《变身毛茸茸,我在北宋搞公关》 第一章 她不当人了 “团娘子,出来。” “团娘子,吃小鱼干了、、、、、” 偌大的宅院中,身着统一翠色百迭裙几个小奴各处唤着团娘子。 她们或是踮起脚看向郎君房里的衣柜子顶,或是趴在地上往床榻地下看去,在郎君的卧房和书房中找了个遍,都未得见团娘子的身影。 领头的小姑娘有些急,这才初春,鼻尖子上就冒出一层细汗。 “一会儿郎君就该回来了,要是知道团娘子不见了定要伤心。” “白穗、青麦,你们俩去旁边的望流亭寻寻去,郎君爱带着团娘子去那儿垂钓抚琴,莫不是团娘子自个儿去了。” 白穗和青麦忙应了一声,拿着团娘子爱玩的彩绳穗子就奔了出去。 就这么几个近身伺候主人的小丫头,想在一个六进大的府邸里找到一只小猫可不容易。 郎君得官家看中,从小可是当做太子养在膝下的,虽是前几年官家有了亲生的儿子,也没忽略了他们郎君这头儿。 什么金银财宝自不必说,在现如今繁华拥挤的汴京城内,像这样大的府邸,这样好的位置,是多少银钱也是买不来的。 府上别有洞天,除了郎君住的正院和东西两侧的小院,其余尽是供郎君解闷消遣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四时的花木不断。 好看是好看,可这无疑给她们找到团娘子又增添了几分难度。 呼唤团娘子的声音一声叠着一声,一会儿远一会儿近的,而隐在正院西墙外的一颗老槐树上的白团子抖了抖她毛茸茸的耳朵,轻轻打了个呵欠。 小半个时辰前她就听见院子里几个小丫头的动静了。 她抻抻踹在怀里的小爪子,下意识在树杈子上磨了磨尖锐的指尖,任小丫头们怎么急也没想着挪窝,太阳一晒又眯着了。 四月汴京的风已然没了什么寒气,府邸树木丰茂,天将一擦白就听得满耳朵的叽叽喳喳,她身下这棵老槐树上住了两家子小麻雀,那声音两道门都关不住,可给她烦的不轻。 二月里她还没满月,赵承砚不舍得她见风,三月里又倒春寒来着,她这一身小绒毛可不扛风,正好赵承砚装病不出门,她往人怀里一窝就是一天。 赵承砚倒也惯着她,除了更衣沐浴之外便把她往怀里一揣,去哪儿都带着,隔着一层贴身的中衣,她趁着踩奶把人小郎君的八块腹肌摸得清清的! 想她柳云清上辈子给小明星危机公关,人家一个为爱奋不顾身,下头的人为这事儿得说烂嘴跑断腿,临了连帅哥的小手都没拉过她就累得猝死了,这辈子当了猫倒是过上了好日子。 吃喝不愁不说,睁眼闭眼都能看见小帅哥,赵承砚还给她配俩小丫鬟伺候。 她不当人了,这辈子才活得值啊! 今儿好不容易赵承砚出门,柳云清也不用在人面前撒娇打滚了,噌噌上了老槐树,可得跟两窝邻居好好说道说道。 上来一看,两窝小麻雀爹妈倒也不容易,孵了几个没毛的小崽子出来,一张嘴就喊饿,给麻雀爹妈忙的毛都快秃了。 本来想教训他们的心也歇了,叫麻雀爹妈去她小碗里叼了两块小鱼干,小崽子们吃饱了可算安生不少。 她守着守着就睡着了,这会儿抬头看看太阳,估摸着赵承砚也该回来吃午饭了。 古代多是一日两餐,可宋人不一样,没了宵禁,汴京城内愈发繁华,老百姓腰包鼓,赚钱的法子多,入夜也舍得多掏两个子儿吃顿热乎的,渐渐也养成了早中晚各一餐的习惯。 柳云清抬头望了望,老槐树视角极好,一眼过去能看见大门的方向,可巧马车驶进来了,柳云清立即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小猫咪也得有职业道德,金主爸爸回家了,她该上班了! 可正要下去,柳云清用小爪子扶着树干往下看,突然有些眼晕,上来的时候轻轻松松,怎么该下去了才发觉这老槐树那么高,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柳云清有些怯了,别说直接从树上跳下去,就是跳到正院的墙头她也够呛,眼看着赵承砚在过两道月亮门就该到了,柳云清也不急,清了清嗓子娇气地叫了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 赵承砚和院子里的小奴们可听不懂猫语,只听得娇气的喵喵声从老槐树上传来。 这小冤家怎么跑树上去了! 赵承砚念着团娘子也顾不上仪态慢慢走了,嫌幞头两侧的“翅膀”碍事,一把取下来给随从卯儿拿着,他提着宽大的袖子就往老槐树下跑。 抬头一瞧,团娘子立在枝杈上战战兢兢正害怕呢! “小团儿别害怕,抓好了别掉下来,我这就想法子救你下去!” 赵承砚朝上喊了一声,见团娘子真就不叫唤了,他忍不住松了口气,这就叫人搬了椅子梯子。 卯儿原想着替郎君爬梯子的,谁道他们家郎君系团娘子心切,梯子一到他撩着下摆就噌噌上去了。 梯子不够高,但赵承砚够高,再抬抬手就勉强够着团娘子坐着的那根枝杈了。 赵承砚也不怕摔着,全凭腿上的功夫,两只手朝小团子伸着,也不敢贸然去抱吓着她。 “团娘子,乖猫儿,来郎君手上,郎君带你下去。” 赵承砚声儿放得又沉又软,一双丹凤眼里是水似的温柔,这要是被外人瞧见了必得吓一大跳,以为郎君是被鬼附了身。 一贯淡泊寡言的玉面郎君,在外头端的是一派明月清风,不可向迩,哪成想对着一只小猫居然这般温柔作态。 府上的奴仆人倒是习惯了,他们伺候郎君这些年一直以为郎君是个表里如一的,他喜静喜佛、淡泊慈悲,文采高精音律,天下什么好词儿用在郎君身上也不为过,说不得哪日就羽化成仙了。 可自捡了这狸奴,才叫人知道郎君还有这样偏爱什么的一面,也才像个人。 卯儿和几个小奴扶着梯子不敢动,外圈还有几个张着手臂生怕郎君掉下来,好在郎君踩得稳当,团娘子也利索,娇娇气气叫着扑到了郎君怀里。 许是吓坏了,团娘子有些炸毛,四个小爪子牢牢抓住郎君胸前的衣服,一下就把郎君的衣服勾了丝。 第二章 猫奴赵大官人 卯儿瞧见郎君被勾坏的衣裳了,替自家主子心疼:“这朝服可刚叫人做的,团娘子实在淘气。” 赵承砚满不在乎,他平日里惯是简朴,然也不缺这一件进宫穿的衣裳钱,他呼噜着怀里团娘子跳下最后一阶梯子,径直进了正院。 “这有什么,叫人再做就是了,一件衣裳还能比得上团娘子。” 接下来的话就不是说给卯儿听了,屋里的小奴们都退了出去,关起门,赵承砚用脸颊蹭了蹭团娘子的头顶,修长的手指揉捏着团娘子凉凉的耳朵。 “团儿可是想我了才站得那样高?好宝儿,郎君也想你了,今儿出了宫碰见了我那堂侄儿,说是家里也养了一只同你差不多大的狸奴,这厮出门怀里竟还揣着他家猫儿的画像,好在我跟前炫耀了一通!” “说是打临安专门聘来的狮猫,是个金被盖银床的模样,倒也威风,可我怎么瞧都不如咱们团儿漂亮,吼彩霞也是不输他的。” 柳云清变成小猫咪穿来两个多月了,日日听赵承砚念叨也听得懂这文绉绉的词儿什么意思。 金被盖银床的狮猫就是头背是橘色,四爪和肚皮是白色的狮子猫,而吼彩霞指的是通体白色,只头上有玳瑁纹的猫。 先前她照过铜镜,赵承砚说得倒也不假,她自己看着也觉得可爱。 头上的玳瑁纹并没有乱长,浅淡的棕色、浅灰染着眼尾,渐变的颜色抱住两只支棱棱的耳朵,耳尖上的聪明毛染着浅浅的橘色,又对称又好看。 看着赵承砚不服输的劲儿,她忍不住用小舌舔了舔近在咫尺的俊脸,惹得赵承砚一阵发笑,忍不住举着她将脸埋在毛茸茸的肚皮上。 紫色的朝服还在身上坠着,干什么都不方便,赵承砚叫来卯儿为他更衣,换上轻便的燕居服,头发也披散着,只用一根玉簪固定,这便是家常打扮了。 在小奴们跟前赵承砚有所收敛,照旧冷着脸,手上的动作却是泄了人几分情绪,叫团娘子窝在他的膝上,那玉篦子一点一点给梳理绒毛,可仔细着。 今儿赵承砚进宫也没什么事儿,不过是陪着官家父子俩钓了会儿鱼,说了说家常话。 上个月官家玩笑间居然提出让他教小太子如何做太子,说是他学做太子十多年,瞧着是比太子像样得多。 这话也不知官家是有心还是无意,总归是恼人的,他心里有诸多不满委屈,也不能对着官家,对着自己的亲皇伯发去,干脆报病不出门了。 小太子才两岁半的年纪,因前头陛下没了三个儿子了,只怕这个养不活,就取了个雀儿的贱名。 雀儿一见着他就欢喜得不得了,也不晓得他这个做堂兄的心里是多不待见他,见天喊他进宫陪玩。 眼看都从三月份躲到四月里了,他不得不露露面,感谢官家的体贴关心,感谢雀儿的好心惦记,能叫他这个冒牌货还作为皇子受人尊敬。 想他当初刚被抱养到宫里时还不记事,总也不明白为何阿爹和娘娘总也不对他露个笑脸,每每亲近也觉得别扭。 当时他只以为阿爹是做皇帝的,娘娘又是皇后,自然跟寻常人家的爹娘不同。 后来官家的妃子生了儿子,八岁的他被送回汝南郡王府上,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官家从弟弟家抱来的孩子,是给娘娘们做“引子”的。 而今再见了官家和雀儿的相处,更觉自己多余,午饭没陪着用就回来了、、、、、 “喵呜。” 听见团娘子的委屈的声儿了,赵承砚回过神来,刚刚只顾着出神,手上的动作可没停,恐是给团娘子梳疼了,连给搓搓揉揉。 玉篦子每个齿牙都磨得圆润光滑,倒是不会梳疼,只是柳云清当了好些年社畜,总还担心自己的头发,她用小爪子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和头顶,见还是毛茸茸的,这才放心下来。 赵承砚见她娇憨可爱,一时忍不住笑了出来,心里也没什么郁气了。 用了午膳,赵承砚抱着团娘子在矮榻上小睡了一会儿,还没醒就听得外头一声叠一声的问好响了起来,期间夹杂着些爽朗的笑声。 柳云清将自己的小脑袋往赵承砚怀里埋了埋。 不必想又是那泼皮来了,能来撒野的也只有赵承砚的四侄儿,他堂兄新兴侯赵从郁家的四郎赵世谨。 卯儿为难地提醒一句他们家官人正歇着午觉,赵世谨的声音有所收敛,然不过隔着一道门,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叔父他老人家比我还小两岁,怎的整日老翁似的歇着,也罢也罢,你家团娘子可在?今儿我可专门带来了我们家浮霞,求见你们团娘子呢。” 赵世谨话音刚落,屋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拉开,见是赵承砚搂着一小猫儿面色不善地走了出来,赵世谨立刻变了脸色,露出几分谄媚狗腿模样。 “叔父,我可来的不是时候,总听你提起团娘子,可叫我着实好奇心切,这不,我就带着浮霞来了。” 赵承砚被搅了好眠,面上也不见恼,只是端详了跟前傻乐的人半晌。 “世谨如今几岁?料想该是娶妻生子安定下来的年纪了,你叫我一声叔父,我总要为你操心打算,明儿就进宫见了官家和娘娘,替你择门好亲事去。” 一听这个,赵世谨谄媚狗腿的样儿也做不出来了,连连告罪讨饶,又夸了几句团娘子的貌美机灵的模样,这才叫赵承砚放了他一马。 叔侄二人一前一后去了望流亭,岸边如今正生得花团锦簇,团娘子平日里喜欢在丛中扑蝶,地方不小,也叫浮霞好生从笼子里松快松快。 柳云清自从来了这儿还没见过别的猫,见笼子开了门那浮霞也不出来,她自顾上前,在笼子里看见了个胆小的长毛胖橘,色厉内荏地朝她哈了一声。 “你什么猫就敢靠近小爷,去去去!” 柳云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两个月脾气都被赵承砚给惯坏了,她哈也不哈,抬着猫猫拳就照着小胖的脸拍了过去。 “你算哪门子小爷,姑奶奶我给你脸了!你家主人还得叫我们郎君个叔父,你在我跟前逞什么威风!” “快滚出来陪我玩!” 这一拳下去,小胖橘和赵世谨一齐儿嚎了出来,赵承砚嘴角微勾,看向团娘子满眼都舒心满意,约莫是觉得自己这会儿笑出来不好,他执茶碗抿了一口,压压嘴角的笑意。 第三章 柳家娘子收惊魂 小胖橘瑟缩着滚了出来,太阳一照,橙亮亮的毛更显蓬松,柳云清暗自点头,小胖子长得倒是不错,就是胆子忒小,白长那么大个子了。 见浮霞那副小弟模样,人家团娘子喵一声他跟一步,赵世谨郁闷得够呛,白花他五十两银子特叫人从临安聘来了。 小叔父不愧是小叔父,从小到大什么都压他一头不说,连猫儿也这样威风。 赵世谨想求赵承砚一年半年后,让团娘子和浮霞凑成一对,届时他再聘个小的,赵承砚张口便拒了去。 “谁要同你做亲家,我们团娘子还小呢,你个泼皮少打我们团娘子主意!” 得! 赵世谨苦笑一声,不敢再说了,这会儿还是泼皮呢,一会儿还不知成了人口中的什么,只能作罢。 二人吃了会儿茶,柳云清和浮霞玩儿了会也觉得有些累了,攀着赵承砚的膝头去够他桌上的茶碗去。 赵承砚惯孩子惯得厉害,直接让人拿来小碟,让她上了桌去。 一口气喝了半碟子水,瞧见桌上有几碟子干果肉脯,柳云清也不想毁了主人这一整盘吃食,便对着那盘子肉脯伸了伸自己的小爪爪。 赵承砚早对自家团娘子的聪慧习以为常,用干净的铜剪将肉脯剪成指甲盖的大小,方便团娘子用她那一口小奶牙吃下去。 赵世谨搂着浮霞看得啧啧惊叹,越发觉得怀里的这只蠢笨,好在长了讨喜的皮相,他也是爱猫的,倒不会就因为这个讨厌了浮霞去。 见两小只吃饱喝足只顾着打盹儿,赵世谨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这会儿又撺掇着赵承砚同他一道去大相国寺的集市逛逛。 大相国寺每月有五日开放集市,供万姓交易,有一块儿是专卖飞禽猫犬等珍禽奇兽的摊店,每每皆是摩肩接踵,张袂成阴,热闹非凡。 二人过去自不是买猫,听赵世谨说有家卖猫玩具的品类繁多,想团娘子只不过四五个绣球、七八条彩绳穗子可供玩乐,赵承砚有些心动,便是不喜欢这样繁闹的地方也点头答应下来。 既是给团娘子和浮霞卖心爱的东西,自然得带着他们一道过去。 赵承砚换了一身不打眼的靛色圆领袍,腰上配玉带,给团娘子挑了一条掐金丝的珍珠项链挂在脖子上,算是打扮停当出了门。 赵承砚的府邸离大相国寺不算远,只是街头实在人多热闹,小小的马车硬是挪了小半时辰才到,柳云清还算耐得住,浮霞是正正经经两个多月大的小猫,他早不耐烦了。 好在下了马车一见外人,浮霞又一幅受气包的瑟缩样,没闹起来。 柳云清还是第一次被赵承砚抱出来,一进店见墙上架上的彩色小玩意琳琅满目,肉脯鱼干的香味又满溢鼻间,莫说她是个猫,就是做为后世的人也不禁惊叹。 这可比后世的宠物店厉害多了! 光是一种拳头大的彩球就有数十种不同的颜色和材质,另还有各色麻布和毛毡做的软毯和小床,墙角还放着一桶桶干净的细沙,供狸奴方便,逗猫棒也有各种鸟羽鸡尾的材质。 最了不得的是一杆拴着孔雀毛的,三两根尾羽做成一束,上头约莫是撒了些金粉,别提多耀眼了。 掌柜的忙招待着赵承砚二人,这时从里间出来一只漂亮的三花,出来招待团娘子和浮霞。 “呀,难得见店里来这样年纪小的,我是这店家的猫儿,虚长你们两岁,你们唤我雪姑就是了,不知你们怎么称呼,家住何处,待你们大些了咱们倒是可以一起玩耍。” 柳云清上前和雪姑对了对鼻尖子,两厢记住了对方的味道。 “我本名柳云清,主人家给起了白玉团的小字,雪姑如何称呼都使得,我旁边这小胖叫浮霞。” 至于家住哪处柳云清没说,到底是头回见面,就是小猫也得防着一手。 好在雪姑没多问,相当亲近的同他们介绍着店里的物什,见雪姑走路慢慢的,肚子跟着一步一晃,柳云清和浮霞这才知道雪姑怀了小崽儿,再有六七日就该临盆了。 都该生了还惦记着主家的生意,实属不易,赵承砚和赵世谨乃天家贵胄,就是将小店盘下也不在话下,浮霞直接朝那孔雀毛逗猫棒蹦跳一阵,叫赵世谨出了一两银子拿下。 柳云清不像寻常的猫儿那么爱玩绣球,便瞧了瞧桶里的细沙,让赵承砚出了几吊钱。 见两位客官出手阔绰,雪姑更是对他们俩多了几分刻意的亲近,直说了自己的难处。 她去岁生过一窝了,主家一个没留下,她都没能去看看孩子们跟着新主人过得好不好。 眼看着这一窝也要生了,便想着先自己给孩子们寻摸些富庶人家,不知他们的主人可有再聘猫的心思。 可怜天下父母心,听雪姑这么一说,柳云清还没说什么,浮霞倒是先哭了起来,他才离开爹娘十天,正是想家呢。 柳云清蹭了蹭浮霞算作安慰,小胖子倒也好哄,雪姑给他衔来一块肉脯,小胖子吃饱了也就不伤心了。 三只猫儿凑在一块儿正说话,赵承砚和赵世谨也和店家交流养猫心得,忽的外头传来一声高喝,冲破了外头的嗡嗡杂声,叫人忍不住探头张望。 “拜请九天司命来收惊,收起柳家娘子失落魂。” “五方正气护身煞气除,大惊小惊化事无、、、、、” 街上行人见是僧人道士前来收惊的,自觉纷纷避让,跟店家讨价还价的声儿都不由得压低,待僧人道士和后头跟着的一行人过去后,街上才恢复了刚才的热闹。 “这是怎么了?头次见收惊魂阵仗这样大的。”赵世谨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自小生长在汴京,不是没见过收惊魂的。 以前他兄长家的孩子夜里总哭闹,也叫人这样收过一次,然只是在自家府邸上拿着孩子的衣裳来回唱念罢了,倒是没见过还来大街上串的。 店家轻叹一声,说起这柳家也是唏嘘。 “这柳家是在高头街开书坊的,柳家大娘子将将十七,生得好,见谁都和和气气,下头只两个妹妹没甚兄弟帮衬,家里生意多是她帮着她爹打理,就这几条街上的,就没有不晓得她的。” “按理说这样的好娘子谁不喜欢,自她满了十五,求娶的便踏破了门槛儿,先是定下了开酒楼的陈员外家二郎,可没到三个月陈二郎就死了,听说还是死在勾栏里,极不体面。” 第四章 走失狸奴 “这本也没什么,错也是陈二郎的错,半年后又给柳娘子定下了城南白氏布坊的白三郎,眼看着好事将近,白三郎游船落水竟给淹死了!” “这下柳大娘子的名声可就坏了,偏有人家还不信邪,这不,年头又定下一家好儿郎,腊月里下定,将将过了正月那人就吃醉酒被自个儿吐出来的秽物噎死了!” “柳大娘子自此成了克夫的命,再无媒人敢登门,偏她爹也糊涂,不知维护闺女也罢,竟还当着自家伙计的面当众给柳大娘子难堪,柳大娘子咽不下委屈直接跳了汴河。” “才将二月,河里还有冰碴子没开化呢!我那日正巧去鹿家包子铺,看得真真的!人捞上来脸都冻紫了,说是一直昏死到今日都没醒,这招魂已是有半个月了也没见好。” “我看呐,这柳大娘子分明是死了心,哪是丢了魂啊、、、、、” 店家一再地叹,赵世谨也跟着唏嘘不已,唯独赵承砚垂了垂眼睫。 他小时候刚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还盼着下辈子托生到寻常人家,便是日子过得清贫,也不至爹不疼娘不爱的。 然看柳大娘子这般,便也晓得不论天家还是寻常百姓家,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左右东西也买完了,赵承砚不欲多留,看了眼天色,恐再过一个多时辰夜市就该开始了,到时候只怕更难走。 他正欲寻了团儿叫着赵世谨回府,谁道一扭头,三只猫儿竟只剩下店家的那只。 不论是团儿还是浮霞都不见了! “团儿!团儿!” 赵承砚焦急地唤了几声,在几排架子中搜寻着团娘子的身影,他从未这样失态过,赵世谨被他的声音惊得一耸,这才反应过来在跟前儿打闹的两小只都不见了。 他也忙跟着叫浮霞的名字,店家吓得不轻,跟前的两位小郎君年纪不大,出手却极阔绰,看打扮气度更是不俗,必是高门衙内。 原以为多同人聊个几句,熟络了能常来,谁道闲话两句竟叫两位的狸奴丢了,这可得罪大发了! 三人店前店后找了一通,始终不见那两小只的身影,还是雪姑急急叫着,引着三人去了侧门,门口正有一滩水渍,两串的小猫爪子印往东北边去了。 赵承砚立刻叫来卯儿,让他带着人挨家挨户的问问。 两小只是结伴走的,团娘子脖子上带着掐金丝的珍珠串,浮霞品相不俗,一看就不是寻常流浪街头的猫,谁若见了想来能有些印象。 赵承砚也顾不得回家了,从店家那借来笔墨纸砚,这就写了小榜。 “保康门赵府与新兴侯府走失狸奴各一只,赵府狸奴身色白,头耳着玳瑁纹,小名团儿。新兴侯府狸奴金被盖银床的狮猫,名唤浮霞,皆两三月大小,寻者必谢之。” 赵承砚一口气写了十余张,叫店家张贴各处。 店家哪有不应的,忙到街上喊了几个闲汉干活。 人都爱凑热闹,一看有新张贴的小榜,识字的立刻高声念了出来,一听是保康门赵府和新兴侯府丢了狸奴,人群立刻沸腾起来。 新兴侯府自不必多说,这保康门赵府的名声比前者还高。 谁人不知保康门赵府住的那位是名满汴京的赵大官人赵承砚,且不说文采音律冠绝汴京,他的善举就几天几夜说不完。 便是不冲着赵大官人,冲着银子也很难叫人不动心。 街上的百姓们也顾不得同商贩讨价还价了,忙去寻了两只狸奴。 才将将过去一个时辰,赵承砚府邸门前便排了数十人长的队伍,个个怀里抱着猫,等着赵大官人看去,亦或是提供了什么线索,领几个子儿的赏钱。 可赵家叔侄二人连同府上的小奴一道甄别,天黑了也没得心头宝的影子,只零星几个人说是见过那两只猫儿结伴走街串巷,然到了高头街就没有人再瞧见了。 夜间搜寻更难,赵承砚就是再心急也只得叫卯儿收回人手,明一早再好好寻寻,好在眼下已然是四月,夜里不算太冷,团儿兴许不会受冻。 可外头的更夫才敲着梆子喊了亥时,外头刮了一阵疾风,紧接着就下了碎雨,赵承砚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是彻底睡不着了。 “团娘子!柳姐姐!你快醒醒啊,你究竟要在这儿等到什么时候?” 浮霞用尖锐的奶牙轻轻咬着柳云清的后颈和手臂,细密的雨滴很快将他们俩身上薄薄的绒毛打湿,浮霞冻得有些瑟缩,可更多的是害怕。 自从外头收惊的那一行人过去后,柳姐姐就变得不对劲儿了。 先是一声招呼不打就跟着人走了,到了柳家后,又蹲在人家房梁子上好些时辰,叫也不理一动不动,像是丢了魂一样。 原是怕柳姐姐走丢他才跟来的,现在是想回也回不去了,他不认得回去的路。 浮霞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只得和柳姐姐挤挤挨挨蹲在一起,如此还稍暖和些。 也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打更人披着蓑衣进了柳家所在的桂花巷子,才听得是子时,浮霞忽然发觉挨着他的柳云清动了。 她飞快从屋顶跳下墙头,一道白光似的蹿入西厢房的窗子里,浮霞吓了一跳,也不敢出声怕惊醒了这户人家,只得紧忙跟了上去。 他吃得有些胖了,蹦了三次才攀上窗子,只扭头往里一看,惊得他浑身长毛都炸了起来。 只见那团白色的猫儿卧在昏睡不醒的柳大娘子胸口处,一道白光闪过,猫儿就不见了,紧接着那柳大娘子就坐了起来。 柳大娘子头顶还长着同团娘子一样的一对猫耳,扭头看向浮霞,眼仁赫然是琥珀的颜色,和团娘子生得一模一样! “娘嘞!妖、、妖怪,你吃了团娘子可就不能再吃俺啦!” 浮霞砰的从窗棱掉了下来,瑟缩成可怜的一团,吓得方言都出来了。 柳大娘子忍不住笑了笑,清了清嗓子两个多月没说过话的嗓子。 “小胖子你过来,我给你擦擦,小心得了风寒。” 小胖子没敢动,挪开小爪子狐疑地看了柳大娘子一眼,总觉得这声儿小胖子有些熟悉。 第五章 阿爹出轨 “再不过来我吃了你!” 小胖子再忍不住泪,屁滚尿流到了柳大娘子跟前,任她寻了干净的布巾子将他侍弄成好下嘴的模样。 待差不多将浮霞擦干了,柳云清也不忍心再作弄瑟瑟发抖的小孩儿了,手掌轻柔的呼噜着浮霞的脑袋。 “怎么胆儿这么小的,我是团娘子,是你柳姐姐,变成人你就不认识了?” 小胖子不敢吭气,柳云清无奈,只好变身自证,又是一道白光,柳云清变成了团娘子的模样,这才叫小胖子松了气,痛痛快快贴着她哭了一场。 “柳姐姐,你可吓死我了!” 别说浮霞,就是柳云清也才弄明白怎么回事。 起先她只知道自己上辈子猝死了,这辈子成了小猫咪,谁道不是这般,她原还是柳家大娘子。 两个月前丢了魂儿,意外跑到别的时空了,也就是她记忆里的上辈子,好不容易回来又差点儿魂飞魄散,附在团娘子身上才缓过来,今儿被收魂的一叫她这才算是魂魄归身。 其间奇遇她也说不明白,总归是又能做人又能做猫了,大抵同浮霞所言,真成了个妖怪。 两只小团子正喵喵说着小话,柳云清琥珀似的猫眼往旁边一瞥,便瞅见一道暖光绕过了窗子,似要进门来。 果然下一刻,吱呀一声,有人轻轻推开了门,顾不上多嘱咐浮霞什么,她忙便成了柳娘子在床榻上躺好,还不忘抹了把耳朵,看看有没有变好,只怕漏了馅儿。 小胖子也算机灵,一溜烟躲在了床下,睁着双大眼睛小心翼翼窥着进来的人。 他先是瞧见了一双绣着柳枝纹的绣鞋,继而又探了探头,才看清来人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微弱的烛光照亮她鬓间的几丝白发。 他在收惊魂的队伍里见过这妇人,大抵是柳大娘子的阿娘齐氏。 “云清,阿娘来看看你夜里冷不冷。” 将豆大的灯放在床边的矮几上,齐氏挨着床沿坐下,试了试女儿的手冷不冷。 虽未觉得女儿手凉,齐氏仍给女儿腿上多搭上一层薄被,自顾自的和女儿说起话来。 “近来阿娘总忘事,连四月里多雨都记不得了,天一暖就忙不迭的给你换了薄被,给你换了春日里簇新的衣裳,要不是又梦见你念叨着冷、念叨着累,只怕要冻着你了。” “你小妹总道阿娘偏心,说前儿她想吃樊楼的软酪阿娘没允,给你做新衣裳倒是一声不吭便添置了四五件。” “她才五岁,阿娘也和她解释不通,眼下家里也没什么余财去樊楼给你小妹买什么吃食,你的新衣裳是娘用自己陪嫁的料子给你做的,没花什么钱。” “阿娘就想着,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了咱们大娘子,你打小懂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妹妹们,而今你不好,合该你妹妹们让着你了,就是散尽家财,阿娘也得叫你醒过来、、、、、” 说着,齐氏便再撑不住,伏在柳云清的手臂上抽噎起来。 柳云清不忍极了,她原不想着大半夜的折腾阿爹阿娘,可见阿娘这样难过,她哪里还躺得下去,更何况阿娘的话叫她不解极了。 柳云清侧过身来,将手臂搭在了阿娘的肩上,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阿娘,家里怎会连给小妹买软酪的钱都没有?什么衣裳还得您亲自来做?” 家里是开书坊的,高头街一家,临着五寺三监,报慈寺街上还有一家,西边就是开封府衙门,东边就是太学,都是顶顶好的地段。 莫说卖笔墨纸砚这样文人必不可少的物件,就是卖一文钱一碗的凉茶,一天下来也能赚个一二两银子去,怎么就没银子满足小妹的吃喝了? 寻常做衣裳家里也雇了两个女仆,浆洗、缝补、做饭都不曾叫阿娘亲自动过手。 齐氏吓了一跳,而后便是抱着女儿喜极而泣,一口一个我的儿,几乎要将柳云清嵌到自己的骨血里。 这哭声惊醒了东厢房里一大一小两个小娘子,衣裳没穿戴利索便冒着细雨冲了过来,见阿姐醒了,两个小娘子也哭成小花猫了,一家四口抱成一团,好一会儿才停了泪。 也是这个时候,柳云清才发觉家里似是少了个人,她挨着个儿给面前的三位擦了泪问道。 “阿娘,我阿爹呢?又是吃醉了人睡得正沉?” 一提起阿爹柳成功,面前的三人都静默了,二娘子柳云溪愤愤道:“阿姐莫要提那个负心汉!自阿姐你跳了汴河,他除了归家骂你不孝,自此就再没回过这个家了!” 三娘子柳云湘小奶音里还挂着哭腔,也跟着附和:“爹爹不要我们了,爹爹有弟弟了,还要赶我们走呢!” 什么爹爹弟弟的,柳云清看向阿娘,好一会子阿娘才难堪道。 “是阿娘没本事,没给柳家生个能传宗接代的,因为这个,这二年你们爹爹越发不满我,你出了事后,你们爹爹干脆就不回家了,我去书坊寻他,却在咱们家书坊里遇见了另外一个女人,伙计们竟都叫她二夫人!” “那二夫人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女子,比着你也大不了几岁,还大着个肚子在书房里指指点点,俨然衣服女主人的架势,我气不过同那女子理论了几句,竟还遭了你爹爹几巴掌!” “这个家他爱回不回!总归娘也能想法子养大你们仨,咱娘仨好好过去!” 齐氏没哭,只是说出了几分火气,也说出了几分自怨自艾来,柳云清却是黑了脸。 她知道老头子不老实,小时候她过年带着二妹上街逛集,还见老头子和一女子当街拉扯呢,只是因着孝道,她没点破过。 自她十四岁开始掌店,银钱往来她都捏得死死的,这才开了第二家出来,老头子也没生过什么事,无非就是去勾栏瓦舍吃吃酒罢了,还算能在女儿们面前摆的出父亲的威严。 为何柳成功在她才满十五岁就急急给她寻婆家,就是不想被这样厉害的女儿拿捏,顺便也能将女儿卖做人情。 第六章 劝娘离婚 她抵抗不得又坏了名声,本就心头郁郁得不得了,谁道老头子还当众辱骂她,这才一怒跳了汴河。 得益于上辈子,现在看来坏了名声算个屁,什么玩意儿孝道,这样的爹就不值得她敬着! 这才昏迷了两个多月,老头子就敢让外头的女人大着肚子登堂入室,就敢在书坊里掌掴自己的糟糠妻,就敢为了那没出生的野种抛弃妻女。 若她昏迷个半年,岂不是家里人都被他活活逼死了! “阿娘如此赌气,难不成心里还期待这样的负心汉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齐氏低着头不说话了,只是暗自垂泪,二娘子云溪气不过,去摇阿娘的手臂。 “阿娘,不要再糊涂了,他回心转意不过是外头没得选了,拿着阿姐辛苦挣来的银子花天酒地,何曾想过家里,先前阿姐吃药钱还是你拿着镯子典当来的,若哪日他没银子了回来,阿娘您还能为他典当什么?” “且都将心给剖出来了,可阿爹那人想过珍惜吗?” 在二娘子的连连质问下,齐氏忍不住抱着女儿大哭出来:“阿娘有什么法子,不过是有一日得过一日,大不了咱们娘几个再一道跳了汴河,一了百了!” 云溪是为阿娘考量,只是眼下属实不该如此言语激烈,柳云清拽了拽二妹妹的衣袖,拉着阿娘劝道。 “既阿娘有心拉扯我们姐妹仨过日子,那阿娘可想过和阿爹和离?也省得整日受气,还挨他的打。” 齐氏点了点头:“自是想过的,只是阿娘一旦和离,只怕对你们三个名声有碍,云清都已经、、、、、我岂敢再叫你背负家门不合的名声。” 柳云清轻轻笑了笑:“阿娘,有你这话女儿就放心了,你不必顾忌我们的名声,我已是外人口中那天煞孤星了,再坏又能坏到哪去?” “若就因为这个叫人看低了妹妹们,也只能说那些个人家听风就是雨,便是嫁去了日子也不见得好,依着我和妹妹看来,只要阿娘能跳离这火坑,咱们娘几个何愁以后没好日子过?” “女儿的本事阿娘也知道,便是没了家里的书坊,我就是走街串巷卖凉茶,也能叫咱家好日子去,手里有了银子,届时给妹妹们招婿进门,任咱们拿捏,岂不更美!” 齐氏一听这个忍不住泪中带笑,轻轻打了下女儿的手臂。 “你这浑的,这话也敢拿来在妹妹们跟前胡说,叫人知道了可笑话。” 云溪今年也十三了,听姐姐这话也有些臊,可她素来是个脾气急的,又受不得半分委屈,便是臊也只管答应下来。 “我倒觉得阿姐说得有理,阿娘,我也不嫁人了,只管招婿来一辈子孝敬您!” 胡闹了片刻,齐氏也想通了:“那明儿阿娘就去书坊找你们阿爹去,赶紧的写下和离书送去官府,也省得再受他的气了!” “只是光阿娘和离了,你们还算是柳家的孩子,阿娘恐明面上不可将你们带走,回头我给你们舅舅们去信,叫他们想想法子,便是嫁妆一分不要了,阿娘也要你们。” 哪有叫阿娘吃了亏还得垫钱离婚争孩子的抚养权的,可便宜了那对狗男女,柳云清一时没开口,细细思索着。 承唐时律法,眼下北宋民风颇开放,女子还算有些自由,只是在和离一事上仍不占光。 眼下夫妻和离有三种方式,一则是妻未犯七出,二人皆同意和离,经官府调解仍要和离的,便签下和离书送去官府,二人自此便不再是夫妻。 二则是妻犯了七出的罪过,丈夫休了妻,再者便是因家暴,一方将另一方告了官。 如果是丈夫打妻子,没受伤的不算,如果受伤了,那么丈夫罪减二等,如果妻子要求离婚,判离,如果不愿离,允许用银子来赎刑,如果把妻子打死了,则处以绞刑。 反过来,如果是妻子打丈夫,就算没打伤,妻子也要挨一百板子,如果打伤了,罪加三等,打残废了,妻子处以绞刑,意外将丈夫打死了,妻子要被斩首,如果是故意杀夫,则被凌迟处死。 如此区别对待已然是相当不公了,还有另一条不公允的律令横在女性面前。 那就是在妻子受到家暴才上告丈夫的情况下,妻子还要做两年的牢为自己上告的行为买单。 故而,思来想去,似乎双方“和平分手”才是对阿娘的最优解,非得是舍得一身剐,才能重获自由。 可阿娘并非汴京人士,再无女儿或是嫁妆傍身,便只有回娘家江宁这一条路可走。 从前她听阿娘说过娘家的事儿,她虽是最小的女儿,家里开着布坊也不缺养着阿娘的银两,可舅舅们也各自有家,尤其是大舅父已然有了孙辈儿。 同这一大家子,统共四房的亲戚住在一起,只想想就没什么清净可言。 况她们阿爹压根儿就没什么做生意的天赋,当年能娶到阿娘,无非是祖父当年是芝麻小官,和齐家有几分交情。 阿爹读书不成,靠着阿娘的巨额陪嫁才开了书坊,攒了些家财,而后又靠着女儿开了第二家书坊,整日逍遥,好不快活。 若白白将这些资财留给阿爹,那还不如一把火将书坊烧了来得清净。 好在上辈子柳云清给明星做公关危机,跟法务也不少打交道,既不能叫阿娘去状告阿爹为自己争一争,那便只有她这个做大娘子的出马了。 至于宋朝律法中还有一条,儿女告父母为“十恶”中的不孝,情节严重的还得受了死刑,柳云清自不看在眼中。 她这个做女儿的不好告阿爹,不是还有一个能告的吗? 她告那“二夫人”可不犯法。 柳云清心中有了主意,劝阿娘不要轻举妄动。 “阿娘听我一言,不仅能让你和阿爹顺利和离,还能将你的嫁妆和两间书坊一并讨回,到时候阿爹能攥在手里的就只有这处祖宅和那女人肚里的耀祖。” 三娘子才五岁,随着阿娘和姐姐们哭过笑过早歪在床上睡了去,柳云清一手搂着三娘子,一边细细同阿娘和二娘子嘱咐。 二人听得一会儿惊叹一会儿又忍不住憋着笑意,末了连连点头,都答应依着柳云清的计划行事。 第七章 依计行事 眼看着再有一个多时辰就该天亮了,柳云清也没甚补眠的意思,干脆从床下翻出一个木匣子,里头装了一张交子、四十八两银子并两贯钱。 此时的交子还不算银票,类似一张存折或是取款凭证,若是要用钱只管去交子铺兑就是。 上头柳云清存了两百两,里头倒也不光是从书坊得来的收益,还有她私底下倒卖雕板或是给师傅们介绍印刷的私活赚来的。 便是没有上辈子的经历,她作为一个宋代的小娘子,对着这样一个不靠谱的爹,也忍不住给自己和家人留条后路去。 眼下这些私房钱就用作阿娘和妹妹们生活,她只捡了十来个铜板子放在荷包里,一点儿不担心出门钱不够用。 她床底下还有个值钱的小胖子呢,可便宜不了别人! 明儿她打算送去赵大官人府上,坑、、、不,是拿一笔谢礼呢。 柳云清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阿娘先不着急和阿爹算账,明天你找几个庄宅牙人来家里,说要将老宅卖掉,而后抱着二妹和小妹对着他们哭一场、、、、” 翌日,天一亮,阿娘果真叫来了庄宅牙人。 起先只叫来一两个过来相看房子地皮,然老宅就在皇城根底下,离大相国寺只一两刻钟的脚程,正正经经的汴京cbd,可谓是尺地寸土,与金同价。 牙人们一收到消息像是闻着腥的苍蝇般,一下来了十来个人,还个个提着点心果子进门,连四邻都过来问话。 齐氏没出阁时跟着女夫子读过几年的书,嫁来汴京掌家管书坊都不在话下,这会儿应付起牙人自然游刃有余不见慌乱。 她将众人都请到正堂来,家里的女仆已然遣散,只得是二娘子奉了茶来。 众人一瞧,口中再一品,便也知道这柳家确实是到了不卖房不成的地步了。 可偏柳家还有两间书坊,可叫人心头疑惑,不知齐氏打了什么主意,就是卖书坊也不能卖了祖宅不是? “茶也吃了,咱明人不说暗话,敢问齐五娘真要卖了宅子,不是逗小人几个的?柳掌柜的可知道这事儿?” 齐氏面露悲切之色:“实不相瞒,我家良人还不知此事,只是自我家大娘子落水昏迷不醒,良人便也不见了,家中早没了余财,是以变卖了嫁妆首饰这才叫跟前的几个孩子能吃上饭。” “去书坊中寻人也不见良人,反而听说铺子易了主,我平白得了几个巴掌回来,如今若不卖老宅,我一介女流,哪里得银子养育三个孩子,哪里能四处寻良人的下落呢?” 说着齐氏就落了泪,二娘子也跟着颜面呜呜哭了起来,正好三娘子刚在院子里玩,被一虫子吓得不轻,哭着就扑来阿娘怀里。 众人瞧这母女三个的模样,只觉倍感心酸,有些知道些柳掌柜下落的,心中不由暗骂。 负心汉有银子给外室租宅子,没银子给妻女,真不是个东西! 有一约莫四五十岁的牙婆上前安慰,她当年也是遭了负心汉的祸害,见齐氏这样自然是同仇敌忾。 “齐五娘你莫哭,宅子且不卖,一来这是柳家祖宅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做主,二来若真卖了,你带着小娘子们可无处去了,大娘子还未醒,你总得叫她有个安身的地方。” “你听我的,收收泪用几个子儿雇一两个闲汉,顺着旧槽街往东走,看见朱家桥瓦子再往北第一个巷子第二家,在那你准能寻着你家良人。” 至于为何要雇两个闲汉,那婆子没说,没说在座的的也晓得,这是叫齐五娘捉奸打人呢! 只是犯法的事儿不好明说,总归一般妻抓夫奸的,都是雇两个闲汉,找着地方套了麻袋就一顿打。 下手收着点不闹出人命,打完就跑,这犯禁的男子一般也只会以为是女方的相好来寻仇的,为了面子也不敢声张告官,做妻子的也能出口恶气。 齐氏只装着没听懂婆子的话外音,只一脸惊喜道:“你当真知道我良人在何处,我且不知该如何谢你了,待家里缓过来谢,我必登门谢去。” 牙人们和四邻走了,虽房子没买卖成,但瓜没少吃,个个心满意足的走了,刚踏出柳家的门就忍不住和人说嘴去,更有好事的就蹲在朱家桥瓦子附近,等着看好戏呢。 齐氏却使没着急去,她依着女儿的吩咐又大张旗鼓去典当了几次首饰,生怕汴京百姓不知柳成功做的好事。 至于柳云清,待家里清净了,她打扮成小郎君出了门。 她身量不算低,约莫得有后世一米七了,昏迷两个多月身子瘦削不少,身着圆领浅青直裰,周身也无什么配饰,只在巷子口见长得正好的杏花,折下一小枝夹在耳上。 含苞待放的杏花秀气,却衬得她杏眼少几分稚气,多好些风流,徒惹街上小娘子们频频侧目。 更别提她怀里还多了一只金被盖银床的狮猫,不知道的还当是哪家的衙内微服游街,便是熟悉她的街坊店家,也没怀疑她就是那个天煞孤星的柳家大娘子。 柳云清不着急去办阿娘的事儿,打算先把浮霞给送回去。 这小胖子还挺娇气,饿了一天了,家里也没什么猫儿能吃的肉脯鱼干,柳云清便给小胖子切了几片腊肉下来,叫他先填填肚子。 谁道浮霞嗅了嗅腊肉硬是往后退了三尺,小爪子在地上刨啊刨,简直嫌弃得要命。 柳云清简直要气笑了,真是小猫咪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阿爹断了家里的银钱,她先前又昏睡着,阿娘为她延医问药拜佛求神,银子流水似的往外去。 莫说小妹想吃的软酪买不起,就是肉都吃不上了,这块腊肉非得是妹妹们馋得受不了了,阿娘才割下二寸,算是给妹妹们添了荤腥。 “新兴侯府有些远了,一会儿我先把你送到赵大官人那儿去,赵大官人给我备下的吃食随便你用,也算是报答你关心我的情谊,如今我成了人,可是没余钱养活你了。” 第八章 再见赵大官人 柳云清用手指搔了搔浮霞的小脑袋,她做猫时只觉得小胖子粘人聒噪得很,如今成了人了,又觉得他天真可爱了。 难得他还是个重义气的,宁愿跑丢也没落下她一个人。 浮霞一听能回去了,起先还高兴着,可他抬着头看了好一会儿柳云清,又不舍得走了。 “柳姐姐,你会回来看我的?经过此事,只怕赵四郎君不肯再带我出门,他又不能时时陪着我,我在汴京猫生地不熟,只认识你一个姐姐,若不能时常同你玩耍,我只怕要无趣死了。” “不如你送我去赵大官人府上吃饱饭,再将我抱走一道办事去,我可听话了,必不乱跑。” 柳云清抬着手指轻轻敲了敲浮霞的小脑壳:“你想得美,把你送去了,赵大官人能让我再将你抱走吗?除非叫他知道我便是团娘子。” “你道我是你姐姐,怕是赵大官人觉得我是个精怪,要把我一把火烧了才安心呢!” 浮霞忙摇了摇头:“姐姐可别吓唬我了,我听话就是了,绝不将姐姐的身份往外说,只求姐姐念着我些,得闲来看看我就是了。” 浮霞倒是会讨人可怜,本就长得好看,说的话又叫人心软,也罢也罢,若多了个这样的小弟也算不错。 “你若想跟我一道玩,那今晚就先别回新兴侯府了,就在赵大官人那儿等着我,夜里我计划着要变成猫儿,找些眼线办办事呢。” 浮霞一听这个可来劲儿了,一路上同柳云清喵喵个不断,到赵大官人府门前才收了声,困得直打呵欠。 今儿在赵大官人府门前排队人的比之昨日只多不少,虽未见赵大官人亲自在门前坐镇,但有卯儿做主,也出不得什么差错。 柳云清没功夫排队,她径直跑到队伍前,将浮霞放在卯儿身前的乌木桌上。 “小郎君且看看这只狸奴是不是那只叫浮霞的,昨儿夜里下雨,这猫儿蹿到我房中来了,唤他浮霞倒是应的,只是不肯吃东西,一路上直饿得叫唤。” 浮霞翻了个白眼,配合地蹭着卯儿的手臂喵喵叫了几声,原卯儿还有些疲怠,开口便想让跟前的小郎君抱着猫儿去后头排队,可低头一看这撒娇的小东西,可不正是浮霞! 卯儿紧忙将浮霞抱在怀中,生怕这狸奴又跑了,更是不敢怠慢柳云清。 “青麦,你在这儿寻着团娘子,我带这位郎君见官人去!” 他嘱咐一句,便忙将人往里请,语气里满是感激。 “真是劳烦小郎君了,我家官人和新兴侯四郎君结伴带着狸奴出门,哪成想一眨眼的功夫它们就不见了,我们官人和四郎君担心不已,食不下咽辗转难眠,如今寻得浮霞,总算能放下一半的心了。” “我们官人说了,寻猫儿不易,要亲自向您道谢呢。” 柳云清本以为一手交猫一手拿银子,谁道赵承砚还这样大张旗鼓的,听着卯儿说赵承砚食不下咽辗转难眠,她不禁有些心虚,岂敢见人。 可一想自己先下是柳云清而非团娘子,任赵承砚看还能看出她是只猫儿不成,心里便也安定了不少,跟着卯儿进了府上。 赵承砚的正院是去不得的,卯儿将柳云清请到前厅来,光是茶果子就叫人上了六盘,约莫是见她年纪不大,饮子也是偏甜的金桔蜜饮。 府上厨子做茶果子一绝,她以前看赵承砚用的时候便忍不住发馋,只是赵承砚虽惯着她,却也知道一只猫儿什么能用什么不能,这狠心的男人任她如何撒娇也决不妥协。 今儿倒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尝尝了。 柳云清在几个小奴的侍候下净了手,先捻起一颗蜜煎青杏,这青杏还是今年刚下的头一茬,要是她没记错,这青杏还是宫里送来的,个个圆溜饱满漂亮。 那时候她倍感稀奇,还没吃过这样的青杏,左右自己是个猫儿,也不消得再洗了果子,上去一口留下了两排尖尖的齿印,差点儿没把她的小奶牙给酸掉了,赵承砚笑话她了好几天。 如今做成蜜煎的倒是极可口开胃,酸甜得益,杏肉绵软,直叫她口舌生津,一颗青杏吃下竟是有些饿了。 到底是做客,柳云清也没好意思多吃,只又捡了块儿红豆糍糕吃下,又往腮帮子里含了块儿花饧,也就是用麦芽糖做成了的各种形状的糖果。 想赵承砚那人讲究得很,出来见客还得换身衣裳叫人重新梳头,待他来,这花饧也就吃得差不多了。 可谁道她正鼓着腮帮子,那头赵承砚就来了,身上居然穿的家常燕居服,可见他的着急,定然是得了卯儿的消息就赶紧过来了。 “听卯儿说是郎君寻来了浮霞,敢问郎君如何称呼?可曾见过一只身白双耳玳瑁纹的狸奴?” 柳云清紧忙站起来朝赵承砚行了个礼,虽宋朝不兴跪拜,但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偏生她口中含着糖,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只得飞快嚼了去,却又被糖黏了牙,一时竟张不开嘴了。 见面前的小郎君一张脸憋得通红,赵承砚微微一笑,坐下开口为人解围。 “是我着急叫郎君为难了,来一趟府上竟忘了请郎君吃茶,正好前阵子叫卯儿去城郊暖棚买花,见棚子里种了两颗荔枝树,便买来了一篮子荔枝。” “难得不应季也能吃到这样新鲜的,我便叫小厨做成了荔枝浆水,正好请郎君尝尝。” 赵承砚长身鹤立,目若朗星,便是穿着家常的燕居服,手臂处还有几分未抚平的褶皱,通身贵气也叫人心生压力。 他不说话时如高悬在天边的皎皎明月,棱角分明的薄唇微启,开口便给人如沐春风之感,顿解了柳云清心头的羞臊。 眼下再有些脸热,则是觉得心虚对不住他了。 亏得赵承砚这样担心她,她还要抱着浮霞捞一笔银子去。 恐夜里带着小胖子办完事儿,得再来府上叫赵大官人看她一眼,知道她好端端的,只是在外头将心给玩野了,不想在家待着。 第九章 齐二郎的底细 荔枝浆水上得很快,浆水是用冷水浸泡米饭发酵成的,因只短短浸泡个四五天的功夫,米酒味并不浓郁,而后再加入蜂蜜、荔枝肉。 米香,蜂蜜香和荔枝的香甜交错,实在酸甜清新,叫人尝过一次就再难忘却。 即便柳云清着急就着浆水将糖给咽下去,也不得不夸上一句。 “官人府上一应茶果子和浆水都极好,在外头当真是千金难寻的。” 见柳云清方便开口了,赵承砚这才问了人如何称呼,又问了人可见过团娘子。 柳云清不敢说实话,便借了阿娘家郎君的身份。 “鄙人姓齐,官人唤鄙人齐二郎就是,不敢当官人的谢,不过是昨夜雨下得急,正巧这浮霞闯进鄙人房中躲雨,才收留他一夜。” “若非翌日家里人提起官人叫人张贴的小榜,鄙人还不知这是谁家的狸奴,至于官人的团娘子,鄙人不曾见过,约莫也是被谁收留,兴许很快就回来了。” “但愿如齐二郎所言。” 赵承砚心中不免失望,若非见齐二郎一派天真之色,无半点儿谄媚奉承或是想从他这儿讨来什么好处,赵承砚也不会留人多说会子话了。 “不瞒齐二郎,团娘子是我在雨夜捡回来的,彼时她小得还不及我巴掌大,孤零零躺在脏水洼中,我只当她是没了气,打算叫人将她葬了,谁道她拼尽全力用小爪子挠了下我的掌心,这才叫我心软,忍不住将她养在了身边。” “平日里在我跟前还不觉得有什么,自昨日她走丢,夜里又下起雨来,直叫我想起她当时的可怜样,心中属实不好受。” “昨日团娘子和浮霞是一道走丢的,想来团娘子也跑不甚远,若是齐二郎再得见,劳烦递个消息来也好。” 柳云清还是头一次同赵承砚口中听得自己的来历。 她刚穿来那几日只觉身上像是发烧似的酸痛不已,连眼睛都睁不开。 总有一双大手安抚着她,每隔一个时辰就有温热的羊乳送到口中填饱肚子,为她擦拭脸颊和身体。 都七八日了她才晓得自己是个猫儿,睁眼看见的就是赵大官人。 只冲着人当初肯花心思这样照顾濒死的她,柳云清就不忍赵大官人再如此为她牵肠挂肚。 “好,若鄙人瞧见了官人的团娘子,必亲自将团娘子送来,您也莫要太过担心,狸奴也是认家的,在外头玩够了总要回来。” 赵承砚看着面前的齐二郎,对他面上的愧疚之色略感意外,也不好多问只点头应下。 见齐二郎起身要告辞,赵承砚叫卯儿拿来谢礼。 卯儿将一个不算大的匣子递到柳云清手中,柳云清没有打开,直接谢过就告了辞。 走到僻静处才打开一看,竟是十个一两的金元宝! 真不愧是天家贵胄,一出手比她攒了几年的私房钱都多。 这金子倒是不占地方,柳云清放在荷包中贴身藏好,去银铺子兑成交子和一些碎银这才去寻人办事,入夜了才回家,省得被四邻瞧见弄出什么闲话来。 柳云清自以为行事隐秘,殊不知待她进了家门,巷子口却冒出来一个深衣男子。 他三两下爬上了柳家的墙头,蹲在堂屋的屋脊之上,看着那位齐二郎进了西厢房,再出来就成了一位打扮利索的女娘。 没一会儿,屋脊上就不见了他的身影,而保康门赵府的角门却飞快的打开又合上。 这人一路畅通无阻进了正院的书房,朝屋内两个男人见了礼。 “小的幸不辱命,已然查明那齐二郎的底细了。” 书房中其中一人正是赵世谨,他虽怀中仍搂着浮霞,面上却没了白日的吊儿郎当。 “如何?还不快说,莫不是他将团娘子藏起来,准备用以要挟你们官人呢!” 坐在胡凳上看书的赵承砚也朝那人望了去,他不在乎齐二郎到底是什么人,他只在乎团娘子可安好。 “可见着团娘子了?” 那人摇头:“小的不曾见过团娘子,趁着齐二郎一家吃宵夜,小的将他家里搜了个遍,莫说一只狸奴,就连狸奴用的饭碗小碟都不曾见到,料想这齐二郎没有说谎,他确是没见过团娘子。” “只是这齐二郎的身份却不是真。” 赵世谨眉头微挑:“哦?他既无坏心,敢带着浮霞来府上,为何还要隐瞒身份,难不成还是个多金贵的人物?” 说罢,还不等下人回话,赵世谨却忽然发觉伏在他腿上的浮霞抖了起来。 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赵世谨紧忙搂在怀中安抚一阵。 “这齐二郎并非是哪家的小郎君,而是一位女娘,更有意思的是,她就是柳家那位跳了汴河,两个多月未曾醒来的柳大娘子。” “小的在房梁上听得她阿娘敦促柳大娘子多歇息,昨儿夜里这柳大娘子是才醒来的,可为何醒来却隐瞒消息,还照旧请人上街叫魂,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那人似是说上了瘾,不等自家官人问话便一股脑儿的道了出来。 “小的又打听一阵,这柳家今天反常得很,柳家阿娘又是请庄宅牙人要卖房,又是逮着人便哭诉其夫已然久未着家,还在不同的铺子典当了自己的金玉首饰。” “然最奇怪的当属柳大娘子,自从府上出去,她一个女娘就直奔小甜水巷子,进了最大的勾栏瓦子,叫了几个管事头子到厢房,请了安娘、丽娘几个头牌进去弹唱,那举止做派竟比男子还理所当然。” “因着有弹唱之声遮挡,小人并未听清里面商议了什么,约莫停留了半个多时辰,柳大娘子才出来,之后便没甚要紧的了,她去自家书坊门前小转了一圈,又去樊楼买了软酪,入夜回了家。” 赵承砚将手中的书放在了桌案上,眉目间的急躁至此已然变成了沉郁。 他没兴趣知道这柳大娘子到底要干什么。 他只想知道他的团娘子到底在什么地方。 今日一见“齐二郎”,赵承砚就知道这人多半是见过团娘子的,他提及团娘子会回家时语气十分笃定,不知道的还当团娘子是他一手养大的。 齐二郎也许是无心,可如此态度却叫赵承砚横生出一股子不悦,甚至可以说是醋意。 第十章 这必然是做梦了 他无意去探听柳大娘子的秘密,但若这秘密但凡能有一丝丝关于他的团娘子、、、、、赵承砚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桌案。 “继续让人日夜盯着,莫要冒犯了柳大娘子。” 毕竟柳大娘子是个女娘,若叫人整日吊在房梁上一眼不眨盯着,倒不合适了。 “是!”那人应下,飞快退了出去。 书房再次安静了下来,唯独浮霞抖得越发厉害,连赵承砚都无法忽视了。 “浮霞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叫府上的猫官儿来看看也好。” 猫官儿是府上专门给猫主子看病的,赵世谨已然让人去喊了,他将浮霞从头到尾抚了个遍,也没看出哪儿不对来。 “说来也怪,浮霞刚还能吃能喝呢,就听得你身边的武三提起柳大娘子,它就开始抖了起来。” 忽然想到了什么,赵世谨神色有些怪异:“莫不是浮霞出去一趟成了精,也能听懂人话了?从前我叫他,惯是爱答不理的。” 浮霞心虚得要死,一双猫眼都不敢看人。 自听得赵大官人身边的武三说起柳姐姐的底细,他就心惊担颤,生怕柳姐姐化成人形的事儿被人知道的。 赵大官人身边的人可真厉害,才半日就揭开了“齐二郎”的皮,若真日夜盯着,岂不今晚就要露馅儿? 偏生他们都约好了,今晚柳姐姐变成猫过来接他出去办事,这可如何是好? 他本就胆小,越想越是吓自己了,自然哆嗦个不停。 待猫官儿看了,赵世谨仍放心不下,提出今晚要宿在他叔父这儿,若浮霞真有不妥,猫官儿过来也方便。 听得赵承砚答应下来,浮霞这才冷静了些。 如此倒是不用想法子赖在赵大官人府上了,待见了柳姐姐,他可得将消息快点儿告诉人去,他的小脑瓜想不出法子,柳姐姐都修炼成人形了,必然是有一颗玲珑心的。 大不了、、大不了他带着柳姐姐回临安去! 别看赵大官人和赵世谨乃天家贵胄,贵气逼人,可依照规矩便是死也不能迈出汴京城一步,如此,他带着柳姐姐跑得远远的,赵大官人和赵世谨可奈何不了他们了。 赵世谨又同赵大官人说了会子浮霞听不懂的,这才各自歇下。 柳家今天也歇得早,柳云清在床上昏迷了两个多月,刚醒来就出去晃悠了一天,可吃了些酒,身子就有些受不住。 回去陪着阿娘和妹妹们吃用罢她就回房歇着了,睡了将近三个时辰醒来,也才不过子时二刻,这会儿变成猫儿出门正正好。 今日再变身就比昨日娴熟得多,白光转瞬即逝,床榻上多了只猫儿,她伸长小爪爪塌着腰伸了个懒腰,支棱棱的耳朵抖了抖,忽的发觉房顶上似乎有什么异样的声音。 琥珀色的猫眼在月下微微发着冷光,她警惕地瞥了一眼,倒没在屋里发现什么不对。 那就是躲在了外面。 柳云清顺着窗口跳了出来,落地无声,而后踩着阴影顺着墙角跑到了堂屋门前,这个方向正好能看见她西厢房的屋脊。 一瞧,上头果然有一团子人形物,蛤蟆似的趴在上头,似是没发现她,那人还从怀里掏出一张硬饼子,小心的用两排牙齿磨着。 柳云清舔了舔粉色的肉垫揉了揉脸,心说这倒是奇了。 她一个寻常人家的小娘子,一个躺在床上生死不明的“废物”,哪来的本事叫人这样上心? 昨儿她和浮霞回来的时候还没见这人,看来多半是她白日里出门惹了人注意。 勾栏瓦子里没这样有本事的,那就只能是赵大官人的手笔了。 到底是何目的,一试便知,左右她眼下只是只小猫咪,不必担心身份暴露了去。 如此想着,柳云清便绕到屋后,径直攀到了屋顶上,只喵了一声,就见那人眼中迸发出惊喜,忙勾着手“团儿、团儿”唤着她。 好了,破案了。 赵大官人只是爱猫心切,没什么坏心,柳云清犯不着跟饲主置气,只不待见屋顶上趴着的这位。 她理也不理人,径直跳了下去,顺着小路就往赵大官人的府邸跑,一会儿就将人甩丢了去。 只跑了一刻多钟就到了赵大官人府上,小心翼翼钻进屋里,见赵承砚锁着眉头正不大安稳地睡着,柳云清看了一会儿,轻轻将小爪子搁在了他的眉头上。 小爪爪不算干净,还带着几分外头的凉意,赵承砚一下就醒了。 他腾的坐了起来,借着月光看见了蹲在他床头的团娘子,说不出是惊喜多还是惊吓更多,他只觉得鼻子微微发酸,忙将团娘子搂在了怀中。 “这必然是做梦了。” 赵承砚喃喃道。 柳云清伏在赵承砚的胸口上,忍不住咧了咧嘴,用带着倒刺的小舌舔了舔赵承砚的下巴,这才叫人得了几分真实感。 赵承砚赤脚下床点了灯,将团娘子从头到尾好好看了一遍,忍不住叹道。 “团儿是真回来了,你这小淘气的,真是想要了我的命去,在外头可吃苦了?小爪爪这样脏也敢往我脸上放,真是无法无天了、、、、、” 赵承砚原还想绷着连教训团娘子两句,可真对上团娘子那双漂亮天真的琥珀眼,看着人圆乎乎毛茸茸的模样,他便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能用手指揉捏着她的小耳朵,用指尖搔刮着她的下巴,又用玉梳给猫主子梳理了一遍柔软的毛发,所有的心事都化作一声轻叹。 “到底怪我,以后郎君保证,定然一眼不错的看着你。” “官人大可不必。” 柳云清喵喵了两声算作回应。 赏赵承砚一场伺候,柳云清准备去找浮霞出门办事了。 她从赵承砚怀中跳下来,随便寻了一张素净的帕子叼到存放肉脯的罐子旁,示意赵承砚给她拿些肉干出来。 赵承砚不知团娘子要做什么,只当她饿了,打开罐子从里头拿了一根肉干出来,仔细撕好了递到她的嘴边。 肉干香得很,柳云清没忍住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朝赵承砚喵喵叫,爪子仍扒拉着她的肉罐子,而后又拍拍地上的帕子。 赵承砚明白了,团娘子这是叫他多拿些用帕子包起来呢,多半是外头交了小朋友,要将自己喜欢吃的带给旁人尝尝。 第十一章 寻狸霸儿 赵承砚只觉得有意思,半点不吝啬,不仅给团娘子包了四五根肉干,还捡了几条小鱼干和一根烤干的小鸡腿。 一张帕子不够装的,赵承砚还特唤了卯儿来,去库房裁了一块儿布来,缝成布兜样式,欲系在团娘子的背上。 可谁道都弄好了,团娘子却不肯背。 只见她跑到门外喵呜了几声,很快就从月亮门那儿跑来一只橘色的小胖子。 小胖子抬头一看,廊庑下除了柳姐姐怎么赵大官人也在,当即顿住了脚步,两只小耳朵都背了起来。 “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啊。” 柳云清招呼了一声,小胖子这才缓过神来,做贼似的凑了过来。 “柳姐姐,你怎么还惊动了官人?” 柳云清蹭了蹭浮霞,用头将浮霞抵到了赵承砚跟前儿:“怕什么,我这是在他面前过了明路,省得咱们哪日再一道出去又叫他担心。” “你去将官人给准备的零嘴背好,咱们这就出发。” 浮霞听话得很,他自认个头比柳姐姐大,很自然的就接了这力气活儿,任卯儿将小布兜系在了他的身上。 该走了,两只猫儿朝赵承砚喵喵一声,赵承砚不知团娘子这次离家得几日才能再回来,当人阿爹似的操着心。 “团儿,玩够了记得回家,也不知你外头的朋友是何秉性,实在不成你就带回来,多养几只猫儿对郎君来说可算不得什么。” 柳云清蹭了蹭赵大官人,便头也不回地带着浮霞出了月亮门,噌噌翻出墙外,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赵承砚对着两小只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卯儿看看团娘子消失的墙头,又忍不住看了看自家郎君,明明是他亲手给浮霞系上的布包,仍叫他觉得没什么真实感,做梦似的。 “郎君,团娘子真是成精了,怎么真跟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似的,又聪慧又贪玩。” 赵承砚忍不住笑了笑,也不免惊叹团娘子的灵性。 既这么聪明,身边又有小弟浮霞陪着,他便也没甚不放心了,反正还记得回家撒娇拿零嘴呢,定然是走不丢的。 “咱们团娘子就是比旁的聪明,她喜欢出去玩儿便由着她,明儿叫人将小榜撤了去,免得被人捉了送回来引得她不快。” “至于柳家那头的人手、、、、” 赵承砚沉吟一阵:“叫人撤回来,那柳大娘子若是对团娘子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团娘子吃了亏哪敢再出去玩。” 卯儿笑着应下:“是这个理儿,那奴一会儿就传消息下去,顺便叫小厨房多给咱们团娘子制些好吃的备着,团娘子惦记着这口吃食,也得勤来看看您。” 赵承砚瞥了一眼卯儿:“什么话,说得你家官人竟还不如几根肉干,团娘子可是冲着你家官人我来的!” 好好好,卯儿难得见自家官人如此较真,险忍不住笑,附和几句看郎君安心歇下了,这才去传信办事。 再说柳云清这头,二人往大相国寺方向去了,寻了雪姑。 雪姑一见他们好端端的可算是放了心,再问柳云清,才知道他们过来并非是来报平安的,而是想打听打听,汴京城内哪只狸奴关系最广,能帮他们打听些事儿出来。 这事儿问雪姑可是问对了,她主家每日开门迎客,整日人猫往来,她都听得真真的。 “梁门那头的州西瓦子你们知道?” 柳云清点了点头,要说东边最热闹的地方是小甜水巷子和朱家桥瓦子,那么西边最热闹的就是州西瓦子、桑家瓦子了。 瓦子就相当于后世的艺术表演中心以及大型娱乐商业场所。 里头大小勾栏五十余座,大大小小用竹子搭成的舞台棚子挤挤挨挨,小些的能容纳三四十人,而莲花棚、牡丹棚、夜叉棚、象棚可容数千人。 除了棚子里的各式表演,瓦子中亦有许多卖货药、算卦、卖旧衣服、字画和各式热汤小食的。 在避着人的角落点着红泥炉子,沸腾的热水将锅盖顶得咚咚作响。 有些是几家摊贩兑了银子和柴火烧的,供自家小食摊或是剃头匠给客人擦脸理发,有些则是专门做供热水的营生,一壶滚水两个铜板子,还算实惠。 因着州西瓦子离家远些,柳云清不过去那么一两次,然现在想起来,叫卖的、拉客的、唱曲的,还有吃酒笑闹的喧闹声似乎还充斥在耳畔。 “你只管去州西瓦子,凡见着狸奴便说他想寻狸霸儿,那的猫尽是他的手下,自会带你们去见他。” “我从未见过那狸霸儿,不过听说他是个极魁梧的,左耳朵和左眼上都带着疤,那是跟城西的旺财狗帮打架留下来的。” 柳云清头回听雪姑说汴京城中的猫狗势力,不免觉得有趣,对接下来要见的狸霸儿充满了好奇。 给雪姑一条肉干算作消息的报酬,柳云清就带着浮霞直奔州西瓦子。 比之前几年,州西瓦子更热闹了,一进去各种香气就交织着往他们鼻子里挤,柳云清到底是来过,也不纯是只猫儿,还算能稳得住。 可浮霞当真像是乡巴佬进了城,左看看右转转,一会儿被煎鹌子勾得直淌口水,一会儿又被爊鸭的馋得挪不动步子,便是有那卖饮子的,也得叫他好奇得多看几眼。 柳云清真怕他再丢了,干脆将他挤到避着人的角落去,保证改日她便成人给他卖了这些吃食,浮霞才勉强克制住自己。 瓦子里人多,流浪的猫儿狗儿也多,多是往卖荤腥的摊子跟前儿凑,等着摊主手底下能露出些边角料来,或是凑在某家勾栏的后门外,等着吃些残羹剩饭。 宋人多是爱猫的,然在街上遇见了狗儿也不曾苛待,些个吃多了酒的看见跟前的猫儿狗儿,还故意捡了吃剩的骨头逗他们去。 一块儿连这骨头的肉,能叫人摸个半刻钟,这在小猫小狗们之间也算是不成文的规矩了。 柳云清找到一只大着肚子不受同类待见的蓝眼白猫,用半块儿肉干做报酬请她带路去寻狸霸儿。 第十二章 同猫帮的生意 这白猫也是可怜,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肚子瞧着不比雪姑小,还得为得口吃食被猫儿们排挤欺负。 “小娘子可能容我吃了再带你过去,今儿没抢着吃食,实在是饿得紧了。” “娘子请便。” 柳云清自然没甚意见,以前她就听说白猫地位低下,尤其是蓝眼白猫,有好些生下来就是聋的,生存别提多艰难。 而今变成猫,更是有了真切的体会,看着白猫狼吞虎咽,柳云清别提有多不忍心,想着以后若银钱宽裕了,怎么也得帮她们一把。 白猫没耽搁时间,口中的肉干还没咽下去就带着柳云清和浮霞去寻了狸霸儿。 左拐右拐几乎要出了州西瓦子了,离开了喧嚣,远远得见有一座破败的小庙,白猫抬着下巴示意。 “你进去就能见到狸霸儿了,自前年小庙荒废了,狸霸儿就带着人在里头安了家,下次你直接过来便是。” 谢过了白猫,柳云清看她肚子大得吓人,想了想没忍住,叫她若是生活不下去就去保康门赵大官人那儿求助,府上无论主子还是奴仆都好,便是不能收留,也能给些个吃食。 白猫几乎要哭出来,好一阵谢,这才又回了瓦子里,为下一顿饭做准备去了。 如此也不是柳云清慨他人以慷,只是想到过几日她就带着阿娘和阿爹和离了,以阿爹的性子,柳宅必不能再容下她们。 她们娘几个还未有安身之地,自然不能叫白猫寻过去空欢喜一场了。 柳云清嘱咐浮霞别乱说话,便带着他进了小庙,才刚迈进门槛,她就闻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息,本能的有些畏惧。 “是谁在那儿?前来何事?” 从边上来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见是一白一黄两只小崽子,他甩了甩尾巴有些不满。 “我们老大收留的小崽子们够多了,你们若是来投奔的只怕不成,去寻了别处。” 一听这个,柳云清的心放下一半。 看来这狸霸儿不仅实力强劲,还怀着一颗侠义之心,她可从来没听说过一群结伴的公猫还收养小崽子的,可见领头的不一般,如此倒不怕他吞了这些零嘴不办事。 “阿叔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投奔的,是想求狸老大办事的,不管成不成的,这些吃食都算我们献给大伙的。” 说着,柳云清撩开浮霞背上的小布包,叫奶牛猫瞧见里头的物什。 这成色,好货啊! 奶牛猫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错了半步让柳云清和浮霞进来,虽是对肉干十分渴望,但身为一只有原则的猫,他径直拒了去。 “哪有这样的道理,若兄弟们办不成事,自然是一个子儿都不肯收你的。” 柳云清笑着没再说什么,跟着奶牛猫进了里头的小殿。 先是看到正中一尊不认得的神像,再往下看,地上垫着还算干净的稻草,最靠墙有几个母猫在喂没睁眼的小崽子们,外一圈躺着些稍大的,睡得正香。 中间还有几个瞧着跟柳云清身量差不多的,围着几只成年公猫跑跳玩闹,去扑他们来回甩动的尾巴,看着一派天真,望向他们的眼神带着浓郁的好奇。 “大哥,有生意上门了!” 小殿的角落传来一声低沉的猫叫,一只坦露着柔软腹部,任由小猫崽们在他身上玩闹的“黑色山丘”缓缓站了起来,柳云清先对上了一双黄澄澄的眼睛。 紧接着,那只黑猫从角落走了出来,在月光顺着小窗投来的光影中,抖了抖自己蓬松的毛发,柳云清这才看清狸霸儿的模样。 他并非是一只黑猫,而是一只狸花猫。 眼睛和耳朵受过不小的伤,愈合的皮肤上没能再长出毛来,身形高大魁梧,几乎顶得柳云清四个了,行动间展露出浑身坚实流畅的肌肉线条,猫爪也锋利厚重。 这哪里是一只狸花猫,且说他是一只小豹子也不为过! “牙都没长齐的奶娃娃背着这样香的肉条就敢出门,倒是好胆气,说,你们能有什么生意同洒家做。” 狸霸儿都不必上前就闻见了两只猫身上的奶臭味。 尤其是浮霞,赵四郎疼他,只怕他羊奶吃不惯,还转给他聘了个温驯的“奶妈”。 柳云清虽惊叹于狸霸儿的勇武形象,可真和人对起话来却忍不住笑,心说这狸霸儿怎么一股子绿林好汉的味儿。 “有您在汴京坐镇,谁敢造次,我和弟弟能一路顺利前来也是托了您的福。” 柳云清奉承了一句,这才叫浮霞将零嘴奉上去,说了正事。 “我叫白玉团,主家是保康门赵大官人,今儿我们过来是想托您和诸位兄弟们帮我查两个人,一个是高头街柳氏书坊的柳掌柜,一个是他在外头养的姘头。” “柳掌柜抛妻弃女,明面上瞧着除了人品堪忧似乎没了旁的过错,可他做的事能瞒得住人,可瞒不住像咱们这样的眼睛,只要是对他二人不利的,消息自是越多越好。” 柳云清将布袋中的所有肉条和鸡腿往狸霸儿跟前推了推。 “这些只是定金,三日后事成,我必有重谢。” 狸霸儿上上下下打量着跟前的小奶猫,越听她说得话越是惊奇。 一来同他做生意的猫鲜有打听某个人的消息的,多是被狗帮欺负,请他带着兄弟们做主。 若真是打听人,也至多是哪家的猫儿走丢了,请他帮着寻寻主家。 二来像团娘子这样大的猫,具是吃饱了只想着怎么玩的,哪有这样聪慧懂事的模样,成精了似的。 狸霸儿看着看着,又从团娘子的眉眼花色中瞧出几分眼熟来。 “你这事儿倒是不难,谅你年纪如此小,给的报酬又丰厚,三日后这个时辰不必你亲自前来,我自去赵大官人府上寻你就是。” 见狸霸儿痛快答应下来,柳云清十分高兴,也不打搅狸霸儿和这儿的猫们,想着这就告辞赶紧回家,省得阿娘夜半再来看她,若发现她人没了可不妙。 谁道正要走,狸霸儿又唤住了她去。 “团娘子留步,我瞧着你颇像个故人,只我想想已然有小半年不曾见过她了,你阿娘叫什么名字,生得什么模样?” 柳云清颤了颤嘴角,怎也没想到狸霸儿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见他殷切的模样,别到时候掰扯清楚了,她又多了一位猫阿爹! 第十三章 真是魇着了 “这我就不知了、、、、、、” 柳云清将自己的身世讲清楚,狸霸儿没再说什么,只叫那奶牛猫送他们一程。 州西瓦子附近人多杂乱,他们年纪小,只怕受了欺负。 回去的路上柳云清问了奶牛猫阿鱼不少消息,诸如狸霸儿为何好心养着那么多的崽子,平时吃喝如何解决这样的问题。 她活了两辈子,还没见过群居的猫,至多见三两个玩的好的为伴,或是怀孕的母猫互相帮着带带孩子,像狸霸儿这样有义气的公猫可不多。 这事儿没什么不好说,阿鱼这就给柳云清解了惑。 原因也不复杂,狸霸儿本身就身世坎坷。 他打娘胎里块头就大,他阿娘生他是难产没的,连带着兄弟姐妹也没给他留一个,他是被旁的母猫给带大的。 他知晓自己的身世,又听母亲的好友说当年他阿娘在冬日里怀着他如何艰难觅食,一来是心怀感激,二来也是可怜她们。 待狸霸儿站稳脚跟,成立猫帮称霸汴京,自然也有能耐帮一把去。 “不似你们家猫,我们在外头讨生活不容易,又要养着那么多张嘴,好些兄弟都对大哥不满,兄弟们走的走散得散,猫帮几乎要不成了。” “老大还是坚持养出了几窝小崽,我就是大哥带大的,我们也没叫他失望,猫帮日益壮大,下头的兄弟们心也齐,就是对上狗帮也不怕的。” 柳云清忍不住感慨,狸霸儿这样的心性不知比多少人都强。 她阿爹还抛妻弃女呢,真不如个畜生。 到了保康门赵府,阿鱼不肯用柳云清半点儿吃食,且认了门就回去了。 柳云清只好将浮霞安置好,自己去瞧了赵大官人。 赵承砚昨儿着急上火一夜未眠,今又熬了半宿,这会子睡得正香。 柳云清扒拉着床沿去看他,赵承砚仪态好,就是睡着了也板板正正的,双手规规矩矩交叠在腹部。 不愿吵醒赵大官人,柳云清用小脑袋蹭了蹭赵承砚的脸颊,将布袋放在他的枕边,上头压了一朵从小庙外折的杏花。 小小的一枝,上头并着两个含苞待放的骨朵。 这便是她作为一只狸奴给官人的谢礼了。 翌日清晨,赵承砚一睁眼就瞧见自家团娘子的孝敬的,虽叫人寻了一圈儿也没见团娘子的踪影,但能得小家伙如此谢礼,赵承砚也已然心满意足。 晨起算不得多清醒,赵承砚捏着这杏花枝,一时脑海中竟冒出了“齐二郎”的脸来。 想他昨日迈上前厅的台阶,一抬头就瞧见那柳大娘子耳上挂了这么一小枝杏花。 杏花下是白皙的脸颊,因含着花饧,她鼓着腮帮子一吮一吮的,转过来的脸带着明显的错愕,下一刻那张脸就变得通红。 这叫他莫名想起团儿了,先前她偷吃桌上的花饧,见他过来,眼中也是同样的错愕羞赧,连蜷起小爪子的反应都一模一样。 “真是魇着了。” 赵承砚捏了捏眉心叹了一句起身,心说人还是醒了就该起,不能多躺着。 他居然有一瞬怀疑团娘子是个人,不然如何解释她的不同寻常。 然这事儿除非是太阳打西边升起,不然绝无可能。 叫来卯儿伺候他洗漱更衣,又寻来一个巴掌大的小瓶添了水养着这杏花。 团儿头回送他的东西,可得好好珍惜着。 至于柳家那头,这会子可热闹着。 柳云清昨儿忙了一夜,早上都没能醒来,硬是睡到快午时,可给齐氏吓得不轻,以为女儿又昏迷不起了。 好在中间试探着叫了女儿起身,女儿哼哼唧唧说又困又累,齐氏就想着女儿多半是躺得时间久了,气血两虚引得她没甚精神。 好在女儿能耐,还留了银子傍身,银子花在贴补身子上,她也没什么不舍得。 特上街花了三十五文买了一只五斤重的老母鸡,又去药铺子抓了几两干枣枸杞和参片这些个滋补的。 那药铺子还给挂着几次抓药的帐呢,齐氏一次给还清了,引得坐诊的老郎中关心一句。 齐氏也精明,趁机又含着泪说寻不着良人,这钱又是典当了嫁妆首饰来的。 引得药铺子的一干人等唾弃柳掌柜之事暂且不提,齐氏回了家带着二娘子在厨房忙活了半晌,炖出来的香味直勾得三娘子都没心思玩了,就巴巴守在灶前望着。 “阿娘,我想吃个鸡腿。” 齐氏心疼年纪最小的云湘,可更心疼身子孱弱的云清,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劝道。 “好孩子,鸡腿有什么好吃的,阿娘给你捡个鸡架子啃啃好不好,别看鸡架子肉少,可有滋味了。” 饶是云湘年纪小,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眼见着她眉眼耷拉了下来,可怜巴巴扣着衣角,便是什么要求都不再提了,也够叫人心头难受的了。 “阿娘,不过是一只鸡腿,给小妹吃就是了。” 忽然一道声音传来,云湘脸上倏地挂上了笑,朝靠在门口的大姐姐奔了过去,一把抱住她的大腿。 “大姐姐真好,我人小肚子小,只吃半个就足够了!” 齐氏抽出灶膛的木柴息了火,招呼着二娘子云溪拿碗筷准备吃饭,嗔怪地从柳云清腿上将云湘给撕了下来。 “你这孩子,你大姐姐疼你,你也该疼她才是。” 柳云清上前帮着云溪盛饭端碗,笑着随口回道。 “咱三娘子疼人着呢,阿娘别怪她,再说我这才刚起身吃不下什么东西,只喝碗鸡汤就是了。” 一家四口围着桌坐定,柳云清不叫阿娘动手,亲自将鸡腿和鸡翅这些好地方分给了她们去,只给自己留了两个鸡爪子。 看着闷头喝汤的柳云清,齐氏心酸得紧,搁在以前,哪有这样委屈过孩子们的,家里若有什么好吃的,自是每个孩子都有份儿。 柳云清倒是没注意到母亲的神色,半碗汤下去,胃暖暖的,熬夜带来的疲惫都跟着减轻了不少。 她倒是不馋肉,整日在赵大官人那儿吃香的喝辣的,光是肉干就有不同的四五种,还有金贵的鹿肉干,一般人都没得她吃得好呢。 母女四个正用着饭,忽的外门砰砰作响,听着声儿,像是有人在踢门。 第十四章 震慑发疯 来者不善。 柳云清放下筷子让阿娘带着妹妹们先在屋里不要出来,她随手拿了菜刀别在后腰的裙带上。 不急着开门,她朝门外喊了一句。 “谁人在外头喝叫!” 踹门的声音顿了一顿,或许是看不大上里头的小娘子,外头的动静更加放肆,有一粗汉喊道。 “开门开门!我们主家娘子归家,你算什么东西不让我们进!” 主家娘子? 柳云清嗤笑一声,旋即知道外头都是谁派来的人了。 她没找阿爹姘头的事儿,反倒叫人找上门来了! 正好二娘子不放心,前来跟姐姐立在一处,柳云清立刻在云溪耳边耳语一阵,二娘子也不犹疑,提着裙就搬了竹梯翻到隔壁邻居家的院子里。 看妹妹已然过去,柳云清放了心,旁边正好有一桶小妹挖土搭房子和的稀泥。 她直接泼在门前,一把拉开门闩,放了外头的人进来。 几个粗汉收力不及,地上稀泥滑腻,直叫他们腾地一头闯了进来,差点儿以脸呛地,便是没受伤这一身的泥泞也叫他们狼狈至极。 柳云清贴着墙角一声不吭,拔出菜刀上去就剁掉领头男人的两根手指头,将菜刀随手往一人手中的塞去。 不等那粗汉杀出猪般的嚎叫响起,柳云清先尖叫起来。 “杀人啦!杀人啦!柳掌柜的姘头雇凶杀人啦!” 柳云清的尖叫混着那粗汉疼痛的吼叫声,立刻引来四邻和过路人等围观。 这三四个粗汉看着长得凶神恶煞,然实际不过是城里供人差使奔走的闲人,哪有甚杀人的胆量,更是被柳云清这一手唬住。 恰听得人群外有人喊差役前来拿人了,莫说几个粗汉,就连立在粗汉们身后的那位挺着肚子来耀武扬威的小娘子也慌了神。 “我没有你胡说!明明是你!” 那小娘子急急辩驳,可带人踢门是她,言语嚣张得是她。 得益于她带得人多,踢门闯门的有四个粗汉,一左一右又有两个仆从打扮的素净丫头搀扶她,这前前后后的人将柳家的门堵得是严严实实。 外头的人谁也没看清里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是柳掌柜的姘头厉害得紧。 要逼死人家柳家娘子们不说,自个儿动手伤人还敢污蔑这柳大娘子,真真罪大恶极! 柳云清敢直接伤人,一来是为震慑,二来就是算准了这事儿有嘴也说不清楚。 天上没监控悬着,这事儿自然是谁弱谁有理。 柳云清对着那小娘子森森一笑,直吓得她腾腾往后退了三步,若非左右有小丫头们扶着,只怕就要跌倒在地,肚里的孩子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呢。 柳云清心说这才哪到哪,还有更厉害的招儿呢! 只见柳云清瞧着像是受惊得很了,这刚起床懒梳妆,头发披散着实在利于她发挥,且随手在地上扣了把泥,将自己弄得脏兮兮地冲出了家门。 “阿爹的姘头要杀了我!阿爹要杀了我!” “阿爹你别杀我!阿爹我怕水,呜呜呜,阿爹水里好冷啊,你让我上来、、、、、” 上辈子我职场受窝囊气! 这辈子我发疯战天斗地! 哼,劝你别惹本小猫咪! 柳云清看着老头子的姘头那越发惊恐的眼神,她心里几乎要绷不住笑死。 说时迟那时快,齐氏抱着云湘哭着奔了出来,一把将人群中发疯的女儿抱住,痛斥那姘头。 “你与那柳成功通奸!我且百般隐忍任你们磋磨还不够!你还要逼死我的云清,逼死我们娘几个不成!” “你和那柳成功都是烂头的腌臜货!狗屙的臭东西!我躲不及的你拾起来吃得喷香!” “我的云清要有半点儿不妥,看老娘不撕了你们去!都别活啦!” 柳云清将脸埋在阿娘的肩上,被乱发遮挡的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好家伙!她怎么不知道阿娘这么猛! 虽阿娘也出身商贾,但她读书识字样样不差,平日里最是端庄贤惠之人,邻里间从未闹过一点儿不快。 能做一“泼妇”,真真是被人逼急了。 柳云清替阿娘心酸,摊上这么一个夫君,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认识齐氏和柳家小娘子们的街坊也也连连上前维护,又见有人真喊来了差役,那姘头都不顾得放话,急急叫人搀着上了驴车逃了去。 四个粗汉也各自逃开,街坊们搀着齐氏和柳云清进了家门,见里头泥污血渍满地,小厨房的桌椅板凳都掀在院子里,不由又跟着骂了几句。 云溪和隔壁的乔婶娘带着差役前来,因没抓着人,只得先问了苦主的情况。 然见一个屋子里,哭得哭闹得闹,柳大娘子还一身狼狈昏了去,只得问了四邻街坊们。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连柳成功的姘头大着肚子亲自拿着刀伤人的话都说出来了。 差役们越听神情越严肃,这样入室杀人的恶性事件,汴京城可是许久未见了。 必是决不能姑息的! 柳云清适时醒来,艰难起身朝两位差役行了个礼,摸了床头几颗碎银子塞给人去。 “求官差老爷给我们做主,青天白日之下他们就敢如此嚣张,不仅要强占我家宅子银钱,还要杀人谋命,夜里怕不是敢纵火将我们娘几个烧死泄愤去!”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且不知如何保护阿娘和妹妹们,劳烦您和兄弟们今日多巡视几趟,这些只当请兄弟们吃茶的,待我身子争气些,我便去告了开封府,求大人为我们做主。” 柳大娘子跳河的事儿闹得大,茶余饭后谁不闲话个两句。 这差役也自然念叨过,以前还私下评这柳大娘子不孝,父母训斥两句就跳河,不顾自己的命便罢,连父母的名声也不顾了。 然今儿真见了柳大娘子如此脆弱且坚韧,又从街坊们口中知道她的为人,他心里哪还有甚看不起的。 只觉歉疚不已,不该跟着些个浑人坏柳大娘子的名声,手中的银子自然也烫手得紧。 那差役将银子又推了回去,拍着胸脯豪迈道。 “柳大娘子你这是作甚,看低兄弟们了不是,旁的不说,今儿我哪也不巡视了,就守在门前护着你们,看谁还敢造次!” “你若是告官,我必为你作证去,绝不放过那歹人!” 第十五章 文化猫狸霸儿 柳云清和齐氏自然是连连感激,顺便问了人姓甚名谁,以后也不能忘了恩情,也是难得有攀关系的时机,自然不可放过。 这差役豪气得很:“我姓程,单名一个力,眼下就在开封府当差,若谁敢欺负你们,只管去寻我!” 柳云清张口便叫他一声程郎君,给程力这糙人吓得不轻。 时下虽都叫年轻男子一声郎君,可多是唤斯文人的,像是那些个卖力气的,整日呼呼喝喝的,自然没人如此称呼他们去。 “柳大娘子言重了,我等粗人哪当得起一声郎君。” 程力退了半步,心口子砰砰直跳。 好家伙,这一声郎君给他弄得老脸都忍不住红了。 柳云清轻轻一笑:“程郎君有何当不得,郎君有如此担当,保得我们安危,我若对郎君不敬,便是我的错了。” 好好好!可不能再听了。 这一句里好几声郎君,程力只觉前二十年都未听得这样多,他且应了一声,又问家里可有损失便落荒而逃。 家里倒没甚大的损失,只损了一盆老母鸡汤、几副碗筷和一柄菜刀而已。 除了菜刀被人误带走了,其余都是其实着急忙慌弄坏的,倒地的桌椅倒没甚大碍,只是看着惨了些。 这程力也是个实在人,虽见桌椅未损,然也给记在歹人头上了。 待他走后,得云溪求助的乔婶娘夫妻邀了齐氏并三个孩子一道去他们家中吃饭,齐氏推脱不成,只得好生谢了他们去。 柳云清借口在家梳洗就没去,知道女儿是装出的疯癫,齐氏也就放心叫她自己在家。 看着阿娘和妹妹们出了门,柳云清脸色沉了下来,她眼下哪有什么心思吃喝。 今儿柳成功的姘头敢来闹,必是柳成功那狗男人在背后撺掇的。 他为了老脸,不想在街坊们跟前儿丢人,就让怀着孕的三儿为难妻女。 今一见那姘头,柳云清就知她是个蠢的。 若真是钻营冲着银子来的,岂敢不顾腹中的孩子就来闹事,必然是尘埃落定后,真给柳成功生了耀祖,这才敢来正妻跟前儿耀武扬威。 再者那姘头年纪也不大,脸嫩得很,看着才十四五岁的模样,比云溪都大不了多少,身量都没长齐呢。 柳成功为了能有个儿子,居然对比自己大女儿还小的女孩下手,还真是个畜生! 随便洗了洗脸,将头发上的干泥篦了下来,柳云清留下字条,上书自己出门置办碗筷,顺便散散心,叫阿娘和妹妹不必挂心。 而后她就变成了一只猫儿,直奔州西瓦子寻了狸霸儿去了。 昨儿才叫人家办事,本不该催得这样急,只是她再见不得阿娘和妹妹们因此担惊受怕。 最好明儿她就登闻鼓院,将那俩“狗屙的”给告了去! 说来也巧了,还未到小庙,柳云清就远远瞧见打东边跑来几只健硕的猫儿。 打头的正是狸霸儿,口中还叼着些物什,不知是吃食还是什么,隔得远看不甚清。 “可巧!正说着今晚上就去寻你呢,你便来了。” 狸霸儿招呼柳云清一声儿,带着她进了小庙去。 他今儿带着兄弟们收获颇丰,光阿鱼口中就叼了一只烤鸡,更别说旁的,狸霸儿给母猫和崽子们分一分吃食,便招呼柳云清也尝尝。 “也是托了你的福才叫我们得了这顿好的,你猜这些好肉哪来的?” 柳云清笑了笑:“难不成是我家官人给的?” “非也非也!” 狸霸儿舔着唇边的油花摇头:“你不是托我查那柳掌柜的和他那姘头吗?” “昨儿待你一走,我们便去了一趟,扒拉出了几个账本子,见天不早了我便带着兄弟们先回来了,只留了一两个眼线盯着些。” “眼看着午时了,那柳掌柜的也是阔气,他自己跟人谈事儿不便回来,便给了闲汉银子买了好些熟食给姘头送去,摆了七八个盘子呢,可给兄弟们馋得不轻!” “可也不知那柳掌柜的叫人给姘头带了什么话,她一口没等着吃就带人走了。” “虽不知你们什么恩怨,然得罪咱猫儿的都不是啥好人,她没这吃好肉好菜的福气,我就带着兄弟们给包圆了!不爱吃的菜叶子咱也给撒了一泡上去,权当给你出气了!” 柳云清忍不住大笑出来,这狸霸儿还真是妙人,办事儿怎么就那么招人喜欢呢! “多谢大哥!只冲着这个,我必给您足足的报酬,决不能叫兄弟们吃了亏!” “那账本可在?我想现在就看看。” 狸霸儿甩了甩尾巴,阿鱼就听话去草堆里将几个账本子扒拉了出来。 这狸霸儿可不是光有武力没有头脑的,晓得不管是替猫儿们寻物还是寻人都不能只靠蛮力,若能听懂人言,识得人字,自然事半功倍。 为此他带着好学的兄弟们还蹲过学堂房梁子,在几个大儒家里打过秋风,是个有文化的猫。 统共账本三本,其中两本都是书坊里的,而另一本她却从未见过,上头记得却是玉器往来的账目。 老头子何来买卖玉器的营生? 上头标的还大半都是古董。 就老头子那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鉴赏水平,且不被人骗着买了假货已然是谢天谢地了,他竟还能从中获利。 其中必有蹊跷。 柳云清思索片刻,见其上供货日期十分稳定,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柳云清用小猫爪子不方便翻看,便先嘱咐了狸霸儿去。 “大哥,我有一事相求,劳烦你和兄弟们盯紧了柳掌柜的,尤其是在玉器生意上,他见了什么人,在哪里出了什么货,货仓又在何处,我想知道得详细些。” “若使得,再请兄弟们没甚危险的情况下,将买主的玉器打碎,最好在人多热闹的地方,看看那些个人的反应。” 狸霸儿一口答应下来。 “这不难办,正好今日那柳掌柜就在外头做这事呢,有留守的兄弟看着他。” “今儿子时,我必去赵大官人府上给你消息。” 柳云清谢过,也不耽误时间,叫阿鱼帮他寻个布兜来,她好带着账本离开。 待寻了一处无人的角落,她变成人形将账本揣入怀中,回家好好看了去。 第十六章 官人有点生气 这一看不得了,柳成功当真是好事儿不干一个,歪门邪道倒是一干一个准。 柳云清冷笑一声,待狸霸儿好消息传来,不必再等那三日后,她明儿就状告亲爹去! 柳家夜里歇得早,柳云清亥时就去了赵大官人府上。 怎么说给狸霸儿的报酬都是从赵大官人这儿出的,不得撒娇卖萌讨饲主开心些。 她到时赵承砚正吩咐卯儿备礼呢。 柳云清听了一阵明白了,赵承砚明一早准备去拜见母亲。 不是宫里的皇后,而是他的生母汝南郡王的正妻吕夫人,母子俩相见还需如此客套也是没谁了。 当年官家将年幼的赵承砚抱去宫中抚养,却又不真将他当做亲骨肉,引得赵承砚既不能在官家和娘娘膝下快乐长大,又不能在亲生父母跟前承欢。 即便赵承砚是吕夫人最小的儿子,母子俩想亲近也不成,毕竟赵承砚名义上还算官家的儿子。 想亲近也不知如何亲近,母子情谊缺失了那么多年,又如何是几天几个月能补得回来呢? 想赵承砚两次被官家抛弃,柳云清不得不承认赵承砚当真是个能忍的,对官家和娘娘没半点儿不敬不孝。 若换做她,便是得罪了人,也得闹上一闹。 而第一次被官家抛弃送回家时,赵承砚才不过九岁、十岁的样子。 听下头的小奴们说,他平静的接受,平静的生活,平静的被所有人不喜,想想就叫人心疼。 “喵呜~” 可怜的孩儿诶,可叫姐姐心疼死了! 赵大官人如今还不及弱冠,将将十九岁,仗着人听不懂猫语,柳云清便宜占尽。 从窗棱上跳到人家怀里,左蹭蹭右噌噌,刮人的小舌头舔着赵大官人的下巴,灵活的尾巴缠绕着他的手臂,小爪子殷切的攀上他的胸口不肯下去。 如此亲热模样,可叫赵承砚受宠若惊,也忙抱着怀里的团儿蹭着,打发了卯儿,他声儿都捏了半个,忍不住夹了起来。 “哎呦,我的好团儿,好乖乖,这是怎么了?可是在外头受了委屈了,快快给郎君说说,郎君给你报仇去。” 柳云清喵喵个不断,话密得很,没讲什么叫人生气的,只是讲了关于狸霸儿,关于猫咪江湖的事情。 赵承砚听不懂,但他认真听着看着,见他的团儿柔顺的毛发里夹杂着土坷垃,摸得他一手黑。 赵承砚是真有点儿生气了。 气自己为何不能变成一只猫护着团儿去,只能在这儿等着团儿跟他诉苦,团儿还那么小,怎么打得过人家啊! 好在团儿只是脏了些,身上倒没什么伤。 赵承砚忍不住点了点团儿粉色的小鼻子念道:“在外头叫猫欺负了知道跟我哭了,叫你不要出去的时候怎不见听话。” 可以了,只念一句就是了,再多念一句就要心疼了。 赵承砚有病似的劝着自己,招呼了卯儿一声,先将团儿脖子上的珍珠链子给取下来,而后又拿起小玉梳给团儿梳理毛发,将里头夹在的土坷垃尽数清理干净。 没一会儿,卯儿去而复返:“郎君,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什么了? 柳云清不明白这主仆俩打什么哑谜呢。 赵大官人撸猫手法越来越好了,她只顾着眯着眼睛,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享受声,任由人侍弄她,压根儿就没注意赵大官人叫卯儿干嘛。 然走过回廊,穿过一道道门,柳云清属于猫儿的第六感觉得有些不大对。 待眼睁睁看着赵承砚将她带去了他平日里洗澡的浴室,柳云清的琥珀眼的瞳仁都变大了,毛瞬间炸了起来。 “喵呜呜!” 柳云清的叫声都变了调子,耳朵背起,指尖竖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她开始恨赵承砚为何听不懂猫语了,她都喊破喉咙了,怎还将她往小浴盆里浸呢! 做人的时候她何来讨厌洗澡这一说,只是做了猫,洗澡对她来说可难受坏了! 毛湿漉漉地紧贴着皮还在次要,泡在水里可叫她没安全感极了。 当团娘子,身量变小的同时,她的胆小好像也变小了许多。 周身的水裹着她,卯儿和几个小奴的手握着她,似乎让她又回到了跳汴河的那日。 水是那样的无情可怖,淹没了她的口鼻和眼睛,耳中隆隆作响,河中的乱流挤着她的胸膛,束缚着她的手臂和腿脚,叫她透不过气来。 只能一个劲儿的拉住她,往下沉,再往下沉。 眼看着团娘子挣扎得越来越厉害,赵承砚绷着脸亲自将团儿从水中抱了起来,用温暖的双手将可怜兮兮的团儿护在自己的怀中。 “好了,不必你们给团娘子洗了,我亲自来,你们出去。” 赵承砚的声音犹如天籁,柳云清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想变成人的冲动。 好在有赵承砚的安抚,大手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脊背,干燥温暖的厚布裹住了她,吸走了多余的水分,柳云清渐渐平静下来。 “好团儿,是我的错,不该将你交给旁人打理,你不喜欢小浴盆没关系,旁边就是我平日里用的大池子,郎君跟你一起洗好不好?” “咱们团娘子最聪明了,你听得懂郎君的对不对?你莫要害怕,郎君帮你洗干净了,身上就不会生了虱子跳蚤咬你。” “郎君叫人给你做了蛋羹呢,一会儿洗好了就去吃好吗、、、、、” 赵大官人这种哄小朋友的语气叫柳云清肉麻又受用,总归也是认命了,只好随人摆弄去。 眼看着赵大官人还真说到做到开始解了衣带,柳云清眼神来回躲闪。 心说这郎君真不矜持,可叫她、、、、、好生喜欢! 摩多摩多! 柳云清眨巴着眼睛正期待着呢,谁道人家赵大官人真是个君子,身上还有一层中衣就抱着她进了池子。 热水漫过胸口,柳云清又开始紧张起来。 不待她抗议,赵承砚就轻轻托起她,叫她的小爪爪把住肩膀,而后轻柔撩水打湿,在手心里将皂珠子搓出泡沫来,边给团娘子按摩边搓洗着。 第十七章 你跟狸霸儿过去吧 时下已然有了肥皂这样洗身净面的东西,它并非后世那样的工业制品,而是一种比普通皂荚更多油、清洁力更好的一种荚果,称为“肥皂”。 将皂果捣烂,研磨粉碎,加入香料揉搓成球状,这种球状肥皂也叫做“肥皂团”、“皂珠子”,临安便有专门经营此物的生意人。 这东西到了汴京,花样就更多了。 像是赵承砚这样尊贵的人用的,就专叫人定做了喜欢的香型,清清淡淡的兰香裹着檀香,配赵承砚这样在外清冷的可是再合适不过。 柳云清被揉捏得很舒服,逐渐享受起来,连赵承砚抱着她出来冲水都没反抗。 洗干净了不算完,赵承砚还托着她的肚子让她在偌大的浴池中游了一会儿。 似是唯恐她哪日出去玩落了水,连自保的能耐也没有,当真是操碎了心。 待侍弄完吃了蛋羹,时辰也就差不多了,柳云清窝在廊庑的软垫上眯着,小爪子揣在胸前,等着狸霸儿前来。 至于赵承砚则是叫人洗刷了池子,又去沐浴了。 洗个澡可是折腾不轻。 待赵承砚穿戴好晾着半干的头发出来,便见庭院中,团娘子的面前多了几只黑不溜秋的大猫,你喵一句我喵一句,不知道嘀嘀咕咕什么呢。 赵承砚眉头微蹙,上前蹲在团娘子的身侧,手指轻轻捏了捏自家白净小娘子柔韧的耳朵。 “团儿,你若是被他们欺负了,你就喵一声,郎君叫人赶他们走。” 柳云清歪着头无语的看了赵承砚一眼,心说赵大官人眼睛不用可以捐给其他人。 若狸霸儿几个真欺负她了,就她这小身板哪还能好端端坐在软垫上,不就是开个小会,看给他紧张的。 一会儿狸霸儿他们还得将报酬带走呢,只怕赵承砚回头再误会了,柳云清干脆上前用小脑袋蹭了下狸霸儿,紧接着又去叼了赵承砚的衣袖,让他凑近些去。 本是想让狸霸儿也认认味儿,可谁道赵承砚误会了,抬着手就放在了狸霸儿的脑袋上,将猫帮老大和他的左右护法摸了个遍,末了他又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尽搭在了狸霸儿身上。 “哇!” 似是对狸霸儿的手感意外极了,赵承砚难得像是个小孩儿似的惊叹着,狭长的凤眼都睁得微圆。 白玉似的一双手陷入狸霸儿柔软的毛中,弯曲着指节不住揉捏着他背上厚实的软肉。 这还不算完,赵承砚揉捏团娘子习惯了,摸够了猫背就顺势轻轻推倒狸霸儿,直奔他肚子上颤颤乎乎的肉肉。 赵承砚的喉间发出意味不明的哼笑声,听起来很爽的样子。 是啊,谁能拒绝一辆猫猫车呢。 只是可怜了狸霸儿,想他也是汴京猫界一霸,还有吓哭小孩的战绩,哪儿被人这么揉捏过。 偏这是雇客的主家,尾款没结不好开罪,狸霸儿只好敞着肚皮缩起四个厚实的小爪,一脸便秘地任凭赵大官人享用。 他的手下阿鱼和阿虾笑得不轻,哪里见过老大这样出糗的模样,约莫是笑得放肆了,得狸霸儿剐了一眼,二人忙绷住笑脸,憋得身子直颤。 见赵大官人起了兴致,没个一两刻钟停不下来,柳云清几乎没眼看,只得凑上前给狸霸儿赔罪去。 “大哥,我家官人没见过世面,您见谅啊。” 狸霸儿眯着眼睛颤着胡须,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明明也是享受得不行了,还嘴硬不肯承认。 “没事儿,我委屈些没关系,娘子多给些报酬就是了。” 好好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左右报酬也是从赵大官人这儿出的,叫他摸个够本也好。 过了好一会子,狸霸儿几乎要睡着了,赵承砚的手这才从他的肚皮挪开,转而又轻抚他的脑袋。 “团儿,可别叫你的朋友着急走,难得来一回,郎君请他们吃蛋羹!” 柳云清看过去,赵承砚心情美得不得了,表情难得舒展着,笑意更是满盈。 他起身去吩咐卯儿了,柳云清替他留了留猫,又将自己装了肉条的罐子拖出来,便是准备将这些都给了狸霸儿做报酬。 赵承砚洗干净手回来瞧见了,总算是没再误会,叫人拿了些不要的布巾、帕子缝成布兜,装好了肉条给几只大猫带去。 大抵是觉得团儿的朋友不常来,在外还得靠这些个“壮士”保护她,赵承砚不光给他们上了一人一小碗的蛋羹,还亲自切了府上专给团娘子卤的鸡肝鹅肝给他们。 狸霸儿三个是打着嗝走的,都没翻墙。 全赖赵大官人太慷慨了,吃得太撑压根跳不上去,卯儿引着他们走了府上的角门,顺手也摸了狸霸儿一把,满足的笑笑。 眼看着早过了歇息的时辰,赵承砚抱着柳云清回了卧房,托着她的手还揉捏着猫肚上的软肉。 约莫是吃过了五花肉,瞧不上她这点儿小排骨,赵大官人叹了又叹,直言。 “团儿,如今比着人家一看,不知道的还当我如何委屈了你,以后你也多多吃,胖胖的才好看。” 柳云清不满地喵了一声,男人果然都一般模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你跟狸霸儿过去!” 柳云清纵身从赵承砚怀里跳下来,眼看着是不快了,扭头就要走。 赵承砚连连上前赔罪,他不过这么随口一说,在他心里自然是谁都比不得团娘子的。 这可是他一手带大的猫儿,当时可是黑着眼圈子每隔一个时辰就喂一次的,这跟亲生的有什么区别! “好团儿,是郎君说错话了,咱们团儿好看得紧,郎君最喜欢的就是团儿了、、、、、” 然任赵承砚怎么说,这小猫似乎都不打算原谅了,气性大得很,迈着小腿就往外走,一副要离家出走的模样。 柳云清岂不知他的玩笑话,也不是真恼了赵承砚,只是顺势回家而已,谁道临翻墙前扭头看了他一眼。 赵大官人立在廊下,悻悻地看着她,好一副委屈失落的模样,柳云清心一软,又从墙头跳了下来。 第十八章 状告姘头虞莲 那么大个人了,怎么像是个被人丢弃的小奶狗似的? 罢了罢了,赵大官人平日里对她这样好,今儿她疼一回人也使得。 赵承砚喜滋滋跟着自家猫儿回了卧房,将团娘子安置在了自己的枕边。 柳云清是睡到天快亮才走的,赵承砚这心机男居然先把她哄睡了。 若非外头的那窝小麻雀们又一大早吵嚷个不停,她真不知回去了该如何给阿娘解释她夜里宿在了何处。 柳云清寻个了角落变成人,走在大街上时才五更天,太阳还未升起来,早市就已经开起来了。 卖吃食的店面缓缓升起炊烟,曹婆婆肉饼的香味蹿出来老远,柳云清摸了摸钱袋子,花了十八文买了四个,饼皮焦脆内里柔韧,一掰开里头滋滋冒油,咸香咸香的。 曹婶娘认出她来了,见她身子好端端和从前一样,高兴得不知该怎么好了,硬是不肯收她的铜板子,推拉好一会儿,免了两个子才作罢。 “好孩子,以后可不敢再做傻事了,活着多好啊是不是?你爹若是再训你,你只管来婶子这儿,给婶子做闺女,咱家的肉饼子随你吃!” 曹婶娘下头五个儿子,见着哪家的好闺女都想拐回家呢! 柳云清忍不住笑着应声:“哎,多谢婶娘,在家躺了着两个多月我也是想明白了,且不说我阿爹如何,我最不该对不起我阿娘,她不容易。” “正是正是!” 曹婶娘在围裙上抹了两下手,让大儿子顶了她的位子,匆匆忙忙绕出来递给柳云清一个小竹篮,里头是满满的还挂着露水的枇杷。 四月里市面上的鲜果还多是暖房里养出来的头一茬,比应季每斤贵上四五文呢,柳云清哪肯收。 “好孩子这些你拿着,从前麻烦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这段时日才叫我知道你帮了我家多大的忙,婶子嘴笨不会说话,这果子不是甚值钱的,你只管拿去!” 曹婶娘他男人是个不中用的,五个儿子里三个都在学堂里读书,饶是她这肉饼店经营得十分红火,供这么些个读书郎日子也紧紧巴巴。 她自小就喜欢曹婶娘的手艺,曹婶娘也和气,她儿时生得可爱,曹婶娘和些个街坊没少疼她,后来她掌了家里的铺子,也给曹婶娘这般的行了不少方便。 书房里除了做雕版印书的买卖,还搭上些笔墨纸砚配着,总有纸笔不够好的,不好摆在店里,柳云清便卖做人情半价给了曹婶娘。 莫小瞧了纸张的价格,在汴京,只黄麻纸就得五文,品质再好些的就得十文二十文,听着好似不多,然这是一张纸的价格。 一张纸一篇文章还写不下,可想而知读书有多贵了,至于让文人名家心醉神迷的澄心堂纸,那可当得一句有市无价。 曹婶娘如此做派,必然是这两个月里便宜纸笔无处寻,真去买了倍感肉疼,不由也跟着恨起了她阿爹柳掌柜。 柳云清想了想直接收下了:“婶娘别跟我客气,等过两日我再掌了店,你只管去寻我,我都给哥哥们留着呢。” “好好!” 得了柳云清的话曹婶娘不免欣喜,倒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倒也不急,你好好养着身子,旁的事儿都不要紧。” 告别了曹婶娘,柳云清又碰见了几个相熟的街坊,钱没花出去,东西倒是收了不少,到家正好喊了阿娘和妹妹们吃饭。 知晓这一桌都是街坊熟人们的心意,齐氏可叫孩子们记住旁人的好,以后得晓得报答。 今儿是个好天,辰时就晒得人身上犯暖了。 这个点儿正是官员们下了朝会去各衙门当值的时间,也是早市结束集市开始的时候,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没人在意一个穿着素衣迭裙的小娘子,提着个小包逆着人流直奔开封府去了。 开封府知府张若谷骑着毛驴赶往衙门去,他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提着个油纸包,里头是几个玉楼的包子,内人这几日身子不适,他便也吃得简单些。 门前的差役见大人前来,忙上去替张大人把住缰绳,抬手扶着他下来。 这张若谷一只脚才刚挨着地,不知从哪儿蹿来一个小娘子,噗通跪在他脚下就哭。 “知府大人,草民乃高头街柳氏书坊大娘子柳云清,要状告教坊司鼓笛部的虞莲娘子,抢占家产,雇凶杀人。” “两月前草民曾落水昏迷不醒,昨日醒来便见那虞莲带恶徒闯入我家门又打又杀,家中书坊也被歹人所占,家父已然失踪月余,恐遭毒手,还请大人缉拿歹人,为我亡父做主、、、、、、” 这小娘子哭得跟唱得似的,吐字清晰,嗓音洪亮,气息悠长,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委屈倒了个尽。 原衙门前还算清净,这下子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都是看热闹的人。 汴京人多繁华,虽每日也发生不少口角摩擦,然这样耸人听闻的还是少见,自然是要瞧一瞧听一听的。 些个做买卖的精得很,挑着扁担便钻入了人群,叫卖饮子的、果子的,甚至有卖炒南瓜子的,竟全把这儿当瓦子勾栏了! 张若谷年逾五十,虽清瘦却不显孱弱,长须美髯,生得一副儒相,他本人也确如此。 他年轻时曾在全州做官,为官清正,不为搏取虚名做违背情理民心的事,所到之处,均留下“循良”美名。 许是这样的场景见得多了,张若谷不急不慌,先将自己的包子给了差役拿去,亲自扶了柳云清起身。 “柳大娘子莫哭,昨日你二妹带人前来报官,本官已有所耳闻,便是你今日不来伸张,本官也是要派人寻你过问的。” 安抚罢柳云清,张若谷又面向周围的一众百姓扬声道。 “官家将汴京交给本官治理,如今出现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本官一定查明到底,给柳家大娘子一个交代,给诸位一个交代,绝不偏听偏信,颠倒黑白!” 众人一听立即呼喝,道张大人清廉公正,不是个徇私枉法之人。 还有热心的安抚柳云清,且叫她将心放在肚子里,若谁人敢做假证亦或是污蔑,诸位看官凭着吐沫就能淹死他们! 第十九章 公堂对峙 宋朝判案多是开衙听审,也就是公开审理,判官于公堂之上,苦主和被告人跪于堂下,时不时传召证人前来问话,周围便是围着栏杆的百姓。 若听得谁人做了恶事或是德行有亏,立即就会招来百姓叱骂贬低,对苦主来说也算大快人心。 百姓们移步公堂,此时张大人才得空问了柳云清一句,见她年纪不大,别不是头脑一热就来了,连诉状都没准备,这可是堂前必得呈上的。 好在他还需叫来同僚一道前往,时下是鞫谳分司,就是将审与判二者分离,由不同官员分别执掌,并非他一人就能为柳大娘子做主,如此得有些准备的时间。 “本官知柳大娘子心中瑟瑟,然你年轻不知事,可曾请了人代写诉状?若没有,你花两个子叫闲汉唤个书铺的人来,现下就能为你写了去。” 这书铺可不是同书坊一般的店,而是专给人写诉状的,开封府附近就有几家。 诉状内容必须清晰阐述案件事实,语言要简洁,不得超过限定字数,平民百姓通常无法自己书写诉状。 柳云清没请人,从自己的布包中抽出一张纸来,双手递了上去。 “此诉状乃草民所书,不知可能用?” 张大人接过一看,其上字迹娟秀清晰,遣词造句无一不精,没什么华词丽藻或是佶屈聱牙的语句,亦无多余诉苦之言,竟是比请人写的还要好。 “柳娘子竟有如此本事,甚好甚好!” 张大人抚了抚自己的胡须,一时对柳大娘子感观甚好,再看她竟像是自家的孙辈一般。 想她当初跳河闹得那样大,幸好是救回来了。 柳云清自去公堂等待,这会儿没开始还不用跪,但她仍是规规矩矩跪在堂下,不给人添半点儿麻烦,如此又给衙门的人添了不少好感。 程力奉命前去拿人,昨日已然捉了两个涉案的粗汉,再拿了那虞莲娘子,就可以开始审了。 约莫等了两刻钟,张大人带着两位同僚到了堂前,他居于首位,其余两位大人一个姓白,一个姓陈,分坐在其下左右。 边上支着两张小桌,桌后坐着一位推官,一位文书,这推官是专为诸位大人们梳理细节、推敲证据的。 柳云清正走着神儿,不知她临走前交代给云溪的事儿有没有办妥,谁道堂上突然敲了惊堂木,周围差役低喝:“威武——!” 周围霎时安静下来,柳云清吓了一跳,听得张大人叫她自报家门,柳云清忙将诉状呈上。 无非是将先前哭诉的说辞才说一遍,张大人问。 “柳大娘子,你如何得知那幕后主使就是教坊司的虞莲?按你所言,那虞莲才不过十五,又是官妓贱籍,何干去招惹你柳家母女几人?” 这些诉状上已然明了,再问一遍不过是看看可有出入,也是叫周围的百姓明白案件的头尾。 “草民得知此人起先并非是因她雇凶杀人,而是这虞莲乃是我阿爹养在外的女子,此为家丑不足为外道也,草民阿娘尚不提其人,我等做子女的自缄口不言。” “然她自有孕便霸道起来,在草民落水昏迷之际,阿爹不久失踪,她便抢占了我柳氏书坊两间,还当众羞辱我阿娘,我阿娘性软皆未理会。” “可谁道昨日她登堂入室,自称是我阿爹的正房妻子,还喊打喊杀欲要我等性命,若非街坊四邻出声阻止,衙门派人询问,只怕草民今日已没命跪在堂前了。” 周围百姓听得真切,惊呼的,纷纷不平的,皆没想到这虞莲竟这样嚣张。 说句难听的,本就是跟那柳掌柜苟合的,不知羞也罢,还敢上门杀人,不知哪里吃的熊心豹子胆! 有知情者绘声绘色讲了昨日虞莲带人的嚣张模样,一听还见了血,更引得百姓惊呼不断。 惊堂木再次响起,判官白大人出言:“传虞莲和歹徒二人上堂!” 话音落下,几名差役压着虞莲和两个狼狈的粗汉跪在了柳云清的身侧。 因顾念虞莲怀着身孕,不曾给她带了木枷,不过那两个粗汉就没这好运气了,已然是在牢里待了一夜了,蔫得像是烂菜叶一般,抖抖瑟瑟连跪都跪不住。 “虞莲,你听得苦主所言,可伏法认罪?” 虞莲是被差役从被窝子里揪出来的,又惊又怒,刚听得柳云清满口污蔑,这会子刚得自由竟朝人狠扑过去。 “这贱人满口喷粪!我是嚣张了些,可我伤着你们什么了!你竟还污蔑我杀了良人,你怎么敢的!” 柳云清顺势惊叫一声往旁边倒去,因事发突然,众人皆以为是这虞莲推了柳大娘子,不由更是对她不满恼火。 “本官就在堂前,你竟还敢伤人,虞莲,你认不认罪!仗着腹中的孩儿,本官就不敢对你施刑了不成!” 张大人又猛得一敲惊堂木,差役上前用棍将虞莲叉在地上,这会子虞莲才清醒过来,呜呜哭诉。 “大人叫妾身认什么?妾身冤枉啊!” “妾身昨儿是糊涂了,带人登门也只是想着吓唬吓唬罢了,可没那杀人的心思,良人亲口说了,待妾身腹中的男胎生下,便赶了齐氏和三位娘子,我不过是提前过去看看宅子而已。” “我哪敢、、、、” “你这贱妇好不要脸!你怀着个奸生子,竟堂而皇之骑在人家正头娘子的头上!” 围观的百姓有人看不下去了,抡圆了胳膊就兜头扔了虞莲一捧瓜子皮。 大伙儿有样学样,亦随手扔了东西去,虞莲又哭了起来,她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一时有些崩溃,话也说不利索了。 待张大人维护了秩序,柳云清打开自己的布包,从中拿出了两根手指头呈了上去。 “听虞娘子所言,你和我阿爹竟是鹣鲽情深了,你口口声声说是我阿爹许诺于你,怎不见我阿爹前来?” “我敢断言你杀了我阿爹并非无的放矢,还请诸位大人看此证物,这两根手指是昨儿虞娘子叫人抢了我家的菜刀,挥动间误伤了自己人,他们匆匆跑开,却是忘了这个。” 第二十章 另有针对 两根手指头一拿出来,还有甚可说的。 这便是虞莲口中的吓唬吓唬,都断了两根手指还满不在乎,怪不得人家柳娘子要告她杀了人呢! 几位大人一瞧,又叫人将两根手指递到那两个粗汉面前指认。 其中一人正是昨儿误带走菜刀的那位。 “王五,你可认识这手指头?是否如柳娘子所言,乃虞莲指使你抢夺菜刀,误伤了自己人?” 王五昨儿被捉来,因不小心用菜刀伤了一个差役,已然受了一顿棍棒招待,他早知自己逃不过一劫,心中不由对虞莲生了怨恨。 若非图那几个子儿跟着虞莲闹事,他又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柳娘子所言句句属实!那虞莲昨日雇了哥几个,说要带我们给那柳家娘子们个教训,生死不论,出了什么事儿都是她担着!” “还请大人明鉴,小的才是真真的冤枉啊!” 虞莲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怎也没想到这人会攀咬她一口。 她倏地扭过头来看着柳云清。 定是这恶毒心肠的买通了人,要害她呢! 虞莲年纪不大,又是个心直口快的,一门心思的觉得柳云清不是什么好东西,言语间自然不服。 可这事儿就是再委屈也容不得她辩驳,这王五是程力亲自拿下的人,压根儿没机会让柳云清买通。 王五就是要报复,这能怪得了谁,虞莲自食恶果罢了。 柳云清也觉意外呢。 她早做好了堂上和人纠缠的准备,总归没人瞧见,她咬死了是人抢刀误伤,谁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这事儿弄明白了就好,总归我和阿娘妹妹们也没受伤,虞莲娘子认了便是,至于虞莲娘子口中的良人是怎么回事,阿爹失踪月余,难不成被虞莲娘子藏起来?” 柳云清不想同人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那么多,她本意也没想着为难一个小姑娘,她针对的人可是她的好阿爹柳成功。 这话给几位大人提了醒,张大人继而又问起柳掌柜的下落。 虞莲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都交代了出来,连当初怎么和柳成功认识的都说得清清楚楚。 她也是被柳云清逼得没法子了,依着律法,若真做实了买凶杀人,即便是未遂也是重判。 好不容易得了个真心人相护,哪有再放开让给齐氏那黄脸婆的道理。 “我是半年前在商会宴上遇见柳郎的,柳郎苦闷,说内人要断了柳家的香火,柳大娘子不孝主意大得很,家里的生意她一个姑娘上赶着插手,不将他放在眼中。” “总之,自那之后我们便时常相见了,柳郎知我有孕,欣喜得不得了,专给我买了宅子,且日日都守着,他保证待我生下男胎,就休了齐氏娶我入门。” “柳大娘子和柳郎争执跳河,如此不孝行经自逼得柳郎不愿回家,这也能怨得我?柳大娘子莫张口闭口污蔑人,还是先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难得这虞莲冷静了下来,说话还怪刺人的,柳云清轻笑一声,也不同她解释争辩。 “大人问的是阿爹的下落,不是叫娘子卖弄自己勾人的本事,你自个儿不成,别连累教坊司其他娘子们的名声。” 虞莲脸都要气黑了,顾忌着上头的几位大人,她瘪了瘪嘴继续道。 “至于柳郎的下落,我暂且不知,柳郎生意上忙得很,不回来也是常事,他总说我旺夫,我瞧着也是,这几个月柳郎可比以前忙多了。” 说到这儿,虞莲竟还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羞赧的神色,她抬着下巴睨这柳大娘子,那炫耀的意思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毕竟柳娘子除了跳河,还有一天煞孤星的克夫名头。 柳云清只觉得手痒,想扇人了怎么办啊? 恰此时外头又有起哄声传来,笑的骂的尽冲着虞莲去的,虞莲脸上不好看,张大人又肃静公堂了一回,这话头总算是过去。 一旁的推官从虞莲的话中琢磨出些个不一般的来,他请示了大人,开口问道。 “据下官所知,柳家只经营了两家书坊,敢问柳娘子是也不是?书坊平日里生意那样好,还需得连夜赶工?” 柳云清点头。 “正如大人所言,我柳家只经营书坊两间,相隔不算太远,平日里巡店或是调货,只消派人走着去,时间也全然来得及。” “至于书坊生意也不算忙,阿爹是做掌柜的,雕版、印书、装订都有专门的师父和小工,无论日常买卖还是收银子都有专人负责,阿爹过去只为督促而已。” “就拿我掌店时来说,每日卯时开门,戌时半打烊这都是照着旧例来的,要说忙也是月底盘账,或是纸坊行情有变,叫我们商议去,这也不至忙得不着家。” “这就对了。”推官用指节敲了敲矮桌。 “我看虞莲娘子穿着打扮无一不精,光头上指头粗的簪子就有三根,这可不像是柳掌柜靠着两家书坊就能供得起来的。” “你道他整日生意忙碌,他到底忙的什么!” 虞莲支支吾吾起来。 她与柳成功同床共枕半年多,怎会一点儿不知道他平日里到底做了什么,况柳成功又是个虚荣卖弄的性子,只是这生意怕是不能说啊。 正此时,堂外忽然有人大闹起来,衙役来禀,说是柳掌柜的前来,要保虞莲娘子。 张大人忍不住看了一眼跪在下头的柳云清,心说天下竟还有这样的父亲。 做女儿的为了他,不惜披露家丑也要状告父亲的姘头,谁道这做父亲的居然只关心姘头,不顾女儿的死活。 这得多叫柳娘子心寒? 当初真是柳娘子一厢情愿跳了河,而不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说了什么、干了什么? “传柳成功入公堂对峙!” 柳成功的出现虽洗清了虞莲杀人的嫌疑,但柳成功可还背着嫌疑。 有些事儿是民不举官不究的,可现在公堂上出现了嫌疑,就必得弄得一清二楚。 那柳成功上到堂前,也不理会周围百姓的贬低叱骂,他先拜了几位大人,嫌恶地看了眼柳云清,这便为虞莲辩驳。 第二十一章 没刚刚那样可怜 “还请几位大人明鉴,虞莲虽任性了些,她本心绝对不坏,做不出伤人杀人之事。 今日小女糊涂,给诸位大人添了麻烦,草民在此替小女撤了诉状,这些家事便叫我们关起门来解决。” 虞莲总算寻到了能依靠的人,忍不住扑在她的柳郎怀中哭了起来。 “柳郎,你若再不来,我和咱们的孩儿就要被逼死了,看你生的好女娘,张口闭口就是污蔑之语,她就是想我死呢!” 柳成功怜惜虞莲得很,搂住人心疼着,看着身侧的柳云清竟像是看着仇人。 “我柳成功没有这样的不孝女!叫你早早嫁人你不肯,坏了名声还敢抛头露面,书坊都叫你染了晦气,说你两句还敢跳河!” “如今好了,这个家就是被你折腾散的,你就是个丧门星!” 柳云清不争不辩就抱着自己小布包安静跪着。 她不开口,有得是人看不下去。 柳成功正要指着她的鼻子再骂,忽的一本子书破空而来,正砸在他的后脑勺上。 “你个老不休的!你私德有亏有什么资格当众训女,我本是个斯文人,然今儿便是神仙来了也得骂你柳掌柜几句!” “旁的不说,就柳大娘子跳河那日我就在你书坊,看得清清楚楚,柳大娘子才迈进书坊的门槛就被你骂晦气,拿着扫帚打她,打了不算完,你还口口声声叫她去死!” “直言柳大娘子丢尽了你的脸,要她跳了汴河才来得清净,柳大娘子跳了,这何尝不是一种孝道,而今你又反过来拿此来骂她,你当真好大的脸!” 柳云清扭头看去,是店里的一位熟客,在城南教书的一位老秀才。 这老秀才迂腐得很,还跟她说,外头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娘子多是成婚的妇人,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出此下策,她家境不错年纪又小,合该在家多学学女红之类的。 彼时她还心烦,没想到为她说公道话的是这老秀才。 “就是!你柳掌柜有底气在外头喝花酒养姘头,还不尽是靠大娘子的本事!” 这次开口的是曹婶娘了,约莫听说她上了公堂,连生意都顾不上就来了。 “街坊们谁不知道,打二十年前你高不成低不就,白瞎了你爹给你起的名儿,识得两个大字便了不得了,还得靠着你那老娘瞎着眼睛做绣活养你。” “若非靠着你爹能娶了齐氏为妻,拿了自己的体己银子和嫁妆开书坊,你算个屁!你没什么做生意的本事,是人家大娘子小小年纪掌了店,还开了第二家。” “我呸!你是左脸皮撕给右脸皮,一半不要脸一半厚脸皮,尽给自己揽功,可叫你能耐上了!” “我们坊里的红娘子可多亏了柳掌柜的照拂啦!” 小甜水巷勾栏里的老鸨一出声,哄笑嘲讽的人就更多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将柳成功的事儿抖落了不少,推官认认真真听着,企图从众人的话中捉来些蛛丝马迹。 谁道无意间往外一瞥,他腾地站起来朝外行了个礼。 “赵大官人怎么来了,莫不是这事儿还牵扯颇深?” 顺着推官的眼神望过去,堂上的人看见一个立在角落都难以让人忽视的年轻男人。 可不就是赵大官人赵承砚! 百姓就是没见过赵大官人,也听过他的善举美名,连连问候一声,离得近的也由后退几步。 这样的神仙人物,只是靠近便觉得心口砰砰直跳,自渐形秽了。 和瞪大眼睛的柳大娘子对了一瞬的视线,赵承砚就收起折扇,嘴角含笑走上前来。 “诸位大人莫惊,我不过是路过而已,方才出门就见群情激昂,便忍不住过来看看。” 赵承砚是有些好奇柳大娘子又生了什么事,可他不是光为了好奇才来的。 开封府门前人太多了,将路堵得严严实实,他乘马车根本走不动,只好先叫卯儿去汝南郡王府知会一声。 每每过去见过吕夫人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府中兄长们也不算待见他,何必硬挤过去惹人心烦。 正好有现成的借口,也看看这柳大娘子又折腾出什么花活来。 张大人曾三次受太傅邓国公提拔,而赵承砚又师从邓国公,二人自然交情不浅。 “承砚快快上座!” 赵承砚有自知之明,哪能真上前替了张大人去,他轻笑拒了去,就立在柳大娘子的身侧。 “大人只当我是来讨盏茶吃的,莫要因为我耽误了判案才是。” 见此,张大人才不再说什么,接着问话去。 衙役有眼色地给赵承砚搬来太师椅,赵承砚不客气落座。 这位置好,低头就能看到柳大娘子的发顶,他打开折扇半遮住薄唇,清冷冷的声音传到柳云清的耳中。 “柳大娘子为何不敢看我?忘了问了,那日我府上的花饧好吃吗?” 这坏心眼儿的,显然是认出她就是登门的齐二郎了,居然特坐过来取笑她! 柳云清再绷不住淡定的模样,耳尖子通红,压低了声儿回道。 “那日并非刻意隐瞒身份,看在草民这样可怜的份儿上,还请赵大官人原谅则个。” 赵大官人抿唇含笑,微微歪着头去看她的脸。 还好,只顾着发臊了,没刚刚那样可怜。 见赵大官人没回声,柳云清反而闹不明白他为何凑热闹了,按理说这人可不是什么热情的,至少对人不是。 谁道这一偏头,正对上赵大官人含笑的狐狸眼,一眼不错地盯着她看。 柳云清迅速别过眼,直被他看得浑身刺挠。 好了,他知道这人为何过来了。 他就是纯闲着无聊,不想见亲妈,来她这儿打发时间来了! 没人注意到二人私底下的小动作,堂上推官又质问起柳成功来。 柳大娘子状告虞莲的事儿告一段落,但柳成功在生意上显然是有问题的。 朝廷每年光是商税便占国库半数,对偷税漏税打击极严,柳成功想过这关,非得是拿了账本子才能说个明白。 诸位大人要查他的账目,柳成功却不慌乱,忙指使跟他一道前来的伙计去一趟书坊,将近半年的账本拿来给诸位大人过目。 第二十二章 我就该掐死你 略略等了一会儿,就见伙计气喘吁吁前来,请衙役将账本呈了上去。 衙门中有专负责内务、账目的府院和六曹,这会子正派上用场。 都是个中好手,只略略一看就不忍惊叹。 “柳掌柜真是生意奇才,你两家书坊每个月竟盈利将近千两银子,光是卖笔就要买出六百杆!” “柳掌柜,汴京城内可不只你一家书坊啊!” 这数额一听就是不对的,可柳成功却大言不惭。 “怎么,大人还看不过小人赚钱了!汴京读书人那么多,我家两间书坊不是挨着太学就是挨着五寺三监,挣钱比旁的多些实属正常。” “既账目上没问题,这案子总可结了!” 几位大人极不满柳成功的无耻,明明是有问题的,可查不出来又不能平白扣着人,这倒是麻烦。 略一思索,张大人眼前一亮,若他没记错,刚听得外头百姓说,这书坊平日里都是柳大娘子打理,是真是假,她总该最是清楚的那个。 只是柳成功是她的阿爹,她能说了她阿爹的不是吗? 眼下也来不及犹豫,只见张大人猛得一敲惊堂木,绷住脸正色道。 “柳掌柜账目是真是假,自有我等分辨,眼下未曾问你不得堂上胡言!” “柳大娘子!” “草民在。” “你既掌管自家书坊多年,必然知道每日钱货进出,眼下只为真相不论亲情,你且实话告诉本官,若不然待查明有异,本官连你一道治罪!” 张大人绷起脸来唬人得很,柳云清没半点儿恐惧,她等着就是张大人这话! “这、、、这、、、、” 赵承砚低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柳云清,听这小娘子发出颤抖犹疑之声,眼中却迸发出隐隐兴奋的光来,攥着布包的手更是蠢蠢欲动。 哈! 她今日状告虞莲,哪是跟阿爹的外室纠缠不清,她是一门心思叫亲爹倒霉呢! 张大人一再厉声警告,柳云清似是承受不住了,从布包中拿出两本子账目来。 “张大人,我阿爹恐是被账房蒙蔽也说不准,他常理不清坊里的银钱,凡缺银子就来账上支取罢了,哪里知道一个月到底能挣多少呢!” “汴京读书的人再多,纸笔也不是一下子就能用完的,一个月营收也不过一百两上下,那账本上竟写如此大的数额,我当真想都不敢想!” 柳云清看似维护柳成功,将责任尽推给了账房,可这会子只要叫账房过来对峙,自然真相大白。 更别说柳云清还拿出了真正的账本出来,就愈发显得柳成功拿出的账本假得不能再假。 几位大人一看,又问柳云清些个细节。 柳云清自然是对答如流,除了对这两个多月的账目不知情,之前的连从纸坊进货的数额,哪位主顾挂账银子欠缴,她都说得一清二楚。 这账本显然是真的。 柳成功开始慌乱起来,一会儿说自己拿错了账本,一会儿又说这是账房糊弄他的,总归没个实话。 既是账本拿错,那这错的账本对应的生意又是什么? 柳成功说不明白了。 等衙役将账房带来时,外头又有人闹腾了起来,衙役来禀,说是有人要告柳掌柜的卖假货。 “假货?” 柳云清诧异出声,为阿爹陈情。 “我书坊卖的又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件,刻印书籍也是叫人一页一页翻过的,绝不是那小作坊粗制滥造的东西,何来假货一说?” 张大人知道此事关键,说不得就能破开柳成功生意之谜,立刻叫人上到堂前陈词。 此人大腹便便,穿金戴银,手中捧着一乌木匣子,进来了先气势汹汹剜了柳成功一眼。 柳云清对汴京正店掌柜的面孔都熟悉,却是不曾见过此人。 “见过几位大人,小人乃应天府做皮革生意的万金,平日里有买玉器古董的喜好,此次来开封府一来为做生意,二来就是听人说柳掌柜的手中有好货要出。” “柳掌柜架子捏得大,我当他是个多有来头的,光是请他用宴便花了百两银子不止。” 万金说到这儿,忍不住哼一声:“谁道竟是个卖假货的,诸位大人且看!” “此血玉他说是五百年前的旧物,今儿要不是一只街边猫儿误将东西撞碎,我还道柳掌柜是个多慷慨的,肯忍痛割爱!只五百八十两就肯让给我!” 诸大人看去,以前开封府就曾破过玉器造假的案子,几人一看便知。 柳掌柜的账本不会看,连造假手法也不甚高明。 这血玉这分明是染出来的! 赵大官人见多识广,出声给不知情者解惑。 “这是用红光草捣碎成汁,加上硵砂,腌制在新玉的纹理之间,用竹枝火烤,制作出的血沁玉。” “若是外行人多被迷惑,只有摔碎了才能看清里头的白玉心,知道自己被骗了。” 万金连连点头:“官人所言甚是,只是不知行家如此得以看出,小老儿以后也能涨涨本事。” 赵承砚执扇点了点假玉外皮的红色:“辨别之法不难,此物在阳光下看着透亮,分辨不出真假,但在屋内便比真血玉的颜色要暗沉得多。” “见过真血玉,自然能分辨出假的了。” 赵承砚说得轻松,但他的法子一般人还真不好效仿。 他乃皇亲贵胄,从小又是当太子培养的,虽不得什么关怀,但什么好东西他没见过? 自然练的出好眼力,不必仔细辩了真假,仅凭感觉就知道了。 被人一句拆穿,柳成功不由恼羞成怒。 他不敢冲着揪着他尾巴的几位大人发火,也不敢冲着万金来,更不敢得罪了赵大官人。 他对自己的女儿怒目而视,颈上青筋暴起,只恨不得杀了柳云清才好。 “都怪你!要不是你多嘴,我能落得如此地步!” “你刚生下时我就该掐死你!你这个丧门星!” 谁也没想到,柳成功竟敢当众怒吼着朝柳云清打去。 若叫他的拳头砸在柳大娘子的脸上,非得要了人半条命不可! 柳云清躲闪不急,才来得及抬起手臂,忽然肩膀猛得被人往后一揽,下一秒柳成功剧烈的痛呼声骤起。 柳云清缓缓睁开眼睛,抬眼便见赵大官人冷厉的下颌线。 清幽的兰香裹着浅浅的檀香扑了她一怀。 第二十三章 和离争家产 关键时刻是赵大官人将她揽在了臂弯里,一手护着她,一手将自己的折扇掷了出去,正砸在了柳成功的手腕上。 只是一瞬,赵大官人就放开了她,轻轻道了一句得罪。 柳成功的手腕生生被砸断了,怪异地扭向背侧,此时衙役才反应过来,呼喝着扑上去将柳成功抵在地上,挨了狠狠的几棍子。 柳成功知道自己完了。 疼痛加上心死,再叫他没力气说一句话,只涕泗横流,摊在地上不住的痛哭。 张大人反应迅速,立即叫人搜了书坊、虞莲的住处以及他几个常交易之地,务必坐实柳成功的罪名,叫他再无翻身的可能! 齐氏匆匆赶来,才听人说女儿差点儿被柳成功给伤了,硬是闯入公堂将柳云清护在怀中。 依着女儿的计划,她不该这时候出现的,待柳成功倒了霉再说和离之事,避避风头,省得叫人闲话,什么齐氏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柳云清是不愿阿娘经受半点儿不好的。 但齐氏同样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女儿受伤,什么名声不名声,她这就要同柳成功和离,再不能让他仗着父亲的身份肆意伤害女儿了! “求大人允妾身同柳成功和离!” “妾身嫁入柳家二十载,伺候公婆,敬爱良人,为柳家诞下了三个孩子,妾身对柳家对良人问心无愧!” “但良人并非是一个好夫君好父亲,妾身依着规矩不该当众言说良人的不好,但就诸位大人所见,妾身万不能再叫一个不爱护自己子女的人做孩子的父亲!” “妾身知妻告夫,徒二年,莫说在牢狱中待上两年,就是待上十年二十年,妾身为了大娘子也情愿!” 齐氏字字泣血,在场的就没有不同情她认同她的。 外头也不知是谁先起了头,嘈杂纷乱的声音逐渐汇成一股,那就是让齐氏与柳成功和离。 如此虽无先例,但张大人几个细细商议,一为民心所向,二为公义所在。 这第三,齐氏又没写了诉状告柳成功,何来徒二年之说,只凭她为了孩子的一片慈心,这案子便可判了。 文书当场写好,衙役压着柳成功摁了手印,张大人加了盖印。 此和离书一式两份,推官亲手将齐氏的那一份交给她,齐氏恍恍惚惚接过,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待柳云清轻轻推了她一把:“阿娘快谢了诸位大人啊!” 齐氏这才反应过来,她看着她这些年求之不得的东西就这样简单落在了手心里,霎时泪流满面,额头重重的磕下。 “妾身多谢诸位大人,妾身以后就只好好带着三个小娘子过日子,再无他求了!” 张大人笑着,也为齐氏脱离苦海高兴,趁着柳成功还未顶罪,他决心再帮着孤儿寡母一把。 “齐娘子莫急,依着律法,你同柳成功虽和离,但你膝下还有三个未成家的小娘子,可不是和离了,柳成功便不管了。” 齐氏讷讷,此前她连这样顺利和离都不敢想,又怎敢奢望能从柳成功那捞一笔。 “那依大人的意思是?” 张大人抚了抚胡须,沉吟道:“抚养孩儿自然有柳成功的一半,敢问齐娘子一年养育一位娘子能花费多少?” 齐氏管家,这事儿自然是烂熟于心的。 “回大人,六岁前,小娘子若平平安安长大,没甚病痛,一年吃喝嚼用也不过是五十两,待大些家里会请了女夫子学读写、女红,比之从前再多花个十五两上下。” “像是我们大娘子这样聪慧的,十三四岁就开始给家里挣银子了,妾身无非是再为她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约莫百两上下,再多给五十两的私房银子。” 众人一听,这柳家家底子还是厚啊,竟给女儿这样多的嫁妆! 一般人家,给女儿私房钱连带着置办东西,也不过四五十两,齐氏一开口便是一百五十两。 谁若娶了柳家的女儿,怕不相当于娶了金娃娃回去了! 这会子倒是没人嫌弃柳云清天煞孤星的克夫名头了,且各有各的盘算。 柳大娘子年纪正当,可不能被人捷足登先了才是! 如此一算,即便就让柳成功出一半养育的银子,也得掏了近千两了。 柳成功一会子还得补了商税,罚了银子,恐怕也掏不出那么多。 张大人替齐氏要银子不是目的,而是让柳成功欠下这笔钱,让他再不敢打搅了齐氏带着小娘子们生活。 柳云清可没想过叫柳成功甩开了“累赘”过好日子,她当即提出两家书坊的归属问题。 “这两家书坊,一家是阿娘出银子,柳掌柜出力开起来的,一家是草民挣了银子又开的分店。” “我想既然阿娘和柳掌柜分开了,这些也趁早说清楚为好,省得以后再生事端。” 柳云清张口闭口柳掌柜,俨然是不认这个阿爹了。 事关银钱,柳成功就是手腕子再疼这会子也挺了过来,张口便指责柳云清。 “好你个逆女,我说你陷害我怎做得这样热切,原是在这儿等着呢!” “我告诉你,这柳氏书坊是我柳成功的,你们谁也别想中我手中抢走!” 柳云清早有准备,自不怕柳成功蛮横。 “都是你的?柳掌柜可别说了大话才是,敢问开高头街那家店的银子是谁给的,敢问太学旁边那家店的契书上又写着谁的名字?” 见柳成功张了张嘴不知如何驳她,柳云清立刻又道。 “依照情理,谁出了银子谁就是主家,柳掌柜充其量是帮着我阿娘做生意的伙计,但你们是成亲后才开的书坊,故我也不曾将柳掌柜的付出视而不见,依着律法,这书坊就该一人一半。” “太学旁的那家书坊柳掌柜不必肖想,敢问柳掌柜,你是想要高头街那家店,还是要属于你那一半的银子呢?” 柳云清说话直指要害,连张大人也说不出一句不是来。 只见柳成功又要上前施暴,且不等衙役再将他摁住,齐氏上前就是两个大耳刮子。 “我告诉你柳成功,我同你和离了,孩子们跟着我,你敢再动她们一下,看我怎么跟你拼命!” 待齐氏打痛快了,张大人这才敲了惊堂木,显然也是偏了心的。 第二十四章 立下赌约 “柳掌柜还是速速道了准话才是,不然就由本官亲判!” 柳成功的脸红了黑,黑了红,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来。 不管是将店让出来还是给了银子,都无疑在他身上割肉,况他卖假货得的银子大多挥霍,若再不能攥住家里这能下蛋的鸡,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僵持好一会儿,柳成功未曾发话,柳云清却叹了口气,后悔了似的。 “唉,柳掌柜再怎么说也是我阿爹,我也还记得他曾经疼爱过我,如今到这份上实在非我本意。” “不如这样,由诸位大人做个见证,以三月为期,我与阿爹各自经营一书坊,届时谁挣得多,另一方认赌服输,将书坊让给赢者,绝不后悔。” “如此也算是将高头街的老店完整保存下来,我尚记得一家人为经营老店一道努力的时光,实在不忍它就这么分崩离析了。” 柳云清先前那样干脆,这会子怎么心软做出如此决定,万一输了,那可是店、钱两空啊! 不少人为柳云清扼腕,心说这小娘子到底年轻不知事。 柳掌柜再不成也比她多吃那么多的盐,还能真输给一小丫头片子不成? 就连齐氏一时间也拉住女儿,压声劝道。 “云清,此事万万不可,太学旁边那家书坊可是你的心血,怎能就这么轻易拱手让他?” 柳成功原还狐疑不敢答应,只怕是柳云清这逆女又挖了什么坑等着他。 可听得众人为她可惜,齐氏连连相劝,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赌就赌! “你既还念着从前的情谊,阿爹也不是那心狠之人,这样,你就掌太学旁的那家,那家是你亲自开起来的,一应伙计用得都顺手,也不算阿爹欺负了你。” 柳成功说得道貌岸然,然实际上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高头街那家书坊开了二十年,有口皆碑,来往皆是熟客,就是不用心经营每月也盈利可观。 且当初买卖店面的价格并不贵,故当时一口气买了三阔间打通并作一间书坊,后头捎带着个大院子,供诸位雕版师父们工作歇息。 而太学旁边那家书坊才经营了三四年,店面也只有老店的一半,因地方小,店里售卖的书都是从老店调过来的。 若真叫柳成功掌了老店,岂不是将自己的命脉交到了他的手上,一旦柳成功从中作梗卡住书源,新店还怎么开? 柳云清自然不能让柳成功卡了脖子,当即又提出雕版师傅们也暂分出一半供给新店。 柳成功不情不愿,然想了想还是自己沾光,只得紧忙答应下来,省得柳云清后悔,非得叫他给了银子不可。 既双方都已然协商得当,张大人便叫人立下字据为证,三月后再叫双方二人带着账本来衙门兑现赌约。 若再有伪造账本者,便是赢也算作输。 这一条便是专门针对柳成功的。 此事说好,那头程力也带着人归来,从虞莲处搜来了柳成功倒卖假货的账本和几个还未出手的假古董。 见柳成功一副倒霉模样,柳云清心中只觉痛快。 “阿娘,可还要在此看着柳成功倒霉,依着律法,像他这般的最少得挨五十鞭子呢!” 齐氏想了想,末了摇了摇头。 “算了,我和他已经和离,自此是桥归桥路归路,他是死是活都不干我事,咱们还是快些回去,早些收拾了细软离家。” “这柳宅我是一日也不想住下去了。” 柳云清颔首应下,同张大人如实禀了。 因她的案子确实了了,柳云清只告虞莲,判罚了虞莲就算结了她的案子,张大人便允她们先行离去。 先前跟人斗嘴的时候还不觉有什么,真要走了柳云清反倒起不来了。 她跪了一个半时辰,双腿又痛又麻,齐氏一个人都扶不起她。 还是赵大官人叫卯儿上前搭了把手,柳云清这才勉强站了起来。 “多谢赵大官人,待安置好眼下的麻烦事,小人必亲自登门致谢,谢官人救命之恩。” 也不知触到了赵大官人那根筋,他好像又不大痛快了,只略一点头,就带着卯儿先行离开了。 日头起来了,案子也过了大半,围在附近的百姓也走了不少,街上终于畅通起来。 赵承砚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卯儿为他奉上一柄新折扇,小心翼翼觑着自家郎君的脸色犹豫道。 “郎君怎的不高兴?是察觉有什么不对吗?” 赵承砚自然察觉出好些旁人注意不到的。 柳大娘子为了能让她阿爹倒霉,提前做了不少准备,诸如账本之类的证据自然是不可或缺。 除此之外,柳大娘子还请了不少托儿。 外头起哄的、激愤的、叱骂的,每每都有人刻意带头,让诸位大人不得不考虑如何重判以平民愤。 那日下头人跟着柳大娘子去了小甜水巷子,多半就做了这事。 再有就是那万金出现的时机也太巧了,说什么是街边的猫儿将他的血玉打碎,他可不信。 可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柳娘子如此缜密,他只觉得欣赏,而非不快。 叫他不快的是,在出手救柳娘子时,那接触的一瞬。 他不仅在人身上嗅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浅香,还在人抬手抵挡时,看见了他亲手给团儿带的金丝珠链。 先前给团儿带的珍珠链子,给小家伙沐浴前他取了下来,昨夜得团儿心软体贴,他将团儿哄睡罢就又挑了个新的戴。 也是怕给她戴了太贵重的,引外头歹人觊觎,再伤了团儿就不好了。 便叫府上手巧的小奴用金丝裹着彩绳编了个简简单单的项圈,嵌些漂亮又不值什么银子的小珠。 谁道这柳大娘子竟不客气,连猫儿的项圈也要据为己有。 亦或是团儿实在大方,将自己的项圈送给了柳大娘子也说不准。 总之不管是哪种可能,都叫他心头不爽。 那柳大娘子做了什么得团儿如此亲近? 团儿只能同他亲近才是! “我记得那皂珠子当是叫人专给我一人做的,可是有商人为了盈利卖去了别处?” 这话可给卯儿问得一头雾水:“不曾啊。” “您用的东西向来是请人来府上当场调配的,一应用料皆是咱们府上出,外头就是再仿照也仿不出一模一样的来。” 第二十五章 欲寻新宅 赵承砚微微颔首,听卯儿一说也开始怀疑起自己。 “当是错觉也说不准。” 毕竟只是那一瞬的接触罢了。 不等卯儿听清自家郎君嘟囔的什么,郎君便叫他吩咐车夫出发。 说好了今日过去的,眼下正好过去陪着吕夫人用个晌饭。 柳云清同齐氏到了家,云溪抱着云湘一头热汗,显然也是刚刚抵家。 云溪替姐姐给人结了起哄的银子,手头还剩下好几两碎银,她做主为阿娘庆祝,拉着小妹一口气跑到龙津桥买了好些好吃的。 皮焦肉嫩的爊鸭子、滋滋冒油的脆筋巴子、炒蛤蜊、西京笋、辣碟小菜也四五样,云溪还买了一小坛子杏花酿,将碎银子花得一个子儿不剩。 “我这是借花献佛,置办一桌子好酒菜祝阿娘获得新生,以后不管咱们的日子是好是坏,都不必再看人脸色,手心向上了!” 齐氏泪湿眼眶,张着手臂将三个女儿搂在怀中。 “能有你们,阿娘在柳家吃着些年的苦头就不算什么,只是约莫得苦你们一阵子,阿娘一会儿就给你舅舅们写信,叫娘家先寄些银子来,阿娘必不叫你们的日子过得比从前差。” “回头阿娘想想做个什么小买卖,就是没了书坊也无碍。” 柳云清轻轻拍抚着阿娘的背:“阿娘放心,万事有我,咱们先痛痛快快吃饱,旁的自有我安排!” 齐氏一口气痛饮三大碗,白皙的脸颊上飞着红霞,她没再掉一滴泪,只顾着笑了。 下午柳云清让妹妹们带着醉酒的阿娘去歇息,她则一一将要带走的细软陈设整理成册。 阿娘是远嫁,当初没从娘家带来什么嫁妆,只随身带着交子银两和两箱衣物细软罢了,到了汴京才置办起来。 屋里成套的柜箱桌椅、花瓶字画都是阿娘的东西,就连院子里那颗老石榴树都是从她娘家移栽来的苗子。 这搬家可是个大工程,柳云清不免头痛起来,搬去哪儿亦是个问题。 她才醒来这几天,光是事前准备就耗费了她颇多心力,哪有功夫叫人寻了新的宅邸。 况手中的银两也不算多,好在还有赵大官人给的那十两黄金,当是够在汴京买个小宅院了。 正想着,忽的半开的院门被人轻轻敲响,柳云清看过去,是先前来家里的庄宅牙人之一,那热心的牙婆来了。 “哎呦!柳大娘子,恭喜恭喜啊!” 牙婆逢人见笑,三两步就上前握住了柳云清的手:“今儿娘子在公堂里,婆子在公堂外,听得那叫一个痛快。” “娘子走得早恐怕不知,那柳掌柜的眼下半死不活了,罚没了五千两银子,挨了八十鞭,就这还用银子赎了二十鞭呢,出去都叫人抬着的。” “虞莲也没落好,虽拿了银子抵了牢狱之灾,然她听说柳掌柜给她拿宅子是租来的,并非买来的,当场气得就见了红。” “才六个月大的孩子生下来也保不住,教坊司也不要她了,如今是人财两失,比柳掌柜的还不如。” 柳云清笑了笑,这二人下场可叫人痛快,不过这牙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柳云清从荷包里摸了一角银子塞给她。 “好婶子,多谢你来知会我,不知你怎么称呼,我还有事儿请婶子帮忙呢。” “大娘子实在太客气了,你唤我吴婆子就是了。” 吴婆子嘴上说得客气,收银子的手动作却十分麻利,她这趟过来岂不知柳家娘子们需要什么,忙拉着柳云清坐在石桌前,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细细道来。 “不就是寻个好住处,这事儿就包在我吴婆子身上了,若三日不能为娘子寻着可心的地界,这银子我分文不取。” “来来来,先看看眼下紧好几处宅子,一进的两进的三进的,应有尽有!” 吴婆子绘制的地图并不算精细,但上头几条大街清清楚楚,有空房的地界她都圈了起来,柳云清对汴京十分熟悉,自然能看出这些空房所在的位置。 “娘子家虽都是女眷,但也不能凑活着住,娘子这样厉害,说不得哪日招婿呢,或是你阿娘娘家人过来,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依着我看,得是有个前后院的才够。” 吴婆子分析的不差,她确实有这样的打算,且还想着能住得离太学那边的书坊近些,往来也方便。 从那去赵大官人府上也算不得远,也省得她半夜跑来跑去的,实在受罪。 只是那附近是实打实的学区房,价格恐不便宜。 柳云清先点了点柳宅附近的空房,莫说二进的院子,就是一进的,才巴掌大的院子就得三百两朝上了。 又问起太学附近的更是天价,合着柳云清心意的六七百两也打不住。 满打满算她手里的银子也才不过三百两多些,要想买个看得过去的宅子,就得往城郊看看了。 柳云清不由轻叹,看来卖房的事儿得暂搁置下来了,待三个月过后,她手头能再攒些,想来再看书坊附近的宅子才有些底气。 这段时日便先在书坊附近的客店暂住,要上两间上房,住三个月也不过十七八两的样子,用水吃饭料想也能省上一笔。 “吴婆子,劳你大老远过来一趟,宅子我眼下还买不起,待入冬前手头多少能宽裕些,届时再请你来。” 见柳云清心生退意,吴婆子心急难耐,她那小外孙女还等着银钱抓药救命呢,是真想做成一单生意。 只见她一拍大腿,好似下了什么不得了的决心。 “好孩子,你告诉婆子,你最多能出多少银子,太学那边也不尽是贵的,只是有些名声不好,你若不介意,婆子我倒是可带着你走一趟!” 柳云清略一盘算,也没说多:“二百五十两,您看能买着什么样的,一口价不成,若是能叫我按月慢慢还也好。” 只见吴婆子憋屈个脸,鼻尖子都挤出一层热汗来。 “二百六十两!不能比这个再低了!” 柳云清也没给人准话,只是起身:“那就请吴婆子先带我看看房,我不过去看看,咱们争这十两五两的也意义不大。” 第二十六章 买了凶宅 吴婆子见柳云清如此反应,就知道她是有心要拿下了,立刻改换神色要带着柳云清过去相看。 柳云清知会了云溪一声儿,就这么跟着吴婆子出了门。 生怕柳云清跑了似的,明明就三刻钟的脚程,吴婆子硬是出了两个子儿叫街上驴拉的板车捎她们过去。 还别说地段是真的不错。 顺着南门大街一直走,御街东边就是书坊,再往西走约莫半刻钟到果子行,进到后面的芍药巷子第一家就是那宅子了。 或许是因为临着街的缘故,这宅子的大门就比旁的大上一半,进去了更是别有洞天。 西角挖着一方小池,蜿蜒的河道很自然地将宅子一分为二。 前头是一间厅堂并两间小屋,过了月亮门则是内院,内院每间并非小而精致的,门窗都开的阔,采光十分不错。 靠东的院墙处还栽着两颗果树,小小的亭子立在一侧,狭窄的河道环绕,想来若不是疏于打理显得荒芜了些,这个时节的景致当是极不错的。 整个宅子要比柳宅大上一圈,若真能买下来,小妹也不会整日无聊地只刨土搭泥屋了。 只是这样好的房子,这样好的位子,只才要二百六十两银子,看来这房子名声跟她一样坏透了。 “还请吴婆子解惑,这宅子到底有什么问题,这样贱卖竟都无人问津。” 吴婆子轻叹:“还不是有那坏心的做局,坏了这儿的名声。” 原来这宅子的主家是前头街上开茶楼的,能买下这宅子用心设计可见其财力。 只是自去年开始,他家的茶楼的厢房中总是出现怪声,还吓着不少主顾。 自此,他茶楼闹鬼的名声就传开了,偏生这时候家里的小儿子又胎里弱,生下来就夭折了,外头就流言四起,说他是做了亏心事被鬼怪缠身。 如此谁还敢上他的茶楼吃茶听曲? 即便主家知道是同行陷害也无可奈何,连亏损了几个月,他便转手将茶楼卖给了不知情的外乡人,带着妻儿回了乡下,宅子也托吴婆子卖去。 “外头都说这宅子风水不好克主,才建了不到两年就惹得主家破财亡子,可要我说什么克不克的,人有个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就是福气,这样的好宅子有多少人还住不上呢!” 只怕这话柳大娘子听得刺耳,吴婆子又连忙解释。 “柳大娘子勿怪,并非我故意给你难堪才带你来的,只是您银子只有这些,又想离书坊近些,就只有这处了,不然我再带着您去别处看看?” 柳云清摇摇头,心说就这儿了。 “您老人家说得对,什么克不克的,要真是克,我这天煞孤星的克夫命可跟着宅子绝配!” 吴婆子苦笑着连连摆手:“您可不敢这么说,什么天煞孤星,柳掌柜给娘子挑的郎君哪有一个好的。” “您是有福之女不如无福之家,如今好了,娘子以后必能遇着好郎君的。” 柳云清笑笑,什么好郎君,自己的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指望着旁的都白搭。 不过这些话就不同吴婆子说了,省得再吓着她了。 “这宅子我有心定下来,您今要是不忙,劳烦您去附近的小摊子喝点儿饮子歇歇脚,我将我阿娘和妹妹们接来,若是她们也觉得好,咱们今日就把契书签下到官府做个见证。” “早些银货两讫,你我也都早些放心。” 这话可叫吴婆子乐坏了:“娘子真是个爽利人,也罢!那十两银子我也不同娘子争了,就二百五十两,一个子儿也不多收你的!” 能给免了十两银子,她也不好叫吴婆子太吃亏,之后还有用到人的地方呢。 “那敢情好!如此这十两回头我私底下给您,您再帮我个忙,请些得力的小工伙计将房子好好修整修整,我阿娘的嫁妆和些个零碎也叫他们招呼着搬来,省得我操心。” 吴婆子一口答应下来,也不叫柳云清忙活,她使了几个子干脆雇了个板车,叫人将柳家的娘子们都接来。 再耽搁一会子,只怕官府就要下值了! 齐氏风风火火的来,痛痛快快的答应。 只是心头还稍有些介意,便叫柳云清去请个僧人念念经,她心里也就没甚疙瘩了。 宅子就这么买了下来,柳云清点爆竹请僧人念经的动静不小,街坊和路人都好奇来看。 如今柳云清也算是汴京名人了,才几个时辰竟就有瓦子艺人给她编了唱词。 夸柳云清是百年难见一女子,先是为救父报官,又大义灭亲,差点儿被亲爹打死,而后不惜为孝道同父打赌,当真是一波三折,叫人听得津津有味。 瓦子倒是也想将赵大官人英雄救美唱进去,可谁敢编排赵大官人,便只归咎于柳云清的智慧化解。 眼下见又是这位娘子买了凶宅,众人议论归议论,然细听竟没多少难听的闲话,多是夸柳大娘子有胆气,兴许还真能镇住这凶宅。 可见人还是不能太在乎名声不名声的,有些人两嘴皮子上下一碰,横说横有理,竖说竖有理,左右都不关自己的事。 平日里怎不见人嘴吴婆子这般年纪的女子,还不是看小娘子们脸皮薄好拿捏! 自个儿厉害起来了,自有人为你辩经。 门前噼里啪啦爆响,看着进进出出的僧人,嗅着满溢的檀香,这凶宅好似也没平日里的阴冷了。 里头一群汉子正干得热火朝天,杂草枯枝一捧捧往外送,街坊邻居看着迅速变得整洁空旷的庭院,不由啧啧直叹。 真是叫柳大娘子捡了个便宜的,这年头还是撑死胆大的,饿死的胆小的。 “这宅子空得久了,要收拾利索还得一阵,待我们娘几个正式在这儿安了家,必请诸位街坊邻居们过来吃顿暖灶饭,届时还请大伙儿别嫌弃才好!” 柳云清笑着招呼着大伙,众人连连应下,有些热心的还给拿来了自家的笤帚,柳云清便将砍下来的一捆捆枯枝送人当柴火。 恁的一大捆子在外头买也值一个文钱呢! 这一来一往间彼此可熟悉不少,柳云清心放下一半,能与邻里和睦,以后日子也过得轻松些,遇着事儿了也多个帮衬。 第二十七章 东家可算来了 大件的家具已然叫人搬了过去,里头还得拾掇个几日,柳云清就寻了客店带着阿娘和妹妹们安置下来。 今儿都忙得很了,夜里简单一吃就回房歇息。 天才一擦亮柳云清就起了身,今儿要去书坊,她穿了件浅青色的两片裙,走路迈得开。 上头搭着鹅黄色的褙子抹胸,头发梳盘成髻,用一根碧色的绸带固定,上头只偏戴一根银簪点缀。 簪尾坠着个黄玉雕琢的小梨子,一动一晃,端得是一身清爽利落又不失活泼。 叫闲汉去街上给她买了一碗馄饨,又吃了三四个煎角子,也是就是后世的锅贴,吃饱了直奔书坊去。 她两个多月未曾过来,虽柳成功没少指手画脚,但一应管事和伙计都是她亲自招来的,没叫柳成功得逞。 走近了,柳云清便见一熟悉的身影在门口立着。 那人本就长得像电线杆子,还伸长了脖子更显夸张。 柳云清笑了笑,高喊一声:“小满!” 小满看见她了,忙颠颠的跑来:“东家你可来了,大伙儿可都担心你呢,如今你一露面,看谁还敢说三道四的!” 柳云清一听这个就没着急进去,拉着小满去到一边。 “怎么?有伙计闹事?账上月月都留着应急的银子呢,我就是不来也不该出事啊。” 小满是柳云清开新店那日招来的,从伙计一路升职做到了店里的管事,他虽能干,可就是太面嫩了,比柳云清还小上半岁,时常压不住个别从老店调来的老油条。 书坊里小满加上账房和四个伙计,统共就这六个人,还得闹得两个帮派。 小满往书坊的方向瞥了一眼,低声道:“还不是老东家鼓动的,您不在,他就一副能做主的样子指手画脚,那两个老书坊来的也跟着吆五喝六的。” “如此嚣张也罢,我想着只要不影响咱的生意,忍一忍也无妨,谁道竟叫我发现他们将主顾赶到老店去,凡他们在前招呼,人要什么他嘴里就缺什么!” “我要赶他走,他还不服,直言我这个做管事的不当家,得见了东家才是。” 柳云清请哼一声,东家,且不知他们认的是哪个东家呢! “我知道了,你先进去招呼着,我随后便到,抓他们个现行!” “得嘞!” 小满眉眼忧虑一扫,立刻见了笑,又颠颠跑回柜前。 没一会儿的功夫,街上人就多了起来,三三两两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结伴同行。 有的路上还温着书,嘴里念念有词,有的嘴里叼着包子吃食,幞头帽下头还落着两绺没束好的头发,一看就是起迟了。 自然也有匆匆忙忙奔到书坊里的,一进门就要伙计给他拿两支狼毫,一块墨锭。 招呼的正好是老店的伙计孙方,只见他看也不看人,边靠着书柜抠着指甲边随口回着。 “没了,你去高头街上那家的柳氏书坊。” 那小书生有些急了:“你家书坊怎么要什么没什么,好歹去库房里再帮我寻寻,正急着用呢!” 小书生不耐烦,那孙方更不耐烦,一巴掌就拍在了书摞上。 “我说没有就没有,你个酸书生叽歪什么呢!” 这架势可给小书生吓了一跳,学一肚子诗书竟不知该寻了什么词儿回怼过去,直憋的脸蛋通红。 他一气之下正要走,柳云清径直进了书坊,也一巴掌拍在了书摞上,比孙方拍得更响。 “我竟不知什么时候这书坊成了给老店揽客的了!孙方,你眼瞎了可以捐给有用的人,不想干你走人,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佛!” 柳云清此话一出,不光是孙方变了脸色,捎带着那小书生也吓得紧贴书柜,半点儿不敢挪动。 顾不上训斥孙方,柳云清立刻带上笑容看向一旁的小书生,唤了一声小满,小满将书生需要的东西递了上来。 “客官,伙计坏事是我这个掌柜的没管好,今儿多有得罪了,您的狼毫墨锭已然包好,您只管拿去,就当是我们书坊给您的赔罪。” 见掌柜娘子如此和气,又不收他的银子,小书生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这不给银子哪成,柳娘子你也不容易,我昨儿跟着同窗去小甜水巷子听人唱了你的事儿了,都夸你秉性正直呢,说要给你写文章,我若是白拿你的东西,可得叫人说得抬不起头。” 说着,小书生从荷包里拿出二两银子递到小满手上,微微朝柳云清颔首就要走。 柳云清忙留了留人,拿了一刀纸送给小书生。 “既是要给我写文章,叫各位才子们费了心力哪能再费纸张,这些你拿着。” “今天也是我病好了头日开张,僧人说我需得破财免灾,也是回馈诸位主顾的支持,打今儿起至月底,本店笔墨纸砚一律削价两成,郎君帮我与同窗说一声,可莫要错过。” 说了这话,小书生才答应下来,一脸欢喜的朝太学跑去了。 要想提高营收,最简单的法子不外乎搞促销,来吸引顾客。 但行有行规,书坊也是有商会规矩的,她与自家书坊竞争,自不可恶意降价影响同行生意。 既如此,她只给店里的笔墨纸砚打八折,书册价格不变,这些“添头”的买卖自然不会给别家造成太大的影响。 不过也不可小看了这添头,且看,这一单就是二两银子,积少成多也不可小觑。 陆续又来了几个小书生,或是买纸或是买墨锭,就一会儿的功夫入账十多两银子。 柳云清亲自招待,俱同他们说了到月底的八折活动,估计有这几位宣传,待今日书生们放学,书坊将迎来一波营收高峰。 而在此之前,她必须先将书坊里的毒瘤给铲除去。 辰时,太学里的铜锣已经响了三遍,这时晨读已然结束,书坊正清闲。 柳云清将店里所有的人叫来门口开小会,叫小满说了这两个多月来店里的情况和各伙计的表现。 只见小满掏出一个用边角料自制的小本子。 他不识字,偏自创出一套鬼画符来,对着小本念念有词。 第二十八章 惩治伙计 “这两个多月来东家不在,各位如何我都心中有数,宋二壮和王福未曾有一日告假,每日勤恳,只三月初六账房不在,赵福少收了五十八文,暂记在账上。” “孙方无故不来五日,将客赶去老店八次,胡大头无故不来两日,赶客去老店五次,三月二十八,胡大头午间独自在书坊,狼毫失窃五支,墨锭三块,共计十五两八十文、、、、、、、” 从前哪这样叫人立在店外说过,人来人往看着怪不好意思的,勤勤恳恳工作的伙计虽是不自在,但也不见丝毫紧张。 孙方和胡大头就不一样了,他们做了什么心里一清二楚,早有被少东家训斥的准备,他们听老东家的话行事自觉腰杆子挺硬,谁也不服。 可他们怎也没想到,少东家居然将他们拉到外头,当众叫小满说他们的不是,眼看着附近的摊贩对他们指指点点,孙方受不了了。 不待他先发作,胡大头先跳脚起来。 “李满!你小子什么意思!书坊失窃难不成要赖到我头上!” 小满将手中的小本啪地一合。 “我说是你偷的了吗?书坊挣多少银子损失多少银子我同东家禀一声也不成!” “我还奇怪呢,那日我就带着小福去老书坊要货,只来回不到半个时辰,书坊里就莫名少了东西,谁是小偷谁心里有数,我没指名道姓你急什么!” 斗嘴皮子胡大头自然不是小满的对手,只见他沉着脸攥紧了拳头就朝小满脸上招呼。 宋二壮和王福正是十七八岁有把子力气又机灵的年纪,忙上前一左一右将胡大头挡住。 宋二壮朝胡大头低喝。 “东家在此,你敢造次!” 胡大头恼了,甩开二人哼笑一声。 “东家?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没老东家她算什么,这会子在老子面前逞起威风来了!” “我不跟一个小娘子说话,你有本事就叫东家来治我的罪!” 李满登时火气上涌,上前就要和人理论,柳云清拍了拍小满的手臂让他暂冷静些,自己上前一步对着嚣张的胡大头。 “原只听过东家苛待伙计的,倒是没听说过伙计能反过来压东家一头的,胡大头,你做着书坊的活计领着书坊给的银钱,自己没看好店反叫老东家来见你,你好大的脸!” “旁的不说,我希望你知道,在这儿,只有我柳云清一个东家,你既犯错就没资格大呼小叫!” 明明这柳大娘子比她低了半头,细弱的颈子好似他能一把就能掐断,可这气势怎这样骇人? 胡大壮词穷,别开眼睛憋了好一会儿才道:“反正那东西不是我偷的!” “不是你偷的那就是柳成功来拿的了,小满不听他的话,他专来捣乱的是?” 柳云清的声音骤然抬高,被说中心事的胡大壮猛然一惊,几乎要说出“你怎么知道”这句话。 然他不说,这一诈,柳云清也看得清清楚楚。 她双臂抱在胸前,下巴微抬,锐利的眼睛将胡大头看了遍。 “胡大头,你这样委屈做甚呢?你既不想听我一个小丫头的话,何必还在我这儿窝着?那老柳掌柜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料想你也听说我同老柳掌柜立下赌约,为期三月,我道你本心不是坏的,就是瞧不起小娘子而已,你且快快去做了他的左膀右臂,我这儿不缺你这么个伙计。” “你若真想留下就好好干,记住自己的东家到底是谁,我最看不上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瞧不起我,可不能再叫我瞧不起你。” 胡大头既憋屈又不甘,眼中还闪过一丝愧疚,然想了想到底还是默不作声的转身离去。 看样子,还是选择了柳成功那头。 胡大壮在柳家做伙计快十年了,原也是个老实人,可就是太倔太迂。 他来了这儿,老店少发一份银子,柳成功又能叫迂腐看不起女人的胡大壮给她添乱,真是一箭双雕。 看不起小娘子还要挣小娘子的钱,还要小娘子赔笑顾住他的脸面,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情。 吃不了这饭可不能硬吃。 解决了胡大壮,孙方更是留不得。 今儿她将孙方赶客抓个正着,无需多言,不叫他赔了银子再滚蛋已然是柳云清放他一马了。 孙方还想再辩,恰此时程力带着差役们寻街而来。 柳云清叫了一声程郎君,不待人走过来,孙方就吓得紧忙跑了去,自不再提工钱的事儿。 “柳娘子怎也不小歇两日,那柳成功被兄弟们打得皮肉开花,没个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地,恐顾不上生意这头呢。” 柳云清叫小满给程力端了一盏饮子来:“在家也是闲不住,如今打算搬了新家,处处都是要银子的地方,可不得在生意上多用用心了。” “待择了好日子搬去新宅,我就给郎君和兄弟们下帖子,郎君可务必过来暖了新灶!” “成嘞!柳娘子可提早知会我,前儿我在码头买了两条鱼,清炖就鲜得很,到时候叫人留着两条鲜肥给你提去,也算是给家里添了菜啦!” 程力爽快答应下来,一口将饮子饮尽。 他广交新友,在汴京十分吃得开,也不拘着是郎君还是小娘子,只脾性与他想和的都相处不差。 柳云清也不跟他客气:“行,那我可备好酒等着你们了!” 说笑两句便罢,程力还有公务在身就告了辞,柳云清自然也有一脑门子的事儿要忙。 趁着这会儿客人不多,她先写了打折的小榜挂在外头,另叫了街上闲逛的一帮半大小孩,给一两文钱就能叫他们走街串巷宣传一整天。 这年头百姓家顽劣的孩子不算多,都早早懂事知道上街做事补贴家用,七八岁正是精力无限,不必多余吩咐就干得十分卖力。 里头还有几个身上打满补丁的女孩,头发还都梳不利索,一看就是家里顾不上管的。 年纪估摸着就比云湘大个一两岁,却是不知比云湘懂事多少。 柳云清也不是那周扒皮,一两文钱雇童工心里也不是滋味,便叫孩子们忙完再过来,她请几个孩子到旁边的饮子摊喝一碗饮子。 第二十九章 重塑品牌形象 也不过是一文钱一碗的小甜水,孩子们欢呼起来,连连谢过柳云清。 看着他们追逐奔跑的背影,柳云清脸上也不仅染了笑,被两个伙计坏掉的心情涤荡而空。 只八折促销还不够,至多前七八天有些效果,可若是想长久,就得有留住顾客的手段。 柳云清上一世并不是一开始就进入明星团队,专做危机公关这一块,她大四实习曾进到当地一家比较有名的公关公司,跟着组长做品牌建设。 品牌定位、形象塑造到市场推广她都参与过,虽不说很专业,但应付眼下是足够了。 柳氏书房在汴京也算是老字号,印刷品质没得说。 只是柳成功骚操作太多,还有过杀熟的前科,因此名声比着别家确算不得很好。 眼下她与老书坊竞争的事儿汴京百姓知道的不少,但为了避免被老店的名声所累,这品牌形象务必重新塑造。 柳云清伏案写写画画,列出三条她认为能留住顾客最重要的方法,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小满,来一下。” 没了孙方和胡大壮两个捣乱的,书坊中安稳许多,小满也不必事事操心,这会儿正盘货,听见东家唤他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儿赶了过去。 “东家,你说。” 柳云清将自己列出的三条给小满看,小满顿时一懵,只认得前头的一二三,旁的却是不知了。 “东家就别难为我了,您还不知道我,一看见字头就大。” 柳云清正色,以后可不容小满这么笑着糊弄过去了。 “小满,你忠心东家,办事活络,待人接物都好,这也是我为什么看重你,不顾年纪资历也要提拔你做管事的缘由。” “你若是伙计我就不说你了,但你是书坊管事,字还是得识得些。” 小满头次见东家这样认真同他说这个,心中不由忐忑,好似做了什么错事般低头发问。 “东家,你是想换个新管事吗?” 柳云清含笑摇头:“怎会,而今我同柳成功打赌,人不在多只在精,若没了你便是断了自己的右臂。” “你先听我给你讲这纸上写的什么,自然就明白我为何如此要求你了。” 柳云清纸上列了三条: 一、提供优质的服务和产品。 二、提供个性化体验。 三、建立忠诚度。 这三条,小满一条也没听懂。 柳云清细细同小满解释,有心好好栽培他。 “咱们书坊不及老书坊大,书品也不及老店更丰富,连制雕版印书也得求到那头去,我如何在三个月赢得过柳成功?” 小满头脑灵光,被东家一点就有了些想法。 “就拿眼下来说,削价也只是一时,要想挣得更多,就得比老书坊更能留得住客,再想法子添些新意。” “正是如此!” 柳云清手指点在这三条上:“而这就是我另辟蹊径的法子。” “你不懂没关系,按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今日你只办三件事。” “先去南斜街找牌匾李重新做个招牌来,为了有别于老书坊,咱们不叫柳氏书坊了,叫清溪书坊,招牌再添上一方徽标,图我已画好你且带去。” 小满将图接过,东家用作画描边的纤细毫锥勾勒了一只圆脸猫儿靠窗看书的小画。 虽未有繁复细节复杂笔法,却下笔流畅,浅显易懂,童趣盎然。 如此一来,就是不识字的看见这小画,也知道本店是做什么的。 如此有意思的徽标,必叫人看一眼就难以忘却。 “牌匾李那有能描画的师父,你叫他多描两张,一张拿去做一方两寸长宽的玉印,一张拿给梨花巷子成衣店的绣娘。” “叫她为你们量体裁衣,做春衣两套夏衣两套,这徽标便绣在左胸前,不必多大,比玉印上的再小一圈就是。” 小满明白这些都是有别于老书坊的手段,只是给他和伙计们购置新衣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些? “东家,账上不算宽裕,您三个月后又得同那老柳掌柜比银钱多寡,有些还是能省当省,我看二壮他们衣裳也穿得体面,没甚明显的补丁,不会给东家丢脸的。” 柳云清明白小满这是为她省钱,但她可不是怕伙计给书坊丢脸,而是落脚在服务上面。 “小满,你可曾在状元楼、樊楼这样的正店吃过饭?可注意到他们的伙计都如何打扮?” 小满不明就里,略回想一会儿答道。 “自是去过一二次的,伙计们都干干净净的,穿着一样的衣裳。” “别看不见得比人多赚多少,可个个都挺直了腰杆子,比一般小店的伙计要神气得多。” 这便是统一服装给伙计们带来的凝聚力了。 对于顾客来说,见伙计打扮干净利落,精神昂扬,印象分自然就不会低,更无形增加了体验感,有隐隐被重视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并不突出,但只要顾客再去到别的店,心中自然就有了比较。 若在这基础上,他能说会写,岂不更叫人高看一眼! 小满不由想着,是彻底服了,再无别的疑问,这就跑去办事。 除了这个,柳云清还准备给每个员工绣个名牌,打算通过顾客打分制度来提高伙计的收入,以提高伙计们的积极性。 当然,就像小满所说,该省省该花花。 绣个名字就不需要徽标那么精细,回头请阿娘和云溪帮忙就是。 伙计还需得再招两个,店面小是硬伤,也得想法子解决。 柳云清忙忙叨叨一上午,连盏茶都没顾得上喝。 好在午间云溪给她送饭来,午间吃的简单,只一碗类似面条的羊肉汤饼并两碟小菜,云溪已然吃过,顺手接替了小满盘货的活,可叫柳云清松了口气。 她有心将柳成功给的账房裁换掉,账房虽不是那滑头的人,但到底怕他给柳成功透低。 刚还想着好账房不好寻,云溪就来了。 她能写会算,人又认真细致,性子也不是娇气怕生的、、、、、、 这汤饼筋道入味,羊肉汤熬得鲜香浓稠,柳云清饿极了,一口气吃了半碗,这才觉得胃里服帖了许多。 “云溪,你来店里做账房?” 第三十章 彻底改头换面 云溪猛地抬头看她。 “姐姐,你吃个汤饼还能吃醉了不成?我哪有那么厉害能做账房。” “有什么不能的,就是算钱管帐,仔细些将银钱往来记好、贴单盖章,月底再打总盘算、、、、、而已。” 云溪笑了。 “姐姐,你光是说就要说一大串子,这岂能简单的活儿,我没你那过目不忘的本事,你信我,我却是怕给你弄出乱子来。” 柳云清却越想越觉得靠谱,打定主意叫云溪来。 “这有什么,万事有我给你兜着,账房紧要,叫谁做都没你来让我放心。” 见姐姐并非玩笑,云溪也正色起来。 “那我想想,回去也问问阿娘的意思,就是真过来也得叫原来的账房细细教我两日。” “这是自然!” 柳家的小娘子们没一个拖沓的性子,待给姐姐干完活柳云溪就提着食盒回了。 一来一回不过几刻钟的功夫,她就给了姐姐准话。 “姐姐容我三天,且看成不成的,若是成那我就是你店里的伙计,你莫将我看做你妹妹,该骂骂该训训,我也领一份工钱,省得我一来叫伙计们分不清主次。” 二妹妹才十三,身量还未长起来,脸上也带着稚气,可偏说出来的话可靠极了。 料想阿娘不少出力,想她们也效仿外祖家的做法。 外祖家布坊生意做得大,家里儿子们又多,平日里吃住都是一个大宅子里,在家里自然是你谦我让,依着辈分和规矩行事。 但生意场上就不一样了。 外祖父有言,人心不齐,则力不齐,利不起。 亲兄弟明算账,如此才能不失和气。 老爷子已然作古,但他的理念却不老旧。 柳云清自知忙得晕头转向,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可隐患往往都出在不在意的小事上。 旁的不说,云溪进来小满心中会不会有想法,且该是她好好考虑的。 幸好有阿娘和云溪为她考量,她也能轻松许多。 事不宜迟,柳云清立刻叫云溪上手。 原来的账房孔先生是个识时务的,如此安排也没有半分不满和埋怨。 这态度倒是叫柳云清高看他一眼,预备着多给他结两个月的工钱,也算是结个善缘。 这书坊只是开始而已,说不得以后还开分店,有再请孔账房回来的那一天呢! 小满办事利索,很快带回了那一方小印和成衣店的伙计过来量体裁衣。 他午饭也没顾得吃,在外头买了个炊饼,又就着桌上柳云清没怎么动过的小菜狼吞虎咽一阵,就算对付过去了。 柳云清寻来红色印泥,清清楚楚在纸上盖个小猫看书的戳儿,那圆墩墩的模样柳云清自己瞧着都欢喜。 干脆叫伙计帮她裁剪些纸片来,做成红票,也就是时下类似消费券的东西。 在本店消费每满二两赠一张,满十张可赠价值三两半的优质散卓笔一支或一刀富阳小井纸,满二十张则可兑价值五两的购书券或其他优质商品、、、、、、 柳云清一行一行罗列下来,还叫人糊了一个抽奖的箱子,将上百竹签染上不同的颜色投放进去,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奖品。 待挂上新牌匾营业当天,供诸位才子主顾玩把关博,讨个彩头。 时下商业发达,商家吸引顾客的手段五花八门。 除了红票以外,诸如“赊销”就是先货后款,“撒暂”则是先尝后买,另还有“送力”,也就是送货上门,当然最吸引人的还是“关扑”,博彩销售。 凡手中持有红票的都能来玩,五张红票就是一根竹签子,头筹乃是被誉为一两黄金一两墨的新安香墨。 这东西价高平日里都没人买,柳云清也不过是请来几块儿在书坊里镇着,而今拿出来一块也是下了血本。 好在有红券在前头顶着,其他笔墨纸砚她拿价也低廉,还是很有赚头的。 若主顾们能再搭上一两本书买,那就再好不过。 柳云清小算一笔账,本月先是八折赠券热热场子,再换牌子正式营业,以关博和会员制吸引消费者,一百八十两的进账是有的。 刨去成本和伙计工钱净赚四成,本月收入基本能和老店持平。 只是这些活动支出也不少,一方匾就是十两银子,一方玉印,饶是用料不算顶好的也要六两多,还有员工服。 柳云清还想着她书坊后头是个民居,院子不小,若是能租下来与店铺前后打通,扩张书坊就再好不过。 亦或是前头开店,后头弄成个小,如此更能留客。 些个家境不好的学子买不起书,只能来抄借,按天算钱,对店面来说也算个进项。 若能多抄两本,字迹规整的书坊也收,半价售卖,一来一回又能赚上一笔。 既弄成,里头必得再搭卖些饮子果子,与人合作也好,自己侍弄也罢,银子岂不哗哗的往里进! 这前后就隔着一道薄薄的墙板,有时后头那家打得孩子嗷嗷叫,她店里也听得一清二楚。 总惹得想多看躲挑几本书的书生们心烦,若真能租下成了书坊的一部分,装点焚香,也算能提升些格调,更与旁的不同了。 算了算手头的钱,柳云清一咬牙支出了五十两银子来。 既然决定改头换面了,那就彻底些! 又去寻了吴婆子来,叫她帮着问问后头的人家可有意出租。 吴婆子出马一个顶俩,立刻就帮柳云清办妥了。 后头住着董家夫妇并两个孩子,大郎十四,书读得极好,做父母的自然怕亏待了孩子,削尖了脑袋也得将孩子送去更好的书院读书。 “只是柳娘子也知道,太学是官学,来的都是各地顶顶好的学子,我们家大郎还差着些。” “好在我家良人有手艺,这些年攒下些,就托了关系叫大郎入了应天书院、、、” 董娘子是个话密的,提起她家大郎自然是滔滔不绝,虽为孩子不少辛苦,但如何都觉得值得。 这不,董大郎要去应天府读书了,小夫妻俩放不下,就准备带着小儿子一道搬去应天府去。 只是银钱花得实在多,董木匠日夜不停的干,刨木刀子都擦出来火了,短时间也攒不够去应天府再安置的银子。 第三十一章 赵大官人受伤 谁道正发愁,就有这好事寻上门来。 “柳娘子,我这地界多好你知道的,屋子院子都宽敞,我也不跟你要多、、、一个月八两你看可好?你要是觉得贵了,我可以再叫我家良人给你搭上几个书架子、多宝格。” 董娘子真是个实在人,柳云清还想着她前头铺垫了那样多,可不得狮子大开口。 谁道只八两一个月,院子里还有一口井,以后煮水都不用交伙计去别处挑了,真真是赚的。 柳云清没急着应下来,既是人家祖宅,她要改动哪处总得先说清楚才是,免得价格谈好旁的又不妥了。 “董娘子先不急这个,你知道我想扩大书坊,你们家的院墙我是要敲掉一面的,里头的陈设也得改,堂屋和东屋打通,这你可舍得?” 董娘子连连点头:“自然舍得,虽说是祖宅,但中间我家良人也请人修盖过几次了,早不是原先的样子,只井口那边的枇杷树劳娘子细心照顾些。” 说到这儿,董娘子略有些面热:“那是我家良人在我们成亲时种下的,年年结的果子又大又甜,这以后,果子便也都是柳娘子的了。” 看着院子里亭亭如盖的枇杷树,上层的果子已经变成好看的暖黄,柳云清再无二话,直接点了头,开口就要租下五年,先一次付清半年的租金。 “董木匠怎么说,这样行吗?” 董木匠是个憨实的黑糙汉子,坐在白皙柔美的董娘子身边,活像是她家的长工。 他挠了挠头,有些口吃:“都、都听俺娘子嘞,柳娘子看看有啥要不,打院墙、打书架子,俺都能干!” 柳云清笑了笑,再一问,这才弄明白这宅子是谁的祖宅。 这年头入赘的郎君多是一副不满憋屈的样子,在家伏低做小,对着旁人又是另外一幅嘴脸,难得有像他们这般如此恩爱的。 柳云清从前同他们来往不多,如今相处起来倒也舒坦,柳云清也不烦二家了,将余下的事儿交给董木匠去。 待同他说好图样子算钱的时候,董娘子又拉着柳云清说起话来。 比之刚才,这会儿却显得有些不大自在。 “柳娘子,那打柜子和桌椅的钱能不能折换成你们书坊的书册笔墨?上个月我陪大郎去过一次应天府,那边的价也不便宜。” 这有什么不能的,账上银子不多,付了半年的房租也紧巴巴的了,能用货抵再好不过。 董娘子让予她那一树的枇杷果,她自然也予人方便,给了个友情价去,还叫小满给了大郎好些红票,叫他开业那日也过去热闹热闹。 董木匠端得是人糙心细,且支着耳朵听着自家娘子那边的动静。 知道柳娘子如此客气,他做活更是细致,还叫了几个帮手来,务必不能耽误了柳娘子的生意。 后头干着活儿,前头也忙碌了起来。 听说打折消息的学子们果真蜂拥而至,便是不缺的文房四宝的也忍不住囤上一些。 柳云清和小满几个几乎要招架不住,不得已,连账房孔先生和云溪也一道给主顾们包东西,收钱。 如此竟还有些没挤进来的,且说明日一早再来。 末了,书坊里的笔和刀纸竟卖空了,连墨锭子也只剩下价高的几块儿,书册也搭着红票卖出去二十来本。 云溪算账算了三遍都不敢相信,就这么两个时辰,竟就卖了将近九十两银子,再加上白日里的已是一百两有余了。 这一天净赚四十两! 从前她只觉得是小娘子的钱好赚,胭脂水粉、布料首饰,甭管价格高低都能赚不少。 她出去买个绸发带还得十文八文的! 谁道书生们也不遑多让,出手厉害着呢! 看着云溪那小财迷样,柳云清忍不住笑了起来。 叫小满带着伙计去老书坊库里拿货,而后吩咐云溪快些回客店寻阿娘和小妹。 忙了一日了,再为了些铜板子不吃饭可不成。 “姐姐,你不跟我一道走吗?” 柳云清朝她摆摆手:“你先回,不必等我吃饭,我到外头办些事去,晚些再回。” 云溪也没问姐姐办什么事儿,在她眼里,姐姐再厉害不过,以前为生意奔走也是常事,便也没放在心上。 目送云溪离开,柳云清脚步一拐,往保康门方向去了。 嘿嘿,在外头吃腻了,她准备回家找赵大官人蹭顿好饭去。 不过想自己还欠着人家救命之恩呢,便是个小猫咪,她也不好意思每每空着手回去。 街上夜市正热闹。 现煎现卖的羊白肠,叉在高炉架子上烤制的猪仔,还有用大锅熬煮的卤下水、、、、、放眼望过去多是卖肉食杂嚼的。 当然,中间也不少叫卖饮子酒水的,还有孩子们喜欢的糖人点心。 稍宽敞些的地界还有玩杂耍的、喷火的、耍傀儡戏的,演至酣处引得大伙儿纷纷呼喝叫号,街上别提多热闹。 柳云清逛了一圈,买了她极爱的蜜煎鱼肉干,咸甜耐嚼,还有一个活灵活现的小猫糖人。 虽都不是贵重的,但赵承砚这样金贵的人大约是没吃过如此接地气的小食,便给他带去尝个新鲜。 柳云清拿小布包扎好口子,寻个没人的角落倏地变成团娘子直奔赵大官人的宅邸。 这会子还不算很晚,料想赵承砚还没洗漱歇息呢,柳云清已然开始期待赵承砚见到自家猫儿给他带来的礼物如何惊喜了。 可谁道翻进了赵承砚的院子,却见青麦蹲在廊下正煎药呢,苦味熏得她直皱鼻子。 柳云清喵了一声儿,可叫青麦好生惊喜,似又怕惊着屋里的主君,忙快步跑来压低了声音。 “团娘子回来了,快叫郎君瞧见你高兴高兴!那郡王府真是和咱们郎君八字相冲,一过去就没好事儿。” 顾不得听青麦念叨,柳云清紧忙用小爪子推了门进去,绕过屏风一瞧。 赵大官人成了病美人,歪坐在床上,清瘦的指节掐住自己的脖子,想咳又不敢咳的样子可叫人心疼极了。 “喵喵喵!” 怎么了这是,谁欺负我家官人啦! 柳云清也顾不上卸下小包袱,三两下跳到赵承砚床上。 前头两只小爪子攀着赵承砚的手臂直起身,用湿漉漉的小鼻子在他脸上又嗅又蹭。 这一嗅不打紧,她竟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第三十二章 团娘子的心疼 “团儿来了。” 赵承砚松开自己的脖子,一把将跟前儿的猫儿搂在自己怀里,饶是不舒服脸上也见了笑,再配上他沙哑的嗓音,更叫柳云清心疼。 柳云清着急得不得了,喵喵问个不停。 偏赵承砚全然不提自己到底怎么伤的,只解开了她身上的小布包,捧着给他带的吃食一脸满足。 “还是团儿疼我,去玩儿还不忘打猎回来,好团儿,一会儿郎君叫卯儿给你绞些碎银子带上,人家做生意不容易,你莫不能靠着自己可爱的小脸养活郎君。” 谁卖萌吃白食啦! 赵承砚这话气得柳云清直跺脚,不舍得用小肉垫打他,只得转过身来用尾巴抽赵承砚的脸。 说是抽,可那毛茸茸的尾巴扫着赵承砚的脸像是占人便宜似的。 赵承砚笑得眉眼弯弯,甫一发出轻轻的笑声,骤然又一手掩唇一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咳了起来。 那压抑的咳声好似藏了巨大的痛苦,柳云清哪还顾得上气他,忙凑过去用小脑袋蹭赵承砚去。 卯儿恰端药进来,听见郎君的动静了,放下手中的活计又是拍又是抚的,好一会儿赵承砚才缓过来。 他挪开了捂着唇的手,就着卯儿递来的清水漱口吐在盂盆里。 柳云清急急探头去看,见那吐出来的水赫然被血染成了粉色。 赵承砚咳了血! 这还得了! 都咳血了还能有几天好活! 电视剧里不都那么演的,一咳血就是肺痨,不管吃多少药也无济于事,只能被这病慢慢掏空身体,痛苦死去。 柳云清慌了,赵承砚好好的,怎么就快死了呢! 老天爷为什么这么对他,赵承砚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折磨! 他从小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谁也不爱他,好不容易长大得了几分自由,也有心爱的猫儿陪伴了,他怎么就活不了了! 柳云清看着盂盆里的血,看着赵承砚为了安抚她挤出的笑脸,骤然就鼻酸了。 她心口疼得厉害,眼前也越发朦胧,赵承砚只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她就忍不住扑到赵承砚怀里哭了出来。 尖锐的指甲从肉爪中挤出,死死扒着赵承砚的肩头,抱住赵承砚的脖子,怎么也不舍得松开。 赵承砚轻轻嘶地抽了一口气。 团儿的爪子尖利,一下就穿透他的中衣抠住了他肩头。 这一下子估摸着得见血了。 可他不仅没有将怀里的小猫挪开,反而将小毛团子搂紧了去,用脸颊蹭着团儿的耳朵和头顶,大手不住抚着不断悲鸣颤抖的小猫。 这一刻,他同自己的猫儿心意相通了。 团儿这是心疼他,为他难受呢! 莫说被一只猫心疼,就是被人心疼的滋味赵承砚也没怎么感受过。 原来被心疼是这样奇妙,胸膛都被什么填满了似的。 明明团儿那么小,怎么给他的却那么多? 多得都要从他的眼睛里溢出来了。 “团儿,好宝儿,你这哭得郎君心里都难受了。” 赵承砚喉头疼得厉害,便用小小的气音不断安抚着她,温柔得不像话。 “郎君没事的,只是划伤了口唇和喉咙,过个日的就好了,也是郎君粗心大意了,自己遭罪就罢,还劳得你难过一场,都是郎君的不是。” 且听赵承砚如此说了,柳云清才抬起头来用小爪爪捧着赵承砚的脸看了一通。 可她越看越觉得人憔悴,自是不肯相信,扭过头看对着卯儿喵喵几声,要再听他解释一遍才好。 卯儿哪理解一只猫的意思,但他却忍不住反驳自家主君的话。 “郎君您受这样的大的罪,关起门来只跟团娘子讲也要维护那起子人吗!” “琦郎君今年可都八岁了,哪还是不懂事的!他就仗着受宠做尽坏事,您都伤成这样了,可瞧吕夫人心疼过一句,轻拍了琦郎君两下子就算给了您交代,这也太欺负人了!” 赵承砚轻叹一口气:“你同团儿说这些做什么,她又听不懂,便是听懂了也徒增烦恼。” 卯儿也才十五,见不得主君受这样的委屈,真是憋的狠了,干脆蹲下来握着团娘子的小爪爪,不吐不快。 说到底这事儿和赵承砚的身世脱不开干系。 赵承砚是汝南郡王和吕夫人所出最小的孩子。 他而今都已经十九岁了,上头的兄长姐姐们自然也各自成家,非吕夫人所出的郎君都已在外建府,如今留在跟前的就只有吕夫人所出的大郎君和十二郎君。 自赵承砚被官家抱走,吕夫人就将给赵承砚的那份疼爱尽给了十二郎,十二郎从小就被惯坏了,自然见不得有人分走母亲对他的一点儿宠爱。 赵承砚第一次被官家抛弃遣回郡王府,欺负他最狠的就是他的亲兄长十二郎。 而今十二郎都二十多了,自然比以前稳重许多,可他的儿子琦郎君却将他爹儿时的跋扈承了个十足,甚至比他爹还过火。 这熊孩子不知哪里听得上一辈子恩怨,总不待见赵承砚,头一次见面便道自己的小叔是外人。 赵承砚岂能跟一个孩子置气,谁道他的不理会却叫琦郎君越发过分。 从前就不说了,只说这次。 吕夫人亲自给赵承砚分茶,碾茶、注汤、击拂、、、吕夫人在分茶上可是高手,她手上动作娴熟,还能分出心来与赵承砚话家常。 然不等赵承砚品鉴,汝南郡王又将赵承砚叫去叙话,这一离席没看住自己的茶碗可就出事儿了。 待赵承砚回来该是陪着母亲一道吃晌饭了,不愿浪费母亲的心意,赵承砚便准备将这碗茶吃了去。 绿色的茶汤看着是好的,一吃下去就不对了,再吐出来则是血。 这茶被人动了手脚,里头尽是锋利的碎砂石、小得不及指甲盖大小的碎瓷片,以及断成几截的绣花针。 赵承砚喉头、上颚、舌头、口唇内壁被伤了个遍,谁知道那茶汤里还添了什么,赵承砚只觉又麻又痛,当时就说不出一句话了。 汝南郡王和吕夫人原还震怒,关切得不得了,可叫人查出是琦郎君干的,便是雷声大雨点小了。 琦郎君哭嚎不已,不知道的是他受了欺负,落在他背上的巴掌都不见声响。 赵承砚看得分明。 第三十三章 团娘子的报复 未在郡王府上医治他就回了。 口中流血不断,喉咙也肿得厉害,昨儿夜里最是难捱,赵承砚既不能吃喝也不能睡,还吐了两回,自然是憔悴得紧。 赵承砚没叫卯儿再说了,他疼归疼,却真没多伤心。 小时候在宫里头的日子才叫难捱,官家的亲生儿子都死了几个了,还差他一个抱养的? 外头无人不说他的好与善,可只他自己知道他从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 吃了亏还回去就是了,倒不必这样挂在嘴上。 赵承砚没将这事儿看在眼里,却有人为他气恼在意。 卯儿这头止了话,窝在赵承砚怀里的小团子就炸毛从人怀里站了起来。 支棱棱的耳朵往后斜飞,圆圆的眼睛被下压的眉头弄成凶巴巴的半月形,黝黑的瞳仁闪着怒气,喉中低吼不断,倏地就从窗口蹿了出去。 赵承砚惊异,忙起身光着脚去追,却只见团儿像是一道白练消失在墙头。 瞧着像是往汝南郡王府的方向去了。 “武八、武九!追去!” 赵承砚急急唤了一声,只见从梁上暗角跳下两个黑衣男子,二人循着团娘子离开的方向迅速奔去。 卯儿见郎君又咳了起来,四月夜里还是凉的,他劝不动人,只好拿来外袍给郎君披上,捡来踢飞的鞋子给郎君穿。 赵承砚就这么立在廊下一直望着。 他不知道团儿愤怒离去是不是为他出气去了,只是担心。 团儿那么小,莫被人欺负了才是。 他受欺负了没关系,他自耐得住,待好了再叫人倒霉。 可若是团儿受了伤、、、、、有一个算一个,他绝不叫人好过! 赵承砚不悦,整个主院的小奴们连个大声喘气的都没有,耳中只听得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廊下药罐子咕嘟咕嘟的沸腾声。 卯儿更觉度日如年,立在自家郎君身侧发了一身的冷汗。 他不过是替郎君不平,无处抒解拉着团娘子发发牢骚而已,谁道团娘子竟如此反应。 这猫儿当真是比人还精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卯儿湿冷的里衣都快被风吹干了,这才见得那二人回来。 武八怀里抱着团娘子,那小猫儿喵呜喵呜的也不知在絮叨些什么。 见赵大官人朝他奔来了,忙举起自己的小爪爪给人看,端得一副可怜的模样。 团娘子白净得很,赵承砚捧着团儿的小爪一瞧,便见上头染了血色的毛发。 团儿的指甲断了两根! 赵承砚从武八的怀里接过团娘子,眼看着脸色更冷了几个度。 “谁伤了团娘子?” 武八武九头都快低到地上了,全然不敢去看官人的脸色。 “回官人话,这伤是团娘子追打琦郎君时误伤的,那指甲嵌在了琦郎君的皮肉里。” 嗐! 这俩大小伙子忒实在了,敢情她喵喵嘱咐一路这二人是一个没理解。 都说了不叫他们实话实话了,这下可好了,要挨批了! 柳云清忙又朝赵承砚撒娇去,用柔软的肉垫去搓赵承砚的冷脸。 今儿她可替赵承砚打得爽了,给那小屁孩打得是屁滚尿流,哭爹喊娘,直哭喊着说再也不敢欺负猫了。 想到这儿,柳云清忙从赵承砚的身上跳了下来。 路上光顾着嘱咐人去了,竟是忘了正事。 她攀着武九的腿站起来,用两只小前爪子扒拉他的衣裳。 武九的怀里传出一阵微弱的猫叫声,赵承砚刚只去看团儿去了,也没注意到武九的衣裳鼓出来了一块儿,叫他解了衣带拿出来,却见一伤痕累累的白猫。 她身上红一块儿黑的一块儿的,耳朵尖缺了一角,尾巴被人生生拗断! 再一细看,这白猫还怀着身子,她缩成一团死死护住自己腹中的孩儿,除了刚抱她的武九,谁凑过来她都拼尽力气哈上一句。 “云娘子别怕,这是我主家郎君,我定叫他救你,他们都是好人不会再伤害你、伤害你的孩儿!” 这云娘子不是旁的,正是那日寻狸霸儿时给她带路的白猫。 昨儿因“捉弄”赵承砚,琦郎君被吕夫人斥责禁足了,他在屋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下头人为了讨他欢心,就捉来四处寻吃食的云娘子讨好他。 小兔崽子不光害人,对着动物更是心狠手辣,从前住他家的麻雀都被他一窝一窝毁了去。 他心里不痛快就对云娘子百般折磨,踢打她隆起的腹部,拿剪子剪了她半截耳朵,那折断的尾巴也是他的手笔。 若非今儿她柳云清过去给赵大官人报仇,云娘子就被他生生折磨死了! 她原还不想给赵承砚弄出麻烦来,毕竟因着先前的寻猫小榜,汴京不少人都知道赵大官人家的猫是何模样。 可待她真到了汝南王府,听到了云娘子的惨叫,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麻烦不麻烦。 她只恨自己太小,只是个猫儿,只能在那小兔崽子手上咬出两个血窟窿,只能在他身上抓挠出一道一道的血痕。 她若是只老虎,非得将那小畜生生吞了不可! “喵呜!喵呜!” 官人,你快叫人救救云娘子! 柳云清急得团团转,一会儿扒拉武九的腿去看云娘子,一会儿又去扒拉赵承砚的腿催促他快些救猫。 赵承砚岂能叫团儿心急,立刻让卯儿叫了给猫看病的猫官来,速速叫武九将他怀中的白猫抱到厢房内。 他抚着团娘子告罪一声,便拿来一旁团儿贯喜欢窝的软垫叫人将白猫放上去。 不管是吃的还是水云娘子都吃不下了,她知道自己得救了,心劲儿一下就松了下来,任由面前的人摆布。 水蓝的眼睛蒙上一层翳,便是痛极了累极了也不肯闭上自己的眼睛,就一眼不眨的看着团娘子,眼中满是恳求。 也不知猫官给她灌了什么药,云娘子甫一有力气开口便道。 “求团娘子救救我的孩子,求团娘子救救孩子。” “我既叫人将你带来哪有不救的道理,云娘子先不提孩子,你得撑住了!你不成了孩儿哪成!” 柳云清不住的安抚着,替云娘子梳理着脸上沾着血的毛发,关切着她的需求。 第三十四章 官人你矜持些 云娘子腹中疼痛一阵阵来袭,在场的除了猫官,最忙的就是团娘子了。 她踱来踱去上蹿下跳,一会儿叼来肉干撕烂了哺给云娘子,一会儿又嫌水冷了敲着碗催人去换,连自己小爪子上的伤什么时候又裂开了也不知,在地上印得一块又一块脚印。 好不容易云娘子生下了第一只小猫,那湿乎乎的小猫又不哭不叫的,云娘子还未哭,她却先发出焦急的呜咽声。 猫官将小猫崽子拿去擦了,见团娘子就贴着他足边走,赵承砚忍不住轻叹,抬手将他家爱操心的团儿抱了起来。 “别担心,当初郎君将你捡来是也是这般,你还不如那小猫崽呢,身子都冷了,就这都救了回来,你且信岑郎中。” 柳云清略感安慰,在赵承砚怀里蹭弄了好一会儿,这才舔了舔自己受伤的小爪子。 右手食指中指的指甲从根断了去,先前着急没觉得如何,这会子是真疼得厉害。 赵承砚没叫她舔,将她放在软榻上,着卯儿在侧掌灯,他亲自蹲在身前细细为她清洗上药。 也不知是因为喉咙疼还是旁的缘故,赵承砚这会儿格外安静。 柳云清用自己的琥珀眼一眼不措地看着他。 赵承砚睫毛又长又翘,投下的阴影遮住他黑亮的眼睛,叫她探不明赵承砚的情绪,心中不由有些忐忑。 她的一气之下大抵给赵承砚添了不少麻烦。 她是寻着云娘子的声音直奔到琦郎君屋中的,屋里灯架子上只点了两三烛火,昏昏暗暗的,也不知琦郎君看清她了没有。 当时的场景颇乱,她一路将琦郎君追打到外头花园子里,周围一圈小奴想上前又不知怎么上前。 眼看来惊动的人越来越多,她趁乱遁入树丛逃脱,恰遇见往这儿赶来的武八武九,才带着二人又拐回去救了云娘子。 若郡王府真揪着此事不放,有心人再将她的样子描述出来,末了麻烦的还得是赵承砚。 思及此,柳云清又心虚起来,变成猫儿后也不似做人时那样做事周全了,有气就发,睚眦必报,真成一只敢爱敢恨的小兽了。 讨好舔了舔赵承砚给她包扎的指尖,柳云清又仰躺着袒露了自己的肚皮,喵呜声也夹着些。 如此使了浑身解数,这才叫赵大官人的脸色缓和了点儿。 “这会儿倒是知道撒娇讨饶了,你一言不发直接冲出去替我报仇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赵承砚有心再念叨两句,叫团儿不必为他出气,他想叫人吃苦头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儿罢了。 如此莽撞,如此不计后果手段,他三岁都干不出来,偏生团娘子干出来了,可不正是心疼他,在乎他到了极点! 什么后果不后果,这不该是她一只猫儿该考虑的。 身为团娘子的郎君,他就该替团儿除了后顾之忧,就该让她依照天性,肆意快活一辈子。 他赵承砚家的小娘子,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 赵承砚看着团儿讨好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抬手搔着团儿的下巴,再捏捏她圆嘟嘟的脸颊,顺着毛往后捋一直抚到她灵活的尾巴尖,再揉揉软乎乎的肚皮。 手指搓捻着她的胡须,似是见她呲着牙抖着小嘴皮子,将自己的胡须抽出来的样子实在有趣,赵承砚笑得更开怀了。 沙沙哑哑的笑声刮着柳云清的耳膜,她只觉心跳声都压过自己不由自主发出的舒服呼噜声了。 赵大官人用他那张脸笑起来简直是要猫命的凶器。 也是这时柳云清才知道,他唇角下原是有一对浅浅的梨涡的。 他总神情淡淡,在外就是笑也不见放肆,神仙似的叫人不敢靠近,这一笑没了清淡冷峻,莫名地有些可爱了。 仗着自己是只猫,柳云清颇不要脸的又攀到人家身上,拿湿凉的小鼻尖去碰那可爱的梨涡,用刮人的小舌头舔人脸颊。 赵大官人最喜欢团儿的亲近,末了也捧着团儿的小脸亲了亲她的额头,再用脸颊蹭着她的耳朵。 额头传来柔软的触感,柳云清整个猫都麻了。 赵大官人素来对她温柔,用脸颊和鼻尖蹭弄她已是常事,连整张脸埋在她肚皮上也不是没有,可什么时候这样亲过她! 官人你矜持些啊! 柳云清小心脏都快承受不住了,只好紧忙钻到人怀里去,莫不能再叫官人做出什么过火的举动来。 下次变成人形再见赵大官人,她只怕自己抬头看见人那菱角分明的嘴唇,就要忍不住脸红了。 好在外头岑郎中来禀了,柳云清记挂着云娘子,心头的羞赧也散了些。 “官人,小的已为那白猫处置好身上的伤势,接生了五只小猫崽,只是被人伤得狠了,小的只救回了两只,不知接下来如何安置?” 赵承砚知道怀里的小团子记挂同伴,便起身往外走。 “去看看,叫人给白猫做些好吃的滋补滋补,两个孩儿还需得她喂养照看呢。” 卯儿应了一声先去吩咐了厨房,柳云清也很快见到了云娘子。 赵承砚怕她再伤着小爪子,径直将她放在了云娘子身边,见两只猫儿碰了碰鼻尖子又相互嗅了嗅,似乎是在确认彼此的安全。 他没打搅两只猫儿说话,自顾自出门,抬手招来还留在原地的武九。 “告诉章掌柜,望月楼碍眼,叫他尽快处置了去。” 武九应声,心说这是郎君要对赵十二郎动手了。 望月楼从前是吕夫人私下经营的,她将十二郎当眼珠子看,小时候怕他磕了摔了,长大了又怕他没银子花,什么都打点齐备,便将手头不少赚钱的买卖给了十二郎。 官人顾念是家里的生意,便是有时碍眼,也叫人照顾着些。 可如今他十二郎父子惹的可不是官人,而是官人的心头肉,那自然不必再顾忌什么。 以防断了十二郎的财路还不够给他添麻烦的,赵承砚想了想又道。 “若我没记错,十二哥当不止琦儿一个儿子?” 武九颔首,早几年前他们就奉命将些个跟郎君不对付的人查得清清楚楚了,把柄自然是信手拈来。 第三十五章 再换项圈 “在郡王府,十二郎君便只有这一个孩子,但在别处十二郎还养着一双儿女,没敢叫夫人种氏知道,那位娘子开了一酒坊,卖得最好的便是浮玉春。” 赵承砚轻笑一声:“种诂与我已有两年未见,总在信上念道西北的刀风烈酒,过几日他回来,我可得请他尝尝汴京的浮玉春。” 武九听吩咐动身,已然可以预想到,种诂郎君听说妹夫在外头养人欺负妹妹该是如何生气了。 他绝不是有勇无谋之人,必弄得十二郎脸面丢尽! 琦郎君届时岂还有好日子过? 必也没心思去寻一只猫儿的麻烦了。 赵承砚为自家团娘子解决了后顾之忧,倚在门框看猫儿们互动。 云娘子能保住两个孩子已然是感激不尽,哪里还顾得上伤心,只怕给团娘子主家添麻烦。 猫崽子们太小,吃喝撒拉都得在屋里,味道只怕不妙,总担心惹得赵大官人不悦,连累了团娘子去。 “而今也暖和了,待孩子们睁开眼睛了我就带着他们离去,绝不多打搅,来日得机会我必好好报答娘子和主家官人。” 柳云清哪忍心她勉强自己,自个儿一身的伤都还未好呢。 “云娘子还是不要同我客气了,我家官人可不嫌猫儿麻烦,你若真不自在,我便想法子叫人将你们挪去安静些的地方,如此孩子们也能好好歇息。” “等孩子们大了,是去是留全看你的意思,实在不成你就去御街西边柳大娘子柳云清家,她是个好的,必收留你们,虽是吃住比不得官人这儿,但也是个好去处。” 云娘子一再谢过,柳云清不再打搅她歇息,寻赵大官人困觉觉去了。 她这一天又是做生意又是干架的,比那生产队的驴都忙。 跳到赵大官人怀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睛都睁不开了,偏过来蹭饭,这会子了还一口没吃着。 她也不管赵大官人会不会觉得她聪明似妖了,抬着小爪爪就指使赵承砚抱着她往自己的食碗走去。 肉羹、鸡汤自然是少不了的,赵承砚还绞了一截指头长的狍子肉干给她磨牙。 柳云清躺在赵大官人怀里,闭着眼睛用四个爪爪抱着啃,别提多自在了。 赵承砚也不嫌她在床上吃东西,照旧将他放在床头一角,吹了灯躺下,便只能听得耳边小猫喉间哼哼唧唧,嘴里嗒嗒啃肉干的声音。 简直叫人怜爱得心头化做一汪泉。 可没一会儿声音就消失了。 团儿困极了,嘴里还衔着肉干就睡了去,小人似的肚皮朝上四肢摊开。 赵承砚还拿了小被子给她盖。 手指触到她脖子上编织的项圈,赵承砚心思一动,想到了柳大娘子。 叫卯儿点了一盏昏暗的灯进来,他亲自给团儿又换了一个,后头的绳结系死。 如此可不能再被谁拿走据为己有了。 赵承砚仍感不适,但有自家团娘子陪着,竟也不觉得如何疼了。 昨儿熬了一宿,今儿难得睡得安稳,夜里就起来用药吃茶一次。 晨起更叫他惊喜,团儿居然还没走,正迷迷瞪瞪蹲在他床头用小爪子洗脸。 “团儿今天不出门了?” 柳云清叼来自己的小包,意思是还得出门,只是不急而已。 她自然是不急了,昨儿一宿未归,必得叫阿娘训斥一通,便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了。 赵承砚还没忘叫卯儿给她拿银子带上的事儿,也不叫人伺候,自去梳洗更衣,尽吩咐下头的小奴们伺候团娘子。 给她弄饭的、梳毛的、装银子吃食的、、、、、、 赵承砚都顾不得自己吃药,又握着团儿的爪子细看了去,亲自给上了药。 待侍弄好了,赵承砚看着团儿将自己包里的银子一颗一颗叼出来,显然是不肯要,他又不舍得团儿走了。 “既白天出去玩,晚上总得回来,郎君还喜欢你给带的糖人。” “喵喵喵!” 那必须得回来啊! 她一眼没看着官人就被欺负了,虽她小猫咪也干不了什么,给官人出出气还使得! 背好自己的小包,团娘子蹭了蹭赵大官人,看过云娘子之后就走了。 她还没想好怎么跟阿娘解释夜不归宿的事儿,趁着还早,准备先去寻了狸霸儿一趟。 回来的路上正好买了阿娘喜欢的吃食,兴许能叫她消消气。 匆匆赶去狸霸儿没在,柳云清只好将背来的肉干留下,嘱咐猫猫们近来出门小心些,莫像云娘子似的被人捉去虐待。 最好绕着汝南郡王府上的人走,都不是甚好东西呢! 猫猫们认得赵大官人家的团娘子,自然连声应下,待狸霸儿回来传信给他。 事儿办妥了,柳云清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买了好些吃食回去。 甫一进客店的门,柳云清便见自家阿娘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不仅不慌的吃着胡辣汤。 柳云清狗腿似的笑着上前。 “阿娘,真是母女连心呢,你吃胡辣汤,我正好买了油炸桧,泡胡辣汤味道最最好!” 除了油条,柳云清还买了炸糖糕、馓子、咸甜口的点心四样,小炒荤食也六七种。 时下一日三餐,最丰盛的就是早上这一顿,中午反倒是简单了,晚上便是吃荤食杂嚼,在外吃个热闹。 齐氏没说话,只点了面前的凳子叫女儿坐。 这一顿柳云清吃得那叫一个战战兢兢、食不知味,齐氏一放下筷子,她就不敢再多吃一口了。 “昨儿又宿在了小甜水巷子?” 柳云清点头,随口胡诌:“这不是心急书坊,总想着弄些新花样来招揽主顾,便去小甜水巷子见了几个人,太晚就没回来。” 齐氏听罢,一脸果真如此的神色。 虽是为生意不得不去,可一个姑娘家家的整日扮成男子往勾栏里钻像什么样子,齐氏属实有些头疼。 她知道女儿有时候是不得不去的,那齐二郎的身份用了几年,关系且得维护。 “那也不能夜不归宿啊,且不说被人发现你是个女娘名声还要不要,阿娘是真担心你在外头吃多了酒,吃了亏去。” 第三十六章 你真是个天才 柳云清小心翼翼蹭着桌子去摸阿娘的手。 “阿娘,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敢,你回回都说不敢,不也回回都这么做了吗!” 被阿娘如此训斥,柳云清岂敢再开口。 然见阿娘攥着她的手瞧见了昨儿打架指甲盖上的伤,露出了心疼之色,柳云清便知苦肉计见了效,忙哄了两句好听的。 齐氏心软了。 她也不是真要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知所遇非人,她便没将女儿们养得太乖巧,免得以后再吃了同样的亏。 女子处世不易,云清是个厉害的,她这个阿娘自没有拖后腿的道理。 从前柳云清所穿的男装都是她亲手所制,想法子瞒着柳成功叫女儿多出门长见识,而今也不能一味训斥,她做人阿娘,自然得想法子为女儿打算。 “罢了,我也不过是担心你吃醉酒没人照顾,以后还是夜里尽量回来。” “实在不成等咱们银子宽裕些了,在小甜水巷子附近租个小房,省得你夜半再来回奔走,再买个老实的小奴跟着,回不回的能有人传话,如此我也能放心。” 这也是个法子,柳云清连连点头。 旁的不说,就说赵大官人那儿,她好歹也算是家猫,自没有总不回去的道理。 “说到买人,我身边倒是不急,家里可得雇几个帮衬的,咱们家可比以前还大上许多呢,总不能什么活儿都叫您一个人干了去。” “厨房里得有一个,看门的也得雇个老实的,再雇一个年轻的能洒扫浆洗,省得劳累了您。” 这一算最少得雇三个,齐氏替女儿心疼银子,随口推脱一句。 “再说,你且忙你的,家里这头自有阿娘操心。” 母女俩说了半晌的话,时辰差不多了,柳云清这才回房更衣,又去了书坊。 今儿照旧门前热闹,有些昨儿没购置尽兴的一早就来排队了。 小满带着伙计们换上了新买的成衣,个个精神抖擞,服务介绍起来干劲十足。 柳云清帮着结账,有不少主顾都说伙计们干活利索,态度亲和,直夸柳氏书坊焕然一新,与从前全然不同。 不同的地方以后还多呢,待换了牌匾,修整好,那才叫人处处新奇。 前头正忙活着,柳云清隐隐听到门外有嬉闹争执声,怕是有人排队不耐烦,柳云清叫云溪顶了她的位子,出门望了一望。 这一看,推搡的几位里正有一眼熟的,是昨儿说要给她写文章的那位小郎君。 见柳云溪来了,几位郎君立刻收了打闹,端端正正朝人问好。 “今儿人多,劳几位郎君在门前排队等待了,再约莫有半刻钟就能轮到几位了,我请郎君们吃饮子可好?” 郎君们齐齐摇头,昨儿那位上前,将手上一叠子纸递了上去,期期艾艾地解释。 “是我们几个说话声音大,打搅柳娘子的生意了,这不是说要写文章的,今儿就给送来了,文笔粗糙,还请柳娘子莫嫌弃才是。” 柳云清受宠若惊,她是真没想到几位郎君说给她写就写了,还当是一句玩笑话,这倒叫她不好意思起来。 “我不过是一介商贾,哪当得郎君们如此,刚郎君还推脱呢,我这收了文章,必是要请你们吃茶了!” 面前的几个郎君都腼腆得很,只怕单单因这事儿请他们坐在一个桌上不自在,柳云清想了想,将即将营业的事儿告诉了他们。 到时候无需低消,她请几位郎君在探讨学问,吃茶挥毫,想来能自在不少。 郎君们闻言没再跟柳娘子客气,连连答应下来。 说这半天柳云清还不知他们如何称呼,昨儿那位先开了口。 柳云清记住秦莘的名字,其他几位她也过耳不忘。 待店里闲下来,她寻了处安静的地方好好看了几位的文章,先不说内容如何,字都各有各的漂亮。 再细看内容,这不要钱的好词都往她身上按,柳云清自己都不好意思看了。 只叫云溪收好回头拿回家去,省得在店里叫人看见徒惹笑话。 “姐姐难道脸皮子这样薄,要我说,郎君们个个文采飞扬,若都藏着掖着反倒不美,若能挂出来一个篇来,姐姐出名,也叫这作文章的郎君出名了不是!” 也不知云溪那句话点醒了柳云清,她双手猛然一拍,一脸惊喜地站了起来。 “云溪你真是个天才!” 太史公着书立三不朽,分别是立德、立功、立言。 简单来说,立德就是创制规则,博施济众,立功就是拯厄除难,功济于时,立言就是言得其要,理传天下。 除了极个别的读书只为修己身的,此三不朽几乎将天下文人的理想尽数囊括。 谁读书不想读出个名堂来,谁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心中不怀着些达济天下的宏愿? 为民也好,为名为利也罢,文人一腔热情尽体现在他们写下的一篇篇诗词文章中了。 多亏了云溪这句话,叫她忽然想到了一种既能替才子们扬名,书坊又能从中获益的营销方案了。 柳云清欣喜若狂,恨不得现在就将秦莘几个郎君捉来,替他宣传宣传。 云溪早已习惯姐姐一惊一乍的样子了。 她笑而不语,也不出声细问,只替姐姐准备笔墨纸砚,让她将所想的好好写下来。 柳云清一口气写了七八张小字,小满路过看了一眼,蝇头小字晃得他直发昏,忙捂着眼睛走开了。 柳云清吹干墨迹,喜滋滋的看着。 此为汴京第一届清溪书坊联名太学励志语录大赛。 既想扬名,必然场面盛大,且无论是书坊还是太学都不能染上铜臭,那就得师出有名。 从前科举都是一年一次,但做官的人太多,这二年都未科举了,正月消息下来,将春闱定在了来年,也就是说,这批学子们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就要参加今年的州试了。 也怪不得那董家急急给董大郎寻了好的书院,连租出祖宅举家搬迁也在所不惜。 而这比赛以励志为题,一来契合当下,二来联合太学她分文不取,只当做善事给学子们一个扬名的机会。 第三十七章 帮了大忙 只取前八名弄出一个汴京八才的噱头,对于学子们来说,除了扬名还能获得丰富的奖品。 对书坊来说除了扬名之外,她要的是学子们的独家授权。 也就是将比赛当日获胜的八个励志语录授权给书坊雕版印刷,做成书签随即送给来店中消费的顾客。 的东西可不代表没有价值。 八个书签随机发放,有八才的名声顶在前头,必有人忍不住将这一套集齐而进行消费。 那赚的可就不是简单的一百两、二百两了。 长远来看,即便只是火爆一时,只要这八个人里有一个能做了官出了名,她这小店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有一就有二,只要这一届办好,自不愁下一届的门路。 只是眼下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同太学搭上关系。 她一介小民,想见有头有脸的大人们可不容易,总不能在门口蹲守,空口白牙也不能取信于人。 柳云清想了又想,还是得先朝秦莘几个打听打听。 若是能直接通过他们与太学的诸位大儒沟通,她也能省心许多。 若是不成,那就得厚着脸皮去寻开封府张大人或是赵大官人了。 尤其是赵大官人,在学子文人中呼声颇高,百姓间已负有盛名。 他若能到场,还愁什么比赛办不起来! 只是以人的身份去请,赵大官人未必给面子啊、、、、、 哎!头疼啊头疼! 柳云清暂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只好给自己寻些旁的事儿做。 后院的需得她监工,柳云清同董娘子话了会子家常,提及求赵大官人帮忙一事,董娘子却意外大胆。 “虽我不知柳娘子寻赵大官人何时,但只要不是什么坏事,柳娘子不妨大胆些,直接找上门去就是了。” “董娘子这话怎么说,若贸贸然找上门,只怕叫人不喜。” 董娘子笑了,笑柳云清实在谨慎得厉害。 “柳娘子年轻恐怕不知前几年赵大官人办的事儿,他是个极宅心仁厚之人,你知道他前些年建了一善堂,专门收养无人抚养的孩童?” 柳云清点头,这事儿汴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以前还路过过那善堂门口,见里头小儿个个脸蛋红扑,欢笑不断,照顾他们的妇仆也和蔼可亲,从未听说过有对孩子们不好的情况。 “那你可知赵大官人为何忽然想起建一善堂出来?要知道他那时也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自己也是个半大的孩子。” 柳云清求董娘子解惑,这才知道赵大官人并非作秀。 而是那年冬日有濒死小童求到了他的门前,得知此事后,他二话不说便将官家贴补他的银子投到了这善堂去。 后又有求他做主的,求他救命的、、、、、赵大官人能帮就帮,从没推诿不悦过。 他是真有一份力就为百姓出一份力。 柳云清头回从一个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普通人口中了解赵承砚。 想他是如何对着自家猫儿的,想他儿时是如何被官家和亲生父母踢来踢去的,再想他如今、如今这幅翩翩君子的模样、、、、、 赵承砚可当真是个了不得的。 旁人都不爱他,他却将自己养成了很好的人。 “你若实在不好意思,我听我家大郎说,四月中旬有一杏花诗会,赵大官人定会到场,你那时再过去寻人也使得。” 这可是帮了大忙了! 柳云清连连谢过,又去前头给董大郎拿来几刀子纸算作谢礼,这才紧忙叫人去打听杏花诗会到底在哪儿办,什么时候办。 借着报答赵大官人救命之恩的由头,也好带着礼同人搭话去。 只这礼必不能俗气,最好能拿出来在杏花诗会上用得上。 柳云清可为宣传自家书坊操碎了心,在店里转了一圈也没什么头绪,干脆出去转转,寻摸寻摸新鲜的。 怕阿娘整日在客店无聊,干脆叫上阿娘一道出去逛逛,也为新家添置些东西。 一说这个阿娘可是来劲了,光是挑锅碗瓢盆就要挑花了眼,末了二人掂不住,还雇了一板车叫人先拉走一趟。 柳云清买了几个漂亮的琉璃罐,先前曹婶娘给了一篮子枇杷还没吃完,董娘子家的枇杷又摘了一茬。 紧着吃也吃不完,柳云清便想着熬些枇杷糖出来,也给赵大官人送去一罐。 他那把嗓子说话听着实在可怜人,夜里还要咳,整日吃汤药也不见他含个糖甜甜嘴,可叫人心疼了。 走到大相国寺那边见了几个卖新鲜水果的摊子,柳云清不知想起了什么,又买了一小筐橄榄。 齐氏不解女儿何故买新鲜的橄榄来,若不用蜜腌制味道实在一般,不是自己有那腌制手艺的,少有买新鲜的来。 柳云清却笑:“阿娘瞧好,我有又新主意了!” 齐氏笑着点了点柳云清的额头:“整日就你鬼主意多,也不知你像了谁,约莫是怀你的时候吃鱼吃得多了,人都说多吃鱼孩儿才聪明呢!” 回去先看了新家,齐氏便留在宅子里安置打点了,柳云清则是捧着她的新鲜果子和琉璃罐回了客店,借了人家一口锅灶熬糖。 忙活一整日弄了四罐子出来,给阿娘和妹妹们留了两罐。 另两罐用干净的细布封住罐口,严严实实包好变成猫儿扛在背上,溜溜达达去寻了赵大官人。 今儿那混不吝的又抱着浮霞来了。 赵世谨说是来探病的,坐在桌前好酒好肉吃着,叫他小叔父只能干看,实在可恶! 不过自家饲主自家疼,她将背上的两个糖罐交给赵承砚,半点儿不叫赵世谨碰,凡见他手摸过来,便要挨上一猫猫拳。 赵世谨嘶嘶哈哈揉着自个儿的手背,哀怨的看着赵承砚。 “叔父到底怎么养的团娘子,又会心疼人又会护主,连糖也看得这样紧!” 赵承砚心中可美的,不吝夸着怀里的猫儿。 “这哪是我能养出来的,是我家团娘子本就聪慧过猫,你若求求她,兴许她就大方了呢!” 本也只是一句玩笑,赵世谨还真朝团娘子拜了拜。 “世谨贪嘴,还请团娘子赐糖,若得娘子赐糖,以后过来必礼数齐备,忘了给我小叔父带礼,都得给咱团娘子带好东西。” 第三十八章 早有成算 说完,赵世谨自己都笑了。 谁道他才坐定,便见团娘子用小爪爪扒拉着糖罐往赵世谨处推了推。 赵世谨试探着去拿,果真没再挨打。 然团娘子小气,也不过是这一颗,再多的可就不给了。 赵世谨连连称奇,连赵大官人也心中惊异。 团儿举动每每都叫他惊喜万分,瞧着怀里智多近妖的猫儿,他竟莫名其妙有些发愁。 时下有智多伤寿的说法,猫儿本就不及人活得长久,一想他的团儿只能陪伴他短短几年,赵承砚心中就说不出的难受。 赵世谨一点儿没看出他小叔父的心思来,反而轻轻揉着团儿的小耳尖儿胡扯一通。 “我听那瓦子里编的志怪故事,说有修成精的小狐狸,被书生搭救之后便幻化成美貌娘子,整日趁人熟睡上家报答去,又会补衣又会做饭,最后还嫁给书生为妻。” “只后来露了马脚,那书生也不顾狐娘子对他的好,反而请得道僧人收了她,末了又后悔不已,狐娘子废了一身的修为,对那书生爱恨交织,几辈子也牵扯不清、、、、、、” 赵世谨不大喜欢后头那段拉扯的,倒是对前头情节的十分感兴趣,他没多扯这志怪故事,将话拉到了团娘子身上。 “咱团娘子可不必担心你家官人胆小虚伪,听信谗言,你家官人主意最正,你便真是个能化成人的小猫妖,你家官人也只有惯着你疼着你的份儿!” 赵承砚抱着团儿躲开赵世谨揉捏她的手,双手将团儿举抱到自个儿跟前,用脸颊蹭着团儿的软毛,嗅她身上满满的枇杷甜味儿。 “这一身的甜味儿,还真是给郎君亲自熬了枇杷糖不成?” 赵承砚也不过是顺着赵世谨的话开玩笑罢了,谁道他将脸从团儿柔软的肚皮上挪开,对上那一双琥珀眼,却从猫儿脸上瞧出了几分不敢对视的心虚。 赵承砚愣住了,再看团娘子,团娘子又低头舔爪爪洗脸揉耳朵了。 那副懵懵懂懂的可爱模样,也不知是真听懂了心虚呢,还是没听懂自顾自拾掇自个儿呢。 赵承砚忍不住又笑了,这次是笑自己多心。 不过是赵世谨随口胡诌,岂能当真? 那街上还有杂耍的,养的小狗小猴不也一副听话机灵的模样,团儿只是比旁的猫聪明些,又岂能真幻化成人去。 “去和浮霞玩儿,你们也有几日未见了。” 见两只猫结伴儿去庭院里玩了,赵世谨叫人收了桌上的吃食,也跟他小叔说些正经去。 “若不知章掌柜针对望月楼,我还不知你在郡王府受了这样的伤,小叔,你既有此决心,想来不光针对望月楼这一处。” 赵承砚点头。 府医嘱咐他口中伤口未愈,最好不吃任何有味的吃食,以防再生溃疮,他听话吃了两日的稀粥了,实在舍不得团儿给的糖,便拿来温水泡上一颗。 “只没了望月楼还不至于叫十二郎伤筋动骨,我既想教他老实,就叫他没有再跋扈的底气。” 赵承砚抿了口甜甜的枇杷水,撩着眼皮看赵世谨。 “玩够了,章掌柜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回头我想着将交子铺户的事交给你。” 话说吕夫人疼十二郎,给了十二郎好些赚钱的买卖,望月楼是一个,但最挣钱的还得是交子铺户,也就是钱庄。 吕夫人出身寿州吕氏,是实打实的名门望族,吕氏儿郎几乎个个在朝为官,身居要位,更出吕蒙正、吕夷简叔侄二人官拜宰相,位极人臣。 当年交子始于民间,大肆发行、揽金不兑者颇多。 朝中为管理此乱相,便在益州成立交子务,遴选十六家望族富商一同发行交子,开交子铺户,以方便行商。 这吕氏便是其中之一,吕夫人虽为女子嫁人为妻,但很是有经营的本事,借着娘家的便利手上管着几家交子铺户。 而后再用铺户集来的银子做生意,可谓是日进斗金,便是叫十二郎挥霍几辈子也花不完。 赵承砚自小时候被官家抛弃过一次,便开始居安思危。 若不能做太子,他身为皇亲贵胄没法在朝堂政事上有所建树,也不能走出汴京,就像是官家养在金丝笼中的雀儿,像寄居在粮仓中的米虫。 他自不愿意过这样手心向上、嗟来之食的日子,才十一二岁便利用能利用的一切,私下置办了自己的产业。 便是这交子铺户没他什么事儿,他也想尽办法插手进去,做了那十六之一。 而今他渴望的那点儿亲情也被人消磨得差不多了,自然不再将人放在眼中,想要了那十六之二的位子。 赵世谨一脸正色:“但凭小叔吩咐,小叔想怎么收拾他?” 赵世谨自小同小叔一道长大,最崇拜的就是他了,他亦有不甘做“皇亲废物”的心劲儿,自晓得小叔的本事,他便心决跟着小叔一条路走到“黑”了。 在他看来,太子算什么,小叔要做就要做那至高无上的位子。 赵承砚心中早有成算。 “不着急动手,先是望月楼,再是他手头的铺面、庄子,我还等着种诂回来再添一把火,只要他乱了阵脚,咱们将火吹旺些,那交子铺户他就守不住了。” 赵承砚说得云里雾里,但赵世谨替小叔整日奔走办事,哪里不晓得什么意思。 这是打算给十二郎弄出交子挤兑的风波来呢。 十二郎没甚头脑人又自负,自手头银子宽裕,便隐隐有不想再受制于吕夫人的意思,也是吕夫人惯着他,从未有过不满。 他生意一垮想的必不是求助母亲,而是想彰显自己的本事,又怎会放着自己手上的金山不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意被挤出去。 只要他动了大笔交子铺面的银子,这时只需放出铺面东家要卷钱跑路的风声,不明就里的百姓必然争相兑银。 哪家钱庄不是至少抽出五成的银子去做买卖放印子赚钱,又不是转好心帮商人百姓存钱的地界。 凡有交子挤兑,无不紧忙抽调生意账上的银子去填坑,以稳定人心。 第三十九章 何时得罪她啦 只要把住前两三日,商户百姓见钱庄兑银稳定,谣言便不攻自破,名声和储户也就回来了。 破局之法简单,但十二郎先是生意尽毁,调来交子铺户的银子填生意的坑,岂还有多余的再去填交子铺户的。 种诂再以大舅哥的身份去闹一闹,吕夫人必然对十二郎失望。 既管不好生意又管不好家里,她何必再自掏腰包填了儿子的坑。 倒不如及时抽身止损,叫十二郎变卖了余下的产业,还钱给储户,如此在家也能老实些。 赵承砚对自家人心的把控可谓是极致,半点儿也不担心,便只管交给赵世谨练手。 他这东家身份不一般,明面上还得应付官家,只好好做他的闲散皇子就是。 说完正事,赵世谨又听他提起汴京发生的新鲜事去。 因着赵承砚当初曾帮过柳大娘子一把,赵世谨对人柳娘子可上心了,细细讲了柳娘子的大动作。 “、、、真不知这柳娘子哪来那么大的劲头,又是扩建书坊又是要改换招牌,我前儿去太学寻有正吃酒,学子们一下学就蜂拥至柳家书坊门前。” “那队伍长达数十丈,连有正这甚也不缺的也凑热闹,说柳娘子待人接物如何的好,柳大娘子大大方方的,好些人见了她却要脸红。” “可我打听了,如今好似除了便宜些,便没甚特别的了。” 赵世谨口中的有正乃邓国公年逾五十才得的幼子。 小时赵承砚和赵世谨都跟着邓国公读书,自然同年纪相仿的张友正交情极好。 再加上一个官家从武将家挑来,陪赵世谨骑马踢蹴鞠的种诂,四人从前可是形影不离。 “当不止削价卖货这样简单,当日堂上我观柳大娘子,那是个比你厉害的人物,她做事环环相扣,绝不无的放矢。” “你既提起她了,便好好学学她是如何经营的,也算是我给你布置下的课业。” 抛却那些由团娘子项圈引起的怀疑,赵承砚还是十分欣赏柳大娘子的。 她敢当堂跟柳成功打赌,必然就有手段弄得柳成功人财两空。 柳大娘子若真能将自己的生意做大做强,说不得以后,他同柳大娘子还能在生意场上过过招。 只是以柳大娘子现在手头的这些,想过招还得等上好些年了。 赵世谨没想到小叔如此看得上柳娘子,心中也多有些不服,只管应下。 “那我可要好好瞧瞧柳大娘子的本事了,小叔都不曾夸过我。” 赵承砚瞥了赵世谨一眼。 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怪叫人恶心的呢。 至于外头那两只小的,玩了一会儿正窝在廊下说小话呢。 浮霞哼哼唧唧对着柳云清又蹭又拱的。 他个子大,直拱得柳云清翻了个跟头才用小爪子摁住他。 因着先前走丢,赵世谨果真不叫他出门了,日夜都让小奴看着他,几次夜里翻墙都被人捉了下来。 “柳姐姐,你不知道我多想你,还是跟着你出去玩儿有意思,我整日无趣只能在府上吃吃睡睡,光长膘了。” 柳云清用猫爪子揉了揉他的大脑袋:“那你也聪明些,兴许赵四郎就不拘着你了。” “你没什么防备,出门还不大认路,要我也是不放心你独自出去。” 浮霞一个劲儿的哼唧,他倒是想聪明,可每每做了什么只引得他家赵四郎发笑而已,哪像柳姐姐这样厉害的。 那赵四郎也是愚笨,总不理解他的意思。 “行啦,好不容易出门就不要不开心了,我同你介绍个朋友认识,你还记得那日给我们引路的白猫,我前儿将她救了来。” 赵大官人喜清净,也是不想随便一个猫儿就抢占了他家团娘子的位置,故叫人将云娘子和两个孩子挪去了偏院。 这正院只能是他和团娘子的。 柳云清颇感动他的用心,云娘子也没甚意见,带着孩子们在无人的偏院也住得自在。 这会儿寻去,云娘子正小口小口喝着小奴们送来的鸡汤,就离开窝这么一会儿,那两只小崽便嗅着味儿奶声奶气追上去。 他们太小,四个细细的小腿还不大能支起来脑袋和身子,说是追,也不过是挪过去蹭过去。 浮霞的心一下就软啦。 喵喵地蹭过去,还没过去嗅嗅小猫崽呢就被冲过来的云娘子哈了一声,吓得他毛发紧立,连滚带爬的躲在了他柳姐姐身后。 “姐姐救命!” 柳云清忍不住笑,倒是忘了浮霞是个大个子公猫,贸然过来自然不受待见。 云娘子瞧见了她,忙招呼一声,这会子也认出躲在团娘子背后的大个子狮猫是谁了,连连赔了不是。 “原是那日同团娘子一道寻猫的小哥儿来了,多有得罪,孩子们是我的心头肉,我总忍不住多紧张些。” 柳云清蹭了蹭浮霞算作安抚:“云娘子无需致歉,是我们唐突了,今儿浮霞跟着他主家过来玩,我便带他过来看看你和孩子们。” “他也是个乖巧的孩子,平日里孤独,只想能多有个说笑玩乐的。” 云娘子笑了,上前蹭了蹭团娘子,给人顺了顺腮边支棱起来的几撮猫。 “团娘子还说浮霞呢,你自己也是个不多大的孩子啊,赶明我的孩子们出了月子,也就能和你们玩到一处了。” 柳云清汗颜,有浮霞这个幼稚的在跟前闹,倒是忘了自己也是个小猫了。 几句话下来浮霞胆子才大了起来,小心翼翼去嗅两个小崽,为他们舔毛。 云娘子的一儿一女都生得极可爱,大抵他们的父亲是只橘狸,两只小猫身上也布着橘色的纹路。 一个是“齐刘海”,一个是“中分”,嘴巴和鼻子都是白白粉粉的,听着他们喵叽喵叽的声,真叫人心软。 浮霞颇有些乐不思蜀,光看小猫看了半个时辰还不愿挪窝。 柳云清看了看天色,她却是要走了。 同浮霞和云娘子道别一声,柳云清去寻了赵承砚。 赵世谨又留下用饭,在喝着稀粥的赵承砚面前用炸虾子佐小酒。 过分! 二人眼看着团娘子从门口进来,跳上桌一把打掉赵世谨筷子上的炸虾,而后钻到赵承砚怀里撒娇,攀着他的胸膛去舔人脸颊。 做完这些的团娘子也不留恋,径自又出了门。 赵世谨都看傻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指着门口朝小叔告状。 “小叔,你看你家团娘子,我何时得罪她啦!” 第四十章 古法制香 赵承砚这几日笑得比他这几年笑得都多,小小的梨涡再次浮现。 “她自然是看不过我吃苦,你吃香喝辣了!叫你去偏间吃你偏要馋我,眼下容不得你气人,可有团娘子替我报仇出气呢!” 柳云清回去在阿娘跟前儿露了脸,随便对付了几口吃食便钻到自己房中去了。 她今日也不光是给赵大官人做了枇杷糖,还将橄榄清洗、敲碎、压榨、过滤出了橄榄油出来。 因为工具不足,便是用了一框子橄榄榨出来的油也不多,但两小罐子足够她用来制香了。 她的新主意就是这个。 时下除了流行戴花,更流行用香。 就拿赵大官人来说,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屋子里的香是不断的。 赵承砚不大喜欢浓烈的香气,只偶尔用静气凝神的檀香,其余时候多是淡淡的松香或是兰香。 这些香不光用来嗅,更有计时的作用,名为篆香或百刻香。 另外,夜晚和天寒用香在于能驱寒取暖,秋雨天也用香,到了夏日雨天和酷暑天,则用香来消暑。 总之讲究颇多。 但甭管是什么,眼下可没有带香的纸。 究其原因是因为现在制香的方法多是将香料研磨烤制,做成香片香丸或是线香,自然掺不得纸张里去。 可若是能做成香水或是精油这类液体状的,想来能在制纸中添加一道工序,产出的纸便能自带香味了。 柳云清不过是有这想法而已,能不能成还不得知。 这法子还是以前在小明星身边工作时,经纪人为他接过一个古法香水的广告推广。 创始人是个年轻的姑娘,合作期间她和人关系不错,简单听她介绍过古法香水的由来和制作方法。 方法有好几种,而想延长纸张的留香时间,除了在香型的选择上,提取香味的方法才是关键。 这橄榄油正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其次就是添加一定的定香剂,能起到延迟香水挥发的作用,让香味更稳定、持久。 柳云清并不是制香高手,手头更没有后世的专业器具,但好在她家是开书坊的,制香可是一门延传几个朝代的技艺了,书上自然有所记载。 小满去了老书坊几趟了,除了将几个老师父叫来服务新店,秉着人不走空的原则,还叫人搬走几箱子旧书。 眼下没处放便都将箱笼搁在了客店柳云清的房中。 柳云清一翻便寻着一本老书,上头记载时下惯用的“定香剂”。 像是麝香、灵猫香、龙涎香这一类的动物性香料,不仅能让香气持久,还能让不同的香料更柔和圆融,只是价略高,不易得。 而广藿香、檀香、鸢尾香、苏合香、、、、这些则在一般药铺就能买到。 阿娘虽算不得什么用香的好手,可也是个爱用香的,家里就用她用檀香和橘皮搓成的香丸,这事儿可少不得叫阿娘帮衬呢。 她今儿冷榨的橄榄油里还有不少杂质,今明两天得好好过滤过滤,而后再调配比例用简单的浸提法进行提纯。 柳云清也没想着一口吃成大胖子,这制香只是第一步,能不能在纸张上留香才是关键。 故她琢磨着只先做檀香的,若最简单的檀香都做不成,那她还是趁早打消主意,再寻了旁的当礼给赵大官人,莫不能再想着到杏花诗会上出风头的事儿。 为这事儿,翌日柳云清都没去书坊,有云溪和小满在坊中她也没甚不放心的,只专心和阿娘研制香去。 除了此法,柳云清还挑了香味浓郁的橘皮用冷榨法做了些精油出来。 齐氏则知道女子护肤用的蔷薇水如何制作,既然是取香,料想也用得上。 齐氏便专门上街买了花来,用斜口小壶不断熏蒸熬水,一筐子花才得了一小罐“香水”,耗费实在不小。 那檀香还有得泡,柳云清得了眼下的两样香也不耽搁,马不停蹄地就往城郊的纸坊跑去。 坐驴车到了宁氏纸坊跟前儿,柳云清给了人五文便抱着香水往坊里奔。 “你们东家呢!” 管事的抹了抹头上的汗,一看是柳氏书坊的少东家来了,忙上前迎了上去。 “什么风把柳娘子吹来了,我们东家一会儿就来盘账,您先跟小的去后头吃饮子,前头人来人往的只怕冲撞了您。” 柳云清是来熟了的,不消管事招待她便自去后院的厢房坐着了。 聊了两句,柳云清也没同管事交了底,只是等他东家来。 管事也是个人精,一看柳大娘子这般作态,便知道必然是有大生意同他东家说了,忙差了伙计过去喊人。 柳云清只约莫等了两刻钟,还没见人便听得有笑声传来。 “云清妹妹可叫你好等了!就今天想着躲会儿懒,却叫你逮个正着!” 柳云清面上也带了笑,起身到门口迎人。 只见一身着粉色百迭裙的娇小女子一过来就亲密地拉住了柳云清的手。 她圆脸圆眼,长峨眉、三白妆,头上簪着漂亮的花簇,端得是活泼美艳。 若说柳云清这般整日素面朝天的像那梨花兰花,宁时音则是浓烈的芍药。 她比柳云清要长四岁,前年招婿,如今膝下已然有了个半岁的孩儿,瞧着还像是个天真活泼的少女。 “见你恢复得这样好我就放心了,先前我去你家瞧你,你憔悴,齐婶娘也憔悴,可叫我忧心得不得了。” “这才看了你没两天,外头就传出你醒来状告你爹姘头的事儿,若非正赶上这几日盘账,我定时要赶在你前头看你的。” 柳云清和宁时音亲得很,这年头女子虽是做生意的不少,可像是她二人这样掌一坊的女子却不多。 宁时音能继承家业还同柳云清不一样,她爹打她十二岁得病走的,下头除了她没旁的孩子。 坊里的老伙计欺负她们孤儿寡母,集体罢工要涨工钱,且别看宁时音个头小,长得也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她可厉害着呢。 直接打压一批抬举一批,伙计们分崩离析,宁时音这才将纸坊彻底掌握了。 一干便是这么多年,而今光纸坊便开了三家,汴京城的书坊有十之三四都是她家的主顾。 第四十一章 醉酒醺醺然 柳云清也是接触了生意才跟宁时音熟悉起来的,当初她的新书坊能开起来,宁时音没少为她出主意。 而今有这好生意,自然也少不得宁时音的份儿去。 “我听阿娘说了,那段时日可多亏时音姐姐帮衬,这不,我手头有了好生意,便想着姐姐了。” “快说快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来就给我送钱,我最喜欢你来了!” 柳云清忍不住笑,将两瓶子香水递了上前。 “姐姐开纸坊这么些年了,可曾想过在纸上多做些文章。” 宁时音拔开小瓶的塞子,不消凑近,便闻见浓郁的香味来,她心思一转看向柳云清。 “妹妹是说,将这香掺在纸中,做成香纸?” 柳云清点头:“正是,时下有香片、香丸、香膏,我们穿的戴的都能是香的,为何纸不能,若能弄出香纸来,想必不消我多说,姐姐也知道里头能有多大的赚头。” 宁时音岂能不知,她却放下手中的小瓶轻叹一口气。 “妹妹不知,这造纸并非那样容易的事,你这法子我早两年就试过,一来耗费颇多,二来若用一般花香难能有盖住纸浆味儿的,再有便是晒纸时,香味也要散掉一部分。” “好不容易做出一批来,这纸还不等我攒够了卖出去,香味就淡不可闻了。” 柳云清并未放弃,她细问了当初宁时音是如何叫人做的,听得她的法子和自己的法子很是有些区别,柳云清心中不免多了些希望。 “我听姐姐所言,不过是在造纸时将花瓣浸泡到纸浆里,香纸香纸,到底还得落脚到这纸上,不能书不能画,反而本末倒置了,故花瓣绝不能放多,这也是纸不留香的原因。” “而今我这不同,这一瓶是蒸出来的花露,另一瓶是制出来的精油,若能添置进去必比花瓣香百倍去,不如姐姐就容我试试,我自负盈亏。” 宁时音不仅当柳云清是生意上的好友,更将她当妹妹看的,只是试试还不至于吝啬。 “妹妹同我提钱就生分了,不如这样,我坊里正好有闲置的小竹帘,只半丈大小叫人练手用的,我叫人匀出些不同的纸浆来,咱们尽管试试。” “若不成便罢,若成我也不收妹妹银子,咱们立下契约,刨去你我二人用料的本钱,而后分账可好?” 见宁时音也有意,柳云清自然忙同人敲定下来。 “自然是好,你我五五分账,只是我还有一要求,那就是这香纸只能在我书坊里售卖,姐姐不能卖予旁人,此物可贵精不贵多。” 宁时音点头:“自当如此!且这法子也是妹妹想出来的,卖也是妹妹卖,我总不能叫妹妹吃亏,你六我四,就这样定下。” 二人都是爽利的性子,三言两语便将契约定下来,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二人一道起草,各自盖上私印,一式两份,这事儿便算是定下了。 宁时音也不耽搁功夫,这就叫管事分派两个熟手来。 舀来不同的纸浆两缸,二人寻了一间空房亲自动手,一直忙活个把时辰才侍弄出两叠湿乎乎的纸来。 因太阳下去了,而今也不算热,宁时音便叫人点了炉子来烤。 待入夜,总算是能将纸一张张揭下来。 除了两种不同的纸浆外,二人还弄了薄厚不同的两种,统共四样。 柳云清和宁时音今儿尽闻香气了,这会儿全然嗅不出纸的味道,只得叫管事前来。 四种纸中有三种都成了,柳云清和宁时音兴奋至极,二人一拍即合,包了条画舫吃酒游河去了! “渔娘,黄鱼一条清蒸,虾子一盘滚油炸,再来一盘炒辣蛤蜊,一份鲊脯,水晶皂儿,炸菜丸子蘸酱,好果子两样!” 柳云清点了一溜二人爱吃的,宁时音将银子给了渔女。 “光是点菜了,再温一壶锦波春!今儿咱们姐妹俩不醉不归,夜里吃醉了,咱俩就宿在这河边客店,不回去了!” “那敢情好,就是得罪你家衷郎君了,又得叫他独守空房。” 宁时音玩笑:“怕甚怕甚!小郎君就该在家好好看孩子,我不宿在小甜水巷子他已是烧高香了!” “你小你不懂,男人就不能惯着!” 柳云清闻言忍不住和宁时音放声大笑起来。 她这好姐姐是个妙人,同她一处说话玩闹怎也没个够,连日来的劳累都消散了不少。 二人临窗对坐,撩开袖子往窗下一划便触得清凉河水,汴河游船、画舫个个紧挨着,彩灯彩棚将河水也映得热闹一片,好似水底也藏着一个繁华的汴京。 未吃些什么先垫垫,二人爽快碰杯,先满饮三盏。 两美人依窗,脸颊飞红,藕臂挂露,娇颈羸弱,簪头摇晃,这一晃便晃进了人心里去了。 “朦胧暗想如花面,欲梦、、、、还惊断、、、、且问二位婵娟,我这是在梦里还是醒着!” 旁边高大游船上传来一醉醺醺的声音,柳云清抬眉望去,却见那游船上有一郎君凭栏而望,约莫是吃醉酒了,身子比那一叶扁舟还荡啊荡的。 “哪来的登徒子!我是你姑奶奶!” 这一声出来,不光那位醉酒的郎君笑了,周围听见声儿的也都笑了。 柳云清和宁时音亦笑得开怀。 说调戏也算不得调戏,说玩笑也算不得玩笑,只是这会儿大伙儿都醺醺然,快乐就是了。 恰渔女撑着小舟前来送菜,宁时音捡了个菜丸子朝那郎君扔去,又惹得众人一阵哄笑,得那郎君赔了不是才罢休。 一壶酒不够又是一壶,刚才是锦波春,这会子又换作潇洒泉了。 二人玉色的脸庞绯色更盛,原还觉得汴河上喧闹,这下子只觉汴河下鱼儿虾儿也开始浑闹了。 为她们掌船的是个妇人,怕她们醉在船上着凉。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便打算靠岸送她们去客店歇息,谁道才划了两下桨,却见一三层华丽游船靠了过来。 上头两位郎君长身鹤立,其中一人还抱着猫儿,船未停下便朝她们喊来。 “柳大娘子,好巧!” 第四十二章 八字犯冲 这声音好熟悉,柳云清有些醉了,还未用眼睛将人分清,耳朵却是先一步听了出来。 怎是赵世谨那厮! 柳云清瞪大眼睛,好一会儿才分辨出游船上站着的是赵承砚和赵世谨二人,赵世谨还不忘抱着浮霞。 小胖子急急喊她,生怕她一时不察变成猫儿去,那可就吓人了。 柳云清抬手揉了揉额角,总算是清醒了一些。 “见过赵大官人,那日堂上一别,云清说要报答官人的,只连日忙碌也未曾兑现,还请官人原谅则个。” 柳云清装着不认识赵世谨,出来立在船头同赵承砚招呼罢,便朝赵世谨微微颔首。 “柳娘子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柳娘子不必挂怀。” 赵承砚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心里怪赵世谨多嘴。 他虽瞧见了柳娘子,却是没想着过来招呼的,毕竟也没和人熟悉到那个地步,尤其是中间还有些“误会”隔着。 今儿被人拉着出门,是来看十二郎笑话的。 望月楼就在汴河边上,赵世谨和章掌柜早查出望月楼为赚钱,往酒水里兑了水。 若只是水也罢,可他怕叫人尝出来坏了名声,便叫人寻了几味能叫人发昏的药泡了进去。 这一勾兑就是一两年,而今既然要针对,自然要从这儿先下手。 也是该他十二郎倒霉,章掌柜的派来一波人挑事,还未闹起来呢,恰有一员外来宴请吃酒。 他近来身子有恙,吃的药正和勾兑的药相克,当即一口老血吐出来,人昏死过去。 先前闹得好生厉害,十二郎过来还遭了打。 赵承砚坐在楼船上都能听清里头喧闹的动静,将衙门的人都惊动了,这会儿正查着。 赵承砚岂能不知十二郎这下想翻身都不好翻了,左右也觉无趣,更惦记着团娘子,想团娘子夜里该回家了。 这才吩咐人掉头靠岸,那赵世谨便眼尖地将柳大娘子给认出来了。 也不知他如何误会的,知道他在公堂上替柳大娘子撑腰,又提及柳大娘子是做生意的好手,赵世谨便觉得他同柳大娘子是熟人了。 这一见着便出声招呼,想避也避不及。 偏赵世谨是个自来熟,还朝人搭话,二人正说着,赵承砚却见与柳娘子同游的娘子跌跌撞撞朝她走来。 画舫本就不大,柳娘子吃醉了酒又是立在船头,这一晃可还得了! “小心!” 赵承砚呼声还未落下,便见柳娘子一头扎汴河里去了! “咕噜咕噜”,一瞬间,口鼻耳朵就被灌满了清凉的河水,恐惧和无措再次袭来! 柳云清酒一下子就醒了,她扑腾着拼命挣扎,凡一冒头破开水面就开口呼救,而后再跌入水中喝两口河水。 惊恐之余柳云清竟还有些庆幸,幸好不再是冬日的汴河了,没叫她一下水就冻僵抽筋,只能一个劲儿的往下沉。 可很快,柳云清就听不见周围的呼喊声了,破开水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就当她要失去意识时,忽的有人揽住了她的腰身,托着她浮上水面,好些人七手八脚将她捞了上来,使劲儿拍打着她的背。 哗的一声,柳云清将灌了一肚子的水吐了出来,意识渐渐回笼,甫睁开眼就看见赵大官人那张脸。 他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嘴角带着几分无奈的笑。 “柳娘子莫不是和汴河八字犯冲?你以后可别再靠近水了。” 说着,赵承砚用宽大的外袍裹住湿漉漉的她,亲自护着她去游船里的厢房梳洗更衣去了。 宁时音也急匆匆登了赵大官人的船,顾不上见礼便直奔柳云清所在的厢房,见着她便忍不住哭。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云清你没事儿,我不该带你来汴河上游船的,更不该吃那么多的酒,最不该稀里糊涂朝你奔去,叫你落了水!” 柳云清缩在椅子上烤炭盆,她白着嘴唇,浑身颤抖。 一是受惊,二是四月的汴河还凉,用手撩着倒是没什么感觉,可整个人跌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大官人船上也没女子的衣裳,只有一件替换的外袍,便拿来给她裹上,可很快外袍也湿了,便是靠着炭盆也冷得厉害。 好在很快卯儿又送来一盆子热水和姜茶,宁时音将她的鞋袜褪下来泡泡脚,又伺候着她吃了姜茶,柳云清这才缓过来了些,能开口说话了。 “也不怪姐姐,是我站得太靠边了,这事儿只是意外,怨不得你。” 宁时音见状,这才稍放下心来,抹了泪准备着再劳烦人一趟,请人给云清买身衣裳来。 河上湿冷,若只靠炭盆烤怕是一晚上都晾不干衣服,人必是要病的。 可不等她去寻人,外头便响起了卯儿的声音。 “劳烦柳娘子再坚持一会儿,我家官人请渔女去给您买衣裳了,您有哪儿不舒服,可需要什么只管说,我家官人出门也没带个女使,便叫我在此候着。” “小的叫卯儿,您只管吩咐。” 柳云清忙扬声谢去:“多谢官人和卯儿郎君,我还好没什么要的了。” 卯儿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柳云清又吃了口姜茶,这才问宁时音刚才落水是谁将她救上来的,一会儿可得再谢去。 宁时音打柳云清落水那一刻也清醒了,若不是想起自己不会游水,她险要跳下去救人。 “是为咱们撑船的妇人救的你,赵大官人也搭了把手,直接将你救到他船上来了。” “赵大官人真是个周全的,咱们这儿动静颇大,也惊动了周围不少船只,想来是为了你的名声,别家来过问,官人也只是说自己的女使不小心落水了,背过身去将你挡得严严实实的,又叫卯儿拿来衣裳将你裹住。” “他还叫另一位郎君也背过身去,我登船时听得他正训着那位郎君,肃着脸,说他不该在人吃酒的时候搭话,因着身份,可不得叫人走出来招呼,落水自然有他一半的责任。” 柳云清扶了扶额,心说这已然是被赵大官人救的第三次了。 第一次救时她是濒死的团儿,第二次是在公堂的维护,这第三次、、、、、 第四十三章 赵大官人的心眼 她总受赵大官人的好,之后可还如何叫她开口求人办事,上次说谢还没谢呢,这又欠了一次恩情。 这要是按照戏折子里唱的,怕是只能以身相许了。 可便是以身相许,也是她占了大便宜。 真是要了命了! “赶明儿得去大相国寺拜拜去,近来实在水逆。” 宁时音给柳云清擦头发,应了一声儿,回头可邀着一道。 约莫等了两刻钟,卯儿再次敲响了门,宁时音过去将衣裳接了过来。 也不知是赵大官人给人银子多还是心细,不光是叫人买了从里到外的衣裳鞋袜,连发带和簪子都给她准备了新的。 柳云溪拿着那银簪子细看一阵。 好,赵大官人是心细的。 这簪头是几朵攒到一块儿的杏花,赵大官人真是促狭,可就记着当初男扮女装骗他的事儿了。 柳云清丢了一只鞋一只簪子,便是知道赵大官人促狭也只能戴了去,待收拾停当,柳云清便同宁时音出了门,劳卯儿带着她们见赵大官人去。 可不等见人,宁时音家的衷郎君抱着孩子找来了。 这黏人的! 宁时音跺了跺脚,嘴上说着埋怨脸上却满是欣喜。 左右柳云清觉得自己也没事儿了,便叫宁时音先坐着她们的小画舫回了,香纸的事儿还没完,明儿她还得往纸坊一趟,有什么回头再说也使得。 宁时音有些犹豫,但想赵大官人是个君子,且瞧着同云清也有些交情,在人劝说下便也先走了。 这会儿就剩柳云清了,她有些不知怎么面对人,深吸一口气这才跟着卯儿前去。 上了楼过了几道帘门,还未过去便嗅到香炉中燃着的淡淡兰香,再过一道门,便见灯点得通明,赵大官人仍在三楼临窗的矮桌前坐着。 见她来了,稍在她脸上一打量便请她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我见柳娘子还是脸色苍白,不如就叫郎中过来看看。” 柳云清忙客气拒绝了:“不劳烦官人了,刚刚吓了一跳,缓一缓便是,只是我这一遭搅了官人和赵四郎君的雅兴,实在对不住,原还说谢官人的,这下弄的、、、、” 赵承砚笑了笑,叫卯儿给他抬来一红泥小炉,也不看柳云清,他自顾自煮了茶。 “柳娘子便不要再客气了,你今日已然谢得够多了,若真说错,我同四郎也得给你赔个不是,眼下我已经叫他回去了,免得他毛毛躁躁又做了错事。” “如今就你我二人,柳娘子若不介意便吃吃茶回回神儿再走,你若这般回去,只怕你阿娘和妹妹们担心。” 柳云清头发半湿,脸色发白,她刚来前照了铜镜,哪里不知自己的脸是什么模样。 见赵大官人如此细致,她做猫儿的时候也属实同人亲近,便依言坐了下来,看赵大官人侍弄他的茶。 修长的手指抓一把枣子、枸杞、桂圆放进去,待这三样的香味煮出来了,他又放进去一块红糖,倒了一盏推到了柳云清的面前。 见他不喝,柳云清这才知道这是赵大官人专为她煮的,且红泥小炉还离她不远,就这么一会儿煮茶的功夫将她烤得暖呼呼的,手心子都不冒冷汗了。 见柳云清抬盏吃茶的时候露出手腕上的绳结,一抬一放间也叫人看不清楚,颜色倒是像他给团儿戴的项圈。 赵承砚瞥了一眼,不好多看,想了想道。 “柳娘子可会玩双陆?” 柳云清摇头:“只瞧人家玩过,看个热闹罢了,自己却是不曾上过手。” 赵承砚也不介意,他心不在玩上,只想多看看柳娘子手腕上到底戴的什么,上次是错觉,这次好好看清楚了总不会再误会了去。 “倒也简单,我教你便是。” 柳云清有些意外赵大官人对她的随和亲近,但他既有兴致,玩儿一局也无妨。 只见他从软垫上起身下了矮榻,不穿鞋只着足衣便去架子上寻了棋盘,不知为何,直叫人觉得有种迫不及待的样子。 见他先是抽出一个长方形的双陆棋盘,是相当传统,二人各执一边走白马黑马的那种,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放了回去,拿出一张羊皮卷来。 这是不打算同她这个新手玩老版双陆,改玩双陆升级版“升官图”了! 叫卯儿将他们俩中间的矮桌搬走,将偌大的升官图摆在中间,陀螺和棋子还未摆好,便听赵大官人为她解释规则。 这升官图有点儿类似后世的大富翁。 羊皮卷上画满了一格一格大大小小的官职,一般是从“白丁”开始,白丁就是没官没品,这是最初始的一格。 顺着这一格从外面一格一格,一圈一圈往里走,走到最中间的位置,就是图里面最大的官职。 一般就是“三公”之位,比如“太师”、“太保”、“太傅”,谁先走到这儿了谁就算赢。 而负责前进和后退的是一个长杆陀螺,上头划分四块,写着“德、才、功、脏”四个字,分别代表做官时候四种表现,哪个字朝上就按哪个字走。 转动陀螺,若是“德、才、功”就往前走,如果是“脏”,就得往后走,故而这游戏里还有教育意义,告诫人做官不能贪赃枉法。 这可比传统走白马黑马的双陆要简单得多,柳云清一玩就上手了。 柳云清从没跟人玩儿过这个,起先在赵大官人对面还有些拘谨的跪坐在软垫上,后来放开了,将腿盘了起来。 盘着盘着也忘了,还当自己是猫儿,又将一条腿支起来,再后来她坐累了,抱着软垫趴在了矮榻上,两只穿着雪白足衣的脚晃晃的。 虽是裙子里还着裤,但这随意的姿态直叫赵大官人不敢往她那儿多看一眼。 末了连输三局,赵大官人也没看清柳娘子手上戴的到底是不是团儿的项圈,别提多郁闷了。 这升官图也是“博戏”的一种,若输赢不赌些什么玩也是无趣。 他不想从柳娘子那儿讨来什么,起先便说输的人吃两碗茶,也不算多为难的事。 谁道这竟是坑着自己了,一局两碗,他连喝六碗,先前还陪着赵世谨喝了酒,这会子也不玩儿了,光下楼方便去了! 第四十四章 一举多赢 待赵大官人回来,柳云清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谁道她今儿这样“水逆”手气还旺得过头,见时辰不早了笑着道了句承让,提出告辞。 赵承砚也不至于为了看人手腕上的绳不放人走,但难得同柳娘子巧遇、、、、、他忍不住又往人手腕上看了一眼,实在是想一探究竟。 “天色已晚,没得叫柳娘子独自回家的道理,不若容我送柳娘子一程,也算有始有终。” 柳云清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刚刚只顾着玩儿了,她也没寻着机会说请人帮忙的事儿,眼下也没了以前的生分,想来赵大官人能听她细细道来。 “那就劳烦官人了。” 二人心思各异各怀鬼胎地一道下船,上了赵大官人的马车,此又是对坐,赵承砚却是不敢再上茶了,只叫卯儿呈了两碟子小食,又给人使了眼色驾车慢些。 卯儿岂能不理解自家官人的意思,只他不知官人目的何在,还当是自家官人终于长大开窍,动了春心了,打算和柳娘子多相处一会儿。 赵承砚的马车华丽宽敞非常,二人便是对坐伸直了腿也碰不着半点儿,赵承砚见柳娘子将手规规矩矩放在腿上,忙请人吃点心,好将手露出来。 “柳娘子生意如何了,我还记得你当日立下的赌约,虽是瞧着冲动了些,但我观柳娘子胸有成竹,一定是有了好法子。” 柳云清正愁如何开场,见赵承砚提起生意也顾不上吃了,手捏着咬了一口的肉脯搁在了桌沿上,便顺着赵大官人的话说了起来。 “官人见我胸有成竹,然多半都是虚张声势罢了,虽我阿爹不认我这个女儿,但我这个女儿总不能不认阿爹,总要顾忌着孝心。” 柳云溪斟酌着开口,既不能显得自己在此事上太过无情,也不能将自己说得太清高,还得显出自己的可怜和真诚,兴许如此才能让赵大官人高看她一眼松了口去。 “不瞒官人,开业几天了,靠着削价才多赚了几两银子,也是太学的学子们都是心好的,支持我生意不说,还道我当日揭发阿爹,品行是如何的好。” “个中苦楚无奈只我自己知道,赚钱不赚钱的两说,我是真想回馈帮我的这些学子们,只是我一介女流,有此心却不好出力。” 赵承砚不知柳云清这是又闹哪出,但出于欣赏,他倒是好奇柳云清又想了什么好法子用在生意上。 “柳娘子如此知恩图报当真叫人动容,不妨说说,也许我也能助柳娘子一臂之力。” 柳云清心下一喜,忙先讲了这第一届励志语录大赛对学子们的好处,又提及自己在太学毫无门路,只空有热心肠罢了,末了才说了制作书签的事宜。 全然不提拿书签直接买卖的事儿,只说是搭售白送的,此举只是维护书坊的经营,并没想着在学子们身上发大财。 赵大官人可不是整日居庙堂之高,半点儿俗事不理的,他从两手空空做到如今生意,靠的可不是自己的身份。 只一听柳娘子这般一说,他就立刻意识到这里头到底有多大的利可图。 若真能办此赛事,抛开柳娘子赚的,她还需要找专置办场地的司人,需要茶点、果子店提供饮子吃食。 书坊不事生产,若柳娘子有门路,再联系了专做笔墨纸砚的坊店,由他们提供学子们比赛要用的物件,承诺赛上将他们的招牌宣扬出去,就有数不清的人给她送银子。 如此一来,柳娘子既能搭上人脉,又能在书签上狠赚一笔,还能在各笔墨纸砚坊店、茶楼身上剐下厚厚的油水。 书坊得了利益,学子们得了名声,各店家也趁机扬名,便是他赵大官人也能再添一分美名,能趁机结交得用的学子,竟是一举多赢了。 真是个不简单的! 赵承砚也顾不上盯着她手腕子上若隐若现的编绳了,只正色看着面前的柳娘子,看这样的妙人是如何长的,都是吃五谷杂粮,她却这样厉害。 柳云清本就压力不小,生怕自己的铜臭叫赵承砚不喜,这会子说完又见人一直不开口,可叫她心中忐忑得紧。 莫不是赵承砚看出了她的心思,也想从中分一杯羹? 毕竟他养着偌大的府邸和善堂一帮孩子们,私底下还养着些个替他办事的能人,可处处是用钱的地方呢。 犹豫了片刻,柳云清干脆咬牙下了决心,便是此时给赵大官人做了嫁衣,能搭上关系也值得! “这大赛我只为鼓励声援我的学子们,确是没甚赚钱的心思,不如凡是搭卖获益的我都给官人,自听闻那善堂是官人捐的,我心下感佩不已,也想多出出力。” 赵承砚笑了,刚才玩过升官图,柳娘子就打算给他“脏”了,竟也不怕他再输了生气,毕竟眼下可不是游戏了。 赵承砚没恼,只是觉得柳云清既大胆又有趣,他自也看不上柳云清赚的这些仨瓜俩枣。 小娘子赚银子不容易,何必还伸手接了这钱,赵承砚点头答应下来,也只当结个善缘了。 柳娘子如此厉害,说不得以后还用得上她呢。 “柳娘子的心意我收下了,旁的就不必了,只不知你打算何时办此大赛,若我有旁的事儿,恐不能亲自到场。” 柳云清一听这个,脸上的笑意哪里压的下去,在人面前笑得一脸灿烂。 “定然不会耽误了官人的事儿,我是打算端午节后选一天的,节后想来官人当是清闲。” 赵承砚点头,沉吟了会子。 “既如此,那柳娘子便只管依着你的计划行事,待月中杏花诗会上,你正当光明地来寻我,你我一唱一和,有文人学子们见证,便不消得专叫人走街串巷地吆喝了。” 柳云清连连谢过,也心道赵大官人是个心思活络的,比她还会用“明星效应”。 解决了大事儿,柳云清松懈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同人聊着,但见赵承砚今儿说得话太多了,又时不时隐晦地揉捏自己的喉结,她适时住了嘴。 赵大官人也拨亮灯芯拿出一本子书来,二人不再说话,车内安静下来。 也不知是真离得太远了还是车驶得太慢,柳云清伴着轻微的晃动直不住的点头困倦。 第四十五章 是人是猫还是妖 还是赵大官人贴心,给递来一方软枕,柳云清见此也不再客气,道了谢便微靠在车壁上合上了眼睛。 柳云清很快就睡熟了。 赵承砚看着面前心大的小娘子,轻轻的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只见他垂着眼睫,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先是撩开了车帘往外探了一眼,而后又用指甲轻轻的扣了扣桌面,幽沉的眼睛一眼不眨的看着面前的柳云清。 很好,她吃了酒又受了惊,这会子是真睡沉了。 定了定神,赵承砚提起一口气,从未这样小心翼翼靠近过一个人。 绕过小桌,一步、两步、、、、、赵承砚挨着柳云清坐了下来。 听了一会儿柳云清安稳的呼吸,他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了身边人细细的手腕。 隔着一层衣料,赵承砚摸到了那串编绳,他不由得屏住呼吸,将柳云清的手腕举到灯前,略撩开二寸袖口,他看见了他最不想看见的东西。 柳娘子戴的正是团儿的项圈。 他好似不信邪,原还动作紧张拘谨,这会子却不管不顾翻来覆去的看。 待瞧见了那项圈的接合处,赵承砚只觉耳中嗡得一响,旁的就再顾不上了。 “官人,柳娘子,到了。” 卯儿隔着帘唤了一声,却久久不见回声。 莫不是官人和柳娘子正、、、、卯儿小脸黢红,心说他得亏顾着柳娘子的名声,叫车夫将车停在了客店旁的暗巷。 若直接停人门口,岂不叫官人和柳娘子为难。 然他瞎想一阵儿,仍没听得里头动静,卯儿这才意识到不对,略撩开一点儿车帘望去。 嗐! 他真不该想多,官人乃君子,便是喜欢也不会做出什么迂矩的。 人家柳娘子睡着了,他们官人也只是一眼不错的看着,连衣角都没碰着。 可这也总不能叫柳娘子在车里睡一晚,不得已,卯儿冒着惹官人不悦的风险又唤了一声儿去,赵承砚这才如梦初醒坐直了,唤了柳云清去。 “柳娘子,柳娘子,到客店了。” 柳云清迷迷糊糊醒来,看着赵大官人险忘了自己还是人形,差点儿就上前蹭人搁在桌上的手了。 被中间的小桌挡了一下,柳云清这才清醒,不由懊恼。 都怪赵承砚对团儿太好,总叫她失了戒心。 “多谢赵大官人,那就依着先前所说这般定下了,届时我一并给您送了谢礼,当然您几次相救,我怕是一时难回得完了。” 赵承砚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人,便只微微颔首,目送着柳云清进了客店。 “官人,咱们回吗?” 赵承砚捏了捏眉心,只觉做梦似的,又往人走的方向望了一眼,好一会儿才出声。 “走。” 柳云清和阿娘知会了一声便回房了,叫小二给她送热水上来,好好泡泡松乏松乏。 今儿实在累得紧,身上还带着轻微的河腥味,她自己都嫌弃自己。 也由此可见赵大官人是如何好的教养和仪态了,半点儿不嫌还如此随和好说话,明儿可得抽空变成团儿看看他才好。 赵大官人最惦记她,一日不见便睡不安稳。 赵承砚确睡不安稳。 他失眠了。 想着柳娘子手腕上的编绳,就是再巧合,配色和编法都相同,他亲手系上去的结总还不至于认不出来,或叫人模仿了去。 那无疑就是团儿的项圈,未曾有人重新解开又绑在柳娘子腕上。 那团儿无疑就是柳娘子了。 赵承砚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怎也不肯相信这个事实。 可他越是嘴上不信,脑中却越发忍不住比较着团儿和柳娘子。 比如,团儿似乎格外怕水,柳娘子先前就是因为落水差点儿没了命。 比如,团儿比旁的猫都聪明,柳娘子也聪明得紧。 比如,团儿放松时总喜欢将自己摊成一根猫条,今儿柳娘子玩升官图时,兴致正酣时也摊成了条状。 再比如,他捡到濒死团儿的时间和柳娘子落水昏迷不醒的时间相差无几,团儿第一次跑丢后,翌日柳娘子便从昏迷中醒来,抱着浮霞来了他的府上、、、、、、 赵承砚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癔症似的赤足翻出团儿给他带的吃食。 小鱼干、糖人、枇杷糖。 这岂是一只猫能给他弄来的! 分明是人才能如此用心! 赵承砚冒出些被欺骗的恼怒,但很快他的肩膀又塌了下来。 团儿到底是人、是猫、还是妖呢? 以后他又该如何跟团儿相处呢? 赵承砚搂着糖人睡着了,他一直没舍得吃,原就因为渐热的天化了一半,这下子可尽黏在枕边床头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柳云清前来,圆圆的琥珀眼中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可叫她心疼坏了。 赵大官人就那么想她,送他的那点儿不值钱的吃食,全搁在枕边化在床上了。 再瞧人紧缩的眉头,睡着也不得安稳,可叫柳云清内疚得不行,心说以后就是再忙也得一天过来看人一趟。 小心翼翼舔舐着赵承砚指尖上的糖浆,柳云清无意将他吵醒,可这细微的动作还是惊动了浅眠的赵承砚。 只见他梦魇了似的坐了起来,大口一大口喘息,扭头见是她来也不见往日亲密。 柳云清不知他怎么了,只当是他做了噩梦,忙上前攀着他的胸膛,用湿凉的鼻尖蹭官人的脸颊,小爪子牢牢把住他的脖颈,极力渡些温暖过去。 赵承砚没有抱她,好一会儿才发出沙哑的声音来。 “团儿,你会害我吗?” “你会、、、离开我吗?” 嗨呀!这是做了什么梦啊! 这可怜心肝的样,柳云清忙喵喵安抚,舔着赵承砚的下巴和脸颊,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不断蹭着他。 好一会儿,赵承砚才缓过来了似的轻笑出来,大手搭在团儿的脑后,一下一下抚着。 “是我糊涂了、、、、、你待我这样好,不惜受伤也要报仇,我却恶意揣测你、、、、是我不对,我糊涂了。” 赵承砚的轻声呢喃更叫柳云清纳罕,她从未见过人如此脆弱的一面,总觉得赵承砚是梦见了儿时对他不好的人。 不然何来“离开”一说? 第四十六章 操碎了心 柳云清都要替他心碎了,可怜的官人,身边只有她这一只猫儿能说说真心话,偏她这猫儿还总不着家。 也不知怎么安慰赵承砚才好了,只得蹭得更加卖力。 天热了,柳云清有些掉毛,这一蹭直叫赵承砚脸颊鼻尖痒极了,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丧气和不安都跑了大半。 正要好好抱抱怀里的团子,谁道团儿被自己的毛扫了鼻尖子,也跟着打了两个小小的喷嚏。 天呐!这实在可爱。 赵承砚忍不住搂紧了怀里的小团子,困扰他大半夜的烦恼一下子就解开了。 管她是人是猫还是妖,团儿就是柳云清,柳云清就是团儿,不会害他,在乎着他,惦记着他,以后也会陪着他。 这就够了。 当然留不住自家小娘子是他的错,他合该更努力些。 “卯儿!叫小厨房给团儿做吃的来!” 赵承砚抱着团儿披发赤脚推开了门,立在廊庑下。 看她常卧的小软垫,看她攀上去下不来的树,再看院子里散落的绣球玩具,再看她常翻出去的墙头、、、、、 他原还觉得自己对团儿是好的,不曾苛待过她,而今再看他这儿都是什么! 寡淡无趣! 怪不得叫她整日流连在外,不晓得回家。 “卯儿!去将中秋的彩灯挂出来,我这院子太素了。” “卯儿!去叫人去花棚搬来些应季的花来。” “卯儿!去开库房,让青麦她们给团儿做些鲜亮的衣裳。” 官人这一声声叫得卯儿头都大了,不知人撒什么癔症呢,别个是有那孤魂野鬼附身,舍夺了他家官人! 话本子看多了的卯儿想到这儿猛得一个激灵,跳出去三丈远,忙双指并拢指着他家官人怒喊。 “呔!哪来的妖精,快快从我家官人身上下来!” “我家官人何时喜欢这样花里胡哨的东西了!我一眼就看穿了你!” 且听得卯儿第一句的时候赵承砚还吓一跳。 心说卯儿哪来的神通,他才想通团儿的身份,就叫卯儿一语道破了。 可再听那后一句话,直叫赵承砚又气又笑,强忍着绷住脸训了一句。 “你胡说甚呢!只是叫团儿自在些,可叫你大惊小怪了!” “哦,官人我这便去办。” 得了一句训,卯儿舒坦了,这才紧忙依照吩咐去办了事儿。 柳云清几乎要笑死,这一大早都什么跟什么,不过是见她回来,可叫赵承砚不知该怎么高兴才好了。 好在闹这一通,赵承砚没了刚刚的脆弱难过,可怜见的,就随他高兴摆弄。 于是乎,就赵大官人梳洗更衣的功夫,小奴们接连上菜,摆了满满一桌子,连现杀现片鱼脍都出来了。 柳云清还道赵承砚吃个早饭恁大的排场,不像他平日朴素的作风,谁道便见这玉面郎君拿起她的碗碟来,各式都加了一筷子。 “团儿快吃,喜欢什么明儿郎君还叫人给你做。” 说罢便将她的小碗摆在了桌子上,他身侧的位置。 而赵承砚则端起自己的小碗粥,一勺一勺吃得斯文,桌上的菜色他看都不曾多看一眼。 是了,赵承砚口中、喉咙的伤还没好全,还吃不得旁的东西。 柳云清疑惑地看着赵承砚,一时不敢下口,喵喵了两句。 你要这样明儿我可不敢来了,弄得跟断头饭似的。 但想她一只猫儿,也没惹了人不快,这饭当是吃得,这才下了口。 用饭时外头小奴们又忙碌起来,挂灯的挂灯,摆花的摆花,虽不明白官人为何这样吩咐,但官人总有道理,做就是了! 柳云清此时也回过味儿来,赵大官人如此大费周章都是为她,想叫她多在家待会子。 如此行径只叫她觉得好笑又略微感动,何必做到这个地步呢? 好好的清雅小院被弄得大红大绿一片,柳云清都觉得辣眼,也顾不得吃了,忙去院子里捣乱阻止。 好在赵承砚还算善解猫意,这才收回成命叫小奴们将院子恢复了去,只留下一盏琉璃灯挂在了她总翻墙的檐下。 “就留这盏,夜里给你点着,你若夜半回来也能照个明,便是我睡着也叫你知道我惦记着你。” 好好好,都依你。 柳云清忍不住再来回蹭着人,这郎君,当真叫人不喜欢都难。 折腾了半上午,赵承砚这才瞧着安稳下来,柳云清还跟宁时音约好了在纸坊见面,不好叫她多等。 抖了抖身上的毛,又搂着赵承砚蹭了一下子,柳云清就打算出门了。 赵大官人今儿格外粘人,虽没阻了她的去处,可瞧他眼巴巴的一路跟到墙角下,柳云清都不知该拿他怎么办了。 好在赵大官人没叫她为难,只是抬着手轻轻抚了抚她。 “在外头小心些,大相国寺那边人多杂乱,你莫去那儿跑,叫人给伤了去。” 赵承砚用心良苦,想团儿是小妖,大相国寺里主持是个厉害的,那周围也不少道行颇深的算子,可不能叫人看穿了团儿的真身才是。 柳云清拿自己的小爪爪搓了下赵承砚的手心算作应下,不好再耽搁,扭头便跳了出去。 赵承砚在原地立了许久,刚还想着叫人跟着些,免得有人欺负了她。 后又想团儿的身份不便叫人知道,便作罢,只派人去柳氏书坊门前盯着些,省得她阿爹再过来闹事。 柳云清全然不知赵大官人如何操心,这会儿到了宁氏纸坊,二人也顾不上寒暄便一道进了后院,再看昨儿试出来的几样香纸。 这染香第一步过了关还不算,香味能不能持久才是关键。 只要能保存两三个月,甚至只一个月,这生意都做得成。 柳云清试了试纸的质量,提出了两个要求。 其一是除了正常书写的纸张外,再做一批纸张厚些的,能作为书签进行裁剪,其二就是在纸上做些防伪的暗纹,以维护自己的品牌,省得别家出了仿品。 抢生意还是小事,就怕市场上假冒伪劣的产品会坏了她们的名声,若无防伪,到时候可说都说不清楚,一不小心再叫人告了去,可算是洗不清了。 第四十七章 真是命好 第一条到没什么难的,只第二条还需得跟坊里的老师傅们好好钻研钻研。 至于防伪的商标也不必再想,柳云清拿出店里的私印给她盖了一张,旁边再添置了她们宁氏纸坊的印即可。 宁时音一口答应下来,她劲头颇大,这会子还要拉着柳云清试试旁的香。 嫌只有两种香味也没甚挑头,既然要借赵大官人的势将这香纸的买卖推出来,那就得弄得全乎些,才配得上赵大官人的身份。 也是自己这边能将做出来的都一齐拿出来,打响了名声,这才叫人无机可乘,便是仿也只能叫人说一句拾人牙慧。 柳云清岂有不应的,合伙人这样积极她高兴还来不及。 昨儿是弄了些加了花露、精油的,今儿再做,柳云清打算再往各花露中添加些“定香剂”。 有花露作为香味的前调,定香的檀香、鸢尾、苏和香作为后调,想来味道会更丰富持久些,相对也没那么好仿制。 眼下尽管试验,而后琢磨出几种成本不高,味道又好的调香方子来,这事儿也就成了。 又是忙活了一整日,午间晚间还得宁时音的衷郎君来给送吃食,他们的孩子年岁小总闹人,衷郎君便将孩子背在了怀里。 邀着他一块儿坐下来吃饭他也不肯,只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轻声哄着孩子。 衷郎君年纪比宁时音还小两岁,个头不算很高,柳云清估摸着跟自己当是差不多的,他脸却是长得白净秀气,便是生气也只蹙蹙眉跺跺脚,瞧着像是个小绵羊似的。 他又是个事事以妻为纲的,说话做事也顶和气,听说还勤俭持家得很。 这贤惠的劲儿真叫柳云清羡慕死了。 “也不知衷郎君家里可有兄弟,时音姐姐得了好的可叫人羡慕,姐姐也知道我克夫名头在外,那些个对着我挑刺的我看不上,倒是想娶一个好的回去。” 宁时音笑着望了一眼外头,柳云清倒是没羡慕错。 除了这孩子是她生的,家里旁的事儿全是尹衷的,孩子夜半饿了吃奶都往尹衷那儿滚。 “尹家就算了,妹妹别想,他家是有好些兄弟来着,可哪个是善茬?若非我用银子买断了他跟尹家的血脉亲情,而今怎能过上这安心日子。” 柳云清先前只是听说过一点儿,说是衷郎君家境不丰,似同家里关系不大好,入赘后也没见他同娘家来往过。 谁道还有这层原因在里头。 “好,这也是可遇不可求,总归我也做好单身一辈子的准备了。” 宁时音见不得柳云清说这话,忙将这事儿拦在自己身上。 “你可别这么想,什么感情不感情的不论,你聘一个好郎君进门,也能替你分担分担不是,你主外他主内,像我这样就挺好,回头我给你留意些。” 柳云清笑着应下了,也没当真,要真是在家里养个男老婆,她恐还消受不起。 要说好好郎君,那还得是赵大官人。 不过她有那自知之明,也晓得给皇亲贵胄做夫人有多束缚麻烦,只是想想罢了。 能做人家的猫享福已然是命好了。 忙到半夜,从纸坊到她们下榻的客店的距离颇远,宁时音有心留柳云清在家小住。 柳云清婉拒了,说是不想叫阿娘操心,然实际上是打算去赵大官人那儿瞧瞧去。 出了纸坊的门,外头还算热闹,柳云清便叫了个跑腿的小孩,给了他几文钱去客店知会一声儿,就说今儿在宁家住,不回了。 吩咐罢,柳云清转头就寻了无人之地变成猫儿直奔赵大官人府上。 气喘吁吁跑了几里地,翻过墙头,果真见今早赵承砚给她挂的那盏琉璃灯亮着。 明明挂上去的时候她还觉得赵承砚大题小做,她可是只猫儿,夜里也是看得清的。 真见着了,却是满心的欢喜。 不再耽搁,她颠颠地跑进赵承砚的卧房,叼来赵承砚随手搭在屏风上绞干头发的布巾,将自个小爪爪好好的擦干净。 这才一跃跳上了床头,在一贯的位子上盘成了一团。 旁边睡着的人却忽的将她搂到了怀里,手指准确地点在了她的鼻尖儿上。 “可算回来了。” 赵承砚的声儿带着微微的沙哑困倦。 “真不知你整日哪来这么好的精神头,夜里才睡几个时辰,白日里也不见你着家,就是忙也不能如此勉强自己。” 柳云清几乎要以为这话是赵承砚对着人说得了。 也无从解释什么,柳云清只好喵了一声算作回应。 若说累,她近来确实是累,且等着用新招牌开了店,顺顺当当办了大赛,生意步入正轨,兴许就不会那么忙了。 赵大官人的被窝暖烘烘香喷喷的,又有人搂着抚着,柳云清不舍得出来了。 只管在人肩膀上寻个处舒服的地界儿,没一会儿便发出呼噜呼噜的声,舒舒服服睡过去了。 好忙活了几日,总算有一件事成了。 新买的宅子总算是修整装点好了,后日又是个祭灶的好日子,齐氏不再耽搁,大手一挥便决定今儿搬进去,后日宴请街坊四邻。 柳云清除了买下宅子那日去过,之后忙忙叨叨竟也没过去操心一点儿,全是齐氏带着妹妹们蚂蚁搬家似的布置妥当了。 先前的大件已经请了人搬进去摆好了,而今细软零碎也布置得当,她们娘几个只消带着放在客店的几身换洗衣物就能直接入住了。 柳云清过去一看,同先前当真是大相径庭,池水花草全活了过来! 一进大门右手边便是那棵从齐氏娘家移栽来的石榴树,绿叶茵茵上头夹着些还未开的花骨朵。 左边是池塘,里头还养着小鱼苗和几片荷,顺着流水蜿蜒到后院,小亭竹帘参差轻纱帷幔,石桌石凳也叫人打磨光亮。 房中更是不必说,全是齐氏可着女儿们的心意来的。 而今宅子大了,又少了一个人,自然是住得宽敞。 齐氏还多给柳云清弄了一书坊,笔墨纸砚俱全,多宝格上放着些她从前买的一些小玩意,总之,处处透着温馨。 第四十八章 暖灶宴请 云湘像是个小狗崽子似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看见什么都要一惊一乍的。 知道小女儿最喜欢跟一帮子小孩玩过家家,砸碎了草当饭食,刨了土坑搭房子,后院有块儿小空地,齐氏就什么也没叫人种,在那儿放了些小铲子小石块,专给云湘留的。 “院子这样大,夜里只怕还要住得害怕呢,阿娘,要不回头买个小狗回来看家,夜里有个动静还能提个醒。” 齐氏正要应下,柳云清忙笑着出声劝了去。 “不用,回头叫人在前院和后院靠墙的位置搭些猫窝,我去聘些猫儿来给咱们看家。” 齐氏惊讶地看着女儿:“何时猫儿也能看家了,你若喜欢,除了买一只小狗回来,再多养几只猫也使得。” “小狗小猫也不容易打起来,一道长大关系最是亲密了。” 柳云清哪能叫阿娘真买了狗来,她可跟云娘子说了,待孩儿满月了就搬过来呢。 若是能请得动狸霸儿他们更好,狸霸儿可是跟狗帮打过架的,谁能斗得过他! 见女儿一心想聘了猫儿来,齐氏也只好顺了女儿的意思,不过这猫猫狗狗看家也不过是听个动静,到底还是得雇了人来。 当然最好是能直接将人买下,放在家里也安心。 娘几个在家里拾掇拾掇,将要添置的小零碎都记下来,齐氏带着云溪、云湘出们去了集市,而柳云清则步行去了书坊,问后头的董娘子夫妻要了些不用的废木料。 她打算先搭几个简易的猫棚,眼看着天越来越热,这猫窝只要能遮风挡雨就是,回头若真能多请来几位,她便叫人挨着墙打造几层猫别墅。 如此除了狸霸儿那边,她这儿也能多收容一些无家可归的小猫咪,也能少一些像云娘子这样吃苦的猫儿们了。 柳云清动手能力不差,搭好简易的猫棚后,她还拿家里用过的废纸往里头糊了一层,外头再刷了一层防水的桐油清漆。 末了再寻了自己不穿的衣裳垫了进去,水碗不用准备,家里的小池和蜿蜒的河道都是活水,只消准备几个干净的饭盆就是了。 到时候云娘子或是谁过来住,缺什么就再添置什么。 下午柳云清在书坊看了会子,就回来写了请帖。 到底是正经头一回请街坊四邻暖房暖灶,只过去知会一声可显得不够重视,另还打算请宁时音一家三口、程力和先前认识的小书生秦莘和几位同窗。 虽不知秦莘几个会不会来,但既然认识了,关系也十分熟络,帖子总得送过去一份,规矩上可不能叫人挑出错来。 细细写完,柳云清想了一圈,似乎没有落下谁了,至于赵大官人,似乎也在熟人那一列里,只是他什么身份,必然不会前来,这帖子还是算了。 柳云清挨家挨户的送去,还顺带着去街上买了些糖果瓜子和果干,用红纸包成一份一份的,到时候叫人走的时候拿去,也算是一样手礼了。 这手礼倒是没忘了赵大官人的那一份。 里头的糖也都不是买来的,柳云清打算自己买了鲜果熬酱制糖,待旁人不失礼数就是了,可赵大官人不是旁人。 齐氏带着女儿们筹备两天,总算是将宴请四邻的食材备齐了,桌椅板凳是专找了司人借来的,他们负责来回搬运,要价也不贵,才不过半贯钱而已。 汴京富人多,办宴也都讲究得很,最基本的桌椅板凳得是成套的,碗筷勺碟也不能有什么豁口,而后再讲究菜式和其他。 如此要求之下,司人这一行应运而生。 他们专门负责红白喜事和一般宴饮,主顾只消掏银子,旁的尽是司人策划置办,宴会上用的酒水、饮子、果子、菜式也全包下来,一道流程下来已然是相当成熟了。 像她们家暖灶宴请这般,算算也才不过请三四桌人,齐氏便叫柳云清请了两个厨娘帮衬,届时街坊婶娘姐姐们也来帮忙,就不必请司人来办了。 到了这日,齐氏天不亮就将女儿们喊了起来,唯独云湘年纪小,叫她多睡会儿也省得人操心了。 齐氏带着云溪开始备菜,柳云清则被阿娘指使去码头提货。 昨儿在码头跟渔女定好了五尾鲈鱼、五尾鲜鲤、一筐子河虾,原还想要些河豚的,只是怕自家处理不好,再带了毒可就坏事了。 故这河鲜菜就只定了三道,一是清蒸鲈鱼,二是炸河虾,这第三道便是金齑鲜鲤了。 时下人吃鱼多是做成鱼脍,也就是片成薄如蝉翼的生鱼片,或在这之上再细加工一次,切成头发丝那样细的小条。 此做法尤以个儿大的鲜鲤鱼肉质口感最好,口空吃也不见腥气。 但寡淡的味道只占了一个鲜字,若再佐上酱料,味道便更上一层。 而这次要做的金齑就是用金橙、生姜切细丝和酱而成的。 鱼脍沾酱,先入口是尝到的是金橙的香气,继而生姜的微微辛辣感在口中漾开,一嚼,鱼肉鲜甜的味就迸发出来了,肉像是油脂般化在口中,直叫人回味无穷,唇齿生津。 这时节蟹还不肥,若正赶上中秋那段时间,桌上必然也得再添上这一道去。 只是这样想着柳云清就饿了,阿娘怕她去晚了鱼不鲜,早上只叫她随便对付了两口,趁着叫人给她将鱼装到水桶抬上板车,柳云清准备在旁边小摊上买些热乎乎的吃食。 谁道旁边上一走,看见了一溜小猫。 赫然是狸霸儿带着阿鱼、阿虾等七八只猫过来打早食呢! 怪不得早上去破庙那儿找不找他们,原是早上都来这儿寻好吃的了。 也是,每天早上码头都热闹得很,渔网漏下的小鱼小虾人也不屑得捡,都是这些猫儿狗儿的了。 柳云清见他们忙活也没打搅,只又掏了十来文钱,让人用荷叶给她报了一兜新鲜的小黄鱼来。 差不多一拃长的那种,用油一炸又香又脆,中间只一根骨头,好吃方便,柳云清自个儿都能吃大半盘,也叫狸霸儿他们尝尝鲜。 第四十九章 猫仙现身 见狸霸儿他们吃饱了,各自嘴里又叼着些准备走,柳云清上前叫住了他们。 “狸老大、阿鱼,来!” 狸霸儿和阿鱼脚步一顿猛然扭头看来,本以为是以前喂过他们的熟人,谁道见面前蹲了个陌生小娘子,可叫猫儿们警惕了起来,一时也不敢靠近。 有云娘子的经历在前头,大家伙对人类也不似从前那般信任了。 “狸老大,你闻闻味儿来,我是团娘子啊。” 猫儿们再次凌乱了。 什么情况! 这小娘子说自己是团娘子,莫不是脑子糊涂了,后头有个面生的猫想来在柳氏书坊附近晃悠过,放下口中的小鱼,一语就道破了她的身份。 “她怎么会是团娘子呢,她明明是太学那边柳氏书坊的掌柜娘子!” 一听这个,狸霸儿不由带着猫儿们又退了两步。 若不是要害猫,何必扯这样的谎! 柳云清失笑,可是解释不通了。 “我做人的时候是柳娘子,做猫的时候是团娘子,你们不信我没关系,可就没想过为什么我能听懂你们的话吗?” “便是不信我说的话,我身上的味道狸老大和阿鱼当是能分辨得出来,对了,还有阿虾呢,你们仨先前上赵大官人家找我说调查柳成功的事儿,忘啦?” 一说这个,狸霸儿几个才信了,他们猫儿直接的往来确不是人能知道的。 而今团娘子向他们揭开了自己柳娘子的人身,当初的疑问也可解开了。 为何一只猫平白无故的调查人的行踪,还专叫他们寻了账本什么的,原团娘子早修成了人身入了红尘! “那,那您竟是猫仙了!” 狸霸儿惊叹一声,说话的口气都改了,尊敬得不得了。 “我以前听老一辈猫说过,咱们猫虽不比黄仙、狐仙那样的,但也十分有灵性,只是咱们和人亲近,难免会因为主人的偏爱而拈酸吃醋,故难以修心。” “以前我只听个乐呵,谁道真叫我遇见咱们的仙儿了。” 柳云清忍不住笑,什么仙不仙的,不说她是妖怪都够好了。 这码头边人来人往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柳云清今儿也忙碌,干脆先将买来的小黄鱼给了狸霸儿。 “这儿不方便说话,今天我家宅子暖灶,你只管带着猫儿们来我家吃饭,就果子行后头芍药巷子第一家,我连你们歇脚的地方都搭好了。” 狸霸儿叫跟班接下猫仙给的吃食,连连点头应下。 “中!我回去就带人过去给您捧场,也顺便给您看看宅子,省得不长眼的小东西扰您家人清净。” 柳云清知道猫儿们就是传开她的身份也不会对她怎么样,这才大大方方同狸霸儿他们相认,也是想请狸霸儿时常带猫过来替她看看宅子。 叫她正正经经的聘也好,还是给了报酬也罢,都好说,谁道得他这样重视尊敬。 柳云清直忍不住笑,心说回头还是要同狸霸儿好好说道说道。 她除了能变成猫变成人,旁的也就没什么本事了,若指着她施什么仙术可是不成。 柳云清雇了板车运鱼,还叫他们几个搭了一程,一路上可招眼,不少人都稀奇的看着,小娘子们也不断轻笑惊呼,且风光一把。 狸霸儿他们认了门才走的,齐氏在门前看着人卸货,自然也见了狸霸儿他们,见猫儿们挨个儿蹭了女儿一下才走,不由笑到。 “怪不得你要聘了猫来,原是在外头养着一窝,也罢,看他们恁的壮实,确比狗儿还厉害呢!” “怎不叫他们进家?我也好给他们准备些吃食。” 柳云清看重他们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笑容一直未减。 “等咱们开席他们就来了,今儿可劳烦阿娘也多给他们准备一份饭食,吃中了您的手艺便有猫儿给咱们看家了。” 齐氏也笑:“自少不了他们的,你也别闲着,快些进去帮忙,你曹婶娘她们可都来了。” 然说是帮忙,没一会儿就来客了,家里没有郎君招待,便只能是柳云清出来招呼。 好在她请来的两位厨娘都是手脚麻利的,连齐氏也没怎么忙活,只是打打下手而已。 院子里摆了四桌,柳云清招待他们吃茶,参观宅子,孩子们也都坐不住,小一点儿的跟着云湘去后头玩儿,大一点的就由云溪领着去后院屋里说笑吃果子。 怕大伙儿无聊,这会子没上菜,柳云清还摆了投壶和双陆,两个游戏一静一动,全凭大伙儿各自喜欢。 没一会儿程力和秦莘也来了,他们可巧赶到了一块儿,待一前一后进了门,双方才知道都是柳云清的客人。 程力除了拿了两尾肥鱼,还包了四样子果子点心,可正式得不得了。 秦莘则拿了自己用红纸画的两幅画来,打开一瞧,是门神一对,听他说还专门送到大相国寺用香供过的。 “我想着登门多是拿果子什么的,柳娘子估计也不稀得,便亲手画了门神,柳娘子别嫌弃。” “怎么会,秦郎君实在贴心,我前儿还说要不要往门上贴些什么,可这不年不节的也没处买,谁道秦郎君就给送来了,我这便贴上去!” 程力闻言也不见外,自去厨房放下东西就和了浆糊,跟秦莘一人一边帮柳娘子贴上了这门神。 “秦兄弟画得一手好画!瞧这门神英武非常,比外头卖得都好,我程力没甚本事就一身蛮力,最是佩服柳娘子和秦兄弟这样有本事的,一会儿可得好好喝一杯去!” 秦莘腼腆得很,得人这样一夸耳朵都红了,才讷讷点头就被程力搂住了脖子,可叫他耳朵脖子红成了一片。 柳云清忙笑着轻轻捶打下程力的手臂:“你可别欺负了秦郎君才是,秦郎君可是太学里读书顶好的学子,怕是不胜酒力。” 程力一听这个更是高看秦莘一眼:“柳娘子放心,我且敬着秦书生还来不及呢!” “瞧了一圈儿,怕这里头的郎君们你就熟悉我二人,我自然是要好好同秦书生商量商量,一会儿席上怎么替你挡酒!” 柳云清忙谢了热心的程力:“那我可得多谢你们了,平日里我总忙着,都是阿娘跟邻里来往,这会子将我自己撂在外头招呼,我搭眼一瞧没几个认识的,正为难呢!” 第五十章 小醉猫前来 程力哈哈一笑,他最是自来熟,有他帮着招呼自然叫柳云清轻松许多,秦莘也在旁边陪着,虽话不多,但时时补着程力的话头,二人同柳云清配合得相当好。 来人原还有些轻蔑的,看不起娘子们自立门户,或是有心思不正的,眼睛总不忘正地方瞥。 进门一看柳娘子飒爽利落,结交的又是衙门学府的人,自不敢轻慢,收起来不该有的心思。 忙忙叨叨大半日,柳云清也被劝着吃了好些酒,末了将人都送走了,齐氏见桌上还剩一包糖果瓜子,还当是多的,正要拆开摆在盘子里去。 柳云清忙抬手勾过来,半醉不醒地跟阿娘黏糊。 “阿娘,这个可不行,这个是我专门做的,您和妹妹们的份儿我已然留出来了。” 齐氏笑着扶女儿做好吃茶,看她那么护着,忍不住揶揄一句。 “我道程郎君和秦郎君已然是同你亲近的了,谁道还有更入你眼的人,也不知是哪家的?” 柳云清虽是有些醉了,却没被阿娘绕进去。 “阿娘怎知是个郎君,说不定是个小娘子呢?” 齐氏哼笑一声:“若是个小娘子怎不见你请来?时音都大老远的携家带口来了。” 本也是玩笑一句,齐氏知道女儿有分寸,也没深究,只催她快些回屋歇息。 “好了,你醉着便别想那么多了,总归也不急,明儿再给人送去也使得。” “我也回屋歇,今儿这老腰啊,真是要累折了!” 齐氏扶着腰起身,柳云清也顾不上抱着那一包糖果瓜子了,忙跟着阿娘一路进了卧房,就是头晕也不误手上按摩的活计。 也许是真醉了,柳云清这会儿特别想见见赵大官人。 有了自己的家了,今天她高兴着,谁都请了就是没能请赵承砚来。 赖自己在他面前是只猫儿,连喜怒哀乐也不敢跟他分享。 好在请了狸霸儿他们来,好些人都知道她家招猫喜欢,连吃带拿的,所以、、、、、 她变成团儿给赵大官人带份手礼好像也不过分。 柳云清心思一起就收不住了,抱着枕头枕床上翻来覆去滚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变成了团儿,抻长着爪爪在床上神了个懒腰,而后叼起那包手礼,头也不回的去了赵大官人府邸。 再说赵承砚那头,卯儿发现他们官人今天特别不对劲儿。 本来吃完早饭还好好的,趁天好便兀自抱着琴去水边亭子了。 什么皇子也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官家防着他,怕他跟小太子争,官人也不能入朝为官施展抱负,整日只得看书弹琴,自己寻些有趣味的罢了。 可自见了外头办事儿的那几个人,他就开始兴致缺缺,不怎么开怀了。 卯儿也不敢问,只能小心翼翼陪着,端来些官人喜欢的吃食和饮子过来伺候。 他心想着要是团娘子在就好了,只是团娘子整日神出鬼没,新来的猫儿也不见官人多在意,他只能陪着,等着官人自己在心里哄了自己。 晌饭过后也不见官人歇息,只坐在廊庑下看书,时不时的抬头望一眼墙檐下那盏琉璃灯。 这是惦记着团娘子呢。 只是越等失落就越多,卯儿忍不住在心中轻叹,也不知官人要等到什么时候,只得转身进了主屋,给官人拿披风去了。 眼下还多少有些春寒,莫不能再着凉了去。 然就这转身的功夫,只听得身后官人倏地站了起来,朝琉璃灯处跑去,抬起双手去接一小团毛茸茸的猫儿。 “团儿回来了!” 柳云清嘴里还叼着手礼的细麻绳,顾不得回应,只得喉间发出娇气的哼声,一跃到了赵大官人的怀里。 柳云清喵呜了两声,十分依赖地将小脑袋窝在官人的锁骨上,湿凉的鼻尖抵着他的脖颈,亲昵的舔舐蹭弄着。 变成猫儿之后居然更不胜酒力了,就这不到一刻钟的距离,她竟还跑错了路。 兜兜转转总算是见着人了。 赵承砚嗅到了团儿身上的甜酒味儿,哪儿不消得自己怀里抱了一只小醉猫。 也不见他唠叨什么,只嘴角含着笑,一手抱着猫一手提着礼,进了自己的卧房。 “卯儿,送来温水布巾,我给团儿擦擦小爪。” 卯儿见自家官人开心了,他也跟着情绪高涨起来,连忙跑去办差了。 送来了温水,赵承砚也不叫卯儿动手,亲自拿柔软的布巾沾着温水给怀里的小醉猫好好擦了小爪和脸颊,还为她清理耳朵。 柳云清痒得受不住,喉间发出哼唧声,圆圆的琥珀眼眯成一条缝,前头两只小爪紧抱着赵承砚的手腕,后退两只小腿又兔子蹬鹰似的蹬着他。 如此作态可叫人不知道她是拒绝还是喜欢了。 赵承砚脸上的笑意更柔软了些,也没折腾了团儿,收拾妥当就叫卯儿端着水推下了。 将团儿轻轻的放在自己枕边,他挨着床沿坐下,大手一下一下轻抚着毛茸茸的小团子,柳云清很快就酣睡过去,也不晓得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了。 自家的猫回家了,赵大官人心里踏实了,夜里还多吃了一碗粥,之后便搬了矮桌到床上,一边撸猫一边看着章掌柜给他送来的账本。 忙到夜半,赵承砚起身叫卯儿将矮桌给他搬走,他到门外招了手下,叫人将账本子给章掌柜送去,另再吩咐些旁的事宜。 若不是前几日身子不适,他也没有叫人进屋守夜的习惯。 而今有团儿在,更是不消得卯儿宿在他的床旁,见卯儿将矮桌搬出了自己的卧房,赵承砚梳洗罢,便吩咐他自去休息了。 卯儿应了声,泡好一壶安身茶就走了。 赵承砚也转身进了自己的卧房,提起水壶正要倒,只随意往团儿的方向瞥了一眼,顿叫赵承砚将茶尽倒到了自己的袖筒子里,便是烫得他一激灵,他也未曾发出任何声音。 只默默放下了手中的小茶壶,静静拿手指捏着袖扣,将半壶水一滴不漏地都兜在了自己的衣裳里。 他立着没动,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探着头往自己的床上看了好几眼,确定自己不是眼花,这才一抹魂儿似的飘到了自己更衣的屏风后。 第五十一章 折腾人的小妖怪 冷静些! 不要慌! 赵承砚深吸一口气,抖着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裳,从里到外都换了干净的。 想着床上躺着的那个,赵承砚没犹豫,又在自己的中衣外多裹了一层,除了散发赤足,便看不出他这是要就寝的模样。 只从屏风走到床旁不过十来步,赵承砚硬是走了一刻多钟。 待真看见床上那个卷着他被子睡得正香的变成了柳娘子,赵承砚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 便是先前已然猜出团儿是个能化成人形的小妖怪,也没亲眼看见来得叫他震惊。 也不止震惊,还有莫名其妙的紧张、忐忑,好似也有那么一点雀跃和不知所措、、、、、 赵承砚分不清,他用手掌捂住自己的心口,手心子下头怦怦跳得厉害,叫他生怕吵醒了正熟睡的人。 今儿他不高兴就是因为柳娘子。 听派去保护她的人说,柳娘子搬去新宅,请了好多人来呢。 且不说小娘子们,她身边还围着好些没成亲的郎君。 有高大英武的程力,有温文尔雅的秦莘,还有聪慧热情的董大郎,拉着柳娘子一口一个姐姐叫着。 明明他也没比柳娘子小多少,就会撒娇,好不要脸、、、、、 然最叫他气闷的是柳娘子没给他送了帖子来,做猫的时候整日对他撒娇,吃他的喝他的,还睡他,谁道便成人了竟这样无情。 他先前还答应帮忙大赛的事儿呢,想来也不算太生疏,谁道柳娘子连个帖子也不肯给。 他去不去是一回事儿,柳娘子给不给是另一回事儿,亏她还知道给送一份手礼来。 赵承砚幽怨地看着睡得正香的柳娘子,要真怨她倒也不舍得、、、、、 今儿这床怕是睡不了了,赵承砚只得抱来一床被子躺在了床沿下头。 这个位子是先前他病时卯儿伺候他躺的位子,而今为了自家的猫,赵大官人也是什么苦都吃得了。 他怕叫人发现了柳娘子的真身,拉好床幔还不算完,又搬了椅子将门抵上了。 怕夜里凉,他又将自己的被子从柳娘子的怀里抽出啦,给人细细的裹好。 赵承砚对着团儿的人形可做不到再将她当做猫看了,心里念着男女有别,给人盖被的时候都闭着眼,便是她穿戴齐整,生怕看见一点儿不该看见的。 好不容易侍弄好,赵承砚枕着自己的手臂躺下了,谁道床上那位又闹腾起来,哼哼唧唧的喊着难受,要水喝。 赵承砚岂能坐视不理,他心疼了,又气这小妖怪不在乎自个儿身子,忙起身去给她倒茶。 好在撒了半壶还剩半壶,赵承砚倒好端来见她躺着又没法儿喝,只得坐在床沿将她扶靠在自己身上,搂着她一点儿一点儿喂下去。 喝完水了没一会儿,柳云清又哼唧唧喊热,要脱、、、、、、 伺候了半夜,给赵承砚急一脑门子的汗,他揽着柳娘子喂水已然是煎熬,哪能再伺候人宽衣去。 “冤家,你真是要我的命啊。” 赵承砚没法子了,一不做二不休用被子将柳娘子裹了个卷饼,也没在自己房中寻来绳,只得用自己长腿长臂将人捆住压实了,这才见人慢慢老实下来。 柳娘子睡安稳了。 赵承砚又失眠了。 眼看着天蒙蒙亮了,怀里的柳娘子还没有要变成原型的样子,赵承砚都想好一会儿将人藏到哪儿了。 卯儿再有半个时辰就过来伺候他起身了,他先将抵门椅子挪开,又将地上的被子收了起来。 他卧房连通着书房,中间有一道门,没他吩咐卯儿不会进去,一会儿他就将柳娘子抱过去,书房没处躺,他还得先给人在地上铺上几层被子凑合着。 回头打发了卯儿,他再将柳娘子挪回床上来。 赵承砚揉了揉疲累的眼睛,起身任劳任怨准备去了,谁道他才坐起来,余光忽的闪过一道白光,他忙扭头去看,被子卷已然塌了下来。 里头哪儿还有柳娘子,只余一白团子摊着小肚皮睡得正香。 “好嘛,多谢咱团娘子的体贴。” 赵承砚无奈笑笑,如此也不必这样麻烦,只将抵门的椅子和地上的被子收好就是。 再跌回床上,赵承砚将团儿搂在怀里揉了两下算是解气,合上眼睛便睡了去。 今儿还得入宫见官家和娘娘,卯儿见官人到时辰了也没起来的意思,且掐着时间容官人再睡了小半时辰,便喊了人起身。 赵承砚闭着眼睛随卯儿为他更衣,柳云清也醒了,她倒是睡得足,头回见赵承砚这样困倦赖床的模样,瞪着一双琥珀眼可稀奇着。 赵承砚缓了缓神,总算是睁开了眼睛,见团儿那副好奇又带点儿笑意的眼睛,顿叫他好笑又好气,忍不住抬手弹了下她的小脑袋。 “团儿,以后夜里可不能宿在外头知道吗?务必天黑了就回来!” 小东西在他跟前儿装得天真,也没暴露真身的意思,赵承砚便陪她装着,话不好说透,便只能叫团儿按时回家。 回哪个家也不拘着,总之这吃醉酒一会儿变猫一会儿变人的样子可不能叫外人瞧见! 柳云清不知赵大官人又发什么癔症呢,总归耍赖撒娇这招永远好使。 见她敞着肚皮认人拿捏的小样儿,赵承砚便是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得认命抱着团儿好亲近了会子。 自家的小妖怪不懂事,便也只有他自己宠着护着了。 吃了早饭,柳云清就走了,赵承砚也上马车进了宫。 官家防备着他,一阵不见便要怀疑他私底下联络朝臣,结党营私,恐对小太子不利。 时不时的召见随时以思念为名,可赵承砚心中明白。 官家既怕他日子过得不好,落得个苛待养子的名头,又怕他过得太好,势头压过小太子。 官家就喜他吃得好、玩得好,若是身子能再差些那就再好不过了。 得益于昨儿他家小妖怪的折腾。 赵承砚精神不佳,眼下发黑,早上故意没吃饱唇色也淡淡的,因为口中的伤,他吃了好几天的粥,人也消瘦了些。 官家一见他,且不知他心中如何想,面上是好一阵的心疼。 第五十二章 做什么打你阿兄 “阿砚这是怎么了,一阵不见怎么弄成这幅虚弱的模样,快上前叫爹看看!” 赵承砚十九了,官家想看他依赖的模样,他这老大的个头也只好装出亲近、没甚主见的模样来。 “我前阵子伤着了,整日吃不好也睡不香,又怕说来叫爹伤心,只好自己都忍着。” 官家拍着他的肩膀可心疼,忙叫太医给他看伤,又问起缘由来,赵承砚却是不肯说了。 “你是我儿子,这天下谁敢欺负了你!为何还要替人瞒着,难不成欺负你的人连我训不得吗!” 赵承砚不说话了,露出为难的神情。 “自然不是爹不能教训的人,只是想来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哪能真害了我,左右我也没事儿,忍着些就是了。” 见赵承砚如此作态,官家心中也有了猜测。 他这个养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情重义,能叫他如此委屈的要么是宫里的,要么就是弟弟家的谁又欺负了他去。 “莫不是十二郎又欺负了你?” 赵承砚抿了抿嘴唇,没开口,但脸上的委屈已然是藏不住了。 官家还记得赵承砚小时候,被十二郎关在柴房里饿了两天的事儿,若非正赶上过节每个孩子都要出来露露脸,府上还不知赵承砚险被十二郎冻死饿死了。 还有一次,不记得是哪个孩子丢了东西,十二郎便怪在了赵承砚头上。 赵承砚年纪最小,那时候身量还没长起来,可叫家里的哥哥们打得,除了一张脸,衣服下头没一块儿好皮了。 若非皇后刚失了孩儿,宫里头又没了皇子,他派人将赵承砚从弟弟府上再接来,赵承砚只怕要被那些混账小子们磋磨死。 思及此,官家心里对赵承砚也有些歉疚,若不是他将赵承砚养在膝下,想来赵承砚也不会被自家亲兄弟们这样排斥。 “罢,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给你做主,以后你莫要再为了什么规矩孝道过去了,你是朕的儿子,不消去看他们的脸色。” 赵承砚闻言脸上才露出几分欢喜的神色来,低着头拉着官家的手。 “还是爹最疼我,那以后我可能时常进宫陪爹进膳说话?” 官家似被赵承砚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取悦了,只见他连连点头,拉着赵承砚坐在自己的下首。 “咱们阿砚又会读书又会下棋,你且不知雀儿整日胡闹叫我多头疼,我把不得你天天来呢!” 正说着,便见从外头腾腾跑来一个穿着红杉的垂髫小儿,嘴里喊着爹爹,也不见礼,直奔官家怀里去了。 “爹爹,你看!你看蝶蝶!” 小孩儿口吃不算多伶俐的,爹爹蝶蝶叫人区分不清,但见他举着一个彩纸扎成的蝴蝶,倒不难理解他的意思。 官家一把将他抱到自己的腿上坐上,手臂紧紧揽着,还未说话便亲昵的用脸颊贴上那孩子的额头。 一口一个我儿,一口一个雀儿喊着,这亲生的和抱养来的就是不一样。 “叫爹爹看看,哎呦!好漂亮的花蝴蝶,是谁给咱们雀儿扎的蝴蝶?咱们雀儿真是孝敬,一得好东西就知道给爹爹看!” 后头紧跟来的是官家的丽妃并四个宫女,几人匆匆而至,只朝官家见礼,似全然没看见官家身侧的“大皇子”。 “雀儿现在跑得好利索,臣妾只一眼没看住就追不上了,这孩子一心就念着官家您,得了什么好的都要给爹爹看呢。” 官家捏着雀儿的小手,满心满眼的都是欢喜。 “也是你看得细致,孩子活泼些好,待他再大些你更是跟不上,回头我再排派些个身手好的护着雀儿,免得他磕着碰着。” 官家女儿们个个都好,唯独儿子生下一个夭折一个,难得雀儿长到两三岁了还这样康健,官家怎么疼爱都不为过。 丽妃欢欢喜喜应下,忙又说了今儿雀儿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夜里睡觉前又是如何思念爹爹。 这一句句可给官家哄得笑不拢嘴,更是不记得身边还有赵承砚这个儿子了。 赵承砚也早习惯了,乐得自在,自顾自吃果子饮茶。 在家没吃饱,在宫里多吃几口,也给账房上省几文钱,好叫他娇养着府上的小妖怪。 然他不惹旁人,却总有人看不惯他。 丽妃瞥了赵承砚几眼,总觉得他像是个疮似的讨嫌。 归根结底还是怕赵承砚同雀儿抢太子之位,即便雀儿已经是太子了。 “雀儿,光顾着和爹爹玩儿了,你阿兄还在旁边呢,把你的蝴蝶给阿兄看看。” 得了丽妃的提醒,雀儿扭头看见了阿兄,赵承砚闻言也只好看向雀儿,伸着手要去抱他。 便是不喜欢这便宜弟弟,也得装出喜欢的模样来。 可说来也怪,上次见面还对他亲近得不得了的小孩,这次看他却充满了敌意和戒备。 雀儿不仅不让赵承砚抱,还随手抓来桌上的茶盏朝赵承砚砸了过去。 “我没有阿兄!爹爹只能是我爹爹!我才不要阿兄抢爹爹!” “砰”地一声闷响,那茶盏正中赵承砚的额角,紧接着又弹到地上碎了一片。 赵承砚轻轻痛呼一声捂住额头,再松开手,额角便红通通鼓起一个包来,他原就白皙,受伤便显得分外可怜。 “雀儿!你做什么打你阿兄!” 官家看了一眼赵承砚,忙攥着雀儿的小手厉声一句。 瞧着像是训斥雀儿,却见官家抱着怀里的小孩偏了偏身子,俨然一副维护的样子。 赵承砚一句话没说,雀儿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窝在爹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丽妃也快跟着哭了似的,先扑过去看看他的好儿子,而后便扑通跪在了赵承砚的跟前儿,眼泪簌簌往下掉。 “还请大皇子高抬贵手,雀儿年纪小,他不是故意要伤了您的,他只是一个喜欢黏着爹爹的孩子,有什么过错都是我的过错,大皇子只管罚臣妾,莫要恨了你弟弟啊!” 又来这一招,真是无趣啊。 赵承砚垂着睫毛,遮住眼中的一片冷光。 他已经在官家面前装得够无害了,为什么有些人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视他为眼中钉? 第五十三章 我是你阿娘 真就以为这些拙劣的手段能让他知难而退,让他整日龟缩在府上,不敢再出现在官家面前吗? 要知道在官家死了亲子,膝下只有他这个养子时,他也是做过太子的。 能顺顺当当长大靠的可不是官家的庇佑,是他赵承砚自己的本事。 原他看不上丽妃,也没想着跟雀儿争什么,而今倒是激起他的好胜心了。 不就是讨官家的可怜,且看看官家到底可怜谁。 那丽妃正哭诉,见赵承砚毫无反应,一副要官家做主的模样,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添一把火。 可还不等她抓住赵承砚的衣摆,只才将挨着他。 只见赵承砚半阖着眼睛晃了一晃,顺着丽妃的力道便一头栽了下去。 “咚”地一声,这下是摔得实实在在。 赵承砚受了伤的额角率先着地,吓得丽妃惊叫一声,而后便见他着地的那半边脸慢慢有血渗出,缓慢而缓慢地染红了赵承砚月白色的广袖。 “来人,快传太医!” 一时间,殿内丽妃的惊叫、雀儿的哭闹,官家喊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声音乱哄哄的,脚步也乱哄哄的,雀儿被人抱走了,官家转而去扶地上的赵承砚,一声声阿砚唤着。 趁着被人七手八脚抬到榻上的时候,赵承砚睁开一条细缝看着不远处的丽妃。 她姣好的脸颊上多了一个巴掌印,眼里的算计和防备都消失了,只愣愣望着官家这个对她一贯温柔的男人,看着他变了脸色,听着他声声指责。 “、、、、你是怎么教的雀儿!朕一直觉得你端庄贤淑又不失活泼,教养孩子必然是好,可你都教给雀儿什么!” “阿砚他惹你什么了,叫你这样挑拨他们兄弟间的关系!” 背着人,赵承砚朝丽妃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来。 你什么人也胆敢来算计我,你视雀儿为珍宝,那我就能叫你再见不到雀儿。 丽妃看懂了赵承砚的笑容,她瞬间就疯了,竟推开官家朝赵承砚厮打去。 “你还我雀儿!你还我雀儿!我就知道你是个祸害,只要有你在,定害得我雀儿不得安生!我的雀儿才是太子,我是太子的阿娘!” 周围有奴仆女使护着,丽妃哪能近了赵承砚的身,官家也恼怒非常,登时上前又给了丽妃一巴掌,着人将丽妃拉下去,这才结束了闹剧。 官家气得呼吸不畅,一旁的小奴正要来扶他坐下他也不肯,只抖着手去捂赵承砚涓涓流血的额角。 “都怪我识人不清,叫阿砚吃苦、、、、、” 吃苦? 那倒不至于。 赵承砚闭着眼睛想,这算得了什么。 他不过是出出血换个清净罢了,借着养伤的名头又能几个月不来宫中,也能叫人知道他这个大皇子也不是半点儿不得圣心的。 值了。 昨儿没怎么睡,头疼又昏沉,赵承砚只管睡过去,由着人替他担心。 官家身边的太医都是他的人,见他这幅模样自然知道该怎么替他说。 赵承砚毫不担心,饱饱睡上一觉,再醒来便见守着他的人换成了曹皇后。 “这点儿小事还惊动了娘娘,都是我的不是。” 曹皇后没说话,叫女使扶着赵承砚起身,她亲自伺候赵承砚吃茶。 她四十出头,鹅蛋脸,一双凤眼和赵承砚有五分相似,保养得倒是十分不错,比之丽妃也不差什么,只她更多一些威严和气势。 给赵承砚在背后垫了软垫,叫人倚好了,曹皇后便摆摆手打发身边的人出去。 “我是你阿娘,你受委屈了,我怎么能不来看看你。” 阿娘? 赵承砚看着曹皇后这双眼睛,他儿时确不曾怀疑过自己的身世,真当曹皇后就是自己的阿娘。 小时候他也像雀儿那样,整日想黏着阿娘,在地上摘一朵不知名的小花都要拿到阿娘跟前儿看看,想得她夸赞一句。 可阿娘从没有理会过他,只是每天逼着他读书习字,学各种各样的规矩,若不听话或是做不到,便要挨打。 每天两个小手心子都要打得紫红紫红的,肿得都蜷不起来,然而不论多痛,翌日还要天不亮就起身,拿起笔写上二十张大字。 说来曹皇后除了对他严加要求,也没有苛待过他,她只是不爱别人的孩子罢了,左右是死是活都和她无关。 赵承砚对她也谈不上恨,只是听这声儿阿娘,多少觉得有些讽刺。 “多谢娘娘关心,孩儿不曾觉得委屈,娘娘来或不来,受伤的地方总会结痂愈合,今儿闹这一通,孩儿倒是要先恭喜娘娘了,膝下又多了太子可以养育。” 曹皇后被赵承砚的话噎了一瞬,也不吝说得直白些。 “官家确将雀儿抱来我宫中,只是阿娘心里有你这个孩子了,便是养着雀儿,也不能当雀儿是自己的亲子看。” 这话真叫赵承砚恶心,他不悦地蹙了蹙眉。 “娘娘何必如此,您是皇后,便是您不亲自养着雀儿,您也是雀儿的娘,谁的孩子都是您的孩子。” “而我不过是个多余的,何来本事入娘娘的眼,娘娘打十多年前就是个清醒的人,而今是怎么了?” 曹皇后想抬手抚一抚赵承砚受伤绑着细布的额角,也叫他躲了去。 “看来你真是恨了我了。” 曹皇后黯然收回了手,便是伤心背也挺得直直地,不见她低头愧疚的样子。 “孩儿不敢言恨,只是明白娘娘到底想要什么而已。” “娘娘想要的是一个听话的、识时务的孩子,但孩儿不是,孩儿只是个有些小聪明的,在您眼里十分滑头的人。” “而今孩儿也不想旁的,只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罢了,做不得娘娘的左膀右臂,孩儿也保证不会坏了娘娘的大计,娘娘安心养着雀儿。” 曹皇后是个心中有沟壑,十分有抱负的女人,比优柔寡断的官家更适合做官家。 官家是个没甚心眼的,不多的心思全用来防备人了,原先太后在的时候政务大半都是太后把控,太后没了便是曹皇后。 但吕夷简吕相可不是那好相与的人,太后执政时他制衡太后,而今换作曹皇后亦不见他手软。 官家夹在中间倒是无知无觉,朝中且叫两党搅动风云,人人自危。 第五十四章 小妖怪的能耐 曹皇后如此做派,料想是觉得雀儿年纪小,养大还需十多年,听不听话的还两说,倒不如眼下他这个大皇子更靠得住。 吕相年纪大了,官家也上了年岁,这二年总有精神恍惚的毛病。 他若听话上位,曹皇后便也能借他的手将朝廷换一批人,省得再有人同她作对。 可他赵承砚岂能是曹皇后手中听话的傀儡,若叫他什么都不做,整日就摆出官家的壳子来,拘在这一方窄窄的天地中,不如要了他的命! 曹皇后深深看了赵承砚一眼,无话可说,只得起身离开,然临出门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滔滔那孩子近来想你,你养伤不便出门,回头叫她陪陪你。” 这是还没放弃的意思,赵承砚几乎要不耐烦。 “娘娘在宫中二十多年,所见不过这方寸之间,还是叫滔滔陪着您说话解闷。” 宫里是待不下去了,赵承砚要走,官家还有些不放心,直言会好好教了雀儿,再有就是替他惩治十二郎。 官家态度已然摆明,赵承砚却是不能就这么点头应下。 雀儿才多大点儿,又是官家的亲生儿子,而今叫他离了母亲已经是莫大的惩罚,他自然得维护弟弟几句,叫官家心里舒坦些。 至于十二郎,就全看官家的意思了。 赵承砚出了宫,路上还遇见了几个面圣的大人,见他受伤出来少不得嘀咕。 他若是有心,叫人散散今儿他如何受伤的消息,雀儿这太子就失了人心要做不成。 但赵承砚没这心思,宫里多得是有心的人,雀儿能不能安稳长大还说不准呢。 被卯儿扶着上了车,又落得这小奴一通心疼埋怨。 先前是觉得郡王府不是什么好地方,过去了要么不痛快要么受伤,而今这宫里也不是什么安稳的地方了。 “在郡王府受伤您还能找管家做主,而今这、、、、您就只能自个儿吃亏咽下去了,凭什么啊!” 见卯儿这与欲哭不哭的样儿,赵承砚忍不住笑笑,比在宫中是开怀了许多。 “原在你眼中,你家官人我就是这么不中用的,吃了亏还得指着旁人报复了去,行了快上车回府,这事儿不消你操心,你且伺候好你家官人我就成了!” 卯儿闷声上了车,才在车辕上坐好,又听得车里他们官人吩咐。 “回去了告诉门房,高滔滔要是来,随便什么借口打发了她,不许她进!” 卯儿忙应下了,心说这高娘子又套什么近乎,官人要是喜欢她早娶了她了,何必等到现在。 要说官人喜欢谁,还得是柳娘子。 他伺候官人那么多年就没见过官人叫哪位娘子近过身,更别提一道玩双陆,同乘一辆车。 柳娘子在官人眼中可是不同的。 甫一回府,赵承砚就觉得自己的伤好了大半了。 若管家真留他在宫中养伤,他必心中烦闷得厉害,吃不好也睡不好,非得再瘦几斤不可。 更衣、歇息,赵承砚也没再躺着,见了在府上等了许久的章掌柜见面。 先前在望月楼吃假酒出事儿的那员外已经殒命了,甭管这望月楼背后的主子是谁,他家人必然一告到底绝不放过。 只怕这家人登闻鼓院,将他一状告到管家那去,十二郎少不得伏低做小,什么都依着苦主家人的意思来,因此赔进去不少银子。 衙门也是要治罪于他的,然身为天家贵胄,他小命倒赔不进去,可活罪难逃,听闻还是吕夫人出马请动吕相从中说和,这才叫十二郎以金赎罪。 此两厢下来,生生将十二郎多年的积蓄都榨干了去,如此还不够,着急贱卖了望月楼和几处庄子铺子,吕夫人也替儿子赔进去了些。 从十二郎手中出来的酒楼田庄,自然是落到了赵承砚的手中。 至于十二郎手中的钱庄还不急着动,以免引起吕夫人的注意。 赵承砚和章掌柜书信往来商议几日,眼下旁的不做多想,就准备好好安排几处店面庄子,看看干些什么生意赚钱些。 就拿望月楼来说,因十二郎是整个打包卖的,里头装潢桌椅都是顶好的,连厨子伙计都不消得再招。 若不想费事,只消换个招牌再开酒楼就成。 可望月楼因为卖假酒死人的事儿,名声已然坏了,就算再换个招牌,百姓也只觉得是那黑心的十二郎套了一层新壳子重新开张,生意必定起不来。 “就拿果子行旁边临汴河的那家茶楼来说,原出了闹鬼的事儿,生意一落千丈,后来卖给了两个外乡来的小娘子。” “这二位娘子有些身家,眼光也不俗,可就是没打听好消息被原东家给坑了,我先前还去她们茶楼看过,装潢不俗,茶点饮子也都好,就是因为闹鬼的名声,而今门可罗雀,几乎要开不下去了。” 赵承砚对汴京的生意熟得很,听章掌柜这么一说就知道是哪家了。 “你说的是和春茶楼,那闹鬼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前那东家要卖,我瞧他位置好原还想叫你拿下,谁道只等一等的功夫,这茶楼就易主了,若那两位娘子经营不善有转手的意思,你且下手快些。” 章掌柜笑笑:“怕是您这次还赶不上下手,那二位娘子请了个能人去茶楼看了。” 赵承砚还当是请了什么高僧,过去将不干不净的东西赶走,谁道再听人说,那二位娘子竟请了柳云清。 “柳氏书坊的柳家娘子柳云清?” “正是。” 章掌柜颔首:“不过已经不是柳氏书坊的柳家娘子了,而是清溪书坊的柳掌柜柳云清。” “春和茶楼也不是闹鬼,先前只是同行倾轧的手段罢了,后来也不知是谁往那茶楼中放了一窝刺猬,刺猬胆小白日不出,晚上窸窸窣窣出来找食儿,这才叫人觉得里头有脏东西。” “那二位娘子请了柳娘子过去一看,也不知柳娘子是同这小动物有缘还是怎的,一下便寻出了那一窝刺猬来。” 一听他家小妖怪这样能耐,赵承砚顿时来了兴致,忙叫章掌柜细细道来。 这春和茶楼的怎么就想起来找柳娘子过去了? 第五十五章 官人是认真的 还有那清溪书坊是怎么回事,他竟全然不知。 章掌柜也并非是平白提起柳云清,他们都是官人的手下,不该说的自然闭紧嘴巴。 可他们跟官人这么多年了,敬着他也护着他,官人这般年纪了,他们自然也关心官人到底喜欢什么女子,娶什么样的夫人。 先前武八他们几个来送信儿,几个混小子吃茶闲说来着,就提起这柳娘子了,说官人如何的在意她,说不得以后的夫人就是这位了。 章掌柜从前对柳云清就有所耳闻,眼下格外关注些,自然知道得更多,也不吝在官人面前多讲些。 就看他来,柳娘子虽出身不大好,但人漂亮聪慧,做生意也一把好手,为官人被看添香还算够格。 官人明明是有大才的人,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可就因为身份,他不得入朝为官,不得展露出除了文采以外的过人之处。 连做生意都得避在暗处,什么好名声都叫他章掌柜给占了去。 他只能躲在府邸,无趣了便对溪抱琴,每日过得宛如一朽朽老者,他们这些下人没一个不为他可惜的。 若有人能在官人跟前时常陪伴解闷,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乐得推一把去。 且听章掌柜细细道来。 原来这春和茶楼的两位杜娘子,一开始并非直接寻柳娘子去看茶楼的。 而是见生意不起,每日银子只出不进,杜娘子姐妹俩急了,干脆退了租住的小院搬到自家茶楼里,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在楼里作祟。 就在前日,杜二娘子夜半醒来,壮着胆子顺着窸窸窣窣的声儿上了楼。 灯笼昏黄她也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只瞧着一灰白团子倏地踩着她的脚蹿了过去。 虽是给她吓得不轻,但好歹知道是楼里进了个小猫或是什么,而非吓人的妖魔鬼怪。 两位娘子心中有了底。 恰她们先前租住的院子离柳家的新宅颇近,柳娘子的阿娘同杜娘子们见过面,关系也不差,这暖灶宴请的帖子自然有她们的一份。 也是杜娘子们见了柳娘子和她家的猫儿,这才玩笑似的说想从柳娘子这儿聘一只厉害的替她看看茶楼。 今儿一早,柳娘子便抱着一只小老虎似的狸花猫过去了。 “这事儿知道的人还不多,我着人打听,说是请出来了一家子刺猬,两个大的七个小的,足足九个,现下就养在春和茶楼的后院了。” “而后柳娘子被杜娘子们留下商议,约莫是想请柳娘子为茶楼支支招,如何支招就不知了。” “至于柳娘子的清溪书坊,还没正式换了招牌,只是她书坊的红票印章实在可爱,便是不需要去书坊买什么,也忍不住为了这个花些银子去。” 说着,章掌柜从荷包里掏出一块儿方方正正的纸片,小心翼翼递上前。 赵承砚一瞧,顿笑出声儿来。 上头靠窗看书的圆脸小猫可不正是她家团娘子! 赵承砚将这张给扣下了,平平整整夹在了自己的书里,一点儿还给人的意思都没有。 “这红票可是柳娘子筹备着换招牌那日叫人兑换物件呢?” 章掌柜点头:“正是,柳娘子还说,若不兑换也使得,待开业那日还有抽签活动,最厉害的奖是块儿品质极好的徽墨。” “就冲着这徽墨,我听说有些人已然攒了五六十张红票了,五票一抽,中奖的面儿能大些。” 赵承砚点头,心说只这噱头在前,书坊就不愁生意,之后再办了大赛,他家的小妖怪就彻底名扬汴京了。 只是这章掌柜未免知道得太清楚了。 “可是下头人在你面前胡说了什么?” 章掌柜一僵,明明他比官人长了二十多岁,也不曾摆出严肃的模样来。 可就是这淡然微笑的模样,生生叫他冒了一层冷汗。 是了,他关心官人不假,只是太过了。 章掌柜也坐不下去了,忙站起身来朝官人一拜到底。 “官人,都是小人的不是,请官人责罚。” 赵承砚也没真怪罪的意思,只是不希望下头人看柳云清像是个乐子,每日盯着她做了什么去了哪儿,而后说来与他解闷。 便是他派人蹲守在书坊附近,也只是想护她家小妖怪周全而已,省得有人闹事,没叫人日日都禀了她的行踪。 “章掌柜起身,你与下头人对我如何我都明白,只是想你们知道,柳娘子是个好的,我欣赏她的本事,仅此而已,莫要打搅了她的生活,也莫要不敬着她。” 章掌柜被赵承砚扶起身来,稀里糊涂的点头应下,琢磨着自家的官人的话,他难得有些想不明白。 官人欣赏她,又不亲近她。 不叫人打搅她,还叫人敬着她。 这是要干什么啊? 莫不是,官人对柳娘子是认真的! 是以喜欢、欣赏,就不由胆怯,不知该如何靠近才好。 章掌柜顿时心里就有数了,忙又将话头拉回到生意上来,再说这望月楼如何处置。 赵承砚心情不错,指节一下一下敲着案几。 “旁的铺子庄子只管还经营咱们做惯了的,至于望月楼,你叫人摘了牌子,旁的不必动,到时候我请你口中的能人帮忙!” 好嘛! 官人真是口是心非! 刚还说着仅此而已呢,这就拿着生意要去寻柳娘子了! 章掌柜心中一哂,不过是个酒楼,官人随便一个法子就能经营得日进斗金,何故偏要寻柳娘子去。 要知道,这么好的地段和酒楼,空一日便要损至少八十两的进账,一个月就是两千多两,另还有厨子伙计们的工钱,每个月的商税、、、、、、 原以为官人是个冷静克己之人,如今遇着自己喜欢的了,也总算有了几分莽撞的年轻儿郎模样。 哎呀!千金难买美人一笑! 哎呀!年轻真好啊! 章掌柜是呲着大牙走的,又笑又叹,那神情直叫赵承砚疑惑极了。 心说莫不是他将事儿都交代给章掌柜,叫人太过劳累的缘故? 如此可不能叫赵世谨再偷懒耍滑,他过几日也去铺子、钱庄看看,叫章掌柜能歇个两日。 第五十六章 公关人公关魂 章掌柜忙碌不忙碌暂且不提,柳云清自打晨起回了趟家还没闲下来过。 柳云清惦记着书坊的事儿,也没想着多留,才抱着狸霸儿将一大家子小刺猬请出来,就打算回去。 杜娘子姐妹却说有别事相求,二人留了留她。 而今这春和茶楼开着和没开似的,杜大娘子叫妹妹关上门挂上打烊的牌子,今儿只专心招待柳娘子一个,还拿来小碗给狸霸儿上了一份肉脯。 “柳娘子今儿还是第一次来我们店里,得此相助柳娘子也不要我们姐妹的银子,那便叫我为娘子点茶,尝尝我的手艺。” 听阿娘说,杜大娘子今年都二十六了,没了爹娘只剩下头一个十六岁的妹子,家里亲戚们整日惦记着她们家那宅子和茶庄,恨不得这就将姐妹俩打包卖了去。 不仅能占了人家的家产,还能得两份聘礼。 杜大娘子不堪烦扰,又心急茶园每况愈下,干脆卖了祖宅将茶园租给旁人,带着妹妹来汴京,一是为了躲避亲戚,二来也寻寻新的出路。 听说她家的茶园沿袭几代,专侍弄余姚仙茗,唐时就已经出名。 是以《茶经》有载:“浙东,越州上”,指的就是越州的余姚仙茗和剡溪茶等为众茶之上品。 而今虽被会稽山日铸茶略压了一头,但此茶仍十分受人欢迎。 柳云清大概能猜出杜大娘子为何留她说话,春和茶楼经营许久,因名声始终不见生意好转,不过而今那作祟的小物已经请出,想来之后经营当不成问题。 就是不知杜大娘子留她想怎么挽回生意了,柳云清自认在整饬自家书坊的时候动作大了些,可还不至于叫人慕名请她来支招。 眼下便只等等杜大娘子的下文。 只见杜大娘子眉宇间虽攒着忧虑,手下的动作却是不受半分影响,或急或缓,分外美感,杜二娘子又在一旁佐以琴声。 茶筅击拂声锵锵,琴弦拨弄声鸣鸣,再搭上微漾在空气中的茶香,柳云清阖上双眼,好似置身于深林流水之间,感万物于一体,因生意而急躁的心绪都慢慢平静下来。 琴声停,点茶歇,柳云清睁开眼睛,恰杜大娘子双手将茶奉上。 柳云清接过,此茶汤纯白,气泡细小得微不可查,像是打发奶油一般的浓厚,还未品尝便能嗅到此茶馨香四溢。 抿上一口,甘香重滑,回味无穷,细细品来好像还带着些花香气,与别家全然不同。 对上面前两位娘子期待又忐忑的眼神,柳云清笑了笑,又连饮了三口才舍得放下茶盏。 “我也不在二位娘子面前夸大其词,汴京有名的茶楼我几乎都去过,小甜水巷子也算熟客,只说这茶与琴乐结合的功夫便无人能及。” “更别说点茶的功夫也是一绝,有这本事杜娘子们何愁生意不红火,我反倒不知自己能帮上什么了。” 一听这话,两位娘子松了一口气,便见杜二娘子开了口。 “有柳娘子这话,我和姐姐可算能放下一半的心了,原生意不好,我们总觉是茶不合汴京人的口味,而今便只发愁如何叫更多的人知道我家的茶好。” “虽说是酒好不怕巷子深,但我家茶楼明明就挨着汴河,日日瞧着别家红火,我们自然心中着急。” 杜二娘子眼圈泛红,几度说不出话来,杜大娘子便接了话去。 “今儿请柳娘子来一是为聘猫,二来观娘子是个有本事的,从娘子将人状告堂前那一日,我便看出娘子不是那俗人。” “只略施小计就让书坊焕然一新,而今听说娘子您还有后招,属实叫我们艳羡不已,故借着聘猫的机会,我们就想着请娘子为我们茶楼出出主意,救我们一命!” 说罢,杜娘子姐妹俩就起身朝柳云清深深一拜。 柳云清哪儿当得起,也是看姐妹俩当真是走到穷途末路,只能将希望压在她这儿了。 她紧忙扶起二人,虽是对人眼下的境况有几分把握,却没紧忙答应下来。 “娘子们这是作甚,咱们女子出门在外做生意本就不易,互相帮衬是应当的,便是我与娘子们素不相识,娘子们找上门来我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只是我从未经营过茶楼,对其中些个事务并不了解,若一口答应下来反而是害了娘子们,不如娘子们将经营的情况细细道来,我也好对症下药。” “想娘子们也不是那坐以待毙的人,不知娘子们都用过什么招了,又有什么反响?” 杜大娘子细细道来,这事儿还得从盘下茶楼说起。 闹鬼的名声自不必说,姐妹俩后来也知道了,但没放在心上,请了僧人道士过来逛了一圈,而后便热热闹闹开业了。 起先也是用了削价这一招来招揽客人,后续又给了红票,同柳云清用的法子差不多,生意也还算过得去。 但是没过多久,楼上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这就叫不少人又想起前东家遇着的事儿了,只怕也沾染晦气,便再不肯来。 她们姐俩为这事儿没少花银子请高人为茶楼清理污秽,但甭管请多少人来,客官也不曾再来一个了,直到发现是刺猬一家作祟。 然即便将这消息宣扬出去,定也没人相信。 就像当初前东家的宅子,就是贱卖也没人敢买,满汴京的人都说这是凶宅鬼屋,直到柳云清买下住了进去,这才扭转了风评。 而今春和茶楼也是这般境况。 柳云清心里有了数。 这不就是品牌的信任危机嘛! 她公关人公关魂,做这个还不是手拿把掐! 一般品牌信任危机主要归咎在三个方面上。 其一,品质问题,其二,内部管理问题,其三,违法违规。 而春和茶楼不出在这三个问题上,破局则相对简单一些,只需要一个契机。 柳云清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方案,只是还需要细化,她想了想道。 “二位娘子莫慌,明日我就给娘子们拿来具体方案来,只是娘子们也知道,春和茶楼闹鬼名声已久,若不下了猛药定然还是不成,只是若失败,娘子们的茶楼怕就彻底开不下去了。” 第五十七章 合作愉快 一听柳云清有法子,姐妹二人自然欣喜,只是这猛药叫人颇胆战心惊的,二人一时也不好答应下来。 见状,柳云清也不多言,起身叫二位娘子好生考虑,考虑好再找她便是。 做生意嘛,有时候凭的就是魄力,况且春和茶楼已然到了不破不立的情况了。 杜娘子们若没这股子魄力,畏首畏尾,那还是趁早放弃得好,卖了春和茶楼想来还能收回些银子来,再去别处开,以她们的手艺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正当柳云清抱着狸霸儿要推开门走出去,忽的,杜大娘子叫住了她。 “柳娘子留步!” 柳云清扭头看去,显然姐妹俩都有了决断。 “不瞒柳娘子,若不是春和茶楼开不下去了,我们姐妹俩也不会病急乱投医寻了您来,大不了就是关门卖店!” “还请柳娘子放开手脚,不管如何结果我们都毫无怨言,事后必有重金酬谢!” 柳云清笑了,转身来到二人面前,将右手伸到了杜大娘子面前。 “我既敢直言自己有法子救春和茶楼,就没想过叫二位娘子失望。” “杜掌柜,合作愉快!” 杜大娘子一把握住柳云清的手,也学着柳云清道。 “柳掌柜,合作愉快!” 回去后,柳云清便关在屋里安安心心些策划书,今儿纸坊那头没时间去了,正好阿娘一直替她管着制香的事儿,便只能劳烦阿娘替她走一趟去。 书坊这头有云溪和小满支应着,她也没甚不放心,狸霸儿更是天天带着人在她家中驻守,更是安稳得不得了。 柳云清久未操刀写策划书,半点儿不见生疏,一个时辰过后,看着自己一口气写了二十页,当真是成就感满满。 她没着急将策划书给了杜娘子,说好了明天给就是明天。 到底是跟人做生意呢,她做策划快不代表做策划容易,眼下报酬还没商定,莫不能叫杜娘子觉得这事儿容易便存着心压价了。 将策划书放好,柳云清便去了店里。 后院的整饬得差不多了,因不需要什么复杂精细的书架和桌椅,董木匠做起来也容易,带着两个徒弟只忙活了几日就准备齐备了。 昨儿夜里又上了清漆,而今只消晾晾味就好,明儿就能叫伙计将书摆进去,之后便是侍弄的茶点。 柳云清并不精通点茶,也不是叫人品茶的地方,而今天又日渐热了,故她想着准备几样清凉的饮子和点心就好。 只是再简单也需得费心,偏柳云清忙活着几样子事儿,最缺的就是时间和心思。 今儿正好杜娘子们寻她,若是这次合作能顺利进行,杜娘子们人品和信得过,柳云清便打算将的茶点外包给春和茶楼。 一来能叫她省心,二来,若是策划得当,春和茶楼必然火极一时,届时在春和茶楼吃不到茶点的自然会来书坊,在书房吃得好的主顾也会流入春和茶楼,此乃双赢。 再有就是杜娘子的手艺实在好,今儿在她那儿吃了茶,尝了果子点心,当真是没的说。 当然,此外包合作前提建立在春和茶楼能不能在她的手中起死回生。 柳云清有这个自信,便先将自己的事儿打点好,把好好布置布置,再招两个妥帖的娘子进来做简单的洒扫和点单,而后便预备着合作的事儿了。 同云溪和小满知会一声,柳云清便揣着银子出门寻人牙子了。 而今账上的银钱不算多,同阿娘商量后便先紧着生意上来。 需要两个手脚麻利的年轻娘子,还得再买一个配给阿娘做香,最好再买一个去花棚采买的人,省得这些杂货都落在柳云清一个人的身上。 这几日奔走可叫她累得不轻,鞋都走烂了一双。 柳云清边走边思索,而今香纸产出不多,走精品路线,一旦有别家仿制就势必再走一条扩大生产的道路。 同时再给一些达官贵人做私人订制,如此才能将香纸的生意稳稳抓在自己的手里。 没一会儿就到了东边集市上,周围嘈杂叫卖声响起,柳云清回了神儿,去寻人牙子扎堆的地方。 随便挑了一个面相和气的牙人,柳云清问他手里可有卖身的女孩。 雇佣确便宜些,只是没得直接将人买下来得安稳,况香纸这事儿可算是商业机密,非自己人用不得。 牙人当即笑得牙不见眼,立即将柳云清请到附近的摊子上。 说是摊子,不过是将两个板车并在了一起,上头铺着破草席,草席上一帮子半大小孩儿挤挤挨挨缩在一起。 脏兮兮灰扑扑的,一眼望过去全是黑的,气味更是难闻,比之生肉摊子还不如,个个头上插着草标。 这么多,竟都是要卖身的。 旁边不卖身只受雇佣的情况就好了很多,甭管是卖力气的伙计还是给人做厨娘的婶子们,都是有家有口的,打扮自然也干净利落。 只是对他们,牙人和牙婆们也不见上心,赚个中介费而已,还是卖人更赚钱,不然柳云清也得不了牙人这样的热情。 “娘子稍等,您喜欢什么样儿的只管挑,这一批看不上我那儿还有一批呢,保管娘子买着满意的。” 牙人说罢兀自朝板车上的孩子们去了,只见他从腰上解下来一根鞭子,“啪”地一声就甩在了板车栏杆上。 孩子们也不见害怕,似乎已经见惯了这般景象,只是默然地排着队走下来。 也是待他们站起来了,柳云清才瞧见他们被人用一根绳儿穿了起来,身上的衣裳像是破麻袋似的仅能蔽体,个个面黄肌瘦,有些瞧着还不及她的腰高,就五六岁的样子。 “磨磨唧唧做什么!娘子要买你们是瞧得起你们,还不快点儿挨个儿叫娘子相看相看,被娘子买了就能过好日子了!” “个个都是贱东西,光吃不拉的货!再不听话都把你们卖窑子里去!” 牙人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叫柳云清不适极了,也不容这牙人再张狂,自己忍着臭味上前问道。 “我想要个手脚麻利,最好能识得几个字的,年纪大小不拘,以后跟我吃住在家里,一年四身新衣,另还给银钱。” 第五十八章 买两个丫头 一听这话,眼见着几个小姑娘眼睛亮了,她们多是在路途上被倒了几手的,怎能看不出哪个买家是好的,哪家又是火坑,忙跑上前毛遂自荐。 不敢太靠近柳云清,生怕冲撞了贵人。 “娘子要我,我十三岁,吃得少干活多,以前家里割草喂猪做饭洒扫我都干!” “娘子要我,我十岁,偷偷在学堂门口听过几次课,会写自己的名。” “娘子要我,我还会织布呢,我不要新衣裳,我就专心伺候娘子、、、” 为了落得个好下场,孩子们不由内卷起来,只一个起了不要新衣的头,其他的也纷纷降低要求,什么不吃粮食也要当牛做马的话也说得出来。 柳云清心中不是滋味,末了也只选了头两个站出来的女孩,今儿出门也不过带了二十两银子,多的她也救不了。 十三岁的那个六两,十岁的个小些,还流着鼻涕也不知是得了病还是怎的,因着也不能干什么重活,牙人生怕砸手里,一两半就给卖了去。 拿到了二人的身契,拔了头上的草标,以后这两个小姑娘就是柳云清的小奴了,只要她这个主家不发话放人,不光是她们,连她们生下的孩子也得是柳家的。 牙人将拴着她们的绳子递给柳云清,余下要去官府办的手续就交由牙人去了。 见她们手腕子上都磨破了皮,也不知是泥还是血痂黏在伤口上,柳云清将她们拉到一边,给二人解了绑。 也是怕这二人联合牙人做局,一松绑偷跑了还能再转手卖了去,柳云清少不得敲打敲打先。 “给你们松绑是可怜你们,你们若是那没心背主的,别怪我不客气,我柳娘子是生意人,最忌讳亏本,也有几分手腕,且上街打听打听,我连亲爹都不在乎,自不必再说旁的。” “几两银子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们好好跟着我干,自然是吃香的喝辣的,若不成咱衙门见,至于之后再将你们卖到哪我可管不着了。” 一听这话,两个小丫头自然是战战兢兢,什么歪斜念头都没有了。 “我们听话,全凭娘子吩咐。” 柳云清应了一声儿,见二人都老实本分,也实在可怜,便也说不出什么冷硬的话了。 给她们在旁边的摊子上买了甜甜的饮子,又吃了炊饼,不然柳云清真怕她们撑不到回家。 回去的路上也没闲着,柳云清给她们简单说了家里要干的活,平日里要注意着什么。 她有心叫两个小丫头去做活,但还不知二人的底细,是不是真像她们所说的那样勤快有眼色,故还是得叫她们在家里干两天,看看秉性再说。 路过生肉集市,柳云清想着家里的肉不多了,新买的两个丫头也得补进,便割了些五花肉和排骨,还另买了几只小鸡苗。 以前家里倒是养过几只母鸡,倒也不多费事,下蛋管着自家人吃也方便,省得再去街上买了。 而今搬了新家,除了云湘个个都忙也没功夫养这个,倒是狸霸儿跟她提了一嘴。 说是他带猫看宅子太轻松了,家里伙食又好,他和兄弟们闲得亏心。 倒不如在家里养些鸡鸭,他们平日里也能看着,人得闲记得喂食就是,旁的都归他们猫儿管。 柳云清听了总觉得有些好笑,但狸霸儿他们都提出来了,柳云清先买了十只试试,能不能养活还说不准,不行就当给狸霸儿他们添个菜了。 “对了,你们以前都叫什么名字,家是哪儿的,怎么被卖的,莫不是被拐走的?” 十三岁的那个一手拉着十岁的,一手抢着接过柳云清买的肉和一筐鸡仔,没叫她劳累一点儿,听柳娘子这样问她,立刻小心回答。 “回娘子,奴叫引弟,家是黔州的,不是被拐,是家里为了给大弟弟娶亲就把我卖了,能得娘子这样的好人,奴没想着跑,只想好好伺候娘子。” 引弟说完那十岁的小姑娘也开了口,她一张嘴,牙缝呼呼漏风,这是牙还都没换完呢。 “回娘子,奴叫小驴,家是恭州的,家里受灾活不起了,爹要弟弟不要我。” 柳云清生在汴京长在汴京,见惯了汴京的繁华和升平便总以为天下都是这般了。 听二人说起黔州、恭州这样的偏远之地,才想起来受苦受难的还有千千万。 就是汴京,若前几年没赵大官人出资开善堂收容无家可归的孩子,而今想来也随处可见角落里艰难求生的孩子们,说不得哪日就死在街头了。 再看两个小姑娘的名字都是什么,引弟、小驴,总归都没将她们当人看。 “以前的事儿就不要再提了,以后你们就是我家的人了,再不会有苦日子过,回家了我给你们取了新名字,只管朝前看就是。” 小驴还懵懵懂懂,只是欢喜,引弟却忍不住哭了。 被卖也有快半年了,牙人们对她对手动脚还不是最可怕的,她最怕牙人们动不动就说将她卖到勾栏窑子里。 眼见着身边的姐姐妹妹们一个个被买走,她就没有一日不害怕的,能被柳娘子买走,只觉得是遇见了天上的神仙似的。 不但给她们买吃的喝的,还要给她们的赐名,叫她们再不想以后的苦日子。 她长这么大,就是亲爹娘也没对她这样好过。 柳云清也不知怎么安慰引弟,只得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且想着叫引弟哭一哭也好,之后便只剩下笑了。 引弟攥着柳娘子的帕子暗暗发誓,以后她就是死也得护得娘子周全,下辈子还给娘子当牛做马报答恩情。 主仆三人正往家走着,过了集市周围本该安静些了,谁道前头不知发生了什么围了一圈的人,柳云清几乎要挤不过去。 可若是绕路又得多走三刻钟,莫说引弟她们二人孱弱的身子能不能靠得住,就是柳云清也只觉脚酸。 掂着脚看了又看,柳云清只得问了前头挎着篮子看热闹的大娘。 “婶子,前头这是怎么了?可是围着看杂耍的,几时能将这路走通啊?” “哎呦!要散开估摸着还得一会儿呢,娘子吃瓜子不?一文钱一大把!” 第五十九章 巧了不是 那婶子也是个爽利性子,见柳云清不吃瓜子也拉着她三言两语就说了去。 “哪是看杂耍的,官差老爷也不叫堵着路不是,里头是小兄弟俩卖身葬母呢,年纪也都不大,怪惨的,官差老爷便允他们在这卖半个时辰,若不成就不管了。” “说来也不至于围着,这不是来了好些人牙子压价呢,一个比一个不是人,大伙儿都围着骂呢!” “也只能这么帮帮小哥俩了,这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重活儿又干不了,他们娘又是病死的,好些人嫌他们身上带了病气,谁买啊、、、、、、” 柳云清心思一动,这不巧了! 她又不消得买人干重活,去花棚采买缺个跑腿的,她自己亲自去实在费事,书坊也调不开人,只能在街上叫个闲汉跑腿。 偏花棚都在城外呢,一来一去颇费功夫,给三两个子儿人还不干,若是价钱使得,买了这兄弟俩也不亏,再不济书坊也缺伙计呢。 “那婶子可知道这兄弟俩要卖多少银子吗?” 婶子一看跟前这娘子穿着不差,身后又跟着两个刚买来的丫头,知道这事儿有门,当即拉着柳云清就拨开人群闯进去了。 “说是只要五两够买副薄棺材就行,娘子相看相看!” 这婶子一身牛劲儿,早知道给婶子几文钱请她开路了,柳云清如此想着,晃神儿的功夫就被婶子带了进去。 站稳了什么都顾不上问,柳云清先抬着小腿提了提鞋。 “柳娘子怎么来了?可是要买人?”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柳云清抬头一看,维护秩序的正是程力等人。 想想也是,若不是程力,谁有那么好心宁愿堵一会儿路也要给人行方便了。 柳云清朝人无奈一笑:“巧了不是,有买人的意思,只是还犹豫着,不知道合不合适呢。” 见柳娘子跟官差老爷认识,那婶子也不多说了,只揣着手立在旁边,冲着那几个牙人喊了一句。 “丧良心的莫压价了!有心善的娘子要帮忙,你们且靠边站去!” 牙人们不善的目光袭来,程力当即挡在柳云清面前,“噌”地将刀拔出了一半,吓得众人连连后退,可是清净不少。 “他们兄弟俩只要五两银子,谈不拢的都靠边站去,自有买得起的不比你们会辱没人!” 说罢,程力将道让了出来,立在柳云清身侧给人说了这哥俩的情况。 “柳娘子我也不瞒你,这哥俩一个十四一个才八岁,以前就住在浣衣巷子里,他们的爹是个读书人,五年前赶考不中就留在了咱们汴京。” “说来他们爹也是混蛋,自持身份不肯赚钱养家,只他们娘每天给人浆洗缝补补贴家用,两年前他们爹吃酒吃死了,娘又病重。” “这大小子是个手脚勤快的,早几年就帮我们衙门跑腿挣钱给他娘治病,我们都知道他人品,只他弟弟实在小,哥俩又不愿分开,实在没人愿意买他们。” 说到这儿,程力忍不住叹了一声:“得亏是柳娘子来了,只当这银子是我跟你借的。” “我这人没家没口吃一顿算一顿,手头也没攒下什么,借银子买下他们,我也算多了两个弟弟,这银子连本带息我也不会短了柳娘子的。” 既有程力为他们兄弟俩作保,柳云清还有什么不愿意的,五两银子真是不多,还没买引弟一个贵呢。 “程郎君不必多言,有你这话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是五两银子,以后叫他们跟着我就是了。” 说罢,柳云清直接从荷包里掏了银子给了那兄弟俩,兄弟俩连连朝柳云清叩头。 “多谢娘子相助,我沈恒和弟弟必定好好报答娘子的恩情,上刀山下火海绝无二话!” 再抬起头,这沈恒额上已然见了血,柳云清哪用得人上刀山下火海,连声安抚去。 “好了,快快拿着银子安顿好你们阿娘才是,至于报答我也不听你们如何说,以后有的是你们表现的时候,且宽限你们三日,办完事后去果子行芍药巷子的柳宅找我便是。” 见柳娘子一口答应下来了,程力心中不由愧疚。 虽说沈恒人品确实不错,但他却还带着个小拖累,指着小拖累干活还得白吃柳家几年的米面呢,可不是小数目。 “柳娘子,我道你是吃了亏的,待月例银子发下来,我再补贴你些。” 柳云清失笑,她原还觉得自己总心软不大好,谁道这儿还有个烂好心的。 “程郎君实在不必如此,若不是沈家的两个孩子急用钱,我五两银子上哪儿换两个小子去,年纪小也不怕,家里喂猫喂鸡的活儿总干得。” “你若实在心疼他们,便帮衬着他们兄弟俩好好安置母亲,他们年纪小,省得被人骗了去。” 程力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唉,得亏是遇着你了,叫他们哥俩跟着你也算是享福。” “好啦好啦!” 柳云清笑着朝程力摆手,不叫他再多说什么了,外头引弟和小驴还等着她呢,柳云清忙带着人回去。 云溪帮着阿娘侍弄排骨和小鸡,柳云清便先将二人安置在前院,寻了自己和妹妹两身旧衣给了她们,叫她们好好烧水洗个澡去。 前院还空着两间房,正好做男女宿舍分开,只先前做仓库用了,里头还不能住人,柳云清只能先寻来两张乘凉用的竹床叫她们先凑合着。 她则又去寻了董木匠,叫人打了两张上下铺,一屋摆一个上下铺,正好够四个人睡的。 至于桌椅董木匠给她算作了添头,只求柳云清将上下铺的图纸卖与他。 如此一买一卖,柳云清还倒赚了两吊钱,这钱也只管给董木匠,叫他回头得空来家里给侍弄两个鸡窝和篱笆。 忙活了一日总算得了安稳,回来正赶上吃晚饭。 原先宴请暖灶,四邻拿来的瓜果蔬菜还有两筐子。 正好今儿柳云清割了肉来,齐氏便包了芥菜猪肉扁食,还佐了两道蒸菜。 引弟和小驴已然洗干净勤快地去厨房帮忙了,柳云清进去逛了一圈儿没活干,只能坐在桌前等吃。 第六十章 官家哪有官人好 待菜和扁食都上了桌,引弟和小驴却退了出去。 齐氏连忙叫住她们:“雨平、雨安你们退出去做什么,快来吃饭了。” 柳云清看向阿娘,不知何时阿娘给二人起了名,平安倒也朴素好听。 引弟也就是雨平低着头没肯进:“主子们吃饭哪有我们上桌的道理,大娘子来的时候已经给我们买过饮子和炊饼了,我们不饿。” 从前家里也雇过人,齐氏可没苛待人的习惯,见她们都是孩子,又这样听话,自然更多些关切。 她上前一手一个拉住人:“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以后再讲,今天是你们来家第一天,就该吃些好的,若不是你们大娘子回来得晚了,我还得再多置办两道菜呢!” 被齐氏摁坐在了桌前,手上塞了筷子,面前是冒尖的一碗扁食,两个小丫头又忍不住红了眼圈。 得亏天黑灯暗叫人看不清神色,二人含泪吃下,这才晓得做人的滋味是什么。 柳云清就没见过那么能干的姑娘,只雨平一个,吃完饭又是刷碗又是喂猫喂鸡。 见院子一角放着些砍断的竹子,她借着月光就能将竹子削成一根根差不多两尺长的竹篾,而后问了齐氏,在空闲的地方围了鸡圈。 雨安也不遑多让,带着云湘一道玩儿,还不忘看着灶上烧的热水,给娘子们兑洗澡水。 柳家的娘子们忙忙叨叨这么多天,得了雨平雨安这才算是喘了口气。 齐氏还私底下拉着柳云清问她买人花了几个钱,一听十二两半买了四个人,齐氏到抽一口气。 “外头世道已经这样难捱了吗?就我未出阁的时候家里给买丫头,还一个人要八两呢!” 柳云清同阿娘好好讲了,齐氏这才放下心来,只是也不免心疼,吩咐女儿们要善待她们,便再是买过来做奴婢的,也没得苛待的道理。 为这个,齐氏还专门给雨平雨安讲了家里的规矩。 叫她们戌末歇息,卯初起身,跟着家里小娘子们的作息来,省得她们还晚睡早起在家里找活干,她一个二个还都是长个的年纪呢。 柳云清一听,顿觉自己的日子比雨平她们还苦呢。 白天得顾着家里和书坊,夜里得顾着赵大官人,白天黑地的奔波,这过得哪里是一只小猫咪的幸福生活,这不纯牛马! 沐浴后,柳云清变成猫儿同狸霸儿知会一声,苦哈哈的就去赵大官人的府邸了。 赵大官人比她还能熬呢,这会子院子里还灯火通明,不知道他伏案写什么呢,柳云清一搭眼却是瞧见了他头上紧扎的细布。 柳云清心里一咯噔。 怎么又伤了! 急急上前,喵呜不断,一时不察她竟一爪子踩进了赵承砚桌上的砚台里,柔软的肉垫再落到纸张上,直给人点了一串的梅花印子。 再攀到人身上,赵承砚雪青色的长衫也落上了小猫咪关心的颜色。 他半点儿不介意,撂下笔便将团儿搂在了怀里,见猫儿眼中的紧张急切,赵承砚打发了卯儿,自顾自解了头上的细布。 “好团儿别担心,我这伤心里有数,是我自个儿故意伤的。” 柳云清细看了去,额角上淤血青紫一片,上头有一道细而整齐的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了一道。 只怕团儿再去宫里替他报仇,赵承砚忙细细将这伤的始末讲给她听,末了又不甚在意地笑。 “你家郎君我精着呢!看着是以头呛地昏过去了,血染了一身,其实是我捡了地上的碎瓷片自己划的!” “这苦肉计我都用老了,我虽不是官家的亲子,但我好歹也是他亲侄儿,更况叫了他这么多年的爹,我四五岁就知道怎么叫他心疼我了。” 柳云清只觉匪夷所思,得人心疼算得了什么,得人心疼就能随便伤害自己吗! 还什么苦肉计是用老了的,他赵承砚长那么大,都不敢想象他的日子是怎么挨过来的! 还得人心疼呢! 这是哪门子心疼? 柳云清用小爪爪拍赵承砚的嬉皮笑脸,又怕拍疼了他劲儿都不敢用。 她真见不得赵承砚受伤了还笑得那么开心,但凡他露出一点儿不快呢,或是露出一点儿难过,偏生什么都憋在自己心里! 赵承砚握着团儿的小脏爪子揉啊揉的,将自己的手指也揉得一团墨黑,他知道自己的脸必然也脏得不能看了,可得自家小妖怪关心他就是高兴。 任团儿怎么侍弄他都好。 “好团儿你别气了,我是真没觉得委屈,我是受了点儿小伤不假,可有些人付出的却是命,看着,都不必我出手,丽妃活不过这两天。” “她自得了雀儿这孩子之后就太得意了,后宫里头多得是看不惯她的人,娘娘们都巴不得皇子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 “她们都知道官家想生个自己的儿子,我是个可有可无的,这么多年斗来斗去的也不见她们厌烦,我有时都想,说不得这皇位最后就便宜了我。” 那你想当皇帝吗? 柳云清喵了一声。 赵承砚好似听懂了似的:“以前想,但现在不想了,做官家哪有做官人自在。” 若做了官家,他又哪得来自由整日陪着他家的小妖怪呢,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每日也不过是被朝政、被朝臣裹挟着往前走罢了。 柳云清做人时只是个小掌柜,不当人也不过是个小猫咪,实在想不得这么复杂的东西。 她只是心疼赵承砚,只是气他不爱惜自个儿,偏赵承砚丝毫不在意,这会子还捏着她的小脏爪要给她洗澡。 小猫咪对洗澡两个字过敏,柳云清也顾不上心疼人了,忙挣扎起来。 赵承砚也不过是玩笑罢了,他抱着小妖怪,早嗅到了她身上香香的澡豆子味儿了。 既是洗完澡过来的,他也不为难小猫,只抱着她洗洗小爪子罢了。 而后将他家小妖怪安置在桌角,他拾起笔继续画完画。 柳云清抻着毛茸茸的脑袋看,这四月天赵承砚居然画了瑞雪落梅,只是顶好的意境被她乱七八糟的小爪印给破坏了。 柳云清忙别开琥珀眼,假装低头舔爪爪掩饰尴尬。 第六十一章 唱一出鬼戏 赵承砚抬手挠了挠她的小脑袋,随手一画,在脚印的不远处画上一只摊着肚皮打滚的小猫来,旁边还有一个摊倒的酒坛子。 这分明是一只小醉猫吃醉了酒在雪地里耍浑呢! 这还没完,赵承砚又调了颜色在小猫的头顶和耳朵上点了玳瑁纹,眼珠子也点成琥珀色。 赵承砚画的正是她呢! 柳云清不好意思看了,一甩尾巴跳下桌寻食儿吃了,假装自己看不懂听不懂,吃饱了就躺在赵大官人的床上,钻到他被窝子里,俨然是将这儿当了自己的地盘。 赵承砚同她玩闹,从床头捉到床尾,末了小团子成了炸毛猫,胡子都七零八落的,哄得赵承砚笑声不断,拿小篦子蘸水给她细细梳了毛这才睡下。 翌日陪着赵承砚吃完早饭,柳云清便带着策划书去了春和茶楼。 杜娘子们可是翘首以盼,昨儿夜里都没睡好,好不容易将柳云清盼来,紧忙上了茶点果子。 “柳娘子,不知法子想得如何了,我们这春和茶楼可还有救。” 柳云清含笑将策划书一分为二,把前半部分递给了杜大娘子。 “这是自然,杜娘子信我,用我这法子不出十日就叫春和茶楼火遍汴京!” 杜娘子姐妹二人忙一页一页细细看去,只是瞧一开始的猛药,二人便连声惊叹,目露惶惶。 心说怪不得昨日柳娘子说,这猛药下去了,若是成就成,不成连生意都坐不下了。 而今一看,竟是叫她们将闹鬼的事儿坐实! “我知道柳娘子是有心帮衬我们姐妹,可若是真坐实茶楼有鬼,岂不是更无人敢来?” 柳云清哪能不理解杜娘子姐妹二人,当真是为茶楼操碎了心了,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什么法子都不好使,而今反而束手束脚起来。 “杜大娘子莫急,我且问你,你若是不坐实有鬼,将刺猬一家的事儿说出去可有人信?” 杜大娘子想了想摇头:“自然是不信的。” “那不就得了!” “人自然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凭你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没法叫人改变一点儿,倒不如直接坐实了,我这茶楼就是有鬼,那鬼还不一般!这话一说反而叫人好奇。” 柳云清又问:“不知杜娘子们可去瓦子里听过戏?” 杜娘子们又摇头:“不曾,来了汴京光顾着生意了,生意不好哪儿又有旁的心思去瓦子听戏松快呢,再说了,我们小娘子去拿地方只怕不合适。” 柳云清忍不住轻叹,抬手拍了拍二人耷拉下来的肩膀。 “要我说,你们真该出去走走看看,瓦子也不像你们想得那样不入流,里头嘌唱、杂剧、杖头傀儡、球杖踢弄、散乐、相扑、乔影、浑话、商迷、神鬼、叫果子、、、、、” “只有你们想不到的,没有你们看不到的,而里头这一出神鬼正好叫咱们拿来用一用,从真闹鬼变成神鬼戏、、、、、” 柳云清环视四周,已然可见今后春和茶楼座无虚席的样子了。 “杜娘子,你这座儿到时候只怕还不够呢!” 杜娘子姐妹二人一听这个,无不拜服,她们不懂这个也不瞎指挥,且全听柳云清的话去。 要银子给银子,要人给人! 就喜欢这种好好配合没二话的甲方,柳云清在策划案中已经将个个环节要用的人和银钱标注上了,这会子便只好好跟人议价了。 杜大娘子十分干脆,五十两并事成后第一个月盈利的三成,办事期间饭食茶点全包。 柳云清十分满意,策划案只花了她一个时辰,算算简直是暴利,更别提杜大娘子的手艺当真一绝,只为这个她也拒绝不了,这便同人签下契约。 杜大娘子也不耽搁,这边按着柳云清的吩咐一步步开办。 柳云清抓住汴京百姓爱看热闹特点,叫柳大娘子趁着夜市时晕倒,先买通一老僧演一出夜戏,之后再说旁的。 天色既暗,街上也热闹了起来,春和茶楼中杜大娘子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裙,她从未演过戏,白日里柳云清还专在瓦子里请了个艺人给她做了简单的培训。 这临出门了,她紧张得直手心子冒汗,走路都同手同脚。 “柳娘子,我能行吗?” 柳云清也不劝她,这样苍白的脸色瞧着刚刚好:“行不行的今儿这出戏都推不到明天了,你能记着词儿就行。” 杜大娘子做了好一会子心理建设,这才挽着妹妹的胳膊出了门,柳云清则远远跟着,好在外头安排一会儿要上场的演员。 眼瞧着快到集市杂耍班子附近了,杜大娘子可记着柳云清的吩咐,走近了不成,她的声音会被敲锣打鼓的声音掩盖,离远了也不行,远了看热闹的人少,达不到宣传的效果。 柳云清已然请狸霸儿带着猫们踩过点了,杜大娘子眼瞧着到了旁边那家卖皮毛的,店门口悬着一杆旗子。 只见她抚着额晃了又晃,噗通倒在了地上,紧接着杜二娘子扯开了嗓子大喊。 “姐姐!你怎么了!快来人啊!我姐姐晕倒了!可有哪位好心的来给我姐姐看看啊!” 杜二娘子扯开嗓子一喊,柳云清当即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几个挎着篮子的大妈围上前,七嘴八舌关心着。 这些托儿一围起来,周围过路的人立刻就好奇垫脚去看,这会子人流量巨大,才几息的功夫便围得水泄不通,好些好奇的孩子们还攀着大人的肩膀,要骑在脖子上看去。 见人围得差不多了,杜娘子听得一声呼哨,当即抓住跟前一大娘蹦了起来,连哭带唱。 “夫君啊~你叫我好寻啊~” “一别别近百年,盼望望终不见。” “抛妻是你不仁,弃子是你不义。” “可怜我熬得灯枯油尽,读书人唯你最是负心。” 、、、、、、、 柳云清混在人群中目露骄傲之色。 还别说着杜大娘子真是个有天赋的,她都没想到自己随手写的唱词能被人如此精彩演绎。 她唱得是声泪俱下,周围的姐姐婶子们也个个气得抹眼跺脚! 第六十二章 第一场戏成 杜大娘子哭得正兴,旁边一婶子突然高声道。 “呀!这不是春和茶楼的掌柜杜娘子吗!她未曾婚配哪来的夫君给她寻!” 众人一听这个,大伙儿许是没见过杜娘子,可闹鬼的春和茶楼谁不知道? 当即便有人退了半步,忍不住窃窃私语。 “都说春和茶楼闹鬼,眼下一看果真不假,杜娘子好好的人都疯了!” “可不是,定然是叫那女鬼给附了身,不然怎么好端端要寻夫呢!” 周围议论纷纷,有些胆小的直吓得连连后退,生怕沾上一点儿晦气了去。 见时机差不多了,柳云清立即给一个高僧打扮的人使了眼色,只见那大爷捋着自己长及胸口的白须,闯入人群高喝一声。 “哪来的冤魂在此作祟!你不过奈何桥投胎,何故在此祸害!” 见此高僧前来,不少信佛的人家都双手合十连连去拜,听他如此呵斥,原还将信将疑的这会儿也尽信了。 杜大娘子浑身一僵,忙收了泪怯怯的答:“奴家、奴家有遗愿未了,往生不得啊。” 为打消众人的恐惧感,高僧便绕着杜娘子转了几圈,又掐又算,点出了这女鬼的身份。 “你这百年老鬼倒还算老实,身上没背着什么孽债,唯执念太深久久不肯离世,也罢也罢,遇见便是缘分,今日便叫老夫解了你的执念,送你往生,省得再祸害人去!” 杜娘子感激涕零,朝高僧磕了头,这边说出自己的来历。 原来,她叫闵娥,游荡人间已有百年之久,是前朝人士,游荡此地只为寻找自己因赶考一去不复返的丈夫。 乡里乡亲见她丈夫久久未归,都说她丈夫是考得了功名被什么丞相之类的大官看上了,捉他做了女婿,从此平步青云,再想不起家里的糟糠妻和孩子。 闵娥为这个眼睛都要哭瞎了,偏她实在命苦,唯一的孩子也生了场急病夭折。 如此一来,她的日子岂还能过得下去,然她不信对自己一贯体贴的丈夫会抛妻弃子,干脆带上盘缠循着夫君赶考的路去长安了。 到了长安几番打听,才知道他丈夫压根儿就没能参加科考,当是在路上患病离世了。 闵娥不肯相信,一路乞讨一路寻,末了在开封一家客栈的马棚投宿,梦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丈夫。 梦中丈夫告诉他,他确是在路上去世的,只是迷了路,眼下也不知将魂丢在了哪里,闵娥伤心过度,便是死也要同夫君团圆。 翌日客栈的伙计去马棚,便见闵娥冻死在了大雪中,只是没想到她的魂也被困在了这方天地,无法去寻找丈夫。 也不知自己等了多少年,恰遇着杜娘子这样身家清白,八字又与她相合的女子,这才得以附身走出那方天地。 也是出来了,才知外头已然改朝换代,此天大地大,她又能去哪儿寻自己的丈夫呢? 思及此,闵娥不免痛哭出来。 听到这儿,周围众人也只有替闵娥伤心惋惜的份儿了,哪儿还会害怕这可怜的女人。 高僧闻言也连连叹息,后答应闵娥,不惜自己的修为也要替他寻着丈夫。 只是需要三日的功夫,叫闵娥好生在春和茶楼待着,莫要再附身影响了杜娘子的寿数。 闵娥连连谢过,周围的百姓们也不由感叹高僧的慈悲心肠,不断声援。 看到这儿,柳云清就知道这事儿成了。 杜娘子也假装闵娥谢过高僧,而后伏在地上身子猛然一松,继而抬起头来看着周围众人,发出疑惑之声。 周围的大娘扶起她连连安抚,且叫她三日后多给高僧准备些香火,莫要再出来走动了,还热心直言三日后会去春和茶楼围观,也算多些人气,省得鬼怪害人。 有这几个大娘起头,众人也纷纷声援,再去看那高僧竟不见了踪影,果然是得道高人,更叫人添了几分信服。 柳云清先走一步,到附近罕有人迹的暗巷中,从黑暗中走来一年轻男人,见他揭掉胡子脱了身上的长袍,赫然是从人群中离开的高僧。 “柳娘子,您看今儿这银钱、、、、、、” 此人是柳云清专从城外请来的一个杂耍艺人,极善杂技和幻术,刚刚便是用自己的看家本事脱的身。 柳云清从荷包中掏出二两碎银放在他手心中里。 “三日后做完戏,你知道该怎么做。” 那人连连点头:“还请娘子放心,小的就是干这一行的,自然不能砸了您和我自己的招牌,之后一年小的都不会来汴京演戏,嘴巴可严着!” 柳云清点头,又叫他在契书上摁上手印,便不怕此人出尔反尔,一旦事情败露,他可是要赔春和茶楼百两银子的。 这些杂耍艺人若不依附什么瓦子,一般就走街串巷的演,什么地方都去得,如此才能保证自己常演常新,免得被看客揭穿了把戏。 柳云清也并不担心,而今便只弄足了悬念,三日后的那场戏才是重中之重呢! 待柳云清回到春和茶楼,杜娘子们已然激动得痛哭一轮了,见了柳云清更是感激,又是招呼她吃饭又是要给她弹曲儿,竟闲不下来。 今儿尽忙活春和茶楼的事儿了,书坊还没去过一趟,新牌匾如今也做好了,就定在五日后用新招牌开张,届时也支应起来,还得劳烦杜娘子给也置备着些饮子茶点。 而后再有个六七日就该杏花诗会了,还得叫赵大官人替她的香纸和大赛带货推广,且有得忙。 柳云清没留,便只好好叫杜娘子姐妹二人准备之后的事儿去,这三日她只查查有何疏漏便是了。 杜娘子们恭恭敬敬将柳云清送出茶楼,姐妹二人又少不得感慨。 原还觉得给柳娘子银子不少了,而今再看,却反而觉得是她们自己占了大便宜,只唱好这出戏,便成汴京一美谈,届时还何愁没客人前来。 如此高兴着,再看养在后院的那窝小刺猬都眉清目秀了不少。 以前在那鬼神戏本子里看过,说刺猬是白仙招财的,而今看来果真不假。 第六十三章 鬼戏夫妻团聚 柳云清两头忙活着,好在沈恒兄弟俩也很快过来了,身边多了个跑腿能支应事儿的,柳云清也稍能喘口气去。 只是冷落了赵大官人。 自那天从人府上出来,柳云清还没腾出来空在赵大官人府上留宿,不过是趁着临睡前看了人两次,给赵承砚送去促愈除疤的药膏和些个吃食。 当然这些东西想来赵大官人都是不缺的,只是她作为猫儿给饲主的关心。 有次夜里,赵大官人专门熬夜等她。 得了人幽怨的眼神,柳云清心头愧疚得什么似的,连连喵喵保证,等她忙过了这阵子就好好腾出来几天陪陪人去。 很快就到了高僧全了闵娥念想的那日了。 一大早才卯时,杜娘子姐妹俩刚醒,招呼着伙计开了茶楼大门,便见外头围着好些看热闹的百姓。 有身上打着补丁的,也有披金戴银的员外们,个个好奇往茶坊张望,偏又存着些害怕,踟蹰着不敢进来。 眼下还不是杜大娘子上场的时候,杜二娘子先顶上来招呼着诸位进来吃茶。 “高僧说了,再有一个时辰就来,我们姐妹俩也是被闵娥连累不轻,今儿预备着布施积德,凡吃茶的一律不要钱,只点心果子收个成本价,只劳烦各位多给我们茶楼添些人气。” 一听高僧就来,打头的几个富户员外再没了顾忌,朝杜二娘子拱了拱手笑道。 “杜娘子当真是慷慨,也是我们实在好奇了,难得遇见个道行高的,你说这人生在世哪能没病没灾,若是使得,我等也想着请高僧过去瞧瞧呢,到时候还请杜娘子多引荐些个!” “至于今儿也不能叫杜娘子亏了去,既然是布施积德,也叫我们添一份儿心,今儿大伙儿吃喝我们几个都包了!” 杜二娘子一听这个,才知道为什么这些个寻常不得见的富户员外们也都来她们春和茶坊凑,原是冲着高僧来的! 如此也算是意外之喜,哪能不答应他们,至于能不能请到高僧就另说了,这事儿可不得看“缘分”嘛! 茶楼统共三层,中间挑空,而今这中间挑空的位子上盖了一个像灯罩一样的纱棚,瞧着是怪碍事儿的。 杜二娘子送几位员外上楼上雅间的时候,少不得听人问一句。 杜二娘子也不瞒着,直言这是高僧的吩咐,要想不让着闵娥附身姐姐,便只能给她搭一个“住处”。 而今这闵娥就好端端的在纱棚里,一会儿高僧好叫她们夫妻团聚。 几位一听,再看那纱棚顿时觉得阴冷冷的,不敢多瞧,忙先进了雅间叫杜二娘子将茶楼招牌拿出来,好边吃茶吃果子边等着高僧去。 茶楼的伙计、茶博士们都是杜娘子们从老家带过来的,点茶的手艺自然没的说,可要说招牌,这会子还不能上,毕竟最好得留到最后才是。 用柳娘子的话来说,茶楼毕竟不是听戏的地方,有些茶楼为了留客会请些叫果子的艺人在店里演个一二时辰。 但春和茶楼要做就要做得别具一格,同别人不一样,是以怎么叫这神鬼戏同茶搭上边,也是门学问。 而今只伙计们的手艺就够叫人看个新鲜尝个新鲜了,好戏还在后头。 一个时辰并不算难捱,耐下心来看茶博士从碾茶开始做起,直到点茶完成,众人才品评品评,时辰也就差不多了。 这时候茶楼中的香炉换了料,从一贯的清淡茶香,换成了凝神静气的檀香,柳云清在三楼雅间,叫人点了些寺庙里用的线香盘香。 烟雾缭绕的,那气氛一下就起来了。 众人也渐渐安静了下来,藏在楼中四角的乐师们奏起佛乐梵音,时轻时重,好似时远时近。 此时高僧踏乐前来,门窗骤然闭合,落下竹帘,霎时茶楼中犹如遁入黑夜,唯独纱棚亮着柔光,众人从中瞧见了一抹倩影映在了纱棚上。 “高僧,您可来了~” 众人瞪大眼睛,一眼不眨的看着中间的闵娥,只闻其声,只见其形,却不见她真身如何,当真吊足了人胃口,越是不见就越是要幻想。 只才一句话的功夫,便叫人心沸腾,只觉自己成了话本中的主角,见了常人不得见的神迹了。 高僧沉声应答,二人一唱一和,待高僧提及自己已然将他丈夫的魂魄寻来,只见纱棚上的影子骤然乱了起来,像是一股被吹皱的火。 纱棚愈亮,而茶楼中反而越冷,乐声骤然一鸣,众人惊得一叫,一颗颗心都被吊在了喉间。 “闵娘子你莫急!高僧已然将你丈夫寻来,你且听高僧吩咐便是,莫冲着生人,伤你也伤我们啊!” 有那大胆的忍不住劝了一句,些个胆小的已然凑到了高僧身后。 只是演戏,莫不能叫人家将自个儿的倒霉按在春和茶楼上,高僧随机应变,当即说自己已然在纱棚上下了禁制,闵娥无论如何也伤不了人。 这才叫众人放心下来,一眼不眨的看着高僧,且不知如何要他们夫妻相会。 只见高僧故弄玄虚一阵,从腰间掏出一个葫芦形的酒壶,打开了盖子,顿从里头冒出一股白烟来。 高僧拿着葫芦绕纱棚一周,很快纱棚里便又多了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身影。 此书生亦哭得悲切,声泪俱下说着自己的遭遇,说这百年来有多思念闵娥和孩子。 只是孩儿早已投胎,虽见不得,但夫妻二人能相聚已然是莫大的幸运。 配合着凄惨的乐曲,好些泪窝子浅的竟还落了泪,后来夫妻二人谢过高僧,又给杜娘子姐妹二人赔了不是。 那书生还言说自己这百年来都困在不知名山林,期间总见一仙人似的老者种茶吃茶,且看了百余年,而今也学得一身本事。 为了替妻子给杜娘子们赔罪,而今他便将这神仙茶传授给杜大娘子。 然提及这神仙茶了,众人又听不清这书生到底说得什么了,朦朦胧胧好似隔了层什么,直叫人惊奇得很。 反倒是旁边的杜大娘子一副感悟的模样,连连含笑点头,末了也直言自己并不计较闵娥附身一事,只盼他们夫妻能共赴黄泉,来世做比翼鸟再不分离。 第六十四章 又掉马了 夫妻二人答应下来,此时高僧甩袖突然高喝一声。 “去!” 二人映在纱棚的上的影子顿化作一道旋风消失了去。 伙计们忙移开纱棚,众人抻着脖子去看,果真里头什么都没有,他们夫妻二人真的离开了。 “哈哈,老夫一辈子成人之美,而今已是功德圆满,也是时候去也!” 高僧畅快一笑,见茶楼门窗洞开,一下子亮了起来,众人忙伸手挡眼,再去看那高僧哪见他身影,当真是得道成仙了! 所有人都轰动了,连朝门外跪拜,几个想求高僧的员外也啧啧惊叹。 而今眼看着是请不得神仙了,那就只好尝尝着神仙茶如何滋味,沾沾福气。 神仙茶火了,杜大娘子火了,春和茶楼更是火了。 打早上瞧过神鬼戏的人出了茶楼,这神迹般的故事便长了腿似的在汴京疯跑,只一上午便前前后后来了四五波客人。 杜二娘子还说今儿布施呢,谁道来人都硬要给钱,给少了还不成,比之大相国寺捐香火的场面也不差什么了。 柳云清带着人功成身退,才从茶楼后门出来,便被小甜水巷子的桂兰坊的老鸨给截住了。 她扭着腰拉着柳云清走远了些,朝人挤眉弄眼道。 “齐二郎君当真是好本事,旁人看不出门道我还看不出来吗?你是我家熟客,我也不同你见外,柳娘子爽快些,将这唱词什么的都卖与我,也叫我桂兰坊热闹热闹。” 柳云清没想到竟被这老鸨翠娘看出了自己的身份,点破便点破,生意照常做,她拍了拍翠娘的手臂笑笑。 “真不愧是您啊,我这点儿小把戏还不够您看的,我这戏哪有您坊里的姐姐们唱得好?” 翠娘不叫她谦虚:“嗐!你同我说这莫不是没将我当自己人?柳娘子你每次来坊上谈事儿,我哪回不叫坊里最好的姐儿陪你!” “银子好商量,这戏我也不照着一模一样的唱,娘子咱们好说,我请你去樊楼,咱们细聊!” 柳云清被翠娘连拉带拽地去了樊楼,要了厢房,点上一桌好酒菜,还生怕柳云清不满,翠娘朝她挤眉弄眼道。 “我晓得娘子口味,每每谈事儿都叫小姐们陪着,今儿你看、、、、你要什么样的我这就将人喊来,就是象姑馆的男娼咱也能弄来几个。” 柳云清连忙推拒:“别别别别别!哎呀哎呀!翠娘我今儿可是女子打扮,你弄啥嘞!出去这个门儿我还要脸不?” 翠娘忍不住笑,手掌连连拍着柳云清的肩膀。 “这有啥嘛,你当齐二郎君的时候可风流,还不过夜,坊里的姐妹们都喜欢陪着你呢,娘子怎么啦,什么脸不脸的,人生在世全在快意二字!” “柳娘子你有需要就直说啊,可别跟我客气。” 平日里她去坊里谈事儿出手阔绰,这翠娘就对她热络得很,而今识破她真身了,不知为何更是多了股子亲近的劲儿。 人家坊里的姑娘们还交税呢,翠娘这可是正经行当,也没得什么瞧得起瞧不起,柳云清也只好应下,同人说起正事儿来。 翠娘商业嗅觉确实不差,可这戏跟春和茶楼是绑定了的,若另给旁的唱去只怕不妥。 路上柳云清还想着怎么拒绝呢,可话到嘴边上了,柳云清却改了主意。 这戏和春和茶楼绑定好也不好。 好的是眼下的热闹,收益方面自然不用发愁。 可就怕这事儿传得神乎其神,反而叫人渐渐的不敢靠近,一旦有了什么敬畏的心,那还得了。 归根结底,春和茶楼也只是一家茶楼而已,杜娘子也只是比别家茶博士的手艺好上一截子,没有什么特别的。 若因为这神鬼戏叫它跳脱出经营的行当,成为一个另类的存在,便没什么意义了。 而今好不容易给春和茶楼聚起光环,眼下柳云清又要亲手将光环一点一点消磨干净,翠娘的提议属实提到了她的心坎上。 只是事关春和茶楼,柳云清没得私自做主的道理,她好生同翠娘商议了,且等她去跟杜娘子协商。 若成,那柳云清便将这神鬼戏稍作改编,卖与翠娘在桂兰坊演去,若杜娘子不答应,她再另外给人编排一出就成了。 翠娘得了柳云清如此保证,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直言什么才子官人都不如柳娘子,若柳娘子是男儿身,必然也闯荡出一番功绩来! 柳云清笑笑,与翠娘碰杯。 “翠娘此言差矣,这世道也不是非得做了男子才有施展雄心抱负的机会,咱们做娘子的不也经营着自己的事业,说不得以后还能富甲一方呢!” “哈哈,那我便先预祝柳娘子富甲一方,到时候可叫我翠娘也沾沾光!” “好说好说!” 二人边吃酒边商议,柳云清的酒量哪及风月场上的翠娘,眼看着要醉,忙捂住酒杯不肯人再给她倒了。 且说下午就得寻杜娘子说生意上的事儿,翠娘一听也不再劝,末了还雇了车将柳云清送回家去。 小睡了半个时辰,明儿她的书坊可就挂了清溪书坊的招牌了,今儿少不得再去坊中好好看看准备准备。 那头明儿叫雨平雨宁顶上,小姐俩可紧张,柳云清又给二人做了岗前培训,总归不过是替人寻个书或是上上茶,收银子的事儿有云溪,倒不必太过担心。 忙忙叨叨一整天,入夜柳云清才得空去春和茶楼寻了杜娘子姐妹二人。 道明了来意,杜娘子们颇有些犹豫,尤其是杜二娘子。 今儿她管账,光是银子她就数了三遍,越数越多,都这个点儿了还有客人来呢。 这样的好处叫她放可不容易。 不光是对于杜二娘子来说不容易,就是谁得了这样好的生意也只会想着趁着势头好好赚钱,怎会反其道而行之。 杜大娘子没急着同柳云清回话。 “没有柳娘子就没有我春和茶楼的今日,柳娘子的话我记得了,可容我考量考量,最晚后日同你说?” 柳云清点头:“自当如此,总归我好的坏的都同杜大娘子说了,只是我再怎么说这一切也都还没发生,只是有可能而已。” “我说得也不一定都对,这事儿还是得您这个做掌柜的拿主意。” 第六十五章 某不请自来 走出春和茶楼,柳云清长吁一口气,她已经给了甲方尽可能好的方案,接不接受便不是她的事儿了。 自然,她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且就等着迎接明天自己书坊的风光了! 夜里柳云清哪儿也没去,只好好在家里叮嘱几个小孩,小娘子自不必多说,明儿恐来得人多,连沈恒也得先借到书坊支应着去。 几个小孩儿得了新衣都高兴得不得了,饶是沈恒还算里头沉稳的,那黑亮的眼睛也眨巴眨巴,手去摸自己袖口的动作轻极了。 “嗨呀!我不都说了,你们好好跟着我干,以后要什么有什么,不过是一件子新衣,我下个月还要人给你们做夏天的衣裳呢,若因这个高兴着可没完了!” 沈恒紧忙上前表态:“大娘子瞧好,明儿我必将人都招呼得好好的,这几日跟着小满哥学了不少呢,以后我给大娘子挣钱,买好多好多新衣裳!” “那我年纪小不好出去帮忙,我就给大娘子好好看家,好好带着三娘子玩!” 见哥哥如此说了,弟弟沈山也奶声奶气跟着说,当然,也少不了雨平雨安。 柳云清忍不住笑,看着跟前儿的几个小孩心头发软。 都是可怜的出身,都是特别能吃苦的,得了一点儿恩情便百倍报答,柳云清感慨连连,忍不住顺着高矮个摸了摸他们的脑袋。 “好好!那大娘子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们,待你们遇着喜欢的想成家了,我一人给你们送一份聘礼、嫁妆,叫外头的谁也不敢小瞧咱们家的人!” 一句咱们家的人,可又叫他们感动坏了,这话可没法儿再说下去了。 柳云清失笑,连忙赶了四个小孩儿去睡觉。 都是长个儿的年纪,尤其是雨平和沈恒正是生长发育关键期,偏因着受苦,一年到头都没吃过个饱饭,而今个头还没得云溪高呢! 夜里歇得早,晨起天才蒙蒙亮柳云清就起身了,先去外头买了些早食,而后便难得挑了一身鲜艳些的衣裳换了。 抹胸是粉白的樱色,外头则罩着鲜亮的蔷薇红褙子,因着要招呼客人,下头仍是方便走动的两片裙,其上暗织着波纹,太阳下头一动便是灿灿闪烁。 柳云清照了照镜子,往头上多添了一对儿珍珠钗,见今儿抹胸低了些,脖子又显得空了,她又拿出一根细细的链子戴上。 平日里不打扮出去也不见得如何,今儿一打扮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才走到前院,正碰见齐氏拿了食儿要喂猫,柳云清脸上一热,扭头就扎到了自己的屋里,怎么看怎么有种用力过猛的感觉。 齐氏跟着女儿进了屋,脸上挂着促狭的笑,倒不是笑女儿用力过猛,而是笑她这难得的小女儿家情态。 齐氏也不说什么多余的,只说这样好看的衣裳脸上需得画些妆才来得漂亮。 柳云清底子好,齐氏只替她描了远山眉,那胭脂在她唇中染了艳丽的颜色,旁的自不消多装饰,这个年纪的女孩就最是漂亮了。 “成了,出门,今儿可叫汴京都瞧瞧我家大娘子的风采,那些个嘴碎的总说坏话,而今可叫他们想攀都攀不着!” 柳云清热着脸出了门,得了街坊们一路的夸,这才叫她习惯了些。 到了书坊,招牌已然叫小满用红布蒙上,底下锤着一根红绳,今儿她便要拉着这个揭开自己全新的日子。 以后她的生意再不沾了柳成功的半点儿名声。 辰时两刻,前来祝贺的同行和老主顾们已然过来捧场,热热闹闹围了一圈,不断上前同柳云清说着恭喜的话。 小满光是手礼便收得手软,沈恒和几个伙计更是脸都快笑僵了。 宁时音带着管事来了,杜娘子姐妹也前来祝贺,连翠娘都送来了一份贺礼。 许是体贴她的名声,翠娘不曾亲自前来,连礼上的帖子都只写了翠一个字,柳云清心中感激着,心说杜娘子便是不答应,她也得好生将翠娘的事儿办漂亮了。 “吉时到——!揭牌子喽——!” 旁边柳云清从司人那儿请来了个主持人,且听着洪亮的声音响起,铜锣也热热闹闹的敲响,小满和伙计挑着几丈高的竹竿放了两挂爆竹。 雨平雨安二人挎着扎着红布的小篮子,朝周围看客撒着铜钱和红封,周围凑热闹的小孩儿们都疯了,吉祥话不断往外撂着。 爆竹声停,周围乐师们弹奏起喜庆的乐曲,柳云清讲了几句感激的话,在众人的恭喜声中揭开了自己的招牌。 倚窗看书的猫儿旁边落着极俊逸的清溪书坊四个大字,隐在人群中的齐氏默默流起泪来。 这不是伤心的泪,是为女儿的骄傲,也是为自己的解脱。 柳云清引着众人去参观就座,今儿的茶点全部,由眼下汴京最火的春和茶楼提供。 而今她家的茶也是千金难买的,光是每日排队的人便要两条街长呢,只为这茶,大伙儿也得来捧场。 正招呼着小满叫大伙儿用红票抽签呢,忽的沈恒从门口奔了过来。 “娘、、娘诶、、、、” 柳云清笑着弹了傻小子一个脑瓜崩:“嘿!叫谁娘呢!怎么了,这么急慌慌的?” 沈恒指着外头好一会儿才寻着自己的声音。 “是、是赵大官人来了!咱们书坊外头停着赵大官人的马车!” 柳云清惊讶了一瞬,他这时候来、、、、、莫不是来给自己捧场的? 柳云清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她当人时同赵大官人的交情不算深,只是请人帮了个忙罢了,赵大官人再好心,也不能好心成这个样子。 可不管如何,人都在门前了。 柳云清紧忙朝门外奔去,那果真是赵大官人的马车,卯儿就立在一侧呢! “柳娘子安好,若是使得,我家官人请柳娘子上车一叙呢。” 柳云清只觉自己做梦似的,扶着卯儿的手臂上了车,撩开车帘一抬眼,正对上赵大官人那含笑的凤眸。 “柳娘子,某不请自来,没打搅您今儿的生意?” 第六十六章 叫我阿砚 “赵大官人说笑了,您能来,是我书坊蓬荜生辉,也是没想到您会来,只怕叫您觉得我是个爱攀附权贵的,先前帖子也少派给您一张、、、、、、” 柳云清讷讷着,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在人对面落座的,只瞧见赵大官人将手肘支在小桌上,托腮朝她微微笑着。 今儿赵大官人好看得过头了。 许是要见什么亲近的人,亦或是一会儿要骑马,穿着也不似平时那样华丽或是清淡。 他头带墨玉冠,一袭鸦色带羽状暗纹的长袍,皮质的护腕束缚着他修长的小臂,三寸宽的戈带勾勒着他的劲腰。 这样纯粹的暗色衬得他的肌肤白得像玉,眼睛也黑亮亮的,唯独嘴唇是浅红,他额上的那道尚未恢复好的疤是浅红,无端端的叫他多了几分强势和不可捉摸的神秘。 柳云清这才意识到,赵大官人并非如他寻常表现出的那样无害。 再没有人比她更知道真实的赵承砚是什么样子了。 他文采极高,好似这天下最风雅的事儿就没有他不会的,但他有的不止是风雅,他还会骑射、蹴鞠。 总是抚摸她的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手心里子是常年练剑的茧子。 她做猫时,年纪更幼小些的时候,因着怕冷总喜欢偎人,喜欢往赵承砚衣襟里钻,官人便由着她,让她贴着自己的胸膛和小腹。 柳云清记得分明,自己小肉垫下那肌理坚实的触感、、、、、、 只是因为赵承砚藏得太好,连带着将身边的人都给骗了,只当他是个无害听话的白鸽。 而今稍一展露,便叫人知道他是那天上自由且凶猛的游隼,早晚有一天是要冲破樊笼的。 柳云清在桌子下头搓手手,都怪她记性太好想得太多了,这手上的触感竟甩不掉,可叫她在人对面只顾着脸红了。 偏赵承砚还不放过她,好似今儿就要同她计较到底了。 “我当自己和柳娘子也还算有缘分的,上次游船我们一道玩升官图,还约好杏花诗会上见面,谁道咱们已是这样的关系了,柳娘子居然还害怕叫我误会高攀。” “柳娘子当真叫人伤心。” 柳云清一听这个头埋得更低了,颇有些坐如针毡。 她若这会儿是猫儿的形态,头上那对儿支棱棱的耳朵必然压得平平的,往后斜飞着。 谁来救救她啊!!! 也没人告诉她赵大官人还有这样同人置气的一面。 她也从来没想到赵大官人居然这样看重她这个小小的书坊掌柜。 不知道给人磕一个有用没用? 应该会更叫人生气,赵大官人把她当朋友哎、、、、、 “我、我也不是要特意避着官人的,实在是事出有因。” “还官人呢。” 赵承砚打断了柳云清的话,亲自给人倒了饮子。 “外头的谁都能叫我一声官人,但我不是对谁都这样好,不会随便邀着人玩升官图,不会像这样亲自给谁倒了饮子。” 柳云清闹不明白赵承砚想做什么,而今也顾不上羞赧,只得捧着饮子,可怜巴巴的抬头望着赵承砚,只求他能消消气。 “那官人想我如何称呼?我只想官人知道,我敬着官人、欣赏官人,也想报答官人,只是总顾忌着身份,怕给官人添了麻烦。” “而今知道官人如此真诚待我,我也必报之真诚给官人。” 赵承砚闻言眼见着是高兴了。 虽还惯是一副不显山水的模样,但柳云清哪里瞧不见他的眉眼舒展,嘴角微翘,小梨涡也若隐若现,同在外头客气疏离的笑全然不同。 “那柳娘子便叫我阿砚,亲近些的都这样唤我。” 赵承砚高兴了,没了刚刚的咄咄逼人,说起话来也带着几分可怜。 “柳娘子,你知道的,人生在世难得遇见几个投缘的朋友,更况我这般的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都看得明白。” “也正是看得明白,才知道柳娘子你绝不是为利而接近我的人,我也不是非叫柳娘子做什么,只是盼柳娘子莫要将我往外推,也给我些关心友人的机会。” 柳云清一贯受不了赵承砚这幅可怜模样,坚强的人一旦示弱,威力是巨大的。 想前阵子受了伤还抱着她说不委屈,而今便说出“更况我这般的人”。 这谁受得了? 更别提柳云清对人本就有愧,这阵子忙得也没得空好好陪他,不过是一句称呼,有什么叫不得! “那阿砚也莫叫我柳娘子了,叫我云清就是,亲近的人也都这么叫我。” 柳云清支支吾吾,仍是不敢对上他的眼睛,只怕自己心乱了。 “今儿我换了清溪书坊的牌子,同我阿爹那边割开了生意,我高兴着,阿砚要不要也过去热闹热闹,茶点可好吃了,是我专从春和茶楼订来的,阿砚可要随我去尝尝?” 赵承砚有些心动,可今儿他来的目的已然达到,自知不可贪心将他的小妖怪逼得很了,便笑着摇头拒了去。 “我改日再来,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没得叫我平白分了去,况我过去只会给你添了麻烦,不过我给你准备了一份薄礼,你可挂在书坊中也算添几分意趣。” 说着,赵承砚递给她一个长长的匣子,示意她打开来看。 柳云清一瞧,里头是四个卷轴,也就是四幅画。 随意拿出一个来看,甫瞧见的居然是一串黑黑的、凌乱的小爪印,继而又瞧见了下头那只吃醉酒的小猫。 小猫头上点着漂亮的玳瑁纹,根根分明的胡子裹得成一撮,琥珀眼都醉眯着了、、、、、、 “这不是、、、、、、” 柳云清住了口,险些说漏了嘴。 先前她还不知赵承砚怎么好端端的画了雪景,自以为画上她也只是为了给那一串凌乱的足迹做遮掩,谁道这画居然是给她的。 如此四副,其余三幅必然画的是春、夏、秋了,此四季之景,这时候送来,柳云清哪儿看不出赵承砚的意思。 这是春花秋月皆如意,夏雨冬雪皆丰年。 这天下,真是再没有比他更用心的了。 第六十七章 昙花一现的石见 “春和茶楼的茶想来也不会特别到哪儿去,改日我来,若是使得便尝尝云清点的茶,也叫你好好尝尝我的手艺。” 柳云清可都不知该如何感激赵承砚了,总是一次次欠着人的情,可叫她怎么还。 忽的,柳云清想到了什么,抱着匣子起身要跳下马车。 “阿砚等我片刻!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没一会儿便见柳云清去而复返,手上捧着一个小小的琉璃罐。 “我、我之前听得熟客闲聊,说你在宫里受了伤,我也不知能为你做什么,只听得启圣院街那边有家卖洗面药的,有祖传的一方祛疤膏,我去买了几回都没买到。” “只得缠了人家的捣药娘子许久,也帮着她们店里忙活了一下午,这才做成了一小罐子,阿砚用用看。” 而今也顾不上赵承砚会不会多心她的身份了,总归一般人也不会想到猫能变成人这样的奇异事儿。 总之,赵承砚值得她怎么用心都不为过。 赵承砚受宠若惊地收下了,柳云清见他面上也没露出什么狐疑的神色,只是高兴,这才放心下来。 末了,柳云清下了车,目送赵承砚的车架缓缓驶离。 被微暖的风一吹,熟悉而清淡的兰花檀香悄然消散,她这才真感觉出赵大官人专为她来,又走了。 虽统共说话也不过一两刻钟的功夫,但赵大官人总叫人记忆太深,想忘都忘不了。 不对,不该叫赵大官人,以后该叫阿砚了。 “大娘子,你脸好红!” 沈恒这小东西全然没开窍,还当是他家大娘子热得,忙用两只小爪子给她呼哧呼哧的扇。 柳云清噗嗤一笑,也是有些难为情,恨自己对赵承砚那张脸抵抗力太差。 忙抓着沈恒的手臂不许他再闹腾,叫他跟着一道进了书坊。 她迫不及待要将阿砚送给她的四幅画挂在里了。 众人还在品着茶呢,不断品评柳娘子布置上的一些巧思,这会子又见人摆出四幅画来,想来必然不同凡响,都围上去看。 赵承砚的画技自然不必多说,简单几笔便展露渲染之能事,他笔下的猫儿更是活灵活现。 可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有人眼尖,瞧见了旁边小小的落款和那一方二寸大的方印,当即眼睛瞪大,喉间嗬嗬倒抽凉气。 “这!这是赵大官人的画作啊!” 今儿能来的虽大多都是同行,但既然以笔墨纸砚为营生,自然对书画略有些心得,不尽是一身铜臭的。 说话的这人是对面画坊的掌柜严老爷子,在书画界很有几分名气。 有他这样说,众人对着四幅画更是好奇,然看来看去,其上不过是落得“石见”二字,又怎能断定是赵大官人呢? “石见?难不成严大家指的是五年前,竹林众才子们诗酒酬唱、作画品评时,昙花一现的那个石见?” “正是!” 严掌柜抚掌应和:“因着时间久了,这事儿顾着在场几位的名声,没传得多远,然只要是当日在场的,就无人记不得化名为石见的那个年轻郎君!” 听着里头是有故事的,大伙儿忍不住细问,柳云清也是好奇,请严掌柜的好好说说。 今朝崇文轻武,才子佳人闲暇时便喜欢三两相会,只要是好时节,不是寻山林清幽之地避世,便是踏青寻春。 总归是清雅的人追求更清雅,不清雅的人也附庸清雅,有些个人不想着通过正统科举入朝为官,而是想着怎么叫人去发现他。 故为了宣扬自己的名声,当时这种小型文学聚会非常多,所做文章或是画作也得着人宣传宣传。 说来也巧,五年前大概也是这个时节,一帮子没什么大本事的凑到一块儿比画,期间大放厥词,对些个名家毫不客气的评头论足。 看客们自然有不服的,偏里头有个人极善画鸟,便是他人品不佳也无法叫人压得他心服口服。 这时旁边一年轻小郎君带着自己的小仆站了出来,画了一只捡拾落在石头缝里麦粒的小雀,旁边落下石见二字,放言道。 “你算什么东西品评先贤,待你什么时候画得比我这上一颗小石头强,再来开口也不迟!” 那帮子人自然被羞得哑口无言,自此不再冒头,而严掌柜当时也是看客之一,当年石见的那幅画也被他留在了手中。 后来他有心和石见讨教书画,几番打听这才知道那小郎君的身份如此不俗,自此便歇了心思。 谁道如今竟还有机会见到石见的画作,怎能不叫他啧啧称奇。 众人也听得连连惊呼,看柳娘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柳云清也是头回知道赵承砚的马甲有这样大的来头,更是稀奇他也有这样气盛不服人的年纪。 这会子再遮掩也是不成,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 “我确同赵大官人有几分交情,只也没想到赵大官人会送我这样大的一份礼,既官人不愿要这些虚名,还请诸位也莫外传,省得给官人添了麻烦。” 众人连连应下,虽不叫外传,但各有各的心思。 今儿不少同行捧场,多少也有藏着看热闹、想奚落人的心思,谁道这柳娘子关系这样硬,同春和茶楼的杜娘子关系亲近不说,竟还搭上了赵大官人。 再联想柳娘子当时与她爹堂前对峙,可不就是赵大官人出手搭救,可见这几分交情的深浅。 且还奚落什么,巴结还来不及,就围着这四幅画,书坊中气氛更盛,直到了用晌饭的时间才送走了这波人。 下午又是下学的学子们前来捧场,也是没个闲的时候。 至于赵承砚那头,今儿也是极开心的。 甫离开书坊不久,卯儿进去伺候官人吃茶,便忍不住笑说。 “今儿柳娘子打扮得可真好看,官人何不进去吃吃茶,也能多聊一会子。” 卯儿没将他们官人的心思点得太破。 为着今儿,郎君从前几日就开始挑今日穿的衣裳了,一早头发更是来回梳了三回才寻着一个满意的冠子戴。 敢说这不是为了柳娘子,鬼都不信,偏官人嘴硬得很,一句也不肯承认。 第六十八章 迎接友人 赵承砚撩着眼皮子看了这小奴一眼。 “还用你说,云清自然是好看的,她便是不打扮也极好。” 好好好,原来重点在这一句。 卯儿差点儿绷不住笑,见自家官人心思飘远也不开口,只默默煮自己的茶去。 赵承砚确实盼这一天盼得很久了,他家小妖怪忙,他没什么不理解的,也心疼她夜里还来回奔波,可就是耐不住心里想念。 偏小妖怪苦苦瞒着真身,他也不好随便去寻了人,开口便是亲近,若是将她吓跑了怎么办? 所以,他得忍着,得陪着自家小妖怪演着,好不容易盼得一个还算正常的理由他就迫不及待的来了。 什么置气什么可怜都是装的! 不给他家小妖怪下下猛药,且不知何时才能同她的人身亲近起来。 小妖怪生得好,性子也爽利天真,暗地里不知多少豺狼似的男子盯着呢! 若叫他在府上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家的小娘子就被外头的野男人骗走了! 那还得了! 他除了对柳云清好,也不知该如何叫人多看看他,思想来去也只有出卖色相了,今儿这一看,效果还不错,下次见面可得更用心些才是。 且不管说他赵承砚卑鄙也好自私也好,他就是打心底儿不愿让柳云清喜欢上别人。 团儿是他的猫,柳云清也得是他的人。 那日都跟他同床共枕了,他得想法子叫这小娘子对他负责。 如此盘算了一路,车夫驾车带着他出了汴京,到了城外二十里的一处送别亭。 约莫等了小半时辰,卯儿眼睛都瞅酸了,这才瞧见一黑脸郎君骑着一匹黑马远远地来了。 “官人!种将军回来啦!” 赵承砚回了神,脸上难得带出些期盼来,忙下车亲自迎人。 许是也看见了久别未见的好友,种诂的马骑得更快了,荡起一阵烟尘,几乎是瞬息之间便到了赵承砚的面前。 翻身下马一气呵成,只见他啪地一巴掌落在了赵承砚的肩上,砸得人后退了半步。 “阿砚!你竟能出城来接我,官家被你、、、” 后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承砚捂了嘴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憨货。 “你定然是饿了,上车!” 说罢赵承砚连拖带拽地将种诂给薅上了马车,瞪人一眼去,倒也是真关心他,又是上茶又是上果子点心,只怕他这一路风尘仆仆亏待了自己。 “你道我做事周全,可你也不能这么不周全,万一我的人没防住,叫官家的人听了去呢?” 只见种诂歪在车壁上,捡了个水灵灵的梨子啃了一口道。 “我说什么了?我是想说,官家被你伺候得挺好,不然怎舍得叫你出城,他不是防备你吗?你这是心里有鬼,听什么都觉得不对。” 赵承砚笑笑,抿了口茶:“怎么,又受了什么委屈?你道我心里有鬼,你不是也同我想得一般。” “对了,我还没问你,依着信上你是早该到汴京了,怎么拖得这么久?” 不愧是一道长大的情谊,便是许久不见也能知道对方心中所想,种诂泄气般地挠了挠头,三两口将梨子啃了个干净。 “你知道的,我这次能回汴京是因为我娘病了,我爹给官家递了信儿,叫我暂时离开军中回京兆尽孝,而后再来汴京报羌人行踪。” “我阿娘倒没甚大碍,只是我爹病了,这趟回来说是给我爹请去几个好郎中才对。” “临出发前,羌人又来犯,他们本就占我两县,如今还屡屡进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便是我爹病着,打羌人我种家军也没一个孬种缩在后头不上!” “可我实在不知官家怎么想的,银子拖欠着,而今又让我种家军围城筑墙,要将敌人挡在墙后,这打仗岂能一味的躲!” “若不将敌人打痛了打死了,那些豺狼又怎知道怕,一堵高墙又算得了什么!” 只一提起这事儿种诂便气不打一处来,一拳敲在矮桌上,矮桌都见了裂缝。 百姓心中的种家军是常胜之师,而今不过是狗熊、是缩头乌龟罢了! 赵承砚岂能不知种诂心中的憋屈,也不光是他和种家军憋屈,旁的将士们想来也是这般。 “这事儿我没法子评说官家的不是,我在汴京看得清楚,什么繁华都是浮在表面的,周围环狼饲虎,国库银子又不丰,且拨了粮草银子给你种家军对付羌人,那泾源路的西夏军如何防?” “而今只能驻守筑城,增加防备,真是要改,也得是汴京,从朝中内部去改。” “先说这科举制和恩荫制便不合理,连年官员人数激增,朝中各个机构都十分臃肿,好些人考出来都无官可做无事可管,然明年又开恩科,花费银子暂且不提,且将这些人派去哪儿都是问题。” “再者便是改兵制,改商税、、、、、得大换了血,才能叫人有心思调集力量对外去,若无此决心,一切都是惘然。” 种诂如何不知,他虽没赵承砚如此城府,也晓得朝廷要变革的实在太多的,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无力,才愤怒。 他捏了捏眉心,似玩笑般的看着昔日的玩伴笑。 “所以啊,依着我的意思,这官家就该你来当,快叫我打个痛快仗,憋死了!” 赵承砚哼笑:“便是没了官家不是还有雀儿太子,我算什么东西,好了,这些烦心事不提,府上我备了酒菜,既回来了就好好松快两日。” “至于种伯需要的郎中和药材你不必着急,我给你准备就是了,种家军缺了多少银子你报个数,我也给你准备些。” 种诂感激得不得了,原是坐在赵承砚对面的,这会子一屁股挤在赵承砚身边,一把将他抱住。 “阿砚弟弟,你可叫我如何谢你,我一穷大头兵,甚也没有,只能以身相许了,啧啧你今儿打扮这么好,还熏了香,莫不是专为我打扮的?” 赵承砚可嫌弃死他了,连推带踢将他从自个儿身上撕开。 “谁待见你啊,我可不是打扮给你看的!去去!你一身的黄泥臭汗,亏得没叫有正陪着一道来接你,不然你可要将他熏吐了!” 第六十九章 什么娇娘 种诂哈哈大笑起来,每每提及这些人,当真是怀念儿时大家一道读书骑射的日子。 “今儿可得不醉不归!” “那是自然!” 种家原是汴京的,但早些年随种父搬去了京兆,祖宅便留给了嫁到汝南郡王府的姐姐照看。 只是家里常年没人住,好些东西也欠置备,赵承砚便将种诂带回了自己府上,空着的房子还多,且由着种诂的心意选。 种诂溜溜达达一圈,啧啧直叹,哄着赵承砚卖宅子,得的银子充实国库约莫也够打一小仗了。 赵承砚笑骂他不怀好心,一来就惦记他的银子宅子,赶他去沐浴更衣。 赵承砚自己也换了一身普普通通的燕居服,今儿这打扮可是给云清看的,给别人多看一眼都亏。 谁道待赵世谨和张有正都来了,还不见种诂洗完澡出来。 三人说笑着结伴而去,推门一看,他竟泡在浴桶中,仰着脑袋长着嘴睡着了。 他们自小长大的四个人,唯种诂没留在汴京,且看他胸膛上手臂上交错的新老伤痕,便知道他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了。 都体贴着他,赵承砚招来一个小奴,叫人时时给种诂续热水,再叫他多泡一会儿也无妨。 中午这宴只管改到夜里,在场的除了张有正其他都是闲人,自然等得。 从赵承砚府上去太学不远,张有正自个儿提着书溜达着就去了,且就等着夜里再来吃大户。 晓得吃酒的事儿改到夜里了,种诂也不跟赵承砚客气,赶路这么多天实在困极,叫人知会赵承砚一声,他随便对付了几口吃食便兀自睡了去。 再醒来,天色已暗,屋里也黑洞洞的。 种诂睡得有些迷糊,等他揉揉脸翻翻身,忽然发觉自己怀里多一团子又软又热又毛茸茸的小东西。 他伸手一摸,那小玩意还唧了一声。 种诂一身高八尺黑脸大汉吓得嗷一嗓子,一蹦三尺高。 外头的小奴们听见动静忙撑着灯进来,看见的就是一只小奶猫将种小将军逼到了床脚瑟瑟发抖的样子。 门外赵世谨的笑声传来,紧接着是赵承砚和张有正。 不怪几人发笑,只是这场面实在滑稽,更别提种诂沐浴完就钻了被窝,这会儿身上不着一物、、、、、、 那腿毛长的,也是怪辣眼的。 赵世谨上前将小奶猫提起来,还给在脚底下直着急打转的白猫阿娘。 这种诂好会挑地方,这个小院赵世谨给白猫母子仨住呢,下午白猫出门留了两个小崽子在家,谁道就住进来一位不速之客。 虽猫儿们寻常也不进屋往床上去,约莫是小猫寻自个儿阿娘呢,满院子爬,想来觉出种诂周围暖和,便钻了他的被窝子。 “你不是怕老鼠吗,怎么现在连小猫也怕了?” 赵世谨将一旁的衣服递给人去,种诂也不臊,大喇喇的当着大伙儿的面穿上。 “嗐,我以为是老鼠呢,我一碰唧地一声,又黑灯瞎火的我能不害怕吗?” “阿砚怎在府上养着一窝猫儿,你小时候不是总讨猫儿嫌?” 赵承砚在遇见自家小妖怪之前确没什么动物缘。 莫说猫,就连狗也不朝他摇尾巴,养过一只小鸟也很快不知怎么死了,自此他再没说要养什么。 人都说猫有灵,说不得是这些小生灵看透了他,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 赵承砚也不是炫耀。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猫儿们可待我亲得很,时不时就要过来吃些东西再走,也是我家团娘子好,连带着猫儿们觉得我也好了。” 种诂听得一知半解,还当团娘子是个人,可好奇得不得了,朝赵承砚挤眉弄眼地。 “了不得了,不养猫儿的如今也养了,不近女色的如今你也有伴了,说不得等我下次再回来你孩子就满地跑了,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如此本事?” 赵世谨忍不住先笑了出来:“什么娇娘?是小叔养得一只猫叫团娘子,怎的,还指着团娘子给小叔生一窝小猫不成?” “胡说什么!还没吃酒就犯浑了!” 赵承砚听不得人这么打趣他家小妖怪,赶着人去他正院吃饭。 才刚出了小院门,张有正又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说了今儿在清溪书坊的见闻。 “团娘子确不是什么娇娘,但我看阿砚的心中也另有她人,阿砚一向吝啬墨宝,今儿一下送了四副出去呢!” “连太学的几位大人都惊动了,我原还当是柳娘子为了生意传出来的噱头,谁道跟去一看,果真不假!” 一听这个赵世谨和种诂可来劲了,非得叫赵承砚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可。 若不说便痛快喝,今儿几个人光灌赵承砚去了,末了还是种诂将人抬去床榻上的。 种诂正要叫卯儿过来帮着伺候他们郎君宽衣呢,谁道一开门,门口正端坐着一只头上有玳瑁纹的猫儿。 这小猫比今儿钻被窝的要可爱几倍,种诂忍不住抬手去摸,谁道却被那猫儿灵巧躲开,直奔卧房看了赵承砚去。 看着小猫也不嫌赵承砚酒气,拱着他的脖子撒娇,可叫种诂羡慕坏了。 这会子也想明白跟前的猫儿是谁了。 他凑过去试探着叫了一声团娘子,这才得猫儿正眼一瞧,嗅了嗅他伸来的手便罢,也没那撒娇黏糊的劲儿。 再对着团娘子那双琥珀眼,种诂只觉得她似乎格外通人性,便是拿零嘴来哄她也不成,末了还是卯儿来了,又拿了新的吃食,团娘子这才接受。 真是奇了! 种诂亲近不得团娘子,越看也是稀奇,但不好多打搅赵承砚歇息,只好同团娘子知会一声儿,明儿再来寻团娘子玩。 说是明日陪着团娘子玩的,但种诂一大早便去宫中见官家了,便是修城墙也得有个章程,且得说说。 下午又被赵承砚带去“偶遇”十二郎和外室私会,当街暴打十二郎一顿。 当初姐姐刚嫁过去就出了琦郎君的事儿,那十二郎和身边的女使鬼混,竟叫人在自己新妇刚进门才三个月就生下了一个儿子,简直不可理喻! 第七十章 又该去恨谁 那时候他和弟弟们要跟阿爹去守边,姐姐又是嫁到郡王府,和离还得看官家的意思。 且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姐姐亦直言不想给阿爹和弟弟们添乱,这才忍了下来。 听吕夫人的话将琦郎君挂在姐姐名下,养不养的都不在她。 且看着姐姐是享清福的,十二郎也收敛不少,他和阿爹这才放心离开。 谁道琦郎君那小杂种不是什么好货,就是从十二郎这儿坏了根子! 看他与那姘头的孩子都恁得大了,必然是同姐姐成亲后就有的好事! 便是姐姐再不在乎,他种诂也不能替姐姐不在乎! “你敢打我,我去找阿娘,我去找官家和娘娘!” 十二郎也是个没骨气的,受了种诂一套老拳,才碎了几颗牙就哭了,喊着要找阿娘做主。 种诂也不怕人看,周围人越多越能知道他姐姐有多委屈! 当即又是一拳砸在了十二郎的小腹。 “哈哈哈!你这窝囊货也配得我种诂的姐姐!” “我告诉你,莫说是你娘,就是我种诂当着官家和娘娘的面也敢打你!将你提到开封府依着律法判你也得挨了鞭子,还敢同我放狠话,你若不是郡王府的人,你已死在这儿了!” 旁边十二郎的外室倒也是个重情义的,看见十二郎遭打,她哭着上前对种诂又掐又打。 种诂正恼着,管你是男是女都得吃我一通老拳,末了一手一个提着人直奔郡王府,一脚踹开了郡王府的大门。 汝南郡王和吕夫人匆匆赶来,见十二郎浑身是血,生死不知,吕夫人再没了平日的端庄,尖叫着朝种诂发难。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我郡王府造次!种诂,我看在你姐姐这些年安分的面子上不动你,但你今儿必须得给我郡王府一个说法,我的十二郎岂能被你平白这么欺负了!” 种诂的姐姐种夫人带着琦郎君略慢了一步。 但她瞧见自个儿弟弟来了,脸上只有笑,全然不管生死不知的十二郎。 琦郎君倒是还记得几分孝道,也跟着嗷了两嗓子,然除了叫爹,也不知要如何了。 “平白?” 种诂冷笑两声,扭身将缩在角落的那姘头一脚踢来。 “吕夫人真是年纪大了,眼睛不好用了,您的好十二郎这些年瞒您瞒得辛苦,您还不知道,除了琦郎君,您在外头还有两个好金孙呢!” 说罢,赵承砚拉着两个瑟缩的孩子走到吕夫人面前。 “也不知十二郎看中的这女子是何身份,但想是郡王府的血脉,总不好流落在外,吕夫人,我可给你们带来了。” 吕夫人低头看着赵承砚牵着的两个小孩,一男一女,约莫是有个六七岁的样子。 她本不愿相信十二郎做什么连她这个阿娘也瞒着,平日里不都是她替十二郎收拾烂摊子? 他们母子之间还能有什么秘密? 而今却是不想信都不成,两个小孩那眼睛那鼻子简直跟十二郎小时候一模一样,扔出去说不是十二郎的孩子都没人信。 赵承砚硬将两个孩子推到吕夫人的跟前儿,还弯下腰叫这两个孩子叫人。 “好孩子,这是你们翁翁和婆婆,快叫人啊。” 两小儿今天不过是跟着爹娘出门逛街,谁道目睹爹娘遭人暴打,种诂太凶了,可显得赵承砚温柔叫人亲近。 倒也是听话的,两小儿喊了人,吕夫人身子一晃就倒在了汝南郡王的怀中。 吕夫人还没发话,琦郎君先受不了了。 就是因为阿爹只他一个孩子,他才如此无法无天的,想阿娘虽是冷淡,但阿爹从来都是最疼他的。 眼下突然告诉他,阿爹最疼的不是他,阿爹还在外头偷偷养了别的孩子疼,现在来府上就要跟他争宠了,可叫他如何受得了。 “阿爹!阿爹!他们不是我的弟弟妹妹对不对!你只有我一个孩子对不对!” 面对琦郎君的崩溃,十二郎哪里回答得了,他口中已然没几颗好牙了,中途就痛晕了去。 琦郎君哭着,无法,他只得又转头寻阿娘,扑在阿娘的怀里直哭。 “阿娘你说啊,阿爹只有我一个孩子,我才不要他们做我弟弟妹妹,我不要这样的脏东西叫我哥哥、、、、、” 种夫人一贯冷淡,而今却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她强硬地推开了琦郎君。 “琦儿,你大了,而今我也不瞒着你,你看他们同你长得多像啊,他们就是你的弟弟妹妹,不仅如此,你还不是我的孩子,我从来就不是你阿娘。” 受到重创的琦郎君尖叫起来。 一时间,汝南郡王府门前乱了套了,哭的喊的叫的流血的,吕夫人生生又被这动静气醒了去。 她气得发抖,颤抖的手指着赵承砚的鼻子骂。 “你这个、、、你这个逆子!你是报复我的十二郎对不对!就因为先前琦儿作弄你,你就害他们对不对!” “我早知道你是个丧门星!我就知道那个大师说得不错,只要有你在我家就不太平!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就该、、、、、” 吕氏发泄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就被汝南郡王掐住了喉咙。 那架势,竟是要吕夫人去死似的! 赵承砚耳中嗡鸣作响,浑身的血都冷了,他骤然发现自己痛苦的童年似乎另有根源。 他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眼下告诉他这些都是有原因的! 凭什么! 凭什么! 当年到底因为什么,他又该去恨谁! 没人看清赵世谨是怎么出手的,他一把钳住汝南郡王掐住吕夫人的手腕,力气大得叫人忍不住痛呼出来。 “你们到底在隐瞒什么,你叫她说完!” 汝南郡王从来没有正视过自己的这个儿子,且不说他如何长大,当年他刚出生时,就连抱也不曾抱过他。 谁道转眼这么多年,他还活得好好的,如此气势竟叫他产生一种不可冒犯之感。 这种感觉,他连对着自己做官家的兄长都不曾有过。 “我是你阿爹,你如此放纵冒犯,可还知道什么是恭谦孝道,还不放开我!” 第七十一章 走得清白 赵承砚闻言不仅没有放开,放开稍一用力逼得汝南郡王退了半步。 “郡王爷,这话你敢当着官家的面说吗?” 赵承砚声音又低又冷,眸光像是道冰棱子似的扎向对方的脸皮,恨不得就这么剥开汝南郡王的皮肉,看看他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又隐瞒着什么。 汝南郡王冒了一头冷汗,脸皮子都微微抽搐。 他敢吗? 他怎么敢! 是了,赵承砚早就不是他的儿子了,是官家的儿子,是管家的大皇子。 他打一开始就没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后来送出去了,如愿了,而今又怎么能拿着孝道来压住他。 都怪吕氏这个蠢东西,一时愤恨竟将那些个陈年旧事挖出来。 何必为了一个十二郎闹得这样没脸,没了十二郎,他不是还有十一个儿子! 况这事儿不仅不能叫赵承砚知道,更不能叫官家知道。 若不然,他着汝南郡王也就当到头了。 “说!” 赵承砚厉声低喝,直逼得汝南郡王不得不开口。 他松开已经被自己掐晕过去的吕夫人,色厉内荏地强撑道。 “叫我说什么,一个被气疯人的话你也信得?” “你便是官家的儿子也不能如此欺负十二郎,他到底也算是你哥哥,自家人犯错且都是替他遮掩考量,你倒好,胳膊肘子往外拐。” 既开了口,甭管如何心虚这话都吐得容易些。 汝南郡王暗暗数落赵承砚一通,反而心里多了股子自信,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赵承砚的手甩开,转而后看向自己的儿媳。 “十二媳妇,我知道这事儿十二郎做得不对,可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又是如何做得十二郎的夫人?你若是性子软些体贴些,十二郎岂会犯这样的错。” “看看琦郎君都被你教成了什么样子,既管不好孩子又侍奉不好十二郎,正好你弟弟在此,我汝南郡王府容不下你这等人!” 汝南郡王当真是好大的脸,为了自己的面子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看是不仅十二郎德行败坏,这汝南郡王也不遑多让。 种诂岂能听得人这样说他姐姐,当即上前就要和汝南郡王理论。 反正已然揍了十二郎,再多揍一个也无妨,届时官家要处置,要了他的脑袋都使得! 种诂能这样想,未尝不是有恃无恐。 眼下内忧外患,官家还指着他们种家军恪守边疆呢。 死一个他种诂是痛快了,这叫他种家军如何想? 自家的少将军往汴京去了一趟就没了命,那下头的小将军们,下头的将士们,谁又肯为朝廷卖命呢? 汝南郡王乃官家亲弟不假,可再怎么高贵也不过是手无实权,对朝廷没有任何作用的皇亲国戚,打了就打了,又没把他杀了。 他种诂脾气可还没那么坏。 种诂行事自然是有所依仗,但种夫人却比弟弟要冷静缜密得多,她期待今日已久,岂能在为了胁意气之争毁了弟弟的前程,失了种家的圣心。 且见她飞快上前几步,细瘦的手指轻轻搭在了弟弟的手腕上,只一个眼神就将种诂治得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她没说弟弟的不是,转而看向汝南郡王,声音不急不缓。 “公爹这话说叫谁听了都亏心,您整日赋闲,不是养鸟就是钓鱼,全不管内宅事,自不知琦郎君是谁抚养长大的。” “您道他顽劣是随了十二郎和您的根子,这孩子又不是妾身生的,总也赖不到妾身身上,当年妾身初为新妇就得了琦郎君这个麻烦,您可还记得您是如何在我阿爹弟弟们跟前保证的?” 种夫人顿了顿,拿出一张薄薄的字据来。 “想不起来没关系,妾身念给诸位听。” “、、、、十二郎年轻不经事,被有心人哄骗,而今酿成大祸,吾亦有不教之错,以后必对十二郎严加看管,若再有此事,便允十二夫人种梧同十二郎和离,绝无二话。” 种夫人抖了抖手上纸张,头一次在王府内露出如此快意的笑容。 “看清楚了,此是您亲手所书亲按的手印,您也不必说我大弟弟和阿砚弟弟太狠,便是真拿到官家面前说,我等也是占理的。” “如此,郡王爷和夫人您就好好约束家里,一会儿我便叫人来抬嫁妆,我种梧要走也是走得清清白白,不是叫你们赶走的。” 说罢,种梧便带着自己的贴身女使走出了汝南郡王府的大门,也不忘拉上身边的两个弟弟,直奔了种家祖宅。 一路上种诂都腻在姐姐身边乐颠颠的,马车这样大还要贴着坐。 他心想着要不是当年官家指婚,怕他们种家军又不臣之心,非要留一个在汴京,姐姐也不至于嫁给十二郎那蠢货。 他很是有几年没见过姐姐了,平日里因着路途遥远,军队行程多变,故也有之后过年过节这才通一回信,往往年前寄去的,再收到对方的信已然是来年的三月里了。 便是得姐姐在心中埋怨,他们这些做弟弟的也只有心急的份儿,不能为姐姐分忧一点儿。 这后来也就不见姐姐在心中言说自己的不快了,只到日子过得平淡,也没什么不高兴的。 可就看这家子人,能有几个好货? 姐姐的日子可想而知。 “那一家的没一个好东西,一会儿我亲自带着人给姐姐搬东西,搬不走的也毁了去,一点儿不便宜他们!” 种诂才说完这句话就被种梧轻轻打了一下子。 “胡说什么呢,好了,安分些!” 说着,种梧看了一对面的赵承砚,种诂收到了姐姐的视线,立刻就知道自己波及了好兄弟了,忙找补两句。 “十二郎那是歹竹出歹笋,但咱们阿砚可是再好不过的了。” 赵承砚勉强笑了笑,他心思还在吕夫人的话上打转。 吕夫人被掐晕了,然见郡王爷那样紧张的样子,想来她便是醒了也决计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丧门星这个词儿他不是头回听人说了,上次听还是在公堂上,柳成功拿来指责云清时说得话。 第七十二章 邪性得很 他还同云清不熟,然即便作为旁观者也忍不住替云清愤怒,人家好好的一个娘子到底做了什么叫亲生父亲这样指责,甚至还逼着她去死。 而今换作自己的亲生母亲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了,赵承砚却只觉得茫然。 回想起自己过得这么些年,两三岁的时候开始记事,都要长大了才知道自己的身世,除了被官家抛弃的那二年在汝南郡王府住着,平日里同他们也没甚太多的交集。 他自认是个待人有礼的,也从不会故意挑起事端,怎么就遭了汝南郡王和吕夫人这样的恨? 难道他从小到大吃得苦还不够多? 难道他们就没有从中获得什么好处? 什么恭谦孝道,这么多年不曾养育教导,不过一个生恩,他赵承砚早就还够了。 见赵承砚不说话,种诂也能猜到他是在意吕夫人的话,这会子少不得安慰几句。 “阿砚你莫要在意,这世上就是有不可理喻的父母,在边疆几年,我还见过易子而食的场面,什么父父子子,有时候也不过是盯着能不能从中获益,情分能占得几分?” “而今你也不叫他们爹娘,你也不是他们的孩子,就莫要想那么多了。” “想得多吗?” 赵承砚轻吁一口气,抬手挑开车帘一角,没甚目的地看着外头的热闹。 眼下夜市人正多,孩子们满大街追逐笑闹,后头的爹娘跟着追赶叫骂。 倒也不是真生气了,追上了便给孩子屁股上揍两下子,也不见孩子哭,只哇哇喊几声配合着。 而后一家人又和好了,寻了小食摊买了几文钱热腾腾的小食,你一口我一口,便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炊饼都吃得津津有味。 他时常坐车走在这条街上,看着外头父母与孩子的相处,也时常觉得困惑。 他不明白父母是如何发自内心的关心孩子的,也不明白儿女又是如何发自内心的敬爱爹娘。 对汝南郡王夫妇,他对人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对这官家和娘娘,也很小就知道这宫里头只有君臣,父子情只能远远排在后头。 他早不是甚缺爱的年纪,但不知父母的爱因何而起,总要知道恨从何而来。 “梧姐姐,你这些年嫁到郡王府,可曾听说过我的身世?” 种梧看着赵世谨并未开口,但见她这般,显然是知道些的。 反复确认的话不必再说,种梧只对上赵承砚的眼神便知道他心意已决,便是不从她口中知道,也会叫人调查到底。 既如此,倒不如叫他少走些弯路。 只是有时候真相太过残忍,种梧都不敢想阿砚听说后会露出什么表情。 “阿砚,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有次十二郎醉酒,许是将我认成了旁人,说了几句胡话。” “他说,‘我这个弟弟邪性得很,当初阿娘其实生下了两个孩子,只是赵承砚命里带煞,在阿娘肚子里就将自己的兄弟活活杀死了’。” “‘末了出来的也只有他和一个巴掌大的小肉团,稳婆一看吓坏了,那小肉团,分明是一张小人皮,赵承砚还没成人,就将自己的兄弟给吃了。’” “而后便听得十二郎洋洋得意,说就是因为这个,你一出生便谁也没抱过,只饿着你,后不知怎么商量的,养到两岁又过继给了官家。” 种梧说完了,车厢内静得落针可闻,且将传进来的车轮声和外头的喧闹声听得一清二楚。 种家姐弟一个比一个紧张,觑着赵承砚的脸色,嘴巴张张合合几次都没能挑出什么好话赖安慰他。 反倒是赵承砚,既没有吃惊也没有露出什么惊骇的神色,他只是更茫然了,露出来的无所适从叫人觉得他可怜。 “阿砚、、、、、” 赵承砚好似被这声儿惊醒了似的,他突然直起身喊道。 “停车!” 且不等马车挺稳,赵承砚掀开车帘就径直跳了出去,也顾不得说什么解释,更来不及等卯儿,几个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他逃走了。 “我的亲姐啊!你说话怎也不委婉着些,莫说阿砚,就是我听得都心惊肉跳,他怎么接受得了的!” 种诂也要跟着跳车追去,种梧拦了拦弟弟。 “这岂能是我委婉着说就能叫阿砚少受些伤的!事实就是这样,从前阿砚在郡王府吃得苦受得罪还轻吗?” “咱们就叫他好好静静。” 种家姐弟二人叹了又叹,也只能先将自己这一烂摊子收拾妥帖去,明儿待阿砚平静些了,再说旁的也不迟。 种诂没去追,可卯儿不能不顾自家官人。 虽说官人也不是小孩儿了,不怕丢,可就怕那不长眼的冲撞了去,官人是何等人物,动手都是脏了自己的手! 况官人每每出门都带着他,故也没带着荷包的习惯,官人夜里这顿还没吃呢。 他两手空空,就是再不快也不能饿肚子,得寻个能容身的地方啊! 卯儿快愁死了,自己跑了附近的几条街也没寻着官人的踪影。 没法子,他又使唤不动官人外头办事儿的人,只得去钱庄寻了章掌柜去,叫章掌柜寻了武字辈的兄弟们去寻寻。 他则只能回府上等消息,也叫厨房准备着饭食,说不得官人夜里就回来了,就是再没胃口,也是要用几口垫垫的。 然就赵承砚的本事,若真想叫自己走走,又怎么会让人寻到他。 眼见着街上的人都渐渐少了,还是一丝丝消息也无。 末了还是章掌柜拍板,叫人手都收了回来。 官人没出城,在外头散心散够了,自然就回来了。 就这说话的功夫外头又落了雨,淅淅沥沥缠绵着,卯儿撑着伞站在院子里望着门口的方向,也只好答应下来。 “小满别拾掇了,外头下雨了,且叫人将门槛子上了莫叫雨漫进来就是,都快回去,别一会子下大回去再着了凉。” 清溪书院内,送走了最后一批的客人,柳云清听见淅淅沥沥的声儿也顾不上叫小满他们盘货了。 小满应了一声,带着伙计们收拾好了从前门离开,后头柳云清也不叫雨平雨安再洗刷收拾,都快快回去。 第七十三章 你乖乖的 柳云清还惦记着家里晾了一院子的被褥衣裳呢,都是换季要用的,也不知家里有没有记得收,叫沈恒雨平他们先走,三个小孩儿还不肯,非要等着她一道回家。 左右也不过是再看一圈有没有什么遗漏的,柳云清便叫她们拿着油纸伞在门口等她片刻。 可谁道几个小孩儿才刚出去,直吓得吱哇乱叫一阵,惊得柳云清拿着抵门的木棍就冲了出去。 谁道抬头一瞧,就她们书坊后门外头的墩子上,坐着一个男人。 借着不断被风吹得晃动的灯笼微光,柳云清发现他浑身湿漉漉的,扭过来的脸上,睫毛上盛满了水珠。 可这雨下得还没他脸上的大。 “是官人。” 沈恒瞪大眼睛认清楚人了,柳云清摆摆手没叫他多说什么,只将自己手中的木棍递给沈恒,拿了油纸伞撑在赵承砚的头顶上。 她没着急问赵承砚怎么了,只是轻声吩咐沈恒几人。 “你们先回去,小恒去家里给我拿些干净的布巾子来,今儿不是新晒的被嘛,也抱来些。” 沈恒和雨平虽是奇怪赵大官人这时候来找大娘子有什么事儿,倒都是知道轻重的,应了一声便飞快回了家去。 巷子里没有旁人了,柳云清默默陪着赵承砚站了一会儿,外头雨大了,赵承砚脸上的雨小了,她这才将自己的帕子递了上去。 “阿砚,我们进去好不好?里有现成的茶点,我给你煮一壶茶你吃了暖暖身子。” 赵承砚接过帕子胡乱在自己脸上擦了擦,这会子才觉出不好意思和唐突来,他用冰凉的手背贴了下自己有些发烫的眼皮,别过脸闷声闷气道。 “今儿给云清添麻烦了,我就是、、、、、没处去,在这儿歇歇脚,也是该回去了。” 说罢,他扭头就要冲进雨幕里,柳云清一把拉住了他,那手冰得她心一颤。 “阿砚,正好你没处去,我也不想回家,你只当陪陪我好吗?” 赵承砚没应声,然就这说话的功夫,柳云清觉得自己的鞋子都隐隐的湿了,更况赵承砚,她干脆用了些力气将他拽进了院子里。 靠西边的厢房柳云清留了一间,专门用来做员工休息室用的,里头有一张竹床,几个柜子,然目前只有她用过,午间在这儿小睡过一会儿。 故床上铺的盖的都有,只是柳云清用了几日了,只怕人嫌弃这才叫沈恒拿来干净的。 可眼看着赵承砚往干净的地儿一站,雨水就顺着他的鞋面往下淌,也是顾不上旁的了。 她提来煮茶的红泥小炉,坐上茶壶给屋里添些热乎气,而后在柜子里寻了半晌,只找到了自己的一件干净裙子和一件薄披风。 没法子只能先凑合,柳云清搬了椅子拉着赵承砚在红泥小炉旁坐下,轻轻告罪一声儿解了他头上的冠,用自己的裙子给他擦头发。 “阿砚,这会子恐没法去外头给你买衣裳,你这身量也难在成衣店卖到合适的。” “不如这样,把身上的湿衣服都脱下来,我去给你烧些水来擦洗些个,一会儿小恒就来了,再用干净的布巾子好好将头发绞干净。” “你且躺在竹床上盖好被子,我给你洗了衣服,用炉子烘,想来也能干得快些。” 赵承砚无知无觉走到这儿,哪儿是来叫云清给他洗衣服的,他只是有些难过,只是想离得小妖怪近些,而今进到小妖怪的书坊里,他便心满意足了。 “不叫你忙活,我等雨小些了就走,衣裳回去换就是了,总归也不冷,我身子强健你莫要担心。” 赵承砚都这般了,柳云清又怎么可能不担心。 进了她的门,今儿赵承砚是休想轻易的走了,她不由分说从后头捧住了赵承砚的脸,叫人看着她的眼睛。 “听话!你乖乖的脱衣服,我去给你烧水,一会儿奖励个新奇的玩意儿给你吃!” 小妖怪这是哄孩子呢! 从没人叫他听话过,这话可太稀奇了,赵承砚的心情莫名巧妙好了一点儿,总归今儿是纵容了自己,不如再纵容几分。 他蹭着柳云清的手点了点头,起身就将手放在了腰间的玉带上,也不知他手指动了什么机关,且听叮咚一声脆响玉带便掉在了地上。 这会子柳云清可失了刚刚的理直气壮了,忙低着头逃了出去,又是烧水又是兑水好忙活了一通。 中间沈恒也来了,除了送来大娘子要的那些,还提了一小篮子热包子,中间是一壶胡辣汤,被子中间还包着些男子穿的中衣。 沈恒帮着大娘子将东西抱进去,撇了一眼亮着光的厢房,他声儿压得小小的。 “大娘子,官人的事儿我们没告诉夫人,正好今儿夫人也歇得早,我们便说你累了,回屋歇着了。” “耽误了一会子,我去给官人买了衣裳,胡辣汤是今儿家里剩下的,但好歹雨平在灶上热过了,吃了能叫官人缓缓身子,娘子看可还有什么要我办的,我留下帮衬也使得。” 柳云清忍不住夸沈恒这孩子细心,不过留下帮衬就罢,赵大官人大概不想叫人瞧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那你过去帮我把官人换下来的衣裳拿来,到底男女有别,我不便过去,之后你就回家,我安顿了官人也早些回去。” 沈恒应下来,没一会儿便将官人的衣服都抱了过来,又送了替换的中衣和热水。 果真是湿透了的,里里外外的衣裳都在,柳云清一件件浸在水里,发现唯独少了他贴身穿的亵裤,想来是不好意思了。 柳云清忍不住笑,笑完也忍不住脸热,就是真送过来她也不好意思洗不是? 说是洗,赵大官人衣料华贵轻薄,她指头上有点儿倒刺都要把袍子勾了丝,只敢给他过过水罢了,也不敢拧,攥着挤挤水便挂着烘干了。 想来里头也洗好了,柳云清捧着吃食扣了扣门,听见里头的声儿了,柳云清才推门而入。 赵承砚乖的很,这会儿坐在竹床上缩在被子里,屋里还算暖和,瞧他嘴唇不算苍白了,柳云清略放心下来,在竹床上支了矮桌摆上饭食。 第七十四章 你永远最好 “阿砚夜里可吃饭了?家里今儿刚包的包子,里头有野菜馅儿和肉馅的,胡辣汤也趁热喝,身上发了汗才放心。” 赵承砚即便是这样狼狈了,伸手捻包子也仪态好得很,只是从没有在谁面前只穿中衣吃东西,略不好意思,便只露出了一只胳膊,另一只手还死死攥着被子。 “刚刚云清说要奖励的东西就是这个吗?” 柳云清失笑,竟还记着呢,她轻轻摇头,也捡了个包子陪着吃一会儿。 “不是,你先吃饭,等吃完了我自拿来给你。” 赵承砚听话了,垂睫认认真真小口小口吃着手里的包子。 包子个头不大不小,皮薄馅大,柳云清一顿也不过至多吃两个,再来一碗汤也就够了。 平日里也不见赵承砚胃口多好,许是哭累了,也许是颇合他胃口,竟一口气吃了五个,篮子里一个没剩,胡辣汤也喝了一整碗,柳云清都怕他吃积食了不克化。 她岂敢再给人弄什么新奇的玩意吃,忙递来山楂茶给人喝。 “要不那新奇的改日我再给你弄,我只怕你夜里难受。” 赵承砚摇头,捧着山楂茶小口小口抿着:“我不撑,以前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在府上,规矩多,从来没叫我吃饱过。” “这包子我吃得新奇,从来没尝过野菜馅的,便忍不住多吃了些,也才知道这吃饱的滋味是什么、、、、、、” 天爷! 赵大官人再多说一句柳云清都要哭,这可怜的娃,都过得什么日子。 不就是一口吃的。 吃!必须吃! 今儿给人少吃一口,她夜里都睡不着觉! 看着柳云清风风火火出了厢房,赵承砚忍不住抿唇笑了,心里头酸酸涨涨的,怎么鼻尖子也开始泛酸? 他抽了抽鼻尖儿,强忍着将泪憋了回去,且不知小妖怪知道他在娘的肚子里就将自己的兄弟给“吃”了,会不会还待他这样好?” 他整日在心里叫着云清小妖怪,其实他是那个妖怪才对。 这天下哪有他这样的,任谁听了都要害怕疏远他,原他还恨郡王和吕夫人,而今、、、、也没甚资格去恨了。 对着云清,他也只有这副模模样,才能讨得人几分可怜。 正难过着,外头又传来柳云清的脚步声,赵承砚振作起来望去,见人手里捧着一个浅口的碟子,上头卧了一团子雪。 “快尝尝,就这么一点儿了,吃多了可要腻的。” 赵承砚忙双手接了过去,被子也顾不上扯了,他端详在端详,瞧着像是夏日里吃的酥山,可又不见酥山的冰凉,这团子雪几乎没甚重量似的,一勺下去就能戳了盘底。 赵承砚舀了半勺放入口中,浓郁醇厚的奶味瞬间在他的口中漾开,细品又是丝丝缕缕的甜,都不必抿就化成汁儿淌进肚了。 只一小坨奶油就将赵大官人哄得惊起不已,眼睛都瞪得微圆,柳云清忍不住轻笑,挨着赵承砚坐下,替他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怎么样,还算新奇?” 赵承砚被奶油糊得张不开嘴,只不住的点头。 然材料也不过是今儿买来哄妹妹和雨平几个的,只剩了一点儿,赵承砚三两口吃完还意犹未尽。 “这是什么制成的,说是奶又不似奶,这样绵软的口感我从未尝过。” 柳云清朝他卖关子,哄小孩儿似的逗他。 “那阿砚得先告诉我今儿发生了什么,我才告诉你这东西是怎么做的好不好?” 赵承砚抿了抿唇且犹豫,偏他手里还捧着那碟子,怎么瞧怎么可怜,柳云清都不忍心了。 “罢了罢了,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只是你既说我们是投缘的好友,难过时也总该叫我替你分担些,待你什么时候想说了我就听着。” 柳云清接过他手中的盘子正要拿去,谁道赵承砚却拉住了她的手,低着头,长而柔顺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神色。 柳云清干脆蹲下身来,看着从未这样紧绷忐忑的官人。 “云清可曾听说过,有女子身怀两子,其中一个将另一个吃掉的事儿,也不是吃掉,就是、、、、、那孩子自己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但生下来只他自己成活,另一个兄弟则没了命。” 这问题够奇怪的,赵大官人身边也没个女眷,自不是他的孩子成了这般,那这说的必就是赵承砚自己了。 虽是奇怪,但对打二十一世纪来的柳云清来说,这事儿却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儿。 “听说过啊,这有什么奇怪的。” 柳云清替赵承砚拢了拢头发,许是被赵承砚传染了,她做猫儿时赵承砚就喜欢便给她梳毛边说话,而今调个个来,她也忍不住一些小动作。 赵承砚的头发养得好,又密又柔软,拂过去像缎子地顺滑。 赵承砚惊奇地去看她:“这、这没什么奇怪吗?不该怨这这孩子夺了他兄弟的生机吗?这样的孩子恐怕是不祥的、、、、” “能有什么不详,这事儿能怨得了这个孩子吗?当爹娘的怀他的时候可没问过他愿不愿意来到这个世上?” 柳云清放缓了声音:“莫说这样的双生子,就是怀一个孩子的也难保就是健健康康的,能有一个孩子是好的,总好过两个孩子都不好。” “我听说过生来就唇裂的孩子,也听说过两个孩子生来就连在一起的,他们只是长得有些不一样也能顺顺利利长大成人。” “这些孩子在外头经受的歧视已经够多了,若父母不爱他,便是父母的不是,他便要爱自己,若自己也轻视自己,那又能指望谁去高看他呢?” “阿砚,不知道你问的这个同你有多大的关系,但就算天下人都觉得你不好,我也记得你毫不犹豫搭救我,关切我,而今也想着来寻我,我很高兴。” 赵承砚听着小妖怪的温声劝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心头的郁气仿佛都一瞬间消散了去。 他的心被柳云清的话撑得满满当当的,想他做了十九年的人,还不如刚化形的小妖怪。 他不是想不通这个,只是,他只是想有人安慰有人陪罢了。 第七十五章 你是真病了 赵大官人今天是个哭包,柳云清轻轻抱着人,手掌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而今什么规矩也顾不得了,只叫他痛痛快快将自己的痛苦宣泄出来。 就像赵承砚安慰团娘子时的温柔,柳云清也将温柔再还给他。 末了哭累了,柳云清扶着他躺好,替他掖好被子,拿自己冰冰凉的手盖着赵承砚发烫的眼睛。 赵大官人又不好意思了,而今不叫他看着,估摸着还好些。 “阿砚,睡,我会陪着你的。” 赵承砚哭腔未消,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儿,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柳云清在府邸与他同吃同住那么多时日,知道赵承砚觉轻,今儿却是睡得沉了。 熄了红泥小炉,柳云清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她得回家露露脸。 而后约莫去了三刻钟,从门缝钻进来一只猫儿来,她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蹭干净小爪子缩在了赵承砚的枕边,听着他的呼吸声也睡了去。 翌日天还未亮,便听得枕边有人唤他。 “官人、官人,快起身,咱们该回去了。” 赵承砚眼睛痛得睁不开,揉捏了一会子才看清来的是卯儿。 “你怎么来了。” 卯儿都要哭了,要不是昨儿保护柳娘子的人见她行踪有异,兄弟们还想不到官人来了这儿。 他一夜未眠,知道这消息才浅睡了会子,可柳娘子是官人在乎的,便是不为官人也得为柳娘子的名声考量。 “趁着外头还没什么人,奴来接您回去,不然待天亮了叫人瞧见您是从这儿走的,柳娘子如何说得清呢。” 是了,他昨儿趁夜而来已然是唐突,今儿再赖着不走实在不像话。 只是昨儿像是一场梦似的,叫他难割舍得紧。 赵承砚逼着自己起了身,听得卯儿惊奇地咦了一声儿:“真是有灵性的,官人在哪儿团娘子便在哪儿,她比我们还等能耐呢!” 赵承砚这才瞧见贴着他的枕头睡成大字形儿的团儿,一时失笑,忍不住又俯下身去搂着团儿好抱了抱。 昨儿小妖怪就是这么抱他的、、、、、、 赵承砚后知后觉的红了脸,耳朵和脖子也一个劲儿发烫,卯儿瞧着自家官人又发癔症,可真是急得嘴角生泡。 对天光看了又看,只得再催促几遍。 “官人,真的该走了。” 赵承砚总算点了头,起身任卯儿伺候他更衣,卯儿见官人贴身衣裳穿的全然不是出去的那身,心头咯噔又咯噔。 忍不住想,官人同柳娘子走到哪一步了,府上是不是该预备着办喜事儿了? 只是不知官人要怎么同官家和娘娘说,毕竟早在官人还小的时候,官家就有意将娘娘的外甥女滔滔指给官人了。 私心里,卯儿是不喜欢滔滔,也就是高正仪高娘子的。 除了出身高些,长相不差,旁的便没什么好的,性子也跋扈,若嫁过来还不知要怎么任性欺负官人。 柳娘子却是温柔不失活泼,待人极和气的,更别提相貌也全然不输高娘子。 也罢也罢,卯儿清了清脑袋里的念头,左右这些都不是他该想的。 他忙替官人穿戴好,又去隔壁收了晾干的衣裳,还在屋里贴墙的小兀子上找到了官人贴身的亵裤。 统统打包!连带着团娘子也一并抱走! 卯儿手脚利索,还将床上也拾掇得整整齐齐,待跟着官人上了车,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颗煮熟的蛋,趁着热乎叫官人敷敷发肿的眼皮。 柳云清在赵承砚怀里睡得安稳,全然不知自己又回到了赵大官人的府邸。 待她将自己拉成一根猫条伸着懒腰醒来,迷糊了好一会儿,也差点儿以为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梦而已。 然见赵大官人略还有些憔悴的样子,才知道并非做梦,又瞥了眼天光,小团子哪儿还顾得上跟赵大官人撒娇。 且衔了一根肉条,柳云清拔腿就往外跑。 今儿跟杜娘子、翠娘约好了坐在一块儿说戏的事儿呢,她可要误了时辰了! 赵承砚眼看着团儿四条腿各跑各的,还在门槛子那儿跌了一跤,这才蹿上墙头翻了出去。 他又忍不住笑,这次笑得开怀,洁白的牙齿露了八颗,小梨涡也深深陷着。 种诂又来看他,正撞见赵承砚这样的笑,他一时顿在门外,好一会子才上前抬手试了试赵承砚的额头。 “莫不是病了?昨儿那事儿你莫放在心上,既是十二郎吃醉了酒,自也当不得真的。” 赵承砚拉下他的手臂:“我好着呢,如今也想明白了,是真是假我查过才知道。” “不过即便是真我也全然不怕了,我即便是这天下最不祥之人,也永远有个人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好。” 种诂挑眉看他,亦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这样肉麻,我反而觉得你是真病了。” 然不管如何,见赵承砚已然缓过劲儿来,种诂也算是放心了。 至于柳云清那头,紧赶慢赶回家换了身衣裳,再赶到春和茶楼时翠娘和杜娘子已然聊上了。 “对不住对不住,今儿起迟了些,中午我来做东请二位吃饭去!” 翠娘亲近拉她坐下:“这有什么,知道你柳掌柜的如今生意正好,早些晚些都是无妨的,我与杜娘子也算是聊得亲近,也是托你的福,叫我白吃了一顿神仙茶!” 三女笑了起来,在座的可都知道这神仙茶是怎么一回事儿。 既然杜娘子也有这个意向,今儿就好好谈一谈去。 杜娘子知道柳云清的用心,这神鬼戏虽说是用在春和茶楼的,但从计划到实施都是柳娘子一手操办,而今要将这戏变一变卖给翠娘,她实在没脸在里头赚一份银子。 柳云清却不看重这点儿小利:“杜娘子,话不是这样讲的,虽说这些都是我一手操办,可若不是杜娘子请我来支招,若不是杜娘子你亲自上场,这戏我是如何也唱不起来的。” “一旦这戏在旁的地方上演,虽说用的是闵娥的名字,但是恐谁一开始提起来都少不了要说说杜娘子在里头的因缘,故我想着,这里头也得有你的一份儿。” “大家一道做生意,相辅相成,没得亏待了谁。” 第七十六章 庆恒钱庄 柳云清这般说了,杜娘子这才没推拒,三人都不是什么磨叽的性子,只半个时辰就敲定了。 除了闵娥寻夫这一出戏翠娘出六十两银子买断,柳云清和杜娘子七三分之外,柳云清还另多给人编排两出。 一本是北宋霸总遇见白月光而不得与替身纠葛二三事,一本是北宋高门娘子落魄堕风尘竹马不离不弃定终身。 总之对于翠娘的桂兰坊说,这戏不消得高雅,越是纠葛越是抓马就越好。 要说高雅的柳云清还真写不来,但要说抓马,还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柳云清且将故事的大纲写下便是,之后翠娘再找个专门编戏的秀才润色,两本戏加一块儿又是五十两银子到手。 翠娘还承诺,除了这些还给柳云清头三个月的分成,虽不过是利润的一成,然观桂兰坊每日热闹宾客不断,一成也很是不得了了。 三人这便签下契子摁了手印,翠娘当场拿来交子给二人结清,事毕三人才说了一会子闲话。 “看见这交子我可想起来一事,你们没在庆恒钱庄存银子?庆恒钱庄出事儿!” 杜娘子脸色一变急急问道:“翠娘这话怎么说?好好的钱庄怎么能说出事就出事儿呢!” 翠娘一看杜大娘子如此就知道她必然是在庆恒钱庄存了银子,只怕数目还不小。 只见她一拍大腿,也替杜娘子着急开了。 “嗐!你竟不知道!那庆恒背后的主子是汝南郡王府的赵十二郎君,他虽也算得天家贵胄,但人品属实不算个好的。” “前阵子望月楼倒闭的事儿你们知道,就是因为卖了假酒这才倒闭的,赵十二郎因此赔了不少银子,若非他有几分家财,必免不了牢狱之灾。” “可我听些个有门路的人说,这汝南郡王府没明面上看着那样花团锦簇,官家和朝廷给的银子算什么,一大家子吃喝嚼用全指着望月楼、庆恒钱庄和几个铺面。” “而今因为十二郎,除了庆恒其他都关了门。” “你道他赔给人的银子是哪儿来的,还不是从庆恒钱庄拿大伙儿存在里头的银子顶上的,前几日有人去兑交子,都没能兑出来,叫管事给搪塞了去。” “若那十二郎用心经营堵了这窟窿也罢,手里攥着钱庄怎么也不愁吃喝,谁道昨儿下午,十二夫人的弟弟种将军当街暴打了十二郎一顿,这才叫大伙儿知道这十二郎真不是个好东西!” “他且当大伙儿存进去的银子都是他的了,还在外头养了个姘头,生了一双儿女,给那姘头穿金戴银不够,还给人开了家卖酒的正店!” “姐妹们都是做生意的岂能不知这开酒坊的水多深!可都是官酿官卖,她甚出身没有,跟着十二郎之后竟办下了酒户,且想想!” 对于时下卖酒的事儿柳云清知道些。 本朝实行严格的酒类专卖制度,即榷酒制,对酒的生产和销售实行严格的控制。 具体就是在小州城和酒利较多的县镇乡设立官办的酿酒机构——酒务,由官府独占酿造和销售酒类,民间不得私自酿酒售卖。 此外,官府还通过摊派的方式强制销售官酒,以确保酒税收入。 当然,也有极个别民酿民卖的,但需要通过特许酒户制获得销售许可。 时下还实行榷曲制,即对酒曲的专卖政策,官府通过控制曲的生产和销售来间接控制酒的生产。 由此看来,十二郎对他的姘头还是真爱,不仅拿了大笔银子,还替她疏通门路,这些银子还不知是从什么地方贪来占来的! 杜娘子再坐不住了,立即就要叫妹妹拿来交子去庆恒钱庄兑银子去。 翠娘也是个热心的,叫杜娘子坐着她的驴车过去。 杜二娘子得看店没法子离开,也只得拜托柳云清陪着她姐姐走一趟,一个娘子过去到底单薄些。 上午倒没什么大事儿了,去一趟也无妨,三女便风风火火的一道坐驴车赶去,谁道离那庆恒钱庄还有老远便走不通了。 只得下来步行过去,约莫都听说了那赵十二郎的事迹,这会子堵在路上的都是来兑交子的。 杜娘子还算存得不多的,里头只搁了二百两压箱底子的钱。 另外的现银在家里藏着,茶楼的银子一个月一盘,而今赚的还没来得及往里头存呢,还算是幸运。 可有些就没那么幸运了,前头几个叫骂踹门富户员外,听说有在庆恒里存了上千两的,还有上万两的! 还有些走商的,带着银子行走不便,更是整个商行的银子都在里头,若是兑不出来,只怕要拉着十二郎跳了汴河去! 柳云清听了直咋舌,以前她也是在庆恒兑的交子,得亏是前阵子都拿出来买房了,户头上取得干干净净一分没剩。 而今赚的银子也还在书坊的帐上搁着,只要不是遭了贼,便再安全不过。 可即便银子再少,那也是人家一文一文攒起来的,银子兑不出来了谁不心急? 别看杜娘子是打南方来的温柔女子,这会子气急了也忍不住跟着骂了几声,若是能挤到前头,定然要超庆恒钱庄的大门上再踹个几脚。 眼看着群情激奋愈演愈烈,大伙儿将庆恒钱庄生啃的心思都有了。 衙门派来官差维护秩序也是不成,还有人带头说要去汝南郡王府要账。 大伙儿俱响应起来,有些不知是真苦主还是要趁火打劫的,还拿了菜刀锄头这样的家伙事! 这下性质可不一样了。 衙门的差役们虽是带着刀,但也没得朝百姓刀剑相向的道理,程力约束着手下的人,忙派了个腿脚利索的先去一趟汝南郡王府。 寻常百姓叩不开郡王府的门,他们这些官差总还有几分脸面。 这会子也顾不上讲脸面了,就是绑也得绑来一个能做主的人来平息大家的怒火。 不然在天子脚下见了血,他们开封府上下的脑袋可都别想要了! 柳云清瞧见前头的程力了,只是隔得远没能说上话。 第七十七章 解燃眉之急 眼看着大伙儿都被挑动情绪,柳云清便忙先拉着翠娘和杜娘子去边上的铺子里避一避,免得误伤。 “杜娘子,我看今儿这银子是要不成了,你先别急着跟去汝南郡王府,我看今儿这事儿难能善了,咱们还是先护着自己的命要紧。” “若真是打起来了,刀剑无眼,甭管是伤了还是没了命,且看哪值哪不值!” 翠娘也有几分害怕,跟着劝慰几句。 “是啊,反正这事儿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先静观其变。” 杜娘子便是再心急也不至于失了理智,哪能不懂眼下的态势,只好先答应下来。 恰三人进的是个花饧铺子,里头摆了供人歇脚的窄桌椅。 三人买了两碟子糖果,就着清茶,杜娘子含了一颗糖去,甜丝丝的味儿也叫她紧绷的心绪缓和了些。 眼看着大伙儿浩浩荡荡出发了,才走到街角,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高喊道。 “庆恒钱庄的管事来了——!来给大伙儿一个说法了——!” 连喊了三遍,人群渐渐冷静下来,大伙儿再次围到了庆恒钱庄的门前,中间让出一条路来叫庆恒钱庄的路管事带着伙计们过去。 后头还跟着一队陌生的人,前头的管事约莫四十来岁,后头带着三四十个伙计拉着数十板车,上头尽是一个个巨大的乌木箱子,大抵里头装的是银子。 只见圆滚滚的路掌柜也没了平日里的趾高气昂,他虽是先到了门前,却避在了一边,请后头的那位管事立在了最中间,待车队都过来了,他这才请示一句。 “章掌柜,您看这、、、、、” 瞧路掌柜那没骨气的样子,分明是不敢对着百姓解释,指着他出头呢。 章掌柜才不接着话茬,只管又请了路掌柜去,瞧着还算是客气,话却是不客气极了。 “路掌柜,你庆恒钱庄敢做,如今也得敢当,我们主子能接下赵十二郎和你这烂摊子,且是烧了高香的,怎的,您是金口难开,蹦出来一个字儿我还得贴银子不成?” 路掌柜心中对章掌柜跳脚痛骂,面上却是笑得谄媚。 “怎会怎会,多亏了您主子的好心,我这也不过是请示一句,但凭您吩咐不是?” “那还不快点儿开始,等着叫人将你撕了吗?” 路掌柜被章掌柜怼得脸色铁青。 说来他心里也冤,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管事,主子要挪用银子他岂能不给? 而今出了事儿倒是将罪推了个干净,还得叫他这个管事来扛。 同样都是给人做事的,怎这章掌柜就这么硬气! 也不知他背后的主子是何许人也,回头且得套套近乎,叫章掌柜替他引荐引荐才是。 不过眼下顾不得多想,路掌柜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料想大伙儿都知道我路某人是庆恒的管事,既我来了,那我们东家自然要给大伙儿一个交代,还请大伙儿稍安勿躁。” “我们庆恒也是老字号了,这些年多亏了大伙儿的信任和支持,从前不曾出过任何问题,而今虽我们东家出事儿,但也跟庆恒关系不甚紧密,望大伙莫要听风就是雨、、、、、” 路掌柜才解释两句,大伙儿就不耐烦了。 什么从前,什么老字号,你只要不给兑银子便是放屁! 大伙儿振臂直呼还钱,全然听不惯路掌柜的在这儿文绉绉的东拉西扯。 路管事吓得连连后退,众人便步步紧逼。 章掌柜眼看着事态又要不好,他当即拿起板车上挂得铜锣,用力敲响打断了众人的高喝。 “诸位听我一言!想来诸位有做生意的见过我章管事,我们同庆恒不是一家,乃城东前几年新开的丰源钱庄。” “我们东家虽也是个生意人,但最在乎的不过信、义二字!如今听说庆恒出事,料想诸位行商之人必然因此生意受阻,便自掏了家底来为诸位解燃眉之急!” 说着,章掌柜给程力等人使了眼色,程力立刻带着人将大伙儿同章掌柜一行人隔开,在中间拦了一道子。 只约莫隔了半丈远,既不会让人看不清,亦不会叫人趁机偷抢了什么。 且不等众人发出什么质疑之声,章掌柜立刻叫人将一个箱笼抬上矮桌,径直打开了箱盖。 霎时间银光灿灿,映了人满眼。 这好大一箱子,竟装得满满都是银子,一锭一锭码放得整整齐齐,一张纸都塞不进去。 开了这一箱子还不够,章掌柜腾腾又连开了三箱,前头一箱还是银子,后头的两箱则是金子了! 此几箱子金银一亮相,顿哗然一片,众人的心安了,只要有银子,管你是哪家钱庄,能叫他们手的交子能兑出来便是! 章掌柜见此,满意点头,继而再解释起来也无人再激愤回怼。 “我们东家说了,钱庄经营不善,害的可不是一人一家,是汴京千千万万生意人受难,大伙儿便是寻到汝南郡王府门前,也要不来一分银子。” “但我们东家是个能人,还是个义商,一早便叫我等去同赵十二郎谈,而今银子我们东家出了!这庆恒钱庄也要改换成我们丰源的牌子!” “东家说,只有大家伙儿荷包鼓了,才有多余的银子花出去,才有多余的银子往钱庄存,大家伙儿才能一道富起来。” “故现在大家有难,我们东家宁愿自损了银子,也得为了信义二字,支撑大伙儿一把!愿大伙儿都丰衣足食,财源广进!” 这话一说,在场的谁人不道一句丰源东家的好,有些义气的竟当场放言他的银子要转存丰源,不再兑银了! 此言一出,自然有人跟风,当然也有很多人心中不安,只怕这章掌柜也是嘴上的功夫,不过是联合庆恒做局而已。 眼下有银子自然是能兑多少兑多少的。 章掌柜既敢将银子拿来,自然就是给人兑的,官人说了,庆恒倒闭,正是他丰源崛起的好时机。 为何这几年丰源汲汲营营,便是放印子钱比别家低许多也鲜有人选择丰源。 正是因为丰源根基不稳,没老字号得人信任。 第七十八章 S 而今庆恒一倒,丰源既接手便要借着这股东风取代他,甚至是直接超越庆恒。 当然,这样做一来是他们丰源银子的储备足够多,二来着银子也确不是从丰源出的,兑完了也不心疼。 章掌柜这几日一直暗中接触着吕夫人。 吕夫人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即便知道十二郎手底下捅的窟窿不少,但钱庄可是生蛋的鸡,若丢了岂能再回来。 然若不是昨儿夜里闹得那一通,吕夫人已是焦头烂额,今天一早他们官人又叫人往汝南郡王府泼粪,叫喊还钱。 如此一来直叫吕夫人心疲不已,不得已放下庆恒,给了银子尽叫丰源随便处置去。 此时不大做文章更待何时! 见有人拿交子兑银,章掌柜也不二话,当即叫人排好队伍,他亲自坐在案前给人处置。 只要那人手上的交子确和庆恒的账对上,当即叫伙计数出银子来,当着大伙儿的面称好交过去。 那麻利得比平日里取银子还快呢! 前头那个说要将银子转存丰源的还是章掌柜专门请来的托儿,后来还真得了不少人的信任,将银子转存到了丰源。 只一个时辰,兑银就十万多两,转存丰源的比这个数更高。 众人就看着一箱箱银子运来,一箱箱银子运出去,当真叫人啧啧惊叹,此丰源东家的义举怕是说个十天半个月也说不完。 此挤兑风波峰回路转,杜娘子都差点儿没落泪。 她都几乎做好损了这二百两银子的准备了,谁道杀出来一个丰源,可叫她将心放在了肚子里。 二百年银子若都兑出来她自个儿也拿不走,路上只怕也不安全。 杜娘子便想着先兑五十两出来,其他的也同别人一般转存到丰源账上。 连翠娘也跟风,说是一会儿也在丰源开个户去,她好将存在别处的银子挪去。 唯独柳云清看得透丰源的营销手段,不得不承认这背后出谋划策的人是个极有本事的,处置起来真是抓住了用户的痛点。 这下一来,丰源不仅能得了庆恒原有的客户,连带着将别家的钱庄也一并挤兑了去。 只是不知这背后的人做这样大的动作,可能承受同样的风险,他们东家若无些根基,只怕不好对付同行的倾轧了。 不过既然来了,柳云清也打算在丰源开个户去。 甭管丰源也好还是从前的庆恒也罢,她都不算很信任的,一贯喜欢将钱分成几份搁在不同的钱庄中。 如此即便一家出事,也不至于叫自己的心血全军覆没,便是银子追不回来也不那么心疼。 前头兑银子的倒也快,除了章掌柜之外,还另有两个账房也一块儿负责着,约莫等了半个时辰就到了杜娘子她们三人。 章掌柜抬头一瞧,顿认出了左边那个不施粉黛,五官有些英气的女子是谁。 官人早发话了,还叫人认了柳娘子画像,叫他们见着了务必恭敬着,不能怠慢了去! 谁道柳娘子竟也差点儿被庆恒害了。 嘿! 早知道他今儿就不该手软,割吕夫人的肉算什么,得敲骨吸髓才是! 只见章掌柜也顾不上兑银了,腾的站起来朝柳云清拱手。 “这不是清溪书坊的柳掌柜,快快里头请,您要兑多少银子我给您送去就是了,您一个娘子捧着银子招摇过市也不安稳。” “来来!里边请,这日头也开始热了,我叫人给您买些饮子来。” 说着,下头的伙计们就掏出庆恒的钥匙,极有眼色地开了门请三位一道进去,买饮子的茶点的,前后四五个伙计招呼。 这架势可引得众人对柳云清侧目不已,不知道的还当柳云清在丰源存了几个亿。 柳云清也一头雾水呢,三人半推半就的坐在了庆恒的雅间中,见章掌柜亲自给她奉茶,柳云清岂坐得住,连起身客气道。 “章掌柜实在客气,将我等请来不知所为何事,您莫不是认错了人,我从前不曾见过您。” 章掌柜笑笑,因着柳娘子身边还有另两位在场,话倒不能说得太通透了。 “我不过是替我们东家办事儿的,岂能劳您记我这起子人,是我们东家特意吩咐的,您是东家可信赖的好友,我们怎么招呼您都不为过。” 一说这个柳云清就知道这丰源的东家是谁了。 原来是赵大官人啊,怪不得手笔这样豪横,做事全然不怕得罪人。 “原来如此,可是叫我沾光了,只是我今儿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们听说庆恒出事,陪着杜娘子来兑银罢了。” “我原不知你们东家是谁,见您说言信义二字便忍不住想开户存银了,而今知道了更是不犹豫,也不劳烦章掌柜招待,我们且办了就走,看外头您今儿可得忙呢!” “在这儿我先恭祝您和丰源钱庄,回头换了牌匾,必叫人送份开业的贺礼来。” 章掌柜连连笑着道谢,心中对柳娘子暗暗点头。 知道丰源是赵大官人的产业,也不见柳娘子有半分惊诧谄媚,言语落落大方,进退有据,可见不是冲着什么利益好处去的,是能叫人交心的。 “这都好说,也不劳旁人给娘子办,今儿我亲自给各位娘子处置去。” 细细问了杜娘子要取多少银子,杜娘子却突然改了口,说是银子分文不取了,且都转到丰源的名下。 杜娘子也是个精明人,自那日得见柳云清上了赵大官人的马车,得了那四幅画作贺礼,她就有心同柳云清交好,再不多想有的没的了。 有此靠山,柳云清还愁什么,她春和茶楼只要跟紧了柳云清的意思,还担心什么。 她能痛痛快快答应将戏卖给翠娘,便也是因为这个了。 而今又隐隐猜出丰源也是赵大官人的手笔,她自然只有抱紧大腿的份儿。 听得翠娘和柳云清都要开户存银,虽无先给交子再收银子的先例,但对着柳娘子有甚可担心的。 章掌柜也无二话,听得二人报了数,他便立下字据利落地给了二人交子,之后还不消二人亲自将银子送来。 章掌柜叫来伙计,同娘子们约了时间叫人过去取,如此可是s的待遇了。 第七十九章 为女子争一片天 待章掌柜恭恭敬敬送了三人出来,上了车,翠娘可是瞪大了眼睛将柳云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柳娘子当真叫人惊奇,原我初见你的时候便觉得你是个不凡的,后来知道你女子的身份独自经营书坊,更是对你佩服,再看眼下、、、、、、我翠娘可是没话说了!” “只盼柳娘子发财也带着我一块儿,我翠娘愿为娘子鞍前马后,柳娘子有事儿可吱声!” 翠娘说得不多正经,杜娘子也跟着玩笑一句,二人都是心中有计较的,俱没开口打听丰源的东家到底是谁。 而今认识柳云清,同她交好就够了,知道多了反倒不妙。 柳云清忍不住笑,拉住二人的手去。 “姐姐们这话可是见外了,说得跟我在认识那东家前没带着姐姐们挣钱似的,我柳云清可是个敞亮人,有一说一,我就喜欢跟咱们小娘子做生意。” “做生意的娘子们多了,大家一块儿将生意做的越来越大,才能叫下头更多的小娘子们敢出门为自己争利!” “世人都说男儿建功立业,可我就总想着为咱们女子也争一片天,旁人道我痴人说梦,可我看着姐姐们,看着街上勤快的婶子们,我就知道这一天不会远的!” 原翠娘和杜娘子二人还是借着玩笑说真心话呢,谁道听了柳云清的一番话,顿觉自己还是心胸狭隘了。 为咱们女子也争一片天,这话听得起来可真吓人啊。 她们从来没这般想过,而今听了除了惊骇便是深深的动容和期待。 想她们自己在生意场上艰难闯荡,对着男人的奚落和诋毁,有多少艰难的时候她们也想过,若是有更多的同行娘子们能为她们说一句话,或是拉扯一把就好了。 而今这样内心的期待被柳云清直接敞亮地说了出来,岂能不叫她们触动! “只许你做英雌?我和杜妹妹也不差呢!” 三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车内畅快的笑声满盈,竟是比赚了几百两银子还快乐! 回了书坊,柳云清心绪渐平,叫云溪查了查账上的银子,一会儿还得将银子给丰源的伙计呢。 因是赵大官人的钱庄,柳云清自然放心,只是她这阵子花费不小,且不说置办和书坊的零碎,光是制香便已然叫她投入了近百两银子了。 鲜花和些许香料的价格倒不算太贵,像她这样用量大的,跟城郊暖房和香料行的谈,价格更是低廉些。 只耐不住做香纸的时候消耗太大,纸坊那头的成本还没问宁时音,便是二人已然谈妥,共同承担成本,柳云清估摸着宁时音花费也不会比她少到哪儿去。 故书坊收入虽不少,柳云清加上手头做策划赚的银子,也只能拿出二百两的银子存进去。 盘点好,柳云清兀自寻了一角,捡了纸笔又写写画画,不过这会不为挣钱,而是投李报桃,回报赵大官人去。 她原是想将香纸的生意让利些给赵承砚,奈何人纯帮忙,一点儿银子也不要,如此也称不上什么报答。 自知道丰源钱庄是他的,在这上倒是可做些文章。 写写画画半个时辰,用罢午饭,丰源的伙计们就带着拉银子的箱笼和板车来了。 二百两银子不过来回搬个两趟就够了,伙计请柳云清在字据上盖了章,如此便是和丰源钱庄钱票两清互不相欠了。 至于钱庄的管理费,伙计得了嘱咐分文不收,由着柳云清随存随取。 柳云清忙谢过了伙计,请人吃饮子的功夫打听了几句。 “你们东家都是什么时候来钱庄查账的?” 这伙计是章掌柜的心腹,知道的不少,也有问必答。 “回柳掌柜的,我们东家一般不来钱庄查账,都是我们掌柜的去东家府上细说每季的账目,东家只偶尔带着人过来看看,也说不得是哪一日。” “您要是有话给东家,小的替您禀了章掌柜可好,主要是东家身份不一般,除了小的和章掌柜,旁的也不知我们东家的身份。” 柳云清点头,心说自己也不好直接寻到赵大官人府上。 想了想索性带着今儿写下的东西,跟着伙计们又去了丰源钱庄,见了章掌柜去。 只要章掌柜认可,再叫赵承砚同她谈也使得。 “好,我知道了,那下午你家掌柜可有空,我有事寻他。” “有的有的!” 那伙计连忙点头应下,只是这会子章掌柜已然不在庆恒那头了,而是在城东的丰源。 送银子往哪边送都是送,伙计干脆雇了车来,亲自带着柳娘子和银子去了城东的丰源钱庄。 今日事儿稠,章掌柜光带着几个账房对账便忙得焦头烂额,下头的人光顾着伺候柳娘子去了,竟也忘了知会他一声儿。 且将人都带他跟前儿来了,章掌柜这才瞧见柳娘子去而复返,忙起身招待人去。 柳云清却是不急,也是看出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了,叫章掌柜忙完这一阵儿她再说事儿也不迟。 章掌柜承情,也没拒绝,只管让人将柳娘子带到后院歇息去,就官人惯喜欢坐的亭子,便将柳娘子安置在那儿。 柳云清看着伙计们匆匆来匆匆的走,一箱箱的金子银子就搬到自己斜前方的库房中。 心说这章掌柜还真是不把她当外人看,若她真是存了什么坏心思,可叫人盘账的时候银子怎么少的也不知道。 吃了一碗软酪并半碟子甜软的红豆糕,章掌柜这才抹了把头上的汗前来,顾不上饮茶润润喉,忙道。 “真是怠慢了柳掌柜了,主要是接手庆恒的账目,竟比咱们丰源的多了好几倍,就这还是提前又雇了好几个可靠的账房来,仍得我亲自动手。” 柳云清笑笑,亲自给章掌柜递了茶去。 “也是我考虑不周这会子来打搅了,不过我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有个赚钱的好法子想送给官人。” “然章掌柜也知道我年轻,见识也没得官人和您多,故我也只是说说,您听听,若是觉得有用,您再禀给官人也不迟,省得叫我在官人面前丢人了。” 第八十章 人生的投资 章掌柜笑了,心说您柳娘子虽是年纪不大,可每次出招都叫人眼前一新。 就今儿请了托儿吆喝着转存丰源,还是他家官人跟着柳娘子学的。 不敢轻视,章掌柜洗耳恭听。 “就我眼下了解的,丰源钱庄从开张到现在也有三四年了,汴京钱庄一二十家,唯独丰源最是年轻,我说得可对?” 柳云清娓娓道了一句,章掌柜点头。 “正是如此,就是因为我丰源经营得短,即便好些条件并不如我丰源的,仍是得人更多的认可,不怕柳娘子笑话,我们丰源经营到现在,几乎有六成的银子,管的都是官人的钱。” 柳云清点头,她猜就是如此。 如今市面上能经营“交子”的都有一定的官方背景。 但毕竟不像是后世的银行,统一受国家的监管,制度下可操作的空间也多,难得百姓信任,这也造成为何新钱庄争不过老钱庄的问题了。 如今的钱庄基本上只做储蓄的功能,方便行商之人进行远距离的大宗交易。 明面上赚钱的法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用户来储蓄,按月或是年交给钱庄一笔小小的管理费。 若是凭管理费挣钱,别说雇恁多伙计,恐怕连付章掌柜的银子都不够,故背地里,钱庄要拿大伙儿的银子,抽调出差不多五六成的样子,拿出来去做生意。 如此以钱滚钱,是能赚上不小的一笔。 但这样做的风险不小,一旦像今日这般,发生交子挤兑,用在生意上的银子一时抽调不回,钱庄就会产生信任危机,再爬不起来。 故还有一个法子能叫人一劳永逸,那就是前门开钱庄,后门开质库。 质库通俗来说就是做贷款的。 时下商业繁荣,寻常人家有门经营的手艺,奈何没钱,便会找质库进行贷款,也就是放印子钱。 抛却私人放印子钱,更多的人还是会选择倚靠钱庄的质库,基于对老字号的信任,即便有些利息奇高,有些人还是选择老字号。 像是丰源这般的,便是几乎不赚钱,也少有人上门贷款。 “我晓得钱庄是如何赚钱的,质库的事儿我不了解便不提,只说那用钱生钱的法子,还有一更好更安稳的方案。” 听柳娘子这话,她是个内行,不是信口雌黄,章掌柜顿来了兴趣。 “柳掌柜的可叫人心急,您就莫要卖关子了。” 柳云清笑笑,拿出自己写下的方案给人看去。 “目前钱庄基本上都是在为生意人管钱,章掌柜可想过,其实汴京的百姓也十分富庶,他们的银子没有商人交易频繁,多是在自家院子里挖上一方地洞,藏进地里。” “地里能种出粮食,却种不出银子,为何不能拿来这些银子,交给你们来赚钱?” “如今丰源钱庄也打出几分名气来了,我觉得不如趁机面向百姓推行出一个叫他们也能赚钱的好法子,那就是定期储蓄,或说是人生投资。” 章掌柜不愧是钱庄的掌柜,即便听柳娘子口中尽是些个陌生的词,也不难叫他从中看出几分端倪。 “柳掌柜是说,用一定的利作保,让百姓签下契书,将银子放在我钱庄,一年或是两个年方可取出从中获益?” 柳云清颔首:“正是如此,也不仅如此。” “章掌柜不妨将关注放在我最后一句上,什么是人生投资,假如说我膝下有一子一女,为人父母我总要为他们打算,旁的不讲,聘礼和嫁妆总是要有的。” “只是家中收获不丰,每年也只能为孩子们攒下两银子,幸好孩子们还年幼,能有时间叫我慢慢去攒,咱们便可叫这样的人为孩子存一份保障。” “一年存五十两银子,存十年到时候就可以连本带利整取六十两,可不比这些做父母的将银子藏在自家菜地里好?” “章掌柜莫要看不起这三两五两,一个父母只能攒下这些,可若是十个,百个,上千个呢?只要他们想要这利息,这十年二十年就不能随意支取,我们拿这银子做生意岂不是更安全?” 听柳云清一眼,章掌柜心都火热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还能将钱庄这样经营的,只想着如何在质库上做文章。 偏官人又不想赚寻常百姓的银子,故利息压得极低,要不是官人还有别的生意,只怕钱庄都支撑不下来。 而今有了柳娘子这法子,且短短年就能将银子翻个几番去,给百姓的那点儿利又是小数了! “柳掌柜,您真是、、、您真是我丰源钱庄的财神爷!这样好的法子您便是要上千两都不为过,可您居然分文不取,这叫我情何以堪,叫我们官人情何以堪啊!” 柳云清直接将自己写好的方案推给了章掌柜去。 “跟我说这个见外了不是,你家官人也没跟我这样见外呢,好了,我也不过是这些事,不耽搁章掌柜您忙活,我这就走了。” 章掌柜见柳娘子是真没有要赚钱的意思,心中对人又是敬又是为难。 敬得是柳娘子在生意上的巧思和敏锐,为难却是为难在不好跟官人交代。 柳娘子出手太大方了,大方得都叫他觉得烫手。 且不知官人要拿什么来报答柳娘子去,这事儿若成可得是几万几十万两都打不住的收益,怕不是只有将官人他自己赔给柳娘子才好了。 章掌柜亲自恭恭敬敬的将柳云清送出钱庄。 眼下不必再依着官人的吩咐敬着她了,章掌柜的敬可是发自内心的,只恨自己不会驾车,若不然他便亲自送柳云清回去了。 柳云清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一来没有赵大官人救身为猫儿的她,就没有她的现在,二来这法子她自个儿也用不上,白白搁着也是浪费。 反正没便宜了外人,不亏! 她是没甚心理负担,且可怜了章掌柜,饭也顾不上吃,叫来好几个心腹一道研究此法。 末了都快该歇觉的时辰了,他耐不住,敲开了赵大官人的府门,好好禀报去了。 柳娘子给的一张方案重若千金,他是万万不敢多耽误一个晚上,生怕被人夺了去偷了去! 第八十一章 功夫不负有心猫 柳云清哪想过,不过是一个简易版的储蓄分红式保险方案,就能让章掌柜这样高看她。 她照旧忙碌着,眼瞧着临近杏花诗会,她心中还冒出些紧张来,见天的往纸坊见了宁时音去。 最先做出来的几款花露型香纸,现在香味已经是淡淡的了,估摸着也就是维持两个月的香味。 而柳云清用浸提法,添加了橄榄油和定香剂的香纸,放置了半个月则仍旧如刚做好那日一般,香味持久浓郁。 宁时音大胆预测,此类香纸能维持香味至少半年,如此大肆生产也不怕囤积的时间太久,引得香味减弱或消失了。 如此一来便可放开手脚,做得越多成本也就越低,利润自然就越高。 二人坐下来算了一笔账,依着眼下的“生产线”,一刀纸的成本在半贯钱,也就是五百文,这比寻常的纸要贵上数倍。 若是香水和造纸同时扩大生产,那么成本就可以压到一刀纸三百文到三百六十文之间。 眼下两种方式制成的香纸,柳云清打算都保留下来。 花露纸因气味弱,最多维持两个月的香味,成本相对低一些,故定价稍低,而浸提纸则略贵些。 二人初步定价,花露纸在一刀二两银子,浸提纸一刀则在五两。 待杏花诗会后,若反响极好,那价格再涨上一倍甚至两倍也不为过。 毕竟这东西是走高端路线,若是定价太低,反而叫一些手头阔绰的觉得配不上自己的身份。 而今香纸的制造已然有固定的流程,不消二人多操心什么,只在包装上多下些文章。 宁时音专门寻了自己成亲时,打箱笼柜子没用完的樟木,叫人依着刀纸的尺寸去打些精细的匣子,然真寻来木料,二人又发觉木匣子对香纸的味道颇有影响。 眼看着诗会在即,这可叫宁时音着急上火,叫了伙计凑集世面上能寻到的匣子,要么是料子不够好,要么就是木料本身的味道会引得香纸大打折扣。 柳云清还算稳得住,她都想好了,若是实在找不着合适的匣子,那就买些绸缎来,用布裹得漂漂亮亮也使得,只是如此一来,就免不了折卷的痕迹,恐有人要介意的。 “姐姐莫慌,我去街上寻寻看看,就劳烦你看着造纸这头的事儿了。” 柳云清说干就干,半点儿不磨叽,宁时音拉着她的手连连点头。 “那就都托付给妹妹了,你素来最有法子,有你在不知叫我安心多少。” 柳云清笑笑,登了宁时音的驴车就叫车夫往集市上走,她心中已然有了些计较,既然木匣子不成,那陶的、瓷的、琉璃的,总有一样合适的。 只是这些材料多是做瓶做罐,鲜有做成匣子盒子的,便是叫人现做也来不及,而今也只能盼着集市上真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说多,能买到一两个也是好的。 然跑遍了几个集市,柳云清几乎要将整个汴京逛个了遍,仍是寻不着心仪的,这会子天都黑透了,她还饥肠辘辘着,柳云清正要打道回府,谁道路边有道软软的声音叫住了她。 “可是猫仙儿,柳娘子!” 柳云清扭头去看,没见着人,心中正发毛呢,又听得那声音唤她一句,她这才低下头来,在路边瞧见一只异瞳的狸花猫。 她是有家的猫,脖子上挂着一支小玉锁,身上干干净净的,瞧着好似有些波斯猫的血统在,一只眼睛是琥珀色,一只眼睛是海蓝色,漂亮极了。 柳云清不认识她,但能跟着狸霸儿叫她猫仙儿,想来关系不会太远,她蹲下来身来小声问了一句。 “我正是柳娘子,然也算不得仙,只能化成人形而已,可是有什么事儿寻我吗?” 那一听柳云清确能听懂她的话,顿时绕着柳云清的腿蹭来蹭去,眼见着高兴了起来。 “柳娘子叫我竹斑,您这猫仙的名头可都传遍汴京了,多少猫儿想见您都见不着,竟叫我碰见了!” 柳云清揉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忍不住笑。 “我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名声传出去也好,欢迎你们到我家吃饭,我旁的不敢说,家里的小鱼干可齐备了。” 竹斑连连点头应下:“那就多谢柳娘子了,赶明儿我得闲了就去。” “对了柳娘子,我见你在这条街上兜兜转转许久,且不知是遇着什么事儿了,可有我能帮忙的吗?” 柳云清也不瞒着她,细细说了自己所需,只见竹斑圆圆的眼睛左看看又看看,忽的有了主意。 “您是想寻个能装香纸的匣子,既然木头的不成,什么瓷的琉璃的也赶不及做,那玉的成不成啊?” “玉的?既是用玉做匣子,会不会花费颇多,毕竟我也只是开着一个书坊,并没有太多资财。” 只见竹斑摇头:“也不尽是玉的,是用玉珠子和竹芯子编的,可好看了,我也说不明白,但我主人便是做这个的,可受小娘子欢迎了。” “柳娘子急用,我家主人编这个可快,一会儿编成一个,绝不会耽误了娘子的事儿。” 柳云清一听,顿露了喜色:“那再好不过,你道遇见我幸运,说来该是我幸运遇见了你,竹斑可就劳烦你带路了!若事成我必送你份零嘴大礼包!” 竹斑嘿嘿笑了两声,什么礼包不礼包的,只帮上猫仙儿的忙她就心满意足了。 自知道汴京有猫仙儿在,她整日就在大街上寻,这几日也不知阿鱼他们忙什么呢,想寻个猫问问都不成。 她只得蹲在路边,每过去一个身上带着猫味儿的小娘子,她便喊上一声问问,功夫不负有心猫,可算叫她遇见了。 这下她能帮了猫仙儿,之后她也好开口叫猫仙儿来帮她了。 “猫仙客气了,快随我来,我也出来得够久了,主人该是担心了。” 说着竹斑便带着柳云清穿过了几条小巷子,也不知拐了几个弯,柳云清都几乎要不认得路了,这才瞧见有一家卖竹编的小店,一个年轻的娘子坐在门前,眼睛朝一个方向望着。 第八十二章 柳暗花明 “喵喵!” 竹斑叫了一声儿,便见那娘子脸上见了笑意,她循着声音来的方向望过去,扶着门框小心翼翼起身。 “竹斑你这小淘气的总算回来了!这几日是怎么了,整日寻不着你踪影!” 竹斑几步便跳到了那娘子的怀中,柳云清喘息着在不远处站定,看着面前的小娘子,总觉得有哪里违和。 “你是竹斑招来的客人吗?我家猫儿是个爱操心的,总担心家里的生意不好,惯喜欢缠着人过来瞧瞧,我给您赔个不是,您别跟一只猫儿计较。” 柳云清笑了笑,略走近了些,总算是知道这娘子哪里不对了。 她眼睛里全然没有灵动的光,脸虽是朝着柳云清的方向,但眼球左颤颤右颤颤,显然是看不见的。 “竹斑是只好猫儿,说来您不信,若非遇着竹斑,我还在街上着急打转呢,见您铺子是做竹编的,不知有没有竹编的匣子?” “要一拃深,寻常纸张大小,最好漂亮些的,想送人用。” 那娘子笑着点头:“有的有的,您想要什么样儿的我现给编就是,娘子若是不急,这样大小的我不到一个时辰就能编好,娘子可进来挑挑样式。” 说罢,竹斑从这娘子的怀中跳了下去,她不似先前给柳云清带路那样走在前面,而是贴着主人的右腿,她前进一步,她主人便前进一步,俨然做了主人的眼睛。 “阿兄!过来点些灯来,来客人了!” 声音落下,从后院进来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汉子,瞧着倒是高大的,只是美中不足,他走路一跛一跛的,见了柳云清进来还打了手语,俨然是不会说话的。 这兄妹俩一个哑巴一个眼盲,以竹编为生,可叫人心头怪不落忍的。 柳云清没叫他阿兄忙活,只跟着眼盲娘子去,省得她再摸索着将编好的成品一件件拿给她看了。 这一看不打紧,眼盲娘子的手是真真的巧,也不光是竹编,还有用琉璃珠子和玉珠子编成的小玩意,精致漂亮不说,颜色搭配也十分适宜。 “不知娘子怎么称呼?我叫蒲苇,娘子唤我蒲娘子就是。” “我这店小,做的也不是多珍贵的东西,娘子想要什么只管提,若是娘子看不上,娘子能提供些材料来,想做什么我就能做出什么。” 柳云清看着面前桌上墙上摆得满满当当的堪称艺术品的小东西,心中连声的叹。 若非蒲娘子和兄长具是行走不便的,这铺子若能开在大相国寺或是些个热闹的地方,比叫她们赚得盆满钵满,再不必缩在这逼仄的小铺子里。 “蒲娘子唤我柳娘子就是,我是清溪书坊的掌柜,想着寻些漂亮的匣子来装纸的,只是一直没遇着什么合适的,而今瞧见蒲娘子的手艺,没什么不满。” “若使得,还请蒲娘子这就给我做了匣子来,价格只管娘子开!” 蒲娘子和蒲郎君顿时面上一喜,连忙请她在小店里唯一一个像样的交椅上坐下来。 蒲郎君急急将自己做好的竹篾竹条和磨好的珠子捧上来,由着柳云清挑拣。 柳云清看了一圈儿,只留下了各色的琉璃珠,其他的还得是交给专业人士。 “因是装纸,一个匣子装一刀,还是有几分重量的,故我想着,甭管用什么材料,捧起来的时候底子不能变形,不能划伤贵人的手。” “盖子和四周要装饰得雅致些,若是能显示出杏花这个主题最好,若有难度,便弄得颜色鲜亮些,符合春色。” 蒲娘子点头,坐在摆满了各色珠子的工作台前,随手摸了几个颜色的珠子,叫阿兄捧去给柳娘子看。 “娘子想要的我大概知道了,既要能承重的又要好看的,那我琢磨着便用竹篾做底,上头用柔软的竹芯包得严严实实的,外头的一层再穿了琉璃珠,您看这些颜色可还使得?” 柳云清一瞧,顿时点头:“使得使得!那就劳烦蒲娘子给我做两个先。” “这会子天也晚了,我不便一直在这儿等着,总归后日一早才要,您明儿再做也使得,要多少银子我现在就先结了一半,待收到匣子再给您另一半,您看这样可好?” 蒲娘子岂有不应下的。 她是个实在人,便是柳云清随便她开价,她也只是数着珠子掰着指头算价格,末了一个匣子才卖一百文,要两个还给便宜二十文。 柳云清都不敢相信:“蒲娘子也太大方了些,谁做生意都不容易,您就是两个匣子卖我一两银子,我也觉得是赚了便宜!” 说着柳云清便从荷包里掏出半两银子塞到了蒲娘子的手中,也不叫人拒绝。 “娘子就收着,什么好料子都给我用上。” “我这银子可没旁的意思,实在是蒲娘子的手艺叫人心折,若这两个匣子做得好,之后我还有大生意跟您商议呢,到时候可就不止这半两银子的事儿了!” 蒲娘子推脱不过柳云清,只得攥住柳云清的手,感激得声儿都是颤的。 “嗐!这有什么的,竹子我后院都种着,都是现捡来的东西,就琉璃珠是买来的,我这就是个糊口的手艺,柳娘子这样高看我,我可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柳云清拍了拍蒲娘子的手臂开解道:“或许旁人觉得娘子的手艺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遇见竹斑,遇着娘子,那是上天指引是雪中送炭。” “娘子解了我燃眉之急,这些银子实在是不算什么。” 蒲娘子闻言只得点头应下,收下了银子:“那我必不叫柳娘子久等,若是柳娘子瞧了之后不满意,我也分文不取。” “好,那我便等着蒲娘子的好消息了。” 说罢,柳云清也不多留,同蒲娘子兄妹二人打个招呼,也同斑竹道了别,出了小店儿直奔纸坊,告诉宁时音这好消息去。 也是这会子出来了,柳云清才意识到竹斑将她带来了哪儿。 汴京繁华不假,可汴京也有穷苦人家。 就像这儿便属于西南窝棚,是有名的穷人窟,小巷至多容两个人并排过,地上黏糊糊脏兮兮的,简易的木房窝棚一个挨着一个,一层压着一层,莫说天黑,就是天亮也显得阴暗逼仄。 第八十三章 叫你噩梦一辈子 蒲娘子的铺子说是铺子,也不过是腾出家里的一间房子而已,然眼下看来,她家还算大些。 怪不得辛辛苦苦编出什么东西来也才不过卖几十文,高端定制也才百来文,若是贵了,这儿也没人买得起了。 “嘿嘿!你是哪个窑子里的、、、、、爷怎么没见过你、、、、” 只才发愣的这么一会子,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蹿出来一个醉汉,伸手就拽住了柳云清的手臂,一股子酒臭扑面而来。 这人腆着脸正往柳云清身上凑,更过火的还没来得及使出来,便见小娘子月白色带着香味的袖子在他面前一闪,下一刻,他只觉脸上流过一阵暖流,杀猪般的惨叫声瞬间冲出了巷子。 “啊!妖、、、、妖怪啊!我的脸,我的脸、、、、、” 敢调戏老娘,叫你破了相做一辈子噩梦! 柳云清冷哼一声,隐在袖子底下的猫爪缓缓又化成纤细修长的五根手指。 她没放过这老流氓,趁着他捂脸叫喊,直一脚往人下三路去了,且听得又是一声惨叫,那人又是捂脸又是捂裆,痛得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也是他倒下了,柳云清才瞧见从巷子那头赶来,拿着棒槌一瘸一拐的蒲郎君,显然是怕她出事儿过来救人的。 谁道就他这跑来的功夫,柳娘子就凭一己之力直接将这条街上有名的混子给打倒了去。 他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半张,便是不能说话也叫人知道他是如何的惊诧。 柳云清灿然一笑,朝蒲郎君摆手。 “蒲郎君还是快些回去护着蒲娘子,这会子约莫也没什么客人了,你们还是早早关门比较安全,我这就走了,不必送。” 蒲郎君待人都走远了,这才后知后觉点了头,恍恍惚惚的回了自家的小铺子。 关起门来,蒲娘子问哥哥怎么了,蒲郎君在妹妹手心中里写写画画,引得蒲娘子一惊一乍的,斑竹躺在蒲娘子的膝上也瞪着眼看。 猫仙儿不愧是猫仙儿,果然厉害! 那混子以前还趁着蒲郎君不在家调戏过蒲娘子呢,蒲郎君虽说有把子力气,可到底不良于行,也叫那混子欺侮过。 谁道柳娘子出马,直叫他丢了半条命,以后成了个烂脸烂裆的货,看他在这一片还怎么耀武扬威欺负人去! 兄妹二人连连感慨,对柳娘子的要求更是不敢不用心。 稍吃了点儿稀粥就咸菜疙瘩,兄妹二人便坐在铺子里,熬着一盏小小的灯,细细做着给柳娘子的匣子。 翌日一早,小满在街边买了个饼卷菜,边吃边朝书坊去了。 才到门前正往怀里掏着钥匙准备开店呢,便见旁边一男一女互相搀扶着朝他走了过来。 小满心思一转,立刻便想起来这是昨儿掌柜交代的,还说叫他下午寻个空去拿竹编的店里拿匣子呢,主家便是年轻的一对兄妹,而今他们多半就是了。 “可是蒲娘子和兄长?我是清溪书坊的管事李满,昨儿听得掌柜说在您铺子里要了两个匣子,可是为这事儿而来?” 蒲娘子朝着小满的方向点头,叫阿兄将背篓里的匣子奉上。 “正是,恐耽误柳掌柜的事儿,我们做好了一早就送过来了,还带着些工具,想着叫柳掌柜的过过目,若是哪儿不合心意的还能直接修改了去。” 李满点头:“那可真是劳烦蒲娘子和蒲郎君了,我原还想着是带着伙计过去一趟呢,谁道您二位亲自来了,一会儿我们掌柜便到,您二位先随着我进书房稍等片刻。” 说着,小满利索的开了书坊的大门,恭恭敬敬请了二位去后头的稍坐,还叫了街上的闲汉去买了些朝食和饮子招待二人。 连夜做好匣子,又一大早前来,这二人说不得连饭都没吃,小满得了掌柜的吩咐可体贴着人。 他以前也是从穷窟里出来的,小时候好像还跟蒲郎君打过照面,只是那时候蒲郎君的腿还好好的,他们蒲家虽是人丁稀疏,只兄妹二人,日子却没这么拮据。 这些年也不知兄妹二人发生了什么,李满也不好多嘴去问。 好在没一会儿柳云清就来了,小满给掌柜的和蒲家兄妹又换了茶,便去招呼着书坊的事儿了。 也是见了柳云清,兄妹二人才小心翼翼将裹着匣子的布揭开给人看去。 这匣子做得精细,比她铺子里卖的还要好看万分,底子是用竹芯裹着竹篾做的,平平整整,入手细腻结实。 四周则是用黄豆大小的琉璃珠穿成,颜色是专弄得渐变色,每一颗都都透亮圆润。 然要说精细,还得是看这盖子上的功夫,柳云清昨儿提了杏花和春色,也不知蒲娘子怎么做到的,竟挑选了颜色不同的琉璃珠在匣子上做了一副迎春图。 这图是用米粒大小的琉璃珠组成的,茵茵绿树,潺潺水流,杏花交织,渐深渐浅,犹如一片或白或粉的浪。 指尖轻触,再一低头细看,竟还是立体版的,怪不得远近景色浓淡相宜。 另一幅图则是美人拈花,亦是精美万分,叫人啧啧称奇。 寻常人有这份巧思和手艺已然是万里挑一,更别说蒲娘子还是位盲人,只才过去这夜便成了一副艺术品,且叫她蜗居在那样的地方,白白将自己的手艺贱卖,真是屈才了。 见柳云清久久不语,蒲娘子不由心生忐忑,还摸索着从两侧抠出搭扣来,盛放什么都不必再用绸缎,省得坏了上头的两幅珠画。 “不知柳掌柜的可还满意,我照着自己的想象做的,若是有何不妥还请柳掌柜直说,我这就能改了去,寻常用具我都带着呢。” 柳云清摇了摇头,后知后觉想起蒲娘子看不见,忙道。 “没甚不满意的,该说是我对蒲娘子的手艺太满意了,给您开一两银子我心里都过不去,且不说材料,便是娘子的手艺都不止一两银子了。” 一听柳云清这话,蒲娘子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她面上见了笑,依旧是谦虚得很。 第八十四章 瞌睡来了送枕头 “柳掌柜真是谬赞了,我也没什么大本事,您知道的,我眼睛瞧不见,若无阿兄和竹斑做我的眼睛,我便是如何也做不出这样的物件,若再不努力些,当真是废人一个了。” “从前倒也没做过这样复杂的,接了您半两银子,我总要对得起您的信任,柳掌柜的就是再满意,我这价格也不会再变,昨儿说多少就是多少,我能遇着您这样的主顾已然是满足了。” 蒲娘子这心性当真叫人敬佩,柳云清利利索索给人结了半两银子的尾款。 她对这匣子颇有些爱不释手,且想着她的香纸都走精品路线了,包装自然也少不了,蒲娘子可算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 而今用琉璃做的已然不输外头了,若她再提供别的贵重材料做,岂不更好? 柳云清起了心思,说干就干,见蒲家兄妹二人要走,她忙又留了留人。 “蒲娘子蒲郎君留步,我还有笔大生意跟二位谈,且不知就这样的匣子,二位一天最多能做出几个来?” 二人一听这个岂能不明白柳云清的意思,顿有些激动,二人面上带笑,忙答。 “而今手生,头回做这个,一夜也不过做出这两个来,主要是料子难凑,有些珠子还得叫阿兄现磨,中间耽误了不少功夫,若是材料充足,只一个白日我便能做四个。” “不知柳掌柜的想要几个,我们兄妹俩不吃不喝也能给娘子做出来,要得多的话,还能再便宜些。” 蒲娘子绞着手指,有些忐忑的朝柳云清的方向望着,心中盘算着,就是柳云清开一两银子四个,她也做得! 柳云清岂能叫蒲娘子开价,且不知这小娘子要如何压榨自己和阿兄呢。 她柳云清虽是个连一文钱也要赚的生意人,却不是个周扒皮,良性的发展合作要比几两银子重要得多。 若将蒲娘子和蒲郎君累倒了,可叫她哪儿寻这样的妙人呢! “第一批匣子我想要二十个,蒲娘子七日做好给我就行,也不必太赶。” “因是要卖给富贵人家,怎么华丽都不为过,故我想着材料便由我清溪书坊来出,蒲娘子和蒲郎君受雇于我书坊,书坊专辟出一间给二位。” “如此,一来金银材料贵重,免得来往路上丢失,二来蒲郎君也看得到,我这书坊每日客流颇多,伙计们也个个忙碌,若叫人去取或是叫你们送来也不免麻烦。” “便劳烦二位每日一早过来,入夜回去,做出来的匣子按件计费,还管两餐,雇板车接送二位,只是做过的样式不能卖给别家,二位觉得如何?” 如何? 这简直比做梦还要好! 蒲娘子和蒲郎君明明耳朵都是好的,这会子却都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还一脸的不敢相信。 柳云清忍不住笑,又问了一遍,二人这才连连点头。 柳云清拟了契书,也不必她再寻个人做见证念给二人听,蒲郎君就是个认字的。 他细细看过一遍,又给妹妹在手心子里比划一遍,这才认真的签下了二人的名字,摁了手印去。 “柳掌柜的,您看这二十个匣子都要什么样式的?我现在就能做了去。” 柳云清摆摆手:“不急不急,还劳蒲娘子先跟我说说都要什么材料才好,譬如这珠子,要多大的尺寸,丝线又能用多少,我今儿叫人先筹备筹备。” 蒲娘子立刻说了去,正好为了能及时修改,她还带着能用上的珠子和其他材料,便叫蒲郎君一样给柳云清留了一份儿,好叫人去准备。 柳云清记下了,交代给跑腿的沈恒去各家先打听打听价格,这才请了二人出了书坊,还要叫板车送二人回去,明儿卯时过来上岗即可。 蒲娘子给拒了去,她丁是丁卯是卯,一点儿便宜不多占,今儿没开工那今儿就不能白白坐了板车回去。 柳云清没勉强,目送着兄妹二人相携而去。 然才不过走出了一条街,蒲娘子却肩膀一耸一耸地,咬着嘴唇,脸颊淌了两行血泪。 “阿兄,咱们终于要苦尽甘来了,二十个匣子我们就能挣十两银子,有了这十两,我就攒够了钱,能救你的腿了。” 蒲郎君骤然鼻头一酸,热泪在眼眶子里打转,也险些落了下来。 他拉着妹妹往边上站站,细细给妹妹擦干脸上的血泪,而后颤着手指写了几个字。 阿兄的腿不治,治你的眼睛。 阿兄已经够对不起你了,不能连累你蹉跎一辈子。 除了哑巴,从前蒲郎君的腿并不残疾,蒲娘子的眼睛也还能看见。 那时候家里虽是清贫,但兄妹俩的日子并不苦。 蒲郎君是个高壮汉子,从前在码头上寻活儿做,别人一次只能扛两包,他能扛四包,走起来像是一座小山似的,故赚得银子也比人家多一倍去。 蒲娘子有手艺,只给人绣花做帕子,或是成亲用的被面也不少挣钱,比这竹编要挣钱得多。 只是如同蒲娘子一般,蒲郎君也是个再耿直不过的人了,甚至有时候不知变通。 蒲娘子不知他怎么得罪了人,那日阴着天出去的,回来被人破布似的丢在了家门口,胳膊腿没一处好的。 阿兄本就不能说话,自此就更沉默了。 蒲娘子没办法,她只这么一个哥哥了,为了留下哥哥命,只能没日没夜的接绣活,将哥哥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只是那条腿怎也没办法治好。 好不容易寻着一个专治骨头的神医,神医说可以给阿兄断骨重接。 只是凡一开始断骨,什么天灵地宝都要用上,不能有一点儿差池。 算来算去,最少五十两银子才勉强够。 只是她一个小娘子,哪里去弄五十两? 丝线布面不用自己出,绣一张帕子两文,若是绣被面,一条也才不过八十文,她一天不眠不休也不过是挣百文左右。 可光是给阿兄抓药,一次就要好几两了。 还没开始治腿便花光了积蓄,蒲娘子才不过攒了区区十两,就熬瞎了一双眼睛,成了自理都难的废人。 没人知道他们兄妹这两三年是如何熬过来了,如今算是守的云开见月明,怎能不激动开怀呢? 第八十五章 杏花诗会 “笨阿兄,什么蹉跎不蹉跎的,你的腿要治,我的眼睛也要治,能遇见柳娘子是咱们的福分,咱们得好好报答柳娘子。” 蒲郎君也不再多言,只将妹妹的手放在自己的头顶上,认认真真点了点头,而后才在妹妹手心中写了四个字。 “还谢竹斑。” 蒲娘子笑了:“对!还得谢咱家的小竹斑,这猫儿跟着咱们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倒是爱操心的,若无竹斑,也没得遇见这样好的营生了。” 兄妹俩欢欢喜喜的回了家,那头柳云清也没闲着,飞快拿着匣子去了纸坊。 杏花诗会去的才子们不少,但也没得将所有的香纸一样拿一份儿过去,那推销的痕迹可就太明显了。 故只是借着感激赵大官人的名头,献上两种适宜的就好。 宁时音见了这两个匣子,也不少感叹,若是以后生意好了,且专叫蒲娘子兄妹做这匣子就够了,也不必守着她那破屋子。 “可不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柳云清应声儿道:“咱们卖纸缺不得这匣子,回头再给蒲娘子介绍了春和茶楼的生意,便能再多一份营生。” “也不是我多心善,只是觉得不能埋没了她,总归咱们也不吃亏,蒲娘子也能得了好处,这叫互惠互利,生意自然也长久。” 宁时音也极认同。 “正是如此,眼下瞧着是你拉他们一把,以后的事儿谁又说得准呢,结个善缘,生意也就多条门路,咱们娘子们做生意如何杀出一条血路,靠的就是这守望相助。” “若以后能有个什么小娘子商会,姐姐我必然推你做会首,杜娘子她们也必然支持你的!” 柳云清闻言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可不兴姐姐这样捧我,我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总归是同姐妹们一道做生意开心,这就够了!” 宁时音也跟着笑,心中对这个小她几岁的妹妹也是佩服得紧,然都各自有事,话不多言。 “明儿我不便跟着,可就看你的了!” “姐姐放心,我定不叫咱们这段时日的努力作废,瞧好,这香纸的生意必叫咱们发好大一笔财!够姐姐以后给宝儿成亲置备个十里红妆了!” 够给女儿准备十里红妆,宁时音不敢想,但她绝对相信柳云清的能耐。 这小娘子自从接触生意,不受父亲打压开始为自己打算,她想做的还没有一样做不成的! 翌日,柳云清起了个大早,照旧素净打扮,带着雨平去了城郊杏林。 自春日天暖以来,杏林这片儿就整日热闹着,或是才子们邀着一道办了诗会,或是小娘子们一道过来踏青,这地方不仅临水,风景好,中间还有片宽敞没什么遮蔽的草地。 是专给人玩蹴鞠用的。 时下甭管是老的少的,还是郎君或是小娘子们,都喜欢玩蹴鞠,喜欢观蹴鞠,莫说外头的,光是汴京城内,大大小小的蹴鞠社便有二三十家。 每年端午或是割完麦子,汴京的蹴鞠社就要在这儿举办最大的蹴鞠比赛。 到时候,四周搭上高高低低的看台,百姓们呼朋唤友,放了假的官员们也结伴前来,给两个子儿便能随便寻个好位子坐。 中间卖饮子的、果子的、点心果脯的、、、、、各种小商小贩和跑腿的闲汉也都聚在了这儿,比集市还热闹。 中场休息时也不叫众看客的眼睛闲着,小甜水巷子的姑娘们会有些弹唱,叫果子的艺人也倾巢出动、、、、、 此赛事一连好几天,有些想挤着好位子的得是连夜前来,柳云清小时候跟着阿娘来过两回,只是她太小了,总也挤不过人家,然听个热闹也够叫她高兴了。 甫一来这儿,柳云清面上便忍不住带笑,想起有一回还差点儿跟阿娘走丢,还是个好心的卖糖糕的婶子收留了她。 她委屈害怕且能吃,就等阿娘带着人来寻她的功夫,她一口气吃了人家六个糖糕,阿娘原还心急如焚,寻到她了可忍不住打趣。 “早知道将你卖给做糖糕的婶子了,你这孩子心眼怎么全长到吃得上头了!” 柳云清将这趣事将给雨平听,小姑娘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 “大娘子这样厉害的人,真看不出小时候是个这样心大的。” “谁说不是呢。”柳云清自己也感慨。 “你和雨安必然没参加过这样的盛会,待过节,我也带着你们来玩儿,咱们夜里吃了晚饭就过来占了好位儿,可叫你们松快松快!” 雨平再稳重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闻言怎么能不高兴,连连笑着应声儿。 主仆二人说笑一路,没一会儿就到了地方,杏花诗会在杏林深处,依着溪水的地方。 再往里进就不能坐车了,二人下来一前一后沿着小径进了杏林。 前后有结伴的书生打扮的郎君们,听他们兴高采烈议论,期间提及赵大官人,柳云清便知自己是没寻错了地方。 约莫走了一两刻钟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 方圆几十丈有一片阔地,才子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招呼问候着,有些大抵是来得早了,这会子就夫子提出来的一个议题讨论正酣。 柳云清扫视一圈儿,还在中间寻到了几张熟悉面孔,多半是来店里消费过的,见了柳娘子也热情招呼着。 穿过层层人墙,柳云清这才瞧见被人围在中间的赵大官人。 他没有姗姗来迟,也没有半点儿倨傲之气,穿着也同诸位才子书生们也没甚区别,可举手投足间就是带着一股矜然贵气,叫人忽视不得。 学子们知道他才高,有些仰慕他的不敢与之对峙,能拿出自己写的文章给赵大官人品评已然是勇气可嘉。 赵大官人垂睫细细看过去,一开口气吐如兰,声音泠泠,只才夸了一句好,便叫人先红了脸去。 “、、、、官人既都说好,那待秋闱时再做一篇这样的文章,想来便可安心无虞了。” 赵承砚微微一笑,将这文章又叫给了人,缓缓道。 “子欢行文华丽,犹如江水般滔滔不竭,叫人看之畅快,然诗、赋、论、策、帖经和墨义这几项里,考官还是重在论与策上的,此两样最重实际。” 第八十六章 柳娘子的见解 “虽《典论·论文》中有言,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然今子欢去科考,并非叫考官知你文如何高,该是叫他知道你才如何得了、、、、” 那位叫子欢的年轻郎君约莫才十五六岁的模样,当是要第一次下场,闻言一脸受教的模样。 他这才抱着自己的文章退出来,紧接着又有人问了赵大官人。 “既官人说策论乃是重点,依着官人看,今年该是出哪方面的题目呢?先前夫子出了几个叫我们讨论,具是觉得抓不住重点。” 赵承砚不吝解答,他想了想便道。 “一般而言,这策论无论如何也脱不开民、商、律法、治军与治国这几件事,因我也从未考过,不敢轻言,只说说自己的几分见解。” “前几日我与有正还言说,而今官家为各项支出头痛,说不得这次便想问问诸位学子们如何看浮费弥广之问题。” “再有,前几日温书在读《左传》,忽的想到,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 赵承砚一连抛出两个问题来,众人都纷纷沉思起来,连柳云清也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跟着一道思考。 浮费弥广的意思是不必要的花费太多,这问题自不消多言,还是在冗官上。 谁都知道眼下朝廷的官员多得都用不完,且官职和实际上官员做的事也全然不同。 可谁敢言说? 又从哪里整改? 会不会动了谁了利益? 此题乃非治国之大才者不敢论。 第二个问题也十分有意思。 意思是,晋武帝司马炎独断而灭吴统一天下,前秦苻坚独断而淝水之战失利亡国,齐桓公任用管仲而称霸,燕王哙任用子之而导致燕国大乱,一样的方法而结果不同,为什么呢? 这题若不饱读史书,怕是连其中的典故都弄不明白,然在场的都是即将下场的学子们,没点儿水平哪敢来这儿凑的。 没一会儿,便听有人答了一句。 “此第二道,破题该是落在君子独断之优劣上。” 有了第一道声音,很快就有了第二道。 “不对!我认为为君之道,当集百家之众长,听千万臣民之心声。” “这题就该驳斥君王独断之过!” 文人便是如此,平日里自然文质彬彬器宇不凡的,然一涉及到观点之争,也不免辩得脸红脖子粗。 有些人不仅文采高,还略懂些拳脚。 柳云清还真没见过这阵仗,不由带着雨平后退几步去,免得被波及了去。 也是她这么一退,在赵承砚身边看热闹的张有正便瞧见了柳娘子主仆,当即开口高声道。 “柳娘子,就第二题,你如何看?” 被点到的柳云清颇有种上学时跑神儿,被老师点到回达问题的惊悚感。 她骤然抬头,就这么对上了好几十双好奇的眼睛望过来,其中自然包括赵大官人的。 赵大官人救她,轻声安抚一句。 “柳娘子有何见解只管说,如今不过是大家一道议论罢了,没什么对与不对的。” 那秦莘也不知从哪儿冒来,也跟着安慰道。 “是啊柳娘子就说说,你不是我们这般整日就知道读书的,说不得有其他见解呢,若是有哪儿不懂,我也可为娘子解答。” 柳云清深吸一口气,笑着谢过了秦莘,心说得亏她家是开书坊的,她也算是读了几本子书,倒不至于连题都读不懂。 “赵大官人饱读史书,在听得官人一言之前,我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然既提起这个了,我忽的想到从前在医书上读过的一句,或许能够从此处破题。” “《华佗传》有言:府吏儿寻、李延共止,俱头痛身热,所苦正同。佗曰:“寻当下之,延当发汗。”或难其异。佗曰:“寻外实,延内实,故治之宜殊。”即各与药,明旦并起。” “有些人同是患头痛发热,看似要一同用药,然深究内里,引起头痛发热症状的原因却有很多,或许是热症或许是寒症,用药自然不同。” “这道理我想换到赵大官人出的题中也一样可解,虽都是君王专治,任用某才,可其人不同,面对的境况不同,自然结果不同,若一概而论只怕是有些不妥。” 说罢,柳云清朝诸位才子们行了个礼,抬头时又粲然一笑。 “当然,这不过是小女子的一些浅见,比不得诸位才子们,诸位且听听笑笑便罢,治国平天下的本事还得看诸位的呢!” 得了她谦虚的一句,众人才恍然醒来一般,连连朝她拱手,再不将她当做寻常的商人看待。 “柳娘子当真厉害,短短几句便叫人豁然开朗。” “是啊!柳娘子若叶下场考较,可是没得我等上榜的份儿了!” 、、、、、、、 在场的都是年轻人,说起话来无所顾忌,夸人的话连番儿说着也不嫌害臊。 恰有人问柳云清是不是喜欢读书,喜欢来参加这的文会,柳云清得救似的连连摆手。 “我不过是班门弄斧,哪里比得诸位,今儿是听说赵大官人再次,我特来报恩的。” 一说这个,众人又将眼神挪到了赵大官人身上,才子佳人的故事诸位书生们可没少在小甜水巷子里听,一句报恩可叫人多想。 然见赵大官人全然不避讳什么,径直走到她跟前来。 “柳娘子实在是客气了,不过是那日瞧见公堂审案,又撞见您阿爹要动手打人,这才护了娘子一瞬,此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一句话说清了缘由,众人心中揣度的诸多旖旎尽数消散,又见赵大官人风光月霁,柳娘子光明磊落,实在不敢如此多想。 此都是排练好的,二人早有默契,只见柳云清不叫赵大官人推拒,打开了雨平捧着的包裹,献上两个在阳光下莹莹闪烁的匣子。 “对官人来说是举手之劳,可对我来说,官人是救了我的命,想官人什么好东西都见过,我没得寻些金银屙物叫官人不痛快。” “知官人善文,我便潜心做出了香纸,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不过是想着给官人读书写文章时,添些意趣。” 第八十七章 就咱们俩 说着,柳云清单手打开了匣子,一股不同于杏花香味的浅香荡漾开来。 此第一种香,正是赵大官人喜欢的兰花檀香。 紧接着,柳云清又打开了第二个匣子,这股香味却霸道了许多,是一种清新的果香。 且不说立在柳云清跟前儿的赵大官人,就来周围的离得稍近的也闻到了此清新之味,不免好奇,个个抻长了脖子去看。 到底是什么香纸,这样的不得了! 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竟还引来了丛林中的蝴蝶,或是落在纸上,或是落在漂亮的匣子上。 柳云清身上也沾着香味,各色的蝴蝶有绕着她翩飞的,有落在她的乌发和袖子上的。 阳光一照,只觉她像是下凡来的仙女一般,叫人挪不开眼睛。 众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惊叹着,忽然一道高大的身影将柳娘子挡得严严实实,是赵大官人呷醋,忍不住又往前迈了一步,替柳娘子挡住看来的视线。 奈何他只能挡住一面,不是个筒子能将他家的小妖怪挡得严严实实的。 “多谢柳娘子,得娘子这样用心,不收下倒是我的不是了。” 说着赵承砚将匣子收下,转而又看向诸位才子书生。 “柳娘子的心意,我愿同诸位共享,只一人一张,多得可不舍得给了。” 赵大官人玩笑一句,顿引得众人也跟着轻轻发笑,卯儿适时地叫来司人上前布置。 矮桌竹席,笔墨纸砚,香茶果子,再一人配一张果香味儿的香纸,众人可都要不舍得用了。 趁着大伙儿将目光都集中在纸上,赵承砚给张有正使了眼色,叫他招呼着外头,便道了一句请,请柳云清随他去不远处的竹楼稍坐。 柳云清自然跟随,雨平被卯儿请到小间里吃茶,半开放的小竹楼里只留二人说话。 也是只剩下二人了,柳云清这才忙抽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蝴蝶沾过的额头和脖颈,她笑着朝赵承砚告罪一声儿。 “行为无状叫阿砚见笑了,实在是没想到那香纸竟还能招来蝴蝶,好看是好看,只是蝴蝶翅膀上的鳞粉实在叫我发痒难受,再多在外头站一会儿我都要坚持不住了。” 赵承砚赶紧看她,也拿出自己的手帕替她掸了掸肩头。 “可要卯儿送来温水再梳洗梳洗?这竹楼是我的,平日里没人进来,你莫觉得不自在。” 柳云清就是觉得有点儿刺挠,倒不是过敏什么的,变成猫儿扑蝶也没觉得什么,就是将才蝴蝶太多,叫她有些难受。 “不必,擦一擦就是了。” 柳云清笑了笑,有些稀奇地看着赵承砚,说来也怪,她捧着香纸的时候蝴蝶都来寻他,可赵承砚接去了,反而蝴蝶不敢近身。 难道就如赵承砚所言,他不是个招小生灵喜欢的,难不成连虫子也不爱粘他,这也太好了! 柳云清如何想的就如何问的,只隐去了赵承砚不招小动物喜欢这段儿,此不该是她柳云清该知道的。 赵承砚笑而不语,解下了自己的香囊给了柳云清。 “难不成在你眼里我还能有什么神力不成,只是春天虫蚁多,出门卯儿便给我换上了驱蚊虫的香囊,蝴蝶不喜欢罢了,给你戴着,省得再叫你刺挠难受。” 柳云清谢了一声儿,坠在了自己的腰间。 自那日赵大官人在留宿,二人中间虽没再见,这会子相处却是亲近了许多。 赵承砚没好意思去拉柳云清的手,只拉着她的衣袖,叫她做到自己的身边。 刚才送出去的都是果香味的,而今这个兰花檀香,赵承砚知道这是柳云清专为他准备的,他可一张没舍得给。 这会儿少不得拉着云清写一副好字,如此才对得起云清的用心。 “这香纸研制当是不容易,才几日不见,我总觉你消瘦许多。” 柳云清托腮看他:“是不容易,一来是制香,二来造纸时还得调整配比,只要香型一变就得重新再调,好在纸坊的时音姐姐帮了我许多,这生意也是同她做的。” “你不知,前几日好不容易弄好了一批,这才想起不知用什么来装这香纸,我又走街串巷好久,遇到了会做竹编的蒲家兄妹,这才得了漂亮匣子、、、、、” 柳云清挨着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赵承砚半点儿不觉得聒噪,反而越是听心中越是欢喜,手下的笔也不停。 再回神,才发现自己默得竟是五柳先生的《闲情赋》,写的是日夜悬想的绝色佳人,幻想与她日夜相处,形影不离、、、、、 要了命了! 这如何能叫柳云清瞧见,他的小妖怪那么聪明,连策论都说得头头是道。 赵承砚也不等墨迹干,翻过来压在了桌角的一摞书下。 “怎么不写了?写得什么?” 柳云清忍不住问了一句。 赵承砚岂敢说实话:“只是随便写了几句而已,字儿不好,不想给你笑话。” “云清,你午间想吃什么,我请你吃晌饭好吗,就在这儿,就咱们俩。” 柳云清没多想,今儿开展还算顺利,也算是弄足了噱头,她允自己半天的假,自然愿意同赵大官人待在一处。 “好啊,不知这竹楼方便不方便开火,若是使得,咱们自己做也成啊。” 这几天忙碌,凡不在家吃饭,饭食尽是凑合,柳云清有些馋那道拨霞供了,通俗来说就是辣涮兔肉,若是使得,也不讲好看,再往锅子里煮些旁的肉片当火锅吃,料想味道也是不差的。 “说是我请你的,又变成你来做给咱们吃了,哪能劳得你动手,你且指使我就是,我虽不善庖厨,但还算是个聪明的人。” 柳云清笑着点头应下,只是若在这儿恐也不方便,外头还有恁多才子学生呢! 赵承砚却叫她安心:“放心,我今儿带了张有正来,他是太傅之孙,文采也是冠绝汴京的,今儿特交代了他提我支应着呢!” 赵大官人这损友当的,真不地道,柳云清认知张有正,还吃过人家给的小肉干呢,他有是书坊的大客户,便要赵大官人也邀着他一道吃饭。 第八十八章 官人富得流油 赵大官人自然不乐意:“难不成云清对有正,比对我还要熟络?” 柳云清失笑看他,心说这大的人了,怎么还吃人家的醋啊。 两个人便两个人,两个人也自在些。 知道柳云清想吃拨霞供了,还想涮些旁的肉片,若真是一锅涮了只怕味道不好。 赵承砚叫卯儿专门去樊楼要了道拨霞供来,另又起了锅,叫人买来鲜嫩的羊肉、鱼和菜。 他虽没下过厨房,但用一根襻膊将自己的袖子束起来,围裙这么一系,倒是很有居家人夫感。 高汤做底,鱼肉和羊肉全部都切成薄薄的片,柳云清在旁指导着,还别说,赵大官人的刀工是真不错。 起先摁着鱼的手指头还要杵到菜刀底下,柳云清忙手把手的教了人一次,便切得又快又好了。 买来的高汤里搁了些菌菇和笋子,这年头还没有什么番茄和土豆,但涮些清清爽爽的菜也是好的,另还有豆腐、腐竹。 卯儿也是个心细的,还买了些人自家灌的腊肠,一小篮子鹌鹑蛋,下进去也是有滋有味的很。 柳云清喜吃辣,偏眼下也无辣椒,好在还有胡椒、辣蓼、茱萸、芥末这类带辣味的东西可以调和替代。 柳云清用芝麻酱调了蘸碟,赵大官人可好奇得很,也要吃跟她一模一样的。 柳云清起了坏心,在里头又多拌了半勺芥末。 且等着锅开端上桌,赵承砚学着柳云清的样子,夹起一片烫熟卷曲的鱼肉,蘸酱放入口中,只一口,便将他脸呛得通红,连脖子根儿都是红的。 偏都这样辣了,他竟还能维持得住仪态,只是眉头微蹙,用袖子微微遮掩,硬是咽了下去。 “嗨呀!我同你玩笑呢,快快吐出来,既然辣得厉害便不要咽下去了。” 柳云清说晚了,赵大官人早一口咽了下去,轻咳了两声儿,眼角儿都泛着泪光。 将柳云清递来的茶一口饮了下去,脸蛋还是红扑扑的,瞧着可是叫人怜惜得很。 “这样辣的东西你如何吃下去的,许是我平日里用得清淡,且听人说喜吃辣,总也理解不得,而今只一口叫我发了一身的汗!” 赵承砚没生气,只趁机拉着柳云清叫她再给自己倒一盏茶,原柳云清是坐在她对面的,这会子顺势拉着她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小坏心眼儿的,叫我尝尝你的蘸碟。” 柳云清笑赵大官人人菜瘾大,她也不过是比人少放了半勺,差不了多少。 “你既吃不得辣,何必再受这罪,只再尝一口便罢,我一会儿给你再重新调一碟子去。” 柳云清说着,用小勺在人鱼片上抹了薄薄的一层,这次再吃赵承砚才尝出滋味儿来,只劳烦柳云清给他调个微微辣的,再多就不成了。 “其实这辣还不算得好吃呢,有一种作物叫辣椒,差不多手指长短,听说熟透了是红色的,然不管熟与不熟都能调味,吃一口辣得犹如口中喷火!” “我自听说了这个,便托出海的商船寻一寻,只是久不得消息,就连整日在海上漂泊的也不曾听说、、、、、” 柳云清还想说叫赵大官人一尝,必然比这味道还要上瘾,可她岂敢说吃过,旁人都寻不到,她又哪儿能知道什么滋味呢,这便住了口去。 赵承砚素爱听柳云清说这些他从未听说过的东西。 想此叫辣椒的作物,必然是她这样的仙灵精怪才能尝到的美味,此乃人间难寻,听罢他只觉口舌生津,若不尝上一口也是遗憾。 “回头我叫人在市舶司打听打听,海上船只靠岸后,多是同市舶司直接交易,再经由市舶司卖与各处。” “私人船队若是没有足够的财力,他们是不敢冒风险往远处去的,我手底下倒是有一支船队,上上下下具是老手,最远去过南洋与波斯,下回出海可叫人好好寻寻去。” 柳云清闻言当真是吃了一惊,她虽本就知道赵大官人富得流油,可没想到他手底下竟还有一支商船! 还去过南洋与波斯! 要知道,时下一条海船载重近四百吨,除去人员和粮食和保证安全的余量,还可载货一百多吨,这相当于七百匹骆驼的运量。 若一支海船载满了丝绸,光是去一趟便净赚至少四千多两,回来再载满人人都喜欢的香料,又要挣上好大一笔。 若她手底下有这样一支商船,只怕净天天躺在榻上数银子去了,亏赵大官人这样富,还每日律己、读书,操心着手底下数不清的生意、、、、、、 怎么比她还不像个人似的! “阿砚的本事真是惊人,我原想着你能经营钱庄已然是厉害的不得了了,谁道竟还有海运,真不知道还有什么生意是你不经营的。” 看着自家小妖怪瞪圆眼睛吃惊的模样,赵承砚忍不住笑。 “还真有我不经营的,小甜水巷子可没我的生意,不如咱齐二郎君在那头的关系深。” 柳云清气鼓鼓地将调好的蘸碟搁在赵承砚手边。 “官人,吃你的!可算捉了我一次小尾巴,竟次次都拿来打趣,我当初去那地方也只是好奇,谁道还能做了生意,只是去多了也不过那样。” “不论是商女艺伎还是象姑馆的,都是生意罢了,没什么得趣的。” 赵大官人一听他家小妖怪居然还去过象姑馆寻过男娼,顿也不觉口中辛辣了,反而心口又酸又堵,眉头一拧,气都气饱了。 “柳娘子倒是吃得好,不知象姑馆的男娼是如何生意的。” 柳云清憋着笑:“没赵大官人吃得好,而今一个辣碟子也不是我来亲自调?至于男娼如何生意的,我可无福消受。” 赵大官人哼哼唧唧的心里舒坦了,再吃辣碟子也不见龇牙咧嘴,他还苦口婆心劝了柳云清一句。 “小甜水巷子就罢了,象姑馆可要少去,那儿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云清笑说:“那不去象姑馆,我以后常来同阿砚玩儿可好?” 赵承砚煞有介事点头:“那自然是好的,我还想同你一道做生意呢,云清巧思,前几日平白叫章掌柜给我送钱来。” 第八十九章 见了金元宝似的 “你这样慷慨,我自不能小气,有个事儿还得请你柳掌柜出马,给我好好出出主意,得了银子咱们五五分!” 柳云清岂能一口答应下来,赵承砚的生意动辄成千上万两,跟她五五分,这银子她拿得可不安心。 “阿砚可别吓唬我,五五分也太骇人了些,凭着咱们的关系,给你出主意我还收什么银子,你只管开口便是。” “既是朋友,我才不能叫你白忙活了,且不知你下午可有空,若使得我先带你瞧瞧,再说旁的。” 柳云清一口答应下来,叫来跟着卯儿吃饭的雨平,一会儿吃完了叫她先回书坊,让小满顾好香纸的销售,她下午便不去了坊里了。 想自己还能同柳云清多相处半天,赵大官人心里美得很,频频给柳云清夹菜,饭罢还煮了山楂茶给她吃。 柳云清今儿可吃得过瘾,直撑得她昏昏欲睡,竹楼不大,上头只一间能供休息的厢房,赵承砚叫她上去歇息,自己只在下头坐着消食便是。 柳云清没跟他客气,她可是睡惯了赵承砚的床,且嗅着被子上淡淡的香气,柳云清和衣而眠,没一会儿就睡熟了去,全然不知自己身侧何时多了一位。 赵承砚笑看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人,轻轻拽着被子给她搭好,竹楼阴凉通风,是他夏日里偶尔来消暑吃茶的地方,这会子还冷,若是受寒就不好了。 想那次小醉猫折腾他,就知道她躺下不会老实,可叫人操心放不下呢。 赵承砚默不作声地在旁边守着,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他又悄悄下去削了新鲜的梨子切了小小的块儿,给人一会儿起来了吃。 柳云清睡了一个半个时辰就醒了,借了赵大官人的玉梳重新梳了头,卯儿还贴心奉来了温水供她洗漱。 下了楼紧接着又吃了赵大官人给切的梨子,这主仆俩尽围着柳云清打转了。 偏柳云清一时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到底是她做人家团娘子时,主仆二人对她好得比现在还有过而无不及。 外头的才子们已然散去,三三两两结伴泛舟赏花去了,唯独张有正和一个高状英武的坐在石亭中,小口小口饮着茶。 几人相互问好,柳云清在赵大官人府上便见过种诂,而今一时不察脱口叫了声种将军,可叫人惊奇。 “我与柳娘子也不过第一次见面,柳娘子如何认得我?” 柳云清汗毛一紧,岂不知自己又在掉马的边沿,好在她反应极快,笑道。 “我确不曾见过种将军,只是前阵子听说了种将军来了汴京,头一样事便是当街为姐姐报了仇,而今见到种将军,一看便是练家子,又与官人和张郎君相熟,您的身份便不难猜了。” 种诂大笑起来:“柳娘子好厉害!怪不得能将生意做得那么好呢!” “刚刚有正还给我看你书坊的香纸,莫说他们这样的读书人,便是我这样糙的,也忍不住想买上一些,写帖子的时候用呢!” 没想到还能做种将军这样人的生意,柳云清顺水推舟。 “我得官人照拂,二位又是官人的朋友,哪有叫二位破费的道理。” “今儿下午只是才叫人将香纸从纸坊运出来,明儿正式出售,到时候店里会专有伙计将香纸送到二位府上,若是都不满意,我们书坊还能私人订制呢。” “此独一无二的香纸,才能配得上官人和二位郎君。” “如此可是沾了阿砚的光了!” 张有正笑着朝柳云清道:“柳娘子的心意我们领了,银子就莫要同我们客气,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不然我以后可都不好意思带同窗去您书坊买东西了。” “那我瞧着也不怎么挣钱,正堂叫人随便坐,书也叫人随便抄,一本也才收个十来文,还专雇了两个小娘子洒扫上茶。” “便是我,也喜欢下了学与同窗过去再看一个时辰的书,知柳娘子是好心,可做生意也得赚钱才是。” 若非不将柳云清当自己人,张有正还真不会多嘴说这话。 柳云清岂能不知张郎君好心,朝人粲然一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多谢张郎君挂心,不过郎君不做生意,不知这里头赚头大着呢!” “旁的不说,就说张郎君您这样的大方的,每每都在要上一盏春和茶楼的神仙茶,只一杯我就要赚您二百文呢!” “更别说郎君学到兴头上常忍不住做了文章诗词,这笔墨纸砚上,可不得又叫我赚上一笔,您还次次都带着同窗来,我那管事小满,每每见着您跟见了金元宝似的,可喜欢您了!” 一听柳云清这话,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其实就张有正去消费的那点儿银子,还真叫人看不到眼上。 偏柳云清掰着指头同他数,这儿赚了二百文,那头又挣了三文五文的,虽是一副小财迷的样子,却十足坦诚可爱,不叫人反感半分。 “好好好!那我这可放心了!下回去柳娘子的我还带了人去,娘子可该给我牙钱,也叫我赚上一笔!” 牙钱便是提成佣金的意思,张有正与她玩笑,柳云清也笑着应下。 赵承砚还煽风点火:“下次有正再去,云清莫要叫他坐的正厅,且给他开了厢房去,不是要挣牙钱,三文五文算什么!” 张有正不甘示弱:“那我可得次次拉着你去,咱吃也得吃大户不是!” 说笑玩闹一阵,张有正和种诂知道二人一会儿还有事,也不多打搅,便道了别,一道泛舟去了。 坐在小船上看着赵承砚和柳云清渐渐远去,种诂忍不住同张有正感慨。 “怪不得说阿砚心都留在了外头,若我身边有这样的小娘子,也是不愿意回家对着一帮毛头小子们!” “可不是。” 张有正附和:“柳娘子心性真挚纯善,待人好就是好,毫无旁的用心,阿砚同她在一起很是快乐。” “只是他们要走的路还长,恐也不少坎坷,你我二人也只有好好支持他们的份儿了。” 第九十章 开个百货商场 赵承砚和柳云清全然不知他们二人这样操心,二人一道往望月楼去了。 赵大官人平日里出门都是四匹马拉的马车,凡抬头一瞧,便知道这里头坐得是何等身份的人,然去看顾生意就不好如此高调了。 卯儿给换了一辆两匹马拉的,虽柳云清瞧着仍是华丽贵重,可这样的马车在汴京却不算太少见了。 些个有家底的都喜欢排场,尤其是做生意的,更不知低调为何物。 故这马车载着二人上了街,也没什么盯着好奇打量的人,卯儿再稍一乔装,更没人知道这里头坐的人是赵大官人了。 马车直奔望月楼,二人从后门进去。 望月楼虽是个酒楼,但不止一栋,从正面看,它是三栋三层高的楼连接起来的建筑群。 前院有锦鲤池和弯曲别致的廊桥,后头有假山流水的小园林,曲径通幽,绕过一片怪石流水,这才得见东西两个角还分别有两栋塔形的建筑。 这两栋略比前面的建筑群高个半层,头上可供人观星赏月,亦对主楼建筑群有拱卫之势,比之樊楼也全然不虚,叫他望月楼可谓名副其实。 赵承砚先带着柳云清上上下下逛了一圈,这才开口问道。 “料想云清也知道这望月楼发生过什么,而今这地方被我盘了下来,只不知该做何买卖才好,已是搁置了有一段时日了。” “章掌柜之前说要不还开酒楼,做从前的营生,但是望月楼卖假酒吃死了人,再开酒楼只怕叫人都不敢来了。” “我知春和茶楼便是经了你的手才起死回生的,也请云清救救我的望月楼,花多少银子都不拘,招牌能换掉最好,全都依着你的意思来,就是叫我上大街也唱一出戏也使得!” 柳云清笑笑:“哪至于叫咱们官人上街唱戏,那可就太掉价了,况阿砚不是也不想叫人知道这儿是你的买卖嘛,要唱戏也得是章掌柜去唱戏!” 赵承砚眨巴眨巴眼睛:“还真得唱啊?章掌柜五音不全,以前还吓哭过他的小儿。” “那可更不能叫他去唱了。” 柳云清玩笑一句,这才正色道:“不知阿砚可想过做什么买卖?望月楼这样大的地界儿,这样好的地段,若只做酒楼不觉得可惜吗?” 赵承砚沉吟片刻道:“自然是有些可惜的,做酒楼瞧着是赚钱,但成本不低,一年下来不少辛苦操持,然光是给厨子和伙计们结银钱,食材和器具消耗,便要出了十之三四。” “另还不算各处打点,同行倾轧,更况已然有樊楼在前,汴京各家酒楼都是照着樊楼经营的,想超越也十分艰难,除非是像云清这般,时时推陈出新。” “只是除了做酒楼还能做甚?总不能将这好好的地方拆了去,割成一块一块分别经营不同的东西去。” 柳云清含笑看他:“怎么不行?将里头一间一间隔开,而非割开不就好了?” 她不着急解释,只径自走到收银子的台前,寻来笔墨纸砚,细细将望月楼的格局给画了下来。 前头三栋主楼相连,占地极大,朱门绣窗,飞檐翘角。 柳云清虽没进来消费过,但每每路过也不由惊叹匠人技艺奇高,尤其是夜间挂上了彩棚灯架,琉璃瓦灼灼闪闪,当真是金碧辉煌,耀眼至极。 前头自然没什么可说的,然不管经营什么,问题都出在后头。 两座观星副楼实在离主楼不近,再加上地面小径弯曲,从前走到后更是得多用一倍的时间才使得。 若非有人就喜欢在僻静的地方用宴,就说这热闹气儿,前后可差得太多了。 可要是能在中间建两座天桥能叫人从主楼直达后头两栋副楼,情况便大不一般。 “阿砚,你手底下既有跑船的买卖,想必每每交易之物必定量大且繁杂,你平日里都是叫人如何销出去的?” 赵承砚老老实实回答:“自然是开了不同的铺子经营着,销不出去的再卖给市舶司,只是市舶司价格压得低,赚得银子实在是少。” “为保利益,只得叫人算计着多开几家,不过你也知道的,开店支出也是不小的一笔,多一店便多几个招呼的人,都是担子压在我肩上呢!” 柳云清点头,将自己规划好的图给人看去:“如今是好了,我给你出个主意省得叫你头疼。” “与其开酒楼拾人牙慧,不如自己开个百货商场,你又有稳定货源,再引些老字号入驻,以后再不必叫百姓们东市买肉,西市买酒,北边买粮,南边买货。” “以后,全都在你这儿,一站式购齐!” 赵大官人多聪明,早在柳云清说将各处隔开的时候就隐隐有了猜想,而今再听得这一站式购齐,只觉醍醐灌顶,一下子就通透了! 然想通归想通,落实到生意上赵承砚又有些没底。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简单来说,就相当于叫我将手底下的铺子都开在这望月楼里,然云清也瞧见了,这望月楼如此之大,便是真叫我将铺子一样搬来一间,怕也占不满的。” 柳云清笑笑:“这有什么,就像樊楼一般,他除经营酒楼还买酒与酒曲,汴京三千家酒馆酒摊都是从他那儿进的货,咱们除了百货也可以卖旁的啊。” “光叫人过来买东西多没意思,这样大的地方,这样全面的品类,逛累了饿了怎么办?得有卖吃食饮子的。” “带孩子来的孩子不耐烦了怎么办?得有玩儿的地方。” “若是买得多了银子不够了怎么办?丰源钱庄也得在这儿开一家分店。” “后院这样大,光是种些花花草草多浪费,改成戏台子或是美食广场,白天夜里都热闹着,叫人不想回家!” “官人,咱们开店可就一条要义,就是挣钱!吃喝玩乐都能赚了银子,甚至我们还可在四周辟出来一些犄角旮旯做停车场,停车也是要收费的!” 、、、、、、 柳云清这一项一项列出来,直叫赵大官人听得目瞪口呆。 第九十一章 美得你 别看他生意做得这样大,但听得云清一言,只觉自己是玩过家家似的。 若云清有他这样的财力,再经营数年,定比他厉害得多! 赵承砚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直言。 “这百货商场怎么改花多少银子全凭云清吩咐,我一句不多嘴,下头人尽交给你指使去。” “原你还嫌我同你五五分给得太多,而今只叫我觉得你收的太少,若这百货商场当真能成,汴京谁能同此比肩?到时候我真就富可敌国了!” 赵承砚轻轻拽了拽柳云清的衣袖:“云清,你若再给我白送银子,我怕是只能将自个儿给你了。” “哈!想让我白给你打工,美得你!” 柳云清嘿嘿笑着,全然没看懂赵承砚眼中含着的深意,她这会儿正在兴头上,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替赵大官人做好这商场的规划。 人行天桥得有两座,每一层的空间也得重新划分。 她原还想着在一楼弄个超市呢,但是这年头并无什么特别好的保鲜技术。 没有包装的食物最好还是现做现卖,鲜果和鲜肉若搬进来也弄得乌烟瘴气,光是地上的脏污便不好清理。 索性还是只弄了餐饮、百货以及一些品牌入驻和专卖。 大件的东西可弄成大卖场,叫客人自选,小一些的物件则放在货架上,前头弄了柜台,只一个负责开票就是,每一层统一有收银台结账。 若是不着急走的,挑好了东西只管拿着票去玩儿,走的时候再结账就是了,如此也更便捷轻松些、、、、、、 柳云清兀自写写画画,还将入驻的店家给人列了一份名单,除了这些,其余都属于赵大官人自营。 前期寻找入驻的商家可能会艰难一些,毕竟现在还是手工业社会,产品的品控全靠店里的大师傅把关。 尤其是餐饮行业,但凡中间有一个环节不对,味道都会天差地别,人家可还得顾着自己的店,若不给些好处恐人家也不愿意在这儿开了分店去。 柳云清写一行划掉一行,紧接着又有新的灵感和想法迸发。 瞧着柳云清这般模样,赵承砚只得无奈笑笑。 也罢,是他心急了。 他家的小妖怪这才刚入世不久,对什么都新奇得很,且先叫人高高兴兴玩,旁的都不要紧。 只柳云清开心了,他就开心了。 趁着柳云清正思考着,赵承砚悄悄同卯儿耳语几句。 待柳云清得了章程,再抬起头来,却见自己的面前多了好几个人,有面熟的章掌柜,也有面生的几个郎君、娘子。 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微低着头等着主子发话的模样。 “官人,这是、、、、、” 赵承砚起身走到柳云清身侧,一一向她介绍着。 章掌柜自然不肖多说,是赵承砚生意上的大管家,除了管着至关重要的丰源钱庄,旁的生意决策也基本上有他参与的影子。 其他的便是负责各部门的“高管”了。 先站出来的是一位约莫二十七八的郎君,他身着白袍戴幞头,鬓上簪花,油头粉面的,看谁都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这位就是为赵大官人“跑业务谈合作”的管事,柴苏。 “柳娘子,闻名不如见面,而今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非同凡响? 哪门子非同凡响,她还一句话都没说呢! 这笑面狐狸怕是连她想怎么改造望月楼都不知,张口便是夸人非同凡响,这又岂能是夸? 柳云清知道赵大官人将下头的管事都叫来是配合她工作呢,奈何她面嫩,刚刚又不知晾了人多久,可叫人心里不舒服了。 柳云清只管大大方方应了这夸,开口就给人派了活去。 “柴管事谬赞,听官人说,凡您要跟谁做生意就没得谈不成的,正好我头疼着邀请商家入驻的事儿,这事儿可就交给你了。” 柴苏被柳云清这口气弄得一愣,眉头微蹙:“什么商家入驻?劳烦柳娘子将话说得清楚些。” 柳云清故作疑惑,看了眼赵大官人,又看向他。 “怎么!柴管事还不知来这儿要做什么?听您道我一句非同凡响,我还以为您已经被我的主意给折服了呢!谁道只是场面话罢了!” 这话可弄得柴苏尴尬了。 他不过是给人一软钉子罢了,想大家都是为官人做事的,这小丫头片子凭什么一来就压他一头,还得官人如此青眼,甘愿等着她写完东西才开了口。 谁道柳娘子不是那好欺负的黄毛丫头,柴苏吃了瘪,也识时务,为官人做生意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儿小尴尬他还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的。 只见柴苏忙赔笑两声:“嗨!是怪我没说清,我是佩服柳娘子经营清溪书坊的本事呢,既来了这儿,自然是要依着官人的吩咐听娘子的安排。” “您只管说,什么邀请商家入驻,我定办妥了去。” 柳云清也不是那不识好歹的人,亦不能叫甲方爸爸赵承砚难做,便也点了头去。 “那劳烦柴管事等等先,我同大伙儿熟悉了,再一块儿说了想法,届时还仰仗诸位畅所欲言,我到底是年轻,不如诸位经验丰厚。” 这句一说完,见着其他人脸色也好了不少。 倒也不怪大伙儿对柳娘子有偏见,只是大家的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赵大官人嘱咐下头人敬着柳云清这一层上。 官人想喜欢谁自去喜欢谁,然喜欢归喜欢,生意上的事儿可不是儿戏。 况且盘下这望月楼时虽是压了价,可汴京哪有便宜的地界儿。 买了地皮,这楼不要银子? 闲着的伙计和厨子们不要银子? 若不是一个个将官人的生意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紧,倒也不会对柳云清产生什么排斥和担忧了。 眼下见人进退有度,那好歹是个识大体能听进去话的,想来坏不了大事。 认识了柴苏,下一个便是负责为汴京城中,赵大官人旗下店铺铺货的掌柜叶芙叶娘子。 这位冷面娘子可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 听赵大官人说,她从前还跟着丈夫在海上跑船,熟知罗经之法,还会计测日月星位和天气。 第九十二章 责任到人 只是丈夫在海上遇难,她本想接替丈夫做伙长,也就是船长之位,但意外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为了此遗腹子,叶芙这才“上了岸”。 赵大官人不愿埋没了她的本事,便叫她对接商船,铺货汴京的事,如此她便将孩子生在了汴京,一边养育孩儿一边经营着自己的日子。 再有便是一位名叫王杆儿的老匠头,赵大官人手底下能人颇多,这架设人行天桥可不是小事,还需叫来匠头还细细测量商议,既要美观更要安全。 另外,楼里的格局也必然要改,这事儿亦是要交给王杆儿和下头的徒子徒孙们。 人齐了,柳云清也不墨迹,方案已在脑中,柳云清只展开自己画的详略图,便侃侃而谈。 “、、、、百货商场的概念想来大家也都明了了,不消得我再赘述,而今便解决三个问题。” “第一就是望月楼的布局问题,如何叫顾客一进咱们望月楼便知道咱们这儿什么东西都不缺,没得叫人一间间逛过去才知道,故这第一眼的冲击必须要有。” “布局的事儿王匠头您是专业的,我不对您的安排指手画脚,只提出四点要求,那就是功能组合、迂回通道、引导消费、人文关怀。” 这十六字是什么意思,很简单,就拿后世再寻常不过的商场举例。 每个区域、不同楼层都有适应不同客户群体口味的商品组合,避免楼层区域功能过分单一,影响客户逛商场的兴致,这即是功能组合。 通道迂回则能让人在路途中看到接触到更多不同的商品,而不同种类的商品安排衔接则隐隐给人营造一种需要感以及购买欲,这便是引导消费。 至于人文关怀,商场中提供热水、厕所服务,每一层的标识指引,导购员和保安共同营造的氛围,给人无微不至之感,这便是最基础的人文关怀。 当然,这不是王匠头一个人就能安排好的事情,还许得柴苏和叶芙的配合,若不了解自家商场都卖什么货物,都有什么品牌,且光叫王匠头重新规划布局也是不成的。 第一个问题安排到人,第二个问题便是邀请品牌的入驻。 这自然是柴苏的活儿,没得说,至于这些品牌的安排也是有技巧的,且得先叫柴苏去谈,之后才能细化。 这第三个问题便是铺货,不仅需要叶芙将赵大官人经营的商品门类都一一列下来,还得注重商品的搭配组合销售,人员的配置安排。 这三样事没有一件事轻松的,柳云清估摸着,能半年内安排好一切,年底顺利开张已然是理想状态了。 然王匠头就是有那傲气的资本,他听柳娘子这般一说,眼睛越发的亮了,直拍着胸脯保证,三个月就能完工! “柳娘子是个有大才的!你说得这些我王匠头闻所未闻,但既然官人和柳娘子信任我,我就敢干!我还一定要干好!” “打今儿去,我王匠头就带着下头的徒弟们不回去了,什么时候完工什么时候再走出着望月楼的大门!” 叶芙是个稳重的,然想到未来望月楼繁盛的景象,心中也不免激荡。 “铺货本就是我的职责,只柳娘子提的那句搭配销售我还得研究研究,官人可否将下头卖皮料的陈管事、卖布料的余娘子和卖香料的何管事调来?” “这三位管事的店面每年都盈利极丰,他们除了卖各自负责的,还时常能搭卖出不少旁的东西,叫他们一并来定事半功倍!” 赵承砚点头应运:“可,章掌柜尽去安排,无论是要人还是要钱,都紧着望月楼的生意。” 叶芙谢过也不耽搁,这便安排人去盘点了。 柴苏原还不服,而今可是对柳云清服服帖帖,再没什么不满。 他干脆朝着柳云清一揖到底。 “柳娘子的本事,我柴苏是彻底服了,我一切都听柳娘子安排,再无二话,就这邀请商家入驻一事,我有些想法想同柳娘子商议,不知柳娘子可能腾出时辰来?” “自然。”柳云清点头,朝赵承砚眨眨眼睛,小声道了句:“我去去就来。” 便随着柴苏寻了处安静的地方,二人写写画画一阵。 “柳娘子的意思我明白,咱们这商场门类越是多,便越是吸引人,越是叫人无法模仿了去,如此才能做到首屈一指。” “只是既做百货,本就对别家的生意有所冲击,我又如何邀得别家过来帮咱们做生意呢?他若是入驻了,那银子怎么算?咱们又如何盈利,若只是将地方租借出去,只怕收益甚微。” 不愧是专门负责谈业务的管事,柴苏思维极快,很快就抓住了关键的地方。 只是他的思维受时代限制,只能察觉些许弊端,全看不清其中的好处。 柳云清抽出一张纸来,在上头画了一个圈。 “就拿我的书坊为例,汴京这样大,光是书坊便百十家,我书坊的受众也不过是这小小的一圈人,可书坊若是能入驻商场呢?” “便是没有人到我商场中的分店消费,大家走动路过间也会认得我的招牌,渐渐记得我清溪的名头,待有需要了,心中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我清溪书坊。” “此为其一,其二百货商场一旦建成,势必成为一个超越樊楼的存在,我清溪书坊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可偏偏压过了别家,商场独我一家书坊。” “这叫人如何想?会不会叫人觉得我清溪书坊肯定有什么地方比别家厉害?” “其三,做百货的我们是首家,客源不必愁,就是整天看热闹的都能将这儿塞得满满当当,十个人里没有一个人来买,二十个,一百个人中总有来我书坊购买的人。” “只要商场名声不败,我何愁没生意来,在这儿可比我在太学旁边都赚钱容易。” 多的不消说,只这三条就够柴苏想的了,也足够让汴京许多东家无视风险直接投资入驻了。 忽的想起了什么,柳云清又忍不住笑了笑。 第九十三章 像小情侣 “对了,你若是怕官人赚得银子不够多,你可以先去谈个六七家,条件开得好些,就是不赚银子也无妨,余下的店面空着就空着,不要怕。” “只要这百货商场开起来,瞧见了望月楼的热闹,自然会有人坐不住,到时候就不是你求人了,是各位东家拿着银子来求你柴管事了!” 柴苏几乎要为柳云清抚掌叫绝,真不知柳娘子是怎么长的,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人,怎她年纪轻轻便这样聪明。 柳娘子还不到十八,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柴苏几乎要冒出了拜师的念头,只是想柳娘子和官人的关系,他又自卑开了。 也罢也罢,而今能得人只言片语的启发已然是幸运至极,不敢肖想更多的了。 柴苏自去带着人琢磨如何邀请商家入驻了,柳云清长舒了一口气,可算是能歇一会儿了。 除了赵承砚,其余人尽忙活着,他也给自己寻了事儿做,煮了茶给柳云清吃。 “快吃口茶歇歇,我这生意也没那么急,若将你累坏可就不好了。” 柳云清一口气干了,脸上带笑:“还别说,我就是喜欢这么忙着,尤其是看到自己设计的方案顺利实施下来,得了满意的结果,那感觉别提有多好了!” “当然,我也爱银子,我阿娘总说我是个守财奴,光知道赚不知道花,然我做生意到现在,银子不少赚,也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守财的愿望至今还没实现呢!” 赵承砚也笑了,给柳云清又续上一盏茶,将刚刚写下的契书给人推了过去。 “而今这守财的愿望大抵就能实现了,云清,生意上叫你费心,没得叫你再亏了本,你不要五五分,那我每年把百货商场盈利的四成给你好不好?” 四成盈利,这得是多少银子? 赵大官人赚一百两便分她四十两,赚一千两她便得四百两,再多的,甚至是四千两,四万两、、、、、、 谁要是对着这样的金山银山不动心便不是人,柳云清承认自己有一瞬的恍惚,几乎就要答应下来了。 可是稍一算就知道了,赵大官人分她四成,他是亏了的。 且不说前期投入多少,后期还得维护呢,还得付下头管事和伙计们的工钱呢,出海、买卖,那样不要成本? 赵大官人将银子填在上头,又分她四成,落到他手里的还有几分? 柳云清艰难地将契书给退了回去,几乎是咬着牙拒绝了去。 “阿砚别哄我,这里头能赚多少我还能不清楚不成?” “我不过是个出主意的,银子和人工都是你来负责,四成的利我拿着亏心。” 赵大官人且都不知该如何对柳云清好了,银子给多了柳云清不要,银子给少了他心里有过不去。 “那我给你二成的利,再在百货商场给你留几个店面可好?你想经营什么就经营什么,我分文不取你的。” 还两成呢,便是一成也不是小数目,不过那店面,柳云清还真打过主意。 “银子就算了,阿砚给我留三个铺面成吗,不必多大的,能有个两丈见宽的就成,我摆几个货架子就行。” 赵承砚笑他家小妖怪实在知足:“三间小铺面算什么,便是直接给你一栋都使得,且等着王匠头侍弄好了,我给你留中间的好位子。” “就是不知你要做什么买卖?我好叫人提前替你布置。” 柳云清掰着指头跟赵承砚数:“当然是一间开书坊,一间开香水铺子,再开一间甜品店,先前给你吃的奶油你可还记得?若做成糕点味道才好呢。” “只我整日忙碌也没空侍弄,到时候便找两个可靠的人经营,咱们净等着吃就成啦!” 赵承砚瞧着柳云清的笑颜,心中柔软一片。 “好,都依你,可靠的人手也叫我来寻,定然不将你的秘方透出去了。” 坐在什么都还没有的望月楼中,两个人头抵着头说着小话,畅想着以后的日子,还没觉得说过瘾,再一抬头外头天都黑透了。 今儿万里无云,二人未到楼顶看台便瞧见了漫天的繁星。 明明天压得这样近,仿佛踮踮脚就能够到天上的明月星辰,可真抬手去够了,天又离得那么远。 就像他的小妖怪,明明是他的猫,明明就在他的跟前,他却总也摸不透她的心思,却又忍不住靠近再靠近些,看看她到底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更多的惊喜。 一阵风袭来,吹散了柳云清鬓边的一缕青丝,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赵承砚忍不住唐突一回,抬手轻轻将那缕发拨在了耳后。 “望月楼不好,便叫它摘星阁。” “摘星,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赵承砚抬头望天,看着天边的星辰转而又看向自己身边的那颗。 腹中的千百诗词都不足以形容她。 “只是一种祈愿罢了。” 为了这个祈愿,当晚望月楼就摘了招牌,另造了新的去了。 二人一道用了晚饭,又一道在街上避着人群散步消食。 直到赵承砚将柳云清送到了家门口,柳云清还有些恍恍惚惚的。 她同人告了别,进了家门,给她掌灯的傻小子沈恒又呆呆看着她道。 “大娘子,你的脸好红!” 柳云清摸了摸自己的脸,仍是嘴硬:“哪有的事!” 只是,只是觉得刚刚同赵大官人一道回家的场景,怎么那么像学生时代的小情侣,不舍得分开回家,非要一块儿压马路呢。 越想越是不好意思,她知道自己攀不上这样的皇家贵胄,嫁过去也是遭罪,但仍是忍不住想赵承砚这会子在干嘛,有没有乖乖地回去。 回到房中借口休息,柳云清摇身一变又成了一只猫儿,溜溜达达沿着赵大官人走的方向去了。 然她才翻过自家的大门,往巷子口一张望,长身玉立的赵大官人就立在黑暗与热闹的交界处。 他既不属于外头热闹的一份子,又不曾在安静的巷子里有个容身的家。 他为什么还在这儿站着? 难道是为了等她? 柳云清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任赵大官人再厉害,也不能知道她白日里是清溪书坊的柳掌柜,夜却成了他的猫儿。 第九十四章 东家快回去吧 “喵呜~” 柳云清扑过去,勾着他衣摆吓人,奈何小白团子实在可爱,只得了赵大官人的笑,不见人害怕的模样。 赵承砚一把将团儿抱了起来,柔软的嘴唇贴了贴她的毛茸茸的额头。 “好宝儿,咱们回家。” 赵承砚笑着,一脚踏入了热闹之中。 云娘子已是带着孩子们在赵大官人府上等柳云清几日了,而今总算得见,能好好同柳云清告个别。 “柳娘子,多谢那日相救,打搅你和官人太多时日了,而今也是我们娘仨该走的时候了。” 柳云清从赵承砚怀中跳了下来,上前蹭了蹭两个调皮的小毛孩子。 “怎么这就要走了,孩子们这才走稳当了几天?你身子也没好利索,何必这样着急呢?” 云娘子笑了笑,说起来还有几分不好意思。 “本是不该这样急的,不说叫我养病,我也得好好报答了娘子和官人再走才成,只是那日我这小女儿冲撞了种将军,谁道竟得了人的眼。” “凡种将军来,必要给她带些吃食玩具,我原想着种将军是想聘她的,孩子能得了这样的好去处我也放心,谁道前几日种将军和种娘子一道前来,竟是要聘我们娘仨。” “种娘子说她在老宅寂寞,夜半厨房好似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约莫是老鼠作祟,便想着将我们仨都聘去与她作伴看家,还给我们带来了好些肉条和鱼干做聘礼。” “我瞧着种娘子是个有诚意的,便打算尽快过去护主家安危了。” “这是好事儿!这是好事儿!” 柳云清替云娘子开心,她自小漂泊,因着毛色也总受排挤,先前还无辜受难,而今得人诚心相聘,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多好,也省得你们娘仨分离了,赶明儿你安好了家我带着礼看你去,官人和种将军种娘子是打小的情谊,咱们也亲近着,以后常走动!” 云娘子连连点头,想当初自己奄奄一息,若非遇着柳娘子,她岂能有眼下的好日子过。 思及此,她不由地眼眶沾湿,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柳娘子的前爪上,以此来谢着,敬着。 “柳娘子,你总说自己没什么本事,不过是能变成人罢了,可在我眼中,你就是猫仙儿,也只有猫仙儿才能给了我如今的好日子。” “以后柳娘子若是有什么叫我去办的,我绝无二话!” 柳云清忙退开半步,不叫她这般低着姿态。 “嗨呀,说这作甚,也是你性情好,种娘子和种将军才中意你的,这都是你的功劳,对了,你打算几时走?这会子外头人多,孩子们怕不怕?” “不成就明儿再走,我变成人喊个板车送你们过去。” 云娘子含泪失笑:“哪有那么娇气的,等一会儿,等到夜深些我们就走。” 柳云清颔首没有再说,只被赵承砚又拢在怀里,搭在肩上,看着云娘子三个蹲坐在门前,慢慢变小。 “莫舍不得,种家祖宅离咱们府上不远,想她们了随时去看就是了,种梧姐姐是个好的,必不会苛待了她们。” “正好你回来了,我正头疼不知该怎么将东西给云娘子呢。” 说着,赵承砚拐进了当初云娘子娘仨住的那个小偏院中,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柳云清嗅了嗅,里头当是一些肉干鱼干。 “种家给了聘礼,卯儿给她们准备了嫁妆,平日里都是他喂的,倒也喂出了几分感情,想给猫儿她们又好似听不懂,只得麻烦你了。” 又是聘礼又是嫁妆的,这一来一回可叫人发笑。 既然是卯儿的心意,总不好浪费,柳云清喵了一声,这便叼着小包袱跳下了桌子,朝门口的云娘子他们跑去。 道明了原委,云娘子便收了下来。 对着旁边眼巴巴不舍的卯儿,云娘子娘仨上前,挨着个儿的蹭了蹭这个心细的小郎君,可叫卯儿险落了泪。 待卯儿忍痛离开回到官人身边伺候了,他吸着鼻尖儿忍不住讷讷。 “官人,待我以后有钱了,成家了,也要养了自己的猫儿。” 赵承砚与他玩笑:“怎么?你这卯儿为了只猫儿连官人都不要了?” 卯儿一心为主,这么说也不过是过过嘴瘾,哪能真离开了官人,除非是官人不要他了。 “奴就是这么一说,奴还得伺候您呢。” 卯儿几乎是陪着赵承砚长大的,又怎么会委屈了他。 “这话说得可怜,你想养便养一个,你家官人我这大的府邸岂能容不下你的猫。” “待你真决定了,也不必去大街上寻谁家的猫去,且好好求了咱们团娘子就是,她在外头颇有猫脉,定给你挑个好的聘来。” 柳云清喉间呼噜呼噜,甩了甩尾巴不去理那主仆二人。 当人时就给赵大官人打工,怎的当猫也不叫她闲着! 翌日仍是去摘星阁忙碌,这百货商场是个新兴的,谁都没经办过,凡拿不定主意的都得来问柳云清一句。 柳云清在摘星阁坐镇,眼睛不停,嘴巴不停,忙得连吃茶的功夫也无,偏外头还有人来寻她。 卯儿带着人进来,柳云清一抬头。 嗬!小满怎么寻来了? “东家啊!您快回去坐镇,书坊的门槛子都叫人踏烂了,而今里坐了满满当当的人,都是要见您的。” 柳云清一愣,还当是香纸生意出了什么问题。 “怎么了这是?香纸是我阿娘、时音姐姐反复试过了的,不该有什么毛病啊。” 小满抹了把头上的汗珠。 “香纸全然没问题,是咱们的香纸太好的,而今供不应求,原备了一个月的货,可在今早就销售一空了,大伙儿只能求见东家您了!” 听到一个月的备货才一两天就销售一空,柳云清没有露出什么开心的神色,反而面色凝重了些。 “我不是嘱咐你,香纸卖精不卖多,怎么两天就没了!” 对着东家的质问,小满也委屈呢。 “您也说了,若是价格超过一刀五十两,就可以多卖,若是有达官贵人前来,也不能叫人空着手出门,然就只是这样,香纸也全然不够。” 第九十五章 叫得好亲近 说着,小满还递来了账本,柳云清一瞧,果真如此,今早的价格甚至都提到近百两了,还是一口气卖了五十刀纸,果真是没有库存了。 “官人,我得回去一趟了。” 赵承砚知道柳云清必走一趟,已然叫卯儿备好了车。 “快去,我叫卯儿也跟着你,若谁敢发难,便叫卯儿扯了我的虎皮护着你去!” 柳云清朝赵承砚笑着点了头,这便转身带着小满和卯儿出了摘星楼,直奔书坊而去。 可眼看着离书坊还有半条街呢,马车可就走不动了。 卯儿为难地朝车内道:“柳娘子,要不下来走,前头的路叫队伍给堵了,瞧着大伙儿都是冲着书坊去的。” “啊!” 柳云清下来一看,是真惊着了,她想到赵大官人是汴京顶流,带货能力绝对不错,可没想到竟这样夸张。 再怎么样,香纸也不过是一张带着香味的纸,能时髦成这样吗? 还就是能! 柳云清拨开人群来到了店里,很快她就知道了。 坊里坊外都是等她柳掌柜的,便是云溪出来支应也不成,人家就认柳云清柳大娘子。 柳云清立在门前扫视一圈儿,先寻了里头身份最高的一位,笑着迎了上去。 “什么风将咱们张衙内给吹来了,莫不是下头人办事不利,缺了您的那份儿香纸,何劳您亲自前来,该是我过去赔罪才是。” 张衙内的爹官儿不小,这纨绔平日里哪儿正眼看过她这小商贾,便是要根儿笔都得着人巴巴送过去。 今儿却不同,见了柳云清来,跟见了什么亲人似的。 “哪儿能叫柳娘子给我赔罪去,你送去的香纸颇得我母亲喜爱,我想再多孝敬孝敬她老人家的,下头人一趟趟去总买不回来,可不得我亲自出马了!” 柳云清忙又笑着赔罪,请人先进去就座,转身的功夫,柳云清给妹妹使了眼色,叫人先上了春和茶楼的茶去。 这大客户可不能得罪了。 “您看看这事儿弄的,香纸的生意不过是我想寻个风雅的物件,给赵大官人做谢礼罢了,一批也不过是这些,谁道竟得了您和诸位的厚爱。” “今儿我一早哪儿也没去,就是去纸坊敦促造纸的事儿了,可最快也得后日了,不如这样,待做出来了,我头一批就给您送过去。” 张衙内老大不乐意,他都亲自来了这香纸还拿不到手,这叫他面子往哪儿放去! 正欲发难,旁边一道娇喝打断了人。 “凭什么先给你送去,张老三你哪来的脸!” 张衙内听见这声儿,头皮猛然一紧,头倏地扭过去看,这难缠的姑奶奶怎么也在! “巧了这不是!滔妹妹你也想要这香纸,何必亲自前来,与我说一声,便是我的那一份也是要让给你的。” 张衙内不复嚣张气焰,赔笑了两声,转头看向柳云清,横鼻子竖眼睛的。 “柳掌柜怎么吩咐的人,莫不是忘了我滔妹妹的份儿,在咱东京,除了赵大官人,你绕过谁也不能绕过我滔妹妹的,你生意还干不干了!” 好一个色厉内荏的张老三,不敢朝着他滔妹妹发火,来寻她的不是。 柳云清看在人消费了百两银子的份儿,还能保持微笑,又给挤在角落要上前的卯儿使了眼色,不叫他过来扯虎皮。 正要再给人赔个不是呢,那位“滔妹妹”站了出来,挡在了柳云清的面前。 “便是叫你一声张老三都是抬举你了,滔妹妹也是你能叫的!?你买香纸就买香纸,何必为难人家柳掌柜。” “总归人家柳掌柜有香纸了肯定少不了你的,且回去,碍眼!” 张衙内被滔妹妹急头白脸的一顿贬斥弄得没脸极了,偏又不好发作,只得气得哼哼地走了。 柳云清不好跟去,又给小满使了眼色了,莫叫张衙内再迁怒了她清溪书坊。 这一个二个的,她都得罪不起呢! 忙又看向“滔妹妹”,柳云清恭恭敬敬朝人道了谢。 “多谢娘子仗义执言,若无娘子,我真不知该怎么对张衙内了,香纸书坊确是没有了,我柳云清虽是个生意人,却也有底线,自不会做出压着纸不卖,尽叫人拿着重金来求。” “且不知娘子如何称呼?您想要什么样儿的香纸,我好叫纸坊先将您的赶做出来。” 那小娘子上下打量了柳云清,尖尖的下巴微抬,眉眼倨傲。 别看她刚还仗义执言,然她是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个人。 不过是倨傲娇气了些,她却不想张衙内似的为难人。 “我是高正仪,你唤我高娘子便是,我若只求香纸,便是你书坊里没有,我那儿也从来不缺,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高娘子但说无妨。” 柳云清应了一声儿,等着高正仪的下文,却怎也不见人问出来,再看她的脸色,两颊泛着些可疑的红晕。 这是在羞赧? 高正仪对上柳云清的眼睛,不自在的轻咳了两声,又往边上去了几步,这才小声问道。 “我就是想问问,阿砚哥哥喜欢用的香纸是哪一种?” 阿砚哥哥,叫得好亲近。 柳云清心里莫名其妙地有点儿酸,不信邪的又同人确认了一遍。 “您说的阿砚哥哥是哪一位?” 高正仪破罐破摔:“自然是你研制这香纸来感激报答的赵大官人,赵承砚。” 柳云清闹不明白这高正仪想做什么。 高正仪的出身绝对不低,她连张衙内都不看在眼里,又能直呼赵承砚的大名,不说她同赵承砚的关系多亲近,至少是相识的,甚至平日里就能说上话。 可若真是这样的关系,高正仪又何必过来问她一句? 凡是同赵承砚说过话的,只站得近些约莫就能嗅出来他什么香。 “官人喜欢什么我也不知,我只是挑了些清淡的一并送了去,官人都说好。” 高正仪一听这个,难免有些失望,樱桃小嘴都微微嘟着。 “叫人打听都没打听出来,而今问你你也不知,他不愿见我也罢,怎连叫我知道些什么也那么难、、、、、、” 听她这话,竟是对赵承砚求而不得的。 第九十六章 有人要倒霉了 柳云清心里说不上是发酸还是松了口气,只是觉得高正仪这般模样实在是可怜又可爱,都叫她不落忍了。 想了想,柳云清轻叹一口气,请高正仪先坐下来。 “高娘子稍等我片刻,我给你些东西。” 说罢,柳云清就转身进了账房,叫云溪帮她把压箱底的两瓶“香水”给找出来。 这香水便是做香纸的原料,不过是稀释版的。 她原是想着搁坊里两瓶,平日里叫雨平雨安打扫擦洗的时候地上滴上两滴子,弄得书坊也香香的。 而今见高正仪这般,也不忍她白走一趟,柳云清寻了个干净的白瓷瓶给她分装了些,叫她拿走染着什么玩儿也好。 怕被人知道了再惹出事端,柳云清又包了两层帕子,这才拿出来给了人去。 “高娘子若不嫌弃便收下这香水,是果香味儿的,带着些蜜桃的甜。” “您这样的人物好不容易来我这书坊一趟,没得叫人知道您想知道的,这便算是我给您的赔罪,改明儿香纸做好了,我定然亲自送到您府上去。” 高正仪随时失落,却不曾迁怒于柳云清,接了人的礼,轻轻一嗅,小脸上便也见了淡淡的笑。 “也是我贸贸然来打搅柳娘子做生意了,多谢你的香水,待你送了香纸来,我定给你个好价钱,不叫你吃亏了去。” 柳云清忍不住笑笑:“能认识您就是我的福气了,旁的我也不图什么,高娘子喜欢就好。” 二人寒暄一阵儿,高娘子失落着也没多留,便带着身边的女使离开了书坊。 而今送走了这两尊大佛,柳云清压力顿减。 余下的不过是想提早订下香纸的主顾和想来同她做香纸生意的同行了。 还有些是来打探消息的,他们没能弄着香纸,便想来书坊碰碰运气。 一般这样的身边还多带着些人,这些人便是制香的行家,只一嗅,就差不多能将原料琢磨个七七八八,回头出了方子再仿制也容易些。 然甭管来的是敌是友,柳云清一概敞开门迎接。 她自不怕叫人嗅去,能嗅出来什么花什么草的自不必说,然其中一味橄榄油恐怕任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没有这橄榄油,香味自然也就大打折扣了。 仿的也就终究是仿的。 至于香纸,问就是没有,最早便是后天,再开了高价也不肯卖了。 柳云清还当着大伙儿的面直言,如今虽香纸买卖只她一家,她也绝不会压货抬价,保证待生产稳定了,价格也定了去。 除非纸价上涨,她这香纸的价格才会跟着涨一些。 至于先前高价买了香纸的人,她回头依着账本也会挨着个儿的补偿回去。 大伙儿一听这个,便也跟着冷静了些。 想买的,在前头登记交了五两的定金就是,想打探消息的,而今也只能无功而返了。 书坊的人走了七七八八,余下的才是想在看书的,柳云清便嘱咐雨平雨安二人看顾着些,自己带着云溪和小满去了休息室。 “纸坊那头时音姐姐怎么说?而今香纸的生产可还跟得上?” 云溪点头:“今儿早外头一乱起来我便叫人去了趟纸坊,原是想着叫时音姐姐再供些香纸来,可时音姐姐却说,这香纸今儿是不能再卖了,得叫你拿主意。” “也是因为这个,我才让小满哥寻了姐姐来。” 柳云清颔首,长舒了一口气:“还得是时音姐姐看的明白,今儿得亏有她了。” 当初她跟小满说,若是价格超过一刀五十两,就可以卖,并非是想多赚多少钱。 而是想着,一旦香纸的价格超过五十两,顾客掂量着自己的荷包也总该有些理智了,买的人自然少了,热度也能稍缓一缓。 谁道一个个这样疯狂,倒叫她很是为难。 难的不是如何维护书坊和香纸的稳定销售,为难的是来自同行的倾轧挤兑。 她本想着在富人圈儿里小小火一把就是,零星来买的不算,一年做十多家长期供应的生意,她便也吃喝不愁了。 而今这香纸生意轰动得过头,买得起的买不起的都要来凑凑热闹,刚还见几个手头局促的书生凑钱也要买,如此岂能不叫人眼红?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干一行也有一行的商会定了规矩约束着。 虽都是经营书坊,没规定谁家必须卖什么,不能出一点儿新意,但折腾生意也得有个度。 像今儿这样的购买乱相,再加之价格不稳,只一个时辰价格就从二十两一刀涨到了足足七十八两一刀! 叫人往商会会首那儿告她一状,过不了两天就得被人找上门来。 得亏是没再卖了,她也当着众人的面儿承诺不会压货提价,对高价购买的人有所补偿,便是叫人找上门来,她也有话可说。 柳云清思量了片刻道:“小满,今儿闹成这样,叫顾客和同行对咱们都有些不满,你欠考量,我也很失职。” “价格定就是定了,不能一涨再涨,如此即便我们的香纸做得再好,也是丢了信誉。” “低价买的不会心生感激,高价买到的也不会觉得庆幸,咱们几头不落好,那赚这一时的钱只是砸了自己的招牌罢了。” 刚被接连暴涨的价格弄昏了头,小满这会子也反应过来了。 “是了,咱们书坊的生意从未这样好过,是我昏了头,东家你罚我。” 柳云清摇了摇头:“我自己都不成做好,又如何罚你,总归咱们吃一堑长一智,而今还没到坏事的那一步,只管弥补就好。” “一会儿我将将放出的话写个小榜,你张贴出去,后日到了新一批香纸,你和云溪照着账本将买个高价的挨个弥补赔偿。” 说罢,柳云清眯了眯眼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带着些冷笑。 “我看今儿来了不少打听消息的同行,说不得到后日,甚至是明日,别家的香纸也该做起来了,我得和时音姐姐好好商量了下一步。” “与其叫人坏了咱们的生意,不如咱们主动出击。” 听这话,一旁的云溪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知道,每次姐姐露出这种神情,必是有人要倒霉了! 第九十七章 看谁玩过谁 柳云清考量的永远比说出来的要多。 就拿今儿的事儿来看,香纸即便有赵大官人带货,也不该火得过了头。 汴京富人多,但傻子可不多。 要人七八十两去买一刀纸,又不是什么镶金嵌玉的物件,一个两个人傻钱多的跟风就罢,账本子上却记了十多个这样的傻瓜,想想都知道这里头有蹊跷。 十有八九,不是买来准备仿制的,就是琢磨着如何捧杀她清溪书坊的。 而今她清醒着,自不怕捧杀。 至于这仿制的,谁敢仿,她柳云清就敢跟谁斗,看看到底是谁的名声发臭。 阴谋阳谋,看谁玩儿得过谁! 写好小榜叫人张贴在门口,柳云清正要去京郊纸坊一趟,这才发现卯儿还在旁边候着呢。 “劳烦卯儿郎君送我过来这一趟,只是坊里事儿稠,我恐怕今儿没空去摘星阁了,劳烦卯儿郎君帮我同官人说一声儿。” “摘星阁那头的事儿我不会撂下的,待书坊这头安稳些了,我就过去。” 卯儿忙点头应下:“柳娘子客气,我来也没能帮上您什么忙,不知您一会儿要去哪儿,官人叫我侍奉您,旁的也做不得什么,帮您驾车还使得。” 柳云清确急着去见宁时音,见状干脆也不再和人客气。 “那好,劳烦你将我送去京郊的宁氏纸坊就成,今儿我估摸着就在那儿了,你将我送去便回去,官人那头也离不开你呢。” 卯儿应了是,这便先一步叫车夫将车子驶到书坊门口来。 这车不是官人常用的那辆,然跑起来也不知比柳云清随便雇一辆骡车舒服多少,座椅柔软,车上吃的喝的都有卯儿伺候,更不见颠簸。 只约莫三四刻钟的功夫就到了地方。 卯儿知道柳娘子忙,也没叫人多操心叮嘱他什么,这便同车夫回了摘星阁去。 他心里也惦记着事儿同官人说。 “怎你自己回来了,柳娘子呢?她书坊的生意如何,可还支应得过来。” 赵承砚见柳云清没来,不由得问了一句。 卯儿缓了口气答道:“官人,我看柳娘子大抵是被人给盯上呢,今儿这出是故意针对呢。” 卯儿虽只是贴身伺候赵承砚的小奴,也没读过几本书,更没经手过官人的生意。 然他整日跟着官人在外行走,见得多了听得多了,便也比旁人多几分本事。 柳娘子在里头支应忙碌,他在外头看得可清。 除了真的想买香纸的客官之外,同行有之,凑热闹的有之,然靠近书坊的暗巷,还多了好些贼眉鼠眼的闲汉,眼神频频朝书坊扫着。 好似是要等着书坊乱起来他们要趁机做些什么。 也是柳娘子来了,稳住了局面,那些闲汉这才跟着人群散去。 然便是他们什么也没能做,这事儿也不能不管。 “除了这个,那张衙内张三郎还同高娘子在书坊发生了些口角,张三郎对柳娘子言语冒犯,高娘子见不惯护了一句,这就惹得张三郎不快离场了。” “今儿他虽没敢做什么,但张三郎睚眦必报的性格众所周知,他今儿丢了脸面岂敢去寻高娘子的不快,奴怕柳娘子要吃亏的。” 赵承砚这般一听,脸色顿冷了下去,薄唇微抿,整张脸都透着薄情。 敢欺负云清,这根有人在他头上耀武扬威有什么区别! “去查,我倒要看看,是谁见不得云清生意好,要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了。” “至于张三郎。” 赵承砚沉吟片刻道:“他自己惹得一脑门儿官司还甩不干净呢,胆敢对云清不敬,你去叫武二见了开封府张大人去,有些案子,也是时候该断一断了。” 卯儿应下,这便奉命行事,刚一转身的功夫又被自家官人叫住。 “你嘴巴紧着些,这些不必惊动了云清,她平日里操心的事儿已然够多了,这些事我自替她处置了就好。” “官人放心,我省得!” 赵大官人一声令下,下头的人都动作了起来,除了武字辈儿的算作他的亲卫,办了事儿能亲自同他禀报的,下头还有好些替他卖命的人。 可说在整个汴京城中,只要他赵承砚想知道什么,就没有他不能知道的,连管家吃饭吃了几粒米都一清二楚,更况眼下区区小事。 约莫才过了不到两个时辰,赵承砚案前就多了一份名册。 这便是背后煽风点火,窥觊清溪书坊之人了。 瞧见了上头一个熟悉的名字,赵承砚心中怒火迭起,唯替柳云清不值。 “卯儿,你明儿瞧着些,若是云清不忙,你将她请来一趟、、、、、” 才说罢赵承砚便改了口。 “罢了,还是我走一趟,且叫人知道我也是清溪书房的主顾,也能叫人知道收敛些。” 赵大官人且替人操着心,然柳云清这会子还在宁氏纸坊,即便是知道有人见不得她好,也没想着去细查什么。 她无可靠的人手用,便只得主动出击,先坏了人的打算去。 “你说什么,要我们做一批品相不好的卖,云清,咱们这香纸声音才刚开始,没得为点儿小利砸了自己的招牌!” 宁氏纸坊经营至今,宁时音靠的就是自家上乘的品质,这才闯出一条路来。 而今叫她少花银子少用料造出一批样子货,这怎么使得! 见宁时音还要劝她,柳云清却是打定了主意。 “对,就是要做一批样子货,不仅要做,我还要将这些纸大卖特卖,有些人不是要仿吗,那咱们就比他们先仿制出来一批,仿纸的银子也没想从我这儿赚走一分!” 宁时音似乎隐隐有些明白柳云清的意思了,她沉吟了会子,试探问道。 “你是说,咱们除了卖品质极好的,连品质一般、香味维持短的香纸生意也要把握在自己手里?便是别人再仿,也少不了咱们的一份儿银子。” “这也是个法子,总是能叫人少赚上一些。” 柳云清轻笑着摇头,手指轻轻在桌上叩了叩。 “姐姐想左了,我说过,咱们的香纸就是走高端路线的,一开始就这么打算,以后也不会变。” 第九十八章 抢自己的生意 “姐姐想想,用纸的最起码得是识字的,会读书的人,寻常百姓谁会没事儿买一刀纸存着,又不能吃不能喝的。” “而贫苦出身的读书人,平日里光是凑束修凑赶考的路费都已然不易,自也不会硬要追求风雅去买什么香纸,故这生意只能是走高端精品路线。” “便是仿造,成本花费也不会低了去,制香水的鲜花、香料哪一样便宜?他们只能比咱们的价格略低一些,以此来抢了咱们的生意。” “只姐姐也知道,咱们都试过,没有我那香水方子他们拿什么来比得过咱们,做出来的东西要么是书写不便,要么就是香味不持久,总归都是粗制滥造。” “与其叫他们一次次尝试还连累咱们的名声,不如咱们先做一批样子货,我自己跟我自己斗!” “一来能打得他们措手不及,甭管是正版还是仿版赚的银子都落我们自己口袋里,二来咱们这仿也得仿得有水平,若是他们连咱们的仿品都比不上,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只要叫客人都认准我清溪出品,就是他们仿出个花来也全然不怕!” 宁时音顿时笑了,忍不住为柳云清的主意叫好。 自己抢自己的生意,既能为自己的香纸正名,又能赚更多的银子! 相当于将银子从自己的左兜拿到自己的右兜,左右都是自己的! “我看行!云清,你今儿就莫要走了,咱们好好琢磨琢磨如何仿得厉害些,今儿制好,夜里便烘干,明一早就叫人销出去,我看谁能比咱们更快!” 柳云清抿了一口饮子:“我正有此意!” “至于仿的如何销出去,下午我邀着桂兰坊的翠娘过来,她三教九流的认识不少,只要允她一成的利,香纸这样火的生意,她没道理不同咱们做。” 宁时音没什么不同意的,仿纸的售卖必不能摆在清溪书坊,销的门路越多越好,打得人同行措手不及,叫人摸不着头脑。 待他们再去拿了仿纸细细琢磨研究,可就什么都晚了。 二人又商讨了些细节,一拍即合,这便一道仿纸去了。 仿纸倒也不难,且将原先试验时,失败的配方拿出一二个就够了,香味也不必做得太丰富,五六个香味足矣。 仿纸上的暗记更是不必,这就又比做真香纸容易了许多。 纸坊的伙计们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做仿品一半做真品,三班倒夜里也不停歇,光是烘纸点的炉子都少了几车的柴火。 果真天亮时,第一批仿纸就做出了整二百刀,比繁琐的正品多做了一半还多。 翠娘应下了生意,天不亮就亲自带着几个心腹架着板车来了,装好后四周又蒙上厚实的麻布。 只听得人甩动鞭子发出破空之声,拉车的骡子就听话地动了起来,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宁时音待看不清板车了,这才搓了搓疲惫的脸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事关重大,她同柳云清不上心不成。 伙计们还能三班倒,她和柳云清只能瞪着俩眼一眼不眨的看着,就是再年轻,这会子也撑不住。 “云清,跟着我回家梳洗歇息会子,接下来就看翠娘的动作了,纸坊这头只安心造纸便是,你若觉得不够,上午叫人都歇歇,下午我再叫人仿一批去。” 柳云清也困得够呛,但她可没得宁时音这样轻松,只操心纸坊就行了。 “仿纸一出现,势必对我书坊造成冲击,说不得还有人要拿着香纸要我退钱呢!” 柳云清困得有气无力,双手照着自己的脸颊拍了几下子,这才得了些清醒。 “姐姐回家歇息,我这就回了,路上随便吃些朝食就去书坊坐镇,莫送了,我走了。” 说罢,柳云清就沿着路慢慢晃去。 真真是累傻了! 她这纸坊可在京郊,走回去不得叫云清累去半条命! 宁时音忙叫住了人:“云清!你等等我,我叫人驾车送你去!” 柳云清闻言,这才反应过来,这几步的功夫她也懒得动了,先是立在原地,后来又扶着身边的树坐了下来,就等车这一小会子她都眯着了。 上了车又睡了会子,这才叫她觉得好了一点儿。 待到了书坊,小满也才不过刚开门,见她这脸色也是吓得不轻,又是催着她歇息又是替她买朝食。 柳云清吃饱喝足,嘱咐小满有事儿来叫她,而后便去了休息室和衣而眠,沾枕头便睡熟了去。 然才不过睡了一个半时辰,外头便隐隐传来喧闹声,柳云清心里惦记着事儿,听见动静就从竹床上弹了起来。 将自己迅速从头摸到尾,见没什么不妥帖的,柳云清即刻出了门脸上挂上些笑意去,抬头望了望门口闹事的人,她快步上前招呼去。 “这不是冯郎君、李郎君二位吗?不知我书坊可是有什么不妥的,您莫难为下头的伙计,我亲自给您二位一个交代。” 这冯郎君和李郎君都是书坊的常客,他们家境不丰,从前来买纸笔都是捡便宜的买。 后来有了,环境好又有的热茶吃,看书也不要银子,二人便日日都来温书,时不时的再抄上基本,多余的还能卖给书坊赚几十文补贴家用。 前日下午香纸生意刚做,他二人也不知是为了追求风雅,还是仰慕赵大官人,亦或是见同窗都买了,也跟着心痒难耐,便跟几个同样没甚银子的书生凑了钱买了一刀香纸。 这开门做生意,卖家可不管你手里有几个钱,你愿意买我自愿意卖。 可这会子,柳云清看着他们手里拿着的香纸,便知道他们这是又后悔了,拿着几张纸来退了。 “柳娘子来得正好,这香纸我们不要了!我们合买了一刀,而今我手上这是十九张,柳娘子合该退我三两并八百文!” 冯郎君账倒是算得清,昨儿他们买的时候价格还是二十两一刀,明明是占了大便宜还不自知,这会子还有脸拿过来十九张纸来退! 然说他账算得明白,他又是个糊涂的。 便是柳云清给他退了这三两并八百文,也不如冯郎君自己寻了人高价卖出去,昨儿香纸可都飙到七十八两一刀了,这一倒手便赚上将近四倍的差价! 第九十九章 七天无理由 而今这一大早就来退,要么他是个糊涂蛋,算不明白这笔账,要么就是听说了仿纸的事儿,还收了某些人的银子,特过来试探呢! “冯郎君,这香纸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东西,想来我们书坊卖香纸的时候,伙计们都告知过了,这不是能随意退还的物件。” “且你也知道,我们卖纸也都是一刀一刀封好了卖出去的,没人单买,这余下十九张,我请问谁又来赔我三两并八百文?” 冯郎君本就知道自己不占理,而今听得柳云清这么一说,他又觉得柳云清是在故意讽刺他家贫,买纸也只能论张买。 冯郎君最受不了谁看不起他穷,当即恼羞成怒,声音噌得拔高起来。 “你什么意思!你个小娘子整日抛头露面还了不得了不成!那别家的香纸只买十五两一刀,你却卖我二十两!” “你这就是骗!你怎么不去抢!你若不退,咱们自去开封府衙门见!我好歹是秀才,见官不必跪,柳娘子为了这三两八百文可就要吃苦头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柳云清几乎被气笑了。 敢情不是他前阵子卖惨,不想花一二十文借本子书抄,一直说自己的老娘给人浆洗衣物供他读书多不容易,叫她们便宜些了! 就这样人还读书做官,做他的屁梦! 一辈子都吃不上三菜一汤! 也不去看他,柳云清扭头看向一旁的李郎君。 “李郎君也是如此吗!” 李郎君不愿和柳云清闹得太僵,毕竟以后还想来读书温习呢,又有桌椅,又能吃上热茶的地方哪去寻? 可冯郎君话赶话说到这份儿上,他又是跟着一道来的,而今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只见李郎君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话放得软些。 “柳娘子,不是我们不讲道理,只是您这香纸确实卖贵了,今儿一早外头就有卖十五两一刀的了,跟您这一模一样,我们本就家境不丰,这不是、、、、、叫我们为难吗。” “好,李郎君,冯郎君,我柳云清不叫你们为难,银子我可以退给你们。” 一说要退银子,二人面露喜色,然紧接着又听柳云清道。 “只是我做生意也得讲究信义,你们来退并非是我香纸有何品质问题,冯郎君这样大呼小叫不知道的还当我开的是黑店呢,故我希望二位能帮我做个见证。” 冯郎君忙问:“怎么做见状。” “自然是、、、、”柳云清笑了笑,忽然就走出大门拍着手朝周围看热闹的人吆喝道。 “请大伙儿为我清溪书坊和冯郎君,李郎君做个见证!” “前日,我清溪书坊香纸生意伊始,笔墨纸砚不同其他,自然是银货两讫概不退货的!而今二位郎君因别家香纸便宜,不愿吃亏,故各退香纸十九章,合该得银子各三两并八百文。” “如此是我柳云清仁义,不愿叫二位郎君吃亏,买卖不在仁义在,并非是我家香纸不好,请各位为我书坊做个见证!” 柳云清快人快语,不等冯郎君二人反应过来,她这话就说得差不多了。 可将二位郎君臊得脸跟猴腚似的,冯郎君还要辩驳。 柳云清便扭头问他:“郎君如今不退了吗?” 听得这个,冯郎君也只好住了嘴。 柳云清心中冷哼一声,既要脸又要钱,这世道哪有那么好的事。 况这十多张纸收过来也卖不出了,叫她又损了银子又损了脸面,她怎会吃了这个亏! 莫说在这儿是冯郎君和李郎君,便是张衙内在这儿,这生意她也不做了! 说罢,柳云清直接叫小满取了银子过来,待她挨着个儿一张一张验了暗记,确认是清溪书坊出品,这才将银子当着大伙儿的面给了他们。 如此还不够,柳云清又拿来朱笔,一张一张纸当着人面划过去。 “这笔墨纸砚对读书人来说就如第二条命一般,我清溪书坊经营多年,除了品质精良以外,我们最在乎的就是诸位客官的使用体验。” “故我们绝不会将谁退回来的东西再包装成新的卖与旁人,这些香纸我划掉了,银子损了就损了,只要客官满意我便知足。” “香纸生意并非我一家,诸位挑拣比较乃人之常情,先时因冲动购买香纸的客官,若是觉得亏了,而今我破例也愿意退。” “只是我还是那句话,一分价钱一分货,我柳云清最重信义二字,绝不会坑了大伙儿,若用了别家的之后还是觉得我家的好,我柳云清仍旧欢迎大伙儿光临!” 说罢,周围竟有人鼓起掌来。 “柳娘子放心,大伙儿可都替你看着呢,就是真闹到开封府,那冯郎君也占不得好!” 讲道理的都知道,这做生意就是这般,人家又不是强买强卖,而今就因为别家的价低,你就强退,便是不退银子也没人说个什么。 莫说这笔墨纸砚,就是上集市上买个针头线脑的,也没得说退就退的理儿,更况是这贵价的东西。 再看冯郎君和李郎君,而今还哪儿见二人的身影,拿了银子就飞快跑了。 怕是以后也没脸来占便宜。 柳云清不在乎,也乐得省心,当即叫小满给她搬来一个桌子,她就坐在门前,上头用小竹竿挂着一张小榜,上书几个大字。 “七天无理由退货退款!” 云溪在一旁陪着,钱匣子就放在自己跟前儿,当场退款,叫人看个明白! 之后来退的人倒也不多,零星几个,然这里头多是同行,有些连装都不装了。 “柳娘子真是仁义,银子赚得痛快,退得也痛快,只是这香纸生意并非你一人的,而今在城南还有一家呢。” “人家在路上支了摊子卖,走街串巷地卖,昨儿您书坊门口的盛况,而今换作别家啦!” 柳云清一听这个就忍不住笑,心说翠娘效率还挺高,今儿必然得是大丰收了,只怕那二百刀仿纸都不够卖的。 “方掌柜您就别操心这个了,您且收好这十八并二百文,光看别人赚钱有什么意思,您这一来一回用了我书坊九张香纸,不知可琢磨出什么了?” 第一百章 怕什么有我在 “若再研制不出来,您看自个儿还能笑几天去,我这好歹能赚些银子,您呢?” 方掌柜顿时脸色沉了下来,山羊胡都快气炸了。 昨儿一夜未眠,废了九张香纸,又高价请了两个制香师,可除了能看出几味香料,其余一概不知! 这会子过来是特地嘲笑来的,谁道被这黄毛小丫头反唇相讥。 “柳娘子还是多嘴上积德,你不敬不爹那是你的家事,同行你也不在乎,我看你这书坊能经营到几时!” 说罢,方掌柜便甩袖而去。 云溪闻言心中略感不安,轻轻在桌下攥住了姐姐的手。 “姐姐,这方掌柜什么意思?我怎听着像是有人要联手对付咱们似的。” 柳云清没瞒着妹妹。 眼看着自己外头的事业越做越大,待摘星阁完工再有了分店,只靠她自己一个人支应着必然不成,云溪是个聪慧的,且历练历练,以后也能独当一面。 柳云清拉着妹妹压着声儿,一点一点同人分析着。 细说昨儿热闹的背后,她又如何应对,而今冒出来冯郎君和方掌柜这般的,也只是背后的人坐不住了而已。 “、、、、、、至于方掌柜的话,我觉得没那么简单,他贬低我便罢,怎又莫名其妙提起柳成功此人,瞧着,我看着背后柳成功也没少出力,可憋着坏招呢。” 云溪也笃定点头:“这是必然的,咱们阿爹、、、柳成功这人一向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眼看着同姐姐打赌的三月之期已然过去了一个月了,他怎能不急?” “姐姐,要不请人盯着他些,省得他再作妖弄得咱们烦不胜烦。” “是该盯着他些。” 柳云清点头:“除了他还有那虞莲,这一个月来风平浪静,我道他们是长足了记性,知道我是个不好惹的,而今可见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得给他们紧紧皮子了。” “至于人手,我心中有数,云溪莫要担心这个,你且在书坊好好看着,好好学着就是了,改明儿姐姐给你一家新店叫你管着。” “而今危机还未解,姐姐又说新店的事儿,可叫我害怕。” 云溪将头搭在姐姐的肩膀上,虽嘴上说着害怕,可每每听着姐姐笃定的话,看着人自信的眼睛,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姐姐可是最厉害不过的人,素来是说到做到的! 若她也能同姐姐一般厉害就好了。 “怕什么,有我在呢,包你一辈子安安稳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云溪失笑,认真抬头看姐姐:“这话说得过瘾,总有一天我也能跟姐姐说这话,也叫你安安稳稳的,什么都不做,我养着你去!” 姐妹俩相视一笑,便是退钱也退得快活。 午间一算,这一上午虽是客流被仿纸吸引走了不少,然真退的还不算太多,来书坊问香纸生意的人也有。 毕竟仿纸只那几种香味,纸质也没正版来得细腻,真正喜欢香纸又不差那几两银子的,自不会同人去集市摊子上挤去。 又有七天无理由退货在门前摆着,也更得人信任些。 晌饭时人少了,日头晒得人也昏昏欲睡。 尤其是柳云清昨儿熬了夜,这会儿干坐着别提多难受,叫云溪先回去吃饭,柳云清正要交代伙计看着些呢。 谁道一串子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柳云清眯着眼睛一瞧,是赵大官人那辆四匹马拉的马车来了。 随意嘱咐了一句,柳云清便快走两步相迎,待马车一停稳当赵大官人便缓步下来了,手里还亲自提着一个老大的食盒。 “知你忙着,恐饭食又要凑合,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叫府上厨房做了些吃食来。” “可叫你操心。”柳云清笑着应声,正要伸手去接,谁道赵承砚却捉住了她的手,就这么拉着她直接进了书坊。 柳云清不由瞪大了眼睛。 飞快地左右看看,见大街上没什么人,赵大官人的袖子又宽,交叠的两只手耷着也看不清。 这要叫看见了,不知要人怎么想呢! 偏赵大官人好似真没在意,那动作自然得不得了,直拉着她进了才放开,小心打开了食盒去。 “脸色都成什么样子了,快快吃用了歇会儿,昨儿你宿在哪儿了,我叫卯儿来给你送饭也没见你人?” 柳云清坐在桌前,手底下搓着被赵承砚握过的指尖,脸有些莫名地烫。 “我昨儿去纸坊了,怕人仿了我的香纸,只好我先赶在人前头仿了去,尽忙着不顾得歇。” 赵承砚听得有些皱眉,似不赞同她这般不顾自己的身子,可又怕自己说多了惹人不喜,只好将话咽了下去,捧来食盒下层干净的碗来,给柳云清盛汤。 “我道集市上是谁反应这样快,同你抢了生意,原来是你自己的主意,本还想着过来给你撑腰呢,而今瞧着也是不必了。” “我这点儿小事儿哪能劳得你出场,不过是多费些心思罢了,主要还是得用的人少,若我同阿砚这般,手底下尽是能人,我便也安枕无忧了。” 赵承砚轻笑,垂眉看趴在桌上等吃的小娘子。 “哪里能安枕无忧呢,便是再有能人,我也是每日要腾出时辰看账的,还得时不时的过去巡巡铺子,省得有些人偷奸耍滑,不将我这个官人放在眼中。” “不过你若需要,我倒是能替你调些人来帮衬,你就只寻摸着可靠人手便是,省得摘星阁那头的新店开业,又得叫你自己忙活。” 柳云清枕着手臂懒洋洋地答:“寻摸着呢,我二妹妹云溪就是个妥帖的,只是她年岁有点儿小,不过下头伙计里头有个还算机灵,叫她二人配合也算使得。” “还有沈恒和雨平,你记得他们,也是极听话机灵的,培养培养,也都得用、、、、、、”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赵承砚手不停,先将一碗熬得浓白的鸽子汤放在了柳云清跟前。 柳云清只闻着香味肚子就咕咕叫了,引得赵承砚轻笑她,又心疼她,捡了一块儿巴掌大的酥饼递过去,叫她先垫垫。 第一百零一章 又来小甜水巷 食盒子不小,里头更是能装得很,只见赵承砚变花样似的掏出四碟时蔬,四碟荤食,四碟果子小食,一罐鸽子汤和一罐果茶饮子。 柳云清就低头喝汤的功夫,再一抬头,桌子都摆满了。 此还不够,赵大官人还亲自给她布菜。 然考量着云清熬夜,身子疲惫,荤食只怕难以克化,他便给人夹了几筷子作罢,豆腐和芙蓉花煨成的雪霞羹倒是清淡养胃,可多用些。 鱼脍今儿是准备错了,便是再好吃也是生食,这一顿还是少用为妙、、、、、、 赵大官人细细考量着,柳云清夹一筷子他便续上一筷子,全不叫柳云清操心,只管吃就是了。 “若是能天天都得阿砚这般细心体贴,便是叫我天天熬夜都情愿的。” 赵承砚托腮看着柳云清吃,闻言只笑,语气里带着些嗔怪。 “你若真天天这样熬着,便是叫我喂你只怕也吃得没滋没味的,生意上的事儿急不得。” 这顿饭有赵大官人哄着陪着,柳云清还比平日里多用了一碗汤,吃饱了又开始犯困,叫卯儿进来拾掇的功夫,柳云清连打了三个呵欠,赵承砚都看不下去了。 他原还打算陪着柳云清吃了饭,再给人细细说了都是谁在暗处使绊子呢,然见柳云清这样疲惫,叫人再操心也是不该。 赵承砚想了片刻,只管催着柳云清去竹床上歇息了,临走时没说什么旁的,只是叫来雨平细细嘱咐。 叫她务必看着自己的主子好好休息,下午便是天塌了也不要理,有什么事儿歇够了,明儿再处置也不迟。 这唠叨劲儿的,柳云清在屋里躺着都听到了,她也不觉得烦,只心头洋溢着暖意。 也不知他何时嘱咐完的,柳云清伴着他低沉沉的声儿就睡着了。 有赵大官人的嘱咐,书坊上下果真没一人敢惊动了她,甚至小满下午将给关了,暂时不营业,就为叫她睡个安稳觉。 柳云清醒来啧啧称奇,边陪着云溪盘退货的账边打趣小满。 “可见还是人家赵大官人脸面大,就来过这么一回,便比我这个东家说话还管用了。” 小满嘿嘿笑笑:“便是官家来,您也是我们东家不是?只是赵大官人句句为您好,我们也都担心着,自然是怎么依着他的吩咐都不为过。” “不过,我看官人也快成了我们半个东家了。” 小满私底下是当东家为姐姐的,这会子说话不拘,也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这又是给您送饭又是细细叮嘱我们,许是下午退货的人有些多了,官人还亲自来了一趟,当着大伙儿的面订了一批香纸,自那之后都没人再退了,反而又多了好些订单。” “生意一下子扭亏为赚,除了这个,恐过不了多少时日,咱们书坊又要挂上红幡,再添喜事了!” 柳云清脸上微烫,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捏小满的脸颊去:“你这泼猴胡说什么,连你东家都敢编排,我看你叫你做管事屈才,该是将你送到翠娘那儿编戏文才好!” 小满没躲,连连嬉皮笑脸地讨饶:“东家饶命!我可不敢再去那妖精窝,上次过去一趟差点儿没叫人给剥了!” 说起这事儿柳云清和云溪都忍不住笑了,之前正好叫小满去附近办事儿,顺便去翠娘那拿唱戏的分成银子。 桂兰坊并不是普通的勾栏,里头的男男女女多是伎艺,都是弹唱俱佳的角儿,讲求的是风雅,便是陪客也都是规矩的,至于过夜也得看两厢情愿。 里头有个叫称心的角儿尤得柳云清喜欢。 一开始认识称心也不过是替她解围,然后来相处,便发现这小娘子情商极高,说话做事都叫人熨帖的不得了,人又弹得一手好琵琶,故每每过去都点了她作陪。 柳云清晓得称心对她有意,夜里几次暗示,只是她在外披着齐二郎的马甲,若叫人知道她是个女子,且不知如何伤她的心。 见着小满,知道是齐二郎的人,自少不得捉弄,将那点儿幽怨撒到小满身上去。 只略施手段,便将小满弄得狼狈不堪,一路径直奔回书坊,脸上还挂着些红痕,可又叫书坊的伙计们笑他了一通。 玩笑归玩笑,事关赵承砚,这话可不能拿到外头说去。 小满心里也有数,早在午间赵大官人刚走,他便将书坊所有的伙计都叫在了一处,特嘱咐他们不要将赵大官人来书坊的事儿胡说。 赵大官人乃端方君子,他们东家也是再好不过的人,实在不该叫流言蜚语缠身。 外头的嘴小满管不住,可书坊里的人,还都是晓得轻重,不是那嘴碎的人。 盘完了书坊的帐,今天光是退香纸便退了近百两了。 柳云清多少有些不开心,但一想到外头的仿纸也不少赚,她便也平复不少。 白日里睡够了,趁着这会子还不算太晚,自然得去办些正事儿去。 嘱咐云溪一声儿,叫她告诉阿娘,今儿她夜里不回去了,而后便出了门。 先是去无人的暗巷里变成了团儿,寻了狸霸儿他们,又托猫儿们盯着些柳成功和方掌柜几人。 而后便换作男子打扮,柳云清摇身一变成了齐二郎,朝着桂兰坊走去。 穿过热闹的御街,沿着东十字大街一直走,起先还满目都是卖杂嚼吃食的,间或也有叫卖饮子和杂货的,街角则是热闹的杂耍。 待靠近小甜水巷子,热闹则换了另外一种,一幢接一幢的宴馆歌楼,彩棚彩灯招摇着,丝竹琵琶声斗乐似的接连响起。 穿着清凉,发间鲜花满盈的男男女女鲜花盈头,春满绮陌,凭槛招邀。 柳云清才走了半程,便被塞了一怀的香囊手帕了。 然前头还不算高端,到了桂兰坊附近,进门就是五两银子的看茶钱,便不是一般闲汉能进的了。 恰巧翠娘带着人在门前招呼着,见她来,翠娘脸上的笑意真了八个度,三两步上去便亲亲密密挽住了她的手臂。 “齐二郎君,您可是稀客啊!今儿不知是来见称心的还是来寻人谈生意的?你惯喜欢的望山阁一直给您留着呢!” 柳云清笑了起来,笑翠娘真会做戏,都知道她的真身了还将她当郎君招呼呢。 第一百零二章 称心蒙难 柳云清干脆搂了搂她的肩膀,轻嗅翠娘鬓上的芍药,一副风流模样。 “今儿谁也不寻,我是专程来寻翠娘你的,许久不见,叫我夜里辗转难眠,眼看我来了,权看翠娘是舍得生意还是舍得我了。” 翠娘脸上一红,在柳云清怀里笑得花枝乱颤,心道这小娘子好厉害。 瞧着她当郎君时可比当小娘子自如得多! “那自然是舍得生意,不舍得郎君您了!” 翠娘安排了门口两句,这便带着柳云清去了楼上望山阁。 翠娘叫门口小童上了好酒好菜,她告罪一声,叫柳云清先自己个儿待会子,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去而复返,拿来一个厚厚的账本给了人去。 “二郎真是给我介绍了一门好生意,猜猜今儿挣了多少!” 柳云清拉住翠娘的手,在袖筒子里跟人比划了一个数。 翠娘明了,微娇嗔着捶打了一下柳云清的肩膀。 “真没意思,这都叫你猜中了,你都不知骗骗我叫我高兴高兴!” 柳云清抿了一口淡酒:“统共就给了二百刀纸,价格又在那儿摆着,我看今儿书坊生意冷落,可不都去你那儿买了。” “三千两银子,不多不少,翠娘还叫我猜个五千两不成?” 翠娘嘴上说着人无趣,然面上是乐开了花的。 柳云清和宁时音给了她利润的一成,而今抛开成本一百五十两,她翠娘忙活一天净赚二百八十五两。 就是将她翠娘打包卖了,一天也挣不了这么多啊! “左右我是说不过你的,二郎,明儿还做这生意吗,赶明儿我这桂兰坊也不开了,专给你卖纸去!” 柳云清失笑,今儿能赚那么多钱,一来是有她那正品的名声在外,二来仿品又占了价格的优势,这才叫人趋之若鹜。 多卖个几天,热度也就降下来了。 况这仿纸没正版好用,可选择的香味也不多,纸又不是生活必需品,谁能卖一堆囤着。 不单是仿纸生意要冷清些,明天她的正品香纸就有货了,将先前预定出去的一批交付了,她书坊生意也会往下落一落。 不过这都是正常的,只要能稳定客源就是了。 之后再在摘星阁开一家香水铺子,则又多个进项,造纸造香水也两头不耽误。 “翠娘可别抬举我了,就长远来看,还是你的桂兰坊挣钱,我哪回来不得花个几十两银子,这苦哈哈的得卖多少笔墨纸砚才挣得回?” “不过,这阵子还是有得赚,若再等半个月,市面上别家的香纸连我这仿纸都比不上,那我就再不担心什么了。” “好说好说!” 翠娘娇笑着,同柳云清痛饮三杯:“对了,那银子我都存到了丰源钱庄,怕有心人知道你我关系,我托章掌柜直接将银子存在你户上,回头你只管问他要交子便是了。” 面对两千多两的巨款,柳云清好似全不在意。 “何必这样急,我和时音姐姐还能不信翠娘你不成,咱们一个月一结都成。” 翠娘苦笑:“你成,我可不成,你不知那三千两银子多烫手,我叫人运到丰源钱庄的时候还雇了几个镖头,生怕出了岔子。” “别看我这桂兰坊生意不小,然我这手底下四五十个张嘴吃饭的,又怕她们不晓得为以后打算,我还得为她们存上一笔,一年到头末了落到我自己手里的,也不过两千两左右。” “真是怕谁过来偷了抢了,回头我只能将自个儿抵给你了。” 柳云清哈哈笑了起来:“也不是不行,今儿我还道书坊里头缺人手呢,翠娘能干,一个顶俩,得了翠娘是我得了便宜!” “二郎肯要奴家,奴家也肯嫁呢!只是我难伺候得很,得是要五进的大院子,一顿得吃十来个菜,十个八个小奴鞍前马后!” 嚯!不得了! 依着翠娘的要求,怕是只有赵大官人那儿能达标了! 赚了银子,二人都高兴,玩笑话挨着个儿撂出来,淡酒喝了两瓶这会子便有些醉意升腾了。 柳云清还惦记着夜里去寻赵大官人呢,趁着还清醒便准备同翠娘告辞,谁道这才刚推开望山阁的门,便听得隔壁一声凄惨尖叫。 翠娘脸色一变,当即就朝那厢房奔了去,柳云清听得那声儿耳熟,自然抬脚跟随。 翠娘叩门进去,便是着急生气,面上也只是热络的笑。 “诸位爷,这是怎么了?可是我家姑娘们伺候得不好,我亲自来给她赔罪、、、、、、” 话还没说话,翠娘骤然瞳孔一缩。 就见称心被几个道貌岸然的翩翩公子撕开了衣裳压在桌上,口中塞着一只小盏,嘴角都被撕裂了。 她心爱的琵琶,落在地上磕断了琴头,琴弦根根尽断。 “放开她!” 只听得一声怒喝,翠娘眼前忽的闪过了一个穿着宝蓝色长衫的俊秀郎君,只见他一脚踹开压着称心的男子。 旁边二人呼喝要拦又岂能拦得住他,只见他出拳迅捷,一拳打到那人的眼睛上,再是一拳打到那人的肚子上。 顷刻间,二人躺倒,唯留一个小个头战战兢兢,酒醒了大半。 “你、、你是谁!你怎么能打人!我要报官!” 只见这郎君怒着脸,一把掐住小个头的脖子,几息的功夫便掐得他脸上涨红。 “报官!你这畜生也有脸提报官!称心几乎被你们折磨死,你敢报官我就敢当着开封府张大人的面割了你们几个的孽根!” 那小个子害怕战兢间,竟还有几分不服。 “她、、、她不过是个妓!” 闻言,这郎君几乎被他气笑了,他一把甩开手底下的人,欺身踩在了小个子的胸膛上。 “且不说称心卖艺不卖身,称心便是愿意,也没得叫你们这样作践。” “给了几两银子就这么了不得了?喝点儿酒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再让我见着你们,见一次打一次!” “都滚!” 三人岂不知自己是冲动上头才如此行事,本就理亏,说告官也不过是吓唬人的,谁道这人如此不好惹,身手又了得。 便是没他,翠娘也不是什么善茬。 也不待人来请了,三人你你搀着我,我扶着你,飞快逃离了桂兰坊。 第一百零三章 带奴家走吧 独留称心在桌下缩成一团,颤抖着默默流泪。 “好称心,不怕了,我护着你呢。” 蓝衣郎君将称心揽住,用自己的广袖将怀里瑟缩的人裹得严严实实。 称心口中还含着小盏,她说不出话来,只发出了几个颤音。 这是叫他二郎呢。 柳云清要心疼死了,只恨自己下手还是轻了,就不该叫那三人这么轻易离开。 让翠娘打发了外头围观的人,她好好护着称心回了望山阁,扶着她坐在椅子上,抬起两根手指轻抚她流血的嘴角儿。 想将称心口中的小盏拿出来,谁道却惹得小姑娘又是一阵瑟缩。 “翠娘,不是陪客最少也要两个人,今儿怎么叫称心一个人去了。” 见称心害怕的模样,柳云清真是又气又急,不由得埋怨了一句。 翠娘也懊恼呢。 今儿来客多,坊里人手不够了,她又见那三位郎君是读书人,端得人模人样,只是叫称心过去弹琴罢了,谁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嗐!都是我的不是,没想到还有这样人面兽心的,劳二郎帮我顾着些称心,我叫人请郎中去!” 这郎中得请,然估摸着还得请个手上有数的匠人。 “翠娘不急,我先问问称心,这口中的小盏恐一时半会儿取不出来。” 柳云清哄着体贴着,只叫称心点头或摇头,这才知道她口中的小盏确是卡住了,且又是椭圆的,盏口细些,像是个灯泡似的,进得去出不来。 翠娘闻言气得直骂,又是叫人请郎中和匠人,又是叫坊里的打手去追那三个畜生,今儿非得也叫他们遭了称心的罪不可! 念称心一定不愿意叫人看见她这幅模样,柳云清劳烦外头侍立的小童给称心取了干净衣裳来。 柳云清亲自给她换上,又替她梳了头,这才见了些体面。 称心原只是流泪,后来便拉着她的袖子一角,怎么也不敢撒开了,像是个受惊粘人的小猫似的,尽叫人心软。 待郎中和匠人都来了,称心也害怕,缩在柳云清怀里不敢抬起脸来。 瞧着,竟是对男子都有了阴影,除了救她的齐二郎。 无法,柳云清又怕时间长了更叫称心难捱,只好自己经人指点着给称心处置。 灌香油不好使,旁的法子也都用尽了,而今也只能将那小盏敲碎了拿出来。 柳云清头回做这事儿,又怕伤着称心了,且紧张得不行,手心都不住的冒冷汗,然称心却冷静了下来。 用双手捧着柳云清的手,给她些力量去,而后又将手臂环在柳云清的肩上。 便是她一句话不说,柳云清也知道称心的意思了。 这是全然不怕她伤害了自己,便是碎了牙,断了舌头,也心甘情愿的。 柳云清对上她全然信任自己的眼睛,几乎要被震撼了,事到如今,也只有去做。 只见柳云清深吸一口气,一手拿着凿子一手拿着小锤,叮叮当当小心敲击起来,好在小盏瓷薄,几下子就见了裂痕。 她一边清理着稀碎的瓷片,一边轻敲着,只听得“喀拉”一声脆响,称心口中的小盏彻底碎开,她一下弓着腰吐出一大口血来,裹着血的碎片尽落在了地上。 柳云清又是给她递水漱口,又是招呼郎中过来给她上药。 谁道称心却什么都不在乎,只径直跪在了柳云清面前,声泪俱下道。 “多谢二郎相救,若无二郎,奴家便只有一死了之,来全了自己的清白。” “奴家命之不辰,风尘困瘁,唯有这清白还能拿的出,二郎若是不嫌,我就为自己赎身,以后就做二郎暖床洗脚的小婢。” “奴家别无所求,只求二郎带奴家走!” 说罢,称心的额头砰地一声重重磕在地上。 这阵仗,柳云清只觉若是自己敢吐出一个不字,称心就当场自戕了去! 此时也不再管自己身份,什么麻烦不麻烦,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 柳云清一把将称心扶起,将人摁在了自己的怀中,小娘子还没她肩高,抱起来像是抱一张纸。 “称心莫哭了,我这就赎你!这就带你走!” 得了齐二郎的准话,称心总算敢放声哭出来,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齐二郎的衣袍,指尖几乎要在柳云清柔软的衣料上留下一个洞取。 血裹着泪弄得她凄惨狼狈极了,柳云清心疼着,干脆抱着称心坐下,先叫郎中开了药去,她亲自给人擦脸清伤口,又细细给人上了药。 好在称心口中伤得不重,就是嘴角的伤厉害些,近来吃喝注意些就是,旁的不必太过担心。 安抚好称心,柳云清又看向翠娘。 她知道坊里头培养出来一个角儿不容易,而今又正缺人手,而今她要赎了称心,换作一般人只怕要不同意。 但同翠娘有情谊在,这事儿倒不难办,柳云清预备着多给人贴些钱,也算全了翠娘和称心的情谊。 “翠娘,你看这、、、、你要多少银子我便给你多少银子,别跟我客气。” 称心听了齐二郎这话,还替他心疼银子呢,眼巴巴的望着翠娘,声声叫着姐姐。 “姐姐,我这些年也挣了些,银子都给你,我分文不取,齐二郎是个好人,你总盼着我们能有个好归宿,而今便是我的好归宿了。” 翠娘瞧着二人,忍不住哼笑一声,笑罢又叹。 真真是孽缘,也不知柳娘子打算怎么安置称心,更不知称心知道她的情郎是个女子又该如何反应。 也罢,这都不是她该管的了。 总归称心跟着柳娘子,总比跟着外头的野男人要好上千百倍去。 “我白栽培你几年,竟将当恶人看我,我讹谁也不能讹你的齐二郎不是?” “咱们桂兰坊上下,谁不想叫齐二郎赎身,称心你是个好命的,出了这个门就别再往回看了,你的辛苦银子只管拿去,算作我这次疏忽叫你受伤的赔偿。” “至于齐二郎,你昨儿给我那样大的生意,我谢你还来不及,赚的银子就当是给称心赎身了,以后再有生意可不能忘了我的。” 柳云清忙点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翠娘你真好,要能赎你,我也将你赎走了!” 翠娘笑打她:“去你的,赶紧走!别叫我后悔了非得宰你一下子不可!” 第一百零四章 什么神仙郎君 二人起身,好好谢了翠娘去,称心更是给翠娘行了个大礼,这才带着自己的身契、细软跟着齐二郎出了桂兰坊的门。 会首相望,称心头回觉得她们桂兰坊这么大,这么漂亮,姐妹们看向她的眼神又都那么羡慕着。 “称心,走!走!” 称心的好姐妹如意甩着帕子打发她,眼泪簌簌往下掉,脸上的胭脂都化成一道道红痕。 柳云清雇了一辆马车,扶着称心上了车,她这才默默收回视线,只依偎在齐二郎的怀中,不再想从前的种种。 只想今日齐二郎是如何英勇,如何一把将她护在怀中,再不叫她经受半分委屈。 “二郎,我还不知你可否成亲?家有几口人?以后我便是你的人了,你在外行商,以后我便帮你照顾家里,不叫你担心半分。” 柳云清揽着称心,如今才有些头痛,她琢磨着措辞,小心回复着。 “我未曾成亲,家里就我阿娘和两个妹妹,平日里只同阿娘那边的亲戚往来,但因隔得远,一年到头也鲜能见上一面。” “家里不消你做饭洒扫,我先时卖了四个小仆,做饭也请了一位厨娘,家里规矩不多,我阿娘和妹妹也顶和气。” “只我有一事瞒着你,恐回家了才能说。” 称心先前还越听越欢喜,齐二郎不曾婚配,家里人丁又简单,再加之他人品好,本事厉害,能跟了齐二郎,真真是天赐的良缘。 她都没想过给人做正房娘子,能遇着这样好的郎君,便是给人做小她便心满意足了。 然谁道齐二郎直言有一事瞒着,回去才能告诉她。 见他如此踌躇犹豫的模样,称心心中也有些没底。 犹豫了会子,称心忍不住问道:“那二郎可能告诉我,这事儿可事关你以后的婚事?你知道的,我能跟了你已然知足,不敢肖想旁的。” “若二郎早有青梅竹马暗许终身,我自不会破坏你二人的感情,只叫我安心伺候你便是。” 柳云清连忙摇头:“并非如此,我不曾婚配,也不曾与谁暗许终身,这一点还请你放心。” 只要不是这个,称心便将心放下了一半,她拉着齐二郎的手又问。 “那二郎以后可会对我不好?会不会又将我卖去别处?” 柳云清笑笑,又摇头:“这就更不会了,称心,我既带你出来就没有再将你推到火坑的道理。” “你若想走,我便放走自由,你若不想走,我便将你留在身边。” 闻言,称心也笑了,她忍不住依偎在二郎怀中,手指绕着他的手指。 “那我还有甚担心的,二郎既对我好,不会害了我,那有些事你不愿意说也没什么,你不是也不知我身世如何?” “你若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你瞒着的事儿什么时候想说,我都随时等着你说,你不赶我走,我便一辈子认准了你的、、、、、、” 柳云清揽着称心,看美人浅黛双弯,芳心明许,可叫人柔肠几寸,半分拒绝不了。 若她是个少年郎君,便是前头有千难万难,也不会负了美人心,可偏偏她是个女儿身,如今只觉自己越发罪孽深重,且不知一会儿要如何面对称心了。 “我、、我知道你的心意,称心,你伤了口还是少说话为妙,也不知家里可还留着饭,我去给你买些粥饭去,好做宵夜。” 说罢,柳云清叫车夫停在路边,逃似的往街边的食铺子跑去。 称心眼睛不离人,挑开车帘看着拿道焦急的身影,红着脸颊忍不住笑了。 二郎这是害羞了。 回了家,家人都已经歇下了,还是沈恒披衣来开了门,见大娘子身后跟着一个美人,他也没多嘴,只将前厅的灯支起来,而后依着大娘子的吩咐去喊了雨平陪着人。 “这就是我的宅子,你只当时自己家,我叫雨平去拿来碗筷了,你先吃用着,有什么需要的只管知会她,我去沐浴换身衣裳,一会儿就来。” 称心乖巧点头,待柳云清出门去了后院,她转着黑亮的大眼睛左瞧瞧,右看看。 虽这厅堂里也没摆了什么名贵的物件,但瞧着宅子是新置办的,各处摆设也用心,瓶子里还养着鲜花,一看女主人便是细致的。 齐二郎未曾婚配,想来便是他阿娘或是妹妹打点各处,瞧配色雅致,那人当也是温和好相处之人。 雨平前来,又规规矩矩喊她称心娘子,旁的话一概不多问,除了摆好大娘子路上买来的吃食,她还切了家里腌的小菜,几样子软糯点心。 想来是得了吩咐,桌上连一道生硬难嚼的也无,称心心中暖得厉害,吃用间忍不住问了雨平几句。 “敢问雨平娘子,平日里你家郎君都喜欢什么吃食?忙不忙?我手艺算不得太好,然为了郎君是什么都学得的。” 雨平听这声儿郎君听得一愣,然又忽的想到自家大娘子平日里也有穿着男装出去的时候,便心里有了数。 “主子平日里忙碌得紧,昨儿夜里为了生意还一夜未眠呢,您不知她的脸色都成了什么样子,若非白日里稍作歇息,夜里这趟我们也是不敢叫她出门的。” “至于吃食嘛,主子不仅不挑嘴,主子还会做呢,家常菜自不必说,还有些个新奇的我们见都没见过的点心她也会,许是见多识广的缘故,我们就没见过像主子这样厉害的人。” 听到这儿,称心是真有些惊讶了。 齐二郎平日里光是比寻常男子体贴入微、温和端方就够叫人心生爱慕了,谁道还会做饭菜、点心。 这是什么神仙郎君! 称心心跳有些快了,用饭时都有些心猿意马,眼睛频频往门外瞥着。 时辰约莫是差不多了,称心提出想去郎君房中等待,雨平拿不准自家大娘子的意思,叫称心稍等片刻,先过去请示了大娘子的意思,而后才请了称心姑娘往后院去。 走到房门前,称心知道郎君刚沐浴完,就在里头,只想想二郎披散着头发靠在床头的模样,她脸上又飞起了两抹霞。 第一百零五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深呼吸了两个来回,称心这才轻轻叩响了门。 “郎君,我进来了。” 听得里头应了一声儿,称心缓缓推开了门。 入目先是一道四时八叠的屏风,这外间估摸着是用作书房的,长桌靠窗,镇纸下还压着写了一半的纸,一旁是个多宝格,上头泥人小物透趣。 绕过屏风,鹅黄帷幔,成套的衣柜妆奁靠墙而立,墙面上挂着几幅花鸟画、、、、、 只看到这儿,称心的心有些发凉,这怎不像是个郎君的房间,倒像是个姑娘家的。 “称心?” 熟悉的声音从西侧的小偏间传来,郎君当时在那处沐浴的,称心忐忑着上前,还没进门便迎面撞见一个同齐二郎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她正梳着头发,如墨的长发逶迤及腰,宽松的裙袍略拖在地上,衬得她慵懒又可人。 明明和齐二郎生得一模一样,又都是这样的高挑,可换作女子打扮,她面上的英气顿消,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男子了。 齐二郎竟是个娘子。 称心瞪着她乌亮的大眼睛,这会子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任由面前的高挑娘子拉着她坐在了床榻上,指着挂着衣架上的蓝色长袍给她看。 “称心,我唯独瞒你的事儿就是这个,我并非是齐二郎,我叫柳云清,是家里的大娘子,在太学旁开了一书坊,齐二郎这名头是我依着我外祖家的排行叫的,如此才方便在外行走。” “我并非有意骗你,翠娘就是知道我的底细这才放心将你交给我,你放心,我不会强要你做什么,先前给你的承诺以后也都作数。” “今儿你就安心住在我这儿,我叫雨平来陪你。” 说罢,柳云清轻轻拍了两下称心的手算作安抚,她心里有些愧疚,不敢对上她恍惚的眼睛,只抱着自己干净的衣裳去了外间换上,喊了雨平进来陪她。 “是我骗了称心姑娘,她一直以为我是个郎君,而今将她赎来,你只当她和咱们都是一家人,莫要问她从前种种。” “她若是要走,便从我阿娘那儿给她支五十两银子去,留她天亮再走。” 嘱咐了雨平,柳云清这边要推门出去,雨平问大娘子这样晚了去哪儿歇息。 柳云清没正面回答,总归是不合适同称心躺在一张床上。 “我还有事儿,明一早回来。” 说罢,她便又出了门,去暗巷变作团儿,直奔赵大官人府邸了。 这个时辰赵承砚已然睡下了,柳云清悄声进了他的卧房,听得赵大官人平稳的呼吸声,她纷乱的心也跟着静下来了些。 小心盘卧在了他的枕边,看着赵大官人恬静到有些乖巧的睡颜,柳云清一时没忍住,用冰凉的小鼻尖儿蹭了蹭他的脸颊。 这感叹赵大官人皮肤滑腻呢,谁道就被人长臂一捞拢到了被窝儿里。 “小团儿,你有是几天不着家了。” 面对赵大官人困意十足的质问,柳云清心虚地背起了耳朵,讨好的舔着人下巴。 闷闷的笑声从他胸膛传来,柳云清还正等着下文,谁道赵大官人抱着她翻了个身,呼吸又再次平稳了去。 柳云清忍不住乐,敢情官人刚刚压根儿就没醒,发癔症呢! 然想想这几日忙着,确有好几天不曾变成团儿来看他。 嗐! 最难消受美人恩。 她隐瞒着称心身份已然觉得内心煎熬,若以后叫赵承砚知道了,她又该怎么同人解释呢? 届时恐就不止是叫人惊吓那么简单了。 唉,也罢。 挨过一日是一日,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赵大官人知道她是只猫儿,省得因为这个疏远了她去。 他们做朋友这样要好,若叫她见面不相认,只当没这份情,那可太叫人难过了。 柳云清在人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枕着赵承砚的手臂没一会儿便眯着了。 这几日实在过得累。 好在生意都步入正轨了,应对的法子也有,后日便是端午节,她还惦记着带着家里的小孩儿们看蹴鞠比赛呢,可得腾出空来。 若是赵大官人也同去,那就更好了、、、、、 翌日,柳云清是被人摆弄醒的。 赵大官人连头发都没梳呢,便坐起来抱着她揉捏她的软肚皮和小爪爪,见她睁开眼睛,更是变本加厉,恨不得将这几日没吸到猫的通通吸回来。 柳云清仰躺在床上,勾着头去看埋在她肚皮上的人,心说官人今儿多少有点儿变态了。 埋完了肚皮还不算,又去嗅她的小爪爪,而后照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猛亲了十几下子,柳云清都发出不耐烦的哼唧声了,这才叫人有所收敛。 赵大官人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轻咳了两声,这才捧着她的小脸温声道。 “团儿,你长大了一圈儿呢,项圈都小了,郎君给你换一个可好?” 柳云清歪了歪头,心说好不好的还不是全看您老人家的心思,我吃你家的饭,自然是要随你的心意。 似乎是被团儿歪头的样子可爱到了,赵承砚攥紧了拳头邦邦锤了两下胸口,这才缓和了些,抱着团儿坐在窗边去,小心翼翼拿剪刀剪开了她脖子上的绳结。 既知道团儿就是云清了,那自然不能用猫儿的东西去给她戴。 赵承砚先时特地开了库房,挑了好些好料子叫工匠打磨,恰昨儿送回来,今儿正好给云清戴去。 只见赵承砚打开了几个匣子,将怀里的猫儿抱到桌上去。 “好团儿,你自个儿挑挑,喜欢哪个郎君给你戴哪个去。” 柳云清低头一眼,几乎被闪瞎了眼。 旁的宝石美玉暂且不提,就说中间那个指头粗的金项圈,上头还坠着精工雕镂的平安锁,柳云清真怕戴上了给自己这小猫脖子压断了。 看来看去,末了还是抬着小爪爪选了一串碧玺,一来比之其它,这个还算便宜些,二来不算太花哨,就算变成人戴在腕子上也不打眼。 赵承砚欢欢喜喜给她戴上,而后又开始每日梳毛功课。 柳云清呼噜呼噜享受一阵儿,然心中惦念着称心,柳云清也没多留,今儿只看着赵承砚练了一套剑就走了,连朝食都没陪着人吃。 第一百零六章 我都受得住 赵承砚略有些失落,然也没阻拦团儿,只是又搂着团儿亲了下,这才放猫离开。 团儿前脚刚走,赵承砚正用猫儿递来的锦帕沾着额头的细汗,平日里暗中保护柳云清的武七就来了。 虽说官人不叫他们将柳娘子的行踪事无巨细的禀报回来,然有件事实在不吐不快。 “外头可有什么不妥。” 武七有些难以启齿:“禀报官人,昨儿柳娘子又去了小甜水巷子。” 赵承砚点头,倒没觉得惊讶,他知道云清和翠娘合伙做着生意呢,昨儿是卖仿纸头一天,是该过问些个。 “我猜到了,怎么了?” 武七犹豫了会子,这才干脆痛痛快快说了出来。 “昨儿柳娘子去桂兰坊见翠娘,临走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桂兰坊弹琵琶的称心姑娘打趴下三个郎君,还替称心姑娘赎身,将她带回了家。” “而今小甜水巷子,都在传齐二郎的英勇事迹呢,坊里的姑娘们,就没有不羡慕称心命好的。” 赵大官人手上的锦帕掉在了地上,眼中不知多落寞,便是知道柳云清跟那位称心姑娘没什么,可这事儿也叫他心头发酸。 外头都在传齐二郎和称心的佳话呢,怎不见外头传他和柳云清的? 难不成他在世人眼中就那么爱看书爱买纸,去书坊就不是为了什么私心? 哎,也罢也罢。 “总归,她只要不是赎了一个男娼回来,我都受得住的。” 搓捻着团儿黏在他衣服上的猫毛,晓得她夜里还知道回来,赵承砚心中便轻快了不少,正了正脸色,又吩咐道。 “叫人将外头的风言风语压一压,她齐二郎的身份经不起有心人推敲,本是做好事,莫叫她再因为这事儿招惹了麻烦,” “是!” 武七连忙应下,看着自家官人,心说没遇见柳娘子的时候,官人哪里这样好说话,谁叫他不悦了便难见那人再翻身作妖。 而今对上特立独行的柳娘子,不仅说不得她什么,甚至还得替她细细收尾,不叫她有半点儿后顾之忧。 这用心劲儿的,真是天地可鉴! 柳云清那头,买了朝食火急火燎回了家,想着这会子才刚天亮,应该还有时间送称心一程。 到底是她骗了称心,人家不给她好脸色也合该的。 可谁道,推开家门,一股子咸香烙饼的味儿扑面而来,衬得她手上的煎角子都不香了。 莫不是今儿李厨娘又做了什么新菜式? 家里人手不够,自阿娘寻来李婶子过来做饭帮衬,这都连着十天了,家里还没吃过重样的菜。 柳云清循着香味跑到小厨房,探着头一看,竟在里头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称心! 她摈弃了从前华丽的衣裳,借了雨平的朴素衣裙,一头乌发还盘起来用布包在头顶,袖口用襻膊高高挽着,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臂。 许是面团子和得有些大了,她有些吃力,和个几下子便要直起腰来喘口气去,除了和面,她还顾着炉子上的烙饼。 这个时辰还不是家里人起来的时候,李婶子也要两刻钟之后来,可叫她自个儿忙得。 “二、、、、、大娘子回来了怎么也不出声儿,我不知你喜欢吃什么,我会的也不多,便只做了从前在家中最拿手的,一会儿再炒两个清爽小菜,卷着吃可好?” 这会子换作柳云清恍惚着不敢相信了。 她讷讷点头,由着称心将她手里的吃食给接过去:“呀,怎么还买了这么多,煎角子,油条、米果子、、、、大娘子可将人家朝食的摊儿挨着个儿买遍了!” 称心仿佛将昨儿的事儿全部忘却了似的,半点儿不同她计较什么,甚至比平日待齐二郎时还活泼体贴。 柳云清轻轻扯住称心的围裙,道歉的话憋在喉间,都不知该怎么说出来了。 “我、、我也不知你喜欢吃什么,想着你恐怕要走,这一顿我得招待好了。” 称心瞧着柳大娘子的模样,鼻尖儿酸酸,差点儿没哭出来。 “昨儿还说叫我来去自由呢,今儿便要赶我走?” 柳云清连忙摇头:“是我骗你在先,不敢留你,你若是想留下我自然是高兴的。” 称心忍不住环住了柳云清的腰,还像抱齐二郎似的抱着她,但心中已然没了什么旖旎,更多的是感激,也有忐忑不安过后的欣喜。 “不管你是二郎也好还是大娘子也罢,从前你对我的好我分辨得明白,昨儿也是你救得我,这也做不得假,莫说你是个女儿身,你便是是个妖怪也是我的恩人。” “大娘子,你留下我,除了昨儿允诺给二郎的暖床洗脚,我还能给你洗衣做饭,你叫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昨儿的称心已经欢欢喜喜嫁给了齐二郎,今儿不再有称心了,娘子叫我白新阳,以后我便同雨平雨安一样,一心侍奉大娘子。” 柳云清抚了抚白新阳的纤弱的背,很难想象这一夜她是如何辗转挣扎才做出了这般决定,又宽宥了她。 “好,新阳是个好名字,这是你的本名吗?” 白新阳点头:“我五岁家破人亡,被小叔贱卖,而今已记不得是哪几个字,只记得阿爹阿娘如此唤我,而今我便用新旧的新,阳光的阳给自己取了名。” 白新阳在柳云清手心子里写画着,她没过多说自己的身世,只简单提了一句,然五岁被小叔贱卖,而今称心与她同岁,这十多年的艰辛可想而知。 不过,从前事就都不讲了,称心得了幸福,以后白新阳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 正说着,柳云清抽了抽鼻尖儿,闻到一股焦糊味儿,白新阳呀的一声儿,忙撒开环着柳云清细腰的手臂,朝灶台扑了过去。 末了苦着脸,从锅底子捞出来一个黑黑的饼子。 柳云清忍不住笑她,干脆也挽了袖子帮人烙饼去。 待李婶子过来,两个人都忙活得差不多了,这可叫李婶子愧疚得很,今儿的银钱都不肯收。 正好白新阳做的烙饼多了,叫李婶子提走了四五张,另拿走几个煎角子,如此不算人白来一趟。 第一百零七章 再见吴婆子 家里又添了人,齐氏没多问,下头的妹妹们见了漂亮姐姐也都欢喜,这顿饭每个人都吃得满足,白新阳几度眼泪打转。 这样平静温馨的日子,是她多年求而不得的。 从前她喜欢齐二郎的时候,便盼着能有一日被齐二郎带回家,便是叫她整日伺候郎君和夫人她也情愿。 谁道她的愿望真实现了,甚至比梦里的还好。 吃饱喝足,柳云清闲不下来,一会儿除了要去书坊看一圈之外,还得替阿娘再租一处院子。 而今香纸生意也算步入正轨,可这最重要的香水,每日还是劳阿娘在家里做。 莫说施展的地方,就光每日沈恒进货进的香料和鲜花都摆得院子没个下脚的地方。 后院儿还有猫儿们看家呢,这香味熏得他们也总不住的打喷嚏。 考虑到生产的规范化,柳云清觉得还是要另在僻静的地方租一处小院为好。 之后开了香水铺子,势必是要扩大生产的,人也得再多买两三个。 而今正品仿品都挣了不少银子,除去给宁时音的四成,柳云清也可称得上一个小富婆了,不像从前买宅子那样捉襟见肘。 揣好交子和些个碎银,柳云清叮嘱一圈儿,末了叫了白新阳跟着她一道出去。 新阳是个八面玲珑的,说话做事都妥帖,如今是她的人了,柳云清可没想着将她埋没到洗衣做饭之中。 今儿就让白新阳做她的助理,先带她去书坊认认脸。 笔墨纸砚的价格几何? 每几日叫雕版印刷的伙计补货? 香纸的利怎么算? 每日需要春和茶楼提供多少茶饮果子? 这些每天都是有数的,柳云清只是给白新阳说了一遍,再去问她,她便能说得一字不差。 小满在侧看得惊奇,心说这新来的白娘子怎么比他这个书坊老手还厉害! 若是再学了管人的本事,便是直接将他替了去,想来上手也不是什么作难的事。 虽知东家不会就这么将他换了下来,可小满心中仍是充满了紧张感,不由暗暗同白新阳较起劲儿来。 然说是较劲儿,也不过是看谁比谁在书坊更勤快罢了。 柳云清乐得看他们良性竞争,也带着白新阳来书坊,她也未必没有紧紧小满皮子的意思。 从前她只书坊这一门营生,得用的也不过小满一人,小满平日里便是惫懒她也不说什么,只是多叮嘱操心两句。 以后可就不一样了,书坊生意,香纸香水生意,说不得她以后还专门开个给人处理公关危机的公司。 小满不快快成熟起来可是不成! 当然,这不是一时一日之功,且叫小满知道,而今书坊管事也不是非他不可便是,他自知道上进。 柳云清今儿可还约了吴婆子租房,这才是正事。 吴婆子自将汴京搁了几年的凶宅卖出去,名声也算是打响了。 整日邀她看房的人不断,原她是个“个体户”,而今手底下也雇了四个伶牙俐齿的伙计,说不得哪日就将自己的“房地中介公司”办起来了! 若换作旁人,吴婆子还真不一定亲自出马,可柳云清不一样,这位科室她的财神娘子。 且听得外头的闲汉送了柳云清的口信,吴婆子这边将自己收拾妥帖,扶了扶自己头上的大金簪子,坐上驴车往清溪书坊去了。 “柳娘子又琢磨了什么发财的营生,多谢您惦记着我吴婆子,您想要什么样的院子只管说!” 吴婆子人未到声先至,那大嗓门子说说笑笑,振得窗纸都跟着颤。 柳云清笑呵呵着迎了上前,拉着吴婆子做下说话,白新阳极有眼色,不消柳云清说,她便送上来春和茶楼的神仙茶来,点心干果也上了四小碟。 “我能有什么发财的营生,不过是卖笔墨纸砚罢了,比不得您,做成一个买卖便够吃一年的!” “对了,上回见您还听得您说小孙女身子不好呢,如今可大好了?” 这年头医疗跟不上,孩子很容易夭折,若非柳云清提前做了功课,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口问候了这个去。 只见吴婆子喜笑颜开。 “还不是托大娘子您的福,叫我做成那单生意,给小孙女救了急,若不然真不知那孩子该怎么办才还好了。” “我原还说得叫孩子来给你磕头,只这孩子怕生,我这泼辣的,谁道她是个耗子胆儿!这不,收着大娘子消息我便来了,娘子什么要求只管提!” 柳云清笑着客气两句,这才说到正题上。 “我也不瞒吴婶子,你知道我新弄一香纸生意,因造价高,之前还怕卖不出去,就在家叫人做的。” “谁道竟是得了赵大官人和诸位学子们的眼,眼看着家里便摆不开了。” “再者这做香纸香味浓,四邻街坊坐自己家都能闻到,虽没人说什么,我心中过意不去。” “还劳烦婶子给我寻个僻静些大些的院子,若是合适,是租是买都好说,最好这两日就能搬过去。” 吴婆子明白了,只见她沉吟片刻,又拿出来当初那张羊皮地图圈圈点点。 “依着娘子的意思,要想不扰了四邻,地方又宽敞的,那就只有京郊了,娘子看西边这块儿如何,附近还有几家纸坊,再远些的便是大片的暖房花田。” “您若是在这儿弄个香纸坊,买什么都方便不是!” 柳云清一眼,果真合适。 吴婆子手底下圈的那块儿纸坊,其中一家正是宁家纸坊,附近的暖房花田也是叫沈恒常去进货的那家。 怎么这么巧的,若真能在这盖个香水坊,这往来运输也能省上一笔了,效率也更高些。 “只是这块地恐不好拿下,柳娘子银钱方面可得有所准备了。” 柳云清好奇问道:“不知这地是谁家的,我也不占他家的田,顶多要半亩,我自盖了房子就是。” 吴婆子想了想,开口时还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 “娘子可认识章掌柜?也不知道他背后的主子是个如何滔天的人物,不光是京郊,汴京有好些宅子,连成片的铺子都是他的!” 第一百零八章 白送的人情 一听这个柳云清可乐了。 兜兜转转弄半天,谁道这是“自家”的地! 赵大官人好了不得,除了外头那样大的生意,他竟还是个包租公来着! 偏柳云清还得替他藏着掖着,装出惊讶的样子来。 “哎呦,是吗?那依着吴婶子您看,我这得准备多少银子才好?那章掌柜可是个好说话的人?还得请您从中牵线搭桥才好。” 既寻了吴婆子,这事儿自没有绕过她的道理。 莫不能为了省那点中介费,她直接寻了章掌柜或赵大官人,这岂不是明摆了告诉人,我知道背后的大人物是谁? 吴婆子也是人精儿,且盯着她的动向,想来过不几日就能将背后的赵承砚猜得大差不差了。 万一她哪日不小心说漏了嘴,岂不是同人招祸! 赵承砚私底下做的事,是一件也不能叫外人知道,传到官家耳朵里,更是死路一条! 柳云清晓得厉害,又奉承了两句吴婆子,这才叫人松口。 “不瞒大娘子,这章掌柜可不是想见就能见到,老婆子我只能说尽力而为,若不成,我再给大娘子寻旁的。” 柳云清连连点头,送走了吴婆子,她这便叫小满亲自往摘星阁走一趟,给章掌柜透通个气。 送走了吴婆子,白新阳岂能知道柳云清的打算,还替人发愁得不行。 “大娘子,这章掌柜我也听说过,从前他带着人来应酬,我只远远见过一面,瞧着是个顶严肃的人,连叫陪着夹菜递酒也不许,也不知这吴婆子成不成?” “若是成还不知她怎么狮子大张口问您要银子,要不然我问问坊里的姐妹,当是能有搭上关系的。” 柳云清笑着朝她摆手:“这事儿没那么麻烦,我与章掌柜有些交情,只是其中弯弯绕绕不想叫那么多人知道,你也嘴紧着些就是了。” “吴婆子我瞧着人品还是个不差的,便是损些银子看清一个人也不亏。” “咱们等等便是,我觉摸着,若吴婆子中间不拐去别处,差不多一个时辰她就得再来一趟了。” 柳云清说得信誓旦旦,可叫白新阳惊奇。 寻常生意人,若非手握非一般的生意,恐还难见上章掌柜一面呢,大娘子凭甚这样自信? 依着白新阳看,这世道虽说条条框框也算不得太多,但对女子还是颇为苛刻了些。 柳云清能凭着女子之身,打拼下这大的生意依然是了不得了,谁道关系竟也如此神通。 看来大娘子说要做甚的香水生意,定不是说说而已了。 能跟着这样能耐的娘子,白新阳心中也生出一股豪气来,说不得有一日,她也能做了执掌一坊的管事呢! 柳云清哪儿知道,自己一句话引得白新阳心思百转,几年后还真叫她闯出几分名头来。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眼下柳云清可顾不上想那么多。 眼看着端午过后,那第一届励志语录大赛就要开始了,大家伙儿都没少用心筹备。 秦莘和张有正在太学不少宣传,光是在她这儿报名参加的便已经有六十多位,另还有犹豫观望的。 待那日一热闹起来,想必参与的人会更多,赵大官人届时也会“不经意”地带个大人物来,若布置得不好可要丢人了。 她原还想着将自家的用作比赛会场,而今瞧着,怕是不够,想来想去,还是放在京郊杏林合适些。 届时也不光是比赛,项目多样丰富一点儿,听闻才子们诗画弹唱俱佳,到那日便都展示展示,热闹热闹。 只是如此一来,还要请了司人过去布置会场,全程服务。 另外,也得叫人知会杜娘子们一声,原说请她们来准备茶点,然先前商量的那些量怕是不够。 将今儿待办的事儿都一样样记下安排到人落实,柳云清才站起来申了个懒腰,这便见那吴婆子又跑了过来。 一脸喜滋滋的模样。 “柳娘子!天大的好事儿啊!” 柳云清心中有数,拉着人坐好。 “您来我这儿便是好事一桩,瞧您这样欢喜,莫不是双喜临门,章掌柜点头了?” 吴婆子高兴得做梦似的。 她跑到丰源新开的钱庄碰碰运气,一开始还见不得人。 可后来一跟伙计说,是清溪书坊的柳掌柜来说事的,谁道那伙计就将她迎进去了,没一会儿就见了章掌柜。 细细听了她的来意,章掌柜人也还算和气,直言柳云清而今也是生意场上的新贵,成不成的都能谈上一谈。 便叫她来问柳掌柜的什么时候有时间,可约着坐下来好好说道说道。 “、、、、、虽说是没辜负了娘子的信任,可说实在的,若娘子您亲自过去,比叫我去还有用,我不过是中间跑个腿,这银子我今儿就不赚了!” 白新阳抬着眼皮好好打量了会儿跟前的吴婆子。 吴婆子看似和旁的庄宅牙人没什么不同,因每日什么地方都要跑,故穿得只算是干净利索,头上硕大的金簪子能叫人看出她是个爱财的,也有那本事挣钱。 满月似的脸上一笑满满都是褶子,细缝眼里透出些精明的光。 能叫她说出不要钱的话,很难叫人相信她不图些什么。 白新阳想着,大娘子怎么着也不能同意,本就是白送的人情,再欠一次还得了? 谁道柳云清笑着客气两句,还真就没再提银子的事儿。 “婶子人实在,不要我银子,这东西您得收下了。” 说着,柳云清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两张餐券来。 “待端午节过后,我们书坊联合太学举办一场比赛,到时候会专请了司人过去布置茶点,您可拿着这券过来热闹热闹,我专列了餐饮单子,都是孩子爱吃的呢。”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吴婆子嘴上说着不要,手却利索的接过餐券踹到了自个儿怀里。 “那我到时候可带着小孙女过去凑热闹了,您和各位才子们可别嫌我们烦!” 柳云清笑着送吴婆子出门:“怎么会,我巴不得来得人越多越好呢,我这清溪书坊也才越出名不是!” 第一百零九章 你知道的我脸嫩 吴婆子欢心满意地走了,白新阳送了人回来,收拾了桌上的茶盏。忍不住同柳云清感慨。 “您还别说,这婶子还挺仗义,自知在里头没出多少力,连银子都不收,我都怕她还图娘子什么。” 柳云清忍不住笑笑,先叫小满跑一趟同章掌柜约见面的时间地点,而后才同白新阳说起这个。 “都是做生意的,莫说吴婆子,便是我也唯利是图,她不收银子也不是她仗义,而是看中我与章掌柜的关系,看中章掌柜夸我的那句新贵上。” “故她示好我便接着,本就不是多大的人情,我给她两张餐券,她也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如此有来有往,交情也加深了些,下次做生意更顺当。” “做生意怕的不是图谋,就怕旁的看都不看你一眼,与同行维护好表面关系,与旁的生意人也维持联络,加深感情,自己的生意也就越长久。” 柳云清翻开账本点着这个月的往来给白新阳看。 “你记性好,人也细致,待人接物都不错,只这维护关系上还要向小满看齐。” 风月场上为了能跟文人骚客有话可聊,入坊的姐妹们除了学规矩便是识字读书,不说四书五经尽数掌握,至少《诗经》是必背的。 还有些个史书,前朝有名文人的作品,这都是要了解的。 看账本对白新阳来说并不算太难,她捧着细看一阵,发现是前几日的几十条支出。 金额也不算多,最高也不过五两。 “这是送出去的礼?” “正是!”柳云清点头。 “眼看着快到端午了,小满操心,四月里便从李记点心铺定了四样礼盒,而今正好送去。” “上头你看数额不同,礼重些的便是给纸铺、墨坊这样的供货商,次一级的便是给同行还有咱们这条街上常来往的商铺,再往下便是给伙计们的节礼。” “当然,还有重点客户的日常维护,这个自然是最重要的,得是过节当天,我或是小满亲自带着礼登门,过两日才会入账。” 白新阳听得连连点头,今儿只是跟着大娘子学了一天,便比寻常几年长进得都多。 待小满回来,听说见面商谈的时间就定在夜里汴河游船之上,柳云清心中有数。 估摸见她的人不是章掌柜,而是赵大官人了。 事关赵承砚,在信任上白新阳多少还有些欠缺,柳云清便叫她这两日就先跟着小满熟悉下日常事务。 赶明儿上手了,香水坊也谈下来了,就可以准备着叫白新阳试试了。 今儿坊里照旧忙碌,柳云清各处操着心,眼见着天都快黑了,这才从诸事抽身,准备去汴河码头了。 谁道不等她将自己收拾妥帖,外头便有一小郎君熟门熟路走了进来。 “柳娘子好,不知您可得闲了,章掌柜叫我来接您呢。” 柳云清抬头一瞧,来人竟是卯儿。 他今儿没照着宫里头的穿搭,而是穿了身不打眼的青衣,戴幞头簪海棠花,跟寻常的小郎君没什么分别。 只是寻常宫里头打扮的人,突然换了装束,这可叫先看衣裳后看人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柳云清愣了一瞬,很快明白他这般用意,便笑着点了头,没多说旁的。 “正是要出门,真是劳烦章掌柜了。” “您实在客气,这是应当的。” 稍客气两句,柳云清便跟着卯儿上了停在一旁小巷的马车上,兜兜转转好一会儿。 到了码头又换乘小舟,到了河心这才上了一艘大船,还并非是原赵大官人的那一艘。 “敢问卯儿郎君,今儿官人这是打什么哑迷?” 卯儿忍不住笑了笑,同官人喜欢的人说话也不吝言语。 “也没什么哑迷,这五月初了,官人麾下的商队商船的头都上京一趟,说说情况。” “这些人都整日天南海北的,再下一次见便是冬月里了,具体说什么我也不知,柳娘子知道的,我只侍奉官人,旁的不管。” 柳云清笑笑,可算明白了。 赵大官人这是开半年一度的总结大会,在自己的船上开会可就太打眼儿了。 这艘不同,看着是运货的商船,整日来往人员不断,自不引人注目。 就是不知赵大官人拉着她开会做甚,怕是不光说买地建香水坊的事儿,更不只是摘星阁。 她知道赵大官人一直有想同她合作更紧密的意思,送股份或是大额分成,都是为这个目的罢了。 能背靠大树自然好乘凉。 可柳云清也深知这大树不是那么好靠的。 赵承砚可不是一般的皇亲贵胄,他便是再不受亲人疼爱,也是官家名副其实的大皇子。 以后一旦涉及皇位之争,她一个小小的掌柜裹挟其中,还能痛快的过自己的日子,经营自己的事业吗? 不得不承认,她确对赵承砚有好感,他这样的郎君,只有叫人越了解越喜欢的份儿。 只是除了喜欢,她还得为阿娘和妹妹们,为自己手底下的人考虑、、、、、、 就这登船过去的一会子功夫,柳云清心思百转,然想来想去也没个结论。 若是真一点儿不想同赵承砚再沾上什么关系,她大可直接将汴京的生意交给小满或是谁经营,而后带着家人去阿娘的娘家去。 赵承砚再能耐也出不得京,这是规矩。 若她真不告而别,赵承砚岂能不识趣,晓得她的意思,以后便也再没什么来往了。 只是眼下还真不到逃的那一步,柳云清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眼下她在汴京正是大施拳脚的时候,又哪里想过要逃。 若赵承砚真遇着什么事儿了,她便是帮不上忙也只会想着陪伴他,支持他。 柳云清可是他救回来的猫! “怎么不进来,可是累了?” 赵承砚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柳云清抬眉一瞧,便见了他歪着头关切的模样。 “对不起,今儿是赶巧了,我邀你来没想着是难为你,就是想让大伙儿都见识见识,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你知道的,我脸嫩,怕压不住人,只能求咱们柳掌柜帮帮忙了。” 第一百一十章 赵大官人开大会 “你旁的也不必多说,只将咱们百货商场略那么一讲,在场的就没有不服你的,然后我在你旁边一站,便是不说话,也叫人觉得厉害了!” “不过瞧你疲惫还是罢了,下头人为我准备了一间厢房歇息,我带你去,你的事不必担心,随便用就是。” “明儿我便叫卯儿将地契给你送去,连带着那些暖房花棚都一并送给你。” 赵承砚说完,便拉着她手往回走,谁道柳云清却不动,只稀奇看他。 “怎么这样看我,又不是脸上长了花?” 赵承砚被柳云清直白的眼神看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柳云清看他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心说有句话他倒是说得不差。 这人脸皮子确实嫩,只这样看便将他脸看得绯红一片。 “阿砚脸上确实没花,但阿砚生得可比花好看多了,从前只见你淡然沉静的模样,谁道眉飞色舞起来也这样好看。” 赵承砚被柳云清这么一夸,脸色更红,然他却不是恼羞成怒的性子,反而愈发坦诚。 “叫云清看笑话了,不瞒你说,我确是高兴的。” 他顿了顿,说话时仍是拉着柳云清的手不松开,仿佛找到了什么得趣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捏着柳云清的柔软的指腹。 “我出不得汴京,这儿再繁华我也早看够了,自开始做生意,我便每年都要见下头的管事们两回。” “听他们说生意事还是次要,我最喜欢他们吃醉了酒,说起各地的奇闻异事,从他们口中我也算去过了很多地方,而今也想叫你得些新奇。” “云清,你不愿多说什么便罢,只当去听个热闹,席间也都是你爱吃的。” 赵大官人这话可说得人心软软的。 亏她刚还有一瞬想到要逃走,真是不该! 柳云清反握住赵承砚的大手拉他进门。 “我现在可顾不得累,阿砚,我可给你露一手,看看谁敢瞧不起你!” 这船外头瞧着像是拉货的,可里头别有洞天。 一进门,里头富丽堂皇,灯笼亮得刺眼,丝竹声袅袅绕梁,能歌善舞的男女回旋婀娜。 大厅内众人三三两两说着话,桌椅回字形摆放就坐,一见赵承砚来,众人忙朝官人问好作揖。 这阵仗,怕是就差众人高呼三声,请赵大官人登基称帝了。 要命! 赵承砚还有脸卖可怜找她撑腰,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怕什么来什么,赵承砚也不知同人怎么说她,竟都个个朝她招呼着,些个提及摘星阁的手笔,言语中还不少敬佩。 柳云清除了章掌柜几个其余都不认识,只个别有几个面熟的,经营其他生意十分厉害,也没想到他们是赵承砚的人。 好在赵承砚没叫她为难,这便替她解围。 “今日虽是咱们自己人见面,但柳掌柜是个能人,摘星阁的生意便是柳掌柜的主意,故今儿也莫分内外,诸位只管畅所欲言,互通有无!” 众人连连应声,有些促狭的心想,谁同官人亲近,也亲近不过柳娘子不是? 人家以后可是要做官人的内人的,今儿谁不来,柳娘子也得来。 官人一早便将画像分发下去了,谁都不能不长眼,冒犯这位呢! 各就各位柳云清这才松了一口气。 亏得赵承砚没搞什么特殊,带着她同章掌柜几个紧要掌柜坐在了一处。 她左边是赵承砚,右边是叶芙,柴管事几个也在,身边都是熟悉的人,可叫她轻松了些。 中间歌舞又起,不急着汇报工作,先上了酒菜,赵承砚敬了诸位掌柜、管事三杯。 吃得半饱,这才站出来一位,先说了这半年来的生意。 说来也奇,这先上来说的并非是最挣钱的海运,也不是赵承砚最看重的管事,而是一个专管粗陶生意的管事。 赵大官人生意驳杂,赚钱的他做,有些不挣钱的他便是贴钱也做。 就说这粗陶,有精致的瓷器和琉璃在前,这粗陶多是做成寻常百姓家用的碗碟或是盛东西的器皿。 就拿赶时髦的汴京人来说,这年头流行用瓷碗,便是寻常百姓家,有几分余钱,也将自家的陶碗木碗换成瓷的了。 只是出了汴京,下头又各有各的苦。 做瓷的人多了,做陶的自然少,而这东西又是家家户户都离不开的,价格自然要往上涨个几文。 别看只是上涨一两文,对整日地里刨食的百姓来说便是天大的事了。 前些年赵承砚也是在这会上,无意间听起一位管事说,因着陶碗价贵了两文,穷人家的小孩打碎一只五文钱的碗,就要挨父母一顿毒打。 还有次发生个骇人听闻的时候 说是做爹的在外头受了委屈,才三岁的小儿给爹端稀粥吃,谁道烫了手打碎了碗,这做爹的便活生生将小儿给打死了。 孩子没了气,做母亲的也活不下去,夜里便上了吊,后来那男人也没成活,安置好妻儿就投了个河。 就因为一只陶碗死了一家三口,虽也不全怪在这陶碗上,然足见这区区几文对百姓的影响了。 朝廷才顾不上这几文钱的事儿,赵承砚听罢却放在了心上,专叫人打听了做陶的营生,稳住陶器的价格。 一开始还得赵承砚自己往里贴钱银子去,卖一只碗就得赔进去两文。 然去年也开始前挣钱了,一文一文攒的,一年也挣了五六十两呢! 这半年大伙儿做熟了,制陶坊也开了不少,成本降了下来,只这半年前就挣了八十两! 柳云清听得有些鼻酸,这太不容易了,什么是资本家,什么是企业家,便在这些小事儿见了分晓。 赵承砚嘉奖几句,也并不指着他挣钱,叫他不必将赚来的银子往汴京送,之后还用作下头的陶坊运转就是。 陶坊生意的说完,紧接着又有其他制作工坊类的上前,之后才是船运、陆运之类的生意。 当然,也不光是报喜。 有些资金上有困难的,销售上有困难的,人员上有困难的也只管提了出来,请赵大官人和诸位同僚出出主意。 柳云清听得津津有味,连赵大官人什么时候给她续了两碗汤也不知,还要人拿了纸笔写写画画,显然是收获颇多。 第一百一十一章 在“仙界”的感悟 说了一圈儿,酒也下去不少了,有人忍不住起哄,既赵大官人说不将柳娘子当外人,便也请柳娘子说说生意上的事儿。 柳云清腼腆一笑,自知生意比起他们不过是小打小闹,个中烦恼说出来也是惹人笑话,倒不如说些她从大伙儿的话中发现的东西。 柳云清起身先提了一杯酒,敬在场的各位前辈。 “在座的都是在生意场上沉浮多年的前辈,今儿能听得诸位前辈的经验分享,叫我受益良多,我而今才不过十七,经营书坊三四年,要同诸位前辈们学的还有很多。” “我那书坊生意也没甚可说的,官人的生意我也没什么资格指点,只是大家知道我先前跳了汴河,丢魂儿丢了一段时日,那段时日我只觉自己飘飘忽忽,似身处仙界,感悟许多,或许能解决诸位的些许烦恼。” 赵承砚认真看着柳云清,本以为她只是谦虚几句,或是提及摘星阁的事儿,谁道她竟说起当初跳河自尽的丢魂往事。 那段时日,云清不是他的猫儿吗? 仙界? 难不成小妖怪不是小妖怪,而是神仙座下的童子,下凡来渡劫的。 赵承砚不由攥紧了掌心,既是渡劫,那总有要走的一天,他的云清还能在人间陪伴他几日? 只一想到某一天,柳云清从他的身边消失了,团儿也不见了踪影,而他连寻的机会也无,心口便开始隐隐作痛,甚至呼吸都有些难捱、、、、、 偏身侧的人无知无觉,还含笑说着在仙界的感悟。 “、、、、、刚听了各位掌管、管事们的话,我目前将官人的生意模式总结为,单总部多事业部型集团。” “简单来说,就是官人的生意以汴京为中心,按东西南北中五大区划分,各区生意都交由一位总掌柜领导。” “好处便是方便官人直接管理,他不必事事躬亲,只消将您五位上报的问题处置了便是,然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刚刚五位掌柜已然直言,资金上的、人员上的、、、凡属于自己的区域,各行各业都得操心,我听着只觉不是人能干下来的活儿!” 柳云清话音落下,众人隐隐发笑,包括章掌柜在内的五位掌柜也笑了起来,然他们是苦笑。 被官人委以重任,他们自感激涕零,然就如柳娘子所言,这活儿真不是人能干下来的。 章掌柜忍不住附和一句:“不怕得罪官人,柳娘子这话可说到我心坎儿了,便拿我来说,而今丰源钱庄乃重头戏,得柳娘子指点,而今我这生意更胜,几乎每日要住在钱庄了。” “然除了钱庄,我亦要操心着汴京城中的其他生意,布匹、毛料、香料、瓷器、、、、、光是说得上的便二十多种,另还有些酒楼、客栈、马行等需要操心。” “便是下头有各个管事,然一行来一个,也有三四十个人排着队等着见我,我整日同官人求些人才来,然人才哪里是这样好寻的。” 有章掌柜开头,其他四位管事也开了话匣子。 赵承砚一听,也顾不得难受了,若非今儿被云清一语点破,且不知下头人还要瞒他多久? 是了,他除了是这些掌柜们、管事们的头儿,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若非真有解决不了的难处,岂敢来劳烦他。 赵承砚说了句俏皮的,以打消众人对他的畏惧。 “你们都忙碌,然平日里也不见我轻松,你们管的是一个区,我管的可是五个!” 章掌柜哈哈大笑起来:“这倒是不假,从前官人都是三更处置完了案头事务这才歇下,而今才略得些轻松。” 这轻松便是轻松在柳云清了,若非为她,官人可是不出门的! “还请柳娘子莫要再卖关子了,有好法子只管说!” 柳云清笑着朝章掌柜点头,接着前头的话说去。 “我这也算不得什么好法子,只是觉得一个人到底独木难支,要想将合理分配资金、人力,眼下还是得细分些。” “地区划分仍不变,但在五位掌柜与下头各管事之间,需要按负责事项细分些,我暂时将各事项分为六个部分,分别是日常管理、财务、人力、技术、营销和监察。” “就拿外头的饮子摊来说,我若卖饮子,只管将提前备好的饮子摊儿支起来,来一个人便卖一碗出去,既招揽客人,也贩卖饮子,还兼顾着收钱找零,得闲还能刷刷碗。” “一个人身兼数职不是难事,然生意越是大,这用人制度上就需要越规范。” “一个店要想妥善经营,得有人洒扫接待,得有账房,有伙计招揽客人,些个工坊也得聘老师傅小徒弟们做物件儿出来,然怕他们偷懒,上头也得立个管事看着。” “然我不知诸位有没有仔细观察过,下头的伙计们往往身兼数职,他们既然接待往来客人,又负责揽客推销,偶尔还要负责洒扫,除了师傅们的活儿之外,他们几乎全部包揽了。” “伙计尚且如此,上头的管事们更不必多说,连过年过节给同行或是主顾送礼的事儿也得操持着。” “若生意小自然兼顾得了,可生意大了,光是日常生意往来便够忙了,再加上这些细碎小事,诸位自然觉得疲累,怎么忙时辰都不够用。” “诸位朝上要人,可真得了人才,也不过是将你自己操心的事儿交代下去,要考量的东西一样多,同以前区别不大。” “但若是各掌柜将事务都分为我刚说的六类,再找人专门负责,你只管着这六人,且看看,定比从前有条理许多。” 柳云清尽力将话说得浅显些,在场的可都是人精儿,有几个敏锐的不消听柳云清举例便隐隐有所明悟了,经人细细这么一说,岂能不明白。 然也有不明白的,光是多了六个管事,生意仍是这样的驳杂,又要如何管呢? 柳云清抿了口茶又接着道。 “刚刚叫做垂直管理,不光是给五位掌柜配六个分管不同事务的管事,下及各坊、铺、店也同样可以这样管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再不稀里糊涂了 “一种经营里,由坊到铺,由铺到摊,层层划分,垂直负责,铺子里做得好的能提拔到坊中,坊中做得好的再往上提拔,有了晋升制度,也能提升管事们、伙计们的积极性。” “这样自然就把这一种生意的所有店面都串成了一个整体,层层汇报,岂能会乱?” “除了这样的垂直管理,一种经营与一种经营之间也需要横向与纵向的整合。” 柳云清环视一圈儿,瞧见了叶芙身边的余娘子。 “余娘子是负责汴京布行的,然负责南方的王掌柜半壁江山是纺布坊撑起来的,敢问余娘子,你手下的布坊中,有多少布是从王掌柜那儿进来的?” 余娘子顿了顿才答。 “只才五成,其余是从汴京附近的纺织娘子们那儿收来的,价格依品质而定,虽省了来往车运,然银子也并未省了多少。” 柳云清紧跟着问。 “那负责行商往来的管事是谁?为什么不运自家的货呢?” 负责行商的管事头耷拉得有些低,也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也不是不卖自家的货,只是往往一个地方需要什么,我们就低价买高价卖,鲜少专程给谁运什么。” 柳云清又看向王掌柜:“那敢问王掌柜,您绢布在当地卖几何?在汴京卖几何?卖到商船上又几何?” 王掌柜抹了抹头上的汗,起身朝柳云清拱了拱手。 “柳娘子您莫问了,都明白了,我们都明白了。” 柳云清原不想在人前儿说得那么多,生怕叫人当做怪物看了。 然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 她从前只道赵承砚生意做得大,他是个有本事的,而今看来,他不是有本事,是他运气好,找了下头那么多能干的人。 他的生意几乎包揽各行各业,但竟奇迹般的都是各掌柜、管事们单打独斗做起来了,除了做海运,商品铺货各地做得还算不错,其他的都不能细琢磨。 明明制造的、供货的、销售的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却不会活用,白白将银子分给对家去。 怎么? 赵大官人做慈善做上瘾? 管理可是最基本的问题,带不好团队就只有一个人干到死。 累累累! 怎么不累死你! 柳云清瞥了身侧的赵承砚一眼,赵承砚也心虚愧疚,只觉自己做生意做得是万般不是。 “我等坐井观天,只自满于眼下,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云清,我当真是离不得你了。” 柳云清脸上倏地一红。 这什么话! 明明是生意离不开她,说得像是他离不开似的。 见柳云清不说话,赵承砚起身,规规矩矩朝人一揖。 “某生意欠缺人才万般,然最缺的就是柳掌柜,某欲聘柳掌柜指点教授,可许以重金,亦或任何条件,某都愿意答应下来,只看柳掌柜的意思。” 诸位掌柜和管事也俱起身相求,这可叫柳云清骑虎难下。 但她既然敢说,自然知道后果。 干就干! 不就是和赵大官人绑在一起,而今有这样大的平台任她施展,她岂能错过。 再者,赵大官人富可敌国,又极在乎民生,若这样的人不当皇帝,朝廷迟早要完! 银子有了,人也有了,谁又敢不叫赵大官人当这个官家呢! 反正逃又不舍得逃。 “既官人和诸位诚心相邀,我却之不恭,便助官人和诸位一臂之力。” “如今,士农工商,我们排在末位,然我相信,只要大伙儿齐心协力,不出五年,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小女不才有一梦想,那就是助国收回复地,什么西夏、金人、高丽、吐蕃诸部,我要他们都看咱们的脸色,国富民强,河山锦绣,也有我们商人的一份!” 短短数语,说得人心潮澎湃,恨不得能吞饮山河、弄月摘星,他们从没想过,做生意竟也能做得这样豪情壮志。 初见柳云清,只是个貌美的小娘子,或许有几分本事,没人在乎。 然再看柳云清,她的眼界和能耐叫人一次次惊叹,一个个新鲜词儿蹦出来,当真是仙界才有的物什! 什么天煞孤星,这明明是老天爷派下来的财神爷,落到人间了! 柳云清提了一盏酒,之后她便也不多言,自有络绎不绝的人过来请教她。 席间觥筹交错,大伙儿也不怕赵大官人了,反而对柳娘子推崇备至。 柳云清是不吝言语的,她虽然毕业后一直从事危机公关的工作,但还抽空读了ba。 许是选错了雇主,为小明星做危机公关虽然薪水可观,但做的不过是用一个谎言来遮盖另一个谎言,用一个黑料来压另一个黑料。 捏造、构陷、谎言、、、、她早就受够了。 想她猝死前还打算出国读个商科,再从头开始,谁道赚了钱却没了命,稀里糊涂来了这儿才算是做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儿。 她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今日已然做了决定,再不稀里糊涂了、、、、、 “柳娘子,你怎么哭了?” 叶芙见柳云清来者不拒,一盏一盏酒下肚,正给她夹菜垫垫,谁道她一转头,见人低着头,抽着肩膀,泪撒了一盘子。 一只广袖伸过来挡住了所有人好奇的目光。 “云清醉了,我送她回去。” 赵承砚吩咐章掌柜和几位掌柜带人再玩闹半日也无妨,过了今晚便难有轻松的日子了。 众人目送着官人揽着柳娘子缓缓出了门,余娘子瞧着,忍不住贴着叶芙感慨。 “从前我不觉得柳娘子有什么特别,而今又隐隐觉得官人配不上柳娘子了。” 叶芙笑她:“你见官人见得不多,也不见得对他多了解,他也是个能人,不然几位掌柜这般年纪资历,又怎能服他?” “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都是下凡来叫你我跟着享福的。” “好啦,不说这些了,快快吃酒享乐去!从明儿开始可就不轻松了。” 余娘子笑着点头,一抬手便将为她奉酒的年轻小郎君揽在了怀中。 “好弟弟,你亲自给我哺酒来,不必害羞嘛。” 这样的女中豪杰众人也见怪不怪,什么世俗的规矩,女子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自然就无人置喙诟病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猫耳朵藏不住了 “我没醉、、、、、” 耳畔传来赵承砚同其他人说话的声音,柳云清有些止不住抽噎,除了听得一声醉了,其余都觉朦朦胧胧,头也轻飘飘的,只能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也不知自己都说了什么,只得了人一声儿轻笑,而后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好,咱们云清没有醉,是我醉了,货船太吵闹了,我带你去游船上吃盏茶好吗?” 柳云清贴着赵承砚的肩头蹭了蹭脑袋便算是答应了下来。 她脚步跌跌撞撞,起先还能任由赵承砚拉着她走,后来上甲板过悬梯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柳云清揉了揉自己发昏的眼睛,正要细细分辨下一步该踩在哪一阶。 不等她脚踩实了,忽的身子一轻,柳云清吓得小小惊叫一声,再睁开眼睛,便瞧见了赵承砚利落的下颌线和他发红的耳朵。 赵承砚竟只用一只手臂便将她抱了起来。 明明被抱的人是她,赵承砚倒先不好意思了,微微撇开了头不敢去看她,另一只手则扶着她的头,微微用力,叫她靠在自己的颈边。 清谈令人安心的香气将柳云清裹得严严实实的,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该同找赵承砚这样亲近,可这样的心安又怎叫她舍得放开。 脑子想的是一回事儿,身子又有了旁的想法,柳云清不由自主的勾住了赵承砚的肩膀,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裳,她自己竟和自己抵抗起来了。 “船不好下,别、别害怕,我不会让你再掉到汴河里了。” 赵承砚罕见地有些语无伦次,心脏怦怦乱跳,像是要破开胸膛将他的心思都展露在柳云清面前似的。 他知道自己过火了,多少有些趁人之危的意思。 然见云清醉了酒,他便忍不住凑过去细心照顾。 见云清流了泪,他心中便也跟着难过酸软,想把人紧紧搂在怀里,拭去她的眼泪。 而今见人贴着他走路踉跄,他也昏了头,就这么将自己珍视的人紧紧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什么后果什么规矩也不愿想了。 剧烈的心跳声轰鸣着他的耳朵,在这轰鸣声中,他听到了云清含着鼻音的声音。 “就算再掉进汴河我也不怕了、、、、阿砚会救我的,不是吗?” 当然! 我当然会救你! 赵承砚内心叫嚣着,脸却更红,连脖子根儿都染上了浓郁的粉色。 他平日里还算得上巧言善辩,而今对着怀里无意识依赖撒娇的柳云清没了任何法子,他只觉得臊,只觉得热,背上都冒了一层毛毛汗,恨不得一头扎到汴河清醒清醒里才好! 卯儿已然在小舟上等候了,眼看着官人抱着柳娘子才登上接应的小船,不待他上前扶一把,谁道郎君忽的脸色一变,袖子一甩瞬间盖住了柳娘子的头。 “你去坐旁的船,不必跟着。” 卯儿愣了一瞬,不知道官人这是遮什么呢,更不知道官人赶他下去做什么。 按理说官人不是那趁人之危的人,便是再喜欢也不至于急不可耐到那个份儿上、、、、、卯儿不敢多想,看着自家官人还微红的脸颊,他也跟着脸热了热。 嗨呀,照这么看,许是挨不到过年,府上就要添了喜事了,来年府上就得添了小郎君或小娘子、、、、、 一想到冷清的府上就该热闹起来了,卯儿忍不住呲牙笑了笑,可该提醒的还是得说,这小舟确不是甚好地方,连躺的地方都没有呢。 “官人、、、、、这是不是不大好,这小舟不过上头一个竹棚,两头连个帘子也没有,还是叫奴快些替您和娘子划船,到了游船上,岂不比这儿更合适些?” 赵承砚紧张着,仍一手抱着柳云清,一手维持着遮挡的动作。 他原还没反应过来卯儿说什么呢,一琢磨,他脸腾得又熟透了,一跃跳到小舟上,差点儿没一脚给卯儿踹下去。 “你想什么呢!” 赵承砚急急叱道,难得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我叫你敬着云清你就是这样敬着她的!心思放干净些!” “便是我哪日昏了头,你也要拦着我,只要、、、、、、我便不能越界半分!” 卯儿忙低头应下,可要说拦着,他这会儿看自家官人便有些昏了头,好端端的非要独处,人家柳娘子醉着,可不叫人多想? 缓了会儿见官人没再发火,卯儿这才小心翼翼抬着眼睛看官人的脸色。 “那您这会儿,我是拦着还是不该拦?” “还不下去?” 赵承砚瞥了卯儿一眼,别看他绷着脸,然被这小奴一问,心里也有些虚。 “我就是想带着云清泛舟吹吹风,醒醒酒就回去了。” 说罢,赵承砚又想起了什么忙吩咐卯儿一句:“把我的荷包留下,另外你去一趟云清家中,给她阿娘送个信儿,莫叫她家人担心。” 卯儿忙应下了,这会子不该有的心思也顿打消了去。 官人做事敞亮,如此都叫人家阿娘知道了,岂会做了什么不该的,他留下了荷包,里头有几十两的碎银并一张交子,便是官人和柳娘子今儿不回去,也够二人在外花销了。 没了卯儿这碍事儿的,赵承砚总算能抱着柳云清小心翼翼钻入狭小的船舱,将人细细安置了。 那小奴还算细心,知道夜里河面有风,还知道给他拿一件披风来。 他拿来给云清裹好,看着人倚在船壁上睡得酣甜,赵承砚忍不住轻笑,替她在脖子上系好绳结,而后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柳云清头顶,那支棱棱的一对儿猫耳朵。 “真是吃醉酒了,连猫耳朵都藏不住了,幸好你没直接变成猫儿去,不然,可不知叫我怎么跟卯儿交代了。” 轻声讷讷一句,赵承砚一时没忍住,又伸手揉了揉柳云清毛茸茸的耳朵。 柔韧温暖,手感极佳,赵承砚都有些不舍得松开了。 心想着若是云清的手也变成毛茸茸的爪子、、、、、、真不敢想那手感得有多好。 赵承砚强忍住自己再揉捏猫耳朵的冲动,拿了搁在船尾的桨,慢慢划着远离了货船。 第一百一十三章 猫耳朵藏不住了 “我没醉、、、、、” 耳畔传来赵承砚同其他人说话的声音,柳云清有些止不住抽噎,除了听得一声醉了,其余都觉朦朦胧胧,头也轻飘飘的,只能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也不知自己都说了什么,只得了人一声儿轻笑,而后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好,咱们云清没有醉,是我醉了,货船太吵闹了,我带你去游船上吃盏茶好吗?” 柳云清贴着赵承砚的肩头蹭了蹭脑袋便算是答应了下来。 她脚步跌跌撞撞,起先还能任由赵承砚拉着她走,后来上甲板过悬梯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柳云清揉了揉自己发昏的眼睛,正要细细分辨下一步该踩在哪一阶。 不等她脚踩实了,忽的身子一轻,柳云清吓得小小惊叫一声,再睁开眼睛,便瞧见了赵承砚利落的下颌线和他发红的耳朵。 赵承砚竟只用一只手臂便将她抱了起来。 明明被抱的人是她,赵承砚倒先不好意思了,微微撇开了头不敢去看她,另一只手则扶着她的头,微微用力,叫她靠在自己的颈边。 清谈令人安心的香气将柳云清裹得严严实实的,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该同找赵承砚这样亲近,可这样的心安又怎叫她舍得放开。 脑子想的是一回事儿,身子又有了旁的想法,柳云清不由自主的勾住了赵承砚的肩膀,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裳,她自己竟和自己抵抗起来了。 “船不好下,别、别害怕,我不会让你再掉到汴河里了。” 赵承砚罕见地有些语无伦次,心脏怦怦乱跳,像是要破开胸膛将他的心思都展露在柳云清面前似的。 他知道自己过火了,多少有些趁人之危的意思。 然见云清醉了酒,他便忍不住凑过去细心照顾。 见云清流了泪,他心中便也跟着难过酸软,想把人紧紧搂在怀里,拭去她的眼泪。 而今见人贴着他走路踉跄,他也昏了头,就这么将自己珍视的人紧紧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什么后果什么规矩也不愿想了。 剧烈的心跳声轰鸣着他的耳朵,在这轰鸣声中,他听到了云清含着鼻音的声音。 “就算再掉进汴河我也不怕了、、、、阿砚会救我的,不是吗?” 当然! 我当然会救你! 赵承砚内心叫嚣着,脸却更红,连脖子根儿都染上了浓郁的粉色。 他平日里还算得上巧言善辩,而今对着怀里无意识依赖撒娇的柳云清没了任何法子,他只觉得臊,只觉得热,背上都冒了一层毛毛汗,恨不得一头扎到汴河清醒清醒里才好! 卯儿已然在小舟上等候了,眼看着官人抱着柳娘子才登上接应的小船,不待他上前扶一把,谁道郎君忽的脸色一变,袖子一甩瞬间盖住了柳娘子的头。 “你去坐旁的船,不必跟着。” 卯儿愣了一瞬,不知道官人这是遮什么呢,更不知道官人赶他下去做什么。 按理说官人不是那趁人之危的人,便是再喜欢也不至于急不可耐到那个份儿上、、、、、卯儿不敢多想,看着自家官人还微红的脸颊,他也跟着脸热了热。 嗨呀,照这么看,许是挨不到过年,府上就要添了喜事了,来年府上就得添了小郎君或小娘子、、、、、 一想到冷清的府上就该热闹起来了,卯儿忍不住呲牙笑了笑,可该提醒的还是得说,这小舟确不是甚好地方,连躺的地方都没有呢。 “官人、、、、、这是不是不大好,这小舟不过上头一个竹棚,两头连个帘子也没有,还是叫奴快些替您和娘子划船,到了游船上,岂不比这儿更合适些?” 赵承砚紧张着,仍一手抱着柳云清,一手维持着遮挡的动作。 他原还没反应过来卯儿说什么呢,一琢磨,他脸腾得又熟透了,一跃跳到小舟上,差点儿没一脚给卯儿踹下去。 “你想什么呢!” 赵承砚急急叱道,难得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我叫你敬着云清你就是这样敬着她的!心思放干净些!” “便是我哪日昏了头,你也要拦着我,只要、、、、、、我便不能越界半分!” 卯儿忙低头应下,可要说拦着,他这会儿看自家官人便有些昏了头,好端端的非要独处,人家柳娘子醉着,可不叫人多想? 缓了会儿见官人没再发火,卯儿这才小心翼翼抬着眼睛看官人的脸色。 “那您这会儿,我是拦着还是不该拦?” “还不下去?” 赵承砚瞥了卯儿一眼,别看他绷着脸,然被这小奴一问,心里也有些虚。 “我就是想带着云清泛舟吹吹风,醒醒酒就回去了。” 说罢,赵承砚又想起了什么忙吩咐卯儿一句:“把我的荷包留下,另外你去一趟云清家中,给她阿娘送个信儿,莫叫她家人担心。” 卯儿忙应下了,这会子不该有的心思也顿打消了去。 官人做事敞亮,如此都叫人家阿娘知道了,岂会做了什么不该的,他留下了荷包,里头有几十两的碎银并一张交子,便是官人和柳娘子今儿不回去,也够二人在外花销了。 没了卯儿这碍事儿的,赵承砚总算能抱着柳云清小心翼翼钻入狭小的船舱,将人细细安置了。 那小奴还算细心,知道夜里河面有风,还知道给他拿一件披风来。 他拿来给云清裹好,看着人倚在船壁上睡得酣甜,赵承砚忍不住轻笑,替她在脖子上系好绳结,而后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柳云清头顶,那支棱棱的一对儿猫耳朵。 “真是吃醉酒了,连猫耳朵都藏不住了,幸好你没直接变成猫儿去,不然,可不知叫我怎么跟卯儿交代了。” 轻声讷讷一句,赵承砚一时没忍住,又伸手揉了揉柳云清毛茸茸的耳朵。 柔韧温暖,手感极佳,赵承砚都有些不舍得松开了。 心想着若是云清的手也变成毛茸茸的爪子、、、、、、真不敢想那手感得有多好。 赵承砚强忍住自己再揉捏猫耳朵的冲动,拿了搁在船尾的桨,慢慢划着远离了货船。 第一百一十四章 像可怜狗狗 今儿风平浪静,便是他这一叶扁舟随意停泊在河中,也不见自己能飘多远去。 想他们小舟上什么都没有,唯几张软垫,一方小小的桌子罢了,便是叫云清靠着小憩也不见多舒适,一会儿若是醒来也口热茶也喝不得。 他便先略靠岸,打算朝渔女买了些饮子和吃食。 赵承砚从未自己在河上同人买过什么,谁道靠近了热闹处,渔女渔夫的船一个挨着一个,卖什么东西的都有,俨然是水中集市,他不由倍感新奇。 有人还专门在自己舷窗外支了卖货的架子,上头小物琳琅满目,娘子们用的手绢头花,孩子们钓鱼用的小网鱼叉,还有些卖萤火虫的,竹编小笼露出一闪闪的光,星星似的好看。 边上有一船也不知是卖甚呢,架子上悬着一块块木牌,赵承砚划过去细看,上头竟是樊楼的菜单,这是专给游人跑腿买饭的。 想云清或许会喜欢萤火虫,赵承砚掏了十文钱买了两笼,又要了能煮茶的红泥小炉和一捆子柴火。 饮子点心自不必说,俱点了樊楼的。 除了这些,赵承砚还买一条被子,买了几个软垫,他忙忙碌碌在船舱里进进出出,末了将船划到僻静的地方,他动手给柳云清搭了一个柔软的“窝”。 末了看着自己的猫儿舒舒服服缩在软乎乎的窝里,赵承砚缩在船尾满足得不行,拿了火折子点柴,给自己的猫儿烧热茶喝。 他学着平日里卯儿的手法,将火折子凑在唇边吹了吹,见火种旺了立刻拿了柴火去点。 然也不知是柴太潮还是火种太小,只瞧那柴火一个劲儿的冒黑烟,直熏得赵承砚眼睛发酸,不住的咳。 再换一根柴亦是如此。 赵承砚怎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根柴给难倒了去,他不信邪的皱眉,一边点火一边轻吹,谁道黑烟冒得更旺盛。 末了他又取了船舱里的灯罩,用蜡烛去点。 这黑烟一熏不打紧,连睡得正酣的柳云清也忍不住咳了起来。 赵承砚见“窝”里猫猫的动静,岂敢再生了火去,一怒之下将手里的柴扔了出去,合上了火折子,挫败地坐在了柳云清身旁。 正欲伸手摸摸猫耳朵消消气,谁道他才伸手过去,窝里的柳云清忽的坐了起来,可他心头一紧,倏地将自己的手缩了回去,不自在地揉了揉自己鼻尖儿。 “阿砚,咱们这是在哪儿啊?” 船舱狭小,赵承砚抱膝而坐,将脸颊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借着船舱里豆大的灯光看她。 小妖怪声儿懒懒的,迷迷糊糊揉着眼睛,一眼就是酒没醒,觉也没醒。 只是可惜,那对儿毛茸茸的耳朵消失了,早知道就不瞎忙活了,也能多摸摸小妖怪人形时不慎露出的耳朵。 还不知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你醉了,我带着你下了货船,今儿天好汴河也热闹,我便想着带你在小舟上吹吹风醒醒酒。” “云清,我好没用,做生意也不成,想给你生火煮茶也不会。” 柳云清看着缩在他身边的赵承砚,也不知是醉酒还是怎的,只觉跟前儿这人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儿。 柳云清摸了摸身下柔软的被子,裹了裹身上泛着浅香的披风,看着桌上的吃食,又注意到挂在棚顶上的萤火虫。 小狗儿才不是没用呢。 柳云清拨开搁在两个人中间的被子,解开身上的披风分给了赵承砚一半。 “阿砚才不是没用呢,没有我,你生意不是照旧能经营得好好的,我不过是提了一个更省心些的法子。” “再说了,会生火算什么,阿砚不会生火也不是将吃的喝的都准备齐备了?我也看到你的努力了,咱们阿砚都被熏成小花猫了!” 柳云清忍不住抬手点了点赵承砚的鼻尖儿,难得见他这样狼狈,鼻尖子黑了一块儿,脸上、额头上也有一道一道的印子。 定然是生火生不起来,给他急得抓耳挠腮。 他若这样出去,谁还认得他是赵大官人! 被柳云清碰过的地方隐隐发烫,赵承砚正要抬手去碰,这才发觉自己的手也黑乎乎的,怪不得脸上脏呢! 赵承砚也不提自己洗手洗脸的事儿,柳云清就挨着他,然只是挨着如何够? 只见他直接摊开手来给柳云清看,眼睛里泛着些可怜巴巴的无辜。 “那劳烦云清给我擦擦,我自个儿瞧不见,只怕越擦越脏。” 柳云清晕乎着点头,外头炉子上就有赵承砚买来的干净水,也不叫柳云清再起身,赵承砚长臂一捞便将茶炉拎了过来。 柳云清沾湿了帕子,折了两折便上前抬起了赵承砚的下巴。 “灯太暗了我看不见,阿砚,你再凑近些。” 吃了酒到底是格外胆大些,柳云清忠于自己的本能,也分不清自己在阿砚面前是柳云清还是团儿,只知道面前的人是她可以随意亲近的。 赵承砚的脸又烫得起来,他从未这样被动过,油然冒出一股子羞涩。 他顺从地抬起自己的脸,直起上身,只同他的云清隔着五六寸的距离,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 赵承砚甚至能嗅到柳云清说话时呼出的甜酒气。 像是杏花酒,也像是梅子酒、、、、、怪不得醉了的,今儿宴上什么酒都有,她当是都尝了一遍。 偏跟前的小醉猫全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不知眼下的情形叫人有多难捱。 只睁着自己无辜的大眼睛,对着他眨巴眨巴,手又轻又柔,一会儿用帕子蹭蹭他的鼻尖儿,一会儿又贴贴他的额头。 赵承砚盯着柳云清的饱满的嘴唇,清心咒都不知默念了几遍,可这过程惊人的长,好一会儿没见云清动作,赵承砚以为擦干净了。 可谁道柳云清微蹙着眉头,脸上泛起些疑惑,下一刻竟直接贴了上来。 赵承砚只觉自己耳中轰然一响,好一会儿才发觉柳云清并非要轻薄他,而是用额头贴住了自己的额头。 “阿砚,你的脸好烫,是不是得了风寒,发烧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像可怜狗狗 今儿风平浪静,便是他这一叶扁舟随意停泊在河中,也不见自己能飘多远去。 想他们小舟上什么都没有,唯几张软垫,一方小小的桌子罢了,便是叫云清靠着小憩也不见多舒适,一会儿若是醒来也口热茶也喝不得。 他便先略靠岸,打算朝渔女买了些饮子和吃食。 赵承砚从未自己在河上同人买过什么,谁道靠近了热闹处,渔女渔夫的船一个挨着一个,卖什么东西的都有,俨然是水中集市,他不由倍感新奇。 有人还专门在自己舷窗外支了卖货的架子,上头小物琳琅满目,娘子们用的手绢头花,孩子们钓鱼用的小网鱼叉,还有些卖萤火虫的,竹编小笼露出一闪闪的光,星星似的好看。 边上有一船也不知是卖甚呢,架子上悬着一块块木牌,赵承砚划过去细看,上头竟是樊楼的菜单,这是专给游人跑腿买饭的。 想云清或许会喜欢萤火虫,赵承砚掏了十文钱买了两笼,又要了能煮茶的红泥小炉和一捆子柴火。 饮子点心自不必说,俱点了樊楼的。 除了这些,赵承砚还买一条被子,买了几个软垫,他忙忙碌碌在船舱里进进出出,末了将船划到僻静的地方,他动手给柳云清搭了一个柔软的“窝”。 末了看着自己的猫儿舒舒服服缩在软乎乎的窝里,赵承砚缩在船尾满足得不行,拿了火折子点柴,给自己的猫儿烧热茶喝。 他学着平日里卯儿的手法,将火折子凑在唇边吹了吹,见火种旺了立刻拿了柴火去点。 然也不知是柴太潮还是火种太小,只瞧那柴火一个劲儿的冒黑烟,直熏得赵承砚眼睛发酸,不住的咳。 再换一根柴亦是如此。 赵承砚怎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根柴给难倒了去,他不信邪的皱眉,一边点火一边轻吹,谁道黑烟冒得更旺盛。 末了他又取了船舱里的灯罩,用蜡烛去点。 这黑烟一熏不打紧,连睡得正酣的柳云清也忍不住咳了起来。 赵承砚见“窝”里猫猫的动静,岂敢再生了火去,一怒之下将手里的柴扔了出去,合上了火折子,挫败地坐在了柳云清身旁。 正欲伸手摸摸猫耳朵消消气,谁道他才伸手过去,窝里的柳云清忽的坐了起来,可他心头一紧,倏地将自己的手缩了回去,不自在地揉了揉自己鼻尖儿。 “阿砚,咱们这是在哪儿啊?” 船舱狭小,赵承砚抱膝而坐,将脸颊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借着船舱里豆大的灯光看她。 小妖怪声儿懒懒的,迷迷糊糊揉着眼睛,一眼就是酒没醒,觉也没醒。 只是可惜,那对儿毛茸茸的耳朵消失了,早知道就不瞎忙活了,也能多摸摸小妖怪人形时不慎露出的耳朵。 还不知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你醉了,我带着你下了货船,今儿天好汴河也热闹,我便想着带你在小舟上吹吹风醒醒酒。” “云清,我好没用,做生意也不成,想给你生火煮茶也不会。” 柳云清看着缩在他身边的赵承砚,也不知是醉酒还是怎的,只觉跟前儿这人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儿。 柳云清摸了摸身下柔软的被子,裹了裹身上泛着浅香的披风,看着桌上的吃食,又注意到挂在棚顶上的萤火虫。 小狗儿才不是没用呢。 柳云清拨开搁在两个人中间的被子,解开身上的披风分给了赵承砚一半。 “阿砚才不是没用呢,没有我,你生意不是照旧能经营得好好的,我不过是提了一个更省心些的法子。” “再说了,会生火算什么,阿砚不会生火也不是将吃的喝的都准备齐备了?我也看到你的努力了,咱们阿砚都被熏成小花猫了!” 柳云清忍不住抬手点了点赵承砚的鼻尖儿,难得见他这样狼狈,鼻尖子黑了一块儿,脸上、额头上也有一道一道的印子。 定然是生火生不起来,给他急得抓耳挠腮。 他若这样出去,谁还认得他是赵大官人! 被柳云清碰过的地方隐隐发烫,赵承砚正要抬手去碰,这才发觉自己的手也黑乎乎的,怪不得脸上脏呢! 赵承砚也不提自己洗手洗脸的事儿,柳云清就挨着他,然只是挨着如何够? 只见他直接摊开手来给柳云清看,眼睛里泛着些可怜巴巴的无辜。 “那劳烦云清给我擦擦,我自个儿瞧不见,只怕越擦越脏。” 柳云清晕乎着点头,外头炉子上就有赵承砚买来的干净水,也不叫柳云清再起身,赵承砚长臂一捞便将茶炉拎了过来。 柳云清沾湿了帕子,折了两折便上前抬起了赵承砚的下巴。 “灯太暗了我看不见,阿砚,你再凑近些。” 吃了酒到底是格外胆大些,柳云清忠于自己的本能,也分不清自己在阿砚面前是柳云清还是团儿,只知道面前的人是她可以随意亲近的。 赵承砚的脸又烫得起来,他从未这样被动过,油然冒出一股子羞涩。 他顺从地抬起自己的脸,直起上身,只同他的云清隔着五六寸的距离,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 赵承砚甚至能嗅到柳云清说话时呼出的甜酒气。 像是杏花酒,也像是梅子酒、、、、、怪不得醉了的,今儿宴上什么酒都有,她当是都尝了一遍。 偏跟前的小醉猫全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不知眼下的情形叫人有多难捱。 只睁着自己无辜的大眼睛,对着他眨巴眨巴,手又轻又柔,一会儿用帕子蹭蹭他的鼻尖儿,一会儿又贴贴他的额头。 赵承砚盯着柳云清的饱满的嘴唇,清心咒都不知默念了几遍,可这过程惊人的长,好一会儿没见云清动作,赵承砚以为擦干净了。 可谁道柳云清微蹙着眉头,脸上泛起些疑惑,下一刻竟直接贴了上来。 赵承砚只觉自己耳中轰然一响,好一会儿才发觉柳云清并非要轻薄他,而是用额头贴住了自己的额头。 “阿砚,你的脸好烫,是不是得了风寒,发烧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因为我心悦你 赵承砚一把攥住柳云清的肩膀,强忍着力道扶着柳云清在他面前坐好。 风寒他是没得,可烧这会儿是真觉得烧了,额角和背后发了毛毛汗,再这么挨着他真得投了汴河清醒清醒去。 “没得风寒,就是、就是有些热了,云清,你要不要吃些茶点?” 赵承砚低着头,那帕子胡乱擦干净自己的手,不敢对上柳云清的眼睛。 “叫人在樊楼买了些吃食,有梅子柑橘饮,四样干果小食和酥酪,你还想吃什么我叫人去买。” 柳云清摇头,头仍是飘飘忽忽的,她干脆又坐回了赵承砚的身边,头一沉歪在了赵承砚的肩上。 “想吃酥酪了,但我头晕没力气,阿砚,你是不是买的假酒,怎么劲儿这样大?” 赵承砚红着脸闷闷地笑了。 虽还羞赧,但瞧着人这样醉醺醺的样子他便心软,什么都想依着她。 柳云清都这般了,他也干脆当自己醉了,一把将柳云清搂在了怀中,端了酥酪亲自喂了她去。 “怎么会是假酒呢?你是太好说话了,人家敬你什么你便喝下什么,专给你准备的紫苏饮你是一口都没尝,如今还来怨我,好没道理。” “来张嘴,啊——” 赵承砚喂小孩儿似的哄着柳云清吃酥酪,柳云清吃了满满一大口,听得阿砚的话还忍不住反驳,然嘴里没闲着,只能喉间哼哼唧唧的。 也不管她哼唧的什么,赵承砚又道:“不过我倒喜欢你怨我,甚至恨我也好,我就怕你总不受我的好,什么都跟我算得清清楚楚。” “万一你哪天要走,你怕是连想都想不起我,若是能怨我恨我,也算记得我,叫我心里能好受些。” 柳云清没听清他小声嘟囔什么,迷迷糊糊问他。 “阿砚要走?阿砚要去哪?” 赵承砚放下小碗,拿了干净帕子给柳云清沾了沾嘴角儿。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 “今天好多星星,我都好多年没好好看过星星了,阿砚,我以前可忙了,连家都顾不上回,天天在公司加班。” 赵承砚听不懂什么是在公司加班,料想云清是神仙坐下的小兽,整日听令忙碌也是不得闲的。 “好,今天正好无风无云,我陪你看星星。” “阿砚,过几天过节,我要带着阿娘和妹妹们去看蹴鞠比赛,想你也陪着你好不好?” 赵承砚揽着她点头。 “好,不过那日恐不能同你坐在一处,倒是可叫你好好看看我踢蹴鞠的模样。” “阿砚,我还要吃。” “好,我喂你。” “阿砚,我也喂你。” 这一声声阿砚喊的,真是喊得赵承砚半点儿法子都没有。 亲近些的人都这么叫他,可谁也没云清叫得这样令人心折。 一碗酥酪两个人你一勺我一勺的吃完,赵承砚依言带着柳云清坐在船头好好看看天天的星星。 他从后面用披风将人紧紧裹住抱在怀里。 柳云清抬头望着星空,赵承砚低头温柔的看着怀中的人,他忍不住低头将脸埋在柳云清的颈窝儿里,呼吸的热气儿将怀中的人弄得咯咯直笑。 “阿砚,你怎么老爱吸猫啊,太痒了,小心我用爪子挠你。” 赵承砚从后头环着柳云清的腰,他松了力气将自己搁在了柳云清的背上。 “因为、、、因为我心悦你啊,不论是小猫团儿,还是你。” “你说什么呀,支支吾吾我听不清、、、、、、呀!阿砚快看,流星啊!” 赵承砚说出自己的心思也并没想着就得了柳云清的回应,他含笑顺着柳云清的手指方向望过去,果然有一道白练似的星光划过的天际。 怀里的人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双手合十对着一颗消失的星星许愿,真是奇奇怪怪,又十分可爱。 然她的愿望还没许完,便软软的往后跌到了他的怀中。 赵承砚骤然笑得灿烂,嘴角的梨涡深深嵌着。 “竟是许个愿也能睡着,那让我替你许愿好不好?” 搂着心上人的赵大官人,第一次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对着他的星辰许愿。 “愿我的小醉猫平安吉祥、永远快乐。” 你是猫儿也好,是小妖怪或是神仙座下的童子也罢,我定不会叫你觉得人间白来。 柳云清想看的星空赵大官人替他看了一夜,黎明之时,赵承砚才带着柳云清回了自己的府邸。 将人安置在自己的主院,赵承砚沐浴更衣,而后便吩咐厨房准备朝食,静静坐在外间等柳云清醒来。 这一觉到日上三竿,柳云清睁开眼睛时还有些迷茫和恍惚,对上赵大官人了,还喵了一声。 然就是这声儿喵,才叫她忽的意识到自己或许并不是一只猫儿,忙一把捂住了嘴,讪讪改口。 “哇偶,阿砚,我这是到了哪里?” 赵承砚憋笑,看她装出惊讶的样子来:“在我府上,昨儿你吃醉了酒,我便将你带了回来。” “头痛不痛?要不要先沐浴,解酒汤一直在炉子上煨着,朝食也都备好了。” 柳云清意识到自己昨儿是在赵大官人床上睡的了,顿有些无所适从,别看她做猫时整日跟赵承砚一个床上,可做人睡这儿还是头一回。 小娘子家的脸面和矜持她还是要装一装的。 “这不合适,是不是太麻烦你了,阿砚,我这就回去,书坊那头还有事儿呢。” 赵承砚不容她反驳:“不麻烦,青麦!伺候柳娘子沐浴更衣。” 说罢,便见青麦和其他两个女使进来,含着笑半推半哄将柳云清推去了赵大官人的浴室。 且都对柳云清好奇呢,争着抢着进来侍奉,光是要给她搓背的便进来了三个,柳云清哪受得住,做猫时也没见这些小丫头们这么活泼。 连红着脸打发了人去,就她自个儿了,柳云清这才好意思宽衣沐浴。 想赵承砚曾抱着团儿在这儿洗澡,柳云清脸上只觉更烫。 天爷!怎么就吃醉了酒被人带回了家,还躺在了赵承砚的床上,用了赵承砚的浴池。 昨儿夜里可没发生什么?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因为我心悦你 赵承砚一把攥住柳云清的肩膀,强忍着力道扶着柳云清在他面前坐好。 风寒他是没得,可烧这会儿是真觉得烧了,额角和背后发了毛毛汗,再这么挨着他真得投了汴河清醒清醒去。 “没得风寒,就是、就是有些热了,云清,你要不要吃些茶点?” 赵承砚低着头,那帕子胡乱擦干净自己的手,不敢对上柳云清的眼睛。 “叫人在樊楼买了些吃食,有梅子柑橘饮,四样干果小食和酥酪,你还想吃什么我叫人去买。” 柳云清摇头,头仍是飘飘忽忽的,她干脆又坐回了赵承砚的身边,头一沉歪在了赵承砚的肩上。 “想吃酥酪了,但我头晕没力气,阿砚,你是不是买的假酒,怎么劲儿这样大?” 赵承砚红着脸闷闷地笑了。 虽还羞赧,但瞧着人这样醉醺醺的样子他便心软,什么都想依着她。 柳云清都这般了,他也干脆当自己醉了,一把将柳云清搂在了怀中,端了酥酪亲自喂了她去。 “怎么会是假酒呢?你是太好说话了,人家敬你什么你便喝下什么,专给你准备的紫苏饮你是一口都没尝,如今还来怨我,好没道理。” “来张嘴,啊——” 赵承砚喂小孩儿似的哄着柳云清吃酥酪,柳云清吃了满满一大口,听得阿砚的话还忍不住反驳,然嘴里没闲着,只能喉间哼哼唧唧的。 也不管她哼唧的什么,赵承砚又道:“不过我倒喜欢你怨我,甚至恨我也好,我就怕你总不受我的好,什么都跟我算得清清楚楚。” “万一你哪天要走,你怕是连想都想不起我,若是能怨我恨我,也算记得我,叫我心里能好受些。” 柳云清没听清他小声嘟囔什么,迷迷糊糊问他。 “阿砚要走?阿砚要去哪?” 赵承砚放下小碗,拿了干净帕子给柳云清沾了沾嘴角儿。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 “今天好多星星,我都好多年没好好看过星星了,阿砚,我以前可忙了,连家都顾不上回,天天在公司加班。” 赵承砚听不懂什么是在公司加班,料想云清是神仙坐下的小兽,整日听令忙碌也是不得闲的。 “好,今天正好无风无云,我陪你看星星。” “阿砚,过几天过节,我要带着阿娘和妹妹们去看蹴鞠比赛,想你也陪着你好不好?” 赵承砚揽着她点头。 “好,不过那日恐不能同你坐在一处,倒是可叫你好好看看我踢蹴鞠的模样。” “阿砚,我还要吃。” “好,我喂你。” “阿砚,我也喂你。” 这一声声阿砚喊的,真是喊得赵承砚半点儿法子都没有。 亲近些的人都这么叫他,可谁也没云清叫得这样令人心折。 一碗酥酪两个人你一勺我一勺的吃完,赵承砚依言带着柳云清坐在船头好好看看天天的星星。 他从后面用披风将人紧紧裹住抱在怀里。 柳云清抬头望着星空,赵承砚低头温柔的看着怀中的人,他忍不住低头将脸埋在柳云清的颈窝儿里,呼吸的热气儿将怀中的人弄得咯咯直笑。 “阿砚,你怎么老爱吸猫啊,太痒了,小心我用爪子挠你。” 赵承砚从后头环着柳云清的腰,他松了力气将自己搁在了柳云清的背上。 “因为、、、因为我心悦你啊,不论是小猫团儿,还是你。” “你说什么呀,支支吾吾我听不清、、、、、、呀!阿砚快看,流星啊!” 赵承砚说出自己的心思也并没想着就得了柳云清的回应,他含笑顺着柳云清的手指方向望过去,果然有一道白练似的星光划过的天际。 怀里的人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双手合十对着一颗消失的星星许愿,真是奇奇怪怪,又十分可爱。 然她的愿望还没许完,便软软的往后跌到了他的怀中。 赵承砚骤然笑得灿烂,嘴角的梨涡深深嵌着。 “竟是许个愿也能睡着,那让我替你许愿好不好?” 搂着心上人的赵大官人,第一次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对着他的星辰许愿。 “愿我的小醉猫平安吉祥、永远快乐。” 你是猫儿也好,是小妖怪或是神仙座下的童子也罢,我定不会叫你觉得人间白来。 柳云清想看的星空赵大官人替他看了一夜,黎明之时,赵承砚才带着柳云清回了自己的府邸。 将人安置在自己的主院,赵承砚沐浴更衣,而后便吩咐厨房准备朝食,静静坐在外间等柳云清醒来。 这一觉到日上三竿,柳云清睁开眼睛时还有些迷茫和恍惚,对上赵大官人了,还喵了一声。 然就是这声儿喵,才叫她忽的意识到自己或许并不是一只猫儿,忙一把捂住了嘴,讪讪改口。 “哇偶,阿砚,我这是到了哪里?” 赵承砚憋笑,看她装出惊讶的样子来:“在我府上,昨儿你吃醉了酒,我便将你带了回来。” “头痛不痛?要不要先沐浴,解酒汤一直在炉子上煨着,朝食也都备好了。” 柳云清意识到自己昨儿是在赵大官人床上睡的了,顿有些无所适从,别看她做猫时整日跟赵承砚一个床上,可做人睡这儿还是头一回。 小娘子家的脸面和矜持她还是要装一装的。 “这不合适,是不是太麻烦你了,阿砚,我这就回去,书坊那头还有事儿呢。” 赵承砚不容她反驳:“不麻烦,青麦!伺候柳娘子沐浴更衣。” 说罢,便见青麦和其他两个女使进来,含着笑半推半哄将柳云清推去了赵大官人的浴室。 且都对柳云清好奇呢,争着抢着进来侍奉,光是要给她搓背的便进来了三个,柳云清哪受得住,做猫时也没见这些小丫头们这么活泼。 连红着脸打发了人去,就她自个儿了,柳云清这才好意思宽衣沐浴。 想赵承砚曾抱着团儿在这儿洗澡,柳云清脸上只觉更烫。 天爷!怎么就吃醉了酒被人带回了家,还躺在了赵承砚的床上,用了赵承砚的浴池。 昨儿夜里可没发生什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概不记得 柳云清将头脸都埋在池水中,然人清醒了,昨儿的记忆还没清醒过来,只隐约自己好像有些粘人,好像吃了什么好吃的。 旁的她是一概都不记得了。 当是没发生什么,不然阿砚总会有些不自在,不会像刚刚那样自如。 柳云清如此安慰着自己,想着赵承砚从平日似乎没什么区别,心略放下了一些。 又暗暗发誓再不能吃多了酒,她还只当自己是上辈子千杯不醉的酒量呢,而今也可能是年纪偏小,酒量还没练出来,总动不动就醺醺然了。 用了赵大官人的浴池,又用了人的香喷喷的皂珠子,青麦给她准备的衣裙竟也提前熏了香。 柳云清嗅了嗅自个儿,再度红了脸去,总觉同赵承砚用一样的香,像是一直窝在人温暖的怀中似的。 等等! 柳云清捂住脸突然意识到不对。 “我怎么会知道他怀里特别暖,特别香呢?” “这死脑子你快想啊,你快想起来啊,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啊!” 柳云清有些崩溃的出了浴室的门,青麦几个立即上前替她裹了湿发,还点了炉子给她烘。 柳云清一脸绝望的坐在赵大官人的桌前,看着铜镜中自己略微憔悴的脸,都不知自己以后该如何面对人了。 “娘子的头发可真好,又黑又浓,缎子似的,您原戴的簪配这身衣裙有些寡淡了,官人给开了库房,奴给您戴得华丽些可好?” 柳云清这才回神儿,透过铜镜看给她梳头的青麦:“劳烦你了,至多戴两个钗就是,多了我嫌重。” 青麦笑着应声,柳云清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问道。 “你叫青麦对,昨儿真真是劳烦你们和官人了,且不知我是何时跟着官人回来的,夜里可折腾了你们照顾,我心中愧疚着,改日定登门来谢。” 这府邸上上下下,一早都被官人给安排好了,青麦被柳云清这样一问,顿也不顿,直接便答。 “娘子言重了,昨儿您和官人亥时末回来的,您那时候已然醉倒睡着了,半点儿没什么折腾的意思,奴给了喂了些汤水,守着您也跟着歇了好觉。” “您不必不自在,官人是怕其他院子来不及收拾,这才叫您宿在了这儿的,您是客,理应得到主家的重视。” 柳云清一听这个,肩膀都松了下来。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之后青麦也不多言,只含着笑意给柳娘子梳头,心中却是替官人暗暗着急。 既是喜欢,都这样带回来了,官人倒是同柳娘子直说啊! 瞧柳娘子紧张的,还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可胆战心惊的不轻。 要她说,官人在外头就是太端着人,叫心悦他的小娘子们不敢将喜欢宣之于口。 官人喜欢柳娘子,就说话软些,扮得可怜些,旁的都不必多说,只凭着官人那张人神共愤的脸,柳娘子就不会不喜欢。 眼看着官人都弱冠的年岁了,柳娘子又是个脾气模样顶好的,听说做生意也厉害,这样好的娘子,还不快些抓牢了! 柳云清可不知这府上的女使小奴们都替主人着急呢,她只觉青麦几个是真真的体贴,什么都给她拾掇的利利索索,连同她换下来的衣裳都洗干净了。 就梳头这会子还有人替她抹了面膏子,替她修了指甲,她且瞧着,赵承砚从前都没叫人这么伺候呢。 待拾掇好了,柳云清也清爽了,没了刚起是的头昏难受劲儿,和赵承砚一道用的朝食更是合她的胃口。 末了捧着茶同赵承砚坐在廊下晒暖,柳云清几乎都不想走了。 “之前尽是忙碌,谁道吃醉酒被阿砚捡回家,我这才算是松了口气,阿砚好,卯儿好,青麦她们也都好,我都要不想走了。” 赵承砚轻笑看她,知她忘了昨儿的事儿,也不露出什么失落伤心,只能这样同柳云清一道便十分满足了。 “那云清就不要走了,一直在我这儿住着也无妨,你也瞧见了,这样大的宅邸也不过我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也无。” “正好昨儿请你整饬我的生意呢,之后少不得时常几位掌柜、管事过来商议,云清留下也方便。” 柳云清哪你那个答应下来,她住时音姐姐那儿也都不过是暂时一两次,在赵承砚这儿怎能小住。 一来碍着身份,二来叫人知道了影响也不好,她自己名声狼藉,总不能再连累了赵承砚去。 “只要需要我就再过来,阿砚,我劳烦你太多了。” 赵承砚摇头:“这话该是我对你说才是,罢了不提这个,不知你下午可有什么事儿,我叫了章掌柜他们过来,既是发现不对,就快刀斩乱麻,不能再拖下去了。” 柳云清想了想:“倒没什么要紧的,只我怕家里担心,一会儿就去店里露一面去,下午再过来。” 赵承砚点头,也不强求她留下再晌饭。 “好,那我叫卯儿送你回去,你也不必着急,届时我再叫人去接你。” 柳云清点头,吃完手中的半盏茶便起身告辞,赵承砚一直送她到门前,看着她的小车慢慢驶离。 再回到主院,青麦凑了上前。 “官人,柳娘子确不记得昨儿发生了什么了,奴依着您的吩咐答了,她半点儿没疑心。” 赵承砚点头,见柳云清刚同他有些见外的样子,心中说不难受是假,也叫他更珍惜昨儿记忆中那个娇俏可爱的她。 然若真记得,云清一旦拒绝,他只怕更要难受。 也罢,感情的事儿便只慢慢来,他知道云清并不排斥他,对他是特别的,这就够了。 “我知道了,你们也提着心些,莫要再说漏了嘴,云清有七窍玲珑心,一般的可瞒不住她的。” 青麦和卯儿俱点头应下,个忙个的去了。 柳云清回到书房,各处也井然有序,她见了云溪略提了昨儿醉酒的事儿,还想叫她瞒着阿娘。 谁道云溪促狭看她一眼,压着声儿同姐姐笑。 “姐姐得亏是先来寻我了,若直接回家同阿娘撒了谎只怕要挨骂。”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概不记得 柳云清将头脸都埋在池水中,然人清醒了,昨儿的记忆还没清醒过来,只隐约自己好像有些粘人,好像吃了什么好吃的。 旁的她是一概都不记得了。 当是没发生什么,不然阿砚总会有些不自在,不会像刚刚那样自如。 柳云清如此安慰着自己,想着赵承砚从平日似乎没什么区别,心略放下了一些。 又暗暗发誓再不能吃多了酒,她还只当自己是上辈子千杯不醉的酒量呢,而今也可能是年纪偏小,酒量还没练出来,总动不动就醺醺然了。 用了赵大官人的浴池,又用了人的香喷喷的皂珠子,青麦给她准备的衣裙竟也提前熏了香。 柳云清嗅了嗅自个儿,再度红了脸去,总觉同赵承砚用一样的香,像是一直窝在人温暖的怀中似的。 等等! 柳云清捂住脸突然意识到不对。 “我怎么会知道他怀里特别暖,特别香呢?” “这死脑子你快想啊,你快想起来啊,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啊!” 柳云清有些崩溃的出了浴室的门,青麦几个立即上前替她裹了湿发,还点了炉子给她烘。 柳云清一脸绝望的坐在赵大官人的桌前,看着铜镜中自己略微憔悴的脸,都不知自己以后该如何面对人了。 “娘子的头发可真好,又黑又浓,缎子似的,您原戴的簪配这身衣裙有些寡淡了,官人给开了库房,奴给您戴得华丽些可好?” 柳云清这才回神儿,透过铜镜看给她梳头的青麦:“劳烦你了,至多戴两个钗就是,多了我嫌重。” 青麦笑着应声,柳云清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问道。 “你叫青麦对,昨儿真真是劳烦你们和官人了,且不知我是何时跟着官人回来的,夜里可折腾了你们照顾,我心中愧疚着,改日定登门来谢。” 这府邸上上下下,一早都被官人给安排好了,青麦被柳云清这样一问,顿也不顿,直接便答。 “娘子言重了,昨儿您和官人亥时末回来的,您那时候已然醉倒睡着了,半点儿没什么折腾的意思,奴给了喂了些汤水,守着您也跟着歇了好觉。” “您不必不自在,官人是怕其他院子来不及收拾,这才叫您宿在了这儿的,您是客,理应得到主家的重视。” 柳云清一听这个,肩膀都松了下来。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之后青麦也不多言,只含着笑意给柳娘子梳头,心中却是替官人暗暗着急。 既是喜欢,都这样带回来了,官人倒是同柳娘子直说啊! 瞧柳娘子紧张的,还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可胆战心惊的不轻。 要她说,官人在外头就是太端着人,叫心悦他的小娘子们不敢将喜欢宣之于口。 官人喜欢柳娘子,就说话软些,扮得可怜些,旁的都不必多说,只凭着官人那张人神共愤的脸,柳娘子就不会不喜欢。 眼看着官人都弱冠的年岁了,柳娘子又是个脾气模样顶好的,听说做生意也厉害,这样好的娘子,还不快些抓牢了! 柳云清可不知这府上的女使小奴们都替主人着急呢,她只觉青麦几个是真真的体贴,什么都给她拾掇的利利索索,连同她换下来的衣裳都洗干净了。 就梳头这会子还有人替她抹了面膏子,替她修了指甲,她且瞧着,赵承砚从前都没叫人这么伺候呢。 待拾掇好了,柳云清也清爽了,没了刚起是的头昏难受劲儿,和赵承砚一道用的朝食更是合她的胃口。 末了捧着茶同赵承砚坐在廊下晒暖,柳云清几乎都不想走了。 “之前尽是忙碌,谁道吃醉酒被阿砚捡回家,我这才算是松了口气,阿砚好,卯儿好,青麦她们也都好,我都要不想走了。” 赵承砚轻笑看她,知她忘了昨儿的事儿,也不露出什么失落伤心,只能这样同柳云清一道便十分满足了。 “那云清就不要走了,一直在我这儿住着也无妨,你也瞧见了,这样大的宅邸也不过我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也无。” “正好昨儿请你整饬我的生意呢,之后少不得时常几位掌柜、管事过来商议,云清留下也方便。” 柳云清哪你那个答应下来,她住时音姐姐那儿也都不过是暂时一两次,在赵承砚这儿怎能小住。 一来碍着身份,二来叫人知道了影响也不好,她自己名声狼藉,总不能再连累了赵承砚去。 “只要需要我就再过来,阿砚,我劳烦你太多了。” 赵承砚摇头:“这话该是我对你说才是,罢了不提这个,不知你下午可有什么事儿,我叫了章掌柜他们过来,既是发现不对,就快刀斩乱麻,不能再拖下去了。” 柳云清想了想:“倒没什么要紧的,只我怕家里担心,一会儿就去店里露一面去,下午再过来。” 赵承砚点头,也不强求她留下再晌饭。 “好,那我叫卯儿送你回去,你也不必着急,届时我再叫人去接你。” 柳云清点头,吃完手中的半盏茶便起身告辞,赵承砚一直送她到门前,看着她的小车慢慢驶离。 再回到主院,青麦凑了上前。 “官人,柳娘子确不记得昨儿发生了什么了,奴依着您的吩咐答了,她半点儿没疑心。” 赵承砚点头,见柳云清刚同他有些见外的样子,心中说不难受是假,也叫他更珍惜昨儿记忆中那个娇俏可爱的她。 然若真记得,云清一旦拒绝,他只怕更要难受。 也罢,感情的事儿便只慢慢来,他知道云清并不排斥他,对他是特别的,这就够了。 “我知道了,你们也提着心些,莫要再说漏了嘴,云清有七窍玲珑心,一般的可瞒不住她的。” 青麦和卯儿俱点头应下,个忙个的去了。 柳云清回到书房,各处也井然有序,她见了云溪略提了昨儿醉酒的事儿,还想叫她瞒着阿娘。 谁道云溪促狭看她一眼,压着声儿同姐姐笑。 “姐姐得亏是先来寻我了,若直接回家同阿娘撒了谎只怕要挨骂。” 第一百一十七章 端午将至 “昨儿官人身边的小吏特来知会过了,知道你跟叶掌柜和布行的乔掌柜在一起,都是娘子们,阿娘也没甚不放心的。” “就是有些担心,怕你劳烦了官人,也不知姐姐你怎这样大的本事,连官人那样的人物都熟络。” 柳云清被妹妹看得心虚:“什么本事不本事,不过是因着先前来往熟悉了些,昨儿见几位管事,又恰好遇见了官人,这才得人帮忙的。” 云溪也没多想,只管点了点头,后又说起香纸的事儿。 “姐姐还不知,今早方氏书坊和柳成功那儿也开始卖香纸了,还扬言改良了方子,能比咱们的香纸香味更持久呢。” “白姐姐去买了一刀回来,我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然价格上却比昨儿外头摊子上的还要便宜些,眼看着人都去方氏书坊和柳氏书坊了,咱们要不要降价呢?” 柳云清要摇头。 “咱们不必跟他们争这个去,你也说了他们的纸也没什么特别的,香型定也没咱们的丰富,咱们做私人订制,这生意他们还抢不走。” “再者,他们不是说比咱们香纸香味更持久吗,那就等等看,自能见真章。” 云溪点头应下,柳云清没叫妹妹陪着,叫了白新阳来,让她明儿得空去丰源钱庄寻了章掌柜去。 赵大官人已然发话,说城郊的地任她用了,这事儿就好办了。 她近几日想来得在赵承砚那儿忙活生意,香水坊的建造就交给白新阳去办。 香水香纸制作不能停,沈恒负责购买香料和鲜花,而今也不必再去别处,这生意都同赵承砚去做。 赵承砚许不愿收她的银子,可生意就是生意,私底下就罢了,明面账目银子得算得清楚。 她回头叫沈恒去和几位掌柜谈个合适的价格,签好契子,叫人按时来送,也省得沈恒来回奔波。 沈恒也是个可栽培的,得同白新阳一道好好历练着才是,些个采买的活儿不是什么复杂的,便不必操心了。 柳云清忙活安排半晌,晌饭前总算都打点妥当,而后吃罢饭便小憩会子,不多时便又去了赵大官人府上。 重新构架一个巨大的商业集团可不是容易的事儿,柳云清自知经验不丰,有的只是一些理论上的东西。 她且不少朝几位掌柜讨教,而后再细细思考总结,选择出合适的方案来。 这不是一时一地之功,直到了端午这日,柳云清也才不过是将汴京这块儿的生意替人理清。 赵承砚心疼她,既是要过节自然不叫人再忙碌,先歇个三日再说。 “我记得端午节杏花林那边好热闹,好些蹴鞠比赛呢,我专叫人给你留了好位子,你只管带着家人去热闹。” 柳云清没想到赵承砚这样心细,想自己这几日确实忙得够呛,接了人的好意也未尝不可,便答应了下来。 “那就多谢阿砚的好意了,只不知你如何过节?蹴鞠热闹,阿砚也跟着我一道去。” 赵承砚叹了一声儿,露出些遗憾模样。 “我倒是想的,只是逢年过节都得陪着管家和娘娘,且看他们如何安排,然想着也无非是在宫里头吃个饭,一家人热闹热闹。” 这一家人里头可不包括赵承砚,柳云清心里明白,也正是因为明白才心疼他。 “没事儿,端午也不过一天,不过杏林那边要热闹好一阵儿呢,阿砚若有空,我就再陪着你去一次。” 赵承砚心满意足地点头:“好,一言为定,到时候可叫你带着我好好松快松快。” 柳云清这便要走,谁道赵承砚还为他准备了过节的四样礼盒。 其中有一样柳云清认得,是今儿午间歇息来着,她和赵承砚见厨房的婶子们在包粽子,也忍不住凑了凑热闹。 难得的,赵承砚居然手指灵巧,只试了两回就能包出有棱有角漂亮的粽子了,然柳云清包了几个,不是系不好绳子便是裹不好粽叶,包了七了六个都要露馅了。 索性不再毁坏粮食,柳云清作罢,只搬着小板凳坐在赵大官人身侧,看着他灵活的手指越包越快,还弄了几个指头大小的粽子哄她玩儿。 而今柳云清打开一瞧。 嗬! 里头十个大粽子连带六个小的,尽是赵大官人包的,旁人包的一个也没有。 “阿砚包的我都不舍得吃,得供起来才是。” 赵承砚忍不住笑,一时没忍住抬手捏了捏柳云清的脸颊。 “胡说,包来就是给你吃的,供不两日便要坏了,难不成是云清嫌弃我的手艺,拿好听话哄我呢!” 柳云清嗔了赵承砚一眼,自和人越来越熟,他是越发没个正形了。 “哪有嫌弃,要嫌弃也是该叫你嫌弃我的手艺,包什么我确不在行,以前同我阿娘包饺子,也是总包不上馅儿的,真是奇了怪了!” 说说笑笑,赵承砚送柳云清出了门,又是目送着柳云清远去了,赵承砚还久久不能回神儿。 “郎君儿,今儿咱们府上提前过节,您可想用了什么,我叫厨房的细细准备去。” 赵承砚搓捻了下刚刚捏过柳云清脸颊的手指,那柔软的感觉还残留在指头上久久不散。 “旁的都可以不吃,可云清亲手包的粽子我必是要好好尝尝,她一共包了七个,一顿给我煮一个去,也算够我吃两天的了。” 卯儿听自家官人这话直眉头抽抽。 心说官人就是喜欢也得有个度,也得好好睁开眼睛看看清楚。 柳娘子包的粽子那能是人吃的? 蒸出来怕只是一坨子糯米,她总怕包不上,里头连个枣子也不敢放,这能好吃吗? 可他们官人就是铁了心的要吃,卯儿没法子,只得叫厨娘煮粽子前,再在外头包上一层粽叶,裹严实了,好歹叫他们官人吃得也好看些。 另攒了一盒子干果、糖碎和青红丝,佐着柳娘子名为粽子的白饭吃,想来也好下肚些。 卯儿可是操碎了心,除了这粽子,另还叫厨房做了官人爱吃的荤菜八道,素菜八道,汤咸甜两品,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正要开吃,谁道种诂带着姐姐种梧、赵世谨和张有正不请自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端午将至 “昨儿官人身边的小吏特来知会过了,知道你跟叶掌柜和布行的乔掌柜在一起,都是娘子们,阿娘也没甚不放心的。” “就是有些担心,怕你劳烦了官人,也不知姐姐你怎这样大的本事,连官人那样的人物都熟络。” 柳云清被妹妹看得心虚:“什么本事不本事,不过是因着先前来往熟悉了些,昨儿见几位管事,又恰好遇见了官人,这才得人帮忙的。” 云溪也没多想,只管点了点头,后又说起香纸的事儿。 “姐姐还不知,今早方氏书坊和柳成功那儿也开始卖香纸了,还扬言改良了方子,能比咱们的香纸香味更持久呢。” “白姐姐去买了一刀回来,我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然价格上却比昨儿外头摊子上的还要便宜些,眼看着人都去方氏书坊和柳氏书坊了,咱们要不要降价呢?” 柳云清要摇头。 “咱们不必跟他们争这个去,你也说了他们的纸也没什么特别的,香型定也没咱们的丰富,咱们做私人订制,这生意他们还抢不走。” “再者,他们不是说比咱们香纸香味更持久吗,那就等等看,自能见真章。” 云溪点头应下,柳云清没叫妹妹陪着,叫了白新阳来,让她明儿得空去丰源钱庄寻了章掌柜去。 赵大官人已然发话,说城郊的地任她用了,这事儿就好办了。 她近几日想来得在赵承砚那儿忙活生意,香水坊的建造就交给白新阳去办。 香水香纸制作不能停,沈恒负责购买香料和鲜花,而今也不必再去别处,这生意都同赵承砚去做。 赵承砚许不愿收她的银子,可生意就是生意,私底下就罢了,明面账目银子得算得清楚。 她回头叫沈恒去和几位掌柜谈个合适的价格,签好契子,叫人按时来送,也省得沈恒来回奔波。 沈恒也是个可栽培的,得同白新阳一道好好历练着才是,些个采买的活儿不是什么复杂的,便不必操心了。 柳云清忙活安排半晌,晌饭前总算都打点妥当,而后吃罢饭便小憩会子,不多时便又去了赵大官人府上。 重新构架一个巨大的商业集团可不是容易的事儿,柳云清自知经验不丰,有的只是一些理论上的东西。 她且不少朝几位掌柜讨教,而后再细细思考总结,选择出合适的方案来。 这不是一时一地之功,直到了端午这日,柳云清也才不过是将汴京这块儿的生意替人理清。 赵承砚心疼她,既是要过节自然不叫人再忙碌,先歇个三日再说。 “我记得端午节杏花林那边好热闹,好些蹴鞠比赛呢,我专叫人给你留了好位子,你只管带着家人去热闹。” 柳云清没想到赵承砚这样心细,想自己这几日确实忙得够呛,接了人的好意也未尝不可,便答应了下来。 “那就多谢阿砚的好意了,只不知你如何过节?蹴鞠热闹,阿砚也跟着我一道去。” 赵承砚叹了一声儿,露出些遗憾模样。 “我倒是想的,只是逢年过节都得陪着管家和娘娘,且看他们如何安排,然想着也无非是在宫里头吃个饭,一家人热闹热闹。” 这一家人里头可不包括赵承砚,柳云清心里明白,也正是因为明白才心疼他。 “没事儿,端午也不过一天,不过杏林那边要热闹好一阵儿呢,阿砚若有空,我就再陪着你去一次。” 赵承砚心满意足地点头:“好,一言为定,到时候可叫你带着我好好松快松快。” 柳云清这便要走,谁道赵承砚还为他准备了过节的四样礼盒。 其中有一样柳云清认得,是今儿午间歇息来着,她和赵承砚见厨房的婶子们在包粽子,也忍不住凑了凑热闹。 难得的,赵承砚居然手指灵巧,只试了两回就能包出有棱有角漂亮的粽子了,然柳云清包了几个,不是系不好绳子便是裹不好粽叶,包了七了六个都要露馅了。 索性不再毁坏粮食,柳云清作罢,只搬着小板凳坐在赵大官人身侧,看着他灵活的手指越包越快,还弄了几个指头大小的粽子哄她玩儿。 而今柳云清打开一瞧。 嗬! 里头十个大粽子连带六个小的,尽是赵大官人包的,旁人包的一个也没有。 “阿砚包的我都不舍得吃,得供起来才是。” 赵承砚忍不住笑,一时没忍住抬手捏了捏柳云清的脸颊。 “胡说,包来就是给你吃的,供不两日便要坏了,难不成是云清嫌弃我的手艺,拿好听话哄我呢!” 柳云清嗔了赵承砚一眼,自和人越来越熟,他是越发没个正形了。 “哪有嫌弃,要嫌弃也是该叫你嫌弃我的手艺,包什么我确不在行,以前同我阿娘包饺子,也是总包不上馅儿的,真是奇了怪了!” 说说笑笑,赵承砚送柳云清出了门,又是目送着柳云清远去了,赵承砚还久久不能回神儿。 “郎君儿,今儿咱们府上提前过节,您可想用了什么,我叫厨房的细细准备去。” 赵承砚搓捻了下刚刚捏过柳云清脸颊的手指,那柔软的感觉还残留在指头上久久不散。 “旁的都可以不吃,可云清亲手包的粽子我必是要好好尝尝,她一共包了七个,一顿给我煮一个去,也算够我吃两天的了。” 卯儿听自家官人这话直眉头抽抽。 心说官人就是喜欢也得有个度,也得好好睁开眼睛看看清楚。 柳娘子包的粽子那能是人吃的? 蒸出来怕只是一坨子糯米,她总怕包不上,里头连个枣子也不敢放,这能好吃吗? 可他们官人就是铁了心的要吃,卯儿没法子,只得叫厨娘煮粽子前,再在外头包上一层粽叶,裹严实了,好歹叫他们官人吃得也好看些。 另攒了一盒子干果、糖碎和青红丝,佐着柳娘子名为粽子的白饭吃,想来也好下肚些。 卯儿可是操碎了心,除了这粽子,另还叫厨房做了官人爱吃的荤菜八道,素菜八道,汤咸甜两品,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正要开吃,谁道种诂带着姐姐种梧、赵世谨和张有正不请自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也有我的一份 知道赵承砚越是逢年过节越不得空,都是提前过的,特来陪他解解闷儿。 四人也都没空着手,各从家里拿了一些,给赵承砚凑了过节的一整份儿去。 打开匣子,里头有百索、艾花、银样鼓儿花、香糖果子、粽子、白团儿、、、、、 赵承砚见着他们高兴,然仍是有些心不对口。 “那这些东西作甚,府上又不缺这些,你们来了就是了。” 种梧来了阿砚弟弟府上跟来了自己家似的,指挥了卯儿并几个小奴去给她拿来菜刀和案板,就这么在赵承砚用饭的外间,指挥着弟弟们叮叮哐哐忙活起来。 “你是什么都不缺,可你也什么都不爱侍弄,我们这一路过来,瞧着甭管高门还是小户,门上老早将草人都钉在门上了,香火气袅袅,唯独你门前冷冷清清,这怎么能行!” 赵承砚看着他们忙碌,自己也不知该只能插手,只得讷讷站在梧姐姐的身侧。 “外人虽是瞧着我这儿冷清,但我日子过得好着呢,今儿还跟云清一道包了粽子呢。” 种诂和赵世谨一听人提起云清,当即噫噫地发出怪声起哄,掐着嗓子学赵承砚说话。 “我日子过得好着呢~” “还跟云清一道包了粽子呢~” 赵承砚脸上骤然一红,一人锤给了一拳去。 “说是来陪我过节,敢情就是来笑话我的!” 张有正在侧笑得连刀都握不住,末了几个一人挨了梧姐姐一巴掌,这才算老实了。 “供神的东西也敢大意,若出了差池,今儿你们谁也别吃饭了!” 是了,几人拿来这么多东西,都是拿来给赵承砚祭神的。 把里头的紫苏、菖蒲、艾花等几样子都切成细碎的茸沫,然后用香药拌匀,裹成团放在梅红色的匣子里。 按理说这东西该是五月初一就该做好的,要一直放到端午节这天。 主家要起个大早,在门口奉上香药匣子、粽子、五色水团、木瓜香果、茶酒等供品,以此供奉生灵,保佑安康。 偏个赵承砚跟人都不一样,说好听些是淡然外物,然说句直的,他就是什么都不在乎,不敬神不信命,多少也有些惫懒。 若非有这些人替他操心,今年必然又是提前吃个粽子,配个艾草菖蒲的香囊,便算是过节了。 饭也不吃了,几个人噼里啪啦将菖蒲艾花都剁得细碎,种梧和张有正细致,二人便和乐香药裹成香丸。 旁的都是现成的,明儿早直接摆上就是,也不过是这香丸复杂些。 做得多了,种梧还叫卯儿晾干回头给他们官人点香用,眼看着天越来越热了,这香丸驱虫醒神用着也很是不错。 直到月亮高高顶在了天上,五人这才在院子里又支了席面。 赵承砚先敬了四人一杯,什么话也不说,便也知道他心中是感激极了。 若非有他们,且不知赵承砚这一年到头,还要添了多少孤独的日子。 种诂用海碗一饮而尽,当即又满上同赵承砚碰杯。 “过了节,后日一早我便要走了,这一走又不知得几个年头才能见着你们,或许、、、、哪日便见不着了。” 种梧心酸难耐,在桌子底下拧弟弟的大腿:“高高兴兴过节呢,你这是说什么话!” 种诂难得没听姐姐的劝,硬是将自己的话说完。 “我并非故意说了叫你们难受的话,只是外头不安稳,若无阿砚几次给了银子供我种家军,这趟我都不一定能回来。” “而今我甚感激的话也不多言,阿砚,我只一句话,你若有心,你若开口,我种诂、我种家军必以性命相托!如你所愿!” 赵承砚也换了海碗去,“砰”地一声重重同种诂的酒碗撞在了一处,两颗炙热的心也撞在了一处。 “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只要我赵承砚在一日,定不会叫种家军白白牺牲在党争倾轧之下。” “前几日,我曾听得云清酒中豪言,她说,什么西夏、金人、高丽、吐蕃诸部,我要他们都看咱们的脸色,国富民强,河山锦绣,也有我们商人的一份!” “只瞧见内忧,我从未将眼光放得这样远大,而今也有我,也有你的一份了。” 赵世谨和张有正被这话说得内心激荡,亦忍不住同二人碰杯,少年人鲜衣怒马,心怀天下,怎甘落在人后。 “而今,也有我们的一份了!” 几人说说笑笑,满桌的菜没吃几口,尽将赵承砚的窖中的好酒挥霍了大半。 末了喝得几人没一人好端端坐在椅子上的,种梧忍不住笑,而今天不算冷了,也不急将他们都抬去屋里,她只望着天品着香茶,忍不住叫来卯儿细问。 “这柳娘子到底是什么神仙人物,又是做生意的好手,又是胸怀天下的仁商,我真想见见她。” 卯儿也笑,他且卖着关子。 “听说节后,柳娘子要在杏花林办了赛事,您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种梧拿指头点他,忍不住叹笑。 “你啊,如今也跟你家官人学坏喽,以前哪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他喜欢什么素来不说,都是等着人家挑剩下了不要了,他这才美滋滋抱在怀里去,而今是比小时候强些,然我是真怕他又为了什么委屈自个儿。” “卯儿你且劝着些你家官人,莫像我,委屈了这些年,到头来也没见委屈得了什么好处。” 卯儿替种娘子续茶,他忍不住看了眼趴在桌上醉倒了的官人。 “您放心,而今官人同以前不一样了,再没人能委屈他了。” 赵大官人府上闹到了夜半三更,柳云清好不容易歇一日也没能早睡一回。 以前家里也冷冷清清,得看着柳成功的脸色过日子,而今不一样,搬了家,又是第一个节,自然要热热闹闹的过。 粽子自不必说,齐氏还要亲手做白团,炸香糖果子,家里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个个得了活计,全挤在厨房或是蹲在院子里。 唯独柳云清回来的晚了,只得了煮粽子的活儿。 这粽子可不是煮一遍就能吃了,夜里还得渍一晚上,翌日才煮出来才软糯,然柳云清没忍住,先尝了赵大官人哄她玩儿包的几个小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也有我的一份 知道赵承砚越是逢年过节越不得空,都是提前过的,特来陪他解解闷儿。 四人也都没空着手,各从家里拿了一些,给赵承砚凑了过节的一整份儿去。 打开匣子,里头有百索、艾花、银样鼓儿花、香糖果子、粽子、白团儿、、、、、 赵承砚见着他们高兴,然仍是有些心不对口。 “那这些东西作甚,府上又不缺这些,你们来了就是了。” 种梧来了阿砚弟弟府上跟来了自己家似的,指挥了卯儿并几个小奴去给她拿来菜刀和案板,就这么在赵承砚用饭的外间,指挥着弟弟们叮叮哐哐忙活起来。 “你是什么都不缺,可你也什么都不爱侍弄,我们这一路过来,瞧着甭管高门还是小户,门上老早将草人都钉在门上了,香火气袅袅,唯独你门前冷冷清清,这怎么能行!” 赵承砚看着他们忙碌,自己也不知该只能插手,只得讷讷站在梧姐姐的身侧。 “外人虽是瞧着我这儿冷清,但我日子过得好着呢,今儿还跟云清一道包了粽子呢。” 种诂和赵世谨一听人提起云清,当即噫噫地发出怪声起哄,掐着嗓子学赵承砚说话。 “我日子过得好着呢~” “还跟云清一道包了粽子呢~” 赵承砚脸上骤然一红,一人锤给了一拳去。 “说是来陪我过节,敢情就是来笑话我的!” 张有正在侧笑得连刀都握不住,末了几个一人挨了梧姐姐一巴掌,这才算老实了。 “供神的东西也敢大意,若出了差池,今儿你们谁也别吃饭了!” 是了,几人拿来这么多东西,都是拿来给赵承砚祭神的。 把里头的紫苏、菖蒲、艾花等几样子都切成细碎的茸沫,然后用香药拌匀,裹成团放在梅红色的匣子里。 按理说这东西该是五月初一就该做好的,要一直放到端午节这天。 主家要起个大早,在门口奉上香药匣子、粽子、五色水团、木瓜香果、茶酒等供品,以此供奉生灵,保佑安康。 偏个赵承砚跟人都不一样,说好听些是淡然外物,然说句直的,他就是什么都不在乎,不敬神不信命,多少也有些惫懒。 若非有这些人替他操心,今年必然又是提前吃个粽子,配个艾草菖蒲的香囊,便算是过节了。 饭也不吃了,几个人噼里啪啦将菖蒲艾花都剁得细碎,种梧和张有正细致,二人便和乐香药裹成香丸。 旁的都是现成的,明儿早直接摆上就是,也不过是这香丸复杂些。 做得多了,种梧还叫卯儿晾干回头给他们官人点香用,眼看着天越来越热了,这香丸驱虫醒神用着也很是不错。 直到月亮高高顶在了天上,五人这才在院子里又支了席面。 赵承砚先敬了四人一杯,什么话也不说,便也知道他心中是感激极了。 若非有他们,且不知赵承砚这一年到头,还要添了多少孤独的日子。 种诂用海碗一饮而尽,当即又满上同赵承砚碰杯。 “过了节,后日一早我便要走了,这一走又不知得几个年头才能见着你们,或许、、、、哪日便见不着了。” 种梧心酸难耐,在桌子底下拧弟弟的大腿:“高高兴兴过节呢,你这是说什么话!” 种诂难得没听姐姐的劝,硬是将自己的话说完。 “我并非故意说了叫你们难受的话,只是外头不安稳,若无阿砚几次给了银子供我种家军,这趟我都不一定能回来。” “而今我甚感激的话也不多言,阿砚,我只一句话,你若有心,你若开口,我种诂、我种家军必以性命相托!如你所愿!” 赵承砚也换了海碗去,“砰”地一声重重同种诂的酒碗撞在了一处,两颗炙热的心也撞在了一处。 “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只要我赵承砚在一日,定不会叫种家军白白牺牲在党争倾轧之下。” “前几日,我曾听得云清酒中豪言,她说,什么西夏、金人、高丽、吐蕃诸部,我要他们都看咱们的脸色,国富民强,河山锦绣,也有我们商人的一份!” “只瞧见内忧,我从未将眼光放得这样远大,而今也有我,也有你的一份了。” 赵世谨和张有正被这话说得内心激荡,亦忍不住同二人碰杯,少年人鲜衣怒马,心怀天下,怎甘落在人后。 “而今,也有我们的一份了!” 几人说说笑笑,满桌的菜没吃几口,尽将赵承砚的窖中的好酒挥霍了大半。 末了喝得几人没一人好端端坐在椅子上的,种梧忍不住笑,而今天不算冷了,也不急将他们都抬去屋里,她只望着天品着香茶,忍不住叫来卯儿细问。 “这柳娘子到底是什么神仙人物,又是做生意的好手,又是胸怀天下的仁商,我真想见见她。” 卯儿也笑,他且卖着关子。 “听说节后,柳娘子要在杏花林办了赛事,您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种梧拿指头点他,忍不住叹笑。 “你啊,如今也跟你家官人学坏喽,以前哪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他喜欢什么素来不说,都是等着人家挑剩下了不要了,他这才美滋滋抱在怀里去,而今是比小时候强些,然我是真怕他又为了什么委屈自个儿。” “卯儿你且劝着些你家官人,莫像我,委屈了这些年,到头来也没见委屈得了什么好处。” 卯儿替种娘子续茶,他忍不住看了眼趴在桌上醉倒了的官人。 “您放心,而今官人同以前不一样了,再没人能委屈他了。” 赵大官人府上闹到了夜半三更,柳云清好不容易歇一日也没能早睡一回。 以前家里也冷冷清清,得看着柳成功的脸色过日子,而今不一样,搬了家,又是第一个节,自然要热热闹闹的过。 粽子自不必说,齐氏还要亲手做白团,炸香糖果子,家里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个个得了活计,全挤在厨房或是蹲在院子里。 唯独柳云清回来的晚了,只得了煮粽子的活儿。 这粽子可不是煮一遍就能吃了,夜里还得渍一晚上,翌日才煮出来才软糯,然柳云清没忍住,先尝了赵大官人哄她玩儿包的几个小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小金粽子 然说是粽子,也不过是一小撮糯米加上几颗绿豆红豆或是一颗枣子。 柳云清一口一个,吃得美滋滋的。 这过节,狸霸儿也带着猫儿们来拜她,见她吃粽子吃得香,狸霸儿看得直舔嘴。 柳云清给他一块儿指甲盖大小的糯米,可叫他吃得粘牙,整张脸都裹成团子了,舌头更是更系蝴蝶结,这才将那团子糯米给剔下来,再不提要尝尝的事儿。 偏阿鱼是个好奇的,凑上前去嗅剩下两个,他左闻闻右闻闻,小爪爪点了右边那个一脸警惕。 “仙儿!这个我怎么闻着不是能吃的!” 柳云清捡了他手底下的那个小粽子作势拨开。 “怎的,粽子还能有假,我可是看着官人包的、、、、、、” 然这话还没说完,谁道咕噜噜从粽叶里滚出来一个三角形的黄灿灿的东西。 捡起来一瞧,竟是一个金子做的小粽子,上头连粽叶的纹理和绳结都雕刻精细! 柳云清不由失笑,心说赵承砚还真把她当小孩儿了,过年得压岁钱,这过个端午,也叫她得个小金粽子高兴高兴! 柳云清越看越欢喜,越是感叹赵大官人有心。 雕镂这样漂亮的小粽子,还不知是他几时吩咐下头人去做的呢,细看上头一个粽子尖尖上还打了个小眼儿,回头还能寻个绳子串起来戴在腕子上呢! 左右不过是看着灶,常添柴罢了。 柳云清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叫阿鱼去她房中将她的绣筐子给衔来。 她不善女红针黹,但有道是差生文具多,她这儿针线也最齐。 捡了金线和细细的五彩丝线搓在一起,只简简单单将小金粽子串起来,两边再搭上亮晶晶的水晶珠子,便好看得不得了。 同赵大官人给团儿戴的项圈戴在了一处,柳云清抬着自己的手腕细瞧,越瞧就越是欢喜。 阿砚对她这样有心,她也想送人个什么。 最好是亲手做的,这才能叫人瞧出心意来。 可手帕与荷包送了只怕有歧义,她绣活又不好,绣个鸭子也能绣个四不像来,围巾她倒是会织,只是这眼看着夏日了,送出去也太不合时宜了些。 忽然想到了什么,柳云清骤然一笑,灶火也不看啦,这便起身朝阿娘喊了一声。 “阿娘,我有事儿出去一趟,夜里肯定回来!” “这关头你又去哪儿?还缺一个看灶火的呢!” 柳云清倚着门抬手点了点围在灶台前的几只猫儿。 “这不是有阿鱼、阿虾、小蟹他们嘛,且听得他们什么时候喵喵叫,便是该添柴的时候了!” 齐氏笑嗔了女儿一眼:“哪有叫猫儿们看灶台的,再说了,你给人家都起的什么名字!” 这可不是柳云清起的,人家猫儿们自个儿给自个儿起的名儿呢! 顾不上回应,柳云清揣了银子就出了门。 这一去便是两个多时辰,明儿才过节呢,齐氏便也由着女儿去了。 翌日,柳云清一家起了个大早,天还不亮便在门口摆了贡品香火,抻着脖子往外一瞧,这条巷子的人家都是这般,个个都祈福全家安康呢! 且等着香燃尽了,大伙儿也不必再做了朝食,直接将贡品分吃了就是,甭管粽子还是白团,亦或是香糖果子,都是昨儿夜里赶制好的,如今吃着正合适。 只雨平又多烧了道汤,待吃饱了,大伙儿便配了菖蒲艾花的香囊一道去了大相国寺进香去了。 说来,这还是柳云清从昏迷醒罢,头一次来大相国寺进香。 然说是进香,倒不如说是来逛集市的。 此一条街上的铺子都是大相国寺的产业,或是自售些与佛教有关的东西,或是租出去供人做了各式各样的买卖。 吃的喝的玩儿的用的,就没有人想不到的。 还未走到地方呢柳云清身后一帮子小孩儿嘴里怀里都塞满了吃食,不知道的还当她们饿了几天了,且等着今儿敞开肚皮吃呢。 左右也过节,柳云清由着人吃喝热闹着,穿梭在人群中,快到大相国寺了,柳云清抬头一望,还遇着个熟人。 “余掌柜,您怎么在这儿支了摊子啊!难得过节也不歇歇?” 跟前儿的小摊是专卖小娘子们爱戴的头花,估摸着是用她布坊的碎布头攒的,什么料子都有,颜色也都齐全。 再一问,一朵绢花也才不过五文,柳云清给家里的女孩子们各买了五朵,可够她们戴的了。 “嗐!什么过节不过节对我来说都一样,我家里也没什么人,平日里爱跟叶芙姐姐挤着就罢了,而今过节总要人家带着孩子清静清静。” 余娘子说起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也不见面上伤怀,还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 “这不坊里头一年到头总有些损耗,我便叫绣娘们得闲攒些头花来,我收上来是两文一朵,卖出去五文,怎么都是赚的,出来也热闹高兴些!” 也怪不得人家能赚钱,能做了赵大官人满意的管事呢。 可瞧瞧,过节都想着怎么赚钱呢! 不似她,今儿自己出来便罢,还给书坊的伙计们都放了带薪假,比着余娘子来看,可真是不敬业! 然想着过节,也该是歇歇的,她而今近银子的来路也多,赵大官人给开的薪水极丰厚,她便是将书坊关了门也够养家了。 而今也不急得书坊的生意了,正常经营着便是,待节后办了大赛,可又得叫人忙得脚不点地。 “一百二十五文,余娘子可数好了。” 柳云清今儿叫人揣得零钱多,径直给了人一小串铜板子去,余娘子还不愿收她的钱。 末了推让几番,余娘子收下了钱,又多送了柳云清两朵绢花。 柳云清捡了紫色的戴在了发间,还给阿娘戴个粉色,瞧着可年轻了几分,同柳云清立在一处,跟姊妹俩似的。 齐氏多少年没这样打扮过,猛得一戴花还总要抬手碰一碰,怪不适应的,然架不住下头孩子们的夸,她便也放开了许多,今儿只管高兴了。 上午一直在大相国寺挤着,柳云清还一个抽一个万事如意的吉签。 为这四个好字,柳云清心甘情愿,欢欢喜喜给大相国寺捐了二十两的香火银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小金粽子 然说是粽子,也不过是一小撮糯米加上几颗绿豆红豆或是一颗枣子。 柳云清一口一个,吃得美滋滋的。 这过节,狸霸儿也带着猫儿们来拜她,见她吃粽子吃得香,狸霸儿看得直舔嘴。 柳云清给他一块儿指甲盖大小的糯米,可叫他吃得粘牙,整张脸都裹成团子了,舌头更是更系蝴蝶结,这才将那团子糯米给剔下来,再不提要尝尝的事儿。 偏阿鱼是个好奇的,凑上前去嗅剩下两个,他左闻闻右闻闻,小爪爪点了右边那个一脸警惕。 “仙儿!这个我怎么闻着不是能吃的!” 柳云清捡了他手底下的那个小粽子作势拨开。 “怎的,粽子还能有假,我可是看着官人包的、、、、、、” 然这话还没说完,谁道咕噜噜从粽叶里滚出来一个三角形的黄灿灿的东西。 捡起来一瞧,竟是一个金子做的小粽子,上头连粽叶的纹理和绳结都雕刻精细! 柳云清不由失笑,心说赵承砚还真把她当小孩儿了,过年得压岁钱,这过个端午,也叫她得个小金粽子高兴高兴! 柳云清越看越欢喜,越是感叹赵大官人有心。 雕镂这样漂亮的小粽子,还不知是他几时吩咐下头人去做的呢,细看上头一个粽子尖尖上还打了个小眼儿,回头还能寻个绳子串起来戴在腕子上呢! 左右不过是看着灶,常添柴罢了。 柳云清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叫阿鱼去她房中将她的绣筐子给衔来。 她不善女红针黹,但有道是差生文具多,她这儿针线也最齐。 捡了金线和细细的五彩丝线搓在一起,只简简单单将小金粽子串起来,两边再搭上亮晶晶的水晶珠子,便好看得不得了。 同赵大官人给团儿戴的项圈戴在了一处,柳云清抬着自己的手腕细瞧,越瞧就越是欢喜。 阿砚对她这样有心,她也想送人个什么。 最好是亲手做的,这才能叫人瞧出心意来。 可手帕与荷包送了只怕有歧义,她绣活又不好,绣个鸭子也能绣个四不像来,围巾她倒是会织,只是这眼看着夏日了,送出去也太不合时宜了些。 忽然想到了什么,柳云清骤然一笑,灶火也不看啦,这便起身朝阿娘喊了一声。 “阿娘,我有事儿出去一趟,夜里肯定回来!” “这关头你又去哪儿?还缺一个看灶火的呢!” 柳云清倚着门抬手点了点围在灶台前的几只猫儿。 “这不是有阿鱼、阿虾、小蟹他们嘛,且听得他们什么时候喵喵叫,便是该添柴的时候了!” 齐氏笑嗔了女儿一眼:“哪有叫猫儿们看灶台的,再说了,你给人家都起的什么名字!” 这可不是柳云清起的,人家猫儿们自个儿给自个儿起的名儿呢! 顾不上回应,柳云清揣了银子就出了门。 这一去便是两个多时辰,明儿才过节呢,齐氏便也由着女儿去了。 翌日,柳云清一家起了个大早,天还不亮便在门口摆了贡品香火,抻着脖子往外一瞧,这条巷子的人家都是这般,个个都祈福全家安康呢! 且等着香燃尽了,大伙儿也不必再做了朝食,直接将贡品分吃了就是,甭管粽子还是白团,亦或是香糖果子,都是昨儿夜里赶制好的,如今吃着正合适。 只雨平又多烧了道汤,待吃饱了,大伙儿便配了菖蒲艾花的香囊一道去了大相国寺进香去了。 说来,这还是柳云清从昏迷醒罢,头一次来大相国寺进香。 然说是进香,倒不如说是来逛集市的。 此一条街上的铺子都是大相国寺的产业,或是自售些与佛教有关的东西,或是租出去供人做了各式各样的买卖。 吃的喝的玩儿的用的,就没有人想不到的。 还未走到地方呢柳云清身后一帮子小孩儿嘴里怀里都塞满了吃食,不知道的还当她们饿了几天了,且等着今儿敞开肚皮吃呢。 左右也过节,柳云清由着人吃喝热闹着,穿梭在人群中,快到大相国寺了,柳云清抬头一望,还遇着个熟人。 “余掌柜,您怎么在这儿支了摊子啊!难得过节也不歇歇?” 跟前儿的小摊是专卖小娘子们爱戴的头花,估摸着是用她布坊的碎布头攒的,什么料子都有,颜色也都齐全。 再一问,一朵绢花也才不过五文,柳云清给家里的女孩子们各买了五朵,可够她们戴的了。 “嗐!什么过节不过节对我来说都一样,我家里也没什么人,平日里爱跟叶芙姐姐挤着就罢了,而今过节总要人家带着孩子清静清静。” 余娘子说起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也不见面上伤怀,还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 “这不坊里头一年到头总有些损耗,我便叫绣娘们得闲攒些头花来,我收上来是两文一朵,卖出去五文,怎么都是赚的,出来也热闹高兴些!” 也怪不得人家能赚钱,能做了赵大官人满意的管事呢。 可瞧瞧,过节都想着怎么赚钱呢! 不似她,今儿自己出来便罢,还给书坊的伙计们都放了带薪假,比着余娘子来看,可真是不敬业! 然想着过节,也该是歇歇的,她而今近银子的来路也多,赵大官人给开的薪水极丰厚,她便是将书坊关了门也够养家了。 而今也不急得书坊的生意了,正常经营着便是,待节后办了大赛,可又得叫人忙得脚不点地。 “一百二十五文,余娘子可数好了。” 柳云清今儿叫人揣得零钱多,径直给了人一小串铜板子去,余娘子还不愿收她的钱。 末了推让几番,余娘子收下了钱,又多送了柳云清两朵绢花。 柳云清捡了紫色的戴在了发间,还给阿娘戴个粉色,瞧着可年轻了几分,同柳云清立在一处,跟姊妹俩似的。 齐氏多少年没这样打扮过,猛得一戴花还总要抬手碰一碰,怪不适应的,然架不住下头孩子们的夸,她便也放开了许多,今儿只管高兴了。 上午一直在大相国寺挤着,柳云清还一个抽一个万事如意的吉签。 为这四个好字,柳云清心甘情愿,欢欢喜喜给大相国寺捐了二十两的香火银子。 第一百二十章 乱勾着人心 再等着出来,外头人更多了。 好不容易挤到街上,谁道左右两侧还叫宿卫禁军严加把守,不许人走动。 柳云清朝身侧的人打听,原是御驾一会儿要从这儿过去,出城往金明池去呢! 宋人王应麟《玉海》有载。 “太平兴国元年,诏以卒三万五千凿池,以引金水河注之。有水心五殿,南有飞梁,引数百步,属琼林苑。每岁三月初,命神卫虎翼水军教舟楫,习水嬉。西有教场亭殿,亦或幸阅炮石壮弩。” 而今官家带着人去金明池,并非是为了看水师教习,而是为了这端午节龙舟竞渡的赛事。 柳云清只惦记着家里的小孩儿爱看踢蹴鞠,竟是忘了还有龙舟竞渡这回事儿。 好在蹴鞠比赛得个三四天呢,今儿就先赶着看了龙舟竞渡便是。 问了众人的意见,众人自然是连连点头,连白新阳也孩子似的抱着柳云清的手臂,她说什么,白新阳就应什么。 约莫等了一刻钟,便听远远传来金鸣之声,宋人并无跪迎圣驾的意识,大伙儿不过是收了声儿,个个仰着头好奇瞧着官家的座驾缓缓而至。 前头是引路的禁军铁骑,后跟着大象六头,分别用有花纹图案的锦缎披在它们身上,背上安放莲花座,大象的头上也带着金色的冠子,身穿锦衣的训象师跨坐在大象的脖子上。 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训练的,六只大象迈的步子都整齐划一,便是街道两旁众人传来惊呼,也不见它们紧张。 紧随其后的是身披五色介胄的武士,前头的几个执长扇,后头的执长矛,再后头还有穿着各色华服的护卫,打扮靓丽,乍一眼望过去还当是彩虹坠了地。 而后是官家的亲从、亲事官,手中捧着一个个匣子,都是官家或是娘娘们随时要用的东西。 这些五颜六色的人走过了,才是官家的座驾,御辇高悬绚丽珠帘,映得期中的人影影倬倬,有些位置讨巧的,还能一睹圣颜呢! 紧接着便是赵大官人的轿辇,其略比官家的小上一圈儿,然瞧着也是华丽非常了。 围着他轿辇四周的卫士们各自头上戴花,身披锦绣披肩,穿着镶嵌金线的衫袍,腰间束的都是金带,配的是镶,满宝石的弓箭。 众人看不清坐在其中的赵大官人,却是将拱卫他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柳云清听得分明,百姓们都纷纷议论,直言官家真是疼爱官人的,便是有了亲子,也没叫小皇子越过了他去。 这话说得倒是好听,可柳云清却是越听心里越是发堵。 就今儿这架势,且不知有多少是专演给人看的。 赵承砚先时进趟宫都能被人砸上了额头,竖着进横着出来的,可想而知他是如何处境。 而今倒是会粉饰太平,怎不见官家拿了实实在在的东西疼人? 她这几日,日日都在赵承砚府上,只见宫里的小奴来了一回,也不过是皇后娘娘叫人送来两筐子鲜果罢了。 打发叫花子似的,这些个果子她去大街上逛一圈,二两银子买得比这还多! 正生着气呢,突然便见赵承砚撩开了几寸珠帘,露出了半张玉似的脸。 不知是不是错觉,柳云清倏地红了脸,她只觉赵承砚是在这茫茫人海中寻见了她,特和她对上了视线。 待看人露出一个轻笑,引得周围娘子们捧心惊呼不断,赵承砚这才有所收敛,端端正正坐好了去。 这下子柳云清可有把握了,赵承砚是真瞧见了她的! 怎么乖狗狗今儿跟个狐狸似的,乱勾着人心,把前排的几个小娘子都给迷得站不稳了。 柳云清锤了锤心口,呼了一口气,这也才缓过劲儿来。 后头的人也没什么好看了。 柳云清护着家里的小孩儿们靠边走出了人群,花了几个子儿雇车去了。 她没赵大官人这样大的排场,然要去金明池路子还远呢,走路过去只怕要累不轻,她还是有几个钱给家里雇些好车的。 然像她这样的聪明人不少,在城门口又排起了马车长龙,好在城门衙役没多为难,瞧着没什么可疑的便放行了。 到了地方,众人下了车,说是金明池,然周围有九里三十步之广,只由东向西便七里多长。 然好在这儿比城中更是繁华,众人在马车上也早歇够了,一路说说笑笑也不觉累。 进入金明池大门,顺着南岸往西走,便见一临水大殿,这便是天子临驾的地方,外头搭着一个巨大的彩色幕帐。 想来里头官家、娘娘和赵承砚已然就座,且就等着时辰到了看龙舟竞渡了。 柳云清和众人随着人流未停,过了仙桥,不多时便见五座大殿建在金明池湖水中心。 每一殿都有官家用的幔帐、镶金的龙床、绘着河间云水戏龙的屏风、、、、、这些都是不拘着游人观赏的。 除此之外,还有博戏赌钱的地方,艺人们表演的勾栏瓦肆。 棚子旁边招揽客人的地方放着一个个瓦盆,有人可以向瓦盆里投掷头钱,以此来赌些个钱物器具,甚至是衣服。 云溪看中上头一个精致的木质小龙舟了,眼巴巴的望着,柳云清给她了十个自个儿叫她去投。 就像套圈儿似的,总不得中,末了还是旁边一个小郎君得了好,然见云溪眼巴巴的,便用一文钱换给了她。 这小龙舟是用一文钱赢来的,人家也不多要,可云溪过意不去,末了在自己的小挎包里寻了寻,多赔给人一个琉璃手串。 这也是云溪投掷得来的,珠子里裹着些墨色,小郎君带着也好看,他便也收下了。 瞧着两小只你跟我换、我跟你换的,柳云清不又得笑,没了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果然处处都是美好。 再往前走,便多了两幢高高的彩楼,四面镂空,里面有弹奏乐器的乐伎。 再往上看,亦有翩翩起舞的女子,穿着像是壁画上的仙女,风一吹,身上的彩绸飘飘,仿佛真的飞起来似的,叫人挪不开眼睛。 第一百二十章 乱勾着人心 再等着出来,外头人更多了。 好不容易挤到街上,谁道左右两侧还叫宿卫禁军严加把守,不许人走动。 柳云清朝身侧的人打听,原是御驾一会儿要从这儿过去,出城往金明池去呢! 宋人王应麟《玉海》有载。 “太平兴国元年,诏以卒三万五千凿池,以引金水河注之。有水心五殿,南有飞梁,引数百步,属琼林苑。每岁三月初,命神卫虎翼水军教舟楫,习水嬉。西有教场亭殿,亦或幸阅炮石壮弩。” 而今官家带着人去金明池,并非是为了看水师教习,而是为了这端午节龙舟竞渡的赛事。 柳云清只惦记着家里的小孩儿爱看踢蹴鞠,竟是忘了还有龙舟竞渡这回事儿。 好在蹴鞠比赛得个三四天呢,今儿就先赶着看了龙舟竞渡便是。 问了众人的意见,众人自然是连连点头,连白新阳也孩子似的抱着柳云清的手臂,她说什么,白新阳就应什么。 约莫等了一刻钟,便听远远传来金鸣之声,宋人并无跪迎圣驾的意识,大伙儿不过是收了声儿,个个仰着头好奇瞧着官家的座驾缓缓而至。 前头是引路的禁军铁骑,后跟着大象六头,分别用有花纹图案的锦缎披在它们身上,背上安放莲花座,大象的头上也带着金色的冠子,身穿锦衣的训象师跨坐在大象的脖子上。 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训练的,六只大象迈的步子都整齐划一,便是街道两旁众人传来惊呼,也不见它们紧张。 紧随其后的是身披五色介胄的武士,前头的几个执长扇,后头的执长矛,再后头还有穿着各色华服的护卫,打扮靓丽,乍一眼望过去还当是彩虹坠了地。 而后是官家的亲从、亲事官,手中捧着一个个匣子,都是官家或是娘娘们随时要用的东西。 这些五颜六色的人走过了,才是官家的座驾,御辇高悬绚丽珠帘,映得期中的人影影倬倬,有些位置讨巧的,还能一睹圣颜呢! 紧接着便是赵大官人的轿辇,其略比官家的小上一圈儿,然瞧着也是华丽非常了。 围着他轿辇四周的卫士们各自头上戴花,身披锦绣披肩,穿着镶嵌金线的衫袍,腰间束的都是金带,配的是镶,满宝石的弓箭。 众人看不清坐在其中的赵大官人,却是将拱卫他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柳云清听得分明,百姓们都纷纷议论,直言官家真是疼爱官人的,便是有了亲子,也没叫小皇子越过了他去。 这话说得倒是好听,可柳云清却是越听心里越是发堵。 就今儿这架势,且不知有多少是专演给人看的。 赵承砚先时进趟宫都能被人砸上了额头,竖着进横着出来的,可想而知他是如何处境。 而今倒是会粉饰太平,怎不见官家拿了实实在在的东西疼人? 她这几日,日日都在赵承砚府上,只见宫里的小奴来了一回,也不过是皇后娘娘叫人送来两筐子鲜果罢了。 打发叫花子似的,这些个果子她去大街上逛一圈,二两银子买得比这还多! 正生着气呢,突然便见赵承砚撩开了几寸珠帘,露出了半张玉似的脸。 不知是不是错觉,柳云清倏地红了脸,她只觉赵承砚是在这茫茫人海中寻见了她,特和她对上了视线。 待看人露出一个轻笑,引得周围娘子们捧心惊呼不断,赵承砚这才有所收敛,端端正正坐好了去。 这下子柳云清可有把握了,赵承砚是真瞧见了她的! 怎么乖狗狗今儿跟个狐狸似的,乱勾着人心,把前排的几个小娘子都给迷得站不稳了。 柳云清锤了锤心口,呼了一口气,这也才缓过劲儿来。 后头的人也没什么好看了。 柳云清护着家里的小孩儿们靠边走出了人群,花了几个子儿雇车去了。 她没赵大官人这样大的排场,然要去金明池路子还远呢,走路过去只怕要累不轻,她还是有几个钱给家里雇些好车的。 然像她这样的聪明人不少,在城门口又排起了马车长龙,好在城门衙役没多为难,瞧着没什么可疑的便放行了。 到了地方,众人下了车,说是金明池,然周围有九里三十步之广,只由东向西便七里多长。 然好在这儿比城中更是繁华,众人在马车上也早歇够了,一路说说笑笑也不觉累。 进入金明池大门,顺着南岸往西走,便见一临水大殿,这便是天子临驾的地方,外头搭着一个巨大的彩色幕帐。 想来里头官家、娘娘和赵承砚已然就座,且就等着时辰到了看龙舟竞渡了。 柳云清和众人随着人流未停,过了仙桥,不多时便见五座大殿建在金明池湖水中心。 每一殿都有官家用的幔帐、镶金的龙床、绘着河间云水戏龙的屏风、、、、、这些都是不拘着游人观赏的。 除此之外,还有博戏赌钱的地方,艺人们表演的勾栏瓦肆。 棚子旁边招揽客人的地方放着一个个瓦盆,有人可以向瓦盆里投掷头钱,以此来赌些个钱物器具,甚至是衣服。 云溪看中上头一个精致的木质小龙舟了,眼巴巴的望着,柳云清给她了十个自个儿叫她去投。 就像套圈儿似的,总不得中,末了还是旁边一个小郎君得了好,然见云溪眼巴巴的,便用一文钱换给了她。 这小龙舟是用一文钱赢来的,人家也不多要,可云溪过意不去,末了在自己的小挎包里寻了寻,多赔给人一个琉璃手串。 这也是云溪投掷得来的,珠子里裹着些墨色,小郎君带着也好看,他便也收下了。 瞧着两小只你跟我换、我跟你换的,柳云清不又得笑,没了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果然处处都是美好。 再往前走,便多了两幢高高的彩楼,四面镂空,里面有弹奏乐器的乐伎。 再往上看,亦有翩翩起舞的女子,穿着像是壁画上的仙女,风一吹,身上的彩绸飘飘,仿佛真的飞起来似的,叫人挪不开眼睛。 第一百二十一章 龙舟赵团儿 到这了这儿,竟又见了熟人。 是桂兰坊的姐姐们,翠娘也才其中,见白新阳来了,几个小姑娘甫一相见高兴得热泪盈眶。 从坊里出来的姊妹们跟着外头的郎君、官人们一走,就难得再有相见的时候了,下次见面,会不会是阴阳两隔也未可知。 能见白新阳,见人虽不是披金戴银,然却是快活满足的,这便够了。 又坊里的姊妹好奇齐二郎对她好不好,陪在她身边的高挑女子又是谁,怎么瞧着跟齐二郎生得有些像。 翠娘不开口,白新阳也不好说实话,只说这位娘子是齐二郎的孪生妹妹,齐二郎忙着,又行商去了,她同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而今可知道了什么是幸福。 叙了会子话,怕去晚了抢不着好位子看龙舟竞渡,白新阳同姊妹们又约了下次见面的时候,便又拉上了柳云清的手随着人一道走了。 与彩楼相对的一桌高大楼阁则是宝津楼,宽阔有百余丈,听说上去了可以俯瞰整个金明池。 待官家和娘娘在前头的幕帐中歇息够了,便来这儿观看龙舟竞渡。 而柳云清同众人要去的是东岸,临近水岸的彩棚幕帐都是可以租赁的,根据观赏角度的优劣价格也各不相同。 既然来了,柳云清自然是想带着家人看得好看得痛快,然角度最好的幕帐竟要一个时辰五两银子,还不带茶水果子。 今儿得比一天呢,夜里还有烟花表演,这算下来可不便宜。 正同人讨价还价,忽然不知从哪儿蹿出来一个小奴,瞧着穿戴,当是赵承砚身边的,柳云清对他有些印象,应该是个叫小酉的。 “柳娘子,奴可是寻着您了!” 柳云清给他买了一碗饮子吃:“莫慌莫慌,先喝些饮子缓口气,怎么了这是,可是你们主子有什么吩咐?” 那小奴喝了两口,听得这声儿含着打趣的吩咐忍不住一笑。 “哪儿能,主人是想着今儿人多,便是花了大价钱租赁幕帐,恐也难能得了好位子,这不,再往前走个四五十丈,临岸有个三层高的酒楼,主人在那儿有个雅间,叫您带着家人随意使用。” 原是赵承砚安排好了,说是有个雅间,而不是包了个厢房,不必想,这出酒楼必然还是赵大官人的产业之一。 柳云清只管谢了官人和小酉,跟着人一道再往前走走去。 然过去一看,这酒楼竟和宝津楼差不多大了,只略微低个半层的样子,瞧着异常华贵,往来宾客皆着华服,配金玉。 柳云清一眼看过去,不是衙内便是哪个高门的娘子。 柳云清跟着小酉径自上楼,也不见气势消减半分,来了赵大官人的地盘儿,她只当回了家似的。 待进了雅间,里头是个外、中、内的三套间,采光极好,甭管从哪个房间的窗户向外望去,都能将金明池瞧得清清楚楚。 也是上了楼,这才看见北边临岸而建的“奥屋”。 柳云清也是头回见到,听得小酉介绍,这是停放龙舟的地方,平常则放了水师的船。 众人听得啧啧惊叹,偶见一龙舟调度,便引得小孩儿们连连惊呼。 下头也越来越热闹了,叫小酉一打听,原是在龙舟竞渡开始之前便有人下注。 第一轮参赛的总共二十条龙舟,有世家贵族的船,亦有衙内门兑了银子出风头弄出来的龙舟,更有某一商会、行会赞助的船,听说还有个别富户的。 总归只要是想参加,只要能做出龙舟来,今儿都可来报名比试比试。 官家给了彩头,除了十两的金子以外,还有一象牙制成的小龙舟,一尺长,听说可精致了。 便是不精致,那也是从官家那儿得来的,光这名头便给彩头镶了金边了。 小酉将单子拿了上来,悄悄给柳云清指了一个名为赵团子的龙舟给她看。 “这是官人出的龙舟,娘子要是押注不妨压这个,上头都是专从跑海运的船上调来的好手,保准娘子赚得盆满钵满。” 柳云清见此又忍不住笑。 什么赵团子,竟是爱猫爱成这样吗? 旁的都是起了什么金玉满堂的吉利名儿,或是直接用自己的商会来命名的,这赵团子好生突兀。 估摸着大伙儿都不押它,若真能赢,倍率不知几何,想必定然是能以小博大,大赚一笔呢。 柳云清租幕帐的时候讨价还价,支持赵大官人倒是一掷千金,在荷包里翻腾了会子,直接拿来一张一百两的交子递给了小酉。 “可说好了,若是输了,叫你主人赔我的银子,我柳云清可是属貔貅的,向来只进不出!” 小酉忙笑着应下了:“您且放心,主人说了,必不叫您失望!” 之后也不消得小酉再陪着,叫他去楼下押注送了对牌,柳云清便叫人回去侍奉赵大官人了。 今儿出门在外,小奴们都是有定数的,叫人出去买个什么一会儿回来也不打眼儿,小酉这出来的时候可是不短了,只怕有心人瞧见了要给赵承砚添麻烦。 小酉听令行事,临走前还叫人给柳云清上了好一桌吃食,真是周全得不能再周全。 说说笑笑一阵儿,也不知过了几时,便听得外头又响起金鸣之声,而后爆竹噼里啪啦热热闹闹响了好一阵。 而后乐声响起,又一身着赤色官服的人上前进致语,龙舟从奥屋一个接一个出来,且见个个大小颜色各不相同。 前头旗帜烈烈,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从左往右数第六只名为赵团儿的龙舟,那旗帜以红色做底,上头绣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猫儿。 通身纯白,唯双耳点缀漂亮的玳瑁纹,琥珀眼圆睁,似是瞧见了上头有什么得趣的,做了个扑跳的动作,活灵活现,叫人挪不开眼睛。 然更过分的是,船上的桨手舵手的坎肩上竟也绣了小猫戏蝶图。 登船的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高壮汉子,端得是燕颔虎须,一副威武不凡的相貌,谁道这样的豪杰竟穿得一身可爱猫猫! 这反差感直引得岸边的百姓直忍不住笑,羞得船上的汉子们一张脸又黑又红,只恨不得立刻带着龙舟冲出去解决比赛。 第一百二十一章 龙舟赵团儿 到这了这儿,竟又见了熟人。 是桂兰坊的姐姐们,翠娘也才其中,见白新阳来了,几个小姑娘甫一相见高兴得热泪盈眶。 从坊里出来的姊妹们跟着外头的郎君、官人们一走,就难得再有相见的时候了,下次见面,会不会是阴阳两隔也未可知。 能见白新阳,见人虽不是披金戴银,然却是快活满足的,这便够了。 又坊里的姊妹好奇齐二郎对她好不好,陪在她身边的高挑女子又是谁,怎么瞧着跟齐二郎生得有些像。 翠娘不开口,白新阳也不好说实话,只说这位娘子是齐二郎的孪生妹妹,齐二郎忙着,又行商去了,她同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而今可知道了什么是幸福。 叙了会子话,怕去晚了抢不着好位子看龙舟竞渡,白新阳同姊妹们又约了下次见面的时候,便又拉上了柳云清的手随着人一道走了。 与彩楼相对的一桌高大楼阁则是宝津楼,宽阔有百余丈,听说上去了可以俯瞰整个金明池。 待官家和娘娘在前头的幕帐中歇息够了,便来这儿观看龙舟竞渡。 而柳云清同众人要去的是东岸,临近水岸的彩棚幕帐都是可以租赁的,根据观赏角度的优劣价格也各不相同。 既然来了,柳云清自然是想带着家人看得好看得痛快,然角度最好的幕帐竟要一个时辰五两银子,还不带茶水果子。 今儿得比一天呢,夜里还有烟花表演,这算下来可不便宜。 正同人讨价还价,忽然不知从哪儿蹿出来一个小奴,瞧着穿戴,当是赵承砚身边的,柳云清对他有些印象,应该是个叫小酉的。 “柳娘子,奴可是寻着您了!” 柳云清给他买了一碗饮子吃:“莫慌莫慌,先喝些饮子缓口气,怎么了这是,可是你们主子有什么吩咐?” 那小奴喝了两口,听得这声儿含着打趣的吩咐忍不住一笑。 “哪儿能,主人是想着今儿人多,便是花了大价钱租赁幕帐,恐也难能得了好位子,这不,再往前走个四五十丈,临岸有个三层高的酒楼,主人在那儿有个雅间,叫您带着家人随意使用。” 原是赵承砚安排好了,说是有个雅间,而不是包了个厢房,不必想,这出酒楼必然还是赵大官人的产业之一。 柳云清只管谢了官人和小酉,跟着人一道再往前走走去。 然过去一看,这酒楼竟和宝津楼差不多大了,只略微低个半层的样子,瞧着异常华贵,往来宾客皆着华服,配金玉。 柳云清一眼看过去,不是衙内便是哪个高门的娘子。 柳云清跟着小酉径自上楼,也不见气势消减半分,来了赵大官人的地盘儿,她只当回了家似的。 待进了雅间,里头是个外、中、内的三套间,采光极好,甭管从哪个房间的窗户向外望去,都能将金明池瞧得清清楚楚。 也是上了楼,这才看见北边临岸而建的“奥屋”。 柳云清也是头回见到,听得小酉介绍,这是停放龙舟的地方,平常则放了水师的船。 众人听得啧啧惊叹,偶见一龙舟调度,便引得小孩儿们连连惊呼。 下头也越来越热闹了,叫小酉一打听,原是在龙舟竞渡开始之前便有人下注。 第一轮参赛的总共二十条龙舟,有世家贵族的船,亦有衙内门兑了银子出风头弄出来的龙舟,更有某一商会、行会赞助的船,听说还有个别富户的。 总归只要是想参加,只要能做出龙舟来,今儿都可来报名比试比试。 官家给了彩头,除了十两的金子以外,还有一象牙制成的小龙舟,一尺长,听说可精致了。 便是不精致,那也是从官家那儿得来的,光这名头便给彩头镶了金边了。 小酉将单子拿了上来,悄悄给柳云清指了一个名为赵团子的龙舟给她看。 “这是官人出的龙舟,娘子要是押注不妨压这个,上头都是专从跑海运的船上调来的好手,保准娘子赚得盆满钵满。” 柳云清见此又忍不住笑。 什么赵团子,竟是爱猫爱成这样吗? 旁的都是起了什么金玉满堂的吉利名儿,或是直接用自己的商会来命名的,这赵团子好生突兀。 估摸着大伙儿都不押它,若真能赢,倍率不知几何,想必定然是能以小博大,大赚一笔呢。 柳云清租幕帐的时候讨价还价,支持赵大官人倒是一掷千金,在荷包里翻腾了会子,直接拿来一张一百两的交子递给了小酉。 “可说好了,若是输了,叫你主人赔我的银子,我柳云清可是属貔貅的,向来只进不出!” 小酉忙笑着应下了:“您且放心,主人说了,必不叫您失望!” 之后也不消得小酉再陪着,叫他去楼下押注送了对牌,柳云清便叫人回去侍奉赵大官人了。 今儿出门在外,小奴们都是有定数的,叫人出去买个什么一会儿回来也不打眼儿,小酉这出来的时候可是不短了,只怕有心人瞧见了要给赵承砚添麻烦。 小酉听令行事,临走前还叫人给柳云清上了好一桌吃食,真是周全得不能再周全。 说说笑笑一阵儿,也不知过了几时,便听得外头又响起金鸣之声,而后爆竹噼里啪啦热热闹闹响了好一阵。 而后乐声响起,又一身着赤色官服的人上前进致语,龙舟从奥屋一个接一个出来,且见个个大小颜色各不相同。 前头旗帜烈烈,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从左往右数第六只名为赵团儿的龙舟,那旗帜以红色做底,上头绣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猫儿。 通身纯白,唯双耳点缀漂亮的玳瑁纹,琥珀眼圆睁,似是瞧见了上头有什么得趣的,做了个扑跳的动作,活灵活现,叫人挪不开眼睛。 然更过分的是,船上的桨手舵手的坎肩上竟也绣了小猫戏蝶图。 登船的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高壮汉子,端得是燕颔虎须,一副威武不凡的相貌,谁道这样的豪杰竟穿得一身可爱猫猫! 这反差感直引得岸边的百姓直忍不住笑,羞得船上的汉子们一张脸又黑又红,只恨不得立刻带着龙舟冲出去解决比赛。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为猫儿的斗嘴 一定程度上,赵大官人这一出还有不小的作用。 “那赵团儿真是好看,我瞧着也比得上我的悬铃了。” 高滔滔在自己的皇后姨母跟前儿是个话痨,自打见了人,这话就没停下来过。 娘娘喜欢她,官家也满意她,唯独赵承砚,听得人十句也不见得回三句,明示暗示也一概听不懂,活像是个木头。 然他听不得谁说他的团儿半点儿不好,闻言不由得反驳一句。 “这赵团儿我瞧着倒是好的,你看它眼睛多亮,支棱棱的耳朵也漂亮,想它看着虽娇气,那扑蝶的动作倒是矫健的。” “悬铃好是好,就是太黑了,看不清脸。” 高滔滔简直气得要吐血。 她这样费心挑起话头就是为了引起赵承砚的注意,谁道好不容易讨来人一句话,竟说她的悬铃太黑,看不清脸! 赵承砚可以不喜欢她,但她也不许赵承砚说她的猫儿半点儿不好! 高滔滔也不依着姨母说话撒娇了,叉着腰气道。 “我的悬铃怎么啦,我的悬铃漂亮着呢!阿砚你好烦人,那赵团儿你的猫儿吗,为了她你竟说我的悬铃不好!” “得亏我今儿没带了悬铃出来,他听了可要伤心!” 赵承砚哼笑一声。 伤心,伤什么心? 悬铃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猫儿,他听得懂人话吗? 哪像是他的团儿,莫说听懂话,还能变成人,还会做生意呢! 满腹的炫耀不得出,赵承砚只得反问一句。 “怎么,光你的悬铃会伤心,人家赵团儿听得你的话就心里不难受?各爱各的猫,你夸她便是,何必再拿了悬铃压上一头。” 官家见二人斗嘴忍不住笑,还当他们是两小无猜,斗嘴也是情趣。 娘娘可知道赵承砚是真不喜欢滔滔,怼人的话出自真心,且少不得从中调和。 “先前听得人说阿砚府上也养了一只猫儿,不知是什么样儿的,你二人在这儿斗嘴,说不得回头抱来两只猫儿一见,还能玩到一处呢。” “正好一公一母,说不得还能凑成一对儿!” 娘娘这话是劝和,谁道二人为了自个儿的猫儿都在气头上,异口同声道。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下子,竟真是两看相厌了。 且听得高滔滔直言:“不是我自夸,我家悬铃可挑剔了,而今年纪正当,好些人家送来小猫给我们悬铃相看,都是人家黏着悬铃的份儿,我们悬铃眼光可高,一般的可瞧不上。” 赵承砚抿了口茶,也不见动怒。 “彼此彼此,我家的猫儿也眼光奇高,也唯独喜欢我一个罢了。” 一听这,娘娘也是没法子了,且叫孩子们去吵闹,什么撮合不撮合的,而今瞧着,不打起来已然算是好的了。 你来我往斗了一会儿嘴,外头便开始比起来了,且听得铜锣声响,二人哪里还顾得上头,俱看向窗外池上赛况。 高滔滔带着气儿,便是喜欢那赵团儿龙舟也不肯为它声援,偏寻了旁的衙内的船压了注。 赵承砚自然是支持自己的龙舟,明面上放了一百两银子,然私底下,他在里头投了五千两。 因着还有好几场,末了决出第一来,故这第一场赵团儿比之旁的船队也才不过一赔二的赔率,若是赢,也不过是得了一万两银子而已。 这一场龙舟自然是良莠不齐,很快,“赵团儿”便得了第一。 经过第二场、第三场、、、、、末了场上只剩下包括“赵团儿”的十支龙舟,此时的赔率已然到达了惊人的一赔十。 而赵大官人压下的五千两银子也早翻了几番,变成如今的六万五千两。 前头赵团儿龙舟虽迎,但算不得这十支里头拔尖的那个,押它的人不算多,多得则是高滔滔压得拿支“衙内队”。 眼看着要决出胜负了,高滔滔忍不住在赵承砚跟前儿得意起来。 “我可听张老三他们说了,龙舟是早几个月便请了老师父准备的,用的木材也是专花了重金的,做得又轻巧又漂亮,桨手更是各地赛龙舟的好手,今儿必是稳赢。” “阿砚哥哥现在抽身还来得及,而今你算不得亏,赚个千八百的银子也高兴,然一会儿若是输了,阿砚哥哥可是血本无归了。” 赵承砚对自己的人有数,为了这最后一场,前几场都还只是热身,而今才是发力的时候。 “胜负如何还未可知,与其劝我,滔滔还不如趁早抽身,免得损了一整年的零用,一会儿你哭鼻子也是要不回来了。” 二人又较劲儿起来,然高滔滔还有姨母兜底,便是真赔了也不怕。 今儿她还真要看看了,赵承砚到底能自信多久。 很快,比赛就到了尾声,岸边众人的呼声也开始变得疯狂。 眼看着赵团儿一马当先正要冲过终点,谁道咬在它身后的衙内队为了赢居然出了损招,挨着赵团儿队的桨手们也不划了,直伸着桨去打人。 赵团儿龙舟上的桨手们一时不查,被打乱了节奏,正要忍痛角逐,谁道被后头的一只龙舟反超过去。 便是赵团儿队和衙内队再奋力去划,也只得了第二第三的名次。 众人嘘声不断,骂声一片,连赵承砚也忍不住攥拳锤了下窗棂子,脸上不由露出遗憾懊恼之色。 他扭头看向身侧的高滔滔,多少有些阴阳怪气。 “今儿倒是叫高娘子给说对了,我是该早些抽身的,那张老三能是什么好人,高娘子慧眼识金。” 高滔滔亦火冒三丈,然嘴上却不服输:“赵大官人如此自信不也没赢,管什么手段,结果便是这么个结果,官人不也走眼了。” 第二第三亦是有奖的,只是衙内队下黑手,若给了第三的名头只怕不能服众,便当场取消了他们的资格,给了下头的去。 赵团儿队得了五两金,十匹绢,聊胜于无。 赵大官人赔了五千两,柳云清也痛失一百两。 然赵承砚想着自己赔给柳云清一百两,如此又能借口见面,便也不觉得银子损得肉痛了,反而美滋滋起来,想着若是明儿得空不必再陪着官家,必得提着银子寻人去。 届时再邀着云清出来玩儿,便也顺理成章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为猫儿的斗嘴 一定程度上,赵大官人这一出还有不小的作用。 “那赵团儿真是好看,我瞧着也比得上我的悬铃了。” 高滔滔在自己的皇后姨母跟前儿是个话痨,自打见了人,这话就没停下来过。 娘娘喜欢她,官家也满意她,唯独赵承砚,听得人十句也不见得回三句,明示暗示也一概听不懂,活像是个木头。 然他听不得谁说他的团儿半点儿不好,闻言不由得反驳一句。 “这赵团儿我瞧着倒是好的,你看它眼睛多亮,支棱棱的耳朵也漂亮,想它看着虽娇气,那扑蝶的动作倒是矫健的。” “悬铃好是好,就是太黑了,看不清脸。” 高滔滔简直气得要吐血。 她这样费心挑起话头就是为了引起赵承砚的注意,谁道好不容易讨来人一句话,竟说她的悬铃太黑,看不清脸! 赵承砚可以不喜欢她,但她也不许赵承砚说她的猫儿半点儿不好! 高滔滔也不依着姨母说话撒娇了,叉着腰气道。 “我的悬铃怎么啦,我的悬铃漂亮着呢!阿砚你好烦人,那赵团儿你的猫儿吗,为了她你竟说我的悬铃不好!” “得亏我今儿没带了悬铃出来,他听了可要伤心!” 赵承砚哼笑一声。 伤心,伤什么心? 悬铃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猫儿,他听得懂人话吗? 哪像是他的团儿,莫说听懂话,还能变成人,还会做生意呢! 满腹的炫耀不得出,赵承砚只得反问一句。 “怎么,光你的悬铃会伤心,人家赵团儿听得你的话就心里不难受?各爱各的猫,你夸她便是,何必再拿了悬铃压上一头。” 官家见二人斗嘴忍不住笑,还当他们是两小无猜,斗嘴也是情趣。 娘娘可知道赵承砚是真不喜欢滔滔,怼人的话出自真心,且少不得从中调和。 “先前听得人说阿砚府上也养了一只猫儿,不知是什么样儿的,你二人在这儿斗嘴,说不得回头抱来两只猫儿一见,还能玩到一处呢。” “正好一公一母,说不得还能凑成一对儿!” 娘娘这话是劝和,谁道二人为了自个儿的猫儿都在气头上,异口同声道。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下子,竟真是两看相厌了。 且听得高滔滔直言:“不是我自夸,我家悬铃可挑剔了,而今年纪正当,好些人家送来小猫给我们悬铃相看,都是人家黏着悬铃的份儿,我们悬铃眼光可高,一般的可瞧不上。” 赵承砚抿了口茶,也不见动怒。 “彼此彼此,我家的猫儿也眼光奇高,也唯独喜欢我一个罢了。” 一听这,娘娘也是没法子了,且叫孩子们去吵闹,什么撮合不撮合的,而今瞧着,不打起来已然算是好的了。 你来我往斗了一会儿嘴,外头便开始比起来了,且听得铜锣声响,二人哪里还顾得上头,俱看向窗外池上赛况。 高滔滔带着气儿,便是喜欢那赵团儿龙舟也不肯为它声援,偏寻了旁的衙内的船压了注。 赵承砚自然是支持自己的龙舟,明面上放了一百两银子,然私底下,他在里头投了五千两。 因着还有好几场,末了决出第一来,故这第一场赵团儿比之旁的船队也才不过一赔二的赔率,若是赢,也不过是得了一万两银子而已。 这一场龙舟自然是良莠不齐,很快,“赵团儿”便得了第一。 经过第二场、第三场、、、、、末了场上只剩下包括“赵团儿”的十支龙舟,此时的赔率已然到达了惊人的一赔十。 而赵大官人压下的五千两银子也早翻了几番,变成如今的六万五千两。 前头赵团儿龙舟虽迎,但算不得这十支里头拔尖的那个,押它的人不算多,多得则是高滔滔压得拿支“衙内队”。 眼看着要决出胜负了,高滔滔忍不住在赵承砚跟前儿得意起来。 “我可听张老三他们说了,龙舟是早几个月便请了老师父准备的,用的木材也是专花了重金的,做得又轻巧又漂亮,桨手更是各地赛龙舟的好手,今儿必是稳赢。” “阿砚哥哥现在抽身还来得及,而今你算不得亏,赚个千八百的银子也高兴,然一会儿若是输了,阿砚哥哥可是血本无归了。” 赵承砚对自己的人有数,为了这最后一场,前几场都还只是热身,而今才是发力的时候。 “胜负如何还未可知,与其劝我,滔滔还不如趁早抽身,免得损了一整年的零用,一会儿你哭鼻子也是要不回来了。” 二人又较劲儿起来,然高滔滔还有姨母兜底,便是真赔了也不怕。 今儿她还真要看看了,赵承砚到底能自信多久。 很快,比赛就到了尾声,岸边众人的呼声也开始变得疯狂。 眼看着赵团儿一马当先正要冲过终点,谁道咬在它身后的衙内队为了赢居然出了损招,挨着赵团儿队的桨手们也不划了,直伸着桨去打人。 赵团儿龙舟上的桨手们一时不查,被打乱了节奏,正要忍痛角逐,谁道被后头的一只龙舟反超过去。 便是赵团儿队和衙内队再奋力去划,也只得了第二第三的名次。 众人嘘声不断,骂声一片,连赵承砚也忍不住攥拳锤了下窗棂子,脸上不由露出遗憾懊恼之色。 他扭头看向身侧的高滔滔,多少有些阴阳怪气。 “今儿倒是叫高娘子给说对了,我是该早些抽身的,那张老三能是什么好人,高娘子慧眼识金。” 高滔滔亦火冒三丈,然嘴上却不服输:“赵大官人如此自信不也没赢,管什么手段,结果便是这么个结果,官人不也走眼了。” 第二第三亦是有奖的,只是衙内队下黑手,若给了第三的名头只怕不能服众,便当场取消了他们的资格,给了下头的去。 赵团儿队得了五两金,十匹绢,聊胜于无。 赵大官人赔了五千两,柳云清也痛失一百两。 然赵承砚想着自己赔给柳云清一百两,如此又能借口见面,便也不觉得银子损得肉痛了,反而美滋滋起来,想着若是明儿得空不必再陪着官家,必得提着银子寻人去。 届时再邀着云清出来玩儿,便也顺理成章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是不是要嫁给官人 没赵大官人这样财大气粗,柳云清可气得不行。 心说这些个衙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看看人家张有正张郎君,人家爷爷可是正经的太傅,怎没见得他整日耀武扬威,只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且不说翻倍赚的那些,她出的本金可是整整一百两银子啊! 就被几个心黑的毁了去,柳云清真的是要恨死了! 先时说是叫赵大官人赔,然也不过是玩笑话,赵承砚还不知亏了几何,若明儿人得空,她可得带着人好生散散心,开解开解去。 赵承砚赚点儿钱也是不容易,生意铺得大,下头几百上千个员工要养,要投资的地方也不少,更况他又是个爱做慈善的。 先前赵承砚甚至将生意的账本和府上的出纳记录都给她瞧了。 平日里也不见他铺张或是给自己置办什么,赚来的银子有一大半都供给了种家军,还有十之一二是养了自己的手下和善堂的孩子们。 余下的要么是攒着以备不时之需,要么是用在府上开支,月月账上结余也不过千两。 听着是不少,可对赵大官人来说,这些可是捉襟见肘的,凡是支出,哪样不费银子? 比之她损的这一百两,她倒不算什么了,也顾不得心疼自己了。 柳家人并不知家里这位最能赚钱的人也最能败家,分分钟兜里没了百两银子,还义愤填膺讨论着刚刚水上惊险的一幕呢。 今儿张三郎并几个衙内可是出了名儿,甭管是因此赚了银子的亦或是损了银子的,都记住了几个人的名字,且不受待见着。 有些脾气爆的生意人还当众放言,绝不卖东西给他们几个,引得众人纷纷附和,一时间还掀起了一阵“抵制”风潮。 但很快,水面上又飘来荷花荷叶形状的一群小舟,舟上年轻的郎君娘子们着华丽服饰,或站或卧,或抱琵琶或弹琴。 这又开始了新的节目,众人被眼前的景象吸引,顿不再提那几个糟心的人。 柳云清也转换心情,捡了颗盐津梅子倚窗看得津津有味。 想上辈子为了工作她全年无休,连过年都能随便吃了泡面凑合,而今的日子虽忙,但忙得叫她快乐充实,身边还有家人朋友作伴。 只一想这个,一百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她柳云清有得是法子,分分钟就赚回来了! 这过节的热闹气氛一直延续到夜里。 烟花看够了,这酒楼是赵大官人的,想住下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但到底没有回家来得自在。 况云湘这小调皮的一刻不老实,什么都想看看摸摸,便是得雨平雨安看着,这一天下来身上的衣裙也不能看了。 这会子更是困得不住点头,伏在沈恒的背上还嘟囔着不想回家,大她一些的沈山略懂事一些,然也眼巴巴的看着人,一副不想回家的样子。 “不想回也得回!” 齐氏从后头,一手护着云湘,一手牵着沈山。 “不是说好了名儿叫你们大娘子带着一道去看踢蹴鞠的,今儿尽是玩儿了,夜里也不愿睡,我看明儿你们可怎么起个大早!” “可别怪我没提前说,明儿若是去晚了,别说蹴鞠,你就是连踢蹴鞠的人都瞧不见!” 云湘和沈山一听这个,哪儿还有不应的,真真是一颗玩儿心,为了玩儿,可什么都听了! 出了金明池的地界儿,总算是瞧见了租车的地方。 而今这些驾车的也都抓住的大众的刚需,平日里一两文便可搭一程的板车,而今都要二十文一位了,连小孩儿都要算个半价。 驴车更不消多说。 人赵大官人白日里都替柳云清打点安排好了,更不差夜里回去这一遭。 四辆马车在侧停着,仍是小酉在路边张望,见这柳大娘子忙迎了上前,开口便是小心翼翼赔了不是。 “白日里不该左右娘子的抉择,该是叫您随心的,谁道意外横生连累您损了不少,主人心头可愧疚着,今儿承诺的必然会兑现。” 柳云清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先叫阿娘他们上了车去,单独同小酉说几句话。 “你也说是意外了,叫你家主人不必在意这个,只当是破财消灾了,且不知他明儿可有空出来松快松快?” 小酉忙点头,脸上添了几分笑意。 “您倒是同主人想到一处了,主人还叫奴问您明儿可得空呢,而今也不消问了,您明儿只管带着家人去看蹴鞠,幕帐是主人定好了的,不消您再操心。” “至于之后,便看您和主人想去哪儿玩儿了。” 柳云清笑着点头,听小酉这样传达,可见赵承砚也没将银子的事儿放在心上。 是了,这事儿不豁达些也不成,银子已然是回不来了,高兴着总比郁闷着好。 上了马车,原还一个个兴奋的小孩,待下车时已然歪在一处睡得正熟,连云溪也难得露出几分孩子般的憨态,依偎在姐姐怀里困得不愿撒手。 柳云清哪里不心疼妹妹,平日里帮她最多的不是云溪便是阿娘,今儿小娘子愿意赖着她,也便也惯着,同妹妹睡了一张床。 敦促着妹妹洗了手脚,她还亲自给云溪擦了脸,还像小时候似的照顾着她。 谁道这一折腾,云溪倒是清醒了几分,揽着姐姐的腰一时睡不着。 屋里黑乎乎的,柳云清几乎要睡着了,却听得云溪冷不丁地问她。 “姐姐,你是不是就要嫁给官人了?” 柳云清一下子就清醒了,扭身过来看着妹妹黑夜中的轮廓。 “云溪,你为什么这么问?我们、、我们只是朋友,官人素来是这样细致的人。” 云溪不大好意思说,支支吾吾一会子才道。 “可我总觉得官人的细致只对着姐姐一个,别的,也没见官人对她这样特别,平日里你们一道做生意,这我是知道些的,然今儿过节,他便是不见你,也叫人将咱们安置得这样好。” “我不似姐姐厉害,见得人也多,然我觉得若是喜欢,也便是做足了这些事了,旁的不说,难道姐姐就一点儿不喜欢官人吗。” 许是黑夜看不清彼此,也许是对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柳云清才得以正视自己的内心。 第一百二十三章 是不是要嫁给官人 没赵大官人这样财大气粗,柳云清可气得不行。 心说这些个衙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看看人家张有正张郎君,人家爷爷可是正经的太傅,怎没见得他整日耀武扬威,只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且不说翻倍赚的那些,她出的本金可是整整一百两银子啊! 就被几个心黑的毁了去,柳云清真的是要恨死了! 先时说是叫赵大官人赔,然也不过是玩笑话,赵承砚还不知亏了几何,若明儿人得空,她可得带着人好生散散心,开解开解去。 赵承砚赚点儿钱也是不容易,生意铺得大,下头几百上千个员工要养,要投资的地方也不少,更况他又是个爱做慈善的。 先前赵承砚甚至将生意的账本和府上的出纳记录都给她瞧了。 平日里也不见他铺张或是给自己置办什么,赚来的银子有一大半都供给了种家军,还有十之一二是养了自己的手下和善堂的孩子们。 余下的要么是攒着以备不时之需,要么是用在府上开支,月月账上结余也不过千两。 听着是不少,可对赵大官人来说,这些可是捉襟见肘的,凡是支出,哪样不费银子? 比之她损的这一百两,她倒不算什么了,也顾不得心疼自己了。 柳家人并不知家里这位最能赚钱的人也最能败家,分分钟兜里没了百两银子,还义愤填膺讨论着刚刚水上惊险的一幕呢。 今儿张三郎并几个衙内可是出了名儿,甭管是因此赚了银子的亦或是损了银子的,都记住了几个人的名字,且不受待见着。 有些脾气爆的生意人还当众放言,绝不卖东西给他们几个,引得众人纷纷附和,一时间还掀起了一阵“抵制”风潮。 但很快,水面上又飘来荷花荷叶形状的一群小舟,舟上年轻的郎君娘子们着华丽服饰,或站或卧,或抱琵琶或弹琴。 这又开始了新的节目,众人被眼前的景象吸引,顿不再提那几个糟心的人。 柳云清也转换心情,捡了颗盐津梅子倚窗看得津津有味。 想上辈子为了工作她全年无休,连过年都能随便吃了泡面凑合,而今的日子虽忙,但忙得叫她快乐充实,身边还有家人朋友作伴。 只一想这个,一百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她柳云清有得是法子,分分钟就赚回来了! 这过节的热闹气氛一直延续到夜里。 烟花看够了,这酒楼是赵大官人的,想住下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但到底没有回家来得自在。 况云湘这小调皮的一刻不老实,什么都想看看摸摸,便是得雨平雨安看着,这一天下来身上的衣裙也不能看了。 这会子更是困得不住点头,伏在沈恒的背上还嘟囔着不想回家,大她一些的沈山略懂事一些,然也眼巴巴的看着人,一副不想回家的样子。 “不想回也得回!” 齐氏从后头,一手护着云湘,一手牵着沈山。 “不是说好了名儿叫你们大娘子带着一道去看踢蹴鞠的,今儿尽是玩儿了,夜里也不愿睡,我看明儿你们可怎么起个大早!” “可别怪我没提前说,明儿若是去晚了,别说蹴鞠,你就是连踢蹴鞠的人都瞧不见!” 云湘和沈山一听这个,哪儿还有不应的,真真是一颗玩儿心,为了玩儿,可什么都听了! 出了金明池的地界儿,总算是瞧见了租车的地方。 而今这些驾车的也都抓住的大众的刚需,平日里一两文便可搭一程的板车,而今都要二十文一位了,连小孩儿都要算个半价。 驴车更不消多说。 人赵大官人白日里都替柳云清打点安排好了,更不差夜里回去这一遭。 四辆马车在侧停着,仍是小酉在路边张望,见这柳大娘子忙迎了上前,开口便是小心翼翼赔了不是。 “白日里不该左右娘子的抉择,该是叫您随心的,谁道意外横生连累您损了不少,主人心头可愧疚着,今儿承诺的必然会兑现。” 柳云清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先叫阿娘他们上了车去,单独同小酉说几句话。 “你也说是意外了,叫你家主人不必在意这个,只当是破财消灾了,且不知他明儿可有空出来松快松快?” 小酉忙点头,脸上添了几分笑意。 “您倒是同主人想到一处了,主人还叫奴问您明儿可得空呢,而今也不消问了,您明儿只管带着家人去看蹴鞠,幕帐是主人定好了的,不消您再操心。” “至于之后,便看您和主人想去哪儿玩儿了。” 柳云清笑着点头,听小酉这样传达,可见赵承砚也没将银子的事儿放在心上。 是了,这事儿不豁达些也不成,银子已然是回不来了,高兴着总比郁闷着好。 上了马车,原还一个个兴奋的小孩,待下车时已然歪在一处睡得正熟,连云溪也难得露出几分孩子般的憨态,依偎在姐姐怀里困得不愿撒手。 柳云清哪里不心疼妹妹,平日里帮她最多的不是云溪便是阿娘,今儿小娘子愿意赖着她,也便也惯着,同妹妹睡了一张床。 敦促着妹妹洗了手脚,她还亲自给云溪擦了脸,还像小时候似的照顾着她。 谁道这一折腾,云溪倒是清醒了几分,揽着姐姐的腰一时睡不着。 屋里黑乎乎的,柳云清几乎要睡着了,却听得云溪冷不丁地问她。 “姐姐,你是不是就要嫁给官人了?” 柳云清一下子就清醒了,扭身过来看着妹妹黑夜中的轮廓。 “云溪,你为什么这么问?我们、、我们只是朋友,官人素来是这样细致的人。” 云溪不大好意思说,支支吾吾一会子才道。 “可我总觉得官人的细致只对着姐姐一个,别的,也没见官人对她这样特别,平日里你们一道做生意,这我是知道些的,然今儿过节,他便是不见你,也叫人将咱们安置得这样好。” “我不似姐姐厉害,见得人也多,然我觉得若是喜欢,也便是做足了这些事了,旁的不说,难道姐姐就一点儿不喜欢官人吗。” 许是黑夜看不清彼此,也许是对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柳云清才得以正视自己的内心。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相约蹴鞠 “若我说不喜欢,那就是在骗人。” 柳云清有些害臊地笑了笑:“但云溪你要知道,这世道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寻常百姓家尚且如此,莫说他这样的天家贵胄。” “若无这些条条框框束缚,不消得他主动什么,我自然叫他没招架的力气,可如今、、” “我宁愿不成亲也不愿给人做小,我要自由,不要为了所谓的喜欢和爱做了笼中的金丝雀,我得先是我,而后才是谁的谁。” 云溪久久未语,她是真被姐姐的话给震住了。 而今她也到了年少慕艾的时候,就今儿与她用一文钱换木制小龙舟的那个小郎君,她之前同人见过好几面了。 他阿兄就在太学读书,算是书坊的常客,自后头开放了,供书生们读书学习,他阿兄就时常带着他过来。 想他二人第一次说话,还是云溪在寻了一角算账,那日也不知怎么了,算了三遍竟都对不上账。 正烦闷着,忽然旁边有人突然出了声儿,指着她账上的一笔道。 “这儿该是加上的,你算了三遍都算做了减去,若知道你这小账房损了书坊的五百七十三文,只怕掌柜的要扣你工钱。” 那时候他还不知掌柜的就是她姐姐,也不知她叫什么,只管唤她小账房。 后来他们互通了姓名,再后来几次,便是他阿兄不来,他也过来。 有时他们也不说话,只是坐在一张桌上你看你的书,我看我的账本。 只是这样便叫云溪心中欢喜了。 有次做梦,她竟梦见了自己同那小郎君成了亲,梦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便是他在看书,自己在绣花,似是做了小孩儿的衣裳,日子且平静着,全然没了在书坊的场景。 而今听得姐姐一说,她这才知道什么叫“我先是我,而后再是谁的谁。” 那梦里看似幸福,可她只是小郎君的妻子,是孩子的母亲,自己叫什么却是忘了。 “姐姐,你也教我怎么做生意,而今我也不满只是一个小账房了!” 不知妹妹自己悟了什么,又或是撒癔症,刚还说了嫁不嫁的,这会子又拐到生意上,青春期的小娘子好奇怪。 然她忘了谁都不能忘了妹妹,准备在摘星阁开的三家店里,可有一家是要给妹妹管的。 旁的不说,在书坊里,除了小满便是云溪最最操心了,也是有她在,她这个柳掌柜的才能在外头大施拳脚,挣了不少外快来。 “放心放心,待年前,总有你出力的时候。” 姐妹俩说了半晌的小话,也不知是谁先没了声儿睡着了去。 因着有赵大官人的安排,柳云清也不急着带着家人去抢占好位子了,一家人不急不慌吃了朝食,这才一道过去。 然将家人安顿好后,柳云清却自己又出了杏花林,转而叫了驴车往另一个方向而去,再回来手里多了个四四方方的匣子。 至于里头是什么,柳云清谁也不给看,可神秘着。 昨儿蹴鞠已然比了几场了,今儿仍是人山人海的。 听周围的人说,上午是蹴鞠社比赛专场,下午则自由些,在座的谁若是想上,临时组了队都使得,也不拘着是郎君还是小娘子,高兴玩儿就是了。 至于彩头,则由在场的观众们捧场得来,少的一文两文,多的十两二十两也有,只要是精彩,大伙儿都买账。 汴京人平日里节俭,但过节,素来是不吝花银子的。 柳云清只听人这么一说便得了趣,忍不住同阿娘遗憾道。 “早知道今年有这么多的花样,出门前就带着一身男装了,我也上场踢上几球去。” 且不等她话音落下,便听得周围有叫卖衣裳的吆喝声。 柳云清抻着头一看,还都是骑射穿的便宜行头,双腕能扎得紧紧的,筒靴包着小腿,下摆开了十字叉,不论是跑跳还是骑马都方便。 当然,价格也十分合理,没像昨儿在金明池,商贩们恨不得将游人的皮都扒下来一层似的。 沈恒瞧着也跃跃欲试,柳云清干脆也给下头的弟弟妹妹们都买了一声儿新衣裳,回头叫她们一帮小孩儿组成一队,比起来也是得趣。 上午有蹴鞠社的压阵,人家可是专业的,自然观赏价值极佳,时不时的引得众人呼喝。 下午的也好,只是不少闹出笑话来,娘子们也个个不遑多让,眼看着食儿消得差不多了,柳云清起身活动了手脚,准备去报名处碰碰运气,寻些好队友。 也是她眼尖,一眼就瞧见了前头三个熟悉的身影。 倒也不是旁人,正是赵承砚和赵世谨、张有正三人。 “三位郎君,好巧!” 三人立即扭身过来,都是品貌非凡,各有各的风度气质,而今又是利落的打扮,更多了几分英姿勃发。 尤其是赵承砚,不着长衫广袖,而今也像是个小将军了。 “云清你也来比蹴鞠?” 赵承砚立即上前笑问她。 “怎么,只需阿砚玩儿,不许我也凑凑热闹了?” 赵承砚拿手背蹭了蹭她的手背,隐秘的亲近不引人注意,却叫他忍不住满足欢喜。 “哪有的事儿,我这是来替咱柳掌柜的挣钱来的,昨儿叫你赔进去那样多,我心里过意不去。” “你也瞧见了,这一场下来,少些能赚了二十两,多些便说不准了,我拉来两个不要银子的,赚的银子都给你。” 柳云清闻言失笑,拿肩膀轻轻撞了一下他。 “阿砚怎不直接请了种将军或是你的护卫来,岂不场场得胜,还消得你亲自出场?” 赵承砚抿着笑,低头望她的笑脸。 “那就胜之不武了,可不是欺负人嘛,再说了,种诂昨儿夜里就走了,想请他来也不成。” 见不得人说小话说个没完,赵世谨忙上前道。 “既柳娘子也来,咱们何不一道?下午比得算不得正经,一队只取八人,咱们四个便占了一半,回头分银子也得的多些。” 柳云清正有此意,当即与三人击掌盟约。 “那还等什么,走!”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相约蹴鞠 “若我说不喜欢,那就是在骗人。” 柳云清有些害臊地笑了笑:“但云溪你要知道,这世道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寻常百姓家尚且如此,莫说他这样的天家贵胄。” “若无这些条条框框束缚,不消得他主动什么,我自然叫他没招架的力气,可如今、、” “我宁愿不成亲也不愿给人做小,我要自由,不要为了所谓的喜欢和爱做了笼中的金丝雀,我得先是我,而后才是谁的谁。” 云溪久久未语,她是真被姐姐的话给震住了。 而今她也到了年少慕艾的时候,就今儿与她用一文钱换木制小龙舟的那个小郎君,她之前同人见过好几面了。 他阿兄就在太学读书,算是书坊的常客,自后头开放了,供书生们读书学习,他阿兄就时常带着他过来。 想他二人第一次说话,还是云溪在寻了一角算账,那日也不知怎么了,算了三遍竟都对不上账。 正烦闷着,忽然旁边有人突然出了声儿,指着她账上的一笔道。 “这儿该是加上的,你算了三遍都算做了减去,若知道你这小账房损了书坊的五百七十三文,只怕掌柜的要扣你工钱。” 那时候他还不知掌柜的就是她姐姐,也不知她叫什么,只管唤她小账房。 后来他们互通了姓名,再后来几次,便是他阿兄不来,他也过来。 有时他们也不说话,只是坐在一张桌上你看你的书,我看我的账本。 只是这样便叫云溪心中欢喜了。 有次做梦,她竟梦见了自己同那小郎君成了亲,梦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便是他在看书,自己在绣花,似是做了小孩儿的衣裳,日子且平静着,全然没了在书坊的场景。 而今听得姐姐一说,她这才知道什么叫“我先是我,而后再是谁的谁。” 那梦里看似幸福,可她只是小郎君的妻子,是孩子的母亲,自己叫什么却是忘了。 “姐姐,你也教我怎么做生意,而今我也不满只是一个小账房了!” 不知妹妹自己悟了什么,又或是撒癔症,刚还说了嫁不嫁的,这会子又拐到生意上,青春期的小娘子好奇怪。 然她忘了谁都不能忘了妹妹,准备在摘星阁开的三家店里,可有一家是要给妹妹管的。 旁的不说,在书坊里,除了小满便是云溪最最操心了,也是有她在,她这个柳掌柜的才能在外头大施拳脚,挣了不少外快来。 “放心放心,待年前,总有你出力的时候。” 姐妹俩说了半晌的小话,也不知是谁先没了声儿睡着了去。 因着有赵大官人的安排,柳云清也不急着带着家人去抢占好位子了,一家人不急不慌吃了朝食,这才一道过去。 然将家人安顿好后,柳云清却自己又出了杏花林,转而叫了驴车往另一个方向而去,再回来手里多了个四四方方的匣子。 至于里头是什么,柳云清谁也不给看,可神秘着。 昨儿蹴鞠已然比了几场了,今儿仍是人山人海的。 听周围的人说,上午是蹴鞠社比赛专场,下午则自由些,在座的谁若是想上,临时组了队都使得,也不拘着是郎君还是小娘子,高兴玩儿就是了。 至于彩头,则由在场的观众们捧场得来,少的一文两文,多的十两二十两也有,只要是精彩,大伙儿都买账。 汴京人平日里节俭,但过节,素来是不吝花银子的。 柳云清只听人这么一说便得了趣,忍不住同阿娘遗憾道。 “早知道今年有这么多的花样,出门前就带着一身男装了,我也上场踢上几球去。” 且不等她话音落下,便听得周围有叫卖衣裳的吆喝声。 柳云清抻着头一看,还都是骑射穿的便宜行头,双腕能扎得紧紧的,筒靴包着小腿,下摆开了十字叉,不论是跑跳还是骑马都方便。 当然,价格也十分合理,没像昨儿在金明池,商贩们恨不得将游人的皮都扒下来一层似的。 沈恒瞧着也跃跃欲试,柳云清干脆也给下头的弟弟妹妹们都买了一声儿新衣裳,回头叫她们一帮小孩儿组成一队,比起来也是得趣。 上午有蹴鞠社的压阵,人家可是专业的,自然观赏价值极佳,时不时的引得众人呼喝。 下午的也好,只是不少闹出笑话来,娘子们也个个不遑多让,眼看着食儿消得差不多了,柳云清起身活动了手脚,准备去报名处碰碰运气,寻些好队友。 也是她眼尖,一眼就瞧见了前头三个熟悉的身影。 倒也不是旁人,正是赵承砚和赵世谨、张有正三人。 “三位郎君,好巧!” 三人立即扭身过来,都是品貌非凡,各有各的风度气质,而今又是利落的打扮,更多了几分英姿勃发。 尤其是赵承砚,不着长衫广袖,而今也像是个小将军了。 “云清你也来比蹴鞠?” 赵承砚立即上前笑问她。 “怎么,只需阿砚玩儿,不许我也凑凑热闹了?” 赵承砚拿手背蹭了蹭她的手背,隐秘的亲近不引人注意,却叫他忍不住满足欢喜。 “哪有的事儿,我这是来替咱柳掌柜的挣钱来的,昨儿叫你赔进去那样多,我心里过意不去。” “你也瞧见了,这一场下来,少些能赚了二十两,多些便说不准了,我拉来两个不要银子的,赚的银子都给你。” 柳云清闻言失笑,拿肩膀轻轻撞了一下他。 “阿砚怎不直接请了种将军或是你的护卫来,岂不场场得胜,还消得你亲自出场?” 赵承砚抿着笑,低头望她的笑脸。 “那就胜之不武了,可不是欺负人嘛,再说了,种诂昨儿夜里就走了,想请他来也不成。” 见不得人说小话说个没完,赵世谨忙上前道。 “既柳娘子也来,咱们何不一道?下午比得算不得正经,一队只取八人,咱们四个便占了一半,回头分银子也得的多些。” 柳云清正有此意,当即与三人击掌盟约。 “那还等什么,走!”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你就给我们哭一个 加上柳云清,四个人乍一看都是手脚修长,必然身手比旁的矫健不少。 都不消四人上前同谁搭话,自有好手上前来搭问。 几人掌握了主动权,自然是挑对他们有利的人选。 赵世谨挑了两个年轻郎君,名叫陈二陈五,叫他们颠了十来个球,便也能看出他们是有些技巧在身上的,另又择了一对姐妹花,名为单瑛、单依,亦是“白打”好手。 何为白打? 眼下时兴蹴鞠,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甭管男女都喜欢玩儿蹴鞠。 而蹴鞠的规则基本分为两种,一种叫筑球,也就是几人准备参加的比赛方式。 在场地中央设置一个球门,双方球员站在球门两侧,按照一定规则把球从球门的得分区域踢到对方半场,最后得分多者获胜。 这个有效得分区域就叫做“风流眼”,直径大约为一尺。 筑球每支球队的人数为12或者16,需要双方人数一致。 每名球员都有自己的角色和任务,最关键的就是“球头”,其他还有“副球头、挟色、主会、守网、节级、骁色、会干、都催、左军、右军、出尖、斜飞”等。 但因着只是比着玩儿,大家并不及蹴鞠社的人那样专业,故即便是玩儿筑球,也不必依着那样严苛的规矩,只定下球头便是,主要进攻的人便是球头,其余人多是辅助。 若是赢了自然一个队伍的大家都有份儿,可若是输了,便是球头受罚,输球的惩罚则是脸上抹白粉或是鞭打。 且弄得球头丑态辈出,这也是大伙儿能看得乐呵的缘故。 另一种时兴的蹴鞠方式则是白打。 白打不像筑球那样有着严格的传球次序,也没有球门等场地要求,竞技性也没有筑球高,踢起来更加随意、洒脱,因此更加受到市井之人和妇孺的欢迎。 比赛时白打在场地中央轮流踢球,以动作失误和不够规范计输赢筹数。 表演时,除手以外全身都可以触球,上身触球称为上截解数,膝以上部位触球称为中截解数,用小腿和脚踢球称为下截解数。 这个玩法其实有点接近于艺术体操或者花式足球之类的表演性运动,围绕着球来展现个人的球艺,只不过不像艺术体操可以手持球,白打靠的全是脚下功夫。 而今队伍里八个人,各有各的擅长,能相互弥补配合,且相互熟悉了,八人择了赵承砚做球头,而后便上了场,等着对手前来,那叫一个信心满满。 然谁道等了一会儿,竟是等来了八个大汉,许是一道走商的镖师,见他们个个下盘稳当,动作语气又熟稔,比他们临时拼凑的八人不知默契多少。 众人便知,这必然是一场难打的仗。 陈二陈五有些胆怯地往后退了两步,他们个头没那么高,只胜在灵活,然站在高他们一头还多的人面前,难免有些气虚。 张有正一左一右揽着他们的肩膀上前,脸上仍是一副淡笑的模样。 “二位郎君哪里退? 陈二陈五不知怎的,那攀在他们肩上的手,像是背上攀附了一条冷津津的蛇似的,二人忍不住打了个抖,竟也不觉得那八个壮汉叫人心生恐惧了。 “我们、、我们、、、、” 不待他们二人答,便听得张有正道:“怕什么,便是输,也有咱们球头顶着不是?可你们要是退,便是不战而败了。” “你们想不战而败吗?想让我们因为你们不战而败吗?” “看看前头的三位娘子,二位郎君。” 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又是悄然威逼又是无声要挟的,陈二陈五岂能敢走。 他们原还想着跟着这几个高个儿稳赢,谁道竟是掉进了狼窝了,这下子可想走都走不了了。 两队分列在高高的球门架前,身着黑衣充当裁判的人立在中间,同场上的十六个人立下了规矩。 一则是不能用手触球。 二则是不能趁机伤人。 三则是不许言语辱骂。 然场上挑衅还是允的,只不要过火便是,若是哪一球有争议,便叫在场的观众来评判,谁的呼声高,那这球便是谁的。 说出这条件时,对面那八人还有些不服,球头站出来朝裁判道。 “不成不成!若是明明这球算我们的,各位看客也声援他们怎么办?” “且不等那时候研判,您看现在,对面的长得美得美、俊的俊,可比我们招人喜欢!” 裁判看了看赵承砚等人,又瞧了瞧对面的球头,确风格迥异,这球头彭大郎生得也算是英雄好汉的模样,端得时孔武有力,可一跟赵承砚比,那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见此,裁判也为难。 “规矩一贯如此,那你说该如何研判?” 彭大郎显然只是抒发不满,并无什么章程可言,叫他说可说不出什么。 反倒是赵承砚开了口。 “既难以研判,便说明这蹴鞠踢得不准,何不放下计较,咱们再比试就是了,彭郎君难不成还怕自己败在这样的一球之下不成?” “我们大哥怎么会怕你!” 彭大郎还未开口,他身边的兄弟们倒是急了,彭大郎忙厉声呵斥。 “小六!” 只一个眼神儿,那个叫小六的年轻人便缩了回去,听话归听话,但显然小六和其中的几位都十分不服,似十分看不惯有人质疑他们的大哥。 赵承砚也只是略一试探,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便是,他且含着笑,等着彭大郎的回答。 只见彭大郎当即应下:“小砚兄弟言之有理,既你们都这样说了,我等有何不敢!只还有三位小娘子在,莫输了要哭,我们一帮子糙人可应付不来。” 柳云清闻言忍不住哂笑一声儿。 “彭郎君这话还是赢了再说,若小娘子们赢了你,我们也不画你的脸,你就给我们哭一个可好!” 柳云清这声儿清脆洪亮,立刻引得周围看客们起哄发笑,更叫那彭大郎几人面黑,几乎要按捺不住了。 赵承砚和柳云清众人也早跃跃欲试。 谁怕谁,比就比! 第一百二十六章 赛事正酣 裁判将蹴鞠分毫不差的放在球门之下,且听得一声铜锣声起,两只脚同时踢在了蹴鞠上,僵直几息竟分毫不动。 彭大郎眼中迸发出诧异的光,他用力极大,脸皮子都有些轻微的抖动。 “小砚兄弟年纪不大,瞧着也劲瘦,谁道你竟有如此巨力,功夫不浅啊。” 赵承砚微微一笑,瞧着还衣服游刃有余的模样。 只听得他轻喝一声,劲腰微摆,场上忽的砰一声巨响,那蹴鞠芯子里充的囊球竟叫两人只用脚就挤爆了! 彭大郎腾腾腾往后退了五步,脸上难看得紧,他刚刚踢蹴鞠的右脚竟隐隐不能着地,有脱力之感。 若这叫阿砚的想废了他,只是心念一动的事儿。 他眼瞧着也不过是弱冠的年纪,怎么这样好的身手! “大哥你怎么样了!” 彭大郎猛得在草地上跺了两下脚,不见他露出恐惧,反而虎目圆睁,战意更浓。 “再来!” 看客们那儿见过这般景象,还一下没踢,便能将蹴鞠炸了!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众人立即呼朋唤友,柳家的小孩儿们也个个呼唤着姐姐的名儿,小脸都喊得红扑扑的。 再次开局。 下马威已立,不消得再试探了,只见赵承砚出脚的速度更快,只才听得那铜锣声一响,余音还未散尽,他便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一样带着蹴鞠飞了出去。 瞬息之间,竟就跑了半程,再下一脚,说不得就能踢到风流眼中。 只是若想赢,并非只飞起一脚便可万事无忧了。 如何避开守在风流眼附近的人,如何将蹴鞠落在风流眼那一尺之地中,考验的可不止是力气,若是踢过了头,这球可是白送给人家了。 赵承砚的速度极快,然彭大郎和二郎也不遑多让,二人左右夹击不算完,前头竟还有小六一个滑铲飞来。 看客不由得惊呼,正当大家都以为赵承砚这球就要守不住时,谁道他纵身一跃,竟带着球跳了三尺多高,直直将小六给略了过去。 正当彭大郎和彭二郎追上赵承砚,哪里还见他脚下的蹴鞠,而后恍然扭头去看,不知何时,这蹴鞠竟跑到了柳娘子的脚下! 柳云清早跑到了无人的风流眼右侧,正欲踢出一脚,不知躲在哪里的彭四黏了上来,柳云清当即足尖一挑,用肩膀斜撞出一记,球当即灵巧地飞到了单瑛的脚下。 这小娘子极擅长白打,也就意味着她的控球能力极佳,只见她都不用脚去接,只跳起来用膝头一顶,那球径直朝风流眼飞去,打着旋正正好停在了那方寸之间! “好!!!” 看客鼓掌呼喝如热浪一般,柳云清从未这样高兴过,当即举着手朝赵承砚冲了过去。 赵承砚哪里懂柳云清的意思,然瞧着人举着双手的样子甚是可爱,忍不住伸着手臂轻揽了一下,将人带进了怀中,这才同柳云击掌,学着她“耶耶”高兴着。 本是自己主动过去的,得了赵承砚的回应倒叫她红了脸。 击掌就击掌怎么还抱一下子,抱一下也就罢了,怎么这人学她的样子这么可爱,比耶的手指还戳了下自己的脸。 “阿砚是吃可爱长大的吗?也太讨人喜欢了。” 原是柳云清脸红着,得了人的喜欢,赵承砚也跟着脸上通红。 晓得云清这句喜欢没旁的意思,可真从人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儿,他便有些受不住了。 “阿砚!柳娘子!快来啦!又开始了!” 见不得二人随时随地的亲亲我我,赵世谨只觉牙酸,忍不住上前催了一句去,这才叫两个红着脸的人分开,又各自跑到了自己的位子。 依着规则,球头进球才算拿全了分,旁人进球只得一半,总共要讨个吉利的六分,故这会子离赢还早。 趁着高涨的势头,赵承砚柳云清队拿下了三分,对面只得了一分半。 眼下赛程过半,虽是柳云清他们占了优势,但明显的,队伍中其余四人开始体力不支起来。 二位娘子不必说,她们擅长白打,只原地玩儿了蹴鞠就是,花样多但不多费体力。 这筑球活动量巨大,便是球不在自己跟前儿也得跟着跑,随时做好接球的准备,故体力精力都一道消耗。 单娘子们两腮见汗,陈二陈五亦是气喘吁吁,唯有赵承砚柳云清四个还能坚持。 然再看彭大郎几个,莫说气喘吁吁,就是汗也只薄薄的一层,显然是再踢个十局八局也不在话下。 柳云清见状,朝自己的队友们招手,八人围作一小圈。 “单娘子们就先不要跟着跑了,只守在风流眼附近防备着就是,以保持体力为先,陈郎君们则注意外围,以防他们从两翼进攻,你们亦不必跟着一直跑。” “且不知四郎和七郎如何?可还能坚持?” 四郎便是赵世谨,七郎自然是张有正,几人在外都是有名儿的,而今为了不叫人关注太多,便只依着排行叫了。 二人抹了把汗点头:“放心,我二人还能坚持,就是不知大娘子你如何?” 柳云清哈哈一笑:“我自然也使得,那就我和阿砚打头阵,四郎与七郎配合,我们八人分为四组,注意相互配合,轮换歇息,维持着比分便是。” 几人点了头,赵承砚嫌腰间挂的东西累赘,也只管将玉佩与荷包直接撂在一旁,深长呼吸缓慢调整着状态。 “这一局你先歇息。” 赵承砚也不说多余的话,看向两腮桃红的柳云清,看她香汗淋漓沾湿鬓角,赵承砚又觉得臊了,忙别开眼睛,走在柳云清的前头。 柳云清自能变成猫后,自觉体力和视力都增长许多,而今也只是觉得热罢了,并不累。 但赵承砚好意,柳云清只管应下,躲在人背后偷偷懒,好一会儿叫赵承砚也在她背后歇一歇去。 这一局果然翻转,彭大郎众人开始发力,没费多大的力气就夺得半分。 这也算是在众人的预料之内,并无多大失望之色,只叫人没那么容易进球就是。 他们会累,对方也会累,最后才见分晓呢!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这小娘子太拼了些 采取两人一组轮换休息的方式,果然大伙儿的体力都有所恢复,也没叫对面的讨了太多好处。 末了比分维持在五比五,这会子可是全力以赴的时候了,若再不发力,可就真要输了。 对面的彭大郎八人眼下体力也见颓势,那个叫小八的年纪最小,瞧着跟沈恒的年纪差不多,眼下瘫坐在草地上,好一会儿才能爬起来挡一挡。 若一对一的比,恐他们还不如陈二陈五,更不必说单娘子们。 趁着最后一句开始前休息半刻钟,柳云清又召集众人商量起战术来。 “我看对面的力有不逮,不如阿砚抢到球之后不必着急进攻,先耗上一耗他们,被咱们缠了这么久,想必他们也着急了。” “之前凡阿砚给单娘子们传球,多半是要进球的,这次再传,他们必然还一股脑儿冲过去拦,二位娘子一个靠东站一个靠西站,晃他们几回再往后传。” “若四郎七郎接到球,便假意进攻,若陈二郎和陈五郎接到球,就在后方保守溜球,我动作灵巧些,便负责跟进,接应失误的传球,最后我们要将进攻交给阿砚,一举夺下这一局。” “若再拖,可就真说不准鹿死谁手了。” 众人点头,都知道此局的关键。 赵承砚接了卯儿送来的饮子递给柳云清,二人坐在场梗上吃饮子,提及此局的战术,赵承砚略有些不同意。 “你将众人都安排的好,却给了自己最重的活儿,你若接应,便是半刻都不得停歇的,身子可还承受得住?我虽最后负责进攻,然中间也不是不能多跑一跑。” 柳云清小口小口吃着酸梅饮,抬手拍了拍人肩膀。 “放心,我体力好着呢,便是再绕着这球场跑上几圈都受得住,只是实在热得难受,我原还想着晚饭后邀你一道去汴河边散散心呢,怕是得回去梳洗更衣了才能再出门。” “这汗津津的可叫你嫌弃。” 中间跑动的时候,柳云清头发都跑散了,耳坠子也跑丢了一个,她便拿发绳利落系了个高马尾。 如此少了几分女儿家的娇俏,瞧着眉眼更英气几分,她今儿又穿的男装,更显肆意飒爽,叫人目灼灼、心灼灼。 再听得人说夜晚相邀,赵承砚动了动喉结,喜欢的话语几乎压抑不住,忙吃了饮子这才稍冷静些。 “总归是玩乐,我不想你太勉强自己,便是输了也不怕,反正有我顶着呢。” “至于之后散心,我自也脏兮兮的可没嫌你的份儿,一会儿听我安排可好?定给你寻了好地方好好拾掇了自己,如此也省的奔波。” 这岂有不答应的,柳云清笑着点头:“那可就劳烦咱们官人啦。” 赵承砚也抿着唇笑,但心中却道。 才不是咱们的官人,该是她一个人的官人,旁人的事儿一概不愿理,也只有云清,为她做什么真是甘之如饴。 半刻钟的功夫稍纵即逝,待叫果子的艺人退下,又该踢蹴鞠的诸位上场了。 不管是队友或是敌手,大家伙儿都严阵以待,且听得一声铜锣声响,赵承砚和彭大郎再次同时出脚。 这次蹴鞠径直腾空飞起,众人忙跑动起来,眼见着蹴鞠要落到对方的场地中了,只见柳云清猛地助跑几步,倏地纵身轻盈一跃,像只灵巧的猫儿飞了出去。 硬生生从小六脚上将这球抢了回来。 只是力气收不住,她连在地上滚了三圈儿才堪堪停住。 “你这小娘子也太拼了些!” 小六忍不住惊叹一句,这会子也服了,正要抬手去扶柳云清,谁道有人比他更快,从后头一阵风似的跑来,将柳云清托了起来。 “你有没有受伤?我见你肩膀先坠了地,疼不疼?” 柳云清忙拍着赵承砚的手背摇头:“我没事儿,在地上滚了几圈儿泄力了,只手心中蹭了一块儿。” “哎,眼下顾不得这个,咱们的球呢!我那一脚踢给谁了?” 柳云清也不等赵承砚回答,自顾扭身去看,原是赵世谨接住了,她这才送了口气,忙追了上去,独留赵承砚无奈看她。 这小妖怪好胜心恁得强,竟是连自己的安危也不顾了,手心子蹭破那么一大片的皮也不在乎。 也罢也罢,赵承砚也只管跟了上去,且快快结束这局才能得空给人处置伤口去。 赵世谨与张有正配合极好,几次传球就将几人甩在身后,只是前头的彭大郎可是个难缠的,没那么好对付。 赵世谨攥了攥手心子,眼神往左边陈五的方向一瞥,那彭大郎反应极快,当即迈了一步挡住了陈五的接应。 谁道此时他没瞧见赵世谨懊恼的神色,竟叫人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来,只见他双脚夹着蹴鞠一跳,球瞬间往后斜飞过去。 柳云清跳起来用膝盖一抵,顿将球停在了自己的足下,直奔风流眼而去。 “小七!小八!快拦住她!” 彭大郎岂不知自己被赵世谨戏耍了,当即扭身朝人大吼,小七小八反应迅速,这便使出全身的力气往柳云清处奔去。 眼看着柳云清离风流眼不过几丈的距离,小七小八几乎要抓住柳云清的衣角,谁道柳云清骤然转弯,猛地将球踢给了赵承砚,让球冲出二人的包围圈。 “阿砚!” 赵承砚一个翻身鱼跃,顿将球截停下来,而后深吸一口气骤然出腿。 众人只听得砰的一声,那用彩线和牛皮缝制的蹴鞠瞬间穿越了小半球场直奔风流眼而去。 那速度直叫人觉得会略过了风流眼,可谁道那球到了风流眼的上空,竟奇迹般的打着旋儿坠在了地上,正中门心,分毫不差! 看客们无不激动欢呼,柳云清和众人也高兴的大笑起来,唯彭大郎八人还瞪着眼睛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见彭大郎缓了神儿,朝赵承砚一揖。 “服了!郎君技艺高超,在下真是服了!” 赵承砚也还一礼去。 “不过是运气罢了,也是有队伍配合得好,若无这运气,今儿便是彭郎君拔得头筹!” 说话间,柳云清又欢喜跑来要跟他击掌,赵承砚一抬手就拉住了柳云清,叫她老老实实待在自己身边。 第一百二十八章 芳心暗许 领奖的事儿也不管了,叫赵世谨支应着,他只管带了柳云清下午清理手心子的伤口去。 原还说多比几场呢,谁道遇着强敌,一场堪比三场。 二人也不至于为了这点儿银子不要身子,便只尽兴了就罢。 “真没看出来,云清做生意时拼命就罢,谁道你连玩儿也这么不要命,我真怕你摔断了胳膊撞碎了肩膀,可叫我如何给你阿娘交代?” 卯儿拿来干净的水来,赵承砚先洗干净了自己的手,这才给柳云清细细清理手心子的伤。 一瓢水缓缓浇下去,直疼得柳云清嘶嘶抽气。 “阿砚轻些。” “这会子倒是知道疼了。” 赵承砚面上虽绷着,可动作却是轻柔了不少,拿干净的细针给她挑伤口里的细碎砂砾,还凑近了轻轻给她吹着些。 被人这么一轻柔对待,柳云清反而觉得自己好似真做错了一般,也做不得理直气壮的模样,开口讷讷解释着。 “也不是拼命,就是、、、、就是好久都没这样放纵的玩儿了,从前我阿娘还没和柳成功和离的时候,他总拿规矩压着我。” “什么女子就该贤淑温谦,说我在书坊抛头露面已是叫他面上无光,若再不听话,只怕嫁不出去。” 说到这儿,柳云清忍不住轻哼一声。 “也不是我不孝,他也不看看自己的本事,又想叫女儿们听话让他面上有光,又想叫我替他打理生意挣钱,我若真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哪里来的银子供他花销?” “然就是再不听话,到底还是拘着的,我从前来这儿,从来只是看别人玩闹,阿娘给我和妹妹们买来蹴鞠,我们都是躲在屋里玩儿,不敢叫人瞧见。” “而今是我第一次切身体会这样的快乐,阿砚,我不是不在乎自己的身子,你不要生气了。” 赵承砚哪儿气得起来,本就对着人没脾气,听得她从前委屈种种,更是只觉心疼,觉自己还是做得不够。 “云清,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替你惦记着身子,玩蹴鞠不拘着过节,平日里得空我也能陪着你。” “你还不知,我这蹴鞠的本事也不是凭空得来的,前几年刚建了善堂时,我怕下头人对那些孩子们不好,便时常过去探望。” “刚开始他们还怕我,后来便敢邀着我一道玩儿蹴鞠了,本事也是那时候练出来的,也就是现在忙,这才不常去,以后咱们一道。” “你若是坊里缺人也只管在善堂里选,都是好孩子们,受了我的恩惠便总想着感激我,我叫人教他们识字算账,出去也省得只能卖力气谋生。” 二人挨坐在台阶上,听着赵承砚低沉沉的声儿在她耳畔响起,柳云清没由来的一阵心安,好似从前也被这样温柔的声音哄过似的。 她抱膝朝人点头,也不觉得手心子痛了,反而耳朵根儿慢慢烫了起来。 不好意思去看他,又忍不住的想去看他认真的神色。 然真去看了,又嫌赵承砚的动作太快,叫她能看的时间太短,没一会儿的时间就将她的手给包好了。 “好在只是破了皮,我给你上了些金疮药,这二日不要碰了水,想来一结痂就没事儿了。” 赵承砚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柳云清的手,刚刚拖的时间已然够久了,而今再没理由拖下去。 可谁道再看柳云清,仍是红扑扑的一张脸,赵承砚以为她热,还叫卯儿拿了折扇来,他亲自给人扇着。 “脸怎么还这样红,走,我带你快些去沐浴换了干爽的衣裳,一会儿请你吃酥山凉快凉快。” 柳云清道赵承砚不解风情,她正害臊呢,赵承砚竟只想着换了衣服去吃冰淇淋。 也罢,慢慢来。 柳云清先回趟家里租用的幕帐处,同阿娘说了一声儿,拿了那方方正正的匣子这才寻了赵承砚去。 至于赢来的银子,二人也顾不上要了,只管叫赵世谨和张有正同那四人分了去。 瞧着二人着急的背影,张有正忍不住同赵世谨打趣。 “从前我只当是郎有情而妾无意,如今瞧着,竟是两厢都芳心暗许,偏他们二人还什么都看不透呢,你说咱们要不要提醒他们一下子。” 赵世谨瘪瘪嘴,没个正形地搭着张有正的肩膀。 “可得了,便是你不说我看阿砚也忍不住多久,柳娘子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到时候还说不得是谁先说破呢,咱们啊,就好好看好戏就是了!” 说罢,赵世谨拐着张有正往外走。 “正好他们这银子不要了,嘿嘿,一下子得了三十多两呢,走咱俩吃酒去!赶明儿你又要读书温习,可是不能再邀你出来了!” “你若寂寞,也可去我府上寻我啊。” 赵世谨岂敢:“你可饶了我,只一瞧见你祖父,我便小想起儿时咱们一道同阿砚读书时,我每天都要挨上你祖父的几个手板子,现在想起来还要痛呢!” 张有正亦是想起来了,忍不住大笑起来。 “谁叫你总瞌睡,读书瞌睡,习字也瞌睡,下了学你倒精神了,偏你在里头又最年长些,总要带坏风气,不罚你罚谁!” 赵世谨闻言还不服:“我又不是不学无术,我只是、、、只是换个时候学罢了,白日里谁能起得那样早,当真受罪!” 二人嬉笑着离开,那头赵承砚和柳云清也到了临汴河的一家酒楼更衣梳洗。 布行的余娘子亲自来送的衣裳,还当他们官人今儿厉害了一回,肯跟柳娘子道明心意了。 谁道过去一瞧,大失所望,二人竟分了两个房间,还特叫来青麦伺候柳娘子。 余娘子心中直啧啧叹,心说官人总这样正经,只怕几年也抱不得美人归,若等着等着官人再给赐了婚,可叫他傻眼了! 然想归想,余娘子也不得不佩服官人的定力,不像她似的,昨儿卖头花子看上一个给妹妹买头花的小郎君,今儿就把人底细都给打听明白了。 若不是官人有事儿要她办,夜里只怕她就跟人制造偶遇,过不几天就一道快活了。 那首诗怎么说来着,人生在意须尽欢嘛! 第一百二十九章 傻小伙子的样 待二人收拾停当,外头天已然擦黑,跑动玩闹了一下午,就只喝了些酸酸甜甜的饮子,二人早腹中空空饿得厉害了。 赵承砚问柳云清想吃什么,且想了想,酒楼中的吃食挑来挑去也不过那些老样子,颇无新意,倒不如吃些小吃调调口味。 赵承砚无不应的,他还真有样小食想叫柳云清尝尝。 “正好边吃边散心了,咱们就沿着汴河一直往西走,待走累了,便也该到家了。” 柳云清无不应的,本就是想陪着人散心,自然听人的安排。 不过在出发之前,柳云清拿出那匣子来,总算是将这东西送了出去。 “这是给阿砚的端午礼,我收到了你给的小金粽子,而今我也给你一个惊喜,只是准备仓促,我手又不算得灵巧,还请阿砚莫要嫌弃,来年再送你个好的。” 赵承砚不是没有好奇柳云清先前一直捧着的匣子里放了什么那样神秘,可云清不提,他也不好去打听,只能按捺着,也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这东西万一是给别人的,提起来多难为情。 谁道好奇来好奇去的,这匣子真是云清给他的。 “这是给我的?” 赵承砚受宠若惊,也不叫卯儿递来,他三两步上前双手接过,这便想打开来看,谁道一双素手轻轻压在了他的手背上。 “自然是给阿砚的,只是我也头回做这东西,颇有些难为情,阿砚待回去了再自个儿看。” 听得柳云清这么一说,赵承砚心更痒,更是忍不住雀跃,好险没按捺住,抚了抚匣子这才点了头。 “那我便听话耐着些性子回去再细细看了,只是这礼是云清你亲手做的,我给的那小金粽子可显得敷衍了些,来年我也亲手给你做了礼物去。” 嗐!这讲究的,柳云清抿着唇笑,也不多言,只管催着人快快将礼先交给卯儿,再不出发真真要饿晕了去。 赵承砚灿然一笑,也不叫卯儿跟着了,且揣好荷包同柳云清迈入热闹的街道中,只他们两个,旁的谁也不带。 走不多时,柳云清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焦香味,是街边有炙羊腿的。 十来片薄如纸片的羊肉算作一份儿,只卖二十八文,好些买不起整根羊腿的都围在周围买一份儿解解馋。 若再能添上两文,还能再撒些胡椒上去,味道更香。 柳云清和赵承砚平日里都是不缺嘴的,奈何饿得紧了,被这香味勾得厉害,不由凑上前,也一人买了一份儿去。 然十来片羊肉还不够两口的量,恰旁边有卖炊饼的,也不大,专做成手心子的大小。 从中间片成两半,中间刷上一层厚厚的芝麻酱,夹了肉或是菜,亦或是夹了炸得酥脆的馓子、面叶,一口下去软脆得宜,真真香到人心里去了。 柳云清都不敢想,想想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好在这条街上尽是卖吃喝的,想凑齐这些可不难。 于是乎,柳云清在前头点菜,赵承砚在后头付账,没一会儿怀里就堆满了油纸包,裹得他满怀的香。 若非周围人声鼎沸,他肚子咕咕叫的声儿只怕就显露出来,可是丢人。 好在柳云清没叫他等了太久,末了寻了一家卖酒酿圆子的,借了人家的刀便开始从饼开始片起,里头一样一样夹进去,没一会儿扁扁的饼子便成了一个圆鼓鼓的“兜”。 “快尝尝,柳氏饼夹菜,一般人可吃不着!” “这倒是我的荣幸了。” 赵承砚闻言笑着,也不跟柳云清让了,而今在柳云清面前也不顾得什么仪态,干脆张大了嘴巴咬了满口。 也只是这一口而已,顿惊得赵承砚瞪大了眼睛,流露出满满的惊喜来。 他说不出话来,只鼓着腮帮子哼唧着朝柳云清点头,柳云清被他难得丰富的表情逗乐了,忙为他舀了一勺酒酿往下送送去。 瞧这一口吃的,可别噎着才好! 若无柳云清喂他,赵承砚还吃得好好的,可就是这么一喂,叫他直受宠若惊,心惊肉跳、、、总归是冷静不下来,忙别开脸去,咳了几声。 柳云清起身给他顺背:“见你吃得急,可就怕你呛着呢,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赵承砚接过柳云清递来的帕子擦嘴,脸上的红一只晕到脖子根儿。 这倒不是呛的,是臊的。 先前柳云清醉酒,他还揽着人,给人又是喂酥酪又是喂茶的,而今掉了个个儿,倒是受不住了。 拉着云清坐在他身侧,不叫人忙活。 “光是顾着叫我吃了,云清你不也饿着,柳氏饼夹菜味道极好,而今我也给你做个赵氏饼夹菜尝尝。” 说着,赵承砚擦干净了手,亲自给柳云清做了饼夹菜去。 明明是执笔执剑调素琴的一双手,这会子却给她做饼夹菜,柳云清只觉有种赵大官人跌入凡间的感觉。 赵承砚因为她才这样接地气,也不知道是叫她得意还是得趣,总归只是看着他笑,忍不住的笑。 “怎么笑得傻里傻气的?” 赵承砚一时没忍住,执筷夹了一片咸香的云腿搁在柳云清的嘴唇上,将宣软的嘴唇往下压了压,也不知是街灯映照还是怎的,衬得他眼眸一片幽深。 柳云清无知无觉,下意识将那片云腿给衔了去,含糊不清道:“那也是在笑你啊,而今阿砚没了赵大官人的样子,也有点儿傻小伙子的样儿了。” 赵承砚一滞,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道我自己长得还算可以,怎么就一副傻小伙子的样儿了,难看吗?我尽量改。” 柳云清双手托着下巴笑嘻嘻看他:“改什么,别人都见过你威严的样子,可我瞧着你的威严,却总要想起你的可爱了。” 赵承砚闻言自然心满意足,喃喃道:“那傻就傻,而今能叫你高兴着也就够了。” 赵氏饼夹菜的味道也不差,二人吃得半饱又饮了酒酿圆子,仍是意犹未尽,前头热闹的街道还长,夜也长着。 起先二人还是一前一后走着,后来便肩并着肩,再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两只手便借着宽大的袖口遮掩牵在了一起。 第一百三十章 险成了自己恨的人 过了一个街角,遇见有卖孩子们喜欢的各式吓唬人的面具。 柳云清为赵承砚买了一个狐狸的面具,赵承砚瞧了一眼,伸向猫儿面具的手一转,也伸向了同样的狐狸面具上。 两只“狐狸”付了三十六文,又再次手牵着手慢慢散起步来,这次两只手握得更紧,连宽大的袖子也遮掩不住。 然同一条街上,从首饰坊出来的一个小奴定定地看着前方不远处那个长身鹤立的男人。 看他挺拔的肩背,再看他腰间挂着的玉佩,又盯着他拉着的女子好一阵儿,这才吓了一跳似的,往后噌噌退了几步,又蹿回了首饰坊中。 “娘子娘子!不好了!” 高正仪正捏着一根玉簪细看着,被着小奴的声儿一惊,顿将手中的玉簪坠在了地上,“叮”一声脆响,那玉簪顿碎成了三半儿。 摔了东西的高正仪没惊着半分,旁边候着的店家先惊叫了起来。 这姑奶奶来了就来了,开口就要看他们坊里最贵重的物件儿,这玉簪乍一看平平无奇,然其中镂空,中间有小珠滑走,若簪在发间,便是一步一摇一轻响。 坊里的老师傅两个月才得这么一件儿,谁道就这么碎了,更况高娘子银子还没给,怎能叫人不痛心! 只见高正仪眉头紧蹙,一副不耐的模样,她倒没先训斥自己的小奴,而是看向店家。 “叫什么!不过是碎了个簪,我又缺不了你的银子,你只管去我府上报账就是了。” 阔气地说罢这个,高正仪这才看向自己的小奴,本是这小奴犯错,然她一开口,却多了几分宠溺维护的劲儿。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被外头不长眼的冲撞了去?且细细说来,主子给你做主。” 那小奴定了定神,虽仍不可置信,但她刚刚明明看得清楚。 若不是那人,刚刚那个便是个小偷,定然是偷了赵大官人的衣裳和玉佩,出来招摇撞骗来着! 倒也知道这事儿不好声张,小奴凑近了和主子耳语。 “您不知,奴刚一迈出大门,便见得一人,面上戴了个狐狸面具,然这不算稀奇,他生得肩宽高挑,身上穿的是月白暗纹的绢丝,脚上蹬的是云履,腰上还挂着羊脂玉佩。” “然最奇的是他还拉着一位娘子,那娘子也叫人看不清样貌,瞧着背影倒是高挑纤细的,二人肩膀摩挲,臂搭着臂,瞧着可亲密。” 虽未指名道姓,可高正仪一听这形容便知道小奴暗指赵承砚同不知名的小娘子有了首尾,可她怎敢相信。 那样嘴毒的人竟也得人喜欢,那娘子莫不是瞎了眼! 高正仪虽嘴上说着不喜说着嫌弃,然到底是自己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哪能说放下就放心的。 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有失落更有不敢置信,亦想不出那样的人同小娘子亲近的模样来。 赵承砚整日像是个天仙似的,一开口就扎得人心生疼,他就好好闭上嘴,摆出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便是她想过嫁给赵承砚,也从未幻想过与他举案齐眉的场景。 他一男子,偏生得一副谪仙人的模样,叫谁在他身侧都觉得矮了一头,差了几分。 “你可看清了?真是他?” 那小奴连连点头:“真是看清了的,况满汴京也难寻他那样的身形气度,岂能是一个小小的面具便能遮住的。” 听到这儿,高正仪信了大半。 她心中不由酸涩凄苦起来。 敢情从小到大的情谊比不上一个不知打哪个犄角旮旯来的。 她整日对人这样用心,可说自己的打扮,琴棋书画都是为赵承砚而学的,却不见得人多看一眼,甚至连家门都不叫她进去。 而今倒好,光天化日之下同一女子亲亲我我,面上还遮着,连光也不敢见。 莫不是被小甜水巷子里哪个伎夺了心,才如此遮掩行事呢! 思及此,高正仪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她是恼的,却不光是恼赵承砚,更是恼自己,恼自己而今什么都没查清楚,就在这儿无不恶意的随意揣测。 嫉妒蒙人心,这话果然不假。 她从前看话本子,最厌烦上头一男二女的感情纠葛,原是那男人的错,后来也成两个女人的错了。 而今换作了她,竟也险些成了自己恨的人。 本都告诉自己莫要再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而今为何还要愤怒伤心? 店家眼睁睁看着高娘子那眼泪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往下坠,比瞧着自己的簪子碎了还叫人心惊胆颤。 而今再求爷爷告奶奶也不成,店家都快给人跪下了,也不得不陪着,待人哭够了,这才将这姑奶奶给送了出去。 今儿可早早打烊,不敢再伺候贵人了。 店家背着手,边望着远去的高娘子还边忍不住叹。 “哎、、哎!都道是金玉良缘,可谁晓得那月老红线,谁又和谁牵?” “掌柜您又念叨什么唱词儿呢?” 一伙计打扮的小儿郎冒出头来,被掌柜的一巴掌打开。 “去!去!小兔崽子你懂甚!再过二年,你晓得动情的滋味,便也知道我这话的意思喽!” 长夜将尽,街上也难得冷落了会子,可街上有二人有家却不愿回,便是困极了累极了也不想松开彼此的手。 末了还是赵承砚先心疼了。 “云清回,我看着你进门,赶明儿得空了咱们还散心去。” 柳云清抿了抿唇,平日里二人都这样忙,这一赶明儿便不知赶的是哪天的明儿了。 可总也不能不回去,她只好点头,先松开赵承砚的手,谁道赵承砚又舍不得松开她了。 手指头勾勾连连好一会儿,这才松开。 然甫一松开,两个人都开始觉得寂寞。 “回去了,那匣子里的东西你别忘了看。” “好。” “若是觉得丑你就扔了,我手艺是不能看的。” “岂会?我倒觉得你做得什么都好,我便是将自己扔了也不会将你送的东西给扔了。” 柳云清被逗乐了,干脆又牵了牵赵承砚的手。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他怎能不知珍惜 “我真回去了,你也回,这次我先看着你走,省得你又在我家门前枯站许久。” 赵承砚不情不愿点头,还想再说什么,然见柳云清陪他熬得略有些憔悴的脸,也只好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 “嗯。” “我真走了。” “走。” “你舍得我先走?” “、、、、、、” 柳云清白他一眼,赵承砚忍不住也乐了。 “好,这次我是真先回去了。” 说罢赵承砚总算不再留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不敢回头,只怕再多看人一眼,今儿非得跟着云清回家了不可。 没叫卯儿来接,赵承砚难得独自一人走在街头上,然才进了府门,到了自己的院子,他便见常暗中护卫他的武凌等人立在廊下,地上缩着一个被捆成一团的黑衣男子。 “官人,此人行事鬼祟,小的便先将他捉来,还未着人审问,但凭您吩咐。” 赵承砚连一眼也不过给地上煞风景的人,只冷冷落下两个字,风一般的进了自己的房中。 “杀了。” 从前他在宫中住,有人容不下他,后来他被官家“赶了出来”,仍有人不放心他。 这样的尾巴他十天半个月总要捉来几个,若挨着个儿的审问,地牢都关不下了。 左右来打听他动静的不过那几个人,也就是他捡了团儿后,这才收敛了不少内心的戾气,整日只伺候自家猫儿呢,顾不上理那些有的没的。 然他不理不代表他能叫人为所欲为,能叫武凌捉来任他处置的,必然是今儿一路跟着他和云清,甚至摸清楚了他见不得光的生意。 自寻死路,那便送他上路。 赵承砚全然不将此人放在心上,而今只一门心思想看看云清到底送了他什么。 他进了房连声喊着卯儿,便见这小奴一脸喜滋滋的模样奉上来一匣子。 不知道的,跟他自个儿也得了礼似的高兴。 “官人快打开瞧瞧,小的也好奇着呢,枯守了几个时辰,就盼着这会儿了!” 偏个赵承砚小气得很,这礼物的第一眼非得是他自己来看,卯儿只能看第二眼去。 “这是云清送我的,不许你跟我一起看,快背过去背过去!” 卯儿不情不愿的转身,噘着嘴小声嘟囔。 “哎哟!您这霸道的,怎么的,小的还能给您看少了什么不成?” “多话!”赵承砚手都搭在了匣子了,都已经掀起一丝盖儿了,且不知想起了什么忙抬起自己的手来朝卯儿吩咐。 “你快给我打水来,我且先净手才是,若是帕子荷包的,我只怕给摸脏了去。” 卯儿闻言急得直跺脚,心里直嫌他们官人磨叽。 可见官人这样珍重又珍重的模样,心里也跟着软软的,急归急,他活却是不少做,手脚麻利奉来温水给主子净手,还拿了润手的油膏来。 赵承砚好生准备了一通,这才缓缓打开了匣子,借着明亮的灯光,赵承砚瞧见了一对茶盏。 就而今时兴的茶盏来说,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 青黑色自不必说,这样的颜色最能显现茶汤的优良。 而玉毫指的是上面的斑纹,盏身分布着均匀细密的筋脉,形状犹如兔子身上的毛发一样纤细柔长而得名兔毫,亦或是鹧鸪斑,因形似鹧鸪斑点的花纹而得名。 如此建盏可为家传。 当然,也有窑变的,白斑、金斑、金豪、银豪、乌金、绿釉、柿釉、金彩等,如此色彩花纹各异,也得人喜欢。 赵承砚颇精茶道,自然对盏也多一分喜爱,私底下也有几套自己都舍得用,只是摆来看。 然他从未见过眼前这样的一对盏。 说是盏都算是夸它们。 大体造型做成粽子状的,底部平、四角尖,头上的尖尖还可以拿下来,赵承砚姑且看了会儿,想来当是这盏的盖子。 然还不算完,每个盏的旁边还有一个龙不像龙蛇不像蛇的把手。 然这当是云清比照着自己的手做的,赵承砚试着握了握,有些小了,只能放下三根手指头。 其余刻画倒是精细,龙鳞上点了金,上头的角也细致,盏身上的竹叶纹细细看来也能瞧见,盏口平整不刮嘴,杯底子还一个上头画了个猫猫头。 只是烧纸的时候,恐那烧窑的师傅手艺不成,给烧得黑绿黑绿的,上头似有什么小字,赵承砚几乎将眼睛贴上去了也分辨不清。 然只是这样他就已经够惊喜够快乐了。 两只盏他一会儿碰碰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越是看就越是欢喜。 又心想云清是发觉他的小金粽子后才得了想给他送什么心思,这烧盏时候可不短,今儿就能拿出来送给他,必然又是夜里忙活了许久。 只想着她认真侍弄这两个盏的模样,赵承砚心中便酸软一片,也才不过离开了人这么会子,便想得厉害了。 “哎呦娘嘞!柳娘子这是做的啥啊!” 将水端下去的卯儿回来了,抬眼一瞧便看见了官人面前两个黑绿疙瘩,上头还接了个金把把,惊得他规矩都顾不上了。 赵承砚正捧着粽子茶盏回味着呢,得卯儿这破坏气氛的,顿沉了脸去。 “你懂甚!” 卯儿瘪瘪嘴,他确实看不懂。 可赵承砚看得明白。 人都说心灵手巧,可他的小妖怪偏是个心灵手不巧的,想想也是,那样可爱的猫猫爪,又能做出什么好看的盏呢? 这东西不在好看,而是心意。 只看着这盏,他便能想到云清扎耳挠腮的模样,说不得做毁了好些个了,这才得了最满意的一对儿拿出来送给他。 这样的心意,他怎能不知珍惜? “卯儿,去给我沏茶来,我以后就用这盏吃茶了。” 卯儿笑着应下,只觉官人跟中了邪似的。 然说是去沏茶,也不敢随便将官人的心头好拿走,他只得又叫人接了干净的水来,细细将这形状怪异的盏在官人的眼皮子底下洗干净。 也真是细看了,才得见上头纹路的用心,旁的不说,光是那把手上的龙鳞都是一片一片雕出来,再不好看,这细活儿也在这儿搁着。 第一百三十二章 柳娘子总是个好的 卯儿不再开口说这盏一句不好了,沏了夜里凝神静心的茶,赵承砚捧着茶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下口。 若用右手拿着手把,手把上的龙角会戳他的右脸,若换到左手上,则戳他的左脸,若是把朝上,则两个小龙角正好卡着他的鼻梁戳着他的内眼角,若朝下,则更喝不着了。 卯儿难得见自家官人窘迫,一时没忍住,扭过身来直噗噗的笑。 赵承砚也不见恼,只也跟着笑了又笑,更觉云清可爱了。 “罢了,卯儿给我拿一根芦苇杆来。” 芦苇中空,乃古代吸管平替,多是几人围坐吃酒或是哄孩子喝什么用的,而今也只有这法子能叫他用了此盏。 卯儿笑着去拿,截了了差不多一拃长,往盏中一放,那芦苇杆恰恰好置于两个小小的龙角之间,像是量身制作似的。 赵承砚惊喜万分:“你还笑!瞧瞧!云清的用意在这儿呢!” 卯儿含笑看破不说破,心说便是正好,那也是柳娘子瞎猫撞了死耗子,恐她自己都不知有这样的妙用呢! 然旁的不管,官人高兴就好! 就为这盏,赵承砚足高兴了好几天,谁来他都得拿出来卖弄卖弄,嘴里衔着根芦苇杆滋溜滋溜的喝茶。 然说是卖弄,能登他门的也不过是赵世谨、张有正和章掌柜几个。 这几人里头是想笑的不敢笑,敢笑的不敢说,敢说的还被赵承砚赶了出去。 才不过几日,亲近的人都知道了,赵大官人有一对儿宝贝盏,只能夸不能说旁的,然最宝贝的还是这做盏的人。 只可惜,柳云清得顾着筹备大赛,好些日子都没空见了赵承砚去。 直到办了大赛这日,赵承砚才以特邀嘉宾的身份来到比赛现场,光明正大的见见心上人。 此赛事可谓是空前盛大,连柳云清都没想到会吸引来这样多的文人墨客。 一说是给学子们寄以勉励之语,书坊还给刻印,供他们的墨宝流芳于世。 流芳百年谁也不敢想,然只流芳一年,流芳一阵子,也够叫人心驰神往了。 除了这些想扬名的,也有真心与学子们做寄语的,就如开封府张若谷张大人,同行的还有他的好友三两,都是三司顶顶的人物。 便是当今太师,赵承砚的老师,张有正的祖父邓国公都亲自前来,除给学子们做寄语,又叫了柳云清到跟前儿,细细看了她。 “少时我读前朝微之诗,对其一句‘求利莫求名、卖假莫卖诚’印象极深,此前听得家中七郎提及娘子,只当娘子与那诗中追名逐利的商人没甚不同。” “然今真见得这大赛被娘子一手办起来,还不求甚回报,吾心中甚愧,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而今当面给娘子赔个不是。” 柳云清看着面前的耄耋老人,原心中还紧张不已,不知怎就得了这老人家的眼,这可是赵大官人的老师,是怎么敬着都不够的。 谁道开口竟是给她道歉。 这老人家也不知是该说他认死理还是太实在了,不过是私底下对她有些偏见,她又不得知,而今改观,还特地同她道歉来,可叫柳云清受宠若惊,忙错开半步不敢受全老人家的歉意。 “老公爷言重,我也没得您想得那样好,不过是恰好将书坊开在太学旁,平日里受学子照顾,不怕您低看,这也算得我扬名的手段,哪里得您口中的高尚。” “您才是真君子。” 听得柳云清这样毫不遮掩的实话,邓国公忍不住笑了起来,白须都跟着微颤。 “什么真君子,比不得大娘子,你便是逐利而今也实打实的做出些好事来,还望柳娘子莫忘初心,也叫我这小老儿多几个凑热闹的去处!” 柳云清连忙笑着应下,同赵承砚一左一右陪他逛了一圈儿,细细介绍着各处的用意。 老人家身子骨不错,也不想耽误柳云清生意,只管拉着自己的学生阿砚和孙儿小七往那甜品自助区扎。 一次性的油纸盘是柳云清特意定做的,另还有竹签提供。 邓国公不似他表面的老态龙钟,只叫人一眨眼的功夫,手中小托盘里就多了好些软糯的点心,边吃还边含糊道。 “哎呀好吃好吃,柳娘子真是用心了,半点儿不糊弄的。” 张有正只觉头痛,忙一把将祖父手里的盘子夺去。 “我道您今儿怎么想凑我们的热闹了,原是在这儿等着,您前几日不还落了颗牙?这点心也敢多吃,若再落了一颗,便是叫祖母哄也是不成!” 邓国公一把年纪,也不跟小辈争,只眼巴巴看着。 “你祖母管束我便罢,怎出个门也叫我这样拘着,小七啊,你且算算,祖父还有几年,还能吃个几回?” 张有正当真是没法子了。 他家中世代为官,自他小时阿爹便外放做官,他是跟着祖父母长大的,可说这世上再没比他们更重要的人了。 他岂忍心听祖父这话,一时难受,瞧着盘中可怜的两块儿点心也觉得不够了,然惦记着祖母的嘱托,也只得将手中的盘子递了回去。 “、、、、、那您吃,也只能这两块儿了,多的可不许。” 邓国公这才喜笑颜开,且吃了这两块儿,他都想好一会儿打发了赵承砚和张有正,再去寻了柳娘子讨个几块了。 臭小子们不讨喜,柳娘子总是个好的。 吃罢了,邓国公这才不那么小孩心性,且拉着赵承砚和张有正点评了几幅字,间或得见柳云清穿梭于人群间,长袖善舞,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半分不露怯,心中对人更满意了几分。 “你倒是好眼光的,且听你在我跟前提过几次,我便知你对她有心,而今我真见了人,更觉满意,虽是商贾之家,然这样的娘子难得,我这儿便先点了头了。” 邓国公这话怪没由来的,赵承砚本以为是对着他说的,心下还松了口气。 他最敬着的人就是老师,而今得了老师首肯,他同云清的阻力自然又小了几分。 然很快他便反应过来。 这阵子他忙碌着,只中间去瞧了邓国公两次,还都是偷给人送点心去的,半点儿没提云清的事儿,这话又是打哪儿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君子与圣人 赵承砚缓缓扭头看向张有正,还未来得及五味杂陈,张有正可急得满脸红,忙拉住身边的小老头叫他止了话去。 “翁翁您乱吃点心就罢了,怎么话也恁得乱说!” 小老头还没意识到不对,只当是小孙子害臊。 “我怎的就乱说了,你自小在我们身边长大,整日黏着我同你祖母不是说阿砚便是说种家的小子,且都是你在乎的人。” “而今忽的提起柳娘子,若不是在乎,你又怎么会说与我们听?” 张有正都不敢去看赵承砚的脸色,急得很了,反而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都什么事儿?阿砚在此我也实话实说,柳娘子是个新奇人物,做的事儿新奇,有时说得话也新奇,翁翁前阵子居家不出,我自要寻些有趣的说来给你听。” “然也只是觉得有趣罢了,什么在乎喜欢还真谈不上,我喜欢温和些的娘子,最好能是跟我一道作画读书的,柳娘子太要强,与我而言做朋友足矣,旁的就罢了。” 说罢,张有正这才含笑瞥了赵承砚一眼。 心说柳娘子要强,这儿还有个比她更要强,心眼子更小的,被人这样一误会,还不知赵承砚要怎么醋! 话都说到这儿了,便也没什么可瞒的。 张有正同自家祖父勾肩搭背起来,靠近人耳边轻道。 “是阿砚喜欢柳娘子喜欢得紧,翁翁可坏心眼儿,这话一说险叫我跟阿砚多年的朋友都做不成。” 闻言,邓国公这才忍不住抚须大笑起来,抬手在赵承砚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子。 “老了老了,还乱点起鸳鸯谱来了,虽是误会,然我刚那话自也对阿砚适用,阿砚是个眼光好的。” 二人除了是师生,邓国公对赵承砚更有祖辈的慈爱在,他心疼这个谁都不疼的孩子,比心疼自家的孙儿更甚。 邓国公自教授赵承砚,便看重他的天赋悟性,亦感佩他自小到大严于律己到极致,甚至于残酷。 旁人都道他是个神通,可谁也不知这神童是他如何逼着自己练就的。 邓国公还记得,那年深冬腊月,阿砚才四岁半,生得还没他腿高,张有正还依着他祖母整日撒娇呢,可小小的阿砚就已经在自己学《中庸》了。 外头天寒地冻,只从屋里出来连骨头都是缩着的,更别提手和脸,偏赵承砚跪坐在四面通风的廊下,用清脆的奶音在那儿背着。 “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 看着他小小的身影,听着他认真而忍耐的嗓音,那时候他仿佛在这孩子身上看见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君子,一个近乎完美的圣人。 而今这样的一个君子长大了,虽未做得他当年仿佛瞧见的那个圣人,但他而今也能这样的鲜活、、、、、 邓国公只这么一想,握着赵承砚的肩膀竟落了泪。 “长大了,真是长大了、、、、” “翁翁,早知这事儿叫您这么高兴,我该早些上府上同你说的,只是我怕你的规劝,而今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想做做我自己了。” 这声儿翁翁是赵承砚喊的,私底下他当自己同张有正一样,都是邓国公的孙辈儿。 然在外头总怕给人惹麻烦,便是说话也拘着些,见老人家这样在乎他,赵承砚心中也不少动容,拿着手帕给邓国公沾泪,这声儿翁翁也是不管了。 邓国公一时情切,而今被赵承砚一哄也缓和了些,只又连连道好,少不得多叮嘱几句。 “你是个心中有数的,便是再喜欢也万不可做出拿身份逼迫人的事,你身份不同,若一味的对柳娘子好,只怕也给人徒增麻烦。” “翁翁这话不是要打击你,只是盼着你们都好。” 若说柳娘子配张有正还是门第出身差了些,若是比着赵承砚,二人便是隔着天堑了。 这样的喜欢究竟是对还是不对,邓国公如今的年纪也看不出对错来。 再说了,感情的事岂有对错之分,错的从来只是时机与抉择。 而今阿砚这般,竟犹如朽木逢春,他年纪正当,喜欢个娘子能有什么不好的,只莫做了叫自己后悔叫对方也后悔的事儿便是。 赵承砚笑着点头应下,虽是对着邓国公和张有正,承诺起来也是万分认真。 “我永远不会做出让云清不悦不喜的事儿,得她喜欢便是我幸,不得喜欢便是我命,我都一概受着,但只要不是云清将我推开,便是反了天,我也全然不惧。” 或许张有正习惯了赵承砚这幅模样,听着还不会多想,然邓国公却是心里一咯噔。 这句反了天可不得了,叫赵承砚打定主意的,便是官家或是娘娘都管不着了。 若逼他逼得狠了,可保不齐赵承砚会做出什么来。 邓国公一辈子忠君,这时候竟不觉赵承砚忤逆不尊,反而心中隐隐期待。 这天,早该要变了。 只是他老了,小辈的事儿他管不着,而今还是点心要紧些! 就这说话的功夫,邓国公有偷摸两个糖果子放入了口中,又引得张有正急急劝阻。 赵承砚瞧着这祖孙俩闹,眼神不由得望向忙碌的云清。 或许很多年以后,他们也变老了,到玩闹的心思不变,整日还笑笑闹闹的,身边也能有个可爱的孙辈陪伴。 那头的柳云清全然不知赵承砚看她一眼,连孙辈儿都想出来了。 她正听着各位郎君们说她香纸的妙用。 有些郎君是爱极了那香气,除了拿纸来作画写文章,更有裁剪成小块放在荷包里的,或是夹在衣柜中的,如此连周身都能染上自己心仪的香味。 “柳娘子,先前我真是不该嫌你的香纸卖价高,先前我也贪便宜去买了别家的,谁道只才十来天的功夫,什么味道就闻不见了。” “更别提那香味可选的也少,写的时候也不见得比寻常的纸好用,银子没少花,兜兜转转还是来了您这儿。” 柳云清笑答:“郎君认准我们清溪书坊准是没错的,一分价钱一分货,光是焙香纸的鲜花我们一刀只便是要用上小半亩的鲜花,效果自然不同。”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 “我这心思是没少花,银子也是真没多赚的,既然郎君们也有用香的需求,回头我再叫人好生钻研钻研,直接制了香水来,也能满足各位郎君的日常需求。” 郎君们一听,自然连连叫好,柳云清不过才将这饼给大伙儿画出来,便有人现在就要掏了银子预定,当真是拦都拦不住。 哪有香水坊还没建好,人手都没凑齐,就收人定金的道理。 柳云清便只先叫卯儿记下名来,赶明儿给册子上的郎君都打了八折,又得诸位郎君好一阵吹捧。 读书人夸人就是好听,柳云清走出包围圈时只觉飘飘然了,饮下两盏冰冰凉凉的饮子这才静了心。 此次大赛以投票来评选,像是邓国公或是太学的诸位大人这般人物的,便一人能投十张票,寻常的郎君便是一人一张票。 一个时辰后计票,票高者得胜。 这会子还都有人陆陆续续的在写,无论是只识几个大字的百姓也好,还是才高八斗的郎君娘子们也罢,凡是参加的都能领一张纸去。 柳云清自己也悄摸写了一副,上书八个大字。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也不知赵承砚何时凑来的她跟前,瞧见这八个字忍不住轻笑。 “云清写的倒是通俗易懂,虽是浅显直白,但越读越觉朗朗上口,直通人心,叫人过目不忘。 “看来,我这手中的十票得全给了你了。” 说罢,他便将自己的票全塞进了柳云清字旁的小匣子里,柳云清拦都没拦住。 叫人这么一夸,她倒不好意思了。 “也就你如此夸我了,怕不是我在上头画个小鸟小猫,阿砚都能夸出个花来,而后你这十票还得是我的。” 赵承砚低头含笑看她,手中的折扇唰地一声打开,遮住了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情的凤眼来。 “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 说罢竟也不留,赵承砚执扇溜溜达达扭头又去看旁的作品了,独留柳云清立在原地,闹了个大红脸。 什么嘛! 哪有这样撩人不自知的,撩完就跑! 狐媚子! 赵大狐媚子! 柳云清在心中跳脚,想这称呼,生生被自己逗乐了。 一时间,柳娘子立在阳下,颊畔生霞,巧笑倩兮,引周围小郎君们看得是面热心热,前来搭话的人更多。 赵承砚扭头一望,又要忍不住醋了。 然不等他再上前,却是见了一面熟的人凑到柳云清跟前儿,一副同人十分热络的模样,直叫赵承砚看得皱眉。 “柳娘子,又见面了,你这儿热闹素来多,香纸我都没能赶到前头,不知今儿这大赛可能叫我赶上了?” 柳云清听这声儿耳熟,仔细一瞧面前的郎君,这才看出竟是高正仪高娘子穿了男装前来。 比起对郎君们的淡淡疏离,同娘子相处自然更亲近些。 柳云清上前同人笑道。 “可巴不得娘子来呢,不对不对,今儿是高郎君,我失言了,然不得不说,若非是你先出声儿,我可认不出来,瞧你更忍不住脸红,可俊着呢!” 高正仪被柳云清哄得直乐,左瞧瞧右看看自己的打扮,也觉得十分满意。 二人自前阵子书坊一别,中间因为香纸的事儿也见过二三回,虽不常见,但竟奇迹般的对脾气。 柳云清见多识广自不必多说,高正仪乃高门女眷,学问见地也相当不俗,二人什么都能聊得畅快,又都是爽快直接的性格,说起话来竟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高正仪只是对自己不甚在意的人才傲慢了些,但私底下,她实在不是个拘束的人,这会子还要来拉柳云清的手,嘿嘿笑着。 “只看着脸红算什么,你还能摸呢!今儿高郎君是你的了,专来护驾而来,今儿场面好热闹,若有不长眼的骚扰你,看我不将他打跑了去!” 柳云清也笑嘻嘻应下,还正正经经朝她一揖:“那我可就多谢高郎君了,有你在我可安心。” “但你若只跟着我怕是要无趣,走!我带你参赛去,若得奖,也叫人都看看咱们娘子们也是不输他们的,若是旁人都盲了似的不选你,我也私底下给你颁奖。” “我那儿可给你预备着好东西,就等着你来了。” 高正仪欢欢喜喜应下,乐乐呵呵的跟着柳云清一道去领了纸笔,寻了一处空位,也不就座,径直研墨挥毫,丝毫不拖泥带水。 一句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倒不像是勉励谁的,像是高正仪同自己说的。 待她放下笔,柳云清轻轻用肩膀撞了撞她,亲昵地喊她的乳名。 “怎么了滔滔,有心事?” 高正仪苦笑点头:“我只是写了几个字,连这竟也瞒不住你。” 左右该招呼的也都招呼了,诸位大人郎君们三三两两走动品评,也自得其乐,不消她多陪着,柳云清干脆寻了人少的角落,同高正仪说话去。 “怎么了这是?前阵子见你还好端端的,怎么不开心?” 高正仪叹了又叹,也没说得太透。 “只是忽然醒悟了,你也知道我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自小家里如何教我我便要如何做。” “而今想来,我自以为的喜欢恐也不是我真正的喜欢,有些也不是我想要便能得到,嗐!纠缠那些还作甚,一点儿不像我自己了。” “如今我想明白了,也放过了自个儿,心里虽是轻松不少,但哪里又能甘心,左右不过是烦闷的,见着你才觉得好些。” 柳云清听得云里雾里,但也知道高正仪既不方便说,便必然是她不方便听的。 高门的事儿还是少打听为妙。 “得!你不便说就莫要说了,自然出来了就别想那些烦心的,一会儿赛事结束了跟着我走,你不是说想去小甜水巷子,今儿我就带你去。” “正好你今儿穿得合适,回头我也扮做郎君,咱们一道快活快活!” 高正仪闻言立即就高兴了,早盼着这一遭,又不敢叫家里知道,今儿好不容易独自出来,寻云清未必没有这心思在呢! 叫高正仪自己再提,她也不好意思,而今有了云清准话,便见柳云清多了个尾巴,人去哪儿都跟着!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刊印集锦 一个时辰后,得了名次的前八位选了出来。 邓国公不愧是太师,便是借用了自家小奴的名字参赛也得了第一名,再次则是个落款叫永叔的。 柳云清专请了叫果子的艺人做主持人,听得他嗓音洪亮的叫出这两个字,柳云清还未反应过来,在周围倒是听得一阵阵惊呼。 高正仪很快反应过来,忙凑近了朝柳云清道。 “是太常寺的欧阳永叔欧阳修,你这大赛真是了不得,刚跟着你看了一圈儿只觉得是半个朝廷的大人都来了,而今又多了个欧阳永叔。” “这下可热闹了,你这哪是给学子们扬名的机会、、、、、” 高正仪话又说一半,柳云清还正震惊于课本中的人物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便听得那叫果子艺人又唱念。 很快她就明白高正仪说的热闹是何热闹了。 “大赛第三名宛陵先生,获票三百一十六张!” 欧阳修是个广结好友的,他来了,自然是呼朋唤友,决计不肯自己享受了热闹。 前一位是欧阳修,这又来了梅尧臣! 梅尧臣是欧阳修的至交好友,时下诗坛将二人并称“欧梅”,他如今官居国子监直讲,然比起“欧梅”盛名,实际上他“不登权门”的事迹要更出名些。 而今得了第三也不见他上台领奖,反而谦虚低调至极,被学子们热情一围,隐隐还有些社恐的模样,连跟着身侧的好友后退了几步。 瞧这小老头也不容易,柳云清忙让叫果子艺人再念了下一个去,算是给人解了围。 后头的几个亦是鼎鼎有名的,个个在朝为官,唯独最后一个是个学子。 瞧着三十出头的年纪,似乎没什么特别的,穿着也尤为朴素。 然这学子名为曾子固。 柳云清忍不住笑,心说这在课本上也是个顶有名的。 待来年春闱,他曾子固的大名也要人尽皆知了。 幸好是请了赵大官人这个特邀嘉宾来给诸位颁奖,若叫她自个儿上,柳云清小心脏可是受不住。 只瞧见他们,她脑子里就开始想起初高中必备古诗词了,若上去了说了不该说的,背了不该背的,只怕又得叫人当做妖精。 然观今日大赛盛况,只选出前八名可不够,柳云清看了前五十名的,都个个写的好,个个都想叫人摘抄下来好好读背去。 又询问了邓国公和赵承砚的意思,柳云清干脆当场宣布,除了给前八名雕版刻印书签,还将前五十名参赛人员的好句都刊印成册,就名为《汴京第一届励志语录大赛集锦》。 第一批就先刊印出六十册,送给这前五十名,清溪书坊自留十册收藏,分文不取。 只印六十册听着是柳云清小气了些,可如今还未有活字印刷术,全靠雕版老师傅们手工,印一页便要做出一个雕板来。 五十个作品便是五十页,另加上前后书封,再加上一二页的序,只一个雕版师傅怕是得忙活两三个月才能制成这一本的雕板来。 好在只是语录,短短几句而已,并非长篇大论的文章,然即便如此,工作量也不会少。 学子们听得热切,在这五十人里头的自然欣喜若狂。 自己的作品能同诸位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放在一起,这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 平日里诗酒正酣时,凡心中有抱负的学子们都不少放言,为官为宰,救济苍生,自己便是那百年难出的人物。 然清醒后,有自知的心中都明白,且不说远,只说这中举,便是难如登天。 若是科举不成,恐这辈子都难能再达到今日的高度。 此集锦可为家传! 没有入选的学子们亦是热切,扬声求柳娘子回头再刊时多印些,便是卖贵了也无妨。 更有这届大赛还没结束便期待下一届的,这次没当回事儿,下次定要认真争个高低。 柳云清听着笑着,能应下的都先应下了。 只是再刊的事儿一旦涉及买卖,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这五十人中有清高不在乎虚名的,又想趁机扬名得到大人物赏识的,协调起来可不是容易的事儿。 再者若是赚了银子要怎么分,又得费一番口舌。 柳云清再大方也是个商人,必得看利,而今能刊印六十册已然是叫她出了血,若再刊还,她的清溪书坊也干脆改名为清溪善堂得了! 赛毕,诸位大人和才子们仍大半不肯离去,俨然又开了一场文学交流盛会。 趁着太师和梅直讲在,不少学子们都纷纷提出自己近来读书时遇到的问题,二人不吝解答,坐于树荫下石凳上,指为笔,天为纸,就这么为学子们打开了知识殿堂的大门。 学子们或坐或立,守序静听,时有迷醉者竟听得飘飘然,瞧着比吃酒微醺还享受。 柳云清听了一会儿,也觉得授受益良多,只可惜她生意缠身,大赛虽结束了,但要她拿主意的地方还多。 只怕自己同小满、白新阳说话惊动了学子们,她只得先带着人走远了些,也吩咐布置会场的司人们再多伺候一二时辰。 点心虽是有数,但茶水饮子还是能供应得上的。 赵承砚和张有正也不知何处去了,柳云清要带着高正仪走,想同人打声招呼也没寻着人,只得留小满和白新阳招呼着,若是赵大官人问起来,便同他说上一声。 今儿那句心意说得不明不白,得空她可得同赵承砚问个清楚。 待换了衣裳带着高正仪往小甜水巷子去,已然是黄昏了。 高正仪也不见烦闷,反而更兴致勃勃,直言时间正正好。 确实是时间正正好,此时华灯初上,勾栏的艺人杂耍歌舞艺伎倾巢而出,上街招揽客人。 二人才刚走到小甜水巷子,柳云清在前头走着,高正仪在后头跟着,一眼没瞧见,高正仪就被一雌雄莫辨的小郎君拉着往店里进了。 高正仪被迷得七荤八素,脸红得像是过年的灯笼。 天爷! 柳云清上前忙将人拉住,朝那小郎君灿然一笑。 “小郎君行行好,我弟弟初来乍到,只想着吃些酒罢了,您且饶命。” 第一百三十六章 能有什么好男人 看那门头挂的幡,不是桂兰坊那样高大上的地方,是客官吃了酒卸了钱袋子就能宽衣解带的,男女都不拘,岂能叫高正仪进去污了眼睛。 那小郎君似是刚开张,面皮子薄,见得柳云清这样一笑顿时红了脸,略松了松高正仪的袖子。 只是难得遇见这样好说话又俊美的客人,那小郎君有些不愿放弃,继而又凑近了柳云清。 “求二位郎君就进去看看,我们店里也是什么酒都能喝的,郎君想怎么喝都成。” 高正仪经不过三劝,也不知被什么迷住了眼,竟也跟着犹豫。 “二哥,咱们要不就跟着他过去?” 柳云清不动声色地嗅了嗅,瞧着是面色不变,仍含笑看着那小郎君,但她却一把将高正仪拉到自己的身后,眼里含着点儿抗拒的冷。 “我们的酒怎么喝都成,只是喝不了你这种的,老鸨没教过你规矩吗?什么东西都能拿到店外头用了?” 那小郎君面上一紧,知道面前的这位“二哥”是个老道的,岂敢再班门弄斧,忙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 “还求郎君饶命,莫要告诉鸨妈妈,我知道错了,这就、、这就洗了去。” 说罢,这小郎君便头也不回的跑开,再不敢使了心机到外头揽客了。 高正仪拿手掌扇了扇自己的脸颊,这会子也看出不对来了。 “难不成就他拽我的一瞬间对我下了手!云清,怎么办啊,我不会有事儿?” 见高正仪紧张的模样,柳云清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出门时我还专门叮嘱你,叫你不要随便跟人亲近,你倒好,这才刚进了小甜水巷子就差点儿被人拐走了,若你自己来可怎么办?” 见高正仪臊眉耷眼的模样,柳云清也不忍心多吓唬她,到旁边卖饮子的小摊上,花了两文钱给人买了碗冷梅水。 “喝了,也不算多要命的,只是他用的香里有些不对的,凑近了嗅会叫人有些轻惚,吃些冷的就好了。” 高正仪闻言也顾不得嫌弃小摊的碗了,一口气饮了下去,顿时解了脸上的燥热,长舒一口气去。 “今儿可算领教了,二哥当真是个厉害的,你以前怎敢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柳云清想想自己十三四岁就敢闯的样儿,也是感叹唏嘘。 “嗐!黑大胆儿呗!也是够好命没叫我碰见什么不好的,而今也不敢说自己什么手段都见过,只去正规的地方,到底是安全些。” 高正仪一脸受教的模样,柳云清瞧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娘子也学了她去,只赶紧直奔桂兰坊,寻了翠娘。 而今翠娘是重要合作伙伴,叫她消费一律五折,酒水畅喝,来这儿就跟回家似的。 只是自她带白新阳回家后,而今来还是头回,然进去一瞧,除了翠娘热络,其他的姑娘们都十分冷淡,看他仿佛是在看个负心汉。 柳云清有苦说不出,总归今儿只是哄着高正仪高兴的,便叫高正仪择了可心的陪着便是,她就自己吃自己的酒就好。 姑娘们见她没叫人陪,这才脸色都好了不少,招呼也见了热络。 席间姑娘们哄着高正仪说笑,也不见她们提了昔日姐妹的名字,生怕这高郎君来了兴致,也要见见称心是何等的人。 称心虽是从了良,可出身在这儿摆着,若主人家不在乎,也无什么地位尊严可言。 才子多风流,互换小妾都是常有的事儿,况称心如今连妾的名分也没有、、、、、便是她跟着齐二郎过得再快活,也总归要小心看人的脸色。 姑娘们念着姐妹,为姐妹们考量着,陪伴高正仪更加用心。 高正仪很快就醉了,柳云清还只是微醺,如意上前给齐二郎捏肩,小心问道。 “不知二郎今日同高郎君可要留宿,坊里一直预备着您的厢房。” 柳云清听得出她小心之中的试探,她摇了摇头。 “不必,待我醒醒酒,我送高郎君回去,他身份不一般,今儿劳你们辛苦。” 如意松了口气,忙笑了笑。 “这不算什么,二郎素来体贴,今日来的高郎君也是个极好的,连手都不曾拉我们,若来的客人都同二位这般,姐妹们哪里还会想寻个依靠去。” 瞧瞧,这桂兰坊真是没法儿来了,又拿话点她! 柳云清喝了些酒,心软了些,也不想如意总这样担心白新阳,干脆直言。 “我救称心没有旁的意思,只想她好,她是个能言会道的,若将她拘在家里便是白白浪费,我同清溪书坊的柳娘子认识,便叫她给称心寻了个活计。” “以后称心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不必再寻了什么依靠,称心可以,你们也可以,堕入风尘是你们的不得已,以后的路还长,最靠得住的也只有自己。” “来这儿的能有什么好男人?别空费了自己的本事,也别付错了真心。” 如意哪里听过这样的话,男人的允诺她听了千千万,唯独齐二郎的话触动了她的心。 “你们男人都爱救风尘,唯独你叫我们救自己,二郎,天下的男人都烂绝了,唯独你是个好的。” 柳云清慵懒哼笑一声,说是醒酒,然又忍不住小酌了一盏。 “好男人吗?我可不是,如意你这样讨我欢心,说不得哪日我便也将你赎回去了。” 如意面上酡红,用染着蔻丹的指尖点柳云清发烫的耳垂。 “那敢情好,天下这样好的男人,也叫我得了一半儿去,回头你若是不爱了,我便同称心私奔,我们姐妹俩便再不分离了。” “二哥啊,我还来啊、、、、、、” 正和如意调笑着,旁边醉倒的高正仪发起癔症来,柳云清倚靠在坐席上闷闷的笑,忽察觉自己也醉了,这才想起自己要带人回家,可不能再留了。 “如意,扶我起身,你自伸手到我荷包里拿银子,多少都看你的喜欢。” 如意哪里不知齐二郎是翠娘的贵客,便是不掏银子都成,她便也只是意思意思,捡了个五两的小银锭子出来。 “那奴家就取五两,二郎若觉亏欠,再来陪我说话便是。” 第一百三十七章 难不成是断袖 “好、好、、、、” 柳云清连声应着,搭着如意的臂起了身,因着有些醉了,起来没站稳还往人身上歪了一下子,惹得如意又脸红一片,轻锤着他的肩膀喊坏。 柳云清忍不住轻笑,坏就坏,虽她也不知自己坏在何处,总归是占了人小娘子的便宜了。 将高正仪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柳云清一手搂紧了高正仪的腰身,一手扶着扶手下楼,姐儿俩就这么跌跌撞撞出了桂兰坊的门。 翠娘刚招呼了客人出来,见她们二人醉醺醺的模样连忙上前搀扶。 “二郎今儿吃得酒多了,可还能自己回去吗?你且等等,我给你叫车去,就这么放你们回去可不放心。” 柳云清摆摆手:“不必不必,翠娘我清醒着呢,就是头有些轻,且到外头走走吹吹风也就精神了。” 然她的话还没说完,正过门槛子呢,柳云清一时不察,腾地绊了脚去。 眼看着连带着高正仪一道要一头栽倒地上了,忽的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了她的腰身,止住了向前扑倒的势头。 柳云清是站稳了,高正仪还往下倒呢,那人动也不动,直到高正仪半边身子都要挨了地,这才另有人将她一把扶起,托她站稳。 柳云清撞了人满怀,眼前有些模糊,鼻子倒是先嗅出了这人熟悉的味道。 “阿砚?” “亏你还能认得人,就一眼没看住,竟又喝多了。” 赵承砚笑叹着轻轻点了点柳云清的鼻尖儿,他到底还记得自己在桂兰坊的门前,柳云清也还是齐二郎的身份。 为不给她招来闲言碎语,赵承砚只得放开了柳云清腰身,扶着人站稳当了,叫她搭着自己的小臂。 柳云清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虚,竟有种在外拈花惹草,被心上人抓包的窘迫感。 “你怎么来了?我就是出来陪着高、、、高郎君吃酒,也没干什么别的。” 原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怪。 连赵承砚也忍不住笑出声儿来,促狭地凑到柳云清耳畔答着。 “二郎雅兴,难得来消遣,我能说你什么?只道自己是个没本事的,没那手段和好颜色,留不住你人。” “便是留不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啊。” 赵承砚说话热乎乎的气儿搔着柳云清的耳朵,引得她呼吸一滞,头皮都跟着紧了紧。 而今也顾不得醉了,只觉得热了,柳云清红着脸捂着自己的耳朵说不出话来,末了只讷讷连喊两声阿砚。 赵承砚抿唇憋笑,这才不去惹她,晓得自己是逗弄过了头,惹人傻乎乎的可爱。 “不逗您了,二郎快快跟小的回,明儿生意还有得您忙活,可得早些歇息才是。” 说罢,赵承砚朝翠娘点了点头,这便扶着柳云清上了马车。 至于高正仪,另有旁的伺候,只是今儿不好摆脱,只得也将人一道带回府上,明儿再给人送回去。 若只看赵承砚的护着人的小心动作,再听着他称呼齐二郎的口吻,只叫人觉得赵承砚是齐二郎家的管家或长随。 可真见着赵承砚人,谁也不会将他当做一个下人看待,便是再小心体贴、低声下气,那通身的气度也藏不住。 如意同几个姑娘们被这一出弄得满目惊愕,待人前后两辆马车都走远了,这才长舒憋在心中的那口气,缠着翠娘打听齐二郎的底细。 “那齐二郎到底是什么身份?身边的郎君怎么瞧着一个比一个厉害?您不是说他就是个走商的,赚的是辛苦钱,可哪有走商的认识的人物一个比一个厉害的。” 一个姑娘说罢,另一个姑娘又紧接着道。 “我原以为齐二郎都已是极英俊的儿郎了,谁道今天来接的这个更是样貌惊人,叫人不敢直视。” “我道二郎为何每次前来都不肯亲近了谁,原是身边有这样的人物,咱们自然都比不上了!” “对了,你们谁看清那男子同二郎亲昵的样子了,又是搂着又是轻哄的,眼睛里满是纵容,莫不是二郎是个断袖,这才看咱们是目光清正,全没那贪婪的样子、、、、、、” 姑娘们叽叽喳喳议论个不断,她们没见过赵大官人,听得那声儿阿砚也不曾多想,更是不敢多想。 然翠娘是谁,她这样精明的,早前便晓得柳云清同赵大官人颇有交情,而今真见了人,心中哪有不明白的。 柳云清同赵大官人岂是颇有交情,眼瞧着人赵大官人满心满眼都是柳娘子了! 事关赵大官人,闲话可就不好乱说了,翠娘拢着姑娘们进了门,忙叫人收了声儿去,半骗半唬道。 “而今你们都瞧见了,我也不瞒着你们,齐二郎是个有来头的,他的好友自然也都出身不凡。” “咱们桂兰坊虽是有几分名声在外,可跟人比起来可是小巫见大巫的,莫叫咱们的生意毁在嘴上,今儿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一律都忘了去,若叫我听见谁再说嘴,我可不客气的!” 姑娘们以前也不是没接待过贵人,知道越是身份高的越是在乎脸面,规矩和忌讳的地方也就越多,自然是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怎么做的。 众人也不再说笑,连连低头应下。 若是因为这事儿惹了翠娘的恼,一旦被赶出桂兰坊,外头哪还有这样好的地方容她们任性自由些,若去了别的勾栏,只能是被作践的命了。 不知翠娘的安排,柳云清这会子可心虚着,刚又被赵承砚惹了一遭,她小心脏只扑通扑通跳得迅速,半晌回不了神儿。 赵承砚给她倒了先前备好的温热甜茶递上前,忍不住抬手揉了揉柳云清的发顶。 “怎么了这是?刚见你醉醺醺的出门的时候还精神着,而今怎么见了我便蔫了,难不成真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二郎还想带着高郎君去哪儿?” 柳云清红着脸急急摇头:“哪有的事,我们正是要回去了,去桂兰坊也只是吃酒消遣,没干什么不该干的。” 赵承砚忍俊不禁,往前探了探身子,抬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含笑看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偏要我说了喜欢 “云清何必跟我解释这个,难不成云清穿了男装就真能做了男人,能对坊里的姑娘们做了什么不成?” “今儿托云清和高娘子的福,我也来这儿长长见识,只我懂得不多,求柳娘子多教教我。” 柳云清脸上更红,虽她两辈子没吃过猪肉,然也多少见过猪跑,且被赵承砚这又低又沉的声儿迷惑着,一时间柳云清脑中具是杂念,小脸通黄。 然想归想,柳云清怎也不能对着赵承砚这张脸说出半句不妙的来,在人跟前儿有了杂念,便觉是玷污他了。 柳云清招架不住,只得抬手轻轻捏着人的衣角求饶。 “阿砚别闹我了,先时我还同你保证再不在外头吃醉了酒,谁道这没多久就食言了,你若气只管骂我训我都好,你这样说话可叫我害怕。” 赵承砚忍不住大笑起来,反手紧握住了柳云清的手,拇指摩挲着柳云清手腕上的骨节。 “我哪里舍得骂你训你,再说了,我见你说话好好的,眼里也是清醒多些,今儿便不算你吃醉了酒,只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害怕心虚。” “云清,你可能解了我的惑?” 为何会心虚,自然是因为喜欢,因为不想叫自己喜欢的人不高兴。 只这话怎么好说,柳云清脸上的热度都没褪下来过,这会子一想喜欢两个字,不仅哑巴了,头更是低了些。 赵承砚只觉有趣。 云清不开口也不打紧,他只从云清的脸上便能看出她心中所想。 也越是能看出,就越想得云清的一句准话来。 今日他也算是鼓起了勇气,往前迈了一大步。 云清呢? 云清又可想过同他携手? “云清,你脸为何这样红?” “云清,你为何不敢看我?” “云清,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你为何会对我心虚呢?” “云清,你是不是也在乎我,就像我在乎你这样?” 赵承砚连连发问,直逼得柳云清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心意,正视毫不遮掩自己的赵承砚。 她是喜欢赵承砚的,她早就明白了。 自那日沿河牵手漫步,她又怎能感知不到赵承砚那颗掩饰在平静下的、炙热的心呢? “云清,我白日里同你说的、、、、、” 柳云清骤然抬头,看着喋喋不休的赵承砚,她耳中嗡嗡作响,心跳也越来越快。 她是醉了,是痴了,更是再压抑不住自己了。 这一声声云清唤的,像是一声声喜欢不断的在她心中堆叠,终于满了,要溢出来了,要承受不住轰然倒塌了。 柳云清腾地起身,掀翻了隔在二人中间的矮桌,摔了赵承砚摆在桌上的茶盏,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碎裂声,柳云清一把攥住赵承砚的领口,堵住了那张咄咄逼人的薄唇。 片刻后,稍稍分离二寸。 柳云清看到那双狭长的凤眼瞬间圆瞪,看着赵承砚的自如消散得无影无踪,热度攀上了赵承砚的脸,赵承砚的耳垂,赵承砚的脖颈。 连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都在微微的颤。 柳云清笑了,自己主动一回,瞧见了比自己更羞涩无措的人,反而自己羞涩顿消,笑容都带着玩味。 “阿砚真是好算计,白日里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引得我动心,而今又句句试探逼迫着我。” “你是半点儿不肯吃亏,偏要我先说了喜欢,然只是喜欢怕是不够,不知我这反应阿砚可还满意?” 说罢,柳云清又拉低了赵承砚的脖颈,捧着他的下巴再度吻了上去。 由着人欺负了几回,赵承砚这才回了魂儿似的,骤然掐着柳云清的腰将人嵌在了自己的怀中。 他确不是个吃亏的主,怎么被云清轻薄的,他便有样学样怎么讨回来。 “云清,我心悦你,我心悦你!是我胆小,是我害怕,我总害怕你不要我,总要先听得你的话才得了安心!” “自遇见你,我突然发现自己愚笨胆小得厉害,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对你起了心思,我也不明白喜欢你到底如何对你好才是对的。” “所有人都叫我细细考量,慎之又慎,可喜欢怎么能压得住,我怎么压得住我自己呢?” “你若问我喜欢你什么我也说不明白,我实在太愚笨了,只瞧见你高兴便高兴,瞧见你生气便也生气,我只觉自己是中了邪,魂都给了你、、、、、” 刚刚互通心意的两个人道不尽的欢喜。 然说着说着又觉得聒噪了,只得再封了口去,让心贴着心。 刚柳云清冲动时实在动静不小,吓得在前头驾车的卯儿忙停了车扭头去问,一连几遍不得主子回应,反而听得自家官人句句喊着喜欢和心悦。 那一连串儿的话,且不知柳娘子听得如何反应,只说卯儿自己都脸红心跳的。 只怕自家官人再做出什么骇人举动,卯儿都不敢走人多的大路,偏走了暗巷小道,兜兜转转好一大圈儿,倒是给人更多亲近的时间。 卯儿多想,还怕末了该下车了主子衣衫不整,叫人瞧见了不好,便直接将马车驾进了府邸,到了主子的正院才堪堪停下。 再三的请,这才见官人下了车,紧接着又将柳娘子给抱了下来。 卯儿小心翼翼打量,官人衣衫倒是平整,只是不知怎么了,领子颇有些皱巴巴的。 脸色还算正常,唯嘴巴似是肿了一圈,往外微微嘟着。 卯儿忍笑,尽量不去看他,低着头将人请到了房中。 而后便叫人放了池水,备好两位的要换的里外衣裳、茶水果子,便带着青麦几个头也不回地蹿出了正院。 不多时,一贯日夜护卫赵承砚的武凌几人也飞了出来,跟卯儿相视一笑。 这些个人更是耳目聪明,只听得官人又拉着柳娘子念叨喜欢,他们便浑身发麻遭不住了,还是莫要再听,快快躲了清净才好。 “卯儿别傻乐了,我看你还是连夜开了库房搬了红绸出来,好好叫咱府上都喜庆喜庆。” “咱们官人,好事将近了!” 卯儿一听武凌这话只觉有理,虽不至于搬了红绸,然这样的喜事,也该从花房调来些花好好装点一番,糖果子也得叫人现做,红封也准备一些,叫府上大伙儿都高兴高兴。 不管官家如何插手官人的婚事,他们可只认官人认可的,只当柳娘子是官人堂堂正正的夫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偏要我说了喜欢 “云清何必跟我解释这个,难不成云清穿了男装就真能做了男人,能对坊里的姑娘们做了什么不成?” “今儿托云清和高娘子的福,我也来这儿长长见识,只我懂得不多,求柳娘子多教教我。” 柳云清脸上更红,虽她两辈子没吃过猪肉,然也多少见过猪跑,且被赵承砚这又低又沉的声儿迷惑着,一时间柳云清脑中具是杂念,小脸通黄。 然想归想,柳云清怎也不能对着赵承砚这张脸说出半句不妙的来,在人跟前儿有了杂念,便觉是玷污他了。 柳云清招架不住,只得抬手轻轻捏着人的衣角求饶。 “阿砚别闹我了,先时我还同你保证再不在外头吃醉了酒,谁道这没多久就食言了,你若气只管骂我训我都好,你这样说话可叫我害怕。” 赵承砚忍不住大笑起来,反手紧握住了柳云清的手,拇指摩挲着柳云清手腕上的骨节。 “我哪里舍得骂你训你,再说了,我见你说话好好的,眼里也是清醒多些,今儿便不算你吃醉了酒,只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害怕心虚。” “云清,你可能解了我的惑?” 为何会心虚,自然是因为喜欢,因为不想叫自己喜欢的人不高兴。 只这话怎么好说,柳云清脸上的热度都没褪下来过,这会子一想喜欢两个字,不仅哑巴了,头更是低了些。 赵承砚只觉有趣。 云清不开口也不打紧,他只从云清的脸上便能看出她心中所想。 也越是能看出,就越想得云清的一句准话来。 今日他也算是鼓起了勇气,往前迈了一大步。 云清呢? 云清又可想过同他携手? “云清,你脸为何这样红?” “云清,你为何不敢看我?” “云清,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你为何会对我心虚呢?” “云清,你是不是也在乎我,就像我在乎你这样?” 赵承砚连连发问,直逼得柳云清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心意,正视毫不遮掩自己的赵承砚。 她是喜欢赵承砚的,她早就明白了。 自那日沿河牵手漫步,她又怎能感知不到赵承砚那颗掩饰在平静下的、炙热的心呢? “云清,我白日里同你说的、、、、、” 柳云清骤然抬头,看着喋喋不休的赵承砚,她耳中嗡嗡作响,心跳也越来越快。 她是醉了,是痴了,更是再压抑不住自己了。 这一声声云清唤的,像是一声声喜欢不断的在她心中堆叠,终于满了,要溢出来了,要承受不住轰然倒塌了。 柳云清腾地起身,掀翻了隔在二人中间的矮桌,摔了赵承砚摆在桌上的茶盏,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碎裂声,柳云清一把攥住赵承砚的领口,堵住了那张咄咄逼人的薄唇。 片刻后,稍稍分离二寸。 柳云清看到那双狭长的凤眼瞬间圆瞪,看着赵承砚的自如消散得无影无踪,热度攀上了赵承砚的脸,赵承砚的耳垂,赵承砚的脖颈。 连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都在微微的颤。 柳云清笑了,自己主动一回,瞧见了比自己更羞涩无措的人,反而自己羞涩顿消,笑容都带着玩味。 “阿砚真是好算计,白日里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引得我动心,而今又句句试探逼迫着我。” “你是半点儿不肯吃亏,偏要我先说了喜欢,然只是喜欢怕是不够,不知我这反应阿砚可还满意?” 说罢,柳云清又拉低了赵承砚的脖颈,捧着他的下巴再度吻了上去。 由着人欺负了几回,赵承砚这才回了魂儿似的,骤然掐着柳云清的腰将人嵌在了自己的怀中。 他确不是个吃亏的主,怎么被云清轻薄的,他便有样学样怎么讨回来。 “云清,我心悦你,我心悦你!是我胆小,是我害怕,我总害怕你不要我,总要先听得你的话才得了安心!” “自遇见你,我突然发现自己愚笨胆小得厉害,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对你起了心思,我也不明白喜欢你到底如何对你好才是对的。” “所有人都叫我细细考量,慎之又慎,可喜欢怎么能压得住,我怎么压得住我自己呢?” “你若问我喜欢你什么我也说不明白,我实在太愚笨了,只瞧见你高兴便高兴,瞧见你生气便也生气,我只觉自己是中了邪,魂都给了你、、、、、” 刚刚互通心意的两个人道不尽的欢喜。 然说着说着又觉得聒噪了,只得再封了口去,让心贴着心。 刚柳云清冲动时实在动静不小,吓得在前头驾车的卯儿忙停了车扭头去问,一连几遍不得主子回应,反而听得自家官人句句喊着喜欢和心悦。 那一连串儿的话,且不知柳娘子听得如何反应,只说卯儿自己都脸红心跳的。 只怕自家官人再做出什么骇人举动,卯儿都不敢走人多的大路,偏走了暗巷小道,兜兜转转好一大圈儿,倒是给人更多亲近的时间。 卯儿多想,还怕末了该下车了主子衣衫不整,叫人瞧见了不好,便直接将马车驾进了府邸,到了主子的正院才堪堪停下。 再三的请,这才见官人下了车,紧接着又将柳娘子给抱了下来。 卯儿小心翼翼打量,官人衣衫倒是平整,只是不知怎么了,领子颇有些皱巴巴的。 脸色还算正常,唯嘴巴似是肿了一圈,往外微微嘟着。 卯儿忍笑,尽量不去看他,低着头将人请到了房中。 而后便叫人放了池水,备好两位的要换的里外衣裳、茶水果子,便带着青麦几个头也不回地蹿出了正院。 不多时,一贯日夜护卫赵承砚的武凌几人也飞了出来,跟卯儿相视一笑。 这些个人更是耳目聪明,只听得官人又拉着柳娘子念叨喜欢,他们便浑身发麻遭不住了,还是莫要再听,快快躲了清净才好。 “卯儿别傻乐了,我看你还是连夜开了库房搬了红绸出来,好好叫咱府上都喜庆喜庆。” “咱们官人,好事将近了!” 卯儿一听武凌这话只觉有理,虽不至于搬了红绸,然这样的喜事,也该从花房调来些花好好装点一番,糖果子也得叫人现做,红封也准备一些,叫府上大伙儿都高兴高兴。 不管官家如何插手官人的婚事,他们可只认官人认可的,只当柳娘子是官人堂堂正正的夫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恐是病了 这大半夜的,府上的小奴们忙忙碌碌欢欢喜喜的准备着,正院中的二人全然不知。 刚在马车里,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亲近更是不少,然到了赵承砚的卧房,两个人倒开始不自在起来。 赵承砚拉着柳云清支支吾吾道着喜欢,然说起今儿怎么住了,他可没了话了。 他这正院不止他这一间卧房能住,只是两个人才刚通了心意,赵承砚哪里舍得将人放开,只恨不得将人栓在自己的腰带上,揣到自己的衣襟子里,低低头就能瞧见,抬抬手就能触及。 可若是这就躺在一张床上,即便克制着,未免也太快太不合适了些。 况赵承砚锤了锤自己还狂跳的心口,都不知自己能不能克制得住,从前的修身养性、克己复礼而今尽成了空话。 他只看着面前的云清便想将人拥入怀中,只眼神停留在云清的唇上,脑海中便再次浮现那样柔软云朵似的滋味,云清的脸也是软乎乎的、、、、、、 “赵承砚,你在想什么,脸怎么越来越红了、、、、、、” 柳云清含笑看他,而今道明了心意,柳云清也不再拘着给人看的规矩了,一口一个赵承砚喊着,听着是没大没小极了。 可偏赵承砚受用得不得了,外头人都唤他官人,亲近些的叫他阿砚,喊赵承砚的倒是新鲜。 这一时没忍住,赵承砚又红着脸凑上去贴了贴云清的嘴角儿。 “云清别喊我了,我恐是病了,不管听你喊我什么都心动得厉害,恐没个十天半个月的缓不过来。” 柳云清笑赵承砚好任性:“那你叫我喊你什么?总不能是喂!亦或是,你想我叫你一声阿砚哥哥?” 听得这四个字,赵承砚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那熟透石榴似的颜色从他指尖溢了出来,染红了耳垂和脖颈,连指尖和指节都红扑扑的,简直可爱得要命。 这就受不住了,若以后叫他夫君,叫他一声良人,这人又该如何反应呢? 柳云清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几乎能想象出赵承砚欢喜得不知所措的模样。 别看他总一副淡然自如,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谁道私底下竟是个这样纯的,可不叫人越发想欺负了。 然凡事有个度,以后的日子还长,至于今儿已然是够超出自己的想象了。 自己的一时冲动,对方的热情回应,柳云清忍不住抬手抚了抚自己还有些发烫的嘴唇,要缓缓的可不只赵承砚一个人。 天色不早了,今儿忙了一天,柳云清又吃了酒,心事落定后便是兴奋也难掩疲惫。 若由着人害臊去,这一夜恐是没完了,柳云清勾了勾赵承砚的手指,劳赵大官人给她安排一个住处,她便也不客气了,先去沐浴梳洗一番。 赵承砚红着脸点头,想叫青麦几个来伺候,可也不知那些个小奴们忙什么呢,赵承砚喊了几声也不见有人来。 末了还是他亲自给柳云清掌灯,拉着心上人的手一路送去浴池。 为了保持温度,当年建府的时候浴室便是匠人精心设计过的,上有瑞兽哗哗吐着热水,下有几个精致隐蔽的排水口,如此循环,便是在池中睡一夜都不会冷了去。 赵承砚颇有些不放心柳云清自己沐浴,依着医理说,这吃罢酒最不该沐浴泡澡,原是三分醉,沐浴罢便成了八分。 然见云清想,他又岂能说出一个不字,只得再三嘱咐,若是不适酒立刻出来,他便守在门外,若听得里头动静不妙,为了救人便也顾不得做了君子了。 柳云清失笑应下,虽觉得赵承砚有些小题大做了,可她又哪里感受不到赵承砚的悉心,心中更是熨帖。 索性也不再耽误时辰,赵承砚甫一扭身出去,听得合上门的声音,柳云清便宽衣沐浴起来。 这是她第二次用人形来这儿,心境可大为不同。 上一次还慌乱着,只怕叫赵承砚瞧见自己醉酒的丑态,怕给人添了麻烦,亦或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而今心里可没了包袱,虽不至于将自己当做这儿的女主人看待,但却少了几分拘束,多了几分自在,没那么患得患失了。 柳云清记得赵承砚的话,没敢多泡,只是洗净了便裹了湿发换了衣裳出来。 推门一瞧,赵承砚还真就在门外正襟危坐,腰杆挺直,不知道的还当守着屋里的什么宝贝,只微红的耳朵泄露了他的几分情绪。 转头见着还带着水汽的云清,赵承砚又红着脸朝她腼腆笑了起来,一手执灯,一手毫不犹豫地拉住了柳云清的手。 “走,回屋我给你梳头。” 赵承砚素来是最有耐心的,时而柳云清都厌烦了自己浓密的长发,时不时的偷偷剪短个一寸两寸的,偏赵承砚不耐其烦。 先是用干净的布巾子绞去多余的水珠,继而又是梳头又是拿了小炉给她烘头发。 柳云清坐在铜镜前都忍不住托着下巴打瞌睡,然迷糊睁开眼睛透过铜镜看人,便能瞧见赵承砚一副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表情。 柳云清心头猛地一酸软,扭过头来也不叫赵承砚再替她摊开了发丝,只又仰着头索吻。 赵承砚红着脸笨拙地回应。 柳云清眯着眼偷看他,看他虔诚的脸,便知道赵承砚真是喜欢惨了她。 “我们快歇息,若在不睡只怕有得天亮了,这几日忙的,竟都没能睡了一个好觉。” 赵承砚恍惚着应声儿,直叫云清睡了他的床去。 “我这儿没留过什么人,便是有正他们过来也只住旁的院子,一会儿我叫人将厢房再收拾出来一间,我便住那儿去,只我房中什么都好什么都不缺,你住着估摸着还合心些。” 柳云清笑着点头,催他去沐浴梳洗,赵承砚实在听话,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只离开的时候还颇有些粘人,往外走还一步三回头的。 这般作态竟不像是去洗澡,倒像是要分离许久似的。 赵承砚念着这分离,头回洗得匆忙,生怕自己再回来瞧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忽的才发觉自己是做了一场美梦。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恐是病了 这大半夜的,府上的小奴们忙忙碌碌欢欢喜喜的准备着,正院中的二人全然不知。 刚在马车里,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亲近更是不少,然到了赵承砚的卧房,两个人倒开始不自在起来。 赵承砚拉着柳云清支支吾吾道着喜欢,然说起今儿怎么住了,他可没了话了。 他这正院不止他这一间卧房能住,只是两个人才刚通了心意,赵承砚哪里舍得将人放开,只恨不得将人栓在自己的腰带上,揣到自己的衣襟子里,低低头就能瞧见,抬抬手就能触及。 可若是这就躺在一张床上,即便克制着,未免也太快太不合适了些。 况赵承砚锤了锤自己还狂跳的心口,都不知自己能不能克制得住,从前的修身养性、克己复礼而今尽成了空话。 他只看着面前的云清便想将人拥入怀中,只眼神停留在云清的唇上,脑海中便再次浮现那样柔软云朵似的滋味,云清的脸也是软乎乎的、、、、、、 “赵承砚,你在想什么,脸怎么越来越红了、、、、、、” 柳云清含笑看他,而今道明了心意,柳云清也不再拘着给人看的规矩了,一口一个赵承砚喊着,听着是没大没小极了。 可偏赵承砚受用得不得了,外头人都唤他官人,亲近些的叫他阿砚,喊赵承砚的倒是新鲜。 这一时没忍住,赵承砚又红着脸凑上去贴了贴云清的嘴角儿。 “云清别喊我了,我恐是病了,不管听你喊我什么都心动得厉害,恐没个十天半个月的缓不过来。” 柳云清笑赵承砚好任性:“那你叫我喊你什么?总不能是喂!亦或是,你想我叫你一声阿砚哥哥?” 听得这四个字,赵承砚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那熟透石榴似的颜色从他指尖溢了出来,染红了耳垂和脖颈,连指尖和指节都红扑扑的,简直可爱得要命。 这就受不住了,若以后叫他夫君,叫他一声良人,这人又该如何反应呢? 柳云清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几乎能想象出赵承砚欢喜得不知所措的模样。 别看他总一副淡然自如,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谁道私底下竟是个这样纯的,可不叫人越发想欺负了。 然凡事有个度,以后的日子还长,至于今儿已然是够超出自己的想象了。 自己的一时冲动,对方的热情回应,柳云清忍不住抬手抚了抚自己还有些发烫的嘴唇,要缓缓的可不只赵承砚一个人。 天色不早了,今儿忙了一天,柳云清又吃了酒,心事落定后便是兴奋也难掩疲惫。 若由着人害臊去,这一夜恐是没完了,柳云清勾了勾赵承砚的手指,劳赵大官人给她安排一个住处,她便也不客气了,先去沐浴梳洗一番。 赵承砚红着脸点头,想叫青麦几个来伺候,可也不知那些个小奴们忙什么呢,赵承砚喊了几声也不见有人来。 末了还是他亲自给柳云清掌灯,拉着心上人的手一路送去浴池。 为了保持温度,当年建府的时候浴室便是匠人精心设计过的,上有瑞兽哗哗吐着热水,下有几个精致隐蔽的排水口,如此循环,便是在池中睡一夜都不会冷了去。 赵承砚颇有些不放心柳云清自己沐浴,依着医理说,这吃罢酒最不该沐浴泡澡,原是三分醉,沐浴罢便成了八分。 然见云清想,他又岂能说出一个不字,只得再三嘱咐,若是不适酒立刻出来,他便守在门外,若听得里头动静不妙,为了救人便也顾不得做了君子了。 柳云清失笑应下,虽觉得赵承砚有些小题大做了,可她又哪里感受不到赵承砚的悉心,心中更是熨帖。 索性也不再耽误时辰,赵承砚甫一扭身出去,听得合上门的声音,柳云清便宽衣沐浴起来。 这是她第二次用人形来这儿,心境可大为不同。 上一次还慌乱着,只怕叫赵承砚瞧见自己醉酒的丑态,怕给人添了麻烦,亦或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而今心里可没了包袱,虽不至于将自己当做这儿的女主人看待,但却少了几分拘束,多了几分自在,没那么患得患失了。 柳云清记得赵承砚的话,没敢多泡,只是洗净了便裹了湿发换了衣裳出来。 推门一瞧,赵承砚还真就在门外正襟危坐,腰杆挺直,不知道的还当守着屋里的什么宝贝,只微红的耳朵泄露了他的几分情绪。 转头见着还带着水汽的云清,赵承砚又红着脸朝她腼腆笑了起来,一手执灯,一手毫不犹豫地拉住了柳云清的手。 “走,回屋我给你梳头。” 赵承砚素来是最有耐心的,时而柳云清都厌烦了自己浓密的长发,时不时的偷偷剪短个一寸两寸的,偏赵承砚不耐其烦。 先是用干净的布巾子绞去多余的水珠,继而又是梳头又是拿了小炉给她烘头发。 柳云清坐在铜镜前都忍不住托着下巴打瞌睡,然迷糊睁开眼睛透过铜镜看人,便能瞧见赵承砚一副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表情。 柳云清心头猛地一酸软,扭过头来也不叫赵承砚再替她摊开了发丝,只又仰着头索吻。 赵承砚红着脸笨拙地回应。 柳云清眯着眼偷看他,看他虔诚的脸,便知道赵承砚真是喜欢惨了她。 “我们快歇息,若在不睡只怕有得天亮了,这几日忙的,竟都没能睡了一个好觉。” 赵承砚恍惚着应声儿,直叫云清睡了他的床去。 “我这儿没留过什么人,便是有正他们过来也只住旁的院子,一会儿我叫人将厢房再收拾出来一间,我便住那儿去,只我房中什么都好什么都不缺,你住着估摸着还合心些。” 柳云清笑着点头,催他去沐浴梳洗,赵承砚实在听话,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只离开的时候还颇有些粘人,往外走还一步三回头的。 这般作态竟不像是去洗澡,倒像是要分离许久似的。 赵承砚念着这分离,头回洗得匆忙,生怕自己再回来瞧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忽的才发觉自己是做了一场美梦。 第一百四十章 再不是没人疼的 然真等着他回来,瞧见躺在自己床榻上已然熟睡过去的柳云清,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来。 原还说要叫人再收拾出一间厢房,这会子瞧着柳云清的睡颜也舍不得再走了。 起先只是想着坐在床沿上看着,后来又想着他只是挨着床沿躺一会子。 再后来又不满两个人中间隔着两尺的距离,他一点儿一点儿的挪动,背上裹了一层薄汗也才羞羞答答挪了半尺的距离。 赵承砚轻轻吁了一口气,自己都厌烦了自己这样不干脆的样子,在亲近云清和不打扰云清之间犹豫片刻,赵承砚没怎么迟疑便选了后者。 就在他要放弃时,忽的一张暖呼呼的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柳云清一翻身便枕在了他的手臂上,缩在了他的怀中。 “躺好,抱着我,赶紧睡觉。” 赵承砚有一瞬被抓包的窘迫,然他十分听话,当即抱紧了心爱的人,结结巴巴问了一句。 “云清,可是我吵醒了你?” 柳云清在人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地界儿,声儿里泛着些困倦的鼻音。 “你小心翼翼得很,我也没那么没心没肺能倒头就睡。” “你如何想我我便是如何想你的,阿砚,你就在我身边待着,哪儿也不要去了。” 赵承砚嗯了一声回应,听着云清这样的话,他竟有一瞬的眼热鼻酸,忽的想起小时候那个可怜的自己了。 他总想让人陪着,总渴望自己能得了疼爱。 长大了倒是忘却了以前的感受,可谁道云清的一句话,便叫他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虽是他抱着云清,可在心里,却像是云清抱着小时候的他,他再不是没人要没人疼的了。 “云清,我听话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柳云清含糊应了一声儿,都没多想便睡了去。 阿砚的怀抱可叫人心安。 想主子们起不早,卯儿都没叫小厨房早早准备了朝食,可他光顾着官人和柳娘子那头了,倒是忘了府上还住着一位不好得罪的。 高正仪昨儿可歇得早,又是头回吃醉了酒,早上醒来极不少受,也得亏是赵承砚给她兜底圆谎,将她的贴身小奴也给叫来了。 得人伺候着吃了热茶,有沐浴梳洗一番,高正仪这才觉得好了些。 “阿砚哥哥呢?昨儿也不知是怎么回来的,估摸着可没少给他添了麻烦,阿秀,你且去过问一句,若是使得,我便同阿砚哥哥一道用了朝食,顺便道了谢去。” “你替我记着些,咱么回去了便寻一套好茶盏送来,算不欠他的人情。” 阿秀一脸为难,显然是知道了些个内情。 “娘子,恐这会子咱过去见了官人不大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他有什么见不得我的,我又不缠着他。” 阿秀虽是知道些,然官人府上的小奴们对她主仆二人颇防备,故阿秀知道的也不多。 “这不是官人见不得您的事儿,只是我听说昨儿官人除了将您带回来,替您给娘娘圆了谎之外,官人还带回来一个娘子。” “那娘子恐就是那天奴在街上看到的那个,而今就同官人住在一块儿,都这个时辰了,还都没起来呢。” 高正仪听了只觉荒唐,虽他已然决定不再喜欢赵承砚,然到底是同人一道长大的,叫人一声哥哥。 自小赵承砚便在高正仪心中形象极高,宛若神明,跟别的男人全然不同。 然谁道真了解了,他竟也有此耽溺声色的时候。 神坛上的人突然跌落下来,直叫高正仪久久不能回神。 也不知恍惚了几时,高正仪突然笑出了声儿来,原还遗留的那点儿崇拜心结一下子就消散了。 “我同阿砚哥哥一道长大,原这么多年来也只见其表不解其心,怪不得他不喜欢我,然今儿叫我了解些他了,我也忽的没了喜欢。” “阿秀,云清真是我的贵人,困扰我这些年的事儿只叫她带着我出去玩儿了一通,喝了回酒就好了。” 阿秀也连连点头,抬手给主子揉捏太阳穴。 “谁说不是呢,莫说您,奴见了柳娘子也总觉亲近欢喜,不过您昨儿确过火了些,便是再闹也不敢再夜不归宿了,总不能一味的拿官人做了借口糊弄夫人去。” “官人能帮您一回,可不能次次帮您。” 高正仪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过是好奇,昨儿也算是涨了见识,虽是高兴,但也是同云清在一起才高兴的。” “行了,既然阿砚哥哥不方便,我也省得出现叫二人心中都不爽快,咱们这就回,朝食在外头吃便是。” 阿秀应了一声,立刻为自家娘子拾掇起来,待二人要走,卯儿才姗姗来迟,连连赔罪,另奉上一食盒。 “都怪奴伺候不周,昨儿忙昏了头,竟忘了叫人预备着您的朝食,若不是还等着侍奉官人起身,奴定跪着等您发落去,这食盒里备了您爱用的点心,您若看得上用些也好。” 高正仪摆摆手也不甚在意,只是出来自己住的小院,才发觉赵承砚府上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可不同寻常。 卯儿说忙昏了头,莫不是夜里尽忙这个了? “本也是我骤然打搅了,还没多谢阿砚哥哥呢,卯儿不必自责,只是哥哥府上素来清净,而今这是要预备着过什么节?” 卯儿腼腆一笑,知这位的心思,也不瞒着,算是叫高娘子能知难而退。 “嗐!还不是除了您之外,官人昨儿还带了心上人回来,怕府上冷静叫那娘子瞧着不喜,奴便叫人布置了些。” 高正仪抽了抽嘴角儿,一时也不知是该道赵承砚心细还是太大张旗鼓了些,好好雅致的府邸变成这幅喜庆模样,那娘子该是个什么审美喜好? 然这都大不过赵承砚的喜欢就是了。 高正仪也不多嘴,只略打趣一句:“阿砚得了心上人倒是瞒得紧,赶明儿什么时候带出来叫大伙儿都见见去,这样藏着掖着可叫人好奇。” 卯儿赔笑两句,一时也摸不清高娘子的意思了。 心中也奇怪着,前阵子高娘子还黏他们官人黏得紧,而今又做出这样大方的模样,莫不是又换了法子讨他们官人欢心的? 第一百四十章 再不是没人疼的 然真等着他回来,瞧见躺在自己床榻上已然熟睡过去的柳云清,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来。 原还说要叫人再收拾出一间厢房,这会子瞧着柳云清的睡颜也舍不得再走了。 起先只是想着坐在床沿上看着,后来又想着他只是挨着床沿躺一会子。 再后来又不满两个人中间隔着两尺的距离,他一点儿一点儿的挪动,背上裹了一层薄汗也才羞羞答答挪了半尺的距离。 赵承砚轻轻吁了一口气,自己都厌烦了自己这样不干脆的样子,在亲近云清和不打扰云清之间犹豫片刻,赵承砚没怎么迟疑便选了后者。 就在他要放弃时,忽的一张暖呼呼的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柳云清一翻身便枕在了他的手臂上,缩在了他的怀中。 “躺好,抱着我,赶紧睡觉。” 赵承砚有一瞬被抓包的窘迫,然他十分听话,当即抱紧了心爱的人,结结巴巴问了一句。 “云清,可是我吵醒了你?” 柳云清在人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地界儿,声儿里泛着些困倦的鼻音。 “你小心翼翼得很,我也没那么没心没肺能倒头就睡。” “你如何想我我便是如何想你的,阿砚,你就在我身边待着,哪儿也不要去了。” 赵承砚嗯了一声回应,听着云清这样的话,他竟有一瞬的眼热鼻酸,忽的想起小时候那个可怜的自己了。 他总想让人陪着,总渴望自己能得了疼爱。 长大了倒是忘却了以前的感受,可谁道云清的一句话,便叫他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虽是他抱着云清,可在心里,却像是云清抱着小时候的他,他再不是没人要没人疼的了。 “云清,我听话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柳云清含糊应了一声儿,都没多想便睡了去。 阿砚的怀抱可叫人心安。 想主子们起不早,卯儿都没叫小厨房早早准备了朝食,可他光顾着官人和柳娘子那头了,倒是忘了府上还住着一位不好得罪的。 高正仪昨儿可歇得早,又是头回吃醉了酒,早上醒来极不少受,也得亏是赵承砚给她兜底圆谎,将她的贴身小奴也给叫来了。 得人伺候着吃了热茶,有沐浴梳洗一番,高正仪这才觉得好了些。 “阿砚哥哥呢?昨儿也不知是怎么回来的,估摸着可没少给他添了麻烦,阿秀,你且去过问一句,若是使得,我便同阿砚哥哥一道用了朝食,顺便道了谢去。” “你替我记着些,咱么回去了便寻一套好茶盏送来,算不欠他的人情。” 阿秀一脸为难,显然是知道了些个内情。 “娘子,恐这会子咱过去见了官人不大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他有什么见不得我的,我又不缠着他。” 阿秀虽是知道些,然官人府上的小奴们对她主仆二人颇防备,故阿秀知道的也不多。 “这不是官人见不得您的事儿,只是我听说昨儿官人除了将您带回来,替您给娘娘圆了谎之外,官人还带回来一个娘子。” “那娘子恐就是那天奴在街上看到的那个,而今就同官人住在一块儿,都这个时辰了,还都没起来呢。” 高正仪听了只觉荒唐,虽他已然决定不再喜欢赵承砚,然到底是同人一道长大的,叫人一声哥哥。 自小赵承砚便在高正仪心中形象极高,宛若神明,跟别的男人全然不同。 然谁道真了解了,他竟也有此耽溺声色的时候。 神坛上的人突然跌落下来,直叫高正仪久久不能回神。 也不知恍惚了几时,高正仪突然笑出了声儿来,原还遗留的那点儿崇拜心结一下子就消散了。 “我同阿砚哥哥一道长大,原这么多年来也只见其表不解其心,怪不得他不喜欢我,然今儿叫我了解些他了,我也忽的没了喜欢。” “阿秀,云清真是我的贵人,困扰我这些年的事儿只叫她带着我出去玩儿了一通,喝了回酒就好了。” 阿秀也连连点头,抬手给主子揉捏太阳穴。 “谁说不是呢,莫说您,奴见了柳娘子也总觉亲近欢喜,不过您昨儿确过火了些,便是再闹也不敢再夜不归宿了,总不能一味的拿官人做了借口糊弄夫人去。” “官人能帮您一回,可不能次次帮您。” 高正仪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过是好奇,昨儿也算是涨了见识,虽是高兴,但也是同云清在一起才高兴的。” “行了,既然阿砚哥哥不方便,我也省得出现叫二人心中都不爽快,咱们这就回,朝食在外头吃便是。” 阿秀应了一声,立刻为自家娘子拾掇起来,待二人要走,卯儿才姗姗来迟,连连赔罪,另奉上一食盒。 “都怪奴伺候不周,昨儿忙昏了头,竟忘了叫人预备着您的朝食,若不是还等着侍奉官人起身,奴定跪着等您发落去,这食盒里备了您爱用的点心,您若看得上用些也好。” 高正仪摆摆手也不甚在意,只是出来自己住的小院,才发觉赵承砚府上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可不同寻常。 卯儿说忙昏了头,莫不是夜里尽忙这个了? “本也是我骤然打搅了,还没多谢阿砚哥哥呢,卯儿不必自责,只是哥哥府上素来清净,而今这是要预备着过什么节?” 卯儿腼腆一笑,知这位的心思,也不瞒着,算是叫高娘子能知难而退。 “嗐!还不是除了您之外,官人昨儿还带了心上人回来,怕府上冷静叫那娘子瞧着不喜,奴便叫人布置了些。” 高正仪抽了抽嘴角儿,一时也不知是该道赵承砚心细还是太大张旗鼓了些,好好雅致的府邸变成这幅喜庆模样,那娘子该是个什么审美喜好? 然这都大不过赵承砚的喜欢就是了。 高正仪也不多嘴,只略打趣一句:“阿砚得了心上人倒是瞒得紧,赶明儿什么时候带出来叫大伙儿都见见去,这样藏着掖着可叫人好奇。” 卯儿赔笑两句,一时也摸不清高娘子的意思了。 心中也奇怪着,前阵子高娘子还黏他们官人黏得紧,而今又做出这样大方的模样,莫不是又换了法子讨他们官人欢心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先赖上她了 卯儿没想明白,高正仪也不管卯儿如何想,叫阿秀收了食盒便乘车离去。 至于柳云清同赵承砚,这一觉可睡到日上山竿了。 具体些,当是赵承砚陪着柳云清躺到了日上三竿。 赵承砚素来觉少,而今身边又有心爱的人相伴,岂舍得将时辰浪费在睡觉上。 昨儿勉强压下情绪睡着,夜里一来惦记着云清,生怕她睡得不舒坦,二来云清睡着也不老实,一会儿翻翻身,一会儿又将腿搭在赵承砚的腰上。 赵承砚虽自认是个君子,可在君子之前,他也是个气血方刚的年轻郎君,心上人在怀,本就压不住想亲昵的心,云清睡着这样不设防,更叫他煎熬至极。 夜里又去沐浴一回不说,赵承砚还依着平日里起身练剑的时辰醒了。 他都不敢在云清身边多躺,更衣出了房门练了几趟子剑,出了一身腾腾热汗,这才将多余的气力给消耗了去。 然顾不上叫卯儿伺候朝食,他就着热茶吃了两块儿点心,又躺在了床上去,觉也不睡,只睁着自己的眼睛看云清的睡颜。 只是这样看着,他心中就满满的知足,再没比这时候更叫他觉得幸福了。 可谁道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卯儿频频过问朝食的筹备,赵承砚也担心云清饿着了,犹豫了好一会子,这才轻轻拍了拍云清,温声唤人起身去。 “云清,云清,莫睡了,先起身吃用些再歇息也使得。” 柳云清白天黑地的忙碌,难道睡一回懒觉,赵承砚的声儿又柔,这第一遍柳云清压根儿就没听到耳朵里。 赵承砚瞧着人哼唧了一声儿,心软软的,又纵着云清睡了两刻钟,这才又喊了一遍。 这次,柳云清总算听见了,也是谁迷糊了,眼睛也不睁拉着赵承砚的手便娇娇气气喊着阿娘,求阿娘再容她睡一小会儿。 赵承砚看得直乐,抬手去揉捏柳云清睡得热乎乎的脸颊。 “好娘子,你倒是看清我是谁再开口求,你若是求一声儿阿砚,今儿我可真就由着你睡了。” 隐隐听得赵承砚闷笑的声儿,柳云清分辨了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昨儿自己是宿在了赵承砚府上的,还借着酒劲儿不知羞地拉着人躺在了一处。 柳云清倏地坐了起来,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只听得砰地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两声痛呼。 只见柳云清和赵承砚一个抱头朝左倒一个捂额向右歪。 柳云清起身起得好,不偏不倚两个人的额头正撞到一处,这下柳云清可彻底清醒了,连带着将赵承砚旖旎的心思也敲得粉碎,只听得脑袋嗡嗡的,疼得他趴在床沿儿直笑。 “只道你做生意厉害,竟不知何时还练了铁头功,以后可不敢再喊你起床了,险叫你背上谋杀亲夫的名头!” 赵承砚也顾不上捂自己的头,忙扶着云清看她的脑袋去,捧着她的脸,见额头正中微鼓起一个红红的包来,赵承砚又忍不住笑又心疼。 “哎,可不敢揉了,一揉就厉害,我叫卯儿取了冰给你冷敷,今儿不还得出门的,这样可叫人笑话。” 柳云清也不好意思着呢,本还羞赧,这会子更窘迫歉疚,赵承砚那脑门儿的伤可不比她轻。 “都怪我起得猛了,也是听得你的声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我一贯睡相不好,昨儿可没闹你?” “原还想着给你赔个不是,谁道这下更是我的不是了。” 赵承砚先喊了卯儿,这才揽着柳云清,轻吻了下她发红的额头。 “这有什么好赔不是的,同我你还见外吗?云清,你我可有肌肤之亲了,从前从未有人这样对我,以后该当你好好负责,用不着半点儿不自在。” 柳云清红着脸笑,她还没叫赵承砚对她始终如一呢,这人倒是先赖上她了。 “这一套一套的都哪儿学来的?便是你不说我也不会朝三暮四,以后阿砚可就跟着我享福。” “我在外头好好挣钱,便娇养着你去,咱想买什么买什么,吃香喝辣穿金戴银,我肯定让你做这世上最幸福的郎君!” 说罢,赵承砚的肚子就咕噜噜叫了一声儿,惹得两个人又都笑了。 也是这般,柳云清连番问着,才知道这都快晌饭的时辰了,赵承砚为了等她还没吃朝食呢! “还说不想叫我不自在,不必拘着什么,阿砚这可是你家啊,你为何为了我委屈着自个儿?该吃就吃嘛,何必一定等着我。” 赵承砚揉了揉自己的空落落的胃:“我也没觉得委屈啊,就是想等着你,什么都想跟你一道做,管什么朝食还是晌饭的时辰,只跟你在一起的时辰就是最好的了。” 赵承砚开了窍,甜死人的话不要钱的往外蹦。 柳云清直听得受不住,而今也躺不住了,紧忙起身梳洗更衣去,恰卯儿也送了冰来,赵承砚只好暂退了出去,叫青麦几个进来伺候着。 青麦几个红着脸进去,本以为会见到“侍儿扶起娇无力”的场景,谁道先是撞见郎君额头上的包,继而又瞧见柳娘子的,便个个忍俊不禁。 心下默默感慨,郎君是个正派的,娘子又端得娇憨,一个个心思纯正,是她们心思不纯了。 且伺候娘子更衣,青麦几个一下子拿出来应季的十来套衣裳,颜色款式各异,直晃得柳云清眼晕,也不知赵承砚何时叫人准备的,可瞧着不是昨儿才下的功夫。 柳云清看来看去,末了还是依着自己平时素净打扮,择了月白色的衣裳。 赵承砚用心,裙子几乎都叫人做成两片裙的样式,比百迭裙方便许多,亦是柳云清爱穿的。 穿戴好了出去又不忘打趣,阿砚原来早就对她有心,而今可算是知道了。 冷敷了会子头上的包,勉强瞧着是比刚撞到的那会子好了些,二人便一道用了个早午饭。 提及下午去处,赵承砚本想着带着柳云清出去玩的,奈何柳云清早有安排。 一来是安排坊里的师父们做雕版印刷大赛集锦,二来是香水坊选址已定,而今就差叫人画了图纸,安排匠人建造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先赖上她了 卯儿没想明白,高正仪也不管卯儿如何想,叫阿秀收了食盒便乘车离去。 至于柳云清同赵承砚,这一觉可睡到日上山竿了。 具体些,当是赵承砚陪着柳云清躺到了日上三竿。 赵承砚素来觉少,而今身边又有心爱的人相伴,岂舍得将时辰浪费在睡觉上。 昨儿勉强压下情绪睡着,夜里一来惦记着云清,生怕她睡得不舒坦,二来云清睡着也不老实,一会儿翻翻身,一会儿又将腿搭在赵承砚的腰上。 赵承砚虽自认是个君子,可在君子之前,他也是个气血方刚的年轻郎君,心上人在怀,本就压不住想亲昵的心,云清睡着这样不设防,更叫他煎熬至极。 夜里又去沐浴一回不说,赵承砚还依着平日里起身练剑的时辰醒了。 他都不敢在云清身边多躺,更衣出了房门练了几趟子剑,出了一身腾腾热汗,这才将多余的气力给消耗了去。 然顾不上叫卯儿伺候朝食,他就着热茶吃了两块儿点心,又躺在了床上去,觉也不睡,只睁着自己的眼睛看云清的睡颜。 只是这样看着,他心中就满满的知足,再没比这时候更叫他觉得幸福了。 可谁道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卯儿频频过问朝食的筹备,赵承砚也担心云清饿着了,犹豫了好一会子,这才轻轻拍了拍云清,温声唤人起身去。 “云清,云清,莫睡了,先起身吃用些再歇息也使得。” 柳云清白天黑地的忙碌,难道睡一回懒觉,赵承砚的声儿又柔,这第一遍柳云清压根儿就没听到耳朵里。 赵承砚瞧着人哼唧了一声儿,心软软的,又纵着云清睡了两刻钟,这才又喊了一遍。 这次,柳云清总算听见了,也是谁迷糊了,眼睛也不睁拉着赵承砚的手便娇娇气气喊着阿娘,求阿娘再容她睡一小会儿。 赵承砚看得直乐,抬手去揉捏柳云清睡得热乎乎的脸颊。 “好娘子,你倒是看清我是谁再开口求,你若是求一声儿阿砚,今儿我可真就由着你睡了。” 隐隐听得赵承砚闷笑的声儿,柳云清分辨了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昨儿自己是宿在了赵承砚府上的,还借着酒劲儿不知羞地拉着人躺在了一处。 柳云清倏地坐了起来,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只听得砰地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两声痛呼。 只见柳云清和赵承砚一个抱头朝左倒一个捂额向右歪。 柳云清起身起得好,不偏不倚两个人的额头正撞到一处,这下柳云清可彻底清醒了,连带着将赵承砚旖旎的心思也敲得粉碎,只听得脑袋嗡嗡的,疼得他趴在床沿儿直笑。 “只道你做生意厉害,竟不知何时还练了铁头功,以后可不敢再喊你起床了,险叫你背上谋杀亲夫的名头!” 赵承砚也顾不上捂自己的头,忙扶着云清看她的脑袋去,捧着她的脸,见额头正中微鼓起一个红红的包来,赵承砚又忍不住笑又心疼。 “哎,可不敢揉了,一揉就厉害,我叫卯儿取了冰给你冷敷,今儿不还得出门的,这样可叫人笑话。” 柳云清也不好意思着呢,本还羞赧,这会子更窘迫歉疚,赵承砚那脑门儿的伤可不比她轻。 “都怪我起得猛了,也是听得你的声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我一贯睡相不好,昨儿可没闹你?” “原还想着给你赔个不是,谁道这下更是我的不是了。” 赵承砚先喊了卯儿,这才揽着柳云清,轻吻了下她发红的额头。 “这有什么好赔不是的,同我你还见外吗?云清,你我可有肌肤之亲了,从前从未有人这样对我,以后该当你好好负责,用不着半点儿不自在。” 柳云清红着脸笑,她还没叫赵承砚对她始终如一呢,这人倒是先赖上她了。 “这一套一套的都哪儿学来的?便是你不说我也不会朝三暮四,以后阿砚可就跟着我享福。” “我在外头好好挣钱,便娇养着你去,咱想买什么买什么,吃香喝辣穿金戴银,我肯定让你做这世上最幸福的郎君!” 说罢,赵承砚的肚子就咕噜噜叫了一声儿,惹得两个人又都笑了。 也是这般,柳云清连番问着,才知道这都快晌饭的时辰了,赵承砚为了等她还没吃朝食呢! “还说不想叫我不自在,不必拘着什么,阿砚这可是你家啊,你为何为了我委屈着自个儿?该吃就吃嘛,何必一定等着我。” 赵承砚揉了揉自己的空落落的胃:“我也没觉得委屈啊,就是想等着你,什么都想跟你一道做,管什么朝食还是晌饭的时辰,只跟你在一起的时辰就是最好的了。” 赵承砚开了窍,甜死人的话不要钱的往外蹦。 柳云清直听得受不住,而今也躺不住了,紧忙起身梳洗更衣去,恰卯儿也送了冰来,赵承砚只好暂退了出去,叫青麦几个进来伺候着。 青麦几个红着脸进去,本以为会见到“侍儿扶起娇无力”的场景,谁道先是撞见郎君额头上的包,继而又瞧见柳娘子的,便个个忍俊不禁。 心下默默感慨,郎君是个正派的,娘子又端得娇憨,一个个心思纯正,是她们心思不纯了。 且伺候娘子更衣,青麦几个一下子拿出来应季的十来套衣裳,颜色款式各异,直晃得柳云清眼晕,也不知赵承砚何时叫人准备的,可瞧着不是昨儿才下的功夫。 柳云清看来看去,末了还是依着自己平时素净打扮,择了月白色的衣裳。 赵承砚用心,裙子几乎都叫人做成两片裙的样式,比百迭裙方便许多,亦是柳云清爱穿的。 穿戴好了出去又不忘打趣,阿砚原来早就对她有心,而今可算是知道了。 冷敷了会子头上的包,勉强瞧着是比刚撞到的那会子好了些,二人便一道用了个早午饭。 提及下午去处,赵承砚本想着带着柳云清出去玩的,奈何柳云清早有安排。 一来是安排坊里的师父们做雕版印刷大赛集锦,二来是香水坊选址已定,而今就差叫人画了图纸,安排匠人建造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轻工业区规划 虽这两处都有小满和白新阳看着,但柳云清到底有些不放心,还是得亲自盯着些。 尤其是香水坊的建造,个个环节之间必须隔开。 要知道这香水方子是只她一家,别无分号,外头明里暗里的,不知多少人觊觎呢,故这建造工坊是一方面,雇人又是一方面。 柳云清原还打算买些人回来,幸有赵承砚告诉她,善堂的孩子们更是忠心,若用了他们,一来不怕叫人挖了墙角儿,二来也算是给这些孩子们一个赚钱打工的机会。 如此一来,可是解决了柳云清好些麻烦。 只是若用了善堂的孩子们,不好叫他们白日里过去做工,夜里再回来善堂住,柳云清预备着再附近另起两座小楼,做这些孩子们的宿舍。 附近的基础设施也配备一些,诸如食堂、杂货铺、澡堂子之类的,这些条件跟上来了,愿意来做工的人也必然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便不愁人力了。 香水坊只是一个开始,柳云清接触赵承砚生意后,想法颇多,就说在附近专弄一个用作中转的仓库就很有必要。 如此一来,按需分配,叫行商的商队货有去处,各坊各铺的管事有货可求,不至缺什么短什么还得来回南北东西的去信,直接叫各仓库的交流供需便是,如此效率可高上一大截子。 柳云清同赵承砚一说,赵承砚也颇受启发,下午也顾不得带着云清散心了,干脆二人一道过去。 柳云清先看顾香水坊那头,其余的便是赵承砚带人操心,二人个忙个的,末了一道回家,倒也叫人期盼快乐。 都不是什么拖沓的性子,二人初步商议好了,在地图上规划了区域,这便叫来章掌柜和匠头王杆儿,四人往京郊去了。 因是自己的地,只规划好开动就是,也不消得再给官府或是谁打了招呼。 柳云清细细同王杆儿说了自己和赵承砚的设想。 轻工业区的布局需要考虑多个因素,包括原料、市场、交通、环境等。 柳云清主要将其划分为不同的功能区,如生产区、仓储区、生活区等。 生产区应靠近原料和燃料产地,仓储区应靠近生产区以便于管理,生活区则应考虑员工的居住和休闲需求。 王杆儿从前可是专给贵人们修院子的,对布局一事上极为精通,还会看风水。 他一路上对着羊皮舆图写写画画一阵儿,待到了地方也就规划得差不多了。 柳云清和赵承砚拿来舆图一看,也连连点头,心道不愧是老手。 因东、南两篇区域都离城门近些,王杆儿便将这两处几位平整广阔之地作为生产区,而北边有河横穿,便叫住宅区依河而建,方便人取用水源。 西侧则比邻官道和驿站,便安置大型仓储,方便货物人员往来。 中间则独独建几栋建筑,用作中心调配区域,专是给人办公用的,去哪处办事儿都方便。 当然更少不了环保,原这些地方要么空着,要么就是赵承砚让人种地养花,虽不见得叫人多用心照料,但好歹看过去是绿油油的一片。 每逢春踏青,这儿也算是一处好地方。 只是一旦建起轻工业区,势必影响周围环境,内部道路如何铺设?各区域如何不着痕迹的划分,便都看这树木花草的巧思了。 “东南两片虽用作各坊生产,然花草树木也不能少了去,莫叫人白日里做工枯燥,回去也满目灰扑扑的,叫人劲儿都提不起来,小路两侧也可叫人做些长椅秋千,中间休息也算有个好去处、、、、、、” 听着柳云清对王杆儿细细安排,赵承砚看着舆图反而还有了些旁的想法,待柳云清说完,他抬手点着中间办公区域和生活区的中间空地道。 “这儿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建造一个学堂去,咱们这儿既然能叫人吃住生活,凡有家有口的,必然愿意一家人都住在一起。” “一家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凡能使出力气的自然不愁在生产区或是生活区寻个活计,唯独孩子们不好安置,若任他们满处撒欢,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不如叫他们都读书去,也不必教得太高深,叫他们能知礼,能认出常用的字来就好,如此待他们长大了,也能顺当进到各坊谋生。” “若是发现有会读书有天赋的,便多培养培养也使得,银子好说,我出便是了。” 赵承砚这想法不错,周围教育配置都给想到了,只还是花钱的时候没章法,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柳云清在桌下拉他的衣袖笑他。 “阿砚还嫌自己身上的事儿不够多不是?连孩子们读书都要你一一操心,既然我们都设立了工作协调中心了,何不在多弄个居委会去,生活上的事儿便叫他们负责就好。” “工人的住处咱们是低廉出租的,本就没想着在他们身上挣钱,然除此之外,我建议叫居委会对每家每户多征收一笔‘维管费’。” “这笔费用将用作维护生活区公共设施,居委会工作人员的薪资以及孩子们教育上的部分开支。” “阿砚体贴是阿砚的份儿,然若是不叫人掏一点儿钱,他们又怎么会珍惜自己所住的房子,爱护周围的环境,又哪里知道孩子读书的可贵?” 章掌柜闻言颇为认同:“是啊,官人心善,然这生意上不能只指着心善活,若真叫您什么都包揽了,您供得上十年一百年,再往后呢?您的儿子孙子可愿意出这份儿银子?” “得叫这银子活起来,叫大伙儿一道出力,一道维护,这才心齐能走得远呢。” 赵承砚连连点头应下:“受教了,若无诸位我自己属实不成,那依着云清和章掌柜的意思,维管费又该如何收呢?” 这事儿才刚提起,柳云清也并未多想,只是心中稍有些框架而已。 “这个不急,若是收也不能一开始就收,得叫人住得安心了再说银子的事儿,大概的便是先提前同人说好,租费用几何,维管费又是几月开始收,一年收个一二回就是,定个叫人能承受得住的价格。” 第一百四十二章 轻工业区规划 虽这两处都有小满和白新阳看着,但柳云清到底有些不放心,还是得亲自盯着些。 尤其是香水坊的建造,个个环节之间必须隔开。 要知道这香水方子是只她一家,别无分号,外头明里暗里的,不知多少人觊觎呢,故这建造工坊是一方面,雇人又是一方面。 柳云清原还打算买些人回来,幸有赵承砚告诉她,善堂的孩子们更是忠心,若用了他们,一来不怕叫人挖了墙角儿,二来也算是给这些孩子们一个赚钱打工的机会。 如此一来,可是解决了柳云清好些麻烦。 只是若用了善堂的孩子们,不好叫他们白日里过去做工,夜里再回来善堂住,柳云清预备着再附近另起两座小楼,做这些孩子们的宿舍。 附近的基础设施也配备一些,诸如食堂、杂货铺、澡堂子之类的,这些条件跟上来了,愿意来做工的人也必然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便不愁人力了。 香水坊只是一个开始,柳云清接触赵承砚生意后,想法颇多,就说在附近专弄一个用作中转的仓库就很有必要。 如此一来,按需分配,叫行商的商队货有去处,各坊各铺的管事有货可求,不至缺什么短什么还得来回南北东西的去信,直接叫各仓库的交流供需便是,如此效率可高上一大截子。 柳云清同赵承砚一说,赵承砚也颇受启发,下午也顾不得带着云清散心了,干脆二人一道过去。 柳云清先看顾香水坊那头,其余的便是赵承砚带人操心,二人个忙个的,末了一道回家,倒也叫人期盼快乐。 都不是什么拖沓的性子,二人初步商议好了,在地图上规划了区域,这便叫来章掌柜和匠头王杆儿,四人往京郊去了。 因是自己的地,只规划好开动就是,也不消得再给官府或是谁打了招呼。 柳云清细细同王杆儿说了自己和赵承砚的设想。 轻工业区的布局需要考虑多个因素,包括原料、市场、交通、环境等。 柳云清主要将其划分为不同的功能区,如生产区、仓储区、生活区等。 生产区应靠近原料和燃料产地,仓储区应靠近生产区以便于管理,生活区则应考虑员工的居住和休闲需求。 王杆儿从前可是专给贵人们修院子的,对布局一事上极为精通,还会看风水。 他一路上对着羊皮舆图写写画画一阵儿,待到了地方也就规划得差不多了。 柳云清和赵承砚拿来舆图一看,也连连点头,心道不愧是老手。 因东、南两篇区域都离城门近些,王杆儿便将这两处几位平整广阔之地作为生产区,而北边有河横穿,便叫住宅区依河而建,方便人取用水源。 西侧则比邻官道和驿站,便安置大型仓储,方便货物人员往来。 中间则独独建几栋建筑,用作中心调配区域,专是给人办公用的,去哪处办事儿都方便。 当然更少不了环保,原这些地方要么空着,要么就是赵承砚让人种地养花,虽不见得叫人多用心照料,但好歹看过去是绿油油的一片。 每逢春踏青,这儿也算是一处好地方。 只是一旦建起轻工业区,势必影响周围环境,内部道路如何铺设?各区域如何不着痕迹的划分,便都看这树木花草的巧思了。 “东南两片虽用作各坊生产,然花草树木也不能少了去,莫叫人白日里做工枯燥,回去也满目灰扑扑的,叫人劲儿都提不起来,小路两侧也可叫人做些长椅秋千,中间休息也算有个好去处、、、、、、” 听着柳云清对王杆儿细细安排,赵承砚看着舆图反而还有了些旁的想法,待柳云清说完,他抬手点着中间办公区域和生活区的中间空地道。 “这儿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建造一个学堂去,咱们这儿既然能叫人吃住生活,凡有家有口的,必然愿意一家人都住在一起。” “一家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凡能使出力气的自然不愁在生产区或是生活区寻个活计,唯独孩子们不好安置,若任他们满处撒欢,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不如叫他们都读书去,也不必教得太高深,叫他们能知礼,能认出常用的字来就好,如此待他们长大了,也能顺当进到各坊谋生。” “若是发现有会读书有天赋的,便多培养培养也使得,银子好说,我出便是了。” 赵承砚这想法不错,周围教育配置都给想到了,只还是花钱的时候没章法,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柳云清在桌下拉他的衣袖笑他。 “阿砚还嫌自己身上的事儿不够多不是?连孩子们读书都要你一一操心,既然我们都设立了工作协调中心了,何不在多弄个居委会去,生活上的事儿便叫他们负责就好。” “工人的住处咱们是低廉出租的,本就没想着在他们身上挣钱,然除此之外,我建议叫居委会对每家每户多征收一笔‘维管费’。” “这笔费用将用作维护生活区公共设施,居委会工作人员的薪资以及孩子们教育上的部分开支。” “阿砚体贴是阿砚的份儿,然若是不叫人掏一点儿钱,他们又怎么会珍惜自己所住的房子,爱护周围的环境,又哪里知道孩子读书的可贵?” 章掌柜闻言颇为认同:“是啊,官人心善,然这生意上不能只指着心善活,若真叫您什么都包揽了,您供得上十年一百年,再往后呢?您的儿子孙子可愿意出这份儿银子?” “得叫这银子活起来,叫大伙儿一道出力,一道维护,这才心齐能走得远呢。” 赵承砚连连点头应下:“受教了,若无诸位我自己属实不成,那依着云清和章掌柜的意思,维管费又该如何收呢?” 这事儿才刚提起,柳云清也并未多想,只是心中稍有些框架而已。 “这个不急,若是收也不能一开始就收,得叫人住得安心了再说银子的事儿,大概的便是先提前同人说好,租费用几何,维管费又是几月开始收,一年收个一二回就是,定个叫人能承受得住的价格。” 第一百四十三章 干满十年躺赢一生 赵承砚点头,便先拿纸笔记下了。 安排好的布局,工程这块儿又得分成几个组去办,王杆儿还得兼顾着摘星阁那头,人手实在捉襟见肘,便是监管的,章掌柜手头儿也调不开人。 眼下可又难在这人手上了。 虽赵承砚不大擅长生意上的细枝末节,然他是个极会统筹之人。 汴京人手不够怕什么,他的生意可遍布天下,匠人便从外头调就是了,若不然便是直接在当地和周边州县招募,只监管人用了自己的便是。 柳云清一听,这不就是工程外包嘛! 自然是使得的,只是以免出现豆腐渣工程,这督查的人必须选了极靠谱又懂行的才是。 看来看去,这领头人还是非王杆儿莫属。 几人又开半个时辰的小会,这才统一了目标。 “那就是一个轻工业区建造项目、一个包管领导王杆儿、一个责任监督班子、招募四个工程项目组,从赵承砚的生意中选出四个材料供应商。” “以这几个部分集中力量解决轻工业园区建设过程中的困难问题,每月定期召开项目调度会,定期梳理需联合审批项目清单,加快项目落地建设、、、、、、、” 柳云清巴拉巴拉一阵,话一套一套的,新闻联播似的,看着三人大眼瞪小眼的模样,她自己都先忍不住笑了。 “嗐!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大伙儿今年明年加油干,争取三年回本,五年盈利,干满十年,躺赢一生!” “好!” 捧场王赵承砚呱唧呱唧手掌,听得那叫一个心潮澎湃,配合的那叫一个天衣无缝,连章掌柜和卯儿几个也跟着鼓掌。 这下子倒是弄得柳云清不好意思了,忙拉着赵承砚不叫人起哄,继而问起资金落实的问题。 前头说得再好,资金不先到位可不成。 然一提起银子,赵承砚开始底气不足了,想了一阵儿,在袖筒子里拉着柳云清的手,给人比划了个八。 柳云清心下一咯噔,想赵承砚给种家军筹备的银子粮草,再想他在龙舟赛上输的银子,这败家老爷们儿惹得她声儿都止不住的拔高。 “咋!就剩八千两了?!” 赵承砚哭笑不得,忙拉着她坐下。 “还不至于捉襟见肘成这个样子,是暂时就能拿出来八万两银子,若咬咬牙,十万两也是能拿出来的,只是府上恐要勒紧腰带喝西北风了。” “不过我私库里有不少好东西,若都典当变卖了约莫也能再凑个一二十万两,云清瞧着咱们这项目要多少银子合适,你只要开口,旁的我来想法子。” 柳云清闻言松了口气:“哪至于叫你为了投资变卖家产的,若真到那一步,我想法子将这项目卖出去,也能保你几辈子花不完的银子。” 章掌柜也笑着开口:“柳娘子说得是,再说了,官人还有丰源钱庄呢,从生意上抽调银子也使得,总不能每每要钱光看官人的荷包了。” 提及丰源钱庄,赵承砚显然是另有打算的。 “丰源钱庄而今才刚吞并了庆恒,又刚开始做云清先前提及的保险项目,而今还不很得百姓信任,依着我看,这银子还是暂且不要动得太多。” “而今海运、陆商已然各从丰源抽调出了三成和两成的银子,余下的且做储备,以免再被有心人抓了尾巴,再弄出挤兑事件来。” 柳云清闻言不住点头:“是这个理儿,然除了稳妥之外也要想些新招儿,一来是培养伙计加快业务,二来也加大宣传,广而告之,只要有人获益,便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储蓄。” “不要只将眼光局限在汴京上,官人的生意都遍布各处了,这样的保障服务也应该推广开来,这样的法子凡是有心的都看出各子丑寅卯来,莫叫人抢在了咱们前头才是。” “咱们可用的银子也就越多,越能办了大事。” 然提起业务的事儿了,章掌柜也为难:“柳娘子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我心里也日夜的急啊。” “只是而今人手本就不算宽裕,又要挑选了嘴皮子利索的更是不容易,这也是为何开展以来,进度颇慢的缘故。” “而今我恨不得自己上场给人将了去。” 柳云清听了忍不住笑了笑,一眼便看出章掌柜心急太过,又太看重这方案,将自己绕进了思维误区。 “咱们的方案是好不假,可一开始考虑到人手,也不必非得专人专办,单找嘴皮子利索的还难吗,勾栏里叫果子的,司人里专负责热场的,甚至于茶楼里的茶博士们,都是可以培养的。” “他们整日接待天南海北的客官,三教九流都接触过些,人脉可比咱们广,且不说培养,单跟他们说若成一单给多少牙钱,便有数不清的人想做。” 章掌柜也想过这个,只是年及方案珍贵,哪有叫这些个不靠谱的知道的,万一叫别家的先做出了来了,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如此细细一说,柳云清便也知道了章掌柜的为难。 “也罢,那就先寻了靠谱的做试点,若是可行再慢慢推广开来,我同桂兰坊和春和茶楼颇有些交情,叫她们来做想来也放心些。” “只是银钱方面还是章掌柜自己拿捏着,莫看在我的情面上就多让利几分,生意就是生意。” 说了些个题外话,这资金的事儿仍只是眼下的八万两,若指着这些银子投进去,连个水花也砸不响。 既资金不足,那便将工程分为一期二期三期来做。 赵承砚自没什么异议:“这样一来,银子筹措的时日也叫我宽松些,那这第一期就先用这八万两银子,主要先做你说的仓储物流站,余下的再分配给生活区。” “到年前,各生意都该送了这半年的利来,届时银子便宽裕了,你说多少我便给你多少去。” “成,若实在不行我这儿也能拿出个千百银子应急,目前只做咱们的仓储物流站是尽够了。” 开完了会,大伙儿便开始各自忙了起来,连赵承砚也不能再陪着柳云清。 第一百四十三章 干满十年躺赢一生 赵承砚点头,便先拿纸笔记下了。 安排好的布局,工程这块儿又得分成几个组去办,王杆儿还得兼顾着摘星阁那头,人手实在捉襟见肘,便是监管的,章掌柜手头儿也调不开人。 眼下可又难在这人手上了。 虽赵承砚不大擅长生意上的细枝末节,然他是个极会统筹之人。 汴京人手不够怕什么,他的生意可遍布天下,匠人便从外头调就是了,若不然便是直接在当地和周边州县招募,只监管人用了自己的便是。 柳云清一听,这不就是工程外包嘛! 自然是使得的,只是以免出现豆腐渣工程,这督查的人必须选了极靠谱又懂行的才是。 看来看去,这领头人还是非王杆儿莫属。 几人又开半个时辰的小会,这才统一了目标。 “那就是一个轻工业区建造项目、一个包管领导王杆儿、一个责任监督班子、招募四个工程项目组,从赵承砚的生意中选出四个材料供应商。” “以这几个部分集中力量解决轻工业园区建设过程中的困难问题,每月定期召开项目调度会,定期梳理需联合审批项目清单,加快项目落地建设、、、、、、、” 柳云清巴拉巴拉一阵,话一套一套的,新闻联播似的,看着三人大眼瞪小眼的模样,她自己都先忍不住笑了。 “嗐!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大伙儿今年明年加油干,争取三年回本,五年盈利,干满十年,躺赢一生!” “好!” 捧场王赵承砚呱唧呱唧手掌,听得那叫一个心潮澎湃,配合的那叫一个天衣无缝,连章掌柜和卯儿几个也跟着鼓掌。 这下子倒是弄得柳云清不好意思了,忙拉着赵承砚不叫人起哄,继而问起资金落实的问题。 前头说得再好,资金不先到位可不成。 然一提起银子,赵承砚开始底气不足了,想了一阵儿,在袖筒子里拉着柳云清的手,给人比划了个八。 柳云清心下一咯噔,想赵承砚给种家军筹备的银子粮草,再想他在龙舟赛上输的银子,这败家老爷们儿惹得她声儿都止不住的拔高。 “咋!就剩八千两了?!” 赵承砚哭笑不得,忙拉着她坐下。 “还不至于捉襟见肘成这个样子,是暂时就能拿出来八万两银子,若咬咬牙,十万两也是能拿出来的,只是府上恐要勒紧腰带喝西北风了。” “不过我私库里有不少好东西,若都典当变卖了约莫也能再凑个一二十万两,云清瞧着咱们这项目要多少银子合适,你只要开口,旁的我来想法子。” 柳云清闻言松了口气:“哪至于叫你为了投资变卖家产的,若真到那一步,我想法子将这项目卖出去,也能保你几辈子花不完的银子。” 章掌柜也笑着开口:“柳娘子说得是,再说了,官人还有丰源钱庄呢,从生意上抽调银子也使得,总不能每每要钱光看官人的荷包了。” 提及丰源钱庄,赵承砚显然是另有打算的。 “丰源钱庄而今才刚吞并了庆恒,又刚开始做云清先前提及的保险项目,而今还不很得百姓信任,依着我看,这银子还是暂且不要动得太多。” “而今海运、陆商已然各从丰源抽调出了三成和两成的银子,余下的且做储备,以免再被有心人抓了尾巴,再弄出挤兑事件来。” 柳云清闻言不住点头:“是这个理儿,然除了稳妥之外也要想些新招儿,一来是培养伙计加快业务,二来也加大宣传,广而告之,只要有人获益,便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储蓄。” “不要只将眼光局限在汴京上,官人的生意都遍布各处了,这样的保障服务也应该推广开来,这样的法子凡是有心的都看出各子丑寅卯来,莫叫人抢在了咱们前头才是。” “咱们可用的银子也就越多,越能办了大事。” 然提起业务的事儿了,章掌柜也为难:“柳娘子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我心里也日夜的急啊。” “只是而今人手本就不算宽裕,又要挑选了嘴皮子利索的更是不容易,这也是为何开展以来,进度颇慢的缘故。” “而今我恨不得自己上场给人将了去。” 柳云清听了忍不住笑了笑,一眼便看出章掌柜心急太过,又太看重这方案,将自己绕进了思维误区。 “咱们的方案是好不假,可一开始考虑到人手,也不必非得专人专办,单找嘴皮子利索的还难吗,勾栏里叫果子的,司人里专负责热场的,甚至于茶楼里的茶博士们,都是可以培养的。” “他们整日接待天南海北的客官,三教九流都接触过些,人脉可比咱们广,且不说培养,单跟他们说若成一单给多少牙钱,便有数不清的人想做。” 章掌柜也想过这个,只是年及方案珍贵,哪有叫这些个不靠谱的知道的,万一叫别家的先做出了来了,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如此细细一说,柳云清便也知道了章掌柜的为难。 “也罢,那就先寻了靠谱的做试点,若是可行再慢慢推广开来,我同桂兰坊和春和茶楼颇有些交情,叫她们来做想来也放心些。” “只是银钱方面还是章掌柜自己拿捏着,莫看在我的情面上就多让利几分,生意就是生意。” 说了些个题外话,这资金的事儿仍只是眼下的八万两,若指着这些银子投进去,连个水花也砸不响。 既资金不足,那便将工程分为一期二期三期来做。 赵承砚自没什么异议:“这样一来,银子筹措的时日也叫我宽松些,那这第一期就先用这八万两银子,主要先做你说的仓储物流站,余下的再分配给生活区。” “到年前,各生意都该送了这半年的利来,届时银子便宽裕了,你说多少我便给你多少去。” “成,若实在不行我这儿也能拿出个千百银子应急,目前只做咱们的仓储物流站是尽够了。” 开完了会,大伙儿便开始各自忙了起来,连赵承砚也不能再陪着柳云清。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官家抱恙 他可是责任监督班子的领导,身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然即便再忙,也不忘先陪着柳云清先去见了负责香水坊的工头和白新阳。 见人身边没甚需要帮忙的了,他这才去忙活自己的。 这一忙碌,又是连晚膳都顾不上一道吃的,只末了回家那段时辰共乘一车,依偎了片刻。 白日里不得见,然夜里若能相伴入睡也叫人满足,可柳云清已然夜不归宿了,若再不回家只怕齐阿娘不依。 赵承砚只好将心上人好端端送回家去,依依不舍地瞧着人进了门。 虽有可能柳云清也舍不得他,夜里能变成猫儿再陪在他身边,只赵承砚也不舍她来回奔走,临走前特好好嘱咐她,叫她好好歇息,待有空了再见面也使得。 柳云清果真乖乖应下来,想来也是累极,赵承砚坐在廊下枯等了半晌儿,不见团儿一点儿影子。 只一只胖乎乎的橘猫来吃了食,吃饱了舔舔嘴就跑,俨然是听其他猫儿说他这儿常有好吃的备着,过来打牙祭了。 赵承砚忍不住笑笑,拢了拢身上宽松的袍也只好睡了去。 梦里总是有猫儿陪他的。 睡前赵承砚还想好了,若是忙,他就趁着用饭的时候同云清见面,二人一道用饭,旁的不说,府上做的自然比云清随便叫人买来的好。 可想归想,忙活了几日,二人硬是凑不到一处去,好不容易赵承砚将各处都安排好了,便等着下头人去做,谁道宫里头有传信儿来,说官家进来身子有些不好。 赵承砚身为人子,平日里不常去便罢,这时候可不能缺席。 太子雀儿还太小,不在官家跟前儿捣乱已然是好的,他自不能像雀儿一样无忧无虑,连同柳云清见一面的功夫也无,这就更衣跟着宫里的人走了。 官家而今是知天命的年岁,此前因为接连失去皇子便不少伤心,连累了身子,虽后来过继了赵承砚,然不算亲生的,多年来也不见他释怀。 直到后妃有有孕,诞下皇子,这才叫官家高兴一阵儿。 只是后宫的男孩都命薄,不是体弱夭折就是意外身故,这也使得官家情绪起起伏伏,五年前便临朝昏厥过一回。 而今这又不知是怎么了。 问了领路的小奴,然官家的身子不好妄议,他也知道的不多。 “回官人的话,奴只知道今儿该是上朝的日子,然待诸位大人来齐官家也不曾现身,只又请了王维德王典御过去诊脉施针。” “娘娘为安众臣之心,现身直言官家只是昨儿吃多了酒犯了头痛病,今儿上朝就免了。” 若单听着小奴的话自然是问题不大,然在吕相公一党几次谏言“辨佞壬、绝女谒”,如此针对娘娘极其党羽的境况之下。 娘娘不但不顾避嫌,且公然出现在朝堂之上,这就耐人寻味了。 要么是官家暗中给娘娘撑腰的,不愿公然反驳吕相公叫两党相争,要么是官家真病得厉害,自个儿实在不能出面了。 看前者,就这些年赵承砚对官家的了解,他若有本事又城府成这样,也不会自己想做点儿什么出来还被人时时掣肘左右了。 那便只能是后者,是官家真的病得厉害,连起身撑撑场面的气力也无。 赵承砚快走几步,没一会儿便到了官家的殿前。 且见门户紧闭,叫人进去通报一声,只一开门里头一股艾草的热烟气铺面而出,隐约可见里头尚药的小奴们来回奔走侍奉。 “官人请,娘娘们和公主们都在了。” 赵承砚应了一声儿,甫才迈进门,便得了一帮子大小公主们问候。 “阿兄好。” “久不见阿兄了。” 官家的皇子留不住,然公主们倒是个个都养成了,而今一字排开,足有十二三个。 赵承砚挨着个儿的问候妹妹们,有些竟觉面生,想了一会儿才叫出名字来。 “阿兄今儿来得急,没给你们带新奇的玩意儿来,待阿爹身子好些了我再叫人给你们送来些。” 公主们虽是尊贵,然平日里并不受宠,有些母亲出身低的,甚至一年到头也没几日能同官家亲近,甚至不如娘娘的外甥女高正仪得官家疼爱些。 她们都被养成了一般模样。 美丽的、脆弱的、楚楚可怜的,甚至有些还带着些怯懦,全然没有像云清那样活泼张扬,热情大方的模样。 赵承砚怜爱着妹妹们,平日里也只有他给妹妹们道些有趣的,叫她们知道她们究竟生活在怎样的社会中。 然这也是有时候的,而今忙,机会更是少了。 公主们听得阿兄这话,连连点头答应下来,难得来阿爹这儿,阿爹又病了,且都拘谨着,就是见到阿兄高兴也不敢表现在明面上。 轻轻抚了抚最小的公主,宝寿的发顶,赵承砚信步入内,见过了娘娘和几位受宠的妃子,雀儿也在,见了阿兄前来只招呼一声,也不见礼数。 “得知阿爹消息我便匆匆前来,谁道还是落在了弟弟妹妹们的后头,是我的不该,还请阿爹和娘娘责罚。” 床上的官家没吱声,娘娘紧忙扶了赵承砚。 “这怪不得你,也是事发突然,各处纷乱,而今你来了便是,刚你阿爹醒来还说要见你呢。” 赵承砚跪在官家的床前,一副忧心至极的模样,凤眼里似隐隐蒙着一层泪光。 “阿爹这是怎么了,不是端午节上还好好的,阿爹还说得闲同我和雀儿一道玩蹴鞠呢,谁道再进宫,便瞧见阿爹、、、、、、” 娘娘轻轻拍了拍赵承砚的肩膀:“唉,平日里我和你阿爹总不愿惊动你便是因为这个,你这孩子素来孝顺忧心,连累你也跟着难受一场。” “你阿爹这病而今说厉害也不算厉害,可说不厉害,又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赵承砚不愿跟娘娘兜圈子,试探问道:“我听得人说,阿爹是饮酒头痛,只不知可是那酒有什么不妥?” 娘娘叹了口气,带着赵承砚往边上走了走,这才低声说了实话。 “并非是因为酒不妥,确是因为吃多了酒。” 说罢,娘娘顿了一顿,眼神在斜前方的吴美人身上停留了一瞬,赵承砚敏锐地随之看过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官家抱恙 他可是责任监督班子的领导,身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然即便再忙,也不忘先陪着柳云清先去见了负责香水坊的工头和白新阳。 见人身边没甚需要帮忙的了,他这才去忙活自己的。 这一忙碌,又是连晚膳都顾不上一道吃的,只末了回家那段时辰共乘一车,依偎了片刻。 白日里不得见,然夜里若能相伴入睡也叫人满足,可柳云清已然夜不归宿了,若再不回家只怕齐阿娘不依。 赵承砚只好将心上人好端端送回家去,依依不舍地瞧着人进了门。 虽有可能柳云清也舍不得他,夜里能变成猫儿再陪在他身边,只赵承砚也不舍她来回奔走,临走前特好好嘱咐她,叫她好好歇息,待有空了再见面也使得。 柳云清果真乖乖应下来,想来也是累极,赵承砚坐在廊下枯等了半晌儿,不见团儿一点儿影子。 只一只胖乎乎的橘猫来吃了食,吃饱了舔舔嘴就跑,俨然是听其他猫儿说他这儿常有好吃的备着,过来打牙祭了。 赵承砚忍不住笑笑,拢了拢身上宽松的袍也只好睡了去。 梦里总是有猫儿陪他的。 睡前赵承砚还想好了,若是忙,他就趁着用饭的时候同云清见面,二人一道用饭,旁的不说,府上做的自然比云清随便叫人买来的好。 可想归想,忙活了几日,二人硬是凑不到一处去,好不容易赵承砚将各处都安排好了,便等着下头人去做,谁道宫里头有传信儿来,说官家进来身子有些不好。 赵承砚身为人子,平日里不常去便罢,这时候可不能缺席。 太子雀儿还太小,不在官家跟前儿捣乱已然是好的,他自不能像雀儿一样无忧无虑,连同柳云清见一面的功夫也无,这就更衣跟着宫里的人走了。 官家而今是知天命的年岁,此前因为接连失去皇子便不少伤心,连累了身子,虽后来过继了赵承砚,然不算亲生的,多年来也不见他释怀。 直到后妃有有孕,诞下皇子,这才叫官家高兴一阵儿。 只是后宫的男孩都命薄,不是体弱夭折就是意外身故,这也使得官家情绪起起伏伏,五年前便临朝昏厥过一回。 而今这又不知是怎么了。 问了领路的小奴,然官家的身子不好妄议,他也知道的不多。 “回官人的话,奴只知道今儿该是上朝的日子,然待诸位大人来齐官家也不曾现身,只又请了王维德王典御过去诊脉施针。” “娘娘为安众臣之心,现身直言官家只是昨儿吃多了酒犯了头痛病,今儿上朝就免了。” 若单听着小奴的话自然是问题不大,然在吕相公一党几次谏言“辨佞壬、绝女谒”,如此针对娘娘极其党羽的境况之下。 娘娘不但不顾避嫌,且公然出现在朝堂之上,这就耐人寻味了。 要么是官家暗中给娘娘撑腰的,不愿公然反驳吕相公叫两党相争,要么是官家真病得厉害,自个儿实在不能出面了。 看前者,就这些年赵承砚对官家的了解,他若有本事又城府成这样,也不会自己想做点儿什么出来还被人时时掣肘左右了。 那便只能是后者,是官家真的病得厉害,连起身撑撑场面的气力也无。 赵承砚快走几步,没一会儿便到了官家的殿前。 且见门户紧闭,叫人进去通报一声,只一开门里头一股艾草的热烟气铺面而出,隐约可见里头尚药的小奴们来回奔走侍奉。 “官人请,娘娘们和公主们都在了。” 赵承砚应了一声儿,甫才迈进门,便得了一帮子大小公主们问候。 “阿兄好。” “久不见阿兄了。” 官家的皇子留不住,然公主们倒是个个都养成了,而今一字排开,足有十二三个。 赵承砚挨着个儿的问候妹妹们,有些竟觉面生,想了一会儿才叫出名字来。 “阿兄今儿来得急,没给你们带新奇的玩意儿来,待阿爹身子好些了我再叫人给你们送来些。” 公主们虽是尊贵,然平日里并不受宠,有些母亲出身低的,甚至一年到头也没几日能同官家亲近,甚至不如娘娘的外甥女高正仪得官家疼爱些。 她们都被养成了一般模样。 美丽的、脆弱的、楚楚可怜的,甚至有些还带着些怯懦,全然没有像云清那样活泼张扬,热情大方的模样。 赵承砚怜爱着妹妹们,平日里也只有他给妹妹们道些有趣的,叫她们知道她们究竟生活在怎样的社会中。 然这也是有时候的,而今忙,机会更是少了。 公主们听得阿兄这话,连连点头答应下来,难得来阿爹这儿,阿爹又病了,且都拘谨着,就是见到阿兄高兴也不敢表现在明面上。 轻轻抚了抚最小的公主,宝寿的发顶,赵承砚信步入内,见过了娘娘和几位受宠的妃子,雀儿也在,见了阿兄前来只招呼一声,也不见礼数。 “得知阿爹消息我便匆匆前来,谁道还是落在了弟弟妹妹们的后头,是我的不该,还请阿爹和娘娘责罚。” 床上的官家没吱声,娘娘紧忙扶了赵承砚。 “这怪不得你,也是事发突然,各处纷乱,而今你来了便是,刚你阿爹醒来还说要见你呢。” 赵承砚跪在官家的床前,一副忧心至极的模样,凤眼里似隐隐蒙着一层泪光。 “阿爹这是怎么了,不是端午节上还好好的,阿爹还说得闲同我和雀儿一道玩蹴鞠呢,谁道再进宫,便瞧见阿爹、、、、、、” 娘娘轻轻拍了拍赵承砚的肩膀:“唉,平日里我和你阿爹总不愿惊动你便是因为这个,你这孩子素来孝顺忧心,连累你也跟着难受一场。” “你阿爹这病而今说厉害也不算厉害,可说不厉害,又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赵承砚不愿跟娘娘兜圈子,试探问道:“我听得人说,阿爹是饮酒头痛,只不知可是那酒有什么不妥?” 娘娘叹了口气,带着赵承砚往边上走了走,这才低声说了实话。 “并非是因为酒不妥,确是因为吃多了酒。” 说罢,娘娘顿了一顿,眼神在斜前方的吴美人身上停留了一瞬,赵承砚敏锐地随之看过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见面分一半 “昨儿吴美人有喜,还叫人诊了脉,说是必得一男胎,官家是太高兴了,这才一时吃多了酒,谁道夜半起身吃茶,便有些谵妄不清,手舞足蹈的。” “小奴们还道是官家没醒了酒,然早起着王典御一看,当是半夜便是发病了,而今只能等着人什么时候清醒过来。” 赵承砚一听,一时竟有些无语,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都这般年纪了,雀儿还活着呢,又不是后继无人,不过是后妃有得了身孕,至于这样吗? 再看那坐在角落的吴美人,也约莫就是十七八的青葱年岁,然再往她的肚子上瞧,便知道她不是个简单的。 听娘娘的意思,是昨天才知道吴美人有了身孕的,然看她肚子已然显怀,怎么着也得有四个月朝上了。 料想也是听说了后宫的皇子难得,她且瞒着,先前还穿冬装春装的时候不显,而今一换了轻薄的夏衣便急急叫官家知道了,必然是坐稳了胎,不那么担惊受怕了。 恐没想到官家这样经不住,若是依着寻常,吴美人叫官家得了欢喜,怎也不会还只叫她做了美人了,总得往上走走,做了三品的婕妤甚至更高的位子。 然人算不如天算,官家这一病,谁还会提起封赏吴美人的事儿,且等着她什么时候好端端的真诞下了皇子,再说旁的。 能不能诞下来还两说。 “阿爹这般年纪,当一保重身子为主,劳娘娘操心,以后还是叫阿爹少吃些酒为妙。” “而今既王典御也已然尽力,不知娘娘可请了大相国寺的主持来看?我是想着甭管什么法子,总要试试,而今宫里又多了怀孕的主子,万事小心些总是不错。” 娘娘连连点头,她虽也是利用这个养子居多,然说心里话,瞧着赵承砚还真是比官家不知强了多少。 “还是你周全些,我这便叫人去请,官家病倒前最是看中吴美人的孩子不过,莫不能叫她再有了闪失。” 赵承砚帮着娘娘安排了些琐事,而后便接过了侍奉官家的活计,无论是喂药还是更衣擦身,他都任劳任怨,认真至极。 当然,他也不是全为了伺候人,娘娘一面之词不可尽信,还是要靠自己亲自判断才来得放心。 见官家确无中毒迹象,身上也没有可疑的伤痕,这才断定他真是病了的。 中间见些个年纪小的妹妹们累得直点头,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得陪着,赵承砚开口为她们求情,这才叫屋里少些人去。 除了赵承砚,便是娘娘和四妃陪伴。 下午得见大相国寺住持智磬大师带着徒儿惟乐前来。 因大相国寺也是皇家寺院,智磬乃官家钦点,时常进宫同官家理论佛法,故他行走自如,见谁都无惶恐不安,连见官家一病不起,也只故作玄虚念唱一声。 “阿弥陀佛,老衲夜观天象,见紫微星似被乱星侵扰,而今一看果真不假。” 娘娘一听这个,都顾不上招呼,忙起身问道。 “竟是如此,那敢问主持当何以处置那乱星?我就说官家只是多吃了两盏酒罢了,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还请主持施以援手,一定要解决了害了官家的祸害啊!” 四妃连连附和,又听那淑妃言。 “乱星侵扰?这莫不指的是后宫里住西北角的那位,从前官家不知道时也不见有事,她一开口便、、、、、” 淑妃意有所指,话也说一半咽一半,可谁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正是那昨天才公布自己怀孕喜讯的吴美人。 淑妃也是个福薄的,她虽受宠,可这些年来一直都未曾受孕,去年好不容易得了一胎,谁道小心翼翼怀到八个月了,冬日里赏梅,偏就走在吴美人殿前跌了一跤。 如此提早发动不说,期间还大出血,末了废了半条命才生出腹中的小公主,孩子连哭都没哭一声儿就这么没了。 这叫淑妃怎能不恨? 也许这事儿怨不得吴美人,可梁子是这么结下了,若非人吴美人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也不会叫淑妃放松了警惕。 谁道她的逆来顺受不过是扮猪吃虎,竟偷摸将腹中的孩子养到了四五月大,还直言是男胎。 吴美人如此作态是防着谁的,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呢! 老和尚也精明,根本不接这话。 “昨日老衲察觉不对,便已然连夜带着徒儿们为官家祈福诵经,然还是不能叫官家安枕无忧,当真是老衲的不是。” 娘娘见状,少不得再出言安慰了智磬去。 “智磬主持不必如此自责,该是这星宿作乱,谁也挡不住的,想来也幸得您带着徒儿们为官家祈福,而今也算不得太严重,只等官家醒来便是。” 继而,智磬又走到官家的床畔,掌悬于胸前,另一只手拨弄念珠,口中念念有词,又好出了一阵儿力,这才暂退下去。 娘娘为体现其虔诚与重视,少不得再给老和尚些个辛苦钱、、、、不,是香火钱。 末了赵承砚去送,走了老远,身边也无闲杂人等,这才瞥了那师徒二人一眼,低声道。 “你这一趟倒是容易,动动嘴皮子便是几千两银子。” 智磬面上笑得一派慈祥,然说出来的话却不像是个出家人。 “那也是老衲的本事,然比不得官人,随便动动手指便比老衲赚得更多。” 赵承砚不接他的奉承,话更不客气。 “怎么,你听不懂我的意思。” “啧,又要见面分一半?官人您家大业大的,难不成就缺我这几千两银子?” 赵承砚颇厚脸皮的点头,连眉毛也不动一动的。 “自然,若不是看你这趟辛苦,便是一分也不想留给你的,一会儿出去了记得将银子给章掌柜去,不然我就亲自上门去讨了。” “您都这般年纪了,我还是愿意维护您的脸面的,总归我也是做善事,这银子在您手里还是在我手里都一样。” 智磬几乎气得吐血,然没法子,赵大官人他惹不起,又忽悠不住,只能点了点头,飞速带着徒儿离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见面分一半 “昨儿吴美人有喜,还叫人诊了脉,说是必得一男胎,官家是太高兴了,这才一时吃多了酒,谁道夜半起身吃茶,便有些谵妄不清,手舞足蹈的。” “小奴们还道是官家没醒了酒,然早起着王典御一看,当是半夜便是发病了,而今只能等着人什么时候清醒过来。” 赵承砚一听,一时竟有些无语,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都这般年纪了,雀儿还活着呢,又不是后继无人,不过是后妃有得了身孕,至于这样吗? 再看那坐在角落的吴美人,也约莫就是十七八的青葱年岁,然再往她的肚子上瞧,便知道她不是个简单的。 听娘娘的意思,是昨天才知道吴美人有了身孕的,然看她肚子已然显怀,怎么着也得有四个月朝上了。 料想也是听说了后宫的皇子难得,她且瞒着,先前还穿冬装春装的时候不显,而今一换了轻薄的夏衣便急急叫官家知道了,必然是坐稳了胎,不那么担惊受怕了。 恐没想到官家这样经不住,若是依着寻常,吴美人叫官家得了欢喜,怎也不会还只叫她做了美人了,总得往上走走,做了三品的婕妤甚至更高的位子。 然人算不如天算,官家这一病,谁还会提起封赏吴美人的事儿,且等着她什么时候好端端的真诞下了皇子,再说旁的。 能不能诞下来还两说。 “阿爹这般年纪,当一保重身子为主,劳娘娘操心,以后还是叫阿爹少吃些酒为妙。” “而今既王典御也已然尽力,不知娘娘可请了大相国寺的主持来看?我是想着甭管什么法子,总要试试,而今宫里又多了怀孕的主子,万事小心些总是不错。” 娘娘连连点头,她虽也是利用这个养子居多,然说心里话,瞧着赵承砚还真是比官家不知强了多少。 “还是你周全些,我这便叫人去请,官家病倒前最是看中吴美人的孩子不过,莫不能叫她再有了闪失。” 赵承砚帮着娘娘安排了些琐事,而后便接过了侍奉官家的活计,无论是喂药还是更衣擦身,他都任劳任怨,认真至极。 当然,他也不是全为了伺候人,娘娘一面之词不可尽信,还是要靠自己亲自判断才来得放心。 见官家确无中毒迹象,身上也没有可疑的伤痕,这才断定他真是病了的。 中间见些个年纪小的妹妹们累得直点头,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得陪着,赵承砚开口为她们求情,这才叫屋里少些人去。 除了赵承砚,便是娘娘和四妃陪伴。 下午得见大相国寺住持智磬大师带着徒儿惟乐前来。 因大相国寺也是皇家寺院,智磬乃官家钦点,时常进宫同官家理论佛法,故他行走自如,见谁都无惶恐不安,连见官家一病不起,也只故作玄虚念唱一声。 “阿弥陀佛,老衲夜观天象,见紫微星似被乱星侵扰,而今一看果真不假。” 娘娘一听这个,都顾不上招呼,忙起身问道。 “竟是如此,那敢问主持当何以处置那乱星?我就说官家只是多吃了两盏酒罢了,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还请主持施以援手,一定要解决了害了官家的祸害啊!” 四妃连连附和,又听那淑妃言。 “乱星侵扰?这莫不指的是后宫里住西北角的那位,从前官家不知道时也不见有事,她一开口便、、、、、” 淑妃意有所指,话也说一半咽一半,可谁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正是那昨天才公布自己怀孕喜讯的吴美人。 淑妃也是个福薄的,她虽受宠,可这些年来一直都未曾受孕,去年好不容易得了一胎,谁道小心翼翼怀到八个月了,冬日里赏梅,偏就走在吴美人殿前跌了一跤。 如此提早发动不说,期间还大出血,末了废了半条命才生出腹中的小公主,孩子连哭都没哭一声儿就这么没了。 这叫淑妃怎能不恨? 也许这事儿怨不得吴美人,可梁子是这么结下了,若非人吴美人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也不会叫淑妃放松了警惕。 谁道她的逆来顺受不过是扮猪吃虎,竟偷摸将腹中的孩子养到了四五月大,还直言是男胎。 吴美人如此作态是防着谁的,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呢! 老和尚也精明,根本不接这话。 “昨日老衲察觉不对,便已然连夜带着徒儿们为官家祈福诵经,然还是不能叫官家安枕无忧,当真是老衲的不是。” 娘娘见状,少不得再出言安慰了智磬去。 “智磬主持不必如此自责,该是这星宿作乱,谁也挡不住的,想来也幸得您带着徒儿们为官家祈福,而今也算不得太严重,只等官家醒来便是。” 继而,智磬又走到官家的床畔,掌悬于胸前,另一只手拨弄念珠,口中念念有词,又好出了一阵儿力,这才暂退下去。 娘娘为体现其虔诚与重视,少不得再给老和尚些个辛苦钱、、、、不,是香火钱。 末了赵承砚去送,走了老远,身边也无闲杂人等,这才瞥了那师徒二人一眼,低声道。 “你这一趟倒是容易,动动嘴皮子便是几千两银子。” 智磬面上笑得一派慈祥,然说出来的话却不像是个出家人。 “那也是老衲的本事,然比不得官人,随便动动手指便比老衲赚得更多。” 赵承砚不接他的奉承,话更不客气。 “怎么,你听不懂我的意思。” “啧,又要见面分一半?官人您家大业大的,难不成就缺我这几千两银子?” 赵承砚颇厚脸皮的点头,连眉毛也不动一动的。 “自然,若不是看你这趟辛苦,便是一分也不想留给你的,一会儿出去了记得将银子给章掌柜去,不然我就亲自上门去讨了。” “您都这般年纪了,我还是愿意维护您的脸面的,总归我也是做善事,这银子在您手里还是在我手里都一样。” 智磬几乎气得吐血,然没法子,赵大官人他惹不起,又忽悠不住,只能点了点头,飞速带着徒儿离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做主政务 赵承砚忍不住笑了笑,心说这老和尚是越发圆滑了,从前还同他讨价还价呢,而今倒是给银子给的利索。 怕不是平日里香火钱也没少挣,看来今儿还是压榨的少了! 说起来智磬,赵承砚同这老和尚的渊源还得从几年前说起。 智磬不是个骗子,他确实是个得道高僧,只是他不是个寻常只会念经的和尚,他还极擅长经营,亦不失一颗仁心。 大相国寺前头的一条街上的店面都是他们的产业,从前的主持经营得不温不火,到了智磬的手中,才变成了如今汴京最热闹的地方。 当年赵承砚刚开始做生意时,因着人手不足,不少时候都得自己暗中出马。 组建第一只商队后,赵承砚少年心性耐不住,也想跟着人去到汴京以外的地方好好看看,便又装病在府上静养,悄悄跟着商队出了汴京。 谁道才过了应天府,他便在集市上遇见了一个熟人,便是时常入宫延讲佛法的智磬。 这和尚秃头上戴了假发,嘴巴上又黏了一圈儿的假胡子,同人理论起来粗俗又老道,同是买粮食,偏他买的价格比别处都便宜一成。 二人在集市上面面相觑,皆是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才知对方都有这样见不得人的一面。 如此一闹,赵承砚也没能继续跟着商队走,智磬的生意也只管交给了旁人,二人结伴儿回了汴京。 赵承砚问智磬为何在外跟人做生意买粮,智磬也不隐瞒,直言自己夜观天象,看出今年冬日必有雪患。 他而今出来拿着香火钱做些小买卖换了粮食,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汴京和周边穷苦的百姓罢了。 赵承砚本还不信,谁道那年还真被智磬给说准了,大相国寺趁机救了不少人,名声自然更胜,一年比一年的香火旺。 而赵承砚自也是受他影响,这才尽做善事,先是建立了善堂,继而又做了旁的,而今善堂的孩子们几乎都能为他所用,也算是善有善报。 想到这儿,赵承砚倒是想起当时智磬对他说的一句话了。 他说:“我观官人面相,您这辈子当是个凄苦福薄的命格,明明是生在富贵人家,少时却不得父母之喜,长大后虽能风光一阵,然与人斗,与天斗,也不过落得个神郁气悴,郁郁而终的下场。” “若有奇遇,命格自当一改,若不成便不成了,官人还是要多行善,少思虑防备过重才是。” 赵承砚是个不信命的,当时又是年轻气盛,自然不将智磬的话放在心里,反还借机要挟,诓了人一大笔银子来。 而今再琢磨着话,竟又被这老和尚给说中了。 小妖怪可不正是他的奇遇,自救了团儿,遇见了云清,他的生意越来越好,人也日渐开朗,倒霉事儿也少了许多,可不正是应了这改命之说? 然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遇见云清才改了命,他喜欢云清是半分做不得假,掺不得一点儿旁的私心的。 只想到这儿,赵承砚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又忍不住热了耳朵,再走回去的步伐都带着些轻快,也不嫌在宫中待得烦闷了。 还头回这样盼着官家快些好起来,好叫他抽身出来去寻了云清。 也不知是王典御的药起了效还是智磬的祈福更有用些,到了后半夜,官家竟还真的醒来了。 虽瞧着人眼中还不大清明,然一瞧见赵承砚,便虚弱地喊出了阿砚两个字。 “阿爹,我在呢,阿砚在这儿呢。” “您可有什么不适的,我这便叫了王典御来。” 官家微微颔首,半阖着眼睛看着赵承砚急急起身去外头唤了人来。 没一会子,除了王典御,娘娘、四妃、甚至连下头的公主们也都来齐了,那吴美人也捧着肚子大老远的跑来,生怕官家忘了自个儿。 然环视一圈儿,却不见雀儿。 趁着王典御为官家看诊,赵承砚低声问了娘娘。 “怎不见太子?” 娘娘扶了扶头上的簪钗,不急不慌道:“雀儿睡了,这会子正困得厉害,便叫他歇着。” 赵承砚面上不动声色,指尖却悄悄捻了捻袖口。 娘娘得了雀儿该是高兴的,而今却不见亲近,再联想着上次娘娘同他说的那些。 难不成是真抛却雀儿这个太子不要,反同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联合在起来? 娘娘想要权,难道就不知他赵承砚不是个任人摆布的? 若娘娘一党真将他推上那个位子,恐她们想要的,他一个也给不了。 赵承砚没做声,娘娘也没再开口,便等着王典御说了官家的身子情况,没什么大碍,只静养便是,这才听得官家再出声。 这次仍是叫了阿砚。 “阿砚,你过来,为父有事儿要安排你。” 只见赵承砚三两步上前,跪在了龙床脚踏之上。 “阿爹请说,儿子定然照办。” 只见官家顿了顿,似在打量着什么,好一会儿才道。 “而今我身体抱恙,若想恢复如前,必不是三两日的功夫,朝廷虽有诸位英才辅佐,然有些仍需有人做了决断来。” “眼下也唯你可用了。” 赵承砚一听,面露惶然之色,张口便拒了去。 “阿爹您何至于此的,只是十天半个月,政务想来也不会耽误了什么,儿子可万万不成,况您还有雀儿,哪有叫我在他前头做主的道理。” 官家闻言轻叹,拍了拍赵承砚的肩膀。 “雀儿还小,还看不出资质来,而今唯有你可做阿爹的左膀右臂,如此你也不答应吗?” “你自小跟着邓国公读书,学的便是如何为君,莫要害怕,只管去做。” 说到这儿,赵承砚才为难犹豫地点了头。 “儿子不能不为阿爹分忧,只是雀儿弟弟也该是学起来了,那这几日,还求阿爹答应我与雀儿一道商议着处置政务,拿不准的还是得来劳烦您。” 听到这儿,官家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来,点了点头答应了。 又听闻这一天下来都是赵承砚守在床前,细细照料,官家大为感动,口头不少嘉奖,忙叫身边的小奴去给赵承砚收拾出偏殿来,叫人歇息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做主政务 赵承砚忍不住笑了笑,心说这老和尚是越发圆滑了,从前还同他讨价还价呢,而今倒是给银子给的利索。 怕不是平日里香火钱也没少挣,看来今儿还是压榨的少了! 说起来智磬,赵承砚同这老和尚的渊源还得从几年前说起。 智磬不是个骗子,他确实是个得道高僧,只是他不是个寻常只会念经的和尚,他还极擅长经营,亦不失一颗仁心。 大相国寺前头的一条街上的店面都是他们的产业,从前的主持经营得不温不火,到了智磬的手中,才变成了如今汴京最热闹的地方。 当年赵承砚刚开始做生意时,因着人手不足,不少时候都得自己暗中出马。 组建第一只商队后,赵承砚少年心性耐不住,也想跟着人去到汴京以外的地方好好看看,便又装病在府上静养,悄悄跟着商队出了汴京。 谁道才过了应天府,他便在集市上遇见了一个熟人,便是时常入宫延讲佛法的智磬。 这和尚秃头上戴了假发,嘴巴上又黏了一圈儿的假胡子,同人理论起来粗俗又老道,同是买粮食,偏他买的价格比别处都便宜一成。 二人在集市上面面相觑,皆是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才知对方都有这样见不得人的一面。 如此一闹,赵承砚也没能继续跟着商队走,智磬的生意也只管交给了旁人,二人结伴儿回了汴京。 赵承砚问智磬为何在外跟人做生意买粮,智磬也不隐瞒,直言自己夜观天象,看出今年冬日必有雪患。 他而今出来拿着香火钱做些小买卖换了粮食,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汴京和周边穷苦的百姓罢了。 赵承砚本还不信,谁道那年还真被智磬给说准了,大相国寺趁机救了不少人,名声自然更胜,一年比一年的香火旺。 而赵承砚自也是受他影响,这才尽做善事,先是建立了善堂,继而又做了旁的,而今善堂的孩子们几乎都能为他所用,也算是善有善报。 想到这儿,赵承砚倒是想起当时智磬对他说的一句话了。 他说:“我观官人面相,您这辈子当是个凄苦福薄的命格,明明是生在富贵人家,少时却不得父母之喜,长大后虽能风光一阵,然与人斗,与天斗,也不过落得个神郁气悴,郁郁而终的下场。” “若有奇遇,命格自当一改,若不成便不成了,官人还是要多行善,少思虑防备过重才是。” 赵承砚是个不信命的,当时又是年轻气盛,自然不将智磬的话放在心里,反还借机要挟,诓了人一大笔银子来。 而今再琢磨着话,竟又被这老和尚给说中了。 小妖怪可不正是他的奇遇,自救了团儿,遇见了云清,他的生意越来越好,人也日渐开朗,倒霉事儿也少了许多,可不正是应了这改命之说? 然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遇见云清才改了命,他喜欢云清是半分做不得假,掺不得一点儿旁的私心的。 只想到这儿,赵承砚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又忍不住热了耳朵,再走回去的步伐都带着些轻快,也不嫌在宫中待得烦闷了。 还头回这样盼着官家快些好起来,好叫他抽身出来去寻了云清。 也不知是王典御的药起了效还是智磬的祈福更有用些,到了后半夜,官家竟还真的醒来了。 虽瞧着人眼中还不大清明,然一瞧见赵承砚,便虚弱地喊出了阿砚两个字。 “阿爹,我在呢,阿砚在这儿呢。” “您可有什么不适的,我这便叫了王典御来。” 官家微微颔首,半阖着眼睛看着赵承砚急急起身去外头唤了人来。 没一会子,除了王典御,娘娘、四妃、甚至连下头的公主们也都来齐了,那吴美人也捧着肚子大老远的跑来,生怕官家忘了自个儿。 然环视一圈儿,却不见雀儿。 趁着王典御为官家看诊,赵承砚低声问了娘娘。 “怎不见太子?” 娘娘扶了扶头上的簪钗,不急不慌道:“雀儿睡了,这会子正困得厉害,便叫他歇着。” 赵承砚面上不动声色,指尖却悄悄捻了捻袖口。 娘娘得了雀儿该是高兴的,而今却不见亲近,再联想着上次娘娘同他说的那些。 难不成是真抛却雀儿这个太子不要,反同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联合在起来? 娘娘想要权,难道就不知他赵承砚不是个任人摆布的? 若娘娘一党真将他推上那个位子,恐她们想要的,他一个也给不了。 赵承砚没做声,娘娘也没再开口,便等着王典御说了官家的身子情况,没什么大碍,只静养便是,这才听得官家再出声。 这次仍是叫了阿砚。 “阿砚,你过来,为父有事儿要安排你。” 只见赵承砚三两步上前,跪在了龙床脚踏之上。 “阿爹请说,儿子定然照办。” 只见官家顿了顿,似在打量着什么,好一会儿才道。 “而今我身体抱恙,若想恢复如前,必不是三两日的功夫,朝廷虽有诸位英才辅佐,然有些仍需有人做了决断来。” “眼下也唯你可用了。” 赵承砚一听,面露惶然之色,张口便拒了去。 “阿爹您何至于此的,只是十天半个月,政务想来也不会耽误了什么,儿子可万万不成,况您还有雀儿,哪有叫我在他前头做主的道理。” 官家闻言轻叹,拍了拍赵承砚的肩膀。 “雀儿还小,还看不出资质来,而今唯有你可做阿爹的左膀右臂,如此你也不答应吗?” “你自小跟着邓国公读书,学的便是如何为君,莫要害怕,只管去做。” 说到这儿,赵承砚才为难犹豫地点了头。 “儿子不能不为阿爹分忧,只是雀儿弟弟也该是学起来了,那这几日,还求阿爹答应我与雀儿一道商议着处置政务,拿不准的还是得来劳烦您。” 听到这儿,官家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来,点了点头答应了。 又听闻这一天下来都是赵承砚守在床前,细细照料,官家大为感动,口头不少嘉奖,忙叫身边的小奴去给赵承砚收拾出偏殿来,叫人歇息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竟是忍不住要哭了 赵承砚几次推让,仍想侍奉阿爹,末了耐不住官家和娘娘的催促,这才由人领着去歇息了。 直到洗漱罢躺在了床榻上,在无人的黑暗中,赵承砚才泄出一丝讥讽的笑来。 心说官家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忘试探,且这心思若能用在朝政上,用在造福黎明百姓身上,也不至于弄得朝廷党羽林立,派系倾轧。 就是再指望着雀儿又能如何,雀儿指望得上吗? 他而今连抚养他的娘娘的心思都全然看不出呢! 再加上吴美人肚子里的那个,倒是热闹了,且看看下一个要死的是谁,能活到最后的又是谁。 这样的皇位他断不想要! 别看赵承砚在宫中长大,可这么多年来仍是睡不惯的,翻来覆去半夜,不是觉得褥子潮湿便是觉得锦被不贴身。 虽官家防备着赵承砚,可怎也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苛待了他去。 无非还是赵承砚幼时的阴影总挥散不去,只还在宫中,便叫他难受。 闭目养神直到天亮,赵承砚坐了起来,朝外叫了一声儿,微沙哑的嗓子压得低低的。 “卯儿,过来。” 赵承砚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卯儿一看便知道官人没能睡好,然主仆俩一般德行,都是一副疲惫的模样。 “官人,可是要伺候您更衣梳洗?” 赵承砚微微摇头,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进宫进的急,而今阿爹身子未愈,我得看着阿爹身子妥帖了才放心回去,你一会儿回去一趟,给我拿来几身换洗的衣裳,常用的器具。” “不想阿爹娘娘劳心劳力之下,还要操心我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卯儿低着头一副静听的模样,然听得官人甫一开口,便知道这话不是说与他听的。 是防着隔墙有耳。 卯儿凑近了些,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心递了过去,赵承砚果然嘴上说的和手上写的全然不同。 然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赵承砚入宫急切,未曾与柳云清知会一声,虽云清问了府上的小奴也能知道他的去向,但到底怕人挂心,便叫卯儿出去同柳云清说一声。 二来,赵承砚在宫里劳心费力一两日,官家什么时候叫他回去还不得知。 从前过惯了这样的日子不觉有什么,可自身边有了云清,他每天都是快活的。 就像是由奢入俭难,赵承砚只觉这日子实在难捱,除了下头的妹妹们,这宫里头其他的全都讨嫌。 或许他也是别人心里讨嫌的那个,然这规矩不得不叫他们维持面上的和气,若不得柳云清的安抚或什么随身小物的陪伴,赵承砚当真觉得自己坚持不住。 卯儿闻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儿,也不待伺候官人起身,他便出去办差了。 赵承砚则又躺了回去,又不上朝,官家也不起那么早,他自也可以多躺会子,少应付外头的人。 直到外头传来小奴们往来的轻微脚步声了,赵承砚这才起身。 伺候官家漱洗、更衣、用药、用膳,间或还要提防着雀儿的任性。 官家把雀儿交给他了,赵承砚处置政务之时还得给雀儿讲规矩,教他些道理。 便是身边还有常教授雀儿的两个先生跟着也是不成,赵承砚就没见过这样顽劣的孩子。 赵承砚记事早,而今还记得自己三岁时已然整日起早贪黑跟着邓国公读书了,每日邓国公还未入宫,他便起身读书半个时辰,待邓国公走,他亦自觉去读书。 他那时固然有拼命读书,为了讨阿爹和娘娘欢喜的成分,可也知道读书是为了自己,使自己明智聪慧。 可换作雀儿,他真是一概不懂事,不耐烦了还要将手上的笔撂出去。 直将案头的奏折信件弄得一塌糊涂,赵承砚的衣袖也叫他染得墨迹斑斑,先生规劝他,他还不引以为耻,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赵承砚叫他烦得头痛,干脆吩咐身边的小奴。 “既太子坐不住,趁着天好便带着他在园子里跑跑。” 而后再同雀儿商量,叫他玩一个时辰,回来读书半个时辰。 雀儿虽不情不愿,但瞧赵承砚似乎是个好说话的,便也痛快答应下来,还没跟着小奴去玩儿,便已然开动脑筋,琢磨着一会儿怎么跟阿兄软磨硬泡,好叫他再放纵些了。 兄弟俩倒是想到了一处,赵承砚也压根儿没想着一会儿再用心教雀儿读书。 他这样的年纪,在外头疯跑一个时辰,甫坐下来一听人读书就要犯困,困了正好,困了便睡,也叫他清净些。 待雀儿跑累了回来,吃了些茶点,一听人念书果然睡着了,赵承砚摆出心疼的样子亲自抱着雀儿在旁边的小榻上歇息,再处置政务果然清净。 但处置起来也不可叫人瞧着太得心应手,遇到稍复杂些的赵承砚便做犹疑困难之状,或是请教了跟前的几位,或是留下回头给官家和娘娘送去。 如此演戏也十分疲惫,好在晌饭歇息是盼得了卯儿。 赵承砚回了偏殿,也做不来旁的样子了,急急问了卯儿去。 “怎去得这样久,叫我好等!” 卯儿却笑,先是塞给了官家一个鼓鼓囊囊荷包,继而将食盒推到了官人的面前。 “这可怪不得我,我见了柳娘子只一说您的可怜,柳娘子可心疼坏了,亲自侍弄了点心去,说是蒸的什么红枣鸡蛋糕,这才费些功夫。” “还有这荷包,您说想要点儿什么,柳娘子惯打扮利落,也寻不着什么合适的,便将自己的荷包解下来给您了,里头是柳娘子挽发用的绸带,您可收好了。” 这几样子东西,可真真是送到赵承砚心坎儿上了。 只见他将荷包小心翼翼贴在心口藏好,这才打开了食盒,瞧见了里面橙黄橙黄的鸡蛋糕去,个个胖胖鼓鼓的,散发着香甜气。 赵承砚咬了一口,外头宣软浓香,还有股子淡淡的奶香味,里头是枣泥的芯儿,绵密甘甜。 也只是这一口,便叫赵承砚恢复了通身的气力,才觉得活过来了似的。 “我、、、我竟是忍不住要落泪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竟是忍不住要哭了 赵承砚几次推让,仍想侍奉阿爹,末了耐不住官家和娘娘的催促,这才由人领着去歇息了。 直到洗漱罢躺在了床榻上,在无人的黑暗中,赵承砚才泄出一丝讥讽的笑来。 心说官家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忘试探,且这心思若能用在朝政上,用在造福黎明百姓身上,也不至于弄得朝廷党羽林立,派系倾轧。 就是再指望着雀儿又能如何,雀儿指望得上吗? 他而今连抚养他的娘娘的心思都全然看不出呢! 再加上吴美人肚子里的那个,倒是热闹了,且看看下一个要死的是谁,能活到最后的又是谁。 这样的皇位他断不想要! 别看赵承砚在宫中长大,可这么多年来仍是睡不惯的,翻来覆去半夜,不是觉得褥子潮湿便是觉得锦被不贴身。 虽官家防备着赵承砚,可怎也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苛待了他去。 无非还是赵承砚幼时的阴影总挥散不去,只还在宫中,便叫他难受。 闭目养神直到天亮,赵承砚坐了起来,朝外叫了一声儿,微沙哑的嗓子压得低低的。 “卯儿,过来。” 赵承砚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卯儿一看便知道官人没能睡好,然主仆俩一般德行,都是一副疲惫的模样。 “官人,可是要伺候您更衣梳洗?” 赵承砚微微摇头,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进宫进的急,而今阿爹身子未愈,我得看着阿爹身子妥帖了才放心回去,你一会儿回去一趟,给我拿来几身换洗的衣裳,常用的器具。” “不想阿爹娘娘劳心劳力之下,还要操心我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卯儿低着头一副静听的模样,然听得官人甫一开口,便知道这话不是说与他听的。 是防着隔墙有耳。 卯儿凑近了些,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心递了过去,赵承砚果然嘴上说的和手上写的全然不同。 然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赵承砚入宫急切,未曾与柳云清知会一声,虽云清问了府上的小奴也能知道他的去向,但到底怕人挂心,便叫卯儿出去同柳云清说一声。 二来,赵承砚在宫里劳心费力一两日,官家什么时候叫他回去还不得知。 从前过惯了这样的日子不觉有什么,可自身边有了云清,他每天都是快活的。 就像是由奢入俭难,赵承砚只觉这日子实在难捱,除了下头的妹妹们,这宫里头其他的全都讨嫌。 或许他也是别人心里讨嫌的那个,然这规矩不得不叫他们维持面上的和气,若不得柳云清的安抚或什么随身小物的陪伴,赵承砚当真觉得自己坚持不住。 卯儿闻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儿,也不待伺候官人起身,他便出去办差了。 赵承砚则又躺了回去,又不上朝,官家也不起那么早,他自也可以多躺会子,少应付外头的人。 直到外头传来小奴们往来的轻微脚步声了,赵承砚这才起身。 伺候官家漱洗、更衣、用药、用膳,间或还要提防着雀儿的任性。 官家把雀儿交给他了,赵承砚处置政务之时还得给雀儿讲规矩,教他些道理。 便是身边还有常教授雀儿的两个先生跟着也是不成,赵承砚就没见过这样顽劣的孩子。 赵承砚记事早,而今还记得自己三岁时已然整日起早贪黑跟着邓国公读书了,每日邓国公还未入宫,他便起身读书半个时辰,待邓国公走,他亦自觉去读书。 他那时固然有拼命读书,为了讨阿爹和娘娘欢喜的成分,可也知道读书是为了自己,使自己明智聪慧。 可换作雀儿,他真是一概不懂事,不耐烦了还要将手上的笔撂出去。 直将案头的奏折信件弄得一塌糊涂,赵承砚的衣袖也叫他染得墨迹斑斑,先生规劝他,他还不引以为耻,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赵承砚叫他烦得头痛,干脆吩咐身边的小奴。 “既太子坐不住,趁着天好便带着他在园子里跑跑。” 而后再同雀儿商量,叫他玩一个时辰,回来读书半个时辰。 雀儿虽不情不愿,但瞧赵承砚似乎是个好说话的,便也痛快答应下来,还没跟着小奴去玩儿,便已然开动脑筋,琢磨着一会儿怎么跟阿兄软磨硬泡,好叫他再放纵些了。 兄弟俩倒是想到了一处,赵承砚也压根儿没想着一会儿再用心教雀儿读书。 他这样的年纪,在外头疯跑一个时辰,甫坐下来一听人读书就要犯困,困了正好,困了便睡,也叫他清净些。 待雀儿跑累了回来,吃了些茶点,一听人念书果然睡着了,赵承砚摆出心疼的样子亲自抱着雀儿在旁边的小榻上歇息,再处置政务果然清净。 但处置起来也不可叫人瞧着太得心应手,遇到稍复杂些的赵承砚便做犹疑困难之状,或是请教了跟前的几位,或是留下回头给官家和娘娘送去。 如此演戏也十分疲惫,好在晌饭歇息是盼得了卯儿。 赵承砚回了偏殿,也做不来旁的样子了,急急问了卯儿去。 “怎去得这样久,叫我好等!” 卯儿却笑,先是塞给了官家一个鼓鼓囊囊荷包,继而将食盒推到了官人的面前。 “这可怪不得我,我见了柳娘子只一说您的可怜,柳娘子可心疼坏了,亲自侍弄了点心去,说是蒸的什么红枣鸡蛋糕,这才费些功夫。” “还有这荷包,您说想要点儿什么,柳娘子惯打扮利落,也寻不着什么合适的,便将自己的荷包解下来给您了,里头是柳娘子挽发用的绸带,您可收好了。” 这几样子东西,可真真是送到赵承砚心坎儿上了。 只见他将荷包小心翼翼贴在心口藏好,这才打开了食盒,瞧见了里面橙黄橙黄的鸡蛋糕去,个个胖胖鼓鼓的,散发着香甜气。 赵承砚咬了一口,外头宣软浓香,还有股子淡淡的奶香味,里头是枣泥的芯儿,绵密甘甜。 也只是这一口,便叫赵承砚恢复了通身的气力,才觉得活过来了似的。 “我、、、我竟是忍不住要落泪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会掉金豆豆吧 赵承砚一手捏着鸡蛋糕,一手扶额,垂着头。 他说这话可不是夸大了的,是这糕点入口的瞬间,真真叫他觉得自己能得云清,是几辈子修得的福气。 智磬原还说他可能是个年纪轻轻就郁郁而终的命格。 这怎么可能呢? 这点心是从未尝过的滋味,得人用心体贴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的记忆中能有这么一段儿,便是云清终有一日要离开他,他只品着这段滋味也足够他满足的度过余生了。 赵承砚一言不发了,只朝卯儿摆了摆撑着额头的那只手。 卯儿听令退了出去,临出门前扭头望了一眼自家官人,只见官人坐的端正,双手捧着那鸡蛋糕小口小口吃着,眼里还包着一汪泪。 这小可怜的模样可没了一个官人的架势了,倒是叫卯儿想起了他多年前,自己还是个不多大点儿的孩子时,刚来官人身边伺候的场景。 官人是个好侍奉的主子,没什么出格的要求也从不对小奴们动辄打骂。 当然,官人小的时候话也不多,总叫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小卯儿伺候小官人都半年了,只觉自家主子不像是个人,直到那日,官家冷不丁想起官人了。 除了给当时还活着的那位二皇子送去了一份甜滋滋的樱桃酥山,还给官人这儿也送来了一份。 那日小小的官人也是这般,只尝了一口便耷拉下头,叫人都退下去。 临了他也瞧见了,官人吃一口眼泪便落一颗,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 卯儿忍不住掩唇而笑。 官人而今都这般年纪了,总不会再掉金豆豆了? 没人知道赵承砚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这一食盒的鸡蛋糕一顿吃完的。 卯儿只知道,一下午,他们官人都在吃消食的茶。 也是打他送来了柳娘子给的信物和吃食,官人便再没露出恹恹的样子了。 连娘娘都是说,而今官家身子日渐的好,阿砚也跟着日渐开怀,不见头两日那忧心忡忡的模样了。 为此,官家好似对赵承砚更放心不少,也更心疼他了些,开了私库给了赵承砚不少好东西。 赵承砚心里盘算着,这个价值几千两,那个又价值几万两,该怎么叫人处置换成银子才来得安全,届时都投到园区建设,便也可早早建成,省得拖得云清一直操心了。 待官家能下地走动,能亲自处置政务,见了朝中的几个紧要大人,掰着指头算算,赵承砚也已经在宫中待了整二十六天了。 柳云清从未这样记挂过谁,他赵承砚可好,二人刚确认了关系,就跟她玩儿异地恋,每隔个四五日才得卯儿这信使过来交换彼此的消息。 对着卯儿,柳云清也说不出什么过火的话,只能给人做了鸡蛋糕,或是旁的小点心叫卯儿捎过去。 赵承砚倒也叫卯儿给她送过东西来,然不过是些个首饰、布料,虽知赵承砚在宫中不大方便动作,但这礼物只叫人觉得敷衍。 后来干脆柳云清也不做点心了,拿春和茶楼的东西冒充去。 赵承砚岂能尝不出来,况柳云清也压根儿不瞒着卯儿,当着卯儿的面叫闲汉去春和茶楼买的,后再将点心换到她自己的食盒子里。 有次不小心,赵承砚还在盘子里瞧见了春和茶楼外送的衬纸,可叫他瞧得乐不可支。 小妖怪这是和他置气呢。 赵承砚只觉新鲜,可又不忍叫他的云清觉得半点儿不快,想想官家的身子,而今也是该他回去的时候了。 官家便是身子朗利些了,像是习惯了似的,还有事儿总使唤赵承砚侍奉,赵承砚毫无不悦之色,一如往常恭谨。 只是在入夜伺候官家躺下歇息后,他跪在了官家的面前终是开了口去。 “阿爹,我今儿特问了王典御,说是你的身子已然大好了,儿子也就放心了,没有理由再留在宫中赖着不走。” “我在您身侧,娘娘过来还好些,旁的女眷往来行走多少不便,雀儿这几日也听话了许多,那儿子也就准备着回去了,改日再来孝敬您。” 官家没有防备听得这话,还有些惊讶。 “怎么就要走了?” 前几年刚有雀儿的时候,官家对赵承砚最是防备。 一来是怕赵承砚跟雀儿抢,雀儿这样小怎么抢得过他,二来雀儿先头夭折的那个孩子缜儿跟赵承砚关系最是亲密。 那孩子不知怎的,就喜欢粘在赵承砚的怀中,只后来缜儿将近六岁那年,有一日留在赵承砚那儿吃了晌饭之后,下午总喊着腹痛,夜里就没了。 虽王典御说雀儿是发了急病,并非是因为吃食的缘故,可他夜梦缜儿,总觉跟赵承砚脱不开干系。 好不容易得了雀儿这个儿子,且将他眼珠子似的看待,雀儿满不满周岁的那年他都不敢多叫赵承砚入宫来,生怕妨着了雀儿。 赵承砚也识趣,果真没有跟雀儿亲近,他这个做阿爹的,心中也偶尔会对阿砚怀着些愧疚,然为了雀儿,他也少不得权衡。 谁道一时不察,雀儿变得顽劣,不及缜儿的半分,更别说跟赵承砚比。 他病时不得已叫赵承砚来,一为试探,二为雀儿的性子。 这小一个月下来,赵承砚比他想象中做得更好,这叫他对这个养子也起了怜爱,有心叫他多陪伴管教雀儿了。 谁道赵承砚却要走,他难道就没想过这是他亲近了雀儿的好时机? 若以后雀儿真的继位,赵承砚就不怕雀儿防备他这个人人称赞的阿兄吗? 赵承砚只是微微一笑:“阿爹,我府上还有猫儿要看顾呢,而今将近一个月没叫她见我,恐哪日她便觉得我不要她了。” “我既捡了她,养了她,自然得尽了主人的责去。” 看着赵承砚对一只猫这样用心的模样,官家可是彻底对赵承砚放下了防备。 这样的人,岂会对皇位用心,岂会算计太子。 他的心就不在这儿。 赵承砚连夜出了宫,比之宫里处处安静落针可闻,甫一出去叫卖的吆喝的和着浓烈的食物香气一下子扑了赵承砚满怀。 赵承砚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会掉金豆豆吧 赵承砚一手捏着鸡蛋糕,一手扶额,垂着头。 他说这话可不是夸大了的,是这糕点入口的瞬间,真真叫他觉得自己能得云清,是几辈子修得的福气。 智磬原还说他可能是个年纪轻轻就郁郁而终的命格。 这怎么可能呢? 这点心是从未尝过的滋味,得人用心体贴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的记忆中能有这么一段儿,便是云清终有一日要离开他,他只品着这段滋味也足够他满足的度过余生了。 赵承砚一言不发了,只朝卯儿摆了摆撑着额头的那只手。 卯儿听令退了出去,临出门前扭头望了一眼自家官人,只见官人坐的端正,双手捧着那鸡蛋糕小口小口吃着,眼里还包着一汪泪。 这小可怜的模样可没了一个官人的架势了,倒是叫卯儿想起了他多年前,自己还是个不多大点儿的孩子时,刚来官人身边伺候的场景。 官人是个好侍奉的主子,没什么出格的要求也从不对小奴们动辄打骂。 当然,官人小的时候话也不多,总叫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小卯儿伺候小官人都半年了,只觉自家主子不像是个人,直到那日,官家冷不丁想起官人了。 除了给当时还活着的那位二皇子送去了一份甜滋滋的樱桃酥山,还给官人这儿也送来了一份。 那日小小的官人也是这般,只尝了一口便耷拉下头,叫人都退下去。 临了他也瞧见了,官人吃一口眼泪便落一颗,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 卯儿忍不住掩唇而笑。 官人而今都这般年纪了,总不会再掉金豆豆了? 没人知道赵承砚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这一食盒的鸡蛋糕一顿吃完的。 卯儿只知道,一下午,他们官人都在吃消食的茶。 也是打他送来了柳娘子给的信物和吃食,官人便再没露出恹恹的样子了。 连娘娘都是说,而今官家身子日渐的好,阿砚也跟着日渐开怀,不见头两日那忧心忡忡的模样了。 为此,官家好似对赵承砚更放心不少,也更心疼他了些,开了私库给了赵承砚不少好东西。 赵承砚心里盘算着,这个价值几千两,那个又价值几万两,该怎么叫人处置换成银子才来得安全,届时都投到园区建设,便也可早早建成,省得拖得云清一直操心了。 待官家能下地走动,能亲自处置政务,见了朝中的几个紧要大人,掰着指头算算,赵承砚也已经在宫中待了整二十六天了。 柳云清从未这样记挂过谁,他赵承砚可好,二人刚确认了关系,就跟她玩儿异地恋,每隔个四五日才得卯儿这信使过来交换彼此的消息。 对着卯儿,柳云清也说不出什么过火的话,只能给人做了鸡蛋糕,或是旁的小点心叫卯儿捎过去。 赵承砚倒也叫卯儿给她送过东西来,然不过是些个首饰、布料,虽知赵承砚在宫中不大方便动作,但这礼物只叫人觉得敷衍。 后来干脆柳云清也不做点心了,拿春和茶楼的东西冒充去。 赵承砚岂能尝不出来,况柳云清也压根儿不瞒着卯儿,当着卯儿的面叫闲汉去春和茶楼买的,后再将点心换到她自己的食盒子里。 有次不小心,赵承砚还在盘子里瞧见了春和茶楼外送的衬纸,可叫他瞧得乐不可支。 小妖怪这是和他置气呢。 赵承砚只觉新鲜,可又不忍叫他的云清觉得半点儿不快,想想官家的身子,而今也是该他回去的时候了。 官家便是身子朗利些了,像是习惯了似的,还有事儿总使唤赵承砚侍奉,赵承砚毫无不悦之色,一如往常恭谨。 只是在入夜伺候官家躺下歇息后,他跪在了官家的面前终是开了口去。 “阿爹,我今儿特问了王典御,说是你的身子已然大好了,儿子也就放心了,没有理由再留在宫中赖着不走。” “我在您身侧,娘娘过来还好些,旁的女眷往来行走多少不便,雀儿这几日也听话了许多,那儿子也就准备着回去了,改日再来孝敬您。” 官家没有防备听得这话,还有些惊讶。 “怎么就要走了?” 前几年刚有雀儿的时候,官家对赵承砚最是防备。 一来是怕赵承砚跟雀儿抢,雀儿这样小怎么抢得过他,二来雀儿先头夭折的那个孩子缜儿跟赵承砚关系最是亲密。 那孩子不知怎的,就喜欢粘在赵承砚的怀中,只后来缜儿将近六岁那年,有一日留在赵承砚那儿吃了晌饭之后,下午总喊着腹痛,夜里就没了。 虽王典御说雀儿是发了急病,并非是因为吃食的缘故,可他夜梦缜儿,总觉跟赵承砚脱不开干系。 好不容易得了雀儿这个儿子,且将他眼珠子似的看待,雀儿满不满周岁的那年他都不敢多叫赵承砚入宫来,生怕妨着了雀儿。 赵承砚也识趣,果真没有跟雀儿亲近,他这个做阿爹的,心中也偶尔会对阿砚怀着些愧疚,然为了雀儿,他也少不得权衡。 谁道一时不察,雀儿变得顽劣,不及缜儿的半分,更别说跟赵承砚比。 他病时不得已叫赵承砚来,一为试探,二为雀儿的性子。 这小一个月下来,赵承砚比他想象中做得更好,这叫他对这个养子也起了怜爱,有心叫他多陪伴管教雀儿了。 谁道赵承砚却要走,他难道就没想过这是他亲近了雀儿的好时机? 若以后雀儿真的继位,赵承砚就不怕雀儿防备他这个人人称赞的阿兄吗? 赵承砚只是微微一笑:“阿爹,我府上还有猫儿要看顾呢,而今将近一个月没叫她见我,恐哪日她便觉得我不要她了。” “我既捡了她,养了她,自然得尽了主人的责去。” 看着赵承砚对一只猫这样用心的模样,官家可是彻底对赵承砚放下了防备。 这样的人,岂会对皇位用心,岂会算计太子。 他的心就不在这儿。 赵承砚连夜出了宫,比之宫里处处安静落针可闻,甫一出去叫卖的吆喝的和着浓烈的食物香气一下子扑了赵承砚满怀。 赵承砚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报什么官抱我 马车走不动,他便直接跳下了马车,一路跑着直往清溪书坊奔去。 御街上好热闹,南门大街上卖吃食的更多,赵承砚跑着看着,这个是柳云清喜欢吃的,那个云清也带他来尝过。 跑过这一趟,掏银子的手也不停,末了一角银子换做了一小兜子铜钱,换做了满怀的吃食。 赵承砚的荷包哪里装得下那么多铜钱,见街边有几个乞讨的小孩,这铜钱便尽给了他们几个去,也算是为他解了负担了。 熟门熟路跑到暗巷摸到了后门,惊动了墙头几只躲懒的猫儿,俱喵呜喵呜的往院子里钻。 赵承砚深吸一口气,还没想好敲开了门如何同云清见面,便听得吱呀一声,院门被人从里拉开,一个身着柿色衣裙的娘子径直走了出来,抱臂立在他的面前。 “这是谁家的郎君又夜半立在人家书坊的后门外,若不说清我可要报官了。” 赵承砚真见了人,也顾不上怀里抱着的吃食了,他撒开手全堆在了门口一侧的石凳上,一把将面前的小娘子抱了满怀。 “是你家的郎君回来了,云清报什么官,该是抱我才对。” 柳云清闻言咯咯笑了起来,哪里还记得自己要同赵承砚置气,两条细细的胳膊将人搂得紧紧的,恨不得将人细腰都勒断去。 “还知道回来!我当宫里的美人多,官人乐不思蜀了!” 赵承砚也笑,用嘴唇摩挲着柳云清的脸颊。 “可不管乱说,宫里的美人都是官家的,我心里眼里只有咱们柳大娘子一人。” 哼哼!她柳云清才不吃人甜言蜜语,且抱够了又拿手推他。 “一身的油炸果子味儿,我闻着怎么还有炒蛤蜊炒蟹子的香?你倒是闲情逸致,出宫了也不知先来看我。” 赵承砚闻言可冤:“我可就是一出来就寻你了,只是想着你忙碌又将夜里这顿给省了去,见着什么好吃的都想着买给你呢。” “除了这几样之外,你再好好嗅嗅,猜对了都是你的。” 柳云清背着手抬头笑看他:“那若是猜不对呢?” “自也都是你的!” 得了赵承砚的话,柳云清更是欢喜,也陪着他玩儿去。 这可难不倒她小猫咪,只见柳云清凑上去又是嗅赵承砚的脖颈又是嗅他的胸膛和袖子,惹得赵承砚脸红得不像话,她这才开了口。 “有胡饼夹白肉、鸡肉签子、樱桃煎、、、、呀!你竟还买了爊鸭,这可难买!前儿我想吃呢叫人去买,一听光是排队就得两个时辰,也就罢了。” 赵承砚捏了捏柳云清鼻尖子,真心实意地夸赞:“真是厉害,什么都瞒不过你。” “不过这爊鸭倒没费我功夫,只是买鸡肉签子的时候,前头正有个闲汉帮人买了爊鸭,我便多给了他八两银子买了他手上这个,快尝尝,便知道你惦记着这个呢。” 二人也不在门口腻歪,人手各掂着些,颇有些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架势。 这会子柳云清已然叫雨平几个小的回去了,前头也只小满准备着检查一遍关店,倒是方便了两个人。 开了休息室的门,赵承砚也不叫柳云清动手,亲自打来清净洗手,为柳云清侍弄吃食去。 柳云清惦记已久的爊鸭其实就是烤鸭,然这爊鸭同后世的烤鸭全然不同。 听说其做法颇为复杂,先将肥嫩的鸭子宰杀之后放入锅内,用油半煎半炸,待皮变黄之后,倒入好酒、浓醋和水,水量以刚没过鸭子为度。 再加入半两花椒大料等辛香调料末、三四根葱和一匙酱,用小火将汤汁煨尽,取出鸭子,浇上栀子水,再进行烤制。 中间二三个步骤,爊出来的鸭飘香十里,每日排队买鸭子的人都能排到城外去,可每日爊鸭数量有限,有时就是有钱也不好买的。 掰着指头算算,柳云清长这么大也才不过吃了司四五回的样子。 她嘴上嘟囔着赵承砚败家,然又忍不住一口一口将爊鸭吃进肚里。 越吃越是觉得,多花八两银子似乎也不算亏。 中间得小满敲门知会一声,赵承砚拿了些炸果子给他,小满这才知道官人来了,脸上也带了促狭的笑意。 “正好官人来了,可好好说道说道我们东家。” “这阵子也不知怎么了,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的,夜里这顿就只吃一两块点心便罢,整日就知道忙,昨儿杜娘子前来,直言我们东家瘦了一大圈呢!” “就你多嘴,快快回去歇着!” 柳云清举着鸭腿赶人,小满笑着跑了,还不忘给人带上门。 而后再迎上赵承砚的眼神,柳云清别开了眼睛,用手里的鸭腿堵了人的嘴去。 “我不想听你质问,总归都怪你就是了,忙是为你,每日担心吃咽不下也是为你、、、、” 他的云清瘦了,这一点赵承砚在见着云清第一眼的时候就发现了,后来抱紧了更是感受深切,那腰整细了一圈儿,来一阵风都能将她刮跑了去。 赵承砚甚也没说,只吃了云清喂给他的鸭腿,便不肯再吃其他的了,只顾投喂。 “赵承砚你至不至于?刚同你玩笑呢,就是近来天热我总想吃凉的,谁道吃坏了肚子,阿娘带我看郎中,人家郎中又说我初春天寒落水,还有些病根子没好。” “我好好的一个人,竟叫他说得处处是暗疾了,这不,我阿娘抓了好些药,叫我一天吃三顿,光是吃药便饱了,何来胃口吃旁的去?” 一听这话,赵承砚更是紧张。 “什么暗疾,郎中都说什么了?一会儿你跟我回去,我府上郎中厉害些,不行我给你请了王典御来,什么都给你治得好好的,不叫你有半点儿闪失。” 柳云清瞧着人紧张的模样,又感动又是好笑,见了赵承砚,本就打算同他回去,而今也不再说旁的,只管答应下来安了他的心去。 而后又见赵承砚跑到门外,听得一声呼哨,眨眼的功夫便冒出来两个护卫。 赵承砚是叫他们准备马车去了,柳云清揭着爊鸭酥甜的外皮吃,还听得赵承砚细细嘱咐。 第一百四十九章 报什么官抱我 马车走不动,他便直接跳下了马车,一路跑着直往清溪书坊奔去。 御街上好热闹,南门大街上卖吃食的更多,赵承砚跑着看着,这个是柳云清喜欢吃的,那个云清也带他来尝过。 跑过这一趟,掏银子的手也不停,末了一角银子换做了一小兜子铜钱,换做了满怀的吃食。 赵承砚的荷包哪里装得下那么多铜钱,见街边有几个乞讨的小孩,这铜钱便尽给了他们几个去,也算是为他解了负担了。 熟门熟路跑到暗巷摸到了后门,惊动了墙头几只躲懒的猫儿,俱喵呜喵呜的往院子里钻。 赵承砚深吸一口气,还没想好敲开了门如何同云清见面,便听得吱呀一声,院门被人从里拉开,一个身着柿色衣裙的娘子径直走了出来,抱臂立在他的面前。 “这是谁家的郎君又夜半立在人家书坊的后门外,若不说清我可要报官了。” 赵承砚真见了人,也顾不上怀里抱着的吃食了,他撒开手全堆在了门口一侧的石凳上,一把将面前的小娘子抱了满怀。 “是你家的郎君回来了,云清报什么官,该是抱我才对。” 柳云清闻言咯咯笑了起来,哪里还记得自己要同赵承砚置气,两条细细的胳膊将人搂得紧紧的,恨不得将人细腰都勒断去。 “还知道回来!我当宫里的美人多,官人乐不思蜀了!” 赵承砚也笑,用嘴唇摩挲着柳云清的脸颊。 “可不管乱说,宫里的美人都是官家的,我心里眼里只有咱们柳大娘子一人。” 哼哼!她柳云清才不吃人甜言蜜语,且抱够了又拿手推他。 “一身的油炸果子味儿,我闻着怎么还有炒蛤蜊炒蟹子的香?你倒是闲情逸致,出宫了也不知先来看我。” 赵承砚闻言可冤:“我可就是一出来就寻你了,只是想着你忙碌又将夜里这顿给省了去,见着什么好吃的都想着买给你呢。” “除了这几样之外,你再好好嗅嗅,猜对了都是你的。” 柳云清背着手抬头笑看他:“那若是猜不对呢?” “自也都是你的!” 得了赵承砚的话,柳云清更是欢喜,也陪着他玩儿去。 这可难不倒她小猫咪,只见柳云清凑上去又是嗅赵承砚的脖颈又是嗅他的胸膛和袖子,惹得赵承砚脸红得不像话,她这才开了口。 “有胡饼夹白肉、鸡肉签子、樱桃煎、、、、呀!你竟还买了爊鸭,这可难买!前儿我想吃呢叫人去买,一听光是排队就得两个时辰,也就罢了。” 赵承砚捏了捏柳云清鼻尖子,真心实意地夸赞:“真是厉害,什么都瞒不过你。” “不过这爊鸭倒没费我功夫,只是买鸡肉签子的时候,前头正有个闲汉帮人买了爊鸭,我便多给了他八两银子买了他手上这个,快尝尝,便知道你惦记着这个呢。” 二人也不在门口腻歪,人手各掂着些,颇有些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架势。 这会子柳云清已然叫雨平几个小的回去了,前头也只小满准备着检查一遍关店,倒是方便了两个人。 开了休息室的门,赵承砚也不叫柳云清动手,亲自打来清净洗手,为柳云清侍弄吃食去。 柳云清惦记已久的爊鸭其实就是烤鸭,然这爊鸭同后世的烤鸭全然不同。 听说其做法颇为复杂,先将肥嫩的鸭子宰杀之后放入锅内,用油半煎半炸,待皮变黄之后,倒入好酒、浓醋和水,水量以刚没过鸭子为度。 再加入半两花椒大料等辛香调料末、三四根葱和一匙酱,用小火将汤汁煨尽,取出鸭子,浇上栀子水,再进行烤制。 中间二三个步骤,爊出来的鸭飘香十里,每日排队买鸭子的人都能排到城外去,可每日爊鸭数量有限,有时就是有钱也不好买的。 掰着指头算算,柳云清长这么大也才不过吃了司四五回的样子。 她嘴上嘟囔着赵承砚败家,然又忍不住一口一口将爊鸭吃进肚里。 越吃越是觉得,多花八两银子似乎也不算亏。 中间得小满敲门知会一声,赵承砚拿了些炸果子给他,小满这才知道官人来了,脸上也带了促狭的笑意。 “正好官人来了,可好好说道说道我们东家。” “这阵子也不知怎么了,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的,夜里这顿就只吃一两块点心便罢,整日就知道忙,昨儿杜娘子前来,直言我们东家瘦了一大圈呢!” “就你多嘴,快快回去歇着!” 柳云清举着鸭腿赶人,小满笑着跑了,还不忘给人带上门。 而后再迎上赵承砚的眼神,柳云清别开了眼睛,用手里的鸭腿堵了人的嘴去。 “我不想听你质问,总归都怪你就是了,忙是为你,每日担心吃咽不下也是为你、、、、” 他的云清瘦了,这一点赵承砚在见着云清第一眼的时候就发现了,后来抱紧了更是感受深切,那腰整细了一圈儿,来一阵风都能将她刮跑了去。 赵承砚甚也没说,只吃了云清喂给他的鸭腿,便不肯再吃其他的了,只顾投喂。 “赵承砚你至不至于?刚同你玩笑呢,就是近来天热我总想吃凉的,谁道吃坏了肚子,阿娘带我看郎中,人家郎中又说我初春天寒落水,还有些病根子没好。” “我好好的一个人,竟叫他说得处处是暗疾了,这不,我阿娘抓了好些药,叫我一天吃三顿,光是吃药便饱了,何来胃口吃旁的去?” 一听这话,赵承砚更是紧张。 “什么暗疾,郎中都说什么了?一会儿你跟我回去,我府上郎中厉害些,不行我给你请了王典御来,什么都给你治得好好的,不叫你有半点儿闪失。” 柳云清瞧着人紧张的模样,又感动又是好笑,见了赵承砚,本就打算同他回去,而今也不再说旁的,只管答应下来安了他的心去。 而后又见赵承砚跑到门外,听得一声呼哨,眨眼的功夫便冒出来两个护卫。 赵承砚是叫他们准备马车去了,柳云清揭着爊鸭酥甜的外皮吃,还听得赵承砚细细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