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长歌》 第1章 骑军小卒 北魏隆庆三年秋至,长门关外一百八十里,一支不过百人的骑兵,正顶着塞外的呼啸的北风和漫天的黄沙艰难的跋涉,其中一名年轻的骑士正紧紧牵着自己的战马和另外两匹驮马,防止它们在漫天风沙中突然发狂,冲撞了同袍的马。尤其是还有一匹刚刚产下小马的母马,性情稍有些暴躁。 年轻骑士的脸上蒙着一块遮挡风沙的布,但是依然能看出他的皮肤因为长久的风吹日晒有些粗糙,不过一双眼睛倒是特别明亮。 “章义!章义!”一名年纪大些的汉子,在那个年轻的骑士身后大声叫喊着,声音在风沙中小了不少,但还是传到了他耳朵里。 章义紧了紧手里牵着的缰绳,脚步不停,只是不时回头张望,风沙太大,他实在分辨不出是谁在喊他。 “旅帅命你速,别” 章义听到后面又有人喊自己,却也只听了个大概,正当他想靠听到的几个字辨别出具体意思时,风沙突然停了下来,这让章义愈发讨厌起这荒凉的塞外,事实上,这阵风沙也不过吹了一刻钟。 “当”铜钲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打断了章义心中对塞外风沙的谩骂,他快速从身后一匹驮马杂物袋中掏出钉锤,砸进地里,然后把战马的缰绳栓在上面,又去后面紧了紧链马的绳子,这才向着后面的同袍喊道 “是谁刚刚喊我?” “旅帅命你前去听用。” 章义把木锤放回杂物袋中,快速向后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一个正坐在一块毯子上举着水囊喝水的干瘦老头面前。 “旅帅。”章义小心翼翼的说道,像是生怕惹这个干瘦老头生气一般 “嗯,坐下说话。”老头扣紧水囊,面无表情的看着章义,沉吟了一会,突然问道:“算下来,从把你捡到,现在也十五六年了,想不想回去看看?” “回哪?” “回家!” 章义愣住了,家这个概念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是个孤儿,从眼前这个叫章破虏的老头捡到自己,自己就是在塞外这苦寒之地长大的,长门关军营就是自己的家。他有些不太明白,抬起头看着章破虏,想从他长满褶子的脸上找到点答案。 “此去中军,还有二十里左右,路上你好好想,我不勉强,等我向校尉复命后,你也要给我个答复。” 章破虏面无表情的盯着章义,看他一脸茫然,也不解释,扔下一句话便起身摆了摆手,顺便招呼身旁的鼓号手,章义眼见张破虏不再理会自己,便也快速反身回去收起简易马桩,等待号角声响起,继续行军。 “呜”号角声响起,章义与周围的骑士纷纷上马,没了风沙,他们的速度总算可以快起来,只是这上千只马蹄踩动地面,扬起的沙尘却也不比风沙好受多少,章义把脖子上的麻布向上提了提,遮住口鼻,然后等待队形渐渐散开些,才抬起头深深的吸了口气。 家,自己的家是什么样的,空气也是塞外这般吗?章义左手握紧缰绳,右手伸向革带,捏住革带上挂着的一块军籍木牌,上面写着定州云城郡平安县。据章破虏说,这是他的籍贯,也是章义的。 天色渐暗,号角声再次响起,这是加快行军速度的号声,章义收回思绪,开始与身边的同袍一样,慢慢提起马速,渐渐远去,带起的沙尘久久未曾消散,就像章义的思绪。 第2章 第三团 日落时,章破虏带领的甲旅到达了中军,在早已定好的位置扎营,中军校尉与中军书记官开始查验装备,登记造册。身为旅帅的章破虏则带着执法官与文书去向校尉复命,章义与旅中的同袍点验过后,在生火造饭的鼓号声响起前,各自把自己的马匹拴在中军在营后早已为骑兵打好的拴马桩上,然后三三两两的回到了营帐处。 回到自己帐篷处的章义,抢先把粮袋递给队中火兵,然后赶紧跑到自己的帐篷里,趁着煮饭的时间小憩一会,不一会就传出了呼噜声 章破虏穿过两片营帐,来到了校尉的帐中,帐内一张简易的舆图正铺在地上,另外一名旅帅已经到了,正和校尉一脸愁容的盯着舆图。 “校尉。”章破虏对着上首坐在小板凳上的一个中年男人拱手道 “回来了?”校尉头也不抬,只是说话,“说说,怎么样了?” “我大军后方二百里未曾发现敌踪。” “好,我遣人去回报都尉,你先坐,与我和刘旅帅看看这舆图。”校尉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挥手招呼章破虏坐下,同时,校尉亲兵也已退出营帐,前去都尉处汇报。 “你来看”校尉指着舆图说道,“都尉与我说,前出的斥候回报,草原六部里的铁勒部和乌日部就在大军东面一百二十余里集结,它们的前锋一千余骑已经向前压了八十里,都尉接了大将军将令率左右虞侯军的骑兵击溃其前锋,逼迫他们后退,给大军展开和集结的时间,我们第三团是整个左右虞侯军唯一的轻骑,所以都尉命我们明日申时出发,抢先遮蔽他们的斥候,干扰他们的判断,等待都尉大队到后予以击溃。” 章破虏看了会舆图,抬头看向校尉,嘿嘿一笑,说道:“怕是没这么简单?” 校尉苦笑一声,指着舆图上标记了平原的地方说道:“这遮蔽斥候,我们都是打老了仗的,自然是手到擒来,事关成败,我又请命都尉遣刘旅帅派一个队的兄弟去看了看,与你也就前后脚的功夫,可是回报却说这帮草原人不太对劲。他们的斥候用的是强弩,穿的却是我大魏边军制式扎甲。” “可是看错了?” “老章头,我手底下的兄弟再不济,也不至于会认错自己整天穿在身上的扎甲。”刘旅帅一拍大腿,狠狠地瞪了章破虏一眼。 “说得是,可是,这配弩的骑兵,我年少时在麟州见过,在边军,这三十年我就没见过咱们安北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有哪个团用过,就算是都护下属各军的铁具装和兽纹具装都不曾装备过。”章破虏摸了一把花白的胡须,皱着眉头说道,“除非,是有人想遮掩什么。” “这件事我已上报,想来现在大将军也该知道了,要遮掩什么我们暂且不管,这明日遮蔽敌军斥候的任务,你们来说说,该怎么办,这胡人忽然换了打法,我们的人也得做点准备。“ “要我说,不如轻装急进,一人双马,只穿皮甲,多带长兵。反正被强弩射到,就是扎甲也不见得好用,且甲重四十斤,何不弃用,我们跟他们消耗马力,逼迫他们收缩,只要让他们出不了营帐五里,胡人大队必然尽起兵马,要打破咱们游骑的封锁,这个时候,都尉的具装骑和披甲骑就该到了,咱们的任务也就算成了。” 校尉思索片刻,便点头应允,随后便问:“我们与大队相隔半个时辰,我们本队,两个旅之间要相隔一刻,谁先?” “我先,老章头年纪大了,且刚刚回营,让他这把老骨头歇息一下!” “你这个小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揶揄老子了?当年你刚来安北军时,你还是个连马槊都端不稳的毛头小子,怎么,才几年光景,就敢跟我争先了?” 校尉笑了笑,摆摆手,说道:“老章头你刚探查后路回营,再为本队先,你纵然是老当益壮,也得考虑士卒不是,就让刘旅帅先行!” “也罢,校尉都开口了,我也就不与他争了。” “好了,都早些回去歇息,今晚值守由左右虞侯军的步军负责,我等只管养精蓄锐,只待明日申时出发。” “诺”章破虏与刘旅帅起身对校尉拱手受命,转身便出了营帐,各回本队营帐。 第3章 奔袭 “咚\\\"中军的鼓声适时地响了起来,章义从自己的帐中爬出来,紧了紧革带,然后挎上横刀,拎起马槊,就在军法官的催促下赶去第三团设置的临时校场点卯。两百名士卒加上各旅的军法官、书记官、鼓号手以及下属各队队将居于前,在这片放马地中间留出来的空地上排成了两个不大不小的方阵。 第三团的校尉面向方阵,身旁的军法官正拿着一本名册查验人数 “甲旅,第五队,队将王大牙。” “在!” “队副李清” “在!” 章义站在自己的火长身后,眼见着还没到自己这边,不由得神游天外,开始思考昨天章破虏跟他说的回家,全然没有听到自己那大嗓门的火长刚刚应答 “甲旅,第五队,第二火,火长常玉” “在!” “甲旅,第五队,第二火,章义” \\\"\\\" “甲旅,第五队,第二火,章义” 章破虏猛地回头,瞪了一眼自己雄壮的第二火火长,常玉立马感受到了自己旅帅掩盖不住的火气,他赶紧用脚后跟猛的踢了正在走神的章义一脚,章义吃痛,刚回过神,就听到军法官喊自己的名字,赶忙应声 “在!” “甲旅,第五队,第二火” 点卯依然在继续,章义不敢再走神,熬到军法官收起名册,本以为点卯完毕,各队应各自带回营地,生火造饭,却不想校尉突然开口说话了,如果校尉开口说话,那就说明他们即将出击。的对于他们第三团这支轻骑兵团来说,免不了又是绞杀对面斥候或是探查大军方圆敌踪这种事情。 “我们第三团,今日申时出击,遮蔽胡人前锋的斥候游骑,所需装备物资,皆已有定数,如有不足,可层层上报,由军需补齐,汝等当奋勇向前,此战功过,自有军法官记录,赏罚自当分明。各旅,速速回营整备,未时点验装备马匹。”校尉说罢,一挥手,临时校场上的两个小方阵便自行散开,由各队队副带领,往各自营地去了。 章破虏在最后,身旁跟着自己的两个队将,他走在两人前面,慢慢悠悠地说道 “这次胡人的斥候与往常不太一样,昨日我们回营前,刘黑子领命派出一个队的人手与胡人前锋的斥候碰了碰,有些扎手,这帮人马上使得是强弩,穿得是我边军得制式扎甲,可能打法都会完全不同。” “要是穿了扎甲,我们得骑弓可显得软了些。” 第六队队将张适有些担忧得说道 “是啊,我等骑弓多为六七斗的弓,往日二十步内近敌,靠着甲胄之利,对胡人确是占着优势,这次如果他们着扎甲,还带着强弩,哪怕不能复射,就算到了六十步,弩箭依旧能透甲而出,更不用说胡人得斥候这些年接触下来,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王大牙也适时的附和道 章破虏回头瞟了二人一眼,边走边说:“我已经向校尉建言,只穿皮甲,多带长兵,轻装急进,敌骑强弩扎甲在身,马匹负重必然增大,纵然他一人三马,长久地追逐下来,他的马力也必然下降极大,且强弩马上装填弩箭效率极低,只要被我们盯上了,他也只有一箭地机会,就算他想脱掉扎甲,扔下强弩逃跑,那扎甲是那么好脱的么?” 张适又说:“只穿皮甲那这伤亡必然巨大。” “不如此,没办法贴上去,伤亡会更大,只能告诫大伙,多多留心,好了,都去准备!” “诺!” 张适和王大牙拱手应声 章义潦草地把皮睡袋和毛毯捆好,又查看了一下杂物袋中的火石和火引,便反身去穿刚才从军需官那里拿回的一领皮甲,等到他刚刚穿戴完毕,火长常玉走过来轻轻在他屁股上拍了一脚, “没听见刚才队将说吗,不穿裙甲,不穿披膊,不戴胄,快脱了。” “诺” 章义赶忙应声,急急忙忙解开之前固定好的革带和扞腰。看着章义手忙脚乱,常玉一把拽住他背后的披膊革带,解开搭扣,又帮他解开扞腰和裙甲,这才松手,常玉不太放心,又去多看了一眼他的行囊,便冲着章义喊道 “你这些无用的东西带了作甚,轻装急进你不懂吗?怎么也是打了两年仗了,怎么这些还要人教吗?” 章义赶忙又慌慌张张地跑过去重新打包行囊,常玉在一旁看着好笑,便又凑上前去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没有”章义磕磕绊绊地说道,眼睛心虚地瞟向别处,“只是太累了,昨夜没有休息好。” “别想那么多了,马上出发了,打起来了还走神害人害己,把心收回肚子里,要不然脑袋搬家,你这心事,怕是只能下辈子再想了。” 常玉直了直身子,拍拍章义地肩膀说道,他的身形本就高大,一脸络腮胡更是和自己地名字极不相衬,章义点了点头,却又听到常玉突然凑到耳边说: “等大军班师,回了长门关,哥哥我带你去勾栏里寻两个姐儿,让你快活快活。” 此刻地章义望向常玉,忽然发现常玉往常颇具男子气概地脸和较端正地五官,莫名其妙地捏合在了一起,显得极其猥琐,章义一激灵,赶忙推辞,扛起行囊就往自己栓战马地马桩跑去,看着章义连滚带爬地模样,常玉叉腰哈哈大笑,笑声引得周围士卒回头观望,略显肃杀地气氛也一扫而空。 未时,临时校场,军法官与军需官已经点验完毕,正在重新统计造册,校尉与刘黑子以及章破虏正围在一起蹲坐在地上用树枝写写画画,不多时,三人起身,并用脚将刚才地上的痕迹抹掉,便各回本队,校尉简单问询几句,便喊来军法官,重新申明军纪,众军士一起高声重复军令后,便集体上马,等待鼓号手发出出发的号令。 “ 咚 ” 鼓声响起,刘黑子一拨马头,整个乙旅依照顺序,控马慢步向营门外走去,等到整队出了营门,这支百余人的骑兵才开始提起马速,小步快跑,转眼间就消失在营门之外,章破虏看着刘黑子的骑兵消失后,手上的马鞭便以一个固定地节奏轻轻敲打自己地大腿,章义知道,这是章破虏正在计算时间,等到一刻钟后,鼓声终于再次响起,这次校尉连同自己手下两个火的亲兵,也将和章破虏一同出发,甲旅的骑士们控马提速,在出营门的时候也已经开始提起马速,追着已经出发一刻钟的同袍而去。 第4章 斥候 秋天的塞外,昼夜交替后,冷风像细密的丝线,从章义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划过,每一丝都像是要渗进骨头里,趴在土丘后面的章义紧了紧围在脖子上的麻布,又往上提了提,从申时出发,到子时,他们整个团已经从两个旅分散到四个队,到现在,他的身旁就剩下自己所在的一个火,每个火之间的间隔超过了五里,毫不夸张的说,他们展开后,已经形成了一堵达到一百里长的墙,至于胡人的斥候,从分兵开始进入剿杀他们的阶段后,至少章义所在的火并未遇到敌情。 “咕咕”身后传来了鸟叫声,这是换岗的意思,章义赶忙伏低身子,从土丘上退了下去,土丘下面,一名身材中等的士卒正慢慢爬上山丘,趁着两人交错的短暂时间,那名士卒压低声音说道, “你的两匹马已经给你拌好马料了,你下去就直接喂就好了,照你说的,给你多拌了点马盐。” “谢了,王家二哥” “谢什么,都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 王二不以为意地说道,手脚也没停,继续慢慢地爬上山丘,见王二到位了,章义也三步并作两步,轻轻地跳到山丘下面,然后悄悄地走向临时扎营点,走到一个正冒出一点烟雾地土坑面前,周边正围着四个人,一个人正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破布把最后一点烟雾驱散,另外三个人正把架在坑上面地馕取下来,然后翻面,章义赶忙蹲下帮忙,片刻功夫,馕便热好了,章义把馕捏在手里,走到自己地两匹马面前, 其中一匹马地鞍袋里果然放着已经拌好地马料,章义一把一把地取出来,慢慢地喂着,自己也忙里偷闲地啃上一口馕饼,等到马吃饱,章义也已经吃光了自己地馕饼,他用手捧起一捧细沙,在手里仔细地揉搓了一下,然后才回到土坑旁,这时坑边已经围了八个人,常玉手中捏着一根食指粗地弩箭,正认真地打量着。 章义找了个空当坐下去,也仔细地盯着这跟弩箭看了起来,这支弩箭与自己见过的步军弩箭略有不同,显得更加修长,且稍微短了一些,常玉见章义看得出神,就扔了过去,章义赶忙接住,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发现除了形制不同,连工匠刻字的位置也稍有不同,不同于边军中制式弓弩的箭矢在中段,而是在弩箭箭杆前半部分,且被砂纸磨去了弩箭来源与工匠姓名。 “这怕是关内的东西。”章义说道,手中还不停摩挲着箭杆,“我们边军用的箭杆多为杨木,或是桦木,可这箭杆质地与那两种木头完全不一样,赵叔,你见识广,你来看看。” 章义身旁一个瘦弱的中年人接过箭杆,枯瘦的双手抚摸着箭杆,不多时,便轻轻的从嘴里吐出两个字:“矢竹!” “这帮人的骑术比胡人的斥候差很多,刚才出去探查撞上一个,但是弩箭射的很准,要不是我伏在背上,就该去见阎王爷了。”常玉接过话茬,恶狠狠的说道,“这样,明天咱们分成两拨,此去二十里就是敌营,我们直往东去,一队在前,一队在后,保持在看得见的地方,遇见了敌骑先不要急着贴上去,跟他保持百步左右,削弱他弩的威胁,再相机行事,不强求杀敌,只要能让他们斥候被压在他们前锋大营五里左右就可以。” 天蒙蒙亮,常玉便带着章义在内的四个人先行出发,赵五带着剩下四个人紧跟在常玉等人左近,却并不靠拢。行进不多时,常玉便看到百步外似乎有三骑正高速接近,马速似乎已经提了起来,看样子是昨晚的突然遭遇让他们心生警惕,三名骑士骑术似乎相差较大,其中一人双手控弩,似乎也发现了常玉等人,另外两人在当先骑士左右,却不敢松开缰绳,只得单手拎着弩紧紧跟着。 “胡骑斥候,三人,东面百步,眨眼就到,散开回转。” 随着常玉大喝一声,五人同时拨马向左后转,不再珍惜马力,马速在几个呼吸间就提到了极速,可胡骑斥候却也离他们只有几十步远。章义骑术差他们一筹,刚刚调转马头,几声尖啸,三支弩箭就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其中一支射中了前面一名同袍,在他肩膀上扎了个对穿。 “伏低,提速,别纠缠。”常玉一个蹬里藏身,堪堪躲过了另外二支飞来的弩箭,高声喊道,同时坐回马背上取下骑弓,反身抛射,因为清晨无风,羽箭既无阻力,却也借不到顺风,飞出去二十几步远后就轻飘飘的斜插在一名胡骑得扎甲甲片中间,让身后本来还稍有忌惮的三名胡骑完全放开了手脚,那名骑术最精湛的敌军甚至平躺在马背上用脚给强弩再次装填。 “反身,贴上去,”常玉见敌军骑兵不过五六十步,且弩箭射完后,仅有一人能给强弩上弦,毫不犹豫地举起得胜勾上的马槊,调头冲了过去,此时三名胡骑中唯一可以射击的骑士也顾不得瞄准,匆忙扣下悬刀,也不管弩箭飞向何处,便跳上旁边的战马准备换马回转,可他们身着铁扎甲,平白多了几十斤重量,又是全速而来,换马也不过是饮鸩止渴。 此时在常玉左侧一直没有露面的赵五与其余四人也从他们的退路上截了过来,眼见辗转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为首的胡骑大喝一声,三人便抽出马刀,直奔伤了一人,只剩四人的常玉这边,章义在常玉右侧,马槊早已放平,与常玉和其余两人排成一线,组成了一个简易的枪骑阵,双方两个呼吸后便撞在了一起,一丈八尺的马槊比之马刀长出太多,章义只觉得右手虎口发麻,然后对面的胡骑便已经被马槊的锋刃整个贯穿,同时槊杆也已经弯曲出一个弧度,章义稍稍用力,马槊再次绷直,贯穿的胡骑也已经被巨大的惯性顶下战马,眼见是活不成了,章义勒住战马,发现其余两名胡骑也早就躺在清晨的沙地上,显然和刚才那名胡骑一个下场了,战场安静了下来,常玉左侧的一名士卒也被马刀砍伤了胸口,正伏在马上,看样子伤得不是特别重。 “拉上战马,割下脑袋,取了他们得甲胄和强弩,王二给受伤得兄弟包扎一下,然后我们后撤去寻旅帅。” 常玉把马槊挂回得胜勾上下马喊道,几人不敢怠慢,赶忙下马分工,不多时,就已经带上多战利品,从这片小小得战场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处在斥候交战区域内得小规模战斗在常玉等人后撤时,达到了顶峰,等到常玉找到章破虏,想要说明来意时,才发现,他这里早已经堆积了不下三十套甲胄强弩,更有甚者已经抓到了活口。 章破虏命军法官收下缴获所得后,又因常玉这个火是离他最近,减员最少得一个火,便不再把他们派上去,转而担负起了传令得任务,来回奔走于刘黑子与校尉处,这次针对胡骑斥候得绞杀遮蔽,似乎也与他们也不在有什么关系了 。 第5章 军议 日落前,都尉率领的左右虞侯军剩余的1000骑与他额外请求的八百披甲步军弓弩手以及随行辅兵,共计3000人才抵达胡骑前锋大营西侧十里处,双方的距离已经是极为接近,等到北魏军扎营完毕,营门与军大营距离,也仅仅只剩下了五里左右,几乎是瞬息便至。 章破虏接校尉令,留下一个火充当斥候,一个火阻截信使后,也率领仅剩六十余人的甲旅返回了都尉所部的大营,准备休整过后参与明天的进攻,章破虏在营门处按照军需官的指引,完成扎营后,便走出自己的帐篷,拽来了正在拌马料的章义,两人盘腿坐在帐篷外,就那么沉默着,许久,章破虏开口问道di “先前想的是回营便问你的,可不曾想出了这档子事,就不好当时问你,现在呢,你考虑好了吗?” “回家是回定州吗?”章义问 “定州,云城郡,平安县,章家村。”章破虏瞅了一眼章义,说:“我自广德三年从军,已是二十七年了,耶娘早就过世,也未曾娶妻,你尚在襁褓,就被我捡到抚养长大,自然算我的儿子。人都说,五十知天命,我已四十有三,眼瞅着就要知天命了。 塞外这么多年下来,我身上披创不下七十处,暗疾太多,想必也活不了几年了,便想着走动一番,调回原籍,想来大都护念在我当年在他帐下担任亲兵时还算卖力,也不会拒绝。 你今年也十六了,我不能一句不问就拉着你走,所以今天我要问你一句,要不要随阿耶一起走。” 章义看向章破虏在帐篷外火盆的映照下,清晰可见的脸,干脆地回答 “阿耶去哪我去哪。” “好,等这一战打完,我就卖上我的老脸去求大都护,咱们一起回家!” 话音刚落,营中聚将地号角鼓声齐响,虽然章破虏不够资格参加这种校尉级别的军事会议,但是作为低级军官,他还是要收拾妥当,等候校尉从都尉军帐中出来以后发布命令。 都尉军帐中,上首盘腿坐着的,是左虞侯军都尉程亦,他正摩挲着自己修得非常整齐得八字髭,他的左右两边,跪坐着十几名校尉。在他的左手边是左虞侯军得六名校尉,右手边是配属得右虞侯军四名校尉,以及左虞侯军的典正校尉以及司仓校尉。 程亦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小动作,对在座的军官们说道 “第三团轻骑这几日一直在遮蔽胡骑斥候,成果不错,记功一等。” 程亦左手边处在第二位第三团校尉赵义直起上身,微微拱手,典正校尉也掏出布帛,用柳条烧成的碳笔记下功劳。随后,程亦转而拿起一根柳条,点了点铺在中央的一块皮革制成的舆图,说道 “第三团这一日来汇总的消息,胡人前锋就在我军东侧五里外扎营,营寨颇为牢固,不像草原六部的胡人那般简单粗糙。且从捕获的敌军来看,成分还有些复杂,另讯问俘虏得知敌军前锋多于我们之前探报中所说的一千余骑,还混有步卒,且俘虏有一些南陈江州的口音。 “明日午时之前,第三团派出一个旅,一队继续袭扰胡骑的斥候和信使,另一个队监视敌营,风吹草动都要向我汇报。” “诺!” “第七,第八,第十一,第十九四个团,明日出营后横阵向前,用强弩射杀袭扰游骑,不断推进压迫他们的正面。” “诺!” “第二团,披马具装,从步军左翼砸塌胡骑的军阵。” “第五团,披马具装,在步军右翼留下百步,等左翼陷骑击溃胡骑,胡骑军心不稳出现溃散时,再行冲击。” “诺!” “第十团列于第二团身后,做好一次冲击不成,再次冲击的准备。” “诺!” “第十三团为预备队,在我本阵后方。” “诺!” “司仓校尉,军议后加快营寨进度,明日一千二百辅兵只留二百,选五百辅兵携带强弩充实步军阵型,作弩手列于后。” “诺!” “如有变化,各部谨遵号令;第三、第六团,绕道至敌军后方,如果寻到战机,不必遣人回报,自行决断!” “诺!” 命令下完后,都尉把柳条重重地点在舆图上写着草原六部前锋字样的地方,说道 “各项命令,军议后各部尽快向下传达,不得有误。” “诺!” 众校尉齐齐起身,拱手应道 入夜后,营寨中除了偶尔传来军法官带队巡逻时与哨兵机械似地口令问询,和帐篷外火盆里新扔进去的木柴因为有些潮湿而发出的噼啪作响的声音外,便只剩下清晰入耳地呼噜声 章义双手放在脑后,躺在自己的帐篷里,抬头看着漆黑的帐篷顶,他伸出一只手,使劲撑开五指,似乎可以透过由毛皮和麻布缝制的帐篷,遮挡住漫天的繁星。 “打完这一仗,再打一仗,就可以去关内了,阿耶说过的石窑烧鸡、芝麻烧饼;青州的纸鸢、通州的豆腐包子” 章义自言自语地喃喃道,眼皮也越来越沉重,他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地也归于平静,似乎毫不在意明天地苦战。 与军法官起来巡营地章破虏就静静地站在章义地帐篷外,听到呼噜声响起后,才悄悄跟上已经走到前面的军法官,两个人连同身后巡逻的几名士卒一起,沉默的在帐篷间穿梭,不时回应哨兵的口令,但没人提起章旅帅刚刚在一个帐篷前驻足许久的小插曲。 第6章 苦战 清晨的一阵风,刮走了章义最后的一丝睡意,他立在马上,听着都尉营帐处传来的行军鼓声。这已经是出发的第八个团了,等到辅兵营也开拔后,他们也就需要从营寨北门出发,跟随校尉高速奔袭,但是具体是哪里,不是他应该考虑的,他只需要跟紧校尉身后亲兵背着的团旗即可。 “咚” 鼓声传来,章义远远看到最前方的团旗开始向北侧移动,他便与相隔几步远的同袍一起,开始向北面移动,远处的旗子不断上下浮动,像是浪潮里的竹蒿一般,频率也愈发的变快,章义也催动战马,慢慢提速,身旁的另一匹马感受到了马群的躁动,也开始加快速度,整个马队在出营门后,彻底抛弃了营中列阵时的方阵,改为三列并进,间隔距离也从营中的几步变成了十几步,三百人的骑兵如同几千人一般向北绝尘而去。 正面军阵中央,程亦骑马站在正面战场最高的一个小山丘上看着自己前方黑色衣甲组成的海洋,同时也看到了远处背靠营垒地胡人军阵,但是不同于两翼乱糟糟地骑兵,中央地步卒居然相当地严整。程亦身旁是他的亲兵队将和塘马,一部小型巢车已经在他的身后竖起,载有一名旗手与一名了望敌情的传令兵,此刻旗手正在上面根据程亦发出命令指挥各个方阵进入位置。 “敌军列阵,步卒大方阵四,骑军方阵三,望楼一。” 巢车上的传令兵向下喊道,程亦听到后,对身边的典正校尉说道 “看来他们的步卒比骑军多。” 典正校尉点了点头,问道 “要不要改变昨夜军议的战术” 程亦嗯了一声,随后低声吩咐几句,下面的传令兵便向巢车上喊道 “全军近敌三十步。” 旗手举起红色的三角旗,向前倾斜三次,随后立直,军阵中央的鼓声也开始有节奏地响起三次。此时正以队的形式组成一个个宽约十步,纵深三十步的梯形横阵,等候命令的步卒在队尾的队副口述指令后,开始齐步向前,三十步后稳稳站定,这时的弓弩手已经放下长兵,卸下披膊,站到了军阵的最前方,同时他们的身后,还有一排排交错站好的辅兵弩手,也已经拉好弓弦,准备进行第一波标定箭射击。 “敌军前进。” 听到巢车上传令兵再次喊出敌军动向,程亦继续对传令兵接连发出命令,随即传令兵高声喊道、 “标定箭,一百五十步,六十步,射住阵脚。” 随即铜钲连续响起,而后中断,旗手也将黄色旗帜立起,向前斜举,随后收回,早已准备好的弓弩手换上一支箭羽箭杆通体涂成红色的箭矢,斜举指向天空,等到铜钲再次响起,弓弩手纷纷射出箭矢,弓弦松开后发出\\u0027崩\\u0027的一声,声音连成一片的同时,箭矢被送上天空,然后划过一个弧线斜插着地上。从巢车上看,落地的箭矢形成了两条不太规则的红线,一条为弩箭射击留下的,一条为弓箭留下的。 胡人也不再前进,他们停在红色不规则的线外百步远,也向着魏军方向抛射了一轮标定箭,只不过是他们抛射的标定箭为白色,双方的标定距离出现了几十步的重叠,此时的胡人两翼各分出百余名骑兵出阵,这些多数都只穿皮制胸甲的胡人轻骑在标定箭组成的红线外来回驰射,六七斗的骑弓在一百五十步外无法构成任何打击,只是稀稀拉拉的落在沙地上,随即胡骑见距离太远无法构成威胁,愈发大胆,开始迈过红线,在魏军步军左右八十步外继续驰射,魏军依然不为所动,领头的百夫长大喝一声,发出怪异的声音开始高速接近魏军步军,并在接近五十步时再次抛下一轮箭矢,五十步时,箭矢偶尔会落到军阵上方,可杀伤效果也已经大打折扣,就算是不曾着甲的辅兵,也只有几个人被擦伤。 “近敌六十步,弓弩手再次标定。” 程亦再次下令,巢车上的旗手再次挥动红色三角旗,向前摆动六次,随后号角声短促响起,鼓手重重击打鼓面六次。 整个军阵突然由静转动,给了这些胡人轻骑压力,使得他们不得不向后退却,同时胡人的阵型也开始变化,将两翼的骑兵前压,步卒拖后,两军的军阵此时相距也不过一百七八十步,骑兵也已经到了可以冲锋的距离,随着弓弩手再次投射标定箭重新标定距离,胡人步卒就已经站在了红线边缘 “左翼第二团逐敌右翼,第十团预备。” 号角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悠长,而后鼓声密集不断,同时巢车上的旗手举起红色三角旗,向左摆动一次,随后平举,第二团的军法官看见旗语后,持团旗在方阵左侧来回奔驰,一边向挥动团旗一边高喊道 “披甲,上马,破敌。” 随后第二团身穿重甲坐在地上地骑士起身在辅兵地帮助下给马披上最重地当胸和身甲,将自己整个锁在马鞍上,防止死后掉马破坏阵型。 整备完毕后,整个第二团两百名具装骑士,整齐划一地放下顿项面甲,相隔十步,看到团旗移动后,也开始紧紧跟上,整个整个方阵先是慢步,几十步后转为快步,这时的第二团原本的方阵已经列成互相间隔十步的两排横队,第二排的骑士与第一排相隔二十步并且错开,阵型变化完成时,第二团的具装骑已经将原本斜向下持握的马槊立起,他们跨下雄壮地战马感受到同伴地躁动,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保持着与同伴相同地节奏,拖动着三百斤重量进入了跑步冲锋阶段,。 面对冲过来的两百名具装骑士,胡人本阵地一阵鼓号声突然传出,有些发懵地右翼胡骑毫无征兆地陷入混乱,左翼的骑兵也在原地不知所措,反倒是袭扰地两百轻骑发觉了事情不对,急忙向两翼跑开。面对这种情况,胡人中央的四个步卒方阵也很快分出一个步卒方阵改变了朝向,并且四个步卒方阵同时减少了原本宽达四百步的正面,开始收缩阵形,加厚方阵,以一个别扭的姿态强行前压,力图在第二团重骑击溃右翼前尽量迫敌,让回转的具装骑在体力消耗巨大的情况下投鼠忌器。 “看,漏出破绽了,他们的指挥捏合不久,右翼乱了。” 程亦抬起马鞭指了指对面因为命令旗号不清而晕头转向的右翼胡骑,笑着对典正校尉说道 “可以命第十团冲击敌阵右侧步卒方阵扩大优势了。” 典正校尉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说道 “第十团,迫敌右翼步卒;第五团,冲击敌左翼骑兵;步卒全线迫敌” 程亦一连发出三道命令,巢车上的红色三角旗不断挥舞,鼓号声延绵不绝,整个安静的步卒军阵如同活过来的猛兽一般,低沉的呼号声接连响起,步卒的推进开始变快。 已经变为袭步冲锋的第二团具装骑早已平举长达一丈八尺的马槊如同一堵带有棱角的墙一般狠狠地撞上了混乱地胡人右翼骑兵,加速到极致地具装骑带着睥睨战场地气势在本就混乱地右翼胡骑阵中刮起一阵腥风血雨,伤兵地喊叫声和战马地嘶鸣声很快就湮没在了几千只马蹄踩踏地面发出地巨响中。 此时地双方步卒也已经互相进入了打击地范围内,胡人步卒率先完成了一轮强弩地骑射,使并未着甲且反应较慢地辅兵弩手第一时间便遭受了巨大地伤亡,几十人地伤亡立刻动摇了辅兵地军心,几名军法官手持横刀手起刀落,砍下几个脑袋才止住骚动。随着铜钲响起,已经停止前进,放下长兵地弩手举起强弩,口中低声喊杀,射出了他们地第一轮箭矢。相对于正卒较少且有部分辅兵地魏军军阵,对面地胡人步卒显然表现要好上很多,他们的盾牌手迅速向前,遮蔽了大多数箭矢。 因为具装骑兵的威胁和胡人将领敏锐地发现了魏军步卒中出现骚动这一情况,他们急迫地想要率先贴近魏军步卒,在承受住魏军第一轮强弩地打击后,他们便加快了步调,胡人步卒中地弩手开始不计伤亡与魏军中地弩手开始对射,在进入六十步后,双方地弓箭手也加入到了对射中,箭矢在空中如同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双方都在承受巨大地伤亡所带来地不可避免的军心动摇。 “都尉,第十一团和辅兵折损已经接近七成,军法官遣塘马来报,辅兵营已经动摇了,砍了十几个脑袋还是弹压不住。” “第十团呢,情况如何?” “已经从左后开始冲击。” 典正校尉话音刚落,第十团养精蓄锐的二百具装就狠狠撞在了胡人步卒方阵的侧翼,几乎凿穿了胡人步卒中位于最右侧的方阵,被拦腰折断的胡人步卒同样在对射中承受了大量伤亡,这二百具装撞进这个步卒方阵中时,几乎就在一瞬间整个方阵便彻底崩溃。 右翼的彻底失败将已经进入近战状态的胡人步卒踩进了十八层地狱,当他们看到仍有余力继续突击的第十团开始借着胡人右翼溃散的机会继续攻击时,许多士卒战意已失,纷纷向本阵溃散,敌军本阵后方,一直还没有出动的骑兵方阵才终于开始向战场中心移动。 而左翼的胡骑也毫不意外的在短暂与第五团接触后选择了溃退,几支具装骑开始收拢返回本阵,准备换马继续冲击,而这支留存到现在的胡骑却准确的抓住了时机,准备挽回颓势。 “到了决定胜负手的时候了!”程亦慢慢抽出横刀,拍下兜鍪上的面甲,瓮声瓮气地说道 第7章 破敌 “胜负手,要靠我们了?”章义站在章破虏边上,好奇地问道 “对,我们绕行至胡人后方,就是等个机会,现在老天爷给我们这个机会了!” 章破虏点了点头 “等下我们跟在第六团身后,紧紧跟上,不要减速,只管做自己该做的!” 校尉地声音传了过来,章义向校尉在的方向看过去,校尉正在整个第三团地阵列上来回奔走,不断重复刚才的话,似乎真的如同阿耶说的,要靠他们来挽救战局。想到他们跑了两三个时辰才跑到这里,章义忽然也觉着路上地一肚子懊恼也消散了几分 “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倒是也很值得。” 此刻处于一个沙丘背面地第三、第六两个团地骑兵,早已准备妥当,只等军法官竖起团旗,便开始越过慢步,直接快步向战场移动,然后换马直接完成对胡骑预备队地背袭。 军法官并没有让四百名充满战意地骑士等待太久,两面团旗一前一后竖起,分别在两个团组成地巨大横阵前后,两名校尉同样前后布置,很快,第一面团旗开始移动,紧接着整个横阵便开始快速移动,他们地阵形相当密集,第六团两百名手持马槊地骑士身穿铁扎甲为第一横列,间隔仅仅五步,后方十步是第三团手持骑弓,腰间是横刀,身上仅有皮甲地轻骑。 正值正午,太阳处于一日中地最高点,加之天气晴朗,阳光照向大地,骑士们手中地马槊锋刃也泛着刺眼地光芒,有如神助,此时地战场上,程亦已经带领最后地预备队第十三团以及自己地亲兵队与以逸待劳地胡骑预备队撞在了一起,残肢断臂夹杂着兵器在战场中央也显得不再突兀,冲击过后,剩余五百余人地具装骑正在辅兵地帮助下卸甲换马,步兵之间地互相绞杀也已经精疲力竭却因没有预备队可用只能苦苦支撑,被冲击过后折损过半地胡人轻骑也正在百夫长千夫长地指挥下继续收拢,整个战场陷入了最胶着地时刻。 当双方第二次冲击后,这支装备精良地胡骑与程亦手下近三百骑打出了接近一比一地交换比,看着两百步外人数明显是自己一倍以上地胡骑,程亦心中默念了一句奇兵还不出现,却忽然感觉到地面在颤抖,这是人数不少于自己地骑兵高速冲击才会产生地震动,显然胡骑也感觉到了,他们领头地军官没有犹豫,准备继续冲击程亦这支与自己对冲了两次,人马体力都消耗巨大地骑兵部队。 程亦一把拽过典正校尉手中擎着的都尉门旗,两腿一夹马腹,便一马当先冲了过去,紧接着十三团地校尉也如法炮制,随即身后地骑兵看到门骑与团旗移动,也开始耗尽最后的马力再次冲击,在冲击过程中,胡骑身后地第三团与第六团也已经赶到,程亦在百步远突然扬起门旗向左猛然转向,饶是大魏训练有素地边地骑兵,也有很多人没有反应过来,撞上了正在相对冲击地胡骑。 此时地第三团已经对着因为程亦变阵而出现骚动地胡骑抛射出了一轮箭矢,同时快速张弓搭箭再次抛射一轮,等到两轮箭矢落到胡骑头上时,第六团已经开始袭步冲锋地骑士已经将马槊捅进了最外侧胡骑地肚子里。 被高速冲击撞得人仰马翻的胡骑还未有所反应,雪亮的横刀便随着高速冲来地第三团轻骑划过了胡骑地喉咙,鲜血飞溅中,第六团马速不减,在团旗地指挥下迅速变阵,向着正苦苦支撑地双方步卒冲去,带血地锋刃在已是强弩之末地胡人步卒中硬生生凿出一个巨大地缺口。 随后赶到地第三团紧跟第六团砸开地缺口冲上去将胡人步卒地缺口生生扩大了一倍,彻底崩溃地胡人步卒哭喊着在几千只马蹄中死命挣扎,互相踩踏,得到增援地魏军步卒士气一振,纷纷冲上去绞杀残余步卒。 看到预备队与步军彻底崩溃,刚刚聚拢得胡骑转眼间便如同惊弓之鸟,四散而逃,胡人本阵的毛皮大纛,也歪歪斜斜得倒了下来。 “换马,追歼逃敌,步军辅兵扫清战场!” 回转得程亦还未勒住战马,就大声向身旁塘马喝道,同时典正校尉赶忙接过门旗,向东面挥动,正在整队的第三、第六两个团赶忙在校尉指挥下再次从战场两侧向东追去,同时十三团剩余的骑士也赶忙换上辅兵牵来的战马,匆匆向着东面跑去,整个战场上,便只剩下了伤者的低声呻吟和高呼万胜这毫不相干地两种声音。 驱动战马的章义似乎也听到了后面传来的声音。从小长在军营,却只从军两年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战场,几千人便如同野兽一般在战场的各个角落厮杀,鲜血和残肢断臂把脚下的沙土都浸透了,哀嚎声和呻吟声从他进入战场到再次远离,一直在他的耳边萦绕。 “你阿耶,见过更的,人就草芥,这世道,就是这样的。\\\" 章破虏并没有在旅帅该在的位置上,他在章义的左近,高声说道,章义却只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阿耶,你说什么?什么草芥?“ 第8章 裴三郎 半日的追击,让几个追击的团都偏离了原来的路径,早已人困马乏的甲旅在追击至一处村子后停了下来。 “旅帅,再往前就是沙定州了。” 第五队队将王大牙凑上来对章破虏说道,同时不断看向村子后方不远处依稀可见的土城轮廓。 “嗯,我看得到,那边现在自然是去不得,可是这个村子,我记得上月我们旅负责探查这边的兄弟回报说得是这里已经没有人住了,可这烟明显是炊烟。” 章破虏指了指村子中升起的炊烟,瞪了一眼王大牙,王大牙赶忙喊来第一火和第二火,命他们下马步行进入了这个本不应该出现炊烟的村子。同时把剩余三个火撒了出去将村子彻底围住,以防有人走脱。 章义手持团牌和横刀紧紧跟在常玉的身后,沿着村子中央横贯东西的一条土路快步冲进了村子,此时炊烟已经不再升起,常玉随即命王二和火中一个叫孙得胜的中年壮汉手持狼牙棒和大斧从村口开始将土路两侧的土坯房的破旧木门一个一个砸开,以此来恫吓藏身在村子里的人,让他们失去方寸。第二火剩余的两个人在赵五的带领下与第一火的八个人则是两两一组分别冲向了村子主要道路向北延伸出去得几条歪歪扭扭的小路,隐隐堵住了炊烟出现方向的出路。 王二和孙得胜每次挥舞兵器砸开房门,常玉和章义便闪身进去查看,几乎同样的建筑布局让搜查变得简易很多,章义从第八间房子中走出来时,只剩下了他们进村时记下的炊烟升起的方向还未搜查。 “王十一那边应该也差不多了,走,我们围过去。” 常玉带着章义三人从旁边一条小路往村子的北面跑过去,只见尽头只剩下一座稍微大些的土坯房,还有一个用矮墙围起来的小院 “我们翻进去。” 常玉凑上去对王十一说道,见对方点头,便不再犹豫,一摆手,四个人便齐齐翻进了这个齐胸高的矮墙。 几个人轻轻地靠近土坯房地房门,是一扇双开地木门,显然比外面地房门结实不少,常玉比了个砸的手势,王二和孙得胜便抡圆了手中的兵器,猛地砸向木门,木门显然没有看上去结实,王二和孙得胜得全力一击,把房门连同门框一起带倒,随即章义手持团牌快速冲进房间,章义还没来得及查看,房内一侧阴影中一根木棒就当头砸了下来。 章义看的真切,不退反进,举起团牌朝着阴影猛的撞了过去,同时握住横刀的手也收到腰间,只等把对方撞到墙上,便把刀捅到对方腰间,却不曾想,当团牌撞过去时,阴影里那人竟然被撞了个趔趄,侧着平躺在地上了,这下章义的杀招也用不上了,他把刀尖对准地下那人的胸口处,厉声问道 “你是何人?” “别问了,晕过去了” 常玉此时也冲进了房间,他看着躺在地上被章义用横刀顶住的那个人,低下头打量了一下,便起身对外面说道 “里面一个人,晕过去了,来个人去村口水井看看有没有水,把他弄醒。” 章义依旧很警惕,他握住横刀地手稍稍用力,然后蹲下身子开始打量起这个刚才试图偷袭自己地人 地上这人身穿一件圆领罩袍,腰系一条有别于军中扞腰地革带,头上带着一顶破烂不堪地幞头,,这装扮在长门关也见不到几个,他的印象中这种穿着的人出行往往出舆入辇,难见几面。 “长得倒挺清秀的” 章义小声嘟囔几句,似乎怕被这个“有头有脸”的人听到。 ………… 屋外一阵马蹄声传来,章义知道肯定是章破虏来了,赶紧站起身来,收起横刀,站在门口。 “人在哪?” “就在屋内,人被章义打昏了。” 章破虏扶着横刀刀柄,快步向屋里走去,王大牙紧随其后,常玉和王十一则是又落下半步,跟在后面。 几人进到屋里,看到了站在旁边的章义和他脚下躺着的那个人,这时,外面打来清水的赵五举起水囊就对着地上那人的脑袋浇了上去。 “啊……” 地上那人猛的坐起,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语调,不知道是吓得还是犯了癔症 “你是何人?” 章义条件反射般抽出横刀,再次问了一遍,章破虏按住章义紧握横刀的手,示意他收起刀,章义也不敢违抗,悻悻的收起横刀,站到了一边。 “看你打扮,不是胡人,为何在此地落脚?” 章破虏弯腰盯着眼前这个还没完全清醒的年轻人 “什……什么人,我不是胡人,我……,你们是何人?” 坐在地上的年轻人用衣袖一边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水渍,一边胡言乱语 “你在此地所为何事,不是胡人,为何在此?” 此时年轻人终于看清了眼前这几人的穿着样貌:一个枯瘦的老头、一个满脸胡子的魁梧凶汉、一个身材高大却略显猥琐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年龄不小却面色不善的瘦小男子。再结合他们的甲胄,年轻人其实已经猜到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了。 “小子是青州定安府裴家第三子,名彻,年初刚刚行冠礼,还未表字,各位军爷可以称小子三郎。” “既然知道我们是何人,那就老实回答刚才的问题,要不然沙定州就在左近,把你杀了扔到那边,也是没人知道的。” “小子家中数代经商,在塞外常与胡人做点茶叶毛皮生意,换些牲畜。年初时阿耶为了让小子历练一番,故而派小子随家中商队出塞行商,却不想上月赶上了草原六部铁勒和乌日两部叛乱,可怜家中商队一百二十人,就活了小子一人,虽是幸免于难,但初次出塞,哪里还知道回去的路,便只好随处走一走,万一碰上我大魏天兵,好脱离苦海。” 裴彻越说越激动,最后开始掩面痛哭,听得站在后面的章义都觉着他很是可怜 章破虏冷笑了几声,头也不回得喊道 “今晚在村子里歇息一晚,明日回营复命,命罗法官将夜间哨骑、巡查、哨兵安排妥当,不可疏漏。” 吩咐完后,章破虏又指了指坐在地上的裴彻,说道 “章义,盯住这个裴三郎,他一有异动就杀了他。” “诺!” 章义从一旁走过来拱手领命,随后也不管裴彻还坐在地上,从屋内搬来一张长凳,大马金刀的坐了上去,他解下扞腰上的横刀放在腿上,双眼死死地盯着裴彻,似乎随时准备暴起杀人。 裴彻坐在地上,看着刚才站在一旁没有被发现的章义,忽然发现这群粗鲁的边军中竟然也有长的这么端正的人,虽然皮肤久经风沙,但是眉宇间的朝气在一帮杀气滔天的杀才中难得一见。 他的眼里有光 第9章 这天下很美 “你放屁,我阿耶说得是定州得石窑烧鸡,只在州城里才见得到!” 章义已经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从尽忠职守转变到的状态了,但是他能肯定的是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人确实比自己有见识,虽然自己不想承认,但是听他滔滔不绝地说起定州的奇闻异事,风土人情时,章义真的被迷住了。 当然,这石窑烧鸡是不是定州这件事,他应该还是错的。 裴彻也不与他争论,只是笑着看他说道:“这定州,一关四郡十七县二十万户,在整个大魏乃至天下,也算得上是有名的大州。这定州产胡麻,多高粱,所以定州胡麻饼最是正宗,定州美人酿更是冠绝京畿,唯独不美的是这定州平原草木太少,冬日北风刮来甚是凛冽,与这关外比较都不遑多让。” 章义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自己旁边的裴彻,说道:“你去过定州吗?” “当然去过!不止定州,还有好多。”裴彻不知为何忽然站起身,章义搬过来的桌子上燃着的只剩一小截的蜡烛被他带起来的风刮得左摇右晃。 “通州临海,在北海之口,阴时狂风大作,海浪滔滔;晴时天高海阔,万里无云。向西是连绵不绝的凤鸣山,奇珍异兽,多不胜数;向南是平靖郡的通商口岸,商旅秋冬出海,盛夏归来,码头人头攒动,商品货物叫卖声不绝于耳。” 章义用手护住在已经摇摇欲坠的烛火,看着虽然声音不大,却愈发慷慨激昂得裴彻,又仔细听了一下门外巡逻地同袍间口令的问答后说道:“小点声,要不然我的屁股挨了军棍,你脖子上吃饭得家伙也得搬家。” 裴彻似乎没有听到,继续说道:“青州处中原之地,沃野千里,历来为我朝屯田之所,计有田亩百万顷,仅宏元十八年便为我朝岁入一百二十余万石。更不要说青州还有高祖所设广济仓、昌乐仓、青业仓,存粮计一千一百万石,如此数目得粮秣,称得上是天下粮仓。 云州水草丰盛,牛羊成群,随处可见,且滋味最是鲜美,取陶锅一口,倒满云州草原上冷冽的泉水,佐以野葱一把,煮到肉烂,便要趁热吃。膏腴入口,就是官食,也不过尔尔。云州骏马更是千金难求,文人武将,皆对云州骏马倍加推崇,更有\\u0027此生若得云州马,一日看尽平阳花‘的美名。” 裴彻的声音开始变大,语速也开始加快,似乎再不快点一切都来不及了一般 “京州也称京畿,乃国都平阳所在,北接定州,南临秦州,为天下通衢,运河由此南至渝州,北至通州,天下赋税粮秣,皆由运河入京畿,而后入平阳,天下英才也以居平阳为荣。由此,京畿仅八县,却有百万户。更不要说京畿乃大魏根本,其中皇城宿卫中军从军中锐士选调,辅以左右翊卫,拱卫京畿,统称羽林。 更因京畿为天下财货集散之地,大宗买卖非京畿不可得。” 裴彻转身,背对着章义,语速依旧很快 “再说并州,这并州之地每逢寒冬便会长出一种蕈,形状细长,厚实饱满,晾晒后与鸡肉一同炖煮,鲜美异常。再说这并州多山林,当地人多是猎户,向来彪悍,不乏猛士,苦寒之地磨练出来的汉子更是敢战耐战,是我大魏军中的中流砥柱。 凉州秦州前朝本为一体,奈何地广人稀,本朝高祖皇帝几经迁移人口后,才形成今日两州的格局,此二州为边州,大多是军户,寻常以屯田为计,战时编成左右骁卫。与其余州不同,并无刺史,只设都督一职,边关有警,便自成一军,这两个边州也是是我大魏唯二的军州。 沧州在通州以南,同样临近北海,因临沧郡海港即使是深冬也不封冻,所以是我大魏水师与船坞所在,又因沧州产盐,所以此地刺史以上还设有观察使与处置使各一名,督造船只以及监察盐场。 卫州多山,尤其是千仞山横亘其中,而千仞山中多铜铁,因此少府监在此地设有采矿铸币冶炼各色作坊一百余座,又因卫州工匠技艺高超,将作监在此地设有铠甲、弓弩、兵器坊一百五十余座,又命左右武卫、轮流屯驻,每次屯驻一军,以三月为期,如此往复,是我大魏除京畿外最为重要的一个州。 庭州” 裴彻兴奋地说着,一边不时伸出手在空中挥舞几下,仿佛他说的这些就在他的眼前,章义听着裴彻说得这些地方,也越来越惊讶。毕竟,对于在塞外荒原吃了十六年沙子的章义来说,这些早就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还有初春的山茶、盛夏得雪兰、伴着宁州河畔的画舫,岸边春意坊传过来的琵琶与胡笳声” 不知不觉间,章义忽然发现,裴三郎早就已经说到了南陈,与北方完全不同的风物被他短短几句话就说了出来,章义脑海中刀削斧凿般的北方突兀地变成了细雨中地南方春景 章义听到门外已经传来第三次口令问询,这说明已经到了寅时,他赶忙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捂住裴彻的嘴,毫无波动地对没有反应过来,还在手舞足蹈的裴彻说道: “已经寅时了,明日需骑马返回,没有马车轿辇供你乘坐,早些睡会,要不然明日有你难受的。” 说罢章义便松开了捂住裴彻嘴的那只手,反身做回到板凳上,又再三确认了一下蜡烛的长度后,便用刀鞘指了指有点发懵的裴彻,又指了指自己坐着的长条板凳,示意裴彻坐下 非常不爽快的裴彻坐在章义旁边,扭头瞅着刚才还一脸惊讶与好奇,突然就面无表情的章义,似乎还有一些落寞。 章义解下腰上的水囊,拔下塞子喝了一口,又递给身边的裴彻,说道: “你刚才说到南方了,南陈你也去过吗?” 裴彻捏着水囊,神情变幻了几次后,叹了口气说道: “没去过” “那为什么你能说得这么细致,莫不是骗我?”章义扭过头盯着有些尴尬地裴彻问道 裴彻把水囊还给章义,挠了挠头道: “家中大伯几年前曾游历四方,去年回到家中,把自己所见所闻编纂成了一本名叫《万里见闻志》地书,我又向来喜欢那些术数、舆地之类的杂学,所以就多看了几遍,也就记住了。” 似乎觉着章义会鄙夷他刚才的说得,又赶忙补充道: “本来是打算去的。” 章义问道:“你一定看了很多?我觉得你应该比我们军中的长史看得都多。” 裴彻苦笑一声说:“比不得,你们安北军中的长史可是从四品上,这是我等寒门子弟爬一辈子了。” 章义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便不再搭话。见章义也不再说话,裴彻也趴在这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盯着桌上马上要熄灭的蜡烛看了起来。 过了没多久,蜡烛终于摇摇晃晃地烧完了最后一点,整个屋子顿时黑了下来,只有一点月光透过破败地房顶照进房内,让裴彻还能依稀看清依然端坐着的章义 “裴三郎?” “嗯? 何事?” “你说,这天下,一定很美!” “当然,当然很美了。” 章义听着裴彻地回答,也忽然想起来了自己为什么会让身旁这个人唠唠叨叨说了那么多了。天下确实很美,尤其是裴彻说这片土地上不只有风沙和荒漠,不只有风滚草和胡杨,就像自己碰到的胡人商旅跟自己长得完全不同一样。 “等过些年,我就陪着阿耶一起去看看那些你说的山河大海。” “好啊,如果有缘相见,我们结伴而行,到时候我一定请你喝上一壶好酒。” 第10章 回营 清晨的荒村里,再次升起了炊烟,村中的边军并没有因为身在被胡人占据的沙定州附近而忧心忡忡,毕竟前军被打得全军覆没这种事情会对还没有完全集结完毕的胡人在军心上造成致命打击。 虽然他们只有几十人,威胁不到沙定州,但此时城内的胡人也不见得会冲过来再触一次霉头。 草原六部不打断子绝孙的硬仗 吃过朝食后的第三团甲旅在章破虏得带领下,掀起一阵烟尘后,就从荒村撤离了,追至此地,就已经完成了都尉得追歼逃敌得命令了,毕竟除了轻骑,其余各部估计早就回营开始扩大营寨,等候大都护大军到来了。 此时回营,统计战损,补充兵械才是正理。 众人一路人歇马不歇,在章义的马也眼见得开始喘着粗气时,他们终于是赶回了左虞侯军设立好的营寨。 看着刚一下马就瘫在一旁的裴彻,从他旁边走过的甲旅几十个汉子纷纷发出爽朗的笑声,随之而来的就是属于武人那不堪入耳的嘲讽。 章义没有停下来关心裴彻,他除了没有出言嘲讽,其他的想法也跟军中的老卒一样,认为裴彻太过虚弱,实在不像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反倒像是个女子。 “裴三郎,跟我走,是否要放了你,还要都尉以及行军长史讯问后才行。” 章破虏不知何时已经缴令回来,踢了还瘫坐在地上的裴彻一脚以后说道 “骑马赶了几十里路就成了这副鬼样子,真不知道你们家是怎么把你养得跟个小媳妇一样的。” 说罢,章破虏又把水囊甩给他,等他喝过水,便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像是抓小鸡一般提了起来,扛在肩上就往都尉的营帐走去。 喂完战马的章义回到刚才裴彻在的地方,发现他已经不见了踪影,就望着都尉营帐所在的方向,自言自语道: “也不知是不是个探子。” 章破虏把裴彻扛进都尉营帐后就把他扔在地上站在一旁喘了几口粗气不再说话,坐在上首桌案后的程亦看都没看帐篷里还站不起来的裴彻,转头对着章破虏,就笑着打趣道: “老章,你当年还是大都护亲兵队正的时候每次出击必有斩获,五年前不知道为啥。跑到我左虞侯军中干了一个斥候轻骑的旅帅,但是你就算来到我帐下,每次也都有所得。我还一直纳闷,今天才发现,你这是上了岁数了呀!” 章破虏没有发作,只是拱了拱手说道: “校尉没说错,就是提不动刀了,才被大都护一脚踢到左虞侯军中的。” 程亦哈哈大笑几声,说道: “你别生气,论起来,我当年还是你手下的火长呢,等此次战事了了,咱们一起喝一杯。” 裴彻看着上首的军将并没有那么凶神恶煞,正要开口,就发现已经转过头来看他的程亦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褪去,换上了一副阴冷的表情 “姓甚名谁,籍贯,来塞外所为何事,为何在胡人的沙定州左近游荡,遇见我大军斥候为何不避?” 裴彻不敢犹豫,赶忙直起身子照实回答,但是在大腿内侧已经磨破,让他只能瘫坐在地上回话,倒是非常滑稽。 程亦听裴彻回答完,便直直盯着裴彻,却向章破虏发问: “章旅帅以为此人如何?” 章破虏拱了拱手回道: “马上功夫差劲的很,这才几十里路,就把大腿磨破了,但是谈吐不凡。他说他出身青州裴氏,却无户籍身份证明,也无通关文书,不如让他待在都尉这里,等大军班师,再行验证,到时如果有什么差错,也方便行事。” 程亦思考片刻,就点头应下,随后也不管一脸错愕的裴彻,就让亲兵给他上了脚镣,带出了营帐。 见到裴彻被带出去后,程亦摆了摆手,让帐内地亲兵也退了出去,便收起了那张阴冷的脸,苦笑着对章破虏说道: “你想好了?” “想好了,我在这塞外吃了二十几年的沙子,愈发力不从心了,你看我的模样,哪里像是四十几岁的人,脸上的褶子都能夹住横刀得刀刃了。” 章破虏叹了口气说道, “又没来由地捡了个孩子,让他在军中跟着我们厮混到了十六岁,已经是耽误他了,怎么敢让他走我的老路,在这苦寒之地继续蹉跎一生呢?” 程亦摸了一把浓密的络腮胡,苦着脸又说道: “都护知道你的想法,可他这几年手底下堪用的老弟兄早就不剩几个了,本来就想让你接任这左虞侯军都尉的,你不愿意,才让我接的手。可论资历,整个安北军中,跟你一样苦熬了二十几年的,最差得刘光义也已经是咱们左虞侯军军司马了。 再说军功,你按军功怎么都不该是个区区的从八品的旅帅。偏偏你又是个闷葫芦,咱们整个安北都护府不管谁得了军功,都是想着多报些,好升迁,就你不争不抢,连评议军功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脑袋埋到沙子堆里。” 章破虏听着程亦说得话,心中愈发烦闷,却不知道怎么反驳,只好又问: “都护同意了吗?” 程亦从桌案后站起身,快步走到章破虏面前,围着他转了好几圈以后,上下打量这自己的老上级,老兄弟,说道: “我刚才说的你没听吗?” 章破虏道:“听了” 程亦说道:“那你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吗?” “明白,但我还是想求都护放我回定州,哪怕守着几亩薄田,也能把日子过下去。” “我的天爷爷啊,你是油盐不进啊!” 程亦忽然仰头大喊,像是有什么冤屈,他猛地回过头,想要摆出一副凶狠的样子,脸上神情几次变幻后最终作罢,他愤愤地伸出右手,比了个八的手势,在章破虏脸前晃着说道, “我因为你章老六的事情,每次去见都护,都是被踹出来的,光今年,我就被踹出来八回,八回啊!这一次,要说,你自己去说!” 说完话程亦边走回桌案后一屁股坐下,端起桌上盛满水的木碗,仰头一气灌了下去。章破虏见程亦似乎也真的有些气愤,便走近了一些,带着些哀求地语气说道: “我知道让你为难了,这两年因为这件事,你也四下奔走了许多,你再最后帮我一次,就一次。” 说罢,章破虏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纯金地簪子和一块显然不是凡品地白玉,放到桌上,推到程亦面前 程亦放下碗,看看桌上的东西,又看看章破虏,问道:“什么意思?” 章破虏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这是咱们当年平定服利具部作乱时,从一个汗帐千骑长身上得来的。我找长门关玉石行当的朱掌柜给看过,这簪子值个两百贯,这白玉,拿到平阳,千金难求。” 程亦这才反应过来,他分别拿起簪子和玉石,仔细打量了一下,便放下东西,又推回到章破虏面前,说道: “右虞侯军都尉王挺,因军功被陛下赏识,不日便要调去平阳任左翊卫中郎将。 都护与文长史都认为你该去接任右虞侯军都尉一职,怕你不从,便早早经将你的名字报往兵部。 昨日,兵部行文回执已经到长史桌案上了,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明日,你的升迁文书就该下来了。你也知道,左右虞侯军允许调任时带走五十人的亲兵,所以,你快去挑人,尽快报上来,予取予求,尽可开口。” 听完程亦这番话,章破虏当场愣住了,这个消息不亚于一道晴天霹雳,他连跳了十三级。这在他的认知中,这种升迁是不现实的。 程亦似乎看出了他心里想的,不慌不忙地说道: “并未违制,你早先在兵部便因功授骁骑尉进昭武校尉了,此次升迁实属正常。” “就一定要留下我这一百多斤吗?” “对,都护这次让我跟你说,自陛下即位以来,关内各州人心不稳,恐有大事发生。而你又是他心腹亲随,你当年数次救他于危难,他无论如何也要救你一次,不能让你陷进去,你在定州老家已经没有亲人了,章义就是你唯一的亲人,所以,你留在关外,你们父子皆平安。” 章破虏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程亦地营帐,他少年离家,连父母亡故都是乡里邻居托人用一封书信告知的,他是多么期盼回到故乡看一看,可是天不随人愿。他看了看身后比其他帐篷大上许多的都尉军帐,自嘲的笑了笑 这可能这就是自己的命,自己注定要跟这黄沙枯草相伴一生了,只是章义却要受委屈了 章破虏努力甩掉心中那些想法,重新挺直了身子,大踏步向着甲旅的营地走去。 第11章 新任都尉 第十一章 清洗完战马和自己那匹母马以后,章义盯着站在一旁半天且神色犹豫的章破虏,问道: “阿耶可是有什么事情?” 章破虏两只无处安放的大手叠在一起揉搓了一会,小声说道:“我们可能不走了” 阿耶不走了吗?” 章义紧了紧自己战马的马鞍,转头说道 希望章义发点脾气的章破虏一脸苦涩的看着章义,说道:“你阿耶被升任右虞侯军都尉了,走不了了,这辈子算是埋在在这塞外黄沙里了。” “阿耶不走了,那我自然也不走。” 章义笑了笑,拱手道: “愿为都尉效死。” 章破虏狠踢了章义一脚,说道: “他娘的,跟谁学的俏皮话,你阿耶还轮不到你来效死,滚去收拾行装,等下拿来升迁文书,就带着你和这帮烂脑壳去右虞侯军上任。” 次日清晨,左虞侯军检校场上,整个左虞候军六千人已经完成了点卯,之所以还没有各自回营,似乎是有什么任命要颁布,看着都尉坐在检校台上老神在在的样子,熟悉都尉的老卒都知道八成不是什么坏事。 没过多久,一阵马蹄声传来,都尉连忙起身带着军司马和主簿等人往校场门前迎去,片刻功夫,大都护府行军长史文常与都护府兵曹参军便在他们身前快步走了过来。 他们带来了章破虏的升迁文书,当众宣布后,就领着章破虏头也不回地前去中军大帐参见都护去了。 鼓声再次响起,点卯结束。各部兵马在校尉的约束下各自回营,这次升迁在整个左虞候军中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在几乎全是十年以上老卒组成的军团中,也只有章义这个全安北军年纪最小的人不清楚自己这个便宜老爹到底是个怎样的猛人。 正在弓弩工匠那里调试弓弦的章义满脑子都是兵曹宣读升迁文书时那振聋发聩的声音,整整十三级啊,对于从小在军营中长大的章义来说,他非常清楚军中的军功赏罚制度,这种品级连跳十三级的行为放在以前,别说见,听都没有听说过。 看到章义神游天外的样子,常玉凑上来用力的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嘿嘿笑道: “怎么,你阿耶升迁,你怎么不悲不喜的。” 章义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又点了点头,最后说道: “我从没见过有人连升十三级,哪怕听都没听过,哪怕他是我阿耶。” 常玉像是看傻子一样盯着章义,问道: “你阿耶没跟你说过啥吗?” 章义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幼年时光,都护府府城城南的那个小院;沉默寡言,三天两头不见踪影的阿耶;每日打熬身体还要学军律的自己,果断摇了摇头道: “我从没听他提起过,十三岁入军籍来到军中后,也没听别人说过。” 常玉想了想便点头道: “也是,你阿耶惯是藏拙的好手,不与你讲也在情理之中,至于你没听大伙说过,是大伙都不在背后嚼舌头,你不知道也是正常。” 章义看了常玉一眼,这个嬉皮笑脸的大胡子壮汉该是知道些什么的,想到这,原来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个自以为很天真的笑容,他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自家火长,说道: “火长,那你跟我说道说道。” “自己去问你阿耶,露出这副不似人的鬼样子,恶心我作甚。” 跌坐在地上看着给了自己一脚然后扬长而去的常玉的背影,章义挥了挥拳头,爬起身往地上啐了一口,便骂骂咧咧的反身去取自己的骑弓,至于自己阿耶到底是个啥人并不重要,他只知道是自己阿耶就行了。 安北军大帐内,盘腿坐在桌案后的大都护师俊彦静静地看着自己对面跪坐着的章破虏,他不说话,大帐内两侧同样跪坐着的几个安北军将领也都看着章破虏。 良久,师俊彦敲了敲桌案,问道: “就这么不想在老夫军中任职?” “回大都护,卑下不敢,只是卑下年岁上来了,不复当年,不想尸位其上,免得日后平白害了军中袍泽。” 章破虏虽然是跪坐,但是上身挺直,只是声音却让人觉着憔悴很多。 师俊彦听见这话,不由得笑了起来,他一笑,周围几个将校也都哈哈大笑起来,师俊彦止住笑,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抬起右手指了指下首的几个将校说道: “在座的都是老兄弟,你问问他们谁信你的鬼话” 下首众将笑得更加放肆起来,不时有人嘲讽这个他们中曾经的悍将两句。过了一会,师俊彦敲了敲桌子,压下了众将的笑声,然后说道: “章老六,我知道你三十七载未曾归乡,也知道你自从捡到这个便宜儿子便生了退意,可我偏偏放不得你。” “都护,这是为何,既知我已生退意,何不放我离去。” 师俊彦慢慢收起了挂在脸上的笑容,缓缓说道: “有些事,我不能说,说了也说不清。从陛下改元隆庆不过三年,云州、秦州、沧州就乱象频生,现在放你回去是害了你。 且我手下战将本就不多,陛下这几年偏偏就调走了年富力强的都尉校尉足足十九人,却不补足缺口。本来也想再培养几个年轻的,就让你们这些老兄弟再将养几年就找个由头给你们在各州府谋个好差事送回去,现在不成了,草原六部近来频频与南陈暗通款曲,六部已经复叛两部,其余四部也蠢蠢欲动,只能依靠你们了。” 师俊彦这些话并不是只对章破虏说的,而是对整个大帐内所有将校说的。而这些将校都如同章破虏一样,满脸沟壑纵横,看上去垂垂老矣,这些特征都是戍边十数年才会有的。也就在此时,章破虏才知道自己是最后一个被提拔上来充任一军都尉,原因也很简单,众人在关内时都是出了名的游侠儿,浪荡子,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只有他章老六命好,捡了个给他养老的儿子,算是有个后了。 “你那个儿子,送来我中军卫队担任执戟,跟着文长史学几年,就别再冲锋在前了,省得你担惊受怕。” “谢都护,儿子不知礼数,来了难免冲撞上官,还是让他跟着我,再尽心教两年,到时候都护如果还要他,我一定把他送来。” “你啊,总是想那么多,也罢,上阵父子兵。速速回去整备右虞候军,等两部集结完还有几日,想必也够了。” “诺!”章破虏站起身抱拳应声,然后在大帐众将复杂的目光中退了出去。 “都护,章老六这样子能成吗?”一名将校看向师俊彦问道 “当年在老夫亲兵中,你们几个哪个有他勤奋好学,现在还不都是一军都尉。” 师俊彦冷冷地看了一眼发问的将校,说道, 师俊彦并不敢保证已有退意的章破虏是不是能充任一军将主,但是时间不等人,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培养一批年轻的将校了,想到那封从皇宫中来的密诏,他不禁握紧了拳头,过了好一会,才幽幽地说道: “你们也知道章老六惯会藏拙,还有几日,且看看他还是不是当年的章破虏。” 说罢,师俊彦便挥了挥手,帐中众将校会意,纷纷起身抱拳离去,不一会,偌大的中军大帐中就只剩下师俊彦一人,他站起身,背着手走到大帐门口,回头看去,安北军的飞虎旗张牙舞爪,似乎要噬人心魄。 师俊彦自言自语道: “戍边十载无人问,挥刀相向天下知。” 第12章 整军 匆匆来到右虞候军上任的章破虏其实并不是全无根基,毕竟在几乎没有大规模轮换过士卒和基层将校的安北军,十年下来,只要这个人没死,总能认识,更何况一个从大魏边军出塞开府就在的老卒。 看着右虞候军营门前同样头发花白的张大财和文正,章破虏快步走过去苦笑一声说道: “我老章到底是没走脱。” 同为广德年间跟随大都护来到塞北的张大财和文正自然知道章破虏近几年突然萌生的那点想法,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安慰一下章破虏,让他不要有这么多杂念。 章破虏当然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又寒暄了几句后,便进入了正题。虽然在都护身边待过很久,耳濡目染,加上年轻时勤奋,让章破虏有了些见识,但是他长时间担任旅帅这种低级军官的职位也限制了他的眼界。 看过张大财和文正分别拿来的右虞候军兵员装备和物资名册后,章破虏的脑袋便一直嗡嗡作响,拥有20个团,共计六千步骑外加两千辅兵的右虞候军,每日光人吃马嚼所需的粮草就是个天文数字,他稳住心神,拿起名册细细查看之后问道: “我看有些团连备用弓弦都没有了?” “不只弓弦,现在我们右虞候军全军缺少长枪一千,弓弩三百,大盾一百七十五面,团牌八十面,铁扎甲一百二十领,皮甲一百五十领,战马七十匹,驽马四十匹,全军应有破甲箭三万,箭五十万,可现在仅有破甲箭一万,箭二十万,缺口非常大。” 章破虏听完张大财所说,便喊来文正,让他抄录所需装备,粮草后,又喊来随他一同赴任,现在摇身一变成为亲兵旅帅的王大牙,让他带上自己用印的手书与文正一同领辅兵前去领取,又遣一名亲兵带着自己刚刚写好,墨迹还没干的信交于大都护府长史文常,请他通融一二。 看着文正与王大牙已经出了营帐,章破虏转头对张大财说道: “召所有校尉来大帐议事,鼓声停后不到者斩。” “诺!” 张大财得令后便扶刀转身走出了营帐,片刻间,右虞候军都尉大帐外的聚将鼓便响起了密集的鼓声。张大财回到营帐内,走到跪坐在桌案后的章破虏身后同样跪坐在地上,便如同一尊雕像般再也不曾动弹,只等将校到齐。 站在大帐外当值的章义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感受聚将鼓带来的震耳欲聋的声音,他握紧长枪,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挺拔一些,免得堕了威风。看着一个个身穿校尉扎甲的将校急匆匆走进帐中,章义的视线便从聚将鼓上收回,转而开始数起已经进帐的将校 “刚好二十个,来得真快。” 都尉大帐内,章破虏身后的张大财虽然同样跪坐在地上,但是原本就比别人高大一些的身形,让他不需要站起来就可以用眼睛扫视正在章破虏下首左右两侧的众校尉。鼓声终于停了下来,此时右虞候军中除了主簿文正,其他各团的校尉早已到齐。 坐在上首中央的章破虏环视左右,冷冷地说道; “某家章破虏,接都护令,升任右虞候军都尉,在座的各位,都是老相识了,有些轱辘话,就不用多说了,我只提一点,军中最忌令出多门,往后如果有人阳奉阴违,别怪我老章不近人情。” “诺!”众校尉齐齐抱拳应声,看上去没人去触霉头 章破虏点了点头,说道: “今日中军议事,大都护言乌日铁勒两部虽然前锋受挫,但本部并未伤筋动骨,再有几日就将进逼我安北军大营以北,我右虞候军历来作为中军右翼,干系重大,各部当加紧军阵演练,同时应再次严明军纪,我已选调亲兵三十人充任军法队,以军司马张大财为首,在各团巡视,如有不法,不必报与我,可相机处置。” 随后,章破虏从桌案后站起身,走到众校尉中间,说道; “我老章不善言辞,但是自认手中的横刀还算锋利,所以,不要触了霉头再来喊冤,另外,各团如有兵械马匹粮草缺口,尽快报知文主簿,否则等到打起来你们中再有人跟我说短缺的话,我会先把他的脑袋砍下来祭旗。” 事情很多,但是也非常平常,所以章破虏说得很少,让这场右虞候军的军议不过一刻钟,就已经结束。等到校尉们从帐篷内鱼贯而出,纷纷回营后,章破虏才慢悠悠地从帐篷里出来,他在章义面前站定,上下打量着目不斜视的章义,说道: “把长枪放下,随我进来。” 章义把长枪放下,扶着刀跟随章破虏又回到了帐中,刚进到帐中,就见到章破虏扔来一捆布帛说道: “今天开始当我的贴身亲卫,就一个要求,学,大军行军、结营、战阵、只要是我对下面将校发出的命令,你都要弄懂是什么意思,我每日都会考校,如果有错漏,或是不懂的,就记在上面,我自然会为你解惑。” 章义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章破虏,小声说道:“阿耶,我认不得那么多字。” 话音刚落,一只大手就拍在了他的脑袋上 “不会的字也记上,总之快些学,你阿耶没什么别的本事,就这点东西就算咱们老章家的学问了,早些学会了,你阿耶把你举荐到都护面前,也有脸面。免得被调去中军担任执戟,最后浑浑噩噩成了个校尉却事事不通,平白害了军中士卒性命。” 章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刚要转身出去,就听见身后的章破虏的声音传来; “去哪?你现在是贴身亲卫,跟着我走。” 两日后的右虞候军,确实更紧张了一些,营中操练的士卒和如同工蚁般忙碌起来的辅兵,让整个右虞候军大营都动了起来,从中军要来的几十名工匠正在校场的一角为士卒修缮甲胄兵器,检查战马的蹄铁。战备的气氛逐渐浓重了起来。 点卯后便站在检校场台子上不曾离开的章破虏顶盔掼甲,身后站着同样持槊而立的章义。今天是整个右虞候军操演的时候,也是章破虏任都尉以来的第一次。看着根据旗手和鼓号手发出命令然后迅速完成变阵的各个团,章破虏微微点了点头,这种情况说明下属的校尉对他来做这个都尉还是比较服气的。否则,就该出现一些意外情况了。 带领军法队巡视过军营后返回的军司马张大财快步走上来,在章破虏身旁附耳说道: “清查过了,基本上都是当值士卒安排不合理,车马杂乱的问题。” 章破虏嗯了一声,然后对身旁的鼓号手下达了停止的命令,就听见短促的鼓声响起,随后各旗手将旗回正时,鼓声停止。 刚刚进行过前后轮换的军阵立刻停止,整个军阵内除去校尉与背负团旗的旗手,其余士卒齐齐盘腿坐在地上,等候下一个命令。 章破虏道:“操练结束,各部回营后,军司马将查验出的营中问题手书一份,逐营告之,明日点卯后不改者,校尉杖三十,校尉以下旅帅队正杖二十。” “诺!”张大财抱拳行礼后,便匆匆离开。 此时的右虞候军军旗晃动几次,示意各部解散后,章破虏便带着章义走出了校场,一路上,章破虏并没有闲着,他不时走到一旁查看营地两侧挖出的排水的沟渠,或是走到士卒的营帐旁查看是否牢靠。正在整备的甲胄、调校的弓弩、打磨的兵刃,几乎所有落到章破虏视线中的跟军中事务有关的,他都要上去看一眼。 章义跟在章破虏身后,瞪大了眼睛看着章破虏看过碰过问过的一应事务,生怕落下什么,直到都尉营帐处,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章破虏回头看向章义,问道:“都记下来了吗?” 章义如实回答道:“记了一半,都尉碰过问过的东西实在太多,有些转眼就忘记了。” 章破虏说道:“军中事务事无巨细,行差踏错,就是丧师失地。” “卑下记下了。” “可你还需记得,有些事情,窥一斑而见全貌,比如士卒的帐篷,如果一个人的帐篷不牢靠,说明旅帅校尉并未好好查验。” “这就是军中条令多罚将校而宽士卒的原因吗?” “是的。” 章破虏与章义的问答结束了,打发章义回到大帐中继续钻研军阵旗号后,章破虏望着着离自己五里之外的中军大营,心中突然有些不安。 不多时,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一名身背令旗的塘骑飞马赶来,不等战马完全停下,便跳下马来,来到章破虏面前单膝跪地,抱拳说道: “传大都护口谕,命右虞候军都尉章破虏速往中军大帐议事,军司马即刻筹备右虞候军开拔诸多事宜,不得有误。” “某家已经知晓,这就动身,你随我一道回中军帐复命!” “诺”塘骑得令后便站到一旁不再多言 章破虏喊来亲兵牵过战马,又吩咐几句后,便跨上战马,与来报的塘骑一道飞奔出了营门。 片刻后,右虞候军营中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 第13章 平虏城(一) 赶到中军大帐的章破虏下马后快步走进去,就发现师俊彦与其余几名都尉早就围坐在一个沙土堆成的沙盘面前。上面俨然是整个塞北,不断有都护府的亲兵与赞画吏员将一面又一面代表城池军队的旗子插在上面。 见章破虏没有出声,一旁的文常就小声在师俊彦旁边说道:“大都护,右虞候军都尉章破虏到了。” “章老六,你过来看这舆图沙盘,发现什么没?” 章破虏赶忙脱掉靴子,走近沙盘跪坐下来仔细观看,他发现沙盘上赫然出现了代表其余四部汗帐的旗子。其中苍狼部和处木昆律部的旗子甚至已经到了安北都护府府城平虏城以北的图合川。 “草原六部全都复叛了?” “对,这帮狼崽子假模假样的声讨乌日铁勒二部时,偷偷分批把将近四万帐汗帐骑兵送进了图合川划给苍狼部的牧场,直到昨日,我还以为图合川只有几千放牧的老弱妇孺。” 师俊彦说到这,右手握成拳头狠狠地捶在地面上。看到自家都护的模样,章破虏就知道自家都护虽然有所提防,但还是过于自信了。 章破虏道:“四万帐不是个小数目,我们的大军就在图合川东面不过百里的封土丘,如何能让他从我们斥候眼皮子底下过去的呢?” 师俊彦指了指沙盘上封土丘北边原来的其余草原四部汗帐所在地,恨恨地说道;“收到草原六部与南陈暗通款曲的线报后,我便派出斥候把除乌日、铁勒两部外的其余四部跑遍了,昨日斥候回报发现他们把几乎所有妇女老弱和瘦弱的牛羊马匹都留下了全族西进而后南下了。” 章破虏大惊失色,问道:“他们把自己的根基都给抛下了?有什么好处能让他们顶着灭族的风险也要复叛?” 师俊彦看着沙盘说道:“无非那些躲在阴暗处的小人许了平虏城和互市城这两座城里外加几十万的丁口和上百万石的粮草。” “胡人不善攻城。” “可南陈会,有些人也会。” “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成的。” “你们前几日与乌日铁勒前锋交手不就见过了吗,早些年布局,现在如何会凑不齐几千骨干精锐?” “我已经派程亦领左虞候军进驻互市城,现在我准备让你的右虞候军去守平虏城,城中除青壮万余人外,其余老弱妇孺都被我强行迁往长门关了。想必等你到的时候,就该迁完了。 切记,如果平虏城没有敌踪,你就率军,把北边的沙定州拿回来,如果敌军不如你,就吃掉他们然后与我会和,如果敌军势大,就死守平虏城十日。十日内我大军如不能寻敌决战必定回转。” 章破虏站起来躬身抱拳道:“末将领命,这就拔营。” 章破虏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师俊彦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儿子还是送来我中军这里当个执戟。” “谢都护好意,您不是也说过,上阵父子兵。” 章破虏走了,他的马蹄声在帐外渐渐消散,帐内的师俊彦叹了口气,便转身去了屏风后,只剩下其余几名都尉围绕着沙盘争论不休。 回到右虞候军中的章破虏没有休息片刻,便下令抛弃了一半辎重兵械留给中军,此时的右虞候军全军已经整备完毕,军司马也已经按照独立编成一军后的行军队列进行了前后调整。 章破虏对围在身边的将校说道:“全军进驻平虏城,前后本队按照名册展开,军司马统率前队,主簿统率后队,本都尉坐镇本队,斥候放出四十里,务必不使大军受游骑袭扰。亲兵旅帅王大牙暂且充任军法队队首,如有踩踏拥挤,争抢道路,擅自离队,皆斩。” “诺!”众将校在马上齐声应道,随后便各自打马离开。 不多时,鼓号手便吹响了第一声号角,早已准备完毕的前队四个团的步卒便牵出马驴,将辎重护在中间,率先出发,一个团的骑兵早已在步兵前方自前方向两侧散开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形状,随后便远离大队步卒,充当斥候之后的第二道警戒。随着最后一声号角响起,与前队相同配置的后队也离开了原来右虞候军的大营,只剩下了踩灭火堆火盆后升起的一道道渺渺白烟和一地杂物残骸。 人马近万,自然是无边无沿,跟在章破虏身后的章义此刻非常无聊,因为步卒太多且他现在是都尉亲兵,所以他没办法像以前一般把马骑得飞快,不光他是这种想法,连带着被章破虏从程亦手中要来的裴彻也是这么想的。 “哼,也不知是谁,当时从马上下来连路都走不得了。” 被送到右虞候军的裴彻依旧被上了手镣脚镣,并且被死死固定在了马上,由章义牵着,他的衣服还在,甚至损坏的地方还打上了补丁,可见程亦也认为这人不是探子。 裴彻笑了笑,也不回应,反而问道:“我受都尉所托,今日开始,要教你学我大魏律法礼法,按理来说,这第一课便是拜师礼,你该带上束修对我行拜师大礼,等我训诫过后才能正式开始教你。” 章义回过头冷冷地看了裴彻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说道:“塞外最适合埋人,我自小在军营中长大,至十三岁从军共有三年光景,仅仅我亲手埋的就有八人,手法也愈发熟练了,你要不要让我再精进一番,还有,束修是什么意思。” 裴彻撇了撇嘴道:“你小小年纪便这般无趣,罢了,不逗你玩了,束修是拜师时赠送给师父的礼物。如果你以后要拜师学艺,记得带上几条干肉,这就是束修,当然,也有人收干鱼。” “刀剑成吗?” “那肯定是不行的,兵器是大凶,怎么能当做束修呢,不过兵家的师父可能会收。” 在他们前面的章破虏听着二人的对话,心里不住的叹气,作为一个便宜老子,他确实让章义几乎失去了少年人的俏皮和活泼,仅仅十六岁的章义现如今就跟一根安静的棍子一般,也不知道日后这性格是福是祸。 马上行进至图合川附近时,一名塘骑快马来到章破虏身边,大声汇报:“都尉,前队已至图合川,军司马认为应该向南转向避开图合川然后再向平虏城进发,否则入夜后怕是要在图合川扎营,对大军不利。因此,特令卑下前来请都尉示下。” “可行”章破虏点了点头说道,同时示意身旁的一名亲兵去往后队通报。 等到本队转向南,行至前队所在时,右虞候军的营寨已经基本搭好,随着后队到来,全军用饭后,夜幕也降了下来。 连续行进四日后,右虞侯军在第五日的午间终于抵达平虏城的章破虏瞅着不过两丈的城墙上因无风垂下的大魏军旗和安北军飞虎旗,以及城门前依旧堵塞着的百姓车马,眉头皱成了川字型。 “去,告诉前队,把四个城门中的百姓驱散,阻碍大军进城者,斩。再去通知都护府留守吏员,两个时辰后还没办法迁走的,不论老幼,统统留下充作劳力。” 看着几十名举着鞭子的骑士冲上去后,几个呼吸就把城门口的乱象了平复下来。随后在旁边百姓畏惧的目光中,右虞候军的八千人终于顺顺利利地进驻了城内的校场。 入城后的右虞候军在章破虏的命令下迅速开始接手城防,将协助守城的安北军留守校尉以及他麾下的八百人迅速调往四处城门,协助都护府吏员迁移百姓,同时派出青壮协助士卒前往十里内唯一的一片胡杨林,准备一把火烧个精光。下打完命令后,章破虏才开始重新审视这座自己熟悉的府城。 将右虞候军战时本部设在都护府旁边一座酒楼里后,章破虏的亲兵们便迅速将舆图与城防图铺开,同时都护府内一座平虏城的沙盘被搬了过来。 “去通知所有校尉和军司马、主簿,立刻来本部议事。” 给亲兵分派命令后,章破虏便开始打量这座广德四年建起的府城。 第14章 平虏城(二) 夜幕降临,此时的平虏城南方,还能看到若隐若现的红光,那是正在燃烧的胡杨林。平虏城除了城墙上几处探出城墙几尺 用来预防深夜偷城的灯火外,就只被右虞候军用作本部的酒楼和沿街道巡逻的士卒手中的火把还能发出亮光。 此刻正在右虞候军本部商讨守城事宜的诸将校正在争论守城的一些细节问题,章破虏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平虏城的沙盘看,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来问道: “寻找备用水源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王大牙抱拳说道:“城南胡杨林那边,有一处杂胡挖的水井,与城内水井为同一源头,已被斥候毁坏,并用重物堵塞井口。” “器械需要补充几成?” 辅兵校尉用手指了指沙盘,说道:“城东、城南器械完备,城西缺少狼牙拍三,翁听一,城北缺少塞门刀车和木幔二,另有小型石炮十座正在打造,明日日落之前必能安放到位。” 章破虏点点头,又问道: “城墙下的藏兵洞内粮草军械安置妥当了吗?” “都安置妥当了,一共八处,我们二十一团就守在左近,没有都尉手书口谕,谁也拿不走一粒粮食,一柄横刀。”一个胖胖的老汉抱拳说道, “如果丢了,你老楚提头来见。” 老楚嘿嘿一笑,算是领命了。 章破虏又看向闪盘模型中标注水井的位置,说道; “第二十二团守水井,另外征调一千青壮全城搜集蓄水容器开始蓄水,贼军到来之前日夜不停,同时水井不能被人接近,尤其是留下守城的青壮,靠近水井十步就地射杀。” “诺”二十二团校尉答道 章破虏点点头,又看向主簿文正 “都护派来的随军医正和城内征募的郎中都安置好了吗?” 文正拱拱手回道: “回都尉,安置好了,已在我都护府校场搭起围帐。辅兵营抽调了五百人协助,另有千余人的边民青壮负责运输伤者。” “医官关系到士卒性命,不要为敌所趁。” “都护府留守校尉麾下的三百长枪手与一百弩手已把守校场四周,除我军中士卒,城中青壮民众无故靠近校场者就地格杀” “草棚子和铺了干草的屋顶都拆除了吗?” “正在拆除,主要集中在城东。” “加快进度,把那些杂胡派过去拆,不下死力气的就砍了脑袋以儆效尤。” 章义把裴彻安置在城南自家的小院以后,刚刚回到酒楼内,就看到章破虏正对着沙盘指指点点,麾下的校尉也一个个领命后就转身出了酒楼,等到最后一名校尉走出酒楼后,整个酒楼就只剩下了章破虏与章义父子二人。 章破虏示意章义走到沙盘这里,然后问道:“你听了多少?” 章义回道:“回都尉,不过十之七八。” 章破虏又问道:“有什么想法吗?” 章义看着沙盘思索片刻,回答道:“城池低矮,没有瓮城,一道单薄的城墙怕是蚁附都能啃下来。” 章破虏叹了口气说道:“塞外筑城本就不如关内便利,塞北胡人多骑兵,少步卒不善攻城,且建造这个高两丈,长不过五里,最厚处仅有三丈的城墙却比关内同样规制的城墙耗费多十倍有余,好在城内粮草军械不缺,加上我军自带粮草,足够我军一月有余,只是煮饭煮水用的柴火少了些,仅够半月左右。” “如果贼军不来攻,却去攻互市城该当如何?” 章破虏笑了笑,说道:“互市城比平虏城大了些,且存粮百万,军械充足,又有各地往来商旅的护卫作为臂助,远非平虏城可比。” “胡人趋利,互市城的百万粮草与商旅货物不应该是他们最感兴趣的吗?” “胡人以前感兴趣的是城墙外的财货丁口,如果他们决定要攻击城池,那就不是掳掠人口这么简单了。” 章破虏指了指百里外代表草原四部的旗子,说道, “他们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就像我随都护第一次踏上塞北时碰见的草原六部一般。” 章义恍然大悟,说道:“所以他们要在这两座城中做一个选择,那么我安北都护府的府城平虏城才是更好的选择。” “对,攻破府城才会让朝堂震动,才会获得一些本就心怀不轨的人的全力支持,也能让本就被我大魏压迫过甚的南陈和西蜀缓口气。” 看章义对最后几句话似懂非懂,章破虏便说道: “自前朝分崩离析,群雄并起,不过三年,高祖皇帝便平定北方,靠的不光是将士用命,臣子齐心,还有前朝的北方世家大族。 但是自高祖皇帝驾崩,文皇帝即位改元宏元后,多地刺史上疏称世家大族把持乡里,视乡里田土百姓为禁脔,且在州县大肆安插亲信,使政令不出州府。言官御史上疏怒骂世家大族为国之蠹虫,更有甚者称其为国贼。 文皇帝陛下遂下了一道敕旨,着尚书左仆射上柱国长孙弘远推举按察使与处置使赴各州县清查,所见皆相符。 文皇帝陛下大怒,着大理寺卿张叔远即刻查办,至宏元二年,这起大案已牵扯世家大族三十余姓,仅免官罢爵、远窜边州者就有四百余人,抄家灭族者更是不知几凡。 许多世家出身的文臣武将,是靠着与家族彻底断绝关系才得以保全自身。 文皇帝陛下此案过后,在各州行科举,废除推举,选拔寒门白首,将仅剩的十几家大族也打压的不如当年十之二三。其中许多传承千年的世家大族,经此一事后一蹶不振。” 章义从没有见过自己阿耶说过这么多,见他似乎还颇有些伤感,也不敢再开口说话,等了许久,章破虏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章义,又说道: “这些被牵连的世家大族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并不甘心,行事也愈发阴暗,所以,这次草原六部,也有他们的影子。” 第15章 敌骑忽至 到达平虏城的右虞侯军经过五日的准备,已经将平虏城方圆20里内搞成了一片白地。 烧焦的树木、损坏的夯土房屋以及漂浮在平虏城至图合川中间唯一的一处湖泊中的大量牛羊尸体,让平虏城一片乱世的景象。 站在北面城墙门楼处的章破虏正眺望着远处的地平线。 五日来,被不断压缩侦查距离的斥候无法及时通报草原六部联军的动向,让章破虏心中愈发的紧张,就在刚刚,返回的斥候回报说现在只能出城十六里,便会遭遇大量游骑,数量之大,让章破虏乍舌。 “嘭,嘭”几声巨响过后,几块脑袋大的石头落在放好的距离参照物附近,可以发现,周边已经落下了十几块石头,这是城内的石炮正在试射,几日的调校,这些固定的石炮的偏差依旧很大。 “都尉,最后一批斥候已经返回,最后一名入城的斥候回报说,草原联军前锋只剩五里,转瞬即至。” 军司马不知何时来到章破虏身边,抱拳说道 章破虏闻言右手狠狠的拍在垛口上,长出一口气说道: “总算是来了,不来我这心里反倒七上八下的,下令备战。” 许久没有响起的鼓声突兀的从门口上传来,大量在藏兵洞中席地而坐的士卒纷纷起身,在队正旅帅的呼喊声中向自己的预定位置跑去。只有四座城门洞中,刀车后方,一群赤膊大汉组成的小方阵不为鼓声所动,在同样装束自家校尉身后静静地坐着。 章破虏回头看看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章义,只见他面色发红,汗水也不断从兜鍪中滑下来。在塞北的秋天,这是不正常的。 章破虏自然明白,这是紧张过度所致,章义并没有如同安北军绝大多数士卒那般久经战阵,正式从军只有三年的章义赶上了塞北最舒适的三年,没打过什么硬仗,就算他平日里表现得再怎么性子淡泊,也终归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这种情况下,就算他想要极力掩饰,明眼人一眼也就看出来他的紧张了。 想到这里,章破虏伸出手用力按了按章义的肩膀,说道: “紧张些好,说明你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必刻意掩饰,就如同你第一次杀人时那样就好。” 章义身子一颤,随后看向章破虏点了点头,章破虏便不再去管章义。 他再次看向北方的地平线,下午时间,正值深秋的塞北如果没有风沙,称得上秋高气爽。 现在正是这样一个好时候,在一众安北军老卒的眼中,这种时候正适合厮杀。他们盼望着敌军在这个时候出现然后进行第一次试探性的攻击,这样他们就能在这个好时节再给自己的军功册上再添几个人头。 章义并没有这些想法,他被章破虏安慰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看向自己阿耶看过去的方向。 突然,远处的地平线上似乎有一个黑点跳动了一下,章义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那个刚才跳动的黑点已经连成一线,那条黑线如同马夫晾晒马料时在簸箕里抖动的黑豆那样,上下起伏着。 “敌骑”几个站在垛口远望的旅帅扯开嗓子大声喊道,自己所在的北城门楼这边也再次响起了急促的鼓声,还伴随着低沉的号角声。 第一批站上城墙的右虞侯军士卒已经背靠垛口女墙坐着开始养精蓄锐,一排排青壮正沿着登城马道最内侧的通道往城墙上固定的位置囤积滚木擂石,登城马道其余的位置则被身披扎甲,手持长短兵的士卒占据,作为敌军登城时的反击力量。 远处的黑线慢慢放大,由线变面,黑压压的骑兵漫山遍野地压了过来,无数只马蹄踩踏着地面,让身在城墙上的章破虏等人也感觉到了大地的颤动。 很快,为首的几百骑士就抵进了城北,他们没有休息,而是在城下百步外更换战马,随后散开高速向城下飞奔而来。 不需要章破虏再下达具体命令,随着几个校尉的呼喝,铜钲响起,原本坐在女墙后的士卒纷纷起身,手中的横刀步槊换为了强弓劲弩。 城下的草原联军前锋骑士并未降低马速,离城墙不过四十步远的他们也清楚看到了纷纷起身的安北军士卒,为首的一名骑士发出明快的唿哨声,原本散乱的几百骑士瞬间变得有序起来,他们如同流水般在贴近城墙十几步时突然分散成两股,向着城南奔去,同时他们张弓搭箭,纷纷向城墙上抛射弓箭,且口中发出怪异声响。 “叮”铜钲清脆的第二次响起,士卒们在零星地箭雨中开始张弓搭箭,铜钲第三次响起时,城墙上的士卒齐声唱杀,伴随着低沉的杀声,弓弩的弓弦声连绵不绝,一轮近在眼前的弓弩覆盖射击,让几百骑士瞬间人仰马翻。 被近距离弓弩射击的骑士瞬间就损失了上百人,战马和马上的骑士被密密麻麻的箭雨射成了刺猬,没有马上死去的和活下来的不敢再次嚣张,打马向本阵跑去,留下了上百人马的尸体和伤员。 城头上的士卒没有人朝着伤员补射,也没有用钩子钩上来,他们既没有那么多可以挥霍的箭矢,也没有讯问敌军有多少的必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次的敌军是倾巢而出,有多少,从何处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到远处的草原联军本阵终于在人喊马叫中来到了距离城池三里的地方并且开始分兵,章破虏明白,围城战正式开始了。 跟在章破虏身旁的章义也一脸严肃的看着正在分兵扎营的草原联军,正想问问阿耶攻城什么时候才会进入白热化,就发现一只手正拽着自己的悍腰,他回头看去,才发现脸色苍白的裴彻正贼头贼脑的左右张望。 章义反手拉着裴彻,转身走到门楼一侧,问到:“你好端端地跑上城墙作甚。” “从未见过胡人围城,一时好奇,便混在青壮中悄悄上了城墙,本想偷偷看看,谁料想刚一上城墙就听到震天的惨叫声。” 章义皱着眉头看着裴彻说道:“不要再往城墙上跑了,阿耶已经下了死命令,发现可疑人等就地格杀,不必上报,你不是我军中士卒,也不是民壮,被抓住了除了死别无他选。” 看着裴彻惨白的脸又白了几分,章义便拽着他的袖子,把他拉下了城墙。 此时的章破虏也正死死盯着那面应该埋进土里的草原六部大纛。 “突施那那头老狼还活着?” 第16章 沙袋筑路 草原联军进抵平虏城后,城中最后一个闲散人员裴彻,也丢掉了最后一丝散漫。 去往城东传达章破虏命令返回的章义看着他穿着他的圆领罩袍和他的乌皮靴,跟随着一队青壮不断的将一捆捆箭矢送上城头的行为,昨日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哆哆嗦嗦的样子便不断在眼前浮现。 他冲着裴彻招了招手,裴彻却大声回道:“我虽然是个书生,当然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不必劝我了,我自当尽一份心意,与诸位共进退。” 周围的青壮辅兵听完这番话纷纷竖起大拇指,夸赞这位读书人有气节。 章义见已经有人开始看向自己这边,立刻尴尬的放下举着的右手,转身向右虞侯军设在酒楼的指挥中枢走去。 既然裴彻有这样的觉悟,那么作为唯一一个与他有交情的人,章义认为自己还是不去打扰他比较好。 章义回到指挥中枢缴令后就被章破虏分配到了军法队中,参与全城各个要点的巡逻和对城内杂胡的管控。 ………… 此刻的章破虏心情非常糟糕,那面在二十年前象征着草原六部的大可汗大纛如今再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虽然章破虏并不知道这个大纛下站着的还是不是那个让草原六部臣服的枭雄,但是既然大纛出现了,就算不是他,也不会差几分。 章破虏心中也期盼着自家都护能够及时得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尽快回师。 “突必施,如果你还没死透,那就让你再死一次!” 章破虏恨恨地说道,同时也开始整理各处城墙汇总来的城外敌军动向。 在方圆二十里内无法获得建造攻城器械的材料来源和水源的草原联军必然要派遣大量人手去到二十里外去收集这些必需品,那么无法大规模攻城的草原联军必然只能通过不断进行小规模试探来尽量在大规模攻城展开前获取更多城防上的漏洞。 事实上,草原联军自抵达起,便已经开始这么做了,甚至让章破虏没想到的是,草原联军这次甚至带来了用牛车马车拖来现场组装的小型石炮,和床弩。 虽然这种可以投射三百步的小型器械并不能洞穿城墙和加固过的城门,但是如果准备充分,依然能够对城头进行有效的压制。 除非自己愿意动用自己手头不多的大型床弩依靠超出对方三倍的射程进行有针对性的攻击。 这还要看对面草原联军的统帅会不会强行通过换命的方式挺近到对方的射程内进行兑子。 正在思考怎么应对的章破虏被一名急匆匆冲过来的旅帅打断了思路,他正要发怒,却看到这名旅帅神色焦急的模样。 ………… 来到城东的章破虏发现城下已经用羊皮袋子和尸体堆起了约摸两尺高的平台。 远处的草原联军本阵,二十几座小型石炮和床弩正有节奏的进行批次投射,己方的城头上一些用来防止箭矢的木幔已经被砸的支离破碎,看地上的血迹章破虏就知道,对方的攻城器械使用非常熟练。 章破虏问到:“他们在用沙袋垫高平台?” 一名校尉回道:“对,他们每次派几百骑,每骑间隔巨大,每人手持一个沙袋高速抵进,抛下就快速返回,周而复始。 我等麾下弓弩手攒射并不奏效,且敌骑往复十几次,末将麾下许多士卒的胳膊都已经拉不开弓了。” “都尉,对面的石炮和床弩只校正了四轮,正式开始攻击后只动用了一半器械针对我们反制的石炮,另一半则是拼命压制城头。 他们非常老练,各自分工的器械投射时只有一半,每次投射间歇也就十几息,不过半个时辰,我就折损了近四十人和三辆石炮了。” 另一个手臂受伤的校尉站在章破虏身旁说道 章破虏看着城下再次冲来的敌骑扛着的羊皮袋子,说道:“把都护府那八座床弩拉上来,与石炮配合,不惜代价打掉压制城头的敌军石炮和床弩。 再调两千杂胡劳役,出城把沙袋扛回来,城门洞里的重甲甲士,做好阻止敌军抢攻城门的准备。” “诺” 八座巨大的床弩很快就被推上了城头,这座三张十二石大弓叠放在一起组成的床弩被绞盘拉动牵引绳带动弓弦向后,随后七根粗大的弩箭被放进箭槽中。 稍稍调整后,随着黄色三角旗连续向前挥动,早已守在一旁的士卒用木锤敲击击发机构,共五十六根弩箭便直直地飞向了正在投射石料和弩箭压制城头的石炮和小型床弩。 精铁制成的弩箭带着凌厉的呼啸声击碎了撞上的石炮和小型床弩后,威力不减,又连续洞穿了数名围在器械旁的工匠后方才作罢。 等到第四轮弩箭到达时,原本吵闹的石炮和床弩阵地已是一地破碎木料和残肢断臂。 床弩用高效的杀伤证明了自身的强大,但是并不是毫无损失,看着只剩六座的床弩,章破虏没有时间心疼自己手上仅有的利器,而是迅速命令床弩分别向其余三面城墙移动。 在他看来,城东率先发难是为了验证攻击可行性的,既然已见成效,没理由其他方向不用,毕竟连营数十里的草原联军最不缺的就是人。 随后在草原联军短暂的攻击停滞间歇,东城门忽然洞开,两千名早已在门洞中等候多时的劳役们在身后士卒的驱赶下快速冲向城墙根部已经堆起三尺高的沙袋,每人扛起一袋就快速向城内跑去。 同时,此前东城墙城头上执行轮换制度的右虞侯军士卒全部登上了城墙,用手中的弓弩投射出了一轮又一轮箭雨,将反应过来开始集结冲击城门的草原联军精骑打散。 被打散的骑士无法在高速的情况下再次回转,只得硬着头皮冲到城门前撞开青壮劳力,堵住城门,给正在后方集结兵力的友军争取时间。 但是好景不长,等他们看清黑漆漆的门洞内一支全身披挂着黑色铁甲,手持斩马刀的重甲甲士时,这些只有人穿着皮甲的草原精骑奔溃了。 他们抛弃了站在最里面的千骑长与扛着沙袋想要逃回城里的青壮劳役挤在了一起,既无法催动战马,也再无法转身抵抗。 门洞里的甲士在身背团旗的校尉带领下,只需要不断挥动长长的斩马刀,就能轻易将挤在一起的杂胡劳役和草原精骑一起剁成碎块。 他们只知向前,当者披靡,不过片刻,这些甲士就在狭窄的城门门洞里制造了一场骇人的杀戮。 等到后方集结完毕的草原联军步卒举着圆盾冲到城门前时,看着即将关闭的城门里碎了一地的人马尸体,他们知道,这次沙袋筑道算是失败了。 回到右虞侯军指挥中枢所在的酒楼后,章破虏抽出横刀,在沙盘旁边的木桌上用力地刻下了一道横杠,同时自言自语道: “第一日” 第17章 城北血战(一) “第五日” 眼中布满血丝的章破虏收刀回鞘,瞅了瞅那张桌子上新添的那道刀痕,然后唤来正啃着饼子的亲兵,向城北走去。 自草原六部联军的四万帐汗帐骑兵到达以后,第一日便使用沙袋的筑路之法让右虞侯军感到了压力。 等到右虞侯军第二日适应草原联军沙袋攻城的节奏后,射程惊人的床弩便在几面城墙上来回奔走。 将几乎所有精铁弩箭使用完后,率先摧毁了所见的八成石炮和小型床弩,使原本就形同送死的投掷沙袋行为变成了纯粹的裸奔。 但取得巨大战果的同时,这些床弩本身也因为多次受到关照而不堪再用。 因此自第二日日落后,草原联军出人意料的安静,连骚扰都免除了,只是窝在营帐中。这一窝就是三天。 章破虏深知城外的草原联军在发现急袭无望后,终归要老老实实去二十里外寻找大量木料来建造工程器械,所以这几日就是难得轻松点的日子了。 迎着清晨的风登上北城墙的章破虏看着前几日被石炮砸塌的垛口和悬眼以及地面上无法清洗的血迹,面无表情的对跟在身旁的校尉说道: “赶快修补缺口和器械,等到敌军开始攻击城墙时,咱们脚下这不过两丈的城墙就不是那么牢靠了。” 那名校尉赶忙称是,转身就去督促还未修整好的缺口加快进度。 身旁的校尉离开后,章破虏便看向城外三里处绵延不绝的营寨,那里有几个明显高于寨墙的建筑正在慢慢成型。 ………… 跟随王大牙巡视到伤兵营的章义再次发现了神色匆匆的裴彻,以及他手里抱着的一大卷布条以及一背篓金疮药。 章义这次没有跟他打招呼,作为军法队的一员,他要表现出绝对的无私,这是自己的旅帅王大牙指着自己的脑门说的。 原因就是这个将自己的深明大义传得让半个城的老卒和辅兵都知道的裴三郎。 正面形象有了,自然就会有一个被指责的反面,章义就是这次背上这口黑锅的人。 章义招手的原因没有人得知,不了解内情的人会想当然的把他招呼裴彻想成是带他去个安全的地方,否则怎么会有裴三郎那番深明大义的回话。 因此当章义的阿耶也听到被人传了半个城且经历过无数改编的传言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并下令杖二十,责王大牙好好管教。 章义一瘸一拐跟着王大牙穿过伤兵营时,空气中的浓重的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惨叫声几乎就成了这里的主基调。 “这里伤残的兄弟,送来时有一百多人,现在就剩二十人了。” 王大牙的声音飘了过来,章义也回道: “旅帅你是知道的,我只进过这一次伤兵营,就再也不想进去了。” “是啊,就没几个全须全尾出来的,有时候,这种地方让人提不起任何心气,只想着莫要如同他们一般在这遭受这般苦难。” 王大牙高大的身形并没有如同往日般高高挺立,反而佝偻了几分。 突然,王大牙加快了步伐,让人猝不及防。 “快些,快些,免得平白沾了一身晦气。” 王大牙的催促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自己已然走出了伤兵营十几步远。 章义看着身形高大的王大牙双腿倒腾得飞快,只觉着有些好笑,又不敢被自家旅帅回头看出端倪,只好呲牙咧嘴的瘸着腿紧紧跟上。 突然间,头顶传来的呼啸声让章义神色大变,这是过去几日未曾听到的。 正式攻击开始了 “嘭”一块石料砸在了章破虏早先站立的位置上,这块比早先投来的石料大上不少。 伏在垛口后面的章破虏仔细瞧了瞧那些外形高大的建筑,其中几座正甩动着巨大的吊杆,将一头连接的皮带中的巨大石料抛向自己脚下的城墙。 已经出营列阵的草原联军大阵前,大量盾车正掩护着几千名弓箭手靠近城墙。 另有几座正在大量步卒的推动下缓缓前进的攻城塔以及在两侧展开的云梯车和抵进压制城头用的头车。眼尖的章破虏还发现可藏身在攻城塔间隙中的蒙皮冲车。 看完这些,章破虏就弯腰快步走下了城墙返回指挥中枢。 作为主将,围城战才刚刚开始,还没到需要他登城死战的时候。 回到酒楼的章破虏迅速整理出了此次敌军的攻城重心在城北,其余三面只是将马车改装成盾车后掩护弓弩手压制城头,真正试图登城的不过数百人。 此时的城北,黄色的旗帜已经平举至前方,城内的石炮已经开始对逼近至三百步的联军攻城塔发动打击,工匠们将火油罐和石料分开堆放,间隔一轮就更换一次,力求在攻城塔到来前能够尽量多的摧毁这些最有威胁的器械。 城头上,在铜钲声中,一轮又一轮弩箭被城头上卸去披膊的披甲弩手射向抢先来到一百多步距离上的弓箭手与六七座头车。而头车上,装束明显不同于胡人的弓弩手则用不下于右虞侯军的强弓劲弩还以颜色,同时下方的几千弓箭手也依托盾车向上抛射箭矢。 一时间,双方都无法达成压制对方的效果。 城头上几辆小型床弩正与木幔下方藏身的几十名射术精湛的弓手互相配合,通过悬眼将一支支火箭射向最前方的头车与云梯车根部。 这些器械在之前都或多或少被自家石炮投出的油罐砸中或波及过,而且根部是最快摧毁这些拥有一定高度且披挂着生牛皮的攻城器械的好办法。 火箭遇到火油,立刻开始燃烧,并迅速铺开,许多躲闪不及的推车步卒同样被点燃,然后没来得及扑灭大火便被身旁的百骑长或十骑长砍翻在地。 没有被火焰波及的草原联军步卒立刻解下扛着的羊皮袋子,往燃火点铺沙,力求减小火势。 引燃火油生成的大火并不容易扑灭,很快就有两辆头车与三辆云梯车根部的连接处被烧穿,失去了支撑的器械迅速垮塌,伴随着惊呼声和惨叫声变成了一堆燃烧着的残骸。 云梯终于靠近城墙后,三座攻城塔也缓缓赶到,比头车防护要完善很多的攻城塔并不容易被烧塌,抵达城墙的攻城塔并不像它身旁的云梯会被城墙上安置的撞杆轻易推开。 攻城塔庞大的身躯贴上城墙后就不再动弹,放下的踏板前部铁钩死死勾住垛口,随即攻城塔内藏身的步卒立刻开始沿着踏板涌上城头,同时云梯与撑杆也开始有步卒向上攀爬,整个北面城墙密密麻麻爬满了步卒。 “敌军于城北开始蚁附。” “敌军三座攻城塔抵进城墙” “敌军冲车开始撞击城门” “发现敌军轒讟车” 坐镇中枢的章破虏听着不断赶来汇报的塘骑,仍然如老僧坐定,不为所动,此刻的被城墙并未动用预备队,说明还不到情势危急的时刻。 “再探再报” “诺!” 章破虏吩咐一句后,转头看向身旁的同样跪坐的军司马张大财说道: “北边麻烦你了,老张。” 张大财也不说话,只是抱拳躬身行礼,然后转头就大踏步走了出去。 开始同时攻击城墙的草原联军步卒此刻正经历他们从未有见过的各种器械的打击。 不管是突然出现把人吊起来的飞钩;还是两端连接锁链用来打击挤在城墙下密集人群的夜叉檑;又或者是镶嵌这密密麻麻勾刀的狼牙拍,让没有什么攻城经验,仅靠那些外族人教授一点攻城技巧就投入攻城的草原联军士卒叫苦不迭。 唯一好一些的是藏身于攻城塔中的草原联军甲士,他们是这近十万人中为数不多可以称之为甲士的人,他们并非草原六部的任何一部,而是来自于关内才会有的特殊群体,私家部曲。 第18章 城北血战(二) 当身穿两档铠的不知名私家部曲手持横刀和大号团牌,身背投枪出现在燃烧着大火的攻城塔上时,第一批沿着踏板冲上去的草原联军士卒已经被接替弩手冲上来的右虞侯军披甲步卒用步槊与长枪一个接一个捅下了城头。 这些私家部曲深知这些燃起大火的攻城塔不可能一直伫立在这里,所以这些人一上来便展现出了极强的进攻欲望。 他们站在仅能通过两人的踏板上不断将背负的投枪投向不过五六步远的右虞侯军士卒,而后缩在团牌后决死冲锋。 粗大的投枪轻易就洞穿了长兵前方持牌而立的刀牌手,替士卒挡住了无数箭矢与锐器劈砍的扎甲也无法阻挡投枪的贯穿。 投枪在一个点上连续投掷,给城头上呈密集阵形排列的右虞侯军士卒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并且出现了几人的空档,当先的几人不顾拼命挤过来想要阻隔他们的长兵,跳上了城头,并且依靠团牌配合身后不断投来的投枪拼命往外挤,制造更大的空档。 这一情况同时发生在攻城塔贴近城墙的三个点上,等到张大财带领一百名重甲甲士赶到时,三个点已经跳上去了几十人。 眼看前方的士卒已经无法压制跳上来的敌军,张大财大喝一声,招呼铜钲敲响重整的号令后,就手持一柄连枷冲了上去。 “叮叮叮” 急促的铜钲声猛然响起,已经没有队形的右虞侯军士卒闻令在各自校尉旅帅的呼喊中开始后退,重整。 已经跳上城墙的这些私家部曲看着城墙上的右虞侯军士卒开始后退,便拼命贴上去试图打乱重整节奏。 这时,再也支撑不住的攻城塔终于接连倒塌。城头上的几十名私家部曲除了指望那些云梯和一些撑杆能送上来友军外,就只有战死一条路可走了。 发现战机的张大财此时已经带领麾下的一百重甲挥舞着连枷冲了过去,第一股依然如同牛皮糖一般紧紧贴着右虞侯军城头守军的十几名私家部曲来不及结阵就被一阵连枷劈头盖脸砸的连连后退。 为首的张大财借助腰身的力量把连枷舞得密不透风,连枷头一下接一下把眼前这名敌军砸的几乎不能起身。 眼看这名私家部曲已无还手之力,张大财身后的两名手持步槊的士卒同时出手,把槊刃从团牌两侧捅进去,直入肋下,把这名私家部曲硬生生挑起来扔下了城头。 失去了后援的那些私家部曲,在以张大财为首的一百重甲支援下,支撑了不到片刻,就被尽数扒光扔下了城头。 似乎发现了城下不得存进的其他草原联军士卒也早已士气崩溃,远方传来的号角声让城下的联军士卒纷纷向本阵逃去,留下了层层叠叠的尸体和一片攻城器械的残骸。 此时的城北草原联军军阵中,再度涌出了几千步卒,他们手持弓箭,看样子准备换下盾车后早已手臂酸麻的友军。 在他们的身后,又是几千扛着云梯与撑杆,抓钩的步卒,显然是新一批的生力军。 随着号角吹响,他们组成四个松散的方阵向平虏城的北面城墙走去。 此时右虞侯军士卒正利用间歇将伤者和袍泽的尸体送下城头,之前在马道上蹲伏着养精蓄锐的两个团步卒正一个队一个队的起身跑向城墙,逐步完成换防。 坐镇城北的张大财看着城北防守的四个团的校尉旅帅们,其中第一波站在城头的两个团,六个旅帅已经剩下两个,两个校尉更是战死一个,重伤一个。 张大财拔下水囊的木塞,猛的灌了一大口水,然后说道: “第一波损失我简单算过了,三十、三十一团已经折损近半了,辅兵也折损了一百多。” 听到这话,三十、三十一两个团仅有的两名旅帅默默地低下了头,其余两个团的校尉旅帅表情也很是严肃。 “第一波敌军准备充分,士气旺盛,换哪个团,也是你们这个情况,不必自责。” 张大财拍了拍两名旅帅的肩膀,说道, “换上来的三十二、三十三团,你们是生力军,养精蓄锐这么久,且敌军士气已堕,要求就一个,把这一波攻击给我死死挡在城下,不要让我的一百甲士去帮你们擦屁股。” “诺” 想了想发现没有多余的话可说,张大财就一摆手,说道: “各自准备去!” ………… 站在酒楼三层窗口的章破虏望着城北,那边停歇不久的铜钲声又重新响了起来。 根据塘骑刚刚回报的情况,除去城北,其他方向早已经是雷声大雨点小,但他依然不敢调动其他方向的士卒增援城北,甚至本队剩下八百人预备队,他也只派出了一百人。 再除去守卫粮草水井的六百人以及自己的亲兵旅帅带领的三百人军法队,自己手中可以调动的就只剩下了五百辅兵以及几千青壮劳役。 一想到敌军这一日展现出来的攻城器械,就让章破虏有种回到关内战场的感觉。 虽说仍旧不够熟练且器械数量不多,但是谁又能保证第二个五天过后又有同样甚至更多数量的大型攻城器械出现在战场上呢? 毕竟,平虏城的城墙也不过是两丈的夯土城墙,与关内城墙动辄三丈有余且有青石包砖的厚实城墙相比,自己这个充其量算个大号的坞堡。 正考虑接下来是否应该冒一次险的章破虏,听到了塘骑的再一次回报 “都尉,张司马回报,北侧敌军本阵又分出四个方阵,正在推进,还未参与到此次攻城,另有四队骑兵离开本阵,往南侧去了,目测每队千人以上。” 章破虏眉头一皱,转身看向沙盘。 城北的敌军不甘心,发动第三波乃至第四波攻击章破虏都不会担心,可城北的敌军至今还没有任何建树,此时在阵前光明正大地调动四千余骑往城南去,有什么意义呢? 还没等章破虏想通其中的关联,又一命塘骑来到他身前单膝跪地,抱拳说道: “都尉,城南回报,敌军城南大营似乎有些骚动,有大量骑兵正在出营往更南方去了。” 章破虏听到这个消息,赶忙又看向舆图,忽然大笑起来,他转身对身旁塘骑说道: “传令除城东城西,随时准备打开城门。” 看到塘骑匆匆离去后,章破虏再次看向沙盘,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成算,但是东西两个方向依然让他不敢轻易下注。 在心里衡量一下后,章破虏果断喊来几名塘骑,连续发出两道将令: “传令辅兵校尉,命城内五百辅兵,尽数前往东门听调,要快。” “传令城东,命两个团与东门一百甲士汇合赶到东门的五百辅兵后即刻出击,背城列阵,引敌来攻。” 章破虏说完后便抓起身旁的兜鍪,眼中精光闪烁,他对跪坐在一边的两名校尉说道: “全部披挂上马,随本都尉从西门出城,马踏敌营。” …… 第19章 出阵 未时,骑着战马跟随王大牙在西门巡查的章义,恰巧遇上了带领十几名亲兵纵马赶来的章破虏。 章破虏同样看到了在一旁行礼的王大牙与章义等人,他只是点了点头,便不再关注这边。 看着章破虏以及十几名亲兵的战马都披挂上了马甲,章义自然也明白章破虏想干嘛。 章义悄悄拽了拽王大牙腰间的杂物袋,希望王大牙去请战,却发现站在一旁的王大牙眼观鼻鼻观天,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心中便发了狠。 章义一瘸一拐走向刚刚对一名校尉发号施令后,准备调转马头的章破虏,单膝跪地,对着章破虏抱拳大声说道: “卑下身为都尉帐下亲兵,理应追随都尉左右。” 章破虏转过头来,看着跪在地上请命的章义,大声喊道: “王大牙,滚过来!” 此时的王大牙全然不似刚才那般呆傻,快步走到章破虏面前,单膝跪地,低着头等待训示。 “你的军法队是这样以身作则的?” “卑下不敢。” “士卒战时私自拦阻军中主将,该当何罪?” “依军中律令,士卒与所在火长、队正、旅帅皆斩!” “很好,把章义拿下,斩首祭旗!其余火长、队正、旅帅,等本都尉回来以后一并斩首。” 听到章破虏发话,他身后的亲兵虽然知晓章破虏与章义的关系,但是看到章破虏要吃人的目光后,也不得不跳下马来,把一动不动地章义拖到一旁,抽出横刀,就要砍下去。 “卑下不光是都尉的亲兵,还是您的儿子,哪有父亲出城死战,儿子站在城墙后苟活的道理!” 被拖到一旁的章义突然激烈挣扎起来,大声说道, “如果您觉着觉着儿子这颗头颅可以振奋军心,那便拿走好了!” 章义声音极大,正在宽阔的西门直道上整队的七百骑兵听见声音都齐齐望了过来,连准备举刀砍下去的亲兵也停住了。 章破虏深深地看了一眼章义后说道: “念在求战心切,改斩首为杖五十,暂且记下,等回城一并处理!” 王大牙在一旁连忙说道: “谢都尉!” 被放开的章义一瘸一拐跑向自己的战马,翻身上马后便赶向酒楼去取自己的马具装。 ………… 等到章义披挂完毕返回时,六百人的具装骑与一百披甲突骑已经在西门直道上整队完毕,他们每个人身后还都额外携带着一匹背负铁具装的战马。他催马来到章破虏身旁站定便不再发出动静。 此刻,以章破虏为首的七百铁骑如同七百头巨兽一般,静静地站立在西门内,等待出击的号令发出。 他们的身旁,不断有整队的士卒跑过,与传令塘骑在西门直道两侧往来不断,呼喊声马蹄声不绝于耳。 一名塘骑从城墙下方运兵道飞马赶来,稳稳停在章破虏面前大声说道: “东门来报,步卒尽皆出城,已在城外列阵。” “再探!” 又一名塘骑赶来 “北门敌军第三次攻击被击退,我军两团士卒折损两成!敌第四次已至。城头矢石已尽,急需军械!” “着青壮五百人,运送军械” “南门骚动扩大,敌骑已出营寨共计万余” “再探再报。” “东门敌军自闻听城南骚动,已派出两队骑兵共计两千余骑,向城南赶去。” “都尉,西门外敌军连营后方起狼烟了。” 章破虏闻言对城门处早已等候多时的一名校尉喊道: “开城门!” 城门处的那名校尉早就指挥麾下士卒把塞门刀车与大量堵塞物挪开,千斤闸也已升起。 听到章破虏发话后,他猛的挥动手臂,几十名士卒一同用力,厚重的城门便缓缓地从两侧向内打开。露出一条可供十匹马同时通过的宽阔空间。 章破虏一夹马腹,催动重达千斤的钢铁巨兽缓缓前行,他身后的骑士也纷纷跟随章破虏前行。 披上面甲的战马视野并不好,但是战马经过调教,不需要过多调整,整整六百具装与一百突骑便已步调一致。 城门三四外的草原联军在城门打开时便通过寨墙的望楼发现了城门处右虞侯军的异动,此时他们的西侧也出现了一支规模不小的敌军骑兵。 随即,几十名游骑斥候便从营寨中冲出向北侧跑去,同时营寨内大量士卒开始在百骑长千骑长的呼喝声中从帐篷里匆忙钻出来,便开始寻找自己的战马。 出城还是纵队的右虞侯军七百骑在离开城门百步时已经开始展开。 一百披甲突骑分成两队离开本队开始遮蔽两翼。 居中的六百具装以章破虏与自己的亲兵为首,开始催动胯下战马,牵引着另一匹马,慢步向敌营接近,他们需要节约马力,因为此次冲击距离超过了他们此前的任何一次,是整整一千步。 此时一支由几千步骑组成的草原联军才开始涌出营寨,乱哄哄地开始结阵,几座床弩也正在从营门处慢慢往外抬。 这时的右虞侯军骑兵两翼已经距离敌军营寨不过四五百步,而六百具装已经到达出击位置。 他们迅速下马,把马甲披在自家坐骑上,然后相互帮助穿上沉重的甲胄后,便翻身上马,等待最前方都尉下发出击命令。 章破虏回身看了看自己左后方的章义,又看了看已经严阵以待的六百骑士,大声喊道: “冲阵!” 随后章义与十几名亲兵齐声高喝: “冲阵!” 六百具装在章破虏的带领下缓缓催动战马开始前进。 同时,两侧的突骑也反身开始收拢被仍在原地的战马,并且带着这些战马返回两翼,快步前出,形成两个凸起的犄角。 站在远处列阵的草原联军在乱了一阵后,终于摆出了两翼骑兵前压,居中步卒猬集的粗糙阵势。 随着号角声想起,那几座小型床弩从密集的步卒军阵后方来到最前沿,正紧张的进行安装校正。 两翼发出怪异叫声的轻骑则抢先出击。 但是,本应该前进的步卒却忽然停滞不前,已经开始冲锋的轻骑没时间管那些缩在一起的步卒,他们需要剪除数量上远远少于他们的右虞侯军两翼突骑,然后兜住三面,让中间的具装陷在厚实的步兵军阵中。 章破虏为首的六百具装已经开始快步积蓄速度,并且在不断调整队形,原本紧紧跟随的具装骑最外侧开始刻意减缓马速。 章破虏和章义以及几十名自己的亲兵马速不减,隐隐形成了一个箭头的形状,一杆红色的三角旗与一杆安北军的飞虎旗被章义和另一名亲兵分别背负在身后。 一名校尉位于大队的中央,身后背负着一杆右虞侯军军旗。越来越多可以降低马速汇聚过来的具装骑让中央阵型越来越厚实。 随着尾端两翼的展开,一个完整锋矢阵已经在进入跑步冲锋时构建完成。 在锋矢阵的两翼,前出数百步已经开始袭步冲锋的披甲突骑压低身形,伏在马背上,在马群前方,引领马群跟随他们冲锋。 双方两翼的骑兵仅仅几个呼吸后就已经相距不远。 正当草原联军的轻骑举起八尺的短矛,怪叫着准备淹没眼前人数不多的右虞侯军突骑时。 两翼的突骑突然再度向两翼拉开,露出了身后数百匹跟随同类盲目冲锋的战马。 马速提到极致却无人操控的战马是恐怖的,在看到眼前的阻碍后,再想回转已经来不及了。 战马嘶鸣着,却无法停止,只能一头撞上在同样面露恐惧的草原联军两翼轻骑的密集阵型上。 ………… 第20章 踏营 与无人控制的战马群撞在一起的草原联军轻骑,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被外力干涉强行停止的冲锋对一支骑兵来说,造成的后果是毁灭性的,撞在一起的前队和来不及停下再次撞上去的后队挤在了一起。 倒地的战马与马上的骑士层层叠叠,惨叫声与受伤战马的嘶鸣声响彻战场。 此时巧妙避开的右虞侯军突骑已经从无法完成回转的轻骑兵一侧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上高速飞驰,手中的投枪连连掷出,给混乱无序的轻骑兵集群造成了二次打击。 等到突骑再次回转,摘下一丈八尺的马槊冲进敌群时,草原联军的轻骑已经彻底溃败失去了战斗力。 正面在章破虏带领下,开始袭步冲锋的六百具装开始放下面家,以锋矢阵高速冲向两百步外由步兵旁牌,方形木盾,短矛和长枪硬弩组成的密集步卒军阵。 锋矢阵的箭头和前端两侧已经举起了长长的马槊,中央位置的骑士则是举起了粗大的投枪,而两侧后端的具装骑掏出了一杆加长了木柄的连枷。 整个锋矢阵如同一只追捕猎物的猛虎,沉默,却又压迫感十足。 进入百步后,草原联军的军阵率先发难,十几支粗大的弩枪激射而出,紧随其后地是一波箭雨。 因为打击面小的缘故,箭矢的效果大打折扣,马上疾驰的具装们只需要稍微低头,避免倒霉被箭矢从兜鍪顿项与盆领的缝隙中钻进去就好。 但是弩枪却贯穿了章破虏身后六七名亲兵与身后的十几名士卒。 巨大的动能把被杀死的骑士从马上带飞,连为了固定重骑兵死后不会落马的固定革带都被扯断。 死后落马的骑士给他身后的同袍带来了极大的不便,有数人因为无法躲避而连人带马翻倒再也无法站立,直到被身后继续向前的袍泽踩成肉酱。 百步的距离已经不够床弩再次发射,因此,在第三轮步卒的箭矢抛射完毕后。草原联军简陋的步卒方阵中,带有一根木杆支撑旁牌木盾和前排的长枪短矛就成为了硬抗具装的唯一方式。 此时扛过弩枪打击的右虞侯军具装骑已经距离不足三十步,他们的马槊开始放平,连枷投枪也已经举起。 还剩下十步距离时,锋矢阵中央的几百名具装骑在响起的己方号角声中同时向锋矢阵正面的枪阵中投出了手中的投枪。 投枪刚落进锋矢阵正面的枪阵中,章破虏与章义等剩余的亲兵便作为锋锐毫无阻碍的突破单薄的旁牌木盾扎进了步兵军阵中。 而旁牌木盾身后宽近百步,纵深数十步的枪阵已经近距离密集投射出来的投枪一扫而空。 因此,这个空档让整个锋矢阵几乎如同一柄牛刀般快速穿过。 章义的马槊捅进了一个身穿皮甲的士卒肚子中。这是他即将杀死的第三个敌人,他的手臂已经有些酸麻。 看着尚未死去但是还在挣扎的敌人,章义几乎是瞬间就抛弃了手中的马槊。转而掏出连枷挥舞起来。 十几个呼吸间,具装骑士们已经透阵而出,他们手中的长兵器已然全部抛弃,换成了骑兵用的连枷与短柄狼牙棒等钝器。 他们没有就此停下脚步,前方百步就是敌军营寨。 章破虏马速不减掀开面甲,转头大声怒吼道: “踏营!” 章义与身旁的亲兵掏出骑兵号角,吹响了再度攻击的号角。 正在溃逃的步卒被折返的突骑再次梳理一次后,就不再有大股聚集。 这种时候,一名轻骑可以追着一百个人跑,更何况是只有马没披甲的右虞侯军精锐突骑。 跟随着溃退步卒靠近寨墙的突骑们对仅仅有拒马和简易寨墙的营寨嗤之以鼻。 作为草原人来看,他们的寨墙是靠谱的。但是作为来自关内的精锐安北军老卒来看,这甚至比不上聚啸山林的积年老匪。 从两翼合为一股的突骑在他们的旅帅带领下,四五人一组,用飞勾带翻拒马,而后用同样的方式在简陋的寨墙上制造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此时的草原联军西侧大营早已乱作一团,如果仅仅是这些已经近乎强弩之末的具装骑,他们这支拥有整整两万人的军团可以在汗帐万骑长的率领下在巨大的营寨中慢慢消耗这些铁坨。 可是,与城内杀出的具装一起发动的还有一支多达三千人的披甲骑。 似乎是商量好的,他们从东西两个方向同时对西门的草原联军发动了攻击。 清楚自家营寨简陋的万骑长担心后方规模更大的披甲骑兵放进营中会造成更难以挽回的措施。 所以,当另一个方向的残兵败将也涌进营寨后,留守的两名千骑长知道自己这两万人算是完了。 汇成一股洪流冲进草原联军西大营的具装甲骑冲散坚守在营门处的几百步卒后,就看到了对面如入无人之境的友军。 为首的一员身着鱼鳞扎甲的悍将挥舞着狼牙棒,借助高速冲击的战马在狼狈逃窜地草原联军步卒中杀的人头滚滚。 他的身后,大队骑兵正自动分成一个个小队,将正在低层军官的组织下试图抵抗的敌军冲散,然后驱赶向南方。 见章破虏迎了上去,对面那名悍将也摘下面甲,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带了多少人,有没有马匹,我需要换马。” 章破虏也不客气,张口就问 程亦哈哈大笑道: “战马不缺,就是你麾下这些甲骑还能不能战?” 章破虏闻言向后看去,方才程亦的声音很大,很多人都听得到。 “死战!死战!死战!” 马上的具装骑虽然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但是用自己士气是回应友军的质疑。 “我带来三千五百人,一人三马。为了凑够这些战马,我老程把互市城的胡商得罪光了。” 程亦嘿嘿笑道, “不过有五百人带走两千匹战马做疑兵去了,我又是从将近二百里外奔袭而来,如今堪用的也不过千匹。” 章破虏拍了拍程亦的肩甲,说道: “足够了,还得麻烦你分出人来把这些具装送回城去。” “好说好说。” 章破虏也不再废话,当即下令在敌营中开始卸下马甲,并脱掉身上甲胄的披膊与裙甲。 接到程亦将令的一个旅百人驱赶这大批战马来到章破虏卸甲的位置,并且开始下马收拢地上一堆又一堆甲胄部件。 换马完毕的章破虏麾下五百余骑此时身上只剩下一件身甲,手中的武器也多为连枷横刀。 “城东我有一支步卒正在东门背城而战,我们驱赶败兵穿过城南,然后奔袭城东,来一出倒卷珠帘。” “那就速速动起来,算下来,敌军也该知晓了,说不得援军就在转瞬即至。” 第21章 年轻人 准备完毕的左右虞侯军骑兵汇合完成疑兵任务返回的五百人,已经多达四千骑。 章破虏为主,程亦为辅,将四千骑分做三队,将溃逃的万余败兵驱赶着,往草原联军南大营而去。 这些失去主将的溃兵中不是没有被裹挟着后退的中层军官,西大营仅剩的一个千骑长刚刚竖起自己的羊角旗就被几支角度刁钻地箭矢射穿了喉咙。 这些自诩狼族后裔的草原人此刻却如同羊群一般被安北军骑兵驱赶着往南大营仓皇跑去。 贴在溃兵左右的安北军骑兵贴在百步左右,来回奔跑,将任何想要逃往其他方的溃兵赶回人群中,在他们身后,还有一股骑兵正在三百步外不紧不慢地驱赶着他们。 从西门到东门不足十里,这群溃兵在求生的意志驱动下,拼命向南跑去。 尽管他们中有很多人知道,这样下去的后果会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但是,军心已失的溃卒谁又会在乎他人生死呢? 当回过神来的草原联军纠集近万骑冲向正驱赶败兵而来的安北军骑兵时,安北军的骑兵突然靠近了一些,继续压迫溃兵,同时两翼回缩,汇合主力在大队溃兵身后形成了一个宽阔的横队。 精疲力竭地溃兵看到身后的安北军突然贴近,最后一点体力被彻底压榨了出来,他们发疯一般冲向开始在不远处列阵的自家骑兵。 草原联军的上万骑兵从中间冲出千余骑,挥舞着马鞭抽打着距离本阵不过几百步的溃兵,想要从正中间把溃兵分开,让他们无法波及正在整队的本阵。 “突尔赤大汗,这些溃兵军心士气皆不再,此时不杀人立威,恐怕光靠鞭子是没法让他们乖乖绕开本阵了。” 草原联军这近万骑兵的本阵中,一名身穿胡人形制皮甲的青年男子立在马上,对身旁着华丽锁子甲,戴草原大可汗王冠的中年壮汉说道,眼中却毫无敬意 突尔赤斜眼看着这名年轻人,说道: “你们北地人也好,中原人也罢,凡是关内的,没有一个心善之辈。这万余人都是我草原狼族的子孙。你一句话,就变成了开春前的野草。” 年轻人也不再拱手行礼,而是把双手拢在袖中,平静地说道: “值此险境,大汗依旧阵前犹豫不决,恐有倾覆之忧。难道大汗忘记了您的父汗是如何被师俊彦用马槊挑了脑袋,而后挂在这平虏城头的吗?” 突尔赤看了年轻人一眼,没有说话,随后他面色阴沉,挥了挥手,身旁的汗帐狼骑便掏出牛角,用力吹响。听到号角正在驱赶溃兵的轻骑立刻打马返回军阵。 不多时,自军阵中便出现密集的弓弦响动声,如同乌云一般地箭矢一波又一波覆盖在已经只剩几十步的溃兵身上,早已顾不上队形的溃兵没了安北军在一旁把他们冲散,自然而然地聚在了一起。 从天而降的密集箭矢把溃兵的正面彻底堵死,所有试图直接跑向军阵的溃兵都被射成了刺猬。 等到后方跑得慢的溃兵反应过来向两侧绕开军阵时,这万余溃兵也只剩了十之三四。 虽然贴近了一些,却依然留了近二百步的安北军骑兵在看到草原联军如此果决后,也停滞不前。 凑在一起的章破虏与程亦看着对方如此果决,不由得称赞起来。 章破虏说道: “看样子,我们的倒卷珠帘之策不成了。” “是啊,上万人,眼皮都不眨一下,估计他这一会杀的人,比我们血战半日来得都多。” “走走,去不成了,回城!” 章破虏与程亦简单商量几句便下令全军回转。 四千骑瞬间调头,一溜烟尘扬起,转眼间就跑出几百步。 看着在号角声中迅速变阵返回西门的安北军骑兵,突尔赤身旁的年轻人再度开口道: “大汗以为,你麾下十万之众,除了八千汗帐狼骑外,还有哪一部能做到这般如臂指使?” 突尔赤面色阴沉地说道: “你想说什么?” “如果大汗早先听裴某一言,围而不攻,击其援军,而不是白白消耗士卒性命,损我军心士气,何至于今日之败。 又或者昨日器械完备之时投入精锐,而不是使用这些牧民编成的军队,也可能拿下平虏城。” 年轻人缓了缓,接着说道: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更何况,大汗还不是一头凶猛地狮子,你的敌人也不是软弱的兔子。” 说完后,年轻人便调转马头,身后站立的亲随也同时拨马,两人头也不回地向北大营走去,而他方才拢在袖子中的双手,自始至终都没拿出来,仅仅依靠双腿控马而行。 突尔赤脸色愈发难看,最后他恨恨地一挥手,便率先打马返回大营。此时,象征大汗的狼头大纛才竖起来,只是此时无风,大纛不甚威武。 率先返回大营的年轻人在路上终于抽出双手,手中一柄锋利地短刀正闪着寒光,他收起刀鞘,将其挂在腰间,然后对身旁神情冷漠地亲随说道: “突尔赤此人短视且狭隘,大人所说其为睚呲必报之辈,小子深以为然。此人败亡之日不远,关内应早做准备。” 说完年轻人从腰间摸出一个只有手指头大小的青铜印交给亲随,然后再次说道: “一字不得篡改,用快马送回关内。” 亲随点头,然后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看着亲随远去,这名裴姓年轻人转头看向平虏城,他的目光深邃,似乎穿透了城墙看到了本质。 良久后,他收回目光,长叹一声,便也催动战马,回营去了。 第22章 裴二郎 返回城内的章破虏与程亦迅速分工,由程亦麾下的六个团接手了苦战过后折损七成的城北守军。 同时,出城惑敌的城东守军也慢慢退回城中。与其对峙的东大营草原联军也只是静静看着他们退回城中,毫无作为。 甚至出城的城东守军只是背靠城墙坐了几个时辰。 毕竟没人会在当时混乱的情况下贸然攻击这些甲坚兵利,背靠城墙的老卒。 而一次性损失两万人的草原联军,虽然依旧拥有攻击城墙的能力,但是,在重新修整西大营后,草原联军似乎失去了围城之初那旺盛的攻击欲望。 原本一动一静的战场态势,因为动得一方也陷入了停滞状态,双方形成了战场上常有的僵局。 ………… 趴在北门城墙上从悬眼向外观察的张大财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头也不回地向后招了招手,一名塘骑便伏低身子快步来到张大财身边蹲下。 张大财说道:“去,告诉都尉,城北敌军大营还是与前几日一样。” 说罢便不再关心城外,倚着城墙坐下,掏出水囊轻轻往嘴里倒了点清水。然后闭着眼咂咂嘴,感受着甘洌的井水慢慢浸润口腔的过程。 意犹未尽的张大财刚一睁开眼,就看着身旁一名正紧盯着水囊看得老卒,张大财一巴掌拍在那老卒的铁胄上,然后把水囊递了过去,嘴里还骂道: “三日前都尉就告知水源紧张,你这狗日的一看就是狗肚子里存不住隔夜粮的主。” 那老卒接过水囊后嘿嘿一笑,脸上的褶皱都挤在了一起。 他也不说话,学着张大财的样子喝了一小口,然后就把水囊毕恭毕敬地递回到张大财的手中。 张大财把水囊别在腰间,起身后半蹲着,对那名老卒再度说道: “明日的配额省着点,老子的水也没比你们多出一分一毫,再喝光了,就自己去接马尿喝。” 看着老卒连连点头称是,张大财才满意的伏低身子走向了别处。 将指挥中枢迁到校场并立起中军大帐后,章破虏与程亦便每日都在此处理城中事务,而原本用围帐遮住的伤兵营已经搬进了都护府和之前那座酒楼。 中军帐中,章破虏与程亦面对面盘腿坐在一张木桌前,正仔细研究着一张塞北舆图。 程亦用粗大的手指在舆图上来回比划了一会,问道: “章老六,你走前大都护真的对你说过十日必到?” 章老六抬头看着因为缺水而嘴唇干裂的程亦,回答道: “你看这张木桌,这是我特地命亲兵从此前的酒楼搬来,放进中军帐中的。 上面这十九条刀痕。这一条就是一天,你觉着,此时再去想这十日必到的事,还有无必要呢?” 程亦一拍大腿,发出一声长叹,便不再说话。 章破虏看着程亦说道: “都护对你我二人交代的诸多事宜,不就是在告诉我们要守望相助吗? 都护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很清楚,如果发现了更好的战机,都护不把我们用到死是不会罢休的。” 程亦闻言苦笑一声道: “是啊,论到心如铁石,都护才是我平生仅见之人啊……” 章破虏指着桌上空空如也的陶制水罐,说道: “与其考虑都护何时来援,不如先考虑考虑粮食淡水的存量。 城中本来有粮草一月有余,又从民房中得粮食计有百石,加之城中截留胡商牛羊马驼百头,三个月粮草不缺。 你麾下三千五百骑一人三马,进城后,再杀军中弱马充做粮草,支撑两月有余也不是难事。 倒是淡水,敌军围城前,我曾在城中水井与城外湖中取水储存,共蓄水计有十五日用。但存水仅剩三日,水井每日打水也不过只能供给城内士卒青壮平日的三成不到。 另外天气渐冷,柴火不足,已经开始拆除草房木房,用以劈柴造饭。士卒取暖。” 程亦抬头看看章破虏,说道: “准备不可谓不充分,你是早就算准了都护不会按时来了啊。” 章破虏不置可否,只是说道: “昨日随军医正差人来报,正卒辅兵伤者逾千人,能活的不足四成。我算了算,我右虞侯军已折损两千余人。” 程亦看了一眼章破虏,也说道: “好在他们的攻城器械损耗巨大,加之我带来的三千五百人,料想他们要再来一次,怕是不那么容易凑足木料了。” 章破虏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两个人盯着舆图沉默了一会后,章破虏站了起来,对程亦说道: “走,去伤兵营看看。” 程亦点头,两人走出大帐,已有亲兵牵来战马,两人翻身上马,便驱动战马慢慢朝伤兵营走去。 ………… 此时城外草原联军北大营中,一场军议也正朝着失控的方向转变。 汗帐中,盘着腿坐在狼皮毛毯上的突尔赤,对即将打起来的处木昆律与盘陀两部可汗视而不见,只是看着身边作为宾客参加军议的裴姓年轻人。 此刻这个年轻人正跪坐在他的下首,小口啜饮着滚烫的热茶。 突然,突尔赤慢慢拿起面前桌案上用来割肉的纯银小刀,仔细端详着,却对裴姓的年轻人发问道: “裴先生,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大汗折煞在下了,在下在家排行老二,称呼在下裴二郎即可。” 裴二郎放下手中装饰着金银的夸张茶杯,拱了拱手道, “如果大汗询问当下破城之法,在下并无良策;如果大汗询问如何逃跑,在下倒有一计。” 突尔赤抬起头依旧没有看向裴二郎,而是盯着下方已经扭打在一起的两部可汗。 很明显,对于突尔赤,他们是还留下了一些面子,没有拔刀相向,只是不知道,这点面子是留给自己的,还是留给自己那已经死去的父汗的。 “师俊彦的三万大军七日前便在图合川西北的勒马河北与葬狼丘一带全歼了乌日铁勒两部近三万骑,阵斩两部的可汗。草原勇士们的尸体几乎让勒马河断流。” 突尔赤放下手中的割肉刀,转头看向裴二郎说道, “他们在葬狼丘乌日部的汗帐建造了一座巨大的京观后便全师向南,却在跨过勒马河后失去了踪迹。勒马河距离此地一百五十里,几日就能来到平虏城下,但是我的斥候没有发现他们,还请先生教我。” 裴二郎微笑着对突尔赤说道: “自然是连夜撤军,从图合川沿着勒马河一路向北,直到月亮山为止。” 突尔赤听闻这话,放在桌案下的手已经捏成拳,背面的青筋暴起,清晰可见。他面色不改,继续问道: “勒马河北上至月亮山何止千里,此时又正值寒冬,先生可知我草原六部的牛羊会饿死,战马也将不再雄壮,勇士们也会倒在风雪中,无法得见狼神。” “知晓。” “那先生为何出此下策。” 裴二郎俊俏的脸上依然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依旧打得不可开交的两部可汗。 此时的裴二郎的笑容,在突尔赤眼中是如此的丑恶。但是突尔赤不得不承认,裴二郎戳到了他的痛点。 草原各部,是看到了突尔赤的八千汗帐狼骑和裴二郎带来的一千五百甲坚兵利的部曲与数千工匠,才决定跟随突尔赤反叛大魏的。 至于思念当年突尔赤的父汗与六部推举大汗的大会上其余五部那番毕恭毕敬的话语,不过是他们对自己野心的一点点掩饰罢了。 围攻平虏城前,他们虽然遵从自己的号令,甚至抛弃了自己赖以生存的草场和几乎所有妇孺以及半数牛羊,不过是因为各部可汗已经老了,但是却不舍得把权力交给自己的儿子们,想要搏一把,借此提升自己的声望,还能获得承诺的大量牛羊丁口。 可是,当他们发现自己蒙受了巨大损失却毫无所得后,这些目光从来都放在牛羊丁口身上的各部可汗们就已经坐不住了。等到盘陀部的西大营被击溃,进而被突尔赤下令射杀近万溃兵后,盘陀部的可汗舍里丘便率先爆发了。 如今仅剩不足万骑的舍里丘自然不敢把火撒在受损最小的突尔赤身上,只好去找同样在攻城中损失惨重的处木昆律部可汗忽木儿身上。 看着两个五十多岁的胖子在下方笨拙地互相挥动拳头,并且互相问候着各自的祖宗。突尔赤已经彻底无法忍耐。 他猛的起身,大吼一声,喝止了两人的斗殴,随后说道: “两位叔叔,草原六部的祖宗只有一个,那就是天狼神,侄儿怎么不知道我草原上还有别的祖宗。” 此话一出,两名可汗顿时噤若寒蝉,赶忙趴在地上请罪。 突尔赤眯着眼,盯着下方自己的两位叔叔说道: “看两位叔叔腿脚不便,不如我两位叔叔去帐外骑上马,拿起刀,用我们草原勇士的方式决个胜负如何?侄儿作为六部的大汗,也给两位叔叔做个见证。” 听到突尔赤这番话,舍里丘与忽木儿肥胖的身躯剧烈的颤抖着。 他们两人急忙爬到突尔赤脚边,亲吻着突尔赤的靴面,以示恭敬,同时连连告罪。 突尔赤冷哼一声,然后转头对裴二郎,说道: “让裴先生看笑话了,今日军议就此作罢,裴先生可先行回营,本汗定会考虑裴先生方才所说的那件事。明日便给先生一个答复。” 听到突尔赤下了逐客令,裴二郎也不多做停留,起身拱手说道: “大汗决定自有道理,不必与在下区区一个外人说。” 说罢便向门口走去,刚要出门时,裴二郎忽然停下轻轻拍了拍脑门,回过头笑着说道: “方才大汗又喊我先生,在下说了,大汗可以称呼在下为裴二郎,真的当不起先生这二字。” 随后也不管突尔赤与汗帐中他人作何表情,便大步走出了汗帐。 走出汗帐的裴二郎接过亲随递到手里的缰绳,笑着说道: “这塞北愈发的冷了。算起来,又五年没回家了!” 看着身旁依旧一言不发的亲随,裴二郎翻身上马,说道: “你一个哑巴,与你说这些作甚。” 说完便打马向北大营中心的自家营寨而去。 ………… 亥时,已经变为伤病营的酒楼依然有灯光透窗而出照在地上。依然在伤兵营帮忙的裴彻熟练给一名大腿受伤的士卒换过药后,便去到门口,从一众或坐或躺的劳役中间找到了个空档,倚着墙坐下,准备小憩一会。 “啊,……啊……” 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突然在裴彻耳边传来,他睁开眼,一张大病似的麻子脸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原本要发作裴彻见到来人后,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便挂在了脸上。 “啊,二狗子啊,你今天不用上城墙值守吗?” 见二狗子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旁边的街道,只见几百名安北军士卒正三三两两进到旁边的民房中,显然是值守多日后换防下来休整的。 裴彻刚要起身挪动一下让二狗子坐下,,便被身材高大的二狗子按住,随后二狗子自己走到旁边,一脚踢醒一个还在熟睡的劳役,示意他让开后,然后坐了下去。 看着正冲着自己傻笑的二狗子,裴彻摇摇头,小声说道: “他们劳累一天,何必又去叨扰他们呢?” 二狗子抬起头想了想,便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从悍腰中的干肉袋中掏出一块干肉,递给了那个茫然不知所措的劳役,算是赔偿了。 看着劳役拿着一块肉干警惕地从众劳役中穿过,而后去到墙角后,二狗子才再度把视线转移到裴彻身上。 他掏出军籍木牌,指着上面写的名字与籍贯示意自己会写了。 裴彻点点头,夸赞道: “进步很快嘛。那为师来考教你一下。就在地上写出来我看看。” 二狗子闻言,赶忙准备写,发现身旁依旧全是人,便又掏出一块肉干,踹了另一个正在睡觉的劳役,然后递给他肉干,示意他走开。 自知已经没办法纠正他的裴彻只好听之任之,看着那个劳役边吃边走开后,便看着正在用手做笔,在地上奋笔疾书的二狗子。 不久后,十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便出现在了地上。 “赵二狗,云州扶风郡乐县,宏元十年募兵。” 第23章 裴彻收徒 看着地上鬼画符般的十六个大字,裴彻毫不留情地指出了其中十五个字出现的错误。 赵二狗懊恼地摘下铁胄,胡乱挠了挠头,然后指着这些大字咿咿呀呀的想要表达什么。 “识字并非一日之功,你在闲暇间做成这样,已是不易,我来给你指出其中的问题,你再仔细写几遍,如何?” 裴彻见赵二狗点了点头,便开始从右至左依次将字拆开给赵二狗细细讲解。 两人坐在伤兵营的门口,一个说,一个听,还不时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与周围睡了一地的劳役显得格格不入。 因战功晋升火长的章义此刻正捂着屁股带着九个军法队士卒巡逻,还未走到伤兵营门口,就听到了裴彻刻意压低的声音。虽然相处不久,但是章义对裴彻那富有磁性的声音还是很熟悉的,一般军中士卒嗓门粗大,可没他这么细腻。 “此字最为好记,不过六笔即成,来回往复,并不复杂。你只需……” 章义顺着声音找寻过去,便看到了在一众席地而睡的青壮劳役中间,在门口与一名士卒并肩坐在一起的裴彻。 而这名士卒,章义恰好知道,右虞侯军中有名的神射手,也是右虞侯军中唯一的哑巴。 章义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带着巡逻的军法队士卒走过去,身上的甲片碰撞,哗哗作响,动静自然不小。 耳朵很好使的赵二狗听到甲片碰撞声,连忙回头看去,然后突然就站了起来,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 而刚刚接过赵二狗递过来的肉干正在撕咬的裴彻则没那么紧张,毕竟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非青壮,也不是右虞侯军士卒,只是一个还没有被证实身份的本国人士。 赵二狗的紧张不是没有道理的,虽说他所在的团是撤下来休整。但是,他是钻了军中律令的漏洞的。 此刻独自一人的赵二狗没有离开规定休整位置五十步,也就是说,不算逃兵。但是没有遵从十人成行的他如果被军法队发现,少不得要挨一顿板子。 赵二狗觉得自己这顿板子挨定了。 看着眼前这个身穿细扎甲的人,想到可能还要连累裴先生,赵二狗此刻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 看着不知所措的赵二狗,章义没有做出任何符合自己当下身份的举动,而是坐在方才赵二狗坐着的地方,瞅了瞅地上的十六个大字 “教他认字?” “是啊,他连家信都不会写。” 裴彻嚼着肉干,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不是有文书官吗” “如果文书官有我这般耐心就好了。” 裴彻指了指赵二狗,说道, “可怜的人,想要找文书官代写一封信还要人写一句便给他看一句。” 章义看了看站在旁边局促不安的赵二狗,说道: “确实,我也不会有这般耐心和时间去一句一句帮他润色一封普通的家信。” 随后,章义又问道: “你认识他多久了?” “也不过五日。” 章义瞅了瞅还在忙着对付肉干的裴彻,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赵二狗,便站起身说道: “既然教可得教得仔细一些,也得收些束修什么的,别像我一样,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学到。” 裴彻终于吃完了那块韧劲十足的肉干,他用手一抹嘴,说道: “这肉干不就是束修吗?自围城以来,十几日天天喝粟米稀粥,哪怕一块肉干也足以称得上是美味了。” 章义道:“也对,此刻城中一块肉干自然是比得上百两黄金。” 说罢又看着赵二狗说道:“军中许你等善射军士每日额外支米粟一斗,肉干两斤,你都用在这里了?” 赵二狗听见这话赶忙摇头,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同时解下自己革带上的干肉袋子,翻开口子给章义看。 早已被章义等人的动静吵醒挤到墙边的一众青壮劳逸,此刻看着赵二狗翻开的干肉袋,也有些骚动。毕竟围城后士卒优先,其次辅兵,最后才是他们这些被临时征募的青壮劳役。都是壮年,每日就一升粟米,如何都是吃不饱的。 看着有些骚动的青壮,章义此时也有些头疼,他狠狠看了一眼在一群青壮劳役中间打开自己干肉袋子的赵二狗,便不再作声。 发现自己做错了的赵二狗也赶忙收起干肉袋子,重新系在腰间,同时恶狠狠地看着身旁的青壮劳役,并张开嘴发出奇怪的叫声。 章义看着一脸自在的裴彻,说道: “赵二狗,你们团的划定的修整地区在哪?” 赵二狗听见章义说话连忙又收起了恶狠狠地表情,掐媚地笑着,同时手指向伤兵营对面的一片民房。 章义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对身后军法队士卒说道: “未请示上官,擅自出营,战时与军中以外闲杂人等交谈,杖二十,拖走。” 话音刚落,章义身后两名士卒便走上前去,一把抓住有些慌张地赵二狗,解下他革带上的弓囊胡禄等装备,又有人上来把他捆起来,就要带回军法队。 裴彻坐在原地,并没有什么动作,依旧笑着看向章义,直到章义也转身准备离去时,裴彻忽然对已经被捆成粽子的赵二狗说道: “既然这几日收了你的束修,便要教你,我愿收你为徒,教你识字,可否?” 闻言赵二狗赶忙回头,嘴中胡乱叫喊着拼命点头。从这个年轻人帮自己写信,教自己识字开始,赵二狗就认为这个年轻人一定是个识得很多大字的士子,而且他脾气很好,没有自己军中文书官与主簿那般高高在上。 对于一个愿意放下身段跟自己这个大头兵交谈,且能教自己认字,却只收几块肉干的年轻人。愿意收自己为徒,是自己积了大德,如何能不答应。 裴彻笑道:“以后你我便以师徒想称,为师此刻无权无势,不能救你,就当做拜师的一次磨炼。” 章义停下来,转头看着这个突然老成的裴三郎,奇怪地问道: “你真的如此好为人师?” 裴彻道:“非也,有教无类如何能叫好为人师。” 章义又问道:“那为何不把这些人都收了?” 裴彻看了看周围一脸茫然的青壮劳逸,叹了口气说道: “虽有此志,却精力有限,尽心教授两人已是不易,如何能广开大门,平白误人子弟。” “那你还能教授一人。” “另一人是你啊!” “可我没有给你束修。” “没关系,束修可以再补。” “书读多了当真是无耻至极!” “多谢夸奖。” 章义看到裴彻笑着对自己拱了拱手,愈发觉得这个人颇有些无赖的模样。便不准备继续与他纠缠,转身准备离去,却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回头看去,发现裴彻此时笑容已经消失,正呆呆的看向北门方向。 章义随着裴彻的转头的方向看去,只见到北门外此时火光冲天,几乎照亮了半片天空。 他顾不得还没好利索的屁股,一把拽过一名同样在看的士卒,大声吼道: “速去报与队首,敌军北大营起火了。” 看到拿命报信的士卒飞快的跑远后,章义又跑过去解开赵二狗的绳子,拿过他的装备一把塞到他手中,对他说道: “今日暂且记下,等战后再行责罚。” 说罢便一蹦一蹦地带着其余士卒往军法队驻地跑去,身旁,几名把马骑得飞快的塘骑正不断向中军帐奔去,几处城门上也响起了低沉且悠长的号角声。整个平虏城在城外的冲天大火中突然变得躁动起来。 第24章 城外乱起 还没有睡下的章破虏与程亦也看到了北门隐隐传来的火光,随后便有数名塘骑飞马来报。 等塘骑退下以后,章破虏与程亦对视了一眼,眼中同时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营啸!这是两人心中同时想到的一种可能。 说罢,二人便骑上战马带领亲兵赶往城北。张大财命塘骑回报的大火自然不会作假,但是亲眼看过,他们才能决定下一步到底怎么走。 一路上,不断有在城中各处休整的士卒在自己校尉的吼叫声中汇聚在通往各门的直道上整队,预警的号角已经吹响,响应不及时的人是要斩首示众的。 来到北门的章破虏与程亦从已经被士卒挤满的马道直接骑马来到城墙上,随后跳下战马把马交给亲兵后,就跟着已经在一旁候命的张大财凑到了一个垛口旁。 三人顾不得被一锅端的风险,只是紧紧盯着远处三里外燃起大火的草原联军北大营,神情紧张又兴奋。 “老章,出击!看这火势不像作假。” 程亦扶着垛口的手上青筋暴起,稍稍有些颤抖地说道, “照着胡人的性子,就算捏到一起,打成这样,也早该分崩离析了。我觉着做不得假。” 章破虏见张大财也点了点头,说道: “早先还以为突施那那个老东西还活着,平白担心了好多天,后来才发现是突尔赤这个狼崽子,正愁没机会让他父子团聚,现在老天给机会,我们干他一把!” 张大财点了点头,嘿嘿笑道: “都尉出城那次留了我在城里,看得我浑身难受,这次,我老张可不能再在城里憋着了。但是,作为军司马,我得提醒两位都尉,需得留下一位在城中坐镇,以防不测” 章破虏点了点头,转头对程亦说道: “有劳你老程帮我守住城池了。” 程亦看看沆瀣一气的两人,手重重地拍在垛口上,叹了口气说道: “便如此!” 却不料张大财又说道:“可程都尉的司马并不在此,我也只是提醒,并无节制都尉的权力。” 程亦眼珠子一转,忽然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他拍了拍张大财的肩膀,大笑着说道: “张司马言之有理,那我们就速速出城袭营!” 章破虏点点头,吩咐亲兵去通知文正坐镇中军大帐,然后下令在北门敲响了聚将的大鼓。 不多时,包括一千骑马步卒在内的四千人手持火把便在北门集结完毕。这是从各处城墙抽调来的士卒,甚至包括军法队在内的城中所有可以调动的兵力。 章破虏与程亦各自命亲兵背上飞虎旗与门旗,便分成两队从北门与西门冲出城去。 正在燃起大火的北大营中咆哮的突尔赤此刻已经无法再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了,愤怒与无力交织在他的脸上,冲天大火正从裴二郎所在的独立营寨周边向外扩散。 突尔赤当然猜到了这场大火的起因,但是此时再想这些已经晚了,就在他组织人手想要扑灭大火时,裴二郎带着他剩下的七八百部曲从突然洞开的大门处杀了出来,根本来不及反应的草原联军眼睁睁看着裴二郎一路放火,直到冲出大营消失不见,都没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想到裴二郎无法带走的工匠应该还在的突尔赤急忙命手下的汗帐狼骑前去查看,却发现。没有一个人从那座燃起熊熊大火的营寨中跑出来。 整整三千工匠,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被这营寨中的大火彻底吞没。 突尔赤听到后还来不及悲伤,被他安插在其余三部中的汗帐狼骑便狼狈的逃了回来,带来了三部皆反的消息。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让年富力强的突尔赤几乎不能站立。大火造成的营啸让连成一片的大营到处都是喊杀声,抢夺战马与私人财物的士卒比比皆是,其中甚至有自己在裴二郎帮助下辛辛苦苦建立起的汗帐狼骑。 已经彻底反了的三部可汗此时正带着各自的部属离开了原来的营寨,冲进了北大营,见人就杀,显然是准备彻底把苍狼部从六部中抹掉。突尔赤深知,当北大营三万苍狼部族人被杀光后,留在图合川草场的妇孺只有变成其余三部丁口或被师俊彦屠杀殆尽两种下场。 深知自己不能再留在大营中的突尔赤也顾不得其他,命亲卫竖起狼头大纛,便带领身旁不足百人的亲卫骑兵沿途收拢溃兵,同时向大营西南方向冲去。 已经出城在西北角汇集在一起的安北军四千骑这时才发现,整个草原联军已然分崩离析,黑夜中,围城的各部骑兵高举火把,如同一道道火龙涌向熊熊燃烧着的北大营,远处传来的喊杀声连身在二里之外的章破虏等人都能感受到此刻营中的混乱。 “老程,你带一千骑直入敌营中军大帐,成与不成都立刻从北侧杀出;老张,你带一千步卒一千骑兵从大营东侧兜过去,我带一千骑从西侧兜过去,只需截杀他们外围的斥候,然后把从营中冲出来的大股敌军堵回营中,让他们在里面自相残杀即刻,不得深入。” 章破虏说完,又唤来塘骑说道: “即刻回城通禀文主簿,城中只留一千五百人,把剩下的三千步卒都调出来,就在敌军北营外三百步阻隔外逃敌军,等待辰时进攻。 说罢,三人也不再说话,便再各自举起认骑火把,带领所属士卒分别向着既定位置出发。 第25章 阵斩 程亦的一千骑冲进敌营的过程极其的无聊,被推倒或者因为燃烧导致自己倒塌的寨墙把整个营寨面向城墙的宽阔正面完整的暴露了出来。数座寨门吊起的木桥早已被放下,壕沟里满是黑夜里试图向外逃跑而掉进壕沟,进而被地刺扎死的尸体。 分成三股一头扎进进大营的一千安北军骑兵并不清楚营中中军大帐的位置,只能根据自身扎营的经验在各自校尉的带领下拼命向大营中心推进。他们投出手中的火把,凭借高速的战马和手中斜向下举起的横刀击杀所有想要拦阻或来不及躲闪的草原六部士卒。 章义所在的军法队此刻就在程亦身后冲击敌营的一千骑中。他举目望去,到处都是燃烧的帐篷车马,被烧焦的人马尸体正混合着大火燃起产生的热浪一阵一阵地冲击他的鼻腔。 不远处,许多草原六部士卒对这支规模很大的安北军骑兵大多避让,却对身旁曾经的同伴举起弯刀长矛。抢夺弱者粮食的、骑在战马上砍杀自己同袍的行为随处可见。说是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很快,身旁的袍泽不断开始朝着没有燃烧起来的敌营扔出火把,没有经历过夜战袭营的章义有样学样,也把手中的火把扔了出去。至于有没有点燃什么东西,已经不重要了。 很快前方不断有人高喊,“只诛贼酋,降者不杀!” 随后章义也跟着高喊,千人的呼声在乱做一团的大营中并不起眼,只有寥寥几人回头张望一下,便又投入到抢掠之中。 程亦挥动手中的连枷砸飞一个刚刚上马的百骑长后,发现前方有一座大得出奇的帐篷,帐篷顶端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立在上面,他心中一喜,便朝着那边猛冲过去。 等到靠近大帐,打垮一群正在大帐中抢夺金银器物的乱兵后,程亦发现这里已经人去帐空,他低声骂了几句后,便命令十几名亲兵同时吹响号角,然后带领身边不过数百人的骑兵继续向大营北侧冲去。 已经在队尾的章义听到号角声,正要跟随前方的袍泽继续向北,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只大手抓住,拽下马来。 摔得七荤八素的章义刚一起身,一支长矛就捅了过来,发现横刀坠马时脱手,手上只有一个骑兵团牌的章义自然不敢托大,就地一滚,堪堪躲开了那根长矛。 他定睛一看,是一个身着锁子甲,头上梳着六七条小辫的胡人,此刻他已举起长矛再次刺了过来,稳住身形的章义手中团牌微斜,面对着来人的长矛就冲了上去。 长矛撞击团牌的一刹那,斜举团牌的章义卸掉了长矛的大部分力道,章义稍稍用力,格开那人长矛的刺击后,便躬身向左侧跑去,捡起了自己的横刀。 横刀在手,章义不做停留,便举起团牌横刀快步向那个胡人冲去,那个胡人发现自己两次刺击都被躲开,就将长矛当成投枪扔了过来,把身体调动起来的章义向左侧翻滚,躲过了这记近在咫尺的投射,刚一起身,一柄弯刀便从斜上方劈在了章义的身甲上。 一阵金属摩擦的酸涩声中,靠着甲胄坚固挡下这一击的章义忍着疼痛也挥出一刀。这一刀同样没有破甲,两人各在甲上留下了一道利器劈砍的痕迹。 退后几步的章义发现自己手中的横刀无法破甲后,便心下一横,再次欺身上前,同时手中横刀几乎在那名胡人身前朝着他的脑袋扔了过去,那名胡人弯腰躲过,还未直起身子,章义手中的团牌就狠狠砸在了他的脸上。被砸的有些发懵的胡人向后踉跄几步,还没举起手中弯刀,章义的盾牌便横过来准确的砸在了他的喉咙上。 来不及看这个抱着喉咙发出奇怪声响的胡人,章义捡起横刀,跑出几步,从后方捅死一名正在找寻粮食财物的胡人后,便骑上他的战马一路向北方跑去。 骑在战马上往北方狂奔的章义在不断四处张望,想发现自家大队的身影,却只发现了几名掉队被围攻致死的同袍,他们的衣甲武器早就被扒光,就那么赤条条的躺在燃烧的帐篷旁边,章义挑翻帐篷,着火的帐篷铺在他们裸露的尸体上,很快就烧的更加凶猛。 章义稍稍低头致意,而后继续打马向北方追去,终于在快出大营时碰到了正在收拢兵卒的程亦,匆匆归队的章义这才发现,进入大营时长长的火龙,此时缩短了三成。 “不等了,冲出去在北边布防,堵截逃敌。” 随着程亦话音刚落,号角声再次响起,袭营的程亦所部便汇聚在一起,冲出了熊熊燃烧的草原联军大营。 西侧的章破虏如愿撞上了匆匆汇聚了数百骑逃出大营的突尔赤,看着被火烧掉半边的狼头大纛,章破虏几乎笑出了声,在外围堵截几波溃兵并把他们赶回去后,苦等两个时辰的章破虏终于等到了他想等的人。 仓皇逃离的突尔赤在大营中带着他的汗帐狼骑左冲右突,在接连击溃数支三部骑兵步卒后,身旁好不容易汇集的不到两千骑也只剩下了数百骑。 披头散发的突尔赤回过头看了看身后已然人困马乏的汗帐狼骑,燃烧着的大营,就如同他五年间的野心一般,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他看着远处开始慢慢提速的安北军骑兵,夺过身旁亲卫的号角亲自吹响,同时对方的号角也开始响起。 号角声过后,突尔赤举起双手冲着漆黑的天空大声吼道: “狼神在上,您的子孙为了牛羊与丁口抛弃了在您圣地的盟誓,致有今日之败,若您真的心系您的子孙,就请降下天罚惩罚那些背信弃义之人!” 说罢,他便带头开始向着人数远超自己的安北军骑兵冲去。 看着乱糟糟的突尔赤所部骑兵发动的决死冲锋,章破虏深知这是强弩之末,所以并没有在正面集中力量,而是在左右两翼各布置了两百手持横刀团牌的游骑,用作包抄,打算等到对方马速降低后缠住他们然后一口吃掉。 随着安北军正面的披甲突骑进入袭步冲锋,双方骑兵很快就撞在了一起,过于密集的突尔赤所部狼骑几乎将只有四排的安北军正面骑兵凿穿,奈何半夜的血战让他们的战马已经到了极限,被强行逼停的狼骑前排已经和安北军骑兵搅在了一起,不得寸进,后方的狼骑想要绕行时却发现两翼战马飞快,横刀闪亮的游骑已经杀将过来。 冲在第一线的突尔赤并没有被安北军骑兵的马槊捅到,他挥舞着狼牙棒接连砸死数人,跨下的战马也是良马,仍有力气驮着突尔赤向前拼命地挤过去,此时的章破虏也已经抛弃了手中的马槊,手持一柄连枷挥舞着向突尔赤所在的方向前进。 两翼的游骑在几个呼吸间就借助马速把后方失去了速度的狼骑收割殆尽,然后开始从后方冲击仍然挤在前排的狼骑,此时前排的狼骑和安北军正面骑兵也已经发展到了在马上贴身近战的程度,长长的马槊早已经失去了作用。 对于汗帐狼骑与安北军突骑这两支披甲率相当高的骑兵来说,失去马速后的战斗中,刀刃窄,刀身狭长且薄的横刀与同样追求锋利的弯刀显然不是个很好的选择,所以,双方的骑兵几乎同时都选择了沉重的连枷、大斧与狼牙棒之类的钝器。 挤在一起的双方骑兵死命地绞杀着,只要有人掉下马,立刻就会被踩成肉泥。章破虏也挤到了最前方,他挥舞着连枷接连砸碎了两个丢失了铁胄的汗帐狼骑的脑袋。等他回身看向刚才突尔赤所在的方向,发现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来不及多想,章破虏又挥舞连枷甩向其中一名狼骑,把他砸下马后,突然前方一片开阔,他调转马头,黏腻的地面让人几欲作呕。 他仔细的盯着地面,直到发现一具被踩踏的半截身子与地面几乎融为一体的尸体时,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把连枷挂在马鞍上,指着那具残破不堪的尸体说道: “贼酋突尔赤已授首,快马报与张司马与文主簿,但是辰时压迫敌营的计划不变。” 看着两名游骑抱拳领命离去后,章破虏大声喊道: “随我回转,于敌营一里外下马休整!” 大火燃烧了整整一夜,几乎把草原联军的北大营烧成了一片白地,等到天空逐渐亮了起来,熊熊烈火仍旧没有熄灭的意思,许多已经被烧成焦炭的木头和人畜尸体几乎站连在一起。无法分辨,各种各样姿势的焦尸让人几乎不能直视,空气中的焦臭气味连平虏城内都能闻到。 经过一夜混战的营中其余三部已经几乎肃清了三万人的苍狼部,但是大火中失去踪迹与战死的部众数量之多也几乎让站在突尔赤大帐前的三名可汗难以接受。 看着仍然在烧焦的残骸中兴奋的翻找财物的部众,三名可汗不得不派出仍然拱卫在身旁但为数不多的亲卫开始收拢部众。 站在三人中央的舍里丘双眼布满血丝,一夜的鏖战,他们三部总算是趁乱成功拿下了北大营,只是大营中的粮草牲畜已经被烧的几近全无,活着的人也十不存一,实在无法弥补他们三部的损失。 想到不知何人递来的密信,舍里丘就有些头大,此时的他实在没有心思去想密信中说的突尔赤准备袭杀他们三人把部众合并一事的真假,就算是假的,当时大帐内突尔赤也是真的有过一丝杀意。 无非是就坡下驴罢了,舍里丘等人也早对突尔赤心生不满了。 “这大帐外的狼头大纛没了,说不得那个小崽子还没死呢,可不能让他活着。” 舍里丘左手边的服利具部可汗兀哈尔说道。 处木昆律部可汗呼木儿踢开一块被烧焦的断手说道: “这么大的动静,城里的安北军没理由一动不动,说不定只是人少不敢冲进来折损过甚,但是在外围杀一些漏网之鱼应该是没问题的。” 舍里丘看了看自己的两名兄弟,说道: “只怕他们也没有堵住突尔赤,要是让他跑了,我们三人以后就得防备着我们的背后了,这个小崽子跟他父汗一样,抓住机会就一定要撕下我们一块肉来的。” 呼木儿看了一眼依旧没有冷静下来的舍里丘,不由说道: “可惜了,只学到了狠劲,他父汗的狡诈和果决他却是一点没有学到,要不然,我这把老骨头真跟他去搏一搏也不是不行。” 随后也不管舍里丘与兀哈尔奇怪的眼神,便踩着一名亲卫的背上马招呼亲卫准备离去。 三人决定突袭突尔赤前,便约定一同退兵。此时手中算下来怎么也该有个两三万人的他们觉得城里的安北军应该不会这个时候出来找不自在,毕竟,城里满打满算也就不满万人,出了城,没有了依仗,谁赢谁输还说不定呢。 看着已经骑着战马走出几十步远的呼木儿,舍里丘与兀哈尔也分别上马准备离开。正在这个时候,一名半夜便被派出去监视平虏城的百骑长骑着一匹屁股上插着数支羽箭的战马拼命来到他们面前,便摔下战马,这时他们才发现,这名百骑长的背上也插满了羽箭,看着只剩一口气的百骑长,舍里丘赶忙命令亲卫上前问话,那名亲卫半跪在地上扶起百骑长,只听见百骑长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后就头一歪,断气了。 有些发愣的亲卫过了一会才回过头磕磕绊绊地说道: “可汗,阿史林那说说,说” “说什么,嘴皮子利索一点,要不然我就送你一起陪他一起去见狼神。” “安北军都护师俊彦的帅旗出现在北方三里外,安北军全军皆至。” 第26章 决战 听到这个噩耗的舍里丘当即气血攻心从马上摔了下来,此时得知消息还未走出百步远的呼木儿也急忙返回,焦急的与兀哈尔看着被亲卫扶起来的舍里丘,已然是乱了方寸。 他们曾经在军议上已经一致认为师俊彦必定已经回师,可他们不认为自己撒出五十里的斥候会发现不了师俊彦,而且就算师俊彦大军已至五十里,等他接收到自己这边三部突袭苍狼部的消息,半数是步卒的师俊彦三万大军也无法移动至此,更何况是夜晚行军。 但是他们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已经组成完整军阵的师俊彦三万大军正慢慢向他们这里推进,悠长的号角声和越来越密集的钲鼓声似乎在催促着夜行五十里的安北军士卒,快些近敌。两侧的游骑正追逐着亡命逃窜的草原三部斥候。 大营中三部的部众在一众百骑长千骑长的抽打喝骂中终于在北大营外列阵完毕时,三万安北军士卒已经来到了两百步的距离。 此时三部乱糟糟的军阵中,舍里丘等人望向两百步外,宽度达到五里的安北军军阵,心中不由得绝望起来。这时舍里丘突然对身旁自己的两个兄弟说道: “我们派人去求和,就说我们之前迫不得已,现在已经诛杀突尔赤,杀光了造反的苍狼部,求他放我们离去,我们已经没有能力战斗了。” 呼木儿看着双眼通红,近乎疯魔的舍里丘,不由得叹了口气: “师俊彦在塞北三十几年,你何曾见他对我们心软过,每年都要借口杀我族人的人是能接受我们反叛再求和的吗?” 舍里丘还想再说,却听到斥候回报自己的身后以及左右都出现了千人以上的安北军,看着已经愣在当场的舍里丘,呼木儿苦笑着说道: “此时按照他们中原人的说法,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时候。现在唯有死战了,死中求活,或有一线生机。” 呼木儿话音刚落,便看到已经停下的安北军军阵后方的巢车上不断挥舞着黄色的旗帜,随后一轮标定箭如同乌云一般遮蔽了已经明亮的天空,分别落在他们前方四十步以及一百多步外,随后就再次静止,整个战场除了风声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进攻,我的兄弟,如果不进攻,我们的勇士们会因为这种压迫变成没有牧羊人的羊群,四处奔逃。” 看着舍里丘点头同意,兀哈尔也没有反对,呼木儿便接手了三部仅剩的三万骑的指挥权。他仔细观察过后,发现自己已经被堵死在了北大营外,虽然仅仅看到三面出现了安北军的兵马,但他不认为城中守将不会派遣一支步卒堵住自己最后的退路。 看着正面严丝合缝的军阵,呼木儿决定派出三千骑径直向西冲击那支明显人数要少一些的安北军骑兵。 正在呼木儿命令亲卫吹响苍凉的号角声,命令三个千人队开始转向西侧时,师俊彦中军的鼓声也开始响起,随后几面红色三角旗开始向着西侧挥动了三次,一支一千人的披甲骑兵便从左厢军前军的军阵迅速出阵,在一名统军校尉的带领下开始以漫步的姿态逐渐向草原三部的三千骑靠拢。同时章破虏剩余的七百余骑也开始响应,渐渐对草原三部的三千骑形成了包夹之势。 呼木儿又向东面投入了三千骑,然后师俊彦的中军同样又投入了一千披甲骑,呼木儿叹了口气,他们已经被压缩在一个方圆不足十里的地方再也无法动弹,失去了轻骑辗转腾挪的空间。 他无论向哪个方向派出兵力,那个方向都会得到来自师俊彦本阵的有力支援,自己也只有向前一条路了,号角声再次响起,在战场两侧缓缓接近的草原三部六千骑立刻开始回转,返回军阵,同时,长达五里的正面上,六千草原三部骑兵组成两个厚实的阵型,开始同时冲击师俊彦大军的左厢军前军与与左厢军后军。 两百步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转瞬即至,即使是安北军这种久经战阵的边军精锐,也无法做到射出三轮以上的箭矢,因此,当六千骑兵开始冲击时,左厢军前后两军后方的黄旗举起,随后便是第一轮由强弩与军阵缝隙中的床弩构成的远程打击,粗大的弩箭在一百五六十步上远非血肉之躯可以阻挡,强弩的弩矢也带着一点角度从骑兵们的斜上方砸了下来,几乎将被覆盖在其中的草原三部骑兵一扫而空。 但是等到第二轮步弓进行过打击后,草原三部的骑兵就在安北军阵前匆忙射出一阵箭雨,而后就撞在了由旁牌与三排身披铁札甲持长枪步槊组成的重步兵阵列里。 草原三部骑兵衣甲不全,且没有步槊长枪长的短矛远远够不到旁牌手后面的重步兵,因此,草原三部的骑兵几乎是靠着速度和战马的重量砸进了左厢军前后两军的军阵中,被倒地的战马砸到在地的旁牌手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但是强行冲击军阵的草原三部骑兵排也几乎都被密集的长枪步槊挑于马下。 左厢军前军后军的正面宽度也不过八百步,挑选两个点砸进去的草原骑兵在接触后竟然出人意料的砸开了两个缺口,但是此刻,一直没有动静的中军以及右厢军前军后军则开始梯次向前,一个斜阵正在慢慢成型。 呼木儿在安北军变阵时也没闲着,他投入了手中的第二梯队,六个千人队,冲击的位置依旧是还在混战的左厢军,依然时挑选了两个点砸了上去。同时,他还抽调了两千人试图骚扰正在变阵的安北军中军及右厢军。 此时西侧离开本阵的一千骑兵已经并入章破虏的小小骑兵军阵中,统军校尉凑上来想要提醒章破虏,却被章破虏喝退,他在等第二波敌军的骑兵发起冲击。 草原三部第二波的骑兵发动冲击时,来自正面的弓弩打击几乎已经变得很稀薄,因为只能在军阵后方射击,所以弓弩手在铜钲的指令中依靠自身经验以更高的角度抛射箭矢,准确率与覆盖率大大下降。反倒是已经到位的中军在侧翼给冲锋中的第二队草原三部骑兵造成了严重的打击。 等到第二梯队的六千骑兵再次用以命换命的方法砸进左厢军军阵中的时候,章破虏的一千七百披甲骑兵也开始了动作,他们排成三排,前排平举马槊,中间举起投枪,后排亮出横刀,前后间隔巨大,直直冲向了砸进左厢军军阵的草原三部一万两千骑。 看到隐忍到此时才动的安北军西侧骑兵,呼木儿也忍不住赞叹了几句,随后他便看到前去骚扰的两千骑被东侧的安北军两千骑一轮冲锋砸的阵形散乱,已经开始崩溃。 此时,手中只剩一万六千骑的呼木儿再次投入了第三梯队的六千骑,准备从西侧因为章破虏出击后留下的缺口砸向左厢军的侧后。 这时,已经变阵完毕的右厢军已经距离草原三部右翼非常近了,甚至已经开始第一轮强弩抛射。而呼木儿早先下达的右翼后退的命令也已被执行,但是看着乱糟糟向后退去的右翼仍旧被强弩杀伤数十人,呼木儿也不能再多说什么,毕竟能够做到这样已经是自己和自己的部众的极限了。 看着眼前已经溃散的不到五百的草原三部骑兵沿着侧面跑回本阵后,侧翼的张大财也开始试探性的沿着东线的外侧向草原三部的右翼外围机动,他这样做的底气是塘骑已经想自己汇报了与中军汇合并得到加强的程亦所部一千五百骑,正在向自己这一侧赶来的消息。 看着速度不快,但胆子很大的两千骑敢大胆的向自己侧后绕行,呼木儿面色铁青,但他不敢有任何举动,因为安北军中军的弓弩在继续投射两轮远程打击后,目测数千人的披甲步兵正手持长枪与斩马刀向自己陷入混战的一万两千骑侧翼发起了冲击,同时安北军的右厢军也开始不断向前,且走走停停,不断抛射箭矢,一直压迫自己的右翼。 呼木儿看着自己正在绕行的第三梯队六千骑兵,心中只盼望能够击溃还不曾动摇的左厢军。 安北军中军后方数百步,端坐在马上的师俊彦不时与长史文常与副将赵尽忠交谈着什么,身旁的塘马往来不断,在军阵中传递着消息。 看到背着左厢军前军旗子的塘骑第三次来到这里后,师俊彦直起身子往左厢军的方向看了看,发现左厢军前军的都尉门旗并未移动后,便对着那名左厢军前军塘骑说道: “同样正面撞上了六千骑,独孤靖的左厢军后军侧后还有六千他都没来求援。你前军只是对上六千骑就求援三次?告诉李如风,如果连皮甲都没有几件的胡骑都挡不住,就不要回来见我了,我安北军不要连野人都打不过的都尉。” 看着塘骑匆匆离去后,师俊彦便对赵尽忠说道: “中军出三千甲士,击溃那侧翼碍眼的敌骑。” 身形高大,又披了三层甲的赵尽忠笨拙的对着师俊彦抱拳行礼后,便骑着那匹与他身形极为不符的战马往中军去了。 此时的战场上犬牙交错,已经不似刚开战时那么齐整,原本还能借助几面简陋的旗子看清形势的呼木儿彻底呆住了,他有限的军阵知识告诉他,他手中的一万骑已经阵形混乱了,其中最严重的右翼已经退后至百步以外,再有几个呼吸,对面右翼的步卒就要威胁到中军了。 不敢再犹豫的呼木儿发出了右翼攻击牵着安北军右翼的命令,看着连队形的无法重整的四千骑乱糟糟地跑向安北军右厢军后,呼木儿再次下达了把中军四千骑压上攻击左厢军的命令。 他不得不进行一次豪赌,赌这一次能够凿穿安北军左厢军两军任意一点,赌自己身后数量未知的平虏城守军不敢越过满是残骸的北大营攻击自己的后方。 听着塘骑传来的汇报,师俊彦大笑起来,对文常说道: “他们到底是忍不住了。” 随后,师俊彦目光凛冽,对着身旁的塘骑说道: “右厢军要迅速击溃当面之敌,迫敌中军。” 塘骑领命而去后,师俊彦便不再关注远处战况激烈却没有什么叫喊声的战场,转而将目光投向了长门关所在的方向。 率领一千七百骑来回冲击陷在军阵中的胡骑三次后,麾下仅剩一千四百骑的章破虏便退回到了左厢军前军的军阵后方都尉门旗处。 看着铁胄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的章破虏,李如风说道: “你章老六这次是威风大了,还没到就听说你跟老程四千破两万,这次你又得三转军功到手了。” 章破虏坐在地上,笑了笑说道: “你都向都护求援三次了,看样子挺着急的,怎么还有闲情跟我打趣。” 李如风摸着头上的头巾说道: “不过是觉着不安稳,多去求几次罢了,你也知道,我向来不敢托大,不过要说我正面这六千轻骑,想要突破我的军阵还差点火候,倒是独孤靖那个狗东西那边,还有六千轻骑引而不发,我怕的是那里出了问题,波及我左厢前军,就不好了。” “你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赵尽忠那个憨货不是已经带着三千甲士过去了吗,怕什么。” “总归是觉着不安稳的,我再去前面看看” 李如风撂下一句话,便留章破虏在原地休息,自己则带领身边的亲兵上马往阵前去了。 从安北军左翼绕行的六千草原三部骑兵刚开始冲锋,就被一支手持旁牌,身背投枪,尽是长枪大斧与连枷斩马刀的甲士给硬生生挡在了原地。 为首的悍将身披三层甲,身旁亲兵皆是同样装束,他们手中的斩马刀闪烁着冰冷的光芒,身后是架在他们肩膀上的长枪,后方手持投枪的甲士不断给于冲锋中的轻骑致命打击。 他们阵形密集的如同一堵钢铁铸造的高墙一般,缓缓前进,投枪不断地从这堵墙后抛向反应不及的轻骑,斩马刀如同切割马料的铡刀一般,割麦子似的从混乱的轻骑中碾了过去。整个过程不过片刻功夫,损失超过三分之一的草原轻骑就从这群沉默的甲士身旁远远地逃开了。 看到绕行的六千骑慌不择路的跑回,甚至有人冲撞了已经非常薄弱中军,呼木儿知道自己不可能突破正面安北军的防线了。因为同一时间,他冲击左厢军前军与后军的一万六千骑,也因为被侧翼中军的突击后承受不住两面夹击,因伤亡开始溃退。 唯一还没有退下来的是自己的右翼,因为他们已经被人数远超他们的安北军右厢军两军给夹在了中间,右厢军的旁牌长枪不断转向,并且向内侧挺进,几乎已经连成一个小小的包围圈,圈中的四千轻骑失去了机动能力,眼看就覆灭在即。 深知自己已经溃败的呼木儿抽刀斩杀了准备逃窜的舍里丘与兀哈尔后,张大财与程亦的三千五百骑也已经与中军仅剩的两千骑撞在了一起,看着近在咫尺的战斗,呼木儿几乎没有思考,就举起手中装饰精美的弯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跟随在程亦身后的章义刚刚进行了一次冲锋,就看到草原三部的骑兵开始溃散,不多时,便如同漫天的星星,撒满了这片战场。 第27章 关内乱局 坐在都护府大堂中的师俊彦与众将此刻已经换了一身布衣,他盘着腿坐在桌案前在面无表情地翻看着各部递交上来的战死负伤名册以及需要补充的军械统计。他的两侧,是军中的长史、副将、都尉与几个军司马。 大堂中异常安静,只有纸张翻动时发出的‘沙沙’声,显得气氛异常紧张。 过了一会,终于看完各项名册的师俊彦抬起头看向坐在一块的章破虏与程亦略带愧疚地说道: “辛苦你们了,大军未能在十日内赶到,是本都护的责任。” 章破虏与程亦赶紧起身,章破虏说道: “大军在外,难免会有意外发生,更何况当时敌军人数远超我大军,都护不能按时回军,定是有难言之隐,您这样说,就折煞末将了。” 程亦见章破虏这样说,也赶忙表示认同。看着师俊彦点了点头,两人才又坐下来,这件事情就这么被轻轻的揭过了。 随后,师俊彦把各项名册交给行军长史文常,吩咐他赶快与都护府六曹参军商议出关于抚恤赏赐,一应军械补给的章程,便开始对众将说起关于策勋进爵的一应事务,不出意外的,守城有功的章破虏此战记了第一功,进轻车都尉,忠武将军,彻底做实了他作为安北军一军都尉的名头,其他各将也各有赏赐军功。 看着师俊彦与行军长史文常把军功评定完,并写好报捷文书奏折后,众将以为就要结束,正准备按照往常惯由都护开口例闲聊几句时,却发现师俊彦的表情仍旧严肃。便纷纷收起心思,屏气凝神,等待都护的下一步动作。 师俊彦看了看众将,便从袖子中掏出一张布帛,说道: “诸位都是跟随我戍边几十年的老兄弟,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这里有一封密诏,是平定草原六部叛乱前,由陛下身边的内侍省内常侍常公公飞马送来的。密诏召我安北军入长门关。” 听到密诏,众将纷纷看来看去,却没一个人敢接师俊彦的话,师俊彦的目光扫过众将,说道: “都来说说看。” 都护府行军司马王虎这时站了起来问道: “都护可想好了我军补给?是否要与兵部各司报备。” 师俊彦看了看王虎,点点头说道: “此事常公公已言称,我军只需来年元日后开拔即可,到时自会有兵部各司行文下发至长门关守将,我大军入关后便屯驻长门关左近,一应粮草军械皆有定州军备仓供给。但为防意外,我会命仓曹参军由互市城分批次向我大军屯驻地运输粮草军械” 王虎闻言便继续盘腿坐下,不再说话。 这时素来沉默寡言的文常反而站了起来,抱拳问道: “都护可曾对这密诏有疑?” 师俊彦闻言一愣,随后把布帛卷起来轻轻地敲打着桌案,说道: “这常公公,先帝在时我回都城述职便见过,且密诏上也有陛下用玺,不会有错。” 文常再次问道: “都护可曾想过我大军入关后如何自处?要知道这密诏召我大军屯驻长门关内,有违规制。” 师俊彦看着文常和依旧有些不自在的众将,说道: “这点你不用担心,陛下调我入关之事,朝中必定有人知晓,最起码尚书左右仆射是知晓的。” 看着文常也坐下后,师俊彦又说道: “说说这密诏之外的事,我等消息闭塞,最后一次我接到的消息是两个月前,称太子东宫左庶子田靖因挑唆太子行事越矩被罢官下狱,屯驻并州的左府卫大将军李观云因回京述职与太子走动太密被免去职位,回家中赋闲,大将军以下副将司马长史诸都尉皆被调换。” 看着有些骚动的众将,师俊彦继续说道: “同时,两月前兵部行文调定州左屯卫增援庭州,震慑宵小,却被左屯卫大将军文烈因军械粮草不全且定州多地有人联络乡里叛乱需要戗乱为由拖延。” 说罢,师俊彦深深地看了一眼与其余众将同样有些发懵的章破虏。 “沧州今年灾祸不少,同样不少人啸聚山林,更有甚者直接攻击州县,抢掠府库,虽都未得逞,但是已有愈演愈烈之势。” 随后,师俊彦叹口气说道: “这关内屯驻各卫虽然平日只维持一万募兵,却也都是精锐,一万精锐加上各州县兵马司团结兵都不能快速平定乱局,只能说明情况比想象的更复杂。 防备钦察汗国北庭军与横江防御南陈的右屯卫、右府卫自然是不能调动的,而我安北军早些年就把金狼汗国切割成了六部,如果要调边军入关,没有比我们更合适的了,加之我们这次彻底平定六部叛乱,陛下得知后,只会更加坚定调我们入关的决定。” 看到众将神情愈发严肃,师俊彦又道: “至元日前还有三月光景,各军利用这三个月减少操练,养精蓄锐,但要明确军律,约束好士卒。我会派行军司马前往各军巡视,如有不遵军律者,都尉亦受责罚。 就这样!都下去休息,如果还有变动,我自会让行军长史通知各军。” 众将齐齐起身,抱拳行礼后便都要转身离去,却听到师俊彦突然笑着说道: “老夫这些日子口渴的紧,偏偏有关内旧识往我这里送了些定州的陈年美人酿。” 听到师俊彦这话,众将如何不知师俊彦的意思,纷纷又转身回来坐下,只是姿势已经不似方才那么谨慎,颇有些老无赖的气质。 只有行军司马王虎站在门口,躬身抱拳说道: “都护知道,我不饮酒,且各军都尉都在此,营中一应事务还需有人查验,末将就先行告退了。” 程亦笑着打趣道: “要不然是行军司马呢,咱们这些人哪个有他适合。” 师俊彦也笑着说道: “去,营中一应事务就拜托你了。” “诺” 看着闷葫芦一般的王虎走后,赵尽忠摸摸自己的大脑袋说道: “真是无趣,偏偏就他不喝,当年他也是个浪荡子,走马斗鸡,现在却成了这幅样子。” “家族涉案,一家老小全部斩首示众,若非都护向先帝作保,他的脑袋也早就掉了。他经此一事,难免性情大变,现在年岁上来了,自然就如同铁石一般,更加稳当了。” 独孤靖说着还拍了赵尽忠那硕大的脑袋一下。 文常看了一眼装作没有听到的师俊彦,又看了一眼面色有些难看的章破虏,咳嗽一声,笑着说道: “这些事,就不要说了,还是等等酒菜,聊聊咱们年少时的乐事!” “长史说得对,此时正值平灭六部,不说那些晦气事。” “对对对” 酒宴很快开始,众人豪放的笑着,粗俗的对话不断传出来,不时有人引吭高歌,听上去如同一群豪情万丈的年轻人,却不知这些人早已垂垂老矣,早已不是当年初出塞时意气风发的少年铁军。 第28章 平常的一天 没有了战事的都护府大军便自动分成了两部分,中军与左右虞候军留在平虏城,其余四军在简单修整后便分批返回了互市城 随着最后一声开拔号角响起,跟着章破虏的章义看着自己阿耶与左厢军前军都尉李如风寒暄几句后,就立在城外一直看着他们消失在了地平线之上,才返回城中。此时章义抬头,太阳刚刚升起,眼见着就到了吃早饭的时候。 这几日各军修整,作为一名纯粹武将的章破虏不需要像还兼任屯田都尉的程亦一般还需要统计来年开春开垦的农田数量以及屯田辅兵数额。所以他只需要每隔几日带着军司马张大财巡视一下军营,顺便给营中留守士卒送去一些肉食后就返回自己在城中的小院或者去已经修缮好再度开张的山外山。 今日如果不是来送别开拔的左右厢军,章破虏说不定还要继续窝在自己的小院里看看书,与依然留在自己家中的裴三郎喝一壶茶,聊聊关内见闻。兴趣上来了还会偶尔在院中耍一套并不好看的军中刀法。 “阿耶。” 章义看着自顾自走在前面的章破虏,喊了一声随后快步跟上。 章破虏一边朝家的方向走,一边看着两侧刚刚返回正在整修自家房屋的民众,听到章义喊他,便随便应了一声,脚步依旧不停。 章义快步跟上后走到章破虏身旁,说道: “打完仗后,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章破虏停下来,转头看着章义,仔细打量了一下不知不觉已经高自己一头的章义却说道: “嗯,高了,以前还没发现。模样也周正,我十六岁时可没有你这么一副好相貌,也就是这塞外风沙大了些,皮肤不好,要不然去了平阳城也是个漂亮的少年郎。” “啊?” “十六岁了,不要再一惊一乍了,要稳重些。” 章破虏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街道上的一家刚开门的蒸饼铺子问道: “店家,蒸饼两张,多撒些葡萄干;包子来上一屉,要胡葱羊肉的。” 看着曾经自己认识的那个不苟言笑、少言寡语的阿耶在与裴三郎长谈一夜后变成这副样子,章义下意识就认为是裴三郎给自己阿耶下了降头。 章义就这么担忧的拎着章破虏买来的果干蒸饼与胡葱羊肉馅的包子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家的小院。 回到小院中的章破虏给自己泡上一壶热茶,然后招呼还在睡懒觉的裴彻出来吃饭。当裴彻拿着一本翻烂了的《横江水文录》睡眼惺忪的从里间走出来后,章破虏家中三人的早饭时间开始了。 习惯军中生活的章破虏与章义盘腿坐在凳子上,前两只手各拿着一个包子狼吞虎咽,与他们完全相反的裴彻则是一副贵公子的模样,哪怕是一间并不起眼的小院,一张朴素的桌子,吃食是蒸饼和包子,他都吃得极为优雅。 于是,裴彻看着站在章破虏校园中的赵二狗微笑着说道: “师父我今日气力稍有不足,恐怕不能教你太多字,只好等明日我吃饱喝足之后再好好教你了。” 看着飞快冲出小院的赵二狗,章义走过来问道: “这样真的好吗?你这番作为可不像是个好师父啊” 裴彻收起微笑的脸,很认真的说道: “吃饱饭才有力气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不懂吗?” 章义说道: “当然明白啊。” “那你明知我要教赵二狗认字,还只给我留了一个包子。” “我阿耶也吃了三个。” 日上三竿,章义光着膀子训练完雷打不动的一个时辰刀术后,结实匀称的上身散发出一层若隐若现的白色水汽。他收刀入鞘,转身穿上衣服就走进正房。 已经升起火炉的正房内,此刻已经吃饱喝足的裴彻正微笑得指着赵二狗说他字如其人,而赵二狗正得意地嘿嘿笑着;在一旁的章破虏已经坐在正房里间打起了呼噜。 拿起裴彻给他做过注解的大魏律法,便坐在正房角落的一张板凳上开始翻看,对于大魏律法,章义并不想学,只是自己阿耶要求,才不得不翻开这本比他看过的兵法战阵厚的多的书。 裴彻不知何时已经来到章义旁边,他看着这本书,笑着说道: “章都尉对你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章义听到裴彻所说,抬头看着裴彻说道: “继续说下去。” “如果日后去到关内,在塞北出生的你定然是不适应的,在这里,安北都护府就是天,如果对于你们安北军来说,军律才是天。可是进了长门关后,你便不再只是安北军一名火长,还是大魏百姓。而我大魏律法向来严苛,一名小吏也能使你因言获罪,之所以让你学习大魏律法,是让你不要意气行事,也让你晓得所有的事情都有它相应的代价。” 章义看了一眼明明没有比他大多少的裴彻,少年心性上来的他不服气地撇了撇嘴低声说道: “自然是知晓的,你还是快去教赵二狗识字,明明嫌弃他字不好看,还要羞辱他。” 裴彻皱了皱眉头,说道: “不要随便揭穿我,会破坏我在二狗心中的形象。” 章义放下书大笑起来,直到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进房间,笑声戛然而止。 没有带任何亲兵的师俊彦头戴黑色幞头,身穿一件深色圆领窄袖袍衫,外面套着一件颜色稍浅的裘衣,脚上是一双乌皮靴,花白的胡须胡须也被打理的非常齐整,看上去如同寒冬出行的富家翁,但是如果看到他腰间的金銙蹀躞带,以及上面悬挂的横刀,那么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会退避三舍,这是最差从二品才会穿着的,且多为武将。 裴彻看到师俊彦后赶忙行礼,而看到都护的赵二狗和章义则干脆傻在了原地。师俊彦没有理他们,只是负手走进章破虏在的里间,就那么静静站在他床边。 自觉尴尬的三人便悄悄溜出了正房,来到院子中的石桌旁,坐下后,觉得再呆在这不妥的赵二狗对着裴彻匆匆拱拱手就夺路而逃。同样想要逃回军营的章义被裴彻一把抓住,他笑着对章义摇摇头,示意他坐下。 章义好奇地看着裴彻一脸不在乎的样子,便将信将疑地坐在石凳上,静静地看着正房。 第29章 如风 章破虏早就知道师俊彦来了,他之所以不愿意睁开眼,是因为他拿不准都护此时来他家中,是因为何事。 “醒醒,别装了,要是人站在你旁边这么久你还能睡得这么死,你早就埋在黄沙草地上了,还会活到今日?” 听到师俊彦戳穿了自己,章破虏只好起身,对着师俊彦抱拳行礼。 师俊彦走到正房,把房门关上后,便坐在正房裴彻教赵二狗识字的桌子旁,说道: “你这小院里还真是热闹啊,一个哑巴神射手,一个青州裴氏子。” “寒舍寻常不过末将与犬子二人,这次偶然多了两个人,稍稍热闹了些。” 师俊彦拿起桌上章破虏喝水的茶壶倒上一杯凉了的茶水,一口喝掉后,便把玩起来,不再说话。 章破虏叹了口气,说道: “都护请吩咐。” 师俊彦放下茶杯,仔细打量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却跟自己一样面容苍老的部将,敲打着桌子缓缓说道: “如风,如风,如同肆意的野马,如同塞北呼啸的风,快马长枪,横行千里啊!” 师俊彦的话如同钟鼓,一下一下敲在章破虏的胸口上,他那颗缓缓跳动的心也跟着开始加速,让他几乎不能平静。他长出一口气,低着头对着师俊彦说道: “都护,如风已死,死在宏元二年了。” “如风就在我面前,何时死了。” 章破虏抬起头看着师俊彦,发现此时他也正看着自己。 师俊彦慢慢站起来,负手背身走到门口,他并没有开门,而是说道: “骠骑大将军大都督太子少傅上柱国英国公章进之子,这个名头振臂一呼,万军景从。你真的以为你与你儿子孤身进关,就能种着几亩薄田安稳过日子吗?关内,英公旧部何止千百。” 章破虏听到师俊彦说出那个自己无比熟悉的官职时,往事不断浮现在他面前,他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师俊彦背对着章破虏,继续说道: “我本想着,我把你藏在军中二十年,他们也该消停了,没想到他们还在找你,而且,他们知道你在这里了。所以,我与正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你提为一军都尉,现在你是我安北军都尉,他们要动你,就必须经过更多谋划。 但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以,我这一步已经是最后的办法。我多次问你,是否要把章义留在我中军帐中,前几次你都拒绝了,现在,你还要拒绝吗?” 章破虏没有马上回答,他考虑了一下,笑着说道: “不着急,让我再教教他,再把他交给都护。” 师俊彦点点头,说道 : “三个月,把能教的都教给他,否则,等到进关,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了。” 章破虏点点头说道: “好,就三个月” 师俊彦刚要推开房门,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便说道: “青州裴氏当年也被先帝打压,如今躲在青州,据说不问世事多年,如今这裴氏子这么高调的出现在塞外,说不上是好是坏,我听说你与他长谈过一次,而且我看他对你儿子很感兴趣,不妨让他们相处一段时间,或为臂助。” 说罢,师俊彦就打开房门,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看着师俊彦离去的背影,章破虏如同被抽空了一般,坐在了木凳上,他想要倒杯茶水,却发现无论如何都不能止住颤抖的双手,导致茶水洒在了桌子上,沁湿了桌上赵二狗练字用的纸上,他刚要去拿起来,却发现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天下不平’ 想要偷听的裴彻终究没能成行,力气比他大得多的章义硬生生把他拖到了院外,章义正要跟他说些什么,就看到独自一人走出来的师俊彦直直向着他们走了过来,两人赶忙行礼。 低着头行礼的两人看着师俊彦的乌皮靴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更加不敢抬头,却听到师俊彦说道: “抬起头来,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看着两人慢慢抬起头,师俊彦面无表情,却不怒自威,他问道: “青州裴氏如今谁是家主?裴青山还是裴松?” 清楚这句话是问自己的裴彻拱手回答道: “回大都护,家父裴青山为家主。” “给你阿耶去信,告诉他,你留在我军中。” 裴彻看着面无表情的师俊彦,咬了咬牙,说道: “小子已与家中断绝联系,此间事不必问询家中,小子一言而决。” 师俊彦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玩味得说道: “孤身混迹塞外我当为何,原来是自觉翅膀硬了的雏鹰。” 裴彻说道: “小子所学不过皮毛,何来羽翼丰满一说,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道不同,可弃乎?” “道不同,虽亲亲故,可绝联也。” “吾道亦不同。” “道不同,亦相与谋。” “何以言之?”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师俊彦与裴彻的对话愈发正式,最后,师俊彦突然正色道: “子之利者何也?” 裴彻也认真的说道: “天下治平,无复兵革。” 师俊彦却突然大笑,说道: “年轻人,胃口太大不好,先脚踏实地做好小事。” 裴彻也突然笑道: “都护说的小事是什么事?” 师俊彦忽然故作神秘的说道: “比如帮助一只羽翼未满就要失去庇护的雏鹰。” 师俊彦话音刚落,裴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说道: “我能得到什么呢?” “你就不想赌一下这只雏鹰能飞多高吗?” 裴彻点头说道: “赌注是什么?” 师俊彦指了指自己,然后大笑着上马远去,留下完全没有听懂两人对话的章义和面带微笑的裴彻。 “裴三郎?你跟都护说的都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都护赏识我,想要给我一只雏鹰,我要能帮他飞起来,他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没有雏鹰啊,雏鹰在哪?” 裴彻道:“自然是都护府中,都护暂且替我养着。” “哎,可惜我进不去都护府,我阿耶倒是可以进去,到时托他去替我们看看。” 裴彻看着章义,大笑着说道: “好!对了,我有表字,我字天行,你可称呼我为天行。” 第30章 无相白玉 塞外的寒冬终于在十一月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中到来。 身披扎甲,扛着步槊,腰间悬挂着横刀、弓囊、胡禄、火石、干粮袋等一应装备的章义此刻正在校场上玩命奔跑,他十分想减速,但是自己阿耶骑着战马正在自己身后不紧不慢的行进着,一旦他有所懈怠,一支精准的羽箭就会射在自己的背上,虽然只是训练用的箭矢,没有箭头,但是长久下来,他的背部也非常酸痛。 在章破虏喊出停后,章义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对着假人刺击两百下的命令就已经下达。于是,端起步槊冲到假人面前的章义便又开始玩命刺出手中的步槊。 实际上,这并不是今天才开始的,而是从都护来过自家小园后第二天就开始的。面对又恢复到原先状态的章破虏,章义多少感觉自己的生活又正常了些。 只不过章破虏的要求更加的严格了。章义在射击弓弩时,章破虏会让他了解军阵上弓弩手在多少步是最佳距离,在多少步更换破甲箭能发挥最大杀伤效果;在举起沉重的旁牌训练时知道了旁牌在军阵中的重要位置。总之,章义每隔几天就会更换一次训练的内容,而每一次训练并不是为了提高他的射术或是枪术,而是为了让他通过自身更清晰地认识到一个军阵运转过程中的每一环和它们的极限。 而写字又快又好且记性极好的裴彻就成了书记官,负责把章破虏的每一次讲解整理成文字,让章义不断温习。 等到两百次刺击结束后,大雪已经将章义与章破虏几乎变成了两个雪人,脱掉甲胄,卸下装备后,章破虏就在营帐中开始给章义讲解。早就坐在帐中烤火取暖的裴彻立刻开始记录。 脱下甲胄后的同样围坐过来的章破虏一边伸出手烤火,一边问道: “你方才一个时辰披甲行进了十里,随后又刺击两百次,感受如何?” 章义想都不想就回答道: “很难,如果大军行进依照此种速度,则无法应敌。” “是的,我大魏军大多为骑步三七,加上马骡大车以及拖运的粮草,每日行军应在五六十里,如遇战况紧急,八十至一百里比如城外平灭草原六部最后一战,都护率军抛弃辎重,连夜急行军五十里,此为为战况紧急,不得已而为之。寻常大军行进如果在山林间,则更慢,以三十里最为稳妥,如果期限较长,二十里也可。” 见章义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后,章破虏又说道: “你虽然一直是骑兵,但是,你要知道,现在你面对的一望无际的塞北荒漠和草原,且一人两马三马。 等你入关后,你会发现,骑兵不会再向在塞外一样肆意驰骋,在行进时,不可过多消耗马力,需步行一段,骑行一段,且马匹有时仅仅只能依靠后方输送的马料,而不能像塞外只要寻到一处草场就可以。当然,如果遇到情况紧迫时,依旧可以高速行进。” 说完后,章破虏站起身,捶捶自己有些酸麻的腿,便招呼着裴彻与章义回家。 回到家中的章破虏站在正房门前看了一会此刻越发大起来的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便转身回到里间翻出了自己放在革带杂物袋中的白玉。 摩挲这块陪伴了自己四十三年的白玉,他思考了一下,就把正在跟裴彻学习大魏律法的章义叫到了里间,摸不着头脑的章义跟着章破虏进到里间后,章破虏拿出了那块白玉。那是一块没有任何瑕疵的白玉,外形方方正正,整块玉平整光滑,唯一可惜的是上面没有雕刻任何纹饰。 看着这块玉,章义突然有些好奇,自己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这块玉,哪怕是再没有见识的章义,也知道这是块价值奇高的宝玉。 “这块玉叫无相白玉,我出生时,便带在身上,全天下也就仅此一块,是我们老章家的传家之宝。现在,我把他传给你,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千万不要轻易示人,这块玉价值太高,万一有歹人起了歪心思,用些阴损招数,会有性命之忧。” 看着章破虏郑重的把白玉递到自己的手中,章义双手举起接过白玉,托在掌心细细的端详着。 章破虏拍了拍章义的肩膀,又说道: “男子二十岁取表字,但十五六岁亦有之,所以,我便早一些给你取字,如何。” 章义听闻章破虏要给自己取字,赶忙行稽首礼,说道: “全凭阿耶安排。” 章破虏点点头,说道: “阿耶希望你希望你的一生如同风般绵长,又想你能如风般肆意,不受拘束,就取字长风。” “谢阿耶。” 章义再次行稽首礼,等他起身时,发现走回正房的章破虏坐在桌前,默默地喝起茶,再也没有多说一句。本就枯瘦的他显得更加孤寂。却又带着决绝,如同离开族群前的老狼。 章义也突然有些不明白,自己的阿耶如同交代后事般将取字传玉这种家中大事一次性办完所为何事,但是看着章破虏的状态他也不敢再去询问,只好呆呆地站在里间看着正房的章破虏喝了几杯茶后突然起身,在大雪中走出了院子,不知去了何处。 章义想要跟上,却被在一旁看着的裴彻拦了下来。裴彻冲他摇了摇头说道: “你阿耶把你抚养长大,传家、取字,托付完这些自然就有些失落,正是该找好友喝上一杯。而你已取字,算是个彻底成人了,应当不辜负你阿耶对你的期望才是。” 章义心中依然觉着有些奇怪,但看到裴彻这么说,也只好作罢,两人坐回桌前,裴彻给章义倒了一杯茶水,然后笑吟吟地说道: “以后,我便称呼你为长风了。” 第31章 除夕来客 隆庆三年的最后一天夜里,灯火明亮的平虏城中,家家户户早已挂上的各色幡子早已在北风中纷纷起舞,灯火照耀下,如同浮在空中的五色彩缎。虽然是塞外重镇,但是城中士卒民众依旧在夜里燃起了爆竹,互相结伴在大雪中走在拥挤的街道上观看来自中原或者江南的社戏。 家中颇有资财者早已请人写一幅寓意极好的对联挂在自家大门两侧,再请人画上两名活灵活现的门神,立在门上,同时张灯结彩,将门前点缀的五彩斑斓,来彰显自己一家在即将过去的一年中家中富足。差一点的也会买一幅差一些的对联与雕版印出的门神挂在门上装点一番。 章破虏的小院自然也同城中各处一般热闹,白日里,自称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裴彻包揽了小院门上的对联与门神,看着裴彻银钩铁画一般的字与细致入微的门神让素来不怎么夸赞别人的章破虏都不由赞叹一声。听到章破虏夸赞裴彻,连赵二狗都颇有些得意的对前来帮忙的一众亲兵咿咿呀呀的叫喊着。 已经是亲兵队正的王十一踹了还在手舞足蹈的赵二狗一脚,道: “你赵二狗的字都三个月了还没有点长进,你高兴个什么劲” 赵二狗自然不服气,拿来纸笔就要跟王十一比书法,却见王十一早已拽着在一旁看热闹的常玉跑出小院,随后院外传来一句人如其名后,便是一阵哈哈大笑。 早已知道这个词意思的赵二狗恼羞成怒,他拿起木棍,吱哇乱叫着冲了出去,似乎要跟王十一一决高下,乐得看戏的一众亲兵也纷纷追了出去,很快就传来了呼喊声与叫好声。 不去理他们的章破虏难得露出个笑脸,说道: “我要去寻我那一众老兄弟喝酒去了,你们要不要同行?” 见章义和裴彻摇了摇头,章破虏大笑着踱着步子走出了院门,还对着追打王十一的赵二狗大声喝彩。 院里只剩下了裴彻与章义二人,两人面面相觑,发现实在无事可做,便决定去街上逛逛,如果可以,他们准备去平虏城中唯一一处青楼看看。 裴彻一边走一边对章义说道: “听说那望春楼别说塞外,就是在离塞北最近的定州也是有名的好去处。” “我在从襁褓之时就在塞外,我怎么不知道。” “你常在军中,怎能得知。” “可那在院外被二狗追打的王队正曾与我说起过,怎么不曾说起这望春楼。” 裴彻摇头晃脑的说道: “两者如何能相提并论,且去,你自会知晓。” 章义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摸了摸腰间的钱袋,打开看一眼,便苦着脸问道: “你可曾带钱?” 裴彻这时停下,回头看向章义,问道: “你不曾带?” “我不好饮酒,也不跟着他们一众老卒厮混,只是喜欢些吃食,如何能花那么多,便把军饷赏赐存在书记官那里,后来阿耶升迁,我便把军饷赏赐都交给文主簿保管了,寻常不过带着几百钱,已经足够开销了。” 见章义这么说,裴彻的脸也垮了下来。此时他们二人已经来到了望春楼门前,大厅中传来的乐曲声与叫好声嬉笑声也已经可以清晰地听见了。 “天行,走,改日我从文主簿那里把存下的军饷赏赐取回,我们再来。” 说着,章义就上去拉着裴彻就要走,却发现裴彻面朝另一个方向,呆呆地站在那,跟傻了一样。 章义顺着裴彻视线所及看去,也愣住了。 年方十六的章义发誓自己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子。此刻那名女子也正看向他们这边,冲着他们笑了起来。 “天天行,走,走,别看了。” 章义磕磕绊绊地说道,又去拽裴彻,却发现裴彻并不跟他走,反而冲着那名女子大步走去。 见状章义也只好紧紧跟上,等到走近后,章义几乎就不敢直视那名女子的眼睛。眼前这女子与裴彻平日里说得那女子貌美的诗词几乎如出一辙。 只见眼前女子梳着双髻,头上插着一支金色簪子,身穿一件浅色连珠纹翻领对襟窄袖胡服,外面套着一件白色云纹对襟半袖裘衣,脚踩一双圆头皮靴。虽然装扮不似寻常女子那般繁复,却也极为讲究。 加上她那张明眸皓齿,秀雅绝俗的俏脸,自有一股轻灵之气。似乎老天把世间的一切美好都给了她,以至于让她周围的女子都黯然失色。 “三娘,你,你为何在此?” 听到裴彻开口,章义瞪大了双眼看着身旁的裴彻。 “这,这是令妹?” 裴彻点点头,然后又向那名女子发问道: “是谁告诉你我在这的?” 那名女子只是笑着看向章义,看得章义很不自在。又打量了一下章义,那名女子才朱唇轻启,声音清脆婉转,起伏有序,只让人觉着非常舒适: “这句话该是我问三兄才对?” 裴彻罕见地皱起了眉头,有些生气的问道: “阿耶让你来的?还是大兄二兄?” “我不过是偷听到了,好奇是什么让你断绝家中联系也要留在塞外。如今看来,就是他了。” 说着,裴彻的妹妹便抬起手指向一旁稍显慌乱的章义。 被指着的章义语无伦次的说道: “我,我不是” 裴彻看见自家妹妹如此说话,突然警惕了起来,他抬头望向四周,发现都是在街上都是结伴出行观看社戏或是胡人杂耍,没有形迹可疑之人后,便一把拉住自己的妹妹,也不管她是否愿意,边往山外山走边说道: “裴沉烟,你要害死我了。” 章义看到后赶忙跟上,三人在街道上庞大的人流中穿梭,终于挤到了名叫山外山的酒楼前。 “带钱没有?” 来到门口却不进去的裴彻转头问道,看到掏出自己干瘪的钱袋的章义又补充道: “长风我不是问你。” 章义讪讪地放下举起的钱袋,然后看着裴沉烟一脸得意的从腰间掏出一块约莫有半斤重的金饼子,几乎羞愧的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把夺过金饼子的裴彻在进入山外山后便又恢复了一副极有修养的贵公子形象,他把金饼子放在来自庭州的山外山店主面前,淡淡地说道: “刘大郎,楼上雅间,一壶马奶酒、一根烤羊腿、十个烤包子、一份胡葱烤羊肉、再来个铁锅子,冬日里切好冻着的羔羊肉来上三盘。野葱、麻酱都不要少。” 说完便对着门外的两人挥挥手,便自顾自跟着店里的伙计往楼上雅间去了。 坐下等到上菜后就没有停下嘴的裴沉烟又烫熟了几条切得飞薄的羊肉,在放了野葱与麻酱的小碗里滚一圈就进了嘴。 等到她又喝下一杯马奶酒后,本就被铁锅子扑面而来的热气搞得红扑扑地小脸就更加红了,他拿起帕子擦了擦嘴,然后问道: “三兄何时回家,阿耶虽然没说什么,但大兄二兄却是非常生气。” “你是来劝我的?还是来害我的?” 裴沉烟如同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响起,她笑着说道: “三兄不过是怕我没有理清尾巴罢了,却没想过,你的妹妹从小学的是兵书战策,而非《女则》。” 裴彻喝下一杯酒后,说道: “你也知道,我与家中想法素来相左,自然是不可能回去的,你既然理清了尾巴,我便更不能放你回去了。” 裴沉烟依旧笑着说道: “挑动各方之事,我不想参与,这次出来便没想着回去。倒是跟着三兄你更好一些。” 坐在一旁罕见地只吃了两个烤包子的章义此刻听着二人的对话,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能理解一点意思了,他清了清有点干的嗓子,说道: “既然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我家中小院还有两间厢房没人居住。” 裴彻听闻吃惊地转过头来看着章义说道: “你不是说你家两间厢房没法住人吗?” “你也没有强求,且令妹是女子,自然不能与你一样。” 裴沉烟忽闪着自己的一双美目看着章义,站起身行了个万福礼,说道: “那便多谢郎君了。” 裴彻恨恨地再次问道: “那我是不是也就不用再跟你挤在一张炕上了,可以去另一间厢房了。” “不行,因为那间厢房真的要堆满杂物了。” 第32章 元日 忙碌半夜后,收拾出房间,腾出马棚的章义与裴彻围坐在院中刚刚升起的火盆烤着火,没有说话,跳动的火苗散发出的火光让两个人脸上明暗不定。 看了看左厢房中亮着的灯和隐隐约约的人影,章义率先开口道: “你家中发生了什么,听着云山雾罩的,我就不问了,可是过了元日后,我与阿耶就要返回军中,准备开拔事宜了。到时令妹如何?” 裴彻收回放在火盆上方取暖的手,搓了搓,然后捂着耳朵说道: “自然是去请求都护把她带上。” “大军一动,我阿耶都不会再有任何私情可言,更何况是都护。” 裴彻略微思考了一下,就沉吟道: “女扮男装应该不会让都护为难。” “何必这么麻烦呢?我跟随在大军后方即可,还能帮都护解决一部分粮草问题。” 不知何时,换了身鹅黄色襦裙,重新梳了个垂鬟分髾髻的裴沉烟坐到了章义旁边,让一旁的裴彻脸色极度扭曲。 片刻后,裴彻问道: “计将安出?” “还请三兄元日后为我引荐,我自然有办法。” 裴彻点头应下,随后指着章义对裴沉烟说道: “章义,字长风,年方十六,右虞候军都尉章破虏之子。” 又指着裴沉烟对章义说道: “舍妹裴沉烟,是我四妹,你可称他四娘。” 听着裴彻在介绍章义时稍稍加重的‘章’字,裴沉烟的柳叶眉微不可察的跳动了一下,随后裴沉烟便站起身对着章义再次行了个万福礼,章义也赶忙起身拱手回礼。 随后裴沉烟问道: “郎君为何年方十六就早早取字,莫不是家中大人盼着早日成家立业?” 章义挠挠头,想了想说道: “应该是,毕竟我阿耶老是说他老了,可我初次与天行见面时,天行曾与我说这天下是如何壮丽,我还想着等何时入关便与阿耶一同把这天下三十州看完,这样就算阿耶真的最后死了,也该不虚此行,毕竟阿耶说自己也只去过定州,每每提起关内却都一副怀念的样子。我想他一定也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可是照现在看,怕是不知道何时才能看到了。” 看着章义说着说着慢慢变成了倾诉心事,裴彻与裴沉烟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听着,过了一会,章义发觉自己说的有些多,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后便向他们二人致歉: “让你们见笑了,说得多了些,把一些心事也说了出来。” 裴彻一摆手,说道: “有什么好道歉的,我等年少,没有什么说得说不得,正是意气飞扬之时,正该是快马纵横三十州,长刀荡平不平事的年纪,如何因为一句话就向人致歉。” 裴沉烟也附和道: “对,看你也是个英武俊俏的少年郎,年少从军,当有一股精神气在,怎么说些心事还要畏畏缩缩向人致歉,如何让人看得起,便大大方方说出来又有何妨。” 章义听闻两人如此说,转念一想,觉得也对,便说道: “天行与四娘说得对,我只十六岁,想那么多做什么,平白把自己活成一个老翁。” 三人哈哈一笑,便把话题引向关内,守岁之夜本就彻夜不眠,加上各种趣闻轶事不断从裴彻以及裴沉烟嘴中说出来,一夜的功夫便让章义脑海中一片秀丽壮阔的天下样貌不断成型,他的眼睛也愈发明亮。 隆庆四年正月初一在一场大雪中到来。 在火盆旁昏昏欲睡的三人被突如其来的大雪惊醒,本就比关内要天亮的早些的塞外此刻已经是白天。 匆匆忙忙起身的三人灭掉火盆,随后章义匆匆跑到门前把幡子重新挂正,裴彻也赶忙把自己家昨夜就准备好的蒸饼羊肉等吃食端到正房,随后三人便走上了街头。 此时街上早已是人声鼎沸,道贺声不断,将自家幼童扛在肩上的男子和结伴而行的年轻男子,比对着各家幡子和提前占下位置等待社戏开始的女子,亦或是正在街边用一张软弓射击十几步外铜钱的各色人等,如同画上的元日出行一般无二。 被裴彻兄妹二人怂恿着博个好彩头的章义只射了三箭就被一旁等待的行人推开,说是不能让他把大家的彩头都夺了去。于是拿着三枚写着平安喜乐铜钱的章义走回来与裴彻兄妹分了以后,就准备去章义家旁边几个相邻的小院拜访邻居。 只认识章破虏一家的裴彻与昨晚才到的裴沉烟并无长辈在此,前去都护府拜见师俊彦估计会被亲卫当成图个彩头的普通人挡在门前,于是两人也就跟章义去走访他的邻里。 说是邻里,不过也是些军中退下来的伤残老卒,去了也只有白灼羊肉与一碗烧刀子,等到拜访完第五家后,不好饮酒的章义与酒量很差的裴彻便率先吐了出来,反倒是裴沉烟酒量很好,至今仍不见醉意。 看着实在无法继续的两人踉踉跄跄的回到院中便在章义房中倒头睡去,看着两人就这么躺下的裴沉烟喊了一声无趣便给他们盖上被子悄悄走出了房门,坐在院子里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后静静地坐在院子中听着爆竹声不知想些什么。 等到两人醒来走出房门,已经是午后的光景。大雪已经停了,院外的爆竹声也已经停了下来,但是院子中却再度热闹了起来。 看着坐在一张石台上与一众亲兵队队正火长拼酒的裴沉烟,裴彻感觉自己需要再去睡一会,但是看着正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却不阻止的章破虏,裴彻便拉着刚给自己倒上一碗水还没喝的章义匆匆来到章破虏面前。 “章都尉,此乃舍妹,昨夜来访,还未来得及与都尉说。” 章破虏却摆摆手,说道: “裴四娘待人豪爽,又文采斐然,战阵之事也能说上一二,当真是奇女子。” 裴彻这才发觉自己喝醉酒后睡了应该很久了。久到两人可能已经聊过很多了。 章义晃晃脑袋,看着自家阿耶说道: “她也是逃出来的。” 章破虏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便走回正房,章义与裴彻二人赶忙跟上。进到正房后,章破虏才说道: “我已答应向都护引荐她,但是成与不成,全在她,我不会也不能左右都护的看法。” 裴彻听闻连忙深鞠一躬,拱手行礼以示感谢,随后问道: “舍妹之事既然办妥,小子还想求都尉为小子安排一个出身,既然要随军,自然不能平白待在军中。” “你不必担心,我已经与文主簿说过,你去文主簿那边做个书记官,帮他记录些文书。” 章义发现向来不徇私情的阿耶这么轻松就同意了裴彻的请求,还出人意料的愿意为裴沉烟引荐,刚想细细询问,就被章破虏挥手制止。看着不解的章义,章破虏淡淡地说道: “此次进关,意义不同,且以裴彻的学识能力,胜任书记官绰绰有余,我也不过是让他发挥作用罢了。” 见裴彻对章破虏的这番话没有什么意见,章义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他慢慢走到门口,看着又换回胡服扎起双髻的裴沉烟正端着酒大杀四方,沏了一壶热茶的章破虏与裴彻正拿着一本书说着什么,突然觉着这才像平日的生活。 第33章 沉烟献计 元日过去三日后,都护府大堂之上,摒退左右的师俊彦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裴沉烟,捋了捋胡子问道: “能让我麾下最不愿麻烦我的都尉主动向我引荐的人,竟然又是青州裴氏的人,若非我知道他的为人,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跟你青州裴氏有关了。” 裴沉烟笑道: “都护说笑了,此间事都是妾一意为之,与那青州裴氏又有什么关系。” 师俊彦也不继续追问,只是淡淡地说道: “前脚刚来一个跟家中断绝关系的裴氏子,又来一个同样说辞的裴氏女,如何能让我尽信。” 裴沉烟也不着急,只是说道: “都护听我说完自有分晓。” 师俊彦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裴沉烟也不墨迹,直入正题: “我知都护十日后将率军进关,却不知沿途补给以及入关后一应粮草由谁来供给?” 师俊彦道:“自然是兵部。” 裴沉烟道:“据妾所知,都护自宏元六年后,便没有接收过关内一粒粮食,眼下互市城百万石军粮,皆为历年屯田与出售互市城买卖所得赋税换取粮草所得。就算兵部应允,都护可知青州常平仓中存粮皆已不足两成,青州屯田大半业已荒废,” 师俊彦皱了皱眉头,说道: “那你说的互市城与我大军粮草又有什么关系?” 裴沉烟说道: “自然是有关系的。都护何不免去互市城采买税,只留入城税,将互市城一应买卖权统一收回,想要继续在互市城交易,则需要资格。 而这交易的资格,就是坐贾行商需以高于市价三成买我们的粮食,如果关内有粮,则以采买我存粮的七成价格卖给我们,并屯于关内,我大军派出精悍士卒接管。如关内无粮,则以采买价格六成卖给我们,且需组织行商于我大军身后,负责将粮草运输到我大军入关后大营所在,途中一应损耗,皆以牛羊补足。” 师俊彦沉吟了一会,又问道: “如何保证他们能照做呢?这已经是在巧取豪夺,与商贾争利了。” 裴沉烟自信的说道: “妾来平虏城之前,去过一次互市城,以互市城内粮价做推算,比关内一些地方的市价便宜两三成。在都护这里花高价买来的粮食,不需要囤积便可以转手卖给周围的部落换取牛羊,然后运回关内,又是一笔好买卖。而关内只需采买相应数量的粮食存于关内,减少了运输损耗,更何况还没了采买税,这笔账,他们算得明白。而且这点损失对于每年从关外赚取万贯家资的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师俊彦又问道: “万一这些人只买一点呢?” 裴沉烟说道: “大魏军书称每军六万人,每军每月人马用粮草计有七万石,安北军刚好为一军。因此只需告之每次采买不得低于大军两月所需粮草,且最多两人合买。” 师俊彦仔细想了想,补充道: “大军入关,恐怕年内无法回转,可以告之除第一次采买外,至大军入关后,如需再次购粮,则直接以高于市价一成购入,且每次不低于十万石。” 裴沉烟附和道: “都护好算计。” 师俊彦看了裴沉烟一眼后,说道: “你此次只为献计,就没什么要求吗?” 裴沉烟说道: “妾请督办一应粮草采买,都护可派人同往。” 师俊彦想了想,忽然笑了笑说道: “原来谋划这么多只是为了能够随军而已。” 裴沉烟坦白道: “正如都护所想,只是想随军而已。” 师俊彦沉吟半晌后点头同意了裴沉烟的请求,同时说道: “都说裴氏如今家道中落,不复当年,在我看来,你裴氏惊才绝艳之辈,当真是不少。最起码,年方十六,却对军书、商贾之道知之甚详者,女子中仅你一人耳。” 裴沉烟谦虚道: “都护谬赞了。” “好了,不用谦虚了,速速去办,我会命副将赵尽忠与你同行,一应事务,你可擅专,不必回报。” 裴沉烟对着师俊彦顿首行礼后,便转身离去。师俊彦坐在空旷的都护府大堂内,看着裴沉烟的背影,翘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随后也起身转到大堂屏风之后,去了后院。 第34章 执戟 隆庆四年正月十四日,在呼啸的北风中,携带三个月粮草的安北军将全军跨越两千里回到关内。 这是安北军大部分士卒时隔二十余载再次回到关内,这支平均年龄接近四十岁的强悍边军即将归乡的心情是激动的,但是他们依旧保持了挺拔的身姿,如同一棵棵历经岁月的松柏。 身在平虏城的并非安北军全部,仅有中军以及左右虞候军三万人,他们将在此地祭祀天地后向着二百里外的互市城前进,与互市城的左右厢军汇合,然后向长门关进发。 此刻所有将校士卒齐齐将目光投向位于军阵中央的都护府大纛和飞虎旗所在的位置,他们都沉默着,只有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终于,祭祀终于完成,随着代表开拔的号角声第一次响起,早已准备好的章破虏麾下右虞候军便牵起战马,扛起长枪步槊。 第二声号角声响起,第一批返回的斥候与刚刚放出的斥候互相打过唿哨后错马而过,连同两千辅兵共八千人的右虞候军在都尉门旗与军司马的三角旗的指引下开始缓慢而又坚定地向着南方的互市城开始进军。 人马踩踏大地发出的震动数里外都极为清晰,跟在章破虏身旁的章义直到右虞候军行进过半后,才跟随章破虏慢慢骑马靠近行军队列。 此次的安北军进关的最后期限是四月一日之前,足足两个多月。所以安北军以每日四五十里的标准速度缓慢前进,仍然留够了空余时间。 裴沉烟此刻已经跟随副将赵尽忠先行赶往了关内,经过她一番操作下来,关内得粮达到了六十万石,且不需要像安北军自己从互市城向关内运输一般,要在途中的经过大量损耗。 关内没粮的商贾也组成了一支庞大的商队,驱赶着数万头牛羊以及关外购买的十五万石粮草跟随在大军身后一同前行。在大军的庇护下,等到他们进入关内后,这数万头牛羊中至少有半数是不需要低价卖给安北军的,自然也能有些赚头。 等到大军行至互市城时,早已等候多日的左右厢军也加入了庞大的行军队列中。因为还在广袤无垠的塞外,所以,为了不让大军首尾间隔过远,左右厢军的前后共四军分别在中军两侧四里外展开行军队列,骑兵更是已经在距离中军二十里外,不断扫荡此前还有遗漏的盗贼马匪,以保证商队的安全。至此,安北军的六万大军便已汇聚起来,整支大军以中军为核心在方圆二十里的塞外彻底铺开,并向着长门关进发。 章破虏依旧没有将章义交给师俊彦,而是利用每日扎营修整的时间继续把一些还没有讲完的战阵变化教给章义,并且开始在地上画出简易沙盘与章义推演。 裴彻也开始在闲暇之余继续给章义普及三十州各地地貌的共同点与差异。 等到大军行至距离长门关不足八百里时,章义已经在沙盘推演中与章破虏各执一军六千人于山地对垒而只是小败了。 章破虏觉得自己已经教的差不多了,于是在大军再一次扎营时,他喊来章义,把早在大军开拔前一天就给他的调令交给了章义,说道: “都护调你去中军帐,为执戟,授陪戎校尉。你趁天色未晚,就带调令去往中军帐听用。” 章义接过章破虏递来的调令木牌后,对着章破虏躬身抱拳说道: “喏!” 随后章破虏等了良久才说道: “你去了以后,多听多看,少生事端。” 章义再次向章破虏行礼,说道: “谨受教。” 便退下去收拾行囊去了。 来到中军营门处的章义将调令木牌递给营门当值的旅帅后等了片刻,便在一名卫士的带领下进入大营,前往中军大帐五百步外辕门处唯一的一座较小的营帐内。这是安北军四色官之首司阶的营帐。 “卑下见过司阶” 章义走进去后便向着上首坐着的彪形大汉躬身抱拳行礼。 那彪形大汉勘验过木牌后,便放在桌案上,开始对章义一一介绍道: “我叫侯方震,是我安北都护府司阶,兼任都护亲兵校尉,你可直接以校尉相称。这是中候赵杰,司侦缉,这是司戈王德忠、宇文忠嗣、王敬、杨建,司帐外两百步内仪仗卫戍。这边是执戟李元嘉、李安国、赵全。” 侯方震一一介绍过去,章义一一行礼,等到侯方震介绍完毕,便把一块执戟木牌递给章义说道: “执戟麾下两个队,一百人,皆为都护卫队。行军时随行都护亲兵左右,不得超过百步;扎营时执戟于中军大帐五百步外辕门处巡视警备;战阵之上立于大纛两侧,如遇突袭则为都护屏障,如大纛向前,则为前驱。这些,你都清楚了吗?” 章义拱手行礼道: “卑下知晓,定不辱命。” 侯方震摆了摆手,说道: “辱不辱命还要看你如何做,身为都护帐前持戟,光会说是没用的。” 章义只得再次说道: “喏!” 章义从右虞候军调至中军,自然不能再穿自己那套比较朴素的骑兵扎甲。因此,身穿素色缺胯袍来到中军听用的章义首先要做的就是去领取一执戟穿戴的,带有护心镜与护项的扎甲与一顶带有铁顿项的兜鍪。 很快,顶盔掼甲的章义便来到了隶属自己麾下的士卒面前,为首的两名队正连忙上前躬身抱拳行礼。 “甲队(乙队)队正牛二(常五)参见执戟。” 章义点点头,随后看着以方队站立的两个全副武装的五十人队说道: “查验兵备。” 随后两名队正回身下令,一百名士卒便从方队的密集阵形转为松散阵形,而后将手中用于扎营卫戍的步槊放在地上,解下腰间革带,再将横刀、弓囊、胡禄、粮袋等依次放好,就在各自队正的口令中齐齐盘腿坐在地上,等待自家执戟查验。 此刻的章义内心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平静,他的心中是激动且忐忑的。这是他第一次站在这么多人面前发号施令。这是自己作为火长时所体会不到的。 等到士卒们全部坐好后,此刻的他才发现,兵书战策中描述的一百人有这么多。 章义在士卒们展开的队形间隔中来回穿梭,不时捡起某个士卒的装备查验。他发现,这些从没有在战场上见到过的卫队士卒,武器甲胄保养极为得当。 起先章义还认为是久未出阵的缘故,直到章义注意到他们身上的骑兵扎甲虽然布满密密麻麻的刀削斧凿的痕迹却依旧明亮后,才对这些神色淡然的老卒露出钦佩之情。 查验完的章义下令各队依照从前惯例开始在中军大帐辕门外布置坐哨和巡营后,便叫来两名队正,三人就站在辕门外开始谈话。 章义没有端起上官的架势,而是平和地问两名看上去不比自己阿耶年轻多少的队正: “牛队正,常队正,我这是第一次执掌百人,且位置紧要。我年岁太小,怕是不能做到每件事都不出错,还得请两位队正多多提醒我。” 看上去年纪最大的牛二摸了一把如同野草一般的胡须,笑着说道: “执戟不必自谦,十六岁就充任执戟的我等也只见过您一个。” 牛二恭维完章义,却又话锋一转,才开始进入正题: “不过执戟初来乍到,需要晓得三件事,第一,不得无故越级请命。一应事务当向司阶请示,不可越矩。 第二,就是战阵之上,哪怕我军形如危卵,执戟也只有护卫都护大纛一责,如需向前,需得都护大纛向前。 这第三嘛,就是不可神情颓丧,不得迷信鬼神,占卜凶吉。身为都护卫队,我等便是军中表率,如果我们都神情颓丧,那么其余士卒会受到影响,鬼神迷信、凶吉占卜同理。” 章义想到自己当初长街上请战的行为,顿时打了个寒颤,随后他便笑着跟牛二说道: “多谢牛队正提醒。” 牛二躬身抱拳行礼说道: “此乃卑下分内的事。” 随后章义又看向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常五问道: “常队正有何见解?” 身形消瘦的常五思考了一下便说道: “任何军中都有掐媚之人,但中军大帐之下亲兵司戈执戟必然不能有这些行为。另外我观执戟横刀悬挂位置偏后,应是做斥候留下的习惯。” 章义听到常五这么说便下意识的看向腰间的横刀,准备向前挪一挪。 常五看到章义要挪动革带,又说道: “执戟不必如此,只是看到执戟行走间有些斥候的做派。” 章义闻言停下手上动作,有些好奇地问: “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常五淡淡地道: “执戟既然是斥候出身,自然也该明白,斥候寻常在大军外二三十里探查敌情,归营时间短,自然也就散漫一些。” 听出了常五隐喻的章义正色道: “多谢常队正提醒。” 随后章义与两人分说了一下一应巡查坐哨分工,便亲自带着一火十人的士卒沿着辕门巡查去了。 看着远去的章义,牛二拍了一下常五羡慕地说道: “这么年轻的执戟,啧啧啧,前途无量啊!” 一直表情淡然的常五也终于有了些变化,他叹了口气说道: “哪怕他这个年纪的士卒,我们军中不也就只有他这一个吗?” “我们怎样也看不到了,不想这些了,走,去辕门处当值去了。” 牛二紧了紧革带和水囊,拍了一下常五的肩膀后便走向辕门。常五也晃了晃脑袋紧紧跟了过去。 上任后的章破虏在几日后,便发现执戟这个位子就该是军中留给那些年纪大的旅帅校尉们亦或是阿耶口中的勋贵之后的。 从章义来到后,似乎他就变成了一个透明人,除了自己职责内的事情,其余时间他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执戟或司戈与自己交谈哪怕一句。自己的直属上司司阶侯方震也没有再发来过任何一条命令。 发现了大量空余时间的章义只好在每日扎营时安排完坐哨巡查后,便借辕门一直亮着的灯笼火盆看起了裴彻注解过得《农桑衣食纂要》。 有时不当值的牛二常五两人还会凑过来看一眼自家执戟看得是什么书。 当看到自家执戟手中捧着的书后,便更加佩服了。还惹得章义一阵害羞,只不过后来两人发觉章义脸皮薄,便不再来打扰自家执戟。 章义翻看到书中《治荒》一篇时,大军也距离长门关只剩不过一日行程。但是这一天与往常不同。因为今天,都护要见他。 穿戴齐整的章义在亲兵通报过后便跨进了空无一人的中军大帐。发现没人的章义依旧不敢乱动,只是转动眼珠打量着大帐,发现除了有一幅大得出奇的舆图与一个甲胄架子外,其余皆与寻常将校军帐一般无二,只是大了些。 “看够了吗?” 师俊彦不知何时站在了章义的身后。身穿一套明光甲的师俊彦迈着四方步慢慢走到章义身前,看着有些紧张的章义问道。 自知做错的章义的连忙躬身抱拳行礼: “参见都护。” 师俊彦摆摆手,然后说道: “听说你最近在看《农桑衣食纂要》?” 章义如实回答道:“是。” 师俊彦笑了笑,说道: “年轻学得多是好事,但是贪多嚼不烂。把军中战技,兵书战策学好,再去学这些齐民之术。” 章义大惊,连忙说道: “卑下只是看看,不曾想要修习齐民之术。” 师俊彦嘿嘿一笑,随后便转移话题道: “如何,中军可曾习惯?” 章义再次抱拳说道: “军令如山,卑下不敢做他想,如何又有习惯一说。” 师俊彦点了点头说道: “嗯,有点样子了。” 章义听到师俊彦这句话,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站在原地。 看着章义的窘迫模样,便摆摆手,说道:“好了,下去。” 听见师俊彦没讲几句就让自己离开, 还在思考如何应付师俊彦问话的章义如蒙大赦,赶忙行礼后退出了大帐。 退出大帐的章义也不敢再看,只得再次查看了几遍坐哨与巡查,确认无误后便心中忐忑的躺在帐篷中沉沉睡去。 次日,随着号角声不断响起,各军一改前面两个月的行军方式,变为一字长蛇,原先在左右两翼的左右厢前后军开始担负前军与后军的职责,卸下前锋后卫职责的左右虞候军则回到中军左近三里处开始拱卫中军。 随之变动的还有安北军这一日的行军速度,由一日四十里变为了一日六十里。 行军队列过于漫长的安北军如果继续以四十里行军将无法全军进入长门关。这种情况对于师俊彦这个军中宿将来说是不能接受的,哪怕这是本国的关隘。 行军对于章义来说远比扎营后要简单,章义麾下的一百士卒牵着战马安静地走在自家都护亲兵的右侧百步之外,队列极为严整,甚至不需要章义特意回身整顿。 约摸着自己已经走了二十几里的章义突然发现有些奇怪,步行换骑行的号角并没有吹响。他正想去问一下就在自己前方刚刚骑着战马跑过的侯方震,就听到了全军止步的悠长号角声。于是整个行军队列便在各级军官的呼喊声和旗帜的指引下慢慢减速,最后停了下来。 停下脚步的章义再次向百步外的中军大纛看去,终于发现了一些不同,几名并不是安北军的背上插着鲜红色三角旗的骑士不断来到中军大纛下,随后换上都护亲兵递来的战马便再度离去。 整个停止的行军队列寂静无声,只有各个认旗与大纛在大风中作响。因此马蹄声极为清晰。 不久后,全军备战的号角声响起,且声声不绝。 身处中军的章义率先上马,不等他回身呼喊,便发现自己麾下的一百士卒已经在牛二常五的带领下翻身上马,得胜勾上的马槊也已经摘下,槊锋朝天竖立了起来。 几乎不需要动弹的章义发现自己的部属已经准备完毕后,就不再理会,转而紧紧盯着大纛。因为大纛只要不动,那么他们便只需要静静地等待即可。 第35章 关内生变 大纛最终没有挪动位置,看着不断汇聚来的各军都尉,章义猜测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但是这些暂时都和自己无关,他只需要静静地立在马上,带着他的一百士卒守卫在大纛旁边就好。 没有了那些杂念的章破虏抬头向四周看去,才发现,周边的环境已经发生了变化。靠近长门关的地方,其实已经称不上是塞外,正值初春的大地上,一些经受了北风与大雪摧残的野草已经开始冒头,已经扛过无数次风沙严寒地胡桐树根部也开始再度长出幼小的树苗,与粗壮的主干相互依靠着。 章义低下头,看到一只沙鼠从某个不知名的灌木下方钻了出来,小心地躲避着不断抬起落下的马蹄,最后终于到达了不远处胡桐树旁的盐角草附近又消失不见。 打断他继续欣赏自己几乎没怎么见过的景致的,是司阶侯方震高大的身形。 “都护命你前去听用。” 看着撂下一句话便打马返回都护身旁的侯方震,章义赶忙也催马赶上。 来到都护身旁下马的章义这才发现方才聚集在这里的都尉都已经返回,本以为还能看到阿耶的章义只好深吸一口气,走到大纛下坐在小木凳上的师俊彦身旁,抱拳行礼,等候调遣。 “从你麾下选出三十人,你带队,进入长门关与赵副将汇合。如遇长门关守军阻拦,言称查验大军存粮即可。进入关城见到赵副将后,一应事务听从赵副将安排。” 听到让自己率先进城,想到又能见到此刻就在城中的四娘,章义大喜,连忙应声道: “喏!” 刚要回去选调人手的章义还没走出几步,就又被侯方震叫住,看着侯方震神神秘秘的样子,章义还没等发问,就被侯方震拽到一旁,附耳说道: “都护密令,关城中除赵副将与麾下六百甲士外,皆不可信,如遇危险,可独自前往关城东北角的王记旅店,只需亮出你手中白玉即可。白玉与王记旅店之事,只可你自己清楚,连赵副将也不能说。切记!” 听见侯方震说出白玉后,章义惊讶的看着他,正想问为何都护能得知他有白玉一事,便发现侯方震已经返回都护身后站好,不再看向自己这边。 收起疑惑的章义返回到自己的部属身旁,仔细思考要面临的环境后,便嘱咐牛二带好剩余士卒,又与常五挑选了三十名精通短兵弓弩的老卒,带上自己的装备,翻身上马离开中军,快马朝着长门关奔去。 终于在日落前来到长门关的章义抬头看了一眼横亘在自己面前的高大包砖关墙。此刻的关墙在夕阳的映衬下,已然覆上了一层古铜色,煞是好看,却也没法让章义看清城头是否已经备战。 小门都已关闭的长门关如今只留了一座城门,门虽然依旧开着,但是摆放好的拒马与城门处不断跑动的士卒都在告诉章义,只要冲突一起,他们是绝对不会在乎自己是不是同为大魏边军这件事的。 过了一会儿,一名校尉扶刀走来,对着几十步外的章义等人喝问道: “何人?” 章义让身后士卒停在原地,拿过一名骑兵手中的安北军飞虎旗,打马刚向前走了十几步,几支弩矢就准确的落在了自己马前一步之外,将战马惊得人立而起。 章义安抚好战马,故作嚣张地大声喊道: “莫非长门关的弓弩手都是瞎子吗,连自家甲胄与安北军军旗都认不得了?” “不要废话,何人?” 章义这次没有再挑衅长门关守军,他大声回答道: “安北军都护帐下执戟章义!” 城门处又问道: “所为何事?” 章义道: “入关查验大军存粮。” “士卒几何?” “麾下队正一人,火长三人,士卒二十七人。” “可有武备?” “尽皆携带。” “如何证明?” “自有安北军调令木牌与执戟木牌作证!” 被准许一人上前的章义并不下马,只是坐在马上把手中木牌抛给那校尉,一副骄兵悍将的样子。 那校尉拿到木牌后,对着地上啐了口口水后便把木牌交给城门处的一名赶来的书记官细细查验,发现无误后,才不情不愿地递回木牌,准许章义带人进入关城。 转身返回几十步外麾下三十一骑停留位置的章义在告之尽量嚣张一点后,便打马飞奔而来,身后骑士尽皆跟上,那面飞虎旗在催动战马高速奔行的章义手中迎风而立,旗上的飞虎似乎也要活过来一般。 吃了一脸土的校尉看着进入关城后马速依旧不减,渐渐消失在视线内的章义与麾下骑兵,恨恨地对一名旅帅说道: “禀告都尉,又来了一个不带脑子不怕死的横货。” 入关后,章义很快就找到了囤粮于关城中小校场内的赵尽忠与他麾下的六百甲士。 赵尽忠看了一眼下马后正在整理战马的章义与他麾下的三十一人,把章义一把拽到旁边,低声问道: “你是章老六的儿子?” 见到章义点头后,赵尽忠急躁的把铁胄一把摘了下来,露出了他那比常人大上许多的脑袋,不断抓挠着。 章义不解地看着如同一座小山一般的赵尽忠如此急躁,不由得问道: “赵副将,何事让你如此烦躁?” 赵尽忠看章义如此问,便举起大手一把抓过章义,把他像抓小鸡一样夹着走向营帐中。 被放下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章义就看到了正跪坐在一处沙盘旁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裴沉烟。 “四娘,你你还好吗?” 话刚说出口,章义便感觉到自己的屁股挨了一脚。 “说正事!是都护派你来的?” 听到赵尽忠询问,章义赶忙回头说道: “正是,都护命我选调麾下三十人进入关城与赵副将汇合。” “没说别的?” “没有。” 看着章义真诚的眼神,赵尽忠便坐在一个小木凳上气愤地说道: “我去信请求都护率大军进城,谁承想就派来三十人,三十人也就罢了,怎么还把你这个章老六的宝贝疙瘩派来了。要是有点万一,我回去怎么有脸去见章老六啊!” 章义看着眼前这个铁塔一般的壮汉,疑惑地问道: “您怎么知道卑下是章都尉的儿子?” 赵尽忠瞅了一眼章破虏说道: “军中众将校见到章老六捡到你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谁人不知。况且你还是个只知道喝奶的娃娃时,我便抱过你。” 章义作恍然大悟状,随后笑了笑,说道: “赵副将此刻不必把卑下当做章都尉的儿子,就把卑下当做都护帐下一名执戟使用就好。” “你不知这城中凶险,必须大军进城快刀斩乱麻才行。” 章义跪坐在裴沉烟旁边,手摸向革带上悬挂的水囊,同时问道: “可否请赵副将与我分说一二?” “让裴氏的小娘子告诉你,我现在一头乱麻。” 裴沉烟看了一眼章义,便说道: “太子十日前逼宫了!” 章义听到这后,拿着水囊的手都无法控制地抖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 “如何得知的?” 裴沉烟沉声说道: “昨日,最后一名从平阳运来粮食的商贾提出多要两成的钱,我自然不愿,便询问其缘由。 他说太子十日前逼宫,他因为出城早才没有被立刻戒严的平阳城堵在城内。随后他运粮往长门关途中连续遇到打着太子旗号与左府卫旗号从并州方向去往京州的大军。进入定州后,又因运送大量粮食被扣,上下打点后才得以放行,因而要我弥补损失,并再让两成利。我并未全信,便说需得等上一日。 然而昨日夜,连续有军中塘马从关内来,多达十几骑。 如果说起初我只是半信半疑的话,有了这连续十几骑塘马,我便全信了,随后我与赵副将再去寻那商贾,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紧接着就是城中戒严,关闭南北两侧关墙的小门,各留一座城门,往来客商驿马皆需查验。 我本想打起安北军旗号先行运出一部分粮草,也被原先还很是热情的城门校尉所阻拦。” 听到裴沉烟所说,章义很快便说道: “塘骑今日也到我安北军军中了,也有数骑。” 听到章义这么说,裴沉烟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了: “如此一来,形势就更乱了,我等在城中没有耳目,不能知晓这些塘骑都是谁的人,也并不了解长门关都尉究竟倒向哪边,我原来想请赵副将去与长门关都尉交涉一番,他又有难言之隐,不愿前往。加之两拨塘骑,我等也只能困于城中,完全施展不开了。” 章义看着赵尽忠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要把赵尽忠拉到一旁悄悄说道: “赵副将,卑下是执戟,乃是贴身护卫都护之人,你说与我听,我自然不会让他人得知。” 赵尽忠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却听到裴沉烟有些不悦的说道: “我们困在这长门关中,在别人眼里已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么赵副将还要瞒着妾吗?” 赵尽忠犹豫了一下,便咬了咬牙接上裴沉烟的话茬说道: “我大军调动,名义上是塞北已经彻底没有战事,因而入关协助各地州卫平定乱局,实乃陛下密诏。” 跪坐着的裴沉烟听到密诏后,皱着的眉头反而舒展开来,她思索片刻,淡淡地说道: “这样局势就明了起来了。能去往都护军中的塘骑必然不会是太子的塘骑,而太子的塘骑也能到来,那便说明太子与陛下两者都还在僵持,至少说明太子并未完全掌控局势。” 章义只是琢磨了一下其中的意思便补充道: “想必咱们这长门关的都尉,也都还摇摆不定!” 裴沉烟点点头说道: “终究是皇家事,无论是哪位,这小小的长门关都尉都惹不起,如果放大军入关,太子胜,他的项上人头也就不保了。但是朝中生乱,不许边军入关本就是应有之义,就算拿出密诏,或事后追究,依旧有理可说,反倒能活。但是,唯有那个商贾,我不知道他是谁派来的,毕竟他应该不只是传个信这么简单,应该是有人谋划的。” 章义等裴沉烟说完后,突然指了指一旁还在试图弄清的赵尽忠,对裴沉烟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裴沉烟见状立刻明白了章义所指,也无声的笑了起来。 一旁正在思考那个商贾的用意的赵尽忠一抬头便看到两人齐齐看向自己,且笑容有些诡异,便问道: “你们两个盯着我干什么,老子的脸上又没有长花。” 只见章义突然一本正经地躬身抱拳行礼道: “都护命我入关后一切皆听从赵副将安排,既然事已明了,便请赵副将决断。” 赵尽忠看着章义一本正经地样子不疑有他,便稍作思考后说道: “此事牵扯甚广,大军入城且先不说,就先派人去见一下长门关都尉刘猛,说明缘由,就说我大军不入关,在关外驻扎,但是所携粮草不足,需得将存粮运出关去。否则大军粮草将尽,攻破关城,就算是日后朝堂平稳了,也是有理的。如何?” 见赵尽忠如此说,章义抱拳称是,又问道: “不知赵副将遣何人前往?” 赵尽忠想也不想就举起手要指向章义,却突然停了下来,他思考了一下,最后一拍大腿说道: “本将亲自去!” 说罢便喊来帐外士卒,命麾下的两名校尉前来听用。 不多时,两名长相相近的壮汉便走入帐中,朝着赵尽忠躬身行礼。 赵尽忠回过头,对章破虏说道: “这是王虎、王豹两兄弟,他们手中各有一个三百人团,都是摧锋陷阵的好手,我去长门关节堂后,一切事由,你们都互相商议决定,不要擅专。” 看着虎头虎脑,几乎与赵尽忠如出一辙的二人,章义却说道: “军中最忌令出多门,如遇事态紧急,三人商议,难免会有拖延。所以,卑下请赵副将允许我相机行事,并允许我调派两名校尉麾下甲士。” 赵尽忠意味深长地看了章义一眼,又转头看向王家两兄弟一眼,问道: “你们觉得呢?” 王家两兄弟看了章义一眼后,便说道: “卑下听从赵副将安排。” 赵尽忠点点头后,便同意了章义的请求,随即独自一人去往长门关节堂,去见都尉刘猛。 见赵尽忠走后,已然没有离开军帐的王家两兄弟,章义先是行礼以示尊敬,随后说道: “这次有劳两位校尉了。” 第36章 投石问路 夜色已深,作为防御塞北最重要的屏障北魏长城重要组成节点的长门关中,除了巡逻士卒外,是不会有闲杂人等出现在关城宽阔的街道上的。宽阔的街道和关城内八成以上的军事建筑都注定这里容不下任何宵小。而长门关内唯一可以供往来行商坐贾亦或是普通旅人临时歇脚的地方,就只有东北角的王记旅店和经营王记旅店老王头了。 无儿无女的老王头已经年过半百,经营这座旅店已经超过了十年。这十几年间长门关的都尉换了又换,士卒来了又走,唯独他那个只有一块破招牌的王记旅店依旧板未曾变过。 似乎是因为腰背有伤,所以老王头一直弓着身子行走,让本来就身材枯瘦的他显得更加矮小,经常被长门关的士卒拿来与侏儒作比较。对此他也不去反驳,只是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与他打趣。 这一夜,听到关城内响起代表一更天的鼓声后,老王头便下楼来到旅店大堂,准备如往日一样关好店门,插上门闩然后熄灯休息。却在下楼后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比如桌上本来应该熄灭的蜡烛,和一块让他浑浊的双眼微微一亮的白色玉牌。 他继续关上门闩,然后转过身站在门前没有动,只是说道:“老头子店里没有什么值钱物件,也只有这条老命说不得还能值几个钱,说,所为何事。” 穿着一件窄袖缺跨服从店后慢慢进旅店大堂的章义,对着老王头拱了拱手,说道:“形势危急,不得已而为之,老丈见谅。” 老王头看了看一脸严肃的章义,又走到桌前端详了一下桌上的白玉牌,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苟活了二十年,早已不想再让余生这么烂下去了。” 赵尽忠来到长门关节堂已经有将近半个时辰了,但是他还没有见到刘猛,倒是他的军司马一直在这里同自己交谈。 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堆着笑的军司马,赵尽忠自然也知道这是拖字诀,但是急切的他不愿继续拖下去,终于起身,便要离开节堂。 那军司马连忙也跟着起身,在身后笑着说道:“赵副将何不再等等,刘都尉马上就巡视完关墙回来了。” 赵尽忠也不想继续虚与委蛇,说道:“赵司马,刘都尉左右不过是想置身事外罢了,既如此,我在此地枯坐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说罢,赵尽忠扶着横刀便大步向节堂外走去,却见一名士卒突然慌张地跑进节堂对他身后的赵司马喊道:“都尉在关墙遇袭,身受重伤,随行校尉四人,战死两人,重伤一人,轻伤一人,士卒战死十五人,重伤二十人。 听到这个消息的赵尽忠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在戒备森严的关城之中,客军只有他麾下的六百甲士,有能力袭杀这么多人的,只有,也只能是他麾下甲士。 赵司马得知消息后,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然后慢慢变成了一副阴冷的样子,他盯着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的赵尽忠说道:“原来使拖字诀的是你啊,好一招声东击西!” 赵尽忠刚想解释,又一名长门关士卒冲进来禀报:“我军已击退刺客,追击至安北军囤粮校场就不见踪影了,我等要进去查看,却被门前安北军士卒阻拦,无法进入。” 此时赵尽忠彻底放弃了解释一番的想法。他看向赵司马,说道:“如果你要将我扣押,尽可施行,但是,我还是希望赵司马能够查验清楚。” 赵司马咬牙切齿地说道:“赵副将还是关心自己!来人!把赵副将待带下去安置好,等我处置完城中乱军再回来带着他向师都护问罪。” 说罢,两名士卒就走过来卸下赵尽忠腰间的横刀,缚住双手,便带了下去。 赵司马快步向外走去,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突然汇聚了十几名校尉,正紧紧跟随。赵司马脚步不停,同时指令不断下达:“吹响号角,全城备战。各部彻底封死城门,命关墙做好防御准备,城中的八个团包围校场,等我到了就开始强攻,平定乱军,为都尉报仇。” 看着身边校尉一个个听令而去,赵司马也已经来到节堂外,他翻身上马后,看着身旁的最后一名校尉,沉吟片刻后微微点了点头。那名校尉瞬间领会了赵司马的意思,也不行礼,转身就招呼门前的十几名士卒向节堂内走去。 正在小校场赵尽忠的军帐中,看着长门关沙盘的裴沉烟与抱着斩马刀一言不发正在假寐的王家两兄弟已经在这里静坐了很久,没有人说话,只有偶尔一阵风会撩起没有扎牢靠的军帐帘子,带起一阵轻微的响动。 突然,一阵连续不绝的号角声响起,王家两兄弟中的王虎睁开双眼,稍稍聆听片刻,便对裴沉烟说道:“小娘子,聚将备战了。” 裴沉烟将目光从沙盘上收回,叹了口气说道:“到底是猜对了,还是免不了要同室操戈!既如此,那便请两位校尉按照章执戟的安排做好准备!” 王虎与王豹站起身没有多说一句话,便撩开军帐帘子走了出去。外面校场中央,整整六百身披两层重甲的甲士正怀抱斩马刀、身背投枪,静静地坐着,他们面朝的方向,正是已经在小校场营门外不断聚集的长门关守军。 王虎王豹也不说话,让掌旗兵把飞虎旗和团旗分别在背上固定好,同时前排又有六人起身,互相帮助把不同颜色的认旗也固定好。 看到旗帜已经立起,一名旅帅掏出号角,用力得吹起来。然后六百甲士便如沉睡的熊罴般缓缓起身。王虎与王豹也不看对方,熟练地互相拔出对方手中的厚背宽刃斩马刀双手握持,他们身后的甲士也用同样的方式两两一组互相拔出手中的斩马刀。一时间,刀出鞘的声音响成一片,再次看去,原本黑漆漆的铁甲手中,已经出现了一片泛着冷光的斩马刀在夜色中闪亮。 第37章 长街血战 六百甲士在王家两兄弟的带领下起身拔刀的当口,早已矮身藏在营门口没有露出身形的常五带着一个火的老卒突然现身主动打开了封闭的营门。在门外,将披膊卸下的士卒已经列阵完毕,他们把手中的长枪步槊放在地上,刚刚拿起弓弩,就看到营门大开,还未反应过来,就发现原本隔着一道营门的六百甲士如同猛虎出笼般冲进了长门关士卒过于密集的弓弩军阵中。 一柄柄斩马刀如同平地卷起的狂风,将第一时间接触这些甲士的长门关士卒组成的阵形劈砍的七零八落。斩马刀每次落下去,就有残肢断臂在火光的映照下不断飞起。 一马当先的王虎王豹配合的娴熟无比,一人攻击必有一人照顾侧翼,两人面前,几乎没有一合之敌,他们身后的士卒也紧紧跟着两人,从营门出慢慢向外扩散,形成更大范围的接敌阵线,等到王虎王豹身边从十几人变为近百人时,从营门处涌出来的六百甲士已如奔流入海的江河般彻底伸展开来。 刚刚赶到的赵司马看着前方长门关守军认旗节节后退,就知道早有准备的安北军先发制人了。 此时的双方战斗已经从校场营门前转向了长门关城中央宽阔的长街之上。足以容纳两百人展开的长街上,王虎与王豹带领的甲士,排成三列,不断轮换向前攻击,一直压迫着想要后退重整的长门关守军。而长门关守军在响起的铜钲声中开始逐渐稳住阵脚,后排手持长枪步槊的长兵正不断向前,把遭遇突袭,伤亡惨重且仅有横刀御敌的前排士卒换下,并试图与旁牌手汇合,重新组成一道坚固的防线。 赵司马看到前方的认旗开始逐渐止住颓势后,便下令后方一个团三百士卒放下长兵,拿起弓弩冲向两侧胡同,准备占据长街两旁为数不多的高层建筑,实施侧翼打击。 裴沉烟此刻已经换上了一件皮甲,身后跟着常五和章义留在校场的二十名都护卫队士卒,他们手持弓弩,身背团牌,腰间是紧紧固定的横刀胡禄火石等物。 并未接敌的他们此刻早已先一步来到了长街西侧的一座座建筑之上。看着正在各自队正带领下快速接近的长门关守军,裴沉烟不急不缓地弯弓搭箭,瞄准二十步外一名背着认旗的队正后,果断射出,破甲箭带着呼啸的风声飞向那名队正,直接钉穿了他的脑袋。 裴沉烟射出一箭后,她周围早已占据有利位置的都护卫队士卒也纷纷举起弓弩向着队列中其余背负认旗的队正旅帅发动攻击,狭窄的胡同中挤在一起的长门关士卒突然遇袭,猝不及防之下,纷纷开始依靠本能向自己的队正旅帅靠拢,却发现原本在队列中高高扬起的认旗早已消失不见。 一名火长在发现队列中的队正旅帅纷纷阵亡后,想要招呼附近士卒攀上房顶,却在刚喊出声时就被五六支箭矢射穿了喉咙,颓然倒地。 首先发现裴沉烟等人的是在后方百步外指挥麾下士卒的校尉。 在发现前方底层军官全被在第一时间被针对性射杀后,他立刻命令身旁掌旗兵摇动团旗,同时让身旁士卒高声喊出裴沉烟等人的位置。 听到后方传来的声音后,前方的士卒终于稍稍止住了混乱,随着‘敌在两侧房上’的呼喊声越来越大,前排士卒纷纷开始顶着裴沉烟等人的近距离攒射向房上爬去。后排士卒也开始使用弓弩还击。 缓过神来的长门关守军只一轮齐射就将一度处于上风的裴沉烟等人彻底压制,五六名站得靠前的都护卫队士卒甚至来不及跳下房顶就被钉死在原地。 自知不敌的裴沉烟带着剩余十几人跳下房顶后,也并不纠缠,立刻就钻进了旁边的房屋中,再不露头。 安北军的骚扰被驱离后,手持弓弩的长门关士卒再度向房顶爬去,开始在密集响起的铜钲声中与东侧早已到位的士卒攒射长街上呈三列推进的安北军甲士。 身披两层甲的甲士面对十几步内的弓弩攒射时,立刻就出现了较大的伤亡,不少甲士被射中腿脚与脖颈间的缝隙,尤其以身负认旗的旅帅队正伤亡最甚。 发现两侧遭受打击的王虎王豹并未惊慌。王豹在与一名士卒进行轮换后从第一列退下,然后在第二列高声呼喊敌人方位。他的声音很快就在沉默的小小军阵中传开。最后一排甲士听闻立刻在剩余旅帅队正指挥下抽出投枪,向着两侧投出,十几步内,沉重的投枪远非弓弩可比。仅仅在指挥下射出两轮箭矢的长门关两侧士卒还未射出第三轮就被沉重的投枪打断了攻击频率。 看着两侧遭受严重打击的赵司马没有放弃,又投入了一个团向两侧增援,同时损失过大的两侧士卒也在后方指挥下,放下弓弩,抽出横刀,跳下房来,向着长街上的安北军甲士发起冲击,试图打乱安北军甲士有序的三列轮换。至此,长街上的战斗进入了最高峰。 早已稳住阵脚的正面开始在后方的号令中缓缓向前,依靠长枪步槊挤压手中仅有斩马刀、骨朵的前排甲士,后方的甲士也因为被两侧不断从房顶跳下的长门关士卒干扰,无法进行轮换。 身在第一排的王虎虽然用手中的斩马刀格开了向他的面甲与腿部攒刺的长枪与步槊,却仍旧无法寸进,原本依靠先发制人占据的优势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就荡然无存。 深知如此下去必然全军覆没的王虎突然发狠,他扔掉斩马刀,掏出骨朵,凭借身上重甲几个箭步就撞在了不断推进的长门关旁牌手旁牌之上。 王虎几百斤的重量几乎瞬间将那名旁牌手与身后手持长兵的士卒撞翻在地。安北军第一线的甲士看到自家校尉用身体砸开一个缺口后,便有样学样,纷纷上前。王豹看到自己大兄已经砸开缺口后,赶忙开始收拢后方原本展开轮换的甲士,开始第二次冲击。 被撞开一线旁牌的长门关士卒并未出现之前的混乱,他们在后方铜钲号角声中开始缓缓后退,同时手中长枪步槊不停刺出,将很多冲上来依靠自身重量砸倒旁牌却也难以起身的甲士钉死在地上。 见到敌军开始后退,却依旧阵形稳定,王豹带着后方聚集的甲士脚步不停,再次凭借身上甲胄厚重撞了上去,同时斩马刀齐齐挥动。失去了旁牌保护的长兵面对长长的斩马刀几乎没有好的应对措施,又是几个呼吸间,原本已经稳住阵形的长门关士卒再次崩塌,前排的士卒在这种以命换命的冲击中几近崩溃,开始主动后退,并且将后方想要听令向前轮换的士卒挤在了原地,一时间,整个阵形再次混乱。 此时从第一列变成后方的王虎在用骨朵砸倒几个两侧还在试图骚扰的长门关士卒后,回头突然发现,自己的后方,一名如同铁塔般的壮汉顶盔掼甲,手中斩马刀拖行在地上,缓步走来。 第38章 斩将夺旗 阵列后方,立于马上的赵司马一眼就看到了身形高大,在己方本就混乱的阵形中纵横披靡的赵尽忠,在他身旁的安北军甲士,尽皆狂呼酣战,一个锋矢阵已经以赵尽忠为首隐隐成型。他呲目欲裂,马鞭抽在身旁目瞪口呆的亲信身上:“去,去看看节堂的人怎么样了,快去!” 长街之上,赶到战场的赵尽忠一马当先,身披三层重甲的他连斩数人,手中斩马刀劈、扫、砍、崩、刺抹、截、按,如同一体,在本就乱糟糟的长门关前排士卒中如同杀神降世。 本就崩溃的前排士卒拼命向后想要推开向前的同袍逃命,渐渐地也影响到了后排没有接战的士卒军心。一时间,整个军阵都开始骚动。 赵司马手中仍然有两个完整的团正在待命,但是他深知此时不能把这六百人投入战斗。 马上形成的倒卷珠帘之势会瞬间将他手中仅有的预备队全部卷走。 赵司马下马拽过一名正在待命的校尉,喊道:“去把看守兵备库的两个团也给我调过来,要是乱军把我们这里击溃,他六百重甲能撵着我们全城七千兄弟打。” 校尉匆匆抱拳,立刻准备上马去往兵备库,却听到长街后方传来几十人的齐声高喝:“长门关军司马赵三才,袭杀都尉,倾轧客军,擅自调兵,罪无可赦。我等奉命平乱,弃械不杀!” 随后,又有声音传来,且越发清晰起来:“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只有沉默厮杀的长街之上,声音突然传来,让长门关士卒不断回首看去,随后,呼喊声越来越大,伴随着的还有阵阵马蹄声。 赵三才听到呼喊声和马蹄声后,几乎立刻喝令身后呈三排跪坐的士卒转身向后准备御敌,却不想长数里的长街足够赶来的章义等人将马速提到极致。 不知什么时候与章义汇合的都护卫队士卒此时正紧紧跟在他的两侧。二十余骑在宽阔的长街上将手中马槊平举,槊锋稍稍下压,只一个呼吸就冲进了刚刚转身的步卒军阵中。 仅仅三列且没有携带任何防骑用具的步卒自然无法阻挡高速冲刺的章义等人。 等到这二十余骑透阵而出接着冲向前方士卒时,他们才发现,自家军司马的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安北军骑兵摘了去,连同他身旁一直立着的门旗也已经被夺走。 弃掉马槊拎着赵三才人头的章义透阵而出,口中高声呼喊:“贼将授首,弃械不杀!” 同时身后二十余骑同时高喊:“贼将授首,弃械不杀!” 二十余人声音极大,在长街之上不断回响。 发觉章义等人斩将夺旗的赵尽忠和还能站立在长街之上的其余甲士也跟着齐声喊道:“贼将授首,弃械不杀!” 一时间,数百人的喊声如同洪钟,同时护臂拍打胸甲的声音也齐齐响起,金铁交鸣之声伴随着呼喊声响彻长街。 早已濒临崩溃的长门关各级将校和士卒在回身发现自家门旗已经在安北军骑兵手中后,又听到这极具压迫性的声音,便纷纷扔下手中兵器,开始跪地请降。此时,另一支从关墙处赶来的长门关士卒却匆匆赶到,为首的正是‘身受重伤’的刘猛。 铁胄下包着白布的刘猛看上去非常怪异,让这个本就矮壮的长门关都尉看上去非常滑稽。 刘猛不等战马停下,便跳下马来,扶着自己的铁胄就来到已经下马行礼的章义面前,神色紧张地问道:“贼将赵三才可曾授首?” 章义笑着把一个仍有头发的球状物体扔在几乎被鲜血浸透的长街地上,刘猛急忙前去查看,看到赵三才那惊惧的面容后,才长出一口气。 赵尽忠此刻也走了过来,他踩着赵三才得脑袋端详了一下,随后便冷声对着一脸恭敬的刘猛说道:“要不是这次回军入关,老子都不知道这些年替儿郎们守着后路的尽是此等货色。” 赵尽忠不愿跟刘猛多说话,撂下这句话后就去查看伤亡情况。看着面露羞愧的刘猛,章义笑着对刘猛说道:“刘都尉之前所为也是为我大魏着想,值此乱局,谨慎些是对的,只是被身边贼人抓了个正着罢了。既然贼人已经授首,卑下回到军中,自然与都护分说一二,定然不会追究刘都尉罪责!” 刘猛如何不知道两个人是在唱双簧。但是眼下搞着这样,太子能胜还好,如果太子不能胜,那凭师俊彦的身份,如果要让他人头落地也不过是一封奏折而已,更不用提这件事他作为主官一定是罪首。 看到章义几句话就把自己摘了出来,刘猛自然不会做什么蠢事,他连忙对眼前这个小小的执戟陪着笑说道:“那就拜托章执戟了。” 刘猛说话间偷偷递过一块金饼子,约有裴沉烟当日拿出的金饼子一半大小。章义看到也不拒绝,也不遮掩,拿到手里后,脸上笑容更盛;“刘都尉放心,不过还有一事,就是这城门” 刘猛作恍然大悟状,也不管头上的上,一拍头盔笑着说道:“这脑袋被刀柄砸了一下,都要糊涂了,我马上命人开城门放大军进城!” 看到章义却又附耳上来,以为还要讨要好处的刘猛连忙凑上去,却听章义轻声说道:“我安北军也知道都尉难做,等我大军入关后,都尉可手书密信一封送往太子处,言称不敌,被我安北军破城而入,赵司马战死,都尉身受重伤,最后安北军念及同为大魏将士,不愿为难,便放过了都尉。 而后再秘密上疏,言称大魏祖制,边军内乱不入关,最后考虑到陛下安危,在思量过后,才放大军入关,却不曾身边有太子党羽作乱,最后幸不辱命,得以平乱。这两封,都需请罪在先。 如果太子胜了,都尉自然也不需辩解;如陛下胜了,都护自会借此密奏为都尉分说一二,就算查出密信,也定能保住都尉。您看如何?” 刘猛略微思索,便点头同意了下来,随后章义又附耳说了几句,刘都尉大笑几声,连连称是,两人谈笑间,士卒也已跑来回报城门已开。 章义也不再做停留,便翻身上马,对刘猛抱拳道:“都尉,那卑下就先复命去了。” 刘猛也连忙抱拳回礼,随后便目送章义带领麾下二十余骑策马而去。 骑在马上去往城外安北军大营的章义把金饼子在手上掂了掂,又想到那日裴沉烟拿出的那块,便突然联想到裴沉烟出现那日之后每天都要叹息没能去成望春楼的裴彻,自言自语道:“虽然小了不少,但是应该能请裴彻去一次那种青楼了!” 第39章 入关 次日清晨,拔营后的安北军以左厢军前军为前锋,右厢军后军为后卫,浩浩荡荡从长门关穿城而过。 等到中军进城时,已是一个时辰以后,闻着空气中还残留的血腥味,师俊彦骑在马上对侯方震说道:“有急智,但是还是稍微心软了些。” 侯方震依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他低头看着长街宽阔的路面上依旧残存的血迹,皱了皱眉头:“既已斩将夺旗,便该倒卷珠帘,把那尸位素餐之徒也杀了的。如果战局不利,我大军退回关外依旧是要走长门关一线的。” 师俊彦捋着胡子略微回头看了一眼百步外虽然在马上正襟危坐却眼睛乱转四处打量的章义然后沉声说道:“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心里还是不安分的,这心也终归不像你这杀才如同铁石一般,还是要多打磨打磨。 虽然老王头对这个小子评价尚可,可谁知道这些年他那双眼睛瞎了没,不过这也是个好的开头了。” 侯方震见自家都护都这么说了,自然也不再多说什么,便闭上嘴又变成了一尊泥塑。 章义自然不知道师俊彦与那个自称自己阿耶家中部曲的老王头也相识,他此刻正沉浸在对一切新鲜事物感兴趣的时刻。 黄昏时入城,夜里便发动的章义并没有时间看长门关与关外那两座城有什么不同,可现在慢慢前行的大军却给了他足够的时间。 看着高耸的望楼箭塔和青石包裹的版筑城墙,以及城中只有在兵书上见过的,按照坊市形式严格分布的木头混合黄土搭建的军事建筑,让看惯了平虏城乱糟糟且形制不一的建筑的章义大感新奇。 章义心中又感到有些可惜,如果裴彻就在身旁,定能一一为他解说,开解他的一些疑惑。 “等有机会能去右虞侯军,一定要问问他。” 想起了裴彻,自然就想起了裴沉烟。据常五说,短暂的阻断西侧敌军绕行的战斗中,裴沉烟身穿皮甲,连发数矢,箭无虚发,是女子中他见过的箭术最好的。 因为没能亲眼目睹感到可惜的章义又想起昨夜自己和裴沉烟对视一眼就互相明白了各自想法的感觉,不由得无声笑了笑。 一阵微风吹来。章义抬起头,感受着微风拂过脸庞的轻柔,发现仅隔着一道关隘,就让两地如此不同,连风都变得柔弱起来。 中军慢慢前行,在临近正午时出了长门关,虽然地貌依旧与塞外相似,但是官道两侧成片的又生新芽的杨柳与明显更加躯干茁壮的胡桐树让章义真真正正感受到了裴彻说得关内的春天是如何漂亮。 不再有塞外之外漫天的黄沙,天空几乎每时每刻都是晴的。平整的道路,飞过头顶的候鸟,远处村庄外平整有序的农田。 唯一让章义感到有些可惜的是裴彻说的在初春绿油油的农田至今依旧是与大地一般的枯黄色。 不过这也不错了,章义并不是个不知满足的人。 会看到裴彻说得其他的东西的,那成片的农田、壮丽的横江、连绵不绝的凤鸣山脉和巍峨的千仞山。 而自己,章义又笑了笑,有了十六年来第一个算是好友的人,一个十六年来第一个让自己心跳加速的女子,加之这半日的景色。 用裴彻常用的一句话来说,夫复何求。是的,夫复何求,如果自己阿耶能够少说几句自己活不久了这句话,就更好了。 看着路过的村庄神游天外的章义是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的。这是一匹健壮的马,马上的骑士也看上去极其悍勇。 那名骑士看模样比章义的阿耶年轻许多,软幞头上加了一道抹额,五官还算端正的脸上横七竖八的伤疤与他打理得如同文主簿一般整齐的胡须极不相称,身上并未着甲,只有一件素色布衣,脚上是一双乌皮六合靴。 他的腰间横刀、弓囊、胡禄、火石等军中用具一应俱全,却偏偏手中提着一根韧性极佳的稠木缠绕铁丝做成的包铁木棍,看着不伦不类。 他在师俊彦亲兵的引导下径直去了师俊彦身旁,随后两人攀谈几句后,那名骑士竟然调转马头冲自己来了。 “卑下章十八,曾在都护军中效力,听闻都护大军入关,特来投军,都护命我来执戟麾下任一火长。” 看着这个正与自己并肩前行的男人,章义也想起自己下属的一名火长确实在长门关战死了,候司阶还未给自己补充。 “啊,好,好的,那便进入常队正队中,一应甲胄兵器如有不足我会去找兵备讨要。只是你这长棍” 章十八抱拳说道:“这是卑下家传兵器,进入军阵,自然不会使用,只是家中无人,便想着带上。” “不要因为这根棍子在阵上耽误事情即可。” 看着章十八拨马去找常五后,牛二却打马凑了上来:“执戟,这章十八来我队中充任火长可是屈才了啊!” 章义回头疑惑地看着神秘兮兮的牛二,不由问道:“你还知道他不成?” 牛二颇有些自豪地拍了拍胸前甲胄:“军中老卒提起章十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章十八当年是跟着都护一起出关的,当年都护还是都尉时,他就因军功升任都护帐下军司马了,当时他才十九岁,称得上是天纵英才。后来父母去世,便回乡丁忧,就再也没见到了,听说是因为受到什么大案牵连了。” 章义回头瞅了瞅与常五交谈几句便进入行军队列的章十八,又看了看明显有些表情不自然的常五,变回过头来:“那为何消失那么久又回来了呢?” 牛二挠了挠头说到:“这就不知道了,或许是我安北军这二十几年头一次进关,正好途经平安县,他得知了便只身赶过来的?” 章义点了点头,随后突然问道:“你说什么县?” 牛二不解的看着章义:“平安县啊?” “定州城云城郡平安县?” “是啊。” 第40章 部署 大军不出章义意料的在平安县城二十里外一处靠近河水的位置扎营,半日都心不在焉的章义怔怔看着正在不远处忙碌的章十八,心中突然有了很多想法。 他走上前去,不等章十八抱拳行礼,便拉着章十八来到刚刚立起的辕门外。 身材壮硕的章十八被相对瘦小的章义拽着,却没有询问原因,等到两人来到辕门外开阔的空地上时,章义便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章十八。 章十八那个火的士卒从远处看着章执戟拽着自家火长远远走开,好像章义正在给他麾下的火长布置巡查任务一般,便也没人再去关注。倒是牛二与常五正盯着两人,看得津津有味。 牛二把一块毛皮毯子铺进自己的帐篷,说道:“都是一个姓,这姓章的咱们大魏可不多啊。” 早就收拾完的常五双手环抱,眉头皱起:“这章十八据说当年还是英公的部曲呢?他现在回来的这么巧,又恰好分到咱们执戟麾下,会不会” 牛二赶忙踢了旁边的常五一脚:“可不敢乱说,快些收拾,等下要当值了。” 被章义拽到辕门处的章十八看着眼前这个并不特别强壮的少年,并没有因为当年的辉煌战绩而倨傲,反倒是一板一眼的把刚才没有行的礼补上,随后问道:“执戟拉我来此处,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章义并没有发现章十八此刻其实是有些紧张且激动的,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章十八,似乎要从他这张被兵器几乎划成棋盘的脸上找到点什么,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一点也不像啊。” 不等章十八问什么不像,章义接着张嘴说道:“平安县章姓多吗?” 听到章义如此发问,章十八原本还压着的紧张神情立刻就露了出来,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显得平静:“回执戟,平安县章姓人士算不上多,却也有个村子,名为章家村,就在我大军扎营之处向西三十里。” 章义听到有个村子,立马兴致更高了,他连忙问道:“人多吗?他们中你这个年纪的多吗?他们认识我阿耶吗?” 章十八闻言身子微不可察地一颤,连忙躬身抱拳:“回执戟,卑下虽姓章,却也不是章家村人士,至于执戟的阿耶,说不得卑下也不认识。” 章义摘下铁胄夹在腋下,挠了挠头:“那就奇怪了,我听他们说你也是当年跟着都护出关的老卒,不该不认识我阿耶啊。” “执戟阿耶叫什么,您说出来,卑下可能认识。” 看到章十八主动发问,章义赶忙把自己阿耶的名字说出来:“章破虏,今年四十有三,当年做过都护的亲兵。” 章十八似乎是突然想起来了,便说道:“执戟的阿耶是章老六啊,那卑下如何不认得,我等当年还一起喝过不少次酒呢。” 章义听闻章十八认识,便凑得近了些,看到章义似乎要说悄悄话,章十八也赶忙俯下身子,侧耳过去,想听章义说些什么:“我阿耶也是平安县的,你们应该不是只喝过酒,你是看自己现在成了个火长,然后怕被我阿耶笑话?” 听到章义这么说的章十八突然愣住了,然后尴尬地笑了起来,脸上的疤痕也随着笑容把几乎四分五裂的脸扯的非常丑陋:“被执戟发现了,还请执戟见谅,如果执戟阿耶问起卑下,您可一定要提卑下隐瞒一二。” 章义笑了笑说道:“一定,一定,那你快去收拾自己的帐篷,眼看就要带人坐哨了。” 章十八赶忙躬身抱拳,然后便转身大踏步的走开了。只是章义没看到章十八转身后长舒一口气的动作,章十八也没看到章义皱起来的眉头。 章义发现了章十八跟自己对话时的那些小小的动作,他认为这个人并不只是因为曾经是都护的旧部而再次投军的。但是自己并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夜深了,但是中军大帐中依然灯火通明 师俊彦与一众仓促赶来的各军都尉正围坐在一起,正中间放着的,是一张前朝绘制的定州舆图。师俊彦点了点地图上的平安县,然后说道:“我大军在此地扎营,这五六日内,便不动了,各军把手上的人手撒出去,把舆图上的路都探查一番,不要到时候再生出许多变故。” 一众都尉立刻齐声称是,赵三春此时发问:“都护,左屯卫距我军不过三百里,是否为友军还未可知,我军又不能主动压制左屯卫,是不是先把原县定为主要的探查方向。” 师俊彦笑了笑,摇了摇头,随后拿出一封火漆已被打开的密信:“陛下已经从平阳城脱困,现在宿卫中军与左翊卫正护卫陛下北上沧州,召集各卫勤王的诏书都已经到他那里了。 他文烈也知道我们已经在平安县屯驻,特地遣人来问,我已回复他了。” 听到文烈已早早与师俊彦联络,众将校便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师俊彦随后说道:“如果陛下勤王诏书传来,我大军便兵分两路,文长史与赵副将率右虞候军及右厢前后两军为一路,入云州。” 我率中军、左虞候军以及左厢前后两军为一路,会同文烈的左屯卫入通州,进入沧州拱卫陛下行宫。 文常却突然问道:“我偏师是否进凉州秦州?” 师俊彦仔细想了想,便对文常说道:“要进的,宫野与郑钧此前与被罢官的田靖走动颇为频繁。想来也该倒向太子了。” 正说着,突然侯方震进入大帐,躬身抱拳说道:“天使来了。是尚书左仆射刘昭。” 众将校听到天使已到,便齐齐看向师俊彦,师俊彦站起身,便向帐外走去,边走边对身旁将校笑着说道:“说什么就来什么。” 师俊彦带领众将校向着辕门走去,发现穿着一身紫色朝服的刘昭早已步行到了辕门,身后是十几名宦官以及宫中宿卫。 师俊彦带领众将连忙躬身行礼,辕门处的章义等都护卫队士卒自然不能免俗。 刘昭持节杖,站在师俊彦三步外,并未拿出诏书,而是严肃地张嘴说道: “陛下口谕:着安北都护府大都护上柱国清河郡公师俊彦加天下兵马副元帅,总领勤王各军,一应军务皆可不必奏报于我,另加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左仆射上柱国汾水郡公刘昭为勤王军监察史,望清河郡公不付所托,早日戗乱。” 师俊彦躬身抱拳行礼,说道:“谢陛下恩,定早日戗乱。” 说完后,刘昭便把节杖交于身后宦官,换了一副笑脸,笑吟吟地走过来握住师俊彦的右手腕护臂:“清河郡公近来可还安好?” 师俊彦同样把左手伸过去去,握着刘昭的袖袍说道:“每日仍是粟米肉食不断,看样子,还能再活十几年。” 随后两人便抛下一众将校宦官,相携走进了大帐,留下众人在帐外面面相觑。 章义看着那个瘦弱却神采奕奕的老头与自家都护进到大帐后,刚刚站直,就看到章破虏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本就枯瘦的章破虏似乎更加憔悴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章义的肩膀,然后就走出了辕门。 好奇阿耶为什么没有跟自己说几句话的章义也不能直接跟上去,便看着章破虏慢慢离开,直到赵尽忠站到他面前。 “小子,你上次干得不错,下次,找个机会我去跟都护说,让你来我中军,守着大帐实在是屈才了!” 赵尽忠拍打着章义的肩膀,哈哈笑着。但在章义看来,倒像是要吃了自己一样。 章义抱拳行礼:“赵副将看得起卑下,卑下自然是欣喜,但是这护卫大帐也是重中之重,不可轻慢。 若副将有心,不妨等卑下再干些时日。自己去求都护,也比赵副将去求都护白白惹得都护不悦要好。” 赵尽忠闻言嘿嘿笑了笑,便点了点头也走开了。看着其余都尉离开时也都多多少少看了自己几眼,章义心想,自己怕是因为长门关彻底出名了。 进入军帐中的师俊彦与刘昭二人盘腿坐下,却没了帐外那么热情,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刘昭突然恨恨地说道:“你今年已经是六十有五,我也已经六十七了,当年主办那桩大案的人,也不过还有长孙端那个老贼还活着,可恨他都已是古稀之年,老天却还留着他,当真是天道不公!” 师俊彦听到刘昭这么说,叹了口气:“他门生故吏遍布朝堂,自己在陛下登基后又事事皆顺着陛下,听闻此次太子逼宫,他也是不顾年老体衰,坐着车马也要跟随陛下北上。他是把时局看得透彻啊,知道就算太子成了也只会恭恭敬敬地请他回去做官。” 刘昭看着地上仍旧铺着的定州舆图,也唉声叹气起来:“我近来身体不适,自感时日无多,这次陛下本来要让门下省出人走一遭,我言称你安北军乃戗乱的主力,所以自请前来,就是不想看到那个老贼。 也趁着这次机会,准备与你一同把这局势分析分析,也好做准备。” 师俊彦听到刘昭这么说,就知道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已经不行了。 他当即喊来一名亲兵,将定州舆图换成了一张大魏疆域图,铺在了一张巨大的毛皮毯子上。 图上山川河流,官道城池多有改动,显然是经常更新。 刘昭看到舆图后,取来营帐中一根竹竿,赤脚踩毯子上,指向通州,说道:“如今倒向太子的已有云州左府卫、羽林右翊卫、卫州右武卫、凉、秦二州的左右骁卫。 此五卫中,右翊卫自逼宫后便屯驻平阳,云州左府卫也已全军南下屯驻通州各地,卫州右武卫已经与刚刚换防的左武卫交战,双方势均力敌,只有左右骁卫,只是关闭了云门关,阻隔了北庭军可能得入关路线后就再无动作。” 师俊彦看了看刘昭所指的几个州,当即说道:“卫州多山,几万大军在里面纠缠,没有几个月分不出胜负;左右骁卫虽多为屯军,但是他们就与定州仅云州一州之隔,且云州必然已反。 所以我决定派长史文常与副将赵尽忠率右虞候军以及右厢前后三军一万八千人取云州以攻代守牵制凉州秦州,把他们钉死在原地,也能守住后方。 我会亲率主力入通州。左屯卫入沧州,静待太子军。” 刘昭却皱了皱眉头,他并非不知兵,他当然知道师俊彦对后方的担忧,但是他还是对分兵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就算凉秦二州离定州仅半月路程, 其多屯田军,且粮草供给一直依靠常平仓,这几年常平仓早就是入不敷出,一年比一年少了。他就算想要出兵攻定州,也派不出多少兵马,如何需要一万八千人。 就算卫州可以暂时维持僵局,太子军如果全力向东攻陛下所在的沧州,再分兵向北可截断我们与陛下的联系又当如何。 况且,太子军不算正在卫州与左武卫交战的右武卫,便已经有八万大军。 而且太子与南陈应是有些秘密的,如果他携大胜之势而来,分兵进攻通州。再请南陈水师北上封住海上退路,我怕陛下就要进退失据了。” 听着刘昭给自己扣大帽子,师俊彦却不生气,反而说道:“亏博才你浸淫朝堂多年,你就不想想太子既然都可能请南陈水师封堵海上退路,如何还会分兵呢? 你也说了,太子在平阳城大胜,携大胜之势而来,总是骄傲些的。 既然做到这步了,进一步就是顶端,以太子平素沉不住气的性子,他又怎么会为马上到手的权力做分兵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呢?” 刘昭似乎也突然想明白了:“他等不及了!” 师俊彦笑了笑,拿过刘昭手上的竹竿,点了点沧州城,只见舆图上山川纵横,他重重地把竹竿点在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说道:“此时正值初春时节,到处尽是烂泥地,等太子军行至沧州城下,八万大军必然无法展开。 一面临海的沧州可不是北地那些连护城河都只有不过一丈宽的平地大城,到时太子军必不能速克, 我此时再从通州沿官大疾行,在沧州至京州之间截断他的粮草补给,而后在三里原逼迫他回军与我决战。” 刘昭仔细看过舆图后,大吃一惊,把竹竿指着陛下行宫所在的沧州州城说:“你既以陛下为饵,为何又多次分兵,你手中三万人如何打得过太子手中的八万精锐。” 师俊彦苦笑着回答道:“不如此,不足以让太子军小瞧我军。况且,三里原并不能展开超过一万人,可以最大限度降低太子军的兵力优势。 如果我在此地定住了太子军的精锐,文烈必然能出城夹击阵型拖长的太子军,此战定矣。 就算是太子打赢了我三万安北军,他也没能力攻击沧州了,必然要退回京州,此时你们再缓缓图之也可。” 刘昭又看了眼脚下的舆图,长叹一声便说道:“也只能如此了。” 第41章 通州行(一) 五日后,站在辕门处当值的章义看着以长史文常为首的西路军众将校在师俊彦校阅后,行过出征礼,随后就拔营而去,其中还有自己的阿耶,他就站在赵副将旁边。 只能在心中祝阿耶平安得胜的章义看着大营外的滚滚烟尘心中泛起说不上的失落感。 “怎么,不能父子齐上阵,有些不满?”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章义身旁的师俊彦摘下凤翅兜鍪交给身后的侯方震,然后坐在辕门处的一块石头上,就那么抬头看着原地站立不动的章义。 章义手握步槊,扶着腰间横刀,自然无法行礼,只是稍稍低头:“卑下并无不满,这时军中,既然卑下职责是护卫中军帐,自然不能去往偏师,也不会生出这些想法,只不过是在心中提前为阿耶庆贺。” 师俊彦笑了笑,拍了一下章义的裙甲,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让你带着你麾下的一百人并到西路军呢?” 章义仍旧说道:“护卫中军帐乃卑下之职责,不可随意调动。” 师俊彦慢慢站起身,指了指章义,笑骂道:“小兔崽子,言不由衷啊!” 随后,他又想到了什么,说道:“你不知你阿耶把你放到我这里的原因,但是,我相信你不久就知道了,你很聪明,我希望你到时候要做好一些,莫要让你阿耶失望。” 看着跟自己打哑谜的师俊彦,章义低下头,不让师俊彦看到自己的表情,低声说道:“章十八也是因为如此才来卑下这里充任一火长的!” 师俊彦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却并不回答章义,只是转身向大帐走去。随后聚将的鼓声就响了起来。 大军在分兵后终于开始拔营,随同安北军一同行进的还有早已做好准备的左屯卫。 两军相距八十里齐头并进,两军的斥候游骑也早已放出五十里外。 不如安北军马骡数量多的左屯卫只能维持三十里左右的行进速度,所以,安北军也开始相应的减缓速度。同时,之前囤于长门关的军粮也由分出的辅兵与征召的数万民夫跟在大军身后缓缓前行。 定州平安县距通州平靖港足有八百里,以大军现在的速度等到达已经是一个月后。 所以,师俊彦在派出塘马通知左屯卫后,左屯卫一支一千人的骑兵与安北军左厢前军一千骑兵一人爽马,只带十日粮食,在左屯卫左厢军都尉丁三山的带领下以每日七十里的速度先行向平靖港赶去。 他们的目的在于与早已等在港口的沧州水师汇合,并进一步拱卫港口。 作为大魏的精锐常备军,安北军与左屯卫从主将到士卒都不太相信州郡守备府的战斗力。 并且,不断飞马来报的塘马频率一日高过一日,等大军行进十日后,塘马的数量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三十骑。不少塘马因为多日不歇在递送完急报后就头一歪昏倒在地。 大军中央,与师俊彦并肩前行的刘昭拿着最新的一封急报终于耐不住性子:“我大军如此行进速度,恐怕不能将左屯卫送进沧州城了,变更策略,这最新的一封急报称太子军五千人已经乘船沿运河直入沧州,在风琴渡登陆,守在此地的左翊卫三千人不敌,已经败退。这里离陛下所在的沧州城直线不过六十里啊!” 师俊彦面无表情,拿过急报几下就撕成了碎片,随后冷冷地看着刘昭说道:“大军方略已定,岂能随意更改,只要陛下一日不曾罢我兵权,大军就照此方略继续,绝不更改。” 刘昭指着师俊彦最终没能说出一句话,只能哀叹一生便不再理会师俊彦。 刘昭并不能说服师俊彦,但是不代表师俊彦就不担心,他确实很担心现在沧州城的情况,但是手中数万人的性命握在手里,不容他朝令夕改,一旦酿成大错就万劫不复了。 所以,师俊彦选择对急报上的内容不予理会,按照自己的步调来。 随着大军离通州越来越近,塘马依旧数量不减,急报上也终于第一次出现了当今陛下的手谕。 打开手谕看过后,师俊彦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让侯方震收好,便继续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 刘昭深知无法劝说师俊彦快速进军,也就不再劝了,只是每日扎营都开始看着舆图变得少言寡语。 终于,在龙庆四年四月下旬,安北军与左屯卫到达了通州平靖港,随即左屯卫便按照左右虞候军、左右厢军、中军的顺序开始分批登船,早已等候在此的沧州通州两支水师几百条兵船在战船的护卫下沿着内海开始向沧州投送兵力。 而沧州城外的风琴渡也早已聚集起了太子军手上的所有主力共计九万人,开始分成三路向着沧州城下开进,看样子,似乎大战一触即发。 在通州停下脚步的安北军三万人并没有在平靖继续停留,而是继续进军,最终在五月初抵达了通州与沧州的分界处,并扼住了运河向通州的地段,随后全军沿运河展开,就此停了下来,不再前进。 本想见识一下通州平靖港繁华的章义早就被军中紧张的临战情绪感染,再没了欣赏关内春景的心思。 安排下当日坐哨与巡查后,他就独自站在辕门处继续履行自己执戟的职责,连从脚下跑过的硕大田鼠都没发现。 大帐中,接到通州刺史王之章塘报的师俊彦此刻却在感叹自己没有贸然甩下辎重。 通州境内李氏倒向太子,在安北军身后掀起了滔天巨浪,十二处坞堡与六千装备精良的部曲让他们在空虚的通州境内几乎横行无阻,短短三日景从者已达数万。 他们两日内分兵攻破四县,四县县令、县丞、县尉尽数被杀,府库掠夺一空,通州守备府所属五千士卒在贸然出击被击退后只能退守平靖郡与州城,与当地守备兵固防两地,不敢踏出城池一步。 刘昭看完塘报颓然坐在蒲团上,手中塘报脱落都没能发现。 师俊彦此时却说道:“不止通州,除了青州裴氏,云州王氏、沧州宇文氏,这些当年靠缩成一团幸存的大族都反了。” 刘昭看着地上的舆图,颤声道:“如此我大军已然没了退路,当如何?” 师俊彦眼神中一股滔天的杀意已然涌现,他大声吼道:“侯方震!” “卑下在!” 一旁的侯方震立刻抱拳躬身,等待自家都护下令。 “中军帐司戈、执戟八百人,亲兵再与你七百,凑够一千五,十五日内,去!” “诺!” 侯方震闻言沉声喝道,随后快步退出大帐,很快大帐外传来了中军帐卫队亲兵准备出发的号令。 侯方震走后,师俊彦站起身,踩在舆图上对一旁想要说些什么的刘昭说道:“我这些年离开得太久了,自然有人忘了我师俊彦当年的名号了! 再说了,这大魏几十年,本就是粉饰太平,你该晓得不破不立的道理。正好他们跳出来,我正好把他们一块送到阎王那里与你我这将死之人做个伴!” 第42章 通州行(二) 两日后,经过第一个被攻破的县城时,章义便已经对关内大族的行为感到瞠目结舌,想想裴彻当日与师俊彦的对话中对自己的家族那种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痛恨,章义已经有些感同身受了。 章义看向自己前方,侯方震正和中候赵杰不知在干些什么。 “司阶,我军行军已有两日,都护命我等十五日破敌,咱们这么追怕是再追十日也不见得贼军会回头啊!” 中候赵杰把目光从洞开的城门处遍地的尸骸上收回,对同样坐在马上瞅着地上乱糟糟脚印的侯方震说道。 侯方震却抬头指着地上烂泥一样的道路,闭着眼深吸一口气:“闻到了吗?泥土翻新的味道,这春天对我们不友好,但是对他们大队行进更是灾难。” 赵杰当然知道春日泥土松软,他说道:“司阶,我是说我们跟在他们后面追是无法追上他们的。” 侯方震却拍了拍赵杰,扬声说道:“你还是在关外待久了,以为他们都是睡在马上的草原人,明日,我们就破他第一阵!” 说罢,侯方震对着后方的一名士卒吹了个口哨,随后在短促的号声中,一千五百骑便成纵队踩着松软的泥土离开了这座早已如同鬼蜮的县城。 如同侯方震所说,安北军的一千五百精骑在第三日正午时分就追上了正在三十里外乱糟糟抱成一团的李氏部曲以及数万被裹挟或是主动跟从的乱民。 看着连斥候都没有的贼军,侯方震果断开始靠近,一千五百骑分成两队,避开经过人踩马踏的路径,开始从两侧毫不吝惜马力地高速接近贼军大队。 率先发现安北军骑兵的是通州李氏的私家部曲,他们此时并没有如同正规军队一样处于中军位置,事实上他们的构成也不允许他们这么做。 因此就算发现了安北军的骑兵,这几千处于头部的部曲也只能在李氏宗族子弟的指挥下慢慢拢在一起,将着甲持牌的部曲放在外线,仅有的几十个骑在马上的人和为数不多的强弩放在了内线,试图结成一个圆阵。 发现贼军队首精锐开始聚拢结阵的两路安北军骑兵果断冲着后方毫无阵形可言的大队乱民一左一右扎了进去。 看到骑兵冲来的乱民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就向四面散去,几乎没有遇到抵抗的骑兵只是一次攻击就击溃了数万乱糟糟的乱民。 随后透阵而出的骑兵开始汇集,而后在侯方震令旗的指引下又迅速展开,如同一张大网,开始驱赶早已失去抵抗意志的乱民向李氏部曲的圆阵冲去。 丝毫没有军阵经验的乱民自然不知道不能冲击己方军阵这个说法,而且数量并不多的弩箭并不能驱散他们对后方骑兵的恐惧,于是侯方震就在乱民后方百步外降低马速紧跟着逼迫着数万乱民慢慢挤压着李氏部曲的圆阵。 李氏部曲在庞大的人流中无论用刀枪和弓弩杀死多少人,都无法让乱民远离军阵,而且越来越近开始袭步冲刺的安北军骑兵已经组成三列横阵端平了马槊。 身处第二排的章义端平马槊,仅仅跟随着自己前方数十步外的第一排同袍,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可他的心里是极度的冰冷。 虽然知道军阵之上不应该生出怜悯之心,但是当他开始冲击时看着这群面容饥瘦,破衣烂衫的底层惊恐的甚至瘫坐在地上时,他还是感到阵阵发寒。 第一列安北军骑兵几乎毫无阻碍的就穿透乱民如同铁犁般犁穿了本就临近阵型崩塌的李氏部曲圆阵。 随后到来的第二排更是再次将彻底崩塌的李氏部曲分割开来。 等到第三排平举横刀的安北军骑兵到来时,饶是久经训练的李氏部曲,也再无法维持,纷纷在锐利的横刀下狼奔豕突,很快就与乱民混成一团。 发现贼军四散而逃的侯方震迅速脱离溃兵重新集结,随后留下赵杰带领五百人打扫战场,自己带领剩余一千骑紧紧盯着那几十名没有在安北军骑兵突击中受损的骑兵追了上去。 那几十名李氏部曲跨下战马也是良马,又没怎么损耗马力,很快就拉开了一段距离。 侯方震麾下骑兵在攻击前已经换过一次马,又连续冲击,马力早就耗得七七八八,无法追上李氏部曲,只能远远缀在后面盯着他们。 追至夜晚,实在是人困马乏的侯方震只好下令原地扎营,等待赵杰带后方的五百骑与自己汇合。 终于可以歇一歇的章义下马后一言不发,只是吩咐牛二常五安顿好麾下士卒,然后就自己站在战马旁边一边掏着马鞍旁边食袋中的马料一边发呆。 侯方震自然发现了状态不对的章义,但是他没有上前去与他攀谈,而是看了看正在一旁默默擦着横刀的章十八,扔了一块石头过去。 被石头砸中铁胄的章十八抬头看了看朝他使眼色的侯方震,又看了看神游天外的章义,便叹了口气,收刀入鞘,走向章义。 章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战马已经吃饱了,又抓了一把要往战马嘴里塞,这时,一只大手抓住了章义的胳膊,章义转头看去,章十一满是伤疤的脸就在自己面前朝自己笑了笑。 章义把手中没有递到战马嘴里的马料放回食袋中,然后就那么坐在地上,仍是一言不发。 章十八坐在章义对面,然后问道:“章执戟为何郁郁寡欢?” “我在关外时,听我阿耶讲,听我好友讲,关内如何如何,可是这进了关,我没怎么体会关内的好景致,反倒先对自己的百姓举起了刀枪。” “乱民是反贼,算不得百姓。” 章义看着平静的不像话的章十八如此说,咬牙切齿地说道:“定是这些世家大族之过,要不是他们,谁会愿意做反贼乱民。” 章十八却从旁边捡过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三十,然后看了看章义,指着这个数字十分苍白的笑了:“我自从军以来,平乱三十场,世家带头或在背后操纵不过耳耳,可这喊着‘活不下去了’然后举着锄头木棍与我大军死战的乱民却占了十之八九。 世家门阀固然可恨,但是没了他们,百姓就能吃饱穿暖了?笑话!自文皇帝登基以来,虽然打压了世家,但各种苛捐杂税却层出不穷。苛政猛于虎的道理你不懂吗? 他们,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第43章 通州行(三) 章义并认为章十八说得也很有道理,从初入关时的新奇,到跟随侯方震来到通州平叛,章义心中安居乐业的关内形象已经渐渐变成章十八嘴中的饿殍千里、倾轧不绝了。 荒芜的农田,残破的县城,悬于城头的官员的无头尸身,城门口到街道上无数倒毙的平民和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幸存者,让章义的心中生出了极大的落差。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但是章十八告诉他,这就是这些年关内的真实景象。 一个极尽豪奢的陛下与一个只知争权夺利的太子,如同硕鼠般躲藏在自己封地里的藩王和从先帝铡刀下躲过一劫从而残存下来的世家大族。 章义无法想象当自己走过关内大半州县后,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但是现在,他已经再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于是在第五日,侯方震汇合一部分守备府的士卒后向着第一座坞堡发起攻击时,手持横刀的章义便率队不顾伤亡第一个登上堡墙,砍下了通州李氏嫡长子的人头,并且一把火把聚集在房屋中企图抵抗的十几名李氏宗族子弟烧成了焦炭。 侯方震看着疯魔一般的章义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就打马向下个坞堡进发,仅仅一日,安北军的骑兵就在通州守备府的协助下攻下了四座坞堡,可以用神速形容。 家底在野战中被安北军骑兵彻底摧毁的通州李氏再又丢了四座坞堡后,便开始疯狂地转移族人与粮草财产等积蓄,想要在十二座坞堡中最大的李家堡做最后的抵抗。 斥候遍布三四十里的安北军则并不想给他们机会。 于是,每当有一处斥候点燃的狼烟升起,就会有一队百人的骑兵脱离大队,在自家执戟或是司戈的带领下,对没有多少护卫的运输队或是乘坐有通州李氏族人的车马进行无差别的攻击。 等到第八日侯方震率领手下的骑兵以及一千配备了马骡的守备府士卒来到李家堡时,堡中李氏族人与部曲几乎人人戴孝。 早就通过外围的俘虏得知李家堡虚实的侯方震没有进行任何修整,就下令除了留下五百骑兵以备不测外,其余卫士全部下马,与守备府守备兵混编,开始攻城。 两千人攻击一座只有三百余人防守的坞堡其实并不难,但是怕损失过大的侯方震还是下令各部稳妥行事,不得冒进,更不能脱离守备府士卒组成的弓弩军阵。 于是,在连成一片的铜钲与号角声中,四面同时开始进攻的安北军与通州守备兵便踏着整齐的步伐稳稳当当地开始向着堡墙推进。 看着墙下不过百步的安北军与通州守备兵,通州李氏的族长李如年逾七十,依旧拿起了横刀,披上了皮甲。 高不过一丈的堡墙在安北军眼中,就如同一堵矮墙。 很快,章义所在的东面就已经贴近了城墙,生怕章义再次冒进的侯方震这次把中候赵杰也派到了东面,监督章义,不让他发疯从而带来大量伤亡。 站在军阵前方手持团牌横刀的章义听着后方的铜钲声,在身后两百多通州守备兵的弓弩掩护下,开始蚁附攻城。本就没有什么器械的李家堡部曲只能依靠手中的长弓和不多的强弩以及堡内佃户扔下的石头阻隔将云梯勾刀挂上堡墙后开始攀爬的安北军士卒。 被勒令在总攻开始前不准登城的章义只能掏出骑弓开始向上抛射,压制着试图探出头扔石头的佃户减轻攀登城墙的士卒的压力。 章十八手持团牌横刀,第一个跳上了堡墙,远没有城墙宽阔的坞堡高墙只能容纳两人并行,因此上城后的章十八凭借自己甲坚兵利将身上只有皮甲或是无甲的李氏部曲和佃户逼迫的节节后退,直到自己这里形成了一个六人的小团体。 章十八怒喝一声,与身旁一名士卒一同举起手中团牌,凶猛地撞向在前后挤在一起的李氏部曲,手中的横刀如同毒蛇般从团牌的缝隙中钻出,不断杀伤还在试图往前靠的李氏部曲与临时武装的佃户。 慢慢的,发现城头已经稳定的侯方震命令鼓号奏响了全面登上坞堡堡墙的号令,等的不耐烦的章义收起骑弓,拔出横刀就带着身后的士卒开始攀爬,几个呼吸后就在城墙上与杀成一个血人的章十八会和,两人只是对视一眼,就同时选择了靠近楼梯的一侧,开始猛攻。 有了章义和章十八作为锋锐的登城缺口开始快速扩大,自知不敌的李氏部曲只得沿着楼梯开始退却,准备退向坞堡中央仍然有一道高墙的李氏宗族大院。 紧紧跟随的章义脚步不停,手中横刀每一刀都取人性命,很快就杀到了李氏大院的院门口,退入其中并封闭了大门的李氏部曲开始在门后集结,准备迎接安北军最后的攻击,而在各处的安北军在肃清堡墙以及坞堡各处后,也围拢在了李氏大院高墙之外,只等侯方震一声令下就开始攻击整个坞堡中最后一处据点。 侯方震将守备府的旁牌手与弓弩调到正面,然后自己麾下的士卒沿着院门两侧展开,随后十几名守备府士卒扛着一根原木跑到门前,开始一下一下的撞向大门。 虽然李氏的院墙高深,院门厚重,可是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加厚的木门罢了。不断敲击着院门的原木就如同古寺宣布一日结束的钟声一般震慑着院门后几十名残存的李氏部曲以及李氏的宗族子弟。 很快,院门被彻底撞开。撞门的守备府士卒迅速丢弃了圆木向两边跑去,同时院门正面密集的箭矢弩矢瞬间就覆盖了院门后的方寸之地,几乎将门后所能看到的所有地方都插满了箭矢弩矢。 大部分李氏部曲甚至没能举起手中的刀枪就已经被射成了刺猬,拿着旁牌躲过一劫的李氏部曲刚从旁牌后露出身形,迎接他们的就是如狼似虎的安北军士卒手中的横刀。 侯方震跟在旁牌手身后慢慢的走进血流成河的李氏宗族大院,最后在正房厅堂见到了已经服毒的李氏家主李如。 看着面容枯槁的李如,侯方震只是啐了一口就转身离去,身旁的章义立刻冲上前去将其一刀枭首,至此,通州李氏掀起的叛乱在八日内就被扑灭,只剩一些依附于李氏的山贼盗匪,在听闻李氏阖家灭族后也纷纷逃进山林,不敢再露头。 两日后,师俊彦的桌案上便多了一封通州以平的塘报,与另一封沧州防守战正式开始的塘报叠放在了一起。 师俊彦喊来亲兵,吩咐几句后,聚将的鼓号声开始响起,塘马也已向各军出发,传达参加军议的命令。 师俊彦看着一旁面色相较之前稍稍红润的刘昭 “博才,现在,我们暂时没有了后顾之忧,是该执行扼住太子军补给咽喉,逼他与我们决战的方略了。” 刘昭也点了点头,两个人的目光同时放在了三里原这个他们之前就选定的主战场上。 第44章 三里原之战(一) 沧州城已经在太子军连绵不绝的攻势下苦苦支撑了六日。 城中除了宿卫中军的四千余人在羽林将军郭守孝的带领下拱卫陛下行宫外,在沧州城提前募兵,到达后立刻扩军至三万人的左屯卫与左翊卫的七千余人正不断与军心士气正盛的太子军苦战。 在沧州府衙设立节堂的文烈与丘存道此刻正站在下首,恭敬地看着面色平静的大魏皇帝杨烨。 “文郡公与丘郡公说说这几日叛贼的情况!” 身形高大的杨烨甩了甩宽大的袖袍,然后走到两人面前,语气平静,下颌的短须却在微微颤动。 文烈躬身拱手说到:“陛下,叛军连日攻城,好在沧州城背靠北海,又有沧州水师沿海护卫,南陈水师无法对我城防构成威胁。只是叛军攻势连日来愈发猛烈了。” 丘存道看了一眼文烈,又补充了一句:“臣等必将死守城墙,但眼下形势还请陛下早做准备。” 杨烨慢慢踱着步子走到节堂门前,看着数十里外城墙上扬起的滚滚浓烟,又指了指叛军的进攻方向。 “我并非不知兵,当年我也曾在横江与南陈打过大小数十场,这城上的浓烟分明就是敌军登城的信号。” 文烈抬头看了看,又收回了视线,眼神中依旧坚定 “陛下放心,这才第六日,叛军登城也不过寥寥数十人,撑不了多久。臣等怕的是再有十日,怕是就撑不住了。” 杨烨看着自己的两名老将,说道:“可是矢石将尽?” 两人点点头,没有说话。 事实上,按照寻常守城烈度的一倍有余准备了足够四万大军一月所用箭矢弩矢以及器械的守军在防守战开始之初,就感受到了太子军攻势的凶猛。 九万太子军自到达以后,上百辆床弩与石炮被他们从水路运到沧州城下,当夜就组装完毕开始轰击城墙。 等到正式开始攻城后,得到了平阳城武库大量装备的太子军几乎把每个士卒都武装成了铁罐头。 远超守军的强弩数量以及无以计数的弩矢更是连绵不绝的投射,几乎将整个沧州城城头的天空遮蔽成了灰色。 仅仅第一日的攻击,左屯卫就战死了一千余人,伤者更是达到了两千。 第二日双方的石炮床弩的对轰更是将守军手中的器械几乎折损殆尽。 等到第三日,太子军更按照城下所能展开的最大规模开始一波一波地猛扑守军东门,也是沧州唯一可以展开大兵团攻击的一个面。 这种以命换命的打发让文烈与丘存道叫苦不迭,却又只能死死往东门填人。 等到第六日,左屯卫已经伤亡万余,左翊卫更是只剩下了三千余人。只有皇帝的四千余宿卫中军还作为预备队留守在内城没有出现在城墙上。 杨烨回到厅堂内,做回节堂的上首位子,然后突然问道:“我连续催促过师郡公不下五次。你们觉得,师郡公能否及时来援?” 文烈与丘存道对视了一眼,齐声道:“师都护定会及时来援。” 文烈又说到:“就算大都护没有出现在沧州城,也会出现在叛军极为难受的地方。” “你说得是风琴渡?” “正是!” 杨烨皱了皱眉头 “师郡公似乎只有三万兵马,如何敢在太子军眼皮底下扼住水运要道,难道他就不怕叛军全军回转?” “恐怕大都护就是这个意思,想必大都护也一定挑好了尽量有利自己的战场,到时,望陛下恩准臣率军出击,与大都护夹击叛军。” 杨烨点了点头,同意了文烈的提议,随后觉得再聊下去依旧不能改变战局的杨烨便带领宿卫回到了内城。 诺达的节堂再次安静了下来。 “你觉得大都护会去哪?” 丘存道想了想,问道, “那边四周没有一个大军可以展开的地方啊。” 文烈拿起舆图旁边的竹竿,轻轻地点在了一处叫三里原的地方,说道:“我猜测大都护一定会在此与太子军决战,我们还是得先准备着才行,否者支援不力真的就是满盘皆输了。” 丘存道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文烈的意见。 随后两人又走到沧州城沙盘前,开始研究后面几日的防守要点。 沧州城外,太子军中军大帐中,年方十八的太子杨霖穿着一身精致的鱼鳞甲,正在帐中焦急地来回走动,从草原消失的裴二郎此时正站在他的旁边,静静地看着烦躁地太子,丝毫没有劝阻的意思。 “裴慎,你说,师俊彦三万人就敢绕后突袭风琴渡,会不会有什么后手。” 听到太子终于问自己的裴慎只是走到舆图前,看着风琴渡说道:“恐怕师大都护并不想再风琴渡用三万人硬碰我们七万余人,应该是为我们,也为他自己挑好了战场。” 太子听到裴慎如此说,连忙看向舆图,问道:“战场是哪?” “三里原!” 太子看着标注着三里原的舆图,好奇了起来:“此处山多且林密,我们确实无法展开大军,可他师俊彦也展不开啊,他不会为自己挑这么个必死的坟场。” “那也就是说,其实舆图上的三里原可能与当下的三里原不太一样,所以他选定了这里。” “那到底有无必要在师俊彦贴近我军尾部时全军回转,先行拿下师俊彦这名宿将?” 裴慎笑了笑,在舆图上用竹竿比划了个一分为二的意思,随后太子便心领神会,随即喊来亲兵,开始擂鼓聚将。 第45章 三里原之战(二) 三里原之战(二) 早已准备充分的师俊彦率领三万安北军在快速突袭了由太子军一部防守的风琴渡物资囤积点后,并没有再次有所动作,而是全军在此地开始修整,同时,源源不断的双方斥候开始在风琴渡安北军大营周边五十里内展开了残酷的斥候战。 双方数百斥候或是三两骑,或是一二十骑,如同饿狼一般在春日的泥地里相互追踪、撕咬,每次战斗一开始,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不过短短三日,双方的斥候就都已损失惨重。 发觉师俊彦屯兵风琴渡的太子军四万人由太子六卫率长史黄射为主将,拔营离开沧州城下,向着风琴渡与三里原中间全速而来,同时移动的还有太子的大纛。 同时太子军剩余三万余人也在右翊卫大将军杨忠的率领下也开始收拾器械,似乎也准备放弃对沧州城的进攻。 师俊彦在得道太子军四万人行军方向后,将全军马骡都分配给士卒,每人只带了十日的口粮便开始向早就预设的三里原战场狂奔。 师俊彦与黄射均是宿将,对三里原这个大家心知肚明的战场是什么情况早已烂熟于心。 两侧均是高山密林且山路险阻的三里原能够容纳正面作战的宽度不超过两里,纵深也不过四十里。而纵横绵延数百里的山地更是让绕行至后方突袭的战术变成了天方夜谭。 这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标准的狭窄地域,如果想要胜利,就没有半点取巧的可能,只能一点点投入手中的兵力,直到一方压垮另一方为止。 但是,早已派出大量斥候的双方都发现了战场中央还有一处高于战场其他地方的土坡,这个高于周边土地一丈的土坡两侧都拥有不那么陡峭的缓坡,土坡上拥有一片天然形成的平地,足以容纳数千呈密集阵列的军阵。 如果哪一方拿到了这处土坡,那么仰攻的那一方就要承受巨大的伤亡,甚至会被土坡上安置的床弩威胁到本阵。 因此,都在向着三里原急进的双方完全抛弃了军中惯例的强行军标准,以接近八十里的极限速度赶去,为的就是能够抢先占领这处小高地,拿到战场主动权。 双方在强行军两日后,同时赶到了三里原。 看着面前的土坡,师俊彦在下令组装巢车后,便命令左厢军前军在都尉李如风的带领下,开始向着坡地发起了冲击。 同时太子军也派出了六千人开始抢夺这处战场上的关键地带。 双方敲响了密集的鼓钲声,相同频率的号角声与铜钲战鼓声在高山间回荡,惊起一片飞鸟。 两支疲劳到极点的军队再无法组织成规模的弓弩进行远程投射,因此,双方派往坡地的六千人在刚一接触时就进入了白热化的近身绞肉战中。 身着同样甲胄,说着同样话语,使用同样武器与战术的两支大魏精锐在这处宽度不过一千步的战场上操着长枪步槊,旁牌横刀展开了厮杀。 攒刺的长枪步槊让双方在短时间内就有大量士卒倒地。本就极为疲劳的士卒就算是身穿精铁制成的扎甲,一旦在密集的军阵中倒下,也绝无活着的可能。 一声声铜钲声在双方军阵后响起,双方前方的将校都能听懂对方的号令声,因此,再也没有变阵的说法。 架起的长枪步槊阻隔了双方想要站直身子贴近对方的可能,那就派出手持横刀团牌只穿身甲的跳荡。 发现跳荡的双方也用着同样的旁牌阻隔着对方从地面接近己方军阵的路径。 沉默且压抑的战场中心,只有长枪步槊互相碰撞或是刺中盾牌甲胄的声响。所有人都红着眼睛咬着牙想要再进一步,可每前进一步双方就将付出大量的伤亡。 站在师俊彦旁边的刘昭此时早已穿上了一套不那么合身的甲胄,他看着同为大魏精锐的双方厮杀到了这种地步,竟不忍观看,把头低了下去。 “博才不必伤心,只要天下安定,一切都能从头再来。” 师俊彦淡淡地安慰了刘昭一下,随后举起手吼道:“左厢军后军,迫敌。” 看着前方短短一刻钟就变成薄薄一层的左厢军前军军阵,师俊彦毫不犹豫的投入了第二支力量,同时将中军的三千甲士抽调出来,放在了最后。与自己的两千中军帐亲兵卫队站在了一起。 看着巢车上挥动的红色三角旗,坐在地上的左厢军后军顿时动了起来,此时的他们并没有向左厢军前军一般挺着长枪步槊就开始了接敌近战。 结成军阵后坐在地上短暂休整进食的他们已经恢复了许多。因此他们在前进中掏出了早已挂好弓弦的长弓,在铜钲声中,他们在左厢军前军后方三十步低声喝杀,射出了战场上的第一轮齐射。 带有角度抛射的箭矢从高点急速下坠,迅速覆盖了第二支顶上去的太子军并立刻造成了大量的伤亡。随后到来的太子军弓弩齐射立刻还以颜色,只不过远没有安北军老卒经验丰富的太子军士卒远远做不到高角度精准抛射,因此他们选择了直接覆盖打击残存的左厢军前军。 看到在几轮箭雨覆盖后倒下的左厢军前军都尉门旗与军旗,师俊彦握着马鞭的手也不禁抖了一下。 他没有犹豫,还没等左厢军后军完全接敌就直接压上了自己的左虞候军。 站在巢车下看到红色旗帜再次挥动的章义,收回目光向前方看去,中军前方最后一个军阵开始起立,然后慢慢聚拢,并再次展开成三列的横阵,开始在军阵前方军旗与门旗的带领下缓缓前进。 章义看着有大量熟悉的人的左虞候军冲进了那片修罗地狱,心中却再没了什么波动。因为从战斗开始,作为最后方的他没有看到一个伤兵走下战场。 但是就如同自己阿耶的亲兵旅帅王大牙说的那样,战死总比在伤兵营哀嚎着求自己的同袍给自己一刀要来的痛快。 章义看向战场中央的坡地,神情中的最后一点属于少年的青涩也慢慢失去,取而代之的是寒霜般的冰冷。 战场中央开始接敌的双方第二波前排士卒相隔数十步就开始举起旁牌挺起长兵互相冲击。两军如同两头露出獠牙的野猪一般,狠狠地撞在一起,在鲜血飞溅中立刻在对方身上撕开了大量缺口。从远处看如同锯齿般参差不齐。 阵形并不厚实的两军前排在撞在一起时就扔掉了手中的长兵,转而掏出了横刀御敌。并依靠五边形的旁牌不断推挤着自己的对手。 从缝隙中与头顶不时钻出的长枪步槊让双方的前排都受到了致命的损失。没人后退!两方同为大魏的精锐,几乎将自己的韧性发挥到了极致。 长枪折断了就掏出横刀,横刀钝了就扑上去用用拳头殴打,用牙齿撕咬。双方狂呼酣战,似乎已经把这次战斗变成了证明自己作为大魏精锐存在价值的试炼场。 在身后响动不绝的鼓声中,顶上来的左虞候军与太子军第三阵已经开始接替早已连一列都不足数的己方残军阵线,用同样的语言高呼着死战再次搅在了一起。 处在军阵最后方的刘昭就算再逃避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不去看战场的局势,他双目通红,握成拳头的右手因用力过度都已变成了惨白色,他喃喃道:“互相倾轧至此,此战后,不论谁胜谁负,史书上,再不会有这一战的身影。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师俊彦自然听到了刘昭声音低沉的自言自语,他没有说话,他的心在滴血。不止是因为在前方死战的安北军老卒,也是为那些因为太子野心而在与曾经的同袍们殊死战斗的大魏精锐们感到痛心。 但是他不能像刘昭一样表露出自己的心迹。他是一军主帅,他必须表现的冷血无情。 战场中央的坡地上,被安北军老卒逐渐压制的太子军第三梯队终于开始出现了骚动,发现这一情况的师俊彦并没有投入自己的中军七千人,而是把本想留到最后的三千甲士投入了战场。 坐在地上等待命令的三千重甲在自己军司马的来回呼喊声中开始起身着甲。辅兵们为他们穿上长直身甲,披上披膊,带上护臂,套上护颈,系好扞腰,等他们带上铁胄,放下顿项,带上铁面具后,把骨朵、连枷、步槊、斩马刀、旁牌与投枪交到他们手中。就纷纷离开松散的重甲军阵,站在后方看着他们在认旗的带领下收拢开始出阵。 踏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前行的三千重甲从分开的中军军阵中间成纵队出击,而后在缓慢前行中开始变阵,逐步变成了五列的方阵。 他们的身后鼓声愈发大了起来,密集的鼓声中爆发出近万人齐齐地吼声。 “军旗所向,死不旋踵!军旗所向,死不旋踵!” 震天地怒声如同平地惊雷,在战场上陡然响起,在山林间回荡不绝,连高耸的古树都开始剧烈颤动,似乎要为之躬身折腰。 本就在气势上胜过一筹的安北军老卒们在身后不断传来的吼声中气势更盛。他们举起早已沾满鲜血变得滑腻的长枪横刀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人数与自己几乎想同的太子军第三阵,将太子军的第三阵骚动彻底扩大。 随后将太子军第三阵的军阵中心被以命换命连续冲击的安北军左虞候军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在程亦的带领下,他们沿着缺口开始疯狂扩大优势,几乎陷入疯魔的左虞候军用不要命的打法彻底打崩了太子军的第三阵。 五十岁的黄射就站在太子大纛下,他的身边除了太子六卫率另一名长史外,并无太子身影。 看着前方开始糜烂的战局,黄射毫不犹豫的一次性投入了手中除了五千预备队外的所有士卒。 一万五千名士卒排列着未完全展开的密集阵形向着战场中央开始推进。同时在号令声中不断抛射着密集的箭矢弩矢,试图遏制跟在后方冲击的安北军左虞候军。 因为坡地落入安北军手中,隔着这样一座横亘在战场中央的土坡再也无法获取信息的太子军在将左虞候军压制会山坡上之后,见到开始组成盾阵防御自己的弓弩,便齐齐开始了五十步的连续冲击。 一列又一列手持长兵的士卒开始了波浪式的冲击,试图通过连绵不绝的攻势击溃固守在土坡上的左虞候军,而后一举夺下土坡,进而开始威胁安北军中军。 当他们的第一波冲击刚开始时,安北军左虞候军突然从中间分开,一队全身重甲,手持旁牌的甲士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他们将大号的旁牌立在地上,轻易挡住了手持长兵冲击的第一列太子军,随后一轮一轮的投枪开始向着匆忙举起旁牌防御的太子军飞去。 沉重的投枪偶尔击破旁牌,或是深深地钉在太子军的旁牌上。 深知投枪近距离威力的太子军高举旁牌的同时也遮挡了自己的视线,等到他们放下旁牌时,已经举起步槊的安北军甲士已经借助下坡带来的速度优势拖着自己那几百斤狠狠地撞进了厚实的太子军军阵中。 向下冲击的安北军甲士在残余左虞候军的两翼掩护下如同一柄大斧,在太子军一万五千人的厚重军阵中砸出了一道数十步宽的缺口。 接敌近战的甲士们抛弃了长枪步槊,掏出连枷骨朵与斩马刀,在同样接近全员披甲的太子军中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安北军甲士们毫不在意长枪横刀的攻击,似乎在对自己的甲胄自信之余也早已做好了战死的准备,只是一个劲的向着同一个方向攻击,想要凿穿太子军军阵。 拥有厚实阵形的太子军自然不会让安北军甲士这么轻易就得逞,他们从两侧拼命挤压中间因为冲击过猛队形拉长且薄弱的甲士,很快就把冲击最快的部分甲士淹没在了军阵中,勉强稳住了自己的缺口。 发现了前方阵形被突破的黄射果断压上了自己的全部预备队,感觉也应该用一次最快速的冲击决出胜负的师俊彦同样派出了手中最后的七千人与身边的卫队,仅仅留下了侯方震与一百名卫士。 双方绵延不绝的战鼓与号角声中,双方迎来了各自的关键时刻。 第46章 惨胜如败 血战两个时辰的太子军与安北军终于在各自派出预备队后开始了最后的厮杀。 虽然人数少于太子军,但是已经在山坡上稳稳站住脚的左虞候军以及安北军三千重甲步卒也已经占据了地利的优势。 趁着三千重甲步卒在密集的太子军阵型中横冲直撞之时,赶忙聚拢残兵的程亦也迅速在重甲步卒的两翼展开,尽量展开接敌线。 此时的黄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被攻击的军阵中那支打着飞虎旗的重甲步卒,期盼着他们能在下一刻就被阻断攻势。 但是三千重甲步卒并没有如他所愿,他们悍不畏死的打法让本就被搅乱了前排阵形的太子军每杀死一名安北军甲士就要付出高出对方数倍的代价。 发了狠的太子军也开始不断利用手中的长枪步槊几人一组开始用攻击下三路的方式使安北军的重甲步卒失去平衡,从而丢掉性命。 同样知道自己命运的安北军甲士们不在乎自身的伤亡,挥舞着连枷与斩马刀在密集的太子军军阵中掀起一片片飞舞的残肢断臂。 这时赶到安北军中军与都护卫队九千人也开始了梯次冲击,试图在其他的位置再次打出一个缺口。 终于上场的章义背着认旗,挺起步槊,在铜钲与号音的节奏中逐渐加快脚步,等到距离太子军不过二十步时,才听到了来自巢车方向关于冲击的鼓号命令。 在清晰的号令中,第一列仅仅一次冲击,就将被安北军甲士搅乱的太子军军阵前排彻底撕成了碎片。 但是他们随后就被后方的太子军士卒死死挡在了第二列。 太子军虽然不如这些几乎从少年时就开始为大魏征战的老卒,但是同为大魏精锐的他们并不甘心就这么被人数少于自己的安北军击溃。 他们在各级将校的组织下,不断尝试着维持原本因为安北军冲击而有些散乱的阵位。 双方在接敌线上不断听从号令向前攒刺,一名又一名士卒倒下,一名又一名士卒补充上来,双方此刻都已经绷紧了自己的最后一根弦,只等谁先顶不住崩溃。 此时在太子军军阵中的安北军甲士已经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但训练有素的太子军士卒们将旁牌顶了上来,不断从军阵中伸出的长枪步槊让武器长度不够的甲士们只能用生命去换出一条血路。 没有长度优势的安北军甲士们在自家旅帅队正的带领下,纷纷硬扛着长枪步槊的攒刺砸进军阵,一旦出现缝隙,身后的同袍就会用连枷与斩马刀沿着缝隙扩大缺口。 这种做法让安北军甲士的伤亡陡然增加,不过短短一刻钟就损失数百人。 章义此时也已经接敌,他的两翼是自己麾下的一百士卒,左手是牛二,右手是常五。 他已经跟对面不过十步远,长着一样面孔,穿着一样甲胄的太子军互相攒刺了十几个来回了,他看着对面不断倒下的太子军士卒,还没认清前一张面孔,就会有另一张咬牙切齿却不高声怒吼的面孔出现在他的正对面。 不用看,章义就知道自己这边也是一样的情况。 战况已经陷入了僵局,投入了所有预备队的双方已经再无战场之上的手段可用,除非他们将兵甲不全的辅兵也派上战场。 整个战场上密集的两方军阵中不断传来了兵器的撞击声和低声的呻吟声,纷乱的脚步在原地踩踏着,几乎将地面踩得又向下凹陷了几分。 章义躲过刺来的一杆角度刁钻的长枪,然后再把长枪刺向对面,同样被旁牌挡住。 这种僵局几乎在快速消耗着士卒们的耐心和韧性,不断有人不愿再继续在这种沉默压抑且无法前进的状况下继续厮杀,他们纷纷如同飞蛾一般扑向宛如烈火的对方军阵,似乎只是为了求得一死。 黄射可以清楚的看到己方军阵现在最大的漏洞,就是被安北军甲士砸出来的一条宽约数十步,纵深百步的巨大缺口,而且缺口并不是毫无变化的,在这些铁罐头不惜性命的不断冲击下,缺口正在以不那么显眼的速度慢慢扩大。 深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个道理的黄射终于把军中辅兵也派上了战场,同时开始下令己方军阵开始缓缓后退,以图降低安北军甲士所在的突出部的深度。 师俊彦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登上了巢车。 他发现了太子军试图后退重整加厚阵形的意图。 很快,军阵后方近敌的号角声和铜钲声响彻整个军阵。 占据高位的安北军开始步步紧逼,不留给太子军后退的余地。 精疲力竭的安北军甲士也再度打起精神,继续贴着太子军开始试图再向中心推进几分 看着如同跗骨之蛆紧贴着后退中尽力保持阵型的己方军阵,黄射焦躁不安。 他深知在这个狭窄的战场上无法取巧,而后退恰好是大忌,可他如果不后退,黏在军阵中的安北军甲士就会像跗骨之蛆一般慢慢蚕食周边的己方士卒。 此时黄射已经无法再下令止步拒敌,后退的太子军士卒每一列开始向后轮换时,都会被紧随着的安北军撕下一块不大不小的肉来。 如同钝刀子割肉一般慢慢给太子军放血的安北军给了太子军前线极大的压力。 终于,在第四列太子军士卒开始后退时,崩溃不出意料的出现了。 发现战机的师俊彦当机立断,下令冲击。 突然上扬的号角声和密集的鼓点让安北军士气为之一振。 同样保持轮换向前的安北军士卒第二列齐齐止步,然后猛然发动冲击。 长枪步槊撕开了已经崩溃的太子军军阵,不等后方正欲后退的太子军士卒反应过来,从安北军士卒缝隙中又有一列长枪开始继续冲击。 黄射急忙下令吹响止步拒敌的号令,准备强行停下军阵。 却被冲击如同波浪般连绵不绝的安北军几个呼吸就冲垮了前沿。 楔在太子军军阵中的甲士也开始向两侧展开,扩大太子军的缺口,好让更多同袍挤进去,然后加速太子军的崩溃。 再也无法稳住军心的黄射见胜负已定,直到再也无力回天,不等身边将校掩护他撤离,就拔刀自杀了。 剩下的将校对视几眼,也只能叹息一声后放倒本阵大纛,匆匆带领手下亲兵向沧州城下逃去。 彻底失去了指挥的太子军士卒并没有彻底溃散,而是在前线将校的指挥下慢慢组成一个又一个小小地军阵,继续抵抗安北军的攻击。 可是在堂堂正正的正面战场上,面对阵形完整,如同海浪的安北军,也只是螳臂当车,在浪潮中昙花一现,便不知所踪。 章义所在的一列此时已经进行了两轮冲击,被轮换到第三列的他已经如同一个血人,手中的步槊早就滑腻的无法再紧紧握持,身上的甲胄也已经满是兵器打击后留下的痕迹。连认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歪歪斜斜,无力地耷拉着。 他脚下也全是层层叠叠的双方尸首,每一脚,都让他感觉自己仿佛踩踏在修罗地狱之上。 再次轮换到他所在的这一列后,章义仅仅冲击了十几步,一阵风慢慢拂过他满是血污的脸颊,他抹了抹眼上糊着的血污,眼前豁然开朗。 这时后方传来了分开追敌五十步的号令,章义放下手中的步槊,抽出横刀,开始召集自己麾下的士卒。 等到牛二常五等人聚拢到他身边时,他才发现自己麾下的一百士卒仅余下十几人。 追敌五十步对于已经得胜的安北军来说如同春游,寥寥无几的溃兵早已逃进两侧的山林,试图维持建制的太子军也在将校战死后化作鸟兽散。 追击五十步后的章义环视周遭,分裂成一个个小军阵的太子军在安北军围剿之下,几乎转瞬即逝。 他们的门旗认旗一面一面从战场上消失,兵器的撞击声慢慢也被击溃敌军的欢呼声所掩盖。 战场上到处都是呼喊着“万胜!”的士卒。 章义被气氛感染,同样举起了手中的横刀。 “万胜!万胜!” 走下巢车的师俊彦再次骑上战马,看着失态的刘昭,叹息一声便带着大纛打马前往战场中央。 刘昭作为监察史可以躲在后面尽情惋惜大魏精锐们死在了内斗之中。但是作为主帅的师俊彦不行,他要出现在战场中央,告诉自己的士卒们,他们取得了胜利,并于他们一同欢呼。 至于身后事,谁有说得清呢? 战场的打扫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安北军将早已分不清楚的双方战死士卒的尸体都埋进了一片被辅兵挖开的大坑之中,随后盖上木柴,燃起了一把大火,冲天的火光和烟尘以及不断散发出的焦臭味让一旁的章义感到难以忍受,但他必须等到大火熄灭。 他的身后摆放着八十三个贴好了名字的陶罐,等到燃烧尸体的火焰熄灭后,他就要带着手下仅剩的十七个人从中捞出一把骨殖放进罐子里,然后交给辅兵营看管。 八十三个活生生的人,死后就只能装进这些质地粗糙的陶罐中。 章义没办法再直视那团熊熊燃烧的大火,似乎大火在将死者的尸骸化作一抔黄土的时候,也在侵蚀着他作为生者在这片大地上的阳寿。 更靠近焚烧死者的地方,师俊彦与一众将校正在对着火堆祭哭,声音很小,小到章义甚至都听不清他们到底有多少情绪是真的。 大火终于燃尽,师俊彦带领将校返回了刚刚设立的中军大帐,而章义则拿起一个陶罐,带上面巾和毛皮手套就朝着大坑走去。 返回中军大帐的师俊彦看着眼前只剩下的程亦和他的军司马以及四五个校尉,面无表情地说道:“收拢好战死者的骨殖后,除中军与亲军外全部并入左虞候军,把所有马骡全部分发下去。明日,等运粮的商队到了,补充一下粮草就前往沧州城!” 众将校抱拳行礼后,便纷纷退出了大帐,只留下了一直坐在一旁写报捷文书的刘昭。 “三个半时辰,斩首俘获三万五六千,可我军亦战死一万五千余,伤数千。惨胜如败啊!” 刘昭提笔又落下,最后把笔扔到地上,喂然而叹。 师俊彦走上前把笔捡起来又递回到刘昭手中,拍了拍他的肩膀。 “博才,劳烦你了!” 刘昭抬眼看着师俊彦,最后还是提起了笔。 正在刘昭刚刚动笔之时,师俊彦的亲兵校尉,司阶侯方震却闯了进来。 向来不苟言笑的他此刻神情慌乱,身后还跟着一名明显经过血战的塘马。 师俊彦心中咯噔一下,随后面色不改,问道:“何事?” 那名塘马扑通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左屯卫、左翊卫出城被伏,大将军文烈、丘存道以下长史都尉尽皆战死,两万余将士,全军覆没!城中仅剩四千宿卫中军及数千民壮,沧州城危在旦夕!还请大都护速速回军。!” 刘昭拿起的笔再度跌落,他颤抖着站起身,面色痛苦,几乎不能自已。 师俊彦面无表情地看着塘马,对一旁有些慌乱的侯方震说道:“带他下去休息!” 侯方震连忙拉起那名塘马退出了大帐。 等到大帐中除了师俊彦与刘昭再无他人后,师俊彦也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走到桌案前,才跌坐在蒲团上。 刘昭呆呆地站在原地,片刻后仿佛突然惊醒,他走到师俊彦身前,颤抖着说:“我军经此苦战,已是强弩之末。沧州救不得了,率军回师通州,保住平靖,或许陛下还能从海上脱离!” 师俊彦稳了稳心神,然后起身快步走向舆图,仔细查看起来。 “我军扎营所在离沧州不过一百五十里,我今夜精选一万士卒,一人三马,向沧州急进。人歇马不歇,争取天明前赶到沧州城下。” 刘昭指着沧州说:“太子军自然是连夜攻城,我们一万疲敝之师,如何能胜?” “他们就算是伏击打赢了左屯卫和左翊卫也不见得会好到哪去,凭得也不过是一股子气。我轻装急进,贴着他的游骑斥候直入他的大营,夺了他的大纛,自然也得军心溃散。” 刘昭问:“胜负之数几何?” 师俊彦咬了咬牙。 “胜负当在三七之数!” 第47章 袭营 章义还没有收拾完麾下战死士卒的骨殖,就带着仅剩的十七人放下手中的陶罐,跨上战马再度跟随师俊彦的大纛出发。 只是出发之时,师俊彦却突然来到自己的身边,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告诉自己。 “不论我军胜败,此战后立刻转去云州,去寻你阿耶!” 章义把满肚子的疑问放进肚子里,决定等着战事结束,就找人给自己解惑。 一万精骑连同携带的战马发出的响动是巨大的。 对于习惯拿胡禄做枕头的斥候来说,这一万骑他们相隔三四十里就能辨别方位,从而点燃狼烟,通知本阵。 斥候们习惯叫他“地听”。 斥候游骑出身的章义是知道的,师俊彦作为一军主帅自然也是知道的,因此他把大军留在五十里处,仅派侯方震率六百余骑直奔沧州城下太子军大营,随后等待一刻后才继续率大军出发。 沧州城此时的战况已经激烈到了极点,太子杨霖已经亲自来到阵前督战,身前也已经摆了十几个神色各异的脑袋,这些都是从三里原战场逃回的将校。 虽然自己一次伏击就全歼了左屯卫、左翊卫。但是,自己的三万四千大军也只剩了两万余人,连同辅兵,也不过三万人。 他本想乘胜攻下沧州城,却在城下再度失利,连续的作战已经让许多士卒出现了不满的情绪。 但是杨霖清楚,自己等不起,逃回的将校已经将黄射大败的消息传了回来。 虽然听逃回将校的描述,安北军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但是杨霖还是不敢托大,遂急令麾下刚刚经过苦战的士卒再次投入了攻城战中。 前来协助的南陈水师此刻也正与守住沧州城海路的大魏沧州水师战在了一起,阻隔了沧州的海路。 这是杨霖离皇位最近的一次了。 城头上,代表皇帝的龙旗已经高高扬起,杨烨也身着甲胄站在了城楼之上鼓舞着城中守军的士气。 加上立国不过四十余年的大魏,其宿卫中军依然还保持着相当高的战斗力,所以,战况竟然陷入了胶着之中。 这让杨霖愤怒异常。 裴慎站在一旁,看着面色铁青的杨霖劝道:“师俊彦乃我朝宿将,殿下既然得知安北军已胜,便不该强行攻城,做做样子就好,万一师俊彦兵行险着,用疲兵突袭我后方大营,以我军军心,后果不堪设想。” 杨霖咬着牙说道:“我如何不知,只是如果不趁现在攻进沧州,擒住阿耶,等到他来了,我前有高墙,后有虎狼,军心士气必定动摇。不如携大胜之势赌上一赌。” “再说了,他师俊彦号称我朝名将。” 杨霖说着,又看了一眼此刻正穿在长枪上的文烈与丘存道的人头,说道, “比他们又能高多少呢?” 侯方震的六百骑此刻正沿着官道急进,战马的马蹄声在官道夯实地黄土路面上传出很远。 很快,一束代表小规模敌骑的狼烟就从林间升腾起来。 夜色已深,因此狼烟并没有白天那么好用,过了一会才有第二道狼烟升起,随着侯方震离沧州城越来越近,狼烟升起的位置也越来越密集。 等到侯方震来到距离太子军大营不足十里的地方时,狼烟早已将消息传到了太子军中。 杨霖接过一旁太子亲军递来的狼烟报信文书,看了一眼后就甩到了裴慎手中,笑了笑说道:“恐怕师俊彦也没什么力气了,只派了几百人想要分担压力。” “告诉大营留守,严防死守即可,区区数百骑还冲不破我们的寨墙。” 裴慎还想再劝,却被杨霖挥手制止,说道:“不用劝我了,你的小心思我清楚。你帮我联络南陈,谋划逼宫,却又暗地里私通各世家大族,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要不是我真有取而代之的心思,你以为能说的动我?你所谋者不过是家族兴旺,延绵不绝,我要的却是天下一统,万民归心。 你出力甚多,我不杀你,但是你也不要在战阵上玩你那套阴阳平衡之道。我大魏立国不过四十年,高祖战阵的本事还不曾丢下。再有此事,定斩不饶。 既然跟在我身旁,就要专心侍一主。不要瞻前顾后,为他人耻笑!” 裴慎大惊失色,全然没了当时在草原六部的沉稳模样,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放弃,只好坐在马上,陪杨霖继续在阵前观察攻城进度。 师俊彦的大军在狼烟升起的那一刻就在高速行进中不断分出小队骑兵分别扑向那些狼烟升起的地方,等到逼近太子军营寨之时,潜伏在外的太子军斥候游骑也已经被拔除的七七八八,再不能传递有效的消息。 抵进太子军营寨的师俊彦并未下令停止,而是命亲兵高高举起大纛,抽出横刀,一马当先朝着太子军大营发起了冲击。 宽阔的太子军大营立在了一片山川之间,前后均为宽阔的平原,仅仅中间被突兀地山林所阻挡,变成了一个沙漏状。 因此,当安北军一万精骑迎着稀落地箭雨冲到营前,掀开拒马,射断吊桥绳索时,另一侧的杨霖还并未收到消息,只是隐隐听到了一点诡异的喊叫声和鼓号声。 阵前攻城不似军阵堂堂正正交战那般沉默,石炮投掷,推动攻城塔的号子声几乎震耳欲聋,哪怕是耳朵再好使的斥候在这种环境下也听不清后方十几里外的动静。 紧紧跟随着师俊彦大纛的安北军骑兵们冲进大营后,却并不以杀伤营中留守士卒为目的,只是迅速挑翻一切引火之物后,就随着师俊彦一路向着沧州城下扑去。 上万匹战马在大地上齐齐踩踏,引得大地都开始颤动。 终于,阵前的杨霖终于发觉不对。 骑在马上的杨霖感受着地面的震动和自己跨下宝马不安地嘶鸣声,猛然回头,对身后亲军吼道:“快!,下令收兵,整军列阵,敌在后方!” 杨霖的命令刚刚下达,前方一名都尉就急急骑马向杨霖跑来,同时扯开嗓子大声吼道:“沧州城破!沧州城破!” 一时间,杨霖突然一愣,然后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师俊彦,纵使你奇兵天降,也晚了一步啊!” 第48章 沧州血战(一) 一马当先的师俊彦率领安北军骑兵即将凿穿太子军大营,却发现太子军并没有及时回援时,心中顿时一紧。 他马上就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沧州城破了! 他再度催动胯下战马,在人马嘶鸣,杂乱不堪的大营中再度提起马速,大纛在火光的映照下也开始指引已经谈不上队形的安北军骑兵高速突破敌营。 杨霖听着每时每刻都在跑来求援的营中塘马,并不为所动,前线的士卒已经攻占城楼,大量士卒早已沿着遍布城墙的云梯车进入城内,已经开始焚烧搭在城墙上的工程器械,并向着内城攻击前进,城门口,也已有士卒开始清理堵塞在城门口的刀车路障。 时间上来说,他胜过师俊彦一筹。 终于,前方传来消息,城门已经清理。 杨霖带领中军大纛以及直属亲军催动战马,便向着城内进发,同时留下一部步卒阻隔即将到达的安北军。 他想要在师俊彦的安北军打穿大营前,进城并关闭城门。这样,轻装急进的安北军自然就只能望城兴叹。 但是事情并没有他预料的那么完美,他还距离城门有几百步时,身后的安北军大纛以及那面破旧的飞虎旗已经从夜色中显出形状。 师俊彦不再是全军最前面的那个人,没有哪个士卒会看着自家已经六十三岁的主帅冲锋在前却不面红耳赤。看着师俊彦的马速稍稍变慢,就有一众校尉旅帅队正身负飞虎旗成为了全军锋锐。 形成一个箭头的低层将校们早就蒙起了马眼,他们平举马槊,几乎是带着必死的信念迎着刚刚摆放好的火盆、拒马、铁蒺藜和强弓硬弩冲了上去。 他们身上和飞虎旗上燃着从火盆经过时飞溅到身上的火油,如同浴火的凤凰,就算身旁同袍因战马被铁蒺藜刺痛翻倒也毫不在意,近距离身中数发弩矢亦用力挑翻拒马,硬生生冲进了惊诧万分的太子军前方强弩手的阵中。 最前方最后一名安北军骨干组成的陷骑战死时,挥舞着长柄连枷的程亦刚好杀到,他浑身浴血,状若疯虎,借着马速生生砸开了一面三人人才能撑起的橹盾。 紧紧跟来的安北军骑兵也是成片的连枷,他们迎着长枪攒刺,与程亦一般作风。不过瞬息间,便以命换命般砸碎了橹盾组成的坚固防线。 等到手持马槊横刀的大队如同犁地一般踏过太子军防骑军阵后,这支由两千人组成的后卫就被彻底踏平,再无抵抗的能力。 已经变成中军的师俊彦带着大纛从被程亦趟平的军阵中心高速冲过后,杨霖才刚刚转入城中。 杨霖急忙命令士卒关闭城门,奈何城门口依旧还有大量杂物未能清理,即将关闭的大门被闩木残骸挡住,留下了可供三名骑兵并肩通过的空当。 杨霖不愿继续待在城门后,匆匆与裴慎以及一众东宫属官和将校在亲军护卫下前往即将攻破的内城,准备先擒下自己的阿耶。 留在城门处的一名校尉指挥士卒拼了命的用各种工具清理杂物,眼看城门就剩下了可供一人一马通过的缝隙。 憋了太多心事的章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冲到了和程亦并肩的位置,两人前方一片开阔,只有即将关闭的城门。 章义对着程亦高声狂呼:“程都尉,你老了,且看我夺下城门!” 随后也不管策马飞奔的程亦脸上诧异的表情,便掏出匕首,狠狠扎在马屁股上,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他在高速飞驰的战马上抬起长槊,对准城门的缝隙猛地掷出,正中门缝处指挥关门的校尉。 随后章义抽出横刀,收紧张开的两臂,猛地一拽缰绳,战马猛地跃起,从门缝中钻了进去。 正在关门的太子军士卒看着自驾校尉被飞来的马槊扎死,已是胆战心惊,未等反应,就听见一声战马的嘶鸣声。 只见一匹健壮的战马从他们头顶跃起,马上骑士身负飞虎旗,手中横刀寒光闪闪,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砸进了城门中呆住的太子军士卒之中。 战马落地之时生生踩塌了数名士卒的胸腔,鲜血飞溅之中,章义伏低身形,策马继续向前冲撞。 本就有些散乱的士卒被章义平举着的横刀撞上,立刻就身首分离,章义连续杀死数人,直到横刀卡在一名太子军士卒的脖子中时,章义毫不犹豫,瞬间脱手,立刻又从马鞍一侧的武器袋中掏出一柄连枷,继续在人群中左冲右撞,。 借势而来的章义在城门洞中的太子军士卒中间三荡三决,一时间竟无人能当。手中挥舞的连枷杀得城门洞中的上百失去指挥的太子军士卒魂飞胆丧,纷纷溃退。 见到敌军溃散,章义也不追赶,只是将钩锁勾住一扇大门,驱动疲惫的战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开了城门,随后拔起插下背上的中军帐执戟认旗,在城门口高高扬起起,然后就拔出插在那名太子军校尉尸体上的马槊打马继续向城中冲去。 百步外的师俊彦骑在飞驰的战马上看着城门口高高飘扬的认旗,自然清楚那是谁,他兜鍪外稍显凌乱的须发在飞扬,却不妨碍他哈哈大笑。 快马长枪,这才是少年! 一众安北军老卒看着擎起认旗冲进城内的少年,似乎也看到了自己当年出塞时的景况。他们也曾是少年铁军,那时的他们也是胯下战马,手中长槊,意气风发,视天下强敌为土鸡瓦狗。 “安北军!破敌!破敌!” 不知是谁最先开始高喊,随后喊声连成一片,甚至压过了震天的马蹄声。 在风中猎猎的旌旗之下,万人齐声怒吼,如同山中猛虎长啸,响彻云霄,在沧州城内外回荡,久久不绝。 第49章 沧州血战(二) 城门大开的沧州城内,四处都已经燃起了大火,城内每个坊市、每条主道都已经被冲进城的太子军所封闭。 他们搬来拒马,架起长枪,竖起橹盾旁牌,房间上也不断出现正在占据高点的弓弩手。 这是杨霖进入城中后下达的第一道命令。 进城后的他突然觉得,那扇城门拦不住来势汹汹的安北军骑兵。 事实上,他的行为为他争取了更多擒获杨烨的时间。 如洪流般冲进沧州城的安北军骑兵在每一个路口都遭到了密集的弓弩攒射和早已布置好的路障阻挡。 城中各处的防御力量如同堤坝死死拦住了滔天洪水的第一波浪潮。 随后师俊彦就只留下了身边的一千骑,其余安北军老卒尽数下马,开始以最少五十人队的规模开始从各个地方向沧州城中心推进,如同洪水过后,仍然存留的涓涓细流。 章义再冲上去被弓弩逼退后也非常知趣,转身就寻到大队,与自己麾下的十七人汇合,开始沿着无法展开大队的坊市中的小路向着内城方向开始渗透。 此时的城中并非只有内城还在鏖战。 被打散的宿卫中军和城中的一部分守备兵依然抱团抵抗着太子军的围剿。 战斗依然激烈,太子军还没有办法控制全城。 在师俊彦的命令下摘下认旗,穿上边军披袄的安北军士卒除了通过身上那件素色麻布披袄外,一概不认。 章义此时手持团牌横刀走在最前方,身后两侧是同样装备的牛二常五,再后方是十名弓弩手,殿后的是以章十八为首的四名手持长兵的老卒,整个队形狭长,却在窄巷近战找那个极为有效。 不多时,他们就已经宰掉了接近一个火的太子军士卒。 在坊市中穿行的他们无法看清外面主道的情形,也不知道下一个拐角到底会碰见谁,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章义将脑袋藏在团牌后,只露出一双眼睛贼兮兮的四处打量,手中的横刀也竖直抵在团牌后。 经过一个拐角时,又一个火的太子军士卒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 看着眼前穿着披袄,却没有认旗的章义等人,为首的火长还未出声询问,一支弩矢便射穿了他的喉咙,没等其余太子军士卒反应过来,章义这边紧接着就是密集射来的七八支箭矢弩矢。 转瞬间就把这支仅仅相隔十几步的太子军杀了个干净。 章义与自己的两名队正带着十名弓弩手慢慢跨过尸首,随后跟进的章十八等四人对着躺在地上的太子军又一一补刀后,才再次跟上。 “执戟,这路,怕是不对,咱们在这个坊里绕了可能得有两圈了。” 跟着章义走了很久依然没有穿出坊市的牛二看了看地面,有抬眼看了看火光最盛的地方,果断说道,同时两眼不断扫视着周边的环境。 章义停下,双眼仍直视前方,说道:“那我们这么走还得绕,不行就朝着火光最亮的地方冲,大不了冲上主道掀了他的路障。” 见众人没有反对,章义随即调整队形,原先害怕暴露被优先打击而没有上房的十名弓弩手在牛二的带领下果断攀上矮房,从上方探查,章十八和他带领的三名老卒也扔掉了步槊,取出团牌,抽出了横刀,与章义常五组成了一个简单的防御队形。两队一上一下开始在房上的牛二指引下行进。 不多时,一阵兵器碰撞的声音就从前方传来,章义等人看不到,牛二便带着弓弩手在几间矮房间快速穿梭着,率先向着交战的地方冲过去,剩下的人在后面慢慢跟着,等待牛二探查的情况。 牛二来到交战的地方打眼一看,几十名甲胄精良的宿卫中军士卒正与近百太子军在坊市外的主道上战作一团,早已失去了队形的他们正在太子军有节奏的长枪步槊压制下不断后退,房屋两侧的十几名弓弩手也不断向他们射击,逼迫想要钻进坊市的他们回到主道。 眼看这队宿卫中军即将全军覆没,牛二急忙吹了个尖锐的口哨,随后率先开弓,一箭就将一名弓弩手从房上射了下去。 随后其余老卒也纷纷开弓射弩,几乎对牛二这个方向毫无防备的太子军弓弩手在牛二等人的一轮射击后就所剩无几,剩下的太子军弓弩手虽然发现了牛二,但是仅仅剩下几人的他们显然无法有效压制牛二等人,只好暂时跳下房顶,同时向主道上的太子军发出了警告。 一名身背认旗的校尉听到告警后迅速回头,刚好看到房顶的牛二等人,不等他招呼身旁士卒转生, 就看到六名手持团牌横刀,身穿披袄的安北军就从坊市中杀了出来,直奔他而来。 章义等人手持团牌,跑的飞快,几个呼吸后就撞翻了那名太子军校尉身前反应过来的几名士卒,冲进了这支全都手持长枪步槊的太子军士卒队形中。 面对近身且人数不多的短兵,这队全部都是长兵的太子军还没等转身就被砍翻数人,那名校尉更是被房屋上的牛二等人率先盯上,七八支箭矢几乎全部钉在了他的面部和脖子上,眼看是死透了。 没了校尉指挥且被短兵近身的太子军叫苦不迭,呈密集队形的他们连转身都难,更何况手中还有长枪步槊。 不断有太子军士卒扔下长枪步槊,准备拔刀应敌,却发现方才被他们打的节节后退的那队宿卫中军也一改之前的颓势,猛地冲了上来,痛打落水狗。 不一会功夫,这支百人的太子军就全部躺在了这条宽阔的主道上,鲜血淌满了青石板路。 那队宿卫中军显然经过了一番血战,有的人甚至连铁胄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更有甚者已经收了伤,此时也只是堪堪握住手中横刀而已。 为首的宿卫中军队正快步走上来就要感谢章义等人,却被章义挥手制止。 “感不感谢等打完再说,我是安北军中军执戟,你剩下的人先并到我的麾下,我们要向内城推进,但是这路实在难走了一些,你们在这呆的久,应该会熟悉一些。” 那名叫赵九的队正点了点头,就带着身后的二十多人汇进了章义的身后。 随后赵九走在第一位,开始引导这支扩大到四十人的小队开始继续向着内城进发。 而在沧州城主要车马道路上,已经形成军阵的程亦所部近两千士卒已经向内城方向推进了数百步。 但是他们此时却停了下来,因为他们的正面是数百拎着连枷大斧与斩马刀的重甲步卒。 此刻这些太子军的重甲步卒正迈着坚定的步子,如同暴怒的野猪一般向安北军的军阵缓缓冲来。 第50章 沧州血战(三) 太子军的重甲步卒与安北军撞上的第一时间就给没有旁牌的安北军了大量的伤亡。 不断挥舞的斩马刀闪烁着凛冽的刀光在安北军队形中砸出了一个又一个缺口,残肢断臂四处飞舞,近乎是瞬息间,密集列队的安北军就被狠狠削掉了一层。 双方在一条不过二十步宽的街道上厮杀,自然是太子军的重甲步卒更占便宜,本身就展不开的安北军无法发挥自己在局部的兵力优势,只能看着这几百重甲步卒在安北军士卒中如入无人之境。 程亦连忙下令后方的士卒开始向两侧进入沿街房屋,因为太子军在房屋上面还有弓弩手存在,盲目的攀爬到房屋上面会遭到不必要的伤亡,因此,用手中的连枷在墙上凿洞,打穿两侧房屋使其贯通就成了必要,只要连通沿街房屋,那么程亦就可以从容地派遣弓弩从两侧房屋穿行,以便近距离射杀同样密集的太子军重甲步卒。 几十名士卒手持连枷冲进屋内,对着墙体就开始猛敲,只要敲开一个可供一人钻过的口子就钻过一人继续。在前方士卒已经折损数百人时,终于打通了两侧房屋。 程亦急忙下令后方的两个五十人队分别进入连通的房屋,手持强弩做好了射击准备。 进入房屋后经过不断穿行来到重甲步卒两侧的安北军弩手在各自火长的命令下悄悄从窗户打开一个缝,或是扣出一个孔洞,然后举起强弩,只等自家都尉的号令。 “呜” 号角声适时响起,两侧的弩手几乎是同时扣动悬刀,带有四棱破甲箭头的弩矢便伴随着呼啸声从一个个窗口或是孔洞中笔直飞出。 正在不断逼退安北军士卒的太子军甲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弩攒射打得猝不及防,相隔不到十步远发射的破甲弩矢轻易贯穿了甲士们引以为傲的三层重甲,使得主道最外侧的甲士被一扫而空,不等其余甲士有所反应,安北军的弓弩手便开始随意射击。 如此近的距离,只要可以挂上弦,哪怕是个幼童都能把弩箭送进主道的甲士身上。 安北军的弩手们不断上弦,装填,扣动悬刀,弩箭接连不断地的射出,很快就将太子军甲士们的阵形截成了两段,横在他们中间的是满地的弩矢和甲士的尸首。 前方的十几名甲士突然发现后方在没有了同袍的支援,正要后退,却被紧贴着的安北军士卒死死咬住,只能在前赴后继的安北军冲击下被淹没在了人海之中。 后方的甲士们见状正要后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出现的弩手又开始从他们两侧开始射击,等到安北军士卒从这数百甲士的尸体上踏过时,一百名弩手的破甲弩矢已经全部消耗殆尽。 程亦拉过一名亲兵,说道:“速去禀报都护,就说我左虞候军步卒已经正面突破沧州中央主道,让骑兵快速通过!” 随后程亦便开始沿着主道快速进军,他前方一里之外,就是已经被攻破却又缓缓关闭大门的沧州内城。 沧州内城此时几乎已被太子军完全占领,只不过受限于地形,他们依旧无法拿下仅剩几百宿卫中军精锐护卫的内城州府。 杨霖此刻已经红了眼睛,他不断地将身边为数不多的太子亲军派向前方,同时又命人开始加固内城防御,关闭内城门。 他的身边此时已经不再只有裴慎一人,而是站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虽身在一众苦战后甲胄脏乱不堪的将校中间,却依旧衣袍干净如初,似乎战场上的污秽不曾沾染半分。 他面无表情,既不看太子,也不看身边拔刀相向的太子军众将校,只是盯着大魏皇帝杨烨所在的州府,眼中神色不断变幻,似乎在思索什么。 裴慎此时也拿起了横刀,同样死死盯着州府的正门,如同即将捕获猎物的饿狼。 突然,杨霖转头看向那名老者,咬牙切齿地问道:“扈国公,可否出面劝降阿耶,大局已定,城门业已被我关闭,师俊彦的安北军短时间是进不来了,不若体面一些,我也给他留下一份面子。” 扈国公长孙端只是瞟了杨霖一眼,却没有说话,似乎还在衡量得失。 杨霖看长孙端依旧不愿倒向自己,只能作罢,气愤之余,他不禁向身旁将校发问:“这州府就只能攻击正门吗?” 一名校尉向前一步躬身抱拳行礼道:“殿下,这州府外墙事先做过加固,那墙头都向外竖其了密密麻麻的铁杆长枪,别说上人,就是梯子都搭不上,更何况我军攻入内城后器械无法运到州府门口,无法破墙,只能强攻。” 其实杨霖并非没有看到这个被修建的如同刺猬般的州府,只是他早已乱了心神,不能再平静下来。 一直没有吭声,却神情激动的裴慎却突然向太子行礼后问道:“殿下何须一个活着的陛下,难道陛下死了就不能让您登上大宝了吗?” 太子猛然转头,死死盯着裴慎,似乎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你让我弑父?” “殿下此时与弑父还有什么不同呢?您的一番作为,大魏十三州人心惶惶,几如乱世,加上这么多大魏精锐死在了这场内耗中。就算不是弑父,难不成就能让高祖皇帝捏合在一起的十三州再度归心吗?” “我我再想想” 杨霖忽然就冷静了下来,他犹豫着对裴慎说道,同时再度看向州府,似乎突然回忆起了什么。 方才并没有注视一旁裴慎的长孙端却突然冷笑着对裴慎说道:“青州裴氏好算计啊!” 裴慎自然是知道长孙端的,他面无表情的将横刀反手握着,拱了拱手说:“比不得扈国公当年杀伐果断,只五年就将那些世家大族杀了个七七八八,余者更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扈国公的刀落在他们头上。 现在想来,朝中诸公怕是已经开枝散叶,族中一片欣欣向荣的气象了!” 长孙端冷哼一声,却对杨霖说道:“殿下,既然你已有此心,那便早下决断,只要能保住我大魏国祚,那些琐碎事老夫自当为殿下扫除。” 长孙端说这句话时声音平静,毫无波澜,但是杨霖听到确实身子一颤,他没有看长孙端,只是问道:“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 杨霖又思索了片刻,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便对身旁一名将校说道:“调弓弩手,覆盖!” 裴慎看着决定弑父的杨霖,又看了一眼恢复那副古井无波模样的长孙端,心中却翻起一股汹涌的巨浪。 似乎自己儿时经历的那段黑暗的日子即将重新到来。 第51章 裴慎的决定 杨霖身边的将校很快就聚拢了上千手持长弓的步卒,并开始向着四进的州府院墙内不断抛射箭矢,这些抛射角度过高的箭矢并不能大量杀伤宿卫中军身上精良的双层甲,但是并不妨碍这些箭矢有效的打乱了本来聚在一起的宿卫中军队形。 正挤在门口的太子军见状立刻开始从宿卫中军混乱的队形中打开了一个更大的缺口,开始大量从州府正门涌进了第一进院子。 见到前院已经守不住的羽林将军郭守孝急忙带领麾下的宿卫中军开始向第二进院子撤去。 见到正门已经攻进去的杨霖想要进入州府,却被长孙端和裴慎同时拉住。 杨霖看了一眼这两人,也就明白过来他们的意思,遂不再进入州府,只是看着身旁不断有整队的士卒沿着已经突破的正门冲进州府院内。 突破中央主道的程亦此时正在内城外列队,不断有小股安西军士卒从各个街道坊市内扫荡完毕,而后冲出来汇聚进程亦的大队中 师俊彦率领的一千骑兵也沿步卒扫荡过的宽阔街道再次清扫了一遍后也已经在主道下马,拱卫着安北军大纛向内城赶来。 程亦见到后方匆匆赶来的师俊彦快步走上前去行礼,还未开口,就听到师俊彦冷冷地问道:“为何不攻击内城!” 程亦尴尬的看着师俊彦道:“内城太子军已然有了防范,城门也已经关闭,我正在四处收集云梯器械。” “一个时辰内,我要进到内城州府见到陛下。” “诺!” 看着程亦离去,师俊彦环顾眼前满目疮痍的街道和燃烧的坊市,心中早已经怒火中烧。 太子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了陛下和大魏皇位的身上,在进城后其实就已经失去了对这支军队的掌控。哪怕是精锐,在苦战过后进入富庶的城池,便也再无军纪可言,哪怕城中已经没有多少百姓。 这句话同样适用于自己和自己麾下的安北军。 师俊彦在率领骑兵扫荡街道时,已经砍了数十名安北军士卒的脑袋,其中还有一名旅帅。 想到当时看着那名旅帅抱着女人的衣服,扛着衣不遮体的妇人与一众士卒在街道上穿行的模样,师俊彦恨不得再砍十次他的脑袋。 章义此刻也带着扩大至四十人的队伍汇聚到了中央主道上的安北军大队之中,正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内城城墙和城门。 虽然仍然是黑夜,但是沧州城中,已然宛如白昼。 街道上,不断有溃兵盲目地从安北军肃立的军阵前跑过,被房屋上的弓弩手钉死在原地。 自己的身后,一个简易的撞车正在成型,十几名体格强壮的士卒正在给它装上用来移动的木头轮子。 程亦看着这个顶上捆着收集来的旁牌组成的防盾,且没有牛皮包覆的简易撞车,下达了开始攻击的号令。 铜钲声响起,在主道列队的安北军士卒立刻从中间分开。 由四十名士卒推动的撞车晃晃悠悠地开始从安北军队列分开的位置开始向着内城城门走去,木头轮子压过青石板路发出的声音甚至让章义有些怀疑,它能不能走到两百步外的内城城门下方。 “叮” 铜钲再次响起,最前方已经调整好弓弦的弓弩手立刻开始在团牌的掩护下在撞车二十步以外开始缓步向前。 内城墙上的的太子军也已经听到安北军的鼓号声,也看到了正晃晃悠悠往城下来的撞车。 他们飞快的搬来火盆,拉起滚木,然后在己方的号声中开始向着下方射出一波又一波箭矢。 只有团牌的安北军士卒并不能有效保护自己和身后的弓弩手,因此,绝大多数人只能依靠身上的甲胄防护。 安北军弓弩手仅在行进中,就有数十人被箭矢射中,失去了战斗力。 程亦冷静地看着城头抛洒下来的箭雨,一声不吭,全然不在乎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状态的安北军弓弩手,直到他们已经前进百步后,才下令止步。 停下脚步的安北军弓弩手迅速整队,补上之前到底士卒的缺口,然后低下头减少被射中脸部的概率,静静等待着后方的号令。 “呜” 短号终于吹响,前方的弓弩手迅速拉开骑弓,举起强弩。紧接着又是一声号响。 “杀!” 安北军弓弩手齐齐低声喝道,同时松开弓弦,扣下悬刀。密集的箭矢就朝着并不高大的内城城头飞去。 双方的弓弩手在对射的同时,程亦再次命令数百士卒扛着太子军没有彻底损坏的云梯开始从城门两侧的城墙开始蚁附。 攻城战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殿下,我军在州府内二进前的垂廊被挡住,正在突破。” “殿下,安北军开始攻击内城,攻势很猛,他们有撞车。” “殿下,内城城墙的杨都尉请殿下派遣援军,如若援军不到,最多一个时辰,安北军就能攻破城门,长驱直入!” 站在州府外的杨霖不断听着来自各处将校的回报,垂着的右手轻轻的颤抖着,他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站在他左侧的长孙端依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右侧的裴慎倒是神情不断有细微变化,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他没有在意裴慎到底在想什么,转而对一名前来求援的旅帅说道:“告诉杨都尉,一个时辰,不能让安北军进入内城。” 又对另一名将校说道:“把弩手派上去,用最快的速度突破垂廊,如果发现直接射杀后查验仔细报于我。” 说罢,杨霖继续看向面前的沧州州府,不再说话,只是右手颤抖地更加明显了。 州府的第三进院内厅堂上,穿着龙袍的杨烨此刻正在身边贴身宦官的帮助下整理着自己的仪容,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却突然笑了起来。 杨烨并非没有发觉太子取而代之的想法,但是并未想到他能够这么早发动,以至于自己错失了机会,导致现在已是必死的局面。 他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冠冕已经整理好,便挥了挥手,让宦官退下。 刚才服侍杨烨整理仪容的宦官们行礼后便纷纷来到院内,掏出小刀,纷纷自杀,没有一人犹豫。 杨烨看了一眼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宦官尸体,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平淡的坐回厅堂内的正座上,不再说话,目视前方。 二进院内的郭守孝此刻须发散乱,身上甲胄也插着十几支弩箭,他的右臂已经被斩断,两腿也眼见不支,他看着隔着垂廊举起强弩的太子军,扬起手中早已换了不知多少把的横刀,用尽最后的力气仰天长啸一声,便在弓弦响动声中,跪坐在地上,再无声息。 郭守孝身边的长史见到主将已死,也划破自己的喉咙,死在了自己的主将尸体旁边。 余下的十几名宿卫中军看到主将长史已死,也纷纷送死般冲向太子军的弩手,纷纷被射翻在地。 弩手后方的一名都尉看着眼前无一人投降的宿卫中军,心中默哀了一下便遣人回报太子,同时向第三进院子推进。 内城外,在付出了数百人的代价后终于打开城门的安北军架起长枪步槊,开始向着城内挺进,城头上的太子军也被悍不畏死的安北军士卒打开了缺口。 深知城墙无法坚守的太子军开始在自家都尉的带领下缓缓退下城墙,向州府退去。 正要进入城门的师俊彦却莫名地感到心悸。 觉得这不是个好征兆的师俊彦当即喊来侯方震,命他挑选百人脱离大队,先行向着州府赶去,自己也赶忙命令程亦催促麾下士卒,加快进城速度。 当太子军士卒在都尉的率领下涌进第三进院子时,他们愣住了。 龙袍在身的杨烨此刻就正襟危坐在厅堂正座之上,冷冷地扫视着眼前冲进来的太子军士卒,他面容冷峻,不怒自威,同时声如洪钟:“太子何在,难道一个要弑父的人还要藏头露尾,不愿看着我死吗?” 早就和太子绑在一起的都尉似乎不愿意听这个马上就要死掉皇帝陛下继续说下去,他抬起手,猛地放下,同时喊道:“齐射!” 一众持弩士卒看着余威犹在的大魏皇帝,却没有一人敢射出第一箭。 看着畏畏缩缩的麾下士卒,那名都尉劈手夺来身旁士卒的弩,就射出了第一箭。 弩矢精准地贯穿了杨烨的胸膛,穿胸而过,钉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其余士卒见到自家都尉动手,也不再犹豫,纷纷扣动悬刀,密集地弩矢几乎将杨烨射成了一滩烂肉,除了那张依稀可以分辨的脸外,再无完整的地方。 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那团包裹在龙袍下的烂肉,都尉朝地上啐了一口,然后喊来亲兵,让他速去回报太子,随后自己便带人将第三进院子围了起来,并穿过厅堂,继续扫荡第四进院子以防有人还活着。 杨霖得知自己的阿耶已被乱箭射死后,颤抖的右手终于紧紧握成了拳头狠狠地挥舞了一下,随后他又问道:“可曾找到玉玺?” 那名前来报信的亲兵连忙说道:“王都尉已派人封锁三进院子,只等殿下亲往。” 杨霖激动之余,刚要进去,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又止住了脚步,他脸上的激动也迅速褪去,换上了一副平静的面孔。 “告诉王都尉,让他加紧搜查,拿到玉玺后亲自送过来!” 看到亲兵走后,杨霖回身看向长孙端,说道:“扈国公,此番孤大业已成,只是,安北军如何让他退去,又如何让各州归心,将士听命。” 长孙端抬了抬眼皮,平静地说道:“只需寻到传国玉玺,再加上殿下的身份,想必清河郡公自然不会再加以逼迫,殿下回到平阳城再以监国之名赦免全部与太子为敌的各地官员与大魏将士,自然无忧。” 杨霖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长孙端的说法,然后他看向裴慎,说道:“退之,就麻烦你亲自去寻那传国玉玺了。” 裴慎拱了拱手,然后就领着十几名太子亲军向州府内走去,同时,杨霖对身旁的一名校尉点了点头,那名校尉便也跟了上去。 看着裴慎进了州府后,杨霖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他转身又吩咐身旁太子六卫率的司马开始聚拢州府外围的士卒,开始在州府同往内城城门的直道上列阵。 跟随杨霖在州府旁边的只有五千多人,又刨除进入州府还没有集结的以及战死受伤的士卒,身边就只有三千多人,这么点人容不得他托大。 所以杨霖选择提前列阵,以防内城被攻破自己来不及反应。 可当他站在太子军还未组成的军阵后方看到直道上乱糟糟退回来的士卒时,他发觉自己还是低估了师俊彦麾下安北军的战斗力。 太子军军阵中适时响起了鼓号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密集的箭矢弩矢向着军阵前方的溃兵飞去。 都尉已经被阵斩的太子军溃兵们在后退时被己方飞来箭矢弩矢瞬间扫倒一片,剩下的士卒也顿时醒悟,在各自旅帅队正的呼喊下开始向着两侧避开军阵绕行。 等到溃兵们散开后,一群兵甲浴血的悍卒就出现在了太子军军阵正面。 他们团牌在前,伏地身形,后方是将长枪步槊架在团牌手肩膀上的长兵,再后方就是一面破旧不堪的飞虎旗和明显与大魏各卫明显不同的边军大纛。 师俊彦此刻就站在大纛之下,他已经可以看到基本上列阵完成的太子军,自然也就猜到了结果。 还是不太敢相信的师俊彦果断下达了攻击的命令,在铜钲的声音响起后,安北军的六千余士卒开始沿着这条宽约五十步的直道推进。 每排仅能容纳五十人的直道上,列阵完成的太子军也开始缓缓推进,双方的距离也从三百步迅速拉近到了一百步。 随着双方号声的响起,双方的军阵后方同时升起一轮箭雨。 密集的箭雨在火光中并不显眼,只能听到密密麻麻的破空声和弓弦响动的声音。 因此双方将校也只能通过对方的号声来下令进行防御。 太子军步卒多,依靠这五边形的旁牌几乎遮蔽了抛洒向正面的箭矢弩矢,而安北军则因为轻装前来,又只有部分人手中有骑兵团牌,反倒是结结实实挨了这一轮齐射。 一百步抛射的箭矢对扎甲的穿透效果并不好,但是是弩矢在飞行百步后仍然有穿透铁甲的能力,因此,很多士卒身上都挂满了羽箭,却仍旧可以继续向前,只要被夹杂着的弩矢射中,多半都会贯穿了甲胄,或死或伤。 双方每前进二十步就抛射一轮箭雨,等到第三轮箭雨结束后,安北军士卒已经损失了超过五百士卒。 章义此时就站在第五列的位置上,他手中的团牌横刀也已经换成了一杆步槊,正跟随号声不断踩着前进。 很快,章义就听到了后方铜钲清脆且几句贯穿力的声音,随即,章义就看着前两列安北军士卒开始脱离慢速行进的大队,转而开始向着太子军的军阵发起了冲锋。 第一列的刀牌手率先贴近了已经止步拒敌的太子军,他们矮下身子,把团牌斜举,通过格开长枪步槊的方式快速近敌,很快就与太子军的旁牌手撞到了一起,并不断地用手中的横刀从旁牌的缝隙里往里捅。 太子军的做法也是同样的,双方都希望从旁牌团牌缝隙中把刀子送进去的同时能够杀伤团牌或是旁牌后方的士卒,一时间,双方的牌手都遭受了巨大的伤亡。 在团牌手后方一同发动冲击的是一列手持长枪步槊的士卒,他们快要冲到时,齐齐举起手中长兵,枪头斜向下就对着太子军的士卒扎了下去。 高举且枪头斜向下捅进太子军队形中的长枪步槊在第一时间就取得了战果,后方来不及反制的太子军就在直道上跟安北军陷入了互相刺击的韧性比拼。 在这条直道上,并非没有其他胡同以及房屋,因此,当太子军也开始从上往下捅出手中长兵时,他们忽然发现自己的侧面出现了一群手持横刀连枷的安北军士卒。 侯方震就站在队首,手中的连枷已经接连砸死了两三个人。 被这百十人突然冲出威胁到侧面的太子军队形已经开始了动摇。 杨霖站在身后,死死地盯着师俊彦的大纛,似乎只用眼睛就可以逼迫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将后退。 双方此时已经开始真正地陷入了死战的境地。 而另一边去找寻传国玉玺的裴慎终于拿到了那个并不大的传国玉玺,但是他并没有选择交给那个后来赶到的校尉,而是仔细看了看后,揣进了怀里。 看到裴慎如此做派的校尉也不客气,抽出刀就要杀了裴慎,却突然被身后跟随太子多年的亲军抹了脖子。其余士卒面面相觑,还没反应过来时,不少人身旁的同袍就送出横刀,顷刻间就把三进院内的太子军士卒砍杀殆尽。 裴慎迈过已经死了却不愿闭上眼的那名校尉和守在这里的王都尉的尸体。 又看看身旁自己安插进太子军多年的裴氏部曲,他便再次掏出了那个玉玺,同时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杀意。 第52章 见风使舵 裴慎及其手下近百部曲动作非常快,清理掉第三进院子的太子军后便一边高喊王都尉意图私吞玉玺,现已伏诛,一边招呼身旁面面相觑的太子军士卒去州府外御敌。 不明就里的太子军士卒在各自校尉旅帅的带领下纷纷从州府内撤出,不多时,府中就只剩下了裴慎和装扮成太子亲军的私家部曲。 裴慎把玉玺贴身放好,然后把自己接过一张长弓,试了试弓弦后,就带着自己的部曲慢慢地向着州府正门走去。 激战正酣的安北军与太子军阵前已经躺下了层层叠叠数百双方士卒,但是明显兵力不足的太子军此刻已经显出了颓势。 此刻天蒙蒙亮起,朝阳正从远端慢慢撕开蒙着一层阴影的天空,向上攀爬。 杨霖不时回头看向州府,神色焦急。透过朝阳,他能够清楚地看到麾下的三千人被安北军一次双向的近敌突击就生生刮掉了一层,不到一刻钟,就战死了最少数百人。 正面的安北军在前排团牌的掩护下已经开始使用连枷强行突破一线旁牌手的防御。侧面的安北军人数虽少,却占了短兵近战的优势,在太子军的长兵中拼命搅动他们的队形。 天平已经开始向着安北军一方急剧倾斜,此时的杨霖不用听身旁将校的回报,就能看出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 杨霖看了一眼依旧平静的长孙端,刚想要说什么,就发现州府中已经冲出了数队士卒,开始在杨霖周边组织队形。 看着冲出来的士卒,杨霖先是一喜,然后突然发觉不对,连忙大声吼道:“是谁让你们撤出州府的?” 为首的一名校尉抱拳道:“殿下,王都尉意图私吞玉玺!已被裴郎君就地格杀。裴郎君言称州府外围已然不支,殿下命卑下等人前来增援,因此” 话音未落,一脸平静的长孙端突然猛地睁开眼,他对一脸愤怒的杨霖说道:“请殿下速速派人再进州府截杀裴慎。” 杨霖看了一眼前方已经被彻底搅乱队形的己方士卒,突然惨笑道:“扈国公,阵线已然崩溃,安北军冲到你我这里不过片刻,如何还能再去寻那藏身在州府中的裴慎。” 长孙端看着突然颓丧的杨霖,拱了拱手:“我便出一次头,去见一见清河郡公,看看能否罢兵!” 杨霖见一直缩着不愿动弹的长孙端愿意去找师俊彦谈判,脸上的颓丧之气也消掉了大半,他连忙对长孙端弯腰行礼。 “那就拜托扈国公了!如若能成,三公之位当有扈国公一席。” “我今年已七十有三,早已年过古稀,已是不想贪恋权势,如若能成,只望太子能够多多照顾我长孙氏一族,便足矣。” 此时情况危急,杨霖虽然认为长孙端的要求有些过分,但也只能答应下来。 “孤答应扈国公!” 突入太子军阵中的章义正将手中的步槊正高高举过头顶向前猛刺,突然听到对面传来千人的齐喝声。 “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右仆射上柱国扈国公长孙端请见清河郡公!” 沉闷的战场上,这齐喝声连续在直道上回荡,已然是双方士卒都听到了。 师俊彦站在大纛下,双手拄着一柄未出鞘的横刀正静静地听着对面的喊声,并未做出停止攻击的举动。 在他看来,如果长孙端不小心死在乱军之中,才更符合他和刘昭的心思。 本以为会停止攻击的章义见本阵并没有止戈的号令传出,继续向太子军阵中攻击之余,不禁有些好奇。 当朝宰相,也不是太子党羽,为何连见都不愿见一面? 章义又拨开一杆刺来的长枪,同时手中步槊借力下压,去势不停,直直刺向那杆长枪的主人,直到感受到顿挫感后才又向后猛地收回。然后随着同一列同袍的步伐跨过刚刚杀死的太子军士卒尸体,继续向前发起了二次冲击。 杨霖和长孙端见到屡次呼喊对方都不应声后,便都沉默了下来。 长孙端深吸一口气,然后对杨霖说道:“请殿下带人进入州府,只要安北军的横刀没有落在殿下脖子上,那殿下就仍然有机会找到藏身的裴慎,只要拿到了玉玺,就算清河郡公不愿待见我这把老骨头,也该为大魏国祚着想。” “现在师俊彦连扈国公都不待见,如何会在乎区区玉玺?” “玉玺乃天子印,既在殿下手中,殿下又有裴慎人头,简单操作一番,想必众目睽睽之下,他清河郡公也要考虑考虑。” 杨霖略微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他拱了拱手,就邀请长孙端一同前往。 长孙端摆了摆手,笑着说:“殿下,我老了,怕是会拖慢殿下,殿下不用管我,速速去!” 杨霖点了点头,就带领身旁的五百亲军进入了州府,只留下长孙端与几十名护卫太子大纛的士卒。 长孙端颤颤巍巍地走到一块大石头旁边,慢慢盘腿坐下,然后挺直了身子,闭上双眼再无反应。 相隔几百步远的程亦发现了太子大纛下方的异动,连忙回报。 师俊彦却摆了摆手,说道:“不需理会,继续攻击,打到太子大纛下方,自然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若是陛下有恙,就算他拿出玉玺,今天我也必杀之!” 听到师俊彦这么说,程亦也就不再多问,转身就继续指挥安北军士卒加快进攻节奏,争取早些突破。 只差临门一脚的太子军军阵本就已经近乎崩溃,一直靠着血气之勇和并不宽阔的街道赖以阻击安北军的进攻。 一刻钟后,在安北军频繁的冲击下,太子军的士卒终于扛不住了,最开始丢弃兵器的是最前方的士卒,慢慢地,兵器丢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延伸到后方。 等到安北军一路收拢俘虏走到大纛旁边时,大纛下方就只剩下了仍然坐在石头上的长孙端。 看着这个穿着干净朝服,须发一丝不乱,只有沟壑纵横的脸上带有一些尘土的当朝右仆射如老僧入定般坐在石头上,一众士卒也只是把兵器对准了他,却没人砍下去。 等到师俊彦从人群中走来,长孙端才缓缓睁眼。 “大都护还是一如当年那般果决。” “右相见谅,战阵之上,但凡作了他想,便是丧师辱国,损兵折将的大事,不得不谨小慎微。” 两个人客气一番后,心中暗骂长孙端老贼的师俊彦才主动走过去,扶起看着似乎起身吃力的长孙端。 “右相与我一同进入州府看我边军儿郎诛杀叛军可好?” “那是自然!” “那就让儿郎们先行进入,我们慢慢行走,如何?” 长孙端和师俊彦突然都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语气,与身旁满地战死的士卒尸体和浓重地化不开的血腥气极不相衬。 他们慢慢地行走着,两侧,是急匆匆沿着正门进入州府的士卒,二人仿佛久未见面的富家翁一般,只是聊着家常,似乎并不是身在战场,而是处在清晨热闹非凡的早市一般。与周边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第53章 太子伏诛 在州府中没有寻到裴慎踪迹的杨霖此刻就站在第三进院子中,看着这身龙袍下几乎不成人形的大魏皇帝杨烨,已然是有些癫狂。 他进入州府寻找了没多久,就有溃兵退了进来。 这时才反应过来的杨霖大骂长孙端是见风使舵之辈,却再也没有办法冲出去砍下他的脑袋。 他已经听到了第二进院子中传来的跪地不杀的叫喊声和兵刃碰撞的声音。深知自己已经没有希望的杨霖此刻才发现,自己身边围拢的人并没有一个是真心实意的,他们都有自己的谋划。 不管是为了明哲保身的长孙端,亦或是不断劝进的裴慎,都是如此。 杨霖身边聚拢的亲军士卒越来越少,或是冲向第二进院子与安北军搏杀,或是趁着他不注意偷偷藏了起来。 他愤怒之余,转身拔出腰上的横刀,就准备冲向二进院内,做殊死搏斗,却突然发现,从四进冲出了近百名身着宿卫中军甲胄的士卒。 他们刚一出现就是精准的弓弩射击,随后也并不如同堂堂战阵一般弩箭之后便开始密集近敌,而是散开成一个个的小团体开始冲进杨霖身旁的亲军士卒中捉对厮杀。 杨霖在与一人交手后仅仅几个来回就发现这些人更像是私家部曲而不是宿卫中军的士卒。 随即,没等他开始聚拢身边亲军,就有一支破甲箭直直刺穿了他的顿项,穿透了他的喉咙。 杨霖手中的横刀无力地掉在地上,他捂着伤口,似乎还想挣扎,却发现自己苦苦找寻的裴慎出现在了他面前。裴慎手起刀落,锋利的横刀从杨霖的脖颈间快速划过,当朝太子的头颅就如同皮球般滚落在地。 随后裴慎掏出玉玺,扔在杨霖的无头尸体身旁,又掏出匕首,在自己俊秀的脸上斜着生生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伤痕从额头沿着双眼间直至双唇。 同时,他手下的部曲在杀光杨霖身边的亲军后,便各自站在原地齐齐自杀,只余下了十二三人搀扶着裴慎一边向外走去,一边对身旁刚刚冲进第三进院子的一名安北军校尉喊道:“这边,这边,我们还活着,太子已经伏诛。” 看着眼前这十三个人,中间还有一个血流满面的伤员,这名校尉不疑有他,速速遣人回报,又派出一名士卒指引他们撤到州府外等待军中会治疗外伤的士卒来给他们包扎。 师俊彦和长孙端谈笑间已经进到了第二进院子,没走几步就得知州府内还有活着的宿卫中军士卒。 师俊彦笑呵呵地看了长孙端一眼,发现长孙端神色并无异常,还回以微笑,就命士卒把那十三人喊了过来。 长孙端听到州府内还有活着的宿卫中军,心中有些惊讶,但是碍于师俊彦在此,没有表现出来。 等到师俊彦和长孙端看到那些人搀扶着一个脸上有一道几乎致命的刀伤,似乎已经不省人事的伤员过来后,仔细观察了一番,就随便问了几句,放他们去到州府门前等待救治去了。 其实并非师俊彦不想多问,而是这个当口,确认陛下生死和太子是否伏诛才是重中之重。 进入州府这一路上,虽然两人都是云淡风轻,可是任谁都知道,陛下如果真的要是被弑,那大魏,就要变天了! 两人走进第三进院子后,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厅堂正座上被射成筛子的大魏皇帝杨烨,纵然师俊彦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死,但是看到这幅景象,还是把头侧开,不愿再看。 长孙端也一改之前的平淡,他哆哆嗦嗦地向前走了几步,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半晌,师俊彦才指了指地上几欲昏死过去的长孙端,命人把他搀扶起来,随后叫来侯方震。 “去,把陛下与太子的遗体打理干净,命人火速送回平阳城,交予皇后殿下,请她速与中书省商议,拟诏安抚各州。” “要不要告之皇后殿下,陛下驾崩是不是” “中书省的那些个侍郎常侍比你这个夯货脑子好使,你想得到,他们就想不到?” 被师俊彦训斥的侯方震连忙抱拳行礼,然后就开始吩咐周边的亲兵上前去整理两人的遗体。 被搀扶起来的长孙端红着眼睛走到师俊彦旁边,用袖袍抹了抹眼泪后悲痛地说道:“陛下正值壮年被弑,陵寝却并未修缮完毕,且我们还要从诸藩王中挑选一位进京于陛下灵前继位。不知大都护可有头绪?” 师俊彦神色严肃,却不接话,只是说:“左相在我军中后营,明日可到沧州,到时右相可与左相商议。我需收拢各地残军,安抚将士,继续追剿叛军余孽,就不掺和了!” 长孙端眉头一挑,又问:“不知大都护对叛军准备作何处置。” “士卒免死,将校皆诛!” “是否杀伐过重?” “值此时局,当用重典!” “那便如此!” 长孙端对师俊彦拱了拱手,便在几名士卒的搀扶下慢慢向州府外走去,留下师俊彦一人看着自己的亲兵小心翼翼的收敛杨烨与杨霖的尸身。 章义此时正在州府外拿着带血的册子清点人员。 章义仔细地在浸透了鲜血的册子上不断翻找着战死者的名字,然后用一根烧成炭的木头把名字涂黑。 到最后,他发现随同自己来的十七人此时只剩下了五人,还个个带伤。 尤其是牛二,战阵上被一杆长枪捅穿了大腿,应该是没办法活下去了。 想到这,章义也有些后怕的摸了摸脖子,好在护项挡住了砍过来的横刀,否则自己也得死在州府外的直道之上。 他又细细查验了一遍后,把名册塞进革带上挂着的杂物袋中,就匆匆进到州府中去寻师俊彦。 此时长孙端正好再士卒的搀扶下向着州府外走去,却被急匆匆走进来的章义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士卒,章义一个趔趄,胸前挂着的白玉也从他的甲胄缝隙中钻了出来。 章义看着一旁和自己撞了个满怀的士卒,紧接着就看到了那名士卒搀扶的长孙端。 章义连忙抱拳躬身行礼。 “卑下一时不察,冲撞了右相,还望右相海涵!” 长孙端此时却似乎是呆住了,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安北军中的年轻军官一会,才反应过来。 “你是何人?” “卑下安北军中军帐下执戟章义。” 长孙端听到章义的名字后,脑袋里嗡的一声,似乎要炸开一般,他踉跄着倒退两步,在士卒的帮助下才稳住身形。 此时的长孙端却忽然换了一副笑脸,说道:“看上去龙精虎猛的,是安北军中少见的少年郎啊,充任执戟,想必自然是勇武过人,只是这行走中缺了些稳重,日后可要注意。” 见长孙端没有跟自己一般见识,章义连忙施礼,然后就朝着内院急匆匆去了。 看着章义的背影,长孙端突然心中生出恐惧。 那白玉,加上姓氏,让长孙端似乎突然身处寒风之中。 长孙端回过头,轻轻推开想要继续搀扶他的士卒,向外走去。谁也没看到,他那藏在袖袍中的手正在剧烈的颤抖着。 第54章 英公部曲 找到师俊彦的章义还未行礼,就见到师俊彦递给了他一封信。 “此去云州,把信交给文长史。” 章义双手接过信躬身抱拳。 “诺!” “天已然是亮了,早些出发,七月下赶到即可。要跟随你去的人都已经在城外等候了。” “诺!” 章义接令离去后,师俊彦也在程亦与侯方震的陪同下出了州府,他站在州府门前,看着远处内城的城墙,似乎透过城墙,看到了整个沧州。 昔日繁华的沧州如今已经是一片残垣断壁,再不复当年。 “都护,沧州水师都督云正遣人来报,南陈水师已退!” “知道了!” 师俊彦听着这个无关大局的消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慢慢踱着步子踏过还未清扫彻底的直道,慢慢走向了外城。 章义站在沧州城外,此时他的身前已经站着十二名满身都是血污的老卒,除了常五和章十八外,另外十人都是从师俊彦的亲兵中抽调来的。 章义翻身上马,然后十二人也齐齐上马,他打了个唿哨,一行人就带动身旁的驮马和另一匹战马,沿着官道先向通州方向进发。 按照师俊彦给的到达时间,自己一行十三人要经过一千四百里到达云州,基本上每日只需行进不到三十里即可。 因此他们的马速非常慢,且按照行军方式步行一段,骑行一段,路上也就当做休息了。 三日后,章义等人不过才离开沧州城百里,速度不可谓不慢。 章十八因在沧州时胳膊挨了一刀,因此并不方便牵三匹马,所以他把两匹马交予其他人帮忙照看,自己落得清闲,只牵着自己骑的战马。 此刻他就走在章义身旁。 章义三日里几乎没有说话,除了上马、下马、扎营、吃饭外嘴里在没有说过一句其他的话。 这让这帮老卒也很尴尬,毕竟是脱离大队,且时间宽裕,路上聊些不堪入耳的段子也是常有的。 可领头的执戟一句话不说,他们自然也不敢张口,只能趁着章义睡着的时候腹诽几句。 常五和章十八比其余十人对章义更了解一些,因此他们也知道章义自从去通州平乱回来以后,就有些沉闷了。 尤其是章十八,他的感触最深。因为正是他对章义说的那些话,才在之后让章义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执戟?” “嗯!” “可是还在想我当初说的那些话!” 章义没有说话,仍然只是牵着马匹闷头走路。但是章十八能看出来章义是默认了。 章十八说道:“自前朝亡后,天下从未一统,这片大地上不过三十州就有三朝并立,执戟想看得好景致,只怕现在是高祖在位的最后几年还能见到。 如今是不可能了,执戟如果心中纠结这个,自当不必,本就是粉饰的太平,如今有人捅破了,自然也就现了本来的样貌。” 章义终于有了反应,他抬头看着章十八:“我只是军中一个小小地执戟,心中烦闷也不过是一人而已。你为何还要费些口舌与我说这些。” 章十八却没有回答,仍旧自顾自地说着,双眼也有些迷离:“我十三岁从军,十九岁充任都护帐下军司马一职,却因丁忧后一桩莫须有的大案受到牵连,最后藏身起来。 这些年我从十九岁熬到四十九岁,等到鬓生白发,才等来都护入关,却是因为勤王?” 听着章十八越说越怪,章义打断他说道:“你真的就只是和我阿耶在军中相识?” 章十八听到这话,有些迷离的双眼才逐渐清明,他看向章义,突然像是在看一个非常熟悉的人。 “章破虏乃已故老主公英国公嫡长子,本名如风,字存异!” 章义一惊,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几乎是停在了原地。 章十八的声音并不大,但是也足以让其余十一人听到,章义知道英国公的那场大案。自从进入军中,他总能听到一两个老卒闲聊时不住的惋惜,久而久之,也就知道了。 他不知道这些话被后面除了常五外的其余人听到会有什么后果,就连忙回头看去,却发现连同常五在内的十一人都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他们的铁胄挂在腰间,因此并不严整的花白须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加上身上那套有些破损地铁甲,却有了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 “你,你们都是?” “我等自然都是英公旧部,因牵扯大案,自然只得脱离各卫,来到大都护帐下求得一时庇护。” 章义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身旁的十二名老卒,手中牵着的缰绳也不住的抖动着。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把从扎甲的缝隙伸进去,慌乱地拽出挂在一根绳子上的白玉,然后看向章十八。 “这个?这这个玉牌,就” “这时老主公信物,交予主公佩戴,既然主公把无相白玉传给你,自然就是认定了你是我们的少主公!” 章义看着手中的玉牌,突然问道:“如何认定这就是那块玉牌?” “此玉并未雕琢,内中一角有棉,却是呈个一字,透光可见。” 章义闻言连忙举起来对准太阳仔细打量,阳光的照射下,近乎完全通透的玉牌一角却真的有一处棉絮呈一字状。 “可英公案已经过去这么久,现在出现又是何意?” 章十八愤恨地说道:“他们伪造英国公府田亩上万顷,又事先藏七百领铁甲于平阳城外老主公农庄,诬陷老主公谋反。 宿卫中军上门时,老主公连同英国公府上下仆人部曲三百七十一口,全部引颈就戮。 他们那帮畜生仍不知满足,又杀军中旧部一百六十三人。朝堂之上,各卫之中,受牵连者何止千人。哪怕是为老主公说情的御史言官都被他们 所为不过是老主公上疏自请削减田亩,减少封地罢了。 章义听着这场熟悉大案中自己所不知道的细节,不由得呼吸也开始加重。 “我阿耶是如何幸免的?” “主公在塞外都护帐下,我们等前去抓捕的宿卫中军行至半路。 从幸存的部曲中选出一名酷似主公的人主动返回英国公府,在厅堂之上当着宿卫中军郭守孝的面自焚而死。才让已经上路的宿卫中军以及大理寺寺卿返回。 而后我等约定好见无相白玉现身,便四散离去。其中我与三十四人一同投入都护军中,也算是保护主公,到了现在,却也只剩眼前这十二人。” 章义看着愈发伤感的章十八和身后十一名默默低下头的老卒,不顾甲胄在身,笨拙地跪在地上,施以大礼。 章十八见状连忙扶起章义,口中连连说道:“少主何必如此, 我等本就是要饿死的孤儿弃婴,幸得老主公救济,才活了下来。 且身为老主公部曲,我等自当护住英公府上亲眷子女,如今仅余主公与少主公两人,我等又有何颜面经少主公一拜。” 章义在章十八的搀扶下缓缓起身,面色狰狞地对眼前这十二人说道:“我虽非阿耶亲生,但阿耶认我为子,我便是他的亲儿子,此番大仇,自然要报,切与我说是何人所为?” 章十八却摇了摇头:“当年参与大案的,全是我大魏开国老臣,如今老臣仅剩右仆射长孙端一人,倒是皇家众人,参与颇多,其中就有当时还是横江王的杨烨,也就是被弑的陛下!” 章义一愣,想到自己当时见到的长孙端,顿时心中悔恨万分:“可惜我当日不知道那老贼是主谋之一,否则我定然杀他!” 章十八按住章义的肩膀,咬牙切齿地说道:“只杀他一人,未免太便宜了。 我等要做的,是推翻这大魏,让他们去那边跟老主公赔罪!” 第55章 坦诚相对 “什么!你也要谋反?” 沧州城外中军大帐中,匆匆赶到的刘昭猛地站起来指着师俊彦震惊地说道, “你刚刚平了太子谋反,结果你也要反?为何要反?” 师俊彦看着浑身颤抖,连连发问的刘昭,把难得出现在中军大帐中的一碗浊酒一饮而尽,而后娓娓道来。 “我随英公大小百战,十三州中有八州是我亲眼见到英公不避矢石,冲锋在前用命换来的。 可他杨家,未免也太薄凉了一下!不过十年光景,藩王就与勋贵勾结,侵吞土地,掳掠百姓家产,只想着自己一家之盛。全然忘了当初起兵时的豪言壮语! 英公麾下部曲按制可拥六百人,却只留下了两百人,又上疏带头请削减封地田亩,都是在告之文皇帝和众勋贵万勿走上老路。 可文皇帝纵容老臣结党攻讦英公,又有杨烨从中作梗,不过短短七日就定了罪,这算什么? 博才,你当年替英公辩解,换来个什么,想必你还是记得的。 可你知道我全家七十余口尽皆被杀吗? 你知道我为了保下英公最后一点血脉亲手把同为章姓的发妻脑袋砍下来以表忠心吗? 英公视我如兄弟手足,将亲妹妹许给我,可我非但没有帮到他,甚至连他妹妹都护不住! 这些年我从未像今天这般表露心迹,如今陛下与太子都已身死,正是最好的时机,此时不反,待到何时?” 刘昭看着往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师俊彦面色通红,须发皆张,心知已无法再劝说,便喟然长叹,准备离去。 离开前,刘昭站在大帐门帘处,想了想,还是劝说道:“我们这把年纪,早就没几日活头了。你孑然一身,自然想做就做,但是你要拉上上万士卒与你一起,何至于此? 诛杀长孙老贼,我自然舍命相助,可你要谋反,我是不会做这大逆不道的事情的。哪怕是英公,也不会同意的。” 师俊彦却突然平静下来,说道:“我们为之放马血战的大魏不过四十余年就糜烂至此,还要他干什么? 除了陷害英公这等忠良,这些年苛捐杂税,横征暴敛,想必你在关内比我清楚?青州庭州斗米百钱,卫州工匠逃人不下三成,横江防线如同漏风的破房子一推就倒。 都城里的勋贵子弟们把控地方,插手吏治,俨然一副新世家大族的模样;藩王们日日不思进取,躺在舞女的肚皮上大谈卖官鬻爵之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还不够你放弃最初对大魏的幻想吗?不要谈什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这些活着的老骨头,当年不就是因为不满庙堂之上的尸位素餐之辈才起兵的吗?” 刘昭仰头深吸一口气而后慢慢吐出,说道:“我不会揭发你的。如若你败了,不要去见我,你真的成了,也不要去见我。这是我刘博才对你师俊彦最后的情谊了。” 刘昭掀开门帘走了,师俊彦站起身走出大营看着那个在夕阳下佝偻的背影,就像他们这一代人即将结束的一生。 章义此刻已经与十二名部曲离开沧州足足两百里,日夜兼程的他们已经不再珍惜马力, 此时天空下起了雨,战马在官道上飞驰,马蹄踩踏着湿软的泥土溅起一片又一片泥点子。 怒火中烧的章义迫切的想要见到自己阿耶,去问一问他为何隐瞒这么久。 章义心中急切,又把战马骑得飞快,连官道上出现的车马也没注意。 章十八看得真切,连忙呼喊,反应过来的章义这才发现自己的正面有一队车马,正盖着厚厚的草席往凉州去。 章义赶忙勒马,战马吃痛,前蹄抬起,后蹄猛地减速,战马在章义的控制下划了半圆横在了官道之上,总算停了下来。 看着车马两侧有些戒备的且打着安北军旗号的辅兵,章义立刻就大声喊道:“车马先行。” 随即就带着其余十二人走下官道,让开了道路。 这时后方有一名女子身穿皮甲,骑马走了过来,章义隔着雨幕有些看不清来人的面孔,就探头仔细观看,却不想那马上女子干脆就催动战马,加快速度靠了过来。 等到女子愈发靠近,章义才发现是一月未曾见到的裴沉烟。 见到裴沉烟,章义没了往日的欣喜,只是问道:“三娘可曾安好?” “筹措粮草,你觉着呢?” “那便不要多言了,我们走时,战事刚刚结束,大军粮草并不充裕,你与车马速速通过,早日将粮草送到才是正理。” “章执戟要去往何处?” “军中事宜,不便多说,快些过去!” 裴沉烟没有多说什么,就与运粮的车马继续前行。 章义看着裴沉烟随着车马慢慢消失在雨幕中,嘴上不说,心中却也是希望裴沉烟多来说两句话的,但是又想到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却又不想因为她牵扯太多。 章义看运粮队彻底通过后,便打了个唿哨,准备继续出发。却听见后方雨中传来马蹄声。 众人回头看去,发现不知何时披上一身蓑衣的裴沉烟已经带着一匹备用战马再次来到近前。 “向来你们是去西路军的,正好,这时最后一批粮食,我委托辅兵营校尉帮我代为送到就好,我也该去见一见我三兄了!” 章义见裴沉烟返回,又几句话道出了他们的目的地,便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我等要日夜兼程,你要是跟不上,没人会等你的。” 说罢章义转身就策动战马开始提速,其余众人也不再管裴沉烟,纷纷跟了上去。 见他们已经提速,裴沉烟也赶忙催马跟了上去。 赶上众人的裴沉烟好奇地盯着在马背上伏低身子的章义。 自从刚刚见到他开始,裴沉烟就发现了章义与以前的不同,他言语更少,且生硬。少了些少年的青涩,反倒是心思重了些。 好奇的裴沉烟也并没打算去问,因为她隐隐觉得,等到了西路军大营,一切自然就揭晓了。 第56章 杀手 已经连续六日每日狂飙八十里的章义等人终于开始放慢速度。 章义看着胯下不断喘着粗气地战马,愁闷地对章十八说道:“奔袭沧州就已经消耗了不少马力,这些天更是日行八十里,马儿怕是吃不消了!” 章十八点点头,说道:“这几日就慢些,稍稍让战马恢复一下。” 章义点点头,随即回头喊了一嗓子:“下马步行,两个时辰后再上马缓行。” 众人纷纷下马,开始牵着战马在官道上慢慢行走着。 裴沉烟此时凑了上来,她与章义并行,然后也不说话,只是目视前方。 章义本就有心事,又无法加快速度赶去云州,自然烦闷,正耷拉着一张臭脸,只顾闷头走路,自然没发现裴沉烟就在自己身侧。 他正走着,突然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飘进了他的鼻腔,他有些好奇,一扭头就看到了一旁的裴沉烟。 “何事?” 章义问道,却不去看裴沉烟。 裴沉烟笑着看向章义,声音清脆地说道:“我来看看在关外时的章义和关内的章义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 “我猜是心灰意冷,怒火冲天啊!” 章义难得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说道:“你猜的真准。” 裴沉烟指了指官道一侧已然是残垣断壁的农庄,说道:“想必就是这个让你心灰意冷的?” “是!” “哪怕天下一统,结束这三朝并立的局面,这天下依旧还是这样的,世家还是世家、勋贵还是勋贵、藩王还是藩王、百姓还是百姓。” “我不相信!” “既然不相信,为何是这副样子,难道不该振奋精神,去试试看吗?” 章义缓缓点头,应声道:“对,总要试一试的。” 裴沉烟说完这些,便不再说话,却听到章义说:“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心有怒火?” “不想!这团火说出来了,就弱上几分,等到你把它传的人尽皆知,也就没有怒火了。所以,我不问。” 说完,裴沉烟就故意放慢步伐,主动落到章义的后方,自顾自地吊在最后面走着。 章义见状也不再说什么,他边走边打量着官道左侧那片废墟,心中百感交集。 不等他心中感慨,官道右侧的密林中却陡然生变。 弓弦崩响的声音突然密集地在林中响起,十几支弩箭几乎瞬间就射向了正在官道上呈两路的章义等人。 所幸章义等人皆在马匹左侧,弩矢在射死战马的同时,也给了章义等人反应的机会。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位于队尾的常五与裴沉烟。 常五从战马左侧取下团牌,抽出横刀,大喊一声:“敌袭!” 随即弓起身子从战马肚子下面钻到了道路左侧。 裴沉烟见状也抽出战马上的骑弓,钻了过去。 此时的其余人听到喊声也纷纷拔刀举起团牌向左侧退去,同时正不断打量着一直有弩箭射出的密林。 章十八因为左手手上无法持牌,只能单手持刀藏身在众人临时组成的团牌阵中。 弩矢不断射中他们的战马,偶尔有一两支弩箭从马群中飞过,钉在团牌上。 章义看了看还有开始四散奔逃的战马,大喝一声:“近敌!” 众人便纷纷从奔跑的战马中间遮蔽着身形向密林跑去。 似乎是发现弩箭并没有起到作用,林中的杀手也纷纷现身,他们穿着皮甲,脸上蒙着麻布,手中拿的却是制式横刀,且没有带团牌。 看着对面人数几乎是自己的两倍,且隐隐形成了一个半圆状,几乎将章义等人包围,章义随即怒吼一声,便率先开始向着正面的杀手冲去。 章义这边都是军中老卒,自然不会选择单打独斗,因此当章义冲向正面杀手时,他们立刻就紧紧跟了上去,同时在几个呼吸内就变成了一个锋矢阵的模样。 成为箭头的章义在撞上第一名杀手时,脚步不停,同时团牌猛地砸向杀手面部。 杀手见状连忙躲闪,却被章义左侧赶到的常五挥刀劈断了他握刀的右手。 杀手们显然不是军中士卒,身形极为灵巧,他们在损失一人后立刻散开,不与结阵而行的章义等人硬碰,转而开始从两侧围拢。 这时一支羽箭突然飞来,从一名杀手的后脑穿过,箭头从正脸透出。杀手们回身看去,才发现裴沉烟不知何时已经骑上了一匹显然受伤的战马,正在官道左侧来回奔驰。 裴沉烟不断抬手向十几步外的杀手射出精准的羽箭,一时间竟打乱了杀手们的节奏。 抓住机会的章义等人立刻分散成三人的小团体,趁机贴了上去。 杀手们惯于单打独斗,虽然人数众多,却不知道如何应付三人成行的章义等人,一个照面就被割草一般放倒数人。 其余杀手见状也发了狠,纷纷不顾裴沉烟那刁钻的羽箭,开始冲向三人一组的章义与其余老卒。 老卒们早就配合娴熟,看着人数众多的杀手主动冲了上来,一人持牌专司防御,另外两人转守为攻,凭借身上铁甲,只是用极小的幅度挥动手中横刀,专挑脖颈、胸口这些部位下手,且精准无比。 章义此时也已经贴上杀手,他用团牌格开劈过来的横刀,然后迅猛出刀,刺中面前杀手的肚子以后,一扭手腕,猛地一拉,那名杀手的肚子就被彻底剖开。 杀手们的伤亡急剧上升,他们并未想到在己方占据人数优势后还会被一帮老头加上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打的节节后退。 眼看着附近的杀手们人数越来越少,几乎与自己人数相等后,裴沉烟也收起骑弓,甩了甩酸麻的手,挑起得胜勾上的马槊,就夹紧马腹冲了过来。 本就打不过章义与一众老卒的杀手们扭头看去,发现那名女骑手此时竟然夹着马槊直直冲来,再无战意,纷纷准备败退。 章义等人也不犹豫,立马散开,开始与杀手们捉对厮杀,黏住他们。 瞬息便至的裴沉烟用马槊贯穿眼前一名杀手后果断放手,抽出腰间横刀就砍下了正被一名老卒黏住的杀手脑袋。 章义此刻面对的杀手正慢慢后退,不想继续缠斗,章义也不着急,把身子尽量缩进团牌,慢慢地贴上去。 已经有些慌乱的杀手向后退了几步,立刻被章义抓到了破绽。 他一个箭步贴上去,然后猛地向右避开杀手慌乱中的下劈,手中横刀翻转,从腋下探入。 等到章义回转身体,已然在杀手身后,他向上一拉横刀,杀手的左手就被齐根斩下。 不等杀手惨叫出声,章义横刀也不收回,顺势下劈,刀刃从杀手脖颈处斜着斩入足足一尺深。 章义抽刀转向其余杀手时,这名杀手已经软软的倒在地上,脖颈处的鲜血如同泉水般涌出,已经是活不了了。 第57章 山雨欲来 “信鸽有没有飞回。” 沿江坐船回到平阳扈国公府的长孙端刚一进门,就向一旁候着的长子发问。 长孙贺恭敬地把手中的一根细细地竹管递上去,说道:“已经遣人去办了。” 听到长孙贺这么说,长孙端知道他定然已经看过竹管,伸出的手就收回袖袍之中。 两人来到正房,长孙端缓缓坐下后,点了点桌子,便有人送来热茶。 长孙端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然后漫不经心的问道:“裴氏有什么动静吗?” “除了裴慎并无异样。” 长孙贺声音沉稳地说道,“不过裴彻与裴沉烟自从离家后,听说与安北都护府混在一起,也不知是否属实,想来几日内就有结果了。” “那就先放一放裴氏的那几个子侄辈,看看师俊彦这个老东西要干什么!” “阿耶是怀疑?” “不是怀疑,我现在肯定,他要搞什么幺蛾子!” “可安北军此战过后,沧州仅余不足两万,这还是算上了伤卒辅兵的。” “他现在还是天下兵马副元帅,节制各处兵马,而且。” 长孙端鼻息突然加重,说道:“章进的血脉,就在师俊彦军中!” 长孙贺听闻怔住了,他一改方才的沉稳模样,忙向前一步,弯下身子在长孙端耳旁轻声问道:“阿耶此话不假?” “我亲眼所见,那章进的白玉牌就在他脖子上挂着。我等还交好时,我曾不止一次拿在手里看过,不会有假。” 长孙贺皱着说道:“那师俊彦定然是不会来京了。” 长孙端轻轻抬起眼皮看着自己的长子,说道:“让他们都小心着些,尤其是云州,不能让他们抓到我们与太子之间的把柄。” 长孙贺点了点头,刚要出去又返回来问道:“那裴氏?” “是友非敌!” “可他们毕竟挑动局势,策动谋反!” “他们挑动局势不过是因为陛下逼迫比文皇帝更甚,为了家族存身罢了。如今太子已死,一切谋划都成空。只要我们让一步,不再逼迫他们,他们自然也乐得平安。” 长孙贺伸出右手,然后摊开,说道:“怕是握不到一起!” 长孙端冷笑了一声,说道:“老子辈的死光了,剩下的尽是些酒囊饭袋。告诉他们,如果还想富贵长久,就不要只盯着那些老世家们手里剩下的那些田亩财产。” “诺!” 长孙贺恭敬地行了个稽首礼后,便步伐匆匆走出了正房。 长孙端喝完杯中热茶后,整理了一下胡须发冠,然后对候在正房外的管事说道:“备好步辇,我要去见刘相。” “诺!” 管事离去,长孙端看着正房外的院子,目光逐渐阴冷。 长孙端的扈国公府距离刘昭的郡国公府相隔一个坊市,步辇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到。 街面早就不见了往日的繁华,损毁的房屋,关停的酒肆茶楼,只有粮店依旧如往日一般开门营业,只是牌子上的米粮市价早已翻了不知几倍。 就算这样,蜂拥而至的平民百姓依旧堵塞了街道。他们拼了命的想挤到前面去,用手中的钱财买入一点粮食。 粮价一日三涨,等到明日,就不知道是斗米几钱了。 坐在步辇上的长孙端透过围帐看向街面上抢购粮食的百姓和拖家带口准备离开平阳的富户,却也难得摇了摇头。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步辇终于在家仆的护卫下走过人潮汹涌的街道,来到了官属的坊市,相比于刚才,这里并没有那么混乱。 在向刘昭府上管事通报过后,长孙端就下了步辇走进了刘昭略显寒酸的府邸。 刘昭并未出来迎接,只是正房内看着桌案发愣,直到长孙端走进来,还没有发现。 “刘相可是思虑过甚了?” 刘昭听到长孙端说话声,眼神片刻后便恢复清明,他看向长孙端,连忙齐声换上一副笑脸。 “让扈国公见笑了。” 长孙端摆摆手,说道:“刘相忧心国事,我又怎么会笑话你呢?” 刘昭请长孙端入座后,又让家仆送来热茶点心,就摒退下人,问道:“扈国公此次前来,可是为了新君一事?” 长孙端笑着点点头,然后却不继续说下去,反而拿起一块透花糍小口品尝了一下。 “刘相府上的庖厨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刘昭不知道长孙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问道:“扈国公若是喜欢,从我府中挑选几个带去给你做便是,如何还要颇费周章来我府上吃呢?” 长孙端放下点心,轻轻把胡子上的残渣扫掉,然后指了指这吃掉一口的点心。 “刘相可知如今平阳斗米几钱?” 刘昭听到长孙端这么说,自然猜到了他的一点用意。 “如今斗米已经三百钱,是高祖广德年间的二十倍有余了!” 刘昭话音刚落,长孙端立刻就把话题引回了立何人为君这件事上。 “如今先帝驾崩,太子谋反,皇后殿下早已失了分寸,依我看,不若把开平王接回都城,继任新君。开平王向来忠厚仁恕,就算不能为我大魏开疆拓土,做一任守成之君也可。” 刘昭自然清楚现在的藩王都是什么货色,但他也不反驳,只是坐在正座上对长孙端拱拱手道:“扈国公看中的皇子,定然毫无问题,我自然是认同的。” 长孙端点了点头,却又说道:“只是这乱象,不能是只立新君就可以平复的,还需要彻底铲除那些不安分的因素。” 刘昭早就听出了长孙端的言外之意,再次拱了拱手。 “自有大都护在外统率大军剿灭不臣之人。” 长孙端指了指那块透花糍说道:“这透花糍啊,表面白净光洁,且透过表皮就能看到内里的豆沙馅。咬开以后,更是不堪,全然不似外皮细腻。 刘相,透花糍虽然美味,但是小心过于甜腻,得了消渴症,下场凄惨啊!” 刘昭大笑起来,脸上的胡须也跟着颤动。 “扈国公说笑了,我等这般年纪,早就是风烛残年,还能怕了什么消渴症不成。” 长孙端也跟着放声大笑,一边笑着一边起身,然后也不说话,负手便要离开。 刘昭见状连忙起身说道:“扈国公这就要走?” “事情已经了然,如何不走呢?” “还请扈国公稍待片刻,我让庖厨再做几份点心,也好满足扈国公口腹之欲。” “不了,这等美味还是刘相留着自己品尝。” 说完,长孙端就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刘昭府邸。 第58章 流民 六月转瞬即至,盛夏虽未到来,却也离着不远。白天的时间也开始慢慢拉长,就如同举行登基仪式的开平王杨端身后长长的仪仗与众臣一般。 肥胖的杨端身着黄色衮冕、四旒三章,正费力的行着祭祀天地的大礼,冠冕上的琉璃珠因为他动作的幅度过大而不断磕碰,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显得极为滑稽。 等到内谒者监宣读完祭祀天地的祭告后。杨端便在几名宦官的搀扶下走上大魏的承天殿,在皇位上坐定。 紧接着,一众朝臣踏过漫长的台阶走进大殿内,行拜贺礼,称臣上奏。 又有一名内谒者立于皇位之下,宣读诏书,追先帝杨烨庙号为殇宗,谥号圣恭昭愍皇帝,并称即位改元诏书,宣布大赦天下,并任命长孙端、刘昭、师俊彦这三个仅存的开国老臣为辅政大臣。 自此,大魏的皇帝杨端被从一众舞女的肚皮上拽起来送到平阳,也不过五日。 还未发动的师俊彦此刻正在卫州围剿田勒,并未回京,自然也没有参加这场如同社戏表演一般的登基仪式。 此刻师俊彦统率着整合完毕后的安北军、左武卫、与更换过将校的右翊卫共计六万大军在卫州三战三捷,已经将田勒与数百亲卫围死在了千仞山附近的一座孤山之上。 身在秦州凉州的宫野与郑钧也在西路军的逼迫下一日三惊。 但他还是接下了杨端送来的赦免太子谋反一事中所有将领官员的诏书。 师俊彦命人将新帝即位,赦免一众将校的诏书发上山后,在田勒下山之时果断命人将其杀死,把首级和赦免诏书送去了秦州。 然后全军在师俊彦的约束下就在卫州彻底停了下来,开始逐步控制卫州州府官矿。 此时刚过通州行至定州的章义等人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因为官道上,数不清的流民正拖家带口,向南迁移。 巨大的人流将他们十四人几乎堵在官道上寸步难行,连带着官道两侧,也有大量逃难的流民。 章义连续询问几人后,发现都是秦州来的流民,得到的也都是左右骁卫屯军与安北军几乎将秦州打成一片白地的消息。 看着成片的流民双目无光,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行走,章义想要掏出驮马上的干粮却被章十八阻止。 裴沉烟也对着他摇了摇头,他不想放弃,却被章十八一把抓住,如同铁钳一般的手竟让章义一时无法挣脱。 “为何?” “你救得了一人,救得了所有人吗?你看到他们的眼睛了吗?他们已经饿了很久了,如果你敢拿出一粒粮食,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冲上来抢夺,到时候,人潮汹涌,你是要用刀子平息他们的混乱么?” 说完,章十八松开章义,却又叹息道:“再过不久,他们就该吃人了。” 章义听完一惊,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却发现周边除了自己这十四人外都是流民。官道两侧的林间,已经有饥饿的流民开始找寻野果。 他们衣衫褴褛,双眼不断地扫瞟着位于官道骑在马上的章义等人,每一束目光看向章义,都让章义感到毛骨悚然。 他无法想象一个人要饿到什么样子才能吃人,他更无法想象他们会怎么处理人这个“食材”。 想到这里,章义不禁冷汗直流。 裴沉烟拍拍他的肩膀,柔声说道:“自古乱世将近,都是如此,你没有办法改变的。除非你能够秉承本心,平复乱世,可这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呢?” 章义看向裴沉烟,愣了一下,然后突然沉默了下来,开始慢慢驱动战马从挤满官道的流民群中慢慢动了起来。 章十八等人见章义一动,也就随着动了起来,一行人如同逆流中的行舟,在人潮中缓缓前行。 章义骑在马上,不断向前方望去,官道上的流民仍然无边无际。 他茫然地看着远处空旷的天空,勋贵,乱世,世家、百姓似乎以天空为画布形成了一幅画。 画中烈日凌空,百草枯萎,只有几棵参天大树仍旧矗立在早已死去的小树中间。 那些参天大树摇曳着密密麻麻的枝干和树叶,树根已经粗壮到破土而出,几乎蔓延至整片树林。 参天大树中也有高矮,正不断争夺着烈日炙烤下泥土中仅存的养分,好让自己继续在这龟裂的大地上维持着自己常年茂密的碧绿树叶与枝干。 章义一惊,再望向天空,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臆想,天空还是那么蓝,依旧不时有飞鸟高高飞过。 可当他看向周围的流民,又觉着是那么的真实。 突然,章义的前方出现了骚动,继而有人扭打了起来,章义仔细看过去,发现是一位母亲带着自己的三个孩子正死死抱着手中仅有的一点粮食不愿松开。 她的旁边,两个瘦弱的成年男子正对她拳打脚踢,勒令他交出手里的粮食。 如果只是寻常斗殴,那么对于家都已经失去的流民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可当那两个瘦弱男子高声喊叫着要这位母亲交出粮食时,周边的所有人都停下了。 他们转动脖子,看着骚乱的中心,眼中突然就爆发了生机。他们拼命地向前挤,似乎挤到骚乱的中心,就能拿到粮食。 渐渐地,骚乱中心位置再也看不到那个母亲和他的三个孩子,也再看不到那两个想要抢夺粮食的男子,只剩下了如同野兽一般想要挤进去从地上捡起一粒粮食的流民。 章义见状,立刻催动战马,逼开周围的人群,而后抽出马鞭死命地抽打着人群,可是没人有反应。 直到有人开始试图把章义拉下马的时候,几支钉在那人头上的羽箭才让已经昏了头的流民冷静了下来。 章义把马鞭收起,高大的战马从畏惧的流民中间穿过,直到刚才骚乱发生的地方才彻底停了下来。 其余老卒也从缝隙中穿过,然后举起马槊,立在马上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警惕地看着周边畏畏缩缩的流民。 章义下马,他眼前是早已在人群踩踏中不成人形的母女四人和那两个男子,裴沉烟看着分不出是谁的尸身和流了一地的五脏,正在一旁呕吐。 章义看到了那个母亲至死都还拿着那个小小的粮袋,只不过袋中已无半点粮食。 他虽面无表情,但眼中几欲喷出的怒火依然掩盖不了他此刻的心情。 章义最终没有做什么,他只是拿起那个母亲手中的粮袋,挂着革带上,然后就翻身上马,带领众人开始走下官道。 流民们自动让出一条道路,看着章义等人踏过无人的田野渐渐消失后,才又聚拢。 他们中的很多人,这时才掏出刚刚捡到的几粒带血的粟米,悄悄塞进嘴里,仔细回味着却不肯下咽。 第59章 云州(一) 穿过定州到达云州境内时,已是六月中旬,此时见惯了一路哀鸿遍野的章义看着裴彻口中水草丰美的云州如今如同白地一般,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就继续沿着云州并不平坦的官道继续行进。 官道沿途尽是倒毙的人畜尸骸,在夏日里正散发着恶臭的气味。 向远处看去。也早已是一片废墟,不管是农庄还是豪族坞堡尽是如此。 害怕染上瘟疫的众人连忙蒙上麻布遮住口鼻,开始加速行进。 一路上众人的交谈愈发的少,尤其是见惯了史书上乱世的裴沉烟情绪也有些低沉。 毕竟书上的和真实见到的还是不能一概而论。 按照章义等人所想,就算在秦州境内交战,那云州城也应该有安北军留守士卒或辅兵在此,因此一行十四人便想着先在云州城歇息一晚,顺便寻到大军留守,补给一下粮草。 可等到他们来到云州城却发现他们到达的东门并无守备士卒,也不见行人。 众人当即有所警惕,却不得不进城去查看。 于是常五便离队而去,快马进城探查。 站在城外的章义等人立于马上,马槊早已立起,万一常五遇险或是遭遇城外敌人突袭也好快速迎战。 等了半晌,发现常五还不曾出城,章义有些等不及就要进去查看,却被章十八拉住。 “再等等看,别急。” 话音刚落,常五就从城中纵马跑来。 一向不善言语且沉稳的常五此时也有些惊慌,他指着云州城说道:“空空城!” 章义一愣,还没等发问,章十八就已经凑上前去问道:“空城?” “对,云州城空了,人都没了。” “太子谋反到现在不过两个月的光景,这满城的人如何能没了?” 章义也有些不信,他一夹马腹,就骑着战马一溜小跑进入城中,众人见状也赶忙跟了上去。 入城后,城中果然如同常五所说,已经是一座空城。 萧瑟的街道上东倒西歪的扔着一些杂物,许多路边的店铺门窗打开,有些甚至被强行拆除。 章义骑马沿着马道上了城墙,发现城墙上也并没有交战的痕迹,只是少了些常备器械。 查看藏兵洞中储备兵器甲胄与府库钱粮的老卒也回报都已经被搬空。 章义等人又去往州府,发现连州府内大门都没关,只是州府内收拾的比较干净,连丈量草场田亩的书册都带走了。 章义走进州府的院内,进到刺史歇息的后院正房,拿起沾了灰尘的茶杯看了看,忽然问道:“云州当时也是叛州,难不成他们把百姓全都迁移了?” 章十八想都没想就否定了章义的想法。 “云州城是一州州城,再差也有十数万人口,如何迁的干净。” “我走时大都护也并未提起云州有此变故。” “会不会是藏起来了?” 章义听着裴沉烟提出来的想法,点了点头。 有了头绪,自然就要开始寻找。 于是十四人分成两队分别由章义和章十八带领,往不同的方向跑去,希望能够查到一些踪迹。 沿着云州城向西的章义等人跑出二十里后,发现了一些遗弃的马车与破旧的帐篷,于是沿着遗弃物品的方向继续向前,却也还是这些东西,只是愈发密集。 从一处早已倒塌的帐篷处,章义拎起一个陶罐,打开盖子看了看内里,一股发霉的味道混合着粟米的味道从罐内窜出。 章义也不嫌弃,又细细地闻了闻,扔到地上对裴沉烟说道:“最少两个月,装的是粟米,要是别的什么,估计已经腐烂了。” 裴沉烟看了一眼,想了想问道:“我西路军是否会经由此处进入的秦州?” 章义想了想安北军在草原的作战习惯,摇了摇头说道:“安北军不同于大魏其他边军,因为常年处于塞外,因此全军配备马骡是足够的,云州这片地方草场多,沿着官道行进不如分多路从草原上齐头并进来的划算。” “依你看,这些遗弃的马车帐篷足够多少人使用?” 章义琢磨了一下,就不那么肯定的说道:“沿途倒塌的帐篷多,有没有固定的起灶点,没法具体判断,不过如果这是一次扎起来的帐篷,上万人是有的。 但是远远不够云州城那么大量的人口迁移。且我也见过迁移城内人口,当初平虏城的百姓迁移时,数万人迁移至互市城,首尾之间能有足足数十里。绝不会才这么点。” 裴沉烟想了想,又提出了一个想法。 “云州刺史叛,听闻我军分兵讨之,情急之下与秦州凉州沟通,意图坚壁清野,城中有百姓不从,便杀之。 而后,裹挟大部分民众西逃,留下一座不设防的云州城。城中剩余百姓担心大军来此将怒火转移,便阖家搬迁,进入其他郡县之中。 大军到来发现云州已成空城,便索性不再入城,转而控制其余郡县,然后进入秦州。” 章义想了想,算是认同了这个想法,但是随即他又提出疑问:“总有人不愿意走的,他们会藏在哪呢?” 裴沉烟却说道:“何必去找寻他们呢?本就希望躲躲兵灾,你看看你身上甲胄,去了不是凭添烦恼嘛!” 章义点了点头,一行人就返回了云州城,在州府院内升起篝火,等着章十八他们返回。 入夜后,章十八等人也回来了,只不过稍微有些不同的是他的马背上横放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 章十八下马后一把拎起这个小男孩就扔在众人面前,龇牙咧嘴的说道:“这小贼想趁我下面查看时偷我的马,被我逮住,还咬了我一口,我便把他带回来了。正好,问问他人都去了哪?” 说着章十八就坐在篝火前抓起一个烤的热气腾腾的馕饼吃了起来。 章义刚巧吃完手中的馕饼,拍了拍手就问道:“说说?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偷马?至于藏在哪我就不问了,你们要藏起来,我自然不会去叨扰。” 那个小男孩却并不回答章义,只是看着章十八手中的馕饼咽了口唾沫。 第60章 云州(二) 六子此刻正抱着一个馕饼不要命的往嘴里塞着,,连章十八递过来的水囊都顾不上拿。 “慢慢吃,不着急。” 裴沉烟连忙柔声道,同时拍了拍六子后背,怕他噎着。 章义等人此时已经搞清了云州城发生了什么。 大体上,与裴沉烟猜测的并无多少出入,只是这最后有一点他们猜错了。 并未离开的确实还有数千人,但是他们并不是藏起来了,而是被一伙马匪给掳走了。 六子也是机缘巧合加上体型瘦小才从人群中溜了出来。 想到这,章义又问道:“这伙马匪叫什么?” “草上飞!” 六子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只是含糊的说道,然后终于接过章十八的水囊猛地灌了一口,又低下头开始啃自己手上的半个馕饼。 章义看了看众人,问道:“大军预计离我们也不过三四百里,我们快马六日可到,要不要顺手把这帮马匪剿了。” 裴沉烟此时却打趣道:“怎么,不急着赶赴军中了?” 章义摇了摇头,指了指六子说道:“这进关后的所见所闻,哪一桩哪一件都让我觉得触目惊心,我想好了,既然我救不了那些流民 那我凭着手中长槊胯下战马从马匪手中救下些百姓总还是行的,要不然,那我这大魏边军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说罢,章义就看向围坐着的以及坐在州府墙上警戒的老卒笑了笑。 “自当相随!” 次日清晨,章义与一众老卒互相束紧甲胄,挂上弓弦,检查过箭矢后,就胯上战马带着六子直往云州北面而去。 疾驰一日后,章义一行人总算到了六子说的老龙岭,站在远处看去,这座高数百丈的山岭高大、厚重,峰峦叠嶂。 最顶尖的山峰藏在云中,几乎与天空融为一体,山顶的积雪终年不化,在阳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等到众人到达山脚,反倒没有了远观时的壮阔,反倒显得与其他山岭并无不同。 “倒是个好去处。” 裴沉烟抬头看了一眼后说道,“只是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下来。” 众人骑着马在山脚下按照六子的描述来回跑了一个时辰后,在一处草木茂盛的地方停了下来。 章十八眯着眼睛搜索了半天,最后指着一处在草木丛中不甚显眼的石阶说道:“怕是整个老龙岭我们这点人也就只能找到这一条上山的道路。” 章义打马前行两步,拨开草丛看了一眼,果然是一处石头台阶,顺着石阶向上看去,这条蜿蜒陡峭的上山道路不止上不去马,连人恐怕都不能并排通过。 章义说道:“我们找不到他们上去的大道,但是这条小道这么上去肯定是不行的,我们本来人数就少,还只能一人通过,就算甲胄傍身,遇到巨石陷阱也是没半分活路的。” 常五并未参与众人的讨论,他一直在观察周边的环境。 山脚下过于茂盛的草木让他有些不安,常五在扫视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刚把目光收回,就听见一阵异动。 那声音不同于草木摩擦发出的“沙沙”声,而是更像是什么硬物与木头磕碰发出的声响。 常五也不犹豫,取出骑弓搭箭就射,羽箭直奔发出响动的地方而去,却并没有传来其他动静。 其余人也听到了磕碰的声音,早就停止了交谈,见常五射出一箭后,六名老卒也不犹豫,对视一眼就立刻翻身下马立牌持刀快速围拢了过去。 不一会就拖出来一个如同死狗般的矮壮男子。 那矮壮男子膝盖中了一箭,却是一声不吭,任由两名老卒把他拖行出来。 章义看着这个被扔在身前然后被章十八马槊抵住胸口的矮壮男子,问道:“草上飞?” 那矮壮男子倒也硬气,只是把头扭过去也不搭话。 章义也不愿意多问,就对裴沉烟说道:“我们要做点非常事,不如带着六子避开些?” 裴沉烟本想看一眼,但是看了看抱着自己更紧的六子,就点了点头,骑马向后退了十几步。 那矮壮男子被绑在了一棵树上,常五用割肉刀在他身上划了一个又一个细小的伤口,伤口密密麻麻。 随后章十八又与几名老卒在他身上搓了一遍粗盐,直到确定他的身上沾满以后,又用搭帐篷用的牛皮把他结结实实的包裹了起来绑在树上,只留下了一个脑袋探在外面。 时值正午,被牛皮包裹的马匪身上早已满是汗水,汗水与粗盐和伤口混在一起,如同针扎一般的疼痛从全身各个部位传来,让那个马匪当即就惨叫出声。 一个时辰后,惨叫声就开始不断在山林间回荡,凄惨的叫声让裴沉烟都觉得一阵恶寒。 而裴沉烟身后的六子早已经把头顶在她背上,死死捂住了耳朵。 那名马匪终于开口说话,他凄厉的喊叫着。 “杀了我,杀了我!” 可章义等人却只是在藏起战马后,面无表情地蹲在林中看着。 又等了一会,石阶上终于出现了一个瘦弱的马匪,他手中拎着横刀,想要偷偷帮那名矮壮的马匪割开牛皮。 还未等动手就被三支精准的羽箭射穿在地,只抽动了几下就没了声息。 随后,又不断有四五人从山上下来,也是同样的下场。 渐渐地,那名矮壮的马匪也发现了章义等人的目的,他便咬紧了牙关不想再发出声音。 “他还挺能扛,再帮帮他。” 章义看着没了动静的矮壮马匪,便对身旁老卒说道。 那名老卒在马上点了点头,然后狞笑着抽出骑弓,连发数箭就钉在了那矮壮马匪的胯下。 那马匪这下彻底忍不住了,嚎叫声甚至更盛刚才,尖锐的叫声甚至让数里外的飞鸟都被惊吓的从林中飞起,去往远处。 终于,当那名矮壮的马匪声音渐渐变小,变成“哼唧”声时, 脑袋枕着胡禄一直趴在地的章义听到了胡禄中传来的回响。 这是马蹄踩踏地面传来的震动。 “来了,准备迎敌!” 第61章 云州(三) 草上飞是一群盘踞在老龙岭的积年老匪,有期满返乡的募兵,也有逃逸的守备府守备兵,但是更多的是犯下大罪的悍匪。 他们的大当家就叫草上飞,自然整支马匪也就叫了草上飞。 枯瘦的草上飞打了绺的须发狂野的生长在他那颗干瘪的脑袋上,外面穿着一件破旧的裘衣,内里是一件锈迹斑斑直身扎甲,手中是草原人惯用的马刀。 他此刻目光阴冷,胯下战马飞快。 在此地落草为寇后,虽然不敢碰那些精锐魏军,但是守备府的守备兵他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听说矮脚虎在山下被人抓住施以酷刑后,他第一时间就派了几个人下山救人,顺便打探一下对方来路,却不想被对面拿着矮脚虎做饵连杀了他六个老手。 几个机灵的下去探查了一下发现对方总共就十五人,中间还有女子孩童。草上飞自然是坐不住了。 于是他把手下最凶悍的一百多老匪全都带上,又带了些新入伙的流民,骑着马骡就从老龙岭隐蔽在杂草中的大路下了山,准备把这些人的脑袋砍下来挂在山下震慑过路商旅。 但是等他还没到近前就发觉到了不对。 只见章义等人手持马槊相隔五六步远一字排开,正整齐的向他们冲了过来。 看着章义等人身上漆黑的扎甲和铁胄,又看了看他们手中丈八的马槊,草上飞恨不得把那几个探查的手下一刀一个全都给剁了。 这分明不是路人,这是来要他老命的。 草上飞深知此时逃跑一定是跑不掉的,这帮杀才胯下的战马身条匀称,每一次迈动都极有韵律,一看就是军中良马。 这不是一般魏军骑士能拥有的,最少也得是亲兵卫队才行。 于是草上飞干脆打了个唿哨,手下几百人就乌拉拉地迎了上去,唯独他吊在队尾不急不慢的跑着。 马匪们胯下马骡都有,且马匹之间成色不一。在跑了几步后,就慢慢地拉开了距离。 马匹最好的悍匪们冲的最快,但是却毫无队形,手中短矛马刀等兵器也是杂乱不堪。 章义看着这帮百步外吱哇乱叫的马匪,大喝一声:“袭步!冲锋!” 听到口令的老卒们齐齐提速,手中马槊也夹在腋下,平举起来。 那些跑得最快的悍匪也并非都是没见识的,他们看到这队骑士手中马槊时便想着尽快拉近距离,贴上去发挥短兵优势,却不曾想对方在百步的距离上只用了一个呼吸就完成了冲锋得准备。 看着对面马头前方八九尺长的马槊和锋利的槊锋,他们此刻就是再傻也知道不能撞上去,于是纷纷开始向着两侧奔逃。 奈何战马冲锋百步不过瞬息时间,没等那些悍匪反应过来,长长地槊锋便已经刺穿了最前方十几人的胸膛,把他们从马上硬生生顶了下来。 章义等人在马槊刺穿前排马匪的第一时间就整齐地抛弃了马槊,转而抽出了横刀。 相隔五六步远的他们就算把手臂伸开也不会伤到同袍,因此当他们换成横刀时,一个个都把身子稍稍偏转,就那么借着马速开始小幅度的挥动起来。 章义一行人仗着甲坚兵利,与马匪们错马而过时也不磕碰兵刃,只是朝着最致命的地方下手,逼得那些身上最多只有一件皮甲的悍匪们不得不主动避让。 遭受了马槊冲击与横刀收割的悍匪们再没了往日在马上的威风,他们在散开后甚至连回头的勇气都没了,一个个猛抽胯下马骡往山上跑去,只恨自己没有一匹好马。 一次冲锋击溃了草上飞的章义等人也不管往其他的马匪,只是追着草上飞本人一路狂追。 草上飞在发现前方自己手下的老匪被击溃时就开始调转马头开始逃命,奈何章义等人凿穿马匪松散队形的速度太快,他才跑出几十步,就听到了后方的阵阵马蹄声。 草上飞伏在马上,躲避着数十步外已经掏出骑弓开始驰射的章义等人,一边拼命抽打战马。 他深知长久奔跑自己自然是跑不过的,但是他离着上山的道路并不远,只要到了那里,自己抛弃战马往山上跑,这些杀才人数太少,也不见得真就会追上去。 想到这里,草上飞便掏出腰间的匕首狠狠地刺向马屁股,又快了几分。 就在他看到上山道路的入口时,还没等他跳下战马,一支羽箭就直直扎进了草上飞胯下战马的眼睛。 吃痛的战马原地嘶鸣,突然立起,将没有反应过来的草上飞直接掀飞出去。 啃了一嘴泥的草上飞被摔得七荤八素,还没等起身,就又有一支尾羽还在颤动的羽箭钉在了他前方,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深知自己跑不掉的草上飞远没有自己手下的矮脚虎硬气,他转身就对着缓缓逼近的章义等人开始磕头。 章义等人立在马上,只是笑着看他,还不时有人拿他跟捆在树上的矮脚虎做比较。 听着老卒们的嘲笑,草上飞也只当没听见,只是一个劲的求饶。 等到草上飞额头都生生在地上磕出鲜血后,章义才缓缓开口。 “山上还有多少人?” “回将军话,山上就只剩下几十个刚刚跟了我的流民,剩下的都让我带下山了。山上还有云州城掳掠来的几千丁口,其中还有几十名姿色尚可的女子,准备卖给关外的牙子,要是将军能饶我一命,我把这些女子都献给将军,另外还有黄金十斤,钱三十贯。” “你且先带我们上山。” 章义也不接话,而是指了指上山的大路说道。 草上飞见状连忙爬起来,动作麻利,全然不像是个从战马上摔下来的老头,见到草上飞这般做派,老卒们便笑得更大声了。 “如此做派,也能成一匪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章义止住众人的笑声,对站在一旁笑得掐媚的草上飞说道:“走,带路!” 草上飞连忙转身,带着下马后的章义等人向山上走去。 第62章 云州(四)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因此傍晚时分章义才在草上飞的引导下来到他的寨门前。 看着用几根粗大的木头立起绑在一起形成的寨墙和寨墙上稍稍有些害怕的流民,章义踢了前方正陪着笑的草上飞一脚,草上飞立刻就对着寨墙上的人喊道:“都瞎了眼吗,老子回来了,快些开门,要是耽误了老子身后的贵客,小心人头不保。” 几块破旧木板做成的寨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吱呀”的声音中慢慢打开,章义等人也随着草上飞进了寨子。 刚进寨子的章义环顾周围,发现这个寨子占地不小,左侧连成片的草棚和右侧用木头草草搭就得房子估计能住的下上万人。 “没想到啊,你草上飞还能占下这偌大的寨子还活了这些年。” 草上飞连忙回身把身子弯得很低,同时说道:“将军见笑了,不过是这寨子原本的主人让我给赶走了,这才有这么大的寨子,要不然,我这百多人建十年也建不了这么大啊!” 章义把马交给常五牵着,然后指了指寨墙上手里拿着木棍草叉和短矛的马匪说道:“让他们下来,弃械。把你掳走的云州百姓都带过来。” 草上飞连忙照做,过了没一会,三十三个据说是流民的瘦弱男子就畏畏缩缩地站在了章义面前,他们衣衫破旧,甚至还有十二三岁的少年。 在他们身后,是一片正聚在一起的百姓,看他们畏畏缩缩的样子,看来也是受了不少罪的,尤其是中间还有几个双目无神的女子,她们衣不遮体,显然是被欺辱过的。 章义走上前去问道:“为何从贼?” 没有人说话,但是他们看向章义身上的甲胄却是明显的畏惧中带着些恨意的。 章义自然能够想到这些流民也是遭了兵灾又被草上飞掳上山便一不做二不休从了贼的,但是他还是再次问了一遍。 终于,有一个稍稍强壮些的人突然梗着脖子喊了一句。 “自然是官军内斗,把我家房屋田地烧成了一片白地,活不下去了。” “杀过百姓吗?” “自然是杀过的!” “你们都是如此?” 其余三十二人中大多数点了点头,只有那七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没有动静。 章义点了点头,然后把那七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喊来一边,问道:“你们是云州人?” 几个少年刚刚点了点头,就听见自己身后忽然传来叫骂声和兵刃入肉的声音。 他们想要回头看去,却被章义喝止。 “不用害怕,只要你们手上没沾无辜人的血,我既往不咎。” 那几个少年耳中不断传来惨叫声,却有五个人瘫倒在了地上,章义叹了口气,然后不等吩咐,就有五名老卒一人拎着一个把他们的脑袋生生割了下来。 剩下那两人看着同伴死在面前,再也忍不住,也跪在了地上,乞求章义原谅。 章义看着屎尿齐流的两人,只是说道:“既然从了贼,就没有活着的道理。” 说罢,章义就抽出横刀把他们的脑袋砍了下来。 章义振掉刀上的血珠,然后走到站在原地瑟瑟发抖的草上飞面前用他身上的裘衣擦干刀上的血迹后,方才收刀入鞘。 然后他便拉着愣住的草上飞走到一众有些骚动的百姓面前,笑着说道:“磕头。” 草上飞一时有些懵,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道:“将军说什么?” “磕头,我见你在山下给我们磕头时挺卖力的,所以我现在让你给这几千百姓磕头。” 草上飞性命被章义拿捏,又想到刚才章义的做派,自然不敢反抗,听清了要求后就连忙跪在地上开始拼命磕头。 “咚、咚、咚” 草上飞磕头非常卖力,以至于与地面磕碰都发出了声响。 章义也不说话,就在旁边站着,看着草上飞不断给面前百姓磕头。 那些被掳上山的百姓多数是老人女子和孩童,本就被关了一月有余,加上平常马匪们动辄打骂欺辱,也不给足够的吃食,精神已经有些衰弱。 方才章义麾下老卒动手杀人时已经有些骚动,如今看着草上飞突然开始给他们磕头,人群中突然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他们才发现往日高高在上的马匪头子正被旁边一名官军打扮的少年监视着给他们磕头。 草上飞的额头已经是血肉模糊。他记不清自己磕了多少个头,只知道自己此时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他晃晃悠悠地看着赵北,含糊不清地说道:“将将军,可以,以了?” 章义望向眼前目光中充斥着仇恨的云州百姓,问道:“众位父老乡亲觉得如何?” 突然,人群中不知是哪位老人高喊了一声。 “不够!” 于是,被彻底点燃的怒火开始在这几千百姓心中燃烧,他们齐声高喊着,尽是要草上飞赎罪、去死之类的话。 章义一愣,他没想到真的有人带头喊了出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连忙回头看向正带着六子站在最后方的裴沉烟,发现裴沉烟正冲自己神秘地笑了笑,然后又看到常五不知何时从人群后方看似毫不在意的转了过来,心下了然。 看着百姓的怒火依然达到了巅峰,章义便果断抽出横刀将跪在地上神志不清的草上飞一刀枭首,然后高高举起草上飞的首级大声喊道:“贼寇授首!” 人群中传来震天地叫好声,却在最后变成了一片哭声。 他们有的抱着自己的亲人痛哭,有的哭喊着自己亲眷的名字。 撕心裂肺的哭声是如此之大,以至于章义与身后的老卒们都不忍直视。 直到许久之后,站在一旁的章义发现哭声减弱后,才再次走到他们面前自报家门。 听到章义是边军,一众百姓却又有些畏惧,虽然有些感激,但他们还记得刺史走的时候在城中不断宣扬的安北军军纪败坏,杀人如麻的恶劣行径。 章义看着眼前这些百姓在得知自己身份后开始后退,心知没办法短时间改变,便只好先说道:“还请选出一名德高望重之人,我有事交代,交代完后,我自会离去,不会再来找各位麻烦!” 第63章 云州(五) 当一个年纪较大的老人拄着一根木棍颤颤巍巍来到章义面前时,明显有些畏首畏尾。 章义笑着对老人施礼道:“老丈,还不知你贵姓。” 老人连忙说道:“粗鄙之人,当不得将军行礼,我免贵姓程。” “那便有劳你先约束好大伙,算下有多少户人家,等我麾下士卒查验清楚这寨子中的一应贮藏,再与你商议。” 老人见章义如此客气,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一半,他对章义拱拱手说道:“谢将军好意。” 看到老丈去约束众人,章义便招呼几名老卒寻个干净地方把这些马匪埋了,然后便让常五去查看金银财物,章十八前去查看草上飞寨子中的牲畜,自己则带着裴沉烟去查看粮草。 当门打开时,本以为粮草众多的章义不由得撇了撇嘴。 手下上百悍匪的草上飞也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主,草草点验过后发现也不过一千石粮食,还不够寨子里百姓一月用度。 看着有些愁眉苦脸的章义,裴沉烟指着这一千多石粮食说道:“你怕不是把他们当成军中士卒了?士卒一日用度为三餐,寻常百姓一日不过两餐,且军中士卒消耗大,百姓哪需要吃那么多,这一千石粮食怕是足够那些百姓省着吃两月有余了。” 章义没有说话,他从粮袋中划开一个小口,探手进去抓了一把粟米看了看,随后又放了回去。 “希望牛羊能有一些!” 裴沉烟看着往牲畜围栏去的章义叹了口气,就拉着六子跟了上去。 “八百多牛羊?” 章义站在寨子后面的牲畜栏外指着栏内成片的牛羊疑惑地问一旁的章十八。 章十八又想了想,确认无误后再次点了点头。 这时常五也走了过来,他一过来就把一大包金银扔在地上,然后身后另外两名老卒也抬来了一个木箱子。 章义连忙问道:“多少?” “金三十斤、银五十斤、钱一千一百贯,另外还有些散钱连绳子都断了,就没有算,都扔进木箱子里了。” 章义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他连忙让两名老卒抬着这些钱先放在一边,然后又让人请来程老丈。 听到章义要把这些粮食牛羊和钱财都分给他们,程老丈连续眨了几次眼,然后用力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等到章义又重复几次后,确认自己没听错的程老丈便要下跪。 章义连忙扶着程老丈说道:“眼下云州是回不去了,但是我看这寨子地势又好,还有居所,不如老丈就带着这些百姓暂住在这。这里老幼妇女居多,因此这些资财给你们也是为了让你们活下去,不至于如同那些流民一般从了贼或是远离家乡。” 程老丈听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官军小校如此为他们着想,已经是涕泪恒流,又要跪下去。 章义再次扶着程老丈说道:“这几日,就麻烦程老丈多费些心思把牛羊钱粮分下去,我们会等你们彻底安顿好再走。” 本来还担心自己没法分发的程老丈听到章义这么说,便彻底安了心,连连点头。 “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先从中挑选些会做饭的给大伙做顿饭,总要先填饱肚子不是?” 程老丈一边点着头一边抹着眼泪就走向空地上的百姓,不一会就有三十多个体型瘦弱的各个年纪的女人走了过来,感激地从老卒们的手中取过粮袋,然后在老卒们的帮助下搭起灶台就在空地上开始生火做饭。 十几个从人群中挑选的少年也前去与几名老卒一起从马匪的居所搬来陶罐陶碗用来盛饭盛肉。 为了让这些百姓吃得稍稍好一些,章义甚至还让几名老卒挑选了几只羊给宰杀了,供这些百姓吃。 许久未曾吃到热饭饱饭的百姓早就开始向着灶台围拢, 当羊肉的香味从锅中传出来时,百姓沸腾了。 他们齐齐跪在地上向章义磕头,让章义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在裴沉烟的提醒下,说了一番安慰的话,方才让那些感恩戴德的百姓慢慢起身。 夜晚已然过半,但是寨子中的灶火却越来越旺,经历过苦难的百姓们正一边笑一边哭地吃着碗中冒尖的粟米饭和热气腾腾的羊肉。 他们笑自己能够在几乎绝望的时候被人搭救,还有一碗热饭,哭自己已经死去的亲人没能看到这一日。 看了看家家户户围拢在一起狼吞虎咽得百姓,章义盯着眼前这碗裴彻口中不需多余佐料,只需野葱的清水炖羊肉却心情复杂。 次日,优先分发的粮食和牛羊在章义麾下老卒的监督下异常顺利,有裴沉烟帮衬的程老丈不过一日光景就分配完毕,然后每家每户在领取自己的牛羊粮食后就各自按照老卒们提前划分好的居所安置了下来。 随后两日,裴沉烟便留在寨子里一边寻找六子口中的亲人一边协助程老丈具体分配居所。 章义则带着一众老卒在老龙岭和云州城之间不断往返,在这座空城中寻找着所有能用到的东西搬上老龙岭寨子内。 等到五日后,老龙岭寨子已然出现了变化。 只有两个月粮食的寨中百姓们虽然错过了春耕,但是妇人们依旧自发组织起来进入老龙岭周边山林中收集夏季随处可见的野果,更有一些少年开始跟着几个老卒学起了如何在林中布置陷阱,捕猎一些兔子、山鸡等野味。 老人们也都把自家领到的牛羊集中饲养,期望他们能够配种,以便来年生下更多幼崽,进一步扩大牲畜的数量。 直至六月末章义等人要走时,老龙岭寨子的生活已然步入了正轨。 看着跟在身后将他们慢慢送到寨门口的寨中百姓,章义对他们躬身一拜,然后说道:“兵灾致使众位父老无法归乡,身为官军,我等有责,但我实在力有未逮,且军务在身,不能让众位父老满意,还望谅解。” 为首的程老丈连忙扶起章义,说道:“章执戟从贼寇中救我等市井小民已是大恩,如何敢以德报怨,我等自此便准备在这老龙岭生活,不再回那云州城,若是执戟得胜归来,再来老龙岭,这老龙岭依旧会给执戟奉上一碗云州羊汤和一壶浊酒。” 章义此时笑得轻快爽朗,他握住程老丈的手说道:“那等我再来,程老丈可莫要忘了!” 说罢,章义便牵起战马,向山下走去。 十六岁的少年此刻意气风发,此前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 看着章义的背影,程老丈与一众百姓深深一拜,久久未曾起身,直到章义彻底消失在曲折的山道之上。 第64章 师俊彦的谋划 向西一路直行的章义等人在连续急行五日后,终于碰上了在外围探查的安北军游骑。 说明来意的章义一行人便在游骑的指引下一路向着安北军的大营疾驰,终于在日落时分进到了大营。 众人在行军长史文常的中军大帐前下马,然后由章义把密信亲手递到文常手中后,方才在副将赵尽忠的安排下去了驻扎在大营北侧的右虞候军军营。 众人歇息后,章义便带着章十八与裴沉烟匆匆去往章破虏的军帐。 军帐中,刚刚得知章义到来的章破虏并没有显得多高兴,反而有些头痛。 当看到章义身后的章十八时,章破虏更是愣在了原地,久久未曾说话。 反应过来的章破虏连忙借口裴彻正在营中查验粮草,让裴沉烟去寻他。然后等裴沉烟走远后,方才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先前军中传你在定州重新投军,我还以为是假的,没想到是真的?” 章十八嘿嘿一笑,然后躬身抱拳说道:“卑下章十八,参见主公!” 听到章十八如此露骨的喊出“主公”,章破虏身子一颤,然后颓然坐回蒲团上说道:“此时回来,怕是又有大事发生!” 章十八低声说道:“主公难道不想为老主公讨个公道吗?” 章破虏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如何讨回公道呢?难道反了不成?” 章义此时走上前来,咬牙切齿地说道:“当今陛下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太子叛乱致使百姓流离失所,各州赤地千里,其余毒至今不消,就是反了,又能如何?” 章破虏吃惊地看着一旁的章义,问道:“这是你心中所想?” 章义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章破虏的眼睛愈发坚定 “自入关以来所见所闻,皆与关外时得知的不同,又得知阿耶还有如此大仇未能得报,如何不反?” 章十八见章破虏还在犹豫,又说道:“如今大都护亦有反意。” 章破虏听到章十八这么说,再看向章义时突然心中了然。 “怪不得都护遣你来此,想必文长史此时手中该有一封密信了?” 章义说道:“是,密信已送至文长史帐中。” 章破虏又盯着章十八问道:“我都已经快要忘记了,你们为何还要如此?难道还嫌死的人不够多吗?” 章十八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等蛰伏了这么多年,就是等着有朝一日报仇雪恨,如何敢忘?倒是主公,如今国家疲敝,又有大仇未报,为何不能振臂一呼?反倒说快要忘了呢?” 章破虏紧紧盯着章十八,然后突然问道:“你知道我为何把白玉给章义吗?” 章十八一愣,随即疑惑地说:“难道不是为了现在这个时候吗?” 章破虏看了看章十八,说道:“我们都被大都护给谋划进去了!你们可知当初大都护对我说关内已有人得知我身份?” 章十八大惊,说道:“主公从未在朝臣面前抛头露面,安北军也是远离各卫扎营,应是不知才对!倒是少主公已经被那老贼发现了,路上我们还曾遭遇过突袭。” 章破虏叹了口气,然后起身走到军帐中间的秦州舆图旁边,说道:“前些日子秦州武城郡、定县、隆县一线的左右骁卫听闻新君继位,都已派人前来讲和,却不知为何,这几日突然撕破了脸,连续猛攻我们已经站住脚跟的灵武郡及周边县城,大有要与我们拼个鱼死网破的迹象。” 章义悚然一惊,然后说道:“大都护调开阿耶,把我带在身边,而后想方设法让长孙端发现我的存在。” 章破虏接着章义的话头说道:“再让你带着十二名曾经的府上部曲来我这里,吸引长孙端的目光。最后拒绝参与太子叛乱的左右骁卫请降,逼迫左右骁卫与我们交战,延长我们在秦州凉州的时间,给长孙端除掉我们创造便利! 等到除掉我们,又有章十八等人做了见证,想必大都护振臂一呼,藏于各地的旧部部曲也必然会纷纷景从!到时候长孙端也好,杨氏皇族也好,手中无兵,自然抵挡不住大都护手下的虎狼之师。” 章义听着章破虏用极为平静的语气描述着师俊彦的全盘谋划,心中越发震惊,他嘴唇抖动几下,缓缓地问道:“所谋为何?三里原、沧州,大都护每一次都亲临战阵,并不见贪生畏死。也称得上尽心尽力。为何突然就变了?” 章破虏看着章义,缓缓说道:“大都护当年卷入我阿耶大案,亲手摘下自己发妻的人头献给文皇帝才得以幸免,又替大魏守卫边塞数十年,从黑发熬成了白发。当初大魏立国时平定天下的愿望也早就是镜花水月。 这大魏已经让他失望了,却正巧让他碰上了先帝与太子一同身亡,又如何还能压制自己心中的怨念与怒火。加上他已经六十多岁,久在边塞,早就是风烛残年,干脆拉上风雨飘摇的大魏一起,亦或是取而代之。” 章义转身就拉起章破虏要往账外走,一边对一旁的章十八说道:“快去备马!” “你要去哪?” “此时再呆在这里,岂不是他人刀俎上的鱼肉?” 章破虏甩开章义的手,然后喝止就要出帐的章十八,然后盯着章义问道:“你可知密信内容?” 章义此时心中杂乱,听见章破虏问起密信,只是烦躁的摇了摇头。 “密信我未曾看过,我们先走!” 说着章义又要来拉章破虏,却被章破虏一脚踹翻在地。 “你糊涂啊!既然放心让你送来密信,难道密信中写的就不会是盯住你我父子?” 章义被章破虏一脚踹倒,又听见章破虏如此说,顿时清醒了一些。 他赶忙爬起身,然后呆呆地说道:“如果长孙端没成,那就由文长史动手?” “文长史并非你阿翁旧部,他手下亲兵也多是从小养大的孤儿。逼不得已,由他们动手,再嫁祸给长孙端一样可行!” 章义又抓住章破虏枯瘦的手问道:“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 章破虏长叹一声,说道:“你切容我想想!” 第65章 暗流涌动 屯驻卫州的师俊彦此刻正孤身一人跪坐在大帐之中,正盯着地上那张大魏舆图反复查看,并不时伸出手摩挲着舆图 粗糙的牛皮纸上,有些州县的名称早已掉色,变得非常浅,有些则干脆就没了名字 每当师俊彦发现一处,就会用身旁的毛笔补上已经掉色的部分或是重新书写 舆图上的字非常小,但那双沧桑的大手在握着笔时并不因为他已经年过六十而变得颤抖,下笔也依旧平稳有力。 师俊彦脸上神情果决坚毅,但是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自己这支蜡烛,就要熄灭了。 侯方震进入大帐时,发现师俊彦依旧在进行着手上的活计,并未停止,便主动站到一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师俊彦头也没抬,只是问道:“怎么样了?” 侯方震听到师俊彦询问,不急不缓地说道:“查清了,长孙端从刘相府中出来后除了陛下登基再未昨夜在府上秘会了除刘相外的所有在京国公郡公后辈。” 师俊彦轻声笑道:“我猜他把那些视为仇寇的老世家豪强们也拉上了?” “是,前几日青州裴氏家主裴青山的长子裴瑾跨出裴氏大门进京了!同时进京的还有庭州李氏、并州赵氏、盘州司马氏。” “好啊,这些往日里如同老鼠一样藏在地里不曾露面的老古董们也蹦出来了!” 师俊彦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他慢慢地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身上的素色布衣不知何时已经沾染上了墨迹。 他也并不在乎,转身走向桌案喝了一杯凉茶,然后说道:“给文长史去信,告诉他见信后,十五日内把左右骁卫那帮屯军击溃,然后收拢溃兵即刻南下。” 侯方震犹豫了一下,然后试探着问道:“那章破虏与章义?” “长孙端自然会下手处理。本想找个由头泄露出去,没想到却让那老贼撞上了,也省了我们操心。” 侯方震行礼后便退出了大帐,师俊彦则站在帐中看着地上的舆图突然出神,许久未曾动弹。 扈国公府上此时迎来了四名贵客,他们普遍只有三十左右的年纪,且各个仪表不凡,织锦罩袍和蹀躞带上的宝玉笔筒与装饰精美的横刀更是显出他们身份地位不低。 几人并未在正房等待,而是在老管事的引领下去了后院。 长孙端此时就坐在后院凉亭中,不断往凉亭旁边的池塘中抛洒着粟米。他身旁是自己的嫡长子长孙贺,周围百步内都已经不见了闲杂人等。 老管事引那四名客人进入后院便躬着身子退出了后院,几人也不停留,径直走向凉亭,然后施礼坐下,却各个皱着眉头看向长孙端父子二人,并不说话。 长孙端撒出最后一把粟米后,把手中的残存米粒拍打到地上,然后笑着说道:“都是各家的青年才俊啊!” 几人依旧没有做声,长孙端也不觉尴尬,便指着众人面前的石桌说道:“既然想直入主题,那老夫便直说了,我们这些年无论怎么争斗,都是在这张桌上,如今有人想要另起炉灶。” 其余三人听到这话便都看向中间一直在闭目养神的那位同伴,似乎隐隐以他为首。 那人缓缓睁开眼,然后说道:“庙堂诸公往日视我等如国之硕鼠,痛恨犹在南陈西蜀与塞外胡人之上,如今倒是愿意与硕鼠同流合污?” 长孙端看着那名出声的男子笑道:“裴氏嫡长子果然言语锋利。你们在我眼中确与硕鼠一般,却不知道,那是一头猛虎。” 裴瑾身形不动,眼中带着戏谑,只是故作惊讶的说道:“哦?难道猛虎会放着大的不吃反而去吃小的?” 长孙端面色稍变,然后说道:“猛虎老了,也疯了!他想在死前再饱餐一顿。” 裴瑾听到长孙端这么说,终于正色道:“我等已被你们打压的偏居一隅,连最后的底牌都没了。” 长孙端见裴瑾终于开始认真的谈判,就伸出四根手指,说道:“我已经与他们商议好了,此事结束,不再压制你们,并还回当初从你们手中收走的四成资财土地。” 裴瑾眉毛一挑,然后说道:“青州、庭州、盘州、并州不再插手低层郡县官吏任职。” 长孙端眯着眼睛死死盯着裴瑾,过了一会才说道:“只限县,州郡以上皆由朝廷指派。” 裴瑾并未针锋相对,而是喝了面前茶杯中的茶便起身拱了拱手,转身要走,其余三人见为首的裴瑾要走,便也齐齐起身。 长孙端见裴瑾态度坚决,只好咬了咬牙说道:“郡县也可,但资财土地只还两成。” 裴瑾听到长孙端说出了底线后,便突然笑了起来,他弯腰并拱了拱手,说道:“如此,便一言为定。” 裴瑾本就是温润如玉的翩翩贵公子模样,此时笑起来更是让人觉着如沐春风。 只是此时,裴瑾的笑容却让长孙端生不出任何的愉悦,只觉得身上被撕下来了一块血肉,无比难受。 裴瑾与其余三名世家子弟走后,长孙端却依旧坐在石桌前没有动弹。 他看了一眼刚才一言不发的长孙贺,问道:“章姓的事情怎么样了?” 长孙贺平静地说道:“失败了,他身边有十几名军中老卒,且他自己也是个好手。我派出的人不通战阵,被他们结阵击破了。 长孙端挥了挥手,疲惫地说道:“幸亏没有杀死。命军中死士继续蛰伏,现在暂时不能碰他。” 长孙贺又说道:“但是我的手下顺着这个章义又追查到了一个人。” 长孙端喝了一口凉茶然后问道:“何人?” 长孙贺凑到长孙端耳旁说道:“章进之子,章如风!现在化名章破虏。” 长孙端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瞪大了双眼,他转过头看向长孙贺颤抖着说道:“查证过了吗?” 见到长孙贺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后,长孙端突然呼吸急促起来,他连续吸气吐气,平复下来后,说道:“命死士动手,不管他是章破虏还是章如风,都一定要杀掉他。” 第66章 深夜长谈 长孙贺对自己阿耶突然又要对章进之子痛下杀手有些不解。 “既然得知师俊彦窝藏重犯,请陛下下旨清查,逼他失了方寸便好,为何还要千里迢迢命人杀掉章如风呢?” 长孙端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子,说道:“那师俊彦此刻手中握着除了横江防线左右屯卫外的所有大魏精锐,杨端又是个废物,一道旨意如何能够让师俊彦慌乱。 但是杀掉章进之子,留下那个拿着玉牌的章氏血脉,就能让他们产生嫌隙,这样师俊彦才无法顺利利用章进旧部与潜藏的部曲。 就算他最后嫁祸给我,也不见得那个小子就真的会信。到时候逼得他自己动手,我们在找人稍稍在军中煽动,自然能够在师俊彦发动时大大削弱他。” 长孙贺听完长孙端的分析后,点了点头,然后行礼后便要下去吩咐,却又听到长孙端说道:“利索一些,虽然师俊彦肯定知道是我们做的,但是要让那个小子以为是师俊彦做的。” 长孙贺再次拱手道:“谨遵阿耶教诲!” 秦州安北军右虞候军营中,裴彻查验过粮草数目后带着裴沉烟匆匆来寻章义。 在看到自己小妹之前,他也确实是每日担惊受怕,生怕自己这个还没及笄的妹妹出什么差错。 直到见到裴沉烟然后听裴沉烟说完章义的变化后,裴彻的担忧就从裴沉烟身上转到了章义身上。 当裴彻在一处刚刚搭起的帐篷中找到章义时,他正看着帐篷顶发呆。 裴彻弯腰走进帐篷,问道:“长风,别来无恙?” 听到有人喊自己,章义终于回过神来,他看向帐篷门口,发现自己的帐篷里已经挤进来了裴彻兄妹二人。 本就不大的帐篷也只能容纳三个人,于是盘着腿的三个人膝盖碰着膝盖,脚尖对着脚尖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子。 此时已经入夜,营中除了章破虏的军帐还有灯光,其他的帐篷早就是漆黑一片,章义的帐篷也不例外。 于是三个人在黑夜中谁也看不见谁的脸。 章义率先开口,只是声音却显得极为平静,甚至有些冷漠。 “天行,你为何骗我?” 裴彻叹了口气,然后他似乎在笑,他说道:“当日我发现你眼中尽是对关内的期待,便把书中的关内风物讲给你听了。我也告诉你了,那是我二伯书中所写,可他游历天下也都已经是十年前了。” 章义眼前一片漆黑,他看不清裴彻的脸,只是说道:“我去了四个州,在定州,我没吃到定州的胡麻饼,没有喝到冠绝京畿的美人酿。 在通州,我没有看到平靖港上沿海而来的商旅和人头攒动的码头;在沧州,我没看到海边成片的盐场,没有看到万帆竞发的临沧海港;在云州我没看到与天相连的草原,也没有看到遍地的牛羊。 你可知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的是定州畏我等如虎的州县城池,是通州世家大嘴因一己之私变成鬼蜮的四座县城,是沧州步步都是同袍血肉的州城街道,是云州被践踏的草原和倒毙的牛羊尸体以及空荡荡的云州城。 而与你描述的这一切里,我唯一对的上的,是我救下的一群百姓做的一碗云州羊汤。一把野葱,一捧泉水,慢慢在陶罐中煮熟的羊肉。” 帐篷中传来了裴彻的叹息声,他说道:“这天下就是如此,强盛如世家者恒强,弱小如百姓者更弱。世家大族,魏蜀陈三朝的朝堂诸公是百姓为草芥。 你见到了乱世之初,却没有见到他们在安定时是如何对百姓们几近苛刻的压迫。 我是骗了你,可我何尝不是在骗我自己。我们没有能力去改变,自然只能在这长河中起起伏伏,顺流而下。” 章义突然说道:“如若说,我想逆流而上呢?” 裴彻沉默了良久,才说道:“你可知为何我认识你不久后就借宿在你家中?” 章义说道:“我阿耶对你有所求。” 裴彻道:“他希望我能帮助你活下去。他并未告诉我他是谁,他只说他一旦被人发现,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你阿耶可以清楚叫出我裴氏数名叔伯的名字,但他们早已不出裴氏家门多年! 而且他答应我可以拿走一本世所罕见的奇书。 我对你阿耶好奇,便答应了。然后,就是大都护与我的对话,他告诉我说,要不要赌你是一只可以高飞的雏鹰,如果是,他会答应我一个要求。 但是我现在依旧不清楚,你到底是何人,你的阿耶绝不应该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尉,而你又为什么可以让大都护如此看重你!” 章义摸索着掏出胸前的白玉摩挲着,然后对裴彻说道:“你可知英国公章进?” 裴彻与裴沉烟同时深吸一口气,然后却又几乎同时恍然大悟。 黑暗中的裴彻过了好一会才平复稍稍激动的心情,说道:“早该猜到的。” 章义道:“但我并非完全如你所想,只是阿耶捡来的孤儿,他也只是把一块信物交给了我!” 裴彻却笑了起来,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在边塞苦寒之地寻到了一块宝玉。 “你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持有这块信物的一般是家主,而当家主把信物交予你时,你就成了新一任的家主。 而你作为大魏开国上柱国英国公的血脉,只要振臂一呼,便有万军景从。” 章义听着裴彻那愈发兴奋的声音,却说道:“可大都护并不这样想,他想借我父子二人人头一用。” 裴彻愕然,他只思索了片刻,就问道:“都护要反?” “嗯!” “可都护取你二人人头如何遮掩?” “长孙端!” 裴彻听着这个无比熟悉的名字,忍不住嘬了嘬牙花子,说道:“这样,可就难办了。” 章义此时问道:“若你能救出我父子二人,此后无论你要去刀山火海,我章义都陪你走上一遭!” 裴彻却说道:“不要刀山火海。你可记得我当日与都护交谈时,我对都护说过的一句话吗?” “什么话?” “天下治平,无复兵革!” 裴彻说这句话时,极为平静,却又充满了他的政治抱负。 “我曾经也真的以为这只是理想,却并不能实现。不过老天有眼,让我遇到了你,如果我能把你们父子二人救出危局,我只求一条,在你起势时,我来做你的谋主。” 裴彻听见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什么东西磕碰的声音,随后章义说道:“天下治平,无复兵革。它也将是我的理想,既然朝堂诸公与世家豪族已然腐朽,那便推翻他们!” 第67章 隆县之战(一) 五日后,位于秦州的安北军文常所部赶来了一名极为疲惫的塘马。 行军长史文常看完塘马手中的信后,在秦州灵武郡一直处于防御的安北军便立刻开始全军拔营西进,直指左右骁卫整条进攻线上的关键节点武城郡。 左右骁卫虽然是大魏十卫中的两卫,但是在正经的大魏边军和其余八卫眼中,左右骁卫依旧是一帮农夫。 作为屯军存在的左右骁卫两军合计也不过四万人,而且其中仅有六千常备募兵,且全军披甲率仅有三成。 与披甲率八成且全部由常备募兵组成的大魏其余各卫比,不论是兵员还是装备,都只能用垫底来形容。 因此,当安北军放弃与左右骁卫在一条漫长的防线上消耗,转为捏紧拳头砸过去的时候,左右骁卫就再也无法像之前一样与安北军打得有来有回了。 一万八千全军配马的安北军一日急进八十里,在傍晚就击溃了左骁卫一部,攻下了定县,然后全军并不休整,两日后攻下武城郡。 不过三日就打开缺口的安北军没有再次前进,而是选择在武城郡休整过后,派出了三队共计一千五百人的骑兵,开始骚扰正在收拢的左右骁卫。 他们每队五百人,如同盘旋在天上的海东青,一旦有哪支左右骁卫的部队露出破绽,他们便会冲上去跟在屁股后面狠狠地撕下一块肉来。 被打懵的凉州都督宫野与秦州都督郑钧反应稍稍慢了些,就已经有数个团被打得不复存在。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命令后撤的各部开始就地聚拢,直至全军聚拢成四支相隔不过百里的万人队后再行后撤。 看到开始原地收拢然后缓缓后退的左右骁卫,安北军骑兵也不懊恼,他们转而死死盯住左翼的一支,开始没日没夜的骚扰。 又过了三日后,被安北军骑兵骚扰了整整三个日夜的左骁卫万人队刚刚起床,就在薄薄的雾气中迎来了一万多安北军骑兵的攻击。 早就疲惫不堪的左骁卫士卒反应过来时,壕沟已被填平,吊桥也已经放下,寨墙上更是早就被拽开了数个宽阔地可以容纳十几人并行的口子。 沉默的安北军骑兵们在悠扬的号角声中挺起马槊,挥舞着横刀连枷,从一个又一个缺口中冲了进来。 他们踏平经过的帐篷,挑翻还在灶上的陶罐,任由衣衫不整的左骁卫士卒肆意逃窜,直奔统率这支万人队的行军长史所在军帐而去。 直到砍翻门旗,取下匆匆上马迎敌的左骁卫长史人头后,才开始分兵驱赶逃窜的士卒,收拢跪地请降的俘虏。 两个时辰后才得知此事的左骁卫大将军兼凉州都督宫野才得知此事,急火攻心的宫野喷出一口老血就晕厥了过去。 攻击完左翼的左骁卫一部后,安北军又停了下来,在派出五千人掐断了从秦州后方与凉州来的粮草补给,然后才开始进逼已经缩在一起的左右骁卫。 右骁卫大将军兼秦州都督郑钧得知粮草被断后,顿时心中生寒意。 左右骁卫虽然常年在秦州凉州屯田,但是奈何两地靠近塞外太近,粮食种不活多少。此前未曾随太子谋反时又需要供给塞外的北庭军,因此府库存粮并不多,只能通过从后方征集然后向前输送。 因此当粮草输送线被掐断后,左右骁卫也仅剩下了半月左右的粮草。 悠悠醒来的宫野听到这个消息后,与郑钧连夜商议,决定就在秦州平原上与安北军决战,一举定胜负。 知晓左右骁卫动向后,安北军果断在隆县北侧六十里外停了下来,并原地修整。 而左右骁卫迫于粮草的压力也开始更加迅速的向安北军所在的位置挺进。在两军开始互相逼近至百里左右时,双方的斥候已经在广阔的秦州平原交手。 安北军斥候在对上左右骁卫的斥候时拥有巨大的优势。 这一优势不仅仅来自于安北军老卒们丰富的战场经验,还得益于一人三马的配置。 当安北军斥候遇到左右骁卫斥候时,如果人数差距不大就呼啸着冲上去与他们缠斗;如果是多于自己的斥候,就在相隔十几步的地方抛出一轮羽箭然后果断后撤。 用来去如风来形容安北军的斥候们是最贴切的,这是来自与之交手的左右骁卫的评价。 左右骁卫主力经过两日的强行军后,终于在八月初的一个舒适且无风的早晨抵达了安北军扎营地点西侧二十里。 此时的安北军也早已经出营列阵,等待着这场决定秦州凉州局面的大战了。 安北军组成三个密集的步卒横阵阵和两个松散的骑兵方阵在平原上呈一字排开,右虞候军居中,右厢前后两军分列左右,从横阵中剥离出去的骑兵在两侧稍稍向前凸出。 军阵前方,是手持旁牌单膝跪在地上的士卒,旁牌手之后,坐在地上的步卒正在各自队正旅帅的命令下上好弓弦,然后原地小憩。 三个军阵的两翼,是安北军的六千骑兵,他们都坐在各自战马的旁边,也同样正在休憩。他们具装甲骑在前,披甲陷骑在后,最后方是已经开始不断出击与对方互相试探的轻骑。 各个军阵相隔的缝隙中,不断有塘马正在来回奔驰,向各军都尉传递命令。 军阵后方是由辅兵看护的步卒马骡,再向后,才是行军长史文常以及安北军副将赵尽忠与麾下四百亲兵,以及高高竖起的巢车和鼓号手。 整个军阵绵延数里,除了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各色旗帜与塘马跑动传来的马蹄声外,寂静无声。 瘦高的文常与赵尽忠端坐在马上,他们所在的战场是平原,周边并没有较好的可以一览战场全局的地方,因此只能坐在后方听取游骑和巢车的汇报! 赵尽忠面色稍显凝重,他向文常问道:“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主动过来!” 文常则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说道:“我们突袭了他们一万人的大营,却只得了七日不到的粮草,那想必他们也就只剩半月左右的粮草了!” 赵尽忠在马上站起来看了看远处依旧没有动静的地平线,说道:“希望如此!” 突然,一股粗壮的狼烟从远处慢慢升腾了起来。 眼尖的赵尽忠几乎是在狼烟升起的那一刻就发现了信号,他扭过头兴奋地说道:“来了!” 第68章 隆县之战(二) 与兴奋地赵尽忠不同,作为西路军的主将,文常依然非常平稳,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远处地平线上,丝毫不为正不断升起,且越来越近的狼烟所吸引。 “狼烟两股,敌军全军而来!” “狼烟两道,两股,敌军靠近五里。” “狼烟四道,两股,敌军相距五里!” 巢车上负责了望的士卒不断向下方喊着着狼烟传递的信息,直到几面认旗从地平线上缓缓出现后,传递信息的声音终于暂时停了下来。 文常眯着眼紧盯着地平线处缓缓出现的庞大军阵,依旧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很快,左右骁卫的三万大军就完整的出现在了安北军军阵的正对面。他们的前方,是不断向本阵两侧撤退的安北军轻骑。 左右骁卫到达战场后,先是在两翼不多的骑兵遮蔽下开始修整了一会,然后就在悠长的号角与鼓声中开始一线平推。 巢车上再次开始响起了了望手的声音。 “敌军横阵,开始推进!” “敌军展开,宽度超过我军!” “敌军已靠近一百五十步标定箭!” “敌军射出标定箭!” “敌军两翼游骑后退!” “敌军步卒开始缓步前进!” 听着巢车上不断汇报的敌军动向,文常与赵尽忠都不为所动,直到巢车上喊出“敌军半数跨过标定箭”时,文常果断下令。 “抛射!” 随着巢车上的黄色旗帜开始向前挥动,短促的号角声与铜钲的声音开始响起。 早已卸掉披膊的弩手手持上好弩矢的强弩从步卒的缝隙中穿行着来到旁牌手身后,单膝跪在地上,然后静静等待着后方命令。 片刻后,号角声与铜钲声再次响起。 弩手们将强弩向上斜举,然后低声齐喝“杀!”扣动悬刀。 上千枝弩矢带着弧线砸进了左右骁卫刚刚跨过标定箭的庞大军阵,瞬间就给披甲数量并不高的左右骁卫带来了数百人的伤亡。 左右骁卫的弩手也开始还射,但是还没等令旗举起,鼓号吹响,安北军的第二轮弩矢就再次落到了他们的头上。 等到左右骁卫的弩手仓促射出第一轮时,安北军的弩手已经从容射完第三轮撤退到后方开始穿戴披膊。 披甲率远没有安北军高的左右骁卫在强弩对射中吃了大亏,一千八百弩手三轮齐射就让左右骁卫折损了近千人。 此时的左右骁卫的步卒已经挺进到了离安北军只有六七十步的距离上。安北军的骑兵也开始主动后撤拉开距离,而安北军步卒则照例开始了弓手齐射。 在强弩的对射上落了下风的左右骁卫并不甘愿被远程投射压制,因此左右骁卫多达万人的弓弩手在安北军弓手齐射时很快就做出了反应。双方几乎是紧挨着吹起了齐射的号角。 漫天的箭雨一前一后升入空中,在几乎相同的角度射出的箭矢难免在空中发生碰撞。 随后,在经历过空中的磕磕碰碰后,剩下的箭矢依旧落入了双方军阵之中。 安北军弓手在射出手中的箭矢后,迅速蹲下,然后低下头,举起护臂护住眼睛,依靠身上的甲胄遮蔽下落的羽箭。 左右骁卫同样如此,只是稍有不同的是左右骁卫除了依靠前排的旁牌尽量遮蔽外,就只能用血肉之躯迎接飞来的箭矢。 相对于可以穿透甲胄的强弩,步弓则没有了那么高的杀伤力,因此中箭者也大多是以伤者为主。 文常听着不断汇报前沿消息的塘马,心中正不断计算着自己的损失,有三里原之战的惨烈在前,他不希望自己的麾下受到太大损失。 “传令,步卒近敌,三十步后开始逐次冲击,把他们的前排压垮!具装甲骑与披甲陷骑在步卒接战后再行冲击!” 宫野与郑钧此刻却对己方在对射中的伤亡感到瞠目结舌。他们清楚地看到了己方军阵是如何在弓弩对射中成片塌陷的。 “郑都督,不能这么打了,贴上去!” “嗯,我们再拓宽阵形,争取威胁他们的两翼,让我们的骑兵主动上去,拼死也要拖延安北军骑兵,不让他们有机会发起冲击!” 双方的步卒几乎同时开始了行动,阵形宽度远超安北军的左右骁卫率先削弱了自己阵形的厚度,转而进一步拓宽宽度,并且两翼开始加速向安北军步卒两侧包抄。 安北军则维持当前宽度,三个军阵同时推进,向正面发动了第一轮冲击。 发起第一阵冲击的安北军步卒身穿扎甲,挺着步槊长枪从旁牌手露出的缝隙中向着三十几步外的左右骁卫冲了过去,并很快撞上了左右骁卫前排同样披甲持长兵的步卒。 相同规制的长兵在接触的第一时间就产生了伤亡,两方步卒都在同样的鼓号声中踩着同样的步点用同样的频率刺出手中的长兵。 这是考验韧性与纪律的交锋,哪一方率先承受不住伤亡,哪一方就会败退。 文常接连下令,连续发起了三阵步卒冲击,共计数千步卒从前一排交战的士卒缝隙中穿过,继续挺进,然后周而复始。 左右骁卫此时也开始用轮换攻击的方式与安北军展开了对冲,但是因为士卒训练不足,有时并不那么迅捷。 正在右虞候军军阵后方的章义此刻却没有去管正面两军的对冲,而是对章破虏说道:“我们的两翼,左右骁卫就要贴上来了!为何还不出动骑兵!” 章破虏看了一下两侧,左右骁卫的认旗确实已经比之前更加靠近了一些,他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的主将门旗说道:“不需理会,文常也是身经百战的悍将,自然清楚什么时候该投入骑兵!” 宫野与郑钧面对安北军不理会两翼全力攻击正面的打法,心中也是非常不安。 “没办法了,把中军也动一动,要不然,中路崩溃,两翼围上去也没什么用了!” 郑钧听着巢车上不断回报的战场信息,对宫野说道。 宫野点了点头,却又似乎有些犹豫。 “但是安北军的骑兵还没动,他们的骑兵可是出了名的强悍!我军士卒韧性怕是不够!” 郑钧咬牙切齿的说道:“只能赌了。” 第69章 隆县之战(三) 巢车上,左右骁卫两翼包抄完成的消息终于传来,但是文常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赵尽忠凑近问道:“为何骑兵还不出击?” 文常看了一眼赵尽忠说道:“等正面把左右骁卫的中军也吸引上来,一锅烩!” 两翼围拢的左右骁卫阵型完全成了一个半圆状,且紧紧贴在了安北军军阵之上,给安北军的两翼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无法继续发动冲击的右厢前后两军在观察后方不断挥动的红色大旗后,分别开始组织士卒慢慢退回本阵,然后转攻为守。 但是受两翼威胁最小的右虞候军并未收到后撤的命令,所以他们依旧在不断发动冲击。 渐渐地,进行了一轮冲击的右虞候军已经向前攻击前进了五十多步,与身后慢慢收拢的右厢左右两军形成了一个品字形。 几乎冲垮了左右骁卫正面第一阵的右虞候军并未再顺利向前发动冲击,因为他们面前终于出现了一支披甲过半数的军队。 向前靠拢了一些的章义在仔细辨认旗号后就回身对章破虏说道:“他们的中军压上来了!” 章破虏点了点头,急忙命令身旁旗手挥动门旗,然后整个右虞候军也开始收缩防御。 后方巢车上的士卒发现右虞候军开始挥动门旗后,大声吼道:“右虞候军遇阻,已经止步!” 文常听得真切,立刻唤来一名塘马,说道:“具装甲骑与陷骑开始冲击,轻骑把左右骁卫那些不入流的货色给我赶得远远的。” 早已被左右骁卫不过两千人的轻骑骚扰的不耐烦的安北军六千骑兵再看到中军巢车上挥动的红色三角旗后,很快便完成了出击前的准备。 原本还在两翼进行追逐游戏的安北军轻骑突然变了性子,在各自校尉的带领下反身就朝着连马匹都良莠不齐的左右骁卫骑兵冲了过来。 两军轻骑在两翼宽阔的平原上扬起巨大的烟尘,只是几个呼吸就撞在了一起。 一时间,兵刃磕碰发出的金铁之声与战马相撞发出的沉闷响声混在一起,让整个战场之上突然多了更多杂乱的声音。 安北军的轻骑并非左右骁卫的骑兵可比,他们身穿骑兵细扎甲,铁胄顿项、护颈披膊一样不缺,甚至战马身上还挂着皮制当胸,说是陷骑也不遑多让。 他们凭借着高大的战马与精良的甲胄在第一轮对撞中就打散了在追逐中拉长了队形的左右骁卫骑兵。 等到两翼的轻骑兵展开激战时,早已在辅兵帮助下披甲完毕的具装甲骑也已经上马,竖起长长地马槊开始快步行进。 身上驮着数百斤的战马鼻孔中正不断喷出滚烫的热气,他们高大健壮的身形与有力的四蹄正不断迈动着。 马上骑士早已带上了画着伥鬼的铁面,整个头部就只有一对露出无情双眼的孔洞和口鼻用来喘息的缝隙还能看出这依稀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索命的杀神。 他们的身后,是同样披甲但是战马身上只有铁制当胸与搭后的陷骑。他们手持连枷狼牙棒等钝器,同样与具装保持着相同的步调,紧紧跟随,并不逾越。 赵尽忠听闻具装甲骑与陷骑已经开始出动,立刻翻身下马,走到一面大鼓面前夺过士卒手中的鼓槌,开始有节奏的敲动起来。 “咚、咚、咚、” 身旁的士卒见赵副将开始擂鼓,纷纷跟随赵尽忠的鼓点敲动,很快,鼓声就连成了一片,在战场上回荡。 两翼的具装甲骑与陷骑踩着节奏愈发快起来的鼓点,从快步慢慢进入跑步,等到他们距离左右骁卫两翼军阵只有百步时,鼓点达到了最密集的时候。 而此时的安北军甲骑与陷骑也跟随着密集的鼓点开始袭步。 长长地马槊被具装甲骑们放平,他们的阵形也在不断调整步点的时候准备完毕,形成了两个指向左右骁卫两翼的锋矢阵。 他们身后的陷骑则是呈三列交错排开,在数十步外紧紧跟随,只等具装甲骑帮他们凿开阵形,然后冲进去搅碎敌军。 随着具装甲骑们胯下雄壮的战马速度达到极致,横在他们面前的左右骁卫两翼步卒也已经近在眼前。 面对背朝自己,来不及完成转身的左右骁卫士卒,两支具装甲骑如同两柄锋利的尖刀一般,轻易地就刺穿了左右骁卫的两翼军阵。 长长地马槊在大量无甲的士卒中间如同穿铜钱一般连续穿透数人方才被马上骑士抛弃。 身着重甲的甲骑在左右虞候军两翼犁出一条血肉组成的道路后,并不停止,而是掏出武器袋中的骨朵连枷继续向前。 他们的身后,三列陷骑也纷至沓来,他们举起连枷狼牙棒与横刀,在已经变得混乱的左右骁卫两翼军阵中如同犁耙一般,又犁了过去。 挥舞着的连枷、狼牙棒和锋利的横刀在没有多少铁甲的左右骁卫军阵中纵横披靡,无人能当。 等到他们几乎凿穿两翼时,左右骁卫的两翼已经是分崩离析。 两翼溃逃的士卒在安北军具装甲骑和陷骑的驱赶下,开始沿着两侧向中间还算严整的中军卷去,很快就动摇了大批士卒的军心。 左右骁卫的中军军阵在溃兵与骑兵的冲击下最终开始大面积溃散,偌大的军阵成片成片的塌陷,原本听不到呐喊声的战场上到处回荡着惨叫声与求饶声。 此时,经过数次冲锋击溃了左右骁卫骑兵的安北军轻骑开始接替力气耗尽的具装甲骑与陷骑。 他们在飞驰的战马上解下当胸的搭扣,让战马可以跑得更快。 同时,原本汇聚在一起的轻骑兵们也在奔跑中逐渐散开,战场上甚至出现了十几骑追着上千溃兵逃窜的场景。 此刻的宫野与郑钧已经从巢车传来的战场形势中得知了安北军甲骑开始击溃两翼冲击中军的消息,原本还在胸中憋着的一股子气也慢慢卸掉了。 颓丧的宫野对一旁同样面色难看的郑钧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逃了,如若不然,田勒的人头就是我俩的下场。” 郑钧点了点头,然后两人对视了一眼,便带领身旁千余人的亲兵同时拨马向后方逃去。 开始指挥右虞候军前进的章破虏看了一眼身旁的章义说道:“太子谋反这件事算是彻底了结了。” 章义自然听懂了章破虏的言外之意,他看着章破虏说道:“谁也不能左右我们父子的性命。” 章破虏看着突然自信起来的章义,勉强地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继续指挥麾下士卒开始追击逃敌。 章义跟在章破虏身后,抬头望去,却发现一只鸽子正歪歪扭扭地飞向军阵的后方。 第70章 一命换一命 从文常收到信,到彻底平定左右骁卫,刚刚好十五日。 但是当夜,章破虏就独自前往文常大帐求见文常。 文常就跪坐在大帐沙盘旁边的蒲团上,他的对面是同样跪坐在蒲团上的章破虏。 两人周围并无他人,但是他们并未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似乎想要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端倪。 过了良久,章破虏还是率先开口说道:“我们都老了!” 文常抽出仍然佩在腰间的横刀,双手横举在眼前,仔细打量一下后,然后突然抛给章破虏。 章破虏接住横刀,左右翻转查看过后,又抛了回去。 “时间长了,但是依旧锋利!” “这刀追随我二十几年了,还是当年我们一同出塞时都护赠与我的。” “不如开门见山?” “开门见山也好。” “我死,放我儿子与那青州裴氏子离去!” “不行!我不会动手!” “好算计,可我们一帮武将,如何算计得了长孙端那个老狐狸?他若也只是想杀我一人,还要保章义一命,你们不还是谋划成空?” 文常终于有了变化,他拿起横放在双腿上的横刀收入刀鞘中,然后看着面无表情的章破虏,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章破虏也摘下革带上的横刀,放在一旁说道:“你们要我父子二人头颅也不过是要用我阿耶当年的部曲旧部,你也知道现下军中愿意跟在英公之后麾下的老卒何止千人,我若是死的不明不白,你要如何让他们俯首听命?” 文常死死盯着章破虏,问道:“我军中知你身份者不过那十三名英公部曲罢了!” 话音刚落,赵尽忠却拎着未出鞘的斩马刀从帐外走了进来。 文常看到赵尽忠,立刻皱起眉头问道:“你也是?” 赵尽忠并未说话,而是默默地走到章破虏身后,将斩马刀柱在地上,便如同泥塑一般不再动弹。 章破虏从杂物袋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竹管,扔了过去。 文常接住,然后打开看过后便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章破虏瞅了文常一眼,然后起身说道:“赵尽忠是暗子,并无他人知晓,但是他有信物可以自证,若是我死,你们一样可以拉拢我阿耶旧部部曲!” 文常看了看章破虏,又看了一眼肃立在一旁的赵尽忠,却还是摇了摇头。 “大都护之命,不敢不从!” 赵尽忠此时却突然开口说道:“军中英公旧部校尉十三人,旅帅一百人,队正一百九十人,皆已知英公之子尚在。” 文常听过后大惊失色,连手中的竹管都掉在了地上。 “你要如何?” 章破虏走上前去,用枯瘦的手扶在文常肩膀上说道:“本来裴氏子要率先发动,我私下劝说他诓骗章义与十三名跟随过来的部曲已经出营了!你若是遣人去追,怕是追不上了!” 文常呆呆地抬头望向章破虏,问道:“既如此,你为何不走,却要留下?” 章破虏笑了笑说道:“当年遭此大劫,多亏都护,我才能苟活。既然都护看不下去朝堂这些蝇营狗苟,就算是借我人头也无不可。只是我这儿子,年仅十六,却是我所不愿。” 文常稳住心神又问道:“我知道英公府的家主信物在章义手中,你又当如何自证?” 赵尽忠此时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扔到文常面前说道:“如此便可证明!” 文常拿起腰牌,发现那块木质的腰牌上刻着一个大大的‘英’字,翻过来以后,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分明写着“亲卫侍从,死亦相随!” 文常抬头看向赵尽忠,却听赵尽忠说道:“府上内院亲卫,只有我一人存活,这腰牌存世也只此一块。我若不是当年听从老主公安排一同出塞暗中护卫主公,如今也已经如同内院的老兄弟们一般,是一抔黄土了。” 文常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起身,看向章破虏,似乎看到了当年一同出塞时那个在马上呼喊着肆意奔腾的少年! 他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说道:“我要禀报都护!” 章破虏点了点头笑道:“自然是要的,只是要快,我想过不了几日,长孙端安插在军中的死士就该动手了。” 说罢,章破虏就施施然走出了大帐,赵尽忠也转身走了出去,只留下了文常仍然在帐中沉默无言。 已经离开右虞候军军营的章义与裴彻兄妹以及十三名部曲老卒此刻已经脱离官道向云州方向狂奔了整整一个时辰,章义看了看胯下战马的状态,便勒停了战马,说道:“歇息一下,在这么跑下去,马力不济。” 说罢就跳下马来,牵着战马开始继续行走。 裴彻等人也纷纷下马,紧紧跟了上去。 章义看着跟上来的裴彻突然好奇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谋划?” 裴彻脸色一变,然后笑着对章义说道:“既然是逃命,为何还要那么繁琐?” 因为是深夜,章义没办法看到裴彻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的惊慌,只好点了点头说道:“说来也是。不过既然是逃命,也不知道为何阿耶还要稍后再走。” 裴彻尽量掩饰着自己的不安,继续笑着说道:“毕竟是都尉,总要妥善一些。” 章义不疑有他,众人便继续向前走着。但他并没有发现,身后除了他以外所有人的神色都沉重异常。 等到众人又步行了半个时辰后,章义却突然回头向后看去。 裴彻直道章义是在看章破虏是否追了上来,于是立刻转移话题,说道:“长风,我等先去那老龙岭!在那边休息一阵子!” 章义却如同没有听到一般,只是一个劲的回头张望,又趴在地上听是否有马蹄声传来。 过了好一会,章义才直起身子说道:“不能再走了,我阿耶没追上来,再走就脱节太多,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说着章义便从战马马鞍的袋子中掏出长钉木锤,开始往地上砸,又把缰绳栓好后,便要去解开马鞍的搭扣。 他一边卸下马鞍一边回头想要找人去来时的路看看,却发现所有人都没有动,他们只是举着火把静静地站着,其中还有几个老卒已经把头低下,用铁胄挡住自己的面部不愿抬起头来。 章义心中突然有些不安,他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说道: “你们为何还不快些,难不成要站着睡不成?” 第71章 种子 裴彻知道,此刻章义已经起疑,无论如何是瞒不下了,便把马交给裴沉烟,慢慢走到还抱着马鞍的章义旁边。 章义见裴彻走了过来,依旧牵强的笑着,然后说道:“你也不去休息?” 裴彻拍了拍章义,然后把火把插在地上,又把章义手中的马鞍接过来放回马背上,同时声音低沉地说道:“章都尉不会来了,走!快些赶到云州,再谋以后!” 章义心中的不安在听到裴彻的话后瞬间就化作一腔怒火,他慢慢走近裴彻,拽着他的衣领咬着牙问道:“这就是你的谋划?你答应救我父子二人,如今却是仓皇出走,还要抛下我阿耶?” 裴彻看着双目通红的章义,刚要说话就被章义推开。章义力量大些,把裴彻推倒在地,然后快速又把马鞍搭好,便翻身上马就要回右虞候军军营,却被一旁的章十八猛地拽住。 章义看着章十八,喝问道:“连你也要挡着我?你们不是我阿翁的私家部曲吗?如何不让我回去救我阿耶?” 章十八一手拉着章义的战马,一手握着火把,满是疤痕的脸上此时却已经是泪流满面。 “主公是自己想去赴死,换少主公平安!少主公若是回去,那主公就白死了!” 章义呆住了,他并不理解为什么自己阿耶要自己赴死,他看向一旁坐在地上的裴彻,问道:“什么叫自己去赴死?” 裴彻慢慢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帛交到章义手中,便站在了一旁。 章义双手颤抖着打开布帛,在火把发出的光亮下看完布帛上的内容后,他轻轻折好布帛,然后放进自己腰间的杂物袋中,便深吸一口气,对身旁的众人平静地说道:“我们走,去老龙岭,想必程老丈念在我曾救出他们的份上,定然会收留我等。” 章义太过平静,让他们有些担心,于是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人动弹。 “怎么,刚才不愿停,现在却又不愿走,是何故?” 裴彻走到章义近前,沉痛地说道:“如果难过,哭出来便是,如何还要强装镇定?” 章义无声地笑了笑,看着裴彻说道:“我自然是难过的,可是如果我阿耶用命换我活下去,我自然要好好地,难道我还要撒泼打滚,吊死在树上不成?” 裴彻将信将疑地看着章义,反复确认后,才与众人翻身上马。 就在众人将要出发时,章义却突然回头对裴彻说道:“你说做我谋主,这话可还算数?” “当然,我在你身上下了重注!” “我此刻手中只有一十二名老卒,你也愿意赌上一赌?” “如何不赌?” “好!” 裴彻看着突然高亢起来的章义,却突然笑着的说道:“但是现如今,还是寻得一处安宁之所养精蓄锐再谈其他!” 章义哈哈大笑着,指着裴彻说道:“正该如此,否则岂不是一番空话?” 章义说完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他的身后,众人仅仅跟随着,但任谁都没法看到,章义此刻饱含泪水,握着缰绳的手正微微颤抖着。 六日后,师俊彦收到了文常的快马急报。 看完后的师俊彦背着手站在大帐中沉默了很久后,才唤来侯方震说道:“既然章破虏愿意用自己人头换章义活着,那便不要为难他了!” 侯方震点点头正要离去,却又听到师俊彦说道:“长孙端到底是怕了,已经秘密与南陈媾和了,此次举事,怕是悬了。” 侯方震看着师俊彦头一次说着这么丧气的话,不由说道:“都护何出此言,不过是个死字,又有何妨?我们” 师俊彦摆摆手打断侯方震,说道:“军中伤残老卒有多少?” 侯方震看了师俊彦一眼,说道:“约有七百人。” “我安北军三十左右的士卒有多少人?” “恐怕有一千人!” “去,传令程亦速来见我!” “诺!” 侯方震行礼退出大帐后,师俊彦便坐会桌案前,取出布帛,开始写着什么。 等到师俊彦写完举起来轻轻放在一旁后,程亦便大大咧咧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道:“大都护!” 师俊彦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也是英公部曲?” 原本大大咧咧的程亦听到师俊彦这番话,眼中瞬间涌上一丝寒意,随即又消失不见,他抱拳说道:“不知都护何时发现的?” 师俊彦笑了笑说道:“我们安北军中,什么都不多,就是身怀秘密的多,否在为何在塞外那苦寒之地一待就是二十几年却没人思乡叫苦?” 程亦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师俊彦这个说法,他随后又问道:“既然大都护得知我身份,又当如何?” 师俊彦指了指桌上的布帛说道:“不如何,只是想你带着这封信和我们军中七百伤残老卒和一千年纪三十左右的士卒脱离大军,去老龙岭寻那章义!” 程亦听到师俊彦这番话如同托孤一般,便问道:“为何?” 师俊彦说道:“等你去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程亦见师俊彦不愿多说,便拿起墨迹已经差不多干了的布帛,便整齐地叠好放进腰间杂物袋中,就要离开。 看着程亦即将走出大帐,师俊彦却又突然叫住他,说道:“走前把每个士卒的装备都带齐,一人三马,动作要快,顺便告诉章义,这时安北军中的骨血,要他一定好好善待他们!” 程亦回头看了看师俊彦,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师俊彦走到刀架上架着的横刀旁边,轻轻将其抽出来,然后拿在手中挽了个刀花,却是在帐中舞起了刀。 师俊彦此时并未着甲,只是一身普通的圆领罩袍,舞出的刀法也全然不似军中刀法刚猛刁钻,反倒是十分花哨,幅度极大。 横刀在师俊彦手中不断变幻着,时而使出一式回首望月,时而又是提膝缠头,动作极为标准,全然不似一名行将就木的老人。 良久后,师俊彦终于并步收势,等到他把刀收回刀鞘时,一阵风从帐外吹来,他才发觉罩袍已然被汗水浸湿。 第72章 剑拔弩张 八月末,在一个晴朗的上午,章破虏死了,死在了曾经拜裴彻为师想要努力认字的赵二狗手中。 赵二狗在五十步外用一张一石五斗的硬弓射出一枝打磨地极为锋利的破甲箭,几乎穿透了丝毫没有警觉的章破虏身上甲胄。 赵二狗射出箭后便挥刀自杀,而反应过来的右虞候军众将校看到赵二狗的尸体后无比愤怒,几乎将其剁成了肉酱。 愤怒的右虞候军将校最后在赵二狗的帐篷中发现了一封长孙贺的密信,当文常当众读出这封信的内容后,全军哗然。 早已得知章破虏身份的将校此刻眼中怒火几乎喷薄而出。 他们蛰伏多年,终于得知自家老主公依旧有后,却没等高兴几天又被长孙端那个狗贼害死。 愤怒的将校们违反了在军营中无故不能骑行的规定,在偌大的军营中来回奔驰着,呼喊着报仇。 很快得知章破虏身份的其余将校士卒也在众多本就是英公部曲的将校煽动下纷纷走出帐篷,开始在军营中的校场集结。 文常静静地看着这些本就在塞外戍边数十年仍旧没能归乡的老卒们此刻群情激奋,便对身旁双目通红的赵尽忠说道:“该你了!” 章破虏是英公之后的消息便在一个月间传遍了大魏各卫。 无数的英公旧部与部曲在得知英公之后并未断绝后,还未等兴奋起来,就得知当年主张株连英公九族的长孙端再次刺杀了身在军中的章破虏。 大魏各卫对当年诛杀武将集团的第一人已经不满,只是碍于文臣势大选择了隐忍不发,如今却再次听到他们竟然派出杀手在军中刺杀既是英公之后又是军中重要将领的章破虏。 这让很多将领觉得自己的地位变得不再稳定,性命也受到了威胁。 尽管长孙端在第一时间通过各种方式在各个军中散播章破虏为师俊彦所杀的信息,却依旧无法阻止这些心中憋着一团火的将领们想要进京宰了那帮文官的想法。 于是,当师俊彦举起进京诛贼的大旗时,群情激奋的大魏各卫便开始源源不断地向师俊彦所在的卫州汇聚。 经历了太子谋反,先帝被弑的大魏朝堂与各州本就风雨飘摇,此刻更是如同雪上加霜。 在听闻师俊彦举兵的消息后,大魏朝堂震动,连登基后从未上朝的当朝皇帝杨端都吓得一日三问叛军动向。 宫内更是人心惶惶,甚至有妃子开始请来神棍做法,妄图通过几张黄纸破除兵灾。 无数朝官也开始纷纷将家眷资财送往乡下,只留下自己一人以示忠心。 如长孙端一般的勋贵则开始集结各自藏在乡下的私兵部曲进入城中,开始加强经历过太子谋反后防御力量薄弱的平阳城。 又从没有遭受兵灾的并州征召募兵数万,就地武装,并冠以羽林之名,替代了此时已经跟随师俊彦的左右翊卫。 同时,以裴氏为首的各地世家也纷纷展示出了各自的真实水平。 他们在短时间内纠集数万青壮与部曲,在各地府库得到了甲胄、强弩等军中制式武装后,向平阳外的伏虎关集结。 一时间,整个横江以北战云密布,连南陈与西蜀都被这次北魏的大变吸引了目光,开始蠢蠢欲动。 平阳城内,扈国公府上,因为连日里操劳而突然变得憔悴的长孙端此刻依旧坐在与世家代表交谈的凉亭内,手中正握着一块布帛神游天外。 过了一会,匆匆走来的长孙贺弯下腰,附在长孙端耳边轻轻说着什么,等他说完站起身来后,长孙端已经将手中的布帛握成了一团。 “这章进之子虽然蛰伏这么久,但比他老子要强得多啊,用自己的人头换下了自己必死的儿子,然后又挑起了各卫心里那点小九九。 当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以身为饵的狠招啊!” 长孙贺在一旁却说道:“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了,仅靠我们匆匆募集的几万人,是绝挡不住师俊彦麾下的九万虎狼的!” 长孙端摊开手掌,那张变成一团的布帛便很快又舒展了开来。 长孙贺拿过那张布帛,也不看上面写的什么,急忙掏出一根竹筒放进去,然后封住口以后就要匆匆离去。 长孙端此时却喊住了长孙贺,他眼神变幻了几次,最终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挥了挥手便不再看长孙贺。 同一时间,已经在卫州集结了九万精锐的师俊彦,也终于在发出清君侧,诛国贼的檄文后开始挥师南进,直逼平阳外唯一一处关隘,伏虎关。 此时双方即将将开始第一次交锋,但是远在云州老龙岭寨子后面的林子里,却正在举行一场非常寒酸的葬礼。 章义把章破虏的尸体慢慢放进已经做好的棺材里。这是老龙岭上的百姓临时砍来的木头做成的,非常粗糙,却足够厚实。 章义把章破虏的尸体放进棺材中,然后在一众老卒的注视下,慢慢合拢沉重的木板,最后在章十八与常五的帮助下缓缓将棺木放入挖好的土坑中 赵二狗的尸体已经没有办法带来,索性就原地焚烧后把装着骨灰的陶罐连同他的几封家信一同送了过来,就连同章破虏埋在了一起。 章义、裴彻、裴沉烟与每个老卒都在棺木上放了了一抔黄土,然后才开始慢慢填土。 填平后,又用两块木头分别竖起来写上名字。 然后章义与一众老卒在章破虏的坟前行过大礼后,裴彻兄妹也上前行礼后,便算是结束了。 章义等人返回寨子以后,裴彻拍了拍章义的肩膀,说道:“逝者已逝,切莫想不开!” 章义回了一个笑容,然后说道:“不会的,我阿耶在信中已经说过了,我是他用命保下来的,自然要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 见章义确实没有什么大碍,裴彻才慢慢走开,此时的老龙岭寨子,自从章义等人到来后,实际上的首领已经是章义了。而刚到这里的裴彻等人需要做事情的还有很多。 章义抹了把脸,然后缓缓向寨门处走去,却忽然发现一名刚刚下山的老卒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山下来人了,足有一千多人,看装扮是我们安北军的,但是并没有门旗,只有认旗与号旗!” 第73章 程亦到来 当章义带着章十八与常五沿着山道走下山时,程亦正带着麾下一千七百老卒静静地肃立在原野之上。 他们中有很多人失去胳膊或是腿,也有蒙上了眼睛,只能靠身边同袍搀扶的。 还有很多却正当壮年,他们端坐在马上,身上甲胄兵器一样不缺,眼神中也带着些许不满。 他们不理解为什么在大战将近的时候,要脱离大军,反而来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但程都尉没说,作为老卒的他们自然也不会问。 程亦看到章义骑马跑了过来,也打马迎了上去。 “少主公。不,应该叫主公了!” 章义看着程亦在马上抱拳行礼,也有些吃惊,他没想到除了赵尽忠,连程亦也是自己阿耶曾经的部曲。 “程都尉,你这是?” 程亦把布帛交给章义,然后说道:“大都护告诉我,请你善待安北军最后的骨血。” 章义接过布帛打开查看,发现上面是师俊彦对自己父子的愧疚之情,以及他深知自己所作所为会成为解开北方乱象的最后一道枷锁。 信的结尾,一句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让章义看到了师俊彦的决绝。 章义收起信,又看了看程亦以及身后的安北军士卒,,只是拿出那块象征着章氏家主信物的玉牌,交予程亦手中,然后说道:“在军中传看,告诉他们这是何物,我是何人!” 程亦点了点头,然后拨转马头,高举玉牌,在列成三列横阵的一千七百老卒面前来回奔驰,并高声呐喊。 “我们即将跟随的,是英公之后,章破虏之子,章进、” 程亦手中的玉牌对于列成横阵的一千七百名老卒来说,过于渺小,而且他一个人的声音也不那么清晰。 但很快,就有看清玉牌并听清程亦喊话内容的前排将校不断向后呼喊,声音愈发大了起来,直到全军都已经听到程亦喊出的那个名字。 老卒们眼中的不满在慢慢消退,他们眼中开始慢慢有了期待,随着程亦与一众将校的呐喊开始捶打胸甲。 很快,敲击胸甲的声音便盖过了呐喊声,直到章义走上前去,高高举起手中的横刀在阵前来回奔驰过后,老卒们才渐渐停了下来。 章义在阵前高声喊道:“此后,尔等皆我同袍,我必使尔等生有所养,死有所终。皇天在上,厚土为证,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章义并没有用什么大义笼络这些百战老卒,他说出了老卒们最关心的一件事情——伤者有人赡养,战死者能得埋进土里。 章义的话通过前排的将校们再次传递了下去,很快老卒们捶打胸甲的声音便再度响起,并且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这些久在塞外的老卒们最在意的,并不是高官厚禄,见惯了受伤老卒无人问津,战死者只能烧成灰埋进一个陶罐里的他们要的是伤后的一处居所,死后的一抔黄土,一块木牌。 他们早就没了少年时的莽撞无知,取而代之的是壮年之后对自己厮杀半生的交待。 章义给了他们最简单的,也是最不简单的承诺。但这些对老卒们来说,足够了。 章义扫视着眼前这一千七百老卒,感受着他们目光中的期待与激动,连胸中的苦闷似乎都一扫而空。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仍旧压不住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扭过头对一旁的程亦说道:“走,我们回寨子里再说!” 在章义的吩咐下,常五早已经上山告之裴彻,裴彻此时正在与程老丈商量如何安置这一千七百老卒。 对于章义以及此前见过的十二名部曲老卒,程老丈自然是没有怀疑,可当听说寨子中还要住进一千七百边军老卒时,程老丈就有些担忧了。 “小郎君,你可不要诓骗老丈,老丈当年也是见过边军的,虽说有军纪约束,但那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我现在可还记得呢。” 裴彻笑了笑说道:“老丈不要担心,士卒们会在寨子后方再开辟出一块空地扎营,不会过多叨扰寨民。再者说了,以后他们也是常驻我们老龙岭寨子的,如何能做毁坏自家窝棚的事情。” 程老丈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寨子门前进进出出的寨民说道:“小郎君可千万要保证不会出问题,这些大多都是妇人老幼,可经不起下一个草上飞。” 裴彻见程老丈还是担心,便索性拱拱手说道:“我陪着老丈一起,若是有问题,我自当与老丈一同去找主公求个说法!” 程老丈这才点了点头,然后便与裴彻一同去往寨子中央的空地敲起鼓来。 这面鼓是程老丈用来召集寨民专门放置在此的,每当鼓声响起,寨民们就知道程老丈有事情要宣布了。 虽然这几个月除了最近一次召集大伙是为了告之章义以后要在此地生活,程老丈要认章义为主公之外。其余几次召集大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是寨民们还是放下手中的伙计纷纷聚了过来。 看着慢慢聚齐的寨民,程老丈也不清点人数,就对着围拢的众人说道:“有一千多边军要来投奔主公,等下便要上山了。 不过,裴小郎君已经答应老丈,这些边军断然不会与大伙为难,因此,不要过分担忧,大伙该干嘛干嘛,如果觉得害怕,就先回屋子里避一避。” 听到这个消息的寨民嗡的一声炸开了锅,他们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着,不少人的脸上已经浮现出惊慌的神色。 裴彻看在眼里,便走上前去大声喊道:“各位可否听我一言?” 相处了近一个月的寨民自然是认得裴彻了,看到裴彻站了出来,他们便不再大声议论,纷纷竖起耳朵想要听一听这个寨子中最有文化的小郎君要说些什么。 “大伙都见识过草上飞这等贼寇是如何对待平民百姓的,但是大家想一想,如果当时,有一支向主公一般的军队护在左右,还能发生这种事情吗? 我也知道大伙是因为兵灾才有了后来的遭遇,但是那是因为州官横征暴敛,州郡守备府毫不作为,才致有之后的灾祸。 如果这支军队是为了护卫寨子安全存在的,以保护寨中百姓为己任,是否就不那么惧怕了。” 周围的寨民又开始议论起来,过了一会,一个头上包着头巾的妇人问道:“如何能保证这些兵卒不伤害我等呢?毕竟你只有一张嘴,万一他们进来变了脸,我们都是老弱妇孺,如何挡得住。” 裴彻看了看那个年纪不过三四十岁的妇人说道:“这位娘子且放心,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救你们于危难之中的主公吗?”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最后程老丈说道:“好了,那就先回家中躲避,看看他们举止可好?” 第74章 老卒刘三郎 三里原之战断了左臂的刘三郎此刻正牵着战马,马上绑着一个断了双腿的袍泽,跟着大队艰难地向山上走去。 他对以后得生活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了,但是那个被程都尉称是英公之后,然后突然成为自家主公的少年说得一番话还是让他对生活产生了一些希望。 生有所养,死有所终不过八个字,看似简单,但在刘三郎这些老卒眼中,那就是一等一的大事,尤其是他们中很多人还已经伤残。 想到这些,再看前方依稀可见的木桩子制成的寨墙和简陋的寨门,在刘三郎眼中,也就跟仙境也差不了多少了。 “要是再多个娘子,那就更好了” 刘三郎一边费力地拽动战马,一边低头自言自语道。却不料自己的话被马上的同袍听到了。 “刘队正,你看看你这副样子,还又少了个胳膊,安心将养着就好了,还想着找个娘子,你也不怕把人给吓到?” 刘三郎回过头对马上的同袍恶狠狠地说道:“郑大锤,当初在战场上要不是我把你从马蹄子下面拽出来,你根都要绝了,如今倒是嘲笑起我来了。 到时我要是没找到,先把你一嘴狗牙打掉!” 刘三郎声音极大,本就不宽阔的山路上很多老卒都听到了,他们都哈哈大笑,指着刘三郎开始评头论足。 恼羞成怒的刘三郎大声吼道:“要是我刘三郎找不到个好娘子,我以后就给你们当牛做马,绝无怨言。” “此话当真?” “我刘三郎何时说过假话!” 嬉笑声夹杂着刘三郎的喝骂声在山间回荡,引得越来越多人哈哈大笑,连飞鸟都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似乎要在给刘三郎做个见证。 在队首的章义与程亦并排走进寨子中,却发现原本熙熙攘攘的寨子中此时空荡荡的。 看着周围紧闭的房门,程亦苦笑道:“主公,这寨民怕是不怎么待见我等啊!” 章义叹了口气说道:“本就是遭了兵灾的,如何还能对兵卒有什么好感,慢慢来。” 程亦点点头,然后对一同跟来的军司马张大财说道:“一定要强调军纪,要是有一个人无故骚扰寨民,哪怕是拔了寨民房门前一根草,也要严罚!” 众人随即率领士卒径直进入寨子中的空地,开始整队。 随后,老卒们分出一个团将他们携带来的一万石粮草入库,由裴彻与程老丈登记造册,剩下的七百人则径直去往寨子后面砍伐树木,重新开辟一块空地用来驻扎。 七百伤残老卒则停留在寨子中央的空地上,坐在地上歇息。 刘三郎与一名跛脚的老卒骂骂咧咧地把郑大锤从战马上卸下来后,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水囊喝水,同时不断打量着这个与军寨完全不同的寨子。 寨子中央的空地两侧,是不太平坦的砂土铺就得路面,道路一侧是还未完全修建好的木房子,房子墙壁上糊上的黄泥还没有干透,屋顶的干草干脆就还没有晒干就草草铺了上去。 刘三郎看向另一侧,是一座寨子中最大的厅堂,有些像平虏城中的节堂,旁边还摆放着一面修修补补的破鼓,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 厅堂后面是几座木底土身的粮仓,但是却显得并不规整,有些仓促完工的意思。 刘三郎还要看一下寨子其他位置,却被郑大锤拍了一下。 刘三郎回过头,抬手作势要打下去,却发现郑大锤一手捂着脑袋,一只手指向那一排房子,他顺着郑大锤手指方向看去,突然楞住了。 那是一个简单挽着发髻的妇人,浅红色的粗布衣服上都是各种颜色的补丁,此时正打开门悄悄地张望。 那个妇人并没有多么漂亮,也没有很好的身材,甚至有些微微发胖,但是刘三郎只是刚刚看过去,一双眼睛就盯着那名妇人再也拔不下来了。 “刘队正?刘队正?” 身旁一名断了一条腿的老卒坐在地上一边拍着刘三郎的背一边叫他。但刘三郎仿佛聋了一般,只是盯着那个妇人看着。 直到一副刀鞘横在自己面前遮住视野,刘三郎才烦躁一边拨开眼前晃来晃去的刀鞘一边吼道:“直娘贼,那个不长眼的把刀鞘伸到老子面前。” “刘三郎你长本事了?” 刘三郎听着来人说话语气不对,连忙抬头,发现是军司马张大财后,就连忙用仅有的手撑起身子站直了陪着笑说道:“张司马,卑下卑下刚刚走神了。” 张大财把横刀又挂回腰间,嘿嘿笑着说道:“恐怕是被那妇人把魂勾走了!” 张大财说话的声音很大,周边坐着的伤残老卒也纷纷笑了起来。 生怕被那妇人发现的刘三郎连忙朝周边老卒投去威胁的目光,同时连忙对张大财说道:“张司马,卑下不是那样的人,你是知道的,卑下不是那见了女人走不动道的。” 一旁的郑大锤此时却笑着说道:“可大伙都知道,刘队正这些年攒下的金银都接济勾栏里的张三娘张四娘了,哈哈!” 刘三郎听到郑大锤当众揭自己的短,一张脸涨得通红,却碍于张大财在这,只能不断向郑大锤投去几乎要杀人的目光。 张大财冷哼了一声,然后踢了刘三郎一脚,说道:“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样,来了老龙岭,军令没有修改前,任何人要是胆敢打扰寨民,轻则军棍三十!重则斩首示众! 你们都给我老实一点,把塞外那套收起来,要不然到时可别怪我张大财下手狠辣!” 张大财作为军司马,说出来的话自然没有人敢当做耳旁风,原本还嬉笑着的伤残老卒们,瞬间就噤若寒蝉。 连刘三郎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想法也被张大财的一番话给压了下去。 张大财又环视了一眼众人,才走向正翻看着一本册子的裴沉烟。 “裴小娘子,我已经告诫过他们了,之后换药包扎就麻烦你了。” 裴沉烟收起册子,笑着柔声说道:“张司马客气了,只是寨子里的妇人们大多不会包扎,还要教授一番,需要费些时日。” 张大财回头瞅了那些伤残老卒一眼说道:“不妨事,都是些糙汉子,如果到了这里还扛不住,那也只能怪他们命不好!” 第75章 害羞的老卒 原本还有些炎热的十月上旬,在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刮过后,就变得秋高气爽起来,连带着原本老龙岭上翠绿的草木也在一夜间就变得黄绿相间,纷纷脱离林间纵横的枝干掉在地上。 一群妇人此刻正踩着不算厚实的落叶朝着寨子后方刚刚搭起个雏形的伤兵营走去。 她们挽着最简单的发髻,人手一个从云州城买来的圆形簸箕,上面放着叠放整齐的素色麻布,虽然步伐匆匆,一个个的脸上,却有些胆怯。 她们在之前的几天里,在裴小娘子的教授下,学了些简单的包扎与药物的使用,然后今天,就要给第一批伤残的老卒更换麻布并重新上药。 此刻,刘三郎与几十名老卒正在一个宽大的棚子下坐成两排,正说着些荤段子,不时引得众人哈哈大笑,看上去都极为放松。 刘三郎对身旁一名老卒说道:“听说,这次换药的还是妇人呢。” “可不是,老子打了一辈子光棍了,要是看见合适的,我就问问她年方几何,要是主公同意,我就娶了她,让她给生两个娃娃。” 刘三郎看着一旁瞎了一只眼,面容骇人的老卒说道:“你也不照照镜子,你李三的模样,比他们六团前两日从林子里弄回来的黑瞎子好不到哪去,你还去找个合适的?你去林子里找去!” 那个叫李三的老卒也不生气,只是阴阳怪气的说道:“那是,比不过刘队正,来寨子第一日就盯着一个妇人眼都扒不下来,要不是张司马当众宣布军纪,你怕是就扑上去了。” 刘三郎嘿嘿一笑,说道:“你还别说,要不是有军纪约束着,我还真就上去敲开她的房门了。这次要是她也在,我说什么也要问问她姓名,是否婚配!” “嗯哼” 一声轻咳打断了在场众人的对话,他们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为首的正是裴沉烟,她此刻面无表情,然后看着眼前的几十名老卒说道:“往两边挪一挪,腿伤了的就躺到床榻上。” 老卒们尴尬的面面相觑,然后突然搬起木头圆凳各自向后退了一大步,便躺的躺,坐的坐,等着来人给他们换药。 裴沉烟换上一副柔和的笑脸,回头对着棚子外的妇人们说道:“姐姐们可以进来给他们换药了。” 随后裴沉烟就转身退出了棚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神色有些慌张的妇人们。 看着她们一个个朝自己走过来,原本嘴上逞能的一众老卒也不再言语,一个个目光在棚子顶上打转,没有一个人敢看那些妇人一眼。 整个棚子里忽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拿取物品发出的细微声响。 刘三郎此刻的心脏也跳到嗓子眼了,因为他那日来的时候看到的妇人就在其中,还好巧不巧的在自己眼前站定了。 “咕咚” 刘三郎咽了下口水,然后突然间就端坐得笔直,只是眼睛却不敢看那妇人的脸,只是偷偷地瞄几眼。 那妇人此刻离得近了,原本在刘三郎眼中不那么清晰的五官也突然清楚了起来。 这个妇人除了鼻子有些塌以外,整张脸也可以说的上是周正,那双大手看上去也不像是手不能提的富贵人家娘子。 那名妇人慢慢靠了上来,一股成熟女人的体香也扑面而来,让刘三郎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只得低下头去,让那个妇人给自己重新上药。 低着头的刘三郎连大气都不敢喘,静静地感受着那个妇人慢慢拆开自己左臂断口上的麻布。 那名妇人的手上也有老茧,却无比轻柔,每当那名妇人的手碰到刘三郎的伤口时,刘三郎就跟鬼上身一般颤抖一下。 这并非刘三郎怕疼,而是从来没有让妇人来给自己包扎过伤口的刘三郎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有些害羞。 等到刘三郎连着抖了好几下以后,本就紧张的妇人以为处理的不好,便怯生生的问道:“可是妾弄疼你的伤口了?” 刘三郎感受着妇人近距离说话呼出的气息,猛地又是一哆嗦,然后急忙摇摇头。 “不,不,没没有。” 那妇人这才稍稍放心一些,又开始轻轻地给刘三郎涂药。 刘三郎此时低着头,还在努力平复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却突然听到旁边那个瞎眼的老卒叫了一声。 这一叫不要紧,本来已经稍稍安心正忙着给刘三郎上药的妇人又被下了一跳,手一抖,就戳到了刘三郎的伤口,还打翻了装着干净麻布的簸箕。 刘三郎顾不上伤口的疼痛,连忙起身帮妇人捡拾地上的麻布,又不小撞了个满怀,手忙脚乱的两人好不容易把麻布收拾好后,那妇人才发现,刚刚上药的地方,又渗出了一点血水。 她连忙道歉,然后匆匆拿着金创药粉又再抹了一遍,等到包扎完后,发现这个原本眼神躲避的刘三郎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妇人被刘三郎看得脸颊发烫,刚要收拾簸箕和换下的脏布出去,就听到刘三郎红着脸问道:“那个,不知娘子怎么称呼?” 妇人稍微愣了一下,然后仔细打量了一眼刘三郎说道:“妾姓孙,家中排行老三。” 说罢就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刘三郎看着那妇人离去的背影,口中喃喃道:“孙三娘孙三娘。” 过了好一会,他才哈哈大笑起来。 还没有上完药的妇人们听到刘三郎的笑声,又被下了一跳,引得许多老卒不断喝骂。 刘三郎也不管他们骂的多难听,只是笑,过了半晌,等其余妇人们也都离开后,刘三郎才止住笑,对一旁怒目而视的老卒说道:“孙三娘!哈哈哈哈,孙三娘,我知道她的名字了!” 说完刚要走出棚子的刘三郎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他急忙回过身来,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老卒们说道:“若是主公允许我们这些老卒成婚了,我就娶她,你们这帮子夯货,都不要跟我抢!要不然,我就让你们知道我刘三郎横刀用得如何!” 第76章 伏虎关(一) 老龙岭上的刘三郎得知孙三娘姓名的那一天,师俊彦麾下连同辅兵已经达到十三万之众的大军,也到达了平阳城前面最后一道阻碍——伏虎关。 伏虎关作为北魏都城平阳的最后一道防线,扼守着唯一一条通往平阳的宽敞官道。如果舍弃官道选择从小路或是山林间绕过伏虎关,那么伏虎关就会成为袭击来犯敌人侧后最为有利的据点。 因此,当师俊彦大军到来时,立刻就决定强攻伏虎关,拔除这个攻击平阳城时可以威胁侧后的钉子。 伏虎关外,绵延数十里的军寨正在不断成形,不断有大量辅兵开始拖拽着驮马骡子去到更远的地方砍伐树木,搬运石料。 将作营已经将攻城器械的搭建地点选在了五里之外。不断有工匠在将作少匠的指挥下将一座座大型石炮与床弩组装起来,以远远超出大魏军书规定的密集程度排列在伏虎关外。 师俊彦则正与从横江防线赶来的右屯卫大将军公孙硕与右府卫大将军孙行健共同立于一座山坡之上,静静俯视着远处那座巍峨的雄关。 “听说,这次守伏虎关的是李观云?” 一脸凶相地公孙硕手中的马鞭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腿,面带不屑的说道:“参与了太子谋反,还能活着,还能被起用,也是怪事。” 师俊彦没有说话,孙行健却嘿嘿一笑,说道:“想来,是朝中无人了,现下伏虎关内的守军不是宿卫中军和左右翊卫,是那些当年被我们和朝臣一同打压的世家大族、各地豪强的私家部曲。” 师俊彦此时指了指伏虎关所在的方向说道:“不要抓了一辈子鹰,最后被啄瞎了双眼!” 公孙硕与孙行健自然知道师俊彦是在敲打他们,也不生气,只是抱了抱拳,便不再说这些与战事无关的话。 师俊彦顿了顿,又说道:“三日后开始攻击。” 公孙硕与孙行健互相看了看,却都没人说话,师俊彦就干脆地说道:“我先开始,你们右屯卫和右府卫出弓弩压制城头。” 公孙硕与孙行健点了点头。见到他们同意了,师俊彦也不想在站在山上继续看风景,便要拨马下山。却听到公孙硕又问道:“为何元帅不请北庭都护一同进关?” 师俊彦头也不回地说道:“当初我安北军奉诏全师而来,已是放弃了塞北,若是现在我请北庭军也进了关,你们莫不是还想重演前朝旧事?” “此时与前朝又有何区别?半年间这江北已是生灵涂炭了!” “塞北草原六部被我几乎灭族,十年内不可能再犯边关,但北庭对面的钦察汗国要是放进来了,谁能保证把他们赶出去?” 公孙硕与孙行健沉默了一会,也就不再说什么,纷纷跟上师俊彦,走下山坡。 伏虎关城头,已经五十四岁的李观云顶盔掼甲,正看着远处一眼望不到头的军寨,一言不发,他身后是来自各个世家大族的私家部曲首领,此刻他们正恭敬地站在李观云身后,等待着主将发话。 “我们一共有两万人,要挡住十多万原本是大魏精锐的叛军,稍稍难了些,要多起石炮床弩。等半月后,并州募兵到了,便好过些了。” 身后一众部曲首领纷纷点头称是,却又听到李观云冷冷地说道:“从现在开始,忘了你们世家大族部曲首领的身份,你们现在是本将麾下的都尉,都记住,约束好你们麾下的士卒,不要等本将的亲兵动手执行军法!” 一众部曲首领纷纷抱拳,然后就匆匆去往各自所部重申军令去了,只剩下了李观云的行军长史李玄之。 “将军,那长孙端真的给南陈太尉赵瑞去信了?” “想来不会有假!现在横江对面的南陈方镇军已被调走,来的是南陈中领军将军司马义带领的五万牙门军,怕是不日就要渡江北上了。” “他既然都请外贼来了,我们还要给这老贼卖命?” 李观云却笑了笑说道:“当年英公大案我贪恋权势所以出首,那些开国老将活着的时候就狠不得生吞活剥了我,后来好不容易熬到他们死了,却又瞎了眼与叛太子搅合在一起,如今要投师俊彦,不说师俊彦不同意,其他将领也不会答应!只能吊死在这一棵树上了。” 李玄之看着李观云眼中的苦涩,也不好再劝,只得抱了抱拳,然后也离去了。 李观云抬起头看着稍显阴暗的天空,长出一口气后,也背着手慢慢走下了城头。 三日后,沉寂了许久的大魏叛军终于开始了第一波次的攻击,无数石弹在中军齐鸣的鼓号声中呼啸着砸向了伏虎关高达五丈的包砖城墙。 密集排列的石炮每座间隔不过十步,前后也不过五十步,大量工匠辅兵们在石炮阵地上热火朝天的进行着各项工作。 石炮在前几轮并没有多少命中目标,反而有很大一部分越过了关墙,只有少部分砸中了厚实的关墙,留下了一个个灰白色的小坑。至于关墙上的箭塔棚户,更是没有一个被砸坏。 在叛军重新调整石炮的间歇,伏虎关中魏军的石炮开始了反击。 立于关墙之后的石炮靠着城墙上冒死观察的士卒校正,在第二轮就成功给庞大且密集的叛军石炮阵地造成了打击。 随后叛军调整完毕的石炮也开始愈发准确了起来,双方的石炮互相投射着大量石弹,只是一个上午,叛军就有两成石炮被毁,工匠辅兵也伤亡数百,至于伏虎关的魏军也没有好到哪去。 在对射中,关墙内魏军关墙上搭建的木质箭楼也被击垮数座,一处藏有上百士卒的棚户更是被数颗石弹直接命中,生还者不过十几人。 到了下午,双方的石炮依旧没有停止,许多长时间对射的石炮因为承受不住如此强度的使用甚至当场崩塌。 等到夜晚时,叛军的石炮被毁或是自行崩塌的数量已经达到了四成。关内魏军的石炮也有三成损毁,关墙也有多处出现轻微破损,关墙上的木质箭楼也几乎被一扫而空,只剩下了原本的石质角楼和门楼还依然挺立着。 第77章 伏虎关(二) 第二日的攻击如同第一日并没有什么两样,双方依旧在不断地搭起石炮,然后进行密集的远程投射。 只是这一次叛军不再将石炮密集排列,而是在伏虎关宽达十里的正面分散排开,降低了阵地的密度,同时不断派出辅兵开始拆除遍布关墙与城门外侧的鹿砦拒马。 而魏军也开始依托关墙开始将石炮集中起来打击一个点的叛军石炮阵地,来加大己方的优势。同时利用城门上的箭楼杀伤前来拆除鹿砦的辅兵。 五日后的清晨,师俊彦看着被清理出数条攻击通道的伏虎关,下令发动了第一波次的攻击。 数十辆搭载着床弩与上百士卒的冲车在辅兵的推动下开始从叛军军阵后方缓缓驶出。同时还有数千弓弩手在大量盾车的掩护下在冲车两翼展开,开始向伏虎关关墙抵近。 在冲车的后方,还有上千推动云梯车、撞车以及渡濠与拆除器具的士卒正紧紧跟随在冲车后方。 在他们身后,石炮也开始呼啸着透出石弹,开始掩护攻击部队向关墙挺进。 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大量魏军此时也终于开始从棚户与藏兵洞中钻出,他们沿着马道与阶梯快速以团为建制涌上宽阔的城墙,然后迅速展开。 不断有木幔、夜叉檑与狼牙拍被他们升起搭在女墙上,油罐与火盆此刻也已经从隐蔽的位置搬出,发出恶臭的金汁也已经在巨大的木桶中沸腾。 双方的一次攻防终于在这个万里无云的清晨开始了。 早已经被清理出道路的伏虎关前,大量辅兵已经顶着城头开始攒射的弓弩手推动着上百辆渡濠车在护城河前的数道壕沟上搭起了壕桥,两翼的弓弩手也已经在盾车的掩护下越过冲车与云梯车开始对关墙上实施压制射击。 此时一直没有动静的魏军石炮也终于开始发威,他们在几个点集中,然后对冲车发起了密集的攻击,石弹混合着点绕的油罐不断抛向正在前进的推车。 不时有冲车被石炮命中倒塌,也有推车的辅兵被石弹与油罐四溅的火苗波及,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而冲车内的士卒也开始透过冲车上的射孔向城墙上投射床弩粗大弩箭。 这些床弩在离关墙五百步的时候发射,粗大的弩箭能连续穿透两名以上身穿扎甲的士卒还有余力伤到后方的士卒,一时间,弩箭几乎压制了冲车行进方向上的几段关墙。 双方士卒的伤亡在云梯车越过壕沟护城河后开始向上急剧攀升。 师俊彦看着前方的伤亡不动于衷,只是不断命令中军旗手催促冲车加快行进速度。却并不看两侧在对射中并没有占据上风的弓弩手与还在靠人命铺平攻击道路的辅兵。 终于,此前到达墙根的云梯车终于伸长了云梯,搭上了城墙。 随后跟进的士卒开始沿着云梯车上宽达两人的云梯向城墙上发起攻击。 同时冲车上的床弩也在几段城墙上制造了一片可供踩踏向上攀援的阶梯,有许多士卒最终叼着横刀已经开始如同猴子一般灵活的向上攀爬。 同时被石炮、冲车上的床弩以及城下大量弓弩压制的城头上,蹲伏在后面几排举着旁牌默默承受伤亡的魏军也终于开始反击。 滚烫的金汁沿着城墙向正在踩着弩箭箭杆向上攀爬的士卒头上浇去,被一股滚烫的金汁浇到头上的士卒无不惨叫着摔了下去。 落地的士卒身上恶臭的气味一瞬间就在方圆数十步的地方扩散开,让原本想要上去救援的辅兵都有些却步。 狼牙拍也被士卒们放下,重重地砸向正沿着云梯攀登的叛军士卒。将云梯车最前方的士卒几乎活生生拍死在了云梯车上,更有些狼牙拍甚至拍断了伸长的云梯,直接中断了一些士卒继续攀爬的想法。 同时城头上的油罐也开始不断砸向无法用撑杆撑开的云梯车,然后由弓手将一枝又一枝火箭射向裹满了油脂的木质云梯车。 瞬间燃起的大火无情地吞噬着正在云梯上攀爬的叛军士卒。惨叫声很快就遍布城墙下方。 此时,仅剩的六辆冲车也终于推进到了城墙附近,他们用床弩近距离射塌了女墙,并与冲车内的弩手一起清扫了冲车靠近的那段城墙上的守军。 随着冲车顶端的木桥放下,冲车内的士卒便开始涌上城墙,发起攻击,同时冲车中段巨大的包铁撞木也开始在辅兵的推动下尽力毁坏关墙。 从数段城墙同时发动攻击的冲车在士卒冲上城墙厚就迅速出现了混乱。 并未短兵相接前,由私家部曲组成的魏军还算勇猛,可等到这些由原本左右翊卫剩下的老卒混编组成的叛军攻城部队成功登上城墙后,这些仅凭血气之勇的魏军便很快在迅速结阵的老卒面前落了下风。 老卒们每十几人就在火长队正的呼喝声中结为一阵,他们并不冒进,而是通过不断蚕食的方式慢慢扩大城头的阵地。 等到人数过百,并且有一名旅帅后,他们就一改保守的打法,开始拼命向相隔不远的同袍登城地点攻击前进。 发现有戏的师俊彦毫不犹豫的就再次投入了三千士卒,并开始命令床弩与石炮开始向前抵近,力求将远程的投射准确度再上升一个档次。 关墙下方的士卒也开始沿着冲车的梯子向上攀爬,然后支援城头上已经先登的同袍。 一时间,从先登士卒打开的突破口涌上来的士卒就开始呈倍数增长。 靠近城墙的冲车已经没有办法使用石炮破坏,想要投掷油罐的魏军也被扩大阵地的叛军老卒们隔绝到了数十步外,再没办法够到那些冲车。 在短兵接战中被打得连连后退的魏军士卒已经很难组织起有效的反扑,已经有了溃败的迹象。 无奈之下,李观云只得在第一天就投入了由宿卫中军遗留的老卒和亲兵组成的预备队。 两千同为身经百战老卒的魏军预备队刚与叛军接触就稳住了颓势,将勇猛突击的叛军老卒们挡在了原地。 他们养精蓄锐多时,对上已经厮杀了半晌的叛军老卒,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密集的步槊、紧密排列的旁牌踩着想同的步点将只有横刀团牌的叛军慢慢挤压回了登城的缺口,随后密集攒射的弩箭更是让登城的叛军叫苦不迭。 叛军老卒虽然被挤压回了原地,但是依旧还有士卒在向上攀爬,并且靠的越来越近的弓弩手与石炮床弩也开始给关墙上的魏军造成了更大的伤亡。 师俊彦看着城下挥舞的认旗,却突然面无表情的下令收兵后,便率先拨马回了大营。 第78章 伏虎关(三) 师俊彦所率领由大魏各卫精锐组成的叛军与李观云所率领的私家部曲组成的魏军在伏虎关已经僵持了足足十日。 除去前五日以石炮为主的对射,后五日每日的激烈程度都令人咂舌。 损失了四千老卒与两千辅兵的师俊彦仅仅在第一日登上过城墙,此后四日,没有一日能靠近城墙十步。 而李观云麾下的魏军也并没有好到哪去,不说伤亡三千多的部曲兵,他从平阳带来的两千老卒也折损了四百多。 双方可以称得上是损失惨重,因此双方竟然难得的抽出了半日空闲,又开始了石炮对射。 此时的横江南面,,率领五万拱卫南陈都城建康城的牙门军来到舒州的司马义,正摸着自己的美髯,笑呵呵地看着脸上有一道骇人伤口的裴慎。 “我自然是知道你们裴氏想法的,只是,你怕是找错了人,我只是一个中领军将军,既不是左右卫大将军可以上达天听,亦不是太尉尚书可以一言而决,恐怕是帮不了你的。” 裴慎拱了拱手说道:“中领军出身台州司马氏,与盘州司马氏本是一支,我这里有一封盘州司马氏家主的信,不知” 听到裴慎扯到世家根源,司马义摆了摆手皱着眉头说道:“难道裴氏子不知我南陈历来通过简拔寒门,行科举打压世家之策?江南世家大族早已是过街老鼠,不如江北世家多矣。 我这等曾是世家子弟的人更是恨不得把世家这个名头摘掉,好免于朝堂攻讦。我看在老友的面子上见你已是例外,你如何还要这般害我?” 听到司马义如此说,裴慎眼色变幻了几次后,便黑着脸不再说什么,只是拱了拱手便匆匆离去了。 司马义眯着眼目送裴慎走后,才唤来亲兵幢主,说道:“快马送信回建康,告之赵太尉北地世家的想法,请他抉择。” 随后又唤来司马说道:“召集各军军主来节堂议事。” 说罢,便起身一甩袖袍转回屏风之后。 在司马义这里碰了个钉子的裴慎此时却在节堂外不远处的一座酒楼里悠哉的喝着酒,全然没了当时的难看脸色。 等到一名家仆打扮的人恭敬地走来附耳说了几句后,裴慎便喝完杯中酒,施施然走出了酒楼,朝住下的客栈走去。 伏虎关外,叛军在与魏军进行了半日石炮对射后,终于在正午后再次发起了攻击,只是这次攻击依旧没有第一日来的凶猛,反倒有些畏首畏尾。 李观云在透过箭楼的悬眼向外望去,发现这次攻击并没有什么威胁后,眉头却拧在了一起。 “近几日有没有发现叛军有大队离营的情况?” 一旁的李玄之想了一下然后说道:“这几日留在城头了望的士卒并未回报有什么异常,看他大营中军灶升起的数量也没有多少差别,也没有发现大队离去的迹象。” 李观云却突然一把扯过李玄之大吼道:“深夜呢?” 李玄之看着激动地有些反常的李观云说道:“大将军,你莫不是糊涂了,深夜要调动大军极为麻烦,除非要” 李玄之说着说着自己额头也突然冒出了冷汗。 李观云颓然放开李玄之说道:“并州军完了!” 此时正沿着官道一路南下的三万魏军并州募兵却并没有听到李观云对自己下的定论,依旧按照标准的携带辎重行军的队列正常行进着。 此时正值下午,秋天的风已经带了一丝寒意,与道路两侧早就荒无人烟的土地村庄相互衬托着,有了些萧瑟的意味。 临时统兵的并州刺史刘义与并州守备府都尉赵进此刻正骑马走在大军中央,高高举起的大纛似乎在向两侧不时飞过的几只鸟宣扬自己的威严。 刘义作为并州刺史,其实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文官,他也曾经在边塞充任过都尉之职,因此在行军时也是尽量小心,为了防止被突袭,他甚至将斥候放出了四五十里,只为了保证行军的安全。 守备府都尉赵进此刻却不以为然,一路上只碰见过流民的他认为叛军虽然有十万之众,却也不能在伏虎关这种雄关面前分兵打援,因此一路上对刘义的谨慎颇有些微词。 看着刘义在听完斥候回报后又命令他们将警戒范围扩大至六十里的后,赵进笑着说道:“刘刺史何必如此小心,放出六十里岂不是离叛军大营也不过百里了。 再者说了,照着舆图上标注,我等再行走十里就要转向从小道慢慢进入伏虎关了,到时叛军如何能伏击我们。” 刘义看着这个一路上只知道催促前进却丝毫提不起警惕之心的赵进,心中暗骂他是废物,脸上却带着笑说道:“既然赵都尉看过舆图,自然知道前面不过五里就是一片山林丘陵,总要过了那里才能放心一半。 我等受命勤王,如何能不万般小心,要是大军折损,恐怕你我只能以死谢罪了。” 赵进心中腹诽几句后,也只好抱了抱拳表示同意。 两人说话的功夫,魏军的前军也已经进入那段夹在了那片山林丘陵之间的官道。 不过半个时辰后,刘义与赵进也就随同中军来到了这片极易受伏的路段。 刘义在打量过两侧高于官道太多的缓坡与其中密密麻麻的树木后,却突然有些疑惑。 本应该在此时再次回报的斥候没有回来,也没有示意无事发生的烟尘升起。 他心中有些不安,于是再次让身旁塘马通知大军开始披甲行军。 赵进本就对刘义不满,此时看到刘义要求大军披甲,不由得问道:“刘刺史,你也未免太谨慎了,让大军现在披甲,等到走过前面,然后转进小路,士卒们还有力气吗?” 刘义却没时间陪着赵进再演什么将相和的戏码,他大声吼道:“早就派向此地的斥候没有回报,连示意的狼烟都没有,此时不披甲,难不成要到真的被伏击再去穿吗?” 话音刚落,持大纛行进的士卒就被一枝破甲箭射穿了胸口,连同大纛也歪倒在了地上。 第79章 伏虎关(四) 赵进虽然一路上与刘义并不对付,但是在大纛倒地的那一刹那,就迅速反应了过来,他急忙对身后的号手大吼道:“吹号,迎敌!” 但是似乎伏击者早就盯上了号手与鼓手,密密麻麻地羽箭几乎第一时间就覆盖了大纛所在的位置,导致没有响起多久的号角声戛然而止。 许多刚刚接到将令开始披甲的魏军士卒也被突然从两侧射来的箭矢弩矢打乱了阵脚。 失去了中军号令的各级军官也只得靠吼来聚拢麾下的士卒。 一时间,整个中军便乱作一团。 队列两侧的骑兵因为这段道路狭窄,因此就位于步卒后方,此刻成了重点打击对象,披甲远比步卒麻烦的骑兵此刻在密集的箭雨中几乎只能躲在大车与战马群中间,甚至无法上马。 刘义此刻已经下马,他拉着一名亲兵说道:“速去通知后军,让他们抛弃辎重别走官道,从两侧进入山林与叛军交战。” 又拉住另一名亲兵说道:“去通知前军让他们不要管中军,冲出这片山林再回头从两侧攻击。” 刘义说完后,不太放心,又接连吩咐了十几人后,才开始命令活着的旗手开始摇动令旗,让周边士卒开始聚拢结阵。 在一旁的赵进被伏击后,已经没了想跟刘义抬杠的劲头,连忙说道:“如今鼓号手都被射杀,光靠令旗如何能让整个中军看到!” 刘义摇了摇头,说道:“能聚拢多少就聚拢多少。” 两人说话的功夫,两侧的山林深处,突然冲出了大量已经列成横阵的叛军,他们借着地势举起长枪步槊一列一列地高速向下冲击,刚一交战,就在早已混乱不堪的魏军中军队列上撕开了好几个口子。 混乱的魏军中军在面对有针对性的选择了数个点发起冲击的叛军丝毫没有任何办法,仅仅片刻,长达四里的中军队列就被以点破面的打法彻底截成了数段。 各自为战的并州募兵虽然悍勇,却远非早有准备且阵形严整的叛军对手。 随着突破口涌进魏军队列的叛军越来越多,魏军也终于开始崩溃。 大量的士卒被早已架起长枪步槊的叛军慢慢的。有目的性的驱赶在一起,同时山林中未曾露面的弓弩手则对着被驱赶在一起的士卒进行覆盖射击。 一时间,衣甲不全的并州募兵们便尸横遍野。 这种情况此刻正在被切割得更加破碎的魏军中军队列中大量出现,这也导致许多失去战意的士卒开始跪地请降。 此时与中军相隔二里半的魏军前军后军也并没有好到哪去。 他们接到拼死冲出的亲兵送来的命令后,还没有展开,就同时遭到了来自不同方向的骑兵冲击。 高速奔袭来的骑兵没有任何阵形可言,只是借着马速一头扎进挤在官道上的魏军队列中,马槊与横刀在人群中带起一篷又一篷的血雾。 在官道上挤成一团的前军后军甚至没有全军披甲,更谈不上结阵抵御骑兵的冲击,自然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队形被搅乱的士卒丢弃了辎重大车,在各自将校的带领下想要后退重整,却不曾想这一退变成了溃败,大量士卒裹挟着试图阻止他们溃退的将校,被叛军骑兵像是赶羊群一般,赶去了中军方向。 刘义与赵进在匆匆聚拢了几百士卒后便开始向着前军所在的方向突围,一路上不断聚拢士卒,总算有了千余人。 此时的叛军士卒正忙着分割还在抵抗的魏军,因此并未有完整的包围圈,因此两人带领着千余残兵非常顺利的就冲破了几百叛军士卒的阵形后冲了出去。 两人带着残兵向前走了没有几步,却又退了回来。 因为两人面前的官道上不知道何时挤满了哭喊着逃命的魏军士卒,他们身后,是不急不缓仿佛是在牧羊的叛军骑兵。 看着眼前的景象,两人自然也就清楚的知道,前军已经被叛军骑兵击溃。 被骑兵们驱赶着的溃兵拼命涌进了这段两侧山林密布且狭窄的官道上,已然是堵死了刘义与赵进的南逃的路线。 想要回身的赵进被刘义一把拉住,他刚要挣开,却看到刘义双目无神地说道:“前军已经如此,后军也不会好到哪去。两侧山林中还有敌军未曾露面,就等着我们一头撞上去。 降了,本是同根同源,想来不会做出杀俘这等天理不容的事。” 说罢,刘义也不再啰嗦,只是呆呆地往前走了几步,便突然挥刀自刎,脖颈间喷出的鲜血喷洒了离他最近的赵进一脸。 被鲜血溅了一脸地赵进看着软软地倒在地上的刘义,身子一哆嗦,仿佛突然醒悟了一般,手中的横刀也终于无力的掉在了地上。 看到主将战死,都尉已经弃械,其余士卒也自然不会再继续顽抗下去,于是便纷纷扔掉了手中兵器,跪伏在地上,不再动弹。 塘马将伏击成功的战报送到师俊彦桌案前时,师俊彦只是简单看了一眼,就放到了一旁。 他站起身,走出中军大帐,同样在中军大帐中的众将也纷纷跟随着师俊彦走了出来。 师俊彦看着大营外正不断将石弹甩向半空的石炮,沉默了一会后淡淡地说道:“全军好好修整,但是石炮不要停,一直砸到明日为止。 明日,全军寅时造饭,卯时进攻,一日拿下伏虎关!” 身后的众将也不啰嗦,齐齐躬身抱拳,中气十足地应道:“诺!” 众将得了将令,自然不会再赖在主将眼前不走,便纷纷离去,只留着师俊彦一人负手站在大帐之外,如同雕塑般久久未曾动弹。 此时已过申时,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师俊彦终于有了动静,他慢慢踱着步子走下中军大帐的木头台阶,然后闲庭信步般从来去匆匆的士卒中间走过,目光却一直放在那座在落日的余晖中渐渐失去颜色的伏虎关上。 突然,一阵无名风从北面刮了过来,正走着的师俊彦被这阵不起眼的风一刮,却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第80章 伏虎关(五) “这深秋的风真是有些冬日的样子了!” 还穿着一件单薄的罩袍的裴彻哆嗦了一下,然后对一旁正脱下甲胄的章义说道:“只怕是铁衣冷难着啊!” 章义把甲胄放在地上后,却突然对裴彻说道:“你说,此时秦州凉州云州的流民到哪了?” 裴彻看了看章义说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怕是流民们行至半路,又该回来了。只是不知道这流民中又要出几个巨寇!” 章义回过头看了看寨子中央正在空地上教百十名少年习武的伤残老卒,说道:“麾下有千骑,却只能在林子里抓走兽,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不如我们也学学那茶楼社戏中演的绿林好汉。” 裴彻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兴奋,说道:“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章义又笑着补充道:“既然天下将乱,现在积蓄力量已经是有些晚了,而流民只需一口吃食,一处居所,保他平安便可为我所用,何乐而不为?” 裴彻略微一思考,便笑着说道:“这可与世家门阀在灾年的做派并无不同。” 章义也不否认,然后便坐在空地说道:“天行觉得如何?” 裴彻也不管地上是否脏乱,也坐在章义旁边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耕地、赋税、吃喝”六个字。 “百姓所求,不过良田几亩、吃喝不愁、薄赋税轻徭役。可我们地处老龙岭,旁边百里便是云州城,何处开垦农田?” 章义朝着云州城所在的方向指了指,然后大笑着说道:“云州刺史谋反,已被诛杀,朝廷此刻也是自顾不暇,云州此时说是无主也不为过。 这云州城州府更是到此时都未曾恢复完备,城中也只有守备府千余兵卒,我就在这山脚下开垦农田,若是云州州府敢派遣守备府的兵卒来打搅我,我旦夕可破云州城。” 裴彻却似笑非笑地说道:“既如此,为何不虎踞云州城,继而收服云州各郡县,进而窥伺天下?” 章义摇了摇头说道:“你莫不是想让我们成为众矢之的?” 裴彻点了点头,然后话题一转,说道:“既如此,那便要在山下立寨,最不济也要形成村落。” 章义点了点头,说道:“这云州草场何止万顷,开垦万亩良田,应该还是可以的。” 裴彻用树枝又在地上画了一个圈说道:“除去云州城防线,自老龙岭起方圆四百里内,所有马匪草寇都要尽数剿灭,所获资财,用来购买农具种子耕牛,然后循序渐进。” 章义拿过裴彻手中的树枝把圆圈又扩大了一些,说道:“以老龙岭为,向北,千里之内,有匪必剿。” 裴彻抬头看了看马上就要落下的夕阳,然后扔下树枝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然后指了指已经结束训练正在围着那百十名少年呵斥的老卒们。 “给我三百腿脚好一些的伤残老卒,明日我就带上些妇人加这些少年去官道上收拢流民!” “偷奸耍滑者、吃人者、恃强凌弱者、抛妻弃子者不要!” 裴彻却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正要收心,如何能当时就做?还是要全都收拢来后再细细甄别!再者,兵灾持续了数月,凡流民,若是不像你所说这般,怕也早就成了路边无人埋的尸骸了。” 章义也站起身,看着远处最后一丝晚霞渐渐消散,说道:“只是心底不愿!” “心底太干净,你连小小的寨子都保不住!要容得下人间百态,莫要因个人喜恶一言而决。” 裴彻走远了,方才还在带着些寒意的秋风中瑟瑟发抖的裴彻此刻却身形笔直,步伐稳健。 章义低头叹息,然后拎起地上甲胄,也跟着走了上去。 寅时刚过,夜色仍未褪去,叛军营中就已升起一缕缕炊烟,米粟蒸熟后的粮食香味正透过陶罐在军营中慢慢飘荡。 早就已经起身穿上冰冷的甲胄的士卒正在各自火长带领下围坐在一起等着陶罐中的饭食做好。 师俊彦坐在升起火炉的帐中早已用过饭食,正在侯方震的帮助下穿戴衣甲。 “南陈中领军司马义已经率五万牙门军渡河,他身后还有八万方镇军正在集结。 郭守义的北庭军也已经开始进关,却是不知是敌是友。” 侯方震一边帮师俊彦系上束带,一边笑着说道:“不过是一死罢了!” “千古罪名也不过是如此了,攻入平阳后,你便走,也去投章义那小崽子!” 侯方震闻言大惊,立刻站在师俊彦身前说道:“都护这是何故,若是都护不走,卑下自当相随,如何能弃主而去!” 师俊彦笑了笑说道:“原本不过是局势未曾如此时与那裴氏三郎做了个小小的赌局,若是他能助那小崽子成为一只雄鹰,便答应他一个要求。现在这赌局也变了,那小崽子成为一只鹰怕是不行了,要化龙才行。 你便去追随他,算是替我看看他们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大都护何不存有用之身,自己亲身见证?” 师俊彦笑了笑说道:“我在军中多年,虽久在塞外,却也自觉身体康健,昨日傍晚,一阵秋风反倒让我感到寒意刺骨。” 侯方震自然是知道师俊彦这句话的意思,雄壮的汉子此刻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低着头不再说话。 师俊彦拍了拍侯方震的肩膀说道:“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正该此时下去向高祖、众位老将与英公父子赔罪。” 说罢,师俊彦便从侯方震手中接过兜鍪,然后大步走出了营帐。 卯时,天空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但是呼啸了一日夜的石炮却突然停了下来。 吃住都在箭楼中的李观云看了一眼外面,然后虚弱地对李玄之说道:“准备迎敌!” 很快,号角声便响彻伏虎关的关墙之上,无数被石炮轰击折腾了一夜的魏军开始从藏兵洞中开始慢慢铺满马道与城门洞中,准备迎接与日出几乎同时来到的攻击。 第81章 伏虎关(六) 与第一日没有什么不同,叛军率先开始的照例是沉寂了片刻的石炮。 石弹划着弧线从半空中落下,不断地砸在早已千疮百孔的关墙之上。 关墙后的魏军石炮也不甘示弱,几乎在攻击部队靠近关墙二里后就开始发动打击。 双方的石炮你来我往中,同时发动的叛军攻城部队也开始沿着前几日的攻击通道,凶猛地扑了上去。 双方的战斗很快就进入了白热化。辅兵们推着轻便的云梯车径直越过大队,用最快的速度开始沿着此前铺好的壕桥飞快地向关前靠近。 弓弩手也不再跟随盾车慢慢推进,开始依托第一日残留在战场上的盾车与各种攻城器械的残骸与关墙上的魏军展开对射。 大量叛军士卒也组成一个个小型纵阵冒着城头射下的箭矢弩矢高速跟随云梯车向前扑去。 这种攻击的伤亡是巨大的。没了严谨队形的士卒在高速抵近关墙时遭受了更多的远程打击。 投射量并没有超过守军的弓弩手也并不能在对射中占据上风。 师俊彦此刻已经站在一座在大营中竖起的望楼之上观看了有段时间,看到高速冲击关墙并未奏效后,他便果断下令将全军的石炮床弩向前推进。 同时,第二阵的四千士卒也开始整队向前缓慢推进。 城头上的魏军弓弩手居高临下,虽然一次展开的数量远没有集中在一起城下弓弩手多,但是拥有良好遮蔽的他们依旧能够在与叛军对射中不落下风,并且还能有效杀伤城下正在伸展云梯的辅兵。 关墙上此时仍然架着几座冲车,那是第一日留下的,但是阶梯已经被拆掉,反而成为了叛军攻击的阻碍。 姗姗来迟的冲车只得另外选择靠近城墙的地点,使得它们在移动时遭到了更多来自城头的床弩与魏军石炮的攻击。 “大帅,恐怕李观云要玩命了,他一直在不计损耗地保持城头上弓弩手的数量。” 听着麾下将校的话,师俊彦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第三阵开始出击。” 席地而坐看向主帅令旗所在方向的第三阵六千士卒在听到号角声后,齐齐回头起身,随后便在一名都尉的带领下开始沿着第二阵六千人推进的路线向前整齐地走去。 同时第三波数千弓弩手也开始与大量辅兵推行的盾车开始向前增援。 此时的第一阵士卒已经将云梯车搭上了城墙,却迟迟不能登城,还损毁了半数的云梯车,剩下的也多数支撑不了多久。 弓弩手持续射击下也开始手臂酸麻,没法保持高频率的齐射。 冲车更是大多损毁,只剩下了三座贴近了城墙,冲车内的士卒正在与掩护死士拼命向他们投掷火罐的魏军弓弩手对射,但情况依旧不是很妙。 关内的魏军同样也没有叛军看到的那么有力,就在刚刚,李玄之率领手下亲兵已经砍掉了一名想要带头逃跑的都尉的脑袋,又杀了一批将校后才勉强稳住局面。 城头上的魏军弓弩手同样叫苦不迭,他们平均每个人都已经射出了二十几枝箭,且频率极高。很多士卒拉弓的手都已经开始发抖。 此时,第二阵的六千生力军终于抵近关墙,他们迅速接替损失惨重的第一阵开始投入战斗,两侧轮换的弓弩手也已经到位,再次开始以极高的频率向城头投射密集的箭雨。 在第二阵生力军抵达的同时,损失了七成的石炮和床弩也终于慢慢推进到了关墙后魏军石炮无法攻击的盲区。 他们在将作少匠的指挥下迅速开始装填,试射,随后便开始在极近的距离上扫平关墙上魏军赖以遮蔽的女墙木幔与棚户。 李观云透过悬眼看着关外叛军几乎挺进到鼻尖的石炮床弩,回头恶狠狠地吼道:“把石炮运上来!预备队准备冲出去,破坏他们的器械。” 李玄之连行礼都顾不上就匆匆冲了出去。 很快,关墙上就出现了第一座慢慢被魏军拖上来的石炮。 同时,原本被封死的城门也已经洞开,一支千余人的骑兵举着火把,抱着火罐呼啸着从城中冲了出来,越过城下稍稍惊慌的士卒,直奔关墙外不过百步的石炮与床弩而去。 惊慌失措的工匠辅兵们看到一群骑兵拉开松散的阵形直奔他们而来,十几座床弩射出了一轮没有准头的弩枪后,他们便开始向后退去。 反应不及的两侧弓弩手匆忙抛射的箭矢也被高速的魏军骑兵给甩在了身后。他们将手中的油罐扔在石炮床弩上,然后将火把扔在上面,便又如同风一般向城门处撤去。 关墙下的叛军士卒此时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们在骑兵攻击己方石炮床弩的片刻间,从附近拉来歪歪扭扭的拒马后,就在城门处面向内外列好了一个厚实的方阵。 “架枪!架枪!” 随着阵形中央一名都尉的怒吼,其余校尉旅帅也开始通过喊声传达命令。 很快,这个不足千人的方阵就在一片低喝声中将长枪步槊架在了前方同袍的身上,形成了一片钢铁的丛林。 缺少旁牌的他们最前排的是清一色的火长队正,手中是面对骑兵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团牌。 带领骑兵出击的李玄之看着这支不足千人的简陋防骑阵刚好卡在了自己回城的路上,也发了狠,干脆抽出得胜勾上的马槊吼叫着“死战”迎了上去。 双方毫无花巧的撞在了一起,长枪与马槊相互捅进对方的身体中,前排的火长队正在面对余势不减的战马冲撞时,几乎没有人存活。 同样的,高速撞上枪阵的前排骑兵也无人生还。 战马倒地压塌了许多士卒,密集的长枪步槊也刺穿了许多马上骑士。 被前排倒地的战马与尸体阻碍的魏军骑兵最终还是被逼停在了原地,他们在残余叛军士卒的枪阵面前无论如何抽打战马,战马都逡巡不前,无奈之下,他们只得下马步战。 而早就被骑兵冲击后剩下没多少的叛军也丢掉了步槊长枪,抽出横刀开始贴身近战。 此时城门处依旧大开,刚刚到达的第三阵叛军发现战机后便开始趁着回城的骑兵被阻挡的时候涌去城门口与没来得及关闭城门的魏军搅在了一起。 相隔不远的两处激烈交战的地方,此时如同磨坊一般,正不断吸引着双方士卒围上来,然后变成一具具残破的尸体倒在地上。 发觉城门被冲击的李观云手头无兵可派,只能一边大骂部曲兵行动缓慢,一边将手头最后的几百亲兵会同抽调下来的部曲兵填进了城门处。 同样发现了城门异样的师俊彦此刻也放出了自己手中最宝贝的八千安北军老卒。 双方的争夺焦点也汇聚在了城门处。 第82章 伏虎关(七) 当八千由安北军老卒组成的叛军第四阵抵达时,双方在城头与城门处已经全面接战。 城头因为本就是攻城器械被损毁大半的原因,登城的叛军士卒寥寥无几,只能勉强维持登城的突破口不被赶下来。 可城门处的交战却已经到了最惨烈的时候,不断从城头抽调来的魏军正拼了命的想要把城门处的叛军挤出城去。 在城外已经下马步战的魏军骑兵也试图甩开只剩百余人的叛军残兵,从外侧打开缺口。 本来就相隔不远的交战地点因此也彻底搅在了一起,变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 原本还能提供远程支援的弓弩手也变得投鼠忌器起来。 但八千老卒抵达后做得第一件事便是用弓弩覆盖搅在一起的敌我双方士卒。 这些打了半辈子仗的老卒深知此刻拖得越久,靠着抓住漏洞得来的战机便愈发渺茫,因此他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最有效也是最无情的方式来打开局面。 不过五十步内的弓弩齐射让搅在一起的双方几千士卒顿时倒下了一片。连侥幸冲击枪阵未死得李玄之都身中数十箭扑倒在了地上。 没等魏军与前方的友军反应过来,老卒们便开始了密集的冲锋。 手持短兵着甲奔跑五十步后贴近交战中心的叛军老卒们几乎什么阻碍,就在城门口凿开了一道口子。 随后在旁牌掩护下挺进的手持长兵的老卒们便在铜钲声中齐声高喝着“友军避让”顺着突破口涌了进去。 发觉阻碍己方生力军攻击道路的叛军将校纷纷呼喊着乱成一团的士卒开始向两侧退去,而好不到哪里去的魏军发觉叛军向两侧退去后,却已经被前排刀牌手贴近导致没办法后退重整了。 李观云此刻已经站在了城门后方,身旁不断有从两侧马道上跑下来的士卒开始涌向门洞中,正在各级将校的呼喊声中整队。 叛军老卒们也已经挺进到了门洞之中,正紧紧粘着溃退的魏军向内挺进。 李观云看着刚刚整队完毕的士卒面对溃退的友军纷纷有些犹豫,便对身旁的鼓号手喊道:“近敌!” 犹豫中的部曲兵听着身后传来的铜钲与号角声,终于显现出了自己与叛军最大的差异。 他们在号角声中,竟然犹豫了。但是想要听令前进的亲兵却已经开始平举长枪步槊开始向前推进。 李观云看得真切,只觉得胸口憋闷,差点就歪下马来。 他再次命人奏响进攻的鼓号,终于,这些士卒们有了反应,他们开始跟着已经开始向前挺进并不断杀死溃兵的李观云亲兵慢慢向前。 中间的夹着的魏军溃兵在敌人和友军的夹击下终于彻底崩溃,他们悲怆地哀嚎着,却对两侧不断压缩的密密麻麻的长枪步槊无能为力,甚至有士卒绝望的在越来越小的空间中开始挥刀自戕。 等到门洞中被夹在中间的最后一名溃兵绝望地自杀后,双方也踩着地上层层叠叠的尸体撞在了一起。 在如此狭窄的地域,不论是哪一方,原先的优劣便都被扯平,均以旁牌为先,长兵在后的双方在门洞中互相攒刺着,却无一例外的都被旁牌所阻隔。 李观云在后方面色凝重地看着僵持在一起的双方士卒。他曾经想过放下门洞中的铁闸门,奈何自己对出城的一千骑还抱有希望,因此并未放下来,等到他还想要放闸门的时候,自己的亲兵却正好在闸门上方。 深知门洞中己方士气全靠前排亲兵支撑的李观云虽然敢杀光溃兵,却不敢再把这几百亲兵白白葬送掉,因此只能看着双方在门洞中往来攒刺。 师俊彦看着自己的八千人依旧被堵在了门口,便对身旁的旗手说道:“第五阵。” 很快,随着令旗的挥动,第五阵的士卒也开始向前挺进,他们携带了大量的云梯,准备加强两侧城墙的攻势。 此时门洞中,双方依旧僵持着,不时有士卒被长兵戳中倒地,却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眼见攻击受阻的叛军都尉立刻从还堵在城门外没法参与战斗的老卒中抽调了两千人向两侧散开,并开始召集周围的辅兵手机断开的云梯,准备冒险从第一日攻城时遗留的冲车处再次发动攻击。 此时的整个伏虎关前,各处都陷入了胶着。叛军虽然依旧在用蚁附的方式强行攻击城墙,但是似乎也只能通过不断投入兵力持续消耗,除了城门,有所建树,其余都未得寸进。 而守城的魏军此时正在狭窄的门洞中与叛军僵持,关墙上也未见较大威胁。 李观云此时看着城门处,却突然感受到了地面开始出现颤动。 他本以为是正面的叛军派出了骑兵,但是想到叛军首脑是师俊彦,他立刻就否定了这一想法。 毕竟作为曾经的三朝老臣,军中宿将,师俊彦丰富的军事生涯中还未曾做过这种蠢事。 但是地面的颤动越来越明显,让李观云有些诧异,他稍稍思考了一下,顿时醒悟过来,于是连忙回头看去,终于发现了沿着宽阔的直道逐渐显露出来的骑兵身影。 这支骑兵总数不过两千人,他们在伏击魏军并州募兵后,并未返回,而是成功翻阅小道,选出一部分精锐,从伏虎关后方相对矮了不少的关墙用抓钩翻了上来,然后杀掉了本就不多的士卒,打开了城门。 这两千骑兵此刻手中并没有多少马槊,大部分人手中只有横刀。 但是突入城中的他们沿着宽阔平坦的直道高速袭来,几乎将马速提到了极致,几个呼吸间就冲到了城门前,一头撞进了没有反应过来的部曲兵中间。 战马那强大的冲击力甚至撞飞了最初与战马接触的魏军。随后这些骑兵在冲进魏军阵形中后立刻打马离去,哪怕同袍被杀死也不做停留。 等到夺取一旁的李观云看着这些轻骑脱离开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喊出了反身防骑的命令。 奈何本就士气不振的部曲兵早已被第一次冲击打乱了阵脚,无论李观云身旁的鼓号手如何敲鼓吹号都没人听到。 片刻后,那些骑兵再次出现,他们重新提起马速,再次冲了过来。 士气降到最低的部曲兵看着去而复返的轻骑,早已面露惊恐之色,纷纷开始向两侧逃窜。 第83章 刘三郎的婚礼(一) 后方的遇袭让前方正在门洞中与叛军老卒交战的李观云亲兵也有些士气降低,他们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 趁着后方遇袭,吸引了魏军注意力这一时机,门洞中的叛军老卒也果断侧开旁牌,将一队刀牌手换到了最前方。 这些刀牌手换到前方后,也不停顿,径直就朝着自己前方密密麻麻的长枪步槊冲去,几乎用命格开了一部分长兵。 跟随在刀牌手身后的长兵见状也开始冲击,他们利用刀牌手用命换出来的空当直直地将手中的长兵刺进了因为刀牌手冲击而变得有些凌乱的旁牌后方。 想要稳住阵形的亲兵们还没有任何动作,就被第三波冲刺过来的老卒们用长兵彻底把队形搅得彻底散开。 再次冲来的叛军轻骑并没有再继续往复冲击,他们在彻底打散魏军士卒后,便利索地放弃了战马,分出一半人手开始沿着马道向关墙沙去,另外一半则与城门处没有退出来的魏军挤在了一起。 李观云看着已经有了溃散之势的士卒,下马后抽出横刀便带领身后的几十名亲兵冲了上去,与叛军战在一起。 他手中横刀极为凌厉,转眼间就杀掉了三名分别上前的叛军骑兵,但是随着门洞中己方士卒的彻底溃败,越来越多的叛军老卒涌了进来。 这有横刀御敌的李观云尽管在乱军中狂呼酣战,依旧不能制止颓势,在又杀掉两人后,李观云也与自己的几十名亲兵如同一朵浪花一般,淹没在了叛军士卒的人海之中。 主将战死,城门已失的部曲兵见大势已去,便纷纷聚在一起跪地请降。 却不想早已接到凡部曲兵一个不留军令的叛军士卒们并未停下砍向他们脑袋的横刀,反而杀得更快了些。 发现不要俘虏的部曲兵们此时想跑已经来不及,不断围拢的叛军士卒们几乎毫无怜悯之心的对着眼前手无寸铁的部曲兵们刺出手中长枪。 至酉时,在落日之中骑马进入伏虎关的师俊彦放眼望去,便只剩下了正被叠放成堆的魏军士卒与正不断被清理小心抬出去的己方士卒。 师俊彦下马,带着一众将校从弥漫着浓重血腥气的直道走向马道时,正巧发现两名老卒正抬着一具盖着白麻布的同袍的尸体向外走去。 他走上前去,掀开白麻布,发现这个人他认识,便问道:“如何战死的?” 那两名士卒见是师俊彦,便放下尸体抱拳行礼,其中一名士卒声音低沉的说道:“王旅帅是攻进城后与魏军交战时腿被砍断,然后不愿去伤兵营,自戕的。” 师俊彦叹了口气,然后费力的蹲下把掀开的白麻布又好好盖上后,便继续沿着马道向关墙上走去。 北魏永昌元年十月二十八日,叛军破伏虎关,随即进军国都平阳,叛军分三路齐头并进,一日行进四十里。 京畿沿途郡县以及世家勋贵坞堡与农庄被尽数攻下,所获皆充作军粮。 至十一月上旬,整个京畿不过短短十几日,便突然多了几十万流民,京畿流民为躲避兵灾纷纷南下或是北上,整个京畿十室九空。 同时,已经渡过空虚的横江防线东段的南陈大军也在盘州大族司马氏的协助下控制盘州全境,并进一步攻掠庭州,已有将整个横江沿线一口吞下的态势。 入关后的北庭军也在控制秦州凉州后进一步向云州挺进。 连同从未跨出西南半步的西蜀也开始沿着横江西段开始攻击江北的渝州。 雄踞江北四十年的大魏,面对这种境况,除了并州应诏勤王外,竟无一州响应,连各地的藩王也似乎消失了一般。 于是,偌大的大魏在十一月深秋初冬交替之际,霎时间变得四分五裂。 而正在寨子中给老卒刘三郎准备婚礼的章义与裴彻等人却并不知道整个北方此时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刻呆呆坐在伤兵营一座帐篷中的刘三郎在一帮袍泽的帮助下正在换上一身喜庆的红绸子罩袍,连头上抹额都被摘了,换上了一顶干净的软幞头。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不伦不类的打扮,然后回过头对正围在一起打量的老卒说道:“莫不是在做梦?” 一名旅帅打扮的老卒说道:“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若不是因为你是咱们这一千七百人里面第一个成婚的,我说什么也不会把这红绸子交予寨子中妇人给你做成这件罩袍。 这可是老子前几日从马匪寨子里得来,准备自己娶妻时用的!” 说着那名腿脚健全的旅帅就要抬脚踹上去,但是看了看刘三郎身上那件稍稍有些显小的罩袍,还是心疼的把腿放了下来。 刘三郎从未想过自己能这么快娶妻,自从前几日主公来看望伤残老卒时突然说到这事,第二日裴小娘子就跑来说孙三娘同意了。 现在想来,也太快了。 刘三郎赶忙又打了自己一巴掌,感觉到疼后才突然嘿嘿笑了起来。 “狗日的,怎么娶妻是这副鬼样子。” “走了走了,给他把马拾掇一下,要不然挂着那一堆骨朵连枷还以为是山大王抢亲呢?” “对,把他的家什都收起来放到外面马车上,以后就不在这里住了,别到时候跑来说丢了什么金银财宝。” 一众老卒七嘴八舌的说着,却纷纷走向帐篷外,只留下了刘三郎一个人坐在帐篷里嘿嘿笑着。 此时孙三娘正在一众妇人的催促下带上罩头,端坐在自己这间寒酸的草房中,等待着自己未来的郎君来迎自己过门。 孙三娘此时也有些不太适应,她是寡妇,自己的前一个郎君就死在了草上飞手中,两人也没有子女,因此这些日子也只是一个人。 一个人的日子总是难熬的,哪怕是那小郎君把她们救出来安置在这里,也总觉得有些后怕。 尤其是后来寨子中来了那些凶神恶煞的兵卒后,更是心惊胆战。 但是谁曾想,自己跟着裴小娘子去了一次伤兵营后,那个叫不上名字的独臂老卒最后突然盯着自己看,倒是让自己春心荡漾起来。 等到裴小娘子亲自来说媒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那时,她才知道那个老卒叫刘三郎。 等到说定后,裴小娘子掏出一根簪子就当了纳征(彩礼),然后说着择日不如撞日,就把婚娶的日子定在了今日。 突然,她忽然隔着关闭的房门听到了整齐地喊声。 第84章 刘三郎的婚礼(二) “风起蜡炬寒,锦幔现翔鸾; 不须施粉黛,早下妆楼来。” 此时已经是傍晚,装点的非常喜庆的草房外。 一众老卒穿着擦得发亮的细扎甲,一手扶着连刀鞘都擦得锃亮的横刀,一手举着火把,丝毫不顾及因为穿着而引来的一众妇人的喝骂,只是憋足了劲头高声大喊裴彻写的催妆诗。 老卒们的声音震耳欲聋,连寨子外的暗哨都听到了他们的吼叫声。 紧接着,便有一名年纪稍长的妇人走入房中,然后扶起有些紧张的孙三娘走了出来。 被老卒们夹杂在中间的刘三郎看着一身大红婚服的孙三娘头戴轻纱罩头慢慢走出来时,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 他忽然发觉,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人是如此动人,以至于自己都忘了牵着披了红布的战马走上前去。 直到在后方笑着观看的程亦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反应过来的刘三郎才嘿嘿傻笑着走上前去。 因为成婚的地方就在一旁的空地,又加上两人都是孤身一人,也就免了一些习俗。 于是刘三郎在牵着驮着孙三娘的战马,在一众少年孩童的围拢下一路撒着米粟过筛时留下的外壳走到伤兵营一处大些的帐篷前。 在被早已在此等候的妇人们用棍子敲打过后,刘三郎翻身骑上另一匹马,控马围着孙三娘绕行了数圈后,便扶着孙三娘下马。 下马后的孙三娘踩踏着早已铺就的麻布跨过马鞍走进帐篷中后,老卒与妇人们便嘻嘻哈哈吵闹着沿着新娘子的脚印也走进了帐篷。 两人面朝西叩首几次后,便算是入帐拜堂,随后众人又簇拥着两人回到孙三娘的草房,开始戏新妇(闹洞房),看着两人合卺(交杯酒)后。 众人才齐声喝彩! 等到众人热闹完了,才又拉着刘三郎来到寨子中央的空地上。 空地上早就摆满了各种桌案,一些伤残老卒正光着膀子在凛冽的寒风中烤着从山里抓来的野猪与飞禽,又有妇人们正与一些老人正支起大锅炖煮着羊肉。 肉香味弥漫在整个寨子中,早有成群的孩童已经开始央求着那些老卒与妇人给块肉吃。 妇人们生气的指着孩童们喝骂,反倒是平日里凶悍的老卒们操起刀子从架子上不断割下一片片烤好的野猪肉,一边吹着热气一边送入一旁孩童们的口中。 看到在老卒那里能吃到肉,在妇人那里挨骂的小孩子们便齐齐跑到那群老卒那边,一个个盯着烤肉一个劲的央求吃一块。 “老丈,老丈,我们也要吃。” 看着身旁一帮小孩子叽叽喳喳地喊叫着,一个断了一条腿的伤残老卒干脆就抽出横刀。 只见他挑起一只烤熟的野鸡放在一旁的木墩上,三下五除二就剁成了十几块,然后大笑着招呼他们过来吃。 随后看着一帮孩童互相争抢着吃木墩上的鸡肉,便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随后他又切来来一块烤的滋滋冒油的猪肉,放在木墩上,然后怕横刀太长伤到小孩子,便取了一把小刀慢慢地切着。 等到切好后,他轻轻推开一个正在从一个女娃娃面前抢走一块鸡肉的男童,说道:“来,不够还有,别那么没出息,抢女娃子的作甚!” 一旁一个瞎了眼的老卒也不管手上的油脂,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笑着对那断腿老卒说道:“咱们老是听团中主簿说什么儿孙满堂,想来也就是这样!” 那断腿老卒一屁股坐在地上瞅着已经拿着肉追逐着跑向远处的那群孩童说道:“这种日子,以前从来不敢想啊!” “如今安顿下来了,咱们的主公看来也不打算再用我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了,不如就学刘三郎那个夯货,在这寻个贤惠的,她要是愿意,就在这寨子中安度余生了。” “嗯,有道理!” “我看那裴小娘子也是个好说话的,不如我们也请她帮着张罗张罗?” 听着两人说的话,其余老卒也纷纷凑了过来,众人纷纷聊着自己的人生大事。却不料最开始挑起话头的瞎眼老卒转动着自己那只独眼看了一眼烧烤架子就猛地站了起来。 “肉,肉,肉要糊了,狗日的今天要是肉烤糊了,咱们老哥几个往后就没脸见刘老三和那些妇人了!” “亏得你还说得出口,要不是你,老子在军中烤了十几年肉积攒的好名声都要被你毁了。” “快快快,抬下来。” 一众伤残老卒七手八脚地把肉从架子上纷纷撤下来后,寨子中的男女老少也已经纷纷聚在这片足够容纳几千人的巨大空地上。 因为本就是一同遭难的,又是一同被救下在这寨子中生活了数月,因此人来的格外整齐。 妇人们端着一口又一口陶锅流水般送到桌上,又有健壮的老卒接替伤残老卒们把切分好的野味纷纷端上桌。 等到刘三郎到来后,众人齐声祝贺然后就坐下开吃。 因为寨子中妇人孩童较多,因此一旁的酒水反而大部分都便宜了军中老卒与伤残老卒。 禁止多喝的老卒们看着那些伤残的老卒一个个坐在桌前恨不得抱着坛子喝,一个个怒目而视,引得周边妇人嬉笑。 看到被人嘲笑,老卒们便再也兜不住面子,纷纷跑到一旁抱着自己碗里的酒小口啜饮着,还不时看看,生怕被一旁酒瘾大些的抢走。 此时的章义和裴彻兄妹与章十八、程亦正坐在刘三郎所在的桌子上一边喝酒一边笑着看有些拘束的刘三郎。 程亦一口喝干自己那碗酒后,指着一旁还穿着绸子罩袍的刘三郎说道:“你可是我们军中第一个成婚的,以后莫要搞出什么幺蛾子。 丢了我们面子事小,别忘了,你的婚事是主公同意,裴小娘子做媒的。 你若是让他们脸上挂不住了,不须别人,我便第一个收拾你。” 听到这话,刘三郎也连忙跪下冲着章义与裴沉烟磕头。 裴沉烟笑着起身扶起刘三郎说道:“主公答应你们的,生有所养,死有所终,那你们的终身大事,自然也要帮帮你们。 再者说了,若是那孙三娘不愿,我们就是说破了嘴又能怎样呢? 你只要好好对人家,莫要辜负了人家才是正事。” 刘三郎双眼通红,对着章义捶着胸口说道:“主公若有吩咐,我刘三郎便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 又对裴沉烟说道:“裴小娘子的大恩,我也记在心中了,来日必定报答!” 第85章 乞活军 十一月末,庭州城此时浓烟滚滚,城门洞开,无数身着南陈甲胄的士卒正在缓缓进入城中。 不时有死去的魏军尸体被城头上的南陈士卒抛到城外,贯通城中的几条道路一旁,正跪伏着大量平民,正在被迫观看试图反抗者的斩首过程。 州府中,刚刚进入大门的司马义对身旁的亲兵幢主说道:“告诉盘州司马氏的人,就不用过来见我了,他们的事情我知道了。” 随后司马义站在院子中看了看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柳树,对身后身穿扎甲,外面披着素色袍袄的几个军主说道:“给你们每军配属一万方镇军,尽快控制庭州全境郡县。” 几名军主抱拳领命后便退了出去,只留下了司马义一个人站在院中盯着那棵三人才能合抱的柳树喃喃自语道:“北方的冬季真冷” 此时的老龙岭山下,终于收到探子传回的各地消息后,章义便开始召集众人开始议事。 寨子中的那间厅堂此时已经被当做了章义的节堂,此刻的章义正与裴彻兄妹、程亦与章十八一同盯着一张程亦当初带来的大魏舆图仔细查看着。 只见裴沉烟手里拿着探子收集的信息不断念着,章十八便把一面又一面代表不同势力的旗子插在对应的地方。 等到裴沉烟念完以后,裴彻看着犬牙交错的各方势力头大了起来。 裴彻拿着一根竹竿在舆图上笼统地画了一圈说道:“如今卫州沧州通州依然无主,已经出现了几股巨寇,据说自从沧州水师南下进入横江御敌后,连留守的水师大营都遭到了巨寇的攻击。 师俊彦的叛军此刻已经攻破了伏虎关,向平阳挺进,而且一路上他麾下的士卒抢掠甚众,已经又流民开始北上了。 南陈在消息传回来的时候还在攻击庭州城,不知道是否已经攻下,但是南陈五万牙门军身后的八万方镇军已经渡河了。 西蜀因为相隔太远,至今消息尚不明朗。 青州此刻所有的常平仓已被裴氏控制,并州此刻也因为州刺史战死出现了乱象,但是并未有大量流民出现。 哦,对了,还有定州,定州刺史已经开始动用战时权利,在定州全境募兵,不知是否要去勤王。” 最需要我们注意的,还是控制了秦州凉州的北庭军,他们此刻正派遣了一军六千人正在向云州进军,大有把云州纳入囊中的意思。” 章义看了看整个舆图的态势说道:“与他们相比,我们比贼寇也好不到哪去,加上北庭军不日就要抵达云州,我们之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裴彻指了指云州说道:“北庭军都护郭守义不管是有自立之心还是要勤王,亦或是支援师俊彦,都是敌非友,他是不会允许自己的身后还有一支不属于自己的军队的。 不如我们干脆一些,攻下云州城,然后募兵,依托云州城墙抵挡北庭军的攻击,迫使他们暂时放弃进入云州的想法,转去并州。” 程亦冷笑了一声说道:“不是我老程挑剔,就那些新募之兵,没有长年累月的打磨,短时间内他们绝对不堪用。” 章十八也点了点头说道:“我们的一千骑足够击溃新募之兵上万人了,更何况不弱与我们的六千北庭军。哪怕是守城,我认为也没有胜算。” 裴彻摇了摇头说道:“两位只考虑了战阵之上,却忽略了一点,这云州经历上一次的兵灾后,还能返回云州的定然是不愿再远离故土的人。 而这些人,虽然确实没有战阵经验,可是若是有人振臂一呼,他们未必不能用命。” 章义皱着眉头说道:“天行你可还记得我前些日子与你说的,我不愿成为众矢之的。 更何况,你要知道,就算他们凭着血气之勇挡住了六千人,可若是一万人,两万人,又当如何?” 裴彻却把竹竿指向京州说道:“我们之前之所以不愿成为众矢之的,是因为局势尚不明朗,但是此时江北已然打乱,虽说取云州有火中取栗之嫌,但是安知不能更进一步? 眼下京畿以南几乎尽数归于南陈、西蜀,我大魏也已是冢中枯骨,不足为惧,其余各州也早就待价而沽,此时若是不行险棋,日后恐怕会更难!” 看着裴彻推翻了之前两人定下的方略,章义有些不满,但是他看过消息后,心中也是对江北局势变化之快感到震惊。 自然也知道裴彻的建议并非空谈,于是他问道:“此时云州城中怎么也算是有十几万百姓的,我只问你,能否在十日内募兵五千。 还有,若是你能募兵五千,你打算如何守住云州城这座北地大城。要知道,云州城墙仅一面便有十里长,这点人扔上去,不说别的,怕是连城墙都站不满。 还有就是,如何保证抵挡北庭军六千人后,他郭守义不会点起大军来灭掉我们。” 裴彻笑着说道:“这郭守义在师俊彦起兵后是大魏原先各卫军中唯一没有响应的,也没有任何动作。 起初我以为他是担心钦察汗国,可直到伏虎关被攻破前夕,他才仓促入关,可见他也是个不安分的,还是个优柔寡断之人。 而这等人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且他只派六千人,也说明他在观望各州变化,如果形势有变,他也好迅速抽身,不至于陷进去。 至于是我说的是对是错,只需将常五借我一用,十日内必有结论。” 章义盯着裴彻看了好一会,最后终于点了点头,说道:“此次入城,我与你同去,最多只能带五百人!” 裴彻把竹竿放在地上,说道:“若是我对郭守义的判断不出差错,可能五百人都用不上!” 下定决心的章义不再犹豫,他对程亦与章十八说道:“我走后,给你们留下的五百人不要擅动,原本准备收拢流民一事先搁置一下,做好寨子的防御。若有事不决,你二人可与裴四娘商议。” 说完后,裴彻又问道:“我等既然要进取云州城,自然需要个名号,取个什么名号呢?” 章义想了想,便说道:“此时正值乱世,乱世之中苟延残喘之人多,就先叫乞活军!” 裴彻反复念了几遍,脸上的笑容也愈发明显,到最后,他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乞活军,正好用作募兵!” 第86章 死鹿 十二月初,师俊彦终于抵达平阳城下,随即开始对这座承载了大魏四十年兴衰的都城展开了全面攻击。 身在庭州城的司马义在全取庭州后,也率军七万开始向京畿进军。 而此时的章义与裴彻,却扮做行商步行再次来到了云州城。 本来还思索着如何骗开城门的两人看着云州城四门大开,连守城士卒都不见了踪影,便干脆回身招呼一声,带着五百骑径直冲入了城中。 进入城中的章义等人立刻惊动了城中的百姓,他们看着不知是哪方势力的骑兵进城,慌忙进入房屋中躲避,跟随云州州府官员跑过一次的青壮则是不愿再躲避,抽出横刀掏出长弓就想要拼命。 等到他们成群冲上街头时,却发现这数百骑兵此刻竟然齐齐下马,整齐地跟在为首一名少年身后,而那少年旁边,也有一名青年正落后半步跟随着。 他们规矩地沿着街道的中央行进着,腰间横刀并未出鞘,马槊也还挂在得胜勾上,显得极为放松,似乎并不担心城中的百姓会攻击他们。 那些城中的青壮就这样目送他们径直去了州府,然后不多时就听到州府外宣布告示时用的牛皮鼓响了起来。 随后就有骑着马的士卒在城中的各个街道上一边慢慢行进一边大声喊道:“我家主公请城中各坊坊正前往州府议事,如坊正不在,可推举德高望重之人前往。” 云州城中一共也只有六个坊市,这六个人口逾万的坊市担任坊正之人早就随着州府官员与守备府士卒携家带口跑了个干净。 等到六名老得不像话的老头颤颤巍巍走过来时,章义和裴彻都担心他们下一刻就要死在州府之中。 命人迎上去搀扶着这六名老人坐定后,章义便先深深地一拜,随后说道:“此番仓促前来,惊扰了城中百姓,我先代麾下士卒向众位老丈赔个不是。” 其中一名老丈说道:“将军不必,我等也多半猜得出将军的意思,只是我等想问,将军是否为官军?” 章义利索地摇了摇头:“不是。” 那老丈又问:“将军可否是叛军?” 章义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是也不是。” 那老丈好奇地看了一眼章义说道:“不是官就是贼,古来皆如此,如何是又不是,我等皆手无缚鸡之力,为何将军还要如此遮遮掩掩。” 章义笑了笑说道:“实乃我也不知该如何说,因而点头又摇头。” 老丈与其余几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又说道:“那请将军细细说来。” 章义便对几名老丈再次深深一拜说道:“我等原为官军,本来要随大都护入关安定各方,谁曾想路过云州时,竟发现云州城空无一人。 又在机缘巧合之下,从老龙岭草上飞手中救下了云州百姓三千余人,遂深感百姓不易,因此便将百姓留在了老龙岭。 后来大都护谋反,我等不愿从之,便脱离了大军,想要重回朝廷治下,却不曾想整个北地已然大乱。 无奈,我等只得回到老龙岭,既能够安定下来,又能够保护不愿再回云州的百姓。又想着我等都是乱世苟且偷生之人,便自号‘乞活军’。 如今,听闻北庭军入关,且以雷霆手段掌控秦州凉州,我等本想藏在山上,却不曾想城中官员兵卒竟再次弃城而去,却留下了城中十数万百姓。 于是我等便商议了一下,想着拼了这条命,下山来帮助城中百姓守住自家房屋资财,也好不愧对我们的名号。” 老丈听着章义半真半假的话,也并未有所动作,而是说道:“不知将军需要募兵多少?” 章义犹豫了一下,举起右手摊开成掌说道:“五千人!” 那老丈笑了笑,起身说道:“五千,只多不少,烦请将军将募兵告示张贴于城中,安排麾下将校在告示前等待即可。 不过,老丈既然答应将军,却还有一事请求。” 章义连忙说道:“老丈请说!” 老丈说道:“不论日后将军要带他们做什么大事,莫要让他们曝尸荒野,死后不能归乡!” 章义点头说道:“一定如此!” 北庭军左厢军都尉此刻正在帐中,他麾下的一众校尉正分列两侧。 那都尉皱着眉头看着下首的常五说道:“你说你们是什么乞活军,可有什么事情要告之?” 常五指了指麻袋说道:“我家主公说了,请都尉把这麻袋中的东西送到郭都护手中。” 随后便抱拳行礼,也不管一旁怒目而视的众将校便向外走去。 都尉提起麻袋试了试,然后就派出一名亲兵快马送向了正率领一万士卒跟在他们身后一百里的北庭都护郭守义。 大帐中,只有郭守义与行军长史郭守节,以及原秦州都督郑钧与凉州都督宫野。 此刻他们看着麻袋中的东西,全都神色异常,不知是喜是忧。 良久,郭守义慢慢起身走到麻袋前,看着袋中的死鹿和一把割肉刀问道:“你们都说说,这乞活军是哪里冒出来的?” 郑钧也不说话,干脆就拿起那把割肉刀就要从那头死鹿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郭守义只是轻飘飘看了郑钧一眼,突然凛冽的眼神便让举起刀的郑钧愣在当场。 “怎么,你郑都督这么迫不及待要分一块肉?” 郑钧刚要说话,却被郭守节打断了,只见郭守节走上前来把郑钧手中的刀轻轻接过,然后恭敬地递到郭守义手中后,便又站在了一旁。 郭守义拿着这柄看上去非常锋利的割肉刀,翻来覆去的查看了一番,然后就拿在手中说道:“鹿虽死,但分食者众,且鹿肉塞牙,不好吞下肚。” 一旁一直没有动作的宫野此刻却说道:“都护这般犹豫,是为何,此前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如今难不成就因为这头鹿的隐喻再次缩回去?” 郭守义笑着说道:“我只有六万老卒,掌控两州之地,便已是困难重重,向云州来,也不过是试探试探云州的底细,若是不堪一击,我自当率这一万精骑星夜攻取云州城。 不过既然他把鹿完好无损地送来了,又自称乞活军,就说明他没有争雄的意思,只想苟活于乱世中罢了。 我也不想过早就折损手中老卒,以免削弱自己军力,就先退兵。不过那六千左厢军,就不要退回来了,试探着攻击一下云州城,看看他们有多大决心守住,若是攻击受阻,便退回来好了。” 第87章 夜袭坞堡 常五将鹿送到后的第五日,章义和裴彻已然在云州城募兵五千余人。 但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那几个老人的号召力是如此之大,应募者依旧络绎不绝。 看着自备横刀,身负弓箭,拄着长枪的青壮仍然不断涌向募兵点,章义突然感觉心中的豪气也增长了几分。 却又突然面露难色,对身旁笑着的裴彻说道:“兵是有了,可粮草衣甲从何处来,我也查看过府库了,空的连老鼠都不愿意往里面钻! 守备府兵甲库也只剩下了百十件皮甲和十几领扎甲,强弩与箭矢也都没剩下不多。 好在募兵们当初跟随云州刺史离开云州城时没有丢了手中兵器,要不然恐怕就只能拿着御敌了。” 裴彻却笑着说道:“寨子中不是还有万石粮草吗,尽管送来。” 章义瞅了瞅裴彻,好奇地问道:“你不过了?” 裴彻相当自信地说道:“这云州城作为一州州府所在,岂会无粮?” 章义说道:“就算富户有粮,怕是上次跑了一回,也都该空空如也了,若是你说百姓在地里埋的那些存粮,那便不要想了,我如何都是不会做的,我劝你也不要有这个念头。” 裴彻看着章义突然严肃起来,便笑着说道:“北庭军离云州城还有多远?” “本应是五日左右,可昨日斥候来报,他们减慢了行军速度,估计最少还有七日。” 裴彻摸了摸自己下颌并不密集的短须神秘地笑道:“那便足够了。” 章义好奇地看了看裴彻说道:“你待如何?” “我听闻老卒多有抱怨,说这些新募之兵不听鼓号,不看旗帜。” 章义却说道:“新募之兵如何与这些老卒相比,此事再寻常不过了,打上几仗就好了。” 裴彻抚掌笑道:“对,正是如此。既然老卒们嫌弃这些新募之兵,何不趁此机会练兵?” 章义思索了一下,然后疑惑地说道:“你是说坞堡?” “正是!” 章义立刻蹲下,然后找来一块石子,在地上画了一个圈说道:“五十里内,绝无坞堡存在,最近的坞堡在东边七八十里。 我们还在寨中时也想过攻击这处坞堡,但是它又有高墙,面积也大些,因而放弃。 何况步卒轻装急进也远非一日可至。来回便要两日” 裴彻笑着对章义说道:“这云州城外便有马场。且云州作为大魏的牧马之地,城中这些募兵,又有几人不会骑马?” “那些好马尽数被逃走的官员士卒骑走了,如何还能有可堪用的马。” “只是不如战马,用来骑行却是足够了。” 章义看着天色还早,便点了点头说道:“我带三千募兵出击,另外从寨子中派出一百老卒给他们的斥候制造压力,你带着剩下的募兵留在城中严防死守。” 裴彻点点头,说道:“放心。” 两人说完后,便各自分头前去安排,不一会,五百老卒与共计六千士卒在校场集结完毕。 章义也不啰嗦,只是挥了挥手,就有老卒按照之前安排好的,进入队列中充任火长队正旅帅校尉,把整个军阵中的骨架搭建了起来。 随后章义也不啰嗦,只是命身后一名部曲挥动手中旗帜,队列中一部分携带认旗的队正们便开始向右移动。 那些士卒还不知这是何意,纷纷停在原地观看,却不想那些充任火长的老卒们一言不发,举起未出鞘的横刀就砸了下来。 士卒们突然被打,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性子的便想要反抗,却被老卒一个一个打翻在地。 终于有机灵的看了一眼右侧早已经移过去的老卒,才发现问题,于是便连滚带爬的也跑了过去。 有一人动了起来,其余人见状也开始动了起来,一通乱糟糟的动作后,章义总算是将自己需要的三千士卒从散乱的队形中分了出来。 随后章义便让士卒席地而坐,由前方的校尉向队列中喊话,询问是否有不会骑马的。 连续几次询问,竟然没有一人应声。 章义又让校尉们询问没有马匹的有多少人,却没想到全都站了起来。 此时裴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章义身后对他说道:“马匹不足数,只有两千多。” 裴彻皱着眉头想了想,便说道:“两千就两千,我让老卒把多出的两匹马都给他们配上,拼上这一次。” 随后裴彻又下令所有士卒一队一队前去领取马匹,等到马匹领取完,天色已晚。 裴彻看了一眼,突然又说道:“要不明日再出发,老卒们还好,可是剩下的士卒平常日都难吃多少肉,这兵灾半年更是见不到一点油星,怕是有雀蒙眼(夜盲症)的。” 章义咬了咬牙说:“我们的士卒没肉吃,他坞堡中的就能吃上肉?再者说了,朝令夕改可不是好习惯,你只管守好城,我去去就回。” 随后章义召集所有校尉下达军令,再有校尉层层传达到每一名士卒后,三千骑兵就乱糟糟地出城去了。 出城后的三千骑根本谈不上队形,好在地形平坦,章义索性也就顾不上那许多,只吩咐了一句天黑不许打火把,所有人衔枚,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大队骑兵跟在章义身后,拖出了足足数里,不过行进了五六里,负责收尾的老卒便收拢了百余人。 章义也不管这些,只是带着十一名部曲向东一路疾行,等到提前放出的斥候称离着坞堡只剩十里时,章义身后的骑兵已然已经跑丢了一多半,只剩下了千余人还在身后。 看着身后一个个气喘吁吁的士卒,章义也不管他们还剩下多少力气,便下令老卒传达命令给身后所有人,然后给马蹄包上麻布,又包住马匹的嘴巴,便牵着战马开始悄悄行进。 此时章义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农田,一旁还有隐隐发出光亮的几间土胚房。 章义担心被发现,便下令一个队悄悄摸了上去,准备控制那片农田边上的房屋。 却不想这些新募士卒一个个从未一夜骑行过这么远,走路时都是岔开腿走路,生怕再磨到裤裆,因此刚一靠近房屋,就有几个士卒不小心打翻了外面的陶罐。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刚打开门要出来查看,便被大头的老卒一脚踹进屋里,随后一群士卒一拥而上,才发现屋子里面只有一个老头和一个小孩,而那个小孩手里面,却拿着个铜锣。 第88章 夜袭坞堡(二) 冬日的夜晚格外长,此时刘家堡的寨墙上,几名拄着长枪穿着皮甲巡逻的武装佃户还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抬头看着没有亮起来的天空。 “当当当” 突然,一阵铜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虽然不是特别清晰,但是寨墙上的几人却是能够听到的。 这一阵铜锣响声也让寨墙上的几个佃户瞬间清醒了一些。 他们互相看了看,然后一个年纪稍微大些的说道:“要不要跟当值的刘九说一下。” 另一个人点了点头,便赶忙顺着有光亮的地方向下走去。剩下的人便趴在寨墙上向外张望。 他们此时实际上并不能看清什么,只能通过寨墙上的灯笼与火把发出的光亮才能依稀看到墙外几十步。 在张望了一番后,他们便放弃了,准备等着身为刘家家仆的刘九上来看看再说。 他们刚刚把头缩回去,便有十几道身影在灯笼与火把的光亮下一闪而过。 过了一会,穿着一领两当铠的刘九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走上来说道:“铜锣声我怎么没听到,你们莫不是看我睡觉心生不满,故意诓骗我?” 刘九朝着寨墙外看了一眼,然后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动静,便拎着横刀用刀背狠狠地敲打了他们几下,然后就晃晃悠悠地走下寨墙去了。 几名佃户用余光看着刘九下了寨墙后,才小声围在一起骂了他几句,才站起身,继续巡逻。 此时黑夜开始慢慢褪去,远处的地平线正升起一丝鱼肚白,其中一个佃户伸了伸懒腰说道:“总算是快要天亮了,等公鸡打鸣,就可以回去稍稍休憩了。” 另外一人也点了点头说道:“是啊!” 他话音未落,突然又听到左边一阵响动,不由得往左看去。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不像刚才那般黑,已经可以看得远了些,那佃户便走到近前,探出头去,却猛然发现,寨墙上不知什么时候正悬着一个抓着绳索向上攀爬的人。 他刚要呼喊,一枝羽箭就精准的钉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佃户捂着脖子,不断后退,让旁边的其余几名佃户察觉到了异常。 他们连忙过去查看背对着他们的那个同伴,等走上去才发现他的脖子上扎着一枝羽箭,鲜血正从他的手指缝中不断流出,眼看是活不成了。 到了这时他们自然也知道坞堡遭到了突袭,立刻就有一人跑去拿起铜锣,刚要敲打,就被突然出现的一柄横刀砍断了半边脖子。 这是一名跟着老卒刚爬上来的士卒,他刚落地就看到了拿着铜锣的武装佃户。 想到此前那个小孩敲锣的动静,他丝毫没有犹豫,一刀就砍在了那佃户的脖子上,却不曾想角度不对,力道也不够,刀刃卡在脖子上抽不出来了。 身旁的老卒张弓搭箭,将其余几人连续射倒后,才说道:“怎么跟个小鸡子一样,杀个人都这般无力。” 说罢也不管他便与其余十几名爬上来的老卒冲下寨桥打开寨门。 寨墙上的几十名士卒则紧握弓箭,不断扫视着坞堡内的情况。 突然,他们发现几个身穿铁甲的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并且抬头看了过来。 两拨人对视了一小会,然后一名机灵的士卒立刻张弓搭箭就射了过去。 刚睡醒的家仆听到些动静,出来查看,还有些睡眼惺忪的,直到一枝箭钉在自己的铁甲之上,身体感受到羽箭带来的冲击之后,才突然醒悟。 剩下的几人也发现了情况不对,便赶快跑进了屋子,同时整个坞堡内突然传出了铜锣那清脆悠扬的声音。 寨墙上的士卒也干脆不再衔枚,摘下后大喊:“快开门,他们发现了!” 本就只有十三四个人的老卒刚刚费力卸下门闩,还在努力打开大门,突然听到他们这一喊,不由得都骂了起来。 “老子当年第一回袭营都没干过这等蠢事!” “狗日的,回去非得把他们打得爷娘不认才好!” “快开门,别废话了,要不然我们老哥几个就成筛子了!” 寨墙上的士卒自以为大声喊叫就算是帮了忙了,便又冲着不断想要冲出房门的家仆佃户射箭,一时间竟然把他们堵在了屋里没法出来。 终于,在家仆佃户拿着厚木板做成的旁牌冲出来时,寨门被缓缓打开了,几名老卒连忙又跑上寨墙,然后带着这些差点坏事的士卒开始聚集在处点燃了狼烟,便守在寨墙上开始与两侧涌过来的家仆佃户交战。 早就准备好的章义看到狼烟升起,立刻下令身旁部曲吹响了号角,身后一千余骑便如同出笼的猛虎般扑了过去。 此时天色还未彻底亮起,乞活军的骑兵从二里外发动冲击,感受到了地面震动的家仆与武装佃户此时才刚刚冲到寨门前,还没来得及关闭寨门,几支投枪就笔直地飞了过来,当场放倒了几名佃户。 紧接着便是十几名手持横刀的老卒如同风一般从寨门处冲了进去,手中横刀也顺势抹过了寨门前剩下几人的脖子。 章义并未在大队前方,而是带着自己的十一名部曲在中央位置,直到前方数百士卒冲进坞堡后,章义才得以进入。 此时进入坞堡的士卒们已经在各自火长队正的指挥下开始沿着街道对茫然无措的家仆与武装佃户们进行分割,随后跟进的士卒们也早已下马,对着被分割成小块的敌人展开了绞杀。 进入坞堡后的章义胯下战马不停,一路小跑,直奔坞堡内最大的院子冲去。 刚一到就跳下马来与正在院门口想要冲出来的家仆战在了一起。 这些坞堡内的家仆虽然身上有铁甲,但显然没料到跳下马的章义手里拿的不是横刀,而是一柄连枷。 他手中的连枷挥舞着,不过几个来回就把跟自己交手的那名家仆的胸口砸得塌陷了下去,躺在地上不断抽搐。 章义身旁的部曲也不与这些家仆纠缠,两人一组手持短兵,在不太宽阔的院门口生生杀掉了三十多想要向外冲的家仆。 等到后方有士卒跟上来时,章义才大声对带队的旅帅吼道:“去找粮仓,给我守住,谁敢靠近就杀谁!” “诺!”那旅帅得令后,便匆匆带着部分麾下士卒转向去寻粮仓去了。 随后章义就站在门前,看着后方不断冲进院子里的士卒,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便一脸陶醉的闭着眼睛,似乎空气中弥漫的不是烟尘与血腥气,而是米粟的粮食香味。 第89章 缴获 坞堡里的抵抗没有持续多久,随着冲进坞堡内最大院子的士卒们像拖死狗一般把坞堡内往日高高在上的家主连同亲眷拖出来时,剩下的家仆与佃户也就停止了抵抗。 他们看着已经半死不活的家主,纷纷扔下兵器跪了下来,然后任由士卒们开始收缴他们的衣甲兵器,然后把他们捆起来连成一串。 章义此刻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些俘虏身上,他急匆匆的赶往坞堡后方那两座巨大的粮仓,对粮仓处站着的那名旅帅问道:“怎么样?” 那名旅帅显然有些震惊,他呆呆地指着粮仓里面咽着口水说道:“太太多了!” 章义连忙走进去,看到里面的场景后也愣在了原地。 并非章义没有见过大批的粮食,而是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坞堡能存有这么多粮草。 除了摞在一起的成包的粮食,还有散落在地上的陈粮,章义低头看去,竟然还发现了已经胖的走不动道的硕鼠。 章义把老鼠拎起来毫不犹豫的就扔了出去,然后对身后还没有缓过来的那名旅帅说道:“去,告诉所有人,把坞堡中所有的板车都给我集中过来,让那些俘虏也来运粮!” 一名部曲老卒却问道:“那这坞堡的家主?” “杀!把院内抄了,然后告诉那些佃户,愿意跟我走的,自然有田地划分给他们,不愿意走的留下一石粮食给他们。” 搬运粮食的过程极其漫长,哪怕章义用上了俘虏和那些愿意跟他走的佃户,直到正午,还仍有半个仓库的存粮没有搬完。 章义看了看已经出发的第四批运粮的士卒与佃户,心中止不住的激动起来,这些粮食足够七千余人的乞活军吃三年甚至更久。 等到傍晚时,在队尾收拢掉队士卒的五十多老卒才匆匆赶到,还未等清点人数,章义便让他们匆匆投入搬运粮食的大军之中,直到半夜才彻底装完。 最后一批载有粮食的板车走后,章义看了看自己战马上都驮着的两袋粮食,大声对身后的部曲说道:“吹号,回城!” 等到殿后的章义率领三百多士卒离开时,整个坞堡内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坞堡内连同俘虏在内的六千余人也全部被章义转回了城内。 城中的裴彻同样兴奋,彻夜未眠的他从第一批运粮的车队到达时,便带着士卒开始统计粮草数量,几乎一个日夜没睡的他在第三日傍晚才等来了丝毫不掩饰脸上兴奋之情的章义。 章义看着裴彻乌黑的双眼,急切地问道:“统计了多少了?” 裴彻笑着说道:“已有十六万石!足够七千士卒吃四年!若是省一省,怕是能吃五年!哪怕匀给城中百姓一些,也足够撑到明年屯田后第一次收成了。 还有皮甲三百有余,前朝两当铠十领,步卒扎甲两领,长枪七百多,马槊几十,步槊二百多,连强弩都有十几张,只是箭矢弩矢少些; 另外铜钱也有三万贯,金百斤,银五百斤,其余珠宝也要有个三四千贯,这次算是有些家底了!” 章义随后又问:“此次老卒战死七人受伤三十八人,新募之卒有战死者七十三人,伤者也有一百多,要在校场祭哭后再送回他们家中,若是没有人便寻一处地方专门用来埋葬战死士卒。” 裴彻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有家人亲戚的给粮十石,铜钱两贯用作抚恤可好?” 章义点头说道:“这是自然!” 裴彻也嗯了一声,然后说道:“祭哭我便不去了,实在是一日夜苦熬,有些顶不住了。” 章义点了点头,然后便拍了拍裴彻说道:“好好休息!” 等送裴彻回到州府内以后,章义便在校场召集所有士卒。 这是章义第一次祭哭,他此前也只在书籍中看过主将如何祭哭,再就是看到过师俊彦在三里原为战死的同袍祭哭,对于祭哭,只做过参与者的他还是并不清楚到底是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看着校场上已经肃立的士卒,章义没有说话,而是命令部曲老卒将所有战死者的尸体盖上白色麻布整齐的放在士卒前方。 章义站在战死者前方,手中拿着一碗浊酒,正不断用手指点起轻轻洒在地面上。 他的身后,十几名校尉正齐声高唱: “魂兮归来,布奠倾觞。英灵所视,既乐且康。英灵所葆,福祚绵长。魂兮归来,以返故乡。魂兮归来,维莫永伤!” 他们的扯开嗓子纵声高喊,声音中的哀伤之意几乎让整齐列阵的六千新卒都为之肃穆。 声音落下复起,已带有哭腔,却愈发高亢,在整个校场中回荡着。 士卒中有早有要好者闻之落泪,他们流着泪开始与之齐声高唱。 很快声音在阵中连成一片,迅速传遍了周边数个坊市,久久不曾平息。 章义并没有出声,他依旧背对军阵,不断洒着碗中不多的酒水,等到酒水洒尽也未曾发现,直到一名部曲走上前说道:“主公,祭哭已毕” 章义这才回过神来,他连忙停下手上的动作,然后对一旁的校尉喊道:“同火袍泽,送亡者归家!” 校尉随即高声重复道:“同火袍泽,送亡者归家!” 随后便有身为火长的老卒带头站了出来,身后士卒也纷纷出列。 他们慢慢走上前去,轻轻抬起一具具战死的袍泽,然后小心翼翼的向他们各自的家中走去。 章义看着剩下的十几名战死者,便对几个带头扛着战死袍泽的火长说道:“在城南空地下葬,土坑要六尺深,立牌,一应名字卒年切勿写好,不要遗漏了。” 然后,章义便不管还在校场上肃立的士卒,骑上战马匆匆出了校场,回到了州府之中。 直到回到州府之中,章义才站在院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努力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他从未想到,往日跟着祭哭也不过是感到伤感,当他主持祭哭时,却是感觉似乎有什么重物突然压在了自己的胸口上,让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 八十名士卒战死虽然不多,战事也并不激烈,却对第一次作为主将的章义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尤其是当他们齐声高唱招魂时,自己的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章义却突然想到了当日近距离看着师俊彦对上万战死同袍祭哭时那毫无变化的表情。 “是否等到执掌一军时日久了,便会如他那般?” 第90章 前哨争锋(一) 就在章义为战死士卒祭哭的当夜,云州城西四百里外,斥候火长郑三刀与其余九名老卒正悄悄趴在一处洼地之中,他们的战马就在身旁侧卧着,不发出一丝响动。 他们所有的的眼睛都警惕地盯着四周,虽然夜色让周围的情况更难看清,但是他们的耳朵依旧可以用来辅助辨别环境。 其中一名老卒正伏在胡禄上听着空腔中的动静,以防被北庭军骑兵突袭。 郑三刀从粮袋中掏出了一小把粟米塞入嘴中,慢慢的咀嚼着,同时眼睛和耳朵依旧没有放松对周边环境的警戒。 “火长,听说王秃子那个火折了四个老兄弟,有两个人连尸身都没抢回来。” 一名老卒悄悄对郑三刀说道,同时也从粮袋中掏了一小把米粟往嘴里塞着。 郑三刀吞下嘴中干硬的粟米后,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都是打老了仗的,谁都不比谁差。” 那名老卒正要继续说,却突然听到身后伏在胡禄上听声的老卒说道:“西南,最少十几骑。” 郑三刀立刻抽出骑弓说道:“这大冷天在外面趴了一个多时辰,总算等到一队了,都注意,一会兜住了,别急着起身。” 片刻之后,郑三刀等人便不需要胡禄也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于是,一行十人便又往两侧散开了些,并开始抛洒出一些泛着冷光的铁蒺藜,静静地等着这队骑兵撞上来。 又过了一会,那队郑三刀等人期待的骑兵便在月光的照耀下现出了身形。 他们呈密集队列,似乎没有注意自己前方有一片铁蒺藜。 但是就在战马即将进入那片撒满铁蒺藜的区域时,当先一人却勒住了战马。 “反光,有人布了铁蒺藜,这里不能走了,回转。” 为首那人话音刚落,数枝破甲箭便直奔他而来。 同时,洼地中的郑三刀等人立刻直起身子又射出一轮后,便翻身上马,从事先留好的空地冲了过来。 北庭军当先那人在第一轮齐射中就被四五枝破甲箭近距离穿透了铁甲,已经跌落马下,在地上轻微地抽搐着,显然是受了必死的伤。 剩下的人刚要去散开,便又被一轮破甲箭放倒两三人。 此时他们才看清,前方是片洼地,而洼地之中,赫然有数骑正挥舞着横刀冲了过来。 可此时的北庭军斥候战马停在原地,根本来不及提起马速,刚想抽出武器迎敌,郑三刀等人便已经与他们错马而过,将这十几骑留在了原地。 郑三刀与其余人见他们没了动静,便纷纷下马,对着地上的北庭军斥候一个一个补刀,随后便开始扒他们的衣甲,收拢战马。 他们用时极短,等到收拢完毕后,郑三刀喊其中一名老卒将甲胄战马送回云州城,便带着其余八人准备继续向西。 “火长,还要向西?再向西就得赌灯下黑了。” 郑三刀看着发问的那个士卒说道:“就赌灯下黑!” 随后也不再说话,便带着众人打马向西奔去。 同时,北庭军左厢军帐中,左厢军都尉正拿着一份几日来的斥候折损文书对一旁的军司马说道:“三日,我们折损了二十七人,那乞活军折损的人数竟然也不过二十余人!真是见了鬼了。这帮人从未听过名号,怎么这般能打。” 军司马此刻也是有些头疼,他指了指送进帐中的几副带血的甲胄兵器说道:“看样式是原先的官军没错,可是能跟我们打得有来有回的也只有安北军与宿卫中军。” 都尉点了点头,然后指着甲胄的颜色说道:“这一看就是早些年造的甲胄了,与我们的一般无二。 但是听说三里原之战安北军打得只剩了两三成,宿卫中军更是在沧州全军覆没,不复存在。如何还能出现在云州。 若是溃兵,也该绕着我们走才对,怎么会一头撞上来跟我的斥候死磕。” 军司马想了想说道:“会不会是叛军把云州暗中拿下当做后方,若是攻取云州不成便撤到此地休整,又怕被发现便起了个乞活军的名号。” 都尉不置可否,却又说道:“那你说,我们还要不要打下去,毕竟都护给我们的军令是如果遇阻就撤回去。” “不如接着打下去,再放出两百骑,看看到底能不能吃掉这股斥候,若是三日内吃不掉,我们便后退。若是吃下了,那便到了城下再做打算。” 都尉点了点头,便下令军中再分出两百骑支援外围只剩一百不到的斥候。 当夜,两百骑就分成四队分别去往了大营周边,开始主动寻找潜伏的乞活军斥候。 郑三刀等人也遇上了另一火同袍,一行十几骑正沿着官道一侧从东向西往北庭军大营四十里内挺进。 北庭军分出的一队五十人也正巧向东行进,双方几乎相对而行。 不过片刻,双方就在官道一侧遭遇。此时夜色正浓,双方几乎都听到了对面传来的马蹄声,随后便是黑灯瞎火下的混战。 双方几乎没有展开队形就撞在了一起,夜色中,双方甲胄又均是玄色,几乎没有人能准确看清到底是谁,只好不断挥刀。 等到双方错马而过,郑三刀对身后问过后,才发现只剩下了六七骑,而对方也在呼唤同伴,显然也损失不小。 郑三刀眯着眼想要看清对方有多少人,却只觉着照轮廓来看人数比自己多出不少。 “火长,走,对面人多!” 郑三刀却说道:“这样跑不掉,反正现在这么黑,披上白麻布打穿过去再跑!” 下定决心后,郑三刀就把鞍袋中用来包裹尸体的白麻布掏出来披在身上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对面北庭军的队正一点人数发现也少了十几人,发现对方是硬茬子,却也通过仔细打量发现对方人少,因此也不管不顾冲了过来。 为首的郑三刀看着即将靠过来的北庭军骑兵大声喊道:“伏低!” 随后就紧贴马身侧翻在一边,只是借着马速用横刀划着对方的战马。 没料到对方敢这么玩的北庭军本来是挺直身子平举横刀的,却砍了个空,反倒是又有战马受伤把马上骑士甩了下去,又损失了十几人。 而再次错马而过的郑三刀再回头呼唤袍泽,发现也就剩下了三人,便也不再停马,径直往东向着云州方向跑去。 第91章 前哨争锋(二) 次日清晨,北庭军的骑兵在突然以五十人队的形式开始在云州广袤的原野上追逐五六人或是一个火十人结队的乞活军斥候。 这使得原本还处于僵持态势的斥候交锋突然出现了一些变化,仅仅一个上午,乞活军的斥候便只剩下了四十多人。 见状不妙的乞活军斥候于是开始互相传递着消息,开始徐徐后撤,同时,得知斥候被压制消息的章义在与裴彻商议着北庭军突然的反常举动。 “无非是想要试探一下我们的底子厚不厚,若非如此,他何必一次派出三百多骑兵却只为了剿杀我们的一百人。” 裴彻看着云州城外的沙盘说道,同时又把代表己方斥候的旗子向后挪动了几分。 “不如退后一百里,看看他们的骑兵如何反应,然后寨子中出两百,我们出两百,凑够四百骑交予章十八或是程都尉,带着抢先吃掉他们一部,然后再看他反应。 若是他轻装急进,就退回城中,若是他又放缓速度,那我们便继续围着他六七十里打转,再相机多吃掉他几股轻骑斥候。” 章义看了看沙盘上代表北庭军的旗子问道:“可这只有三百多里,若是退后一百里,就算打赢了斥候战,这北庭军算算距离,也未必会退啊。” 裴彻又指了指沙盘上北庭军的行军路线说道:“不见得,你看,前几日每日行军距离都在缩短,说明他们也是有了退意的,若是使诈,也不该现在才开始慢慢减速,而且缩得像只乌龟一般。” 章义思索了一下,便说道:“那就试一试?” 裴彻点了点头,说道:“试一试!” 当晚,章十八就带领着汇聚在一起的四百骑向东而去,同时剩下的四十多斥候也开始玩命后撤了足足一百里。 北庭军左厢军都尉看着乞活军突然搞出来的大踏步撤退,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遂命令在外的两百余轻骑斥候停止了追击,也缓缓退了回来。 眼见北庭军不上当的章十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天亮后带着麾下的一百骑先行直奔北庭军斥候警戒圈的最边缘冲去,而后趁着夜色连续吃掉了北庭军在外斥候二十几骑后,便快速离去。 这一举动落在北庭军眼中,无疑是赤裸裸地挑衅。 于是离着云州城不过剩下二百里不到的北庭军在搞清章十八只有一百骑后,干脆就再次派出了一个团三百骑聚在一起,直奔章十八带着的一百骑所在方向冲去。 原地打转的章十八听闻北庭军终于再次派出了一个团来追击,便兴奋地开始后撤,同时派出塘马传令后方的三百骑开始沿着北庭军斥候遮蔽不到的缝隙中间穿插过去,截断北庭军这一个团骑兵的后路。 又是一个清晨,章十八此刻把身子贴在马背上,不断地提高马速,他们的身后不过数里,就是北庭军那一个团的骑兵。北庭军的校尉此刻正带领骑兵追赶着前方奔逃的章十八与他麾下的一百骑。 章十八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干脆一个回转,兜了个大大的圈子,开始试图从北庭军的右侧绕行开。 北庭军骑兵本就是追击的一方,转向自然要比章十八的一百骑方便的多,便很快调整了队形,又拉近了一些距离。 章十八看着死咬着不放的北庭军,嘿嘿一笑,然后往回又兜了半圈。 北庭军见章十八还要转向,便干脆分成两队,一队一百骑,另一队二百骑,开始从两侧包抄。 也就在这时,北庭军的骑兵校尉突然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动静。 东侧,有大批骑兵逼近。 经验丰富的北庭军立刻就反应了过来,然后迅速开始收拢队形。 章十八见状,笑着对身旁士卒说道:“吹号,随我切割他们阵形!” 北庭军最章十八追的太紧,方才有分成两路想要堵截,此时再想收拢,却发现自己追着的那一百乞活军骑兵不跑了,他们返过身来,一边吹号一边直奔自己两路骑兵即将聚拢的位置冲了过来。 无奈之下,北庭军只好再次改变策略,转为先吃掉章十八的一百骑。 章十八看着也不整队就冲着自己来的北庭军骑兵,双腿一夹马腹,催动胯下战马再度加速,同时手中的马槊也开始平举。 看着这一百骑丝毫不畏惧己方的夹击,反而摆出了冲锋阵形,北庭军也纷纷夹起马槊,准备对冲一波。 此时的乞活军另外三百骑也已经高速抵达战场,正好位于北庭军的侧肋,便快速逼近过去。 等到章十八的一百骑与北庭军三百骑快要撞在一起时,一阵箭雨便洒在了北庭军骑兵头上。 十步平射的破甲箭不要说铁甲,哪怕是内里套上锁子甲,也难以抵挡,因此乞活军三百骑的一轮箭雨就让北庭军落马数十人,随后他们在双方撞在一起的那一刹那,抽出横刀也扎进了北庭军的侧肋。 本来准备双面夹击的北庭军骤然变成了被夹击的一方。 侧后冲上来的乞活军给了北庭军骑兵致命的打击。 等到章十八与北庭军错马而过时,北庭军的校尉回头看去,发现自己的一半骑兵已经被截停在了原地,陷入了乱战之中。 而章十八在损失了几十人后也已经调转马头,但是却并未参与到对被截停北庭军骑兵的围杀之中,只是慢慢提着马速,开始再度逼近远处也同样开始提速的北庭军骑兵。 双方的第二次对撞人数差距已经没有那么大了,这次毫无花巧的骑兵对撞过后,章十八麾下的一百骑也不过剩下了十几骑,而北庭军骑兵也只剩了几十人。 乱战中马上收尾的三百乞活军骑兵此时也已经开始分出人手向着北庭军残余骑兵的侧后绕去,见无法逃走后,剩余的北庭军骑兵怒喝一声便向着章十八这里再次发动了冲击。 只可惜的是,这次的章十八没有再选择与他们对冲,而是在后退的同时命令已经抽出手来的其余乞活军骑兵对着残存的北庭军骑兵抛洒着一轮又一轮破甲箭,直到最后一个北庭军骑兵身中十数箭倒在了战场上,才彻底收手。 第92章 又是一年除夕日 北庭军退走了。 没有任何征兆的,在章十八全歼北庭军一个团后第二日,北庭军便突然转向缓缓退回了凉州。 担心北庭军去而复返的章义急令斥候紧紧跟随两日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州府中,章义看着斥候传回的战报,却并不开心。 “两百一十三名老卒!” 裴彻自然知道章义心疼麾下的老卒,于是便说道:“若非他们用命,恐怕死伤要更多了,值得!” 章义点了点头,然后长出一口气,放下战报,然后起身说道:“接下来就该好好规划一下了,如今不是寨子了,是整整一座城啊!且城中百废待兴,又正值寒冬,一应事务,我想想都头疼地紧。” 裴彻点了点头,说道:“若要城中稍稍安定,便要先做几件事。” 章义连忙问:“何事?” “一,用坊市中老人为坊正,清查城中人口; 二,请本地有威望的乡老恢复云州城下辖各乡秩序,清查乡下人口田亩; 三,以一部分伤残老卒把控府库,恢复街面; 四,派本地士卒去往云州各处发散云州城安定的消息,引百姓返城返乡; “这第二条,怕是行不通,上一次突袭坞堡我可是没有留手,兔死狐悲之下,恐怕是不能如愿。” 裴彻指了指章义笑着说道:“既然你已掌控云州城,那生杀予夺,便皆在你手。 他们若是好好配合还好,要是不愿意,或者糊弄了事,我想那刘家堡如何他们也该记得。到时平了坞堡,也就当做练兵了,顺便还能充实府库。” 章义这才发现裴彻是存了心要为难那些躲藏在坞堡中的豪强。 理清了基本思路后,章义便问道:“可这一座城不能只靠老卒和几个坊正,一应小吏该如何招募。” 裴彻指着州府外面说道:“云州城作为州府所在,如何会没有几个家道中落,想要复兴门楣的士子,便先用他们。” 章义把裴彻说的又仔细想了一下,然后问道:“百姓们如何?如今城中各坊市大多每日只在临近傍晚才升起一次炊烟,且城中这唯一一家粮店已经从前几日的斗米四百钱到今日挂上无粮可卖的牌子了。” 裴彻叹了口气说道:“这我自然知道,可是府库中也不过十几万石粮食。 等到统计完城中户数,趁着元日前平了周边坞堡,再稍稍赈济,熬过这三个月,开春了就能重新划分农田,到时百姓也就有盼头了。” 章义点了点头,然后走到院子里,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说道:“还要三个月。” 魏永昌元年十二月十日 叛军破魏都平阳城,杀皇帝杨端以下勋贵朝官三百余,扈国公尚书右仆射长孙端于家中服毒自杀,其子长孙贺不知所踪,汾水郡公尚书左仆射刘昭亦在家中上吊。 叛军入城后,师俊彦命副将赵尽忠与司阶侯方震率仅剩的原安北军老卒三千人携带大量粮草北上,引得公孙硕与孙行健不满。 两人遂趁夜率军攻击师俊彦所部,双方在平阳城中大战三日,师俊彦于乱军中被杀,赵尽忠与侯方震不知所踪。 之后叛军在城中大肆抢掠,三日未封刀,数十万人口的平阳城也变得如同鬼蜮一般。 十二月十七日,南陈军队至,与北魏叛军战于平阳城下,大破之,随后南陈中领军司马义言称平阳城怨念太重,下令将平阳城付之一炬。 随后南陈因后继不足,又因士卒不适应北方寒冬,便在夺取京州、青州后不再北进,开始重整占据各州,恢复秩序。 同时,并州刺史李恭自立,定州刺史陈运在募兵六万并分兵掌控通州、沧州、卫州后拥立河阳王杨志在定州城登基,年号奋武,追杨端为哀宗,谥号圣恭孝哀皇帝,随后陈云进开府仪同三司太尉上柱国定国公,节制各州兵马。 至此,江北大局已定,而各方都开始默默积蓄力量,同时年仅十八岁,占据云州城的章义也开始慢慢进入他们的视线之中。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雪,似乎是在为晚上的除夕添一番适宜的景致。 但云州城中却与往日一般,依旧只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升起了每日只有一次的炊烟, 街面上到是有好多店面开门营业,却没有多少行人。而大多数人也是步履匆匆,不愿过多停留。 只有刚刚返回的富户还能够进入这些酒楼与布匹店中采买一些元日用的吃食与新衣,却也不如往日大方。 而大多数百姓们依旧窝在家中,似乎不愿过多消耗自己的体力。 州府中,刚刚来到城中的裴沉烟看着围坐在桌前吃着一小碗粟米饭与一块白水煮熟的马肉的章义与裴彻,发现唯一不同于军中吃食的也不过是裴彻面前的一壶在碗中烫着的酒。 裴彻坐在两人中间,然后左右打量着默默吃饭的两人。 “我们是去年除夕见面的!?” “对,那时你还是一副小娘子打扮,突然出现在平虏城,把天行吓得半天没有缓过来。”章义咽下口中的粟米饭说道,却并不看裴沉烟,只是将目光放在面前那块煮老了的马肉上。 “过了一年,没想到除夕还是我们三人!” 章义停下了手中扒饭的筷子,裴彻也放下了刚刚端起的酒杯。 裴沉烟也没有再关注两人,反倒拿起面前早就备好的碗筷,一遍费力的从那块马肉上夹下一丝肉,一边笑着。 “一个从一个小小的火长再到中军执戟,最后身份一变成为英公之后,一城之主;一个从世家子弟到落魄边塞再到一方势力的谋主,也不过是用了一年而已。” 章义放下碗筷,然后盯着裴沉烟说道:“可这一年的经历,比许多人的十年都来得深刻。这一城之主也并非那么容易。” 裴沉烟并没有接话,她似乎跟那块马肉较上了劲,只想从那块马肉上夹下一丝细细的肉,而不想要已经被筷子分隔开的那块大的。 终于,裴沉烟终于从上面夹下了一丝粗糙的瘦肉,然后她说道:“本就是从无到有,如何事事称心。明知肚子小,吃不下大的,那就该吃下小的,若是已经吃下了那块大的,那便应该给它点时间慢慢消化。” 裴彻再度端起酒杯,将杯中温酒一饮而尽,然后呼出一口酒气说道:“广积粮,缓称王,徐徐图之。” 第93章 云州王氏 在除夕与元日两天突降的大雪在第三日戛然而止。 章义与裴彻针对豪强的谋划也慢慢地开始展开。 收到章义任命的十几名豪强几乎全部婉拒了这份看似诚意满满的任命。 只有一名叫王玄素的豪强乐呵呵地接下了这个任命,并且第二天就委派族中子弟快马将户口田亩数量写成公文如实报给了章义,随后过了几日后,竟然还有五百自备弓马兵甲的十八九岁少年以及整整二十万石粮草与十万贯铜钱来到云州城投军。 章义看着这些跟自己一般大的少年,发现他们脸上无一例外的都带着些倨傲。 为首一人上前一步,抱拳说道:“卑下王承道,奉家中阿耶之命,带族中五百子弟前来投军。” 章义打量着眼前身高接近八尺,如同铁塔一般的王承道。 只见他头戴抹额,穿着一身没有披膊的骑兵短身扎甲,横刀强弓胡禄一应不缺,马上挂着的也不是马槊,而是长柄狼牙棒,俨然一副悍将的模样,不由地点了点头。 但是同样年纪的章义也不由在心中开始将自己与王承道比对起来。 反倒是裴彻,看着王承道身后的五百少年,好奇地“咦”了一声,然后问道:“听闻云州王家早年间便弃了关内家业,迁往了关外,怎的又会突然回来?” 王承道看到裴彻能准确分辨出自己的身份,也不遮掩,便说道:“阿耶自继任家主之前,家祖深感家族树大必然招风,已然是分家了,现如今的王家不是云州王家,只是一区区坞堡中苟存于乱世之中的小小豪强罢了。” 章义听到王承道这么说,自然也知道他是世家门阀,便走上前一步,问道:“你阿耶为何让你族中子弟投军?” 王承道虽然眼中有些不屑,但依然不失礼数的抱拳说道:“王家向来以武传家,族中子弟自然应当马上取功名。” 章义更加好奇了,便又问道:“既然以武传家,为何魏高祖皇帝起兵时,没有听过你们王家的名号?” 裴彻听到章义这么问,便突然笑了起来,他拍了拍章义说道:“这就是你所不知的了,这云州王家惯出悍将,但却是与前朝关系太深,因此不得高祖皇帝重用。” 章义这才反应过来,他又问道:“那为何偏偏现在就要投了我呢?” 王承道说道:“阿耶说主公年纪与我等一般无二,远非那些垂垂老矣的枯树所比,又因主公距离王家坞堡太近,因而便只好依附主公。” 裴彻却笑着说道:“一口一个主公叫着,却说着这般囫囵话,看来,我们应该去拜访一下了!” 章义点了点头,然后便不再理会王承道,只是对着一旁的程亦说道:“就劳烦程叔叔了!” 程亦嘿嘿笑了笑,对着章义抱拳行礼后,便转过身,看着这些少年说道:“我叫程亦,是你们的都尉,我先说好,乞活军不要特立独行之人。 既然要进入军中,不管你们之间原先如何要好,都要打散进入军中,若是不愿,现在便可以走了。” 不料王承道却突然说道:“自然可以,只是,卑下见主公这般年轻,想与主公比试一番,不知程都尉能否请示主公。” 转身没有走出几步的章义自然听清了王承道对程亦说得话,也知道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于是也有比试之心的章义不等程亦呵斥便回过头说道:“可以!要比什么?” 王承道说道:“马战长兵,步战短兵,骑射步射!” 章义盘算了一下,便说道:“都随你!先从什么开始?” “骑射步射!” “好!” 很快,校场上便响起了聚兵的号角声,随后一众士卒便在一侧集结完毕,与一旁的王家少年们并排坐在一起,开始观看这次比试。 章义看了看王承道手中明显优于自己的弓,问道:“多少步?” “骑射四十,步射一百六十!如何?” 听到这个距离的章义顿时有些发懵,在军中时间不算短的章义自然知道这个距离极少人才能达到,便问道:“你骑弓步弓能开多少?箭几钱重?” 王承道见章义发问,便略有些骄傲地说道:“骑弓开得一石,步弓开得两石,骑弓用箭八钱重,步弓用箭十二钱重!” 章义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你便先开始!” 王承道也不谦让,便翻身上马,不断加快马速,直到战马在校场上转了一圈后,第二圈才开始准备射箭。 只见王承道取出骑弓,又取出一支长箭,然后便在高速奔跑的马上突然挺起身子,下身随着马背上下翻动,上身却巍然不动,仿佛是两个并不相连的部分一般。 王承道在维持这个姿势一小会后,才射出箭矢,长箭几乎没有什么弧线,笔直地扎在了箭靶的正中心。随后王承道似乎有些不满足,又连射两箭,均射在同一个位置,方才作罢。 这一动作引得后方士卒一阵惊呼,而那五百王家子弟则是高声喝彩。 然后王承道停下战马后,便轮到章义骑射,却见章义在马上弓下身子,随着战马上下起伏着,也不着急射箭,在战马刚刚提至最快时,突然抽出长箭,然后弓拉满月,方才松开弓弦,却见到羽箭稍稍偏移,只是射中了箭靶的边缘。 看到自家主公出丑,一众士卒自然也不敢唱衰,便没人言语,那王家子弟自然也知道不能嬉笑,便也不再出声。 章义也不复射,便骑着战马兜回原地,跳下马便看着王承道开始使用步弓射箭。 王承道举起步弓,然后用余光看了一眼章义,嘴角突然一挑,只见他取了三支箭在手,用极短的时间便把三支羽箭抛射了出去。 王承道的手速之快,让一旁的章义甚至只看到了一点残影,便发现三支羽箭已经全部被他射了出去。 羽箭在划出一条经过精心计算的弧线后,不过几息内就纷纷正中箭靶,并且有一支箭甚至挤掉了前一支箭的位置。 这一手连珠箭让后方的许多乞活军士卒都忍不住拍手叫好,王家子弟自然也就叫得更加欢畅了一些。 章义看着王承道的射术确实过人,却又不愿主动承认,便让人取来了一张一石五斗的步弓,然后换上了一支稍稍轻了一些的羽箭,随后也以极快地速度抛射了出去。 羽箭同样落在了箭靶之上,但是稍有不同的是,这三支箭几乎分布在了整张箭靶之上,中间间隔巨大。 章义放下手中长弓,然后对旁边愈发骄傲的王承道说道:“射术惊人,这一场你赢了!” 第94章 悍将王承道 第二场比试则是马战,而马上其实双方都没有太多的闪转腾挪的地方,因此也就格外险了一些。 马战比试自然是用不得槊这种冲阵使用的长兵的,所以章义与王承道各举起一根长约八尺的长棍,棍上包裹着厚厚地布头,充当在马上常用的狼牙棒。 然后便在程亦的呼喊声中开始马战长兵的较量。 两人都是小心翼翼,都谨慎地慢慢提起马速,也并未主动靠在一起。 只见人骑着的战马四蹄迈动地频率越来越快,步伐越来越大,不过一小会,两人便已经开始在校场上兜起了圈子,并且在一圈一圈的奔跑中开始逐渐靠拢在一起。 逐渐的,两人的战马终于也即将靠在一起,见到进入范围的章义抢先抓住机会向王承道刺出一棍。 王承道见章义的棍子来得又急又快,手中长棍横在胸前,向上一推,竟然刚刚好挡住了章义的长棍。 一击不成,章义也不气馁,错马而过时借着棍子被上挑的力又反身刺向王承道背后。 不料王承道此时已然伏在马背上,也不向后看,只是用右手握住长棍末端,向后横扫。 章义连忙收棍,拨开王承道的横扫。此时二人战马已然错开,显然谁都没有占到便宜。 两人马速不停,继续兜里半圈,便齐齐拨马开始正面对冲。 此时战马速度极快,两人也没了方才兜兜转转时不断试探的时间,便齐齐单臂夹住长棍,只等战马再度交错时刺出决定胜负的一棍。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章义见王承道在自己右侧,却耍了个小心思,悄悄将右边踩着马镫的脚抽了出来,在将将可以出棍的时候突然向左一个镫里藏身,同时右手长棍向右侧刺去。 正想着正面争胜的王承道看到章义突然侧身躲去一边,便强行变动刚刚蓄力刺出的长棍走向,却突然感觉肚子被硬物重重地击打了一下,而自己的长棍已然刺空。 见到自家主公获胜,观战的士卒们顿时叫起好来,反倒是一旁的王家子弟面色有些难看,似乎有异议。 胜负已分,两人便都勒住战马,王承道揉了揉有些疼的肚子,然后在马上对着章义抱了抱拳生硬地说道:“主公马上长兵果然是刁钻,卑下佩服。” 章义听着王承道这么说,心知这是是对他突然耍的小心思有些不满,便笑着说道:“若是一丈八的马槊,我自然与你对冲,可既然短了些,便该弄险,再者说了,战阵之上你只要能杀了敌人便好,刁钻些没什么不好!” 随后两人便下马取过团牌横刀,稍稍歇息便开始进行最后一场步战短兵的较量。 比试开始,两人团牌木横刀在手,脚下步伐却并不着急,只是慢慢地向前靠近,同时不断地看着对方的步伐,判断下一步的动作。 两人在逼近到木横刀即将接近的距离时,都开始互相试探起来,他们不断改变慢慢挪动的身形,突然向前,而后猛地刹住又退回来。 反复试探了几次后,吃了一次亏的王承道此刻似乎不愿继续试探,便抢先发起了攻击。 王承道把团牌举于胸前,持木横刀的手藏在团牌之后,然后猛地一个箭步就贴近到了与章义半步内,同时手中横刀从团牌一侧平直的伸了出来,直刺向章义团牌没有完全遮挡住的头部。 章义也不着急,用团牌格开王承道攻击的同时,手中木横刀也飞快地刺向王承道的腰部以下。 王承道见攻击被格挡,又有章义的反击到来,便用团牌荡开章义直取下三路的攻击,然后向右跳步,手中木横刀转回腰间,就要从章义举牌的左臂肋下划过去。 章义也不慌张,向左跳开一步,然后就挥刀发挥长度优势大开大合地向王承道头上劈去。 王承道没有划到章义,又来不及举起团牌,便顺势一个前滚,然后还未停稳木横刀便又刺了过去。 章义也发现王承道这一刺角度来得刁钻一些,便把持刀的手腕一转,来磕碰王承道刺过来的刀。又顺势放平刀身,从王承道的团牌上划了过去,同时身子也随着向前的木横刀来到了王承道侧后。 来到王承道背身的章义身形不停,横刀向后猛地刺去。却再度被扭过腰身来的王承道用团牌生生挡住了。 随后王承道将团牌向外一顶,手中横刀避开章义的刀直接挑向章义持刀手的手腕。 却不想章义被震开以后收手极快,同时快速向前跑动几步,猛地回身用身形遮蔽了自己持刀手的动作,转挥斩为上挑,也去挑王承道的持刀手。 王承道此时似乎也厌烦了这种省力的打法,迅速收手后,同时突然风格一变,放弃了用团牌防御的做法,直接用团牌去击打章义的团牌,连续的击打竟然让猝不及防的章义连续倒退数次。 看着方才诡谲多变的交锋画风一转变成了蛮力的对抗,下方的观战士卒与王氏子弟也不禁开始叫好起来,毕竟战场上除了重甲步卒,可不太能见到这种状若疯虎的凶悍打法。 王承道的力道很大,紧紧贴上来以后用手中团牌连续击打死命举着团牌的章义,同时手中横刀也没闲着,抽冷子就要从侧面挥斩,让本就步伐紊乱的章义有些吃不消。 看到章义已经乱了步伐,王承道再次劈出一刀,正正劈砍在章义的团牌之上,让本就苦苦支撑的章义身子一顿,竟然单膝跪在了地上。 随后王承道也不给章义机会,接连劈砍数刀后直接将团牌高高举起砸了下来。 章义忙于防御,自然也无法举刀,再被连续攻击几乎不能支持时,干脆也发了狠,放弃了团牌,同时身子缩起来向右一滚,堪堪避开了王承道最后砸下来的团牌。 而那面被章义放弃的团牌竟然被生生砸成了两段。 章义来不及把气喘匀,刚刚举起刀,准备伏低身子从王承道下三路入手,脖颈却猛然穿了一阵寒意,王承道手中的木横刀已然架在了章义的脖子上。 王承道收回刀,然后手持刀牌行了个礼说道:“主公恕罪,卑下唐突了!” 第95章 官职 此时校场上鸦雀无声,所有士卒都把心稍稍悬了起来,连方才叫好的王家子弟也不再出声。 自家主公平常虽然没什么架子,可是当着几千士卒的面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最后还被那王承道把刀架在了脖子上,任谁都该有些脾气的。 更何况自家这个主公也不过十八岁而已。 章义把手中木横刀插在地上,虽然心中对输给同龄人有些不服气,但仍然笑着说道:“何罪之有,我得了一员悍将,如何会因为一场比试就怪罪你呢?我巴不得军中士卒都像你这么凶悍呢!” 随后,章义抓起王承道的手高高举起,大声喊道:“王承道胜!” 下方本来还有些忐忑的士卒见到自家主公没有怪罪王承道的意思,反而亲口说出王承道胜于自己,便也没了刚才的拘谨,纷纷高声喝彩起来。 军中最重勇武之人,这种猛士自然值得他们喝彩。 比试结束后,各部士卒纷纷带开,进行冬日缩短为两个时辰的阵形训练,方才还挤满了人的空地上便只剩下了章义、裴彻与王承道以及他麾下的五百族中子弟。 王承道此时却没了之前的倨傲,更加恭敬了一些,他再次抱拳说道:“卑下害主公丢了好大的人,请主公责罚!” 章义笑着摆摆手说道:“不必如此,我既然当众说了不会怪罪你,自然就没有事后再找你麻烦的道理,再者说了,我心中虽有些不服气,但是等我日后多加练习,再找回来便是了。” 王承道还要再说,一旁的裴彻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 “主公既然说了,就不要再老是一遍一遍地问,难道你觉得主公是那种心胸狭隘之辈?” “自然不是!” 章义收起笑容,正色道:“好了,不要再说这个了,你虽然武力过人,可军中讲究地更多是战阵配合,看旗闻鼓号声而动。 因此,我不会把你提拔上来的,你可以先从一名火长干起,至于你带来的族中子弟,方才程都尉也说过了,便打散进入军中,你可有异议?” 王承道抱拳说道:“单凭主公安排!” “好,那就去!” 裴彻看着王承道带着那五百少年牵着马走向营寨后,便回过头来说道:“这次他们带来的二十万石粮草算是雪中送炭啊,我觉得可以先以工代赈,救济一小部分,主公觉得如何?” 章义看着裴彻突然在称呼中的变化,好奇地问道:“天行你怎的不似之前那般直呼我的名字了。” 裴彻笑了笑说道:“早些喊一喊,免得日后喊不出来,岂不是起了个不好的表率。” 章义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裴彻,突然说道:“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裴彻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南陈来了信使,给你授了个云并都督的实职,主管云州并州一应军政事务。” “呵呵,云州三郡十二县都还未曾拿到手,他们便给我封官了,还要把并州也分给我?” “主公占据一州州城,又逼退了北庭军,他们不如早早封赏,让你倒向他们。等到你拿下其余郡县,他们立刻便是一州在手,若是你能为了官职中的并州去进攻并州,他们更是乐得所见,而他们也不过是封个官职而已,如此划算的买卖为何不做。 再者说了,如此封赏你,那郭守义与并州刺史李恭想必也各有官职封赏,只怕是存了让我们在后面打生打死,他南陈好腾出手来先专心对付大魏。” 章义看着裴彻递过来的封赏信与一个南陈的都督官印,笑了笑说道:“退回去,我可受不起这等官职。” 裴彻听到章义这么说便把官印与封赏信收了起来,却又掏出来一份诏书与另一个大魏官印说道:“咱们这个新陛下也给你送来了一个进你为云麾将军下护军的诏书,不过是虚职,却是没有南陈那般实在。” 章义笑着说道:“我还从未曾想过,十八岁就能被各方注意呢!也退回去。” 裴彻点了点头,又把这一份诏书与官印收了起来,然后却说道:“那便是明着答应大魏,也不拒绝南陈了。” 章义看着裴彻,急忙说道:“你莫不是糊涂了?我说的是都退回去!” 裴彻抬起头,看着章义笑道:“虚职可受,这是告诉李恭与郭守义我们不与他们争抢,也是为了告之与我们接壤的大魏,我们没有想要与大魏为敌的想法。 实职不拒是为了告诉南陈我们不愿攻伐其余州府和与我们接壤的大魏定州,只想保全一州平安。 至于并州与秦州凉州,这是后话,眼下我们还没能力染指。” 章义听完裴彻这番话想也没想就问道:“首鼠两端可没什么好下场!” 裴彻却苦笑着说道:“难道依附一方或是全都拒绝就是好选择吗?更何况现在除了郭守义与李恭,最大的那两家现在还顾不上我们。 我们只要尽快把整个云州纳入管辖,然后趁着几方喘息休整的时间尽快存粮练兵,整治民生,未尝不能在这几个鸡蛋上跳舞。” 章义叹了一口气,说道:“此后可就是如履薄冰了!” 裴彻说道:“本就是火中取栗,自然就该更加谨慎,还请主公以后莫要妄下断语,需多多斟酌。” 章义点了点头,然后便错开了这个话题,说道:“那针对剩下那些豪强的动作也可以加快一些了,这几日就趁着刚刚结束元日开始拔除周边坞堡!” 裴彻说道:“是要尽快从他们手中拿回那些田亩与存粮了,否则恐怕我们府库中的三十多万石存粮没办法有效赈济城中百姓!” 章义问道:“可否统计城中百姓数量了?” 裴彻又从自己的蹀躞带上挂着的一个大号的袋子中掏出一个已经装订好的册子说道:“城中共有三万户十一万百姓,另外这几日陆陆续续返回城中的百姓还有近万人,我便算作了十二万人,这中间,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丁仅有两万人。四十岁以上还有一万人,余者皆为老弱妇孺。” 章义结果册子简单翻看了一下,然后又把册子递回到裴彻手中。 “如何保证城中百姓度过这个冬天。” “以工代赈!” 第96章 以工代赈 “你刚刚说的以工代赈是要怎么做,现下正值隆冬,有什么活计能让他们做呢?” 章义非常好奇,在这个所有人都恨不得抱在一起取暖的数九寒冬,有什么工作需要他们 裴彻笑了笑,然后像是变戏法般又掏出另一本册子说道:“这是我记录的当下我们急需补足的物资与需要修缮的甲胄兵器,以及城中目前还未恢复的几项事务,都需要人手。 你且听我与你细细道来。 这第一便是武侯铺,云州冬日干燥,城中容易走水,而武侯铺又只剩了一个空架子,可以在六个坊市分别募集部分年纪稍长者充实武侯铺的定额,每月给粮两石。; 另有与北庭军交战缴获堪用的骑兵扎甲二百领,残破扎甲数十领,都需要修理和补全残缺部件,可以招募城中铁匠修补,也正好设立军器监,打造兵器甲胄,每月给粮四石。 再者城外马场现下已然无马,可以招募城中擅于牧马的百姓,外出捕获马匹,充实马场,以便来年训练战马,剩余的马匹也可以用来充作驽马,用于开春时发放到农户家中加快开垦速度。这些专司牧马者设牧马监,每月给粮四石。 军中缺少弓弩弓弦与箭矢,便收缴毛皮,角筋,再组织百姓制箭,每月上交者一定数量且合乎规制者给粮一石,召集城中妇人,用剿灭坞堡得来的桑麻织成号衣,统一军中士卒穿着,每人每月亦给粮一石。 再组织城中这两万青壮,编练成伍,闲时为民,战时为辅兵,若有出众者也可为正卒。 这样想来城中也就没多少百姓家中没有粮食了。” 章义听着裴彻把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拆分地极为细致然后讲出来后,又问道:“为何不发月钱。” 裴彻笑着摇摇头说道:“此时物价极贵,如米粮又不能时时都有,就算发了月钱,这一贯两贯也不见得比粮食来的实在,便只在军中发放。” 章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稍稍听懂了,随后就说道:“你招募的那些小吏帮闲如何了?” 裴彻正忙着将那几本册子塞回自己的袋子中,听到章义一问,口中“嗯!”了一声,然后抬起头说道:“差点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已经招募那些士子书生数十人,考校过后都已经被我分配到各个廨署去了,你要想去看一看,咱们这就走!” 说罢裴彻就拽起章义的手就要走,章义却反握住裴彻的手说道:“你不是刚刚还跟那王承道说要去王氏坞堡拜访他阿耶王玄素吗?” 裴彻又使劲拉了章义一把,迫使他迈开步子以后,边在前面走边说道:“我说要去拜访,就一定今日就去拜访吗?且晾他几日,等周边那十几个坞堡都拔除了再去!到时你也要与我同去!” 章义点了点头,然后便跟着裴彻往校场外走去。 两人出了校场,行走在已经有许多店家开门的街道上,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与只顾着扫除自家门前积雪的店家百姓,一路无话,却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 直到进了州府别院,看到院中抱着各种册子来来往往的小吏与正在打扫院子的帮闲,两人才又开始聊了起来。 “看着一个个神色匆匆的,可是人手不足?” “并非如此,若是再多就冗余了,只是因为一切几乎要从头再来,又因为州府案牍库中名册卷宗多有遗失,又损毁了许多,重新整理,编写成册这些活计多了些,才致使如此。” “那岂不是会拖慢进度?” “进度是慢了些,可是等这些人整理完这州府中的卷宗名册,再重新编写遗失部分后,所学所见定然要比他们刚来时好上许多,也能给他们打下一些基础。” “打下什么基础?” “自然是外放的基础,你不会认为我只是将这些人当做小吏使用。这些从基层慢慢成长起来的小吏,将会在我们完全掌控云州后迅速外放到各个郡县,然后慢慢提升起来。最后成为我们治理云州政务的最大臂助。” “如何保证他们的忠诚?” “他们被我们简拔于微末,起码现在是感恩在心的,至于以后,谁又说的准呢?人心难测啊!” “那为何还要继续用下去?” 裴彻瞟了章义一眼说道:“主公觉得自己有的选?” 章义闻言怔住了,随后又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没得选。” 章义与裴彻又站在一旁看了一会,随后章义便拍了拍裴彻的肩膀说道:“走,不要去打扰他们了,我们还是回去研究研究拔除坞堡与收回云州各郡县的事情。” 裴彻点了点头,便跟在已经走出别院的章义身后一同去了州府正堂。 三日后的清晨,大雪再度下了起来, 凛冽的寒风卷动着轻飘飘的雪花在空中打着旋落到光秃秃地树上与地面上,将原本刚刚露出青石板的街道再度覆盖,许多人家门前扫净的路面也再次落上了厚厚地积雪。 在这几乎遮蔽了人视线的大雪中,没有人愿意盯着寒风与鹅毛大雪再走上街头。 但是此刻城中乞活军的校场内,所有八千士卒与临时征召的四千辅兵却已经全部集结了起来。 他们的肩膀上已经铺上了一层雪花,很多士卒身上的铁甲表面也已经泛起了薄薄地一层冰霜,显然,他们已经站在校场上有段时间了。 他们的面前,章义顶盔掼甲正与章十八与程亦说着话。 “你们二人每人带六个团的正卒和两千辅兵,轻装急进,争取在大雪停下之前按照我们之前制定的先后次序尽量多的攻下那些坞堡。 具体如何做,你们随机应变,不必报于我,但是我有一点要求,莫要折损过多士卒,尤其是军中老卒。” 章十八与程亦抱拳后同时说道:“诺!” 随后二人便分别来到早就分配好的士卒面前再度与各自麾下校尉言明军令后,就在想起的号角声中一前一后开始向着城外行进。 一个时辰后,站在校场上目送麾下士卒远去的章义才扶着腰上横刀离开校场返回州府。 第97章 拜访 97 拜访 云州这场冬日的大雪仅仅持续了两日,便小了起来。 原本如同鹅毛般在空中飞舞的雪花渐渐变成了一个个白色的小点,在空中随着云州原野上四面八方的寒风不规则地左右移动着,如同塞外胡人女子起舞时不断扭动地腰肢一般让人捉摸不定。 早已升起火炉的州府正堂院中,裴沉烟正捧着一个铜壶捂着自己因为玩雪冻得通红地双手。 而正堂内,章义则与裴彻正不断小口啜饮着杯中的热茶。 裴彻含着一口茶水在嘴中细细品味之后方才下咽。 “这些豪强喝这踏雪兰妃还真是有些暴殄天物啊,听说这茶足足从南方贩了数百斤,却都用来漱口了,只剩下了这一斤六七两。” 章义喝不懂这茶,却也放下茶杯说道:“也不过是杯茶水罢了,又有什么不同。” 裴彻依旧闭着眼,摇头晃脑的说道:“这明前的蒙顶甘露,只取芽头,杀青后由兰花反复窨制七次以上,冲泡后既有蒙顶甘露的清香,又有清幽缥缈的兰花香,香气清香馥郁,汤色明亮,滋味醇爽,是为王者香。” 章义想了想,便笑着说道:“你是在说这些豪强!” 裴彻缓缓睁开眼,一边把章义面前剩下的杯中热茶端过来一饮而尽,一边说道:“耗费巨大,从南方运来这些资费颇高的茶,却只是为了漱漱口。 坞堡外佃户饿死冻死者上百人却视若无物,该杀!这王者香,不是这些满脑子只有钱粮的蠢货该享用的。” 章义点了点头,然后拿过自己的茶杯倒了一杯热水后,说道:“那便把剩下的都给你好了,我是喝不来的。” 没想到裴彻听到章义这么说却端起章义的杯子把热水泼向地面,然后又给他注满一杯茶水后说道:“不!正该你喝,多喝一喝,你便知道其中滋味了,这王者香,可不是谁都能喝的,我方才喝下那两杯,已经是满足了。” 章义无奈的笑了笑,然后端起茶杯,也不管杯中茶水依旧滚烫,便一饮而尽,随后说道:“再有五日,云州城周边的十二座坞堡就该拔除完了,十日内,这些坞堡中的缴获就会运回城中,我看了塘马传回的战报,缴获令人咂舌,到时你又要忙一阵子了。” 裴彻给自己倒上一杯热水,然后看着依旧在院中发呆的裴沉烟说道:“不急了,有四娘在,这些钱粮何须我来,她来负责自然比我要精细地多。 至于我们,就要准备准备,去拜访一下这个王氏家主了!” 十日后的清晨,大雪在章十八与程亦入城的时候突兀地停了下来,看着总计达到百万石的粮食,数十万贯铜钱与近千斤金银和几千匹绢布,章义胸中的忧愁也终于一扫而尽。 在裴沉烟开始将这些缴获入库时,章义与裴彻也带着常五等十二名部曲匆匆赶去了位于云州城西北方向,相隔近三百里的王氏坞堡。 两日后,一行十四人终于来到了戒备森严的王氏坞堡外。 看着坞堡上肃立的部曲与他们身上整齐划一的黑色箭衣与手中精良的长枪步槊,连安北军这种边军精锐出身的章义都忍不住赞叹几句。 “这以武传家的王家部曲确实是有些精锐的模样。” 裴彻也笑着说道:“百年世家,要是没有点积累,早就成了这天下间的一抔黄土了。” 章义又好奇地问道:“这就是世家?” “天下世家门阀皆如此,概莫能外。” 而王氏坞堡寨墙上的部曲家仆看到章义身后常五手中擎起的乞活军认旗后,也迅速分出一人下了寨墙赶去通报,不多时,坞堡的寨门就缓缓打开。 章义与裴彻看到寨门打开也就不再闲聊,催马向坞堡内走去。 进入坞堡后,章义四处打量着,发现这个占地不大的坞堡中俨然如同一个军营一般。 坞堡有一条主道横贯东西,行至一半,又有一条贯通南北的主道将整个坞堡分为了四部分。 坞堡内佃户与工匠各自占据了一部分,然后便是一个足够容纳数千人的校场,以及经过加固的厚实帐篷。 此时两人已经下马,裴彻指着道路右侧明显高于其他建筑的一排炉子悄悄说道:“这坞堡内的工匠不少啊!反倒是佃户居所只有区区百十间房屋。” 章义偏着头说道:“你有几分把握能让这王氏搬入城中?” 裴彻摇了摇头说道:“没把握,但是总要试一试,若是不行,那便只能求助王家多多给予帮助,等待日后再做打算了!” “那等下见到那王玄素我就不说话了,看你的了!” “你可知甩手掌柜最是招人恨的?” “我才疏学浅,倒是你,世家大族之间应是能说得上话的!” “莫要忘了,你才是主公!” 章义没有再跟裴彻说下去,因为他们已经来到坞堡内部王氏的高墙大院门前。 王氏院门前,一名身高七尺有余,身着宽大袖袍的中年男人正双手下垂交叉于前,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那人没有带幞头,而是挽了个发髻,然后用一根簪子固定住,古铜色脸上,笔挺的鼻梁与修长浓密的眉毛格外出彩,眉毛之下一双深邃的眼睛似乎可以看透人心一般。 章义细细打量了一番,便认定这人就是王氏家主王玄素。 章义与裴彻对视了一眼,便把马交给部曲,笑着朝王玄素走了过去。见到两人走来,王玄素也迎了上来。 “王公。” “章将军,裴郎君。” 双方同时拱手行礼,随后裴彻说道:“王公久居边地,年近五旬仍神采奕奕,我等小辈不如王公多矣。” 王玄素笑了笑说道:“两位少年才俊,弱冠之年便一个掌控一州,一个谋划四方,我又算得了什么?” 说罢,王玄素伸出左手摆出个请的姿势,三人便笑呵呵地走进了王氏大院的正堂。 走进正堂后,两侧摆放的却尽是横江南北山川湖泊的沙盘,又有一张巨大的舆图挂于正中央的墙上,仿佛军中主将的节堂一般。 三人分别入座后,中央地面上早有人生起了火炉,沏好了热茶。 第98章 炉边长谈 王氏正堂中安静无比,只有火盆中正不断发出“噼啪”的声音,木炭燃烧后的焦糊气味正慢慢地飘进房间中三人的鼻腔中。 此刻王玄素与章义、裴彻三人正喝着杯中的热茶,并无一人先开口说话,似乎都在思考应该从何处讲起。 等到热茶再次被一旁的王氏家仆注满滚烫的热水后,王玄素捋了捋胡子,突然笑着对裴彻说道:“裴郎君,令尊近来可安好?” 裴彻拱了拱手说道:“多谢王公挂念,只是我已离家一年之久,家中阿耶如何,实在是不知。” 王玄素呵呵笑道:“你裴氏此次可是做下了好大一番事,眼看就要鼎盛起来,你如何要离家出走呢?” 裴彻皱了皱眉头,随后又恢复了笑容。 “不怕王公笑话,实在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王玄素“哦”了一声,然后便不再问,又说道:“裴郎君这等俊才不愿为家中所用,是你裴氏的损失啊!” 裴彻笑了笑说道:“我大兄二兄皆为大才,家中缺我一个也不会如何,倒是王公,为何王氏又从塞外入关了呢?莫不是也想乘风而起?” 王玄素眼神一变,随即又缓和了下去,说道:“裴郎君也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啊。” 裴彻拱了拱手说道:“此番前来,便是想开门见山,有些话,不妨放到明面上来讲一讲。” 王玄素却自嘲着说道:“王氏早已四分五裂,不再是原来那个王氏了,你看老夫这小小的坞堡,如何还敢与裴氏这等大族并称世家?” 裴彻却毫不留情,反而一脸严肃地说道:“若是王公只是与我家主公讲,他可能就信了,可是王公此番当着一个曾经的世家子弟说这番话,可是有些掩耳盗铃之嫌了。 王氏确实四分五裂,可谁都知道你们是藕断丝连,难道王公以为你王氏将族中丁口资财分出去然后出走塞外就没人记得当年威名赫赫的云州王氏了? 王公可莫要欺我等年少!” 王玄素突然放声大笑,然后指着裴彻说道:“到底是青州裴氏的子弟啊,如此年纪就有这些见识,强于大魏朝堂上那些大祸临头仍是只知争权夺利的勋贵数倍。” 裴彻却依旧是一副严肃的面容:“如今江北大乱,王公为王氏家主,此番回来,定然不是像令郎说的寻棵新树和相距不远这种糊弄三岁孩童的话。 想来是云州王氏与其余几家不合!” 王玄素突然起身,说道:“老夫突然觉得寒冷刺骨,不如我们三人围坐在炉边细细地聊?” 说罢也不管还坐在原地的章义与裴彻,命家仆搬来三个木凳置于火炉旁,又在火炉上支起一个架子,温上一壶酒,便自顾自地坐了过去。 见到王玄素坐了过去,章义和裴彻便也起身走过去,三人便围坐在火炉前,一边看着炉中火苗不断舔舐着架子上的铜制温酒器具,一边继续聊了起来。 “裴郎君说得对也不对。你离开裴氏一年,想来也不知道你裴氏私下已经把整个江北所有世家都联系了一遍!” 裴彻抬头看了一眼仍旧盯着火苗看的王玄素,然后平静地说道:“不甚清楚。” 王玄素把手放在火炉上烤了烤,然后目不转睛地继续说道:“那想来你们裴氏去岁主导的策动塞外草原六部叛乱,你也不知晓了?” 听到这话的章义猛然看向裴彻,却发现裴彻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个我是知晓的,因为我最初出塞便是受阿耶之命与二兄去往塞外联系草原六部。只是我不愿为之,在塞外就寻了个机会独自逃走了。” 裴彻说完后,刚要发作的章义才又缓和下来,只是看向裴彻的眼中却多了几分复杂。 王玄素转动眼珠,将二人方才动作都看在眼中,却也不说什么,只是说道:“你可知道你与你二兄出塞时,你大兄在何处?” 裴彻想了想便说道:“自然是留在家中帮助阿耶处理族中事务。” 王玄素嘿嘿一笑,然后试了试酒壶,发现酒壶已经温热,便取出给两人斟上一杯温酒,然后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缓缓说道:“你大兄去见了钦察汗国左叶护执失毕力。” 裴彻听到这话,终于神色大变,他端着酒杯的手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北庭军已然入关,岂不是?” 王玄素按住裴彻那只颤抖的手说道:“此时南陈席卷北方之势几乎形成,北地世家也多半会依附南陈,再者钦察汗国也久久未曾动弹,想来暂时不会扣边。” 裴彻沉默了良久,然后猛地喝下一口酒,呼出一口酒气后才对王玄素拱了拱手说道:“这一年来我等消息闭塞,多谢王公告之。” 王玄素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至于我王氏为何又进关,我便从头与你讲起! 当初长孙端联合一众勋贵上疏文皇帝要打压世家之时,家祖便主动拆分了整个王氏,主动退了一步。 却不想剩下的几家再被朝廷的雷霆手段压得抬不起头时,觉得我王氏是世家叛徒,甚至司马氏扬言若有一日得以编纂世家大姓之书时,必不录王氏于其中。 这对我等大族来说是大事,当初族中听说司马氏这般做派,都已经生出了派部曲入关灭他满门的想法,却被老祖压了下来。 去岁老祖西去,又听说他们策动太子谋反,又联络南陈时,我们也只当这就是他们的全力反击了,谁曾想他们竟然干得出引北边的狼崽子进关这等为天下人所不齿之事。 我王氏以武传家,若是关内南北之争,我等自然择明主而侍,可是胡虏犯边,我等也当擦亮马槊横刀,抵御胡虏,于是便偷偷入关,回了云州,想着若是胡虏扣边,便尽一份绵薄之力。 入关后才发现草原六部已然被安北军踏平,钦察汗国也没了动静,关内太子谋反也已经平复,便想着蛰伏下来,想着看看此后局势。 谁知这安北都护师俊彦带着大魏大半精锐起兵叛乱,南陈又趁机渡江北上,各地也纷纷自立,这天下已然大乱。 又恰巧遇上了章将军安定云州城,通过多方打听得知了章将军是英国公章进之后,观察了些时日后,发现章将军不像那些弃城而走的云州官吏,便想着先让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去投效,试探一番。 章义看着王玄素问道:“如今王公觉得如何?” 第99章 自荐 王玄素看着章义,沉吟了一会说道:“时日太短,不好妄下定论!” “王公不妨说来听听。” “太年轻了!年轻到足够熬死两代人!” 章义听着王玄素的话,愣了一下,一旁的裴彻倒是反应了过来。 “年轻不好吗?正是锐意进取地年纪。” 王玄素皱着眉头说道:“年轻固然是你们的优势,可你们治民不如经年老吏,治军不如百战宿将,又独占云州这处关内最大的牧马之地,用如履薄冰来形容你们的现状都不为过。 稍有不慎,便有倾覆的风险,我王氏不敢把注全都压在你们身上。” 裴彻却放下杯子说道:“王公说得对,我等确实太过年轻,可是王公既然以武传家,自然也想在这乱世中留下王氏浓墨重彩的一笔!” 王玄素看向裴彻,突然眼睛一亮,嘴角微微上挑。 “那是自然,武人谁不想在乱世中证明自己。” “王氏与前朝有些渊源,自然不会去投大魏;那南陈如今尽是与王氏有怨的北地世家,自然也会被多番打压,也是去不得了。 再说北庭都护郭守义,他占据的秦州凉州本就是苦寒之地,物资匮乏;加之他能抛下钦察汗国这个关外最大的敌人,放弃整个北庭之地全数进关,也与王氏根本不符。 那这样算下来,也只剩下了并州李恭与我云州,是也不是?” 王玄素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裴彻的说法。 裴彻又说道:“那并州确实出强军,可是此去路途遥远不说,万一表达了投效之意却被拒绝,岂不是白白耗费时间?这乱世,分秒必争,王公自然也是知道。 我云州虽然百废待兴,可是一来我们年轻,对这天下无比渴望;二来,云州乃王氏祖地;再者说,云州天下牧马之地,水草丰盛,地势平坦,既能养马,又能屯田,不正是王氏一展拳脚的地方吗?” 王玄素又点了点头,便又问道:“我王氏倾全族之力,有何回报?” 裴彻思索了一会,便咬牙说道:“王氏投军的五百子弟,日后为我乞活军中坚骨干!” 王玄素眼睛再度亮了几分,却摇了摇头,过了一小会,他突然转头问向章义。 “章将军,老夫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章义连忙拱了拱手说道:“王公尽管发问。” “章将军认为犬子如何?” “令郎与我年纪相同,却弓马娴熟,样样精通,好好打磨一番,定是一员悍将。” “比之将军军中众将校如何?” 章义苦笑着说道:“我乞活军草创,麾下将校皆是老卒提拔起来的,都尉军司马等不过三四人,令郎家学渊源,上几次战阵也就能比得上他们了。” 王玄素摇了摇头,似乎对章义这番话不满意。 “承道勇武有余而沉稳不足,为全军锋锐,斩将夺旗尚可,若是为一军都尉,则必被敌覆军杀将。” 章义听完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王玄素对自己儿子的评价这么低,不由得问道:“那依王公所见,如何能为一军都尉?” 王玄素笑着说道:“都尉乃六千人之主,忠诚宽厚、身先士卒,坚韧不拔、公平正直便可统掌六千人之军。若是再有些才智,便是不胜,也能立于不败。” 章义又问:“既然都尉需要如此,那执掌大魏各卫的一军主将又当如何?” “当明赏罚,知进退,亲士卒、晓天文地理,懂知人善任,胸中有沟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王公这般条件,又有何人可为一军主将?” 王玄素听到章义问出这话后,笑而不语,只是不断摸着自己茂密的胡须。 裴彻在一旁听了半晌后,此时也终于发现王玄素的意思,便突然说道:“王公这般年纪,还想着与小辈争上一争?” 王玄素笑了笑,突然站起身,从身后那张巨大的舆图旁边抽出一根竹竿,指着偌大的图说道:“我看这张舆图已经足足看了二十年,却苦于从前天下承平,如今乱世已至,再不一展胸中沟壑,恐怕就要枯坐在这院中厅堂之上老死了。 如今有机会可以执掌一军,为何不能争上一争?况且,裴郎君也说了,你们年轻。 既然年轻便需要些时日来成长,若是有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再为你们争取些时日,等你们这些少年郎成长起来,岂不美哉?” 章义这时才明白,王玄素所求的,是王氏在乞活军中的地位。而不是区区几个充任骨干的子弟。 裴彻也惊讶的发现,原来这个年近五十的王氏家主所求甚大,尤其是对于仅有八千士卒的乞活军来说。 章义欲言又止,裴彻也沉默不语。 看着两人的模样,王玄素自然知道他们的担忧,便淡淡地说道:“坞堡中有王氏部曲一千,另有四千王氏部曲正在塞外,甲胄兵器自备,还有各地存粮一百四十万石,钱百万,绢布五万!” 听王玄素平静地说出王氏恐怖的财力与部曲数量时,沉默地两人突然对视了一眼。 他们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毫不掩饰的贪婪。 这是一股不可轻视的力量,如果真的能够尽数依附,从眼下来看,他们将云州各郡县纳入辖下的时间将会进一步缩短,而且那数量庞大的钱粮将能立刻解决城中缺粮的困难。 若是从长远来看,这些钱粮部曲也将成为乞活军进一步扩军的基础,可以让他们更早开始谋划攻取其余各州的方略。 两人用眼神短暂交流了一下后,章义便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随后站起身对着王玄素深深地一拜,说道:“那便请王公任我乞活军中行军长史!” 王玄素立刻抛下竹竿,然后笑呵呵地拱手回礼后,便说道:“还请主公在堡中小住几日,等末将收拾停当,再一同返回云州城。” “这是自然!” 章义点头说道,同时长出一口气,正向说去休息,却突然听到肚子叫了起来,又抬头看了看外面已然有些昏暗的天空,便又说道:“那就请王长史先命人把饭菜端上来!” 第100章 云州军议 得到自己想要地位的王玄素仅仅用了十日,就把坞堡夷为了平地。 随后便率领坞堡内包括工匠佃户在内的共计六千余人携带着大量钱粮布匹与牲畜跟随章义裴彻踏上了回云州城的路。 看着远不止王玄素所说的钱粮与大量的牛羊牲畜以及冬日依旧膘肥体壮的战马,章义再次赞叹了一次世家的底蕴。 裴彻在旁边低声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刚进坞堡时,我与你说过的坞堡内工匠不少吗?” “自然是记得的,光那成排的高炉便让人难忘。” “昨日王长史交予我的名册中写着,工匠足有两千人!” 章义听到后大吃一惊。 “怎么会有这么多,这坞堡中加上王氏部曲也不过六千余人,三千佃户如何养得起?” 裴彻指了指已经开始适应行军长史身份,走在行军队列中断的王玄素说道:“这就是武人出身的王氏与其他世家不同的地方,他们耕种田地与军屯无异。 此外,你难道以为他们迁到塞外后,还需要生产吗?凡都护府掌控地域之外,都是他王氏部曲纵横劫掠的目标。只不过跟匪寇稍有不同的是,他们更加有组织,扫荡地也更加彻底。 加之他们拆分开得一些分支,如何养不起这些工匠与部曲?” 章义又回头看了看那些拖家带口赶路的工匠与佃户,说道:“如此说来,这些还不是王氏的全部?” 裴彻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不过这些工匠以及部曲,也定然是王氏的精华了,至于其他的,我相信只要我们一直在壮大,我们这位行军长史会慢慢掏出来的。” 章义也同意了裴彻的说法,然后又说道:“可是我现在还是有些不安。” “可是因为贸然将行军长史许诺出去?却又怕他没有本事?” 章义“嗯”了一声然后说道:“虽然他年近五旬,却大多是纸上谈兵,如何能让我信服?” 裴彻笑着说道:“反正要开始用这段时间收复云州诸郡县,就让我们这个行军长史走一遭,牛刀小试如何?” 章义又问道:“给多少兵?” “六个团正卒!再征发辅兵四千,凑足七千。” “就依你所说!” 一月末,章义在乞活军节堂召集诸将汇聚,进行军议。 身穿甲胄的章义跪坐在节堂中央的蒲团之上,两侧皆是同样跪坐着的几名核心将领,左手第一位便是刚刚来到云州城没有几天的王玄素,其后便是程亦、张大财,右手边第一位是裴彻,然后是章十八,最后是一身皮甲的裴沉烟。 这是王玄素第一次参与乞活军的军议,此刻他正襟危坐,面无表情,但是心中却有些惊诧,因为这是他见到的第一场有女子在场的军议。 章义此刻正挺直身子不断扫视着下首两侧的众将,丝毫不遮掩眼神中的锐利。 最后,章义的目光停留在了王玄素身上,然后说道:“想必各位大多还没有见过这位老将,那我便给各位介绍一下。 王玄素,王氏家主,我欲晋其为乞活军行军长史,诸位可有异议?” 章义再度看向其余众人,发现没有人提出意见,便把一枚临时篆刻的木质行军长史印章交予了已经起身向其余众人见礼的王玄素手中。 王玄素接过印章悬于腰间革带上后,便再度坐下,依旧是一言不发。 章义宣布完王玄素的任命后,便很快又看向裴沉烟说道:“四娘来说一下各府库状况与支取用度以及各项军资储备。” 此时的王玄素总算知道了为何这女子可以参加军议,顿时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他稍稍调整坐姿,同时竖起了耳朵认真听着。 “府库粮草几经填补,计有存粮三百一十万石,赈济城中百姓三月支取三十万石,又以工代赈支取十五万石,发放各司禄米十万石,现府库中存粮为二百五十五万石。 其中全军三年粮草存有三十万石,留作日后扩军与辅兵闲时训练所用粮草二十五万石,又新设常平仓存粮一百万石,另有一百万石用作义仓,以备灾荒使用。 此外府库中另有钱一百三十万贯,绢布二十万匹。其中各司俸钱支取钱五万贯。绢布一万匹;军中士卒军饷支取钱十万贯,绢布一万匹。 还有各式铁扎甲一千领,皮甲两千副,其中半数需要修补,弓两千张,弩三百张,弓弦六千条,破甲弩矢五千支,破甲箭一万支,其余箭计有六万支,若是等到春日,可以晾晒角筋,大批栽种箭木,弓弩弓弦箭矢还会再增加一倍以上。 军中还有战马六千七百匹,驽马三千余匹,马骡两千余匹。除此之外,城外马场这些日子已经捕捉马匹计有种马四匹,母马一百匹,同样等到开春,数目还会增加。” 裴沉烟没有拿出任何名册卷宗,仅仅靠着口述便清晰地将各项用度以及军资说了出来,让王玄素也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随后章义点了点头,然后又命亲兵将一座云州全境的沙盘搬进了节堂。 章义站起身,走到沙盘旁边,对着周围的众将说道:“我军已有正卒一万两千人,城中可征发辅兵两万,且方才裴四娘也说了,军中粮草已然充足,城中也已暂时摆脱粮荒。 所以,我欲趁春季未到,以行军长史王玄素为主将,全取云州各郡。” 众将本就知道收复其余郡县的决议,但是听到主将就是刚来的王玄素后,都有些惊讶。 程亦直了直身子说道:“不过是云州三郡,何必用王长史亲去,给末将六个团正卒,我在开春前全取三郡。” 章义摆了摆手,又看向一直未曾说话的王玄素。 王玄素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自己,便坐在远处抱了抱拳,然后说道:“既然主公点老夫为将,那不知主公拨给老夫多少兵马?” 章义一边抽出桌案上一块木质令牌,一边说道:“十个团正卒,辅兵四千,如何?” 王玄素听完,点了点头,便双手接过令牌,抱拳行礼后便扶刀大踏步地走出了节堂。 第101章 定襄郡 二月初,已经打散重新编队的新军、老卒、部曲们在训练中突然被抽调出了十个团,随后便是城中以辅兵名册奇数抽调了四千青壮。 等到七千正卒辅兵在城外新开辟的大营校场上集结完毕后,他们才得知自己将要跟随行军长史前去接收各郡县。 章义和裴彻站在最前方,与王玄素以及暂任副将的张大财祭祀天地后,便看着王玄素一声令下,士卒们在寒风中扛起门旗,向定襄郡进发。 章义看着还没有消失在视线中的门旗,问道:“后续的粮草都准备好了吗?” 裴彻掏出册子给章义过目。然后从口中呼出一口白气,说道:“这批粮草可是收郡县民心的第一步,万不能出现差池。” 章义接过册子看了一眼,就拿着册子喊来一名亲兵,说道:“告诉章十八,这批粮草足有二十万石,若是有了差池,提头来见!” 亲兵接过册子便匆匆离去。 章义扭头看向一旁的裴彻,又问道:“城中粮价几何了?” 裴彻摇了摇头,伸出两根手指说道:“降了两成不到,而且城中粮店突然集体开张。” 章义问道:“常平仓开始放粮了吗?” 裴彻说道:“除了最初赈济的一批外,前几日又以斗米三十钱的价格放了二十万石。每户限十石粮,但是刚刚放粮便已被抢购一空。” 章义皱着眉头问道:“这云州城中十几万百姓八成人家都买不起十石粮,怎么会这么快就能吃得下?” 裴彻叹了口气说道:“盯在那里的伤残老卒们抓了足足三百人!其中最少得人已经往复十数次,多者已经往返四十次有余。” “是谁指使?” 裴彻从自己腰间的袋子中掏出一块布帛说道:“姓赵,名千愁。云州有名的富商,家财百万,只是人在定州。城中除了原本开着的那一家刘记粮店之外,其余都是一家。” “粮食呢?” “大多已被运出城去了。” “为何不及时阻拦?” “这些人大多是城中闲汉,有人给他们钱,只是说购粮十石便给钱三百,等到最后通过暗中走访得知正主时,粮食已经大半被运出城去了。” 章义眼睛眯了起来,然后冷冷地说道:“一个家财百万的富商想必还吃不下这么多?” 裴彻点了点头,稍稍犹豫了一下,又从自己那个袋子中掏出一块小小地木牌递给了章义。 章义拿过木牌看了一眼,只见木牌朴素非常,只是正中间刻了一个大大的‘裴’字。 章义捏着那块刻有‘裴’字的木牌深深地看了裴彻一眼,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天行以为呢?” 裴彻说道:“已经去查封粮店了!一些老卒已经被抽调出来开始暗中排查城中裴氏的暗子和据点了。” 章义却说道:“从伤残老卒中挑一些腿脚利索,原本干过斥候的,让常五带着走一趟定州!” 裴彻一愣,然后说道:“定州城现在是大魏陪都,万一被追查到了,我们面临的就是大魏的诘难了,你不要忘了,你现在明面上还是大魏的云麾将军。” 章义却冷笑着说道:“这云麾将军我本就不想做。” 裴沉叹了口气说道:“那便要好好谋划一下,看看怎么才能悄悄杀了赵千愁。” “我何时说要杀他一人?” 裴彻正在低头思索,听到这话突然抬起头看向章义说道:“你要如何?” 章义说道:“我要灭他满门!” 随后章义忽然对呆住的裴彻说道:“天行你智谋过人,自然有方法应对的!” 裴彻指了指章义说道:“你你你还真是个快意恩仇的少年郎啊!” 章义却也不管裴彻,自顾自地上马向着城中扬长而去。 连续行军数日的王玄素所部在绕开所有定襄郡下属各县后,终于抵达了定襄郡郡城。 看着城头上如临大敌的守备府士卒,王玄素并没有下令攻城,而是命令军中善射的士卒用强弩将一根绑着布帛的弩矢射上了定襄郡并不高大的城头。 随后,立在马上的王玄素就静静地等待着定襄郡给自己一个回复。 很快,定襄郡郡守府中披甲端坐于府堂中的郡守邵士集就拿到了那块布帛。 “去看看!” 当脸颊都因饥饿而凹陷下去的邵士集带着城中守备府的校尉以及几名府中官吏走上城头后,一眼就看到了距离城墙不过一里的王玄素以及身后擎旗的亲兵。 王玄素的身后数里外,才是席地而坐,寂静无声的乞活军军阵。 “不知将军所说乞活军是为何处兵马?” “保境安民之军,为苟活于乱世之中,因而起了个不伦不类的名字。” 邵士集并非不知道乞活军是什么,毕竟州府被他们占领后,他们第一时间就派来了信使。 可邵士集并不敢相信这支号称乞活的军队,连续遭受兵灾让他心中盼望着朝廷早日戗乱,好恢复民生。 但是在听闻平阳陷落,南陈尽取京畿,大魏迁都至定州时,年近四十的邵士集几乎感到眼前一片昏暗,随后得知云中郡与上郡叛乱的消息后,邵士集当场便晕厥了过去。 受到巨大打击的邵士集出于自己郡守的职责与良心,最后依旧没有弃官而走,他开始严防死守,生怕云州城中那支乞活军与其余两郡叛军趁机出兵强行攻击定襄郡,同时也开始想办法赈济辖下百姓 可遭受了兵灾的云州粮价飞涨,又因为此前多次征收粮饷,郡中义仓早已无粮,导致郡城与各县每日都有百姓饿死,有时甚至是整户人家都缩在一团生生饿死。 为防止恐慌进一步扩大,甚至尸体每日都要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从城中运出去。 没有办法的邵士集先是命人上报已经迁都定州的大魏,却是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又多番求助周边坞堡,也没有得到一粒粮食,城中守备府士卒也不过千人,无法与那些豪强撕破脸。 无奈之下,邵士集掏空了家财与府库也仅仅购得了几千石粮食,却是杯水车薪。 深感愧对城中百姓得邵士集几乎要崩溃时,乞活军再次来到了定襄郡,只不过不再是一名信使和一封劝说依附的书信,而是真的如他所料,是一支衣甲鲜明的军队。 正当邵士集披上那领不合身的铁甲,准备死战之时,乞活军却再次跟他说了与上一次一般无二的话。 “为了苟活于乱世之中。”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还带来了十万石粮食,以及大军不入城的许诺。 第102章 作战计划 邵士集终于打开了城门。 他在得到王玄素赈济百姓的许诺后,却另外提出了一个要求。 “请王长史拿下郡城左近所有坞堡,将那些坞堡的主人斩首示众!” 王玄素看着骨瘦如柴的邵士集双目通红地说出这话后,淡淡地点了点头。 “还请郡守先用饭食,等明日与老夫一道去。” “我恨不能生啖其肉,他们不死,我吃不下饭。” “那我们便现在出发,不知郡守可还撑得住?” “王长史放心,我绝不会死在他们前面!” 王玄素看了郡守一眼,然后对身后的张大财说道:“张司马,你带两个团与辅兵看护粮食分发,我与邵郡守奔袭周边坞堡。 轻装急进的王玄素不顾邵士集的反对,把他安置在了后军,然后挑选精骑在几座互有联系的坞堡间快速往返,混淆视听,并且遮蔽了他们派出的斥候。 随后藏身在其中一座坞堡附近的王玄素在放过其冲出的信使后,反手突袭了这座以为乞活军已走的坞堡。 面对王玄素麾下士卒暴烈如火地凶猛突击,坞堡在两个时辰内,就化为了一片火海,等到邵士集来到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坞堡寨门前时,只见到了悬于寨门上已经被烧焦的坞堡主人尸体。 大声叫好的邵士集当夜就吃下了足足一斤肉与两碗粟米。若不是周边的乞活军士卒怕饿了很久的邵士集撑死而及时制止,恐怕他还能吃更多。 随后王玄素用同样的办法突袭了另外一座坞堡后,最后一座坞堡终于打开了寨门。 王玄素笑呵呵地接受了他们送来的两万石粮食后,却依旧冲入了坞堡中。 那坞堡主人在王玄策马前拼命求饶,言称可以送给乞活军更多粮食。 而王玄策只是斜着眼看着那坞堡主人一言不发,挥刀斩下了他的人头,然后催动战马离开了已经开始燃烧的坞堡。 三座坞堡钱粮全部交给押送着另外十万石粮食赶到的裴沉烟与章十八后,王玄策便一刻不停地转向了三郡中的云中郡。 云中郡此时的主事者并非原本的郡守,而是城中守备府的校尉张夜 听闻南陈北渡,平阳陷落后的张夜于夜里纠集城中的一千士卒,杀死了府中的郡守等一应官员,而后迅速向南陈送去了请降书。 在得了南陈封赏的云中郡守后,张夜又暗中联系上郡司马张群,袭杀了上郡郡守以及两名县令后,夺取了上郡。 只不过因为定襄郡离云州城较近,才没有展开对定襄的攻势。 张夜与张群随后便开始在云中郡与上郡的各县募集士卒,搜刮粮草,造成大量百姓逃亡。 等到王玄素率军进入云中郡辖地时,这里已经是如同鬼蜮一般的地方了。 层层叠得倒毙的尸体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冰霜 ,随处可见被拆毁的房屋以及冒着滚滚浓烟的坞堡,如同孤魂野鬼般游荡在官道上或是升起篝火易子而食的流民无不在告诉乞活军的士卒 “此乃阿鼻地狱!” 王玄素并没有对那些眼中泛着绿光的流民施以援手,而是命令士卒尽快绕行,不要与这些几乎能看清骨架轮廓的“恶鬼”有任何接触。 他是将军,并非是来赈济灾民的,或者说,他救济眼前这些几乎不能称为人的百姓最好的办法是尽快击破叛贼。 王玄素并没有直接向云中郡城进军,而是派出斥候去探查他还在云州城时就特别关注的位于两郡交界处的营水河。 两日后,斥候回报营水河已到凌汛期后,王玄素迅速召开了第一次军议。 “军司马!” “卑下在!” “带一个团的骑兵抛下辎重,脱离大队,截杀叛贼征集粮草的车队,放过他与上郡传递信息的塘马,遮蔽他外出探查的斥候,若是他出战,就撤向营水河上游。” 随后他又喊来另外一名骑兵校尉说道:“你麾下的骑兵去上郡,同样如此,只是最后撤回时归于本阵,不须去往上游。” 王玄素又指着舆图上云中郡与上郡之间一条标注为营水河的河流说道:“两支骑兵出发后,全军转向此地,六个团在此河北岸中段扎营,直面上郡。两个团集中全军战马,去往上游。” 说到这,王玄素又看向辅兵校尉说道:“营水河已至凌汛,你麾下的四千人这些日子就开始制作布袋,填满石头,然后去到上游测算堵塞后河水流干的时辰。等到测算出来,就立刻堵塞上游。” 辅兵校尉连忙抱拳称是。 王玄素又点了点营水河说道:“若是邀击成功,叛贼全军而来,我军六个团则依托营寨防御上郡叛贼。 等云中郡叛贼想要渡河夹击时,上游决堤,南岸汇集的三个团骑兵便截断敌军退路,追击逃敌。” 将自己的作战计划和盘托出后,王玄素扔下竹竿说道:“此战需全军用命,若有言退者,定斩不饶!” 众将齐齐起身,躬身抱拳道:“诺!” 次日,一支四百余人的云中叛军征粮队正在官道上慢悠悠的走着,他们的队形极为散乱,中间的大车上放着大包的粮食。 “校尉,这云中郡都被我等刮地三尺了,这每日还要一遍一遍的出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一名瘦弱的队正凑到同样步行的校尉旁边问道,同时不断四处打量着官道两旁的流民,想看看有没有稍有姿色的女子,好扛走一个。 那校尉看了一眼身旁眼睛转来转去的队正说道:“咱们郡守说了,等到存粮够了十万石,就跟上郡一同出兵,夺了云州城。 听说那云州城中有几百万钱粮,到时候我们自然也就不用做这等苦差事了。” 那队正收回目光,连连点头称是,同时又猥琐地笑道:“这几日城中的都玩腻了,校尉你看这” 校尉早就知道那队正的想法,便挥了挥手说道:“动作麻利点,找几个能自己走的,车上可放不下。” 那队正闻言淫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便抽出横刀就要下到官道旁去抢早已经看好的流民。 却不想,地面突然剧烈颤动起来。 第103章 邀击 那队正感受到地面震动时,征粮队的校尉也同样发觉。 “有骑兵!” 那名校尉比那队正反应终归是快一些的,他迅速抽出刀大喊,同时命令一旁的号手立刻吹号。 征粮队中大部分都是刚刚被强行征募的士卒,有些人连兵器都没有配全。这些士卒听到号角声时大多仍旧有些茫然。 但是他们毕竟都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也有许多人听到了校尉的呼喊。 于是整个征粮队都乱了起来。 校尉挥刀砍死一个四处乱跑的士卒后,大声喊道:“别乱跑!跑得越乱死得越快,快把大车围起来。” 校尉扯着嗓子嘶吼终于起到了一点作用,许多同样慌乱的队正火长终于开始行使自己的权力,他们死命的呼喊着这些毫无经验的士卒推动大车,一边抽出弓囊中的弓开始挂弦 作为一支征粮队,他们几乎没有遇到过抵抗,更不用说需要用到弓箭的战斗,因此大多数配备弓箭的火长队正便把出营执行军务时弓弩挂弦的这条军律给抛诸脑后,不再当回事了。 等到他们挂上弓弦时,张大财带领的三百乞活军骑兵已然到了他们面前不过十几步。 乞活军骑兵们并没有直接冲进这个没有合拢的车阵中,而是向两侧兜了个圈子,同时手中骑弓不断向车阵内挤作一团的叛军抛洒着羽箭。 箭矢在十几步对于无甲士卒的杀伤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仅仅两轮箭雨后,车阵内狭小的空间中便横七竖八地躺下了一片叛军士卒,还有大量中箭的士卒正在哀嚎。 叛军校尉与几十名队正火长因为身上穿着甲胄没有收到多大伤害,但是他们没人身上也都插上了数支羽箭。 看着自己麾下士卒一瞬间就被割麦子一般放倒大半,叛军校尉便知道这次在劫难逃,便发了狠,带着剩下的士卒从车阵那个没有合拢的口冲了出去。 但是奇怪的是,他们身后的骑兵此刻却不再射击,只是如同追逐兔子的海东青一般,远远看着,时不时逼迫他们奔跑几步。 等到叛军校尉带着仅剩的几十人拼了命逃到离云中郡城城门不到二里的地方时,张大财带着麾下的骑兵却突然发力。 他们迅速贴近了已经彻底脱力的叛军校尉与几十名叛军,手中马槊横刀毫不犹豫地收割了他们的性命,然后对着城上目瞪口呆的叛军士卒怪叫几声后,便高速离去,丝毫不在意城上值守的叛军校尉声嘶力竭的谩骂。 值守校尉去禀报张夜时,这个伪郡守正大口撕扯着一根羊腿,同时两个衣衫不整的瘦弱女子正颤抖着给他斟酒。 “废物!” 听到消息的张夜踹翻了桌案,他一口吐出嘴中的羊肉,一边用力的踹在值守校尉的身上,一边骂道,“让几百乞活军的骑兵追到城下当狗一样宰了,都是废物!” 张夜在两日前就得知了王玄素率军七千进入了云中郡,但是此时在上郡、云中两地强行募兵,裹挟了近八万青壮的张夜并没有多担心,只是命令各地坚守。 经过袭击云中郡守,又策动上郡一事后,信心暴涨的张夜并非不敢与王玄素野战,而是看上了轻装急进的王玄素身后的裴沉烟与章十八押送地十几万石粮食。 眼下云中郡与上郡的粮食已经几乎被张夜全部集中在了两座郡城之中,也不过八十万石,这对于一支已经达到八万人,并且还在扩大规模的军队来说,仍旧有些捉襟见肘。 毕竟这支军队每月人吃马嚼便需要消耗十几万石粮草。 等到张夜打够了,那抱着头捂着屁股的校尉才小声说道:“郡守,那乞活军照理不该来的这么快,我们放出去的斥候还没回报,就” 没等那校尉说完,张夜又是几个耳光结结实实扇在了那校尉脸上。 “要是斥候还活着,他们能大摇大摆地追着我们的征粮队到城下? 去!,给我把各个校尉都尉都召来,我要商议一下!” 很快,云中郡守府中,张夜便大马金刀地坐在一个木凳上看着下首的一众此前刚刚提拔上来的将校说道:“原想先等他的粮食到了,再集中起来,把他们手中的兵甲粮草一块夺了,现在我们还没动手,他反倒先打起我们的征粮队了,都说说,该咋办?” 一名校尉说道:“干脆我们就集结全军跟他正经打一场,不管那粮草,然后顺势卷过去,直接攻下定襄郡在围了那云州城。” 张夜看了那校尉一眼,问道:“要是输了呢?” 那校尉愣了愣,把头低下去不再说话。 张夜说道:“我们军中也不是没有骑兵,先多派斥候轻骑探查他们的动向,但是征粮队不能停,既然他打我四百人轻松,那征粮队的人数再扩大一些,每队一千人!每日出去四队,相隔不要太远,我看看他还吃不吃得下! 在派塘马去上郡张群那里,让他开始调集兵马,准备往上郡移动,等他到了,我们再集结大军,平了这股乞活军。” 结束军议后的张夜在当日深夜,就再度被人叫醒。 在听闻自己刚派出城的几十个斥候脑袋被割了全部扔在城外时,原本还在回味床上那几个女子的张夜顿时清醒了过来。 他拽过前来禀报当夜值守校尉吼道:“这天色已晚,你如何得知?” 那校尉看着须发皆张的张夜咽了口唾沫说道:“那城外的乞活军高声喊的,人数与我们白天派出城的斥候人数分毫不差!” “他欺人太甚!” 张夜一把推开那名校尉,大声吼叫着,随后又喊来一名亲兵队正说道:“塘马派出去了吗?” 那亲兵队正见张夜暴怒,连连点头。 “回郡守,派出去了,派了三批共六人,是走的隐蔽小道,想来三四日就能到上郡。” 张夜指着亲兵队正说道:“聚将,军议!我倒要看看,他乞活军的骑兵到底有多厉害?” 第104章 赵家灭门 定州城中,夜色已深,宵禁的鼓声早已通过角楼传遍整个定州城。 城门与各坊市的大门已经关闭,大街上除了宿卫军巡逻传出的甲叶碰撞声和整齐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动静。 此时身居城中昭义坊的云州富商赵千愁正与一名面容寻常的清瘦中年男子围坐在火炉旁,火炉上一些炙烤的羊肉正不断滴落油脂,让炉中的火苗不时高涨,并发出一些“刺啦刺啦”的声音。 肥胖地赵千愁一边将羊肉从火炉边拿开,好让因为有油脂滴落而突然猛涨的炉火平静下去,一边说道:“如今我在云州的粮店已经尽数被查封,还损失了数万钱和几万石粮食,若不是我当初向城外运粮运的快,只怕损失更大!” 那清瘦的中年男人也不去看赵千愁,只是摸了摸酒壶,发现酒壶已然温热,便取过来给两人倒上酒。 “本就是平白得来的,损失了也就损失了。” “其余几个州都见了效果,唯独这个云州,反应快得很,也不似那些经年老吏,手段简单的很,却也透着一股子狠劲。我还听说王氏全族都投效了这个小子,会不会?” “不会是王氏,王氏虽然奉兵家之道,要做这些事却比谁都阴损,断然不会这么直接。” “那对云州其他的措施还要继续吗?我听说云州的云中郡与上郡叛军此刻已经拥兵近十万,那王氏家主带了七千兵,怕是会输,到时正好施为。” “王玄素这个人是继承了他王氏完整衣钵的,七千锐卒打那些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只会是秋风扫落叶一般。还是先稍稍放缓一些,等到想到更好的对策再说。” 说罢,那个中年男子喝完杯中酒后,便起身走向了侧门,赵千愁也把那块烤的金黄的羊肉扔在架子上,起身回了后院,两人全程没有任何眼神的交流,仿佛陌生人一般。 从侧门走出赵家大院的中年男子在坊市的狭窄道路中走了不过几步,就有人从道路一侧的阴影中悄悄出现,在递给他一张纸条后,便又没入黑暗,似乎从未出现过。 那个中年男子看着纸条,然后便把纸条整个吞入肚中,闲庭信步地走向了坊市中位于赵家大院不远处的一间单进的小院。 送走那个中年男子的赵千愁回到后院,便躺在椅子上,唤来一名小妾给他轻轻地揉搓着太阳穴,又对一旁一直弯腰候着的老管家说道:“往日宵禁后他都是在这里住下,今日却偏偏要走,我心中总是觉得不安,给院中的护卫多发些钱财,告诉他们这几日都盯紧一点。” 说罢,赵千愁就挥了挥手,示意那管家退去,便翻身去抓身后的小妾。 夜色中,堪堪避开街道上的宿卫军后,常五与十六名腿脚稍稍利索一些的老卒正沿着一些狭窄的走道与道路旁的水沟向前方的赵家大院悄悄行进。 除了死乞白赖要报恩才来的刘三郎握着横刀以外,其余老卒人手一张强弩,弩矢的三棱箭头正在夜色中闪着星星点点的银白色光芒。 常五率先靠近了赵家的院墙,发现院墙上都铺上了倒刺后,便又转到别院的侧门,然后一挥手,便有六名老卒快速摸了上去,其中四人人瞄准后扣动悬刀,弩矢准确地射穿了门前两名守卫的喉咙与眉心。 另外两名早已等在一旁的老卒迅速冲上去托住尸体,不让尸体倒下发出动静。 随后,一名老卒抽出尸体上的弩矢,然后顶起尸体让他保持正直,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此刻有六名守卫,他们此前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因此有人敲门时,他们也只当是门外的守卫,其中一个年轻一些的便一边抽出门闩一边说道:“阿四你每次撒尿都要到院内,到时要是让管家知道了,你这个月的例钱又要没了。” 他打开半边侧门,看着门前姿势怪异的阿四,同时闻到了一股屎尿的臭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阿四的尸体便被扔到了他的身上,随后七八名老卒瞬间出现在门前,对着里面毫无反应的几人射出弩矢,随后便迅速冲进了院中,封闭了侧门。 进入院中的常五看着跟随自己进来的十二个人说道:“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分头去做。” 众人分工完后,除了一组三人留在侧门旁边的马棚用淬了药的弩箭射杀马匹,其余人都按照事先的分工分头离去。 常五带着刘三郎等其余三名老卒利索地用弩箭解决掉通向后院廊桥上的守卫后,便避开房檐上悬挂的灯笼,从阴影中悄悄接近了后院唯一有亮光的正堂卧室。 此时赵千愁正在与小妾翻云覆雨,因为他那肥大的身躯,导致整个床都在晃动。 他喘着粗气结束战斗后,刚刚穿上亵衣,常五等人便迅速拉开房门冲了进去。 那小妾看到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闯了进来,刚要放声大喊,便被弩箭射穿了喉咙与肺部,只剩下了微不可察的“呃”的声音。 看着小妾被射死,赵千愁还未等开口,就被走上前去的刘三财砍下了脑袋,随后常五将一封封着“裴”字火漆的密信打开。 然后用桌上的烛火烧掉一半,又将那火漆破坏得只能隐隐看出端倪,就带着众人退出房门,悄悄关上。便继续去往其余厢房。 杀戮的时间持续的非常长,足足半时辰后,才有一名去角落偷懒的家仆发现了院子中的异常,但是等他慌慌张张推开管家的房门时才发现管家也已经死在了床上。 这家仆哪里见过这阵仗,连忙去寻铜锣,还没跑出几步,便被一支已经有些弯曲的弩矢近距离穿透了胸口。 常五谨慎地走上前去,有些费力的拔出那根已经不再笔直的弩矢,然后对身旁众人点了点头,便带领一众汇聚过来的老卒再度从侧门退了出去。 随后十几人便在夜色的掩护下没入了坊市中空无一人且逼仄的街道中。 第105章 营水河之战(一) 二月中旬,当以千人为一队的云中郡叛军征粮队连续数日没有遭到攻击后,城中的张夜却愈发暴躁。 原因无他,只是自己连续派出的三拨斥候都无一例外的被乞活军的骑兵截杀,这让手中本就没有多少精锐士卒的张夜倍感心疼。 “不过三日,派出去的七八十人就都没了,脑袋还被人家当球扔到了城下,你们这群夯货,到现在还没有一个能给我哥好办法的,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张夜看着分列两侧的众将校,指着其中一个狠狠说道,“等到征粮队回城,明日你带三千人配齐马骡出城去寻那支骑兵,哪怕不能全歼,也要给我把他们打残!否则你就不要回来见我了!” 说罢,张夜就怒气冲冲地转去了后院。 城外的征粮队数日都未曾遭受攻击,加之他们如今有足足一千人,自然也就稍稍松懈了一些。 在远处一处高坡上的张大财看着那支队列散乱的征粮队,笑着对一旁的骑兵校尉说道:“这几日憋着的劲头,都给我使出来!” 说罢,张大财便打马回转,向着坡下走去。 不多时,整装待发的乞活军骑兵就沿着官道高速冲向了那支前后几乎脱节的征粮队。 乞活军的骑兵们在认旗的指引下好整以暇的掏出骑弓,然后如同上一次袭击征粮队一般一波一波抛射着箭雨,然后用松散地阵形张开一张大网慢慢的将眼前的叛军兜了起来。 他们在四处溃散的征粮队周边不断高速移动,将所有成群结队的叛军士卒打散,然后再度把他们赶回官道中央,如同牧羊人一般驱使着他们向着相隔不远的另一支征粮队跑去。 另一支叛军的征粮队面对一头撞上来的友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随后到来的乞活军骑兵用马槊与横刀凿穿了行军队列。 等到第二支征粮队的校尉想要组织抵抗时,乞活军的骑兵已经分成六队如同过筛子一般把第一支征粮队的溃兵与第二支征粮队的士卒切割成了数个部分。 等到第二支征粮队的校尉点燃准备在车上的狼烟时,乞活军骑兵早已在官道后方聚拢后扬长而去,只留下了一地狼藉。 等到第三支征粮队见到第二支征粮队遇袭匆忙转向时,乞活军的骑兵又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他们因为转向变得极为混乱的队列旁边,复制了一遍凿穿队列的打法,再度远去。 随后便是第四支征粮队也同样因为呼救信号遭受了一次打击。 等到四支征粮队因为惧怕乞活军骑兵再度突袭而缩成一团,沿着一条道路行进时。 消停了一个时辰的乞活军骑兵再度出现,他们列成一个锋矢阵,在悠扬的号角声中一改之前来去如风的打法,放平马槊后径直撞进了四支征粮队臃肿的行军队伍中。 叛军被大车阻碍完全施展不开的兵力优势瞬间荡然无存。长长的马槊和披着当胸高速奔跑的高头大马让征粮队那些从未经过战阵的士卒还未接触便四散奔逃。 毫无防备直面骑兵的恐惧让他们在逃跑时将少数有过作战经验的士卒一起裹挟进了溃兵人群中。 几名征粮队的校尉看了一眼前方已经彻底一边倒的局势,哀叹了一声也随着被裹挟的溃兵一同跑向了云中郡城。 临近傍晚,城头上值守的士卒再次见到了三日未曾出现的乞活军骑兵,他们的前方,是一群争相逃命的友军士卒。 城头值守的校尉见状连忙命令城头士卒准备好接应友军溃兵靠近城下,然后又仓皇命令部分士卒射出了一轮散乱的箭雨,想要阻止乞活军继续向城下靠近。 乞活军也知趣,只是在城上弓弩手的射程外打着转,过了一会便打了个唿哨转去了远方。 城中,正在吃饭的张夜听到征粮队再度被袭击后,再次召集众将。 这一次,他没有像之前一样暴怒,而是先把逃回来的四名征粮队的校尉拖下去斩首示众,然后下令集结全军,联络上郡,准备通过围堵的方式压缩这支乞活军骑兵的生存空间。 却不想,在军议上匆匆赶回来的塘马递来了一份上郡同样被乞活军骑兵骚扰的消息。 同时,还有上郡方向发现的王玄素主力位置。 被连续遮蔽战场数日的张夜在看了一眼舆图上的营水河后,一反常态,竟然大笑起来。 “那王玄素派出骑兵不断骚扰,却一直把主力藏着掖着,我当是多厉害的角色,原来也是个酒囊饭袋!” 随后张夜迅速派遣塘马前往上郡,让张群出兵攻击现在正在营水河北岸背靠河水扎下营寨的王玄素。 同时张夜也推翻了之前所有的方略,决定放弃这支三百人的骑兵,转而集中云中郡五万人全力向营水河急进,准备渡河从后方攻击背水扎营的王玄素所部。 当王玄素得知两郡动向后,一直紧绷的神经反倒终于松了下来。 “总算是来了!就怕他不来!” 王玄素立刻擂鼓聚将,在大帐中严肃地看着两侧的一众校尉说道:“这寨子修得这么牢固,若是还挡不住上郡三万乌合之众,各位也就不要让我动手了,自行了断! 另外,传令在上郡的骑兵,让他们不必再回转,就在外侧待命,上郡叛军开始攻击我军营寨后,若是见我狼烟,便骚扰敌军。” “诺!” 军议结束后,早已在营寨中休整多日的乞活军立刻动了起来,他们开始清扫营寨外所有可能阻碍弓弩手射界的障碍。同时开始标记距离。 早已堵塞好上游的辅兵也分出两千人进入营寨中开始加固营寨的箭楼与寨墙。 同时所有可能致使营中失火的粮草帐篷等物外表也开始覆盖厚厚地泥土。 等到一切准备停当的第三日,上郡方向匆匆集结兵马的张群才来到乞活军营寨前。 张群比张夜要年轻不少,络腮胡,塌鼻梁,一双铜铃般双眼的丑陋面容让人一看就觉得是凶神恶煞的莽汉。 但是张群的心思并不像外表那般粗犷,他看着眼前由圆木与黄土版筑而成的乞活军营寨,不由地嘬了嘬牙花子。 “张夜不是告诉我,那王玄素是个酒囊饭袋吗?若是酒囊饭袋能把这营寨修得这么坚固?” 张群旁边的将校说道:“将军,你看那营寨周围光秃秃的,莫说人,就是个老鼠,箭楼上的弓弩手都能看见。” 张群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就只能强攻了!” 第106章 营水河之战(二) 张群率领三万叛军士卒到来的第二日,便发起了进攻。 数千衣甲不全,甚至拿着草叉的叛军士卒扛着匆忙赶制的云梯开始向着早已严阵以待的乞活军营寨发起了第一波次冲击。 王玄素此时正坐在大帐中,因为帐篷已经蒙了泥土的原因,大帐的帘子已经掀开,倒也方便他听着外面的动静。 此刻,营寨外发起冲击的叛军士卒组成一个方阵,一边高声呐喊着给自己壮胆,一边小跑着向寨墙冲来。 由于寨墙上只能放下一列士卒,因此弓弩手都被集中在了寨墙下面,正静静地等待着寨墙上那名校尉旁边的令旗挥动。 “两百步!” 很快,箭楼上的了望手便高声报出了第一次距离。 寨墙上的黄色令旗立刻摇动,下方的一百弩手也开始拉开弓弦,将弩矢放在槽中,随着铜钲声响起,他们便稍稍扬起强弩,抛射出了第一轮弩矢。 霎时间,弩矢如同飞蝗一般落入了刚刚踏进一百五十步标记的叛军人群中。 高速下坠的弩矢瞬间就夺走了近百叛军的性命。 弩手们并没有停止,而是在接连不断的铜钲声中有节奏的再次抛射过两次弩矢后,才慢慢后退,开始披上披膊,挎上横刀,走上寨墙。 叛军士卒大多是被强征来的青壮,本就没有见识过强弩的威力与这种连墙根都是拒马的寨墙,只是靠着周围密集的人群与一腔血气之勇强撑。 三轮攻击三百弩矢给几乎没有披甲的叛军士卒造成了上百人的伤亡,连带着让刚刚开始提速冲锋的叛军势头去了三分。 “怕是靠不到寨墙边就要退回来!” 张群在本阵眺望着前方突然减速的己方士卒,摇了摇头说道,“命各部抓紧制作木头的盾车,今日就先停一停,明日再行进攻!” 得到张群命令后,叛军本阵果断吹响了收兵的号角声。 正在前方指挥进攻的一名叛军都尉在听到后方收兵的号角声后,如蒙大赦,连忙命令攻击的叛军开始后撤。 王玄素听着帐外逐渐变小直至消失的呐喊声,便对一旁的亲兵说道:“放狼烟。” 随后王玄素又聚集一众校尉说道:“军中箭矢仅有两万支,明日开始尽量将叛军放得近一些。” “诺!” 王玄素与众校尉说话时,狼烟也已经升起。 看到乞活军营寨中升起狼烟后,张群的第一反应便是将整个连成一片的大营分成了四个部分,又命令麾下将校严防死守,加强夜晚的戒备。 同时,张群派出了自己的亲兵与精锐士卒组成了军法队,在军中再次强调了夜晚喧哗影响军心者斩的军令。 张群知道自己这三万士卒都是什么货色,哪怕是几百人敲锣打鼓,这些本就士气不高的士卒立刻就能制造一场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营啸。 布置完后又觉得不放心的张群又咬了咬牙派出了军中宝贵的骑兵,在大营周围五十里外不断来回探查,生怕会真的遭到那支游荡在上郡境内的乞活军骑兵袭营。 早就在上郡叛军大营周边二十里外潜伏下来的乞活军骑兵校尉看着营寨方向升起的狼烟,笑了笑对一旁的一名旅帅说道:“后面这几日,我们可能要昼伏夜出了。” 那旅帅却说道:“那些上郡的斥候要不要解决掉,碍眼的很。” “击溃就成!若是杀得狠了,我们如何得这些平白送上门来的军功。” 当天夜里,守卫森严的叛军大营外,便逃回来了数十骑斥候,随后地面上便传来一阵战马高速奔袭产生的震颤。 等到许多士卒拿着武器从帐篷中钻出来准备御敌时,却发现大营外侧明亮的火把照耀下,并无一个人影。 等了半晌没有发现敌人踪迹的叛军便再次回到帐篷中。 半个时辰后,战马高速运动产生的震颤再度传来,甚至已经有靠近大营外侧的士卒听到了战马的马蹄踩踏地面发出的隆隆响声。 于是刚刚睡下不久的士卒再度钻出帐篷,在夜晚的瑟瑟寒风中哆哆嗦嗦地盯了大营外足足一个时辰。 可是等到士卒们回到帐篷中,许多人刚刚躺下才闭上眼时,战马奔跑的动静再次钻进了士卒们的耳朵里。 打了个哈欠的张群顶着乌黑的眼眶看着一旁同样哈欠连天的将校士卒,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一晚没有睡好的士卒们费力地推着昨日赶制的盾车,身后跟着数千士卒与一千多弓手开始了第二日的攻击。 寨墙上的乞活军校尉看着数百步外连认旗都无力地耷拉着的叛军方阵,笑着对一旁的士卒大声说道:“他们昨日没有睡好觉,我们来给他们紧紧皮!” 等到叛军进入两百步后,了望手照例报出了敌人的距离,但是弩手们并没有射击,而是从寨墙内用泥土堆砌的斜坡爬上寨墙,然后蹲伏着静静等待叛军更进一步。 “六十步!” 了望手再度高喊后,早已准备好的六百手持步弓的士卒便已经将长弓斜举,同时拉开了弓弦。 随着铜钲响起,他们整齐地松开弓弦,在一片弓弦的崩响声中抛洒出了第一轮箭雨。 准备了盾车的叛军这一次总算是有了些许依仗,在第一轮羽箭落下后,仅有小半落入了叛军方阵中,造成了百十人的伤亡。 随后叛军的弓弩手也开始停下脚步,在原地慢慢展开,开始反击。 同时进入到四十步的叛军方阵后方也开始响起号角声,原本还是一个整体的叛军方阵听到号声后便开始分成一个个的小方阵。 叛军士卒大多没有严格训练过,加上精神不振,因此弓弩手显得绵软无力,前方士卒变阵也极为缓慢。 这就给了乞活军早已在寨墙上等待多时的弩手们一个机会。 他们在号角声中冒着箭雨猛然起身,随后铜钲清脆的声音响起,一排闪烁着寒光的弩矢便平直地飞入了互相推挤,迟迟没有变阵成功的叛军军阵中。 看着倒下的一片士卒,组织进攻的都尉也干脆把令旗一挥,随后号角声响起,不再变阵的叛军士卒扛着云梯一窝蜂的冲向了寨墙。 第107章 营水河之战(三) 居于大帐之中的王玄素通过卷起的门帘看着外面整队不断经过的士卒,手指不断敲打着平整的桌案,发出“咚、咚”的声响,细细听去,竟然与帐外的鼓声极为合拍。 不多时,一名塘马冲进帐中抱拳说道:“长史,叛军已近寨墙,正在拆除拒马。寨中弓手正在压制叛军弓弩,寨墙士卒正以弩矢杀敌。” 王玄素点了点头:“再探再报!” “叛军弓弩已被我军压制,开始后撤,叛军第二阵开始推进。寨墙下叛军拆除拒马已然过半。” “叛军第二阵近寨墙六十步,所携弓弩已经开始压制我军寨墙。” “寨墙下拒马已被拆除,叛军开始架设云梯,我军弓手无法压制叛军弓弩,寨墙已被压制。” 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汇聚的信息以及帐外越来越密集的鼓点让王玄素敲动桌案地频率也在加快。 此时,寨墙上,把弩手换下寨墙后的乞活军士卒们也终于放下了遮蔽叛军箭雨的旁牌,开始了撑杆推开云梯,阻碍叛军攀爬寨墙的动作。 叛军士卒连续架起的十几架云梯很快就被推翻了三四架,但是叛军的人数优势还是起到了作用,他们用大量士卒顶住了云梯的底部,随后叛军士卒便开始顺着云梯向寨墙上爬去。 见到无法推翻剩余云梯后,寨墙上的士卒开始向云梯上投掷石块与滚木,以达到继续迟滞叛军登城的目的。 看到已经接近寨墙的第二阵,张群又令第三阵携带攻城木开始向前推进。 此时的寨墙下方,早已被石头与滚木砸得苦不堪言的叛军士卒终于顶不住压力,开始后撤,将第二阵的士卒换到前方。 同时跟随叛军第二阵到来的弓弩手也因为持续射击而手臂酸麻,开始后退休整。 在得知叛军轮换的消息后,王玄素也开始进行轮换。 但是相比于需要跨越二里路程到来的叛军来说,乞活军士卒仅仅需要沿着斜坡走上寨墙就可以轮换,因此当轮换的士卒走上寨墙开始用手中的长枪步槊向云梯上攒刺时,叛军的第三阵还在路上。 此时叛军的状况极差,没有充足睡眠的他们在攀爬云梯时反应甚至会慢上半拍,以至于大量叛军士卒在被乞活军士卒用长枪步槊捅过来时才反应过来。 此时发现营寨外叛军弓弩手暂时停止压制的乞活军弓手也再度冲上寨墙,在令旗的指挥下进行了两波快速的轮换射击。 被突如其来的弓弩射击再次造成大量伤亡后,第二阵的叛军也达到了极限,许多士卒开始主动后退。 见到情况不妙的第二阵都尉也只得下令开始后撤,将刚刚到达,阵形还有些散乱的第三阵换了上去。 叛军的第三阵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去,第三阵都尉刚一抵近寨墙便开始命令士卒携带攻城木开始撞击乞活军营寨的木门,但是却同时遭到两侧箭楼的交叉射杀。 那叛军都尉似乎急于求成,在架设云梯时又不断派士卒去迎着交叉的远程打击继续撞击寨门,却没想到真的见了成效。 看着寨门被撞开后,叛军都尉大喜过望,干脆就连寨墙也不管不顾,开始命令叛军士卒一窝蜂的往城中涌,却一头撞在了早已在寨门前严阵以待的乞活军士卒旁牌与长枪步槊之上。 寨墙前的乞活军士卒将身子紧缩在旁牌之后,然后由旁牌后方的士卒持长兵不断攒刺,不过片刻就把一头撞进来的近百叛军杀伤殆尽。 随后寨门处乞活军士卒开始后退,然后任由更多叛军涌进寨门。 不是第一时间冲进寨门的叛军都尉起初以为这是门前的乞活军渐渐不支才开始后退,可等到他也进入寨门后,才发现寨门两侧连接寨墙的土坡刚好让寨门向内足足三十步的距离变成了一条逼仄的通道。 早已等候在土坡上的弓弩手立刻开始向下方射击,密集的弩矢与箭矢几乎是从头顶射下来的,让数百叛军士卒被堵在这处通道中进退不得。 “架枪!” 此时,刚刚后退的乞活军士卒突然止步,然后在一片低级军官的呼喊声中架起长枪步槊,再度压了回去。 看着长枪步槊那锋利的槊锋与尖锐的枪尖不断逼近,全凭血气之勇的叛军再也无法坚持,纷纷向后退去,却被不知前方情况,还在向内涌去的友军堵在原地。 经受着头顶两侧弓弩打击与正面长兵缓缓压迫的叛军士卒在哭喊声中被全数杀死在了这条仅仅三十步的通道之内。 后方的叛军士卒看着前方豁然开朗的寨门内,才发现,此时寨门内的友军尸体已经层层叠叠堆了一地,那支浑身浴血的乞活军士卒正踩着那层厚厚的尸体缓缓向他们压了过来。 “逃命啊!” 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随后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还蜂拥着想要向前的叛军纷纷开始向后逃命,连带张群麾下的第四阵叛军也被慌不择路的溃兵冲击的七零八落。 随后裹挟着大量不明就里的叛军溃退的溃兵直道跑到本阵前方,方才在张群派出的军法队强力弹压下停了下来。 张群深深地看了那座依旧矗立在原地的营寨,又看了一眼面色恐慌的士卒,只好再度鸣金收兵。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营水河南岸,集结了五万大军的张夜也终于来到了河边。 端坐在马上的张夜看着水位骤降的营水河,派出几名士卒跳下河床,发现河床中的流水只能浸湿鞋底后,放声大笑起来。 “传令各军原地扎营,严防夜间敌军袭营;派出塘马,联络张群将军。” 张夜转过头看着身后众将校说道,“明日清晨,我们两军夹击乞活军营寨。” 已经在上游汇合了其余两个团骑兵的张大财听着斥候回报的消息,也跟一旁的辅兵校尉一同笑了起来。 “今夜骚扰叛军,明日送他们一份泼天大礼!” 第108章 营水河之战(四) 张夜到达后的当夜,上郡叛军再次遭到了那支游荡在外的乞活军骑兵骚扰。 只不过这次,上郡叛军有了一个难兄难弟,便是急行军赶来的张夜所部五万叛军。 张大财采用了与上郡那支乞活军骑兵相同的疲敌战术,只不过是三个方向同时发起,并且间隔足有两个时辰。 被骚扰的无法入睡的云中郡叛军在连续经过了两次骚扰后,天色也逐渐亮了起来。 比张群第一夜更甚的张夜在整军列成近十里的军阵后,看着对岸出了营寨列阵的千余乞活军,举起马鞭指着他们说道:“昨夜不愿让我入眠,那我今夜便枕着你们的人头睡觉!” 随后号角声连绵不绝,这支五万余人的大军便开始向着河床靠近。 得知云中郡叛军开始推进的张群也适时发动了起来,两支叛军几乎全军出动,向着这个位于营水河北岸,离河岸不过两百步的小小营寨缓缓压了过来。 坐在大帐中的王玄素听着亲兵的回报,也终于站了起来。 此时走出营寨南门的两千辅兵看着缓缓靠近南岸准备走下河床的叛军,正紧张地在各级将校的呼喝声中不断将阵形压缩,然后摊开,形成了一个不过一里的密集横阵。 他们的前方是将己方完全围拢的拒马,拒马之后是第一排的旁牌手,后方则尽是长枪。 这些辅兵虽说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也经历了几日的防御战,但是出城面对逾二十倍的敌军,是他们从没想过的。 看着黑压压的人头与其中不断飘扬的各式旗帜,这些辅兵没有一个人不感到口干舌燥,更有甚者双腿已经开始不自觉得抖了起来。 王玄素此刻站在大帐中的沙盘旁边,正不断听取南北两面的进度。 “长史,云中郡叛军已近河岸;上郡叛军已经派出第一阵。” “长史,上郡叛军攻击开始,烈度甚于昨日;云中郡叛军在河岸边开始压缩阵形,宽度已收缩半数。” “上郡叛军派出第二阵,寨墙多处已被叛军弓弩手压制,死伤甚众。云中郡叛军先头部队已经开始进入河床!” 王玄素在得知云中郡叛军开始下到河床时,果断地说道:“升起狼烟!决堤!” 随后,三束狼烟便在营寨中央缓缓升起,随后直冲天际。 在南北两侧的张夜与张群同时看到了那三束狼烟,但是反应却截然不同。 张群看到狼烟后,迅速抽调了数千士卒布置在大军后方;而张夜看到后,也只以为是向外侧游荡的骑兵发出命令,便下令不管乞活军骑兵,全力跨过河床! 而距离营寨三十里外的辅兵营校尉看到三束狼烟升起后,便对着早就站在河道中央的数百名辅兵吼道:“决堤!” 河床中的辅兵们光着膀子,腰间缠绕着胳膊粗的麻绳,拿着工具,早已经准备多时。 听到命令后,没有片刻犹豫,迅速掀开那些装满砂石的布袋,原本只是没过脚踝的河水流量骤然增加,随这布袋被挪开的越来越多,这处不过百步宽的狭窄河道水流愈发湍急,渐渐地,河水没过了辅兵们的小腿,紧接着就是大腿。 等到布袋完全掀开时,积蓄了多日的营水河河水如同一条水龙一般猛地冲了出来,几乎将河床上的辅兵冲倒。 看到这处临时堤坝被彻底掘开,辅兵校尉赶忙命令两侧扯着绳子的辅兵将水中不断浮沉的同袍拉了上来,随后便对一旁的张大财说道:“张司马,剩下的,可就看你的了!” 张大财笑着说道:“你就瞧好!” 说罢张大财翻身上马,身后的号手立刻吹响了号角,一旁在意肃立的九百骑兵也齐齐上马。 随后这支养精蓄锐的骑兵便沿着河岸,向着营水河中段狂奔。 营寨北侧的战斗已经进入了胶着中,张群在刚一靠近寨墙,便压上了自己手中唯一能称作精锐的一千原守备府士卒。 这些士卒一投入战斗,便让连续作战多日的乞活军士卒感到了些许棘手。 双方在寨墙与寨门处反复拉锯,甚至有几处寨墙已经被叛军突破,双方的重心也都放在了这几处突破点与寨门上。 与北侧不同,南侧的云中郡叛军此时先头千余人刚刚渡河,却发现这处河岸上的空地不足以让全军展开,只能再度摊开,才能供整支大军上岸。 于是张夜便命令云中郡叛军在只有潺潺流水的河床中开始重新列阵,同时命令已经登岸的数千叛军开始向着背城而战的乞活军辅兵发起了攻击。 面对将自己周围包的如同王八一般的辅兵,叛军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在登岸的数百弓弩手的掩护下隔着拒马与乞活军辅兵互相用长兵攒刺,同时慢慢移除外侧的拒马。 此时在河床中调整好阵形的一名校尉突然觉得自己脚下的水流变得快了起来,便低头看去,却发现河床中的水不知何时变得多了起来。 很快,越来越多叛军士卒发现了这一情况,有些慌张的叛军们纷纷交头接耳,互相询问着。 但是正在南岸的张夜并不清楚河床中的具体状况,他喊来一名亲兵说道:“去问问前方的中军都尉,前军一部正在交战,后军还未完全下到河床,他们中间这般墨迹,却是为何?” 话音刚落,张夜却突然听到河床中传来了一阵喊叫声,他急忙催动战马向前走到河岸边,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等他走到近前一看,发现原本只能浸湿鞋底的营水河不知何时水位已经涨了起来,此时已然没过了膝盖。 “快!快吹号,加快速度登岸,后军没有下到河床的立即止步!” 张夜只是愣了一下,便回过头大声吼道,“快,要快!” 等到催促前进的号角声响起时,河水已经没过了腰间。 开始恐慌的士卒们纷纷开始互相推搡着向两侧的岸边走去,却因为人与人之间过于密集,又因水流阻力,移动艰难。 眼看着水流越来越急,河水的水位也开始暴涨,恐慌逐渐变成了恐惧。 水中的叛军无论将校还是士卒都哭喊着想要上岸,可是湍急的河水并不想给他们这个机会,水位越来越高。 等到张夜下令后军士卒开始尽力抢救靠近岸边的将校士卒时,营水河的河水已经没过了许多人的脖子。 第109章 营水河之战(五) 此时的张夜已然恨得几乎咬碎了满嘴的牙。 他辛辛苦苦凑齐的五万大军如今大半正在水中挣扎着,许多士卒已经因为湍急的水流慢慢没入水中再无声息。 北岸刚刚登岸的几千士卒听到后面的动静,发现自己后路被断,也开始军心不稳。 张夜手中的五万大军此刻也就只剩下了一万不到的后军,但也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 发觉叛军先头部队后路被断的两千乞活军辅兵此刻也没了后顾之忧,他们主动推翻拒马,向着人数超过自己的叛军发起了进攻,逼迫阵形因混乱而变得松散的叛军先头部队不断向岸边退去。 相隔一座营寨的张群此时也接到了在战场两侧来回传递信息的塘马传回的消息,心中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他怔怔地看着那座似乎自己只需要再用点力就能拿下的乞活军营寨。 片刻后,回过神来的张群狰狞地指着那座营寨对身旁的将校说道:“全军压上,哪怕是张夜全军覆没,我们也得把这支乞活军一起送到阎王殿!” 随后,号角声响彻整个北岸,剩余的上万叛军士卒纷纷在各自将校的带领下,开始快速接近正在激战中的乞活军营寨。 王玄素此时身旁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团的士卒与几十名亲兵,余下的士卒都已经投入到了寨墙与寨门处。 局势虽然并不乐观,但是由老卒与王氏部曲作为骨干的乞活军面对数量众多的叛军,依旧没有落到下风。 寨墙上乞活军的士卒们居高临下,不断用手中的长兵阻隔着一波一波发起冲击的叛军。 寨门前的叛军尸体也已经堆成了小山。 双方在湿滑黏腻的战场上步履蹒跚,几乎已经无法保持严整的阵形。 跟在大军身后一同前进的张群命令前排的执法队斩首了近百名顶不住压力向后逃跑的溃兵后,便命令号手吹响了最后的进攻号角。 只是已经乱了方寸的张群并未听感受到,自己的地面,开始微微颤动了起来。 张夜的后军早就没了什么阵形,挤在河岸边救人的,搀扶伤者的,与已经被救上来但是惊魂未定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 整个南岸的叛军都处在了一个极为混乱的状态中。 张夜站在岸边,双目通红,不断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那座近在咫尺的营寨和营寨外正不断把自己的士卒赶下河的乞活军,那张褐色的脸也显得格外苍白。 “架设浮桥,渡河!” 一名都尉看着面色骇人的张夜,忍不住说道:“郡守,撤军,我军军心已失,就算是渡了河也无法展开攻击了!不如” 张夜猛地回身,手中横刀利索地砍在了那名都尉的脖子上,几乎将他的头颅斩下。 “渡河!” 其余将校面有惧色的看着已经近乎疯魔的张夜,只得抱拳行礼后,纷纷赶去布置。 营寨南侧已经将云中郡叛军先头部队看着身后湍急的水流以及河中声嘶力竭呼救的友军,终于在领头将校的带领下纷纷跪地请降。 辅兵们见状立刻分出一半人手收缴兵器衣甲,然后围成一团看住他们,剩下的辅兵则在一名校尉的带领下迅速返回营寨中,赶往激战正酣的北侧。 此时的北侧,因为张群投入了全部兵力后,已经彻底压制了寨墙上的乞活军。 此时营寨中央的伤兵也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四百余人。 王玄素看着不断涌上来的叛军,也终于派出了自己最后一个完整的团。 这是一个王玄素临战时抽调数十名老卒组成骨干,三百名部曲组成血肉的一个团。 此前他们正沉默地肃立在王玄素身后,一直冷漠地注视着前方已经近乎于乱战的寨墙与寨门。 “近敌!近敌!” 听到一众旅帅队正的呼喊声后,他们将一直卷起的顿项放下,把立在地上的旁牌举起,在铜钲的清脆声响中越过王玄素的中军门旗,开始向寨门方向前进。 此刻营寨中央,也响起了收缩的号角声,原本散乱的乞活军士卒在听到后撤的号令后,开始缓缓聚拢,开始后撤。 但是叛军并不想放过这个更进一步的机会,于是他们便紧紧贴上去,想要获得更多的进展。 但是这就让本就不熟悉战阵的叛军前后瞬间脱节,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空当。 站在寨墙外的张群自然是看不到的,他正疯狂地催促着还没有登上寨墙的叛军士卒加快进度。 在他看来,自己全力一击似乎已经奏效。 营寨内,在简单整队后,训练有素,装备更好的乞活军正在通过一列防御,一列后撤的方式整齐有序地从寨门与寨墙下方这处狭窄的战场撤向营寨中央的空地。。 叛军则是完全失去了队形,却依旧借助着连接着寨墙的土坡凶猛地扑下来,想要击溃已经在后退的乞活军。 这种奇怪的战场态势下,王玄素投入战场地三百士卒便格外显眼。 率先发现他们的便是追击在最前方的千余名叛军士卒 他们看着这些藏身在宽大五边旁牌之后的乞活军士卒从回撤的乞活军军阵中央突然分开的通道中缓步向前,只是觉得这些人可能是疯了,竟然试图靠着几面破旁牌就挡住他们上万人的攻击。 可是当这些士卒投出了一柄柄投枪时,最前方的叛军心中都是一紧。 这些又短又粗的投枪面对二十几步外连皮甲都没有几件,却格外密集的叛军士卒是毁灭性的。 带有锐利枪头的投枪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就轻易地穿透了蜂拥而至的叛军士卒们脆弱的躯体。 第一轮投枪几乎瞬间就将最前方的近百士卒一扫而空,正当他们对这些投枪感到畏惧时,他们也终于看清了这几百名逆流而上的乞活军士卒。 这些在叛军面前足可以称为甲士的乞活军士卒每前进一小段距离,便投掷出一轮投枪,直至三轮投枪完毕,才抽出腰间的横刀开始冲击。 不过十步的距离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转瞬即至,前排被投枪放倒一片后还有些发懵的叛军还没缓过神来,就被突然出现的这群带着铁面,只能看到那双冷漠双眼的乞活军甲士撞得东倒西歪。 这些甲士如同浪潮中屹立不倒的礁石一般,将进攻的叛军生生地分隔了开来。 第110章 营水河之战(六) 张群得知前方的攻击被数百乞活军士卒阻碍时,当即就纵马冲进了寨门。 当他冲进寨门,刚刚停稳时,就看到了那支令他感到寒毛直竖的数百甲士。 此时的乞活军甲士已经将叛军的进攻势头遏制,同时开始慢慢展开,变成了两列。 他们的身后,原本还在缓缓后撤的数百乞活军士卒在汇合了赶到北侧的一千辅兵后,也挺起长枪步槊再次反身杀了回来。 在营寨中拼命向前冲击的叛军在失去了冲锋的势头后,才发现己方兵力优势也在前后脱节后,变得微小起来。 同时,训练不足与装备低劣的特点便开始逐步暴露。 前排的甲士们有时甚至不需要完全依靠旁牌,仅靠身上的甲胄就能扛住这些并没有多少趁手钝器的叛军的攻击。 但是乞活军甲士们每次挥刀,都能给对方带来一道致命的疤痕。 眼看前方的叛军已经支撑不住,开始出现溃退的现象,张群也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便把一直放在身旁护卫自己的数百亲兵派了上去。 张群看着自己的几百亲兵已经与乞活军前排的甲士交战并稍稍延缓了他们反击的步伐时,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马蹄声。 他立刻招呼身旁的鼓号手吹号整队,却又想起来自己在营寨外依然还有大半士卒没有进入营寨,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一支藏身在十几里外的乞活军骑兵在这个叛军攻击受阻,队形散乱且前后脱节的关键时刻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正在忙着从云梯与寨门涌进乞活军营寨的叛军士卒此时也发现了他们身后那支平举马槊,正纵马准备冲击的乞活军骑兵。 “骑兵!骑兵!快整队!” 一名校尉一把拽下急着往云梯上爬的士卒,一边大声嘶吼着。 紧接着,原本急着涌向营寨内的士卒看着几个呼吸便已经冲到近前的乞活军骑兵,乱做一团,再也没了攻破寨墙的兴奋,纷纷爬向云梯或是向两边散去。 可是上万人挤在寨墙下,又哪是那么容易躲避的。于是他们中许多人只得一边张大嘴巴惊恐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乞活军骑兵,一边无助地站在密集的人群中等待着命运的抉择。 长长地马槊扎进密集的人群中时,战马那高大的身躯也已经撞倒了前排毫无抵抗的叛军。 乞活军的骑兵们如同一柄锥子狠狠扎进一个西瓜,顿时密集的叛军人群中带起了一蓬蓬血雾与残肢断臂。 猬集在寨墙下的叛军因为区区三百骑兵的突然袭击,霎时间变得四分五裂。 听着寨墙外震天的惨叫声,张群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他身旁的几名将校看着自己的主将此刻已经失神,也顾不上其他,便招呼一旁的士卒,开始反身向营寨外逃去。 随着张群大纛移动,没有得到撤退命令的叛军原本就因各种原因积累在一起而下降的士气,彻底崩溃,他们纷纷脱离原本的阵位,争先恐后的跟随着大纛向后跑去。 抓住机会的王玄素也对一旁的号手说道:“吹号,迫敌百步立止!” 得到了追击号令的乞活军士卒立刻变阵,前方甲士立刻止步,同时拉开间距,让出出击通道。 他们身后的士卒也纷纷交错站位,随后便一列一列地挺起长枪步槊冲了上去。 整个北侧突然出现了一面倒的态势。 此时在南岸还在架设浮桥的张夜隐隐约约听到北岸传来的喊声,突然激动地问道:“张群是不是胜了?我听到呐喊声了!快去查看一下。” 无法获取北岸详情的众将校只得纷纷派出斥候寻找比较窄的河道准备渡河查探情况。 南岸的岸边,越来越多士卒开始被救上岸,但是更多的叛军士卒还是不习水性,已经变成了水中的一具漂浮着流向下游的尸体。 水中层层叠叠地尸体让岸上侥幸活下来的士卒与没来得及下到河床的士卒产生了极大的恐惧,如今听到要派出斥候渡河,竟然不知哪来的勇气抗拒执行。 甚至一些抱团的士卒已经与前去弹压的军法队发生了冲突,扭打在了一起。 张夜似乎并没有看到士卒们的乱象,只是一个劲的念叨着什么,几名将校见状,却没有一人敢上前劝说,只能默默站在他身后,互相用眼神交流着。 一名被同袍救上来的叛军士卒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不断拧着自己衣服里的积水,同时不断小声骂着不远处神神叨叨的自家郡守,却突然听到一阵急促且密集的马蹄声。 他抬眼一看,原本就因为后怕而发软的双腿彻底没了力气,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 他的面前,近千骑兵正拉成一条宽阔地横线,从西侧直奔他们而来。 渐渐地,越来越多叛军发现了西侧的乞活军骑兵,可他们此时早就乱作一团,如同难民一般成群围在一起,只有少数拱卫大纛的叛军亲兵还保持着较为完整的阵形。 看着冲到自己面前的骑兵,本就已经没有战意的后军士卒撒腿就往各处逃去,而那些七扭八歪坐在一起,刚刚死里逃生的士卒干脆闭上了眼,闭上眼等待着乞活军的横刀落到他们脖子上。 张大财带领的九百骑兵此时如同一副网筛,将所有聚成团的叛军筛选然后打散,让还有想法的叛军失去汇聚起来的能力。 等到张大财从散乱的几乎称不上军队的叛军阵中穿过后再次冲击时,他突然发现,原本还竖立的大纛已经歪倒在地,而大纛下方,几名叛军将校中一名为首之人正双手托着云中郡伪郡守张夜的脑袋,恭敬地跪在地上请降。 大量来不及奔跑的士卒看着大纛都已倒下,也纷纷停了下来,原地扔下兵器,跪伏在地上,不敢再抬头。 王玄素重新走上寨墙,看着南岸放出的狼烟以及北面追出寨墙数十步然后止步开始分开抓捕俘虏的己方士卒,终于长出一口气,对一旁的亲兵说道:“迅速架起浮桥,派出塘马,向主公报捷。” 第111章 云州已定 深夜,在正堂卧室和衣而眠的章义猛然坐了起来,他瞪大了双眼四处查看,发现自己仍然还在漆黑一片的卧室中,却又怅然若失的再度躺了回去。 他做了一个非常真实的梦,梦中,他没能见上最后一面的阿耶正远远地站着,却并不言语,等到他想要走上前去时,却发现自己的阿耶突然消失,进而就是无边的黑暗,他猛然醒来,才发现刚才的一幕只是梦。 在床榻上躺了一会实在睡不着的章义刚一起身,就听到房门外裴彻的声音传来。 “前方军报,快去叫醒主公。” 章义听得真切,想到应该是王玄素那边已经有了结果,便穿上靴子打开房门问道:“如何?” 裴彻拱了拱手笑着说道:“王玄素在营水河大败盘踞云中郡与上郡叛军,阵斩四万余,一众贼首尽数伏诛,云州全境尽归主公之手!” 章义连忙抢过裴彻手中的军报仔细看过后,高兴之余又问道:“各郡秩序民生如何?” “并不乐观。” “走,去正堂详谈!” 章义拿过裴彻手中的灯笼便快步向着正堂走去,裴彻也紧紧跟着,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正堂后,章义把灯笼随手放在一边,然后盘腿坐在蒲团上,问道:“情况非常差吗?” 裴彻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指在舆图上把三郡画了个圈说道:“冻死饿死者不计其数,匪寇亦四处抢掠,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易子而食。三郡内,随处可见犹如野鬼一般的流民。说是一片白地也不为过。” 章义盘算了一下,说道:“那就把义仓中的粮食全部运往三郡,先救百姓!” 裴彻摇了摇头说道:“定襄郡那边,郡守与府衙尚在,四娘与章十八先期运去的十万石粮食,加上王玄素攻破地三处当地豪强坞堡得来的粮食,应该是可以维持一段时间。 但是云中郡与上郡因为叛贼作乱,已经毫无秩序可言,首要的应该是派遣干吏前往,再行赈济。否则这百万石粮食扔进去,也不见得能起到什么作用。” 章义苦着脸说道:“如今州府尚缺吏员,去哪里找那么多官吏来。” 裴彻指了指自己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章义一惊,说道:“你若是去了,这云州城怎么办?” 裴彻笑着从腰间袋子中掏出几块布帛说道:“城中之后的一应事务我都写在这上面了,又有一应小吏帮衬,你若是有什么不解的地方,看一眼便知。我去到后,四娘也会回来帮你。” 章义只得同意,然后又问道:“明日就出发?” “事情紧急,我今夜就走!我走后,要赶快向大魏朝廷为我讨要一个郡守的官职,若是能兼任两郡最好。” 章义起身握住裴彻的手说道:“保重!” 裴彻点了点头,便快步离开了正堂。 两日后,依旧在营水河监督俘虏打捞河中叛军尸体的王玄素所部终于统计出了死伤的数目。 王玄素站在岸边远眺,身后是胳膊裹着麻布的张大财与十几名亲兵。 “此战我军计有战死者一千一百七十人,其中正卒八百人;轻伤一千三百,其中正卒七百人,重伤六百,其中正卒四百人。全军共计伤亡三千又七十人。” 张大财念完这一串数字后,便不再说话,把统计的名册递到王玄素身旁,等王玄素接过去再行查验。 王玄素拿过册子查验过后,又递回给张大财,然后指着河水里依然飘着的浮尸说道:“送去州府交给主公,加快速度清理河道,两日后我们要进驻云中郡,配合裴小郎君安定地方。” 定州城,赵千愁一家三十余口连带仆人护卫二十余人一夜间被杀了个干净的惨案经过数天发酵传遍了整个定州城。 仇杀、情杀等说法众说纷纭,更有甚者宣称自己曾在赵千愁满门被杀的当夜见到了杀手的面貌而被官府带走问话。 其中,有一个说法最让人信服,便是赵千愁攀上了投靠南陈的裴氏,却因私下里因为利益不均产生不满,不愿继续为裴氏做事。裴氏因为害怕赵千愁出首破坏他们的密谋而杀死赵千愁满门。 这个说法一经出现便甚嚣尘上。甚至让许多查案的官员都开始思考这个说法的可能性。 因为这件事,刚刚进为定国公没有多久的陈运便上疏请派大理寺接管此案。 上允,随后,数名大理寺官员便带着五城兵马司与宿卫军接管了此案。 当仵作将所有的线索汇聚在一起交给大理寺时,这些长于断案的官员便迅速总结出了这次灭门案的部分真实面貌。 “动手的人并非杀手,看手法甚至不是民间人士,更像是配合紧密的军中精锐。” 一名花白胡子的大理寺少卿翻看着仵作送来的赵千愁灭门案卷宗说道,“若说是南陈所为,可这五城兵马司全城大索三日却没有发现一个南人符合凶手的特征。 还有这两封信,就算是损毁过也是疑点重重,既然都要断了这条暗线了,裴氏何必又要留下这么一封信呢?这样做岂不是画蛇添足? 他赵家的人也只去过云州,但是听说没过几日就被云麾将军章义查封了所有的粮店。 非要说凶手,我倒觉得这云麾将军的嫌疑最大!” 另外一名大理寺的官员拿起那封烧的面目全非的信说道:“依下官看,不如就照着城中传言的裴氏灭口结案!” 大理寺少卿看了这个下属一眼说道:“此案疑点颇多,不可武断。” 那名大理寺官员放下信,对着自己的上官拱了拱手说道:“李少卿,如今满城尽是赵千愁乃是南人细作的说法,且已有愈演愈烈之势,不止百姓,连许多朝官都认为是南陈鹰犬狗咬狗,若是我们指向云州,恐怕不能让朝堂诸公满意啊! 而且我大魏此时大敌乃是南陈,太尉也是盼望着能早日恢复我大魏版图,少卿在大理寺蹉跎多年,就不想借着这个案子再进一步?” 李少卿怔怔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下属,忽然叹了口气说道:“这官,老夫不做也罢,这泼天的富贵,你自去取,老夫年近六旬,无福消受。” 说罢,李少卿便摘下蹀躞带上的少卿印章放在桌上,脱下官袍,只穿着一件素色内衬就大步走出了廨署。 第112章 屯田 赵千愁灭门案告破,与坊间传闻几乎相同的结果让藏身在客栈中的常五等人松了口气。 看了一眼重金求购的三根南陈制式弩矢,常五果断地把它们掰成数段藏在包裹中,带着一众老卒分成几拨人从不同城门出城。 他们走后,那个曾经出现在赵千愁府上的中年人出现在了常五等人藏身的客栈。 他走进常五等人包下的客房,然后关闭房门,从进门处向前走了三步,跺了跺脚,然后蹲下掀开了脚下的地砖,取出了一张纸条看了一眼,然后就握在手中去寻店家。 他送给了店家两块金饼子,只说要包下这处客房半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出城后的常五看着依旧在马上念叨着没来的及买几个镯子给孙三娘的刘三郎说道:“等咱们云州好起来了,你便在街上买几个补上不就好了?” 刘三郎听到常五这么说,一琢磨,便笑着说道:“是极是极!只是这认字的事你常老哥可万不能忘了,我还想着以后若是再要出来,怎么也要留一封信才好。” 常五说道:“你先把在定州这几日教你的几个字学会再说!对了,那些草纸带走了吗?” 刘三郎连忙从鞍袋中掏出来两张大小一致的草纸递给常五看。 常五接过来看了看上面歪七八扭的字撇了撇嘴说道:“还是难看得紧。” 常五等人回到云州后,便正好是三月初,但是似乎一年的战乱惊扰了上天,本该是初春时节的三月,竟然又连着冷了半个月。 等到三月中旬,云州的原野上,万物才开始冒头。 章义看着树上的新芽,阴沉了半个月的脸才稍稍恢复。 此时的裴沉烟已经从上郡返回,正在章义身后站着,等章义把目光从树上收回,便走过去笑着说道:“如今总算开春了,终于可以开始屯田了。” 章义点了点头:“是啊,但是整个冬日得马不过两百多,除去军中用度,这些马根本不够屯田,就算原本寨子中有些牛,也刚刚够云州城周边几十个乡。 前日,定襄郡守邵士集还曾遣郡中负责农事的小吏来州府讨要耕地与开垦所用的耕牛与驽马,张口就是三千。 我现在就算把军中驽马与马骡全部抽调出来,也只够州府屯田与定襄开垦耕地所用。还有那知水官前几日也递来一份各处水渠的具体情况,一半都需要重新修缮整补。” “农事是根基,屯田更是重中之重,就算再难,也要做,府库中钱财还有不少,可以去塞外买一批牛羊回来。” “草原六部已经不在了,平虏城现在是什么个样子也不知道,如何去买?遣何人去买?” 裴沉烟指了指西北说道:“那钦察汗国号称牛羊百万,为何不去找他们买?若是可以,连战马也可以购入一批。” “郭守义会那么轻易让云州的商队经过他控制的云门关出关?” “他郭守义要同时发展秦州凉州两处贫瘠之地,难道不缺钱粮?绝了商队进出,难不成他喝西北风吗? 至于派遣何人,我觉得,章十八与那些伤残老卒正合适。” “多少人合适?” “一百伤残老卒,再从城中征募愿意出塞的青壮四百,配马骡数百,尽数携带陶器布匹盐铁。” 章义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同意了裴沉烟的建议,然后又问道:“那眼下又该怎么办?” 裴沉烟道:“云州入籍者每户授田一百亩,免去今年赋税,但不再给予牲畜。而后余下土地使辅兵军屯,再招募流民民屯,流民耕种土地一年后,可以入籍,再一年后,可以分得田亩一百。” “土地怕是不够。” 裴沉烟咯咯笑着说道:“这云州现在户数还不到平常的一半,又平了多数豪强,恐怕最不缺的就是土地了,且原先多牧马,现在马少地多,如何会不够用。” “那牲畜如何分配?” “军七民三。” 数日后,整个云州便彻底动了起来,大量官吏开始下乡重新丈量土地,而后根据每户的情况开始分配土地,同时,各郡开始征募青壮转为辅兵,在大量无人耕种的土地或是荒地上开始军屯。 同时,云州的第一支商队,也在配备齐全后,携带大量陶器布匹盐铁向着秦州云门关进发。 一旦他们能够在几个月后携带大量牲畜马匹成功回到云州,那么云州将会派出更大的规模前往钦察汗国,并且将与钦察汗国的俟斤们维持更紧密的联系。 几乎同时开始的,还有流民的安置,到四月时,原本不过三十万户百万人在籍的云州暴增十几万人口,等到四月间,章义出城查看时,翠绿的粟米幼苗已经插满了城外的农田,无数身形消瘦的百姓正在辛勤耕作。 章义走在成片的农田间,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战马,生怕战马一步踏错踩到田里正在生长的嫩芽。 寻到一处稍稍宽敞的平地,章义跳下战马,把它交给身后的亲兵,小心翼翼地沿着每列土地间留出的缝隙向农田中心一名正忙着播种的老农走去。 “这位老丈,如何这般忙碌?” 那老农似乎有些耳背,等到章义又喊了几次,他才回过头看向章义,见章义穿着不像农户,便拱了拱手说道:“小郎君,这往年不免除赋税,也是这般。如今不免除赋税,那更要勤快点,到时若是再遭了兵灾,也好有存粮度日。” 章义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也向那老农拱了拱手,便又顺着来时的路退了出去。 章义骑上战马,从一侧回到官道后,便快马加鞭又赶去云州城屯田之地,发现又是一番景象。 整齐排列的田地如同军阵一般在广阔的平原上排开,一眼望不到尽头,几十人为一队的辅兵或是流民正在一条直道分开的两侧分别播种。 远处,还有大量土地正在驽马与耕牛的辅助下慢慢开垦。田间地头上,有些穿着朴素的小吏正三三两两拿着图册不断比对,不时大声争执两句。 章义闭上眼,感受着春日的微风,此刻的一切都是那么让人陶醉,哪怕是争执,都是如此悦耳。 第113章 谍报司 章义回到城中时,天色已晚,心情沉闷了许久的他难得的在用饭时喝了一杯浊酒。 裴沉烟此时也已经用过饭食,她走到章义旁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吃着馕饼与几样简单小菜却依旧开心的摇头晃脑的章义,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章义正沉醉在白日几乎连接天边的田地中不可自拔,突然听见有人发笑,连忙定睛看去,发现是裴沉烟后,才放下馕饼,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着说道:“四娘何时来的?” “刚来,还未向主公问好,主公就发现我了。” 章义听到裴沉烟这么说,心中暗自庆幸没有被看到自己刚才的模样,便清了清嗓子问道:“四娘这个时候来,是有什么事吗?” 裴沉烟点了点头,然后跪坐在章义对面说道:“现今商队出发不过几日,我想跟着去看看。” 章义一怔,然后看着裴沉烟说道:“如何又要去商队那边?可是有些不放心?” “对,我仔细想过了,商贾之事我更擅长一些,我去了也能为云州牟利更多,相比在云州城,商队才是我发挥自己才能的地方。” 章义沉吟了一会,说道:“也好,只是我本来还有些事情想要与你商议,如今你也走了,那我也只好与天行书信交流了。” 裴沉烟拿过章义面前的酒壶,给他倒上一杯酒说道:“我明日再出发,你不妨说来听听。” 章义放下筷子,起身拿来一份名册说道:“如今云州初定,屯田刚刚展开,士卒的训练也已经步入正轨,但是唯有对外探查还没有头绪,这会让云州之后的部署落后于他们,因此我想组建谍报司。” 裴沉烟笑着说道:“主公突然提起这件事,可是因为常五他们在定州做得这件事发挥的作用?” “对,不止是刺杀,还有散布谣言,收集消息,查探军事民生,清理潜伏在云州的密探,这些对于现在乃至以后得云州,都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他们可以在关键时刻发挥出应有的作用,一人便能抵得上一个团甚至更多的精锐。” “既然主公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又何必问我呢?” “虽说想了个大概,但是对于谍报司校尉的人选,我始终犹豫不决,想让你来帮我一起筛选一下。” 说着章义就要把手中的名册递过去。 裴沉烟却伸手把名册推了回去,并说道:“谍报司身兼要职,司中人数,负责何处,姓甚名谁,主公一人知悉即可,除非紧要的时候,否则万勿使他人知晓。 至于如何挑选,我认为只要做到忠于主公,没有野心,为人沉稳,心狠手辣,且了无牵挂最好。 并且,这些人都应该是简拔于微末之中,相貌不可出众。 若是像常五等去过定州的老卒,已经抛头露面,便不能再使用,或是用作他处。” 章义听到裴沉烟说的,然后翻开册子看了一眼说道:“那我便知道怎么做了。” 裴沉烟起身施了一礼,然后说道:“谍报司万般皆好,唯有一点主公需注意。” “哪一点?” “操弄权柄,相互攻讦!” 章义听到这八个字,心中一惊,然后说道:“定然不会,若是出现,我自然会亲自动手剪除他们。” “只怕到时尾大不掉,所以自创建伊始便要格外注意。” 章义点了点头,然后把册子放在桌案上,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四娘这一去就是数月,塞外不比关内,万般皆要小心,若是事不可为,则不必强求,平安回来就好!” 裴沉烟听着章义像是公事公办,又带着点情绪的话,笑了笑说道:“这是自然,我也不是莽撞的人,心中自有分寸。只是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云州已经兵精粮足,更进一步。” “这是自然,四娘尽管放心。” 次日,裴沉烟并没有再来告别,而是轻装简从,向西疾驰而去,追赶已经走出数百里远的云州商队。 章义在这一日也在州府的后院悄悄召来了常五。 “我欲任命你为谍报司校尉,主管对内清理敌方密探,对外刺探敌情,以及刺杀,破坏,你觉得如何?” 常五毫不犹豫地弯腰抱拳行礼道:“主公之命,莫敢不从,卑下必然效死。” 章义摆了摆手说道:“我不是让你去送死,你要活着,活着才能帮我,帮乞活军更进一步。” 常五再度行礼,然后说道:“卑下有些疑惑,既然卑下为谍报司校尉,那卑下麾下人数几何,何人从事何等事务。” 章义把名册拍到常五手中说道:“人选并未确定,只是有个大概,你便照着这上面去看一看,若是不满意,军中与屯田的一应流民也可征募,只是切记一点,要保密,不可泄露给他人。” 常五结果名册,也不查看,说道:“若是卑下所选择之人有些劣迹,主公也能接受?” 章义说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样的人,我在册子上已经写清楚了,只要与上面几条没有什么偏差,哪怕他曾经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我也照样接纳。不过,谍报司内部也应有相应的监察,以防不测。” 常五点头说道:“这是一定,主公几日内要看到第一批谍报司的密探?” 章义沉吟了一会说道:“越快越好,但是不要着急,切记观察仔细!反复验证。” 常五抱拳行礼后说道:“卑下现在就去办,到时若有相中的人选,还请主公开方便之门。” 章义点了点头说道:“这是自然,你尽管去做,若是合适,我自然会把人给你。” 随着常五缓缓退出后院,章义也走进了节堂之中。 他看着墙上悬挂着的已经重新标注过的北方舆图,眼睛盯在与云州相邻的凉州秦州身上,久久没有离开。 他现在只需要等待屯田后的第一批粮食收获,然后士卒的兵甲配备的更加齐全一些,便可以开始谋划云州之外的第一块土地。 第114章 硕鼠 孙硕是一个从凉州来的流民,他本来就是孑然一人,兵灾到了凉州的时候,跑得也最是干脆。 只是,他在逃难的时候,连家中传下来的横刀都戴在了身上,却唯独没有粮食。 无奈之下,孙硕只能在逃难的路上做起了打劫的勾当。 他第一个抢掠的对象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当他用刀将男子杀死时,竟然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还有些激动。 他将那年轻夫妻的尸体就抛在了道路边的林子中,拿着那袋沾染着血的粮食继续跟上逃难的流民继续向东行走。 一路上,他不断通过同样的方式对那些独自一人,或是年老体衰的流民挥动屠刀,来获得赖以生存的粮食,但是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改变。 等到他杀死第十个人的时候,孙硕不再满足于只抢夺够自己吃的粮食,而是开始裹挟那些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给粮就愿意杀人的年轻灾民,让他们为自己抢掠更多的钱粮。 孙硕在去岁年底到达云州时,身上已然背负了二十几条人名,也有了上百追随自己的手下,他所做的也早已不止抢夺粮食,而是如同一个贼寇一般,开始掳掠丁口为自己携带抢掠的金银珠宝与满满一车的粮食。 愈发嚣张的孙硕本想在云州继续抢掠一番,然后寻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落草为寇,但是似乎老天也看不下去他的所作为,他的报应很快就到了。 那一日孙硕正如往常一般指挥着自己的手下抢夺周边难民手中已经寥寥无几的粮食时,一排排大车突然出现在了官道上。 当看到一辆大车上因为袋子破了个口子而洒落在地上的粟米时,孙硕对这些大车动了心思。 他仔细看了一下车队的护卫,发现竟然不到三十人,便一声令下,带着手下一拥而上,想要抢了这些粮食。 但是等待他的不是大车上坐着的马夫与那二十几个护卫尖叫着逃离,而是后方突然传来的密集马蹄声。 那些骑着健硕的战马,身穿铁甲,手持横刀的骑兵只用了一个冲锋就把自己的上百手下杀了个精光。 然后那些骑兵便下了战马开始割下自己手下的头颅,慢慢垒在一起,随后扬长而去。 或许老天又开眼了。 因为逃得及时,又扔掉了那柄家传横刀,混进难民堆中的孙硕并没有被他们发现。但是他积攒了数月的家底也彻底没了。 于是再次一穷二白的孙硕只得再次成为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流民,但是抢掠杀人的快感一直在心中作祟,孙硕内心深处依旧想的是如何再次做回自己的老本行。 如今,正在云州城屯田的孙硕便等来了这样一个机会。 被蒙着布带进一间漆黑屋子的孙硕在头套被摘掉的那一刻以为自己已经被当地的官府发现了之前的恶行,却突然涕泪横流起来,开始诉说自己之前是如何悲惨,杀人是如何迫不得已。 常五坐在他的对面,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背负着几十条人命的悍匪精彩至极的表演,竟然鼓起了掌。 “不要停,继续。” 听到常五这么说后,孙硕却不敢哭了,因为他真切地感受到了眼前这个比自己要大一旬不止的老头身上散发出的死气,那是一股子腐败的味道。 孙硕毫不怀疑,眼前这个人绝对杀过很多人。这是杀人者之间的共鸣。 看着畏畏缩缩的孙硕,常五也没有废话,伸出两个手指头说道:“现在去死,或者给我做事,若是做得好,说不得就不再追究你的罪责。我输二十个数,数完你还不回答,那我就立刻送你上路。” 孙硕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如何称呼?” 常五面无表情,同时手指开始有节奏的扣动桌案。 孙硕看着常五已经扣动了十下的手指,稍稍思索了一下,大声回答道:“贱民愿意!” 常五扣动桌案的手指在第十九下停了下来,然后对孙硕说道:“想好了?” 孙硕连连点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道:“想好了,以后卑下唯官爷马首是瞻。” 常五站起身,慢慢走了过去,盯着孙硕说道:“你本名是叫孙硕,但是现在开始,你的性命便舍了,以后你叫硕鼠。” 孙硕一愣,然后说道:“可,可卑下就叫孙硕啊,硕鼠这个名字,卑下听着怎么有些怪异。” 常五嘿嘿笑道:“怪?怪就对了!以后还会有更怪的事情。这几日,你就在这里一直待着,吃喝自然有人送来,等你适应了自己的新名字再说。” 说罢,常五转身就要走出房间,孙硕连忙想要起身,却没发现自己身后的阴影中还站着一人,他刚站起来,就被那人用刀鞘砸在头上,又坐了回去。 孙硕捂着血流如注的脑袋惊恐地看着阴影中那个独臂的汉子,说道:“卑下,卑下马上就改,马上就改。” 常五与那人走了,随着铁门关闭,桌案上那盏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油灯也被彻底熄灭。 之后的几日,孙硕慢慢地熟悉着自己的新名字,同时不断有人隔着铁门给他念一些大魏、南陈军制与各地的风土人情让他背熟,并且每过几日都有人来检查自己的背诵情况。 若是答上来了还好,若是答不上了,便会在这间漆黑的屋子里扔进一只老鼠。 饶是孙硕这种杀老弱妇孺都毫不手软的悍匪,在漆黑的屋子中整日与十几只老鼠为伴,也每日惨叫连连,哀求着出去。 就这样,孙硕强迫自己通篇背诵了大魏、南陈军制旗号,将各地风土人情彻底记住后。又过了不知多久,那扇铁门终于打开。 看着灯笼带来的光芒,孙硕竟然有了一些不适应。 “名字!” “硕鼠。” “大魏每军多少人?” “边军正卒五万,辅兵一万;各卫正卒一万六,辅兵四千,若是战时,则另行扩充,多至四万,最少两万。” “大魏军中每名士卒每日所需粮草几何?” “每人每日支米二升,粟三升,盐半合。” “凉州秦州计有户数几何?” “凉州四十万户,秦州二十万户。” “嗯,你可以出来了,校尉要见你!” “诺!” 第115章 骁果 四月末,迟来的春雨终于补上了春耕的最后一块缺憾,田间尽是披着蓑衣,在细密地雨丝中播种的农民与辅兵 因为军中的弓弩与弓弦多是角筋制成,不敢在雨中长时间使用,也难得的取消了弓弩训练,转为各团之间的角力。 此时章义脱掉了甲胄,披着蓑衣正站在细雨中看着对面那个壮硕的士卒,不断地试探着,想要找到他的弱点,奈何着名士卒并不动弹,只是摆出了一副防御的姿态。 或许是两个人摆着姿势时间久了些,章义突然直起身子扭了扭脖子。 这个动作落在那壮硕士卒的眼中,立刻就成了一个破绽,他压低身形,猛地扑了上去,同时手上的动作不停,抓住章义的两个胳膊,让他无法挣脱。 或许是急于将章义摔倒在地,那士卒的双腿并未站稳就要探出脚要去绊倒章义。 但是章义似乎早有准备,在被抓住胳膊的同时,脚下用力,趁着对手立足未稳,竟然挑开了对手想要别过来的腿,又是从他的另一条支撑身体的腿内侧别进去,轻轻向下一压,然后那个壮硕士卒就歪倒在了泥地里。 在周边观战的士卒一阵叫好声中,章义伸出手拉起那名士卒,然后鼓励了几句就走向了校场边上的一座营帐。 一直在旁边静候的程亦与常五也跟了上去。 军帐中,章义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又给常五与程亦两人分别递过去一杯,三个人喝着热茶聊了起来。 “这春雨已经下了两日,怕是还要下上几日。” 程亦一口喝完茶水瞅着军帐外说道,“军中士卒还是有些不堪用。” 常五闭口不言,章义却宽慰道:“你还是过于急躁了一些,军中一半士卒应募不过半年,如何能一朝就变成那些百战精锐的模样。等那些参与平叛的士卒回来补充进去后,自然会好一些。” 程亦沉闷着不愿说话,然后章义又说道:“怎么,还对没有让你去收复三郡这事感到不满?” 程亦抱了抱拳说道:“都是为主公出力,我怎会不满,只是觉得主公过于信任这个王玄素,有些不妥。” 章义笑着说道:“你还说你没有,你就差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了。” 程亦赶忙身子一躬,认真地行礼说道:“末将绝对没有对主公有任何不满。” 章义摆了摆手,然后起身走到程亦面前把他扶起来,说道:“按道理来说,我还需叫你一声叔叔,但是这军中之事,若是亲疏有别,如何服众?士卒们又如何会相信我赏罚分明? 之所以命王长史去三郡之地行收复平叛之事,一是为了显示公平,更多的是为了看一下他是否担得起大任,你若是生了嫌隙,岂不是显得小肚鸡肠,没有容人之量。” 章义言辞之中敲打的含义已经非常明显,程亦自然也听了出来,便也不好再争辩。 “主公说得是,末将记下了,以后定然不会再犯。” 看到程亦态度稍稍诚恳了一些,章义也知道不能立刻改变这些老人对王玄素这个外来人的看法,就点了点头,然后话头一转说道:“近些日子军器监那边已经把一众此前破损的甲胄全部修补完了三成,现在军中披甲不过四成,我打算再发放一批甲胄,让军中正卒披甲之数达到六成。” 程亦惊讶地看向程亦说道:“军中现有士卒一万人,六成就是六千人,这府库中的甲胄怕是不够?” “确实是差了上千领甲,但是府库中的粗铁尚足,打造甲胄只是需要些时日,等到夏日,想来就足够了。” “炼铁就要耗费不少时日,更何况这上千甲片层层叠叠编织起来,人手也不能少,这夏日来得及吗?” 章义指着校场旁边正不断升起的浓烟说道:“原本是不够的,这王氏举族迁入云州城后,又起了十几座高炉,过几日就能使用,想来是够了。” 程亦听到衣甲可以自足,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 章义却又浇了一盆子冷水下来:“别急着高兴,粗铁炼成精铁损耗极大,单靠府库中的那点积存是不够的,云州全境记录在卷宗上的铁矿也不过三处,还尽是难以大量开采的,这批兵甲拨付之后怕是只能慢慢供应了。” 程亦却不管那些,仍然笑着说道:“这一万士卒若是披甲能到六成,只要时间够,末将一定能够把他们操练的跟当初的安北军一样强悍。” 章义笑着说道:“你说得话我自然是相信的,所以王长史麾下的士卒除去亲兵与一个老卒与部曲组成的团之外,会全部回到云州,全数交给你独立成军,但是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你要珍惜。” 程亦瞪大了双眼,然后问道:“若是这样,那王长史岂不是无兵可用了?” 章义笑了笑说道:“这是王长史的提议,他想要在云中与上郡用留下的三百老卒与部曲为骨干,重新编练新军。” 程亦听到王玄素要重新编练新军,便问道:“那王长史准备编练多少人?” “依照旧制两万人!编为五军,名曰鹰扬。” “兵甲从何而来?” “先拨付兵器,至于甲胄,只能慢慢补充了。因此你需尽快调整,若有战事,也只能动用你这一万人了。” “主公放心,这一万人以后必然是我乞活军中的锋锐。只是还有一事,便是这一万士卒既然独立成军,还请主公赐名。” “这一万士卒既然要为我乞活军中锋锐,自然要取勇猛刚毅之名,便叫骁果如何?” 三日后,一万名衣甲鲜明的士卒正排列成一个紧密的方阵整齐肃立在云州城外的校场之上。 章义身着甲胄,在一座临时搭建的木质高台上,将一面写有骁果的军旗与一面画着飞熊的认旗交给了程亦。 程亦接过旗帜与章义一同祭祀天地后,便在高台之下将两面旗帜高高竖立在旗杆之上,立于程亦的大纛两侧。 看到军旗与认旗升起,校场上便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吼声。 “骁果!骁果!” 第116章 千仞山上的盗匪 卫州,千仞山,大魏迁都定州城后,便不断加强对下属各州的控制,以期尽快恢复。 作为大魏铜铁最重要的来源,卫州自然是重中之重。 大量流民被征募进入千仞山中填补之前因为师俊彦叛军造成的大量劳作的囚犯和工匠逃散所带来的劳力缺口。 但是就算卫州州府私下征募,也还是有数座铜铁矿因为人手不足而陷入了停滞。 而最让卫州州府头疼的,还是盘踞在千仞山上的一股人数多达千人的溃兵组成的盗匪。 这伙盗匪频繁攻击铜矿铁矿,不止凶悍,且作战进退有据,又有千仞山这处横亘卫州的大山作为依仗。卫州守备府的都尉多次进剿,都大败而归,为此卫州只得派出塘马向定州请援,言称派出六千人足以剿灭千仞山中盗匪。 等到定州魏军遣一名赵姓都尉率领六千人来到千仞山后,看着这茫茫大山,顿时大骂卫州刺史谎报军情,耽误国事。 赵都尉在千仞山一处山脚下扎营后,随即多次派遣斥候进山探查,发现山路狭窄陡峭,且四通八达。 只得在军帐中召集一众校尉商议。 “都来说说,怎么进剿。” “都尉,卑下连日派了六十多名熟悉山林的士卒进山,结果路没有探查清楚不说,还有三人至今都没见到踪影。依卑下看,别说六千人,就是再来两个六千人,也不见得能把这千仞山罩住。” 赵都尉看着麾下一名校尉苦着脸抱怨,叹了口气说道:“这卫州刺史是陈太尉的门生故吏,直达天听,我向定州发去塘报,要求增兵,结果被驳回,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那校尉说道:“可否稍稍拖延一下,在这里长驻一段时日。” “限期剿灭的军令已至,断无拖延的可能。” “那难不成让弟兄们陷在这山里吗?” “只能用笨办法了,合兵进山,只打一路,。若是没有遇到贼寇,那便换一条路。只要摸到了那帮贼寇的老巢,抄了寨子也算是缴令了。” 次日清晨,六千魏军便早早起来用饭,然后就在赵都尉的带领下开始向还蒙着一层薄雾的山中进发。 千仞山虽然山路狭窄,无法展开兵力,但是魏军中在也有在山林间如履平地的士卒,赵都尉便把他们都散出去布置在了两翼,用来护卫本队。 等到六千魏军行至山路一半时,第一条岔路口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赵都尉看着面前通向三个方向的岔路,犹豫了一下便选了最右边。 都尉门旗向右转向后,山林间突然传来几声鸟叫,那鸟叫声清脆异常,且传出去后还会有其他鸟类附和,渐渐越传越远。 一众魏军并没有在意这些叫声,只当是林中飞禽多些,互相比较,依旧向最右边的路继续前进。 等到前队完全通过岔路口,后队只剩一个团还未通过时,原本宁静的山林间突然传来密密麻麻的弓弦崩响声。 从四面八方飞来的箭矢弩矢顷刻间就覆盖了狭窄的岔路口,魏军队尾的士卒被这突如其来的伏击打蒙,当即就有数十人中箭倒在地上。 随即,便有一群身穿甲胄的人从林中暴起,手中尽是团牌横刀,结成五十人或是十人的小阵沉默着向已经混乱的后队高速冲来。 他们配合紧密,很快就贴近了大多手持长兵的魏军。 山林间道路本就狭窄,魏军士卒又因队形紧密,在遭受弓弩袭击时因混乱拥挤在了一起,长兵完全失去了发挥的余地。 处在队中央的校尉挥刀砍断一支插在自己肩膀上的弩矢后对身旁的士卒说道:“向前队通报,后队遇袭。” 随即,急促的铜钲声响起,迅速传遍了整片山林。 正在前方的赵都尉听到后方隐隐传来的喊杀声时,就急令全军调头。等到铜钲声响起的时候,赵都尉已经离殿后的那个团不过百步的距离。 正在魏军队列中杀戮的那些伏击者见魏军已经回转,也不恋战,响起一阵号角声后,便迅速扛着伤者与战死者,撤离了这片躺满了魏军尸体的岔路口。 赵都尉赶来后,看着浑身浴血的后队校尉和他身旁只不过剩下百余人的魏军,不由地愣住了。 在他的印象中,一般的盗匪是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对他们造成这么多杀伤的。 那校尉拄着横刀,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对赵都尉说道:“他们有强弩,身上的甲胄也颇为精良,方才方才交战时,行进间与撤退时更像军中锐卒,而不是盗匪。” 赵都尉听到校尉的话又是一惊,他连忙看向四周,才发现这片不大的战场上竟然没有一具敌人的尸体,而且许多战死魏军的尸体上分明插着的是强弩的弩矢。 他蹲下扶着那校尉问道:“他们还有甲胄?” 那校尉疲惫的点点头,说道:“披甲率高于我军,最先冲上来的身上是清一色的铁扎甲,手中团牌横刀也绝非粗制滥造的货色。” 赵都尉恨恨地一拍大腿,然后让周边士卒扶起那名校尉,又命人将伤者与那校尉一同送下山去,然后便召集其余校尉在岔路口再次商议起来。 “派出熟悉山林的锐卒遮蔽两翼都没能拦住他们突袭我们的后队,还一次干掉了我们一个团,这已经不可能是盗匪了。” 军司马严肃的说道,“且这山中并不能让我军六千人发挥兵力优势,但是退到山下又做了无用功,如今还是得继续向前,只不过这如何继续深入,还得都尉来做决定。” “把长于山林的士卒全部派出去,斥候放出十五里,然后继续走方才那条路,行进时,各团士卒严密注意两侧,士卒舍弃一半长兵,旁牌居于两侧,弓弩次之,中间是各团长兵,宁愿当王八,也不能当兔子。” 赵都尉布置完后,又咬牙切齿的说道:“只恨这千仞山上还有若干铜矿铁矿,否则我宁愿一把火把这山给烧了!” 第117章 北归 春天的山中,万物逢生,正是茁壮生长的时候,林间跳跃的野兔与小心翼翼躲藏在树梢的松鼠正好奇地看着山路上行走得比乌龟还要慢的这些人。 对于魏军来说,他们自然不会在乎这些被自己称为野味的动物是如何看待自己。并且已经遭受了数次袭扰的他们对这些平常都算做美味佳肴的动物提不起任何兴趣。 赵都尉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心中又是对卫州刺史与这山中盗匪的一通谩骂。 早晨进山,行至正午,不过三个时辰,十里的路程,他麾下的六千士卒除去第一次被伏击,就因为陷阱与袭扰,死伤了三百多人。 换句话说,自己二十个团的士卒还没有与敌人真正接触,就损失了整整两个团,足足十分之一的兵力。 正心疼自己士卒的伤亡时,前方突然又传来一阵弩矢钉在旁牌上的声音,赵都尉连忙伏低身形,同时魏军旁牌后方响起铜钲的声音,稍稍适应一点的弓弩手立刻停下脚步,看也不看就朝着林子里射出一轮箭雨。 赵都尉又等了一会,发现没有还击的弓弩射来以后,便再次下令前进。 号角声响起,整个魏军行军队列才又开始动了起来。 山林中,方才魏军射出箭雨的地方,一片狼藉,一棵巨大的古树后,一个年纪较大,身上插着一支羽箭的人慢慢扯开甲衣,看到箭头只是射穿了甲胄,蹭破了点皮,才缓了口气。 他拔掉锯断箭杆,拔掉箭头,然后对一旁的同伴说道:“你先后撤,去告知赵副将与候司阶,这伙魏军现在学鬼了,我们的袭扰怕是不怎么奏效了。” 他的同伴点了点头,便迅速消失在了林间。 此刻,这条路的尽头,一座寨子正藏在山林之间,在平阳乱战失去踪迹的赵尽忠与侯方震正站在寨子的寨墙上,远眺着山林中不断惊起的飞鸟。 “走,这里待不下去了,哪怕我们能全歼这支魏军。” 赵尽忠冷漠地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下了寨墙。 侯方震同样面无表情,他又看了一眼远处,也慢慢走回了寨子中。 寨中,上千兵甲齐全,但是明显疲惫异常的安北军老卒正站在他们两人面前,他们有的搀扶着受伤的同袍,有人怀中抱着一些黑色的陶罐,都在等候赵尽忠与侯方震的下一步决定。 赵尽忠深吸一口气说道:“愿意去云州的,原地不动,若是不愿就向前一步,这里还有些散碎钱财,都拿去分了。” 随后,几名站在前方的校尉开始向后传达方才赵尽忠说的话。 过了一会,赵尽忠与侯方震发现竟然没有一个老卒动弹。 侯方震问道:“你们都想好了?” 其中一名校尉凄惨地笑了笑说道:“我等尽是四十多岁的老头子了,也没几年活头了,拿惯了刀子,放不下了,还是老兄弟们相互搀扶着,一起走!” 赵尽忠听见那名校尉说的话,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面前的老卒深深一拜,然后也不再多说,便命令老卒们开始从寨子后方向下撤去,同时派出人手通知正在山林中迟滞魏军的老卒归营后撤。 一众老卒虽然疲惫,但是在山林间依旧身形矫健,他们分成一个个五十人队,从不同的方向往山脚下跑去。 同时,一路谨慎前行的魏军也终于接到了来自斥候的回报。 “你是说,山路尽头有个寨子?” 看着赵都尉眼中掩饰不住的急切与兴奋,斥候再次点了点头,并简单形容了一下寨子的结构。 得到信息的赵都尉立刻命令麾下士卒开始全速前进。 在山中苦熬了半日的赵都尉已经厌烦了这种龟速前进的方式,现在听到自己的选择的这条路是正确的,便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冲动,只想着快速攻下寨子,也好交差返回定州。 全速前进的魏军前后队很快出现间隔,等到位于队列中段的赵都尉到达寨子门前时,前队几个团的士卒已经进入寨子,开始清扫寨子中可能存在的威胁。 赵都尉打量了一下这个非常严整但已经空空如也的寨子,又看了看士卒们清理出来的一些吃饭用的陶罐与麻布,以及分布在寨墙上的一些简易防御器械,突然深吸了一口冷气。 这伙‘盗匪’确实不一般,就冲着着这些檑木与狼牙拍,他就知道,如果对方想要死守,自己这六千人一定会撞死在这个寨子之下。 随后一名校尉拎着一个布包以及一件号衣走了过来说道:“都尉,这是在一处草草掩埋的土坑中挖出来的。” 赵都尉看了一眼这件熟悉的魏军号衣,然后接过布包打开,发现是一面破旧的旗帜。 他把外面的布扔在地上,然后猛地展开,这面满是血迹与破洞的旗子上,一头身插双翅,做下山动作的飞虎图案就位于旗子的正中央。 赵都尉看着这面飞虎旗格外眼熟,却突然记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等到赵都尉苦苦思索良久后,一旁的军司马走过来看着这旗子说道:“大魏军中只有安北军用的是飞虎旗!” 赵都尉恍然大悟,他指了指这面旗子,又看着一旁的军司马说道:“那之前的强弩,以及受伤校尉说过的甲胄兵器就合理了。” 说罢,赵都尉连忙问那名拿来旗子与号衣的校尉。 “那处衣冠冢在哪,去看看!” 等到赵都尉与军司马在校尉的带领下来到寨子后方时,他愣住了。 那是一片在茫茫山林间生生开辟出来的空地,甚至开辟这片空地的人将树根都连根拔了出来。 空地上,是上千甚至更多的坟墓。没有墓碑,也没有标识,只有一个个隆起的坟包证明它们到底是何物。 赵都尉呆在原地缓缓扫视着这处没有任何文字的坟地,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这些坟墓整齐地排列在空地之上,一如墓主人生前一般,静静肃立着。 突然,一声大雁的鸣叫划破了这短暂的沉寂,赵都尉猛然惊醒,他抬头看去,发现是南归的大雁已经感受到春日带来的温度变化,开始北返。 一旁的校尉见赵都尉没有说话,便问道:“是否把这些坟墓全部铲掉?” 赵都尉突然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让他心中都有些发毛。 “不必了,就留在这。我老赵心善,做不出这种掘人坟墓的事情。” 第118章 度使 两个月的长途跋涉后,裴沉烟与章十八带领的云州商队终于到达了原来北庭都护府的府城定北城。 看着城中破败的模样与与拆除了大半的城墙,裴沉烟对一旁的章十八说道:“有劳章将军派人前去探查一番。” 章十八点了点头,然后便吹了个口哨,便有几名老卒离开马队,向着不远处的定北城疾驰而去。 裴沉烟看着郁郁葱葱的草场一直延伸到天边,对章十八说道:“只是与安北都护府隔了一条天幕山脉,这出塞的景象便极不相同,这天下真是怪哉。” 章十八却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身穿皮毡坎肩,带着毡帽,正在专心牧羊的牧民说道:“看来钦察汗国的其中几个部落已经在这里划分好放牧的草场了。” “是哪个部落并不重要,只要这个部落的俟斤愿意跟我们交换他们的牛羊马匹就可以。” 章十八看着已经从破败的定北城出来的几名老卒与身后追逐他们的十几名游骑,说道:“只怕他们满脑子只剩了一个抢字。” 随即,章十八身旁的一名老卒立刻吹响了敌袭的号角声,稍稍有些行动不便的老卒开始指挥商队中的所有人立刻将马骡与大车围成一圈,并举起弓弩;手脚健全的老卒们也立刻抽出了骑弓,在车阵外围游荡着,死死地盯着马上就到眼前的同袍和他们身后的草原游骑。 那几名被追逐的老卒看到己方已经做好了准备,便在离车阵只有几十步远的时候猛然变向,随后一轮箭雨便从车阵中飞出,正好覆盖了那伙游骑所在的位置。 身上没有防护,只穿着羊皮袍子的游骑自然是挡不住密集的箭雨,留下了七八具尸体后,便狼狈地跑向了远处。 章十八带着十几名在车阵外游荡的老卒走到那几具游骑尸体旁,跳下战马查看了一番,然后返回车阵对同样手中拿着一张弓的裴沉烟说道:“头发编与脑后,但是装束破旧,应该是钦察汗国的哪个俟斤手下的骑兵。” 裴沉烟点点头,然后看着那个并没有因为发生一场小小冲突就逃走的牧民,对章十八说:“是什么样的牧民才会面对近在咫尺的战斗还能做到不逃跑呢?” 章十八瞥了一眼那个牧民说道:“每个牧民都是草原骑兵的眼睛,他们现在是牧民,若是征召的号角吹响,他们转身就是一个出色的斥候,并不奇怪。” “那就说明,这个离我们最近的俟斤已经知道赦勒草原又来了一支商队了?” “如果那个俟斤不打算强抢的话,明日我们就应该能见到他的下属了。” 裴沉烟收起骑弓,抬起马鞭指着定北城说道:“那我们今晚就在城里过夜。” 定州城临时搭建的皇宫之内,朝会正在进行,太尉陈运正站在大殿中央,侃侃而谈。 “陛下,设立节度使一职,可使我大魏其余各州暂时安定,也好让他们相互制衡。” 大魏皇帝杨志此时正摇头晃脑,似乎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有听进去。 “既然陈太尉觉得此事可行,那便去办,我累了,众卿退朝。” 说罢杨志身前的羽扇合拢,遮住御座上的杨志后,给事中便言称退朝后,百官行大礼后,等待羽扇再度张开,杨志已经离去,才纷纷向大殿外走去。 陈运走在最前方,他孤身一人,走向大殿外唯一的步撵,然后施施然坐上去,就慢慢出了宫门。 等到陈运走远后,几名凑在一起的御史言官才纷纷低头骂着陈运在朝会上提出的设立节度使制衡之策。 等到骂完后,三人也刚好出了宫门,相约夜间继续在一人家中相聚,便分头坐上宫门外等候的马车,缓缓离去。 他们走后,宫门值守的宿卫军校尉便对一旁的一名旅帅说道:“御史言官三人,密谋通南陈。” 那名旅帅抱拳行礼后,便快骑上马向宫门外的定国公府跑去。 第二日,陈运在宫中廨署召集一众官员,然后迅速将设立节度使一事细化,随后又有大理寺官员送来三名御史言官通敌的证据。 等到当日下午,三名御史言官便因通敌被诛九族,受牵连者达数百人。 身在的云州的章义在三日后,便接到了定州天使送来的诏书以及官身与节度使大印。 看着刻有乞活军节度使的官印,章义自然明白这是个棘手的东西,虽然这个并未明确管辖范围的头衔可以给自己带来极大的便利。但是对于现在的云州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诏书中所说的统管云州以及周边中,有一个同时与秦州并州与云州相连的县——凤县 章义几乎不需要过多考虑就知道送往并州李恭与北庭军郭守义的诏书中,也必然会包含这个并不起眼的小县。 凤县是一个原本归属于秦州的县城,但是自从秦州凉州参与前太子谋反后,又经过一年动乱,已经成了一个三不管的地方。 如果仅仅以地理位置来说,凤县更应该归于相距不过一百里左右的并州。但是凤县同时离着秦州武城郡不过四百里,离着云中郡也才三百里。 好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县并非战略要地,贫瘠的土地以及并不平坦的地势让大军难以从凤县为跳板攻击其他州郡。 但是章义依旧不敢放松对这个方向的监视,随即命人找来常五,等到常五快步走进节堂后,章义便问道:“已经数月了,你的谍报司如何了?” 常五抱拳说道:“堪用的密谍已有十余人。” “派出你手下最得力的密谍,去并州与秦州,我要随时知道并州军与北庭军对凤县方向的动作。” 常五行礼后便退了下去。 章义想了想又喊来一名亲兵,让他迅速将一封密信送去云中郡,交给已经是云中上郡两郡郡守的裴彻。 做完这些以后,章义又迅速走到舆图前,仔细查看着与凤城相邻的云州境内郡县。 过了一会,一个靠近云州边境,在云中郡西南方向的小县城同时进入了章义的视线。 原县 第119章 一桃杀二士 正在云中郡主持屯田以及安置流民工作的裴彻收到密信时,已经是两日之后。 命人搀扶那名三日跑了七百多里的亲兵下去休息后,裴彻打开密信开始细细观看信中内容。 等到看完密信中内容后,裴彻赶忙命人去请正在云中郡郡城外编练新军的王玄素。 想了想觉得不妥,便又让从人备马,决定自己亲自去军营。 城外鹰扬军军营中,正在巡视士卒训练的王玄素听说裴彻来到了军营,便留下张大财,自己带着几名亲兵去到了营门前。 看到正在营外等待的裴彻后,便迎了过去。 “裴郡守不在府堂处理政务,怎么跑到军营来了,莫非是来替主公看看老夫新军训练的如何?” 裴彻却难得的严肃起来,说道:“还是去到王长史大帐再说!” 王玄素见裴彻这副模样,心知是有什么大事,也不多废话,就带着裴彻进入军营。 等到了大帐,裴彻直奔舆图,指着云州、秦州与并州三州交界之处说道:“王长史可知此地有个凤县?” 王玄素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是知道的。” 裴彻指着凤县说道:“大魏朝堂前几日封了三个节度使,分别是并州节度使李恭,北庭军节度使郭守义,还有就是主公为乞活军节度使。但是主公发现诏书中写的辖地除了云州,还有这个凤县。他怀疑其他两人的诏书上也有这个凤县。” 王玄素听到裴彻这么一说,立刻就明白了,他打量着这个在舆图上甚至只有一个地名的小小县城说道:“一桃杀三士?可这桃未免也太差了点。谁会为了这么个三不管的地方相互争夺起来。” 裴彻点点头说道:“话虽如此,可是万一有哪一方拿这个做文章,又当如何?因此我想请王长史率鹰扬军进驻原县,防备另外两方可能得攻击。” 王玄素看着凤县笑了笑说道:“我倒是觉得,你未免急切了些。” 裴彻有些好奇,问道:“王长史这是何意?” 王玄素走到舆图旁边,指着凤县说道:“这处县城多山,且土地贫瘠,虽说耕地少,但是有一种东西确会多一些,不如我们来个一桃杀二士如何?” 裴彻还是不懂,便朝着王玄素一拜,说道:“还请王长史赐教。” 王玄素抽出自己腰间的横刀,用手指在刀面上一弹,发出清脆的声音,然后说道:“既然多山,那山上就该有铁矿。” 裴彻恍然大悟,然后哈哈笑道:“是极,该有铁矿!” 三日后,在云州焦急等待的章义终于拿到了裴彻送来的回信。 他打开看过以后,也笑了起来,随后便喊来了常五与程亦。 等到两人离开节堂时,天色已经是傍晚。 凤县并没有多少土地可以耕种,但是好在四周都是大山,因此当地的百姓便进入凤县周边的山中打猎,通过得来的猎物换取微薄的钱粮补贴家用。 他们往往一个村的男丁凑在一起,清晨进山,傍晚才下山。 七月的一个清晨,他们照例聚在一起上山,只是谁也没注意多了一个矮胖的男子。 他们进山后,分工极为明确,几个人在早先探好的窝子附近下了夹子,然后做好标记再往经常能碰到个头大一些的猎物的栖息地前进。 “听说了吗?代郡那边收毛皮和羊角,一副上好的鹿筋和一张鹿皮,能换一斗粮呢。” “一斗?前些日子,秦州那边可是出两斗,而且还收羊角牛角,只是这山上没有野牛,又少见山羊,要不然,我等去抓羊不比捕鹿来得容易?” 在山林间穿梭时,相邻的几个同村的闲聊起来,那个跟上来的矮胖男子听了几句,也插上了话。 “听说云州那边也收?还收铁?” 一个猎户看了那矮胖男子一眼,虽然觉得眼生,但是每日上山的人也不见得都是一个村的,便说道:“这山上啊,飞禽走兽不少,可就没有铁,说来也奇怪,这清风山上,按村里老人说,该是有铁的,可大伙找了好多遍,就是没有!” 那矮胖男子说道:“可曾细细找过?” 旁边的猎户说道:“大伙都知道这铁矿若是真见到了,那就是大富贵,可是饭都吃不饱,家中还有老人孩童,如何敢成天待在山里什么都不干就为了找个铁矿?” 那矮胖男子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也是!倒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说罢,一行人便继续往前走着,直到看到一面宽大的石壁,才开始顺着此前就安置在这里的绳子往上爬,然后继续深入。 绳子只有一根,众人便只能一个一个上,等到那名刚刚与矮胖男子交谈的猎户上去以后,在石壁上面发现那个矮胖男子正低着头看着一块不规则的黑色石块,便说道:“看什么呢?” 那个矮胖男子拿起一块黑色的石头结巴着说道:“这这个。” “这个怎么了?” “这好像是块铁。” 听到那个矮胖男子说发现了铁,在峭壁上面的众人连忙又依次顺着绳子下到峭壁底下,然后围成一圈仔细端详着。 “我总觉得这个不想是块铁。” “我看着,倒像是粗铁块。” 一个年纪大一些的老猎户看着一帮人围着七嘴八舌说了半天没有一个靠谱的,便推开前面的几人,一把拿起那块石头就往口袋里掏东西。 众人以为他要抢夺,正要骂,却发现那个老猎户拿出了一块小小地磁铁。 老猎户把磁铁慢慢放到这块黑乎乎的石头上,等到磁铁靠近石头,那石头突然发出一股吸力将磁铁牢牢地吸附在了上面。 老猎户把磁铁收紧袋子里,然后哆哆嗦嗦的拿着手里的铁块说道:“快,快找找,看看周围还有没有。” 其余人连忙询问他手里这块石头到底是不是铁,见老猎户点头后,便突然四散开,开始在峭壁之下寻找想同模样的铁块。 很快,就有一个猎户发现了一块,随即众人都发现了地上的铁块,等到老猎户把大伙找到的铁块都试了一遍后,他咽了口口水说道:“我们发了。” 第120章 凤县有矿 凤县发现一处丰富异常的铁矿的消息,迅速在整个县城传开,进而凤县周边的三个州也都得到了消息。 并州城节堂上,面色苍白,胡须稀少的李恭看着一众当初推举自己成为并州刺史的心腹说道:“各位都说说看,这铁矿一事,是真是假?” 一个穿着罩袍的中年文士拱了拱手说道:“主公,这凤县本来就是大魏朝堂想让我们几方产生矛盾的地方,在下觉得,不如主公先缓缓,看一看到底如何?万万不能当那个出头鸟!” 一个身材健硕,穿着甲胄的武将却说道:“文长史,这凤县离着代郡不过百里路程,眼下军中甲胄奇缺,兵器也足以招募士卒,若是真的有铁矿被郭守义或是云州那个小崽子夺去了,我们岂不是把到嘴的肥肉给吐出去了!” 并州长史文轩淡淡地瞟了一眼那个武将说道:“不说云州,只说北庭军那六万边军老卒,就是给你配齐了兵甲,你打得过吗?田将军,要认清形势!” 并州都知兵马使田方义刚要发作,就听到李恭轻咳了几声,便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狠狠地瞪了文轩一眼,又看向李恭。 李恭踱着步子走到舆图旁,看了看分列两侧的将校幕僚,然后说道:“我们便暂缓几天,多多派出探子,看看变化,同时做好出兵的准备,到时若有异动,代郡离凤县的距离,也足够我们有所应对了。” 众人见李恭定下了决心,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便开始围绕着调动兵马,准备粮草以及如何最快到达凤县开始讨论。 就在并州商议好如何应对的时候,北庭军节度使郭守义已经在凉州的节度使节堂中对一众将校说道:“秦州凉州两地土地贫瘠,粮食稀缺,铁矿更是只能产出不足万斤。 如今凤县既然发现有铁矿,那自然应该抢先占据凤县,以防其他两州快我们一步。 但是我仍有一些疑惑,因为据我所知,这凤县并未发现铁矿,只有民间记载曾说有铁矿在清风山上。 因此,我召集诸位,就是想听听大伙的想法,咱们也好有个章程,免得到时候吃了闷亏。” 被郭守义任命为秦州刺史的郑钧想也不想便说道:“如今我北庭军势大,不管这事是真是假,我们先把凤县握到手里。 到时若是真的,那云州与并州联起手来也未必能在我们手里讨到好;若是假的,我军也可以在凤县稍稍驻扎一支偏师,骚扰两州生产。” 长史郭守节看着郑钧说道:“郑刺史莫要忘了,我们虽然士卒精悍,但是毕竟要守住两州之地,还要防备赦勒草原上的钦察汗国入寇!” 郑钧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军就算只出兵五千,他们也需要用三倍以上的兵力来对付我们,何足惧之?还有那钦察汗国,要我说,干脆就许给他们一些好处,让他们入关助我们取了天下,有能怎么样?” 郑钧话音刚落,一旁的原北庭军将校便已经纷纷起身,有的人甚至已经把横刀抽出了一半。 郑钧神色慌乱中想求助郭守义,却发现郭守义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冷冷地盯着他说道:“你若是再说一次刚才的话,我便将你扒皮抽筋,绑在校场旗杆上晒个三天三夜。” 随后,郭守义也不再理会惊惧中的郑钧,摆手让众将校坐下后,说道:“我觉得还是稳妥一点好,先不急着派兵去凤县,先看看那凤县的铁矿到底是真是假。 以其余两州的实力,倘若是真的,我军最后出兵,他们也拦不住我们。” 决定好之后,郭守义又瞥了一眼还没有缓过来的郑钧,说道:“诸位都下去准备,等候的这些日子,不要懈怠!” 说罢,郭守义便挥了挥手,就转回到节堂屏风之后,去了后院。 众将离开时,纷纷对郑钧怒目而视,只留下了一头冷汗的郑钧和曾经与他同为大魏都督的凉州刺史宫野。 宫野看了一眼郑钧说道:“他们都是边军,在塞外跟钦察汗国打了二十年,不是仇敌也变成仇敌了,如何能说出这种话,更何况那塞外的胡虏与我们并不同源同种,把他们放进关,你是想要遗臭万年吗?” 郑钧神色复杂的看了宫野一眼,然后也不说话,便起身独自走向了节堂外。 并州与北庭军都没有率先抢占凤县,这让在云中郡原县负责凤县一事的裴彻与王玄素同时笑了起来。 王玄素看着裴彻说道:“看来鱼饵还是不够大啊,那就给他们看看真货。” 裴彻对王玄素拱拱手说道:“那就拜托王长史了!” 王玄素笑呵呵地点点头,便喊来一名都尉,吩咐几句后,回过头对裴彻说道:“我们就在这原县看上一出好戏!” 七月中旬,并州与北庭军在凤县的探子同时发现了一支五千人的乞活军携带大量工匠与粮草进入凤县,在控制凤县后,便迅速封住了清风山的各条上下山的道路。 随后,工匠们在乞活军士卒的保护下全部进入山中,然后便每日只有粮草运上去,再不见有人下来。 并州与北庭军的探子想要进山查看,却因为清风山太小,找不到漏洞,只能在清风山周边游荡。 同时接到消息的两方立刻有了动作,他们迅速出兵,屯驻与凤县与他们的交界处,然后又陷入了沉寂。 又过了几日,乞活军开始在山脚下雇佣村民进山,但却不允许下山,想要从村民嘴中套话的探子们也只打听到了发现铁矿这个非常模糊的信息。 被勒令探查详细的两方探子只得在互相拆台的同时继续盯着依旧没有动静的清风山。 就在双方几乎都要放弃时。直到七月末,一支庞大且守卫严密的车队从乞活军临时开辟的道路上下山,然后向着云州原县方向走去。双方的探子们才再度来了精神。 等到山上的村民被放下山一部分后,探子们立刻通过钱财撬开了几个村民的嘴。 “凤县清风山上有铁矿一处,乞活军出粮五千石雇佣周边村民运送挖掘,半月产出近千斤!” 第121章 两虎相争 半月近千斤粗铁的产量让并州与北庭军的幕僚武将们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此时已经不再考虑铁矿是真是假一事了,而是已经开始拿清风山的铁矿与卫州千仞山的铁矿进行对比了。 哪怕是卫州千仞山,单一的一处铁矿也做不到半月千斤,整个卫州六十处矿场年产也不过八十万斤。 如此丰富的矿量,已经不由得他们再继续等待了。 于是八月初,早已在代郡整装待发的一万并州军便火速奔袭凤县,并迅速击溃了守卫在清风山的乞活军,然后抢占了清风山。 随后,并州军便沿着凤县的边界开始布防,同时三万并州军星夜北上,进驻了与北庭军二州相邻的武安郡与三城郡,做出防御姿态;又有一万并州军屯兵凤县之后的代郡,防备乞活军反扑。 并州军动作极快,加之他们距离凤县相去不远,因此并州军基本布置完毕时,北庭军屯驻于武城郡的八千精骑才向凤县方向行进了不过两百多里,压迫并州武安郡与三城郡的一万兵马也才从从秦州赵郡与凉州雍郡出发。 等到并州军与北庭军相继动起来之后,乞活军才刚刚收拢完被击溃的士卒。 “我军在凤县一战中,折损士卒千余,逃散士卒五百余人,兵甲还未统计完全。” 王玄素坐在原县的县衙廨署之中,听着负责进驻凤县的都尉汇报完初步计算的损失后,示意都尉下去,然后对一旁看着舆图的裴彻说道:“动用了我云州府库与矿场八成存量的粗铁,付出了千余士卒的性命,若是他们打不起来,我们可是无颜面见主公啊!” 裴彻头也不回地说道:“这物资损耗还好,若是让主公知道我们还用士卒一同做饵,不论计策成功与否,这顿责骂是免不了的。” “恐怕主公现在就已经知道我们还折损了士卒一事。” 王玄素起身,然后走到裴彻身旁,拿过裴彻手中的竹竿,指了指秦州又说道,“武城郡离我们最近,我们收拢完溃兵之后,将鹰扬军全部压到武城郡东侧,再给北庭军一点压力。” 裴彻道:“并州在代郡还屯有一万兵马,并且还可能继续增兵,我们还是要防备一下的。” 王玄素想了想,便点头道:“云中郡、上郡各地的守备府可以抽调三千人进驻原县,加强防御。” 裴彻又仔细查看了一下舆图,突然说道:“大魏既然希望我们斗起来,那便是打定了主意不会插手,但是南陈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王玄素摇了摇头说道:“我们的探子手伸不了那么长,南陈的动向我们并不清楚。 要想知道南陈是否想插手,只能看与京畿相邻的并州之后有没有异动来判断了。” 裴彻说道:“只怕是消息来的不够及时,耽误了时间。” 裴彻话音刚落,廨署外面就传来响亮的说话声。 “并州与凉州动向,不必担心,你们只管盯住凤县,让他们互相消耗便可,若有动向,自然有密信传回!” 王玄素与裴彻一同向外看去,只见章义已经推门而入,身后只跟着常五,再无他人。 王玄素与裴彻一同向章义施礼,章义只是摆摆手,然后走到舆图旁边,仔细看了看,然后说道:“并州与秦州都已有密谍潜入,去往凉州的密谍前些日子已经出发,想来也快要到了。” 王玄素与裴彻二人听到章义这么说,心中都是一惊,互相对视了一眼后,裴彻便说道:“主公既然已经派出密谍,那我等派出的探子便撤回云州了。” 章义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凤县的探子不要撤回,配合一下当地的密谍收集双方的态势,一切事物报与常五即可。” 裴彻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然后王玄素抱拳说道:“我等平白折损士卒,请主公责罚。” 章义头也不抬,依旧只是看着舆图说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只要能策动他们两方相互折损实力,便是值得的,但是这抚恤要额外多一些。” 王玄素抱拳称是,然后拿着竹竿点了一下凤县,然后给章义简单说明了一下目前的态势后,章义皱着眉头说道:“为何将鹰扬军全部压到武城郡东侧,三千守备府士卒,守得住原县吗?” 王玄素指了指凤县与代郡标注的并州军后说道:“并州军目前在这个方向只有两万余众,面对北庭军的八千人还是比较吃力的,要想分兵,他们最少还要在这个方向增加一万以上才能做到。 而且相对于并州来说,北庭军才是我们三方中最强的,只要我们对并州示弱,并州自然也能看懂我们的用意。 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方才主公听到的南陈。不过方才主公说已有密探进入并州、凉州,那么南陈的动向,我们也总算不至于一无所知了。” 章义又看了一下舆图,便对一旁的常五说道:“京畿地区,能渗透进去吗?” 常五摇了摇头,说道:“难了一些,一来是可用的人手大部分都已经派出去了,二来这京畿地区对自北向南的流民行商查得很严。” 章义指了指京畿说道:“不惜代价,都要把人送进去,必要时可以从并州方向抽出精干的人手先行派往京畿。” 常五抱拳行礼道:“诺!” 等到常五退出廨署后,章义又看了看舆图,只觉得舆图上临时用来标注各方势力的旗子层层叠叠过于晃眼,便又问道:“为何不用沙盘!” 裴彻苦笑着说道:“已经在做了,只是这原县一个小小的县城,加之才来到不久,还未完成,” 章义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先简单做一个,用舆图辅助,只用这舆图实在是有些难为王长史了。” 王玄素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老夫老眼昏花,也确实该用沙盘更好一些。” 章义感觉头晕的症状稍稍减轻后,便又问道:“那这般布置之后,我们就只剩下看戏了?” 王玄素说道:“若无变化,今年我们便只需静待时局变化,加紧收割春小麦,等到来年春季,我们收获冬小麦后,新军也编练完成,自然就不再看戏了。” 章义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就先看看,看看他们两方到底能打成什么样子。” 第122章 弄假成真 八月中旬,抵达凤县的北庭军并未休整,便对着采取守势的并州军发起了攻击。 此时凤县的并州军人数已至两万人,并州军主将公孙正德见北庭军并未停下休整,便想趁北庭军疲惫在正面将其击溃。 于是双方在凤县境内唯一一处宽不过五里,纵深不过十里的平坦荒原上展开了激战。 投入了一万五千人的并州军在公孙正德的指挥下列出了一个横阵,用来弥补己方骑兵不够精锐的短板。 北庭军都尉贺春则投入了两千骑采取全线袭扰的方式不断在并州军宽阔的正面实施多点袭扰,同时留下了一支五百人的甲骑藏于阵后。 漫长的袭扰后,并州军虽竭力维持阵线稳定,但是其左翼训练不足的问题还是暴露了出来。 抓住弱点的贺春果断在正面再次压上两千骑,加大了对正面的压迫与袭扰力度。同时派出三千突骑全力冲击并州军左翼。 此前已经经受多次袭扰的并州军左翼本就已经动摇,面对北庭军三千突骑的冲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被凿穿阵线。 凿穿并州军左翼的北庭军随即继续扩大缺口,将并州军左翼溃兵向中军方向驱赶。 等到公孙正德抽调中军一部前往左翼试图堵住缺口时,贺春藏于阵后的五百甲骑突然出现在正面。 随后北庭军正面的四千骑以五百甲骑为锋锐,捏成一个拳头,采用中央突破的战术生生打穿了因为抽调兵力而导致薄弱的中军,并迅速扩大缺口。 至此,并州军已回天乏术,公孙正德只得带领残兵开始后退,想要收拢溃兵,再行坚守。 正面打垮并州军的北庭军并未作罢,反而携大胜之势连续追击,不断击溃企图停下收拢溃兵的公孙正德所部,两日向前攻击一百里,直到凤县与并州边界才被从代郡增援来的一万并州军堪堪挡住。 随后北庭军凉州刺史宫野在并州北线指挥麾下的一万兵马也开始依仗骑兵众多的优势对并州武安郡与三城郡展开袭扰,全线压迫并州军。 就当宫野准备深入并州时,云州屯于秦州武城郡东侧的两万鹰扬军突然向西急进百里,直逼武城郡郡城,同时云州原县的三千乞活军也开始试探性地进入凤县境内,威胁北庭军武城郡至凤县的粮草补给。 收到消息的郭守义害怕凤县的八千精骑被断了后路,急令贺春放弃与并州军对峙,转而全力防守清风山与凤县县城一线并巩固补给线。 又命令宫野停止进一步的袭扰,返回了攻击前的出发线。 仍觉得不足的郭守义又从凉州本部又抽调了五千兵马向东进驻武城郡,进一步加强了对东侧乞活军的防备。 在凤县被击垮的并州军也见到云州的乞活军威胁到了北庭军的侧后,又在代郡重新收拢溃兵,于八月末再度由公孙正德统兵一万进入凤县。 只不过见识了北庭军战力的公孙正德不再冒进,而是不断分出小股士卒与北庭军在整个凤县境内展开了斥候战。 整个凤县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在这个诡异的平衡中,收益最大的便是全程只是稍稍动弹了几下的云州。 九月份,春小麦已经收割完毕的云州府库中骤然增加了近三十万石军粮,同时,云州全境也开始组织农户与辅兵开始抢种冬小麦,力求在九月份结束前播种完毕。 与云州相比,并州与北庭军则惨的多,在两个方向上对峙的双方每日都需要供给大量粮草,而且还耽搁了春冬两茬小麦的收割与播种。 而双方每日的作战,更是让开采清风山上的铁矿变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并且,云州担心的南陈方向,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动向,似乎是铁了心要完全安定好手中的几个州以后再行北进。 看着双方投入的兵力越来越多,南陈也至今丝毫没有要掺和的意思,身在原县的章义每当看到简易沙盘上的态势就不由得会笑一笑。 九月末,已经基本播种完毕的云州同时也收获了一部分尝试种植的粟,让府库中再次增加了近十万石的存粮。 让章义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 傍晚,在廨署中用饭的章义与王玄素、裴彻三人一边喝酒,一边像是讨论社戏一般说着在凤县打生打死的并州军与北庭军近来态势。 王玄素笑呵呵地说道:“北庭军前几日又向凤县增兵五千人,双方现在已经在凤县杀红了眼了。” 裴彻也说道:“双方现在层层加码,等到他们缓和下来,必然要错过秋种了。等到明年我们之间的差距便会进一步缩小。” 章义点了点头说道:“现在的时机宝贵,若是四娘能在冬季来临前赶回来,我们明年必然是能够更进一步的。” 几人正说着,常五却突然匆匆走了进来,他神色罕见地极为紧张,走到章义面前便要附耳上去悄悄汇报。 本就酒量不好的章义多喝了几杯,已经稍稍有了些醉意,他摆了摆手说道:“这里没有外人,放心说便是!” 常五犹豫了片刻,便小声说道:“清风山发现铁矿了。” 围坐在一起的三人听到常五的话后,同时看向常五。 章义瞪大眼睛问道:“真的铁矿?” 常五点了点头说道:“是真的铁矿!” 裴彻问道:“是不是你麾下的密谍搞错了。” 常五摇了摇头,苦着脸说道:“这个消息,是裴郎君你起先派出去策动这件事的探子回报给我麾下的密谍的!” 裴彻皱着眉头说道:“可是报春?” 常五点了点头说道:“就是他!他本来是准备配合我手下的密谍雾霭刺探并州与北庭军在凤县的交战情况,但是不知为何,近几日突然又跟随最初一同上山的猎户返回清风山上。 前日又匆匆去见雾霭,称山上确有铁矿,只是未曾露于表面,皆藏于峭壁之中,且数量并不少。” 章义指着常五再次问道:“你确定?” 第123章 参战 “我确定!” 站在报春面前的那个老猎户说道,同时不断拍着胸脯要用自己故去的耶娘发誓。 化名王春的报春摆了摆手,烦躁地说道:“那你且告诉我,如何判断这峭壁中尽是铁矿?” 那老猎户却犹豫着,似乎不愿意继续说下去。 报春见状,又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一个金饼子塞到老猎户手中说道:“这样可以了吗?” 老猎户却嘿嘿笑了笑,掂了掂手中的金饼子,又塞回到报春手中说道:“你还是给小老儿些粮食!” 报春皱了皱眉头说道:“你要多少粮食?” 老猎户想了想,说道:“三石粮食。” 报春本以为老猎户准备狮子大张口,却不料他只是要三石粮食,便晃了晃手中的金饼子说道:“这块金饼子能够你买三十石有余了。” 老猎户却摇了摇头说道:“凤县去哪里能买到三石粮食啊,这金饼子虽好,小老儿一个山野村夫,如何消受得起。 若是你真要诚心要给些实惠,不如就给三石粮食。” 报春想了想,便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三日之后兑现,你现在就跟我说道说道。” 凤县以西,并州军大营中,公孙正德正与麾下将校看着沙盘上的双方态势皱眉不语。 自从与北庭军开战以来,他便不断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好在云州方向给了北庭军些许压力,让北庭军并未像开战之初那样再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双方在凤县不到百里宽的战线上已经互相以小股兵力拉锯,虽说互有胜负,但是谁都没能彻底占据清风山河凤县县城。 这就迫使两军不断在这个小小的凤县增兵,原本麾下只有一万人的公孙正德如今经过不断增兵已经达到了三万人。 对面的北庭军经过增兵也已经有了一万两千人。 但是不管双方如何增兵,都没能完全掌控清风山,导致双方厮杀至今,都没能派出一支工匠队伍上山勘探那座存在于山上的铁矿。 并且,以一州之力供给公孙正德的三万大军与武安、三城一线的三万兵马,已经是并州的极限。为了向前线输送粮草,并州甚至没能赶上秋种,府库中的秋日收来的粮食也已经消耗了大半。 为此,并州已经连续来信催促公孙正德尽快打破僵局,这让本就对北庭军有了阴影的公孙正德无比烦躁。 越想越气的公孙正德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管还在营帐中的一众将校,大声说道:“如今仗打成这副鬼样子,我便回去自杀向主公赔罪,让主公再派个能打的过来好了!” 一众将校看到自家主将突然这副模样,纷纷都上来劝阻。 公孙正德看着麾下的将校说道:“如今虽然互有胜负,但仍只是维持战线罢了,这种僵局,如何能够速胜,且当面的北庭军也已经增兵,胜负都在四六之数,让我速战跟去死又有什么两样?” 围在公孙正德身旁的将校听着自家主将一番分析,都纷纷沉默不语,一时间,大帐中竟突然沉默了下来。 正在众人沉默之时,公孙正德的亲兵校尉突然冲进帐中,抱拳大声喊道:“将军,斥候回报,乞活军突然增兵原县。” 公孙正德听到自己亲兵校尉的汇报,连忙起身走到沙盘前,说道:“增兵多少?” 亲兵校尉走上前说道:“足有万人!配备大量马匹!” “从何处增调来的?” “看方向是云州州府!” 公孙正德看着沙盘上的态势说道:“主将是谁可否得知?” 亲兵校尉摇了摇头说道:“这支乞活军比原县守军精锐许多,斥候无法接近,无从得知!” 公孙正德又看了一会沙盘说道:“他们这是要摘桃子啊!命令全军稳固战线,停止小股兵力的出击,没有我的将令,擅自出击者斩!” 于此同时,对僵局一筹莫展的贺春也接到了斥候传来的急报! 看着身旁军司马将代表乞活军一万人的泥塑小人放到原县后,贺春对一旁的将校说道:“传我将令,对并州军的袭扰照旧,同时加强对原县方向乞活军的刺探。” 来到原县城外扎营后,程亦立刻带领军司马与几名将校进入临时设立在县衙的节堂向章义缴令。 随后,章义立刻在节堂的沙盘前召开了乞活军的军议。 章义扫视一眼众人,苦笑着说道:“原本想着今年能踏踏实实坐山观虎斗,结果现在天不遂人愿,我们现在是弄假成真了! 原本想着策动并州与北庭军两虎相争,现在我们也要入局了。” 说罢,章义看了一眼裴彻与王玄素,脸上并不好看。 王玄素与裴彻对视了一眼,轻轻咳嗽了一声,便开始向刚刚到来的程亦简述当前态势。 “现在凤县方向并州军已有三万余人,北庭军也已增兵至一万两千人,双方自北向南将凤县一分为二,已经僵持了一月之久,都未曾有所突破。” 王玄素说完后,章义转头看着左手的程亦说道:“这一次,王长史的两万鹰扬军将在东线保持压迫态势,威胁凤县北庭军粮道,同时逼迫北庭军无法增兵凤县。 你的六千骁果军与四千辅兵,尽快进入凤县,首先逼迫并州军收缩,等到王长史逼迫北庭军放弃原有战线后撤之后,你再行发动,至于要先打击谁,全由你的临机决断,不必报与我说。” 裴彻等到章义说完后,也指了指被双方反复争夺的清风山与凤县县城说道:“这两处为并州军与北庭军争夺的要点,也是我军进入凤县的首要目的。 但是程将军进入凤县后,可以先不去管这两处的争夺,以优先削弱并州军与北庭军兵力为主要目的。” 程亦看了看沙盘,然后对王玄素说道:“我此次出击,北庭军那一侧的压力,可就全靠王长史替我分担了。” 王玄素淡淡地点了点头说道:“程将军放心,老夫自然不会拖了你的后腿,你大可放心去做!若是因老夫之失致使程将军受挫,这颗头颅程将军尽可以取走!” 程亦与王玄素互相盯着看了一会,突然伸出手紧紧握在一起。 片刻后,程亦松开与王玄素紧握地手,对章义抱拳说道:“主公,末将这就去了!” 说罢,程亦便扶着横刀率领一众参加军议的将校大步走出了节堂。 第124章 程亦的计策 乞活军军议结束后,原县外的骁果军在简单休整一日后,与第二日便快速沿原县进入凤县境内。 进入凤县后,原本只在行军队列方圆十里内活动的乞活军斥候迅速扩大警戒与搜索范围至三十里。 携带大量马骡的乞活军全军急进,不过三日的功夫,就已经来到了并州军与北庭军的战线边缘,开始安营扎寨。 程亦站在大帐中,指着舆图上双方犬牙交错的战线说道:“我军已经贴近并州军与北庭军战线,明日,全军转向,只带十五日粮草,绕过并州军的战线进入他们的后方。” 一名校尉指着舆图上乞活军所在的位置说道:“并州军与北庭军几乎将凤县一分为二,如何避得开?” 程亦严肃地说道:“如今并州军前线虽有三万余众,但是战线宽达数十里,还要防备北庭军的精骑。 我军便从北侧寻一处薄弱点,直插他们后方,他们分身乏术,必然要收缩战线!到时我还可以抓住他们收缩防线的空当,狠狠地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军司马王二河却有些担忧的说道:“虽然战线宽数十里,但是大多地势极差,并不适合我军通行,那些可以通行大批马骡的要道,并州军又有重兵把守,我们这等规模的穿插,决计是瞒不过去的” 程亦看了一眼这个刚刚从校尉升任军司马的老部下,然后嘿嘿笑道:“谁说我要瞒着并州军了,我就是要做做姿态,让并州军调动起来。 只要他们动起来了,我们还怕没有空子可以钻吗?” 王二河还是觉得不太稳妥,又说起这几日斥候探查的并州军态势。 “可并州军在我军进入凤县以后,一连数日都没有对其当面的北庭军发起小规模的攻击了,他们宁愿被北庭军压着打,也坚守不出,如何调动得起来?” 程亦伸出大手在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部下后脑勺狠狠的拍了一下。 “亏你也是在塞外跟胡人打了半辈子仗的,学的那点东西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王二河连忙抱拳称是,而后又同时捂着头和屁股问道:“若是将军想要分兵袭扰,那这么长的战线,从何处打开突破口?” 程亦看着王二河怪异的姿势,也不去管他,指着分别位于战线北段的清风山与中段的凤县县城说道:“分出一千精锐士卒,抛下辎重,从全军抽调战马,给他们配齐一人双马,佯动一番后,再分散渗透进并州军的战线后方,扰乱他们各部之间的联系。 同时,我军主力快速进逼北段的清风山,做出威胁清风山的态势,到时,我们便看看并州军是不是铁了心要当王八,如果不是,那我军自然能从他阵线上找到空子钻过去,威胁他的腹地!” 第二日,乞活军主力依旧停留在原地,只是派出了一支骑兵,这让不断派出斥候查探的其余两方都有些拿不准这支万人的乞活军到底要干什么? 正在战线后方大营的公孙正德看着斥候送来的军情,对比着面前的沙盘仔细查看一番,才向身旁的将校发问。 “一千骑兵自北向南一路急进,你们说乞活军想干什么?” 一名都尉迟疑的说道:“莫不是要找我军战线上的空当进入我军后方?” 公孙正德点了点战线上各处要点说道:“以不变应万变,全军继续固守,不要招惹这支游荡在战线外的轻骑!再加派斥候,刺探乞活军主力和北庭军的动向。” 同时发现乞活军出动轻骑的北庭军主将贺春此刻也在关注这支并没有明确目的,只是在并州军战线上晃来晃去的轻骑。 “这支轻骑应该是想要钻到并州军身后的,但是我总觉得这是他们之后的目的,至于现在,我倒觉得他们想要遮蔽并州军战线上的某一点,策动其主力的下一步动作。” 一旁的军司马听着贺春的分析,用手指了指沙盘上己方与并州军之间相距不过四十里的缓冲地带说道:“战线之间并不宽阔,他们没有多少闪转腾挪之地,若是我们压上去,他这支轻骑就要吃不了兜着走。是否?” 贺春摇了摇头,说道:“从各处抽调精锐士卒,不要多,三千人足矣,在战线后方待命,一旦乞活军后续从并州军战线上打开缺口,或是逼迫并州军全线后退,我们就顺势冲上去!抢攻凤县县城!” 军司马好奇地问道:“那乞活军与并州军就不管了?” 贺春笑着说道:“那乞活军在原县看了足足一个月的戏,这回,轮到我们看戏了!等他们分出胜负,我们再出击不迟。” 已经成为队正的王承道此时正在那支军司马亲自率领的一千轻骑之中。 此时的他脸上已经少了许多当日的傲气,原因无他,只是军中老卒战阵经验之丰富让他这个家学渊源的世家子明白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捉对厮杀比不过他的老卒们在每一次以火为单位的比较中都能成功掀翻他那个全由族中年轻子弟组成的火。 日复一日的毒打终于让素来高傲的王承道也低下了头,于是他收敛心性,开始专心跟着老卒们学习战阵技巧。 终于,在半年后的演武中,王承道的火总算打垮了那一队老卒,也因为演武表现出众,成了一名队正,麾下的十人也变成了同时混杂着老卒、新募兵与部曲的五十人队。 这一次,是他加入乞活军以来的第一次作战,心中紧张又兴奋地王承道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这次作战中好好证明自己。 目光紧紧盯着前方认旗的王承道突然听到了队列中段传来的号角声。 随后,早已经得知自己需要做什么的王承道立刻勒马转向,他麾下的骑兵也都同时跟随自己队正调转马头,然后迅速朝着并州军战线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如同王承道一般在行进中不断脱离队伍的五十人队还有很多,等到王二河麾下只剩下一个团三百骑的时候,他已经率领自己麾下的轻骑在并州军的北段战线上来回奔驰了四十余里。 第125章 卑失必之 大队骑兵的动向在双方犬牙交错的战线上自然是无法遮蔽的。 可是,当乞活军的骑兵突然之间星散,变为小股兵力后了,公孙正德看着沙盘上己方的战线,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到处都是孔洞的破麻袋一般。 公孙正德急忙从各个战线上抽调了两千骑兵,分成数队开始在腹地不断巡逻筛查。 同时,从代郡到前线的几条粮道上的守军与护送军粮的士卒,也几乎翻了一倍。 公孙正德下达完将令后,突然对一旁的将校说道:“乞活军主将竟然敢将一千骑跟洒水一般扔进我的后方。当真是魄力过人!” 得知乞活军主将是谁的北庭军主将贺春念了几遍程亦的名字后,转头问军司马:“原先只是听人说过他是安北军中的都尉,投了云州乞活军后,也从未见他出现过,这次突然担任主将,一番动作倒是让人佩服许多!” 军司马点了点头说道:“全军不过万余人,就敢用一千骑分散渗透三倍于己的并州军后方,这份魄力在我们这三家中,也找不出几个了!” 贺春也认可了自己军司马的说法,随后又说道:“但是这一千骑到底能发挥多大作用,还要再看一看!” 赦勒草原,云州商队经过数月时间,终于见到了钦察汗国卑失部的一名俟斤卑失必之。 闻着宽阔地毡帐中香料夹杂着膻骚的怪异气味,裴沉烟强忍着胃中的翻涌浮出一个微笑,对着坐在胡床上的卑失必之稍稍弯腰,用一口流利的草原话说道:“尊敬地大俟斤,妾代云州之主表达对您的真切问候。” 端坐在胡床上的卑失必之非常雄壮,他摸着自己光滑的两鬓,拢了拢编与脑后的发辫,一边想着已经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老俟斤一边说道:“我还不是大俟斤,就不要恭维我了,说,你们在定北城扎营的这数月间,不断向周围的牧民传达想要购买牛羊的意愿,却只从他们手中购买一两头,是为何?” 裴沉烟再度躬身行礼后,笑着说道:“这卑失部的牛羊马匹,不去找卑失部的大俟斤购买,又该去找谁购买呢?” 卑失必之没有再纠正裴沉烟称呼上的错误,他冷冷地盯着裴沉烟看了一会,发现裴沉烟也在看着自己,并不像那些行商一般眼神躲闪,面露惧色,便突然豪爽地笑了起来。 “真是怪事,往常来的行商,被我看一眼,便要瑟瑟发抖,偏偏你一个女子,竟然不闪不避,这么看来,你们关内的男人竟然还不如一个女人胆子大。莫不是都变成羊群了?” 裴沉烟依旧面带微笑,不卑不亢地说道:“大俟斤管中窥豹,焉知全貌?大俟斤莫要忘了,北庭军六万士卒就让贵国三十万控弦之士二十年不能南下牧马。” 卑失必之显然对裴沉烟的不礼貌极为不满,他恶狠狠地盯着裴沉烟看了一会,又突然恢复了平静,说道:“说,你要买多少牛羊战马?” 裴沉烟听到卑失必之终于转回正题,便正色道:“牛羊万头,良马两千匹!” 卑失必之听到裴沉烟说的数字,不禁失笑道:“你们的商队不过五百多人,带够了贸易的布帛盐铁和茶叶了吗?” 裴沉烟拿出一份货品清单,递给卑失必之一旁的侍女后,就等待卑失必之查看。 卑失必之一边看着清单,一边故意念了出来。 “布帛四千匹、粗盐千斤、茶千斤、铁三百斤。” 念完后,卑失必之把清单轻轻折起来,放在自己面前的桌案上,然后嗤笑一声。 “你就用这些东西,换我的牛羊万头,良马两千匹?” 裴沉烟摇了摇头说道:“这些自然是不够的,但是妾能助大俟斤重建定北城。” 卑失必之听到裴沉烟的话一怔,竟然微微失神,随即反应过来的卑失必之指着帐外定北城的方向说道:“你难道不知道定北城就是我卑失部摧毁的吗? 而且若是草原上的雄鹰进了牢笼,又如何能叫做雄鹰?” 裴沉烟也不继续说下去,躬身行礼后说道:“那敢问大俟斤这些财货可换多少牛羊马匹,换了应得的数目,妾也好早日回到关内复命。” 说罢,裴沉烟便站在原地等着卑失必之回话。 卑失必之此时的表情俨然没了刚才那般轻松,他勾起的嘴角慢慢平复,一双眼睛也突然变得平静下来。 他用与刚才完全不同的语气郑重地说道:“你能帮我重建定北城,我便用牛羊万头,良马两千匹换下你手中的财货,还可以额外送给你十匹种马!” 裴沉烟盯着卑失必之说道:“妾要先看到牛羊马匹!” 卑失必之原本端正的身子微微前倾,眯着眼说道:“这是我卑失部的草场,轮不到你讨价还价。我若是想,现在就能杀光你的商队,然后把你留下做我的侍妾!” 裴沉烟冷冷地看着卑失必之说道:“大俟斤可知道匹夫一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妾虽是女子,但与大俟斤相距也不过五步,未尝不能效仿先人。” 卑失必之看着这个明明一人在毡帐之中,却言辞咄咄、神色冷静的关内女子,突然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随后,卑失必之再度放声大笑起来。 “好!好气魄,原来关内也有你这等女子。我便先把牛羊马匹交给你的商队,但是,你要留下来直到定北城重新屹立在这赦勒草原上才能离开,在此期间,你们云州的商队尽可以来我卑失部用布帛盐铁等物换购牛羊战马!” 裴沉烟听着卑失必之的条件,明显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好!一言为定!” 卑失必之也起身将右手放在胸口,说道:“若是我卑失必之不守承诺,必然被天上的雄鹰啄去心脏,剜掉双眼。” 数日后,大量牧民携带牛羊马匹来到了位于定北城左近的卑失部大俟斤毡帐。 看着漫无边际的牛羊与上千匹身条极为匀称,昂首挺胸的马匹,章十八倒吸了一口冷气,对一旁的裴沉烟说道:“裴小娘子当真是奇女子,我们这点财货就换来了如此多的牛羊马匹!” 裴沉烟苦笑着说道:“这是我答应帮卑失必之重建定北城才换来的!你携带这些牛羊马匹尽快入关,然后明年春季再出关一次,只要定北城一日不曾修建完毕,他卑失部就一直允许我们用盐铁等物换取牛羊战马,且所耗不过原先的七成。” 听到裴沉烟需要留在草原,章十八本想张口劝说,却被裴沉烟阻止。 “章将军只需给我留下十名老卒与几匹战马便可,若要劝我,那便不必了,我心中有分寸。” 第126章 雨夜突袭(一) 夜幕降临,几个鬼鬼祟祟地身影正在阴影中不断扔着什么东西。 “快些,好了没?” 伏在地上的王承道对着前方几名正捂着口鼻往一个水坑里面扔着粪便的士卒小声喊道,同时不断四处张望。 王承道催促一次后,便不敢再喊,因为不远处就是灯火通明的并州军军寨。 而他们投掷粪便的水坑,便是这个军寨平日取水所挖的水坑。 本来只是打算突袭几名并州军斥候的王承道在追赶最后一名斥候时,误打误撞发现了这处并未留人守卫的取水地。 在追上那名斥候并把他杀了以后,王承道便带着麾下士卒悄悄摸到了这座营寨外,然后亲自带着几个士卒取下战马屁股上的粪兜子给这个军寨的并州军加点猛料。 几名士卒扔完手中全部粪便以后,便慢慢又爬回到王承道身边点了点头。 会意的王承道也不停留,便又带着几人悄悄撤回了其余士卒等候的地方,上马扬长而去。 身在并州军后方,又不能走官道的王承道与麾下士卒不敢放开跑,走出不到十里后,便在一个山坳里潜伏了下来,准备等到天亮再说! 九月的北方,天气已经凉爽了许多,细微的风顺着王承道的护项缝隙往甲胄里面钻,让本来有了些困意的王承道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猛地又清醒了过来。 他抬头瞅着有些阴霾的天空,突然感到有一滴水珠砸在了自己脸上。 “嗒 嗒” 渐渐地,越来越多水珠砸在他的铁甲上。 王承道看着旁边纷纷开始卸下弓弦,裹起弓身的士卒,也加快速度开始收拾,等到他把弓身裹好,弓弦还没放进牛皮袋中,天上原本稀稀拉拉地雨滴便突然倾盆而下。 这场雨来得又急又快,让本就被乌云遮蔽地夜晚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雨幕,王承道披上蓑衣,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向外看去,发现连十步之外都看不清。 王承道眼珠子转了一圈后,便命人把在外警戒的一个火士卒喊了回来,然后又喊来队副王承业,说道:“这雨一时半会应该是停不了了,不如,我们干一票大的!” 王承业是王承道的族弟,但是行事颇为稳重,却有些不太敢说话,只是犹豫着。 王承道看着王承业又犯了老毛病,便指着他的脑袋说道:“从小便是,连个隔壁小娘子的闺房都不敢跑去偷看,如今我还没说我要干嘛,你就在这里扭扭捏捏半天放不出个屁来!” 王承业虽然稳重,被王承道一通数落,少年人的脾气也上来了,他说道:“去就去,你先说做什么?” 王承道看着山坳大略判断了一下方向,然后指着那个被污染过水源的并州军军寨方向说道:“就突袭咱们今夜碰见的那个军寨!” 王承业吐出一口顺着铁胄流进嘴里的雨水,说道:“那个军寨虽说没有细细查看,可那么大个水坑,少说也得是四五个团的用度,我们五十个人,就算人人都是三头六臂也做不到突袭一个两三千人的军寨啊!你莫不是疯了?” 王承道嘿嘿一笑,说道:“兵书战策你学得最好,你来说,大军安营扎寨,这取水之地应如何?” “自然是各部轮流值守,灯火不绝,每个时辰都要更换坐哨暗哨位置,除非统一取水,否则不得随意接近!” 王承道拍了拍王承业的铁胄,说道:“你都已经说了,可我们方才去的那个水坑,莫说暗哨坐哨,连个火把火盆都没有,如今天降大雨,只怕它寨墙上都没有什么人了!” 王承业又问道:“如何骗开寨门?” “大雨滂沱,只说是走散的斥候便可!” “进了寨子又当如何?” “自然是直奔军寨大帐,取了敌将脑袋。” “那之后呢?” 被问烦了的王承道弯曲食指,在王承业地铁胄上连续敲打,发出一阵阵瓮响声,同时烦躁地说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之后之后,哪有那么多之后,亏你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嘴上的绒毛都没长齐,怎的跟我阿耶一般磨磨唧唧! 你只说,干不干就好了!” 王承业一把拨开王承道的手,气鼓鼓地说道:“干就干,功名马上取!” 王承道嘿嘿一笑,说道:“这才像我们王家的儿郎!” 雨愈发大了起来,先前王承道等人发现的那个并州军寨墙上,两名披着蓑衣的旅帅正在低声交谈着。 “这贼老天,平日里艳阳高照,偏偏赶上初秋来一场雨,这雨水冻得我骨头都疼。” 另一名旅帅看着同袍不断抱怨,便安慰道:“知足,活到现在还全须全尾的,已是不易,你没看到都尉都少了一条胳膊吗?” 那个最初抱怨的旅帅似乎并不愿作罢,又说道:“最初我们都被打得只剩两千多人,偏偏要给我们整补,再把我们送到前方来,这便罢了,偏偏又把我们安置在中线,天天去跟那些凶悍的北庭军甲士抢那劳什子县城。 这一个月,我手底下整补后的六十人,现在就剩了二十人不到,这其中伤员就占了一半,你说,这还不让我们撤下去,留在这等着乞活军再上来打我们一轮吗? 要我说,我们左厢军就是个驴子的命,活着往死里用,死了还得被扒皮割肉,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这两名旅帅的对话,并没有人听到,但是若要让营寨中的所有将校士卒都听到,他们也会赞同这个说法。 因为并州军左厢军,在最初与北庭军作战中,正是被北庭军骑兵最先击溃的左翼。 他们在溃散后,几经收拢整补,原本六千人满额的左厢只剩了四千多人,随后双方在凤县不断拉锯,让这支本就士气低落的并州军更加萎靡,四千人的左厢军,逃逸加上战死重伤,竟然比最初野战中损失还要大。 等到乞活军进入凤县,公孙正德下令固守后,这支目前只剩下六个残团不到两千人外加六七百伤员的并州军左厢军才终于能够缩回军寨中稍稍休整。 如今军寨中,自上到下都弥漫着一股厌战的情绪,又适逢大雨,冰冷地雨水和阴沉的夜晚让这些本就意志消沉的左厢军全军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两名旅帅又交谈了一阵,那个一直抱怨的旅帅突然一甩蓑衣,说道:“走,在看一圈,我们也就回帐中睡觉去了,这么大的雨,谁会出来找不自在。” 两人正准备往下走,突然听到寨门外,有人高声喊叫。 两人对视了一眼,还未有所反应,就又听到一声喊叫。 “值守士卒何在?” 两人确认确实是有人喊叫,便走上寨墙朝下看去,发现雨幕中人影绰绰,当先一人披着蓑衣,抬头喊道:“我等是将军帐下派出来搜寻乞活军轻骑的斥候,雨太大,看不清路了,在各位同袍寨子中借宿一晚。” 第127章 雨夜突袭(二) 王承道借着大雨编造的借口成功了,他没想到那两名带队巡视的旅帅只是简单盘问了一下王承道身后的人数后就招呼士卒打开了寨门。 王承道见寨门打开,当即抽出横刀催动战马冲进了寨子,那两名旅帅这时才发现眼前这越过雨幕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几十骑是敌军。 想要呼喊身旁士卒关闭寨门的一名旅帅还未动作,便被一马当先的王承道斩下了人头。 另一名旅帅当即抽出刀想要反抗,怎奈王承道已经稍稍提起马速,手中的横刀在大雨中闪过一道冷冽的寒光后,那名旅帅便也与自己的同袍一般,摔倒在了烂泥地里。 王承道身后的五十骑此时也已经全数冲进寨子,杀光了寨门前的十几名士卒。 而整个并州军左厢军的营寨中,竟然全无动静。寨门前的厮杀,完全被大雨给遮蔽了。 发现自己依旧没有暴露的王承道迅速对王承业说道:“我去杀他营寨中的将校,你在营寨中纵马跑动,高喊敌袭,最好让左厢军彻底乱起来。” 随后王承道便带着身旁的十几骑迅速沿着寨中那条已经被雨水浸透的道路向着中心狂奔,王承业也命令几个火长分头去往军寨的各个方向,吹响号角。 王承道看到那中心明显大了很多圈的军帐与一面门旗时,军寨四处也适时响起了号角声。 当沉闷的号角声响起时,军帐中只是浅浅睡着的并州军左厢军都尉郑思是最先惊醒的。 只剩一只手的郑思单手抽出横刀,刚刚掀开门帘走出军帐,就看到正面冲来一骑,马上骑士在雨中看不清面庞,胯下战马也在夜晚与大雨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雄壮。 郑思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名骑士,他胯下战马奔跑中每次踩在泥地发出响动,似乎都在敲响自己的丧钟。 王承道看着那明显是敌军主将的人,紧紧一夹马腹,猛地加速,战马在飞溅的泥水与大雨中飞速向前,很快就接近了呆在当场的郑思。 王承道手起刀落,带起一股喷射地鲜血,一颗人头便滚落在泥地里。 王承道挥手借着雨水冲刷掉横刀上的血迹,然后翻身挂在战马一侧,探手捡起地上的敌军主将人头放在鞍袋中,对一旁是士卒说道:“把他军帐中的行文军报与门旗全部拿走!” 随后又带上几名士卒,向着军寨中的其他方向冲去。 此时被号角吵醒的并州军士卒一个个睡眼惺忪,纷纷披着蓑衣拿起武器冲出帐篷,然后便被冰冷刺骨的雨水给冻得一个个骂声不断。 却没人发现,十几个骑兵正挥舞着横刀从帐篷前如同割麦子一般正在收割远处的同袍。 大雨模糊了乞活军骑兵的身影,也完全打乱了并州军的组织,等到号角声停下来,乞活军骑兵们一边高喊着“敌袭”一边挥动横刀对周边站在原地不明就里的并州军痛下杀手后,终于有人发现了这些借着大雨遮蔽身形的突袭者。 于是混乱迅速就转变成了营啸,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并州军士卒四处奔跑,甚至有士卒将同伴认作了敌军,互相厮杀起来。 整个军寨瞬间便如同一锅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负责散播谣言的王承业见到敌军已然大乱,也不去寻找王承道,驱赶开一伙向军寨外逃去的并州军士卒后,便向着早已约定好的集结地赶去。 在雨中等待片刻后,王承道才匆匆带着十几骑赶了过来。 简单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只少了七人的王承道大笑着对王承业说道:“痛快!五十人破两千,回去以后,军司马得为我记头功!” 王承业也很激动,但是他还是对王承道说道:“快些走,趁着大雨还在下,尽快走得远远的,要是等到白天,恐怕这一带就全是并州军的骑兵了!” 王承道点点头说道:“现在就走!” 大雨持续了一整夜,在第二天下午才渐渐转小,身在中军大帐的公孙正德看着帐外沥沥的小雨,正想与自己的军司马商讨一下如何压缩在他们身后的乞活军轻骑的活动范围,自己的亲兵校尉便扶着一个面色苍白,衣甲不全的校尉跑了进来。 公孙正德看着这个校尉模样凄惨,还未发问,就听见那校尉哭着跪在地上说道:“将军!左厢军完了!” 公孙正德闻言心脏猛地一颤,然后大吼道:“左厢军如何就完了?” 那校尉抹了抹眼泪,颓丧的说道:“昨夜敌军借着大雨骗开了寨门,然后高喊敌袭,引得军寨发生混乱! 我左厢军本就士气低迷,这乱象一起,马上就变成了营啸,卑下与其余几名校尉等到天亮才收拢了几百溃兵,然后才发现他们昨夜趁乱割下了都尉的首级,抢走了我左厢军门旗。 公孙正德指着那校尉问道:“敌军有多少人能否估算?” “夜里雨势太大,又到处人喊马嘶,天亮以后,地面尽是烂泥地,也看不出人马的脚印,实在无从估算。” 一旁的军司马看到公孙正德已经有些身形不稳,连忙靠过去暗中托住自家主将的腰,然后说道:“将军,左厢军在我军战线中是稍稍靠后的位置,定然是那些乞活军轻骑做得,如今左厢军已经崩溃,我们必须要尽快调整周围各部的位置,不能给乞活军主力反应的时间。” 公孙正德看着那个左厢军的校尉说道:“你现在就是左厢军的都尉了,回去立刻整顿残兵,修缮军寨,我会尽快抽调兵力给你补上部分损耗。” 那校尉听到自己没有被当做替罪羊,反而升了都尉,感激的连连叩首,随后在公孙正德的亲兵校尉搀扶下,出了大帐。 公孙正德拿开军司马扶着自己腰上的手,然后走到沙盘旁边,指了指战线上左厢军所在的战线北段,说道:“从中军与左虞候军各抽调三个团,进驻左厢军的军寨,归左厢军节制。 告诉在战线后方的骑兵,堵截乞活军轻骑向其主力方向派出的斥候,务必不能放过任何一个。” 第128章 佯动 在两条战线北侧的空当扎营的程亦并没有等来斥候,但是他依旧从并州军频繁地调动中发现了些许端倪。 并州军自乞活军进入凤县境内以后,就从未再有过如此规模的调动,虽然他渗透到并州军后方的轻骑近几日没有回报,但是程亦还是隐隐觉得,现在就是撕开并州军战线的最好时机。 但是程亦并没有立刻行动,因为他并没有忘记自己身后还有一支北庭军虎视眈眈的盯着这边。 虽说王玄素保证会压迫北庭军迫使他们也进行收缩,但是程亦不敢把宝全都压在王玄素和他麾下那两万新军身上。 于是他立刻下令加派游骑,沿着整个并州军战线开始活动,又抽调了两个团的骑兵,对并州军北段战线进行试探性地攻击。 同时,已经在原地等候数日的乞活军主力八千余人,开始拔营,竟向着北庭军的方向开始运动。 对于乞活军突然的动作,公孙正德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但是贺春就没有那么从容了。 自己的后方不断传来坏消息,东线的那支号为鹰扬的乞活军动作越来越频繁,已经隐隐威胁到自己赖以存续的粮道。 这就让原本固守战线准备做那只黄雀的贺春极为难受。 如今在凤县的乞活军竟然突然放弃了在并州军战线的压迫,转向自己这个方向,让贺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看着自家主将如同吞了死苍蝇一般难看的脸,军司马指着沙盘上的粮道说:“如今我军要顾及两州之地,还要同时防备钦察汗国,东线防御乞活军的兵力到现在都没有达到万人,更不要说还要盯住粮道,我们不如放弃先前的计划,退一退!” 贺春心有不甘,便制止军司马继续说下去,同时又说道:“派出我们预备的骑兵,试探一下乞活军。” 云中郡以东,乞活军大营中,王玄素听着帐外稀稀拉拉地雨声,捏着一个泥塑的兵俑迟迟没有放到沙盘之上,一旁围拢在沙盘旁的将校见到主将在沉思,也都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等主将开口。 过了许久,王玄素终于把兵俑放到了秦州武城郡旁边连通的粮道附近,说道:“左虞候军都尉。” “末将在!” “你部前出武城郡东北,做出威胁武城郡侧后的态势!” “诺!” “右虞候军都尉!” “末将在!” “你部前出武城郡西南,与左虞候军遥相呼应,做出配合左虞候军夹击之势。” “诺!” “军司马!” “末将在!” “率左右厢军分别切断凤县北庭军粮道,原地固守!” “诺!” 王玄素将令连连下达,接到将令的将校纷纷离开大营,前往各自营寨准备,等到军司马张大财也要离开时,王玄素突然对他说道:“若是凤县北庭军反身救援粮道,你需独自支撑,我要率中军全取武城郡各县,才能向你靠拢!期间若是粮道被北庭军打通,我唯你是问!” 张大财抱拳说道:“若是末将守不住,不劳将军责问,末将自当战死!” 凤县西侧,向北庭军战线运动的程亦所部,终于在一日后再次停了下来,深入敌后的军司马派出的斥候冒死冲出了并州军骑兵的堵截,终于追上了主力,看着浑身浴血送来军报的斥候,程亦拍了拍那个斥候的肩膀,然后命人扶着下去休息。 等到看完军报内容后,程亦紧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咧开嘴笑道:“王承道是个悍将,五十骑雨夜突袭并州军军寨,这份胆气在年轻人中堪称凤毛麟角了! 传我将令,给所有正卒配齐马骡,抛下辅兵辎重,今夜回转,冒雨急进,争取明早发动攻击!” 一名校尉却面有忧虑地说道:“将军,要不要先击溃那支昨日就在附近袭扰我军的一千北庭军骑兵?” 程亦瞅了一眼那个校尉说道:“他们派出一支骑兵袭扰我们,不是全军固守,就说明北庭军后方粮道不稳了,怕什么?再者说了,你当我们还是安北军呢?要吃掉他们,我老程怎么着也得被崩掉几颗牙。” “万一他们要是突袭我军吊在后方的辅兵辎重,该当如何?” “他北庭军若是舍得在雨夜突袭一支辅兵,我就先不管并州军,先回头跟王长史一同打残这支北庭军!” 已经得知乞活军主力突然转向北庭军的公孙正德并未放松警惕,依旧在催促重新整补的左厢军尽快恢复士气。 但是左厢军此时士卒皆无战心,也连带影响了调到左厢军麾下的那几个团的并州军士卒。 随着溃散的左厢军士卒收拢地越来越多,这种情况越发严重起来。 无奈之下,新任左厢军都尉只得派遣塘马回报公孙正德,乞求调左厢军后撤好好休整后再行返回战线。 手中没有多余兵力的公孙正德自然不许,于是左厢军原本的士卒也都开始消极应付,连同原本准备重新修建的军寨也是马马虎虎,不成样子。 入夜后,左厢军新建的军寨中,新任的左厢军都尉不敢再让原来的士卒负责值守,便用增调来的士卒担任夜间的值守,同时还向军寨四周分派了数十名斥候,防止再次被突袭。 此时雨已经不如前几日那么大,天上的月亮也在厚重的阴云后方露出了半截,总算亮了一些。 三名并州军的斥候,正牵着战马,盯着湿滑的路面,小心翼翼地沿着官道行走。 他们的警惕心非常高,行走间依然相互保持着一定距离,并且一直紧握着腰间的横刀。 突然,一旁的杂草晃动了几下,叶片相互碰撞,夹杂着雨水甩出的声音在沥沥的小雨中格外清晰。 三人迅速抽出横刀,同时靠近各自的战马,做好了遇袭后上马逃跑的准备。 三人中有一人眼睛很好,他死死地盯着发出晃动的杂草,身子也慢慢压低,只等杂草中的东西钻出来,就给他当头一击。 第129章 再攻左厢军 三人站在原地,保持备战姿态许久后,那片杂草却再也没有发出动静。 又等了一会,其中一人小声说道:“会不会是兔子?” 那个眼睛好的摇了摇头说道:“那杂草离我们不过三四步远,寻常兔子不说别的,就只说这雨天就不可能出现。” 话音刚落,那杂草又动了一下,眼神好的那人干脆将战马交给身旁的同袍,独自摸了过去,等到他猛地挑开杂草,一道身影反射出微弱的亮光。 那名斥候看到反光,当即就一刀劈了下去,随后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条菜花蛇,刚才那点反光是那菜花蛇身上的鳞片。 发现是虚惊一场的那名斥候快步走回同袍身旁,只说是见了一条菜花蛇。 其余两人也轻轻缓了口气,三人收刀入鞘,刚刚牵起战马,几步外,突然有几柄投枪从暗处飞出,带出一条水线,然后伴随着呼啸声同时扎穿了稍稍放松地三名并州军斥候。 随后,官道两侧突然冒出几十人,迅速上前拖走尸首,牵走战马,然后官道上便又恢复了平静。 在一旁林间扒掉死去并州军斥候衣甲的王承道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王承业说道:“这是第几拨了?” “第三拨,等宰了接替他们的人,就是第四拨了。” 王承业也在检查这些斥候身上有没有军籍木牌之类的东西,翻找了一下,发现并没有,就说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回去缴令了!反正此前已经套出消息了,有这一个俘虏也就够了!” 王承道回头瞅了一眼那个被他们带在身边,五花大绑,却格外虚弱的并州军俘虏,点了点头,然后把衣甲收拢起来说道:“走!” 王承道带着麾下的士卒很快就返回了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坳,这个小山坳正是此前王承道等人藏身的地方。 王承道带着俘虏,悄悄走到小山坳里,微弱地月光洒下来,映照出了密密麻麻蹲伏在山坳里的乞活军士卒。 他一边仔细辨认着自家军司马在哪,一边拽紧了牵着那个俘虏的绳子,找了半天,正要问一旁的同袍,突然被一只大脚狠狠地踹在了屁股上。 “狗日的,老子真是瞎了眼让你去伏击并州军斥候,眼睛是看天上的吗?” 差点被踹翻在地的王承道这才发现,自己找了半天的军司马就在自己屁股后面。 王承道嘿嘿笑了笑,然后指了指那个还被堵着嘴的斥候说道:“活的!该问的都问出来了。” 军司马皱着眉头看着那个俘虏说道:“如何保证真假?” 王承道指着那个俘虏说道:“原本是不愿说的,我割掉了他一个卵,告诉他要是不说就让他彻底断子绝孙!” 军司马看着王承道还在咧着嘴笑,不由感觉裤裆一凉,然后又瞅了一眼那个俘虏后,转头对王承道说道:“阴符记下,务必快马前送到将军手中!” 连夜行进三十里的程亦看着依旧下着雨的夜空,喊来一名负责督促各部的校尉问道:“情况如何?” “北庭军骑兵没有突袭辅兵,但是我军轻装急进了两个时辰,掉队了几百士卒,先前撒出去试探的并州军战线的几百骑兵也只回来了一半。前方的道路也愈发泥泞了,恐怕还要拖慢进度!” 程亦看着身旁正在泥地中艰难控马前行的士卒,对那校尉说道:“快一些。” 那校尉一愣,然后问道:“什么?” 程亦回过头死死盯着那校尉,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在快一些!” 看着程亦的表情,那校尉在马上简单抱了抱拳,然后立刻催马跑向前队。 乞活军主力又行进了半个时辰后,一名军司马派出的塘马终于也匆匆找到了程亦。 看着阴符上的信息,程亦淡淡地说道:“回去后告诉军司马,立刻出击,骗开寨门,攻击左厢军所部。” 塘马带着程亦的将令离去后,程亦又喊来一名亲兵说道:“去前队问问,到何处了?还需多久!” 等到塘马赶回到军司马率领的轻骑藏身的山坳时,雨已经停了下来,夜色也开始慢慢褪去,天上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听着塘马口头传达的将令,军司马立刻下令全军整备,直奔左厢军军寨而去。 片刻后,左厢军军寨门前,王承道与十几名士卒穿着并州军的衣甲,装作狼狈的模样冲到了军寨一箭之地外。 此时天已蒙蒙亮,寨墙上负责值守的并州军一名队正此时正在除去包裹在长弓上的油布,看到突然来了十几个己方打扮的骑兵,也顾不得手头的长弓,连忙起身喝问道:“什么人?” “左厢军第十一团甲旅第三队斥候!” “多少人?” “十三人!” “干什么?” “轮换,返营!” “为何延期?” “雨夜道路湿滑!” 那名队正连忙掏出一块木牌查看外出的斥候信息,发现都对得上,便又喊出口令:“五更初!” 王承道早有准备,便喊道:“日落时!” 那队正有喊道:“十一团斥候进!” 随后,那扇似乎并不牢固的寨门便颤颤巍巍地打开了。 看到寨门打开,王承道与麾下士卒当即抽出骑弓,纵马向寨门出跑去,同时连续张弓射箭,接连射死了寨门前的数名士卒。 看到底下的自己人突然放箭,那队正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他连忙拿起寨墙上的铜钲,敲了起来。 同时,正在值守的士卒也立刻开始向着寨门聚拢,准备堵死寨门。 此时,寨子中的值守士卒因为雨刚刚停下,大多数人手中的长弓还没有从弓囊中取出来。更不要说挂弦,只能靠着几面团牌往寨门处聚拢。 团牌虽然能防住箭矢,但是数量太少,也遮蔽不了全身。 因此,短短地几十步,让他们付出了十几个人的代价。 终于贴近寨门的并州军值守士卒还不等发动攻击,那些把马赶走,转而手持团牌横刀结阵的敌军便在一个极为雄壮的年轻人带领下冲了上来。 没想到他们只有十几人还敢攻击的并州军顿时被打懵,一时间竟然连连后退,等到他们稳住阵形后,那十几人却又退回到了寨门口。 与此同时,那些并州军值守士卒也突然发觉,地面开始剧烈的颤动了起来! 寨墙上的那名并州军队正看着远处如同洪流一般冲来的骑兵,手中的铜钲“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130章 遭遇战 亲自带队冲击并州军左厢军军寨的军司马此时手下的骑兵其实只有六百余人,但是蒙蒙亮的天和乞活军轻骑们故意松散一些的阵形,还是让寨墙上敲响铜钲示警的队正双腿发软。 本身也是骑兵的这名并州军队正很清楚这个距离不过就是十几息的功夫,而军寨中仓促起床正在整队的袍泽们集结完毕赶赴寨门前的速度是绝对没有这支骑兵快的。 事实上,那名队正没想到的是,军寨中自己的袍泽们比他想的还要不堪。 那些已经是第二次收拢的原左厢军士卒们,此刻竟然有大半不愿作战,哪怕带队的校尉用鞭子抽,都不愿起身。 左厢军的都尉看着麾下士卒的模样,无奈之下只能让增调来的那几个团士卒先行顶了上去,同时派出塘马,向中军求援。 王承道在寨门前与十几名士卒死死卡在寨门处,不断与涌过来的并州军士卒互相推挤着,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挤出寨子时,他身后的号角声适时的响了起来。 听到号角声的王承道高喊一声,带着堵门的士卒向两侧闪开。 随后寨门前挤在一起的并州军值守士卒便看到一轮箭雨从不远处飞了过来。 乞活军的轻骑们在射出一轮箭雨组织并州军士卒关闭寨门的动作后,便已经来到了寨门前,他们马速不减,抽出马槊横刀连枷,顺势就撞开了寨门前的并州军士卒,随后六百名乞活军骑兵便顺着这处狭窄的寨门长驱直入,直奔军寨正中央并未悬挂军旗认旗,只有都尉门旗的大帐。 仓促中集结起来顶上去的那些增调来的士卒速度并不慢,但是碍于不能再跑去临时校场或空地集结,他们的队形并不严整,甚至有些散乱。 当他们一边向寨门行进一边调整队形的时候,乞活军的骑兵已经沿着军寨中的几条道路冲了过来。 看着打头的乞活军骑兵手中那长长的马槊,长兵还挤在后方的并州军士卒几乎是用血肉之躯阻隔了乞活军骑兵的冲击。 只能容纳十几骑并行的通道上。前排的乞活军骑兵只来得及用马槊捅穿并州军前方的四五层就因为倒地的尸体与狭窄的道路纷纷摔下马来。 后方躲避不及的乞活军骑兵也被波及,连续摔倒数十骑才止住步伐。 但是被骑兵正面冲撞的并州军士卒也并没有好到哪去,他们此时被冲击导致的混乱已经波及到了后方,为此甚至失去了趁势攻击失去马速的乞活军骑兵的机会。 看到己方失去速度的军司马也不下令调转马头,干脆就下令全军下马,拎着横刀和团牌重新结阵,然后对着还没有缓过来的并州军投出一轮投枪后,抢先发起了攻击。 并州军士卒在这条通道上刚刚靠着狭窄的地形和身体挡住乞活军骑兵的冲击,长兵刚刚来到前排,便又有数百柄投枪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极短时间内连续遭遇两次巨大伤亡的并州军士卒此时彻底动摇,不等乞活军冲上来,便有大量士卒脱离队列,从两侧帐篷的狭窄缝隙中逃跑。 发现并州军已经崩溃的军司马立刻命令号手吹响追击的号角,号角声响起后,下马乞活军的骑兵们立刻发起了如同波浪般的攻击。 他们一排一排向前,不断冲击后退的并州军士卒,等到几百名乞活军骑兵轮换过一个攻击波次后,眼前密集的并州军队形竟然已经不复存在,整条通道豁然开朗,只剩下了满地的尸体、伤员与没头苍蝇一般到处瞎跑的并州军溃兵。 下令反身上马的军司马看着大帐处不知何时消失不见的左厢军都尉门旗,对一只跟在身旁的塘马喊道:“快,去联系将军,就说左厢军崩溃太快,请他尽快改变伏击敌军援兵的计策。” 军司马终究是晚了一步,离左厢军不过二十里的并州军中军在接到求援后,愤怒的公孙正德立刻亲率中军剩余的四千人倾巢而出,可等到前队离左厢军军寨只剩五里左右时,逃散的溃兵已经先于乞活军派出的塘马将左厢军全军崩溃的消息传给了公孙正德。 发觉已无救援可能得公孙正德只得下令中军回转,同时传令战线上的各部,缓缓后撤六十里,重新稳住阵脚。 藏身于并州军军寨外的程亦看着开始后队变前队的并州军心知已经无法达到伏击并全歼并州军援兵的目的,又不想让这支并州军全须全尾的后撤,便率军出击咬住了并州军中军后队。 奈何并州军后撤速度太快,程亦的主力也只是从并州军中军的后队吃掉了一个团就再没了下文。 程亦觉得这点零敲碎打并不能有效削弱敌军兵力,于是便收拢全部兵力继续急进,紧贴着后撤的并州军追击,一日内,程亦便从开始后撤的并州军各部中间的空当抢先钻了过去,并一头撞上了后撤中的并州军左虞候军。 当乞活军与并州军右虞候军相互发现的时候,双方相距也只剩下了五里不到的距离,双方所处的位置也是一处并不宽阔的丘陵地带。 并州军左虞候军虽然是在行军中撞上了乞活军主力,但是他们比左厢军要严整地多,并州军左虞候军的都尉也并非酒囊饭袋,迅速在有限的时间内从这处起伏不平的地形上发现了一处可以居高临下的坡地。 深知自己所处的官道无法展开兵力的并州军迅速开始结阵,踩着已经被人马大车碾成烂泥潭的地面,梯次向着那处坡地前进,想要赶在乞活军骑兵发起冲击前到达山坡站稳脚跟。 程亦自然也看出了并州军的企图,可他面临的问题则更加严重一些。 一日夜没有休息的乞活军如今还未进入战斗,就已经有一千多人因疲劳或是马骡脱力掉队,正在后方慢慢收拢。 眼前的烂泥地,也限制了程亦手中两千骑兵的冲击力。 已经重新归队的军司马瞅着向山坡前进的并州军,说道:“道路泥泞,我军骑兵也大半都是轻骑,加之一路急进,阵形又有些混乱,恐怕难有建树,不如避开!” 程亦并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看着远处人头攒动的并州军军阵,对一旁的号手说道:“这种遭遇战可不多见,我们乱,他们也乱!吹号,骑兵分四个波次连续攻击移动中的并州军军阵,掩护骑乘步卒贴近敌军军阵百步。” 第131章 骑兵冲阵 五千人不到的并州军左虞候军与跑掉队了一千多人的乞活军在兵力上的差距并不大,但是因为此前骑兵全部被抽调走的左虞候军此刻尽是步卒,因此,并州军只能在防骑器械不完善的情况下仓促用长兵与弓弩结成一个又一个方阵,互相掩护着向坡地进发。 而已经距离并州军只剩一里左右距离的乞活军则在号角声与令旗的挥舞下,从两翼开始不断分出骑兵在骑乘步卒前方列阵。 为了尽快突破面前的并州军,程亦将全军仅有的几百突骑全部放到了第四个波次的攻击阵列中,并且大胆地启用了因攻临时升任校尉的王承道作为这支突骑的主官。 随着一声极为漫长的号角声响起,大纛一侧的红色令旗向前猛地挥动,一直盯着令旗的各部便开始动了起来。 率先发动得,是乞活军最前方的四百轻骑,他们拉开长达二里的单列弧形阵,手持骑弓,踩着泥泞的土地慢跑着接近正在以团方阵为基本建制梯次后撤的并州军。 后面是另外两队同样阵形但是相隔几十步的轻骑。 跟在轻骑身后百步的是王承道带领的六百手持马槊,排列紧密的突骑。 等到骑兵发动后,他们后方的近三千骑乘步卒才骑着马骡跟在骑兵身后五十步开始向前移动。 看到乞活军开始发动,正在梯次轮换后撤的并州军最后方的五个团步卒立刻在一阵号令声中止步,然后彼此靠近,形成了一个一里多宽的横阵,准备抵御滚滚而来的乞活军骑兵。 随后,一排排弓弩手开始从后方来到军阵前方,一轮轮标定箭在铜钲声中不断射出。 程亦此刻正在山坡上,他的身后,还有三千多辅兵正在收拢零零散散赶到战场的掉队士卒。 看到并州军的动作后,程亦说道:“这并州军看来是要铁了心在那个坡地跟我们打了。” 军司马说道:“是啊,一口气派出了近三成兵力只为迟滞我军骑兵。” 程亦问道:“斥候都放出去了吗?” “已经放出去二十里,若是这支并州军周边的友军向此地靠拢,自然会有狼烟升起。但是这支并州军所处位置并不偏僻,若是他们真的要增援,想来半日就能赶到战场。” 程亦依旧盯着前方即将进入敌军射程的第一队轻骑说道:“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吃不掉这支并州军,我军就退出战斗,转为巩固战线。” 话音刚落,前方的乞活军轻骑便已经进入了并州军阻击部队的射程。 早已准备完毕的并州军数百弓弩手在乞活军的前队四百轻骑刚进入射程时,便抛射出了第一轮弩矢。 并不密集的弩矢面对摆出单列弧形阵的乞活军轻骑,并没有造成太大伤亡,看到自己进入敌军射程的乞活军骑兵也已经开始提速,但是受制于因雨水变得松软的土地,他们也只能先提到快步,无法一步到位。 而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了六十步,这时,并州军弓手也加入了远程投射的队列中,箭雨的密度陡然增加,这让乞活军的轻骑原本松散的队列立刻因伤亡增大变得更加稀疏。 乞活军的轻骑们伏在马背之上,承受着越来越准确的箭雨打击,将双方的距离拉近至十几步,然后猛然勒住战马从中间分开,从并州军军阵两侧跑去,同时张弓搭箭,也不瞄准,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射出手中的箭矢。 十几步射出的箭矢面对人头攒动的并州军军阵几乎不会走空,但是骑射并不像步射,许多箭矢哪怕射中了,也只是歪歪斜斜地挂在并州军士卒的衣甲上,因此第一队轻骑在付出巨大伤亡后并没有造成并州军士卒的大量伤亡,也没能撬动并州军军阵的阵脚。 这一队从两侧跑过的轻骑在抛射完两三支羽箭后,也不回转,接着就像并州军军阵后方的本阵冲去,同时后方的轻骑再度涌上来,对巍然不动的并州军军阵再次实施了相同的打击手段。 这一次的轻骑驰射总算有了一些收获,他们虽然依旧被并州军的弓弩手杀伤许多人,但是这一次并州军的军阵明显不像第一次那般严整。 等到第三波轻骑依次施为后,手臂酸麻的并州军弓弩手已经无法再维持先前的射击频率,开始退回阵后,同时前排的并州军士卒也在接连不断的打击中开始有些动摇,许多士卒的注意力也不在集中。 这时,隐藏在轻骑身后的王承道所带领的六百突骑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这些马匹上披挂着皮质当胸的突骑夹紧马腹,平举丈八的马槊,在轻骑刚一分开时,便开始策动战马跑步冲锋,百步的距离转瞬即至。 此时,并州军的军阵在接二连三的袭扰中已经出现了几处明显松动的薄弱处。 尽管并州军军阵中的将校一直试图稳定士卒情绪,但是乞活军的突骑们并不愿意给他们机会,列成锋矢阵的乞活军突骑们在王承道的带领下,高高扬起一面飞熊旗,然后齐齐放平丈八的马槊,毫无花巧地撞进了并州军的军阵之中。 没有拒马与铁蒺藜用以防御正面的并州军士卒在与乞活军突骑刚一接触后,便是一片枪槊入肉的声音。 被撞翻或是被马槊捅穿的并州军士卒与被枪阵扎穿的乞活军骑兵与战马在极短时间内就在并州军阵前叠起了将近半人高,后续的乞活军骑兵依旧在前赴后继地向着并州军军阵中的几个薄弱点冲击,很快就让本就有所动摇的并州军军阵出现溃兵。 而此时已经下马整队的步卒也开始在并不宽阔的正面每团列成单排横队,轮番发起了冲击。 被骑兵凿穿的并州军军阵面对高速冲来的乞活军步卒,彻底乱了阵脚,在乞活军第二波步卒冲击到来后,终于崩溃。 失去了阵形的并州军士卒开始向四处逃窜,摆在乞活军面前的,便只剩下了还没有全部上到坡地的并州军左虞候军主力。 一直在外侧一处地势稍高的位置掌控战局的程亦也立刻对一旁的旗手号手大声吼道:“吹号!摇旗!继续攻击!” 第132章 仰攻 被乞活军击溃的阻击部队迅速动摇了正在上山的并州军左虞候军其余部队。 已经到达坡地的那名都尉看着自己在半坡还没有上来的士卒,又看了一下已经距离非常近的乞活军轻骑,果断下达了反身迎战的命令。 随后,半坡上的千余并州军士卒立刻在号声中转向,在缓坡上开始匆忙组成一个更大的方阵。 同时,山上的并州军士卒也开始集中弓弩手,借助高度优势,向乞活军骑兵抛洒这一轮又一轮箭雨,以图掩护半坡的友军列阵。 本就因为土地湿软泥泞而限制了速度的轻骑们此刻几乎是在慢跑,自然躲不开山上并州军的弓弩打击,很快,最前方的轻骑就因为伤亡过大,开始向后方回转。 但是随后跟来的轻骑在刚才的战斗中没有遭到什么大的损失,仍然劲头十足,便顶着头上密集且精准的箭雨挥舞着横刀冲向了半坡立足未稳的千余并州军士卒。 这些轻骑付出巨大伤亡后的强行冲击收效甚大,没有严整阵形的并州军士卒连枪阵都没能架起来,就被乞活军的轻骑冲进了阵中。 虽然轻骑们冲进了并州军仓促组成的方阵,但是在泥地奔跑,又因为上坡减速,竟然没有彻底凿穿,反而陷在了中间。 并州军的士卒们本来被高大的战马撞开了军阵,有些动摇,正要向两侧散开,却突然发现这些骑兵竟然陷在了中间,没能透阵而出,便又围拢上来,准备吃掉这支冒进的轻骑。 可他们没有发现,自己的下方,又有数百骑兵正举起团牌,遮蔽着箭雨,开始向他们冲来。 发现乞活军又冲来一支骑兵的并州军左虞候军都尉连忙命人吹号给下方的士卒示警,奈何下方的千余并州军早就顾不上自己的正面,已经跟这支轻骑搅在了一起。 直到一名最外侧的士卒正想用步槊刺向一名背对自己的轻骑时,突然一柄连枷上的刺锤从斜上方砸了下来,将他身旁的同袍脑袋都砸得缩进去了几分,他才发现,山下又来了一支骑兵,而且甲胄更全,战马更加雄壮一些。 王承道收回连枷,又再次挥舞出去,砸倒一个与落马的乞活军轻骑扭打的并州军士卒后,他的身旁已经没有一个敌人,而原本还企图吃掉陷入阵中的乞活军轻骑的并州军士卒,也开始连滚带爬的向着坡上跑去。 王承道擦了擦被血糊住的双眼,正要继续向上冲击,突然听到下方传来骑兵后撤的号角声,不由得对着坡上停止了射击的并州军吐了口口水,然后便带着麾下骑兵与刚刚救下的轻骑一同快速冲下坡去,转到了已经开始缓缓上坡的乞活军军阵后方,开始下马歇息。 程亦看着一身红白之物的王承道说道:“干得不错,我没看错你!” 王承道抱了抱拳却说道:“若是将军再给卑下一刻钟,卑下一定在坡上的并州军本阵砸开个口子!” 程亦嗤笑一声,说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滚到一旁看着就好了!” 随后程亦也不去管一旁还想要辩解的王承道,对军司马说道:“敌军方才一直从山上向下抛射弓弩,如今停了,想必是弓弩手体力不济。 从辅兵营中抽调的那一千专司弓弩的士卒要一刻不停,正卒中的弓弩节省体力,不到半坡,不准加入对射!” 军司马抱拳说道:“诺!” 随着快速近敌的号令响彻军阵,原本还是缓缓向前的乞活军突然开始加速,向着坡上的并州军逼近。 这是长度不过两百步的缓坡,看似并不远,但是对于仰攻乞活军来说,这两百步可以顶得上寻常平地的四百步。 看到乞活军的步卒军阵开始加速推进,并州军左虞候军都尉依旧没有命令弓弩手开始射击,方才频率极快的齐射消耗了弓弩手们大量体力,也让他们的箭矢有所消耗, 他想要让乞活军再近一点再开始发动一阵密集的远程投射,尽量杀伤仰攻的乞活军。 乞活军行至缓坡三分之一时,位于军阵最后方的一千辅兵弓弩手便开始向山上抛射,只是除了一部分强弩射出的弩矢成功对并州军构成了威胁外,其余的箭矢都在飞到坡地上时,变得轻飘飘的,没了什么杀伤力。 第一轮箭雨射出后,那一千名辅兵便开始没完没了的向坡上抛射手中的箭矢,等到连续四轮箭雨射完后,山坡上的并州军已经可以感受到上千弓弩手造成的压迫。 不时有士卒被飞上来的箭矢射中,并且越来越多,这让许多将校开始规劝自家都尉开始反击。 但是并州军的都尉并不为所动,依旧在等待乞活军越过半坡再向上走一走。 乞活军军阵中的士卒此刻正在闷头向这个缓坡向上移动,许多士卒的鼻孔都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他们的身后,辅兵们抛射的箭雨正在越来越散乱,但是他们没人关心那些辅兵,他们现在眼中只有那前方最后的几十步距离,这些士卒都明白,到现在还没有遭受弓弩打击的他们即将迎来最凶猛的平直攒射了。 很快,缓坡上的并州军军阵发生了一些变化,数百名弓弩手突然出现在阵前,他们甫一到位,坡地上就响起了清脆的铜钲声。 位于乞活军军阵前排的旅帅队正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立刻高声喊道:“举牌!防箭!” 前排早就有所准备的士卒立刻举起旁牌连成一片,紧接着,就是清晰入耳的弓弦崩响声,随后便是箭矢弩矢射在旁牌上的清脆以及射中肉体后发出的沉闷。 并州军的这一轮齐射给乞活军士卒造成了相当大的伤亡,至少上百士卒在这一轮不到四十步的齐射中中箭倒地,几乎抹平了辅兵们不断向并州军抛射箭雨造成的伤亡。 就在并州军的弓弩手开始装填的几个呼吸间,早已准备好的乞活军正卒的弓弩手也还以颜色,他们迅速从旁牌手身后闪出,随即就是一轮箭雨直奔失去掩护的并州军弓弩手。 没想到乞活军还有弓弩手的并州军都尉看到己方弓弩损失极大,却又不敢直接将弓弩撤回,只能硬着头皮又射出一轮逼迫乞活军军阵稍稍止步后,才又退回军阵后方。 此时双方的距离,只剩下了二十步,一些眼神好的士卒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手脸上或是冷漠,或是咬牙切齿的表情。 第133章 连战连捷 两军士卒的近身搏杀终于在双方几乎同时响起的号角声中开始! 想要凭借缓坡向下冲击的并州军与想要撕开并州军军阵的乞活军同时发起了轮番冲击。 此时的弓弩已经失去了作用,手持长枪步槊相互冲击的两军士卒甫一接触就产生了大量伤亡。 并州军士卒占据了地利,但是乞活军士卒的前排尽是老卒和训练过部曲,各有优劣,一时间竟然谁都没能奈何谁。 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连续展开了数次冲击,这个缓坡的最后十几步上,双方如同红了眼的斗牛,死死的较着劲。 原本泥泞湿滑的地面在两方士卒倒地后流出的鲜血与来回踩踏下变得更加松软,往往一脚踩下去下去,就会留下一个渗出血水的小泥坑。 双方投入的士卒越来越多,很快就挤满了这处狭窄的缓坡,到了后面,已经没人能稳稳当当地站在缓坡之上。 两军士卒蹒跚着,不断用力刺出自己手中的兵器,不时有人滑倒在地,便再也站不起来。 并州军的士卒此时的伤亡是大于乞活军的,但是地利的优势还是让他们能够勉强顶住乞活军的攻击。 反观乞活军这一侧,虽然依旧在进攻,但是已经有士卒忍耐不了在泥地中作战,开始动摇。 在军阵后方的程亦自然看到了这一现象,不等他说话,军司马就抽出横刀顶了上去,同时手起刀落杀掉了两个擅自脱离军阵的士卒。 随后,军司马的认旗便开始穿过层层叠叠的军阵,来到了最前方。 看到军司马的认旗出现一线,乞活军的士卒终于有提起了一点士气,忍受着土地的湿滑,开始再度试图突破摇摇欲坠的并州军军阵。 并州军左虞候军的都尉此时也深知己方士卒的韧性并不好,但是他也发现了乞活军士卒出现的动摇,苦于无兵可派,他只能焦急地看着,希望乞活军能先于自己崩溃。 程亦也知道此时正是关键时刻,他眯着双眼,握着横刀的手也已经暴起了青筋。 战线上,并州军的长枪步槊早没了舞动的力气,干脆就顶在旁牌上,不让乞活军士卒向前继续行进。 乞活军也用同样的方法顶住了并州军的旁牌,双方看似已经彻底僵持住了。 这时,程亦似乎也下定了决心,他看着身旁专司弓弩的辅兵与在一旁休息的骑兵,下令吹响了攻击的号角。 一千辅兵放下弓弩,拎起了长枪横刀,从军阵的缝隙中冲过,然后前排的乞活军士卒猛地侧开旁牌,一队队只有号衣的辅兵迎着明晃晃地槊锋与枪头冲了上去。 没有甲胄的辅兵在还未接触时,就被密集的长兵攒刺击倒一片,但是等到并州军士卒想要收回再刺时,不知何时矮下身子的乞活军正卒已经贴到了他们的旁牌面前,手中的兵器也不是常见的横刀,而是骑兵常用的骨朵。 乞活军的骑兵们藏身在突击的辅兵之后,依靠辅兵用生命换来的空当猛地冲上去,竟然砸开了本就不稳的并州军前方旁牌。 军阵被撕开口子的并州军此时来不及反应,手中尽是长兵的他们被一群手持骨朵的乞活军骑兵近身,几乎没了任何反抗的能力。 并州军手持长兵的士卒们本能的想要后退拉开距离,却无形中也拉开了与前方旁牌手的距离。 在最前方的军司马看到这个机会,迅速向前方冲去。其余士卒看到军司马认旗向前,也纷纷跟随。 不多时,前后脱节,极为单薄的并州军旁牌手就被击溃。 此时的乞活军骑兵们已经在并州军长兵的面前将他们打的节节后退,已经被切开了数个缺口。 抓到机会的乞活军步卒也顾不上自己脚下湿滑的路面,拼命地冲上去,扩大缺口。 渐渐地,并州军的军阵便被切割的四分五裂,再也没了严整的样子。 军阵后方的并州军都尉看到军阵已经被分割,只得带着自己剩下的亲兵绝望地扑了上去。 战场上,程亦看着坡地上被俘的数百士卒与大量辎重,对一旁浑身浴血的军司马说道:“放弃俘虏,只带走甲胄,缴获的辎重全部抛弃,继续加速回转。” 随后,乞活军的士卒们便携带着己方战死者的尸体与伤员,快速收拢,离开了这处铺满了尸体与辎重的丘陵地带。 公孙正德收到求援信息后,立刻就开始传令各部收拢,想要救下突然遭遇敌军的左虞候军。 可是当他到达战场后,除了满地光溜溜的尸体与被焚烧的辎重外,就只剩下几百被扒光绑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俘虏与伤员。 接连遭受打击的公孙正德一口老血喷了出来,随后便在军司马的搀扶下说道:“收拢溃兵,快速后撤,不要再给乞活军机会。” 说完后,便眼睛一翻,昏死了过去! 程亦在击溃左虞候军,简单清点过伤亡后,发现自己麾下原本的一万人也只剩下了七千不到,已经算是元气大伤,但是接连击溃并州军两部的程亦算是达成了削弱敌军兵力的目的。 随后,程亦并不打算休整,而是率领乞活军目前还能作战的全部骑兵共一千人,想要再从并州军那血肉模糊的躯干上再撕下一块肉来。 程亦的一千骑在狭窄的凤县境内非常显眼,根本无法遮蔽行踪,加之程亦故意大张旗鼓地沿官道行军,让后撤的并州军各部愈发慌张起来。 两日后,在并州军即将撤退到并州境内时,一直负责防御后方乞活军骑兵的右虞候军再次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害怕遭到乞活军骑兵突袭的右虞候军都尉将辎重全部集中于行军队列中央,然后将所属两千辅兵放在了队尾,与正卒紧密相连,同时命令所有正卒披甲行进,试图通过抱团以及缩短被突袭后整队接战时间的方式,逼迫身后乞活军骑兵无法下口。 得到斥候急报的程亦笑着对一旁跟来的王承道说道:“给你三百骑,急进十里,一刻钟给我把那些辅兵卷到他的队列中去,我自然会跟在你的身后接替后续的冲击。” 第134章 阻击(一) 官道上,并州军右虞候军的士卒正在已经稍微变得干燥一些的官道上慢慢行进着,此时正值秋天,天气正逐渐变冷,但是士卒们的额头上都已经大汗淋漓。 平均每日要披甲行进近三十里让士卒们怨声载道。 大量的士卒已经精神不振,看上去隐隐有些力竭的样子。 骑在马上的右虞候军都尉了一眼正在行军的士卒,对一旁的一名将校说道:“斥候回报如何?” 那将校抱拳说道:“斥候没有回报,也没有升起狼烟。” 并州军都尉点了点头,然后对一名亲兵说道:“去,传令各团下到官道两侧休整一个时辰,再行出发,告诉骑兵校尉,派出三十人,警戒周边。” 说罢,他也跳下战马,准备找一处干燥的地方坐下稍稍歇息。 就在他刚刚坐下后,突然一阵震动从地面传来。 那并州军都尉当即翻身上马,开始命令号手吹号角迎敌。 号角声很快响起,但是此时刚刚坐下的许多士卒都已经累的不成样子,连爬起来都有些艰难,整队的速度也变得极为缓慢。 但是王承道与他麾下的三百骑却来得相当快,他们迅速冲向在官道上还未散开的辅兵队列,没用什么力气便将那两千辅兵冲散,然后驱赶着他们开始冲向官道上还在整队的并州军。 并州军士卒此刻还在慌乱的整队中,突然看到己方的辅兵冲了上来,竟然忘记了要喝令他们绕开,就那么被溃兵一头把还未集结完毕的并州军撞得七零八落。 随后到来的王承道与三百骑兵挺起马槊一路冲击,三百骑竟然从近六千人的队列中透阵而出。 并州军的都尉看到突袭的乞活军只有几百人的模样,正想重新整队,却猛地发现,这支乞活军骑兵后面,还有大队骑兵正在高速逼近。 不同于手持马槊的王承道所部,程亦率领的大队尽是连枷骨朵,横刀投枪。 还未近敌,便是一轮投枪飞了过去,让本就混乱不堪的并州军叫苦不迭。 拥挤在官道上既无法展开,又不能重整的并州军在被程亦率领的大队骑兵再次凿穿后,虽然并没有损失多少士卒,但是士气彻底崩溃。 他们再也顾不上号令,一个个只想着脱下衣甲,扔掉兵器向四处逃散。 看到全军崩溃的并州军都尉明白事不可为,只好带着几十名亲兵与几百没有被波及的骑兵先一步逃跑,准备在后方重新收拢溃兵。 但程亦并不想让这支并州军收拢溃兵,于是双方一个向后逃窜,一个拼命追赶。每当并州军想要停下收拢溃兵时,乞活军的骑兵总会出现在这支并州军的身后并再次将他们击溃。 直到程亦发觉已经深入并州近百里后,方才作罢。 而此时的并州军右虞候军,早已经没了收拢溃兵的心思,只剩下了逃命的想法。 等到程亦返回由军司马暂时统带的主力所在位置时,九月份已经匆匆过去,而一封来自于原县的命令也放到了程亦的桌案上。 “北庭军已经放弃原有战线,开始回转,主公让我们停止进攻,只在清风山与凤县县城驻军,其余位置全部放弃,云中郡军粮将开始全力供应鹰扬军,我们要等到云州城中的军粮转运过来。” 程亦指了指信上的内容,对军司马说道,“看样子,王长史有什么大动作了!” 云中郡东侧,鹰扬军中军大帐中,王玄素看着沙盘上已经开始收缩并回转的代表凤县北庭军的兵俑,对两侧的几名将校说道:“可以发动了!” 十月初,对武城郡郡城保持压迫态势的王玄策所部左右虞候军同时开始遮蔽武城郡郡城中的斥候,开始试图切断武城郡郡城与外界的联系。 同时,王玄素麾下的中军四千人自东向西开始攻击武城郡的各个县城,大有全取武城郡的态势。 同时,早已切断北庭军贺春所部粮道的乞活军张大财所部八千人已经修筑营寨,正好横亘在粮道一侧,大有与回转的贺春所部死磕的架势。 等到远在凉州的郭守义接到急报时,已经是三日以后,深知自己战线过长的郭守义立刻派出使者去往并州,同时传令贺春所部尽量绕行,重新建立一条新的粮道,而后北上节制武城郡所有兵马抵御王玄素的攻击。又下令武城郡的北庭军固守郡城与西侧的两座县城等待援军。 但是来回六日的变化远远超出了郭守义的预想。等到塘马将郭守义的命令传达到时,武城郡十余县已经失守大半,超过三千北庭军士卒在各县的防守战中被歼灭或俘虏,郭守义放在武城郡的八千士卒,已经是十停去了四停。 如今武城郡剩余的守军除了郡城中还有三千士卒外,其余县城每县不过几百人,眼看就要被王玄素分兵吃掉。 而正在回转的贺春在接到郭守义的军令后,也很是苦恼。 他面前这八千乞活军虽然看上去不那么精悍,但是扎营的位置极为刁钻,位于两侧高地的两小一大三处营寨在可以切断自己的粮道的同时,还能在自己绕行时威胁自己的后方,并且这三处营寨彼此之间可以相互支援。 这让已经只剩半月粮草的贺春没有时间再开辟新的粮道。 迫不得已之下,贺春不得不消耗宝贵的老卒一个一个从正面拔除乞活军的营寨。 得知贺春已经开始攻击张大财所部扼守的北庭军粮道后,王玄素再次加快了拔除武城郡周边郡县的速度。 张大财此刻正守在最大的那座营寨中,他站在寨墙之上,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两座小一些的军寨,心脏跳动地非常快。 他低估了北庭军想要打通粮道的决心,不过三日,北庭军便如同疯子一般连续发动了十几次攻势,前方甲字军寨求援的急报已经发来数次。 寨中原有的两千士卒昨日便只剩了八百多人。 这让原本打算坚守一月的张大财心中非常不安。 “军司马,甲字号军寨再次发来急报,想要退回主寨,坚守的都尉称寨中能够作战的士卒已经不到四百人。” 张大财听着一旁将校的回报,只是淡淡地说道:“死战不退!” 那将校听着张大财说的话,咬了咬牙,便抱拳离开了寨墙。 第135章 阻击(二) 乞活军张大财所部,甲字军寨。 傍晚,已经坚守三日的军寨如今只剩下了不到四百人还能拿起武器,蹲伏在寨墙上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北庭军,左厢军都尉张虎连忙将一块干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他瞅了瞅周边也在忙着进食的士卒,不由得又骂了起来。 “这北庭军疯狗一般,日出就开始攻城,日落才退去,他们快没饭吃了,老子们可还有的吃,偏偏就不能给个把时辰安安生生吃顿饭!” 听着自家都尉的喝骂,士卒们都知道都尉不止是骂北庭军,也在抱怨军司马,连续三日,这支全部从流民中招募的新军生生顶住了数倍于己的北庭军精锐的攻击,但是自身也已经达到了极限。 可是偏偏到现在,都没有后撤的命令下达,这让活着的士卒都有些绝望,士气也渐渐低落了下来。但是他们也知道,自己从一个流民成了一个士卒,吃了半年多的饱饭,总是要还的,因此倒也没人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吃着手中的馕饼与肉干。 就在张虎还在一边嚼着肉干一边含糊不清的喝骂时,一旁的一名校尉跑上寨墙说道:“都尉,寨子里受伤的这一百多兄弟,怕是有一半都撑不到明天了。” 张虎闻言一愣,然后蹲下看着那个校尉问道:“那送到后方主寨的急报收到回信了吗?” 那校尉摇了摇头,然后想了想,又点了点头,然后把主寨送来的命令递到了张虎手中。 “死战不退!” 张虎看着纸上明晃晃的四个大字,手一用力,竟然把命令撕成了碎片,他红着眼睛看向那校尉说道:“不要派塘马了,你自己去,就说一句话,请军司马看在我也是安北军老卒的份上,只撤回伤员! 若是军司马应允,我甲字军寨上下自当死战,绝无后退之念。” 那校尉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去往寨后。 主寨中,听着那左厢军校尉说完后,张大财与帐中一众将校久久没有说话,他们大多都是原先安北军中的老卒,自然也知道张虎已经是脸都不要了。 过了一会,张大财回头看向那个左厢军校尉说道:“你们家都尉什么时候也会讨价还价了?” 那校尉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却不说话,红色的抹额上已经渗出了血水。 张大财深吸一口气,然后从鼻腔中缓缓喷出,说道:“你去,把伤者带回主寨,但是切记不要让北庭军的斥候发现!” 那校尉连忙再次磕头,张大财却伸手托住他的额头说道:“把血洒在敌人身上!” 那校尉愣了片刻,然后起身对张大财抱拳说道:“卑下自当效死!” 返回甲字军寨的校尉将张大财的命令带到后,张虎立刻就组织伤员互相搀扶着向主寨撤退。 看着摸黑出了寨子的重伤员,张虎长出一口气说道:“好了,没有后顾之忧了!告诉所有士卒,军司马不愿放弃伤者,主动将我甲字军寨伤卒接回后方救治。” 第五日,北庭军照常在天亮时开始集结,站在军阵后方看着排列成紧密队形即将发起攻击的士卒,贺春对身旁的军司马说道:“传令各部,告之营中粮草几何!告诉他们,若是攻不破这些军寨,我军就只能活活饿死在回师的路上!” 贺春的军令很快就通过层层传达,传到了每一个士卒的耳中,士卒们高声怒吼着“死战”开始了这一日的攻击。 看着寨子下方突然士气高涨的北庭军士卒,张虎吐了口口水,然后握紧手中的团牌与横刀对少了一条腿但是不愿撤走的号手说道:“吹号,准备迎敌!” “呜”悠长的号角声自寨子外与寨中同时响起,在令旗的挥舞下,早已准备就绪的北庭军士卒便迈着坚定的步伐,开始扛着云梯与攻城木向甲字军寨发起了攻击。 早就准备好的乞活军士卒早已不是第一日慌张无措的样子,短短四日得血战让这些剩下的士卒很快就成长了起来。 他们在各自临时队正旅帅的招呼下,将滚木擂石准备妥当,然后高高升起狼牙拍,又把堵在正门的鹿砦进一步加固,然后就背靠着军寨,小口啃着馕饼,静待北庭军靠近。 北庭军的第一波次攻击方阵很快就来到了军寨下方,他们分出千余人对着狭窄的军寨正面不断抛洒这箭矢,掩护已经贴近寨墙的士卒开始搭起云梯,架起攻城木。 但是直到器械准备妥当,指挥攻击的一名都尉依旧没有看到寨墙上有任何反击。 他急忙命令弓弩手的压制的频率减缓,以延长压制的时间,随后下令蚁附。 早已等待多时的北庭军士卒叼着横刀,举起团牌,开始顺着云梯向上爬去。 这时,在寨墙上躲避了许久的乞活军的反击终于来了。 突然起身的乞活军士卒迅速开始用钝器击打死死挂在寨墙上的云梯铁钩,早已备好的滚木礌石也突然成片抛出。 同时,两侧箭塔中仅存的弓弩手不顾远处大量北庭军弓弩手的压制,开始将手中仅剩的箭矢弩矢全部射向正在扛着攻城木撞击寨门的北庭军士卒。 短短的一炷香不到,北庭军便在寨子下方留下了几十具尸体和十几名躺在地上的伤员。 北庭军的攻势并没有被乞活军突然的反击打乱节奏,只是稍稍错愕,便继续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原本对着整个正面压制的弓弩手立刻在各自将校的指挥下分成了三拨,分别压制两侧箭塔与寨墙上破坏云梯的乞活军士卒。 此时已经射空手头最后一支箭的弓弩手们拎起步槊长枪,纷纷跑下寨墙,在鹿砦后方站立,随着一声声“架枪”的命令传达,很快便结成了一个不到百人的小小枪阵。 军寨上方,被完全压制的乞活军士卒在推倒三座云梯后,就付出了数十人的代价,无奈之下,张虎只得选择让出云梯搭上的位置,在两侧蹲伏士卒,前排持牌,后排持槊,尽量杀伤跳上寨墙的北庭军士卒。 随着一声巨响,不再遭受弓弩打击的北庭军士卒也终于撞开了寨门。 一名乞活军的校尉站在枪阵中,看着密密麻麻涌进来的北庭军士卒,大声吼道:“死战!” 第136章 阻击(三) 寨门撞开的那一刻,甲字军寨中的几百士卒便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活下去了。 那个小小的枪阵拼命地隔着鹿砦阻拦蜂拥而至的北庭军,尽量迟滞北庭军士卒拆除鹿砦的动作。 寨墙上,也有越来越多的北庭军士卒沿着云梯开始一步步爬了上来,正在与乞活军的士卒展开搏杀。 这些北庭军士卒甲胄精良,经验丰富,往往一个人就能与三四个乞活军的士卒打得有来有回。 张虎一脚将一名北庭军士卒从寨墙上踹下去之后,环顾四周,发现原本身边聚拢的几十名士卒只剩下了三四人,涌上来的北庭军士卒已经超过了乞活军士卒的数量。 看着慢慢围拢上来的北庭军,张虎大喝一声,挥舞着连枷猛地砸向其中两个持牌小心推进的北庭军士卒,然后猛地扑了进去,他身后的士卒见状,也纷纷沿着张虎打开的缺口冲上去与北庭军搅在一起。 张虎凭借身上的甲胄,连续砸倒数人后,终于体力不支,被几柄骨朵砸中了胸口与背部,倒在了地上。 看着地上的这个就剩了一口气,还要伸手去够旁边武器的乞活军将校,围在旁边的北庭军士卒毫不犹豫的就挥舞着兵器纷纷砍了下去。 寨墙已经失守,但是寨门前的战斗依然在继续。 隔着鹿砦的乞活军士卒成功挡住了冲上来的北庭军士卒,并且给北庭军造成了十几人的杀伤。但是很快这些剩余的乞活军士卒就发觉了寨墙上的变化。 不断有北庭军士卒从寨墙上鱼贯而下,然后从这个小小枪阵的两翼发起攻击。 本就人数不多的乞活军残兵在坚持了一炷香不到后,在寨墙上就位的北庭军弓弩手打击下彻底全军覆没。 此时,天色刚刚傍晚,贺春骑马走进寨子中,看着正在打扫战场的己方士卒,问负责攻击的都尉:“有没有俘虏?” 那都尉抱拳说道:“回将军,只有十几个受伤被擒住的,全是士卒!” 贺春顺着那都尉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十几个受伤的眼见也都快活不成了,不禁问道:“没人逃走?” 那都尉点了点头,说道:“寨子的后门被堵上了,是我们攻进来以后才拆除的。” 贺春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尸体寻个空地埋了!” 随后贺春对军司马说道:“休整一夜,明日继续,我看看他这剩下的两个军寨是不是尽是这般硬骨头!” 站在寨墙上的张大财看着前方甲字寨上一直悬挂着的鹰扬军军旗突然歪倒后,扭头走回了军帐中。 第六日清晨,北庭军便马不停蹄的发动了攻击,这一次北庭军的攻击强度犹甚于前五日,一开始就投入了六成的兵力轮番攻击。 北庭军左厢军剩余的两千人防守的乙字军寨在北庭军的攻击下,一日便损失了六百人,寨墙甚至数次易手,等到夜晚后,北庭军罕见地没有停止攻击,而是继续挑灯夜战。 等到第七日清晨,北庭军付出了近千人的代价,终于攻破了乙字军寨。 连续攻下两座军寨后,北庭军的攻击势头终于稍稍减弱,竟然难得的开始扎营休整。 有将校提议夜袭,但是被张大财一口否决。 看着寨子前方开始休整的北庭军,张大财对一旁的将校说道:“严防死守,哪怕是用牙齿,用拳头,也要把这些即将粮尽的北庭军拖死在我们的军寨前。” 第八日,正午后,正是一日中最凉爽的时候,北庭军开始慢慢出营,在乞活军最后的主寨面前汇聚成了一片人的海洋。 看着旌旗猎猎,军容严肃的北庭军,每一个正在寨墙上的乞活军士卒都无法想象这是一支经过了连续数日战斗的军队。 此时贺春看着面前的乞活军主寨,面色凝重。这个寨子相比于前两个更加高大,而且周围尽是陡峭的林地,只有后山有一条不算宽敞的小路,相比于前面的两个军寨,更加难以发挥兵力优势。 他喊来军司马说道:“还是正面攻击,先投入十个团,看看防御力度。” 随着军阵中的号角声响起,一面红色的令旗猛地向前挥舞,随后,最前方的十个小方阵便开始有序的向着乞活军主寨走来。 张大财简单看过后,就带着一众将校走下了寨墙。 最后的战斗终于开始了。 乞活军主寨的正面宽不过六百步,且铺满了铁痢疾与鹿砦,并且寨墙上每隔百步就有一个箭楼,这对于一次只能展开几百人的北庭军来说,劣势极大。 随着铜钲声的响起,最先展开的两个团北庭军开始在身后弓弩手的掩护下开始扫清铁痢疾,拆除鹿砦,为后方的同袍开辟攻击通道。 寨墙上的乞活军士卒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他们很快就从遮挡箭矢的木幔身后列队走出,开始与箭楼上的弓弩手配合压制正在清扫路障的北庭军士卒。 双方的箭矢在空中互相飞舞,北庭军弓弩手虽然精锐,但是乞活军毕竟有较为完善的遮蔽物,两相比较下,乞活军的弓弩手竟在对射中隐隐压了北庭军一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的弓弩手都不可避免开始降低对射的频率,但是此刻北庭军的优势却又显现了出来。 乞活军的大量弓弩手已经拉不动弓弩时,北庭军依然能够用较为缓慢的频率继续抛射箭矢。 看着出现的空当,之前遭受打击无法顺利排除障碍的北庭军士卒便趁着寨子上方弓弩手力竭之时,用最快的速度在寨子前方清理出了一条供数百士卒通过的攻击通道,随后在后方等待的士卒便开始沿着攻击通道冲了上去,继续向两侧拓宽通道。 等到乞活军弓弩手进行轮换以后,两个团的北庭军士卒已经将寨子前方完全清理了出来。 后方的北庭军士卒正携带简易的攻城器械开始接近寨墙。 轮换完毕的乞活军弓弩手再次开始向下方正组成方阵,举着旁牌接近的北庭军士卒抛洒这一轮又一轮箭雨,同时,寨子中的空地上,四座石炮也已经在整备完毕后,投出了第一轮石弹。 这时才发现乞活军寨中有石炮的北庭军士卒依然还维持着密集的阵形没有展开,在第一轮石炮投出并且有一发成功命中后方一个密集方阵后,原本还是方阵的北庭军士卒立刻分散成一个个五十人队,并且加速向寨墙下推进。 骑马站在大纛下的贺春看着远处寨子中飞出的石弹一言不发,面色又凝重了几分。 第137章 阻击(四) 面对乞活军的石炮,最缺时间的北庭军除了将阵形分散以外,并没有什么好的应对方法,只能不断乞求那几颗从乞活军军寨中飞出的石弹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毕竟这个东西的准头并不高,谁也不知道它会飞到什么地方。 但是石炮的阴影依旧笼罩在每一个正在向乞活军军寨发起攻击的北庭军士卒。 北庭军士卒在付出百人的伤亡后,终于云梯终于搭上了寨墙,随后,第一批北庭军士卒便在身后弓弩的掩护下开始向寨墙发起攻击。 乞活军弓弩手此刻在箭塔上也不断向着城下的北庭军弓弩手抛洒这箭矢,试图压制这些频率比自己要快上许多的同行。 双方的弓弩都在给两军带来不小的伤亡,尤其是披甲士卒并不多的乞活军。 对于北庭军挂在寨墙上的梯子,乞活军的士卒回应他们的是早已挂起来的狼牙拍以及粗大的滚木。 许多士卒被狼牙拍或是滚木砸中后,一声不发就如同破麻袋一般落在了寨墙之下,但是狼牙拍落下需要时间挂起,滚木在狭窄的寨墙上也没办法一次性存放太多。 当北庭军士卒不畏伤亡连续攻击之后,寨墙上终于出现了一个空当。 这让久经战阵的北庭军士卒迅速发现,随后便有几名北庭军士卒敏捷的跳了上来。 面对这些身披甲胄,年岁颇大的老卒,乞活军的士卒甚至只能算是他们的儿孙辈。 他们在狭窄的寨墙之上连续杀死数名试图将他们赶下去的乞活军士卒后,终于引起了周边乞活军的动摇。 这些北庭军的老卒在稍稍拓宽寨墙上的缺口后,便选择坚守,等待后续同袍冲上来充实阵线。 许多乞活军士卒不断尝试着重新夺回这段寨墙,但是都因狭窄变成捉对厮杀后失败。 此时箭楼上的弓弩手也发现了这段城墙上已经聚拢达到二十余人得北庭军老卒,当即就有十几人调转方向,将本该射向寨子外侧北庭军弓弩手的箭矢射向了城头上的北庭军老卒。 突然被上方箭矢覆盖的北庭军老卒虽然迅速出现了伤亡,却依然坚守战线。 发现机会的乞活军士卒也同时在一名校尉的带领下再次扑向了正忙于防备上方箭矢的北庭军老卒。 一众士卒一拥而上,本就分神的北庭军老卒又坚持了片刻,损伤十几人后,剩余的几人发现事不可为,便只得从寨墙上跳了下去。 同样的事情正不断发生在这处并不宽阔的寨墙之上,这让正在寨墙上指挥作战的右厢军都尉非常不安。 仅仅一日的攻击就已经能够登上寨墙,对于乞活军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是看着后方冒着矢石依旧源源不断冲上来的北庭军士卒,已经在寨墙上连续轮换三拨弓弩手与士卒的乞活军都尉只能选择派出更多的士卒顶到寨墙上。 此时在寨墙外,已经付出数百人伤亡的北庭军士卒攻击正变得愈发凶猛起来,大量弓弩手正分散在并不宽阔的正面与几座箭塔上的乞活军弓弩手展开对射,不断有云梯被架起,用来补充之前的缺口,攻城木正一步一步高进寨门。 战斗的过程变得极为无聊且血腥,不断有士卒死亡,尸体就堆砌在寨墙下方或是寨墙上,不时有来不及抢救的伤员正在战场上哀嚎,密密麻麻的箭矢与弩矢几乎插满了每一寸地面与寨墙垛口。 张大财此刻正站在寨墙后方,身旁不断有整队后跑上寨墙接替同袍的士卒经过,身后的石炮正不断向外抛射着准头奇差的石弹。 一名校尉抹了一把脸上不知哪里来的血水,对张大财说道:“军司马,我军伤者已过五百,战死者也应有三百多了。” 张大财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不再说话,依旧看着寨墙上正在搏命的士卒。 张大财非常清楚,眼下已经是比拼韧性的时候了,只要能咬牙扛住,他相信北庭军这种疯子似的打法持续不了几天了。 在军阵后方看着一直在寨墙拉锯的战线,贺春也生出了跟张大财几乎相同的想法,这种无法展开兵力的地方,作为进攻一方的北庭军虽说都是精锐,但是寨墙还是让双方士卒的差距被无限缩小了。 而且这种拼消耗的打法对于持续攻击了八天的北庭军来说,也几乎到了极限,若是今日他不能攻下这座营寨,便只能休整几日了,否则,麾下的士卒便再不能维持士气。 但是同样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个简单道理的贺春也清楚,若是自己休整后,就再也不能发动同样程度的攻击了。 急切之下,贺春再次想起了那条在乞活军主寨后方的小道。 “军司马,你亲自带两个团,从前几日斥候探查到的那条小道轻装急进,攻击乞活军的寨子后方。” 军司马抱拳领命后,迅速从军阵中抽调了两个建制还算完整的团匆匆向着乞活军主寨后方摸去。 这番举动,正在忙于防守正面的乞活军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一支仓促中闯入此地的骑兵却将他们的举动看在了眼里。 数月间昼伏夜出,走走停停的赵尽忠与侯方震本想直接转去云州城,却在半路听闻乞活军已经与北庭军和并州军在凤县打了起来。 两人一合计,就径直在卫州与云州的边境转向去了凤县。 两人一路上不断避开几方的斥候与游骑,到达凤县后,乞活军与并州军的战斗已经结束,而北庭军与乞活军的战斗还在继续。 于是两人便率领麾下的士卒悄悄沿着崎岖的山路悄悄摸到了北庭军的后方,想要潜伏下来,不想却碰上了北庭军对乞活军扼守北庭军粮道的最后一座军寨发起攻击。 在派出的斥候传回北庭军动向后,赵尽忠与侯方震当即决定集中手头所有的一千士卒,跟在这支准备攻击乞活军军寨后方的北庭军偷偷摸上去,伺机吃掉他们。 打定主意的两人立刻开始行动,本就没有多少辎重的一千老卒立刻就将战马藏在一处山坳里,留下几十人看守,随后便跟着前方的北庭军进入了林间的小路。 第138章 变数 北庭军军司马所率领的两个团用了个把时辰,就已经摸到寨后,发起了攻击。 相较于前方,乞活军军寨后方仅有数百士卒看守,因此突然出现的北庭军士卒立刻就在寨墙上取得了优势。 面对节节败退的乞活军士卒,急于打开寨门的军司马立刻下令已经占据几段寨墙的北庭军士卒清除寨子后门的鹿砦与简易刀车。 此时在前方督战的张大财也得知了北庭军正在突袭寨子后方,急忙派去数百士卒想要把这支不清楚人数的北庭军赶出寨子。 他并非没想到这处小路,但是相较于正面,寨子后方才是真正的狭窄,别说一千人,就是几百人,都难以一次展开。 加之正面强攻的北庭军给了他太多压力,让他已经快要忘记自己了自己的寨子后方那条小路和防守寨子后方的那几百士卒。 想了想又觉得几百士卒不妥的张大财转身就派出了自己身旁所有的亲兵赶了过去。 看到寨子后方升起的狼烟,贺春知道寨子后方的攻击已经展开了,因此他再度下令,加强正面给乞活军的压力,迫使乞活军不能分出更多士卒去防守后方。 寨子后方,已经有上百北庭军士卒爬上了更加狭窄的寨墙,他们结成一个又一个小阵,迅速在寨墙上连成了一线,等到乞活军的增援赶到时,寨墙几乎已经易手。 带队的校尉发现下到寨子下方的几十名正在费力拆除堵门刀车与鹿砦的北庭军士卒与寨墙上正在不断增加的北庭军,两下考量后,只在寨门出留了百十人,便带着所有士卒沿着阶梯向上,准备夺回寨墙。 但是凭借寨子防守尚可的乞活军士卒如今变成攻击一方,根本不是已经占据寨墙,居高临下的北庭军精锐们的对手,乞活军从几处阶梯发起的攻击均被北庭军士卒轻易的大退。 寨门前的乞活军也被几十名北庭军杀得节节后退,眼看就支撑不住了。 很快,想要夺回寨墙的乞活军士卒第三次反扑也已经失败,无奈之下,只好再次向张大财求援。 发现乞活军士卒无法取得优势的北庭军军司马再度向寨墙上派出了数十人,在一名校尉的带领下开始反冲击,将战线向寨墙下方拓展,掩护部分拆除障碍的士卒。 已经无力进攻的几百乞活军士卒在北庭军士卒突然发起的攻击下,不断后退,很快就被逼退到寨墙几十步外。 而得知援军被击退的张大财只得叮嘱了右厢军都尉几句后,再次抽调了几百人,赶去寨子后方。 张大财赶到时,第一波赶来增援的乞活军士卒已经只剩下了一半不到,而北庭军则是越来越多,寨门前的障碍也都已经被清理的七七八八。 张大财也来不及再思考,便带着第二波赶来增援的士卒汇合之前的残兵,再度向坚守寨门的上百北庭军发动了反扑。 双方士卒的差距在失去了寨墙与器械后迅速拉大,乞活军的士卒虽然也是结阵而行,但是配合并不好,往往数人的攒刺都不能让北庭军一人中招。 反观北庭军,每一次的攻击都极有章法,不论是防守亦或是攻击,都有同袍照料相反方向。且进退之间,阵形完整,完全没有因为己方人少而变得慌张。 许多乞活军士卒甚至只能从面前这些北庭军士卒眼中看到的冷漠。 很快,寨门被北庭军缓缓打开,看着寨门处成群结队涌进来的北庭军,张大财心中咯噔一下,心中突然慌乱了起来。 他手中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身边这几百人就是他最后能抽调出来的士卒。 看着越来越多的北庭军,张大财深吸一口气,开始重新组织士卒转为防守,并原地坚守,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里的张大财,拎起团牌,走到第一排,面对缓缓向己方阵形走来的北庭军,突然大声怒吼起来。 随着张大财的怒吼声,身旁的士卒也慢慢被感染,渐渐地吼声从十人扩散到百人乃至这个数百人的军阵。 眼前的北庭军依旧是沉默的,他们知道这是敌军临死前最后的呐喊,依旧有条不紊的靠近乞活军的数百人军阵。 突然,一轮箭雨自寨子外侧飞了进来,正好命中了背对寨墙,缓缓推进的北庭军军阵。 在军阵后方的北庭军军司马忍着背后传来的剧痛,回身看去,发现寨门前不知何时冲进来了一群身穿玄色甲胄,手中拎着斩马刀的甲士。 这几百甲士鱼贯进入寨中,然后也不停下整队,在行进中便已经完成了阵形的重整,手中的斩马刀缓缓举起,一步一步朝着前方的北庭军军阵走去。 北庭军军司马连忙下令变阵,原本的横阵迅速调整为一前一后两个方阵。 发现北庭军因后方出现异动开始变化阵形的张大财不愿错过这个可能是最后的机会,当即率领手下的几百士卒压了上去,成功打断了北庭军已经转换一半的阵形调整。 此时后方的几百甲士也已经贴近到了北庭军十几步的位置上。 随着一声号角响起,这数百甲士齐齐举起斩马刀,迈着沉重的步伐发起了冲锋。 只有单薄的几排士卒转向的北庭军在甲士的冲击下立刻就分崩离析,斩马刀成排齐刷刷的落下,然后举起,自然有后方甲士从缝隙中穿行向前,继续劈砍,如同旋转的利刃,一刻不停。 发觉北庭军动摇的张大财也不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时刻,带着士卒们用团牌拼命的挤压面前的北庭军。 被夹在中间的北庭军如同砧板上的羊肉,被慢慢分割,切碎,然后直至变为地上的一具具残破的尸体。 甲士们的屠杀快得让乞活军的士卒们几乎不敢相信,许久没有拿下的北庭军,在这些甲士面前,竟如同土鸡瓦狗一般,顷刻间灰飞烟灭。 站在最前排的张大财看着那些肃立的甲士,眼眶没由来的红了起来,这身甲胄他自然是认得的,后方的那面刚刚进入寨中的飞虎旗,他也是认得的。 很快,甲士们从中间分开,如同铁塔一般的赵尽忠大踏步走了过来,笑看着面前异常激动的张大财。 “我们来了!我们来帮你了!” 第139章 讲和(一) 并州城州府中,得知公孙正德再次损兵上万后,本就身体孱弱的李恭连续卧床将养了数日才堪堪可以简单处理政务。 但是突然来访的北庭军长史郭守节却让他再次回想起了数月前的奇耻大辱。 本想拒之不见的李恭,在得到压迫武安郡与三城郡的一万北庭军后撤百里的军报后,才决定看一看见一见这个北庭军的长史。 坐在厅堂蒲团之上的郭守节很快就见到了满面红光的李恭。 “李节度!” 郭守节起身简单地拱了拱手。 李恭挥了挥宽大的袖袍,声如洪钟:“郭长史坐,不知郭长史此番来并州所为何事?” 郭守节面带微笑,捋了捋胡须说道:“只是求和罢了。” 李恭跪同样跪坐在蒲团上,斜眼看着郭守节,出言讥讽道:“我并州军皆土鸡瓦狗耳,郭节度如何就不愿继续趁势取了我并州呢?” 郭守节并不生气,开门见山地说道:“以一己之力同时让我们两方在凤县这么个方圆不过数百里的小小县城打生打死,难道李节度就能忍得了?” 李恭冷笑着说道:“忍不了又能如何?如今拜你们两方所赐,我也只能成了砧板上的肥肉,难道肥肉还有跟刀还有砧板说一声自己忍不了吗?” “我军已经退后百里,如此诚意,我相信李节度是看得见的!” “那你想要如何呢?” “在武安郡与三城郡屯驻的三万大军可是不小的一笔开支。何不各退一步,暂时罢兵言和?” 李恭看着郭守节面色极为认真,便又问道:“我并州经此一役,已是无力再战,若是想让我威胁云州,我是做不到的!” 郭守节苦笑着说道:“我北庭军也已经无力再战,只是这云州欺人太甚,趁我们两方交手,先是突袭贵军,又断我粮道,攻我郡县,我北庭军若是忍气吞声,恐怕来年我们丢的就不是一郡一县了。” 郭守节说得话句句是真,李恭自然也是知道的,府库中粮草军械不足的并州急于休养生息,李恭也是乐得坐在一旁看两方厮杀,便点了点头,说道:“并州军不日就会从武安郡与三城郡后撤。” “那便谢过李节度了。” “还请替我向郭节度问好。” “一定!一定!” 傍晚,收兵回营的贺春听闻军司马战死,两个团的士卒只逃回寥寥无几后,非常愤怒,同时也非常困惑。 他无法想象自己对面那些连铁甲都没有几件的乞活军是如何凑足一支数百人的重甲步卒。 根据逃回的士卒描述,那些甲士的配合也非常娴熟,与乞活军的士卒有着天壤之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数,让贺春在愤怒与困惑之余,还非常紧张。 看着临近傍晚依旧在轮番攻击的己方士卒,贺春非常害怕这支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甲士会成为压死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贺春正想着,一名从前方下来的将校来到他面前抱拳说道:“将军,方才我军组织的一次攻击连寨墙都没靠上去。” 贺春一愣,然后指着一旁的几个校尉说道:“你们顶上去,把前方的士卒换下来一批休整。” 那将校见到贺春要轮换,连忙说道:“将军,方才组织攻击的就是刚刚轮换上去的!” 贺春又愣住了,他看着面前的将校说道:“刚刚轮换,为何连寨墙都靠不上去了?” 那将校说道:“寨墙上的乞活军士卒突然凶悍了不少,防御极有章法,尤其是箭楼上的士卒,尽是强弓硬弩,许多披甲的士卒都挨不住他们一箭,我们的弓弩手也被他们压制了。” 贺春心中越发不安,他不再理会那将校,带着十几名亲兵,径直打马去了军寨前,打算亲自看看。 刚一来到来到寨前,映入贺春眼中的便是非常有节奏的弓弩齐射。 一波又一波箭雨不断覆盖在寨墙的三十几步外,每当北庭军的士卒想要靠近寨墙,云梯还未搭起来,就被一根突然出现的撑杆撑倒,寨墙上只有几个人透过垛口探头探脑,其余本应该站立防守的士卒没有一个将头高于寨墙垛口,似乎全都消失了一般。 贺春前方几十步外,正好又有一队士卒扛着攻城木要发起攻击,还未贴近,便突然倒下了一半。 贺春倒吸一口冷气,刚准备离开寨前重新制定计策,突然两支羽箭高速飞来,扎在了战马的头上与胸口。 被倒地的战马甩在一旁的贺春猛地爬起来,在亲兵匆忙拼凑起来的团牌缝隙中简单估算了一下距离,发现足足百步。 站在寨墙上看着那个被旁牌遮蔽着缓缓退走的将校,侯方震与赵尽忠收起长弓,对一旁的张大财说道:“还是太远了些,仓促间没有那么好的准头了!” 张大财瞅了瞅外面,又看了看寨墙上一个老卒与一个新军的组合,笑着说道:“不妨事,有你们这一千人,这贺春一个月内是甭想回秦州了!” 远在原县的章义与裴彻此刻却没有把全部注意力继续放在战局上,因为九月的一场大雨,竟然让云中郡遭了一次涝灾。 军屯民屯因为统一且地势高一些,受损相对没有那么严重,但是对于散布在云中郡各地的农田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大量的苗子被巨量的降水直接淹死,许多田地甚至需要重新打理。 没有办法的章义只能从云州的常平仓中调来一批种子重新拨给云中郡的受灾百姓,然后开始加紧整理排水渠。 因为涝灾,连本该从云中郡粮仓中拨出的军粮也转为了从云州城和定襄郡转运。 原县节堂中,章义看着各处受灾统计的塘报,一把推给裴彻说道:“云中郡受灾田地上千顷,这还不算是苗子被淹死的,若是没法赶在十月底前重新播种,恐怕这波冬小麦要打水漂了。” 裴彻从一堆塘报中挑拣出几份放在一旁,然后又分出一部分,指着剩下一半不到的塘报说道:“这几处现在还没有动,其余的已经补种或是正在补种了。” 章义拿起那几份看了看,总算是好受了一些。 “但是就算这样,恐怕前线的战事,也要尽快停止了!” 第140章 讲和(二) “现在北庭军那边,我们堵住了他们一万余人的精锐,又把武城郡打成了一片白地,听说,王长史将武城郡全郡除了郡城之外,所有能带走的工匠、牲畜、大车、粮草军械全部运了回来,还把武城郡围得水泄不通。这就是死仇了,如何化解?” 裴彻摇了摇头说道:“如今密谍回报,北庭军每日粮草军需多达千石,加之两线作战,又要从凉州转运粮草,一月光是输送粮草的民夫驽马便需要消耗粮草数万石,我们赶上了秋收,最后参战,军粮也消耗了大半,北庭军连秋收都是仓促了事,如何能继续支撑?要是再往后拖到了冬季,恐怕他北庭军就要刮地三尺收集粮草军资了。” “如何去谈?” “自然是我去了。” 章义点了点头,刚要继续与裴彻商议一下具体的尺度,却见到常五突然走了进来,说道:“并州的密谍带回消息,北庭军长史郭守节去并州拜见李恭,两人在州府待了半日,郭守节便返回凉州,同时北庭军在武安郡与三城郡一线的一万兵马也尽数抽调西进了。 凉州的密谍也回报说郭守义到秦州城了,随行三千骑兵,其中有一千甲骑。” 裴彻沉吟了一会说道:“我现在就出发,若是不能赶在这一万兵马投入战场之前见到郭守义,恐怕战事真的要延长了。” 章义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快马前去,我现在就把消息告之王长史,再调骁果军全部北上。” 已经拔除武城郡各县的王玄素此刻正在南下向张大财靠拢,却在一日后收到了原县来到急报。 看过后,王玄素的平静地将急报放在桌上,然后说道:“传令左右虞候军,放弃对武城郡郡城的围困,与我汇合,维持对贺春所部的围困。” 一名将校不解地问道:“将军,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方,为何要放弃。” 王玄素点了点桌上的急报说道:“北庭军一万三千人开始西进了!我军势弱,没法稳住这么长的战线。” 随后,王玄素走到舆图旁,看了看所处的位置后说道:“军司马军寨北侧二十里有一处山地,是救援北庭军贺春所部的必经之路,我军骑兵少,就在此处立起营寨。再向原县发去军报,请粮两月。” 随着一道道军令与塘报发出,原本还在武城郡郡城的左右虞候军立刻向东南方向的王玄素所部靠拢,在左右虞候军离开一日后,一支一人两马的骑兵便迅速进入了武城郡,并迅速在武城郡左近扎营。 随后武城郡中的郡守便在郡守府迎来了风尘仆仆的郭守义。 郭守义身穿甲胄,扶着横刀走进郡守府后,也不管一旁有些慌张的武城郡郡守,对跟着进来的将校以及被困守城中的都尉说道:“五日内疏通武城郡至秦州城的粮道,五日后等第一批粮草与凉州刺史宫野的一万兵马到达后,就展开对王玄素所部的攻击,争取尽快打开缺口,把贺春所部救出来!” 众将校迅速抱拳称是,然后纷纷离去,此时郭守义才慢慢看向一旁冷汗直流的武城郡郡守与守城的都尉。 “给你二人数千精锐,连粮道都守不住,还丧师失地,致使我北庭军如此被动,你们自己好好想想!” 说罢,郭守义也不停留,转身除了郡守府,骑马返回了城外的大营。 返回大营的郭守义还未走进大帐,一名亲兵便双手捧着一封信急匆匆走了过来。 “主公,乞活军节度使两日后派遣云中郡郡守裴彻作为使者拜见主公,这是他送来的信。” 郭守义接过信看后,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见!” “那我军是否?” “边打边谈。” 两日后,依旧毫无进展的贺春所部粮草已尽,已经开始杀马充饥,整个营内已经开始弥漫一种低迷的情绪。 为了减少体力消耗,前几日能勉强保持攻击强度的北庭军士卒已经开始变为每日攻击两个时辰。 贺春看着营中面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的士卒,不禁看向秦州方向,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期待友军的出现。 发觉北庭军变化的赵尽忠、侯方震、张大财三人商议后本想要挑个好时间出营偷袭,但是塘马送来的一封困敌的军报让几人最后放弃了这个想法。 于是三人只能没人在寨墙上观察整日没什么大动作的北庭军军营。 侯方震朝着外面探了探头问道:“今天是第几日了?” 张大财想了想说道:“从他们回转开始至今已经十八日了!” 赵尽忠看着寨子的中央一处被围帐遮起来的地方说道:“军中伤员昨日又死了二十人,创药已经快要见底了,我见寨中医官都已经累昏一个了。” 张大财皱着眉头,似乎有些担忧:“不知道王长史能不能挡住北庭军的攻击。” 侯方震拍了拍张大财说道:“别想那么多了,盯着眼前的北庭军才是正理。” 坐在大帐中的郭守义终于等来了云州的使者。 看着裴彻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之色,郭守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看来云州的年轻人熬不过我们这些年岁大的人啊!” 两侧肃立的众将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 站在中央的裴彻却仿佛视而不见,张口说道:“四十万石军粮,自云州城出发,送往武城郡,同时向此地进发的还有我军三万士卒。” 郭守义挥手制止一旁怒目而视想要教训裴彻的将校,眯着眼看向裴彻,说道:“你在威胁老夫?” 裴彻拱拱手说道:“不敢,只是看到秦州凉州两地今年收成甚微,我云州今年收成还算丰盛,都是大魏军镇,稍稍施以援手。” 郭守义说道:“我们说话的功夫,老夫的一万兵马已经开始攻击你们乞活军长史所在的军寨,你不妨想一想,你们在前线的这万余人能不能挡住北庭军的攻势。” 裴彻笑了笑说道:“若是对我家主公与前线将领信心不足的话,我便不会来与郭节度商谈了!” 郭守义对于裴彻的说法感到非常好奇,便问道:“往往都听说信心不足才与人谈和,如今你既然信心十足,何必还要与老夫来谈和,我们战场上见真章好了!” 第141章 讲和(三) 郭守义言辞逼人,似乎并不愿意谈和。 裴彻再度拱拱手,说道:“我家主公也是边军出身,对郭节度至今未从云门关调动一兵一卒甚为钦佩,因此特令在下前来与郭节度谈和,并奉上四十万石军粮,稍稍弥补郭节度的损失,并非怕了郭节度,若是郭节度执意要打,那在下自当将郭节度的话转告我家主公。” 郭守义似笑非笑地看着裴彻,说道:“凤县已经在你云州的手中,何必在这假惺惺如此作态?再者说了,你又怎么知道北庭军连军粮都供应不起?” 裴彻盯着郭守义说道:“北庭军上月军粮调度八万石,其中近半是输送途中便要消耗掉的,再有便是一万石运往云门关,一万石运往凤县,近两万石运往武安郡与三城郡压迫并州的北庭军宫野所部,我说的是否属实呢?” 郭守义开始慢慢变得严肃起来,同时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杀意。 裴彻又说道:“北庭军三线作战,输送距离跨越千里,上月拨付秦州再行转运的粮草晚了足足六日,云门关的粮草晚了十日,又是否属实?” 郭守义听到这里,眼中的杀意已经隐隐可见,同时放于桌案下握成拳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变得发白。 “还有本月,月初时,郭节度在凉州已经开始加征军粮二十万石一事可否属实?” 郭守义此时眼中的杀意终于压了下去,他看着裴彻清澈地双眼,突然挥了挥手对两侧有些骚动的将校说道:“你们都退下!” 等到大帐中只剩他们两人后,郭守义站起身走到裴彻面前,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说道:“可以谈和,四十万石军粮,粗铁五千斤,放开贺春所部道路。” 裴彻同样看着郭守义说道:“可以,但是粗铁需些时日,才可补全。” 见到事情已成,裴彻对着郭守义稍稍拱手行礼后,便有离开,却听到郭守义突然问道:“去年,你家主公送老夫一头死鹿,问老夫是否愿意分食,如今,也请问一下你家主公,这鹿将死未死,又有群狼环伺,还要如云州般火中取栗?” 裴彻回过头笑着说道:“我家主公若是不愿逐鹿天下,我又怎会甘愿屈居在云州边塞之地?” 郭守义点了点头说道:“都说裴氏乱世出英才,今日得见,果然有过人之处。” 裴彻并未回答,而是撩开门帘,大踏步走了出去,只有一阵笑声在帐中回荡。 三日后,杀掉了三成战马的贺春所部终于收到了军中塘马传来的军报,而后便在乞活军军寨中张大财等三人的注视下缓缓向着秦州进发,同时,仅仅接战一日的宫野所部与王玄素也各自开始收缩战线,各自后撤了数十里。 十一月初,凤县的战事终于彻底落下了帷幕。 没有急着返回云州城的章义与裴彻在等待程亦与王玄素率军回到原县后,在县城外的一处空地举行了乞活军最大的一次祭哭。 数万士卒列成一个整齐的方阵,他们的面前是一个由陶罐组成的同样整齐的方阵。 在士卒们“魂兮归来!魂兮归来!”的呼喊声中,章义与几名主将将手中的浊酒缓缓洒向有些干硬的地面。 夺取凤县的章义与众将立刻召开了军议,在向王玄素与一些新提拔起来的将校介绍过侯方震与赵尽忠后,章义立刻进入正题。 “如今凤县已经在我们手中,这铁矿也已查明,工匠已经到达凤县,粗铁产出约在每月三千斤,我打算将云州城的大半冶铁与兵甲工坊移至此地。 但是想到此地强敌环伺,因此我决定留赵尽忠与侯方震二人以及他二人麾下的一千兵马再此屯驻,同时在本地招募流民青壮,另成一军,号为催锋,全军亦为两万人,辅兵定额一万,一应粮草由定襄郡供应。 另将鹰扬军移驻上郡,骁果军依旧不变,驻扎云州城外大营。上述各项,各位可有异议?” 见到没有人反对后,章义点了点头说道:“那便暂时这样,之后若有战事,再行调动!” 众将同时抱拳行礼称是后,章义便挥了挥手,示意军议结束。 看着众将纷纷走出节堂后,裴彻施施然走向章义,说道:“不该再行扩军的,如今我们突然间兵力增长数倍,钱粮压力骤增,定州那边也会对我们有些意见。” 章义苦着脸说道:“常五派往定州的密谍送来急报说魏军动员了五万大军,不日便要屯兵卫州,又有三万精锐沿海南下沧州,加强了沧州的屯驻兵力。 还有就是我离开这段时间,刘三郎在云州抓获了将近三十名各方的密谍,其中藏得最深的,是一个叫刘平的年轻人,他甚至已经在节度府中担任了一段时间的吏员,我本来还想将这个人提拔到军器监任主簿一职。” 裴彻皱着眉头看向章义,说道:“三十名密谍,我们云州这么受他们关注吗?” 章义点了点头说道:“不止大魏、南陈、还有并州与北庭军的斥候,最奇怪的还是那个刘平,明明是个北人,偏偏要操着一口磕磕绊绊地南人方言。” 裴彻说道:“那不妨去看看,看看他到底是人是鬼。” 云州城,昏暗的地牢里,一个满身伤疤的刘平真被困在一个架子上,周边几个赤膊的大汉,正不断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抽打他。 此时刘平也只剩下了细微的如蚊虫般的哼唧声,眼看是已经没了半条命的样子。 常五制止几名狱卒继续抽打,然后慢慢走过去,扶着那个刘平歪向一边的脸,说道:“大好的前程不要也就罢了,明明连南人的话都说不利索,偏偏说自己是南陈密谍,谁会相信呢?” 刘平的双眼已经肿的眯成了一条缝,却还是尽力睁开,然后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是南陈密谍,此来为了探听北地各州的军情机密,并州、秦州、凉州等都有我南陈的密谍,平日互相用阴符联系,绝无诓骗大人的意思。” 常五不再说话,而是从狱卒手中接过一把钝刀,然后抓起他被捆绑在架子一段的左手,说道:“都说十指连心,也不知是真是假,如今便拿你试一试?” 第142章 密谍 “啊!!!” 刚刚走到地牢的章义与裴彻就听到了从深处传来的凄厉地惨叫声。 裴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到章义在笑,知道章义发现了他的小动作。 裴彻甩了甩袖子,没好气地说道:“谁会对这种阴气过重的地方有什么好印象?方才那声惨叫便已经不像人声了,如何不让人毛骨悚然。” 章义拍了拍裴彻的肩膀说道:“走,看看去!” 两人进到地牢刑房的时候,常五刚好把两节被锯得参差不齐的手指扔在地上,正准备去锯第三根手指。 章义走上去制止了常五,然后看着那个身子不住抽搐的刘平,突然说道:“裴氏?” 刘平身子还在抽搐,但是竟然摇了摇头,说道:“我是南陈密谍。” 裴彻皱着眉头也走了过来,突然对章义说道:“你可还记得长孙氏?” 章义扭头看向裴彻,正奇怪,突然发现裴彻的眼神非常怪异,便点了点头,装模作样的说道:“记得,长孙氏听说有人逃出去了。这长孙氏如今逃走的人不知藏在何处,若是找到了,定然要报我阿耶满门的大仇!” 刘平虽然受了各种折磨,几近昏死,但是如此近的距离,还是听清了两人的对话,耳朵微微地动了一下。 章义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那密谍,刚好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于是又拉着裴彻一边走一边说道:“看这样子已经是半死不活,恐怕也说不出什么了,先走。” 裴彻看到章义拉着自己向刑房外走去,自然明白章义是发现了什么,。 等到走到刑房外,章义悄悄地说道:“一个几乎要昏死的人,听到我们的对话还能支棱起耳朵,怕是蒙中了!” 裴彻此时也一脸凝重,他没想到只是随便诈一下就让这密谍露了马脚。 “欲擒故纵?” 看章义想要用这个密谍钓出下一条鱼,裴彻摇了摇头说道:“心存死志,怕是不成。” 章义想了想,便把常五喊了出来,说道:“派人去这人平日里常去的地方看过了吗?” 常五抱拳说道:“看过了,但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平日里这刘平吃住都在节度府的廨署,也极少出节度府。若非他有一日突然在节度府门前一块石头下取来一张纸条被我们发现,恐怕怎么也都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章义点了点头,他自然是知道了那张纸条上的内容,但是只是些寻常的兵甲拨付,与其他密谍并无不同。 裴彻却突然说道:“我们去看看那张纸条!” 章义点了点头,然后几人便匆匆赶去了节度府。 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后,裴彻突然说道:“这刘平平日里办公的地方有没有什么杂书?” 常五顿时明白了过来,他立刻派人去把从刘平那里查抄的一堆书籍全部搬来了节度府节堂上,然后说道:“这刘平平日里的书籍都在此处了。” 章义随手捡起一本书看了看,说道:“并无不同,内里也就是寻常书本的内容。” 裴彻走上前去,从几本记录风俗的杂记中不断翻看,最后拿起一本最旧的书,然后打开看了起来,不多时,他就把这本不过聊聊百十字的杂记与那张纸条放在了一起。 然后开始翻找有相关字眼的句式,又让常五帮他找来一副笔墨,又拿来一张布帛,开始慢慢记录。 很快,几句话就出现在了纸上。 裴彻反复比对后,将其中的几句话连在一起念道:“春日,突闻噩耗,长子当家!” 章义凑上来看了看,然后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却还是没有想通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说道:“何意?” 裴彻看了看章义,说道:“这噩耗恐怕是你或者不仅仅是你,长子当家应是长孙家残余依附的哪家势力要在来年开春发起一场席卷整个北方的攻势。” 章义想了想说道:“这么解释,未免太过牵强,会不会拼错了句子或者找错了书?” 裴彻指了指地上的几本杂记说道:“虽然都是旧书,可只有这本书上还有墨迹,且翻阅最多。” 加之这本杂记不过几百字,并不复杂,这张纸条上写得‘乞活军突然扩军,且缺少长兵’,我反复比对过,也就只有这句话能对得上,解释起来,也算通顺。” 章义点点头说道:“那我便信了这解释,可是在初春发起席卷北方的攻势,就是要将整个春种完全抛弃,这种事南陈大魏都不会做,遑论我们?是谁能在这种时候发起攻势呢?” 正当几人冥思苦想之际,突然亲兵走进来抱拳说道:“主公,章将军回来了。” 章义听闻章十八回来了,便对裴彻说道:“先去看看战马牲畜,回来再继续商议。” 几人点点头,然后便走出节度府骑上战马往城外赶去。 来到城外,首先映入几人眼中的便是数不尽的牛羊马匹,正在商队的努力约束下分别聚拢。因为害怕牛羊啃食冬小麦的幼苗,许多百姓正紧张地盯着眼前庞大的牲畜群。 章十八远远看到章义等人,便打马跑了过来,下马抱拳说道:“主公,末将此次与裴四娘出塞,购得马匹两千,牛羊牲畜万头,另有种马十匹” 章义咧开嘴笑着说道:“有了这些,这个冬天就会好过一些,骑兵的规模也能扩大些了。” 说罢,章义便不断地四下张望,同时问道:“四娘呢?为何没有见到她?” 章十八叹了口气说道:“卑失部愿意与我云州贸易,并且给我云州如此多的牛羊马匹,全是因为裴小娘子愿为卑失部俟斤卑失必之重筑之前损毁的定北城。” 章义一愣,然后跳下马走到章十八面前沉声说道:“筑城?章十八!你就真敢把裴小娘子自己留在塞外?” 章十八说道:“裴小娘子找末将要走了几匹战马和十名老卒,便催促末将离开,末将想要劝,可是裴小娘子根本不听!” 章义抬起脚就要踹,想了想周边有人便又指着他问道:“你空有一身力气,便是把她绑回来又能如何?” 章十八低头不语,章义反倒更加生气,他实在压不住自己的火气,一脚把章十八踹翻在地。 章义又看着那些牛羊马匹,此刻也变得格外丑陋,便索性回过身面向城墙,自己生起了闷气。 裴彻却还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裴彻问道:“章将军,舍妹是否说过筑城需多少时日?” 第143章 细思极恐 “裴小娘子说过要我们在春季赶在筑城完毕前再次出塞,卑失部还会让利再卖给我们一批牛羊马匹,” 裴彻又问道:“一名胡人斥候,从定北城到云门关外需要几日?” “六日便至” “若是胡人大队骑兵几日能到?” “照着胡人骑兵的配置,十一二日足矣!” 裴彻听完章十八的回答,突然大声怒吼道:“裴沉烟糊涂啊!” 章义听到裴彻突然失态,不由得转身看向裴彻,问道:“四娘没从塞外回来,你如何还要说她糊涂?” 裴彻此刻也顾不上周边还有闲杂人等,下马对章义说道:“借着修筑定北城的名头,将大量军资偷偷运往定北城中,缩短了准备的时日,加之胡人上马为兵,下马为民,大量修筑定北城的胡人顷刻间就能变成一支攻城拔寨的大军。” 章义听完后,突然又联想到那张纸条,不由得呆呆地说道:“长孙氏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裴彻赶忙说道:“加紧备战,若是我们一番猜想都是错的,自然是好事,若是猜对了,恐怕北地就要生灵涂炭了。” 章义说道:“我要给北庭军节度使郭守义去一封密信示警。” 裴彻点了点头,但是又说道:“去信固然是要的,但是凭胡人进攻万余北庭军精锐防守的云门关,哪怕他们有十万人也不成,就怕有人做内应。 而且这个内应最好的人选就是郭守义麾下的将领!” 章义深吸一口气,随后说道:“还要尽快派人去塞外把四娘接回来!” 裴彻摇了摇头说道:“让常五派人去往定北城与四娘汇合,留在那里,到时说不定能带来一些有用的消息。” 章义有些犹豫,说道:“我有些担心” 裴彻看了章义一眼说道:“既然你当初让她去了,便不要想了,现在我们没时间想那些了,若是你真的挂念她,等她平安回来,娶了她,不要让她在外奔波劳碌便好!” 章义看着裴彻一副极为认真的样子,怔住了,他似乎也从未想过自己跟裴四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关系,自从在平虏城除夕与她相识后,两人的相处便如同一汪清水一般,没有什么波澜。 裴彻说完这番话后,章义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裴四娘的存在,习惯了总有一个女子常在云州的大小事务与生活中出现,并给予自己极大的帮助。 想到自己竟然是那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傻子,章义愈发后悔当初答应裴四娘随商队出塞,更是对当日在长门关让裴四娘带着一小队老卒堵截大队敌军的行为感到后怕。 裴彻看着愣在原地的章义,便走上前去拽住他的袖子说道:“你还在这里愣着干嘛!赶快回城中加紧布置,四个月的时间转瞬即至,我们须得争分夺秒。” 章义被裴彻一拽,猛然惊醒,点了点头,便又吩咐章十八尽快与城中牧马监以及畜牧司交接,便与裴彻骑马返回了城中。 返回后的章义暂时将脑中的一团烦恼暂时抛诸脑后,对常五说道:“派向塞外的人手务必可靠,另外,再给我接着深挖刘平,我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长孙氏的密谍。另外,把现在谍报司的主要刺探方向,放到北庭军身上。我要尽快知道北庭军内部是否铁板一块。” 随着常五领命离开后,章义迅速走到职方司用时一月绘制的一副巨大沙盘面前,对裴彻说道:“召回各军主将,重新选择要地屯驻,将凤县之战受伤的本地士卒全部派往乡下担任里长,以便危机之时结寨自保。 再就是命令凤县的铁矿加快开采,军器监移至凤县后,就地打造军械,先以防骑所用的长兵旁牌与强弩为主。至于给郭守义的粗铁,先以牛羊充数,等军械足够再行给付。” 裴彻将章义方才说的几项在心中简单梳理一遍,又说道:“大魏朝堂、南陈、西蜀、并州这几方的势力都需要时刻关注,我们不能保证这些势力中,就没有掺和一手的。” 章义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我们没有那么多密谍可以使用,只能优先探查一个方向,若是都要去盯,必然顾此失彼。” 裴彻却突然问道:“从军中挑选精锐老卒,只需得知各方军中动向即可,若是他们有兵马调动,我们总能从中推敲出一二。” 章义点了点头,然后又指了指定襄郡说道:“定襄今年秋收收成不错,而且此次凤县一战,并未动用多少定襄府库中的粮草,让他准备一半用作军粮,再从云州城府库中调拨一部分,凑够四万人半年之用。” 裴彻道:“只是这些,暂时应该够了,剩下的,就看常五麾下的密谍到底能不能坐实刘平是长孙氏密谍之事,然后进一步证实我们的猜想。” 数日后,常五再次出现在了刘平面前,此时的刘平仍然只能无力地靠在墙边,但是身上许多地方已经结痂。 刘平虽然看着平静,但对于常五的畏惧依然不自觉的透露了出来。 常五扯出一个非常渗人的笑容,蹲下对刘平说道:“说说看,你是何人?” 刘平张嘴缓缓地说道:“我是南陈密谍。” 常五把一本刘平非常熟悉的风俗杂记放在刘平面前,说道:“你不妨猜猜看,我是否知道你纸条上所写的那些字到底是何意。” 刘平想要低下头,却被常五一把扭住下颌,强行抬了起来,刘平脸上的不安一览无余。 常五嘿嘿笑道:“你何不说出来?” 刘平脸上表情几度变换,最终咬了咬牙说道:“我并非长孙氏密谍,是裴氏密谍。” 常五伸出手,手中放着一块手绢说道:“我在城中仔细挖了挖,发现这云州城中竟然有个叫巧奴儿的,在东边坊市做半掩门的生意。” 刘平看到那块手绢后,突然一改之前平静甚至带有畏惧的模样,用尽力气想要去抓面前的手绢,却被常五一脚踹到墙角。 常五随意地揉搓着手中的手绢,对跌坐在墙角口吐鲜血,却面色狰狞的刘平说道:“一个死士,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爱上一个做皮肉生意的人,你知道吗?我只花了一贯钱,又答应多带着老兄弟们光顾一下,就从她嘴里知道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 比如你本来不姓刘,而姓长孙。” 第144章 巧奴儿 长孙平想要起身,却终究没能爬起来,他咽下口中的鲜血,对常五说道:“既然知道了,那就杀了我好了。” 常五却说道:“杀了你?杀了你我又如何知道更多。” 长孙平绝望地说道:“杀了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常五说道:“既然没有做死士的心了,又何必一心求死?跟所爱之人安度余生不好吗?” 长孙平凄惨的笑着,伸出断了两根手指的手,指向常五手中皱巴巴的手绢说道:“跟她?只恨我当时被这个娼妇勾走了魂,竟然平白无故地信了她。” 常五把手绢轻轻地扔在牢房中发霉的稻草垫上,然后微微一侧身,一个青裙、白衫、绿帔子的女子正红着眼眶站在牢门处,定定地看着长孙平。 长孙平挣扎着刚要起身,却突然又坐回到墙角,指着面前的女子用尽力气声嘶力竭地吼道:“娼妇!” 巧奴儿身子一颤,本想要迈动的步子也再次收了回去,她咬着嘴唇,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哭了起来。 此时,一旁的常五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随后对长孙平说道:“你就不好奇,为何她会来此?” 长孙平冷笑道:“不过是为了领赏罢了,又有什么稀奇的。” 常五笑着说道:“我只是编了一段瞎话,就让你情绪如此激动,其实,我只与她说过,若是她告诉我你是何人,我便让她见你一面,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长孙平一愣,随后看向常五说道:“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我,我断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常五突然笑了起来,对在一旁哭的梨花带雨的巧奴儿说道:“你若是能说动他,我便不杀他,若是不成,我便当着你的面杀了他。” 随后,常五命人取来一个香炉,点上一炷香,说道:“香火燃尽,人头落地。” 听着常五对自己说的话,巧奴儿吓得连眼泪都止住了,他看着已经开始燃烧的香火,急忙想要走过去,却发现长孙平只是冷冷的看着自己,便又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巧奴儿的动作神情,长孙平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但是他此刻已是怒火上涌。 “你既然着急拿我领赏,便等香火结束就好了,何必假惺惺的,非要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巧奴儿刚要张口说话,见到长孙平这副模样,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劝解,眼看插在香炉上的那一炷香已经燃了一小截,自觉嘴笨的巧奴儿干脆心一横,朝着牢房那坚硬且凹凸不平的墙壁撞了过去。 长孙平本来想看巧奴儿还要说出些什么话,却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决绝,不由愕然。 连牢房外的常五都稍稍有些动容。 “嘭”巧奴儿的脑袋很快撞在了墙壁上,留下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然后身子一软,歪倒在了地上。 长孙平挣扎着爬起来,连滚带爬的冲到巧奴儿身旁,只见巧奴儿的额头上已然血肉模糊。 他连忙试了试鼻息,发现极为微弱,本想把她抱起来,却又想到之前常五说的话,却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过了一会,内心中不断挣扎的长孙平看着昏死的巧奴儿,终于转过头对常五说道:“救活她。” 常五此时已经站在了长孙平与巧奴儿面前,他看着似乎还未彻底下定决心的长孙平,并未有何动作,而是依旧冷冷地看着他,对一旁的巧奴儿视而不见。 “救活她,我什么都说!” “可以,我不仅可以救活她,还能让你过正常人的生活,但是除了你把你知道的和盘托出之外,还要在之后的某一天答应为我做一件事。” 长孙平只是低头盯着巧奴儿,随后点了点头,便再未说话。 常五挥了挥手,从牢房外昏暗的过道中立刻出现两名医官与几名体格健壮的仆妇,将巧奴儿轻轻地扛起来,然后又消失在了地牢那昏暗的过道之中。 常五随后又让人拿来纸笔,抬来桌案,然后也不管地面上腐烂发霉的稻草,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看着长孙平亲笔写的供词,章义倒吸一口冷气说道:“我现在才知道我们被长孙家的余孽一直耍的团团转。” 裴彻也掏出自己腰间那个大号杂物袋中的裴氏木牌说道:“连同我阿耶他们都被耍了,若非长孙平这份供词,我还只当是我裴氏做得这些事。” 章义把供词放在桌案上,然后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既然我云州有长孙家的密谍在,那么其余各州恐怕也是一样,长孙氏勾结钦察汗国之事已经坐实,可以去设法通知各方了。” 裴彻说道:“我还是原来的看法,各方不见得都会对钦察汗国抱有敌意,甚至有的人会乐于看到钦察汗国入关。” 章义自然是对裴彻的说法有些不解,他指着沙盘星说道:“如今整个江北就如同一张大网,牵一发而动全身,谁都不能独善其身,想要坐视钦察汗国入关的那些人,是断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他们又何必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裴彻笑了笑说道:“一己之力,既然不能独吞北地,平分也并非不可,如今这个世道,又有多少人还会在乎胡人入关会带来什么呢?” 章义皱着眉头,将指点沙盘的竹竿扔在一旁,说道:“难不成我们还要抗击胡人扣关的同时,还得防备后方不知来自哪方的偷袭?” 裴彻点了点头,然后对章义说道:“北庭军还是要去告之一下,现在最不希望胡人入关的,就只有我们与北庭军的郭守义了。” 四日后,郭守义收到了一封来自云州城乞活军节度使章义的密信,郭守义摒退左右,然后展开看过后,沉默了良久,然后唤来亲兵校尉说道:“召集各地将校与刺史,即刻赶赴凉州召开军议,不可有丝毫怠慢。” 同一时刻,王玄素、程亦、赵尽忠也已经快马赶回云州城,进入了节度府的节堂之中坐定,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上首一脸严肃的章义。 “胡人,极有可能明年开春后入关。” 第145章 布置 云州的军议极为简单,加上章义一共七个人,因此章义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众人还是听得到的。 除了早就知道的常五与裴彻,其余众将均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其中,尤其以安北军出身的程亦与赵尽忠反应最为激烈。 章义制止稍稍骚动的两人,然后走到沙盘前,将前几日自己与裴彻商议的一些决定简明扼要的与众将说过后,又问道:“你们觉得,若是胡人入寇,能够攻破云门关,最先会向何处进发?” 其余几人都围拢在沙盘旁边,然后程亦率先指着云门关说道:“若是依照胡人的性子,打破边关,就会先寻找水草丰盛,粮草众多之地,方便以战养战,而后会着重进攻人丁密集,防御薄弱的村寨,这两条,对于靠近云门关的四州来看,只有我们云州最为符合。” 赵尽忠补充道:“胡人此次入寇,有了内应,这路上的城池,说不定还是会碰一碰的。我倒是觉得,他们有可能反其道而行,先全取秦州凉州,在南下或是西进。” 章义将两人的看法分别用两个旗子标注出来,然后又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王玄素问道:“为何王长史一言不发。” 王玄素看着沙盘说道:“只从云门关入寇,为何不从长门关入寇?” 程亦在一旁笑着说道:“王长史多虑了,这两座边关中间,是连成一片的天幕山山脉,山高,环境极为恶劣,别说战马,就是人都难以通行。” 王玄素却突然伸出手,在代表天幕山的沙堆上用手指径直划开说道:“老夫也在塞外待过,我们王氏之所以能够在塞外养活那么多部曲,就是因为我们王氏同时抢掠两地的胡人。这天幕山中间的一条小道,就是王氏部曲赖以两下抢掠的根本。” 章义看着王玄素用手指划开的地方说道:“此处地势如何?” “在天幕山脉两座小山中间,是条峡谷,峡谷内是一条坦途,别说战马,就是运送军资的马车都能顺利通行。这条道路一月的功夫便能往长门关一侧运送数万大军。” 程亦指着这处峡谷说道:“我等久居塞外二十余年,为何不知。” 王玄素抬头瞅了程亦一眼说道:“若是世家大族没有些保命的手段,早就被历朝历代抄家灭族了,如何会存续到现在。” 随后,王玄素又对章义抱拳说道:“这条道路若是封死,阻挡胡人南下一事,便已经有了两成胜算!” 章义看着这条要道,惊讶的说道:“如此重要的通道,封堵后才有两成?” 王玄素点了点头,指着江北星罗棋布的各方势力说道:“不能万众一心,各自为战,两成胜算已是难得,若是我云州能在开春前联合北庭军,还能再多一成胜算。” 章义叹了口气说道:“三成胜算,几近于无,也只能死战了。” 王玄素也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先谨守云中上郡两地,将云州粮草军资向云中上郡聚集,再以云中郡城与上郡郡城为支点,供应前线。再将老夫的鹰扬军与赵将军的催锋军分别布置与南北两段。再抽调战马,全部拨付骁果军,将骁果军置于两军之后,用以驰援各处。” 章义点了点头,然后又对常五说道:“你那边如何了?” 常五摇了摇头说道:“这内应本就是我们猜测的,因此毫无头绪,这长孙平也只是知道要在开春想方设法刺杀主公,搅动云州局势,好让钦察汗国进关后可以顺利攻取云州。” 章义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说道:“那便这样,就按照王长史说的,各军现在开始调动,沿云中至上郡一线布置防线,多起军寨烽燧,再从各地征调辅兵三万人,开春后加快收粮。” 裴彻又补充道:“若是到时事不可为,宁可付之一炬,也绝不留给胡人一粒粮食。” 章义又再次与众人讨论了一下细节,然后大手一挥说道:“好了!都下去准备!如今还有四个月不到的时间,不可有丝毫懈怠!” “诺!” 众将迅速行礼,然后纷纷都离开了节堂,只剩下章义与裴彻站在沙盘前盯着云门关,久久不语。 京畿,从凤县转去的雾霭与报春此刻正扮做两名流民,在南陈的赈济粥棚前排队等候施粥。 此刻两人的前方还有近百人,正眼巴巴地看着粥棚中那几口正冒着滚滚热气的陶锅。 等到两人得到两碗如同清水一般的稀粥后,便一边喝着一边走向旁边南陈设立的流民营地。 进入营地后,两人一直向里走去,直到一处稍稍大一些的草棚处,才一屁股坐下来。 “京畿的驻军似乎一直在忙着赈济灾民,恢复周边几个上县的秩序。” “不像,这营地门前的南陈士卒已经换了好几茬了,连那之前从流民营地旁的官道经过的旗号也已经有了最少六面,这就是六个方镇军,加上之前牙门军的一军,粗浅些也有七八万人了。” “先快些回报,恐怕南陈想要在冬季北上。” 秦州城,一座馕饼铺子前,一个身材矮胖的店家正在将一张张馕饼放在自己的小摊子上,然后不断吆喝着。 “馕饼!新出炉的馕饼,胡麻加的多,酥脆可口,一张顶寻常三张!” 正吆喝着,突然一个凶悍的独臂大汉走到他面前说道:“来两张,不要胡麻!” 店家看了这壮汉一眼,陪着笑说道:“那您稍后,我给您现烤两张。” 那壮汉甩下几十个铜钱,然后说道:“等下我自己来取。” 店家笑着目送那壮汉远去后,将铜钱小心翼翼地收进自己腰间的钱袋中,然后哼着小曲就又走回了屋中。 不多时,两张没有胡麻的馕饼就从馕坑中被取出,随后店家将其包好,然后就自顾自的忙自己的去了。 那壮汉此时也买了酒肉回到摊子前,也不说话,拎起馕饼就朝着斜对面的客栈走去。 等到回到客栈,那壮汉将馕饼酒肉扔在桌上,对一旁正在休息的跛脚汉子说道:“吃完就走!” 那跛脚汉子看着那独臂壮汉说道:“是不是着急了一些。” “硕鼠让我在出城稍等片刻,怕是能等到什么,我们尽快出城!” 刘三郎说完后,就抓起一张馕饼撕咬起来,同时眼中不断闪过异样的神色。 第146章 青芒 入夜后,已经出城的刘三郎在等到其余二十几人后,便与他们一同在官道两侧埋伏下来。 不多时,一队十几人的塘马便疾驰着出城沿着官道向云门关跑去。 看着那队塘马远去后,那个跛脚的老卒正想说话,突然听到又有战马奔跑的动静,便又潜伏下来静静观看。” 只见四名商人打扮的人正骑着马追赶着塘马也向云门关跑去。 刘三郎等到那四人走远后,便说道:“上马,追上他们,全部截杀,不要让他们出云门关。” 二十几名老卒立刻纷纷返回藏马的林子牵出战马,便纷纷从不同的方向也向云门关赶去。 几个时辰后,刘三郎看着躺在官道上的四个人的尸体说道:“搜到什么了?” “一封密信,是草原话!” “写的什么?” “北庭军最近派到塞外的斥候动向以及云门关的兵力调动。” “能找到证明身份的东西吗?” “他们没有携带有证明身份的东西,想来是有密语。” 刘三郎想了想,说道:“把他们四人用战马拖着,把脸给磨平,然后就扔在官道上,造成劫财的样子。” 第二日,四名被发现在官道上被贼寇劫财的商人尸体很快被人抬走,便再没了声息。 刘三郎等人又在城外一处农庄等了两日,发现没有第二批形迹可疑的人后,才又分散从云门关出塞。 秦州城中,得知成功截杀的硕鼠依旧在卖着他那洒满了胡麻的馕饼,只是笑容更盛了几分,吆喝的也更卖力了一些。 定州城中,买下赵家那座凶宅的长孙贺坐在赵家灭门那一晚他曾经坐过的位置,依旧温了一壶酒,只是烤羊腿却换成了一道甘露羹。 头发花白的长孙贺一席深色的对襟袖衫坐在一群雄壮仆妇围成的肉阵之中,不时从那道何首乌、鹿血、鹿筋熬成的羹汤中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肉阵外,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正跪伏在外面,头一刻都不敢抬起。 长孙贺放下汤匙,又喝了一杯温酒,然后隔着肉阵说道:“长孙平被抓的消息,还是伏子传出来的,你到现在才知道?” 那中年男子闻言头几乎磕碰到地面,连忙说道:“如今云州的谍报司突然加紧了排查,加之我们在云州的布局不是主要的,自然也没有那么多人手,一时没能察觉,伏子又不能擅自启用,因而致有此事,请主公责罚。” 肉阵中久久没有传出动静,整个院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尽管深秋的风带着些冷意,但那男子头上的汗水还是不断滴落,竟然把他面前的一小块地面给沁湿了。 不知道何时,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头顶有些发暗,本以为天色不好,将要下雨的他,却发觉自己周边原本轻轻吹拂自己后背的风都不见了,他微微抬头,发现那些组成肉阵的仆妇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 他还没搞懂什么意思,他面前那个仆妇沙包大的拳头就砸了下来。 头上猛地遭到重击的密谍首领登时趴在了地上,还没等他有所反应,第二拳就又砸在了他的后脑上,随后,便是雨点般的拳头连续地击打下来。 长孙贺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十几步外正在发生的一场虐杀,将一勺汤送入嘴中咽下后,对着不知何时来到自己面前的黑衣男子说道:“既然要做青芒的首领,就多动动脑子,我不需要愚忠的人,我要的是能为我排忧解难的人。” 旁边那个新任的密谍首领对自己前任的悲惨境遇视而不见,只是躬身抱拳说道:“雀鸟明白!” 随后,长孙贺对一旁毕恭毕敬的雀鸟说道:“云州这些年轻人创立的谍报司比其他各方都来得更加激进,也更具进取心,这些日子,除了原定的各项策略,记得拔除他们在各地的据点,让他们失去耳目。具体的云州谍报司据点分布自然会有人送到你手上。” 雀鸟恭敬地躬身表示明了,同时说道:“卑下想要节制各处伏子的权力。” 长孙贺一言不发,斟上一杯温酒,递到雀鸟手中后,便起身去到了屏风后。 雀鸟感受着酒杯传到手指上的温热,然后瞟了一眼已经不成人形的前任青芒首领,将酒一饮而尽,而后便转头离开了院子。 十一月末,已经忙得头都大了几圈的章义正在处理大量士卒调动与粮草军资拨付的文书。 突然常五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面色极为凝重。 章义头看着桌案上的各项需要发出的行文,头也不抬的问道:“何事?” “谍报司在定州、并州、凉州、京畿的据点一夜间全部遇袭,仅有京畿地区据点因为经常更换位置躲了过去。” 章义握在手中的毛笔突然一抖,然后猛地抬起头看向常五,说道:“损失如何?” 常五说道:“十不存一。” “可知是何人所为?” “突袭的人都是遮蔽了面容的,加之每次行动都极为迅速,又会在结束后带走死者,因此到现在还没有头绪。不过卑下猜测,可能还是长孙氏。” 章义皱着眉头问道:“长孙平曾经透露过谍报司在各处的据点?” 常五摇了摇头说道:“长孙平从未接触到谍报司,而且这据点布置只有几人得知据点的安排部署。” “尽快恢复在各处的据点,想办法反击一下,还有,除了你我之外,其他所有知道谍报司据点布置的人都要严查。” 十二月到来后,云州乞活军谍报司的其余各处据点也陆续遭到了突袭。 秦州城中,目前已经是后半夜,偷偷藏在隔壁客栈的硕鼠透过客房的窗户看着一群武侯正在不断用水车给自己那燃烧着熊熊大火的馕饼摊子浇水,突然微微一笑,随后他离开窗前,对房内正持刀盯着房门的下属摆了摆手。 “狡兔三窟,现在该我们了!” 一名下属看着硕鼠说道:“他们会留在城中吗?” 硕鼠笑着躺在床榻上伸了个懒腰说道:“睡,今夜不会有人打搅我们了,至于他们,明日自然能见分晓。” 第147章 硕鼠的反击 第二日的秦州城,昨夜失火的馕饼铺子门口,一队武侯正灰头土脸地收拾水车水桶,一队民夫正在坊正的带领下清理一片狼藉的街道,不时还有围观的百姓在一旁窃窃私语。 “也不知那卖馕饼的傻子去了何处,铺子里走了水,也不见踪影。” “要不然说他是傻子呢,就他这的馕饼用料最实在,还只卖十个钱。不过也可惜了,这铺子没了,怕是以后吃不到这么实惠的馕饼了。” 许久后,匆匆跑回来的硕鼠推开围观的人群,看着自己已经烧成焦炭的铺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有好事者在他身后说道:“傻子,现在才赶回来,是趴在半掩门的肚皮上起不来了?” 有人附和道:“怕是去晚了被别人捷足先登,忘了浇灭馕坑里的火了?哈哈哈哈哈” 有人觉得这些人说话太过,就反驳道:“都是街坊邻里的,嘴上留点口德,傻子来这的几个月,谁没吃过他家的馕饼?这么实惠的馕饼还堵不住您那张缺德的嘴?” “你管我作甚?我要如何说,还需你这直娘贼在这聒噪。” 很快,后方围观的百姓便纷纷吵了起来,只是傻子却当做没看见,哭了一阵子便跑进气味刺鼻的铺子中。 不一会,硕鼠就拎着两个烧得焦黑的馕饼走了出来,也顾不得脸上的灰尘与泪水,傻笑着冲周边的武侯民夫和人群作揖,然后说道:“谢谢各位武侯与街坊伸出援手,馕坑还在,我隔几日修缮一下,等到元日做了馕饼给各家一一送去。” 看着仍旧在不断作揖的硕鼠,围观的人群也没了之前的热闹劲,一些好事者也纷纷扔下一句“傻子”便走开了。 硕鼠依旧对慢慢离去的武侯与一众百姓作揖,等到坊正也带着民夫收拾完街道,过来宽慰过几句也离开后,硕鼠走回残垣断壁中,冷漠地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然后又挂上那副人畜无害的傻笑,一边点着钱袋子里的钱一边向城外窑场走去。 秦州城的窑场在城西十里外,步行还需要些时间,一来一回也要傍晚时分,因此硕鼠的步伐快了些。 等到硕鼠离秦州城足有四五里远之后,他突然在官道一处两侧树木繁杂的地方开始小跑起来,然后拐了个弯便不见了踪影。 这时,硕鼠身后出现了几个身穿箭服,头戴抹额的武士,他们刚要穿过林子准备横插小道,却被一轮突然射出的弩矢命中,纷纷倒地。 不知何时折返的硕鼠一边给手中改小的轻弩上箭,一边对身旁的人说道:“小心着点。” 话音刚落,林子的另一处,也射来一轮弩矢,硕鼠旁边当即就有数人丧命。 谨慎的硕鼠在弩矢射出命中身旁第一个属下的时候就狼狈地躲到了一旁,听着弩矢不断射中身旁树干的“夺夺声”,硕鼠心知这帮杀手不打算露面,便不断用竹哨发出急促的鸟叫声,然后拉过一名下属的尸体靠在树边,扩大掩体的遮蔽范围。 箭如飞蝗,许久不见势弱,此时已经趴在地上的硕鼠心脏跳动的极快。 他并不知道这些杀手到底还有多少弩矢,也不知道自己散布在树林中的十几个属下还能剩下多少人。 而自己藏身的桦树上已经能穿透树干露出箭簇的弩矢也在提醒硕鼠,敌人正在慢慢逼近。 终于,一支弩矢前端完全穿透树干扎进来时,硕鼠也听到了窸窣的脚步声,他沉住气,等到脚步声渐渐变大时,再次吹响竹哨,然后寻到一个空当,侧滚离开藏身的树干,对几步外的一名与之前杀手同样装束的人扣动悬刀,而后撇下轻弩抽出腰上的横刀就扑了上去。 同时行动的还有四五个依然活着的乞活军密谍,他们的突然反击打乱了最前方十几名杀手的节奏,后方的杀手头目见此,正准备下令继续射击,可突然周边传来阵阵马蹄声。 等到后方那波杀手有些慌张时,十几名骑士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马速极快,手中横刀匹练般劈下,一个冲锋就把后方杀手的队形完全打乱。 此时与前方杀手战成一团的硕鼠与手下剩下的几个密谍已经凭借突袭稍稍占了先机,正在追砍手中拿着轻弩的杀手。 局势一面倒后,这次小小的战斗便很快结束,看着那十几骑中分出一人跳下马朝自己走来,硕鼠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这些人就先不要进城了,在城外窑场继续潜伏,我便先把那馕饼铺子开下去,查找内应的事情暂时先用客栈那边的七八个人,如今也大概有头绪了,想来暂时够用。” 那人点点头,然后便又反身与其余同伴开始清理痕迹。 硕鼠将轻弩与横刀交给身旁的一个密谍,然后要来一匹战马就奔向窑场。 云门关外,定北城。 此时的东西两面城墙已经用版筑的方法修补完毕,另外两面城墙附近也正围拢着大量草原人与大量原先居住在定北城的北人。他们正在脚手架的帮助下不断忙碌着。 裴沉烟此刻就站在北侧城墙外面,看着不远处正在忙碌的北人工匠和草原人。 她的身旁,刘三郎正静静肃立在一旁,随时等候裴沉烟发话。 “这些日子来了多少了?” 刘三郎微微向前靠了靠,低声说道:“牛羊近六万,提前准备好的干草料数万石,另有卑失部牧民约有八万。” 裴沉烟沉声说道:“那条道路你探查的怎么样了?” 刘三郎点了点头说道:“确有这处道路,但是已经被钦察汗国的阿斯兰汗阿史那突何的汗帐卫队封锁了周边,无法详细探查。” 裴沉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随后又对一名老卒招招手说道:“去跟那边工匠说,修补这段城墙时,木板一定夹得紧一些,千万不要马虎。” 那老卒立刻会意,然后便翻身上马去到了城墙处。 第148章 错综复杂的局势(一) 十二月份中旬,第一场大雪一夜间便给北地覆上了一层银装。 纷纷扬扬的大雪正不断堆积在屋顶,挤压着屋顶垂脊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章义看着方外的大雪,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因为此刻他手中正拿着一份常五送来的其余据点遇袭的行文。 常五就站在章义身旁,还在说着。 “截至各地据点发来救援信,我们已经损失了七成的力量。” 章义叹了一口气说道:“布局时日如此之久才有今日的局面。” 常五说道:“好在秦州现在还没有遭受大得损失,秦州的密谍校尉硕鼠挡住了杀手的袭击,而且他回报说关于内应一事已经有了一些端倪。” 章义走到炉子边烤了烤手说道:“能大致锁定范围吗?” 常五点了点头说道:“应该不成问题,只要再给些时日。” 章义长出一口气,随后说道:“时间!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卑失必之再次来到定北城外,他并没有带多少随从,身旁也只有负责督造定北城的裴沉烟。 “你认为定北城城墙还需要多久就可以修缮完毕?” 裴沉烟说道:“如果这场大雪没有来的话,我认为来年一月便能彻底修缮完毕,到时大俟斤就可以住进城中。” 卑失必之笑了笑说道:“听说定北城中原本属于北庭大都护郭守义的府邸占据了城中十分之一的地方,不知有没有阿斯兰汗的毡帐大。” 裴沉烟笑着说道:“大俟斤说笑了,阿斯兰汗的毡帐可以同时容纳数百人,这府邸乃是众多房间组成,如何能比?” 卑失必之不再说话,打马靠近正在脚手架上加固外侧木板的工匠与自己的部众,问道:“这就是版筑法?” 裴沉烟点了点头说道:“对,若是大俟斤想学,尽可以派遣部中聪敏好学之人来学。” 卑失必之摇了摇头说道:“聪敏好学的草原人只能为阿斯兰汗所用,我一个小小的卑失部自然是不会有这等聪明才智之人。” 裴沉烟略带可惜的摇了摇头,然后不再说话。 卑失必之看了一会,招呼也不打便又催马离开了正在修缮的定北城。 等到卑失必之走远后,不知藏在何处的刘三郎才悄悄出现在裴沉烟身后说道:“探查清楚了,整个钦察汗国全部开始南移,这几日约有六支万人队进入了那条小道。但是为了探查我们折损了七个人。” 裴沉烟面无表情地看着一旁正在不断加高的城墙,说道:“再探,月末遣人快马返回云州告之主公。” 刘三郎也看了看城墙说道:“我认为我们到月末,就可以推断出钦察汗国每日的辎重与兵力输送数量了,到时我们就可以撤离了。” 裴沉烟回过头看着刘三郎,说道:“决定协助卑失部修缮定北城是我的失误,我自然要想办法弥补。” 刘三郎皱了皱眉头,然后对裴沉烟说道:“城池几乎快要修好,何谈弥补?” 裴沉烟没有说话,而是指了指正在根据裴沉烟的安排指导草原人与工匠修缮城墙的那几名老卒。 刘三郎恍然大悟,笑着说道:“不愧是裴小娘子。” 裴沉烟却恨恨地说道:“只恨我当时想得不够多。” 刘三郎宽慰道:“裴小娘子不必如此,若非你在塞外协助这卑失部修缮定北城,主公与裴郎君也不会立刻就断定此事!” 秦州城,还是一身黑衣的雀鸟坐在北庭军驻守此地的都尉罗营家中,看着正皱着眉头的罗营说道:“罗都尉手下的士卒还是做事粗糙了些。” 罗营看了一眼雀鸟,说道:“你莫要在那里说什么风凉话,当日我足足派出了二十几人,尽是我军中精悍士卒,谁曾想他还在外面埋伏了十几骑。” 雀鸟喝了一口茶说道:“为何不直接派遣一团士卒强行围剿?” 罗营没好气地说道:“动用超过一个队便要请示刺史,你认为郑刺史会同意我派遣三百士卒去杀十几二十个‘平民百姓’?” 雀鸟说道:“我可是得知你们的郭节度当日之所以谈和,最重要的便是云州密谍将你们北庭军的老底子都翻出来了。” 罗营叹了口气说道:“那是之前了,如今主公跟云州的关系突然暧昧了许多,我听说云州谍报司的司丞已经见过我家主公了。” 雀鸟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既然这样,那罗都尉你就不要亲自动手了,这秦州的乞活军密谍,交给我来处理,只要你能替我遮掩一二便可。” 罗营瞟了一眼雀鸟说道:“动静小一些,莫要让我太难做。” 雀鸟起身拱了拱手说道:“这是自然。” 秦州城中那家傻子开得馕饼铺子终于又开张了。只是生意却差了许多,一来这馕饼铺子重新开张的时间刚好下着大雪,二来这馕饼似乎小了许多,没有之前扎实了,这让许多又来买实惠馕饼的人多少有了些怨言。 只是硕鼠并不在意,他依旧咧着嘴笑着,还是照常吆喝着。 过了许久,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在铺子外摆着摊子的硕鼠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便开始把摊子收了,准备进到铺子中售卖。 这时,突然一个身披裘袍,带着兜帽看不清面容的人走到摊子前,将二十个钱掏出放到摊子上。 “店家,两张馕饼,不要胡麻。” 硕鼠嘿嘿笑了笑,忙不迭的收起铜钱,说道:“这没有胡麻的馕饼需要等上一会,不知郎君可否等得了。” 那人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做便好,我在此地等候。” 硕鼠点了点头,然后便匆匆跑向铺子里重新往馕坑中放上两张没有胡麻的馕饼,然后又不时看向外面自己的摊子。 过了一会,硕鼠将烤好的馕饼递到那带着兜帽的男子手中,说道:“郎君您小心烫。” 那男子点了点头,然后便接过馕饼走远了。 硕鼠意味深长地看了那男子一眼,然后便继续笑着开始收拾自己的摊子。 等到硕鼠收拾完自己的摊子返回铺子中时,整条街道上,已经不见了一个行人与小贩,陷入了沉寂。 第149章 错综复杂的局势(二) 青州,江北大都督府,兼任大都督的中领军司马义饶有兴趣的看着沙盘说道:“这北地如今局面还真是微妙啊。” 一旁恭敬地裴瑾说道:“现在只需有人轻轻戳一下这层窗纸,便能够一石激起千层浪。” 司马义轻抚美髯,指着卫州说道:“如今我们占据的江北四州局势依旧不算稳固,我反倒希望不要有人过早打破这个局面。” 裴瑾指了指定州说道:“恐怕有人不这么想。” 司马义笑着说道:“苟延残喘的北魏?” “长孙氏的余孽。” 司马义当即明白过来,于是笑着说道:“你是对长孙氏借着你裴氏的名头大肆扰乱边塞四州一事心存芥蒂?” 裴瑾摇了摇头说道:“我此前曾经与钦察汗国接触过,因此在钦察汗国还有几个要好的特勒。可这些特勒现在突然间就与我断了联系。” 司马义找来一面小旗子,一边在上面写着长孙两字一边说道:“所以你认为他要勾结钦察汗国?可是所为何意呢?” 裴瑾摇了摇头说道:“长孙氏当日在平阳几乎被杀绝,唯独不见了长孙贺,想必现在长孙氏家主是他。可此人素来不愿抛头露面,因此没多少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司马义看了一眼裴瑾,将旗子插在定州的位置,然后负手说道:“你们这等世家大族永远想的是如何延续,因此猜不透也正常,要我看,不过是想要争一争那九五之尊罢了。” 裴瑾瞳孔猛然一缩,然后说道:“他长孙氏不知北人皆痛恨胡人多矣?” 司马义嗤笑道:“那你裴氏不也是勾结了草原六部与钦察汗国?” 裴瑾想要辩解,司马义一挥手,说道:“不要辩解了,本质并无不同。再者说了,我南陈如今仅仅是稳固江北四州就已经耗费了去岁一年的赋税,在此地集中兵力也占据了南陈的三成,若是全取北地,恐怕我南陈之后十数年都要入不敷出。既然有人能先替我们整合在一起,何乐而不为?” 裴瑾皱着眉头说道:“胡人若是入了关,恐怕就不愿走了,到时大都督可有把握在北地打赢数十万控弦之士?” 司马义并未说话,而是继续看着沙盘,同时说道:“给你那几个熟识的特勒去信,就说南陈江北大都督司马义商议与阿斯兰汗平分北地。” 裴瑾看着司马义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叹了口气,便挥袖而去。 京畿某处流民营地中,雾霭看着在营中无所事事地游荡,或是躺在草棚中瑟瑟发抖的流民,偷偷紧了紧身上的破羊毛坎肩,然后踢了一脚同样缩在羊皮袄中的报春。 “今日是第第几支了?” 报春的嘴唇打着寒战说道:“第第三支了,得有六千人了。” 雾霭又往草棚里缩了缩,然后使劲搓了搓冻得发麻的脸颊,又偷偷从腰间掏出两块肉干塞给报春一根,然后一边费力地撕咬着,一边说道:“前几日那些行迹可疑的人查到了吗?” 报春拿着肉干转身朝向草棚里面,然后说道:“查到了,跟前段时间突袭我们各地据点的人是同一伙的。都是好手,跟踪那几人不过百步远就被发现了,后来还折损了三个人。” “看其他兄弟的据点被突袭的情况,那些人不彻底把我们清理光是不会走的。” 雾霭吃完手中的肉干,又嗦了嗦手指,意犹未尽地看着报春手中只吃了一半的肉干说道。 报春白了雾霭一眼,一边又从肉干上掰下一小块递给雾霭,一边说道:“过几日我们还要再换个地方,我感觉这里马上也不安全了。” 雾霭看着那一小块肉干舔了舔嘴唇又推了回去,说道:“若是那些人还死追着不放,我们就索性去山上当个盗匪,也能把京畿各地的人手都聚拢起来。反正现在京畿盗匪遍地,谁也不会注意到。” 报春点了点头,又见雾霭把肉干推回来了,也不客气,张口就把那块肉干送入嘴中。 “我推让一番,你就真吃了?” “不然呢?这种时候,谁还会去想什么推推让让的。” “直娘贼,我就不该分给你一块肉干。” 云州城,节度府中的章义此时有些烦躁,虽然说瑞雪兆丰年,但是这瑞雪稍稍大了些。 三个郡的冬小麦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害,大量积雪压死了无以计数的麦苗,如今本该集中训练的辅兵也被迫再度投入到农事中,正在各处抢救麦苗。 畜牧司与牧马监的吏员也送来了请求搭建暖棚的文书。再加上谍报司每日都送来的损失报告,让章义深感力不从心。 他深吸一口气,从蒲团上站起来,然后直了直身子,走到院子中耍了一阵步槊才稍稍感觉心中的烦闷去了几分。 赤着上身的章义把步槊靠在一旁的架子上,然后又准备再练一练团牌横刀,却看到常五又来了。 章义把气喘匀,然后把手中的团牌横刀扔到常五面前,又取来一副,也不搭话,当头就劈了过去。 拿到团牌横刀的常五正疑惑,突然看到身上还冒着热气的章义横刀如同匹练般劈下,连忙用团牌格开,然后一个后撤步,摆开架势。 章义见一击不中,也不调整,便又冲了过去。 搞明白章义想发泄发泄的常五大喝一声来得好,然后不退反进,团牌横在身前,就冲了上去。 章义手中的横刀在刚刚要接触常五的团牌时,突然舒展肌肉,横刀转了个弯变劈砍为横斩,直奔常五双腿而去。 常五团牌姿态不改,手中横刀立刻向前上撩,刚好格开章义的攻击,随后一记直刺,直奔章义面门。 章义堪堪躲开这记直刺,然后也不将团牌收到前胸,反而进攻愈发没有章法,一招一式,皆是大开大合的打法。 常五见状也不愿示弱,当即也舍了防御姿态,同样迎了上去。 第150章 救援 将兵器放回架子上的章义看着一旁喘着粗气的常五说道:“你年纪大了,否则你一定能胜。” 常五点了点头说道:“卑下最后磕击主公刀镡的时候就已经力不从心。” 章义接过一名亲兵递来的干净麻布,简单擦了擦身上的汗,然后穿上罩袍就对常五说道:“还是谍报司现存据点遇袭的事?” 常五摇了摇头说道:“不全是。” 章义回过头问道:“难道有什么好消息?” 常五沉吟了片刻说道:“南陈增兵了,开始在卫州与并州边界屯驻;塞外回报已经有共计十个万人队携带大量牛羊草料从那条峡谷中间去往长门关一侧;再就是秦州,硕鼠没有照例发回报平安的密信。” 章义快走了几步,来到节堂中,然后在沙盘上将南陈的两个兵俑放在并州与卫州边界,然后又将代表钦察汗国的兵俑放在长门关外,随后皱着眉头说道:“四面楚歌啊!” 秦州城城外一座破庙中,一群社鼠流氓正聚集在此地,蓬头垢面的硕鼠披着一个毯子,藏在毯子中的右手此刻就握着一柄匕首,另一只手捂着挨了一刀的肚子。此刻他正警惕地看着周围被冻得半死不活的流、氓与一些围坐在陶罐前加热泔水的社鼠。 警惕之余,他还在不断回想前些日子夜晚那场突袭,尽管自己白日就发觉了不对劲,但是依旧慢了一步,那些人不同于之前的杀手,他们更精通夜袭,身手也更好,自己手下的密谍一个照面便躺下了大半。 受伤逃出城的硕鼠本想去往窑场,却在即将到达时放弃了这一想法,又因为大雪暂时藏身在了这里。 硕鼠小心翼翼地掀开毯子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咬着牙将简单包在伤口上的麻布又缠得紧了些,然后突然起身,看了看外面稍稍有些昏暗的天空,然后便从一个流民手中抢了一根木棍,从满地的人中间穿过,慢慢消失在了漫天的风雪之中。 硕鼠走后不久,一群身穿裘衣,带着兜帽的人走进了这座破庙,原本还围坐在陶锅旁的一些社鼠与周围的流氓看着这群进入庙中的人各个手持强弩,腰挎横刀,纷纷向两侧退去,很快原本拥挤的破庙就空出了一片空地。 为首那人正是青芒的首领雀鸟,他仔细扫视了一下庙中的这几十人,发现没有自己要找的目标后,便挥了挥手,就自顾自地走了出去,随后,庙中就传来弩矢射穿人身体的声音与横刀出鞘的声音,随后便是一片哭天喊地的哀嚎声与求饶声。 站在庙门口的雀鸟听着身旁明显是下属的人给自己的汇报,不断伸展着自己的毛皮手套。 “这个人既然没有去窑场,那也跑不远,向云州方向加派人手,务必不要让这名密谍走脱。” 说话的功夫,庙中的哀嚎声与求饶声便渐渐消失不见,一名黑袍人对雀鸟点点头,雀鸟便回身走到庙门口看了一眼,然后突然走一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旁边,抽出横刀一刀斩下,然后对身后的下属说道:“查的仔细些,否则下次我会顺便也砍下你们的人头。” 说罢,雀鸟就走出破庙,翻身上马,等到一众噤若寒蝉的下属放火点燃破庙后,才带着众人没入风雪中。 马蹄声渐渐远去后,破庙远处一坨积雪突然抖动了一下,露出了藏身在中间的硕鼠,他远远看了一眼燃烧着大火的破庙,然后就再度拄着那根棍子慢慢朝着秦州走去。 第二日清晨,已经慢慢走到秦州城门口的硕鼠扔掉手中的匕首,然后用积雪搓了搓脸,又把头发用一块布头包起来,便装作一个民夫混进了城中。 进城后的硕鼠先是寻了一个医馆,取出几颗缝在衣服里的金豆子扔给那个老眼昏花的医者,简单治疗过后,又寻了一处客栈住下,才开始考虑如何继续探查已经锁定在秦州城的那个内应。 想了很久后,硕鼠突然再次想到了那个知道自己部分接头暗号的黑袍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上郡鹰扬军大营中,已经完成一日训练的士卒正在各自校尉带领下返回各自的营帐,已经升至校尉的王承道却在中军大帐中站着等候自己面前的阿耶兼主将的王玄素训话。 本以为会照例劈头盖脸打自己一顿的王承道看着自己阿耶突然递来一根竹竿,不由地说道:“阿耶,我自己打自己啊?” 话音刚落,竹竿突然一抖就抽在了王承道没有带铁胄的头上。 “拿着,去沙盘那边。” 王承道接过竹竿跟着王玄素走到沙盘一旁,就见王玄素指着秦州的云门关说道:“给你一百骑兵,你要怎么去秦州” 王承道看了一眼云门关说道:“自然是昼伏夜出,分批去到” 王玄素轻轻抬了抬下颌,示意王承道给自己展开说一说,王承道见状,立刻将手中的竹竿从上郡鹰扬军大营所在位置画了一条同往云门关的直线,中途突然转向直至秦州,然后他就嘿嘿笑着看向王玄素。 王玄素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再动手揍他,而是掏出一封行文说道:“主公来信,让你带一百骑立刻进入秦州,找一个叫硕鼠的人,若是找到了,便协助他做些事。若是找不到,便立刻返回,不要停留。” 王承道刚要点头,一琢磨却突然发现不对,就问道:“这秦州城那么大,如何去找一个叫硕鼠的?” “入城后寻一家叫迎客进的客栈,然后住进甲字房,他自然会去找你。” 王承道又问道:“阿耶,此事是否限期?” 王玄素点了点头道:“一月之期!” 王承道抱拳说道:“卑下明白” 王玄素拍了拍王承道的肩膀严肃地说道:“此事不同于战阵,其中多有门道,你到了之后,一定要多多考虑,不能莽撞行事,若是坏了主公大事,我也不会留情。” 第151章 进城 十二月的除夕夜,王承道带着十几个商队打扮的士卒在零星爆竹声中踏着积雪来到了秦州城。 经过了一年多的战乱,虽然秦州收到了凤县之战的波及,但是好在没有再回到饿殍遍野的情况,加上百姓手中多多少少也有了一点点存粮,因此,街面上总算还能看到一些牵儿带女的百姓正在各种小贩之间穿梭。 王承道对一旁的士卒说道:“去买点饭食,我们到客栈后简单吃几口填饱肚子。” 随后便照着王玄素说的一路去了“迎客进”客栈。 此时客栈中住下的客人并不多,也大部分都在一楼大厅中坐着,或是与结伴而行的同伴小酌,或是独自一人枯坐在桌前发呆。 王承道不管这些,付过钱后,也不让客栈店家插手,自顾自把战马牵到后面马棚中拴好,便进了这家客栈最大的甲字房。 在屋中坐定的王承道与其余士卒围成一团,还没等说话,房门就被人敲响。 王承道眼神一变,周围士卒立刻会意,纷纷将横刀拔出一半,悄悄靠近房门。 王承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便走了上去说道:“何人?” 门外很快传来一阵回话。 “马夫,您的马不吃我们客栈喂养的精饲料。” 王承道听到这话没有急着开门,而是小心凑到门前,仔细听了一会,然后示意士卒们将手中的横刀慢慢收回刀鞘,便换上一副生气的样子打开门说道:“我们的马如何就不吃草料?” 门口那人却不急着回话,而是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抬起手臂,只露出手掌的前半部分,说道:“想来是饲料不够精细,几位的马又都是良马的缘故。” 王承道以为他要钱,刚从腰间解下一贯铜钱准备放到他手上,就看到那一截露出的手掌上分明写着:行踪败露,速速离去,城外召集人手,在东侧农庄汇合。 而后那人便又从王承道手中接过铜钱作揖后慢慢离开了门口。 王承道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关闭房门后,立刻把几名士卒召集到一起,说着刚才那人手上写的东西。 等到买来饭食的士卒回到房间后,王承道立刻招呼众人吃饭,准备吃过饭后就离开此地,先返回城外。 此时,房门再次被敲响,正在用饭的王承道让众人继续吃,自己再度起身去开房门,却不料房门中只是递了一张纸条。 王承道抽出纸条打开,上面用麦芽糖写着:你们的战马太过显眼,已经暴露,不要出城,牵上战马去往秦州昭平坊。 王承道看完后,顿时有些发懵,自己刚来还没有半个时辰,已经连续有人给自己送来两份示警的信息,但是这后面的部分却是完全相反。 王承道看着纸条,不禁有些后悔没有把王承业一起带到城中,反而让他留在了城外。 想了想,王承道最后还是觉得出城会合有被一网打尽的风险,虽说城中坊市内也是地形狭窄隐蔽,容易遇袭,但是就算遇袭也不至于全军覆没,便决定用饭后去昭平坊看一看。 昭平坊的门前,脸色有些苍白的硕鼠正笑着叫卖手中的几个糖人。 不断有家中还有些余钱的百姓实在拗不过儿女的纠缠来买这些卖相极为好看却只要十个钱的糖人。 硕鼠虽然面带笑容,但是心中却非常焦急。、 作为最初的一批密谍,硕鼠自然是知晓谍报司的一整套流程,若是他没有及时发回保平安的密信,那么作为整个谍报司目前最为重要的位置,云州一定会派人来寻找自己。 但是硕鼠却发现这些进城寻找自己的人没有一个会遮掩自己的行踪,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让最初想要进到“迎客进”与他们碰头的硕鼠犹豫了片刻。 就是这犹豫的一会,一个举止怪异的马夫却当先敲响了甲字房的大门。 这让还没有进去的硕鼠暗自庆幸的同时也开始担心这些自己人会被敌人诱导。 于是硕鼠便利用手中的糖人买通一个小孩,让他将一张自己匆匆写就的纸条塞到甲字房并敲门,然后便悄悄躲到昭平坊的坊门前慢慢等待着。 他不知道这些人到底会不会相信自己,也只能赌领头的那人脑子稍微灵活一些。 硕鼠一边焦急的等待着,一边面带微笑将手中的糖人一一贩卖出去,直到自己手中只剩下最后一根时,一只大手托着十个钱伸到了硕鼠面前。 看到十个大钱,硕鼠一抬头就看到了王承道那张英气十足却又带着些市井气的脸。 硕鼠立刻接过钱,然后将最后一个糖人放到王承道手中,然后也不搭话,便转身向坊市内走去。 王承道带着身后的十几人当即就跟了上去,因为是除夕,坊市的几个门都同时打开,且整夜都不关闭,因此,硕鼠很快就带着王承道等人七拐八拐消失在了昭平坊的狭窄巷子中。 等到王承道跟着前面的硕鼠几乎要转晕时,突然发现,硕鼠已经带他们来到了另一个门。 硕鼠对身后的王承道等人做了个稍等的手势,便独自上前查看,随后便带着几人又迅速穿过街道,去到了对面的昭义坊。 进到昭义坊后,又走了一会,硕鼠才在一处单进的院子前停了下来,又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房门,将王承道等人迎进来,便关闭院门,转身对还有些不知所以热按的众人说道:“谁是领头的?” 王承道走上前去,说道:“鹰扬军校尉王承道!” 硕鼠稍稍打量了一下王承道说道:“你不该告诉我你的具体身份。” 王承道一愣,还想反驳,就听见硕鼠又说道:“你们的战马太过显眼,一进城就被盯上了。” 王承道闻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实在抱歉,我等都是军中士卒,实在不知道你们的这些规矩。” 硕鼠摆了摆手说道:“先不说这个,你们在城外应该还有人?” 王承道没有说话,而是继续盯着硕鼠,等他继续说下去。 硕鼠见王承道反应很快,就多看了他一眼又说道:“人应该是基本确定了,只要再抓到一次他的把柄就可以了。” 第152章 堵截 一个时辰后,在北庭军都尉罗营府上的雀鸟看着手下送来的密报,对罗营说道:“你的城中混进来了十几个乞活军的士卒。” 罗营好奇地说道:“十几人又能如何?上次他们几十人不也被你杀了个干净。” 雀鸟摇了摇头说道:“不一样,这次他们在城外还有人手,而且城外领头的那人极为谨慎,不到百人的规模还是派出了斥候连续扫荡了周边十几里,我折损了几个好手才勉强知道大概的范围。” 罗营严肃地说道:“他们派出百人的规模来找一个密谍?” 雀鸟点了点头说道:“对,恐怕你已经暴露了。” 罗营面色平静,但是眼神中还是透露出了畏惧。 雀鸟看了一眼罗营,然后将密报扔进火炉中烧掉后说道:“你近来还要派人去塞外送信吗?” 罗营稍稍想了想,说道:“明日还有一些各军调动的情况需要尽快传到塞外。” 雀鸟站起身在厅堂中走来走去,不时抬头思索着,许久后,他对罗营说道:“今晚那些人不上钩,还将我跟踪的人手甩掉了,再从秦州的八个坊市中找到这十几个人估计已经是很困难了。” “那你的意思是?” 雀鸟指了指罗营说道:“你便照常将密信送出,到时看看他们上不上当,我也好派出人手伏击他们,将他们一网打尽。” 罗营犹豫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然后便不再说话。 雀鸟走上前拍了拍罗营的肩膀安慰道:“不须担心,如今再熬过两个月便是柳暗花明,此刻的提心吊胆是值得的。” 元日,清晨,城中的幡子已经在风中高高扬起,守岁的人也已熄灭了燃烧一碗的火盆,纷纷走出家门互相拜年。 几名朴素打扮的人骑着马从人流逐渐密集的街道高速向北城门奔去,毫不在意街面上行人对他们这种恶劣行为的喝骂声。 随后,早已等在北门多时的王承道与硕鼠看到那几人出城后,也纷纷上马赶了过去,同时,一名士卒在高速奔驰中离开队列,迅速向东侧跑去。 此时大雪虽然早就停了,但是官道上的积雪仍旧没有尽数化开,有些也已经结冰,因此战马只能在马蹄上包了麻布才敢稍稍奔跑。 王承道与硕鼠骑在战马上,不断沿着那几个信使的行进路线快速追赶,却依旧还有一段路程才能追得上。 硕鼠看着地面上积雪中留下的马蹄印,对王承道说道:“再有最多一个时辰,就能追上,估计到时,你们在城外的人也就能截住他了。” 王承道点了点头说道:“这几人不过土鸡瓦狗,想来不会有问题。” 硕鼠却只是说道:“要做黄雀。” 收到王承道派遣来的士卒通知的王承业迅速带领城外的八十余骑迅速沿着近路包抄了过去,因为王承业的谨慎,在昨日,他便将周围几十里的情况摸了个差不多,因此行进极为迅速,很快便在罗营信使的必经之路上等候。 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王承业皱了皱眉头。 这个地方虽然自己早已探查过,但是这是一处官道上的狭窄地段,两侧尽是枯树与崎岖的地面,只有官道最多能展开二十几人,而且战马完全跑不开,于是王承业便私下决定让一个队正带走了五十人向南绕行,一来可以兜住信使去路,二来还能阻截可能出现的敌人。 等到那名队正带着五十骑离开后,王承业便将手中剩余的二十几人迅速分成数个小队,在路面设置绊马索与铁蒺藜,随后便潜伏了下来。 王承业没有等多久,那些信使便匆匆从远处赶来,他们急着赶路,因此并没有注意地面上的陷阱,很快便纷纷中招。 被甩下马的信使一个个都被摔得七荤八素,还没等反应过来,便被一群身穿厚袍袄,内里是扎甲的人给摁在了地上。 王承业并不犹豫,迅速将几人带离路面,还未返回藏着战马的地方,几支弩矢便从两侧林中飞了出来。 因为事先便有所准备,因此这一轮弩矢仅仅射死了两人。 发现遇袭后,王承业大吼一声,周边士卒迅速靠拢,结成了一个圆阵,并将那几个俘虏藏在中央,防止被杀人灭口,而后便等待敌人接下来的突袭。 等了好一会,王承业突然发现,射出一轮弩矢的敌人再无反应,便试探着指挥这个小小的圆阵移动了几分,却发现还是没有人出现。 此时,王承道与硕鼠带着十几人也匆匆赶来,却发现除了两名被弩矢偷袭射死的士卒外,再无他人,便好奇地问道:“敌人的突袭就只是远远地施了一轮弩矢?” 王承业点了点头说道:“人已经抓到了。” 王承道立刻将身边的十几骑分出好几个方向,掩护王承业的小小圆阵撤退到藏有战马的地方,然后立刻向南与兜底的五十骑汇合,便先去到了离秦州城几十里的一处地方。 他们走后,一队甲胄精良的北庭军斥候从方才堵截信使的官道上经过,向着云门关疾驰而去。 等到众人将那几名信使审讯一番后,硕鼠对王承道说道:“没错了,就是秦州驻军的都尉罗营。” 王承道一愣,没想到这件事就这么完了,然后说道:“没这么简单?” 硕鼠被王承道这么一问,倒也犹豫了起来。 他之所以怀疑罗营是因为先前伏击自己的那伙杀手虽然可以掩饰,但是进退举止与军中士卒相近,能调动士卒,而且人数不多的,整个秦州也就只有他。如今信使也直接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但是想到第二批突袭己方据点并且成功的杀手,硕鼠不禁也怀疑这次阻截信使的行动是不是太过顺利了一些。 想到这,硕鼠立刻对王承道说道:“你们先带俘虏回到云州,我再返回秦州待一段日子。” 王承道说道:“那可不成,我接到的军令是协助你,期限足足有一个月,这才过去几天?” 硕鼠拍了拍王承道的肩膀说道:“你们已经做完该做的了,可以回去缴令了。再者说了,你们进城时太过显眼,已经被盯上了,再进去就是送死,还是撤。” 王承道想了想自己进城不过个把时辰就露出马脚的样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如此,那我等就先走一步了,有需要我带的话,我一并给你带回去。” 硕鼠想了想说道:“就说罗营并非大鱼。” 第153章 惊变 一月,章义将一封密信与几个俘虏送往了凉州,交到了还在紧急备战的郭守义手中。 郭守义看着那封信和几个瑟瑟发抖的信使,冷冷的对自己的亲兵校尉说道:“带三百亲兵,星夜兼程赶赴秦州,抓到罗营后就地正法,家眷尽数押回凉州,着秦州刺史郑钧立刻清洗罗营军中亲信。” 一月末,秦州驻军都尉罗营在家中被抓,随后郭守义的亲兵在校场当着六千余士卒的面,将罗营斩首,并宣读其罪状。 之后,从云门关赶回秦州的刺史郑钧便立刻开始协助郭守义的亲兵校尉清理罗营在军中的亲信,几乎将队正以上军官换了一茬。 远在云州的章义得知这次消息的时候,硕鼠也已经易容在秦州再次潜伏了下来。 只不过这次硕鼠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刺史府中的下人。 只是打杂的硕鼠自然是进不了内院的,但是他还是多给了管家一些钱财,换了个清理马厩的工作。 刺史府马厩中的战马有几十匹,对认马这件事极不擅长的硕鼠便在这些战马身上留下了标记,这样一来,只要有马匹使用,就断然逃不过硕鼠的眼睛。 硕鼠给了钱粮,又勤勤恳恳的打扫马厩,管家也乐得有这么个傻子愿意给钱下死力气,自然也就不会管他。 硕鼠反而成了前院最轻松的下人。 进不了内院的硕鼠自然不会去触霉头,于是他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马厩到侧门之间非常近。 因此刺史府的亲兵也就见到这个平日里卖力打扫马厩的下人没事干就在侧门和马厩之间溜达。 起初亲兵们起疑,也会去问一下,可是走过去看到他只是在马厩到侧门之间一直嘿嘿直笑,不断念叨着大娘,只道是犯了花痴,也就没人再问了。 硕鼠就这样在刺史府待到二月底,刺史府中用马突然频繁了起来,不同于之前每日只有十几匹马使用,而是所有马厩中的马匹全部都被使用了起来。 早已做过记号的硕鼠甚至发现有些战马已经数日没有回来,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的硕鼠只得利用在马厩与侧门间闲逛的时间在心中默默计算有多少马匹是不知用途的。 二月的最后一天傍晚,硕鼠照例在清理战马中的马粪与粪兜子,却看到平日里只进出泔水粪便的侧门突然来了一个黑袍男子。 硕鼠眼睛猛地一缩,他认得这个黑袍男子,正是当日买过他馕饼的那个男子。 那男子进入侧门后却并不直接走向后院,反而向硕鼠走来,一边走来,一边摘下兜帽,露出一张阴郁瘦长的脸。 那男子笑着站在一旁看硕鼠铲着马粪,突然说道:“在这里藏了许久,想必消息还没有传出去!” 硕鼠听到那人说话,心知自己已经暴露,还没想好对策,就听见靴子踩着稻草走近的声音。 硕鼠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突然用草叉猛地扬起一团污秽之物,准备遮蔽那个男子视线,然后好给他致命一击,却不想那男子不闪不避,任由马粪混杂着稻草落在自己身上,闪电般将一柄匕首刺进了硕鼠的喉咙。 看着硕鼠双眼慢慢失去了神采,雀鸟缩了缩鼻子使劲嗅了嗅,然后把袍子脱下来盖到硕鼠身上,便大步流星的走向后院。 此时的后院正堂中,秦州刺史郑钧赫然坐在上首,两侧尽是秦州各郡县中的官吏将校,正等候郑钧发话。 郑钧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不断地背着手走来走去,似乎在等什么。 过了一会,房门突然打开,雀鸟慢慢走进房中,对郑钧恭敬地拱了拱手说道:“郑刺史,密谍已经除去,阿斯兰汗的大军已经准备完毕,就等郑刺史你夺下云门关,与阿斯兰汗里应外合了。” 许多将校官吏听到那个男子说出这话,还未有所反应,混在他们中的郑钧亲信部曲便突然抽刀砍杀起来。 不过片刻,地上就已经躺下了十余名将校与官吏的尸体。 郑钧站在血泊之中,对一旁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官吏将校说道:“我们本就不是他郭守义的嫡系,加上他向来厚此薄彼,我欲自立为王,尔等可愿意?” 剩下的十几人看着郑钧那双冰冷的眼睛,便纷纷点头表示顺从。 定北城以东一处帐篷中,裴沉烟看着已经倒了一地的老卒和站在自己对面的刘三郎与几个杀手,胸膛因愤怒不断起伏,她冷声问道:“你何时背叛的主公?” 刘三郎摇了摇头,却说道:“我感激你与章义让我娶了三娘这样一个好女子。” 说罢,几名杀手便要上前抓住裴沉烟,却不想刘三郎突然发动,单手握着横刀用极快的速度杀掉了面前几个毫无防备的同伴,然后一言不发走出了帐篷。 裴沉烟只是愣了片刻,便突然反应过来,连忙取下一个杀手蹀躞带上的弓囊、胡禄与横刀,随后用刀尖挑开门帘的一角向外简单查看了一番,发现刘三郎已经不见了踪影,便冲出帐篷,骑上一匹战马,又拽上两匹驽马,便飞速向云门关方向打马而去。 刘三郎站在远处的阴影中静静地看着裴沉烟离去,突然长叹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走向定北城。 定北城中,卑失必之站在城墙上静静地看着远处燃起熊熊大火的帐篷自言自语道:“可惜了,原本还想收作侍妾。” 身旁一个千夫长说道:“大俟斤,密谋烧毁城中粮草,破坏城墙的密谍裴沉烟及其同党皆被长孙氏派来的杀手杀死。” 卑失必之平静地说道:“知道了!” “长孙氏的人想要见您。” 卑失必之摇了摇头说道:“不见了,几条牧羊犬还没这个资格见我,如今大汗牙帐即将移至定北城,还是做好保卫措施最为重要。” 千夫长点了点头,然后便悄悄地走下了城墙。 卑失必之看着开始再次加固城墙的中原人工匠,突然厌恶地朝着他们吐了一口口水。 第154章 郑钧称帝 三月,本该草长莺飞的月份,云州的百姓正在加紧收割这批多灾多难的冬小麦。 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尽是在田间地头上忙碌的人群。 而此时坐在云州城节度府中的章义,却非常沮丧。 裴沉烟拖着一副疲惫的身躯回来了,同时还带回来了刘三郎是叛徒的消息。 此刻章义站在沙盘面前,握着的竹竿不住抖动,一旁的常五也是一直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良久,章义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对常五说道:“等秦州事了,你就卸去谍报司司丞的职位,继续担任我的亲兵校尉。” 常五却依旧跪在地上不愿起身。 章义看到常五这番做派,皱着眉头说道:“你就一定要让我杀了你不成?起来!若一心求死,与胡人交战时战死就好了。” 常五这才起身,脸色异常苍白。 章义指了指秦州说道:“谍报司之前的布置,刘三郎知道的只多不少,这就说得通我们各地的据点全部遇袭这一事了。” 常五恭敬地说道:“如今只有京畿的雾霭与报春负责的据点还依旧无恙,另外便只有孤身一人在秦州的硕鼠了。” 章义说道:“内应如果真的不是罗营,那么还有谁是一个合适的内应呢?” “硕鼠最后发来的密信称他要潜入刺史府,想来是对秦州刺史郑钧有所怀疑了。只是到现在还没有回信。” 章义倒吸一口冷气,说道:“若是猜对了,那这就不仅仅是个内应的事情了。” 说罢,章义便喊来一名亲兵,让他快马赶到云中郡,让裴彻修书一封送往凉州,同时,他指着秦州对常五说道:“谍报司所有的人手全部派出去,无论如何都要与硕鼠取得联系。” 常五点了点头,刚要离开,一名亲兵拿着一封上面封着火漆的密信走了进来。 章义喊住常五,然后打开这封裴彻送来的密信,刚看了两行,手中的密信就脱手飘落在了地上,一股寒意从章义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常五见章义几乎不能稳稳站住,连忙关切地问道:“主公?” 章义此刻只感觉天旋地转,只是隐隐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便赶忙甩了甩头,然后猛地看向那名亲兵,大声吼道:“给我披甲,命章十八从云州城屯田的辅兵中抽调五千人,再快马传信邵士集,让他定襄郡抽调一万辅兵,即刻赶往云中郡!” 常五从地上捡起密信,刚准备再递给章义,却发现章义连看都不看,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你自己看一眼!” 常五拿起密信,只扫了一眼,便突然呼吸急促起来。也连忙将密信握在手中,追了出去。 三月初八,秦州刺史郑钧派遣亲信在云门关袭杀云门关守将、北庭军节度使郭守义之子郭乾,控制云门关。 三月初十,郑钧在秦州称帝,国号秦,改元天福,并自封为兵马大元帅,同时召见身在秦州的钦察汗国使臣苏农亦失,以向钦察汗国称臣,认钦察汗国阿斯兰汗阿史那突何为父等条件,请钦察汗国入关助他扫平天下。 得知郑钧称帝,又同时丧子的北庭军节度使郭守义不顾长史郭守节劝阻,命原本准备前往云门关的一万士卒立刻调头向秦州猛攻,同时自己也尽起凉州六万大军,也向秦州攻去。 此时已经赶到云中郡的章义顶盔掼甲,大步流星地走进催锋军中军大帐中。 此时,中军大帐内,各军的主将已经悉数到达,正与裴彻一同看着沙盘,见到章义走进来,连忙抱拳行礼。 章义大手一挥,然后径直走到沙盘旁边,看着已经标注为伪朝的秦州说道:“现在情况如何?” 赵尽忠指着秦州东侧说道:“如今北庭军前锋一万人在凉州刺史宫野的率领下正在猛攻扶风郡,眼下已经连续攻下两处县城,但是似乎后继乏力。宫野所部后方,郭守义的六万主力正在星夜兼程向秦州赶来,距离秦州扶风郡只有不到四百里的路程。” 章义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关外呢?” 众将这时却集体沉默了下来。 裴彻看了看众将,便对章义说道:“按照我们先前推算,三月中旬,第一批胡人就要入关了!” 章义没说话,然后又指了指武城郡说道:“武城郡如何?” 王玄素指着灵武郡、赵郡、扶风郡说道:“秦军已经完全放弃了武城郡,退守其余三郡加一座州城,但是我们的斥候发现他们在撤离的时候烧光了没有来得及抢收完的冬小麦,还带走了大量青壮,只留下了老弱妇孺,想来是要拉长我们的粮草辎重输送线。” 章义问道:“胡人入关最有可能得攻击对象是我们吗?” 王玄素摇了摇头说道:“不清楚,胡人向来善变,只能多多派出斥候。” “武城郡的流民能收拢吗?” “此为战时,一切流民中皆有可能存在细作,因此万万不能收拢!” “就看着他们成为胡人马蹄下的奴隶与冤魂?” “对!若要保云州不失,主公该有一颗坚硬如铁的心!” 章义脑海中回想着当年在官道上碰到的流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就不能试一试?” 裴彻说道:“主公不可因小失大!” 过了良久,章义缓缓点了点头,又指着凤县问道:“兵甲准备如何?” 裴彻说道:“如今凤县军器监招募了大量学徒,每月供给铁甲三百领,皮甲数百,库中已经存有近两千铁甲,六千皮甲,正在拨付各军,弓弩也在赶制中,只是弩矢稍微缺少一些。” “后续所需呢?” “若是战线稳固,应当能持续供应。” 章义又看向沙盘问道:“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侯方震指着整个武城郡说道:“派出轻骑,破坏所有水源,阻断通往云中与上郡的官道,焚烧整个武城郡所有的山林草木!将武城郡变成一片白地。” 章义猛地看向侯方震,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侯方震淡定的抱拳说道:“末将知晓,既然连郑钧都不在乎武城郡,我们更不应该在乎,既然武城郡已经被放弃,我们便该让这里变成阻碍胡骑推进的最大障碍。” 章义看向众将,发现这些老将们没有一个反驳,纷纷都看向自己。 章义心中挣扎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去做!做得彻底一些!” 第155章 突袭 三月中旬,云门关外。 钦察汗国的王,身材肥胖的阿斯兰汗阿史那突何坐在一个由三十匹白马拖动的巨大平台上,静静地端详着不远处高耸地云门关城墙。 “我的父汗告诉我说,云门关是天下最坚固的要塞之一,终其一生都不敢接近,如今我甚至不用攻击,云门关的大门便已经敞开,造化弄人啊!” 钦察汗国派往秦州的使臣的苏农亦失在一旁笑着说道:“再有半日,我军前锋五万人就将全部进入云门关,到时便可以沿着秦州先攻取凉州,为大军巩固后方。” 阿史那突何接过婢女递来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指着苏农亦失说道:“不,我们不去凉州,我们去云州!” 苏农亦失有些担忧的说道:“那前秦的郑钧可是连连催促您。” 阿史那突何说道:“既然是我的儿子,自然就要让我看到他的价值。” 苏农亦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便想要告退,却听到阿史那突何冷冷地说道:“收了些财物美女便收了,但是你不要忘了你是谁?” 苏农亦失连忙回身跪在地上,趴到阿史那突何旁边,亲吻他的鞋面。 阿史那突何轻蔑地看着苏农亦失,突然弯下身子用手推开了苏农亦失说道:“你去做前锋苏巴什,我希望在我的牙帐进入云门关时,你已经击溃了云州的中原军队。” 苏农亦失连忙磕了几个头,便起身弓着腰走下了这个缓缓行进的平台。 刚刚破坏了一处水源的骁果军旅帅李三朝着水里又撒了泡尿,然后指着不远处正燃起大火的县城说道:“造孽啊,好好的城就这么烧了!” 说罢,他便带着麾下的一百骑向西找校尉缴令,一路上,两侧尽是燃起大火的山林草木,浓烟几乎遮蔽了他们头顶的天空,不时有动物惊叫着从山林中没头没脑地冲上官道。 官道上,大量流民正踩踏着初春泥泞的土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云州方向前进。 李三一边带着麾下士卒行进,一边看着周边不时感叹着。 整个队伍中,也只有寥寥几人能打趣几句。其余的士卒早就沉默了下来。 一个云州籍的年轻队正看着李三与另一个年纪大的队正还能嘻嘻哈哈,便忍不住问道:“旅帅,如此惨状全因我们而起,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李三突然收起笑容,指着两侧的流民说道:“这是什么?” 那年轻队正愣了一下,不知李三何意,没有说话。 李三指着那些流民,有指了指远处燃起大火的农庄山林与一旁一处明显破坏过的水井说道:“若是你不想你的耶娘妻儿跟他们一样,就不要悲天悯人,我们没资格!” 年轻队正还想反驳,李三却打断他说道:“还有,你说这些因为门而起?若是那郑钧不称儿,胡人不进关,谁会闲的去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要怪,你就怪那儿皇帝和那胡人!” 说罢,李三也不管那队正想不想得通,便招呼麾下士卒提速。 这支百人的骑兵很快冲撞开大量逃难的流民,向西一路扬长而去。 正在武城郡西南的王承道此刻正在一处空地上用一根烧的焦黑的木棍在舆图上不断画着什么。身旁不时有骑兵正在来往。 他再次被调派到了骁果军,成了一个掌管足足八百骑的校尉。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任务不像往常那么轻松。 看着依旧苦着脸的王承业说道:“军令下了自然要执行,你又何必作出这番样子。” 王承业犹豫了片刻说道:“这等事让我们碰上了,如何不难过。” 王承道叹了口气说道:“别想了,等胡人来了多杀几个赎罪就好了。” 说罢,王承道指着武城郡的舆图,简单点了点,正准备收起来,招呼不断返回的骑兵整队准备撤离,突然一名斥候从远处跑来。 “校尉!我军西北方向五十里外发现胡骑,足有万人!正向东行进,看样子是奔我们云中郡方向去的。” 王承道立马问道:“有没有发现胡骑斥候?行军队形如何?” 斥候想了想说道:“没有斥候,行军队列及其散乱,前后都看不到头,只看到了一面苏勒定在行军队列中,应是哪个大部落的大俟斤。” 王承道看着一旁也来了精神的王承业说道:“斩将夺旗如何?” 王承业点了点头说道:“正愁苦闷无处发泄!” 王承道立刻翻身上马,命掌旗官将认旗举起,然后又命人吹响号角后,就带着一众士卒简单整队,向着北侧出发。 此刻看着到处都燃烧着大火的苏农亦失非常愤怒,不断有游骑回报前方道路受阻,或是水源被破坏。 虽然他们随时携带着大量牲畜,也不见得一定要走中原人的官道,可水源是重中之重。 无奈之下,苏农亦失只好命令大军聚拢向云中快速进发,争取早日攻下云中再行补给。 足有五万人的胡骑集中在一起,不断踩踏着经过的地面,已经将本就松软的土地踩成了泥潭,往往前队刚刚过去,后队就已经没法继续行走,只能选择绕行。 这种混乱在胡骑的行军队列中不断上演,加上无处抢掠,胡骑刚入关时的激情已经被消磨了大半。 王承道率领的八百骑此刻在尽量沿着平整干硬的土地行进,不断有斥候回报胡骑动向。 直到接近胡骑十里,两侧糊弄了事的钦察汗国游骑仍然未能发觉这支人数不多的云州骑兵。 王承道看到远处的苏勒定后,也不歇息,连忙让士卒换马,然后迅速对胡骑的前段发起了冲击。 冲击来得非常突然,当一名胡人游骑发现不远处突然扬起的认旗想要吹响预警号角时,云州骑兵已经离胡骑行军队列不过百步。 王承道一马当先冲入胡骑阵中,仗着身上甲胄精良,挥动这狼牙棒左突右冲,不多时,就将面前毫无准备的胡骑打的四散逃开。 贯阵而出的王承道对身后的号手说道:“吹号,回转。” 随后,八百骑连队形都未曾整理,便再度向开始混乱起来的胡骑队列发起了又一轮冲锋。 第156章 背寨邀战 八百云州骑兵如同一柄利刃在长蛇一般的胡骑队列中连续冲击,很快就让混乱蔓延至了苏农亦失的中军。 看着前方陷入混乱的己方兵马,他连忙问道:“敌军有多少人?” “不清楚,只看到一面认旗,前军行进中并未有所察觉,刚一接触被凿穿了!” “吹号,退后重整准备营地。” 听游骑说前军一轮冲击就被透阵而出,苏农亦失连忙指挥中军与后军后退准备重整,却不料王承道是奔着他身旁那面苏勒定来的。 中军这一退,正好给了王承道继续突击胡骑中军的机会。 看着开始动起来的那面苏勒定,王承道格开两侧刺来的短矛,然后对身后稍显疲惫的掌旗官大声喊道:“把旗子举高,跟紧我!” 随后,王承道便再度催马向前,不断将混乱的胡人驱散到两边,死死盯着那面缓缓移动的苏勒定。 苏农亦失迅速发觉了这支骑兵的想法,连忙派出中军的卫队上前阻拦,可是后退中的胡骑战马牲畜太多,又哪是那么容易就集结起来的。 等到中军卫队集中起来时,这支在前军左突右冲,纵横披靡的云州骑兵已经距离自己不过数百步。 云州骑兵马速极快,胡骑中军卫队则刚刚提速,双方的对撞在电光火石间便分出了胜负。 以王承道与老卒为锋锐的云州骑兵如同一柄锥子,在密集冲锋的胡骑中军卫队阵形中生生凿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随后便迅速贴近了那面极为显眼的苏勒定。 惊惧万分的苏农亦失连忙用马鞭抽打周边的士卒,然后将苏勒定就留在了前方,只带着亲随向后军逃去。 冲进中军的王承道将狼牙棒挂在一侧,抽出横刀斩断那面苏勒定的杆子,然后便带着麾下的骑兵从胡骑中军左翼透阵而出,扬长而去。 等到苏农亦失返回后军,并且稳住阵脚收拢溃兵后,才得知那支云州骑兵也不过八百人。 返回云中郡的王承道将那面苏勒定交给了章义,然后便在章义的示意下挂在了前线的军寨门前。 三月底,随着前线烽燧不断燃起的狼烟,胡骑终于穿过武城郡,来到了由催锋军防守的云中郡正面。 章义此时就在催锋军中坐镇,他站在早就在前沿修筑好的营垒寨墙上看着不断怪叫着逼近军寨然后折返的胡人游骑,对一旁的赵尽忠说道:“要开始了,不可懈怠。” 赵尽忠抱了抱拳说道:“我军步卒多,骑兵多在骁果军,末将希望可以背靠营垒与胡骑前锋打一仗,再挫挫他们的锐气。” 章义点了点头,说道:“我会传令骁果军派出两千骑遮蔽你的侧翼,但是正面你要打赢才好。” 赵尽忠嘿嘿笑道:“我定然让那些胡骑吃不了兜着走!” 两日后,得知云中郡早就已经坚壁清野的苏农亦失正在考虑是否分兵绕开眼前这座巨大的营垒时,那座营垒正面的数座寨门却突然打开,涌出了大量步卒。 听到这个消息的苏农亦失连忙召集分布在宽达百里扎营的各部迅速向中军集结。 两军于正午在宽阔的平原上摆开了长达数里的军阵。 不同于胡骑人马嘶鸣,稍显混乱的阵形,乞活军军阵中是死一般的沉寂。 加强了章十八一部一万五千辅兵的催锋军兵力达到了足足四万五千人,他们在六里宽的营垒前方背靠寨墙列阵,阵前是盾车、拒马与不断抛洒出去的铁蒺藜。 这些器械之后,才是静静等候军令的乞活军士卒。 军阵最前方,弓弩手们已经卸去披膊,放下长兵,手持弓弩安静地坐在地上,他们身后,是错开一个身位并且手持旁牌枪槊的步卒。 每一个军阵后方都有一个掌旗官紧紧盯着望楼上矗立着的三面不同颜色的旗帜。他们军阵中的通道间,不断有塘马正在来回穿梭,将主将的消息传递到所需将校手中。 营垒中,一座高高地望楼已经竖起,章义正严肃地看着对面不到十里处的胡骑。 此时,胡骑阵中,苏农亦失也正紧盯着对面显然不比自己少多少的乞活军。 他的手中虽然有五万人,但尽是各部族的部族军,只有八千人是自己苏农部的嫡系精锐。 因此,面对早有准备的乞活军,苏农亦失已经开始打起了退堂鼓。但是想到自己丢失的苏勒定就挂在乞活军军寨之上,他又有些不甘心。 他看着身旁跃跃欲试的几个万夫长说道:“你们谁愿意去试试敌军深浅?” 一个雄壮的万夫长单膝跪地说道:“我去试试!” 说罢,便拨马去了左翼。 此时,已经抛射出标定箭的乞活军军阵依旧沉默,还是坐在地上等待胡骑一头撞上来。 站在望楼上的赵尽忠看到胡骑的左翼突然一阵骚动,随后,在一阵悠扬的号角声中,便有千余骑兵直奔己方右翼而来。 “那帮胡虏终于忍不住了。传令!右翼稳住阵脚,擅自脱离者杀。” 随着军令传达到下方,早已等着的塘马迅速向右翼跑去,原本沉默的乞活军军阵中突然响起了清脆的铜钲声。 随着清澈贯耳的铜钲声响起,整个右翼的前方一万余人便齐齐起身,简单整队后,便举起旁牌,竖起长枪步槊,等待胡骑抛射来的箭矢。 那支胡骑左翼派出的千余轻骑在小心翼翼的进入乞活军弓弩射程后,并没有被覆盖,也渐渐放开了胆子,开始提起马速继续向乞活军阵前逼近。 随着他们慢慢贴近,手中的骑弓也纷纷举了起来,等到这些胡骑贴近十几步时,原本沉默的乞活军右翼弓弩手突然开始齐射。 突如其来的箭矢弩矢犹如疾风骤雨,前方的百余骑当场就被射下马来。发觉不好的胡骑匆忙射出手中的箭矢,便在一个千夫长的带领下匆匆折返。 发觉第一波试探没有起到作用的胡骑并不气馁,再次派出一个千人队向着乞活军的右翼扑去。 等到三次试探结束后,胡骑在乞活军右翼的阵前已经撂下了足足数百人。 不时有受伤的战马想要挣扎着起身,还夹杂着受伤胡骑越发微弱的哀嚎声。原本安静的乞活军阵前突然多了些嘈杂。 这时,胡骑左翼的万人突然全部动了起来,上万马蹄同时踩踏地面发出巨大的响动。 第157章 攻防 万马奔腾在士卒们眼中是极具冲击的,他们踩踏着泥泞的土地,排开松散的阵形怪叫着高速向乞活军的中军与右翼接近 顶在最前方的是乞活军中的老卒,他们将身子藏在旁牌与盾车之后,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军令下达。 但是辅兵与新士卒却完全不同,上万战马奔跑带来的震颤让许多士卒都非常恐惧。有的人甚至张大了嘴巴却忘记了呼吸,差点将自己憋死。 终于,军阵后方有人承受不住压力想要逃离军阵。 军法官们果断上前斩下离开原本站位的士卒,同时不断拎着横刀扫视着那些瑟瑟发抖的士卒。 带血的横刀与军法官手中的人头震慑了许多想要逃跑的士卒,但是恐惧依旧让他们的行动迟缓了许多。 所幸这万骑此刻也是试探,在阵前几十步与乞活军简单对射了一轮,扔下百十人的尸首后又再度折返。 看着胡骑离去,士卒们还未完全放下心来,那震天的马蹄声便又再度响起。 这一次,胡骑的阵形紧密了许多,摆出了一副要冲阵的架势。 章义此刻也一直在关注右翼的情况,他问道:“右翼情况不妙。” 赵尽忠看着胡骑慢慢逼近,冰冷地说道:“士卒大多没有见过上万骑兵正面冲击,只要扛过他们真正的冲击,之后对骑兵便不会像今天这般了。” 两人说话间,胡骑再次贴近匆匆抛射了一轮箭矢,给乞活军士卒造成一些伤亡后,便又折返离去。 往复两次后,又有许多士卒开始承受不住压迫,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大多由老卒组成的火长队正此时发挥作用,他们一边喝止士卒后退的行为,一边用刀鞘抽打,强行让他们留在原地。 同时,军法官再次带领执法队的老卒砍下了数人的脑袋,其中甚至有一个年轻且平日颇为勇敢的火长。 此时的苏农亦失也发现了乞活军右翼出现的骚动,这让原本对冲击这种阵形心里没底的他立刻改变了之前看法,果断又向左翼调遣了一万骑,随后展开了一次真正的冲击。 很快,前方万骑拉开长长的阵列,同时朝乞活军中军与右翼扑了过去,后方的万骑则藏身于百步之后,结成密集的阵形准备突击右翼。 这一切自然瞒不过在望楼上的赵尽忠,他也同时对一旁的传令兵喊道:“弓弩手齐射三轮后持长兵御敌,旁牌枪槊准备向前!” 随后,一阵号角声响起,紧接着就是清脆的铜钲,看到令旗挥动的掌旗官立刻起身竖起认旗,士卒们也纷纷起身,在军官们的呼喝声中压制着内心几乎到达极限的恐惧。 前方的万骑很快就进入了乞活军弓弩的射程,但是齐射的号令并未响起,因此,他们依旧静静蹲伏在盾车后方,等到后方排列紧密的万骑也进入射程时,射击的号令终于响起。 右翼的数千弓弩手齐齐起身,在低沉的喊杀声中,朝着前方几十步远的胡骑迅速射出一轮又一轮密集的箭矢弩矢。 被近距离再次密集射击的胡骑同样还以颜色,在与乞活军弓弩手简单对射一轮后便突然向两侧跑开。露出了他们身后那支排列紧密,前排手持短矛大棒的胡骑 此时在对射中同样遭受损失的弓弩手在仓促射出最后一轮质量不好的箭雨后,立刻捡起地上的长兵与旁牌手与手持枪槊的步卒匆忙交错轮换位置,并开始紧张的重新穿上披膊。 这稍稍地混乱迅速被组织冲阵的胡骑万夫长发觉,他立刻下令再度提速,趁着旁牌与枪槊彼此不够紧密的空当猛地扑了上去。 胡骑的前排迅速踩进了洒满了铁蒺藜的地面,翻倒了一片,但是这支冲阵的战马尽数都被蒙上了双眼,只知道感受着马主人的操纵与同伴的气息向前,因此竟然毫不畏惧,继续顶在了拒马前方。 此时手持长柄钝器的胡骑立刻开始发挥作用,他们纷纷借着马速或是用挑,或是径直撞上去,生生用人命砸开了拒马与盾车,同时,他们也终于看到了乞活军厚重的旁牌与旁牌后方那密集的长枪步槊。 胡骑的冲锋很快就如同一柄锤子砸向了乞活军右翼的军阵中,人马嘶鸣声不绝于耳,兵器交击或是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不断有胡骑被长枪步槊穿透刺下马来,同时也有大量士卒被战马撞翻在地,再也没了声息。人马倒毙地尸体渐渐堆满了乞活军右翼不过七百步的正面。 但是胡骑依旧前赴后继地扑了上来。这让乞活军右翼许多士卒开始动摇。 十个、百个、千个。 渐渐地,后方士卒开始不断溃逃,任由军法官如何喝止或是抽打都不愿返回阵线。 原本厚实的阵形顷刻间就变得单薄了起来。 发现乞活军右翼动摇后,袭扰的那万余骑兵也开始重新聚拢,沿着冲击骑兵打开的缺口准备继续扩大优势。 苏农亦失也适时地派出另外两万骑对乞活军的左翼发起了攻击。 赵尽忠看着开始出现败相的右翼,果断将自己手中唯一的一支能够与骑兵一较高下的两千甲士派往了右翼。 “传主将令,甲士右翼破敌!” 得到塘马传令的甲士们立刻在辅兵的帮助下起身,放下顿项,带好铁胄,前排持槊,后排持斩马刀,在赵尽忠老部将王虎王豹兄弟的带领下,迅速整队,然后向着前方已经趋于崩溃的右翼稳步走去。 一路上,他们的身旁不时有士卒向军寨方向逃跑,但是这些甲士不为所动,依旧在溃兵中穿行向前。 等到他们到达右翼,原本万余人的右翼此时只剩下了几千士卒正在一众将校的指挥下拼死抵抗失去了马速但是人数众多的胡骑。 冲击的两万胡骑此刻已经失去了马速,又因人数密集无法回转,只能靠着人数缓缓向前,但是这支千余人且结成圆阵的乞活军士卒,竟然如同洪水中的巨石一般,将万余胡骑死死地钉在了布满了器械残骸和人马尸体的右翼。 数次组织冲击没能突破的万夫长刚想调头提速继续冲击中军,却发现竟然又有一支约有几千人的步卒迈着沉重的步子列成横阵朝他们走来 第158章 死战 万夫长发现这支已经到了几十步外的步卒不太一样,再定睛一看,顿时一股寒意就冒了上来。 没等他散开的号令传来,这支甲士就已经向最前方的胡骑投出了一轮投枪。 投枪很快就给密集排列且速度不快的胡骑造成了巨大的伤亡,没等胡骑有所反应,长长地步槊便已经带着呼啸的风声齐齐地刺了过来。 这支全身被铁甲包裹,连手上都有厚实地牛皮手套的步卒,正透过铁面上两个漆黑地孔洞冷眼看着这些失去马速,准备重整的胡骑,如同在看一群死去的尸体一般。 刺出步槊的前排的甲士迅速地收回,然后再度刺出,往复不断,同时步步推进,如同一面长满尖刺的钢铁城墙,不断压迫手中没有太多长兵器的胡骑向后退去。 此时发现胡骑有异动的那支几千人的残兵也开始缓缓移动圆阵,向甲士靠拢。 被挤压的胡骑想要后撤却被后方涌上来的轻骑堵住了去路,加之那支已经结阵抵抗的乞活军也开始配合前方甲士的攻击,一时间竟然让这些胡骑动弹不得,有些胡骑见状甚至已经开始下马准备步战。 发现胡骑下马后的甲士们迅速轮换阵形,后方只投出过一轮投枪便只是在前进的后排甲士成为了前排。 这些后排甲士手持斩马刀,刚一轮换到第一排,便如同一面刀墙,将下马准备欺身近战的胡骑生生绞成了碎肉。 随后这些甲士也不停步,他们面对胡骑不断刺来的短矛弯刀,不闪不避,只是举刀、挥砍、前进,像磨盘一般慢慢地将被卷入其中胡骑磨成齑粉。 眼看两千甲士撼动了原本军心大振的麾下胡骑,负责指挥的万夫长立刻催促后方让开道路,让前方拥挤在一起被不断绞杀的胡骑退出来。 可此时战场上极度混乱,传令兵连十步都跑不出去,后方胡骑不知情况,还拼命要挤过来。原本进退应该如一的胡骑前后竟然在阵中顶起了牛。 正在继续推进的乞活军甲士与汇合的那支几千人的步卒可不在乎胡骑如何,他们慢慢将阵形展开,以甲士为中心,两侧尽是旁牌枪槊,踏着缓慢却坚定地步子不断向前压迫已经趋于崩溃的胡骑。 此时,原本动摇的士卒在军寨前方被重新收拢,开始在各级将校的带领下试图重新返回战场。 看到眼前的一幕,原本还对胡骑万马奔腾的场面心有余悸的士卒突然发现那些凶神恶煞的胡骑此刻正如同待宰的羔羊,挤在原地动弹不得,竟然隐隐有被己方全歼的迹象。 痛打落水狗自然是谁都会的,于是这些士卒便稍稍有了点信心,重新回到阵前的步子也稍稍变快了一些。 苏农亦失扫视着战场,方才冲击左翼的两万骑没有如同右翼一般很快突破,反而被乞活军的弓弩手杀伤甚众。 如今右翼又突然在乞活军阵前进退不得,苏农亦失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一万骑,眼神几次变幻,终于下定了决心,将自己的八千精骑派了出去,同时再度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冲击左翼。 望楼上的赵尽忠看着突然又加强了几分的胡骑,立刻从中军后方调动了二十个团向左翼增援,同时命人在寨子中施放狼烟。 章义看着赵尽忠现在就要通知在战场外游荡着的两千骑兵,不由地问道:“胡骑准备倾尽全力一击,你现在召来骁果军的两千骑又有什么作用?” 赵尽忠指了指准备同时冲击中军与左翼的胡骑说道:“胡骑想要一次冲开我军左翼与中军的结合部然后长驱直入,若是冲不开必然要陷在阵前,这时就是骁果军两千骑兵的机会,不论是直趋敌酋还是背袭胡骑,任由他们选择。” 此时,简单集结后的苏农部亲军带领着两万部族军对左翼和中军同时展开了声势骇人的冲锋,没有了袭扰,也没有了往复驰射,最前方的是八千身披甲胄,战马甚至都有皮质当胸的突骑,后方才是没有什么甲胄的部族军。 看到胡骑开始冲锋后,乞活军军阵前方立刻传来一阵喊杀声,随后箭矢弩矢便迅速让整片天空都暗了下来,连绵不绝的弓弩打击直到胡骑冲到阵前数十步才停止。 遭受了大量伤亡的胡骑并未降低冲击速度,反而又加速了几分,最前方甚至出现了近百名披挂着兽纹具装的胡人甲骑 这近百甲骑带给乞活军前方旁牌手的是无与伦比的压迫感,这些披挂着皮质马甲的战马如同一个个沉默的猛兽,很快就如同重锤一般,在乞活军左翼的军阵上砸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大量士卒被这些甲骑巨大的冲击力撞飞出去,随后跟进的胡人突骑迅速开始沿着左翼扩大缺口,同时冲击中军的胡骑也层层叠叠地撞在了中军更加宽阔厚实的正面,也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不断有士卒承受不了胡骑的连续冲击而开始后退,阵形几乎无法继续维持。 赵尽忠看着全线动摇。对一旁的传令兵说道:“传令,死战!” 很快,望楼下方,一直未曾使用的牛皮大鼓突然响了起来。 鼓声迅速连成一片,在战场间回荡,十几名赤膊大汉正用力地敲动大鼓,不断敲打出有节奏的鼓声。 鼓点并不密集,却极为铿锵。 听到鼓声的众多将校老卒立刻高呼“死战!” 喊声迅速传遍了整个军阵,慢慢地,所有士卒都被感染,纷纷叫喊着与已经冲入阵中的胡骑战作一团。 听着原本沉默的乞活军军阵突然跟随着响彻战场的鼓声沸腾了起来,苏农亦失自然知道这是中原军队最疯狂的时候了,但是此时的他除了两千卫队,再无一兵一卒,只能在原地静待时局发展。 看着几乎陷入僵局的战事,苏农亦失的手心慢慢沁出了汗水。 突然,他的卫队长指着远处突然又扬起的一面认旗喊道:“苏巴什,那边,那面飞熊旗!” 第159章 阵斩苏巴什 从八百突然带领两千人,对王承道来说,是一个考验,因此当他率领麾下的两千突骑发起冲锋时,阵形并不严整。 等到他从侧面切入战场后才发现,此时什么阵形都没用了。 战场上乞活军军阵已经被压扁了三分,并且还有许多彻底凹陷进去的缺口。 大量士卒正在各自将校的带领下狂呼酣战,将大量胡骑钉死在了原地。眼尖地他还发现一支人数不多的甲士已经击溃了当面之敌,正在向中军回转。 看着一部分退出去的胡骑再度发起冲击后,王承道没有选择背袭这支胡骑,而是选择了那支在后方拱卫着一面模样怪异的大纛并且已经发现了他们,正在面向他们列阵的胡骑。 王承道打定主意便立刻拨马冲去,他身后飞扬的军旗和认旗也指引着这支生力军开始调头,并渐渐开始提速。 看到这支乞活军的骑兵直奔自己而来,苏农亦失也立刻指挥自己麾下的卫队开始冲着这支人数相仿的敌军发起了冲锋。 两支一直保存气力的骑兵相隔本就不过几里,相向而行也不过十几个呼吸,便迅速缩短至数百步。 王承道看着这支胡骑并不闪避,眼中也闪烁着热切的战意,手中的马槊也慢慢放平。 看到主将开始袭步,乞活军骑兵们也纷纷放平马槊,同时不断提速,很快就将马速提到了极致。 苏农亦失的卫队长看到那些马槊虽然有些犯怵,但是身后就是苏巴什,自然不能避开驰射,也只能抽出短矛,一边怪叫着一边率领卫队迎了上去。 双方迅速接近,随后便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占据了长度优势的乞活军骑兵刚一照面就捅穿了最前排的胡骑,随后他们迅速抛弃马槊抽出横刀,与胡骑错马而过。 胡骑在硬生生吃下乞活军军一轮马槊突击后,才终于给面前的乞活军骑兵造成了伤亡,大量双方士卒跌落马下。 但是正面被马槊捅穿数排的胡骑本就更加单薄一些,因此,竟然没能拦住一心想要直趋敌酋的乞活军骑兵。 王承道非常干脆地抛下混战在一起的己方骑兵,带着身后几百透阵而出的骑兵直奔身边只剩下几十人的苏农亦失。 发现没有拦住这支敌骑的苏农亦失自然惊惧万分,刚要打马逃跑,却不想已经在几十步外的王承道已经从甲胄的不同发现了苏农亦失,他掏出骑弓,连发数矢,尽数中的,尤其是最后一箭,竟然穿透了苏农亦失身上的甲胄,透胸而出。 王承道在高速奔驰中收起骑弓,然后翻到战马右侧,抽出横刀带马而过,迅速斩下了口吐鲜血,正在踉跄着走动的苏农亦失的人头。 拿到苏农亦失人头的王承道立刻又冲上前去砍断了那面仓促制成的大纛,然后高举着那面大纛快速向正在与自己麾下骑兵混战的胡骑跑去,一边不断用双手挥舞着这面大纛。 看到大纛被砍断的苏巴什卫队长又见后方没了苏农亦失的身影,只有一片人马尸体,心如死灰,竟然抛下乞活军的骑兵,也冲向了还在互相绞杀的战场。 发现王承道拖着一面破烂地大纛率领麾下骑兵向正在混战的胡骑冲去,赵尽忠连忙命塘马向下方传达敌军主将已死的的消息,同时吹响了反击的号角。 前方还想要反复冲击的胡骑也突然发现原本还在身后的大纛与苏巴什不见了踪影,顿时有些慌乱,又看到一支乞活军的骑兵正向己方的背后袭来,自然知道苏巴什凶多吉少,原本还凶悍异常的胡骑顿时失了战意,突然就纷纷脱离战场,向着四面八方退去。 已经苦战半日,几乎没了力气的乞活军士卒发现眼前的胡骑如同潮水般退去,鼓起劲头向前追行了几十步便再也没了力气,纷纷停在原地喘着粗气。更有甚者干脆就躺在了地上,不愿起身。 章义看到已经胜了,原本紧握的双拳也慢慢松开,他问道:“此战恐怕损失万人是有的。” 赵尽忠却毫不在意,反而抱拳说道:“万人的损失换来一支以后山崩于前亦面不改色的强军,值得。” 章义点了点头说道:“尽快统计战死受伤士卒与损耗,报与节度府。” 赵尽忠抱拳说道:“诺!” 远在京畿一座不知名小山头上当了贼寇的雾霭与报春自然是不晓得自家打赢了胡骑的前锋,他们正在担忧胡人是否已经进入云州,当然,更让他们担心的是南陈。 突然出现在卫州的南陈两万牙门军与四万方镇军正一路急进,如今已经攻下了卫州大半,在卫州城下才堪堪被挡住。 而大魏却被长门关外的十万钦察汗国部族军拖住了增援卫州的步伐。 加上并州方向也突然出现了南陈的五万方镇军,整个江北的微妙平衡被瞬间打破。 而这些还不是南陈全部的部署,就在京畿,南陈依然屯驻着三万牙门军与一万方镇军,以及由数万流民组成的后备军。 与南陈大规模调动相对应的是原本较为宽松的各州突然紧张了起来,大量南陈哨探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这些哨探毫不遮掩行踪,在各地驻军的配合下向所有通往北方的道路上设卡,并且在他们治下的州城郡城大索各方密谍。 好在雾霭与报春已经把所有人手都集中在了山上,虽然躲过了这次清扫,但他们依旧无法通过哨探的封锁,将南陈开始全力北上的消息送回云州。 “原先能畅通无阻的几条通道基本都被南陈军设卡,除了取得南陈发放的文牒,否则任何人都无法通过。” 琢磨了半天没有什么好办法的报春站起身说道,“眼下要把消息传出去,难上加难!” 雾霭盘着腿坐在聚义厅的虎皮座椅上瞅着地面突然问道:“水路现在可还通行?” 报春摇了摇头说道:“南陈水师干脆在运河上来了个铁索横江,别说大船,前阵子有一艘载着南陈官员的船因为没有打起旗号当场就被南陈水师的床弩射成了碎片。” 雾霭抬头看着报春说道:“若是我就是南陈水师呢?” 报春疑惑地看着雾霭,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你会凫水?” “不会。” “你会说南方话?” “不会。” 第160章 推演 看着自己身上的纤夫装扮,报春一边用力拽着粗壮的绳子,一边看着在前面卖力拉纤的雾霭,表情十分怪异。 几日前,他们得知一处村子要招收纤夫后,原本还在想如何成为南陈军的雾霭当夜就带人冲进村子绑了两个五口之家,然后问了问纤夫如何工作,又在肩膀上作假弄了几道类似疤痕的东西,就带着报春混进了这个村的纤夫队伍中。 随后两人便通过拉纤的方式,一步步靠近了拦住运河的南陈水师大营。 纤夫的营地就在运河边上,等到两人歇息下来,报春凑到雾霭身边,悄悄问道:“再往前,就是通州了,要越走越远了。” 雾霭啃了一口干硬的馕饼,用力嚼了嚼然后咽下去说道:“明日我们两个偷偷离开纤夫营地,看看能不能伏击几个落单的南陈塘马,再沿着卫州的群山穿过去。” 报春比划了一下拳头说道:“用这个拦?” 雾霭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只是啃着馕饼。 报春点了点头,把馕饼掰下一瓣送到雾霭手中,就起身一边装作大口啃饼子的模样,一边若无其事的走向纤夫营地的另一边。 战场的打扫持续了两日才结束,遍布战场的无主战马拖延了本来可以更快些的催锋军士卒。 章义与赵尽忠站在大帐中说着话。 “我军此战足足折损了一万两千人,还有千余此后也不堪用的士卒需要轮换,胡人的战死俘获接近两万人。” 章义点点说道:“一次折损这么多士卒,恐怕再来一两次,府库中就没有可以用来抚恤的钱财绢布了。” 赵尽忠掏出一个麻布包,打开后尽是些金银细软。 章义好奇地凑上去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缴获?” 赵尽忠点点头,又从中挑挑拣拣了一番,找到一颗大些的珍珠说道:“这种缴获很多,各军正在统计,估摸着今夜就该有个定数了。” 章义拎起一串铜钱细细端详了一下,突然问道:“战马数量如何?” 赵尽忠一听到章义说起战马,连忙笑着说道:“主公要是不说战马,我都该忘记了,这战马足有一万多匹,这还只是抓到的战马,还有大量战马跑出了战场,我正让王校尉带着骑兵帮我抓马呢!至于战场上的死马,收集起来做成肉干,足够大军吃用半年之久。” 章义见收获颇丰,难得的笑了笑,说道:“那下一批军粮就少往你这里送一点!” 赵尽忠听完眉头一皱,说道:“那可不成,主公,这个可是末将从胡人那里得来的,军粮不能与马肉混为一谈,再者说了,这马肉如何又能一直吃,我还打算分出两份,给另外两军送去呢!” 章义这才看向沙盘说道:“眼下击溃了胡人的前锋,不知道胡人主力会怎么选择,会不会被我们暂时唬住,然后调头去打郭守义。” 赵尽忠收起笑脸,,脸色凝重地说道:“我认为不太可能,因为据抓到的胡人交待,他们是部族军,并非其主力牙帐军,所以胡人实力并未严重受损,他们后续到底要攻击何处,恐怕还得等斥候回报!” 赵尽忠话音刚落,他的亲兵校尉就匆匆走了进来抱拳对两人说道:“主公!将军!前面的斥候回来了!” 章义看着那个亲兵校尉,感受着自己猛然加速的心跳,问道:“如何?” “胡人主力二十余万正在东进,具体向何处还不得而知。且胡人军中发现大量被掳掠的工匠以及青壮。” 章义强看向赵尽忠说道:“到底还是来了。若是凭借营垒坚守,层层抵抗,能否减缓胡人的攻势。” 赵尽忠指了指云中郡平坦的正面说道:“如今胡人有了大量工匠,攻城拔寨的能力自然也就水涨船高,我们这边平原多,恐怕有些困难。反倒是上郡的地形不利于胡人大队骑兵展开,若是引到上郡,可能有机会把他们压缩在山川河流之间。” 章义在心中不断衡量过后,突然问道:“我的大纛出现在上郡能够吸引胡人主力吗?” 赵尽忠走到沙盘的另一边看了许久后,摇了摇头说道:“若我是胡人的阿斯兰汗,我会沿整个云中至上郡一线展开,实行牵制,再率领主力从云中郡平坦的正面突破,长驱直入,逼迫主公率军回防,而后在主公行进途中通过野战击溃主公率领的援军。” 章义眉头扭成了一个川字型,看着沙盘说道:“郭守义能不能帮我们分担压力?” 赵尽忠想了想几日前斥候传回的消息后说道:“不太乐观,郭守义老年丧子,现在还盯着儿皇帝郑钧一个劲的猛攻,恐怕是帮不上什么大忙了。看胡人的样子,似乎也不想管那个儿皇帝的死活。” 章义背着手在大帐中走来走去,一直没有一个好主意,最后,他咬了咬牙说道:“若是我舍弃云中郡,将其变成胡人战线上突出的位置,拉长胡人战线呢?” 赵尽忠看着沙盘,用手简单比划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可行,但是要在其他位置不断压迫他们对面的胡人并且威胁到胡人的侧后才能让他们不敢放开手打穿云中。” 章义把代表骁果军的兵俑放到凤县说道:“骁果军移至南侧,出凤县袭击胡人侧后,既能分担催锋与鹰扬两军的压力,又能让胡人投鼠忌器。” 赵尽忠看了看整个态势,不断揉搓着下颌陷入了沉思。 章义见赵尽忠不说话,便又说道:“你是担心骁果军从凤县绕行补给不够通畅?” “三万大军人吃马嚼不是个小数目,更何况骁果军多骑兵。身在已经是一片废墟的武城郡,便只能袭击胡人,以战养战,可胡人也多是骑兵。稍有不慎就容易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赵尽忠看了看沙盘态势说道:“且骁果军本是我军后手,就这么轻易撒出去,万一正面有失,纵使骁果军能在胡人后方打出名堂,我云州也难逃倾覆。 章义犹豫了一下,突然狠狠地一拍沙盘边缘的木框说道:“就这么干!” 赵尽忠见章义决心一定,也只好抱拳称是。 第161章 灵武郡(一) 打定主意的章义没了方才的犹豫,他立刻写好两封军令,附上印鉴对一旁的亲兵说道:“两日内将军令传到骁果军主将程亦手中。三日内将这封军令送至王长史军中。你们就是把马跑死也要给我把军令送到,若有失期,定斩不饶!” “诺!” 看到亲兵快步离开后,章义也嘱咐赵尽忠尽快做好后撤的准备,便带领数百亲兵骑马去往云中郡郡城,同时派出塘马通知邵士集立刻开始筹备接应云中百姓一事。 风尘仆仆赶到郡守府的章义丝毫不顾及自己红色披风上溅上的泥点子,大步走进郡守府,也不脱鞋便走到沙盘旁边,一边盯着沙盘,一边来回踱着步子。 不久后,裴彻便匆匆赶来,他好奇地问道:“主公不在前线大营,为何突然来到后方,万一众军以为主公畏战士气低下就极为不妙了。” 章义没有抬头看裴彻,而是突然问道:“云中郡百姓有近百万人,招募的屯田民户有十几万人,给你多久时间,能把云中郡百姓与府库军资撤至定襄与云州城。” 裴彻一愣,脱了一半的鞋子也顾不得脱了,就快步走到章义面前说道:“不是刚刚击溃胡人前锋吗?为何突然又要在云中郡坚壁清野。” 章义将斥候传回的消息跟裴彻简单说过后,裴彻也立刻皱起了眉头,他仔细算了一下自己所需的时间,说道:“若要撤离整个云中郡,恐怕需要最少两万辅兵协助,需要半月时间,才能撤到定襄郡与云州城。” 章义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给你争取半月的时间,半月之后,若是还有府库没有搬空就一把火烧了!” 此刻东进的钦察汗国主力正浩浩荡荡地行走在已经化为一片白地的武城郡土地上。 坐在巨大马车上的阿斯兰汗阿史那突何冷漠地看着周边还冒着黑烟的杂草与荒凉的土地,嫌弃地皱了皱眉头。 站在他旁边的侍女连忙拿来一小块散发着花香的绢布。 阿史那突何接过绢布捂住口鼻,眉头才舒展开来。 他看向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苏农部俟斤与一脸喜色的拔延阿史德努儿。 “苏农亦失失败了,上天也已经给他惩罚,所以我宽恕他战败的罪过,但是他的幼子还不到继承大俟斤的年纪,就先并到拔延阿史德部,等到苏农亦失的小儿子长大了,再把它还回去!” 阿史那突何挥了挥手,示意苏农部的俟斤退下后,挪动了一下宽大的身躯,对一旁已经变得严肃的拔延阿史德努儿说到:“过来!” 拔延阿史德努儿立刻走上前去恭敬地跪在阿史那突何面前。 “苏农亦失是个蠢货,白白葬送了我们钦察汗国两万多年轻的战士,现在我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否则你也看到苏农部的下场了。” 一下子得到几十万部众的拔延阿史德努儿立刻打了一个寒颤,低头说道:“请大汗放心,我一定取下北庭军节度使郭守义的人头,将他放在京观的最上面,以宣扬大汗的军威。” 阿史那突何并未说话,拔延阿史德努儿见大汗不再说话,便快速退了下去。 秦州灵武郡郡城外,郭守义看着一名被捆住架起来的北庭军都尉,说道:“为何后退!” 那都尉低下头说道:“主公!士卒们已经连续攻击一天了,实在没有力气了。” 郭守义对一旁的亲兵摆摆手,架着那名都尉的亲兵便立刻将他拖了出去。 那都尉自知活不了了,便突然大声喊道:“主公!你要让我北庭军老卒尽皆葬送于此吗?” 喊叫声渐渐消失,很快大帐中便只剩下了一众噤若寒蝉的将校。 “继续攻击,不要停止,若是有人再私自后退,下场如同此人。” “诺!” 众将很快鱼贯走出大帐,只留下了行军长史郭守节。 他看着眼前这个极度陌生的大兄说道:“大兄,侄子被那狗贼害死,我也痛心不已,但是眼下胡人已经入关,且昨日已经向灵武郡分出了十万人,我们再一味地不管不顾,恐怕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啊!” 郭守义抬头看了一眼郭守节说道:“我蹉跎半生,也不过这一子,如今乾儿死了,我这做阿耶的还不帮他报仇,那我如何还能苟活于世上。至于胡人,我以后都没了指望,哪管他洪水滔天,现在哪怕老天降下天火将大地焚烧殆尽,我也要在被烧死之前拉上郑钧狗贼!” 听着郭守义虽然平静但充斥着决绝的话语,郭守节还想再劝却被郭守义打断。 “我知你对我意气用事不满,但是你不知那丧子之痛,你回凉州,除了胡人与那郑钧,选一个明主投效!” 说罢,郭守义便起身走出了大帐。 听着帐外马蹄声渐渐远去,郭守节喟然长叹,随后也走出大帐,命亲兵牵来自己的战马,只带着十几名亲兵便轻装返回了凉州。 数日后,刚刚攻下灵武郡的北庭军就迎来了郑钧率领的四万七拼八凑得来的秦军与十万胡骑。 看着前秦军中的幡子与一面不伦不类的龙旗,郭守义对一旁明显疲惫的众将说道:“出城,迎敌!” 甲胄有些破损的贺春看着突然双目通红的郭守义连忙劝道:“主公,士卒们刚刚攻下灵武郡,还未休整好,此时出城迎战,必败无疑啊!” 郭守义指着前秦军中的旗帜说道:“不诛此獠,我宁现在就死!你们若是要走,我不勉强!” 看着郭守义已经独自向城下走去,众将校对视了一眼,眼中也露出一股决绝之意。 随后他们纷纷走下城墙,只剩下凉州刺史宫野依旧站在城头上犹豫不决,似乎并未下定决心。 过了一会,听到城中号角响起,宫野猛然一惊,然后匆匆跑下城墙,寻来自己的亲兵,径直带着他们逃出了城去。 开始出城列阵的五万北庭军虽然疲惫,但是依旧严整。 双方很快在灵武郡郡城外广阔的平原上互相展开。 看着对面那高高扬起的大纛与军阵中破旧的认旗,拔延阿史德努儿对一旁陪着笑的郑钧说道:“皇帝陛下就在这我草原上的雄鹰如何战斗!” 话音刚落,对面军阵中竟然突然响起了连绵不绝的号角声与怒吼。 第162章 灵武郡(二) 北庭军与秦胡联军的战斗从一开始就陷入了白热化。 拔延阿史德努儿与郑钧错愕的看着疲惫不堪的北庭军士卒在大纛的指引下,竟然率先向着还未有所动作的联军发起了攻击。 再也没有了左右翼骑兵遮蔽,也没有了军阵变化。 排成横阵的北庭军迅速形成了一个品字形,中军为先,左右翼在后,向着胡骑与秦军的结合部发起了猛攻。 北庭军弓弩手用以命换命的打法将匆匆调整阵形的秦军弓弩手完全压制,随后手持长枪步槊的北庭军步卒越过缓缓前行的旁牌手与弓弩手,从百步外就发起了第一轮冲击。 北庭军的万余骑兵在郭守义的带领下迅速从秦军的侧翼开始绕行,如同一柄利刃直直切入了秦军的军阵。 看着秦军刚一开始便被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砸塌了军阵,不等在胡骑阵中的郑钧说话,拔延阿史德努儿立刻就派出了三万骑对北庭军的左翼发起了冲击。 两万部族军骑兵迅速将移动中的北庭军军阵横着一分为二,随后再次发起冲击的三万部族军步卒立刻跟随在骑兵打开的缺口冲进了已经七零八落的北庭军军阵中展开了混战。 看着已经被截断的军阵,已经杀穿秦军军阵的郭守义却并未在意,他看着空荡荡地只有一面龙旗与幡子的秦军中军主将位置,骂了一句“鼠辈”便率领麾下已经折损两成的骑兵再度透阵而出,向着胡骑的中军冲去。 发现这支径直朝自己中军杀来的北庭军骑兵极为悍勇,拔延阿史德努儿不敢大意,立刻将阿史那突何交到自己手中的一万牙帐军顶了上去。 双方在奔行了数百步后,便毫无花巧地撞在了一起,折断的兵器与尸体顷刻间就布满了两支骑兵对冲时的位置。 错马而过的郭守义此刻兜鍪已经被打飞,披散着一头花白长发的他也不管身后还有多少人,便继续向着胡骑的中军冲去。 年过半百的郭守义挥舞着一柄连枷,在胡骑阵中左冲右突,身后仅剩的千余骑也无比悍勇,竟然生生冲进了胡骑的阵中。 看着自家主公的大纛冲进了敌军阵中,被分割开来的北庭军士卒顿时军心大振,纷纷在各级将校的带领下慢慢开始重整,竟然又占据了上风。 发觉情况不妙的拔延阿史德努儿迅速有派出了一万骑增援正面,同时组织大量步卒与弓手对冲入阵中距离自己不过数百步远的这支千余人的骑兵展开拦阻。 发觉敌军开始拦阻并使用弓箭密集攒射的郭守义麾下亲兵立刻越过自家主公,自发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锋矢阵,一边继续为郭守义打开道路,一边阻拦着能够威胁郭守义的敌人。 随着逐渐深入,郭守义身旁的士卒越来越少,他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战马也开始慢慢减速。 他死死地盯着已经清晰看见的郑钧,看着他那惊恐的神色,郭守义突然怒吼一声,胯下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怒火,竟然再度把速度提了起来。 等到身后只剩下十几人的郭守义距离站在胡骑中军的郑钧不过几十步远时,他生生扛下了一名胡骑刺来的短矛,随后用力挥动连枷,将那名胡骑砸得脑浆迸裂,又猛地拔出短矛,用尽全身力气向郑钧扔去后,竟然就那么立在马上没了声息。 剩下的十几名亲兵悲愤之下也纷纷围在自家主公身旁自杀。 拔延阿史德努儿惊魂未定地看着被短矛划伤了胳膊跌落马下的郑钧挡下竟然一片湿润,不由得撇了撇嘴,随后看着那个浑身插满箭矢,却还立在马上怒目圆睁看着自己这边的老将问道:“这就是北庭军节度使郭守义?” 郑钧似乎有些失神,直到拔延阿史德努儿又再度问了几遍后,才慌忙点头。 确定是郭守义的拔延阿史德努儿抽出弯刀,刻意避开不看郭守义的那双失去了神采却依旧骇人的眼睛,打马上前,锋利地横刀顺畅地划过郭守义的脖子,随后将郭守义的头颅交给身旁的卫队,正要命令全军压上,彻底击溃正面的北庭军,却突然发现失去了头颅的郭守义身躯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还是不愿倒下。 “来人,把这具尸体砍成碎肉。” 打了个哆嗦的拔延阿史德努儿说道,随后便指挥没有投入战斗的胡骑继续发起了攻击。 战至傍晚,在付出四万秦军烟消云散,十万胡骑折损万余的代价后,他们终于击溃了面前的最后一股顽抗的北庭军。 看着带领百十人打着白旗匆匆赶来的宫野,面色苍白的郑钧对拔延阿史德努儿说道:“这是我昔日的同僚,凉州刺史宫野,有了此人,想必将军之后进取凉州会容易许多。” 得知胡人分兵突袭北庭军,郭守义战死,北庭军战败的消息时,章义已经与裴彻将云中郡彻底搬空,将空空如也的云中郡让了出来。 坐在催锋军大帐中的章义扔下军报对赵尽忠说道:“我们正面的胡人分兵去了凉州,当面之敌只剩了十四五万。” 赵尽忠说道:“但是这十四五万尽是精锐的牙帐军,如今沿着云中与上郡一字排开,却并不深入云中郡,只是不断派出游骑探查,看来阿史那突何颇为谨慎。” 章义盯着沙盘上代表胡人的兵俑说道:“若是阿史那突何不愿深入,我们放在凤县的骁果军就全无用处,趁着胡人现在只有十几万人,必须要想办法诱使他们深入。” 过了许久,章义突然问一旁的亲兵:“王长史是否有军报送达?” 亲兵摇了摇头,而后就听到帐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随后一名塘马气喘吁吁地冲进帐中跪在地上说道:“主公,王长史来信!” 章义拿过密信拆开仔细看了起来,不一会,章义突然说道:“快马传信骁果军,命骁果军于五日后出凤县,压迫胡人的游骑斥候,做出攻击姿态。” 第163章 以身为饵 四月中旬,已经在云中至上郡的数百里战线上,双方的斥候开始了激烈且残酷的前哨战。 互相试探的双方斥候游骑在不断通过试探的过程中,双方的战线也开始慢慢发生了变化。 胡人没有上当冲进章义特意让出的云中郡,但是乞活军的两翼却突然开始向前压迫,左翼的骁果军两日连续奔袭百里,成功突袭了胡骑一处存有大量牲畜的军寨后,还未等胡骑有所反应,王玄素的鹰扬军便在上郡依靠山川河流对胡骑的三千牙帐军发动了一次成功的围歼战,阵斩两千余,俘虏数百人。 胡人的反击也在乞活军先胜一阵后来到,先是上万胡骑趁着骁果军一部千余骑冒进深入成功将其分割,再击退骁果军派出的援军后,又反手吃掉了这千余被围困的骁果军。 紧接着,胡人又在云中郡派出大量游骑,将正面催锋军的斥候全面压制在了云中郡东侧,让正面的章义与赵尽忠几乎失去了对战场的感知。 至四月下旬,互有胜负的双方却依旧维持在原来的战线上。 大帐中,章义将王玄素与程亦送来的军报并做一起放在桌案上,指着沙盘上的两翼说道:“胡人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愿向前,先前王长史想要通过攻击两翼,给胡人压力,趁胡人中线向两翼支援由我们上去吃掉他们一部,但是这阿史那突何任由两翼进行交锋,中军的六万人就是不愿意动。如今王长史与程亦都建议我把战线再推回云中郡与武城郡前沿。” 赵尽忠看着双方纠缠在一起的两翼与仍然停在原地不愿深入一步的胡人中军,也点了点头。 “若是胡人不深入我们准备好的口袋,那我们在云中郡的布置就毫无作用,并且当面之敌不断压迫我们的斥候,这让我们并不能掌握胡人的情况。不如恢复原本战线,或是退出凤县,将骁果军调至后方的定襄郡,再次充当全军的后备。” 章义摇了摇头说道:“付出了云中郡一整个郡的代价,让我就这么放弃这次布置,我心有不甘,我想从骁果军抽调两千骑,直插中路,加强对胡人斥候游骑的围剿,把他们的眼睛也掐掉。” 赵尽忠在沙盘上简单绘制了一下骁果军的穿插路线,点了点头说道:“可行!” 章义见赵尽忠并未反对,立刻就召来一名塘马,将阴符与密信交给他,随后又看着身后挂着的北地舆图说道:“胡人入关已然一个多月了,竟然没有一家有所反应,连就在南边的并州节度使李恭都突然没了动静。” 赵尽忠站在章义身后叹了口气说道:“怪也只能怪出了叛徒,让主公与裴郡守的布置一朝成空,否则不至于像个瞎子一般看不到云州之外。” 章义摇了摇头道:“也不全是,总的来说还是我们的谍报司过于弱小了,若是足够强大,何至于被人几乎连根拔起。” 京畿,伏击了一名南陈军塘马的雾霭与报春一边挖坑,一边喘着粗气。 “一匹马恐怕不够!” “就这样!我们两个人骑一匹马,能走再说,若是再等一个,我们恐怕就来不及回报了!” 雾霭说着话,却突然愣住了。他连忙拍了拍还在填土的报春。 报春本就有些烦躁,便说道:“你要作甚?还不快来忙活,要累死我一人吗?” 雾霭见报春还在低头忙活着,连忙把他的头掰过来,面向不远处的官道。 之间官道上竟然走着一辆平板马车,马车上是一个年纪不小的马夫,正慢慢抽打着那匹老迈的驽马向着京畿方向走去。 报春看了看那个马车,又看了看一旁拴在树上的战马,再看看一旁不断点头的雾霭,也猛地点了点头。 不久后,两人一人骑着战马,一人驾着马车,在身后老马夫“不为人子”的叫骂声中向卫州方向远去。 南陈军队的全面攻势也开始发动了,不满足于只在卫州取得进展的南陈军也同时向着并州发起了攻击。 一次性投入五万兵力的南陈军在并州的防线上迅速打开了缺口,并连下平北郡六城,一路势如破竹,大有将并州一分为二的势头。 并州节度使李恭从北方的防线抽调万余精锐南下,才在平北郡义县堪堪挡住了南陈军的攻势。 等到雾霭与报春在五月初抵达云州见到章义时,并州平北郡已经完全丢失,卫州也已有泰半落入南陈军手中。 看着几乎瘦的没了人形的两人,章义摒退大帐中众多将校,只留下了赵尽忠与常五后,拉着两人走到舆图旁边说道:“你是说,南陈军已经开始北上?” 披头散发如同乞丐一般的雾霭点了点头,指着卫州与并州说道:“我们出发时,南陈在这两州集中了超过十万兵马,其中许多旗号时先前不曾在江北见过的,如今恐怕战局已经有了变化。” 章义死死地盯着舆图上被完全围在中间的云州,说道:“原本我以为南陈会再消停一阵,没想到他们也耐不住寂寞了。” 赵尽忠指了指还在僵持的前方战线说道:“南陈军若是拿下并州与卫州,既能从凤县攻击骁果军侧后,又能长驱直入,攻取云州城,我们的兵力全部被胡人拖在了西面,恐怕抽调不出来。” 章义一边深呼吸,平复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一边说道:“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去跟胡人拉扯了,一战定胜负!” 随即章义唤来塘马道:“传令骁果军,全军后撤,放弃凤县迅速向云州城方向行进,再转至上郡,与王长史合军一处,王长史为主将,程亦为副,尽快击破上郡胡人。” “赵尽忠!” “末将在!” “催锋军在九丈原修筑营垒,布置鹿砦拒马,我倒要看看,我把骁果军撤走,他阿史那突何对我这支没有侧翼遮蔽,不到四万人的孤军上不上心!” 第164章 胡人进军 五月的一天,凤县北侧的一片树林,一群飞鸟突然被一阵马蹄声惊起,四散而逃。 从树林中间穿过的一名穿着牛皮扎甲,光着脑袋的胡骑百夫长带着一队胡骑正快速接近不远处的乞活军军寨。 等到接近至数百步远时,那名已经将牛皮团牌竖起来的百夫长却没有等来本该射来的箭矢。 好奇地他从遮蔽上身的团牌后方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仔细观察着已经清晰可见的云州军寨。 军寨上方依然还有旗帜飘扬,似乎寨墙上还有人影,但是数百步的距离并不能让这个百夫长看清寨墙上的到底是不是人,于是鼓起勇气的百夫长立刻派出手下两名看上去比较精干的胡骑上前查看。 等到那两名胡骑高速奔向乞活军军寨又再次返回后,那名百夫长连忙问道:“怎么说?” “只剩一面破旧的旗子了,寨墙上没有士卒,只有几个稻草人,乞活军似乎退了!” “退了?” 百夫长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前半个月,他们死死钉在这里,完全没有退后的意思,并且一直在增兵。 “去,再去看看!” 那两名胡骑听到自家百夫长又让他们去,只能苦着脸再纵马向乞活军军寨跑去。 两人围着军寨跑了两三圈,又连续往返了四五次后,发现确实没有动静,胆子也大了起来,他们连忙冲到军寨门前,发现寨门也是打开的,就连忙冲了进去,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那几个稻草人似乎在嘲笑这两名谨慎的胡骑。 确认云州军后撤的百夫长连忙带着麾下的胡骑返回大营,将消息告知了胡骑在南线的主将伊利克葛罗枝牙忽。 葛罗枝牙忽摩挲着下巴看向恭敬地跪在地上的那名百夫长问道:“你确定?” 那百夫长连忙点头说道:“卑下确定,卑下亲自进入寨子内查看的,绝对做不了假。” 葛罗枝牙忽立刻唤来一名信使,让他快马通知阿史那突何。 等到次日阿史那突何街道葛罗枝牙忽送来的消息后,原本一直老神在在的他突然站起身,对一旁的左右叶护与一群塔克罕说道:“你们怎么看?” 左叶护执失毕力眯着眼恭敬地说道:“南线的乞活军骑兵众多,若是想要退,一夜的功夫也足够退出去几十里,但是若是这支乞活军抛下步卒,四日内就能出现在整条战线任何一个位置上,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右叶护舍利吐利摩却不屑的笑了笑说道:“怕是南陈威胁到他们侧后了,急着回防。” 执失毕力看着舍利吐利摩那张丑陋地圆脸说道:“乞活军之前让出云中郡,在两翼展开对攻就已经说明他们非常想让我们的一部脱离战线然后给予致命一击,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他们又一次谋划呢?” 舍利吐利摩看着依旧古井无波的执失毕力,讥讽道:“这也是谋划,那也是谋划,左叶护要是怕了可以回到自己的毡帐抱着女人睡大觉。” 阿史那突何轻咳了一声,然后说道:“舍利吐利摩,既然你认为没有问题,就带领一万牙帐军会同南线葛罗枝牙忽的四万人作为前军先行向云中郡突破。” 随后阿史那突何有转头看向一旁的执失毕力说道:“你率领两万牙帐军留在原地,为我军守住后路。” 执失毕力与舍利吐利摩同时对阿史那突何弯腰行礼后,便一前一后出了汗帐。 几日后,接到斥候回报的章义看着职方司吏员已经将沙盘上的敌军位置重新调整过后,将手中的竹竿在云中郡与定襄郡的九丈原重重一点,说道:“钉死在这里,给王长史与程亦击溃北线三万胡骑争取时间。” 赵尽忠与一众催锋军将校立刻抱拳,大喝道:“诺!” 五月下旬,汇合了葛罗枝牙忽的舍利吐利摩率领着胡人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向九丈原开始逼近。 在九丈原,催锋军为数不多的斥候一直在拼命拦阻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胡人游骑。而胡人的游骑在不断压缩催锋军斥候活动空间的时候,也开始对催锋军后方的粮道实施突袭。 几日的时间,大帐中,关于斥候被压迫,后方粮道遇袭的军报已经在章义面前摆了一摞。 赵尽忠就站在章义的左下方,一边询问催锋军的辎重校尉军粮储备情况,一边与侯方震低声说着什么。 不多时,赵尽忠走到章义面前说道:“主公,军中现存军粮只够十三日了,后方粮道每日输送的数量也不足之前的三成,若是等到胡人大军到后,后方粮道有被完全切断的风险。” 章义没有接话,而是问道:“营垒修筑的如何?” 赵尽忠立刻指着九丈原错综复杂的地形说道:“九丈原虽然开阔,但是并非一片坦途,我军在每一条可供大军通行的道路两侧都设置了烽燧与小型军寨,这些军寨中共计驻守了一万人,若是胡人想要来到我军主寨,需要一路攻击前进,若是他们不管不顾,这些军寨就能切断胡人的后路,把他们困死在九丈原。” 章义道:“那就看这些营垒能不能拖延胡人的步伐。” 赵尽忠见章义闭口不谈军粮问题,连忙又说道:“可是粮道。” “粮道一事,责令裴彻与邵士集尽快开辟新的粮道,保证军粮输送。” “可他们毕竟在后方,手中也只有几千守备兵,如何开辟粮道。” 章义将那些粮道遇袭的军报一股脑推到桌案中间,对赵尽忠说道:“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五日后,到达九丈原的舍利吐利摩与葛罗枝牙忽并肩站在一座山头上,看着前方林立的军寨,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第六日,五万胡人的前军开始对九丈原第一线的军寨发起了全面攻击。 百里之外的催锋军主寨中,章义的拳头狠狠地砸在舆图上,对赵尽忠、侯方震与一众将校说道:“告诉士卒们,云州虽大,但我们已无路可退,我们的身后,就是定襄郡与云州城!就是父母亲眷的所在!” 第165章 上郡(一) 五月末,天气逐渐开始暖和起来,习惯了赦勒草原上呼啸北风的舍利吐利摩与葛罗枝牙忽此刻正光着膀子坐在毡帐中。 葛罗枝牙忽接过一个卫士递来的一块丝绸手帕,一边擦拭着身上的汗水,一边看向一个劲猛灌凉茶的舍利吐利摩。 “明明与关外相隔不远,却如此热,若是再不加快进度,恐怕我们草原上的好汉子都要热死在这关内了。” 舍利吐利摩打了个嗝,然后嗓子中呼噜几声朝地上吐出一口浓痰说道:“为之奈何?那乞活军把这九丈原修得如同套了好几层的王八壳一般,敲开一层还有一层,这三日,折损了两千多人,也不过才拔掉了两个寨子。斥候回报说,后方这种军寨至少还有十几个。” 葛罗枝牙忽恨恨地将手帕扔在地上说道:“这些寨子我昨日去看了一眼,刁钻的紧,大股兵力展不开不说,还大多只有一条路,这寨子中的乞活军连后撤的路都没给自己留。” 随后他又指着帐外说道:“抓到了六十多个受伤的乞活军士卒,就只有七八个投降的,还都不是将校,职位最高的也不过是个火长。” 舍利吐利摩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正想继续说几句,突然见他的卫队长走了进来,就问道:“怎么了?” “叶护,大汗派来的工匠到了,一共五百人,还有七千多中原人奴隶。” 不等舍利吐利摩说话,葛罗枝牙忽一拍大腿大笑着站了起来。 “总算到了!快派人去监督他们制造器械。” 那卫队长见自家叶护没有发话,也不好吭声,只是犹豫着站在那里。 舍利吐利摩挥了挥手,说道:“没听到伊利克说吗?快去办!” 这时才发现自己有些僭越的葛罗枝牙忽才笑着挠了挠头说道:“一时兴奋,竟然忘记了这是叶护的卫队长。” 舍利吐利摩笑着说道:“不打紧,这种时候还分什么你我,尽快攻下九丈原才是正事。” 胡人的攻势虽然凶猛,但是进展并不大,因此此时的催锋军主寨中,章义等人还在不断调整各个军寨中的兵力,争取用最小的损失达到迟滞的目的。 “最多明天,第一道防线的军寨就要全部失守了,我军现在虽然重新调整了第二道防线上各个军寨的兵力,但是有斥候拼死带回了胡人中军派出的工匠到达的消息。只怕后面我们就要面对胡人大量的石炮与各种器械了。” 章义听着赵尽忠的汇报,问道:“主寨的石炮搭起来了吗?” 赵尽忠点了点头说道:“早就建好了,不止石炮,现在主寨寨墙上每隔二十步就有一座床弩,为了凑足弩矢弩枪,还几乎搬空了我们云州各个武备库,若是胡人要与我们较量一下,我们能用弩枪和石弹给他们下一场石头与弩枪的暴雨。” 章义点点头,独自走出大帐,看着不断加固各处的辅兵与青壮,突然思绪飘到了上郡。 “也不知上郡此刻如何!” “若是上郡的胡人死活不出战,我们总不能全军尽出,强攻胡人的营寨。” 一路昼伏夜出到达鹰扬军大营的骁果军主将程亦听着王玄素给他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后,皱着眉头说道,“要是强攻,不光伤亡巨大,且容易太快走漏消息。” 王玄素没有说话,而是不断地把玩着那个代表胡人的兵俑,过了许久,他才问道:“程将军,你麾下现在骑兵有多少。” 程亦毫不犹豫的说道:“骑兵八千,二人三马配置。” 王玄素仔细想了想说道:“我把我麾下的两千骑也给你,凑够一万,趁着天还没亮,进入北侧的孤山,然后给你六日时间穿过孤山绕到胡人大营后方。我在六日后的清晨将你的两万余步卒向南调动,营造南下增援主公的假象,吸引胡人主动对我军营寨发起攻击,你同时对胡人的大营发起攻击,如此应当能一举将这支胡人击溃。” 程亦听完王玄素的全部计划,又看了看王玄素给自己规划地行军路线,皱着眉头问道:“这山不过绵延十几里,为何需要六日?” 王玄素也不隐瞒,指着孤山说道:“这山路本就崎岖,有一段一里长的路更是是天然形成的,就在孤山峭壁上,其险不亚于西蜀栈道,最窄处只允许两人并行,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 王玄素见程亦有些犹豫,说道:“也不见得只有这一个办法,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明日渡过营水河,从北线胡人与中路胡人中间的缝隙之间通过,且道路平坦宽阔,能更快到达北线胡人侧后。只是暴露的风险更大一些,但是胜在安全。” 程亦听完后,指着孤山说道:“就走孤山!我现在就整军出发!” 王玄素朝程亦非常正式的行了一个礼,程亦也郑重回礼后,便带着鹰扬军几个负责骑兵的校尉赶去了在鹰扬军大营后方等待的骁果军。 等到程亦走后,王玄素看着程亦留下的骁果军军司马王二河说道:“王司马,趁着夜色带领步卒进入大营,不要设营帐,我会腾出一半营帐,灶火也与我鹰扬军先用一处。” “诺!” 王二河也抱拳行礼领命而去。 “张司马!即刻去安排,将军营中的营帐腾出一半,让给骁果军,动作快些。” “诺!” 等到张大财也走出大帐后,王玄素看着挂着舆图的架子,自言自语道:“十六日,主公,你可要顶住十六日啊!” 次日清晨,鹰扬军对面三十里外的胡人大营,北线胡人苏巴什,贺鲁部大俟斤贺鲁奇力一边撕扯着一块白水煮的羊肉,一边站在毡帐前等待每日前去刺探军情的游骑回报。 吃完手中的羊肉后,贺鲁奇力用手抠着牙缝中的肉丝,随后接过一旁卫士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漱了漱口就吐在了干硬的地面上。 “这羊跟着大军走了几个月,都掉膘了,让后面的老东西们把羊养好,再养不好我就拿他们喂我的马。” 卫士刚刚领命而去,一名胡人便骑马从远处赶了过来,战马还未停稳,那胡人便一个利索的侧身从战马上跳了下来,并快步走到贺鲁奇力面前单膝跪下。 “苏巴什,乞活军还是那副老样子,只是派出几个斥候将我们驱赶开就没了下文。营寨也没有异常,看炊烟应是没有减灶。” “好!下去!” 第166章 上郡(二) 鹰扬军大营中,原本只容纳三万人的营寨突然挤进来骁果军两万余人,变得瞬间拥挤了起来。 原本十个人起灶变成了二十个人共用一个灶。 若是灶前有几个老卒,还能渐渐打开话头,若是一帮年轻地士卒,便只会尴尬地坐在一个灶前啃着馕饼与肉干。 出来巡视一圈返回大帐的王二河对王玄素说道:“王长史,这外面的情况不是很好,两军士卒只有那些老卒是老相识,其他的士卒虽然都是云州人士,可往日也没有一同作战过,互相不太熟悉,还是稍稍区分一下!” 王玄素正低着头在舆图上写写画画,他头也不抬地说道:“都是主公的士卒,还尽是安北军老卒与云州人士,熟悉几日也就好了,别太担心,你还是想想到时出营向南行进时要怎么才能让对面的胡人主将认定你是鹰扬军。” 王二河挠了挠头说道:“末将愚笨,只懂得打呆仗,还请长史赐教。” 王玄素似乎已经完成了手头上的事,他放下笔对王二河说道:“这北线的胡人没有强烈的进取心,因此极为谨慎,所以我也不曾急匆匆地做过什么动作,这胡人的游骑每日都会来刺探一番,但我也只是派出一部分斥候将其驱离,而不是急于遮蔽正面。” 王二河似乎明白了些,但还是不敢肯定,于是说道:“稳一点?” 王玄素笑了笑说道:“要非常稳,如同老狗一般稳。” 王二河立刻会意,也跟着笑了起来。 王玄素又将王二河喊来说道:“这是你出营后的行军路线,行军途中加派斥候,多加注意胡人游骑的动向,一旦有游骑越过你的大军先一步赶往中路,你再折返。” 王二河看着王玄素在舆图上标记的行军路线又问道:“那这折返后为何不侧袭胡人,反而要在战场西南侧十里外展开。” 王玄素指着预设战场的南侧说道:“其一,是为了防止因程亦失期,若程亦失期,你要接替程亦的任务,攻击胡人大营;其二,两万士卒半日行进七十里,绝非易事,留出十里的空当可以稍稍恢复体力;其三,遮蔽战场南侧,若是战而胜之,不使胡人游骑溃兵向南逃离战场,让中路胡人尽可能晚得知他们北线溃败的消息。” 见王二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王玄素将舆图推到王二河面前说道:“你就在这里仔细钻研一下,若有不懂的地方,尽可以问我。” 孤山之中,程亦正率领麾下的一万骑步行在山林间艰难的跋涉。 此时已经快要进入夏日,林间毒物也多了起来,随军的牧马监马医在漫长的行军队列中不断来回奔走,分发雄黄等物几乎跑断了腿,却还是有十数匹战马因为被毒蛇毒虫叮咬而不能再继续前进。 停在行军队列一旁的程亦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问身旁的辎重校尉:“麻布都备好了吗?” 那校尉点点头说道:“备好了,都已经发放到各团了。” 程亦又看了看自己战马的蹄铁说道:“穿过孤山进入平原后,记得给全军查看蹄铁。” 那校尉又抱拳行了个礼说道:“诺!” 程亦拍了拍辎重校尉的肩膀,又唤来马医问道:“战马情况如何?” 本就不太年轻的马医此刻早就累的汗流浃背,半天后才依旧喘着粗气说道:“只怕出了这山,要折损百余匹战马。” 程亦瞪大眼睛问道:“这么多?” 那马医指着周边的杂草说道:“蛇虫鼠蚁太多,防不胜防,尤其是那些毒蛇,往往不过寸许,毒性却极大,方才就有一匹战马没能及时发现叮咬的位置当场就死了。” 程亦闻言又朝那老马医拱了拱手说道:“还请尽量减少马匹损伤。” 老马医也拱拱手连连说道:“一定一定!” 看着老马医又回到行军队列中查看马匹,程亦掏出水囊灌了一口凉水后,也再度回到了行军队列中。 又行走了不过半个时辰,程亦突然发现前军停了下来,随后一名前军派来的塘马对程亦行礼说道:“禀将军,前军到那段傍山险路旁了。” 程亦知道最难走的一段路来了,就牵着战马快步走向前军。 等到程亦来到那处一侧靠山,一侧是悬崖的陡峭山路旁时,看着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下方,连向来大胆的程亦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的程亦连忙将视线收回,又看向面前这条仅能容纳匹马通过的险路,咬了咬牙对一旁的亲兵说道:“传令全军,蒙上马眼,我先走,你们跟上,告诉后面的人,若是战马踩空掉下去了,也不要去拉,若是自己掉下去了,也不要连累周边的同袍。就五百步,过去了就海阔天空。” 说罢,程亦深吸一口气便率先踏上了那条小道。 走上这条小道上的程亦走了没有几步,就不自觉地开始侧起身子,眼前似乎也有了一堵无形的墙,让程亦的步伐变得越来越小。 感受着自己噗通直跳的心脏,程亦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忍住不向下看,慢慢拽着战马在小道上慢慢蹭着。 突然,程亦听到自己后方传来一声惊叫,而自己身后的战马也突然动了一下,感受到战马有些惊慌的程亦连忙拽紧缰绳,也不回头,只是向后伸出手摸索着找到马头,慢慢抚摸了几下,让战马安静下来,然后才继续向前走着。 过了不知多久,慢慢蹭过这段小道的程亦终于踩在了宽阔的道路另一头,随后程亦感觉自己的腿肚子一软,差点歪倒在地。 害怕影响后方士卒的程亦连忙扶着马脖子强行站住,然后干脆翻身上马,挺直上身,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给后面的士卒鼓劲打气。 足足两日后才通过这段不过一里的险路后,程亦盘算了一下时间,发现时间已然只剩了两天。 “传令全军,将损伤战马尽数交给马医,抛弃所有辎重,只携带两日粮草,随我轻装奔袭!” 第167章 上郡(三) 程亦通过险道两日后的凌晨,鹰扬军大营中军大帐中,披挂整齐的王玄素缓缓扫视着分列两侧的鹰扬军将校与骁果军将校。 “军司马王二河!” “末将在!” “卯时率军出营,依计行事。!” “诺!” “辎重校尉” “卑下在!” “将营灶减少六成。” “诺!” “军司马张大财!” “末将在!” “减少大营认旗数量,调集两万士卒集结于后营,若无军令,不得擅动!” “诺!” 传达完命令后,王玄素突然提高声调说道:“此战是决定我乞活军与胡人战事走向的关键一战,众将不可疏忽懈怠,更不可畏缩不前,若有违反者,有如此桌!” 说罢,王玄素抽出横刀,一刀砍下桌角,而后持刀立于众人面前,目光冰冷。 众将校齐齐弯腰抱拳称是,便纷纷退出了大帐前去布置。 卯时初,天色微微亮起时,鹰扬军大营的营门突然打开,随后,王二河率领两万打起王玄素的大纛与鹰扬军认旗的骁果军士卒整齐地从营中慢慢走了出来。 等到辰时初时,两万士卒便已全数出营,而后在大纛的指引下开始向南行进。 发现这一情况的胡人游骑连忙飞马赶回胡人大营,将消息通知刚刚睡醒的贺鲁奇力。 得知鹰扬军大营中出动两万人向南的贺鲁奇力立刻派出大量游骑,紧紧跟了上去,同时又派出一队游骑快马向正留守后路的左叶护执失毕力回报。 做完这些后,贺鲁奇力才召集麾下的四名万夫长在毡帐中议事。 “都来说说,你们有什么看法?” 贺鲁奇力站在几人面前,面色凝重地说道:“该不该趁现在攻击鹰扬军大营,或者静观其变。” 一名万夫长想了想说道:“不如先在大营中集结兵力等等看,等他们走出三十里,确认没有折返的迹象了,再行攻击!” 另一名万夫长则不以为然地说道:“原本我军只是为了盯住这支乞活军,若是他们分兵,我们自然要抓住机会,就算他们要回防,我们在野战中也能击溃他们。我们可不是那些连兵甲都配不齐的部族军!” 贺鲁奇力此刻却突然问道:“如何认定这支打着旗号的乞活军便一定是大营中的那支?要知道,乞活军南线突然后撤了。” 那万夫长说道:“连日来苏巴什你派出的斥候未曾见到敌军营内有营灶增减,加之那大营我等也看过,如何容得下多余的士卒。再加之今日乞活军突然出营两万人,营中营灶也减少了,这总不能有假。” 贺鲁奇力看了看另外两人,发现他们也赞同后一名万夫长说的,便又沉思了起来。 他的直觉告诉他不会这么简单,但是鹰扬军大营中营灶减少与两万人实实在在向南去这两条是做不了假的。 于是贺鲁奇力一咬牙,在第一名万夫长的建议上打了个折说道:“集结全军等候,派出的游骑激进一些,看看那支乞活军的反应,若是反应激烈立刻回报;若只是赶路,等向南去的那支乞活军走出二十里后,再出营攻击鹰扬军大营!” 此时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两支军队要在今日决出胜负,因此特意为他们打造了合适的战场一般,天空中难得出现了万里无云的现象,连前几日有些晒人的太阳也变得不那么耀眼了。 等到游骑将乞活军两万人已走出二十里,的消息回报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巳时。 贺鲁奇力虽然还没完全放心,但是看着主战的几名万夫长眼中的急切,还是挥了挥手,随着贺鲁奇力军令传达,原本紧闭的胡人大营大门突然打开,军容严整的四万牙帐军便整齐地跑出了大营,在空地上开始列阵,随后向鹰扬军大营进发。 万马奔腾带给大地的震动连远在十里外的王玄素都感受得到。 试着脚下传来的颤动,王玄素对塘马说道:“传令前营辅兵,上寨墙迎敌!” 半个多时辰后,全速来到鹰扬军大营外的胡人牙帐军在三里外停了下来,随后两万牙帐军齐齐下马,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聚拢成为两个巨大的万人方阵,便对鹰扬军大营数里宽的正面发动了攻击。 鹰扬军大营中,蹲在寨墙后的鹰扬军弓弩手正安静地等待着号令,不时有了望兵从寨墙的各处探出头去查看胡人的动向。 “敌军万人方阵二,已至三百步!” “敌军万人方阵二,已至一百六十步!” “呜!” 听到胡人已至强弩射程,在前方负责指挥的张大财立刻命令身旁的号手吹响了号角。 “杀!”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齐喝声,一轮弩矢从鹰扬军大营寨墙后方升起,而后从空中急速落向正在行进的胡人步卒军阵中。 发觉弩矢来袭的胡人步卒立刻在号角声中向天空斜举牛皮团牌,同时开始缓缓加速。 高速落下的弩矢比胡人举牌的速度要快上许多,因此,弩矢依旧对胡人步卒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但是胡人步卒此时突然的加速让原本缩短三十步射出的第二轮弩矢大半射空,于是在第三轮齐射时,张大财干脆就命令弓弩手射击六十步远。 六十步的距离让原本在一旁等待的弓手也加入了齐射的阵容,比前两轮密集了许多的箭矢弩矢这次精准地砸在了刚刚行进至六十步左右的胡人军阵中。 密密麻麻的箭矢弩矢从胡人军阵斜举向天空的团牌缝隙中钻入,不断有胡人步卒被射倒,原本就因为加速行进而变得稍稍有些散乱中的胡人方阵也变得更加松散了起来。 扛过鹰扬军三轮弓弩齐射的胡人步卒此时已经来到寨墙下方,他们迅速跑出抓钩,撑起撑杆,架起云梯,开始对宽大的寨墙发起了攻击。 从各处试图攀爬上寨墙的胡人步卒立刻就与早就等在寨墙上的鹰扬军士卒展开了激烈的攻防。 从长槊短矛,到弯刀横刀骨朵,双方士卒在寨墙前都试图用手中的武器杀死对方。不断有人哀嚎着从寨墙上跌落,同时又有人立刻补上空缺的位置。 看着一开始便陷入激战的寨墙,害怕寨墙有失的张大财立刻派出塘马去往中军大营,试图请求部分援兵补充正面因伤亡激增而出现的一些小小缺口。 坐镇中军的王玄素却只回复道:“没有援兵!” 无奈之下,张大财只好将手中留作应急的一千士卒也派上了寨墙。 鹰扬军大营外,看着寨墙处的激战,贺鲁奇力用力一挥马鞭,一万名骑兵便在一名万夫长的带领下齐齐出阵,手挽骑弓,向着寨墙前进,并开始在寨墙下来回奔驰,并不断向寨墙内抛射箭雨。 本就陷入苦战的鹰扬军士卒在一万胡骑的箭雨覆盖下瞬间被压制,而这个空当也被指挥步卒攻击的两名胡人万夫长迅速抓住。 顷刻间,便有数段寨墙被趁机冲上寨墙的胡人步卒所占据。 此时,得知消息的王玄素发布了第二道命令:“前营士卒撤退至后营。” 同时,在胡人的后方,程亦带领着麾下的万骑,看着前方平静异常的大营,咧开嘴笑了起来。 第168章 上郡(四) 鹰扬军大营中,已经守不住寨墙的张大财带领剩余的几千士卒边打边退,他们面前,从各处涌进大营的胡人步卒正在打开寨门,或是向前追击。 整个前营已经布满了胡人的旗帜。 贺鲁奇力看着正源源不断冲进鹰扬军大营的己方士卒,对身旁最后一个万人队也下达了攻击的命令,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击溃留守大营的鹰扬军,以防出现什么变数。 此时正远离战场的地方,王二河在收到胡人游骑已经不再跟随,且第一批游骑已经去往胡人中路军后,对身旁的众将校喊道:“后队变前队,转向北,全速向鹰扬军大营方向行进,在大营南侧十里列阵!” 胡人后方大营,程亦仅仅一次冲击便攻破了胡人防守极为薄弱的大营,看着许多士卒瞅着营中成片的牛羊眼睛放光,程亦立刻对一旁的亲兵喊道:“传令各军,俘虏全部杀掉,缴获全部抛弃,将胡人大营旗帜更换后,随我向东,夹击正在鹰扬军大营的胡人。” 随后程亦狠狠地抽打一下战马的屁股,带着数千骑便率先向着东面跑去。 已经攻入寨子的胡人此刻几乎全部下马,正在沿着大营中的各条通道对已经到达后营的张大财所部展开攻击。 但是兴奋的胡人此刻并没有发现,他们对面的鹰扬军士卒已经不再是最先苦战大半日,体力不支的张大财所部,而是藏在在后营养精蓄锐半日的正卒。 嗷嗷叫着冲上来的胡人还未接近后营阵形严整的鹰扬军,就被突然出现在阵前的弓弩手打乱了冲击的队形,随后从缝隙中撤回的弓弩手便露出了最前方成片的旁牌和旁牌之后的长枪步槊。 “架枪!” 随着鹰扬军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在各级将校的大喊声中,原本竖直的枪槊瞬间放下,搭在自己前方同袍的肩膀上,对面前的胡人步卒亮出了闪着寒光的锋刃。 本就被阵前弓弩齐射打懵的胡人步卒还未反应过来,便猝不及防撞在了枪阵上。 大量收不住步子的胡人步卒如同一个个破布包一般纷纷撞了上来,然后被锋利且密集的枪槊捅了个对穿。 这时,最前方的一个万夫长才发现有些不对。 等到已经进入鹰扬军大营的贺鲁奇力来到前方时,那名万夫长立刻将自己的一些疑惑跟贺鲁奇力细细地说了一下。 “苏巴什,这后营的乞活军似乎与寨墙防守的士卒有些不同!” 贺鲁奇力好奇地问道:“有何不同?” “他们阵形更加严整,也不像是激战半日的样子,一个个体力充沛,甚至还能不断发起反冲击。” 听到那万夫长的描述,原本还没有过于在意的贺鲁奇力立刻细细地打量着前方那支衣甲鲜明的乞活军士卒。 很快,他也发现了不同,等到这支乞活军后方突然又轮换上一支打着不同认旗的乞活军时,突然顿悟过来的贺鲁奇力瞬间冷汗直流。 “有诈!快,命令还没有投入战斗的勇士上马,撤退到营外。” 贺鲁奇力的话音刚落,他的身后就传来了一阵密集且动静极大的马蹄声。 在场众人尽是从小便生活在马背上,如何听不出这是万骑才有的动静,一个个匆忙招呼各自的兵马,准备脱离战斗,从鹰扬军大营中撤出去。 发觉胡人想要撤退的王玄素果断发出了攻击的号令,两万余一直在防守的鹰扬军士卒立刻转换,原本架起的枪阵变成了间隔开来的冲击阵形。 随着一阵冲锋的号角声响起,完成阵形转换的鹰扬军立刻向着正在后退的胡人发起了波浪式的冲击。 发起冲击的鹰扬军士卒手持长兵,当一排停止时,他们的身后总会有另一排越过他们继续向前冲击,这种衔接紧密的冲击如同浪潮一般连绵不绝。 殿后的胡人步卒还未组织起有效的防守就被冲垮了阵形,变成了一群无头苍蝇。 此时也已经冲到大营内的程亦带着麾下的骑兵排列成密集地队形,挥舞着连枷骨朵横刀,借着刚刚冲进大营时的马速生生将向外撤退的胡人又挤压回了鹰扬军大营中间。 被夹杂在步卒中间的贺鲁奇力看着前后夹过来的乞活军如同两堵噬人性命的高墙一般将中间的己方兵马挤压到了极致,连忙慌张地四处观望,想要找到一处逃命的缺口。 这时,在程亦军中的王承道也发现了二三十步外被卫士拱卫的贺鲁奇力,他掏出弓,搭上一支破甲箭,拉弓如满月,随后向着贺鲁奇力所在的位置射出了又重又快的一箭。 这支势大力沉的三棱破甲箭在三十步内迅速穿透了一名卫士的牛皮扎甲,然后正中贺鲁奇力的腰间。 感受到自己受伤的贺鲁奇力连忙折断箭杆,伏在马上,将身子完全藏进一群卫士中间。 发现没能一击致命的王承道还想再射一箭,却再也看不到敌将的身影,只好作罢。 而躲过一劫的贺鲁奇力也终于发现了一处空当,连忙挤开一条道路,带领着千余已经上马的胡人匆匆从骁果军与鹰扬军的夹击中钻了出去。 而剩余的胡人见到苏巴什的苏勒定已经不见了踪影,纷纷失了战意,想要投降,却发现面前这些中原人并没有停手的意思,他们依旧不断用手中的枪槊横刀收割着毫无阵形,乱作一团的胡人。 此时,后方的弓弩也加入了杀戮的阵容中,十几步外密集的弓弩攒射让人挤人的胡人无处躲避,他们绝望地向中间聚拢,互相拥挤踩踏,或是高声求饶,却毫无作用。 到最后,骁果军的骑兵与鹰扬军的步卒干脆停了下来,任由弓弩不断收割着面前越来越少的胡人。 等到已经彻底围成一个圈的乞活军发觉中央只剩下几百名勉强站着,却已经失了魂的胡人后,手臂酸麻的弓弩手们才缓缓后退,换上已经休息完毕的步卒,在一轮冲锋后,彻底结束了大营内的战斗。 侥幸逃出营去的贺鲁奇力一边捂着自己的伤口,一边惊惧地看着在东侧来回奔驰的乞活军骑兵,只得向南逃去。 第169章 九丈原(一) 在整个战场南侧只堵回去几股游骑的王二河远远看到胡人的苏勒定朝自己这边冲来,大笑着对一旁的号手说道:“吹号,迎敌!” 冲出鹰扬军大营时贺鲁奇力身边就只剩下了几百骑,受伤且惊惧地贺鲁奇力一边不时回头张望,一边用力捂着还在汨汨流出鲜血的伤口,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前方已经出现了一片飘扬的认旗。 一名卫士在烟尘滚滚中发现了前方的异常,连忙提醒贺鲁奇力,但是在奔驰的战马上,他的声音太小,贺鲁奇力根本没有听清,依旧带着残兵向着王二河的军阵冲去。 不多时,贺鲁奇力终于也发现了前方早已展开等候多时的乞活军,他连忙想调转马头躲避,可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撞进了乞活军军阵的弓弩覆盖范围。 贺鲁奇力在奔驰的战马上看着头顶突然昏暗的天空,随后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王二河疑惑地看着被箭雨覆盖过后密密麻麻躺在地上的人马尸体与哀嚎的伤者,摸了摸鼻头下令道:“辅兵清理战场,其余各部迅速收拢,向大营靠近。” 大营中,正在清点士卒伤亡的各级将校与穿梭其中统计缴获的辎重校尉让整个大营中显得极为混乱,忙得脚不沾地的医官正在不断查验已经搬运到后营的伤卒,忙碌地大营内,马医最为悠闲,下马步战的胡人将大批马匹集中在了一起,让年纪稍大的马医不需要过多走动就能查看着这些战马的情况。 浑身是血的程亦站在中军大帐中,简单用手摸了摸脸上的血迹就一屁股坐在王玄素旁边的一个蒲团上笑着说道:“胡人大营中还有大量牛羊与马匹,我已经派人去赶回来,这下我军南下时也就不需要太过依靠后方了。” 王玄素却并没有放松的样子,他将沙盘上的兵俑摆弄了几下,然后抬眼看着程亦问道:“程将军还能战否?” 程亦“哼”了一声说道:“王长史可是看不起我老程?” 王玄素点了点头,然后挥手招呼程亦来到沙盘面前说道:“我们全歼北线胡人用了足足六日,想来主公那边也坚持了八九日了,虽然主公此前信中只说尽快,并未规定期限,但老夫自己在心中给自己定了个期限,那就是十六日。 如今日期已经过半,而我军此地离九丈原足有两百里,骑兵昼夜行进也需两日。因此,你依旧率领那支骑兵,先行一步,老夫再精选三万士卒,配备马匹紧跟在你的身后。” 程亦点了点头,随后看着王玄素将一面标有程的旗子与一个兵俑放在中路胡人原本的战线后方,便问道:“王长史害怕胡人留人守卫后路?” 王玄素不置可否,继续说着:“对,胡人中路军与南路军此刻聚在一起,十万大军不大可能不留后卫,我军若要击溃敌军主力,自然不能对这个可能得威胁置之不理,因此你要先行兜过去,吸引胡人后卫的注意力,等老夫到达,合力吃掉他们,再与主公夹击九丈原的胡人主力。 若是没有,那就更好了,你便径直向前,直接堵住九丈原胡人的归路,让他们自乱阵脚,同样等老夫到来再一同出击。” 程亦等到王玄素说完后,也不犹豫,立刻说道:“从缴获战马中挑出些好的,我要换一批战马,然后我就出发。” 王玄素立刻命亲兵叫来还在外面忙着巡视各军的张大财,说道:“缴获战马有多少?” 张大财略微一想说道:“现在已有两万四千多匹战马,去胡人大营搬运辎重以及马匹牲畜的还没回来,照胡人马匹配备数量,五万匹是有的。” 王玄素道:“带程将军去挑选战马。” 张大财一抱拳,然后便与程亦一同前去挑选战马。 天色渐晚,许多夜晚活动的动物已经从各自的藏身处走出开始觅食。 一只猞猁此刻正悄悄从藏身的岩石缝隙中钻出,正警惕的四处张望着,它耳朵不时动几下,并一直伏低身子,似乎对周边环境不太放心。 突然,地面开始剧烈颤动,警惕地猞猁紧绷地身躯立刻如同利箭一般窜出,藏进石缝之中,只剩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绿光。 勒住战马的程亦看着此次跟随自己一同出击的王二河问道:“后队如何?” 王二河摇了摇头急切地说道:“后队有数十人掉队,我军队列拉得太长,且士卒经过一场奔袭没有休息,恐怕会脱节。” 程亦冷冷地说道:“我们必须要在两日内赶到,告诉士卒紧紧跟上,哪怕是死,也要死在马背上!” 王二河闻言立刻抱拳说道:“末将去后队盯死,将军可尽管向前,若是前后队脱节,请将军斩我人头。” 说罢王二河猛地一扯缰绳,便纵马跑向队尾。 程亦看着王二河离去,也狠狠地一夹马腹,赶去了前队。 此刻王玄素也在大帐中对张大财说道:“你率领剩下的士卒将伤卒送往云州城后,再从云州城去往主公后方,扎营,若是前方有失,便去接应主公。” “诺!”张大财抱拳领命后,便出了大帐。 王玄素看着剩下的将校说道:“各部再休整两个时辰便出发,出发时轻装简从,只携带十日粮草。” “诺!”众将校同时抱拳说道。 定襄郡郡守府中,裴彻与邵士集正面色凝重地看着沙盘。 “裴郡守,老夫已经问过这郡中老人了,这九丈原除了那一条道路能够通行大车,只有一条小路能通行,且只能人背马驮,” 连续熬了数日的邵士集此刻面色极为难看,眼眶也有些发黑。 裴彻听着邵士集的话,又问道:“只要能通行,就多征集青壮,一边拓宽道路,一边加大运输的数量。” 邵士集一听裴彻的话,连忙说道:“万万不可,裴郡守,这春小麦今年已经耽误了许多,粟米在云州又向来是夏季播种,若是再征集青壮,岂不是又要减少粮食出产。” 裴彻一把抓住邵士集干枯的手说道:“如今每日运送的军粮还不足之前的三成,若是主公战败,我们种的米麦还是我们的吗?” 邵士集看着裴彻不容置疑的模样,许久后才叹了口气说道:“好!” 第170章 九丈原(二) 九丈原催锋军主寨中,章义看着职方司的吏员再次拔掉一面小旗子后对一旁的赵尽忠说道:“胡人自从有了器械之后,攻击进度快了许多,这才第八日,就拆到我军主寨前最后一道防线了。” 赵尽忠指着最后一道防线说道:“最后四个寨子估计还能撑个两日,到时就是我军的主寨了。” 章义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后方的粮道如何了?” 赵尽忠在沙盘上轻点了一下说道:“这里,九丈原的侧面,从定襄郡可直通我军主寨后方,只是道路狭窄,无法通行大车,只能依靠人力与部分马骡。不过也能够稍稍缓解军粮供给的压力了。” 章义走到帐外看了一眼远处还在忙着搬运各种木材加固寨墙的士卒,又走回帐中对赵尽忠与侯方震说道:“这两日命令士卒好好休整,再怎么修补,胡人的石炮真要下了狠力气砸,也总会砸开的。” 侯方震抱了抱拳,然后走了出去。 随后章义对赵尽忠说道:“我有些累,小憩一会,赵将军你就多辛苦一下。” 赵尽忠默不作声地抱了抱拳,然后章义便走到桌案后坐定,伏在桌案上很快睡着了。 胡人前军大营中,连续攻破三道防线的舍利吐利摩与葛罗枝牙忽此刻正站在突然来到前军的阿史那突何身后恭敬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阿史那突何站在大营的寨墙上背对着两人,看着十几里外一座山头上的小小军寨问道:“那就是乞活军主寨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舍利吐利摩连忙说道:“是的,只要打下这道防线上的四座军寨,此地的乞活军就只剩最后的主寨了。” 阿史那突何点了点头,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问道:“那乞活军的节度使听说极为年轻?” 舍利吐利摩道:“是的,抓到的乞活军士卒都说他们的节度使非常年轻,不过二十一二的年纪。” 阿史那突何突然叹了口气说道:“二十一二就主镇一方军政,麾下士卒也肯用命,反观我们的年轻人,二十一二的年纪,还忙着追求所谓的草原上最美的女子。” 舍利吐利摩自然知道阿史那突何是在说留守在关外的几个特勒,因此连忙笑着说道:“我们草原上的汉子是天上的雄鹰,追求最美的女子也是为了部族的壮大。” 阿史那突何眯着眼睛看向尴尬笑着的舍利吐利摩说道:“你可知我有多希望我的儿子学学中原人的这些东西。” 舍利吐利摩闻言脸上笑容一滞。 阿史那突何将舍利吐利摩表情的变化看在眼中,随后说道:“我的父亲虽然一统赦勒草原,建立钦察国,却只知道抢掠更多的奴隶帮他养更多的牛羊战马,攻灭许多部落只为了更大的草场,却对中原人的一切都嗤之以鼻。 但是他不知道这样永远不能让钦察国变得更强大,只有像中原人一样建立更加稳固的制度,修建更坚固的城池,招募更多的工匠,有了耕种的田地,才能让钦察国真正的变成一个强大的国家。居无定所永远不可能拥有更大的成就。” 舍利吐利摩听着眼前这个已经是赦勒草原上最强大的阿斯兰汗的男人说出心中的想法,突然发觉自己仿佛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大汗一样。 “我之所以痛快地答应了帮助长孙氏,却舍弃了裴氏,是因为裴氏还当我是蛮夷,而长孙氏则将我当成他们的王,他可以帮我获得更多中原的土地,吸纳更多中原的读书人为我所用,也能让我用更短的时间建立一个无比强大的钦察帝国。” 阿史那突何依旧自顾自地说道,全然不顾愈发惊讶的舍利吐利摩与葛罗枝牙忽。 舍利吐利摩与葛罗枝牙忽互相对视一眼,迅速用眼神交换了一下意见,随后一同跪下说道:“我等就是大汗手中的刀,您的手挥向何处,我们便冲向何处。” 阿史那突何见到两人直白的对自己表达忠心,意味深长地说道:“攻破当面之敌的军寨,拿回乞活军节度使的人头,来证明你们的锋利!” 说罢,阿史那突何便不管跪在地上亲吻着他鞋面的两人,径直走下寨墙,不多时,便带领着上千名装备精良的牙帐鹰卫返回了前军大营后方的牙帐。 看着代表钦察汗国统治者的查干苏勒定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大汗不满我们的速度了?” 擦拭着额头灰尘与汗水的葛罗枝牙忽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阿史那突何离去的方向,才说道:“还是说,大汗另有所指?” 舍利吐利摩眼神复杂地说道:“不满我们的速度只是一层意思,想必也是趁着这个机会敲打我们一下。想想看,将大特勒派往定北城,留下向来喜欢中原人阴谋诡计的卑失必之驻守云门关,又派遣几乎算半个中原人的执失毕力守卫后路,加上那个正在长门关外牵制魏国人的大汗心腹思壁突之,我怎么想都觉得大汗真的有这个想法。” 葛罗枝牙忽突然一拍寨墙上的垛口,说道:“那我们岂不是” “对,我们就是大汗最放心不下的人。” 舍利吐利摩拍了拍有些发愣的葛罗枝牙忽说道:“大汗要让我钦察各部改头换面,你愿意放弃你手中的奴隶和草场?” 葛罗枝牙忽咬了咬牙说道:“那么多俟斤与撒昆,他们就愿意?” 舍利吐利摩像看个傻子一般看着葛罗枝牙忽说道:“你我手中的牙帐军与北线贺鲁奇力的四万人,加上前些日子战死的苏农亦失带领的部族军,有哪个不是大汗临战征召的?大汗手中的直属精锐,如今大部分还在云门关、定北城守着后路呢!其余的,都跟着拔延阿史德家的蠢货在凉州替大汗攻城略地了,就连跟着思壁突之的十万人,也都是可敦族中的部众。” 葛罗枝牙忽叹了口气说道:“如今大汗的三万牙帐鹰卫就在身后,我们又当如何?” 舍利吐利摩摇摇头,向着乞活军军寨的方向看去,说道:“还能如何?唯有用命而已,等拿下乞活军节度使的人头,你我便自请削减草场部众,我想下一次,大汗就不会再这么和气的与我们说这些了。” 第171章 九丈原(三) 打定主意尽快攻下乞活军主寨的舍利吐利摩与葛罗枝牙忽在第九日的清晨,便发起了攻击。 胡人的石炮将数以百计的石弹投向了前方的小小军寨,将夯土的寨墙砸开了一个又一个口子,随后大量人高马大,全身披挂锁子甲的胡人死士便拎着狼牙棒与骨朵就冲锋在前。 半日的时间,不再吝惜人命的胡人便撕开了最后一道防线,等到傍晚刚刚到来时,走上主寨望楼的章义便已经能看到正在十数里外向此地急进的长长火龙。 赵尽忠嘬了嘬牙花子,对章义说道:“末将估算失误,请主公恕罪!” 章义摆了摆手,指着那条在九丈原各条道路上蜿蜒前行的火龙说道:“胡人突然转了性,这是我们也料不到的,好好休息一下,准备防御明日胡人的攻势。” 骑在马上行走在队列一侧的舍利吐利摩与葛罗枝牙忽看着近在咫尺的乞活军军寨互相交谈着。 “派出的游骑已经看过了,乞活军主寨的寨墙外有一道壕沟,怎么也要有一丈深,七八尺宽,若是我军攻击主寨,光用石炮不行,恐怕要填沟。那寨墙上,也尽是床弩。” 葛罗枝牙忽说着,并不时看一眼身旁经过的拖拽着石炮与云梯车的青壮。 舍利吐利摩看到葛罗枝牙忽一直在打量那些青壮,便说道:“明日你打头阵,给你四千奴隶,如何?” 葛罗枝牙忽点了点头说道:“我先行一步,去前方安排扎营了。” 舍利吐利摩看着葛罗枝牙忽打马向前跑去,对身旁的卫队长说道:“通知后队尽快赶上,让这些奴隶走得快些。” 九丈原的后方,正在把守后路的执失毕力正在看着一本兵书,突然听到帐外传来马蹄声,便把书本放下,看向毡帐的卷帘处,等候帐外来人进来。 不多时,他的卫队长便走进了帐中说道:“叶护,游骑汇报,北面没什么动静。” 执失毕力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一个非常简陋的沙盘面前,仔细地看了一会,便对一旁的卫队长说道:“去,通知两个万夫长立刻来见我。” 等到两个万夫长走进执失毕力的毡帐时,执失毕力已经在这个毫无美感的沙盘上标记了许多位置。 这两名万夫长自然是不懂这些的,只能在旁边像是看天书一般看着执失毕力不断地摆弄着沙盘。 等到执失毕力放下手中最后一个不伦不类的泥塑兵俑后,对两人说道:“全军做好战备,派出游骑通知大汗,请大汗尽快撤至我后军坐镇。” 一个脑袋光秃秃的万夫长说道:“如今前线正在高歌猛进,叶护为何突然如此紧张?” 执失毕力指了指北线说道:“先前南线乞活军后撤向东,我便怀疑这支乞活军会折向北线。昨日贺鲁奇力又遣人快马来报说北线乞活军出动两万人南下。我派出数队游骑,却都没能在北侧发现乞活军援军动向,我仔细推敲了一番,觉得南线乞活军会同北线乞活军攻击贺鲁奇力的可能性极大,若是真的被我猜中了,那北线的贺鲁奇力恐怕已经遭遇不测,那我们中路在九丈原中集中的八万大军便有覆灭之危。 若只是八万大军覆灭,我们还能卷土重来,若是大汗出现什么意外,我想你们都知道是什么后果!” 两名万夫长听完执失毕力的分析,额头很快便渗出了冷汗。 执失毕力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说道:“这种猜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快去准备,但是我说的这番话仅限你们二人知道,不要向其他人透露。” 两名万夫长对视了一眼,便匆匆退了出去,下去布置。 执失毕力也唤来一名卫士,将自己的佩刀和一封信递给他说道:“带着我的信物去中军面见大汗。” 等到毡帐中只剩自己一人的时候,执失毕力看着沙盘,口中喃喃道:“希望不要是真的。” 夜晚过去的很快,胡人后军大营西北侧 已经向西兜了一个大圈子的程亦此刻正在一处林间看着两面亲兵展开的舆图,士卒正不断从他的身旁高速经过,扬起地烟尘让程亦不断吐着口水。 “去,问问王司马后队如何。” 一名亲兵在马上抱拳然后一拨马头便逆着前进的洪流而去。 又看了一会,程亦用手指在舆图上又比划了一下,对另一名亲兵说道:“告诉前军的都尉,向南行进五里再向西,若是再跑岔了路,就提头来见我。” “诺!” 那亲兵一抱拳也快速离去。 程亦挥了挥手,让亲兵收起舆图,随后一拽缰绳,狠狠地扬起马鞭抽打了一下马屁股,便汇入了行进的洪流中。 程亦率军正在向胡人侧后绕行时,九丈原催锋军主寨的攻防也已经正式展开。 主寨外,大量胡人掳来的青壮正在扛着一袋又一袋沙土向前颤颤巍巍的向寨墙跑去。 坐在大帐中的章义听着外面不断飞进来的石弹落地发出的巨大响动,问一旁刚刚走进来的赵尽忠:“损失如何?” 赵尽忠大声说道:“损失不大,胡人石炮多为粗制滥造的货色。只是寨墙外的情况有些不好。” “有什么情况吗?” 章义皱了皱眉头,他现在最不希望听到的就是情况不好这些字眼。 “防守寨墙的都尉遣人回报说,胡人第一波派出的是掳来的青壮,寨墙上有些士卒下不去手!” 章义一愣,然后咬牙说道:“告诉那个都尉,寨墙不能丢!那些人既然在敌军阵中,便是敌人,他们手中能帮助胡人越过壕沟的沙袋便是武器!” 很快,正压低身子蹲在寨墙上的都尉就收到了章义的军令。 随后,寨墙上的床弩便开始齐齐动了起来。 一片转动绞盘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之后,寨墙上突然传来一阵崩响,上百支弩枪同时对着寨墙前方正不断靠近的青壮激射而出,在密集的人群中犁出一道道血肉的痕迹。 惨叫声很快遍布了整个寨墙前方,看着已经变得散乱的人群,在后方的葛罗枝牙忽立刻挥手说道:“盾车掩护弓手上前,分出一半石炮,压制寨墙上的床弩。” 第172章 九丈原(四) 两方在寨前激战之时,位于中军的阿史那突何也接到了执失毕力卫士送来的密信。 简单看过后,阿史那突何突然笑了起来,随后他缓缓起身走到帐外,对身旁的亲卫苏巴什说道:“派人告诉舍利吐利摩与葛罗枝牙忽,强攻三日后后撤,径直退往秦州,不需与执失毕力的后军汇合。” 亲卫苏巴什阿史那亦力立刻对两名卫士吩咐几句,便又回到阿史那突何身旁站定。 阿史那突何看了一眼正在激战的方向,眼中似乎有些不舍,他说道:“我们走!这云州,我们之后再来取。” 就在阿史那突何开始筹备后撤事宜时,在后军已经紧张备战的执失毕力派出的游骑终于发现了已经到达他们后方的程亦所部。 “他们有多少人?” 执失毕力看着面前跑丢了半条命的游骑,急切的问道。 那游骑努力喘着粗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万万骑,在我军我军后方。” 执失毕力根据游骑报出的信息,连忙走到那个沙盘面前看了一会,又拽起那个游骑问道:“你没看错?” 见那游骑点了点头,执失毕力立刻对一旁的卫队长说道:“遣人报与大汗,再召集众将。” 很快,人后军的所有将领便齐聚执失毕力的毡帐。 执失毕力见人已到齐,便立刻开门见山。 “乞活军的一万骑兵出现在我们的西侧,看旗号是南线的那支后撤向东的乞活军,此刻他们已经堵住了我们的后路,离我们大营只有十几里。” 执失毕力话音刚落,人群中就传来一阵惊呼。 执失毕力压下众人的议论说道:“大汗从九丈原战场撤出需要最少两日,我们必须谨守大营,不得有人擅自离营。” 一名胡人将领突然问道:“那乞活军的骑兵不过万人,叶护为何不击溃他们,毕竟他们现在没有藏在坚城高墙之后,骑兵野战我们难道要怕了这些骑术连草原上的孩子都不如的乞活军骑兵?” 执失毕力道:“若是乞活军没有后手,他们怎么敢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我军后方?” 说罢,执失毕力也不再过多解释,又吩咐了几句便让一众胡人将领各自前去布置,自己则是继续派出了大量游骑,继续侦查周边。 发现胡人大营似乎早有准备的程亦下令士卒就地休整,同时派出塘马向王玄素的主力报信。 王二河此时也来到程亦身边,眼中布满了血丝。 “后队掉队的还有四百余人没有赶上来,已经派人去收拢了。” 程亦点了点头,指着胡人大营方向说,“胡人后军大营非常严整,他们的主将应该是知悉我们的想法了。” 王二河问道:“那我们在此地等待王长史?” 程亦嘿嘿一笑说道:“战局瞬息万变,我老程要是当根木头,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我已去通知王长史,等士卒休息半日,我们就绕过这支胡人后军,做出切断他中军后军联系的动作,逼着他们出来。” 王二河犹豫了一下说道:“胡人后军既然有所防备,如何会被我们骗到。” 程亦眯着眼睛说道:“那就得看我们装的像不像了。” 半日后,正紧紧盯着那支乞活军骑兵的执失毕力突然发现这支长途奔袭来的骑兵又动了起来,而且是打算绕过他的后军大营直奔正在后撤的中军而去。 执失毕力力排众议,强行压住了想要增援中军的众将,然后依旧只是派出游骑紧紧盯着,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支骑兵不会在已经被发觉意图的情况下再做出强行切断六倍于己对手联系的愚蠢行为。 等到临近傍晚时,已经兜了一个大圈子的程亦看着依旧毫无动静的胡人后军大营,干脆地率军继续向着胡人中军与后军中间六十里的缝隙插了过去。 这时已经开始后撤的胡人中军也发现了这支正高速奔袭想要切断他们与后军联系的乞活军骑兵。 阿史那突何听着阿史那亦力的回报,问道:“执失毕力有动作吗?” 阿史那亦力摇了摇头。 阿史那突何对阿史那亦力说道:“既然执失毕力没有动作,就说明这支乞活军没有想要截断我们的意思。” 阿史那亦力却对这支乞活军格外上心,他恭敬地对阿史那突何说道:“大汗,还是稍稍阻挡一下。” 阿史那突何看了看阿史那亦力依旧面无表情的脸,稍稍犹豫了一下,说道:“好,你派出一万人阻挡一下!” 不久后,拱卫查干苏勒定的牙帐鹰卫便分出了一万人,缓缓向着程亦所部骑兵的位置移动。 对于调动胡人中军分兵,程亦很是惊讶,他的本意只想逼迫胡人的后军动一动,却没想到胡人的中军反倒先动起来了。 发现胡人中军的万骑向自己缓缓逼近,程亦并没有立刻后撤,反而加快了穿插速度。 执失毕力的游骑汇报了中军分兵阻拦之后,他麾下的万夫长千夫长们也彻底坐不住了。 “叶护!眼下中军都分兵阻拦这支乞活军骑兵了,恐怕真的是威胁到中军后撤了,我们要是还不动,到时大汗真的遇险,我们百口莫辩啊!” 执失毕力看着毡帐中的越来越吵闹的一众将领,心知已经是必须去阻拦这支乞活军了。 于是执失毕力简单分派了一下后,一名万夫长带着一万骑兵径直向已经在自己东侧的乞活军逼去,执失毕力又亲自率领剩下的一万骑开始缓缓向前,拉近与中军的距离。 发觉自己的活动空间开始被压缩的程亦还是没有急着后撤,而是调头先向着正在缓缓逼来的胡人中军阻拦部队逼去,而后突然转向,竟开始后退。 此时先行出发的万夫长带着麾下的一万骑也已经将乞活军的活动空间再次压缩了几分。 此刻天终于蒙蒙亮起,而已经来到胡人后军北侧二十里外的王玄素在得知目前发生的变化后,也皱起了眉头。 第173章 九丈原(五) 王玄素深知,面对共计五万的胡人精锐,算上程亦也不过四万人的乞活军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他们的。 但是此时的情况已经脱离了他预想中的情况,因此他需要在胡人中军与后军汇合前做出决断,用最快的速度吃掉一部分,挡住一部分。 他派出的第二波斥候此刻还没有回来,因此得知的情况并不完全符合当下瞬息万变的战场态势。 再三权衡后,王玄素决定继续按照之前的方略,不等第二波斥候回报,先攻胡人后军。 打定主意的王玄素立刻命全军急进十五里,而后下马列阵,向着正在移动的执失毕力率领的万骑逼近。 王玄素列阵后,执失毕力通过游骑的汇报便已经得知了王玄素大军地动向。 此刻已经离营的执失毕力明白自己已经来不及返回大营,只能派出游骑通知前方正在追赶压迫乞活军骑兵的那名万夫长率军与自己汇合,同时又派人去往中军告之此地情况,便开始慢慢拉开与王玄素所部地距离。 程亦此时正率军与身后的两支胡人骑兵兜着圈子,他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正在考虑下一步向何处转向之时也突然收到了斥候关于胡人后军骑兵的回报。 他嘿嘿笑了起来,随后命人喊来王承道说道:“我给你三千骑,为全军锋锐,往胡人后军的两支骑兵结合部穿插,搅乱他们!” 一旁的王二河连忙问道:“那我们身后这支胡人中军的骑兵怎么办?” 程亦说道:“不管他们,先攻胡人后军,那支胡人中军的骑兵不一定得知战局状况,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的目的也该达成了!” 很快,后军的三千骑便迅速脱离大队,在一面认旗的带领下径直向着西侧正在聚拢的两支胡人后军中间的空当杀去。 此时的执失毕力已经与王玄素所部的距离拉开至十余里,并且已经能够看到放弃追赶乞活军骑兵的己方另一支骑兵的旗帜,正想要加快速度聚拢,却不想突然南侧几里外扬起一股烟尘,再定睛看去,一面画着飞熊的军旗正在最前方高高扬起。 这支乞活军骑兵并没有严整的队形,只是跟着认旗一路狂飙,为首的王承道看着面前相隔数里的两支胡人后军骑兵,一边扯着嗓子对身旁紧紧跟随的号手下令,一边抄起了挂在得胜勾上的马槊。 “呜” 号角的声音突然响起,随后这支一路狂飙来的乞活军骑兵突然稍稍减速,在奔跑中开始整理队形。 执失毕力看到眼前的乞活军骑兵距离自己已经不远,连忙派出游骑通知与自己还有七八里距离的另一支己方骑兵放弃汇合,夹击那支近在咫尺的乞活军骑兵,同时也开始变换队形,开始转向提速。 王承道见自己与那支打着苏勒定的胡人骑兵距离极为相近,且胡人骑兵才开始提速,心知自己已经占了速度的优势,便开始变阵,改为楔形阵。 同样是中央突破,撕开缺口的阵形,但是楔形阵比锋矢阵表现的攻击欲望更加强烈。 执失毕力此刻透过烟尘看清了面前乞活军骑兵的阵形,读了些兵书的他自然知道对方主将欺他麾下骑兵现在还未提起速度,便下令一分为二,避开与王承道正面对冲,开始驰射,想要兜过去咬住乞活军骑兵的尾巴。 可执失毕力虽然想法很好,可毕竟是仓促间转向调整,已经慢了几分,等到他的分开阵形,避开乞活军骑兵的军令下达不过片刻后,王承道已经迎着箭雨,平举马槊,作为楔形阵的最前端一头扎进了还在调整中的胡人骑兵群中。 王承道一杆长槊借着马力一口气洞穿了两名紧贴在一起的胡人骑兵,随后松手抽出挂在另一侧的狼牙棒就挥舞了起来。 他的身后,随之而来的骑兵阵列也沿着王承道砸开的缺口如同水银泻地般在胡人混乱的阵列中铺开。 前排骑兵的马槊再度加深了胡人的混乱情况,等到后方十几排手持连枷横刀的乞活军骑兵冲进来时,被乞活军如同楔子一般凿进去一半的周边胡人已经濒临崩溃。 执失毕力看着阵中乱做一团的中段,连忙下令两翼不管中段,继续向两侧散开,同时自己也带着两千亲卫开始向着侧翼移动,往另一支还没有到位的己方骑兵方向跑去。 而此刻听到号角声的胡人却叫苦不迭,因为乞活军的骑兵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透阵而出,而是在军阵中搅合了起来。 原本只有中段混乱的胡人军阵两翼此时也已经被卷了进去,无法再继续散开。 执失毕力退后移动一段距离之后,前方那名万夫长带领的骑兵也终于匆匆赶来,看着已经被缠住的一万骑,执失毕力大声吼道:“派人去告诉大汗,后军被突袭,请大汗全军尽快退出九丈原,趁着后军还能支撑,向秦州退去。” 随后,他又对身旁的万夫长说道:“你这一万骑一定要迟滞我们另一侧正在推进的乞活军步卒,不要让他们也进入战斗,眼前的乞活军骑兵不多,杀过他们我自会给你发出撤退的信号!” 等到执失毕力话音刚落,自己的南侧又扬起了一股更大的烟尘。 执失毕力看着南边那面随风摆动的大纛,又看了一下北侧正列成钩形阵缓缓压迫上来的乞活军步卒,夏日穿着甲胄,本燥热不堪的他突然感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快!快去通知大汗,就说我后军完了,让大汗加速退出九丈原,向秦州方向撤去,若是被乞活军堵住后路,万事皆休矣,快去!” 执失毕力疯了一般扯着身旁的卫队长大声吼道,全然没了先前沉稳的模样。 随后,他看着离自己不过一里的南北两支乞活军,对一旁的万夫长说道:“吹号,迎击那支乞活军骑兵。” 胡人的号角声猛然响起,随后程亦看着朝自己冲来的胡人骑兵,对一旁的号手大吼道:“袭步!冲锋!” 第174章 九丈原(六) 当程亦与执失毕力的骑兵撞在一起时,王承道也已经彻底杀穿了当面的胡人,他看着缓缓逼近的鹰扬军主将大纛,连忙带着骑兵从王玄素的军阵前方跑去,随后分成两队绕到军阵后方。 王玄素看着已经被搅乱的胡人,立刻命令左右厢立刻向前,将钩形阵转为了雁形阵,开始对正面乱糟糟的战场中心实施冲击。 失去了队形与马速的胡人骑兵在被王承道冲击一阵后,此刻还没有恢复组织,就被一波又一波箭矢弩矢钉死在了地上。 随后便是左右厢一波一波冲上来的手持长枪步槊的士卒,他们凭借着严整的军阵将混乱无序的胡人骑兵一点点分割开来,然后再慢慢杀死。 看着已经分出胜负的正面,王玄素迅速看向还在与程亦混战的那支建制颇为完整的胡人骑兵。 “张大财!” “末将在!” “中军出二十个团,背袭程将军面前的胡人,务必把那面苏勒定给我留下!” 张大财领命而去不多时,原本还未参战的中军突然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径直向着已经搅在一起的程亦所部与执失毕力冲去。 先前已经透阵而出的王承道也再度带着麾下不足四成的骑兵再次冲向了执失毕力的侧面。 在与程亦对冲中略占上风的执失毕力此刻急于压垮对面的乞活军骑兵,已经再也顾不上身后,他不断从后方抽调骑兵向着打算中央突破的程亦两翼包抄,几乎将程亦的七千骑完全包住。 而本就兵力少些的程亦似乎并不着急,依旧对着中央猛打,对两翼包抄上来想要分割乞活军的胡人不管不顾。 这让中央变得薄弱的执失毕力很快就与一马当先的程亦打了照面。 两人都没了速度,但是见到对方身后的大纛(苏勒定)都来了精神,迅速撞在了一起。 两人的亲兵与卫士都是百里挑一的锐士,一见面就给对方造成了大量杀伤,不过几个呼吸就有百十人落马。 看到胡人主将的卫士被自己的亲兵拦住,程亦也不磨叽,拎着狼牙棒,仅靠腰腿控马,提速几步,抡圆了就朝着执失毕力砸了下来。 执失毕力见到程亦这一击来得势大力沉,不敢硬挡,便硬生生拽开战马,与程亦错马而过时,将手中的长柄斧向后横扫,直奔程亦后心。 程亦一击不中,又听到身后传来的一阵呼啸声,刚刚伏低身子,头上的铁胄就被打飞。 执失毕力一击不中,也不纠缠,彻底错开战马才继续冲来。 见那胡人主将有冲来,披头散发的程亦也怒吼一声迎了上去,同时手中的狼牙棒变成了直刺。 执失毕力见程亦平举狼牙棒,似乎要借马速攻击自己的上身,连忙挥起长柄斧,想要荡开这一击,却不想程亦突然变招,将狼牙棒压低了几分,然后抡起来砸在了执失毕力的马脖子上。 执失毕力战马脖子上虽然有鸡颈,却挡不住程亦这憋足了气力的一击,向前跑动几步就身子一软将执失毕力摔了下来。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执失毕力刚刚拄着长柄斧起身,已经丢弃狼牙棒的程亦就抽出连枷勾住他手中兵器拽飞了出去,随后连枷便狠狠地敲在了慌忙想要躲避的执失毕力头上。 看到胡人主将已死,程亦想要下马割下他那烂糟糟地头颅,却碍于周边到处都是战马只能看着那具尸体如同一个破麻袋一般在地上被经过的无主战马与双方骑兵慢慢踩成肉泥。 随后程亦大吼着“胡人主将授首”冲向还在拱卫苏勒定的十几名卫士,扔出连枷,正好将手持苏勒定的胡骑砸倒。 最早发现执失毕力战死的是他身旁的卫士,随后便是听到程亦呼喊的周边胡人与乞活军士卒。 于是程亦周围的亲兵士卒开始加入程亦一同呐喊,声音渐渐扩大,在战阵之中回荡,慢慢扩散到了整个战场。 原本还在奋力切割程亦所部的胡人听到自家叶护被阵斩的消息后,再也没了战意,纷纷开始溃逃。 等到张大财与王承道冲上来时,原本还排列紧密的胡人骑兵早已四散逃离,只剩下了千余被程亦麾下骑兵缠住的胡人骑兵。 那些剩下的胡人骑兵看着四周越来越多的乞活军,终于也在一名千夫长的带领下,聚在一起,下马请降。 当双眼布满血丝的程亦来到同样面色不好看的王玄素面前时,王玄素指了指一旁正一字排开的俘虏说道:“砍掉手脚,扔在原地,尸体砍下头颅筑城京观,我军进入胡人后军大营等候,看看胡人会不会撞上来。” 程亦连忙说道:“主公那边?” 王玄素眯着眼看向九丈原方向说道:“胡人中军中发现了他们大汗的查干苏勒定,若是击溃了胡人中军,胡人前军不攻自溃。” 程亦又问道:“王长史想让胡人失了章法,好让我们这支疲惫之军有机可乘?” “对!” “若是胡人中军避开我们呢?胡人一人三马的配置,加上没怎么消耗马力,恐怕我们追不上。” “若是避开了,我军就向着九丈原进军,会同主公击溃面前的胡人前军。” 简单商讨过后,王玄素的大纛便迅速动了起来。 而原本大军停留的位置,一群乞活军士卒正围成一个圈,狞笑着抽出兵器向缩在一起的胡人俘虏慢慢走去 舍利吐利摩与葛罗枝牙忽此刻正一边攻击着营寨,一边盘算着如何安稳地撤退。 前几日还敲打两人的大汗突然传来的撤退军令让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派出的游骑查探清楚后方情况了吗?” 舍利吐利摩问道,“我总觉得大汗撤退得非常奇怪。” 葛罗枝牙忽说道:“会不会是执失毕力出什么问题了。” 舍利吐利摩沉吟了一会说道:“若是后军真的出了问题,我们可能就是弃子了。” 葛罗枝牙忽狠狠地将一个银碗扔在地上,说道:“阿史那突何这是要让我们死啊!” 舍利吐利摩突然对葛罗枝牙忽说道:“我们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现在就后撤?” “向乞活军请降!” 第175章 请降 当章义拿到寨子外胡人用箭射进来的密信看过后,久久没有出声,过了一会,他对一旁的赵尽忠说道:“胡人前军的两个苏巴什,右叶护舍利吐利摩、伊利克葛罗枝牙忽请降。” 赵尽忠指着寨墙方向问道:“胡人前军的主将?” “对,他们也真是够直白的。” 章义笑了笑,然后对赵尽忠说道,“他们会在今夜派出信使,我们只需要用吊篮把他吊进来就可以。” 赵尽忠闻言也笑了起来:“考虑得还挺周到,就是不知道他们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章义站起身走到舆图旁边看了看,又瞅了瞅沙盘,突然问道:“胡人最近还有什么别的动作吗?” 赵尽忠想了想摇摇头说道:“没有!而且我们的斥候也没法出去探查,外面的情况知之甚少。” 章义想了想突然说道:“就等那信使来到之后,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赵尽忠突然说道:“既然要见那信使,我想主公不要亲自出面了,找个与主公年纪相仿的先看一看。” 章义摸着自己嘴上稀疏的胡须摇摇头道:“不必如此,难不成他还要在众多将校的护卫下谋刺我不成?” 日落时分,一个胡人骑兵突然打起白旗向寨墙下方走来。 随后,寨墙上守卫的士卒用吊篮将他拉上来,而后便带着他去了正在大帐中等待他的章义与催锋军的一众将校。 那胡人是个典型的草原人模样,数股发辫束于脑后且胡子茂密,一双狭长的眼睛正毫无顾忌地扫视着帐中对他怒目而视的一众将校,不多时,他的眼睛终于在中央上首的那个身穿校尉扎甲,却年轻地有些过分的乞活军节度使身上停了下来。 “钦察国前军苏巴什,叶护舍利吐利摩帐下撒昆舍利吐义,见过节度使。” 章义端坐在上首,他能很清楚的看到舍利吐义那双眼睛一直在打量自己,因此也不说话,只是极为放松地看着他。 “你们一路势如破竹,高歌猛进,怎的到了我最后一座军寨反而要降?” 舍利吐义听到章义发问,也不避讳,直言道:“全因钦察国阿斯兰汗阿史那突何无端后撤,竟让我前军四万多人在此地再攻击三日后再撤军。” 章义闻言失笑,他看向两侧将校问道:“若我要撤军,尔等可愿殿后?” 两侧将校齐声高呼:“愿为主公效死!” 舍利吐义满脸愤慨,他说道:“若是像节度使所想,那便罢了,可我前军皆非大汗嫡系,又素来与可敦不对付,这番举动,是存了打击异己之心的。” 章义听到舍利吐义这番话,心中突然有了些决断,他问道:“你们大汗何时后撤的?” 舍利吐义毫不犹豫地说道:“昨日开始后撤,想必今日已经撤出九丈原了!” 章义通过舍利吐义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已经慢慢将一个完整的局面拼凑了个七七八八,于是章义手指敲打着桌案,对舍利吐义说道:“那你们的诚意在哪,毕竟你们足有四万多人,比我们寨中的士卒还要多,若是你们诈降,到时我们可压不住你们。” 舍利吐义神色变幻一下,说道:“我军会在寨前等候,然后分批进入投降,但是个人财货节度使不得收缴。” 章义敲打桌案的动作停止,然后盯着舍利吐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步行,赤裸上身,不得携带兵器,你们的苏巴什率领百夫长及以上先降,而后再是普通士卒。” 舍利吐义断然拒绝并说道:“节度使不要欺人太甚。” 章义对舍利吐义淡淡地说道:“我军的谋划全部出自我手,自我开始在九丈原阻截你们开始,我的南线就已经运动到了北线,想来这个时间已经击溃你们的北线南下了,你们大汗这么匆匆撤离,你当是什么原因?你可是觉得我困守军寨之中,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了?” 舍利吐义此时心中有些惊骇,他已经没了再谈下去的条件,因为眼前这个年轻的节度使已经将整个战场态势说得非常清楚。 他渐渐不再敢看章义那双仿佛能洞悉他想法的眼睛,只能行礼说道:“这些我需要回报苏巴什商议过后才能给出答复。” 章义点点头,一旁的一名亲兵立刻一摆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便引着舍利吐义向帐外走去。 舍利吐义此刻有些失魂落魄,来时想要守住的底线已然全失让他极为颓丧,还未走出大帐,就听到身后章义说道:“你们最多还有一日的时间。” 舍利吐义走后,章义对两侧的将校说道:“我方才得要求有些苛刻,所以你们都要打起精神,严防胡人狗急跳墙。” “诺!”一众将校纷纷领命离开。 九丈原外,已经来到先前后军与乞活军交战战场的胡人中军,立于查干苏勒定之下的阿史那突何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被火把照亮的京观以及京观周围或是哀嚎,或是已经奄奄一息的伤卒,握着马鞭的手已经因用力变得发白。马鞭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一众围在阿史那突何身旁的俟斤与撒昆此刻正在怒吼着报仇,但是阿史那突何依旧视若无睹,他仔细嗅了嗅那百步外依旧清晰可闻的恶臭,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后,对阿史那亦力说道:“把伤卒带上,将战死的勇士好好安葬,全军避开那支乞活军,返回秦州!” 阿史那亦力接令恨恨地说道:“都因那秦国的皇帝不顶用,否则我们何至于分兵,请大汗回去之后一定要杀了他!” 阿史那突何没有说话,而是径直调转马头走开,看到大汗的查干苏勒定动了,一众方才还吼叫着报仇的俟斤撒昆也都噤声纷纷跟了上去。 阿史那亦力回过头又看了一眼那处在月光照耀下仍然能看清轮廓的京观,对身旁的一名千夫长吩咐几句后,便快速跟了上去。 第176章 定州 当王玄素的斥候回报胡人中军饶过他们离开后,王玄素长叹一声便带着麾下屯于原胡人后军大营的三万多人开始向九丈原进发。 而还对战局抱有最后一丝期待的舍利吐利摩与葛罗枝牙忽也全盘同意了章义的要求。 次日下午,章义站在寨墙上,看着赤裸上身带着一众胡人百夫长以上军官站在寨墙外的舍利吐利摩与葛罗枝牙忽,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受降事宜在王玄素到来时已经进入尾声,看着堆成山的兵甲与成群的战马牲畜,连王玄素都有些惊叹。 章义听闻王玄素与程亦已经到来后,连忙迎了出来。 “王长史与程将军在北线大破胡人,又击溃胡人后军,当居首功。” 王玄素摸着胡子谦让几句后,便拍了拍一旁哈哈大笑的程亦说道:“程将军长途奔袭,才使我军有此大胜,首功当为程将军。” 程亦听到王玄素这么夸赞自己,连忙也推脱着说道:“我只是一个战将,若非主公下定决心,王长史筹划周密,如何能胜?这功劳绕一圈还是还给王长史!” 章义上前握着两人的手说道:“就不要互相让来让去了,诸将与士卒都有功劳,等到击退南陈,再好好论功行赏。” 王玄素与程亦原本还有些放松的表情在听到南陈后再度凝重了起来。 中军大帐中,在将舍利吐利摩与葛罗枝牙忽帐下的四万多胡人暂时安置在云州马场后,章义与三军的主将与军司马围拢在已经重新布置过的沙盘旁边,指着悬挂起来的舆图说道:“眼下南陈在卫州与魏军搅在了一起,没有分出胜负,但是在并州,南陈还是有所进展的,照着天行推断,恐怕再有半月李恭就要在投降与被俘之间做个抉择了。” 王玄素捋着胡须沉吟半晌说道:“并州若是有失,卫州的魏军立刻就要遭遇来自侧面南陈军的攻击,到时别说稳固战线,恐怕连带沧州通州都要有失,接下来就会到云州与定州。” 赵尽忠指着长门关说道:“舍利吐利摩说过,长门关外还有十万胡人引而不发,似乎在等什么?而且阿史那突何在控制秦州凉州后似乎还想要并州。” 程亦瞅着舆图说道:“若是我军攻进并州呢?” 王玄素摇了摇头说道:“我军兵力有限,拉长战线不利于我军调动。” 正在众将讨论之时,突然大帐布帘被掀开,裴彻大步走进来,喘着粗气说道:“定州如今情形恐怕不妙。” 章义惊讶地看着裴彻问道:“定州如何?” 在常五统领的谍报司失败后,虽然章义说战后再卸去常五的职位,但是实际上谍报司的工作已经被章义交到了裴彻的手中,因此当裴彻说出这话的时候他清楚定州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裴彻先是从章义身旁的亲兵手中讨来水囊猛灌一气,然后也不顾胡须上挂着的水渍,径直拿过章义手中的竹竿说道:“卫州前线南陈突然增兵三万,已经无兵可调的太尉陈运从长门关抽调了万人南下,如今长门关中只剩都尉刘猛麾下的六千人。长门关兵力被抽调走后,胡人便开始攻击长门关,如今已经连续攻击三日了。” 赵尽忠开始有些不以为然,他说道:“长门关历来为边塞屏障,六千人守卫,别说十万胡人,就是再多,也不见得能从长门关的高墙处讨得便宜。除非是” “除非有内应!” 裴彻看着赵尽忠说到最后那不敢置信的表情,补充道,“归雁发现长孙氏在定州潜伏的党羽部曲有集结的迹象。” 章义听到长孙氏的名字再次出现,眼中的平静也消失不见,他看向裴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轻骑急进,能不能攻进定州?” “名不正言不顺,如何安稳定州民心?” 章义眯着眼睛说道:“大魏乞活军节度使,英国公之后,进京诛贼!” 裴彻与众将神色一凛,随后裴彻又问:“之后呢?” “辅佐陛下,清除权臣,克定北方,恢复我大魏版图!” 章义话一出口,帐中众人无不是心思缜密之辈,都开始细细思量起来。 过了许久,王玄素眯着眼睛说道:“虽说是急功近利了些,若是成了未尝不能够雄踞北地半壁,与胡人南陈抗衡。” 裴彻依旧没有说话,他只是死盯着章义,眼中尽是惊诧。 章义的变化太大,大到让他短短三年就跟不上这个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主公。 “主公需亲身前去,兵贵精不贵多,且还要保证压住马场那四万胡人。” 章义点了点头,随后对亲兵说道:“聚将,召集都尉以上将校点将!” 等到两刻之后,看着帐中人头攒动的众将,章义扫过下方人群。 “王承道、王承业、章十八、常五,随我走一遭,骁果军抽调精骑三千,催锋、鹰扬两军各抽调精锐两千,再传令舍利吐利摩与葛罗枝牙忽率三千胡人精骑与我在云州城汇合,配齐马匹,六日后随我奔袭定州! 我走后,云州各项政务均交予裴彻,军务交予王长史。” 点将结束后,章义便开始整理自己的横刀马槊,虽然习武每日不缀,但是许久未曾亲临战阵让他心中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 刚刚将擦拭好的横刀收入刀鞘,章义便看到本应该去分头布置的裴彻与王玄素、赵尽忠、程亦竟然一同走了进来。 章义放下横刀,刚一起身,就发现几人向自己行礼。 章义失笑道:“这是何意?又不是生离死别,我也并非头次上阵,如何这般作态?” 王玄素向前一步说道:“虽说主公也曾久经战阵,但是刀枪无眼,且此番跟随主公去的尽是战将,没人能够为主公出谋划策,因此我等来此就是请主公保全身体,不要冲动行事,以免让我等没了指望。” 第177章 成婚 章义听着王玄素说得这番怪话,总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便笑着应道:“我一定注意,你们快去准备,不要误了时间!” 说罢,章义便要走到武器架那边去检查马槊的槊杆。 等到章义检查完回过头后,发现几人还是长拜不起,就有些好奇,他看着几人说道:“我不是都答应你们要注意了吗?为何还是不愿离去?” 见到几人不回话,章义也有些生气,他干脆就坐回到桌案后,盘腿坐着盯着几人说道:“方才就说话奇怪,现在我答应了却还不走,你们还要我做什么?” 章义说完这话就突然反应过来了,他连忙起身,指着几人,连语气都变得怪异起来:“你们莫不是要让我成婚?” 听到章义自己说出来了,四个人才缓缓直起身,齐齐点了点头。 章义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几个大将和自己的好友兼谋主,背着手走到他们身边,一边绕着他们转圈,一边打量着他们。 “且不说我还有六日出征,这最关键的是,你们认为谁与我是良配呢?” 几个主将都不说话,而是齐齐看向裴彻,似乎都在等裴彻说话。 “舍妹!” 裴彻短短的一个称呼,章义就定在了原地,他突然想起来,裴沉烟如今还在云州城将养。 章义语气突然软了下来,他说道:“只剩六日,如何成婚?且你裴氏长辈没有一人在,我” 裴彻突然抬头看着章义说道:“主公何时也这么循规蹈矩了?” 章义看着裴彻问道:“为何是现在,若我与沉烟成婚后在定州战死,岂不是耽误了她的大好年华?再者说,你们就那么肯定,成婚六日我能留后?” 裴彻拱手说道:“主公未曾问过舍妹,为何就知道舍妹不愿意呢?再有就是主公若是成婚,也能提振士气,让众多将校能踏踏实实为主公守住云州。” 章义看向其余三人:“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三名主将齐齐抱拳:“主公正该如此!” 章义刚想说再考虑考虑,却见裴彻将一封信拿了出来,说道:“舍妹修书一封送到我这里,言辞中已有此意,请主公不要犹豫!” 章义想伸手拿来看一眼,却又把手放下,眼睛却不住地看着那封书信,信封上那一行娟秀的小字确定是裴沉烟的字迹无疑,这让章义更加想要看看书信中的内容。 他很难想象,一个女子是鼓足多大的勇气才能写下这封表达自己心迹的书信,虽然不是直接给自己的,但是交给裴彻也不过是害怕遭到拒绝罢了。 “好!成婚!我今夜就赶回去!” 裴彻却摇了摇头说道:“舍妹今夜就到九丈原!” 章义一愣,眼神也变得慌乱起来,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怎么就来了?有人护卫吗?派人去接,我我去,我自己去接!” 章义一边胡言乱语,一边将横刀挂在腰间,也不顾自己衣甲还是脏兮兮的,撇下四人,抬脚就向外走去。 几人看着章义出了大帐一边大喊着亲兵备马,一边吆喝着来人,突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九丈原大营营门突然打开,章义一马当先,带着十几骑如同箭一般从才刚打开一半的营门缝隙中窜出去,他不时抽打战马,沿着笔直通往后方的官道疾驰。 裴沉烟此刻单骑向九丈原赶来,她的身体还是比较虚弱,但是手中马鞭依旧抽打的极为频繁,她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 此刻正值上半夜,夜空中圆月高悬,万里无云,月光泼洒在大地上,将路面也照耀的极为清晰,让裴沉烟得以一次又一次加快马速。 不多时,裴沉烟突然听到前方传来阵阵马蹄声,她立刻抽出横刀御身,同时警惕地看向前方,但马速依旧不减。 等到裴沉烟看清来人后,手中的横刀也终于缓缓放下,同时左手一拽战马,开始减速。 可是迎面来的章义心中慌乱,并没有发现前方的裴沉烟,等一旁亲兵提醒时,章义才借着月色看清来人,此时章义马速飞快,他只得强行拽住战马,竟拉得战马人立而起,才堪堪停在裴沉烟身旁。 裴沉烟看着眼神躲闪,局促不安的章义,伸出手放在章义的手背上,然后柔声说道:“我来了。” “嗯。” 章义本就心跳加速,碰到裴沉烟的手以后,竟然如同触电一般想要收回去。 裴沉烟干脆就抓住章义的手说道:“我来了,我来嫁给你了!” 章义猛然抬头看着眼神坚定的裴沉烟,不知哪里来得勇气,突然将裴沉烟一把拉到自己的战马上,双手环抱,调转马头,一边对裴沉烟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章义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向九丈原大营跑去,只留下身后亲兵愣了半晌才匆匆追赶上去。 至于裴沉烟胯下坐骑,竟也嘶鸣一声,追了上去。 第二日清晨,九丈原大营中突然开始杀猪宰羊,后方数十里的连营处处透着一股子喜庆,士卒们在将校的带领下,纷纷钻进九丈原的山林中捕捉野味,然后捆成一团扔在校场上当做给自家主公的贺礼,连寨墙上都挂上了用将校红色披风做成的灯笼。 连刚刚投降的舍利吐利摩与葛罗枝牙忽都带着一众御马的好手从云州广袤的原野上抓来了一公一母两匹雪白的云州马。 此刻章义的中军大帐已经变成了裴沉烟的妆楼,为了防止一众将校凑热闹想要上去看,章义干脆自己带着亲兵将辕门到中军大帐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章义顶盔掼甲,拄着一杆步槊,一如当年还是执戟时一般,守在辕门处,脸上满是洋溢着的笑容。 裴彻作为裴沉烟唯一的亲眷此刻站在大帐中,正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小妹用各种随身携带的梳妆盒为自己梳妆。 “往日可从未见小妹这么打扮过。” “三兄说笑了,章义是良配,好颜色正该给他看!” 第178章 定州行(一) 夜色临近,章义与裴沉烟的婚礼进行的并不繁复,戎装在身的章义走到大帐前,将身穿一件大红色襦裙,宛若天仙的裴沉烟一把揽起,放在马背上。 章义轻轻环绕着裴沉烟纤细的腰肢,轻轻一磕马腹,便催动战马在铿锵铁甲间穿过,引来阵阵喝彩。 裴沉烟回过头看向章义,在军营火炬的照耀下,美目流转,似有万般风情。 章义看得双眼发直,连喉咙都有些干燥。 “我美吗?” “美!” 等到行至校场,早已经等在此处的将校士卒已经将一处高台布置好,看到章义缓缓来到,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便自校场向周围扩散,绵延数里,一波接着一波。 下半夜,热闹的大营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许多士卒虽然还聚拢在一起,借着主公大喜的日子说着闲话,但是声音已经不那么大了。 章义也已经是酒酣耳热,他慢慢走回大帐中,坐在那座临时搭建的床榻上,静静地看着一旁的裴沉烟。 裴沉烟此刻也看着章义,两人相视一笑,随后便自然地相拥躺在了床榻之上。 章义与裴沉烟成婚后时间飞快,五日后,大帐中的裴沉烟正在给章义披甲。 章义看着裴沉烟细致的模样,嘴角又勾起了笑容。 “莫要笑了,此去定州切记不要挂念我,以正事为重。” 裴沉烟虽然没有抬头,但是似乎已经知道了章义的面部表情,她干脆地说道,随后再给章义系好扞腰后,直起身子,抚摸着章义依旧有些粗糙的脸说道:“妾会在家中等你归来!” 章义接过裴沉烟递来的兜鍪,点点头,然后就走出了大帐。 大帐外,此前点将的几人已经在辕门处静静等候,章义接过那匹名叫踏雪的白马的缰绳,翻身上马,随后一夹马腹,便带着众将校奔向校场。 校场上,胡人组成的长水军骑与各军精骑已经从南至北一字排开。 章义在阵前来回奔驰检阅过后,对一旁的鼓号手说道:“出发!” 随着号角声响起,第一声铜钲过后,作为全军前锋的长水军骑娴熟地操纵着战马呼啸着沿大营中的通道先一步离开。 随后是章义率领的中军,最后便是章十八常五率领的后军。 一万骑出营后沿官道展开,一路浩浩荡荡地直奔定州而去。 乞活军一万骑的动作自然瞒不过已经在云州再次扎根的青芒与突然活跃起来的密探。 不过三日后,身在定州城的长孙贺与卫州的司马义就收到了密报。 随即,长门关的胡人攻势突然变得凌厉了起来,卫州的南陈军也突然开始拼命在卫州魏军的战线上试探他们的薄弱点以求突破。 卫州南陈军大营中,司马义对一旁的裴瑾说道:“乞活军这个军镇当真是锐气十足啊,这帮年轻人这么快就破了胡人然后马不停蹄就转向了定州。” 裴瑾似乎不太愿意听到乞活军的动向,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司马义对裴瑾的表现并不奇怪,毕竟裴氏兄妹四人,有两人投了乞活军,更不用说这两人一人是乞活军的首席谋士,一人是乞活军节度使的夫人。 司马义稍稍想到这,不知是恶趣味还是如何,竟然笑着说道:“这裴氏在云州的有如此深厚的背景,想必日后对裴氏也是一大助力啊。” 裴瑾胡须抖动了几下后,便面无表情地拱手说道:“我那三弟与小妹皆是自己主张,只求他们到时不要大义灭亲便好。” 司马义又看了一眼如同泥塑一般说完话便不再动弹的裴瑾,对一旁围拢在沙盘旁的军主说道:“并州那边已经传来军报,李恭这几日就要请降。 出两万方镇军,沿西侧推进,攻魏军西边的战线与并州连起来。再出两万牙门军在水师配合下沿运河北上攻击通州,孤立沧州魏军。” “诺!”围拢在沙盘处的几名军主齐齐抱拳道,随后便在一些将校的帮助下开始在沙盘上紧张布置起来,开始研判攻击的次序。 司马义轻抚美髯,对一旁的裴瑾说道:“裴氏如今还能渗透进定州吗?” 裴瑾道:“长孙贺?” “对,既然钦察汗国的阿史那突何拒绝了我的提议,我便先消除掉他在关内最大的助力,让他只能窝在秦州凉州不能深入,等我灭魏平定云州后,再一口气把他赶出去。” 裴瑾稍稍思量了一下,便颔首道:“我去办,只是不能保证一定可以成,毕竟此人既然能够在北魏的眼皮子底下藏到现在,一定是有什么过人的手段不为我们所知。” 司马义点点头说道:“敲山震虎罢了,要是能让他感到威胁,也是好的。” 定州城中,长孙贺袒着胸膛,只穿一件薄衫,正在院中跪坐在桌案之后,他的头发越发白了,只是皮肤却愈发细腻起来,他轻轻捋着胡须,眼前是几个只有一件薄纱的绝美舞姬媚眼如丝,正赤着脚翩翩起舞。 听着舞乐,长孙贺的左手也跟着节拍不住地敲打着桌案,口中也哼着那曲子,看上去悠然自得。 他的一侧,大魏实际的掌权者陈运正襟危坐,只是那眼中却满是热切,喉咙也不住地翻动。 长孙贺见陈运色心大动,便拍拍手,舞乐戛然而止,那几名舞姬便踩着猫步,扭动纤细地腰肢缓缓走向陈运。 陈运见到美人走来,也不再矜持,一把搂过一人,光天化日之下便开始上下其手。 见到美人在怀已经忘乎所以的陈运,长孙贺微微皱眉,随后又恢复笑容。 “定国公可还满意?” 陈运此刻左拥右抱,笑得连脸上的褶子也拢到了一起。 “我与你阿耶也是同朝为官,如今你长孙氏势微,需要什么帮助你便开口。” 长孙贺却并不着急,而是面带微笑地说道:“我先回避一下,定国公自便。” 陈运本就有些碍于长孙贺与一众乐者仆人在场不好再进一步,听到长孙贺说要回避一下,自然乐得如此,便说道:“如此甚好!” 第179章 定州行(二) 从后院走出的长孙贺来到前院,然后对一旁的雀鸟说道:“乞活军还有几日到定州?” 雀鸟毫不犹豫地说道:“主力两日,前锋最多一日便到。” 长孙贺扭头看了看后院的方向自言自语地说道:“收了我那么多财货美人,也该报答报答我了。” 随后,长孙贺便对雀鸟吩咐道:“今夜就通知潜伏的部曲依照计划行事,我们这边也要尽快动起来,不要让乞活军有机可乘。” 雀鸟点点头,缓缓退了下去。 长孙贺等到雀鸟退下后,家仆也凑上来小声说道:“陈太尉龙精虎猛,恐怕还要些时间。” 长孙贺细细听了听后院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道:“我小憩一会。” 家仆见长孙贺径直走到院中桑树下的躺椅上躺下,便弓着身子也退了下去。 定州天水郡西侧百里外,依旧保持高速行军的章义正在听着塘马的回报,他的身旁,正不断有大队骑兵高举认旗通过。 “长水军骑都尉王承业与副都尉葛罗枝牙忽未遇魏军阻拦,但王都尉请示攻击郡县,保证后路畅通。” 章义神色一凛,说道:“不允,若是有一处郡县遭了灾,我就斩下他的人头。” 随即章义下令道:“传令全军,不得攻击沿途郡县,若有人管不住自己的手脚,我就替他管上一管!” 担任中军都尉与章义亲兵统领的王承道此刻说道:“主公,若是我军沿途不攻击这些郡县,我军归途必然受阻。” 章义看了一眼王承道说道:“我到了定州,就不见得要回去了。” 说罢,章义便打马去追赶前军的骑兵队列,身旁的数百将校亲兵也连忙追着章义向前跑去。 前军的王承业此刻并没有在原地等待中军回复,他分出数队百人的胡骑抢先向两侧的郡县外可能驻军的地方探查,并开始阻截向定州城报信的郡县塘马,同时,他的主力也开始向着西平郡派出了斥候,探查当地郡县与魏军的反应。 等到章义的塘马传达完命令后,王承业看着唾手可得的天水郡只得叹息一声后下令前军收拢,继续向着定州赶路。 行至西平郡时,章义的大纛也来到了前军,他看着还有些惋惜的王承业说道:“不要管那些守备空虚的郡县,我军没有那么多兵力,捏成拳头,打进定州城才是正理,我们现在最缺时间,你明白了吗?” 王承业还想争辩,章义的马鞭已经抽在了他的甲胄之上。 “你只是前军都尉,不是一军主帅,我要怎么做,还轮不到你一个先锋官来置喙。” “王承道!” 章义转头看向一旁的王承道,说道,“你来接任前军都尉一职,让你的族弟看看什么是先锋官!” “诺!” 王承道一拱手,立刻对一旁心惊胆战的葛罗枝牙忽说道:“目的地为定州,其余都不要管,只一路冲过去,收拢斥候与阻拦敌军塘马的游骑,我们要跑得比他们的塘马斥候快。” 等到王承道带领前军继续前进后,章义看着一脸不服气的王承业说道:“你去后军接替常五任副职,告诉常五让他速来中军担任中军都尉。” “诺!” 王承业颓丧地抱拳然后便打马向后跑去。 章义此刻也顾不上他们心中作何想法,一挥手就带着麾下的亲兵将校继续向前追赶着前军向定州冲去。 长门关关墙之上,不时有士卒正在举起死去胡人的尸体扔下关墙,还有士卒正在向关墙上搬运箭矢弩枪。 长门关都尉刘猛正靠着一处女墙假寐,他的披膊已经破破烂烂,有多处甲片已经翻起,本应该在胸口的护心镜也已经碎裂。他的旁边是抱着牛角号的亲兵,也是甲胄破破烂烂,甚至身上还有几处伤口,只是碍于甲胄的原因,看不出深浅。 突然,关墙外传来一阵号角声。 刘猛睁开眼,立刻爬起来扒着垛口向外瞅去,只见坑洼不平的关墙前,胡人的攻击再度开始。 “传令,准备迎敌!” 刘猛立刻对身旁的亲兵喊道,却发现那个亲兵不知何时已经在昏睡中死去。 刘猛自己抬起号角,鼓起腮帮子猛地吹响号角,然后便捡起一旁的弩机,藏在木幔后方, 等待胡人接近关墙。 关墙上的紧张同样影响着关墙之下,王记旅店中的老王头用浑浊的眼看着关墙上下忙碌的士卒,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突然浮现出向往的神色。 不多时,老王头就听到关墙上传出了弓弦崩响的声音与指挥射击的铜钲声,他细细听去,突然发现关墙后方的关内方向,也突然传来了喊杀声。 老王头清楚这是后方有人策应胡人的攻击,原本浑浊的双眼也被一股杀意冲开,变得极为清明。 他走到旅店大堂中央的柱子旁边,敲开一块方砖,从暗格中抽出一柄横刀握在手中,身子也突然直了起来。 这时突然旅店大门打开,老王头不知是谁进来,立刻将横刀藏于身后,同时微微弓起身子,看着那只迈进旅店的脚和脚上干净地乌皮靴。 已经入夜,定州城中,更夫已经敲响了一更天的鼓声,路上的行人早已回到家中,却有一辆朴素的马车正沿着通往皇城的大道急速行驶着。 武城兵马司的一名旅帅见到宵禁后有人还敢驾车,并且方向还是皇城,立刻通知校尉,并上前阻拦,却不想车厢中走出的是当朝太尉,定国公陈运。 陈运面色狰狞地看着周围想要阻拦的士卒,全然没了往日的架子。 “都给老夫滚开!老夫要进宫面圣,若是耽误了。诛尔等九族!” 陈运的威势自然极大,一众士卒纷纷退让,将原本指向马车的兵器也收了起来,领头的校尉点头哈腰的让马车通过后,转头就给了那个谎报的旅帅两个响亮的耳光。 “狗日的,连定国公的车驾都能认错,明日我要是丢了职位,你也别想好过!” 巡城校尉一边骂一边看向远去的朴素马车,自言自语道:“定国公什么时候出行这般简朴了。” 第180章 定州行(三) 随时都能进宫面圣的陈运车驾几乎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大魏天子杨志会见朝臣的偏殿前才停下。 随后,陈运便带着两个身穿兜袍,步子细碎的人走进了偏殿之中。 见到陈运步伐匆匆,内侍赶忙去通禀早已经睡下的杨志,至于叫醒陛下的责罚,远没有怠慢了定国公令人难以承受。 不多时,身穿常服,戴折上头巾、九环带、六合靴打着哈欠的大魏皇帝杨志便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看着正躬身行礼的陈运与他身后的两个人,杨志本以为又是如之前一般,是为了给他引荐“人才”,便笑道:“定国公可是又有什么人才要推荐给我?其实可以明日再来。” 陈运却颤抖着说道:“请陛下摒退内侍,让他们退到殿外百步。” 杨志不疑有他,立刻挥手让一众内侍退了出去,并关上了殿门,随后走到陈运身旁,想看看他身后的“人才。” “定国公,此时左右数百步内都没有人了,让两个美人摘了兜袍。” 杨志话音刚落,却发现原本躬身行礼的陈运腰间的仪刀不知何时已经出鞘。 看着这个可以带刀上朝的定国公此时对自己抽出刀来,杨志非常慌张,他第一时间竟不是喊殿外的内侍,而是跌倒在地,一边后退,一边小声求饶。 “定国公,我一直感念你将我扶上皇位,我不曾亏待于你啊。” 杨志短短几句话后,便已经声泪俱下,甚至裆下都已经突然湿了一片。 陈运似乎并没有听到杨志的求饶,他脸上带着决绝,一步步逼近,手中的仪刀也慢慢举了起来,就在刀即将落下时,一柄横刀突然从陈运身后透胸而出。 陈运不明白,为何长孙贺用自己阖族性命威胁自己杀掉杨志,却又在最后一刻杀了自己。 陈运没有来得及思考,另一柄横刀就径直斩下了一脸惊讶的陈运的人头。 “当啷”一声,仪刀落地,随后陈运的脑袋也如同石头一般砸在了地面上又弹了几下。 近在咫尺被泼了一脸鲜血的杨志还没反应过来,陈运的无头尸身就扑在了他的身上。 再也忍不住的杨志一边推开鲜血横流的杨志尸体,一边大声叫喊着,却见他面前两人摘掉兜袍跪在了他面前。 “扈国公之子长孙贺,叩见陛下。” 长孙贺行跪拜之礼后,也不顾还在惊恐中的杨志,就说道,“臣阖族几乎殁于旧都平阳,阿耶也已身死,兜兜转转才来到定州,却不想发现陈运老贼挟陛下号令群臣,因此召集旧部,想要除去国贼,却一直苦于老贼家中防卫甚为严密,因此屡屡不曾得手。 前几日,我等得知老贼好女色,因此送上几名舞姬,想要接近老贼,却不曾想老贼竟谋划借献上舞姬之名,杀掉陛下取而代之,我等便连夜假扮成舞姬,混了进来,终于救下了陛下。” 长孙贺的故事漏洞百出,也经不起推敲,但是杨志此刻已经被吓破了胆,连连点头,竟全都信了。 见到杨志信了这故事,长孙贺便又进一步,说道:“陛下,请派出亲信内侍,打开宫门,放我等部曲进宫,诛灭宫中国贼余党,还政与陛下。” 见杨志依旧点头,长孙贺脸上竟然难得的浮现出一抹喜色。 不多时,一名年纪不大的内侍便领着雀鸟走到宫门处,让宿卫军士卒打开宫门。 宫门一开,雀鸟便立刻发出信号,早已等待在宫门外坊市中手持兵刃的长孙氏上千部曲立刻默默无声地冲入宫门中,他们进入宫门后,第一个杀掉的人就是开门的小内侍。 随后发现不对的宿卫军士卒想要抵抗,却被已经涌进来的长孙氏部曲乱刀砍死。 雀鸟看着不断涌入宫中的部曲,也反身走出了宫门,他要自家主公控制皇宫的同时,迎接胡人进入长门关。 等到雀鸟拿着陈运处得来的出城腰牌想要出城时,却发现城中莫名其妙地乱了起来。 大量巡城的武城兵马司士卒与宿卫军士卒正慌张地后撤,不时有整队的士卒又向着城门处跑去,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 雀鸟对城中突然发生的乱象感到奇怪,在整个谋划中,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打算让定州城乱起来,只是想要控制皇宫,若是掏出来的宫人让城中乱起,也不会这么快。 想要先去回报长孙贺的雀鸟刚刚拨转马头,就听到大街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定睛看去,发现几名身穿直身皮扎甲的,发辫束于脑后的胡人正沿着街道向前疾驰。 雀鸟见状以为是胡人已经进关,刚要上前,却发现那些胡人中还夹杂着一些中原人装扮的军官正在指挥,立刻想到了前段时间投降云州乞活军的那支胡骑。 清楚眼前骑兵为何人的雀鸟不再犹豫,立刻向着宫门处跑去,他需要赶快告知自家主公,乞活军已经入城。 已经从北门入城的章义看着身旁的骑兵正一个团一个团进入城中,对一旁的激动地双眼发红的王承业说道:“带中军八个团,控制其余各城门,封闭整个定州城!” “诺!” 王承业大喝一声,便调转马头,喊来几个校尉吩咐几句后,便分头冲向各个城门。 一马当先的王承道此刻已经连续击溃多股百人的宿卫军与武城兵马司士卒,正向着宫门狂飙突进,看着近在咫尺的宫门,王承道刚想下令从四周寻找合适的位置再派遣死士进宫城夺门,却发现宫门已然打开,大量不披甲且手持兵刃的平民正在涌入宫门。 王承道来不及多想,他看了看身后还紧紧跟随的骑兵,立刻对葛罗枝牙忽喊道:“我带一半人冲开人流,进入宫中,直奔大魏皇帝的寝宫,你守住宫门,再派人去告知主公皇宫可能有变。” 随后,王承道开始提速,带领千余长水军骑径直冲开人群,向着皇宫深处冲去。 章义快马加鞭向宫城前进,不过片刻,一名看着比较机灵的胡骑飞奔而来,也不下马便大喊道:“主公,宫城有变,请主公速至!” 第181章 定州行(四) 章义接到塘马回报后,催动战马扯开四蹄就向着宫门飞奔,等到来到宫门前时,发现宫门处已然乱成一片。 抱着细软拼命逃跑的宫人,正在向着宫内退去的宿卫军士卒,平民装扮且见人就杀的不知名私兵,以及自己的前军一部。 各方的士卒挤在一起互相厮杀,堵塞了原本宽大的宫门,章义见状,立刻命号手吹号,随即命数百骑兵轮番冲击人头攒动的宫门。 正在与另外两方激战的长水军骑听到号角声后,立刻向两侧散去,等到还在激战的宿卫军与私兵回过味来,一队队骑兵已经挺槊提速,径直从他们中间狂暴地冲了过去。 被冲垮的私兵与宿卫军没有来得及逃跑,就被再次到来的一波又一波骑兵用横刀、骨朵、连枷收割了性命。 章义见宫门处已经清理,便踩着地上层层叠叠的尸体走进了宫门,他的身后,数千乞活军精骑正紧紧跟随。 章义一边进入宫墙之内,一边左右扫视着宫内的乱象,无数宫人正在逃散,不时有寺人正披甲持刀与那些不知谁家的私兵正在搏杀。 偶尔还有几名长水军骑驱赶着些宿卫军士卒,似乎在开辟道路。 等到章义行至举行朝会的正殿前,看着大殿牌匾上的承天二字稍稍愣神的功夫,又一名塘马飞速赶来。 “主公,王都尉已攻至陛下寝宫,不见其踪!王都尉正遣人分头寻找。” 章义眼睛眯起来,看了看周边,又对身后的常五说道:“派人抓几个私兵。” 常五抱拳领命后,调转马头就带着十几人向着不远处正在追砍几名宿卫军士卒的私兵冲去。 那几个私兵正追赶地紧,没有发现旁边冲来的常五等人,等到常五甩出绳圈捆住一个把他拖在马后跑向章义时,领头的一人才发现自己旁边那数量庞大的骑兵群。 章义看着眼前被拖没了半条命的那个私兵和他身旁五花大绑不敢抬头的同伴。 “说说!你们是谁的私兵部曲?为何今夜进宫?有何谋划?陛下在哪?” 那个领头的头也不抬,一直保持着沉默,似乎不愿说,章义便下令杀死了最先被拖过来的那个私兵,章义又问了一遍,那人还是不说,章义便又杀了一个,等到只剩下他一个人时,章义不再问了,而是径直下令杀掉他。 那私兵头目见身旁同伴都已死,却没想到面前这人竟也不问了,连忙说道:“我说!” 那私兵头目连连点头,同时说道:“我们是长孙氏的私兵,奉主公之命埋伏在宫门外,等待内应打开宫门,就冲进宫中控制陛下与宫内妃嫔,其余不知。” 常五见章义已经转过身去,便对那个私兵头目说道:“你现在说的话有半分是假,我就找个马快的拖着你到处看看这皇宫。” 那私兵头目连忙说道:“是真的!是真的!” 章义此时回过身来,对常五说道:“放他走,我们往宫里去。” 说罢,章义便带头向承天殿后面走去。 过了许久,那私兵头目见大队骑兵真的向皇城深处走去,便直起身子,连忙向长孙贺待着的偏殿跑去。 那私兵头目跑开没有多久,在暗处的常五看着他去的方向,对身旁的一名章义亲兵说道:“去禀报主公!” 随后,常五便带着十几骑悄悄跟了上去。 偏殿中,长孙贺对依旧心惊胆战的皇帝杨志说道:“陛下,臣失职,只顾诛国贼,却忘记了与国贼勾结的乞活军节度使,现如今乞活军已经攻进皇城,臣的部曲恐怕是挡不住了,还请陛下与我一同离去,去往长门关,再召集勤王之军。” 杨志看着长孙贺脸上一副悔恨不已的表情,突然也破口大骂:“陈运这苍髯老贼,我说为何他要将那三个不遵皇命的叛臣封为节度使,原来是早有预谋。” 说罢,杨志又带着乞求的目光说道:“还望卿不要舍弃我,若是能带我逃出生天,我必然不会薄待卿。” 长孙贺暗自发笑,脸上却依旧是一副忠良的模样。 “请陛下放心,臣自当拼死护卫陛下,逃出乞活军魔爪。” 长孙贺说完这番话,便转头走向一旁的雀鸟,低声说道:“我带上皇帝,寻找一处宫墙翻出去,然后去往长门关,你收拢部曲,在此抵抗半个时辰,然后设法逃离,去长门关寻我!” 雀鸟点点头,然后便带着偏殿中近百名已经穿了甲胄的部曲向殿外走去。 长孙贺也转身扶起依旧双腿打颤的杨志,让一个健壮的部曲背起来,就向着偏殿的后方走去。 此时的章义跟着那个私兵头目已经来到了偏殿门前,看到刚刚出门的雀鸟与他身旁已经聚拢的数百部曲,章义一挥手,数百已经下马的士卒就张弓搭箭向着四五十步外的殿门前抛洒出一轮箭雨。 雀鸟见到乞活军开始放箭,立刻狼狈地翻进大殿中,同时招呼部曲退守殿中。 但是许多部曲是刚刚聚拢,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密集的箭矢钉死在了偏殿的殿门前。 随后章义派出一个团三百士卒在弓弩的掩护下步行开始向殿内进攻,同时派出两个团骑兵左右包抄整个偏殿。 躲藏在殿内的雀鸟与身旁的百余部曲,也抽出横刀在殿门后静静地等待着。 听到乞活军士卒已经靠近殿门时,他们突然打开大门,冲了出去,与乞活军士卒战作一团。 尽管带队向殿内推进的校尉想到了可能会遭遇突然的反击,但是在反击真正到来时还是有些慌乱。 看着前方的士卒被长孙氏部曲的攻击打的有些散乱,章义紧接着又派上去一个团,同时开始让最先上去的那个团开始后撤。 雀鸟见那个团开始后撤,害怕再次被弓弩覆盖,便立刻想要贴近面前的乞活军,却没发现另外那个团的乞活军士卒已经绕到他们的侧面发起了攻击。 猝然而来的攻击让本来还占有一点上风的长孙氏部曲迅速溃败,抓住机会的乞活军士卒迅速跟随溃败的长孙氏部曲冲进偏殿中,在一番单方面的杀戮后,章义看着大殿中躺着的长孙氏部曲尸体与殿中央的那具无头尸体和旁边已经发青的头颅,立刻对身旁的常五说道:“通知后军,迅速围拢整个宫城!” 第182章 定州行(五) 一身宫人打扮的长孙贺带着同样换了衣服的杨志正穿行在密集的宫人与溃败的宿卫军人流之中。 因为害怕暴露,长孙贺身旁此刻只有十几人,他们小心谨慎地跟随着人流向宫门处移动了一段距离后,迅速转向了一个阴暗的角落,然后便向着宫墙上跑去。 此时的章十八因为皇城面积过大,只能派遣几队骑兵一刻不停地沿着宫墙打转,他自己则是上到宫墙,带人巡视。 两拨人刚好在宫墙上撞见,长孙贺见状立刻将绳索抛下去,然后就顺着滑了下去。 剩下的长孙氏部曲与他们背着的杨志见到主公跑得如此快,还没有反应过来,章十八麾下的士卒就已经冲了上来。 仓促迎战的十几名长孙氏部曲面对近百乞活军士卒,抵抗了不到一刻钟就全部被杀,被扔在一旁的杨志哪里见过这种搏杀,竟然又尿了。 等到一名士卒见到一个宫人打扮的中年男人缩在一旁,刚举起骨朵要砸下去,就听到这人大声喊道:“我是大魏天子杨志!若你杀了我,勤王大军一到,定然让你尸骨无存。” 那个士卒一愣,然后回头看向同样听到后正快步走过来的章十八。 章十八推开那个士卒,下令收起兵刃,然后低头看着这个中年人冷冷地说道:“如何自证?” 杨志立刻将自己蹀躞带上的一方小印解了下来递到章十八面前。 章十八接过看了一眼,然后对一旁的士卒说道:“去禀报主公,就说找到陛下了!” 等到报信的士卒走后,章十八随意地抱拳说道:“陛下受惊了,末将乃乞活军节度使章义麾下都尉章十八,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杨志此刻也有些懵,他看着面前这些本应该是叛贼的乞活军士卒和这个请罪的乞活军将领,一时间竟然没了头绪。 章十八看了看杨志胯下的一滩水渍,对一旁的士卒说道:“扶着陛下,我们去见主公!” 随即,章十八带着士卒大步流星地下了宫墙,向宫内走去。 已经回到承天殿的章义正在殿内四下打量着,宽大的正殿内,两排盘龙柱分列左右,朝官跪坐的金丝蒲团一排排整齐排列,蒲团后又有长明灯经久不灭,将承天殿照耀地宛如白昼。 章义此刻心潮澎湃,他站在宽阔的大殿中央,怔怔地看着上首通体髹上黄金的龙榻,虽然其上空荡荡的,但是章义仍能感觉到俯视众生,睥睨天下的那股帝王之气 那张龙榻仿佛带有某种吸引力,让章义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上面,龙榻上的巨龙在他眼中似乎活了过来,一双鎏金的龙眼突然炯炯有神。 “坐上来,坐上来这个天下就会是你的。” 听着耳边不知是谁的低声呢喃,章义咽了口唾沫,扶着刀一步一步慢慢走向龙榻,对周边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渐渐地,章义的手摸在了龙榻前的桌案上,他轻轻摩挲着这张华贵的龙案,却还是盯着已经近在咫尺的龙榻,一双眼也已经变得热切起来,他慢慢靠了上去,手已经从龙案上收回,放在了龙榻那松软的垫子上,章义慢慢转身,眼中一片朦胧。 “主公!章都尉汇报,陛下已经找到了,章都尉正护卫着陛下前来。” 一声大喝打断了章义的下一步动作,双眼瞬间恢复清明的章义看着自己旁边的龙榻,下去一半的腰身立刻挺直,然后心有余悸地看了龙榻一眼,便急匆匆地走下龙榻,站在承天殿中央,等待着章十八带着皇帝陛下到来。 不多时,章十八便扶着一个穿着宫人服饰地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章义没有立刻就拜,而是看向一旁被抓来的几个内侍。 那几个内侍久居深宫,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不差,仔细辨认一下后就跪在地上叩首。 “陛下!” 章义见状,自然知道不会出错,便也跟着跪下叩首,一旁的士卒也同时低头、 “陛下,臣乞活军节度使章义,来晚了!” 章义一边忍受着不知道哪里飘来的尿骚味,一边尽量装出一副天子受难,臣救援不及时的悲伤样子。 “臣听闻定州有变,南陈又不断北上,恐陛下遭遇不测,因此轻兵急进,来时冲撞了宫中内侍妃嫔,请陛下恕罪!” 杨志虽然是个享乐王爷被人捧上的的皇位,可他并非什么都不懂,缓了缓以后也总算明白过来了,他看着低头跪在自己面前的章义,把章义扶起来之后,看着章义一脸诚恳的模样说道:“我只问卿一句,卿能否保我一命。” 早已准备了各种话语准备搪塞的章义一愣,旋即点头说道:“有臣在一日,定不让陛下再受今日之难。” 杨志随即看向内侍说道:“拟一份诏书,加乞活军节度使章义为骠骑大将军太尉兼天下兵马元帅,进上柱国英国公,节制各州兵马,一应政务皆报于太尉而后呈与我,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 那内侍听到杨志说话又抬头看了一眼章义,发现这个目前能决定自己生死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便叩首道:“诺!” 杨志看着章义,用力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章义说道:“章太尉,可还满意?” 杨志又指了指整个大殿说道:“以后章太尉在这承天殿尽可施为,至于今夜,却只能委屈太尉自己寻个住处了。” 随后,杨志便手书一份诏书交予章义用来平定城内秩序,又拒绝了章义伸出来托着他胳膊的手,只是落寞地在几个内侍的搀扶下回了寝宫。 章义见杨志缓缓离去,才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眼中的欣喜,他看着一旁同样激动的常五与章十八,将手中的皇帝手书交过去说道:“迅速控制城内各处,平息城内秩序,不得有误!” 常五与章十八立刻躬身抱拳,然后走出殿去。 章义也扭身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上首的龙榻,也匆匆走了出去。 第183章 定州行(六) 仓促逃出定州的长孙贺与雀鸟在城外汇合后,立刻就赶往了此刻还没有拿下的长门关。 失了先手的长孙贺清楚自己目前只有将长门关握在手中,引胡人入关攻击定州,与南陈遥相呼应,才能挽回败局。 可他并不知道,定州城中他的居所内,一伙身形矫健的杀手正在翻箱倒柜。 “未曾见到长孙贺,想必是趁着定州城乱起,逃出城去了。” 一名带着斗笠的杀手对一名脸上有一道骇人刀疤的年轻男子说道。“是否先回青州从长计议。” 那年轻男子正是裴慎,他负手站在院中,眉头紧皱,似乎对这个答复并不满意。 “没有找到长孙贺,我们的目的就没有达成,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他,这是临行时大兄的交待。” 那杀手见裴慎搬出了裴氏目前明面上的主事人裴瑾,也知道了这件事的重要性,便抱拳说道:“属下派人出城探查。” 说罢,那杀手就招呼其余几人,吩咐几句,便分头去了。 裴慎又看了一眼院子,随后遥望城头被乞活军控制后升起的一面乞活军军旗,淡淡地说道:“三弟,四妹,我们也快要相见了。” 长门关,被夹击的长门关守军用尽全力,终于打退了太阳升起前的最后一次进攻。 身上已经有多处刀伤的刘猛看着一旁的老王头,笑着说道:“总是觉得你又跛又驼,却不曾想你这老东西还是这么能打。” 老王头此刻右手已经被砍掉,只剩左手拄着刃上全是缺口的横刀不住地喘着粗气。 “你也不错,没想到你看上去贪生怕死,杀敌倒是一点不含糊。” 刘猛见老王头的断臂伤口还在渗血,从自己的杂物袋中有掏出金疮药粉就要给他撒上,却被老王头用握着刀的左手推了一下。 “不用了,反正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活不到明日太阳落山了,还是给别人用!” 刘猛听到这话扭头看了看周边几乎个个带伤的士卒惨笑着说道:“外有强敌,内有奸贼,这种情况下,我们这些人谁又能活过明日呢?” 老王头听罢也点了点头,便任由刘猛将药粉撒上,刘猛又撕下号衣上一块还算干净的布,简单又包扎了一下,便挣扎着站起身,笑着对老王头说道:“我已经派出十几人去往定州城送信了,明日或许有援兵到,要不然,你藏回你的旅店中,说不得能活下来。 你本该颐养天年,不必陪着我们一同送死,毕竟该打的仗你已经打过了。” 老王头瞅了刘猛一眼,随后勉强抬腿踢在了刘猛的小腿伤口上,看着刘猛龇牙咧嘴的样子冷声道:“可仗并没有打完。” 刘猛一边吸着冷气一边嘿嘿笑着,一瘸一拐地沿着城墙向另一端巡视去了,老王头抬头看着皎洁的月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定州城中,皇帝的手书与章义的强硬手段让愈演愈烈的乱象戛然而止,许多武城兵马司的士卒与宿卫军以及守城的魏军士卒都很快恢复了秩序。 被火炬照亮的校场上,议论纷纷的两万余宿卫军和旁边的两万余魏军左右翊卫正列成两个方阵。 章义看着这百余名将校,缓缓地将一封皇帝的诏书举起,众将校见状立刻躬身抱拳,章义随后打开念了起来。 “加乞活军节度使章义为骠骑大将军太尉兼天下兵马元帅,进上柱国定国公,节制各州兵马,统管各州政务杂事,一应朝中事务,皆决于太尉一人。” 章义收起诏书后,看着面前一众将校说道:“各军士卒名册,马匹辎重几何,尽快报于我,每军精选一部士卒,凑够万人,随我驰援长门关。” 众将校立刻躬身领命,便纷纷回到各自方阵中。 章义又对一旁的常五说道:“去把兵部库部司的司丞给我叫来,让他从府库中挑选甲仗旗帜,把我们乞活军的旗子换成魏军军旗。再把户部仓部司的粮草库存给我查清楚,调出一批粮草用作军粮。做完这些后随我一同去长门关。” 常五一愣,连忙问道:“主公为何突然更换旗帜。” 章义道:“既然是大魏的太尉,自然应当挂魏军军旗,你不要管,先去做!” 常五离开后,章义又对王承道说道:“从我们带来的一万骑中,挑选五千人,不要带上长水军骑,只挑云州籍贯与原安北军的老卒,与我一同驰援长门关。” 章义又望向一旁肃立的王承业,然后突然笑着问道:“你看到你族兄如何做先锋官了?” 王承业脸一红,说道:“看到了,论轻兵急进,斩将夺旗,我不如族兄。” 章义拍了拍肩膀,然后说道:“若是我把三千长水军骑交给你,再给你这剩余的三万人中的两万人,你能不能在卫州保住卫州半壁不失?” 王承业见章义轻易就把两万多人交到自己手中,倒吸一口冷气,犹豫一番后说道:“末将自当效死。” 章义闻言踢了王承业一脚说道:“我只问你能不能,不是让你去送死。” 王承业立刻改口说道:“末将定能在卫州挡住南陈军攻势。” “好!让我看看你又多大本事!” 等王承业也离去后,章义立刻喊来亲兵说道:“向云州派出塘马,告之裴彻,让他带上舍利吐利摩,再挑选一万胡骑组成长水军骑,与程亦半月内率骁果军进入卫州。” 章义身后的章十八看着章义将一众事务安排下去,唯独没有说道自己,便问道:“主公,那末将?” 章义道:“留下你是因为你这一环最为重要,就是替我守住定州城,而且我只能给你留下两千骑与原本的一万魏军,你要在裴彻来到之前尽快将武城兵马司握在手中,还要守住皇宫,时刻监视皇帝的动向,不要让我们的陛下再被有心人蛊惑。” 章十八苦着脸说道:“这整编武城兵马司几千兵卒倒还容易,可是这监视陛下,必然被朝臣诟病,那些御史言官岂不是要那唾沫星子淹死我。” 章义笑着说道:“你忘了你是最早对我说举事的人了,怎么这么瞻前顾后,尽管做就是了,陛下会乐得有人监视他的,至于那些朝官,若是不满,那就请陛下罢免就好了。” 第184章 长门关危局 三更天时,定州城中的两万宿卫军与两万左右翊卫已经清点完毕。 随后,定州的南北城门再度打开,两支打着魏军旗号的军队分别从两侧城门缓缓出城。其中一路是王承业率领的三千长水军骑与左右翊卫两军各万人,他们将径直去往了卫州,并在卫州收拢当地魏军,重新补充进左右翊卫,然后建立一道坚实的防线,防守来自南陈的攻击。 另一路则是章义亲自率领的五千精骑与一万宿卫军,去往长门关驰援还在坚守的守军。 作为前锋的王承道已经带领五千骑兵先一步向长门关赶去,章义带领的一万宿卫军则是一边缓缓行进,一边慢慢与宿卫军主将杨雄及其麾下将校互相熟悉。 长门关终于再次迎来了清晨,刘猛带着仅剩的两千余士卒正在努力防守着来自内外两个方向的攻击。 战斗的激烈程度在清晨胡人与贼军甫一进攻时就达到了顶峰,虽然魏军用尽各种办法,但是他们都无法阻挡两支极为默契的敌军慢慢蚕食他们仅剩的防御地带。 必须分兵防守让关墙上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更加宝贵,无法防守所有关墙的刘猛只得带着士卒集中全力守住门楼处,并依靠门楼附近的床弩杀伤不断涌上关墙的胡人。 关墙下方,依靠拒马、橹盾阻挡贼军攻击道路,并用弓弩大量杀伤无甲贼军的魏军士卒此刻也已经累得手臂酸麻,看着已经越发接近并且开始拆除拒马的贼军,魏军只得憋住最后一口气用手中的枪槊继续攒刺密密麻麻的贼军士卒。 双方在这时也陷入了胶着中,胡人与贼军无法继续再进一步,关墙上下的魏军也无法将敌军驱离他们的近前。 战场的僵局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胡人的撞车撞开城门后被打破。 见到胡人已经撞开城门,早就等在城门处的魏军士卒立刻在旁边校尉的呼喊下推动堵门刀车。 密布锋刃的刀车在缓缓推动中立刻将蜂拥而至的胡人挤出了城门,但是却在即将推出城门时被顶在了原地。 魏军校尉急忙从缝隙查看,却发现对面的胡人干脆就推着撞车跟魏军开始顶牛。 胡人深知关内的魏军所剩不多,因此不断加码,大量胡人放弃了从两侧云梯车与冲车,赶来推动撞车,竟然让刀车开始向后退去。 眼看已经顶不住的魏军校尉立刻招呼两侧士卒用大斧骨朵开始敲击刀车的木轮。 刀车对面的胡人此时也并非只是推动撞车,他们派出死士手持狼牙棒等长柄钝器将刀车上的锋刃敲断或是掰弯,然后冲上去从不足一人通过的缝隙中不断刺出短矛或是扔出投枪,杀伤站在两侧试图砸坏车轮的魏军士卒。 而另一面,贼军的攻势也开始加强,他们抓住城门处魏军需要分出人手守卫后方的空当,一口气派上千余人沿着长门关宽阔的直道不断冲击已经被破坏了一半拒马与橹盾,只剩下旁牌与长枪步槊的魏军阵形。 关墙上,越来越多的胡人已经爬上关墙,但是他们发现两侧的马道与阶梯皆被封死,短时间无法破开,只剩下了门楼处还有通向关墙下的道路,因此疯了一般扑过来。 刘猛与老王头并肩站在一个旁牌手身后,分别举着一杆步槊,正不断向外戳刺,但是只有一只左手的老王头明显频率低于刘猛,且刺出去的步槊绵软无力。 终于,老王头因虎口无力,手中的步槊被旁牌外拼命挤过来的胡人抽走,带掉了一层皮,变得鲜血淋漓。 老王头也不管不顾,反手抽出挂于另一侧的横刀,竟准确地刺进了那抢夺步槊的胡人脖颈之间,鲜血如同喷泉般喷洒了出来,迷住了老王头的眼。 老王头本就眼睛有些浑浊,又连续作战多时,早就视野有些模糊,被这股喷涌出的鲜血糊住眼睛后,还不及擦就被一柄从旁牌缝隙中刺进来的短矛捅穿了肚子。 老王头倒下了,他没有放下手中的横刀去捂住自己流出来的肠子,而是将手中的横刀握的更紧。 他仰面朝天,看着似乎有一层薄雾的天空,和从他不断开合的视野中飞过的乌鸦,渐渐感到握着刀的手也开始使不上力气,呼吸也开始变得不畅,如鲠在喉。 “原来死是这样,现在我的仗终于打完了。” 刘猛看到了一旁已经睁着双眼死去的老王头,他没有时间怀念,只能不断刺出手中的步槊,杀死更多的敌人祭奠这个长门关年纪最大的老卒,他怒吼着,咆哮着,似有一头猛虎在长门关这一方天地间哀嚎。 “老王头死了!死了!” 在关墙下的胡人苏巴什思壁突之也隐隐听到了这声夹在在金铁交鸣与哀嚎中的怒吼,他眯着眼睛看向关墙上方,对一旁的一名万夫长说道:“若是破关而入,记得厚葬这些人,我思壁突之敬佩他们。” 思壁突之的话音刚落,已经洞开却还无法突破的城门中突然传来一阵惊呼,随后便是在城外都能清晰感受到的震动。 思壁突之立刻扭头看向负责联络的长孙氏信使,那信使连忙说道:“我家主公麾下部曲皆是步卒,没有骑兵。” 思壁突之瞳孔猛然一缩,对身后的卫士喊道:“鸣金,收兵,堵住城门。” 长孙氏信使见思壁突之要收兵连忙问道:“伊利克为何如此,如今破关在即,此时收兵颇为不智啊。” 思壁突之看着那长孙氏信使说道:“我觉得你还是先管管你家主公的死活,这动静绝对是大队骑兵,而且绝对不是轻骑。” 说罢,思壁突之便拨马向本阵跑去,只留下了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长孙氏信使。 关内,长孙贺站在长门关一侧的一座小山上,看着下方玄色洪流瞬间冲进自己上万部曲中,双眼猛然睁大,他指着下方举着魏军大旗的骑兵对一旁的雀鸟说道:“他们是飞来的吗?” 第185章 甲骑退敌 王承道急行一百六十多里,终于在下午从定州城抄近路赶到了长门关,跑掉队千余人的王承道没有来得及整理队形,便下令换马披甲。 随后,一排排喘着粗气的战马驮着一千马披兽纹具装,人披两层铁扎甲的甲骑作为锋锐径直冲进了忙着攻击城门的长孙氏部曲军阵后方。 百步的距离正好是甲骑提速到极致的距离,千余甲骑排成楔形阵轻易就凿穿了披甲不到两成的长孙氏部曲军阵。 最前方担任刀尖的甲骑长长地马槊撕开了长孙氏无甲部曲的身体,后方甲骑手中的狼牙棒将来不及逃脱的长孙氏部曲砸得脑浆迸裂。 甲骑们紧紧跟着认旗,即使有人被杀死,也被战马上的锁链捆在马上,不至于落马影响以密集阵列冲锋的同袍,他们的伥鬼铁面让他们在不断屠杀冲击中显得更加残暴。 这支甲骑开辟出的通道,也是一条鲜血铺就得修罗大道。 等到后方只有当胸的战骑冲进阵中时,厚实的长孙氏军阵已然崩塌一半,大量部曲开始向着两侧的山林逃窜,只求能躲过这些杀神的注视。 等到王承道杀穿敌阵,来到城门处魏军阵前时,那些魏军已经累地站着都非常艰难,他们看着面前沐浴着鲜血走来的己方甲骑,只能扯开干裂的嘴唇给他们一个最诚挚的笑。 王承道看着开始笑起来的长门关守军,隐藏在铁面之下的面容依旧冷峻,他调转马头,一边穿过密集的甲骑阵列,一边瓮声瓮气地发问:“可愿随我再冲一次?” 前方能够听到王承道说话的甲骑们率先整齐地敲打着胸甲,同时不断高喊:“踏平敌军!” 渐渐地,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引起涟漪,越来越多甲骑开始回应,他们捶打着胸甲,高声呼喝着“踏平敌军”跟随开始再次提速的王承道再次向还未完全崩溃的长孙氏部曲再次发起了冲击。 他们的战马虽然疲惫,但奔跑中依旧整齐且极有韵律,马蹄踩踏着青石板路的声音如同战鼓一般清晰。 城墙上的胡人已经潮水般退去,而刘猛也已经看到了下方援军甲骑开始再次冲阵,他连忙跑到门楼的牛皮大鼓处,拎起鼓槌猛地敲响,给同袍助威。 鼓声响起后,开始慢慢迎合战马的节奏,渐渐融为一体,刘猛见甲骑离敌军军阵越来越近,手中的鼓槌也挥动得越发急迫。同时,甲骑们的马速也提了起来,他们踩着每一声鼓点,如同天神降世一般再次冲进了仓促组织了简易防骑阵的长孙氏部曲阵中。 甲骑们破开了稀疏的枪阵,手中的狼牙棒砸开了规格不一的旁牌团牌,上千个数百斤的庞然大物在长孙氏残存的部曲中纵横睥睨,如入无人之境。 片刻后,当王承道眼前又是广袤的平地与湛蓝地天空时,他的身后,早已经没了长孙氏部曲的踪影。 山头上的长孙贺看着那支停在原地的甲骑与他们身后四散冲出去追击逃敌的战骑,眼中满是怒火与恨意。 良久,他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一挥衣袖,便向山下走去,在山林间,他还藏有一支千余人的精锐,但是他此刻已经不打算继续攻击,因为青芒的探子终于将情报送了回来。 “大魏太尉英国公章义,率一万宿卫军正星夜兼程赶来。” 他已经不可能将长门关据为己有,因此他只得设法穿越重重阻碍,到达秦州凉州,既然已经没有办法自立为王,那么协助已经攻下凉州的阿史那突何建立一个近似中原各国的王朝,成就从龙之功,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想到这,长孙贺不由得看向定州方向,眼中满是愤恨。 有了王承道以及他麾下五千骑兵的增援,以及长孙氏部曲的仓皇撤退,长门关的态势稍稍缓和了下来。 在章义到来前的两日内,思壁突之又发动了两次不大不小的攻势且被打退后,便偃旗息鼓,没了动静。 趁着这个机会,长门关的守军与王承道的五千骑兵趁机开始整修工事,重新布防,在章义到达时,长门关已经再度恢复了一部分雄关的样貌。 “确认是长孙氏部曲了对吗?” 大步走进自己曾经极为熟悉的长门关都尉府,章义一边问身旁的王承道一边向节堂走去。 王承道与刘猛此刻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王承道回答道:“是的,抓住了四十多人,其中还有三名长孙氏的密谍,归雁已经到达长门关,连夜交叉审讯过了。” 章义突然停了下来,看着节堂前方院子里的一颗长势极好的桑树,然后径直走了过去。 王承道与刘猛看着章义熟练地翻开桑树旁的草皮。然后掀开一块板子,一条宽敞的暗道就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王承道碰了碰一旁的刘猛问道:“你知道这个地方?” 刘猛想了想,便摇摇头说道:“不知道!” 随后两人便再度看向已经蹲在暗道口出神的章义。 章义蹲在暗道口,看着昏暗的通道,眼前突然浮现出老王头的样子。 “你既然是少主公,那我就陪你走上一遭。” “少主公且去,我老了,已经帮不上少主公更多了。” “少主公,若是你有朝一日还能再来长门关,若我已死,请为我立一座坟,面朝南方,其余别无所求。” 章义猛地直起身子,转头看向刘猛问道:“老王头战死后,尸骸葬在哪了?” 刘猛一怔,然后连忙说道:“关内东边山下,与战死士卒皆埋在一起了。” “带我去!” 章义站在坐南朝北的一片战死者的坟墓前,指着最前排靠左的一个比其他坟头稍稍高一截的坟说道:“这就是?” 刘猛点点头,说道:“对!” 章义看着这些死后都面朝北方的坟墓,突然语气软了下来,对刘猛说道:“把老王头的坟调个方向,朝南。” “这是我与他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对我提的要求,也是最后一句话,我应当答应他。” 第186章 卫州攻防(一) 与已经暂时无虞的长门关相比,卫州的形势让王承业感到非常头疼。 已经拿下沧州,且攻下通州大半的南陈军在事实上已经对卫州的魏军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 王承业麾下整合了各部魏军之后已经扩充到六万余人,却依旧对正面的八万南陈军感到头疼。 毕竟对面的主将是南陈中领军司马义,一个连自己的叔父都曾经夸耀过的统帅。 不过三四日的功夫,双方已经围绕魏军的粮道展开了数次攻防,虽然加强了三千长水军骑让魏军的机动能力大大提升,胜多负少,但是并没有改变魏军的粮道不断被压缩的现状。 南陈军正面结硬寨缓缓推进的方式也让王承业使用骑兵突破一点,进而影响南陈军战线的战术变得一文不值。 无奈之下,王承业只能暂时将收拢的四万士气低迷地魏军后撤一段距离,将定州城带来的两万人顶在最前方,并且不断用三千长水军骑在南陈军的战线上来回移动,尽量让南陈军的压迫不要过甚。 在后方的司马义在接到前方各军的军报后,看了看沙盘对一旁的几个军主说道:“照常推进,不要理会魏军骑兵的骚扰。” 在连续诱敌不成之后,王承业也没了办法,只能将卫州城纳入防线,同时进一步缩短战线,依靠坚城与营垒与南陈军死磕。 卫州的魏军也在简单整编后就补充进两卫,进一步充实战线。 南陈军在靠近魏军战线后,也开始了对魏军防线的试探性攻击,同时通州的一万南陈军也开始策应正面的七万主力进一步包抄过去。 兵力士气皆处于劣势的王承业没办法只能选择派出左翊卫主将林运起率两万人去往后方的粮道,同时将三千长水军骑调动至通州南陈军的侧翼,准备在局部打出优势。 司马义也对一万孤军深入的通州南陈军不太放心,便又派出了一个方镇军万人进入通州,凑够了两万人才开始继续执行切断粮道的行动。 很快,左翊卫的前锋三千人便撞上了通州南陈军的前锋四千人。 双方的斥候在五里左右发现了对方,但是魏军斥候皆是长水军骑的胡人,战马骑术皆在南陈军斥候之上,因此南陈前锋发现魏军时,魏军的前锋三千人已经结阵冲了过来。 双方在一条小河相遇,人数少于南陈军的魏军率先发动了攻击。 密集地箭矢弩矢迅速将还在结阵的南陈军前排砸得七零八落,随后两个团的魏军便一左一右抢先占领了小河上的两座木桥,并向着对岸的南陈军冲去。 没能抢到先手的南陈军虽然遭遇了迎头痛击,但是阵形并未混乱,反而顶着魏军的弓弩开始收缩阵形,同时与魏军的弓弩手展开了对射。 南陈军的弓弩手皆是老卒,并非几经补充过后早已大不如前的魏军弓弩手可比,因此几轮对射后,南陈军就已经占了上风。 本就借着弓弩打击占了先机的魏军在被压制后,前方的两个团魏军也很快被击退,只得依靠木桥那并不宽阔的桥面开始与南陈军拉锯起来。 兵力多于魏军的南陈军在拉锯的同时,开始派出士卒寻找小河上可以徒步渡河的位置,终于在上游处发现了一处水流不急且只能没过脚踝的渡河点。 南陈军的幢主立刻派出了四个队八百人快速赶往上游,开始徒步渡河。 发现南陈军动向的魏军都尉立刻派出斥候赶赴上游,同时将自己手中的两个团预备队派往了上游。 等到魏军到达上游时,南陈的四个队八百人已经过河两个队,并且已经列阵。 战斗进行的非常迅速,匆忙赶来的魏军被南陈军迅速击溃,沿着河岸又退了回来,发现情况不对的魏军都尉也只能缓缓后退,尽量保持建制完整。 但是魏军已经在木桥上与南陈军搅在了一起,想要后退并不容易。发现魏军想法的南陈军正面迅速黏住了循次后撤的魏军前锋主力,从上游来的南陈军也开始猛攻魏军侧翼。 半个时辰后,魏军的阵形被南陈军一分为二,魏军的都尉仅带着千余人撤向了后方,另外两千余人尽数被南陈军围在了河边。 正当南陈军不断压缩包围圈中魏军活动空间时,三千长水军骑在葛罗枝牙忽的带领下迅速从下游出现在了战场上,并迅速对背朝自己的南陈军发起了一轮冲击。 胡骑虽然战马没有披甲,也没有马槊,但是胜在声势浩大,上万只马蹄踩踏地面的动静让本就没怎么见过骑兵的南陈军迅速出现了混乱。 等到南陈军匆忙放弃眼前魏军准备结阵退到桥上时,长水军骑的骑兵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百步之内。 他们蒙上马眼,顶着南陈军射出的一轮弩矢侧击了还在集结的南陈军并将其击溃,然后掩护着魏军步卒缓缓后撤。 本该就此结束的前锋遭遇战却在此时发生了变化,正在后撤的魏军行进了不过百步,就听到河对岸传来了号角声,随后一个更加庞大的军阵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眼尖的长水军骑迅速通过旗帜数量与阵形宽度判断出了对面南陈军援军的数量。 足有六千人的南陈军保持着严整的阵形缓缓逼近河岸,前方的南陈军前锋也再度反身,想要占据两座木桥,掩护己方援军过河。 而这时左翊卫主将林云起也带着中军四千人会同后撤的一千人来到了战场上,并迅速开始与南陈军抢夺木桥的控制权。 双方围绕着木桥的争端越发激烈时,对于上游那处可以徒步过河的一小段河道,也没有忘记。 渐渐地,想要一口吃掉通州南陈军却不知对方增兵的魏军与想要彻底切断魏军粮道却同样不知魏军兵力增加的南陈军在这条无名小河之间的战斗规模越来越大,一场戏剧性的遭遇战最终演变成了拉锯战。 林云起站在大纛下,看着对面几里外的南陈军大纛对麾下将校说道:“看来我们不用去找他们了,就在此地一决胜负!” 第187章 卫州攻防(二) 已经开始的战斗随着更多双方士卒的加入开始变得激烈起来。 魏军一个团一个团的向两座桥上增兵,同时大量旁牌手在河岸边一字排开,防御南陈军密集的箭雨。 一队又一队辅兵在旁牌与弓弩的掩护下开始搭建浮桥。 因为周边没有过高的地势,也来不及搭建巢车望楼,因此林云起并不知道南陈军具体人数是多少,只通过斥候的回报笼统地得出了一个万人以上的模糊数字。 “一万一百人人也是万人,一万一千人也是万人以上,总归不会同我们一样多?” 林云起心里这么想,嘴上也是这么说的。“加快搭建浮桥的速度,浮桥搭建完毕后,派遣三千人携带橹盾枪槊冲过对岸,稳住阵脚,掩护大军渡河展开。” “呜”号角声响起,三千整装待发的士卒从军阵后方默默起身,携带着旁牌枪槊,扛着橹盾,开始向正在架设的浮桥前进,河岸边,大量辅兵正不断跳进不算湍急的河流中开始砸桩子。 对岸的南陈军也并没有闲着,他们在派遣一部去往上游后在正面加强了对构筑浮桥的辅兵的远程打击。 弩矢箭矢遮天蔽日,犹如飞蝗一般一波一波铺了过来。 本就没有甲胄的辅兵面对弓弩的打击,也只有手中的团牌可以稍稍阻挡。 魏军的弓弩手发现南陈军开始更换射击目标,也开始随之改变,但是本就差了一筹的魏军依旧压制不了人数比自己少一些的南陈军弓弩手。 南陈军军阵后方,负责统御两支方镇军的军主是南陈牙门军游击将军荀业,年纪不过三十岁的荀业看着忙碌的河对岸,一言不发,只是将手中的一个兵俑又后撤了一步。 “中军六千人不动,必须要等魏军主力开始渡河,再行攻击。” 不清楚魏军具体人数的荀业没有贸然展开阵形,而是在正面摆了一万人。 不多时,在付出数百辅兵的伤亡后,第一座浮桥已经搭建完毕,而此时河上原本的两座木桥也已经被魏军拿在手中。 见到情势大好,急躁地林云起迫不及待地下令前军的三千人开始从三座桥上渡河,同时放弃了另一座浮桥的搭建。 旋即,三千魏军分成三路举起旁牌顶着南陈军凶猛的弓弩打击向着对岸开始行进。 南陈军前方的方镇军军主发现魏军开始渡河以后,立刻派遣塘马通知后方的荀业,而后开始从收拢木桥后撤的两个幢。 荀业得知魏军前锋开始渡河以后,立刻下令:“前方的一军攻击凶猛一些,给魏军前锋压力,不要把他们逼退。” 军令传到以后,南陈军前军的军主也已经重整完毕,便开始向河岸边压了过去。 先一步渡河的魏军只有三个团九百多人,他们在河岸边互相间隔数百步,并不能有效结阵,因此只能先巩固阵形,准备站住脚跟,然后等待前锋全部渡河再展开遮蔽后方过河的三条通道。 林云起也已经开始整理各部,准备随时沿着三座桥渡河。 此时的南陈军已经派出了三个幢三千人开始对先一步上岸的三个团的魏军发起了冲击。 在强弓劲驽的掩护下,南陈军的士卒呈半圆形向着三个结成半圆阵的魏军扑了过来。 他们迅速冲过河对岸魏军弓弩的打击范围,贴近到魏军的旁牌枪槊旁边,贴身近战。 被三倍于己的南陈军切断彼此联系的魏军只得不断缩小阵形的接触面,来减少南陈军冲击带来的伤亡。 双方隔着橹盾旁牌用枪槊互相攒刺,不断有人倒下,又有人补充上来。南陈军冲上来的三个幢不仅拥有精良的甲胄,且有大量士卒携带了骨朵与狼牙棒,很快就破开了魏军的旁牌阵列。 短短一刻钟,魏军率先渡河的三个团就已经损失过半。 好在后方的魏军前锋并没有拖沓,刚好赶到,连忙接替了已经失去战斗力的同袍,重新稳固了战线。 生力军的加入让南陈军的攻势为之一挫,但并没有让南陈军失去攻击的欲望,他们依旧不断攻击着阵形正不断加厚的魏军。 魏军随着前锋全部抵达,也不再满足于只是防守,他们开始试探性地反推。 前方的魏军旁牌手在号令声中举起旁牌,用力地顶着对面的南陈军牌手,想要将面前的南陈军向内陆挤压,同时不断展开以图连城一片。 而南陈军从始至终就只有这三个幢三千人在攻击,随着时间的推移,气力也渐渐不足,人数相近的魏军在不断地反攻之中竟然真的向前挺进了几十步,彼此之间也联系了起来,结成了一个横阵,遮住了他们身后的木桥与浮桥。 看到河对岸的己方军阵中摇起了令旗,林云起大喜,连忙派出早已在桥边等待多时的后续万人,开始渡河。 荀业接到塘马回报魏军开始渡河后,也非常干脆地下令:“中军出动,配合前方把魏军前锋吃掉,击溃魏军的渡河兵马,向上游传令,开始渡河!” 魏军过河的士卒达到五千人时,前方的塘马突然回报。 “报!南陈军军阵变宽了,出现了许多方才没有的认旗。” 林云起一惊:“命前军再探!” 塘马离去时,正面南陈军的一万六千人已经全部展开,开始围攻正在紧张地展开中的魏军。 魏军此时上岸前行了不过百步,后方的空当不大,因此他们正不断扩宽阵形,留出更多空余给后续上岸的友军。 虽然正面宽度增加了,但是相应地,他们的厚度也开始变得薄了许多。 南陈军迅速抓住这个机会,从登岸的三个位置的魏军相互之间的结合部发起了攻击。 突然密集起来的弩矢箭矢让不断调整阵形的魏军猝不及防,前方许多士卒连队形都没有整理好就被再度搅乱。 魏军一名渡河指挥的都尉见情势不妙,连忙下令后退,收缩阵形,同时向后方摇动令旗,警示正在渡河的友军。 “报,南陈军兵力增加,已经增加至我军渡河兵力的三倍有余!” 听着塘马的回报,林云起原本浮在脸上的笑容当即一滞。 第188章 卫州攻防(三) 南陈攻击的号角声从河对岸传过来的时候,林云起的脸已经变得煞白,他嘴唇上的两撇胡子已经开始不断抖动起来。 如果南陈军刻意隐藏了兵力,那自己已经渡河的五千人会遭遇到什么,林云起已经不需要去深思了。 但是已经骑虎难下,让林云起不得不咬了咬牙再度下令。 “全军压上去,传令已经渡河的各部,立刻收缩,只要守住两处通道即可。再派人通知上游的葛罗枝牙忽,让他的长水军骑守住上游浅滩,不要让南陈军绕到我军侧翼。” 很快,军令便迅速传达到中军的剩余六千人耳中,席地而坐的士卒们在将校的呼喝声中起身整理衣甲兵器,随后聚拢,在第二声号角响起时,向着河岸边推进。 双方的箭矢弩矢不断在空中互相穿梭,杀伤着双方没有披甲的士卒,已经渡河的五千余魏军在上万南陈军的攻击下,正摇摇欲坠,被弓弩打乱了阵脚的魏军此刻已经有一部近千人被南陈军分割包围,已经独木难支,另外的四千人也只能在前方都尉的指挥下不断加厚阵形来抵御头顶落下的弩矢箭矢与正面如同海浪一般的南陈军攻势。 荀业此刻也已经竖起大纛,来到了距离战场中心十里外的地方,看着前方不断摇动的两军认旗与滚滚烟尘,神情紧张。 他的攻势展开的时机虽然非常巧妙,但是战场上的变数太多,他不得不抱着谨慎的态度审视目前的战场态势。 手中已经没有多余兵力的荀业现在只希望被半渡而击的魏军崩溃地再快一些,好让他可以尾随追击,进而达成主帅交予的切断魏军粮道的任务。 事实上,战场的情况也基本与荀业的判断出入不大,被压缩地不断后退的魏军已经与还在源源不断过河的友军挤在了横宽二里,纵深百步的狭小滩头,进退不得,隐隐有些崩溃。 狭窄的空间加上愈发密集的箭雨,已经让滩头仅剩三千人的魏军士气飞快下降。 几名校尉围拢在旁牌组成的阵中,正在大声争吵着。 “都尉方才已经被弩矢射穿了,活不成了,一同来的十几个校尉也都死得七七八八,就剩我们五人,总要有个章程!” 一名身形干瘦的校尉,一边侧耳听着箭矢弩矢钉在旁牌上的声音,一边说道,“眼下中军要冲过来,我们又没法向前推进,身后就是河,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为之奈何?” 另一个瞎了一只眼的雄壮校尉瞅了瞅刚才说话的那个校尉,又看看其余三个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哼”了一声说道:“三千多人,难不成还要降了不成?” 那个瘦校尉指了指前方说道:“你也不是看不到,前方已经被压死了,没法动弹了,莫说前进十步,哪怕是一步都难如登天,弟兄们都苦战了几个时辰,谁还有力气往前推?” 瞎眼校尉眼睛一眯,也不说话,拎起自己的团牌与骨朵便推开遮挡的旁牌手大步向前走去,也不管嘈杂的战场上有几人能听到,只是大喊:“身后是死路一条,身前也是死路一条!愿意跟我熊三向前搏一搏,死中求活的,都跟我来!” 熊三一边大声喊叫,一边不断用团牌格挡着飞来的弩矢箭矢,同时脚步不停,一直向着前方走去。 本就是熊三麾下的士卒看到校尉背上的认旗开始动起来,自然是紧紧跟随的,周边听到熊三喊叫的也开始脱离阵形,跟了上去。 在前方攻击的南陈军看到魏军阵形突然松动,攻击更加凶猛起来,却没发现,原本是横阵的魏军从中央已经开始慢慢变成了一个锐角。 熊三蹲伏在前排的旁牌手后方,利索地放下顿项,然后对身旁的号手说道:“吹号!” “呜”号角声猛然响起,带着一股子苍凉的味道,迅速传遍了整个渡河魏军的军阵。 随后等待多时的旁牌手迅速侧开旁牌,熊三拎着骨朵就率先冲了出去。 前排也是旁牌长兵的南陈军被魏军突如其来的反击打懵了,旁牌后方的枪槊还没有放平,熊三与他身后的几百手持骨朵横刀的士卒就狠狠撞在了南陈军的旁牌之上。 本就比南陈军高大许多的魏军士卒发了狠,第一波冲撞就从南陈军的军阵上豁开了一个口子,熊三一边用团牌格开刺过来的枪槊,一边用骨朵不断砸向手持短兵想要贴上来偷袭的南陈军刀牌手,一时间竟在南陈军阵中无人可当。 本来还不愿一同反击的那个瘦校尉见到熊三已经带动最前面的上千人发起了反击并且取得了成效,也带着后方的两千余人紧跟着冲了上去。 在战场后方的荀业与已经在木桥上亲自渡河的林云起同时发现了战场中心的变数。 带着大纛过河的林云起看到原本如同一潭死水的渡河魏军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般拼命向南陈军阵中突击,自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便带着亲兵也冲了上去。 大纛突然高速向战场中心移动,代表着主将已经亲自冲上了一线,这让其余的将校士卒也大受鼓舞,他们眼睛盯着大纛,脚步不停,也不顾队形混乱跟了上去。 本就被魏军的决死反击搞得有些难受的荀业看到魏军大纛去到了最前方,心中大惊。 这是一剂猛药,对于魏军来说,若是大纛下的主将侥幸未死,大纛依旧飘扬,那么魏军的士气提振之后,极有可能反败为胜。 想到这里,荀业也不愿再在后方继续看着战场变化,便也带着大纛向战场中心高速进发。 战场中央,已经突入南陈军中百步的熊三已经精疲力竭,他的护心镜已经被打碎,几支弩矢正歪歪斜斜地插在他那厚实的胸甲上,大腿也被一杆长枪捅穿,已经难以支撑他继续站立,手中的骨朵也早就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只剩一把砍得卷了刃的横刀。 他看着还在源源不断冲上来的南陈军士卒,突然大吼一声,再度扑了上去,迎着十几根攒刺来的枪槊,以命换命般扑倒三四人,随后用尽全身力气压着身下叠在一起的几个南陈军士卒,直到被后面继续围拢上来的南陈军用枪槊连同他身下的三四人一同捅穿,手中的横刀才彻底脱手。 第189章 卫州攻防(四) 魏军的决死突击给南陈军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也扩大了原本的战线,使得大量正在渡河的魏军能够从容地上岸后整理队形而后源源不断地沿着前方同袍打开的缺口冲上去继续与南陈军作战。 主将大纛的出现,也提振了魏军的士气,这让一度将渡河魏军逼至绝境的南陈军出现了后退的迹象。 好在南陈军主将荀业的大纛也及时出现在了前线,让有些动摇的南陈军再度稳住了阵形,而这时的魏军渡河人数已经达到了万人,双方陷入了胶着中。 上游,一名军主亲自率领的四千南陈军士卒正不断从浅滩涉水来到另一侧,在过去一半时,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等到那名军主反应过来,下令已经渡河的士卒列阵时,葛罗枝牙忽麾下的长水军骑已经来到了他们近前。 再承受一轮弩矢的齐射后,损失了上百人的长水军骑也将一轮箭雨抛射进还在匆匆整队的南陈军阵中,随后便抄起弯刀分成前后两队撞了上去。 前队的骑兵迅速与已经肃立的两排南陈军枪槊撞在了一起,人马嘶鸣声顿时响彻周边,折断的枪槊与战马士卒的尸体迅速铺满了南陈军的军阵正面,紧接着到来的后队沿着已经参差不齐的南陈军阵迅速发起了第二波冲击。 因为长水军骑是轻骑,立足未稳的南陈军才得以勉强扛下了第一波冲击,但是随后的第二波冲击对于已经来不及重整的南陈军来说便是最为致命的一击。 当长水军骑的胡人操纵战马越过死去的人马尸体冲进南陈军阵中时,锋利的弯刀就已经开始收割毫无阵形可言的南陈军。 被半渡而击的南陈军军主站在河的另一边想要下令收拢,却赶不上骑兵的速度,长水军骑的胡人挥舞着马刀,不断冲击想要聚拢的南陈军,将他们打散,然后如同戏耍猎物一般将他们慢慢逼退到浅滩里,随后一边怪叫,一边用骑弓射杀六神无主的南陈军士卒。 不过片刻,过河的南陈军就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涉水向本阵跑来。 此时只过河一半且军主还在的南陈军在另一边也已经展开阵形,他们用弓弩不断射杀进入浅水速度变慢的长水军骑,掩护溃退的己方士卒回到本阵,同时将军中携带的铁蒺藜洒在了岸边,防备长水军骑继续追击。 但是方才一轮冲击加上弓弩已经损失数百人的葛罗枝牙忽已经对南陈军的弓弩有些犯怵,便下令停止渡河追击,只是在河岸边来回驰骋,然后怪叫着离开了河岸边。 损失近半的南陈军军主也明白上游渡河侧击的计策无法实施,便结阵缓缓退去。 双方的正面此刻也还在胶着中,时值七八月的正午,温度达到了一日中的最高点,汗流浃背的两方士卒在河岸边那松软地土地上不断用手中的兵器拼尽全力只为杀死对方。 不时有人倒下,成群的苍蝇与蚊虫已经开始聚拢在战场上那些已经倒地的士卒身上,久久不散。 冲到一线的林云起已经热得面色发红,身上也如同有一万只虫子在爬一半,刺挠的很。 他正带着身后的大纛不断推进,周围尽是亲兵与自发围拢过来的将校士卒。 林云起向前方的南陈军望去,也看到了就在自己前方几百步的南陈军主将大纛。 “传令,向南陈军大纛突击,砍断他们的大纛,我们就胜了!” 林云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喊道,南陈军主将荀业也同时喊出了那句话,战场上的中心点也变成了双方主将的大纛周围几百步。 此时的双方早就没了阵战的严整,人与人拼了命地挤在一起,手中的兵器也多以团牌、横刀、骨朵、大斧为主。 残肢断臂混杂着鲜血不断在战场中央飞溅,不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与兵器折断的清脆声音。 林云起拉开一个亲兵,一刀结果了一名想要伺机偷袭的南陈军士卒后,再次看向前方的南陈军大纛,发现那大纛竟然也在前进,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了百步之内。 林云起在密集的人群中不断扫视着,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一个头戴凤翅兜鍪,身穿开襟扎甲,胸前一个明晃晃地护心镜,外面罩着沾染血迹的白色袍袄的南陈军年轻将领身上。 林云起指着那个同样也看到自己的荀业吼道:“随我冲锋,敌军主将就在眼前!” 荀业也在结果了一名魏军士卒之后指着林云起大吼一声,便向着林云起的大纛冲了过去。 双方在疾行几十步后便狠狠地撞在了一起,护卫着主将的亲兵士卒不断挤压着对方,金铁之声不断响起,在战场上空回荡,他们的身后,号角声连绵不绝,无数士卒在各自主将的带领下放弃了眼前的敌人开始拼命冲向对方的大纛。 战斗进入了最激烈的时刻,双方士卒的尸体在方圆百步内层层叠叠,不断有人踩着湿软黏腻的地面向面前的敌人发起攻击。 伤亡在急剧增长,伤卒也已经无法撤下,宽不过四五里的战场上,数万人将每一个缝隙都填满,破烂的旗帜在无风的战场上也已经无力地垂下,但是这并不影响两军士卒继续搏命。 林云起一手拎着团牌,一手拎着横刀,站在一众亲兵中央,不时从缝隙中出刀解决掉亲兵们没有照顾到的方向出现的漏网之鱼,一边不断看着近在咫尺的南陈军大纛。 他现在已经能清晰看到南陈军主将的面容。 似乎是对突击受阻不满,林云起突然推开前方的亲兵,顶在了一线,手中的横刀在砍卷刃之后,又抄出一柄骨朵继续向前猛砸,看到主将冲到了自己前方,一众亲兵与周围士卒也连忙跟上,竟然让已经许久未曾动弹的战线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荀业此时也已经来到第一排,他正在林云起的另一侧一边攻击面前的魏军一边向着林云起冲来,身边的亲兵同样紧紧跟随。 不多时,两人便正式相遇,他们沉默着向对方挥动兵器,开始了主将之间的搏杀。 第190章 卫州攻防(五) 傍晚,战斗在林云起与荀业同时倒地后结束,同时抢回各自主将的两军缓缓后退,相隔三十里开始扎营。 林云起虽然并未战死,却也身负重伤,因此被连夜送回卫州,军中事务由军司马赵怀接手。 战死四千,伤卒近万的魏军左翊卫已经失去了继续进攻的能力,只能派出一部分士卒,在葛罗枝牙忽的长水军骑掩护下趁夜进入布满乌鸦与苍蝇的战场上收拢己方士卒的尸首,然后就地焚烧,带着四千个陶罐退回了粮道旁的定川寨。 南陈军同样死伤过万,失去了继续切断粮道的能力,只好转为防守,防备魏军继续向通州反扑。 卫州战场正面,王承业深知自己固守必然无法长久坚持,因此频繁派出骑兵不断在各个点发起试探性地攻击,通过主动出击来迟滞南陈进攻的脚步。 司马义也知道自己麾下没有多少可用的骑兵,因此只是下令各部联系紧密,不与魏军的骑兵正面作战,同时每前进一步,便立刻结硬寨,不给魏军袭营的机会。 半个月的时间,王承业在连续试探并损失了近千人后,只能放弃了以攻代守的想法,继续缩回卫州至定川寨一线,开始漫长的坚守。 卫州北侧,接到章义军令的程亦与舍利吐利摩率领三万骑星夜兼程,终于在南陈军已经全面贴近魏军防线时到达。 程亦带着舍利吐利摩走进大帐后,看着脸颊凹陷下去的王承业说道:“如何?跟南陈名将对垒滋味不好受!” 王承业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说道:“以前听叔父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还有些不解,今日算是领会其中含义了。他太稳了,我几乎找不到什么破绽,自到达卫州前线以来,我已经连续后退两百里,原本还不算靠前的卫州城也已经变成了整个防线的最前沿。” 程亦走过去拍了拍王承业的披膊上的兽吞说道:“他再厉害,却比你年长太多,你就算熬都能熬死他,不要过于忧虑。” 王承业点点头,然后指着沙盘上双方全面接壤的战线说道:“现如今我只剩四万余人,加上程将军的三万骑,也不过七万人,但是并州的南陈军已经攻下并州,并大部向卫州而来,后方的京畿也出现了新的牙门军与方镇军旗号,若是等到南陈军在正面集结完,他们在这条宽六百里的战线上将会拥有十二万大军,到时我们断然无法防守这么宽大的战线。” 程亦打量了一下,问道:“你有想法了?” 王承业点点头说道:“前些日子我正不断请求定州方向补充粮草,到今日已在卫州城中囤积了够左右翊卫四万人吃用三个月的粮草,城池周边的水源也已经破坏,城中木材石料也足够半年用度。” 程亦眉头一挑:“你打算死守卫州?我这三万骑在周边策应?” 王承业指着卫州千仞山西部山脉说道:“这里在卫州城东北方向六十里,程将军在千仞山西侧扎营,与我们遥相呼应。南陈军骑兵少,必然不会分兵,若是南陈军去攻程将军,我便出城袭扰,若是南陈军攻卫州,程将军便切断他们的后方。” 程亦瞅了瞅千仞山的地势说道:“十二万人,你四万人能守几日,南陈军可不是胡人,他们虽然也对坚城有些忌惮,但是若要狠下心来,你的麻烦也是极大的。” 王承业说道:“程将军不必担心,我自到达卫州以来就一直在征调民夫修缮卫州城防,现在卫州城四门皆有瓮城,内城也被我加高至三丈,与外城墙平齐,城内老弱也已经迁徙了大半,已经尽可能稳妥了,若是还不能守住,那程将军可不必管卫州局势,自行撤回定州就好了。” 程亦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说道:“可以,那我就先去千仞山西侧扎营,若是卫州有警,可通过狼烟告之我。” 第二日,司马义还在等待后续援军抵达,前方的斥候却突然回报,魏军有了新的动向。 司马义连忙召集一众将领,围在沙盘前开始琢磨起来。 魏军连夜将兵马收拢,全部进入了并州城,并且破坏了沿途水源,许多官道也被魏军后撤时挖断,变得坑坑洼洼,难以行走。 同时一支旗号从未出现在卫州的魏军骑兵在定川寨一带晃荡了一圈后也背靠千仞山扎营,像是要长期坚守。 司马义的亲兵幢主根据战局形势不断将手中的兵俑摆放在新的位置上,让司马义与一众军主能够更清晰地认识到战场的变化。 司马义指了指沙盘调整完后,缩在两处的魏军说道:“遥相呼应,这是欺我南陈骑兵不利啊。” 一名军主指了指卫州说道:“既然他们躲进卫州,我们等援军带来足有十二万大军,连日攻城,定可一鼓而下,至于在外的那支魏军骑兵,我们营盘严整,魏军骑兵不见得敢来挑衅。” 司马义敲了敲沙盘上标记的四处粮道说道:“我们骑兵不多,若是围城,粮草输送必然压力增加,到时这支尚不清楚人数的魏军骑兵只要绕过我们的连营直奔后方,不出三日,就能将我们的后方搅得天翻地覆。” 另一名军主指着通州说道:“能否再给通州补充一定兵员,从通州方向牵制一下那支魏军。” 司马义摇了摇头说道:“通州的我军折损太甚,保住通州都需要再增补一万人,若是要牵制这支魏军,那么最少还要在这个基础上再增加三万人,要是正面分出四万人,我军八万人,攻击州府的坚城就会更加困难。” 司马义看着相距不远的两军,难得露出了一丝忧虑,此次攻势拿下了通州、沧州、并州三地,加上之前的京畿、青州、庭州、盘州已经在事实上占据了北方的大部分,对于自己心中定下的占据北方一半的战略目的来说,已经基本达到,但是眼下只剩定州、卫州的大魏两面受敌,实在是最好的时机。 看着摆明了要在卫州城崩掉自己几颗牙的魏军,司马义犹豫再三,还是下定了决心。 “等待援军到达,围攻卫州城。” 第191章 裴彻立威 七月中旬,南陈军在等来了并州的三万兵马以及后方增调的两万牙门军以及一万方镇军后,兵力骤然增至十二万,随后南陈军中领军司马义便分出一万人去往通州协防,剩余的十一万人浩浩荡荡地分成三路向着卫州进发。 在决定围攻卫州城的同时,司马义又下令并州与通州两地的南陈军全力防守,严禁出战。 至此,南陈军自开战以来最大规模的攻击正式开始了。 魏军主将王承业并非一直在等待,他利用有限的时间再次加固了城防,将城墙外布满了鹿砦与与拒马,还埋上了地刺,又在城门外设置多条壕沟与陷坑,将整个卫州变成了一个长满尖刺的刺猬。 城外,大片的树林被征调的民夫砍伐运进城中,整个卫州方圆二十里内所有的农田与村庄都被焚烧殆尽,只剩下了残垣断壁与围绕在残骸上空久久不愿散去的浓烟。 司马义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携带两个月粮草的南陈军一路上行进非常缓慢,并且不断派出斥候四处勘察可用的水源与木材石料,再由从京畿与青州征集,跟随大军行进的数万民夫前去砍伐与收集。 等到行进至卫州城下时,司马义的大军已经有了足够的木料与石料,并寻找到了至少三处水源。 司马义下令各军迅速展开,中军的五万人在东门外十里扎营,又每门派出两万人进行围困。 看着东门外烟尘滚滚扎营的南陈军,王承业也在城中设立的节堂中继续查看各方面是否还有缺漏。 面对这种几乎毫无破绽的敌人,他不得不再三思量。 司马义没有待在大营中,他带着一众将校抵近到卫州城附近三里外驻马看着城墙上新修筑的大量石制箭楼与望楼,并制定着几日后的攻城计划。 “明日开始,全军要试探性的清除卫州城城外的拒马陷坑,若是伤亡过大,便撤回来;再催促将作营加快赶制攻城器械的进度。 另外,各部切记将营盘的防备做好,防止魏军骑兵袭营。” “诺!” 南陈军的一众将校躬身抱拳,随后便跟着依旧不时回望城头的司马义返回了大营。 已经到达定州的裴彻已经升任尚书左丞同中书门下三品,加金紫光禄大夫,进开国县公。 此刻他正跪坐在政事堂中的蒲团之上,看着与自己一同跪坐成一圈的各部尚书,他的身后是神色冷漠,按着腰间横刀的新任宿卫中军主将章十八。 “章太尉走前命尔等将去岁一年钱粮收入、兵甲储备、人丁数量、牲畜数量、招录官吏与原本府库存数等统统编成册子交予我,可是为何半个月过去了,我还是没有见到。” 裴彻慢慢扫过面前的六部尚书,每当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人身上,被盯着的那人便身子一颤。 过了许久,武将出身的兵部尚书咬了咬牙抬头说道:“非是我等不愿意将之编成册子交予相公,只是从隆庆四年到现在,战事不绝,国土沦丧,土地钱粮人丁月月在变,将校士卒战死的数量又多不胜数,如何能算得出来。” 裴彻笑了笑,而后伸出手从自己蹀躞带上那个大袋子中抽出一册还有墨香的书册扔到中间,而后冷冷笑着。 “户部入库丝绢二十万匹,钱两百万贯,米粟有一百三十万石,冬春小麦有八十万石。户籍流散逾十万人,安置流民万人,府库中计有丝绢八十万匹,钱六百万贯,米粟两百一十万石,两茬小麦一百二十万石,在籍在册百姓约有四百万。 兵部募兵四万,新任旅帅以上有品级的将校八百人,烽燧新建七十座,其中定州四十座,新入战马五百匹,马骡一千三百匹,新造各种甲胄三千领,弓弩一千张,箭矢十三万支,计有将校以前七百人,在籍士卒八万,战马三千六百匹,马骡一万七千匹,武库铁甲七千领,皮扎甲三千副,马具装一千具,兽纹具装五百具;又有弓弩三千张、箭矢弩矢数十万。 工部新开垦民屯万顷,军屯两万顷,工匠征收两千人,没有新开水渠,计有民屯两万顷,军屯两万顷,在籍工匠六千四百人,水渠疏通八处。 刑部新增罪囚万五千人,发往卫州千仞山一万人,收监二百人,斩首四百人,充军四千余。现刑部大狱中还收押有三百余人。 吏部通过察举与恩荫选吏一千六百人,除去礼部留有六百人,其余各部皆二百人,又有一百七十四人加官进爵,现在吏部在册官员七千余。” 说完后,裴彻盯着在场的众人,突然站起身,在他们身后慢慢踱着步子,同时说道:“说到底,你们恐怕不是没办法,而是贪得太多了。” 裴彻字字诛心,让看不到裴彻表情的六部尚书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巨石般。 裴彻停在吏部尚书张荀义身后,然后缓缓拍了一下年迈的张荀义,本就做贼心虚的他突然一颤,然后把头压得更低,身子也开始哆嗦了起来。 “去岁南陈没有进攻,大魏还有四州之地,按照我大魏官制,算上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也用不上这么多官吏,就算是加上胥吏,我算来算去也应该只有三千人才对!张公!” 张荀义额头冷汗直流,喉头耸动着,不断吞咽口水,却一语不发。 裴彻笑了笑,又起身走到礼部尚书赵文博身后,同样轻轻拍了拍赵文博的肩膀。 赵文博与张荀义的反应如出一辙,也是瑟瑟发抖不敢言,裴彻也不离开,反倒是盘着腿坐在赵文博身后说道:“赵公如今年近古稀,怎么养气功夫也这般差。我听说,陛下如今连农事祭天都免除了,这礼部下辖的国子监也许久没有学子,不知礼部的一千多官员都是用来做什么的?赵公能不能为我解释一二?” 政事堂中非常安静,空气也越发凝重,赵文博打理整齐的胡须不断抖动着,他低着头舔了舔干燥地嘴唇,双手不断颤抖着。 “赵公?” 裴彻再一次发问,赵文博身子又猛地抖动了起来。 第192章 卫州城防御战(一) 政事堂中,随着裴彻再度发问,赵文博愈发的紧张,汗水簌簌地沿着脸颊流了下来,打湿了衣襟。 “既然赵公还是不说话,那就不好意思了。” 裴彻缓缓起身,摆了摆手,一旁肃立的章十八立刻大步走过来,同时抽出横刀,不等赵文博发问,便一刀斩了下来。 “咚!” 赵文博的头颅摔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惊得剩下的人猛然一惊,此时最先发问的兵部尚书赵正泰不知哪来的勇气站起身指着裴彻说道:“你竟敢在政事堂杀朝中大员?” 裴彻背负双手站在比自己高一头的赵正泰面前,昂着头说道:“我杀了又能如何?尔等尸禄素餐之辈,杀之如同杀一恶犬,说不好听一点,如今你等皆是蝼蚁,我杀你们如同踩死一只蚂蚁!” 裴彻说罢,章十八沾着鲜血的横刀再度挥动,快要砍在赵正泰脖子上的时候,一阵水流声突然传了出来。 裴彻适时挥手制止了章十八在赵正泰脖颈毫厘之间的刀锋,然后慢悠悠地走到已经呆立在当场的赵正泰面前,弯腰看了看地上的水渍,然后抬起头笑着说道:“原来上护军怀化大将军堂堂一介武人,也怕横刀在侧。” 尿骚味慢慢在紧闭门窗的政事堂中弥漫开来,刺鼻的骚味让除了章十八之外的众人都皱起了眉头。 裴彻虚掩着鼻子,挥手招呼章十八向政事堂外走去,同时说道:“兵部尚书赵正泰年事已高,请辞回乡,尚书一职暂由兵部左侍郎兼任。明日,我要看到各部的册子放在我的桌案上,若是还见不到,下场如同此獠。” 随后政事堂大门打开,一束阳光照进了宽敞的政事堂,十几名士卒快步走进来,也不管那几个或跪或瘫坐在地上的位高权重的尚书们,抬起礼部尚书赵文博的无头尸首与头颅,又匆匆离开。 卫州城外,在连续四日不眠不休打造器械后,南陈军的营寨前方,成片的石炮与冲车等器械已经铺满了整个卫州城的东门外。王承业看着城外林立的庞然大物,对一旁的右翊卫主将周志深说道:“做好准备,敌人的攻势要开始了!” 次日清晨,在浓浓的雾气掩盖下,大量民夫扛着沙包与草叉开始向着卫州城逼近。他们的身后,是从雾气中缓缓显出轮廓的排列整齐的盾车以及上万携带弓弩的南陈军士卒。 “呜” 卫州城头上,负责防御东门的右翊卫早已等待多时,他们在打破宁静那悠扬的号角声中开始从藏兵洞中冲出,并沿着宽阔的马道向城墙上跑去。 遮蔽了整个城头的木幔也在一声声号令中被放下,早已校正好方向的床弩与城头的小型石炮以及城墙后的大型石炮已经开始缓缓转动绞盘,大量操作床弩与石炮的工匠与辅兵正竖起耳朵,等待着发射的号令。 不多时后,雾气后方看不清轮廓的南陈军大营方向,突然传来了密集地呼啸声,成片的石块刺破雾气,飞向了卫州那坚实的城墙。 “石炮!” 一名在望楼上的了望兵只来得及喊出一声,那处木质的望楼就被一颗石弹准确击中下部,整个垮塌了下来。 不用了望兵提醒便已经看到南陈军石炮开始攻击的周志深立刻下令还击。 这个距离,床弩与城头的小型石炮并不能威胁到南陈军的石炮,因此,城墙后方的几十座固定石炮就成了还击的主力。 魏军的大型石炮数量虽少,却较为分散,又占了隐蔽的优势,竟然与数量是自己几倍的南陈军石炮打得有来有回,一时间分散了南陈军的石炮投射密度。 随后,卫州城头的号令声又响了起来,已经准备好的床弩与小型石炮立刻对进入三百步开始清理铁蒺藜,掩埋裸露陷坑的民夫辅兵开始打击。 小型石炮投出的散碎石块与床弩射出的弩枪迅速将本就胆战心惊的民夫惊吓的四处乱跑,不时有人踩进伪装过的陷坑中被里面的尖刺扎穿,痛苦地哀嚎,也有人被城头的石炮砸得脑浆迸裂。 看不清前方情形,只能通过塘马回报的司马义听着前方传来的哀嚎声,又看了看身后窃窃私语的将校,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告之第一阵的军主,任何大声喧哗哀嚎,扰乱军心的民夫就地格杀。” 随后,藏身于盾车后方的南陈军弓弩手立刻开始对仓皇跑回来的民夫密集攒射。 同时,一队队辅兵与正卒在一些幢主队主的带领下冲上来拼命聚拢民夫一边让他们噤声,一边让他们继续回身工作。 司马义听着前方渐渐声音降下来后,对一旁的将作少监说道:“全力压制城头,不要在意那些魏军城内的石炮。” 重新确定了目标的南陈军石炮再次向着城头密集投射着石弹,同时已经开始向前推进的万余南陈军弓弩手也开始慢慢进入城墙百步。 “射!” 随着号令声响起,南陈军的弓弩手立刻在盾车后斜举弩机,抛射出了一轮密集的箭雨。 遮天蔽日的弩箭将本就可见度不高的天空再次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大量弩矢被木幔与固定在床弩与石炮上的旁牌挡住,但是仍然有不少漏网之鱼沿着缝隙钻了进来,给许多正在操作器械的辅兵与工匠带来了不小的伤亡。 随即,卫州城墙上林立的箭楼也开始从射空开始还击。 居高临下且有严密掩体的的魏军弓弩手虽然水平不及南陈军,但是胜在可以从容地射击,他们好整以暇地将一支又一支箭矢弩矢送向密集排列清除障碍的民夫与监督的南陈军士卒与辅兵。 没有什么遮蔽的民夫与千余南陈军士卒一边要小心躲避着随处可见的陷坑地刺,一边还要忍受从上方射来的箭矢弩矢,很快连同监督的南陈军士卒也无法忍受,在领头的幢主招呼下,匆匆向后退去。 坐在节堂中的王承业听着塘马回报的敌军退去的消息,淡淡地说道:“才开始呢!” 第193章 卫州防御战(二) “才刚开始!” 司马义看着还未散去的雾气,又看了看被五花大绑的那名负责监督民夫的幢主,挥挥手命人给他解开绳索说道:“罪不在你。” 随后他不再理会跪在地上不断叩首的幢主,带着一众将校返回大帐中,围拢在已经搭建起的卫州城沙盘说道:“魏军在东门外布满了陷坑地刺与壕沟,对我军攻城的阻碍极大,想必其他几个城门也是如此。接下来的攻击,无比不能马虎,需得清理妥善在推进。” 一名军主道:“将军,魏军在城外布置的障碍超过四百步,若要全部清除,恐怕不是一两日能清理完毕的。” 司马义面无表情,只是不断点着卫州城的位置说道:“卫州城已经被修筑的如同铁桶一般,要想攻进去,几条通道是不够的,只有全部清理,我军的石炮床弩才能推上去,在更近的距离轰击城头,我们的兵力优势才能发挥出来。去做,我已经下令后方在向前方输送粮草时又征集了一批民夫,不久后就能到达。” 青州,已经再次潜回南陈一侧的雾霭与报春摇身一变成了运粮的民夫,他们一边小心翼翼地应付着南陈军每日的盘查,一边刻意躲避着一群装束全然不似军中士卒与民夫装扮的青衣人。 对于这群青衣人,雾霭与报春在他们身上闻到了同类的味道,那是一股阴暗且发霉的味道,他们两人丝毫不怀疑,要是被这群人发现,他们必然会暴露。 “我看到他们扞腰上的木牌了,写着‘裴’字。” 雾霭一边用铡刀斩切着新鲜的茭草,一边对一旁将切好的茭草不断扔进马骡食槽中地报春说道,“跟我们一样,狗鼻子。” 报春抱着一捆茭草扔进食槽中,然后分布均匀,又扔进一点点粟米与豆子绊了一下,才又走到雾霭旁边小声说道:“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了,他们恐怕是要跟到前线。” 雾霭拢了拢铡刀下的剩余的草料,继续斩切着:“先不要向外传信了,跟到前线看看如何!” 报春点点头,而后将雾霭切好的最后一捆草料扔进食槽,然后便弯着腰走向远处监工的南陈军辅兵,一边等着分配下一项活计,一边乞求给顿饱饭。 雾霭看着报春因为乞求饭食被南陈军辅兵抽打得满地打滚,摇了摇头便寻了个马骡最密集的棚子,悄无声息地藏了进去,而后躺在干爽的稻草上翘起二郎腿慢慢闭上了眼睛。 卫州城外,大量的民夫与辅兵在后方正卒的监视下,顶着城头发射的弩枪与石弹不断排除着城外密集的陷阱与障碍,他们每清除一寸土地,就有数不清的人倒下,不过两日的光景,虽然已经排除了四成障碍,但是民夫也因伤亡过大,暂时失去了继续清扫障碍的能力。 这时从京畿运往南陈军大营的第一批粮草已经抵达,两万民夫在卸下粮食后,正准备去寻找粮官,却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已经变成了几名凶神恶煞的南陈军军官。 “主帅有令,命运粮队挑选一万人留在大营,参与攻城。” 随着一排嗓门大的士卒大声喊出为首一名军官宣读的文书后,整个后营中的大群民夫顿时乱作一团。 喧哗声迅速响彻整个后营,原本都在各自忙活的民夫与辅兵也略带怜悯的看着这些即将成为他们同伴的人。 “哎。又是些来送死的。” “我们自身都难保,还管别人可不可怜作甚。” 已经经历过数次生死的民夫一边继续搬运着粮草与器械一边低声窃窃私语,在最外侧的雾霭与报春清楚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我们恐怕要离开了。” 雾霭嘴唇幅度极小的开合了几下,用只能报春一人听到的声音说。 报春同样如此:“我觉得我们可以留下,若是能适当运作一下,说不定有奇效。” 雾霭道:“怎么保证自己活下来?” 报春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赌一把!” “好!那我就陪你赌一把。” 很快,一群士卒便冲进人群中,开始强迫这两万民夫分成十几个乱糟糟的方阵,而后开始从中挑选看上去比较健壮的民夫。 强壮的雾霭自然很快就被挑走,但是报春本就瘦弱些,尽管努力挺胸抬头,但是那个从他面前经过的士卒还是没有看他一眼。 看着雾霭已经被挑走,报春心中有些着急,想要跟一个被选中有些畏惧的民夫换一下,却被士卒发现,挨了一顿打,被拉到了一旁。 等到挑选完毕后,报春只能一边跟随粮官返回京畿,一边在心中默默保佑雾霭有所作为。 雾霭此刻也是有些发懵,他没想到报春没有被选中,只能在心中一边暗骂报春平日里吃得少,一边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跟随其余民夫去往后营的民夫营地。 就在雾霭与报春被迫分开时,南陈军中军大帐中,司马义也迎来了随着运粮队一同赶来的裴慎。 看着裴慎脸上的骇人刀疤,司马义说道:“我记得在江南见你时,你便毫不遮掩你的伤口,当时不便多说,就没有多问,既然现在来了江北,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何不戴面具遮挡一下脸上的这道疤?” 一席青色镶边胡服裴慎拱了拱手说道:“此伤是为耻辱,不遮掩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做事应当再三思量。” 司马义右手不断拢着自己有些日子没有打理的美髯,笑着说道:“倒是个知道上进的。” “将军廖赞了!” 司马义颔首,又说道:“你从定州返回,又跟随粮队再度北上,可曾发现密信中提到的密谍?” 裴慎摇了摇头说道:“虽然日日探查,但民夫数量庞大,因此也未曾发现蛛丝马迹。” 司马义脸色突然严肃起来,他淡淡地说道:“兵凶战危,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我允许你带着裴氏的部曲巡查营中,我的斥候外出探查时也会多加留心,希望这封密信只是长孙氏玩得小把戏!” 裴慎点点头,便退出了大帐。 第194章 卫州防御战(三) 次日天蒙蒙亮,在发霉的草席上翻来覆去半夜的雾霭刚刚闭上眼没有多久,一阵铜钲声就响了起来,随后草棚外就传来了南陈士卒的叫喊声。 强行打起精神的雾霭刚一走出草棚,就被一只大手抓着衣领一脚踹到了一群手拿各种木锤锄头的民夫群体中,随后一把破旧且沾染着血迹的锄头就扔到了还没反应过来的雾霭面前。 雾霭谨慎地捡起那柄锄头,还没发问,就见自己面前突然走来一个辅兵的幢主,他大手一挥,雾霭便被推挤着走出了民夫营地,开始穿过正在造饭的南陈军大营。 雾霭一边细致的观察着密密麻麻地营帐与远处竖立着大纛的大帐,一边在心中默默记下。 走了没有多久,一群只穿着皮质胸甲的人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为首一人虽然看上去年轻,但是脸上有一道斜着贯穿整个面部的刀疤,凭添了几分阴狠。 雾霭早就知道这些人是密探,因此也不敢继续四处张望,便与身旁的民夫一样,装出一副力气不济,双目无神的样子。 又走了半个时辰,雾霭总算看到了大营的正门,门前,塘马不断穿行,有许多已经用过饭食的士卒正在整队点卯,不断有呼喊声在队列中响起,另一侧,许多工匠正一边叼着馕饼,一边用力调整着石炮的方向,辅兵们正不断打磨着石弹,又有许多民夫正用兜网拖着大量打磨过的石弹往石炮阵地上搬运。 等到走出大营,营前已经生起灶火,几十口大锅中正熬着充满米粟香气的稠粥,一旁是靠在盾车后方给弓弩挂弦的南陈军弓弩手,还有手快的已经将一旁车上成捆的弩矢箭矢搬下来,抽出一支又一支打磨的锃亮的三棱箭插进胡禄中。 雾霭本想再看一眼,却发现那帮同行竟跟在民夫队伍的身后,便匆匆收回视线,跟着大队走到大锅前排好队,不多时,那些跟着民夫队伍的密探便依次走到大锅前,开始给民夫打粥。 雾霭见状,手中的锄头不由地握紧了几分,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那些人足够闻出他身上的味道,发现他眼中深藏的虚假。 但是此时已经没有别的办法,雾霭只能硬着头皮排队向前,不多时就轮到他打粥。 雾霭低眉顺眼地走到大锅前,颤颤巍巍地将手中缺了一角的陶碗递到面前一个年轻的密探面前。 “哪里人士?家住何处?” 那个年轻密探也不遮掩,一边打粥,一边径直发问,同时不断打量着胡子拉碴,只包了个缠头的雾霭。 雾霭低着头颤抖着说道:“平阳城,东平坊,甲字三号。” 那密探一边打故意放慢舀粥的动作,突然伸手一捏雾霭的下巴,强行将雾霭的头抬了起来。 雾霭身子一抖,随后也不抗拒,就那么抬起头,眼中带着畏惧看向那个目光炯炯的密探。 密探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会,随后将粥盛满松开手说道:“走!” 雾霭这才千恩万谢的一边低头哈腰,一手拄着锄头,一手拿着粥走到一旁蹲在地上,开始转着碗喝起滚烫的稠粥。 “我说,你也是平阳城的?” 雾霭正喝着粥,突然身旁一个略尖的声音想起,雾霭闻声连忙查看,却发现一个腰间别着木锤的汉子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雾霭点点头,便又低下头喝粥,心中却有些不安起来。 “总不能在这里能碰到一个坊市的!” “我方才在你身后,听你跟那兵爷说你住在东平坊甲字三号,我也住在东平坊。” 那汉子依旧笑嘻嘻地,也不急着喝粥,但是他的一番话让雾霭心中暗道不好。 雾霭虽然大吃一惊,动作却没有一丝迟疑,依旧喝着粥不断点头。 那汉子见雾霭像是没事人一般,又笑着说道:“照理说,我们该是街坊邻里,但是你说巧不巧,我家也是甲字三号。” 雾霭此时心已经彻底悬在了嗓子眼,他快速地喝完碗中的稠粥就要离开,却被那汉子一把拽住,他凑到雾霭旁边说道:“我就是一个平头百姓,也不想管那些劳什子事情,既然你被我碰上了,那便给点钱财,破财消灾,人之常情嘛。” 雾霭此时眼中的懦弱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事毫不掩饰的杀意,他扭头盯着那个汉子,冷声说道:“你也是要去往前面送死的,能不能活下来都两说,还想着钱财?” 雾霭的声音很小,只有他与旁边这个汉子听得到,那汉子却撇了撇嘴说道:“不瞒你说,我已经冲了两天了,毫发无伤,今天过后,若是活下来,只需要在后营运送几日器械,就可以回乡了。” 雾霭盯着那汉子,却不作声,那汉子说完话看到雾霭眼睛有些吓人,便心虚地侧了侧头,同时小声催促道:“你且说,给不给,若是不给,我想那几个打粥的兵爷总不会是无缘无故问我们这些百姓话!” 雾霭眼睛眯了眯,随后将杀意隐去,将身上打了许多补丁的上衣脱下来递给那汉子说道:“衣服里缝了三十几个金豆子,灾年也能换几石粮食了,你出去后再去青州安业坊寻一个姓孙的,他会再给你三百贯钱,如何?” 那汉子也不犹豫,连忙将自己的上衣解下来扔给雾霭,又把雾霭的衣服套上摸索了一下,发现衣服的补丁下确实有硬物,又问道:“那青州那个你怎么保证他一定会给我那么多钱财。” 雾霭说道:“你只需告诉他是大哥让你来避祸即可。” 那汉子眼珠子转了几圈后,点了点头说道:“好。对了,我叫狗子” 雾霭看着欢喜的拍了拍他肩膀又走到一旁不断摸索着身上衣服傻笑的那汉子,眼中的杀意再度显现,他看了看身后已经开始整队出营的步卒与渐渐到位的工匠辅兵,手也渐渐握紧了那柄锄头。 不多时,一群骑兵簇拥着一面大纛走出大营,司马义站在前方,对身后的将校说道:“继续攻击!” 第195章 卫州防御战(四) 随着大纛后方传来的号角声,沉寂了一夜的石炮再度发动,石弹呼啸着从正在盾车后方等待的雾霭头顶划过,砸向远处雄伟的城墙。 石炮开始发射不过几息的时间,城内的石炮也迅速还以颜色,石弹从城墙后升起,而后狠狠地砸在南陈军石炮前方可以覆盖厚厚泥土,变得蓬松的地面上,然后深深地陷了进去。 雾霭在整个民夫队伍的中央,他听着夹杂在他们中间的南陈军辅兵队主不断大声告之他们的任务,眼睛却死死盯着自己前方不远处的狗子。 突然一发石弹砸在了前方的盾车上,带着巨大力道的石弹将盾车砸塌,又砸死砸伤三名南陈军弓弩手后,后方的号角声再度响起。 “都给我冲!” 民夫队伍中的辅兵队主与伍长什长连忙起身一边踢着动作迟缓的民夫,一边大声吆喝着。 民夫们在南陈军的喝骂声中起身向前跑去,雾霭也在挨了旁边的一名什长一脚后起身紧紧跟上,只是他的仍旧盯着在前方奔跑的狗子,脚下的步子也开始不断加快。 渐渐地,石炮投出的石弹已经不再能威胁到向前行进了接近两里的民夫,原本队形密集的民夫也开始在领头的伍长什长带领下散开向着前方几百步外的陷坑与地刺跑去。 民夫们散开开始清除障碍时,城头魏军的床弩与小型石炮也开始发威。 散碎的石块与粗大的弩枪不断从城头射出,不时有人被弩枪洞穿,也有人被小型石炮洒下的石头雨砸得头破血流,脑浆迸裂。 刚刚散开的民夫们在这种密集而恐怖的打击下迅速变得混乱起来,许多与雾霭一样第一次参与的民夫已经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任凭那些带领他们的南陈军辅兵如何吆喝,都只是趴在地上不愿意再前进一步。更有甚者径直跳进插满地刺的陷坑中,被扎成了一团烂肉。 小心躲避的雾霭先是回头看了看正在后方督战的南陈军士卒,又看了看自己前方开始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跳跃穿行的狗子,悄无声息地在混乱的人群中穿过跑向了他。 狗子之所以能够在前两次毫发未损,并不是因为他身手或者运气多好,是因为他在第一次参与攻城时就发现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陷坑,那个陷坑本身非常深,只是用来困住士卒的,但是上面伪装用的木板只被砸掉一半,且陷坑中的一侧斜插着一根弩枪,可以让人借力再爬出去。 发现这个陷坑的狗子当时就跳了进去,直到他听到后方传来号角声时再爬出去看看情况,若是开始撤退,他便跟着一起撤退,城头的魏军一般不会朝自己设立的障碍射击,看到民夫撤退,也不会继续浪费矢石的。因此狗子的这个做法连续两次都成功奏效。 第三次,狗子打算如同之前一样,继续这样做,可是就在他刚一跳进陷坑时,另一个人就紧跟着他跳了下来。 被雾霭吓了一跳的狗子还没反应过来,雾霭的锄头就砸在了他那毫无防护的脑袋上。 尖锐的锄头迅速砸碎了狗子的脑壳,随着狗子的身子瘫软下来,雾霭却并不停手,只是不断地用手中的锄头一下一下地砸着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的狗子,直到狗子几乎看不出人形方才停下动作,随后雾霭倚靠在这处陷坑之中,一边将沾了碎肉的衣服换回来,一边喘着粗气开始考虑接下来要怎么做。 城门上方的门楼中,右翊卫将军周志深正通过射空不断看向外面已经陷入混乱的民夫与辅兵,忽然,一块石弹砸中了门楼,顶上落下簌簌地灰尘,依然没有让周志深有任何动作,他又盯了许久,才对一旁的塘马说道:“回报主将,就说南陈军今日第一次攻击已经崩溃。” “诺!” 塘马匆匆离开后,城外很快传来了撤退的号角声,周志深又探头看了一下,才对身旁的一名都尉说道:“准备迎接下一轮攻势。” “诺!” 从陷坑中爬出来的雾霭跟着仓皇后退的民夫跑到盾车后方,然后在一名幢主的带领下,清点过人数后,就绕过已经在大营前结阵的南陈军士卒,穿过大营,返回了民夫营地。 一路上,发现那些南陈军密探没有再继续出现,雾霭便大着胆子不断打量南陈军大营的构造与先前粗略看过的大帐方向,又暗中观察着在通道上巡逻的士卒彼此间隔,等到彻底穿过大营后,作为民夫中唯一一个有心人的雾霭已经将南陈军大营的口令与巡逻间隔以及中军方位彻底摸清,一个计划也在他的心中暗暗成型。 千仞山脉西侧,已经扎下营寨的程亦与舍利吐利摩正看着面前的沙盘愣神。 舍利吐利摩并没有使用过沙盘,因此对沙盘极为好奇,只是他虽然好奇,却并没有看懂这个上面的山川河流与敌我双方的态势,又因为自己是降将,不敢多问,只能陪着程亦发愣。 愣了很久后,程亦突然将手中的兵俑扔在沙盘上,对舍利吐利摩说道:“若是我给你五千骑,你几日能从此地绕到南陈军后方。” 舍利吐利摩犹豫了片刻说道:“这官道尽数被挖断,平坦的地方又尽数在南陈军手中,恐怕没有个五日是做不到的。” 程亦想了想又问:“若是我给你十五日,从此地绕道至青州,去劫掠南陈军大后方的储粮之地,你能不能做到?” 舍利吐利摩问道:“南陈军的储粮之地在青州何处?距离此地多远?我一个关外胡人,并不知晓,程将军让我去岂不是耽误大事。” 程亦摆摆手说道:“这些我自会告诉你,主要是你麾下的长水军骑吃喝拉撒都能在马背上,装备简练,又比我骁果军骑兵骑术好,眼下能做到这般的也就只有你了。” 舍利吐利摩考虑了一下说道:“那请程将军与我细细分说一番。” 第196章 卫州防御战(五) 千仞山山脚下,一条不算宽阔,却较为平坦的道路上,一支骑兵正在高速行进。 从衣甲到战马身上的鬃毛都能看出他们非常疲惫,许多骑士就睡在马背上,随着战马奔跑起伏。 舍利吐利摩睁着布满血丝的眼,正听着斥候的回报。 “前面再有一百二十里需要过河,否则我军就要撞上南陈军撒在外面的斥候。” 舍利吐利摩晃了晃头,让自己尽量变得清醒些,点了点头又派人继续去行进的队列中催促行进的队伍。 等到传令的亲兵走后,舍利吐利摩俯身从一旁的驽马身上掏下一个水囊,喝着马奶,脑袋里也在不断想接下来的路。 自从三日前程亦与舍利吐利摩商议好如何袭击南陈军囤粮之地后,舍利吐利摩便立刻出发,三日间,忍受着夏日高温与补给困难的长水军骑们一直在行进,连解渴的都是依靠携带的母马挤出来的马奶。 舍利吐利摩其实并不是想如此耗费马力,但是他一想起程亦在他那个沙盘上给自己标出了一条直线,并告诉自己足足一千二百里后,舍利吐利摩便立刻将脑袋中稍事休息的念头甩的远远的。 “高速各部,再行进一百二十里,跨过那条河再行休整。” 舍利吐利摩将手中的水囊准确地扔进旁边驽马身上的大布袋中,然后对身后的亲兵吼道,随后一夹马腹,再度向前跑去。 就在舍利吐利摩不断带领麾下骑兵执行袭击南陈军囤粮之所的计划时,卫州东门的障碍拆除也终于接近尾声。 在南陈军付出了数千民夫与千余辅兵的伤亡后,南陈军终于可以展开正式的攻击,他们在休整半日后,在天气凉爽的下午对城内的魏军发起了攻击。 攻击一开始,南陈军原本频率不高的石炮突然发难,在一刻钟内向卫州城投射了成百上千的石弹,随后三千南陈军士卒推动着几辆覆盖黄土的冲车与云梯车发起了试探性攻击。他们的身后,是用来越过壕沟的壕桥与一排排盾车。 盾车后方,几辆床弩正不断推进,两侧还有数千弓弩手正跟随盾车前进。 城头上,被突然密集发射的石炮压制地抬不起头的魏军正躲藏在藏兵洞与马道之上,只在城墙上留下了几百藏于木幔与木女墙之后的士卒。 原本还在节堂的王承业也已经坐镇东门,他坐在门楼中的一张木桌之前,一边感受着石弹不断砸在城墙上传来的颤动,一边听着了望兵与塘马交叉回报敌我双方情况。 “报!东门北段城墙损毁床弩三具,小型石炮一具,两处女墙出现缺口。” “报!敌军攻击方阵三,冲车五,云梯车一,壕桥三,床弩八具,弓弩手若干!在四百步!” “报!我军城内石炮损毁两座,敌军推进床弩损毁一座,左一冲车车轴被打坏,已经停止前进。” “报!敌军已至二百步!开始铺设壕桥!” 王承业面容冷静,声音却极为高亢:“迎敌!” “迎敌!” 很快,王承业的命令便迅速传到了正在等候的士卒们耳中。 号令声不断在城头响起,蹲伏在马道上的士卒迅速起身,在各自校尉旅帅背上认旗的指引下,冒着不断飞来的石炮与弩枪冲上城墙并展开。 正在铺设壕桥的南陈军士卒刚刚将一块木板铺开,就被一支突然射来的弩枪洞穿,并被弩枪的力道带飞。弩枪又连带他身后的几个士卒一同穿透后,才堪堪停下。 此时盾车还在后方几十步远缓缓行进,见状连忙加速,同时南陈军伴随一同前进的床弩也开始将目标转向了城头的魏军床弩与小型石炮。 双方还未正式接触,仅仅是石炮床弩的伤亡便已经开始远超前几日,尤其是对于短短半个时辰伤亡数百的魏军来说,这已经超过了前几日的总和。 数量上远超魏军的南陈军石炮和后续再度推上来的十几座床弩让南陈军的投射密度进一步增大,不断压制着城头的魏军器械,同时,南陈军的床弩也开始向着城墙上射出弩箭,用于先登士卒踩踏攀爬。 一群南陈军士卒也开始逐渐加速,脱离大队,向着城下跑去。 见到南陈军想要先行依靠床弩的弩枪作为阶梯登城,城头早有准备的魏军立刻放下绞车上的夜叉檑,等到这百十名士卒聚于一点时,突然发难,五六座夜叉檑与十几个飞钩一瞬间就给城下的南陈军士卒造成数十人的伤亡。 活下来的南陈军士卒正要撤退,却不曾想城墙上突然冒出几百个脑袋,他们承受着南陈军远程打击,将一轮又一轮箭雨送到城下这支只剩几十人的南陈军队列中,片刻后,地上便只剩下了几个还在不断哼唧抽搐的重伤员。 城墙上,不断探头的魏军都尉看着南陈军剩余的两辆冲车即将靠近城墙,只是冷冷看着远处还在行进中的弓弩手,等到南陈军的弓弩手也加入战斗后,那名都尉才一挥手,说道:“换火油罐!攻击南陈军弓弩!” 很快,许多士卒开始将堆积于木幔后方的油罐开始依次搬出,随后城墙上的弓弩手开始抽出预先准备好的火箭,聚拢在周边的火盆附近,等待下令。 油罐很快就被城头上的小型石炮投出,这些盛在在陶罐中的黑油迅速砸在了南陈军弓弩手藏身的盾车之上和他们身边。 负责指挥弓弩手的一名南陈军幢主看着地上漆黑黏腻的油脂,迅速反应过来,连忙下令后撤,可为时已晚,一轮拖拽着尾烟的火箭已经从城头升起,密集地落在了这支南陈军弓弩手的周边。 燃烧的箭头与油脂迅速接触,随即在宽达一里的南陈军弓弩手军阵中迅速燃起大火,剧烈燃烧的油脂迅速产生大量浓厚的黑烟,覆盖了这支数千人的弓弩手中央地带。 南陈军弓弩手身上的号衣迅速被点燃,原本寂静无声的弓弩手军阵瞬间响起了令人心悸的惨叫声。 司马义站在后方看着前方升起的火焰,立刻对一旁的一名军主说道:“派出民夫,将沙子运到前方,扑灭大火,石炮更换油罐,还以颜色!” 第197章 卫州防御战(六) 正在铺设壕桥,推动己方冲车继续向前的南陈军士卒很快就被身后燃起的大火分散了精力。 他们不时回头张望,眼中已经是掩饰不住的惊慌,趁着这个机会,魏军弓弩手立刻就对已经进入百步之内的南陈军士卒发起了密集的打击。 密集的箭矢弩矢不断收割着来不及举起旁牌防御的南陈军士卒,两座千疮百孔的冲车此刻也已经摇摇欲坠。 被重点关注的南陈军士卒只能抱团组成盾阵,一边狼狈地抵挡着城头愈发“热情”的照顾,一边仓皇向后退去。 他们的后方,再次来到前线的雾霭正穿越四处飞来的矢石,忍受着鼻腔中焦臭的气味,将一袋又一袋沙子扑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上。 他一边祈祷自己不要被城头的自己人射中,一边麻利地抖动着沙袋中剩余的沙子,他的身旁,不断有浑身燃起大火的南陈军弓弩手惨叫着冲出来而后扑倒在地。 等到火墙被清理出一条宽大的缺口后,残存的南陈军士卒与弓弩手便狼狈不堪地从火墙另一侧跑过来,而雾霭所在的民夫队伍身后,又一支阵形严整的南陈军正携带装有火盆的推车,迈着坚实的步子卫州城墙进发。 他们身后的石炮阵地,也已经不再发射石弹,转而开始投掷用稻草封堵的油罐,这些在发射时点燃的油罐在砸到魏军的城墙上时,迅速崩裂开来,随即形成一片十几步的火海,有几发甚至命中了刚刚搬运出来,存放在几座小型石炮中间的油罐堆中,炸裂的火星与燃起的烈火迅速吞噬了周围的数百魏军,他们惨叫着,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城墙上奔跑,或是干脆翻下了城墙,变成一具燃烧的尸体。 大火在城墙上愈演愈烈,开始逐步扩散,一段百步左右的城墙,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负责城墙防御的都尉立刻大声吼道:“快!铺沙,不要让火势蔓延!” 随即大量青壮民夫便扛着沙子冲上城墙,一边倾倒沙子,一边用沾了泥土的麻搭不断拍打。 魏军在灭火时,南陈军也没有闲着,他们迅速抓住城头矢石投射密度减弱的空当,加速前进,沿着之前铺起来的壕桥越过壕沟迅速抵达城墙下,弓弩手更是贴近到六七十步才开始对城头进行压制。 还在紧张灭火的魏军都尉见到下方的南陈军已经开始架设云梯,连忙派出塘马请援,同时将藏于木幔与女墙之后的一支千余人的弓弩手拉上了城墙,开始配合残存的箭楼与下方的南陈军弓弩手展开了对射。 在门楼中的王承业此刻也有些灰头土脸,数个油罐正巧砸在了门楼之上,崩起的火星从弓弩射孔中钻了进来,烧伤了十几名正在射孔旁观望的将校与士卒。 连王承业自己的披风都被烧掉了大半,他听着塘马传来的请援,点点头对一旁的右翊卫将军周志深说道:“增派两千人上墙!” 马道下方已经等待多时的魏军听到城墙上传来的号角声,纷纷起身,在将校的呼喊中开始整理装备,然后一个团一个团向着马道走去。 此时南陈军已经将云梯架设完毕,已经有数百士卒沿着宽阔的城墙从各处开始攀爬,原本被弩枪密集攒射的城墙处,也有士卒口衔横刀开始登城。 城头的魏军都尉见状,立刻下令将早就熬煮了半天的金汁开始向下倾倒。 滚烫地金汁冒着热气从城头浇灌下来,不仅将大量登城的南陈军士卒灼伤,还带起一股扑鼻的恶臭。 浓重地化不开的恶臭混杂着城头扔下的油罐燃烧产生的浓烟,几个呼吸间就熏倒了一片南陈军士卒,剩下的南陈军士卒实在忍受不了,也纷纷向着云梯爬去,想要通过逐渐向上爬避开地面上的致命气体。 见到云梯山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人,魏军这才将早就准备好的狼牙拍放下,带有兵刃的狼牙拍落下时声势骇人,迅速拍打在云梯上手脚并用向上爬的南陈军士卒,当即就有数座云梯被砸塌,正在沿着弩枪构成的阶梯攀爬的南陈军士卒也因被缒下的夜叉擂砸断了许多衔接的弩枪而上下不得,最后被弓弩射杀。 魏军虽然成功逼退了城下的南陈军,但是随后紧紧跟随的冲车与轒輼车也已经冲了过来,高大的冲车让南陈军弓弩手抵消了他们在高度上的劣势,从而可以和城头的魏军不落下风的对射,六七辆辆轒辒车也已经抵近到城门处,藏于轒辒车中的近百辅兵已经开始紧张的作业,其中两辆试图在城门下方挖掘一个巨大的坑洞。其余的则是分别挑选了一处土质较为松软的地方,开始挖掘地道。 城头的魏军也很快发觉了南陈军想要土攻的念头,随即城内守在翁听旁的耳目聪敏的士卒便紧张的动了起来,他们伏在翁听之上,不断观察着两侧相隔五步远的翁听动静,只等南陈军的地道口成型开始深度掘进,就能迅速判别地道走向。 “南陈军土攻,已经靠近城墙开始掘进,城头擂石无法油罐无法穿透轒辒车顶棚。” “南陈军冲车四辆,已经抵近城墙五十步,我军城头弓弩被压制!” “城头火势已被控制,北侧城墙损失六台床弩石炮!” 王承业听着塘马的回报,一条条针对性的下达军令。 “风扇车准备,石灰、簸火、稻草干粪准备妥当,一旦发现地道位置,立刻制造毒烟驱离;城头撑杆准备,甲士于马道待命。” 很快,城中的风扇车就从各条街道推至城墙后方,制造毒烟所用的材料也不断从各处运送到位,近千彪形大汉也在辅兵的帮助下穿上锁子甲、胸甲、直身扎甲,披上盖住半条胳膊的披膊,带上铁胄,拄着斩马刀默默地靠坐在几条马道上,默默地等候反击的号令。 城外,南陈军的冲车终于歪歪斜斜地走到了城墙边上,随着冲车前端的两根尖刺狠狠地撞进城墙,冲车上的一根前端连接铁铲的木杆连续砸下,将冲车面前垛口砸塌,随后飞桥重重落下,扬起一层灰尘。 第198章 卫州防御战(七) “报!南陈军冲车已至城墙,飞桥已经放下!” 塘马匆匆冲进门楼,对看似泰然自若的王承业说道。 王承业淡淡地下令道:“甲士上墙,击溃南陈军登城士卒!” “呜” 号令迅速通过号角传达到分布在三条马道上的甲士耳中,随后一面令旗不断挥舞着攻击的命令。 靠坐在甲士们缓缓起身,放下顿项,带上铁面,然后在各自将校的带领下慢慢走上城墙。 他们在宽阔的城墙上排列严整,而后扛着斩马刀向着正在冲车处互相搏杀的双方士卒走去。 不时有石弹与油罐在他们身旁落下,他们也有人在行进中被飞上城头的弩枪射死,但是这群被钢铁包裹的猛士视若无睹,依旧只是看着那些不断涌上城墙的南陈军士卒。 司马义看着几座冲车已经贴上城墙,立刻又派出三千士卒增援,同时又有大量民夫辅兵被派往城墙下加快地道与城门下挖掘的进度。 一处冲车砸开的缺口处,涌上城头的南陈军士卒凶悍异常,他们很快就在一众围拢上来的魏军士卒中杀开一条出路,并不断扩大缺口,慢慢聚拢了数百人。 城头上的魏军本就是仓促集中应敌,因此被打得节节败退,虽然还能稳住阵形,但是显然已经无法继续遏制南陈军在城头的推进。 “避让!冲击!” 就在这时一声大喝从苦苦抵抗的魏军士卒身后传来,许多士卒回身查看,发现一队甲士已经将斩马刀握在手中,开始缓缓提速,便纷纷避开。 正在不断推进的南陈军一名幢主此刻也发现了自己面前这些魏军士卒的奇怪行为,但是碍于前方人头攒动,他并不能清晰查看后方形势。 虽然在城头搏杀的南陈军没有看到后方情形,但是冲车上站在高台射击的南陈军弓弩手却发现了那队开始跑动的甲士,他们连忙呼喊下方不断涌上城墙的同袍结阵,却被呼喊声掩盖,只好拼命用手中的弓弩向魏军甲士们招呼。 魏军甲士们面对射来的箭矢弩矢毫不在意,只是紧盯着那支越来越多的南陈军。 片刻后,魏军已经完全散开,领头的南陈军幢主以为阻挡的魏军溃散,正大笑着招呼麾下士卒衔尾追上去,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 让开的通道中,魏军甲士距离他们仅剩下了十几步的距离。 领头的魏军甲士校尉大喝一声,身后的甲士齐声怒吼,随即如同一堵钢铁构成的墙壁凶狠地撞向了匆忙开始收缩阵形的南陈军。 甲士们凭借着厚实的甲胄与高大的身形很快便贴近了慌乱中的南陈军士卒,随后雪亮的斩马刀刀刃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整齐地朝着面露惊恐地南陈军士卒头上劈去。 长长的斩马刀在密集排列的甲士们手中并无花哨的动作,他们整齐的借助腰力向着前方劈砍,每一次刀刃划过南陈军士卒的队列中,都会带起一篷血雾与残肢断臂,惨叫声,呼喊声与沉默的甲士们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原本还凶悍异常的南陈军士卒在甲士们面前如同一群绵羊一般,顷刻间就被状如猛虎的魏军甲士们撕扯地七零八落,被冲击地散乱异常的南陈军士卒手中并无步槊骨朵等钝器,只有横刀,任凭他们如何扑上去,魏军甲士就是巍然不动,只是一个劲的绞杀大股的南陈军士卒,一刻钟后,方才还在城头站住脚的南陈军士卒便已经只剩下了一地残缺的尸首与痛苦地哀嚎的伤员。 此时匆匆赶到的南陈军后续兵力刚刚沿着冲车的阶梯爬上冲车顶层,并不清楚上方发生了什么,等到前面的百十人一头撞上去,甲士们恰好转身,便有十几人径直站在冲车的飞桥上,面对莽撞地冲上来的南陈军士卒凶猛地挥动手中沾满血肉的斩马刀,发现城头已无立锥之地,南陈军士卒在又付出了十几人伤亡后,便匆匆地退了下去。 相同的情况也发生在其余几处南陈军登城的位置,司马义接到前方送来的军报后,面无表情地对一旁等待回复的塘马说道:“传令前军,再派出三千人,继续攻击城墙,床弩与弩手压制城头的魏军甲士。” 军令迅速传达至前线,前方的床弩立刻放弃与城头的床弩对射,开始与城下大量更换了破甲箭的弓弩手互相配合,持续对冲车周边的城墙上进行密集地攒射。 魏军甲士在击溃南陈军后,正在重整队形,却被突如其来的弩枪弩矢攒射,粗大的弩枪在漫天的箭雨中带着凛冽的罡风轻易地撕开了魏军甲士身上的三层甲。 猝不及防的魏军甲士见状,忍受着南陈军床弩与弩手的针对性打击开始向城下撤去,等到在下方重新集结时,魏军甲士在方才的攒射中已经损失了上百人。 此时新的一批魏军士卒也已经趁着南陈军短暂撤下的空当与城头残存的千余魏军进行了轮换,并且迅速用油罐点燃了几座冲车的飞桥,又增补了大量滚木擂石,重新拉起了狼牙拍,随后躲藏在木幔之后等待南陈军新一轮的攻击。 南陈军新一批来到城下的士卒此刻已经与城下的两千多残兵汇合,在掩护受伤的千余同袍撤离后,总计五千人的南陈军攻城部队再次在弓弩与床弩石炮的掩护下向城头发起了攻击。 面对再度开始登城的南陈军,城头刚刚轮换上来的魏军立刻还以颜色,双方矢石不绝,往来的箭矢与石弹几乎遮蔽了卫州城东门的城头,城墙下,已经连续作业一个时辰的南陈军辅兵与民夫已经向下挖掘了一丈五六尺,送出的土已经在轒辒车外堆起了一座小山,他们的后方,不断有更多轒辒车正冒着飞舞的矢石向城下赶来,试图扩大作业面积,以求投入更多的人力,获得更快的掘进速度。 与挖掘地道的几组轒辒车相比,两座连接在一起在城门下挖坑的轒辒车此刻已经基本完成了自己的活计,他们用轒辒车上携带的木桩撑住城门下方,形成了一个一丈深,长宽数十步的大坑,携带令旗的一名队主也已经在轒辒车中伸出一面旗子,开始不断挥舞起来。 “主帅!挖掘城门的士卒已经成了,可以放火烧门了!” 第199章 卫州防御战(八) 司马义开始重新围绕城门布置时,王承业也得知了城门下方被挖空的消息。 但是王承业并不担心敌军掘开城门,一来他早已将城下布置到位,另一个则是他一反常态将瓮城朝内修建,这是城外南陈军还不曾得知的。 很快,城门下方便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焰不断炙烤着巨大的城门,越来越旺盛的火苗迅速将城门熏成了黑褐色,城外的南陈军也已经聚集起了一支两千人的步卒,正藏于轒辒车下方,向城门方向赶去。 城头上,已经连续击退南陈军数次攻击的魏军也开始利用南陈军轮换士卒的空当用行女墙将已经被石炮砸塌的几段女墙暂时补上,同时大量上千弓弩手已经遍布瓮城的三面城墙,并藏于木幔之后,静静地等待南陈军烧塌城门。 城外,南陈军顶着魏军弓弩与石炮来到城门处的轒辒车已经达到了数十辆,并且相互连接,组成了一片足以遮蔽千人的屏障,下方的南陈军士卒正死死盯着已经有塌陷迹象的城门,等待着突击的号令响起,他们身后,还有大量士卒正源源不断地赶来,汇聚在城门下方,将阵形堆积地越发厚实。 “轰隆!” 突然,一声巨响,两扇城门迅速塌陷,歪歪斜斜地砸在了地面上,领头的南陈军幢主见状,立刻下令身旁的号手吹响号角,随后便背负着认旗率先向城内冲了过去。 城门倒塌,两侧负责登城的南陈军士卒也再度开始向着城墙发起攻击,给进城的同袍分担压力。 大量南陈军士卒快速且有序的越过城门,穿过黑漆漆地门洞,向着门洞尽头的光亮处冲去。 “报!南陈军入瓮城旗号有三,约有两千,城外两百步,还有千人以上方阵三个,正在向城门处快速前进!” 王承业毫不犹豫的说道:“放千斤闸,隔断内外!” 城门后方的门洞足有四十步,率先冲上去的南陈军那名幢主此刻带着几百人刚刚冲出门洞,看着如同牢笼一般的瓮城,先前的豪情壮志瞬间消散了个干净。 他连忙招呼身后的士卒向后退,可是却被源源不断涌出来的士卒推着向前,等到后方突然再度传来一声巨响后,已经完全进入瓮城的南陈军士卒这才反应过来。 看着瓮城中唯一一条通往城墙的马道上方堆起障碍,竖起的旁牌与已经指向马道的长枪步槊,那名幢主绝望地大吼着朝最后的一线生机冲去。 其余士卒此时也已经看清了局面,同样跟随着那名幢主向着马道冲去。 此时藏于其余三面城墙的魏军弓弩手突然起身,毫不犹豫地向着下方密集的人群开始攒射。 居高临下,又多使用破甲箭的魏军对这支无处躲藏的南陈军来说是致命的,密集地箭矢弩矢一波又一波飞向下方人挤人的南陈军士卒,魏军的弓弩手们甚至不需要瞄准,只需要重复弯弓搭箭射击即可。 而此时已经冲到城门前方对千斤闸束手无策的第二波南陈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袍被轻易杀死。 杀戮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在最后一名冲到马道障碍前的南陈军士卒背上连中十几支箭扑倒在地后,魏军的弓弩手们一边晃动着酸痛的手臂,一边扭过头不再看向下方。 隔着千斤闸的缝隙,看着瓮城内已经不再传出声响后,城外的南陈军将校因激动大口喘息着,看向一旁的塘马。 “我军入城各部中伏,城内设有瓮城,前队两千人尽没。” 听着塘马瑟瑟发抖的回报,司马义脸色难看的点了点头示意塘马退下,便下令道:“收兵回营,清点今日攻城折损人数,伤卒尽快送往后方救治。” 南陈军一日的攻击在一声声急促的号角声与铜钲声中结束了,此时正值黄昏,落日的余晖洒在斑驳的城墙与满地的死者身上,显得无比悲凉,城墙上,魏军士卒正借着太阳落山前提供地最后一丝光亮清理着满地的尸骸与碎裂的各种器械碎片;瓮城中,数千民夫正在几百名魏军士卒的带领下扒下死去南陈军士卒的衣甲兵器,然后将尸体堆积到瓮城中央焚烧。 王承业走在城墙上不断巡视着各处,他走走停停,不时查看受损严重的器械与正靠在垛口与女墙边等候民夫搬运的伤员,突然回头问身后跟随的右翊卫将军周志深:“损失统计地如何了?” 周志深皱眉说道:“今日战死士卒一千有余,伤者逾两千!协助守城的民夫无算。” 王承业探头看了看城下密密麻麻地南陈军尸首说道:“若是南陈军折损没有我们的一倍,我们今日便是失败的!” 周志深也探头看了看,鼻翼抽动了几下说道:“应该是有的!” 入夜后,南陈军大帐中,亲兵幢主看着粗略统计过的伤亡名册,对背对他盯着舆图的司马义说道:“加上之前,我军一日战死了三千有余,伤者也有四千多,若是算上民夫,已经折损一万五六千了。” 司马义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下方分列两侧的将校:“西门外的障碍是最少的,且斥候观察发现中间应该留有一定通道,明日开始东门攻势照旧,雷声要大,雨点可小。夜间将万人转向西门大营,同时四处大营明日起全部增加营帐与营灶数量。” 众将校连忙抱拳称是,随后司马义又问道:“东门的地道挖掘地如何了?” 负责督促地道掘进的一名军主上前一步说道:“已经挖出三条地道,但是掘进的辅兵总能听到周边也有挖掘地动静,恐怕是被城内的翁听听到了。” 司马义走到沙盘旁边看了看说道:“能否转向?” “恐怕不能!” “既然不能,那就照常挖,不要彻底挖通,在地道中多下陷阱,留下士卒看守,尽量加固,之后我有用处!” “诺!” 那名军主领命后快速走出大帐,司马义又看了看其余将校说道:“都去休息,切记做好防备,不要疏忽怠慢!” 第200章 卫州防御战(九) 青州高平郡,舍利吐利摩已经摸清了在高平的两处粮仓所在。 原本是大魏常平仓的广济、青业两仓如今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南陈军军粮的存贮之所,上百万石军粮每日如流水般在这两座筑起一丈高墙的粮仓中进进出出。 进入青州后昼伏夜出的舍利吐利摩不断派出斥候探查,在发觉两处粮仓的守军没有增加后,才稍稍安心。 只要没有被发觉,那么他依旧能尝试着突袭一下这两座巨大的粮仓。 “叶护!青州这个地方到处都是农田和农民,我们再往下恐怕是藏不住了。” 一名原本是撒昆的校尉挠着头说道。 舍利吐利摩没有回答而是先纠正道:“我现在是长水军骑都尉,不要再称呼我叶护了。” 那名校尉连忙点头,随后又换了称呼重新问了一次,舍利吐利摩才说道:“不妨事,我们明后两日就攻击其中一座,只要够快,想来那些马比驴子高不了多少的南陈骑兵追不上我们。” 那校尉又问:“那我们今日就在此处休整?” 舍利吐利摩眼珠子转了半圈,然后问道:“此地周边最近的村子在何处?” 校尉想了想说道:“最近的村子在东面一百里,靠近一座小山,老弱妇孺居多,都尉是要?” “不,我劝你也不要有这个想法,我们已经是大魏的兵马了,而且现在在中原腹地,若是做下这般事情,恐怕在关内就没有容身之处了,要是想劫掠,等我们什么时候面对阿史那突何时,再说这些!” 校尉有些不解,又问道:“若是都尉不想劫掠,为何又问起这离我们最近的村子。” 舍利吐利摩笑着说:“自然是让这些村子里的人去通风报信。” “我军好不容易才躲过南陈军的耳目来到青州,为何又突然暴露自己。” 舍利吐利摩一脚踹在校尉的屁股上说道:“若是没人通风报信,怎么让守军惊慌失措,露出破绽。” 校尉闻言嘿嘿一笑,说道:“晓得了!” 三日后,太阳刚刚在山尖尖露出一个上轮廓,青州高平郡刘家庄中一名面色黝黑,脸上皱皱巴巴的老农便扛着一柄锄头走向村外自家的几亩薄田。 刘老头刚刚走出村头没有多远,便听到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随即几名胡人打扮的骑士便怪叫着从他面前呼啸而过。 世代为农的刘老头哪里见过这般高大健硕的战马,顿时被吓得连连后退,竟然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晕厥了过去。 等到老刘头的长子后面跟出来时,发现自己阿耶已经躺在了地上,连忙背回家中,等到晚上,老刘头才猛然惊醒。 “快!快去报官,有,有胡人!” 一日后,整个高平郡中各个偏僻的村子都目睹了突然出现的胡骑,当夜高平郡郡守便得知了这个消息。 慌张的高平郡郡守连忙派出塘马向自己辖地内的两处粮仓驻军通报。 后半夜,已经得知情况的广济、青业两处粮仓驻军幢主迅速得知了这一情况,整个高平郡中的南陈军都被调动了起来。 随即大量塘马便分别向着卫州前线、京畿、青州各处奔去,千人百人规模的各郡县驻军纷纷向着两处粮仓奔去。 此时藏身于刘家庄一侧深山里的舍利吐利摩一边摸着自己的发辫,一边嘿嘿笑道:“总算把南陈军勾起来了,派出两千人,突袭青州各处集结的南陈军,在他们抱成一团之前,击溃他们中弱小的。让他们缩回去!” 次日正午,一支五百人的南陈军正向着广济仓前进,正午骄阳似火,南陈军的士卒们早已汗流浃背,提不起精神,加之青州境内已有敌军,又要披甲行进,更加重了他们的负担。 正在他们步子越来越沉重的时候,一支装束与他们完全不同的骑兵从他们的身后冲了上来。 两千长水军骑一边驰射一边高速向惊慌的南陈军士卒接近,在快速射出两轮箭矢后,手持短矛弯刀的如同一股旋风卷进了南陈军的队列中,不多时,这支骑兵便再度如同旋风一般撤离了一片狼藉的战场。 当日下午,长水军骑的两千人转战三处,将三支南陈军或是击溃,或是全歼,傍晚时分,等待援军的两处粮仓守军就得知了多支援军遇袭,已经就地开始收拢固守的消息,无奈之下,他们只能连续派出塘马催促。 粮仓守军幢主派出的塘马在夜里分头向多路停止前进的援军奔去,却并没有发现,黑暗中有许多双眼睛正盯着他们。 入夜,广济仓守军军营中,负责防守的幢主正焦急地等待塘马带回消息。 作为大军的囤粮之所,广济仓与青业仓合计才有四千人,但是按照各方的消息来看,敌军骑兵人数绝对超过己方,且这支来去无踪的骑兵在连续突袭多支援军后便也没有再露出行踪,不由得守将不着急。 想到这,他连忙喊来一名队主说道:“传令值守士卒,除了我们的塘马,其余人若要进入粮仓必须持郡守阴符才能进入!” 粮仓中的军令传达后不过几刻钟,值守的士卒便突然紧张了起来,因为一阵马蹄声突然传了过来,警惕的士卒们借着墙头灯笼向下张望,才发现是先前派出的一名塘马便匆匆赶了回来。 “何人!” “向高平郡派出的塘马!已经传达行文,回营缴令!” “稍待!” 很快,墙上的士卒便转身下去通报,同时墙上的士卒也不再那么警惕。 过了一小会,粮仓的大门便缓缓打开。 看到粮仓大门打开,那名塘马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脸上带着愧疚与畏惧。 门前的士卒见那塘马磨磨唧唧,连忙大喊:“干嘛呢?动作麻利些,要是” 话还没有说完,十几支羽箭便从黑暗中射出,将门前的士卒射杀,随后隆隆的马蹄声突然响起,那名塘马身后,突然出现了数不清的骑兵,他们迅速冲进粮仓中,直奔守军军营。 第201章 卫州防御战(十) “你说什么!广济仓被突袭?” 看着面前从广济仓逃回的塘马,青业仓守军幢主拎着他衣领大声吼道,眼中除了震惊还有一丝惧意。 “是,当时我与十几个同伴正从高平赶回广济仓,正要进入寨子,打着魏军旗号的胡骑便突然出现在寨子外,不到一刻钟就攻破了粮仓的外墙,我一人难敌,连忙趁着夜色与混乱逃开,等我回去查看时,粮仓已经燃起大火,那支胡骑已经不知去向,我连忙就赶来青业仓,提醒幢主加强防御。” 青业仓守军的幢主仔细看着面前这个眼中还带有深深恐惧的塘马,盯了一会便放开他说道:“我给你配三匹马,你三日内赶往卫州前线,将后方消息告之主帅,就说后方粮仓遇袭,已经难以维持大军粮草。” “那卑下的同袍?” “你的同袍留下,你自去!” “诺!” 那名塘马连忙抱拳然后匆匆跑出了营帐,等到见到自己那些同伴后,那名塘马便走到一旁去领战马,他的那些同袍们此时却看似漫不经心的向着粮仓的寨门前凑去。 “干什么!离寨门远些!” “兄弟误会了,我等一同来的一名同袍又要去送信,我等蒙他搭救,如今他这一走,还不知何时相见,我们来送他一程。” 那名值守的士卒听到这十几个衣甲破烂的广济仓士卒如此说,这才点了点头,又将头别了过去。 不多时,那名塘马便骑着一匹马,牵着两匹马慢慢走到寨门前。 “奉幢主命,执行军务,请开寨门!” 那些士卒见那塘马手中拿着信物,也不敢怠慢,连忙去开寨门,却不想此时异变陡生。 那十几个广济仓的士卒突然暴起,寨门前的士卒反应不及,片刻就被夺走了寨门的控制权。 这时正在粮仓中巡逻的士卒和墙上的士卒也发现了寨门有变,墙上一名号手连忙拿起号角猛地吹了起来。 正在营帐内苦思冥想如何应敌的青业仓幢主听到示警的号角声,心中一惊,以为魏军胡骑已到,连忙走出营帐,却发现寨门大开,几十人正在寨门前互相搏杀。 “幢主,那些人不是广济仓的士卒,他们是胡人!” 一名队主仓皇跑过来,指着几名铁胄被打掉,露出脑后的一堆辫子的“广济仓士卒”说道。 青业仓的幢主闻言亡魂大冒,连忙抽出腰间横刀对一旁还有些不知所以然的士卒喊道:“快去关闭寨门!” 等到幢主带着一众士卒纷纷冲向寨门时,城墙上一名士卒突然嘶声喊道:“敌袭!” 青业仓幢主连忙透过大开的寨门向外看去,只见寨门外扬起一股烟尘,伴随这股高速逼近的烟尘的是剧烈颤动的大地和索命的尖叫声。 “快,把拒马搬来,准备列阵!” 青业仓幢主此时看不到背负令旗的士卒,只得对身后的两名匆忙赶来的队主吼道。 再回过身时,那幢主的眼睛已经变得通红,眼神中的愤怒已经被恐惧彻底替代。 在青业仓外,领头冲击的舍利吐利摩此刻正不断挥动着马鞭,身后的上万胡骑正发出尖锐的怪叫声。 很快,长水军骑们离寨门已经只剩下了二十几步,高速冲击的骑兵群中突然传来几声不太整齐的号角声,随后黑压压的箭雨便从奔驰的骑兵群中升起。 密集的箭矢迅速覆盖了寨门周边二十步的空地与两侧的墙上,将正在混战的几十名士卒与那名刚刚跑出寨门的塘马射成了刺猬,随后数百长水军骑突然加速越过舍利吐利摩向前快速冲去,同时手中的投枪迅速投向了敞开的寨门两侧,将寨门钉住,而后猛地向两侧回转,一队身穿甲胄,马披铁胄鸡颈的骑兵拎着狼牙棒与骨朵猛地冲向还在搬运拒马的南陈军士卒,将之狠狠撞开,一头扎进了还未整理好队列的南陈军士卒。 战骑们突破寨门前南陈军阵形后,后方少量披挂甲胄的轻骑便挥舞着弯刀与短矛骨朵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迅速将寨门前的南陈军一扫而空。 已经在寨门外策马站定的舍利吐利摩看着两侧不断冲进去的麾下胡骑与已经开始冒出滚滚浓烟的青业仓说道:“立下这等大功,想必回去后,主公应该会再许诺我们一处更加肥美的草场、” 一旁的校尉连连称是,随后舍利吐利摩轻轻一挥手,带着身后的胡人将校慢慢走进了青业仓。 广济仓与青业仓遇袭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高平郡,一日三惊的高平郡郡守连忙将被打怕了在路上慢慢行进的援兵召回,随后关闭四门,整修城防。 等到舍利吐利摩所部完全烧毁青业仓后,得知消息的舍利吐利摩又大摇大摆的在高平郡城外嚣张的来回奔驰了半日后,才扔下一堆南陈军士卒的人头缓缓离去。 在城中被吓得连斥候都不敢派出去的高平郡守直到两日后才派出斥候查探,等到第三日才向卫州前线派出塘马。 卫州前线,时隔数日后,南陈军再度发起了攻击,只是这一次的攻击同时从四个方向展开,虽然还是以东门为主,但是其余方向的攻击仍旧让王承业不能如同前几日一般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东门。 但是很快,王承业就发觉有些不对,虽然东门看上去比其他三面来得凶猛,但是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半日的攻击,原本凶悍的南陈军如同换了魂一样,竟然只有一次接近城墙,其余的时间只是依靠盾车与自己对射。 等到下午,南陈军的攻势依旧如同上午一般疲弱无力,王承业心中却越发不安起来。 “派人去看看地道如何了。” 王承业对一旁的亲兵校尉说道,“再通知各个城墙上的将校,严加防守。” 等到亲兵校尉领命离去后,右翊卫主将周志深问道:“将军可是觉得有诈?” 王承业点点头说道:“是的,南陈军今日攻击过于疲软,应该是有什么我们没有发现的谋划,给程将军发狼烟,做好准备。” 第202章 卫州防御战(十一) 黄昏时分,城内升起了一股狼烟,浓重的狼烟在已经没有那么明亮的天空中依旧格外显眼。 在大帐外盯着卫州城的司马义指了指那束狼烟对一旁的将校说道:“看来他们发觉我们的攻击有猫腻了,开始给卫州城外呼应的那支魏军骑兵传信了,告诉东门,今晚开始使用地道迷惑敌军,西门在东门开始后同时发动,争取今晚破城!” 一名军主有些担忧地说道:“夜间动用如此规模的兵力,极容易造成混乱,是不是” “再等下去,马脚露出的更多!” 司马义说罢便转头走回大帐中,只留下一众南陈军将校面面相觑。 入夜后,东门外,数百名南陈军士卒在一名队主的带领下摸黑出了大营,向着城下摸去,他们的身后,是跟他们人数差不多的民夫,他们将负责把地道中特意留出的最后一小段挖通。 这支南陈军带着那群民夫手脚并用地爬过坑坑洼洼的地面,避开残余的陷阱与器械残骸,绕开城头魏军为了防备夜袭,扔下油罐点燃形成的明火。 悄悄行进了一会到达轒辒车下后,轒辒车遮蔽的位置已经出现了一个宽敞的地道口,里面正不时传来挖掘土壤的声音,不时有工作多时的民夫不断从地道口钻出,然后从外面取来木板加固通道,又等了一会,那名带队的南陈军队主一挥手,身后的几百名民夫便有百人被南陈军士卒推下地道,随后一身泥土腥气的民夫从里面爬出,就那么躺在附近不再动弹。 四门外的南陈军大营中,漆黑的营中,正不断传来窸窸窣窣地声音,随后声音越发大起来,尽管每一个从营帐中走出的士卒都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动静,但是上万人的动作依旧在静谧地夜晚中传出一些声音。 虽然十里外卫州城内的魏军听不到,但是民夫营中还没有睡着的雾霭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悄悄从草棚中探出头去,立刻被一名巡逻的辅兵看到,那名辅兵呵斥道:“你在张望什么?” 雾霭连忙陪着笑搪塞说要去屙屎,却被辅兵一脚踢回草棚中。 等到辅兵走远后,雾霭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思索着什么。 大帐中,司马义跪坐在上首的桌案之后,两侧是同样跪坐的南陈军将校,他们每个人都神色凝重,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一名塘马匆匆走了进来,对着司马义一抱拳:“报!东门我军千人已经进入三条地道内,地道已经挖通。东门大营士卒已经开始出营。” 司马义点点头,塘马便迅速退下,不多时又有一名塘马进入,抱拳说道:“报!西门各军三万人已经用过冷饭,在大营外集结完毕!其余两门已经开始出营!” 司马义随即起身,两侧的将校也同时站了起来,大帐中传来一阵甲叶晃动的声响。 司马义扫视众将说道:“亥时,东门城墙与地道同时发起攻击,其余三门依旧佯攻,等到东门胶着,西门再行全力攻击。” 大帐中的刻漏很快便流到了亥时,司马义沉声说道:“各部开始攻击!” “诺!” 众将校齐齐抱拳后便纷纷走出大帐,不多时,远处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司马义闭上眼听了许久,随后睁开眼走出大帐,看着远处在零星火光中半隐半现的卫州城墙。 夏日的夜晚凉风习习,舒适的微风反倒让城头的值守的魏军士卒比白日来的更加精神,他们不断在城墙上来回巡视着。 东门上,一名士卒在跟随自己旅帅巡逻时,突然听到了什么,他向远处的南陈军大营看去,可因为南陈军大营黑漆漆一片,让他无法看清,只得作罢,但是他还是能听到动静,于是便对一旁带队的旅帅说道:“旅帅,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 那个旅帅一副大胡子,显得极为粗犷,他大大咧咧地说道:“想来是城墙下掘进地道的南陈军士卒,不需担心,城下的袍泽们已经给他们备好大礼了。” 那个士卒赶忙解释道:“不是墙下,我好像听到远处有什么动静。” 那个大胡子旅帅听到后,原本满不在乎的表情也变了,他趴到垛口仔细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又仔细听了听,还是没有发现,但是谨慎起见他还是问那个士卒:“你确定没听错?” 那个士卒点了点头说道:“我的耳朵向来灵敏,绝对不会听错,一定是有什么动静的。” 那个旅帅犹豫了一下,然后面色凝重地看着那个士卒说道:“你跟我走!” 随后大胡子旅帅便带着那个士卒径直去找在城头值守的都尉。 等到汇报完毕后,那名都尉不敢擅专,也连忙派出塘马通知已经回到城中节堂的王承业,同时连忙将躲在藏兵洞中的士卒叫醒,将之藏于马道之上。 很快,节堂中的王承业便得到了东门塘马送来的消息,他回想了一下白日南陈军的攻击,连忙喊来几名塘马说道:“向四门传令,立刻起身备战,再告诉守着地道的士卒,准备随时阻碍南陈军从地道突击。” 王承业派出的塘马离开没有多久,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 王承业听到号角声连忙走出节堂,听着持续不断的号角声越发高亢,他连忙喊来亲兵校尉说道:“吹号,敌军开始攻城了!” 在城内迎敌的号令传来时,本就绷紧弦的魏军早已在城头等待,他们不断用城头的小型石炮将大量油罐抛到城外,随后数百善射的弓弩手精准地射出火箭,迅速将泼洒在城外百步的油脂点燃,火焰如同一条长龙迅速在城墙外又形成了一道火墙。 火墙之外,已经开始缓缓推进的南陈军几个方阵在光亮中不断显现轮廓,同时,漆黑一片的南陈军大营突然亮起火光,随即一片摇曳着火光的火油罐迅速划破夜空,砸向了卫州城的城墙。 第203章 卫州防御战(十二) 南陈军夜晚的攻击从一开始就凶猛异常,双方不断抛出的火油罐与射出的火箭很快就照亮了攻防的双方,让城墙上下犹如白昼一般。 南陈军架起轻巧的单边云梯,不断从较为晦暗的位置开始登城,同时地道口早已聚集的一群身材矮小的南陈军士卒也开始从高七尺且能并行两人的通道中发起攻击,但是魏军早已经铺设了大量铁蒺藜与陷坑,推进的南陈军士卒很快就出现了伤亡。 在折损了一部分士卒后,他们终于通过了地道的一半,且遇到了已经在通道中等待多时的魏军士卒,狭窄的通道内,双方的搏杀极为惨烈,手持短矛的魏军凭借着兵刃的长度迅速杀死了前面的数名南陈军,但是南陈军后方的弩手迅速换到前方,不断射出弩矢然后将射空的弩机交予后方再由身后的士卒递上重新装填的弩机。 如此近的距离,弩矢往往能透甲而出,再射死下一个人。很快,前面数十人尽是长兵的魏军迅速死伤殆尽,此时后方的魏军士卒也携带着旁牌顶了上来。 他们迅速欺身上前,从旁牌的缝隙中不断刺出手中的横刀,无处可躲的南陈军士卒面对直奔脖颈的刀尖几乎是引颈受戮,很快就被压到了后方。 这种纯粹的正面搏杀已经没有任何取巧的可能,当魏军前方士卒的力气耗尽时,南陈军又压了回去,又过了一阵子,后继乏力的魏军面对依旧不断冲上来的南陈军士卒,只能选择后撤。 堵在地道口的魏军士卒在同袍撤出后也蒙上沾了水的麻布,燃起了干粪混合了稻草与秸秆等物点燃后产生的毒烟与簸火,随后飞快地摇动风扇车,将逐渐弥漫开的毒烟全部送进了地道之中。 无形的毒烟迅速在地道中弥漫开来,并且不断涌向地道中已经多达数百人的南陈军士卒,狭窄且密闭的通道中,毒烟的作用迅速发挥,许多士卒在被熏得连连咳嗽,不时有人忍受不了刺鼻的气味而昏倒在地。 被毒烟刺激地七荤八素的南陈军士卒无奈只得后退,同时将已经准备好的风扇车送进地道内,开始驱散地道中的毒烟,准备再次进入。 此时东门城墙上的魏军也已经击退了南陈军数次攻击,同时自身也因为承受了大量石炮与弓弩的密集投射而伤亡惨重,一个时辰后,南陈军再度进入地道与魏军展开交战,城头的魏军也已经增援了第二批士卒。 节堂中,王承业看着卫州城防的沙盘,一旁摆放的兵俑也从二十几个变成了十几个。 他的身旁是一直没有投入战斗的左翊卫军司马赵怀正肃立在一旁。 自从攻击通州未果、主将受重伤后,左翊卫便一直在卫州城中休整,一直没有投入战斗,王承业手边的十几个还没有摆上沙盘的代表预备队的兵俑就完全由左翊卫九千人组成。 “赵司马,你麾下的士卒休整完毕了吗?” 赵怀立刻抱拳道:“回将军,末将麾下的士卒已经休整完毕,随时可以作战!” 王承业点点头说道:“命令你麾下的士卒做好准备。” 卫州东门,石炮投出的火油罐与弓弩手射出的火箭已经将大地与天空彻底照亮,双方的士卒在火光的照耀下拼命的厮杀,伤亡正在激增。 司马义看着火光冲天的卫州东门,对一旁的亲兵幢主说道:“传令西门发起强攻!” 西门外的南陈军在试探性攻击了几次后,一名塘马飞快地来到正在后方焦急等待军令的南陈军军主面前,跳下马抱拳说道:“主帅命军主即刻发起强攻!” 那名高大的军主闻言立刻对一旁的亲兵说道:“石炮全力投射,出动三千弓弩手抵近城墙,压制城头魏军,前队步卒出动四千,尽快登城!” 接到军令的鼓号手立刻敲响铜钲,吹响号角,原本还不急不缓的南陈军士卒突然变得凶悍起来。 西门大营外的石炮突然发动,数十座石炮抛射出大量火油罐,砸在城墙上立刻将西门的城墙照亮了大半。 大量士卒沿着早就在试探攻击中清理的通道,借着火油罐带来的火光向前冲击,他们的身后是大量推着装有火盆的木轮车,伴随发起冲击的弓弩手。 在城墙上的魏军被突如其来的火油罐打了个措手不及,随后便是一片火雨升起,密集地落在了准备不及的魏军头上。 西门负责防御的魏军都尉借着光亮仔细查看,发现原本只是以稀疏队形试探城墙的南陈军突然变得密集起来。 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麾下满打满算就只有三千人,于是他随手抓来一名士卒说道:“快去通知主将,南陈军在西门发起猛攻,请求援兵!” 等到那名士卒仓皇跑下城墙骑上战马赶去节堂后,南陈军已经将云梯架设完毕,大量士卒冒着城头魏军的矢石与滚木礌石飞快地向城头爬去。 西门魏军本就人手不足,只能将大量器械交给了民夫操作,虽然腾出更多士卒,但是民夫们因为畏惧飞来的矢石,操作极为迟缓。 不多时,南陈军士卒便在付出数百人伤亡后,成功爬上了城墙,与城墙上的魏军开始厮杀,争夺着每一段城墙的掌控权。 此时赶去报信的塘马也已经将南陈军突然猛攻西门的消息禀报了王承业。 听到南陈军突然猛攻西门的王承业顿时大惊失色,此前他为了应付东门突然又猛烈起来的攻击,不断从其余三面城墙不断抽调士卒,已经让其余三面陷入了防守空虚的情况。 他转头看向赵怀:“到了你左翊卫出击的时候了!” 赵怀抱拳:“定不辱命!” 王承业反复斟酌了一小会,最后将几个兵俑放到西门处:“给你十个团,增援西门!” 赵怀领命后扶刀走出了大帐,随后王承业看着沙盘上胶着的东门与危在旦夕的西门,对一旁的一名塘马说道:“命剩下的预备队在城中主街预备。” 第204章 卫州防御战(十三) 赵怀率领三千左翊卫士卒穿过向城头运送矢石的民夫与刚从城墙上撤下来的士卒后,终于到达了西门。 此时的西门城墙上,魏军的都尉带着剩余的两千人已经被登城的南陈军分割成四五部分,正在勉力支撑。 赵怀见状,立刻率军从门楼两侧的马道开始向城墙上发起冲击。 赵怀率领的援军与西门的南陈军一样,都是养精蓄锐多日,因此一照面就打得凶猛异常。 试图封堵马道的南陈军因为队形薄弱很快就被魏军击破,他们不断向着门楼处还能在火光中依稀看清轮廓的认旗冲去,准备先与城上魏军联系起来。 等到赵怀率领的左翊卫援军突破多处南陈军封锁,将城墙上魏军全部联系起来时, 城门处的南陈军已经攻破了第一道城门。 这一次,攻破城门的南陈军吸取了东门的教训,没有贸然攻进瓮城中,而是等待几辆轒辒车到来,顶进门洞中,又支撑数十根木桩后,才开始向城内攻去。 赵怀下令放下千斤闸后,铁制的巨大闸门猛地砸下,竟然只是砸破了轒辒车,被那一排木桩顶住了,留出了很大的缝隙。 见到千斤闸失去作用,赵怀只得分派出两个团六百人手持长兵在第二道城门后列阵,同时将早就预备的瓮城两侧马道的障碍点燃。 南陈军依旧在源源不断向城上攀爬,下方的瓮城中也已经开始涌入南陈军士卒,赵怀又分出数个团手持弓弩在瓮城的三面城墙压制瓮城中的南陈军士卒,自己带领剩下的士卒慢慢夺回已经被占据的几段城墙。 南陈军东门大营中,得知西门已经有所进展的司马义立刻又从东门调出了五千人派往北门,打算在北门同时发起一场同样程度的攻势,却得到了一个目前他最不想得到的消息。 “主帅,青州高平郡郡守塘报!” 司马义看着亲兵校尉递上来的封有火漆的信封,顺手接过,打开一看,捏着布帛的手微不可察的抖动了一下。 在司马义两侧的南陈军将校看着自家主将的面色有些难看,自然清楚主帅有些愤怒,但他们有些好奇,什么消息能在己方进展顺利的时候还让自家主帅非常愤怒。 司马义许久后才缓和下来,他留下几名军主,将其余将校尽数摒退,然后说道:“后方广济仓与青业仓被突袭,我军囤积在两处粮仓的粮草损失殆尽。” 听到司马义说出的消息后,几名军主的表情也同样变得难看起来。 “现下我军粮草只剩一月有余,后方重新征集转运恐怕还需要两月以上的时间。” 一名军主担忧地说道,“我军若是今夜不能破城,恐怕必须要后退了!” 其余的几名军主也都赞同地点了点头,司马义也不置可否,他对几名军主说道:“此事绝密,绝对不可泄露,若在场的人之外还有人得知这个消息,定斩不饶。” “诺!” 几名军主抱拳说道,随后司马义便带着他们走向大帐外,向着营外走去。 身在民夫营的雾霭耳中听着前方不断传来的嘈杂的声音,心知此刻战斗已经进入了最激烈的时刻,自己需要做点什么。 此时的民夫营因为前方的激战而变得管理越发严格,比平日里多出两倍的辅兵正不断在庞大的民夫营中巡视。 这让雾霭连走出草棚都非常困难。 但是很快,眼尖的雾霭就发觉了漏洞,辅兵巡逻队之间的间隔足有半刻钟,且民夫大多都有蒙雀眼,难得的一些能看清的也都已经去到了前线推动器械,搬运工具,因此辅兵们的巡逻还有些不那么上心。 找到漏洞后,雾霭立刻开始行动,他先是趁着一队巡逻的辅兵走远后跑出草棚,随后避开营中的火炬与固定的坐哨,慢慢溜到民夫营地的一处有破损的栅栏旁边,在确认四下无人后,迅速开始从这处他早早就发觉的缺口钻了出去。 跑出民夫营地的雾霭藏身在大营与民夫营地连接的通道之间,将一节自己从陷坑中带出来的铁刺放在道路中间,而后将身形隐藏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 不久后,一名传信的塘马骑马快速从他面前经过,塘马走得很急,又因为天黑的缘故,因此战马不出意料的踩在了铁刺之上。 战马前蹄吃痛,左右一甩,那塘马见状也赶快跳到了一旁,正当他去查看战马时,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了他只戴了抹额的头上。 塘马昏死了过去,露出了他身后举着石头的雾霭。 雾霭又走上前多砸了几下,确认塘马死透了,然后左右看看,便将那塘马拖到阴影里,迅速换上塘马的衣服,拿上塘马的木牌,又轻轻安抚战马,将战马拉到一旁用铁刺当做拴马桩,将战马拴在隐蔽的地方,便藏到了离民夫营地营门较近的地方。 很快一名塘马便匆匆跑了过来,民夫营的辅兵坐哨见状,立刻大声发问。 “何人?” “中军塘马。” “北地萧瑟!” “势如破竹!” 很快,对答完毕,辅兵连忙将塘马放进营中,雾霭默默记下,又向着大营方向赶去,在塘马回到营前时堪堪到达,又听了一遍大营坐哨与塘马的对答,确认无误后,便返回隐蔽战马的位置,牵起那匹算不上雄壮的战马,向大营走去。 来到营前的雾霭很快用熟练的南方话与坐哨问答完毕,等到接近营门时,坐哨眼尖,突然又问:“塘马为何步行牵马?身上血迹从何处来的?” 雾霭早有准备,他苦笑着掏出一根沾血的铁刺又指了指战马的前蹄与自己的后脑勺说道:“不知哪个狗日的清理的通道,我的战马踩了铁刺,我也磕了个头破血流。” 那坐哨查看了一下,不疑有他,便点点头将雾霭放进了营中。 雾霭牵着战马穿过不断整队向前方走去的士卒与撤下来的伤卒,先是去到马医处,将战马放下,又独自向着营前走去。 第205章 卫州防御战(十四) 雾霭穿着塘马的装束,倒也没有巡逻的士卒阻拦,让他很快就来到了存放战马的地方。 马棚此刻因为只有塘马使用,显得格外冷清,只有一个文书与几名士卒在,雾霭说明来意后,文书立刻让一名士卒带着雾霭去到马棚领马。 雾霭在跟随那名南陈军士卒走进马棚后,四下看了一下,便突然发难,捂住那名士卒的嘴,横刀迅速从他的肋下斜着插进了那名士卒的身体,随后雾霭又连捅几刀,直到那名士卒不再动弹,才将他拖进马棚之中。 就在雾霭忙于将那名士卒的尸体藏在稻草之中时,他的余光瞥见那个文书所在的地方,几名南陈军的密探正在与文书攀谈。 害怕自己暴露的雾霭只是打着火石,其中一名密探就走了过来。 那名密探打着火把,只是将之抬起照亮雾霭的脸,四目相对,两人当即便愣住了。 雾霭发现面前这人就是前几日施粥时的那个年轻密探,那个年轻密探自然也认出了这个前几日的民夫。 雾霭见到只有他一人在马棚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横刀上挑,直奔那名密探腋下。 那年轻密探急忙扔掉火把反击,但是终究慢了一步,被横刀砍断了手臂。年轻密探惨叫起来,声音迅速吸引了正在问话的那几名密探和他们面前的马棚文书与士卒。 见到行踪已经暴露,雾霭心中着急,手上横刀却依旧不乱,他快速割断面前那名年轻密探的喉咙,从杂物袋中掏出火石,点燃了扑在马棚中的稻草。 熊熊燃烧的大火迅速惊动了原本安静的战马,上千匹战马在火焰中嘶鸣,此时闻声来到马棚前的一众南陈军士卒密探见到火势愈演愈烈,还未有所反应,大火便迅速烧塌了一排拴着战马的桩子。 战马早就被火炙烤的疼痛异常,见到没了羁绊,立刻撒开四蹄不管不顾地向外狂奔。 不多时,密集的马群就把想要灭火的那几名密探以及文书士卒给踩成了肉泥。 被惊吓的战马虽然跑开,但是有很多战马的缰绳还拖拽着一些没有烧尽,依旧燃烧的木块与其他燃火物。 因此当战马跑进大营中时,火势也跟着马群在营中四散开来。 雾霭伏于马背之上,跟在马群后方快速奔跑,看到大营中因为战马逃散,火势渐起后,便迅速勒住战马,抄起一根燃烧的木棍,一边跑向营前的石炮阵地,一边大喊“马棚走水,战马逃散!” 此时营中的情况已经被许多将校发现,他们一边派人通知主将,一边带着附近的士卒前去灭火,马棚相近的营中已然乱做一团。 营外刚刚驻马观看战况的司马义很快便得知了营内走水,战马逃散的情况。 久经战阵的司马义自然知道这种情况极容易引起营啸,因此也顾不得细细思索,将身旁的亲兵连忙派向营内,遏制乱象,又下令所有逃散战马一律格杀,避免引起更大混乱。 军令刚刚下达,司马义就见到一名塘马举着一根着火的木棍一边高喊一边向着自己旁边的石炮阵地跑去,他本来并不在意,可是当他听清那名塘马喊得是什么之后,瞳孔猛地一缩,连忙下令身旁的亲兵将那名塘马抓住。 亲兵得令立即拨马冲去,却见那名塘马竟然径直撞开几名躲避不及的士卒工匠,将手中那根燃烧的木棍扔向了石炮阵地后方大量堆积的火油罐。 为了防止火油罐失火,堆积的位置本来应该有一圈洒了水与泥沙的稻草,可是因为夜间攻击,洒了水和泥沙的稻草在视野不好的情况下极易滑倒,因此就没有铺设,又因为周边还有大量刚刚从前方撤下的伤卒等待向后方运送,大车与干稻草反而多些。 当燃烧的木棍在众目睽睽之下掉到油罐上并迅速引燃时,无论是前来抓捕那名塘马的司马义亲兵,还是正在石炮阵地忙碌的工匠士卒,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跑。 很快,原本如同小山一般堆积的火油罐便猛地炸开,飞溅的火星迅速点燃了方圆数十步内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 司马义看着石炮阵地那突然闪耀的光芒,心脏也猛地跳动了一下。 他虽然面色不变,但是声音已经带着些起伏。 “去!派人迅速控制火势,再派出骑兵,抓住那名塘马!再让裴慎速来见我!” 司马义下达军令时,一旁的一名军主也连忙问道:“主帅,石炮阵地遇袭,大营走水,是不是停止攻击?” 司马义猛地转头看向他,冷冷地说道:“继续攻击!” 那名发问的军主见主帅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也不敢再问,只是连连称是。 正在那名军主准备转身继续下令进攻时,司马义却突然叹了口气说道:“东门停止攻击,后撤五里,留下士卒控制火势,不要让大火蔓延到其他四营。” 说罢,司马义便心有不甘地看了卫州城一眼,匆匆离去。 雾霭扔下那根木棍后,便加速绕道向西跑去,那里是他和报春预备的接头点,他的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南陈军骑兵。 雾霭胯下战马身材矮小,远没有自己寻常骑过的北地战马雄壮,速度不快,只是因为耐力好一些,因此才没有被身后的南陈军骑兵追上。 但是看着距离在一点点拉近,雾霭也清楚身后的南陈军骑兵战马要比自己的好上不少,被追上是迟早的事情。 又跑出几里后,雾霭回头看向与自己相距不过百步的南陈军骑兵,心中只觉自己必死,竟然反身抽刀,迎了上去。 双方距离飞速拉近,就在将要错马而过时,一阵箭雨突然飞来,精准地射中了雾霭面前已经看得面庞的南陈军骑兵。 被突如其来的箭雨打懵的南陈军骑兵赶忙勒住战马,重新整队,雾霭则再度调转马头向西跑去。 等到剩下的南陈军骑兵堪堪稳住时,一支骑兵突然从斜刺里杀出,他们胯下高大的战马与手中不断射出的箭矢让剩余的几十名南陈军骑兵心如死灰。 第206章 卫州防御战(十五) “魏军骑兵已至!正在突袭西门大营!” 司马义开始率领东门大营中的各军后撤时,一名身负重伤的塘马嘶吼着冲了过来,随后便摔下马去,昏死了过去。 连续遭到打击的司马义此刻虽然心中已经积攒了滔天的怒火,却依旧没有表现出来。 他挥挥手让士卒将受伤的塘马抬走,又下令塘马向南北两处大营下令增援西门大营,随后对一旁的将校说道:“明日撤围,回师请州。” 卫州西门的瓮城已经被彻底突破,城墙上的赵怀虽然还在苦苦支撑,但是瓮城已经被彻底攻陷,通向城内的城门也已经被南陈军用撞车彻底撞开。 在用火烧毁城门处的塞门刀车后,城门前的六百名魏军面对蜂拥而至的南陈军,架起了枪槊,拼死抵御着攻入城中的南陈军士卒。 城墙上被不断挤压的魏军已经连续丢失了数段城墙的掌控,虽然赵怀仍在指挥魏军发起反扑,但是面对越来越稳固的南陈军阵形,这些反扑显得格外无力。 就在赵怀已经绝望时,西门外的南陈军大营突然火起,他看着火光冲天的南陈军大营,突然放声大笑:“老天开眼啊!” 西门外,程亦所部的骑兵已经攻入绵延十几里的南陈军西门大营。 分出多路同时进入的魏军骑兵以突骑开道,强行将西门大营的南陈军分割开来,并不断纵火,将半个大营烧成了一片火海。 在火海中不断向前冲击的魏军骑兵如同洪流一般不断冲刷着危如累卵的南陈军大营,锋利地横刀与长长的狼牙棒一遍又一遍在四散奔逃的南陈军士卒中扬起一朵又一朵鲜血形成的浪花。 程亦依旧冲锋在第一线,肩膀被一支弩箭射穿的他还想要继续冲上去,却被亲兵死死拦住,只得站在后方看着麾下的骑兵不断切割着已经没有了战斗力的西门大营内的南陈军士卒。 正在城头进攻的南陈军此时也听到了城下传来的后撤号令,他们早就看到了己方大营的状况,早已无心作战,听到号令后,纷纷撇下眼前半死不活的魏军,仓皇向城下退去。 赵怀见状,自然不想让南陈军就这么轻易的撤下城墙,憋住最后一口气向着后撤的南陈军发起了追击。 接到东门南陈军大营出现骚动开始后撤,西门南陈军大营被突袭两条消息的王承业也迅速行动起来,他命人喊来右翊卫军司马杨雄说道:“我从预备队中抽调五千人,交予你,从西门出击,尾随后撤的南陈军,攻击他们本阵,尽量搅乱他们的阵形!” 身材魁梧的杨雄抱拳说道:“诺!” 不多时,早已经在主街整队完毕的七千魏军预备队在一阵阵号令声中分出了五千人,随后在杨雄的率领下向着西门跑去。 西门,南陈军攻城的士卒在留下一地尸首后,终于退下了城墙,退出了瓮城,在城外整队,准备撤回本阵。 就在他们回身时,原本放下的千斤闸却突然升了起来。 在南陈军惊恐的目光中,杨雄带领着五千魏军徒步从一片狼藉的西门中冲了出来。 出城的魏军以纵队迅速接近仓促回身应战的南陈军士卒,在接触后立刻向两翼展开,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将人数高于他们的南陈军打得节节后退。 前排手持狼牙棒与骨朵的魏军死士丝毫不顾及己方队形,如同疯狗一般凶狠地撕咬着后撤的南陈军,他们身后是在缓慢行进中逐渐严整起来的魏军军阵。 被咬住的南陈军无法脱身,刚刚重整的队形也被打得七零八落,无奈之下,负责统率这支南陈军的一名军主只得下令后方数排士卒止步阻敌,其余士卒加速后撤,勉强摆脱了咬住他们的魏军。 西门的南陈军本阵此刻也已经面向大营方向组成了一个又一个横阵,每个横阵间又有一条通道,用来摆放床弩,又有一排又一排拒马被扔在阵前,弓弩手也已经在拒马与旁牌之后站定,正紧张地注视着几乎要被大火吞噬的大营。 南陈军本阵中的望楼之上,一名了望兵正借着大火带来的光亮,仔细分辨着大营中移动的目标,突然,他发现贯通几处营寨的一条燃着大火的通道上,突然出现了一大群黑色衣甲的骑兵,他们在火海中高速穿行,一面破损的军旗正高高扬起,行进的方向,正是他所在的本阵。 “发现敌骑!三百步!” 西门南陈军的主将听到了望兵的吼声,立刻发号施令,随即早已经装填完毕的床弩立刻在号令声中射出了第一轮弩枪。 密集的弩枪平直飞出,穿透了火海后便没了动静,但是望楼上的了望兵却可以清晰地看到弩枪明显让这股黑色的洪流为之一滞,随后这股洪流继续冲击,很快便逼近了高达数尺的火墙。 “敌骑近二百步!” 听着望楼上了望兵的嘶吼声,南陈军士卒很快便开始转动绞盘,重新装填,同时已经等待多时的弓弩手也在一声声号令中将弩机斜着指向天空,弩机上的三棱弩箭散发着冰冷的寒光。 “杀!” 很快,在一声清脆的铜钲声中,床弩与弩手同时发起了第二波远程打击。 密集的箭矢划过夜空落入火墙后,与平直飞行的弩枪收割正在高速冲锋的魏军骑兵。 魏军骑兵面对头上落下的弩矢与正面足以穿透数骑的弩枪,并未减速,反而冲击的更加凶猛,很快就到达了火墙边。 “袭步!” 随着一众将校的呼喝声,密集的骑兵阵列将自己的马速再次提高。 站在火墙后百步的南陈军床弩还在紧张装填,同时弓手也加入进来,与弩手一同构成了第三轮箭雨。 箭雨升空迅速落下的同时,原本升腾的火墙后突然冒出数百名浑身着火的魏军骑兵,他们身负认旗,挥舞着连枷向南陈军军阵冲去。 他们迅速接近南陈军军阵前方的拒马,用连枷钩开拒马,随后向两侧回转,露出了他们身后已经在奔跑中整队完毕并且平举马槊的魏军突骑。 第207章 卫州防御战(十六) “架枪!” 南陈军军阵中号令声与呼喊声响成一片,在后方席地而坐的士卒也纷纷开始与前方的弓弩手交错而过,站到前方,随后一柄柄枪槊迅速放平,在军阵前方形成了一片钢铁的丛林。 见到南陈军已经摆出了一副防骑的阵形,魏军似乎并不担心,前排的突骑再度绕开,他们的身后,一群携带着投枪的甲骑正踏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冲来。 魏军具装甲骑在南陈军阵前数十步放平马槊,后方的甲骑则抽出投枪,在即将撞上南陈军的枪阵时,势大力沉的投枪迅速在他们前方扎穿了南陈军枪阵前的旁牌与他们身后的士卒,给冲击的甲骑打开了道路。 魏军甲骑的冲击带着无可匹敌的势头沿着投枪砸出来的缺口猛地扎进南陈军军阵中,立刻将原本还算平整的南陈军军阵砸得凹陷下去。 密集排列的南陈军士卒被投枪打得措手不及,又被甲骑的冲击大量杀伤,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此时绕开的魏军突骑再度回转,沿着甲骑打开的缺口再度冲了进去,用手中的横刀骨朵开始拼命绞杀试图重整阵形的南陈军士卒。 在最前方的甲骑已经完成了打开缺口得任务,也因为长距离冲击已经没了多少冲击的力气,只能依靠手中的狼牙棒不断杀伤周围的南陈军士卒,同时马速渐渐降低,被从两侧冲上来的突骑超越,渐渐变成了队尾。 已经冲进南陈军阵中的魏军突骑将甲骑轮换下来后,开始以缺口为中心,向两侧拼命扩大缺口,试图造成更大的混乱,但是南陈军在经历最初的混乱后,已经开始重整队形,并向着渐渐失去了马速的魏军骑兵围拢上来。 在最后方发觉已经无法继续冲击的程亦立刻下令回转,将自己手中特意留下的骑兵接替完成第一波冲锋的骑兵。 第一次冲击没能凿穿敌阵让魏军骑兵在最初杀伤大量南陈军士卒后也蒙受了巨大的伤亡,听到后撤号令后,他们迅速后撤,同时后方数千骑兵再度席卷过来,接替他们的同袍向南陈军未恢复的缺口发起了第二次冲击。 此时望楼上的南陈军了望兵也发现了魏军第二波冲上来的骑兵。 “魏军骑兵第二阵,开始冲击!” 在魏军骑兵撤出后,第二波骑兵也已经冲进了南陈军军阵中,他们迎着密密麻麻地枪槊,不断用生命为后方的袍泽打开缺口,将缩小了一些的缺口再度恢复至原本的宽度,并且进一步拓宽延深。 此时,南陈军军阵后方,追击着后撤的南陈军攻城部队冲来的城内魏军步卒也已经来到了距离南陈军本阵不过百步的距离。 西门南陈军主将看着身后缓缓逼近的魏军军阵,惊慌失措之下,竟然忘记了再组织防御,等到身旁将校提醒时,那支魏军步卒前方如同装若疯虎的魏军死士已经冲进了南陈军背后。 没有任何队形的魏军死士很快就被在号令中转身迎敌的南陈军士卒杀伤殆尽,但是魏军死士也将南陈军的背面搅一塌糊涂。 转身迎敌的南陈军士卒连忙重整,却被一轮密集的箭矢弩矢打乱了阵脚,随后那支魏军步卒便在号令声中发起了一波又一波冲击。 本就因大营被突袭有些军心不稳的南陈军面对魏军的两面夹击之势,只抵抗了一刻中,就在程亦麾下骑兵的第三次回转冲锋中彻底分崩离析。 看着四散奔逃的南陈军,魏军骑兵中的大量轻骑兵立刻开始衔尾追击,同时魏军的步卒也开始回城。 程亦见到西门的南陈军已经被击溃,再下令追击一阵,又杀伤了大量南陈军士卒后,得知南陈军向西门派出了援兵,便见好就收,率领麾下骑兵径直离开,一口气跑出了数十里才作罢。 南陈军援兵在天蒙蒙亮后才赶到,却发现战斗早已经结束,战场上也只剩下了满地的战死士卒与他们身上被甲胄,整个西门大营也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白地,残垣断壁遍布整个卫州西门外数里。 等到援军收拢残兵后,发现一夜的战斗竟然在给南陈军在西门造成了万余人的伤亡与溃散。 在卫州东侧二十里外的司马义接到军报时,其余各部的折损情况也已经基本有了一个数字。 看着军报上战死受伤逃散共计万余人的简述,司马义将它放在桌案上其他统计损失的军报上,对一旁的将校说道:“此战我南陈军攻城不利,未能取得卫州,反倒折损了三万有余,此战过错全在我一人,与众将无关,若是陛下与太尉问责,皆可推到我身上。” 随后司马义对想要宽慰他的将校一挥手说道:“除了裴慎,你们都下去,明日我军拔营南归!” 众将退去后,司马义才叹了口气转过头对裴慎说道:“长孙氏说得果然没错,此后魏军在我南陈江北各州与各军中的探子能不能清理,就看你的了。” 裴慎一拱手说道:“大都督放心,在下一定尽心尽力,早日清楚潜藏于我南陈江北各州与军中的魏军密探。” 雾霭已经跑出了足足四十里,来到了约定好碰头的一处空无一人的村庄,他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升起的太阳,约摸着快要到辰时了,便干脆将马拴在一旁,在村头破房子中小憩了起来。 不多时,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从房门外传来,雾霭猛地睁开眼,横刀出鞘一半,刚刚去到门前,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传来。 “老丈借宿一宿可好?” 雾霭这才抽出横刀挑开门闩,径直又返回床榻上躺了下来,闭上了眼。 报春探头进来,看了看雾霭说道:“你能活下来真的不容易。” 雾霭双眼轻轻闭着,发出一声冷哼:“你接下来该问我为何九死一生逃出来身上竟然没有伤了!” 报春“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雾霭这才睁开一只眼瞅着已经坐下的报春说道:“有没有正经吃得,快给我来上一些,这些日子在南陈军营中,净喝粥了,一点油花都没有。” 第208章 胡人改制 雾霭狼吞虎咽得吃完桌上的一只连毛都没有拔净的烤野鸡后,意犹未尽地吮了吮手指才叹口气说道:“只可惜没有一坛好酒,可惜了这天下美味。” 报春一边舔着手中那根鸡腿骨一般冲着雾霭翻白眼。 “你这次这么明目张胆,恐怕以后我们更难了。” 雾霭油光锃亮的手指在衣摆上擦了擦,又用袖子抹了抹嘴说道:“我们要跟军中的那些将领见一面吗?” “裴郡守让我等除非主公在,否则不与军中众将见面。” 雾霭又问:“那何时回定州述职?” 报春摇了摇头,说道:“我留在这边,你要去秦州凉州那边。” “胡人又有动作了?” “有传言称钦察汗国的阿斯兰汗阿史那突何要改制称帝。” “何时出发?” “现在就走!” 雾霭听罢便起身朝外走去,同时说道:“你我二人交情还不错,可是偏偏都是奔波劳碌的命,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若是还能再见,便如同今日一般,我给你再烤一只鸡,到时一定有酒。” 报春嘿嘿一笑说道:“一路顺风!” 雾霭背对着报春挥了挥手,便出了房门骑上战马,打了个唿哨就策马离去,马蹄声逐渐消失,报春看了看桌上的一片狼藉,笑了笑就把骨头扔在桌上,也出了房门,骑上马离开,阳光透过敞开的房门照进房间,显得雾蒙蒙地,除了那堆鸡骨头,仿佛从未有人来到过一般。 南陈军在正午时分缓缓向南退去了,再次走上城头的王承业看着慢慢离开的南陈军,心中百感交集,城内伤亡近半数,让这次攻防显得不那么漂亮。 王承业手中捏着一份军报,注视着高高飘扬的南陈军中军大纛消失在地平线上之后,才交给一旁早已等候的塘马。 塘马接过军报,立刻走下城墙,不多时,十几名背负令旗的塘马便向着定州方向疾驰而去。 城外,堆积的尸体已经臭气熏天,无数青壮民夫正戴着麻布做成的面罩不断将之扔进大坑中焚烧。 右翊卫将军周志深对王承业抱拳说道:“将军,卫州刺史陈平已经伏诛,裴相派人来告之新刺史即将到任。” 王承业心不在焉地问道:“是谁?” 周志深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才说道:“说是叫什么李元杰,原先是大理寺的少卿。” 定州,平康坊,一座单进的小院中,裴彻正跪坐在蒲团上笑着对上首一名花白胡子的老者不断拱手。 “我知李公年事已高,但如今朝中皆是庸碌之辈,像李公这般为人清廉公正之人若不出来,这大魏恐怕也难以存续了。” 李元杰只是跪坐在朴素的桌案前,闭口不言,甚至都不看裴彻一眼,似乎面前这个大魏宰相在他眼中如同一个屁。 裴彻做足了姿态,却不见回应,心中有些不悦,但是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再三请求。 等到裴彻面前的一杯热茶已经变凉,李元杰才幽幽开口道:“如今这大魏,还是陛下的大魏吗?” 裴彻笑着说:“大魏自然一直都是陛下的大魏。” “那为何定州城那一夜宫中大乱,你云州乞活军一个藩镇,却恰好出兵如此迅疾,宫中生乱不过个把时辰就攻破了定州城门,还有胡人相助。” “李公误会了,胡人乃是章太尉在云州抵御胡人时收降的一部,绝非与胡人勾结,反倒是那一晚想要挟持陛下的长孙贺才是串通胡人,攻破云门关,又差点攻下长门关的幕后主谋。” “如今陛下一道旨意,章太尉便总揽朝纲,与陈太尉又有何异?” “李公也说了,此乃陛下旨意,我等怎能随意揣测?” “我要面见陛下,若是陛下应允,我才能答应。” 裴彻再度拱手说道:“自无不可。” 李元杰见裴彻同意,便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随后重重放下。 裴彻也立即起身,整理一下衣衫便要离去。 “你们主公挟天子以令诸侯为何?跟那陈运一般,只为了享受?” “陈运那狗贼,也配与我们主公相比?若是天下可以治平,哪怕是捅破了天,我们主公也做得!” 裴彻背对着李元杰,突然冷冷地说道,随后大步离开了房间,只剩下炉子上的茶壶正发出“嗤嗤”的声音。 云门关的章义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头,然后再度看向云门关外。 “敌军明显减少了!” 跟着章义的王承道听罢也趴在垛口向外瞅了一眼,点点头说道:“看营盘是少了许多。” 章义看着一旁抱着铁胄大大咧咧的王承道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把铁胄带上,要是被流矢射中,都没娶妻就撒手人寰,太过不美。” 王承道一边戴着铁胄一边对章义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娶妻这种事情为时过早,等我跟着主公把江北平定,再说娶妻的事。” 章义一拍王承道的披膊说道:“传我将令,值守士卒增加一倍,把眼睛睁大。” 王承道一抱拳,便扶刀离去,留下章义一人坐在城头看着外面游荡的几十名胡骑。 云州,云中郡,大量曾经迁出云中的百姓正在不断返回自己已经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得家园。 忙碌的云中郡城中,来来往往的小吏正在统计着需要重新耕种的田地数量以及农具牲畜的损失。 王玄素此刻正与军司马张大财看着秦州方向突然出现异动的胡人皱眉不语。 沙盘上,十几个代表胡人千人队的兵俑正不断被职方司的吏员摆在秦州与云州交界的位置。 在秦州后方,还有大量正在向关内迁移的胡人正不断向着秦州凉州进发。 过了许久,一名亲兵突然走进来抱拳说道:“将军,斥候回来了。” 王玄素挥了挥手,随后亲兵便带着斥候走进大帐中。 “将军,胡人在我军正面屯驻的兵力已经超过两万,但是一直在使用大量民夫修筑营寨,似乎没有进攻的意向。” 张大财倒吸了一口冷气说道:“胡人怕是真的要改制了。” 第209章 定策(一) 八月末,钦察汗国阿斯兰汗阿史那突何突然派兵攻击秦州城,杀死伪帝郑钧与凉州刺史宫野。 数日后,阿史那突何在凉州城改制登基,国号金,定都凉州城,立大特勒阿史那摩耶为太子,又在尚书令长孙贺的协助下仿照大魏建立三省六部五监九寺,将草原各部强行迁入秦州凉州,在秦州与凉州设立秦州军司与凉州军司,又在关外设立天山军司。 等到雾霭到达已经改名为中京的凉州城时,城内的胡人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中原人。 已经改换了容貌的雾霭慢慢行走在充满腥膻味的街道上,一边小心躲避着牵着牛羊马匹在城中乱逛的胡人,一边找到一家客栈住下。 等到入夜后,中京大门关闭时,原本只有雾霭一人的客房中已经多了三个身材不一的人,与雾霭围拢在一起坐在蒲团上。 “已经确定了,三个军司,军政合一。” 其中一人抬起头,对雾霭说道,“军制不变,但是中京左近的鹰卫已经更改为侍卫军,其余三个军司依旧沿胡人旧制,战时为兵,平时为民。三个军司的都统军为何人还不得而知。” 雾霭把玩着茶杯说道:“先想想如何躲过‘青芒’,否则我们恐怕也待不了多久。” “归雁,你比较熟悉,你来说说。” 归雁伸出手指在茶杯中蘸了蘸,在木质地板上写着。 “躲过青芒,只靠狡兔三窟是不成的,一味躲避也只会让青芒追查的更加紧密,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先故意露出行踪。” 雾霭好奇地地上正慢慢消散的‘诡’字说道:“我们只有四个人,你莫不是在说笑?” 归雁抬头看着雾霭说道:“你一定是被青芒盯上了的,不如干脆暴露踪迹,想来他们为了深挖不会动你,正好可以给我们机会加紧搜集金人的朝堂与军中情况。” 雾霭仔细思考了一下,说道:“可行,若是他们动手呢?” 归雁又说道:“那就要看你能不能扛住严刑拷打了。” 雾霭突然露出一口黄牙笑着说道:“或者我干脆投了他们,供出几个裴氏在此处的探子。” 归雁嘴角一挑,点点头表示认同。 中京,此刻阿史那突何与长孙贺正在重新修建为皇城的内城中议事。 阿史那突何坐在铺着毛毡的议事厅中,看着下首恭敬的长孙贺问道:“你能保证所有俟斤与伊利克交出他们手中的权力吗?” 长孙贺微微弯腰,拱手说道:“那要看陛下能不能让皇后的部族俯首听命。” 阿史那突何似乎有些不舒服,他挪动了一下身躯,身子前倾,看向长孙贺说道:“你是说,阻力是我的可敦?” “后族势大,既然与陛下要让他们交权,他们自然会找一个与能与陛下抗衡的来寻求庇护。” “去做,可敦那边,我去说!” 说罢,阿史那突何挥了挥手,长孙贺便拱拱手,弯着腰退出了政事堂。 “传秦州军司都统军拔延阿史德努儿。” 阿史那突何对身旁的一名内侍说道。 不久后,身穿甲胄的拔延阿史德努儿便大步走了进来,锤击胸甲向阿史那突何行礼。 “乞活军节度使进太尉后,云州有何动作?” “云州在我秦州军司对面不断修筑军寨,与我们针锋相对,但是没有任何想要越境的意思。” “谨守防线,不要让敌人有机可乘。” 拔延阿史德努儿退下后,阿史那突何也命人叫来自己的太子,并走向了寝宫,他必须要给自己的可敦开导一下了。 相比于中京的暗流涌动,定州显得更加直白。 章义接到塘马传回的胡人改制消息后,当夜便返回了定州,进入定州城的章义赫然发现,六部官吏几乎被换了一半,大量此前被罢黜的官员被重新启用。 虽然他们如同骂陈运一般骂着章义,但是章义能明显看到六部的运行正在不断步入正轨。 “主公若是忍受不了,可以先去云州避一避。” 刚刚送走一个言辞激烈的年老官吏后,裴彻看着正抹着脸上的唾沫星子的章义笑着说道。 章义结果一名家仆递来的手巾擦过手脸后说道:“若是他们能做实事,骂就骂,我唾面自干就好了。” 裴彻弯腰一拜,说道:“主公有容人之量,幸甚!” 章义摆摆手说道:“你就不要揶揄我了,说说看,眼下长门关的金军恐怕也要撤退了,金国秦州军司也采取守势,南陈一时半会恐怕不会再来,我们该如何?” 裴彻从腰间那个有些陈旧的杂物袋子中掏出名册说道:“第一步就是我正在做的,整顿吏治。” “你的百宝袋陪你三四年了,回头我让人给你做一个新的。” 章义一边接过名册,一边笑着说,“既然你已经开始做了,那便依照你的意思去办好了。” 裴彻指了指那个名册说道:“这些人中,固然很多都是有才干的,但是如此规模,难免尾大不掉,主公还是要培养自己的干吏啊。” 章义指着自己鼻子苦笑着说道:“如今一共只有三州之地,豪强门阀皆畏我如虎,去哪里招募这么多才俊?” “请陛下下诏,取消察举恩荫,重开州学县学,寒门庶子,只要有才干,哪怕是庶出,皆可入学,再择优录入国子监。” 章义翻看了一下名册,又问:“既然要重开州学县学,那掌教博士如何挑选?若是还从这些被陈运罢黜的朝官中选调,恐怕还是没有区别。” 裴彻笑着说道:“县学州学所学不过皮毛,术数律学皆在国子监才开始进修,到时挑选几个年长的博学一点的教授,再将我们在云州培养的小吏下派到各州学县学担任助教,州县学的博士只管教授,助教负责学子的考核。” “钱粮如何筹措?” “既然寒门取士,寒门自当捐赠一二,另外,这些日子在定州我可是拿着主公的令箭抄了不少尚书的家,没有一个不是身家巨富。” 第210章 定策(二) 章义翻看完名册,才发现裴彻说府库有钱是真的。 六部尚书被换掉了一大半,获得的资财也是让章义感到一阵心惊。 “六部尚书资财比我们云州一州的府库还要多?” 裴彻冷笑一声说道:“剩下的刑部尚书与户部尚书还没有动呢。” 章义收齐名册说道:“确实该杀。” “既然吏治已经开始整顿,接下来要收拢流民,重新上籍了。” 裴彻拱拱手说道:“主公明见,除流民上籍,重新划定田垄外,还要精简各军,组建六军十二卫,由朝廷统一标准,在各州征募,三年为期,哪户家中若有从军者,免除赋税一年,三年内免除徭役。” 章义想了想问道:“各卫军制如何?分为哪六军?” “催锋军为左右武卫,鹰扬军为左右候卫,骁果军为左右骁卫,左右翊卫编为羽林军,长水军骑改为左右屯卫,为豹骑军,再设左右御卫,号为射声军。 每军设大将军一人,各卫郎将二人,各卫各有长史、司马、参军等,每卫将校正卒一万四千人,常年在营,辅兵六千人,战时征募,平日农忙时屯田,闲时集合训练。” 章义算了算说道:“十二卫,正卒便需要十六万八千人,是不是太多了。” 裴彻笑着说:“主公想岔了,这不是一年半载就成的,是要长久下来的。催锋、鹰扬、骁果、豹骑、羽林皆要削减士卒数量,除去羽林与豹骑保留全部建制,其余各军各留正卒一万四千人,其余的再慢慢征募,至于辅兵可以先行屯田生产,减少负担。” 章义想了想又问:“若是三年之期一到,士卒返乡又该如何?” “各州县快班,守备府皆可安置,或是给予几亩良田,免除几年赋税。” 章义道:“豹骑可以自行募兵,以后收降胡人都交予豹骑军。另外羽林再加上中宿卫,凑成三卫,驻守定州,其余四军分别驻扎云州与卫州。” 裴沉点头;“募兵也可在当地征募。” 章义颔首,突然问道:“这些是你想好的吗?” 裴彻摇摇头说道:“我一人如何能想到了这么多,是请教过王长史的。” 章义这才笑着说:“我当裴相日理万机,如何能够同时想到这些。” 裴彻又掏出一本册子,说道:“接下来就是流民安置,是否应该想办法收缴一些土地,现在除云州外,其余两州都有大量从通州、沧州涌来的难民,人数多达百万,若是不尽快安置,恐怕从贼者甚众。” 章义结果册子粗略翻了一下,冷冷地说道:“就照搬云州那一套,卫州定州各处大些的豪强,若是配合就只收缴土地,迁回城内,一应资财尽数留给他,若是不从,就全数抄没,若有反抗,就按通敌处理。” 裴彻走到旁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又说道:“还有大量农田水渠损毁,工部至今还没有什么进展,需要从云州调派人手支援。” 章义拿过裴彻没有喝完的茶水一饮而尽说道:“就照着你说的办。” 九月初,还未完全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的百姓正忙着收拾自己那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家园时,一大批从云州调至户部的吏员赶赴定州卫州,开始与卫州定州的豪强们商议收缴农田的事宜。 “一个军头,妄图夺去老夫祖宗传下来的田垄,他章义也配?” 卫州,一名刘姓豪强站在自家坞堡寨墙上举着手杖高声大骂,须发乱飞。 寨墙下的一名年轻的官吏见好声说话没有效果,便大喝道:“你可想好了?若是被抄家灭族时,不要后悔!” “后悔?非是老夫一家,定州卫州各家都是如此,你若是有胆,不妨把我们都杀了!看看到时天下百姓还敢不敢跟随你们。” 刘姓的豪强拐杖在寨墙上敲得梆梆作响,手指依旧不断指着寨墙外的年轻官吏说道。 那年轻的官吏见说不动,便也不再多费口舌,调转马头便走掉了。 一连数日,去往两州二十余家坞堡交涉的官吏全部都铩羽而归。这让负责此事的户部司郎中气得直拍桌子。 “上报太尉,在快马传信羽林军的都尉,请他他带兵剿灭不臣。” 塘马四下派出去三日后,羽林三卫的一名都尉携带的三千兵马,浩浩荡荡地奔赴刘姓豪强的坞堡,半日内便攻破坞堡,将年近七十的刘姓豪强家主如同死狗一般拖了出来。 那刘姓豪强横刀架在脖颈上兀自喝骂,却不想过了片刻,百余名骑兵马后拖着十几个年轻的男女跑到了燃着大火的坞堡前。 “这就是你敢顶撞朝廷的底气?” 户部司郎中低头眯着眼看向双眼瞪圆的刘姓豪强冷笑着说道:“你刘家在卫州巧取豪夺良田数百顷,章太尉只是让你等上缴田亩,便不再追究,结果你等沆瀣一气,拒不上缴,还口出狂言。 你以为你偷偷将子侄辈送往通州我们就不知道吗?你以为从此地到通州的路都被你买通了就能安然无恙?” 刘姓豪强此时没了方才的硬气,嘴唇哆嗦着想要求饶,却见户部司的郎中已经直起身子,他对一旁持刀肃立的羽林军都尉说道:“有劳这位都尉了。” 那都尉不苟言笑,只是抱拳说道:“应尽之责。” 随后那都尉指着刘姓豪强对一旁的士卒说道:“杀光坞堡中所有刘家老幼,其余佃户百姓仔细筛查,若有抵抗者或曾协助抵抗者,全家皆斩!” 那名刘姓豪强听到那都尉如此说,双目无光,眼中映出的是燃烧的坞堡与不断被射杀的家眷,直到人头飞起,也再未有任何反应。 短短半月间,四家卫州定州颇有名气的豪强因拒不上缴田产,被抄家灭族,坞堡的大火数日不绝。 大量豪强的家眷被刑部简单审查后,便送往了急缺劳力的卫州各矿。 消息传到其余一些小一点的豪强耳中后,便再也没了大声驳斥的声音,他们忙不迭地将手中的田产全部交予前来交涉的户部吏员后,便携家带口搬向了城内。 第211章 朝堂 收缴豪强田产如同快刀斩乱麻一般迅捷,让大魏获得了更加宽裕的时间。 等到开始安置流民时,几封塘报便送到了章义的太尉府。 章义这才发现,秦州与凉州也不断有人携家带口逃往此处,数量只多不少。 到十月上旬,从秦州凉州逃过来的流民已经达到了十万余人,他们一个个眼中早已失去了神采,只有看到粮食时才会眼前一亮。 新任的云州刺史邵士集从府库中挤出来一点粮食赈济了一些灾民后,才得知原北庭军节度使郭守义的长史郭守节在一座小小县城抵挡至上月月初,杀伤甚众。 恼怒的凉州军司都统军卑失破城后将城中本就剩下不多的百姓屠戮一空后,觉得不解恨,便又屠了周边数座城中的百姓。 数日不封刀的金军将数座城的中原人杀得人头滚滚,直到金国皇帝阿史那突何下诏斥责方才罢手,但是犹不解恨的卑失必之还是下令征收口粮,将凉州中原人手中不多的粮食全部夺走,又强令他们屯田牧羊,并下令田地苗子一日不长就杀屯田之人,牛羊皮毛不亮就杀放牧之人。 这番做派让原本就对金人没什么好感的凉州百姓纷纷携家带口逃跑,数十万百姓跨过两州的逃难并不能瞒过金国两大军司,于是他们不断派出骑兵射杀中间的领头人,又将成立后用来越境掳掠人口的捉生军将大量逃往的百姓抓回。 他们的在秦州凉州的各条官道上抓回凉州逃亡百姓的行为被秦州百姓见到后,秦州的百姓也加入了这场逃亡,等到他们穿过重重阻碍来到驻扎在云州的鹰扬军营寨时,两州数十万逃亡的百姓已经只剩了十万不到。 听到他们声泪俱下的痛诉,邵士集连连给章义送去塘报,等到章义接到塘报时,也对塘报上一桩桩一件件感到触目惊心。 章义那绣有九章纹的青衣纁裳在他眼中也不再顺眼。 裴彻见到章义已经有些怒气,连忙劝道:“大战刚过,我们需要休养生息,等我们缓过来了,一定从他们那里十倍百倍讨回来。” 章义拍打着塘报说道:“我知道,只是我们只能看着却没法有任何动作,着实让人心中难过。” 裴彻将章义几乎揉烂的塘报接过后说道:“这件事不能让豹骑军主将舍利吐利摩得知,否则他惊惧之下不知还会做出什么。” 章义闭着眼点点头补充道:“需要告诉各军主将,不得对豹骑军有任何偏见。” 随后,章义缓缓睁开眼,对裴彻说道:“我们走,第一次朝会。” 裴彻点点头,便落后章义半步,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承天殿中,卯时的钟声已经响过,魏帝杨志正百无聊赖的坐在龙榻上,他的面前,一对羽扇正遮住他的前方,给事中与两名内谒者正立于羽扇之外下方两侧,百官已经行过大礼,正立于两旁静静地等待着。 不久后,殿外侍中突然奏道:“骠骑大将军太尉上柱国英国公章义到!” 原本还有些无所事事的杨志连忙挥手撤开羽扇,只见章义抱着玉制笏板,身着一品衮冕,头戴进贤冠,身穿青衣纁裳,脚蹬乌皮靴。金色的九章纹绣有衮服中央,又有一头猛虎绣于衣袖,革带上挂着饰金鱼袋与金銙。 章义一手扶着革带,一手扶着一柄仪刀,双目直视前方,旁若无人的走到殿中央,直至杨志龙榻阶梯下方方才停止,他身后的裴彻早已进入文臣一列最前排,正抱着笏板静静等着。 “臣,拜见陛下!” 章义深深一拜,杨志连忙抬手说道:“太尉免礼,赐座!” 随后一个座子被内侍们快速抬了上来,章义端正的坐在座位上,随后内谒者大声喝道:“有事早奏。” 话音刚落,一名御史抱着笏板便跨出一步,走到殿中央,行礼后,说道:“臣弹劾太尉操纵朝政,蒙蔽圣听,擅改祖宗之法,取消恩荫察举,却改为从寒门取士,又开设县学州学,平白消耗国帑。” 杨志见御史上来就直指这件他也清楚的事情,却不好张口,只得打着哈哈说道:“太尉,你以为如何?” 章义也不起身,只是看着那名比自己瘦弱许多的御史问道:“你如今也有四十岁了?” 那御史闻言一怔,又说道:“太尉该回答的是为何擅改祖制,问我年龄作甚。” 章义也不管那御史说话,又问:“浸淫官场也有十年了?” 章义哼了一声说道:“枉活四十几年,官场待了十余年,目光如此短浅,怪不得你只是一个从六品下的侍御史,你知道我今年多大吗?我今年不过二十四!” 看着章义如同一个市井人家一般与自己在朝堂上说话,那名侍御史又抱着笏板对杨志恭敬地说道:“陛下,臣弹劾太尉不尊上位,言语粗鄙,有碍观瞻。” 不待杨志说话,章义已经将自己的笏板别在腰上,腰间的仪刀已经出鞘一半。 “你可知这仪刀虽然未曾开刃,但确实精铁打制,打制繁复不下于一柄上好的百炼横刀,你觉得你的身板能抗住几下?” 章义说罢已经起身,手中的仪刀虽未完全出鞘,但是那透露出的寒光的刀身依旧让那名侍御史不断后退。 杨志虽然乐得看个笑话,但是又怕章义真的搞出人命,因此连忙制止。 “太尉,太尉!” 听到杨志喊自己,章义便将刀插回刀鞘中,转身抽出笏板又对着杨志一拜。 “臣鲁莽,还望陛下恕罪!” 杨志连连摆手,又说道:“不妨事,太尉若是觉得御史言语有失偏颇,与他解释一二便可。” 杨志说完后,章义没有任何动作,裴彻便走出来向杨志行礼。 “臣来替太尉解释!” 说罢,裴彻便转身看着惊魂未定的那名御史说道:“众位皆是我朝中有才干的,也应当知道我大魏积弊甚多,其中冗官便是其中一项。 数千名大小官吏长期居其位,却尽是些碌碌无为之辈,仅以户部赈济流民一事,还未执行,光商议便要数月之久,无数官吏只知在廨署中喝茶闲聊,从城东的酒楼聊到城南的教坊,却唯独没有人去关心百十万流民的生死。 我倒想问问这位御史,到底是谁,在耗费国帑!” 第212章 流民百万(一) 裴彻言辞咄咄,在说话间不断看向那些还未遭清算的朝官,眼中透出一股冷意,看得一众朝官心中发寒。 “若是诸位觉得恩荫察举乃祖宗之法不可废,那请诸位为我大魏推举一批上马治军,下马治民的国之干才,我裴彻不仅向各位赔罪,还将自己以后的俸禄全数奉上,为各位添顿酒钱。” 那御史想要张口辩驳,却发现无从说起,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 反倒是龙榻上的杨志听得津津有味,还问道:“裴相为何说自己的俸禄只够一顿酒钱?” 裴彻反过身行礼后说道:“好教陛下得知,太尉每日在政事堂也不过小菜两样,粟米一碗,馕饼两张,可是有些自诩为国之干才的朝官,一顿吃食便要百金千斤,着实让人羡慕啊,臣算来算去,发现臣一年俸禄也不过能让朝堂上的诸公吃上一餐而已。” 杨志闻言,连忙说道:“还有此事?来人,赏赐太尉与裴相各千金,权当补贴。” 章义却起身一拜说道:“陛下不如将这两千金补贴户部,好让流民尽快上籍安置,这样流民也能感受陛下的恩情,将来必然为陛下效死。” 杨志拍着大腿大声叫好:“太尉此言在理,来人啊,从内库取两千金交予户部,着人监督户部使用。” 章义见状也再度一拜说道:“陛下圣明!” 章义这句话一处,其余朝官自然也不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纷纷行礼喊道:“陛下圣明!” 杨志见这么多朝官都夸,也乐得直说好,随后发觉再无人出列奏事,便问章义:“太尉可还有事要奏?” 章义摇摇头说道:“臣无事。” 杨志“哦”了一声,点点头便看向一旁的给事中。 给事中立刻奏道:“众臣无事!” 内谒者立刻大喝道:“退朝!” 随后章义与朝官皆弯下腰长拜,等到合拢的羽扇再度打开后,才缓缓起身,走向殿外。 向着皇宫外走时,章义与裴彻两人身旁似有一层若有若无的屏障一般,一众朝官皆避开数步,只在他们两人身后慢慢行着,等到章义与裴彻骑上战马离开后,才再度凑在一起。 “快些收拾细软将子女送走!这章义是个战场上厮杀下来的,恐怕比之陈运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众朝官围在那御史旁边你一言无一语,便将章义描绘成了一个吊眼白额大虫的模样,等到那名御史从惊诧中缓过来后,听着一众同僚的话语,也连连点头,他还记得曾几何时就有几个御史因言获罪,被陈运株连九族。 回到家后,那御史匆忙收拾细软,交予发妻,让他带着年幼的儿子坐着一辆马车回了定州乡下,自己则在家中等死,却不想一连数日,没有一人上门,正当那御史好奇时,府邸的正门却被人扣响。 没有等管家开门,那御史便率先冲了过去,打开门,看到门前顶盔掼甲羽林军校尉和几个托着托盘的羽林军士卒,便冷笑着说道:“太尉要开罪与我了吗?” 那校尉一愣,一抱拳说道:“太尉深感在朝堂惊吓了御史,特地送来金百斤,银百斤,绢布三十匹,聊表歉意。” 说罢,也不管那御史表情如何丰富,命人放下托盘与绢布便整齐地走远了。 老管家走上来看着地上的托盘小心翼翼地问道:“家主?这要不要收啊。” 很快,章义在朝堂恐吓御史又在下朝几日后派人登门送礼道歉的事情便在已经人数不多的御史台传开,随后便是正在精简的各部、寺、监。 等到事情传到杨志耳中后,连杨志都夸赞章义心胸宽广。 但是在太尉府中,章义却不这么看,他对一旁正捂着嘴笑得裴沉烟说道:“笑什么,你郎君被人弹劾,你不帮着你郎君喝骂他就罢了,反而还要遣人送去钱财,这不是让人觉得我章义好欺负吗?” 裴沉烟显然是笑够了,他轻轻抚摸着章义的肩膀说道:“虽然这些御史可恶一些,可郎君不觉得,有他们在,能堵住很多人的嘴吗?尤其是妾做了这事之后。” 章义感受着裴沉烟轻柔的安抚,心情也变得平稳了许多,他看着裴沉烟说道:“也就只有你能让我稍稍平静一些了,这些年我感觉自己越发暴躁了。” 裴沉烟从一旁端来一杯热茶放到章义手中,又走到他身后,用纤细的手轻轻地按压着章义的太阳穴。 “现在局势不如以前危险了,但依旧是举步维艰,不论是南边的南陈还是西边的金国,都不得不让我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加上民生凋敝,一直没能好好修养,事情难免多一些,你不要太过着急,现在需要你缓下来,一步一步慢慢来,这些事情不比战阵之上,急不得。” 章义闭着眼小口啜饮着热茶,同时感受着裴沉烟指尖传来的轻微的压力,身子也随之舒展开来。 就在章义准备就这么平静地度过这个上午时,亲兵走进正堂说道:“主公,裴相来了!” 章义睁开眼,抬头看着裴沉烟苦笑一声说道:“真想就这么多待一会啊,可是你三兄不愿意让我有片刻清闲。” 裴沉烟笑了笑说道:“我去给你们再煮一壶茶,换个香炉。” 章义拉住她,指了指门前的亲兵说道:“让他们去。” 裴沉烟看着门前披甲肃立的亲兵笑道:“他们拿刀还差不多,煮茶?怕是要煮一锅汤,还有,他们知道如何用香炉吗?你又素来不让婢女来正堂这边,只能我自己来了。” 说罢,裴沉烟便抽出手去,一边给匆匆走进来的裴彻行了个礼,一边向着屏风后走去。 裴彻一屁股坐在章义对面的蒲团上,说道:“流民人数太多,需要向云州迁徙一部分。” “大约多少人?” “少说要有二十万人。” “云州那边还有多余的粮食吗?” 裴彻想了想,摇摇头说道:“只能从军粮中匀出一部分,定州也可从常平仓调运十万石。” “好,尽快去办!” 第213章 疫病(一) 十月末,天气渐寒,定州数座临时修筑的流民营地中依旧没有打散到各郡县的流民们便背上自己仅存的值钱物件,将年老者与幼儿放在魏军的大车上,跟随休整完毕的豹骑军踏上了去往云州的路。 数十万百姓浩浩荡荡,绵延百里不止,接到严令不得扰民的豹骑军纷纷将行军队列分散在流民队伍两侧,将流民与运往云州的粮食一同包在中央。 在官道中央前进的流民看着不时从自己两侧匆匆跑过的面貌异于自己的豹骑军士卒,起初依旧惊慌,甚至驻足不前。 直到他们发觉这些胡人骑兵并没有对他们有什么出格举动,才渐渐安下心来,但还是用警惕地目光瞅着那些胡骑。 章义害怕迁移流民途中出现什么变故,便让裴彻带着常五去到豹骑军中军居中调度。 “流民这几日还是对你们有所忌惮。” 裴彻骑在马上,对一旁的舍利吐利摩说道。 舍利吐利摩苦着脸指了指两翼牵着战马行进的士卒说道:“已经离官道左右各百步远了,再远,我豹骑军这万余士卒就得拆分成队才能护住流民两侧了。” 裴彻安慰道:“现在不是战时,拆开不妨事,只要能保证流民不乱,粮草不失,就是好的。” 舍利吐利摩无奈只能点点头,下令将原本以团为建制在两侧行进的士卒拆分成队,继续向两侧展开,直到离开流民队伍的视线内,才作罢。 看到那些呼啸而过的胡骑突然没了踪影,流民们才彻底放下心来,看着云州方向,一边憧憬着走前小吏们说的几亩薄田,一边加紧向前走着。 流民们在一个月的时间后,才进入云州城左近设立的一个个流民营地,在此等候赈济安置。 老天也踩着日子给云州送来了一场雨雪。 雪花混杂着冰冷刺骨的雨水让许多衣不遮体的流民都病倒在营地之中,随后天气骤降,等到还在商量流民安置的裴彻与邵士集得知时,疫病已经在其中两座流民营中愈演愈烈了。 “具体有多少人染疫已经不重要了,先将流民营地相互隔绝,不要让疫病扩散。派出塘马加急报与太尉,请太尉调拨医官赶赴云州,再许我节制云州各卫兵马的权力。” 裴彻当机立断说道,“从云州各处召集医者,我不管他是军中的马医还是山野游医,统统找来。” 随后,裴彻立刻喊来还在云州等待军粮的舍利吐利摩,说道:“立刻隔绝甲一、丙三两座流民营地,其余流民营地也不许进出,士卒必须戴好麻布罩住口鼻,所有参与隔绝流民营地的士卒单独扎营。” 做完这些后,裴彻看向邵士集说道:“邵刺史,我们一同去看看!” 邵士集点头:“好!” 随后两人便带着几个随从赶往云州城几十里外的流民营地。 等到两人走到营地门前时,豹骑军的士卒已经带着面罩守住了各个流民营,有些地方已经发生了冲突。 许多士卒已经开始用刀鞘不断抽打想要冲出来的流民,豹骑军士卒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士卒正在抵达,他们手中已经握紧了骑弓,胡禄已经打开,只等一旁的军官下令,就准备射杀那些想要冲击封锁的流民。 邵士集看了一眼,回头对裴彻说道:“不能起冲突,更不能现在就将有疫病的消息在流民营地传开。” 裴彻颔首:“现在就要看到底还有多少营地也有染疫的兆头了,百姓不是傻子,他们也能发觉的。” 两日后,从云州各地或是召集,或是捆来的数百医官游医全部集中在了云州刺史府。 看着刺史府院中黑压压地一片医官,裴彻走出来大声说道:“此番召集各位前来,不为别的,就是云州迁来的流民染疫,请各位相助。” “疫”这个字对于院子中的医者来说,就如同不可触碰的禁忌一般,当裴彻话音刚落,一众医者便在下方交头接耳。 过了许久,有些医者突然问道:“不知这位上官可否告知,疫病源头为何处?几人染疫?可有牲畜染疫?” 裴彻大声道:“城外七十里,流民营地中有两座营地共计三万人染疫,其余营地相隔不远,仍有扩大的可能。牲畜暂无染疫者。” 下方的的医者听到整座营地感染,便有人干脆地说道:“是否隔绝?” “已经派遣士卒隔绝联系,但是这两日又有其他营地发现染疫者,现在所有流民营地皆已封锁,只等诸位商议救治之法。” 下方众医者中,突然有两人站出来说道:“既然已经隔绝,那便任其自生自灭,让我等进去乃送死之举,我等不去。” 裴彻点点头,当即有两名士卒拿着几块金饼子放到他们手中,而后裴彻指着那两人对其余医者说道:“若是不愿留下,尽可以提出来,我奉上路费,再派出士卒护送返回。” 院中其余医者鄙夷地看着那两名拿了金饼子突然便准备向外走去的医者,突然有一名年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朝着那两名医者啐了一口说道:“你们也配称医者?” 随后朝裴彻一拱手说道:“请上官告之营地在何处,我去查看一番。” 裴彻也朝那名中年医者一拜,说道:“先生高义,我派人护送先生前往。” 有那名中年医者带头,其余医者纷纷向裴彻行礼后,跟在那中年医者身后,匆匆向着刺史府外走去,只剩下了那两名拿着金饼子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人。 裴彻也不理会他们,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也大步向外赶去,不多时,两名士卒走进来,对那两人大喝道:“刺史府乃衙门重地,你两个闲杂人等,无故滞留,是为何故?还不快滚!” 城外,流民营地,豹骑军士卒已经在紧急征募的万余辅兵协助下,在营地外围构筑起了一面又一面夯土墙,并且不断加高,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座箭楼,箭楼之上,数名弓手正冷漠地扫视着墙内群情激奋的流民。 第214章 疫病(二) 在定州难得闲下来的章义三日后便接到了云州的急报。 云州流民营染疫的消息让还在畅享明年丰收景象的章义心顿时凉了大半。 他连忙从太常寺的太医署找来太医令与四名医监商议,同时上报魏帝杨志,请求祭祀五瘟。 政事堂中,章义跪坐在上首,眉眼间尽是焦急的神色,他的两侧,须发皆白,一丝不苟的太医令与几名花白胡子的医监正不急不缓地互相讨论着。 一旁的茶水已经滚开,壶盖正不断被喷出的水汽顶的不断跳跃。 章义见几人不断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药理,心中本就焦急,又口干舌燥,便端起茶杯要喝水,却被滚烫的茶水烫的脸色涨红。 “几位还没有讨论出个章程吗?” 章义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木质地板上,脸色不悦地说道,“已经两个时辰了。” 太医令转头看向章义,拱拱手说道:“好教太尉知道,这疫病不比其他,需得慎之又慎,哪怕知道了是何原因,也要再三勘验。我等又远在定州,没有在当场,自然费些时间。” 章义连忙又问:“那商议出方法了吗?” 太医令说道:“应是雨雪交融,天气骤降,流民皆无御寒的衣物,兼之身体虚弱,故而引发疾疫。” “可有救治方法?” “冬日疫病,大多伤害引起,应简方重剂,大辛大热。四逆一类,通阳守中,重用附、姜、桂。再及时隔绝流民营地与周边各地联系,派出医者与士卒将染疫者与未染疫者仔细辨别分开,再及时焚烧因疫病死去的流民尸体,大约半年,能彻底消除。” 章义大惊:“两年?需要耗费这么久的时日?” 太医令点点头道:“大疫向来如此,半年已是考虑到早早察觉并予以隔绝的情况了。” 章义又问:“那你说得那些药材找寻起来可还容易?” “寻常时节当然好找,可是这连年兵灾,太医署药库都要空了,恐怕各州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而且如姜等物应由州府划出田地种植,现下粮食恐怕都急缺,如何种的下这些无用之物。 加上此次疫病涉及二十余万人,就算是寻常时节,一时间也难以集齐。” 章义抬头看着太医令说道:“有一点算一点,还有就是,请太医令去往云州坐镇!” 太医令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拱拱手说道:“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应有之义,若是得知此事,不消太尉分说,我等也是要去的。” 章义对着太医令与几名医监深深一拜,随后连忙对堂外肃立的亲兵说道:“去,带几位医监去户部府库,将他们需要的东西全部带上。 快马传信定州、卫州两地州府,命他们除去必要的,将州府府库中的药材与医院的医博士与助教学生召来定州城。 告诉左翊卫郎将王承业,命他率军在定州等待三日,等候各地药材与医博士与助教学生到达,护送他们前往云州,到达后留在云州,调归裴相指挥,直至疫病结束。” “诺!” 亲兵抱拳应道,同时匆匆向外走去,太医令也命一名医监留下后,带着其余三名医监向外走去。 三日后,在城外羽林军北衙大营集结完毕的左翊卫郎将王承业站在高台之下,对章义一抱拳,随后便在章义的注视下,下令开拔。 在高台下方一排号手吹响号角后,早已整装待发的左翊卫左厢便率先开拔,半个时辰后,中军护卫着大量装有药材和坐着数百医官与博士、助教、学生的大车也缓缓走出大营。 等到殿后的右厢也慢慢消失在营门前时,章义也缓缓走下了高台。 章义打心底是想要去往云州的,但是裴沉烟却再次提醒了章义,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刚刚夺下云州城的小小军官了,现在的他手中握有三州之地,是大魏目前的掌舵人。 章义慢慢走着,身后的数十名亲兵慢慢落在身后数步,让他显得越发孤寂。 云州城外流民营地,已经在墙外设立营帐的裴彻与邵士集以及匆匆赶来的舍利吐利摩坐在一起,围拢在火炉前取暖。 “主公已经发来塘报,左翊卫携带大量药材已经启程,跟随大军前来的还有数百太医署与定州卫州的医官。” 舍利吐利摩把手放在火炉上方暖了暖,随后又捂了捂耳朵后说道:“有左翊卫,总算是可以解决兵力不足的问题了,眼下土墙即将围拢,就差补足各个箭楼与出口的士卒了。” 裴彻又看向邵士集问道:“邵公,药材准备如何了?” 邵士集叹了口气说道:“缺的太多,老夫已经按照医者们的方子尽力收集了,还是不足用度的一成。 此外,流民营中死者已经有千人之多,且蔓延极快,粗略估计又有三个营地出现染疫者了。” 裴彻问道:“进入墙内的医者与军中辅兵情况如何?” 舍利吐利摩想了想说道:“医者中有十六人染疫,辅兵有两百人,正卒因为都在墙外,因此还未出现,为了防止牲畜也染疫,我还将大营扎在了五里外。” 裴彻点点头,又吩咐道:“染疫死掉的流民尸首要尽快烧掉,墙内需要的麻布与木柴以及清水也要尽快送进去。墙外的夯土房屋建的如何了?” 舍利吐利摩点点头应下后,邵士集道:“夯土房屋只能供万余人居住,恐怕还要再过数月才勉强能行。但是粮食依旧是个问题,照目前的粮食支用,目前云州各府库中的存粮撑不了两个月,而依照从前来看,大疫短短几个月是绝对无法过去的。” 裴彻又暖了暖手,喝了一杯热茶后说道:“粮食的事情,我去向主公请示,至于其他的,除去药材,诸如麻布木材,筛选染疫者需要加快进度了,事关二十万人的生死,由不得我们掉以轻心。” 说罢,裴彻站起身说道:“勠力同心,我们定能安然度过此劫。” 邵士集与舍利吐利摩一同起身行礼道:“诺!” 第215章 疫病(三) 土墙内,流民营地外,一堆木柴正堆在一起,燃着熊熊大火,不时有尸体与破旧的衣物被带着面罩的辅兵与民夫抬着扔进火堆中。 营地内,数百口大锅正不断熬煮着褐色的汤剂,刺鼻的汤药味道弥漫在营地中,隐隐压过了远处焚烧尸体传来的焦臭味。 营地门前,还有许多辅兵正不断搬运着一筐又一筐馕饼。 大量的医者带着分配给他们的辅兵或是州府小吏穿梭在一排排加厚的草棚中间,在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中不时查看一下草棚内的流民。 在一排排草棚中央的一处空地上,不断有清水被倒入瓮中,而后等待水沸腾便被早已等候在一旁的辅兵搬到另一边用来浆洗麻布。 参与过云州几次大战的赵英是云州城中紧急招募进入土墙内协助医者的辅兵队正,又因粗略识得几个大字,被一名姓张的博士一直带在身旁,负责简单的记录。 “流民营地甲二计有八千九百人,染疫两千四百,死者三百八十人,又有三千一百人有病症发作的迹象。” 带着面罩的张博士带着几名助教与学生不断向流民营地门前走去,一边小心避开正在搬运尸体,搀扶病人的辅兵,一边对一旁的赵英说道。 赵英手中拿着一支柳树烧焦成的木炭棒在一块不算白的绢布上潦草地写着。 走了一会,张博士突然停下来探头看了一下赵英手上的绢布,叹口气说道:“你写的这般样子,如何让人分清,回去再好好写一下罢。” 赵英露挠了挠头,尴尬的把绢布叠了叠塞进革带的杂物袋中,便抱了抱拳说道:“那我回去再写,张博士你先回,我在巡视一下。” 张博士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径直带着助教与学生走远,赵英也恨恨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跟着学本事的时候,偏偏就掉链子。” 赵英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扶着横刀走向自己负责的几处草棚。 赵英这个队负责的是营地中数百处加了一层厚厚稻草的草棚,其中老弱妇孺居多,这几日下来,许多年老体衰的已经因疫病死去,还剩下了九百多人。 赵英走向经常去的一座帐篷,轻轻撩开帘子探头进去,看到一个十几个孩子正在沉睡,一名老妪正在一旁不断把厚厚的草席给他们盖好,把露出来的脚丫塞回草席中。 老妪轻声咳嗽着,见到赵英来了,连忙别过头咳嗽了几声,便欲起身行礼。 赵英连忙托住那老妪,小声说道:“不必如此,我也不是什么大官。” 老妪这才缓缓直起身子。 赵英又瞅了瞅不时咳嗽几声的几个孩子,问道:“怎么样,那些药喝过了吗?” 老妪点点头说道:“喝过了,喝过了,都好些了,除了那个丫头。” 说罢,老妪将手指向一排孩子中央唯一的女孩说道:“没有见到好转,反而是有些加重了。” 赵英连忙凑上去看了看,转头问道:“小鹊儿如何又加重了?” 老妪低垂着双眼说道:“本就是孩童,又是孤儿,身子骨更加虚弱了一些。” 赵英伸出自己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放在小鹊儿的额头上试了试,似乎是怕打搅到她,又连忙将手抽了回来。 “确实是烫了些。” 赵英嘬了嘬牙花子,又问道:“可是缺了吃食?” 老妪点了点头,说道:“吃食倒是不缺,只是” 赵英立刻会意:“我来办,你且照顾好他们。” 说罢赵英又与老妪道别,蹑手蹑脚地走出草棚,穿过忙碌的辅兵与医者,走到营外,靠近土墙边,对箭楼上正在值守的一名豹骑军的士卒喊道:“劳烦兄弟带个话!” 那名士卒是胡人,听不懂赵英说话,因此皱着眉头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赵英见他不懂,在下方急的跺脚,却正巧被一名替上来的守备府士卒瞧见。 “你有何事?” 那守备府士卒问道,“若要带话,我帮你代为转达。” 赵英瞅着上面的守备府士卒,顿感亲切,连忙说道:“也不是带话,帮我搞一只鸡或是一点羊肉!” 那守备府士卒见他要肉食,笑着说道:“可是嘴馋了?” 赵英嘿嘿一笑说道:“是啊,馋的紧,也不知何时能出去,若是兄弟得闲,便帮我一个搞一点过来,到时去到云州,平昌坊寻一户姓赵的人家,我家娘子定然会把银钱给你补上。” 那守备府士卒笑着说道:“我正巧带了些肉食,便分你一些,你接好。” 随后,不等赵英反应过来,一包肉便扔了下来,赵英朝箭楼上抱了抱拳,便拎起肉向营内走去。 一路上,赵英小心将肉放在怀里,生怕被人发觉,直到回到草棚,见孩子们都醒了,才将他们喊在一起,又叫来老妪,才将一包肉放在草席上打开。 这些孩子大多都没吃过肉,见到这么多肉,眼睛都直了,加上年纪小,藏不住心思,一个一个口水都不自觉地从嘴角流了出来。 赵英将一块剃下来的羊头肉塞到唯独没有凑上来的小鹊儿手中,招呼一旁的孩子说道:“快些来吃。” 一帮小孩子立刻凑上来你一块我一块抱着啃了起来,小鹊儿犹豫了一下也开始小口咬着手里的羊头肉。 老妪在一旁看着娃娃们吃得香,只是笑着,丝毫没有吃得意思。 赵英见状,便从中撕下一点肉递到老妪手中。 老妪摆摆手将肉推回去,又张开嘴,露出自己那所剩不多的牙齿说道:“我没几颗牙齿了,这肉咬不动了,让娃娃们吃。” 赵英知道这是老妪不愿分食本就不多的肉,故意找得借口,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便与老妪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大快朵颐。 等到他们吃完后,老妪又将他们一个一个唤过来,将他们油光锃亮的嘴擦干净,说道:“还不快谢谢赵队正。” 看着一群小孩像模像样地给自己行礼,赵英嘿嘿笑着,直到小鹊儿走上前问道:“赵队正为何偏偏对我们这些娃娃这么好。” 赵英的笑容戛然而止,老妪也突然愣住了。 “我啊,我也有孩子,也跟你们一般年纪。” 赵英说着,眼中却莫名地湿润了起来。 第216章 疫病(四) 十一月末,云州流民营地的外围,土墙已经完全合拢,数百医者与数万从各郡征集来的辅兵民夫依然看顾不过来的时候,王承业率领的左翊卫终于在一个午后到达。 看着车上堆积的药材以及车上不断下来的医博士与助教学生,以及太医令与三名医监率领的数十名太医署医官,裴彻越发急躁的心终于平复了许多。 大帐中,裴彻与太医令简单分说了一下当下的情形后,太医令赞许地点点头说道:“多亏裴相处置果断,让疫病得以控制在这方寸之地,否则大疫就要传遍整个云州乃至更多州府了。” 裴彻笑着摇摇头说道:“太医令过奖了,不过是应尽之意,眼下太医令到了,这医治方面,还要多多仰仗您啊。” 太医令没有接话,而是又问道:“不知此处医者之前所开药方如何,可否让我观之?” 裴彻连忙让人取来药方递给太医令。 太医令接过药方看过后,问道:“效果如何?” 裴彻想了想说道:“眼下云州积存的药材已经告罄,并未照顾到每一名流民,只是在丁一、丁二、丁三三座流民营中使用,眼下这三处暂时无人染疫,又在甲一用过,但是效果并不好,有些人似乎有加重的迹象。” 太医令将药方放在桌上,又找裴彻借来一支毛笔,简单修改后说道:“我已经简单在这个药方的基础上又加了几味药,此次前来,我都带过来了,可以给染疫后病情较重的人使用,至于那些刚刚染疫的,便可以给他们服用你们一直使用的药方。” 裴彻又问道:“但是疫病仍然在流民营中蔓延,只是一味用药恐怕不能完全控制。” 太医令捋了捋胡须道:“此方也是前人总结,不能做到药到病除,其余如滚水浆洗衣物,泼洒石灰,焚烧尸体,燃烧艾草,都是一应的措施,只要裴相保持目前的态势,想来等疫病在整个内墙蔓延完后,便不再增长了,到时裴相只需按部就班的隔绝清理,很快就能见到成效。” 裴彻拱拱手说道:“有太医令这番话,我便放心了,那这些日子就请太医令多多费心了。” 太医令摆摆手:“本就是医者该做的,不费心。” 说罢,太医令便对裴彻说道:“我想进去看一下,不知可否方便。” 裴彻犹豫着说道:“太医令年岁已高,还是不要冒险了,不如就让下属的助教学生去看。” 太医令听闻此言,原本眯着的双眼突然睁开,连连摇头道:“裴相此言差矣,身为医者,望闻问切缺一不可,我既然来了云州,那就是要去看看的,若是不看,岂不是盲人摸象? 至于年龄,我虽七十有二,但依旧身体康健,百病不侵,裴相就不要担心了。” 见太医令如此坚持,裴彻拗不过太医令,只得同意,在太医令出了大帐开始准备后,裴彻也连忙叫来王承业,让他从左翊卫中抽调了近百人,护卫太医令进入流民营。 当日下午,带着面罩,换了一身麻布袍服的太医令带着两名医监与十几名医博士,在左翊卫士卒的护卫下进入了内墙。 墙内,因为药材运到,数百口锅已经同时开工,加紧熬制汤剂,同时染疫人数较少的几个流民营地中间已经被再度隔开。 家家户户都有的艾草也被收集起来,点燃后升腾的烟雾在流民营地中不断缭绕。 年迈的太医令拒绝了周边士卒的搀扶,一个一个草棚进去查看,等走完一个营地后,便立刻针对其严重程度,再修改药方,对药材进行增减。 等到傍晚,已经走过数个营地的太医令在命人隔墙传话,告之裴彻里面的情况。 裴彻见太医令没有出来的意思,连忙命人去请,却不料太医令拒绝后说道:“这土墙之内,无高低贵贱,皆应一视同仁,我既然已经进了这土墙,便不能有区别,什么时候土墙拆除,老夫什么时候再跨出流民营地。” 太医令坚持己见,裴彻不好再劝,只能命人多加照顾。 入夜后,太医令喝着一碗稠一些的粟米粥,对桌案上的菘菜与羊肉等物视而不见,等到他喝完碗中的稠粥后,挥挥手对一旁的医监说道:“你们都辛苦一些,就分食了。” 一名医监拱手说道:“老师高龄都不觉如何,我等又何来辛苦一说?” 太医令抬眼瞅了瞅几名医监,见他们也对眼前精致食物没有想法,便也不再客气:“那便送到辅兵营中,或是送到流民中的孩童手里。” “诺!” 医监一拱手,很快就走进几个学生,端着食盒退了出去。 太医令将粥碗放到一旁,要来医监白日记录的几个流民营的情况,查看一番后说道:“流民体虚,药方又是至阳至辛,恐怕有许多人反要被药剂所伤,但是贸然添加调和的药材,又会降低药性,医治疫病反而效果不佳。” 一名医监说道:“最关键的还是我们并没有足够的药剂,下午学生去粗略计算了一下,这些药材若是在整个流民营中使用,恐怕撑不了两个月,若是只在疫病较少的营地使用,则能撑到来年新的药材运到。” 一向沉稳的太医令并未说话,他清楚这名医监所言非虚,但是想到要抛弃一部分已经染疫较重的营地,让他无法下定决心,他犹豫了片刻后,抬头说道:“择轻者救治则活五成,全力救治若疫病消散快,则七成,若这个冬季较之往常更加寒冷,则时日甚久,且救治不会超过三成,你们会如何选。” 那名说话的医监也犹豫了起来,身为一名医者,他对于这种选择内心也是极为复杂的。 太医令见他没有说话,又看向其他人,发现他们也是紧缩眉头,一言不发。 良久,太医令一拍桌案说道:“那就都救,除了药剂,御寒之事也要及时向墙外的裴相禀告,另外也要将实情告之,若是真的到了最后只活下三成不到,老夫自当一死与疫病下的死难者赔罪。” 第217章 中京谍影(一) 云州大疫的消息在十一月便已经被各方暗藏在云州的探子知悉,并迅速传回。 金国中京乾天宫,阿史那突何看着面前卑躬屈膝的长孙贺脸上压抑不住的癫狂神色,眼中满是讶异。 “人人都对疫病畏之如虎,你似乎并不感到害怕。” 长孙贺说道:“打击敌国应无所不用其极。” 阿史那突何说道:“趁着这个时候攻击敌国,恐怕连上天都不容你。” 长孙贺笑了笑说道:“不过是为了陛下排忧解难罢了。” 阿史那突何肥胖的身躯突然从胡床上站立起来,他慢慢走下台阶,走到低着头的长孙贺面前,盯着他说道:“我为何突然感觉,你在我身边,有如针芒在背。” 长孙贺愣了一下,跪下叩首道:“陛下若觉得臣有二心,可诛臣九族,臣绝无怨言。” 阿史那突何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长孙贺说道:“我准备成立金国的密谍司,你的青芒中有许多人甚合我意。” 长孙贺说道:“陛下若有需要,尽可拿走。” 阿史那突何走回胡床上坐定,摆摆手说道:“退下!” 长孙贺再度叩首后,便站起身缓缓退了出去,不多时,一名穿着黑色兜袍的男子从大殿一侧转出,恭敬地向阿史那突何行礼。 “雀鸟,如今你就是大金国密谍司的首领了,切记谁才是你的主子。” 雀鸟右手抚胸行礼,恭敬地说道:“谢过陛下恩典。” 中京,东城坊市一座单进的小院中,雾霭正一人坐在院里喝酒,显得悠然自得。 突然,小院的门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雾霭立刻放下酒杯,目光转向门前。 只见两扇木门中间的缝隙中,突然伸进来一截刀剑,正在试探着挑动门闩。 雾霭见状,立刻反身回到屋内,不多时,随着一声弓弦崩响,一支三棱破甲箭便穿透窗户纸,直奔院门。 从房间到院门不过十几步,破甲箭力道十足,足足没入木门数寸才颤动着尾羽停了下来。 随后门外传来一声铁器落地的声音,紧接着院门便被一股大力撞开。 十几名金军士卒手持大刀阔斧,在团牌手的掩护下向着房间逼近。几名弓手也突然闪身出现在了院墙之上。 他们行进间颇为严整,不停地用余光扫视着这处不大的院落。 突然,又是一声弓弦崩响,一支羽箭再度飞出,前方的团牌手立刻举起团牌,生生挡下了这支扎穿了他手臂的羽箭,剩下十几人立刻散开队形,向着房内扑去。 等到手持大斧的士卒劈开房门冲进房中,发现房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张长弓扔在地上,还有几件散落的衣物,另一面墙壁上,一扇窗户已经打开。 为首的金军百夫长回头大喊:“魏国探子从房后跑了,快去追。” 此时已经跑出百步的雾霭已经换了模样,他好整以暇地整理着贴上去的胡须,一边走向主街,不多时便混入了主街密集的人流中。 穿梭于人群中的雾霭一边呼出一口白气,一边警惕地四下打量,突然撞到了一名行人。 雾霭回身发现身后数十名金军士卒也已经走上了街头,正豪横地推开行走的百姓与胡人,一边吆喝着密谍司拿人,一边向自己这边追来。 雾霭扭头便一拳打在了那人脸上,同时大声喝骂道:“直娘贼,你的眼睛长到头顶了?这么宽敞的街面上还能撞到耶耶,是想吃一通老拳吗?” 那人本就不如雾霭身材高大,虽是占了理,却被雾霭的气势所夺,竟一时间唯唯诺诺起来。 雾霭又上前一步一脚奔在他的心口,在那人倒地时顺势坐在他身上,连连挥拳,这一举动让一街面上本就好勇斗狠的胡人纷纷凑在一起一边围观一边怪叫着喝彩,正好避开了从他身旁经过的金军密谍司士卒。 雾霭一边挥拳,一边用余光瞟着经过的金军密谍司士卒,等他们渐渐走远后,才直起身,骂骂咧咧地继续向前走去。 被打的那人脸已经肿成了猪头,一边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声泪俱下的向着周围人哭诉。 可周边尽是胡人,看到中原人被打,自然没什么反应,一边嘲笑着一边散开,只剩下被打那人坐在地上痛哭。 雾霭一边在来往的人群中兜着圈子,一边观察了一番,发觉身后再没人跟着,又走回自己的那处小院,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没有人盯着,便旁若无人的走向了对面的院子。 等到院门打开,雾霭走进院中后,房门突然毫无征兆地打开,几名身穿兜袍的人从中走出,在距离雾霭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 雾霭脸色已经有了些许变化,罩袍的窄袖中突然滑出一柄匕首,便要欺身上前,却突然感觉头部被人重重击打一下,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随后露出了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另一名金国密谍。 雀鸟指了指昏倒的雾霭对手下说道:“抬走,严加审讯。” 雀鸟带着一众金国密谍离开后不久,主街上一处酒楼中,那名被揍得如同猪头一般的路人走进了大堂。 他径直走到店家旁边说道:“三两白水煮羊头,三两腊羊肉,一斤烧酒,再来两个下酒的小菜。” 店家瞅着那人的模样忍着笑意说道:“烦请客人先结了银钱,本店概不赊账。” 那人拍在桌上一贯钱说道:“我还能短了你银钱不成!快快端上来,要是晚了我砸了你的牌匾。” 店家见到了银钱,自然也不去管客人嘴上逞能,毕竟脸都被打肿了,总要发泄一番,便谄媚地笑道:“客人请上座,酒菜马上就来。” “不要用些豕肉,耶耶我尝得出来!” “您放心,小店从不欺客。” 说着那店家就匆匆走向大堂后方的庖厨,放下帘子后,原本带着笑的店家神色一变,对着庖厨中正在灶前煮着羊肉的厨子说道:“成了!” 那厨子转过头,露出一张俊俏的脸,正是长孙平。 “今夜突袭裴氏据点,同时袭扰金国密谍司。” 那店家点点头,随后又大声喊道:“白水煮羊头三两,腊羊肉三两,醋芹一碟,菘菜一碟,烧酒一斤。” 第218章 中京谍影(二) 金国中京密谍司的地牢本是大魏凉州州府关押死刑犯的大牢,后来又成了北庭军关押犯了军律的士卒的地牢,因此透着一股子阴森的感觉。 阴冷潮湿的地牢中因为冬季更加刺骨,地牢中,看守牢门的几名牢卒正围坐在一起烤着火,但是仍旧止不住的打着哆嗦,地牢深处,不断传来鞭子抽打声与惨叫声。 他们一边小声交谈,一边看着一旁又有火炉,又有毛毡的几个金军军官,眼中的羡慕与嫉妒几乎要溢出来。 “狗日的不把我们当人看,整日就让我们守着牢门,他们倒好,不是今日去勾栏就是明日去喝酒,听说前几日还在牢中饮酒被侍卫军都统逮住了,结果也只是没人罚没了几只羊。” “小点声,那些都是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子侄,不愿学我们那些四书五经,又没有战事,便被打发来密谍司,可是行事又大大咧咧,因此就派来看守地牢了。平日里见到他们绕着点,这些人要杀我们这些小小牢卒,跟杀猪狗没什么两样。” 众人听到一个年纪大些的牢卒这么说,也都纷纷噤声,在牢内传出的惨叫声中继续烤着火。 地牢内的刑房,捆在架子上的雾霭全身上下已经没了一处完好的地方,已经被夹掉右手小拇指的雾霭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死死咬着牙盯着面前毫无表情的雀鸟。 雀鸟淡淡地问道:“说,你们的据点在何处,有几人?” 雾霭吐出一口混杂着鲜血的口水,说道:“我不小心着了你的道,要杀要剐随便你,不用在我这浪费口舌了。” 雀鸟笑了笑说道:“我也是从一个小小的密谍慢慢走到今日的,自然知道你在想什么,没用的,哪怕你不说,我迟早也能找到,若是你说了,说不定我还能饶你一命,毕竟当初你和那个叫报春的是唯二从我手中逃走的人。” 雾霭笑着说道:“那你不如杀了我好了,或者你可以看看我到底扛不扛得住你的酷刑。” 雀鸟道:“是人就会有弱点,当初长孙平为何能降了你们,我虽然不知,但是想来也是你们找到了他的软肋,如今你怎么知道我就找不到你的软肋呢?” 雾霭没有再说话,眼神中明显露出了一丝惧意,雀鸟迅速捕捉到了雾霭微小的眼神变化,便对一旁的下属挥挥手说道:“把他关进黑房中。” 随后,雀鸟对雾霭说道:“我并不急切,所以我们有的是时间,说不定哪一天,不等你交待,我就已经把你们的据点连根拔起了。” 从刑架上被解下来的雾霭很快便被扔进了一间没有窗户与烛火的狭小房间中,随着铁门重重关闭,房间也再度变得漆黑,只有一双眼睛在漆黑的房间中闪烁着精光。 子时,已经宵禁的中京各坊市已经关闭坊门,一队队侍卫军正在街面上巡逻,长孙平与六名密谍已经来到了位于城西坊市中的裴氏据点之外,他们隐藏于阴影之中,静静地看着那座依旧灯火通明的院子,眼中尽是杀意。 等到子时三刻的钟声响起,长孙平对一旁的密谍说道:“动手!” 早已准备妥当的六人迅速从阴影中显出身形,他们中分出四人,背负着绳钩与轻弩,快速勾住外表平平无奇的院墙,而后迅速沿绳攀爬到院墙上,在院内警戒的几名裴氏密探还未反应过来时,迅速将弩矢射出。 四人射完一轮弩矢后,院落中已经没了活人,但是弓弦崩响声还是惊动了本就高度警惕的裴氏密谍,他们没有贸然冲出房门,而是迅速熄灭了灯火,整个院子霎那间变得漆黑一片。 院墙上的四人装好弩矢后也不冒进,双方在黑夜中僵持了起来。 早已绕过正门的长孙平与其余两人此刻已经藏身于后门两侧的阴影中,正静静等待着有人从后门逃出。 不多时,后门轻轻打开,两三名裴氏密谍警惕的冲了出来,随后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又过了片刻,才有冲出数人,沿着刚才他们消失的方向跑去。 抓住机会的长孙平与其余两人迅速上前开始攻击准备撤退的第二批裴氏密谍,双方在沉默中开始交手。 裴氏密谍此刻并不清楚这些人是魏国密谍还是金国密谍,因此急于脱身,打斗也显得极为仓促,在连续被砍倒两人后,正门院墙的四人也追了上来,剩下的三名裴氏密谍见状,撇下一名腿受伤的同袍,便迅速消失在了逼仄的巷子中。 长孙平见裴氏密谍已经跑远,一个箭步冲上前,将那名受伤的裴氏密谍双臂拽脱臼,随后又卸掉了他的下巴,才对一旁的一人说道:“割掉他的舌头,我们去金国密谍司。” 随后,一行七人扛起受伤的裴氏密谍便跑向位于皇城外的密谍司府衙。 密谍司府衙门前,十几名密谍司的士卒正在门前肃立。他们身后大门两侧,除了院墙,还有高高耸立的箭楼,箭楼上与门前皆有火炬,照亮着整个府衙前的空地。 突然,箭楼上一名弓手手指着正面几个黑影说道:“有人正在靠近!” 话音刚落,一支箭矢就准确地射中了箭楼上悬挂着的灯笼,随后又有几支箭矢飞来,将其余的灯笼也打灭,原本格外亮堂的府衙门前,登时便暗下去了一半。 守在府衙门前的密谍司百夫长见状立刻命人戒备,同时让箭楼上的弓手摇响铃铛。 “叮铃铃” 铃铛清脆的声音迅速在寂静无声地周边响彻开来,府衙内的密谍司士卒与街面上巡逻的侍卫军士卒同时被铃铛声引至门前。 此时,黑暗中的敌人依旧没有放弃,他们一边射杀箭楼上的弓手,一边快速向府衙冲来,在快要冲进光亮地方的时候,密谍司府衙的大门突然打开,数十名弓手出现在门后。 “射!” 一阵密集的攒射后,那些仍然在阴暗处的敌人明显倒下了数人,随后他们便仓皇向着远处跑去,只剩一人在原地哀嚎。 第219章 中京谍影(三) 对于冲击府衙的人,雀鸟并不在意,他认为一个魏国较为得力的密谍头目被抓,若是不设法营救,才是奇怪的。 虽然眼前这个已经无法发生的人扯着喉咙不断鬼叫,但是雀鸟却在一中密谍司头目面前,将他归于魏国的密谍之中。 至于他还留着鲜血的舌头与腿上早已受的伤,雀鸟选择了无视。 “一个粗糙的李代桃僵之计?” 雀鸟笑着摇了摇头,“有点意思!” 随后,雀鸟将一众密谍叫到身前说道:“严密搜查城内每个角落,尤其是裴氏的据点,我要知道他们到底在城中藏了多少人。 再派出人手秘密查探魏国谍报司在中京还有多少人,找到后不要惊动他们。” 数日后,在黑房中已经有些失神的雾霭被再度提了出来,看着正坐在他面前的雀鸟,雾霭空洞的双眼中有了一些神采。 “看来你在那些魏国密谍心中的地位不低啊,区区十人不到,便敢冲击我密谍司府衙。” 透过两侧灯台的光亮,雾霭愣愣的看着面前枯瘦且面色苍白的雀鸟,嘴唇微微颤动,却没有开口说话。 “看看,这是不是你的部下?” 雀鸟话音刚落,两名士卒便拖着一个如同死狗一般的男子走了进来,将那个男子扔在地上,便退了出去。 雾霭看着那名男子,虽然没有开口,眼神却有了变化,只是那变化确实怀疑。 不等雾霭说话,雀鸟又挥挥手让人将那男子拖了出去。 “现如今,整个中京,就只剩下了你一人,你还要死死支撑下去吗?” 雾霭摩挲着自己断掉的小拇指,直勾勾地盯着雀鸟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你能给我什么?” “你当日在京畿拼命躲避,不过是求活,我让你在阳光下活着,如何?” “此话当真?” 雀鸟看着一脸疑虑的雾霭,点点头,随后又有一名密谍双手托着一个盖着红色绢布的托盘走上前来,雀鸟掀开绢布,托盘中放着一块刻有“碟”字的木牌。 “密谍司主簿,如何?” 雾霭伸出自己的右手,说道:“已是身体残缺之人,兼之本就不是文人,这主簿之位,恐怕我当不起。” 雀鸟哈哈笑道:“密谍司何时有过废人?这密谍司的主簿,就一定是主簿吗?” 雾霭看着那块木牌良久,伸出手将木牌紧紧握在手中:“我姓闻” 雀鸟见状,脸上笑意更盛:“来人!给闻主簿出去枷锁,更衣沐浴,再给闻主簿在城中挑一处好些的院子。” 雾霭看着雀鸟起身吩咐完后离开的背影,眼中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我们昨夜行事那么匆忙,会不会达不到我们想要的效果。” 一名魏国密谍看着愁眉不展的长孙平问道。 长孙平手指不断在茶杯上画着圈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抬头道:“金国密谍司一定是知道的,但是就算他知道,也会想要将计就计,我们这些时日切记要提高警惕,等金国密谍司忍不住要动手。” 众人点点头,长孙平又问道:“城中分批潜入的人手都到达了吗?” 一名矮胖的密谍说道:“到了,一共一百余人,分散在城中各个坊市,涉及三教九流,彼此之间没有联系。” 长孙平又问:“裴氏密谍藏身的据点找到了吗?” 那名密谍回答道:“找到了!离他们原先的据点不远,我们的人一直在监视。” 长孙平稍稍思考了片刻后说道:“把人收回来,不要盯着裴氏了,接下来我们盯一盯金国密谍司的司丞雀鸟。” 一名干瘦的密谍砸砸嘴说道:“此人深居简出,平日里出行也有十几名同样兜袍装扮的人跟随,且没有主次之分,难度很大。” 长孙平道:“无妨,只要知道他何时出府衙便可,其他的,自然有办法得知。” 一人问道:“若是雾霭失手怎么办?” 长孙平笑道:“若是雾霭失手,那我等便迅速收拢人手,撤出中京,再图后事。” 说罢,窗外刚好响起鸡叫声,长孙平便轻轻拍拍手说道:“开门迎客,各安其位。” 新的一日在朝阳撕开夜幕后到来,云州土墙中,焚烧尸体的火堆又增加了两处。 虽说太医令做好了尽全力救治每一个染疫流民的决定,但是药材的稀缺以及药方对许多身体虚弱的病人的不适依旧让疫病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反而又让数百辅兵民壮与医者染疫。 土墙外,裴彻用手指蘸了青盐正在刷牙,简单捅了几下,就接过一旁的胥吏递来的茶水漱漱口回到大帐中。 大帐内,邵士集的面色并不好看,他举着一摞写着蝇头小字的纸张说道:“现在死者已经达到七千人,其中已经有两百辅兵民壮与十一名医者了,其中还包括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太医署的学生。土墙内,染疫的辅兵民壮人数已经达到了千余人,医者也有三成着了道。” “照这样下去,恐怕是要如太医令所说的最坏情况来估算了。” 裴彻又接过两杯热茶,递给邵士集一杯,拿过他手中的一摞文书简单翻看了一下说道:“太医令说的是好则有七成,坏则有三成,现在还不到一成,不急,若是我们也不去往好的一面想,如何能尽心尽力协助土墙内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医者与辅兵民壮。” 邵士集却说道:“但是药材照现在的消耗,恐怕撑不到来年一月了。” 裴彻仰头叹气道:“尽人事,听天命!” 邵士集闻言也叹了口气,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不再言语。 正在两人沉默间,王承业匆忙跑了进来,对裴彻与邵士集抱拳道:“裴相、邵公,甲三营有人中毒死了!” 裴彻与邵士集大惊,裴彻指着王承业说道:“可是药方有问题?” 王承业摇摇头,焦急地说道:“有人喝了粥毒死的!” 裴彻连忙问道:“粮食有毒?” “这批粮食是我派遣一个团的士卒刚刚从云州常平仓中运来的,一路上除了我麾下的士卒,没有其他人动过。” “派人去查常平仓的胥吏民夫,再去查熬粥煮饭之人,把那批粮食全部收回!” “快去!”裴彻指着王承业吼道。 第220章 以身犯险 随着粮食发放被叫停,清晨运抵的粮食被重新集中后,十几名长于药物的医官从各流民营地中被抽调出来,开始细细查验。 左翊卫负责运送军粮的一名校尉也与豹骑军的六百轻骑前往云州常平仓,抓捕胥吏以及负责搬运的民夫。 但是已经发放的粮食已经无法收回,大量士卒正不断 裴彻在大帐中焦急地来回走动着,帐外的土墙之内,滔天的叫骂声已经让裴彻无法再彻底冷静下来。 大帐的门帘被撩开,王承业刚刚走进来,裴彻连忙问道:“情况现在如何了?” “粮食已经毒死数人,还有人已经开始上吐下泻,太医令已经亲自去查看了,但是流民群情激奋,非说是我们觉得他们是累赘,要把他们圈在里面全部杀死。 他们还将当时正在甲三营中的张博士与十一名助教学生以及辅兵队正赵英围在了一座营帐中,土墙内的辅兵们不敢动粗,冲不进去,还被打死了十几人。” 王承业一口气把情况说完,刚要喝口水,就见裴彻带上面罩要走进去,王承业连忙去拦,却被瘦弱的裴彻一把推开。 “不要拦着我。” 裴彻怒吼一声,将王承业吓得身子一哆嗦,他印象中温文尔雅的裴相此刻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一般。 王承业愣神的功夫,裴彻已经走出帐外十几步远,他连忙赶上去,同时对帐外的亲兵说道:“去!从中军调一千人随我进入土墙,记得挑选胆大心细的。” 裴彻与王承业站在土墙的大门前,静静地等待着,随着大门“吱呀吱呀”地打开,叫骂声越来越大,大门拦阻的拒马外,密集的人群如同海洋一般堆积在门前,他们拼命推挤着已经结成军阵,用上了旁牌的辅兵士卒,想要冲到门前,箭楼上的士卒此刻接到了军令不得射击,也只得干看着。 裴彻步行走进土墙,身后是顶盔掼甲的王承业以及一千左翊卫精锐。 原本对身穿铁甲的兵卒还有十分惧意的流民们此刻已经只剩下了三分,他们虽然推搡的动作迟缓了些,但是眼中的恨意却丝毫不见减少。 裴彻看在眼里,心中虽然焦急,但是面色如常,继续向前走去,身后的甲士见状也立刻越过裴彻,用手中的旁牌与步槊强行格开手无寸铁的流民。 裴彻在士卒们挤开的狭小缝隙中快步穿行,很快就去到了情况最为严重的甲字三营。 此时,太医令正苦口婆心的在外劝说颇为激动的流民。 裴彻来到后,立刻命人将出了问题的一筐馕饼与粥搬了过来,随后走到太医令旁边问道:“太医令可知这是什么毒?” 太医令低声说道:“中毒者皆有呕吐、四肢乏力的症状,恐怕是草乌头,且都是口急中毒,毒性发作极快,若是及时服下甘草水与菽汤,则可解毒。” 裴彻又问道:“太医令手中有这些解毒之物?” 太医令点点头说道:“有一些的,但是并不多,若是几十人是够的。” 裴彻小声道:“还请太医令为我预备一份。” 太医令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裴彻便从竹筐中抓起一个馕饼走到一处用来清点流民营中人数的高台上。 一旁的王承业见裴彻站在高台上,立刻对一旁的几个校尉说道:“喊话,噤声!” 随后,千余士卒齐齐大喝三声:“噤声!” 吵闹的流民见到一人突然站在高台之上,手中握着一张馕饼大声说话,正好奇,突然被浑厚雄壮的呼喝声吓了一跳,纷纷安静了下来。 裴彻左右看了看,也不管有多少人能听到,便大声喊道:“我乃大魏尚书左丞同门下三品裴彻,负责督管流民诸项事宜,此次迁移众位父老来到云州,也是我提出的,却不料突遭大疫,说起来,皆是我的过错。” 前排的流民见是个大官,便口口相传,不多时,聚拢的流民便愈发多了起来。 但自疫病蔓延以来,我虽修建土墙,却也只是为了不让疫病扩散,且这些日子,朝中太尉得知云州流民遭大疫,遣太医署的太医令亲自进入土墙之中坐镇,又从各地召集医官博士助教等百余人,可谓尽心尽力。 朝廷若是想要将尔等弃之不顾,只需将尔等驱散即可,又何必浪费常平仓中与军队的粮食下毒呢?因此这是心怀不轨之人所为,绝非朝廷。” 裴彻继续说着,却突然被台下一人打断。 “你虽是大官,可仅凭你一面之词,如何让我们信服?且我们这个流民营中,最先遭殃的为何偏偏是娃娃?为何当时偏偏那些医官就在营中,却不救治?还有,既然是有人下毒,那施毒之人在何处?” 有人带头发问,原本安静下来的人群再度喧腾起来,裴彻双手抬起向下按了按说道:“营中药材多半都是防疫之用,就算医官们医术再高明,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并非不愿救治,否则他们为何放弃屋中暖炉,在这数九寒天毅然决然进入土墙呢? 至于下毒之人,我已命人前去粮仓问责,一定给枉死之人一个交待。若是众位不信,我便也吃了这有毒的馕饼,与尔等一起在此地等待。” 说罢,裴彻便不顾形象,大口撕咬起手中的馕饼,不一会,一张馕饼就被裴彻吞入肚中。 裴彻的举动让台下的流民惊讶万分,他们从未见过一个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员在大庭广众之下吃下一块极有可能有毒的馕饼。 “既然这位上官敢吃下这块毒馕饼,那我们就信你一回,我们不闹了。” 一众流民对着台上吃完毒馕饼后与常人无异的裴彻竖起大拇指,称赞一番后,便纷纷交头接耳一番,缓缓散去。 王承业见流民散去,方才冲向裴彻。 流民虽然散去,但是裴彻却依旧不愿动弹,直到王承业到了他身边,才突然身子一软,虚弱地对王承业说道:“快,让太医令给我解毒的汤药。” 说罢,裴沉一翻白眼,昏了过去。 第221章 温让 裴彻醒来时,已是傍晚,感到四肢无力的裴彻强撑着想要起身却被一旁的王承业连忙扶住。 太医令坐在一旁,正端着一杯热茶,幽幽地看着裴彻 “还请裴相以后不要再以身犯险,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想必裴相应该知道。” 面色苍白的裴彻扯动嘴角,笑着说道:“若说君子,我不如太医令多矣,再者说,此事若不行此偏激之法,恐怕短时间难以平复,到时就不是我一人吃一张毒馕饼那么简单了。” 说罢,裴彻又问:“解毒的菽汤与甘草水是否已经分发下去。” 太医令摇摇头说道:“王将军派人去往云州城征集菽与甘草,也不过只够半数,从你昏迷到现在,又有七百余人中毒,好在催吐及时,只有轻症,死者没有再增加。” 裴彻点点头,又转过头看向王承业问道:“你那边如何了?” 王承业抱拳说道:“常平仓全部胥吏共计十七人,清晨协助搬运粮草的民夫两百人,已经全部抓获,云州库部司负责云州常平仓的司丞也已被擒拿,现在都在大帐外囚禁。” 裴彻在王承业的搀扶下起身坐在蒲团上,随后两名左翊卫的士卒便押着库部司负责常平仓的年轻司丞走了进来。 裴彻见到那名司丞,并没有上来就诘问,而是皱了皱眉头。 “温让,我记得三年前,你本是云州城中一个不入流的胥吏。” 温让将头深深埋下去,不敢抬头看裴彻。 “回裴相,是!” “此事你知道多少?” 温让犹豫了片刻便说道:“此事是卑下指使。” “为何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温让嚅动着嘴唇欲言又止,神色也不断变幻着,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裴彻盯着温让说道:“你已是将死之人了。” 温让见裴彻已经说出了结果,纠结的表情反而消失不见,他抬起头,长出一口气后,看着裴彻缓缓道来;“卑下受金国探子指使,与我一同受指使的常平仓胥吏还有七人。” 裴彻放在桌案上的手青筋暴起,他问道:“你们被拿住了什么把柄?” 温让再度把头低下说道:“卑下在调任云州常平仓后,与其余七人一同倒卖常平仓中存粮三千石,得钱两万贯。” 裴彻似乎早就猜到了一般,长叹一声说道:“你如何与那名金国探子联络?” 温让摇摇头说道:“都是他来寻我,从不让我们主动联络他,且他来去无踪,卑下在被他拿住把柄之初也与其余几人商议过将他拿住,因此派人暗中跟踪过,并未发现,反而被他警告了一番。” 裴彻没有再问话,他摆摆手说道:“罪人温让连同七名胥吏,贪墨粮草,私通敌国,拖下去斩了,罪人家眷全部擒拿,送往卫州各矿。” 王承业一挥手,两名士卒大步走进来,拎起温让,如同拖死狗一般拖了出去,片刻后,几名士卒拖着八颗人头走了进来,让裴彻查验,裴彻看过后说道:“首级悬于土墙之上,以安民心,尸体不得摆在流民营门前。” 等到士卒将人头拿走后,原本挺直脊背的裴彻突然瘫坐在蒲团之上,他拒绝了王承业的搀扶,又对一旁对所有事情冷眼旁观的太医令拱手致歉后,摒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坐在大帐之中,伴随着火炉燃烧木柴发出的噼啪声陷入了沉思。 甲三流民营中,赵英与张博士终于被愤怒的流民们从老妪所在的草棚中放了出来,头上抱着染血的白布的他呆呆地看着身体已经发青的小鹊儿与其余十几名孩童,握着铲子的手不住的哆嗦着。 冬日夜晚,风格外刺骨,赵英在一众流民依然带有恨意的目光中站在几个孩童的尸体前,沉默半晌后,再度挥动铲子,将土坑刨得更大了些,口中喃喃道:“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 许久,老妪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破衣服拄着一根木棍走了过来,他看着赵英依旧在挖,又看到正在一旁的小鹊儿等人的尸体,强忍悲痛走上前说道:“他们的尸首终归是要火花的,你挖这偌大的坑又是何苦呢?他们命苦,不是你的错。” 老妪话音刚落,背对老妪的赵英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悲痛,身子不住地耸动起来。 “我不该啊,我不该早早把馕饼和粥给他们拿过去的,若是晚一点,若是晚一点,他们就不用死了啊!” 赵英手中的铲子当啷一声摔在地上,捂着脸跪在大坑前痛哭起来。 “他们才五六岁的年纪啊!” 老妪此时也老泪纵横,她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颤颤巍巍的走近蹲在地上的赵英,弯下腰抚摸着赵英的后脑勺,说道:“你只是担心他们挨饿,他们不怪你的,他们记着你的好呢。” 赵英依旧只是抽泣着,没有任何动作,老妪也只好站在一旁静静地陪着他,陪着这个失了方寸的中年人。 过了许久,赵英将孩童们的尸首整齐地放在架好的柴火垛上,掏出火石,在凛冽的寒风中点燃了柴火。 木柴剧烈燃烧,大火照亮了赵英满是伤痕的脸,他默念着以往祭哭送别军中同袍时的招魂词,直到大火完全吞噬柴火垛上几人的尸体后,才解下革带上的水囊,水囊中时清晨时那名守备府士卒偷偷丢给他的酒,他本来想要孝敬张博士。 赵英拔开木塞,缓缓洒在柴火垛一旁的地面上一些,又猛地灌了一口,随后便站在老妪旁边说道:“我耶娘都已过世,家中也只有我与妻子。 若是疫病结束,您还康健,我就将您接至我家中当赡养,我以后就是您的儿子。虽然家中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是也做些小买卖,一定让您安度晚年。” 老妪回过头看向赵英,笑了笑说道:“你有这份善心就好了,我已是风烛残年,不值得。” 赵英却依旧坚持,他跪在老妪面前说道:“我赵英虽未下毒,却也因疏忽害死了十几个孩童,我心中实在难安。” 老妪见赵英坚持,也只好点点头同意了赵英的请求。 第222章 赵英从医 大火燃烧了足足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老妪陪着赵英一同收拾起孩童们的骨殖,放进赵英挖的那个偌大的土坑中。 赵英重新填平后找来一块充当柴火的破门板,用力插在上面,又用那根木炭棒做了个记号后,便搀扶着老妪回到了草棚中。 第二日,赵英照例去到了土墙下,那个守备府士卒见到赵英头上蒙着白布,走路也一瘸一拐的,便问道:“你这是怎的了,昨日被流民围攻了?” 赵英勉强笑了笑说道:“对啊,差点被当成下毒的人活活打死。” 提起下毒的事情,那守备府士卒也恨恨地说道:“都怪那私通敌国的常平仓司丞和几个胥吏,害的我们也被流民冲击土墙,伤了许多弟兄。” 赵英一愣,说道:“下毒之人抓住了?” 那守备府士卒诧异地看着赵英说道:“是啊,你不知道吗?人已经被裴相斩首,人头就悬挂在西侧土墙大门之上,尸首也已经摆在流民营门前供流民泄愤了。” 赵英听罢连忙向西侧走去,那守备府士卒在墙上大喊:“哎!你还没告诉我今日要给你带些什么呢。” 见赵英没有回头的意思,那守备府士卒只好作罢,自言自语道:“怎的听到这个消息比那些流民还要着急?” 赵英不多时就走到了西侧土墙下,看着其上悬挂地八颗面色狰狞的人头,突然感觉胸中一口浊气消散殆尽,他又一瘸一拐地走到旁边那几具无头尸体处,看着一众失去了亲人的流民正拿着木棒死命地敲打着,只感觉无比痛快。 看过后,赵英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连忙又回到那守备府士卒守着的那段土墙处,那守备府士卒见到赵英去而复返,笑着说道:“怎的,看过热闹又想起来今日该给那伙娃娃带些吃食了?” 赵英神色一变,那守备府士卒也察觉到了赵英表情的变化,连忙问道:“怎么了?是出了变故了?” “没没有,今日给我带几条腊羊肉,银钱还是照往常一样。” “还是与往常一样,下午申时。” 那守备府士卒见赵英不愿回答,也不再多问,点头应下后便下了土墙。 当日下午,那名守备府士卒便将一条腊羊肉扔给了按时等在土墙下的赵英。 “这条腊羊肉不收你银钱了,我与一名一同坐哨的豹骑军讨要的。” 赵英抱拳谢过后,便匆匆走向了恢复了在流民营中查看疫病情况的张博士。 赵英回到流民营中时,看着周围依旧面色不善的流民们,刻意躲避着他们的目光,只是一个劲低着头行走,不多时便走到了正在给一名流民瞧病的张博士身旁。 年岁比赵英大上一旬的张博士看到赵英过来,也注意到了他腰上挂着的那条腊羊肉,但他并未说话,而是指了指那个流民说道:“附子少一分,他又是中过毒的,菽汤性寒,宜用甘草。” 赵英清楚这是对他说的,连忙又掏出那块绢布记了起来,等到赵英记完,张博士劈手将绢布夺了过来,看了一眼之后又扔给赵英说道:“记录不清!虽说是医者,但是笔迹切不可潦草,否则谁能看懂?” 赵英手忙脚乱的接住绢布,同时连连点头。 张博士瞧了赵英腰间的腊羊肉一眼,平静地说道:“我已知你心意,今日傍晚,将束修送到我的草棚。” 赵英连忙准备跪下叩首,却被张博士用那双枯瘦却又有力的手死死抓住。 “不必如此,只要你是为了救人,我自当收你为徒。” “谢张博士!” “改个称呼!” 赵英立刻反应过来,连忙不伦不类的作揖:“是,老师。” 十二月末,元日即将到来,为了彰显金国对百姓的照顾,整个中京各个坊市门前纷纷设立了起了一个个堆满钱粮牲畜的棚子,用来给经受了许久战乱的百姓施舍一些钱粮,好让他们可以过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元日。 街面上,大量贩夫走卒也已经开始兜售自家的幡子与新做的衣服,显得非常热闹。 位于皇城外的尚书府,却依旧冷冷清清。 燃着火炉的正堂内,裹着皮裘的长孙贺正看着一本书,静静听着下首跪伏在地的探子的回报。 “这么说?那裴彻以身犯险,把愤怒的流民安抚了?” 探子恭敬地说道:“是的,半日内裴彻就安抚了流民营中的流民,并且将我们敲动的几个小吏给擒住了。” 长孙贺瞅着那探子说道:“你有没有暴露?” 那探子摇摇头说道:“向来都是我联络他们,他们从未得知我的动向。” 长孙贺从书后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那个探子说道:“但是还是有被察觉的危险对吗?” 那探子愕然,随后还不等他辩解,便突然感觉有一根纤细的丝线绕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随即那名探子便呼吸急促起来。 他涨红的脸上满是哀求的神色,手脚死命的挣扎着,但是那双牵着丝线的胳膊却如同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等到踢踏声消失后,长孙贺才放下手中的书看着那名身穿兜袍的手下说道:“撤换我们在云州的人,告诉密谍司司丞,让他派人去接手。” 那名穿着兜袍的人瓮声瓮气地说道:“我们真的要将青芒悉数交出吗?” 长孙贺笑了笑说道:“陛下觉得我过于阴私,有损阳寿,不让我再插手密谍司的事宜,何尝不是对我的照顾。既然陛下想要,那我也乐得清闲,尽数交出便是。” 那名手下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便拖着那个探子的尸体走出了正堂。 已经成为密谍司主簿的雾霭看着面前那名戴着兜袍的人将一份名册交到自己手中中后,一言不发便转身离开,虽然好奇却也不敢翻开名册查看,便径直去了雀鸟的居所。 “你是说,一个身着兜袍的人交给你的?” 雀鸟神色几番变幻,手中的册子却一直未曾打开。 雾霭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看过吗?” “不曾看过!” “忘掉这件事,也要忘掉那个人,否则你有杀身之祸。” 第223章 石窑烧鸡 “噼啪!” 爆竹声响起,坐在府中书房处理事务的章义才抬起头侧耳听了起来,虽说杨志除夕夜要大宴群臣,但是章义仍旧以公事为重没有参加杨志的除夕晚宴。 不久后,书房被打开,裴沉烟就带着几个侍女捧着一身新衣走了进来。 “除夕了,陪妾出去走走?” 章义这才放下笔起身走到裴沉烟身旁搂住她说道:“政务繁忙,倒是忽略你了。” 裴沉烟捂着嘴笑道:“才三年,你就像是凭空长了几十岁一般,二十二三岁的年纪却像个五十多岁的人。” 章义皱着眉头说道:“战事暂时过去了,但是这诸多事务却是一件比一件繁杂,远没有军中时那么简单。且不说府库还有些许亏空,但是各项改革,便已经是掏空了你郎君我的脑袋,更不用说还有云州大疫,又兼着敌国趁云州大疫行一些阴私手段,实在是让我有些难以抽身出来陪你。” 裴沉烟也知道云州发生的事情,便不再笑了,只是握着章义粗糙的大手说道:“不论如何,总算是挺过来了,总会变好的不是吗?” 章义叹口气说道:“虽然挺过来了,但是那是你三兄以命相搏平息的,否则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呢。” 裴沉烟听着章义说起自己三兄,也面色忧愁起来:“也不知道三兄身体会不会留下什么病根。” 章义反过来安慰裴沉烟道:“不会的,有太医令在,又有那么多医者,加上救治及时,难不成还真让天行落下什么隐疾不成?” 裴沉烟点点头,随后幽怨地看着章义说道:“郎君这时候提这些不开心的做什么,你还没说要不要陪我看看呢。” 章义沉思了一会说道:“好,那就陪你出去看一看。” 裴沉烟眉毛一弯,笑着说道:“那就请郎君换上这件新衣服。” 太尉府外的爆竹声越发密集起来,章义穿着一身深青色的罩袍与一身窄袖胡服的裴沉烟就那么在街面上闲逛着,他们身后十步外,数十名部曲正分散开暗中跟随,以防不测。章义一会去买一个糖人,一会去看看一旁虽然寒酸但是演的仍旧卖力的社戏,一会功夫就逛完了主街。 章义此前从未如此认真的逛过街市,对什么都感兴趣,眼睛也四处打量着,脸上的笑容也一直不断。 正巧这时,一个老汉挑着一个扁担,一边叫卖一边穿梭在嬉笑吵闹的人流中,看样子似乎没有找到合适的摆摊的地方,额头也满是汗水,在街边的店铺门前的灯笼映照下显得格外亮。 “烧鸡,烧鸡,二十个钱一只!” 章义听到“烧鸡”,便拽着裴沉烟快步走向那个老汉。 “这位老丈,这烧鸡可是定州的石窑烧鸡?” 那老汉看章义衣着不凡,眉目间不怒自威,以为是哪家的公子来街面玩耍,心知来了生意,放下扁担认真地说道:“郎君好眼光,正是定州石窑烧鸡。” 章义脸上笑意更盛:“老丈莫要诓骗我,我可听人说,定州没有石窑烧鸡。” 那老汉一听这话,吹胡子瞪眼地说道:“是什么人在哪里胡言乱语?这定州石窑烧鸡是出了名的,出去打听一番,谁都知道,还需配上这胡麻饼,将鸡肉撕成一条一条,卷在胡麻饼中,在配上一把野葱,谁吃了不竖起大拇指?” 章义见老汉不像作假,便说道:“那不知这胡麻饼和野葱老丈这里可有?” 那老汉掀开自己扁担一头的竹筐,里面是一打又一打整齐摞好的胡麻饼,白色的胡麻镶嵌在烤的金黄的饼皮上,散发着浓浓地麦子香味。 章义大笑几声,指着这扁担说道:“我见老丈走动许久都没有停下来,想必是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售卖。” 老汉听到这里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这个除夕人格外多,已经两三年没有见到了,我本想晚些出门,寻个人多的地方卖上一些就早早回家陪陪老妻,却不想人这么多,这烧鸡都要凉了还未找到地方兜售。” 章义从腰间解下钱袋,打开看了一眼后递给老汉说道:“我这里有两块半斤的金饼子,不知道能不能买老丈这里的所有烧鸡和胡麻饼?” 那老汉闻言大喜,刚要接下,转念一想却又拒绝:“我这里的烧鸡不过一二十只,胡麻饼也不过六七十张,如何能收郎君这么多钱,若是郎君想要,六百个钱,我给郎君挑到府上。” 章义却强把钱袋塞到老汉手里说道:“我与老丈投缘,这多出来的便是送给老丈的,您也能买个门头,这样若是我吃着好,还能再去吃不是?” 那老汉见章义坚持,生怕再拒绝惹贵人不高兴,便将那个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钱袋揣进怀里,随后挑起扁担便问:“不知公子府邸是在何处?老丈也好挑过去。” 章义故意指着身后装作行人的常五说道:“去问他,他自会带你去,若是老丈日后要开店,也去寻他,他自会帮你找一个称心如意的门头。” 那老汉连连感谢,章义却只是摆摆手说道:“不妨事,您快些去,要不然烧鸡凉了,岂不是砸了您的招牌?” 那老汉赶忙挑起扁担走向正站在糖人铺子前假装观察的常五。 常五见那个那个老汉径直朝自己走来,知道自己已经藏不住了,只好面向那老汉说道:“老丈随我来!” 裴沉烟见常五的窘迫模样,笑着对章义说道:“郎君以前可没有这么多心思,若是不想让常五他们跟着,说一声就好了,何必如此。” 章义嘿嘿笑道:“不去管他们,我们走,再陪你去旁边的几个坊市逛一逛。” “太尉府?” 老丈把扁担放下,看着牌匾上的太尉府三个大字,转头看向一旁冷漠的常五问道:“那位郎君是府上的公子?” 常五双手环抱,看着老汉说道:“刚才那位买你烧鸡的就是太尉。” 老丈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盯着那块精工细作的牌匾。 “老天开眼啊,让我朱老三得遇贵人!” 第224章 娘家人 “贵人却是谈不上的,不过他的烧鸡确实是好吃的。” 回到太尉府已经半夜的章义吃着庖厨重新热过的烧鸡与胡麻饼,对一旁的裴沉烟说道。 裴沉烟正小口吃着,见章义吃得急,嘴上都是油,便拿手绢给他擦拭,一边埋怨道:“又不是在军中,何必争分夺秒,你都陪我逛了半夜了,难不成还要省下这点吃饭的时间吗?” 章义嘴里咀嚼着鸡肉,另一只手又去拽烧鸡上仅剩的一根鸡腿。 裴沉烟见章义不理自己,又要去撕鸡腿,便拍了他的手一下:“你倒是跟妾说句话。” 章义顿了一下,把嘴里的肉咽下去,才转过头对裴沉烟笑了笑说道:“吃得快一些,替我阿耶吃的。” 裴沉烟见章义提起章破虏,也不再说话,任由章义继续大口吃着,自己又去给章义温了一壶酒,便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过了许久,章义终于吃完了两只烧鸡,撑得直打饱嗝。 裴沉烟一边轻轻拍打章义的背,一边将茶水递过去。 等章义喝下茶水,便又取来酒壶斟上两杯酒,两人便围坐在院里对饮。 “你说,阿耶在地下看到我如今做下的这些事,会作何想法?” 裴沉烟喝下一口酒说道:“想必会对你称赞有加,毕竟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在你这个年纪做下这般大事。” 章义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与高悬的明月,点了点头,笑着喝下杯中的酒便突然起身说道:“好久没有练刀了,那还是我阿耶从小教我的。” 裴沉烟见章义已经径直走向院中的武器架,便连忙喊来一名侍女去找来一架琴,又让亲兵部曲挑起灯笼,简单调试后,便轻轻拨动琴弦,笑着对章义说道:“郎君舞刀,我便在一旁抚琴如何?” 章义此时已经横刀在手,他挽了个刀花笑着大喝一声:“好!” 话音刚落,裴沉烟双手便飞快的在七根琴弦上上下翻飞,一股金铁之音便飘荡开来。 章义刀随琴声而动,横刀直直刺出,随后上挑下劈,横刀带出的罡风与凛冽的刀光让周边的空气似乎都为之一滞。 裴沉烟拨动琴弦的速度越来越快,章义手中的横刀出招也愈发迅疾。 章义用的本就是军中刀法,配上裴沉烟弹奏出的琴声,竟隐隐有一股肃杀之气。 周边的亲兵部曲皆是尸山血海中蹚出来的百战老卒,最喜这刚猛的刀法与峻急奔放的曲子,也纷纷锤击着胸甲,口中呼喝声不绝。 老卒们的加入,与裴沉烟弹奏的曲调出奇的合拍,一股磅礴的气势喷涌而出,让在场的众人心中皆有一股豪气在胸。 琴音此时变得格外急促起来,似有千军万马正在搏杀一般,章义在这急迫的琴声中似乎回到了战场之上,他手中横刀撩、挑、劈、刺,行云流水,最后横刀向前猛地刺出,裴沉烟也适时停下了拨动琴弦的手指,琴音戛然而止,与收刀入鞘的章义一样干脆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 还在一旁合拍的老卒们此刻也将呼喝声转为了喝彩声。 “彩!彩!彩!” 章义挥手按下一众老卒们的喝彩声,将横刀放回刀架之上,看向裴沉烟,四目相对,两人同时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随后,裴沉烟起身走到章义身旁,递上还温热的酒说道:“郎君好刀法!” “娘子抚琴,心中如同有冲天的豪气一般,此刻还不曾消散。” 说罢,章义结果酒杯一饮而尽,便扔在地上,将裴沉烟打横抱起,笑着走回了后院。 章义将面色嫣红的裴沉烟轻轻放在床榻之上,刚要再进一步,突然房门被轻轻敲响。 被打搅的章义有些不悦,稍稍安抚裴沉烟几步便走过去打开房门,却见到常五表情有些奇怪。 “何事?” “有人递了拜帖,说要见您。” “拜帖上可有姓名?” 常五没有说话,而是将拜帖递到章义手中,章义接过打开只看了一眼,便扭头看向已经整理好衣衫坐起来的裴沉烟。 元日的天气格外晴朗,连气温都稍稍变高了一些,各家各户挂起的幡子随着北风轻巧的在半空中飞舞,杨志在群臣的拥簇下走到皇城之上,就在门楼上设宴,已显示与民同乐。 章义此刻也在皇城之上,就坐在杨志的左下方,正心不在焉地喝着酒,看几个舞姬在乐师奏响的悠扬曲调中翩翩起舞。 “卿可是有什么心事?” 杨志看出了章义的心思不在此处,便端起酒杯笑着问道。 章义也端起酒杯遥敬杨志:“陛下,臣本就不息宴席,又适逢云州大疫,各地民生还未恢复,因而忧心,陛下莫怪。” “卿忧心国事,是我大魏之幸,来,饮甚。” 两人喝过一杯后,杨志放下酒杯,对章义说道:“既然卿公事繁忙,且去。” 章义起身行礼:“谢陛下。” 出了皇城的章义立刻骑上常五早就牵来的战马,飞快向家中跑去。 回到太尉府的章义跳下战马,便急匆匆地走进正堂。 正堂中,裴慎正与裴沉烟相谈正欢,见到章义走进来,立刻起身恭敬地拱拱手,随后又坐在一旁。 章义坐下后,喝了一口茶水压压口中的酒气,便一脸正色地说道:“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见我?” 裴慎喝了一口茶,笑着说道:“我不是以敌国的身份来的。” 章义看着裴慎说道:“那便是娘家人了?” “我裴氏的一个嫡子在你是你的谋主,一个嫡女是你的正室,作为娘家人,总该来看看的。”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就是想问问你,对长孙贺这个人怎么看?” 章义看着裴慎脸上那道毫不遮掩的伤疤,说道:“既然是以娘家人的身份来的,便不该问这个,还是聊些家长里短。” 裴慎笑了笑说道:“你就不想和我们联手,杀了长孙贺?” 章义身子微微前倾,说道:“你们裴氏又为何对长孙贺欲除之而后快?” “无他,只因此人有鹰视狼顾之相。” 第225章 攻心 “鹰视狼步,目能自顾其背?怎么?你们裴氏还有相面的本事?” 裴慎对章义的讥讽毫不在意,而是指了指地面说道:“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章太尉就忘了长孙贺的所作所为?” 章义道:“勾结胡人入关,颠覆庙堂,视天下苍生为刍狗,你们裴氏难道与长孙贺有什么区别吗?” 裴慎却对章义这套说辞嗤之以鼻:“天下苍生?你章义起兵至今,难道就没有点别的心思?千百年来,喊出为了天下苍生这种口号的人不胜枚举,可哪一个得国之后真的是为了黎民百姓?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站得更高罢了。” “天下治平,无复兵革,我三弟说得轻巧,可人若是能够坚守本心,持之以恒,那就不是人,而是圣。可既然要成圣,又为何在乱世中拼命搏杀呢?何不寻一处无人的山林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章义淡淡地说道:“我记得天行说过,天下间,熙熙攘攘皆为利往,今日听了你裴氏二公子一席话,总算是真正明白何为世家了。” 裴慎吹开茶水表面漂浮的茶叶,小口啜饮着,等到一杯茶下肚后,才缓缓地说道:“你说得如同天上的日月,远观其形而不可得,我等也不过是顺应了成王败寇这个世间亘古不变的道理罢了,你章义不也挟天子以令朝堂,你与我们并无不同,只不过你是那个想要当王的人。” 章义毫不掩饰地说道:“当然,我当然想要成王,若是不成王,如何将你们这些世家打倒;若是不成王,如何能让天下治平,无复兵革;若是不成王,如何能够保护我所坚守的道义。” 裴慎点点头,不再辩驳,而是放下茶杯说道:“那我便看看,你与我三弟是如何实现你们的抱负的?可你们莫要忘了,当我们这些旧的世家倒下时,新的世家依旧会踩着我们的尸体一步一步成为新的世家大族,而那些新的世家,恰恰就是你现在最为依仗的人。” 说罢,裴慎便站起身对裴沉烟说道:“耶娘想你了,想必过不了多久,阿娘就会亲自来定州。” 他又转头对一脸错愕的章义说道:“我给你扎下一根刺,你能拔掉它吗?” 裴慎大步向外走去,走时说道:“若是要联手诛杀长孙贺,可派人去城外张店寻找一个卖麻衣的小贩。” 章义此刻正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他突然发现,一切似乎真的会如同裴慎预料的一般,他脑海里走马观花似得闪过许多熟悉的面孔,那些或是憨厚,或是狡诈,或是一脸正气,或是猥琐至极的面庞,与裴慎的面貌诡异的重叠在了一起。 “我给你扎下一根刺,你能拔掉它吗?” 章义努力甩了甩头,却发现裴慎说的话挥之不去,一时间竟头痛欲裂。 裴沉烟看出了章义的异常,连忙走近章义,轻轻环抱他的头,想要安抚章义。 章义在裴沉烟怀中停留了一会,突然轻轻将裴沉烟推开说道:“好一个攻心之计!” 裴沉烟心疼得看着章义说道:“郎君是心志坚定之辈,断然不会被我二兄乱了心智,只要你坚守本心,定然会有破除之法。” 章义点点头,随后起身道:“既然你阿娘要来了,那便收拾收拾后院,我去书房了,云州大疫还未过去,各军尚未整补完成,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章义说到裴沉烟阿娘要来的事情,让裴沉烟面色稍稍变化:“我阿娘是并州赵氏,恐怕见到你会多有微辞,到时希望郎君不要放在心上。” 章义笑了笑说道:“若是话难听了些,我便去到政事堂,若还是躲不掉,便去到军中就好了。” 云州,土墙内流民的疫病终于没有再度蔓延。 看着土墙内每日升起的焚烧尸体的烟尘逐渐减少,蒙在众人头顶那层挥之不去的阴云似乎也消散了许多。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土墙内每日的粮食检查也变得更加严苛,渐渐地,土墙内的流民也打消了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裴彻此刻并没有彻底松懈,他正在看着一份几经周转传回的密报。 长孙平在中京稳定下来后发回的第一份密报就让裴彻迅速抓到了金国密谍司的漏洞。 等到王承业走进大帐后,裴彻便说道:“挑选一批堪用的士卒,归已经进入云州的谍报司密谍调遣。” 王承业问:“裴相要多少人?” “五百人!要脑子灵活的。” 王承业抱拳领命后便迅速退了出去,不多时,一名身穿窄袖胡服,外面套着一件扎甲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对裴彻恭敬地说道:“裴相。” 裴彻看着这个外表平平无奇的中年人说道:“此行十二名密谍之外,我还从左翊卫抽调了五百头脑灵活的士卒归你调遣,春种之前,务必摸清所有金国密谍司在云州各郡的据点。” 随后裴彻从杂物袋中掏出了一份被绢布包裹着的名册,从中撕下两页递给那名中年人说道:“这是原本潜伏在云州的青芒密谍名单,等他们与金国密谍司来人汇合后,逐一甄别,等我下令再收网。” “诺!” 那名中年人接过名单,抱拳行礼后刚要退出去,裴彻突然又叫住他说道:“派一个密谍去孙三娘家中,将这个月的钱悄悄放到她院内,还是如同往常一样,不要让她察觉。” 中年人退下后,裴彻看着手中的名册,叹口气说道:“四妹,你下了一步好棋啊。” 中京,一名身穿兜袍的人安静地行走在已经宵禁的街面上,他的脚步极为轻巧,几乎难以被人发觉,道路上巡逻的武城兵马司与侍卫军见到他腰间那明晃晃的密谍司腰牌后,都刻意的忽略了这个行迹诡异的人。 那人行走一段距离后,终于来到了一个小院前,他熟练地掏出钥匙,打开门锁时却突然警觉起来。 “你是谁?” 第226章 再见刘三郎 “你是谁?” 那身穿兜袍之人头也不回便发问,阴暗的角落中,一个人影缓缓出现,正是密谍司的主簿雾霭。 雾霭双手环抱说道:“我今夜闲来无事,之前你去交那份名册的时候,有感觉身形似乎在哪里见过,便过来瞧瞧。” 那人并不搭话,而是打开门锁后,便径直走了进去。 雾霭见大门敞开,并没有闭门谢客的意思,便也跟了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中,那人掏出火石,点燃桌上的油灯,随后掀开兜帽,正是刘三郎。 雾霭看着刘三郎似乎完好的双臂,笑着说道:“你的胳膊还能生出来不成?” 刘三郎没有回话,而是继续脱下上衣,将一个用革带绑住的假肢露了出来,随后他解下假肢扔到一旁,雾霭才点了点头说道:“这才像那个刘三郎。” 刘三郎一脸阴郁地看着雾霭问道:“不知道闻主簿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雾霭笑了笑说道:“本来就共事过一段时间,又一同投了这边,找老友叙叙旧,总是合情合理。” 刘三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而后拎来一坛酒摆在桌案上,便自顾自地坐在蒲团上给自己倒满酒喝了起来。 雾霭变戏法般掏出一包腊羊肉扔到桌案上,也盘着腿坐下说道:“这数九寒天,也不温一温酒,屋子里也跟冰窖一样。” 刘三郎并不说话,而是准备继续拎起坛子倒酒,雾霭立刻夺过酒坛,先给自己倒满,随后又给刘三郎倒上,便捏起一块腊羊肉放在嘴里嚼着,又端起碗在刘三郎并未端起的碗边碰了一下便一口干了。 “哈哈,冬天在没有炉火的屋子里吃冷食,喝冷酒,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雾霭呼出一口酒气,大笑道。 刘三郎此时终于开口:“雀鸟就没告诉过你,不要跟我来往?” 雾霭侧着头想了想说道:“说过,可我一来不与你商讨公务,二来不打探消息,只是喝顿酒,叙叙旧情,想来不算与你走得太近。” 刘三郎盯着雾霭看了一会,便也不再说话,继续喝着酒。 雾霭与刘三郎很快就喝光了一坛子酒,看着雾霭似乎意犹未尽,刘三郎说道:“没有酒了。” 雾霭点了点头,随后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刘三郎察觉到雾霭的变化,身子也随即紧绷了起来,手也摸向了一直放在身旁的横刀。 雾霭却突然摇头叹气道:“可惜,只有一坛酒,不尽兴啊。” 刘三郎见雾霭起身要往外走,突然也说道:“下次,下次你再来,还有一坛酒。” 背对着刘三郎的雾霭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笑了一声说道:“好,下次还有腊羊肉。” 雾霭走得非常干脆,敞开的房门不断灌进刺骨的冷风,精赤着上身的刘三郎却浑然不觉,只是端坐在蒲团上,仅剩的右手不断地敲打着桌案,发出缓慢地“得得”声。 “你是说,他们只喝了一坛酒,就走了?” 雀鸟一手托着腮,一只手正拨弄着一只关在笼子里的海东青。 那海东青羽毛凌乱,显然是饿了许久,虽然的脚下散落着许多生肉,它却视而不见,它双眼冒着幽幽地绿光,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阴郁的男人。 在雀鸟下首的那名探子俯身恭敬地说道:“是的,房门是敞开的,我们的人在院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除了谈起两人曾经共事过,就是喝酒,就再没有其他的了。” 雀鸟依旧逗弄着那支虽然异常愤怒却无法突破桎梏的海东青:“还有别的想法?可惜啊,他找错了人!退下,盯紧闻主簿。” 那名探子行礼后缓缓退了出去,雀鸟却仍旧只是与那只海东青四目相对。 盛丰酒楼,庖厨精湛的手艺让来此的饕客愈发多了起来,不到酉时,大堂与雅间便坐满了人,觥筹交错间,几个伙计早已忙得脚不沾地,可是细细看去,却能发现他们忙而有序,迎来送往,上菜撤菜,清理桌案,都显得极有条理。 矮胖的店家一直挂着一副笑脸,见到老客就热情地问好,生面孔也不断不含糊。 正当店家送走一位常来的老客后,一名相貌丑陋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脸上一道骇人的刀疤,却对周围的指指点点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哪个矮胖店家面前面带微笑地说道:“一份白水羊头、马肉肠,菘菜烧豆腐,温一壶酒。” 店家也回以笑脸:“客人稍待,等伙计帮您腾出桌案,您再落座,酒菜很快就好,只是这菘菜烧豆腐还需久一些。” 那男子笑着点点头,便等在一旁,看着一个伙计手脚麻利地清理着桌案上上一桌客人吃剩的残羹冷炙。 “店家,见你们这些伙计行事,比别家来得干脆地多,怕是下了功夫调教过。” 店家笑着说道:“小店看似红火,可却是走的薄利多销的路子,哪有那般闲钱与功夫教授这些东西,全因这些都是流民,我收留他们,管他们吃住,银钱又不短少,才如此卖力。” 那男子随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见那伙计已经收拾完桌案,便说道:“那便不打扰店家了,您忙,只是酒菜还要快些,着实饿得紧了。” 店家一边对那男子点头,一边对一旁上菜的伙计喊道:“告诉庖厨,丁一桌客人的酒菜快些。” 不一会,酒菜便被端上桌,那男子一边听着周边食客的交谈,一边吃菜喝酒,等一壶酒喝完,菜也只剩了一点菘菜烧豆腐。 那男子将陶碗中最后一片菘菜夹起来吃下去,便放下箸,舔着嘴唇走到那店家旁边说道:“贵店做得菜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也算得上走南闯北,还从未吃过如此滋味醇厚的白水羊头和菘菜烧豆腐,不知可否让我去庖厨一观。” 见那店家面露犹豫之色,那男子当即又掏出两片金叶子放在店家面前说道:“店家放心,我只看一眼,绝不是为了偷师。” 第227章 联手 那名男子将金叶子加到四片之时,店家终于勉强同意了那男子的请求,此时已过戌时,大堂的客人已经三三两两吃完离开,旁边一名伙计收拾完桌案后已经有些闲了。 那店家唤来那名伙计说道:“这位客人要去庖厨一观,你且带着客人去。” 那伙计便朝着那男子作揖,随后便带着他走向了后院。 那男子一进到盛丰酒楼的庖厨,便快走几步,穿过最外侧几个打杂与厨子,走向最里面正在盯着一锅羊头的年轻厨子。 “你就是这家店的厨子?” 长孙平抬起头看着那个男子,突然一愣,然后便对那男子说道:“是。” 那男子笑着看向长孙平,掏出一个信封说道:“请过目。” 那男子露出一副尴尬的表情说道:“我不识字。” 那男子依旧面带笑意,将信封放在灶台旁说道:“我叫裴慎。” 那男子见自己已然被发现,便拿起信封对一旁的几个打杂帮闲道:“都出去。” 原本还忙碌的打杂等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齐齐退了出去。 等到厨房内没了人,长孙平看着裴慎脸上那道伤疤说道:“你就是裴慎?” 裴慎点点头,又掏出一个裴彻的信物交到长孙平手中说道:“你家主公让你与我联手,诛杀长孙贺。” 长孙平迟疑了一下,接过信物查看了一番,发现不是作假,便好奇地说道:“你们裴氏在中京还有势力?” 裴慎道:“你们难道在中京只有这一处酒楼?” 长孙平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说道:“但是想必你们现在所有据点都被金国密谍司给盯上了。” 裴慎道:“你们除了这处酒楼不也一样?” 长孙平撇了撇嘴说道:“就算你我两家联手,恐怕也难以诛杀长孙贺,且不说现在已经变成密谍司的青芒,还有中京众多的驻军以及金国皇帝的信任,恐怕都是我们难以逾越的天堑。” 裴慎说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将他杀掉。” 长孙平看了裴慎一眼道:“包括你的性命?” 裴慎双眼眯着,却没有说话,长孙平便挥了挥手说道:“就算主公让我等与你联手,但是我还是会盯着你的。” 裴慎说道:“理应如此。” 中京密谍司府衙,雀鸟终于让那只海东青屈服了下来,此刻那只海东青一双爪子正死死抓在雀鸟带了护袖的胳膊上,啄食着雀鸟喂给他的生肉条。 他托着海东青,一伸手,海东青便张开洁白的黑白相间的双翼猛地钻到天上,雀鸟盯着天上盘旋的海东青看了一会,便看向一直跟在旁边的一名探子。 “让你们盯着裴氏与魏国的探子,如何了?” “一共寻到了六处魏国密谍据点,三处裴氏密谍据点,仍有十二处存疑,还在排查,另外,今日有人在盛丰酒楼见到了一个脸上有一道骇人刀疤的年轻男子,据相貌推断,极有可能是裴氏二公子裴慎。” 雀鸟黯淡无光的双眼突然一亮,说道:“他在盛丰酒楼做了什么?” 那探子思索了片刻说道:“他在那里吃了一顿饭,而后去了一趟后院,说要见识庖厨之术,店家不愿,但是他出手极为阔绰,最后用四片金叶子让店家答应了下来。” 雀鸟指着那名探子说道:“去,派人盯紧盛丰酒楼,再暗中去人通知主公,切记不要被司内那些酒囊饭袋发现。” “诺!” 雀鸟朝着天上吹了一个口哨,那只盘旋了数圈的海东青便尖啸一声收拢双翼,如同一柄从天而降的利剑一般直奔雀鸟而来,在即将到达时猛地扇动翅膀,最后稳稳地抓在雀鸟的护袖上,停了下来。 雀鸟喂给海东青一条肉,随后抚摸着海东青光滑的羽毛,笑着自言自语道:“越发有意思了。” 次日,开门后的盛丰酒楼店家突然发现,街面上忽然多了几个歇息的脚夫。 长孙平得知后,在厨房中狠狠地捶了一下灶台说道:“裴慎来时根本没有想过隐匿行踪,他就是想要用我们这里做诱饵。” 矮胖的密谍连忙问道:“那我们撤。” 长孙平摇摇头说道:“不撤,从别处被金国密谍司盯上的据点派人出去,给裴慎送信,告诉他我们两方近期不要来往,然后我们看看,长孙贺和金国密谍司到底对谁感兴趣。” 那矮胖的密谍犹豫了一下说道:“可你的身份” 长孙平摇摇头道:“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就算知道了,跟裴氏二公子相比,他们会暂时放过我这个叛徒的。” 矮胖的密谍点了点头,便走向了后门,长孙平也收拾了一下,去了厨房,如往常一样,开始收拾自己那一锅浸泡了一夜的白水羊头。 尚书令府衙,长孙贺在得知消息后,将刘三郎喊来说道:“告诉雀鸟,等他们把一切都准备好,再收网,不要操之过急,尤其是裴慎,我很想见一见。” 刘三郎点头,随后便走出了正堂。 当夜,刘三郎家中,雾霭再度坐在角落等着刘三郎回家,与上一次不同的是,雾霭这一次自己也拎了一坛酒。 刘三郎也没有再走到门前,而是径直来到雾霭身旁说道:“为何今夜突然来。” 雾霭说道:“你请我喝了一坛酒,我回去后左思右想,总觉得欠了你什么,可我并不想欠你人情,所以我来还你一坛。” 刘三郎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打开房门,将雾霭迎了进去。 只不过这一次,刘三郎终于燃起了炉子,关上了门窗。 两人坐定后,同上次一样,默默地喝了一会酒。 等到一坛酒只剩半坛时,雾霭突然用手指蘸了蘸碗中的酒水,在桌案上写了几个字。 刘三郎借着油灯带来的光亮,在酒渍干掉之前仔细辨认了一番,随后抬起头看着雾霭,同样蘸了酒水写下一个“对” 雾霭看过后,嘿嘿笑了起来,他说道:“咱们喝了这么长时间的酒,你不与我说话就罢了,还把最后一碗酒喝了,实在无趣,这酒,不喝也罢。” 第228章 扩军 刘三郎与雾霭不欢而散,刘三郎默默地拾掇起桌案上的残羹冷炙,随手向院里丢去,便很快熄灭了油灯。 见到双方已经分开,在外监视的金国密谍便分出了几人,跟随雾霭,其余人依旧蹲守,等到雾霭也回到家中后,才遣人回报。 但是雀鸟却依旧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一名本就是主公死士的人,若是这么轻易就被说动,那么自家主公的命想必也留不了多久了。 定州,章义在二月份,终于顶着府库亏空的压力,凑齐了第二批运往云州的药材,随后章义便将除了舍利吐利摩之外的所有军中主将召回了定州。 当月下旬,鹰扬军主将王玄素、骁果军主将程亦、催锋军主将赵尽忠、射声军主将张大财、羽林军主将章十八便纷纷齐聚太尉府节堂。 节堂中,职方司的胥吏将沙盘摆好,舆图挂起后,便缓缓 退了出去,宽敞的房间内便只剩下了章义与各军主将。 章义手中拿着一摞行文,打开念了起来。 “鹰扬军主将王玄素,进上护军,加怀化大将军,任太尉府长史、兵部尚书。” 王玄素从蒲团上起身,抱拳微微躬身道:“谢主公!” “骁果军主将程亦,进护军,加云麾将军,任左军都督。” 程亦起身抱拳行礼:“谢主公!” “催锋军主将赵尽忠,进护军,加归德将军,任右军都督。” “射声军主将张大财,羽林军主将章十八,进护军,加归德将军,任太尉府录事参军。” 众将分别行礼谢过后,章义将行文随手放在桌案上,站起身说道:“眼下各军都并非满额,而春种在即,又无法大规模征募士卒,因此我欲先整理两军,用来分别防备南陈与金国,度过春种与春收” 王玄素起身道:“不知主公是想要攻还是想要守。” 章义道:“自然是可攻可守最好。” 王玄素道:“既然主公不愿被动,那请主公将骁果军与催锋军补齐,以骁果军应对骑兵较少的南陈,以催锋军应对骑兵较多的金国。” 赵尽忠却笑着说道:“王长史何出此言,鹰扬军一直屯驻于边境,与金军交战不知几凡,想来经验更加丰富才是。” 王玄素却说道:“鹰扬军虽然一直与金军对峙,但是并未在野战中与金军骑兵进行过大规模的作战,只是凭借坚固的寨墙坚守,相比之下,我大魏六军十二卫,只有你催锋军的左右武卫是正经与金军骑兵野战过的,若要在保持守势的同时,还要给金军一定压力,那么野战一定是必不可少的,你催锋军自然更加合适。” 说罢,王玄素又转头看向程亦说道:“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这个道理,想必不用我再跟程都督言说了。” 程亦嘿嘿笑道:“不用,不用。” 章义也点点头:“那么便优先补足催锋军两卫与骁果军两卫。你们都说说所缺士卒军备几何?其余各军也都说一说。” 王玄素首先开口道:“鹰扬军应有士卒四万人,将校两千三百人,医官四十名,马医一名,战马一千五百匹,马骡三千头,披甲应有六千,但是眼下只有士卒一万三千人,其中辅兵三千,将校一千六百人,战马一千五百匹,驽马两千匹,甲胄不足两千领。” 程亦也抱拳说道:“骁果军两卫应有士卒四万人,将校两千六百人,医官四十名,马医十六名,战马一万两千匹,马骡两万头,披甲应有八千,但是眼下只有士卒一万六千人,辅兵八千人,将校两千人,战马一万匹,马骡六千头,甲胄一千领。” 赵尽忠想了想说道:“我军与鹰扬军几乎相同,但是还应有生铁锻造的重甲两千领,马骡应有六千头,眼下将校齐备,士卒万余,无辅兵,战马仅有六百匹,马骡仅有一千头,重甲与寻常扎甲也只有一千领。” 张大财道:“主公,我军应与鹰扬军一致,但是士卒仅有一万,将校仅四百人,战马更是只有一百匹,马骡两百头,甲胄也只有三百领,尽是军器监刚刚修复的残破甲胄。” 张大财说完后,章十八却抱拳道:“主公,羽林军共三军,除宿卫中军士卒将校与兵甲齐备外,其余两卫皆与鹰扬军一致。” 章义听完后,缓缓敲打着桌案,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并非不知道各军缺的士卒兵甲不少,但是直到几个主将将数字详实地说出来,章义才感到了成倍增长的压力。 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后,抬头说道:“士卒将校可尽快给两军补齐,但是着战马兵甲,恐怕一时间难以补足,尤其是甲胄,卫州矿眼下恢复了不到四成,加上凤县矿,要补足恐怕还需一年的时间。” 王玄素抱拳道:“不止兵甲,还有钱粮,鹰扬军这些日子一直与秦州军司对峙,但是钱粮迟迟不能准时拨付,军中士卒已有怨言。” 章义叹口气说道:“云州大疫,府库空虚,骁果、催锋两军扩充兵力后,三州存粮恐怕只能支撑到年中了,且户部上书统计的今年春收恐怕只能得粮七十万石。” “若是春收真的如户部所说,恐怕我们就要抢先动手攻击一方了。” 王玄素看了看舆图说道:“若是要攻击一方,可防住金国秦州军司的袭扰,南下攻青州,青州土地人口众多,既能威胁京畿,又能将并州与其余南陈各州的联系切断,还可控制运河一段。” 章义敲了敲定州旁边的通州与沧州道:“若是攻下青州,我军战线就会延长,到时通州沧州的南陈军切断我军后路,青州岂不是又变成了一块飞地。” 王玄素道:“主公可是忘了豹骑军,他们本就由胡人组成,齐装满员,虽然难以攻城拔寨,但是让他们进入通州沧州,袭扰两州南陈军,却是绰绰有余,到时只要骁果军攻击足够迅猛,步卒为主的南陈军必然无法反应。” 第229章 募兵 云州,即将开始春收春种的百姓在焦急地期盼冬天的尾巴被驱走时,来自衙门的一道征兵告示已经在各个郡县张贴开来。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募兵仅仅三万人不到,且其中有足足有四千人是担任辅兵的。 许多曾经参与过大战的辅兵或是民夫在看到优渥地粮饷后,也再度萌生了想法。 当初云州有十余万人直接或间接参与了云州的各个战事,因此他们对战场并不惧怕,又因为云州一年都未曾安定,导致许多人家中早已揭不开锅,应募又可以获得粮饷补贴家用,因此他们便成为了骁果军募兵的第一批应募者。 有人参与,便带动了更多人应募,一时间,竟应者如云。 设在云州外校场的催锋军募兵点,一名都尉正在等候各县送往各郡,而后集中过来的募兵。 不多时,一面高高扬起的“魏”字认旗便从官道上出现,随后是第二面、第三面,等到三面认旗都齐齐在校场外停下后,那名体型魁梧的都尉才带着兵部一名负责入籍的小吏顶盔掼甲走出了校场。 巡视着眼前高矮胖瘦不一的人群,那名都尉哼了一声,转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三个郡的守备府校尉说道:“这就是你们精挑细选出来的四万人?” 云中郡守备府校尉陪着笑说道:“将军,去岁云州是何种模样,想必将军是知道的,现今能够满足将军需求的也只有这些人了。” 那名催锋军都尉自然也知道云州去年战事一直未曾停止,因此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对三人说道:“跟随催锋军参加过云中郡抵御胡骑的人全部去往校场内,是辅兵或是身体强健者留在校场外,其余人,便原地等候。” 随后,四万募兵分成了三个部分,一部分由七千作为辅兵跟随催锋军参与过云中郡防御战的人,第二部分便是一万余身体较为强健的人,最大的一部分便是从未参加过任何战事的人。 当三个部分的募兵乱糟糟的分开,并分别带往不同地方后,那名都尉对一旁的兵部小吏说道:“校场内的全部编入催锋军。” 催锋军都尉又喊来一名身材更加强壮的校尉说道:“去看看校场外的有没有好些的,也送入营中,切记,宁缺毋滥。” “诺!” 那名校尉领命后便带着麾下的百余名老卒大步走出校场,看着列成一个个方阵的募兵们,对一旁的旅帅队正说道:“能开一石二斗弓中三十步,披甲用枪槊连续刺中草人二十次,持牌扛住你们麾下老卒全力攻击十个呼吸且身形不缀者入校场。” 很快,对于募兵们的遴选便在正午展开。 校场外的一处空地上,来自上郡的募兵张琦与同县的数百伙伴列成了一个不那么整齐的方阵,好奇地看着数十步外立起的箭靶和一旁一排排的草人以及几十副甲胄,正疑惑间,突然见到面前出现了一个彪悍的披甲军官,他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冷冷地扫视着他面前这些不知所以然的募兵们,沟壑纵横的脸如同干枯的树皮一般。 他环视了一圈后,突然抽了抽鼻子,陶醉地看着校场内,这时张琦等人也闻到了飘来的肉香。那名军官突然转头对自己面前的这几百人说道: “身穿甲胄,不戴披膊开一石二斗弓中三十步外箭靶,戴披膊刺中草人二十次,持牌扛住老卒十个呼吸者,入校场吃肉!” 话音刚落,方阵中的数百募兵便个个摩拳擦掌起来,吃肉对于他们来说是莫大的吸引。 随后,那名军官拿出兵部给的名册,大喊道:“这是你们的姓名籍贯,等下我喊到的,便参加考校,其余人等原地等候。” “上郡阳县李村李八!上郡阳县李村李有三!上郡” 那名军官声音洪亮,一个个名字从他嘴中蹦出来,同时一个又一个被喊到名字的募兵便卷着衣袖走了出来,大多数人似乎都对这些考校相当自信。 在第二排的张琦看着他们依次走到摆放着步弓的一条石灰线上,站定,随后几名老卒在一旁盯着他们,防止有人舞弊。十几名辅兵走上前来,协助他们开始披甲。 “开弓!搭箭” 随着一名队正的大喊,那二十几人便同时举起长弓,缓缓拉动弓弦。 张琦能够清晰地看到他们当中已经有人迅速拉满了长弓,并搭上了箭矢,有的人还仍旧在用力地试图拉动长弓,却连拉满都做不到。 但是在一旁发令的队正不会等待那些还在因用力拉动弓弦而胳膊抖动的人,他果断地吼道:“射!” 号令刚刚下达,便有十几支箭矢快慢不一地飞了出去,随后,一名躲在箭垛后面旁牌下的老卒便跑了出来,看了看箭靶说道:“中靶者十一人!” 随后便有十几名辅兵扛着箭垛贴近,让一侧下令的那名队正查验。 将那十一名射中箭靶的人挑出来后,那名队正便让余下的人去到另一侧已经坐着数百人的空地上。 那名拿着名册的军官看到第一波考校弓弩的已经结束,便开始依照名册继续喊出下一批,第二批募兵的神色显然紧张了不少,在他们之前的那些人的表现让第二批人没了先前的自信。 第一批筛选出来的十一人则去到了一旁的十几个草人旁,开始系上披膊,并将八尺长的步槊或握在手中,在原地站定后,开始向前挺身突刺。 八尺长的步槊刺击全靠腰间发力,又因披上披膊后,双臂无法完全打开,因此那十一人的刺击看上去都极为费力,好不容易刺完二十下后,便又淘汰掉了三人,随后手持一张二尺的长枪继续攒刺时,又被淘汰掉一人后,便只剩下了七人,这七人放下长枪,走到下一个位置时,他们面前已经走出了七个老卒,他们狞笑着,手中拎着骨朵,正站在十几步外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这七个行动笨拙的募兵。 “防!” 负责第三处考校的队正一声大喊,七名老卒便齐齐冲了上去。 第230章 考校(一) 当张琦看完完整的一套流程后,最终剩下的五人喘着粗气扔下旁牌,脱下甲胄,便顺着一名辅兵的手指方向去往校场内,他们边走边回身对一同来的同伴大笑,似乎是在炫耀。 张琦撇撇嘴自言自语道:“有什么好神奇的,等下我们也进去吃肉。” 旁边一人听到了张琦的话,扭过头看了一眼偏瘦弱的张琦说道:“小心闪了舌头。” 张琦不服气的抬起头说道:“我一定能成,不信咱们走着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越来越多的人被筛掉,张琦所在的这个方阵中,也只剩下了与张琦同村的五六个伙伴与十几个隔壁村的还没有考校。 不到三成的通过率让张琦愈发紧张了起来,他突然有些后悔与身旁那人夸下海口。身旁那名壮汉已经通过了考校,临走时还非常有深意地看了张琦一眼,让张琦心中更加地不舒服。 “上郡阳县张村,张琦!” 正胡思乱想的张琦突然听到一声大吼,连忙回过神来,发现剩下的十几人都已经站到了一旁,只剩自己还定定地杵在原地,那名拿着名册的军官盯了张琦许久后说道:“你们一个方阵三百人,只有你让我连续喊了三声。” 这句话虽然说得平静,但是在张琦听着心里就已经凉了半截,张琦一边在心中暗骂自己,一边快步跑向队伍中。 因为张琦等人便是那名军官负责的方阵中最后一批募兵,因此他此时也合上名册来到了考校弓弩的位置,目不转睛地看着队伍中间的张琦。 张琦来到一张长弓面前后,便听着号令穿上甲胄,拿起地上的长弓,随后从一旁的胡禄中抽出一支副箭,双脚打开静静地等着。那名军官此刻也盯着张琦,想看看这个反应慢了半拍的小子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张琦虽然没有参与过云州的大战,但是从小到大跟随自己阿耶打猎放牧也让张琦的弓马颇为娴熟。拿着长弓的张琦想到自己的阿耶死在胡人刀下,又没来由的伤感了起来。 但是发令的队正并不管这些募兵是什么心思,他见所有人已经持弓在手,便大喝一声:“开弓搭箭!” 被发令声打断思绪的张琦迅速将箭矢搭上,拇指扣住弓弦,食指捏住箭杆末尾,猛地将长弓拉开,一石二斗的长弓在体型看上去偏瘦的张琦手中,竟然隐隐有了拉满的迹象。 一旁的军官见状,双眼也亮了一下,整整三百人的方阵中,也只有方才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壮汉拉满了步弓,想到这,那名军官竟然对这个年轻人有了些期待。 “射!” 那名队正大喊一声,张琦迅速松开弓弦,发出一声崩响,手中箭矢便略带一点弧度飞了出去。 虽然甲胄在身让张琦的肩膀有些不舒服,但是命中三十步外的箭靶对于张琦来说,依旧不是什么难事,因此射出手中箭矢后,张琦便自信地放下了手中的步弓。 箭矢在短暂地飞行后,正中红心,箭头甚至完全没入了箭靶之中。 放下步弓,等待查验后,张琦与剩下的六人披上披膊,拿起枪槊,开始对着面前的草人突刺。 张琦右手握住尾端,左手虚握步槊的中后段,用右手不断向前捅刺,很快就刺完了二十次,但是身披数十斤的甲胄刺击让张琦还是有些吃不消,等到拿起枪杆更软,且更长的长枪时,张琦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有些吃力了。 张琦照着考校的要求,借助腰力先是向右晃动枪头抖出枪花,随后与使用步槊一般向前推送时,长枪附带的力道让张琦握着长枪的左右手几乎拿捏不住。 “不能成为那人的笑柄。” 张琦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咬着牙不断刺击,但是在一旁的那名军官眼中,张琦此刻就如同无根的浮萍一般,身子晃动地厉害,方才还算稳定的下盘也变得混乱了起来。 好在长枪的刺击也只是二十下,张琦在刺完最后一下后,长枪果然脱手,带着反力“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那名军官方才还算赞赏的目光此刻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一个连枪槊都拿不稳的人就算弓射得再准,也没有什么作用。 眼看着张琦和剩下的三人一同走到最后一处考校地点,拿起旁牌后,那名军官甚至对张琦是否能扛住自己麾下老卒的第一击都不再抱有希望。 “防!” 一声大喊后,四名老卒便冲向早就分好的目标,拎起手中的骨朵用力地砸向加重加厚的旁牌。 藏身在旁牌之后的张琦还未调整好握住旁牌的手臂,就突然感受到一股力道从旁牌上传来,让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发现老卒的攻击已经开始的张琦连忙压低身形,将旁牌斜举起来,想要靠压低身子撑住,但是老卒的攻击一下比一下凶猛,骨朵不断砸在旁牌上让张琦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臂。 张琦在最后一刻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原本就压低的身子半跪在地上,马上就要倒下,此时他却突然听到了一声“停!” 原本还凶猛攻击的老卒立刻停了下来,晃动着胳膊走向了一旁,而张琦已经难以站立,跪在地上喘着粗气,他从未感到十个呼吸如此漫长。 张琦缓了许久才堪堪扶着旁牌站了起来,此时他的手臂已经麻木,几乎没了知觉,看着那名队正与旁边的军官正不断低声说着什么,张琦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又过了一阵子,那名队正开始大声念出通过的人的名字,等到“阳县张村张琦过”的声音传出来时,张琦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迈动疲惫的步伐,与两名坚持下来的同伴跟着一名辅兵走向了校场。 想着自己终于可以站在那个壮汉面前一样吃肉的张琦此时心中喜不胜收,脸上也露出了笑,但是那名走在前面的辅兵回头见到张琦在笑却也笑了起来。 “你以为这就完了?” 第231章 考校(二) “翘关举十!披甲负米五斛行三十步者,入营吃肉!” 看着校场门前那名军官扶刀跨立在门前对张琦与其他各个方阵通过考校来到校场门前的募兵吼道:“不过者为辅兵!” 随后张琦看向那名军官的手指指向的地方,一块长一丈七尺,足有三寸半宽的城门门栓被摆在地上,已经有人开始翘举(类似举重)。 张琦见到又是考校力量与负重,心中再次凉了半截。 等轮到张琦时,他前面的百十人已经有十几人被筛掉去了校场旁边的辅兵营。 张琦走上前去,看着那根巨大的木门栓,一旁一名老卒正说到:“不得超出尾端一尺,左右手各五次。” 随后那老卒便走到一旁,瞅着迟迟没有动作的张琦。 张琦不断喘着粗气,巨大的压力让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过了一会,老卒见张琦还没有动作,便说道:“天色已晚,不要浪费时间,若是举不动趁早说,不要耽误你身后的人。” 张琦没有说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弯腰,右手探出托住门栓一头,用力地向上举起,沉重的巨木让张琦第一次起身时身子便有些摇晃,张琦咬着牙憋红了脸,终于将巨木托起,随后张琦将巨木扔下,再度俯身托起,只是这一次比方才那次给张琦带来的压力更大。 已经消耗了体力的张琦每一次托举,都更加艰难,仿佛这根不动的巨木会凭空增加重量一般。 张琦勉强举完右手后,又去举左手,可是左手仅仅举起四次,张琦便有些力不从心。 汗水不断从张琦头上流下来,他感到自己的体力正在飞快地流失,马上就再也撑不住这最后一下,情急之下,张琦脑袋飞速旋转,他先是抬头看了一下渐渐昏暗的天空,又瞅了瞅心不在焉的老卒,便微微弓腿,身子向前移动几步,借着弯腿站立带来的力道猛地举起了最后一下,随后他飞快的松手,沉重的巨木砸在地上。 看到张琦举完,老卒也不跟他搭话,只是挥挥手示意下一个继续,而张琦则径直走向了就在一旁的披甲负米五斛行走的地方。 张琦穿上甲胄,背负等同于五斛米的砂石后,负责此处的一名队正指着三十步外树立的圆木说道:“跑到那边,而后回身,刚好三十步。” 张琦点点头,又托了托背上的砂石,便在一声“开始”中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跑去。 跑动中,张琦看着本应该转瞬就到的十五步外的那根圆木,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让他无法更快,已经有些恍惚的张琦甚至听不到身上的砂石与甲胄发出的“哗哗”声,眼中只剩下了不断起伏的那根圆木。 跑到圆木处开始折返的张琦意识愈发模糊了起来,胸口也开始疼了起来,虽然听不到甲叶碰撞与砂石晃动的声音,但是他却能听到自己如同破风箱一般的喘息声。 看着只剩下几步的距离,张琦咬咬牙,大吼一声,突然双腿似乎又有了力气,他猛地向前跑动几步,随后扔下砂石袋子,便躺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喘息声。 走进校场的张琦闻着越来越浓郁的肉香,心跳得依旧很快,不止是因为他还没有缓过来,还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校场内是否还有什么等着自己的考校,直到他与同一批进来的几百人走到校场中央并且看到校场中央大锅中正在奶白色的汤中不断起伏的羊肉与骨头时,张琦终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个年纪大些的辅兵正拿着大勺子在锅中不断地搅动,看到又来了一批,伸出沾满了油渍的手指向不远处正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的募兵笑着说道:“去那边那讨几个陶锅,十人一口,我给你们盛肉盛汤。” 张琦听到后,连滚带爬地向着那名老辅兵手指的方向跑去,不多时便拿来了一个陶锅。 老辅兵将羊肉混杂着羊汤倒进陶锅中,陶锅迅速变得烫手起来,但是张琦此刻早就顾不得烫了,他飞快地抱着已经盛满肉和汤的陶锅跑到那些已经进入校场的募兵们所在的地方,找了个空地坐下后,便与另外九个围上来的人捞着陶锅中的羊肉。 张琦从小到大本没有吃过几次羊肉,他拿着一大块冒着热气的羊肉也不管是否烫嘴,便往嘴里塞着,炖煮了许久的羊肉早就非常软烂,几乎入口便能散开,张琦一边张嘴哈着热气,一边迫不及待的咀嚼着,脸上的笑也越来越灿烂。 催锋军大营中,赵尽忠正与行军长史侯方震看着前去考校募兵的都尉递回的结果。 “四万人,符合条件的也不过万人,正卒补全还差八千人,辅兵也只有六千,若是只补足左武卫是够得,但是右武卫恐怕又得等一阵了。” 侯方震盘着腿坐在赵尽忠面前,敲打着桌上的那份文书说道。 赵尽忠叹口气说道:“我们原本募兵,是从整个大魏十三州补足,如今只剩了三州之地,又要补足除豹骑军之外的其余四军,对士卒的要求,不能这么高了。” 侯方震点头说道:“那便取消翘关与持牌,弓弩也改为只需开弓即可,如何?” 赵尽忠道:“那便传令让他明日再将筛掉的人再过一遍,至于辅兵就只考校披甲枪槊刺击与负米五斛行三十就好了。 春种春收就要开始了,要快些,否则我们就没那么多时间与鹰扬军换防了。” 侯方震立刻修改了文书后交予塘马,又看向赵尽忠问道:“你说,主公真的会听王长史的,攻击青州吗?” 赵尽忠回过头看着身后悬挂着的舆图沉吟了片刻说道:“恐怕会的,春种春收不止我们大魏三州,金国与南陈一样如此。” 侯方震盯着舆图上的南陈二字说道:“这是我们第一次主动攻击,就挑了个最强的,希望到时金国秦州军司不会大举东进。” 赵尽忠笑着说道:“怎么,杀了半辈子胡人,他们改了个名字叫金人了你就怕了?” 侯方震哼了一声说道:“谁会怕个沐猴而冠的塞外胡人。” 第232章 主动出击 三月中旬,大雁排成人形飞过北地时,桑树也再度冒出了新芽,官道两侧单调的树干上突然出现了一抹绿意,不知名的飞鸟走兽正三三两两出现在黄绿交接的大地上。 大魏三州也开始了紧张的春收春种,经过一年寒冬后,扛着凛烈的北风与霜冻活下来的冬小麦此刻正在春风的拂动下不断翻动着麦浪,无数的人影正穿梭在广袤的田间收割着长成的冬小麦,他们的身后,还有人正在收集秸秆。 一些已经收集起来的秸秆被装上早已等在田野间土路上的大车运往州郡府城,用来供给军队和喂养牲畜;更远处,已经升腾起了黑色的浓烟,堆在一起的秸秆正在燃烧,这些燃烧殆尽的秸秆作为草木灰会被分别交予医署或是就地与种子搅拌,用来防虫或是当做肥料。 带领四万整补过的大军沿着官道开往卫州与青州交界的程亦看着两侧的农忙景象,对一名亲兵说道:“告诉右骁卫,经过各乡县领取秸秆与草木灰时记得将马粪留给他们。” 不多时,便有一名塘马匆匆向前方跑去,程亦又看了看身后的左骁卫,对已经是骁果军行军长史的王二河说道:“这是我们第一次主动出击,马铺与烽燧必须每隔五十里就要有一处,周边的斥候最少散出二百里。” 王二河道:“此次深入敌境,谨慎点虽好,但是我军全部都是骑兵,如此一来岂不是达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了?” 程亦道:“我军前几次每次作战都轻装急进都因为我们是一支奇兵,而此次我军独立负责青州的攻势,说什么都不能像之前一样弄险,总是要堂堂正正打过去的,但是只要我们想,进入青州后我们能够随意攻击任何一个点,而南陈军绝不敢轻易调动兵力,这难道不是我们骑兵的优势吗?” 王二河在马上抱拳说道:“将军说的在理。” 此时的右骁卫,右骁卫郎将王承道已经接到了中军发来的塘报,正一边率军行进,一边将大量马粪交予两侧提供秸秆与草木灰的卫州农政司胥吏。 等到各部重新出发后,中军已经在身后十里内,看着中军发来的催促加速的塘报,王承道不敢怠慢,立刻下令左右厢与中军缩短距离,原本牵着马匹行进的士卒也上马行进,直至与中军距离再度拉开至二十里才重新下令步行。 与士卒一般无二的王承道牵着战马走在行军队列的正中间,身旁是章义在云州起兵时第一批应募的士卒,名叫闻光才,与王承道差不多的年纪,已经因军功升任右骁卫军司马。 与王承业一样稳重的闻光才是程亦特地派给王承道的,此刻他面无表情地走在王承道的身后,一言不发,让本想说些玩笑话的王承道也没了兴致。 “你怎的比承业还要闷?” 王承道实在忍不住,便扭过头去问道,“本以为程都督会派一个与我脾气相投的,没想到承业走了又来一个。” 闻光才淡淡地说道:“程都督派我来给将军做军司马,就是为了让将军不至于一时冲动酿成大错。” 王承道抽抽鼻子看着闻光才道:“那就是说没有半点通融的可能了?” 闻光才道:“军司马的职责便是为主将查漏补缺,监督主将。” 王承道冷哼一声说道:“若是贻误军机,我看你怎么向都督交待。” 见闻光才不回话,王承道便干脆骑上马,喊来亲兵,带着几十骑跑到最前方查看沿途马铺与烽燧的修筑情况。 就在骁果军两卫在行军路上时,云州的豹骑军三万人也已经星夜兼程调至定州,豹骑军主将舍利吐利摩在大帐迎来了章义与王玄素。 “主公!” 舍利吐利摩虽然称呼已经非常标准,但是依旧是抚胸行礼,倒显得不伦不类。 章义抬了抬手,径直走到大帐上首坐定,对舍利吐利摩说道:“我发与你的塘报可曾看过了?” 舍利吐利摩点头道:“看过了,我军从定州入通州,袭扰通州南陈军水师陆营,牵制通州南陈驻军,调动沧州南陈军北上。” 章义让人将舆图放在大帐中央的地面上说道:“你有什么具体想法吗?” 舍利吐利摩指着舆图,用刀粗略地在通州比划着:“我豹骑军尽是轻骑,因此我打算先行突击通州广宁郡,让西北的中山郡紧张起来,再袭扰通州府城,作出围城的举动,再转向攻击平靖港的南陈军水师陆营,若是这时南陈军要增援南陈军水师,那我便重演一遍青州旧事,将他们拖垮,再给予致命一击。” 王玄素伸出手指向沧州问道:“若是沧州南陈军接军令不许妄动呢?” 舍利吐利摩露出一口黄牙笑着说道:“那我便以战养战,从通州直入沧州,再插入京畿,逼着南陈军跟在我的马屁股后面吃沙子。” 王玄素道:“豹骑军轻骑为主,并无攻城拔寨的能力,若是长久在敌境活动,南陈军全力保障一条粮道,而后每个州郡只在坚城留守少量兵力,你便没了补给。到时你要用三万士卒去冲击立寨死守粮道的南陈军吗?” 舍利吐利摩犹豫了一下说道:“想来南陈军被程都督牵制在青州,应是没有那么多空闲管我的。” 王玄素笑着说道:“你太小看司马义了,他虽然去年在卫州铩羽而归,可是不代表他就真的无能。” 舍利吐利摩连忙请教:“还请王长史教我?” 王玄素走出帐外,抓了一把沙土走进大帐,对着通州与沧州张开手,将沙土全部洒在了上面。 “你麾下士卒惯于长途奔袭与袭扰,因此进入通州要快,在通州的南陈军反应过来之前将你麾下的士卒一个团一个团的洒进通州沧州,让南陈军来不及坚壁清野。” 舍利吐利摩立刻会意:“避战袭扰,南陈军若是退守坚城,便切断彼此联系,让他们匹马都出不了城池。” 第233章 出其不意 骁果军在三月末抵达青州边界后,迅速派出大量斥候进入青州,在大军之前,数千士卒也开始铺设马铺与烽燧。 骁果军的动向很快便被南陈军的探子发觉,正在庭州筹划再次对卫州发起攻击的司马义看着前方送回的情报,立刻赶往了在平阳城旧址上重新修建的黎阳城居中指挥。 司马义先是向青州、通州、并州同时派出塘马,让三州开始坚壁清野,集中固守坚城。与此同时,正在整补的南陈军各军也纷纷开拔,赶往青州。为了防止因青州有失而失去大量军粮,司马义又向朝中乞请军粮。 四月初,在南陈军集结向青州进发时,已经探清青州南陈军兵力部署的骁果军率先发起了攻击。 大魏骁果军的左骁卫沿着早已铺设的马铺与烽燧向前快速推进,作为大军前队的右骁卫则在郎将王承道的带领下先一步攻下了离卫州最近的青州济北郡境内兵力稀少的几座县城,切断了济北郡与青州其余郡的联系,在实质上完成了对济北郡的包围。 不等青州其余四郡有所反应,进入青州的程亦便快速抵达济北郡,展开了对济北郡郡城的攻击。 王承道的右骁卫也收拢兵力,在济北郡与始平郡的官道一侧伏击了前往救援的南陈军一部,将其击溃后更是裹挟着南陈的溃军攻进了始平郡境内,将试图刺探魏军情形的南陈军斥候逼退,在整个青州的西北侧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半个始平郡与济北郡完全遮蔽了起来。 程亦在得知王承道已经完全遮蔽青州西北侧战场后,便放开手脚,全力攻城,两万大军连续攻击五日后,于第六日清晨攻破了济北郡郡城的城门,当日下午,左骁卫便已经彻底扫清城内威胁,在城头插上了魏旗。 而救援青州的南陈军各军此刻才刚刚进入青州境内。 程亦攻下济北郡的当日,通州境内,十余名塘马正快马加鞭向周边郡县赶去,他们带着的,是刺史发布的坚壁清野的命令。 十余骑不断在通往不同方向的路口分开,等到只剩三人时,一支魏军骑兵突然冲了出来,足有数百人。 三名南陈军塘马见状连忙调头就跑,却被战马更好的魏军骑兵轻易追上,他们在高速奔驰的战马上不断开弓射箭,在半刻钟后,将三名南陈军塘马射落马下,随后就任由这几名南陈军塘马曝尸荒野,转身便向着其他地方跑去。 同样的事情在同一时间发生在整个通州境内,当南陈通州刺史苦苦等待数日没有见到塘马回来后,又派出了另一批塘马,却依旧是石沉大海,没了音讯。 随后这位上任不过一年多的刺史便接到了数个地方冒死跑来报信的塘马或是探子。 等到他与通州南陈军驻军的几名幢主盯着沙盘研究了半日后,他们惊恐地发现,通州几乎处处都是魏军。 分成一百个团的豹骑军在通州境内遍布所有交通要道,他们截杀通州各地派出的斥候与塘马,并切断了通州与沧州的陆路联系。 发觉不妙的通州刺史一口气派出了几十人向平靖港的南陈军水师报信,却只有一人去到了南陈军水师大营。 得知通州已经遍布魏军的南陈军水师不敢大意,通过水路连连向京畿的司马义求援,同时陆营的南陈军士卒在平靖港不断加固军寨,生怕被魏军偷袭。 可是一连等了数日,通州却依旧平静,只有偶尔爆发的百人以下规模的战斗,超过百人的战斗更是少之又少。 心中还是不安的通州刺史又给司马义发去求援信,同时下令通州所有南陈军驻军向平靖港与通州城靠拢。 南陈军脱离城墙走出城外后,原本只是遮蔽斥候塘马的魏军却突然变了个模样,他们突然以千人以上的规模出现,频繁袭击从平靖港运往通州城的军粮,杀伤向通州城靠拢的南陈军。 一时间,整个通州的南陈军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他们发现自己在营寨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寸步难行,无论是坚壁清野,还是转移百姓,皆无法做到。 已经成功将通州各地分隔开来后,舍利吐利摩迅速下令集结了十个团分成多路在通州与沧州的官道与交界处埋伏,截杀沧州来的南陈军斥候与往沧州去的南陈军塘马,准备彻底隔绝通州的与沧州的联系。 青州通州同时遇袭,并没有让司马义急于进军,他还是好整以暇的指挥六万大军缓缓向青州压去,对于通州的豹骑军丝毫不顾。 通过魏军在青州与通州的不同战术,让司马义迅速就确认了当前的情况,通州的豹骑军只是芥藓之疾,狗皮膏药,青州的骁果军才是真正的杀招。 因此司马义在向着青州推进的同时,下令沧州在通州沧州边界广布烽燧,又下令坚壁清野,并州的两万南陈军则是分出一万,径直转向青州广平郡。而他的本部则是分成两部分,分别进驻高平郡与安丰郡。 司马义在进行调动时,程亦已经在打下的济北郡中收拾城防,囤积粮草,同时,他给王承道下令,继续扩大战场的遮蔽线,将始平郡完全包裹在其中。 三日后,已经严阵以待的始平郡也发觉自己的斥候塘马开始减少,之后便是气势汹汹来到始平郡郡城下展开兵力准备攻城的右骁卫。 于此同时,王玄素的鹰扬军也与张大财的射声军悄无声息地调动到凤县,正看着并州的舆图不断规划着。 “王长史,我们两军加在一起也不到三万人,攻击并州是否有些弄险了。” 张大财担忧地问道,因为他们刚刚收到的塘报上,分明写着并州驻军两万。 王玄素则不以为然地说道:“两万人也只是原来的兵力,现在程亦那里十日拿下济北郡,包围始平郡,并州的南陈军想必早就调动了。” 王玄素指着舆图上并州代郡说道:“明日向代郡发起攻击,沿途的斥候放出二百里。” 第234章 金国的反应 金国中京,皇城大殿中,一场不伦不类的朝会刚刚结束,阿史那突何却依旧端坐在上首的龙榻上静静地看着一份秦州军司送来的军报。 阿史那突何看完后,将军报扔给下首的思壁突之说道:“你怎么看。” 思壁突之捡拾起地上的军报,简单看过后说道:“魏国与南陈开战,对我们大金也是个机会。” 阿史那突何微微颔首:“是啊,现在的大魏手中应该只剩下了守卫定州的羽林军与秦州军司对面刚刚换防的催锋军才对。” 思壁突之却恭敬地说道:“中原人向来都是联弱抗强,若是我们趁机攻击魏国,恐怕最后得利的不会是我们,我们应该先于魏军夺下并州,削弱南陈,增加我方实力。” 阿史那突何问道:“你需要多少人?” 思壁突之略微思考后说道:“中京侍卫军两万再加捉生军四万足矣,此外还需要秦州军司主动骚扰对面的催锋军,让进入并州的魏军察觉地晚一些。” 阿史那突何点点头说道:“那就去,不要让我失望,如果你也失败,我就不得不提拔那些后族的年轻一代了。” 思壁突之抚胸行礼,扭身退出了大殿。 进入青州的南陈军在三天后终于到达了被与始平郡临近的高平郡,正在率军攻击始平郡郡城的王承道看着远处烽燧升起的狼烟,简单数了一下便淡淡地说道:“六万人!” 闻光才站在王承道的身后抱拳说道:“请将军撤围,向都督回报。” 王承道指着面前已经残缺不全的城墙说道:“烽燧在五十里外,南陈军至少需要行军一日才能到达,而我只需要一次攻击就能打下始平郡,现在放弃攻击,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士卒的性命。” 闻光才抱拳道:“将军自然可以一言而决,但末将再返程时必然会将主将行险一事记录在案。” 王承道扶着横刀的手青筋暴起,他看着闻光才说道:“你若是拿这个威胁我,那大可不必。” 王承道召来几名都尉说道:“始平郡成城墙依然破损,将石炮全部集中,攻击那一段城墙,砸开一个缺口。 若是缺口打开,左厢在前,右厢在后,顺着缺口攻击,左右虞候军攻击城墙牵制南陈军,让他们分身乏术。” 几名都尉齐齐抱拳后,便各自领命返回了各自的军阵。 等到大纛下只剩王承道与闻光才两人时,王承道对闻光才说道:“集中中军的两个团甲骑,在中军后方列阵。” 闻光才已经得知王承道的决心,便不再多言,抱拳领命后便走向了中军军阵后方。 五十里外,南陈军攻破烽燧后,发现烽燧内驻守的士卒早已逃之夭夭,只剩下狼烟还在燃烧,冲天的烟柱在烽燧上空聚起一片浓重地化不开的黑云。 已经亲至前线的司马义看着狼烟说道:“全军精选六千士卒,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始平,一定要在大军到来前,死死缠住那支魏军。” 随后一名身材矮壮的将领抱拳领命后便一扯缰绳赶去前方。 不多时,一支六千人的南陈军便放下辎重,挑起甲胄,身负斗米脱离大队向始平郡进发。 司马义立在马上眯着眼睛看向前方,身旁的都督府长史司马昭有些担忧地问道:“魏军想必已经看到了狼烟,大都督为何还要派出六千兵马强行拦阻。” “因为我军当面之敌为魏国骁果军右骁卫,其主将是王承道,此人惯于行险,勇大于谋。” 听到司马义如此评价王承道,司马昭又问:“若此人是个勇将,敌军主帅不可能不知,定然会派一名稳重的行军司马查漏补缺才是。” 司马义瞅了一眼司马昭突然笑道:“世家子弟大多都有一个通病,你认为是什么?” 司马昭苦思冥想实在不知,于是摇了摇头。 司马义说道:“世家子弟大多自负,尤其是王承道仅仅二十几岁,便是一卫主将,又正是视天下英才如无物的年纪,若是那个军司马与他相差无几倒也罢了,可若是这个行军司马只是个起于微末的将校,那他定然不会听的。” 始平郡外,几十座石炮正不间断地向着始平郡东面的一段城墙进行饱和式的打击,石弹不断被悬臂带动网兜投出,随后砸在那段已经千疮百孔的城墙上。 城墙上此时已经有了明显的内凹痕迹,看上去已经无法再支撑多久,城墙外,整齐列阵的左厢军正在城外五十步列阵,他们的旁牌前是一排排盾车,充当弓手的辅兵与弩手在盾车后不断向两侧城墙上的南陈军抛射箭矢弩矢,压制着城头的反击。 在左厢军身后,右厢军的前后两军的四千人也正缓缓向前推进,组成了第二波次冲击的主力。 城门与其余几段城墙,左右虞候军正在两翼展开,佯攻城墙。 很快,内凹的城墙外侧的包砖已经基本脱落,露出了夯土内墙,见到城墙只差临门一脚,大纛下的王承道果断下令将石炮向前推进,力求增加准确性。 见到魏军石炮向前推进,南陈军也连忙将城中唯一的千余人预备队派往了那段即将坍塌的城墙下,竖起枪阵静静地等待着。 半个时辰后,随着向前抵近的石炮进行一次齐射后,摇摇欲坠的城墙终于倒塌,露出了一段宽约数十步的口子,瓦砾砖石堆积在缺口处,形成了一个不高的缓坡。 见到城墙倒塌,左厢军的前军两千人便率先排列成一个厚实的阵形向着缺口快步冲去。 原本散开的弓弩手也在号令声中集中起来,全力向缺口两侧的城墙投射箭矢弩矢,防止墙上的南陈军士卒投掷滚木礌石。 推进的左厢军前军一个团很快便来到了缺口处,与已经等在缺口瓦砾堆上方的南陈军碰面。 仰攻如此狭小的缺口对右骁卫来说极为不利,因此随着双方一同架枪开始互相刺击时,左厢军前军的一个团很快就被打残,被迫撤到了后方。 见到第一波攻击受阻,王承道立刻将原本正在与城头对射的床弩向前推进,打击站在缺口高处立牌架枪的南陈军。 第235章 失利 当六辆弩车被中军的辅兵用力推至缺口外百步时,魏军已经有两个团因伤亡较大撤换了下来。第三个团正在慢慢向如同一堵墙一般堵在缺口处的南陈军枪阵冲去。 连续打退魏军两个团攻击的南陈军此刻并非如同外表那么有序,旁牌的后方,南陈军正在紧张地轮换士卒。 到位后的弩车在负责指挥的校尉号令声中努力转动绞盘,在第二声号令后,辅兵们用木锤猛地敲下勾刀,十八支粗大的弩枪便激射而出,如同十八道闪电一般迅速洞穿了南陈军前方的旁牌,而后犁出了十余道满是血肉的空当。 轮换补充士卒的南陈军被突如其来的弩枪打击,阵形立刻出现了缺口,魏军第三个冲上来的团迅速抓住机会,派出跳荡兵手持团牌横刀或是骨朵贴近了出现短暂混乱的南陈军士卒。 被跳荡兵贴身的南陈军士卒因为缺口并不宽阔且地形不稳,无法应敌,纷纷向后退却,紧跟在魏军奇兵身后的枪阵迅速占据了缺口的高点,开始向城内推去。 如同狗屁膏药一般粘着南陈军手持长柄士卒的魏军跳荡兵一边用较少的人数有目的性的驱赶着不断后退的南陈军士卒打乱后方想要继续列阵的南陈军,一边开始放慢步伐,等到缺口处的南陈军全部挤在一起时,魏军的跳荡兵迅速向两侧散开,已经占据缺口的魏军士卒便手持长兵冲了下来。 没了阵形的南陈军在魏军士卒的连续打击下,很快便溃不成军,纷纷向城内退去,彻底拿下缺口的魏军也沿着缺口进入城内并沿着马道抢夺城墙。 看到左右厢军涌入缺口,王承道也适时下令左右虞候军变佯攻为强攻,夹攻城上负隅顽抗的南陈军。 随后,王承道的大纛开始向前缓慢行进,拱卫大纛的中军两千余骑兵也缓缓向着城墙前进。 就在这时,在始平郡城外二十里的烽燧也燃起了狼烟。 王承道看向狼烟升起的位置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南陈军仅仅用了不到半日的工夫就挺进了三十公里。 同样看到狼烟的闻光才驱马赶来,对王承道抱拳说道:“将军,南陈军的行进速度使我们之前估算的一倍有余,若是我军不及时抽身,恐怕有全军覆没之忧。” 但是看着已经攻破的始平郡城,王承道心中突然犹豫了起来。 “始平郡城已然被攻破,只需个把时辰,就能全歼守军,此时撤退,功亏一篑,再者说了,都督就在我们身后百里外,若是攻下始平郡,也可凭借城墙坚守,等待都督率军赶到。” 闻光才再次劝道:“将军,一座城墙残破的郡城如何挡得住南陈军六万人,撤!” 王承道咬了咬牙说道:“再等等,再等等。” 随后,王承道便吹响号角,原本向城下前进的中军骑兵便齐齐转向,在城外空地列阵。 闻光才见王承道依旧不愿撤退,便生气地说道:“我听闻将军向来果断,今日却如此犹豫不决,此番若是将军失误致使我大军折损严重,我又活下来了,我定要拉着将军去主公面前说道一番!” 说罢,闻光才拨转马头便跑向了六百牵马行进的甲骑,并高声喊道:“止步!披甲!” 听到军司马下令,甲骑们纷纷停了下来,在辅兵的帮助下开始穿戴甲胄,给战马披上重量较轻的具装部件,而后便席地而坐,静静地等待着闻光才得下一道军令。 就在王承道焦急地等待城中消息传来时,狼烟再度升起,这一次是距离始平郡十里内的烽燧。 不多时,几名斥候便风尘仆仆地跑向了中军大纛。 “将军,南陈军数千人正向此地急进,他们身后二十里外是南陈军主力数万。” 王承道此时心中一片寒意升起,他连忙对身旁一名亲兵说道:“去寻左右厢军与左右虞候军都尉,告诉他们放弃与残余敌军纠缠,尽快撤出始平郡城,与中军汇合。” 闻光才再度跑向王承道,他看着王承道说道:“将军,我带六百甲骑冲击南陈军,你后退重整。” 王承道此时看向闻光才的目光才终于产生了变化,他认真地看着闻光才道:“我再从中军拨给你一千骑,你击溃南陈军前锋后就迅速后撤,我在十里外等你两个时辰。” 闻光才抱拳领命后刚要去整理军阵,就听到王承道在他身后大声喊道:“活着回来,我欠你一个人情。” 闻光才背对王承道挥挥手,随后便纵马跑向已经开始整队的六百甲骑。 城内,正在攻击最后的郡守府的左右厢军以及左右虞候军接到将令后虽然不解,但是依旧缓缓停止了攻势,开始向城外撤退。 城内的南陈军见魏军后撤,虽然有心冲出去纠缠,但是只剩下几百人的他们看着严整的魏军队列,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城外,王承道的中军大纛已经开始向北移动,而东侧,五里外的最后一道狼烟也已经升起,但是此时已经不再需要狼烟了,闻光才已经可以看到地平线上缓缓出现的南陈军军阵以及 闻光才眯着眼看向远处队形还较为严整的南陈军,忍不住夸赞道:“半日急进五十里,也算得上是精锐了。” 说罢,闻光才放下顿项,带上铁面,缓缓一夹马腹,全身覆盖重甲的战马便缓缓走了起来。 见到军司马已经催动战马,他身后的一名士卒也擎旗紧紧跟上,同时掏出号角用力吹响。 “呜” 双方的号角声同时响起,还在前进的南陈军原地止步,开始展开队形,魏军的六百甲骑与一千突骑也慢慢地驱马向三里外的南陈军走去。 见到魏军骑兵开始靠近,南陈军一边展开队形,一边将军中旁牌手与手持枪槊的士卒轮换到前方,他们的后方,南陈军的弓弩手也开始卸去披膊,蹲在军阵后方,等待魏军骑兵靠近。 第236章 殿后 魏军骑兵在闻光才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了距离南陈军军阵不足一里的距离上,随后,魏军中再度响起号角声,原本缓慢前进的魏军骑兵纷纷开始催动战马小跑。 见到魏军骑兵变速,南陈军原本在军阵后方的弓弩手便通过军阵中间的通道来到前方,将一轮标定箭射出。 闻光才见到南陈军急行军后军阵转换迅速,自然不敢轻视,因此将甲骑藏在了一千突骑身后,又下令突骑排列成散阵,借助烟尘遮蔽后方组成锋矢阵的甲骑。 接近南陈军标定箭后,南陈军的军阵中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钲声,随后密集的弩矢便划过弧线飞向了已经策动战马开始奔跑的突骑。 一百六十步的距离,三棱破甲箭对人披甲马不披甲的突骑威胁极大,虽然突骑们举起了团牌遮挡从斜上方落下的弩矢,但是战马依旧容易被射中,从而将马上的骑士掀翻在地。 当突骑们承受了一定伤亡冲到南陈军军阵前时,他们突然提速,迎着平射的弩矢箭矢挺进到了南陈军士卒前方不足二十步的距离上,随后抛洒出了一轮箭雨。 十步的距离上,大多数箭矢被南陈军宽大的旁牌所挡住,剩余的箭矢则对旁牌后方架起枪槊的士卒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驰射一轮的突骑迅速向两侧散开,南陈军正准备将弩手再度换到前方给魏军突骑再制造一些伤亡时,一群排列紧密,人马皆披甲的具装骑兵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轻装急进没有携带什么防骑器械的南陈军前锋见到甲骑冲来,连忙将弩手撤换到后方,重新换上手持长兵的士卒。 已经开始袭步的闻光才一马当先,与落后自己一个身位向两侧打开的第一排士卒一同放平马槊,第二排的魏军甲骑们则是掏出了背后的投枪飞斧,用力地向着南陈军军阵中甩去。 十几步内的投枪与飞斧带着十成十的力道砸向南陈军前方的旁牌手,当即砸倒了一片,随后不等南陈军补齐旁牌,闻光才的马槊便已经在被砸他的缺口处捅穿了一名身负认旗指挥士卒的南陈军队将。 周边的南陈军士卒见到认旗突然消失,有些不知所措,这个空当刚好与魏军甲骑们冲阵的时机契合,组成锥形阵的六百甲骑便如同发狂的钢铁猛兽一般将缺口处的南陈军撞得七零八落。 第一排魏军甲骑们的马槊很快便收割了几十上百人的性命,随着闻光才抛下马槊,换上连枷时,他们已经深入南陈军军阵数十步,在魏军甲骑的身后,是一条由鲜血与残肢断臂组成的血肉之路。 发觉魏军甲骑冲进阵中,南陈军的将领立刻下令抢房合拢军阵,同时不断从两翼将士卒撤回,加厚阵形,想借此消耗魏军甲骑们的马力,却不想方才承受了大量伤亡的魏军突骑再度回转,他们挺起马槊横刀,将还未合拢的缺口再次扩大了一倍有余。 凭借着人马俱甲,闻光才带领的甲骑丝毫没有被南陈军的士卒所阻碍,而是如同一柄钝刀子一般,一点一点将南陈军的军阵撕裂。 他们身后,已经跟上来的突骑也不断扩大甲骑们制造的战果,不多时,南陈军军阵中央,许多队将与幢主的认旗便已经消失不见,中央的南陈军也已经大半失去了控制,只是凭借本能在抱团坚持。 闻光才在冲进南陈军军阵时,便看到了南陈军的军旗,因此他并未想着如何尽快凿穿防线,而是带着六百甲骑凶猛地扑向了正在军旗下方调兵遣将阻拦他们的南陈军主将。 不多时,闻光才便冲到了南陈军军旗旁边,看着那名矮壮的南陈军将领挥舞着狼牙棒冲上来时,闻光才并不急着迎上去,而是甩出连枷,趁着那名南陈军将领狼狈躲避时,抽出一柄投枪,锋利粗大的枪头击碎了明光甲的护心镜,准确地穿透了那名南陈军将领身上的明光甲。 见到主将倒地,拱卫军旗的南陈军士卒便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逃窜,闻光才也不追击,而是利索地斩断军旗旗杆,随后带领甲骑与突骑透阵而出,随后折返继续冲击。 被斩将夺旗的南陈军战意尽失,纷纷在几名存活的幢主指挥下聚拢成几个小了一些的圆阵,准备殊死抵抗。 但闻光才并不想与这些南陈军纠缠,迅速带领剩余的数百甲骑与几百突骑高速穿过战场,向着始平郡城的北方跑去。 半个时辰后,战马已经没多少力气的魏军甲骑不得不停下来脱掉一部分甲胄交予突骑帮忙携带,在闻光才的带领下赶到了约定好的接应地点,却发现并没有王承道的踪迹。 想着再等待一下的闻光才刚刚喝了一口水,便听到了远处传来了大军行进的动静,随后一名派出去探查周围情况的突骑也纵马跑了回来。 “军司马!我军东南方五里外,有一支南陈军正在行进,他们许多士卒都是披甲持械,看样子刚刚打过一场。” 闻光才听罢,立刻把水囊挂回腰间,翻身上马对一旁的一名校尉说道:“传令,我们向济北郡后撤!” 那名校尉一愣,连忙问道:“军司马,将军那边?” 闻光才看了那名校尉一眼说道:“将军恐怕遇到南陈军主力了,他们来的比我们想的快。” “走,沿途还有马铺烽燧,若是将军率军提前后撤,我们也能得知。” 那名校尉抱拳道:“诺!” 休整了不到一刻钟的魏军骑兵再次向着北面撤去,他们的身后,司马义正看着打扫战场的辅兵不断忙碌着,战场上散落着些许战马与双方士卒的尸体。 “大都督,此战我军击溃右骁卫,恐怕他们短时间恢复不了了。” 司马昭站在司马义身后面露喜色。 司马义却并不这么看,他指了指战场说道:“能够杀伤两成已是不易,何来击溃一说,魏军是自己退走的,不是溃败。” 第237章 各怀鬼胎 是夜,司马义率军进驻始平郡郡城,后撤的闻光才在行进三十里后,寻到了正在一处烽燧外扎营的右骁卫。 夹着铁胄走进大帐的闻光才看着正赤膊让医官处理伤口的王承道问道:“将军,我军主力损失几何?” 王承道摇摇头看向闻光才说道:“你去拦截南陈军前锋后,我在北门与南陈军主力遭遇,仓促交战了一阵,便撤出来了,损失了约莫有两成。” 闻光才也坐下,将铁胄扔在一旁说道:“殿后的一千六百骑也损失了四百多,好在甲骑损失不多。” 王承道叹口气说道:“此战失利怪我不听你的劝告,等战事结束,我便自去找主公请罪。” 闻光才看着王承道说:“还请将军日后以此为戒。” 王承道点点头道:“这是自然。” 两日后,王承道率领右骁卫剩余的一万四千余人与赶来的程亦汇合。 程亦已经得知了王承道损兵折将的事情,他见到胳膊受伤的王承道后,冷冷地说道:“原本以为是个将才,结果果然如王长史所言,你不如承业多矣。” 王承道被程亦一句话羞辱的面色通红,低着头站在军帐中一言不发。 程亦指着王承道又说道:“临战责罚你对军心不利,等到此战结束,自己去行军长史那里领二十军棍,还有,一个统率两万大军的郎将,不好好待在自己的大纛下指挥作战,偏偏要去战阵冲杀,传出去,让其余各军主将如何看我骁果军?若有下一次,你就去带军中的跳荡兵去,不要在我面前碍眼。” 王承道见程亦最后的责罚中还是带着些关心,连忙谢过程亦,随后便与赶来的王二河以及伤愈后调任左骁卫主将的林云起一同研究起了下一步如何与南陈军作战。 王二河指了指舆图上偌大的青州说道:“我军如今只占有济北郡一隅,对于拥有五郡三十余县的青州来说,依旧小了些,想要以济北郡为支点进一步拿下最近的始平,还是要看鹰扬、射声、豹骑三军在并州与通州如何动作。” 程亦补充道:“主公昨日发来塘报,豹骑军已经将整个通州各地的交通要道全部掐断,南陈水师的陆营在前几日也被豹骑军攻击,虽然未能成功,但是烧毁了一批刚刚运抵的粮草。 现在南陈在整个通州已经只剩下了州府与四个郡城依旧握在手中,舍利吐利摩也已经不满足于只是困守通州南陈军,正在派兵深入沧州,继续效仿在通州的做法。 至于王长史与张大财率领的鹰扬军与射声军,目前已经开始与驻扎在并州的南陈军进行了数次交战,互有胜负。 现在,就看南陈军会不会分兵去救,若是他们一力死保青州,那我军也只好在此地跟他对峙,等待鹰扬、射声、豹骑从东西两翼逼迫南陈军分兵防备。” 说罢,程亦又冷冷地看了王承道一眼,让王承道心中的不舒服又加重了几分。 并州,被抽调得只剩万人的南陈军在魏军自凤县发起的攻势中,不得不将有限的兵力从代郡一线撤到平北、武安、三城,并开始坚壁清野。 王玄素则并不着急,他好整以暇地率领大军缓缓地蚕食着从代郡到武安郡一线的并州土地,却迟迟不愿与已经在平北郡紧张等待的南陈军接触,开战数天,王玄素麾下魏军与南陈军的战线间,甚至还有上百里的空当。 代郡郡城内,将郡守府暂时当做节堂的王玄素正盯着沙盘上并州与金国秦州军司相邻的武安郡与三城郡,不断将一面又一面代表金军的旗子与兵俑插在上面。 一旁的张大财也摩挲着自己的短髯,陷入了沉思。 刻漏流动一刻钟后,王玄素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将多余的小旗子与兵俑扔在沙盘一边,指了指秦州军司与武安郡、三城郡的态势,对张大财笑着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张大财用竹竿在沙盘上的秦州军司所在位置比划了一下,说道:“不管是催锋军的斥候,还是我们两军的斥候,发现的金军旗号皆不是秦州军司的旗号,看样子倒像是拱卫金国中京的侍卫军和不断袭扰云州的捉生军。” 王玄素指向正在发生激战的武城郡说道:“裴相已经将一份密信转交给我,其中虽然没有说明具体的金军调动,但是金军主将倒是确认了,是去年率军攻击长门关的思壁突之。 既然是思壁突之,那自然就不会是秦州军司或是凉州军司,更不会是天山军司。” 张大财表情严肃地盯着沙盘问:“那我军还要继续与金军抢夺武城郡吗?” 王玄素摇摇头说道:“占住代郡,向平北郡进发,切断南陈军平北郡与武城郡、三城郡的联系,给金军提供一些便利。” 张大财不解:“这是为何?趁着金军与南城军交战,我军趁乱出击必然有所收获。” 王玄素指着武城郡与三城郡说道:“此举无异于火中取栗,对大军不利,我军只需拿下并州一半,威胁秦州南陈军西侧即可,至于金军,就让他们自己去慢慢啃武城郡与三城郡。 我们自始至终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青州,为了攻下青州,无论是通州、沧州,还是并州,我们都可以放弃。” 张大财点点头说道:“但是我们两军兵力不足,如果金军主动攻击,我军返回云州的道路极有可能被切断。” 王玄素却指着云州境内已经协助裴彻基本处置完疫病的左翊卫说道:“左翊卫的两万人已经南下,不日就将到达凤县。” 张大财见王玄素没动,就取来一面小旗子,写上左翊卫插在凤县后问道:“左翊卫是我军的援兵?” 王玄素笑道:“左翊卫为了协助裴相已经劳累了数月,早已疲惫不堪,并不能投入战斗,他们在凤县驻扎,是为了让金军看到。” “为了让金军投鼠忌器,不敢大举进攻代郡。” 第238章 神仙庙山(一) 左翊卫进驻凤县的军情被迅速送往了正在攻击武城郡的思壁突之军中。 想要突袭魏军已经占领的代郡的思壁突之看到整整一个卫两万人窝在凤县弹丸之地顿感如鲠在喉。 由归附的中原人组成的职方司正不断在一座还算精美的沙盘上不断将双方态势进行调整。 思壁突之看着眼前立起来的山川河流,官道土路,在一名职方司胥吏的解说下不断辨认着,直到日落时分,才召集众将。 白日的攻击并不顺利,让许多将领看上去脸色较为难看。 思壁突之看着左下方一名万夫长问道:“巴彦,白日的攻击如何?” 巴彦低头道:“我军数次登上城墙,皆被南陈军赶了下来。” 思壁突之平静地对巴彦说道:“明日是最后期限,告诉士卒们,破城后大掠三日。” 巴彦起身抱拳道:“诺!” 随后思壁突之将左翊卫已经进驻凤县的军报扔在桌案上说道:“我们攻下武城郡城,全军即刻向三城郡进发,务必在半月内攻下三城郡,魏军的后续兵力已经到达凤县,如果我们不快些,等到并州的三万魏军拿下平北郡回过头来,我们就再也无法在并州有什么作为了。” 青州,司马义率军夺回始平郡后,稍作休整便向济北郡派出了两万兵马作为前军,试探魏军虚实,却被程亦率领主力挡在了半路,双方在不断试探中,渐渐互相接近。 接到前方传回的塘报后,司马义也立刻率领主力跟进。 此时,魏军与南陈军前锋的距离已经缩短至二十里内,双方的斥候也已经进行了数次交手,魏军斥候凭借战马优势与骑术稳稳占据了主动权,将南陈军前锋斥候完全压制。 司马义率主力到来后,南陈军的斥候数量激增,靠着人数优势,才将明目张胆在南陈军左近游荡的魏军斥候逼退。 发觉南陈军主力已至,魏军不再继续靠近,而是凭借战马众多,迅速脱离,仅仅一日后,双方的距离便被拉开至六十里。 司马义见魏军利用骑兵多的优势转进如风,便干脆下令大军降低每日行进距离,将每日行军距离缩短至二十里,并将烽燧铺到了大军前方三十里。 想要利用速度甩开南陈军而后在其行进中突袭的程亦见司马义做了乌龟,一时间竟没什么好办法,便干脆缩到济北郡一线等来第二批军粮补给。 司马义在得知魏军缩回济北郡后,也并未提高行军速度,反而更加谨慎,每过一处必结硬寨,且越是靠近济北郡,防范就越严密。 数日后,得知程亦所部受挫的舍利吐利摩立刻将原本散布在整个通州的豹骑军收拢集结起来,分出万骑深入沧州后,剩余的两万骑径直开始攻击通州各个县城,在司马义到达济北郡境内时,已经连下七城,将通州一分为二。 同时抵达沧州的一万豹骑军也效仿通州的做法,在各处袭掠沧州边远的县城。 通州沧州一时间被豹骑军搅得天翻地覆。 距离魏军军寨六十里外的南陈军大营中,司马义正与一众将校围在沙盘前进行军议。 “虽说我军已经与魏军相距不远,但是魏军似乎没有与我们作战的意向,加之这支魏军几乎全军配马,行动之迅捷我军难以望其项背。” 司马昭指着沙盘上插着魏军旗的济北郡说道,“我军骑兵本就不多,加之通州平靖港与运河被魏军袭扰,粮草辎重要从京畿陆路调运,一直在此僵持恐怕对我军不利。” 司马昭说出自己的担忧后,立刻引来一众将领的认同,原本平静的大帐内突然就嘈杂了起来。 司马义对周围的杂音视若无睹,依旧只是死死地盯着济北郡地形,过了许久,他突然指了指沙盘上济北郡郡城东侧一处高地说道:“此地有什么名字吗?” 司马昭见司马义发问,便抱拳说道:“回大都督,当地人叫他神仙庙山,可虽说是山,却并无多高,反倒是沟壑纵横,地形极为崎岖,莫说我大军展开,恐怕正常行军都无法做到。 不过斥候此前探查过,此地有一条官道贯通,沿官道向东一百四十里才有适宜大军行进的平原。” 司马义又问道:“从此地能否撤回卫州?” 司马昭摇了摇头说道:“此地与卫州并不联通,若要进入卫州要往西走。” 司马义摸着胡须点了点头,又沉默了下来,其余众将见主帅将目光放在此处,也纷纷停止了争论,看向了神仙庙山。 又过了一会,司马义突然抬起头问道:“我们军中来自黔州的士卒有多少?” 一名面色黝黑的军主立刻会意,抱拳说道:“末将麾下一万人,皆从黔州招募,都是山民,山间林地如履平地,负甲持械健步如飞。” 司马义点点头,在沙盘上己方所在的位置做出一个半包围的手势说道:“明日开始,各军以大营为中心沿东西展开,压缩魏军的活动空间,逼迫他们向神仙庙山退去,让他们无法发挥战马多的优势,在山地与魏军作战。” 骁果军营寨中,程亦的目光也放在了神仙庙山。 作为一名与战马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边军将领,程亦深知骑兵的优劣,因此他早已派出斥候探查过周边的地势,整个济北郡基本是一片坦途,但是唯有济北郡郡城后方的神仙庙山是一处山地。 崎岖难行不说,还异常狭窄,程亦派出的斥候在神仙庙山许多地方甚至只能步行探查。 程亦很清楚,如果自己再退,就只有撤回卫州一条路,或是在济北郡寻找一处适合自己的战场,与南陈军进行一场正面的对决。 可如今的战场态势,并不允许程亦自行挑选战场,因此程亦派出了大量斥候勘察整个济北郡的地形,发觉唯有神仙庙山是可以限制自己麾下骑兵发挥作用的地方。 第239章 神仙庙山(二) “在神仙庙山与南陈军作战?” 半夜,骁果军军议上,王承道听着程亦说出的战场,差点从蒲团上跳了起来。 程亦看着因过于激动撕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的王承道说道:“一惊一乍,为将者的稳重都让你吃了?” 王承道连忙抱拳认错后坐回了蒲团上,看着上首面无表情的程亦。 程亦缓缓扫过两卫郎将的脸,发现不止王承道有些惊讶,连年龄长王承道几乎一旬的林云起脸上都表现出了担忧的神色。 “都督,我军皆是骑兵,在神仙庙山与南陈军作战,与取死无异啊。” 闻光才抱拳说道,面色极为严肃,声音也显得非常诚恳。 林云起也点头附和道:“我军一来兵力不足,二来全是骑兵,对山地不适应,若是在神仙庙山作战,我军难有取胜的希望。” 程亦指着神仙庙山说道:“我军展不开,南陈军就未必能展得开,再者,豹骑军已经集结兵力攻击通州、沧州,并州进展也较为顺利,他司马义就算再能打,后路有被截断的风险,我不信他还能沉下心跟我在这里耗。” 次日清晨,南陈军突然有了动作,沉寂了一夜的南陈军在天亮后便大摇大摆地向东西两侧展开,分成四路齐头并进。 判断出南陈军要压缩战场的程亦立刻率军毫不犹豫地向着神仙庙山退去。 打定了主意将魏军逼到神仙庙山的司马义在得知魏军自己主动去往神仙庙山后,竟然难得的愣了一下。 “加派斥候,看看魏军是不是真的要进神仙庙山。” 一名将领领命退出大帐后,司马昭抱拳说道:“大都督,魏军退往神仙庙山毫不遮掩,恐怕是做了准备的。” 司马义沉吟道:“也可能是故弄玄虚。” 司马昭刚要说话,就见到亲兵幢主走了进来。 “大都督,通州、沧州、并州塘马来报!” 司马义抬眼看了一下说道:“讲!” “魏军在通州连下十一城,整个通州已经被分隔开来;沧州我军多处烽燧遭遇突袭,至塘马出发前已有十三处,且我军在沧州的斥候发现魏军似乎还有继续向京畿深入的迹象;并州代郡、武城郡已分别被魏军与金军夺取,眼下魏军正在攻击平北郡,金军正在攻击三城郡,并州我军已经全部收缩回州城。” 司马昭对司马义说道:“大都督,恐怕济北郡的魏军故意退向神仙庙山就是为了黏住我军,不让我军回援。” 司马义指着已经乱成一团的四州战场说道:“现在我军再回防正是遂了魏军的愿,不要管两翼敌军骚扰,只管歼灭正面魏军。” 司马昭却指了指身后的京畿说道:“若是不管不顾,我军后路如何保证?” 司马义对还未退出大帐的亲兵幢主说道:“派出塘马向京畿守将荀英传令,命他率麾下兵马扼守京畿至青州的我军后路。在大军没有歼灭青州魏军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后路丢掉。” 亲兵幢主退出大帐后,司马义又对司马昭说道:“告诉各军,稳扎稳打。” 大魏奋武三年四月上旬,司马义率南陈军主力六万埋头行进百理后,终于在神仙庙山见到了十里外飘扬地魏军大旗。 看着魏军连营,司马义举起马鞭,南陈军的攻击便正式展开。 面对比自己多了整整一倍的南陈军,程亦并未龟缩在营中,而是在营前一处宽不过两里的山地列阵,通过使正面宽度缩短来抵消南陈军的兵力优势。 看穿魏军意图的司马义一边派兵与正面魏军交战,一边将那支由黔州山民组成的方镇军调往一侧,绕行魏军侧翼。 随着双方号角声响起,交战在正面首先展开,身披重甲,手持大斧狼牙棒的一千南陈军重甲迎着魏军密集的弓弩向前列阵推进,后方的南陈军弓弩手一边压制魏军一边紧紧跟随甲士后方的四千步卒推进。 在最正面指挥的林云起看着正面在崎岖地山地上向前推进的南陈军重甲,并不慌张,而是将阵形中央向内收缩,两翼向前方展开。 直冲魏军军阵中央的南陈军重甲在付出少量伤亡冲到魏军阵前时,魏军已经变阵完毕,两翼的弓弩手交叉向不足三十步且排列成方阵的南陈军甲士射出了密集的箭雨。 被两翼夹击的南陈军甲士伤亡瞬间变大,但是密集的箭雨仅仅持续了一阵便被后方抵近的南陈军弓弩手压制,随后,身上插满了箭矢的南陈军甲士便冲进了魏军中央。 密集排列的南陈军甲士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魏军中央军阵上,狼牙棒与大斧迅速切开了数个缺口,残肢断臂一时间挥洒地到处都是。 发觉魏军军阵前排几乎崩溃,跟在甲士身后的南陈军士卒立刻以数百人为一阵,一波又一波挺起枪槊冲向了正在拼命补上缺口的魏军中央军阵。 被砸得千疮百孔的魏军中央军阵前排很快便失去了严整性,林云起立刻将拱卫中军的左虞候军顶了上去,再次稳住了阵脚,并且同涌上来的南陈军陷入了僵持中。 魏军此时的两翼在林云起的严令下依旧纹丝不动,原本还在与南陈军对射的弓弩手也已经披挂整齐,手持枪槊蹲伏在旁牌之后,在不断落下的箭雨中等待冲击中央阵形的南陈军扎堆。 很快,南陈军便在魏军中央越聚越多,他们与魏军士卒互相推挤着,厮杀着,却无法再前进半步。 发现时机成熟的林云起立刻下令挥舞令旗,吹响号角,左右两侧的魏军立刻起身。 第二声号响后,两翼魏军的旁牌突然打开,早已受够了南陈军弓弩打击打得魏军士卒便迅猛地冲向正在中央军阵前拼命向前推进的南陈军。 早就在关注魏军两翼的司马义也早就派出了由三千士卒组成的第二阵。 在南陈军开始冲击时,他也果断下达了冲击的军令。 等到南陈军第二阵冲上去后,双方俨然已经变成了混战,除了魏军中央还保持一定阵形,其余各处皆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第240章 神仙庙山(三) 双方互相绞杀,却谁都不能奈何谁,这时担任南陈军前驱的南陈军甲士却已经没了刚开始冲锋的锐气,显然是山地作战让他们的力气消耗急剧增加,这一变故也落在了军阵后方的林云起眼中。 “中央阵形向前挤压,两翼退出。” 军令下达后,魏军两翼迅速放弃与面前南陈军交战,付出大量伤亡后勉强脱身,而中央魏军军阵则突然替换下了原本在前方苦战许久的士卒,将生力军顶在了最前方,向着已经精疲力竭的南陈军甲士发起了冲击。 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的南陈军甲士早就在突击中变得散乱,自然无法顶住魏军生力军的冲击,又无法像寻常步卒一般一边后退一边重整,一刻钟的工夫就淹没在了魏军的海洋中。 发现甲士全军覆没的南陈军士气动摇,原本还能向前推动的战线也再度被魏军推回了原来的位置。 魏军裹挟着大量急于后撤重整的南陈军连续冲击数次,在付出巨大伤亡后,终于迫使想要继续中央突破的南陈军向后缓缓撤去。 发觉第一次冲击失利的司马义不等魏军重整,下一波南陈军士卒便接替了退下来的南陈军继续向魏军中央攻去。 司马义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就是兵力以及那一万山民组成的士卒,因此他一边派出第二波攻击的南陈军,一边集结起了下一支继续冲击魏军中央军阵的南陈军。 他要通过一波又一波对魏军中央的打击,让魏军将他们手中不多的预备队慢慢填进这处血肉磨坊中,给绕行的己方军队创造更大的机会。 程亦看着前方不断冲击中央阵形的南陈军,心中有些纳闷,他摆出雁形阵的目的就是为了尽可能杀伤南陈军,可南陈军似乎并不在乎伤亡,依旧源源不断地向前冲来,且每一次都更加凶猛,想到这,程亦突然冒出了一个从来没有的想法。 “北人不善山地作战,可南方多山岭。” 想到这,程亦向两侧的山林间看去,却猛然发现斥候突然在本阵的东侧升起了狼烟。 程亦立刻叫来王二河,指了指狼烟说道:“有敌军开始绕行了。” 王二河见状,连忙说道:“是否让右翊卫提前去挡住他们?” 程亦摇摇头说道:“既然这支南陈军能够翻山越岭,那便能够在山林间击溃右翊卫。” 王二河看了看后方的右翊卫士卒说道:“我军不善山地作战不假,可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南陈军冲下来。” 程亦指着狼烟升起的地方说道:“两翼的陷坑挖得如何了?” 王二河道:“已经成了。” 说罢,王二河又看向左翊卫,随后对程亦说道:“都督,左翊卫看样子马上就要派出自己最后的预备队了。” 这时王二河在一旁指着左翊卫大旗下越来越小的方阵说道。“若是南陈军再继续维持这个强度,恐怕我们要提前将右翊卫顶上去了。” 程亦说道:“右翊卫不动,告诉林云起,哪怕是左翊卫打光了,我也没有一兵一卒派给他。” 说罢,他转头看向另一侧跃跃欲试的王承道说道:“召集你的右翊卫做好准备。” 王承道也看到了东侧的狼烟,抱拳领命后便与闻光才去到军中整顿兵马,不一会,右翊卫的一万三千余士卒便齐齐转向,面向着东侧的山林席地而坐,他们的前方,早已密布地刺与陷坑。 狼烟的烟柱在半空中极为明显,司马义自然也看到了,他立刻下令加强了正面的攻击,甚至将两翼的魏军也纳入了冲击的范围内,意图给魏军制造更大的压力。 林云起看着又一波南陈军接替前一波继续冲上来,也跟着轮换,只不过早就没了生力军的林云起更换上来的是原本后撤歇息的士卒,他的手中已经没有预备队了,军旗下方,只剩下了林云起与军司马赵怀以及一个团的亲兵。 狼烟熄灭后不久,王承道面前的山林中就突然有了动静。 他连忙下令迎战,早就做好准备的魏军立刻起身,用最快的速度架好旁牌,架起枪槊,抽出箭矢安静地等待着。 等到魏军右翊卫还在等待时,突然一阵悠扬的号角声从山林间传出,随后,一支支箭矢弩矢从山林中飞出,跟在箭雨后方的是排列成一个又一个散阵的黔州方镇军,他们借助山林间的坡地,凶猛地冲向了早就严阵以待的魏军。 侧翼遇袭终于来到后,王承道立刻将原本在军阵后方的弓弩手还以颜色,向着山林间射出了第一轮弩矢箭矢。 在南陈军侧翼的黔州方镇军在第二声号角声起后,原本还是步行下山的南陈军士卒突然开始快跑,他们一边奔跑一边用轻弩向右翊卫军阵覆盖。 见南陈军已经开始冲锋,王承道不敢马虎,连忙对一旁的传令兵喊道:“传令,准备御敌。” 很快,弓弩手们便越过枪槊来到旁牌后方,他们在号角声中低声喝“杀”,将一轮又一轮箭矢弩矢射向在山林间如履平地的南陈军士卒,一边不断将大量铁蒺藜洒向陷坑与地刺之间。 毫无防备的南陈军士卒借着山坡高速冲下来,一头撞进了右翊卫前方密密麻麻地陷坑与地刺组成的陷阱中。 看到前方冲的最快的士卒突然从平地上消失,负责指挥的南城军将领连忙下令止步,却为时已晚。 从山林间发起冲击的南陈军冲得太快,根本来不及止步重整,纷纷掉进了陷坑中或是被地刺和铁蒺藜扎伤,一时间,魏军右翊卫阵前经躺下了密密麻麻的南陈军士卒。 王承道对阵前的哀嚎声仿佛听不见一般,继续下令弓弩手射击,原本曲射的弓弩纷纷放平,对停在几十步外逡巡不前的南陈军发动齐射。 看着还未接敌就损失大量士卒的南陈军将领见魏军准备比自己想象的充分,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后撤,又从缓缓退回山林中。 第241章 南风!南风! 双方第一日的攻防随着南陈军侧袭魏军失败而匆匆结束,魏军一边警惕地看着缓缓退去的南陈军,一边分派辅兵打扫着战场。 立于大纛下的程亦拄着手中的横刀,看着前方归于平静的战场,刚要下令收兵,却发现原本垂下的大纛突然被一阵无名风刮得鼓了起来。 疑惑地程亦抬头看着大纛,若有所思。 “南风?” 回到大营的司马义也看着营中飘扬地旗帜自言自语道。 司马昭见状连忙问道:“南风怎么了?” 司马义轻抚长髯,思索了片刻问道:“绕行的方镇军损失几何” 司马昭道:“折损一千一百余人。” 司马义立刻对司马昭说道:“派出塘马,让那支方镇军原地扎营,与我大军呈犄角之势。” 司马昭问道:“大都督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司马义指了指被风刮得向南挺立的旗帜说道:“我军大营就在下风口,这么突然的风,我想魏军主将程亦不会注意不到的。” 立刻反应过来的司马昭说道:“可我军大营周边早已将树木砍伐殆尽,用什么作引火之物?” 司马义看着司马昭说:“我们两军皆在山林间扎营,本就地形狭窄,就算不用火攻,只是燃起大量浓烟,都能让我军出现纰漏。 我之所以让黔州的方镇军原地扎营,就是防备魏军夜袭,若是魏军夜袭,黔州方镇军就能截断夜袭的魏军退路。” “入夜后,你从牙门军中挑选一千士卒出营,不管魏军是否夜袭,我军都去魏军大营走一遭。” “诺!” 天色渐暗,南风刮得愈发凶猛起来,看着在风中挺立的旗帜,程亦对王承道下令:“你麾下两千士卒,在南陈军大营二里外上风口点火,而后原地等候,等敌军大营火起。” 王承道瞅着帐外的风问道:“都督,这么大的风那司马义怎么会不知道,若是遇袭又当如何?” 程亦嘿嘿笑着说道:“他司马义能猜到我夜袭,但是我可没打算跟他小打小闹。” 说罢,程亦转头看向王二河说道:“多出来的驮马都预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一共一千匹,尾巴上都已捆上稻草。”王二河点头,却又疑惑地说道:“可是地面崎岖不平,恐怕跑不快。” 程亦说道:“若是我们被大火追着跑,前面又是山地,你又当如何?” “自然是拼命奔跑,就算前面是万丈悬崖,也比活活烧死要好。” 程亦点头道:“马与我们在这方面并无不同,火烧屁股了,前面就算能把马蹄跑烂,它也会奋力向前跑。” “都去准备!大军尽快造饭,等王承道发动,我军就倾巢出动,给司马义送一份大礼。” 南陈军大营中军大帐中,司马义端坐在上首,身旁只有亲兵幢主与长史司马昭,他安静地看着刻漏,等刻漏指向丑时,司马义对司马昭说道:“袭营的士卒已经出营了吗?” 司马昭点头道:“已经出营,黔州方镇军也已经在山间扎营。” 司马义点点头,随后走出大营,看着灯火通明的帐外,突然感觉有些心慌,司马义捂了捂胸口,司马昭见状连忙过去搀扶。 “大都督,岁月不饶人,您先歇息,这里我来盯着。” 司马义看了看年轻的司马昭说道:“你太年轻,我不够放心。” 司马昭却有些不服气地说道:“叔父,我自幼便在军中长大,您与我阿耶皆对我放心不下,我也只能跟在阿耶身旁担任副职,好不容易来到前线,却依旧只是虚设的都督府长史一职,岂不知如此只会让我一辈子都在你们的羽翼之下,难以见到天空到底有多高?” 司马义看着自己的侄子第一次反驳自己,轻轻咳嗽两声说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再等几年,定然上疏陛下,让你外放为一军军主。” 司马昭却并不领情,干脆就抱拳说道:“侄儿心领了,若是此番得胜回师,侄儿请为百夫长。” 司马义这才转过头正色道:“你真的这么想的?” 司马昭说道:“侄儿要从微末起,凭自己的战功说话。” 司马义抚须微笑:“善!这才是我司马家的子弟。” 司马义与司马昭站在帐外交谈时,南陈军大营外两里上风口,右翊卫的两千士卒已经在一名都尉的带领下布置好了引火之物。 那名都尉亲自用火石将其中一处引燃后,横向分布在一里内的数个燃火点都同时被点燃,冲天的火光立刻引起了正在军寨上方担任坐哨的南陈军士卒们的注意。 接到汇报的司马义对前来汇报的亲兵说道:“传令各军,士卒带上面罩,准备迎击敌军夜袭。” 南陈军大营外,火势越来越大,产生的烟尘也愈发浓重起来,厚实的黑烟比夜晚的天空还要暗上几分,浓烟即将直冲天际时,一股自北向南的风突然刮来,混杂了狼粪、马粪、秸秆与柳叶树树枝的引火物产生的毒烟立刻便乘风向着南陈军大营吹去。 不多时,远处灯火通明的南陈军大营便响起了号角声,号角声传出五六里依旧清晰可闻,率领一万五千骁果军正卒在五里外止步的程亦听到号角声后,对一旁的王二河说道:“向前继续挺进,三里内点火,随后大军跟进。” 王二河抱拳领命后便匆匆向后方正在艰难地拽着战马前进的士卒走去。 南陈军大营中,一直等待魏军袭营的司马义发现魏军并没有如他所想发起攻击,面色也凝重了起来。 “去!派出三千人,去探查着火的地方,看看有没有魏军踪迹。” 很快,三千名南陈军士卒便在夜色中被放了出去,迎着空气中飘荡地烟尘,咳嗽着向燃火点扑了过去。 到达燃火点的南陈军士卒看着十几处还在燃烧的大火堆,立刻开始动用手头一切可以用的东西扑灭火堆,刚扑灭两处,他们便发现,一支魏军从黑暗中冲了出来,他们沉默着挺起枪槊,径直冲向了已经没有队形的南陈军士卒。 第242章 杀招 被魏军突袭的南陈军士卒在火堆的映照下身形显现无疑。 魏军的突袭的时机又把握地极好,因此刚一接触,南陈军就被魏军分割成了几个部分,陷入了混战中。 发觉己方处于劣势的南陈军幢主立刻派出几名士卒趁着战场混乱跑回大营,便返身招呼身旁的士卒结阵。 魏军在第一波冲击打散南陈军后,也因为视野不够清晰队形渐渐散乱了起来。 “罩着白袍袄的是南陈军!” 混乱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嗓子,随后,重复的话便不断被更多人大声喊着。 魏军中一名队正一手握着团牌,一手拎着横刀,他身后的认旗已经被砍断,只剩下了一根杆子,身旁是三个队中的跳荡兵,与他形成了一个倒三角的阵形。他一边推开周边不时撞过来的士卒,一边从中寻找身穿白色袍袄的南陈军士卒。 找过一圈后,他突然发现,因为刚才不知哪个夯货喊得一嗓子,已经让他周边的南陈军士卒都脱掉了袍袄。 双方士卒甲胄形制几乎一模一样,加上除了火堆旁,其余地方依旧是一片黑暗,根本无法清晰辨别。 喊杀声与兵刃碰撞的声音更加剧了战场的混乱,许多士卒等到杀死对手后才发现是自己的同袍。 那名队正索性之用团牌推开冲过来的士卒,在战场上穿梭,不多时,那名队正便发现一处火堆照亮的边缘,一群士卒正在一个人的喊叫声中不断靠拢,想着有可能是自己人的魏军队正便干脆靠了上去。 等到他靠近后,便有一人一把拽住他的披膊说道:“快些进来!” 魏军队正赶忙与身后的三个跳荡兵钻进圆阵中,看着一圈操着南方口音的士卒,愣住了。 “快些,向亮光的地方走。” 突然,圆阵中有人大喊,随后整个圆阵便缓缓地向着最近的火堆处移动。 此时已经知道自己跑到对面军阵的那名魏军队正瞅了瞅自己身旁的三名跳荡兵,点点头便突然将横刀捅进前方一名举着团牌移动的南陈军士卒腰间,同时大声喊道:“军阵中又魏军混进来啦!” 随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带着三名跳荡兵便朝着身旁的南陈军士卒砍去。 被一嗓子喊懵的南陈军士卒正发愣,便突然发现周边乱了起来。 原本黑暗中看不清就有些没底的士卒也纷纷互相砍杀了起来。 整个圆阵短短半刻钟便彻底烟消云散,再度变成了一盘散沙。魏军队正此时身旁也只剩下了一个跳荡兵,两人一边向离着火堆远一些的地方跑,一边照旧推开身旁的不知哪家的士卒,等到跑出一段距离后,才真正撞上了一名背着认旗的同袍。 那名同袍借着亮光仔细打量了一番才骂道:“郑老狗,你个狗日的,怎么不背认旗?我差点送你就扣悬刀了。” 郑老狗看着这个跟自己一个团的队正说道:“认旗早就被不知哪个崽子砍断了,方才一个不小心都跑进南陈军军阵中了,这废了我好多脑子才跑出来,别说了,走,咱们沿着边上一边打一边把袍泽都召集起来。” 说罢,另一名队正点点头,便与郑老狗一起向交战的边缘走去。 大帐中,得知派出去的三千人遭遇了魏军突袭后,司马义越发摸不清对面的魏军到底要做什么。 “魏军借了这场南风就为了伏击我的三千人?” 司马昭道:“大都督,是不是派兵去救援一下?” 司马义摇摇头说道:“不必救援,提防魏军有诈。” 司马义起身再次走到大帐外,看着空气中的烟尘,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一般。 “告诉值守的士卒,严加防范,其余士卒谨守各自营盘,保证各军营盘之间通道畅通。” 司马昭抱拳领命后便匆匆走出了辕门,司马义看着司马昭离去的方向,愈发心慌起来。 得知南陈军已经在派出的三千人与右翊卫两千人在夜间乱战后,程亦看着三里不到的南陈军营盘,斩钉截铁地说道:“点火,驱马,士卒跟在马匹身后,哪里有火光就冲向哪里,一定要搅乱南陈军营盘。” 很快,呈纵队蹲伏的士卒们面前,千余匹驮马被拖了过来,他们的尾巴上无一例外地拖着一坨稻草,马尾上也刷了油。 很快,每匹马后方都站了一名士卒,他们手持火石,在几名校尉的指挥下,齐齐点燃了马尾上捆绑的稻草,随后快速跑回到队列后方。 随着稻草燃烧,火苗渐渐变大,驮马群感受到温度后,立刻嘶鸣起来,随后,火焰炙烤着驮马的屁股,让驮马的嘶鸣声愈发凄惨,同时,驮马群撒开四蹄,飞一般向着前方蒙上了一层薄雾的南陈军大营冲去。 “点火,齐头并进,突破南陈军大营!” 程亦喊道,随后将令被各级将校传达下去,一众士卒齐齐起身,点燃手中火把,瞬间点亮了漆黑的夜空,随后魏军士卒呈数条纵队向南陈军大营奔去,如同数条准备吞噬万物的火龙一般,在数里外依旧清晰可见。 寨墙两侧的望楼上,听着毫无征兆便传来的战马奔腾声,几名值守的士卒还比较好奇,在他们的印象中,不可能有骑兵在这种崎岖的地形上高速奔跑才对,直到燃烧着的驮马群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才惊恐的对下方喊道:“马群!着火的马群!” 随后,在他们惊惧的目光中,马群后方,数条火龙正急速向着寨墙靠拢。 南陈军士卒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一时间竟忘记了向下方焦急询问的值守幢主汇报,下方校尉连连大喊发现没有反应,便自己爬上望楼,等他来到平台上向下望去,倒吸一口冷气的南陈军幢主立刻向下方喊道:“快去通知大都督,魏军突袭大营,人数人数数不清!” 下方的士卒听到自家幢主声音都带着颤音,知道情况不妙,连滚带爬地跑向中军大帐。 第243章 直趋 当值守士卒神色仓惶地跑向中军大帐时,司马义已经披挂整齐走出了大帐。 看着那名神色慌张的士卒,司马义率先问道:“发生了何事?” 那名士卒本就口吃,见自家主帅神色严肃,磕磕绊绊地说道:“魏魏军袭营,马群马群在在前,士士卒在后,人数太多,数数不清。” 司马昭本就焦急,见到士卒口吃,冲上去一脚踹了上去,一边抽刀一边大骂道:“说清楚,耽误了我砍了你的脑袋!” 司马义一把拦住司马昭大喝一声:“住手!沉稳一点!” 司马义已经听清了这名士卒想要说的情况,他对司马昭说道:“传令各军,立刻整军迎战!” 几名塘马离开时,大营外已经响起了响彻天空的号角声。 司马义看向营门方向,神色格外的严肃。 南陈军大营外,驮马群已经接近了南陈军大营寨墙,无论是壕沟亦或是鹿砦都不能阻挡已经发疯的驮马,它们嘶鸣着冲向仅仅算是栅栏的寨墙,大量已经登上望楼的南陈军士卒立刻对下方燃烧地驮马群射出弩矢箭矢,阻挡驮马冲撞大营。 就在南陈军射杀驽马的当口,魏军也已经贴近了南陈军大营百步以内,见到南陈军寨墙上的士卒注意力被吸引,程亦立刻下令弓弩手密集攒射在望楼上的南陈军士卒,同时大量手持大斧与狼牙棒的士卒踩着被驮马尸体填平的壕沟冲到营门下,开始拼命劈砍远没有城门厚实的营门。 他们的两侧,大量士卒也抛出钩锁,开始拽动寨墙。 此时望楼上忙着射杀发疯驮马的南陈军士卒立刻就被一轮密集的箭雨压制。 许多处寨墙也在驮马前赴后继地冲击下垮塌,看着驮马已经冲入大营中,在通道上乱跑,担任前锋的闻光才手持大斧,带着数百甲士紧紧跟随驮马群冲了进去。 望楼上不多的南陈军士卒被压制后很快就死伤殆尽,此时营门也已经被劈开,正面一段长达百步的寨墙也已经被拽倒,打着火把的魏军士卒如同一片火海,涌入了连绵十几里的南陈军大营。 此时残存的驮马拖拽着火焰,在南陈军大营中横冲直撞,很快便迎头碰上了一支整队准备迎敌的南陈军,看着眼前这些体型壮硕的驮马一边点燃身旁一切可以燃烧的物体,一边冲向他们,领头的一名军主连忙下令架枪,可此时的驮马对明晃晃地枪槊锋刃视若无物,竟直直地撞了上来。 一片惨叫声中,驮马嘶鸣着,或是被枪槊扎死,或是踩踏过密集的南陈军军阵,最终倒在南陈军阵形中,将原本还算严整的南陈军军阵砸得七零八落。 当最后一匹驮马倒地时,南陈军的阵形已经变得散乱不堪,随后,闻光才带领的数百甲士便迈着沉重的步伐,从一片火海中冲了出来。 他们在南陈军士卒惊恐地目光中好整以暇地挥动手中的大斧与狼牙棒,将已经无法组成阵形的南陈军彻底搅碎,他们的身后,越来越多举着火把横刀,枪槊骨朵的士卒从火海中显现出来,纵使有人身上不小心被点燃,他们依旧浑然不觉,只是埋头跟随溃逃的南陈军沿着通道一路冲向南陈军中军。 司马义此刻就站在辕门处,他的身旁,不断有整队的士卒正匆忙跑到他的面前,而后并入逐渐加厚的阵形中,等到程亦的大纛接近辕门时,司马义身旁已经聚拢了超过三千人。 司马昭看着越来越多魏军士卒组成一个又一个小小地锋矢阵驱赶着溃退的南陈军冲上来,对司马义说道:“大都督先走,我来殿后。” 司马义摇摇头说道:“只要我的大纛还矗立在中军,那聚拢过来的士卒会越来越多,若是我动了,那么就真的是满盘皆输了。” 随后,司马义对司马昭说道:“我给你一百人,你尽快去黔州方镇军的军营,让他们迅速绕到魏军后路,夹击魏军。” 司马昭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司马义对他猛地一瞪眼,只好抱拳从军阵后方离开。 送走司马昭后,司马义再次将注意力放回前方,看着四面八方驱赶这溃兵冲上来的魏军,他立刻下令道:“射杀溃兵,所有冲击军阵者,一律视为敌军!” 司马义的军令一经下达,原本安静的军阵立刻开始射出密集地箭矢弩矢。 被魏军驱赶着冲过来的南陈军溃兵被己方军阵一阵攒射,当即倒下数百人,随后便反应过来想要绕开军阵,却被两侧兜住他们的魏军继续绞杀,无奈之下只得继续冲向军阵。 当横亘在魏军与南陈军中间的最大一股溃兵也星散后,魏军与南陈军的距离只剩下了十几步。 “近敌!破阵!” 闻光才身负认旗,一边高举大斧,一边高喊着带领甲士率先组成锋矢阵冲了上去,他的两侧,更多小小地锋矢阵也凶狠地冲了上来。 战斗一开始便陷入了白热化,冲进南陈军军阵的魏军甲士此前已经作战一段时间,体力并不旺盛,因此他们并没有深入南陈军军阵多深,反而因为大量枪槊的攒刺倒下了近百人,两侧其他的魏军士卒同样没有撼动面前南陈军的军阵。 等到程亦的大纛来到司马义对面时,程亦与司马义似乎透过正在厮杀的双方士卒看到了彼此,程亦笑着,不断摩挲着下巴上浓密地大胡子,挂在腰间的骨朵也已经抽了出来。 见到程亦开始活动手腕,王二河连忙劝道:“都督,你是一军主将,不可轻易深入敌阵!” 程亦扭头看着王二河说道:“南陈江北大都督就在我的对面,如何不让我心动,再者说了,三年前,我也不过是一个战将,许久不亲上战场,都生了许多髀肉,这次你不要拦我。” 说罢,程亦从亲兵手中接过团牌,刚要向前走,却见到王承道拎着一柄连枷不知何时已经率先走到了他的前方。 “都督,司马义的人头,我替你取回来!” 第244章 直趋(二) 南陈军大营中,南陈军与魏军正在互相推挤,一方拼命想要维持战线,一方想要推动战线,一时间谁都不能奈何谁。 战线上,一名在前排的南陈军队将瞅准机会,用步槊的槊杆拨开面前一名魏军甲士的大斧后,巧妙避开了甲士的顿项,从缝隙中如毒蛇一般捅了进去,看着面前魏军甲士瘫软在地后,那名南陈军队将突然发现,火光中又有一名身材魁梧的魏军将领带领着一队披挂整齐的士卒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冲来。 见到那名将领身穿重甲,那名南陈军队将立刻将手中的步槊收回,准备故技重施。 此时王承道背负着右骁卫的认旗,头戴覆面铁胄,身披三层甲,双手握着比规制大一号的连枷,正从己方士卒让出的通道向前冲去。 王承道身后的士卒也以他为锋刃,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锥形阵,紧紧跟随在认旗后方。 见到王承道已经冲到阵前,那名南陈军队将突然弓身,从旁牌手的身后将步槊闪电般刺出,直取王承道顿项与护项之间的缝隙。 在那名南陈军队将眼中,这个身穿重甲的魏军将领已然是一具尸体。 可当他的步槊刺过去时,那名魏军将领却不知何时已经用连枷绕住了他的槊锋,随后他便感觉手掌传来一股灼热的刺痛感,紧紧握在手中的步槊竟然被那名魏军将领生生抽走。 王承道如同看一名蝼蚁一般看着旁牌后方的南陈军队将,将步槊甩飞,而后又避开两根攒刺的枪槊,连枷狠狠地砸在了面前的旁牌上。 南陈军旁牌手此前已经被魏军的突击耗光了力气,如今只是凭着一口气,用身子顶着旁牌才不至于倒下。 王承道的连枷势大力沉,连连砸在旁牌上,那名旁牌手竟然被震得吐血倒地,旁牌也露出了一个缺口。 见到出现缝隙的王承道闪身逼迫上去,手中连枷挥舞地密不透风,大号的铁制短棍砸在周边南陈军士卒身上,轻者吐血倒地,重者当场身亡。 主将勇猛,士卒也不愿落于主将之后,纷纷沿着王承道打开的小小缝隙向两侧攻击,进一步拓宽缺口。 见到南陈军军阵多处出现缺口,程亦毫不犹豫地下令将手中的最后一支生力军派了上去,替下了已经奋战多时的前方士卒,而后沿着已经深入敌阵数十步的王承道打开的缺口,进一步撕裂南陈军军阵。 在军阵后方的大纛下,司马义面无表情地看着不断突破己方阵线向自己冲来的魏军士卒,纵使身旁将校如何劝他撤退,他仍旧不为所动。 此时王承道便已经带领士卒凿穿了面前的南陈军军阵,不远处就是南陈军的中军大纛,他下撩连枷打倒一名扑上来的南陈军将校后,身上也已经被一柄骨朵砸伤了肩部,导致旧创发作,左臂使不上力气。 看着已经抽出刀来的司马义,他也干脆扔掉了手中的连枷,抽出腰上的骨朵对一旁仍旧紧紧跟随的亲兵大喊道:“随我直趋敌酋。” 司马义的身旁,围拢在一旁的亲兵将校见自家大都督不愿撤离,也只得拔刀迎战。 双方冲出没几步就撞在了一起,只有一只胳膊能够用力的王承道在身旁亲兵的帮助下放倒两名司马义亲兵后,便撞上了手持大斧的司马义亲兵幢主。 司马义的亲兵幢主未曾参与此前战斗,一直在养精蓄锐,因此一开始便依仗体力优势连连进攻,手中大斧不断劈向王承道已经抬不起来的左臂,王承道体力消耗很大,加之兵器没有长度优势,完全没有硬碰硬的本钱,只得一边躲避,一边寻找面前司马义亲兵幢主的破绽。 可王承道试探数次后,依旧不能近身,那幢主手中大斧反而舞地越发起劲,不断带起呼呼地风声,接连砍倒了两名上来想要偷袭的魏军士卒。 王承道左支右绌,渐渐不支,连呼吸都愈发急促起来。 那亲兵幢主见状,毫不客气,抓住机会就用斧背拍向了王承道,王承道心中一惊,低头时,铁胄被打落在地。 见亲兵幢主拦住了背负认旗的魏军将领,原本士气低迷地南陈军士气也为之一振。 王承道头上没了铁胄,也把最后的凶性逼了出来。 他猛地向着那亲兵幢主冲去,面对撞过来的大斧不闪不避,大吼一声微微抬起左臂夹住大斧,随后举起骨朵向着那亲兵幢主抓握大斧的双手砸去。 亲兵幢主急忙收手,一只手握住斧杆尾端往后拽,另一只手就要去抽挎着的横刀。 王承道连忙松开夹着的大斧,骨朵对着亲兵幢主的胸甲就用尽全力砸了过去,此时亲兵幢主也已经抽刀在手,劈在了王承道的护项上,刀刃划过护项,蹭出一溜火星,最后堪堪划开护项,划了一条浅浅地口子。 王承道地骨朵准确地砸在了亲兵幢主的胸甲上,将甲叶都砸得凹陷进去。 亲兵幢主胸部受到重击,一口鲜血混杂着一些血块就吐了出来,他拄着大斧,将横刀掷向王承道,随后用力挥动大斧,却突然扑倒在地,身子微微抽搐着。 周围的士卒见亲兵幢主已死,纷纷向后退去,围拢在司马义身旁,形成了一个小小地圆阵,此刻前方南陈军军阵也已经彻底垮塌,魏军正卷着南陈军溃兵不断聚拢过来。 王承道对着亲兵幢主的铁胄又砸了几下,随后喘着粗气看向不远处的司马义,抬起骨朵便冲了过去。 不到片刻,拱卫司马义的最后百余名亲兵便尽数死在了魏军的围攻下,一众魏军看着包围圈中的司马义,齐声大喝道:“跪下免死!” 司马义只是淡淡地看着魏军士卒身后那面缓缓向此地移动的大纛,对一旁逼近的魏军视若无睹。 程亦缓缓走过来,按住浑身浴血,且已经抽出横刀想要取下司马义人头的王承道后,对司马义说道;“我见过很多敌人主将,他们要么卑躬屈膝,要么杀身成仁,你降又不降,死又不死?难不成,你要让我们摘掉你的人头?” 第245章 郑老狗的杂物袋 司马昭趁着最混乱的时候,带着百余名士卒逃出大营,准备去往了黔州方镇军的大营。 实际上,他跑出不过十里,便碰上了匆匆赶来的黔州方镇军。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起,虽然不清楚大营中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司马昭还是下令继续向大营进发。 可当司马昭看到营门处残存的几座望楼上插着的魏军大旗后,原本急切的心便凉了一半。 随后,,一队又一队魏军便从残破的营墙后缓缓走出,随后在营前列阵。 “快,趁魏军还未列阵,我们径直冲过去!” 司马昭红着眼睛对一旁的黔州方镇军军主喊道。 那名军主看着迅速结阵的魏军叹口气说道:“长史,撤军,魏军军容严整,我军仓促发起进攻,必败无疑,且大营既然已经被魏军夺占,那就说明” 司马昭此时早已经听不进去劝,他抽出横刀,刚要下令攻击,就听他身旁的一名亲兵大声喊道:“长史快看!” 司马昭定睛看去,一面大纛被十几名魏军士卒抬了出来,随后一人走上前去,用手中大斧将旗杆猛地砍断,随后整个魏军军阵便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吼声。 “万胜!万胜!” 听着魏军的喝彩声,司马昭手中横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再也没了刚才的急切,整个人如同丢了三魂七魄一般,只是愣愣地瞅着魏军阵前那面正被魏军踩踏的大纛。 “呜” 号角声突然响起,黔州方镇军的军主看着魏军在号角声中开始缓缓向己方推进,大惊失色,他看向一旁眼神空洞,失魂落魄的司马昭,连忙对麾下将校说道:“快,扶着长史,我们向西撤军。” 魏军军阵中,大纛下的程亦看着缓缓退走的南陈军,一连发出多道军令:“派出斥候,跟着南陈军;收拢俘虏,整理南陈军大营中可用的辎重器械;营内留守士卒拔营向此地进发与我汇合;派出体力尚可的士卒,向昨夜点火的位置进发。” 南陈军大营外二里处,两千魏军与三千南陈军的战斗也已结束,天亮后发觉大营被突袭的南陈军士气大跌,再也无心恋战,匆匆退走,两千魏军也只剩下了一千出头。 郑老狗正清点着面前剩余的士卒,他的周围,到处都是双方倒地的士卒,一夜的乱战,郑老狗队中也只剩下了十三人,他所在的团,连校尉都已战死。 清点过后,郑老狗便迅速向兼任的校尉缴令,随后便带着士卒开始打扫战场。 他一边走动,一边不断翻动着尸首,突然,一个死去的南陈军士卒腰间鼓鼓囊囊地杂物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郑老狗吐了一口唾沫,一边活动着有些酸痛地肩膀,一边走了过去,左右瞧了瞧没人注意这边后,便将那个杂物袋摘了下来。 郑老狗摘下杂物袋,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两块金饼子和一块形制相仿的南陈军军籍木牌。 “牙门军第一幢第二队队将,崖州定南郡樵县郑村郑二郎?” 郑老狗一边念着,不禁笑了起来。 “狗日的,这都能碰见与自己同姓的,不知道是不是本家。” 郑老狗又仔细看了看周围正在收集死者衣甲兵器的士卒,把两块金饼子揣在腰间,便随手扔掉了那个已经轻飘飘的杂物袋。 “郑老狗,你丢东西了!” 他刚要走开,却听见身后有人喊了自己一嗓子。 郑老狗一愣,瞬间紧张了起来,作为低级军官,他很清楚军中严禁私藏缴获,若是被发现了,轻则军棍伺候,重则枭首示众。 他本想装作没听见,准备继续走开,却不想喊他的人已经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说郑老狗,你莫不是昨夜乱战被人伤到耳朵了?怎的一点反应没有。” 郑老狗硬着头皮回身发现是自家旅帅,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 “哦咳哦,昨夜被团牌撞了一下,是有些听不清楚。” 郑老狗刚一张口,声音都有些沙哑,他连忙咳嗽一声,一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边说道,“旅帅方才说什么?” 那名旅帅突然皱起眉头瞅着郑老狗,郑老狗的心也扑通扑通直往嗓子眼蹦。 过了一会,旅帅才舒展开眉头,将方才郑老狗扔掉的杂物袋拍在郑老狗手中说道:“你的杂物袋掉了!” 郑老狗陪着笑说道:“旅帅看错了,我的杂物袋在” 郑老狗一摸腰间,发现杂物袋果真不见了,连忙四下查看,最后将目光放在旅帅手中的那个杂物袋上,讪笑着说道:“果然是掉了” 那旅帅摆摆手说道:“绑的紧一些,要是再丢了,就不见得有人能看见了。” 郑老狗一边点头躬腰,一边目送旅帅走向另一侧正在清理战场的士卒,等到旅帅走远后,才恶狠狠地骂着昨夜的乱战害他丢了自己的杂物袋。 “我那袋子里面还有两颗金豆子呢!好几顿酒钱啊!” 郑老狗一边惋惜自己的两颗金豆子,一边打开杂物袋,发现里面还有一块发黄地布帛,便打开来想看看里面写的什么。 无奈他本身就识不得几个大字,只能勉强从这洋洋洒洒写了百余字的布帛上通过自己认识的几个字判断这是一封家书。 看到是家书,郑老狗也有些怅然若失起来,他是京畿人士,已经离家不知道多少个年头了,盘算着日子的他从一个年轻的少年活生生熬成了年过半百的老东西,加上平阳城被付之一炬,他便干脆不再去想,浑浑噩噩地在军中活着。 不断将家书展开又揉成一团几次后,郑老狗便干脆将这个杂物袋捆在自己腰间,将那块军籍木牌连同家书一起塞进杂物袋中,走向了自己队中几名士卒正在清理的战场区域。 一边走,郑老狗一边念叨着:“崖州崖州。” 第246章 并州(一) 神仙庙山一战,南陈军大败亏输,江北都督府长史司马昭率领残军一路向南撤去,程亦在简单休整后,派出了左骁卫郎将林云起率五千骑兵一路追击。 林云起率领的五千骑兵两日急行军一百七十里,在始平郡追上了想要停下收拢溃兵的司马昭,在野战中再次击败士气低落的南陈军。 无法停下后撤脚步的司马昭只得再次后退,在此期间,魏军连战连捷。 等到魏军不眠不休追击数日,至京畿与青州交界,遭遇把守粮道的南陈游击将军荀英阻击后,方才作罢。 而此时的司马昭麾下残兵只剩下了千余人,青州全境亦被程亦收复。 青州之战的结果被程亦派出塘马送至身在定州的章义手中时,已是神仙庙之战后十二日。 章义看过战报后,立刻在节堂中打开舆图,双脚踩在巨大的舆图上,不断走动着,随后,章义将脚踩在通州,又看向并州,对一旁等候的一名文书说道:“拟报,命右翊卫出定州,向通州进军,与豹骑军合力攻下通州;青州骁果军尽快休整,严防京畿南陈军反扑。” 文书将拟好的塘报交给章义审阅过后,便拿着塘报匆匆走出节堂,只剩章义一人看着至今还未传回消息的并州。 并州平北郡,已经攻下平北郡的魏军正与已经攻下武安郡与三城郡的金军对峙。 原本想要抢攻平北郡的金军在魏军防线上撞了个头破血流之后,便匆匆退回了三城郡与武安郡一线。 双方虽然依旧有斥候正不断在并州荒原上搏杀刺探,却再也没有大的战事爆发。双方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 被暂时充当节堂的济北郡郡守府中,王玄素正在指挥着职方司的胥吏不断调整沙盘上的敌我双方兵力部署。 张大财在一旁看了一会说道:“我们至今还未给主公发回哪怕一封塘报,是不是有些不妥?” 王玄素看着沙盘,头也不抬地说道:“汇报什么?汇报我鹰扬军与射声军两军被金军牵扯,急需援军?” 张大财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回话。 “主公手中除了宿卫军与右翊卫,已经无兵可用,且我们并不知道青州与通州如何,就这样贸然请援,会让主公为难。” 王玄素将一面职方司没有更换的旗子拔下来换了一个位置后说,“不过我们可以利用青州的战局,迷惑一下金军,看看金军如何应对。” 四月末,魏军与金军对峙的宽广战线上,一处并不算起眼的金军营寨中,正升起袅袅炊烟。 几名被强行征募的民夫正给一口大锅添柴,大锅不远处,十几名金军士卒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着话,整个营寨中,到处都是这样的景象。 营寨中央的帐篷里,一名千夫长坐在正中,两侧是几名百夫长,帐篷中央,一只看上去不算肥硕的羊正被几名士卒架在火上炙烤。 油脂滴落在下方的火焰中,不时发出“滋啦滋啦”地声音,烤羊的香味渐渐在帐篷中弥漫开来。 等到烤好之后,那名千夫长起身走过去,用刀子削下一块肉,放到嘴中嚼着,对两侧的百夫长说道:“都来吃。” 见上级发话,几名百夫长也不再客气,纷纷围拢上来,对着自己早就盯了半天的部位下刀。 那名千夫长又从羊腿上切下一块肉,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塞进嘴里,粗略嚼了几下就吞咽下去,随后对一旁的百夫长说道:“等下吃完羊,谁去魏军营寨前探查?” 一名壮硕的百夫长拍着胸脯说道:“苍狗愿去。” 那千夫长点点头说道:“还是照往常,只要魏军营寨中没有变化,就尽快返回,不用多做停留。” 另一名年轻地有些过分的百夫长用刀扎着一块肉刚要下口,突然停下来对千夫长说道:“是不是探查时间长一些,毕竟我们对面是魏军鹰扬军的中军营寨,太过马虎容易被万夫长责骂。” 千夫长听到这话,把刀子插在羊身上,用油光锃亮的手指着他说道:“既然你觉得应该细细探查,那你现在便去!” 那年轻地百夫长见千夫长不愿听自己说话,只好行礼退出了帐篷,去召集人手。 见那百夫长走远后,那个叫苍狗的百夫长对千夫长说道:“这人真的是阿史那家的吗?为何胆子比草原上的硕鼠还要小。真不知道天上的雄鹰是怎么把雏鸟训练成老鼠的。” 千夫长斜眼看向苍狗,冷冷地说道:“你可以说他胆小,但是不要加上阿史那,舍利吐利与葛罗枝牙两部都能被轻易舍弃,更不要说你那个不足三百帐的小小部落。现在我们不是在草原上了,言多必失。” 苍狗连忙躬身行礼,那千夫长摆摆手之后说道:“不过他也确实胆小了些,回头我向撒昆请求将他调回侍卫军,捉生军不适合他。” 阿史那叶舍此刻并不知道自己千夫长的打算,已经带着本部百余骑出营的他正高速奔驰在去往魏军营寨的路上。 作为阿史那突何的二儿子,他没有长子的待遇,也没有幼子的宠溺,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他就被扔进了思壁突之的捉生军中,成了一名百夫长,而能够显示他身份的,也只剩下直属于自己麾下的这一百从侍卫亲军中调来的彪悍骑兵。 但是阿史那叶舍并不气馁,军中相较于宫廷,带给他的不只有悍勇,还有耐性。 不多时,阿史那叶舍带领百余骑便已经离开营寨超过二十里,而他派出的斥候此时也应在自己的前方二十里处了。 正想着,突然自己的前方,一名斥候正高速奔来。 阿史那叶舍勒住战马,到斥候来到面前,他大声喝问道:“为何突然折返?可是魏军有什么动向?” 那斥候指着身后说道:“魏军魏军已经拔营,正向我军营寨进军,他们的前锋距此地已经不足二十里。” 第247章 并州(二) 阿史那叶舍将消息传回军寨时,金军千夫长并不相信魏军会以弱势兵力反扑,因此,他又派出斥候向着魏军进军方向探查。 可斥候还未跑出营寨多远,上万魏军便已经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了金军营寨之外五里的地方。 看着旌旗飘扬,军容严整的魏军正不急不缓地展开兵力,金军千夫长不敢略其锋芒,只得率军抛弃民夫辎重,撤向后方。 魏军突然拔营进军的行为与前哨的不告而退让金军措手不及,两万魏军集中在平北郡与代郡之间的空旷地带大张旗鼓的向金军战线推进。 两日的时间,便将来不及调动的金军战线中段逼退二十余里,金军中军大营,思壁突之看着沙盘上突然聚拢仿佛拳头一般狠狠砸过来的魏军,神色凝重。 在他看来,只有两万人的魏军一定会发挥自己的长处,凭借坚固的营寨防守,但是魏军的举动与他设想的相去甚远。 这让一向稳重的思壁突之不得不考虑魏军此番举动的缘由。 “青州之战,魏军与南陈军是否已经分出胜负?” 一名负责探查青州动向的金军将领把青州的消息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才说道:“我军最后一次获悉密谍司送回的关于青州战局的消息已经是二十天前,上面说魏军已经与南陈军在神仙庙山交战,胜负尚未分出,但魏军势弱,恐怕难以取胜。” 思壁突之说道:“二十天?密谍司送来消息的间隔是多久?” 那名金军将领摇摇头:“不知,往日都是每五日送来一次军情,紧急时可两三日一次,这次确实是久了些。” “魏军此番举动如此反常,难不成?” 一名金军撒昆犹豫着说道,“难不成青州魏军打赢了?” 思壁突之眯着眼仔细思量着,心中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是魏军敢如此大胆地进军,恐怕只能是青州战局有了有利的变化才会如此。 “全军收缩至武城郡,加派斥候探查并州魏军与凤县魏军举动,多加注意魏军后方是否有援兵抵达。” 思壁突之说道,同时看向一名撒昆说道:“阿史德忽律 ,你军中前沿军寨的千夫长失职,你自己看着办。” 被思壁突之点名的那名撒昆连连告罪,并信誓旦旦地保证要把他剥皮抽筋。 思壁突之却并不想听,他摆摆手说道:“都下去准备。” 一众将领纷纷领命后,那名万夫长也如蒙大赦,紧跟着退了出去。 捉生军一个万人队军营中,被思壁突之斥责的阿史德忽律 正在用马鞭不断抽打着眼前五花大绑的千夫长,一旁站着的是阿史那叶舍。 “让你多派斥候,结果魏军到了你的营寨前你才发现,若是再晚一点,魏军是不是可以在被窝里摘了你的脑袋?” 金军的万夫长抽打的累了,便扔下鞭子,走到一旁灌了一气凉水后喊来士卒,刚要将那名千夫长收监,此时肃立在一旁的阿史那叶舍却开口为千夫长求情。 “撒昆,此事并非全是拔延翰的过错,拔延翰每日都照常派出斥候,可魏军动作过快,半日内就向我营寨方向挺进四十里,还刚好是我军斥候轮换的时候,因此才上报不及,只得先行后撤。 若是撒昆要杀拔延翰千夫长,就请把我一同杀了,当日负责查探魏军动向的是我。” 后族出身的撒昆见阿史那叶舍给拔延翰求情,虽然直道阿史那叶舍并不受宠,但是阿史那叶舍毕竟仍旧是特勒,他如何都是要给几分薄面的,于是他便摒退士卒,对阿史那叶舍说道:“现在是在军中,我本应该秉公执法,但是既然特勒要保他,那我就勉为其难卖特勒几分薄面,但是再有下次,还望特勒不要再重复今日之事,否则” 阿史那叶舍连忙抱拳说道:“谨遵撒昆教诲。” 随后,阿史德忽律挥挥手示意两人退出大帐,阿史那叶舍便连忙扶起拔延翰,走了出去。 走出大帐的拔延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转过头对阿史那叶舍说道:“叶舍特勒愿意救我,我拔延翰以后定然唯叶舍特勒马首是瞻。” 阿史那叶舍摇摇头说道:“说这些以前,要先活下来,活下来,才能为我所用。” 并州,魏军依旧在不断推进。同时,齐装满员的左翊卫也已经进入代郡,做出了逼迫武城郡的动作。 大帐中,王玄素指着沙盘上的双方态势对张大财说道:“现在金军收缩极快,显然是被我们的动作吓到了,我们还要再加快动作。” 张大财说道:“金军数日内只是后退,只怕过几日就该发现我军后方没有援兵这件事了。” 王玄素点点头道:“因此我们要在金军还疑惑的时候,尽量压迫金军防线,形成对我们有利的局面。” 张大财有些担忧地指着青州方向说道:“若是青州我军失利,恐怕金军的反扑也会来的很快。” “金军既然如此谨慎,就说明现在他们也对青州的战局一无所知。” 王玄素将手指向并州境内一条大河说道:“阳河,只要将金军逼退到阳河以北,我军便可以从容地沿河布防,同时控制上下游,减轻压力,到时金军就算兵力再多,也无法展开,只能在阳河以西宽不足二十里的荒原与我军交战。” “报!定州有塘马到!” 王玄素刚刚将自己的设想给张大财讲出来,一名亲兵突然冲进帐中抱拳说道。 王玄素与张大财同时扭头看去,亲兵连忙将手中的塘报交到王玄素手中。 王玄素将塘报在桌案上摊开,与张大财凑上去看。 两人看着塘报,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随后两人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在大帐中一众文书胥吏与将领看着两名主将在帐中大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笑过后的两人同时凑到沙盘前,张大财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对王玄素说道:“既然青州我军大胜,那便将消息宣扬出去。” 王玄素道:“不急,他们迟早会知道的,我们继续推进,先到阳河再说!” 第248章 并州(三) 青州高平郡郡城一座坊市中的某处单进小院,几十名魏军正伏于正门两侧,手持步兵旁牌的郑老狗正紧张地举着右手,迟迟没有放下。 他的身后,一个挑夫打扮的人对郑老狗耳语几句后,便独自走到门前,轻轻叩门。 连续叩门三声后,院内终于传来了回应。 “可是张家嫂嫂?” 听到是个悦耳的女声,门后的郑老狗皱起了眉头,但是那个挑夫打扮的人却不以为意,平淡地说道:“张家嫂嫂今日出远门了,托我来给二娘送你此前订的一匹麻布。” “那你稍待,我院中散乱,收拾一下。” 院内女声消失后,那挑夫双眼微眯,片刻后便闪身到一侧,对郑老狗使了个眼神。 郑老狗会意,立刻带人聚拢到门前,旁牌在前,弩手在后,形成了一个简易的攻击阵形。 这时,院内也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声响,察觉出异常的挑夫突然大吼一声:“破门,贼人要逃。” 话音刚落,院内传来一阵弩机的弓弦崩响声,数支弩箭穿透了单薄的木门,径直飞向门前列队的魏军士卒。 早有准备的魏军士卒在郑老狗的号令下立刻就举起了旁牌。 精铁制成的弩箭穿透木门钉在旁牌上,发出“夺夺”声,许多弩箭甚至穿透了蒙着牛皮的旁牌一两寸才停了下来。 郑老狗见院内的人弩矢了得,不敢托大,立刻下令撞开院门,冲了进去。 冲进院中的魏军士卒立刻横向展开,旁牌手遮蔽着手持大斧骨朵的士卒矮身快步向房门处逼近,身后的弓弩手则不停射出箭矢弩矢。 密集地箭矢弩矢很快让房间上的门窗变得千疮百孔,这时郑老狗带领地士卒也已经抵近房间,他大喊一声,旁牌手立刻让出位置,手持大斧的士卒立刻冲到近前,用力劈砍门窗。 见到魏军开始破坏门窗,房内的人也不再隐藏,立刻向外射出了第二轮弩矢,当即就有四五名魏军士卒被弩矢射穿甲胄倒在地上。 此时门窗也已经被打开数个缺口,露出了里面正不断聚拢的十几个男女。 这时挑夫也已经来到郑老狗旁边,他指着里面的人说道:“不可走脱一名金国密谍,不要活口。” 郑老狗没有说话,而是透过缝隙盯着面前在弓弩压制下已经死伤数人的金国密谍,看到他们稍稍出现混乱,郑老狗便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从缺口冲了进去。 见到队正冲进去,身后的魏军士卒也连忙尾随向房间内涌入,双方旋即在房间内展开了搏杀。 失去了弩矢之利的金国密谍在配合严密的魏军士卒面前,几乎没有一合之敌。 一窝蜂冲上来的金国密谍被魏军士卒用旁牌手逐渐隔开,随后两三人一组的魏军避开想要拼命的金国密谍,只是从金国密谍侧后发起攻击,很快就将面前的金国密谍杀了个精光。 这时藏在后门的魏军听到前门动静也杀了进来,堵住了四五名想要逃跑的金国密谍后,也很快解决了战斗。 那名站在门外的挑夫见郑老狗向自己挥手后,便快步走了进来,简单清点了一下金国密谍的数量后,点点头说道:“没有逃脱的。” 说罢,那挑夫掏出些钱财递到郑老狗手中说道:“辛苦弟兄们了,这点钱财众位兄弟拿去买酒喝!” 郑老狗看着面前这个身份不简单的人,也不多问,掂了掂手中的钱袋说道:“那就谢过了。” 等到郑老狗等人抬着尸体走出院子后,那挑夫才从腰间掏出一份布帛,又掏出一支纤细的毛笔,放在嘴中用口水润湿后在上面划了一笔,才又收起布帛,不急不缓地离开。 定州城中,结束朝会的章义在府中闭目养神,裴沉烟正轻轻揉捏着他发酸的肩胛。 “我二兄前些日子给我来信了。” “哦?说什么了?不是已经答应和他联手了吗?” 裴沉烟轻轻捶打着章义的肩背:“我阿娘已经到青州了。” 章义闻言立刻睁开眼看着裴沉烟:“眼下青州刚刚平定,有些动荡,我即刻让人去护送外姑。” 裴沉烟笑着说道:“青州除了你麾下的虎狼之师,谁能在裴氏的地盘上动裴氏的主母呢?” 章义闻言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裴沉烟连忙安抚道:“你不要多想,裴氏如今已经举族搬至江南,阿娘来此只是挂念我,来小住一阵子,便会离去。” 章义站起身说道:“若是我还是当年那个小小的执戟,只怕裴氏都不会正眼瞧我。” 裴沉烟将头低下,轻声说道:“世家皆如此,谁势大便攀附谁。” 突然,裴沉烟抬起头看着章义说道:“可是我自从嫁给你,确实已经下定决心与裴氏断绝联系,你若是不信,我便去信给阿娘不见她就好了。” 章义叹口气说道:“百善孝为先,你这么做让别人怎么看你。” “那你” 章义指了指舆图上犬牙交错的并州说道:“眼下只有并州依旧还有大的战事,我也许久没有去军中了。” “你何时走?” “过几日就走。” 章义看着裴沉烟笑了笑说道:“并非是躲避外姑,只是并州我确实是该去看看了。” 三日后,章义依旧是派出了一队亲兵去往青州,接到了正沿着官道向定州来的裴氏主母赵贤淑。 没过几日,章义便在定州校场校阅羽林军的宿卫与右翊卫,随后便留下章十八亲率宿卫拱卫定州,亲率右翊卫赶赴并州前线。 与此同时,被魏军连连逼迫,退到阳河以北的思壁突之也终于接到了青州南陈军神仙庙一战大败,南陈江北都督司马义下落不明的密报。 与这封密信一同送到的,还有魏国太尉章义亲率魏军右翊卫两万人增援并州的消息。 原本还想要试图保住武城郡与三城郡的思壁突之在仔细计算了双方的军力对比后,心中也打起了退堂鼓。 第249章 并州(四) 章义率军行至云州时,通州方向的战事也基本结束。 撤退的南陈水师打破了通州几座仍在坚守的城池最后的幻想,五月初,通州在其刺史的率领下,扔下了立于城上的南陈大旗,投降大魏。 同时,兵力不足的南陈军将沧州驻军尽数调回京畿,导致沧州震动,豹骑军还在通州沧州交界休整,便已经有两郡投降。 至此,南陈占领的江北数州,已经只剩下了盘州、庭州、京畿三州,其余尽皆失去,原本处于攻势的南陈也被迫转为守势。 同时因司马义丧师失地,导致司马氏中大量在军中任职的子弟被罢免,原本在南陈军中占了半壁江山的司马氏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与司马义并称南陈三马的左卫将军司马炎与右卫将军司马铮亦收到不小的牵连。 在司马氏全面被打压的过程中,司马炎的长子司马昭却异军突起,一跃成为了南陈江北都督府的大都督,成为了南陈立国以来最年轻的大都督。 庭州,在送走天使后,司马昭捏着手中的诏书,对着北方深深一拜,便撇下一众亲兵与南陈将领,孤身一人站在波涛汹涌的横江旁,盯着南岸久久未曾动弹。 五月中旬到达并州的章义刚刚进驻代郡与左翊卫汇合,便迎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跪坐在节堂中的章义看着衣冠整齐,须发一丝不苟,却手脚都戴有镣铐的司马义,摆了摆手,便有一名亲兵在章义桌案的对面摆下一个蒲团,另有一名亲兵则利索地解开司马义手脚的镣铐。 等司马义不急不缓地走到桌案前,又有两名亲兵摆下茶具。 章义看着在自己面前坐定的司马义,再次挥了挥手摒退节堂中的文书胥吏与亲兵将校后,便开始煮茶,但双眼却直直盯着司马义,眼中的锐气显露无疑,却又夹杂着几分饱经世事的沧桑。 司马义不闪不避,也盯着章义看去,只是他的眼中多是淡然,仿若世间万物皆已与他无关。 两人的目光短暂接触后,司马义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 “章太尉让人除去老夫的枷锁,又让老夫坐在你身前五步内,就不怕老夫暴起杀人?” 章义也笑了起来,他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若是我与你换个位置,以我的年纪,说不得我确会如此,只是现在坐在这里的是你,我虽然排兵布阵不如司马公,但战阵杀伐,司马公已过花甲,不如我多矣。” 司马义看着章义将茶叶扔进茶壶中又架在火炉上煮了起来,突然说道:“这茶叶如雀舌,想来是好茶。既然是好茶,沸水冲开,取其淡雅即可,若是投入水中煮沸,味道过于浓重了,实在不美。” 章义笑着说道:“是我的不是了,我原以为司马公与我一样,对这些东西不那么上心,没想到司马公颇为精通此道啊。也罢,我再冲泡一壶好了。” 说着,章义便要挪开炉子上的茶壶准备将其中的茶水茶叶倒掉。 司马义却说道:“虽然未曾试过,既然章太尉平常如此喝,那老夫不尝一尝,就实在是有些不给太尉面子了。” 章义拎起的茶壶此时还未倒掉,见司马义这么说,便又放回到炉子上。 “那便请司马公尝尝。” 过了不一会,炉子上的茶壶便喷吐着水汽,看上去是烧开了。 章义赶忙拎起茶壶,趁热倒了两杯热茶,滚烫地茶水带出的白色水汽将两人面前蒙上了一层轻纱。 隔着朦胧地轻纱,章义突然正色道:“司马公不愿杀身成仁,也不愿投降,只是为了见我一面?” 司马义声音依旧是轻松淡然:“自然是的,将死之人,想看看那个将天下少年人都踩在脚下的翘楚,到底是怎么个样子。” 章义自认没有司马义说的那么厉害,却也不反驳,而是端起滚烫的茶杯呷了一口茶。 他将口中滚烫的茶水咽下后,才缓缓说道:“司马公如今看过了,如何?” 司马义吹开茶杯上漂浮的茶叶,瞅着翻起涟漪的茶水说道:“杂念太多,心思太重,牵挂太多,却偏偏是个杀伐果断的性子。” 司马义抬起头看着面无表情的章义,“就像你的那双眼睛,如同长刀一般锐利,却没有槊锋那般厚重,年纪轻轻,便如天命之年的老人一般,反倒失了本性。” 章义看着司马义说道:“幸好青州之战后,再也没有了你这样的敌人。” 司马义眉毛一挑,突然笑着说道:“能够听到老夫的敌人几句夸赞,老夫也能含笑九泉了。 不过,再有几年,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到时你怎么知道不会有比老夫强的多的敌人呢?你怎么知道不会有多智近乎妖的英才呢? 天下英才尽入彀中本就是一句大话,总有与你不相同的人站在你的对面,对你举起刀枪,想要取你而代之,到时你必然是众矢之的。” 章义将身后刀架上的横刀取下,刀柄向着司马义,竖直放在桌案一侧说道:“彼以刀剑相迎,我必以刀剑还之。” 司马义突然伸手“呛啷”一声拔出了章义手中的横刀,将刀竖直举起,一边细细打量着这柄朴素却非常实用的横刀。 章义不闪不躲,双眼紧紧盯着司马义。 司马义低下头瞅着章义说道:“你既然起于微末,又是如何招募了这许多将校士卒。” 章义将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白玉牌放在司马义面前,司马义多看了几眼,笑着说道:“原来是章进的后人,怪不得起势如此凶猛。” 又过了一会,两人再次喝光了一壶茶后,司马义却突然站起身说道:“好了,老夫想见的人已经见过了,可以送老夫上路了。” 章义收刀入鞘,举起最后一杯茶,敬了司马义后,拍了拍手。 看着司马义重新戴上镣铐,却大笑着离开的样子,章义心中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第250章 并州(五) 司马义被杀后,章义很快就将司马义的遗体收殓,并派人送往了已经迁至庭州的南陈江北都督府。 随后,章义率军与王玄素会师阳河,共计六万余魏军沿着阳河一线排开,与六万金军再次进入了对峙状态。 思壁突之得知章义亲自来到前线后,深知魏军对此是势在必得,因此不断向后方送去塘报,请求阿史那突何从凉州军司调派兵力增援并州,却有如石沉大海,唯独他请求撤军一事得到了回复。 “不允。” 思壁突之只得硬着头皮在阳河以北修建多处军寨,同时在阳河以西布置重兵,在荒原上与骤然增多的魏军斥候互相交战。 思壁突之整修军寨,当缩头乌龟的时候,章义与王玄素、张大财以及各卫郎将齐聚中军大帐,正在紧张地商讨着下一步的计划、 “斥候连续数日探查,都没有发现有营灶增减以及大队兵马在金军后方活动的迹象,金军应是没有援兵。” 章义点头说道:“秦州军司也已经被催锋军牵制,无法调派兵力,凉州军司如今也没有动静,看上去,一个月的时间,我们面前就只有这一支金军了。” 王玄素却将视线放在云州说道:“虽说如此,可主公亲至,金国不会没有反应,还需谨慎。” 章义起身走到沙盘旁边,对王玄素说道:“三日后开始攻击,王长史以为如何?” 王玄素抱拳说道:“谨遵主公吩咐。” 阳河以西,黄绿相间的土地上,十几骑正在追逐,左翊卫的斥候队正孙大郎正带着四名斥候死命抽打战马,同时将身子伏在马背上,躲避着后方射来的箭矢。 他们身后,七八名金军斥候正不断拉近着双方的距离,同时不断将箭矢抛向前方的孙大郎等人。 孙大郎一边拼命驱动战马,一边看着前方一处胡杨林,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 孙大郎回头看了看依旧紧追不舍的金军斥候,在经过胡杨林时吹响了腰间的号角,随后胡杨林中便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金军带队的十夫长此时也听到了前方魏军斥候吹响的号角声,连忙下令放弃追逐孙大郎等人,调转马头离开。 金军的反应极快,当胡杨林中埋伏的几十名魏军斥候冲出来时,只杀死了金军斥候队尾的两人,便只能看着换马的金军斥候越跑越远。 孙大郎此时也已经调头返回,他朝着地上两个面貌丑陋的金人吐了口口水说道:“斩首,脑袋就插在这。” 说罢,孙大郎打了个唿哨,一行几十骑便再度分成十几拨,跑向了不同的方向。 夜幕降临后,身边再度只剩下四人的孙大郎正蹲在一处乱石堆后啃着干硬的馕饼,他的旁边,一个精瘦的汉子正不断擦拭着自己手中的横刀。 等他擦拭过后,月光泼洒下来,横刀也变得雪亮无比。 孙大郎咽下噎人的馕饼,又灌了一口清水,才转过头看着那个汉子说道:“老钩子,人还没杀几个,刀倒是亮堂地很。” 老钩子将刀收入刀鞘,无声地笑了笑,小声说道:“那也比到时候真的砍下去刀子钝了好。” 另一个汉子举了举手中的骨朵说道:“金军斥候眼下都披甲了,还得是这个。” 老钩子撇撇嘴不屑地说道:“一个夯货,金军斥候难不成还要跟你在马上缠斗?” 孙大郎皱着眉头低声喝骂道:“别拌嘴了,把痕迹清理干净,该走了。” 老钩子与另外两人闻言立刻起身,借着月光将地面检查了一下,又把拴着战马的钉子起出来,拽着缰绳无声地等待着孙大郎下令。 “走!往北走十里,在那里过夜。” 孙大郎离开后,一支金军斥候也来到了乱石堆,看着地上一块还没有干透的马粪,为首的千夫长阿史德突亦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闻到了吗?猎物的味道。” 很快,阿史德突亦身后数名雄壮的金军斥候便纵马向不同方向跑去,不多时便再度折返。 其中一人指着北方向说道:“北边。” 阿史德突亦拽了拽缰绳,随后一夹马腹,战马便飞似得向着北方跑去,他的身后,十几名斥候正紧紧跟随。 已经在到达歇脚地点的孙大郎此刻正闭眼假寐,负责值夜的是老钩子。 老钩子在孙大郎所在的位置之外十几步,将几支副箭放在手边,横刀斜插在探手就能拔出的腰间,正不断扫视着周边。 突然,一阵马蹄声从南方传来,老钩子拾起一支副箭搭在弓上,口中发出口哨声。 在马蹄声传来时,枕着胡禄假寐的孙大郎便已经听见,他一边拉出战马,一边对着老钩子所在的方向回了一个口哨。 等到身旁其余三人都已经上马,孙大郎再次吹了个口哨,老钩子也连忙骑上马,一行五人便向着东边跑去。 孙大郎一边在马上奔驰,一边回头张望,但让他好奇地是,他的视野中并没有金军的踪迹。 “转向!我们向南走。” 感觉对方有些不同的孙大郎打算依靠夜色多折返几次,将身后还没有露出踪影的金军斥候甩开,却不想向南跑了不到一里,便有一支骑兵正迎着他们冲了上来。 此时,他们身后的马蹄声也渐渐靠近,一支十几人的骑兵正加速袭来。 “冲出一个算一个!” 孙大郎大喊一声,五个人分开向着不同的方向跑去。 就在追击队伍中的阿史德突亦看着分头逃跑的魏军斥候,将一支鸣镝射向南侧,追击的金军斥候突然止步,与阿史德一同,径直向南跑去。 孙大郎看着自己身后的马蹄声渐渐减弱,以为金军斥候去追其他人,也在跑出数里后,转向南边早就定好的会和地点。 孙大郎经过一夜奔跑,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赶到了南侧几棵胡杨树下。 他跳下战马,喝了一口清水后,便突然听到远处再次传来马蹄声。 孙大郎抬头看去,发现是昨夜分头逃跑的一名斥候,不多时,剩下的老钩子等三人也跑了回来。 孙大郎看着几人,突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251章 并州(六) “你们身后的金军斥候没有追上来?” 孙大郎急切地问道,其余几人这才发现,本以为逃脱的他们身后,都没有金军斥候追击。 “被算计了,快走!” 孙大郎连忙上马,对几人喊道,话音刚落,几个方向再度传来马蹄声。 孙大郎抬眼看去,发现十几名自己队中分出去的斥候身后,正有一支数百人的金军骑兵围拢上来。 他们彼此留有一定间隔,不断驱赶着魏军的斥候跑向孙大郎这边。 孙大郎眯着眼看向眼前这支不断围拢上来的金军骑兵,对跑到身边的十几名斥候大声喊道:“跑不掉了!拼掉一个算一个!” 说罢,孙大郎狠狠地一夹马腹,操纵战马向着金军骑兵中一个背负认旗的金军军官冲去。 见到魏军斥候齐齐冲向自己,阿史德突亦立刻控马后撤,同时一旁的金军吹响了号角。 听到号角声后,原本围拢成一个大圈的金军骑兵突然动了起来,他们变成了一个逆向转动的不规整圆圈,一边奔跑,一边刻意与冲来的魏军斥候保持距离,同时手中的骑弓连连向圆圈中的魏军斥候抛洒着箭矢。 不多时,孙大郎等人便只剩下了四五个还立于马上,他们胯下的战马也在不断试图接近金军骑兵的过程中耗尽了马力。 阿史德突亦见魏军斥候战马已经没了力气,向着阵中射出一支鸣镝,原本环绕魏军斥候驰射的金军骑兵便突然转向,手持短矛大斧冲了上来。 片刻后,阿史德突亦看了一眼十几具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魏军斥候尸体,面无表情地率军向北折返。 阿史德突亦的麾下骑兵在充任斥候后,短短三日内,就给魏军带来了数百人的伤亡 三日后,当王玄素率领三万正卒携带大量大车沿着西侧的荒原向北进军时,金军斥候已经几乎遮蔽了魏军正面,魏军的斥候甚至无法前出至大军前方二十里。 得知王玄素开始进军,思壁突之立刻在阳河西侧集中四万人,一边遮蔽战场,一边派出千余骑兵,试探性地袭击正在推进的魏军。 王玄素面对金军骑兵的袭扰,将全军分成三路,间隔一里,缓缓推进,如同一堵墙一般,稳扎稳打,逼退了金军骑兵的袭扰。 思壁突之在派出骑兵袭扰时,也已开始向着王玄素所部接近,遮蔽了战场的思壁突之两日后便已经挺进至距离王玄素不到七十里的位置。 一日后,当王玄素率军展开行军不过个把时辰后,一名斥候便高速向着王玄素的中军跑来。 “长史!我大军前方十里处,金军骑兵正向我军高速逼近!” 王玄素似乎早有预料一般,立刻下令展开阵形。 号角声在行军队列各处响起后,魏军前军后军迅速向中军靠拢,在行军队列左右两侧的大车也迅速展开,在正面连成一线。 大量士卒开始在各自将校的呼喝声中开始披甲整队,原本在两翼的四千骑兵也迅速收缩到大军后方。 辅兵们喊着号子将大车上的蒙布掀开,露出了早就装填好弩枪的床弩。 已经披甲完毕的魏军士卒此时已经结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军阵,随后在号令中又互相合为一个大的军阵。 已经挂好弓弦的魏军弓弩手也已经越过正在整队的步卒来到前方,将一轮标定箭射出。 当思壁突之的前军五千骑来到魏军阵前时,魏军的军阵已经基本成型。 看着魏军军阵面前一排排装有尖刺与橹盾的大车以及车上的床弩,就算他看到车阵后方的魏军依旧在不断整队,带队的金军万夫长也没了想要冲击魏军的心思。 但是想到思壁突之让他快速奔袭魏军行军队列的军令,他还是硬着头皮派出了一千骑,试探性地对魏军发起了攻击。 在中军立起地望楼车上,一名了望兵正紧张地注视着从金军前锋阵中分出的骑兵。 “金军骑兵一部,四百步!” 听到了望兵的喊声,王玄素轻轻挥动手臂说道:“逐敌!” 随着王玄素的军令下达,巢车上的黄色令旗猛然挥动两次,原本沉默地军阵前方,迅速传来一片呼喝声。 负责操纵床弩的辅兵在各自校尉旅帅的指挥下,迅速将一轮弩枪射出,随后也不去管弩枪杀伤几何,立刻转动绞盘,再次装填。 排成松散阵形试探魏军的金军骑兵在一名千夫长的带领下刚刚进入魏军军阵四百步的距离,便突然被数百支弩枪密集攒射,当即有上百人被呼啸着飞来的弩枪射中倒飞出去。 许多战马甚至整个头部都被弩枪巨大的力道砸得粉碎。 见到魏军军阵中床弩数量惊人,负责试探攻击的千夫长也不敢继续前进,便下令开始回转,却没想到魏军再次射出一轮弩枪。 等到金军千夫长带着被打残的骑兵返回阵中时,思壁突之也已经率主力赶到。 他早先便得知魏军此次携带了大量大车,但是他也只当是魏军携带辎重较多,可当他真的看到这些外观完全不同的大车以及上面搭载的床弩,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刚刚我军试探,魏军只是射了两轮,我麾下的千余骑便折损了三百余人,他们把自己像个乌龟一样缩在车阵中,都统,这仗打不得啊。” 金军前军的万夫长哭丧着脸对思壁突之说道,眼中尽是对魏军床弩的惧怕。 思壁突之也清楚床弩的威力,但是费尽心思遮蔽了战场才在这处开阔地堵住魏军的他内心深处还是想试一试。 在撤与不撤之间纠结许久的思壁突之最终压住了内心想要打一场的想法,他对一旁的侍卫亲军喊道:“传令,全军后撤!。” 看着如同金军骑兵后撤时卷起的漫天沙尘,王玄素淡淡地对一旁的亲兵说道:“全军就地休整,派出塘马,通知主公,金军已经后撤!” 一日后,仍然在阳河南岸的章义在接到塘报后,也对一旁的张大财说道:“明日开始,从阳河中段开始渡河!” 第252章 并州(七) 王玄素率军不急不缓地推进时,思壁突之也得知了魏军在南岸集结的消息。 因此当三万魏军在阳河中段展开后,思壁突之留在北岸的两万金军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阳河南岸,一队又一队辅兵正不断将搭建浮桥所用的木料堆积在河岸边。 早已整队完毕的魏军士卒在将校的命令下将纷纷在几处选定的浮桥搭建地点集结,并展开阵形。 章义看着对岸严阵以待的金军,对一旁的张大财喊道:“开始渡河!” “呜” 号角声在绵延数里的魏军军阵中响起,随后,早就做好准备的数十座石炮齐齐向对岸的金军抛射出了第一轮石弹,随后,数千弓弩手集中在四处准备搭建浮桥的地点,向着对岸抛洒出一轮又一轮箭雨。 在石炮与弓弩的掩护下,大量辅兵民夫扛着木料与工具,快速接近河岸边,开始搭建浮桥所用的地基。 见到魏军展开攻势的金军立刻还以颜色,在盾车后的金军弓弩手一边与魏军对射,一边将军中为数不多的床弩石炮搬到河岸边,杀伤聚集于北岸的辅兵民夫。 数十座床弩与十几座石炮每一次发射,都能在密集的辅兵民夫人群中掀起漫天血雨。 很快,第一波民夫与辅兵便因伤亡过大被迫撤了下来。 而金军的器械,也在魏军更加精良的石炮打击下,损失过半。 第二波冲上去的辅兵民夫在三个时辰后,终于成功搭建起了三座浮桥。 看着浮桥已经搭建,章义大手一挥,右翊卫的左前厢军两千六百人便在弓弩的掩护下先行向着对岸发起了攻击。 随着左前厢军开始推进,金军沉寂了许久的石炮也再度开始向浮桥投射石弹。大量弓弩手也承受着巨大伤亡对左前厢军抛洒着密集的箭雨。 踩踏着浮桥向对岸冲去的左前厢军在金军的打击下损失数百人之后,终于成功登上河岸。 可金军抛洒的铁蒺藜成了左前厢军在河对岸立足的最大阻碍。 无处不在的铁蒺藜让许多士卒无处下脚,只能猬集在一些狭窄的地方难以展开。左前厢军只得组成盾阵,一边清理地面上的铁蒺藜,一边缓缓展开阵形。 左前厢军登岸后受阻让浮桥上已经开始前进的左后厢军被迫放慢了步伐,因此承受了更多打击,在此期间,金军的石炮甚至成功摧毁了一座浮桥,倒塌的一段桥面上聚集的百余名魏军顷刻间便被湍急的河水吞噬,裹挟着冲向了下游。 “主公,我军前方受阻,左厢军损失过大,是不是先撤下来?” 张大财站在章义身旁,抱拳说道,“金军准备充分,我军短时间难以在对岸站住脚。” 章义指着对岸说道:“左厢军不撤,继续展开,派出辅兵携带木板过河,登岸后铺设木板;石炮全力压制金军器械,加派弓弩手,一定要压制金军的弓弩。” “诺!” 随着章义新的军令传达,一队又一队辅兵接替了准备第二波次渡河的右厢军,开始向对岸输送木板。 此时另外的三座浮桥也已经搭建完毕,吃了亏魏军率先派出辅兵清理对岸的铁蒺藜,同时,右翊卫的左虞候军紧紧跟随辅兵渡河。 发觉魏军已经快要站住脚的金军此时终于派出了步卒,六千金军向着刚刚清除掉铁蒺藜的魏军扑了过来。 此时渡河的魏军总数不过四千余人,面对金军的压迫,很快便显露出颓势,但是河对岸魏军的弓弩手依旧可以提供掩护,加之源源不断的渡河援军,让魏军在金军疯狂的攻势下仍然能够保持一定的韧性。 渐渐地,金军兵力不足的弱点终于暴露了出来。 后继乏力的金军在无法将渡河魏军赶下水后,已经达到万人规模的魏军开始了攻击。 “架枪!近敌!” 趁着金军轮换进攻士卒的空当,进攻的号角声适时响起,在一众将校不断地呼喝声中,魏军士卒在旁牌的遮蔽下,架起枪槊,向着因轮换而变得有些混乱的金军发起了冲击。 被金军压在滩头憋了一肚子火气的魏军在进攻伊始就摆出了一副拼命的架势。 旁牌手拼命推挤着金军的阵列,后方的魏军不断将长长地枪槊刺向密集的金军士卒,盏茶的功夫,原本扁平的魏军阵形就逐渐厚实起来。 一边向前推进一边将阵形排列紧密的魏军将金军打得节节后退,等到魏军右翊卫全军渡河时,拦阻的金军已经彻底崩溃。 后方还想要上前阻截的金军也被溃兵裹挟着一路逃向三城郡。 章义看着正在对岸整队打扫战场的右翊卫,对一旁的张大财说道:“告诉王长史,我军已渡河,让他尽量稳住思壁突之,我军五日内与他一同夹击金军主力。” 章义率军渡河后,阳河西侧的思壁突之也很快得知了阳河守军被击溃的消息。 知道事不可为的思壁突之毫不犹豫地便放弃了依托军寨消耗王玄素所部的部署,转向了武城郡,同时,在三城郡收拢后的一万三千余金军也向着武城郡退去,与思壁突之汇合。 至五月底,王玄素与夺下三城郡的章义会师后,思壁突之就只剩下死守武城郡或是退回秦州军司两条路。 而思壁突之不断发往后方请援的塘报,也终于有了回复。 看过塘报上内容的思壁突之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他沉思了许久后,对一旁的侍卫长说道:“召集众将。” 很快,一众万夫长便齐聚武城郡郡守府。 思壁突之扫视了一圈神色不一的麾下将领后,平静地说道:“明日,我军主动出击,寻敌决战。” 两侧的将校听到思壁突之的话后,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起来。 不一会,阿史德忽律便走出来对思壁突之行礼后说道:“伊利克为何在我军士气低迷时决定与魏军决战?这跟羊入虎口又有什么区别呢?” 思壁突之却用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都下去准备!” 第253章 并州(八) 六月初,龟缩在武城郡的金军突然开始集结,而后向着分成两路缓慢推进的魏军结合部扑去。 发现金军有决战的意思,章义立刻率军向王玄素靠拢,四日后,两军便在武城郡的鹿原相遇。 双方的斥候不断在鹿原广阔的平原上不断互相驱逐,到双方主力相互之间逼近二十里,斥候们之间的战斗也在分出了胜负。 阿史德突亦率领一千骑兵将魏军的斥候打得不断后退,让金军再度占据了战场的主动权。 魏军中军大帐中,章义坐在上首,王玄素坐在章义的旁边,张大财、王承业、周志深等一应军中主要将领早已跪坐在两侧,正静静看向章义与王玄素。 章义看了一眼众将,又对王玄素说道:“王长史,你来下令!” 王玄素淡淡地点点头,随后开始发号施令:“张大财!射声军为左翼” “诺!” “王承业!左翊卫为主力右翼!” “诺!” “周志深!右翊卫为前军!” “诺!” 王玄素又向章义抱拳道:“请主公率领全军五千骑兵在大军之后为我军掠阵!” 章义点点头:“单凭王长史安排!” 双方休整一日后,魏军便与金军在鹿原上展开兵力,开始试探性地相互接触。 两个时辰后,两军便已经相距七八里地。 看着正在两军阵前互相追逐的斥候,王玄素立刻下令止步,随后,中军的巢车升起,位于阵前的大车也再度展开。 魏军的正面,金军也已经下马列阵,双方之间的空地上,在留下了数十具双方斥候的尸体后,也再度归于平静。 不多时,金军似乎是按捺不住了,开始主动向魏军靠近,见到金军前进,王玄素也下令大军缓缓向前,双方在相距三里的位置停了下来,开始整队。 巢车上,了望兵不断将金军动向汇报给下方。 “金军方阵十一,前六后五!开始近敌!” 王玄素立刻抬手下令:“左右翼近敌五十步,前军、中军近敌二十!” 红色令旗向前挥动,随后,沉默的魏军军阵突然动了起来,原本列为横阵的魏军在前进的过程中逐渐变成了两侧突出,中央落后的阵形。 思壁突之见魏军变阵,立刻针锋相对地将阵形变换,改为斜阵,将三个五千人方阵放在了斜阵的突出部,直面魏军左翼张大财部,又将一万骑兵放在军阵后方,等待时机。 “金军变阵!斜阵,依次递进一,突出方阵三,直面左翼!” 听着从巢车上传下来的声音,王玄素不为所动,依旧下令:“左右翼再近敌三十步立止,前军、中军不动!” 见到魏军对己方的斜阵毫不在意,依旧向前缓缓行进一小段距离,思壁突之决定先行依靠在左翼明显优于魏军的兵力发起攻击。 号角声响起后,金军的斜阵开始有节奏地向魏军靠近,很快便贴近魏军一里。 见到金军依旧推进,王玄素也同样针锋相对,再度下令左右翼近敌。 很快,两军便相距不过三百步。 “金军方阵三,进三百步!” 王玄素双眼微眯,越过面前庞大的军阵看着金军的旗帜在移动中上下起伏,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左翼近敌,对攻!前军越过左翼,突击敌军中军!右翼不动!” 一名塘马抱拳后,迅速拨马向前方魏军军阵跑去,过了不久,魏军军阵迅速变动,原本保持同样前进速度的魏军再度发生变化。 一万人的左翼依旧向对面的金军靠拢,而右翊卫组成的前军则突然提速,向着金军中军扑去,右翼与中军则突然止步,停了下来。整个魏军军阵正斜着一分为二。 见到魏军左翼要展开对攻,思壁突之求之不得,他迅速派出五千骑兵赶赴斜阵的突出部侧翼待命,又从中军的三个步卒方阵中派出一个方阵扩大兵力优势。 同时,面对扑上来的右翊卫,原本组成斜阵的三个方阵立刻收缩,准备全力防御魏军在宽达二里的中央地带发起的攻击。 “金军左翼步卒方阵三,进二百步!金军前军、右翼方阵三聚拢!中军向左翼派出步卒方阵一、骑兵方阵一,余者不动!” 此时的王玄素淡淡地笑了起来,他对一名塘马说道:“右翼等前军接战后,快速向金军中军穿插!” 塘马接令后迅速跑向右翼,此时正在右翼左翊卫军旗下方等待的王承业接到塘马传来军令后,立刻下令:“变更阵形,左右厢军为第一阵!左右虞候军为第二阵!中军为第三阵!攻击发起后,三阵间隔百步,突击金军中军大纛!” 此时,正在中军后方的章义正面色平静地端坐在战马之上,他的内心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他握着缰绳的手心已经沁出了汗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不断起伏的两军旗帜,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很快,一名塘马跑向了章义所在的骑兵方阵,大声喊道:“主公!王长史请主公率军向右翼移动,准备策应右翼,一同发起冲击!” 听到塘马传来军令的章义也不答话,一甩马鞭,便向着右翼跑去。 章义的认旗一动,原本安静的五千骑兵立刻沸腾起来,上万只马蹄踩踏着干燥的地面,卷起滚滚烟尘,向着右翼绝尘而去。 王玄素回头看了一眼漫天的烟尘,而后再度将目光转回正面。 “中军向前,超过左翼!” 随后,王玄素便带领大纛打马向前走去。 魏军中军开始动作后不久,魏军的左翼与再度加强了兵力的金军突出部终于进入了彼此弩手的射程。 “金军方阵四,侧翼骑兵方阵一,进一百六十步!” 左翼的张大财听着了望兵的汇报,大声吼道:“弩手齐射三轮!” 很快,左翼魏军军阵中便传来一阵阵呼喝声,一直盯着后方令旗的一众将校将命令层层传达,片刻功夫,原本位于旁牌手后方的一千弩手便越阵而出,将手中的弩机斜着指向天空。 “杀!” 第254章 并州(九) “杀!” 随着一阵低沉的喊杀声,一千名弩手迅速射出第一轮弩矢,随后立刻低头装填第二轮弩矢,短短的几十个呼吸间,便将三千枝弩矢送入了天空中,而后看也不看便退回旁牌手之后。 金军在魏军齐射时便已经举起了旁牌,但是从空中落下的弩矢依旧不时从金军旁牌的缝隙中钻进去,给金军士卒带来了不小的伤亡。 金军并没有那么多弩机,因此负责指挥的金军撒昆一直没有针对魏军在一百六十步射出的弩矢进行还击,承受了伤亡的金军在进入六十步后,才开始对魏军发动反击。 超过六千弓手从金军已经不算整齐的阵形中走出,在号令声中不断射出手中的箭矢,遮天蔽日的箭矢让整个天空都彻底昏暗下来,密集地箭雨让魏军瞬间就付出了数百人的伤亡,两个团被彻底打残,被迫与后方的友军进行轮换。 弓弩手的三轮齐射后,双方已经进入二十步。 看着近在咫尺的金军,张大财立刻下令:“近敌!” 看到红色的令旗指向前方,魏军最前方的旁牌手和身后两排手持枪槊的士卒,立刻加快步伐,与金军展开了对攻。 双方的士卒在奔跑不过几息后便开始接战,一丈二尺的枪槊不断互相挑拨,攒刺,像是一片钢铁组成的荆棘。 双方手持长兵的士卒在抬高手臂,用枪槊不断攒刺对手的同时,魏军的跳荡兵也已经从旁牌打开的缝隙中钻出,开始矮着身子与金军的先锋死士展开了更残酷的近身搏杀。 魏军的跳荡兵们手持团牌横刀,与手持骨朵短斧的金军死士们在双方军阵中间四五步的狭小空间内用各种阴私的手段想要置对方于死地,不断有人倒下,随后有人便补充上来。 虽然魏军的跳荡兵比金军的死士更胜一筹,但是金军越来越多的人数还是让魏军难以招架,很快,魏军跳荡兵便损失殆尽。 跳荡兵的失败让金军死士很快就对魏军军阵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手持短斧骨朵的金军死士不断从各个位置攻击魏军的旁牌手,魏军的旁牌手被金军死士不断杀伤,导致前排士卒很快就出现了许多缺口。 “第二阵,近敌!” 张大财见前方阵形散乱,立刻下令,“第一阵,后退!” 接到军令的第二阵数千士卒立刻从第一阵刻意留出的缝隙中来到最前方,顶替体力耗尽且伤亡惨重的第一阵士卒与金军交战。 此时金军最前方的士卒体力也已经消耗殆尽,被魏军的生力军一次冲击,便垮了下来。 金军也连忙进行轮换,双方继续开始用枪槊互相戳刺。 此时,金军在左翼的骑兵也已经来到了射声军的一侧,正不断注视着双方的战线变化,带领这支骑兵的,正是阿史德突亦。 “塔克罕,为何我们不发起攻击?” 阿史德突亦指了指魏军战线后方依旧平静的旗帜说道:“魏军还有余力,我们要等他们完全耗尽体力再发起攻击,若是强行冲击严整的军阵,只会让我们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左翼交战激烈之时,周志深率领的前军两万人也已经与金军的前军三个方阵撞在了一起。 不同于左翼的兵力劣势,魏军前军甚至拥有一些兵力上的优势,面对拉开直线迎上来的金军,周志深干脆将自己的中军留在战线后方,等待金军露出破绽再行投入战场。 此时一直等待前军接敌的王承业见到右翊卫已经接敌,立刻下令:“全力攻击!” 一众早已等待多时的魏军将校左翊卫看着令旗挥舞,立刻高声在各自阵形后方大喊着:“近敌突击!近敌突击!” 原本平静如水的魏军右翼立刻活了过来,如同一头酣睡的猛虎突然露出了獠牙。 魏军左翊卫开始快速推进时,金军的右翼已经彻底被放空,思壁突之身旁也只剩下了一万步卒与五千骑兵。 看着百步外快速挺进的魏军右翼,思壁突之立刻将手中的一万步卒全部压了上去,同时派出骑兵绕行左翊卫侧翼。 他一边调动兵力,一边转头看着正在慢慢推进的左翼,现在决定胜负手的地方就是魏军的右翼与自己的左翼,无论哪一方率先突破,战局都会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 王玄素的中军此时已经来到射声军的右侧,但是王玄素并没有向张大财所部派出援兵,而是径直率军继续向前推进。 这一变化让思壁突之迅速发觉,魏军大纛此时已经非常靠前,本以为魏军中军会去救援左翼的他从未想过魏军主将竟然不打算管魏军左翼,而是会同前军一同在中央开始突破己方前军战线。 “快!告诉左翼,尽快击破魏军左翼,而后回转夹击魏军前军、中军!” 思壁突之立刻对塘马下令,同时将手中最后的两千亲卫军放到正面,准备随时增援不断后退的前军。 张大财看着中军大纛已经与前军汇合,又盘算了一下手中仅剩的十个团的预备队,突然下马,从一名亲兵手中接过团牌横刀,大声吼道:“死战!” 张大财的命令很快通过一众将校传递到所有士卒耳中,他们重复高呼着死战,紧紧跟随张大财与渐渐突破战线的金军战在了一起。 还在远处吊着的阿史德突亦看着狂呼酣战的魏军,轻轻举起马鞭,随后向前一指,身后早已等待多时的骑兵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向了魏军的侧翼。 此时的右翼,章义亲率的五千骑兵也已经撞上了金军的骑兵。 看着百步外高速奔来的金军骑兵,在马上奔驰的章义举起长槊,身后亲兵立刻吹响号角,原本列为三列横阵的骑兵立刻收缩变阵,人数依次递增,楔形阵在奔跑中便已经形成。 数百披甲执锐的亲兵在变阵后策动战马,超过章义成为了楔形阵的锋锐。 两方都在各自号角声中不断提速,渐渐地,双方骑兵便已经接近五十步。 “袭步!冲锋!” 第255章 并州(十) “嘭” 当两队人数几乎相等的骑兵撞在一起时,平地上突然发出一阵连绵不绝的爆响,战马碰撞在一起的声音与兵刃穿透甲胄的声音连成一片。 在一片人仰马翻中,魏军骑兵凭借着远超金军骑兵兵器的马槊在对撞中取得了极大的优势。 阵形紧密的魏军在使用马槊破开手持大斧狼牙棒的金军骑兵后,如同一柄想要刺穿木头的锥子,艰难地向金军阵形中央突进,后方越来越宽阔的阵形则不断将金军的阵形撕开。 章义早已经抛弃了马槊,换上了一柄连枷,正不断抽打着周边的金军骑兵,他的两侧是紧紧守住侧翼的亲兵。 很快,章义打得五千骑兵便透阵而出,金军也在与魏军骑兵错马而过后重新整队。 见到金军整队还想再冲一次,章义却不想跟这支已经残破不堪的金军骑兵再来一次对冲,他的目光已经放在了金军中军大纛的方向。 此时的金军大纛下,只有一个小小的军阵正拱卫着大纛与主将。 章义打定了主意便立刻率军绕开前方正与王承业交战的金军,直奔金军中军大纛。 此时的思壁突之双眼还死死盯着左翼,虽然看不清具体如何,但是一面又一面倒下的魏军认旗告诉他,魏军的左翼几乎要被击溃了。 此时的魏军前军在中军加入后,已经开始从两翼包抄金军前军,被优势兵力不断压迫的金军已经显现出颓势,右翼的金军也已经被王承业麾下士卒连绵不绝的冲击几乎打垮。 唯有左翼在金军的重锤之下已经摇摇欲坠,难以为续。 张大财此刻身旁已经只剩下了不到两千士卒,他的左侧已经被金军骑兵击溃,右侧的士卒也已被分割包围,但是张大财毫不在意,依旧不断向前攻击,手中的横刀也砍断了不知几把。 张大财身上精良的甲胄早就破烂不堪,披膊与兜鍪早就不知飞到何处,披头散发的张大财状若疯虎。 他将一柄横刀劈砍在一名金军士卒的胸甲上,手中横刀再度断裂,他见状立刻抬腿踢开那名金军士卒,想要回身再讨要一把兵器,却发现身旁士卒都已被缠住,便干脆从一名死去的金军士卒手中拿来一柄狼牙棒,将团牌扔出去又砸倒一个后,便抡起狼牙棒继续与金军缠斗。 此时在人群中左突右冲的阿史德突亦也已经见到了悍勇异常的张大财,他立刻催动战马,向着张大财冲来。 张大财余光看到一名金军骑士冲来,不闪不避,身形压低,竟直直砸向了战马头部。 阿史德突亦反应迅速,立刻拽起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双蹄也踹了过来。 张大财见一击不成,就地一滚,却把后背露了出来,阿史德突亦当即挥动手中厚背长刀,砸在张大财背部。 张大财背后收到重击,一口鲜血吐出,他强撑着转身,趁阿史德突亦无法拨马调头的空挡,狼牙棒狠狠砸在了马腹上。 巨大的力道让战马吃痛倒地,阿史德突亦躲避及时,没有被战马压在身下。 稳住身形的阿史德突亦见张大财已然力竭,快速攻去,此时张大财拄着狼牙棒,看到阿史德突亦再度冲来,猛地憋住一口气,拖动狼牙棒向后跑去,而后突然回身,狼牙棒直直砸向阿史德突亦。 阿史德突亦见到张大财拖着狼牙棒跑动,虽早有准备,却依旧被震得手臂发麻,连手中厚背长刀也应声断裂。 此时十几名亲兵见到主将受伤,正拼命靠拢过来。 阿史德突亦看了看情形,便只好放弃了继续与张大财搏杀,转而后退到了己方士卒中,指挥士卒扑上来围拢这些已经失去了阵形的魏军士卒。 战场中央,王玄素将兵力集中在金军前军中央,趁着金军照看两翼的空当,连续发起两次冲击,终于在金军阵线上凿开了一个缺口。 随后涌上来的魏军再度将缺口扩大,不多时便已经将金军前军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而后王玄素立刻率领中军从打开的缺口继续向前推进,此时双方的大纛已经相距不足百步。 思壁突之此时也已经在身旁亲军的提醒下注意到了正全速冲来的章义和魏军中军,他左右权衡之后,决定向左翼移动,避开魏军的中军与骑兵。 但是思壁突之移动大纛过于迟缓,等到他的中军大纛向左翼移动不过几十步后,章义麾下的骑兵便已经冲到了正在移动中的金军左近不过十几步内。 浑身浴血的魏军骑兵此时已经再度变化阵形,转为三列横阵,手中拎着连枷、骨朵、横刀高速袭来,思壁突之连忙下令列阵防御,却不想第一排魏军骑兵竟直直撞了上来。 付出巨大伤亡后,金军勉强挡住了魏军骑兵的第一波冲锋,可立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第二波骑兵立刻撕开了他们薄弱的防御阵列。 被击垮的亲卫军想要向大纛靠拢,魏军第三拨骑兵也已经冲到他们面前,如同爬犁一般,将金军垮塌的阵线彻底撕成了碎片。 章义不知何时从金军手中夺来一柄短矛,身子伏低,高速向着思壁突之冲来。 见到一骑从万军中突然冲出,思壁突之大惊失色,连忙拨转马头,却不想章义反手握住短矛,在贴近思壁突之十余步时突然掷出。 电光火石之间,短矛击碎思壁突之的护心镜,透胸而出,随后章义马速不减,抽出横刀,与原地不动的思壁突之错马而过,一颗头颅便在章义手中。 章义一手举着思壁突之头颅,一边冲向仅剩几十人守卫的大纛,口中高喊:“金军主将授首!” 听到主将已经战死,原本还打算死守大纛的几十名亲卫军立刻抽刀迎了上来。 章义凭借马速撞开几人后,一刀斩断大纛,随后再次纵马向着正与己方士卒交战的金军中军冲去。 “金军主将授首,大纛已倒!” 听到章义喊声的魏军骑兵一边驱离周围冲上来想要拼命的思壁突之亲卫军,一边紧紧跟随章义,数千人齐声高喊,声音在战场上空不断回荡。 第256章 并州(十一) 武城郡与秦州军司交界处,一支千余人的金军骑兵正在狼狈的逃窜,他们中许多人都衣甲不齐,甚至连认旗都已经丢弃,多数人手中只有一把御身的长刀。 为首的是百夫长打扮的阿史那叶舍,在他身后的是紧紧跟随的拔延翰与苍狗,以及半路相遇的阿史德突亦。 他们一路逃窜,直到靠近秦州军司在此处的烽燧后,才停下来休整。 看着许多人翻身下马便倒头睡下,阿史那叶舍对一名侍卫亲军喊道:“告诉他们,不要睡,马上就要到秦州军司了。” 等到那名同样疲惫不堪的侍卫亲军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士卒之后,他才回过头拎起一个水囊,喝了几口又扔给了阿史德突亦。 阿史德突亦看了看拔延翰与苍狗抱着水囊猛灌,却只是舔了舔嘴唇没有动。 当日战场之上,已经几乎突破魏军左翼的他极为憋屈,本来能够直趋魏军大纛的他被军心大乱后崩溃的金军步卒裹挟着迫不得已退出战场。 没等重整麾下骑兵,那支在右翼的魏军骑兵便又追了过来,于是他又被裹挟着逃了一日。 等到他再次被一队魏军骑兵追上后,身旁已经没有几个人的阿史德突亦刚想反身死战,便被一队友军救了下来,等到魏军退走,他才看清,救自己的人是特勒阿史那叶舍。 面对阿史那叶舍的邀请,身旁只剩数十人的阿史德突亦犹豫再三后,还是决定与阿史那叶舍一同后撤,但是有所顾忌的他依旧不愿意与阿史那叶舍表现的太过亲密。 “怎么?我大金勇猛的塔克罕连喝口水都要再三思索吗?” 阿史那叶舍看向阿史德突亦说道:“我知道你是我大兄的亲军将领出身,可值此大败,都是金人,难道还要在身后追击的魏军面前分个亲疏远近吗?” 阿史德突亦将气息喘匀后,瞅了瞅拔延翰递过来的水囊,一把夺过来仰头喝了起来。 已经两日没怎么喝水的阿史德突亦贪婪地喝着甘冽的清水,眼中也逐渐恢复了几分清明。 “谢叶舍特勒!” 看着阿史德突亦一板一眼的向着自己行礼,阿史那叶舍摆摆手,而后指着那个水囊说道:“送给你了。” 阿史德突亦却把水囊转手递回去说道:“叶舍特勒的随身之物,末将不敢领受。” 阿史那叶舍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说道:“难道只是做个朋友都这么困难?” 阿史德突亦直言不讳:“阿史那家的子嗣从来只有一个人活着。” 阿史那叶舍面无表情地看着阿史德突亦,突然问道:“你也认为我没有胜算?” 阿史德突亦俯身行礼后,带上了几分恭敬说道:“陛下必然会将位子传给摩耶特勒,这是后族愿意放弃很多利益提出的条件,陛下答应了,凉州、天山军司也皆是如此,哪怕是跟在您身旁的拔延翰,他那个有一半阿史德家血脉的哥哥拔延阿史德努儿恐怕也不会支持您。” 阿史那叶舍没有管一旁已经涨红了脸的拔延翰,而是抽出腰上的弯刀说道:“那你敢赌吗?” 阿史德突亦摇摇头说道:“末将不敢赌,末将劝叶舍特勒也不要赌,摩耶特勒向来宽厚,若是叶舍特勒自请将外放天山军司,说不得能富贵一生。” 阿史那叶舍突然笑了起来,他看着阿史德突亦说道:“这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报答吗?” 阿史德突亦直视阿史那叶舍说道:“若是叶舍特勒愿意,可以随时将我的命取走,但是方才的一番话是末将肺腑之言。” 阿史那叶舍死死地盯着阿史德突亦那双再度锐利起来的眼睛,过了许久才站起身对肃立在一旁的侍卫亲军说道:“继续行军!我们回中京。” 武城郡郡守府中,一名医官正在给章义处理伤口。 战斗即将结束的时候,数支箭矢射中了章义,好在章义甲胄精良,大多箭矢都被未能穿透甲胄,只有一支射中了章义的脖颈,但也被顿项与护项挡了下来,不过箭头仍旧擦伤了章义的脖子。 年迈的医官帮章义小心包扎后,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常五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跪在章义面前请罪。 “末将看护不利,致使主公遇险,请主公治罪。” 章义轻轻活动了一下脖子,发现没有什么大碍后,才站起身笑着对常五说道:“是踏雪跑得太快了,不是你的过错。” 章义走到常五身旁,拍了拍常五的肩膀说道:“去,召集众将议事。” 不久后,郡守府中,除了重伤昏迷的张大财之外,其余将领皆已聚齐。 章义看了一圈,先是问起张大财的伤势。 射声军行军长史陆昭明起身叹了口气说道:“伤是包扎好了,但是医官说能不能活下来要看造化。” 章义立刻对一旁肃立的常五说道:“派人去云州召集几个医术好的医官,快马护送到武城郡。” “诺!” 常五抱拳便走出了正堂。 章义随后又问:“此战我军伤亡几何?” 王玄素起身拿起一份名册交给一旁记录的胥吏说道:“战死者八千人,伤重不治者两千余人,另有伤者九千。” 章义轻轻敲打着桌案,沉吟片刻后又问道:“斩获如何?” 王玄素道:“阵斩金军一万八千人,俘获金军士卒七千,其余金军皆四散奔逃,我军骑兵少,故没有继续追击。” 章义听着无比接近的双方战损,一边揉搓着太阳穴,一边低沉地说道:“我军阵亡士卒要及时抚恤,伤者务必仔细医治。射声军先行返回定州,在定州重新整补,其余各军留在并州,尽快控制并州全境,配合定州派出的官吏扫平匪患、赈济流民,安定民心。” 王玄素等人齐齐起身抱拳行礼道:“诺!” 章义又问道:“被我取了脑袋的那人是不是金军捉生军主将思壁突之?” 王玄素道:“俘获的金军将校辨认过,是思壁突之,大纛也能佐证。” 章义点头,刚要说些什么,常五便匆匆返回正堂,手中正捏着一份加急塘报。 第257章 上郡之变 “主公,云州加急塘报!” 章义以为又是粮草或者流民处置的问题,便让常五递上来。 等到章义打开塘报后,一双眼睛突然变得血红,脖子上包裹伤口的麻布也再度渗出一丝鲜血,他猛地一拍桌案发出一声巨响,随后站起身大声怒吼道:“拔延阿史德努儿!我誓杀汝!” 五月末,当并州战场上的魏军与金军正在互相牵扯拉锯之时,金国秦州军司六万金军突然倾巢出动,在云州云中郡正面摆开架势步步逼近。 同时,金国侍卫军两万余人在金军侍卫军主将阿史那亦力的率领下赶赴前线。 发觉金军动向的催锋军主将赵尽忠也调兵遣将,将老卒最多的左武卫两万人调至云中郡一线,同时将右武卫一分为二,一部在云中郡一侧用以策应云中郡的左武卫,一部派往上郡。 至并州魏军开始进逼武城郡时,阿史那亦力率领的两万侍卫军也已经到达,合兵八万的金军以拔延阿史德努儿为主将,立刻在宽广的云中郡战线上对左武卫发起攻击。 受制于骑兵不足与身后百姓还未迁移完毕的赵尽忠在与身在云州的裴彻商议过后,依托早先修筑的军寨节节抵抗,并将上郡的右武卫调遣至云中郡,加强防线。 至并州魏军与金军即将会战与鹿原时,金国四万捉生军趁着催锋军与秦州军司在云中郡战至正酣时,突袭上郡,五日间连续攻下上郡数座城池,屠杀官员军民十万余人,掳走工匠百姓十余万,随后将上郡以及周边土地上刚刚种下的米粟与还未成熟的春小麦付之一炬,便大摇大摆地返回了秦州军司。 捉生军撤回秦州军司时,金军的攻势也立即停止,缓缓退回了秦州。 裴彻与赵尽忠得到消息时,整个上郡,侥幸逃生的百姓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白幡,灰白色的麻布做成的幡子与城头被金军悬挂着的官员士卒尸首让上郡几乎如同鬼蜮,哀嚎声与乌鸦欢快的叫声在上郡的平原上交织回荡数日不停。 抛下大军,率领五百亲兵星夜兼程返回云州的章义连裴彻与赵尽忠都没见,径直去往了上郡。 熏黑的上郡城墙、正在堆积在一起焚烧的尸体,以及街面上行尸走肉般的百姓,章义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愤,他一边将手边的亲兵派往城中协助搬运堆积如山的尸体,一边对身旁的常五说道:“调豹骑军入定州,接手定州防务,命章十八率宿卫军十日内到达上郡。” “骁果军与鹰扬军以及左右翊卫尽快增补兵员,补充辎重装备,一月内进驻云中郡,催锋军在骁果、鹰扬、羽林三军进入云州前,务必将所需营寨修缮完毕。三军主将,三日内赶赴上郡参加军议。” 骑马匆匆赶到上郡的裴彻与赵尽忠恰好听到章义下达军令,连忙下马拦住接令准备退下的常五齐声说道:“主公不可!” 章义回身冷冷地看向裴彻与赵尽忠,双眼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一般。 “塘马加急,若有贻误,军法处置!” 随后,章义也不管愣在原地的几人,径直走向上郡城中。 裴彻被章义眼中的冰冷与疯狂震慑,直到章义骑马走进城中才反应过来,他连忙握着常五的手说道:“在我见完主公回来之前,你一定不要将塘马派出,一定!” 常五却挣开裴彻的手说道:“主公军令,末将不敢违背,还望裴相不要为难末将,说罢,常五便转身匆匆下去。” 裴彻急切之下一甩袖子,随后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此时正牵马走在城中的章义如同身在炼狱,雪白的踏雪与周边灰色掺杂着暗红色地街面格格不入,早已干涸凝固的血液嵌在街道青石板路上的每一个缝隙中。 章义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一股恶臭与焦糊气息冲进鼻腔。 街道两侧,从云中郡调往上郡的右武卫士卒一个个神情严肃,少有人表情轻松。 章义看着两侧或是坐着,或是站着的存活百姓,他从这些幸存百姓眼中只看到了黑漆漆的空洞,行走了一段时间,他看到一个约莫一两岁,扎着冲天辫的娃娃正跌坐在一具蒙着草席的尸体面前嚎啕大哭,他牵着马走过去,从马鞍两侧的杂物袋中掏出几块肉干,递到那个娃娃手中。 娃娃拿到肉干后,哭声由大变小,随后变成小声啜泣,到最后,竟露出了笑容。 那个娃娃任由章义将他抱起放在马背上,手中死死捏着那两块肉干咯咯笑着。 章义牵着马继续向城内走去,不多时,便走到了还未清理干净的郡守府。 郡守府的正堂中一片狼藉,章义将战马拴在正堂外的柱子上,抱着娃娃缓缓走进满是血迹的正堂,单手将桌案摆正,便盘腿坐在了桌案前。 紧紧跟随而来的裴彻与赵尽忠快步走进正堂,看着正堂杂乱不堪,刚要命人打扫,便看到正在逗着娃娃的章义挥手制止。 “我听闻,金军破城后,被奸污杀死的妇女能填满城中所有的水井,是也不是?” 裴彻愣住了,他刚要开口,章义又问:“我还听闻,金军捉生军在城中屠杀孩童,是也不是?” 章义不等裴彻缓过神来,又说道:“我还听闻,拼死抵抗的城中守备府士卒以及百姓,被驱赶在一起,活活烧死在了门楼中?郡守刘昭义以下六百被俘士卒百姓,被活活剔光了身上的肉,然后挂在了城门上,是也不是?” 裴彻呆愣在原地,赵尽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末将守边不力,致使百姓遭此大劫,请主公治我死罪。” 章义看着跪伏在地上的赵尽忠与愣在原地的裴彻半晌没有说话,直到常五再次走进来,才说道:“郡守府中一切维持原貌。” 说罢,章义起身将怀中的娃娃递给裴彻说道:“送回定州,交给沉烟,就说这是我认下的义子,叫章勉。” 第258章 伐金(一) 在众将赶到上郡时,章义已经在桌案前枯坐两日未曾合眼,他看着进入正堂的众将,摆摆手说道:“坐!” 众将看着一片狼藉的正堂,只得围着章义的桌案前跪坐。 章义挥了挥手让常五将舆图拿来,平铺在中央,随后章义推开想要搀扶的常五,赤脚走到舆图上,用脚踩着舆图上的秦州军司平静地说道:“此番召集各位前来,想必你们也都看到上郡的惨状了,多余的话,我便不再赘述了,都去准备!” 众将此时皆已清楚章义想法,便纷纷起身抱拳,而后大步走出正堂。 章义再度走回桌案前枯坐,此时裴彻走了进来。 见到裴彻走进来,章义问道:“还是来劝我?” 裴彻摇摇头说道:“我知你决心已定,但我军军粮只够支撑两月,两月后,无论成败,皆要退回云州。” 章义伸出右手三根手指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个月!凑齐三个月军粮,三个月后,若是没有灭了金人,我便退回云州。” 裴彻看着章义,咬了咬牙说道:“好!三个月就三个月!请主公不要失信!” 章义点点头,又问裴彻:“中京那边,长孙贺还是没办法杀掉吗?” 裴彻将手中的密信递到章义手中说道:“昨日送来的密信,长孙贺愈发深居简出,找不到机会下手,但是从并州逃回的金国特勒阿史那叶舍似乎有什么动作。” 章义将密信接过放在一旁说道:“既然阴私手段解决不了他,我便自己去中京摘下他的脑袋,和阿史那突何、拔延阿史德努儿的脑袋摆在一起,祭奠我上郡死难得军民。” 裴彻说道:“阿史那叶舍若是有什么动作,或为臂助。” 章义却摆摆手,不愿再听。 裴彻见状,只好说道:“主公心中就算有万般恨意,也不要鲁莽行事,十六万大军,是我军全部的骨血,不能有失。” 章义抬头看着裴彻,突然笑了笑说道:“我不会长驱直入的,我会一点一点将金人碾碎,直到金人退出关外为止。” 六月中旬,大魏各州郡纷纷张贴告示,将上郡之事公之于众,随后太尉章义上疏大魏皇帝杨志,言称金人不灭,国将难安,上深以为然,遂下诏各州募兵,见告示上所说上郡惨事,百姓义愤填膺,数日间魏军便募兵数万,将各军整补完全。 卫州、凤县两地也连日开工,为大军提供兵甲,至六月下旬,齐装满员的十六万大军便齐聚云州,在云中至上郡一字排开,连营百里。 本以为魏军在并州与青州连续两战付出惨痛代价必然会吃下这个哑巴亏的金国上下顿时震动。 阿史那突何急调凉州军司赶赴秦州,与秦州军司抵抗魏军攻势,同时下令天山军司向关内进军,与侍卫军共同防御中京。 六月末,天气稍稍炎热时,调动完毕的魏军终于开始向处于兵锋之下的秦州军司进军。 此时凉州军司还在途中,只有六万余人的秦州军司只得与中京赶来的四万捉生军合兵一处后沿秦州扶风至赵郡一线展开,修筑大量军寨,试图迟滞锐气十足的魏军。 面对近十万金军宽达六百里的战线,魏军分兵四路,骁果军四万人在南线一日前进两百里,直插金军后方粮道,同时,催锋军与鹰扬军如同两个蟹钳一般,一南一北同时攻击金军两翼。 被连续袭击后路的金军无法扛住魏军左右两个拳头,只得后退,至七月中旬,秦州军司泰半已经落入魏军手中。 魏军中军大帐中,数十名胥吏文书正不断将章义的军令精简后发往各军,不断有塘马将前线的塘报送回,显得极为忙碌。 大帐中央一座诺大的沙盘上,正摆放着数十个双方兵俑与旗帜。 章义双手摁在沙盘上,不断看着一旁职方司的胥吏根据塘报将沙盘上的兵俑挪动位置。 “主公!鹰扬军来报,王长史已经率军攻破赵郡,正在巩固战线!” “主公!左翊卫在南线遭遇金军阻击,不能突破,请求暂缓进军。” 章义头也不抬,只是说道:“鹰扬军尽快清扫周边金军残余,左翊卫请求不允,继续攻击前进。” “报!骁果军在南线遭遇凉州军司前锋,初战不利,已经后退!无法继续切断金军粮道。” 章义看着沙盘上位于敌军后方的骁果军,伸手将代表骁果军的兵俑拿起,放到催锋军旁边说道:“骁果军后撤至催锋军南侧,遮蔽催锋军两翼。” 章义的军令下达时,催锋军对面已经与一支两万人的捉生军在并不宽阔的荒地遭遇。 看着那支打着捉生军旗号的金军,赵尽忠的眼睛变得血红,他指着面前那支正在整队的捉生军骑兵吼道:“传令!斩将夺旗者策勋六转!”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催锋军看到捉生军的旗号时,上下便已经气血上涌,加之赵尽忠许诺的军功,四万催锋军在号角声中沉默着向捉生军骑兵发起了攻击。 配备大量重甲的催锋军在战斗开始,就让轻骑居多的捉生军尝到了苦头。 四千重甲手持步槊大斧与斩马刀,在宽不足两里的战场上摆出一个紧密的横阵,在整齐的脚步声中,如同一面移动的钢铁墙壁一般,四千重甲不过一刻钟就击溃了试图冲击移动中的魏军军阵的捉生军。 当捉生军试图再次冲击时,最前方手持旁牌步槊的重甲便将列成盾阵,等金军靠近,旁牌后方手持大斧斩马刀的魏军甲士便将背负的短矛掷出,杀伤大量捉生军,而后在金军阵形最散乱的时刻,前排的重甲便顶盾架枪冲向捉生军,给捉生军骑兵造成更多杀伤。 等到捉生军骑兵难以承受伤亡,想要逃跑时,后方的魏军甲士也已经到达,他们整齐地挥舞着大斧与斩马刀,在雪亮的刀光中,如同起伏的匹练般,顷刻间就将乱做一团的捉生军骑兵化为齑粉。 中军阵中的赵尽忠看着已经崩溃的捉生军骑兵开始下马投降,咬牙切齿地说道:“不留俘虏,在此竖立京观,以慰死难上郡军民的在天之灵。” 第259章 伐金(二) 七月初,凉州军司六万金军赶到前线后,双方兵力的差距也被渐渐拉小。 章义的大帐中,当职方司将六个代表金军万人队的兵俑摆放在南线与中线后,塘马也再度来报。 “主公!南线催锋军来报,秦州军司金军主力连同捉生军一部共七万人已与凉州军司三万金军合兵一处,金军骑兵已经开始向我军后方绕行,意图切断我军南线粮道!” 章义指着正在南线催锋军两侧负责遮蔽的骁果军兵俑对一旁的文书胥吏说道:“拟报!命骁果军一部拦阻金军骑兵,若是放过一个金军骑兵,领军将校提头来见!” 七月八日,接到章义军令的骁果军右骁卫在王承道的率领下向大军后方急进。 广阔的秦州平原上,王承道一边率军行进,一边不断下达将令。不时有斥候与塘马离开正高速奔行的骑兵大队,向着各个方向跑去。 一日后,当王承道还在等待斥候返回时,位于东北侧的一座大军设立的烽燧突然燃起了狼烟。 “狗日的,我在这平原上跑了整整一日,没想到你在这里。” 王承道立刻下令,“左厢军为前驱,右厢军为左厢军右翼,左虞候军为左厢军左翼,全军展开!” 正午时分,疾行的右骁卫终于在一座魏军烽燧外堵到了那支试图切断魏军粮道的金军骑兵。 见到魏军也尽数是骑兵,金军万人队的万夫长也极为谨慎,他立刻下令所有士卒下马,将所有战马集中于军阵后方,随后列成一个密集的横阵,横亘在高速冲来的右骁卫左厢军面前。 五千左厢军此时已经展开阵形,他们凭借着奔跑中提起的马速,一边在吹响的号角声中调整队形,一边将手中的马槊放平,横刀举起。 就在魏军骑兵即将冲进金军阵形中时,金军军阵中突然向着密集排列的魏军骑兵抛洒这箭雨。 密集地箭矢让战马没有防护的魏军骑兵登时倒下上百人,连冲锋的势头也为之一滞,等到王承道赶到战场时,左厢军已经折损数百士卒。 看着阵形颇为严整的金军军阵,王承道马鞭指向金军阵列大声吼道:“右厢军、左虞候军下马步战!冲击金军步阵!右虞候军立刻向金军后方绕行,驱散金军战马!” 军令下达后,重整的号角声与呼喝声立刻在庞大的骑兵阵列中响起。 随后,右厢军与左虞候军的七千余士卒集中于大军前方,骑马靠近金军阵列百步后,齐齐下马,随后前排手持长槊,后排手持连枷骨朵,步行慢慢逼近金军军阵。 第二次号角声响起时,还在缓慢前行的魏军突然齐声呐喊一声,挺起长槊。 号角声第三次响起时,在认旗的指引下,距离金军七八十步的整个魏军军阵如同一只缓慢游走的猛虎发现了猎物的破绽一般,猛地向金军阵列发起了悍勇的冲锋。 发起冲击的魏军士卒每个团为一列,每列之间间隔数十步,让金军的箭雨无法有效覆盖魏军军阵。 随后,每团为一阵的魏军通过如同海浪一般连绵不绝的冲击将金军阵列前方的士卒砸得粉碎,而后跟进的魏军则趁金军进行轮换时,钻进每一个金军露出的空当中,将金军的阵形绞散。 等到金军难以为续时,已经来到金军后方的右虞候军已经开始突袭金军在军阵后方的驻马地。 前方已经濒临崩溃的金军无奈,只得绕开后方的右虞候军向西南逃窜,可此时王承道引而不发的中军早就等待多时,随着王承道马鞭一指,中军骑兵便齐齐冲了出去,向着溃逃的金军追去。 至当日傍晚,各军返回时,总数约为万人的金军已经近乎全军覆没,逃窜的金军遗尸三十里,为了不放过一名金军,魏军的骑兵与斥候们每一火为一个小队,在方圆数十里的地方撒网搜查,直到确认附近再也没有金军后,才带着数万匹缴获的战马返回骁果军营寨。 七月中旬,虽然又凉州军司的援军,但是秦州军司依旧被魏军打得节节败退,至七月下旬时,一线平推的魏军已经将整个秦州军司打成了一片白地。 红着眼的魏军每攻下一城,便将城中百姓集中,通过发辫与衣着分辨身份,随后将那些平日里自诩正统的金人抓在一起,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斩首制成京观,随后跟在大军身后的辅兵便将城中百姓迁往云州,由裴彻再行向各州分散。 至中京也处于魏军兵锋之下时,魏军已经杀死金人逾五万,京观筑有十余座。 魏军的举动让一众金人勋贵大为惊恐,一时间,中京竟出现了大量携带在关内所得财货想要逃往关外的勋贵。 面对近在咫尺的魏军与内部的动荡,阿史那突何施展雷霆手段,两日内连杀勋贵十八人,反倒是跟随长孙贺的中原人都显得忠心耿耿,不仅将家眷全部接来中京,还自发募兵减少中京的城防压力。 中京内,谋划刺杀的裴慎与长孙平等人受制于城中越发严苛的搜查,也不得不减少了相互之间的沟通,原本因为长孙贺与阿史那叶舍频发接触而出现的一些机会也再度失去。 入夜后,盛丰酒楼中,半个月内头一次聚齐的众人正借着油灯发出的微弱光亮,围坐成一团,因为严禁灯火,连门窗上都蒙了厚厚的被褥草席。 众人虽然坐在一起,但是气氛却格外凝重。 跟随裴慎来的,还有六名南陈以及裴氏密探,他们与大魏谍报司的长孙平等人各自坐在一边,泾渭分明。 双方在桌案前已经沉默了许久,可谁都不愿先开口,长孙平左右瞅了瞅,只得率先打开了话头。 “你们如今所有的骨干都齐聚此处,就不怕金国密谍司将我们一鼓而下?” 裴慎见长孙平开口,也不再端着,他掏出一封密信说道:“这是从阿史那叶舍的特勒府中拓来的,信中说的是阿史那叶舍向长孙贺询问能否再度掌握金国密谍司一事。” 第260章 亦真亦假 长孙平将信拆开看过后,将信放下,说道:“如何佐证信中内容?” 裴慎指了指长孙平说道:“你们在密谍司中有暗子!” 长孙平双眼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随后轻轻一笑说道:“原来裴氏与南陈的密谍也不全是无能之人啊。” 裴慎说道:“因为你我现下共处一处屋檐下,谁又能瞒得过谁?” 长孙平点点头,也将一张拓有腾蛇阴符的纸从怀中掏出,平铺在桌案上,说道:“过手传往中京各处密谍司据点的口谕。” “明日放弃所有据点,全力围杀大特勒阿史那摩耶。” 裴慎说道:“明日长孙贺府中是最虚弱的时候,那便明日动手?” 长孙平点点头,表示同意,随后裴慎起身,带着几人分头从暗道中离开。 金国密谍司地牢中,一众牢卒照常围坐在一起,只是那些金军军官却不在,战事紧张,中京中所有的金军军官士卒都被抽调到了街面上,连密谍司那些闲置的金军军官也不例外。 虽然没人在旁边盯守,但是一众牢卒也没了往日谈天说地的热闹劲头,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 那名年纪大些的牢卒刚刚从地牢中巡视了一圈回来,见到同伴都无精打采,便用曲起食指,在桌案上急促地叩动几下。 “砰!砰!砰!” 神游天外的一众牢卒被吓了一跳,抬头才发现是老牢卒,纷纷喝骂,那老牢卒也不在意,大大咧咧坐下说道:“都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一名牢卒叹口气说道:“那魏军来势汹汹,每下一城便阖城搜捕,凡是给金人做事的,都跟金人一同筑了京观。哥几个都是手上沾了血的,到时若是魏军破了中京,我们哪个能活?” 说罢,那牢卒又瞅着那老牢卒奇怪的说道:“你李三刀用刑向来狠辣,怎的就不怕?” 李三刀喝了一口桌上凉透的茶水说道:“这中京还叫凉州城的时候,便固若金汤,如今改叫中京后,每个城门后又加了瓮城,还有那内城皇城,层层叠叠,哪里是那么好攻破的,再者说了,就算魏军攻破了,中京数十万人,他还能一个个仔细甄别?到时我们哥几个一同换身衣裳,混出城去,还不是天高海阔?” 李三刀如此说,让一众牢卒心中稍稍宽慰许多,连连夸赞李三刀想的周到。 李三刀摆摆手说道:“那是之后,现在我们还是干好眼前的活计,别被寻到由头送上城头才是。” 见李三刀起身又要去巡视牢房,一众牢卒却不愿意动,纷纷讪笑着看向他。 李三刀会意,说道:“那你们就在此处好好值守,我自去巡视,切莫被抓到现行。” 他话音刚落,地牢门便被打开,一个人慢慢踱着步子走了进来。 众牢卒抬眼看去,立刻直起了身子,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闻主簿。 雾霭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一众牢卒,脸上始终带着笑。 “牢房巡视过了?” 一众牢卒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倒是李三刀先开口说道:“已经巡视一次了,我正要再去巡视一次。” 雾霭点点头,指着李三刀说:“前面领路,我同你一起。” 走过一众牢卒的时候,雾霭突然停下脚步看着牢卒说道:“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差池,别说我不近人情。” 说罢,雾霭跟在恭敬地李三刀身后走向了地牢深处。 雾霭巡视地牢时,雀鸟正在府衙正堂与一人对坐在一张桌案前。 他看着这个带着兜袍的主公亲信,突然将捏在手中的腾蛇阴符扔在桌案上说道:“主公押阿史那叶舍?” 刘三郎露出那双锐利地眼睛瞅着雀鸟说道:“你话多了。” 雀鸟没有接话,同样迎上刘三郎的目光,两人对视片刻后,雀鸟才幽幽地说道:“今夜裴氏与魏国密谍密会,若是改变计划,恐怕再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刘三郎拿起腾蛇阴符,并不答话,起身便要走,雀鸟见状也不阻拦,只是在刘三郎起身时突然用极快地语速说道:“武城兵马司两万士卒,千夫长以下六百人六成是我们的人,侍卫军中六名万夫长,五十七名千夫长,明日有半数见不到清晨的太阳。” 刘三郎停滞片刻,随后继续向正堂外走去。 雀鸟面无表情地看着刘三郎走后,唤来一名亲信后,将一本名册递给亲信后说道:“放弃收网,照着名单动手。” 亲信接过名册后立刻退了出去。 中京,十几骑正在宽阔的青石板路上高速奔驰,马蹄声在空旷宁静的街面上显得格外清晰。 巡街的侍卫军刚要阻拦,便有一骑从中跑出,将一块令牌扔到他的手中大喝道:“叶舍特勒进宫面圣。” 中京侍卫军皆是几部子弟,自然不怕一个不受宠的叶舍特勒,为首的百夫长将令牌查验过后,还是说道:“中京亥时之后,任何人不得上街,这是陛下亲口所说,特勒是要违抗上命吗?” 那百夫长还未说完,阿史那叶舍身旁的拔延翰便举起鞭子狠狠抽在了那名百夫长脸上。 “特勒去见自己的父亲,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嚼舌头?” 那名百夫长脸上挨了一鞭子,只觉得火辣辣地,火气也猛地窜了上来,刚要下令围了眼前的十几人,却见到阿史那叶舍下马走了过来。 “见过叶舍特勒。” 那百夫长虽然心中有火气,见到阿史那叶舍却不得不低头恭敬的行礼,叶舍慢慢走上前,抓着那名百夫长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后,直视那名百夫长躲闪的双眼说道:“我哪怕不被阿耶看重,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百夫长能够随意欺辱的,你可是觉得我的刀不够锋利?” 面对阿史那叶舍狼一般凶狠的表情,百夫长突然感到一丝惧怕,便摆了摆手,让围拢上来的士卒散开。 阿史那叶舍放开那个百夫长,恢复成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后,再度翻身上马后,绝尘而去。 第261章 中京之变 中京,子时,长孙平与几名密谍在重新收拾过暗道后,继续围拢在一起,商议天亮后的具体计划。 “裴慎的那封密信恐怕与我们一样,都是半真半假。” 那名矮胖的密谍沉声说道:“可我们明日到底还要不要去尚书府。” 长孙平冷笑一声说道:“我们何必急着下决定,明日必然是一场腥风血雨,我们静待时局,看看变化再说。” 那矮胖的密谍又问道:“可是雾霭那边?” 长孙平道:“雾霭那边不必担心,雀鸟这次不能及时抓住我们,一定会通过雾霭继续给我们传递假情报来蒙骗我们。” “设法通知我们在城中各处据点,明日做好准备,一旦乱起,就立刻在盛丰酒楼碰头。” “诺!” 矮胖的密探点点头,便钻进暗道中消失不见。 长孙平随后看着另一名密探说道:“设法联系雾霭,告诉他做好脱身的准备。” 尚书府中,长孙贺依旧一人坐在正堂中,面前是刘三郎在内的四名身穿兜袍的死士。 “明日天明之前,杀掉阿史那摩耶,兵部、吏部、大理寺、中京统军司的所有阿史那摩耶的亲信也要全部清除,要混杂在雀鸟的密谍司中,不要被阿史那叶舍的人发现。” “就当我送他的一份大礼。” 寅时,中京街面上,巡逻的侍卫军士卒脚步声依旧铿锵有力,一声声回荡在外表平静的中京城内。 进入宫中的阿史那叶舍却并没有去见阿史那突何,而是去往了后宫阿史德明珠的居所。 比阿史那突何还要年长的阿史德明珠对自己生下的第二个儿子谈不上多么在意,但是既然阿史那叶舍深夜来访,她还是决定见上一见。 “母亲。” 阿史那叶舍依旧如往日般恭敬。 阿史德明珠在侍女的搀扶下坐在桌案前,细细地端详着自己这个容貌与他父亲没有半分相似的第二子,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你这么晚来宫里,是挂念我了?” 阿史那叶舍笑着说道:“是的,一直在前线厮杀,许久没有见过母亲,甚是想念,今夜便来宫中见见母亲,只是未曾换掉甲胄,请母亲勿怪。” 阿史德明珠端起银壶,给阿史那叶舍倒上一杯奶茶后说道:“这么晚来见我,恐怕不只是想念我。” 阿史那叶舍端起奶茶喝了一口之后说道:“母亲明鉴,我深夜进宫,是想问一下母亲,大兄每日只知饮酒作乐,夜夜笙歌,母亲是否知道?” 阿史德明珠给阿史那叶舍续茶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奶茶洒了出来,溅到了阿史那叶舍的甲胄之上。 阿史那叶舍突然抓住阿史德明珠的手,直直盯着自己的母亲说道:“母亲你知道?既然母亲知道,为何还纵容大兄继续如此,如今国事艰难,魏军几乎兵临城下,可大兄还是我行我素,你真的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了吗?” 阿史德明珠面露怒色,她挣开阿史那叶舍的手,反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一旁的侍女也吓得倒退了几步。 阿史那叶舍被母亲打了一耳光,却并没有什么怒意,他突然起身平静地对阿史德明珠说道:“请母亲给我阿史德家的信物。” 阿史德明珠吃惊地看着阿史那叶舍:“你要干什么?” 阿史那叶舍伸出手对阿史德明珠说道:“希望母亲不要逼我。” 阿史德明珠惊诧过后,竟然平静了下来,她看着阿史那叶舍说道:“若是我不给你,你难道还能杀了我不成?就算我给你了,你就能走出这皇宫吗?” 阿史那叶舍嗤笑一声,拍了拍手,原本还瑟瑟发抖的侍女突然神情冷峻,在阿史德明珠与她贴身侍女惊恐的眼神中纷纷从袖子中抽出短刀。 她们迅速将刀架在了阿史德明珠的贴身侍女脖子上,随后又有两人径直架起了阿史德明珠。 阿史那叶舍看着十分惊慌的阿史德明珠说道:“请母亲给我阿史德家的信物。” 阿史德明珠死死盯着阿史那叶舍说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阿史那叶舍冷冷地说道:“母亲还是不知道为好。” 寅时最后一刻,当武城兵马司的刻漏即将划到卯时的时刻,中京城中,三个阿史德部担任主将的万人队军营突然发生大火。 当城中武侯与营中士卒扑灭大火时,他们突然发现,本应该在场安抚士卒,下达命令的一众军官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拿着阿史德部信物的眼生将领接管了军营。 同一时刻,五城兵马司,苍狗带着近百名阿史那叶舍的亲军闯进府衙中,斩杀了正在府衙中与大理寺官员商议军营大火一事的守备与数名千夫长,接管了五城兵马司的兵权。 等到从昏睡中醒来的阿史那突何得知城中生乱时,阿史那叶舍留在宫门前的拔延翰等十余人已经袭杀了毫无防备的宫廷卫军,引近万茫然无知的士卒冲进了皇宫之中。 常备三千人的宫廷卫军虽然悍勇异常,但是在突袭之下,依旧节节败退。 阿史那叶舍此时也已经来到了大军之中,他看着面前与宫廷卫军激战的士卒,对一旁的拔延翰说道:“尽快突破卫军防御,若是父亲逃走了,我们就功亏一篑了。” 拔延翰抱拳领命后,迅速带领数百全副武装的甲士手持大斧冲到了最前方。 甲士突然出现,让卫军有些惊慌,虽然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卒,可是守卫皇宫让他们不可能携带如狼牙棒、骨朵一类破甲利器,手中只有长枪弯刀的卫军在叛军甲士发起冲锋后,不到片刻,阵形便被冲垮。 看着阵形垮塌,知道无法坚持的阿史那亦力将卫军的指挥权交给副将,立刻率领数百精锐先行脱离军阵赶往了阿史那突何的寝宫。 城中,因为皇宫发生动乱,数座军营中的金军也有些茫然无措,本能想要集结的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的千夫长、万夫长都没有露面,似乎凭空消失了一般。 整个中京一片慌乱的景象,只有暗中守在尚书府的几名密谍,依旧泰然自若,仿佛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第262章 螳螂捕蝉 阿史那叶舍依旧在奋力突破卫军的阻拦时,尚书府中,长孙贺也难得的站到了院中。 他抬头看着还没有亮起的天空,眼角微微跳了几下。 长孙贺揉了揉太阳穴,向来笃信鬼神的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阿史那摩耶特勒府中,原本还在与十几名侍女舞姬捉迷藏的阿史那摩耶此刻敞着衣襟,焦躁不安地坐在正堂的座位上,手指不断地敲打着桌案。 “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阿史那摩耶大声喝问道,虽然他的嗓门很大,但是阿史德突亦能听出他语气中的畏惧。 战后被调至阿史那摩耶麾下任亲军千夫长的阿史德突亦此刻正不断安排身边的亲军把守特勒府各个入口,同时派人快马向城内的几座军营报信。 阿史德突亦虽然还未曾得知是谁攻击皇宫,但是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阿史德突亦安排完手边所有亲军后,才走到阿史那摩耶身旁恭敬地行礼后说道:“大特勒不必着急,末将已经安排好特勒府中的防务,也已经遣人去各个军营调兵,特勒只需稍待,一定安然无恙。” 听到阿史德突亦信誓旦旦地打了包票,阿史那摩耶竟然真的不再惊慌,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对阿史德突亦说道:“那你就退到外面守候,我要压压惊。” 阿史德突亦瞥了一眼阿史那摩耶身旁几个衣不遮体、媚眼如丝的舞姬,恭敬地行礼而后退了出去。 很快,正堂内就传来了几声压抑的娇喘。 阿史德突亦皱了皱眉头,随后离得稍稍远了一些,便找来一个木凳坐在正堂门前,不再动弹。 过了不久,一名派向军营调兵的亲军飞奔回来,径直来到阿史德突亦面前。 “将军,城东城南三个万人队都反了,只有城西城北的三个万人队还在营中,但是找不见主将。” 阿史德突亦站起身连忙问道:“如此关键时刻,他们不在营中?” 那亲军缓了缓又说道:“不止主将,连副将与千夫长都不见了踪影,现在三个军营中都是依靠几名年纪大的百夫长出面安抚才没有乱。” 阿史德突亦心中暗道不好,连忙对亲军说道:“把特勒府中所有亲兵调到后门,准备出城。” 随后阿史德突亦大步走向正堂,却发现正堂里已经没了声息,他立刻推开正堂的门。 进门之后,阿史德突亦抬眼看去,眼中瞳孔猛地收缩,他立刻回身关闭正堂大门,快步走向被一众不动弹的舞姬压在下面的阿史那摩耶,等他推开几名舞姬后,发现一丝不挂的阿史那摩耶已经身中数刀毙命,旁边的舞姬也早已自戕。 感觉浑身发冷的阿史德突亦猛地环顾四周,像是要在这个只有前门的正堂中找到一个能钻进老鼠的缺口一般四处寻找,翻找一番后,阿史德突亦一屁股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双目圆睁,死状凄惨的阿史那摩耶,突然眼中精光一闪。 他站起身,走向门外,对一旁的亲军说道:“守住正堂,我亲自去军营调兵。” 尚书府,在院中等待的长孙贺喝完一壶热茶后,负责刺杀阿史那摩耶以及他在各部亲信的几名死士便纷纷返回。 “主公,阿史那摩耶及其亲信已经伏诛。” “你们暴露行踪了吗?” “没有。” 长孙贺点点头说道:“备车,去皇宫。” 刘三郎见长孙贺要出行,便问道:“主公此时出府,恐有不测,还望主公三思。” 长孙贺摆摆手说道:“备车去,我自有计较。” 天蒙蒙亮时,六辆马车齐齐停在尚书府门前,随后大门突然打开,一队身穿黑色兜袍,身形几乎相同的人走出尚书府,他们丝毫不做停留,纷纷走上马车,而后在一队数十人的骑兵护送下向着皇城走去。 见到尚书府有了动作,蹲守的密谍不敢怠慢,连忙去通知已经等候多时的长孙平等人。 长孙平听到尚书府中同时出现六辆马车,立刻派人通知裴慎,同时下令所有密谍继续等待。 那名矮胖的密谍见长孙平丝毫不着急,便问道:“我们为何不动,难不成你觉得长孙贺不在这六辆马车中?” 长孙平笑了笑说道:“以长孙贺的性子,哪怕他桌上有一张纸被风吹动变了位置,他都要怀疑,更何况这种关乎他性命的事。” 不久后,又有一辆马车来到尚书府门前,一名身着兜袍的人走上马车后,依旧是数十名骑兵护卫着向皇宫走去。 密谍再次来报后,长孙平问道:“尚书府各处都留人了吗?” 那矮胖密谍点头说道:“都留人了,其他各处还没有看到动向。” 长孙平说道:“派人袭击那辆单独的马车,不管是否中的,立刻脱身。” 几名密谍钻进暗道离开后,长孙平对身旁剩下的人说道:“再去人告诉裴慎,若是他不愿攻击第一个车队,错过了长孙贺我们就都得死。” 随后长孙平对最后三人说道:“一共有多少密谍在尚书府周围?” “二十一人。” “你们每人带七个,从前后门一同杀入。” 三人领命而去后,长孙平独自坐在房间中,开始慢慢地给一张看上去极为朴素的步弓上弦。 等弓弦上好后,他将弓轻轻放在一旁,又取来几支破甲箭与两支箭头为月牙的重箭放进胡禄中。 而后,长孙平便端坐在原地闭目养神片刻,等他睁开双眼时,一双眼便如同鹰眼一般锐利,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 他披上斗篷,拎起长弓,快速走出盛丰酒楼的后院,在坊市间沿着自己心中早已经规划了数次的路线快速行进着,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处中京主街一侧的一处房屋之上。 他将斗篷解下抖开,而后自己蜷缩起来,用斗篷将自己罩住,远远看去,就如同房屋上一些百姓堆积地杂物一般。 此时已经伏于道路两侧的裴慎与一众裴氏密谍正紧紧盯着马上进入自己弓弩杀伤范围的马车与两侧的卫队。 “动手!” 第263章 黄雀在后 裴慎的一声暴喝,让正护卫马车快速向皇宫走去的护卫队立刻警觉。 他们还未来得及查看是何处传来的喊声,便有数十支箭矢弩矢伴随着弓弦的崩响声向车队袭来。 被突然袭击的马上骑士在中箭数人后,立刻做出了反应,他们迅速翻身下马,依靠战马作遮挡,一边与两侧的裴氏密谍展开对射,一边掩护六辆马车逃离。 仅有几十人的卫队士卒要一边照看马车,一边防备裴氏密谍射来的弓弩,纵然训练有素,也露出了破绽。 发现卫队阵形有些散乱的一队裴氏密谍快速从第一辆马车前冲出,他们中的数人拎着长长地竹竿,见到马车跑来,不闪不避,而是直直地刺了过去。 面对长长地锐器,连训练有素的战马尚知道躲避,拉着马车的驽马则更是不堪。 两匹驽马惊慌失措下竟不顾驭手驾驭,狠狠撞在了一起,连带马车整个掀翻在地。 前方马车侧翻,后方马车更是无法前进,五辆马车就被堵在了原地。 见到马车被堵在原地,裴慎连忙下令尽快围拢,十几名密谍立刻抛下弓弩,举起团牌横刀快速欺身而进。 因马车出现状况而被分散了注意力的卫队士卒此时也只剩下了十几人,面对冲上来的裴氏密谍竟然一时间抵挡不住,很快便被杀光。 十几名裴氏密谍杀死马车上的驭手后,连连查看马车,发觉都不是长孙贺之后,似乎早有预料的裴慎立刻下令后撤。 可此时他们的身后再度传来一阵脚步声。 裴慎转头看去,发现数百士卒正不断围拢上来,为首的是阿史那叶舍麾下的亲将苍狗。 苍狗身旁的雀鸟遮遮掩掩地藏身在苍狗身后小声说道:“脸上有疤的是裴氏子,请将军留手,其余皆可杀。” 苍狗瞥了一眼身后的雀鸟,点点头便大声吼道:“冲上去,宰了他们,刀疤脸留下!” 见到被围的裴氏密谍当即护着裴慎向两侧的小巷跑去,金军士卒也连忙追了过去。 雀鸟看着那些身形远没有密谍矫健的士卒们在杀死裴氏殿后的十几人后笨拙地钻进巷子追击,心中不由得腹诽了几句。 若不是地牢突然有变,导致他抽不出人手,在此地围堵裴慎的该是密谍司更加擅长这些的密谍才是。 想到地牢,雀鸟不由得将目光转向正冒着浓烟的密谍司府衙,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恨意。 他从未想到,自己的密谍司已经被裴氏与魏国联手渗透地如同筛子一般。 与第一批车队相同,魏国密谍在突袭第二波出行的马车后,同样遭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金军武城兵马司的围堵。 而突袭尚书府的魏国密谍,也在同一时刻冲入了防备空虚的府衙。 斩杀十余名护卫的魏国密谍们一路向内院冲去,却在通往内院的回廊遭遇了大量等在此处的长孙氏部曲。 面对衣甲齐备且张开弓弩的长孙氏部曲,二十四名魏国密谍几乎在几个呼吸间就死伤殆尽。 最后一名魏国密谍靠着同伴的掩护,刚刚逃到前院,便被刘三郎拦住了去路。 刘三郎毫不犹豫地杀死了那名魏国密谍后,反身回到内院,径直来到长孙贺身旁说道:“主公,可以走了。” 长孙贺点点头说道:“备马,被这些蝼蚁耽搁了许久,要快些了。” “诺!” 从尚书府中走出的长孙贺骑上战马后,一甩马鞭,便向着皇宫跑去,身后随行的也只有刘三郎在内的四人。 此时已经在主街斗篷下蛰伏许久的长孙平再躲过了几波金军士卒的搜查后,也终于听到了马蹄声,他透过缝隙看向主街另一侧,发现五人正骑马在主街上高速行进,随即猛地掀开斗篷,从早已打开的胡禄中抽出一支重箭。 此时一名带队正在街面上巡视的武城兵马司百夫长也看到了房上突然站起的一人,他连忙大喊,同时对正在驶过此处的长孙贺招手。 长孙贺见到那名金军军官招手,自然也知道前方有危险,当即就要停马。奈何战马高速奔驰,不能立刻停止,长孙贺见状,竟身子向左使了一个镫里藏身,将身子完全藏在了战马一侧。 长孙平早已盯住了长孙贺,见到长孙贺翻身想要躲避,他不急不缓,张弓搭箭,屏气凝神后一箭射出,重箭在一众向他跑来要抓他的金军士卒惊恐地目光中平直地飞向长孙贺骑着的那匹战马。 长孙平射出一箭后,看也不看,手上动作不停,抽出第二支重箭又是一箭,两支重箭射完后,金军士卒也已经站在他所在的房屋下方,正拼命地把手中的兵器掷向他。 此时两支重箭已经一前一后射穿了战马的肚子与脖颈,战马吃痛依然翻倒在地,穿透战马肚子的重箭甚至扎穿了长孙贺穿在内里的内甲。 长孙贺眼疾手快,忍痛从倒地的战马旁边脱身,身旁的金军士卒立刻向着长孙贺围了过来,想要组成一面盾墙,来遮蔽长孙贺的身形。 长孙平深知此刻已是间不容发,身子一动,移动几步躲过一柄飞上来的骨朵后,再度抽出三支破甲箭,连连张弓,弓弦犹如七弦琴的琴弦一般密集拨动。 一连三支破甲箭再度飞出,第一支箭矢准确穿透了第一名冲上来挡在长孙贺身前的士卒,紧随而来的第二支与第三支箭矢毫不留情地穿透了长孙贺身上单薄的内甲,透胸而出。 从长孙平射出第一支箭矢到第五支箭矢,整个过程也不过十几个呼吸,射完五支箭的长孙平终于被下方金军士卒扔上来的兵器砸中腿部,跪倒在地上。 此时一旁的刘三郎才刚刚来到长孙贺身旁,看着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的长孙贺,刘三郎眼中突然流露出一丝快意,他搀扶着已经只剩下半口气的长孙贺坐起来。 长孙贺颤抖着抬起手指向已经被锁拿押下来的长孙平,口中不断吐着鲜血。 “杀” 第264章 易主 “杀了他。” 长孙贺艰难地说出三个字后,便死死盯着刘三郎。 刘三郎已经会意,他将长孙贺交到另一名死士手中,快步走上前去,抽出腰间横刀,在与长孙平四目相对时,低垂眼帘,随后一刀挥出,又提着不断滴落鲜血的长孙平人头走回到长孙贺面前。 长孙贺见到刺杀自己的长孙平已死,双眼渐渐睁大,随后慢慢失去了神采,抬着的手也无力垂下。 见到长孙贺已死,刘三郎将长孙平的人头扔在地上,擦干横刀上的血迹便与其余几名死士带着长孙贺的尸首返回了尚书府。 正在地牢中带着一众被救出来的密谍与金国密谍司激战的雾霭与李三刀并不知道长孙贺已死,他们正并肩靠在一起,手中的刀也已经满是缺口。 两人周边,还有近百被他们救出来的两方密谍。 他们此刻已经从地牢门前杀至金国密谍司府衙门前,挡在他们前面的,只剩下平地上渐渐围拢的几百金国密谍。 “最多还有三十步!” 雾霭指了指空地后方的坊市说道,“跑过去就能逃出生天!” 李三刀看了看身后受尽折磨跑出来已经体力不支的俘虏,摇了摇头说道:“带着他们,恐怕难!” 这时一名少了一条胳膊的裴氏密谍似乎看出了两人的顾虑,他大笑着说道:“我等已是身躯残破之人,留之无用,两位救出我等,我们已是感恩戴德,如今正是尽忠之时,两位自去,我等殿后!” 两人回过头看去,发现众人皆是这番话,雾霭回身敲打着自己胸口说道:“我闻无忌发誓,此番若能活着,必然为你们寻个登高远眺的好地方,香火不绝!” 说罢,两人也不再犹豫,在一众俘虏拼死掩护下,终于逃过空地,钻进了坊市之中。 皇宫内,抵抗了一个多时辰的卫军终于被越来越多的叛军击溃,卫军士卒与宫中内侍的尸体从皇城门前一直铺到了乾天宫门前。 骑在马上的阿史那叶舍身旁跟着匆匆来投的阿史德突亦与几名亲军将校。 阿史那叶舍缓缓一磕马腹,胯下雄壮的战马立刻迈动四蹄,缓缓地沿着这条血肉铺就得道路向殿门紧闭的乾天宫走去。 此时他麾下的士卒已经在殿门前列阵,旁牌与长枪大斧已经定在了殿门之前,只需阿史那叶舍一声令下,便可以破开殿门,冲进乾天宫中。 阿史那叶舍按下了急于冲进殿中的拔延翰,而是下马从士卒中央自动分开的通道直直走上汉白玉雕成的台阶。 不过三十九级台阶,阿史那叶舍走得极为缓慢,他闭着眼睛,每登上一级台阶脸上的陶醉之色便重上几分,等到阿史那叶舍走过三十九级台阶来到殿门前时,原本还晦暗的天空突然变得晴朗无比,朝阳从弥漫的烟尘中升起,耀眼地阳光将阿史那叶舍身上的甲胄照耀的仿佛覆上了一层金鳞。 阿史那叶舍很享受这刚刚升起的朝阳,仔细感受了许久,才缓缓挥手。 见到阿史那叶舍下令,拔延翰一手持牌,一手拎起狼牙棒,带着此前破开卫军军阵的甲士开始猛烈地劈砍紧闭的殿门。 阿史那突何此时一身金甲,正坐在乾天宫内龙榻之上,他的身前是数百卫军精锐以及大金另一名塔克罕阿史那亦力。 他看着一脸紧张的阿史那亦力,突然笑着说道:“你觉得,叶舍会是一个雄主吗?” 阿史那亦力摇摇头说道:“臣不知!臣只知他要弑父篡位,若有机会,臣必当取他头颅。” 阿史那突何摆摆手,随后继续看向摇摇欲坠的殿门。 不多时,已经摇晃的殿门上突然凿进了半斧刃,阿史那亦力见状立刻走到殿前,手中的弯刀举起,对身后的士卒说道:“死战!” 阿史那亦力话音刚落,殿门便轰然倒塌,密密麻麻涌进来的叛军士卒与卫军在宽阔的殿门前展开了惨烈的绞杀。 阿史那亦力本就身材高大,加之甲胄精良,一人挡住了数十人的攻击,他手中那柄精良的弯刀折断后,便劈手从一名叛军甲士手中夺下一柄狼牙棒,不断挥舞着,率先冲进来的拔延翰等一众将校竟无一合之敌。 看着阿史那亦力一人便阻挡了几十上百人的攻击,阿史德突亦从马鞍一侧的得胜勾上取下长柄斧,也冲了上去。 阿史德突亦来到殿前时,阿史那亦力已经作战多时,阿史德突亦手持大斧,借着冲击的速度携雷霆万钧之势当头劈了下来。 阿史那亦力见到阿史德突亦大斧劈下,用狼牙棒格开大斧,大喝一声“来得好!” 两人便战作一团,一时间难分高下,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阿史那亦力坚持不了多久了。 此时依旧稳坐龙榻之上的阿史那突何正与阿史那叶舍隔着厮杀的士卒相互对视。 阿史那叶舍面无表情,但是阿史那突何却像是在笑。 阿史那亦力与阿史德突亦的战斗确实没有持续多久,阿史德突亦抓住阿史那亦力因体力不支没有稳稳挡下阿史德攻击的机会,欺身上千,用斧柄狠狠一磕阿史那亦力的鼻梁,随后斧背猛地敲向阿史那亦力的腿,将他放倒后,便有一众士卒围拢上来,用枪槊将阿史那亦力架了起来。 见到主将被擒,一众卫军军心大乱,抓住机会的拔延翰带领甲士又发动一次冲击后,彻底冲进了大殿之中。 阿史那突何一人坐在龙榻之上,他看着慢慢走上前的阿史那叶舍,开口说道:“你想坐在这上面?” 阿史那叶舍点头说道:“大兄德不配位,不配成为大金之主。” 阿史那突何缓缓站起身,指着身下的龙榻说道:“那你就上来,让我看看你比你大兄强大多少?” 阿史那叶舍大步走到龙榻边,看着阿史那突何说道:“若是父亲将位子留给我,必然不会发生今日之事。” 说罢,阿史那叶舍便挥刀杀死了阿史那突何,在一片“万岁”声中坐上了沾染着鲜血的龙榻。 第265章 王玄素的想法 中京发生的巨变,距离中京还有七百里的章义并不清楚,摆在他面前的近二十万金军,才是他的需要全心全意关注的。 从秦州一路败退的秦州军司连同捉生军共六万金军在与凉州军司合兵后,同推进的南线魏军进行短暂交手后,便向后退去,与此同时,中京早先派遣的四万侍卫军与三万捉生军也到达秦州军司与凉州军司十二万金军后方,开始布防。 至七月的最后一天,急于报上郡之仇的催锋军率先撞在了金军苦心经营的凉州防线上。 数千人的折损让催锋军左武卫不得不后撤休整,同时,转回中线的左右翊卫也在行进中与试图从中路发起反击的金军凉州军司三万大军相遇,双方随即在凉州一处名叫十里铺的地方展开兵力。 魏军中军,王承业与周志深并肩而立,他们所处的位置是整个战场上一处地势较高的位置,放眼望去,双方变化几乎是一览无余。 王承业抬起马鞭指着金军摆出的雁形阵说道:“十里铺太过狭窄,金军又广布甲士在中央,两翼还尽是骑兵,此前斥候回报说金军还带有数百铁具装,这仗委实是不好打。” 周志深看了看身旁这个比自己年轻太多的一卫主将,收起自己突然生出的羡慕之心说道:“我军展不开,金军也同样如此,且这支金军独自突出在整个战线之外,两翼没有友军遮蔽,必然也要急着退回去,摆出这个架势,恐怕也是防着我军强攻,我军与他们对峙个一日两日,金军自会退走。” 正在这时,一名塘马匆匆从后方赶来,王承业看着那名塘马背负的翎羽,皱着眉头说道:“只怕主公等不及了。” 塘马来到两人面前后,立刻大声喊道:“主公有令,尽快击破当面金军,不得耽误大军行程。” 王承业与周志深对视一眼后,只得开始针对金军的阵形调整,不愿强攻的两人在排兵布阵的同时,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写成一封塘报,交予塘马送到了后方七十里外的章义中军。 王承业指了指两翼说道:“此地要想突破金军,这两翼的金军骑兵就一定要挡住,周将军,咱们两人谁攻正面,谁防两翼?” 周志深拍了拍胸脯说道:“我来,我老周军中旁牌枪槊多些,我来阻挡金军两翼的骑兵。” 王承业点点头说道:“那我就尽快突破金军中央的步卒方阵。” 两人说定后,便各自派出塘马,王承业带着左翊卫的军旗大纛也匆匆去往中央,周志深则留在原地,更好观察金军两翼动向。 不多时,已经去到中央的王承业已经立起巢车,原本排列成横阵的魏军在号令声中快速变阵,改为鱼鳞阵。 看到左翊卫摆出鱼鳞阵,周志深也感受到了王承业对自己的信任,立刻将右翊卫一分为二,列阵于左翊卫的鱼鳞阵左右,遮蔽鱼鳞阵最为脆弱的中后段。 金军苏巴什卑失何力见到魏军变阵,明白大战即将开始,也不断发出将令,原本席地而坐的金军阵形中央的上万步卒也缓缓起身,阵形开始渐渐严整起来。 章义收到王承业与周志深联名送回的塘报时,十里铺之战已经结束,四万魏军以左翊卫为主攻,右翊卫为两翼,强行攻击金军的阵形中央。 在右翊卫顶住压力的同时,摆出鱼鳞阵的左翊卫依靠最前方梯次配置的小方阵如同磨盘一般将金军中央阵形慢慢绞碎,最后终于在金军两翼即将突破魏军右翊卫遮蔽时,达成了中央突破的目的。 金军在丢下了数千具尸体后,只得匆匆败退,作为进攻方的魏军也同样伤亡了数千士卒。 章义看了看塘报中陈述利弊的话语,深吸一口气,将塘报捏成一团,扔进了帐外的火盆之中,随后下令继续推进。 至八月九日,魏军在凉州雍郡与金军全线接触。 金军在宽广的战线上一字排开,又在战线之后留有多支骑兵,让章义企图以骁果军快速穿插分割金军的想法化为泡影。 此时,长史王玄素将鹰扬军交予行军长史后,也来到了章义的中军。 “主公!此战到此已经再无必要了,金军防守如此严密,我军强行攻击,只会平添伤亡,打下去得不偿失。” 章义看着与自己同案而坐的王玄素,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悦。 “你是说,让我见好就收?” “是!我军已经夺下秦州,只剩下一个凉州的金国只能苟延残喘,等我军来年整军备战,再来一次,定然能一鼓而下。” 章义皱眉:“为何不能现在就一鼓而下?” “我军与南陈以及金国连战数月,士卒疲敝,又增补大量新募士卒,加之粮草供应不能持久,能够打到现在,全靠一股血气与复仇心切,若是再打下去,胜负便不好说了。” 王玄素不断捋着胡须说道:“再者,上郡之事翻开史书也屡见不鲜,主公此番攻下秦州,让金国损兵折将,已是告慰上郡死难军民,也让各州百姓见到主公的心意,如今正是收手的好时候,过犹不及啊。” 章义转过头看着王玄素说道:“王长史不要再劝了,先前天行劝我,我已经告诉他了,三个月,若是我三个月不能灭金,我自会退兵。” 王玄素看着章义并不想多谈,只好起身走到沙盘旁边说道:“金军雍郡防线看似固若金汤,可金军连日来被我军打怕了是不争的事实,若是主公想要接着打下去,便不该与金军在六百里的战线上对峙。” 章义见王玄素将话头转到了战事上,便也走到王玄素旁边说道:“你说的是将南北收拢,做出压迫态势?” 王玄素点头道:“我军此时与金军对峙,我军调动,则金军也能有所察觉,若是我军集中兵力,在金军的战线上不断移动,金军必然摸不清我军意图,也就不敢妄动,这时我军只需随意挑选一处展开攻击,则金军必然来不及做出反应。 “若是捏成拳头,后路如何保证?” “老夫愿为大军守住后路!” 第266章 革职 八月中旬,章义依照王玄素的谋划,将鹰扬军全部移至大军后方,同时放弃南线,将骁果军与催锋军同时调回中线,集中兵力在金军的战线上不断试探。 此时已经得知中京之变的前线金军在秦州军司都统拔延阿史德努儿与卑失必之的严格约束下虽然还能谨守战线,但是已经出现了军心不稳的苗头。 魏军调整兵力后,前线金军更是一日三惊,任凭拔延阿史德努儿与卑失必之如何弹压,也还是出现了整队擅自后退的情况。 于是本该试探攻击金军防线的魏军还没发力,便从金军防线上撕开了数个口子。 金军突然表现出来的惊慌失措让章义迅速洞悉,随后几日内,原本还不断派出小股兵力试探的魏军突然一改小心谨慎的态势,向金军防线上的铁骑山一带发起了猛攻。 防御铁骑山一带的两个金军万人队在魏军集中兵力猛攻之下,迅速崩溃,至八月十七日,魏军便已经以铁骑山为中点,在金军防线上打开了一个宽度超过百里的缺口。 突破后的魏军立刻分兵,程亦所部四万骁果军星夜兼程,一日夜急进百里,又堵住了匆忙后撤的金军一部近万人,经过一个时辰的反复冲击后,几乎全歼金军这支万人队。 拔延阿史德努儿与卑失必之见防线已经无法继续维持,只得不断后撤,一路收拢溃兵,连续后退三百里才堪堪稳住战线。 而原本近二十万的金军也已经只剩下了十三四万,整个金军大营中,都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氛。 突破金军雍郡防线的魏军继续捏成拳头向前推进,三日后便攻下雍郡全境。 察觉金军虚弱的章义一刻不停,继续挥师猛攻金军战线,却在两日后碰壁。 左翊卫王承业在率军攻击临县时,突然遭遇一支此前从未出现在战场上的金军。且这支金军不等后队展开便向着左翊卫的前军发起了猛攻。 见到金军攻势凶猛,王承业也已经来不及展开后军,便下令与对面这支金军展开对攻。 两军在临县外激战数个时辰不分胜负,随后魏军斥候便发现在这支金军周围的金军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拼命靠拢。 察觉情况不妙的王承业只得率军后退数十里回避,并将消息传回中军。 在王承业将消息传回后当夜,中京之变的消息也终于传到了章义的桌案上。 与这个消息一同传回的还有金国新登基的皇帝阿史那叶舍御驾亲征的消息。 章义结合王承业白天所遭遇的敌军,立刻判断出了这支金军就是阿史那叶舍亲率的金军。 率领两万整编后的侍卫亲军亲临战阵的阿史那叶舍在到达前线后,第一时间就向当面的一支魏军发起了攻击,双方在临县外血战半日后,在周围金军靠拢后,那支便魏军果断退走。 逼退魏军后的阿史那叶舍当即就把御帐设在了临县,同时向防线上的各支金军下令,开始围绕阿史那叶舍的中军汇聚。 发觉金军动向的章义也立刻率军向临县推进,一时间,临县周边方圆两百里内,竟汇聚了双方近三十万大军。 魏军在距离金军大营六十里的位置停下脚步后,便开始安营扎寨,同时双方的大量斥候也不断出动,一时间,整个临县平坦的大地上,到处都是双方斥候交战的身影。 金军宽阔的御帐中,阿史那叶舍正在不断翻看着连日来的战报。 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在鸦雀无声的御帐中清晰可闻。 分列于两侧的金军众将静静地低头看着地面,没有一人敢抬起头。 “魏军十余万人,两个月的光景就从秦州军司一路打到了凉州,占地上千里,你们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过了许久后,“沙沙”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阿史那平静地有些过分的声音。 “拔延阿史德努儿!” “啊?” 拔延阿史德努儿听到阿史那叶舍叫自己,竟然一时间没有适应阿史那叶舍的身份。 一旁的卑失必之连忙踢了拔延阿史德努儿一脚,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道:“陛下!臣在!” 阿史那叶舍对卑失必之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他问道:“你秦州军司六万主力加数万捉生军,连一个月都没有撑住?” 拔延阿史德努儿见阿史那叶舍开始问责,害怕被当做那只猴子,连忙跪下请罪。 “陛下!魏军来势汹汹,臣本想依托军寨坚城层层抵御,奈何魏军器械甲胄皆比我军精良,臣连战数场,皆未取胜,只得后退与凉州军司合兵一处,可未曾想魏军见我军兵力增加竟然攻势愈发凶猛,原本定下的用秦州、凉州两军司迟滞敌军的策略也无法达成,加之” 阿史那叶舍见拔延阿史德努儿说话支支吾吾,就看向拔延阿史德努儿身后的卑失必之,眼神平静,似乎在等卑失必之的回答。 卑失必之立刻恭敬地说道:“我等丧师失地,请陛下责罚!” 阿史那叶舍盯着两人看了一会,才摆摆手对一旁的内侍说道:“拔延阿史德努儿与卑失必之丧师失地,革除军司都统一职,拔延阿史德努儿留在帐前听用、卑失必之调任户部尚书,即刻返回中京。” 两人如蒙大赦,连连叩首,随后阿史那叶舍摆摆手,两人便一齐退出了御帐。 阿史那叶舍却看都不看两人,而是对下方静静肃立的阿史德突亦与阿史那亦力说道:“阿史德突亦任秦州军司都统,阿史那亦力任凉州军司都统。” 待两人谢恩后,阿史那叶舍起身走到沙盘前说道:“天山军司距离此处只有两百里,天山军司到达前,秦州军司与凉州军司要尽快重整军心,我希望在我下一次与魏军交战时,你们麾下的士卒不要再逡巡不前。” 等众将行礼称是后,阿史那叶舍便再度坐回装饰华美的床榻之上,摆摆手说道:“我乏了,你们退下” 第267章 困龙坡 阿史那叶舍来到前线后,原本被魏军追击了一路的数支金军突然回过头死死挡住了魏军的攻击。 从王承业攻击受阻开始,陆续的,催锋军与骁果军的推进也变得极为艰难。 其中骁果军王承道所部在突袭金军粮道时甚至遭遇了金军的反冲击,王承道在折损了千余士卒后,不得不后撤重整。 金军在顶住了魏军的攻势后,也渐渐尝试着动用小股兵力开始反击,一时间,双方的攻守之势竟隐隐发生了一些变化。 中军大帐中,章义盯着沙盘上渐渐发生变化的战场态势陷入了沉思。 出现在战场上的金军旗号统计下来已经达到了二十三个万人队,兵力远超魏军。 战场上原本处于一线平推的魏军此刻战线也已经因为金军在许多区域的反击变得不再平整,双方战线犬牙交错。 章义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重复着王玄素与自己说过的话,这让原本内心坚定的章义出现了一丝动摇。 章义突然抬起头看着一名正在整理沙盘的职方司胥吏问道:“今天是几月几日?” 那名胥吏立刻拱手说道:“回主公,今天是九月三日。” 章义粗略算了一下日子,发现距离与裴彻约定的三月之期只剩下了不到一月的时间。 章义再度看向沙盘,他的手中,至今还未动用的兵力只剩下宿卫军的两万人,但是他将代表宿卫军的兵俑举起后,却迟迟没有放下去。 就在章义举棋不定时,大帐打得卷帘突然被掀开,章十八大步走了进来,凑到章义身旁道:“主公,应该这个月运到的十万石粮草只到了六万石。” 章义拿着兵俑的手微微一动,他看向章十八问道:“各军军粮出现短缺了吗?” 章十八摇摇头说道:“骁果军就食于敌,还未曾来人说过军粮一事,中军军粮也没有缺少,但是催锋军、左翊卫已经来人讨要过了,其中催锋军只剩下七日粮草了。” 章义立刻说道:“分出两万石军粮送往催锋军,保证催锋军半月支用。” 章十八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道:“箭矢也有些不太充足了。” 章义听到箭矢不足便再也按捺不住火气,他猛地一拍沙盘,原本立在沙盘上的兵俑旗帜被震地倒了一片。 原本正忙着调整沙盘的职方司胥吏与文书主簿也纷纷吓得跪在地上。 章义深吸一口气,而后让众人起身后,说道:“拟报!询问裴相为何粮草与军械短缺,加急!” 不多时,一名身负翎羽的塘马便疾驰着向东而去。 章义等职方司将沙盘整理好后,将宿卫军的兵俑举起,径直放在了位于临县以南的催锋军周边,说道:“中军移至催锋军左近,策应催锋军,左右翊卫迅速向中军靠拢,骁果军回转至大军身后,保卫粮道,待击溃他们正面的两个金军万人队后,为大军前驱,攻击临县。” 章义军令下达后,攻击受挫的魏军立刻开始调整,金军斥候也立刻向阿史那叶舍的中军回报。 看着两日内魏军从未出现过的大规模调动,阿史那叶舍也将目光放在了魏军正在不断集中的地方。 “困龙坡?” 阿史那叶舍饶有兴趣地念叨着这个极有深意的名字。 “到底是哪一条龙被困在此处呢?” 阿史那叶舍身旁的拔延翰笑着说道:“定然不会是陛下!” 阿史那叶舍大笑几声,指着困龙坡说道:“中军移至困龙坡,我倒要看看,章义到底有多少本事?” 魏军的动向很快被金军发觉,金军的一番动作自然也瞒不过魏军的斥候。 很快,章义便也得知了金军向困龙坡集结的消息。 此时已经到达困龙坡的章义站在一处高地,指着魏军对面几个山头上的金军营寨对章十八说道:“宿卫军自开战后还从未上过前线,养精蓄锐这么久,也该试试刀了。” 在金军向困龙坡集结时,已经在此处集结了近十万人的魏军抢先发起了攻击。 两万宿卫军在宿卫军郎将杨雄的带领下,迅速展开,而后向着六个金军军寨发起了猛攻。 养精蓄锐两月的宿卫军士卒在攻击发起后仅仅一日的工夫就拿下了金军在最前沿的两个军寨。 被魏军迅猛攻势打得有些发懵的金军只得不断后退,在两日后勉强守住了最后一处军寨。 而此时已经连续攻击三日的宿卫军也没了前几日攻击的势头,让金军军寨中剩余的六千士卒撑到了金军第一批增援的到来。 先一步赶到困龙坡战场的是重整后的秦州军司近三万金军。 他们在新任都统阿史德突亦的率领下,迅速向那处留在山头的金军营寨补充了近万士卒与粮草,而后剩余的两万金军则依山立起大营,与山上的金军营寨形成了掎角之势。 魏军连续向金军发起数次攻势依旧未能得手,章义见久攻不下,干脆停止攻击,各军开始休整,静待金军到来后展开决战。 此时,后方的裴彻也终于回信,与信一同送到的还有五万石粮草与七万支箭矢。 裴彻在信中对章义表示,这是在掏空了定州与云州府库后能够掏出的所有粮草与军械,同时,他再度提醒章义,距离三月之期,只剩半月。 章义收起信,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后,便下令召开军议。 很快,各军主将便齐聚一堂,章义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地说道:“各军抓紧时间准备,十日内,与金军展开决战,胜败在此一举。” 众将轰然应诺,便纷纷下去准备。 章义召开军议的同时,金军共计十四万的主力也已经齐聚困龙坡。 阿史那叶舍站上那处山上的金军营寨寨墙,看着远处旌旗招展的魏军连营,对身旁的阿史德突亦与阿史那亦力说道:“天山军司已经到达临县,但是,我打算让我的好弟弟去堵截魏军后路,你们以为如何?” 阿史德突亦低头说道:“巴牙叶护虽然是天山军司都统,但是没有多少统军经验,这么重要的位置放在他手中,是否有些?” 阿史那叶舍笑着说道:“阿史那巴牙素有勇力,我相信他能行!” 第268章 血战困龙坡(一) 九月中下,天气愈发炎热,许多士卒只是披甲值守,就已经汗流浃背,加之困龙坡夹在山间,风吹不进,让双方如同处于蒸笼之中。 章义走出大帐,一股热气便扑面而来,他看了看那座仍旧立在山头的金军营寨,便对身旁的常五说道:“召集众将,再议一议!” “诺!”常五领命而去。 魏军的第二次军议没有在大帐之中,而是在辕门处围了一块布幔。 章义站在沙盘旁边,两侧是匆匆赶来的一众魏军主将。 “山头那座金军营寨居高临下,看我军营寨称得上一览无余,放任他在那里,我军的调动便被敌军尽收眼底,若是攻击那座营寨,两侧金军便会包抄夹击,让我军处于被动。” 赵尽忠指着山头说道:“这几日我催锋军已经休整的差不多了,要不就让我们试试。” 程亦则挠了挠头说道:“困龙坡能容纳大军展开的宽度不过六里,这处金军营寨既不在我军侧翼,又不在我军面前,两军对垒,也没有什么别的花招可以耍,只要正面一刀一枪打过去,击溃金军主力,这处营寨也迟早是我们嘴里的肉。” 王承业虽然也在参加军议的行列之中,但是此刻发话的都是主将,他有想法却不敢说,只得一直瞅着那处金军营寨紧锁眉头。 “承业!” 王承业正思索,突然听到有人叫他,抬起头发现是章义,便连忙抱拳行礼。 “主公!” 章义瞅着一脸忧虑的王承业问道:“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一听。” 王承业支支吾吾一会,一旁的王承道看不下去了,便走上去拍了王承业的兜鍪一下。 “让你说你就说,,怎么这般磨磨唧唧。” 王承业扭头瞪了王承道一眼,又回过头正色道:“末将若是说得不对,请主公不要介意。” 章义把竹竿递到王承业面前说道:“但说无妨。” 王承业接过竹竿,指着那处金军营寨说道:“这金军营寨在金军阵线之后,虽然无法在我军与金军交战时对我军构成威胁,但是一旦金军阵线后退五里,我军若是尾随冲击,便会遭到山上金军的侧袭,到时金军若是再反身攻来,我军必然受挫。”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王承业指了指双方最有可能交战的战场说道:“我军可稳住阵形,若是金军后撤,我军便止步,金军反身攻来,我军便迎战,将战线稳定在困龙坡的中央,除非金军真的溃败,否则我军绝不越雷池一步。” 章义点点头,又看向众将问道:“你们呢?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 见众将无人答话,章义便将手放在困龙坡之上,厉声说道:“明日邀击金军。” “诺!” 次日清晨,天刚刚露出亮光,魏军大营中便已经灯火通明。 忙碌地辅兵正在造饭,炊烟在稍显暗色的天空中渐渐消散,只剩下饭菜的香味在大营中飘荡。 章义早早地就用过饭食,此刻他已经在常五的帮助下披挂整齐。 走出大帐地章义站在自己的战马旁边,身后是已经竖起地大纛与魏字军旗。 一千名从云州便跟随自己的老卒已经默然肃立在章义身后,他们骑在披挂着当胸与鸡颈的纯黑色战马上,全身披挂两层细鳞扎甲,头戴翻起顿项的铁胄,手持长槊,左臂挂着团牌,腰间是横刀、骑弓、胡禄,双眼紧盯着身前的章义与他身后的大纛。 不时有战马站在原地用蹄子刨着地,亦或是打着响鼻,似乎非常不耐烦。 章义身旁的踏雪也被身后战马的动静搞得偶尔嘶鸣几声。 章义一边站在一侧捋着踏雪雪白的鬃毛,一边拍拍它的脖子,让同样躁动地踏雪安静下来。 就这样等到天又亮了几分后,常五匆匆走来抱拳道:“主公!各军都已用饭,是否吹号!” 章义点点头,随后翻身上马,踏雪感受到章义骑上来,四蹄更加不安地开始原地踩踏。 随后,号角突然在沉寂的魏军大营中响起,厚重且悠长的号角声让安静地魏军大营如同活过来了一般。 章义一夹马腹,踏雪便飞快从辕门跑出,章义身后擎旗的护旗校尉与一千部曲也整齐地跟了上去。 大纛与军旗高高扬起向营门外移动时,用过饭的宿卫军士卒已经开始在大营通道旁整队待命,每当章义经过一片营寨,就有早已等候多时的魏军加入行进队列中,在大纛身后不断前行。 渐渐地,如同小溪一般汇聚到通道上的魏军在大纛的引领下慢慢变成了一条飘扬着不同旗号的大河。 汇聚成洪流的魏军沿着早已打开的数座营门飞快地冲出大营,随后在二里外列阵。 与此同时,担任左右翼的左右翊卫也已经从不同地营盘聚拢过来。 等到六万魏军行进五里后,在前方扎营的催锋军也已在原地列阵等待,他们作为魏军军阵的前军,已经摆出了一个足够宽阔的横阵。 魏军在行进中,不时有塘马在军阵中早已经留出的通道间奔行传令,调整因为行军而变得散乱的阵形。 前军中,已经升至校尉的张琦就走在第一排,身着重甲,手中拎着长槊的他听着身后整齐且密集的脚步声与马蹄声,心情反倒极为平静。 募兵后没过多久便参战的张琦如今也算得上是个老卒了,数次大战后,原本一起来的同乡已经没剩下几个了,其中最差的,也该是个旅帅了。 想到这,张琦还是忍不住左右瞅了瞅,看着旁边的一些生面孔,其中有的人他甚至连名字也叫不上来。想到这,张琦鼻孔中重重地发出一声鼻音。 “这一战后,不知道又要换多少人。” 张琦甩甩头,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抛诸脑后,便继续盯着前方似乎永远都到不了的地平线。 突然,他看到远处的地平线跳动了一下。 张琦的眼神非常好使,不多时,眯着眼睛查看的张琦就分辨出了那是一面旗子。 第269章 血战困龙坡(二) “主公!前军回报,发现金军踪迹,在我大军前方十五里,有龙旗与幡旗。应是金军主力无疑。” 正在行进中的章义听着塘马的回报,立刻对身旁的常五说道:“吹号,传令,全军止步,整理阵形。” 号角声再度响起后,缓缓移动的魏军立刻止步,随后在各级将校的号令声中开始重新整队,让因行军变得散乱的阵形重新严整起来。 此时金军也在整队,中军的阿史那叶舍看着远处的魏军中军说道:“军容颇为严整,命令全军只留秦州军司一万骑,置于大军后方,其余骑兵全部下马步战。” 阿史德突亦说道:“正面作战,若是骑兵置于大军后方,恐怕就难以发挥作用了。” 阿史那叶舍指了指两军阵前大片的空地说道:“我们两方平原列阵,皆军容严整,哪怕是具装骑兵,都不见得能从中讨的了好,还是要靠步卒决胜。” 阿史德突亦点点头表示认同,随后又说道:“是否派出前军先行试探敌军。” “派出一个千人队前压,看看魏军有什么反应。” 金军军阵中号角声响起,随后一支金军便从本阵中剥离出来,向着魏军军阵前进。 看到金军主动出击,章义也立刻下令从催锋军中派出三个团,与金军针锋相对。 很快,双方派出试探彼此的部队便在两军中央的空地上撞在了一起。 面对魏军三个团分列成的十几个小方阵,金军则没有那么多讲究,以手持大斧的百余名甲士打头阵的金军组成一个锥形阵,直直向着魏军中央攻去。 金军甲士很快便依仗着兵甲之利从魏军中央的两个小方阵结合处打开了缺口,大斧与狼牙棒在魏军阵形中扬起一蓬蓬血雨,金军后队见状,便齐齐涌上去,打算就此凿穿魏军阵形。 但是前方的金军甲士很快就被魏军留在阵后的一队手持枪槊的士卒挡住。 枪槊密集地攒刺让金军甲士难以招架,纷纷倒地,随后两侧的魏军也开始合拢,原本快要凿穿魏军的金军反而被人数相等的魏军包在了中央。 被魏军堵在中央的金军千夫长连忙下令向本阵方向冲击。 奈何魏军围拢后虽然阵形薄弱,但是长兵多于金军。 渐渐压迫上来的魏军依仗密集排列的旁牌与枪槊的长度,如同一根缓缓收紧的绳圈,将中央的金军渐渐绞杀殆尽。 先胜一阵的魏军重新整队后,便在号令声中缓缓后退,只留下了一地金军尸骸。 在中军看完了整场战斗的阿史那叶舍点头赞叹道:“我们的步卒不如魏军多矣。” 阿史德突亦道:“在并州我们就已经领教过了,军中儿郎毕竟都是马背上长大的,若是论起草原奔袭,驰射侧击,自然无人能比,可是步卒堂堂之阵,则远逊色于魏军。” 阿史那叶舍没有继续接话,而是对一旁的苍狗说道:“吹号,近敌!” 见到金军在输了一阵后再次开始移动,章义也下令全军向着金军移动,双方在相距六七里时,再次停下脚步。 随后,双方同时响起了密集的铜钲声与号角声,大量塘马在军阵中来回奔驰,不断向各军下达着变阵的命令。 两边的巢车都已经立起,了望兵正不断下达着指令。 “金军前军横阵展开,金军弓弩手上前!” 听到了望兵传来消息,章义声音平静地说道:“左武卫向前,催锋军弓弩手推进。” 命令层层下达后,原本静坐在旁牌之后的左武卫士卒便在在号令声中起身整队,随后从魏军本阵中剥离出去,向前移动。 左武卫在移动中,迅速列成横阵,其中身披甲胄,手持枪槊的士卒也在移动中渐渐轮换到最前方。 阿史那叶舍在得知魏军出动后,对一旁的阿史德突亦说道:“两个万人队,梯次向前,跟魏军对攻!” 金军军阵中,号角声传来后,金军前军已经展开的两个万人队也迎着快步向前的魏军走来。 双方在移动中同时向对方射出了一轮标定箭,随后,双方便同时走进了对方的弓弩投射范围内。 “杀!” 随着令旗猛地挥动,左武卫中一千携带弩机的士卒与金军展开了对射。 金军弩机远没有魏军弩机精良,虽然人数看上去相近,但是第一轮箭矢抛出后,金军弩手便落入下风。 双方一边行进,一边互相抛射,很快就进入了六十步的弓箭射程内。 随着双方弓手加入对射的阵列,金军弓弩不如魏军弓弩的劣势被进一步拉大。 挑选了大量强壮善射的士卒充实军队的催锋军不仅配备了最多的甲胄,还有裴彻在重整将作监后制出的第一批工艺精湛的弓弩。 在对射中被压制的金军立刻在号令声中放弃了与魏军对射,整个阵形开始分开形成数个锥形阵,变阵后的金军士卒也将各式团牌旁牌纷纷举了起来,遮挡着密集落下的箭矢弩矢开始加快步伐,向着只剩三十步的魏军发起了冲击。 “金军近敌,长兵向前。” 随着金军变阵,魏军也立即止步,数千手持枪槊的士卒立刻从阵形缝隙中轮换向前,稳稳立在旁牌手之后,一队队跳荡兵也开始蹲伏在手持长兵的士卒缝隙间,等待双方接战。 轮换到后方的弓弩手也开始重新披上披膊,将辅兵们携带的枪槊接过并握在手中。 此时,金军距离魏军也只剩下了十几步,几个呼吸后,最前方的金军便贴近了魏军的旁牌。 贴近的金军后方士卒先是向着阵形紧密的魏军投掷出一轮飞斧短矛,极近距离内,飞斧短矛巨大的杀伤力让魏军前排瞬间被撕开了数个缺口。 早已等候多时的魏军跳荡兵手持刀牌,不等金军继续冲击,先一步越过旁牌手冲了上去,将想要借着投掷的兵器打开的缺口顺势冲进去的几支金军拦在外面。 魏军阵列后方再次响起号角声,此时跳荡兵们已经与金军搅在一起,被突然冲出的魏军跳荡兵打乱节奏的金军前方甲士正在各级将校的呼喝声中重整,却突然发现,魏军的军阵也开始慢慢压了上来。 在响彻战场的吼声中,魏军士卒们齐声高喊着“架枪,近敌”向金军扑了上去。 第270章 血战困龙坡(三) 重新补充阵列的魏军开始向着被跳荡兵搅乱的前方几个金军锥形阵压上去时,死伤惨重的魏军跳也纷纷后撤,从旁牌主动露出的缝隙中撤回到军阵之中。 重整中的金军被魏军长达一丈四尺的枪槊一阵密集的攒刺后,再度被打散,只得向后轮换,并重新组成横阵。 轮换到前方的金军虽然也拥有枪槊,但是长度不够,因此只能另辟蹊径,用手持狼牙棒与大斧的甲士从一片枪丛中拨开缺口,让他们身后的同袍得以缩短距离。 左武卫见金军拼命要贴上来,连忙收缩阵形,将枪阵变得更加紧密,密集地枪丛不断戳刺,杀伤想要贴身冲上来的金军士卒,但是金军阵形依然比较稳固,魏军也无法突破。 渐渐地,双方的战斗慢慢陷入了僵局,见到始终无法突破魏军战线,阿史那叶舍果断再次派出了一个万人队。 魏军与金军第一阵两个万人队连续在原地互相厮杀了超过一个时辰,已经有些力竭,立刻向后方派出塘马,请求援兵。 章义此时也已经通过巢车上的了望兵发现了金军的动向,于是他也派出了右武卫接替左武卫的位置,将左武卫替换下来。 已经精疲力尽的双方士卒在后方发出号令后,也开始相互之间拉开距离,慢慢后退,同时,各自的第二阵开始接替同袍,再度顶到前方。 第二阵的右武卫将左武卫替换下来后,并没有选择先整队继续维持阵线,而是用上了魏军步卒常用的攻击方式,即数列士卒不停歇地向着金军发起冲击,企图将同样立足未稳的金军冲垮。 第二阵接替上来的金军似乎也有着与魏军相同的想法,竟然也开始发起了冲击。 双方的士卒不断填上去,很快,伤亡便急剧攀升。 此时双方的交战宽度已经缩小至三里之内,发现魏军侧翼露出空当的阿史那叶舍当即从大军中抽调出了三千人,骑上战马准备从左翼侧袭魏军右武卫。 “金军骑兵出阵!从左翼绕行!” 金军骑兵手持长矛大斧,从金军本阵一侧缓缓驶出,很快便开始提速。 早就盯着两翼的章义也派出了左骁卫的四千骑兵去往左翼,准备拦住这支想要侧袭右武卫的金军骑兵。 对于两支相对而行的骑兵来说,六七里的距离转瞬即至。 双方骑兵刚刚提起马速,便已经到了冲锋的距离。 两方带领骑兵的将校几乎同时下达了“袭步”的命令。 随即,两支骑兵便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与枯燥乏味且压抑的步卒厮杀,骑兵的厮杀便来得震撼许多。 数千骑兵排成密集地阵形毫无花巧地撞在一起的那一刻,仿佛大地都在颤动,无数残肢断臂混杂着战马的嘶鸣声在战场上空回荡。 声音随着突然刮起的无名风越传越远,连处于后方的章义都能听到战马临死时发出的悲鸣。 骑兵之间的对决来得快,去得也快,双方的一次冲击后,交战的地方便躺满了重伤还未死去的士卒或战马。 错马而过的双方骑兵已经远离重整,开始了第二次冲锋。 地上受伤的士卒看着再度互相贴近的骑兵,在绝望地哀嚎声中,淹没在了两支骑兵的再一次对撞中。 “主公!左骁卫四千骑折损过半,金军骑兵退走!” 章义看着战场上铺满地人马尸体,淡淡地说道,“左翊卫整队,准备接替右武卫。” 正在左翊卫大旗下坐在木凳上闭目养神的王承业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后,双眼睁开,猛地站起身,他的视线中,一名塘马已经匆匆赶到。 “左翊卫整军,听令出阵!” 王承业立刻对一名亲兵大喝一声,那亲兵即刻纵马在左翊卫军阵后方奔驰。 “将军令,左翊卫近敌!左翊卫近敌!” 在亲兵高声传令时,王承业身旁的鼓号手也已经开始吹响号角。 原本席地而坐的士卒闻令而动,慢慢起身,随后在各自将校的呼喊声中整队,原本看上去松散的队形立刻严整了起来。 王承业站在马上,对赵怀说道:“你率左右厢军率先投入战场,我率中军与左右虞候军为你掠阵。” “诺!” 赵怀抱拳后一夹马腹,便策马向军前跑去。 看着左翊卫的军阵慢慢严整,章义挥挥手,巢车上的令旗立刻开始挥动。 回头看着中军令旗的王承业看到令旗一动,也对一旁的鼓号手说道:“吹号,近敌!” 第二声号角响起后,已经整队完毕的左翊卫各部立刻展开卷起的认旗,将枪槊扛在肩上,在铜钲有节奏的声音中缓缓向着战场中央进发。 章义见左翊卫摆出了一个鱼鳞阵,再次下令:“左骁卫遮蔽左翊卫两翼,不能让金军匹马威胁左翊卫。” “诺!” 又一名塘马接令而去,同时令旗也再度挥舞。 因为折损数千士卒而在重新整队的林云起见到令旗挥动,高声喊来亲兵说道:“传令,全军上马。” 不多时,塘马将章义军令传到后,林云起也立刻下令:“各军辅兵留下照看伤卒,左右虞候军为左翼,左右厢军为右翼,我率中军居后,遮蔽左翊卫两翼!” 魏军一次性动用三万人再次投入战场后,阿史那叶舍也将凉州军司的三个万人队投入了战场。 此时的战场中央,已经对攻半个时辰的两军皆死战不退,伤亡的双方士卒已经摞成了小山。 右武卫的近两万士卒已经在血战中折损近半,金军也没有好到哪去。 早已没了严整阵形的两军士卒正拼命地互相推挤着,想要将对方逼退哪怕一步。 直到左翊卫与金军的万人队来到各自战线后方时,右武卫与金军第二阵两个万人队之间的战斗还在胶着中,打红了眼的双方丝毫没有要分开为友军让出位置的意思。 见到左右厢军组成的前军迟迟不能替换下右武卫剩下的士卒,王承业立刻下令:“弓弩手上千,五十步齐射,分开两军,为前军打开缺口。” 很快,一队队弓弩手便卸下披膊,来到最前方,将一波又一波箭矢弩矢抛向正在交战的双方。 密集地箭雨很快让右武卫的士卒清醒了过来,他们这才发现,身后的友军已经到来,正在等待轮换。 等到右武卫撤下后,王承业也终于看清了对面金军的阵形。 第271章 血战困龙坡(四) 出现在王承业面前的,是摆出了锋矢阵的金军。 金军的三个万人队由前至后排开,左右翼比魏军宽阔,似乎也是防备着自己的两翼被攻击。 两军在接近时,依旧是互相抛射箭雨,随后开始靠近。 当魏军金军撞在一起时,金军锋矢阵在阵形前端阵形厚实密集的优势让魏军阵形前端的数个小方阵立刻被砸得粉碎。 向着左翊卫中军冲来的金军如同一柄利刃一般,将整个魏军前端一分为二,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凿穿了魏军前军一半。 被金军隔开的魏军想要重整从两侧包夹,却被锋矢阵展开的宽阔两翼阻挡。 见到金军距离中军越来越近,王承业中军立刻变阵,将队形收紧,组成了一个厚实的方阵,如同一块即将迎来大浪的礁石,看着黑压压涌上来的金军。 很快,金军组成的洪流便凶猛地撞在了魏军坚实的中军阵线上。 魏军的旁牌手们死死挡着不断推搡着想要举起钝器劈开旁牌挤进阵中的金军甲士,他们身后手持枪槊的同袍,则在铜钲声中,不断从旁牌的缝隙中将枪槊刺出。 密集地枪槊每一次戳刺都能杀死挤在一起的金军士卒。 手持长兵的士卒中间,一些跳荡兵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金军开始轮换,就冲出去搅乱金军阵线。 金军最先冲上来的士卒很快就因伤亡过大不得不后撤重整,等前方金军开始轮换后撤时,旁牌后的跳荡兵刚要出击,却发现一队全身包裹在铁甲之中的重甲突然出现在了魏军阵线前方。 这数百重甲手持大斧,缓缓跑动几步,随后在一名明显是军官的带领下,齐齐扬起手中大斧,向着魏军战线劈砍过来。 他们手中的大斧较之寻常金军甲士的大斧要厚重许多,因此力道十足。 许多刺来的枪槊都被大斧劈断,金军重甲劈开面前的枪槊后,脚步不停,继续冲了上来,在沉默中挥出了第二击。 似有千钧之力的大斧一同劈砍,在魏军旁牌手中顿时掀起了漫天的血雨,金军重甲仅仅用了一次冲锋,就在左翊卫中军阵线上豁开了一个宽达数百步的口子。 金军重甲打开缺口后,继续向前,直奔王承业的中军旗,他们的身后,已经轮换上来的金军士卒也紧紧跟随着重甲的脚步,为这队猛士守住后路,拓展缺口。 在两翼依旧没有投入战场的左骁卫已经发现了战场上出现的变化,林云起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下令突击金军有所准备的两翼,为中间的左翊卫重整争取时间。 左翊卫中军旗下,王承业瞅着百步外的金军重甲并未惊慌,而是将六百中军弩手集中在阵后,列成三阵,后方还另有一队辅兵手持多余的弩机提前随后下令中军步卒让开通道,阻断金军重甲后方的步卒。 见到魏军中军突然让出位置,金军重甲带队的千夫长以为魏军惧怕,立刻催促向前,却发现摆在他们面前数十步外的是三队手持弩机的弩手。 金军千夫长见到魏军弩手距离如此之近,心中一惊,但是他也清楚弩手装填极慢,因此大声呼喝身后重甲加快冲击的速度。 负责指挥的弩手校尉见到金军重甲依旧向前猛冲,随即下令敲响铜钲。 铜钲响起时,第一列的两百弩手便开始平射,而后立刻从缝隙中向阵后撤退,随即第二列继续齐射,三列弩手番次轮回,张而复出,射而复入,弩声不绝,繁如雨下。 冲击的金军重甲被近距离攒射,不断有人被贯穿而后倒下,还站立着的重甲只觉得前方密集的弩矢一直未曾停歇,短短三十步的距离,几乎比半辈子都长。 金军带队的千夫长看着那支似乎永远都摸不到的弩手,愤怒地抛出手中重斧后,被密集的弩矢射成了刺猬,不甘心地扑倒在了地上。 阿史那叶舍远远看着那支费尽心血凑齐的重甲从一开始的如入无人之境到最后被淹没在魏军军阵中,平静地内心再度泛起波澜。 “魏军弓弩有这等用法?” 一旁的阿史那亦力摇摇头说道:“从未见过,以往魏军弓弩手临阵三矢后,便会操起枪槊,与我军肉搏,从未像刚才那般分番叠射。” 阿史那叶舍眯着眼睛看向依然惨烈的战场说道:“我们差的还是太多。” 战场中央,通过驻队矢顶住金军重甲冲击的魏军中军此刻也已经阻断了金军后续的冲击,双方再度陷入了惨烈的正面绞杀。 被分割的魏军前军此时也已经在骑兵的遮蔽下缓缓后退重整,整个战线因为金军一次猛攻后退了近百步。 金军也因攻击受挫,只能再度陷入了与魏军长兵搏杀的不利境地。 两翼的魏军左骁卫骑兵在掩护前军成功退下来后,也向着金军依旧严整的两翼发起了冲击,试图打乱金军队形。 高速冲击的骑兵却在贴近金军两翼时,被早有准备的金军用弓箭杀伤了大量防护不够完善的马匹而被迫停止攻击。 战场再度陷入了僵局,章义的心思已经不在战场中央了,他正在盘算自己手头的兵力,兵力处于劣势的魏军要想取胜,必须避免持续的消耗战,要通过一柄重锤来一击定胜负。 章义一边计算着下一波该投入那支部队,一边看着远处正在重整再度投入战斗的双方士卒。 “去,传令骁果军,把所有具装骑兵都拨给右骁卫,我亲自出战,右翊卫跟在右骁卫之后,一旦金军阵形动摇,就全力攻击。” “大魏安危系于主公一身,主公中军万不可轻动!” 常五见章义要亲自上阵,连忙劝阻。 章义没有说话,而是对一旁的塘马再次重复了一遍军令后,打马向前军移动。 常五见劝不住章义,只得匆匆赶上去。 很快,章义的军令便传达到正在本阵后方等待的程亦手中。 程亦眯着眼睛自言自语道:“主公这是要拼命了。” 第272章 血战困龙坡(五) 章义的中军大纛开始移动时,正在休整的催锋军主将赵尽忠与长史侯方震便连忙赶往中军。 “主公不可轻动!” 章义看着挡在身前的赵尽忠与侯方震说道:“我决心已定,你们不要再劝了!” 此时金军中军的阿史那叶舍也已经发现了魏军大纛移动。 “怎么,章义按捺不住了,要亲自领兵突击了?” 阿史那亦力冷冷地说道:“身为一军主帅,擅动大纛是取死之道,陛下请允我出击,我必摘下章义人头。” 阿史那叶舍摆摆手说道:“不必着急,等魏军锐气尽失,再出击不迟。” 前方激战之时,本应为大军守住后方的鹰扬军突然出现在了困龙坡以东。 端坐在中军大帐的王玄素盯着斥候传回的消息,对一旁的将校说道:“左候卫伏于大军南侧,右侯卫随我向前,诱敌进攻!” 一名都尉指了指沙盘上突然出现的一面写有天山军司的小旗子说道:“天山军司此前从未参战,想必兵锋正盛,我军虽休整多日,但要阻敌已是困难,为何长史要分兵?” 王玄素放下军报说道:“天山军司急于靠近战场,前后军相距足足百里,若是他们发现我们就挡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必然会强行攻击,他们急行军数日,仓促投入战场后,只要受挫,必然士气大跌,到时四万破六万,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好了!都下去准备!” “诺!” 困龙坡战场,章义的大纛已经移至军前,他的身后,一支由一千铁具装与三千兽纹具装组成的甲骑正沉默地立于章义的部曲之后。 他们皆已带上铁面,放下顿项,手中的马槊竖起,如同一片钢铁的丛林。 章义缓缓催动踏雪,踏雪感受到主人的动作,迈着小碎步开始向战场中央前进。 此时战场中央的左翊卫与金军的战斗已经进行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期间左骁卫不断攻击金军两翼,与左翊卫再度将战线推进了百步,双方再度回到了原本的战线位置上。 章义在率军向前移动时,后方整队完毕的右翊卫也在郎将周志深的率领下摆出锋矢阵缓缓行进。 听到撤换号角声的王承业回头一看,惊讶地发现原本在两里外的中军大纛距离战场中央已经只剩下了数百步。 王承业愣神的功夫,撤换的号角声再度响起,王承业只得下令收缩阵形,与交战的金军缓缓脱离,让开了战场中央。 阿史那叶舍见到数千魏军骑兵在大纛的引领下在行进中不断调整阵形,已经有了锥形阵的轮廓,立刻下令:“将凉州军司与捉生军六个万人队全部顶上去为第一阵,撤换下来的秦州军司与凉州军司所部调整为四个万人队,为第二阵,侍卫亲军两个万人队为第三阵,层层阻截,一定要迟滞魏军冲击。” 阿史那叶舍军令下达,原本静止的金军本阵立刻动了起来,大量金军开始调整阵形,随后在号角声中缓缓将本阵从前至后一分为三,大量拒马正不断从后方搬运到前方。 见到金军开始调整阵形,已经换了一身普通细鳞扎甲的章义面容冷峻,他从腰间取下伥鬼铁面,戴在脸上。随后瓮声瓮气地下令:“快步!” 一旁的亲兵听到章义下令,立刻掏出腰间的号角吹响,随后整个骑兵队列便开始提速,眼上蒙了布头的战马在感受到马主人的动作后,四蹄迈动的频率也开始渐渐加快。 这时,魏军本阵中,赵尽忠已经赤膊站在原本中军位置的大鼓旁边,用力地敲响了战鼓。 “咚!咚!咚!” 鼓点与战马踩踏的步点合而为一,在鼓声渐渐响彻战场之时,五千甲骑将速度再度提升,上万只马蹄不断踩踏大地扬起地沙尘让正在列阵的金军几乎看不清魏军骑兵的冲击队形。 鼓点越来越密集,战马跑动的频率也愈发快了起来,此时双方的距离也只剩下了两百步。 “跑步!冲锋!” 魏军具装骑兵们加紧马腹,战马奔跑的越来越快,马鞍上连接骑士的铁链也不断发出“哗啦哗啦”地响声。 章义身在冲击队形的最前端,他的身后是已经在跑动中调整完毕的锋矢阵。 宽阔的箭头以章义为中心向两侧散开,尽数是手持马槊的章义亲兵部曲,他们后方,是手持连枷大斧,背负投枪的铁具装,他们之后五十步是手持骑弓,得胜勾上挂着长槊的兽纹具装。 来到阵前的阿史德突亦听着巢车上了望兵的吼叫声,双眼死死盯着面前越来越近的魏军骑兵,他的手早已高高举起,只等魏军冲进他们弓弩的射程之内。 金军阵前,仓促将拒马摆放好的士卒将旁牌紧紧握住,身子死死靠在旁牌之上,他们身后是不断轮换上千的弓弩手,正紧张地等待着军阵后方的号令。 不多时,魏军骑兵便跨越了百步的距离,进入了金军弓弩射程之内,金军中数量稀少的弩手立刻在号令声中向着密集的魏军骑兵发动齐射。 魏军具装甲骑也将马速提到了极致,他们略微低头,避免被从上方落下的弩矢射穿铁面,同时手中的马槊也竖直举起,只等进入二十步后放下。 五千具装的冲击比上万轻骑突骑的冲锋来得更加震撼,金军的弓弩手虽然尽力地将箭矢弩矢抛向正高速冲来的魏军具装甲骑,但是似乎那支骑兵并没有被阻挡。 而魏军的具装甲骑在箭雨中奔跑几个呼吸后,终于来到了金军阵前二十步。 “袭步!冲锋!破敌!” 章义高声喊着,同时将手中的马槊平举,他的身后,伴随着亲兵吹响的号角声,组成箭头部分的老卒们也整齐划一地放平了马槊。 看着近在咫尺的拒马,章义的一千亲兵部曲皆是老卒,不需要再过多下令,便已经在放平马槊的同时收缩了阵形,同时,原本是箭头的章义突然被常五率领十余骑超过,不再是整个锋矢阵的最前端。 “我等为主公前驱!” 第273章 血战困龙坡(六) 接近金军的魏军甲骑很快便挑开了金军匆忙布置的拒马,随后锋矢阵箭头之后的甲骑们齐齐投出手中的投枪。 投枪飞出后,很快便在金军阵前砸出一个缺口,随后越过章义的老卒们便悍不畏死地向金军枪阵发起了冲锋。 “稳住!” 在金军低层将校的呼喝声中,前排魏军骑兵的马槊与金军枪阵便狠狠撞在了一起。 双方甫一相撞,章义麾下亲兵部曲组成的箭头就如同一柄重锤一般狠狠撕开了金军的阵列。 护卫着章义的魏军骑兵不断涌进缺口,面对密集攒刺过来的枪槊,他们毫无惧色,只是策马冲锋,纵使身旁的同袍被杀死亦酣战不休。 看着面前依旧不断涌进来的魏军骑兵,金军士气大跌,纷纷后退,任凭后方的督战队如何督促,都阻挡不了士卒溃退。 很快,整个金军第一阵的中央地带便被彻底凿穿。 想要补救的阿史德突亦连忙从两翼抽调士卒不断设防,却被后方展开的三千兽纹具装用一轮又一轮密集的箭雨打乱了阵脚。 “魏军具装甲骑已经凿穿我军第一阵,其后步卒方阵正快步推进!” 阿史那叶舍听着塘马的回报,下令道:“第一阵后退,至第二阵后方重整,第二阵前压。” 阿史那叶舍的军令传到焦头烂额的阿史德突亦手中时,凿穿金军阵列的魏军骑兵已经将缺口扩大至上百步。 手持连枷大斧,保持密集阵列的魏军甲骑正不断在金军阵形中左突右冲,将左近试图重整的金军打散。 已经无法维持队形的阿史德突亦只得下令各部分散从第二阵两侧绕道退后至第二阵身后。 打穿金军第一阵的魏军甲骑此时已经远没有冲锋时的速度,此时在第一阵金军阵前驰射的三千兽纹具装迅速沿着前队打穿的缺口冲上前并迅速越过铁具装,转为了前队。 第一阵金军的拼死抵抗为第二阵的金军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让第二阵的金军得以在布置拒马的同时铺洒了大量铁蒺藜。 变阵后改为锥形阵的魏军兽纹具装一边将队形变得松散,相比于铁具装,战马披覆皮甲的兽纹具装面对金军阵中的弩矢还是有些力不从心的。 保持高速的魏军兽纹具装用极短的时间便完成了从慢步到袭步的转变,他们在响彻战场的鼓声中,向准备更加周密的金军第二阵发起了冲击。 迎接魏军兽纹具装的是从金军军阵中升起的遮天蔽日的箭矢弩矢。 等到魏军兽纹具装在密集地箭雨中来到金军阵前时,遍布金军阵前十步的铁蒺藜与更加密集的拒马成为了魏军骑兵面前的第二道阻碍。 魏军骑兵与冲击第一阵时做法一样,锥形阵的最前方的近百人突然提速前出,挥舞着连枷与狼牙棒用性命换来了一处缺口,随后第二队百人的骑兵强行驱使战马踩进了铁蒺藜之中。 上百名死士为魏军骑兵大队打开了缺口后,摆在魏军骑兵面前的,便只剩下了金军严整的旁牌与枪阵。 挺起马槊直冲向金军阵列的魏军兽纹具装面对密集地让人无法找到缝隙的枪丛,齐声高喝,冲了上去。 长长地马槊与枪丛互相撞击,让双方瞬间出现了大量伤亡。 被枪丛戳死的战马与马上的骑士成片倒在金军严整的枪阵前,也砸倒了后方补充上来的金军士卒。 付出了大量伤亡的魏军骑兵终于还是砸开了金军的阵线,他们追击着前排溃逃的金军迅速扩宽缺口,手中的连枷与大斧骨朵不断在金军阵中杀得人头滚滚。 此时,冲击第一阵的铁具装与剩余的部曲在章义的带领下也已经重新整队。 章义一把摘下铁面,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血腥味与烟尘的浑浊空气,随后策动战马,再度向着正在与魏军兽纹具装激战的金军第二阵冲去。 阿史那叶舍此刻手中只剩万余侍卫亲军与五千骑兵,他静静地看着魏军的大纛再度向第二阵移动,任凭阿史那亦力如何劝说,都不为所动。 “陛下!魏军连破两阵,第三阵就算把阿史德突亦手中的残兵算上,也绝对挡不住魏军甲骑的冲击,加之他们后方的步卒正步步紧随,再不把手中的兵力投上去稳住第二阵,恐怕魏军再来一次冲锋,就会让本就军心不稳的士卒带动第三阵一起崩溃。” 阿史那叶舍安静地说道:“魏军连续冲击两阵,必然力竭,我已将军中所有床弩集中在第三阵,现在我手中的一万五千人,就是我军在正面能否顶住魏军的关键,其余的就要看阿史那巴牙是否能及时阻断魏军后路,搅乱魏军军心了。” “至于第二阵的士卒,就让他们尽量拖延魏军骑兵!” 困龙坡外,天山军司已经与列阵等待的鹰扬军展开交战,急于赶往战场的阿史那巴牙将手中的六个万人队依次排开,连续不断地冲击着鹰扬军的防线。 早有准备的鹰扬军面对潮水般涌来的金军,如同一面钢铁铸就的城墙,死死阻挡着金军前进的步伐。 任凭阿史那巴牙如何攻击,鹰扬军犹自巍然不动。 困龙坡战场上,已经再度重整的章义看着少了接近一半的具装甲骑,再度向着金军发起了冲击,这一次,简单休整过半个时辰的左骁卫也加入到了攻击的队列之中。 感受着地面再度传来的震颤,维持战线许久的金军第二阵终于在魏军骑兵的冲击下彻底溃散,向着两侧逃散。 见到金军行将崩溃,章义并没有追逐金军溃兵,而是将目光放在了金军大纛前方的最后一道防线上。 章义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对一旁胸甲都被劈开一个豁口的常五说道:“吹号,冲锋!” 常五红着眼睛从一名亲兵手中接过号角,微微抬起头,猛地吹响号角。 “呜!” 号角声在战场上不断回荡,已经气喘吁吁的魏军甲骑齐齐看向中军大纛。 “破敌!破敌!破敌!” 第274章 血战困龙坡(七) 魏军再次发起冲锋后,金军撤到后方的士卒还未休整好,此时金军第三阵的两个万人队便首当其冲。 金军的第三阵并非严整的横阵,而是摆出了一个雁形阵。 看着金军单薄的中央军阵,魏军骑兵立刻在大纛的指引下向着金军中央发起冲击。 看着魏军越发靠近,原本单薄的金军阵形突然再次分开,彼此之间突然露出了一条通道。 章义看着金军的奇怪举动,还未来得及细细思索,就发现金军通道中推出了许多看不清形状的东西。 此时正值午后,正是太阳最耀眼的时刻,金军方阵缝隙中露出的通道间,突然反射出星星点点的白光。 章义双眼的瞳孔紧缩,连忙大声吼道:“散开回转!” 听到主公下令的常五连忙吹号,可魏军距离金军阵前也只剩下了几百步的距离,大队骑兵已经是榨干最后一点马力冲锋,一时间竟然无法完成转向。 催促的号角声不断响起,魏军骑兵尽管努力向两翼散开,却还是晚了一步。 数百支弩枪密集地射出,眨眼的功夫便在魏军的骑兵队列中带起了一片残肢断臂。 章义看着金军的床弩,目眦欲裂却又无可奈何。 很快,金军的第二轮弩枪也悉数飞到,势大力沉的弩枪带着呼啸的风声穿透了一名又一名魏军骑兵的躯干或是战马。 无论是身披铁甲的具装骑兵还是在具装骑兵身后的突骑,在四指粗的弩枪面前,皆为齑粉。 被金军床弩打击的魏军再向两翼散开时,金军前压的两翼也将一轮又一轮箭雨抛洒向慌不择路的魏军骑兵,将魏军骑兵本就混乱的阵形彻底搅碎。 这时,章义抬头发现,自己准备攻击的第三阵金军,就在那座未曾攻下的金军营寨一侧。 而那支在山上的金军,也已经冲下山来,策应金军阵后突然出现的一万五千骑兵。 章义连忙下令后退重整,却不想一支弩枪鬼使神差地射断了一直跟随他在战场上飘扬的大纛。 紧紧跟随章义的部曲与一部分骑兵自然还能够通过常五背负的认旗判断出主公健在,但是离得远一些的骑兵却已经慌了神。 “大纛倒了!大纛倒了!”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随后正在整队的魏军便彻底炸锅,他们慌张地在战场中央四处查看,却发现原本还竖立地大纛真的已经没了踪影。 许多已经跑散的魏军骑兵见状,立刻向着后方跑去,一边跑一边将消息告知正在向前或是躲避箭雨与弩枪的同袍。 渐渐地,消息如同瘟疫一般迅速在魏军骑兵中蔓延开来。 失去了战意的魏军骑兵开始出现大规模的溃退。 带领一万五千骑兵冲出本阵的阿史那亦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他连忙挥军冲了上去,紧紧跟在溃退的魏军骑兵身后,卷了过去。 周志深的右翊卫此时刚刚在金军第一阵的位置彻底驱散金军残兵,正要继续向前,突然发现前方本应跟随自家主公冲击金军军阵的骑兵仓皇向后奔逃。 他们的身后,赫然是大队阵形严整的金军骑兵。 周志深不敢犹豫,立刻下令右翊卫止步御敌,却没想到金军速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右翊卫士卒还未整队完毕,呈横阵冲上来的金军骑兵就已经撞了上来。 没有严整阵形与完善防备的右翊卫士卒在金军骑兵分成三轮的番次冲击后,也陷入了崩溃的境地。 周志深只能收拢了一支数千余人的残兵,组成圆阵,且战且退。 金军见短时间内无法吃掉周志深麾下的几千残兵,也不纠缠,径直驱赶着魏军溃兵向魏军本阵冲去,沿途又将章十八正在跟进的宿卫军击溃,魏军的数万溃兵很快就遍布整个战场。 赵尽忠见到骑兵开始溃退时,便心中暗道不好,他一边将伤卒转至大营中并将大营防务交予程亦,一边亲自率领从催锋军左右武卫中抽调出来的四千锐卒在大营前列阵。 程亦派出王承道率领一千骑兵策应赵尽忠后,便与章十八一道在大营中隔断多余的通道,只留下最坚固的中军营寨,一边从大营侧面的门口收拢溃兵,一边将右骁卫、左翊卫与宿卫军中尚有余力的士卒临时糅合在一起。 亲自披挂,拄着斩马刀的赵尽忠身后的四千手持斩马刀与大斧的甲士在辅兵的帮助下穿戴完毕后,赵尽忠在原地深吸一口气,随后放下顿项,率军大步向着战场中央走去。 四千甲士在数万溃退的士卒眼中极为显眼。 他们一边拼命向后逃跑,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支逆流而上的同袍。 有人见他们整齐划一向前走去,好心劝道:“大纛已倒,主公也没了踪影,你们这样上去,也是白白送命,撤!” 赵尽忠与他身后的甲士对一旁的声音充耳不闻,他们目光深邃,眼中只有因为追击魏军溃兵已经跑散的金军骑兵。 已经几乎要形成到卷珠帘的金军骑兵此刻早已顾不上队形,金军中打老了仗的底层将校深知现在就是比拼速度的时候,只要速度够快,驱赶着溃兵的他们万军可破。 当一个金军百人队一马当先驱赶着前方十倍于己的溃兵向魏军大营冲去时,扬起的沙尘中突然显出了一支奇怪的魏军。 这支魏军并没有向后方逃窜,而是严整地迎着他们走了过来。 立功心切的金军百夫长以为又是那个将校集结起来的一支溃兵,想也不想便率领麾下的百余骑冲了上去。 如今这个情势下,他的一百骑足以击溃面前的数千魏军步卒。 可等他发起冲锋并接近这支魏军百步后,才发现事情没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赵尽忠拖着的厚背斩马刀猛地举起,身旁的一众甲士顿时齐声高喝:“破!” 长长地斩马刀整齐地扬起,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发觉自己撞上重甲步卒的金军百夫长一边呼喊着麾下骑兵转向,一边拼命拽着缰绳,可高速冲击的战马哪是那么好停下的。 在金军百夫长惊恐的目光中,他面前的一柄斩马刀由小变大,直到他眼前一黑。 第275章 血战困龙坡(八) 战场前方,一支千余人的骑兵正在密集的金军阵列中左突右冲。 他们在密集的金军人群中已经失去了马速,还能扛住攻击全凭甲坚兵利。魏军的骑兵队列中,不断有人被枪槊捅穿肋下或脖颈,随后被连接着马鞍与身体的铁链挂在战马上凄惨地死去。 围拢在他们身旁的金军越来越多,大量失去斗志的金军士卒在发现己方击溃魏军后反身痛打落水狗。 此刻他们便围住了一支与其他溃兵颇为不同的魏军骑兵,除了这支魏军依旧保持相当的战斗力之外,还有他们在溃军中不断收拢士卒渐渐重整的速度也极为迅速。 指挥步卒跟进的阿史德突亦仅凭这支骑兵的装备便迅速得出结论。 章义在其中的可能性极大。 于是,原本只是几千想要痛打落水狗的金军人数陡增,渐渐多至万人。 章义此刻就站在骑兵队列的中央,身旁是拎着一柄沾满了鲜血的狼牙棒的常五。 “主公!恐怕是冲不出去了!金军围上来的越来越多了。” 章义扔掉手中已经滑腻地握不住的骨朵,一伸手,接过一柄连枷后,红着眼说道:“此番既然无法逃走,那便死战。” 章义此刻心中极为懊悔,他看着周边从云州便跟随自己的老卒正一个一个死去,心中犹如万箭穿心。 他将连枷死死抓在手中,随后从披风上撕下一块破布将手与连枷捆住,随后抬手指向东侧大营方向吼道:“下马!死中求活!随我死战!” 悲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魏军骑兵纷纷解开与身体连接的铁索,笨拙地下马后,在金军阵列中推挤着向东侧杀去。 阿史德突亦看着阵中的魏军骑兵下马后再度开始冲击,将马鞭一指魏军冲击的方向大声吼道:“向魏军突围方向补上两个千人队,一定要围死这支魏军。” 下马后的魏军面对长长地枪槊,很快便被逼退,看着渐渐收紧的包围圈,常五对章义一抱拳便带着十几名老卒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魏军的枪阵。 看到常五等十余名老卒迎着攒刺的枪槊扑上去,靠着甲胄的重量压垮一片金军士卒后,章义双眼突然留出一行血泪,他大吼一声,便带着身后的士卒从常五等人用命扑开的缺口冲了上去。 阵外的阿史德突亦见到魏军几乎是用命扑开的枪阵,更加确定这支魏军保护着的,定是章义。 他对一旁的亲军说道:“不计代价拦住这支魏军,哪怕是一命换一命也不能让这支魏军逃脱!” 章义此刻根本无法挥舞手中的连枷,他的前后左右围满了年纪比他大上一旬多的老卒,几乎每一个人他都能叫上名字。 他们双眼紧盯着东侧,不时有人在火长队正的带领下用命去扑到金军的枪阵,为后队打开缺口。 章义被围在中央,几乎是被推着向前走,他痛苦地大声吼着,可一旁的士卒并没有人理会,他们只是前赴后继地冲上去,一次不行就两次,十人不行就二十人。 组成枪阵金军士卒在魏军付出上百人的代价后,终于有了一丝惧意。 他们一边缓缓后退,一边惊慌地盯着面前这支人人浴血,神色冷漠的老卒。 他们看到自己的同袍被穿着重甲的魏军扑到在地,而后便被生生踩死,惨叫声几乎穿透了突然在晴空上方凝聚的乌云。 阿史那叶舍看着将晴空遮住的乌云,将嗅觉完全打开,细细闻着混杂在血腥味中的一丝泥土的气息。 他对一旁的苍狗说道:“要下雨了,传令骑兵,尽快击溃当面魏军。” 话音刚落,阿史那叶舍伸出的手心便落下了一滴雨水,他叹口气说道:“老天降下的这雨真的不是时候啊!” 随后,阿史那叶舍平举双手,感受着慢慢密集起来的雨水。 渐渐地,雨水越发细密,随后大雨突然倾盆,哗哗地雨声几乎遮蔽了阿史那叶舍的视线。 战场上,原本金军骑兵奔跑追击扬起的沙尘在大雨落下的一瞬间便被压在了地面上,骑兵奔跑几步后,便再也不能如同之前一般继续高速奔跑。 顷刻间泥泞的大地与大雨形成的雨幕让金军骑兵每前进一步都变得得极为艰难。 赵尽忠低头看了一眼被雨水冲刷得雪亮的斩马刀,在炎热的午后作战的烦躁也一扫而空,只觉得清明了许多。 他盯着雨幕中不断穿行的人影,斩马刀猛地一指,身后四千甲士在穿透雨幕的号角声中齐声高喝,便跟在赵尽忠身后冲了上去。 此时同样在金军阵中被围困的周志深看着天上降下的大雨,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随后他折断射穿肩膀的羽箭箭杆,强忍疼痛大声吼道:“向东!结锋矢阵,冲破金军包围!” 被大雨将身上热气扫空的魏军右翊卫士卒立刻在大雨中勉强变成一个不伦不类的锋矢阵,随后便跟着周志深的军旗向东侧大营方向猛地冲去。 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搅乱了部署的金军此刻早已经在战场上跑得到处都是,他们一边努力辨认着敌友,一边就近互相集结整队。 章义此时已经连续向东行进了近百步,大雨让金军的枪阵变得有些凌乱,对于章义身旁的老卒们来说,这几乎是摆在面前的机会。 于是老卒们簇拥着章义在已经泥泞不堪的大地上艰难穿行,火长队正与年纪最大的老卒组成的死士趁着金军在大雨中需要重整队形的空当,散乱的冲进金军阵中。 几乎半辈子都是在战场上度过的安北军老卒们清楚现在就是乱战的时候,任何试图重整队形的行为都是愚蠢的。 滂沱的大雨会遮蔽将校士卒的视线,虽然能够听到号角声,但是旗号必然无法辨认。 对于已经没有阵形可言的魏军来说,乱战更加有利。 老卒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面前出现人影便挥舞着兵器冲上去,数十人竟然将周边的数百人搅乱,随后,不知情况的金军以为面前是数百魏军全数压了上来,本就有了惧意的金军便匆忙后撤准备与后队汇合抵挡,却不知他们在后撤时将骚乱也带给了后队。 “这该死的贼老天!” 第276章 血战困龙坡(九) 阿史德突亦在阵外隔着雨幕看不清军阵中的情形,急切地连连派出塘马询问,却什么都没有得知。 生怕放走章义的阿史德突亦只得再度将手中宝贵的预备队派往此前魏军突围的方向。 此时的雨幕中,赵尽忠依旧率领士卒在泥泞中跋涉,身披重甲的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踩在人马踩烂的地面上,每一步走过都会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有积水的水坑。 雨水不断冲刷着他们身上的血迹与泥土,他们在雨中已经行进了约摸数百步,距离战场中心还有很长一段路走,但是金军的骑兵已经出现了一拨又一拨,又发现他们冲上来的,也有朦朦胧胧撞上来的,连续的几场小规模的战斗正在快速消耗着他们的体力。 赵尽忠已经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热气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铁甲的冰冷与顺着脖颈流进去的冰冷雨水。 很快,前方再次撞过来一队金军骑兵,他们的速度极慢,队形也并不严整。 赵尽忠见到那队骑兵就拦在自己的去往战场中心的路上,便拽过身旁的左武卫郎将王豹说道:“去,带三百人打穿他们!” “诺!” 王豹大声回道,随后通过将校向下层层传达,不多时便从队列中分出了一支三百人的甲士。 那支金军骑兵此刻也发现了不远处的魏军,他们在一名千夫长的带领下试图重整队形,奈何地面泥泞湿滑,战马根本无法同平常一般如臂指使。 金军千夫长见状,只得下令下马,随后扑了上去。 金军主动扑上来对于行进同样艰难的魏军甲士来说再好不过,王豹一马当先,手中大斧猛地对着当先冲上来的一名金军劈了过去。 雪亮的锋刃带着水线径直划开那名金军身上的粗制扎甲,将那名金军的胸口豁出一个极为骇人的伤口。 随后跟进的魏军甲士并肩站立,一丝缝隙不留,在一片刀光斧影中,只是片刻工夫就击溃了面前的金军。 王豹击溃眼前的金军后,突然发现又有一支兵马从雨幕中窜了出来,刚要下令接敌,却发现这支兵马的衣甲是魏军制式,再细细看去,发现这支友军正簇拥着一人不断后撤,身后是源源不断追上来的金军士卒。 王豹连忙派人向赵尽忠回报,同时带着麾下甲士迎了上去。 “是主公吗?” 王豹一边向前,一边高声大喊,那群魏军见到是友军连忙呼喊:“主公在此,速速阻敌!” 仅剩不到两百人的章义亲兵部曲簇拥着有些失神的章义一边奔跑,一边向友军大喊,同时主动绕道,避开了友军的锋线。 王豹则是率领麾下的三百甲士横着展开,组成了一道单薄地横阵,迎面撞上了紧随而来的金军。 被大雨搞得心烦意乱的阿史德突亦一边派出亲兵充任塘马不断下达军令,一边步行率领士卒向前追击。 他从未想到,这支在绝境中的魏军依旧如此有战斗力,在数十倍于己的兵力面前,竟然还能够透阵而出。 每每想到这里,阿史德突亦心中便是一阵懊恼。 “派出塘马,去寻带领大军冲击魏军营寨的阿史那亦力都统,告诉他,魏国太尉章义正在向他们的大营方向后撤,让他尽快派兵阻拦。” 话音刚落,他突然隔着雨幕听到了一阵凄惨的哀嚎声。 他定睛一看,发现原本平铺直下的雨幕突然出现了一抹鲜红色。 三百魏军甲士手持大斧斩马刀,如墙而进,雪亮的锋刃在大雨中每次劈斩都能挥洒出混杂着鲜血的水线。 本就在追击中阵形混乱的金军前队面对突然出现的魏军甲士,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冲垮。 见到阿史德突亦已经来到阵前,负责指挥的千夫长连忙走上前去大声说道:“都统,敌军甲士太过凶悍,我军遇阻!” 阿史德突亦仔细看了看正死死挡住己方士卒的魏军甲士后,转头扯着那名千夫长说道:“你好好看看,那不过是几百人!你若是连几百魏军的阻击的无法突破,就提头来见我!” 那千夫长一咬牙,抽出骨朵便冲了上去,阿史德突亦虽然不认为几百魏军能够挡住自己,但他还在前队重整并开始进攻后派出了亲兵,从后方调派更多士卒向前靠拢。 随着阿史德突亦亲临阵前,金军被魏军甲士打崩的士气终于稍稍恢复了一些,他们一边在雨中费力地重整,一边将队形展开,企图将这支魏军包围而后分割歼灭。 就在金军已经向着王豹的三百甲士两翼运动时,一名跟在金军千夫长身旁的亲兵突然指着魏军队形后方说道:“千夫长,你看!” 金军千夫长被阿史德突亦骂的狗血淋头,本就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见那亲兵大喊大叫,当即便揪着亲兵大声喝骂道:“狗日的,到处都是雨,你让我看什么?” 那千夫长正骂着,眼角余光也正好飘到亲兵手指的方向,当他看清雨幕中徐徐走出的魏军后,拽着亲兵的手也不自觉地松了下来。 他面前从来就不是三百甲士,而是整整四千。 整整四千名甲士在赵尽忠的率领下迅速与王豹合兵一处,而后将队形展开。 他们在大雨中显得格外冷峻,手中的斩马刀与大斧也在雨水的冲刷下,透出冰冷的银灰色光芒。 “近敌!” 大雨无法让赵尽忠的军令尽快下达,因此赵尽忠选择了一个迟缓但是有效的笨方法,那就是口口相传。 很快,近敌的声音便逐次向后传达,在前队金军惊惧的目光中,魏军甲士们排成密集的队形走来,并齐刷刷地举起了手中的雪亮的斩马刀与大斧。 四千甲士在瓢泼大雨中不断挥动兵刃,如同一堵插满了尖刺的钢铁城墙一边,一线平推了过去,凡是挡在他们身前的,皆为齑粉。 阿史德突亦此时也注意到了前方发生的变化,他看着密密麻麻远超刚才自己所见数量的魏军,神情也渐渐变得惊讶起来。 “魏军何时凑出的这么多甲士?” 第277章 血战困龙坡(十) 阿史德突亦被赵尽忠打乱阵脚之时,阿史那亦力也在魏军营前遭遇了魏军最顽强的抵抗。 突如其来的大雨让两方士卒都无法继续使用弓弩,只得陷入了惨烈的近身肉搏中。 因大雨变得湿滑的地面与寨墙让急于追击溃兵而没有携带器械的金军只能冲击魏军还未关闭的寨门。 狭窄的寨门处,双方士卒几乎是凭着本能在战斗,几百上千人在一个宽不过二十步的门前拼命推挤,让地面变得一片泥泞,不时有士卒滑倒,随后便再也无法起身。 程亦就站在寨门之后,他身旁是催锋军行军长史侯方震与骁果军行军长史王二河。 “老天这场雨来得及时啊,要不然大营恐怕就被尾随溃兵的金军凿穿了。” 王二河感慨一句后,惊魂未定地看了看后方。 他的身后,是大量眼中带着惊惧的溃兵,他们大多失去了兵器,有的甚至把衣甲都已经跑丢。 魏军的溃兵不仅兵甲不齐,连底层将校都已经损失殆尽,短时间内,已经再无斗志。 侯方震瞅了一眼神色不安地王二河说道:“有了这场大雨,金军只能从寨门处攻击,只要把他们挤出去,金军在这场大雨停下之前,就不会再发动攻击了。” 程亦的目光却越过了正在交战的寨门处,看向了远处的战场。 “当务之急,是确认主公是否健在,只要主公健在,那我们我们就不算一败涂地。” 不多时,一瘸一拐的章十八也走了出来,他站在程亦身旁,指着后方说道:“宿卫军与左翊卫中还有两千余勘战的士卒,正在后方凑齐兵甲,一刻钟就能顶上来。” 程亦点点头,对章十八说道:“你的右翊卫还没有撤回来?” 章十八摇摇头说道:“跑回来了千余人,里面只有一个被卷着退回来的校尉,他说在被击溃时,见到周志深率中军原地结阵了。” 程亦说道:“你羽林军损失几何?” 章十八叹口气说道:“照现在看来,恐怕是只剩下了十之二三,具体的,还要等击退金军后,再收拢几日。” 魏军中军营寨外,阿史那亦力离着寨墙不过四十多步,不宽阔的寨门限制了金军的兵力优势,大雨也让金军骑兵不得不下马步战。 看着依旧纹丝不动的魏军,阿史那亦力只得一个千人队一个千人队填上去,与坚守在寨门处的魏军用换命的打法一步步压进去。 “都统,突亦都统派来塘马,让我军拦阻向此地撤退的魏军。” 一名湿漉漉地塘马匆匆从雨幕中跑出,在仔细解释身份后,才来到阿史那亦力面前。 阿史那亦力疑惑地说道:“章义如何从他上万步卒的围困中逃出生天的?难道他麾下的士卒都是泥捏的吗?” 那塘马摇摇头表示不知,阿史那亦力知道从他这里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便摆摆手让他下去,又喊来一名万夫长说道:“你的万人队是目前最完整的,一定要堵住后撤的魏军,哪怕是魏军的一匹马都不能放过来,魏国太尉章义就在其中,切记,不可马虎。” 那万夫长俯身行礼后,便迅速走回到后方站立在雨中的士卒中间,不多时,阿史那亦力身后的军阵中便传来了大量呼喊声。 另一名万夫长见阿史那亦力一次性就派出了一个万人队,指了指正在激战的前方说道:“魏军撤退到中军营寨中的不会少于四万,我军只有三万人,还要派出一万,是否太过弄险。” 阿史那亦力指了指前方军寨说道:“魏军大多都是溃兵,可堪一战之兵绝对不会超过半数,现在虽然还能与我军打得有来有回,是因为大雨与寨墙的缘故,还有他们憋着的最后一股子劲,等抓到章义,魏军自会崩溃。” 赵尽忠正率领甲士逆行冲击金军时,王承道率领的一千策应的骑兵也已经下马开始步行。 骑弓受潮,加上手中没有趁手步战兵器的王承道与他麾下的右骁卫骑兵只能一手团牌一手横刀,结成紧密的阵形在混杂着积水、尸首与器械的战场上穿行。 王承道不断向前方张望,心中也颇为焦急,一路上除了能偶尔收拢些许溃兵之外,连一个金军的影子都没看到。 行进了许久的王承道突然看到远处大雨中有人正快步走来,连忙下令准备迎敌,等放近了才发现是章义与护卫他的两百亲兵部曲。 简单寒暄几句后,王承道立刻与两百亲兵部曲并作一队,一起向后撤去。 走在队列中央的王承道看着章义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忙劝道:“主公,我阿耶说过,天下间没有人能百战百胜,主公不必颓丧,等我们退回云州,来年卷土重来便好。” 章义扭过头看了一眼王承道没有说话,此刻他心中无比悔恨,但是面对宽慰自己的王承道,章义还是还是点了点头。 一千两百人护卫着章义行进一段距离后通过不断收拢溃兵,已经接近两千人。此时,已经溃围而出的周志深率领的右翊卫中军两千余人也在行进中与章义相遇,两军合二为一后,兵力已经达到了近四千人。 而派往西侧的金军万人队也已经在阿史那亦力大军后方展开,万余金军在雨中以中央的两个千人队为基准,向两侧散开,每个千人队中间相隔不过一里,不断梳理着尽数是溃兵的战场。 “万夫长,抓到的十几个溃兵都问过了,没人见过人数过百的魏军向我们这个方向行进。” 负责指挥的金军万夫长拔延于罗此时正在听着身旁一名千夫长的回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后说道:“各部一定不要马虎,若是抓到了溃兵给我仔细盘问,我就不信他们能从困龙坡两侧的陡峭山坡逃走。” 拔延于罗话音刚落,一名千夫长便深一脚浅一脚的跑了过来。 “万夫长!发现了,发现魏军了!就在我军正东侧!” 那名千夫长跑到拔延于罗面前时不慎滑了一跤,跌坐在地上,但脸上仍旧是遮不住的狂笑。 第278章 血战困龙坡(十一) 那名千夫长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露出一嘴黄牙大笑着。 “我部刚抓到一名溃兵,他在后退的过程中发现了一支魏军,队形颇为严整,正冲着我们这边过来,行进中还在不断收拢战场上的溃兵。” 拔延于罗连忙拽起那名千夫长问道:“你可看清楚了?那溃兵怎么知道那支魏军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那千夫长嘿嘿笑着说道:“那支魏军一边行进一边收拢溃兵,喊得是‘主公在此!’。” 拔延于罗此时再也顾不得自己在麾下将校面前的形象,他连忙吼道:“把所有塘马全部派出去,传令所有撒出去的千人队往我这里聚拢。” 等到塘马全部离开后,拔延于罗狞声笑道:“这一战的头功,一定是我拔延于罗的了。” 就在拔延于罗开始聚集几支金军围拢上来的时候,章义的四千魏军也发现了周边形势的严峻。 面对数倍于己且正在切断其他后退方向的金军,魏军也只剩下了正面冲出去这一条路,章义想要亲自上前,却再次被亲兵部曲拦了下来。 王承道对被拦住的章义说道:“请主公为我掠阵,我来为主公打出一条通路。” 随后王承道背负着被雨水完全打湿的认旗,拎起团牌横刀,径直走到阵前,领着七十余名火长队正率先向着逐渐靠近的金军扑了上去。 雨中的战斗是混乱的,当两军撞在一起时,湿滑的地面让两军最前方的接触线当即就滑倒了一大片。 几万只脚踩来踩去,让本就泥泞不堪的地面变得如同浆糊一样。 第一排的王承道刚刚弯腰顶翻一个金军,便又有一个人蹒跚着走上前来挥刀劈砍。 王承道借着甲胄之利挡下了弯刀的劈砍,随后横刀精准地直刺,在面前金军的肋下狠狠地捅了一刀,等到那名金军吃痛乱了方寸之后,王承道便故技重施,再度躬身用团牌顶翻面前金军。 待到打倒这名金军后,王承道向两侧看去,发现两军已经完全搅在了一起,早已经分不出阵形。 “冲进去,跟金军斗狠。” 王承道对身旁剩余的十几名火长队正大声吼着,并从泥潭中艰难地拔出腿,向前冲去。 当双方都失去了阵形时,战场便如同菜市场一般,到处都是扭打在一起的双方士卒,他们用刀枪互相劈砍戳刺,亦或是抱在一起用一切可以用到的东西试图杀死自己对面的敌人。 一名魏军手中横刀被打飞,便干脆将面前的金军扑倒在泥潭中,摘下铁胄狠狠地击打那名金军的面部。 有的金军在手中兵器湿滑脱手后,便干脆上去,逮着魏军士卒的脖子撕咬。 章义此时在亲兵的拱卫下,已经向前移动了近百步,透过渐渐变得稀薄的雨幕,章义已经可以辨别前方代表右骁卫的认旗随着旗杆正在晃动。 此时拔延于罗也发现雨势渐小,正端坐在马上看着两军的交战,虽然依旧看不清具体状况,但是旗号已经可以依稀辨别。 这时一名塘马匆匆从阵前跑回,单膝跪在拔延于罗面前大声汇报:“万夫长!魏军前队尽是锐卒,也不结阵,只是猛冲我军阵线,已经在我军锋线凿开了口子,此刻我军前方已经与魏军陷入乱战,难分敌我!” 拔延于罗不由得看着那名塘马问道:“魏军不要阵形了?” 塘马犹豫着说道:“卑下不知!” 拔延于罗眯着眼透过细密的雨丝仔细打量着战场上的双方旗号,下令道:“命正面后退,重整锋线,无论如何也要挡住魏军,把他们堵回去;左右翼从两侧围拢上去;切断魏军后路的第四千人队立刻向前挤压魏军后队,把他们压扁。” 很快,金军正面便开始缓缓后退,将被打乱的前排重整,左右翼与切断魏军后路的金军也开始加速挤压魏军活动空间。 但是他们步步紧逼的动作并没有让魏军惊慌失措,打定主意要从正面凿穿金军的魏军早就不在乎身后与两侧到底还有多少敌人。 魏军在王承道的带领下死死贴着后退的正面金军,丝毫不给金军重整的空当,金军为了重整则是拼命后退,不多时,魏军便已经前进了上百步。 拔延于罗盯着近在咫尺的魏军,迫不得已只得将留在手中当做预备队的两个千人队派上去,试图加厚阵形,阻挡魏军,可当那两个千人队刚刚去到前方,便撞上了已经透阵而出的王承道与他身旁的十几名魏军火长队正以及百余名紧紧跟随的魏军士卒。 已经酣战许久的王承道腰间不知何时已经别上了三柄骨朵以及两柄横刀,手中的团牌横刀也换成了一柄金军的短矛。 他挥舞着短矛,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简单的挑刺撩扫,便让对上他的金军难以招架。 两个充作预备队的金军千人队本就是跟随阿史那亦力追击魏军的骑兵,配备的大都是短兵,少有长兵,因此面对王承道长出他们兵器数寸的短矛,竟一时间无法奈何他。 王承道的悍勇让他身旁负责掩护他两翼的魏军士气大振,一时间,百余名魏军竟然让两个金军的千人队难以招架。 眼见魏军已经冲破了正面的军阵,拔延于罗再也无法在阵后安心指挥,他对身旁的亲军百夫长说道:“拦住那支魏军,不能让他们继续搅乱我军阵形了。” 雄壮的亲军百夫长领命后便带着数百亲军冲向了王承道与他身后的百余名魏军。 王承道在击溃面前一小撮金军后,也发现了正冲上来的甲胄精良的金军。 王承道扔掉手中已经有些滑腻的短矛,从地上捡起一面团牌,从腰间抽出一柄骨朵,大吼一声再度冲了上去。 金军的亲军百夫长比王承道要高大许多,他自恃身高体壮,在与王承道交战一开始,便挥舞着狼牙棒不断砸向王承道。 势大力沉的狼牙棒每一次挥击都带着呼啸的声音,让王承道不得不避开与那名百夫长正面接触。 手持团牌的王承道一边躲闪着金军百夫长的攻击,一边耐心等待着那名金军百夫长露出空当。 第279章 血战困龙坡(十二) 王承道的躲避让那名金军百夫长误以为王承道不敢正面与自己交战,挥舞着狼牙棒的动作也愈发大了起来。 金军百夫长那大开大合的攻击让王承道终于窥探到了一丝空当,当金军百夫长再次挥舞狼牙棒砸向王承道的脑袋时,王承道身形一矮,同时翻转手腕,用团牌径直砸向金军百夫长的手腕。 金军百夫长发觉王承道的动作时,已经来不及收手,团牌边沿砸在金军百夫长的手腕上,力道之大,让金军百夫长的左手手腕几乎折断。 吃痛的金军百夫长立刻放弃了手中的狼牙棒,同时右手向腰间摸去,想要抽出骨朵。 可已经开始攻击的王承道并未给他机会,在打折金军百夫长的手腕后,王承道手持骨朵径直砸向了那名金军百夫长的胸口。 刚刚抽出骨朵的金军百夫长还未有其他动作,胸口便遭到重击,那金军百夫长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 王承道连连对着金军百夫长胸口挥动骨朵,随后用团牌径直砸向金军百夫长的顿项,团牌边沿径直破开顿项,砸碎了金军百夫长的喉咙。 杀死金军百夫长后,王承道身旁的魏军却已经被金军冲上来的甲士打得节节后退,已经半数倒地。 而此时,护卫章义的千余魏军也成功沿着王承道打开的缺口冲了出来。 看着面前这支魏军正渐渐靠近,手中已经没有多余兵力投入战场的拔延于罗不得不一边派出塘马回报阿史那亦力,一边仓皇躲避。 原本对抓住章义或是取下章义首级满怀信心的拔延于罗此时早已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后,悍不畏死的魏军让他只想先躲开这些已经不在乎自己性命的疯虎。 阿史那亦力得知魏军突破后方拦阻继续向大营靠近时,他已经攻入魏军中军营寨,虽然被魏军再度赶了出来,但阿史那亦力已经可以感觉到魏军士气正在下降。 “继续攻击魏军营寨,就算章义撤到此处,他也只能穿过我们的军阵才能回到营寨中。” 阿史那亦力虽然对拔延于罗没能堵截住章义感到不满,但是他仍旧没有急着再次派出兵马拦阻,而是依旧将重心放在了攻击魏军营寨上。 困龙坡战场东侧,连续攻击无果且被大雨扰乱了攻击节奏的天山军司在鹰扬军左侯卫突然杀出后,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被魏军左候卫连续不断轮番冲击的天山军司只得从进攻转为防御,并在右候卫从正面发起反击后,大败亏输。 自知已经无法达成目的的阿史那巴牙只得率领中军收拢溃兵缓缓后退。 击溃天山军司的王玄素连战场都没有打扫,将主力交予行军长史孙孝后,径直率领万余精锐,先一步向困龙坡战场赶去。 早在与天山军司交战时,他便已经从斥候传回的消息中得知,困龙坡战局逆转,眼下能够改变战场局势的,也只有自己麾下还算完整的鹰扬军了。 王玄素正向着困龙坡战场行进时,赵尽忠与麾下四千甲士已经通过层层推进的方式,将面前的金军逼退数百步。 看着麾下少了近一半的士卒,赵尽忠来不及伤感,立刻率军回转,追赶后撤的章义。 阿史德突亦因被魏军甲士突击打乱阵形,只得眼睁睁看着魏军离去,同时催促各部尽快收拢被打散的部队并重整。 当阿史德突亦传回没能阻挡章义突围的消息后,阿史那叶舍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在他看来,这场大雨似乎就是上天为了让章义活下去而降下的。 “这场雨下得太久了,我们已经失去彻底击溃魏军的机会了。” 雨声渐渐变小,天空中倾盆而下的雨水转而变成了细密的雨丝,下令收兵的阿史那叶舍在回营前深深地望着魏军大营方向,良久后才在一众亲军的簇拥下返回大营。 “着阿史德突亦与阿史那亦力立刻收兵后撤,不得拖延。” 阿史那亦力指挥的金军已经再次冲进魏军营寨,凶悍地金军一边冲击着魏军危如累卵的阵线,一边将更多兵力投入其中,就在阿史那亦力准备将最后的预备队也投入进去,一举攻进魏军营寨之时,阿史那叶舍派出的塘马也跨越了战场来到阿史那亦力身旁传令。 阿史那亦力听着塘马口述的阿史那叶舍口谕,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向着西侧走去。 见到主将都已经不再指挥,他身旁的几名万夫长只好鸣金收兵。 发觉金军突然后撤的程亦还未搞清状况,寨墙外便突然响起了成片的收兵鸣金声。 阿史那亦力骑上战马,不舍地看了一眼有些残破的魏军营寨后,便率军缓缓地退去。 等到章义绕过阿史那亦力的大军返回大营时,天色已晚,地面泥泞难行与士卒士气低落让魏军无法立即撤出大营,只得加固营盘后,严防死守。 坐在中军大帐中的章义看着一众面露疲色的各军主将,沉默许久后问道:“各军损失几何?” 最后返回大营的赵尽忠站起身说道:“催锋军左武卫郎将王豹战死,都尉战死三人,校尉战死二十六人,旅帅队正火长战死七百人,士卒死伤溃逃两万七千人。” “骁果军郎将无人战死,都尉战死两人,校尉战死五十七人,旅帅队正火长战死八百,士卒死伤溃逃两万六千人。” “羽林军右翊卫郎将周志深重伤,都尉战死四人,校尉战死四十一人,旅帅队正火长战死五百人,士卒死伤溃逃两万五千人。” 章义嘴唇开合几次后,最终没有说话,他默默地起身,转到大帐布幔之后,便再无动静。 程亦想要穿过布幔去宽慰章义,却不敢直接进去,便四下张望,寻找往日在大帐中肃立的常五,却发现布幔处只有两名看上去很疲惫的亲兵。 “常都尉为了护着主公溃围,战死了!” 那名亲兵部曲也是原来安北军的老卒,自然是认得程亦的,他声音低沉的说道,“一千老兄弟,也只剩下了不到两百人。” 程亦默然,他悄悄掀开布幔的一角,看了一眼独自一人坐在蒲团上的章义,他的背影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落寞。 第280章 人心思变 大雨停歇后,王玄素率领的一万精锐也已经到达战场,此时的整个战场态势发生了完全的变化。 随即,王玄素自请殿后,章义率各军残兵分两路向秦州后撤。 道路湿滑泥泞加之粮草战马军械丢失大半,让魏军的行动异常迟缓。 被王玄素暂时击退的天山军司在重整后,便趁着两支魏军后撤之际从侧翼连连出击。 等到魏军后撤至秦州时,原本的四军十六万大军已经只剩下了五万出头,其中正卒只剩下了三万余人。 困龙坡魏军惨败后,金军在稍作休整后,由秦州军司都统阿史德突亦率领一万精骑直取并州,阿史那亦力率军两万与天山军司合兵一处,尾随魏军追击,魏军在秦州连续被阿史德突亦击败,只得放弃秦州,继续向云州后撤。 十月的天气已经开始凉爽起来,官道两侧的树上都已经挂满了金黄的树叶,微风拂动,就会吹落许多。 被大雨浇透地面经过数万人的踩踏,已经与泥潭无异,章义并没有骑乘战马,而是与一旁的士卒一同,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官道上行军。 章义与半月前相比仿佛变了个人,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章义身上的披风早就披在了不知哪个伤卒身上,倒是那匹踏雪,本已在战场遗失,却自己生生穿越战场跑了回来,此刻就跟在章义身后。 “主公,后军来报,金军又来袭扰了,已被击退。” 跟在章义身旁的章十八走上前来说道,“但是我们的侧翼又出现了一支金军骑兵,约有千人。” 章义扭头问道:“王长史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王长史已经摆脱身后金军,正在我军北侧三十里,随时都能向我们这边靠拢。” “粮草还剩多少?” 章十八看着章义身旁离得不远的士卒,悄悄比了个六的手势。 章义点点头,而后又问道:“距离云中还有多远?” “还有三百里,已经派出塘马告知裴相,想必裴相此时应该已经接到消息了。” “命后军向中军靠拢,沿途破坏官道,把斥候放到身后三十里。” “诺!” 剩余的魏军正在艰难跋涉时,已经到达云中郡的裴彻正在急匆匆地筹备粮草,征募辅兵医官,在云中郡设立了一个偌大的伤兵营。 正在休整的射声军也在匆忙补充士卒后,向着云州开进,进驻云中郡、凤县。 与此同时,定州大营中屯驻的豹骑军左屯卫郎将葛罗枝牙忽也出现了不稳的迹象。 “裴相!我军只有四千人堪用,其余的几万人也就只能摇旗呐喊,恐怕无法分兵。” 云中郡郡守府中,张大财愁眉苦脸的说道,“加上兵甲不全,就算是去了定州大营,也不见得能立刻压住葛罗枝牙忽。” 裴彻把密信摊平放在桌子上,抬头看着张大财道:“定州不容有失,你去到定州,只需守住定州即可,葛罗枝牙忽我来想办法。” 张大财道:“城中的舍利吐利摩若是也有异心,我的四千人是绝计挡不住的。” 裴彻摆摆手说道:“舍利吐利摩拒绝了与金国密谍往来,而且这几日已经闭门不再见客,你去定州之后,去拜访一下舍利吐利摩,把这封信给他。” 说罢,裴彻便取来一块布帛,简单写了十几个字就交给了张大财。 张大财拿着布帛,对裴彻一抱拳便走出了郡守府。 定州城中,虽然百姓并不清楚前线吃了败仗,但是作为与大军作战息息相关的各个府衙却早已传开。 作为守卫定州城的主将,舍利吐利摩并没有在定州大营,而是在城中章义赏赐的府邸中,向着方便巡视城防还能享受享受的舍利吐利摩将豹骑军中军帐也设在了此处。 此时的舍利吐利摩就坐在自己府邸的正堂中闭目养神,他在定州新娶来的小妾正在给他轻轻揉着太阳穴。 “叔叔,葛罗枝牙忽违抗军令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上一次他在城中嫖妓就已经犯了军律,这一次他更是直接将娼妓当着那么多士卒的面拉到了大营中,这分明是不把叔叔你放在眼中,我让他收敛一些,他却只是说我是个毛头小子,要说教让叔叔你亲自去。” 舍利吐利摩的侄子舍利吐利施烈站在舍利吐利摩面前气愤地说道。 舍利吐利摩伸出手指了指一旁的蒲团,示意自己的侄子坐下,而后对小妾挥挥手,等小妾退下后,他睁开眼看着舍利吐利施烈问道:“你在定州大营有没有见到过什么奇怪的人。” 舍利吐利施烈此时正在气头上,冷哼一声说道:“有!每日都有,那些娼妓。” 舍利吐利摩却蘸了蘸茶杯中的水,在地上写了个“金”字。 “我说的是这个。” 舍利吐利施烈看了一下地上很快干透的水渍,连忙靠近舍利吐利摩一些小声问道:“那边派人来了?” 舍利吐利摩点点头说道:“已经连续登门两次了,都被我拒之门外了,那些人见不到我便一定会去见葛罗枝牙忽的。” 舍利吐利施烈连忙思索起来:“虽说我是左屯卫的行军司马,但是我与他不合,也只有在军议或是训练时才会去他帐中,平日里哪会注意到这些。” 舍利吐利摩道:“没关系,从今日起,你一定要盯紧葛罗枝牙忽,一旦他有什么动作,立刻告知我。” 舍利吐利施烈抱拳说道:“诺!” 他刚一起身,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犹豫了一下凑到舍利吐利摩耳边说道:“主公此次大败而归,我们是不是也要做些打算?” 舍利吐利摩瞪了舍利吐利施烈一眼说道:“我虽是降将,但主公并未看轻我,且我已经叛过一次,如何还能再叛一次,这反复小人,我舍利吐利摩是不会做的,你也是,把你心中那点龌龊想法收起来,否则休怪我无情!” 舍利吐利施烈见舍利吐利摩发怒,不敢再多言,只得起身再度抱拳行礼,便退出了正堂。 舍利吐利摩看着施烈退出正堂的背影,双眼微微眯起。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第281章 娼妓 入夜后的定州大营,巡视过坐哨与巡逻士卒后,舍利吐利施烈刚要返回自己的营帐,突然见到葛罗枝牙忽的中军帐还亮着,想起白日自己叔叔叮嘱过的事情,他略微一思索,便径直去往了中军大帐。 此时的大帐中,葛罗枝牙忽正与一名娼妓翻云覆雨,十月虽然天气转凉,但是动作激烈的葛罗枝牙忽依旧是大汗淋漓。 事情做完后,他便光着膀子坐在桌案旁,咧嘴笑着,看那娼妓慢慢把衣物穿上。 “我若是复叛,有什么好处?” “伊利克只是回到本国,何来复叛一说,只要伊利克能夺下定州城,再与阿史德突亦都统合力攻下云州,那这云州军司的都统,就是伊利克的。” 那娼妓一双凤眼不住地在葛罗枝牙忽身上来回打量,显得风情万种,她娇笑几声说道,“到时伊利克独领一州,岂不比着区区一卫郎将地位要显赫地多?” 葛罗枝牙忽端起桌案上的酒一饮而尽,又走到那娼妓面前将她一把搂住。 “伊利克还要再来一次?妾可受不了了。” 看着那娼妓故作惊讶状,葛罗枝牙忽挑起她的下巴说道:“阿史那叶舍那个小崽子有这么好心?我可听说他把老汗给杀死在了龙榻旁边,下手时一点都没有犹豫。” 娼妓媚眼如丝地看着葛罗枝牙忽说道:“当初放弃伊利克与舍利吐利摩叶护的不正是老汗吗?如今新帝即位,陛下可不曾为难过伊利克,伊利克又有什么担忧的呢?” 葛罗枝牙忽眯起双眼看着那娼妓,狞笑一声把她刚穿好的衣衫撕开便要再战一场,却不想此时大帐卷帘却被突然撩开。 葛罗枝牙忽与那娼妓脸色一变,害怕露出马脚的娼妓赶忙拽着散乱的衣衫将头快别过去,埋在葛罗枝牙忽胸口。葛罗枝牙忽也冷冷地看着撞破他好事的舍利吐利施烈,一点不客气地说道:“这大半夜的,军司马不去巡视大营,来我中军帐做什么?” 舍利吐利施烈进来刚好看到一抹春色,本就二十多岁年纪的舍利吐利施烈先是咽了口唾沫,等葛罗枝牙忽发问,才回过神来。 “没,没什么,大营已经巡视过了,见到将军中军帐还点着灯,便来看看。” 舍利吐利施烈此时哪里还记得起自己叔叔叮嘱的事情,语无伦次地说了几句,便匆匆退了出去。 葛罗枝牙忽盯着大帐门口,等到脚步声远去后,才长出一口气一把推开那娼妓说道:“你走!过几日有新的消息再来寻我。” 那娼妓却已经再度恢复了副摄人心魄的模样,她轻轻点了葛罗枝牙忽胸口一下娇声说道:“将军还真是薄情啊。” 被打搅的葛罗枝牙忽方才的好心情已经一扫而空,他“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那娼妓又凑到葛罗枝牙忽旁边,吐气如兰:“粮仓中有了老鼠,就该早些清理,哪怕它是一只不吃粮食的老鼠,否则等他带来十只,总有一只是要吃粮的,到时粮仓便千疮百孔了。” 葛罗枝牙忽瞟了娼妓一眼,淡淡地点点头说道:“我自会处理。” 离开中军大帐的舍利吐利施烈此时已经换了一副面孔,方才的慌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窥破秘密的得意。 他匆匆走回营帐中,将一名舍利吐利家的校尉喊来说道:“去告诉叔叔,粮仓进硕鼠了。” 很快,那名校尉便拿着舍利吐利施烈的腰牌出了大营,向定州城快马加鞭赶去。 就在那名校尉离开大营不久后,葛罗枝牙忽也得知了舍利吐利施烈派人出营的事情,想到那个娼妓临走时说过的话,葛罗枝牙忽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 “派人盯着舍利吐利施烈,他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当夜便得到消息的舍利吐利摩并没有因握住了葛罗枝牙忽的把柄而心情变好,相反,他现在更加忧心忡忡。 “施烈让你来送信的时候,营门处值守的是哪一军的?” 那校尉见舍利吐利摩语气急促,便赶忙回忆,过了片刻后说道:“营门坐哨是左虞候军的,值守的是前段时间刚刚升任校尉的一名中军旅帅。” 舍利吐利摩听罢突然指着那名校尉说道:“回去告诉施烈,让他最近这些日子不要再妄动了,你们已经走漏消息了。” 看着那个校尉一脸惊讶与不解,舍利吐利摩冷冷的说道:“你难道还想让我给你解释一下吗?” “卑下不敢!” “那就快些回去!” 等到校尉离开后,舍利吐利摩重新做回桌案后,不多时便写了一封信,又用火漆封好,便交给一名亲兵校尉。 “今夜便送去城内的谍报司,交给他们的司丞,在见到谍报司司丞之前,一个字都不要说。” “舍利吐利摩将军一定要让我独自一人看?” 已经升任谍报司司丞的报春拿着手上那封密信并没有急着打开,而是抬头看着那名亲兵校尉。 “是的。” “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报春挥了挥手示意亲兵校尉离开,便起身要转去屏风后面。 那亲兵校尉见报春没有要打开密信的意思,不由得问道:“司丞不看吗?” 报春看了那亲兵校尉一眼问道:“难道你也要看?” 见那亲兵校尉连连摇头,报春便不再说话,径直去到了屏风之后。 三日后,张大财率领四千射声军的精锐到达定州大营时,接到塘马传令的舍利吐利摩早已在定州大营外等候多时。 “张护军此番路上可还顺利?” “在自家地盘上,又能出什么事,总不能有自己人把刀突然架在我的脖子上。” 张大财与舍利吐利摩握着对方的手,相携走进中军大帐中,随后两人又简单交接了一下皇城的防务后,射声军的四千人便从西门浩浩荡荡地入城,在豹骑军早已经腾出的营房休整。 张大财在参见过深宫中不问世事的杨志后,便径直去往了舍利吐利摩的府邸。 他在定州城中的举动都极为自然,并没有刻意遮掩,这让潜藏在定州城中的金国密谍有些好奇。 “搞清楚他到底为何突然进驻定州城。” 第282章 敲山震虎 “这么说,你已经搞清楚了?” 张大财见舍利吐利摩只是简单看了一眼布帛,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后,立刻就猜想舍利吐利摩此时可能已经得知了消息。 但是当张大财完全了解后,才发现舍利吐利摩已经掌握了葛罗枝牙忽与金国密谍暗通款曲的情况。 “眼下左屯卫在城外,右屯卫也有一半在城外,若是左屯卫突然发难,他们攻入定州城的速度一定极快。” 舍利吐利摩平静地说道,仿佛危险并不在自己身旁,而是远在千里之外一般。 张大财瞅了瞅舍利吐利摩说道:“这么说,舍利吐利摩将军已经有了拿下葛罗枝牙忽的办法?” 舍利吐利摩点点头:“只是拿下一个葛罗枝牙忽并不难,可是想要抓住那个娼妓,却殊为不易。” 张大财不屑一顾地说道:“密谍自有谍报司处理,你且说如何能够擒住葛罗枝牙忽。” 舍利吐利摩指了指自己说道:“我就是关键。” 张大财指了指舍利吐利摩,似乎有些不太相信。 舍利吐利摩见张大财不信,便详细地解释起来:“我已经将金国的密谍拒之门外了,若是葛罗枝牙忽决定要反,一定会寻个借口让我进入定州大营。” 张大财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要以自己为饵,把个葛罗枝牙忽与娼妓一网打尽。” 舍利吐利摩默默地点头,随后他摒退一众家仆与侍女后,终于开始说话。 “左屯卫中,葛罗枝牙忽已经更换了两百余各级将校,这些人都是跟随他多年的亲信。” “你打算怎么把自己当做那个葛罗枝牙忽一定会咬的鱼饵。” 舍利吐利摩将两个茶盏倒扣随后摆在桌案上说道:“定州大营在定州城外,现在葛罗枝牙忽已经有些阳奉阴违,我若是让他进城,他一定起疑,既然他已经有了反心,那必然是要做些准备的。” 张大财拿起其中一个茶盏说道:“所以你去往定州大营,逼他提前在你面前表露心迹?” 舍利吐利摩点点头:“张护军麾下的四千人扮做豹骑军士卒,只待诛杀葛罗枝牙忽后,便进入定州大营迅速控制左屯卫。” 张大财道:“你说得这些都没问题,唯独有一点,葛罗枝牙忽到底有多少亲信在左屯卫,我进入大营后,应该抓哪些人。” 舍利吐利摩笑了笑说道:“张护军不要着急,两日内我定然让葛罗枝牙忽先露出马脚。” 定州城中,因为张大财的到来,舍利吐利摩不再窝在自己的府邸中,而是住进了校场大营。 住进校场大营的舍利吐利摩当日便率领一百亲兵直奔定州大营巡视左屯卫,当舍利吐利摩大摇大摆进入定州大营时,谍报司司丞报春也突然在五城兵马司的协助下在定州城大索全城。 此时的定州城中,上至皇帝杨志,下到平民百姓都已经得知了太尉章义在前方吃了败仗,本就已经人心惶惶,谍报司突然大索全城更是让整个定州城的上空蒙上了一层战争来临前的肃杀。 扮做路人坐在街边酒肆的报春看着街面上明显少了许多的行人,对同一张桌子坐着的密谍说道:“都查清楚了?” “回司丞,都清楚了,一共二十一人,十八男三女,那个前段时间频繁出入定州大营的娼妓就是其中一个。” 报春端起有缺口的小碗喝了一口浊酒,又捏起一片腊羊肉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对酒肆对面的勾栏指了指。 “敲打敲打。” 那名密谍见报春发话,立刻起身向那勾栏走去,同时不知何时已经在周边的五城兵马司士卒也不断围拢了上去。 报春看着勾栏处一片鸡飞狗跳的样子,嘴角一撇,随后继续喝酒吃肉,仿佛路人一般。 一个多时辰后,几乎将勾栏瓦舍的表面翻了个遍的密谍带着五城兵马司士卒在一名勾栏主人的陪同下晃晃悠悠转回了门口。 那勾栏主人陪着笑,将一锭金子放在那密谍手中。 那密谍掂了掂手中的金子笑着说道:“算你识趣。” 说罢,那密谍一挥手,便带着士卒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勾栏主人一边作揖一边笑着等五城兵马司走远后,才尴尬地笑着返回了勾栏,他回到勾栏后院时,脸上的笑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冰冰地死人脸。 “去,给葛罗枝牙忽传信,告诉他尽快,魏国谍报司已经有所察觉了。” “可阿史德突亦都统的大军在进入云州前已经缺少粮草,原定的十月中旬进入云州已经拖后了。” “管不了那许多了,若是他不发动,我们就只有束手就擒一条路了。” 当夜,巡视了定州大营一天的舍利吐利摩在葛罗枝牙忽的陪同下坐在大帐中,两人桌案上摆着酒肉,氛围也是其乐融融。 舍利吐利摩端起碗将酒一饮而尽后,对葛罗枝牙忽说道:“我这个侄子,平日里与你总是有些不对付,你要多多担待,毕竟现在军律严苛,你若是带头犯禁,岂不是让他为难?传到我那里,我也难做。” 葛罗枝牙忽一边嚼着肉一边陪笑道:“叶护说得是。” 舍利吐利摩听着葛罗枝牙忽对自己的称呼突然转变,再度端起的酒碗也放了下来。 “现在不是在那边了,这些称呼怎么一年了还没有改过来?” 葛罗枝牙忽连忙讪笑着说道:“是末将嘴瓢了,末将马上改。” 舍利吐利摩又指了指葛罗枝牙忽的裤裆说道:“还有,管住自己的卵子。” 葛罗枝牙忽笑着挠了挠头说道:“末将家眷尽数都在那边没有带过来,这平日里想的紧,便” 舍利吐利摩点点头表示理解,他说道:“那也可以像我一样,寻个正经女子娶了,日后战事少了,也能有个地方歇脚。” 葛罗枝牙忽连连抱拳称是,就在这时,突然一名葛罗枝牙忽的亲兵走了进来。 那亲兵见舍利吐利摩也在帐中,抱拳行礼后便支支吾吾。 “有话就说,这里没有外人。” “将军,那娼妓来了,就在营外。” 第283章 伏杀 “娼妓?” 亲兵说完后,大帐中的气氛便为之一变,舍利吐利摩转动着酒碗,双眼有意无意看着有些躲闪的葛罗枝牙忽。 葛罗枝牙忽此刻感觉蒲团上仿佛有千万根钢针,扎的他无法坐定,一丝若有若无地冷意让他的身子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葛罗枝牙忽咬了咬牙,突然站起身跪在舍利吐利摩面前说道:“请将军责罚。” 舍利吐利摩看着低头跪在自己面前的葛罗枝牙忽,半晌后才叹了口气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是再让我撞见或是让我听到,那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说完后,舍利吐利摩便再没了喝酒的兴致,起身便要向帐外走去。 “将军!末将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舍利吐利摩背对葛罗枝牙忽说道:“既然你说当不当问,那就是不该问,既然不该问,那便不要说,也省的我烦心。” 此时的帐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地脚步声,葛罗枝牙忽听到后立刻站起身说道:“将军不愿,那末将还是要问。” 舍利吐利摩也听到了帐外的动静,他依旧没有转过身,而是背着手说道:“你是想说主公在前方大败,我们该见风使舵,做个反复小人?” 葛罗枝牙忽双眼眯了起来,眼中的杀气已经不再遮掩。 “将军何必将话说得这么难听,我们本就不是中原人,屈居于此也只是权宜之计,阿史那突何死了,现在新帝是阿史” 舍利吐利摩不等葛罗枝牙忽说完,突然转身死死盯着葛罗枝牙忽的眼睛说道:“那便来取了我的首级好了,我是不会跟你一起做这等反复之事的。” 葛罗枝牙忽感受着舍利吐利摩带来的压迫感,突然上前一步,腰间横刀抽出一半说道:“若是将军不愿,那我也只好行非常之事了,将军去了下面不要怪” 话音未落,一支弩矢突然穿透大帐准确射穿了葛罗枝牙忽的肩膀。 葛罗枝牙忽被弩矢射得踉跄几步,捂着肩膀瞪大双眼盯着舍利吐利摩说道:“你已经知道了?” 舍利吐利摩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手挥了挥,帐中突然冲进了十几名亲兵,他们每个人都拖着一具尸体,后方又冲进来十余人,手中皆是已经上好弦的弩机,闪着寒光的弩矢正紧盯着已经有些惊慌的葛罗枝牙忽。 “是你自寻死路,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舍利吐利摩轻轻摆手,十几支弩矢便射穿了葛罗枝牙忽的甲胄。 见到葛罗枝牙忽身子抖动几下便躺在了地上有出气没进气,舍利吐利摩转身向帐外走去。 “砍下头颅,用石灰封好送到云州;给射声军张护军传信,请他速速入营。” 舍利吐利摩伏杀葛罗枝牙忽后,早已等候多时的张大财立刻率军赶到定州大营,打着豹骑军旗号的射声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接近了寨墙,随后在舍利吐利摩亲兵的协助下迅速进入大营。 进入大营的射声军各个将校立刻按照分发的名册前往各处营房擒拿葛罗枝牙忽的亲信。 发现情况不妙的娼妓并没有进入大营,在发现大营气氛有些微妙后她便选择先行离开,打算通过早就被她勾引的五城兵马司一名校尉回城,打算重新计划,却发现城门侧门等候她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豹骑军校尉,那个被她勾引五城兵马司校尉则已经被捆在了一旁。 见到已经暴露的娼妓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掏出短刀自杀,却被早有准备的谍报司密谍一拳打倒,随后那名密谍将她的下巴卸掉,又把她手脚筋挑断,搜遍全身后才拿着一块小木牌对一旁的士卒说道:“送到谍报司地牢。” 那名娼妓嘴中咿咿呀呀地喊叫着,却因下巴被卸掉无法准确发音,她惊恐地看着一群士卒将她扔到囚车中,眼中渐渐没了往日的风情。 “速去回报司丞,就说一共二十一人,除去六人被杀外,其余皆已擒拿。” 定州城的清晨来临之时,勾栏瓦舍处已经换了主人,这个自称是前一名主人弟弟的人一边与前一任主人一般笑意盈盈,依旧是站在门前迎来送往。 城中本就不多的行人也没人发觉昨夜发生了什么,他们照例买着馕饼,有些闲钱的人家还会让店家用肉汤泖一碗散碎羊肉,用外表烤的金黄酥脆的馕饼陪着一碗羊肉舒舒服服地吃完而后便要为了一日生计忙活。 定州大营中,已经抓了三百多人葛罗枝牙忽亲信的张大财与舍利吐利摩就站在定州大营校场上,空地上,不断押解上来的将校士卒在与手持名册的舍利吐利施烈比对后,便拉到一边砍掉脑袋。 一旁的铡刀旁,刀斧手已经换了十几名,地上的血迹也被清水冲刷了几遍。 张大财看着一旁堆积的人头,对舍利吐利摩说道:“不知道舍利吐利摩将军打算如何处置左屯卫。” 舍利吐利摩笑着说道:“自然是交给张护军,送往前方,打散编入撤回云州的各军,充作轻骑斥候。” “兹事体大,还是上报主公与裴相!” “这是自然的。” 十月十七日,在金军追击下终于返回云州的章义在云中郡见到了裴彻。 看着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章义,连裴彻都险些没有认出来这是几个月前那个怒发冲冠的年轻霸主。 章义见到裴彻后,并没有急着与裴彻寒暄,而是指了指身后还在行进的士卒说道:“这其中还有四千伤卒,要尽快救治,他们撑到现在不容易。” 裴彻点头道:“主公放心,后方已经设好伤兵营,医官皆已在营中等候,请主公先随我回定州。” 章义摆摆手说道:“此战错在我,战场上他们用无数条命换回了我的命,如今一路走回来,这些士卒更是少有离散;如今要我抛下他们先行离去,这我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第284章 裴彻的宽慰 就在章义留在云中郡收拢掉队士卒,治疗伤卒,补充粮草时,跟在魏军百里外的阿史那亦力也已经逼近云州并在云州边界止步。 被传令止步的阿史那亦力虽然不解,但还是遵从了阿史那叶舍的命令。 于是金军便等待着后续兵力抵达的同时,沿云州边界展开,与正窝在云中郡在舔舐伤口的魏军开始对峙。 过了几日,就在章义重新打起精神,准备与各军主将商讨如何抵御金军进攻时,前方斥候突然传回消息,金军主动后撤了。 实际上,经过困龙坡之战的金军同样是强弩之末,阿史那叶舍在仔细探查过云州魏军布防情况以及魏军为了抵御金军所做的准备后,发现仅仅以阿史那亦力补充过后的三万人加上阿史德突亦的两万人是无法短时间内攻下云州的。 因此阿史那叶舍立刻叫停了阿史那亦力的攻击,并命令密谍司与屯驻定州的豹骑军主将舍利吐利摩以及葛罗枝牙忽暗中接触,想要通过策动他们反叛来分散魏军的注意力进而达到攻下云州的目的。 但是定州传回的策动失败的消息后,阿史那叶舍权衡再三,最终决定放弃继续攻击云州,将阿史德突亦调回云州与魏军对峙,又将仍然闲置的拔延阿史德努儿调任并州军司都统,负责并州军务。 金军后撤,章义并没有立刻放松警惕,他不断派出斥候查看金军情况,连续三日后,才终于肯相信金军确实是在后撤。 金军的后撤让魏军上下都松了一口气,连日的疲惫似乎也随着金军的退走一扫而空。 云中郡郡城外魏军大营,一直在忙着秋收以及坚壁清野准备的裴彻在金军退走后,也终于有了时间能够和章义好好聊一聊。 拎着一壶酒的裴彻踱着步子悄悄走到中军大帐,对着正准备进去通禀的亲兵使了个眼神后,便悄悄撩开门帘看了一下。 章义此时正在帐中发愣,桌案上的饭菜似乎一口没动,裴彻轻轻放下帘子,把亲兵拉到一旁问道:“主公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这样?” 那亲兵叹口气说道:“主公自从返回云州后,每当没人的时候,就会如此。” 裴彻点了点头,而后便径直走了进去。 裴彻进去后步子很轻,章义又在神游天外,等到裴彻在他面前坐定,他都没有发觉。 “主公在想什么?” 正在回想困龙坡之战的章义直到听见裴彻的声音,才从痛苦的回忆中猛然惊醒。 他看着表情轻松的裴彻欲言又止,最终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天行前来所为何事?” 裴彻笑了笑说道:“难道我没什么事情,就不能来找主公了吗?” 章义这才发现自己言语有些不妥当,便勉强笑了笑说道:“天行莫要笑我,经过这次大败,我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那些战死在困龙坡的将校士卒,每当我闭上眼睛,都能看到常五他们在质问我为何不听劝告,非要意气用事。” “我甚至没能收敛他们的尸骸,我是真的对不住他们!” 裴彻认真地说道:“主公不可过于自责,你固然有错,可既然已经做了,那便要仔细想想如何弥补过错,而不是一味地悔恨,主公须知,这世间,悔不当初是最可笑的一件事。” 章义叹口气说道:“如今损失近十万人,战马军械更是难以计数,加之并州再次丢失,我们在西边短时间内难有建树了。” 裴彻给章义斟上一杯酒说道:“主公为何不往好处想想,如今金国虽然胜了,可自身损失也不在少数,只有三州之地的金国与我大魏相比,仍旧是猛虎与猞猁地差距,主公不必过于担心。” 章义将酒一饮而尽说道:“可大魏周边仍旧是群狼环伺,西有金国,南有南陈,还有一个占据了渝州后便一直休养生息的西蜀,我们此次大败,他们一定蠢蠢欲动,只怕大好局势再也没有了。” 裴彻摆摆手说道:“主公不必如此悲观,各方彼此之间都有龌龊,谁又能和谁是一条心呢,其实主公大败,对于我大魏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章义听着裴彻这番话,原本好受些的心里再度起了波澜,他看着裴彻说道:“天行你说的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很希望我军败一次吗?” 裴彻点点头说道:“我们这一年锋芒太盛了,在西面与南面同时挡住了金国与南陈的攻势,又从南陈手中夺回三州之地,还一度攻下秦州,就算是我军此次胜了,金国与南陈也必定会依照联弱击强的惯例联手对付我们。 与其到时西面南面被同时夹击,不如趁着现在我军吃了败仗干脆就收敛起来,正好休养生息。” 章义手指绕着酒杯杯沿转了几圈后,才皱着眉头问道:“休养生息固然可以,但是如何保证我们在最虚弱的时候还能挡住金国或南陈的进攻呢?” 裴彻起身走到大帐中央没有收起来的舆图旁对章义说道:“拉拢西蜀,许以好处,让南陈江北都督府无暇分身,我们将防御的重心转向金国,在云州布下重兵,与金军对峙。” “若是金国无论如何都要来攻呢?” 裴彻拱手道:“主公尽可放心,那金国一年内绝不会有大的战事。” “有何依据?” “天山军司都统阿史那巴牙乃是阿史那突何的第三子,此前阿史那突何不让他进关就是因为阿史那突何害怕他的臣子利用这个空有一身蛮力的幼子与长子夺嫡从而更多攫取利益。 如今阿史那突何一死,阿史那叶舍行事又让许多部族元老不满,此次阿史那巴牙进关,就是他们扳倒阿史那叶舍最后的机会了。” 章义道:“阿史那叶舍从发难到弑父篡位成功,也没有多久,为何阿史那巴牙就一定会拖住他呢?” 裴彻突然严肃起来,他淡淡地说道,“阿史那叶舍当日行事果决狠辣,其动作之迅速让许多大族根本来不及反应,阿史那叶舍即位便已经成了既成事实,现在他们已经暗中积蓄力量了,只差一个象征性的领袖了。” “胜算几何?” 裴彻摇摇头说道:“阿史那叶舍必胜。” 第286章 李元杰的坚持 奋武三年十一月末,经历大败的魏军终于从云中郡返回各州,豹骑军接替催锋军抵达了与金军对峙的最前线,鹰扬军进驻通州、射声军与催锋军去往青州屯驻、骁果军则整军调往了长门关,等候来年春季出关。 骁果军出关是章义、王玄素与裴彻多番商讨后定下的,困龙坡魏军不只损失了大量军械士卒,还有大量的战马与驽马。 战马与驮马的损失对于非常依赖战马的魏军来说极为致命,而云州马场的马匹经过历次大战已经再也掏不出足够一军使用的战马了,于是章义几人商议过后,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已经再度长满青草的塞北。 定州政事堂,章义正双手交叉托着下颌盯着下方吵成一团的几名文武来回扫视着。 “老夫刚刚到任卫州不过三月,就让老夫掏出二十万石粮草供给大军出塞,可你们这些个只知道抡刀子的如何知道民生艰难到了何等地步?! 若是在刮地三尺得了二十万石粮草,白骨露于野、白日见游魂就在明日!” 卫州刺史李元杰指着程亦等人跳脚喝骂,花白的胡子似乎都因李元杰的愤怒变得挺立了起来,显得须发皆张。 程亦本不愿与这个老儿纠缠,可奈何李元杰此前冷嘲热讽,话里话外都是穷兵黩武的意思,让程亦心中愈发不爽,便跳起来跟李元杰对骂起来。 “直娘贼,你不要觉得主公在,我的拳头就不敢砸到你脸上,你们这帮老油条心中的小九九以为我老程不知道吗? 嘴上嚷嚷着不要再起刀兵,结果手脚倒是很实诚,去岁主公抄家,家财百万贯的就有两家,谁知道你这二十万石粮草是真的没有还是进了某个老贼的口袋里。 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程亦并非没有读过书,但是面对李元杰,程亦决定还是粗俗一点,心中不爽利的程亦打定了主意要让李元杰吐血三升。 可李元杰只是眯着眼睛冷笑一声说道:“哼!我李元杰行得正,坐得直,纵使一个铜板都不曾装进自己怀里。倒是你们这些个武夫,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哪个不是家财万贯,哪个不是门风不正!” 李元杰说这话的时候,连跪坐在一旁的王玄素面部都抽动了几下,可李元杰并不管这些,他掏出一本册子说道:“卫州自我到任,屯田几何,府库存粮多少,赈济流民多少,一应府衙发放禄米多少,秋收得粮多少,记得清清楚楚!若是我李元杰贪墨过一合米,请主公斩我全家!” 章义见李元杰把头转过来看向自己,连忙起身走到两人中间,先是皱眉看着程亦呵斥道:“李刺史若是你口中的尸位素餐之辈,我会放心将大魏制钱炼铁所在的卫州交给他?还不快赔个不是!” 程亦鼻子喘着粗气,像是一头蛮牛一般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看了李元杰许久,才抱拳对李元杰说道:“李刺史,是我言辞不当,你莫要见怪。” 李元杰冷哼一声,又对着章义拱手说道:“主公!人人都说我李元杰只是自命清高,主公入定州便忙不迭的投了主公,可您应该晓得,我之所以叫您一声主公是您说过要让‘天下治平!’” “我庸庸碌碌半生,如今有人让我得以施展抱负,我自当一改此前的模样,哪怕是有人说我是趋炎附势之徒也再所不惜,可主公如此穷兵黩武,实非明智之举,主公,你如今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放眼天下,何人能比主公年轻?主公为何就不能稳一稳,这天下不是只争朝夕的,主公应志于胸,蓄于力,如潜龙在渊,以待云雨。” 章义难得对李元杰拱手说道:“受教了,但是李刺史你不通武事,这战马缺少,是重中之重,此前因我之失致使大军惨败,让原本兴盛的云州马场已经青黄不接,若是不赶紧筹措大批马匹牲畜,恐怕来年金军犯边,我军便只能被动,此番骁果军出塞,实在是迫不得已。” 李元杰却对章义说道:“两军相争,若屯兵固守不能如山岳之固,堂堂阵战不能如林木般森然有序,纵然来去如风,亦难蹶上将军。 我军困龙坡一战打光了泰半老卒,该先充实士卒,为何主公反而先去塞北虚耗钱粮只为了几匹战马,再者说,我大魏虽骑兵横行北地,可弓弩也未尝不利,若是主公只是要谨守云州,凭军寨与甲兵之利,难道不能顿挫金军锋芒?” 王玄素此时却幽幽地说道:“李刺史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可这云州一片坦途,若要凭寨固守,莫说两万人,就是再多一倍,金军骑兵照样能从我军军寨中间以小股穿过,进而掠我边民。” “我军若无骑兵,则只能以步卒追击,可李刺史难道不知道两军百里争利,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则擒三将军这么浅显的道理?” 李元杰还要再说,却见章义轻咳一声,只得作罢,把头别过去生起了闷气。 章义见王玄素也加入进来,只得当起了和事佬:“都是为大魏着想,此番谁都没错,是我有错,若是我伐金不败,就不会有今日的争吵了。” 王玄素与李元杰见章义把焦点揽到自己身上,只得齐齐对章义拱手请罪。 章义坐回桌案前说道:“都有理,可李刺史,这次骁果军是非得出塞不可,至于道理王长史也与你说过了,卫州离定州近,可以就近运送,剩了路途,不至于太过耗费民力。李刺史放心,这粮食我会从青州调运,给你补上一些。” 李元杰叹口气说道:“主公既然坚持,那我也不劝了,只是希望主公真的能够好好休养生息一段日子,不要再起刀兵,百姓们已经很久没有过过安生日子了。” 章义却敲打着桌子说道:“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虽然我也想与民休息,但这要看金国、南陈是不是也想踏踏实实安生一段日子。” 第287章 赵英的日常 云州伤兵营中,一个有些干瘦的中年人正不断穿行在伤卒中间,不时翻看一下伤重者伤口。 他身后,一个壮实的汉子正亦步亦趋。 “甲帐伤卒流脓,需剜掉烂肉,尽快,否则就危急他整条胳膊了。” “是,老师!” 赵英在张博士身后一拱手,便掏出册子用烧黑的柳条枝快速记录在案。 张博士走到空地后,一把拿过赵英的册子,简单翻看几页后说道:“有些长进了,但是又过于繁琐了,用药验伤,若要记录,需言简意赅,这样通读下来才能尽快知道需要什么,救人如救火,没人有时间慢慢看你的词藻。” “你是学医的,不是来学诗书经传的。” 赵英尴尬地挠了挠头笑着说道:“老师教训的是,弟子一定改正。” 张博士淡淡点头后,对赵英挥了挥手说道:“今日便没有什么事了,你且回家,回去后将今日见过的伤口仔细记住,过几日我要考校你用药。” 赵英作揖行礼后,便见张博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一旁的小小帐篷中。 伤兵营就在云州城城外五里,相隔并不远,因此辞别老师后的赵英在日落前就赶回了家,此时天气见凉,赵英依旧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可走到家门口时,还是出了一身汗,一停下,风一吹,便突然感觉脊背一凉。 早就发觉赵英回来的妻子刘氏连忙拿着一块缝缝补补数次的皮裘披在他的身上,同时埋怨道:“这眼瞅着要入冬了,还穿得这么单薄,身子骨再结实也经不住折腾啊。” 赵英嘿嘿笑着,一把将刘氏搂在怀里,笑着说:“老师不穿厚衣裳,我怎么敢比他老人家穿得厚实啊。” 刘氏白了他一眼说道:“就你尊师重道,怎的就不会早些告诉妾,妾给你老师也做一件你送过去也好啊。” 赵英看着刘氏眼角皱纹说道:“忙着家中生意,还要照顾义母,已经够劳累了,还要再缝衣服,实在是不好,等我这个月俸禄发了,我自己去寻隔壁孙三娘织一件,她那里做件衣服也要的不多,又是孤儿寡母的,本就生活难以为继,就当照顾一下了。” 刘氏这才点点头,刚要与赵英相拥着进屋去喊义母用饭,却突然抓起赵英的手闻了闻,而后捏着鼻子一边捶打赵英一边说道:“快些去洗洗手,这味道能熏死一头猪。” 赵英洗过手后,见刘氏还在忙着端饭,突然想起来还没有去跟义母请安,便连忙把湿漉漉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就匆匆走了进去。 老妪虽然在大疫中安然无恙,可终究是年纪大了,眼睛有些不太清楚了,直到有一天老妪的眼睛突然蒙上了一层淡淡地青白色隔膜,变得更加浑浊起来。 赵英听见老妪说已经看不见时,吓得惊慌失措,又因水平不够连忙去请张博士,等张博士来到 赵英家中查看过后,便下了定论。 “障眼!宜用金蓖决,但老妪年事已高,我又不擅长用金筹,贸然用针恐有性命之危。” “老师可还有别的方法?”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赵英在送走张博士后足足伤心了数天,反倒是老妪已经看淡了,她安抚着赵英,最终倒是让赵英更加认真学医,从一个辅兵队正成了云州的一名医官。 “阿娘!” 赵英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走到床榻边跪下握着老妪的手轻轻地说道,“儿子回来了。” 老妪握着赵英那双粗糙的手,一边试探着去摸赵英的脸:“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老妪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摩挲着赵英的脸颊,却突然皱了皱眉头说道:“怎的胡子这么扎手,该打理打理了,不要让张博士觉得你是个未受教化的山野之人。” 赵英握着老妪的手笑着说道:“阿娘说的是,儿子回头便好好打理。” 老妪满意的点点头,而后又说道:“以后不要再让刘氏做那么好的饭食了,我吃惯了粗茶淡饭了,时不常吃肉腻得慌。” 赵英知道老妪是怕花销大,便连忙安抚道:“阿娘不需担心,如今儿子做了医官,家里又有一份收入,就是顿顿吃也不打紧。” 这时刘氏一边走进来,一边呵斥着赵英:“去去去,洗过手了没有,也不知道扶着阿娘去用饭。” 赵英这才想起来饭已经做好,连忙扶着老妪慢慢下了床榻,与刘氏一同扶着老妪往饭桌前走。 等到了饭桌前,老妪抽了抽鼻子说道:“二娘手艺愈发好了,这麦粥也是一日香过一日了。” 刘氏得了夸赞,连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花:“这还是跟隔壁孙三娘学得,说是麦粥里放些菘菜,再加点肉,一餐饭有菜有肉。” 老妪道:“说起这孙三娘,孤儿寡母的日子不好过,她那个儿子倒是懂事的紧,才四五岁的年纪,就有礼有节的。” 赵英一边端起粥碗把粥吹凉一些,而后用木勺慢慢舀起一勺送进老妪嘴中。 “打小便没了阿耶,如何能不早些明事理,只是想想也可怜,听说他阿耶是最早跟着主公的一批老卒,比我要早得多,不知怎的都没了,要不然放到如今怎么也是个校尉,日子不至于过得这般清贫。” 刘氏怕粥凉了,也端着碗给赵英喂粥,一边喂一边撇撇嘴说道:“这仗打起来没完,有几个能活到现在,前面不是又大败了一场,大军走时路过云州我远远地看了,那旗子遮天蔽日,足足走了三日还没过完,如今回来了我见半日后就没了动静。” 赵英喂给老妪一口粥,又匆忙回过头喝了一口滚烫的粥一边哈着热气一边说道:“十六万人,回来了五万多,听伤兵营的伤卒说,原本有一万四五千伤卒,路上就没了一半,剩下的七八千这些日子又有好几百没了,剩下的也不知道还能活多少。” 老妪咽下粥说道:“这些就别说了,还有啊,别忙着喂我了,你先吃饱,一家之主吃凉的让人笑话。” “阿娘放心,二娘正喂我呢。” 第288章 孙三娘 赵英家饭桌上的其乐融融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饭将要吃完时,老妪再次谈起了孙三娘家的孩子刘承宣。 “你们也不再要个孩子了?” 谈起孩子,原本还热闹的饭桌上顿时冷了下来。 赵英端着碗,木勺里的粥也忘记继续往老妪嘴里送,刘氏干脆就放下碗,把头低着不再说话。 老妪听见没人说话,便叹口气说道:“你们如此照顾我,我是感念你们的,可你们老了之后呢,谁又来照顾你们?趁着还年轻。” 赵英语气低沉地说道:“阿娘,不是我们不想,实在是” 老妪知道赵英曾经有一个孩子,但不知何故夭折了,她并没有多问,现在听着赵英语气有些不对,便摸索着抓着赵英的手。 “是过不去那个坎!” 赵英强行笑了笑说道:“先前那个孩子,我给他取名叫赵禾,却偏偏撞上了云州最乱的时候,被乱军冲散,等找到的时候,已经与一堆人被乱军割麦子般杀了,我” 赵英一边说,眼睛也变得通红,刘氏已经忍不住哭出了声。 老妪站起身,抚摸着刘氏的肩膀轻轻安慰,又摩挲着赵英的脸说道:“是我的不是,又提起了伤心事。” 赵英深吸一口气说道:“阿娘说得什么话,那孩子命不好,生不逢时,如今我们也没了再生一个的念想,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我们心里始终是有疙瘩的,等等,等主公平了这乱世,等天下太平了,说不得就又有想法了。” 刘氏抹着眼泪,也强颜欢笑地说道:“是啊,您身体康健些,到时候让他在您膝下承欢,也让您享受一回天伦之乐。” 老妪发自内心地笑着,连连点头,一家终于又再度热闹起来。 第二日,赵英便一大早就先去到孙三娘家,扣响了门上的门环。 “是谁?有何事?” “邻居赵英,来找三娘订做两件冬衣。” 过了不久,门便慢慢打开了,看着门前那个脸颊通红的小不点,赵英弯下腰笑着说道:“承宣,又长高了。” 刘承宣像模像样地对赵英施礼:“小子见过大人。” 赵英摸摸刘承宣的头,又递给他一个用小木瓶装着的朱砂雄黄之物说道:“拿着,辟邪。” 刘承宣没有接,而是说道:“阿娘说了,无功不受禄。” 赵英“哎嘿”一声,轻轻刮了刘承宣的小鼻子一下笑着说道:“年纪不大,规矩不少,快去喊你阿娘,我找她订做两件衣服就得出城了。” 不多时,瘦弱地孙三娘便插着那支裴沉烟送的步摇走了出来,她看着赵英便笑道:“赵家兄弟又要出城?” 赵英嘿嘿笑着说道:“让三娘猜到了,这不是眼看着快要入冬了吗?我来定两件冬衣。” “是送给张博士的?” “是啊,这衣服做工要好些,要是可以,最好是做个裘衣,银钱不会短你。” “晓得了。” 赵英说罢就对孙三娘拱了拱手说道:“那我就先走了,你要是做好了,就先给送到我家中,找二娘结一下银钱便好。” 赵英一边转身向门前走去,一边又去逗刘承宣,看着刘承宣躲闪的样子,赵英不由得哈哈大笑,却不料门前有一包东西正巧在赵英落脚的地方。 赵英一脚踩下去,身子一个趔趄,他眼疾手快,连忙扶着门框站稳,定睛看去,却发现那包东西有些不同,像是刻意放在此处的。 “三娘,你家门前有一包东西,像是给你的,你莫要遗漏了。” 赵英踩下去时,分明是听到了银钱的响动,他一边向坊市外走去,一边想着。 “或许是哪个军中将校怕同袍遗孀日子艰难,给偷偷送来的财物。” 孙三娘笑着送走赵英后,看向那包东西的神情却格外复杂。 “阿嚏!” 刘三郎打了个喷嚏,随后便继续坐在桌案前看着一些名册发愣。 长孙贺被刺杀,雾霭与一名密谍司地牢的老牢卒都是卧底,且都成功逃出生天,让向来算计别人的雀鸟如同吃了死苍蝇一般难受,却因他们早已逃出中京,也再没了抓到他们的机会。 阿史那叶舍即位后,长孙贺的旧部便全部被打散分到了各处,唯有刘三郎被雀鸟留在了密谍司重新担任主簿之位,还负责对内查探心怀不轨之人。 金军在前线大胜让阿史那叶舍的威望如日中天,连对他有所不满的人都收敛了许多,因此专心对内的刘三郎也乐得清闲,每日便坐在桌案前无所事事。 “怎么,这每日都没什么事,连身子都虚弱了?” 刘三郎低着头正想要抽出刀擦一擦,却听见廨署门前传来了雀鸟的声音。 随后,胳膊上架着海东青的雀鸟便轻巧地走了进来。 “你这隐匿的功夫也更好了。” 刘三郎不冷不热的恭维了一句,随后便继续抽出横刀与一块麻布。 “还是你在这桌案前坐了太久,耳朵已经没有往日那般灵敏。” 刘三郎把刀卡在假肢上,随后用布蘸水细细地擦拭着刀身,原本看着蒙上了灰尘的横刀在湿布擦过后,隐隐恢复了一些光彩。 “狡兔死,走狗烹,如今虽然不至于鸟尽弓藏,却也相差无几,要那么灵敏的耳朵做什么?” 雀鸟走到刘三郎面前,缓缓坐下后,从腰间的一个食袋中掏出一条肉送到海东青嘴边,那只一直盯着刘三郎的海东青便猛地将肉条啄起,一口吞下,随后继续转着那双眼睛不断打量着刘三郎。 “有人要对陛下不利,陛下传密诏与我,让密谍司对内的密谍立刻盯住名册上的人。” 说罢,雀鸟便掏出一块光滑地丝绸放在刘三郎面前。 刘三郎刚要打开,雀鸟却一把按下说道:“陛下密诏,只有负责此事之人才能打开,我是负责对外的,所以,等我走了你再看。” 刘三郎默然,便将刀鞘压在那块丝绸上,又继续擦拭着横刀,渐渐地横刀越来越明亮,最后刘三郎用一块干布慢慢抹去刀身上的水珠,一把闪烁着寒光的横刀便出现在了雀鸟面前。 “刀总算不用蒙尘了。” 第289章 内斗 金国中京,以阿史那巴牙与各部俟斤在阿史那叶舍对金国上下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一月后,终于按捺不住。 在打伤阿史德突亦后,各部俟斤也开始有意无意地阻碍阿史那叶舍任用的中原人。 他们既不配合交出手中仅剩的权力,同时也威胁着下派的官吏。 至十一月末,阿史那叶舍御案上,已经摆上了十几份辞官的奏折。 阿史那叶舍抬眼看了看一旁的内侍,捂着额头说道:“传左丞相阿史德术赤,右丞相拔延林德立刻进宫见我。” 在政事堂的阿史德术赤与拔延林德正就官员突然派不下去一事讨论对策,还未至一半,便被阿史那叶舍召见。 两人对视了一眼,便赶忙进宫。 乾天宫中,阿史那叶舍盏茶的工夫就等来了阿史德术赤与拔延林德。 “你们两个老东西,腿脚倒是不慢。” 阿史那叶舍不等两人行礼,便笑骂道。 两人连忙蹒跚着下跪行礼,随后低着头等阿史那叶舍继续说下去。 阿史那叶舍呷了一口热茶,随后将十几份辞官的奏折扔到两人面前说道:“这些人都是我看中的,务必留下,不止要留下,还要重用,如今正是我大金最关键的时刻,那些对改制多加掣肘的人,要敲打敲打。” 阿史德术赤见拔延林德一言不发,突然拱手说道:“陛下,各部俟斤皆对收回土地草场与兵权一事有怨言,过于激烈是不是容易生变。” 阿史那叶舍理了理自己的八字胡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若是这样也算激烈,那杀了他们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见阿史那叶舍起了杀心,拔延林德终于不再沉默,他拱手说道:“各部俟斤现在还手握兵权,若是逼急了,对我大金不利。” 阿史那叶舍单手托腮,指了指地上散乱的奏折说道:“我不是来跟你们商量的,告诉各部俟斤,大金不缺猛士,他们若是以为能凭借军功或是抱团就能让我让步,那大可以试一试,看看我与先帝有什么不同。” 阿史德术赤道:“可各部俟斤如今都与巴牙伊利克关系很近,且巴牙伊利克手中握着的天山军司又驻扎在中京左近,一直借口粮饷不足不愿返回关外,只怕” 阿史那叶舍笑着说道:“你们两个去跟巴牙说,我不是魏国那个坐在深宫中的皇帝,他在想什么我清楚的很,他此前故意打伤阿史德突亦时我就已经容忍过一次了,若是他还不愿意给我这个兄长面子,那就怪不得我了。” 阿史德术赤与拔延林德见阿史那叶舍已经起了杀心,悄悄对视一眼便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拱手称是,便慢慢退了下去。 阿史那叶舍看着两人退下时眼中显露出来的犹豫,放在御案上的手也微微捏成了拳头。 刘三郎拿到名册后不到一刻钟,便将那块名贵的丝绸扔进了火炉中。 他收起刀的同时,分在他手下的金国密谍便已经倾巢出动,对名册上的三十余人展开了监视。 这些密谍都是长孙家下了大力气培养出来的,远非金人的密谍可比,不过一日的功夫,刘三郎的桌案上就已经摆满了这些人的喜好与当日行踪。 “这些人都去过城外的天山军司大营吗?” “是的,除过拔延阿史德努儿远在并州、阿史德术赤闭门不出外,都已经去过了。” 刘三郎按着桌案站起身,慢慢走到那名密谍面前说道:“混进几家了?” “二十七家,拔延阿史德努儿那边尚未传回消息,卑失必之、卑失何力与阿史德术赤不招下人。” 刘三郎点点头说道:“七日内找到他们除天山军司大营外其余密会的场所。” 那名密谍点头便要下去,刘三郎却像是遗漏了什么一般突然指着那名密谍说道:“卑失必之余卑失何力以及阿史德术赤那边,既然人家已经有了防备,就不要派人去了,专心从那几条小鱼开始。” “是。” 密谍离开后,刘三郎独自在房中盯着房梁看了许久,才转身回到桌案前,掏出一块布帛,又摸出一个手镯放到其中,包好后,便踱着步子出了廨署。 与金国的暗流涌动不同,裴彻此时正在为大量学子进学感到犯愁。 “裴相,本应早早进学的各地太学生与第二批各郡县一同送来的太学生撞了日子,原定的人数是一百一十人,现在变成了二百零一人,多了接近一倍,可我们没有那么多博士与助教。” 一名官吏面带愁容说道,“还有国子监祭酒吕公,他似乎对这些学子都不太满意,说这二百零一人尽是中人之资,没有可塑之材。” 裴彻本就因为大战后各地府库的缺口发愁,听到汇报后,也忍不住叹口气说道:“好好与吕公说,圣人说有教无类,怎么非要分个三六九等,安知鲤鱼不能越过龙门呢?” “鲤鱼能不能越龙门老夫不知,可这二百零一人中竟没有一人答得上来老夫的问题,说是中人之资,都是老夫收着了。” 裴彻见国子监祭酒吕文博突然走进来了,连忙起身迎上前去,同时苦笑一声说道:“吕公您学富五车,谁又有您的见识,我也不见得能答上来您的问题啊。” 吕文博哼了一声,显然很是受用,但他还是说道:“这二百零一人,让各州郡县自己领回去,再好好筛选一下。” 裴彻连忙扶着已经年过七旬的吕文博落座,又坐在一旁问道:“吕公若是不满,总不该只是一个问题。” 吕文博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咙后说道:“不知礼数,清净的国子监宛若闹市,不闻朗朗书声,倒是满地铜臭。” 裴彻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如果吕文博这么说,那么他就明白为何吕文博不想收这些学子了。 “吕公在我这稍待片刻,我去瞧瞧。” “也好,省的让我平添烦恼。” “备马,去国子监!” 第290章 太学生行贿案 裴彻去到国子监后,发现原本比较清净的国子监此刻门庭若市,车马几乎堵塞了国子监宽阔的正门,门童与助教不断劝说,可那些学子却仿若听不见一般,只是不断把手中的钱财塞到助教手中。 裴彻扫视一眼,发现这拥挤的人群中,衣着华贵者不知几凡,来者大多身后跟着一辆马车,次一点也有一匹品相不错的马骑。 隔着数百步的裴彻看着被车马堵塞的道路,对一旁的亲随说道:“调五城兵马司一个团即刻到国子监门前维持秩序,派人通知国子监,明日再来入学。” 说罢,裴彻又看了看一个抱着一包钱财拼命往前挤的年轻人,便叫住他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真是明知故问,在这国子监还能干什么,自然是入学啊!” “那为何抱着一包钱财?” “你懂什么?这是束修!” “束修我知道,可几时需要这许多了。” “我见你衣着不凡,难道不懂礼多人不怪的道理吗?” 裴彻耐着性子又问:“国子监收吗?” “收不收我哪里知道,县学郡学都是如此,难道国子监还能免俗?” 那年轻人回答完后又不耐烦的说道,“你莫要烦我,我来的晚了些就被这些人给抢先了,倒是若是找不到好的老师你能教我?” 裴彻一旁的一名亲随见状,刚要策马走上去亮明身份,却被裴彻一把拦住,裴彻调转马头,立刻返回了政事堂。 回到政事堂的裴彻见吕文博已经没了起初愤怒的模样,正自己取来裴彻桌前的茶具悠哉悠哉地喝起了茶。 裴彻快走几步到吕文博面前坐定,拱了拱手说道:“让吕公笑话了,此事我一定严查。” 吕文博却眼都不抬一下:“这国子监祭酒一职老夫本不想担任,奈何你请了又请,又把元让搬出来老夫才同意的,可眼下这样子,恐怕是不成的,我倒是没有什么门户之见,可这尽是朽木,如何雕琢成器。” 吕文博已经沏好茶,他倒在两个茶盏中,一边将其中一杯递给裴彻,边说道:“老夫早已见惯了用钱财污了书本的做派,本想安心着书,可元让与老夫说此番定于之前有所不同,定能将一生所学传下去,老夫才愿意来做这个祭酒。但老夫这次看下来,与此前也没什么不同。” 裴彻恨恨地的说道:“元日之前,我一定给吕公一个交待。” 吕文博喝了一口茶,又指了指自己的一把胡须说道:“老夫已年过七旬,等了又等,还有几年能等?” 裴彻起身对吕文博行了个大礼说道:“吕公之心小子知之,定然不会让吕公失望而归。” 吕文博终于抬眼瞅了瞅裴彻:“裴相既然说了,那我就等到元日,且看看裴相如何作为。” 裴彻怒火冲天之时,章义正在府中与裴沉烟以及裴母赵贤淑尴尬地坐在正堂。 年过半百的赵贤淑已经开额,盘着峨髻,上有金银制成的花钗角梳装饰,上身是一件交领团花襦,外面罩着半臂,肩上搭着帔巾,下身是一件石榴裙,脚踩笏头履,看上去贵气逼人。 此时赵贤淑并不与章义交谈,只是与裴沉烟聊着家常,章义见裴母不理会自己,心中就七上八下一直打鼓。 本想再躲几日的章义在裴沉烟连连派人催促后,只得硬着头皮返回了家中。 正当章义犯愁之时,一名亲兵突然走进来对章义抱拳说道:“裴相请主公速去政事堂。” 章义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却又觉得不妥,便对着赵贤淑施礼:“外姑,朝中有事,我” 赵贤淑终于回过头看着章义说道:“贤婿公事繁忙,可自去。” 章义见赵贤淑说话客气,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便拱了拱手大步走了出去。 等到章义离开后,赵贤淑才突然对一脸尴尬笑容的裴沉烟说道:“你也不需在我面前装作这副模样,只要他待你足够好,我也就不会说什么。” 裴沉烟尴尬地笑了笑而后说道:“阿娘放心,长风待我很好。” 赵贤淑点点头,随后说道:“你与章义同床共枕这么久,为何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裴沉烟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赵贤淑却说道:“出将入相不是他的目的,九五之尊才是,若是有朝一日他登上了那个位置,你又怎么保证自己的地位不受威胁。” 裴沉烟强颜欢笑道:“不是还有章勉吗?我抚养他长大,又跟我的儿子有什么不同呢?” 赵贤淑指了指裴沉烟说道:“糊涂!章勉作为章义的义子,连我这个刚到定州没多久的都知道他的来历,若是真到了那时候,不能养育一子就是你最大的弱点!到时你怎么保证因为你没有孩子章义不会冷落你?” 裴沉烟默然,赵贤淑见裴沉烟不愿继续谈下去,便起身说道:“终归是你们的事情,我便不再提了。” “谢阿娘教导。” 裴沉烟语气低沉地说道,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赶往政事堂的章义一进门便被裴彻那副表情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去问道:“又出何事了?” 裴彻起身说道:“各州郡县送来的二百零一名学子,尽是走了门路的,要么就是给了金银财货的。” 章义听到后顿时愣住了,随后他的表情也变得阴冷起来。 “涉事官吏有多少?” “低层胥吏加个州郡县学恐怕泰半都要查处。” 章义背着手来回走了几圈后转身说道:“若是清除这一批,还有那么多人补充缺口吗?” 裴彻摇摇头说道:“现下各处都缺官员胥吏,这全部查处一下子就是三百多,短时间是找不齐的。” “营私舞弊者该死,哪怕空出来,我也不要硕鼠蛀虫。” “可这一刀下去,我们恐怕一年内是没有什么后备的官吏可供使用更换了。” 章义突然看着裴彻说道:“各地府衙还能精简吗?” “现在就减裁?” 第291章 敲打 章义与裴彻在政事堂谈到半夜才结束。 次日清晨,数十名塘马便携带章义的手书去往正在各地军营,随后,大理寺少卿亲自带队,率领十余名大理寺干吏与吏部几名吏员一同从定州出发,汇合章义从左翊卫抽调的四百骑兵后,连续两日急进便抵达了定州西平郡。 杀气腾腾赶来的大理寺少卿与左翊卫骑兵一赶到西平郡,便立刻将名册发给带队的左翊卫校尉,随后分成数队的左翊卫立刻按图索骥,当天就将所有郡学涉事助教全部抓捕到岸。 见到人抓齐,大理寺少卿立刻在西平郡郡守府开始审理案件。 案件的审理过程异常简单,大理寺的取证手段本身非常平常,但在魏国谍报司加入进去后,花样百出的刑罚让被抓的十几名助教一个下午就供出了所有的贿赂名单。 随后左翊卫的校尉带着两百骑星夜兼程赶赴西平郡下属各县抄家,五日后,便已经将西平郡涉案官吏与行贿入学的太学生家眷一扫而空。 西平郡在抄没赦罪人家的家产时,其余各州也在同时进行,朝廷的雷霆手段见效极快,许多地方的助教与几户花了钱财的都收拾细软准备逃跑。 可他们并没有跑出多远便被早已在外张网等候的密谍带领着士卒抓获。 对于必死之人,带队的密谍甚至懒得再啰嗦,当即便下令就地格杀。 至十二月中旬,魏国全境内所有的州郡县官学已经全部停摆。 章义在各地杀得人头滚滚的时候,定州朝官的精简也已经展开,三省除尚书省之外,其余两省皆裁减了大量衙门,同时精简的还有礼部,此前已经被裁撤过的礼部再次首当其冲,百余礼部官吏被裁撤的只剩下了十几人。 就在被裁撤后下令在家等候的官吏们以为自己即将丢官时,吏部的一纸命令又让他们如蒙大赦。 “入各地州学任博士掌固。” 虽然是官学当个博士或是掌固,但俸禄没有少,还能乐得清闲,这些年纪已经五六十岁的年迈官吏们正收拾行李准备赴任时,突然发现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群相貌不显的人。 这些自称是掌教的人虽然看上去非常和善,但是这些在官场摸爬滚打半辈子的经年老吏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人绝非易与之辈。 “你看他们那眼中,是遮不住的杀气,怕是军中的悍卒。” “我看不像,倒像是那个平日里两个鬼影都见不到的密谍司。” 一名中年人站在这些官场的老油条们面前,先是作揖摆足了礼数,而后笑着说道:“诸位先生博士都是去各州官学任教的,自然不能没个帮手,我们这十几人就是国子监派给诸位的助教,还望几位博士平日里提携一二。” 一名花白胡子的官吏拱了拱手说道:“好说好说,只是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如何分配?” 那中年人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掏出一本名册递到那名官吏手中说道:“具体的分配都在名册中了,到时烦请各位博士掌固自己去寻,我们平日里也不是特别熟悉。” 说罢,那中年人还回头看了看身后排成一排,沉默不语的十几名年纪不一的助教。 那老年官吏一边拱手打着哈哈,一边摆出一副明白的表情。 “这些人十有八九就是密谍司的。” 那老年官吏返回人群中后,便对身旁的同僚说道,“看他们举止,恐怕也就算得上粗通文墨,那名册上的字也谈不上漂亮,若要协助博士教书育人,他们还差得远。” “密谍司不司刺探敌国,跑到这里来又是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前些日子的事情。” 经年老官吏提醒,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看向那名中年人以及他身后的一众“助教”又多了几分警惕。 “诸位都收起自己那些小心思,拿了只怕是要丢命的,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诸位。” “那是自然,有学生的束修,再难也好过丢官回乡强。” 众人一边说着,一边上了给他们准备的几十辆马车,而那些助教则是纷纷骑上早已牵在身边的战马,或是爬上最后一辆最大的马车,一行百余人便浩浩荡荡地去往了各州州府。 那名年迈官吏此时就在最后一辆马车上,车上除了他之外,就还有三名助教。 “敲打一番何须如此麻烦。” “张公不知道,就不要多问了,这次多亏了张公能陪我们演这场戏。” 那名中年人对年迈官吏拱拱手,笑着说道。 张固却哼了一声说道:“若不是为了能把一身本事传下去,老夫才懒得帮吕文博那个老贼。” 那中年人笑着说道:“张公到后,还望不要露馅。” 张固不耐烦的挥挥手说道:“知道了知道了,倒是你们不要让人知晓我们的关系,否则老夫的清明可就毁于一旦了。” 车队行出定州城时,章义与裴彻正在城上看着。 “听说这位张固张公,也是你从吕公那里请来的?” 裴彻点点头说道:“这是自然,张公在术数与律学二道称得上是大家,为人又不古板,能请他来帮我们演这出戏,再合适不过了。” 章义手扶着垛口问道:“这样一个人,不留在国子监吗?” 裴彻双手摊开笑着说道:“国子监学生都没有几个,那麾下的那些个将校也没几个成家立业的,又有谁需要去国子监进学?不要说张公了,吕公过些日子也要去云州官学任教,还有国子监其余的博士都会下放到各州。” 章义点点头,随后说道:“你说得老程他们没有成家立业这件事,是该上上心了,要不然战死了都没个念想。” 裴彻不置可否,却突然又问道:“阿娘可还安好?” 章义愣了一下,随即便摆出了一副苦瓜脸。 “外姑这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我现在是连家都不敢回,我在困龙坡被围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沮丧过。” “阿娘就是一副清冷的性子,你莫要见怪。” “我哪敢怪外姑,她没有把沉烟带走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两人聊着天,伴着慢慢落下的日头与光秃秃地树干走下了城头,夕阳照在两人身上,拖出了一条长长地背影。 第292章 弩机 章义与裴彻的话题结束时,正好也到了傍晚,虽然裴彻几次开解,但章义还是借口有事情还没有处理好,再次住在了政事堂。 事实上,章义确实有些事情还未处理,其中有许多关于兵甲器械方面的。 “明日,你随我一同去兵部看看!” 裴彻放下筷子说道:“怎么?有些新的想法了?” 章义点点头说道:“金国此前从我们这边掳走的工匠不在少数,上次困龙坡,金军就已经出现了许多甲士,再过几年,恐怕我们在兵甲方面就占不到什么优势了,只能想些别的办法了。” 裴彻掰着手指头说道:“一副甲就要用铁近百斤,今年卫州凤县受战事影响,一共产铁也不过十万斤,去掉各州留下打制农具的,再去掉户部要走的,也就剩了七万斤,再加上府库中原先存有的十三万斤,二十万斤铁看着多,光要补足骁果军的四千具装就已经没有余下的了,你要想什么办法?” 章义喊了一声,门外一名顶盔掼甲的亲兵走了进来。 章义挥挥手让他过来站定,而后走近了拍拍他身上的甲胄与胸前的护心镜对裴彻说道:“如此一套甲,你刚才也说了,需要耗费近百斤铁,可弩机只需要在百内射出一支破甲箭,就能洞穿胸口的护心镜与身甲,除非内里再套一层锁子甲,才有可能不会被一箭穿心,但军阵之上,弩手往往曲射,因此数量不足以及弩矢斜着扎下去会被甲片划开。” 裴彻走过去也拍了拍亲兵身上的扎甲:“照你这么说,是要大量制造弩机?” 章义点点头说道:“对,大量制造,只不过弩机需要变化一下。” “如何变化?” “现有弩机一百五六十步就已经是杀伤的极限了,且无法洞穿披三层甲的甲士;若要再远,只能依靠床弩,可床弩远射通常在五百步外,这五百步到一百五十步中间,我想再打制一种弩机,最好也是长度不要太过,弓臂可以宽阔些,弓弦坚韧,力道在三石以上,军阵齐射在两百步开外至三百步,能射更长的弩矢。” 裴彻想了想说道:“这种东西恐怕要看将作监大匠谭大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章义皱了皱眉头说道:“因此要你与我一同去,若是他找我讨要图纸,我可不会画,只能你来了。” “主公是不是把我想得有些太厉害了,我虽然粗通书画,可画这些精巧器物,我还没有这个本事呢。” 裴彻又掰着手指头说道:“我现在忙着精简各部司衙门,又要统计各州府库,还想要趁着暂时没有战事与都水监的监丞商议我方控制运河的改道事宜,这些就已经焦头烂额了,主公还要我给你画图,这个我画不了。” 章义敲敲桌子说道:“若是你裴天行也只是粗通此道,那这大魏也找不出几个比你还要惊才绝艳的了。” 裴彻无奈只得掏出纸笔,开始研墨,不久后,裴彻便依照章义口述将一幅草图画了出来。 “主公!这弩机,是否尺寸有些怪了。” 当将作监大匠谭大拿着章义的图纸看过后,疑惑地问道,“这弩机弓臂太宽,可弩身又不如寻常弩机长,看这弓臂还得到三石以上!” 章义点点头说道:“弩矢也要长些,最好还能配上一些比军中弩矢再重的些的重箭。” 谭大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对章义说道:“军中弩矢长六寸便已经重四钱,若是再长,恐怕还要再重。” 章义道:“重些没有关系,先做着试试,万一能成呢?” 谭大拿着草图思索片刻后说道:“那我十日后交予主公一副,到时请主公试弩。” “好!” 章义走后,谭大立刻把草图塞进腰间,又对身旁一名正在给横刀淬火的工匠说道:“去把几个少匠与左校署署令喊来,就说我有事情吩咐。” 谭大与一众工匠开始研究如何制作新的弩机时,回到政事堂的章义却难得见到了府中的伤残老卒。 以往若是章义在政事堂处理政务,那么裴沉烟是不会派人来打搅他的。 “夫人有何事?” 章义翻看着桌案上的一些关于各军需要补足兵甲的报告,头也不抬地问道。 那名瘸着腿的伤残老卒嘿嘿笑着说道:“主公,夫人请您今夜回府。” 章义愣了一下,而后抬起头问道:“李四,你且告诉我,这话是夫人亲口说的还是另有其人。” 李四知道章义另有所指,但是他仔细回想了一番,还是认真地说道:“回主公,是夫人亲口说的。” “为何突然让我回府?有没有说是什么原因?” “夫人没说。” 章义敲打着桌案,过了许久才说道:“回去告诉夫人,我今夜回府。” “诺!” 是夜,章义匆匆赶回府中,却发现裴沉烟已经等在门前,章义走上前握着裴沉烟的手说道:“怎么今夜让我回府,可是外姑要与我说什么?” 裴沉烟白了章义一眼说道:“阿娘对你没有偏见,是妾想念你了。” 章义难得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原来是夫人想我了,倒是我想得多了,只是你不在后院陪着外姑,跑到门前迎我,是否不妥。” 裴沉烟没好气地说道:“阿娘还以为你不愿见她,去三兄那里了。” 章义一听,突然长出一口气,裴沉烟见状立刻轻轻捶打了章义几拳。 “你啊!畏我阿娘甚于虎!” 章义一把将裴沉烟搂到怀里说道:“只是我从未经历过,有些不知所措罢了,若是对外姑畏之如虎,就有些过了。” 向府中走了几步,章义突然问道:“勉儿睡下了吗?” 裴沉烟瞟了章义一眼说道:“妾还以为堂堂英国公忘记了自己还有个便宜儿子呢。睡下了,乳母陪着呢。” “我去看看!” 章义刚要去往后院偏房,裴沉烟一把拉住他说道:“别去了,今夜是睡得最香的时候,你去把他惊醒,回头又要一直哭。” “应该的,应该的。” 章义搓着手,连连点头,随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你今夜要陪着勉儿吗?” 裴沉烟轻轻凑过去,在章义耳边吐气如兰:“你猜?” 章义感受着裴沉烟说话时温热的气息,突然气息粗重了几分,他一把将裴沉烟打横抱起,便笑着走向了卧室。 第293章 裴氏的算计 “阿娘几时回那边?” 第二日,裴彻府中,赵贤淑正坐在上首,裴彻摒退了一众下人,亲自在一旁侍奉。 赵贤淑淡淡地说道:“怎么?这么急着赶你阿娘走?就不怕下次再见就是天人之隔?” 裴彻连忙说道:“阿娘怎能随便说这些晦气话。” 赵贤淑没好气地说道:“那为何我到你这里不过半日,你已经提了两次了。” 裴彻连忙叩首说道:“儿子公事繁忙,不能常伴阿娘左右,加之沉烟那里尽是军中退下来的伤残老卒,不如那边家中的下人使唤着顺手。” 赵贤淑摆摆手说道:“我几时回去你自不必管,你只管做你的就是了。” 说罢,赵贤淑又仔细地打量着裴彻,并啧啧称奇:“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这最不受约束的小儿子,几年光景也变得沉稳了,说话也不那么傲气十足了,知道内敛了。” 裴彻苦笑一声说道:“四年足够改变一个人了。” 赵贤淑叹口气说道:“四年,裴氏忙活了这许久,还是为人做了嫁衣,抛下祖业去了南边,你们兄弟间也已经变成了敌人,何苦来哉。” 裴彻拱手道:“我知阿娘心疼我们,可是我们追求的道义不同,就算没有这场大乱,也迟早会分道扬镳,更遑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正是我们裴氏吗?” 赵贤淑过了许久才再度开口说话:“昨日家中来信,你阿耶恐怕是不成了,他已经卧病在床了。” “回去看看!” 裴彻突然再度叩首说道:“请恕儿子不孝,儿子不能回。” 赵贤淑又问:“你轻装简从,偷偷去看上一眼,也不行吗?” 裴彻抬起头看着赵贤淑说道:“阿娘,这是大兄的意思!还是说大兄被南陈逼迫的不得已而为之?” 赵贤淑眉头微微皱起:“难道一家人也一定要再三揣测用意吗?” 裴彻双眼瞳孔紧缩,他正色道:“非是儿子刻意去想,实在是这像极了一次剪除主公臂膀的阴私手段。” 赵贤淑沉吟片刻说道:“你不愿回,那我也不强求了,但是沉烟总该回去看看的。” 裴彻猛地站起身说道:“沉烟是主公正室,阿娘你想都不要想!” 赵贤淑盯着裴彻说道:“沉烟要不要回,不是你能决定的。” 裴彻胸口不断起伏着,过了许久,他才一甩袖袍,大步向屋外走去。 “备马,去英国公府!” 赵贤淑端坐在桌案前,喃喃道:“不要怪阿娘。” 裴彻赶到英国公府时,章义正在宽慰发愣的裴沉烟。 “说不得已经好了呢?” 章义在一旁犹豫着说道,“或是” 裴沉烟愣愣地说道:“这是阳谋!” 匆匆走进来的裴彻听到裴沉烟的话立刻大喊道:“对,是阳谋,四娘不可妄动!” 裴沉烟抬头看着裴彻说道:“可我就算是知道,也必须回,如若我不回,郎君私德有亏。” 裴彻眯着眼说道:“有损私德最多就是名声差点,可你若是走了,主公如何将来再与南陈刀兵相见又该如何自处?再者说,世人皆知我是主公谋主了,若我不回,只你回了,还是一样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 裴沉烟抬头说道:“可我确实还是挂念阿耶,我曾说要断绝与裴氏联系,可这么看下来,亲族关系藕断丝连,实在是难。” 三人沉默半晌后,章义突然站起身抚摸着裴沉烟的脸说道:“你若是真的挂念,就去好了,若是真到了我与南陈的生死之战时,裴氏难道还保不下你吗?” 裴彻在一旁冷笑一声说道:“世家大族为了自己的兴衰,抛妻弃子亦不在少数,沉烟一介女子,若是真到了危急关头,我大兄二兄与我那不知是否真的卧病在床的阿耶绝对不会犹豫。” 章义回头看了裴彻一眼说道:“难道让沉烟一直挂念就是好的?” 裴彻长出一口气,转过身去不再说话,但是上下起伏的双肩让章义清楚他现在依旧无法平息内心的愤怒。 裴沉烟见气氛凝固,便站起身对裴彻一拜,又走到章义面前说道:“真的到了那时,你不要顾及什么?若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也只怪我没有那个好命,不怪你。” 裴沉烟走了,她骑着那匹两人成婚时舍利吐利摩送的那匹名叫胭脂的白马跟随着赵贤淑的车马在第二日的清晨迎着弥漫地大雾出了定州城。 似乎感受到了胭脂即将离去,章义胯下的踏雪在城门处不住地嘶鸣,与胭脂发出的嘶鸣声穿透浓重地化不开的雾气在城外的空地上回荡。 章义紧紧拽着缰绳,就那么站在城门前,看着十几步外骑在胭脂上的裴沉烟,两人遥相对视,却无只言片语,片刻后,裴沉烟调转马头,依依不舍地跟在赵贤淑的车马之后,缓缓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章义一直盯着裴沉烟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曾动弹,至大雾散去,武城兵马司点卯的鼓声响起,才拽动一直看向南方的踏雪,返回城中。 返回城中的章义独自坐在政事堂中许久,直到裴彻找来,才像是猛然惊醒一般起身。 “我已经下令,沿途各部不得阻拦,你万万不要下令谍报司做出什么举动。” 章义缓缓说道,“报春已经抓到我府中南陈密谍了,正在审讯,报春有八成把握让他为我所用。” 裴彻长出一口气说道:“将计就计,我们能做的,也就只剩下这些了。” 章义点点头,随后又问道:“金国那边,怎么样了?” 裴彻掏出一份名册说道:“三十一人,监视已经开始了,浮萍已经故意将消息泄露给拔延阿史德努儿了。” 章义走到舆图前说道:“金国秦州军司与并州军司的捉生军最近愈发猖獗了,豹骑军仅仅与两个军司对峙就已经牵扯大量精力了,恐怕明年开春后,百姓要尽量向后迁移些,云中、凤县的屯田要放弃一部分。” “青州大片的田亩明年就能种满米粟与麦子,到秋季,就能充实府库。” “运河一事怎么样了?” “还需从长计议。” 第294章 张琦献策 奋武四年春季在一场连绵不绝的小雨中到来。 细密的雨丝依旧透着一股子残冬的刺骨冷意,让正在整训士卒的张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从云州调走后进驻通州的催锋军如今正驻扎在平靖港原先属于南陈水师的陆上大营中。 张琦瞅着眼前这些精瘦却皮肤黝黑的汉子很是好奇,据都尉说,这些人可能不是补充给催锋军的士卒。 “你的团牌举得这么低,是保命还是保卵子?” 张琦一边在练习刀牌的新兵中间来回走动,旁边不时传来老卒的喝骂声。 张琦巡视了一圈,走到另一头又瞅了瞅正在练习长刀的百余士卒,这百人是这批近两千新募士卒中少有的能担任弩手的人,负责整训这两千人的张琦自然对他们更加上心。 “校尉!这些人灵活是灵活,力气也有,只是这任凭怎么打骂都结不成军阵。” 张琦看着这百余名弩手持长刀挥斩时参差不齐,队列歪歪扭扭,便问道:“旗号认得清吗?” 那名抱怨的队正说道:“旗子倒是看得听清楚,可就是搞不懂闻金而动,第一声铜钲响了,他们过了半晌才有几个人动弹。” 张琦摘下铁胄挠了挠头突然眼前一亮说道:“你们先照旧练着,我去找一下都尉。” 偌大的平靖港大营中,张琦并非唯一一个正在负责整训这些渔民纤夫的催锋军军官,正卒如今只有六千多人的催锋军正在整训的是近万即将编练成水师的士卒。 中军大帐中,赵尽忠也正在犯愁。 “这些水里讨生活的怎么就这么难练呢?” 侯方震掏出各部负责的水师士卒训练情况放在赵尽忠桌案上说道:“水战不比陆战,船就那么大,若要交战,远了用床弩、小型石炮,近了用撞角拍杆弓弩,再近就只能跳帮接舷,用不上那么大的军阵,再者说,一艘军船也不过装一个队,还要分出弩手,能接战的也不过是一两个火,我们训练的方式错了。” 赵尽忠拍了拍桌案说道:“我们打得是堂堂正正的阵战,这种小股兵力突袭的战法,再次也该交给骁果军与豹骑军去教授。” 侯方震抠了抠耳朵说道:“你还是不要抱怨了,主公既然把事情交给你了,多少也要有些交待,想想如何做才是正理。” 赵尽忠端起热姜茶一饮而尽,呼出一口白气说道:“还能怎么样,先教会他们用刀牌与弓弩再说其他的。” 两人正说着,突然一名亲兵走了进来说道:“都督,左武卫左前厢军的都尉与十二团校尉求见。” 赵尽忠对侯方震一摊手:“看,又来了。” “让他们进来。” “末将(卑下)拜见都督!” 赵尽忠清了清嗓子,与侯方震分别坐在上首与右侧,等两人一进入帐中便一直盯着两人。 “你们要说什么我知道了,但是这是军令,不可更改,就算是练不出来也要练,抱怨的话都收起来。” 左厢军都尉与张琦有些诧异地盯着赵尽忠,似乎是有些奇怪。 “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方法吗?若是我脸上有方法,你就一直看!” “都督想岔了,是我麾下十二团的校尉张琦说他有办法了。” “我知道有困难,可是我就没有吗?等等,你说什么?” 赵尽忠心不在焉地本想安抚两人,突然发现两人说的不是有困难,而是有办法,连忙来了劲头。 “说说看!说的好我给你记上一功。” 都尉连忙让开身位,让张琦走到前面去。 张琦抱拳对赵尽忠行礼后说道:“都督,既然他们难以成军阵,又无法适应军中旗号,不妨让他们以火为基本进行训练,每火士卒编制要有别与常规军中士卒,应以火长在内刀牌手三人、弩手两人、长刀两人,连枷两人,八尺长枪一人。 战时以火长负旗立于一火之前,两名刀牌手遮蔽两翼,火长与刀牌手组成的盾阵后方为长枪手,长枪手之后为两名弩手,弩手两翼为长刀手与连枷手,将弩手包裹在阵中。” 赵尽忠不等张琦说完,就发现了这个火的精妙之处,他起身走到沙盘前,又把张琦拽过来。 只见赵尽忠一把将沙盘上的兵俑与旗子扫空,从中挑拣出十个兵俑,在沙盘上摆了一个小小的锥形阵。 “两船接舷搭板时,先以刀牌手迎敌,阻碍敌军步伐,用弩手攒射,长枪逼退,再以连枷横扫。登上敌船后,再展开阵形,徐徐推进,长刀连枷盖以御两翼,刀牌手推开敌军阵形,若遇大股敌军也开散开成三组御敌。” 张琦见赵尽忠已经明了,立刻抱拳说道:“都督不愧是军中宿将,卑下佩服。” 赵尽忠大手拍在张琦的肩膀上笑着说道:“这是你的功劳,佩服我做什么?” 随即,赵尽忠话锋一转说道:“只是这嘴上说的终归没有试一试,就算想来觉得巧妙,可真正用起来才能知道它到底行不行,这样,你从你整训的两千人中抽出两个队一百人,专司训练此等战法,一月后,我从别处抽调同样数量的士卒与你对敌,若是能成,我定会上报主公为你请功。” 张琦连忙抱拳道:“谢都督。” 赵尽忠挥挥手说道:“不要再恭维我了,快些下去准备。” 张琦与那名都尉连连称是,随后便退出了大帐。 侯方震等两人离开后才起身走过去看着沙盘上那个小小的阵形赞叹道:“不得不承认,我们真的老了。” 赵尽忠点点头说道:“是啊,我们都是些年过半百的老家伙了,以后就是张琦这些军中后起之秀的舞台了。” “尽快拟一份塘报呈交主公,注明张琦的名字,为他铺铺路。” 侯方震颔首,随后便走回桌案旁,与一直在一旁负责记录的主簿开始拟报。 赵尽忠双手按着沙盘,不断打量着那十个兵俑,神色间满是佩服。 回到校场的张琦将所有整训的水师士卒集中起来之后,对他们大声喊道:“我需要一百人,你们都可以报名,经过考校后就有肉吃!” 第295章 选拔 张琦的考校与催锋军严苛的选卒标准不同,不仅没有那么多繁琐的步骤,而且考虑到此后需要以火为单位,在考校的内容上也是以一个火为基准的。 张琦的考校也非常简单,就是一个火持牌与同样人数的老卒用团牌互相冲撞,可以用蛮力,也可以用其他方法,只要将老卒打倒一半即可。 随后张琦就命士卒在考校的地方旁边用菘菜与猪肉做了一大锅散发着热气与肉香味的炖菜。 张琦指着身旁这几口大锅说道:“这里只够十个火,先到先得。” 随后,张琦对一旁的一名旅帅点头道:“开始!” 考校很快展开,麾下只有三百人的张琦又从都尉那边借来了三百人,一共六百人六十个火的催锋军老卒正沉默地站在一众不知所措的水师士卒面前。 一众水师士卒在犹豫了许久后,一名临时任命的火长终于带着麾下九个同袍走了出来。 “我先来!” “十二团甲旅第二队第四火!” 张琦环抱双手饶有兴趣地看着那队体型不一的水师士卒,高喊一声,一火老卒便整齐地走出队列在乱哄哄地水师士卒面前站定,他们摘掉了铁胄,脱下了衣甲,一个个光着膀子,任由雨水滴在身上,却如同大山般巍然不动。 那名水师的火长看着眼前这些催锋军士卒,不由得先咽了一口唾沫。 过了一会,那名火长才高声喊道:“冲啊!” 火长一发喊,其余九人也跟着齐齐吼叫着,十个人举着团牌便乱哄哄冲着面前整齐列成一排的催锋军士卒冲了过来。 “防御!” 催锋军士卒与水师士卒在此刻便展现出了鲜明的对比,沉默的催锋军士卒只是紧紧靠在一起,将团牌举起正对面前的水师士卒,而后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待喊叫着的水师士卒冲上来。 很快,水师士卒就跑过了两火中间几十步的距离撞在了催锋军士卒构成的盾阵上。 犹如撞在了一座大山上一般,水师士卒的第一次冲击竟然丝毫没有奏效,甚至有两人冲得过猛反而把自己掀翻在地。 纹丝未动的催锋军士卒看着水师士卒开始后退,为首的火长立刻高声喊道:“近敌!” 原本沉默且安静的催锋军突然就动了起来,他们只是齐声低喝一声“杀”,随后便整齐且快速地冲向了乱糟糟地水师士卒。 催锋军的一次冲锋后,原本还剩下的水师士卒便全部被掀翻在地,催锋军的火长扭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名火长,冷哼一声便带队回到原位继续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张琦挥手让人将这些水师士卒扶走后,对那些队列散乱却无人再敢上前的水师士卒说道:“还有谁想要试试的!难不成我这里的新募之兵都是没有卵蛋的,一个个光看就已经吓破了胆?早知如此我该禀明都尉,将你们送到定州,那里正缺寺人呢。” 两千多汉子立刻被张琦地一番讥讽激怒,很快便又有十几个火走了出来。 张琦看着他们走出并站定,嘿嘿笑着下令考校开始。 不出意料的,再次走出来的十几个火再次被催锋军的老卒们打翻在地,而最差的一个火的老卒也只是倒下了一人而已。 此时已至正午,初春的太阳已经开始散发着些许暖意。 张琦抬头瞅了瞅再度大声吼道:“半日了,你们还是省省。” 这时,一名水师火长走了出来,他与他的九名同袍在一火催锋军老卒面前站定后,便看向张琦身旁负责发号施令的旅帅。 “开始!” 考校开始后,张琦看着那名水师的火长虽然也是个体型精瘦的,一双眼睛倒是灵动的很,不断在对面的催锋军老卒身上打量。 他并没有如同此前的其余水师士卒一般莽撞地冲上去,而是稍稍退却几步,将队形一分为二。 负责考校的催锋军火长看着对面这火水师士卒的动作,虽然好奇,但也并没有多想,立刻就向着那名火长所在的五名水师士卒冲去。 在他看来,只要够凶猛,够迅速,打掉这一半用不了多久,到时再转头攻击这一半也来的及。 在催锋军士卒即将冲到水师士卒面前时,这五名水师士卒在其火长的带领下突然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了催锋军结成横队的冲撞。 随后另一侧的水师士卒已经从催锋军的侧后冲了上来,手中的团牌平举,正冲着催锋军最边缘的几人冲去。 催锋军的火长见状并未慌乱,他立刻下令反身,同时十个人开始缩紧队形变成一个半圆,准备抵御水师士卒的冲击。 等他迅速结阵后,才发现预料中的冲击并没有到来,那一半水师士卒冲击了十步远便停了下来,而此前已经分开的那一半水师士卒不知何时已经从另一侧抱团冲了上来,目标直指最边缘的催锋军士卒 身后没有同袍的催锋军士卒就算再强壮也挡不住五个人的合力冲击,因此在刚一接触便被撞飞出去。 催锋军的火长见状立刻下令再次收缩抱成一团,却不料另一半此时再度冲了上来。 催锋军的火长以为左侧还是诱敌,因此没有理会,却不想他们真的径直冲了上来,在催锋军后退移动中队形最不稳定的时候再次撞翻了催锋军三人。 此时只剩六人的催锋军士卒在火长的带领下,干脆不管不顾,冲着水师火长冲了过去。 见到他们冲了过来,五名水师士卒这次竟然不闪不避,只是将身子压低,斜举团牌静待冲击,同时另外无人则紧紧跟着催锋军士卒冲了上去。 当催锋军六人撞翻水师的五人时,落在最后面的催锋军士卒也被撞倒在地。 “老卒倒五人,新卒胜!” 张琦站起身,指着那边香味越发浓郁的炖肉说道:“胜者吃肉!” 看着那十个人跑到大锅旁,用陶碗盛了满满一碗肉和菘菜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剩下的水师士卒纷纷吞咽着口水。 “我也来!” “还有我!” 第296章 青州船帮 一日的考校结束后,张琦终于从自己整训的两千人中挑选出了十个火共计一百人,他将这一百人分为两个队,又托都尉从左武卫右虞候军中借来了两名长于短兵搏杀与突袭的斥候队正负责指挥。 “从今天开始,你们的训练就由我来亲自负责,我把你们编为甲队与乙队,每个火的火长领一面认旗,明日开始,你们就先从看清自己火长背负的旗号开始,火长也要认清自己队正背负的认旗。” 一夜之后,校场一处赵尽忠单独划出的空地上,两个歪歪扭扭地五十人方阵正整齐地站立在中央,每个方阵前方都有一名队正背负着认旗。 张琦在两个方阵面前走过,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的火长背后的旗子与其他的并不相同,所以你们要看仔细了,十个火十面旗,等下我会下令散开,每个火分别站在我标记好认旗的位置,若是你们有人走错了,全火杖十,若是哪个火没走错,赏肉五斤。” 铜钲声响起,两个队的十个火便快速向各个认旗奔跑,铜钲声停止时,十个火已经分别站定。 随后,张琦一挥手,一群目光犀利地老卒便大步冲了进去仔细查看,不多时,便有六个火因为站错了位置被拎了出来。 “杖十,当众责罚!” 张琦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按照先前的惩罚措施施行。 当六个火的士卒趴在垫高的木凳上被齐刷刷地打板子时,剩下的四个火士卒都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现在,我会调整认旗的位置,所有人背身,等我喊出号令,在转身向自己火认旗的位置去。” 等到六个火的士卒摸着屁股走回再次集合在一起的队列中后,张琦再次大声喊道。 铜钲声再次响起后,突然转身的士卒们在急促的铜钲声中慌张地奔跑,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互相撞在一起的士卒。 经过一阵混乱后,那些老卒再次走到他们中间查看。 这一次,十个火全军覆没。 “继续!” 张琦大声吼着,声音在校场上回荡。 水师的整训进行的如火如荼时,章义与裴彻也在盯着舆图激烈地讨论着有关运河的相关事宜。 “青州距离定州足有两千里,距离云州也有一千七百里,若是走陆路转运粮草,人吃马嚼怎么也要耗费三成,加之所需时日也长,这运河从青州至通州这一段无论如何都要控制在手中。” 裴彻手掌在青州一划说道,“运河如今泰半在我大魏境内,南陈运河水师又暂时退到了京畿,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章义面露难色:“水师如今整训并不顺利,开设在通州运河口岸的船舶司短时间内也无法制作运河水师所需的军船,现下只能通过铁索横江阻断南陈水师北上的路,再慢慢筹措。” 裴彻摆摆手说道:“不如招安青州船帮来的快些。” “青州船帮?” “青州船帮自运河开通以来就存在了,不过原先是些水匪,后来为了对抗官府,便结成了一家,再之后便受了招安,成了运河水师,专司漕运。 几年前南陈入京畿,他们便带着三百多大小船只降了南陈,后来南陈退走,他们不愿意随南陈水师退到京畿,便不知用什么方法骗过了南陈水师将领,留在了青州,现在正控制着青州约两百里的运河,老巢就设在青州运河旁边的百里泊。 就因为这青州船帮,南陈水师才放弃了重新控制运河中段。” 章义想了想说道:“既然这个青州的船帮三番两次背反旧主,那招安他们岂不是在我们的脖子上卡了一根刺?” 裴彻摇摇头说道:“既然我提出来了这个招安的想法,那我自然有办法为主公排忧解难,只要能招安,那我能保证他们绝对不会再度投向南陈。” 章义瞅着裴彻说道:“既然你说招安,那你有什么好的人选吗?” 裴彻神秘地笑了笑说道:“人选不急,只是先商议一下,等再过一个月,自然会有人选。” 章义稍稍一琢磨就知道裴彻打得什么主意,他说道:“听说各地州学都已开课,是不是张公与吕公给你来信了?” 裴彻微笑着说道:“正是如此!张公在云州官学发现了一个叫刘体仁的年轻人,谈吐见识颇为不凡,官学开课不过半月,就已经被张公收为亲传弟子了。” “我并非怀疑张公的识人之能,只是将这等重任交给一个年轻人,是不是有些草率。” “主公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不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十万雄兵,雄踞六州?王承道、王承业两人也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便已经是一卫主将,战功彪炳,再有那催锋军提出水师士卒战法的张琦,不也是相仿的年纪吗? 既然他能被张公这等大家看上,那便说明他又过人的才能,这次就当考校考校他的本事,若是真的如同张公所说,此人有大才,也好早日进入主公的夹袋中。” 章义看着裴彻突然说道:“你总能想常人所不敢想的,真不知你的脑袋是如何长的。” 裴彻哈哈大笑道:“主公若是想看,那我便把这颗头颅送给主公看好了。” 章义撇了撇嘴说道:“你莫要揶揄我了,将作监的大匠谭大说弩机已经做好了,我们去看看!” 说罢,两人便一齐走出政事堂,带着几名将校胥吏上马去了将作监。 云州官学中,一名正在亭中与张固相对而坐沏茶的年轻人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正在闭目养神的张固被这声喷嚏打搅,睁开眼看到自己面前茶盏中的茶水正泛着微微的涟漪,眉目间有些不悦。 “不知道用袖袍遮着吗?糟蹋了这泡好茶!” “是,老师,弟子这就重新沏。” 刘体仁连忙端起张固面前的茶盏,轻轻洒进一旁刚刚生出嫩芽的草地中。 “体仁,若治世的能臣与朝廷的忠臣不可兼得,你要如何?” 刘体仁刚刚放下茶盏,听到张固突然发问,思索片刻说道:“弟子愿做能臣。” 第297章 克敌弩 “这就是你们照图打制的弩机?” 章义抱着这个明显比军中弩机宽大却又短了一截的新制弩机,一边仔细打量着,一边问道。 谭大见章义脸上并无喜恶的表情出现,有些局促地说道:“回主公,这就是我们新打制的弩机,还有与这把弩机相配的破甲箭六十支、七寸五分弩矢六十支、一两重箭二十支。” 章义举起弩机,朝着院子中远一些的地方透过望山粗略地瞄了一下,又弯腰借助腰力拉上弓弦,而后伸手说道:“给我一支重箭。” 章义话音刚落,谭大便双手托着一支重箭放到了章义手中。 章义接过重箭掂了掂,随后便把这支浑身散发着冰冷寒光的精钢重箭搭在弩机箭槽中,随后两名工匠便抬着一个绑着猪肉,外面披着三层甲的稻草人放在五十步外,便匆匆闪到一边。 章义举起弩机,瞄准,扣动悬刀,一气呵成,只听见一声弓弦崩响,箭槽中的重箭便如同一道闪电般射在了稻草人身上。 “抬过来!” 章义将弩机递给一旁的亲兵,便等着亲兵将稻草人抬过来。 一旁的谭大额头上却沁出了汗水。 不多时,两名亲兵将稻草人抬过来之后,章义走上前去细细查看,发现重箭已然穿透三层重甲,半截箭杆已经完全没入最后一层皮甲后方的猪肉中,扁平的箭簇已经在猪肉扎穿了稻草人,在稻草人的背后露出了一个尖尖。 “五十步还不够远,去定州大营校场。” 章义转过头看着谭大说道:“你随我一同去。” “诺!” 半个时辰后,出现在定州大营校场的章义刚一到,便将大营中驻扎的左翊卫郎将王承道与右翊卫郎将周志深叫到了身旁,又派人快马将章十八喊来后,下令亲兵封锁整个校场。 “我前几日让将作监照图打制了一把新的弩机,我在将作监院子中试过了,五十步破三层甲,但是我觉的不够,便来你定州大营校场试一试。” 听到章义说他手中的弩机能够在五十步破三层重甲,章十八先是在心中与军中制式弩机做了个比较,而后说道:“若是放近到三十步,军中弩机使用破甲箭也能够做到。” 章义摇摇头说道:“是透胸而出。” 章十八愣了一下说道:“用的破甲箭?” 章义摇了摇头说道:“是重箭,还没有用破甲箭。” “弩机在何处?相配的弩矢也拿来看一看。” 章十八接过谭大手中的弩机看了一眼,又瞅了瞅那三支长度接近,但是箭簇与箭杆不同的弩矢,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照这弩矢的长度与着弩机弓臂的宽度,两百步内用破甲箭应该是足以破一层甲的。” 章义道:“话虽如此,可战场上弩机曲射,弩矢下落时时极易撞到甲胄坚硬部分滑开,因此还是要再多加验证一番。” 章十八却皱着眉头说道:“这只有一把弩机,军中没有人能做到在两百步开外射中箭垛,如何验证?” 一旁一直没有发话的裴彻说道:“那就用个笨方法,就将箭垛集中在两百步外,找一名善射的弩手将弩矢连续射出,就看射中的就好。” 一个时辰后,校场上,两百步外,章义的亲兵将近百个披上了甲胄的箭垛摆放在一起,随后一名擅长用弩机的亲兵腰间放着盛满三种弩矢的箭盒,手中弩机斜着向上举起,随后深吸一口气,便开始弯腰上弦,装填弩矢,扣动悬刀的重复动作。 亲兵最初发射弩矢的速度极快,等射出六支副箭后,动作便有些变慢,频繁的弯腰上弦让亲兵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不少汗水。 一刻钟后,亲兵将箭盒中的一半弩矢射出后,脸上的汗水也已经连成了线,正不断顺着他的脖颈向下滑落。 章义见亲兵力竭,便一挥手下令停止射击,早已等在一旁的亲兵立刻纵马向两百步外放满箭垛的地方跑去,不多时便取回了三个插着弩矢的箭垛。 章义带着众人走上前去,仔细查看一番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射中的三个箭垛上披着的铁札甲无一例外都被射穿,其中一支副箭的箭簇只是扎穿了扎甲,但是并没有深入多少,另外两支破甲箭则穿透了扎甲的胸甲部位,将内外两层完全贯穿,四棱箭簇已经完全没入箭垛之中,至于重箭,章义在一开始便没有指望它能够飞出两百步,倒也在他意料之中。 “看这样子,若是披甲的是人,恐怕已经被射穿了,就连副箭都能做到穿透甲胄,这比南陈的踏张弩还要强上几分。” 章十八一边围着箭垛仔细查看,一边啧啧赞叹道,“只是不知道这弩机耗费几何?” 章义也想知道这弩机的耗费,便看向谭大,此时长出一口气的谭大终于没了最开始的局促模样,开始侃侃而谈。 “主公,这弩机与军中弩机相比,耗费也只是多出了两成。” 章义又看了看那三个箭垛说道:“对两百步破甲的弩矢来说,两成的耗费算不得什么。” 说罢,章义便又让人继续将箭垛放远至两百五十步,继续换了一名亲兵继续施射。 这一次,射出的十二支弩矢中只有两支破甲箭射中,但是依旧射穿了箭垛上的扎甲。 章义再次命人将箭垛放置在三百步,再次射出十支弩矢后,只有一支破甲箭射中,且破甲箭只是被卡在了扎甲的甲片中间,再也不得寸入。 两百五十步就是这把弩机使用破甲箭的最好距离了。 章十八握着弩机笑着对章义说道:“只是我看主公亲兵射出十几支箭便已经气喘如牛,若是战阵之上,恐怕这弩机射不了几箭。” “这个好办,主公只需将弩手后方安置两人,一人拉弦、一人置箭,弩手只负责射击便可。” 一直没有说话的王承道抱拳说道。 章义眼睛一亮,拍了拍王承道的肩膀说道:“可行!” 裴彻此时也说道:“这弩机既然已经制成,还请主公赐名。” “就叫克敌弩!” 第298章 演武 初春一过,一阵雨把残冬的冷意彻底带走,万里晴空中,太阳也终于洒下了一丝暖意。 此时的冬小麦已经收获,正在田间地头堆积在一起,不时有妇人抱起已经堆积的麦子,而后往家中搬运,亦或是放在早已等候多时的衙门大车上。 已经割完的田地中央,麦秸秆已经被人们堆在一起,正熊熊燃烧,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裴彻带着几名户部胥吏走过定州城外几块民屯后,点点头说道:“看来收成还不错。” 一名胥吏跟在裴彻身后道:“定州、卫州屯田都颇有成效,但是云州、青州、通州、沧州四地皆不足预计的四成。” 裴彻道:“去岁战事不断,有就不错了,不要过于苛求了。” 几名户部官员连忙拱手称是,随后一行人继续穿梭在田间地头,直到晌午才返回城内,回到府中的裴彻刚刚用完午饭,报春便递上了拜帖。 “有什么事情要来我府上说,去政事堂不能说吗?” 裴彻摒退下人后,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面容和善的报春,“以后事事报与主公,不要私下来寻我。” 报春点头应下后说道:“并非下官不愿报与主公,实在是主公近些日子一直泡在定州大营中,我又不好出入军营,那政事堂您也知道,最近有不少胥吏正与南陈或是金国暗通款曲,我正在暗中调查,我若是出现在政事堂,岂不是打草惊蛇?” 裴彻沉吟片刻说道:“那你说,何事?” “百里泊的青州船帮大当家郑直与二当家郑玉因是否投回南陈一事大打出手,死伤数百,如今想要投回南陈的二当家郑玉已经带着百余条快船,三四千人退到了百里泊西侧大泽湖中的芦苇荡里。” 裴彻放下茶盏,又让报春将一旁架子上的青州地理志与舆图取了过来,放平摊在地上,便绕着舆图走了几圈,最后跪坐在舆图旁边,用手指着一处在舆图上不起眼的湖泊说道:“是这里?” 报春点点头说道:“就是此地,我们的密谍还发现南陈派出了千余锐卒正分批进入青州,向大泽湖靠拢。” “此事我知晓了,我会禀报主公,让王长史的鹰扬军先包围大泽湖,再尽快派人去往百里泊招安郑直。” 裴彻站起身,走回桌案旁,取来纸笔就开始写信,报春见状也拱手说道:“那下官的密谍就先暂时从百里泊退走,以防落下个不好的印象。” “离去前,带着鹰扬军的斥候把大泽湖芦苇荡的所有出口都探查一遍,到时也方便围剿。” 催锋军大营,张琦正站在一百名手持各式兵器的士卒面前,表情显得非常自信。 今天是一月整训后检验成果的时候,他耐心训练过的两个队共计一个旅要与都督挑选出的一百水师士卒在狭窄一块提前设立的场地上进行演武,胜了就说明他的战法可行,都督答应的军功也就该记上了,到时说不得还能再升一级。 赵尽忠此时正与侯方震坐在高台上,两侧是左武卫与右武卫的郎将王虎、王豹。 “你看,那张琦训练的士卒似乎与他之前说过的还有了一些变化。” 侯方震指着下方正在石灰线后方等待的张琦所部一百人说道,赵尽忠也发现其中的变化,当即就指了出来。 “刀牌手背负了两支投枪,长枪手的长枪变成了钩镰。” 侯方震笑着对赵尽忠说道:“只怕你挑选的一百人要吃大亏了。” 赵尽忠不屑地说道:“我挑的这一百人若是打赢了,那才是怪事。”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侯方震便举起桌案上的令旗稍稍挥动,一旁巢车上的大号令旗便平直向前挥动。 “演武开始!” 听到演武开始的命令后,张琦很快便带着一百人靠近了提前设置好的场地中央。 这处场地是仿照五牙船的甲板做成的,不管是放置箭楼亦或是船首船尾的宽度,都基本相同。 场地中间是一条狭窄的厚木板,为的是模拟跳帮时所用的搭板,两侧是一人深的土坑,两队若要相遇,必须要在中间狭窄的道路上决胜,只有推过了这条三人宽,十几步长的狭窄地段,才能彻底展开一个十人宽的阵形。 两队同时靠近木板后,张琦身旁的鼓号手立刻敲响铜钲,最先靠近的甲队第一火便立刻前出,率先走了上去,同时后方的其余九个火便在各自队正的指挥下迅速展开,用团牌遮蔽对方四十名弓弩手射过来的箭矢弩矢,同时用每个火配置的两名弩手还击。 双方的射术虽然都不好,但是十几步的距离上,弓弩手更多的一方显然占据着更大的优势,一番对射后,只有对手一半射手的张琦所部便有六七名弩手在对射中被没有箭簇的箭矢射中,被迫下场。 对面负责指挥的校尉见到张琦所部已经在对射中被压制,赶忙将负责跳帮搏杀的六十名刀牌手集中在木板另一头,准备依靠人数优势压垮已经在木板上行至一半的张琦所部。 见到对方急匆匆地要击溃自己,张琦并没有惊慌,而是慢慢收拢队形,在前一个火的后方又放置了一个已经损失了弩手的火以为后援,同时下令刀牌手集中在正面组成盾墙遮蔽对手的弓弩。 很快,双方在木板上的一个火便进入了近战搏杀的距离。 看着架起团牌快步走上来的对手,张琦顶在最前方的那个火立刻在火长的指挥下露出两名弩手,先是在极近的距离上射出两支弩矢,随后最前方的三人同时投出一轮投枪。 投枪砸在团牌上,让本就脚步匆匆的对手当即掉到深坑中两人,原本着急冲上来的对手也停顿了一下。 就是这停顿的功夫,便又有三支投枪扔了过来,他们再度又几人摔了下去。 两轮投枪便打残一个火的张琦所部士卒立刻趁着对手惊慌的工夫贴身上前,同时,钩镰枪手不知何时换到了弩手前方,将钩镰枪从三个团牌的上方伸出,勾住一名正在互相推挤的对方刀牌手便猛地一拽。 被钩镰枪一拽失了重心的对方刀牌手被张琦所部的刀牌手轻轻一撞便掉了下去。 第299章 谨慎的刘体仁 “这跳帮时,投枪与钩镰枪当真是有用的。” “嘿嘿,没看错这小子。” 赵尽忠与侯方震看着张琦所部已经在木板拿到了优势,也忍不住夸赞几句。 但是两人的夸赞张琦是听不到了,他现在正紧张地盯着前方的战局。 已经在木板拿到优势的张琦趁势又投入了一个火,他要将对手彻底逼下木板,让他在稍稍开阔点的地方交手。 随着战斗白热化,最前方的那个火已经将对方的一个火十人慢慢打下了两侧的深坑。在木板上的十个人组成的小小阵形如同一块移动的磨盘,慢慢消耗着对手的兵力。 看到在木板已经无法取得优势,对方的校尉果断下令后撤,把所有士卒围拢到木板一头,只留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打算慢慢干掉冲过木板的张琦部士卒。 看到对手摆出这个态势,张琦并没有因此后撤,而是继续下令向前,于是一人未损的第一火便加快脚步冲过了木板。 冲过木板后的第一火立刻就被数倍于己的对方士卒堵在了原地,士卒们虽然在张琦手下专门训练了一个月,但到底还是经验不足,见到对方人数众多,最前方跟随火长的两名刀牌手便有些慌张。 “慌什么,你看他们的阵形乱七八糟,正是打开缺口的好机会。” 为首的火长虽然也心中慌乱,但是他看着面前这些不比自己多吃一天军粮的对手此刻正在两名队正的呼喊声下不断调整站位,兵器也没有齐齐举起,便大声吼道。 高台上的赵尽忠看着已经落入对手刻意留出的口袋的张琦所部,笑着对侯方震说道:“精彩地来了。” 很快,火长的吼声便让其余九人稍稍安定了一些,他们慢慢聚拢,看着步步逼近的对手,突然在火长的带领下,向着正面冲了过去。 见到张琦所部的士卒只有十人还敢冲锋,那名校尉立刻下令两侧包抄上去,却不想一直没有动弹的连枷手此时突然站了出来,向着两侧不断挥舞着连枷,当即就扫倒了两名冲得过快脱离了阵形的己方士卒,其余的士卒见状竟然齐齐停了下来,不敢向前。 与此同时,正面连同火长在内的三名刀牌手已经抽出第三根投枪,却并没有投出,而是握在手中充当短矛,一边不要命地攒刺只有刀牌的对手,一边向阵形深处突击。 他们身后的两名长刀手手握长刀从刀牌手两翼展开,不断用双手长刀狭长的刀锋逼迫对手后退,长枪手则蹲伏着不断刺出钩镰枪,不断勾到因后退而下盘不稳的对手。 张琦此时跟在甲队第四火的后方踏上了木板,在胡乱飞过的流矢中紧张地穿行着,他见到前方已经搅乱了对手的前面几排士卒,连忙下令加速通过。 等到第二火跳下木板时,第一火已经一分为三,正不断轮换向前攻击,将对手的阵形交的七零八落。 第二火火长见状立即从他们中间穿过,顶替了第一火一个三人小组的位置。 见到援兵赶来,第一火立刻收缩阵形,向着左侧拓宽空当,给即将冲过来的第三火腾出位置。 等到张琦所部甲队的四个火全部压过木板时,对方的弧形阵已经被彻底打穿,臃肿的阵形已经难以进行调整。 甲队四个火展开后,四个阵形不断轮换攻击,半个时辰后,对手便只剩下了七八人,见到张琦所部已经赢得演武,侯方震适时下令停止并宣布了结果。 看着下方正在重新整队的张琦所部士卒,赵尽忠坐在高台上对侯方震说道:“张琦以下所有士卒升一级,充任张琦麾下两千水师士卒的底层骨干,张琦升任别部都尉,直接听命于我,先负责整训士卒。” 侯方震点点头说道:“我今日便派出塘马向主公回报。” 定州大营,还在校场试用克敌弩的章义在得知青州船帮发生内耗后,终于匆匆赶回了定州城。 “主公,我认为可以把刘体仁派往青州了。” 两人一见面,裴彻便对章义说道,章义点点头说道:“你还要不要把他召来定州面授机宜?” 裴彻摇摇头说道:“不必了,若是还需要面授机宜,那么这又怎么算考校。” 云州官学,张固已经结束了一日的授课,正与刘体仁一前一后慢慢向着两人经常去的凉亭走去。 凉亭周围的小草嫩芽经过一个月的生长,已经钻出土地一寸有余,凉亭附近还有成片的黄槽竹,竹林中也有许多竹笋冒出了头。 张固指着竹林说道:“这黄槽竹算是少见的能在云州这种地方长成的竹子,可谓韧性耐性十足,哪怕是寒冬,也不能让他退缩分毫。” 刘体仁对张固拱手说道:“弟子受教。” 张固负手站在竹林前许久后,才从袖袍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刘体仁。 刘体仁愣了一下,随后双手接过信封说道:“这是?” 张固背对着刘体仁说道:“裴相着你前去青州,负责青州船帮招安一事。” 刘体仁眼中精光一闪,而后说道:“可弟子乃一介布衣,并无一官一职在身,裴相这么做可是有什么原因?” “裴相比你大不了多少,若说有什么原因,可能是老夫此前曾与裴相在书信往来中提到过你,裴相因此上心了。” “可弟子才疏学浅,自觉并不能担此大任。” 张固回过头看着刘体仁说道:“你若是真的才疏学浅,那这云州官学乃至大魏各州府官学中,又有谁能稳稳压你一头呢?” 刘体仁拱手道:“老师谬赞了,弟子尚未学到老师皮毛。” 张固摆摆手说道:“过于自谦,就是在自夸,你收敛过甚了,适当展露锋芒,未必不是什么坏事。” 刘体仁低垂着眼恭敬地问道:“那老师认为弟子应不应当去?” “哼!这是你的事,关老夫何事,要不要去全在你一人决定。” “那弟子便接下裴相的差事。” 第300章 招安(一) 青州大泽湖,十几名鹰扬军的斥候正在沿着大泽湖外并不宽阔的土地纵马疾驰,他们身后正拖着一个衣衫破烂的男子。 那男子在地上被不断拖行,身子被颠的不断起伏。 跑了一段后,为首的斥候火长赵三下令停下后,便下马走到那名男子身边。 瞅着这个已经半死不活的俘虏,赵三先是蹬了蹬,又从一旁的下属手中接过水囊,拔下木塞便当头浇了下去。 “啊” 那名俘虏被冷冽的清水浇灌,猛地睁开眼,像是刚死了一次一般,拼命地呼吸着。 赵三看着这个强壮的俘虏先是贪婪地呼吸空气而后又突然蜷缩着身子不断颤抖,似乎很有耐心。 “你还不打算说说?” 赵三问道,同时已经抽出了腰间的横刀。 见那名俘虏还是没有说话,便挥刀要砍。 “我说!我说!” 那名俘虏终于缓了过来,连忙大声吼道,将河边芦苇当中的白鹭都惊得飞了起来。 看着停在自己眼前的横刀,那名俘虏吞咽了一口口水,又重复道:“我说。” 赵三慢慢把刀收回刀鞘,蹲下去摸着自己的胡子笑道:“那就快些说,我的时间不多。” 那名俘虏先是缓了缓,而后说道:“我们没有营地,都是吃喝在船上,寻常在芦苇荡中央,四面进入大泽湖芦苇荡要两个时辰,但是没有个四五百条船,难以围住,且芦苇荡南北各有一个出口,北面的出口通往百里泊,南面在清晨时会因涨潮淹没浅滩,是通向运河的水路,能过走舸。” 赵三指着一名斥候喊道:“把他驮到马上,带回大营。” 一行人行动利索,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大泽湖湖边。 鹰扬军左候卫大帐中,王玄素正坐在桌案上布置扎营。 “我军在大泽湖西侧两里外扎营,各军沿大泽湖向南北两侧展开扎营,务必仔细防备贼寇夜袭。” “诺!” 众将离开后,王玄素的亲兵校尉便走了进来。 “将军,斥候回来了,带回一个俘虏,已经查出了大泽湖芦苇荡两条出路,一南一北。” 王玄素说道:“在审讯的具体一些,再派出斥候,一定要摸清两个出口的贼寇防备情况。” “诺!” 王玄素正在筹备对芦苇荡内的郑玉所部水寇进行围剿时,五十里外的百里泊也陷入了恐慌之中。 “大兄,这魏军来了足足一万两千多人,若是他们真的攻入百里泊,咱们这数千弟兄可就全完了,要我说,不如跟郑玉再谈一次,我们联手,沿运河南下,再去投那南陈。” 郑直的亲兄弟郑泰此时正在营寨正堂中连连规劝郑直。 可郑直却一言不发,只是不断喝着酒。 “大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郑直示意郑泰闭嘴,终于说道:“去南陈就要把营寨中的家眷都扔下,你告诉我,营寨中像你这样的光棍有几个? 都是有家有室的,谁愿意四处漂泊?” 五大三粗的郑泰“哼”了一声说道:“就因为大兄你犹豫不决,郑玉这狗东西才有机可乘,带着人跑到那大泽湖躲了起来。” 郑直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猛地瞪了一下郑泰,感受到自己大兄眼中的不善,郑泰立刻闭嘴不再多说。 郑直又喝了一杯酒说道:“若是去南陈也不是不行,需得保证我们家眷到了那边能有生计。” 郑泰笑着说道:“这个自然,还能让弟兄们吃亏不成?” 郑直道:“那你尽快派个心腹去往大泽湖,与郑玉那边的南陈官员说道说道,看看他同意与否,再替我带个话给郑玉,告诉他若是还认我这个族兄,就认个错,把人带回来,我们一起商量。” 郑泰闻言却耷拉着脸说道:“郑玉本就有二心,大兄何故还要劝他回来,让他在那里替我们吸引魏军注意也好,到时我们跑得快些,魏军没有水师,自然奈何不了我们。” 郑直眯着眼睛说道:“我几时说要原谅郑玉了,若不是他卷走了一百多条船和几千兄弟,我不愿让弟兄们刀兵相见,我会管他死活?他若是肯回来,我第一时间便拿他开刀。” 郑泰这才点点头说道:“大兄说的对,这种小人就该砍了。” 说罢,郑泰便要下去吩咐,却见一名亲信突然跑了进来。 “大当家,外面来了个年轻人,自己一个人划着一艘小舟正朝着我们营寨来。” 郑直听到有人来,眼珠子立刻转了起来。 “派几个人出营寨截住他,问问他是什么人?” 青州船帮的营寨设在百里泊中一座小岛之上,数年的经营让这座小岛已经与一座坚固的军寨无异,不论是粗大的圆木与黄土搭成的寨墙,还是每隔几十步便有一座的箭楼,都在告诉准备进攻此处的人这里易守难攻。 此刻刘体仁正独自划着一叶扁舟向不远处的营寨靠近,不时举起腰间的水囊往嘴中倒着烈酒。 白净的脸上泛着红,显然是喝得有些多了。 不多时,营寨上的水门打开,两艘走舸驶了出来,直冲刘体仁而来,且速度极快,看样子是打定了主意不让这艘小舟逃走。 看到营寨中来人,刘体仁微微一笑,又将水囊中最后一滴酒倒进嘴中,而后拾起包袱,便站在船头静静地等候走舸来到自己面前。 “你是何人?靠这里这么近,是找死吗?” 看着走舸上的一个青州船帮帮众探出头喝骂,刘体仁也不惊慌,而是说道:“我必然不会死。” “你这人好生奇怪,手无寸铁还偏偏嘴硬,我这就送你归西!” 那名帮众见刘体仁一点也不慌张,便掏出一把梢弓作势要射。 “我乃魏国使者,奉大魏裴相之命,来此与郑大当家洽谈招安一事,你若是杀了我,你怎知你就一定能活呢?” 那名帮众听到刘体仁自报家门,果然将弓收了起来,不多时,一个壮汉探出头看着刘体仁说道:“你是魏国使者?” “正是!” “来此谈招安一事可有诚意?” “诚意十足!” “那便上来!” 第301章 招安(二) 郑直看到这个自称是魏国招安使的年轻男子时,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喝醉了因而胡言乱语。 可当他不经意间与这个年轻人双眼对视了一次后,这个年轻人明亮的双眼让郑直改变了自己先前的看法。 “既然你说你是魏国招安使,可有证明?” 郑直盘腿坐在上首,突然指着刘体仁问道。 刘体仁笑着说道:“请大当家容我给鹰扬军王长史写一封信,一切自然明了。” 郑直挥了挥手说道:“你若是能让鹰扬军后撤十里,我便信你。” 刘体仁摇了摇头说道:“大军作战,怎能轻易后退,再者说了,剿了郑玉,不也正好遂了大当家的愿?” 郑直围着刘体仁慢慢走着,同时又问道:“你也知道,我先前虽然是大魏运河水师,可南陈来后我便投了南陈,此时再投回大魏,恐被人清算,不知上官能不能排解在下的这个忧虑。” 刘体仁瞅着郑直说道:“大当家投回大魏,自当既往不咎。” 刘体仁话说得直白,郑直自然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他站起身说道:“我转投魏国,我手下的兄弟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刘体仁道:“大当家营寨中老弱妇孺亦不在少数,若要投了南陈,这些人的生计恐怕还要依仗南陈。” 见郑直点头,刘体仁说道:“若是留在青州,依旧是运河水师,又主管漕运,家眷尽数皆可随军,大当家以为如何?” 郑直内心想得便是这样,但是他虽然满意,却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道:“可此事我并不能一言决之,需召集营寨中许多老兄弟一齐商议一番,不知上官能否稍待几天。” 刘体仁猜到了郑直打得什么主意,他也不点破,只是点点头便跟着一名郑直的亲信去了正堂后一座小院中歇息了下来。 坐回小院的刘体仁看着门前站着的两名郑直亲信,心中微微一动,而后写了一封信,拜托郑直的亲信转交到百里泊外。 “他说,这封信可以随意打开?” 郑直一边问一遍接过亲信递来的刘体仁书信。 他打开后,仔细看了看说道:“这人倒是有意思地紧,还知道作一首诗?” “他说交给何人了吗?” “说是百里泊外一个码头上有一名书童在等待。” “帮他送下去,再顺道催促一下三郎,问问他南陈招安使何时到?” 当郑直的亲信将刘体仁的那封信送给等在码头上的书童后,那名身材消瘦的书童便匆匆驱赶着一驾马车离开了码头。 是夜,王玄素的中军大营中,突然迎来了一名自称招安招安使贴身书童的人。 “待闻明月满扁舟 价有青莲第一州 而此不须谈往事 沽来何处得诗游” 王玄素轻轻念着,随后对一旁的行军长史孙孝说道:“下令,今夜趁退潮时,将南边的浅滩上打满木桩,一定要结实,再派人日夜守卫,不要让大泽湖里的贼寇露头查到南侧的变化。” 孙孝好奇地说道:“为何只堵南侧?” 王玄素扬了扬手中的信说道:“我们这位招安使在信中明明白白地说了,郑直想要待价而沽,那我们就想办法先剿了郑玉,让他有点压力。” 孙孝指了指沙盘上的大泽湖说道:“我军没有大船,难以深入芦苇荡,如何剿灭他们?” “征调舢板走舸四十艘,船上装满火油罐,选四十名熟悉水性的死士,驾船冲进芦苇荡,进入后便点火,而后大军在南侧浅滩两侧布阵,等他们冲出来撞到木桩上,便用弓弩解决战斗。” 孙孝却说道:“这几日都是南风,我们这么做岂不是把自己给烧着了。” 王玄素坐在桌案上说道:“这南风刮了许久了,总不会一直刮得,把羽葆挂的高一些,派人盯得紧一些。” “诺!” 刘体仁在住进小院后,便悠然自得的看起了书,每日吃着郑直特意吩咐送来的百里泊鲤鱼,一连五日皆是如此,一点没有着急的意思,郑直却犯起了嘀咕。 等到郑泰从郑玉那里回来后,郑直便急切地询问起情况。 “郑玉那小子说什么都不愿意回来,那个在他船上的南陈招安使倒是愿意来谈谈,可是有个条件,要先杀了我们营寨中的魏国招安使他才愿意谈。” 郑直皱着眉头说道:“这魏国招安使来的隐秘,他是如何知晓的?” 郑泰挠了挠头尴尬地说道:“我为了加些筹码,本想说出来让南陈招安使快些下决定,谁料那南陈招安使不按套路来。” 郑直听后指着郑泰半天没有骂出口,只得作罢。 “现如今如何能杀那魏国招安使,你再去一次,就说人已经杀了,让他尽快来商谈。” 郑泰指了指正堂后面说道:“真杀?” 郑直拍了郑泰的脑袋一下说道:“你的脑子怎么就不知道多动一下?前段时间抓得那些个渔民,挑一个杀了把头送过去。” “会不会被发觉?” 郑直斜眼看着郑泰问道:“你可曾详细说过相貌?” 郑泰摇摇头:“不曾说过。” “那便是了,快些去做。” 郑直催促道,又对一名亲信说道:“去请那位刘招安使。” 不久后,刘体仁便晃悠悠地走进了正堂,郑直见他喝得醉醺醺地,心中突然觉得好笑,便说道:“刘招安使真是好兴致,明明是来招安我等,却在我营寨中喝得醉醺醺地,不怕有人取了你的脑袋去南陈邀功?” 刘体仁打了个酒嗝说道:“若是真的要取我人头,第一日便拿走了,还会存在我脖子上这许多天?” 郑直又问道:“不知刘招安使前些日子说的一切照旧是否属实?” 刘体仁摆了摆手说道:“大当家隔了五日才再次见我,这次条件变了。” 郑直闻言皱眉道:“如何变了?” 或许是因为站不稳当,刘体仁干脆径直盘腿坐在郑直面前说道:“大当家第一日问我,第二日问我,自然是不会变得,可这已经是第五日了,我曾与鹰扬军王长史有约,若是我五日没有谈拢,那鹰扬军便要剿灭大泽湖的郑玉所部。” 郑直冷笑一声说道:“郑玉死活与我何干?” 第302章 招安(三) “郑玉死活自然是与大当家无关,可他手下那三千多人恐怕就与大当家关系大了。” 郑直眯着眼对刘体仁说道:“你在威胁我?” 刘体仁连忙不伦不类的拱手说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哪里敢威胁大当家?” “但是大当家要知道,鹰扬军现在就如同出鞘的横刀,出鞘必见血,若是空手而还,对于将士们来说是一种耻辱。” 郑直猛地走上前拽着刘体仁的衣领过了许久才有放下,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继续问道:“不知刘招安使的条件变成什么了?” 刘体仁醉醺醺的模样突然一变,眼中精光一闪,上前一步站在郑直面前说道:“运河水师,主管漕运,水师都督依旧是大当家,只是这长史副将,皆另行调派,朝廷也会重新给运河水师增补士卒。” “所有士卒家眷,皆另行安置,依旧在青州境内。” 郑直眯起双眼看着刘体仁说道:“刘招安使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大当家待价而沽,左右不定,才是欺人太甚!你以为我在那处小院中,身旁没有亲随,就猜不到郑大当家又派人去请在郑玉那里的南陈招安使吗?” 刘体仁再度上前一步,飞溅的唾沫几乎喷到郑直脸上。 “不知郑大当家哪里来的底气,敢视我大魏两万大军如无物?你就不怕你这番行为连累你寨中的上万老弱妇孺与几千兄弟吗?” 郑直被刘体仁点破,气的指着刘体仁对堂外的亲信吼道:“来人,请刘招安使回住处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院子半步!” 刘体仁被亲信架起,脸上依旧没有出现惧色,他笑着说道:“大当家可莫要后悔。。” 刘体仁被架回住处后,郑泰也终于赶了回来,他灌了一气茶水后对郑直说道:“大兄,这南陈招安使过几日便会来此。” 郑直点点头说道:“记得看好哪个刘体仁,若是与南陈招安使谈妥了,就偷偷杀了他。” 郑泰抹了一把胡子上的水珠说道:“放心好了。” 正在两人准备迎接南陈招安使时,大泽湖芦苇荡中,郑玉正与统率一千锐卒的南陈幢主坐在船上商议退路。 “依我看,就向北从百里泊入运河,比从南面的碎石滩走来的稳妥。” 那名姓马的南陈幢主指了指船头正冲的方向说道:“若是郑当家觉得跟自己的族兄还是有疙瘩,那便先等赵招安使去了你族兄的营寨商议后我们再动。” 一脸横肉的郑玉却五官皱成了一团,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就算我们两人同时投了你们南陈,我那族兄恐怕也不会放过我,他这人平生最忌讳内斗,我们麾下的万余人本来也是运河两岸十里八乡的亲族子弟,这次我们两个起了龌龊,大打出手,死伤数百不说,我又私自带走了三千多兄弟,他是决计不会放过我的。” 马幢主闻言也皱起了眉头,他想了一会说道:“那你准备如何?” 郑玉想了想说道:“还是从南面走,一旦赵招安使与我那族兄达成一致,我便趁清晨涨潮时快速通过,而后进入运河,直入京畿,尽量避开与我族兄相见,马幢主以为如何?” 马幢主想了一会说道:“那便依你,只是那浅滩涨潮时能渡过你的艨艟吗?” 郑玉嘿嘿一笑说道:“莫说艨艟,哪怕是斗舰都能过,但是时间较短,只有六个时辰,六个时辰后,便会退潮。” “那我们便先准备着。” 三日后,南陈招安使终于去到了郑直的营寨,郑直将赵招安使迎进寨中后,不多时两人便在正堂开始商谈。 “郑大当家须知,这家眷留在青州,难免会被魏人利用,到时若是被多番掣肘,恐怕郑大当家的兄弟们难以安心啊。” 郑直听完赵招安使说的话后便问道:“若是我寨中这上万家眷跟着我们一齐去了京畿,如何过活?” 赵招安使一边捋着他下颌的那一撮山羊胡,一边笑着说道:“都督已经在京畿运河周边划出一块地,供你们修建水师营寨,家眷自然也可以住在那边,至于活计,那里尽数是平原,又靠近运河,耕田捕鱼皆可。” 郑直又问道:“不知都督还要给我安排副将,补充士卒吗?” 赵招安使笑笑说道:“这是应有的,只是这副将我们会好好物色,一定不会让郑大当家心中不快。” 郑直道:“还有一事,请赵招安使给我个答复。” 赵招安使道:“你且说来听听?” “我那族弟郑玉,此前因为此事与我产生龌龊,因为他死伤了数百亲族子弟,此事决不能作罢,还望回到南陈后,招安使能禀明都督,将郑玉交于我处置。” 赵招安使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片刻,随即他突然起身走当正堂中央说道:“郑玉自然是可以交给你的,只是有一事,我需要郑大当家给我个交待。” 郑直说道:“赵招安使但说无妨。” 赵招安使突然指着堂后说道:“我此前听闻这魏国招安使也来了你这营寨,便与你那兄弟郑泰说要杀了他,可为何我见到的人头不是那人。” 郑直心中一惊,连忙起身讪笑着说道:“那人确实是魏国招安使刘体仁。” 赵招安使突然冷哼一声说道:“你当我是三岁娃娃吗?你送去那人头头发干枯,面色枯黄,一脸皱纹,一看便水边讨生活的渔夫,堂堂一国招安使会是这幅样子?” 郑直脸上出现片刻慌乱后,连忙起身走到赵招安使旁边恭敬地说道:“赵招安使见谅,我这就命人杀了他将人头奉上。” 赵招安使却伸手制止了郑直说道:“正好,将那人带来,让我看看魏国招安使是何人。” 此时已至夜深,刘体仁此时正在院中石凳上坐着,正抬头看着空中挂起的一轮弯弯的月亮不知在思考什么。 突然,院门被一脚踹开,刘体仁起身看着冲进来的一众青州船帮帮众,突然笑了。 “我一介书生还值得各位如此兴师动众?” 说罢,刘体仁便径直走了出去。 第303章 招安(四) 刘体仁来到正堂时,郑直与郑泰以及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已经端坐在堂上。 “赵招安使,这就是魏国招安使刘体仁。” 赵招安使打量了一下刘体仁,突然起身走近刘体仁,一双眼睛不断打量着刘体仁。 刘体仁看着自己被捆起来的双手,又看了看赵招安使,突然说道:“可否解开手上的绳索,这样见一位他国官吏,有失礼节。” “看你模样,也不过刚刚及冠,难道魏国无人了?” 刘体仁目不斜视,却轻蔑的笑了笑:“看你模样,恐怕已知天命,怎么也要如此奔波劳碌,难道南陈没有青年才俊吗?” 赵招安使并不生气,他走到刘体仁身前与其四目相对,缓缓说道:“你如今是阶下之囚,这么说话,就不怕头颅不保?” “若是在乎这颗头颅,那我便不会来此。” 赵招安使抚掌大笑,随后走到一旁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后说道:“好一个不怕死的年轻人,只可惜,你魏国平白耗费军资,又折了一个胆识过人的年轻人,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体仁终于稍稍转脑袋,他看向一旁的赵招安使说道:“这位赵招安使,你怎么知道,我们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赵招安使走近刘体仁说道:“你我都是文人,最多也不过是逞逞口舌之利,你又能改变什么?” 刘体仁却突然说道:“此番来之前,我拜张固张公为师,我的老师曾与我说,若只是苦读圣贤书,只会动动嘴皮子,最多只是一介腐儒,而我恰好会些技击之术,不知赵招安使躲不躲得过?” 听到刘体仁如此说话,原本还在座位上大笑的郑直与郑泰顿时慌神,两人刚一起身,刘体仁身子便有了动作,只见他左脚向前踏出一步,右手抬起,四指并拢,飞快地戳向目瞪口呆的赵招安使。 刘体仁一击力道极大,手指戳向赵招安使喉咙后发出了一声清晰可闻的骨头碎裂声。 刘体仁放下手掌时,他的右手已经开始颤抖,而面前的赵招安使左手捂着喉咙不断发出“咯咯”声,右手无力地四处抓握着,慢慢瘫倒在地,渐渐没了声息。 见到赵招安使突然被杀,郑直与郑泰斗愣在了当场,连同一众想要抽刀上前的亲信也呆住了。 他们从未想过,这个看上去瘦弱无力的书生动作竟然如此迅捷,以至于离他最近的一名亲信还未有所反应,一切便已经发生。 刘体仁甩了甩右手,突然走到离他最近的那名亲信旁边,将他手中的刀抬起来架到自己脖子上说道:“郑大当家,动手!” 郑直此时双眼通红,却始终一言不发,一旁的郑泰却已经忍不住了,他大声喊着:“杀了他!” “慢着!” 郑直制止了郑泰后,又缓了许久才走到刘体仁旁边,此时的刘体仁被刀架在脖子上,却依旧毫无惧色,面对郑直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也不闪不避。 “你当真不怕死?” “我说过的,不想再说一次了。” 郑直回头看了看还在微微颤抖的赵招安使的尸体,又转头看着郑直道:“你想凭借这种方法逼迫我接受你的招安?” 刘体仁却说道:“我想你应该清楚,这里是青州,是大魏境内,不是南陈!” 郑直盯着刘体仁看了半天,最后无力地摆了摆手说道:“放下刀,把地上的尸体拖出去。” 随后,郑直看着正在整理自己衣服的刘体仁说道:“我那族弟你打算如何?” 刘体仁淡淡地说道:“只诛首恶,胁从不问,若敢顽抗,格杀勿论。” 郑直痛苦地看着刘体仁说道:“能否请刘招安使修书一封送到鹰扬军大营,请鹰扬军手下留情。” 刘体仁拍了拍有些佝偻地郑直说道:“战阵之上刀枪无眼,若是郑大当家还想救下自己手下的弟兄,就速速带人堵住北侧出口,派人去劝降。” 郑直忙问道:“大军今日就要动手?” “是不是要动手,让我去营中一探究竟便知。” 郑直见刘体仁要去鹰扬军大营,却犹豫了起来:“可是” “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刘体仁说道,“那我便送信给王长史,你派人送去。” 郑直连连点头,并立刻命人拿来笔墨。 刘体仁很快就写好了一份信,随后一名郑直的亲信便接过信快步走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深,王玄素正在营帐外静静地看着挂在旗杆上的羽葆,一旁是打着火把的几名亲兵正扶刀立在一旁。 突然,一阵微风吹来,羽葆上的鸡毛突然开始飘动,王玄素捋着胡须微微一笑,立刻下令道:“快马通知孙孝,命他立刻将所有的走舸从北边撒出去,等我号令。” 王玄素话音刚落,一名亲兵突然走来抱拳道:“长史!营外来人,称自己是青州船帮郑直的手下,带来了一封刘招安使的亲笔信。” 王玄素回头说道:“把信呈上来,人就在营外等候。” 不多时,书信送到后,王玄素返回大帐粗略看了一下,而后对亲兵说道:“告诉那人,让他转告刘招安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晚了,早些来南岸,说不得还能收拢一些溃兵。” 半个时辰后,王玄素的大营中,一群塘马便在夜色中奔向各军营寨。 王玄素在把塘马派出后,便亲率中军拔营,悄悄地在大泽湖南面出口两侧等待。 王玄素率军赶到时,左右虞候军已经赶到,右厢军也已经越过浅滩,去到了西侧,与中军以及左右虞候军隔着数百步的浅滩架起床弩,装填弩枪。 王玄素对一旁的亲兵校尉说道:“命斥候在大营方向发烟,告之孙孝。” 又等了一会儿,三道狼烟便在微微发亮的天空中升起,北侧的孙孝见到狼烟升起,对早已等在岸边的四十名光着膀子的士卒说道:“去!” “诺!” 四十人在一名队正的带领下拱手后,便衔着横刀跳入水中,向着湖中的几十艘走舸游去,不多时,走舸的船帆便高高扬起,随着风直向着湖中央的芦苇荡驶去。 第304章 招安(五) 狼烟升起时,正在船头闲聊的两名郑玉手下的帮众恰好看到。 等到他们通知郑玉岸边升起狼烟时,与郑玉坐在一起的马幢主当即就反应了过来。 “魏军这是要有动作了。” 郑玉走出船舱,看着微微亮起的天空和湖面上升起的大雾,转身对马幢主说道:“现在便是涨潮的时候,我们这就从南面冲出去。” 郑玉下令向南后,船只上的水手立刻吆喝着号子拉起船锚,扬起船帆。 等到郑玉的座船升起一面“郑”字旗的时候,身后的走舸艨艟也开始缓缓移动起来。 上百条大小船只彼此间隔着几十尺,排列成不规则的冲击阵形,走舸在前,艨艟在后,拱卫着郑玉的座船向南侧冲去。 船队动起来之后,南侧出口滩头的王玄素正看着慢慢被水淹没的滩头木桩。 “涨潮了,现在就看北面到底如何了。” 王玄素对一旁的将校说道,“床弩都准备好了吗?” “回长史,已经准备完毕,就等敌军撞上来了。” 就在王玄素正与一众将校站在阵中等待郑玉的船队时,后方的四十名士卒已经驾船借着北风挺进芦苇当中。 看着远处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船帆,随着为首的队正一声响亮的口哨,一众士卒立刻用火石点燃早已准备好的火把,随后队正第二次吹响口哨,众人一齐将火把扔进满是火油罐的船舱中,而后同时跳入水中,快速向着北侧游去。 不多时,一名站在巢车上的了望兵突然吼道:“湖中出现船帆!后方已经燃起大火。” 了望兵的吼声立刻将王玄素与一众将校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身后燃起的大火也让正在全神贯注盯着河岸两侧的郑玉与马幢主心中一惊。 两人连忙走到船尾,透过密密麻麻的船只看向后方。 只见他们后方的芦苇荡中密集的芦苇已经开始燃烧,熊熊燃烧的大火将清晨的浓雾都驱散开来。 将天空都染成红色的火光不仅让芦苇荡中栖息的鸟儿惊慌失措地飞走,也同时让郑玉船队中的水手帮众惊慌失措起来。 “告诉大伙!不要慌!我们本就准备冲出去,这芦苇荡,他们要烧就随他们,我就不信,他们能在水上堵住我的去路。” 郑玉高声大喊着,同时再度走到船头最显眼的地方,让水手都看到他就处在最危险的位置,终于将军心稍稍稳了下来。 一旁的马幢主皱着眉头说道:“若是他们选了今日从北侧放火,就说明他们也是想驱赶我们往南走,恐怕他们已经布下重兵了。” 郑玉强装镇定地说道:“那处滩头涨潮后,中心离岸边最少三百步,我们这些船两路并行,他除了床弩,绝无其他器械能伤到我们的船只。” 马幢主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才勉强点了点头,同时下令几艘艨艟中一直养精蓄锐的南陈士卒走出了船舱,开始迎敌。 位于东侧中军阵中的王玄素此时已经通过了望兵的汇报得知了郑玉船队开始加速,他紧紧盯着涨潮后原本滩头位置宽阔的水面,一双手也在背后不断揉搓着。 “长史!郑玉船队靠拢,呈两路纵队并行,间隔数十尺,打头的是他们的十几艘走舸。” “命令西岸床弩准备,见到那些走舸就进行齐射,一定要打疼他们。” 不多时,郑玉船队的先头终于匆匆赶到,王玄素一声令下,东岸的一名令旗猛地挥动,西岸的几十辆床弩便同时激射出了一排弩枪。 近百支弩枪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飞行十几步后,便精准射中了最前方的五六艘走舸。 在木屑纷飞中,精钢制成的弩枪几乎穿透了船体的木板,随即走舸开始漏水,船上的人见状一边试图堵住缺口,一边调转船头的小型床弩还击。 可不等他们转动绞盘,东岸便再次飞来一轮弩枪。 这一轮弩枪射出后并非冲着已经千疮百孔的前五六艘走舸,而是直奔甲板上正不断奔走准备迎敌的郑玉所部水手而去。 其中许多支弩枪更是直接射断了不少拉动船帆的绳索,桅杆也几乎被穿透。 前方的遭遇被人很快传给了郑玉,得知魏军早有准备后,郑玉也将走舸撤回到艨艟中央,而后他又将艨艟在外面包裹成一个圈,继续向着南侧推进。 郑玉更换队形后,魏军的床弩便失去了许多作用。 厚实的艨艟船板挡住了大部分射向船体的弩枪,虽然依旧有人被弩枪穿成糖葫芦,但是相比船毁人亡已经好了太多。 王玄素看着水中的郑玉所部船队渐渐加速,冷冷地下令道:“石炮准备,向敌船投射火油罐,所有床弩给我射那艘挂着‘郑’字旗的敌船。” 王玄素的命令下达后,原本一直隐藏在军阵后方的石炮终于投入了战斗。 随着一阵投臂带动网兜发出的呼啸声,数十个火油罐被石炮抛向了阵形密集的船队。 火油罐抛出后,体型大上不少且在外圈的艨艟首当其冲,大量油罐碎裂后迸溅的火油洒的到处都是,风一吹,火油刺鼻的味道便随着风慢慢飘散开。 马幢主鼻子尖,只是轻轻一嗅便知道魏军扔来的是何物,他连忙拽着指挥两侧艨艟上的小型床弩还击的郑玉吼道:“魏军投火油罐了,不能让他们把火油点燃,加快速度冲过去!” 郑玉方才正全神贯注应付魏军突然密集射来的弩枪,并没有发觉,直到被马幢主提醒后才仔细地闻了闻,果然有一股火油的味道。 “快!摇旗,让艨艟向两侧展开,遮蔽走舸向外冲!” 郑玉一边高喊一边拉着马幢主说道:“我们也去坐走舸,这座船也被魏军盯上了,我们再待在上面迟早是个死!” 说罢,两人便沿着旁边士卒扔下的绳索滑向下方等候的一艘走舸。 “呜!” 两人刚刚登上走舸,立刻听到岸边传来一阵号角声,紧随而来的,便是涂了油脂裹着布条的弩枪在半空中飞舞。 呼喊声响成一片的船队中,突然升起一团大火。 第305章 招安(六) 魏军射出的带火弩枪在齐射两轮之后,便将郑玉船队最外侧两艘艨艟点燃,大火瞬间吞噬了两艘艨艟的甲板,并顺着桅杆向上窜去,点燃了鼓起的船帆。 发觉起火的船上南陈士卒与郑玉手下连忙用船上的砂石扑灭火源,却不想火烧的太快,等他们搬来沙袋时,桅杆已经烧黑,船帆也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边角,甲板上堆积的绳索木板也燃烧了起来。 看着逐渐被烈火吞噬的两艘艨艟与船上浑身着火匆匆跳入水中的己方士卒,郑玉呲目欲裂。 一旁的马幢主提醒郑玉说道:“别被一点家当冲昏了头脑,当务之急是冲出去!不要乱了先后!” 郑玉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岸边飘摇的魏军旗,随后对走舸上的士卒说道:“让前方的走舸尽快穿过出口,在进入运河的入口等我!” 说罢,郑玉便亲自驾着走舸向已经看不出半分浅滩模样的出口冲去。 很快,郑玉与几十艘走舸便在艨艟地遮蔽下躲过火油罐与弩枪的攻击,冲到了出口。 王玄素轻轻一挥手,原本离着岸边百步远的两侧军阵立时向前,在一片铜钲声与号角声中再次重整,随后将床弩全部推到了出口处。 此时的郑玉所部的几十艘走舸已经在北风的影响下速度达到了极致,高高鼓起的船帆让本就体型不大的走舸如同水上的一道利箭般在魏军的远程打击下穿行,将飞来的弩枪与石炮远远甩在了身后。 看到已经接近出口,郑玉脸上已经露出了喜色,他再度回头看着魏军中军大纛的位置,正在心中盘算着以后如何报复,却突然听到一声巨响。 郑玉闻声连忙回过头看向前方,发现最前面的一艘走舸像是被一只手掌猛地拍击了一下,整个船身都诡异地停了下来,那艘走舸的船尾甚至因为船突然停止翘了起来。 郑玉看到这一幕心中一惊,在水上讨生活数十年的他非常清楚,走舸在这个速度之下,若要突然停止,只有触礁或是被比他体型大的船阻挡,否则绝不会这么容易停止。 郑玉还未反应过来,又有两艘走舸撞了上去,其中一艘甚至直接从中断成了两截,大量士卒正在水中自救。 “快!降帆,停船,不要再冲了!” 郑玉只是简单思索片刻,便得出了结论。 “出口近在眼前为何停止?” 马幢主方才一直在船尾指挥士卒操纵床弩反击,听到前方传来的巨大声响,又看到船帆开始降下,连忙走上前去。 郑玉指着水下说道:“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这里他们绝对设了伏桩,方才已经有一艘撞上去了。” 马幢主看着左前方那艘已经沉没,只剩下半根桅杆露在外面的走舸,心中也是一阵惊惧,他又看了看自己船的速度,对郑玉说道:“我们也要弃船了,速度太快,就算降了船帆也不见得能停下了。” 郑玉却恶狠狠地说道:“我偏要搏上一搏。” 说罢,郑玉回身吼道:“向后方挥旗,偏转方向,准备放下船锚!” 郑玉船上的士卒都是老手,行动非常迅捷,不多时便按照郑玉的安排做好了准备。 看着马上要与损毁的走舸处于同一条线,郑玉立刻大声吼道:“下锚!” 郑玉话音刚落,连接着船锚的粗大铁链便顺着船尾飞快滑向水中,郑玉此时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水下暗藏的木桩,正排排并立,等待自己撞上去。 砸到水下的船锚牵扯着船体,不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连绞盘都已经绷紧,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摩擦声。 突然,船身传来猛烈的晃动一下,随后似乎有一股巨力牵扯,让本就偏转了一些方向的走舸干脆画了个弧线,向着西岸冲去。 见到避开了木桩的郑玉终于长出一口气,他回头看去,原本跟随自己的几十艘走舸如今还剩下了一二十艘,其余的尽皆没能转过来,撞在了水下设好的木桩上,变成了水面上的木屑。 站在岸边的王玄素看到郑玉的船队剩余的数十艘走舸齐齐下锚强行拉扯船体转向,对一旁的将校说道:“此人水战定是好手,只可惜不能为主公所用,告诉各军,决不能让他走脱。” 郑玉稍稍缓了一口气,下令收起船锚,随后表情再度凝重起来,他看着西侧岸边不断汇聚的魏军,眼珠子一转,随后对一旁的马幢主说道:“我们前有狼后有虎,为今之计,也只有上岸从魏军军阵中突出重围了。” 马幢主不疑有他,也点点头说道:“也只有如此了,只可惜我等没有披甲,上岸后只能抱团冲击魏军薄弱处逃出去了。” 见到郑玉剩下的一二十艘走舸直冲西岸,王玄素的中军立刻挥动令旗,西岸的右厢军见状立刻收紧队形,将床弩集中在排成一排即将冲来的走舸,开始密集攒射。 一轮又一轮弩枪不断砸碎走舸上的木制女墙,射穿浆手与士卒,已经拿上刀牌的郑玉与马幢主也被迫伏低身子不断躲避。 两人蹲伏了一会,突然船身传来一阵晃动,郑玉与马幢主便知道船只已经搁浅,连忙下令跳船登岸。 船只靠岸,数百名士卒与浆手手握团牌横刀或是船桨立刻从走舸上跳下,而后间隔极大,向着岸上的魏军冲去。 见到敌军登岸,右厢前军弓弩手立刻上前,用密集箭矢弩矢打乱企图在登岸途中重整的几百敌军。 马幢主穿着一件皮甲,带着自己的近百士卒冲在了最前方,一片用团牌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遮蔽魏军的弓弩,一般招呼郑玉靠上来。 此时带着人紧跟在身后的郑玉一边带着手下靠上去,一边默默地抽出了一柄短刀。 马幢主此时正在紧紧盯着前方的魏军,一边指挥麾下士卒盯着密集的箭雨不断推进,却不想自己的脖子忽然感觉一凉。 马幢主双眼瞳孔瞬间瞪大,他吃力地回过头,发现郑玉手中是一柄染血的短刀。 第306章 招安(七) 郑玉的突袭来的非常突然,当一群郑玉的手下用刀不断捅穿前方南陈军士卒的脖颈时,右厢前军的都尉也看到了几十步外敌军阵中出现的变数。 “都尉,敌军似乎已经弃械!” 了望兵高声喊着,右厢前军都尉点头说道:“向长史传令,询问如何处置?” 岸边的王玄素隔着水面上燃烧的船只无法看到对岸的情形,只能静静地等待西岸回报,但是此时的王玄素已经极为放松,因为他不认为几百衣甲不全的残兵能突破魏军的军阵。 “长史!西岸传信,敌军似乎弃械了。” “弃械?” 王玄素听着了望兵的汇报,突然愣了一下,下一刻,王玄素便下令右厢两军立刻前压将敌军控制,自己则下令立刻架起浮桥。 他要赶往对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大泽湖的战斗接近尾声之际,一支足有三百艘艨艟斗舰与走舸组成的庞大船队正沿着运河直扑大泽湖与运河的交汇点,船队的中央,是一艘足有千料的楼船,三层的高楼与林立的女墙床弩以及高高扬起的拍杆,都让拱卫它的一众船只相形见绌。 刘体仁酒站在楼船的顶层,身旁是毕恭毕敬的郑直,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堵截南逃的郑玉船队,并尽量收降郑玉手中原本属于郑直的部下。 “刘招安使,北侧大火虽然将郑玉逼出了芦苇荡,可今日是北风,顺风直下,速度必然极快,他水战又极为强悍,这鹰扬军的王长史怕是弄巧成拙了。” 刘体仁目光看向波光粼粼地水面,似乎并没有在意郑直说的什么,突然,他看到一块木板飘了出来。 “郑大当家,你看看,那可是船只的木板?” 郑直见刘体仁还有心思看水上常见的漂浮物,不由得更加焦躁,但是碍于自己现在的尴尬地位,只得凑上去查看。 郑直粗略一看,却有些诧异,这块木板的形状他再熟悉不过,于是转头抱拳说道:“刘招安使,这是走舸上的女墙砸碎后的木板。” 刘体仁听到后笑了笑,又伸出手指向交汇点说道:“你看那边。” 郑直抬头一看,更多的木板正不断漂浮在水面上,不由得大吃一惊。 “王长史做事想来周密,若他只是从北侧放火逼迫郑玉出来,而没有后手,我是不相信的。” 刘体仁拍拍郑直的肩膀说道:“恐怕大泽湖之战已经结束了,你能收拢多少人,到时要看王长史会不会将他们斩尽杀绝了。” 刘体仁转身走回了船舱,只剩下郑直一人在顶层伴着北风顶起船帆发出的“呼呼”声呆立在原地。 当郑直的船队到达大泽湖时,滩头已经退潮,再度露出了数里宽的碎石滩,一排排歪歪扭扭的木头桩子如同一面墙一般竖立着。 远远看到木桩时,郑直便知道郑玉绝对败的极为惨烈。 退潮后郑直船队无法继续向前,只得下船与刘体仁一同,带着十几名亲信步行去往王玄策中军大纛。 等两人见到王玄素时,郑直发现郑玉也在一旁,只不过站在将校一侧的末尾,神色间极为恭敬。 “刘招安使?” 王玄素并没有骑马,而是在中军围起的布幔中支了一个马扎,就拄着横刀端坐在中央。 “下官运河招安使刘体仁,见过王长史!” 王玄素抚须打量着刘体仁,微微一笑说道:“又是个年轻的?裴相从何处把你找来的?” 刘体仁拱手说道:“下官原是云州官学学生,师从张固张公。” 王玄素恍然大悟:“原来是张固那个老东西的弟子,那便不奇怪了。” 刘体仁听着王玄素说话丝毫不客气,也不争辩,只是拱手俯身,等待王玄素继续发问。 “你来此有何事?你身旁这个又是谁?” 刘体仁恭敬地说道:“好教长史得知,我身旁的便是青州船帮的大当家郑直。” 郑直听到刘体仁介绍自己,连忙抱拳行礼,将头微微低下,以示尊敬。 “郑大当家听闻王长史水上没有多少可用之兵,又因郑玉此人要投南陈,便尽起寨中船只士卒,想来援手,只是没想到长史用兵如神,已经早早结束了战斗,因而只能前来拜见长史,请长史恕罪。” 王玄素摆摆手说道:“你不需在这里夸夸其谈,若是要收降郑玉手中的残兵,中军后方又一千四百余人侥幸未死,还有三百轻伤,两百重伤,你尽可领走。” 郑直听到活了大半,原本不抱希望的他不等刘体仁说话便弯腰抱拳说道:“谢王长史!只是卑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王玄素道:“何事?” “郑玉此人因为要投南陈,与我在营寨中起了冲突,不惜害死数百亲族兄弟,又裹挟三千多子弟跟他跑到大泽湖对抗长史。请王长史将此人交予我,我要将其千刀万剐,告慰死去的亲族子弟。” 刘体仁抬眼看了看王玄素,又看了看一旁惶恐的郑玉,轻轻叹口气说道:“王长史,郑大当家所说句句是真,还望长史考虑。” 王玄素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又看了看一直没有说话,却始终不敢抬头的郑玉,顿了顿对刘体仁说道:“此事你做得不错,老夫会在军报中提你的名字,若是没有别的事情,便带着这位郑大当家一同去商榷招安的具体事宜,老夫明日就会班师回营。至于郑玉,老夫不能交给你,此人老夫要交给主公,具体如何,要看主公如何发落。” 郑直见王玄素不交郑玉,还想再说,却被刘体仁用手拦住,使了个眼色。 郑直虽然不愿,但是见刘体仁也不再说话,便知道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也只好与刘体仁一同向王玄素行礼后,缓缓退出了布幔。 两人的小动作,王玄素都看在眼中,等两人退出去后,最末尾的郑玉走出来向着王玄素恭敬地行礼。 “谢长史救卑下一命!今后定然唯您马首是瞻。” 王玄素淡淡地看了郑玉一眼说道:“你的殷勤留着献给主公,老夫消受不起!” 说罢,王玄素便甩手也走出了布幔。 第307章 约定 青州船帮招安的塘报在十几日后传到章义手中时,章义正在看稍早一些到来的骁果军的塘报。 已经出塞的骁果军在经过数月行军后,终于到达了出塞后的第一座原安北都护府设置的城池——互市城。 曾经用来跟杂胡互市的城市如今已经变成了废墟,程亦在塘报中多次使用“荒无人烟”这个字眼来描述,便已经让章义想象到塞北如今有多么艰难。 裴彻听到青州船帮已经被招安的消息后便急匆匆地从户部赶回了政事堂,却恰好见到章义正瞅着一封塘报表情并不好看。 起先以为招安出现问题的裴彻连忙走上前去,发现是塞北骁果军的塘报后,才坐到一侧的蒲团上坐好等待章义看完塘报。 不多时,章义将塘报放在桌案上叹口气对裴彻说道:“互市城成了一片白地,程亦想要继续重建互市城,特意发回塘报向我请示。” 裴彻说道:“主公是怎么想的?” 章义仔细想了想说道:“程亦在塞北的时日比我要久,我倒是觉得可以重建,一来减少粮草运送途中不必要的损耗,另一个可以囤积粮草,修建伤兵营,为骁果军留下一个坚固的后方。” 裴彻说道:“主公既然想好了,那为何叹气?” 章义说道:“塞北传塘报回关内足足两千多里,怎么也要半月时间,这一去一回,便是一月有余,耗时太久。” “主公也可送程都督一道手谕,许他便宜行事,不必事事报与主公。” 章义点点头说道:“可程亦虽然战阵之上纵横披靡,可这次大军出塞毕竟不是单单为了打仗去的。” 裴彻笑了笑说道:“听说那刘体仁招安一事做得极为不错。” 章义拿起另一封塘报说道:“王长史发来的塘报中称他算得上有勇有谋。” 裴彻指着那封塘报说道:“既然如此,何不再用他去塞北帮程都督参谋一二。” 章义一愣:“此人不是张公弟子?张公收他不过一月,我们就将他调来调去,张公恐怕会不满。” “张公若是不满,第一次命他任招安使一职时便该修书送到我桌案了。” “那就试试?” 四月,已经与郑直商榷完一应招安事宜的刘体仁还未监督他们开始施行,便接到了定州发来的手谕。 刘体仁见到传来手谕的是章义的亲兵部曲时,便知道自己又有新的事情做了,于是他便去往新建的水师大营,与新任运河水师都督郑直道别。 “刘招安使一应事务还未曾处理完,怎的就要走了?” 坐在中军大帐中的郑直一边给刘体仁倒酒,一边关切地问道。 刘体仁与郑直碰杯后一饮而尽,随后便突然问道:“不知郑都督还想不想杀郑玉?” 提起郑玉,郑直原本还有点笑容的脸顿时阴郁起来。 “想!怎么能不想!” 郑直恨恨地说道,随即又苦着脸说道:“奈何王长史保他,我此番刚刚换了身份,如何能发作?” 刘体仁放下酒杯幽幽地说道:“我能帮你!” 郑直愣了一下,随后猛地起身说道:“此话当真?” “绝无半句假话,只是事成之后,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郑直听到刘体仁有条件,顿时犹豫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我郑直也只会杀人放火,能答应你什么?” 刘体仁指了指郑直,又指了指自己说道:“你我皆是初入主公麾下,寸功未立,难免遭人排挤,我帮你除掉郑玉后,你便与我一同进退如何?” 郑直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你要结党?” 刘体仁笑着说道:“并非结党,只是为了主公罢了,你是武将,不会掺和朝堂,可朝堂上彼此掣肘再寻常不过,有些事,有人支持总好过一人孤立无援。” “好!我答应你。” 刘体仁点点头,随后起身说道:“请郑都督派一名亲信做我护卫,之后等我消息便可。” 当夜,从百里泊运河水师大营离开的刘体仁马不停蹄赶去了正与鹰扬军一部混合扎营,准备去往通州的郑玉所部营寨。 “听闻招安使来了,郑玉有些发懵,他自觉这位招安使与自己并无太多交集,但是他还是下令打开营门将这位招安使迎了进来。” “郑训练使!” “刘招安使!” 刘体仁一进营门就看到了恭候在营门前的郑玉,立刻上前见礼。 两人寒暄几句便相携向着大帐走去,像是多年老友一般。 “不知刘招安使此番突然前来所为何事?若是有帮得到刘招安使的地方,您尽管开口,末将在所不辞。” 郑玉一开始便把姿态摆的很足,与郑直被招安不同,他是战阵之上投降的,属于降将,因此不得不更加谨慎。 坐在对面的刘体仁面带微笑,却只是拱手说道:“按理说,我本不该来此,但是郑都督那边我刚刚安顿好,又想到你与他的一些小小误会,便想着在我调任塞外前,让你们重归于好,也算功劳一件。” 郑玉见刘体仁提到郑直,心中有些不快,但还是问道:“刘招安与我也只是见过一面,便因为我两人的一点小龌龊深夜来访,让您费心了。” 刘体仁摆摆手说道:“算不得费心,只是为主公排忧解难罢了,毕竟谁也不愿自己麾下会有两名不能同心的下属不是吗?” “刘招安使说得在理,既然您能作保,那我明日便修书一封送与我那族兄,修复关系。” 刘体仁点点头,随后起身便要走,郑玉见状,连忙起身说道:“刘招安使这就要走?” 刘体仁苦笑着说道:“主公手谕上催促地急,否则我也不会深夜来叨扰。” 郑玉客气的说道:“我与刘招安使一见如故,刘招安使却不能多留片刻与我把酒言欢,实在可惜。” 刘体仁却回过头说道:“既然郑训练使觉得你我二人可以相交,那我们便彼此交换信物如何?” “再好不过了。” 第308章 裴青山 拿着郑玉赠予的佩刀离开的刘体仁,带着郑直派来护卫的一名亲信马不停蹄向北绝尘而去后,摩挲着玉佩,神色间满是疑惑的郑玉依旧留在营门前。 “这刘招安使,有些不对啊!” 郑玉眯着眼看向刘体仁离开的方向,却只是一片黑暗,过了一会,他便自言自语地返回了营帐中。 正在官道上奔驰的刘体仁一边举着火把,一边对一旁的护卫说道:“行至定州后,你便返回百里泊,告诉郑都督,就说要他与郑玉假意和好,而后就当无事发生便好,此后你每月去塞外一次。” 那名护卫点点头,随后拨转马头返回百里泊运河水师大营,刘体仁面无表情地看着护卫走后,便独自继续向北而去。 南陈,建康城,裴府,裴沉烟终于回到自己陌生的家中。 看着这处偌大的院子中来来往往的熟悉地下人,裴沉烟跟在赵贤淑的身后亦步亦趋,慢慢走到正堂。 此时裴青山正坐在堂上自奕,花白却一丝不苟的须发与一顶做工精细的软幞头让他此刻更像一名大儒,而并非只是一家之主。 “见过阿耶。” 裴沉烟上前行礼,裴青山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贤淑,我听说沉烟回来时,有些身体不适?” 赵贤淑慢慢走到裴青山旁边跪坐在蒲团上,附耳悄悄说了几句,裴青山看向裴沉烟的表情也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你既然已经嫁做人妇,又有了身孕,就与你阿娘住的近一些,也好照料。” 裴沉烟并没有回话,而是行礼后便在一名下人的带领下径直去往了后院。 “她如今有了身孕,是章义的种,此事若是让南陈太尉赵瑞知晓,你又当如何?” 赵贤淑在一旁接过下人递来的茶具,开始沏茶,裴青山却依旧盯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一会执黑,一会执白,似乎并没有听到赵贤淑说的话。 “正逢大败,西北有群狼,南方有巨鲸,此前的一条大龙已然被破了三成。” 裴青山执白落子,将棋盘上隐隐有凝聚之势的黑棋再度打散。 “你说得这些,我自是不懂,可她生下来的孩子,该如何是好?” 赵贤淑又问了一遍,裴青山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正室说道:“章义年轻,又有天行辅佐,身旁还有如王氏以及一众军中宿将相助,虽此前元气大伤,可威势犹在,不消几年便能恢复甚至更胜之前,这一手也是不得不防。” “这等阴私的手段,不会再有下次了。” 赵贤淑起身向着后院走去,独留裴青山一人枯坐在棋盘前不断落子。 赵贤淑离开后不久,正门就传来了脚步声,裴瑾匆匆走来,在正堂前停下脚步,稍稍整理了一下散乱的须发衣衫后,才慢慢走了进去。 “阿耶。” 裴瑾上前见礼,裴青山也只是挥挥手说道:“来,与我把这盘棋下完。” 裴瑾走到近前规矩地跪坐在蒲团之上,而后见裴青山已经拿起了白子,便执黑子与裴青山开始对弈。 两人开始对弈后,空荡荡地正堂中便只剩下了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 裴瑾执黑后便发现自己的形势虽然有些不妙,但仍旧有优势在手,便采取守势,不断巩固自己。 而裴青山则如同烈火般在每一个空当发起攻势,不断侵吞着裴瑾防守不够完善的位置,不多时,双方的优劣之势便已经逆转。 看着被斩断且困死在一隅的黑子,裴瑾这才想起孤注一掷,却被裴青山无情封死,在左右挣扎无果后,裴瑾只得投子认负。 “阿耶棋艺远在儿子之上,儿子认输。” 裴青山放下棋子,端起茶盏,里面的茶还是温热的。 “盏茶的功夫,你就将仍旧占优的黑棋搞得一败涂地,你不如天行多矣。” 裴瑾见裴青山如此评价自己,并未表现出什么,而是笑笑说道:“儿子本就愚笨,阿耶许久前便说过我是守成之辈,难成大事。” 裴青山指着棋盘说道:“若是照着刚才的情形,若是天行,你认为他会怎么做?” 裴瑾仔细回想了一下棋盘上最初的形势,果断地说道:“定然是与阿耶对攻,说不得还有些许小手段,但是儿子以为,天行来了也未必能赢阿耶。” 裴青山捋着胡子说道:“这你就说错了,刚才棋盘上黑棋大龙几乎破掉三成,但白棋后继无力,若是黑棋开始便孤注一掷,继续与白棋对攻,我便一定会输。” 裴瑾又看了会棋盘说道:“阿耶既然把沉烟接了回来,那么就算那边输了,这边也定会无忧。我们再静待时机便可。” 裴青山道:“你觉得章义麾下文臣武将如何?” 裴瑾道:“都是有才干的,武将尤其如此,除了一众军中宿将外,年轻的也都不是易与之辈,不过文臣有些青黄不接的模样,到现在也没有见到后起之秀。” 裴青山说道:“已经有了,张固新近收的亲传弟子——刘体仁。” 裴瑾经裴青山一提醒,这才想起,他点点头说道:“此人确实有些才干,但是做事颇为大胆,且不循规蹈矩,恐怕日后难有作为。” 裴青山冷笑一声说道:“这人要做能臣孤臣,你且看着,此人日后必然是南陈与金国的心腹大患。” 裴瑾点头说道:“此人不过做下一件事,阿耶就给他这么高的评价?” 裴青山说道:“这不过是他崭露头角,你传信给退之,盯紧他,一定要摸清此人的习性。” “是,父亲!” 裴瑾应下后,还未起身,裴青山便又说道:“后院有几个赵瑞送来的侍女,你派人盯紧他们,寻个由头将她们处理掉,莫要留下尾巴。” 裴瑾连忙问道:“父亲当初收下不就是为了不让赵瑞起疑心吗?如今处理掉的话,岂不是画蛇添足?” 裴青山站起身走到裴瑾身旁说道:“你四妹有身孕了。” 裴瑾大惊,立刻便明白了裴青山的意思。 “儿子这就去做。” 第309章 主动请缨 “算算日子,沉烟该到南陈了!” 章义一边瞅着陶锅子里不断沸腾的羊肉,手中抓着一把切好没有扔进去的野葱。 裴彻一边用勺子搅动着已经微微有些奶白色的羊肉汤,一边说道:“我们跟进的密谍已经进入建康城了,报春跟我说,建康城跟一个筛子没有什么区别。” “表面上?” 裴彻点点头说道:“外松内紧,具体建康城如何,还要看我们的密谍能不能在建康城站住脚。” 章义见汤已经快要好了,连忙将手中的野葱撒进去,而后裴彻也适时抽出汤勺,章义将陶锅快步端到院内石桌上,两人便坐定准备喝汤。 章义一边摸着耳朵,一边对裴彻说:“建康城的消息若是传回,让报春及时交到我手中。” 裴彻一边给章义盛汤,一边点头:“这是自然,但是裴府不是那么好进的,还是要做好一段时间内得不到四娘消息的准备。” 章义端起汤碗,忙不迭喝上一口,而后点点头说道:“还有一事,我想补充给运河水师一部分士卒后,另行成立通州水师,不知道钱粮是否紧张。” 裴彻咽下嘴中的羊肉说道:“眼下工部修建水渠与重建通州平靖港码头便需要大量钱粮;兵部还找我再拨付一笔钱粮,用来修缮兵甲,为各军增添一些车马。” “那便是没有了?” “没有,要开造海船,需得等明年开春才成。” 章义又给自己盛上一碗羊汤喝掉后对裴彻说道:“这几年一直在打仗,好不容易消停一会,从刑部与大理寺派些干吏下到各州,走访一下。吏部也要派专人下去盯紧那些各郡县的官吏,严格考校成绩。” 裴彻笑着说道:“你的那些青年才俊们还没有从各州官学肄业呢,你便想着为他们找位置了?” 章义敲敲桌子说道:“这只是一点,我对上一次国子监一事还是有些后怕,我怕硕鼠太多,粮仓里面会空。” 五月初,正当所有农田里的麦苗已经长出嫩绿色的叶片,家家户户门前的桑树已经一片绿意盎然时,大魏境内所有州郡的官道上却来来往往满是车马。 马车车轮与马蹄踩来踩去,让整个官道上也显得尘土飞扬。 得知朝廷派人下来监督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各州,那些已经浑浑噩噩许久的官吏在听闻朝廷终于盯上他们之后,也整日心惊胆战。 云州州府中,邵士集正面色铁青地看着面前跪着的七名穿着不一的各级官吏。 “你们拿着朝廷发放的俸禄,穿着官服,就是这样为官的?” 邵士集咳嗽两声,拄着的拐杖不断敲击着地面。 “下官愧对使君,还请使君搭救啊!” 一名年纪稍长,穿着从七品官服的官吏连连磕头哀求,其余的人也纷纷向邵士集磕头。 邵士集背过身去,挥挥手,声音低沉地说道:“老夫帮不了你们,你们在做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邵士集话音刚落,几十名如狼似虎的士卒便冲进正堂,将七人全部拖了下去。 哀嚎声不断在院中回荡,渐渐消失,邵士集的背也佝偻了起来。 在这些加御史衔的各部官吏到来前,诸如云州的情形正不断上演,等到御史们到达各州后,各地已经有数十名各级官吏被各州刺史摘掉官帽,投入大牢。 接到塘报的章义在经历过国子监一事后,已经预料到,因此他并没有展现出过度的愤怒,他迅速进宫,请杨志下诏,将查处官吏最多的青州、通州、沧州刺史尽数罢官。 随后赵尽忠加通州刺史、张大财加沧州刺史、王玄素加青州刺史,重整所属州郡。 就在关内进行大刀阔斧对各地州府进行整治时,刘体仁已经出关并且与与程亦派来接应的一百多骁果军骑兵汇合。 又过了六日后,刘体仁终于抵达了设在平虏城的骁果军大营。 “刘参军一路上风餐露宿,辛苦了,这里环境简陋,还望不要嫌弃。” 程亦麾下的长史王二河虽说比刘体仁高上两级,但是说话依旧非常客气,毕竟刘体仁算是整个骁果军中唯一一个文人。 “王长史客气了,不知都督现在在何处?” 刘体仁对王二河拱了拱手,又多看了一眼面前这个脸上满是皱纹且皮肤粗糙的汉子。 王二河手一伸对刘体仁说道:“都督正在帐中。” 刘体仁跟在王二河身后走进大帐时,程亦正看着沙盘沉思,听到帐中有动静,程亦抬头看了一眼说道:“刘参军?” 刘体仁立刻上前一步见礼:“下官刘体仁见过都督。” 程亦将注意力放在刘体仁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刘参军这体格看着差了些,不知道能不能适应这苦寒的塞北。” 刘体仁说道:“我来时看那些士卒身形与我差不太多,既然他们忍耐的了,那我也能够忍受。” 程亦听后咧开大嘴笑着走到刘体仁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原以为是主公从哪个官学拉来的腐儒,没想到也是条汉子,好!” 刘体仁拱手谢过程亦夸奖后,便问道:“我进入帐中时看到都督正盯着沙盘面带愁容,不知下官有什么能帮到都督的?” 程亦一听刘体仁主动请缨,顿时来了兴致,他让刘体仁来到沙盘旁边,指着沙盘说道:“你看这塞北,地广人稀,原本还有些胡人,可前些年我们随都护一战打垮他们后,他们便尽数逃到北面的沙定洲了,若要把他们聚拢为我大魏养马筑城,便要向北再行千里。” 刘体仁立刻手指沙盘上标注的那条互市城西侧与赦勒草原连接的古道说道:“都督可是担心后方粮草运送不及?还有金国天山军司的捉生军骚扰?” 程亦见刘体仁很快便指出了症结所在,便点点头说道:“刘参军果然是聪慧过人啊,一眼就看出问题了。” 刘体仁说道:“请都督与我两千骑,我两月内帮都督解决金国天山军司捉生军的骚扰,保证大军粮草照常供应。” 第310章 第一战 三日后,迎着塞北突然刮起的一阵狂风,刘体仁带着骁果军的两千骑踏上了去往天幕山古道的路。 虽然比较喜欢这个年轻的录事参军,但是程亦还是给他配了一个经验丰富的都尉。 因为军官老卒大量损失而飞速提拔起来的郑老狗就是程亦指派给刘体仁的都尉。 刘体仁拉了拉蒙在脸上的麻布,凑到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郑老狗旁边,瓮声瓮气地大声吼道:“风沙几时停下?” 郑老狗同样吼叫着:“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刘体仁拽着郑老狗大声吼道:“风沙几时停。” 郑老狗终于听清了刘体仁说的是什么,他指了指弥漫着黄沙的天空说道:“老天说了算!” 话音刚落,风沙便突兀地停了下来,刘体仁等待弥漫的沙土消散的差不多后,才摘掉脸上的麻布抖了抖揣到腰间对郑老狗说道:“风沙若是阻断大军粮草输送,该当如何?” 郑老狗笑着说道:“大军出塞便要带三月粮草,身后运粮的大车更是每月不停,塞北这种天气最长不过一月,短则天,不妨事。” 刘体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又看了看身后正在清点所携物资的士卒说道:“是否要休整一下?” “自然是要休整的,若是刘参军想要尽快赶往古道,我麾下的士卒也能做到。” “那便休整一下,将你麾下最精锐的一个团派出去,提前向古道方向铺设马铺烽燧。” 郑老狗嘿嘿一笑,指了指扬起一片沙尘跑向远方的数百骑说道:“不需刘参军提醒,他们已经出发了。” “郑都尉行军布阵果然老道。” “刘参军就不要夸奖我了,我这个半路出家的能保证不在战场上昏头就已经不错了。” 次日天蒙蒙亮,刘体仁便与郑老狗再度出发,连续行进六日后,一名早先派出去的骑兵便浑身是血的跑了回来。 见到士卒受伤,郑老狗不等刘体仁发问,立刻沉声问道:“敌人多少?你们团情况如何?” 那名士卒被几人扶着,灌了一口清水后说道:“金国天山军司捉生军一个两个千人队,正在围攻我们再古道旁刚刚设立的烽燧,已经连续攻击两日,校尉受伤,三名旅帅战死一人,受伤一人,金军没有撤退的意思,在卑下冲出来时还围在烽燧旁。” 刘体仁又问道:“只有两个千人队?可曾有金国援军抵达?” 那名士卒摇摇头说道:“在冲出来之前,卑下依照校尉的命令特地查看过金军营灶,并无增加。” “就近送他去互市城休整,全军立刻整备,随我突袭金军。” 刘体仁对金军实力并不清楚,害怕郑老狗中招,连忙规劝,却不料郑老狗说道:“捉生军是轻骑,我军也是轻骑,轻骑对轻骑,最重速度,他们如今为了围攻烽燧,已然失去了突然性,我军此时攻击,正是时候。” 说罢,郑老狗想了想对刘体仁说道:“我知道刘参军未曾上过战场,我给你留下一个团,用来当做后手,我自己率四个团先行突袭金军。” 刘体仁见郑老狗并非一时冲动,便选择相信这个看上去非常莽撞地都尉。 “那处烽燧距离我们现在的位置不过一百二十里,我在前方,刘参军你在我后方二十里外,若是我投入战斗后并不顺利,你再寻机切入战场。” 刘体仁看向郑老狗,疑惑地问道:“你就不怕我错失良机?” 郑老狗拽着缰绳哈哈大笑几声对刘体仁说道:“我相信刘参军定然不是徒有其表。” 刘体仁朝郑老狗一拱手说道:“定然不负郑都尉所托。” 郑老狗也回了一礼,一夹马腹,便带着第一个出发的团扬起都尉门旗向着古道烽燧奔去。 待到跟随郑老狗先行的四个团离开二十里后,刘体仁对一旁的校尉说道:“我们走!” 跟随在郑老狗身后二十里左右连续行进一日夜后,刘体仁终于看到了前方派回的塘马。 “刘参军,都尉传令,请您原地静候,等待时机。” 刘体仁点点头,随即下令跟随自己的三百骑原地休整,随后自己带着那名校尉悄悄摸到了距离金军营寨外五里的一处山丘之上。 “你认为郑都尉会从什么地方发起攻击?” 刘体仁叼着一根不知何处拔来的杂草问道。 那名校尉指了指围拢在烽燧周边的金军营寨说道:“以郑都尉的性子,他恐怕会从东北侧发起攻击。” “何以见得?” “我军烽燧依山脚而建,能够攻击的位置也只有东北,东南两侧,金军展开后,东北侧便是金军营寨的最边侧,一旦被袭击,东南侧的敌军定然无法及时支援,只要郑都尉够快,打穿金军东北侧的营地并非不可能。” “若是郑都尉攻击东北侧金军时,我军从南侧发起攻击,径直插入金军营寨的接缝处,如何?” 那名校尉点头说道:“正该如此。” 金军营寨中,千夫长拔延托、卑失乞木儿正坐在帐中商议。 本以为能够轻松吃下这支魏军的他们在这座小小的烽燧面前连续碰壁,几乎磕碎了门牙。 上百人的伤亡让他们已经不能轻易撤出战场。 “要我说,还是后撤,或是不管这个烽燧中的魏军,径直去魏军重新建起来的互市城以及那条魏军的粮道,也好过在这里白白折损士卒来的好。” 拔延托在帐中焦躁的来回走动着,同时不断叫喊着。 比拔延托沉稳许多的卑失乞木儿此时却不断皱着眉头思索魏军突然在此地立起烽燧的原因。 “依我看,不能撤,说什么都要打下这个烽燧,最好能从这个烽燧中抓个活的,问一问他们为何突然在此地立起烽燧。” 拔延托看着卑失乞木儿说道:“还能如何?不就是他们害怕我们劫掠他们军粮,想监视我们一下。” “恐怕不是,你不要忘了,我们的游骑可不止发现了一座烽燧,还有马铺,没有一千骑,魏军是不会设立马铺的。” “你是说这附近有魏军大队骑兵?” 第312章 第一战(三) 刘体仁冲锋的速度极快,他一开始便没有与身后跟随自己的那三百骑一般慢慢提速,不打算珍惜马力的刘体仁一边不断夹着马腹,一边将身子伏低,手中的横刀也显得极为雪亮。 见到刘参军冲得过快,跟随刘体仁的校尉害怕他遭遇不测,也只得率领麾下骑兵加速追赶,原本打算一刻钟跑完的十里竟只用了一半的时间。 刘体仁感受着夜晚塞外的风不断拍打在自己脸上,灌进自己的衣领中,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是心脏也跳得愈发快了起来。 刘体仁清楚这是兴奋,而不是对战场未至的恐惧,他能清楚感受到自己握着横刀的手在微微颤动,他双眼死死盯着金军营寨,不多时便看到了出营准备增援卑失乞木儿的拔延托所部。 刚刚出营的拔延托还未下令展开,便听到一旁的士卒高声喊叫,等他看向自己的侧后冲出一队魏军骑兵后,心中顿感不妙。 拔延托一边分出一半人准备继续增援正在前方激战的卑失乞木儿,一边下令另一半人迎击身后这支看上去比自己要少许多的魏军骑兵。 看到金军分兵并直奔自己而来,刘体仁一边纵马疾驰,一边扬起横刀,气血上涌,双腿夹紧马腹,迎着金军骑兵刺来的短矛便冲了上去。 刘体仁率领的一个团与金军的近五百骑展开对冲的位置比郑老狗那边要好上许多,每个骑兵之间都有充足的空当,因此,双方在撞在一起的一瞬间,大部分骑兵都与自己面前的对手错马而过,少有撞在一起的。 刘体仁堪堪避开那柄长度不够的短矛,手中横刀顺着矛杆横劈过去,沿着那名没有甲胄护身的金军胸口划开一道口子,胸腔喷出的温热鲜血溅了刘体仁一脸。 鼻腔里回荡着化不开的血腥味的刘体仁伏在马上,不断用手中横刀劈砍,等两支骑兵完全错开调头时,刘体仁依然如同一个血人一般,身上几乎被鲜血浸透。 被凉风一吹冷静下来的刘体仁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一阵后怕,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身后的士卒已然没了一小半,对面的金军骑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他们仓促间展开队形不利,没有发挥出兵力的优势,损失也是不小。 正当刘体仁准备再次冲击时,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刘体仁以为金军另一半折返回来要先歼灭自己,急忙回头张望,却发现一支百多人的魏军骑兵正向自己这边跑来。 刘体仁仔细辨认认旗,才发现是烽燧中的魏军出了烽燧策应,连忙对一旁的校尉喊道:“吹号,我们正面牵制,让他们侧击这支金军。” 说罢,刘体仁再度策动战马,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跟刚才一样继续冲在最前方,而是老老实实地渐次加速。 “六十步!跑步!” “四十步,袭步!” “骑弓!” 刘体仁听着一旁的校尉不断发号施令,紧紧控住战马,方才还一马当先的刘体仁在慢下来之后,才感到紧张起来。 重整的双方几乎是同样的节奏互相靠近,到二十步时,校尉一声令下,一轮箭矢便在奔跑的骑兵队列中升起,飞向同样正在接近的金军骑兵。 金军骑兵不甘示弱,同样还回一轮箭雨,双方的箭雨都没有给对手造成什么太大的损失,很快双方就进入了十步之内。 因为刘体仁想要牵制这支金军的命令,因此他身旁的校尉在跑动中已经将队形排列的异常紧密,当双方撞在一起时,以为魏军还会交错而过的金军猝不及防被战马组成的坚实的墙给撞了个七荤八素。 战马不断翻倒,士卒不断落马,组成密集阵形的魏军骑兵如同一柄锤子砸进了松散的金军骑兵队列中。 这时已经绕行到另一边的魏军两百骑已经开始冲锋,他们径直向着金军的侧后冲了过去,排列成楔形阵的魏军骑兵犹如尖刀捅入肋下,给了进入缠斗无法脱身的金军致命一击。 侧后遇袭,无法回转的金军骑兵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们在一些低级将校的带领下想要从两侧散开,却被侧后的魏军骑兵阻碍,想要正面冲开也因队形松散且没有速度而没了下文,不过盏茶的功夫,侧后的魏军连续回转冲击三次,从尖刀变成了锤子,而密集阵形的正面魏军则变成了砧板。 被连续冲击多次无法再重整队形的金军原本松散的队形如同一块面团一般被夹在中间反复捶打,不多时便变成了扁平状。 金军骑兵本欲死战,可没了速度,又无法下马步战的他们只能一次又一次被牵扯在原地不断经受冲击。 在侧后的魏军发起第五次冲锋时,金军终于崩溃,哀嚎声与请降的声音在扁平的金军队列中不断响起,等到刘体仁与那名从烽燧中杀出的校尉见面时,他们这一侧的战场上已经没有持刀抵抗的金军。 “郑都尉率大队正在冲击正面,我们从金军身后杀出,造点动静出来,让金军不能安心与郑都尉交战。” 打定主意,两支魏军骑兵便汇作一股,从后方直冲金军营寨。 此时正面双方已经没了速度优势,两千余人挤在狭窄的金军营寨门前不断向对方挥动刀枪。 因为挤在一起而无法重整只能混战的双方骑兵此时已经到了比拼韧性的时候,虽然不断有战马与士卒倒下,但是依旧有人前赴后继地冲上去厮杀,战斗异常胶着。 郑老狗已经用一柄连枷连续打倒七八人,可依旧不断有金军骑兵吃力地挪动战马补上空缺,渐渐地郑老狗手中的连枷已经挥舞不开,他索性就扔掉了手中的连枷,抽出横刀不断劈砍,不多时,横刀也因为与对方兵器磕碰多次而变得满是豁口。 “都尉!这么打我们冲不进去!不如退开重整!” 一名校尉拼命挤到郑老狗身旁,大声吼道,“刘参军怕是没有抓到机会。” 第313章 寇可往,我亦可往 “刘参军恐怕是来不了了!” 郑老狗没有说话,而是先退了那名校尉的马头一下,战马向左挪动一步,刚好躲过了不知哪里来的一根投枪,那名校尉反应也极快,立刻发现了那名偷袭的金军骑兵,掏出骑弓从密集的人群缝隙中精准地射中了那名金军骑兵的面部。 “你不在你应该待的位置上,来我这里做什么?” 见郑老狗脸上有些不悦,那名校尉连忙解释道:“弟兄们都挤在一起了,如今哪还能分得清认旗,都是看着都尉你的门旗在往前打!” “管那么许多做什么?难道没有刘参军你就打不过这些金人了?” 郑老狗说话的工夫从马鞍武器袋中抽出一柄骨朵,推开那名校尉,便打马再度挤到前方。 那校尉见自家都尉如此,叹口气也只得跟了上去。 前方的胶着不仅让魏军有些焦躁,同样让冲在一线的卑失乞木儿与拔延托极为难受。 他们被魏军堵在了一个宽不过几十步的营门前寸步难进,失去了作为轻骑最依仗的速度,只能停在原地互相绞杀,这是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 本来还期望魏军会后退重整的他们刻意收着打了一会儿后发现,魏军压根没有想过重整,而是埋头往前硬冲,魏军的举动让卑失乞木儿大吃一惊,连忙顶到一线才重新止住颓势。 “魏军这是奔着拼命来的。” 拔延托站在卑失乞木儿身旁,大声吼道,“若是你早些听我的,哪里会有今日这番尴尬地境地。” 卑失乞木儿砸倒一名魏军骑兵后同样扯着嗓子喊道:“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既然非要如此,那便拼一拼,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卑失乞木儿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了密集地马蹄声。 他回头看去,只见一面魏军认旗正在空中高高飘扬,距离自己也不过几百步。 “你在后方留的五百人拦不住那支三百人的魏军骑兵?” 卑失乞木儿抓着拔延托吼道,双眼几乎就要喷出火来。 拔延托火气也上来了,他指着后面说道:“你好好听听,再好好看看那是几面认旗,若是他真的只有三百人,我麾下五百人如何会拦不住?” 卑失乞木儿经拔延托一提醒,再仔细看去,发现是两面认旗,那滚滚烟尘也不像是三百人的样子,他微微一愣,随即对拔延托说道:“万一是疑兵之计呢?就算不是疑兵之计,他们击溃你的五百人总要付出些代价的,也就是强弩之末的样子,绝对” 卑失乞木儿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后方突然一阵喧哗。 “魏军从后面冲上来了,我们被堵住了。” 金军士卒并没有卑失乞木儿与拔延托这么多想法,他们看到自己背后出现魏军认旗时,心中就已经方寸大乱。 很快,“魏军背袭”的声音便如同瘟疫一般在金军骑兵队列中蔓延开来。 声音传到最前方正浴血冲杀的郑老狗耳中,他哈哈大笑着对一旁的校尉说道:“你看!刘参军这不是已经来了吗?告诉弟兄们,金军已经乱了阵脚,再加把劲,金军必败!” 在金军后方的刘体仁并早先便打定主意只是扰乱金军注意力,却不曾想他只是在金军后方奔驰两个来回,金军便乱做了一团,见到金军这副模样,刘体仁连忙改变先前定下的扰乱金军视线的计划,径直对面前的千余金军发起了冲击。 腹背受敌的金军骑兵在坚持了几刻钟后,终于失去了战意,卑失乞木儿与拔延托见状只得率领残兵强行向刘体仁所在的方向发起冲击,试图突围出去。 没了正面压力的郑老狗见到金军两面千人队的旗帜向后转向,自然不愿放跑他们,于是郑老狗不顾队形混乱,急切地压了上去,又与拔延托与卑失乞木儿麾下仅剩的百余金军骑兵激战一刻钟后,终于斩下了两人的人头。 瞅着两个瞪大双眼一脸不甘的人头,刘体仁对郑老狗拱手说道:“来得迟了,请都尉见谅。” 郑老狗摆摆手表示无妨:“现今我们占住这古道口了,接下来刘参军打算如何做?” 刘体仁指着古道口说道:“不知郑都尉麾下士卒版筑的本事如何?” 郑老狗擦了擦骨朵上的红白之物,笑着说道:“骁果军寻常作战想来都是抛下辅兵先行,这安营扎寨,马铺烽燧皆是士卒们自己动手,这版筑自然是擅长的,不过刘参军若是要筑一道墙,那就大可不必了。” 刘体仁说道:“我是要去到赦勒草原筑一座大些的烽燧。” 郑老狗掏出水囊刚要喝一口,听到刘体仁的话,一口水当即喷了出来。 “你说啥?你要去赦勒草原?” 刘体仁点点头道:“我们担心天山军司的捉生军,那为何我们没有自己的捉生军呢?” 郑老狗伸手就要去摸带着大一号铁胄的刘体仁的脑袋,却突然想到自己的身份,便收回手疑惑地看着刘体仁:“刘参军,你莫不是被骨朵敲了脑袋?” 刘体仁拉着郑老狗走到一旁,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两条线说道:“这是古道,我们去往赦勒草原一侧建立烽燧,随后依靠这个烽燧连续袭击金国天山军司,无论是草场、牧场,还是营寨烽燧,只要是防守薄弱的,我们便尽数破坏,若是天山军司有所反应,我们就退回烽燧,若是他们一路尾随而来,我们便退回古道。” 郑老狗说道:“若是把他们惹急眼了,他们从古道穿过来切断了我大军粮道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刘体仁笑着说道:“金国虽然改制,可那是关内,这关外,天山军司还是原来那副样子,所以我们去到赦勒草原第一件事就是要尽可能多的摧毁他们存储的粮食牲畜,让他们无法动用大量兵力来攻击我们,如此反复,不需一月,天山军司必然会龟缩起来,严加防守。” 郑老狗虽然听不懂金国改制是什么,但是见刘体仁说的进入赦勒草原杀人放火他还是听得懂的。 “寇可往,我亦可往。” 第314章 天山军司的反应 六月下,赦勒草原上正是水草丰美的时候,与天空连成一线的草原上,数不清的牛羊正成群结队的在牧羊人的驱赶下漫步。 一名驱赶着牛羊的奴隶骑着瘦弱的老马,手中拿着套马的杆子与长长的鞭子,显得悠然自得,若是放在以前,这个奴隶是绝对不敢如此偷懒的。 但是自从金国入关后,赦勒草原便没了那么多来来往往的贵人,只有驻扎在定北城左近的天山军司的骑兵与塘马会时不时出现在广袤的草原上。 没人整日跟在自己身后用鞭子鞭笞,又赶上六月天气最好的时节,那要是不趁这个机会找个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石头躺一会,就太可惜了。 那名奴隶一边骑在马上心不在焉地抽打着脱离牲畜群吃草的牛羊,一边不断观察着四周有没有自己心心念念的大石头。 突然,天边突然冒出几个黑影,那名奴隶下意识地一缩头,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就算是定北城中的贵人出城了,也绝不会从那个方向过来。 那名奴隶想着可能是天山军司的骑兵,便不再关注,却不曾想地平线上冒出来的黑影越来越多,渐渐地,黑影连成了一条线,正中央一面旗子正在飘荡。 看到旗子之后,那名奴隶便没了方才放松的模样,顿时紧张起来,他眯着眼想要看清旗子上写得是什么,却因为向阳而被炽烈的阳光照的睁不开眼。 这时恰好一片压得极低的云彩飘过,短暂地遮住了天上的太阳,那名奴隶趁着这短暂地时间赶忙仔细查看。 等他看清时,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魏国人!魏国的骑兵!” 那名奴隶哀嚎着,连忙抽打着他附近的牲畜群躲避那些越来越近的魏国骑兵,一边夹紧马腹,希望这匹年迈的骑乘马能够跑得快些。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发现自己实在无法逃走后,便只得回头扔掉了腰间唯一可以称作兵器的小刀,跪在地上投降。 刘体仁没有想到他刚刚从古道中钻出来,就撞上了这么大一群牲畜。 看到那名牧羊人跪在地上投降,刘体仁对郑老狗说道:“牧羊人不能放走,问问他能不能把这些牛羊带走,能的话就派一个火盯着他,带牛羊从古道返回塞北,送到程都督军中充作军粮。” 郑老狗点点头,随后一名会说草原话的队正纵马去到他身边询问一番后,对着郑老狗点了点头,郑老狗见状立刻挥了挥手,一火十人便径直去到那名奴隶身旁。 那名奴隶骑上他的老马,一甩鞭子,被战马惊吓有些骚动的牛羊顿时老实了不少。 那名奴隶又甩了甩鞭子,这群总数足有上千的牛羊便拐了个弯,被驱赶着去往与他同行的火长手指的方向。 “按照舆图上画的,定北城在我们南侧两百七八十里,我们以定北城为中心,方圆百里内绝不袭扰,只攻击定北城方圆百里之外的金国草场、牧场、烽燧以及他们的塘马和巡逻队。” 刘体仁与郑老狗原地找到一块极大的石头,将舆图铺在上面,手指围着定北城画了个圈。 郑老狗抬头问道:“要不要分兵?” 刘体仁摇摇头:“本就深入敌境,若是分兵看似可以多点袭击,可面对防备稍稍严一些的粮仓牧场就有些力不从心,反而没有效率。” 郑老狗表示同意,随后两人便带着近两千骑在草原上兜了一圈,径直向西北方向去了。 六月末,赦勒草原突然多处遇袭,小到牧羊人居住的小屋,大到存储天山军司军粮与青稞种子的粮仓,被袭击的所有地方无一例外都被放了一把大火。 因为袭击全部在黑夜,因此没人看清过袭击者是何人,渐渐的,赦勒草原上传言四起。 向来信奉神明的草原金人将刘体仁与郑老狗率领的魏军当做了狼神派来的惩罚,因此许多萨满开始在大大小小的部落间祭祀起了天地。 等到他们祭祀完后的头一二天,也确实没有类似的袭击出现,等他们放松之后,定北城一百多里外一处存放了上千匹战马的马场再次被攻击。 面对只有百余人守卫的马场,刘郑二人不过片刻钟就将守卫击溃,随后一把冲天的大火将夜晚的赦勒草原半边天都映得通红。 因阿史那巴牙率天山军司主力在关内未曾返回而在定北城坐镇的万夫长卑失列日接到密密麻麻发来的求援塘报后,原本没有几根的发辫竟被万分气愤的他生生拽掉了一根。 “从大营中调出一个千人队,撒到草原上去,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什么人。” 卑失列日并不相信这是什么所谓的神罚,因为所有被袭击的地方都与天山军司的军资有关。 派出一个千人队后,卑失列日又坐在桌案前想了想,突然一拍脑瓜子,终于反应了过来。 “是魏军!一定魏军的骑兵。” 卑失列日将手中今日送来的塘报统统摔到地上,又对一旁的亲随说道:“只有他们才能做到如此来去如风。” “去把那个千人队喊回来,定北城除了留下四千人,其余六千人全部跟我走。” 卑失列日将所有遇袭地点在舆图上歪歪扭扭地标出后,仔细查看了一圈,便对亲随说道:“派出塘马,告诉所有牧场、马场、粮仓,让他们把牲畜战马以及钱粮全部送进定北城,再抽调一百游骑在定北城百里外仔细地搜,一定要尽快找到这支魏军的踪迹。” “一百游骑是不是少了些,若是魏军铁了心要在草原上与我们捉迷藏,恐怕我们再加两百人也是不够的。” 卑失列日说道:“不用担心,我会留在外面一个草场,然后我就率军伏于草场旁边,只要魏军敢露头,必然会撞上来。” 卑失列日正在紧张部署的时候,刘体仁与郑老狗已经藏身在了一处山丘之中,静静地等待着夜幕降临。 “这么久了,想必天山军司已经知道了,从今日开始,我们的袭击不分白天黑夜,旗子也不要再隐藏了。” 第315章 伏击与试探 当卑失列日将赦勒草原上所有的牲畜战马与粮草向定北城集中的同时,他也派出了塘马。 为了以防万一,塘马将会带着卑失列日的请援信交到关内枢密院的手中。 赦勒草原的清晨格外凉爽,刘体仁此时已经与郑老狗率军来到了一处地势稍高的不知名坡上,正盯着远方的一长串大车,车马两侧是成群结队的金军骑兵,不时有游骑奔向两侧,看上去防范极为紧密。 “最多三个百人队,最多一次冲锋。” 郑老狗吐掉嘴里的野草,打了个唿哨,两人身后席地而坐的魏军骑兵便在各级将校的小声命令下纷纷上马。 “一、三、五兜过去,到正面,二、四、六随我将金军车马拦腰截断,刘参军照旧给我们兜底,带着斥候在外截杀逃跑的金军。” 郑老狗吩咐完之后,两人便各自按照分工动了起来。 刘体仁先行出发,带领着百余名斥候径直绕去了金军车队,刘体仁出发不久后,负责兜住正面的三个团与郑老狗带领的三个团也展开向着金军车队冲了过去。 正护卫着车队缓慢行进的金军骑兵在魏军骑兵动起来的那一刻便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一名耳目灵敏的金军士卒立刻跳下战马趴在地上用胡禄仔细辨别后,便起身高声喊道:“骑兵,人数多于我军!” 带队的金军千夫长此时已经看到了正面不远处不断起伏的人影,他连忙下令一个百人队迎了上去,同时催促驱赶着大车的奴隶加速。 金军骑兵虽然察觉,但是兵力差距过大,正面迎上去的金军百人队只是与突击正面的三个团进行了一次对冲,就已经折损大半,只剩下十几人狼狈地向车队方向逃窜。 金军的千夫长见那个百人队不过盏茶功夫就被打残,顿时亡魂大冒,立刻下令车队继续向前,自己则是率领剩下的两个百人队向侧面跑去。 跑出去没有多远,郑老狗带领的三个团七八百骑便已经出现在了那名千夫长面前。 半个时辰后,刘体仁带着斥候将最后一名逃窜的金军人头扔到地上以后,便下令将所有奴隶释放,并将金军人头摞在一起。 之后二人下令带走够士卒战马吃一月左右的粮草,便一把火将大车上的粮食与种子付之一炬。 大火熊熊燃烧,很快就引来了远处烽燧的驻军。 见到一支由数十辆大车组成的车队已经被大火烧成焦炭,为首的十夫长不敢怠慢,连忙命人去后方汇报。 卑失列日接到消息后,继续按兵不动,三日后,当刘体仁与郑老狗在草原上再也找不到天山军司的牲畜马匹与运送粮草的大车后,终于将目光放在了一处距离定北城一百多里的草场之上。 “斥候已经查探过了,那里有三千多匹战马,还有大群的牲畜。” 郑老狗拿着一颗石子当定北城,一颗石子当草场,用树枝在两者中间画了一条线说道,“两地相距在百里左右,可能金军觉得此地一日便至,没有将其迁移到定北城。” 刘体仁问道:“守备情况如何?” 郑老狗说道:“守卫此处的金军不过五百人,都集中在草场左近的营帐中,外面只有低矮的篱笆,没有寨墙,十几人借着马力就能拉开。” 刘体仁犹豫了一下,对郑老狗说道:“守备过于薄弱了。” 郑老狗却不以为然:“天山军司主力都在关内,关外只有一个万人队,他们要守住定北城,自然不会放大量兵力在一个草场。” 刘体仁思索了片刻突然说道:“今夜派出五十名脑子灵活的,去探探虚实,这些日子在这里给天山军司造成的麻烦不少了,也不差这一个草场,万一有诈,我们就直接从古道撤走。” 入夜后,定州城北侧一百里的草场中,战马与牲畜早已入栏,一旁的窝棚中,几个奴隶已经昏昏沉沉地睡去,只剩下草场篱笆外高高挂起的灯笼与一旁的金军营帐处还有一点微弱的亮光。 魏军派出的一个队人衔枚,马蹄裹布,正悄悄接近此处。 几名魏军士卒在队正的示意下分头摸向窝棚与金军营帐,短暂查探后便悄悄返回。 队正见几人都摇了摇头,有些不放心,便又向草场两侧派出了两个火。 向西侧悄悄摸过去的一个火在火长的带领下行进了一二里后,在一片树林处停了下来。 打头的一名士卒努力辨别了一下树林中是否有人,却因天色太暗看不清楚,只得继续向前,却不想突然与一个黑影撞了个满怀。 后退了几步的魏军士卒本以为是一棵树,定睛一看,顿时流出了一身冷汗。 他面前的不是一棵树,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人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两人愣在原地片刻后,那名魏军士卒便快速抽出了横刀,直奔眼前那人肋下捅去。 那人没能反应过来,肋下就已经挨了一刀,他哀嚎一声,声音在静谧的夜晚传出很远,连同那名魏军士卒后方的同袍都愣了一下。 前方魏军士卒连连下刀,终于将眼前那人杀死后,这才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果然是名金军,他摘掉口中的枚,回身大声喊道:“有埋伏!” 声音响起同时,几支箭矢也精准地射中了那名士卒。 听到呼喊声戛然而止,魏军火长立刻下令回身,向队正所在的位置靠拢,同时也不顾夜战的军律,高声吼叫着。 “此处有金军伏兵!” 魏军火长身后的金军此时也知道自己再也藏不住了,便纷纷起身,骑上战马追了过来,同时不断向前方根据声音射出箭矢。 西侧魏军也骑上了马,一边躲避着黑暗中飞出的箭矢,一边伏低身子纵马狂奔 “金军有伏兵!” 等到只剩火长一人时,他终于跑回了队正隐蔽的位置,他用尽全力吼出一声吼便摔下马来,队正上前一看,他的背上已经插满了箭矢。 “快走!回报都尉。” 第316章 莽撞的卑失列日 夜晚的试探让魏军损失了二十余人,也成功发现了早就埋伏在草场周边的金军。 刘体仁与郑老狗在得知后没有片刻犹豫便率军回转,向着古道狂奔。 被撞破埋伏的卑失列日此时也极为恼怒,他派出斥候,跟着夜晚探查草场的剩余魏军发现魏军大队后,便怒气冲冲地带着六千骑兵马不停蹄地向着刘体仁与郑老狗冲来。 得知身后金军紧紧跟随,刘体仁与郑老狗片刻不敢停下,一路狂奔至古道入口一侧山边林中修建的烽燧方才作罢。 卑失列日得知魏军已经跑向通往塞北的古道,急忙追去,甚至没有派出斥候查探,就一头扎了进去。 修筑了完善设施的烽燧,想要依托烽燧拖延金军,让金军知难而退的刘体仁看到卑失列日冲进了古道,顿时愣住了。 “这金军主将也不知是聪明还是愚蠢,一头钻进古道追击,我们趁着这个时间在古道前设一堵墙,把他们挡在塞北一侧。” 刘体仁对于卑失列日的举动感到好笑的同时,也顺着当下的局势变更了计划。 三日后,两千士卒便砍伐树木,收集沙土,在古道口立起了一道一丈五尺高的矮墙。 又过了几日,刘体仁与郑老狗麾下的两千士卒随身携带的粮草只剩下半月时,古道中传来了大批骑兵奔驰的动静。 卑失列日带着骑兵沿古道一路跑向塞北方向,却一点魏军的踪迹都未曾发现,他本以为魏军骑兵也配备了大量战马,因此消耗马力跑得快了些。 可当他派出斥候向前查探后,发现百里外也没有魏军骑兵的踪迹。 “你确定你是看着魏军进的古道?” 卑失列日看着面前的游骑问道。 那名游骑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可卑下一路尾随魏军骑兵,确实是在古道口失了他们的踪迹,卑下怕有遗漏,还特意在周围简单查看了一下,没有马粪与马蹄印。” 卑失列日一脚将他踹倒后命人将那名游骑砍了脑袋,而后便带着麾下金军快速返回。 “既然魏军没有沿着古道逃跑,那么他们一定在古道周围有藏匿的位置。” 当卑失列日率军跑到矮墙前时,他愣住了。 面前这道一丈多高的土墙就横亘在古道通往赦勒草原的出口上,看着矮墙前方密密麻麻地鹿砦与拒马,卑失列日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们还有几日粮草?” 卑失列日低声问着自己的后勤军官。 “我军只剩六日粮草了。” 卑失列日点点头,让他退下后又叫来自己比较信任的千夫长说道:“派人步行从古道两侧上山绕行,悬索而下背袭魏军,我在正面牵制。” “诺!” 千夫长立刻转身下去筹备,卑失列日也在矮墙前扎营,打算修整一日后再行攻击。 土墙上,刘体仁与郑老狗正蹲在一旁静静的查看金军动向,当他们看到有数百人离去后,立刻判断出了金军的目的。 “要从山上绕行了。” 郑老狗低声说道,“我带一个团上山堵住他们。” 刘体仁点头说道:“那就拜托郑都尉了,只要将他们堵住就可以了,不需追求杀伤几何,他们被我们堵在这里,粮草无法补给,又无法呼叫援兵,用不了多久就会崩溃。” 郑老狗抱了抱拳便走了下去,不多时,一支两百多人的魏军便跟随郑老狗离开了土墙。 郑老狗离开后,刘体仁将所有校尉叫到一起说道:“这处土墙宽也不过两百步,我们将各团所有老卒与甲胄集中在一个团,在墙下待命,其余各团轮换上墙防守。” 安排妥当后,刘体仁对一众校尉说道:“今夜好好休整,明日给金军好看。” 次日清晨,位于两山中间的古道中升起了大雾,浓厚的雾气让早早醒来守在墙上的刘体仁连二十步外的情况都看不清楚。 负责第一波守卫土墙的校尉猫着身子走到刘体仁身旁说道:“刘参军,这个天气对我们的弓弩手不利啊。” 刘体仁说道:“雾天对我们不利,对金军也同样如此,告诉士卒们在女墙后面藏好,不要露头,金军必然会自己撞上来的。” 刘体仁话音刚落,几支箭矢便从雾气中飞出,歪歪斜斜地钉在了木头做成的简陋女墙上。 “吹号,准备迎敌!” 刘体仁对一旁的校尉喊道,同时扒下木墙上的两支箭矢交给一旁的士卒说道:“拿下去好好打磨,还能用。” 号角声响起时,金军也已经从雾气中钻了出来,他们的最前方是百余名毫无队形可言,身穿甲胄,手中拿着大斧的金军,这些金军刚刚从雾气中钻出来,便冲到鹿砦与拒马旁边一通劈砍。 见到金军开始破坏土墙外的障碍,刘体仁立刻下令弓手齐射,打乱金军破障的动作,同时下令墙后的士卒聚集在一起,斜着举起团牌,准备应对金军的箭矢。 魏军都是骑弓,射程与威力都不太理想,面对二十步内的金军甲士仍旧无法构成威胁,只能逼迫金军甲士放缓手中的动作。 此时,几架临时赶制的简陋云梯与一截粗大的木头制成的撞城木也从雾气中钻了出来,他们的后方是在团牌遮掩下排列紧密的弓手。 刘体仁在金军的阵形中一眼就盯住了那一截粗大的撞城木,他们使用版筑法筑成的土墙虽然迅速,但是并没有后续的加固,因此这根撞城木就是他们目前最大的威胁。 “阻拦敌军的撞城木,不要让他们靠近土墙。” 刘体仁高声喊道,同时拈弓搭箭准确地射中了一名扛着撞城木缓缓行进的金军,但是随即就有下一名金军补上了位置。 “呜” 下方的金军队列中突然响起号角,刘体仁看着下方的金军弓手开始弯弓搭箭,立刻高喊:“举牌!” 在一阵铜钲声过后,魏军士卒刚刚举起团牌,密集的箭雨便从天而降。 第317章 拦阻(一) 卑失列日此刻还在本阵,看着前方的雾气心中极为紧张,虽说是试探攻击,但是为了不让魏军应对地过于轻松,他还是一口气压上了两千人。 弥漫的雾气让卑失列日无法清楚看到前方的情形,只能通过不断跑回来的塘马了解进展。 “报!我军近敌土墙二十步,正在破除鹿砦与拒马!” “报!我军弓手压制土墙敌军,鹿砦与拒马破除三成。” 塘马的回报让卑失列日在好奇魏军为何如此不堪一击之余,不禁有些怀疑魏军是否留有后手。 “传令给前方,要他们小心魏军使诈。” 卑失列日对一旁的塘马说道,“若是攻击受阻可以退回重整。” 塘马离开后,卑失列日瞅着灰白的雾气,越发焦躁起来。 土墙上,被金军密集的箭雨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刘体仁正靠在女墙里侧,举着团牌不断承受着不断落下的箭矢。 他的身旁,还躺着几名士卒的尸体,箭矢不断扎在他们身上,如同扎在稻草人身上一般。 这时,刘体仁倚靠的女墙外突然伸出一截云梯,刘体仁瞳孔一缩,立刻高声喊道:“金军登城了!迎敌!” 话音刚落,天空中飞舞终于停了下来,刘体仁刚扯过鼓号手,就感到脚踩的土墙晃动了一下。 “迎击!” “当!” 铜钲在土墙上响起,随后在箭雨中忍耐多时的魏军纷纷起身,手中的骑弓立刻向着下方射去。 一部分手持长槊的魏军也纷纷找到已经搭在墙上的云梯,端平长槊静待金军登城。 不多时,第一名手持大斧的金军甲士便在土墙上探出了头,他还未跃上墙头,便被突然捅过来的长槊砸飞了兜鍪,随后便是一柄骨朵正中他的天灵盖。 随着红白之物四处飞溅,第一名登城的金军甲士便如同一个装满了沙子的破布袋一般落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刘体仁一边用手中骑弓不断射杀扛着撞城木不断撞击墙体的金军,一边对一旁的士卒大吼着:“传令,第二团上墙,接替第一团。” 在墙根躲避的魏军看到墙头伸出的令旗挥动几下后,便齐齐起身,从两侧的梯子爬上土墙。 第二团爬上土墙的时机并不凑巧,他们刚刚上墙,金军轮换的弓手便已经到位,密集地箭雨再次落了下来。 刚刚射出三轮箭矢的魏军立刻被人数远超自己的金军弓手再次压制。 刘体仁见到金军弓手难以清理,刚准备下令继续躲避,余光却瞥见了土墙的唯一一道门前,金军清理出了一条通道,后方第二根撞城木正缓缓推进。 “告诉第三团,上马等候,第四团集中在门后,准备开门!” 轮换过的金军弓手齐射两轮后,在军官的命令下开始散射,原本密集的箭雨终于出现了空当,在云梯上等待多时的金军甲士也再度开始了攀爬。 土墙上的魏军经过金军两波弓手连续不断地打击后,已经产生了大量伤亡,面对同时从六个地方开始攀爬的金军与下方还在撞击土墙的撞城木,他们只能选择先堵住正在攀爬的金军。 魏军以三四人为一组,冒着空中飞过的箭矢同时向下戳刺,长长地马槊在此时发挥了极大的作用,金军往往无法躲避,要么被马槊戳中,要么直接跳下云梯。 金军第二次登城又损失几十人后,金军弓手再次开始齐射,刘体仁抓住机会大喝一声:“传令,开门,第三团突袭金军弓手与撞城木!” 号角声在墙头响起后,早已等在门前的第四团立刻打开大门,随后早已列队完毕的第三团在不断落下的箭雨中,快速沿着大门冲出,而后分成两路,一路只有十几人,一路则是第三团近二百骑,他们的目的极为明确。 看到魏军竟然敢开门逆袭,金军负责指挥的千夫长大吃一惊,他还没有来得及下令弃弓,便被高速冲来的魏军骑兵一刀枭首。 二十步的距离战马并不能完全提速,但是对于魏军骑兵来说,面对这些来不及弃弓收拢阵型的金军,这依旧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第三团的骑兵们用横刀在金军弓手中刮起了一漫天血雨,残肢断臂与惨叫声几乎遮住了密集的马蹄声。 反应过来的前方金军士卒见状连忙回身,却被墙上的魏军弓手抓住机会,连连抛洒箭雨,等到魏军骑兵如同一阵风一样再度回到墙内时,城外的金军弓手已经完全溃散。 完全没能阻止抵抗的金军弓手更是四处溃逃,退回了渐渐消散的雾气之后。 不多时,雾中传来一阵号角声,前方剩余的金军闻令只得留下了满地的尸骸,慢慢退了回去。 在后方等待的卑失列日在收拢溃兵后,决定等待大雾散去再重新发起攻击,而刘体仁则利用大雾派遣士卒冲到城外,将撞城木收回,又把云梯拆毁,重新将倒地的拒马堆在城下用以阻碍金军。 大雾在正午时分终于散去,卑失列日这一次亲自来到了离土墙两百步的位置上。 随着号角声响起,金军再次发起了攻击。 没了雾气的遮掩,就没了突然性,双方自然就开始了正常的攻防。 魏军在土墙下的士卒纷纷站定,墙上的魏军也已经靠着女墙内侧藏好了身形,只留下了几名眼神好的不断汇报金军动向。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听着了望兵的汇报,站在墙下的刘体仁右手微微抬起,一旁拿着铜钲的士卒也已经准备完毕。 “八十步!” 卑失列日听着一旁士卒的回报,对一旁的旗手喊道:“加速,进入四十步,准备压制城头。” 旗手依照命令立刻挥动令旗,同时号角声突然急促起来,原本排列成四个方阵的一千金军也跟着提速,不多时便进入了四十步的距离内。 “四十步!” 了望兵回头嘶吼着,刘体仁立刻放下右手,铜钲同时猛地响起。 早已等候多时的千余魏军齐喝一声“杀”,一轮箭雨便从土墙后方升起,密集的箭雨将古道上方本看上去并不宽阔的天空完全遮蔽。 第318章 拦阻(二) 箭雨落下时,金军也已经在号令声中举起了团牌,同时后方的数百金军弓手也停了下来,抽出了腰间的角弓。 大多只有七八斗的角弓就算在四十步内使用破甲箭依旧没能给金军带来多大伤亡,金军一边低下头用铁胄遮蔽着落下的箭矢,同时还以颜色。 双方的对射一时间让空中到处都是箭矢划过空气的“嗖嗖”声。 刘体仁微微低头,兜鍪滑开一支轻飘飘的箭矢后,对一旁的一名校尉说道:“你在此指挥,再射四轮,就停止与金军对射,我军箭少,省着点!” “诺!” 说罢刘体仁便拿起一面团牌便登上了土墙。 土墙外,金军的弓手已经开始轮换,正面的金军两个方阵也已经接近土墙,正在清除土墙下魏军堆积的拒马与拆毁云梯后留下的残骸。 “投枪准备!” 刘体仁对一旁的校尉喊道,一边取来几根投枪放在一旁,死死盯着已经清理完残骸架起云梯的金军。 就在土墙处第二次攻防即将展开时,左侧崎岖的山地上,郑老狗正带着一个旅一百人潜伏在一片树林中,他们面前,是一条不仔细查看难以发现的小路,连夜上山的郑老狗在派人仔细探查后,选定了这处正处于土墙上方的位置。 一百名魏军在郑老狗的安排下足足拉开了两百多步的距离,每个火之间的间隔都达到了二十步以上。 “都尉,最前方的兄弟说看到金军了,十个人,动作很轻,很警惕,有点风吹草动都会停下来查看。” 跟着郑老狗的旅帅猫着腰走到他身旁小声说道,“我们要不要再后退些。” 郑老狗摇摇头说道:“此时动才会暴露,告诉弟兄们都不要搞什么动静出来。” 那名旅帅点点头,随后朝着后方发出几声足以以假乱真的鸟叫声。 很快,鸟叫声便一声声在林中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而后再次陷入了沉寂。 郑老狗缓缓抽出横刀插在一旁的土里,轻轻将胡禄打开,左手紧握骑弓,死死地盯着金军马上出现的方向。 不多时,郑老狗视线中的一片杂草便传出了一阵轻微的晃动,而后一名鬼鬼祟祟的金军便从杂草后方探出了脑袋。 随后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传来后,更多金军从草丛后方钻出。 郑老狗细数了一下面前的金军人数,发现正好十人,就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将几名小心翼翼地金军放过去。 又过了一会儿,刚才出现金军先头的位置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随后百余名金军正拉成一条长龙出现在了郑老狗的视野中。 郑老狗估摸着金军应该已经全部露头,便抬起手中骑弓,搭上一支破甲箭,慢慢拉开弓弦,几乎将弓拉满。 郑老狗双手稳稳地停了一会,挑选了一名最有把握一击致命的金军后,便松开了叩住弓弦的食指与拇指。 羽箭随着郑老狗松开弓弦笔直地飞向三十步外一名四处张望的金军士卒,箭簇精准地射进了他的面部。 那名金军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便仰面躺在了地上,带头的金军千夫长反应极为迅速,他立刻高喊着身旁的士卒向他靠拢,并举起团牌四处张望着。 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箭矢射出方向的金军听到千夫长的呼喊声后,一边靠拢,一边漫无目的的找寻着目标。 郑老狗射出第一箭后,四周早已等待多时的魏军也纷纷发难,一时间,几个方向同时射出了数不清的箭矢,当即放倒了 被密集的箭矢打懵的金军想要收缩队形却因前后相距太远一时间不能组成盾阵。 就在金军打算就近组成小一些的盾阵暂时遮蔽箭矢时,密集的箭雨却突然停了下来。 正当金军疑惑时,一声鸟叫自林中传出,随后以火为单位的魏军纷纷从林中冲出,径直将金军分割成了三个部分。 先是被箭雨突然杀伤大量士卒,而后又被分割的金军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片刻的功夫,金军便被尽数歼灭,郑老狗瞅了瞅地上的金军尸体,对一名士卒说道:“给对面山头传信,询问情况。” 郑老狗解决山上绕行的金军后,下方的战斗也已经进入了最激烈的时刻。 架起云梯的金军以甲士打头,已经登上了土墙。 不过五六步宽的土墙上,双方几乎没有施展的空间,只能拼命推挤。 团牌、骨朵成了墙头上的利器,刘体仁此时已经被护着下了土墙,在这些校尉眼中,这个刘参军虽然愿意身先士卒,先前也曾杀敌,但是这种乱战,他们依旧不敢让刘参军真的冲杀在一线。 金军甲士登上土墙的已有三四十人,正不断聚拢,并试图向外拓展立足的空间,魏军则依托团牌将金军死死围在了登城的位置。 眼见墙头始终无法将金军驱赶下去,刘体仁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派上第四团的士卒,替换下已经体力耗尽的第二、第三两个团。 魏军第四团在城下集中后,刘体仁对第四团的校尉喊道:“把所有的大斧、狼牙棒带上,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将金军逼退!” 第四团校尉抱拳领命后,很快便凑齐了一百多大斧与狼牙棒。 随后,打头的一个旅便手持这些最适合破甲的兵器走上了城头,与城头同袍轮换。 魏军的轮换也给了金军机会,卑失列日见到城头魏军似乎在后退,立刻又派上去了两个百人队。 土墙上已经气喘吁吁地金军甲士也趁着空当不断向外延伸,给后续的金军留出位置,同时在土墙上围成一个又一个半圆,并试图相互靠拢。 魏军轮换的时间并不长,但金军在土墙上很快便凑足了百十名甲士,他们一边站稳了土墙的一侧,一边排列成密集的队形,打算依靠甲坚兵利扩大在土墙上的优势。 等金军开始推进时,魏军已经完成了轮换,金军甲士本想靠着甲胄之利如同之前一般扛住魏军的反扑,却没想到这支魏军并不像他们的同袍一般使用刀牌,而是以大斧狼牙棒为先驱,凶狠地与金军撞在了一起。 第319章 拦阻(三) 比金军手中的斧子长了一些的大斧在金军甲士队列中挥舞,不时有残肢断臂掉在地上,原本以为快要站住脚跟的金军甲士不过盏茶的功夫便被如同车轮般不断劈砍、推进的魏军打得丢盔弃甲。 看着不断从土墙上跳下来的士卒,卑失列日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两侧绕行的人还没有动静吗?” “还未按照约定发出信号,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一名千夫长仔细看了看两侧的高山,低头对卑失列日说道。 卑失列日眯着眼看了土墙好一会,摆摆手说道:“鸣金收兵,回营商量一下对策,等明日再行攻击。” 看到金军再次鸣金收兵,在墙下的刘体仁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抬头看着两侧峡谷上飘起的狼烟,意识到晚上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派人出去尽可能多的将拒马与鹿砦重新整修,第二团收集所有可用的箭矢与投枪,第四团,上墙值夜。” 刘体仁吩咐过后,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想了想又喊来一直未曾参战的斥候旅帅,“连夜放出斥候,在我们身后五十里盯住定北城金军,若是金军关内有援军来,就以狼烟示警。” 卑失列日正与刘体仁在天幕山古道鏖战时,金国中京枢密院终于收到了来自卑失列日的求援塘报。 当枢密院将此事上报阿史那叶舍后,阿史那叶舍表示自己已经知晓后,便将此事按了下来。 两日后,内侍突然出现在中京左近的阿史那巴牙大营门前。 “伊利克!若是陛下请您去宫中,万万是不能去的。” 一名正在军营中的枢密院官吏拱手对正在沐浴穿衣的阿史那巴牙说道。 阿史那巴牙捋了捋自己脑后的发辫点点头说道:“我的兄长为人我还是清楚地,你放心好了,我决然不会答应的。” 阿史那巴牙穿戴严整后,便带着一众将校大步走到了营门前,此时内侍依旧如同木雕一般站在原地,双手拢在一起,显然是非常镇定。 见到阿史那巴牙来到面前单膝跪下,那名内侍随即直了直身子,不急不缓的说道:“传陛下口谕,请天山军司都统伊利克阿史那巴牙于明日与陛下在北苑夏苗。” 阿史那巴牙行礼后缓缓起身,随后慢慢靠上前去,将一块金子放到内侍手中问道:“兄长近来忧心国事,为何突然想起去北苑夏苗?” 那内侍悄悄接过金子,原本如顽固不换的寒冰一般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 “陛下近来总是说这龙塌坐久了,髀肉复生,总该活动活动,又恰巧伊利克就在中京,便想着与伊利克一同夏苗,也好彼此聊聊贴心的话。” 阿史那巴牙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如此,谢过老公了,我所问之事回去之后还望老公遮掩一二。” 那内侍点点头说道:“咱家明白,陛下与伊利克乃是亲骨肉,关切些也是应该的。” 内侍又与阿史那巴牙攀谈几句后,便匆匆离去,只留下了一脸阴冷的阿史那巴牙站在原地。 天幕山古道,金军存粮只剩下了两日,站在土墙外两百步远的卑失列日的双眼中也布满了血丝。 山上绕行被魏军伏击,正面的攻击也极为困难,三日内伤亡千余人让金军的士气跌到了谷底,也让卑失列日已经失去了作为主将应有的冷静。 “将军!今日还照常攻击吗?” 一名嘴唇干裂的千夫长舔了舔嘴唇,凑到卑失列日身旁问道。 卑失列日死死盯着那道屹立不倒的土墙,最终长叹一声说道:“今日不要攻击了,谨守营盘,商量一下对策。” 说罢,卑失列日就返回了营中。 土墙上,看到金军中军大纛返回,刘体仁也长出了一口气,连日苦战让魏军的损失也在不断增大。 七百余人的伤亡也让许多士卒有了不稳的迹象。 返回营中的卑失列日很快就召集了仅剩的四名千夫长,围坐在一起商讨着对策。 一名千夫长将手中的树枝猛地掰断,扔在地上说道:“要我说,干脆全军压上,不分昼夜,猛攻两日,一截不足两丈的土墙,我们轮换攻击,无论如何也磨死他们了。” 旁边一名千夫长冷冷看着自己的同僚,不急不缓地说道:“士气如何保证?你怎么知道士卒们在攻击受挫后不会崩溃?若是崩溃了,一个就能卷走一片,到时候魏军怕是两百人就能追着我们几千人跑!” 卑失列日此时本就极为暴躁,他拍了拍地面,围着的几人便都不再说话,转而静静的看着自家主将。 “你们这几日打下来,觉得撞城木如何?” 一名千夫长听到卑失列日说起了撞城木,便苦着脸说道:“我军轻装而来,只能砍些粗点的木头当撞城木,既无包铁,又无防盾车轮,全靠士卒用命扛到墙下,昨日我的千人队用了两根撞城木,都因为魏军的神射手死盯撞城木而作罢。” 卑失列日眯着眼说道:“那就是说,撞城木行之有效了?” 那千夫长说道:“大门左侧二三十步的地方,撞城木已经在夯土墙上凿了一个坑了,若是我军想要撞塌土墙,恐怕要连续不停撞个半日才成。” 卑失列日突然又问道:“我军箭矢还有多少?” 负责后勤的军官简单计算了一下说道:“军中箭矢只有一万多支副箭了,破甲箭已经全部用尽。” “我军若是想要用撞城木拼命撞塌那段土墙,不会有弓手较长时间的掩护了。” “将军,为何我军不用战马驮着撞城木去到城下组装?” 一名千夫长突然说道,卑失列日眼前一亮,他连忙说道:“你是说提前准备好撞城木所需的绳索支架,不要木轮,用战马拖过去,在墙下组装?” “可魏军每日都会趁我军后撤悬索放下士卒重新布置拒马,又当如何?” “今夜挑选死士,趁夜破开通道,被发现也无妨,挑选百余人在团牌遮蔽下不眠不休,盯着打开的通道,让魏军不能随意出来重新布置。” 第320章 拦阻(四) 入夜,早已结束军议的金军众将并没有照例巡查军营,而是偷偷摸摸集结起了疲惫的士卒,一部分去到两侧山上重新砍伐树木,制作撞城木的架子,另一部分近两百人则脱去甲胄,轻装上阵,趁夜向着魏军土墙下方摸去。 两百死士的后方,六百手持团牌的金军正掩护着两百名射术最精湛且眼神极好的弓手悄悄靠近到了离土墙六十步的距离上,正静静等待。 很快,分成数队的两百死士便在夜色的遮掩下靠近了土墙下方二十步,开始清理草草堆积在一起的拒马与残骸。 起初,死士们的清理非常顺利,几乎没有什么动静便已经扫清了面前的障碍,当他们继续深入时,踩踏到木头的声音还是让土墙上值夜的魏军发现。 感觉已经遮掩不住的金军死士连忙抡起斧头,不断劈砍着拒马,一边拼命推开堆积的云梯与撞城木的残骸,一时间,巨大的响动传遍了整个土墙内外。 发现金军趁夜靠近土墙的魏军一边派人通知刘体仁,一边将几支点燃的箭矢射到土墙前方的空地上。 随着点燃的火盆越来越多,带着微弱火光的箭矢也被密集地抛射到空地之上,恰好映照出了只有一身号衣在拼命劈砍拒马,搬开残骸的金军死士。 此时的刘体仁不等土墙坐哨汇报,便已经被墙外的动静惊醒,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土墙后,盯着正在破坏障碍的金军下令。 “把射术好的都叫来,尽快射杀这些人,他们此时破坏障碍,一定有什么目的,不能让他们得逞。” 五十多名魏军的弓手来到土墙上时,金军死士已经几乎排出了一条宽约十五步的通道,正当他们准备继续拓宽通道时,魏军弓手们也已经借着火箭带来的微弱亮光对暴露在火光之下的金军死士射出了致命的箭矢。 金军死士为了动静小一些,都没有披甲,因此在二十步的距离上被射中便非死即伤,加之魏军这几十名弓手射术精湛,不到一刻钟,二百名金军死士便已经死伤殆尽,只剩下将死未死的金军还躺在地上不断低声哀嚎着。 刘体仁看着已经被拓宽到二十步的通道,立刻对一旁的校尉说道:“派人下去重新布置。” 那名校尉抱拳领命后,不多时便点出了二十几人,从城墙上悬索而下,而地面上的火箭也因为油脂燃烧殆尽,已经熄灭,土墙前方再度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就在魏军士卒摸索着准备重新布置障碍时,突然远处亮起了一团火,随后数不清的火箭拖着清晰可见的尾焰再度落在了土墙前方的空地上,将魏军士卒的身形也照了出来。 二十几名魏军士卒的身形一暴露,便是又一轮箭矢飞来,凑在一起准备搬运障碍的魏军在金军一轮箭雨中便倒下了一多半,剩下的人想要四散躲避,可总有刁钻的箭矢准确射中他们。 刘体仁看着下方已经完全没了动静的己方士卒,制止了那名校尉继续派人下去的举动。 “做好防备,只怕明日,金军要搏命了。” 第二日清晨,当金军的军阵缓缓呀上来的时候,土墙上的魏军早已严阵以待,刘体仁唯一还没有派上土墙的第五团三百名老卒也已经披挂整齐,在土墙下方做好了准备。 两侧的山上,郑老狗早已经摸到了金军营寨所在的位置,只是苦于金军一直未尽全力而不得不暂时蛰伏,看到金军倾巢出动,郑老狗的心思也活泛了起来。 很快,金军便已经靠近到了百步的距离,刘体仁看着金军与前几日有所不同,心中疑惑,但没有头绪,只得下令提高戒备。 卑失列日在中军看着没有什么动静的土墙,沉声说道:“出击!” 悠长的号角声自金军阵中响起,随后金军密集的队列突然分出几条宽阔的通道,刘体仁死死盯着金军分开的通道,不多时,便从金军阵中冲出了近百骑兵,他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却卷起了巨大的烟尘。 “他们拖着什么东西?” 刘体仁看着那些骑兵相距甚远,速度也提不起来,却能扬起烟尘,心中突然涌现出不好的预感。 百步的距离对于没有完全提速的战马来说也不过是十几个呼吸间的事情,因此刘体仁很快就看到了他此刻最想得知的事情。 “那是,木头架子?” 刘体仁身旁的校尉不解的说道,“难道要搭云梯?” 刘体仁仔细分辨着那个被拖拽着不断向前的木头架子,突然醒悟。 “是撞城木的支架,弓手攒射那些骑兵,不要让他们接近墙下!” 刘体仁终于搞清了金军昨夜的怪异举动,没有工匠的金军虽然做不出可以推动的撞城木,但是建议的吊装的撞城木却比那个步骤繁琐的撞城车简单地多。 魏军弓手开始攒射金军骑兵时,金军的弓手也已经从阵中前出,他们径直向前,几乎是毫无遮拦的开始向墙上的魏军开始射击,压制魏军弓手。 随后,跟在拖拽着撞城木的骑兵后方,还有百余名骑兵已经斜举着旁牌来到了墙下,正紧贴着土墙,降低因城头扔下的石头与滚木造成的杀伤。 只攒射了一轮的魏军弓手被金军弓手压制后,刘体仁清楚自己已经无法阻挡金军撞开城墙,便立刻下令让开那一段墙体,并将一直没有投入战斗的第五团放在了墙体后方二十步,手中的兵器也都换成了大斧与长槊。 几百金军组装撞城木的速度极快,显然是夜间演练过得,不过一刻钟便已经组装好,当金军撞城木撞在土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时,两个小方阵共五百金军也已经来到了土墙的其他位置,开始清理其余地方的拒马障碍。 金军的千余弓手此时不在抛洒箭雨,他们在一名千夫长的指挥下,弃弓抽刀,向着正在撞击土墙的撞城木后方集结。 不多时,第五团的三百老卒面前那段土墙便已经布满了裂纹,每次撞击,都有沙土簌簌地落下。 刘体仁已经来到了第五团身后,他静静地看着龟裂的墙体,在墙体轰然倒塌的那一刻,他抽出横刀,高声喊道:“架枪!近敌!” 第321章 拦阻(五) “轰!” 土墙倒塌的那一刻,一个宽约三十步的口子便出现在了刘体仁面前。 同一时刻,金军也开始对其余位置开始蚁附,无论是云梯、撑杆还是钩索,疯狂的金军几乎用上了自己可以使用的一切器具,只为了翻过这道阻碍了他们数天的土墙。 发现金军似乎已经没有箭矢的魏军在墙头不断抛射着箭矢,一边用长槊不断向下捅刺,不时还有滚木与石头扔下。 墙头的魏军在射箭与投下滚木石头时,几乎不用刻意挑选目标,密密麻麻的金军如同潮水般冲刷着千疮百孔的土墙。 缺口处,金军也如同疯了一般涌了进来。 已经架好长槊的魏军第五团的老卒们此时也踩着碎裂的砂石走到缺口处,长槊已经放平,前排持牌的老卒们也已经弓起身子,双眼死死盯着十几步外的金军,做好了接受冲击的准备。 几个呼吸后,最前方冲上来的金军便狠狠地撞在了魏军长槊组成的枪林上。 本想借助团牌格开魏军密集长槊的金军被配合娴熟的老卒们互相配合着捅翻在地,立刻便有几根长槊从团牌缝隙中如同毒蛇一般钻出来,再补上最致命的一下。 不过片刻间,最先冲上来的金军就连魏军的刀牌手都没有碰到便被放倒了三四十人。 后续金军见状,连忙压低身子想靠上去,却突然发现,面前的魏军已经在铜钲声中变了阵。 原本位于第一排的刀牌手已经去到了后方,而两排手持大斧的魏军已经站到了他们面前。 “进!” 随着两排魏军刀斧手中央一名队正的呼喊,原本沉默的刀斧手突然动了起来。 他们迎着密密麻麻涌入缺口的金军,缓缓地走上前去,第一排手中大斧形同一体,雪亮的斧刃如同匹练般在金军人群中挥舞。 金军冲进来的全是刀牌手,横刀砍在魏军刀斧手身上也只是划出一溜火星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第一排魏军劈砍向前行进十步后,第二排魏军便从缝隙中轮换向前,继续劈砍。 后方的刀牌手与手持长槊的老卒也仅仅跟随着刀斧手的步伐,盏茶的功夫,便将千余想要挤进缺口的金军赶了出去,并用团牌与长槊堵住了缺口。 刘体仁此刻就在最后方,看到缺口暂时无虞,他便将视线转回到正在墙上拼命争夺的两方士卒。 土墙上,因为魏军不断射出的箭矢与投出的滚木,金军登城并没有那么顺利,仅有十几人借着魏军轮换士卒的功夫在土墙上站住了脚。 刘体仁看着墙上虽然还未出现太大纰漏,但是兵力远远少于金军这一劣势必然会随着战斗的进行逐渐显现出来。 “第四团不要上墙,准备好马匹,清除堵门的杂物!” 刘体仁快步走到后方,对着正在整队准备随时支援土墙上的第四团校尉喊道:“等我命令!” 随后,刘体仁返回缺口处,发现金军再次发起了冲击。 这一次,金军冲上来的同样是全身披挂的甲士,他们握着大斧与狼牙棒步步紧逼,后方许多手持投枪的士卒紧紧跟在身后,在距离十步的距离时,金军的投枪猛地掷出,当即就对手持团牌的魏军造成了十几人的伤亡,整个魏军的前排也近乎垮塌,连带后方手持长槊的老卒也纷纷站立不稳,枪阵突然出现了许多空当。 亲率甲士进攻的金军千夫长看到魏军阵脚不稳,当机立断,带着百余名甲士发起了攻击。 他们迅速欺身上前,手中大斧连连劈砍,来不及放平长槊的前方魏军当即就倒下了一片。 想要后退拉开距离的魏军与想要定上前来的刀斧手搅在了一起,阵形出现了巨大的纰漏。 但是这三百老卒很快便调整了过来,长槊纷纷向两侧散开。 以为魏军队形已乱,中门大开的金军千夫长刚要乘胜追击,却发现原本挤在后方的刀斧手已经没了方才的乱象,正严整有序的迎着他们冲了上来。 手持大斧的甲士迎面相撞,几乎没有任何取巧的余地,也绝谈不上赏心悦目,单调的劈砍造成的伤亡瞬间就达到了数十人。 已经在两侧重整的魏军并没有加入进来,而是从金军刀斧手两侧向前,再次用长槊封住了缺口,阻断了想要跟随着冲进来的金军。 缺口陷入苦战之时,土墙上的金军也终于取得了进展,体力消耗大半却无法轮换的魏军渐渐被精力更加旺盛的金军逼退,原本墙上苦苦支撑的十几名金军在几番增补后,已经达到了百人的规模。 卑失列日看到缺口与土墙上都有了进展,便急不可耐地下令将手边仅有的两个千人队中比较完整的那一个也压了上去,身边只留下了一个不足六百人的千人队负责拱卫中军旗。 金军后方,已经汇合的魏军第六团一百七十余人正在郑老狗的带领下向着金军大营摸去。 “都尉,看样子金军大营空了!” 第六团的校尉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兴奋,对于他们来说,此时的金军营地几乎是不设防的。 “用最快速度点燃金军大营,没人挑一匹马,把金军留在营中的马匹全部赶往战场。” 郑老狗一边吩咐,一边取出弓箭,快步向着金军大营靠了上去。 此时的金军大营中,不仅存放着金军的大量马匹,还有金军的数百伤卒,而身体健全的士卒仅有几十人。 郑老狗率第六团靠近金军大营后,仅仅用了一刻钟,便打开了金军的营门冲了进去。 遍布营中的几十名金军士卒几乎没有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就被杀光,郑老狗看了一眼伤兵营的伤卒,冷漠地点了点头,便有十几名士卒用火石点燃了几个仓促制成的火把,扔了进去。 “走水了!” 伤兵营中的金军伤卒本就没有多少行动能力,听到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叫喊声,便顾不上身旁的人,手脚并用地向着伤兵营外逃去。 伤兵营门前,一个队整整五十人冷漠地瞅着渐渐被火焰吞噬的伤兵营,手中的横刀正散发着冰冷的寒光。 第322章 湖边长谈(一) 面对勉强逃出来的金军伤卒,第六团一个队的士卒用了足足一刻钟才彻底杀光,随后他们便匆忙跑向金军存放战马的营后。 郑老狗此时已经骑上了战马,等到那个解决伤兵营的队到来后,他横刀向着东面一指,大声喊道:“冲!” 郑老狗话音刚落,已经在营寨前的几十名魏军便齐齐策动战马,将本就不够牢固的营门与栅栏拉倒,随后连忙向两侧躲避,数千匹战马本就被营中大火惊吓而焦躁不安,如今终于有了逃生的地方,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互相推挤着冲了出去。 当卑失列日沉浸在即将攻破土墙的兴奋中时,他身旁的一名百夫长突然回头惊恐地喊道:“将军!大营!大营走水了!” 卑失列日原本兴奋的表情瞬间凝固,他的心中犹如包裹在万古不化的寒冰之中,他猛地回头,大营的位置依然火光冲天,在高高飘起的浓烟中,他依稀看到自己大营中原本高高悬挂的金军认旗已经变成了一面写有“魏”字的军旗。 卑失列日刚想拉过那名百夫长让他去后方查看,却突然感觉地面传来了一阵不同寻常的抖动。 这是上千匹战马跑动才会有的效果,卑失列日连忙抬头向大营方向仔细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后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马群。 战马们嘶鸣着,互相推挤着,在这处古道上不断奔跑,映入卑失列日眼中的,尽是黑压压的战马。 因为宽度有限,战马在奔跑时不断向两侧展开,渐渐地,整个后方已经全是隆隆作响的马蹄声。 “快,传令前方,暂缓攻击,躲开马群!” 卑失列日一边大声对鼓号手大吼,一边调转马头,向着一侧开始奔跑。 “呜!” 突然传来的后退的号角声让已经取得了极大优势的金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此时缺口处依旧杀得难分难解的双方也同时听到了金军本阵传来的号角声,带领刀斧手的队正看到金军刀斧手明显愣了一下,立刻抓住机会猛地冲了上去。 本来有一战之力的金军愣神的功夫被魏军一鼓作气彻底击溃,连带头冲锋的千夫长也被魏军队正一击上撩劈成了两段。 听到后退号令的金军不解中回身看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后方全是正在奔跑的战马。 看着近在咫尺的马群,金军终于慌了神,在土墙下挤在一起的金军为了尽快登上土墙队形早已混乱,只得各自向两侧逃窜。 看到金军出现混乱的刘体仁虽然也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但是因为视线受阻,只能暂时将缺口交给第五团的校尉,自己则快步跑上土墙,看着外面密密麻麻的战马,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金军溃了!” 刘体仁大声喊着,一旁的士卒听到刘参军的声音,也纷纷附和,一时间,“金军溃了”的喊叫声传遍了整个战场。 本就慌乱的金军突然听到土墙上的魏军高喊,顿时更加混乱。 此时,马群已经冲到了墙下,片刻后,几千匹战马便撞在了土墙下金军队列中。 中京北苑本就是定州难得的水草丰盛之地,作为阿史那突何入关后修建的供皇家渔猎的地方,为了可以继续保持草原人的习惯,整个北苑中有大量鹿、獐、兔、野鸡等飞禽走兽。 除了草场,还有位于北苑正中心的湖泊,湖泊的旁边便是金国皇室的马场。 北苑中除了渔猎,还有供给皇帝休养的行宫两处,另有专门校阅金国侍卫军的校场与校阅台。 此时已是一日的下午时分,自清晨来到已经连续纵马驰骋一两个时辰的阿史那叶舍与阿史那巴牙正并肩牵着战马走在北苑的湖边,身后分别是天山军司的百十名直属阿史那巴牙的亲兵与阿史那叶舍的两百天子亲军。 “巴牙,你我二人有许久没有像现在这般一起在草原上狩猎了!” 阿史那叶舍头戴皮帽,一身黄色箭服,腰间是一柄刀柄镶着一颗夜明珠的纯金佩刀,他一边熟练地拍打着战马的脖子,一边对一旁的阿史那巴牙笑着说道,“记得上一次还是在赦勒草原上的时候,你我二人还十分亲密。” 阿史那巴牙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陛下原本还会与我一同在湖边饮马,在赦勒草原上纵情驰骋,我还记得兄长那时英姿勃发的样子,手中角弓每次弓弦响动,必然会有走兽倒下。” 阿史那叶舍微微挑眉,瞅着阿史那巴牙说道:“不知现在为兄比之从前如何?” 阿史那巴牙左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草原礼说道:“陛下自从荣登大宝,便愈发有真龙之相,更胜从前多矣。” 阿史那叶舍对阿史那巴牙对自己行草原礼节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满,他缓了缓说道:“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阿史那巴牙笑了笑说道:“这当然是弟弟的真实想法。” 阿史那叶舍原本和煦的笑容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冰冷的脸。 “那你能告诉为兄,你为何迟迟不班师回天山军司,而是每日与一些枢密院、中书省、各部官员、各州军司都统往来这么密切吗?” 阿史那巴牙听到阿史那叶舍的话脸色一变,连忙跪下说道:“陛下明鉴,那些老臣都是从小看着弟弟长大的,算得上我们阿史那家的叔伯,我与他们来往密切也全是挂念他们的身体。” 阿史那叶舍冷冷地说道:“你倒是心善,挂念着这些老臣,可你知道你天山军司最近发生了何事吗?” 阿史那巴牙一愣,还不等他说话,阿史那叶舍突然向后一伸手,一名跟随他的内侍将一封奏折恭敬地递了上来。 阿史那叶舍接过奏折扔到阿史那巴牙怀里,随后便负手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不再说话。 阿史那巴牙打开奏折一看,额头顿时冒出了汗水。 “陛下恕罪,弟弟真的不清楚魏人突袭了赦勒草原。” 第323章 湖边长谈(二) 黄昏来得很快,渐渐地,湖面上再落日的映照下像是铺上了一层金箔,显得格外好看,几只白鹭不知从何处飞来,就落在湖边的浅水区,正不断从湖中啄着没有防备的小鱼。 阿史那巴牙捏着奏折跪在阿史那叶舍面前,汗水已经滴在了松软的草地上。 阿史那叶舍看着那群白鹭,沉声说道:“魏国人区区两千骑兵,不过半月的时间,在赦勒草原上连续突袭了两处马场,三处草场,还有你天山军司存粮十万石的粮仓共计两处,死伤军民计有数千人,你来告诉我,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些烂摊子?” 阿史那叶舍指着阿史那巴牙冷笑着说道:“你口口声声说你挂念那些老臣因而留在中京,可那些老臣的根大多都在草原上,如今赦勒草原上八成他们的草场都被魏军毁了,你觉得他们还需要你挂念吗?你辛辛苦苦结交的三十一人,还能有几人为你所用?” 阿史那巴牙愣了一会,低垂的脸上露出了一副凶狠的表情。 “弟弟明日便回军,一定把魏狗的人头筑城京观摆在魏国云州。” 阿史那叶舍摆摆手说道:“既然你这么愿意留在中京,那便卸去天山军司都统的职位,当个闲散的伊利克,每日牵黄擎苍,走马斗鸡好了。” 阿史那叶舍说完后便翻身骑上战马,转头自顾自地返回了行宫,只留下了依旧跪在原地的阿史那巴牙。 阿史那巴牙低着头,手指已经深深插入泥土中,他抬起头看着已经落下一半的夕阳,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伊利克,陛下走了,我们走!” 伊利克的亲兵千夫长走过来想要搀扶阿史那巴牙,却被阿史那巴牙一把推开。 “给那些人去信,告诉他们,他们已经被我的好兄长盯上了,我要尽快起事,问问他们到底要不要做。” 阿史那巴牙翻身上马,一扯缰绳,便带着亲兵离开了湖边。 天幕山古道土墙,正倚靠在土墙后休息的魏军士卒周围尽是倒毙的战马与一地的残肢断臂与碎肉。 不时有魏军士卒牵着几匹战马走过来,而后与自己放在土墙后的战马放在一起。 随军的马医正在查看这些战马的口岁与身上是否有伤口。 负责统计伤亡的校尉走到郑老狗与刘体仁面前说道:“刘参军、都尉,我军此战战死六百人,重伤两百人,轻伤三百人,损失战马一千两百匹,甲胄损毁七十领。” 郑老狗点点头又问道:“此战斩获如何?” 那名校尉回头瞅了一眼正蹲一起且垂头丧气的金军士卒说道:“此战共杀敌三千七百人,俘获金军两千三百人,其中重伤者四百人,轻伤者一百余人,缴获铁甲四百领,皮甲六百领,其中可堪用的还有七成不到,其余的皆需要修缮,战马从战场各处收拢了三千多匹,可能会更多。” 刘体仁转头看着郑老狗问道:“我们如何处置那些俘虏?” 郑老狗看了看说道:“我们人太少,还要照看伤卒,这些金军恐怕是留不得。” 刘体仁却难得的表示了反对:“正因我们缺少人手,才应该让这些金军俘虏充当劳力。” “俘虏太多,若是强行带走,容易遭到反噬。” 郑老狗皱着眉头说道,“而且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粮草给他们吃。” 刘体仁笑笑说道:“都尉可将他们之中的将校全部选出来杀掉,而后只给他们活下去的粮食,再告知他们金国已经得知他们六千人被两千人打得大败亏输,凡是逃回去的都要军法从事。” “如此,不就平白得了近两千劳力。” 郑老狗嘿嘿一笑说道:“刘参军不愧是读书人,我老郑自愧不如啊。” 很快,郑老狗便依照刘体仁的方法施行,金军士卒听后极为惶恐,又没了将校组织,便纷纷顺从地跟着魏军踏上了归途。 走时,郑老狗又依照刘体仁的建议将一部分死去的战马剥皮取肉,又将金军尸体统一焚烧,而后又将己方士卒焚烧后装入一个又一个布袋中。 一日后,一直没有自家万夫长消息的定北城金军才派出游骑来到天幕山古道,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座围满了苍蝇与蚊虫的京观。 中京密谍司府衙,雀鸟再次来到了刘三郎所在的廨署,他坐在刘三郎的面前,将封着火漆的密信放到刘三郎面前,平静地说道:“放到阿史德术赤的府上。” 刘三郎依旧在擦拭着他那柄横刀,他抬眼瞅了一下桌案上的密信说道:“你不是不参与此事吗?” 雀鸟叹口气说道:“陛下改主意了,我密谍司要全部参与进去,这封密信要在五日内放到阿史德术赤的书房中,否则你我都没有好下场。” 刘三郎点点头说道:“知晓了。” 雀鸟起身向外走去,到了门口时突然回头问道:“你每日都在想什么?” 刘三郎顿了一下说道:“什么都不想,我本就没有那么多想法,否则主公还在时,我也不会成为死士。” 雀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我在看着你。” 刘三郎双眼微眯,看着雀鸟说道:“你可以一直看着我。” 雀鸟走后,刘三郎盯着那封密信陷入了沉思。 几日后,阿史德术赤的桌案上便出现了这封带有火漆的密信,当阿史德术赤发现时,刘三郎便带着十几名密谍面无表情的出现在了他的府上。 “右相,我等接到密报,说有人给您送了一封密信,信中的内容可能事关陛下安危,请右相交出密信,再随我们回到密谍司调查一番。” 阿史德术赤被密谍司带走不过几个时辰,消息便不胫而走,还在天山军司大营中的阿史那巴牙得知此事后,立刻便召集了军中所有的心腹。 “你们麾下的士卒堪用吗?” 聚集心腹后,阿史那巴牙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见到阿史那巴牙如此问,一众将校顿时明白阿史那巴牙要如何,纷纷点头。 “随我明晚杀进宫中,为父汗报仇!” 第324章 兄弟阋墙(一) 七月二日晚,中京 中京北门武城兵马司守备正在城头上紧张地四处张望。 他的身旁,两名百夫长同样紧张地盯着城外的空地。 “守备,伊利克说过是现在吗?” 一名百夫长神情紧张地问道。 守备抹了抹头上的汗水点点头却不说话,只是不断看着眼前的空地。 不多时,突然城外飞奔而来一名骑兵,他手中举着一个火把,在城外晃了三圈后便匆匆离去。 守备见到信号后,对身后的两名百夫长说道:“快下去开门。” 片刻后,原本紧闭的北门轰然打开,大门打开时发出的巨大声响让正好巡逻到此处的侍卫军士卒听到,带队的百夫长跟着声音走过来,恰好遇到守备也下了城墙。 “城门处发生了何事,为何有那么大的响动?” “只是检查一下城门门轴,最近关闭城门时总有响动,因此正在上油。” 守备笑着说道,但是额头上的汗水仍旧簌簌地流下。 那名侍卫军百夫长不疑有他,点点头说道:“搞得快些。” 说罢,那名侍卫军百夫长便带着麾下士卒便要离开城门,却突然感到地面有微微地颤动。 “地动了?” 那名百夫长疑惑地闻着身旁的士卒,那名士卒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清楚,那名百夫长停在原地又感受了一下,突然脸色一变,他猛地转身,看着依旧站在原地看不清表情的守备,突然抽出弯刀架在守备的脖子上厉声问道: “快说,城门打开到底为何?为何有骑兵接近中京。” 那侍卫军百夫长话音刚落,城门处突然射来一阵箭雨,密集的箭矢弩矢当即将百夫长连同身后的二十多名聚集在一起的侍卫军全部钉死在了地上。 守备猛地转头,发现自己的两名百夫长不知何时已经带着几百士卒手持弓弩站在了自己身后。 “谁让你们现在动手的?” 守备不知为何突然大声喝问,此时城门外,第一队天山军司骑兵已经冲进了城中,为首的阿史那巴牙看着站在原地的守备以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侍卫军士卒,用马鞭敲了敲守备的肩膀赞许的说道:“干得不错!” “等我拿下皇宫,一定给你一辈子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阿史那巴牙说完后,对身后的一名万夫长点了点头,那名万夫长立刻拨马向城外跑去,没过多久,城外便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此时北门的动静依然极大,负责值守的侍卫军千夫长正在皇城外都已经听到了隆隆地马蹄声,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千夫长连忙带着身边留着的百余名士卒向北门跑去,同时派出士卒向城内的新任侍卫军统领拔延翰汇报! 沿途汇聚了四百余人的侍卫军千夫长还没跑到北门,便撞上了迎面打着火把冲来的天山军司骑兵。 他看着纵马在主街上狂奔的骑兵,刚想喝问却发现天山军司的骑兵并没有减速的迹象。 侍卫军千夫长连忙下令结阵,却为时已晚,高速冲击的天山军司骑兵只用了一个冲锋便凿穿了仓促赶来的侍卫军,带队的侍卫军千夫长当场便被一根投枪扎穿了胸膛,倒在了地上。 眼见侍卫军已经反应过来,担任先锋的天山军司一名千夫长大吼道:“他们发现我们了,快在城中发令,让那些人动起来,控制城内各处,你们随我去抢皇城城门!” 阿史那巴牙带着中军大纛在进入中京后便没有继续前进,直到他的第一个万人队完全进入中京后,才继续前进。 早已经分路冲向各处城门守备的天山军司在半个时辰后,便控制了四个城门,随后四万天山军司士卒便浩浩荡荡地全部开进了中京。 他们从各处主道不断汇聚,如同四条火龙,最终将皇城完全包围,士卒们手中的火将皇城周围照的宛如白日。 来到皇城外的阿史那巴牙看着胳膊受伤的先锋千夫长问道:“为何没有拿下皇城城门?” 先锋千夫长低头说道:“侍卫军反应太快,人数又比末将麾下骑兵多,将我拦在了皇城外,末将连续冲了几次都没有夺取城门。” 阿史那巴牙点点头,而后看着身旁围拢的将校说道:“先登夺门者升三级,赏金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阿史那巴牙说的话被层层传达后,两千自发组织的天山军司士卒紧紧靠着进城时携带的云梯与撞城木便发起了针对皇城的攻击。 一刻钟后,损失了六百人的天山军司士卒将皇城城门完全撞开,五百守在城门处的侍卫军尽皆战死。 看到城门大开,阿史那巴牙马鞭一挥,一直没有响起的号角声终于响彻本就不算静谧的中京,随后数万天山军司士卒密密麻麻地涌入了皇城之中。 乾天宫中,端坐在龙榻上的阿史那叶舍穿着一身金色的明光甲,手中是那柄纯金的染血弯刀,他的身旁,那名曾经去见过阿史那巴牙的内侍正躺在血泊之中,拔延翰正不断劝说。 “陛下,此处危险,您下回避,臣定然不让反贼伤您性命。” 阿史那叶舍摆摆手说道:“你认为阿史那巴牙能杀到我面前吗?” 拔延翰一愣,随后说道:“陛下,皇城中只有不到两万侍卫军,且半数都是新募士卒,绝对是挡不住天山军司四万虎狼之师的。” 阿史那叶舍笑了笑对拔延翰说道:“你还算是忠心的,你就踏踏实实守在此处,且看我如何让阿史那巴牙低头就好了。” 攻入皇城的阿史那巴牙很快就遇到了整队列阵的侍卫军,看着严阵以待的侍卫军,阿史那巴牙并没有放在心上。 阿史那巴牙借着火光仔细看过侍卫军军阵后,对一旁的一名万夫长说道:“看出来了吗?” 那名万夫长看了一会儿,嘿嘿笑道:“看出来了,末将半个时辰便能击溃侍卫军的右翼。” 阿史那巴牙摇摇头说道:“稳一稳,我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击溃侍卫军右翼。” “是,伊利克!不对,是陛下!” 第325章 兄弟阋墙(二) 宽阔的中京皇城内,一万五千多侍卫军正与四万叛军紧张对峙着,尚未干涸的血液顺着石板的缝隙流了下去,几乎将他们脚踩的地面染成了红色。 叛军在阿史那巴牙的要求下,放缓了攻击的频率,用一个又一个千人队不断冲击着已经摇摇欲坠的侍卫军右翼。 由大量新近补充来的新兵组成的侍卫军右翼虽然还在各级将校的指挥下勉强维持着阵形,但是任谁都看得出来,叛军只需要一次认真的冲击,就能将这座堤坝上最薄弱的一环冲刷得粉碎。 阿史那巴牙站在阵中,看着侍卫军的右翼一次又一次被砸塌,而后费力的重整,脸上的笑容几乎一刻也未曾消失。 “陛下!”那名负责指挥的万夫长谄媚地在阿史那巴牙身旁问道,“眼下已经快要一个时辰了,末将是否可以全力一击了?” 阿史那巴牙微微点头,那名万夫长立刻转头,脸上的谄媚之色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酷的模样。 “即刻击溃侍卫军右翼,不得有误!” 那名万夫长话音刚落,令旗便猛地向前挥动,一直没有用上全力的叛军右翼立刻紧张了起来,他们架起枪矛,立起旁牌,缓缓向着侍卫军右翼走去。 一刻钟后,叛军便用三千悍卒击溃了四千多侍卫军组成的右翼。 侍卫军右翼在被击溃的那一刻,连同原本就不太稳定的中军与左翼也被迫向后退去。 承受了大量压力的侍卫军右翼残存的士卒溃散后,彻底没了士气,他们哭嚎着四散奔走,几乎将侍卫军中军与左翼冲垮。 阿史那巴牙这才伸出马鞭,向着乾天宫指去,叛军庞大的军阵这才缓缓动了起来,在军阵后方待命的数千轻骑也越阵而出,跟在仓促后退的侍卫军后方掩杀。 阿史那巴牙看着溃不成军的侍卫军,笑容更盛,他的面前数里外,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乾天宫,几乎如同剥去了外衣的美妇一般,只等待他的到来。 “抽调两千精骑,随我先一步去往乾天宫,各个万人队立刻将皇城围拢,不能放跑了阿史那叶舍。” 乾天宫,原本紧闭的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敲打声,守在殿中的天子亲军顿时刀出鞘,枪架起,后方一排手持硬弩的亲军刚要隔着大门攒射,却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喊声。 “我是侍卫军副都统苍狗!” 同样已经抽出刀的拔延翰看着稳坐在龙榻上的阿史那叶舍,只见阿史那叶舍轻轻挥了挥手,拔延翰便下令前方的亲军打开了一个一门,放一身血污的苍狗退了进来。 “陛下!叛军已经击溃守卫宫城的侍卫军,正在四面布防,阿史那巴牙的大纛正向这里急速赶来,身边大约有千骑。请陛下趁着叛军还未完全控制宫城,先设法逃出去。” 阿史那叶舍看了苍狗一眼,而后问道:“他这么心急?” 苍狗愕然,随后阿史那叶舍身后,雀鸟突然从阴影中走出来,恭敬地站在阿史那叶舍身旁说道:“陛下,并州军司的拔延阿史德努儿都统已经到中京城外,天山军司大营已被控制,四门除北门外皆已夺回,本门也正在激战中。” “拔延林德、卑失必之、卑失何力三人在何处?” 雀鸟道:“此三人已经表明心迹,称要效忠陛下。他们此刻应该已经夺下一处宫门,正带领亲兵向此处赶来。” 阿史那叶舍点点头,挥手召来一旁还没有刚清楚状况的苍狗说道:“去,收拢溃兵,见到叛军就喊赦勒草原被魏军突袭,阿史那巴牙为一己私利置众将士亲眷于不顾,现如今亲眷已尽数被魏军掳走,十室九空。” 苍狗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拔延翰便猛地推了他一把大声吼道:“发什么愣?快去!” 这才回神的苍狗连忙向着乾天宫外跑去,眼中还是深深地不解。 快要到达乾天宫的阿史那巴牙春风满面,纵使两侧满是倒毙的士卒与内侍尸体,也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陛下,前方有千余侍卫军正在抵抗,请陛下退避,末将去将他们击溃。” 阿史那巴牙满不在乎地说道:“区区千余人,我为何要避,随我一同冲垮他们便是。” 说罢,阿史那巴牙便驱动战马,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一众叛军骑兵见“陛下”已经冲了上去,也紧紧跟随着,手中的刀枪也已经举起,转瞬间就冲到了那支看上去惶恐不安却已经死死钉在原地的侍卫军面前。 阿史那巴牙见到那些侍卫军在一名千夫长的带领下虽然深色惶恐,脚上却像生了根一般不愿散开,不知怎么的,突然改变了主意。 “阿史那林曲!去,让他们现在放下兵刃,我必然不会清算他们。” 一直跟随阿史那巴牙的那名万夫长听到后便策马向着前方跑去,在一箭之地停了下来。 “传‘陛下’口谕,你等虽为阿史那叶舍士卒,但念在尔等都是大金猛士,且忠勇无比的份上,只要尔等放下刀兵,便既往不咎。” 阿史那林曲声如洪钟,连续三次喊叫后,对面的侍卫军果然出现了一阵喧哗,阿史那林曲见侍卫军已经动摇,刚想再劝说,却突然听到后方传来一阵喊声。 “赦勒草原被魏军突袭,天山军司众将士亲眷尽数被掳走,天山军司都统,伊利克阿史那巴牙为一己私利置众将士亲眷于不顾,隐瞒消息不报,天山军司将士何故为这等自私自利之人卖命?” 阿史那林曲听着喊声由远及近,渐渐也听清了对方喊叫的内容,顿时愣在了原地,他犹豫了一下,回过头看向阿史那巴牙,发现原本得意洋洋的阿史那巴牙脸色已然铁青。 “莫要听他们胡说,既然他们不愿投降,还想离散军心,那就让他们给阿史那叶舍陪葬去!” 阿史那巴牙伸出马鞭指向已经到来的苍狗以及百余名侍卫军士卒,眼中满是怒火。 第326章 兄弟阋墙(三) 阿史那巴牙没想到阿史那叶舍在这种时候还能想出这种方法,原本还想着站在阿史那叶舍面前让他感受一下阶下之囚的滋味,此刻阿史那巴牙却只想尽快赶到乾天宫将他当场杀掉。 “冲上去,冲垮他们!” 阿史那巴牙举着马鞭的手哆嗦着,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的这道命令,可他等了许久,也没有看到返回身边的阿史那林曲有所动作,顿时一怔。 “阿史那林曲,你要违背我的命令?” 阿史那巴牙看着阿史那林曲,另一只手已经放在了刀柄上。 阿史那林曲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遵从了阿史那巴牙的命令,但他刚刚抽出刀下令进攻,他们的后方,一名塘马却匆匆赶了过来。 “报!城外出现并州军司四万大军,中京四处城门皆落入他们手中!” 阿史那巴牙闻言双眼一眯,还不等发作,就见又有一名塘马跑来。 “报!打着拔延林德、卑失必之与卑失何力旗号的友军在宫门前反水,宫门失守!” 阿史那巴牙身形一晃,几乎无法端坐在马上,他看着正在前方慢慢聚集起来的侍卫军,喘着粗气缓了片刻才喊道:“回转,将各军聚齐,重新攻击乾天宫!” 阿史那林曲见阿史那巴牙要放弃冲击眼前的侍卫军残兵,转而想与主力汇合,连忙规劝道:“陛下不可!如今乾天宫近在咫尺,我军只需一次突击就能拿住阿史那叶舍,若是现在退了,我们再想攻过来就难了!” 阿史那巴牙看着阿史那林曲说道:“若是我陷入乾天宫中,岂不是万事皆休?” 阿史那林曲沉默了片刻,没有再劝,只得跟着阿史那巴牙的大纛回转。 见到叛军缓缓后退,苍狗也长出了一口气,率残兵缓缓后退。 率领两千骑与主力合兵一处后,阿史那巴牙发现自己的处境已经极为不妙。 城外,已经占住城门的并州军司四万人正在源源不断涌向皇城,而宫门处,拔延林德、卑失必之与卑失何力的六千亲兵正死守宫门,阿史那巴牙派出的一万兵马被死死挡在了宫门内不得寸进。 “报!并州军司先头五千骑已经进入宫门,我军久战,士卒疲敝,已经出现颓势,万夫长请求增派援兵!” 阿史那巴牙左右权衡之后,仓促之下竟然下令分兵。 “阿史那林曲,你率麾下的万人队增援宫门,我率两个万人队攻进乾天宫。” “是!陛下!” 面对昏招频出的阿史那巴牙,阿史那林曲心中还在想方才侍卫军中齐声喊出的那些话,也不再劝阻,果断地率军转向宫门。 宫门处,拔延林德、卑失必之与卑失何力正坐在宫门箭楼中,宫门处,身穿同样衣甲的士卒们正结阵厮杀。 “拔延阿史德努儿的先头五千骑已经打穿围攻宫门的叛军左翼,正在兜住叛军后路,我们是不是也出击一下。” 卑失何力透过射孔看了一眼宫门下方的宽阔战场,转头问道。 卑失必之轻轻咳嗽一声摇摇头说道:“守住宫门我们已经损失两千余人了,若是盲目出击,只怕要损失殆尽了,而且守住宫门便已经不止将功赎罪了,不需要如此。” 拔延林德看着卑失必之说道:“还是出去冲杀一阵!此事过后陛下也不会再让我们拥有如此规模的私兵了。” 卑失必之沉默片刻,终于挥了挥手说道:“派甲士向前猛攻,逆袭叛军右翼阵线,为并州军司骑兵分担压力。” 很快,宫门下方正结阵厮杀的双方士卒中间,一支手持大斧的士卒从宫门内冲了出来,他们径直冲向了已经极为疲惫的叛军右翼,丝毫不顾及自身伤亡,甫一接触,就对叛军右翼前方已经残缺不全的旁牌手造成了致命打击。 本就因并州骑兵军司猛攻侧后而军心不稳的叛军在被私兵甲士的一轮冲击过后,顿时崩溃,原本稳守中军的叛军万夫长见状,也只得收拢阵形,缓缓后退,想要重整。 正当这支叛军想要重整时,兜过来的并州军司五千骑兵已经再度出现在了他们的侧后,随着一阵号角声,发起冲锋的并州军司骑兵便如同一阵狂风一般席卷过了如同无根之木的叛军。 见到叛军已然崩溃,卑失必之一边派出塘马联系还在向此处赶来的拔延阿史德努儿,一边下令尾随溃兵追击。 宫门处发生的态势变化让刚刚来到宫门前准备增援友军的阿史那林曲看在了眼中。 他麾下的一万士卒已经展开阵形,虽然没有阻碍骑兵的拒马橹盾,但是想要阻挡五千轻骑,对于他们来说依旧并非不可能。 “将军,我们要不要先收拢溃兵。” 一名副将走上前来,轻声问道。 阿史那林曲瞅着军阵前已经跑乱并且隐隐有冲击军阵迹象的己方溃兵,点点头说道:“收拢溃兵,放在阵后,找到他们的万夫长。” 见到叛军增援到来且已经摆开了阵势,并州军司骑兵与追击的一千私兵甲士也识趣地退回到了宫门处。 阿史那林曲也在率军进至宫门前两百步外时见到了灰头土脸的那名叛军万夫长。 “我的万人队算是完了,你若是发起攻击,务必小心侧后,那支骑兵并非久战之师,精神头十足,不要被他们钻了空子。” 阿史那林曲笑着应下,随后看着那名万夫长说道:“你知道赦勒草原被魏军突袭一事吗?” 那名万夫长正在气头上,只是点了点头便继续盯着前方的宫门,不多时,似乎是反应了过来,那名万夫长瞪大了双眼看着阿史那林曲。 “你说什么?赦勒草原被魏军突袭了?” 那名万夫长尽量压低了声调,却还是高了几分,跟在他身旁的亲兵与几名将校也听到了,纷纷将头转了过来。 阿史那林曲点点头说道:“先前快要接近乾天宫时,我们遇到了一支阻拦的侍卫军,伊利克派我劝降时听到对面说的。” “有几分真?” 第327章 兄弟阋墙(四) “你觉得,这事有几分真?” 那名万夫长问道。 阿史那林曲犹豫了片刻说道:“七成真!” 那名万夫长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我们又该如何?眼下仅凭我们要想在并州军司主力到达之前攻下宫门,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阿史那林曲说道:“所以我想为弟兄们求条活路。” 那名万夫长回头看了看几个神色异常的将校和亲兵,对阿史那林曲说道:“我们已经做到这步了,如何还能回头?” 阿史那林曲说道:“事到如今,还有别的选择吗?伊利克自从进入宫城便昏了头,先是放弃了轻骑冲垮侍卫军残兵进攻乾天宫,又在此处分兵,这已经是取死之道。” “加上赦勒草原被突袭一事,希望渺茫啊!” 那名万夫长看了看在宫城门前调整阵形的守军后,对阿史那林曲说道:“派谁去交涉?” 阿史那林曲一夹马腹,战马缓缓迈动四蹄向前走去,阿史那林曲一边策马向前,一边将腰间的佩刀解下,扔给副将。 “赦勒草原被魏军突袭,我们的亲眷尽皆被掳走,可我们的主将阿史那巴牙却将消息封锁,不愿告之我们,如今,他又昏招频出!跟随此人我等连尸骨都无人收敛。” 阿史那林曲一边骑马向军阵前方走去,一边大声对身旁的士卒大声说着,“如今,我已醒悟,跟随这等自私自利之人,是平白葬送了弟兄们的性命,因此,我想问问众弟兄们,愿不愿降!” 很快,阿史那林曲说的话便被周边的士卒传给身旁的同袍,渐渐地,原本肃整的军阵中泛起了阵阵涟漪,随后议论声愈发大了起来。 这时,一名站在阿史那林曲身旁的百夫长将刀举过头顶高声喊道:“我们愿降!” “我等愿降!” 呼喊声渐渐响彻宫门前,原本以为叛军在战阵上鼓舞士气,但是当他们听到“愿降”的呼喊声后,也不禁愣住了。 坐在箭楼中的拔延林德与卑失必之、卑失何力听到后也愣了片刻。 “怎么突然降了?” 拔延林德起身,颤巍巍地走到射孔旁看着下方呼喊的叛军士卒以及正单人单骑走向己方军阵的将领,双眼微眯:“我们这位陛下当真是好算计!” 卑失必之叹口气说道:“恐怕真要如右相所说了。” 拔延林德没有说话,而是指着下方的叛军将领说道:“尽快商议,而后带着他们与并州军司的五千骑一同驰援乾天宫,拿下头功再说!” 卑失必之点点头,带着卑失何力快步走下箭楼,来到了阿史那林曲面前。 阿史那林曲自然是认识卑失必之与卑失何力的,见到两人走下来,也不急不缓的下马单膝跪在两人面前。 “罪将阿史那林曲见过三司使。” 卑失必之摆摆手说道:“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赶快随我一同去乾天宫救驾,如今你既然悔悟,自然应当再立一功,我们才好帮你和你麾下的士卒开脱。” 阿史那林曲点点头,几人也不再多言,纷纷各回军阵。 不多时,铁胄上缠着白布用以分辨敌我的阿史那林曲所部与卑失必之精选的两千士卒以及五千并州军司骑兵便匆匆编为一军,统称护驾军,在卑失必之的统一指挥下向着乾天宫快速行进。 乾天宫宫门外,苍狗与拔延翰费力收拢了两千余侍卫军与原本的千余亲军正在宫门前组成了盾阵抵御着叛军一波又一波的箭雨。 叛军的近距离攒射让缩成一团的盾阵外插满了密密麻麻地箭矢,如同一只竖起了尖刺的刺猬一般。 随着箭矢不断射向盾阵,不少士卒已经因稍稍举不起插满箭矢的团牌而被射成了筛子,原本严整的盾阵已然出现了许多缺口。 阿史那巴牙就站在军阵中央大纛之下看着远处已经支撑不住的侍卫军,见到盾阵出现缺口后,阿史那巴牙毫不犹豫地就将五个千人队压了上去。 苍狗发觉叛军弓弩已经停止后,站起身用刀将箭杆从团牌上拨掉,嘶吼着下令重整。 双方的战斗很快便在台阶上爆发,战斗异常惨烈。 占据了高点的侍卫军虽然人数是劣势,但是凭借着手中的长枪与现在才开始发力的强弩,竟硬生生挡住了叛军的第一波攻击。 数不清的士卒从台阶上滚落,鲜血顺着台阶不断流下,将雕龙画凤的台阶染成了黑红色。 枪槊与长刀戳刺入肉或是劈砍在铁甲上的金铁之声不断在乾天宫门前回响,依旧端坐在龙榻之上的阿史那叶舍透过被弓弩射得千疮百孔的宫门,似乎看到了自己当时走进乾天宫时的场景。 此时正值天明,清晨的曙光透过箭矢弩矢射出的孔洞照进原本昏暗的乾天宫中,如同星光般点点洒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 阿史那叶舍突然自言自语道:“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我的好弟弟。” “为何还不能击溃他们!你们用多出他们一倍的人攻击了三次,甚至不能在台阶上站住脚,不要告诉我,我麾下的勇士是一群连娃娃兵都打不过的废物!” 阿史那巴牙咆哮着,马鞭不断抽在一名刚刚退下来的万夫长身上。 “全部压上去,用命填也要冲进去!” 街道阿史那巴牙死命令的万夫长猛地起身,从亲兵手中接过一面团牌,抽出长刀亲率士卒再度发起了攻击。 经过一刻钟的战斗只剩半数的侍卫军见到叛军发起了全力一击,也纷纷在副都统苍狗的带领下抽刀迎了上去。 两方此时已经杀红了眼,在撞上的那一刻,便已经谈不上阵形了,双方士卒用手中和手边所有能用的兵器以及自己的身体不断给对手以致命的打击。 有些侍卫军士卒在刀子钝了之后,甚至选择迎着长长地枪槊扑上去,只为了扑倒更多叛军,而叛军丝毫不顾地上躺着的同袍是否还有活着的,也是拼了命的向上攻击。 阿史那巴牙见侍卫军越来越少,几乎就要亲自驱马上前时,一阵号角声让他即将触手可得的龙榻再度离他远去。 第328章 兄弟阋墙(五) 阿史那巴牙听到号角声突兀地在自己的侧面响起时,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个触手可得的龙榻离自己远去,可当他转头看向正展开推进的是阿史那林曲的中军旗后,一颗心又放了回去。 “派出塘马,询问阿史那林曲是否已经攻下宫门。” 阿史那巴牙兴奋地对一旁的亲兵千夫长说道,不多时,一名塘马便骑着战马高速跑向依旧在缓缓推进的阿史那林曲所部。 当塘马快接近军阵时,突然十几支箭矢齐齐飞向那名塘马,将他当场射杀。 无主的战马飞也似的逃开军阵正面,阿史那巴牙看到这一幕,原本重新浮起的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 “护驾军奉诏诛贼!降者免死!” 阿史那林曲所部万余人一边高喊一边前进,不多时就已经接近阿史那巴牙中军一箭之地。 “叛贼阿史那巴牙为一己私利迟迟不愿返回赦勒草原,致使赦勒草原被魏军突袭,我天山军司四万余将士亲眷尽皆被魏军掳走,此人罪大恶极,跟随此人则死后必遭唾骂,不如弃械投降,陛下向来有容人之量,必将既往不咎!” 阿史那林曲军中不断传来劝降的声音,上千名嗓门极大的士卒正站在阿史那林曲身旁不断吼着,声音渐渐扩散开来。 正在乾天宫的台阶上与残余的侍卫军拼命搏杀的叛军士卒听到后,也纷纷停了下来。 他们疑惑地看着停在侧面的阿史那林曲所部,又转过头看向一脸愤怒的阿史那巴牙。 身上多处受创的苍狗此时也大声重复着刚才阿史那林曲军中传出的话语。 阿史那巴牙愤怒且苍白的脸上,慢慢沁出了汗水,他扫视着周边看向他眼神不对的将校士卒,突然一拽缰绳,踢开两名作势要冲上来的将校后,打马便要逃跑,却被周围士卒团团围住。 阿史那巴牙抽刀想要劈砍,却被一名士卒用长枪抽在了手腕上。 当阿史那巴牙的佩刀掉在地上后,他本人也被十几名将校士卒给拽下了战马,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已经赶回骁果军大营的刘体仁与郑老狗正在去往程亦的中军大帐缴令的路上,突然刘体仁与郑老狗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喷嚏。 “有人在挂念我们呢?” 刘体仁看着郑老狗笑着说道:“没想到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郑都尉也信着神神怪怪的说法。” 郑老狗也回了一个看上去不那么和善的笑容:“嘿嘿,刀兵乃大凶,不由得我们不信。” 进入程亦中军帐后,两人便对上首喜笑颜开的程亦行礼。 “禀都督,我二人不辱使命,现今回营缴令!” 程亦大笑着给两人倒上一碗酒说道:“刘体仁,你此番是做下了好大的一个功绩啊!天山军司被你们这么一搅合,只怕是半年内都难以恢复元气了!” 刘体仁恭敬地接过酒说道:“全赖将士用命,首功当属郑都尉,没有郑都尉奋勇杀敌,体仁怕是难以达成目的。” 程亦瞅了瞅有些不好意思的郑老狗,又拍了拍刘体仁的肩膀说道:“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既然是提出这个想法并将其付诸实际行动的人,那么首功就是你的。” “郑老狗一介莽夫,只知道冲杀在前,哪里有你这么多弯弯绕。” 随后,程亦对一旁尴尬地郑老狗说道:“你左厢军的功劳我记下了,休整三日,今夜允许饮酒,下去!” 看着郑老狗嘿嘿笑着抱拳离去后,程亦才收起笑容,拉着刘体仁来到沙盘前说道:“你看这沙盘上标注的众多位置。” 刘体仁仔细看过后,指着散在各处的小小旗帜说道:“这些都是胡人部落?” 程亦点点头说道:“对!这些胡人部落多的也不过几十帐,少的更是只有几帐,甚至算不上一个部落,如今我们侧后已经没了威胁,该办正事了。” 刘体仁走到近前拱手说道:“程都督可是在想如何将胡人聚在一处?” 程亦道:“既然要在塞北设马场,为大魏提供战马,那么就要多用胡人牧民,可如此分散,根本无法从他们手中得到战马,就是抢,也得不偿失。” 刘体仁稍稍一琢磨,便指着互市城说道:“原先的安北都护府都是在互市城与草原六部贸易,用粮食与铁器换得战马,为何不重开互市?” 程亦道:“一来我大魏如今不似从前,二来自从哎自从大都护谋反后,朝堂上便再也没人提起互市一事了。” “再者说,这塞北胡人已然元气大伤,互市城那么大的规模,这些胡人已经难以再负担得起了。” 刘体仁听罢指着平虏城北侧说道:“程都督为何不在平虏城北侧重新修建一座夯土城?” “羁,马络头也;縻,牛蚓也。马云羁、牛云縻,制四夷如牛马之受羁縻也。 程亦愣了一下,而后立刻反应过来,指着塞北的沙盘说道:“将胡人全部迁移至土城中,再向主公发一封塘报,请主公上奏陛下,在塞北设羁縻州,大量征募胡人充任胥吏,我大军只在一侧监视,除非必要,不干涉他们的内部事务。” 刘体仁点头道:“让大部分胡人都以这座新建成的土城为中心在周围活动,为我大军养马来维持生计,每年开设几次小小的互市,满足一些他们的生活需求。” 程亦想了一会问道:“如何让这些胡人的小部落心甘情愿来此处土城中住呢?” 刘体仁指了指腰间的横刀说道:“我听闻胡人只畏服强者,既然我们武力强横,何不强制他们来此。不从者就杀掉,传首各部,告诉他们谁才是塞北的主人。” 程亦背着双手,在沙盘前反复走了几步,思索了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对一旁的主簿说道:“拟报,请主公上奏陛下,在塞北开设羁縻州,就叫塞州。” “刘体仁,既然这个办法是你提出来的,那就把具体的方法与我详细说一说,我们尽快敲定,尽快施行。” 第329章 羁縻州 七月中下旬,在平虏城休整了许久的骁果军突然出动,在广袤的塞北荒原与更北边的草场上四处出击。 以团为建制的骁果军骑兵们见到胡人后丝毫不讲道理,只是亮出手中的横刀驱赶着他们向平虏城北侧走去。 半个月后,程亦中军帐中,沙盘上标注的六七十处大大小小的部落就已经有近半数胡人被驱赶到了魏军的眼皮子底下。 当来到平虏城北侧百里外一处平坦的荒原上时,原本在他们印象中空荡荡地地面上拔地而起了一座粗制滥造的土城。 这座占地不过方圆五里的小城的城墙只有可怜的一丈半,黄土夯制的城墙仅仅经过一日夜的风吹便有些坑坑洼洼。 他们缩在一起,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魏军军官抱着一本名册一个一个将他们如同牲口一般登记在册,随后便指着那座土城说道。 “这里就是塞州城,你们以后可以在塞州城与我大魏的商队以及军队贸易,你们缺少的衣物、粮食、陶具、铁器,都可以在城中用马匹换取,也可以为我大魏养马,来换取银钱粮食,周边两百里内任选一处作为你们部落的栖息地,其余的,一切照旧。” “这位将军,我们自从上次之后,便已经本本分分数年,就算是天上下了刀子也未曾犯大魏边境,为何莫名其妙就把我们聚拢在一起。” 一名年纪颇大的老胡人颤颤巍巍地走到最前方说道,“我们现在一部丁口不过几十帐,人数还不如天兵一个团多,已经对上国构不成威胁了。” 那名校尉放下名册,走到那个老胡人面前不耐烦地说道:“此番让你们来,是为了让你们过得好一些,并非要杀你们!” 那老胡人却依旧不依不饶地说道:“谢过上国恩赐,只是我等饲养的牲畜马匹多,若是在一个地方,等草吃完了,冬季只怕是全都要冻死了。” 那校尉冷笑一声,下令一队士卒抬过一个大木箱放在他们面前,随后一脚踢翻,本就没有合紧的木箱中立刻滚出了一地人头。 “捡起来放进箱子中。” 那名老胡人怔在原地:“什什么?” 校尉走到他面前,指着地上的人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捡起来!放回箱子里!” 说罢,校尉抬头看着那老胡人身后的青壮以及老少,说道:“你们,都来给我捡!” 等到那些胡人开始在周围不断聚拢的魏军士卒胁迫下开始捡拾地上发青的人头时,那名校尉走到他们面前说道 “这是两个不愿迁徙的部落,他们不止杀死了我们派去的使者,还带人袭击我军士卒,奉都督令,这两个部落上至老人,下至孩童,一个不留,若是你们有异议,就想想你们脖子上的脑袋,还有你们部族中的孩童女人。” 中军大帐中,程亦正与刘体仁对坐交谈。 “刘参军,再有半个月,这些胡人就该大多聚拢过来了,到时你打算如何分配?” 刘体仁对程亦拱手说道:“将他们分散开后,让丁口最多的部族占据水草最丰美的地方,但是我们同时要在那些最强大的部族周围,放一些小的部族。” 程亦皱着眉头说道:“怕是养虎为患。” 刘体仁说道:“既然将那些小部族围在几个大部族周围,便要分化他们,离间他们的关系。” 程亦道:“我们强行将他们迁徙至此处,只怕他们会更恨我们。” 刘体仁道:“他们现在自然是恨我们的,但是我们将他们迁徙过去后,让小部族每年交出更多的马匹,给他们更少的粮食,到时为了养活这些战马,他们一定会与那些占据了水草最丰盛草场的大部族交涉,可大部族既然拿到了那些好的草场,又怎么会轻易让出去,到时胡人的本性自然就会显现。” 程亦眼前一亮,他说道:“你想让胡人那些小部族互相抱团,吞并那些大的部族?而后他们也会互相争夺,这个过程中,我们并不参与。” 刘体仁点点头说道:“对,等到他们拿到草场,自然也不会一直团结,他们一定会用刀枪决出一个最强的。” 程亦又问道:“那如何遏制那些更强的?” 刘体仁说道:“我们将他们那些剩下的部族中最强壮的战士全部挑走,打散编入军中,补充军力。” 程亦又说道:“可是他们还是会一直壮大!” 刘体仁说道:“我们也会一直平衡他们之间的实力,不断利用草场和他们每年需要上交的马匹以及互市的实惠让他们继续争斗。” 程亦道:“等到那些部族变成几个部族后,我们再保护弱小的,离间强大的,让他们一直互相争斗。” 刘体仁拱手道:“正是如此。” 程亦伸出大拇指笑着说道:“当的是好算计。” 中京天牢,阿史那叶舍正缓缓走向深处一个有微弱亮光的牢房。 他的身后,苍狗与拔延翰正扶刀紧紧跟随。 前方的寺人挑着灯笼走了一段路后,转身对阿史那叶舍行礼说道:“陛下,到了。” 阿史那叶舍点点头,向前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了下来,苍狗与拔延翰见阿史那叶舍停下,也不敢上前,阿史那叶舍的背影在昏暗的天牢中忽明忽暗。 “罢了,明日押他去定北城,监禁,自此后不得踏出府邸一步。” 阿史那叶舍说罢便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苍狗与拔延翰对视一眼,而后便匆匆跟了上去。 金国密谍司府衙中,雀鸟与刘三郎并肩站在正堂中。 “陛下密诏,明日押送阿史那巴牙的随行百人不得有一人返回中京,也不得有一人到达定北城。” 刘三郎没有说话,他带上兜帽便走出了正堂。 待到刘三郎走远后,雀鸟叫来一名亲信密谍,做出了一个杀无赦的手势后,便转身回去逗弄自己的那只海东青。 “刘三郎啊刘三郎,百密终有一疏” 雀鸟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一个手镯仔细把玩着。 第330章 马脚 天刚刚亮,一支车队遮遮掩掩地从北门出了中京,随后,一队身穿兜袍的骑兵也同时从南门出了中京。 刘三郎带领一百骑跟上前方十里外的车队后,勒住战马突然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离着刘三郎最近的一名密谍低头想了想说道:“今天是七月十九日。” 刘三郎点点头,随后指了指官道前方说道:“去十个人,抄小道越过他们提前告知云门关守将,不要透露我们的行踪。” “是!”一名密探头目点点头,随后一夹马腹,跟在他身后的九骑也立即打马跟上,不多时便下了官道向前疾驰而去。 刘三郎又停在原地待了一会,才带着大队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离开后,官道上,一支装束基本相同的骑兵也高速跑来。 “等他们动手,结束后我们再出手。” 两日后,押送阿史那巴牙的车队穿过了云门关,原本宽敞的官道变得狭窄,两侧的风景也变成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草原。 阿史那巴牙并没有被加上枷锁,他只是坐在一个被封闭的车厢中。 此时阿史那巴牙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熟悉的风景一言不发,突然,他的耳朵一动。 阿史那巴牙作为一名战将,对于骑兵的奔行极为敏感,因此当刘三郎接近时,他很快就听到了后方的战马奔行发出的响动。 阿史那巴牙几乎不经过思考就清楚这支突然来到的骑兵到底要做什么。 刘三郎带着百名密谍高速奔行而来时,押送阿史那巴牙的两百侍卫军也已经发现了身后高速而来的骑兵。 带队的百夫长还未展开队形,刘三郎的一百骑便已经如同一阵风一般冲到了他们身前三十步内。 一轮急速射出的箭雨后,刘三郎麾下骑兵便迅速展开队形,如同天上展开的大雁一般展开掠过了被箭雨打乱的侍卫军。 密谍司的密谍最擅乱战,他们手中锋利地弯刀精准地划过了自己所遇到的每一名侍卫军士卒的脖子。 鲜血飞溅中,刘三郎已经跃马来到了那名百夫长面前,手起刀落将其人头斩下。 见到自家百夫长被杀,周边本就乱做一团的侍卫军便在各自十夫长的带领下想要分头突围。 可人数少于侍卫军的密谍们却只是不慌不忙地分成数队,紧紧追逐着那些拼命逃窜的侍卫军士卒。 拥有全军最优良战马的侍卫军此时惊恐地发现,他们胯下百里挑一的战马竟然跑不过敌人的战马。 密谍们骑在高速奔行的战马上,上身稳如磐石,只是不断张弓射箭,月牙铲形状的破甲箭在十几步的距离上不断收割着侍卫军士卒的性命。 等到刘三郎打开马车车厢,一箭射杀想要问清身份的阿史那巴牙后不久,一人未损的密谍司骑兵便已经齐齐回到了他的身旁。 尽快将此处处理一下,我有密令,需要先行离开,你们尽快跟上。 刘三郎抛下一句话后,便纵马离去,刘三郎离开后,密谍们也立刻下马开始清扫战场,清点死者人数。 半个时辰后,当密谍们将尸体集中在一起焚烧后,一队同样装束却扎着白色臂带的骑兵突然冲了过来,来不及反应的密谍看着这些与自己战术相同的骑兵,立刻就分辨出了这是自己人。 虽然来不及多想,但是他们依旧做出了抵抗。 奈何敌人来的太快,本就散落在战场各处的密谍根本来不及上马便已经有十数人倒地。 离得远些的上马后见到了战局已经不利,也放弃了继续与敌人缠斗的想法,纷纷向后撤去。 但是这些敌人并不想给他们撤退的机会,他们利用早已展开的优势迅速将逃窜的密谍全部驱赶回原本的战场。 一刻钟后,身穿兜袍,扎着臂带的那队骑兵的头目看着满地的尸骸说道:“你们看到刘三郎了吗?” 一名密谍摇摇头说道:“未曾得见。” 那名头目仔细思索片刻后说道:“不能久留此处,先回去禀报司丞。” “是!” 一行人连战场都没有收拾,便纵马向着云门关方向跑去。 他们跑远后,刘三郎却不知从什么地方骑马跑了回来,他默默的看了一眼战场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密谍尸体,随后便打马也向着云门关跑去。 三日后,当刘三郎出现在雀鸟面前缴令时,雀鸟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他笑着说道:“你真是命大啊。” 刘三郎开门见山地问道:“为何向我动手?” 雀鸟问道:“你应该清楚。” 刘三郎眯起双眼说道:“我不清楚。” 雀鸟拿出一个手镯在刘三郎面前晃了晃,而后说道:“说说,这个,为何要送往云州?” 刘三郎不为所动,而是嗤笑道:“这个东西能说明什么?” 雀鸟收起手镯,背着手说道:“串通敌国,不是一个小罪名。” 刘三郎站在雀鸟面前淡淡地问道:“你仅凭这一个手镯,可并不能认定我就是串通敌国。” 雀鸟笑着把一个布帛递到刘三郎手中说道:“你可以看看。” 刘三郎接过布帛只是看了一眼后,眼神便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抬起头看着雀鸟说道:“你怎么就知道,这里住的人就一定跟我有关系呢?” 雀鸟摇摇头说道:“我确实不知,但是我已经派人去往云州取下这母子的人头,到时便知道是或者不是了。” 刘三郎冷笑一声将布帛扔到雀鸟手中说道:“我就在中京,自然是跑不掉的,你若是杀完人之后,发觉那两人与我有关系,便来抓我好了,但是若与我无关,那我也有一份大礼等着你。” 雀鸟神色一凛,冷声道:“你还想反咬我一口?” 刘三郎满不在乎地说道:“看看我们谁才是那个真正的内贼。” 说罢,刘三郎便转头走向了自己的廨署。 雀鸟见到刘三郎似乎并不在意,捏着那块布帛的手也渐渐握了起来。 “盯住刘三郎,所有与他接触的人,都直接拿下,不需汇报我。” 第331章 孙三娘遇险 七月末,云州城,天色渐晚后,从医署回到家中的赵英照例给老妪问安后,便穿着一个短打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石桌上不断默背着白日从张博士那里学到的一些药理。 虽然天空已经黑了下来,但是月亮高高挂起依旧让周围显得不是那么昏暗。 刘氏举着一盏灯走到赵英面前,看着不断默念着什么的赵英,幽怨地说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在背,明日再学也是一样的。” 赵英接过灯放在石桌上,笑着对刘氏说道:“实在是今年夏日格外热了一些,在屋中烦闷,又睡不下,索性再温习一下老师教授的药理知识,我本就是老师弟子中愚笨的那个,多巩固几遍总不会有什么坏处。” 刘氏无可奈何地看着赵英,只好说道:“明日用藤条给你编一个蒲扇,你晚上要是热得紧,就扇一扇。” 赵英嘿嘿笑了笑,握着刘氏的手说道:“还是娘子知道疼惜我。” 刘氏拽出手说道:“这是天井中,不是在屋中,不要没个正形。” 赵英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是我们家中,如何还能让人瞧见。” 说罢,赵英便装作小心的样子走到院门前侧耳听了听外面,本想回头说没什么动静,却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地脚步声。 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横刀轻轻出鞘的声音。 赵英原本就已经是辅兵的队正,对兵刃出鞘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他听到后立刻紧张了起来。 赵英放缓脚步,回到刘氏旁边,刘氏刚想嘲笑赵英的样子,却被赵英一把捂住嘴。 刘氏刚要扯下赵英的手,却看到赵英的表情非常凝重,与方才的轻松完全不同。 她再细细看向赵英的双眼,两人对视后,多年夫妻培养的默契让她瞬间明白了赵英的意思。 赵英轻轻放下手,对刘氏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指了指还亮着灯的屋子,突然说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我们早些睡,明日还要去医署呢。” 刘氏见状,立刻应声,随后便小跑着回到屋中,吹灭了桌上的油灯。 等刘氏走出房屋想要拽着赵英进屋中时,却发现赵英已经拎起了院中架子上的横刀与一根防身木棍。 “我去去就回,你在屋中带着义母藏好,外面动静再大也不要出来张望,兴许用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 刘氏点点头,便又走回屋中。 看着刘氏轻轻关上了房门,赵英也深吸一口气,悄悄走到院门旁,侧耳继续听了起来。 “是不是此处?” 门外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随后有人轻言细语地说道:“就是此处,不会认错的。” “再等一刻钟,等院中油灯熄灭,我们便翻墙进入。” 赵英转头看了看隔壁,那是孙三娘家的院子,院子里还隐隐约约有些许光亮,他立刻就明白了外面的人是要进入孙三娘家的院子。 赵英去到屋后,挑了一段隐秘点的院墙,悄悄探出头看了一眼巷子中的人影,却因为巷子狭窄看不清到底有几人。 赵英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矫健地翻出墙头,将自己藏身在阴影之中,轻轻呼吸着,借着月光勉强辨认着正不断靠近孙三娘院墙的这几人。 一刻钟后,当他们准备开始动手时,赵英终于弄清了眼前贼人的人数。 “六个。”赵英在心中默念,手中紧握的长棍也慢慢举起,等到他这一侧的一名贼人爬上墙头时,赵英突然冲了出来,长棍精准地敲在了贼人的脊背上。 随着“嘭”一声,长棍应声断为两截,那名已经爬上墙头的贼人痛苦地从墙头摔落了下来,手一直想要去摸受创的位置,却始终够不到,疼痛让她在地上几乎蜷缩成了大虾。 赵英长棍断裂后立刻扔掉,抽出横刀一刀便结果了地上那名佝偻着的贼人,随后便持刀冲向了孙三娘家的正门。 此时的正门已经被三名贼人踹开,巨大的门房响动让屋内的孙三娘也吓了一跳。 她连忙走出房门,却见到两名贼人正持刀冲向自己,慌张之下,她跑进屋子后竟忘记了关门。 年幼的刘承宣却在这时极为冷静的将房门关上,反应过来的孙三娘也连忙将门闩扣上,又推来桌案堵住房门,抱着刘承宣向着侧间跑去。 踹开门的一名贼人刚要冲上去,却发现一道寒光从他们面前闪过,紧接着就是赵英的横刀从他们身后猛地劈下。 两名贼人对视一眼,立刻就有一人分出对付赵英,另一人继续向内走去,向院内走去的贼人一边跑一边吹着口哨,不多时,另外三人也同时翻过墙头围住了院中唯一的房子。 赵英占了偷袭的优势,虽然刚开始让面前这个贼人稍稍变得狼狈几分,可等他缓过来之后,戳、挑、刺、撩一套连续不断地攻击却让许久没有捡起刀的赵英吃了个闷亏。 赵英捂着肋下一道不算深的伤口,看着还在逼近的那名贼人,索性手中横刀翻转,直直迎着那名贼人的刀锋冲去,却突然听到一阵弓弦崩响声。 几支从黑暗中射出的弩矢精准地命中了面前的贼人。 赵英四下查看,却并没有发现人影,再看向院内时,原本已经踢开房门准备冲进去的贼人也已经全部倒地,只剩下一人还活着,正艰难地从怀中摸着什么。 赵英见状,不顾伤口疼痛便冲了上去,横刀很快便挑断了那名活着的贼人的手脚。 随后赵英肋下的伤口因赵英的动作拉扯,疼得赵英实在站立不住,也瘫坐在了几名贼人的尸体旁边,不断地喘着粗气。 孙三娘听到外面没了动静,便悄悄出来查看,却正好发现了坐在地上捂着伤口歇息的赵英以及从阴影中显出身形的一队黑衣人。 “你叫赵英,对吗?” 为首的黑衣人低下头看着赵英问道,赵英点点头,随后又问:“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人笑了笑说道:“安心养伤,医署那边,我已经遣人去替你告假了。” 第332章 刘三郎的谋划 两日后,谍报司的一众行刑高手在动用了许多手段后,依旧没有撬开抓住的那名死士的嘴巴。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将人暂时收押,同时报给了远在定州的报春。 八月三日,蝉鸣作响的午后,报春出现在了章义的府上。 “主公!” 章义此时正在看各地存粮情况,见到极少出现的报春突然来了,便挥手让他坐下,而后粗略扫视了几眼公文后,抬头看着报春说道:“往常你都不怎么来我这里,怎么,这次又有什么事情?” 报春点点头说道:“是浮萍,浮萍应该是被抓住把柄了。” 章义经过半年的调养后,养气功夫已经见长,并没有显得很惊讶,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沉烟数年前埋下的暗子,能支撑到今时今日已是不易了。” 报春说道:“是否将浮萍撤回?或是抛掉?” 章义摇摇头说道:“浮萍在金国深入太多,若是一时撤回或者抛弃,再想达到这种程度,恐怕不那么容易。” 报春道:“眼下金国内部已被阿史那叶舍平定,虽谈不上铁板一块,但也非以前可比,若是重新派人渗透进去,绝达不到浮萍的地位。” 章义问道:“没有别的方法保住浮萍吗?” 报春难得的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有,那是浮萍此前与我说过的一个备案,若是他一旦被察觉,那么他准备后发制人。 但是我在与谍报司中的众人议论过后,并不认为他能做到。” 章义问道:“如何后发制人,讲与我听听。” 报春拱手说道:“浮萍打算利用此前长孙贺被刺杀一事做文章,当时本应及时出现在长孙贺左近的雀鸟专注于围拢谍报司中我们与南陈的密谍,而没有按照计划与长孙贺汇合,致使长孙贺被杀,且我们与南陈的密谍也顺利逃脱。 此事若是细细推敲,雀鸟的动机也并非不能理解,但是浮萍似乎很有把握。” 章义点头说道:“确实把握不大,那我们帮上一把呢?” 报春面露难色:“雀鸟此人深居简出,从不与金国文武往来,难以栽赃嫁祸。若要将这事做成铁证,几乎不能完成。” “那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命雾霭做好准备,一旦浮萍有失,就设法潜入中京,接替浮萍。” “诺!” 中京,金国谍报司,刘三郎办公的廨署中,他正在桌案上用手指不断画着横线。 “七日。” 刘三郎站起身,想要走到门前查看一番,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不多时,门打开后,雀鸟缓缓地走了进来。 “你拿到证据了吗?” 刘三郎看着雀鸟,冷笑着问道。 雀鸟冷哼一声对一旁的密谍说道:“放刘主簿。” 刘三郎见雀鸟没能得逞,便跨出房门,在经过雀鸟身旁时,他用雀鸟一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轮到我了。” 一日后,刘三郎突然跨过雀鸟径直上疏,密谍司因较为特殊,因此奏折并没有经过尚书省,径直交由阿史那叶舍的贴身内侍送到了阿史那叶舍的桌案前。 “争权?” 阿史那叶舍看过奏折后,传来了右丞相拔延林德。 跪坐在蒲团上的拔延林德在听到阿史那叶舍发问后,缓了许久才说道:“陛下何不将两人一同撤职查办,查清再官复原职。” 阿史那叶舍点着桌案上刘三郎的奏折说道:“掌控密谍司的只有他们两人,虽然他们职位不高,但是位置关键,一旦有了什么闪失,对我大金来说损失颇大。” 阿史那叶舍叹口气又补充道:“我大金没有如同他们这种精通谍报之人,加上他们手中掌握的暗中力量太多,不能轻动。” 拔延林德突然拱手问道:“不知陛下对两人观感如何?” 阿史那叶舍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道:“刘三郎我并未见过,但是雀鸟此人面貌阴郁,性格孤僻。” 拔延林德问道:“陛下不若召两人上殿对峙?” 阿史那叶舍摇摇头说道:“做他们这一行的,谁又能知道他们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呢? 那雀鸟只是凭着一个手镯就能断定刘三郎通敌,刘三郎通过一封奏折就说雀鸟是魏国密谍,可两人谁都没有切实的证据。” 拔延林德再度说道:“陛下要是觉得此事不好判断,可以先不去管两人之间的这些事情,稍稍花费些时间,将密谍司中原本长孙氏的人清除一部分,让他们实力受损,等密谍司掌握大半后,再将两人一同革除,这样虽然密谍司实力受损,但不至于过大,还能避免两人中任何一人出现问题导致密谍司蒙受更大损失。” 阿史那叶舍权衡过后,点点头说道:“那就依照右相说的去办。” 拔延林德拱拱手,而后便缓缓退出了乾天宫。 待到拔延林德走后,阿史那叶舍对身旁的内侍说道:“派寺人盯住两人,一旦两人谁有不寻常的举动,便记录在案,每日由你亲自向我汇报。” “是,陛下。”面白无须的内侍微微颔首,而后便快步离开了大殿。 阿史那叶舍坐在龙榻上,摩挲着雕刻成龙头的扶手,眼中不断闪烁着异样的神色。 夜色降临后,中京城中各行各业早已结束了一日的活计,返回了各自家中,刘三郎却又回到了廨署。 坐在廨署桌案前,刘三郎先是将房门紧闭,而后放在桌案上一个信封,又枯坐在桌案前半晌,直到打更的梆子声响起,才起身走出廨署,将房门上锁后返回了家中。 刘三郎走后,一名不起眼的密谍突然走到廨署门前,用一根铁丝与一根纤细的铁棒撬开了门锁走了进去。 那名密谍在一片昏暗中看到了桌案上的信封却没有贸然将信封拿起来,而是先记住了信封以及信封周边物品的摆放位置才轻轻将它拿起,拆开信封仔细看过后才将它重新摆放回原位小心翼翼地离开。 密谍离开后不久,刘三郎去而复返,似乎是忘记了什么东西一般,匆匆走回廨署。 刘三郎点着油灯,看着信封下方故意留下的一点粉尘已经消失不见,嘴角勾起了一个诡异的笑。 第333章 草原上的争端 “你是说,信封中什么都没有?” 雀鸟一边抚摸着海东青光滑的羽毛,一边问道。 “是的,只是一张白纸,空无一物。” 雀鸟点点头说道:“他到底要从什么方向入手呢?” 那名密谍小心翼翼地说道:“会不会是司丞您当日没有及时救援长孙贺一事?” 雀鸟皱着眉头说道:“那件事我并未有什么过错,若说有什么能被怀疑的,那就只能是没有留下那两名密谍了。” “如果他要从这方面入手,那么他要怎么才能说服陛下呢?” “阿史那叶舍宽容大度,也不过是假象,多疑才是一个帝王的本性。” 刘三郎坐在家中正堂,对面赫然坐着不知何时去到他家中的雾霭。 雾霭眯着眼说道:“我记得你传回的消息分明是要用那一日救援不力,放走我与那名南陈密谍一事做文章,怎么突然又换了?” 刘三郎将卸下的假肢放在一旁,揉着发酸的肩膀说道:“原本我也想用那件事做文章,但是我忽然发现阿史那叶舍暗中派人监视,他如果派出的人手不是寺人的话,说不得我也难以发现,既然阿史那叶舍开始监视我了,那便同样会监视雀鸟。继续用原本的计划了就显得不合适了。” 雾霭捏起一片腊羊肉一边嚼着一边问道:“那你想要如何?” 刘三郎面无表情地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说道:“我全程参与了阿史那叶舍诱使阿史那巴牙叛乱一事,这件事阿史那叶舍是绝对不会允许有更多人知道的。” 雾霭点点头说道:“需要我做什么?” “就藏在我家中,到时我自然会告知你。” 塞北,塞州城,已经初具雏形的城中如今已经稍稍有了些人烟。 听闻大魏重新控制关外,一些行商便蜂拥着出关,涌入了平虏城与百里外的塞州城。 刘体仁走在街面上,听着与关内几乎没有区别的叫卖声和吆喝声,他深吸了一口气,馕饼散发出的烘烤过的麦子香气与羊肉炙烤后的油脂香气混合在空气中,让他的鼻腔中充斥着食物的香气。 刘体仁停下脚步,买了两个馕饼,一块烤的滋滋冒油的羊腿肉,便牵着马慢慢走过狭窄的街道,从穿行的马队与驼队中走过,不多时便到了塞州都督府。 “主公的回复已经到了,他告诫我们千万不要太过,不要矫枉过正。” 程亦看到刘体仁来到节堂,将塘报放在桌案上说道,“眼下刚刚安置完,那些胡人便已经开始争夺草场。” 刘体仁递给程亦一块馕饼,又将羊肉摆放在桌案上说道:“都督过于担忧了,他们越早开始争夺草场,我们就能越早获利。” 程亦走到桌案边,一边拿起馕饼,一边说道:“但愿如此。” 程亦说完便把馕饼放到鼻子边上闻了闻说道:“没有以前塞北烤的胡麻饼香了。” 塞州城西南侧一百里外一处草场上,两队胡人正在对峙,其中一队人数足有两百人,而另一方则只有区区三十人。 “乌尔骨都,你们部族八十余帐,近千人,占据了那么大一片草场,可你们每年只需要替魏国人养六百匹马,就算是分给我们一些,也足够你们过得很富裕了。 可我们部族只有十余帐,百余人,要养四百匹马,若是还在魏国人分给我们的土地上,我们就活不下去了。” 一名壮汉骑在一匹略显瘦弱的马上,哀求着说道。 那名叫乌尔骨都的胡人扎着散乱的发辫,手中锈迹斑斑的弯刀指着那名哀求的男子说道:“兀努儿,我们草原上的规矩向来是强者为尊,你若是想要,那就用手里的刀子说话。” 兀努儿看着对方多于自己数倍的人数,强压怒火说道:“我们就是因为互相之间只知内斗,才有了今天这幅样子,为何就不能通融几分?” 乌尔骨都打马向前走了几步说道:“想要我分你一块草场也不是不行,从我胯下钻过去,把你的部族并入我的部族中,认我为部族首领!” 兀努儿看着乌尔骨都,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他指着乌尔骨都说道:“你不要欺人太甚,不要以为你的人比我多,我就怕了你。” 乌尔骨都嘿嘿笑了起来,他指着兀努儿身后年龄不一的族人说道:“就凭你身后连娃娃都算上的三十多人?” 兀努儿指着后方说道:“还有你们部族周围其余七个部族,他们也想要你的草场,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们七部联手吗?” 乌尔骨都不屑一顾,他拨转马头说道:“等你能将他们团结在一起再说!” 说罢,乌尔骨都便带着自己的两百余族人回到了山丘下方水草肥美的草场。 兀努儿看着山丘下绿油油的草地与穿插其中流淌的小溪,喉结上下翻动几下后,也拨转马头返回了自己部族所在的草场。 “族长,我们就这么算了?” 一名年轻人驱马来到兀努儿身旁问道,他的脸上因愤怒已经有些发红。 兀努儿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们回去后就派信使通知其余七部共同商议,这草场,一定是我们的。” 两日后,当兀努儿在大帐中见到其余七部的族长后,他开门见山地说道:“各位对乌尔骨都占据的那片草场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一名年纪大的族长听到兀努儿要商议这件事,起身便要走。 “草场是魏国人分的,我们要是因为草场动了刀兵,魏国人的骑兵转头就会踏平我们的毡帐,抢走我们的女人儿童,这件事我不会参与的。” 兀努儿拉住那名老族长说道:“魏国人关心的,是我们能不能为他们好好饲养战马,只要我们能按时交够足数的战马,我相信魏国人一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那名老族长转头看着兀努儿问道:“可你怎么就能肯定,我们八部联手就能打得过乌尔骨都呢?他手中可是有许多铁箭簇制成的箭矢,我们连衣服都破破烂烂,难道要用身体去抵挡他们的箭矢吗?” “我们会胜利的!只要你们肯助我一臂之力!” 第334章 草原上的争端(二) 八月中旬,距离分完草场后,乌尔骨都与兀努儿的争端已经过去了三四天,这三四天里,乌尔骨都虽然脸上不屑一顾,但是对于兀努儿扬言要联合他周围各个部族的事情还是格外上心。 他不断派人窥伺兀努儿的部族,在发现兀努儿与其余七个部族的族长不欢而散后,乌尔骨都的心便放下了一半。 “他兀努儿哪里来的威望能让其余七部听从他,到头来,还不是只能在那片贫瘠的草地上老老实实待着。” 乌尔骨都笑着对身旁几名强壮的族中战士说道,“过几日,你们去他们的草场上挑衅一番,若是他们胆敢还手,那我就平了他的部族,正好拿他立威。” 就在乌尔骨都与部族中的战士商讨如何对付兀努儿时,兀努儿也早就站在一个并不显眼的山丘上静静地注视着小溪旁成片的毡帐。 那是数十顶宽大的毡帐,外围仅有低矮的篱笆,大车与杂物被随意丢在篱笆中的空地上,显得毫无次序。 马棚则是在靠近小溪的一侧,那里不仅有成片的战马,还有数不清的草料。 “族长,我们今夜就动手吗?” “对,我们今夜就动手。” 兀努儿斩钉截铁地说道,随后便走下了山丘,返回了部族。 塞北天黑的要晚一些,因此黄昏的时间似乎就变得格外漫长。 落日映出的余晖依旧不甘心从大地上消失,正寸寸抗争,退的格外缓慢。 尽管天还没有完全黑,但是作为久居塞北的胡人来说,他们这时候便要点燃部族毡帐间的火炬与火盆,带回正在外面放牧的牛羊马匹,而后许多人便围拢在毡帐中央的空地上,点起了篝火。 随着篝火的点燃,乌尔骨都部族中的男女老少似乎都兴奋了起来,他们围着篝火烤着几只刚刚宰杀的老羊,高兴地跳着欢快的草原舞蹈。 八月份的塞北,风没有那么烈,夜晚也是一年之中最舒服的时候,乌尔骨都部族的族人们一边吃着烤羊,一边放肆地与自己中意的男子或女子眉目传情。 乌尔骨都则举着一个从塞州城用一匹马换回来的银酒杯,一杯又一杯喝着同样从塞州城买回来的浊酒。 酒酣耳热后,乌尔骨都便挑走了一个部族中最漂亮的姑娘,在一众族中男丁羡慕的目光中,返回了那座正中央最宽大的毡帐中。 随着时间推移,天空中出现一轮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月亮,稀薄的云彩也让地面显得更加昏暗起来。 这时,篝火也更加明亮了起来,将其四周照耀的宛如白昼。 累了的乌尔骨都族人们纷纷席地而坐,或是聚在一起喝酒吃肉,或是带着自己心仪的女子跑到草堆中或是马棚后,整个部族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篝火与火炬燃烧木头发出的噼啪响声与草料堆那边发出的几声呻吟。 兀努儿看到山丘下的乌尔骨都部族已经没了动静,轻轻吹了一个口哨,他部族中的三十多人便悄悄牵着马靠近了一片死寂的乌尔骨都部族的毡帐。 兀努儿走在最前方,手中是一柄看上去并不锋利的弯刀,他身后的三十多人手中也都是诸如草叉、鱼叉、猎弓、短棍之类的各种杂乱兵器。 在谨慎地行进一段距离后,兀努儿发现篱笆外没有哨兵,胆子也大了起来,他对身后的三十多人低声下令,随后三十多人一起上马,点燃火把后,同时向着百步外的毡帐发起了冲击。 在兀努儿发起冲击时,他的两侧,来自七个部族的青壮也同时开始了冲锋。 数个方向的各部青壮扬起火把冲进毡帐时,乌尔骨都也感受到了地面的颤动,他猛地推开身上赤身裸体的女人,一丝不挂地站起身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发现不知何时数不清的火把已经将自己的部族包围。 乌尔骨都大骂一声“无耻”后便回到毡帐中简单披上一个袍子便拎着刀冲了出来。 他一边高喊着突袭一边骑上马杀死了一名脸上稚气未消但挺起草叉直奔他来的男孩,随后便拿起马鞍上挂着的号角吹了起来。 牛角号吹响后许久,一些衣衫不整的族人才提着裤子从各处跑来。 乌尔骨都看着他们一脸发懵,知道已经不可能打赢了,便高喊着让他们上马,准备先突围出去。 可他终究是晚了一步,兀努儿与其余七部的青壮男丁已经将乌尔骨都部族外围的毡帐全部点燃,大火正不断向中心蔓延,不时有浑身着火的人哀嚎着四处奔跑而后扑倒在地,有的人甚至直至被烧成焦炭都不曾动弹半分。 兀努儿带着自己的族人一边绕着乌尔骨都的营地外奔行,一边用弯刀不断劈砍着侥幸从火焰中跑出的人。 “杀掉所有反抗的人!” 兀努儿一边高喊着,一边用战马撞倒一个从火中冲出来的男子,他死死盯着中心,他不认为乌尔骨都会甘心被烧死在火中,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冲出来。 果然,不多时后,一处燃烧地不算猛烈的位置,十几骑从不高的火墙中,猛地冲了出来,为首的是灰头土脸的乌尔骨都。 “乌尔骨都,拿命来!” 兀努儿一眼就看到了乌尔骨都,他立刻打马冲了过去,手中的弯刀也举了起来。 见到兀努儿,本来打算一路向南逃向平虏城的乌尔骨都也停了下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乌尔骨都当即调转马头也迎了上去,两人错马而过时,兀努儿看到乌尔骨都弯刀直指自己的咽喉,先用火把拍打了乌尔骨都的战马。 乌尔骨都的战马感受到了火焰的炙烤,顿时失了方寸,乌尔骨都势在必得的一刀也歪了几分,蹭着兀努儿的头顶划过。 兀努儿趁势回身,将手中的弯刀猛地掷出。 身上只有一个袍子的乌尔骨都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控制战马上,不曾防备身后,弯刀在几步的距离内砸中乌尔骨都的背部。 乌尔骨都只感受到身后一阵剧痛,随后便瘫倒在地上。 兀努儿跳下战马,捡起自己的弯刀,几乎是锯下的乌尔骨都人头。 “乌尔骨都已死,速速投降!” 第335章 陈蜀之争(一) “这么说,那个乌尔骨都的部族已经可以从名册上抹除了?” 王承道一边看着军中缺少的兵甲名册,头也不抬的问道。 闻光才点头说道:“眼下剩下的七部已经瓜分了那片草场,那个兀努儿要了最小的一块地,但是他把乌尔骨都部族剩下的丁口全部吃下了。” “刘参军什么时候到我们右骁卫?” “明日!” “将此事报与都督,再派人去告诉那些胡人,乌尔骨都的六百匹马已经涨到八百匹了,既然乌尔骨都的部族没了,那么他们八部平分这八百匹。” 王承道扣上名册说道,“再向平虏城送一封塘报,询问何时补充兵甲粮草。” 定州,政事堂,一场针对秋收的争论正在进行,这场争论的双方是户部与兵部。 “眼下我各地驻军老卒不多,大多都是新募之兵,训练尚且不足,若是秋收还要从正卒中抽调人手,来年若是要用兵,士卒不堪用又当如何?” 一名兵部官员拍着桌子,唾沫横飞。 跪坐在对面的户部官员也不甘示弱,他站起身,指着这个比自己强壮不少的兵部官员说道:“农事为本,若是没有粮,你就算士卒再精良又能干什么?去岁一年就把各地粮仓存粮消耗一空,你们这些提刀的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只知向后方要粮,你们可知粮价已经上涨三成有余?” 兵部官员指着一本名册说道:“各地辅兵眼下几乎不再训练,全部用于屯垦,各州府记录在册的辅兵已经多达二十万人,这些人还不够吗?非要从区区八万多正卒中抽调人手? 你们不就是觉得士卒训练消耗粮草巨大,发给你们讨要粮草的塘报过多吗?” 一名户部官员冷哼一声说道:“我们可不像你们兵部这么小家子气,有一成陈粮便吆喝要找主公讨个公道。” 兵部官员听到这话把宽大的袖袍一挽,起身就要去抓那名户部官员。 “好了!” 坐在上首的章义听了整整一个上午,早就心烦意乱,他猛地一拍桌案。 见到章义发话,原本吵闹的政事堂中突然安静了下来,变得落针可闻。 “各有各的理,可我看了看名册,各州府在籍的辅兵确实人数足够支撑各地屯田,你们不就是觉得他们每日只是训练,平白消耗粮草吗?” 兵部众官吏见章义偏向自己,脸上顿时浮现出得意的神色,可没等他们高兴多久,章义便又将板子打在了兵部身上。 “兵部在籍正卒有十二万人,怎么就变成八万人了?你们平日里老是以此事机密瞒着户部,不给户部说个准数,要粮的时候倒是勤快,一个月讨要两次,若不是我新近去过定州大营,我都不知道你们手里还存了十几万石粮草,怎么?你们要造反?” 兵部官员一个个听到章义当面揭他们的老底,一个个悻悻的不敢说话。 “这样好了,户部兵部各退一步,兵部秋收之前不要再找户部讨要粮草,户部只用辅兵,下去后都尽快拿出个章程来,把事情摆到桌案上来,若是再为了自己那点小九九扯皮,就都去卫州、凤县挖矿去!” 章义拍板,两部官员自然也不好再吵,纷纷拱手退了出去。 章义等他们离开后,又摒退了政事堂中的亲兵后,便用食指与拇指揉着自己的晴明穴,连续几日连续批阅各州府与各部送来的公文,让他有些疲惫。 “主公这是假借处理公文在政事堂躲清闲呢?” 不知何时裴彻已经来到了章义面前,他带着笑说道。 章义苦笑着说道:“怎么会,刚刚处理完户部与兵部的扯皮,又加上这几日没有好好休息,头眼疲劳的紧。” 裴彻坐在章义一旁,拿起一本公文看了看说道:“主公的字长进许多了。” 章义笑着说道:“你就莫要揶揄我了,说罢,又有什么事?” 裴彻掏出一封密报说道:“西蜀与南陈已经在庭州开始小规模交战,南陈从京畿抽调了一万牙门军西进了。” 章义接过密报看了一眼后,好奇地说道:“你是怎么让西蜀与南陈打起来的。” 裴彻笑了笑说道:“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加上那西蜀也一直想在江北再拿下一州,只是兵微将寡才一直窝在渝州罢了,南陈江北都督府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他们自然也想趁此机会试探一番。” 章义放下密报问道:“西蜀与南陈多久能分出胜负?” 裴彻道:“天气渐冷之前,必然要分出个胜负的,南陈在江北投入太多,损失也太大,必然不愿拖得太久;西蜀在渝州不过两万人,一旦发现讨不了好,自然就会退回渝州,凭借坚城守到南陈退兵。” 章义起身说道:“眼下互相僵持,我们也终于能缓口气了。” 裴彻说道:“但是金国不得不防,阿史那叶舍此人锐意进取,金国上下也急于打开局面,恐怕不会安稳多久。” 章义眯着眼说道:“严防死守,只要守住云州一线便可,等我们今年屯田收获,有足够的粮草后,我必然要一雪前耻的。” 八月末,驻守渝州的西蜀豹卫军郎将毛从虎亲率两千弩手突袭庭州,连下两郡,掳走大量青壮粮草后将两郡郡城付之一炬。 九月初,南陈骁骑将军李征率一万牙门军会同庭州一万方镇军向渝州进发。得知消息的蜀军遂发六千精锐前往渝州伏波山。 三日后,两万南陈军与六千蜀军在伏波山相遇,随即双方在伏波山开始交战。 蜀军多青羌山民,仓促进军的南陈军先头三千人在伏波山上遭遇了蜀军迎头痛击,一战折损千余人,被迫后撤。 李征得知前军受阻,又因后方粮道被蜀军袭扰,只得在伏波山下停下了进军的步伐,同时摆开阵形,一边逼迫蜀军与其交战,一边向后包抄。 九月中旬,虽杀伤南陈军甚众,但蜀军兵力不足以守卫粮道,为避免被全歼,只得退出伏波山,向后退去。 南陈军终于踏上了渝州的土地。 第336章 陈蜀之争(二) 九月十九日,就在南陈军进入渝州后,蜀军终于集结了一万三千人,在毛从虎的带领下,于当日下午与南陈军相遇。 九月二十日清晨,两军会战于渝州青草丘,相对于几乎没有骑兵的蜀军,在江北拥有了部分骑兵的南陈军在第一时间便派出了军中的两千余骑在这处还算宽阔平坦的战场侧面突袭蜀军。 面对南陈军骑兵的袭扰,蜀军以大车组成若干个小方阵,再由小方阵组成大方阵,步卒与弩手交错部署于阵中,军阵两侧大量布置铁蒺藜与拒马鹿砦,由把军中为数不多的数百骑置于阵后待命。 每当南陈军骑兵想要接近军阵时,迎接他们的便是蜀军密集且精准的弩矢,南陈军骑兵在多次尝试无果后,只得后退。 见到蜀军准备充分,李征也放弃了使用骑兵扰乱蜀军侧翼的想法,他将骑兵放在蜀军两侧只做监视,分散蜀军注意力,同时下令已经准备完毕的步卒军阵向着蜀军军阵发起了进攻。 南陈军与蜀军在交战之初,便注意到了蜀军强弩相较于南陈军不遑多让,且弩手更多,几乎没有弓手。 因此南陈军在发起攻击时动用了大量盾车集中在军阵前方,这些厚重的盾车严重制约了蜀军弩手的杀伤效率,当南陈军贴近蜀军军阵时,蜀军的弩手甚至没有对南陈军造成预料之中两成的杀伤。 当双方步卒开始交战后,南陈军本想依靠长兵缓缓挤压蜀军阵形,却没想到蜀军使用大车将组成大方阵的小方阵彼此隔开,空出了一条又一条通道。 见到蜀军军阵缝隙过大,以为有机可乘的李征遂下令步卒沿通道进入,切割蜀军阵形,可当南陈军士卒进入后,才发觉这些通道哪里是蜀军阵形不严留出的缝隙,分明是长满了刀枪的杀戮场。 面对南陈军贸然闯进阵中的步卒,蜀军从大车后方不断抵近发射弩矢,又不断从改进过后的大车孔洞中刺出长枪。 当南陈军发觉这些缝隙是陷阱想要后退时,阵中的蜀军跳荡兵便踩着大车冲进狭窄的通道中,紧贴着手中尽是长兵的南陈军士卒不断收割着。 被蜀军连绵不绝的攻击打懵的南陈军在蜀军阵前乱作一团,短短几刻钟便有数面幢主认旗从战场上消失,李征见状只得下令各部后撤,同时下令骑兵开始向两翼逼近。 虽然南陈军步卒方阵在后撤时尽量维持了阵形的严整,但是蜀军依旧派出了最前方一排的小方阵大约两千余人发起了追击。 打开车阵贴上去的蜀军步卒虽然在追击三十几步后搅乱了南陈军殿后士卒的阵形,但是南陈军两翼的骑兵也已经冒着密集的矢石来到了蜀军追击部队的后方。 当离开车阵的蜀军被南陈军骑兵截断后路时,针对蜀军的杀戮便已经展开。 以突骑为主的南陈军骑兵没有魏军骑兵那么精湛的骑术,但是高速奔跑的战马依旧给蜀军士卒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南陈军的突骑采用魏军突骑的战法,即百人一队,如同海浪一般不断冲击因追击而变得散乱的蜀军。 同时,前方正在后撤的南陈军也突然返身杀了回来,被南陈军正面黏住的蜀军无法转向,也无法后撤,不过半个时辰后,士气高昂发起追击的蜀军便只剩下百十人仓皇地在南陈军骑兵的追逐下逃回了阵中。 双方在互有胜负的情况下没有继续交战,而是缓缓后退,各自扎营,开始了对峙。 此后的十几日,双方也只是派出小股兵力互相试探,再也没有发起大规模的交战。 十月三日,秋收开始,为了防止对方向后方渗透,双方同时增兵,蜀军增兵至一万五千人,而南陈军也增兵至三万人,同时,蜀军从横江西段再次运送五千人抵达渝州,期间西蜀水师与南陈水师在横江爆发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水战,以南陈水师全胜结束。 十月中旬,各地秋收进入最紧张的时候,南陈再次发起了一次攻击,但是蜀军依旧严防死守,南陈军攻击无果,江北都督司马昭遂令大军班师,只留下了五千人防备蜀军袭扰。 而西蜀经过一个月的对峙,粮草已经告罄,也同样在青草丘立起军寨,驻军三千后主力返回渝州城。 战报几番周转送到章义的桌案上时,魏国各地的秋收已经接近尾声,大量冬小麦已经在收割的同时进行了播种。 “眼下秋收已经尾声了,各军也都训练过一年了,给王玄素送去塘报,命他巡视各军,校阅各军一年的训练情况,定州大营的羽林军我亲自校阅。” 十月末,当秋收完全结束后,章义时隔数月再次来到了定州大营,此时的羽林军除去担任皇宫守卫与定州城守备任务的宿卫军外,共计两万人的左右翊卫已经在校场上集结完毕。 两万魏军士卒组成了两个骑步混合的大方阵,阵前是主将的将旗以及军旗。 章义缓缓走上高台,看着下方严整肃穆的士卒以及在风中飘扬的大旗,他似乎又感受到了去年伐金时的豪情。 “左翊卫整军完毕,请主公校阅!” “右翊卫整军完毕,请主公校阅!” 章义转头看着王承业与周志深说道:“从左翊卫开始!” 王承业上前一步抱拳说道:“诺!” 随后王承业走到了高台一旁,对一旁的军司马赵怀说道:“变阵!” 随着三色令旗猛地挥动,号角猛然响起,位于校场左侧的左翊卫大阵由静转动,整个方阵迅速向后转向,位于两侧的骑兵迅速向后聚拢,步卒立刻向前,以五十人队组成的方阵为基准,在正面形成了一个五里的横阵。 随后,左翊卫各军的随军辅兵立刻上前,将拒马搬到阵前,随后快速后退。 第二声号角声响起时,原本在步卒后方的弓弩手迅速在辅兵的帮助下卸下披膊,从缝隙中快步跑向前方,在拒马后方站定。 看着左翊卫的士卒阵形摆开,章义对王承业说道:“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有几斤几两。” 第337章 校阅 定州大营校场高台之上,王承业已经成为了焦点,一众随同章义而来的兵部官员都在高台之下看着站到前方的王承业。 王承业虽然已经不再是最初那个连说话都扭扭捏捏的年轻军官,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指挥一次校阅依然让他感到压力极大。 “标定箭!” 王承业定了定心神,将注意力放回到校场之上。 随着令旗挥舞,第三声号角声响起时,一轮箭矢弩矢已经从左翊卫的军阵前方射出,随后弓箭手后退到旁牌之后,为弩手展开提供空间。 两千名换装了克敌弩的弩手彼此间拉开两步的距离,用腰力撑开弩弦,放上破甲箭,随后一排跪下,一排站立,后方弩手则静静等待。 “当!” 弩手后方的军官看到高台上的令旗挥舞,立刻对身旁的鼓号手下令,铜钲立刻在军阵前方响起,紧接着,早已准备完毕的弩手便向着两百步外早已经用石灰粉画好的白色方框中抛射出一轮弩矢。 第一轮弩矢射出后,前排弩手立刻后退,第二排弩手上前,在铜钲声中抛射出第二轮弩矢。 看到下方左翊卫的弩手不断轮换射击,弩矢如同瓢泼大雨一般绵延不绝,章义点点头,随后扭头问身旁的章十八。 “你们羽林军现在弓弩都是如此吗?” 章十八点点头说道:“此战法自从上次伐金时王承业便已经开始使用,优势就在于虽然一次投射数量减少,但是胜在持久,本来还应配备大量辅兵协助弩手上箭,只是现下辅兵大多还在协助播种,军中辅兵不足,无法展现全貌。” 章义问道:“若敌军从两百步外接近军阵,这持续射击大约消耗多少弩矢?” 章十八立刻回答道:“步卒方阵行进两百步的功夫,我一军两千弩手可以射出一万支弩矢;若是骑兵冲击,可以射出六千支弩矢。” 章义倒吸一口冷气说道:“你们这一次齐射,就要消耗掉军中携带常备弩矢数量的三成啊。” 章十八道:“这也是次战法的劣势,就是我军需要携带更多大车运载弩矢,会拖慢大军行进。” 章义有目光放在校场上,此时的左翊卫已经根据旗号开始射击六十步远的白色方框,弓箭手也已经加入到了投射箭雨的行列中。 最后三轮箭雨抛射完毕后,左翊卫共计四千的弓弩手已经开始后撤并麻利地穿戴披膊,拿起准备近战的长槊。旁牌手与手持长兵的步卒也已经将阵形收缩紧密。 “轮换!” 王承业大声吼道,一旁的旗手立刻前后挥舞令旗,军阵中后方背负认旗的军官立刻下令起身,原本席地而坐的后方步卒同时起立,开始与前方的同袍轮换位置,并重新站立在旁牌之后。 “跳荡兵!” 铜钲声响起,原本如同一堵墙的旁牌突然抬起,一队手持刀牌的跳荡兵便迅速压低身形从旁牌手身后冲出,他们三四人为一队,在砍到几个摆在军阵前方的稻草人后,迅速向密集的稻草人中央跑去。 “步卒跟进!骑兵出击!” 角声再度响起,原本在军阵后方的骑兵纷纷起立,给战马简单披挂上当胸后,便在各自将校的带领下从两翼冲出,并越过己方开始整体推进的军阵,向着稻草人组成的敌方军阵两侧后方绕行。 在奔行百步远后,两队共计三个团的突骑便已经完全展开队形,同时向着稻草人组成的敌军军阵两肋冲去,如同两柄锤子狠狠地砸了上去。 “敌军溃散,轻骑出击探查敌军是否诈降!” 王承业再度下令,军阵两侧的轻骑立刻越过军阵向前奔行,不多时,便有一名轻骑挥舞着令旗跑回军阵。 “锋线追击三十步停,本阵缓步向前,轻骑会同突骑从两翼继续追击,不使敌军重整!” “演武毕!全军立止!收拢阵形,全体转向!” 演武最后一步结束后,王承业立刻下令,原本展开的步卒方阵立刻聚拢为一个密集的大方阵,冲出去的骑兵也放慢马速,渐渐汇集在步卒方阵两侧停下了战马。 角声响起第一声时,所有骑兵下马,士卒也竖起枪槊,收起弓弩,立起旁牌,原本高高竖起的各军门旗认旗也纷纷卷起。 角声第二次响起后,所有士卒同时坐下,抬头看向高台。 章义赞许地看着王承业说道:“你的左翊卫训练的不错,但是我记得你军中新兵最少六成,你是怎么做到的?” 王承业抱拳说道:“回主公,赏罚分明,以身作则!我军中下至火长,上至都尉,都要背诵操典,若在训练中有一人失误,则罚火长,若有一火出错,则罚队正,以此类推,我与军司马也概莫能外。” 章义笑着说道:“你倒是严苛,看到你左翊卫如此严整,我想给你出点难题,不知道你左翊卫还能不能这般严整。” 王承业抱拳道:“主公尽管施为,若是有不足之处,那便是末将统兵不利,自当认罚。” 章义摆摆手说道:“认罚就不必了,本就是我临时起意。我给你出的难题就是骑兵。 我麾下亲兵尽数是骑兵,现在也有两千人了,加上右翊卫两千骑与宿卫中军驻扎在此处的两千骑,同时在你军阵正面发起冲击,二十步转向,你左翊卫不得使用拒马。” 说罢,章义便下令将几支骑兵调派到一处,又下令章十八亲自率领。 原本演武后以为可以坐在原地简单休息的左翊卫士卒见到突然集结了五千骑兵在自己面前后,还有些茫然,直到高台上号角声再度响起,他们才反应过来,左翊卫演武并没有结束。 当左翊卫的士卒们匆匆起身并在号令声中转向时,他们前方数百步外,那支骑兵已经站到了他们面前。 左翊卫的士卒虽然整训一年,但是看着这密密麻麻地五千骑兵,还是犯起了嘀咕。 “开始冲击!” 章义一挥手,对一旁的鼓号手说道。 第338章 裴氏来信 当号角声响起后,已经开始整队的左翊卫已经将阵形不断加厚,旁牌与长槊完全按照对骑的布置排列。 密集的枪槊组成的枪林让有些不安的士卒们稍稍安定了一些。 可随着骑兵们动起来之后,地面传来的震颤还是让左翊卫大量的士卒骚动了起来。 章十八带着五千骑不断提速,很快便将速度提高到了可以进行冲锋的程度,而左翊卫的军阵也在骑兵接近他们时,变得乱了起来。 五千骑,数万马蹄不断踩踏地面发出的巨大响动与他们扬起的滚滚烟尘对左翊卫士卒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章义站在高台上清楚地看到左翊卫前方手持旁牌的士卒已经有人开始擅自向后退,原本一条直线的盾阵此刻已是凹凸不平。 等到章十八率骑兵贴近左翊卫五十步时,已经有大量士卒因为害怕而无法认真执行军令。 章十八心中计算着距离,在快要进入二十步时猛地吹号下令转向。 几乎要撞上左翊卫军阵的骑兵们娴熟地拨转马头向两侧跑去,带动的烟尘几乎扬了左翊卫前方士卒一脸。 被骑兵们冲击震慑到的左翊卫士卒在面对近在咫尺的大队骑兵时,几乎崩溃了三成,大量前方士卒离开了原本的位置向后退去,整个军阵中到处都是挤在一起的士卒,全然没了之前的严整。 章义看着一旁涨红了脸的王承业安慰道:“怪不得你,这些士卒大多没有经历过正经八百的战阵,第一次面对如此规模的骑兵还没有出现溃逃已是不易。” 王承业却抱拳说道:“末将统兵不利,请主公责罚。” 章义说道:“责罚就不用了,这块短板一定要想办法补足一些。” “诺!” 当左翊卫重新收拢,在一旁席地而坐后,章义又校阅过右翊卫后,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太阳也渐渐向西落下,等到右翊卫也重整并坐定后,章义对身后的王承业与周志深说道:“你们二人这一年练兵成果显着,做得不错,士卒们训练刻苦,就趁着这个时候,让军中士卒休整半月,若有离家近的,也可以让他们回乡探亲,不要过于苛刻。” “诺!” 两人躬身抱拳,恭敬地应道。 章义回到府中时,天色已经很晚,在仔细思考过白日的校阅后,章义便开始将自己的一些想法写在纸上,不多时便写了几百字。 就在章义奋笔疾书时,裴彻却突然匆匆走了进来。 “天行你形色匆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章义这一次听到了裴彻的到来,他听着裴彻忙乱的脚步声,笑着说道。 裴彻的脸阴沉着,他快步走到章义身旁,将一封密信扔到章义面前说道:“恐怕我们弄巧成拙了。” 章义放下笔,一边去拆密信,一边好奇地问道:“何事搞砸了?” 裴彻没有说话,而是努努嘴,示意章义自己看,章义打开密信,却发现上面只有五个字。 “裴沉烟怀孕。” 章义看到这五个字时,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砸在了他的脑袋上,他的脑袋中突然“嗡”地一声几乎炸开。 呆住的章义抬头看着极为严肃的裴彻,过了许久才勉强缓过来。 “此事会不会是裴氏为了提高筹码故意散出来的消息。” 见章义还抱有侥幸,裴彻摇摇头,伸出手指了指信封上的半块火漆说道:“这个戳只有我阿耶才会用,而且信上有我阿耶的家主印,做不得假的。” 章义说道:“也就是说,除了裴氏,就只有你我二人知道?” 裴彻点点头说道:“眼下恐怕不能让四娘再待在南陈了,必须将四娘救回来,坚决不能等孩子出生,否则这种事情南陈一定会得知的。” 章义却突然问道:“裴氏来这封信是为了什么?” 裴彻一愣,随后略微思索,而后他看着章义,突然也好奇起来:“我阿耶不会无缘无故地将这种事情告知我们才对,他要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道理的。” 章义突然坐回桌案前,提笔便在一张纸上开始写起什么。 裴彻见状,也凑上去,却发现章义正在给自己阿耶回信。 “自我与沉烟成婚后,还从未给外舅去过一封信,正好借此机会给他去一封信,嘘寒问暖一番。” 裴彻皱着眉头没有搞懂章义的意思,章义则笑着说道:“你对你的阿耶成见太深,恐怕没有我看得透彻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还有别的想法?” 章义扬了扬手中的信说道:“你阿耶一定会护住沉烟,而且,我的孩子也会平安无事。” 裴彻见章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禁问道:“你就真么肯定?” 章义点点头说道:“八成的把握。” 金国中京,北苑,阿史那叶舍正纵马在林间疾驰,战马的前方,一只梅花鹿正在亡命奔逃。 阿史那叶舍紧紧追随着那只梅花鹿,在必中的距离上却并没有射出手中的箭矢,似乎很享受追逐的乐趣。 那只梅花鹿显然奔跑了许久,不多时速度便渐渐慢了下来,阿史那叶舍见到梅花鹿已经跑不动了,便放弃了继续追逐的想法,张弓搭箭,一箭射中了梅花鹿的头部。 阿史那叶舍来到梅花鹿的尸体旁边不多时,苍狗才带着数百亲军匆匆赶到。 “末将来迟,请陛下恕罪。” 苍狗跳下战马,跑到阿史那叶舍身旁躬身抱拳。 阿史那叶舍摆摆手说道:“无妨,只是猎鹿,又不是战阵之上。” “走,回宫!” 阿史那叶舍转身上马,一夹马腹,便向行宫方向跑去。 苍狗让亲军把梅花鹿驮在马上,也匆匆跟了上去。 回到行宫的阿史那叶舍简单梳洗一番,就在临时处理政务的偏殿坐定,开始批阅今日送来的奏折。 “陛下,盯着刘三郎与雀鸟的寺人回报,两人并无什么怪异举动。” 一名内侍悄悄走近阿史那叶舍,低声说道。 阿史那叶舍点点头,随后问道:“金国密谍司廨署刘三郎留的那封信内容知道了吗?” 拿命内侍悄悄说道:“信上没有内容。” 第339章 北苑(一) “你是说,信中什么都没有写?” 阿史那叶舍眉头一挑。 内侍点头说道:“仔细查验过,确实是什么都没有。” 阿史那叶舍思索片刻说道:“照常盯着就好了,这种冒失的举动不要再有了。” 内侍身子一颤,随后连忙称是。 夜晚,刘三郎家中,刘三郎正与雾霭商议着下一步的打算。 “终于到用到我的时候了?” 雾霭搓着手说道,“这些日子,我在你家中可是快要憋死了。” 刘三郎瞥了雾霭一眼,将一张北苑的布置图摊平放在桌上,指着阿史那叶舍所在的行宫说道:“九死一生,你自行决定。” 雾霭瞅了瞅舆图,咂咂嘴说道:“应该是十死无生。” 刘三郎没有理会雾霭,自顾自的说道:“北苑在中京西南,并无城墙栅栏,只有侍卫亲军环绕此处驻扎,每日哨探游骑不绝,若要进入,只能等寅时坐哨与游骑轮换时的一刻钟内。” 雾霭摩挲着下巴上的胡须说道:“现在是戌时,我尽快出发,刚好赶得上。” 刘三郎点点头说道:“只需在北苑行宫外的桑树上刻下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即可。” “这未免也太过拙劣了?” 雾霭扭头看着刘三郎说道。 刘三郎道:“我说过的,生性多疑才是帝王本性,哪怕他显得再宽容,猜忌也是免不了的。” 雾霭点点头,随后刚要出门,却被刘三郎一把拉住。 “我先走,一刻钟后,你再走,走得时候记得让雀鸟的人发现你。” 说罢,刘三郎将舆图折起贴身放好,便走出了房门。 在巷子中观察的两名寺人见到刘三郎出门,留下一人后,另一人便径直跟了上去。 一刻钟后,雾霭从刘三郎事先挖开的院墙小洞钻出,又将缺口堵好,便消失在了狭窄逼仄的巷子中。 刘三郎走在已经宵禁的街道上,沿途碰见的侍卫军与武城兵马司也对违反宵禁他视而不见。 中京城中,几乎每一个巡夜的都知道密谍司主簿刘三郎每夜会回廨署一趟,加之密谍司向来没有约束,因此他们也就不再多问,免得给自己招惹一身麻烦。 刘三郎一边骑在马上缓缓向密谍司走去,一边留意着身后的举动。 不多时,他便发现了那个跟踪技巧不太高明的寺人。 刘三郎假意没有发现,走进密谍司后,他径直进入廨署,像往常一样,点燃油灯,坐在桌案前擦拭着自己的横刀。 寺人跟随一路,见到刘三郎依旧没有什么情况,便在提前布置的隐秘地点藏了下来,同时,雀鸟派出去跟踪刘三郎的密谍也已经发现了雾霭的踪迹。 几名密谍见雾霭身形极为熟悉,简单商议过后便分成了两拨,一队跟了上去,另一拨也急匆匆地返回密谍司通知雀鸟。 等到雀鸟得知刘三郎家中走出一人拿着密谍司的腰牌出城后,他也愣了一下。 “你们可曾看清那人样子?” “天色昏暗,巷子又没有灯火,因此未能看清,但是那人行走间与一人相似。” “谁?” “魏国密谍,雾霭!” 雀鸟听到雾霭这个名字,顿时站了起来:“他们果然有联系!” “你们有没有派人跟住他?” “已经派人跟上了。” 雀鸟回身看了看刻漏,转头对几名密谍说道:“增派人手,封住他往云州去的道路,这么急着出城,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中京城外,在城外一处农庄取来刘三郎留下的战马后,雾霭便沿着官道向着北苑方向疾驰而去。 跟随雾霭出城的几名密谍事先没有准备马匹,因此无法追上,只能看着雾霭离去的方向判断。 一名密谍皱着眉头问道:“中京西南是什么地方?” 他的同伴想都没想便说道:“西南只有北苑!可他去北苑做什么?” 另一名密谍念叨了几遍后,突然惊慌地说道:“陛下现在在北苑!” “快!快去汇报司丞!” 几人连忙向城内跑去,刚刚进城却听到街面上传来阵阵马蹄声,只见雀鸟亲自带着十几名密谍匆匆骑马赶来。 雀鸟来到那几名密谍身前,勒住战马便问道:“人呢?往何处去了?” 一名密谍连忙说道:“司丞!他没有往云州方向跑,他往北苑去了!” 雀鸟一怔,随即大惊失色。 “你们几个回去通知密谍司增派人手,赶往北苑,再派人通知城中的拔延翰将军,让他带宫中的侍卫亲军支援。” 说罢,雀鸟便打马朝着北苑跑去。 刘三郎坐在廨署中已经擦拭横刀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他刚刚把横刀收起,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与催促声。 刘三郎站起身,走到门前打开房门,看着几十名密谍正匆匆向着门外跑去,其中一名正在催促的正是雀鸟的亲信。 雀鸟的亲信此时也恰好看到了刘三郎,他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敌意,同时喊来两人对他们大吼道:“看住刘三郎,此人可能是魏国密谍!” 看着那两名密谍抽刀走上前来,刘三郎一脸镇定,反身进入房内,将横刀扔在地上,随后坐在桌案前,安静地喝着不知何时煮的热茶。 中京,北苑,寅时。 一队侍卫亲军游骑正高速返回营寨。 “何人?” “殿前侍卫亲军游骑第十队,巡查归营!” “去时几人?归营几人?十夫长何人?” “十夫长乌度,去时十人,归营十人!” 营门坐哨喝问过后,便将游骑放回营内。 此时正在这处营寨一侧,见到那些骑兵归营,雾霭立刻上马向着北苑深处跑去,雾霭离开后不久,新的一队游骑也再度出营。 北苑行宫,阿史那叶舍刚刚就寝就被贴身内侍叫起。 “陛下,密谍司司丞雀鸟有要事求见。” 内侍一边给阿史那叶舍更衣,一边恭敬地说道。 阿史那叶舍问道:“他有说是什么事吗?” 那名内侍犹豫了片刻说道:“说是北苑潜入了刺客。” 第340章 北苑(二) 雾霭潜入北苑时,发现整个北苑已经戒严,早就有了准备的雾霭掏出马匹鞍袋中的寺人衣服,又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胡须刮掉,随后一拍马屁股,将马赶进了林中,便走向了行宫。 雾霭向行宫走去时,雀鸟已经在行宫偏殿见到了一脸平静的阿史那叶舍。 “陛下!” 雀鸟见到阿史那叶舍,连忙行礼,“臣此番冒昧,实在是事情紧急不得已而为之,请陛下恕罪。” 阿史那叶舍摆摆手说道:“都是为我着想,不必如此,你且说说,那刺客是谁?” 雀鸟不假思索地说道:“魏国谍报司,雾霭,此人曾在我密谍司任主簿一职。” 阿史那叶舍皱着眉头问道:“为何我不曾听说过这件事?” 雀鸟愣了一下,随后有些尴尬地说道:“此事是先帝在时,已故尚书令长孙贺交待臣办的,本想借此一举扫平中京魏国与南陈的密谍,后来陛下登上大宝之时,此贼伙同南陈密谍趁我捉拿刺杀尚书令的刺客时大闹密谍司,从我手中逃脱。” 阿史那叶舍盯着雀鸟看了一会儿才问道:“他既然已经逃走了,又怎么敢回来?” 雀鸟连忙拱手说道:“臣此前怀疑刘三郎为魏国密谍,是因为刘三郎擅自向云州寄了一个包裹,包裹中有一个手镯,臣不敢因为一个手镯便折掉密谍司一条有力的臂膀,为了取得更多证据,便私下派人监视刘三郎住处。 昨夜刘三郎去往廨署后,臣派往刘三郎住处的人手便看到雾霭从刘三郎的住处中走出,拿着密谍司的腰牌出城往北苑去了。 臣害怕此人对陛下不利,因此臣便带着临时召集的几十名密谍赶来此处,向拦住他,却丢了他的踪迹。” 阿史那叶舍笑了笑道:“我这行宫周边足有大金猛士数千,他一人还能直入行宫将我杀死在床榻之上不成?倒是你,这个时候带着几十名密谍赶来此处,我听守卫行宫的千夫长说,你还将手中的密谍派进了北苑?” 雀鸟连忙跪下请罪:“陛下,臣并非有意僭越。” 阿史那叶舍坐在龙榻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双眼不断在雀鸟身上打量,最后突然问道:“这一切不会是你谋划的?” 雀鸟连连叩首说道:“臣对陛下忠诚日月可昭,请陛下明鉴。” 阿史那叶舍对雀鸟摆了摆手说道:“这些之后再说,先找到那个刺客,我就在此处等结果。” 阿史那叶舍对雀鸟说完后,又转头看着苍狗说道:“派两个千人队,配合雀鸟在北苑搜索刺客踪迹。” “是,陛下!” 苍狗与雀鸟很快便走出偏殿,向行宫外走去,他们走出行宫时,装扮成内侍的雾霭正一瘸一拐依靠在行宫门前的一棵比较显眼的桑树旁边歇脚。 两人与伪装后的雾霭擦肩而过时,雾霭轻轻撞了雀鸟一下,雀鸟见到是一个内侍,也不好发作,便转身离开,旁边一名亲卫军也走上前说道:“行宫门前,你怎的这么不知趣,快快起来,闪一边去。” 雾霭一边点头哈腰,便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不多时便离行宫远远的。 与苍狗一起离开行宫的雀鸟走出不远后,突然觉得不对,他转头问苍狗:“苍狗统领,陛下在行宫这些日子,那些内侍允许走出行宫吗?” 苍狗想了想,摇摇头说道:“内侍是不会出行宫的,若是出了行宫,应该有寺人跟随才是。” 雀鸟连忙勒住战马急切地说道:“那苍狗统领你为何方才不提醒我?” 苍狗一愣,顿时也明白了过来,他连忙与雀鸟调转马头,往行宫赶去。 等到两人回到行宫前时,那棵桑树下已经没了之前那个一瘸一拐的内侍的身影。 苍狗走到近前细细查看一番,却突然发现了桑树上一块树皮被剥落,中间用小刀刻着一行字。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苍狗默念一遍树上的字后,便遮住了桑树,看着一旁正不断询问周边亲军士卒的雀鸟。 雀鸟见苍狗倚靠着那棵桑树,以为他想要休息,便没有在意,在问过一圈后,他终于得知了雾霭离去的方向。 “西北,已经走了有一刻钟了,我们从两侧展开,应该能抓住他。” 雀鸟走到苍狗身旁说道,“要尽快抓住此人,此人威胁极大。” 苍狗点点头,似乎有些冷漠,随后两人便带着百余名骑兵向着西北扬长而去。 北苑西北侧的林中,雾霭已经悄悄藏在了一片林中,这片林子极为茂密,此时正值十月金秋,树叶已经开始泛黄掉落,一阵无名风吹过,地上的金黄干枯的树叶沙沙作响,雾霭小心翼翼地踩着地上的树叶,从怀中掏出火石,便坐在一处已经堆积起大量干枯树叶的位置静静等待着。 突然,一阵马蹄声自东南方向传来,战马奔驰带来的颤动让堆积起来的树叶都不断簌簌向两侧滑落,雾霭静静聆听着,直到马蹄声几乎要到自己身旁,他才突然憋足一口气,猛地大吼了一声。 随后,雾霭便点燃了地上堆积的树叶,干枯的树叶极容易点燃,随后燃起的火堆渐渐向两侧展开,逐渐形成了一道火墙,雾霭就静静地坐在突然升起的火墙之后,看着远处刚刚赶到的雀鸟与苍狗。 雀鸟与苍狗带着一众骑兵看到火焰升起时,也看到了火墙之后坐在原地微笑的雾霭。 雀鸟指着雾霭大声吼道:“快!快去抓住他。” 他身旁的两名密谍很快便反应过来,想要骑马越过升腾的火焰,却被愈发猛烈的火焰遮挡,战马死活不愿前进一步。 雀鸟看着雾霭慢慢在火焰中失去了身形,对苍狗说道:“请苍狗统领派人围住这片林子,等大火烧尽周边林子之后,再进入查探。” 苍狗看着远处还在燃烧的烈火,一言不发地点点头,随后转头嘱咐几句,原本跟在他们身后的骑兵便迅速向林子外侧跑去,不多时便将这片林子围了起来。 第341章 北苑(三) 北苑西北侧的林子燃起大火,在行宫中的阿史那叶舍自然也能看到那冲天的烟柱。 他站在行宫用于登高的阁楼之上看着那片燃起熊熊大火的林子,一言不发。 这时,原本在远处候着的贴身内侍在一名内侍走近附耳说了几句话后,便走到了阿史那叶舍身旁。 “陛下,苍狗将军遣人回报,说是在行宫门前发现一棵桑树上写着一句话。” 阿史那叶舍闻言“哦”了一声,随后问道:“写得什么?” 那名内侍凑近了些,用极小的声音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阿史那叶舍听到这句话双眼顿时眯了起来,随后眉头又舒展开来。 “如此拙劣的方式就想让我怀疑雀鸟?” 阿史那叶舍嘴上如此说着,脸上却已经有了一丝不自然。 秋季干燥,大火愈发猛烈,原本只是在一处燃起的大火渐渐蔓延开来,随后方圆十数里都被这场大火波及,到了夜晚时,火势已经无法控制。 阿史那叶舍的行宫虽然离着很远,但是随行的官员内侍不断催促,让阿史那叶舍也不得不后退三十里扎下营帐等待。 为了防止火势继续蔓延,苍狗下令数千士卒在地面上挖出了一圈足有一人深,三尺宽的壕沟用来隔绝不断扩散的大火。 三日后,当大火焚烧完壕沟中的一切可以引火之物后,便渐渐熄灭了下去。 在壕沟外一直等待的苍狗与雀鸟连忙进到中间查看,却尽是已经烧成焦炭的树木与动物尸体,雀鸟捏着鼻子一边挥开面前久久未曾散开的烟尘,对一旁的苍狗说道:“恐怕已经烧成焦炭了,派人向陛下回报。” 苍狗点点头,随即两人便先行回到阿史那叶舍的御帐。 御帐中,阿史那叶舍已经召来了拔延林德与卑失必之两人。 两人此时都跪坐在下方,表情格外严肃。 “无论如何,老臣都不认为雀鸟此人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哪怕是个娃娃,都知道要做错事之前要遮掩一番,哪有如此明目张胆的道理。” 阿史那叶舍点点头说道:“右相说得有理,但我还是想听听两人当堂对证一番。” 拔延林德默然,随即说道:“陛下,此二人皆为长孙贺旧部,老臣还是之前的意思,将两人全部清除,由陛下的亲族担任,想来更加稳妥。” 阿史那叶舍冷笑一声说道:“我大金如今正需要这些中原贤才投效,这么做,不就是在给自己挖坟吗?亲族?若是亲族靠得住,我的弟弟便不该反我!” 看着与此前在乾天宫商议此事时截然不同的阿史那叶舍,拔延林德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他拱拱手便不再说话,与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卑失必之一同等待两人到来。 不多时,苍狗与雀鸟便匆匆赶来,雀鸟刚一进入御帐,便发现本应在中京的拔延林德与卑失必之正跪坐在下首一言不发,阿史那叶舍也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雀鸟,你可知罪?” 阿史那叶舍看着雀鸟,突然问道。 雀鸟一愣,连忙跪下叩首:“臣不知何罪。” “为何行宫一棵桑树上刻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雀鸟呆住了,他突然想到当时苍狗倚靠的那棵桑树。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阿史那叶舍沉声说道:“陛下,臣不曾派人潜入行宫,想来定是刺客所为,为的就是加害臣。” 阿史那叶舍问道:“那为何刺客只是在门前桑树上刻了字,随后就进入林中引火自焚呢?” 雀鸟此时满脑子都时那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无心思考,只得摇摇头。 阿史那叶舍说道:“既然你也不知道,我便把刘三郎也带来了此处。你二人把你们的想法都说给我听,我来看看你们谁真谁假?” 说罢,阿史那叶舍身旁的内侍便尖着嗓子喊道:“宣密谍司主簿刘三郎。” 不多时,刘三郎便缓缓走了进来,躬身行礼。 阿史那叶舍看着面前这个凶神恶煞却极为平静的人,好奇地问道:“你似乎毫不惊慌。” 刘三郎低垂眉眼,恭敬地说道:“臣心中没鬼,自然不会惊慌。” 阿史那叶舍饶有兴趣地盯着刘三郎说道:“那你就来说说看,为何认为雀鸟是敌国密谍。” 刘三郎躬身行礼道:“请陛下摒退左右!” “大胆!你以为你是谁?” 苍狗抽出弯刀便架在了刘三郎的脖子上,而此时拔延林德似乎知道刘三郎要说什么,开口说道:“苍狗将军,御前动刀,你就算是侍卫亲军的统领也不该如此。” 苍狗闻言立刻有些慌乱,他狠狠地瞪了刘三郎一眼,随后便收刀跪地请罪。 阿史那叶舍点点头,随后对几人摆摆手说道:“那你们就都退下。” 拔延林德与卑失必之起身行礼后,便缓缓退出了御帐,苍狗也悻悻的退了出去,只剩下一旁的贴身内侍如同聋哑人一般站在阿史那叶舍身旁。 阿史那叶舍看着刘三郎与跪伏在地上的雀鸟说道:“现在帐中就只有我们三人,你说!” 刘三郎行礼过后,便跪伏在地上说道:“昔日魏国密谍雾霭假意投诚,尚书令命雀鸟暂且认下,暗中观察,找到魏国密谍在中京的据点,可雀鸟却迟迟没有动作,致使我们泄露了大量机密,此为其一; 陛下当日登上大宝之时,那雀鸟不来救援尚书令,致使我等没能保护尚书令,此为二; 当日他放走雾霭,却并不加紧搜查,此为三; 当日陛下弟弟叛乱前的种种安排,虽然雀鸟经手,却并不查看,还说这是陛下密诏,除我之外,其余人不得查看,可据我所知,魏国不仅清楚此事,还拿到了那三十一人的名册,此为其四。” 刘三郎还要再说,雀鸟却突然指着刘三郎说道:“你只是说我如何如何,可你寄往云州的手镯又是怎么回事?” 刘三郎扭头看着雀鸟,突然笑了笑说道:“不知雀鸟司丞有没有仔细查验一番,那手镯上,刻着金文。” 雀鸟一时不理解刘三郎的意思。 “那手镯是我与在云州的暗子联络的信物。金文的意思是内奸是谁。” 第342章 北苑(四) “内奸是谁?” 阿史那叶舍敲敲桌案问道。 刘三郎再次拱手:“陛下,内奸是谁,云州的暗子已经查出来了,可我无法得知,因为我的信物没有送到云州。” 雀鸟闻言连忙对阿史那叶舍说道:“陛下,请不要相信他,密谍司在魏国的暗子皆是我一手布置,要回报也绝不会回报给刘三郎。” 刘三郎说道:“不知司丞在魏国的暗子有没有查探到有用的东西呢?” 雀鸟眯着眼说道:“魏国如今休养生息,能查探到的也不过是粮秣几何,士卒多少。” 刘三郎不再理会雀鸟,转头看着阿史那叶舍说道:“陛下,臣派出的暗子查探到,魏国云州的豹骑军正与定州的射声军换防,而魏国射声军增补了大量弓弩。” 雀鸟说道:“魏军弓弩装备向来较多,这算什么?” 刘三郎却自顾自地说道:“一种从未见过的强弩,一百八十步依旧能够穿透甲胄。” 阿史那叶舍听到刘三郎的话,脸上的表情也稍稍有了变化。 “强弩?一百八十步破甲?” 刘三郎恭敬地说道:“是的,一百八十步破甲。换防到云州的射声军已经大量装备。” 阿史那叶舍此时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决断,他看着雀鸟问道:“为何你的密谍没有查探到如此重要的消息?” 雀鸟想要辩解,刘三郎却话锋一转说道:“陛下,司丞还与魏国密谍雾霭有联系,此前臣的暗子曾经截到过雾霭交给雀鸟的密信,但是臣害怕被雀鸟发现,便放了一个空信封在廨署中,当夜信封便被人动过了。” 雀鸟此时却说道:“那你怎么解释雾霭是从你家中逃出城的,还带着密谍司的腰牌?” 刘三郎转头看着雀鸟说道:“若是雾霭从我家中逃出,那么司丞你是如何得知的呢?” 雀鸟哼了一声说道:“自然是我派出的密谍” 阿史那叶舍说道:“可内侍对我说,并没有其他人从刘三郎家中走出来。” 雀鸟见阿史那叶舍丝毫不避讳自己派内侍监视刘三郎,心中一惊。阿史那叶舍的这番话明显已经是在袒护刘三郎了。 雀鸟恭敬地说道:“陛下,就算臣是魏国密谍,那这种时候,派出一个已经在金国暴露的密谍进入北苑,又是刻字,又是放火,为的是什么呢?” 刘三郎这时突然从腰间的杂物袋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说道:“陛下请过目,这封信便是雾霭写给雀鸟的,到底为何,陛下一看便知。” 阿史那叶舍点点头,一旁的内侍便走到刘三郎身旁将信封拿在手中,恭敬地放在了阿史那叶舍的手中。 阿史那叶舍拆开信封,取出那封不过寥寥几十字的信,只是简单看过后,脸上的表情就变得精彩了起来。 “你怎么确定这就是魏国密谍雾霭的字迹?” 刘三郎面对阿史那叶舍的询问,不慌不忙地说道:“陛下可调阅密谍司上半年的案牍,便能找到雾霭曾经处理过的一些公文,与之比对即可。” 雀鸟见阿史那叶舍看过后脸上的表情变化巨大,便知道自己此刻已经再无生路,他简单计算过自己与阿史那叶舍的距离后,眼神也变得冰冷了下来。 “雾霭与你的瓜葛还真是不小啊。” 阿史那叶舍冷哼一声说道。 雀鸟此时依旧恭敬地拱手说道:“陛下,这么说,您是信他不信我了?” 阿史那叶舍感受到了雀鸟语气的变化,他冷冰冰地看着雀鸟说道:“你还有什么比这封信更有力的证据吗?” 雀鸟摇摇头说道:“我这半生都如履薄冰,但是所求也不过是个活字,如今陛下不信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罢,雀鸟袖中突然伸出一柄尖刺,随即猛地向着几十步外的阿史那叶舍冲去。 见到雀鸟想要鱼死网破,阿史那叶舍似乎早有预料,他坐在桌案前并没有急着躲闪,他身旁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内侍此刻却突然闪到阿史那叶舍身前,不知何时手中已经握上了一柄弯刀。 面对雀鸟如同疾风骤雨般的攻击,那名内侍并未惊慌,他一边用刀格挡,一边不时提膝从下三路干扰雀鸟的攻势。 刘三郎先是掀开帘子大喊一声,随后也加入了战团。 手中没有兵器且只有一只手的刘三郎并未径直挡上去,而是用那条假臂不断挥向雀鸟的腰腹。 雀鸟一击不成后,被那名内侍阻挡已是乱了心神,见到刘三郎也冲上来,一时间已经难以抵挡,便生出了想要逃走的心,可他还未脱离两人的攻击,便见到苍狗与一众侍卫亲军士卒冲了进来。 雀鸟此时想要脱身已经来不及,他堪堪挡住那名内侍竖劈下来的一刀后,便被刘三郎用假臂狠狠地砸中了腹部。 雀鸟吃痛跪伏在地上,随即几名侍卫亲军便冲上前来用弯刀架住了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雀鸟。 阿史那叶舍缓缓起身,看着地上痛苦不已的雀鸟对刘三郎说道:“即日起,密谍司交由你来统管,你上任后要尽快清理密谍司中的不稳定因素,尽快恢复对魏国的探查。” 刘三郎恭敬地拱手说道:“是,陛下!” “尤其是那具弩机,如果可以,一定要搞到一具。” “是,陛下!” 阿史那叶舍又对刘三郎说道:“盯住他,不要让他死了,你亲自审问,我要知道魏国在中京有多少据点,多少密谍。” 随后阿史那叶舍对苍狗说道:“所有跟随雀鸟来到北苑的密谍,全部就地处死,不需审问。” 苍狗躬身抱拳说道:“诺!” 阿史那叶舍又看了一眼地上被卸掉下巴,扭断四肢的雀鸟,冷哼一声对内侍说道:“好好的兴致被一个蝼蚁给毁了,回中京!” 刘三郎当夜被留在御帐外听用,随后第二日随着阿史那叶舍的车驾一同回到中京。 刘三郎在回到密谍司发布几道命令后,便在夜晚照例回到了家中。 他刚一推开房门,一股糊味混杂着血液的味道便冲进了他的鼻腔。 第343章 武学 刘三郎进门便看到了浑身黝黑,腿部受了重伤的雾霭。 此刻的雾霭依旧有些不太清醒,他那条裸露在外的腿外表已经像是焦炭一般,而手臂也有不同程度的烧伤。 “你怎么混进城中的?” 雾霭龇牙咧嘴的对刘三郎说道:“混进武侯铺的车进来的,我感觉,我这条腿是要废了。” 刘三郎细细地查看一番,对虚弱的雾霭说道:“你命好,都是外伤,将养几日就好了。” 刘三郎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院中打上一盆清水,用一块还算干净抹布开始给雾霭擦拭身体。 等到刘三郎给雾霭擦拭过伤口后,刚刚包扎好,便听见传来一阵轻微的呼噜声。 十月末,章义与裴彻便收到了来自中京的密信。 “浮萍这个想法过于冒险,极有可能对我们不利。” 裴彻在章义身旁说道,他知道克敌弩的威力,自然也对此事格外上心。 章义却显得并不那么在意,他对裴彻说道:“浮萍也只是讨要一具差些的克敌弩,不管是克敌弩上面的弓臂形制,以及机构的长短,我们都可以依照原样进行修改,以金国如今的工匠水平,还做不到改进此弩机的地步,能仿造出来,已是不易。” 裴彻见章义分析的也有道理,便也不再反对,而是问起另一件事。 “各地州学的学子如今已经被张公以及吕公教导了快一年了,有许多人已经崭露头角,张公与吕公都给我来信,询问是否将这些学子纳入太学之中。” 章义问道:“共有多少人,在太学还需学习多久才堪用?” 裴彻道:“共有一百一十三人。张公与吕公信中说只需在太学学习三月,便能下放到各地州府中先任一胥吏,从处理案牍开始,等他们熟悉了政务,再交叉调往他处。” 章义一拍大腿,笑着说道:“总算是有些人能用了,你去信告知两位,人数编成册子,交予礼部便可,我会给他们开方便之门。” 裴彻从杂物袋中掏出一本名册放在章义面前说道:“一百一十三名翘楚,皆在此册之上,主公可先行查验,其中不止有他们姓甚名谁,籍贯何处,还有一些在州学的日常考评,等到了太学,这些考评依旧会变化,最后主公便可以根据册子中的记录任用这些年轻人。” 章义点点头,随后对着政事堂的门外喊道:“六子!” “主公!” 随着章义的呼唤,一名英气十足的年轻亲兵大步走了进来,正是曾经在山寨中的那个最初被章义等人抓住,而后引他们上山的少年。 “拿着我的信物去礼部,告诉礼部的官员,尽快将这名册上的人录入太学之中,具体分到何处,等吕公与张公回来,自会与他们分说。” “诺!” 六子抱拳领命后,接过章义递来的名册便快步走了出去,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一阵马蹄声。 “六子如今也被你拉来做亲兵了?” 裴彻好奇地问道。 章义点点头:“那些山寨中的百十个少年如今都在我的亲卫军中了,他们跟着原先山寨中的老卒训练了许久,正是锐气最盛的时候,带着他们在我身边,磨炼一番,便送到各个军中,替换一部分已经年纪大了的老卒。 那些老卒本就征战数十载,如今又随我南征北战数年,也到了解甲归田,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裴彻问道:“这百十人可远远达不到换掉军中大多老卒的地步。” 章义点点头说道:“那些从云州起便跟随我的老卒,不管是依旧在军中的,还是因伤残已经在云州安家的,还有数千人,这些人中,成家立业的也有个七八成。” 裴彻领会了章义的意思:“你是说,这些老卒的子嗣,就是未来你用来补充军中将校的路子?” 章义说道:“我打算成立武学,第一批学生,便是这些老卒们的子嗣,哪怕是已经战死的,只要他们家人愿意,那便照单全收。算是我对这些老卒们的一些补偿。” 裴彻说道:“若要成立武学,那些孩子就要从小打熬身体,学习兵法,可谁能为他们讲学呢?” 章义笑着说道:“我们大魏,还有谁比王玄素王长史更适合做他们的老师呢?” 裴彻听到王玄素的名字,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王长史如今身兼数职,既是兵部尚书,又是鹰扬军主将,若是再兼着武学的山长,两地之间来回奔走,哪怕王长史身子骨再硬朗,也架不住这么折腾啊。” 章义摇摇头说道:“我已经打算让章十八任鹰扬军主将,将王长史调回定州,任羽林军主将。” 裴彻说道:“这样调换,会不会引起军中不满?” 章义冷哼一声道:“他们若是有什么不满,就来找我好了。” 裴彻见章义胸有成竹,便也不再多问,而是说道:“若是武学在定州开办,可以在某一军主将回定州述职时,让各军主将抽出一些时间来武学讲课,时间可以不用很长,只需半月左右即可。” 章义想了想说道:“有道理,可以集百家之长,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章义一边将一块布帛铺在桌案上,一边提笔开始写着什么:“那就尽快给王长史发去塘报,让他先抽出时间编纂一下武学需要教授的课业。等到十二月一过,武学就先试着搞一搞。” 裴彻说道:“那我尽快去统计那些已经成家立业的老卒们有多少人愿意把自己的子嗣送到武学。” 十一月,天气开始转冷后,云州城中各家各户都烧起了柴火,这让冬日里卖柴的郑三很是赚了一笔。 这天,郑三又卖出了几百斤的柴火,郑在坊市门前的肉铺与屠户交谈。 “郑三,你今日又卖了多少柴火?” 满脸横肉的屠户一边掏出一块还算肥美的羊腿肉,一边用厚背的砍刀切肉,一边笑着问道。 郑三伸出三根手指,笑着说道:“不多,也就三百斤。” 屠户将切成块的羊肉包好递给郑三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便说道:“我记得你是军中退下来的!” 第344章 督造战船 “武学?” 郑三看着屠户,愣了愣说道:“告示在何处张贴?” 屠户指了指坊正的位置说道:“这不就在坊正门前的告示牌上吗。” 郑三连忙接过羊肉,将几十个铜钱扔给屠户,便匆匆向着告示牌走去。 郑三走到告示牌前,坊正正好在一旁将新的告示替换掉旧的,便走上前去问道:“刘坊正,这听说有什么武学的告示?” 刘坊正背对着郑三,不耐烦地说道:“这是那些原先跟随章太尉的老卒才要看得,你看了有什么用?” 刘坊正贴完告示,转过头才发现方才询问的是郑三,立马又换上了一张笑脸。 “原来是郑三啊,我当又是哪个不长眼的。” 郑三抱了抱拳说道:“我大字不识几个,还请刘坊正为我说一说。” 说罢,郑三便从腰间钱袋中掏出了十个铜钱递到刘坊正手中。 刘坊正接过铜钱,笑着对郑三说道:“太尉在定州开设武学,用来培养军中将校,只要是原来跟随太尉的老卒,其子嗣皆可以入学。” 郑三想到自己家中已经五岁的儿子,又问道:“不知这武学几岁才能入学?” 刘坊正瞅了一眼告示,便拱拱手对郑三说道:“我在这先恭喜你了,你家大郎今年有五岁罢,刚好够进学的年纪。” 郑三闻言立刻对着刘坊正作揖,而后拎着羊肉一瘸一拐地跑回了家中。 郑三的妻子见到郑三着急忙慌地跑进家门,连羊肉掉到了地上都不知道。顿时叉着腰骂道:“多大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不怕人家邻里笑话!还有你那条腿,还要不要了。” 郑三此时却哈哈笑着,打横将妻子抱起来,不顾妻子拍打,笑着说道:“主公让我们这些老卒的子嗣入武学,五岁便能去!” 郑三的妻子此时正拍打着郑三让他把自己放下,猛地听到郑三说起,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你是说我们的儿子能进学?可大郎都五岁了,连蒙学都去不了,那个什么武学能让他入学?” 郑三放下妻子,对她说道:“这武学是主公为了培养军中将校开设的,原来我也不过是个火长,如今我儿子进了武学,怎么也该是个队正。” 郑三的妻子听闻这武学又是要把儿子送入军中,脸上出现了犹豫之色:“巨灵年纪尚小,就这么把他送去,万一有个好歹,我” 郑三脸一沉说道:“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往后都不见得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如今这大道就摆在面前,怎的瞻前顾后。” 郑三的妻子还想再说,郑三却摆摆手打断她说道:“如今是乱世,功名最易马上取,机会已经摆在面前了,后面是什么样子便都是他的造化,你一味地护着他,难不成让他与我一样,长大了挣个辛苦钱?” 说罢,郑三对妻子说道:“这件事你不需管,我自有计较。” 转眼间,时间便已经到了十二月末,已经披上了裘衣的章义正捧着一杯热茶与裴彻一同坐在自己府中一处亭院里。 一旁的火炉烧的正旺,火炉上正架着一个茶壶,煮沸的清水正不断在壶中翻滚,不断喷出白色的水汽。 章义哈出一口白气,对裴彻说道:“我看过各州府送来的名册了,武学明年春季开学后,最少能有一千七百多人,大多都是五六岁的孩童,又几十个已经十几岁的。” 裴彻喝了一口热茶后问道:“王长史那边怎么回复的?” 章义将茶盏放下,自己拎起茶壶给裴彻添上热茶,再给自己续上:“王玄素不日就会返回定州,主持武学,正好我也可以让他将兵部一些积存的事情都交给他这个正牌兵部尚书。” 裴彻说道:“太学生一百一十三人已经到了定州,吕公与张公也已经回来了,太学已经开始授课,明年开春,这些人便能下放,要不要与我一道去看看那些俊杰?” 章义摆摆手说道:“就不去看了,到底如何,凭一张嘴和一次考校还不能说明问题,等他们真的开始处理事情了,再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俊杰也不算晚。” 两人随后便不再说话,只是围坐在炉子前小口啜饮着热茶。 十二月二十九日,随着元日到来,奋武五年也在一声声爆竹声中到来。 孤家寡人的章义与裴彻便在元日如同当年在平虏城一般坐在政事堂外的院子中守着火盆对酌。 章义与裴彻对酌,一众亲兵便都自觉地离开了他们身边数十步,给两人留出了谈话的空间。 唯一守在两人身旁的,是只有三岁的章勉。 此刻章勉正坐在章义的腿上,抱着一块跟自己手一样大的羊肉撕咬着,吃得满嘴流油。 章义用胡子蹭了蹭正在闷头吃饭的章勉,却惹来章勉非常不满意的哼唧声。 “主公这个阿耶做得可不怎么称职啊。” 裴彻喝了一口温酒,看着正忙着逗弄章勉的章义,笑着说道。 章义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从小也只是阿耶糊弄着养大的,如今我也不知道怎么待他,原来沉烟在时还能管教一二,现在沉烟去了南陈,我更是没有时间。” 裴彻将章勉抱到自己怀里,让他坐到自己腿上说道:“主公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找了个借口罢了。” 见到章义挠了挠头,裴彻又说道:“不如我收他当学生,平日带在身边,先教他读书好了。” 章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那便有劳天行了。” 随后,章义话锋一转说道:“今年总算是顺顺利利,明年冬小麦再收一茬,等春耕后有了充足的民夫,我想为水师添置一些两千料的大船,让水师尽快成型,哪怕不能与南陈水师一较高低,也至少要有一战之力。” 裴彻伸出手指简单算了算说道:“眼下各州府存粮也应有个六七成,若是只打造个十几艘大船,倒也不是不成。” 章义给裴彻斟酒:“那便尽快让户部调拨钱粮,先让船舶司选址,到时让郑玉与运河水师都督前往船舶司,与他们商讨大船形制。” 第345章 矛盾 奋武五年一月,当船舶司开始在通州选好址准备打制两千料的战船时,运河水师都督郑直也再次见到了已经是通州水师训练使的郑玉。 看着嬉皮笑脸与自己打招呼的郑玉,郑直想到刘体仁答应自己的事情,遂冷哼一声不与其交谈,径直走向了打制战船的船坞。 “郑都督,郑训练使。” 见到两人走来,船舶司的官员先是上前见礼,随后便引着两人走向了已经铺设龙骨的战船。 看着眼前的龙骨,郑直先是愣了愣,随后问道:“这船怎么与我往常见过的两千料大船有些不同。” 那名船舶司官员笑着说道:“这种形制我等也是与几个大匠一起商议过才决定的。” 郑直点点头问道:“有何不同?” “这船虽然与五牙船类似,但是却没有五牙船那么高,只有七十余尺高,且取消了五牙船六座拍杆中的四座,只留左右两座。” 郑玉听到拍杆被取消四座,便问道:“那前后有敌船又该如何?” 那名官员指着船首说道:“去年卫州已经可以打制质地比较坚硬的铁器,我们便打算在船首装上铁尖与撞角,用以撞击敌船,船尾布置了六座可以自由活动的床弩,用以杀伤绕行的走舸、艨艟、斗舰。” 郑玉又围着船的龙骨走了一圈,再度问道:“我看这龙骨前后似乎不是湖船的样式,还有什么讲究吗?” 那官员指着首尾说道:“水师不仅只有运河水师一支,通州水师也有十四艘,因此这船打算用湖船底、战船盖、海船首尾,这样既可以过无风浪的运河浅水,又能在浅海与横江破浪迎敌,若是遇到风浪大些,还能在船体左右加装浮板,用以稳定船只,抵挡侧面的风浪。” 郑玉听着船舶司官员不断介绍,一双大手搓来搓去,嘿嘿笑着说道:“此船甚好,只是不知道工期几何?我们水师何时才能来接收这些战船。” 船舶司官员见郑直询问起了工期,脸上的笑容变得尴尬起来:“这个,恐怕需要三月之久。” 郑玉闻言顿时瞪大眼睛问道:“寻常一艘两千料的船从征集民夫、选料选址,到开工建造,再到船只建成,引水上浮也不过三个月,你这为何要五个月?” 见郑玉语气不善,船舶司官员便连忙解释道:“如今正是春耕,各地都在忙于农事,哪里有人手供我们派遣。我们事先建起船坞时,想的是同时开建四艘,可谁知通州本来答应的五万民夫只能来两千多人,造一艘船用五个月的时间都是快的了。” 郑玉挽着袖子指着船舶司官员说道:“我们没日没夜在大营中苦练了半年之久,可如今我们还要再当半年见不着水的鸭子,你莫不是耍我们?” 郑直一把拽住郑玉,冷冷地看着他说道:“郑训练使未免急躁了些。” 郑玉看着郑直,也眯着眼睛说道:“你运河水师怎么也有百十条船用,可我通州水师如今有兵无船,我如何不着急。” 郑直放开郑玉,语气平静地说道:“那郑训练使请自便。” 被郑直放开的郑玉此时有些尴尬,看着面前有些害怕的官员,郑玉只好整了整自己的罩袍说道:“做了都督就是不一样,连说话做事都有分寸了。” 那名船舶司官员见到两人语气都不善,也不想被殃及池鱼,便寻了个由头匆匆走开。 见到船舶司的人走远了,郑直才回身盯着郑玉一字一句地说道:“郑玉,你不要以为你与我共事一主,我就能忘了你之前干得那些腌臜事。” 郑玉嚣张地看着郑直,走到他身前回应道:“这个世道,谁的拳头大就跟着谁,你此前不也是如此,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我?我当时那么做,不也是为了我们郑家和跟着我们混口饭的子弟乡亲,你当时若是答应了我,哪会有人平白死在内耗上。” 郑直不愿再与郑玉计较,看也不看郑玉,转身就向着那名船舶司官员离开的方向赶去。 郑玉啐了一口唾沫,暗骂了几句也跟了上去。 回到船坞附近临时设立的营帐中后,郑玉便在自己的几名亲信面前大骂郑直。 “他郑直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评头论足,我通州水师训练使的名头过不了多久就会换成水师都督,算是与他平起平坐,他还是摆出一副大兄的派头。” 一名亲信犹豫着说道:“我们如今与郑直共事一主,这样骂他,被有心人听到了,怕是有些麻烦啊。” 郑玉瞪着那名亲信说道:“我也不过是骂上几句,除开这帐篷中的,谁又能知道我说过什么?” 郑玉气愤地坐在桌案后,刚要拿起桌案上的酒壶,却抓了个空。 “酒呢?” “听说此处有谍报司的密谍在这边,怕被抓到把柄,因此收起来了。” 另一名亲信小心翼翼地说道。 郑玉冷哼一声说道:“不过是一群走狗,我就算喝酒他又能拿我怎么样,要是因为这件事怪罪我,我便对通州水师放任不管,有你们在水师中,我看谁能把通州水师练好。” “那张琦,现如今可是通州训练副使,训练使你要是因为饮酒被怪罪,只怕通州水师都督就成了他张琦的了。” 郑玉不以为然地说道:“如今魏国数得着的精通水战的人也不过我与郑直,他张琦一个旱鸭子,到了水上,他玩得转吗?!” “快些,把酒拿来。” 见到郑玉不断讨要酒水,一旁的亲信只得将酒壶又放回到了郑玉的桌案上。 “去,再去搞一点下酒菜。” 郑玉营帐不远处,郑直也在营帐中看着一封从关外寄来的密信。 “有没有其他人见过这封信?” 郑直看着面前这个面容粗糙了不少,且两腮有些红彤彤地亲信问道。 那名亲信摇摇头说道:“卑下是借着骁果军三月假期返回的,没被发觉。” 郑直点点头说道:“辛苦你了,你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有件事情要托付给你。” 第346章 被算计的郑玉 一月七日,一连在船坞看了三日的郑直与郑玉各自将一份有关战船形制方面的建议递交定州后,便先行返回了各自的水师大营,每人只留下了一名亲兵校尉在此。 当日下午,郑直的亲兵校尉郑六便找上了郑玉的亲兵校尉赵五郎。 “你有何事?” 赵五郎环抱双臂,眼睛不时瞟着一旁神情稍稍严肃些的郑六。 “你是郑训练使的信得过的人吗?” 郑六凑到赵五郎身旁,不顾他厌恶的表情,凑上去低声问道。 赵五郎本来并不想搭理这个怀抱一个布包且神秘兮兮地郑六,但是他突然这么一问,赵五郎再不信也有些疑惑了。 “你先说,你要做什么?” “我是郑训练使特意留在郑直身旁的人,本意是要在训练使投靠南陈后,杀死郑直,却因后来事发突然,只能藏在郑直那边。 可前些日子,定州来人去了郑直营帐中,我作为他的亲兵校尉就在他营帐外,便正好偷听到了定州来的那人传达了太尉的密令,要郑直在二月之前杀掉郑玉,以免郑玉再次反复,于是我便偷偷设法告知了训练使。 今日上午训练使走时,特地命人偷偷找到我,让我通知你先一步暗中返回通州水师大营,会同训练使留在那边的兄弟们烧毁通州大营的粮草,而后尽快逃往京畿,那里有南陈的人接应。” 赵五郎听到郑六的话先是一愣,而后突然抽出腰间的短刀顶在郑六肚子上说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坑害训练使。” 郑六面对顶在小腹上的短刀,依旧是一副焦急的模样,他将手中的长布包打开,里面赫然是郑玉常用的横刀。 作为郑玉的亲信,赵五郎自然是认得这柄为了方便水上跳帮刻意截短的横刀,但是这柄横刀郑玉已经许久未曾用过,因此赵五郎手上又用了几分力。 “大当家的已经许久没用这柄刀了,你从哪里得来的。” 郑六将横刀放到赵五郎手中说道:“那郑直已经早就想杀训练使,不管你信还是不信,这信物我已经交到你手中了,你就算不信,我也不会再提此事,你杀了我亦或是出首我都不会牵连你。” 赵五郎见郑六如此说,终于信了几分,他问道:“为何太尉要杀当家的?” 郑六瞅了瞅四周说道:“太尉本就对训练使做派不满,加之郑直此前曾经通过刘体仁对太尉说起过,因而动了杀心,郑直返回运河水师大营后不久应该就会动手。” 赵五郎拿着郑六递过来的横刀,犹豫了片刻突然又问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当家的身旁,你说得这些,我怎么不知道。” 郑六说道:“我趁郑直与训练使一同去观看船坞时,借口小腹疼痛,换了一身衣裳,扮做民夫混进船坞与训练使说起的此事。” 赵五郎想到当日郑玉回到营帐中破口大骂郑直后最后又说得那些话,便信了郑六的话。 “此地还有十几人,我也要一并带走,但是我一走,谍报司留在船舶司的人一定能够发现,你需要帮我遮掩几分。” 郑六点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一定尽量遮掩。” 当夜,赵五郎便带着十几名留在船坞的郑玉亲信匆匆出营返回了通州大营。 赵五郎离开时,虽然尽量遮掩了一番,但是谍报司的密谍却依旧发现了赵五郎离开,于是他们当即分派人手,一队跟随赵五郎而去,一队径直找上了就在赵五郎营帐附近的郑六。 “我并不清楚赵五郎要去干什么,但是我今天下午去查看船坞时,恰好听到了赵五郎对他麾下的士卒说什么提前返回通州大营。” 密谍点点头,随后对郑六说道:“麻烦郑校尉了。” 郑六摆摆手笑着说道:“哪里哪里,举手之劳。” 两日后,就在郑玉还不紧不慢地走在返回通州大营的官道上之时,一名从通州大营来的郑玉亲信却突然骑马与他迎面撞上。 看着自己的亲信一连的惊慌,郑玉眉头微微皱起:“你跑的这么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名亲信看到郑玉,连忙说道:“大当家的,不好了,我们,我们事情败露了。” 郑玉有些疑惑,他问道:“何事败露了?你莫不是昏了头?” 亲信喘了口气说道:“赵五郎,他昨日下午便返回了大营,将兄弟们暗中召集在了一起,拿着大当家你的佩刀说要烧了通州大营的粮草,投靠南陈! 结果,我们还没有发动,那训练副使张琦便与谍报司的密谍将我们围了起来,说要找赵五郎。我们见事情败露,便带着兄弟们往外冲,结果全被强弩射死了,只有我夺了一匹马逃了出来。 大当家的,我们快走!” 郑玉身形晃了晃,随即双眼瞬间瞪大,他一把抓过亲信,大声吼道:“我分明把他留在船舶司的船坞那里督造战船了,何时对他说过这些?他赵五郎又哪里来的我的佩刀?” 那亲信哭着说道:“可那确实是大当家你的佩刀啊,你带了好多年,兄弟们怎么会认错。” 郑玉一愣,突然想起刘体仁去往塞北前找自己交换信物一事,他急火攻心,一口血吐了出来,从马上坠落,昏死了过去。 身旁的亲信见到郑玉吐血昏厥,连忙上来搀扶,又是掐人中,又是浇水,不多时,郑玉幽幽转醒,他看着一旁的几十名亲信,恨恨地说道:“我们被刘体仁那个小人算计了!” 郑玉推开搀扶他的亲信,一抹嘴角,随后翻身上马说道:“既然他刘体仁容不下我,那我便投了南陈,等将来我东山再起,一定杀了刘体仁与郑直这两个狗贼以报今日之仇!” 说罢,郑玉便带着一众亲信调转马头下了官道,径直向青州方向跑去。 郑玉离开后不久,一队跟随在郑玉身后的密谍也已经与早先赶往通州大营的密谍碰头。 “已经确定了吗?” “确定了,串通敌国可就地处死,不用留下活口!” 第347章 刘三郎献图 一月十日,在追击一日后,由三十名密谍与两百名催锋军骑兵组成的追兵终于在青州运河河畔追上了想要乘船去往京畿的郑玉。 一番交战后,郑玉麾下的亲信便死伤殆尽,只剩下双腿被强弩射穿的郑玉依旧还倚靠在一块石头上喘着粗气。 就在一众密谍打算将其就地处死时,郑玉高喊着刘体仁与我交换信物来害我,让为首的密谍头目愣了一下,随后便下令给郑玉治伤,并带回了定州。 郑玉突然反叛一事来得快,去的也快,等章义拿到塘报时,郑玉也已经押送回了定州。 搞不清楚郑玉为何要在即将升任水师都督时反叛的章义立刻下令密谍司彻查,同时找来正在与户部掰扯钱粮问题的裴彻与已经返回定州主持兵部事务与武学的王玄素。 三人坐在一处,等章义说完后,裴彻与王玄素几乎同时得出了有人欲加害郑玉的结论。 “依据是什么?” 王玄素捋了捋胡子说道:“我在协助刘体仁招降郑直郑玉时,郑直便毫不掩饰地向我表露了想要杀掉郑玉的心思,若是刘体仁帮他” 王玄素没有把话说完,转头看着章义,等章义做出决断。 章义犹豫了一下说道:“告诉报春,把郑玉在狱中处理掉,召刘体仁回定州,入国子监担任助教,郑直革除运河水师都督之职,任运河水师训练使,暂行都督之权。” 出了政事堂之后,王玄素与裴彻相伴慢慢走着,两人虽一言未发,但是此刻步调却极为一致。 行至政事堂门前,王玄素突然停下对裴彻说道:“这刘体仁还是需要敲打一番。” 裴彻点点头说道:“王长史所说,天行深以为然。” 一月三十日,正当刘体仁还在处理几个部族间的纠纷之时,一纸来自吏部的公文将刘体仁后续的安排给完全打断了。 “国子监?” 刘体仁愣了一下,随后从程亦的手中接过公文看了起来。 “要不要我跟主公说一下,让你留在塞北?” 程亦笑着说道,“处理塞外胡人,你是个好手。” 刘体仁摇了摇头说道:“程都督的好意卑下心领了,但是既然主公将我召回,定然是另有安排。” 程亦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找人进关去了通州?” 刘体仁面色如常地说道:“是,卑下先前曾答应他人帮他做一件事。” 程亦起身拍了拍刘体仁的肩膀说道:“你能承认就不错了,若是回到定州主公问起,你也该像今日这般回答,切莫遮遮掩掩。” 刘体仁对程亦躬身行礼:“谢都督提点。” 二月中旬,轻装简从的刘体仁刚刚回到定州,便被裴彻叫去了政事堂。 心中忐忑不安的刘体仁本以为要被诘问,等到进了政事堂才发现章义并不在此,政事堂中只有裴彻一人。 裴彻指了指一旁的蒲团说道:“你先坐,等我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 刘体仁拱拱手,随后便跪坐在蒲团上,一名胥吏送来一杯热茶后便退了出来。 接过热茶的刘体仁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地面。 偌大的政事堂中除了裴彻与刘体仁并无他人,便显得极为安静,只有裴彻翻动案牍名册时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当刘体仁面前的热茶也不再冒出袅袅热气时,裴彻终于扣上了面前的案牍,抬头看着还在发愣的刘体仁。 “刘体仁,我当初向主公举荐你,一来是想还张公一份人情,二来,我也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能耐,现在看来,我倒真的没有看错你。” 裴彻说话时皮笑肉不笑,眼神也显得极为冷漠。 刘体仁心知裴彻必然是对自己所做之事不满,他也直起身子向裴彻行礼:“请裴相恕罪。” 裴彻摆摆手说道:“你我除了共事一主外,别无联系,无需向我认错,我今天之所以叫你来,是以你的上官的身份。” “你借着密谍司的手除掉郑玉这件事,不只是僭越这么简单,若是你还想往上爬,就收起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不要以为没人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刘体仁心中一惊,随即再次叩首请罪,裴彻却说道:“你表面不说,可我能看出来,你骨子里面傲气的很,这次主公让你去国子监是为了磨磨你的性子,但是主公没有说要多久,你觉得,你应该在国子监待多久合适?” 刘体仁沉吟片刻说道:“卑下不敢妄言时日,但凭主公调遣。” 裴彻说道:“你下去,若是表现得好,我会在主公面前提起你。” 刘体仁再次叩首,随后便恭敬地退出了政事堂,刘体仁走后,报春也走了进来,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忧虑。 “何事?” 报春皱着眉头说道:“雾霭受伤颇重,无法独自撤出中京,浮萍又碍于身份,无法时时刻刻照看,他发回密信,询问我们是否能派人将雾霭接出中京。” 裴彻看了看报春说道:“你想亲自去?” 报春点点头:“现在金国密谍司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眼中,除了金国皇帝阿史那叶舍的寺人外,威胁并不大,因此” 裴彻问道:“你有几分把握能平安撤出?” 报春低头说道:“七成。” 裴彻摇摇头说道:“你是谍报司司丞,你如果要动,我说了不算,你去找主公说。” 报春见裴彻委婉地拒绝了他,便只好拱手退了出去。 报春离开后,章义突然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他看着裴彻说道:“你为何要将事情推给我,报春既然说能有七成把握,你便让他去好了。” 裴彻对章义说道:“主公莫不是在笑我?我们都知道报春与雾霭情同手足,若是报春自己去了,谁能保证他不被情绪左右?” 章义走到裴彻桌前,端起他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说道:“要我说,报春不会,我们还刚好能将浮萍想要的图纸送去。” 第348章 刘三郎献图(二) 二月末,中京,报春正扮做一名脚夫正在通过五城兵马司的查验。 原本以为要费些功夫的报春在看到刘三郎之后,便被客客气气地请了进去。 “你带来了吗?” 刘三郎接到报春便问,报春见人多眼杂,便给刘三郎使了个眼神,刘三郎却说道:“你在魏国待傻了吗?怎么回到自己的地盘上还这么小心谨慎。” 报春立刻会意,连忙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得不小心些。” 说罢,报春便掏出怀中的图样递给了刘三郎,刘三郎接过图样后,径直带着报春去了密谍司,等进入廨署后,刘三郎将周围闲杂人等全部摒退,才对报春说道:“雾霭有多处伤口还没有痊愈,又赶上冬天,如今越发虚弱了,你要先与我一起去见枢密使卑失必之,而后便尽快带他出城,返回云州。” 报春问道:“何时随你去见卑失必之?” “今夜你在密谍司廨署旁的房舍中睡一晚,明日一早我便带你去枢密院。” 刘三郎说完便要离开,走到门口才又想起了什么,返身回来递给报春一个手镯。 “这是你我用来传信的信物,回到云州交给三娘。” 报春摩挲着手镯点点头,随后便将他收在了腰间的杂物袋中。 次日,在金国密谍司廨署踏踏实实睡了一觉的报春刚刚醒来,刘三郎便已经到了廨署。 “卑失必之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要谨慎些。” 来到枢密院后,刘三郎先是递上自己的腰牌,随后又等了片刻,便与报春一同进入了枢密院的正堂之中。 正堂之上,卑失必之穿着一身左衽的官服,外面套着一件极为华丽的裘衣。 见到刘三郎与报春后,卑失必之笼在袖子里的手才伸出来。 “刘司丞,这就是你在魏国的密谍?” 刘三郎说道:“就是此人,这次图样能取回来,也多亏此人。” 卑失必之手一伸,一名虎背熊腰的金军十夫长便走到刘三郎面前,刘三郎将图样递到金军十夫长手中,再转交给卑失必之。 卑失必之拿到图样后,对刘三郎说道:“刘司丞请上座。” 刘三郎随即坐在一旁的蒲团上,报春也跟着刘三郎走到一旁,就站在他身后。 卑失必之拿起图样反复看了几遍,而后抬头问道:“这图样如何保证就是真的呢?” 刘三郎扭头对报春使了个眼色,报春便走到正堂中央,对卑失必之拱手行礼后回答道:“此图是卑下从将作监大匠谭大的廨署中偷来,绝不可能有假,若是枢密使想要查证,不妨找来几名工匠试制一具便知真假。” 卑失必之又问道:“你说这图样是从魏国将作监的大匠手中偷得的,他那廨署有这么好进?” 报春说道:“卑下在魏国潜伏多年,也多少混出了点名堂,这兵部、吏部都是去得的。” “既然你已身居高位,那你还以身犯险?” 报春说道:“刘司丞此前曾在战场上救过我一命,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报恩,若是旁人,我自然不会以身犯险。” 卑失必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既然是对我大金有功之人,陛下自然不吝赏赐,你想要什么赏赐?” 报春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平生好酒,亦喜欢些黄白之物。” 卑失必之笑了笑,而后拍拍手,一名金军士卒便捧着一个托盘走进了正堂。 卑失必之站起身走到报春身旁,指着托盘上摞起来的金饼子对报春说道:“这些就是你的赏赐,你可还满意?” 卑失必之一边说话,一边看着面前的报春,他看到报春虽面色如常,可眼中充斥着压不住的贪婪。 报春不卑不亢地对卑失必之行礼后,淡定接过了托盘,再次站到了刘三郎身后。 “刘司丞,我相信你密谍司一定还有许多公务要忙,我就不留你了。” 卑失必之笑着对刘三郎拱拱手说道,刘三郎也起身稍稍躬身,带着报春走出了枢密院。 刘三郎离开后,卑失必之带上图样立刻去往乾天宫面见阿史那叶舍。 当阿史那叶舍将图样摊开铺在桌案上之后,只是简单看过后,便对卑失必之说道:“我们与魏国差距,仅从一张弩机的图样上便能瞧见端倪。” 卑失必之恭敬地说道:“中原人的百工技巧远非我们可比,有这些差距其实并不奇怪。” 阿史那叶舍叹口气说道:“可怜我们百余年都只知道在草原上为了一块草场争来夺去,等发现中原物产丰富,人杰地灵时,人家已经将一道道关隘竖在了我们眼前。” 卑失必之说道:“陛下现在励精图治,还不算晚。” 阿史那叶舍道:“但愿如此,尽快下令将作监仿制此图样,打造出来后我要亲自试弩。” “是,陛下!” 卑失必之离开后,阿史那叶舍也返回了后宫,实际上,自从登基后,阿史那叶舍便从未踏足过后宫,自己的母亲,他也是尽量避开,但是这一次,他却不得不去后宫一次。 “母亲!” 见到阿史德明珠后,阿史那叶舍恭敬地行礼,随后便坐在了阿史德明珠身旁。 原本看上去还颇为年轻的阿史德明珠在经历了父子兄弟相残的惨事后,头发依然花白,脸也是肉眼可见地消瘦了许多,原本丰腴的体态此刻如同枯槁一般。 “你如今已经三十二岁,按照草原上的规矩,该娶一名可敦,为你生下几个特勒了。” 阿史德明珠见到阿史那叶舍来到寝宫,扶着他说道。 阿史那叶舍叹口气说道:“母亲请保重身体。” 阿史德明珠依旧死死抓着阿史那叶舍的手说道:“如果你连子嗣都没有,你是坐不稳皇位的,我如今只剩下了你一个儿子,不要让我孤老终生。” 阿史那叶舍握着阿史德明珠枯瘦的手说道:“母亲请放心,我会尽快选出一名让您称心如意的可敦,生下自己的子嗣。” 阿史那叶舍走出可敦寝宫后,对一旁的贴身内侍说道:“告诉拔延林德与卑失必之,我要从诸部中选一名可敦,让他们下去操办,你要盯紧他们。” “是,陛下!” 第349章 重启战端 奋武七年,夏至。 裴彻府中,一名五岁的孩童正在池塘边看着池鱼悠闲的在水中游荡,不时将手中的鱼食扔进池塘中。 雪片般的鱼食洒进池塘中,顷刻间便聚集了大量争相抢食的鱼儿。 每有一个泡泡在水面上浮起,便有一块鱼食消失,不多时,水面上漂浮的鱼食便被吃了个精光。 已经蓄起长长地胡须的裴彻手中捏着一卷书,缓缓地踱着步子走近那名孩童说道:“章勉,你在干什么?” 章勉见到裴彻走过来,连忙起身,在裴彻面前作揖说道:“老师,学生在看水里的鱼。” “你看出什么了?” “池塘里的鱼虽然看上去悠然自得,可也有他的烦恼,困居一隅,食物只能靠人施舍,供人观赏,想必他们的悠闲也只是因为不愿意去想。” 裴彻拍拍章勉的脑袋说道:“你才五岁就有这般见地,不错,不枉费我教你两年。” 两人正说着,突然一名奴仆走上前说道:“郎君,主公来了。” 裴彻对章勉笑着说道:“你阿耶来了,你要不要跟我一同去看看?” 章勉两只小手不断互相拉扯着,似乎有些不情愿,裴彻也不勉强,将手中的那本陈旧的书交到章勉手中说道:“这几个月的课业就是读一遍这本《横江水文录》。” 章勉接过书,看了一眼后点点头对裴彻说道:“学生记得了。” 裴彻来到正堂后,看着同样已经留出八字胡的章义说道:“主公,章勉不太想见你啊。” 章义叹口气说道:“我这几年哪里有时间来看他,变得生分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裴彻问道:“主公今日突然来到我府上,不会只是与我来闲聊的。” 章义点点头说道:“我是来跟你商议重新夺回并州与京畿一事的。” 裴彻收起笑脸,严肃地问道:“主公想好了?” “想好了,但是总要有个先后,所以来与你商议一番。” 裴彻问道:“王长史是否知晓此事?毕竟他是兵部尚书,军中许多情况,他应当是比你要清楚的。” 章义还未说话,便听到院中传来了王玄素爽朗的笑声:“老夫来迟了,裴相见谅。” 见到王玄素也已经到了,裴彻便命人将舆图铺在正堂中央,又摒退众人,关闭门窗,三人摇着蒲扇便坐在了地上,看着面前的舆图开始商讨起来。 章义瞅了瞅舆图说道:“眼下各地存粮应当是够十万大军吃用三年有余。” “莫说三年,就是五年都够用,如今可以称得上是仓禀足。” 裴彻回道,但是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但是这几年为了屯田,百姓的日子并没有那么好过,卫州、青州都已经要求减免一部分赋税。” 王玄素接上裴彻的话说道:“塞北马场的战马与驮马除开各军使用还有富余,运河水师与通州水师亦整备齐全,二十艘定海大船已经全部交给了两支水师,各军正卒十三万余人已经全部整训完毕,但是克敌弩与主公所说的五成披甲还略有不足,若是以上述为标准的话,仅有羽林、催锋、鹰扬三军堪堪达到。” 章义皱着眉头,摸着自己下颌的胡须说道:“这么说,还是准备不够充分?” 裴彻摇摇头说道:“主公,没有谁能够做到万无一失,我们说起这些不过是为了让主公心中有数,不要盲目行事。” 王玄素也说道:“如今各军披甲率都有四成,只是比大魏当年差些了,无论是与金国比还是与南陈比,我们的甲士数量都远胜他们。” 章义沉吟片刻说道:“那你们的意思是支持今年重开战事了?” 王玄素指了指自己花白的胡须说道:“主公,我已经垂垂老矣,自觉没有几年活头了,若是主公今年再不提,我也要向主公进言,重新拿回江北全境了。” 章义点点头:“好,那我们就在今年发起,只是这先北后南还是先南后北,我们还是要商议一下的。” 王玄素站起身,指着运河说道:“如今我们的水师虽然已经初具一战之力,但是与南陈相比,依旧远远不如,若是只在地上作战倒还好说,可京畿贯通运河,若要直取京畿,再将南陈赶回南边,非水师不可。” 章义看了看说道:“如果照你所说,确实南陈方向变数更大,更容易出现难以预料的情况。” 王玄素说道:“如今是六月份,等到九月份秋季来临,我们派遣一军,由凤县、青州同时入并州,从两侧给并州军司压力,逼迫拔延阿史德努儿向中京求援,同时牵制秦州军司,让金国皇帝只能从中京或凉州调兵。” 章义早已对几州之间的距离了然于心,他补充道:“金军增援路途遥远,耗费大量钱粮,而我军则占据了路途较短的优势。” 王玄素随即指向秦州说道:“塞州的骁果军携招募的胡骑一同从天幕山古道进入赦勒草原,让天山军司难以应付。” “等到他们焦头烂额之时,我军集结射声、鹰扬、豹骑三军,共同压向秦州。” 章义指着中京与凉州说道:“三者只能保住其中一点,我们逼着阿史那叶舍做选择。” 王玄素说道:“只是这番谋划需要谍报司的配合。” 章义说道:“你是说搞清楚金军进来动向,方便根据三处金军的强弱来调整兵力吗?” 王玄素点点头:“我上面说的,都是最理想的情况,可万一金国早已在并州、天山两军司做好了准备,那我们也只能一刀一枪拼过去。” 章义说道:“此次金军比之从前也一定是只强不弱,阿史那叶舍这几年几乎将金国的军政全部抓在了手中,又处处效仿我们,我们这次碰见的,怕是一支全新的金军了。” 王玄素朝章义拱拱手说道:“可我军也不是三年前久战疲敝之师。” 裴彻也说道:“既然决定依旧是先北后南,那我们就要尽早开始准备了。” 第350章 惑敌 奋武五年六月末,射声、豹骑、鹰扬、催锋各军主将纷纷赶回了定州,连远在关外的骁果军主将程亦也匆匆赶了回来。 各军主将齐聚定州之时,各州府库也开始调运粮草,多达四十万石粮草从青州沿运河北上,随后转运至云州与定州。定州的兵备库也向各军补充了大量的弓弩与衣甲。 节堂之上,章义看着下首的众将,他们都已经是花白的须发,与几年前相比显得苍老了许多。 章义对众将说道:“此次召各位回定州,为的是整军备战” 众将听后脸上纷纷露出了喜色,作为老将,他们迫切地想要再取得一些功绩,可没有战争的日子正在消磨着他们所剩不多的时间。 如今终于可以回到战场上,对他们来说就是天大的喜事。 章义随后对众将说道:“此战,王长史为帅,赵尽忠、舍利吐利摩为副将,率左翊卫、催锋军、豹骑军为主力,陈兵云州。 射声军、鹰扬军、骁果军各为偏师,九月时,宿卫军右翊卫进入青州接替鹰扬军防务后,章十八率鹰扬军由青州入并州,张大财率射声军由凤县入并州,夹击并州军司。 程亦率骁果军与塞州胡骑从古道入赦勒草原,袭扰天山军司。” “具体情况,以王长史军令为准,众将需同心协力,切莫再犯我当年的错误。” “诺!”众将齐齐从蒲团上起身,抱拳应声。 章义召开的军议结束地极快,几乎就在两天后,返回各自军中的各军主将便开始了动作。 青州相连的京畿,常年与魏军对峙的南陈方镇军在三日后才发现对面魏军突然紧张地调动了起来,边境上出现的旗号已经远超平日。 等到他们遣人回报司马昭时,对峙的南陈军突然发现,自己面前的对手已经换人了。 魏国的举动让南陈也极为紧张,司马昭在接到消息后连夜召开军议,与众将商讨,最终一致认为魏国并非针对他们,因此也只是偷偷向前线调派兵力,加强了防守。 金国同样也发觉了魏国的举动,阿史那叶舍下令密谍司彻查魏军动向,随后刘三郎在半月后交上了一份密报,密报中称魏军即将攻击秦州军司,领兵的是刚刚从塞州返回的程亦,率领的是早已在云州与秦州军司对峙多时的射声军与一直在后方休整的豹骑军。 得到魏军调动情况的阿史那叶舍并不放心,便派出寺人又查探了一番,却被魏国谍报司在云州全部擒获,无奈之下,阿史那叶舍只得选择相信了刘三郎的探查结果,但他还是下令凉州军司与侍卫亲军开始筹备粮草民夫,做好驰援各地打得准备。 七月份,各军纷纷在各州府补充一直空缺的辅兵员额,一批又一批从塞州送到云州马场的战马被分配到各个军中。 随后,各军便在各自驻地开始临战训练,加强辅兵与正卒之间的配合。 八月末,已经整训两个月的各军便悄悄靠近金国并州、秦州两军司,原本在平虏城的骁果军也会同五千塞州胡骑进入互市城,静静等待九月中旬的到来。 云州,常年设在云中郡的魏军大营如今成了王玄素的中军所在。 营帐中,王玄素正与一众将领盘腿围在沙盘前。 “大帅,既然金军已经信了我们的假部署,那等到并州与赦勒草原发动后,我们照常进攻便是。” 赵尽忠指了指正面已经铺开的秦州军司金军说道,“他们一线平铺,没有侧重点,选哪个地方攻过去都能够打开缺口。” 王玄素伸出竹竿指了指秦州军司金军防线之后说道:“料敌从宽,如今我们对秦州军司在正面展开了多少兵力尚且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不能贸然发起攻击。” 舍利吐利摩说道:“我豹骑军在发动后先行发起攻击,试探金军正面情况,看看能不能调出后方可能存在的预备队。” 王玄素伸手制止:“太明显了,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的意图,你开战后先不要出现在正面,等金军发现我们的旗号与他们得知的情况不同,开始产生怀疑时,你再按照我的军令出击。” “诺!” 王玄素说道:“此战要从横跨数千里的几个点发起攻击,难度极大,必然不会如期开始,因此我们也得沉住气,多多派出斥候探查金军动向,只有秦州军司出现兵力调动时,才是我们该发起攻击的时候。” 九月十三日,青州天气突然狂风大作,但是天气阴沉地如同黑夜一般,灰色的云团在行人眼中几欲伸手可触。 正在青州官道上行军的章十八看着昏暗地天气,心情也急躁了几分。 “传令前军,将斥候的距离放出七十里,命后军加紧跟上,与中军缩短距离,我们离发起攻击还有一日。” 青州虽然没有下雨,但是同样阴云密布的云州却下起了瓢泼大雨。 本就崎岖难行的凤县几乎成为了烂泥潭,正在向预定位置行军的射声军因为携带大量车马,行进的速度几乎可以用龟速形容。 “将军,照这个雨势,我们恐怕不能如期发起攻击。” 披着蓑衣的张大财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一旁的行军长史说道:“这雨来的太邪乎了,今天不能强行军了,我告知前军为大军扎营,你去盯住后军,不要因为大雨让后军大车上的弓弩受潮!” “诺!” 张大财目送行军长史远去后,对一名亲兵说道:“派一名塘马出去,告知前军再行进五里就开始安营扎寨,等待中军后军到达!” 云州突如其来的大雨瞬间牵动了身在前线的王玄素的注意力。 “大帅,恐怕并州不能如期发起攻击了。” 赵尽忠一边走进营帐,一边脱下蓑衣,手中还拿着一封打湿了一半的塘报。 “离我们最近的射声军送来塘报,说他们最少要延迟三日才能发起攻击。” 王玄素接过塘报看了一眼说道:“就看章十八能不能照常发起攻击了。” 第351章 拉锯 九月十五日,云州的瓢泼大雨停止时,程亦率领四万骁果军与五千塞州胡骑已经从互市城出发,跨过了天幕山古道,进入了赦勒草原。 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挡的程亦并没有急着对赦勒草原上已经聚集在定北城与周边几座新建的土城发起攻击,而是将塞州胡骑装扮成牧民的样子全部撒进了广袤的草原之上,程亦的主力则就藏身在定北城外三百里的一处林中静静等待。 两日后,当第一批塞州胡骑带着一串耳朵回来时,也带回了天山军司全部向云门关移动的消息。 得到天山军司消息的程亦立刻将王承道与王二河叫到身旁。 “胡骑带回的消息说天山军司向云门关方向移动了,但是我总觉得他们此前吃过一次亏,这一次一定会留下足够的兵力,所以我打算绕过去。” 已经留了一脸络腮胡的王承道看着程亦摆在地上的几个代表定北城与几座土城的石子,用树枝在旁边画了一条弧线说道:“绕过去我们恐怕会暴露。” 程亦说道:“如果天山军司准备随时驰援关内,那么凉州军司与中京的侍卫军没理由不整军备战,我们先主动出现在天山军司面前,让天山军司无法入关,只能留在草原上与我们纠缠,说不定还能让金军从关内调一部分兵力出关。” 王二河与王承道听完程亦的想法后并没有提出异议,程亦便立刻下令全军动了起来。 九月十九日,已经对并州发起攻击两日的鹰扬军在章十八的率领下并未狂飙突进,而是稳扎稳打,两日的时间只攻下了平北郡一座小小的县城。 得知鹰扬军突然发起攻击的并州军司都统拔延阿史德努儿立刻做出了反应,他从原本聚集在并州城的六个万人队中抽调出了两个万人队南下挡在了鹰扬军的必经之路上,并不断修筑军寨,同时自己亲率两个万人队向东侧绕行,出现在了鹰扬军的侧翼。 本就只是偏师的章十八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与并州军司硬碰硬,发现并州军司攻击欲望强烈后,他立刻便下令缓缓后撤。 九月二十日,终于可以发起攻击的张大财率射声军从凤县进入并州,并突然出现在代郡,让代郡的数千金军大吃一惊,一日的激战后,射声军成功夺下了代郡半数县城,随后也停了下来。 在射声军发起攻击时,早有准备的南陈也趁机从与青州对峙的一线抽调了大量兵力西进,再次开始攻击西蜀占据的渝州。 同一日开始动作的还有程亦的骁果军与塞州胡骑,共计四万五千人的魏军从定北城东侧一座土城附近突然经过,将自己的行踪暴露在了天山军司的视线中。 几日后发觉并州军司两面受敌的拔延阿史德努儿立刻向中京求援,同时开始收缩兵力。 当并州军司开始收缩兵力时,鹰扬军与射声军似乎心有灵犀一般一同对并州军司发起了攻击。 章十八率领的鹰扬军突然一改之前小心谨慎的态势,连续向前勇猛冲击,死死贴住了正面想要后撤的两个金军万人队,对拔延阿史德努儿亲自率领的侧翼两万金军不管不顾,让拔延阿史德努儿一阵心惊。 害怕出现差池的拔延阿史德努儿不敢贸然对鹰扬军发起攻击,只得先行率军后撤,却在途中得知射声军已经全取代郡,正将武安郡的金军压缩至并州。 面对魏军的攻势,收到塘报的阿史那叶舍先是狠狠斥责了刘三郎,随后下令早已准备完毕的凉州军司六万大军迅速东进驰援并州,同时下令天山军司稳守定北城。 凉州军司开始驰援并州的消息迅速被魏国谍报司得知,同时发往王玄素的中军。 九月末,在秦州军司正面的催锋军突然对秦州五城郡发起了攻击。 发觉正面的魏军不是自己此前所了解的射声军后,阿史德突亦立刻抽调万余金军进入武城郡,堪堪挡住了魏军的攻势。 在挡住催锋军的攻势后,阿史德突亦亲率两万金军在武城郡扎下营寨与催锋军针锋相对。 得知阿史德突亦已经开始与催锋军对峙,王玄素也率中军的左翊卫迅速从战线中央向前挺进而后迅速转向,出现在了阿史德突亦侧面。 发现自己侧翼出现魏军的阿史德突亦并未急着后退,而是下令两万还未投入战斗的金军径直向云州军发起了攻击。 以为云州空虚的两万金军刚刚进入云州便遭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豹骑军迎头痛击。 双方在云中郡北侧交战一场,没有心理准备的金军在损失两千余士卒后匆匆撤回了秦州,豹骑军则迅速从金军后撤出现的缺口直插秦州腹地,将所有金军甩在身后,直奔秦州军司金军的粮道。 发觉后路有危险的阿史德突亦立刻放弃了五城郡,率军后撤三十里,重新扎下营寨,同时向中京求援。 得知魏军也对秦州军司发起攻击的阿史那叶舍只得下令驰援并州的凉州军司六万人一分为二,同时下令手中仅剩的四万侍卫军做好了战备,随时准备进入秦州阻挡势头凶猛的魏军。 十月初,魏军与金军已经在宽达数千里的三个点同时开始了拉锯,十月三日,魏军与金军的第一场正面战斗正式爆发。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第一场大战并非是持续拉锯的并州与秦州,而是在赦勒草原上互相追逐的骁果军与天山军司。 程亦此时已经在宽阔的草原上准备完毕,因为骑兵远远不如天山军司数量多,所以程亦在选择战场时,特意挑选了一处稍稍高于地面的山丘之上,侧面则是一条水流还算湍急的河流。 天山军司抵达战场时,魏军已然展开阵形。 魏军的正面是大量拒马与下马列阵的足足五千弓弩手以及两千辅兵,弓弩手后方是两千旁牌手与三千手持枪槊身披甲胄的甲士,再后方,是坐在地上歇息的两千具装与一万突骑以及待命的三千辅兵。 看着魏军的阵形,天山军司都统卑失何力眉头皱了起来。 第352章 无名河之战(一) 十月三日,赦勒草原一条没有名字的河流旁边,三万五千魏军与六万金军相距五里展开阵形,开始了此次魏金之战的第一场正面大战。 辽阔的草原让骑兵数量远多于魏军的金军如鱼得水,虽然西侧有一条河流,但是并不影响金军的轻骑在左侧不断压迫魏军的塞州胡骑。 几刻钟的交战后,兵力处于劣势的塞州胡骑被迫放弃了原本抢先占据的战场东侧。 尽管己方抢占了东侧,几乎可以威胁到魏军的侧翼,但是金军中军大纛下,卑失何力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 “传我将令,右翼出动一个万人队,动摇一下魏军的阵脚,看看他们有没有看上去那么镇定。” 卑失何力的将令很快变为号角传到了右翼早已上马等候的一个万夫长耳中,他大吼一声,身后的掌旗兵立刻扬起认旗,随后整整一个万人队便向着四里外的魏军正面冲去。 “好大的手笔啊,一上来就是整整一个万人队。” 程亦嘿嘿笑着对一旁的王二河说道,“真是仗着自己兵多就为所欲为。” 王二河看了看高速冲来的金军,对程亦说道:“正好试试王承业琢磨出来的新战法。” 程亦点点头,对身后的巢车轻轻一挥手,巢车上的令旗便竖直指向前方,紧跟着就是一阵号角声 “早已在拒马后方展开的五千魏军弓弩手听到命令后,立刻在各自将校的指挥下列成五排,两千辅兵也纷纷站在弓弩手身后,腰间挎着装有弩矢的箭盒。” 巢车上,很快传来了了望兵的吼声。 “金军骑兵近三百步!队形展开。” “金军骑兵近二百五十步!” “射!” 程亦轻轻挥手,随后一面火红的令旗倒向前方,一阵号角声之后是急促的铜钲,原本静谧无声的军阵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整齐地低吼。 “杀!” 随着一千张克敌弩开始抛射,原本晴朗的天空中没来由的突然黯淡了几分。 魏军开始抛射弩矢时,金军还在二百步外,对于魏军还算熟悉的金军万夫长本以为还要十几个呼吸后才会收到魏军的箭雨打击,根本没有下令举起团牌遮蔽。 他看着这些弩矢在升上天空后,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烁着星星点点地寒芒落下,瞳孔猛然紧缩。 “举牌!” 金军万夫长对一旁的号手嘶吼着,可号手还没来得及吹响号角,一千支弩矢组成的箭雨便落了下来。 魏军突如其来的箭雨对没有做任何防御措施,只顾着向前冲锋的金军骑兵造成了严重的打击,数百人马翻倒在地,对金军冲锋的阵形带来了不小的阻碍。 站在中军巢车上的卑失何力看着魏军在如此远的距离上射出弩矢,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魏军的克敌弩。 “魏军的克敌弩装备已经这么多了吗?” 卑失何力咬了咬牙说道,“可惜我们天山军司不曾装备。” 战场中央,金军骑兵在遭受到第一波箭雨后,紧接着第二波箭雨便已经到来。 此时的金军已经有了准备,他们一边斜举着团牌,一边伏低身子,原本冲锋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金军骑兵近四十步!” 魏军射完第四轮弩矢后,金军终于冲进了百步内,清楚魏军弓弩最多只会射击三四轮的金军万夫长在心中长出一口气。 对驰射无比熟悉的金军骑兵见到魏军军阵近在咫尺,凭着经验放下团牌,举起了角弓。 他们虽然收到了魏军的弓弩打击,但是现在魏军的弓弩只会撤到旁牌后方,现在是他们对魏军抛洒箭矢的时候了。 金军的万夫长心中默默计算着与魏军的距离,却突然发现,魏军的军阵前方,本应后撤的弓弩手依旧站在原地。 “杀!” 一阵喊杀声后,魏军的弓弩手再度射出了一轮箭雨,随后便是绵延不绝的箭矢。 魏军箭矢弩矢如同密密麻麻地雨点般不断砸向只剩下一二十步距离的金军骑兵,原本准备抛出箭矢向两侧散开的金军骑兵被这一阵疾风骤雨般的弓弩打得阵形大乱,有的人甚至来不及开弓便被极近距离的箭雨射成了筛子。 分成五队的魏军弓弩手不断轮换,加之有辅兵协助,短短十几个呼吸便对金军射出了足足十几轮箭雨。 损失惨重的金军骑兵终于承受不住这没完没了的箭矢弩矢,纷纷向后退去。 卑失必之看着自己派上去的一个万人队狼狈地退下来后,战场中央只留下了一地的人马尸体,一面认旗正歪歪斜斜地插在魏军阵前松软的草地上。 程亦看着金军骑兵来时浩浩荡荡,后退时几乎少了一半人,便笑得合不拢嘴。 “只是太耗费箭矢弩矢了,若是照这么打,恐怕再来一两次我们就无箭可用了。” “传令,步卒推进三十步。” 第一次冲击便损失了数千人让金军的士气降低了许多,卑失何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哭诉的那名带队冲击的金军万夫长,叹口气安慰道:“我看到了,方才不是你的错,是我没能预料到魏军弓弩之利所致。” 卑失何力话音刚落,巢车上的了望兵便指着前方吼道:“魏军方阵开始推进!” 卑失何力连忙向前看去,原本站立在原地的魏军步卒军阵已经扛起拒马,开始缓缓推进。 “都统,魏军本阵的骑兵未动,压上来的只有他们的步卒。” 经身旁将校提醒,卑失何力仔细看着魏军的军阵,发现魏军的步卒与骑兵果然分开了,卑失何力立刻下令:“派出一个万人队,从侧翼接近魏军步卒身后的魏军骑兵,逼迫他们与之交战,再派出一个万人队下马组成方阵,贴近他们的步卒。” 程亦看着金军再度派出两个万人队,其中一个径直向着自己所在的本阵冲来,另一个则是凑足了旁牌,组成一个鱼鳞阵向着己方的步卒军阵推了过去。 “传令王承道,让他率突骑将金军骑兵击溃,让他们看看我们骁果军的骑兵!” 第353章 无名河之战(二) 魏军本阵中,席地而坐的王承道不断跳着脚看向前方的战场。 一旁的闻光才见状淡淡地说道:“若是需要,都督定会派塘马通知。” 已经习惯了闻光才冷淡性子的王承道笑着说道:“方才听到阵前弓弩手射得欢畅,我却只能坐在板凳上等着,实在是无趣的紧,要不然你去一趟中军,找都督请战。” 闻光才瞅着王承道说道:“主将擅自离开军阵乃死罪。” 王承道看着闻光才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撇了撇嘴说道:“晓得了晓得了,你闻司马说得对。” 王承道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从军阵中留出的通道传来,不多时,一名身负令旗的塘马便来到王承道身旁急切地说道:“传都督军令,命右骁卫郎将王承道率一万突骑击溃侧翼来袭金军,军令到后即刻出击!” 王承道一把捡起地上的兜鍪,对一直等在旁边的掌旗兵与号手说道:“扬旗,吹号,上马,随我破敌!” 闻光才默默起身,一边带好兜鍪,一边对王承道说道:“我做前驱!” 王承道已经跨上战马,他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 “咱们右骁卫,何时让军司马做先驱了?还是老样子,你在后方掠阵!” 金军绕行的万余骑兵兜了足足三里之后,才来到了魏军步卒与本阵的接缝处,为首的万夫长整理队形时,魏军本阵中的一面认旗便突然飘扬起来,随后一支人数不少于自己的魏军骑兵便迎着自己冲了过来。 “万夫长,魏军这是要跟我们正面对冲!” 那名万夫长身旁的一名将校瞅着魏军不断收拢的队形说道。 “迎上去,击溃他们!” 不多时,两支抱有同样目的的骑兵便已经相距不过数百步。 王承道一边放下面甲,一边对一旁的号手说道:“横阵!” 号角声响起,已经排列紧密的魏军迅速在跑动中变阵,原本紧紧挨着的魏军突然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前排与王承道一同从得胜勾上拎起了马槊,他们身后二十步的第二排则是抽出了狭长的横刀,第三排与第四排则在闻光才的带领下抽出了投枪,并与前两排骑兵保持了更大的间距。 看不到魏军后方情形的金军万夫长看到迎面冲来的魏军排出了横阵,当即下令将阵形收缩为了锋矢阵,双方在奔行百步后,终于互相靠近到了只有不到两百步的距离。 此时的战场正面,靠着大量旁牌靠近魏军步卒的金军依旧承受了不小的伤亡,但总算是接近了魏军的军阵,双方已经展开了交战。 原本正在关注步卒进展的卑失何力看着己方骑兵即将与魏军骑兵撞上,注意力也随之转移了过去。 卑失何力此时紧紧盯着两支骑兵,他的这支骑兵只要能够击溃当面之敌,那么此战的胜负便基本要见分晓了。 “在派出一个万人队绕行压上去,一定要攻入魏军本阵。” 卑失何力对一旁的一名将校喊道,随即便有一名塘马飞快地跑向金军阵中。 战场侧面,王承道率领的一万突骑与金军的万余骑兵也终于开始了最后一小段距离的加速冲锋。 “袭步!” 王承道一边高声喊着,一边放平马槊,整个魏军骑兵的第一排同时平举马槊,丈八的槊杆上,长长地的槊锋正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面对魏军骑兵的长槊,金军骑兵也举起了骑枪与魏军针锋相对。 很快,双方便如同两头公牛般撞在了一起。魏军骑兵的马槊轻而易举地洞穿了金军骑兵的衣甲,金军的骑枪也同样给魏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战死的士卒与倒地的战马将地面铺满,同时阻碍了双方骑兵的进一步冲锋。 发觉正面已经搅在一起的双方后续的骑兵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绕行,可金军骑兵刚刚从两侧展开,迎接他们的便是魏军一轮密集的投枪。 近距离投掷的投枪轻易地穿透了金军骑兵的甲胄和他们胯下的战马,随之而来的便是投出投枪后挥刀冲上来的魏军骑兵。 借着金军骑兵混乱的功夫,闻光才率领的后续骑兵从两侧迅速冲上去,用横刀飞快地收割着因混乱而挤在一起的金军骑兵。 后方以及两侧的混乱直接影响到了金军骑兵在正面的交战,发觉两翼已经被魏军骑兵不断收割,处于最后方的骑兵已经开始渐渐松动,不断有士卒开始脱离大队向后溃退。 王承道见状,抓住机会带领自己的亲兵径直向金军骑兵中央压了进去。 这时,金军增援的一个万人队也已经进入了战场,向着侧翼两军骑兵交战的中心奔袭。 看到金军再次派出一个万人队,程亦也派出了已经披挂完毕的两千具装骑兵。 当金军骑兵赶到战场时,骑兵的战场已经分出了胜负,尾随着第一个万人队的金军身后不断追杀的魏军骑兵驱赶着金军溃兵冲向金军赶来增援的第二个万人队,被溃兵撞了个满怀的金军骑兵当即便乱了阵脚。 不等他们赶开溃兵重整,魏军的骑兵便已经冲到了他们面前。 卑失何力看着被接连击溃的两个万人队,只能是添油一般派上了第三个万人队才堪堪止住骑兵的颓势。 发现王承道已经接连击溃金军两个万人队,程亦立刻下令,原本正在向侧翼行进的两千具装回转向着战场中心正在拉锯的金军步卒侧面冲去。 战场中央,已经开始贴身肉搏的双方步卒依靠旁牌与枪槊艰难地维持着各自的战线。 卑失何力在稳住侧翼后,再次派出了自己手中的最后一个万人队向侧翼缓缓后撤的王承道所部骑兵压了过去,企图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见到卑失何力派出了自己最后的预备队,程亦也派出了自己手中仅剩的五千塞州胡骑。 “胜负就看塞州胡骑能不能挡住金军最后一个万人队,给具装骑兵争取时间了。” 程亦看着混乱的战场,神色凝重地说道。 第354章 无名河之战(三) 战场侧翼,接到程亦军令的塞州胡骑都尉兀努儿此刻正带着麾下的胡骑向战场侧翼推进,整个战场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与倒毙的战马,不时还有伤兵或是跪伏,或是翻滚,哀嚎声不断在战场上空回荡。 看着对面那支军容严整且奔跑中极为有序的骑兵,兀努儿对自己的五千人能不能挡住一倍有余的金军有些没底。 魏军中军大纛下方,王二河也同样有这个忧虑。 “都督,让塞州胡骑独自迟滞一万金军恐怕不成。” 程亦对王二河说道:“他们只要能挡住金军一波冲锋即可,王承道麾下的骑兵已经返回本阵开始换马,最多半刻钟,他就能再次投入战斗,具装骑也已经开始向金军侧后推进,马上就能发起冲击。” 兀努儿看着金军已经越来越近,一边回忆着自己在塞北时魏军校尉教授自己的骑兵冲击战术,一边有样学样地下达着命令。 原本就不擅长对冲的塞州胡骑在兀努儿一系列命令后,勉勉强强才有了点队形。 卑失何力看到魏军这一次派往侧翼的是一支队形散乱的骑兵后,也不禁疑惑了起来。 “尽快击溃他们,时间在他们那一边,我们必须要争分夺秒。” 听到后方催促的号角声后,金军突然开始提速,这让还在慢跑的兀努儿有些措手不及。 他看着金军骑兵在奔跑中将阵形展开,也顾不上许多,便下令冲锋迎了上去。 双方的第一波对撞就在兀努儿仓促间发生了。 没有任何骑兵对冲经验的塞州胡骑被金军一次冲锋便冲垮了一半人。 一片人仰马翻中,大量塞州胡骑惊恐地向着两侧散去,将侧翼完全暴露了出来。 损失不大的金军见到侧翼的塞州胡骑完全崩溃有些不敢相信,他们再三确认后,终于放心地向着魏军中军发起了冲击。 就在塞州胡骑被击溃时,已经绕到金军步卒侧翼的两千具装也开始了对金军的冲击。 伴随着具装骑兵们缓慢的跑动,如同一面大鼓一般低沉有力的马蹄声从金军步卒军阵的侧后方传来。 卑失何力发现了那支具装骑,可他手中再可战之兵,于是他只得下令击溃了塞州胡骑的那个万人队回转增援战场正面。 被塞州胡骑稍稍拖延的金军骑兵等到回转并重整后,一切为时已晚。 两千具装骑如同两千只钢铁巨兽一般狂暴冲入了已经疲敝的金军步卒军阵中。 残肢断臂与鲜血四处飞溅中,魏军的具装骑兵便从金军侧后砸塌了金军方阵的一角。 随后魏军具装借着冲击力继续深入,在金军骑兵还未到达战场中央时,便已经如同一柄利刃将金军的方阵斜着一分为二。 抓住机会的魏军步卒立刻向前挺进,在后方待命的跳荡兵立刻从旁牌手后方钻出,依靠刀牌快速从正面有些惊慌的金军阵线上撕开了数个缺口。 已经无法重整队形的金军步卒在具装骑兵与正面魏军步卒的联合绞杀之下,还未坚持到金军骑兵到来便已经崩溃。 发觉金军步卒崩溃的魏军步卒刚要依照惯例追击却被程亦叫停,随后在令旗地挥舞中,一直在后方的魏军弓弩手再次来到前方。 他们先是用弓弩驱赶了一部分想要从其他方向冲击的金军步卒,而后便转向正高速跑来的金军骑兵,没有标定距离便在铜钲声中将手头的箭矢弩矢全部抛向了金军的骑兵。 已经知道魏军手中有远超常规弩机射程的强弩的金军见到弓弩手上前,立刻便在其万夫长的命令下在宽阔的草地上拉开间距。 金军的散阵见效了,但是他们也几乎失去了冲击步卒方阵的能力。 这时,已经换马的王承道带着麾下精挑细选的三千骑径直杀向了这支金军最后生力军的侧面,刚刚冲击完步卒的具装骑兵也再度回转,迎着金军冲了上去。 看到战场上己方步卒开始溃散,唯一有建制,有战斗力的只剩这一支骑兵,卑失何力犹豫再三,还是吹响了撤兵的号角。 一旁的将校连忙问道:“敌军战场上的一支步卒两支骑兵均是久战之师,而我军的那个万人队只是轻松冲垮了一队乌合之众,胜负还未可知啊。” 卑失何力指着下方的伟军说道:“虽然胜负之数五五之分,但是一旦输了,我们天山军司就再也没有可用之兵,关外不比关内,调兵极慢,因此无论如何总要留下一丝余地才好。” 说罢,卑失何力便上马离开了原本所处的位置。 程亦看着数里外金军的大纛缓缓后撤,也下令道:“各军后撤,清点伤亡,辅兵进入战场,尽快清扫战场。后军的大车载伤卒先行后撤,离开此地,步卒随行。让兀努儿尽快收拢他的胡骑,担任大军斥候。” 十月三日黄昏时分,双方各自后撤了六十里,原本的战场上也燃起了熊熊火焰,被辅兵们堆积在一起的士卒尸首正不断被烈焰吞噬。 营帐中,程亦一边嚼着干柴发酸的马肉,一边听王二河念着此战的损失。 “战死四千余,伤六千人,其中重伤一千,轻伤五千,折损战马三千七百匹,伤马两千余,马医确定无法医治的两百一十余匹。箭矢消耗四成,弩矢消耗六成。” 程亦喝了一大口水将嘴中的白水煮马肉送下去,而后打了个嗝对王二河说道:“派一千骑护送重伤的与轻伤腿脚不便的返回塞州。” “诺!” 一名亲兵抱拳便走出营帐传令,同时王二河也做到程亦旁边,拿起一块拳头大小的马肉吃了起来。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马肉没有塞州的马肉肠好吃,若是可行,这些马肉送回塞州,风干腌渍,即美味,又能充作军粮。” 程亦挑着牙缝里马肉粗大的肉丝,对王二河说道。 王二河一边撕咬着马肉,一边含糊着不知说了些什么。 程亦笑骂着:“都是一军长史了,吃饭还是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 第355章 穿插 魏军与金军在赦勒草原一战,让双方都损失惨重,魏军折损了一万人,金军折损人数甚至在魏军之上。 每日等待消息的阿史那叶舍在拿到天山军司塘报的那一刻,脸色也阴沉了下去。 “六万人打四万人,战死万余人,伤万余人,损失辎重无数,他卑失何力还有脸给我发这个塘报?” 阿史那叶舍将塘报狠狠地摔在桌案上,转头看向跪在下方的卑失必之。 “你亲自坐镇秦州,务必挡住魏军的攻势,告诉天山军司,让他们守好定北城。” “是,陛下!” 卑失必之起身向外走去,走出乾天宫时用朝服的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赦勒草原一战的塘报传回到章义桌案上时,章义正与裴彻一同盯着面前的沙盘判断着王玄素之后到底要怎么打破正面的僵局。 “眼下并州虽然已经将金军压缩在了并州城方圆百里内,但是凉州军司的援军即将通过秦州到达并州,可王玄素为何丝毫没有要阻截凉州军司的意思。” 章义皱着眉头说道,裴彻站在一旁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盯着沙盘多看了一会。 “王长史可能想多算计点什么。” 章义在沙盘上扫视了一圈,突然盯着中京说道:“难不成他想攻入凉州?” 裴彻说道:“王长史应当不会行险才是。” 章义摇摇头,随即对一旁的职方司胥吏说道:“找一找王长史最后发回的塘报,看看豹骑军去往何处了?” 职方司的胥吏翻找半天,拿着一封塘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说道:“王长史他在塘报中没有说豹骑军的动向。” 章义立刻扭头看着沙盘,喃喃道:“那就是了,王玄素好大的手笔,用四万豹骑军孤军深入。” 王玄素中军大帐中,一张比章义那里尺寸小一些的沙盘正摆放在正中央,沙盘上的各处标注都与章义那里的沙盘相差不大,唯有代表豹骑军的兵俑已经摆放在了秦州与凉州交界的一座山林间。 王玄素站在沙盘旁边,几名主簿与职方司吏员正不断根据送往中军的塘报调整各军的位置。 “催锋军三天前在武城郡与秦州军司接触后,击破了秦州军司三个千人队,主力已经在武城郡正面展开,宽度二十里。” “豹骑军最后一次传回消息是两日前,他们已经进入山中,打算稍作休整在进入凉州。” 王玄素听着一旁将校念着最新的塘报,目光始终放在自己侧面并州与秦州交界处。 “凉州军司的援兵进入并州了吗?” 一名主簿连忙找到一份塘报递给一旁正给王玄素念塘报的亲兵校尉。 那名亲兵校尉看了一眼说道:“凉州军司三万人已于昨日进入并州,正在向射声军占据的代郡前进,目标非常明确。” 王玄素又看了一眼并州与秦州的交界处,突然下令:“催锋军尽快向前推进,逼迫秦州军司与他们交战,中军明日拔营,向秦州军司与凉州军司援兵的结合部插入。” “诺!” 十月五日,已经对峙数天的催锋军突然再度动了起来,在主将赵尽忠的率领下迅速握成了一个拳头,丝毫不顾及两翼,直奔阿史德突亦中军所在的武城郡郡城而去。 已经放弃了半数县城的秦州军司兵力也早已猬集在一起,看到催锋军不过四万人就敢向前攻击,阿史德突亦也派出了两个万人队分别进驻武城郡南北两座县城 阿史德突亦在派出两个万人队后,又将在后方休整的两个残缺的万人队调到秦州与凉州交界,试图找到突然消失在了沙盘上的豹骑军。 武城郡相邻的灵武郡则交给了三万凉州军司援兵驻守。 阿史德突亦在布置完毕后,王玄素的中军也终于有了动作,携带大量辎重的左翊卫大摇大摆的从武城郡与灵武郡中间穿过,将沿途的三座城池全部攻下并付之一炬,而后在武城郡与灵武郡互相增援的必经之路上停了下来并安营扎寨。 阿史德突亦此时不敢分兵,只得传令暂时归属他指挥的三万凉州军司盯住王玄素的中军,自己则进一步巩固武城郡以及周边县城的防御。 当凉州军司三万金军从灵武郡集结向王玄素的营寨扑来时,王玄素的中军不为所动,反而加紧修筑营寨,做出了一副死死钉在原地的态势。 一日后,阿史德突亦忽然收到后方传来的塘报,豹骑军的主力终于出现,他们从后方驻守的金军眼皮子底下进入了凉州。 魏军进入凉州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阿史那叶舍耳中,随即中京震动,早已严阵以待的侍卫军迅速调动起来,中京的宵禁时间与城门开启时间也被分别延长与缩短。 时隔四年,中京再次感受到了魏军兵临城下的给他们带来的恐慌。 豹骑军进入凉州速度极快,他们迅速强攻凉州北平郡,连下三城,随后兵分多路,在凉州拦下了大批囤积在雍郡准备送往前线的粮草,随后再次返回了秦州,出现在了阿史德突亦身后。 本来得知豹骑军攻入凉州,阿史德突亦大惊失色,刚想放弃武城郡后撤,却突然发现豹骑军在进入凉州大肆抢掠破坏一番后又回到了秦州,顿时有些发懵。 本以为豹骑军会趁着凉州空虚强行攻击凉州郡县的阿史德突亦直到两日后接到阿史那叶舍的斥责后,才清楚豹骑军在短短几日内到底做了什么。 “武城郡已经守不得了,我们后方的粮草被烧毁大半,余下的也被抢走,豹骑军还沿途焚烧了大量农田,污染了十几条河流,我们后方已经快要成一片白地了。” 阿史德突亦恨恨地说道,“为今之计只能先行后撤,将豹骑军从我们后方赶走再说其他的。” 阿史德突亦后撤时,派出了十几批塘马向并州通报豹骑军的动作,随后便坚壁清野后退出了武城郡。 他并不清楚,此刻的催锋军已经趁着金军后方混乱,前方士气大跌之时,悄悄派遣左武卫进入了并州。 第356章 图穷匕见 十月中旬,在魏军与金军围绕着秦州与并州连续进行数次小规模交战之后,战局突然稍显平静了一些。 互有胜负的双方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偃旗息鼓,整个秦州并州唯一还在活动的就只剩下了舍利吐利摩的豹骑军与跟在他们身后疲于奔命的不到两万金军。 阿史德突亦此时已经收到了后方传来的第三份塘报,内容依旧是请求援兵。早先便在云州被打残的这两个金军万人队虽然看似是在追逐哦在秦州境内乱窜的豹骑军,可实际上他们很清楚,如果豹骑军一旦回头想要咬他们一口,那么这两个并未休整完毕的万人队只有再次溃败乃至被全歼的下场。 退到扶风郡的阿史德突亦此时也非常清楚后方的处境,但是 他手中已经没有可用之兵,也不可能在厚着脸皮向枢密院要兵,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亲兵突然来报。 “都统,枢密使到秦州城了。” 阿史德突亦一愣,回过头看着亲兵说道:“后方有豹骑军在,枢密使是如何到的秦州城?” “卑下不知,但是枢密使的亲兵百夫长正在节堂外。” “叫他进来!” 等到卑失必之的亲兵百夫长到来后,先是对阿史德突亦鞠躬施礼,随后便说道:“都统,枢密使受皇命坐镇秦州,此番派我前来,一是枢密使请都统放心,枢密使不会干涉都统决策,二来是枢密使也让卑下带话给都统,陛下非常不满,请都统斟酌行事。” 听到卑失必之的亲兵百夫长说的话,阿史德突亦点点头说道:“烦请给枢密使带话,就说阿史德突亦知晓了。” 那亲兵百夫长再次行礼后,立刻转身就走,阿史德突亦却问道:“不知枢密使此次从中京来秦州,路上是如何避开豹骑军的骑兵的?” 那名百夫长见阿史德突亦发问,想了想说道:“我等随枢密使原本昼伏夜出,可到了秦州后,并未发现豹骑军踪迹,便索性沿着官道轻装简从先一步赶到了秦州。” 阿史德突亦连忙问道:“你是说没有见到豹骑军踪迹?” “正是。” 阿史德突亦看着沙盘上己方两个万人队追逐的那支豹骑军,突然一拳砸在沙盘上气愤地说道:“他们这群蠢货。” 十月二十日,已经在豹骑军身后十几里外吊着的秦州军司两个金军万人队突然接到了阿史德突亦的塘报。 随后两个金军万人队突然加速,迅速追上了前方一直驱赶的豹骑军,这时才发现他们面前的豹骑军仅有五千人,且尽数是辅兵老弱。 突袭击溃豹骑军的五千疑兵后,他们迅速将消息传回,两天后,得知自己的猜想成真后,阿史德突亦一屁股瘫坐在了蒲团之上。 “并州丢了。” 十月末,阿史那亦力率领的三万凉州军司兵马在进入并州与射声军互相交战几次后,夺回了大多数城池,而射声军似乎并没有与阿史那亦力死磕的意思,只是一个劲的后退。 射声军的反常举动也让阿史那亦力感到奇怪。 “都统,我军斥候回报,魏军已经后撤二十余里,完全退出代郡。” 阿史那亦力说道:“再派斥候,盯死那支魏军,有任何动作都要及时向我回报。” “是!” 次日,阿史那亦力再一次收到斥候回报后,发现自己正面的魏军又后撤了十里,甚至将原本阻断自己与拔延阿史德努儿联络的道路都完全让了出来。 “是要请君入瓮?” 阿史那亦力召开的简短军议上,一名万夫长说道,“若非如此,魏军大可以堵死这条道路,不让我军与并州军司汇合。” 阿史那亦力摇摇头说道:“看上去不像,魏军在并州最多只有八万人,可我们加起来近十万,且 魏军要一路攻城拔寨,让我们会和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 阿史那亦力仔细想了想,随后说道:“各部做好防备,等我派往拔延阿史德努儿那边的塘马回信,我们便拔营。” 当夜,阿史那亦力派出的塘马刚刚向并州城出发没多久,拔延阿史德努儿的塘马便先一步来到了阿史那亦力的大帐。 “你是说,你们都统已经击退魏军的攻击?” 那名塘马回答道:“我军于昨日突袭魏军营寨,魏军因营寨分散,被我军斩首千余,现已后退三十里重整。” 阿史那亦力又问道:“你们都统就没再派出斥候查探一番?” 那塘马尴尬地说道:“都统是否派出斥候,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塘马该知道的,阿史那亦力都统你问岔人了。” 阿史那亦力这才想起他只是个普通的塘马,于是他便让亲兵领这名塘马下去用饭,随后下令全军次日清晨拔营,向并州城进发,与拔延阿史德努儿的并州军司会师。 次日清晨,拔营的凉州军司三万大军以万人队分为了前中后三军,各部相距五里,沿官道向并州城快速进发。 为了尽快与并州军司会和,阿史那亦力下令抛弃了除粮草箭矢弩矢外的一切辎重,多余的大车仅用来撞在士卒们的甲胄。 减负的金军一个上午便行进了足足二十里,此时他们距离并州城也不过二百里。 就在阿史那亦力不断催促前军加快行军速度时,一名在后方的斥候突然慌慌张张地跑回了中军。 阿史那亦力的亲兵千夫长将那名斥候拦下后,刚想询问,便被阿史那亦力发现。 “让他过来!” 阿史那亦力挥了挥手,那名斥候便急匆匆地来到阿史那亦力马前。 “都统,后方,后方有魏军骑兵,人数太多,我们一时间不能得知。” 阿史那亦力闻言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他连忙派出塘马通知前军,同时下令中军止步于后军会和。 此时的他才发现,魏军的一切举动皆是障眼法,为的就是让阿史那亦力离开营寨坚城。 可他此时还有一件事情不清楚,那就是为何魏军突然有一支骑兵出现在自己身后。 很快,一名浑身污渍的塘马便解开了他的疑问。 “豹骑军留下疑兵,主力已经尽数向并州而来,我家都统请您多加小心!” 第357章 围歼 阿史那亦力听到那名并州来的塘马传递的消息后,心中的疑惑完全解开。 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然在魏军早就烧热的锅炉之中。 阿史那亦力连忙下令士卒披甲,并向着官道一侧一处较为平坦的荒地移动,同时,他也再次派出塘马向前后军通报,让他们尽快向中军靠拢。 就在阿史那亦力紧张地下达命令,做好防御准备之时,张大财的射声军已经以骑兵为前驱,一边驱逐斥候,一边截断金军前军与中军联系,径直插入了前军与中军仅仅五里的狭窄缝隙之中。 指挥中军移动的阿史那亦力很快便发现了前军所处方向出现的一些魏军旗帜,他心中猛地一沉,已然知晓自己必然是被魏军分割开来。 金军后军,刚刚接到塘报的万夫长还未有所动作,后方突然升起了狼烟。 看到狼烟的万夫长仔细数了数,发现烟尘升起四股,且异常浓重,随后便有一队本应在后方的斥候仓促地跑了回来,他们的身后,一团团烟尘正在官道与两侧平坦的土地上扬起。 “魏军骑兵!人数过万!” 那名斥候一边高声嘶吼,一边纵马狂奔。 听到斥候喊叫声的金军千夫长连忙下令士卒披甲,可仓促间许多士卒根本来不及从大车上取下甲胄,整个行军队列突然乱了起来。 那名万夫长一边指挥士卒将大车围拢,一边将大量手持枪槊的步卒集结在一起,慢慢结成了几个不算大的方阵。 方阵刚刚成型一半,魏军的骑兵便已经距离他们不足二百步。 此时的金军弓弩手刚刚披甲,还没有挂上弓弦,直到魏军骑兵冲到他们面前时,才堪堪挂好弓弦,打开胡禄。 亲自率军发起冲击的舍利吐利摩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金军,一声令下,原本聚集在一起的魏军骑兵便快速分成了三个部分,从三个方向发起了冲锋。 距离金军只有三十步的魏军骑兵仅仅用了一波冲锋,便将金军仓促中准备的几个防骑方阵冲垮,大量手持横刀骨朵与连枷的突骑在冲进金军队列中时,便已经开始了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没有披甲且队形不整的金军在魏军接连不断的冲击下,仅仅一刻钟后,便彻底溃散。 舍利吐利摩制止了想要追击的士卒,将手中的横刀向远处高高飘扬的大纛一指,下令对阿史那亦力的中军发起了攻击。 另一侧的金军前军也发现了情况不妙,开始向阿史那亦力的中军靠拢,却被早已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射声军死死挡住。 射声军大纛下,张大财看着面前乱糟糟的金军前军,当即下令左御卫对金军前军发起攻击。 早已展开阵形的左御卫当即开始前进,他们在与金军前军相距两百步时开始投射弩矢,将堪堪整理好队形的金军再度打乱,随后左御卫每推进一段距离,便齐射一轮。 持续不断地弓弩打击让金军前军在混乱中濒临崩溃,任凭万夫长如何弹压,都再也无法阻止士卒的擅自后撤。 等到左御卫距离金军只有五十余步时,金军前军才射出了第一波箭矢。 队形散乱的金军弓弩手连射出的弓弩都变得极为零散,在给左御卫造成了微乎其微的损失后,左御卫的军阵便已经来到了距离金军前军二十步的距离上。 “呜!” 随着冲锋的号角响起,一面令旗向前猛地挥舞,数个代表团的认旗从左御卫军阵中冲出,排列成一个又一个横阵向着金军挺槊发起了冲锋。 原本在前方持续不断轮射的弓弩手此刻也回到后方,在辅兵的协助下拿起枪槊,披上披膊重新返回了第一排,在率先发起冲击的长兵身后冲了上去。 金军万夫长见到魏军发起冲击,连忙将前方的弓弩手撤到后方,又将自己拼命聚拢的仍有战斗力的五个千人队中的两个顶到了第一线。 等到金军士卒来到前方,才发现第一波魏军士卒尽是身披直身扎甲的甲士,他们排列成三排,每排间距十余步,长长的枪槊闪烁着锐利地锋芒,瞬息便至。 第一排魏军甲士速度极快,十几步的距离不过几个呼吸便已经跑完,他们手中的枪槊撕开了金军还未整理好的盾阵,穿透了旁牌后方没有来得及架枪的金军士卒。 不等后方金军填补战线,第一排魏军甲士便已经在铜钲声中停下了冲击的步伐,取而代之的是从他们之间留出的缝隙中冲出的第二排魏军甲士。 如同涨潮时奔腾的海浪一般,魏军的攻势让金军的战线一直处于残缺状态,等到三排魏军甲士冲击完毕后,跟上来的弓弩手也便接替甲士发起了第四波冲锋。 几乎没有任何反应时间的金军两个千人队在弓弩手发起的第四波冲击结束后,便再也无法维持阵线,纷纷向后退去。 金军万夫长见状只得将自己手中最后三个千人队聚集在一起发起了反冲锋。 金军的反冲锋一开始让魏军确实有些措手不及,摆出攻击阵形的魏军因为阵线稀疏被金军抱团发起的冲击给凿开了一个豁口。 正当金军准备继续向前突出重围时,左御卫麾下的骑兵也终于投入了战场。 一千整装待发的骑兵从左御卫军阵后方冲出,他们在奔跑中变更队形,随后向着正在冲锋路上的金军发起了冲击。 移动中的金军看到魏军骑兵冲来,根本来不及列阵,双方便撞在了一起。 没有严整阵形的金军士卒被成群结队高速奔跑的战马撞上,几乎瞬间便被冲垮。 魏军骑兵在混乱的金军队形中横冲直撞,不过短短十几个呼吸过后,原本还猬集在一起的金军便已经星散。 战场上遍布的溃逃金军成为了骑兵们追逐的军功。 远在中军的张大财在得知前军已经被击溃,后军也被豹骑军驱赶着逃向金军中军后,对一旁的将校说道:“传令,不要追歼逃敌,转头先攻金军中军。” 第358章 围攻并州城 当金军的前军被击溃后,五里外的阿史那亦力听着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已经对前军与自己会和一事不抱希望。 他转头看向后军的方向,他现在只希望后军能挡住魏军骑兵的冲击,及时向中军靠拢。 阿史那亦力又看了一会儿,刚要派出下一批斥候查看后军情况,就见到那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后地平线上出现了数面看着萎靡不振的旗帜。 阿史那亦力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后军军旗与万夫长认旗。突然,后军军旗突然倒下,随后一面魏军的大纛出现在了方才后军旗的位置上。 阿史那亦力此刻像是被抽空了体力一般,原本雄壮挺拔的身姿也突然佝偻了起来。 “都统,后军恐怕也完了。” 一名金军将校站在阿史那亦力身旁,焦急地说道。 阿史那亦力看着远处正被魏军骑兵追逐着四散奔逃的士卒,又看了一眼前军方向缓缓压过来的另一支魏军,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大声吼道:“死战!” 拔延阿史德努儿在派出麾下的一个万人队突袭鹰扬军营寨后,鹰扬军很快便放弃了所有的前线营寨,向后方退去,等到拔延阿史德努儿向阿史那亦力发出塘报后,很快就发现有些不对。 “魏军营寨中的防备如此松懈?” 拔延阿史德努儿问道,“你们一个万人队偷营,魏军都没有任何提前预警?” 那名万夫长见拔延阿史德努儿突然问起前几日的突袭,也不禁嘀咕起来。 “是啊,魏军似乎并未做什么像样的抵抗。” 拔延阿史德努儿突然一拍桌子,猛地起身大声吼道:“再派两队斥候出城,向凉州军司援军所在方向查探。” 两日后,一队金军斥候昼伏夜出,终于从并州城来到了先前凉州军司驻扎的位置,却只发现了一些拔营后残存的痕迹,他们顺着车马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过去,在官道一侧宽广的平原上发现了成片的尸骸。 结束战斗的战场上,到处都是乌鸦正在空中盘旋,不时有秃鹰从远处飞来,而后俯冲下来驱逐开正在享受腐肉盛宴的乌鸦,带来一片尖锐的鸣叫声。 为首的金军十夫长害怕战场周围还有魏军,因此不敢上前,便只得藏在一侧的山丘后方查看,等待许久发现没有魏军出现后,他们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去查探。 金军斥候顺着到处都是的金军尸体一路走过去,发现官道两侧也尽是死了多日的金军士卒。 等他们又走了一刻钟,在另外一处战场上发现了大量围成一圈并已经损毁的大车,他们仔细查看过后,终于确认了这就是凉州军司的中军。 发现情况严重的金军斥候立刻上马,不再顾及被魏军发现,只用了一日便返回了并州城。 在得到斥候汇报后,拔延阿史德努儿跌坐在蒲团上,足足半刻钟才缓过神来。 “传令各部死守各自城池,并州城今日起封闭城门,三十里内坚壁清野,趁着魏军没有到,尽快加固城防!” 后知后觉的拔延阿史德努儿终究慢了半拍,在他的军令下达后,第二日,靠近并州城的三城郡邱县守军在清晨突然遭到了大量魏军突袭。 有备而来的射声军在攻击一开始便在邱县的东门方向一次性投入了上百台床弩与十几座随行组装的石炮。 低矮的邱县城墙只扛了一个时辰便被密集地石料砸开了数个缺口 随后射声军在五千弩手与床弩的掩护下开始从缺口推进,密集的弩矢与粗大的弩枪将金军堵在缺口处的士卒成片射倒。 无法在缺口处组织抵抗的金军万夫长见城池陷落已是必然,只得下令从射声军兵力薄弱的西门突围,却在突围后遭到了等在外围的豹骑军截杀。 几刻钟的激战后,突围的六千金军只有一千余人逃回了并州城,余者尽数战死。 此后三日,依旧有金军驻守的平北郡内丘、宁晋两县以及三城郡成安县也同时发现了魏军的踪迹。 数倍于守军的魏军在十一月中旬便将并州城外围几座县城的全部守军全部拔除,只剩下了率领最后三万金军困守孤城的拔延阿史德努儿。 在魏军攻击其余几处城池时,拔延阿史德努儿也曾派出援兵,却不想半路便被魏军骑兵堵截,只得仓皇逃回城中。 而后拔延阿史德努儿便发现自己虽然依旧能够派出斥候,但是大队兵马只要出城便会遭到魏军骑兵的迎头痛击。 无奈的拔延阿史德努儿只得向秦州派出塘马求援,同时进一步加固城防,并征发了大量百姓上城。又拆毁大量木质房屋用来制作石炮、滚木、擂石等防御器械。 因为秋收被魏军破坏的缘故,并州城中的军粮仅有两个月,因此拔延阿史德努儿下令收缴了大量百姓的口粮,又留下了许多女人孩童,将老人与身体残缺之人全部驱赶出了并州城任其自生自灭。 十一月末,当豹骑军来到并州城下时,并州城外已经是一片白地,大量老弱正在寒风中找寻着一切能够果腹的东西。 舍利吐利摩派出了两千骑兵将所有老弱聚拢在一起而后送往了云州,随后他率军在原地扎下简单的营寨骗金军偷营,金军却死活不愿出城,于是舍利吐利摩只得作罢,又等了两日,终于等来了鹰扬军与射声军。 北门射声军大帐中,各军主将齐聚一堂,开始围绕着并州城的沙盘展开军议。 “我射声军器械最多,我在北门主攻。” 张大财用竹竿在北门重重地一点,又看着一旁的章十八与舍利吐利摩说道,“你们二位呢?” 章十八瞅了一眼其余三门说道:“东门与北门见是平原,利于互相援助,我攻东门!” 舍利吐利摩则是苦笑着说道:“我军尽是骑兵,这攻城我帮不上忙,我便在南门与西门各放一万人防备金军出城偷营,我亲率一万人在你们两部中间守住你们的空隙。” 张大财对舍利吐利摩与章十八说道:“那我们休整几日,尽快打制攻城器械,五日后一同开始攻击。” 第359章 临城县会战 十二月一日,天气变得愈发寒冷,而魏军的攻击也正式展开。 因为天气寒冷,周边又被金军破坏殆尽,因此射声军与鹰扬军各自抽调了八千辅兵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地砍伐队,源源不断从各处将大量木料运到城下供正卒取暖与打造器械。 而城外的魏军则是用数量与质量远超金军的石炮猛烈轰击着并州城。 点燃的油罐不断被石炮甩出,在空中划着一道又一道带有尾焰的弧线砸进并州城中。 在张大财的打算中,他并不打算在寒冷的天气平白消耗士卒的性命,他打算将携带的火油罐全部砸进并州城中,消耗这座孤城中的木料储备,同时也能让金军因四处扑灭油罐带来的大火而疲于奔命。 面对魏军每时每刻都在砸进城中的火油罐,金军只得一边驱使青壮扑灭城中各处燃起的大火,一边不断将宝贵的木料转移到城墙根,同时用城中的石炮对外侧的魏军石炮展开反击。 并州城的攻防拉开序幕后,远在秦州的王玄素也没有闲着,他迅速率军后撤,在与催锋军汇合后转头向着驻守灵武郡的三万凉州军司扑了过去。 此时驻守扶风郡的阿史德突亦见到王玄素突然集中六万人向着灵武郡扑去,害怕再次有失,连忙亲率四万人增援灵武郡的凉州军司。 可等他来到凉州军司主力驻扎的灵武郡临城县后,却发现本应开始攻城拔寨的魏军竟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在一处较为平缓的丘陵上扎下了营寨。 当阿史德突亦派出的斥候在探明周边确实没有伏兵之后,阿史德突亦终于弄清了王玄素的意思。 “王玄素老儿欺我太甚,他哪来的底气野战与我七万大军对垒?” 阿史德突亦一拍桌案,随后派出塘马联络驻守临城县的三万金军,命他们与自己汇合,随后向魏军所在的丘陵进军。 见到秦州金军按照与自己所料一致,王玄素立即召开军议,随后将军令层层向下传达,一日后也下令全军拔营,向金军迎了过去。 十二月中旬,王玄素率领的六万魏军与阿史德突亦率领的七万金军在临城县一侧的丘陵正面展开了对决。 王玄素的中军位于整个丘陵最高的位置,刚好俯瞰整片战场,因此王玄素连巢车都没有竖起,只是将大纛插在了高地之上。 阿史德突亦在抵达战场后,也将自己的中军置于高地之上,与王玄素相隔数里相望。 双方在正面各自排开一个横阵,随后缓缓向彼此逼近,相距四里时互相停下了脚步。 “推进!” 王玄素简单的打了个手势,嘴里吐出两个字,而后双眼看向对面同样严阵以待的金军。 很快,推进的军令便通过令旗与号角声传递到了位于大军左翼的左武卫。 左武卫闻令而动,七个整齐地方阵一字排开向着金军军阵缓缓逼近。 在高处看到魏军左翼主动发起了攻击,阿史德突亦也派出了自己的左翼与之针锋相对。 双方很快便靠近到了不足二里的距离,这时左武卫中央的三个方阵突然放缓速度,左右两侧的方阵则向前展开,做出了要从金军左翼两侧打开局面的态势。 金军左翼见魏军变阵,也做出调整,一字平推的左翼变为斜阵,同时一队两千余人的骑兵出现在了左翼魏军侧面。 “中军抽调两千骑兵,逼退金军骑兵,不要让他们干扰左武卫。” 王玄素冷声说道,“右武卫,斜阵,推进二百步。” 角声响起,席地而坐的右武卫士卒也缓缓起身,跟随着各自将校的认旗缓缓聚拢,齐步向前。 阿史德突亦见魏军右翼也开始移动,将己方的右翼也压了上去。 当右翼仍在靠拢时,左翼魏军已经止步,后方的弓弩手也在将校的呼喊声中从缝隙中穿行着来到方阵前方。 两千名弩手与四千放下长兵抄起长弓的士卒一边调整着弓弦,一边侧耳等候身旁铜钲的响起。 见到魏军弓弩手上前,阿史德突亦冷笑一声:“他们还以为弓弩能胜我军一筹,却不知我军早就与他们装备了同一种弩机。” “传令,左翼弓弩手上前。” 阿史德突亦的军令传达到前线后,金军的左翼四千弓弩手也纷纷上前,准备与魏军展开对射。 双方射出标定箭后,便放缓推进速度,改为十步十步靠近。 等到金军距离只剩二百三四十步时,魏军军阵再次停下,两翼前出方阵的弩手便在铜钲响起后射出了此战的第一轮箭雨。 阿史德突亦看到魏军突然停下开始齐射,己方军阵却丝毫没有动作,连忙吼道:“了望兵,目测距离!” 了望兵仔细看过后大声吼道:“魏军距我二百步外!” 阿史德突亦听到了望兵的汇报,连忙看向战场左翼,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魏军的弩机比我军射得还要远?他们与我们用的不是同一种?” 金军弓弩手本以为能够与魏军在相同距离展开对射,却不想提前便经受了一轮箭雨,密集地弩矢将毫无防备的金军弩手射杀大半。 阿史德突亦迅速回过神来,连忙下令左翼继续靠拢,靠近到己方弩机的覆盖范围内。 听到号角声,金军弓弩手也顾不上回到军阵中,就站在前方向着魏军快速推进。 四十步的距离对于一个人来说并没有多远,可是对于一个又一个由数千人组成的方阵来说,则要慢的多。 当金军顶着魏军连绵不绝的弩矢到达射程内时,前方的弩手已经所剩无几,而魏军的弩手却像打了鸡血一般,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被弩矢射得叫苦不迭的金军渐渐有人动摇,阿史德突亦见己方的左翼已经不能再推进,只得下令后撤,与魏军拉开距离,同时给右翼下令,告诉贴近魏军,不给魏军发挥射程优势的机会。 左翼金军听到后撤的号令后如蒙大赦,后退的极快,不多时便撤出了魏军弓弩的射程内,而右翼,当阿史德突亦的军令传到时,魏军右翼也已经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第360章 临城县会战(二) “杀!” 右武卫的军阵前方,一千弩手齐齐射出了第一轮箭雨,他们身后,另外一千弩手立刻上前一步,同时弩手身后的辅兵立刻接过他们的弩机拉开紧绷的弩弦,装填,而后递给前方的弩手。 第二队弩手射击完毕后,第一队弩手也装填完毕,循环往复的弓弩打击让右翼金军在靠近魏军时同样承受了不小的伤亡,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并未如同左翼一般,过早将弩手暴露在阵前,使得他们保留了还击的能力。 右翼金军的还击在魏军射出第四轮弩矢后到来,密集的弩矢在空中飞舞,锋利的箭簇不断地收割着双方暴露在阵前的弩手。 当又是四轮箭雨过后,双方的弩手都损失极大,且金军弩手连续射击四次后,装填速度已然变慢,可魏军的箭雨仍旧是一波接着一波飞来。 原本还算势均力敌的右翼金军在魏军这不讲道理的箭雨频率下只得下令所剩不多的弩手返回阵中,并开始防御魏军的箭雨。 阿史德突亦见到己方已经在对射中占不到任何便宜,干脆下令变阵,将几个大方阵拆分为小方阵,变为更重防御的鱼鳞阵,在尽量减少伤亡的情况下缓缓与魏军拉近距离。 王玄素见金军变阵,便干脆下令左右翼变回横阵,弓弩手在射完自己胡禄中最后几支弩矢后,也缓缓退回方阵中准备肉搏。 左翼魏军侧面,金军的两千骑兵也被魏军骑兵所阻挡,无法威胁魏军步卒侧翼,双方的步卒便在沉默中贴近到了只有三十步的距离。 最先展开对攻的是左翼,魏军旁牌手迅速后退,露出了十几个以队为建制排列完毕的魏军士卒,他们手持长枪步槊,在铜钲声与号角声中向着金军发起了冲击。 面对魏军发起的冲击,金军同样不甘示弱地派出了数个百人队,双方的发起冲击的士卒很快便撞在了一起。 挺起枪槊发起冲击的双方士卒搅在一起后,身披甲胄的魏军士卒很快便占据了优势,他们虽然没有重甲身披三层那么夸张,但是也只有了了几处位置没有被甲胄包裹,因此在突刺时更加大胆。 反观金军,却因为长枪手大多无甲,只有少量穿着皮甲而不得不小心谨慎。 魏军的战锋队在队列后方的铜钲声中整齐地向前突刺,同时步步紧逼,让金军难以招架,左翼金军只得派出了第二阵千余甲士组成锋矢阵试图冲破魏军战锋队的队形。 王玄素看着左翼金军率先投入了第二阵,对一旁的赵尽忠说道:“中央留着的三千重甲需要拉近到多少才可以向金军中军突击。” 赵尽忠仔细盘算着距离说道:“左右翼怎么也得在靠近二百步。” 王玄素点点头,随即对一旁的旗手下令:“命左右翼压迫金军,向前推动战线,掩护中央的三千甲士推进。” 此时的左翼,魏军的战锋队在击溃金军第一阵的长枪手后被金军刀斧手所阻挡,伤亡颇大,正在依次后撤,将第二阵的士卒轮换到前方,因此战线略微后退。 听到号令后,左武卫同样手持大斧的第三阵也跟随着第二阵的长兵冲了上去。 手持大斧狼牙棒的魏军士卒迅速越过第二阵的长枪手与步槊手,与正在试图追击战锋队的金军甲士撞在了一起。 两队刀斧手的交战远比长兵互相攒刺来的血腥,仅仅半刻钟,双方阵前的残肢断臂便铺了一地。 跟在刀斧手身后的魏军长枪手与步槊手也趁双方搅在一起时,迅速向前冲击,将金军刀斧手击溃,而魏军的刀斧手也因伤亡过大被迫退出了战场。 左翼连续爆发激战的同时,右翼的魏军也已经与金军展开肉搏,双方几乎与左翼相同,都是以枪槊互相推动战线,而后以刀斧手凿穿彼此的阵形。 但是相比于左翼,金军右翼士气更好,所受伤亡也远没有左翼那么大,因此右翼的魏军在推动战线时遇到了极大的阻力。 左右翼都在拼命推动战线时,原本在中央的三千重甲已经在辅兵的协助下披上重甲,开始缓缓向前推进。 正关注两翼交战的阿史德突亦听到了望兵的汇报后将目光转回正面,刚好看到正在展开的魏军重甲。 “魏军甲士要从中央突破?” 阿史德突亦有些疑惑,此时他的中军还有一万骑兵以及两万步卒引而未发,魏军的甲士此时突击在他看来非常托大。 不久后,阿史德突亦的疑惑便被打消了,他看到魏军中军大纛下方的中军也跟在甲士后方动了起来。 阿史德突亦一挥手:“中军步卒从中央压上去,挡住魏军的中军,骑兵全部向左翼移动,配合左翼凿穿魏军左翼。” 王玄素见到金军的骑兵开始向左翼移动,随即下令左翼止步准备防骑,左武卫随行的数千辅兵立刻将携带的铁蒺藜抛洒在侧面,同时将携带的圆木与长枪简单组装后构成简易拒马摆放在侧面。 原本正在与金军交战的魏军也开始缓缓后退,转为守势。 而此前已经被弓弩大量杀伤且在肉搏战中损失了不少士卒的金军左翼也已经到了极限,再也难以对当面魏军发起攻击,只能坐视魏军慢慢将阵形收缩巩固。 阿史德突亦并未正确估计左翼的损失,将骑兵贸然派上去后才发现自己的左翼已经没有了进攻能力。 阿史德突亦只得下令左翼同样采取守势,骑兵则继续在魏军左翼来回奔驰,吸引魏军注意力。 在右翼,双方已经将最后一支预备队顶了上去,却依旧不能打破对方的阵线,只能继续僵持在原处,不能寸进。 此时双方主将的目光都放在了正在缓缓接近的中军上面。 很快,两支缓缓推进的中军便进入了弓弩的打击范围呢,占据射程优势的魏军弩手率先发动齐射,三轮过后,金军的弩手也出阵开始反击。 一时间,箭如飞蝗,而阿史德突亦却看向了依旧在左翼的己方骑兵。 “骑兵从敌军阵后绕行,冲击魏军中军大纛!” 第361章 临城县会战(三) 金军一万骑兵开始向王玄素所在的大纛发起冲锋时,王玄素身旁就只剩下了包括执戟与司戈所领掌旗军在内的两千人以及刚刚返回后方的两千骑兵。 赵尽忠害怕王玄素有什么闪失,连忙下令周边士卒将王玄素带离此处,王玄素却瞪了赵尽忠一眼说道:“我乃一军主帅,若要后撤,也该殿后,何来不战而逃的道理,更何况我们身处高地,居高临下,他一万骑兵要想冲上来还要费些功夫呢。” 说罢,王玄素一屁股坐在大纛下的板凳上,对赵尽忠说道:“我就在此处看着你击退金军骑兵。” 赵尽忠见王玄素执意不愿撤下战场,只得抱拳领命,随后下令两千亲兵集中在高地正面,骑兵则在后方待命。 被金军骑兵绕行的魏军见到后路有被截断的风险,顿时骚动起来,王玄素见前方有不稳的迹象,随即下令:“左右翼与中军止步,转为防守。” 阿史德突亦见骑兵已经对魏军造成了困扰,便对正面的各军紧紧贴住魏军,企图将战线尽可能地向前推进。 前方攻守交换时,金军骑兵也已经来到了魏军大纛所在的高地下方,因为这处高地并不宽阔,因此带队的万夫长便下令一万骑分作三队,分批向高地发起了冲击。 魏军所处的高地虽然并不陡峭,但是毕竟比战场高出不少,因此金军骑兵的冲击速度也大大减弱。 居高临下的两千亲兵在赵尽忠的指挥下迅速排成四排,持续不断地向着正在冲击的金军骑兵抛射着不算密集但却连绵不断的箭雨。 在攻击之初,见到战场上魏军弓弩之利的金军骑兵便举起了团牌,但是他们胯下的战马并未着甲,因此飞溅的弩矢虽然没有杀伤多少金军,却射死了不少战马,让金军骑兵的攻击势头为之一滞。 骑兵仰攻本就没了速度优势,又被弩矢射杀大量战马,原本还算齐整的冲击队形在半坡便凌乱起来。 金军万夫长立刻下令骑兵下马,改为步战向高地冲去,同时组织了足足五千人跟在冲击的士卒后方仰射高地上的魏军,分担前方士卒的压力。 在高地上的魏军尽是亲兵精锐,人人着甲,面对金军骑兵六七斗的角弓甚至懒得躲闪,迎着轻飘飘的箭矢与金军展开了对射。 他们中的五百人则放下了弩机,抄起旁牌与长枪,组成了一道钢铁的壁垒,横在了即将冲上高地的金军面前。 金军前方千余人冲上高地已是消耗了大半体力,在撞上魏军的旁牌与长枪时,魏军几乎没有耗费多少力气便用旁牌将他们再度顶了下去。 但是魏军组成盾阵的人数也不过五百,当金军第三次冲上来时,魏军的盾阵终于被金军冲垮,精疲力竭的魏军只得一边后撤,一边将露出的缺口尽量缩小,减少冲上高地的金军人数。 原本还在与金军对射的其余魏军也抄起长槊横刀堵了上去。 赵尽忠看着缓坡上密密麻麻涌上来的金军,对身旁的塘马吼道:“告诉后方的骑兵,从一侧冲下去,把他们的认旗砍了!” 说完后,赵尽忠便戴上铁面,领着身旁仅剩的两百手持斩马刀的亲兵冲了上去。 金军中军,看着魏军中军大纛已经陷入了苦战,阿史德突亦再次催促正面各部向处于守势的魏军发起持续的攻击。 本就因中军大纛被围攻而士气低落的魏军在金军不断的攻击下,竟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小部分士卒溃逃的现象。 无法再维持战线的左右翼只得再度后退,同时没有什么损失且士气尚可的左翊卫则将阵形展开,成为了抵御金军攻击的最前排。 阿史德突亦不断地催促让金军的两翼不得已之下只得不断加速,阵形已经散乱,当他们撞上魏军左翊卫时,第一波攻击很快就被魏军瓦解。 于此同时,撤到左翊卫军阵后方的左武卫与右武卫也开始重新整队,将建制还算完整的团顶到最前方协助左翊卫稳住阵线,其余士卒则打散编在一起,用弓弩给前方的袍泽提供支援。 高地上,连续发起冲击的金军在付出了上千人的伤亡后终于有近六成士卒冲了上去,他们一边将魏军逼退,一边死死盯着数百步外的魏军大纛。 来到高地上的金军万夫长看到魏军阵形已经不再严整,遂下令不等后方还没有上到高地的士卒,强行对魏军发起了冲击。 金军即将靠近魏军盾阵时,魏军阵中突然让出了一条通道,就在前方金军对魏军举动有些摸不着头脑时,一队身披重甲的士卒突然从中间冲了出来。 一马当先的赵尽忠刚一冲到阵前,便将目光放在了一名身负认旗的金军百夫长身上,他拖着厚重的斩马刀跑动几步,随后猛地撩起斩马刀。 那名金军百夫长甚至没有举起团牌,便被劈成了两半。 前方金军被赵尽忠气势所摄,纷纷减缓了冲锋的速度,趁着这个空当,赵尽忠的两百甲士也在赵尽忠的两侧列阵完毕。 沉默的两百甲士随后开始向着数十倍于己的金军缓缓走去,他们身后的魏军也紧紧跟了上去,自动去往甲士两翼,为这些猛士遮蔽两翼。 金军万夫长见到前方突然放缓了步伐,连忙催促,却见到一名百夫长从前方匆匆跑了过来。 “万夫长!魏军,魏军在大纛下藏了一支重甲。” 听到“重甲”,金军的万夫长也是一阵紧张,他问道:“多少重甲?” 那名百夫长连忙说道:“约有数百人。” 金军万夫长听到只有数百人,刚刚悬起的心又放了下去:“区区几百人,我们堆都堆死他了,只要拿下魏军中军大纛,魏军万事皆休矣。” 金军万夫长的话音刚落,却听到一阵马蹄声从一侧响起,他猛地转头看去,一队魏军骑兵突然出现了他们的侧面,看他们的奔袭方向,正是自己的认旗所在。 看清魏军骑兵攻击方向的金军万夫长先是一愣,随即大声吼道:“挡住这支骑兵!” 第362章 临城县会战(四) 金军大纛下方,阿史德突亦正紧张地指挥着各部对处于防守态势的魏军展开攻击,却突然发现原本还处于苦战的魏军中军大纛方向,情况已然发生了变化。 魏军大纛所在的高地上,赵尽忠带领的两百甲士正将正面遇上的金军打得不断后退,急于突破魏军阵线直取大纛的金军本就没有严整的阵形,又被赵尽忠的重甲一阵绞杀,前方的金军顿时士气大跌。 两百重甲如墙而进,厚重的斩马刀在甲士们手中不断带起一蓬蓬血雨与残肢断臂。 沉默的甲士们沐浴在鲜血之中,犹如魔神降世,不过半刻钟,便带着两翼的魏军生生将金军逼退数十步。 就在突袭中军大纛的金军前方受阻时,从侧面杀出的魏军骑兵给了金军致命一击。 丝毫不躲避金军短矛箭矢的魏军骑兵顶着伤亡硬是凿进了金军的后队之中,将金军的后队搅得一塌糊涂,连带金军万夫长的认旗也被魏军骑兵砍倒。 认旗倒下让金军产生了巨大的骚动,原本想要上前的金军纷纷向后退去。 “万夫长死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原本就混乱不堪的金军顿时仓皇向后退去。 见到金军向高地下方跑去,赵尽忠立刻下令仅剩的千余骑兵追了上去,步卒则停在原地重新整队。 溃退的金军从高地上后撤时速度极快,奈何魏军骑兵借着下坡更快他们一步,锋利的横刀与挥舞地连枷不断收割着溃兵的生命。 被裹挟着后撤的金军万夫长无论如何吼叫都无法止住颓势,只得随着溃兵跑向放置战马的位置。 刚刚跑到存放马匹位置的金军纷纷争抢着上马,却加剧了混乱,而先一步到达的魏军骑兵则用一次快速的冲锋将金军再次打散,随后仅仅咬住其中一股人数较多的,驱赶着他们向战场侧面跑去。 见到突袭魏军大纛失败,阿史德突亦只得下令正面加紧突破魏军阵线,同时派出自己留在大纛下的两千骑驱赶魏军骑兵,收拢己方溃兵。 魏军骑兵在驱赶着金军骑兵绕到战场一侧后,并没有继续追赶,而是分出一队如同驱赶羊群一般将溃逃的金军径直赶向了一旁的金军步卒方阵。 被魏军追赶得慌不择路的金军溃兵并没有发现魏军的险恶用心,见到另一侧也有魏军骑兵,便转身一头撞进了自己家的军阵之中。 正在与魏军交战的金军左翼被己方溃退的骑兵冲撞,阵顿时塌陷了一块。 不清楚情况的金军左翼以为是魏军骑兵,纷纷后撤,王玄素见到金军左翼已经出现崩溃的迹象,立刻下令在后方依旧没有投入战场的三千重甲转向左翼,会同驱赶溃兵的骑兵一起从左向右攻击金军。 阿史德突亦见状连忙对一旁的亲兵千夫长说道:“带着我的骑兵冲下去,与我派去收拢溃兵的骑兵汇合,截断魏军的攻势!一定不能让到卷珠帘之势形成!” 阿史德突亦的亲兵千人队连忙冲下山坡,与下方正在收拢零散溃兵的两个骑兵千人队汇合,随后向着战场中央疾驰而去。 此时的战场正面,转到左翼的魏军重甲早就按捺不住,得知终于可以出击,三千重甲齐齐怒喝一声,随后手持大斧狼牙棒与连枷斩马刀冲进了已经开始溃散的金军左翼。 而重整完毕的左武卫与右武卫也替换下了伤亡惨重的左翊卫顶了上去,死死黏住了想要脱离的金军中军与右翼。 三千重甲冲进金军阵中后,加剧了左翼的崩溃,不多时,损失最为惨重的金军左翼便被魏军驱赶着向中军跑去。 站在山上的赵尽忠抱着兜鍪回到王玄素身旁,甩了甩手上的血迹说道:“倒卷珠帘之势已成,金军已经败了。” 王玄素负手站在高坡上说道:“虽然这次行险一举扫平了秦州的金军主力,可我们也没有能力继续攻击城池了,只能说是胜了一半,到底如何,还要看并州是否能尽快攻下并州城。” 王玄素与赵尽忠谈话时,阿史德突亦依旧死死盯着战场中央,他看到原本攻击势头很猛的己方军阵被越来越多的溃兵裹挟进去,阵形如同一面在风沙中不断腐化的夯土墙一般一点点慢慢塌陷。 阿史德突亦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在一旁亲兵的搀扶下指着下方还在向战场中央急进的最后三千骑说道:“吹号,撤军!” 阿史德突亦的亲兵千夫长带领中军仅剩的三千骑行至一半,突然听到后方传来的撤军号角声,又看了一眼前方已经完全崩坏的战场态势,哀叹一声便调头向后方撤去。 战场上,跑得到处都是的金军溃兵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跑,在后方的魏军则不断从四面八方围上去,将其中依旧还有抵抗意志的金军打散,至傍晚时分,收拢整队的魏军在战场上已经抓住了数千来不及逃窜的俘虏以及上千躺在战场上无人救治的伤卒。 王玄素与赵尽忠策马走在到处都是倒毙的尸首的战场上,看着辅兵们费力分辨敌我双方战死者的尸首,突然说道:“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么多军粮供给这些俘虏,你来处理。” 赵尽忠一愣,随即明白了王玄素的意思,他招手喊来一名校尉说道:“让这些俘虏协助辅兵收拢尸首,等我军尸首收拢完毕后让他们挖一个大坑。” 随后赵尽忠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那名校尉会意,立刻跑向战场中央,不多时便将赵尽忠命令的前半部分传达下去。 深夜,寒风刺骨,当被俘的金军士卒在焚烧尸首后,突然被缚住双手聚集在他们早已挖好的大坑处。 本以为大坑是给死者准备的金军俘虏突然明白了过来,但是此时的他们已经被相互绑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做任何事。 随着不远处一名脸藏在黑暗中的魏军军官一声令下,一阵密集的箭雨射来,密集的金军俘虏便被成片射死在大坑处。 “埋了!” 一名魏军将校走进看了一眼,吐了口唾沫对一旁的士卒说道。 第363章 并州围城 魏军与金军在临城县爆发的大战以魏军惨胜告终,死伤两万余人的魏军完全击溃了金军秦州军司与凉州军司一部。 秦州军司都统阿史德突亦仅率三千骑逃回秦州城。 回到秦州城的阿史德突亦将情况告知坐镇秦州的卑失必之后,卑失必之当即便派出塘马向中京汇报,同时两人立刻在秦州城以及周边坚壁清野,强行征募青壮充作士卒,将秦州城门封闭,做好了困守孤城的准备。 十二月二十日,休整完毕的魏军在经过后方补充后,开始分兵攻击秦州各郡,五日内连下十一城,至十二月末,秦州除扶风郡郡城以及高阳、涞水三城以及州府秦州外,其余郡县已经尽数被魏军攻下。 在中京每日焦急等待战况的阿史那叶舍得知秦州并州两军司皆大败,凉州军司全军覆没后,当即瘫坐在了龙榻上。 乾天宫中,匆匆结束一日朝会的阿史那叶舍正面色阴郁地坐在龙榻上,下首的拔延林德跪伏在地上一言不发,似乎是做好了迎接皇帝的滔天怒火。 过了良久,阿史那叶舍突然叹口气说道:“魏军主帅乃是他们的兵部尚书王玄素,我听闻此人领兵素来稳健,却不想他这一次反而剑走偏锋。” “不光前线诸将,连我都没想到。” 拔延林德此时开口道:“陛下,如今凉州只剩匆匆征募的新军,根本不堪一用,中京的侍卫军又是我大金最后的精锐,不能轻易葬送,不如暂且退到关外再做打算。” 阿史那叶舍冷笑了两声说道:“退到关外?若是退出去了,我此生就别想再进来了。” 见阿史那叶舍不答应,拔延林德仔细想了想说道:“陛下何不向魏国皇帝称臣纳贡,请求罢兵言和?” 阿史那叶舍皱着眉头看向拔延林德,他说道:“你难道不知魏国的皇帝只是一个傀儡吗?” 拔延林德却说道:“魏国皇帝虽然是章义手中的傀儡,可现在的章义也不见得会对魏国皇帝怎么样,万一我们此次激起了魏国皇帝的小心思,说不定还能赢得一些喘息的机会。” 阿史那叶舍看着拔延林德,犹豫了半天才说道:“那就尽快遣使去定州,但是切记不要中途被章义的人抓住。” 拔延林德恭敬地说道:“是,陛下!” 阿史那叶舍看着拔延林德离开乾天宫后,又对内侍说道:“宣密谍司司丞刘三郎。” 约莫半刻钟后,刘三郎身穿司丞朝服快步跟在一名内侍身后来到乾天宫,看着数十步外背对着自己的阿史那叶舍,刘三郎跪伏在地上恭敬地喊道:“臣,叩见陛下!” “弩机图样一事,毕竟过了数年,魏国工匠革新,我们工匠不如人,我就不追究你的罪责了,你去帮我办一件事。” 阿史那叶舍背着手说道:“去关外盯住卑失何力。” 刘三郎一愣,但是并没有张口询问,只是默默地点头说道:“是,陛下!” 阿史那叶舍转身看着刘三郎说道:“卑失何力若是有任何反意,你立即将其处死,到时自然会有人顶替他的位置。” 刘三郎应下后便起身向外走去,阿史那叶舍则一直盯着他的背影,对一旁的贴身内侍小声说道:“盯住他。” 内侍点头,随后便从乾天宫的侧门走出,招手叫来两名内侍低声吩咐几句后,那两名内侍便匆匆离开。 走在出宫路上的刘三郎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但是心中已经对阿史那叶舍交付给自己的任务产生了怀疑。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够一直取得阿史那叶舍的信任,就像现在这次明显是试探的任务。 刘三郎走到密谍司府衙时,停了一下,而后转身走了进去,直到进入廨署后,刘三郎的表情才有了变化。 他摸出一张纸,刚想写些什么,犹豫了一下又将纸笔放下,使劲拍了拍手,随即房门打开,两名密谍走了进来。 “去,把司中执掌五十人以上的金人令史叫到我这里。” 不多时,三名衣着与常人无异的金人令史便走进了刘三郎的廨署。 “算下来,我也教导你们两年有余了。” “回司丞,两年七个月!” 一名令史抱拳说道。 刘三郎点点头,随后对他们说道:“你们三人以及麾下密谍两日后随我出关,只带老金人。” “是!” “还有一点,不要让关外的天山军司发现你们也是金人。” “是!”几人应声说道。 刘三郎点点头,便让他们都离开,待到所有人都离开后,刘三郎突然感觉一阵冷意,他起身走到火炉旁边坐下,盯着火炉中明明灭灭的火焰陷入了沉思。 十二月三十日,元日,并州城外,北门。 连续半个月的攻击让魏军损失三千余辅兵与近一千正卒。 加之天气寒冷,各军中虽然收集了足够的木料用来取暖,但是每日的攻击时间也大幅缩短,由原来每日攻城两次变为了每日一次。 张大财此刻正与章十八与舍利吐利摩坐在北门射声军中军大帐中围着火炉取暖。 帐外不时传来石炮投出石料与火油罐时发出的巨大声响。 “军中有许多士卒已经冻伤,若是再围下去,只怕不等攻下并州,我们就要折损个三四成了。” 章十八皱着眉头说道,舍利吐利摩一边搓着手,也说道:“我那里也好不到哪去,战马都已经掉膘接近两成,还要在寒风中每日奔跑,再有一个月我豹骑军的三万五千骑兵就得变成步卒了。” 张大财只是拢着双手一直哈气,没有说话,章十八见张大财不说话,便又问道:“现在你是此战的主将,不论如何,你总要拿个主意的。” 张大财盯着火炉中的火焰对章十八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围!再围半个月!” 舍利吐利摩说道:“可王长史那边还等着我们拿下并州城转向秦州呢,再拖下去战局容易生变啊。” 第364章 金国求和 舍利吐利摩与章十八同时对自己的策略提出意见后,张大财已经没有改变既定策略的想法。 张大财指着帐外并州城的方向说道:“那并州城如今只是孤城,不管是粮草还是石料木料都是用一点少一点,加之我们半个月一直向城中投掷火罐,这鬼天气没了木柴他拿什么取暖做饭,你们就没发现城中已经没有多少炊烟了吗?” “再等半个月,半个月后我们便发起攻击!” 张大财如今是并州围城战的主将,章十八与舍利吐利摩见他坚持自己的策略,也只能遵守,只是两人都没有留在张大财的中军大帐用饭便匆匆返回了各自的营寨。 并州城中,连续半月来魏军不断投掷火罐让城中多处燃起大火,烧掉了一大批金军存储的木料,这让困守城中的金军只得不断地拆掉城中的木质房屋来补充木料的缺口。 并州军司都统府衙中,拔延阿史德努儿正坐在火炉旁看着炉子里微弱的火苗出神。 “城中还有多少木柴?” 拔延阿史德努儿问道。 一旁的亲兵千夫长低声说道:“最多还能用七天,魏军虽然一直不怎么派遣士卒攻城,但是这火油罐却每日不停,今日又有三处储备不当的粮草与木料被点燃,所幸扑灭的快,才没有酿成大祸。” 拔延阿史德努儿点点头,随后吩咐道:“把柴火木料都运到墙根下的藏兵洞中,一定要妥善安置。” 随后拔延阿史德努儿瞅了瞅一旁放着的干硬馕饼与一些羊肉说道:“保证士卒每日有一顿热餐,那些青壮就让他们自生自灭。” 拔延阿史德努儿说完后便拿起馕饼与羊肉吃了起来,一边吃,他的目光也渐渐看向了门外天空中正不断飞进城中的火球。 云州,当张大财打算围城的塘报传到章义手中时,原本希望尽快解决并州的章义也有些疑惑。 “张大财那边有足足十二万人,若是强攻,现在也早该攻下来了,为何非要在这数九寒天选择围城?” 裴彻将一份给前线士卒提供冬衣的名册递给一名胥吏吩咐几句后转身对章义说道:“秦州我军损失惨重,王长史麾下如今可用的正卒不过万余人,虽然秦州金军不敢出城浪战,但依旧风险极大。张大财应该是害怕自己那边再付出巨大伤亡,我军会变得被动。” 章义“嗯”了一声,随后问道:“程亦的骁果军战况如何?” 裴彻说道:“程亦所部已经将天山军司逼回定州城,但是他的损失也不小,正在赦勒草原上四处抢掠金国的草场补充辎重的损失。” 章义走到沙盘旁边,看着犬牙交错的前线说道:“既然张大财不愿损失士卒,那就让他围,从定州、青州招募愿意前往并州运送辎重的商人,许以重利,减少民夫的征募,调右翊卫去往秦州,交给王长史统御,再去信询问王长史能否绕开秦州城先去攻击云门关,让骁果军入关。” 裴彻点点头又说道:“张大财此战有失机的嫌疑,应该略施惩戒。” 章义沉声说道:“等此战结束,我自有分寸。” 裴彻点点头,随后便离开了章义的节堂。 定州城,一队轻装简从的金国使臣在尽量避开魏国谍报司的眼线后,终于来到了魏国鸿胪寺。 在递交使节信物后,正围坐在路边饮茶的鸿胪寺卿愣住了。 好在已经闲散了数年的鸿胪寺卿并没有忘记应有的礼节,他先是仔细查验了一番金国使节递上的国书,又考虑到两国正在交战,于是便只是派出一个胥吏去鸿胪寺门前接待。 金国的使节战战兢兢等待了足足两个时辰后,做足了姿态的鸿胪寺卿才施施然走进鸿胪寺一处偏僻的廨署。 “现今我们两国交战,不知来使意欲何为?” 鸿胪寺卿坐定后,捋着胡须冷冷地问道。 金国使节虽然对鸿胪寺卿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极为不满,但是迫于形势,他只得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鸿胪寺卿施礼说道:“我等撮尔小国冒犯了上国,此次与上国交战实属不知深浅,如今特来称臣请和。” 鸿胪寺卿冷哼一声,甩甩袖子说道:“等我禀告陛下再说,你们且在此处等待。” 说完后,鸿胪寺卿便转身离开了廨署,将一众金国使节晾在了原地。 离开廨署的鸿胪寺卿将金国使节前来言和一事禀报皇帝杨志后,杨志却难得的对此事感兴趣起来。 于是第二日,数年没有上朝的杨志难得早起了一次,在正殿接受金国使节的觐见。 一番礼仪过后,杨志坐在龙榻上托着腮问道:“你们此番来此,只是为了罢兵言和?” 金国使节连忙行礼说道:“此番受我们陛下所托,一来是请上国罢兵言和,二来是愿向上国联姻,结为兄弟之邦。” 金国使节话音刚落,一名年纪颇大的官员便走出来指着金国使节骂道:“现如今我大军连战连捷,尔等在前线如同丧家之犬,此时再来言和,那我大军战死的士卒,耗费的钱粮如何弥补?再加之你们还妄图娶与我大魏皇室联姻,也不看看你们的模样。” 又有一名官员说道:“既然要求和,那便该有相应的姿态,如若不是称臣纳贡,陛下为何要同意你们的请求?” 金国使节连忙躬身向杨志说道:“我国愿赔偿上国大军所耗军资,再割让并州,若是上国想要我国称臣,我国自当奉陛下为主。” 一旁的一名官员哼了一声便回到队列中,杨志却显得很感兴趣,他笑着问道:“那你们打算奉我为什么?” 金国使节早已经想好了说辞,连忙躬身说道:“既然我国奉陛下为天下共主,那按照草原人的规矩,便应称陛下为‘天可汗’。” “天可汗?这个名字好!” 杨志拍着龙榻的扶手大笑着说道:“准了!我不日便给章太尉下诏让他收兵。” 第365章 攻城开始 “天可汗?!” 奋武八年一月初,一名内侍在一队骑兵的护送下匆匆来到云州,将杨志的诏书宣读完后,又匆匆离开。 章义将诏书狠狠地摔在桌案上吼道:“他真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个?” 裴彻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眼中似乎也有些忧虑。 “这不是个好兆头。” 章义转身问道:“报春呢?他是干什么吃的,为何能让金国使节进了定州,为何他现在还没有遣人回报?” 裴彻走上前说道:“报春现在正忙于处理前线金军动向以及金国国内辎重粮秣分配的一些事宜,如何能分神?” 章义连续喝了两杯茶水后,才拿着那封诏书说道:“你说,我们如何回复?” 裴彻却看着章义问道:“主公向如何回复?” 章义无奈地说道:“虽说军政大权都在我手中,可对咱们这位陛下忠心的人还有不少,我若是现在拒绝了咱们这位陛下,将来少不了要花费些时间精力去填补不必要的空缺,可若是答应了,我们这些年休养生息后的第一战就无疾而终,不光我不答应,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也不答应。” 裴彻看着章义问道:“可此时我们如何也要给他一个答复。” 章义看着沙盘上唾手可得的秦州咬咬牙说道:“告诉张大财,拿下并州后回军与王玄素会师,攻下云门关,等两地取下后在做计较。” 裴彻说道:“陛下那边用什么说辞?” 章义把诏书扔进炉子中说道:“前线金军反扑,战事繁忙。” 一月中旬,并州城外,已经到了半月之期的张大财接到了章义的亲笔手谕,在看过后,张大财召开了自并州围城后的最大一场军议。 看着齐聚大帐中的各军主将以及郎将都尉,张大财沉声说道:“现如今半月之期已到,想来城中金军已无多少战力,各部开始攻城后,切记迅猛,不要给金军喘息的机会,争取一鼓而下。” “诺!” 早已经憋了一个月的各部将校齐声大喝,随后纷纷离开大帐。 冷清了许久的中军大帐中也喧哗了起来,沙盘旁坐定记录的主簿与职方司负责摆放沙盘的胥吏正不断穿行忙碌着。 张大财则走出了大帐,听着悠长的号角声,目光死死盯着并州城上高高悬挂着的金国大旗。 并州城中,连续六七日没有吃过热食,喝过热水的金军士卒已经有数千人病倒,而那些被金军强行征募的青壮则更早断绝了热食与热水,病倒的更多。 魏军集结的号角声迅速传遍了并州城,此时已经数天没有吃过热食的拔延阿史德努儿喝了一口冰冷的井水,随后忍受着小腹微微的疼痛来到城墙上。 他看着北门外密密麻麻的攻城塔与云梯车以及大量盾车,沉声说道:“准备上城御敌!” 城内的号角声吹响后,金军士卒纷纷拖着缓慢的步伐走上城墙。 城外,张大财看着已经已经整队完毕的各部,淡淡地说道:“盾车推进,掩护弩手向前,石炮与床弩压制城头金军,攻城塔紧随其后。” 令旗在张大财身旁的巢车上挥舞几次后,一排盾车便在辅兵的推动下向着城下前进,同时军阵后方的数十台石炮也发出了一阵阵呼啸声,将几十块石弹扔向了高大的并州城墙。 见到魏军盾车开始推进,金军布置在城头上的床弩与小型石炮也在号令声中展开了攻击。 双方的石弹与弩枪不断在空中飞舞着,只是相较于魏军的发射频率,金军则显得参差不齐。 不多时,顶着城头金军石弹与弩枪的盾车便已经来到了距离金军城墙两百步的距离上,跟随着盾车的千余弩手在盾车到位后,立刻展开,随着铜钲响起,一轮密集的弩矢便划过一道道弧线飞向了城头。 城头金军在魏军弩手到位时同样开始了反击,但是本就没有多少体力且弓弩射程远不如魏军的金军弓弩手并没有组织起有效的齐射,软绵绵的箭矢弩矢往往没有飞到盾车前边落在了地上。 在本门箭楼中看着己方对魏军的弓弩石炮毫无办法,拔延阿史德努儿吼道:“放下木幔,不要与魏军对射,等魏军登城!” 张大财见到金军停止了对射,对一旁的旗手说道:“攻城槌与轒辒车推进至城下,与城上一同展开。” 连绵不绝的号角声中,在对射中完胜的魏军终于推动后方的攻城塔,向着并州城墙走去。 包裹了厚厚牛皮的攻城塔每一辆都有近百辅兵推动,攻城塔顶部,数十名弓弩手正在调试着弓弦,为首的队正不断从缝隙中目测与城墙的距离。 “一百五十步!” 城头上,留在木幔外观察魏军攻城塔距离的了望兵大声吼叫着,同时魏军攻城塔上方的弓弩手队正们也开始报出距离。 藏在木幔后方的金军在听到了望兵报出一百步的数字后,一阵号角声猛地响起,随后藏身在木幔后方的金军弩手与魏军在攻城塔上方的魏军弩手便齐齐钻出各自的掩体,展开了对射。 一百步的距离上,金军的弩手虽然因体力问题射得没有魏军那么快那么准,但是依旧对魏军造成了不少的杀伤。 发现金军再次从城墙后方射出箭雨,跟在攻城塔后方的床弩也停下再度开始压制城头。 在城头暴露身形的金军被密集的弩枪与箭雨连续攒射,难以抵挡,只得再次退回到木幔后方。 此时魏军的攻城塔已经接近城头,手持旁牌与长枪的金军步卒也从木幔后方走出,站在攻城塔的搭板即将落下的位置一边遮挡飞上城头的矢石,一边列队等待。 很快,十余座攻城塔便抵近了城墙,随着攻城塔前方长长地木锥楔入青石包砖中,攻城塔传来一阵剧烈的抖动。 攻城塔第二层静静等待的魏军士卒感受着攻城塔的颤动,纷纷举起团牌,拎起横刀骨朵,静静的等待着搭板放下。 “放下搭板,准备登城!” 第366章 并州城破 “轰” 厚重地木质搭板猛地砸在女墙上,一阵尘土飞扬后,攻城塔中的魏军士卒便齐齐怒喝一声,跳上搭板,向着城头的金军冲去。 搭板放下时,攻城塔上方的魏军弩手已经暂时放下弩机,抽出了一支有一支投枪,在魏军步卒开始冲击城头金军时猛地掷出,十几步从高处投下的弩枪瞬间在城头扫出了一块空地。 第一波魏军在一名眼疾手快的队正带领下迅速跳上城墙,随后用团牌在城头上组成了一个小小的空心半圆防御阵形。 类似的情况发生在北门与东门数段城墙之上,被魏军成功登城后,金军立刻组织反扑,可他们如何能是体力充沛且战意高涨的魏军士卒的对手,仅仅一刻钟,北门与东门便多处告急,逼得拔延阿史德努儿不断从预备队中抽调士卒顶到城墙之上。 站在城头的魏军用团牌遮挡着不断挤上来的金军,同时他们的后方,原本空心的阵形中央正不断被从攻城塔上跳下的同袍填满,渐渐变成了一个实心阵形。 失去了将魏军驱赶下城墙最佳时机的金军只得不断将大量士卒填到城墙上,与魏军在每一寸城墙上展开了肉搏。 双方在交战中,金军士卒因体力不足,士气低落渐渐落了下风,东门的大部分城墙在半个时辰后便已失守,被压缩到一角的金军只得固守角楼,同时不断请援。 四处漏风的城防让拔延阿史德努儿将手中所有的预备队全部调派了出去,如今他的手中也只剩下了自己的千余亲兵。 城上的魏军在稳步推进时,城下的攻城槌与轒辒车也已经到了北门与东门下,开始撞击厚实的城门。 城门处的金军见到城门已经开始遭到攻击,连忙将塞门刀车堵在城门后方,又在刀车后方组成枪阵,等待魏军打开城门。 张大财看着城头上己方已经完全占据上风,便下令将床弩干脆推到了城门口,只等攻城槌撞开城门。 “轰隆!” 随着一阵巨响,北门的城门被攻城槌率先撞开,厚实的城门倒塌后,露出了门洞中闪烁着森森寒光的塞门刀车。 刀车后方的金军见到城门洞开,纷纷将长枪平举,等待魏军冲进门洞,可他们等了许久也没有发现有魏军冲进门洞中,负责指挥塞门刀车向外推动的金军百夫长只听到外面依旧传来隆隆地响声,便探出头去查看。 当金军百夫长把头探出去时,正好看到魏军的攻城槌正在挪开,攻城槌的后方,一排床弩正整齐地摆放在城门前,令人牙酸的绞盘声正连续不断地响起。 “床弩!” 随着金军百夫长声嘶力竭的呐喊,站在床弩后方的辅兵齐齐扬起木槌狠狠敲下,连绵不绝的弓弦崩响声便在城门外猛然响起。 一排粗大的弩枪激射而出,将木质的塞门刀车撕成了一地残骸,余力不减的弩枪又穿透了塞门刀车后方等待的数十名青壮以及那名百夫长。 后方组成枪阵的金军见到前方的人被钉死在地上,还有将死未死的被串在弩枪上哀嚎,纷纷后退,任凭负责北门防御的千夫长如何弹压都不愿向前。 就在金军产生骚乱时,城门外的魏军辅兵们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再次拉满绞盘并且将弩枪装填完毕。 “放!” 一旁的一名校尉大吼一声,身旁的旗手立刻挥舞令旗,随后第二轮弩枪径直飞向城门内密集的金军。 不足百步的弩枪在射入金军人群中时,巨大的冲击力足足穿透五六人才堪堪停下,地面上几乎被血肉铺满。 “架枪,推进!” 见到金军队列已乱,城外早已列阵的魏军在一名都尉的怒吼声中将枪槊架在同袍的肩膀上,随后整队开始向前推进。 城门内,已经被弩枪吓破胆的金军再也顾不上身旁军官的弹压,向着城内逃去。 组成枪阵的魏军一般踩着地上的血肉与残骸向城内推进,一边不断低声喊“杀”,肃杀的吼声让呆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的青壮纷纷向两侧避让。 拔延阿史德努儿此时已经披挂整齐,手中拎着狼牙棒的他正准备带领自己的亲兵夺回北门靠近箭楼的一段城墙,突然听到下方传来呐喊声与哭嚎声。 他连忙向下看去,发现一面魏军认旗正引领着一队又一队魏军向城内推进。 “都统,魏军入城了,城墙已经守不住了,突围!” 一名浑身都是血污的万夫长冲到拔延阿史德努儿身旁喊道,“东门已经失守,北门也已经大半落入魏军手中。” 拔延阿史德努儿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鼻腔中不断传出粗重的喘息声。 “都统!” 那名万夫长焦急地喊道,拔延阿史德努儿却像是猛地惊醒一般,对一旁的亲兵千夫长说道:“传令各部,各自突围,若能突围成功,在并州城西侧百里外河边汇合。” 随后,拔延阿史德努儿抽出弯刀便带着一旁的亲兵冲出了箭楼。 并州城外,张大财的中军大纛已经开始向城门旁移动,他目视所及的位置,已经尽数插上了魏军的旗帜,不断有金军试图从城中向外冲,而后被堵在城门外的魏军用旁牌与枪槊绞杀。 就在张大财打算继续靠近一些时,城门处突然出现了一面金军的认旗,跟在认旗下方的,是密密麻麻的金军士卒。 此时已经围拢魏军士卒的城门处已经没有了床弩发挥的余地,于是双方在城门处爆发了并州围城战以来最为激烈的一场战斗。 城门处的魏军惊讶地发现,他们面前的金军战斗力极强,且意志坚定,而他们身上的甲胄也极为精良,许多手持横刀的魏军甚至难以对这些金军造成有效的伤害。 “主将!城门处大股金军正在突围,请主将回避!” 张大财看着正在激战的城门,摆摆手说道:“派出塘马告知舍利吐利摩将军,轮到他的豹骑军了!” “传令城门处的我军立刻向两侧散开,不要阻拦这股金军,把他们交给豹骑军处理!” 第367章 利益相关 并州城北门,拔延阿史德努儿带领着三千余从各处汇集来的金军正向着堵在城门处的魏军发起猛烈进攻。 以拔延阿史德努儿亲兵为先驱的金军几乎不与魏军纠缠,只要遇到枪阵便有一队金军手持团牌长刀,凭借着身上甲胄精良捱着枪槊的攒刺冲上去从中破开缺口。 依照这种方式连续突破数次魏军防御的拔延阿史德努儿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似乎是感受到了最后一丝生的希望,自己也抽出弯刀冲了上去。 这时,魏军阵后传来号角声,原本还拼命阻挡金军向外突围的魏军突然向两侧退去。 以为魏军不想承受过大伤亡而打算放走自己的拔延阿史德努儿大喜过望,连忙下令向外冲去,刚刚冲出城门百十步,他便看到了正在自己前方一里外的魏军大纛。 拔延阿史德努儿看着魏军大纛下方几乎没有多少魏军,心中又有了其他的心思。 “魏军大纛就在前方,随我冲击魏军大纛!” 拔延阿史德努儿大声吼道,一旁的旗手也连忙将大纛指向张大财的中军所在方向。 已经精疲力竭的金军士卒见主将率先冲去,只得玩命跟随,双方只剩一二百步距离时,一阵隆隆作响的马蹄声打断了拔延阿史德努儿斩将夺旗的美梦。 怪叫着的豹骑军轻骑挥舞着兵器从并州城外宽阔的空地上向已经跑散的金军发起了冲击。 盏茶的功夫,数千豹骑军轻骑便已经如同潮水一般淹没了正不顾一切冲向魏军大纛的金军。 他们手中雪亮的横刀毫不迟疑地划过这些同源同种的金军士卒的脖颈,长长地马槊与健硕地战马不断撞开再也跑不动的金军。 拔延阿史德努儿用尽全力将一名马速降低的豹骑军士卒杀死后,刚要翻身上马,便被四五支投枪穿透了身上的甲胄,连同战马一齐被杀死。 张大财看着金军大纛在豹骑军骑兵的冲击下缓缓倒下,对一旁的塘马说道:“告知章将军,尽快入城扫荡残敌,仔细甄别青壮与金军。” “豹骑军立刻转向秦州云门关,我军与鹰扬军尽快打扫战场,辅兵立刻收拢辎重!” “各部尽快统计伤亡报与中军,军功勘验先记录在案,等班师后再做评议。” 张大财一连下达三次命令后,便打马向城中走去,一旁的司阶连忙跟上问道:“将军,不向主公报捷吗?” 张大财平静地说道:“此战已经是延误战机了,何来报捷一说?” “主公没有问罪于我,已是对我格外优容了。” 司阶宽慰道:“将军也是为了士卒着想。” 张大财说道:“你是在说主公不爱惜士卒吗?” 司阶愣了一下,连忙摇头,而后张大财冷冷地说道:“妄议主公,你有几个头都不够砍的,谨言慎行!” “诺!”司阶如蒙大赦,连忙抱拳应是。 一月末,接到章义军令的王玄素在仔细判断过战场态势后,立即手书一封,加急送去了正在返回定州途中的章义车驾。 章义与裴彻坐在宽大的马车上,马车中央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炉子,果木燃烧产生的袅袅白烟正从车顶特意留出的小小烟囱排出,车厢内除了温暖外便只有淡淡地草木香气。 章义看过王玄素的密信后,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将手中的信递给裴彻说道:“王玄素不同意我说的攻击云门关的策略。” 裴彻看过后说道:“王长史的担忧不无道理,如今秦州金军依然还有万余人,加上他们临时强行征募的新卒,兵力已经达到了四万,虽然新卒不堪用,可只是用来守城则可。 王长史如今手中只有两万余人,若是攻击云门关,后路则无法保证,哪怕并州我军到了秦州,也是久战疲敝之师,短时间难担大任,不如就按照王长史所说的,攻下秦州后方的扶风郡,再做出攻击云门关的态势,主公同样可以趁机从金国手中攫取秦州。” 章义说道:“攻下才能成为既成事实,一旦我回到定州,有了咱们这位‘天可汗’陛下掣肘,恐怕就得不到那么多利益了。” 裴彻说道:“陛下事务繁忙,不可能事事躬亲,有些具体的,主公代劳即可。” 庭州,江北都督府,正在筹划攻击渝州的南陈都督司马昭也收到了金国送来的一封密信。 “金国每年向我们输送三千匹战马、十六匹种马,以及大量毛皮角筋共计三年,换我们攻击魏国秦州、通州以及卫州三地。” 司马昭将手中的密信放下后,看着节堂中的众将说道,“金国想让我们调动魏军主力回援,你们都来说说看,我们到底要不要答应。” 骁骑将军李征说道:“如今我们在渝州前线与蜀军激战正酣,若是此时再抽调兵力北上,怕是在渝州后继乏力。” 荀英说道:“若是佯攻也可,只怕是魏国不上当。” 司马昭沉吟了半晌,看着沉默不语的裴慎问道:“退之,你有什么看法吗?” 裴慎说道:“不知都督是否要攻取渝州。” 司马昭不假思索地说道:“这是自然,但我军现在最缺战马,若是能得到一批赦勒草原的良马,对我们也有莫大的裨益。” 裴慎看着司马昭说道:“那都督的意思是鱼与熊掌兼得了?” 司马昭笑了笑说道:“正有此意。” 裴慎起身走到节堂中央的沙盘旁边说道:“魏军如今除了各州守备与在籍未曾征调的辅兵,就只有宿卫中军以及刚刚撤回定州休整的左翊卫可以快速支援,但是他们还要守住定州,因此魏军可用的兵力并不多。 若是魏军想要救援,一是时间,而是粮草筹备,因此在时间上,我方占据主动,再加之魏军定然不想放弃此时前线的优势,因此魏军这段犹豫的时间就是我们的机会。” 司马昭说道:“遣一偏师,昼伏夜出,进入青州,以战养战,每下一城绝不停留,威胁魏国最大的储粮之所。主力则猛攻渝州,用最快的速度攻下渝州,只要魏国从前线调兵回头,这九千匹战马就算是到手了,就算是金国事后毁约,削弱魏国实力也对我们没有什么坏处。” 第368章 和谈条件 二月初,章义在返回定州后,第一时间便召见了金国的使节,与朝堂不同,章义是在自己的节堂中召见的金国使节。 当金国使节刚刚来到太尉府,便有分列两边的的执戟与司戈将手中的斧钺交错在他们前方,高度刚刚在他们的头部。 金国使节指着这些斧钺问道:“这是何意?” 一旁的六子趾高气扬地说道:“低头!” “为何低头?” “低头” 六子不耐烦地重复一遍,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金国使节愤怒地说道:“你们太尉难道就没有一点待客之道吗?” 六子看着金国使节说道:“低头!” 金国使节对六子怒目而视,六子也瞪了回去,两人僵持许久,金国使节终归是败下阵来,只得矮身走了进去。 走进节堂后,金国使节看着上首那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心知这便是章义,便躬身行礼。 “见过章太尉。” 章义摆摆手说道:“听闻你们来言和?不知条件是什么?” 金国使节说道:“言和之事已经有了定论,‘天可汗’陛下已然知晓,鸿胪寺也已经与我等商讨好具体事宜,太尉一问便知。” 章义身子前倾,看着站在堂前的金国使节说道:“可我认为,这些条件需要重新商谈。” 金国使节眉头一皱说道:“我国割让给上国并州一地难道上国还不知足吗?” 章义闻言疑惑地看向一旁的裴彻说道:“哦?难道使节不清楚前线战事发生变化了吗?” 金国使节愣了愣,随后问道:“什么变化?” 章义刚想说话,裴彻却说道:“主公,此乃军中机密。” 章义点点头,但是随即又说道:“无妨,既然双方已然言和,那告诉他也没什么关系。” 裴彻便起身对金国使节说道:“在你们刚刚觐见陛下时,我军已全取并州,现今已将秦州扶风郡攻下,秦州也只剩下一座州府而已。” 金国使节大惊失色,章义也接着裴彻的话说道:“并州已被我军攻下,又何谈割让一事?” 金国使节说道:“可谈和事宜已成定局,太尉又能如何?” 章义冷哼一声,拍拍手说道:“进来!” 数名此前与金国使节商讨事宜的鸿胪寺官吏在鸿胪寺卿的带领下从一侧走了进来,随后站在金国使节旁边说到:“来使请重新商讨此前言和事宜。” 金国使节后退几步大声说道:“你们欺人太甚!” 裴彻此时又开口道:“如果来使觉得此事拿不定主意,也可遣快马回中京询问,我们在前线的将士定然会大开方便之门,不会让来使像当初一般费劲周折。” “我要见‘天可汗’陛下!” 金国使节突然喊道,裴彻却说道:“陛下政务繁忙,没有时间,特地命太尉来与你商讨,难道还不足以显示诚意吗?” 金国使节看着上首的章义,嘴唇开合了几次后,最终说道:“此事我们需回禀陛下,再做决断。” 章义说道:“那来使就在我这太尉府小住几日。” 章义说完后,六子便带着十几名虎背熊腰的亲兵走到金国使节旁边说到:“请!” 金国使节恶狠狠地看着章义,跟随着六子离开了节堂。 章义挥挥手,摒退众人后,与裴彻说道:“秦州的态势已成,现在,我觉得我们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考虑到。” 裴彻不解地问道:“何事?” “南陈江北都督府。” 裴彻恍然大悟,随后两人走到沙盘旁边,章义指着青州、沧州、卫州三地说道:“离着南陈最近的就这三个州,若是南陈遣偏师进入任何一州,我们都不得不从秦州撤军,这样一来,金国在和谈一事上便又会占据主动权。” 裴彻看了一圈说道:“我们要想防备南陈,那就要先找到他们的方向。” 章义双手撑着沙盘边沿,不断在三个州上来回扫视,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青州。 “青州存储着我军数年的粮草,若我是司马昭,我也会选择此处。” 裴彻问道:“你想好让谁去守青州了吗?” 章义想了想说道:“我觉得还是将宿卫军派出去,让王承道统御,进驻青州。” “定州各方耳目众多,宿卫军一动,只怕南陈与金国没几日就能得到消息。” 章义说道:“左翊卫夜间进驻定州大营,换上宿卫军的旗号,宿卫中军出发时同样如此。” 裴彻补充道:“给王承道的军令也一定不能让他人得知。” 章义点头,随后说道:“我亲笔手书,你派亲信送去。” 两日后的夜晚,定州大营外,担任坐哨的校尉正挎刀站在大营门前仔细盯着营外的一举一动,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值守的校尉立刻大声吼道:“何人?” “宿卫军左厢前军都尉!” “出营几人?” “二十三人!” “归营几人?” “二十三人!” 值守的校尉借着营门前的火光仔细辨认出营名册后,对一旁的士卒说道:“开门!” 一行二十三人进入大营后,便径直去往中军大帐。 进入中军大帐后,那名自称左厢前军都尉的人摘下兜鍪,露出的是王承业那张年轻坚毅的脸。 而中军大帐中,各军的都尉早已经在两侧等候。 王承业走到中军大帐属于主将的桌案后站定:“我此次暂时调任宿卫中军郎将,想必各位都已经知道了,多的我就不说了,明天入夜前,各军务必将一应辎重粮秣补充至两月数额,所有缺口可报与中军辎重校尉,他自会为你们调配。” 右厢后军都尉问道:“不知我等拔营目的是何处?” 王承业瞅了那名年纪比自己大不少的都尉一眼说道:“青州!” 随后王承业说道:“此事只限诸位知道即可,等明日夜间出发后,再层层通知下去,若是让我发现有谁提前将消息泄露出去,定斩不饶!” “诺!” 同一时间,京畿,一支约有万人的南陈方镇军正在集结,为首的军主正在等待来自都督府的军令。 第369章 诱敌 二月六日,入夜后,定州大营中比平常安静了许多,中军大帐外,王承业站在自己的大纛下,借着身旁亲兵举起的火把发出的火光扫视着面前的众将。 “出发!” 一刻钟后,定州大营的营门悄然打开,随后一队又一队士卒打起火把开始出营。 整个队列中无人说话,只有沙沙地脚步声、马蹄声与车轮压过土路的声响。 半个时辰后,担任前军的左厢两军已经全部出营,王承业也跨上战马,带着中军、左右虞候军开始出营。 王承道一边缓缓行进,一边对一旁的一名亲兵说道:“派出塘马通知左翊卫两个时辰后进驻定州大营。” 天亮后,已经走出三十里的宿卫中军士卒才得知自己此行的目的地是青州,随后整个宿卫中军的行军队列陡然加速,不过三日的功夫便已经到达了沧州运河口岸。 正在运河口岸等待的水师都督郑直此时已经将整个口岸所有的民船与闲杂人等全部驱离,数百条平底兵船已经一字排开,上船所需的搭板都已经铺设完毕。 王承业与郑直相见后,并不熟悉的两人只是假意寒暄几句便聊起了正事。 “郑都督,兵船一次可以运送多少士卒?” 郑直指了指后方林立的船帆说道:“这些兵船若是只装士卒则能运一个旅,若是加上辎重粮草马匹兵甲,则只能装一个队。 若是要把宿卫中军连人带马匹辎重全部运送到青州,至少需要两个来回。” 王承业说道:“大约需要多久?” 郑直说道:“两日内便将你们全部运到青州。” 王承业点头说道:“那就劳烦郑都督了!” 郑直摆摆手说道:“都是应该做的。” 两日后,从沧州登船的魏军在运河水师的协助下在青州的运河口岸登陆。 虽然是在无风无浪的运河上,但是不适应的士卒们在上岸后状态依旧有些不佳。 同样不太适应的王承业上岸后先是缓了一口气,才对身后站在船头的郑直抱拳。 登陆后的魏军在青州左近简单休整过后,便开始着手派出斥候查探京畿地区南陈军的动向。 三日后,京畿地区的南陈军也收到了来自都督府的军令,早已准备完毕的南陈方镇军军主立刻下令向青州进发,二月中旬时,行军数日的南陈军便进入了青州地界。 进入青州后的南陈军先是攻下了高平郡的几座县城,随后继续向着高平郡的郡城进发。 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像样抵抗的南陈军行进也愈发快了起来,连本应派出三十里的斥候也只是在十几里外简单查探。 对于南陈军的动向,王承道早在两天前便已经通过大量派向京畿方向的斥候得知,但是王承道并没有急着在青州的边界阻敌,而是将南陈军放进来足够的距离后,才开始布置。 军议上,王承业指着高平郡对众将说道:“高平郡中原有守备兵四千人,若是南陈军来攻,是绝对挡不住的,因此左厢前军四千人换成守备兵的旗号进入高平郡,阻挡南陈军攻城; 右厢前军与后军在南陈军开始攻击高平郡后,向南陈军右翼移动,左厢后军向左翼移动,左右虞候军堵住南陈军的后路,我率中军在后方掠阵,争取将南陈军全歼于高平郡城城下!” 二月下旬,一路急行军的南陈军终于来到了已经明显有了防备的高平郡城城下。 看着并不高的城墙,南陈军军主立刻下令打造器械,准备攻城。 一日后,打造了一些盾车、云梯、攻城槌的南陈军便展开了对高平郡城的攻击。 将高平郡南门作为主攻方向的南陈军似乎非常急切,因此他们在第一波的攻城中便投入了足足四千人。 在南陈军弓弩手的掩护下,南陈军士卒飞快地接近城墙,随后将带有倒钩的云梯挂在城墙上,随后一队又一队悍勇的士卒向城墙发起了攻击。 此时守在城墙上的是正经的守备兵,他们虽然也经过一定的训练,但是面对南陈军的攻击依旧有些力不从心。 在一开始就在对射中被南陈军弓弩手压制的高平郡守备兵与南陈军先登的士卒展开肉搏后不到一刻钟便丢失了一半的城墙。 南陈军的军主在城外看着己方士卒轻而易举便攻上了城墙,对一旁的一名幢主说道:“城门也要尽快攻破,争取今日将高平郡城攻下,若是时间充裕还能稍作休整。” “诺!”那名幢主抱拳称是,随后转身向着前方跑去。 城墙上守备兵连连败退让本打算多养精蓄锐一些时间的宿卫军左厢前军都尉不得不改变自己之前的策略,将两个团的士卒派上了城墙。 就在左厢前军都尉向城头派出援军时,城门处也传来了重物撞击的声音。 左厢前军都尉骂骂咧咧地站起身说道:“狗日的南陈军不让我们休息,那就让他们吃点亏!” 说罢,左厢前军都尉又派出了三个团在城门后列阵,静静地等待着城门被攻破。 南陈军先登的士卒此时已经足有数百人,他们正在一名幢主的带领下不断扩大占领的城墙宽度,有限的云梯上此时也已经爬满了人。 在南陈军看来,现在的高平郡已经是待宰的羔羊,若是再不快些,就没有什么功劳了。 城墙上的高平郡守备兵士气已经跌落到了极点,大量守备兵扔下兵器开始向城内奔逃,只有少数人还坚守在角楼中,借助狭窄的入口阻挡着外侧凶神恶煞的南陈军。 就在这时,城墙上的南陈军突然被一阵低喝声吸引了注意力。 转头看到沿着马道冲上来的又一队守备兵,南陈军的幢主顿时乐了起来,他随意地挥了挥手,便有百余士卒向着宿卫军假扮的守备兵冲了过去。 当这百余名南陈军士卒接近宿卫军时,他们才突然发现面前这些魏军似乎与刚刚登城时交手的魏军有些不同。 “不对!他们是魏军正卒!” 第370章 合围 与宿卫军展开肉搏的百余南陈军刚开始并未将那些穿着守备兵号衣的魏军当回事。 直到他们前方手持团牌的同袍被面前魏军用极为娴熟的配合杀掉后,他们才发现眼前这几百魏军并非守备兵。 “魏军正卒!” 他们连忙呼唤正在围攻守备兵的同袍,听到喊声的南陈军幢主回身刚好看到自己派去击溃那几百魏军的士卒被打得节节后退,原本整齐地队形也变得凌乱不堪。 发现情况不妙的南陈军幢主立刻下令所有在城墙上的南陈军回转,直奔宿卫军冲去,双方很快便撞在了一起。 体力充沛的宿卫军士卒依靠着旁牌以及枪槊让只有短兵的南陈军难以靠近,随后一队又一队魏军跳荡兵在队列后方不断将背后袋子中插着的投枪投向前方的南陈军。 被长兵压制的南陈军本就有些束手束脚,又被一阵密集的投枪攒射,顿时就出现了许多缺口,魏军一名校尉抓住机会,迅速下令旁牌手快步压了上去,将南陈军的队形撞散,随后大量身穿精良扎甲,手持骨朵的魏军甲士从枪阵后方冲了出来。 这些甲士一冲进南陈军队列中,便毫不顾忌地四处乱砸,他们仗着身上甲胄坚固,对手中只有横刀且没有着甲的南陈军展开了几乎一面倒的屠杀。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原本在城墙上占据了优势的数百南陈军便被逼得只能从城头跳下亦或是跪地请降。 此时南陈军军主的注意力已经放在了城门处,城门已经被攻城槌撞开,跟在攻城槌后方的数百南陈军已经列阵完毕,他们在攻城槌移开的第一时间便冲进了没有塞门刀车的城门洞中。 早已在城门后列阵待命的三个团魏军见到南陈军冲了进来,在一阵清脆的铜钲声中齐齐低喝。 “架枪!推进!” 魏军阵列中不断传来几声将校的嘶吼,随后原本静止的魏军枪阵便将枪槊平举,向着南陈军推了过去。 城下的南陈军并不清楚面前的魏军已经不是那些不堪一击的守备兵,因此面对人数与自己相当的守备兵竟然不等后方抵近的弓弩手便一列一列向着魏军发起了冲击。 见到南陈军如此轻敌,魏军的校尉冷笑一声,随即嘶吼道:“弓弩!” 随着校尉一声大吼,前方的旁牌手立刻将身子压低,露出了两排弩手。 发起冲击的南陈军士卒还未看清魏军动作便突然听到了一阵弓弦的崩响声。 伴随着弓弦崩响,一轮密集的弩矢便在狭窄的门洞中射向了毫无遮挡的南陈军士卒。 挺槊发起冲击的南陈军士卒当即便被尽数射死在了冲锋的路上。 魏军突然出现的弩手打断了南陈军发起冲击的频率,在后方的南陈军旁牌手也连忙在后方幢主的指挥下向前轮换。 可门洞本就狭窄,因此当南陈军的长兵与旁牌手还在轮换位置时,魏军的旁牌手已经冲了过来。 他们将旁牌竖起,对着挤在一起的南陈军狠狠撞了过去,顿时将南陈军前方的士卒撞得人仰马翻。 紧紧跟随的魏军士卒在旁牌手将南陈军士卒撞倒后立刻将枪槊向地上刺去,将来不及起身的南陈军杀死。 冲到南陈军近前的魏军在旁牌和枪槊的配合下步步紧逼,不多时便将南陈军从城门洞中赶了出去。 城外的南陈军军主见到自己派向城门处的士卒被赶了出来顿时有些好奇,还不等他派出下一队士卒顶上去,一名从前方返回的南陈军幢主便仓促跑了过来。 “军主,这些魏军不是守备兵。” 南陈军军主闻言一愣,连忙问道:“什么意思?” 那名幢主说道:“我军登上城墙的士卒被魏军派上城墙的援兵击溃了。魏军配合娴熟,队形严整,甲胄精良,绝非守备兵可比!” 南陈军军主连忙抬头看向城墙上方,发现已经没了己方士卒的身影,原本架在城墙上的云梯也都已经消失不见。 “魏军的正卒不会分散作战,何时会单独驻守一座郡城了?” 南陈军军主话音刚落,一束狼烟突然从左侧升了起来。 看着左侧的狼烟足有两道,南陈军的军主立刻反应了过来。 “快,鸣金收兵,全军准备回转,这是魏军设的套!” 南陈军的反应不可谓不慢,号角声响起后,原本在城下的南陈军立刻开始后退。 就在这时,又有一道狼烟在南陈军本阵的身后与右侧升起。 南陈军军主四处望去,发现自己已经来不及后撤。 南陈军本阵的左右翼以及身后,阵形严整的魏军渐渐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魏军高高飘扬的大旗上,宿卫军的旗号在晴朗的天气下显得格外清晰。 南陈军看着四面八方围拢的魏军已经开始骚动,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周边已经全部都是魏军。 魏军中军大纛下方的王承业看着远处南陈军的阵形已然不稳,立刻说道:“吹号,发起攻击,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战斗,我要的是全歼,若是哪一侧放走了南陈军,我拿他是问。” 就在南陈军有些不知所措时,他们的身后号角声已经响起,而后左右两侧的号角声也响了起来,连绵不绝的号角声不断震慑着南陈军士卒。 南陈军军主强装镇定,一边查看三个方向的魏军,一边判断着三个方向魏军的强弱。 而这时,城中的魏军左厢前军也已经整队出城,背靠城墙列阵。 烟尘滚滚中无法判断魏军人数的南陈军军主看着城下的魏军,最终只得抽出横刀指向背城列阵的左厢前军大吼一声,率军扑了上去。 五日后,定州,坐在政事堂的章义拿到了青州来的报捷文书,看着报捷文书上折损千余,全歼南陈军一万人的战报,章义先是将文书放在一旁,对一旁的主簿说道:“拟报,命王承业就守在青州,防备南陈。” 章义话音刚落,一名亲兵走了进来。 “主公,金国使节求见。” 章义眼前一亮,嘴角也勾了起来。 第371章 秦并归魏 金国使节走在去往章义所在的政事堂的路上,心中正不断幻想着章义此刻气急败坏的表情,脸上也不自觉地浮上了得意的笑容。 不多时,来到政事堂的金国使节便见到了坐在上首一脸严肃的章义。 不等金国使节行礼,章义便问道:“怎么?你们商议好了?” 金国使节不卑不亢地施礼后,起身对章义说道:“我等言和的条件不变,还望太尉照之前的条件遵守,尽快将上国大军撤出秦州。” 章义饶有兴趣地看着金国使节说道:“你们哪里来的底气?” 金国使节盯着章义的眼睛说道:“上国军力强盛,我等弹丸小国自然比不得,但是上国也怕两线作战。” 章义眯着眼睛说道:“你是什么意思?” 金国使节说道:“上国大军尽数都在秦州,若是南边有什么好歹,只怕悔之晚矣。” 章义笑着说道:“这么说,你是要跟我明牌了?” 金国使节看着章义并没有出现自己预想的精彩表情,虽然好奇但是依旧说道:“如今上国大军一旦调兵回防,只怕秦州就不能保证绝对的优势了,连并州都有可能得而复失,若是太尉答应了此前的条件,也不过是从打成一片白地的秦州中撤出,对上国并无太大损失,若是拖得久了,世事难料。” 金国使节的一番话将章义此前的怀疑完全印证,章义在心中感到庆幸的同时举起了桌案上的报捷文书在金国使节面前扬了扬。 “我这里恰好有一封报捷文书,不知道是不是来使想看的。” 说罢,章义便将那封报捷文书通过一名胥吏递给了下方的金国使节。 突然有一丝不祥预感的金国使节连忙接过报捷文书翻开,只是简单扫视一眼,额头上的冷汗便冒了出来。 章义瞅着面部表情不断变化的金国使节说道:“你们不过是想通过策动南陈攻击青州,让我前线大军回援,可你们能想到,难道我就想不到吗?” 章义随后指着金国使节冷冷地说道:“割让并州、秦州,每年上贡战马三千匹,世代永不休止,如此方可言和,否则我便不止要秦州了。” 听着章义赤裸裸地威胁,金国使节无计可施,只得生硬的说道:“此事我需回报,具体如何,还要过些时日。” 章义挥挥手说道:“最好在三月中旬前给我一个回复,否则我大军就要开始攻击云门关了。” 金国使节眼神不断变幻,最终还是恭敬地行礼后便要退出政事堂,在即将走出去时,金国使节突然回头看着章义:“不知我等何时还能再见到‘天可汗’陛下?” 章义冷冷地笑着:“陛下对你们的行为极为不满,不会再见你们了。” 南陈,庭州,在得知自己派出的万余方镇军被魏军设伏全歼后,许久未曾动怒的司马昭狠狠地拍了一下桌案。 裴慎在一旁也有些不敢相信。 “章义此人向来喜欢弄险,没想到这种时候,他还敢从定州把宿卫军抽调到青州。” 司马昭说道,“恐怕我们的战马没有着落了。” 裴慎说道:“如今金国势微已是定局,我们也要尽快攻下渝州,而后全力应对魏国了,若是等魏国彻底把金国赶出关外,我们就要独自在江北直面魏国了。” 司马昭点点头,随后对一旁的李征说道:“你率一万兵马去往渝州前线,与荀英配合,尽快击溃正面蜀军,攻下渝州,无论如何不能让渝州这颗钉子再继续存在了。” “诺!” 李征起身抱拳后,便大步走出了都督府节堂。 金国中京,得知南陈并没有达到调动魏军的目的,阿史那叶舍长叹一声说道:“为今之计只能让出秦州了,只是我们此后困居一州之地,恐怕再也难以有所作为。” 拔延林德却说道:“陛下,若是我们失去秦州,则应迁都到定北城,关外毕竟还是我们的根本,一旦秦州割让给魏国,云门关必然会阻断我们两地的联系,凉州与中京会变成一块魏国嘴边的肉。” 阿史那叶舍抚摸着龙榻的扶手说道:“话虽如此,可就这么离开,我实在不舍。” 拔延林德说道:“那章义数年前大败与陛下,不还是靠着休养生息,耐心蛰伏才有了今日军力之盛,陛下退到关外看似局面更难,可未尝不是彻底统一赦勒草原以及后方那些汗国的好机会。” 阿史那叶舍似乎也转过弯来,他看着拔延林德说道:“你是说向北?” 拔延林德点点头说道:“赦勒草原以北十几个大小汗国,若是陛下尽数拿下,我大金则得地数千里,哪怕比不上关内繁盛,却也足够我们慢慢蛰伏。” 阿史那叶舍缓缓点点头说道:“那便依左相,具体何时迁都,左相就多多操劳一番。” 拔延林德拱拱手,阿史那叶舍又对一名内侍说道:“下诏,命卑失必之与阿史德突亦尽量带走秦州的青壮与一应粮草辎重,给魏国留下一个空空如也的秦州。” 三月初,又经过一番扯皮的双方终于签下了协约,金国以割让并州、秦州,向魏国称臣换取魏国罢兵言和。 杨志对于和谈一事突然发生的插曲并不感兴趣,他在得知自己的“天可汗”名头依旧被金国承认后,便高高兴兴的在国书上用玺。 三月中旬,金军秦州军司的残兵败将开始后撤,他们焚毁了大量农田,污染了大量水源,而后强行带着数万青壮踏上了返回中京的路。 与此同时,依旧在金国手中的云门关也迎来了阿史那叶舍庞大的队伍。 高大的幡子与罗盖让正在一旁山头上的王玄素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阿史那叶舍的銮驾。 “可惜啊,若是我们此时突袭金国皇帝,他必然难以逃出生天。” 张大财在一旁说道。 王玄素又看了阿史那叶舍的车驾一眼,便调转马头说道:“走,总会有机会的。” 第372章 卑失何力之死 魏金之战落下帷幕时,刘三郎带领的全部由金人组成的密谍已经在定北城待了数月。 以清查魏军在城内密谍为由四处活动的金国密谍在阿史那叶舍开始出关的同一天发现了天山军司都统卑失何力的一些不同寻常的举动。 “司丞,卑失何力今日暗自召集了二十名军中千夫长及以上将领。” 一名密谍附耳说道,刘三郎闻听后点点头说道:“派出两个队,把这些千夫长万夫长的家眷全部盯住,一旦他们有异动,就挟持他们的家眷。” “是。” 定北城都统府节堂中,卑失何力的双眼正不断扫过站在自己面前的二十余名军中将校。 “如今我们连战连败,连秦州都丢了,并州也成了飞地,陛下也仓皇逃往关外,私以为,再这么下去已经没什么前途了。 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我卑失何力深以为然,如今既然时局崩坏,那我们也该为自己找找后路了。” 节堂中的一众金军将领听着卑失何力毫不掩饰的表露心迹,脸上都神色不一。 一名金军千夫长担忧地问道:“密谍司的司丞此前就已经来了定北城,会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卑失何力说道:“密谍司一行人一共不足百人,若是挡了我们的路,就杀了他们。” 一名将领问道:“可是我们的后路是什么?” 卑失何力伸出两根手指说道:“这其一,就是与那舍利吐利摩一般,投了魏国;第二条路,就是我们自立为王,一路往北去,那边有的是羊群,比中原人好打得多。” 一众将领面面相觑,最后一人走出来对卑失何力说道:“既然都统给了我们两个选择,那我们也不愿寄人篱下,就选第二条路。” “只是,”那名金军将领犹豫了一下说道:“陛下那边该如何应付,毕竟陛下已经出关,最多还有半个月的工夫就要到定北城了。” 卑失何力说道:“派信使告诉阿史那叶舍我们的想法,若是他同意了,我们便向北离赦勒草原远远的,不来招惹他,若是他加以阻拦,我们就在赦勒草原上设伏杀了他。” 一众将领愣了一下,随即纷纷点头同意,不多时,卑失何力便写好了一封书信,交给一名死士,快马向着阿史那叶舍刚刚入关的车驾去了。 当夜,一名金军千夫长的帐篷中,一名相貌平平的男子正与金军千夫长坐在一起喝着用茶砖熬成的奶茶。 “兄长,那卑失何力确实是这么说的?” 那金军千夫长点点头说道:“他已经下定决心了,不过我劝你还是跟我一起走,你们只有几十人,何必以卵击石呢?” 那名密谍说道:“兄长怎么就知道我们不能在卑失何力起事前杀了他呢?” 金军千夫长说道:“他的都统府如今防范严密,每日都有足足四个百人队守卫,你们怎么杀?” 那名密谍喝完碗中的奶茶,站起身说道:“兄长今夜不要出营,约束好自己的部下,静待即可。” 说罢,那名密谍便快步走出了帐篷,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半个时辰后,定北城都统府,火把、火盆与高高悬挂在竹竿上的灯笼将整个都统府照的宛如白昼。 整齐地脚步声与铿锵作响的甲叶碰撞声在静谧地夜晚中非常明显。 在灯火之外的黑夜中,刘三郎正静静看着戒备森严的都统府,他的身旁,两名密谍正分列左右。 “都准备好了吗?” 刘三郎冷冷地问道。 刘三郎左手边的密谍点点头说道:“准备好了,只等司丞下令。” “开始!” 刘三郎说完后,便转身向着都统府外侧一处水井走去。 “梆、梆、梆” 梆子的声音在街面上响起时,时间已经到了子时,巡夜的士卒一边百无聊赖地敲着梆子,一边左右看着两侧参差不齐的房屋。 突然,他的视野中闪过一阵突兀地亮光,随后便消失不见,那名士卒连忙看去,却发现是灯火通明的都统府方向,以为自己看错了的士卒刚刚将目光收回,却又见到一阵火光猛然亮起,随后远处便隐隐传来了叫喊声。 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看到的似乎不是灯笼与火盆发出的亮光。 “走水了!走水了!” 都统府后门一处墙后正燃烧着熊熊火焰,不知从何处飞进墙内的不知名物体将后院的马棚点燃。 大火让马棚中的战马开始不断嘶鸣,正在外侧巡逻的士卒也纷纷大喊着跑向马棚查看,又有十几人向着水井跑去。 跑向水井的十几名金军非常焦急,以至于前后脱节,等到跑得快的几人到了水井旁对守在水井处的几十名金军说明情况时,他们全然没有发现,自己身后才刚刚追过来的同袍已经换了样子。 “都统府走水,快些打水。” 为首的金军十夫长急切地将一桶水递给身后穿着金军衣甲的刘三郎,随后自己拎着两桶水飞也似地跑回都统府。 刘三郎在来来回回打水的金军士卒中间穿行,不多时便混进了都统府中,他将水桶中的水泼向烧得愈发猛烈的马棚后,便随手丢掉水桶向着内院走去。 内院中,被走水的叫喊声惊醒的卑失何力在第一时间便猜到了这场大火的始作俑者,他一边紧急调亲兵守在自己门外,一边紧张地穿戴着甲胄。 “密谍司的人难道真的不知道死是什么滋味吗?” 在穿戴整齐后,卑失何力咆哮着走出房间,对一旁的亲兵千夫长说道:“去军营中调兵,围了密谍司暂住的廨署。” 卑失何力话音刚落,突然又是一阵响声传来,内院中一处偏房也突然烧了起来。 卑失何力连忙说道:“他们潜入都统府了,给我把他们找出来!” 卑失何力一边指着身旁的亲兵叫喊,一边扶着弯刀走向后院,他的余光突然扫到一个站在一旁的金军士卒。 那个金军士卒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手中赫然是一具可以截短的弩机。 弓弦崩响声被嘈杂地叫喊声遮蔽,弩矢轻易穿透了卑失何力的脖颈,一股鲜血飙射而出,卑失何力捂着自己的脖子,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第373章 人情 卑失何力被刘三郎从暗处射杀后,他身旁的亲兵立刻发现自家都统的异常。 他们连忙将自家都统围在中间,而后等他们查看伤势时,发现自家都统已经没了气息。 第二日,扑灭大火的都统府依旧乱做一团,都统莫名被一支弩矢射死让都统府的众人与前一天密谋商议好的一众金军将领慌张了起来。 就在一众金军将领不知所措时,他们同时收到了密谍司司丞刘三郎的邀请。 “现在这个时候,请我们赴宴?” 慌乱中的金军将领凑在一起商议对策,一名千夫长拍着桌案说道。 “这分明就是个火坑,我看啊,去不得,只要我们在军营中,他能拿我们怎么样?” 这时,一名万夫长站起身止住众人的叫喊声说道:“现如今都统死了,我们都知道是谁干的。但是我们若是不去,不就显得我们更加心虚吗?” “那我们难不成就这么去?” 那名万夫长说道:“跟刘三郎说,若是许我们带着亲兵,那我们便去,若是不许,我们就在营中等待。” 刘三郎在得知此事后,爽快地同意了诸将的要求,于是在阿史那叶舍距离定北城还有六日路程时,刘三郎在廨署中设宴邀请了天山军司所有千夫长以上将领。 酒桌上,与众人觥筹交错的刘三郎全然不提起昨夜发生的事情,只是与众将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荤话。 被刘三郎这番举动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众将在酒过三巡后,终于按捺不住,一名千夫长站起身,看着已经有些醉意的刘三郎问道:“不知刘司丞此番邀我们赴宴,只是为了与我们把酒言欢不成?” 刘三郎把刚刚举起地酒杯放下,瞅着那名千夫长说道:“你们总算是忍不住问出来了。” 两侧的金军将领闻言一愣,随即都紧张了起来,本就不敢多喝的他们有多人都已经将手放在了刀柄上,身后的亲兵也戒备了起来。 刘三郎看着紧张的众人丝毫不在意,他站起身,慢慢走到中央,环视着众人说道:“你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都知晓,但是陛下只让我盯住卑失何力,因此我杀掉卑失何力后就不打算再开杀戒了,今天这顿酒席也不是你们心中想的那般,只不过是为了让你们安心而设。” 一名金军万夫长站起身问道:“你是说不再追究我等罪责?” 刘三郎说道:“你们密谋的罪责是否会被追究,全在陛下,我说了不算,但是我的职责只是盯住卑失何力。” 那名金军万夫长心思敏捷,他立刻换了套说辞:“我等此前在卑失何力麾下听用,并不知晓他的这些举动,只是被他蛊惑,现如今卑失何力已经伏诛,那我等自然也就放心了,刘司丞此番破费了。” 刘三郎摇摇头笑着说道:“我昨夜的举动实在是因为害怕诸位被他带上不归路,因而只得行此下策,今日摆下酒席,也算是给诸位赔个不是。” 那金军万夫长豪爽的笑道:“刘司丞哪里的话,我等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来我等敬刘司丞一杯。” 刘三郎也回到桌案旁端起酒杯说道:“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金,来!饮甚。” 说罢众人齐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刘三郎拍拍手,一队身姿妖娆的舞姬便施施然走了进来。 酒席开始时还紧张兮兮地众人此时已经放下了戒备,看到绝美的舞姬,一个个眼珠子都快要瞪了出来。 刘三郎坐在上首说道:“来啊,给各位将军舞上一曲。” 说罢,一队乐师便敲响了各种乐器,随着柔和的乐曲,在中央站定的舞姬纷纷扬起裙摆,跟着节拍翩翩起舞。 一曲过后,刘三郎突然看着下首的众将说道:“诸位,这舞姬一首曲子也累了,不如就让她们给各位斟酒,你们看如何?” 金军众将哈哈笑着,纷纷点头答应,于是整个酒宴的气氛陡然发生变化。 刘三郎借口不胜酒力去院子中透透气走了出去,在院中站了一会,一名密谍便悄然来到了刘三郎身旁。 “司丞,他们的罪证都已经在此。” 刘三郎接过罪证,顺手就扔进了一旁的火盆中,随后对一旁目瞪口呆的密谍说道:“快马回禀陛下,我烧掉众将罪证一事也要如实禀报,不得隐瞒。” 随后,刘三郎吐出一口酒气,便再度返回了宴席之上。 两日后,阿史那叶舍便收到了来自定北城密谍的回报,阿史那叶舍在全部听完后,对那名金人密谍说道:“你觉得,你们司丞如何?” 那名密谍说道:“司丞虽不是我们草原上的汉子,但是行事颇合卑下等人心意,且司丞在定北城期间,一直处于我等监视下,并未有怪异举动。” 阿史那叶舍点点头,对那名密谍说道:“你下去!” 等密谍离开后,阿史那叶舍看向一旁的拔延林德说道:“左相以为如何?” 拔延林德说道:“不是真小人,便是伪君子。” 阿史那叶舍说道:“是人总会犯错,那就再盯一段时间。” 拔延林德拱了拱手又说道:“既然刘司丞毁去了天山军司诸将的罪证,那么陛下不知作何打算?” 阿史那叶舍说道:“无非是将功补过,命他们整顿兵马向北进发,先将北面的大小汗国扫荡干净,把那些小部落的人都纳入我大金治下。” 拔延林德说道:“陛下,秦州虽然带走了几万青壮,可人数远远不够,是不是趁着魏军还在休整,将凉州的丁口向关外迁移。” 阿史那叶舍说道:“只有云门关一处关隘可以出关,眼下魏军虽然在休整,可他们的眼睛可从未离开云门关与凉州,如何瞒过魏军? 不过此次我已经将中京与凉州所有的工匠全部带走,凉州也只留下了几千人正在焚烧农田,破坏城池,就算魏军想要,他们也只能得到一个比秦州还要破败的州府。” 第374章 兵权 定州,太尉府,章义与裴彻此刻正坐在节堂中一边煮茶,一边听一名胥吏念着此战的损失。 “此战共歼敌九万余人,俘敌四千,缴获甲胄数千,箭矢弩矢三万,战马六千匹,驮马四千匹,大车一千五百,粮草十一万石。 得地两千里,城池四十余座,丁口百万,田亩两万顷。 我军战死三万七千余人,其中正卒两万四千余。伤万余,其中正卒三千余。溃逃千余,多为辅兵。损失甲胄一千领,战马三千匹,驮马一千匹,大车两百余。 消耗箭矢弩矢共计二十万,粮草消耗三十万石。” 胥吏念完后,将册子恭敬地交到六子手中,随后施礼离开了节堂。 六子将册子放到章义手边,随后便站到节堂门外,将房门关闭,守在原地。 节堂中只剩下章义与裴彻两人后,章义指了指册子说道:“这乍一看,有些得不偿失啊。” 裴彻给章义斟茶:“历来进攻的一方都是靡费颇多,此乃常情,最让人头疼的还是秦州。金军秦州军司后撤时将秦州所有青壮工匠全部带走,又烧毁了大量农田,破坏了数座城池的城墙。 最可恨地是他们将秦州城的案牍一把烧了个精光,光是重新统计秦州丁口田亩便要耗费半年的时间。” 章义说道:“我们接收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秦州啊。” 裴彻说道:“主公也不必如此沮丧,无非是多需要些时日,现在金国短时间内已经难成气候,只需要在秦州留下一军防守即可。” 章义点点头说道:“还有一事,王玄素给我送来密信,提议将各军主将兵权暂时收回,如有战事,再发虎符给主将,平日由各军内军司马代为统掌。” 裴彻笑着说道:“我说为何战事一结束,王长史就将大军交予赵尽忠统带,自己交卸了差事便回到自己府上关起门来没了动静。” 章义说道:“这人真是越老越精明。” 裴彻说道:“王长史这个提议早就该施行了,主将长久掌握一支军队,总是不好。” 章义笑着说道:“王长史这么做,怕是早就做好了我们施行这件事后有人要踏破他家门槛的准备了。” “所以他就提前闭门谢客,省的到时那些各军主将去到他那里让他带头。” 裴彻将一壶新烧开的沸水注入茶壶中,笑着说道:“王长史的一番好意,我们可不能浪费了,回头我就草拟塘报,你看过若是没有问题,我们就发给各军主将,让他们一起回定州。” 三月,开春后的魏国官道上突然多了许多一路狂奔的将校,他们往往身边只有几十名亲兵相随。 定州城中,赵尽忠与张大财正在舍利吐利摩的府上来回地踱着步子。 “你说主公这突然把我们的兵权给收了去做什么?” 赵尽忠有些不解,因此声音最大。 张大财依旧是闷着头不愿说话,到时舍利吐利摩开口问道:“你们去过王长史那里了吗?” 一提王玄素,赵尽忠一拍桌子说道:“如何没有去过,可王长史闭门谢客,任谁去都不管用,我拜托刚刚班师的王承业去拜见,结果也被拒之门外了。” 张大财此时也闷声闷气地说道:“只怕是要等王承道这个亲儿子回来,才能借着他的嘴把我们的想法说道说道了。” 舍利吐利摩见两人还想在试试,他给两人倒上茶说道:“喝杯茶润润喉咙,坐下来静一静。” 赵尽忠走到舍利吐利摩身旁说道:“怎的你就不着急呢?” 舍利吐利摩说道:“我巴不得交出兵权,我一个降将,又是外族将领,哪怕是跟了主公许多年了,我也早该自觉把兵权交出去了。” 见赵尽忠不解,舍利吐利摩说道:“你们就没想过王长史为何战事刚刚结束就交卸差事返回定州家中?” 两人摇了摇头,舍利吐利摩又说道:“我觉得,这事八成就是王长史向主公提的。” 赵尽忠闻言一愣,随即大声喊道:“这是为何?王长史是兵家,他不知道将不知兵的坏处吗?” 舍利吐利摩说道:“战时主将固然要了解士卒状况,可是战事结束后呢?你们莫要忘了,哪朝哪代都没有让主将长久待在军中的道理,此前我们是局势不好,因此才常在军中,可现如今我们形势一片大好,再一直待在军中就有些不合规制了。” 赵尽忠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仔细地打量着坐在蒲团上喝茶的舍利吐利摩。 “没看出来啊,你什么时候也懂得这些了。” 舍利吐利摩笑笑说道:“人总是往前看的,不是吗?” 赵尽忠又把话头扯回去说道:“那我们就这么算了?” 舍利吐利摩说道:“不然呢,难不成我们闹到主公那里?我可拉不下这张老脸去撒泼打滚。” 赵尽忠吹胡子瞪眼地说道:“狗日的,以后不要来找老子讨酒喝了。” 张大财看着赵尽忠说道:“怎么,你还真能去找主公说道说道?” 赵尽忠一屁股坐在蒲团上,气呼呼地说道:“看你们都不像是要争一争的样子,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听着就是了。” 三月末,各军主将除正在塞北的程亦外,全部回到了定州。 章义隔天便将所有人都聚在政事堂,开始说起在场所有将领最关心的一件事。 “这些年,各军主将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军营中,辛苦诸位了。” 章义一开始,便将一众将领捧了起来,在场众将早都已经知道章义要说什么,因此堂上依旧非常安静。 章义顿了顿,见众将都是耳观鼻鼻观心,便继续说了下去。 “此前让诸位一直在外领兵是因为强敌环伺,如今金国依然被我们打得分崩离析,因此,我决定从今日起,各军按照划分在各州立起大营,每日整训交由各卫军司马,如遇战事,则挑选主将持虎符前往各军大营调兵。” “若是没人说点什么,那就照此执行了。” 第375章 程武 “主公,末将不解。” 章义扫视一圈,开口说话的是章十八。 章十八站起身问道:“眼下战事频发,若是突然敌军来袭,从定州持虎符去往各军大营调兵所需时间比之从前必然慢上许多,两军相争,一步慢便步步慢,这样是否不妥。” 章义心中非常担心在场的众将没有一个人提出意见,见到章十八说话了,章义便说道:“从前我军每次遇到战事,都要从青州、定州调粮,一应辎重也需补足,从今天以后,各军大营中常备一月辎重粮草,从各驻地州府的赋税中扣除,遇到战事,主将只需轻装简从前往军营即可。” 章义说完后,又看了看一直在闭目养神的王玄素,之后便掏出一个虎符一分为二说道:“各部军司马与行军长史都有对应的半块虎符,我这里有剩下的一半,虎符合为一方可调兵,否则不管是谁都不得调动一个队以上的士卒。” 章义的话说完后,又问道:“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尽管直言,若是没有,之后施行的时候就不要让我知道有谁阳奉阴违。” 等了片刻,章义起身说道:“好了,那就从明日开始,你们尽快将军中事务交割,回定州好好休息一阵子,后面还有南陈江北都督府这场硬仗要打。” “诺!”众将起身,齐齐抱拳后便退出了政事堂。 “看样子,他们都兴致不高啊。” 裴彻站在章义身旁笑着说道,章义让人将桌案上的虎符收到漆盒中后,对裴彻说道:“都是军中执掌一军的主将,突然把兵权收了,必然失落,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对了!南陈那边的战事如何了?” 见章义突然问起南陈,裴彻立刻让政事堂一侧负责记录整理的胥吏拿来一些密报放在章义桌案前说道:“南陈在渝州的进展都在这上面了,但是最近的一次密报是十五天前,具体如何,还不能妄下定论。” 章义随手打开几封翻看了一下,指着其中几封说道:“南陈在偷袭青州时还加强了对渝州的攻势?” 裴彻点点头说道:“江北的南陈军几乎倾巢出动,看样子这一次是势在必得了。” 章义问道:“西蜀是如何应对的?” 裴彻道:“西蜀如今正节节败退,西蜀游击将军毛从虎已经请援,据密谍查证,西蜀中部督焦守成已经率麾下两万兵马开始试图渡过横江增援渝州。” “西蜀看来不愿放弃渝州这块江北的立足点啊。” “只可惜西蜀兵微将寡,只怕过不了多久就只能将渝州拱手相让了。” 章义问道:“如今真的是个收复整个江北的好机会啊,只可惜将士们急需休整,又赶上了春耕。” 裴彻道:“渝州多山,南陈无法速胜,两方最少还要打上三两月。” 章义叹口气说道:“休养生息三年,一战便耗费了小半积存,我真想趁此机会全取江北,好好休养一番。” 裴彻说道:“不过是多几年,如今你我都还年轻,再等几年又何妨?” “如遇敌军犯我州县,应当如何?” 武学校场之上,王玄素正襟危坐在高台之上,下方排列整齐地蒲团上坐满了少年,他们中有的人已经十三四岁,正坐在最前方,越向后,年纪便越小,最后一排的孩童甚至没有束发。 “方略应有五则!” 最前方一名少年跪坐在蒲团上,上身笔直。 “哪五则?” “一则,周边应有道路险隘,可以控扼敌军去处,多方博采众议,仔细审之;本路校尉某人当得某处,各分定地分,责委逐人伏截守把,仍各令指挥合要得力战斗部队将、使臣、军员,并合要兵马器械,逐一相度应付,无令阙事。 二则,各部分定险隘地分,各要把截得敌军不能深入抄掠人户,如遇敌军侵犯,虽有小利可乘,亦不得擅动兵马,抛离把守要地。 三则,多立堡寨,将所在周边村镇人丁财货秘密迁移,使敌军不得轻易到达。 四则,各路兵将务必持重,如遇敌军前后队相距甚远,或兵力不均,则审时度势,相度贼势厚薄,分头或并力掩击扞御,各部不得逗留观望。 五则,各部选调得力将校,精选骑兵位于各路间隙,或分擘,或合力,便于掩击,至敌军懈怠,即自行追袭;或于敌军回路埋伏,等截邀击。” 王玄素点点头,那名少年立刻面露喜色,骄傲地看着身旁的同伴,却不料王玄素眉头轻皱,指着那名少年说道:“程武,军杖五,课业后受领。” 不知自己为何受罚的程武瘪起嘴,身旁的同伴也强忍着笑看着程武。 王玄素看着下方年纪不一的少年说道:“为将者,最忌好大喜功,答上来几条方略就沾沾自喜,骄傲不已,日后必然犯下大错。 统兵作战时,将校要做到坚若磐石,喜怒不形于色,若是你们日后遇到强敌,小声一场便洋洋自得,那等着你们的只有被覆军杀将。” 王玄素说完后,安静地校场上便只有风将大旗刮起地呼呼声。 “都记下了吗?” “谨遵老师教诲!” 一众少年纷纷答道。 王玄素点点头对下方的少年们说道:“你们是我们大魏未来的中流砥柱,兵者,国之大事,不得由一丝一毫的轻慢,若是再有一人像程武一般,那老夫就将课业加倍。” 说罢,王玄素站起身挥挥手,便背着手离开了高台,走向了武学的山长房舍。 一众少年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敢动,直到王玄素走回房舍后,他们才纷纷起身一边揉着酸痛的腰腿,一边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嘻嘻哈哈起来。 “程武,你技击之术是甲等,连方略都学得这么好,有什么诀窍?” 一名与他年岁相仿却雄壮无比的少年起身的时候走到程武旁边搂着他的脖子问道。 程武看着身旁早早发育起来的同伴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说道:“此乃我老程家不传之秘,休问。” 那名少年撇了撇嘴说道:“哼,等我探亲时便回去问我阿耶,他一定能教我。” “张破军,你满脑子都是程家妹妹,还有地方能存下书里的东西?” “去去去,都不要打岔,小心下次演武我将你们一个个抓起来打!” 第376章 虚虚实实 四月,魏国春耕开始后,南陈与西蜀在渝州的战事也进入了最激烈的时候。 蜀军中部督焦守成也已经来到了横江边,正在筹备渡河事宜。 此时正值汛期,横江如同一条怒吼的水龙一般不断拍击着堤坝,看着一条小船在一个巨大的浪拍击过后便失去了踪迹,留着短髯的焦守成嘬着牙花子皱眉问道。 “这横江真是性情难测,昨日祭祀河伯的时候还是风平浪静,拿了贡品今日就开始骂娘。” 一旁的将校对焦守成抱拳说道:“部督,我军水师现如今战船不足三百,无法与南陈水师抗衡,加之他们从沿海水师抽调了许多海船来横江,战力大增,这横江天堑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焦守成瞥了一眼身旁的将校说道:“这点还用你说?” 那名将校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部督,可这天堑我们难道要飞过去不成?” 焦守成摩挲着短髯,黝黑地脸上看不出喜怒,他突然说道:“横江何止千里,我们难不成非要从闻州渡河?” 副将闻言一愣,而后说道:“若是我们不从闻州渡河,那该从何处渡河?” 焦守成嘿嘿一笑说道:“灯下黑。” 副将连忙看向舆图说道:“部督想要从何处渡河?” 焦守成说道:“这要看南陈水师什么时候来闻州。” “可我们两万余人如何悄悄进入南陈境内?” 焦守成转身上马说道:“我何时说要悄悄进入南陈境内了?” 四月末,就在渝州已大半失陷时,西蜀中部督焦守成麾下的虎卫军突然从闻州向毗邻的南陈舒州进发。 沿河防备的南陈方镇军被蜀军的突袭打得猝不及防,不过几日的功夫便丢了数座城池。 发现蜀军似乎已经放弃渡河的南陈军急忙从各地调动方镇军前往舒州堵截一路狂飙突进的蜀军。 五月初,来势汹汹的蜀军在南陈援兵赶到舒州之前便已经将舒州从中央一分为二。 南陈朝堂震动,南陈皇帝赵瑞在下旨斥责南陈舒州守将守土不利后,派出了中护军史太岁亲率两万宿卫军前往舒州。 此时正在全神贯注与毛从虎在渝州艰难拉锯的司马昭并没有在意焦守成的一番动作,在他看来,焦守成攻击南陈无非打得是围魏救赵的主意。 虽然他也曾经怀疑过焦守成的目的不止于此,但是他很快就在心中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毕竟南陈水师将横江闻州段守得滴水不漏,就算焦守成再怎么调动南陈军,也没法从天上飞过来。 五月十日,蜀军突然从闻州征调了大量船只,在水师的护卫下开始尝试着在汹涌的横江上演练渡江。 发觉蜀军动作的南陈水师立刻加强了横江闻州一侧的防御,原本急着救援舒州的南陈军也放缓了步伐,开始谨守各自所在的位置。 蜀军大营中,焦守成看到南陈军已经被自己完全调动了起来,对一旁的副将说道:“下令豹卫军留下两千人迷惑南陈探子,余下士卒轻装简从向舒州进发。 下令虎卫军立刻就地征集船只,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动作要快。” 五月下旬,还是有些不甘心的章义下令运河水师沿江南下,做出了一副准备突袭京畿与庭州的态势。 司马昭得知后,立刻派出了被抽调得七七八八的运河水师沿运河布置铁索封锁运河河道,又从最近的舒州抽调了一部分横江水师的船只加强运河水师,同时加大了对魏军动向的探查力度。 五月末,本来楔在舒州中央的虎卫军突然拔营向最近的一处渡口急行军,并在第二日突袭了这处渡口,缴获了足以一次运送数千人的大小船只。 此时刚刚到达舒州的史太岁得知双方态势后,在中军大帐连续斩了两名方镇军军主的人头后下令各部向虎卫军占据的渡口扑了过去。 南陈的反应虽然很快,可焦守成连续多日急行军后已经赶到渡口,第一批运送士卒的船只也已经出发,等史太岁率军赶到渡口时,焦守成已经搭乘船只离开了渡口,站在渡口码头的史太岁只看到了江面上那林立的船帆与模糊地船只身影。 六月初,南陈军已经将渝州蜀军全部压缩到了渝州城周边,渝州各郡县皆已落到了南陈手中。 就在司马昭准备下令各军合围渝州城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庭州失陷。” 在波涛汹涌地江面上损失了千余人的焦守成在登陆后只是休整了一日,便率军向着庭州发起了猛攻。 在分布在庭州四郡的数千南陈军面对两万如狼似虎的蜀军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多山民的蜀军靠着一双腿三日行进两百余里,四日后便攻下了只留守了千余人防守的庭州城。 站在城外看着正不断从四门入城的士卒,焦守成对一旁的副将下令道:“告知各部,在城中休整一晚。” 副将看着焦守成问道:“那士卒们是否能” “不要耽误明日开拔和行军速度。” 焦守成撂下一句话后便打马走进了城中,副将连忙向一旁等候地塘马下令:“告知各部,将军有令,今夜城中所得权当赏赐,但是不要影响行军。” 当夜,火光夹杂着哀嚎声响彻庭州城,天亮后,当蜀军离开庭州城时,城中处处冒着滚滚浓烟,只剩下了遍布城内外的尸体与久久化不开的浓重血腥气。 哭声一直回荡在庭州城上空,连远处的乌鸦也被吸引,在空中不断盘旋着想要俯冲下去啄食城外的尸体。 蜀军在庭州城的所作所为很快便通过溃兵传到了正在率军回援的司马昭耳中。 愤怒的司马昭不顾裴慎的劝阻,先行率领三千骑快速向庭州挺进,跟随司马昭回援的荀英与裴慎只得率步卒加快速度跟进。 五日后,在焦守成攻破隆化郡兴隆县并且屠城后,与一路急进的司马昭在城外百里处官道上不期而遇。 第377章 先胜后败 六月中旬,庭州隆化郡兴隆县一处不知名的平原上,三千南陈军骑兵与两万蜀军步卒突然遭遇。 只来得及放出一股狼烟便被南陈军游骑击溃的斥候并未给焦守成传回正确的信息。 焦守成看着升起的狼烟说道:“一千骑就敢向前突进,命前军展开,驱离南陈军骑兵,后军向中军靠拢。” 蜀军前军闻令开始转换队形时,而司马昭率领的骑兵也在蜀军展开时来到了距离蜀军五里的位置。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仅有三千骑的司马昭甚至没有重新整队便挥军发起了攻击。 错误估计了南陈军骑兵数量的蜀军并未完全展开,宽度仅有数百步。 在最前方的蜀军虎卫军甚至以为以前南陈军骑兵不会冲击己方万余人的步卒方阵,因此连铁蒺藜与拒马都没有从大车上搬下,只是以旁牌与枪槊构成了简单地防骑阵。 可当他们看到一路疾驰而来的南陈军骑兵不仅数量更多且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时,才在各自将校的呼喊声中从阵形后方的大车上搬运拒马与铁蒺藜。 司马昭看到蜀军如此轻敌,也不愿放过这个好机会,随着距离蜀军只有几十步,南陈军骑兵队列中响起号角声,正在冲锋地南陈军骑兵纷纷从马鞍一侧取下南陈特有地骑兵弩,在奔行中对着稍稍骚乱的蜀军步卒射出了一轮密集地弩矢。 骑兵弩射出的精铁弩矢虽然短小,但是在几十步的距离上依旧对蜀军前排的士卒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随着弩矢泼洒蜀军仓促架起的旁牌上,两队数百人的南陈军骑兵已经从蜀军左右两侧绕行,他们一边绕行一边对蜀军军阵后方刚刚听到号令准备向正面前行的弓弩手再次射出了一轮弩矢。 轻敌地蜀军在南陈军骑兵一轮齐射后便付出了数百人的伤亡,尤其是被侧袭的蜀军弓弩手更是被成片射倒。 绕行的南陈军骑兵在射完一轮弩矢后迅速更换兵器,手持马槊向着蜀军的两肋冲了过去。 虽然只有数百骑,但是这数百南陈骑兵对慌乱中的蜀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高速冲击地战马与长长地马槊几乎毫无阻碍的凿进了蜀军阵形两侧,当蜀军手持长兵的士卒面对从两侧同时冲入阵中的南陈军骑兵有些不知所措时,司马昭正面的两千骑也已经平举马槊冲到了阵前。 只列成两排的南陈军骑兵撞翻了蜀军的旁牌手,手中的长槊狠狠刺入旁牌手后方还未将枪槊架起的士卒身体中。 不过盏茶的功夫,司马昭的三千骑便将蜀军虎卫军的军阵削掉了厚厚地一层。 焦守成麾下的两万蜀军尽是精锐,尽管南陈军骑兵对虎卫军军阵造成了致命打击,但是也将蜀军的凶性激发了出来。 在最后方没有被波及的数千蜀军在虎卫军统兵将军秦开的率领下逆着前方溃退的士卒艰难地穿行着,很快便与已经失去速度的南陈军骑兵相遇。 远没有魏军骑兵与金国骑兵精锐的南陈军骑兵此时正在费力重整打算退后再次提速冲锋,却没想到蜀军依旧能够组织数千人开始反扑,双方便在混乱地战场上战作一团。 失去了速度的南陈军骑兵面对手持大斧长槊冲上来的蜀军几乎没了还手之力。队形混乱地劣势被迅速放大。 原本气势十足的南陈军骑兵瞬间士气大跌,司马昭此时刚刚回转,身旁只剩下了四五百骑,看着蜀军不断将自己的剩余骑兵慢慢淹没,司马昭只得吹响撤军的号令。 听到撤军号令的最外侧南陈军骑兵立刻奋力向司马昭的大纛靠拢,等到蜀军溃退的士卒重整后重返战场时,司马昭麾下的骑兵也已经收拢完毕。 只剩下半数骑兵的司马昭不敢再冲准备更加充分的蜀军步卒,只得向后方退去。 没有骑兵的蜀军见到南陈军骑兵后退,也不在追击,停在原地收治伤卒,打扫战场。 后方缓缓行进的焦守成在得知南陈军足有三千骑且对虎卫军造成了两千余人的伤亡后顿时暴怒,在得知南陈军骑兵杀伤半数匆匆后退之后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 “你说南陈骑兵擎着大纛?” 焦守成看着一脸血污的秦开问道,秦开点点头说道:“看那大纛应当是南陈江北都督府大都督司马昭。” 焦守成点点头,随后对一旁的副将下令:“传我将令,各军止步,就地扎营,准备迎击南陈军。” “诺!” 两日后,后撤的司马昭率领残余骑兵与荀英、裴慎率领的两万步卒会和。 南陈军中军大帐中,裴慎与荀英将司马昭迎进大帐,司马昭将兜鍪放在桌案上,叹口气说道:“本想打蜀军一个出其不意,没想到这支蜀军如此耐战,被骑兵冲垮了大半还能逆击。” 裴慎说道:“我军骑兵本就不够精锐,冲阵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怪不得都督。” 冷静下来的司马昭背着手说道:“蜀军遭我突袭,应当知道我军已到,明日或是后日便要遇上了,告诉各军做好准备。” 荀英抱拳应下,随后司马昭走到沙盘旁边说到:“我军与蜀军之间一百四五十里,左近有一处平原,适合大军展开,我们就向此处进军,若是蜀军想要击溃我军,必然也会来此,我们就在此处与蜀军一决胜负。” 裴慎说道:“蜀军主将是中部督焦守成,此人用兵喜欢弄险,还要防备蜀军突袭。” 司马昭点点头说道:“将斥候放出七十里,把烽燧马铺铺到三十里外,盯紧蜀军,不要给蜀军可乘之机。” 就在司马昭选定战场时,焦守成也通过不断派出斥候查探周边地形一眼看中了那处平原。 “传令全军,明日向此地挺进。” 焦守成指着沙盘上那处平原说道,“在此地与南陈军作战。” 副将说道:“若是南陈军不来呢?” 焦守成笑着说道:“他们急着取我的项上人头,必然会去,而且,我有预感,司马昭也在看着这个地方。” 第378章 兴隆县之战(一) 六月下旬,焦守成率领的蜀军与司马昭率领的南陈军在经过一日的互相试探后,终于抵达了两人同时选定的战场。 站在高地上的司马昭看着双方的斥候正在战场上互相追逐。 战场中央,占据了人数优势且马匹比蜀军健硕的南陈军斥候正不断将蜀军向着远处驱赶。 司马昭将目光收回,看着下方正源源不断进入战场随后展开的士卒对荀英说道:“加强左翼的兵力,此战我军从左翼打开突破口。” “诺!” 同样寻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平地作为自己中军大纛所在方向的焦守成看着自己的两名得力将领秦开与豹卫军统兵将军曲凡说道:“此战,我的中军大纛就是底线,全军要奋勇向前,后退越过我的中军大纛者军法处置。” “诺!” 此时的平原上,自北向南的风正不断刮过,将两军的旗帜吹得呼呼作响。 在各色认旗下方肃立的两军士卒相隔数里沉默地对视着,双方军阵的后方,大量弓弩手正在频繁地调动,不时有将校正在呼喊。 战场上不时传出的号令声与整齐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平原上回荡,四周的飞鸟早就被这巨大的响动惊起向四周飞去。 一只老鹰出现在战场上空,它不断盘旋着,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下方黑压压的几个方块。 “唳!” 突然,一声鹰啸在长空响起,司马昭与焦守成不约而同抬头看向天空。 司马昭平静地对一旁的荀英与裴慎说道:“连这畜生都希望我们快些决出胜负了。” 焦守成则默默地抬起手向前一挥。 “呜!”两边整齐响起地号角声像是回应鹰啸一般,声音直入天际,将老鹰也惊得猛然拔高。 两方中军大纛旁边的巢车上,令旗开始挥舞,配合着不时响起地号角声传达着军令。 不时有塘马跑向军阵传达更为细致的命令。 沉默地军阵在不断下达的军令下开始缓缓逼近。 司马昭旁边的巢车上,一名了望兵正不断回报着蜀军的动向。 “蜀军中央军阵开始推进,左右翼方阵二正在推进。” “蜀军左右翼超过中央军阵!” “南陈军一线平推,南陈军标定箭射出!” 司马昭与焦守成都默默注视着双方军阵不断接近。 慢慢的,双方都已经进入了彼此的弓弩射程,随着几乎不分先后的号角声,双方的弓弩手同时开始向对方抛洒这箭矢弩矢。 在半空中飞舞的箭矢弩矢将原本晴朗的天空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阴影。 弓弩手后方的步卒已经列成盾阵,用旁牌组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阻挡着对方的箭雨。 暴露在盾阵之外的弓弩手则竭尽全力冒着矢石向对方投射着一轮又一轮的箭矢弩矢。 随着双方的军阵相距越来越近,双方的弓弩手倒下的也就越多,等到双方彼此之间只剩下六十步的距离时,付出了惨重伤亡的弓弩手才堪堪退回军阵后方,而双方的军阵则在短暂止步后继续开始前进。 双方在距离只有四五步的距离时,随着双方军阵中铜钲响起,原本高高竖起地枪槊纷纷放下,开始向对方拼命戳刺。 司马昭见蜀军的两翼最先与己方交战,而中军则落后一步,立刻下令中军同样止步,与蜀军中央军阵相隔四十步对峙。 此时双方的弓弩手再度开始向对方抛洒箭矢弩矢,只是现在隔着军阵,弓弩并没有此前那么有效。 双方前排的士卒冒着矢石试图将对方逼退,可双方的军阵此刻都颇为严整,并未有哪一方出现明显的缺口。 司马昭看着自己兵力较为雄厚的左翼下令道:“左翼尽快压迫当面敌军,一定要将锋线推进三十步,让蜀军侧翼出现空当。” 一名塘马得令后迅速向左翼军阵后方跑去,不多时,南陈军左翼阵线后方一队又一队手持刀牌的跳荡兵便从军阵缝隙中穿行着来到前方。 随着一声令下,南陈军的旁牌突然打开,早已准备妥当的南陈军跳荡兵便迅速沿着缝隙冲出,在南陈军与蜀军中间相隔的不到十步距离上对蜀军发起了冲击。 面对突然冲上来的南陈军跳荡兵,蜀军旁牌手后方的一排长兵也迅速转移目标,将枪槊从旁牌的缝隙中刺出,不断将快要冲到近前的南陈军跳荡兵刺倒在地。 十步的距离对于一名训练有素的枪槊手来说足够刺出两次,但是作为军中锋锐的跳荡兵冲过着十步距离的速度比蜀军枪槊手刺出收回的速度还要快,他们承受了第一波伤亡后很快便靠近了蜀军的旁牌手。 贴近蜀军旁牌手的南陈军跳荡兵迅速用团牌不断撞击死死坚守阵线的旁牌手,手中的横刀也不时从缝隙中刺入杀伤蜀军的旁牌手。 焦守成见到己方的左翼有阵脚不稳的危险,立刻下令中军前压,将同样没有进入战斗的南陈军中军拖入战团。 此时双方可用兵力便都只剩下留在中军大纛的预备队。 当双方的中军开始交战后,南陈军在左翼也终于取得了突破,南陈军跳荡兵不断蚕食蜀军旁牌手的举动使得蜀军的前排迅速出现骚动。 发现破绽的南陈军左翼立刻投入了两排枪槊手挺起枪槊发起了冲击。 忙于应付南陈军跳荡兵的蜀军被南陈军突然发起的冲击打的猝不及防,原本就已经不稳的军阵顿时乱作一团。 混乱迅速波及到了蜀军左翼军阵中部,站在中军大纛上方的焦守成看着左翼已然不稳,立刻下令从自己三千人的预备队中抽调了一千士卒向左翼增援。 当蜀军的一千士卒增援到左翼时,蜀军左翼已经被压迫地后退,其中军侧翼已经有一部分暴露在了势头正猛地南陈军左翼军阵面前。 南陈军一路卷着蜀军左翼的部分溃兵推进,想要彻底击溃左翼,却发现有一支蜀军正逆流而上。 南陈军的跳荡兵见状立刻扑上去想击溃这支士卒,却突然发现眼前的蜀军装束从未见过。 第379章 兴隆县之战(二) 站在南陈军面前的,是一支南陈军从未见过的蜀军。 这支蜀军头戴铁胄,脸上带有鬼面,身穿两档嵌板札甲、环臂札甲披膊,扞腰左侧是比横刀长出许多的直身长刀,右侧是一个比较浅的皮袋。 见到这支人数不多的蜀军逆着后退的人流冲上来时,南陈军的跳荡兵率先向这支蜀军发起了攻击。 精锐的跳荡兵们三三两两组成一团,一遍小心用团牌遮蔽着自己的身形,一遍加快脚步靠上去,想要直接将这支蜀军拖入乱战中,以便后方的同袍能更加快速的击溃敌军。 可他们还没有跑出几步,面前的蜀军便突然齐齐从皮带中掏出了一柄又一柄短柄斧头。 领头的蜀军校尉大吼一声,最前方的蜀军便将手中早已举起的短柄飞斧扔了出去。 斧头在空中旋转着砸向十几步外的南陈军跳荡兵,将从未见过使用飞斧的跳荡兵们打了个猝不及防。 “散开,举牌!” 一名带领跳荡兵的队主一遍强忍着手臂的酸麻挡下又一记飞来的斧头,一边高声吼道。 被飞斧砸的苦不堪言的南陈军跳荡兵立刻向两侧散开,同时加快了冲击的速度,打算用最短的时间贴近这十几步的距离。 双方之间十几步的距离并不算远,只是几个呼吸间,南陈军的跳荡兵与这支蜀军的距离便缩短到了三两步之内。 见到南陈军靠拢,最前方的蜀军立刻停止投掷飞斧,转而将腰间的直身长刀连带刀鞘整个抽出,随后与身旁的同袍相互拔刀。 百余柄直身长刀出鞘时铁器的鸣响连成一片,狭长的刀锋闪烁着雪亮的寒光让这些南陈军面前的蜀军又增添了几分冷酷。 “进!” 随着最前方一名蜀军将校的呐喊,一阵铜钲声自蜀军阵后响起,前方的蜀军甲士彼此互为依靠,迎着南陈军跳荡兵的刀牌冲了上去。 南陈军跳荡兵本以为蜀军打算如同魏军的重步一般如墙而进,并没有在蜀军发起冲击时将此前为了减少伤亡而分散的阵型收拢,可当他们与蜀军甲士接触后,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两两一组的蜀军甲士如同灵巧的猿猴一般在南陈军跳荡兵彼此的缝隙间穿行,若是有一人攻击,另一人必然持刀御身。 没有见过这种打法的南陈军跳荡兵不过盏茶的功夫就被打得大败亏输,向后跑去。 指挥步卒军阵推进的南陈军将校见到往常应该冲在最前方持续搅乱敌军后退军阵的跳荡兵仓皇后撤,本还有些奇怪,突然头顶传来了一阵密集呼啸声。 南陈军将校抬头看去,只见数不清的斧头正从天而降。 此时的南陈军士卒为了跟紧此前贴上去的跳荡兵,早已经将旁牌手远远甩在了身后,并没有什么可以防御这些斧头的好办法,只得在各自将校的呼喊声中举起枪槊不断摇晃,企图挡下一部分飞斧。 虽然枪槊组成的枪林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依旧有飞斧源源不断地落了下来。 它们从缝隙中飞下,随后砸在南陈军士卒的头上。 在飞斧不断在南陈军头顶飞舞的短暂时间内,不断有南陈军士卒倒下或是因为向两侧躲避挤在一起,当蜀军彻底击溃跳荡兵冲到南陈军步卒面前时,原本一列又一列士气高昂的南陈军枪槊手已经乱成了一团。 随后蜀军前方手持长刀的甲士在后方飞斧地掩护下迅速贴近南陈军的枪槊手,随后长刀不断挥动,将手持长长的枪槊难以放下御敌的南陈军不断逼退。 “报!我军左翼攻击受阻,蜀军投入一支甲士,杀伤我军甚众!” 司马昭看着乱做一团的左翼,对一旁的塘马说道:“传令,左翼止步,重整军阵,不可让蜀军甲士再进一步!从预备队抽调一千重甲,击溃这支蜀军!” 司马昭的中军大纛下方,随着一阵号角声,一名塘马也堪堪赶到,他大吼着:“重甲起身!向左翼推进!” 听到传令的幢主沉默着站起身,他身后席地而坐的甲士们也纷纷站起来,戴上铁胄,在辅兵的帮助下穿上最外面的一层札甲,随后跟随着前方的认旗踏着坚定的步伐向左翼走去。 南陈军中军预备队开动后,焦守成立刻就看到了那个小小地方阵,他对一旁的塘马说道:“向左翼传令,重整,坚守战线,命令突陈营整队殿后。” “呜”号角声猛地响起,原本还在不断突进的蜀军突陈营立刻停下了追击南陈军溃退士卒的步伐,整队向后撤去。 突陈营撤退的空当,在后方一直无法挤到前排的南陈军旁牌手终于得以来到最前方,将盾阵架起,后方混乱的士卒也在各级将校的指挥下开始收拢。 发现蜀军收缩得极快,司马昭目光立刻从左翼转向了正在拉锯的中军:“传令重甲,转向中军,从中央击溃蜀军中军;右翼务必钉死在原位,若有后退者斩!” 焦守成在己方左翼再次站稳脚跟后,同样盯着自己的中军与右翼不断思索破局的方法,他手中并没有骑兵,因此他深知自己无法获得主动权,只能通过南陈军的调动来后发制人。 他看到本来位于南陈军左翼后方的方阵开始转向中军时,便毫不犹豫地下令中军与右翼边打边退,将先前维持的战线全数让给南陈军,同时下令自己手中仅剩的两千预备队在中军后方待命。 前线正在奋力厮杀的南陈军已经轮换了第三批,他们与当面的蜀军都在试图突破对方的战线,以便获得更大的优势,突然蜀军后方传来一阵号角声,原本寸步不让的蜀军突然转性,保持着严整的阵型向后缓缓退去。 司马昭见到蜀军开始后退,脑袋也开始飞速思索,一旁的荀英见状说道:“大都督,蜀军是要拉长我军调动预备队向前的距离,我军不能贴上去,应该稳住阵型,等待左翼重整完毕。” 司马昭闻言觉得在理,便点点头下令各军止步,转而用弓弩射击不断后退的蜀军。 原本激烈的战场局势突然平缓了下来。 第380章 论战 “报!南陈军并未继续向前!” “我军遭遇南陈军弓弩杀伤,右翼阵型不稳!” 焦守成听着巢车上的了望兵不断回报,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南陈军的大都督还真是耐心啊。” “报!我军预备队已经到达中军后方!” 焦守成挥挥手说道:“预备队待命,中军与右翼后退四十步重整,弓弩上前掩护。” 很快,军令传达到了正在忍受南陈军弓弩打击的蜀军中军与右翼。 中军与右翼的蜀军立刻按照军令加快了后退的速度,同时,两千余弓弩手不断向南陈军军阵抛洒着箭矢与弩矢。 蜀军弓弩的反击让南陈军弓弩手对蜀军军阵的威胁变小了许多,荀英见到双方之间的距离开始重新拉开,便说道:“大都督,激战数个时辰,我军也已经疲惫不堪,蜀军既然主动后撤,我军也可以趁机占据兴隆县附近的几条官道,将蜀军牵制在此处。” 司马昭认可了荀英的建议:“收兵,各军扼守各条官道,传令渝州城的李征,让他尽快攻下渝州城。” 焦守成看着同样开始缓缓后撤的南陈军,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率领大纛离开了高地,向后退去。 z 蜀军与南陈军在兴隆县的激战五日后通过密谍传回了定州。 章义看着手中的密报,对裴彻说道:“你认为蜀军这支援军能否突破司马昭亲自阻拦到达渝州?” 裴彻说道:“蜀军多山越之民,就算司马昭能够封锁所有官道,蜀军照样能从山林中穿过庭州直奔渝州。” 章义说道:“我倒是觉得,蜀国极有可能放弃渝州,转而回身攻击盘州,毕竟盘州是江北各州唯一一处数年没有被战事严重波及的州,相对于已经打烂了的渝州,盘州反而更加适合作为蜀国在江北的立锥之地。” “今天的课业,是西蜀与南陈渝州之战,眼下,蜀军的援军通过佯动成功渡河,并且连续攻破庭州多处城池,在与南陈军的回防兵力遭遇后,双方已经大战一场,不分胜负。 南陈已经封堵了蜀国援军增援渝州的各处官道,蜀军则占据了兴隆县,双方正在对峙,你们都来说说看,蜀军的下一步会如何做?” 六月末的武学,返回家中参与春耕的少年们已经尽数返回,校场上,一个临时用沙子堆成的简易沙盘就放在王玄素面前。 王玄素说完后,扫视了一眼沙盘周边的几十个少年,将手中的竹竿放在一旁,等待学生们回答自己的问题。 张破军站起身说道:“既然是分兵扼守要道,那不如捏成拳头,从一个点打过去便是了。” 王玄素没有说话,而是示意张破军坐下,显然,他对张破军的看法不太满意。 程武见到张破军一如既往,先是暗自发笑,随后起身自信地说道:“老师,学生认为蜀军军中向来善于在山林间作战,南陈军扼守的尽是山口官道,却忽略了庭州与渝州之间的群山,若是蜀军兵分几路从山林中穿行,南陈军必然无法及时反应过来,所以学生认为蜀军会故技重施,先是通过佯动将南陈军调动起来,随后从群山中到达庭州,而后奔袭渝州,解渝州之围。” 王玄素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也只是让程武坐下,程武之后,又有几人站起来回答,可依旧是没有围绕如何救援渝州展开。半个时辰后,武学中向来课业不错的都已经起身回答过,可王玄素显然并不喜欢 过了一会,年纪只有八岁的郑信起身犹豫了半天说道:“老师,学生认为蜀军会转去盘州。” 王玄素听到郑信的看法后,先是眼前一亮,但他并没有说话,而是想等郑信说下去。 郑信话音刚落,身后的一名比他年长六七岁的少年便说道:“蜀军此次目的便是救援渝州,若是去了盘州岂不是南辕北辙?” 郑信听到身后少年说话,原本就有些软弱的性子让他不敢继续说下去,于是他缩了缩头,便想坐回去。 王玄素见状,对郑信呵斥道:“说下去!唯唯诺诺,旁人反驳你一句你就要缩回去,像什么样子?” 郑信又犹豫了片刻,只得开口说道:“学生认为,蜀军之所以不远千里救援渝州,是因为渝州乃是西蜀在江北唯一的立足点,而既然是立锥之地,就不该只局限于此,南陈江北都督府此番进攻渝州,几乎是倾巢出动。这一点从蜀军在南陈江北都督府所在的庭州来去自如便能看得出来。 既然庭州防备空虚,那么盘州更是如此,因此学生认为蜀军回去攻占盘州。” 程武站起身说道:“渝州有蜀军近一万精锐在此,若是不去救援,全军覆没在所难免,蜀军本就兵微将寡,为何不会去救?” 郑信过了好一会才小声说道:“无他,壮士断腕!” “好一个壮士断腕!” 程武一愣,他并非没有想过蜀军转去盘州,但是他并不觉得蜀军有这个魄力,但是当郑信说出来后,王玄素的夸赞都印证了郑信这小子是有依据的。 王玄素看着郑信说道:“只是一个壮士断腕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郑信受到夸赞,似乎也自信了一些,他说道:“盘州虽然是我大魏最早丢掉的几个州府之一,但是盘州至今数年并未遭受兵灾,且盘州虽然不如青州富庶,也不像卫州那样是天下冶铁之最,但盘州以来靠近横江,有宽阔的渡口与尚可一用的出海口,二来盘州地形并不崎岖,只要细心打理,屯田万顷亦非难事。 并且,渝州自从被蜀军拿下后,近两年一直与南陈交战,早已打得一穷二白,若要发展起来,根基远没有盘州好,既然是一处日后争夺江北所用的立锥之地,那么盘州岂不是比渝州条件好上一万倍?又何必为了芝麻舍了西瓜呢? 至于蜀军的一万精锐,就算损失殆尽,也能让南陈元气大伤,如此岂不正好为西蜀在盘州站稳脚跟争取了时间吗?” 第381章 难民之争 郑信的一番话让向来眼高于顶的程武也不得不打心里感到佩服,从未笑过的王玄素也难得的勾了勾嘴角。 “坐下!” 王玄素对郑信点点头,郑信先是作揖,而后才坐回蒲团上,王玄素看着一众少年说道:“用兵最忌讳的,就是将自己的目光只放在一城一地的得失之上,你们需知,一味死战是迫不得已的下下之策,若是有辗转腾挪的空间,便不要将士卒置于死地。 郑信虽只有八岁,但是他看到的,就比你们这些往日里急着展现自己的人要长远得多,走一步,看十步,才是为将帅之道,徒逞匹夫之勇,难成大器。” 一众少年纷纷起身作揖,齐声说道:“学生谨记老师教诲。” 定州魏国武学的讨论六日后便在一封送往定州的密报中被证实。 七月三日,在与南陈军僵持多日后,蜀军在中部督焦守成的率领下突然向庭州进发,做出了围攻庭州城的态势,得知消息的司马昭立刻派遣荀英率万余人前往庭州,却在到达庭州前见到了庭州派来的塘马,并得知了蜀军只是在庭州城外短暂逗留了半日便拔营东进。 害怕中伏的荀英没有贸然追击,而是先行将消息告知司马昭,等到司马昭反应过来后,蜀军已经急行军进入盘州境内。 等到司马昭率军赶来与荀英会和刚要去往盘州时,七月十日,蜀军便已经攻占渝州城以及周边两个郡,得青壮三万余人,甲胄数千领,粮草十万石,并作出了一副再次进逼庭州的态势。 知道错过战机的司马昭见状只得分兵固守庭州各郡县,并不断催促李征尽快攻下渝州城,回防庭州。 七月末,在渝州城外的数万南陈军终于对困守渝州城数月的蜀军发起了最后的进攻。 战至下午,南陈军在付出了数千人的伤亡后,终于突破了蜀军在东门瓮城的防守,开始攻击城门。 第二日清晨,渝州东门失守,失去城墙后的蜀军并未崩溃,而是放弃了四门,全数退入城中,等到南陈军进入渝州城后才发现城中早已被蜀军修成了一座巨大的要塞。 所有主干道被堵塞的南陈军只得分兵进入各个坊市与蜀军反复争夺,至八月二日,苦战四日的南陈军在城中付出了近万人的伤亡后,才终于扫清了渝州城六个坊市中的蜀军残余。 而此时仅剩不到两千人的蜀军则在游击将军毛从虎的带领下,向着西门突围。 在经过一番血战后,毛从虎率领的两千蜀军残余只有两百余人逃出生天,毛从虎以及其余蜀军则尽数战死在了西门瓮城。 一战折损两万余人的李征愤怒之下,下令就地斩杀所有蜀军伤卒与战俘,同时在城中大肆抄掠两日后方才罢手。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渝州,随后渝州各地出现了大量逃难的难民,尤其以靠近州府渝州城的灵丘与黎城两郡最多。 等到南陈官吏进驻渝州开始统计各郡户籍人丁时,逃难者已达十之三四。 在庭州的司马昭得知李征作为后,虽然有心惩治,但却因李征舅父乃是太尉赵瑞只是略施惩戒。 渝州出现大批因惧怕南陈军而逃难的难民一事很快便传到了毗邻渝州的并州,随后并州刺史王睿连忙将消息送到定州,同时大开方便之门接收难民。 大量难民北逃一事传回定州后,章义立刻召来在家中休养了两月的张大财。 八月中旬,手持虎符的张大财便带着一百亲兵向星夜兼程赶往并州,同时正在并州屯驻的射声军也早一步接到了塘马传回的兵部调令,就近补充粮草器械后先行向着与渝州相距最近的平北郡进发。 八月中下,赶到并州的张大财在与行军长史对过虎符后,立刻率军从平北郡出发,在渝州与并州的边界驻扎,与同样刚刚布防至此处的南陈一个方镇军隔着两州中间的定难河对峙了起来。 在两军对峙时,并州刺史也没闲着,他立刻派出数名干吏,在定难河西侧架起了一座宽达十步的木桥,只要是经此过河的难民,统统接纳,并立刻上籍。 在定难河北岸接收难民的王睿又命人修建了十余座用以暂时接收难民的营地,同时张大财也派出了右御卫的左厢前后两军驻扎在难民营与木桥左近,以便就近支援。 魏国接收难民一事进行到第二天时,司马昭便得知了此事。 “渝州本就只有丁口不足百万,这一次攻下渝州后李征这个蠢货不收拢民心也就罢了,还败坏军纪。” 司马昭狠狠地拍了一下桌案说道,裴慎说道:“魏国并州几番易手,如今也早已经十户九空,这些逃民若是涌向并州,对魏国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司马昭叹口气说道:“如今再想挽回民心绝非易事。” 裴慎说道:“为今之计只能先强行将北逃的丁口强行留在渝州,哪怕是让他们逃去京畿,也好过逃去并州。” 司马昭说道:“那你便替我走一遭渝州,让荀英也去渝州。” 裴慎说道:“李征本就因为你的斥责心怀不满,再贸然把他调回来,恐怕有些不妥啊。” 司马昭苦笑一声说道:“也只有把李征带在身边,才能保证他不会给我添乱。” 裴慎微微皱眉说道:“可眼下你们司马家已经没有与陈瑞抗衡的本钱,不宜与李征产生龌龊。” 司马昭摆摆手说道:“我的斥责并非私下,他干的蠢事也都是有据可查,不必担心。” 裴慎见司马昭继续坚持,只得拱拱手说道:“那我尽快去往渝州。” 司马昭也起身拍了拍裴慎说道:“都靠你了。” 八月末,匆匆抵达渝州的裴慎在简单了解过具体情况后,也不由得长叹一声:“难怪渝州各地百姓畏我南陈如虎!” 李征却在旁边剔着牙缝里的食物残渣对一旁的裴慎笑着说道:“不过是一帮没什么卵蛋的贱民,我已经命人扼守各郡要道,只要有人去魏国在定难河上设的木桥,那就全村连坐,若是全村逃离,则杀全村设京观以震慑地方宵小。” 第382章 视察武学(一) 李征的暴虐手段让裴慎感到一阵恶寒,他虽然是司马昭的谋士,但是与李征这个背景更大些的一方主将相比依旧是不够看的。 裴慎非常清楚,李征现在的和善完全是因为自己还没有表现出敌意,裴氏在南陈连司马氏都比不得,与李征这些南陈嫡系将领相比更是天壤之别。 裴慎笑了笑说道:“李将军此举虽然可以震慑不臣,可若是杀戮过甚,渝州成了一片白地,那我军军粮恐怕难以为继啊。” 李征盯着裴慎看了一会说道:“也罢,反正我也要返回庭州了,你要怎么做,与我无关了。” 说着,李征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匆匆离席。 裴慎目送李征走远后,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收起,他指着桌案上的残羹冷炙说道:“撤去酒菜,让进驻渝州城的大小官吏全部都来见我。” 一群奴仆走上前来,将桌案收拾一空后,便将纸笔名册案牍等铺在擦拭干净的桌案上,随后早就等在堂外的大小官吏便快步走了进来。 “说说,渝州如今逃户几何?” 一名官吏上前一步,将一份名册交给裴慎说道:“如今渝州各郡逃户粗略算下来已有七万户,其中灵丘、黎城逃户最多,几乎占据了六成,陵川、阴山则少一些,总共也不过几千户。” 裴慎说道:“各地是否已经截断向并州方向的道路?” 另一名官吏连忙恭敬地说道:“已经封锁,但是仍然有不少逃户从我们设卡以外的地方跑出去。” 裴慎一遍翻看名册一边说道:“命各郡县即刻将所在辖地有威望的乡老请来渝州城!” 那名官吏有些不解地问道:“此时请那些人来说和恐怕是不成了。” 裴慎瞥了那名官吏一眼说道:“李征将军并未下达抄掠渝州城的军令,乃是他的副将私心作祟所为,现李将军已经调回庭州,临走前将副将以及犯下大罪的首犯四十一人尽数交予我,就扣在我这里。 请各郡县有名望的乡老来此,是为了与我一道监斩。” 一名官吏说道:“可眼下人心惶惶,就怕他们不来啊。” 裴慎说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合乎礼,授之以利,不信他们不来。 还有,这些日子抓回来的逃户全部集中到渝州城,不要苛待,等那些乡老请来了,把那些逃户也一并带去。” 几名广利点点头,随后便齐齐离开了正堂。 裴慎见他们走后,拍拍手,一名裴氏的部曲快步走到裴慎面前跪下等候裴慎的命令。 “李征将军交予我们的犯下军律的士卒全部押在后院,不要让任何人接近。” “诺!” 裴氏部曲抱拳后便离开了正堂。 五日后,当渝州各郡县的乡老在各地府衙的威逼利诱下,不得已只能来到了仍旧没有恢复生气的渝州城。 裴慎在热情的接待他们后,便带着他们去往了城外的一处空地上,随后裴慎在众多乡老与提前聚集在此处的逃户的注视下,将四十一名首犯全部斩首,引来一片叫好声,随后裴慎当众宣布免除渝州各地一年赋税,用以休养生息。 裴慎邀买人心的举动被章义得知后,他立刻找来了裴彻。 “你这个二兄还真是好手段啊。” 裴彻笑笑说道:“我二兄虽然快刀斩乱麻,但是此前并州刺史王睿已经接纳了逃户六万户,已经大大充实了并州的丁口,总的来说,我们还是赚的。” 章义点点头,随后又对裴彻说道:“南陈江北都督府经此一遭,可谓是元气大伤,对我们来说,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裴彻道:“怕就怕西蜀与南陈摒弃前嫌,如果是那样,我们要面对的就不止是一个元气大伤的南陈了。” 章义道:“现如今通州水师已经整训完毕,我还没有去看过,过几日,你与我一道去看看这个张琦训练的水师与郑直的运河水师孰强孰弱。” 裴彻道:“还是让王长史陪主公去,我这里还有积压的公文未曾处理,还需好些时日。” 章义说道:“王玄素现在每日都待在武学,哪里有时间,不过说到武学,我倒是该去看一眼了。” 裴沉见章义要去武学看看,便说道:“顺便也去国子监看看。” 定州武学,校场上,一群少年正围着两人不断喝彩,而处于中心的,是体格健壮的张破军以及舍利吐利摩的长子舍利吐利拨云。 相较于十五岁便身高近八尺的张破军,十三岁的舍利吐利拨云虽然也极为健壮,在张破军面前却显得特别瘦弱。 此时的张破军手中拎着一面团牌,手中是一柄骨朵,而舍利吐利拨云则一手持牌,一手持横刀。 两人的战斗刚刚开始不久,因此双方都在不断试探,但是相比于跃跃欲试的张破军,舍利吐利拨云则显得有些保守。 他将团牌举在身前,握着横刀的手也藏在团牌后方,以便出刀的方向不被张破军捕捉到。 “拨云,你是不是草原上的汉子,我听说,你阿耶冲锋陷阵可不输程叔叔!怎么到你这里反而如此畏首畏尾。” 张破军用骨朵敲击着团牌,不断发出“嘭嘭”的响声,他用一口流利地草原话对舍利吐利拨云说道。 舍利吐利拨云并没有被张破军激怒,他冷声用一口流利地官话说道:“我是不是胆小,是不是畏首畏尾,你上来一试便知。” 舍利吐利拨云一边用语言回击,一边不断观察着张破军的双脚,突然,原本只是不断与他兜着圈子的张破军双脚猛地发力,向着舍利吐利拨云冲了上来。 “那我就试一试。” 张破军大步冲到舍利吐利拨云近前,手中团牌先一步砸了过来,舍利吐利拨云见张破军这一击势大力沉,立刻闪身避过,同时藏在团牌后的横刀如同毒蛇一般刺向张破军的肋下。 张破军见舍利吐利拨云出刀直刺自己此时无法照顾到的肋下,也只得向一侧翻滚,堪堪躲开了舍利吐利拨云的一击。 “你小子进步了嘛!” 第383章 视察武学(二) 张破军躲过舍利吐利拨云的刺击后,立刻调整姿态,再度攻了过去。 舍利吐利拨云一击不成,也并未继续追击,反而进一步拉开了与张破军的距离,见到张破军再度攻来,他一边计算着两人的距离,一边弓起身子,手中的横刀也不知何时变为反手持握。 张破军再次贴近舍利吐利拨云,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抢先攻击。 在冲过来的短暂时间内,张破军便敏锐地察觉到了舍利吐利拨云持刀的手发生了细微变化。 同样是用刀好手的张破军立刻便猜到了舍利吐利拨云要做什么,因此当他贴近后,选择了先用团牌封死了舍利吐利拨云想要绕开侧袭他的路线。 舍利吐利拨云见到自己的算盘被察觉也并不气馁,反手再次改为正手,横刀从张破军大开的中门直直刺了过去。 张破军见到舍利吐利拨云刺出横刀,手中的骨朵迅速上撩,直击舍利吐利拨云的手腕,同时身子也跟随上撩的动作侧了过来。 舍利吐利拨云害怕横刀被打落,只得收手,转而用团牌再次砸了过去。 骨朵与团牌碰撞后发出巨大的声响,舍利吐利拨云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他的脸色也变了变。 张破军的力量太大,让舍利吐利拨云在后退的同时,持牌的手一阵发麻。 张破军趁舍利吐利拨云后退,欺身而上,骨朵连连砸下,舍利吐利拨云只得左右躲避,避免与眼前的猛虎发生正面的对抗,同时双眼不断看向张破军两侧,试图找到弱点。 “一个形如猛虎,一个状若猎豹,虎豹相争,倒是有几分意思。” 不知何时来到武学的章义与裴彻正在王玄素的陪伴下站在不远处笑吟吟地看着两人争斗。 王玄素双手拢在宽大的袖袍里面无表情地说道:“主公与我们说说便罢,对他们不可夸奖太过,否则容易生出骄横之气。” 章义尴尬地笑了笑说道:“王长史说得在理。” 裴彻突然问道:“不知王长史教这些少年战阵兵法,有没有发现什么惊才绝艳之辈?” 王长史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说道:“纸上得来终归浅薄,到底如何,还要看他们日后亲临战阵时的表现。” 就在几人说话的功夫,人群突然传来一阵叫好声,章义等人顺着喝彩声看过去,发现张破军已经将舍利吐利拨云掀翻在地,正站在中央的空地上不断用骨朵敲击着团牌。 张破军将骨朵插在腰间,伸手将舍利吐利拨云拉起来说道:“还有谁要来跟我打上一场?” 这时程武从人群中走出来说道:“我们两个来。” 张破军瞅着程武说道:“步战非你所长,你能行吗?” 程武一边活动着手脚,一边对张破军说道:“我们自然是比马战了。” 张破军闻言将团牌扔在地上,转身向后走去,程武活动了一会也走向自己的战马,不多时两人便已经骑马相距百步静静盯着对方。 一众少年见双方要进行马战,都纷纷散开,这时有人发现了章义,刚要喊出声却见到王玄素摇了摇头,他们便都沉默了下来。 骑在马上的程武与张破军正将目光放在对方身上,也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异常,过了不一会儿,一名举着一面红色令旗的少年将令旗猛地放倒,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催马向对方跑去。 战马在百步的距离上相对而行,并不能加速到极致,因此两人平举马槊时,战马也不过刚从小跑变为快步。 马战且都用马槊的两人在第一波冲击中并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是放平去了槊锋的槊杆,借着马速向对手戳刺。 似乎是因为马速不够快的原因,双方的第一次对冲都躲了过去,两人错马而过后并没有降低马速,而是继续向远处跑去,直到跑出数百步才开始兜着圈子调头,随后借着越来越快的马速再度放平槊杆冲向了对方。 此时的战马已经进入袭步,马蹄翻飞中,两人很快便越过了百步距离开始了第二次对冲。 这一次因为有足够距离,又有足够的空间,因此程武在即将撞上张破军时突然一个镫里藏身,同时手中槊杆突然收回抡圆了朝着张破军砸了过去。 张破军似乎要早就料到了程武要变招,早就翻身藏于战马一侧,右手拖着槊杆尾部,在地上拖行扬起了许多沙尘。 两人错马而过后,没有抡到张破军的程武立刻翻身坐回马上。 张破军也坐正了身姿,只是与程武不同的是,张破军不等身体在马上完全坐稳便猛地扭腰,在地上拖行的槊杆也被张破军单手扬起,砸向了程武的后背。 程武听到脑后传来的呼啸风声,连忙躺在马背上,双手举着槊杆猛地向上抬起。 两马交错的电光火石之间,双方的一轮攻防让章义都眼前一亮。 “此人悍勇不输承道啊。” 王玄素摇摇头说道:“只可惜与承道一样,也只能做个先锋斗将,并不能担当大任。” 两人说话间,张破军与程武已经各自跑出数十步,被张破军势大力沉的下劈砸得虎口发麻的程武一边不断换手甩着胳膊,一边仅靠双腿控马转向。 一击不成的张破军也正在回转战马,双方很快便再次靠近,这一次的程武身子伏低,同时把夹着的槊杆也压低对准了张破军的战马。 见到程武开始针对战马,张破军并无把握挑开程武的直刺,便拽着战马跑向程武的另一侧,同时手中的槊杆横扫。 张破军仓促调整战马方向导致横扫没有压低,因此槊杆只是带着呼啸的风声擦过程武德头顶,而程武也因为无法在挺槊冲击时更换换手扑了个空。 双方再次交错时,张破军再次用了一招回马枪,这时来不及收回槊杆的程武情急之下只得拽着缰绳猛拉战马,想借着战马人立而起时与张破军换个两败俱伤,却不想张破军槊杆来的又快又猛,仓促中的程武被张破军戳中屁股,吃痛从战马上摔了下来。 “好!” 第384章 起用刘体仁 程武掉下马后,突然人群后方传来叫好声,张破军看着一旁观战的同伴们没有一个出声的,便将目光从人群上方越过看向后方。 “主公!” 当看到人群后方站着的王玄素与裴彻以及正中央穿着窄袖罩袍的章义时,张破军连忙翻身下马,抱拳行礼。 捂着屁股站起来的程武也连忙抱拳行礼。 众人此时也终于不再假装无事发生,纷纷回头向章义行礼。 章义走到张破军与程武面前瞅着两人说道:“刚才看你们步战马战已经可以与一些军中士卒较量一番了。” 两人听到章义的话脸上都露出了一些喜色,但是章义紧接着说道:“可你们要记得,武技固然重要,可战阵兵法才是重中之重,不可舍本逐末。” 两人连忙抱拳称是,章义又看了一圈,说道:“听说你们前几日的课业是南陈与西蜀渝州之战,你们中有人完完全全预料了战事进展,是谁啊,站出来让我看看?” 随后一名身材瘦弱,个头不高的少年便从人群中被推了出来。 章义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年,弯下腰问道:“就是你?” 郑信害羞地点点头,然后抱拳说道:“郑信见过主公。” 章义心中大惊,裴彻却笑着说道:“你今年有七八岁了。” 郑信点点头说道:“小子今年刚刚八岁。” 章义连连说了几声好,随后说道:“这趟没有白来,你们继续,我就不打搅你们了。” 说罢章义便转头向武学的正门走去,裴彻与王玄素也慢慢跟了上去。 一众少年看着章义过来随便说了几句便离开了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们唯一肯定的一点是,郑信已经进入主公的视野了。 张破军走到郑信身旁嘿嘿说道:“郑信,好好搞,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程武也上来拍拍郑信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主公记住你了。” 就在一众少年羡慕地恭贺郑信时,章义与裴彻也在王玄素的陪同下走到了武学的门前。 “王长史,这个年纪就能算出战局走向,还不算惊才绝艳之辈?” 裴彻笑着说道,王玄素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他年纪尚小,心智不全,极容易半路夭折,我不希望郑信过早出现在主公的视野中,因此并未向主公言说,请主公恕罪。” 章义摆摆手说道:“王长史你何罪之有?八岁的年纪确实太小了。” 裴彻又说道:“王长史就没有想过收此人为入室弟子,好好教导?” 王玄素说道:“现在还为时过早,等再过些年。” 几人又简单聊了几句后,章义便让亲兵牵来坐骑,与裴彻一同去了国子监。 王玄素目送章义走远后,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他快步走回校场,发现他们已经开始打熬身体。 王玄素将所有人叫到身前,看着所有少年说道:“所有人,今晚抄写兵法十律二十遍。” 说罢,王玄素便扭头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中。 国子监与武学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因此当章义与裴彻去到国子监时已经是午后。 闻着国子监中飘出来的饭菜香味,章义扭头对裴彻说道:“闻到饭菜香味,我也有些饿了,不如我们一起在国子监用饭。” 裴彻笑着拱拱手说道:“全听主公安排。” 两人随即下马,向着国子监中的廨署走去。 两人在经过廨署门前一片竹林时,竹林中央的凉亭中正坐在一个年轻人在默默地看书,裴彻一眼便认出了这是被罚在国子监任助教的刘体仁。 裴彻轻轻喊了声章义,正急着去廨署填饱肚子的章义见裴彻喊自己便停下来说道:“一片竹林有什么好看的,填饱你我的肚子才是正经的。” 裴彻朝竹林中的凉亭努了努嘴没有说话,章义顺着裴彻提醒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一名年轻人正坐在凉亭中,便说道:“一个用功读书的学子你也如此在意?” 裴彻低声在章义耳边说道:“刘体仁。” 章义一听是刘体仁,脸上这才有了变化。 “说来,他也已经在这里待了有三年了。” 裴彻点点头说道:“是啊,已经三年了。” 章义说道:“不知道他的性子磨得怎么样了,等去问问吕公与张公再做计较。” 两人一边聊一边继续向廨署走去,却没有注意到凉亭中的刘体仁早已经合上了书,正看着两人的背影。 掌教廨署中,吕文博与张固在得知章义来到国子监后,早已经等在了那里。 章义见到两人后,先是笑着说道:“来国子监便闻到饭菜香味,正巧腹中饥饿,不知吕公与张公能否让国子监的庖厨给我们做些饭菜,我们也好尝尝这国子监的饭食。” 两人两忙吩咐,做了几样小菜,等章义酒足饭饱后,四人才围坐在一起聊了起来。 “听吕公与张公的意思,这些太学生比之前一批还要优秀?” 吕文博摇晃着脑袋得意的说道:“虽是寒门子弟,可学识人品无一不是上上之选。说一句江北英才尽入国子监也不为过。” 张固也说道:“这批学生不论是术数、农桑、舆地皆进步神速,确实更胜一筹。” 章义点点头,对两人说道:“全赖两位用心,国子监才有今日这般欣欣向荣的景象。” 几人互相客气一番后,章义话锋一转问道:“不知助教刘体仁这几年在国子监如何?” 听到章义再次提起了自己的弟子,张固的神情也稍稍有了点变化,他顿了顿说道:“自从上一次犯下大错被太尉责令回到国子监任助教后,已经收敛了许多,不再向当年一般锋芒毕露了。” 章义看着张固笑着说道:“这么说来,张公愿意为你的弟子担保了?” 张固喝了一口茶后,轻描淡写地说道:“自无不可。” 章义立刻喊来六子说道:“着吏部将刘体仁从国子监调任并州录事参军加并州户部司司丞,主屯田与安置流民一事。” 第385章 难题 “学生见过老师。” 章义走后,张固踱着步子走到凉亭中施施然坐下后,刘体仁起身行礼。 张固看着刘体仁手中拿着的《山川见闻志》说道:“主公同意了,你不用再每日抱着这本舆地的书翻来覆去地看了。” 刘体仁笑笑说道:“总会用到的。” 张固起身甩甩袖子说道:“这是老夫唯一能帮你的了。” 刘体仁弯腰作揖:“学生谢过老师!” 张固哼了一声说道:“本想让你继承老夫的衣钵,将术数之道发扬光大,你却醉心官场,真不知道老夫当初为何能看上你。” 说罢,张固便离开了凉亭,刘体仁则站在凉亭中长拜不起,直到张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竹林之中。 八月底,天气正是炎热的时候,刘体仁拿着吏部公文牵着一头驴子,带着一箱书踏上了去往并州的官道。 九月中旬,刘体仁在限期上任的最后一天到达了并州城,见到了并州刺史王睿。 王睿对这个刚刚上任的录事参军兼户部司司丞非常好奇,他眼前这个年轻人隐隐给人一种阴恻恻的感觉,而与他给人的感觉不同的是这个年轻人的脸上一直带着的和煦笑容。 “下官刘体仁,见过王刺史。” 刘体仁走上前来见礼,王睿也连忙收起心思,换上一副笑脸说道:“早就听说刘参军当年随程都督出塞立下大功,今日一见才发现如此年轻,日后成就定然在我之上。” 刘体仁连忙说道:“王刺史折煞下官了,下官只是一无名小吏,愿听从刺史调遣。” 王睿又与刘体仁寒暄几句后,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严肃地对刘体仁说道:“你来此所为何事主公已经通过塘报告知我,我想问你,你打算如何开始在并州屯田?” 刘体仁拱手说道:“来时主公便告知下官来并州屯田,只是下官刚来此处,人丁田亩等一应情况皆不明了。请刺史给下官一两个月的时间,秋季冬小麦播种前,下官一定给刺史一个章程。” 王睿点点头,喊来一名胥吏对刘体仁说道:“你若是有什么名册案牍需要查看,他会帮你寻找,你的住处就在城西坊市中,他自会带你过去。” 刘体仁向王睿拱手行礼,跟随着小吏走出了府衙正堂。 王睿看着刘体仁离开后,对一旁的主簿说道:“刘体仁开始屯田后,事无巨细都要记录在案。” 两日后,刘体仁找来小吏要来了田亩人丁的名册,简单查看后,便带着几名户部司的胥吏以及两个火的守备府士卒去往了已经划定的屯田之所。 等到刘体仁三日后到达位于并州以北的屯田所在后,这些位于代郡与武安郡交界处的田亩早已经杂草横生,完全看不出耕地的样子。 “渝州的逃户何时向此地迁移?” 刘体仁走在长满杂草的田间,一边将身边一株半人高的杂草拔出来查看根须,一边问着一旁的胥吏。 “回司丞,我们动身后一日,逃户便已经开始分批迁移,第一批六千人最多再有半月便到了。” 刘体仁摘下自己的腰牌交给一名士卒说道:“去代郡,请代郡郡守调派两千民夫来此搭建渝州流户暂住的房舍。” “诺!”士卒接过腰牌迅速上马便向代郡快马加鞭离去。 五日后,两千民夫却只来了八百人。 刘体仁站八百羸弱不堪的民夫面前,对代郡来的官吏皱着眉头说道:“不知代郡郡守为何没有如约送来两千人,而是只有八百。” 那名官吏先是对刘体仁行礼,而后缓缓说道:“此时正是农忙的时候,代郡本就丁口不足,实在是有些为难。” 刘体仁微笑着点点头表示理解,在划定那些民夫与看管民夫的士卒与官吏扎营的位置后,刘体仁返回自己的帐篷中,对一旁的一名火长说道:“派个脑袋灵光的去代郡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跟随刘体仁来屯田的一名胥吏说道:“司丞是怀疑那代郡官吏所言不实?” 刘体仁说道:“代郡乃是并州人丁最多的一个郡,足有十余万,而田亩也不过三四千顷,就算是每户足数一百亩,也绝不至于连两千人都没有。更何况农忙时最少要在半月后,何来的八月农忙一说。” 胥吏对刘体仁说道:“此事是否回禀刺史?” 刘体仁摇摇头说道:“先不急着汇报,等查探清楚了再据实汇报。” 那名胥吏眼珠子转了几圈,便不再说话,殊不知,他的微小动作早已被刘体仁看在眼中。 假装没有发现的刘体仁掏出从并州带来的田亩名册说道:“此处按照名册上足有六千顷,可我仔细勘探了一番发现,这里绝不止六千顷,因此这册子上写的要根据具体的情况进行修正。 还有,田间的野草是我们当下最为紧要的事情,一定要仔细将田土中的杂草尽数刨除。 这六千多顷田亩中,我勘察过的大约有三四成为砂石,难以耕种,必须要重新翻土,将砂土、壤土从下方翻上来,把砂石拉到一旁用作屯田民户搭建房屋之用。” 一名胥吏说道:“如此多的工作恐怕仅仅依靠第一批六千人难以做完。” 刘体仁道:“你是说耕牛、农具不足的问题吗?” 胥吏说道:“农具并不缺乏,但是跟随第一批农户的只有耕牛六十余头,对于我们屯田六千余顷所需的耕牛数量那是杯水车薪。” 刘体仁问:“大约需要多少?” “最少需要耕牛六百。” 刘体仁说道:“这几日你们就负责统计田亩的数量与如何分配,我会离开几日,几日后我自然会带来足数的耕牛。” “诺!” 胥吏抱拳应下。 次日,刘体仁便轻装简从去往了代郡。 两日后,快马加鞭赶到代郡郡城的刘体仁没有进入郡城拜见郡守,而是突然转向去了城外的农庄。 在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后,刘体仁便看到了正在田间地头不断劳作的十几名老农以及他们身后打理地较为整齐地田亩。 第386章 勾心斗角 对于代郡拥有多少官田,刘体仁早在离开并州前便查询过了刺史府的案牍。 虽然那名掌管案牍名册的官吏只是给了他一份并没有详实记录的册子,但是刘体仁依旧通过一些小小的手段让那名官吏交出了一份更加真实详细的代郡与武安郡田亩数量的册子。 刘体仁下马后亲自摘下自己战马屁股上挂着的粪兜子,提着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块田地,种满了即将成熟的麦子的田野中,一名老农正背对着他不断用草叉翻动着麦子周边的土壤,将土中的杂草连同它的草籽翻倒表面,然后用木铲将其铲到一旁。 刘体仁在一旁观察了许久,发现这老农虽然衣着破旧,但是这田地打理地却极为规范,还有耕牛正拴在田边悠闲地吃着草。 并且,刘体仁从刚刚便发现,这片田野中,不时有几个衣着干练的男子正在一旁不断扫视着正在干活的农户。 “老丈!” 刘体仁又看了一会,等到那几名男子走向更远处的田野后,刘体仁便将马粪放到地头上,不顾自己干净的衣裳跳进了田亩间走人的狭小通道中。 “老丈!” 刘体仁又叫了几声,那名老丈似乎有些耳背,直到刘体仁走到他身后大喊,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回身看去,发现一个身穿青色窄袖罩袍,头戴软幞头的年轻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这位郎君,不知你有什么事喊我?” 刘体仁指了指这田地说道:“照理说八月份不是农忙的季节,怎么这田间地头还有这许多人?” 那老农听到刘体仁的问题后,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又折返的几个家仆打扮的男子,随后摆摆手说道:“老丈实在是不知,郎君还是去问旁人。” 刘体仁看着那老农极为紧张,也不再勉强,转身回到了自己拴马的地方,翻身上马后,那几名家仆打扮的男子也已经来到了那个老农的身旁,正询问什么,同时不断看向正立在马上的刘体仁。 刘体仁只是与那人对视了一眼,随后便带着两名打扮过的士卒进了城。 进入代郡后,刘体仁径直便去了代郡的郡守府。 “并州录事参军加户部司司丞刘体仁拜见代郡郡守。” 府衙门前的守备府士卒看着刘体仁的拜帖,连忙去寻正在后院的代郡郡守李治长。 李治长在听说主持屯田的刘体仁亲自来到了代郡,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匆匆走向正堂。 “这刘体仁不在自己那里忙活屯田之事,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李治长一边走一边问自己的亲信。 李治长的亲信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治长身后:“恐怕是对郡守送去的人数相差太多有些不满。” 李治长又问道:“我们的那些事情没有败露。” 亲信皱了皱眉头说道:“此事我们做的极为隐秘,又有户部司的亲信操作,连刺史都不知道此事,他一个刚刚来到并州的愣头青,应该是不知道的。” 李治长听到亲信的话以后,这才稍稍安心,等到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进入正堂后,刘体仁已经坐在一旁的桌案后悠哉悠哉地喝起了府衙小吏奉上的热茶。 “下官见过李郡守。” 虽然刘体仁在品级上与李治长相同,但是作为一郡长官,刘体仁仍旧将姿态放得很低。 “刘司丞折煞我了,你我二人品级相同,何来上下之分。” 李治长连忙上前搀扶刘体仁,脸上也一直挂着热情地笑容。 刘体仁与李治长寒暄几句后便各自落座,随后李治长笑着问道:“不知刘司丞突然来此所为何事啊?” 刘体仁对李治长拱拱手说道:“下官受主公所托在代郡与武安郡之间屯田,理应来此拜访,正巧屯田之事有些困难,也想借此机会请李郡守襄助一二。” 李治长听到刘体仁的来意后,脸上的不自然一闪而过,随后继续笑着说道:“刘司丞,并非我不想帮你,只是你想必也见到我征发的那八百民夫了,我们代郡实在是没有多余的人丁了。” 刘体仁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缓缓喝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而后说道:“李郡守,下官路上便见到代郡人丁稀少,所以此来不是为了借调民夫,而是想要找您借八百头耕牛,以及一些铁制的农具。” 李治长瞳孔一缩,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刘司丞说笑了,代郡田亩不过两千余顷,如何来的八百多头耕牛啊,若是刘司丞不嫌弃,我倒是可以先把我府上的十头耕牛借给你,铁制农具库房也有一些,刘司丞尽可以带走。” 刘体仁放下茶盏,双眼直直地盯着李治长,李治长看着刘体仁那双冰冷的眼睛,甚至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刘体仁看了李治长好一会才说道:“李郡守走马上任几年了?” 李治长一愣,说道:“我自青州调任此处约有六月的光景。” 刘体仁又问道:“不知李郡守花了多少钱粮?” 李治长脸上的笑容一滞,瞳孔猛然一缩,双眼眯起看着刘体仁,冷冷地问道:“刘司丞这是何意?” 刘体仁冷笑着说道:“上半年我大魏与金国在并州秦州血战,粮草调运全部经由青州,战事中期,路上粮道已然不够安全,为了保证大军粮草无虞,青州是征用了一批商人的船只与一些商队的。” 李治长说道:“此话不假,我当时在算是稍有资财,因此也奉上了数万石粮草与几十万钱,我大魏得胜后,我等商贾也因此得了功名,请问刘司丞,因功升任一地郡守有何不妥吗?” 刘体仁摇摇头说道:“商贾为国献上资财并无不妥,但是李郡守自上任后,在代郡做的有些过了。” 李治长说道:“刘司丞管的未免太宽了些,我的功过自有吏部年末考校,你一个主管屯田的户部司司丞何时有这般权力来质询一郡长官了。” 刘体仁看了看正堂上的主簿与奴仆以及守在门前的守备府士卒说道:“李郡守既然不愿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我们关上门说话可否?” 第387章 李治长的软肋 “我李治长行得正坐得端,何须摒退他人,你要说什么,说便是了。” 李治长似乎笃定地认为刘体仁只是在使诈,便底气十足的说道。 刘体仁见状也不急着反驳,而是又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说道:“不知李郡守是否能稍等片刻。” 李治长不知道刘体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知道他故意拖延绝对是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便起身拱拱手说道:“我公务繁忙,不能在这陪着刘司丞闲聊,刘司丞不妨在代郡驿站小住几日,等我忙完,咱们改日再聊。” 刘体仁见李治长着急要走,便起身说道:“我此行一共带了三个人,其中一人现在已经拿着我的腰牌去了定州,相信不久就该有回信了,李郡守确定不再陪我聊上几句?” 李治长看着刘体仁说道:“你就算是将事情闹到了吏部户部,我这里也没有一头耕牛给你,若是吏部来人真的查出了什么,我就算丢了官帽又如何?” 刘体仁背着手走到正堂中央说道:“我派去的人七日内到定州,届时他拿着我的腰牌可以直入太尉府、密谍司、政事堂与裴相的府上而不必等候,不知道李郡守怎么看啊。” 李治长听到刘体仁能见到章太尉、裴相等人,顿时紧张了起来,那张略显愤怒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错愕。 “李郡守,还是留下来陪我登上片刻为好,若是真的没有什么,我再派人去还追的上。” 李治长挥挥手摒退堂上众人,只留下自己与刘体仁后,再度坐回到蒲团上问道:“你想说什么?” 刘体仁说道:“我这人其实最讨厌与人说话时虚与委蛇,比起那样,我更想开门见山,所以,我想问问李郡守,到底侵吞了多少官田?又让多少农户成了你的佃户。” 李治长心中大惊,他放在桌案上的手也慢慢滑落到桌案下方,并且不断颤抖着。 “口说无凭,证据在哪?” 李治长话音刚落,正堂外便传来一名守备府士卒的声音:“禀郡守,府衙外有两人押着一个头上罩着口袋的人要进来,说是录事参军户部司刘司丞的麾下。” 刘体仁看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的李治长说道:“证据来了。” 李治长拍案而起,指着刘体仁说道:“并州平定不过半年,盗匪横生,尤以代郡与武安郡最为严重,官军屡次进剿皆未能扫清,你就不怕?” 刘体仁坐在蒲团上,探手将腰间佩戴的仪刀抽出猛地掷在木质的地板上,远没有军中横刀锋利的仪刀竟直直插入木质地板一寸有余。 仪刀兀自颤动,不断发出“嗡嗡”地鸣叫声,刘体仁则一脸平静地喝着茶水,看也不看被他这番举动吓了一跳的李治长。 “李郡守,我在塞北跟金军苦战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小的商贾,我虽年轻,但杀过的人没有五十也有三十了,你不要把我惹急了,否则先死的人是谁还未可知。” 李治长看着那柄仪刀,声音都变得颤抖了起来。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刘体仁站起身走到插在中央的仪刀旁边,将刀抽出来而后收回刀鞘。 “让我的人进来。” 此时正堂外的人已经听到了里面传出的动静,但碍于两人的身份以及李治长并没有呼唤他们,因此外面的士卒与李治长的亲信并没有冲进去。 不多时,正堂内传来了李治长的声音:“让刘司丞的人进来。” 正堂外的人得了令立刻快步走向府衙外,而府衙外早已等待多时的两名士卒立刻便走进了府衙,一路直入正堂。 进入正堂后,两名士卒将那个蒙着头的男子一脚踹倒,而后同样退出了正堂,就守在门前。 刘体仁走到那名明显身子发颤的男子身边,将他的头套一把摘下,那名男子似乎是被蒙的久了,有些不适应,双眼一直紧闭,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双眼。 等他看清四周环境与上首同样脸色极为难看的李治长后,那名男子脸色立刻变得煞白。 他双手被缚无法起身,只得一边跪着向李治长身旁挪动,一边不断叩首。 李治长自然是认出了眼前这人是自己的家仆,他只是看了那家仆一眼,那家仆便羞愧地把头低了下去。 刘体仁抽出仪刀架在李治长的家仆脖子上对李治长说道:“李郡守,一千头耕牛,农具任我取用,民夫三千,退还八成官田,此事便在此了结。” 李治长辈刘体仁拿住了把柄,只得谈坐在地上对有气无力地刘体仁说道:“都照刘司丞说的办。” 刘体仁点点头,又对李治长说道:“此人系南陈密谍,扮做李郡守家仆,意图得知并州屯田以及渝州逃户安置诸般事宜,在府衙中被士卒擒获,其奋力反抗,拒不投降,无奈只得将其杀死。” 那名家仆见自己要成为牺牲品,连忙哀求李治长,李治长见状立刻把头扭过去,刘体仁则手起刀落,将那名家仆的头颅砍了下来。 那名家仆的人头落地后,重重地砸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动,让上首的李治长身子也随之一抖。 刘体仁看着无头尸首脖颈切口断面汨汨流出的鲜血,用尸体身上的衣服擦了擦刀刃上的血迹,收刀入鞘,又对李治长拱了拱手说道:“李郡守,下官公务繁忙,这正堂上的污秽只能劳烦李郡守自己清理了。 至于李郡守答应的事,我希望明日我离开代郡郡城时,能见到相应的名册。” 说罢,刘体仁便转身就走出了正堂,只留下了呆坐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的李治长。 四日后,去代郡时的刘体仁还是三人三马,回来时便已经变成了一支由三千民夫,两百士卒以及一千头耕牛与数车农具组成的庞大队伍。 看着源源不断开进营地的车马与耕牛,那名曾经在刘体仁面前有些异常的胥吏也不得不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刘体仁却径直找到了那名胥吏,对他说道:“你与代郡郡守李治长是什么关系。” 刘体仁话音刚落,那名胥吏便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第388章 洵 十月初,第二批选出的青壮也与从并州抽调的两千在籍辅兵已经携带粮食种子以及一批王睿临时调拨的农具到达。 第二批近万人到达后,第一批六千人在代郡的三千八百民夫的帮助下已经开始搭建第一批房舍。 大量从田地上层清除的砂石成为了搭建房舍的主要用料。 第二批农户到达后,刘体仁便开始着手将农户依照军中编制编成,全部改为屯田兵。与军中稍有不同的是,屯田兵十火为一队,十个队为一个团,而每十个团构成一军。 屯田兵们从六万人中挑选青壮组成,其余老弱妇孺则被单独划分到一处,负责杂务。 除火长与队正由屯田兵们自己选出外,所有屯田校尉与屯田都尉皆由从并州抽调来的辅兵担任。 简单将已经到达的一万六千人分配后,一个完整的军建制便已经搭建完毕。 刘体仁将耕牛简单分配后,万余屯田兵便开始着手清除田地中密集的杂草。 清除杂草与搭建房舍如火如荼地进行时,并州刺史王睿也将一封塘报送往了定州。 定州政事堂,章义与裴彻站在一片池塘旁边看着池塘中不断争抢鱼食的池鱼。 “刘体仁这人杀伐果断,屯田也颇有章法,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司司丞怕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章义拍打着手中的塘报说道。 裴彻接过塘报看过后对章义说道:“刘体仁这人太过锋利,本以为藏在国子监能去去他的锐气,没想到三年了,他反倒比之从前更加锐利。一出手就将代郡郡守玩弄于股掌之间。” 章义听到裴彻提起李治长,冷哼一声说道:“吏部与大理寺去人处置他了吗?” 裴彻拱拱手说道:“已经在去往代郡的路上了。” “侵吞官田两千顷,竟然还能稳稳坐在官位上,王睿也难辞其咎,官降半级,罚俸一年。” “已经在办了。” 章义扭头看了看落后自己半步的裴彻说道:“你觉得刘体仁任代郡郡守如何?” 裴彻摇摇头说道:“寸功未立,不该升迁。” 章义点点头说道:“那就看看刘体仁能不能将这屯田之事办好。” 南陈建康城,裴府。 “洵儿,慢些。” 裴沉烟正跟在章洵身后快步走着,她的前方,一名不过两三岁的孩童正拿着一柄小小的木剑蹒跚地在前面晃晃悠悠地跑着。 或许是因为跑得太快,章洵突然一个趔趄,身子狠狠摔在了地上,裴沉烟见状连忙跑过去,可章洵却并不哭,只是站起身继续向前跑。似乎是要跑到凉亭中。 凉亭中,正与裴瑾喝茶的裴青山面色平静。 “今日的朝堂上,陈瑞与司马氏起冲突了?” 裴瑾点点头说道:“是的,陈瑞说司马昭丧师失地,用一个破破烂烂的渝州换了江北都督府最为完整的盘州。” 裴青山问道:“陛下作何反应?” 裴瑾说道:“陛下并未说话。” 裴青山道:“赵瑞向来不愿与司马氏直接冲突,原来是陛下授意。” 裴瑾说道:“陛下想收回司马氏的兵权?” 裴青山说道:“我们这位陛下正值壮年,他要做什么都不奇怪。” 裴瑾说道:“赵瑞势大,为何不打压陈瑞?” 裴青山笑了笑说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裴瑾恍然大悟,连忙说道:“那我们?” “我们什么都不做,我们静观其变。” 裴青山话音刚落,章洵便“咯咯”笑着跑到了裴青山的身旁。 裴青山见到自己的外孙跑过来了,便示意裴瑾不要继续说了,转而换了一副慈祥的笑脸,将章洵抱到自己的腿上,一边把章洵脸上的灰抹掉,一边对快步走过来的裴沉烟说道:“我的好外孙为何一身灰尘啊,你这个做阿娘的怎么也不知道小心些。” 裴沉烟面无表情地对裴青山行礼后便要去抱章洵,可章洵似乎不愿离开,一直用手抓裴青山长长地胡须。 裴青山说道:“既然他不想离开,就让他在这里好了,难不成我会害他不成?” 裴沉烟冷冷地说道:“这是我与章义的孩子。” 裴青山叹口气将章洵递给裴沉烟,裴沉烟将抓着几根胡须的章洵紧紧抱在怀中,转身便向着内院走去。 裴瑾看着裴沉烟离开后,对裴青山说道:“我们就一直将他留在这里吗?最近密谍司在我们家周围出没得越发频繁了。” 裴青山说道:“他是我们裴氏延续下去最重要的一张筹码。” 裴瑾点点头说道:“儿子知晓了。” 南陈寝宫之中,袅袅地白烟正不断从中央的香炉中升起,一旁的床榻上,南陈皇帝陈端盘腿坐在上面,手中正捏着一枚黑子不断观察着棋盘上的局面。 过了片刻,陈端落子,棋盘上与黑子看似势均力敌的白子瞬间崩溃,丢失了几乎半壁江山。 陈端将手拢起,又看了看棋盘后,缓缓起身,在内侍的服侍下穿上鞋履慢慢向外走去。 “赵瑞的把柄拿到了吗?” 一旁的内侍低声说道:“回陛下,拿到了,赵瑞豢养死士。” 陈端抬头看着不知何时蒙住天空的乌云说道:“且等等,等赵瑞再得意一段日子,让司马氏再苦一阵子。” “是,陛下!” 建康城,赵瑞府邸。 “你们觉得,陛下授意我打压司马氏是为何?” 正堂上,六部除兵部外其余尚书皆齐聚于此,上首之人正是南陈太尉赵瑞。 吏部尚书说道:“司马氏手握南陈大半兵权,这几年却一直在江北损兵折将,连司马义都死在了北魏太尉章义手中。陛下是想要收回兵权,另选他人了。” 年近七旬的赵瑞理了理自己雪白的长须说道:“可我总觉得,有双眼睛正在盯着我。” 户部尚书说道:“太尉可是担心陛下那边” 赵瑞听到户部尚书的话,猛地瞪了户部尚书一眼,户部尚书见赵瑞目光如电,身子一抖连忙将头低了下去。 赵瑞又将双眼微眯起来:“陛下是我看着长大的,不可无端揣测圣意。” 第389章 剿匪 十月末,夏日的最后一丝暖意也在秋日的风中渐渐散去,与暖意一同向南离去的还有不断迁徙的大雁。 此时的并州刚刚下过一场秋雨,已经清理完杂草的农田中,大量屯田兵正在田间牵着耕牛不断将湿润的泥土翻到表面,后方一排又一排的人每人背着一个竹筐不断将种子播撒到土中。 刘体仁骑马站在高地上看着脚下无边无际的农田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泥土的气味不断窜入鼻腔。 “司丞,再有最多两日,农田的杂草就能清理完毕了。” 站在刘体仁身后的胥吏刘正拱手说道。 刘体仁看着农田说道:“打的水井与引水的沟渠如何了?” 刘正连忙说道:“水井已经尽数开凿,只是出水的不过四成,倒是引水的沟渠情况好些,但是水流太小,远远不够六千顷所用。” 刘体仁皱眉说道:“沟渠拓宽,无论如何都要保证用水。” 刘正记下后又说道:“先前并州拨付我们的粮食恐怕不够我们撑过寒冬了。” 刘体仁道:“老弱妇孺口粮减半,告诉辅兵校尉林三,让他挑选一千经历过战阵的辅兵,将周边山匪剿了,再从屯田兵中选调有经验的猎户进山狩猎。” 三日后,林三率领一千辅兵开始在周边数十里内搜寻刘体仁口中的山匪。 “校尉,这左近别说大山了,就是小山丘都只有几座,莫说藏人,就是藏个兔子都难。” 林三派出的斥候跑回来时,林三已经在一处靠近水源的地方扎营。 林三听着斥候的回报,眉头皱成了一团。 “再探!把方圆七十里全部探一遍。” 又过了几日,斥候赶回来后,总算给林三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我们西侧三十里外有一伙山匪,人数约有百十人,就藏在那边的蜈蚣山中,听周边农户说,这伙山匪手段极为狠辣,还都有马。” 林三听到山匪人数时本以为是个软柿子,可听到斥候说他们人人有马,心里便打起了退堂鼓。 “再去探探!” 一日后,再次探查过后的斥候返回了辅兵们临时扎营的位置后找到林三回报。 “校尉,查清了,确实是人人有马,还有人有甲胄,看样子不像是一般山匪,倒有些像原先在并州的金人。” 听到斥候说是金人溃兵后,林三便立刻将手下的十个队正叫到一起。 “眼下咱们西边有一伙金人溃兵落草为寇,方圆七十里内也只有这一支,你们都说说看,要不要打。” 林三看着一圈队正问道。 一名上了年纪的队正嘬着牙花子说道:“这金人溃兵既然有马,那便是骑兵无疑了,那伙人待的地方易守难攻,周边尽是平原,我们去了若是没有把他们堵在山上,他们冲下来一次冲锋我们就溃了。” 旁边几名队正也附和着说道:“是啊,我们都是辅兵,哪里正经与金军骑兵打过,怕是没冲过来我们自己就跑了一半了。” 此时一名队正却说道:“我觉得我们有备打无备,人多打人少,不见得会输。” 林三盘算了一下金军骑兵与自己这千余辅兵的实力后,犹豫了片刻突然面色狰狞地说道:“狗日的,他们一伙溃兵,我们试试,万一成了还能有赏。” 见校尉下定决心了,其余辅兵也就不再发表自己的看法,纷纷点点头,随后林三开始给几个队正布置任务。 “我们分成三拨,一拨人跟着我在山下挖陷坑,另外两拨兜过去,藏在两侧,看看那些溃兵下不下山。” 一名队正问道:“我们拿什么引诱他们?” 林三思索了半天说道:“去周边村子里找些布袋,装上沙土,堆在大车上,装作运粮队。” 十一月初,蜈蚣山山脚下,突然来了一队拉着十几辆大车的车队。 他们人数约有数百人,一路上将十几辆大车紧紧围在中央,且极为警惕,殊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一名身穿皮甲的金人看在了眼中。 “你是说,咱们这里山下来了一队运粮的魏军?” 蜈蚣山上一处隐秘的营寨中,坐在上首的一名独眼金人问道。 “对,是往行唐去的,看那车辙,绝对是粮食无疑。” 盗匪首领又问道:“那些魏军是正卒还是辅兵?” “皮甲都没有见到几件,只有领头的有一件两档嵌板扎甲,绝对是辅兵。” 那盗匪首领犹豫了片刻又问道:“周边查探过了吗?” “周边二十里没有看到敌情,再远就要靠近周边县城了。” “二十里,我们攻击快些,一个时辰内就能结束战斗。” 那名盗匪首领自言自语几句后,独眼中精光一闪:“告诉弟兄们准备好,我们明日去截了那些粮食。” 就在山上的盗匪决定攻击那支运粮队的时候,那支运粮队突然在山脚下停了下来,并且开始扎营。 得知这个消息的盗匪首领当即改变了策略,决定立刻对山下的那支运粮队发起攻击。 一个时辰后,正是午后,运粮队仓促设立的营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带领“运粮队”的林三在得知山上的盗匪已经下山朝自己冲来后,立刻大吼一声,早已清楚各自职责的辅兵们立刻在各个队正的带领下在营寨外列成了一个参差不齐的横阵。 见到这支魏军的运粮队反应迅速,那名盗匪首领先是一阵错愕,但是见到那些辅兵手中大多只有棍棒,少有枪槊横刀与长弓,便怪叫一声带着手下的百余人冲了上去。 见到盗匪发起了冲锋,背靠营寨列阵的辅兵开始骚动了起来,他们中有许多人并没有见过骑兵冲锋,本就有些腿软,见到那百余名骑兵越来越近,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始往后跑去。 林三站在阵后,挥刀砍死两名跑得最快的辅兵后一手持牌一手持刀走到了第一排,大吼着给周边的辅兵提气。 渐渐地,林三周围的辅兵也开始跟着林三一起吼了起来。 见到魏军辅兵开始大吼,为首的盗匪首领狞笑着说道:“他们害怕了,冲上去,结果他们!” 金人盗匪们的马速越来越快,最前方十几人已经将手中的短矛扬起,在他们看来,一场一面倒的屠杀即将发生了。 第390章 一无所获 蜈蚣山下的辅兵营寨前,将马速提到极致的金人盗匪们距离有些混乱的辅兵们只有十几步的距离。 一些擅射的金人盗匪已经将箭矢抛进了密集的辅兵队列中,造成了许多辅兵受伤。 林三听着周边传来的哀嚎声,不断高声喊着“稳住”。 不多时,金人盗匪便已经冲到了辅兵们面前,就在金人盗匪以为自己即将砍瓜切菜时,异变陡生。 最前方的十几骑突然感到身子一沉,随后出现在他们脚下的是一条又宽又长的陷坑。 冲得过快的战马落进去后立刻传来了一阵密集的骨头断裂的响声。 高速冲锋的金人盗匪根本无法停下战马,被甩下马的盗匪甚至来不及从陷坑中起身,他们身后的同伴便接二连三地冲了下来。 早已落进陷坑中的金人盗匪们手脚并用踩着所有自己可以踩踏的东西向外爬去,可辅兵们在见到金人盗匪的骑兵已经尽数陷进去之后一扫之前的恐惧,纷纷涌上来用手中的兵器不断砍杀着想要爬出陷坑的金人盗匪。 此时的金人盗匪已经陷进去了大半,剩下的也因强行拉住战马没了速度。 后方的金人盗匪首领看着一条陷坑搭进去了自己大半手下一阵胆寒,早已没了继续冲锋的勇气,带着剩下的盗匪纷纷向山上跑去。 林三见到金人盗匪开始逃跑,留下百余人杀伤陷坑中未死得金人盗匪,自己则率领两百余人追了上去。 逃到山上的金人盗匪还未进入营寨便发现营寨门前正在发生激战,六百余辅兵在金人盗匪下山后便已经摸到了营寨附近开始攻击。 见到老窝被攻击,山下的魏军也紧随他们身后,盗匪首领的凶性也被逼了出来,他们纷纷下马,跟在自己首领身后向着林三带领的辅兵冲了过来。 三十多名金人盗匪与辅兵们在山间的崎岖小路间很快就撞在了一起。 狭窄且崎岖的地形让双方的战斗很快演变为了混战,辅兵们虽然人多,但是在这种地方无法发挥兵力优势,一时间竟然被三十几人打得节节后退。 见到辅兵不堪一击,金人盗匪攻击愈发迅猛起来,他们依仗身上的甲胄不断逼迫林三率领的两百辅兵后退,不多时就几乎打穿了辅兵们的队列。 林三此时与一名拎着狼牙棒的金人盗匪撞在了一起,他手中的团牌不断格开金人盗匪的攻击,手中的横刀已经在那名金人盗匪没有被甲胄包裹的部位留下了十几道伤口。 林三的侧面,金人盗匪首领一边用手中的大斧不断劈倒身旁的魏军辅兵一边大步向前,等他来到林三身旁时,林三已经将眼前的盗匪解决。 两人对视一眼,便心有灵犀地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两人随即便战成一团。 金人盗匪首领手中的大斧带着呼啸的风声不断砸向林三,林三则不断闪避,不时出刀攻击金人盗匪攻击时露出的空门。 双方你来我往互相攻击几次后,林三手中的团牌因为硬扛了金人盗匪首领一斧而碎裂,金人盗匪也被林三用刀在手臂上划开了一道深可见肉的伤口。 金人盗匪因手臂受伤,使用大斧已经有些不适,便弃了大斧抽出弯刀。 两人很快便又缠在了一起,率先发起攻击的林三横刀直奔金人盗匪下三路,逼迫金人盗匪首领只得不断闪避。 陷入被动的金人盗匪首领很快便被林三逼迫到一棵树旁,金人盗匪首领在林三再次刺出一刀后借助树干避开了林三的攻击,同时手中的弯刀直奔林三手腕,林三见状则猛地收刀,同时身子猛地撞了上去。 没有想到对手会撞上来的金人盗匪首领被林三撞了个踉跄,不等他站稳,林三再度欺身而进,同时猛地提膝撞向金人盗匪首领的小腹。 金人盗匪首领吃痛身子一弯,林三立刻挥刀看向那名金人盗匪首领的手腕,将他握刀的手斩掉后顺势从他的喉咙将横刀递了上去。 林三喘着粗气推开靠在自己身上已经没了气息的金人盗匪首领开始扫视战场,此时的战场上金人盗匪已经被攻破营寨回援的辅兵堵住,只剩下四五人的金人盗匪如今正在辅兵们的围攻下苦苦支撑,战斗几乎已经宣告结束。 不多时,随着最后一名盗匪被数杆枪槊刺穿后,战斗彻底结束。 林三带着几名队正一边快步向营寨走去,一边说道:“派人把大车拉到营寨,把沙土倒掉,那些金人溃兵身上的甲胄兵器全数收缴,人头全部砍下。” 林三说着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几名队正说道:“营寨中除了粮食外,钱财分给兄弟们,但是粮食、人头、甲胄、兵器有人胆敢私藏,别怪我林三不讲情面。” 看着林三严肃的表情,几名队正纷纷抱拳应是。 进到营寨后,林三与几名队正走了没有几步便来到了盗匪贮存钱粮的库房,随着林三挥刀劈开门锁,空荡荡地库房让几人都愣住了。 “一百余人伤亡就换回了这些东西?” 返回的林三将缴获的一应兵甲钱粮放在刘体仁面前时,刘体仁也愣了一下,他看向林三的表情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林三连忙解释道:“司丞明鉴,那盗匪库房中只有这些东西,大伙都见到了。” 刘体仁看着地上的缴获问道:“缴获几何都算过了吗?” 林三挠着头说道:“算过了,两万钱,粮食七百石,铁札甲二十领,皮扎甲四十领,锁子甲十一领,战马四十匹。” 刘体仁补充道:“还有金军首级一百三十。” 说罢,刘体仁对林三说道:“将首级用石灰腌了与兵甲一齐送到并州,换赏赐,只要粮食,别的不要。” 林三又指了指地上装在袋子中的钱说道:“这些” 刘体仁没好气地说道:“知道你想做什么,拿去,但是你要保证无人贪墨。” “诺!”林三连忙抱拳称是,随后与一旁的队正一齐将钱袋扛着离开了。 刘体仁皱着眉头回到帐篷中,盯着舆图思索了半天,突然看向了渝州。 第391章 借兵 林三率领辅兵剿灭那股金人盗匪后,又连续在代郡搜寻了半个月,也只是找到了两股实力羸弱不堪的盗匪,将之剿灭后也不过得到了一千多石的粮食。 而那些进入山中狩猎的屯田兵狩猎所得的猎物也只是杯水车薪。 看着建起的两个巨大粮仓依旧空空如也,刘体仁在思索再三后终于决定实行自己在心中早已成型的计划。 就在林三搜索一日毫无所得,垂头丧气地返回屯田大营后,刘体仁将愁眉苦脸的林三叫到了自己的帐篷中。 “司丞。” 林三对刘体仁抱拳行礼。 刘体仁则摆摆手,示意林三来到舆图前问道:“我们的屯田大营距离渝州多远?” 林三是看得懂舆图的,见到刘体仁发问,林三脱口而出:“此地距离渝州六百里。” “从辅兵中挑选四十个骑术精湛的,随我走一遭。” 林三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司丞,我们四十人去渝州抢粮?” 刘体仁笑着说道:“我还没有狂妄到四十人就敢深入敌境。我让你们随我去射声军大营。” 林三疑惑地问道:“去射声军借军粮吗?” “不,借兵去渝州抢粮!” “你要借兵去渝州抢粮?” 在见到射声军主将张大财后,刘体仁开门见山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告诉了他。 张大财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地有些过分的录事参军,好奇地问道:“你既然是并州的录事参军,那你应该清楚,现在大军要调动一个队以上,是要报请兵部的。” 刘体仁却说道:“张将军,报请兵部是在大军主将没有领受虎符之前,可现在将军在军中,又位于与南陈对峙的一线,想来一个团三百人应该是抽调的出来的。” 张大财右手虚握成拳,缓缓地叩着桌案问道:“你有多大把握?” 刘体仁拱手说道:“不敢说十成把握,但是七八成是有的。” 张大财盯着刘体仁看了许久才对亲兵说道:“叫陆长史来大帐议事。” 不多时,抱着兜鍪的陆昭明刚一走进大帐,就看到了正站在那里的刘体仁。 “这位是?” “刘体仁刘参军,当年跟着程都督一起出关,将赦勒草原搅了个天翻地覆的那个刘体仁。” 陆昭明这才记起这个名字,他看着刘体仁笑道:“怎么,刘参军要来我射声军任录事参军?” 张大财打断陆昭明说道:“他并非是来我射声军任职,他是来借兵的。” “借兵?” 刘体仁见陆昭明有些不解,便将前因后果与陆昭明简单分说了一番。 得知情况的陆昭明与张大财的表现几乎相同,他皱着眉头想了会儿才对刘体仁说道:“恐怕刘参军不能如愿了,我身为行军长史兼司马,有监督主将职权的职责,此事过于荒唐,我不能同意。” 张大财耸了耸肩对刘体仁说道:“刘参军,你也见到了,非是我不想借兵给你,而是现在不比当初,请你多多谅解。” 刘体仁见到两人拒绝自己,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对张大财说道:“找将军借兵自然不会让将军两手空空。” 张大财突然笑了起来,他看着刘体仁那副认真的表情问道:“不知刘参军能给老夫什么?” 刘体仁说道:“据我所知,将军的射声军虽然一应军资由所在州府供给,但是并州贫瘠,粮草并不能足数,一直都由青州供给。 而并州没有运河,因此从青州入并路途遥远,损耗达三成以上,且青州给粮并不能按时到达。” 张大财点点头说道:“你说得没错,但是军中常备一月粮草,就算粮草晚到些,也并不能影响军心。” 刘体仁说道:“天气渐冷,粮草运输只会愈发艰难,若是将军冬日出现什么意外,仅凭军中的一月存粮与并州那不足数的府库,一旦并州有警,恐怕不能满足大军作战需要。” 张大财脸上的笑容终于收了起来:“说说看,你想如何?” 刘体仁说道:“渝州此前大批百姓遭遇兵灾,又逃散许多,南陈为了收拢渝州民心,在渝州灵丘郡与陵川郡设立了两处粮仓用以救济渝州百姓,帮助渝州百姓度过这个寒冬。” 张大财看着刘体仁问道:“有多少粮?” 刘体仁摇摇头说道:“具体多少下官并不知晓,但是我相信将军麾下的斥候能探出一二。” 张大财眯着眼盯着刘体仁嘿嘿笑道:“你这是要让老夫自己上钩啊。” 刘体仁拱拱手说道:“不敢,只是将军的麾下去亲眼看过,也好知道下官所言非虚。” 张大财又转头看向陆昭明,陆昭明见张大财似乎有意,便眼观鼻鼻观心,装起了糊涂。 张大财立刻对一旁的亲兵说道:“传中军骑兵校尉来大帐听用!” “诺!”一旁的司阶立刻抱拳,随后大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一个身材削瘦,双眼炯炯有神的将校便走进了大帐。 “卑下见过将军!” 张大财看着眼前的将校说道:“黄元嘉,派四十名精干斥候进入渝州灵丘郡与陵川郡,查探南陈在这两地设立的粮仓位置与粮草数量。” 黄元嘉抱拳领命便要离开,张大财又叫住了黄元嘉说道:“去辎重营寻辎重校尉领取二十匹绢布与一万钱,尽量不要亮刀子。” “诺!” 黄元嘉离开后,张大财又看向刘体仁问道:“若是这两地真的有粮仓,我们抢了,虽然能缓解粮食问题,但是渝州的民心恐怕就要倒向南陈了,我相信你也有计较了。” 刘体仁说道:“无非栽赃嫁祸。” 张大财问道:“有几分把握?” 刘体仁拱拱手说道:“那就要看百姓对南陈的恨意还有多少了。” 张大财一阵错愕,随后问道:“你要从渝州百姓身上做文章?” 刘体仁点头,张大财却说道:“你就不怕折了阳寿?” 刘体仁哈哈笑道:“下官自认无愧于心,就算是千夫所指又能如何?无非是唾面自干罢了。” 第392章 抢粮(一) 十二月初,凛冬终于驱散了秋夏在北地的最后一点痕迹,呼啸的北风夹杂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让渝州各郡救济百姓的工作陷入了停滞。 虽然灵丘、陵川两地依旧有大量存粮,但是大雪阻碍了他们运输粮食的官道,深至膝盖的雪让裴慎在进入寒冬前初步赈济完百姓的目的变得不再现实。 “昨日从灵丘粮仓出发去往黎城壶关运送赈济粮的车队车马陷在了半路,还是当地守军协助才脱困。” 温暖的渝州城府衙正堂中,荀英对穿着皮裘的裴慎说道。 裴慎叹口气说道:“减少运粮队一次运送的粮食数量,不用大车,改用骡马,一定要将粮食送到黎城郡各县。” 荀英还想再劝,裴慎却说道:“此时是收心的时候,万万马虎不得,哪怕士卒粮草出现损耗也是值得的,只要渝州民心倒向我们,日后我们获得的收益何止百倍于此。” 荀英点点头,随后扶刀匆匆走出了正堂下去吩咐,裴慎也再度将目光放在了黎城郡人丁最多且还未曾接到赈济粮的壶关县。 冰天雪地中,一队人数约在两百人,身披白袍,须发眉毛都结了一层冰霜的骑士正骑着马在厚实的雪地中跋涉。 战马每次艰难地拔出马蹄便能在地上留下一个深坑,这让这些骑士们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控马,生怕踩到什么东西崴了马脚。 不多时,这伙骑士前方,一名装束与他们毫无二致的骑士正策马不断向他们靠拢,不多时便来到了他们面前。 “都查探清楚了吗?” 为首的骑士将兜袍摘下,正是射声军的骑兵校尉黄元嘉,他一边搓着冻得通红的脸颊一边问道。 “校尉,只剩下壶关县没有收到赈济粮了。” 听到斥候回报后,黄元嘉立刻转头看向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轻人:“刘参军,我们还要不要照着原来的谋划行事?” 刘体仁也摘下兜帽,抬头看着天上纷纷落落的雪说道:“老天爷送了我们一场雪,怎么能浪费呢,先不要去灵丘粮仓了,就在灵丘通往壶关的官道上突袭南陈的运粮队。” 黄元嘉好奇地问道:“为何突袭运粮队,这冰天雪地,极容易导致敌军走脱。” 刘体仁笑着说道:“我有说一定要突袭成功吗?” 次日,从灵丘通往黎城郡壶关县的官道上,一队赶着数百马骡的南陈运粮队正在道路上艰难地行进着。 马骡的两侧,两队穿着厚厚布衣的南陈士卒正扛着兵器骂骂咧咧地护卫着骡马。 “这贼老天,这雪下起来没完了。” 一名士卒一脚踢开面前一块结团的雪块骂道。 他身后的同袍也附和道:“这冰天雪地还要出来给那些贱民送粮,真不知他们有什么好救的。” 一名队主正从他们身旁经过,听到他们的对话走过来狠狠地踹了他们几脚。 “再让我听到私下议论,回营后便自去领军杖二十!” 那名队主斥责过那两名士卒后,便快走了几步,赶上了在队伍中央负责此次押运的幢主。 “幢主,不少士卒已经开始抱怨了。” 那幢主一边用刀割掉了胡须下方结冰的一部分,一边皱着眉头说道:“这种天气让我们运粮,士卒如何能不抱怨?他们若是发牢骚还好,若是没有忍住跟当地百姓起了冲突,那才是大事。” 队主连连称是,随后幢主看了看前方白茫茫地地面说道:“也不知道这雪会下到什么时候。” 幢主的话音刚落,一支箭矢便突然射到了他身上的甲胄上。 绵软无力的箭矢在接触到幢主的甲胄时发出了“当”地一声便弹开了,那幢主低头到箭矢后立刻大声喊道:“敌袭!” 南陈军幢主身旁的鼓号手立刻哆哆嗦嗦地掏出鼓号吹了起来,不多时,沉闷的号角声便传遍了整个运粮队。 听到号角声响起,牵着马骡的士卒立刻将马骡就地围成一圈,随后紧张地掏出楔子与木锤将马骡固定在原地。 两侧的士卒也纷纷靠近马骡从上面取下叠放的甲胄开始紧张地穿戴。 冰冷的甲胄在被士卒们穿上的一刹那便带着刺骨地寒意传遍了穿戴者的四肢,队伍中顿时传来了一阵阵骂骂咧咧地叫喊声。 南陈军士卒在慌乱地穿戴甲胄,准备应付敌袭时,远处又飘来了几支绵软无力的箭矢,只有一支箭矢射中了一名没有穿上甲胄的士卒的屁股,剩下的十几支箭矢甚至没有落到南陈军队列中。 惊魂未定的南陈军幢主看着这些绵软的箭矢立刻就判断出了敌人是谁,可他还没有发号施令,道路两侧厚厚的积雪中突然伸出了数十柄草叉,这些草叉直奔相距最近的南陈军士卒的下三路而来。 听着惨叫声练成了一片。南陈军幢主连忙下令士卒互相结阵,向藏在积雪中的敌人发起攻击。 此时藏在积雪中的人发现南陈军向自己扑了过来,连忙起身向后跑去,似乎是地上的积雪扎人,他们在奔跑的时候不断左右跳跃,姿势极为滑稽。 雪天让弓弦变得松软,因此南陈军幢主并没有组织士卒用弓弩射击,而是派出了两个队四百人追了上去,自己在率领三个队六百人将马骡围成圈守在原地。 发起追击的南陈军士卒看敌人的装束兵器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敌人是那些饿疯了的贱民,于是纷纷加速追去,不多时便与前方正在奔逃的敌人只剩了十几步的距离。 就在他们即将追上时,一名南陈军士卒身旁的同袍突然一声惨叫没了踪影。 他连忙扭头看去,发现自己脚边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陷坑。 随后叫喊声突然在追击的南陈军队列中不断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与叫喊声让带队追击的两名队主也不得不下令停下了追击的脚步。 “这是捕猎的陷坑,我们被算计了!” 一名队主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身侧几步外的那个黑漆漆地陷坑。 “快,避开这些陷坑退出去!” 那名队主连忙大声高喊,他身旁的另一名队主也急忙下令后退。 第393章 抢粮(二) “啊!” 陷坑中的哀嚎声不断刺激着南陈军士卒,他们听到可以撤退后,纷纷向后跑去,可深厚的积雪下又何止这几个陷坑,越来越多士卒在后撤时掉到了陷坑之中。 站在原地看着追击的两个队突然阵形大乱开始后退,并不清楚的南陈军幢主先是一愣,随即派了一名士卒跑过去查看情况。 简单看过后,那名士卒仓皇跑到自家幢主身旁喊道:“那些贱民,他们在雪下方挖了捕猎用的陷坑,我们的两个队陷在里面了,正在后退。” 听到中了陷阱,幢主也紧张了起来,他连忙下令留守在官道上的士卒不断聚拢,将旁牌与枪槊摆在了敌人可能出现的方向,同时派出了一个队去接应两个正在后撤的队。 不多时,幢主就见到了自己那两个中伏的队。 “快看看折了多少人?” 见到两名队主,那幢主连忙吼道。 一番统计后,那名幢主原本冻得通红的脸彻底黑了下来。 “一百七十人?我要让他们偿命!” 幢主的话音刚落,远处逃跑的那些山民打扮的人又兴高采烈地举着草叉锄头冲了过来,可当他们看到官道上的南陈军阵形并没有混乱且更加严整后,对峙了片刻便悻悻的离去了。 见到那些贱民离去后,幢主先是派出一个伍返回灵丘报信,又派出一个队沿着官道向前搜索前进,自己则率领剩余的士卒紧紧跟随。 两日后,艰难跋涉了数十里的南陈军运粮队终于到达了破败的壶关县城。 看到衣衫褴褛的壶关百姓与县丞等人,那名幢主先是派人将县丞拉到一边说道:“把你壶关县城辖地所有百姓都集中到城外。” 那县丞以为是派发粮食,连忙去办,可等到下午数万百姓都在城外聚拢后,凶神恶煞的南陈军士卒却并没有发放就堆在他们身后的粮草。 这时才发现有些不对的县丞连忙去寻那幢主,却被那幢主一脚踹翻在地。 “你身为此地县丞,不管好这里的贱民,致使贱民袭击运粮队,折了我一百七十一名士卒,我给你两个时辰,若是你找不出那些袭击粮队的人,我便自己找。” 说罢,一群南陈军士卒就拽着几十名衙役走到那些百姓面前。 被兵刃相向的县丞与衙役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查找,可数万人聚集在一起让县丞毫无头绪,他只得让衙役们边走边吼:“做过猎户的都走出来!” 两个时辰后,不知到底何事的百姓中走出了百十名曾经是猎户的人。 见刻漏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南陈军的幢主便走到那些猎户面前一把拉开一旁掐媚的县丞对身旁的士卒说道:“杀了他们!” 南陈军幢主话音刚落,早已等在一旁的南陈军士卒便纷纷挺起枪槊横刀砍杀起来。 锋利的枪槊与横刀轻易地便划开了这些猎户们身上单薄的衣裳,不多时,冒着热气的鲜血便浸透了南陈军士卒们脚下的积雪。 南陈军幢主踩在满是鲜血的积雪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染血的脚印,不断扫视着最前方那些百姓脸上惊恐、错愕且愤怒的表情。 “县丞,我等运送三千石粮到此,不曾有所缺失,劳烦县丞给我们寻找一处扎营的地方。” 壶关县城外一处高地上,刘体仁与黄元嘉正冷漠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刘参军,南陈军运粮队派往后方回报的人已经被我们截下来了,我射声军的左虞候军已经趁着大雪悄悄进入灵丘粮仓左近十里,右虞候军正在赶往陵川粮仓,明日就会到达。” 刘体仁点点头说道:“那我们现在发动正合适。今夜烧粮!” “诺!” 入夜后,壶关县城残破的城墙上,几名接管了城墙防务的南陈军士卒正围坐在一处火盆旁边烤火。 “都机灵点,别被城里的贱民害了性命。” 巡视的队主一边从士卒中间走过一边提醒道。 “白日我们当着他们几万人的面杀人他们都不敢出声,如今都被勒令待在家中,如何串通,队主你莫不是怕了这些只有草叉的贱民?” 巡视的队主瞅了那名说话的什长说道:“不要说这些废话,做好你该做的,否则脑袋掉了你这张嘴也就再没机会张开了。” 队主走远后,那名什长撇了撇嘴对身旁的几名士卒说道:“都听到队主如何说了,都瞪大眼睛,熬过两个时辰就能回去好好睡一觉了。” 那名什长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掏出一块肉干穿在树枝上烤了起来。 “可惜了,这壶关县连酒都没有,否则美美地喝一口,身心舒畅!” 就在城头的南陈军正心不在焉的值守时,城外,身披白袍的魏军骑兵正衔枚牵着包着马蹄的战马在厚厚地积雪中穿行,不断靠近城墙。 不多时,最前方的一名魏军来到了正位于队伍中央的刘体仁身旁。 “刘参军,我家校尉已经摸到城墙边了,城墙有一处缺口不过一丈多些,绳钩可以抛上去。” “好,尽快登城控制城门,我在此处等你们。” 夜晚的壶关县城外,厚厚地积雪与天上皎洁的月亮让地面格外明亮,南陈军的坐哨虽然再三被要求瞪大双眼,可在他们看来,在自己的地盘上而且还不是什么必争之地,因此都较为懈怠。 当黄元嘉身旁的士卒连续将三条钩索甩到城墙上时,并且整整攀爬上去一个队后,南陈军的坐哨竟毫无反应。 因为弓弩无法使用,所以黄元嘉只得悄悄抽出横刀慢慢摸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处南陈军坐哨。 此时围拢在火盆旁的十名南陈军士卒负责带队的正是之前插科打诨的那名什长,他靠着火盆本就有些瞌睡,并没有察觉周边的异样。 这时一名南陈军士卒却通过火盆映照在地面上几个晃动的影子发现了一些端倪,他猛地转头,正好看到了手持横刀的黄元嘉以及他身后的几名魏军。 那名南陈军士卒看着近在咫尺的敌军顿时愣住了。 第394章 抢粮(三) 呼啸的寒风中,壶关县城破败的西门城墙上,黄元嘉与那名发现自己的南陈军士卒对视了片刻,便突然暴起,在那名南陈军士卒还没有喊出声时一刀刺穿了他的喉咙。 虽然没有叫喊声,但是横刀刺入脖颈的声音还是让一旁打瞌睡的南陈军有了反应。 “你这个狗日的搞什么幺蛾子” 被动静吵醒的南陈军什长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睁开眼看去,后半句却卡在了嗓子眼里。 “敌袭!” 那名什长反应迅速,他在看到黄元嘉时立刻便吼了出来,随后便被黄元嘉身旁的魏军抹了脖子。 什长死前的喊声在空旷的城墙上传出去很远,这让黄元嘉以及身后的魏军顿时紧张了起来,黄元嘉环视周边,发现城墙上另一侧正有明明灭灭的火光向这里靠近,铜钲也在那边响了起来。 “两个火下去夺门,动作要快!鼓号手,在城城头吹号!” 黄元嘉将自己手中的一个队一分为二,随后亲自带着两个火的魏军沿着马道冲了下去。 此时壶关县城中的南陈军已经被连续且急促的铜钲声惊醒,正忙不迭的穿着衣甲。 南陈军的幢主一边系着胸甲上的束带,一边问一旁的亲兵:“怎么回事?城里的贱民作乱吗?” 那名亲兵抱拳说道:“情况不知,但是是西门有警!” 听到是城墙有警,这名幢主也疑惑了起来,他看着正匆匆赶过来的几名队主说道:“一个队随我留在此处,其余各队分别守住四门。若是遇到敌军,先看看他们是什么人!” “幢主,若是敌军已经进城又当如何?” 幢主沉声说道:“这冰天雪地的,趁夜偷城人数绝不会多,守住四门,就算有进了城的,也迟早能搜出来。” 他话音刚落,一名士卒便匆匆跑来:“幢主,西门有人夺门!” 南陈军连忙对身旁的几名队主说道:“快按照我的吩咐下去布置,决不能让敌军抢了城门!” 过了片刻,又有一名士卒跌跌撞撞跑到他面前说道:“幢主,是魏军!魏军已经夺下西门!” 南陈军幢主大惊失色,他对留在身旁的那名队主说道:“你随我驰援西门!” 壶关县城西门,两个火的魏军在黄元嘉的带领下已经基本肃清了守在门洞里的一个什的南陈军,正在费力地打开门闩,推开城门,可天气寒冷,城门的合页竟然有些冻住了,黄元嘉与身旁士卒使了吃奶的力气也只是推开了一条缝。 “去,把城头的兄弟都喊下来,这城门一定要打开,否则我们就成池子里的王八了!” 黄元嘉对一名士卒下令后,正要继续推门,却听到身后街道上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南陈军的援兵来了!加把劲!” 黄元嘉大声吼道,身旁的士卒也奋力推动着城门。 城外的刘体仁听着城门处的号角声,但是城门却不见动静,便对一旁的一名魏军旅帅说道:“你带着你手头剩下的一个队也去西门,要快!” 那名旅帅得令后迅速上马打了个唿哨,蹲伏在后方的魏军便起身上马,随着那名旅帅踩踏着厚厚地积雪向城门处跑去。 城头与南陈军发生激战的三十几名魏军靠着城墙狭窄无法展开这一优势,刚刚将从城墙其余方向汇聚过来的南陈军击退,带队的队正见城门处还没有动静,便向着马道跑去,刚好遇见上来传达黄元嘉军令的士卒。 “队正,校尉那里城门推不动,让你带人全部下去!” 西门直道上,没来得及整队便率领百余人先行赶来的南陈军队主看到门洞中的几十名魏军要打开城门,连忙下令麾下士卒涌了上去,打算夺回城门,却刚刚好将侧翼暴露给了一旁从马道上跑下来的几十名魏军。 魏军队正见状,对一旁的士卒说道:“不去门洞那边,我们在这里侧袭南陈军,一样好使!” 说罢,魏军队正举起刀牌就冲了上去,三十余名魏军在那队正身后紧紧跟随,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锋矢阵,向着毫无防备的南陈军冲了上去。 举着火把的南陈军并没有发现从直道一侧冲过来的魏军,还在闷着头向门洞中的魏军发起攻击,突然一名南陈军被一股大力撞倒在地,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身旁不知道何时多了些披着白袍,身穿黝黑札甲的魏军。 从南陈军队列中段切入的三十几名魏军让来不及反应的南陈军乱做一团。原本整齐的队列也被一分为二。 十几步宽的直道上人与人挤在了一起,最前方的南陈军刀牌手无法回身迎敌,而魏军身旁的枪槊手则放不下手中的枪槊,插入南陈军中央的魏军则因为偷城的缘故手中都是横刀骨朵,反而如鱼得水。 他们紧紧贴着前后两侧手持枪槊的南陈军奋力劈砍,几乎一面倒的厮杀让南陈军的士气瞬间崩溃,这时黄元嘉也已经踢翻门洞两侧的火盆,靠着火焰的温度让城门的合页稍稍化冻。 “吱呀吱呀”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厚重的城门终于被慢慢推开。 推开城门的黄元嘉一边命人再次吹号,一边带着手边的十几人向着直道上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南陈军发起了攻击。 队列被截断的南陈军队主此时已经失去了对自己麾下这百余人的指挥,他拼命呼喊着周边的士卒后退重整,可响彻直道上的喊杀声将他的声音完全遮掩了过去。 在得知其余三门都没有敌情且西门已经失守后,南陈军幢主立刻从其余三门各调动一个百人,凑足了三百人向西门驰援。 西门外,率领麾下五十骑增援的队正见到城门大开,连忙遣人回报,自己则带队沿着门洞冲了进去。 见到己方骑兵到来,黄元嘉立刻下令身边仅剩的五六人躲到一旁,在中央与南陈军搅成一团的魏军也感受到了地面传来的闷响。 “散开!” 魏军的异常举动让南陈军的队主也发现了情况不对,等他看向城门处时,数十名身披白袍,手中挺起长槊的骑兵已经杀到了己方队列面前。 第395章 抢粮(四) “魏军骑兵!” 看到魏军骑兵冲进城的那一刻,最前方的南陈军士卒便大声嘶吼了起来。 可不等他周边的同袍有所反应,闪烁着寒光的槊锋便随着沉闷的马蹄声来到了他们面前。 虽然魏军骑士们在这种天气下无法将马速提高到极致,但是他们面对此刻连队形都已经完全丧失的南陈军依旧是致命的。 奔驰的骑兵如同一柄锋利的尖刀直入南陈军军阵,不多时便已经从不算宽阔的直道上透阵而出。 穿透直道上的南陈军的魏军骑兵并没有停下战马,而是沿着街道继续向里冲去,而西门直道上早已经横七竖八躺满了被马槊刺穿与被马蹄践踏而死的南陈军尸体。 见到街道被清空,黄元嘉带着剩余的十几人也转向了县衙,他们要用最快的速度烧毁粮食。 率领后续一百骑进入壶关县城的刘体仁入城后立刻下令纵火,随后散开的魏军骑兵一边向周边投掷引火物,一边高喊:“幢主有令,壶关贱民参与叛乱,特令全部剿灭!” 已经被城内厮杀惊醒的百姓本来躲在房屋中瑟瑟发抖,听到这个声音后,他们几乎毫不犹豫的就认定说这些话的人是南陈军。 不想坐以待毙的百姓纷纷从房屋中冲出来准备逃跑,可他们却被在街道上冲过的骑兵撞倒或杀死。 此时正值夜晚,冲到房屋外的百姓根本分不清南陈军与魏军,他们只能仓皇逃窜,越来越多的百姓冲到街道上,堵塞了想要驰援西门的南陈军的道路。 气急败坏的南陈军幢主对一旁的亲兵喊道:“传令,凡是阻挡道路者杀无赦!” 军令传达后,本就对壶关百姓心存不满的南陈军立刻冲上去对面前的百姓痛下杀手。 这时已经冲进县衙的黄元嘉在轻易击溃了几名衙役后迅速找到了府库中的存粮。 一把火把府库点燃后,黄元嘉迅速跑出县衙,一边带人向走街过巷穿行在房屋间,一边观察着城内的动向,现在的他还有另一件事情没办。 在西门的刘体仁在得知城内已然大乱后,对一旁的一名魏军队正说道:“集中我们手中所有的骑兵,准备追击南陈军!” 那名队正一愣,随即说道:“南陈军在城中还有数百人,不会这么快溃败?” 刘体仁听了一会城中心的喊杀声与哀嚎声后说道:“他们马上就要撑不住了,快去,若是城里的南陈军走脱了我唯你是问!” “诺!” 那名队正见刘体仁似乎非常自信,便只好应下,派人收拢各处的士卒。 城中心的主街上,想要逃跑的百姓之间互相推挤着想要去到自己想去的方向,而被堵在中间的南陈军则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彻底驱散开密集的人流。 地面上到处都是尸体与伤者,哀嚎声让南陈军幢主的军令都无法通畅传达。 “幢主,不能再去西门了,眼下这个情况,壶关已经失守了,我们退出壶关!” 一名队主指着身后远没有前方密集的人群趴在南陈军幢主的耳边大吼道。 南陈军幢主看着前方密集的人群与四处燃起地熊熊大火,犹豫了片刻,最终同意了那名队主的建议。 准备撤出壶关的幢主下令留下百余人殿后,随后又派人通知其余三门的留守士卒向北门靠拢,便率领剩下的两百余人转向北门绕行。 南陈军的认旗离开不久后,慌乱的人群中突然有一人冲到殿后的南陈军面前趁乱将一名士卒杀死,举着那名士卒的脑袋大声喊道:“左右都是死,不如反了!”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周围的几十个人都听到了,几名年轻的男子闻言也停下了奔逃的脚步。 渐渐地,人群中再度传来相同的呼喊声,越来越多本要逃命的百姓停下了脚步。 殿后的南陈军发现同袍被杀,领头的队主正要下令将面前胆敢反抗的贱民杀死,却发现他们的眼睛此刻都有些不对劲。 火光的映照下,那些百姓们的脸上不再是恐慌与畏惧,而是疯狂。 发觉不对的南陈军立刻收缩后退,却终究晚了一步,密集的人潮如同海水一般冲了上来,任凭南陈军如何砍杀,这些本该如同蝼蚁的贱民却依旧不愿退却,他们发疯一般冲上来,用任何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与身体部位攻击着面前的南陈军。 那名队主见到自己已经无法脱困,便拽过一名士卒大声吼道:“告诉幢主,壶关城里的贱民反了!请他速速出城!” 那名士卒跑开没有多久,愤怒的百姓便彻底淹没了面前这百余名南陈军。 刘体仁听着主街上渐渐变小的喊杀声,知道黄元嘉应该是已经做完了自己安排的事情,于是他也不再继续停留,拨马向城外走去。 这时,先前收拢的百余名魏军骑兵也已经在城外静静地等待。 不多时,刘体仁的前方,一名骑兵踏雪而来,立在马上大声喊道:“南陈军各部正向北门聚拢,看认旗约有五六百人,队形散乱,士气低迷!” 刘体仁对身后的魏军队正说道:“一百打五百,看你的了。” 那名魏军队正嘿嘿一笑,拎起鞍袋一侧的连枷说道:“刘参军就瞧好!” 说着那名队正便打了个唿哨,百余名骑兵齐齐启动,向着北门的南陈军冲去。 城外官道旁,停下来等待收拢士卒的南陈军幢主正死死盯着不远处着火的壶关县城,他的身旁,一名队主说道:“幢主,能跑出来的都在这里了。” 那幢主恨恨地说道:“被几十名魏军偷城,我从军十数年都未曾有过,今日之败我来日一定找他们讨回来!” 他话音刚落,地面突然轻微地抖动起来。 南陈军的幢主立刻蹲下将地面上的雪刨开,随后不顾形象地趴在地面上侧耳听了起来。 他只是听了一小会,脸色就变得苍白了起来。 “快!整队!有骑兵!” 那南陈军幢主站起身大声吼道。 第396章 抢粮(五) 壶关县城,天蒙蒙亮,燃烧了一夜的大火终于慢慢熄灭了,滚滚黑烟与城外皑皑白雪透着一股子极不相称的感觉。 刘体仁沿着城外一具倒卧在雪地中的南陈军士卒尸体向更远处看去,尸体绵延出了数百步。 十几名魏军骑兵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从死去南陈军士卒的尸体上剥下衣甲。 黄元嘉正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用一根烧黑的木炭在一本册子上写写画画。 “折损多少人?” 黄元嘉头也不抬地说道:“六十七人,有一半都没找到尸首,算不得战死。还有十一人受伤,只有一个伤重的,怕是挺不过今天了。” 刘体仁说道:“眼下不能把尸首带回并州,就在此处埋了,全都算作战死。” 黄元嘉抬头看看刘体仁,半晌才点点头,他合上册子站起身又指了指壶关县城说道:“城里的百姓怎么办?” 刘体仁说道:“尽快将战死士卒安葬,扒下他们的衣甲,我们去灵丘与左虞候军汇合!” 见刘体仁只字未提城中百姓如何,黄元嘉叹了口气便起身吩咐周边士卒尽快打扫战场,安葬同袍。 刘体仁听到了黄元嘉的叹息声,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说道:“陵川粮仓距离此地二百里,那里有粮。” 黄元嘉一怔,刘体仁接着说道:“我们是无论如何都带不走这些人的,陵川粮仓虽然相较灵丘远一些,但是总好过在此地易子而食。” 午后,高高挂起的太阳终于散发出了一点点温度,刘体仁呼出一口白气,看着自发汇聚在一起出城向陵川方向进发的百姓,对一旁已经整装待发的黄元嘉说道:“我们走!” 三日后,灵丘粮仓西南侧一处被大雪覆盖的山林中,长途跋涉后的刘体仁与黄元嘉终于见到了亲自带队的射声军行军长史陆昭明。 藏身在雪原之中的左虞侯军此刻并没有按照寻常的扎营方法立起营寨,而是利用草木与白雪作为遮掩,只是搭建了简易的帐篷。 在此地已经待了四五日的陆昭明在见到刘体仁后问道:“引去陵川了?” 刘体仁点点头,这时的黄元嘉才反应过来,那些百姓去往陵川依旧是刘体仁计策中的一环。 “再等六七日,等陵川的粮仓被流民攻击,我们再攻击灵丘粮仓。” 陆昭明却皱着眉头说道:“最多等三日,天寒地冻,士卒又许多已经冻坏了双脚无法作战,再拖下去,不等展开攻击,就得折损一小半人了。” 刘体仁想了想说道:“那就请陆长史立刻派出斥候伪装成南陈军通知灵丘壶关已反,正在向此地进发。” 陆昭明疑惑地看着刘体仁说道:“为何不是陵川?灵丘粮仓守军不过千余人,且并非精锐,若是他们得知有流民来此必然会严加防范,我们在此处蛰伏这几日岂不是白费了?” 刘体仁说道:“流民之所以是流民,是因为他们会裹挟沿途所过郡县的所有百姓,这个雪球会越滚越大。 渝州南陈军不过万余人,若是分兵则不稳妥,丢了用来赈济百姓的粮草则失了镇压流民后重新平地地方的根基,南陈军绝不会任由这些粮草就这么放在远离南陈军主力的位置。” “南陈军主力可以向此处移动,既可以击溃流民,又能保住粮仓。” 刘体仁摇摇头说道:“他们得知消息必然是先派出斥候沿途探查,发现流民是去往陵川,那么南陈军必然会派遣一部增援陵川,而灵丘粮仓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会将存粮运往渝州城。” 陆昭明思索再三,一拍大腿说道:“那就如你所说,看看南陈军是不是按照你说的那样。” 十二月八日,灵丘粮仓的守军突然迎来了十几名衣甲破烂的友军士卒,看着他们慌张地模样,守卫粮仓的南陈军幢主再简单询问后被吓了一跳。 “你们是说,壶关数万百姓都反了?” “对!他们全都反了,我们押运粮草的一个幢整整一千人被他们全都堵在城里了,我们拼死向外冲才杀出重围。” 一名什长带着哭腔说道,“我们逃出来的时候,看见那些贱民已经开始往灵丘来了。” 一日后,得知快马急报的裴慎与荀英也愣住了。 “明明赈济的粮草已经送到,为何壶关百姓无故造反?” 裴慎捏着塘报说道。 荀英在一旁说道:“我已经派出斥候向壶关方向去了,明日就能知道流民动向。” 裴慎抽动着鼻子说道:“我总觉得这中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荀英想了想说道:“怕是军中士卒不满冰天雪地给百姓送粮,与他们起了冲突。” 裴慎说道:“若只是起冲突了,将粮草送到应当能安抚人心,可他们为何拿到粮了还要造反?” 荀英说道:“眼下我们还是先想想如何镇压这次叛乱。” 裴慎见从荀英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帮助,只得点点头走到舆图旁对荀英说道:“我军在渝州不过一万七千余人,分守各个郡城与两处粮仓的就有八千人,这些人是绝对不能调动的,若要平叛,只能从渝州抽调兵力。” 荀英指着壶关通往灵丘的官道说道:“壶关丁口不过六七万,去掉老弱妇孺,青壮最多不过万余人,三千人足矣。” 裴慎说道:“击溃流贼虽然容易,但是要将他们彻底消灭却有些难,你要尽量杀伤他们的青壮,不能让他们有复起的可能。” 荀英点头说道:“诺!” 两人商议好的第二日,情况却并不像二人预想的那般。 “流贼没有来灵丘?” 得到斥候急报的荀英急忙去寻找裴慎,得知消息的裴慎也有些发懵。 荀英与裴慎站在舆图旁边说到:“如果没有去灵丘,那就只能是去陵川了。” 裴慎对荀英说道:“你即刻出发,一定要赶在流民攻下陵川粮仓前击溃他们。” 荀英却指着灵丘说道:“那灵丘粮仓怎么办,若是流贼分流” 裴慎看着舆图沉声说道:“我会下令将灵丘粮仓的粮草尽数运到渝州城。” “那我立刻整军出发。” 第397章 抢粮(六) 荀英率领三千南陈军精锐自渝州出发后,裴慎又与渝州的豪强商议后得到他们的两千部曲加强了渝州城的防御。 十二月十日,就在荀英向陵川进发后,灵丘粮仓外,陆昭明与刘体仁也得到了斥候的回报。 “灵丘粮仓运粮车马已经离开粮仓五里,大约半个时辰到达此处。渝州城方向,两千南陈军正向运粮队方向赶来,距离还有七十里。” 陆昭明问道:“行军队列长度如何?” 斥候抱拳说道:“前后相隔十里,队列密集,沿途守卫士卒不能全部遮蔽。” 刘体仁在一旁说道:“长史,准备作战。” 陆昭明点点头,看向一旁围拢在狭小帐篷中的一众将校说道:“第一到第四团,在官道左侧展开,第五到第八团在右侧展开,第九、第十团作为预备队在后方等待。 派出辅兵阻断官道,现在天气已然放晴,各团应先以弓弩杀伤敌军,再分列突击,此战要快,不求全歼,只求击溃敌军即可。” “诺!” 众将校纷纷抱拳称是。 不多时,白雪皑皑的山林中,一面、两面,越来越多的认旗缓缓竖起,在山林中等待多日的魏军纷纷起身向各自所属认旗下方聚拢。 一队又一队辅兵携带斧头与锄头在辅兵校尉的指挥下向着山林下方的官道跑去。 他们将两侧的树木砍倒,堆积在官道最狭窄的位置,随后又再官道上挖出了大大小小的陷坑,又用干草与积雪盖住。 等辅兵们做完这一切后,斥候也已经匆匆赶回到陆昭明的门旗下方。 “长史,敌军先头已经入彀!” “报!敌军中央队列已经入彀!” “敌军队尾半数进入!” 陆昭明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刘体仁,对一旁的鼓号手说道:“吹号!开始攻击!” 官道上,长长的南陈军运粮队列正堵在路上不得寸进,带队的南陈军幢主在得知官道被树木封堵时,立刻察觉到了危险。 当他下令后撤时,太多的民夫与车马限制了队列的转向,让臃肿的运粮队出现了严重的混乱。 就在南陈军幢主一筹莫展之际,一阵悠长的号角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吹号,准备御敌!” 不知名的号角声响起后不久,南陈军运粮队中的号角声也响了起来。 听到号角声的南陈军士卒连忙从大车上取下甲胄开始穿戴,可两侧山林中突如其来的箭雨却打断了他们穿戴甲胄的节奏。 早已等候多时的魏军在长达数里的官道两侧向处于道路上的南陈军不断抛洒着密集且致命的箭矢弩矢。 正在穿戴甲胄的南陈军士卒与他们周边乱做一团的民夫瞬间倒下一片。 反应迅速的南陈军幢主跳下战马躲在一处大车后方想要让身旁的鼓号手吹号聚拢士卒,却发现鼓号手连同旗手都已经被射成了筛子。 失去了指挥的南陈军在各级将校的带领下依托大车与旁牌不断躲避着两侧的箭矢弩矢,却迟迟等不到来自中央队列的军令,因此没过多久,便有南陈军士卒自发开始组织突围。 自发组织突围的南陈军或是几十人,或是百余人,根本无法突破交叉飞来的箭矢所构成的大网,纷纷被射死在突围的路上。 陆昭明与刘体仁站在一处隐蔽的位置看到南陈军已经无力重组后,吹响了冲击的号角。 抛射出数轮箭矢的魏军在听到号声后,纷纷将弓弩放在原地,捡起地上冰凉的枪槊与刀牌,在各自认旗的带领下,一列一列地向着官道中央发起了冲击。 看着两侧冲下来的魏军,在一开始便已经崩溃的民夫纷纷跪地请降或是四处逃窜,而被民夫裹挟的南陈军士卒见到大势已去,也只得弃械投降。 不多时,几名魏军押着一名南陈军幢主走到陆昭明与刘体仁面前,陆昭明问道:“你们有民夫多少?运送粮草几何?车马多少?” 那名幢主垂头丧气地说道:“民夫两万,运送粮草十四万有余。大车四千辆,骡马一千头。” 陆昭明瞅了一眼刘体仁说道:“几万张嘴,你要如何处置?” 刘体仁说道:“请陆长史留下四个团的士卒交予我,再从中挑选五千民夫带领先行返回并州,其余民夫我来处理。” 陆昭明看了一眼刘体仁,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好,看不见这些糟心事。” 说罢,陆昭明便转身走开。 官道两侧,密密麻麻地民夫与南陈军俘虏正在魏军的看管下老实地蹲在地上。 相较于看守更加严密的南陈军俘虏,民夫们这边几乎无人问津。 但是就算没人刻意盯着他们,这些腿脚早已发软的民夫依旧不敢逃跑,这冰天雪地的,就算他们跑出去了,又能跑到哪里呢? 不多时,几名魏军将校带着数百士卒来到他们中间,每个人都从中挑选了几十人后便带着那些挑选出的民夫匆匆离开。 眼尖的已经发现魏军开始整队收拢,准备离开。 就在他们以为逃过一劫时,一名面带微笑的年轻人突然走到了他们面前。 “尔等本为大魏子民,却为敌国运送粮草,是为通敌,但我家参军不忍造下杀孽,却又军命难为,因此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一个大嗓门的队正对着面前的民夫不断喊叫着,同时周边近千魏军也已经展开一个扇形,手中的弓弩已然准备完毕。 那名队正一边在人群中穿行,一边大声重复着刚才的话,一刻钟后,一名民夫畏畏缩缩地问道:“不知是什么办法?” 刘体仁挥了挥手,又有百余名魏军押着数百南陈军俘虏走到他们面前说道:“用那些木棍捅一下你们面前这些南陈军俘虏便能离开。” 跪在民夫面前的数百南陈军俘虏此时已经被缚住双手,嘴也被堵了起来,只能不断发出“呜呜”地声音,他们的面前,正摆着一些削尖的木棍。 那名问话的民夫看着面前活生生的人,吞咽了一口唾沫后问道:“这位参军不会蒙骗我们?” 那名队正瞥了那民夫一眼说道:“你若是不信那便不要动手!” 第398章 双刃剑 灵丘去往渝州的官道上,一场残忍且沉默的杀戮正在进行中。 被堵住嘴,缚住双手的南陈军俘虏面对蜂拥上来用木棍不断对他们戳刺的民夫,只能发出一点呜咽声,随后如同一条又一条离开了水的鱼一般不断在地上扭动。 站在刘体仁身旁的黄元嘉已经转过头去不想再看,一些见惯了杀戮的魏军老卒都忍不住低下了头。 刘体仁面色平静地看着民夫们如同饿狼一般将几百南陈军俘虏撕成碎片后,转头看着一旁咬牙切齿瞪着自己的那名南陈军幢主。 那名南陈军幢主冲着刘体仁大声吼道:“你如此狠毒,一定不得好死!” 刘体仁笑着说道:“我怎么死,是不是下场凄惨都不是你该考虑的,你该考虑的,是如何跟几十里外接应你们的友军说这里发生的事。” 那名南陈军幢主突然硬气地说道:“你把我也杀了,我已无颜面苟活。” 刘体仁弯下腰,拍拍那名南陈军幢主的脸说道:“若是你一心求死,早在我军突袭发起时,你就应该战死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那名南陈军幢主原本挺直的身子再度弯了下去,他喘着粗气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刘体仁指着那边已经将所有俘虏杀死,正期待地看向这边的民夫对那名南陈军幢主说道:“民夫行至半路突然叛乱,杀死全部士卒后抢夺粮食而后星散,你在麾下士卒拼死掩护下才杀出重围。” 那名南陈军幢主说道:“丢了粮草已经是死罪,你就不怕我回去如实禀告?” 刘体仁说道:“你不会死的,你会想尽办法活下去的。” “罪将刘成,见过裴长史!” 两日后,正在官道上行进的南陈军遇到了几乎昏厥的运粮队幢主刘成。 在用尽最后力气将运粮队的遭遇告知准备前去与之会合的南陈军后,刘成便晕了过去,等他醒来,已经在渝州医署之中,他的床榻边,是一脸焦急的裴慎。 刘成费力起身,却摔下床榻,裴慎看着刘成问道:“为何民夫会突然反叛?” 虚弱地刘成靠在床榻边上说道:“罪将每日口粮都是按时发放,也严令手下士卒不得打骂民夫,不知为何他们突然叛乱。” 裴慎突然说道:“抬起头。” 刘成抬起头直视裴慎那张可怖的脸,眼神中并无一丝一毫的闪躲。 裴慎盯着刘成的双眼看了半晌后,对一旁的亲信部曲说道:“拖下去杀了。” 刘成听到裴慎下令要杀自己,连忙说道:“罪将还有话要说。” 裴慎对准备上前的部曲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后说道:“说。” 刘成见已经无法隐瞒,索性和盘托出,裴慎听完后长叹一声:“此人行事如此狠辣,又如此善于操弄人心,我不如他。” 过了许久,裴慎说道:“运粮队幢主刘成不愿死战,欺瞒上官,死罪难免,明日在校场斩首示众。” 说罢,裴慎起身走出了医署,而刘成在得知自己仍旧难逃一死,惊惧之下,当场身亡。 并州与渝州交界处,赶上陆昭明率领的主力的刘体仁扭头看着渝州,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十二月中旬,率军向陵川进发的荀英距离陵川粮仓只有四十里时遇到了数十名溃兵,细细盘问后才得知,陵川粮仓仅仅坚持了一日便被攻破。 荀英大吃一惊,随后率军急进,次日便赶到了已经浓烟滚滚的陵川粮仓。 在率军快速击溃面前正哄抢粮食的流贼后,荀英发现粮仓中的存粮早已经被抢的一干二净。 愤怒的荀英当即下令分兵进剿向各处流窜的流贼,想要夺回一些粮食,可当他连续击溃数支流贼后才发现这些面黄肌瘦,手中连正经兵器都没有的流贼手中根本没有多少粮食。 他连续审讯了抓获的俘虏后才得知,有人混在他们之中参与了攻击粮仓,正是那些人攻破了陵川粮仓的夯土高墙。 荀英当即反应了过来,连忙派出斥候向并州方向探查,果然在两日后发现了正携带着大量粮草返回并州的右虞侯军。 他率军连忙追赶,却在一日得知自己派出去的斥候后遭遇了数量远超己方的魏军斥候,这些骑术精湛的魏军斥候将南陈军的探查范围压缩到了只有十几里,让向来持重的荀英不敢继续追击,只得原地扎营固守。 两日后荀英才从一名死里逃生的斥候口中得知,自己的正面五十里外有魏军整整一个卫近两万人。 害怕被魏军咬住的荀英连忙拔营而走,魏军见状也没有继续追击,而是在南陈军后退时同样缓缓退回了并州。 十二月末,渝州流贼数量突然激增,最大的一股达数万人,号为震破天,连续攻下灵丘数县。 渝州其余各郡也或多或少地出现了敢于攻击城池的流贼。 面对局势糜烂的渝州,裴慎不得已只能向庭州请援,得知情况的司马昭只得从本就不多的兵力中抽调了一个牙门军万余人进入渝州平叛,同时将京畿的南陈军尽数抽调回庭州,以应付占据盘州的西蜀军频繁的试探性进攻。 两日后,得知渝州局势大变的章义与裴彻正在疑惑之时,刘体仁的请罪书也送到了章义的桌案上。 “渝州大乱,刘体仁却交来请罪书,难不成是他干的?” 章义拿着请罪书迟迟没有拆开,“他不是在代郡屯田吗?如何又能影响到渝州呢?” 他话音刚落,六子便大步走进了政事堂中,将一封信双手递到章义面前:“主公,射声军主将张大财送来请罪书一封。” 章义一愣,随后便明白了过来,他接过请罪书刚要拆开,裴彻却按住章义的手说道:“主公若是猜到一二了,那便不要打开了。” 章义看了裴彻一眼,最终还是听从了裴彻的建议将两封请罪书压到了桌案角落一摞公文的最下面。 “此人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用起来伤人也容易伤己啊!” 章义背着手叹口气说道。 第399章 安抚使 政事堂中,章义与裴彻坐在桌案前相视无言。 章义的手不断在桌案上有节奏的敲打着,过了许久,他抬头对裴彻说道:“这柄双刃剑,到底该如何用?” 裴彻见章义开口,思索片刻说道:“既然这几年没有让他收敛,不妨让这柄利刃顶在南陈的心口。” 章义皱着眉头说道:“怎么做?” 裴彻说道:“青州毗邻京畿,眼下南陈为了平定渝州流贼与抵御盘州的蜀军将京畿的兵力抽调一空,正是我们重新夺回京畿,进而威胁庭州的好机会。” 章义却犹豫了起来:“若要夺回京畿,伏虎关是必经之处,南陈虽然将京畿兵力抽调一空,可唯有伏虎关依旧保持着近万人的建制。 刘体仁虽然也曾在塞北上过战场,可相比于攻击这种雄关,他的那点战场经验最多算是小打小闹,我怕他不能胜任。” 裴彻笑着说道:“调王承业就任鹰扬军主将,再从羽林军抽调左翊卫一并归王承业调遣。两人以刘体仁为主,但是军中诸事刘体仁不得擅专。” 章义说道:“互相制衡可是军中大忌。” 裴彻说道:“王承业为人谦逊,刘体仁虽锋芒毕露,但要不是独断专行之人,这两人凑在一起,断然不会起什么冲突的。” 章义见裴彻似乎很有信心,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而问道:“给刘体仁什么官职呢?” 裴彻说道:“京畿安抚使,若是能够收复京畿,则掌管京畿一应军政要务。” 章义点头说道:“那就尽快去办。” 元日,正在代郡屯田大营中与一众屯田兵欢度元日的刘体仁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沉稳冷静,端着破口的酒碗不断与桌上的一群汉子推杯换盏。 发髻都已经散乱的刘体仁在数九寒天的屋外敞开衣襟一碗接着一碗的喝着冰凉的酒水,似乎并不在意凛冽如刀的北风。 “寒风越山关,匹马入雪原;角声连天起,谈笑定中原!” 刘体仁又是一杯酒下肚,一首五言脱口而出,一旁的汉子们虽然不知道这首诗是什么意思,但是不妨碍他们感受到诗中豪气,纷纷喝彩。 刘体仁似乎是醉了,他眯着眼笑看周围的人,还想再作一首诗,一名飞奔而来的塘马却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并州录事参军、户部司司丞刘体仁何在?” 直入屯田大营的塘骑背后的翎羽让刘体仁浑浊的双眼顷刻间变得清明。 刘体仁示意众人安静,放下酒碗,走到塘马身旁喊道:“我便是刘体仁。” 塘马从信筒中掏出一份封着吏部火漆的行文交到刘体仁手中,便打了个唿哨离开了屯田大营。 刘体仁打开看过后,一道精光从他眼中闪过,他将行文折起来放入腰间的杂物袋中,再度变成了刚才那副癫狂的模样。 奋武九年春,青州高平郡,鹰扬军大营。 忙碌的士卒与辅兵正不断从各自所属的将校处领取出征时所用的甲胄、毡床、数袋等物。 营门前不时有塘马与斥候来来往往,遗落的马粪与扬起的烟尘让担任坐哨的士卒骂声不断。 大营外,黑压压的民夫正推着满载粮草器械的大车进入另一座非常简朴的营寨之中。 与大营的纷乱不同,鹰扬军中军大帐中出奇地安静。单骑上任的刘体仁正在鹰扬军大帐中与刚刚率领左翊卫到来的王承业围坐在沙盘旁,他们的身旁还有鹰扬军行军长史孙孝、左候卫郎将张孝举与右候卫郎将丘居梓以及新任的左翊卫郎将赵营。 孙孝正拿着一份册子不断念着:“辎重营已从广济仓、青业仓运粮十二万石,足够大军四月支用,箭矢弩矢共计八十万支,战马一万两千五百匹,马骡四万头,大车三千辆,青州各郡征调的民夫八万人已经在大营西侧扎营。” 王承业对孙孝点点头,转头看向一直盯着沙盘上的伏虎关出神的刘体仁说道:“现在各军除了骁果军外,我们手中握着整个大魏最多的战马,刘安抚使打算如何使用?” 刘体仁这才将目光从沙盘上收回,对王承业说道:“不知王将军有什么好的想法?” 王承业见刘体仁将问题抛了回来,便毫不犹豫地说道:“选调四千骑兵,一人三马,抢在南陈军坚壁清野前夺下伏虎关外水源与草木茂盛之处,为大军攻击坚城打下基础。” 刘体仁点头说道:“行军布阵非我所长,就照王将军说的办。” 王承业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随后说道:“伏虎关乃是天下有名的雄关,上一次被攻破还是八九年前,不知刘安抚使可有什么良策?” 刘体仁笑着抬头看了一眼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王承业,又看了看营帐中的一众将领说道:“你们不需试探我,我来此不是来做监军的,非我所长,我绝不会插手,若是我有什么问题,自然就会提出,绝不会擅专,也不会给主公写密信,诸位放心作战便好。” 王承业见刘体仁当众点破了自己的小心思,便尴尬地笑了笑:“让刘安抚使见笑了。” 刘体仁摆摆手说道:“无妨,人之常情罢了。” 王承业见刘体仁似乎很好说话,也不再束手束脚,他收起脸上的笑容,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容看向一旁的几名将校说道:“各军再次点验所需军资粮草,马医检查战马与马骡是否染疫,如有军资不足或是牲畜缺失,尽快报与中军,明日辰时开拔时若有哪一军还未补足军法从事。 开拔后,各部选调精锐骑兵交由左翊卫郎将赵营,快速奔袭,扫清大军前方障碍,阻挡南陈军坚壁清野。 左翊卫为前军,由我亲自率领;左候卫为中军,由刘安抚使率领,右候卫为后军,由孙长史率领,各军相隔五里,民夫交由中军辎重营都尉,在大军后方十里行进,沿途斥候前出五十里,烽燧马铺不得马虎,违者立斩不赦。” 众将齐齐抱拳称是,随后便纷纷退出了大帐。 第400章 京畿之战(一) 春日的青州尽是收割冬小麦的农户,一拨又一拨率先从南方返回的候鸟正排着散乱的队列从刚刚冒出嫩芽的树梢掠过。 官道两侧的土坡上,从土里钻出的田鼠正探头探脑地看着官道上隆隆前进的人群,似乎非常警惕。 官道上,五颜六色的认旗门旗后方跟随的步卒行军队列将一辆又一辆大车夹在中央,他们将铁胄挂在腰间,腰间的弓弩胡禄横刀数袋火石在行进中不断碰撞发出零零碎碎的响声。 步卒们将手中的枪槊旁牌绑在一起扛在肩上,身上只穿着号衣,甲胄则就近叠放在了大车上。 步卒的行军队列后方,是守在中军大纛附近的持戟司戈率领的守卫中军的卫队与亲兵,这些精锐中的精锐披甲牵马,将身后的中军大纛牢牢的围拢在中央。 官道一侧的马铺中,十几匹马正跪伏在地上,工匠们在马医的指导下给战马更换蹄铁。 更远处,一座临时用版筑的方式搭起的烽燧上,几名魏军正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他们的身旁就是一堆聚拢的薪柴与狼粪马粪。 官道下方的狭窄小路上,一队又一队塘马斥候正不断往来,扬起的烟尘甚至蔓延到了上方的行军队列之中。 一队塘马从前方迅速返回后,径直来到了同样牵马步行的刘体仁与张孝举面前。 “报!王将军已经攻下伏虎关外的长丰县,南陈军未能坚壁清野,王将军请安抚使加快行军速度,争取在五日后赶到伏虎关外与前军汇合。” 刘体仁淡淡地说道:“回禀王将军,我会按时赶到。” 伏虎关外,带领四千骑星夜兼程攻破京畿长丰县的王承业在城内留下千人,又迅速分派兵力夺取了周边的村庄与水源,将没有逃走的百姓全部送到长丰县编为民夫。 两日后,左翊卫组成的前军到达后,共计万余被王承业抓来的民夫便开始在伏虎关外搭建营寨。 守卫伏虎关的南陈守将是南陈宿将李恭业,对于魏军的突然进犯,他并没有惊慌,而是派出小股兵力不断袭扰正在搭建营寨的民夫,又派人焚烧伏虎关左近的山林。 早有准备的王承业自然也不愿让李恭业得逞,他先是遣一千骑封住了伏虎关一侧的小路,而后抽调了五百善于在山林中作战的士卒与南陈军烧山的小股兵力在林中纠缠在一起。 此时恰逢初春小雨连绵,树干多数湿润,难以燃起大火,南陈军在盯着魏军的围剿连续两次放火失败后,李恭业最终放弃了烧山的举动,也不再向外派出小股兵力,全军龟缩在伏虎关中等待魏军进攻。 五日后,当魏军中军与后军相继抵达后,共计七万民夫便在辅兵的驱使下进入山林砍伐树木,再由工匠打造攻城器械。 中军大帐中,刘体仁与王承业以及一众将校正盯着伏虎关的沙盘讨论对策。 “这伏虎关加高了一丈城墙,比原先更高了。” 行军长史孙孝说道:“我军的撞车高度不够,若要加高,就得拖延进攻的时日。” 王承业说道:“这伏虎关比之从前城防更加坚固了,我去到山上看过,现在关墙上的石炮与床弩极为密集,且不知何时伏虎关内拓宽了瓮城,现在要想攻下伏虎关,六万人怕是不够。” 刘体仁问道:“地道掘进能否可行?” 孙孝说道:“已经有擅长土工的士卒开始向城下掘进了,约摸着再有个几日就能知道结果了。” 赵营说道:“末将以为,现在我军粮草充足,不如遣一部从小道越过伏虎关进入京畿,先行攻击万年、龙吟两县,切断伏虎关的后路,让伏虎关内的南陈军军心不稳,我们再从正面用石炮一点一点拔出城头的威胁,最后进攻。” 王承业想都没想便否决了赵营的提议:“伏虎关一侧小路极为崎岖难行,莫说大车,就是马骡都难以行进,若是真的派遣一部绕过伏虎关,应当派遣多少人?人多了,粮草就成了难题,人少了,恐怕攻不下已经有了防范的万年、龙吟二县。” 右候卫郎将丘居梓说道:“既然不行,那就只有强攻了,用民夫先去消耗守军箭矢,再用石炮床弩慢慢清理城头的器械,最后再用正卒发起突击。” 王承业转头看向刘体仁问道:“不知道刘安抚使可有什么好的对策?” 刘体仁笑了笑说道:“我对伏虎关并不熟悉,且先看看再说。” 王承业见刘体仁不发表什么看法,便看着众将说道:“加高器械,多造石炮,过几日我们先试探试探。” “诺!”众将纷纷抱拳离开。 与关外魏军人声鼎沸不同,关内的南陈军则显得极为沉默,他们早已经按照部署躲进了关墙下方的藏兵洞中,伏虎关加固的箭楼中,李恭业正顺着射孔看向远处的魏军大营。 “派往庭州的塘马已经出发了吗?” “回将军,已经出发了。” 李恭业点点头,随后又问道:“侧面的小路是否已经阻断?” “侧面小道大约损毁了两百步。” 李恭业离开射孔,走到桌案旁对几名幢主说道:“眼下庭州局势不容乐观,渝州流贼也有愈演愈烈之势,就算是大都督有心派兵支援,也不会太多,这伏虎关就靠我们自己了。” 一名幢主说道:“好在我军粮草充足,依靠坚城还可以与魏军相持一些时日,只是不知道魏军是否决心攻下伏虎关。” 李恭业对身旁的亲兵队主说道:“魏军来势汹汹,怕是不会轻易离去,做好长期与魏军相持的准备,派人去往万年、龙吟两县征募青壮,将他们县城中的所有医者全部带来伏虎关,以备不时之需。” “诺!”亲兵队主抱拳领命后便匆匆离开了箭楼。 “魏军一日不退,我就一直在着箭楼之中,尔等也要坚守各自职责,若是有人畏战,别怪我不讲情面。” “诺!”一众南陈军将校纷纷抱拳领命。 第401章 京畿之战(二) 魏军来到伏虎关外扎营后三天,刘体仁与王承业正带着十几名将校在大营外一座山上居高临下观看伏虎关的情形,一名亲兵匆匆来到两人身边。 “将军,刘安抚使,地道那边有消息了,孙长史让我请二位尽快回营。” 返回营中的刘体仁与王承业在大帐中见到了一名身材矮小,浑身都是泥土污渍的校尉。 “卑下见过王将军、刘安抚使。” 那名校尉见到两人走进大帐在上首的桌案后坐定,连忙抱拳行礼。 王承业瞅了瞅刘体仁,却见刘体仁对王承业伸了伸手,于是便问道:“地道挖掘情况如何?” 那名校尉摇摇头说道:“底下皆是岩石,挖到一半就已经挖不动了,士卒们在下面连续换了三个方向都不能继续掘进。” 王承业点点头说道:“封死地道,撤出来。” “诺!” 那名校尉离开大帐后,王承业对刘体仁说道:“怕是只能强攻了。” 刘体仁走到沙盘旁边,抓起一把沙子,又用一碗水将沙子打湿,随后在伏虎关外慢慢捏起了一道土墙。 王承业见到刘体仁的举动起初有些不解,随着刘体仁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王承业也渐渐看懂了刘体仁到底要做什么。 “你要在伏虎关外起土墙?” 刘体仁点点头说道:“伏虎关高数丈,我军动向敌军一览无余,起土墙好处有三,一、遮蔽敌军视野,让敌军不知道我军动向,无法做出准确判断;二、减少高度对我军床弩与弓弩手带来的不便;三、降低我军石炮的损失。” 王承业走到沙盘旁边说道:“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军在修建土墙时,南陈军的石炮必然会阻碍我军进度。” 刘体仁说道:“夜晚加快进度,白日与南陈军对射,减少土墙的损耗。” 王承业盯着沙盘上刘体仁捏起的土墙看了半晌又问道:“刘安抚使起这个土墙应该还有他用。” 刘体仁笑了笑说道:“大军行进至此,沿途马铺染疫的马骡我都已经命辅兵营收拢,单独圈养。” 王承业皱着眉头说道:“未免有些过了。” 刘体仁笑着说道:“春日正是涤除疫病的好时节,哪有那么好染疫,无非是将这些染疫的马骡投到伏虎关,让他们军心不稳罢了。” 王承业一脸严肃地说道:“请刘安抚使再考虑一番。” 刘体仁见王承业似乎不愿让步,便摆摆手说道:“只是提议,若是王将军不愿,那我也不会强求。” 王承业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一些。 “土墙一事,我这就召开军议安排下去,刘安抚使觉得如何?” “全凭王将军安排。” 两日后,一直所在大营中的魏军突然有了动作。 随着一阵阵号角声,大量魏军盾车连成一线向着伏虎关推进,已经搭建好的数百架石炮则同时向伏虎关厚实的关墙抛射着打磨过的石弹。 随着盾车推进到距离关墙只有几百步远时,大量民夫在辅兵的监督下快速从盾车后涌出,向着伏虎关关墙外百步的位置接近,开始拆除伏虎关外密密麻麻的鹿砦、拒马与陷坑。 南陈军在此前魏军的石炮呼啸时并没有反击,而是静静躲在藏兵洞中,直到留在关墙上的了望兵发出敌军接近的信号后,才纷纷钻出藏兵洞。 第一批上墙的是南陈军的辅兵以及大量被驱赶上来的青壮,他们在辅兵的指挥下迅速跑到关墙上依旧完好的石炮与床弩旁边,喊着号子开始转动绞盘。 随着关墙上传来一阵号角声,沉寂了许久的伏虎关终于露出了他狰狞的獠牙。 数不清的石弹与弩枪从城头射出,仅仅一轮就将最前方的数百民夫一扫而空。 随之而来的是从木幔后方钻出的弓弩手,他们从垛口与箭楼中不断将密集的箭矢弩矢射向奋力拆除障碍的民夫。 承受了大量伤亡的民夫在南陈军密集的石弹与弩枪攒射下很快崩溃,但是魏军很快便派出了第二拨民夫,且人数比第一波还要多。 第二波民夫在一刻钟后同样被关墙上的石炮、床弩与密集的箭雨击溃,正在后方观战的王承业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第三波民夫再度向前,同时,从大营中缓缓推出的床弩也已经到达了盾车后方。 此时的伏虎关上,同样承受着魏军石炮攻击的南陈军也损失了大量器械,许多青壮已经被接二连三落下的石弹与脚下不断颤抖的关墙吓破了胆。 等到粗大的弩枪直奔关墙上的器械而来时,第一批上墙的青壮已经彻底没了留在关墙上的勇气。 李恭业见状立刻将第二批等在关墙下的青壮顶替上去,同时下令关墙后一直未曾动用的石炮反制魏军石炮。 双方的石炮与床弩虽然不断收割着民夫青壮的生命,但是两边作为主力的正卒都没有投入战场,因此不论是王承业还是李恭业都极为镇定,似乎一条条消逝的生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数字一般。 魏军拆除伏虎关外障碍的行为持续到黄昏时分才结束,南陈军也适时停止了反击,伏虎关前密密麻麻躺着的尸骸在太阳的最后一丝余光消失后也一同没入了黑暗之中。 “白日我军折损辅兵三百人,民夫两千八百余人,拆除鹿砦、拒马四百余座,填平陷坑一百七十一处,推进约两百步,伏虎关前适合步卒蚁附的通道已经疏通六处。” 灯火通明的大帐中,一名参军正将白天的损失念给王承业与刘体仁听。 参军念完后,王承业看着刘体仁说道:“现在就开始。” 刘体仁点点头说道:“月黑风高,正合适。” 很快,魏军营前便摸黑聚集了大量民夫,他们手中都提着一个竹筐,竹筐中是满满地泥土。 一名辅兵营校尉带领着有些不安的民夫趁着夜色开始向着伏虎关靠近,在向前抵近两百步后,辅兵营校尉转身看着后方的民夫低声说道。 “第一队,上!” 第402章 京畿之战(三) “第一队,走!” 听到后方有人低声喝道,蹲伏着的民夫立刻起身,摸黑向前跑去,在他们前方数百步外,白日魏军故意遗漏的一排盾车就是他们搭建土墙的基准线。 黑暗中,本就看不清的民夫们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不时有人互相碰撞倒地,过了许久,在后方焦急等待第一波返回的那名辅兵校尉才看到一小半人跑了回来。 “第二队,上!” 辅兵校尉不愿继续等待,立刻低声怒喝,在他身后的辅兵便将他的命令跑动着传达到听不见他声音的两侧,随后又是一波民夫起身向前跑去。 虽然民夫们被告知不得大声喧哗,但还是有人因倒地磕碰受伤而呻吟出声。 低声呻吟与不断发生的碰撞很快就让关墙上值守的南陈军察觉到了异常,他们迅速将这一情况告知了在箭楼中和衣而眠的李恭业。 迅速起身的李恭业二话不说便走到关墙上,借着关墙上悬挂的灯笼,他眯着眼仔细看了半晌后,对一旁的亲兵队主说道:“命石炮向外投掷火罐。” 很快,关墙后方的一座石炮便迅速抛出了一发火罐。 点燃的火罐拖拽着长长的尾焰砸到地面上,很快便在漆黑如墨的夜晚腾起了一团巨大的亮光。 借着火罐落地后短暂的亮光,李恭业终于看清了关外魏军的举动。 “快,传令所有石炮向外发射!” 李恭业猛地转身,拽着一旁的亲兵队主吼道。 李恭业的命令不多时便化作一阵号角声,夜空中,伏虎关的号角声极为清晰,连三里之外魏军中军大帐里的刘体仁与王承业都听到了沉重的号角声。 “还是被发现了。” 王承业握拳轻轻地砸在桌案上,刘体仁却在一旁说道:“就算南陈军发现了,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办法。” 王承业说道:“总归是不被发现的好。” 关外,魏军正在搭建的土墙周围,不断有石弹从空中呼啸着落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这些石弹尽管偏离出了许多,但是依旧对正在搬运泥土的民夫造成了极大的恐慌。 害怕被砸中而缩在原地的民夫给后续冲上来填土的民夫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恐惧让民夫们再也无法保持缄默,纷纷大声喊了起来。 喊叫声让原本只能漫无目的攒射的南陈军床弩立刻找到了目标,熟练的辅兵与工匠迅速替换下先前操作床弩的青壮,以更快地速度转动绞盘,装填弩枪,随后向着声音最大的方向射出了弩枪。 密集的弩枪带着凄厉的尖啸破空而来,在纷乱的民夫人群中迅速犁出了数道血肉模糊的空当。 黑夜中,许多民夫甚至手臂被射断都是后知后觉。 后方的辅兵校尉听着前方越发凄厉的叫喊声,暗道不好,却又无计可施。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准备冲上去填土的民夫那畏惧的脸,咬了咬牙大声喊道:“第五队,上!” 第五队冲上去填土的已经不全是民夫,还混杂了百余名没有蒙雀眼的辅兵,他们每人都负责几十名民夫。 听到命令下达后,这些辅兵们一马当先冲了上去,第五队的民夫在后方士卒的驱赶下,也纷纷跟了上去。 前方的辅兵们身形矫健,不断在石弹砸出的土坑间跳跃,不多时便来到了乱糟糟的土墙墙根下。 到达土墙的辅兵们先是用刀鞘驱赶着已经将土填进土墙的民夫向正确的方向跑,而后又为身后速度慢上许多的民夫清理出可以通过的通道。 在不断落地的矢石中,第五队将泥土填到土墙上之后,辅兵们便迅速起身,一队在前,一队在后,驱赶着剩余的民夫向大营方向快速退去。 一夜过后,天蒙蒙亮起,魏军在付出了千余民夫的代价后,终于将土墙加高至一丈,而几乎抛射了一夜的南陈军石炮与床弩也终于停了下来。 李恭业看着已经初具雏形的土墙,双眼也布满了血丝。 “将军,石炮与床弩使用了一夜,已经有三成损坏。” 一名同样看上去萎靡不振的幢主走到李恭业身旁说道。 李恭业指着土墙说道:“命令工匠加紧赶着石炮与床弩,城头的石炮与床弩一刻都不能停,一定要摧毁魏军的土墙,否则伏虎关关墙的优势就要丧失殆尽了。” “诺!” 大营外,魏军中军大纛下,立在马上的王承业指着土墙说道:“昨夜参与修筑土墙的民夫修整,未曾参与的民夫继续修筑,石炮与床弩抵近压制南陈军器械,辅兵前出清理伏虎关前最后的鹿砦拒马,左候卫做好蚁附的准备。” “诺!” 中军司阶领命退下后,几名塘马便向着不同方向跑去传令。 左候卫军阵中,接到命令的张孝举指着土墙外的伏虎关对一旁的鼓号手喊道:“吹号,进军!” “呜!” 连绵的号角声在左候卫两万人的军阵的后方响起,随后八千辅兵推动盾车与床弩,扛起轻梯向着土墙前进,他们中间预留的通道中,大量民夫正不断越过他们去到土墙下方加固土墙。 呼啸的石弹正不断从前进的左候卫头顶越过直奔高耸的伏虎关关墙。 “魏军方阵开始向关墙移动,约为一军!” 很快,了望兵的吼声便传到了正在箭楼中观察关外情形的李恭业耳中。 “准备上墙迎敌!” 李恭业扭头下令,随后塘马迅速将军令传达到藏兵洞中,一队又一队南陈军士卒开始披甲,而后从洞中走出,在马道上待命。 关外,正在前进的左候卫军阵中央,张孝举指着前方的关墙说道:“床弩压制关墙,弩手跟随盾车向前,轻梯越过盾车前进!左厢右厢各出三个团,跟随轻梯蚁附。” 门旗下方的铜钲响起,已经卸去披膊的两千弩手迅速来到盾车后方,伏低身形紧贴盾车前进。 不断落下的矢石被土墙阻挡一部分后,只有寥寥无几的石弹与弩枪砸到盾车上,给魏军造成了微乎其微的杀伤。 前出的辅兵已经为扛着轻梯的同袍清理出了足够他们通过的道路,在伏虎关西段,魏军的第一次攻击正式展开。 第403章 京畿之战(四) 关外,不断扛着竹筐向土墙下奔跑的民夫与正在穿过土墙预留出的通道与门洞向伏虎关关墙挺进的魏军左候卫让城头上的李恭业感到头皮发麻。 “魏军土墙还在加高。” 李恭业大声吼道:“传令石炮,不计代价都要压制魏军土墙的修筑。” “诺!” 亲兵立刻向外跑去,不多时便传来了一阵号角声。 原本面对土墙修筑与魏军抵近有些分不清主次的南陈军立刻有了准确的目标,他们将所有的石炮对准几百步外的土墙,开始不断发射。 魏军的石炮也在民夫的推动下到达了土墙后方,见到南陈军开始压制土墙修筑,魏军的石炮立即也还以颜色。 半空中密集飞舞的矢石几乎将透澈的天空蒙上了一层密集的阴影。 将重心放在土墙上的南陈军弩炮让左候卫的士卒头顶上落下的威胁少了很多,张孝举见状立刻下令盾车与弩手加速推进,后方的轻梯也迅速来到了关墙下。 “报!我轻梯已经到达,军弓弩手已近关墙一百八十步!” 一名塘马匆匆跑到左候卫门旗处,张孝举得知后立刻下令道:“登城!” 号手迅速抬起号角猛地吹响,左右厢军各自派出的三个团士卒共计一千两百手持刀牌骨朵的士卒迅速从左候卫的大方阵中剥离出来,沿着辅兵们清理出的通道向城下冲去。 魏军的动向很快被发现。了望兵迅速将情况回报李恭业。 “认旗六面!魏军约一千二百人从西段贴近关墙!” 李恭业将沙盘下方代表一个幢的兵俑放到西段说道:“士卒上墙御敌。” 李恭业的军令很快通过塘马传达给了正在西段马道下方等待的南陈军幢主。 那名南陈军幢主一声令下,蹲伏在马道上的士卒便纷纷起身,向着关墙上跑去。 关墙上的木幔后方,躲避矢石的南陈军弓弩手与工匠也纷纷钻出,将一应器械升起,准备迎接魏军的攻击。 关墙外的魏军,在关墙下方架起轻梯时,后方准备完毕的两千魏军弩手已经开始向关墙上抛射弩矢。 有盾车作掩护的弩手们分作两队,由辅兵协助装填,一直保持着连贯的射击。南陈军的弓弩手虽然也将箭矢弩矢不断射向下方,但是间歇明显比魏军要长许多。 遭受了数轮箭雨的洗礼后,关墙上的南陈军弓弩手便被迫退回了木幔后方,一队又一队手持旁牌的南陈军士卒则顶到最前方,组成盾阵遮蔽着魏军依旧不见停歇的箭雨。 借着箭雨的掩护,第一批登城的魏军顺着加长的轻梯开始向上攀爬,关墙上的了望兵见状立刻高声大喊:“魏军开始攀爬。” 他话音刚落,密集的旁牌中便突然伸出一根长杆,精准地推向搭在关墙上的轻梯。 下方负责稳固轻梯的辅兵感受到上方的力道后,也纷纷用上了吃奶的力气阻挡长杆将轻梯推倒。 双方的角力持续了不多时,关墙上的长杆就战胜了下方的辅兵,第一名口中衔刀的魏军士卒刚刚看到关墙上的南陈军士卒,便突然感觉脚下的轻梯不稳,随即惊恐地摔了下去。 六处轻梯倒下时,附在轻梯上的数十名魏军也瞬间失去了重心。 除了最下方的寥寥几人外,其余魏军尽数摔死在了地上,倒下的轻梯还波及了正在下方稳固轻梯的辅兵,又带来了几十人的死伤。 轻梯倒下后,魏军并没有放弃,而是继续架起轻梯,同时左候卫军阵前方的床弩也加入了压制关墙的行列。 “魏军床弩!” 了望兵看着下方正不断转动绞盘的十几架床弩,连忙大声叫喊,原本还组成盾阵的旁牌手立刻散开,向着木幔后方与马道跑去。 可他们的动作比起已经激射而出的弩枪还是慢了几分。 飞速而来的弩枪带着破空声砸碎了垛口与女墙,径直射进了还未完全散开的南陈军旁牌中。 粗大的弩枪在极近距离发射,其威力堪称恐怖,不过一轮齐射,原本密集的人群便如同被犁耙犁过一般,出现了许多铺满血肉的空当。 趁着关墙上的南陈军被床弩压制的功夫,几架床弩有规律地向着关墙上发射这显然更加粗壮且威力更大的弩枪,在关墙上形成了一条阶梯。 一队魏军在铜钲声中迅速沿着弩枪构成的阶梯攀援而上,灵活如猿猴的魏军士卒不过几个呼吸便已经爬上了七八尺高。 就在魏军士卒开始攀爬城墙时,轻梯也被再次竖起,又一批魏军开始沿着轻梯向上攀爬。 关墙上的南陈军虽然被弩枪压制无法探头,但是狼牙拍与夜叉檑却一刻不停的落下,不断给魏军造成杀伤。 短短一刻钟后,前赴后继的魏军便在关墙下堆满了尸体。 此时关外不断向城头抛射弩矢的弩手也已经射空了箭盒中的最后一支弩矢,开始后撤,床弩也因为连续不断使用出现了弓弦崩断,结构断裂的情况。 发觉魏军状况的南陈军弓弩手再次从木幔后方钻出,开始组织压制。 没了箭雨以及弩枪的密集打击,南陈军士卒投掷滚木擂石以及射箭的准头也大大增加,不多时便给魏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见到士卒军心不稳,前方负责指挥的都尉连忙派遣塘马向军阵中的张孝举回报。 “我军攻城受阻,六个团已经伤亡四成!” 塘马匆匆来到张孝举身旁,连马都没有停稳便抱拳大声喊道。 张孝举挥手说道:“左右虞候军各出三个团,接替左右厢军。” “诺!” “呜” 军阵中传来的号角声让前方依旧在承受伤亡的魏军如蒙大赦,纷纷收拢,跟随这各自所属的将校缓缓后撤,与已经开始前进的左右虞候军六个团交换位置。 因为弩手需要补充弩矢,所以第二阵的六个团魏军身后只有千余名弓箭手负责与关墙上的南陈军对射。 没有了先前那么猛烈的弓弩投射后,魏军的第二阵仅仅为了靠到关墙下方,便已经付出了将近半个团百余人的伤亡。 西段的攻防,也陷入了胶着之中。 第404章 京畿之战(五) 就在针对西段关墙的攻击进展不顺时,魏军本阵的中军大纛下方,刘体仁先是看了看大纛旁边竖起的相风铜鸟,而后转头对王承业说道。 “王将军,北风,风向利于我军。” 王承业听闻风向有利,同样看了一眼相风铜鸟,随后转头对身后的亲兵说道:“下令,左翼石炮阵地向西段关墙投掷毒烟。” 很快,巢车上的令旗便迅速挥舞起来,紧接着号声自中军向外扩散开来。 一直盯着中军方向的魏军左翼石炮阵地的校尉立刻转头大声喊道:“西段关墙,更换网兜投索,准备毒烟球!” 校尉的喊声很快化为清脆的铜钲声,光着膀子的辅兵与工匠们立刻大声呼喊着阵地上的民夫更换部件。 器械部件更换完毕后,每一座石炮旁边也摆上了十几个外表是狼粪与干草,掺杂了草乌头以及巴豆与桐油的毒烟球。 待在石炮旁边的辅兵、工匠以及民夫都已经用麻布蒙上了口鼻,原本光着膀子的工匠们也都重新穿上了衣服。 校尉看了一眼令旗吹拂的方向,再三确认后大声吼道:“燃!” 随后校尉拉上面巾,站到石炮后方,抽出横刀立于胸前。 准备就绪的辅兵们立刻用火石引燃烟球,随后黄灰色的毒烟便慢慢弥漫开来。 这些毒烟并未聚拢成团便已经被风吹向了伏虎关的方向。 见到毒烟球点燃,校尉立刻引刀向前,见到校尉发令的号手也连忙敲响铜钲。 “当当” 清脆的铜钲声响过后,石炮前方拉动绳索的民夫立刻向前猛地拉动绳索。 巨大的力道让横轴上的投臂猛地弹起,网兜中已经被黄灰色烟雾包裹的毒烟球也拉着长长的尾烟飞向了伏虎关。 魏军投掷的第一轮毒烟球并未对伏虎关上的南陈军造成什么损失,寥寥无几落到关墙上的毒烟球很快便被南陈军辅兵用泥沙扑灭。 反倒是正在推进的魏军士卒却被毒烟困扰,被迫后退。 等到第一轮毒烟球投掷完毕,赶来通知暂时放缓攻击的塘马才匆匆赶到。 张晓军立刻下令第二阵的魏军又退回盾车后方,等待石炮用毒烟球铺满伏虎关关墙。 站在高高的望楼上的士卒在判断过命中情况后立刻大喊:“偏差四十,加绳索!” 下方的石炮旁边立刻有民夫再次绑上绳索,再次点燃了第二轮毒烟球。 随着校尉第二次引刀向前,数十枚毒烟球再次冒着烟飞向了伏虎关关墙。 第二次相对于第一次显然效果更好了一些,落到关墙上的毒烟球已经对墙上的南陈军造成了一定困扰。 落在关墙上的烟球被北风带动,立刻产生了大量浓烟,刺鼻的浓烟让关墙上的千余南陈军以及数千青壮顿时乱做一团,咳嗽声响成了一片。 得知魏军开始抛投毒烟球的李恭业下令将鼓风车沿着马道运上关墙,想要将毒烟吹散,可人力摇动的鼓风车并不能与持续的北风向抗衡,李恭业只得下令没有上到关墙的士卒蒙面接替已经被熏得晕头转向的同袍。 南陈军正在换防时,左翼的石炮阵地则用最快的速度将所有的毒烟球投到了关墙上以及关墙内,随后派出塘马缴令。 紧接着中军便再次传来了攻击的命令。 再次发起攻击的魏军左候卫一次性投入了整整十个团,他们蒙着面巾,在已经整补完毕的弩手的掩护下向前快速推进。 快速推进的魏军士卒只遭到了来自两侧寥寥无几的矢石攻击,便顺利地来到了关墙下,他们迅速将轻梯竖起,最前方的一名身负认旗的校尉带领一个队立刻向关墙爬了上去。 此时的关墙上已经因为浓密的毒烟而变得混乱不堪,呼喊声与哀嚎声不断冲击着每一名南陈军士卒与青壮的心理 “快,快些下去,不要阻挡马道!” 马道上,抬着伤卒的辅兵与增援关墙的士卒堵在了一起,一名队主一边推开挡路的伤卒,一边大声喊道。 就在这时,关墙上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那名队主双眼瞪大,随后猛地抽出横刀,一边劈砍着前方的伤卒,一边向关墙上跑去。 关墙上,已经登上关墙的魏军发现南陈军正处于一片混乱之中,立刻便向下招呼,很快,关墙上的魏军人数便达到了一个团两百余人。 魏军登城后立刻向两侧展开,很快就占据了将近四十步的一段关墙。 以火为建制的魏军一边向外拼命拓宽占据的关墙宽度,一边不断打散试图冲上来厮杀的南陈军士卒,直到马道上涌上新一批的南陈军士卒,魏军的势头才放缓下来。 “报!魏军从西段登上关墙,有认旗一面,约为一团。” 李恭业听着来报的塘马传回的消息,立刻下令道:“传令箭楼中的重甲出击,告诉第三幢,一定要将魏军死死堵在西侧,不能让魏军登城人数继续扩大。” 门楼中央箭楼一层,一排排甲士正整齐坐在地上,他们将大斧长刀抱在怀里,头上的铁胄也已经摘下,尽管外面不断传来巨大的声响和密集地叫喊声,他们依旧沉默不言,只是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重甲第二队起身!去往西侧迎敌!” 很快,二层跑下的一名亲兵大声喊道,坐在最前方的第二队队主立刻起身,将背上的认旗抖开。 见到队主展开认旗,他麾下的两百甲士便齐齐站起身,默默地戴上铁胄,卸去刀斧上蒙着的熟皮刀套,笨拙地向外走去。 关墙西侧,接到军令的南陈军第三幢残军也在其幢主的带领下,拼命向魏军发起反扑,一度将已经达到两个团之众的魏军压制。 “报!我军已经登上关墙两个团。” 听到前方进展顺利,张孝举刚要下令整个左厢前后两军全部压上,却发现关墙上似乎出现了一些变故。 关墙上,正用团牌与南陈军互相推挤的魏军正在僵持中,突然南陈军士卒开始后退。 “南陈军重甲!” 第405章 京畿之战(六) 看到南陈军重甲的魏军大吼出来的时候,排列成密集阵形的南陈军重甲已经扬起刀斧向面前的魏军发起了冲锋。 身披三层甲的南陈军重甲如同一头狂暴的犀牛冲进了密集的魏军阵列中,最前方的数十名魏军立刻就被撞翻在地。 不等后方魏军重整队形,南陈军的重甲便纷纷挥动刀斧,将魏军队形进一步打乱。 魏军的横刀对南陈军重甲并不能造成什么威胁,全身都被铁甲覆盖的南陈军重甲每一次挥动刀斧都能扬起一片残肢断臂。 不过半刻钟,两百重甲便将面前的魏军压缩到了角落,此时重新夺回关墙的南陈军也再次对下方想要增援关墙上同袍的魏军展开了杀伤。 魏军带队的校尉带着十几名不甘引颈受戮的魏军再一次冲击南陈军重甲被杀死后,残存的几十名魏军中,一边人纵身一跃跳下了城墙,剩下的魏军则弃械想要投降。 面对投降的魏军,南陈军重甲带队的队主毫不犹豫地挥动手中的刀斧,将所有俘虏杀光后便沉默着返回了箭楼。 发现攻势被挫败的张孝举想要再次发起攻击,一名塘马却从来到了他的面前。 “主将有令!左候卫停止攻击,返回本阵。” 张孝举扭头看了一眼大纛方向,叹了口气下令道:“鸣金,收兵!” 关墙上的李恭业看着缓缓后撤的魏军对一旁的亲兵队主说道:“伤亡尽快统计,石炮一刻不停,务必拖延魏军土墙修筑的时间。” “诺!” 关外魏军大营中,王承道看过伤亡统计后将册子扔在桌案上说道:“半日攻击,正卒伤亡千余人,辅兵伤亡一千多,民夫也伤亡两千多,可土墙只加高到了一丈半,今夜若是继续加高土墙,恐怕还要伤亡不少民夫。 辅兵营都尉向我回报说,部分民夫已经有不稳的迹象,已经出现逃跑的民夫了。” 刘体仁说道:“将民夫营地迁移至大军右翼,命左翊卫顶住民夫营地。” 王承道皱眉说道:“民夫们既然已经变为了不稳定的因素,为何还要将他们放在军寨一侧。” 刘体仁说道:“是为了让南陈军看到。” 王承道原本紧皱的眉头立时舒展开来,他立刻喊来亲兵说道:“传令辅兵营都尉,将民夫营移至大军军寨右翼,与大军相隔二十里;传令左翊卫郎将赵营,命他率军从后军移营至中军营寨与民夫营中间,监视民夫营。” 亲兵领命离开后,王承道问道:“刘安抚使认为南陈军发现后有多大概率出城偷营?” 刘体仁说道:“我们的土墙搭建的越高,南陈军主将遣人出城偷营的概率就越大。” 就在王承业与刘体仁商议过后,南陈庭州江北都督府中,司马昭也已经召集众将研究起了对策。 “大都督,末将以为,伏虎关决不能有失,若是伏虎关丢了,后面可就无险可守了。” 荀英在一旁抱拳说道。 司马昭指着舆图上的盘州说道:“西蜀在盘州对庭州虎视眈眈,渝州又被流贼牵制,我军兵力已经尽数抽调,去哪里调集援兵?” 李征指着舆图说道:“请大都督将渝州主力调往伏虎关,给末将留下五千人,末将三个月内荡平流贼。” 荀英看着李征说道:“先前便是因为你才导致我们在渝州根基不稳,你这次去,岂不是更乱?” 司马昭抬手制止了荀英,随后看着李征说道:“你敢立下军令状吗?” 李征抱拳说道:“若是末将不能三个月荡平流贼,请大都督斩我首级。” 司马昭点头说道:“李征去渝州抽调五千人归到麾下,其余各部迅速返回庭州整补两日,驰援伏虎关。” 伏虎关外,魏军再也没有尝试攻击伏虎关的关墙,转而加紧修筑土墙,尽管南陈军不断使用石炮拖延土墙的修筑进度,但是两日后,魏军的土墙依旧拔高到了两丈半的高度。 “将军,魏军照现在这个进度,再有两日土墙就该与关墙相差无几了。” 门楼中,一名幢主站在沙盘旁对李恭业抱拳说道。 李恭业叹口气说道:“我军石炮仅仅是为了摧毁这道土墙,就已经折损了六成,为今之计只能死战了。” 这时一名幢主却说道:“末将昨日在关墙上查看魏军情形时,发现魏军白日搭建土墙的民夫动作非常迟缓,似乎是有些不稳。” 李恭业闻言立刻带着众人走到射孔旁看了一眼民夫营对那名幢主说道:“你不曾看错?” 那名幢主说道:“那些民夫今日也只是将土墙加高了几尺,再加上那些民夫的举动,末将敢保证有六成的可能。” 李恭业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子:“六成,虽然有些弄险,但是似乎这也是破局的唯一方法了。” 过了许久,李恭业走回桌案旁,对那名幢主说道:“你率本部,今夜出城,从民夫营发起突袭,一定要造成营啸,只要你那边成功,我立刻率军出关,正面牵制魏军。” “诺!” 那名幢主立刻抱拳领命,随后李恭业看着一众将校说道:“各部立刻补充兵甲,不得走漏风声,关墙上维持原貌,不要被魏军发现端倪。” 入夜后,伏虎关外,魏军依旧驱使着民夫不断加高土墙,关内的石炮也依旧一刻不停的向着土墙方向抛射着石弹。 在没人注意的伏虎关东侧关墙上,却悬下了几十条绳索。 李恭站在关墙下,看着正在马道上蹲伏着的士卒,对一旁负责此次夜袭的幢主说道:“看你的了。” 南陈军幢主抱拳说道:“请将军静候佳音。” 一个时辰后,六百名南陈军士卒借着石炮发射 时带来的巨大声响提供的掩护迅速悬索而下,而后迅速抵近数里外的民夫营。 在看到民夫营防范并不严密后,衔枚卷甲的南陈军立刻分兵向着庞大的营地悄悄摸了上去。 民夫营一旁的左翊卫军寨中,左翊卫郎将赵营已经顶盔掼甲站在了寨墙之上。 第406章 京畿之战(七) 就在南陈军慢慢接近民夫营时,布置在民夫营外围一里左右的左翊卫斥候早已经将消息传回。 此刻顶盔掼甲站在寨墙上的赵营一边派遣塘马向中军回报,一边静静地看着民夫营那边的动向。 在他的身后,左翊卫各军都尉都已准备完毕,漆黑一片的左翊卫大营中,一队一队的士卒正摸黑整队,在寨墙后方静静地等待着。 “将军,南陈军已经接近民夫营。” 赵营转头看着军司马问道:“寨墙外都布置妥当了吗?” 军司马嘿嘿一笑说道:“早先就布置好了,就等南陈军这一手呢。” 赵营点点头,随后对一旁的将校们说道:“等下无论如何都要确保营寨后方藏匿的民夫不能出乱子。” “将军放心,民夫已经尽数被我们用壕沟隔离在军寨中央。” 就在魏军悄悄展开布置时,南陈军夜袭的六百人也已经成功杀死了民夫营门前守卫的辅兵,并点燃了最外侧的草棚。 草棚燃烧让本来还在睡梦中的民夫突然惊醒,纷纷跑出草棚查看,却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大喊声。 “南陈军袭营了!” 连续的叫喊声让本来还有些摸不清情况的民夫顿时炸开了锅,仓皇起身的民夫一边躲避着正滚滚席卷过来的火海,一边向外冲去。 见到民夫营已乱,南陈军幢主立刻对身旁的士卒说道:“驱赶他们冲击旁边的左翊卫营寨,我们趁势卷过去!” 伏虎关关墙上,看到民夫营燃起大火,一众将校纷纷向李恭业请战,却都被李恭业断然拒绝。 “倒卷珠帘之势还未成,再等等!” 李恭业脸上平静,可内心却比那些请战的将校还要焦急,他看着正缓缓吞噬民夫营的火海,恨不得这把火烧得在快一些。 很快,四面八方燃起的熊熊烈火将整个民夫营彻底点燃,冲天的火光几乎染红了半边天,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也被火光映照的如同白昼。 李恭业借助火光看着大量民夫被大火与南陈军士卒驱赶着向一侧的魏军营寨跑去,早已握紧的右拳狠狠砸在女墙的垛口上喊道:“准备出城攻击魏军中军!” 李恭业一边向关墙下方走去,一边带上兜鍪,城门后方的直道上,伏虎关中南陈军唯一的五百骑兵正牵着战马静静等候。 李恭业骑上亲兵准备好的战马,抽出横刀大喝一声,紧闭的伏虎关大门便缓缓打开。 城门打开一半,李恭业率领的五百骑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速冲了出去,向着土墙一处还未修补的缺口冲了过去。 魏军中军大营中依旧灯火通明,中军大帐中,所有将校都肃立在两侧,等待上首的刘体仁与王承业发号施令。 “丘居梓!” “末将在!” “放开前方两处营寨,从两侧合围。” “诺!” “张孝举!” “末将在!” “选调骑兵从正面压上,准备跟随南陈军溃兵夺门!” “诺!” 王承业又接连吩咐几名将校分别带骑兵游走在两翼后,整个中军大营突然灯火更炽,并没有入睡的士卒纷纷从帐篷中钻出,而后打起火把迅速列队。 营寨外,已经放开了前方两处营寨的右候卫也已经开始分别向着两翼运动。 此时的左翊卫营寨外,驱赶着近万民夫冲向左翊卫营寨的六百南陈军夜袭士卒就混在民夫人群中不断冲去。 他们在奔跑中借着左翊卫寨墙上的灯笼已经找到了营寨的薄弱点。 奔跑中,他们慢慢聚在一起,吊在逃跑的民夫身后遮蔽着身形。 突然,他们听到前方传来哭爹喊娘的惨叫声,南陈军以为是魏军为了阻挡溃逃的民夫冲击营寨在射箭,本不欲理会,可等他们偷偷去到营寨外侧时才发现本应一片坦途的魏军营寨外侧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壕沟。 “幢主,白日看的时候没有这道壕沟啊。” 一名队主凑到自己的幢主面前皱着眉头小声说道。 这名幢主先是看了一眼已经挑起灯笼的魏军营寨,随后猛地反应了过来,他连忙拽着那名队主说道:“快吹号!吹号!有诈!”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魏军营寨寨墙上便突然出现了许多打着火把的士卒。 见到自己已然暴露,这名幢主还是一把夺过一旁鼓号手手中的号角猛地吹了起来。 见南陈军要通风报信,寨墙上的魏军校尉立刻下令放箭,随着一阵低沉整齐地“杀”声,一轮箭雨腾空而起,随后密集地落在了南陈军聚集的位置。 南陈军幢主的号角声也在一支破甲箭射穿胸膛后戛然而止。 死伤大片的南陈军见势不妙,立刻在一名队主的带领下向伏虎关下奔跑,可早就等在营门处的左翊卫骑兵并没有打算放过这几百残军,他们迅速冲出营寨,撞开聚拢在营门前壕沟外的民夫,快速冲了上去。 锋利的横刀在夜晚中闪烁着慑人的寒光,踩踏着大地的马蹄也如同夺命的钟鼓声。 尽管南陈军士卒不断奔跑,可他们依旧在百十步外被魏军骑兵赶上。 在夜晚不敢密集排列的魏军骑兵组成雁翎阵从散乱的南陈军队列中如同风一般划过,锋利地横刀不断收割着逃跑的南陈军士卒的性命,只是两个来回,逃跑的南陈军士卒便大多横尸当场,只剩寥寥几人倒卧在地上避开了魏军骑兵。 魏军中军大营外,已经冲到第一个军寨门前的李恭业亲自甩出了第一个火把,将营寨中一处堆满甘草的草垛点燃,随后又连连用马槊挑开几座帐篷,可当他发现帐篷中空无一人时,心中也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就在李恭业率军停下继续突击的脚步转到军寨外侧时,远处一阵熟悉的号角声让李恭业脸色大变。 号角声戛然而止后,李恭业当即拨马调头,飞一般向着伏虎关跑去。 李恭业刚调头跑了没几步,他的两翼与身后便同时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 “夺门!” 骑兵队列中,左候卫郎将张孝举横刀向前一引,对身后的骑兵大吼一声,便夹紧马腹开始提速。 第407章 京畿之战(八) 被四面八方的火光照耀的宛如白昼的夜晚,李恭业率领的几百南陈军骑兵正在亡命狂奔,他们的后方,是死死咬住他们的一支魏军骑兵。 李恭业一边向城门跑去,一边下令吹号开门,听到号声的南陈军立刻缓缓推动厚实的包铁城门,露出了一条仅能容纳几人通过的缝隙。 关墙上,密密麻麻地南陈军弓弩手也将弓弩举起,对准了城门前方,只等自家主将通过后用箭雨阻挡魏军骑兵的进一步行动。 尽管关墙上的南陈军早有准备,可当他们看到已经互相纠缠在一起的双方骑兵时,一时间也呆愣住了。 城门外,咬住了南陈军骑兵的魏军骑兵径直冲入了南陈军骑兵的队尾,仗着战马与骑术的优势不断在马上与南陈军缠斗。 被魏军骑兵咬住的南陈军骑兵只得拼命向城下跑去,关墙上的南陈军将校看着下方的敌我双方咬了咬牙也大声喊道:“只要保证将军能够回城便可,射!” 有了明确命令的南陈军弓弩手立刻借助着灯火向下抛射箭矢弩矢。 密集的箭雨一瞬间就将魏军与南陈军骑兵衔接的位置全部覆盖,双方中箭落马的骑兵一时间堵塞了魏军骑兵继续冲击城门的道路。 看到李恭业率领剩余的骑兵逃进伏虎关,关外的魏军骑兵只得纷纷调头回营。 见到没能尾随李恭业进入城中,张孝举一边派人向中军回报,一边率军缓缓退回营中。 次日,被转移到左翊卫大营中央的民夫才被放出收拢昨夜南陈军与民夫的尸首,修缮营寨。 仓促返回关内的李恭业看着城外的魏军大营,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熄灭。 就在李恭业已经心灰意冷之时,一名从后方来的塘马又给李恭业增添了些许信心。 “荀英将军率军一万五千在庭州整补两日后,便会驰援伏虎关,大都督请将军务必坚守七日。” 李恭业闻言连忙让人赏给塘马几块金饼子,随后召集众将校说道:“大都督已经抽调一万五千人驰援伏虎关,七日内必至。” 众将校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的阴霾也纷纷散去,随后李恭业说道:“看关外魏军动向,还有几日的时间土墙才会修筑完成,趁魏军还没有修筑完成,所有器械加紧整补,士卒轮流休息,一定要养足精神,成败就在最后几天。” “诺!” 李恭业正在布置防御时,魏军中军大帐中也迎来了一名衣着破烂,相貌普通的谍报司密谍。 “刘安抚使、王将军,南陈军在渝州平叛的两万人已经抽调一万五千由游击将军荀英率领,正在返回庭州整补士卒兵甲,根据其烽燧马铺以及粮草转运动向,基本可以认定他们将要驰援伏虎关。” 刘体仁对这名看上去极为平凡,眼中却透着一股子坚毅的密谍说道:“南陈军在渝州留下的五千人是否由南陈骁骑将军李征率领?” 那名密谍多看了刘体仁几眼,随后低头说道:“回安抚使,是骁骑将军李征。” 王承业说道:“南陈军这一万五千人想来极为疲敝,若是加上休整的两日,来此最少需要半月,就算轻装急进,也需七日,我们的土墙还有两日就与关墙平齐,到时一鼓作气攻下伏虎关,说不定还能靠着骑兵打南陈军一个措手不及。” 刘体仁说道:“具体如何,还要看我军是否能在七日内攻下伏虎关。” 王承业看着刘体仁说道:“先前南陈军兵力已经被我们消耗了许多,再抵消掉关墙带给我们的劣势,想必攻击应当会顺利许多。” 刘体仁这时突然转头看着还在帐中的密谍,那名密谍立刻清楚两人要商谈要事,便知趣地退了下去。 刘体仁对王承业说道:“还请王将军考虑一下我先前提过的那件事。” 王承业转头看着刘体仁说道:“你还没有处理掉?” 刘体仁并没有直接回答王承业,而是说道:“五日内攻下伏虎关对我军来说时间过于紧迫。” 王承业坚决地摇了摇头说道:“不行,若是军中染了瘟病,谁能承担这个责任?” 刘体仁突然语气强硬地说道:“若是七日内不能攻下伏虎关,你我二人难道就有脸回去见主公?” 王承业眼神闪烁几次,似乎已经有些动摇,刘体仁趁热打铁地说道:“只要七日内我们能攻下伏虎关,将军可率领骑兵沿着京畿平原一路奔袭渝州,击溃李征率领的五千南陈军。 届时我再率步卒与荀英的一万五千南陈援军对峙,拖住他的撤退步伐,只要将军不出差错,这一万五千南陈军就是我们嘴里的一块肥肉。” 王承业起身走到舆图旁边,用手在渝州与京畿之间比划了一番说道:“三千精骑星夜兼程,四日可达渝州,南陈军多步卒,且为了清剿流贼必然不会在城中久驻,野战我军必能取胜。” 王承业一改之前的样子,兴奋地在帐中来回走着,突然他停下来看着刘体仁说道:“可就算击溃渝州南陈军,如何安定渝州?” 刘体仁说道:“均田免税!” 王承业此时却犯了难,他问道:“该如何做?” 刘体仁笑着说道:“无非是将军最初跟随主公做过的那些事。” 王承业顿时明白了过来:“荡平坞堡,清剿豪强。” 刘体仁点头说道:“正是。” 随后刘体仁看着王承业说道:“那王将军能否同意我说的那件事?” 王承业眼神中闪过一丝果决,随后咬牙说道:“好,就这么办,若是主公责问,你我二人共同承担。” 刘体仁则摆摆手说道:“主公真要责问,也是我一人之过,与王将军何干?” 王承业说道:“这事是你我二人商议决定,怎么能让刘安抚使一力承担?” 刘体仁笑着说道:“我自为官以来,做的哪一件事不是有损阴德,被人诟病,王将军向来谦逊,待人优容,亦非我这等阴私之人,这些事情还是不要沾染上得好。” “那便谢过刘安抚使了,不知以后我可否以姓名相称?” “我字博约,王将军可称呼我博约。” 第408章 京畿之战(九) 一日后,关外依旧是一副喧闹的景象,只是关内再无一发矢石飞出,似乎南陈军已经力竭。 没了石炮与床弩的威胁,民夫们干活的速度也进一步加快,为了加快进度,甚至左右候卫的辅兵也投入了进来。 烟尘四起的土墙后方,中军司阶却带着几百名士卒蒙着口鼻,拖着几辆大车从大营一侧向左翼的石炮阵地前进。 大车上尽管蒙着厚厚地白布,却依旧散发出浓重地恶臭。道路两侧早已清空,最近的营帐都在百步之外,离得近的巡逻士卒都蒙上了口鼻,本应该在道路两侧的马棚与牲畜棚都不见了踪影。 道路两侧,不时有医官带着辅兵点燃堆起地艾蒿与草木灰,还有辅兵不断在营帐间来回撩动手中点燃的艾蒿枝叶。 刘体仁与王承业一同站在距离大车旁边百步的位置上看着几辆大车缓缓行进,表情极为严肃。 “将军,安抚使,还请戴上面纱。” 一旁一名同样蒙住口鼻的亲兵校尉小声规劝道,两人见状,也只得戴上了由白麻布制成的面纱。 “这是最后一批了吗?” 王承业问道,一旁的亲兵校尉点点头说道:“这是最后一批,石炮阵地上闲杂人等也已经清理。” 刘体仁问道:“挑选的都是老手吗?” 亲兵校尉道:“安抚使放心,都是老手。” 刘体仁点点头,随后看着不远处的石炮阵地,只见石炮阵地上,四座造型奇特,体型巨大的炮车正整齐地摆放在阵地中央,围在这四座炮车周围的士卒工匠也不过寥寥百人。 王承业见刘体仁在看石炮阵地,便笑着说道:“博约不仅通晓文章兵法,还懂物学,说你是全才也不为过啊。” 刘体仁摇头说道:“不过是些奇技淫巧,上不得台面,再者说了,能不能行,还要等试过才知道。” 石炮阵地上,一群年纪稍大的工匠正围在这几座石炮周围议论纷纷。 “王老儿,你可曾见过这等石炮?” 一名年轻些的工匠得意地问旁边一个面纱都遮不住胡子的年迈工匠。 王老儿背着手砸着嘴道:“别说见过,就是听都没听过。” 那年轻工匠问道:“这个石炮与我们先前用的完全不同了,先前我们的石炮每辆便需民夫四十人,工匠十人,辅兵十人,可眼前这个只需要二十人即可。” 王老儿指着抛杆一端巨大的木箱说道:“赵三郎,这是做什么用的?” 名叫赵三郎的年轻工匠拍着厚实地木箱说道:“这是装填石块所用,需要投掷多远,便放上相应重量的石块便可,不需民夫拉动绳索抛投,这准头更好把握。” 王老儿又瞅了瞅一旁的绞盘说道:“用绞盘将抛杆投臂拉下,再用网兜将石弹装填进去?” 赵三郎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王老儿拍打着坚实的底座说道:“是个好东西啊,只是为何不早早搬出来。” 赵三郎挺胸抬头,再次得意地说道:“好东西总是留在最后用嘛。” 王老儿一巴掌拍在赵三郎头上喝骂道:“小崽子,不是你做的,你在我这里装什么能耐人,快去把石弹搬过来,试试如何?” 王老儿话音刚落,一旁围拢的工匠与辅兵便纷纷散开,去搬运石弹与打磨到相应重量的石块。 很快,四座石炮便已经准备完毕,王老儿站在四座石炮后面,简单看了一下,随后对一旁的辅兵校尉说道:“张校尉,我看这就可以。” 一旁的张校尉对王老儿非常尊敬,听到他说可行,连忙对一旁的辅兵下令。 “投!” 得令的辅兵站在石炮一侧,抡起长长地木锤砸向连接活钩的机关,随着石炮一阵晃动,盛满了石块的木箱猛地落下,带动抛杆与投臂迅速拉起,网兜中的石弹顺势飞出,不过片刻功夫就砸在了关墙上。 此时留在关墙上观察关外魏军情况的南陈军了望兵早已经注意到了那几座石炮,等到石弹猛地砸在关墙上并且留下一个大坑后,目瞪口呆的南陈军了望兵愣了一会才匆忙回报。 “将军,魏军又发射石弹了。” 亲兵队主急匆匆地走进来对李恭业说道,李恭业此时正在思索明日如何防范魏军的进攻,听到亲兵队主的回报,他不耐烦地说道:“魏军石炮发射还要来回报吗?” 亲兵队主却说道:“魏军这次石炮似乎有些不同。” “有何不同?” 李恭业随口问道,亲兵队主说道:“往常魏军石炮投掷的石弹最多只能在关墙上留个印记,可这一次魏军的石弹在关墙上砸了一个大坑。” 听到魏军石弹威力后,李恭业才认真起来,他起身说道:“去看看。” 他话音刚落,门楼突然剧烈颤动了一下,李恭业脸色一变。 “这是什么炮?” 他话音刚落,有一发石弹到来,越过关墙砸进了关内一座修补兵甲的铁匠铺内。 石弹径直贯穿了铁匠铺的单层小房,将整个房子几乎砸塌。 李恭业看着被击毁的铁匠铺,连忙透过射孔看向发射石弹的石炮阵地,一眼就看到了魏军的四座体型庞大的石炮。 “我军石炮能打到那个位置吗?” 李恭业指着石炮阵地问道,亲兵队主摇了摇头说道:“距离太远,我军石炮够不到。” 李恭业眯着双眼下令道:“传令全军,关墙上的木幔与木制女墙再增加一倍,各处藏兵洞与关内士卒营舍全部加固,所有石炮全部藏在关墙后。” “诺!” “这威力确实比原先的石炮要强太多了,不仅射得更远更准,所需人力也更少,只是不便携带,若是临战再行制造业颇费时日。” 王承业看着远处关墙上扬起的烟尘说。 刘体仁说道:“美玉亦有瑕疵,只要瑕不掩瑜,便是好的。” “去人询问他们是否调校完毕,若是准备好了,就开始!” 王承业点点头,对身后的亲兵校尉说道,亲兵校尉抱拳领命后便走到一旁吩咐士卒去阵地询问,王承业则对刘体仁说道:“就看南陈军军心士气如何了。” 第409章 京畿之战(十) 魏军石炮阵地上,当大车上拉着的得疫病死掉的牲畜被送到时,尽管蒙着口鼻,但是一众工匠辅兵依旧闻到了大车上那厚厚地白布下传出的阵阵恶臭。 一队医官已经在石炮阵地点燃了许多艾蒿与草木灰,搬运大车上的牲畜尸体时,民夫们也都将其用布袋包裹,放在网兜上之后便立刻将布袋扔到一旁已经点燃的火堆上。 王老儿虽然清楚到底要做什么,可他还是忍不住问身旁的辅兵校尉。 “张校尉,真要做这天怒人怨的事吗?” 张校尉指着那横亘在面前的伏虎关对王老儿说道:“不如此,我们又得填进去多少人啊。” 王老儿不再说话,他沉默着走到石炮旁边,一脚踹在正好奇地瞧网兜上的牲畜尸体的赵三郎屁股上。 “滚得远一些,否则瘟神找上你,神仙也救你不得。” 看着王老儿发了脾气,赵三郎也不敢多言,讪讪地走到一旁。 不多时,四座石炮便已经准备完毕,已经校正过的石炮现在只需重复装填,转动绞盘便可发射,因此王老儿也没有那么多需要做的,只需要盯紧石炮上诸如活钩与绳索这些比较脆弱的部位不会损坏便可。 “主将有令,发射!” 很快,一名亲兵快步走来,将王承业的将令传达,随即张校尉也大声喊道:“投!” 早已等在一旁的辅兵立刻将木槌敲下去,活钩猛地松开,四座石炮便向着伏虎关抛出了第一波染疫牲畜的尸体。 此时正在关墙上的李恭业见到石炮抛杆竖起,立刻蹲伏身体,却发现这些石炮投出的东西径直落向了关城内。 李恭业预想中的房屋倒塌的声音没有出现,反而是一种怪异的物体落地的声音。 感到奇怪的李恭业立刻下令几名亲兵下去查看,他则继续看向发射了第二次的魏军石炮。 两名下去查看的亲兵走下关墙后,也不敢径直跑到空旷地中央查看,只能贴着墙根,而就在两人看着那一滩像是血肉的东西感到好奇时,有一坨黑乎乎的东西从天而降,砸在了两人前方不远处。 被吓了一跳的两人定睛看去,才发现这是牲畜的尸体,两人还未反应过来,一股恶臭便扑鼻而来。 两人立刻反应了过来,连忙手脚并用向着墙上跑去。 李恭业此时已经返回门楼中,他刚刚端起水碗灌了一气清水,却发现自己派下去查看情况的两名亲兵已经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看着两名身经百战的亲兵脸上写满了恐惧,李恭业皱着眉头问道:“投的是什么?” “魏军,魏军投的,投的是牲畜的尸体,我们两人下去查看,还没接近便有一股恶臭,应,应该是” 见到两人不敢继续说下去,李恭业也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对一旁同样呆住的队主说道:“封锁消息,召集所有将校来此议事,派人蒙上口鼻把尸体收集到一处,先不要焚烧,禁止所有士卒靠近那些牲畜尸体。 把所有染疫牲畜尸体周边的士卒牲畜工匠全部聚拢到一起,单独住在一处营帐中,没有我的将令任何人禁止出入。” 队主此时还有些呆愣,李恭业走上前一脚将他踹醒,缓过神来的亲兵队主连滚带爬地向外跑去。 尽管李恭业在第一时间便做出了极为正确的应对,但是太多的染疫牲畜尸体还是让不少士卒看到了。 很快,魏军向关内投掷染疫牲畜尸体的事情便在南陈军士卒中传开,等到李恭业与所有将校讲明事情的严重性,并且要求他们封锁消息时,得知这件事的士卒工匠已经如同瘟疫般在军中蔓延开来。 关外,投掷过染疫牲畜尸体的石炮与运送这些东西的大车已经被全部点燃,整个石炮阵地都被弃用。 负责使用石炮的一众工匠、辅兵、民夫与运送尸体的士卒都脱掉身上所有衣物,用艾蒿熏过全身后进入了大营后方一处单独的营地中。 “你说,我们离得那么近,会染上疫病吗?” 黄昏将近,蹲在木桶中被滚烫地热水烫的次牙咧嘴的赵三郎问一旁的王老儿。 王老儿闭着眼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是不是会染上,还不是看老天爷。” 赵三郎看着原本的石炮阵地不断闪烁着的火光将半边天都染红,对王老儿说道:“我们做了这些事,疫病一定会找上我们。” 王老儿沉默不语,赵三郎见状也只得缩着脖子继续泡在滚烫的热水中不再说话。 次日卯时,魏军大营的各处营寨纷纷响起了点卯的铜钲声,从帐篷中钻出的士卒纷纷寻找着各自的将校。 士卒在点卯过后便围在一起开始生火造饭,而民夫则没有这个待遇,他们一边啃着干硬的饼子,一边将攻城塔、轒辒车等器械推到每一段土墙中间的通道上静静地等待着。 重新修筑的石炮阵地上,加紧赶制的几十座新石炮已经在土墙后方四百步的位置进行组装,忙碌的民夫正不断将大量石弹进行打磨。 中军辕门处,顶盔掼甲的王承业与刘体仁已经骑上战马,率领三千中军士卒向着营外竖起巢车的位置进发,沿途不断有门旗认旗汇聚在大纛后方。 等到两人率中军抵达大营外时,左右候卫已经以大纛为中心,在左右两翼展开,左翊卫的军旗也开始向着右候卫的右侧靠拢。 王承业下令道:“各部弩手进抵土墙后方!” 王承业的军令很快被旗手与鼓号手传达到了各军,接到军令后,三卫共计六千弩手便齐齐向着土墙后方进发。 就在魏军开始准备时,伏虎关南陈军在经历了昨日的染疫牲畜尸体一事后,早已经人心惶惶。 尽管李恭业再三许诺给士卒们赏赐,并派人安抚士卒,可惊慌的南陈军中还是出现了逃卒。 抓回逃卒后,李恭业虽然不愿执行军法,可他深知一味安抚并不能让士卒安心,只得下令当众斩首,又将所有聚集在伏虎关的医者叫到一起,开始着手针对疫病的预防。 一夜间变得憔悴的李恭业此时正站在门楼中看着几乎与关墙平齐的土墙,他的身后站着数名幢主,正在等待李恭业下达军令。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唯死战尔。” 第410章 京畿之战(十一) 李恭业在说出死战时,他身后的一众将校便立刻按照先前布置过的防御对策纷纷下去准备。 等到所有幢主都离开后,李恭业对亲兵队主说道:“牲畜尸体都已经集中起来了吗?” 亲兵队主点头说道:“已经集中起来,此前将军你没有说焚烧,因此我们只是将尸体放在了一处土坑中,留人看守,任何人不得接近。” 李恭业脸上突然露出疯狂地神色:“他做了初一,就莫怪我做十五。一旦魏军即将破城,就把那些尸体全部投到附近的水井中。” 李恭业见亲兵队主愣了一下,便大声吼道:“你可曾听清楚我的军令?” 亲兵队主一个激灵,随即抱拳说道:“诺!” 等到亲兵队主也退下去后,李恭业一个人站在门楼中,听着关内传来的迎战的号角声,眼神也不断变化着。 关外,巢车上的了望兵看着关墙上的南陈军开始搬运器械,立刻对下方大声喊道:“南陈军开始整备器械!” 王承业此时也立刻下令道:“传令,弩手上墙,石炮开始压制城头,左候卫从西段攻城,右候卫从东段攻城,左翊卫向中军大纛靠拢,作为预备队等我将令。” 王承业的军令传达后,中军大纛后方的石炮阵地上,数十座石炮开始了第一轮抛射。 留在关墙上的南陈军了望兵因为土墙的缘故,并没有及时看到石炮发射,等他们发现半空中的十几道黑影时,石弹已经落了下来。 比此前炮车更加准确的石炮第一轮便有三成石弹准确命中了关墙,重达百余斤的石弹轻而易举地击碎了加厚的木质女墙与石质垛口。 不断有提前搬运到关墙上的器械被击毁,木屑与碎石不断在宽阔地关墙上飞溅。 连用来遮蔽石弹的木幔都被击碎了数座。 魏军开始密集抛射后,在土墙下方等待的南陈军弩手也开始沿着土墙下方的阶梯登上土墙,静静地蹲伏在垛口后方。 在东西两侧展开的左右候卫辅兵也驱使着大量体格健壮地民夫推动盾车、攻城塔等器械从土墙后方向着关墙前进。 “魏军器械推进!” 在石炮打击下狼狈躲避的南陈军了望兵们一边大声传回魏军动向,一边不断转移着位置。 听到魏军器械开始接近,关墙下方的南陈军石炮也开始抛射了起来。 无法对魏军石炮构成威胁的南陈军石炮对距离更近的攻城塔以及盾车、轒辒车依然具有极大的威胁。 数十座石炮不断对靠近关墙的魏军器械倾泻着石弹。 躲藏在死角的南陈军石炮以极高的效率装填发射,短短半刻钟的时间,便有数百发石弹被抛射出去。 密集地石弹给相对脆弱的轒辒车与盾车造成了大量的损失,连坚固的楼车都损失了两座,将其中的百余名魏军士卒一同埋进了残骸之中。原本推进比较整齐地器械也变得七零八落。 器械损失的同时,民夫也承受了巨大的伤亡,数百人被石弹亦或是砸碎器械崩飞的碎屑打中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见到前方损失惨重,早有准备的魏军立刻派出了第二波民夫,跟随在民夫后方的,还有随同云梯车一同前进的数千魏军士卒。 关墙上的了望兵见到魏军士卒开始推进连忙回报,在马道上等待的南陈军也立刻涌上城墙,藏身在木幔后方等待魏军进入百步内。 “魏军东西方阵各四,一百步!” 随着了望兵大喊,南陈军的弓弩手也终于从木幔中钻出,准备对关墙下方的魏军射击。 土墙后方巢车上,魏军了望兵见到南陈军成队出现在关墙上,也大声吼道:“南陈军登城防御!” 得知南陈军终于出现在关墙上,一直沉寂的魏军弩手也终于从土墙垛口后方站起身,对着两百步外的南陈军展开了压制。 没了高地差的魏军弩手面对同一高度的南陈军弓弩手,立刻就展现出了克敌弩的威力。 密集地弩矢轻而易举地杀死了关墙上身着布衣或是皮甲的南陈军弓弩手,安置在土墙上的床弩也不断将粗大的弩枪射向关墙上的南陈军。 李恭业见到土墙上已经出现魏军,立刻下令石炮向土墙发射,同时将藏在关墙下的床弩也纷纷搬上了墙头。 此时魏军的石炮也已经改变目标,他们将大量装有碎石亦或是铁蒺藜的小型陶罐放进网兜中,随后猛地掷出。 在空中散开的陶罐接二连三地在关墙上炸开,不断清扫着关墙上为了增加杀伤效果而密集排列的南陈军士卒。 被碎片或是铁蒺藜扎伤的南陈军在关墙上惨叫着,哀嚎声不断打击着南陈军本就脆弱的士气。其余的南陈军在伤卒的影响下,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 趁着关墙上的南陈军被石炮打乱阵脚时,魏军的攻城塔终于抵近了关墙,云梯车也已经展开搭在了关墙上。 随着七八座攻城塔上的搭板重重落下,早已等待多时的魏军也在身后弩手的掩护下向着关墙上冲去。 见到同袍开始登城,魏军石炮立刻停止了攻击,土墙上的弩手则将目标由广泛压制南陈军弓弩手转移到了扫除攻城塔对应的关墙上的南陈军上面。 被弩矢密集打击的南陈军在攻城塔所在的几段关墙附近根本无法阻止有效的防守,只得将几段关墙拱手想让,同时终于在关墙上安置完毕的南陈军床弩也开始向着土墙发射。 床弩射出的弩枪轻易地扎穿了土墙的垛口并杀伤着魏军的弩手,不断抛出的石弹也正在撬动本就不够坚固的土墙根基。 登上关墙的魏军在东西两侧聚拢成两团后,南陈军的石炮与床弩也终于砸塌了一段土墙,数十名魏军弩手被埋在了破碎的土墙废墟之中。一时间,魏军密集的箭雨也变得稀疏起来。 见到魏军弩手已经被压制,退到一旁的南陈军再度扑了上来,他们与魏军在关墙上用刀牌、骨朵互相厮杀着,倒地的双方士卒顷刻间就将地面染成了红色。 第411章 京畿之战(十二) 就在双方在关墙上争夺时,左翊卫的辅兵也已经快速抵达轒辒车所在的城门处,门楼上,不断泼下的热油与滚木不断在轒辒车厚实地包铁顶盖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不时有没能全部藏进轒辒车下方的辅兵被热油或是滚木波及倒地。 三座相连的轒辒车下方的辅兵们奋力地挖掘着城门下的土地,他们的举动也被门楼中的李恭业迅速知悉。 “扔火罐烟球,一定要将轒辒车下的魏军辅兵逼退,城门绝不能有失。” “诺!” 很快,关墙上的南陈军士卒便冒着密集的箭雨向轒辒车两侧投掷点燃的火罐与毒烟球,浓烈的烟尘与火焰地高温让轒辒车下的魏军辅兵顿时乱了阵脚,纷纷从轒辒车中跑出。 早已等待多时的南陈军弓弩手见到魏军辅兵从轒辒车下露出了身形,立刻用弓弩密集攒射下方抱头鼠窜的魏军辅兵,不多时便对魏军辅兵造成了百余人的伤亡。 见到城门攻击受阻,正要前往城门处的左翊卫左厢前军也立刻止步,缓缓退了回来,王承业见城门处难有进展,也下令暂缓了城门处的攻势,转而继续加强两翼对关墙上的攻击。 关墙上,已经在关墙上站稳脚步的魏军正结成圆阵不断抵御着南陈军的反扑,同时源源不断的魏军士卒正通过攻城塔与云梯车登上关墙。 土墙上的魏军弩手也冒着不断飞来的石弹与弩枪向南陈军一波一波地抛射着密集地弩矢,阻挡着南陈军反扑的步伐。 李恭业见两侧都无法将魏军驱赶下关墙,立刻下令道:“把床弩搬过去!用床弩扫清登城魏军!” 李恭业的军令传达后,南陈军士卒便搬起沉重的床弩转向两侧魏军登城的位置。 南陈军的举动也被土墙上的魏军了望兵发现。 “南陈军床弩正在接近我军登城位置!” 魏军塘马将消息传回到左右候卫本阵时,南陈军的十余座床弩已经就位,付出了大量伤亡的南陈军也开始缓缓后撤,给床弩留出充足的射击空间。 见到南陈军的床弩后,土墙上的魏军弩手也立刻将重心转移到了上面,密集的弩矢不断对试图操作床弩的南陈军辅兵与工匠造成杀伤。 南陈军也立刻用旁牌在床弩一侧构成了一道盾墙,让床弩能够安然发射。 “崩!” 随着几名工匠推开床弩旁边的同袍尸体并用木槌敲动勾刀后,数支弩枪便在几十步的距离内向着排列紧密的魏军激射而出。 后知后觉的魏军士卒当即便被射死了数以百计,原本密密麻麻地魏军阵形顿时变得稀疏起来。 地面上,被弩枪射穿的士卒留下的碎肉与鲜血形成了数道狰狞地痕迹。 死伤惨重地登城魏军被南陈军的一波床弩射击打得亡魂大冒,再也不敢坚守,纷纷退下关墙,原本即将登城的魏军也被吓了一跳,两翼原本占据的优势荡然无存。 “报!我军东西两侧登城受阻!南陈军已将我军驱赶下关墙,我军正在重新组织攻击!” 匆匆来报的塘马不等战马停稳便拉着缰绳对王承业大声汇报,而后转身便跑回了本阵。 王承业看向刘体仁问道:“今日是否就此作罢,等明日再战。” 刘体仁点点头说道:“石炮不要停,要一直给南陈军压力。” 王承业转头对亲兵校尉说道:“鸣金收兵!” “呜!” 收兵的号角声从中军大纛响起后,正要再次组织攻击的左右候卫立刻叫停了准备抵近关墙的士卒,缓缓向后退去,土墙上的弩手也纷纷退了下来,只剩下石炮不断将陶罐与石弹抛向关墙之上。 李恭业听着关外传来的鸣金收兵的号角声,一直紧绷着的他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坐回到了桌案旁。 “将军,魏军退了。” 一脸兴奋的队主跑来说道。 李恭业则并没有那么乐观,他侧耳听了一会说道:“可是魏军的石炮依旧没有停歇。” 夜晚,中军大帐中,行军长史孙孝从主簿手中接过伤亡名册简单核对后便递给了王承业。 王承业翻看了一下又递给了刘体仁。 “今日我军攻击战死民夫两千七百余人,辅兵一千余人,士卒一千七百余人,伤民夫八百余人,辅兵四百余人,士卒留百余人。” 刘体仁合上名册,看着王承业心疼的模样说道:“我军如此损失,南陈军的损失也不会小哪里去,算下来,南陈军在伏虎关的万余守军现在应该没有多少人了。” 王承业说道:“南陈军关墙上的床弩今日杀伤我军甚众,明日要着重清理魏军床弩。” 刘体仁说道:“还应防备南陈军使诈,比如将我们骗进瓮城。” 王承业点点头又补充道:“还有,南陈军有一支重甲,只在关墙上出现过一次,此后便没了动静,需要多多提防。” “将军,我军今日战死一千两百余人,伤九百余人,青壮损失无算,算上能动的,我军可战之兵只剩六千人不到了。” 门楼中,一名南陈军幢主一手拄着一根木棍,唉声叹气地说道。 李恭业看着少了接近一半的幢主说道:“明日第一道城门不要坚守,让魏军突破。” 一名幢主说道:“要把魏军放进瓮城吗?” 李恭业点头说道:“魏军进入瓮城后就会失去外侧土墙弓弩与石炮的掩护。” 李恭业刚要说下去,一发石弹砸在门楼上,簌簌落下的尘土让李恭业的抹额顶部蒙上了一层灰黄色的尘土。 李恭业拍拍头上的灰尘继续说道:“我军可以借由瓮城两侧以及后方的关墙以弓弩杀伤魏军。” “若是魏军不上当该当如何?” 李恭业吐了吐嘴里的泥沙,将碗中浮了一层沙土的水倒掉又接上一碗,一口气喝光后说道:“若是魏军不上当,明日就用青壮守城,辅以少数士卒,当魏军登城时再上墙反击。” “若是魏军数量太多,床弩又被压制该当如何?” 李恭业对一名衣甲更整洁且颇为雄壮的幢主说道:“张雄,到时就看你的了。” 张雄默默地抱拳说道:“诺!” 第412章 京畿之战(十三) 五月份的最后一天清晨,重新整备完毕的魏军再次向着伏虎关发起了攻击。 率先投入战场的是各部的辅兵,他们在民夫的协助下再次将大量器械向关墙下艰难地推进,关墙上,南陈军士卒则尽数躲在藏兵洞中,只是将青壮送到关墙上用床弩与石炮不断阻击着缓缓推进的攻城器械。 中军大纛一侧的巢车上,了望兵正不断将关墙上南陈军的动向汇报给王承业与刘体仁。 “我军推进顺利!” 听到回报后,王承业下令道:“加快推进速度,尽快抵近城墙,左右候卫正卒准备进抵关墙。” 关墙上,大量的青壮操作的床弩石炮准头极差,压力变小的魏军在接到王承业的军令后纷纷加速推进,几刻钟后,第一辆攻城塔便靠近了斑驳地关墙。 第一辆攻城塔的到达让关墙上本就毫无士气可言的青壮慌乱起来,等到魏军的攻城塔与云梯车接二连三到达后,负责督战的南陈军士卒已经难以弹压恐慌的青壮。 这时,魏军的攻城槌也在民夫的推动下到达了城门下方。 “将军,魏军从东西两段关墙与城门同时发起攻击。” 李恭业身后,快步走来的亲兵队主抱拳说道。 李恭业道:“藏兵洞中的士卒在马道待命,命张雄的重甲做好出击的准备。” 关墙外,冒着矢石架起器械的魏军辅兵开始从云梯以及攻城塔发起蚁附,在他们身后,数千魏军弓弩手正站在盾车后以及土墙上不断抛洒着一波又一波箭雨。 关墙上的青壮在魏军矢石的打击缩在垛口后方瑟瑟发抖,只有少数人敢起身将防御器械与滚木礌石投下。 督战的南陈军士卒见到青壮不敢起身,只得一边喝骂一边不断去将那些躲避矢石的青壮拽起来。 在南陈军士卒的一通打骂下,关墙各处的青壮总算站起来了大半,而此时第一批魏军辅兵已经快要爬上关墙。 青壮们开始反击后,大量的滚木擂石开始落下,拉起的狼牙拍也一下一下地拍击着云梯上的辅兵。 辅兵们被头顶突然得力度变化打了个猝不及防,当即便有数百人从各处云梯上摔了下来,随后滚烫的热油从关墙上泼下,被淋浇到的 虽然青壮的防御起到了效果,但是魏军辅兵并非只从云梯登城,早已靠在关墙上的十几座攻城塔的搭板已经重重落下,早已经在攻城塔内等待的魏军辅兵立刻手持刀牌沿着搭板向关墙上冲去。 见到魏军辅兵冲上来,本来阻挡云梯上的魏军尚且可行的青壮顿时溃败,纷纷向着两侧跑去,少量的南陈军士卒则纷纷就近结阵,与毫无阵形可言的辅兵厮杀在了一起。 “将军,魏军已经攻上关墙,青壮已经溃败。” “派一个幢的士卒增援两侧。” 很快,藏兵洞中,一千余南陈军士卒便分成两拨向着东西两段关墙冲去。 靠着人数占据优势的辅兵们此时正进一步扩大战果,他们面前的百余名南陈军士卒以及大量青壮正节节败退。 没有严整训练的辅兵们此时早已在乱战中没了队形,有些校尉身边甚至已经不是自己麾下的士卒,整个关墙上乱糟糟的。 当南陈军的增援抵达关墙时,手持枪槊的南陈军士卒在宽阔地关墙上密集排开,冒着不断落下的矢石向前方正在乱战的双方发起了冲击。 虽然在关墙上使用枪槊有诸多不便,但是此时就是枪槊最好的使用时机。 移动的钢铁丛林从由远及近,高速奔跑的士卒以及放平的枪槊让魏军辅兵难有招架之力。 仅仅是一次冲锋,魏军辅兵的攻击势头便被遏制,溃退地辅兵与正要冲上关墙的同袍撞在了一起,加剧了伤亡。 南陈军的士卒不断将枪槊捅出便能使魏军辅兵大量伤亡。 士气崩溃的魏军辅兵仓皇向后逃窜,很快便带动刚刚爬上关墙还未接战的同袍也向下逃去。 尽管土墙上的魏军弓弩手不断对南陈军进行阻断射击,却依旧不能阻挡己方登城部队的溃败。 王承业看着两侧关墙溃退下来的辅兵对刘体仁说道:“看来对方跟我们想得一样。” 刘体仁却说道:“现在的战局就如同赛马,谁先将自己的上等马派出,谁就输了,不过稍有不同的是,我们可以多输上几次,而南陈军一次都输不起。” 王承业吩咐几句,一旁的司阶立刻大声对巢车上的旗手吼道:“左右候卫推进!” 很快,巢车上的令旗便开始挥舞起来,位于军阵后方的军司马看到旗号后,立刻派出塘马向处于军阵中央的主将所在位置跑去。 “中军旗号,我军推进!” 随着东西两侧同时响起号角声,坐在地上等待的魏军士卒纷纷起身,几面都尉门旗也高高扬起,随着军旗开始向着关墙进发。 正卒投入战斗后,石炮阵地上的石炮投射的速度也骤然增加,密集的石弹、火油罐以及塞满铁蒺藜的陶罐被混杂在一起投出,阻挡南陈军破坏遗留在关墙外的攻城塔。 在关墙上将魏军辅兵赶下去后,南陈军本想破坏还依附在关墙上的攻城器械,却被魏军矢石密集覆盖,尽管他们及时撤退到了木幔后方,但还是有上百人被石炮投出的各式弹药命中或波及。 在城头上乱作一团的青壮则伤亡更大,无处躲避的他们只得缩在不足以挡住石弹的女墙后方不断将身子缩成一团,同时不断乞求老天开眼,石弹不会砸到自己。 魏军的正卒在弓弩手与石炮的掩护下很快便再次抵近关墙,此前溃退下去的辅兵转而撤退到土墙后方重整。 第二次进攻发起时,魏军放弃了从云梯上发起攻击,而是从依旧完好的攻城塔登上关墙,同时魏军的几队弓弩手也去到了攻城塔最顶端的平台上,尽可能近的对关墙上的南陈军抛射箭矢弩矢。 被压制在木幔后方无法探头的南陈军只得在关墙下调集弓弩手对关墙上抛射箭雨,此前大展身手的床弩也再次被南陈军集中在了瓮城两侧的城墙上,对正面关墙进行侧射支援。 第413章 京畿之战(十四) “魏军再次进抵关墙,开始登城!” 随着亲兵队主的回报,李恭业也看向了依旧少言寡语的张雄。 “准备出击!” “诺!”张雄抱拳应声道,随后便大步离开。 关墙外,开始登城的魏军吸取了此前的教训,第一批登城的魏军士卒尽是膀大腰圆的猛士,他们身披铁甲,手持刀牌,背上还负有投枪,腰间还有用于破甲的骨朵。 在他们身后,数百身披三层甲,手持大斧狼牙棒的魏军重甲也已经等待列队完毕,只等第一批同袍登城,他们便要顺着同袍们打开的缺口冲上关墙,进一步扩大优势。 不多时,魏军的第一批士卒便已经从两侧登上了关墙,他们先是驱散了周围的青壮,随后向两侧展开,扩大登上关墙的缺口。 南陈军在木幔后方的士卒也纷纷钻了出来,承受着箭雨带来的伤亡将手中的枪槊平举,再旁牌的遮蔽下依靠枪槊的长度逼迫魏军后退,压缩登城魏军的活动范围。 魏军见到南陈军后,先是龟缩起来,依靠团牌建立起了一个圆阵,随着带队校尉的一声怒吼,周边百余名魏军齐齐将投枪抓在手中投了出去。 投枪迅速撕开了南陈军单薄的旁牌阵列,将后方枪槊手射翻在地,随后魏军便趁着南陈军重整队形的空当冲了上去,与南陈军展开近身缠斗。 被魏军纠缠住的南陈军枪槊手慌忙后退,手持刀牌的士卒顶到最前方与魏军展开了厮杀。 双方不断用团牌推挤对方,从每一个可以利用的缝隙中将手中的横刀捅向面前的敌人,此前已经被染疫牲畜动摇了军心的南陈军在经过石炮与箭雨多次打击后,已经是凭着最后一股气在作战,见到不能短时间取得优势,南陈军士卒动作也变得迟疑起来。 抓住机会的左右候卫当即就将第二批重甲送上关墙,双方胜负的天平也开始向着魏军倾斜。 登上关墙的魏军重甲替换下了前方的刀牌手,在南陈军枪槊缓慢地轮换时欺身上前,他们如墙而进,在残缺不全的南陈军前排队列中掀起腥风血雨。 前方南陈军手中并无破甲利器,对眼前全身包裹在铁甲中的魏军毫无办法,且士气已经顿挫,纷纷向后退去。 李恭业得知情况后,立刻下令重甲出击,又从瓮城城墙上调派一个幢准备增援关墙。 就在他的第二道命令刚要发出时,亲兵队主跑来说道:“魏军已经破开第一道城门,一支打起门旗的魏军正携带攻城器械进入瓮城。” 听到魏军已经开始进入瓮城,李恭业犹豫了一下,眼下他手中可用的兵力只剩下了三个幢三千余人,若是抽调一个幢,那么进入瓮城的魏军就极有可能攻上瓮城城墙,若是他不抽调这千余人,那么两翼关墙的防守压力就全部压到了张雄的一千重甲身上。 思虑再三,李恭业突然问道:“进入瓮城的魏军确定是正卒而不是辅兵民夫吗?” 亲兵队主说道:“看衣甲旗号像是正卒。” 李恭业说道:“先不要抽调兵力去往两翼,全力围剿这支魏军。” “诺!” 已经向两翼出发的张雄亲率五百重甲去往了东侧,此时的他正准备先行与对方士卒消耗一波,等后续援兵抵达再退后休整,再轮换进攻,他并不知道,本应该在自己后方集结赶来的那个幢已经不会再来两翼。 击溃南陈军士卒的魏军重甲此时也发现了正缓缓走来的南陈军重甲,他们在一名校尉的带领下,齐齐怒吼一声,便冲了上去。 见到对方与自己一般无二,张雄也来了斗志,两支重甲在各自奔行十几步后,便毫无花巧地撞在了一起。 长刀、大斧、狼牙棒、骨朵、连枷,各种用于破甲的兵刃在人群中扬起而后落下,身为重甲,他们比谁都清楚对手是多难杀死的存在,因此一开始双方便陷入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瓮城中,两千余魏军在全数进入瓮城后,第一道城门的千斤闸突然放下,让最后方的魏军顿时恐慌起来。 后路被截断的消息迅速传遍了身在瓮城中的两千魏军。 正在他们不知所措时,原本三面城墙上稀稀落落的南陈军突然变得多了起来。 随着一阵铜钲响起,早已张弓搭箭的南陈军弓弩手立刻就向着下方无处躲避的魏军抛洒出了一波又一波箭雨。 前几轮箭雨对下方密集的人群几乎没有多少箭矢走空,城墙上的南陈军弓弩手只需要将箭矢弩矢射下去,便一定会有收获。 李恭业也已经亲自去到了瓮城西侧的城墙上,看着下方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魏军,李恭业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魏军正卒就算是后路被截断,也不该如此惶恐,怎么连一次攻击城墙的尝试都没有?” 一旁的亲兵队主说道:“会不会是连日作战,士气低下的缘故。” 李恭业摇摇头说道:“深陷此等绝境,若是不奋力死战,便是半分活路都没有,可你看他们,分明是只知抱头鼠窜的鼠辈。” 李恭业越看越觉得不对,直到他突然发现,一名受伤倒地的魏军正拼命地拉着旁边四处乱跑的同伴遮挡箭矢时,他突然反应了过来。 “我们被蒙骗了!” 李恭业咬着牙怒吼道,“下令两个幢即刻增援两翼,速度要快!” 东侧关墙上,搅在一起的两军重甲一边推搡着对手,一边不断从肋下、小腿等弱点发起攻击,已经有许多被砍断小腿的重甲在倒地后无法爬起而被活活踩死。 张雄手里拎着一柄连枷在魏军重甲中左突右冲,几乎无人可当,在他的带领下,南陈军重甲也愈发凶猛起来,人数相差无几的魏军重甲也渐渐开始落入下风。 张雄一记横扫撂倒一名身背认旗的魏军重甲校尉后,刚要继续跟上一记猛砸,却被一支从头顶擦过的投枪吸引了注意力。 “投枪!” 看到魏军重甲身后突然出现的魏军刀牌手,张雄声嘶力竭地大吼道,却已经有些晚了,不知何时主动后退的残存魏军重甲已经将正面让开,数十支投枪带着破空声直奔十几步外的南陈军重甲而来。 第414章 京畿之战(十五) 投枪来得极快。 手中没有团牌的南陈军重甲面对这些破甲的利器毫无办法,在付出十几人的伤亡后,张雄这才向身后看去,发现本应该在这时赶到的友军并没有出现。 而自己所在的关墙各处垛口,正源源不断涌上来的魏军已经将自己团团包围,便大喝一声,高呼死战向着由魏军重甲以及刀牌手组成的正面冲去。 仅剩的百余名南陈军重甲在自己队主的率领下径直冲进了人数数倍于自己的人群中。 他们狂呼酣战,一步不退,仅仅百余人竟然将千余魏军精锐压迫的无法前进一步。 发现这支南陈军重甲严重阻碍了登城进度的张孝举立刻将自己的两百亲兵派了上去,两百体力充沛,兵甲精良的亲兵刚一登上关墙,便人一伙,对着面前已经精疲力竭,满身伤痕的南陈军重甲发起了围攻。 其余魏军见状也纷纷向上围拢,半刻钟后,当南陈军从瓮城增援关墙的千余人刚刚到来时,魏军已然将南陈军重甲全歼,并活捉了受伤倒地的南陈军重甲幢主张雄。 见到赶来的南陈军,被南陈军重甲以少打多打出火气的魏军纷纷冲了上去。 气喘吁吁的南陈军还未整队被魏军的一波冲锋便逼退数十步,士气低迷的南陈军见到东侧失守,更是战意全无。 随着魏军攻击越发迅猛,东侧的南陈军再也支撑不住,纷纷向关墙下逃去。 得知全取东侧关墙的张孝举先是派出塘马回报,又下令重甲与左厢前后军夺取门楼,右厢前后军与正在登城的左虞候军追击逃敌,自己则率领中军以及右虞候军转向城门处,等待门楼夺取。 得知东面关墙尽数夺下后,王承业对刘体仁说道:“博约,可否与我一同去往前线?” 刘体仁则说道:“伏虎关还未全取,你身为一军主帅,不可妄动,若是被南陈军钻了空子,眼看到手的大胜岂不是要变成大败了。” 王承业想想觉得在理,便叫住了准备下令中军前移的司阶,继续在原地观望远处浓烟滚滚的伏虎关。 伏虎关上,左翼的失守让南陈军大多士卒士气大跌,等到亲兵队主回报李恭业时,西面也传来了一阵阵喊杀声。 李恭业立刻扭头盯着自己的亲兵队主说道:“我此前吩咐你做得事情都准备好了吗?” 亲兵队主点点头,随后带着几名亲兵快步从门楼离开,李恭业则带上兜鍪,拎起横刀,对门楼中剩余的亲兵以及将校说道:“谁愿与我一同死战?” 众人大吼:“愿往!” 李恭业哈哈大笑几声,带着一众将校亲兵便冲了出去。 李恭业冲上东侧关墙后,他的中军大纛随即也在门楼上竖了起来,发现门楼依旧没有丢掉的南陈军纷纷向中军大纛下聚拢。 “报!敌军主将出现在东侧关墙,身边约有千余人,正在向东侧反扑。” 王承道看了一眼门楼上依旧悬挂着的南陈军中军大纛后下令道:“传令,床弩抵近到一百五十步,给我把南陈军的大纛射断,两翼尽快攻下门楼。” 来自中军的军令很快便通过塘马传达到了左右候卫,随后遭遇抵抗较小的右候卫立刻将左右厢四个军八千人尽数压上关墙,对门楼坚守的数百南陈军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门楼处地形狭窄,数百南陈军密集列成枪阵与魏军不断拉锯,魏军每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就在右候卫郎将丘居梓打算将左虞候军也压上战场时,十几架床弩缓缓抵近了门楼。 简单校正后,十几架床弩便对门楼上的南陈军中军大纛进行了一轮齐射,几十支弩枪迅速将中军大纛射断。 随着大纛倒下,正在与门楼中的南陈军拉锯的魏军立刻齐声高喊:“南陈军大纛倒了!南陈军垮了!” 数千人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渐渐门楼左近还在抵抗的南陈军士卒都听到了这震耳欲聋的吼声。 正在东侧与魏军苦战的李恭业也听到了西边传来的呼喊声,他猛地回过头看向门楼,发现原本高高挂起的中军大纛已经只剩下了半截光秃秃地旗杆,大纛早已不知去向。 “将军,大纛已倒,士卒开始溃散了!” 一名浑身是血的亲兵跌跌撞撞跑到李恭业身旁大声喊道,李恭业则一把拉住那名亲兵说道:“把你能遇到的所有士卒都召集过来,告诉他们,我还没死!” 他话音刚落,就见自己面前的士卒突然开始后退,李恭业定睛一看,发现魏军已经将旁牌枪槊放在了第一排,正不断逼迫南陈军的士卒后退。 几名不怕死的南陈军士卒想通过矮下身子靠过去,却被早有准备的魏军旁牌挡住,随后被枪槊捅成了筛子。 李恭业颓丧地看了一眼伏虎关,随后大吼一声,带着身旁的亲兵将校迎着魏军的钢铁丛林冲了上去。 魏军中军,几名塘马飞快地从前线跑回汇报战况。 “报!右候卫已经拿下西段关墙!” “报!左候卫在东段关墙阵斩敌军主将!” “报!右候卫已夺下门楼,左候卫郎将张孝举正引兵入城清剿残敌!” 听着好消息接连不断的传来,王承业立刻对刘体仁说道:“既然已经打破伏虎关,那我现在就率军出发,博约你收拢各部后再缓缓引军向前!” 刘体仁拱手说道:“定不负将军所托!” 王承业点点头,随后对一旁的司阶说道:“传令中军与左翊卫所有骑兵一人三马,备齐十天口粮,抛弃辎重,随我轻装急进,奔袭渝州!” “诺!” 司阶一拽马头,随后飞也似的跑向后方,不一会,后方便传来了连绵的号角声。 王承道对刘体仁拱了拱手说道:“博约保重!” 说罢王承道便打马向前跑去,他身后的数百亲兵也都纷纷跟了上去,一时间,原本人头攒动的中军瞬间就少了一多半。 刘体仁转身看着一旁的一名校尉说道:“传令左右候卫以及左翊卫,各部进入伏虎关后立刻将所有南陈军遗留衣物牲畜统统焚烧掩埋,告诉医官们,要把伏虎关的每一个角落都清理干净。在此期间,所有人不得从关内水井中打水。 “诺!” 第415章 京畿之战(十六) 王承业率领中军与左翊卫选调的三千精骑快速奔向渝州时,刘体仁已经初步清理了整个伏虎关。 在将所有南陈军俘虏单独关押后,刘体仁留下损失较大的左候卫留守伏虎关,自己则率领右候卫以及左翊卫精挑细选出来的两万五千士卒辅兵以及三万民夫直奔距离伏虎关最近的万年县。 一日后,当刘体仁轻松攻取万年县后,正星夜兼程赶来的荀英所部也已经抵达了距离万年县百里的龙吟县。 双方的斥候也已经相遇。 提前铺设的烽燧让魏军更快的得知了南陈军的动向,而急行军赶来的南陈军则稍慢一筹,等荀英得知自己的正面出现一支魏军时,双方的距离已经只剩下了不到六十里。 荀英立刻派出大量斥候查探魏军人数,同时依山立寨,做出了固守的态势。 得知异常谨慎的南陈军原地扎下营寨后,刘体仁也将营寨立了起来,双方在相距一日行程的距离上开始对峙。 就在荀英与刘体仁在京畿对峙之时,王承业率领的三千骑已经经过长途奔袭抵达了渝州边界并进入一片林子短暂休整。 “派出斥候进入渝州,要先一步发现南陈军的动向。” “诺!” 亲兵队主抱拳应下后,迅速离开,不多时,便有几十名斥候打着唿哨离开了正在休整的大队向远处跑去。 渝州灵丘郡广灵县城城外,一场一面倒地杀戮正在进行,整齐有序地两千南陈军士卒正列成一个横阵,在身后弓弩不间歇地抛射掩护下,将枪槊平举,慢慢地压向面前乱糟糟地流贼。 尽管流贼人数比南陈军多数倍有余,但是南陈军的士卒依旧不断向前挺进。 流贼手中五六斗的软弓对南陈军旁牌手与枪槊手身上的扎甲毫无作用,他们不断发起的冲锋也被枪槊与箭雨所阻挡,渐渐地,本应人多势众的流贼却慢慢后退了起来。 中军的李征看到流贼颓势已现,立刻命令旗手摇动令旗,从流贼的身后以及左右两侧,同时出现了一队南陈军。 见到四面被围,流贼顿时在一名头目地带领下向着看上去最薄弱的左翼冲去,却不料等待他们的是一队手持大斧长刀的甲士。 连皮甲都没有几件的流贼绝望地向南陈军甲士发起了冲锋,却被南陈军甲士用刀斧一次一次瓦解。 尸骸渐渐堆满了左翼南陈军甲士的阵前,此时其余三个方向的南陈军也慢慢压了上来,自知已无逃命得可能后,流贼头目只得下马请降。 李征看着包围圈中纷纷弃械投降的流贼对一旁的亲兵队主说道:“这些人日后都是不安定地因素,一个不留。” “诺!” 已经跪伏在地上的流贼等了许久都没有见到前来将他们押走的南陈军士卒,正疑惑间,突然听到了一阵铜钲声响起。 与南陈军作战许久的流贼们立刻慌乱了起来,他们听出了这是继续进攻的号令,连忙想要拾起手头的兵刃。 可他们的反应终归是慢了许多,突然出现在最前排的弓弩手将箭矢弩矢快速地射向密密麻麻地人群中,一波接一波地箭雨不断杀死包围圈中的流贼,过了半晌,亲兵队主骑马赶回李征身边抱拳说道:“将军,流贼已尽数剿灭!” 李征点点头,指了指广灵县不算高大的城墙说道:“进城,命县丞给大军准备十日的粮草,我们休整一日便继续向陵川郡进发。” 说罢李征便率领中军大纛走向了县城。 一日后,王承业派出的斥候在灵丘通往陵川郡的官道上发现了急进的南陈军。 得知消息的王承业对跟随自己而来的两名都尉说道:“我率一千骑先行,尽快追上南陈军,你们率两千骑兜过去,在陵川郡泌水县堵住他们。” “诺!” 次日,王承道率一千骑兵快速向着南陈军行进的方向追赶了过去。另外两千骑则在两名都尉的带领下迅速从小道转向了陵川郡。 此时李征正率军走在官道上,已经连续击溃数支流贼的李征对流贼的战斗力极为不屑,因此在行军中他甚至不愿派出过多的斥候。 在李征所部身后唯一的一支斥候因为主将的缘故也并没有尽心查探。 一日后,这支约有十人的斥候队伍便突然遭遇了一支人数相等的骑兵。 南陈军的斥候起初以为是流贼那些骑着瘦弱老马的骑兵,便在他们什长的带领下迎着这队骑兵冲了上去。 等到了近处,他们才发现面前的骑兵是本不应该出现在此的魏军骑兵。 深知己方不如魏军骑兵的南陈军斥候在什长的带领下想要撤退,却为时已晚,这队弓马娴熟的魏军斥候一边向两侧展开队形,一边快速向着调头后撤的南陈军追去。 拼命逃脱的南陈军斥候在一刻钟后还是被战马更好的魏军骑兵追上。 一场不那么激烈的战斗后,魏军骑兵在付出两人受伤的代价全歼了面前的十名南陈军斥候。 随后迅速后撤的魏军骑兵立刻将遇到南陈军斥候一事回报给三十里外的王承业。 得知已经遭遇南陈军斥候的王承业立刻下令加派斥候,不断围绕着官道搜寻可能存在的其他南陈军斥候,在搜寻无果后,王承业毫不犹豫地下令全军加速。 就在王承业率军发现李征踪迹后,已经绕道的另外两千魏军骑兵一日夜急进后也在一处名叫赤水源的必经之地停了下来,同时派出了塘马与王承业联络。 派出塘马后,两名都尉便凑到一起对眼下的情况分析了起来。 “张都尉,我军在赤水源待上一日,若是一日后塘马未归且南陈军经过此处,那么我们就率先发起攻击。” 一名陈姓都尉对自己的同僚说道。 “战机稍纵即逝,若是情况真的如此,那便依你所说。” 次日,也是五月的最后一天,当南陈军前军即将抵达赤心源时,位于两侧丘陵后方蹲伏的魏军两都尉也接到了斥候的回报。 第416章 京畿之战(十七) 得知南陈军前军已经到达距离赤心源十里的张陈两都尉也商议了起来。 “塘马没有回来,看来不能再等了。” 陈都尉对张都尉说道,“眼下还有一个问题,到底是打头,还是拦腰。” 张都尉眯着眼说道:“南陈军虽然只有五千人,可首尾之间足有十里,我们两千骑若是拦腰没能击溃南陈军中军,就难以扩大战果,反而会被其前后两军包夹,失去辗转腾挪地空间。 依我看,不如就从前军发起攻击,用我们最擅长的,卷着他们前军的溃兵一路杀向中军,哪怕不能彻底打垮南陈军,我军也能从容后退。” 陈都尉想了想说道:“好,就这么办!” 约一个时辰后,南陈军的前军大旗出现在了魏军斥候的视线中,魏军斥候立刻生起狼烟,看到狼烟的魏军在一众将校的呼喝声中纷纷从躲藏的低矮山丘后将跪在地上的战马拉起,而后翻身上马。 “吹响号角!” 位于赤心源官道左侧的陈都尉对一旁的鼓号手大喊道,鼓号手立刻鼓起腮帮子猛地吹响了牛角号。 “呜” 远处突然响起的号角声在空旷地赤心源上迅速传开,见到陈都尉已经按照约定吹响号角,张都尉也下令身后掌旗兵扬起了自己的都尉门旗,率领位于官道右侧的一千骑缓缓启动。 号角声同样也被位于南陈军前军前方的斥候听到,当他们看到远处两侧山丘后突然出现地密集黑点后,心中一惊,等到两面魏军都尉门旗出现在他们视野中时,惊惧万分的南陈军斥候迅速在原地燃起了狼烟,并派出一名马好的斥候飞马向中军回报。 从山丘后现身的魏军骑兵慢慢在官道两侧展开,队形极为整齐,渐渐地,他们在旗帜与铜钲地引导下开始缓缓提速。 踩踏着坚实地面的战马在马上骑士的控制下稳稳地迈动四蹄,声音由小变大,快步、跑步、跑步冲锋三个阶段一气呵成,扬起地滚滚烟尘连数里外的南陈军前军都能清晰得见。 突然出现在前方的魏军骑兵让毫无准备的南陈军前军大吃一惊,随后滚滚而来的马蹄声连李征所在的中军都得以听到。 “魏军!魏军骑兵!” “魏军骑兵在前方出现!” 听到斥候急报后,李征也愣了一下:“哪里来的魏军?你们莫不是眼花了?” “是魏军,旗号与衣甲没错,那战马都是清一色的北地云州马,绝对错不了!” 斥候焦急地说道,“他们在十里外,马上接近前军!” “十里?魏军是飞来的吗?” 李征听闻魏军骑兵离着自己只有十里后大惊失色,“传令全军戒备,开始披甲!后军立刻向前增援前军,中军不动,就地建立车阵!” 号角声响起后,原本在大车两侧的南陈军士卒迅速从大车上取下甲胄开始披甲,后军的千余南陈军也迅速从官道两侧越过中军向前军增援。 南陈军前军听到号角声时,魏军的认旗已经清晰可见,还未披甲完毕的南陈军只得先匆匆将大车在前方排开,试图依靠大车稍稍阻挡魏军骑兵的冲击。 南陈军本是行军队列,展开车阵需要时间,而魏军骑兵早已开始驱马跑动,没多久便已经距离南陈军前军只剩下了百余步的距离。 南陈军前军的大车此时并没有到位,而已经组成一前一后两个锋矢阵的魏军骑兵却已经杀到他们面前。 “袭步!冲锋!” 随着最前方的张都尉大喊一声,最前方组成锋矢阵的魏军骑兵立刻将马槊端平,迎着连甲胄都没有穿戴整齐地南陈军冲了上去。 整队的南陈军枪槊手只有薄薄的两排到位,并且没有旁牌手的掩护,他们还没有将枪槊架起,魏军骑兵的马槊便已经先一步到来。 长长地槊锋很快就为冲锋中的魏军骑兵扫平了面前唯一的障碍,被迅速穿透的南陈军枪槊手见到阵形已乱,纷纷弃械向两侧逃跑,后方还在重整的南陈军士卒见状也只得弃甲而逃。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击溃南陈军前军后,当先的张都尉所部一千骑迅速将锋矢阵展开变为雁形阵,从两翼将南陈军溃兵驱赶到了中央,而陈都尉所部则继续维持着锋矢阵驱赶着南陈军的溃兵向着南陈军中军而去。 不多时,卷着南陈军前军溃兵推进地魏军骑兵便遭遇了准备更加充分地南陈军后军,已经穿戴整齐地南陈军后军士卒迅速依托旁牌手,同时百余名弓弩手也开始在枪阵后方向前抛射着箭矢弩矢,试图驱赶开正在向己方车阵亡命奔逃地溃兵与他们两侧的魏军骑兵。 遭到弓弩打击的魏军骑兵前出的两翼迅速出现伤亡,而溃兵也趁此机会向两侧逃窜,只剩下了少部分依旧向着己方军阵冲来。 虽然只剩下百余人冲击了己方军阵,但是南陈军后军仓促立起的军阵还是被溃兵扰动。 见到南陈军军阵出现短暂地动摇,后方的陈都尉抓住时机立刻冲了上去。 与尽是马槊的张都尉所部不同,陈都尉麾下的骑兵横刀连枷较多,且每个人的武器袋中还放着不少飞斧投枪。 他们在即将冲到南陈军枪阵前方时,大量飞斧投枪便不要钱一般砸向了毫无准备的南陈军士卒。 被飞斧投枪一通猛砸后,原本就被溃兵扰动的枪阵再也无法保持。伤亡最重地前方枪槊手甚至无法再重整阵形。 马速不减地魏军骑兵见到威胁消减大半,纷纷撞向单薄地旁牌手,不过盏茶功夫,陈都尉所部一千骑便已经在南陈军军阵中凿开了一个口子。 挥舞着连枷与横刀的骑兵奔驰在依旧还有战斗力的南陈军后军中间,不断将试图聚拢地南陈军切割打散。 反复两次后,承受不住骑兵摧残地南陈军后军便仓皇向着后方跑去。 魏军骑兵则继续跟了上去,并在移动中重新开始整队。 南陈军中军,三千南陈军士卒已经尽数躲在了一排横亘在前方的大车之后,千余弓弩手已经在呼喝声中将标定箭射出,枪槊手也已经留好了轮换地间隔,位于中军大纛下的李征正死死盯着视线中的官道。 “来了!” 第417章 京畿之战(十八) “将军!前方南陈军已经开始交战,看情况,南陈军已经接连败了两阵了!” 就在前方两千魏军骑兵对南陈军发起冲击并且接连击溃南陈军前后两军时,南陈军后方十余里外,率军刚刚抵达此处的王承道也收到了斥候地回报。 得知南陈军已经交战,王承道想都没想便下令麾下地一千骑换马向着面前地南陈军发起了冲击。 王承道率军向南陈军中军身后冲来时,李征地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在了正面,他的视野中,魏军骑兵的旗帜已经极为清晰。 “溃兵进入弓弩射程!” 了望兵看着正面跑来的溃兵大声吼道,李征则面容冷峻地说道:“覆盖!” 军令下达后,大车后的弩手便率先射出了早已装填好的弩矢。 密密麻麻地弩矢很快就将跑得最快的溃兵射倒大片,后方的溃兵见状想要逃开,却被魏军骑兵用骑弓又逼了回来。 无可奈何地溃兵只得继续向着车阵冲去,可他们靠的越近,车阵中飞向他们的箭雨也就越密集,同时,车阵中也传出了整齐地呐喊声。 “回身死战,回身死战!” 见到中军大纛尚在,听着车阵中的呐喊,一大部分奔跑地溃兵终于停了下来,他们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纷纷大吼着反身冲向了不断驱逐他们的魏军骑兵。 没有想到南陈军溃兵还能反身冲来的魏军骑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整个中央冲击队列也因为南陈军溃兵的反击慢了下来。 中央地冲击队列虽然慢了,但是两翼的魏军骑兵并没有收到干扰,双方一快一慢,中间竟然产生了间隙。 李征抓住空当,当即下令弓弩齐射,密集地箭雨瞬间就让上百魏军骑兵落马。 被弓弩覆盖的魏军骑兵并没有后撤,而是加快马速,以更快地速度向车阵两侧跑去,同时不断向车阵中抛射箭矢,试图动摇南陈军的阵脚。 但是高高扬起的中军大纛就是南陈军的定心丸,南陈军的弓弩手对两侧射进来地箭矢毫不理会,纷纷与魏军骑兵展开了对射。 步骑对射不占优势的魏军骑兵再次付出了百余人的伤亡,只得匆匆跑开,而再次击溃那些溃兵的魏军中央冲击队列也已经来不及重新提高马速,只得仓促转向,又付出了不小的伤亡。 李征见到魏军骑兵开始回转后撤,下令收拢溃兵,可此时身后传来的动静却让他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我军后方,魏军大纛!” 了望兵的高喊声让李征猛地转头看去,一面飘扬的大纛下,千余魏军骑兵已经将马速提到了极致,正快速冲来。 “五百弓弩去后方,枪槊手转向!抛洒铁蒺藜!” 李征急忙下令,可弓弩手要先穿过枪槊组成的军阵,让枪槊手只能先等弓弩手到位后再进行转向,负责抛洒铁蒺藜的辅兵则只能等军阵调整完毕才能到大车前方。 趁着南陈军阵形调整的空当,同样看到大纛的两名都尉也重新发起了攻击。 从两侧冲来的魏军骑兵让南陈军士卒尽管身处车阵之中,仍旧有些骚动。 等到南陈军弓弩手刚刚到位,魏军的骑兵便已经冲到了大车面前。 冲到近前的百余魏军骑兵先是将大量飞斧投枪扔进车阵中,对没有遮掩地南陈军弓弩手造成了大量伤亡,又不断将一些钩锁勾住大车向两侧带开,后方的骑兵此时已经将马槊放平,见到车阵被打开缺口便毫不迟疑地冲了进去。 最前面的南陈军弓弩手此时已经在飞斧投枪的打击下损失惨重,还未退后,长长地马槊便已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到来。 面对近在咫尺的魏军骑兵,南陈军弓弩手此时连御身的短兵都抽不出来便被马槊杀死。 来不及放下枪槊的南陈军士卒想要拉开距离,可车阵中本就拥挤不堪,根本没有后退的空间。 撞进车阵的魏军骑兵在用马槊杀死一名敌人后便迅速放弃手中马槊,转而拎起连枷横刀杀敌。 因为无法架枪,大量南陈军士卒手中的枪槊反而在此时成为了他们的累赘,他们想要抛弃枪槊去抽横刀,却被已经入阵的魏军骑兵不断冲击,渐渐动摇起来。 此时正面的魏军骑兵也重新来到了车阵前方,他们如法炮制,用钩锁将大车拉开,随后用横刀连枷杀敌。 原本还算厚实地南陈军军阵在两支魏军骑兵一同挤压下迅速崩溃。 中军的李征不管如何呼喊,都无法制止身边乱跑的士卒,见到已经惨败,李征只得率领身旁的百余名亲兵向外突围。 当李征想要冲出去时,他下令搭建的车阵成了他逃出生天的最大阻碍,在人马混杂地战场上费力穿行的李征很快便被一队魏军骑兵注意到。 这队骑兵迅速从缺口退出车阵,随后兜着圈子来到了李征想要拉开大车的位置,用骑弓抛洒了一轮箭矢,将李征再次逼回到车阵中央。 正当李征还在不断找寻能够逃出车阵的地方时,一名突然冲过来的魏军骑兵扬起横刀将李征的首级一刀斩下。 见到主将身死,一旁的亲兵也没了别的选择, 一部分人拎起兵刃反身冲向了一旁的魏军骑兵,另一部分则如同一些南陈军士卒一般,颓丧地将兵刃扔在地上,跪地请降。 王承业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在军阵中已经来回冲杀两次,准备冲击第三次时,一支竖立在南陈军军阵中央的南陈军大纛突然歪歪斜斜地倒了下来,一片南陈军主将已死的呐喊声让最后还在抵抗的南陈军放下了兵刃。 在解决掉最后一名试图抵抗的李征亲兵后,王承业看着一地的俘虏对一旁的亲兵校尉喊道:“告诉这些俘虏,若是愿为我骗开渝州城门,我便饶他们不死!” 王承业的话很快便被传到了所有南陈军俘虏的耳中,当即便有几十人站了出来,王承业等了许久后才看了看他们,随后他淡淡地挥了挥手,一支守在旁边的魏军骑兵便动手将除了这几十人之外的所有南陈军俘虏全部带到了旷野之上。 “坑杀!” 第418章 京畿之战(十九) 六月初,在赤心源近乎全歼李征所部五千人后,王承业大胆地分兵三路,以两名都尉各率一部进取灵丘、黎城,他自己则亲率一路直取渝州。 仅仅五日后,渝州便在南陈降卒的协助下易手。 在渝州城高高挂起大魏旗的魏军随即在城中驻留,王承业也将所有城中富商请到了自己的大帐中。 王承业见到渝州城这些脑满肠肥的富商后,先是笑眯眯地说道:“我军初来贵地,军粮短缺,不知各位?” 一名体型还算正常的富商谄媚地笑着说道:“大魏天兵到此,我等理应出粮出力,只是碍于敌国大军在此,只能假意委身敌军,只等天兵来此,既然天兵已至,我等自当奉上粮草车马。” 王承业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后,先是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突然严肃起来,将这些富商的背后豪强一一点出,并厉声喝道:“你们这些蛀虫实在可恶,背靠那些城外坞堡中的豪强,侵吞田产,大肆兼并土地,致使渝州百姓流离失所,实在罪大恶极。” 刚才的那名富商听到王承业突然变脸,额头上地汗水簌簌地流了出来。 其余富商听到这话也吓得瘫坐在蒲团上,嘴中不断哀求着:“将军饶命!” 王承业看着这些富商已经不打自招,便起身走到他们中间说道:“你们若是还想” 富商们虽然心中不愿,可碍于两侧手已经我在刀柄上的王承业亲兵,他们还是如数交上了所有田产。 拿到所有田产的王承业并没有让他们离开,而是说道:“我本身并不愿赶尽杀绝,你们若是愿意出首,讲那些坞堡中豪强的罪状一桩桩一件件说出来,我便将你们的田产归还一部分,还会给你们一个新的身份,魏商。” 那些富商听到要归还自己一部分田产,纷纷叩谢王承业,并表示一定会将那些豪强的罪状一一列出。 不多时,一名擦着额头冷汗的富商在其余几人的眼神示意下,终于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不知将军所说的‘魏商’是什么?” 王承业说道:“渝州现如今土地荒废,百废待兴,既然我大魏重新夺回渝州,那便不能让渝州继续如同南陈在时这般。 但是,向渝州运送粮草赈济灾民极为不便,因此,朝堂诸公决定从商人手中购粮用以赈济百姓。这些能够将粮食卖给大魏的商人,就是‘魏商’。” “不知这‘魏商’是否还有别的” 听到可以将粮食卖给朝廷,这些富商的商人本性再次暴露出来,他们挑出的那个代表欣喜地问道。 王承业伸出两根手指说道:“高于寻常渝州粮价两成。” 一众富商本以为会有更高的价格,可听到价格只是高于寻常年月价格的两成,他们脸上欣喜地表情却消失不见。 刘体仁早先便给王承业提出了完整的对策,因此富商们的反应王承业并没有感到奇怪,而是按照刘体仁教自己的说道:“五年内,皆以高于寻常粮价两成的价格从你们手中购粮,每年定额百万石。” 渝州粮商听说连续五年,每年百万石的数量后,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他们只是简单在心中计算了一下,便发现了其中巨大的利润。 他们几人用眼神交流后,那名富商的代表便笑着对王承业拱手说道:“既然朝廷有召,我等自然是义不容辞,如今渝州遭了兵灾,粮价腾贵,我等也愿意用家资补贴一二,帮渝州度过难关。” 王承业微笑着对几人说道:“几位虽为商人,却时时刻刻为大魏着想,实乃大魏栋梁,我回去后定当禀明上官,为你们几人求得一个爵位。” “将军不必如此,能为朝廷尽一份绵薄之力,便是我等的福分了。” 气氛渐渐缓和下来后,王承业对几名富商说道:“尔等忠心耿耿,我已记在心上,眼下战事还未结束,我便不与众位把酒言欢了,诸位就先请回。” 说罢,王承业便端起了桌上的茶盏。 几人见状也极为知趣,起身拱手行礼后便缓缓退出了王承业的大帐。 两日后,一则消息在人心惶惶的渝州城中不胫而走。由城中社鼠们通过各种门路将大魏准备在渝州均田的消息传得满城皆知。 起初得知消息的百姓并不相信,城外坞堡中得知消息的豪强却不这么认为。 他们清楚操纵着大魏这驾马车的人是什么性格。 当几个坞堡的主人凑在一起商议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千魏军的骑兵突然来到了坞堡外,径直在坞堡的一箭之外扎下了营帐。 见到魏军骑兵突然到来,坞堡中的几个豪强顿时慌了神,坞堡的刘姓豪强连忙派人去交涉,却刚刚走出坞堡大门便被勒令回到坞堡之中。 刘姓豪强又派人送去牛羊,却同样被赶了回去。 正当他们不知道魏军到底要干什么的时候,一些王承业临时征募的官吏与各个富商派出的精通丈量的掌柜已经在坞堡外连成片的田地中开始测量了起来。 刘姓豪强见状只得再次派人去魏军军营交涉,迎接他们的确实一轮密集的箭雨。 “滚回坞堡!若有人胆敢出坞堡,格杀勿论!” 魏军终于传话,只是传话的校尉吼出来的话让刘姓豪强差点背过气去。 “他魏军总共在渝州不过三千人,他们哪里来的底气敢在我的坞堡前如此嚣张!” 悠悠转醒的刘姓豪强愤怒的对同样被困在坞堡中的几个豪强说道:“我等所拥田产皆为祖辈积攒下的,为何凭他们一句均田要拱手想让,我等部曲佃户也有上万,不如跟他们拼了。” 其余几名豪强这几天也见到了魏军的蛮横,也纷纷同意刘姓豪强的想法,于是他们在夜间从坞堡悬索而下,从小路悄悄溜走。 他们离开的小路上,过了许久后,几名魏军斥候从黑夜中显出身影。 “去禀报将军!那几名豪强已经逃走了。” 第419章 京畿之战(二十) 翌日,正午,刘姓豪强坞堡外的一千魏军骑兵依旧闭营不出,而他们面前的坞堡也没有如同往日一样出来试图交涉。 一切都极为平静,平静地让人心悸。 远处,丈量土地的官吏与各大富商的家仆掌柜依旧在测量,他们此时正对这数量巨大的田亩感到头疼,丝毫没有注意到田地的尽头,一排黑影突然出现。 “嗖!嗖嗖” 突然一阵破空声传来,几十步外,一轮稀稀落落地箭雨便从天而降,将还在忙碌的官吏以及掌柜家仆吓了一跳。 这时才看到远处黑影的众人纷纷向着魏军军营逃窜,却发现坞堡大门突然打开,一队身穿黑衣的部曲私兵冲了出来。 他们一冲出坞堡便直奔营门紧闭的魏军大营,见到魏军大营没有反应,一众官吏掌柜纷纷向两侧跑去。 不多时,冲出坞堡的刘姓豪强的部曲便已经靠近军营大门。 这时,大营营门突然打开,营门内已经上马整队的魏军骑兵突然提速,向着面前乱糟糟的部曲私兵冲了上来。 本以为能够出其不意的部曲私兵为了提高速度早已没有队形可言,面对挺起马槊冲出营门的魏军骑兵,原本还士气高昂的部曲私兵顿时乱做一团。 魏军骑兵盏茶的功夫便已经冲到了他们的面前,片刻后,被魏军骑兵冲垮的部曲私兵便四散逃开。 此时其余几家豪强的部曲也在向魏军大营靠近,看到魏军骑兵突然冲了出来并且击溃了刘姓豪强的部曲后,他们顿时也停了下来不敢再继续向前。 击溃刘姓豪强的部曲后,魏军骑兵并不减速,立即向着剩余几家部曲冲去。 面对一千气势汹汹冲来的魏军骑兵,近万豪强部曲竟然一时间骚动起来。 正当几个豪强拼命弹压麾下部曲时,他们侧后又出现了一队魏军骑兵。 这队骑兵簇拥着一面大纛,正是亲自领兵而来的王承业。 王承业只是命鼓号手吹响冲锋的号角后,两千魏军骑兵便迅速启动,冲向了正在重整队形的豪强部曲。 一个时辰后,原本空旷的田野间便到处都是四散奔走的溃逃部曲,不断有魏军骑兵追逐着面前已经力竭的部曲私兵。 王承道站在中军大纛下冷冷地扫视着已经基本结束战斗的战场。 不多时,几名士卒押解着几名须发散乱,衣衫褴褛的中年或是年迈男子来到王承业马前。 “将军,人抓到了。” 王承业瞅了一眼面前几名神色不一的豪强没有说话,他身旁的亲兵校尉则拿出一块布帛,打开念了起来。 亲兵校尉念的,是几名豪强的罪状,在听到这些内容后,许多豪强已经是面如死灰,等到亲兵校尉念完,王承业甚至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便有两名士卒走上前来将他们带走斩首。 王承业正在渝州根据刘体仁给出的计策按部就班进行时,与刘体仁率领的魏军主力对峙的荀英也接到了自庭州传来的消息。 得知渝州丢失的荀英连忙将分散在三座营盘中的各部聚拢到中军,随后趁着夜色开始后撤。 可当荀英率军拔营后退不过十里,他留在后方的斥候便匆匆来报。 “报!魏军也拔营向着我军行进方向追来了!” 夜色中,刚刚下令各部亮起火把准备急行军的荀英听到斥候回报后,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所率领的南陈军尽是步卒,且本来要协助防守伏虎关的缘故,他们携带了大量装有器械的大车,因此每日行进距离不过三十里,急行军也不过五十里。 尽管他连续派出斥候探查得知魏军同样步卒占据了大多数,但是斥候发现魏军大车并不多,且拥有大量马骡。 一个简单的增减,让两支军队的每日行进距离产生了极大的差距。 “取舆图来!” 荀英一声令下,几名亲兵立刻将一张巨大的舆图摆放在地面上,随后大量士卒挑起灯笼,方便荀英更好查看。 在舆图上查看了许久后,荀英对一旁的亲兵说道:“派出塘马,通知前军转向西侧五里外的藏狐岭!” “诺!” 亲兵立刻抱拳离开,不多时,一名塘马便离开中军,飞快地向着前军跑去。 确定行军方向以及目的后,荀英也立刻上马,下令加速行军,次日清晨,当他率领中军抵达藏狐岭后,南陈军前军已经在藏狐岭一处坡地上扎营,床弩也已经在两侧组装完毕,辅兵工匠正在紧张的调校。 得知南陈军行军方向改变的刘体仁在得到斥候回报后,也不禁对南陈军主将荀英赞叹了起来。 “此人谨慎果决,当真不是易与之辈。” 右候卫郎将丘居梓说道:“斥候回报说南陈军占据了藏狐岭唯一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我军仰攻恐怕伤亡极大。” 刘体仁点点头,随后说道:“我军粮草只有不足一月,绕是绕不开了,只能强行与南陈军交战了。” 左翊卫郎将赵营指着藏狐岭说道:“此处正面不够宽阔,我军无法发挥兵力优势,只能一点点推进上去,伤亡不会小。” 刘体仁指着藏狐岭说道:“我军携带有石炮,到时若是南陈军阵形严整,便用此物打开缺口。” “诺!” 两人抱拳应下,随后便各自退下去聚集各自麾下的将校进行战前的军议。 第二日,荀英一早便通过被魏军逼退的斥候得知魏军距离藏狐岭已经不足五里。 当南陈军将军阵从前至后依次摆开时,一面魏军大纛便出现在了荀英的视野中。 刘体仁看着藏狐岭的地形问道:“此处正面最多可以放下多少人?” 丘居梓简单估算后说道:“原本以为一次能投入两军五千人,可现如今看来,正面最多一军。” 刘体仁点点头说道:“左翊卫此前损失较小,先行攻击,我会命人在后方将石炮组装,为你提供遮蔽。 “诺!” 赵营抱拳离开,不多时,刘体仁的后方便响起了一阵号角声。 一队队左翊卫的士卒在号角声中起身整队,缓步向前,旁牌手与枪槊手也纷纷来到阵前列好阵形,弓弩手也卸去披膊,手持弓弩在旁牌手后方蹲伏。 刘体仁静静地看着正面高坡上那面飘扬的南陈军大纛,冷冷地说道:“开始进攻。” 第420章 京畿之战(二十一) 战斗在日上三竿时开始。 战斗一开始,魏军工匠们便组装起石炮向着高地上的南陈军投掷着人头大小的散碎石块。 随着抛杆一次次翘起,网兜中的散碎石块便被带动着不断飞向远处南陈军的军阵。 在石炮开始轰击南陈军军阵时,列阵完毕的魏军左翊卫左厢前军便在一面都尉门旗的引领下向着高地上的南陈军慢慢挺进。 在他们身后五十步外,左厢后军正紧紧跟随,以防左厢前军不能胜而导致攻击出现间隔。 魏军步卒在推进中也并非只是依靠并不那么精准的石炮,左厢前军的数百弓弩手正越过军阵来到最前方,一边行进一边将手中的弓弩准备妥当,等待后方发号便射出手中的箭矢弩矢。 高地上的南陈军此时正在承受十余架石炮的不间断轰击,大量士卒被散碎石块打死打伤,原本就紧密排列的旁牌手与枪槊手受损最为严重。 军阵中,大量手脚断裂的士卒正哀嚎着等待辅兵将他们从军阵中拖走。 南陈军的床弩试图反击,可他们却发现自己的床弩根本射不到在魏军军阵最后方的石炮,相反自己却被石炮不断压制,许多床弩阵位连同盾车都被石块砸成了一堆碎木头。 南陈军中军,因为石块落到中军阵前的缘故,荀英已经被迫再次后退了一些,他此时正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看着那些不断落到己方军阵头顶的散碎石块。 “魏军的炮为何能投这么远?竟比床弩还要远?” 荀英皱着眉头说道,一名幢主回道:“这似乎是魏军新近制造的石炮,此前从未见过。” 荀英目测了一下己方军阵与魏军石炮的距离后说道:“全军向前移动,尽快与魏军缠斗到一起。” “呜” 高地上突然响起的号角声迅速吸引了刘体仁的注意力。 刘体仁看着高地上突然从已经残破不全的盾车后方站起身的南陈军,对一旁的亲兵说道:“派出塘马告诉赵营,不要继续进攻,停下脚步准备迎接南陈军冲击。” 刘体仁中军派出塘马时,赵营也看到了南陈军开始居高临下发起冲击的举动。 赵营所在的军阵中,塘马迅速将军令传达后,军司马对赵营说道:“中军说南陈军似乎有要冲下来的动作,下令我们止步拒敌。” 赵营看着前方说道:“我看到了,南陈军要冲下来跟我军搅在一起,让我军的石炮投鼠忌器。” “传令,止步,旁牌枪槊准备拒敌!” 赵营的军令很快变为一声声号角与铜钲,听到号令的魏军士卒立刻止步,在最前方的弓弩手也停了下来,向着军阵后方撤去,旁牌枪槊也迅速向前。 “架枪!拒敌!” 随着各级将校跟随号令声大声呼喊,原本竖起的枪槊缓缓放下,在魏军正面形成了一片钢铁丛林。 “标定箭!” 回到军阵后方的弓弩手也抛出了一轮尾羽染红的标定箭。 南陈军开始向下冲击时,两侧的在石炮打击下幸存的床弩也对准了下方的魏军军阵。 “放!” 守在床弩旁边的一名南陈军幢主大喊一声,早已装填好的十几架床弩迅速射出几十支弩枪。 从两侧飞出的弩枪带着呼啸声快速撞向魏军已经停下的军阵,随着一阵旁牌与甲胄碎裂的声音,数十名魏军旁牌手被两人带旁牌一起射飞出去,将后方几十人也同时撞倒,原本严整的阵形前排瞬间垮塌一片。 见到魏军阵形出现缺口,原本徐徐推进的南陈军士卒立刻提速,快步向着魏军军阵冲来,很快进入了魏军弓弩的射程内。 了望兵见到南陈军已经进入标定箭范围,立刻大吼,随着铜钲声响起,近千魏军克敌弩弩手立刻举起弩机,开始一排一排循次射出手中的弩矢。 早已经得知魏军弩机射程较远的南陈军在冲击时就已经举起了旁牌。 弩矢射在旁牌上发出的“夺夺”声不绝于耳,但是南陈军并没有对慌乱,甚至在抵近数十步后同样开始用弩矢还击。 双方的弩矢在空中来回飞舞,不多时,双方的弓箭手也加入了对射的行列,愈发密集的箭雨将天空都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影。 对射中,南陈军的床弩也一直没有停止射击,他们顶着石炮的轰击发挥着最后的余热,在最后一架床弩被摧毁时,魏军前方的旁牌手已经更换了第三批。 被床弩大量杀伤的魏军此时已经有些动摇,发现情况不对的赵营立即下令最前方的左厢前军从两侧后退,伤亡较少的右厢前军则从中央顶到了最前方。 南陈军在双方的对射中渐渐逼近,很快便距离魏军的军阵只剩下了几十步的距离。 已经完全摧毁南陈军床弩的石炮此时也将目标对准了正在向下冲击的南陈军军阵,但是双方过于接近的距离让负责指挥的校尉迟迟不敢下达发射的命令。 刘体仁在中军见到高地上的南陈军床弩已经不再发射,可己方石炮也没有及时向南陈军军阵投出石弹,便催人去问,得知校尉的顾虑后,刘体仁冷冷的对一旁的亲兵校尉说道:“校尉贻误战机,斩首,你去接替他,向双方结合处抛射石弹。” 亲兵校尉领命退下后,刘体仁又派出塘马告知赵营后撤。 赵营收到塘马传令时,南陈军与魏军的前排已经接战,此时后退已然不可能,于是赵营干脆下令除左厢后军外其余各部徐徐后退。 已经接战的左翊卫左厢前军正与南陈军的士卒不断隔着旁牌互相戳刺,谁都没有注意到,上空突然到来的石弹。 直到他们空中传来呼啸声时,双方士卒才发现已经落下的石弹。 石炮投掷的石弹虽然向着南陈军的方向扔去,但是偏差让大量石弹落在了两军阵列中间。 散碎的石弹瞬间在交战双方的军阵中扬起一片烟尘与残肢断臂。 荀英将盯着双方交战中心的目光收回看向魏军的中军大纛,面色凝重。 第421章 京畿之战(二十二) 战场中央,被石炮的石弹直接命中的双方一片混乱,接战的最前方到处都是哀嚎声,相比于南陈军,被己方石炮命中的魏军士卒士气降低的更为明显,损失惨重的左厢后军再也难以维持阵形,后方的督战校尉已经有弹压不住的势头。 赵营见状,立刻将右厢前后两军向前,接应已经开始溃退的魏军左厢后军。 南陈军见到魏军左厢后军开始撤退,想要追上去却被紧跟着到来的第二波石弹再次将阵形大乱,后方南陈军要冲下来的步伐也被前方的混乱阻挡。 右厢前后两军此时也趁着南陈军被石炮轰击阻挡了追击步伐,快速将溃兵从两翼驱散,来到了正面,主动向着正被石弹打得阵形混乱的南陈军发起了冲击。 在身后呼啸的石弹不断轰击下,魏军旁牌手快速让开正面,枪槊手则一排一排间隔数十步,挺起枪槊向着南陈军发起了冲击。 仰攻让魏军士卒的冲击速度变慢,但是南陈军的前排阵列的混乱抵消了魏军地形不利的劣势,发起冲击的魏军很快便突破了南陈军最前方阵列,将无法重整的南陈军正面撕开了缺口。 刘体仁看到前方的南陈军已经出现颓势,立刻派出塘马给石炮阵地传令,将石炮轰击的位置延伸至南陈军向前方增援的结合处。 荀英见到魏军不顾己方士卒强行发射石弹,深知自己必须借着魏军接连被打残两部的颓势与魏军对攻,只有将正面魏军击溃,才能动摇魏军本阵,进而让魏军主动后退。 “传令,重甲准备冲击魏军步卒!” “重甲起身拒敌!” 荀英的军令很快传达到,南陈军的两千重甲纷纷起身,拎起手中的大斧连枷,在将校的呼喝声中,迈着沉重的步子向下方走去。 刘体仁见到南陈军中军派出了一部向下增援,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后下令道:“命石炮全力轰击南陈军从中军调动的那一部。” 他话音刚落,一名塘马匆匆骑马赶来。 “报!石炮耐不住连续发射,已经有七八架损毁,其余石炮也需更换绞盘活钩。” 刘体仁面色如常,对身旁一脸期盼的丘居梓说道:“右候卫进抵左翊卫身后,做好准备!” “诺!” 丘居梓一抱拳,随后上马便向着本阵跑去。 魏军中军一侧,席地而坐的右候卫士卒正沉默地整理着自己的衣甲,军司马正不断看着中军处巢车上的令旗。 突然,一阵号角声传来,随后巢车上的令旗连连挥舞,军司马辨认旗语后迅速起身,对一旁的鼓号手说道:“吹号!准备近敌!” 不多时,右候卫军阵后方,一面代表行军司马的认旗与右候卫的军旗便高高扬起,随后一阵号角声让整个右候卫军阵各部的将校都扬起了各自的门旗认旗。 “起身!整队!” 将校们大声呼喝着,不断穿行在所属的小方阵中。 看到认旗门旗飘扬起来的魏军士卒纷纷起身,与左右同袍相互整理着衣甲,将数袋、水囊放在原地,随后将间隔缩小,排列成紧密的队形向前走去。 军司马下令吹号扬旗后,丘居梓也带着亲兵骑马赶了回来,他迅速来到军司马所在的军旗位置。 “安抚使有令,命我军进抵左翊卫身后,如果左翊卫要后撤,我们这里没有石炮能遮蔽正面,只能一刀一枪拼杀了。” 军司马沉默着点点头,随后两人一起上马,指挥着阵形严整的右候卫向前走去。 藏狐岭高地上,从中军调动的两千南陈军重甲没有遭受到石炮的攻击便顺利地抵达了正在不断接战的最前方。 此时左翊卫右厢两军的枪槊手已经对南陈军前排阵列发起了多达六次冲击,虽然前几次颇有斩获,甚至一度击溃了南陈军一部,可等到后方南陈军重整完毕后,魏军便再也没能前进一步,反而被推了回来。 主动发起冲击的左翊卫右厢两军承受了大量伤亡后,也不得不退后到两侧,转而由左虞候军顶在了最前方。 双方的弓弩再次覆盖了战场上空,徐徐推进的魏军与南陈军正坚守着各自的战线,不断杀伤着对方。 南陈军的旁牌手与枪槊手再次发挥出了高地的优势,左虞候军的处境也变得极为被动。 就在赵营准备派出右虞候军加厚左虞候军阵形时,南陈军正面突然出现了一面新的认旗。 “报!将军,南陈军出动重甲,人数约在两千。” 前方塘马的回报,让赵营心中一凛。 他连忙将中军的一千重甲派往前方,同时下令中军也缓缓压上。 很快,南陈军的重甲便出现在了左虞候军的正面,这些重甲甫一出现,便改变了战场上的态势,他们排成薄薄的三排,扬起雪亮的斧刃与黝黑的连枷,径直向着左虞候军的枪林发起了冲击。 第一排带着铁面的南陈军重甲凭借身上坚固的甲胄硬生生格开魏军枪槊手的攒刺,随后将手中沉重的兵器抡圆了砸到魏军旁牌上。 随后跟进的南陈军重甲则顺着前方同袍打开的缺口继续向前,进一步撕碎了左翊卫左虞候军的阵线。 第三排南陈军重甲则向着已经暴露在他们面前的枪槊手发起了冲击,在付出了一定伤亡后迅速贴近魏军枪槊手,手中的大斧连枷在魏军枪槊手中刮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抵达左虞候军军阵后方的右虞候军都尉见到友军已经濒临崩溃,连忙下令将百余弩手置于旁牌之后,等到南陈军重甲撕开左虞候军的军阵后,便下令发射。 一阵喊杀声后,百余张克敌弩在近距离平直地射出破甲弩矢,竟生生穿透了南陈军前方重甲的甲胄。 数十名南陈军重甲扑倒在地发出的响动让跟随重甲冲上来的南陈军士卒为之一滞,趁着这个空当,后撤的左虞候军得以绕开右虞候军的军阵,去到后方重整。 重甲只要开始冲击后,便不会停止,因此他们并没有如同普通士卒一般被弩手吓到,反而加快了冲击步伐。 这时魏军的重甲也已经来到右虞候军身后,他们迅速去到最前方,双方互相奔行没有几步,便撞在了一起。 第422章 京畿之战(二十三) 魏军的重甲与南陈军冲在最前方的一排重甲撞在一起后,阵形更严整一些的魏军重甲在一开始占据了些许优势。 他们不断扬起兵刃劈砍,敲击着对手身上比较脆弱的部位,一时间,因为冲击距离变得有些散乱的陈军重甲竟然被魏军重甲生生钉在了原地。 见到重甲被挡住,右虞候军都尉立刻下令枪槊手从重甲两侧顶上去,协助重甲进一步打乱南陈军重甲的队形。 可随着南陈军后方重甲渐渐到达,占据地利的南陈军渐渐地又将胜利的天平掰向了自己这一方。 人数少于南陈军重甲的魏军重甲不断后退,连同协助的枪槊手也只能节节退步。 “将军!南陈军重甲占了地利,人数又多,我军战线难以维持!” 赵营听到塘马回报后,扭头看了看快要到达自己后方的右候卫,对军司马说道:“石炮停了有段时间了。” 军司马点点头说道:“怕是连续发射过久,没了石炮,南陈军居高临下,我军损失会更大,不如后退。” 赵营摇摇头说道:“我军若是现在后退,南陈军必然也会退回高地,那我们就白白折损这么多士卒了。” 思索片刻,赵营回头喊来塘马说到:“去中军回报,告诉安抚使,我左翊卫决意与南陈军对攻,给右候卫发起攻击争取时间。” 很快,赵营的塘马便匆匆跑回了刘体仁的中军,将赵营的想法告知了刘体仁。 刘体仁看着前方正被南陈军反复冲击的战线,沉声说道:“允!” 塘马很快回报,随后中军也传来了右候卫加速推进的军令。 丘居梓听到中军催促的军令后,先将各军弓弩手集中在了,又下令左右厢四军加速增补左翊卫。 赵营转头看了看已经开始提速的右候卫,对军司马说道:“传令右虞候军稳住战线,中军全部压上,缠住南陈军重甲。” 军令下达后,中军的三千余魏军便齐齐开始向前,朝着正在与魏军激战的南陈军重甲冲去。 高地上的荀英看着发动反冲击的魏军说道:“从后军抽调两个幢,加厚阵形,告诉前军,奋力向前,尽快击溃当面魏军,而后退回高地据守。” 发起反击的中军与右虞候军士卒挺起枪槊,越过旁牌手从还在苦苦支撑的魏军重甲两侧迅速向着前方的南陈军冲去。 还在专心与魏军重甲战斗的南陈军重甲见到两侧出现威胁,立刻将阵线拉开,形成了一道坚若磐石的钢铁之墙。 撞到南陈军重甲阵线上的魏军士卒攻势被突然遏制,随后南陈军重甲发现无法速胜后,开始缓缓后退,魏军重甲剩余的几百人也在冲到他们前面的魏军士卒的掩护下退到后方休整。 挡住魏军一波反冲击的南陈军也发起了冲击,他们以大量弓弩手在失去旁牌遮蔽的魏军头顶抛下一波又一波箭雨,杀伤了数百魏军士卒,让魏军单薄的阵线顿时崩塌。 随后南陈军的刀牌手越过枪槊旁牌快速向前,却被左翊卫中军的跳荡兵挡住。 双方在枪槊组成的枪林中间的狭窄缝隙中进行着惨烈的肉搏战,不断有士卒倒下,随后又有士卒填上来,渐渐地,杀红了眼的两军士卒战线不再严整,所有人都用尽一切手段拼命想要杀死对手。 高地上的荀英见到前方出现了失控的兆头,而魏军后方的增援正快速接近,立刻对一旁的亲兵幢主喊道:“命重甲再次上前,越过战线,掩护士卒撤回高地!” “诺” 亲兵幢主见主将非常急切,也明白此时是危急时刻,连忙向着下方跑去。 战场中央,魏军在不顾及伤亡的对攻中伤亡越来越大,渐渐落入下风,就在右虞候军与中军组成的战线已经到处都是漏洞,即将被突破之时,右候卫左右厢四军的八千余人终于赶到了他们的后方。 体力精力都非常充沛的右候卫左右厢军迅速接替了几乎丧失战斗力的左翊卫右虞候军与中军,开始与还在向下推进的南陈军接战。 生力军的加入让战场局势瞬间逆转。同样精疲力竭的南陈军一撞上右候卫左右厢军组成的军阵,便被坚固的阵线挡住了推进的步伐。 在旁牌手与枪槊手配合推进下,状态远不及魏军右候卫的南陈军只能节节后退,不多时右候卫便将战线推回到了原本双方接战的位置。 在将战线稳固后,左右厢军对已经接到军令开始缓缓撤回高地的南陈军步步紧逼,让南陈军无法安心后退。 此时并没有休整好的南陈军重甲也再次出现在战线上,他们越过士卒挡在最前方,开始与右候卫接战。 发现重甲再次出现的魏军右候卫纷纷用枪槊不断阻挡南陈军重甲靠近军阵,同时已经到达的左右虞候军与中军也已经来到了左右厢组成的军阵后方。 丘居梓看着前方明显体力不支的南陈军重甲,冷笑一声下令道:“弩手上前!” 被集中在中军的一千弩手快速到达旁牌手后方,立刻对着几十步外的南陈军密集攒射。 循次发射的弩矢对南陈军重甲造成了大量杀伤,不断倒下的南陈军重甲让高地上的荀英心疼不已,但是他又无法下令重甲后撤,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悲愤下令催促士卒后撤。 一千五六百南陈军重甲在如同飞蝗一般的弩矢中不断倒下,不过片刻便已经有数百人倒在了地上。 剩余的重甲见状只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迎着枪槊组成的枪林冲上前去,丘居梓见状大声吼道:“敌军重甲已是强弩之末,传令前方枪槊手挺槊冲击。” 接到军令的枪槊手迅速从让开通道的旁牌手后方冲出,他们一排一排向着体力不支的南陈军重甲发起了冲击。 看着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魏军士卒,剩余的南陈军重甲在一名将校的带领下大吼一声,决绝地向着魏军冲了上去。 全歼南陈军重甲后,南陈军其余士卒已经退后到了半坡开始重新列阵。 而歼灭南陈军重甲的魏军右候卫并没有停下进攻的步伐,他们将目标转向了正在重整的南陈军本阵。 第423章 京畿之战(二十四) 己方重甲被尽数歼灭让南陈军最坚实的屏障失去了一道。 而继续向高地进发的魏军右候卫也已经近在咫尺。 几乎没有什么损失的右候卫此刻建制完整,且士卒士气高昂,他们坚定地向着半坡的南陈军军阵走去,位于旁牌后方的弓弩手也不断与南陈军弓弩进行对射。 试图用弓弩压制魏军的南陈军弓弩手在人数与军械方面都比魏军要差上一些,加之后退让许多士卒士气不振,渐渐地,魏军便已经进入了百步之内。 抵近到六十步时,弓弩手射出的箭矢弩矢也愈发精准起来。 每时每刻都有士卒倒下,只是稍有不同的是魏军依旧不断向前,而南陈军已经出现了骚动。 荀英察觉到己方军阵的动摇,可他已经没有什么办法阻挡魏军的推进,只能寄希望于依托居高临下的优势挡住这支魏军生力军的一击,挫一挫魏军的锐气,给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刘体仁此时手中除了正在重整的左翊卫之外,已经只有三千人还未调动,这三千人是刘体仁最后的底牌,他看着半坡的南陈军思虑了半晌后,对孙孝说道:“孙长史,你率中军的三千人压上去,等待南陈军军阵动摇便越过右候卫发起冲击。” 听到自己要成为决定胜负的那一锤,孙孝抱拳说道:“请刘安抚使放心。” 说罢,他便走到中军阵前,下令吹响号角。 魏军中军的三千精锐在听到号角声后,纷纷起身整队,随后他们在行军长史门旗的引领下,向着战场中央缓缓行进。 见到魏军已经压上中军,荀英也不再保留,将最后的两个幢全部顶了上去,他的身边只剩下了百余名亲兵负责拱卫主将大纛。 战场中央,魏军的进攻很快在弓弩手最后两波箭雨中展开。 密集的箭矢弩矢越过正在前进的魏军士卒落到南陈军的头顶,不断对南陈军士卒造成杀伤。 试图还击的南陈军弓弩手被完全压制,只有零星箭矢弩矢飞出,可是没有形成规模的弓弩并不能对士气高昂一心想要击败眼前对手的魏军右候卫形成威胁。 不断在行进中提速的魏军在距离南陈军只有十几步时突然开始冲锋,由右候卫五百重甲作为前驱的魏军几乎只用了一次冲锋便击垮了最前方的南陈军旁牌手。 紧随其后的跳荡兵迅速沿着重甲打开的缺口杀进南陈军军阵中,开始拼命搅动南陈军的阵脚。 阵形被搅乱的南陈军瞬间动摇。 抓住机会的丘居梓迅速派出枪槊手组成的战锋队向南陈军已经乱七八糟的战线接近,在两个波次的冲击后,南陈军战线彻底动摇,后方的督战将校再也弹压不住溃退的士卒,被裹挟着向高地退去。 正当丘居梓要排出第二阵继续咬着溃兵冲上高地时,他突然发现南陈军的大纛竟然出现在了战场中央。 见到主将亲临战场中央,原本溃退的南陈军竟然又停了下来。 他们与南陈军中军的两千人汇合后迅速反身迎向正在追击的魏军,竟然再次挡住了势头正猛的魏军。 见到攻势被阻挡,丘居梓接连派出数千人加强攻击,却尽数被南陈军中军所阻挡。 两千南陈军中军士卒与几千残兵竟然接连击退了右候卫的数次攻击,将战线稳住。 正当丘居梓再次发起攻击时,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了号角声,他扭头一看,发现己方的中军不知何时也已经来到了自己的后方,正从两侧越过自己的本阵向前压去。 丘居梓见到中军动向立刻会意,他对军司马大声喊道:“全军发起冲击,为中军打开攻击缺口!” 不多时,右候卫的军旗处也响起了号角声,悠长的号角声与不断向前挥动的红色令旗让军旗周边还没有投入战斗的魏军纷纷整队向前。 他们接替下已经无力攻击的同袍,前赴后继向着南陈军的战线发起浪潮般的冲锋。 南陈军的阵线如同海浪中的礁石抵挡着一波又一波攻击,渐渐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亲自来到军阵后方的荀英此时已经率领亲兵亲自投入到了战线上,他与周边士卒不断击退魏军的冲锋,可伤亡的逐步增加让南陈军军阵变得越来越小,两侧也逐渐露出了空隙。 发现破绽的孙孝立刻挥军从南陈军军阵两翼发起冲击。 魏军的三面夹击很快形成,左支右拙的南陈军战线在坚持了一刻钟后终于崩塌。 溃逃的南陈军士卒让南陈军军阵再也无法维持,荀英在杀死几名魏军后想要自戕,却被亲兵死死拉住拖上了战马从魏军右侧冲了出去。 南陈军中军大纛下,最后的百余南陈军被尽数歼灭后,两名魏军重甲手持大斧一斧一斧砍断了旗杆后,高地与半坡上的魏军顿时高呼起来。 “万胜!” 获胜的呼喊声在战场上空回荡。 刘体仁淡淡看了一眼尸横遍野的战场后,对一旁的亲兵说道:“传令各部迅速打扫战场,收缴军械,休整一夜后尽快攻下京畿全境。” 说罢,刘体仁便骑马返回了后方的大营。 回到大营的刘体仁只带着几名亲兵便去到了哀嚎声不断地伤兵营,他面带和煦的笑容,不断穿行在伤卒之间嘘寒问暖,并一再向那些已经身体残缺无法继续待在军中的士卒保证一定让他们后半生安然无忧。 等到各部清扫完战场返回大营时,刘体仁郑重地在摆满士卒尸首的空地上祭哭,随后便召集众将在大帐中开始军议。 “此战左翊卫战死士卒辅兵四千余,伤两千余;右候卫战死士卒辅兵两千余,伤五百余,杀敌七千余众,俘获敌军一千七百余,敌军主将溃围而出。” 孙孝简单念过后,刘体仁说道:“此战让敌军主将逃脱,致使我军未能全胜,给主公的塘报我亲自来写。” 随后刘体仁又说道:“右候卫休整后迅速进入渝州与王将军汇合,左翊卫随我攻下其余各县后驻扎万年县就地整补士卒。” 等到所有将校领命退下后,刘体仁看着舆图上的京畿,目光突然凝重起来。 第424章 皇帝的心思(一) 七月,京畿被魏军攻取的消息传回到庭州时,司马昭正在与突然率军进犯的焦守成在庭州与盘州交界处对峙。 渝州与京畿全部丢失让南陈江北都督府只剩下庭州一地,迫不得已之下,司马昭只能私下遣人去往盘州与焦守成达成暂时的停战协议。 焦守成在得知魏国趁着双方在对峙时连续攻下渝州与京畿后,也同意了南陈来使的提议,转而互相撤兵,一致将矛头指向了势头正猛的魏国。 江北都督府连丢渝州、京畿两地一事,让太尉赵瑞迅速抓到了攻击司马家的把柄。 七月中旬一次朝会上,赵瑞细数司马昭丧师失地的罪过,并将罪责连带,连同刚刚恢复左右卫将军一职的司马炎、司马铮一起指责了一遍,言语间不乏对史太岁等其他军中将领的讥讽。 “陛下,司马昭此人不堪重任,臣请陛下尽早换得力的军中宿将去往江北收拾局面。” 赵瑞手持笏板站在朝堂上对南陈皇帝陈端说道。 陈端一直把玩着龙案上的一支毛笔,似乎对赵瑞细数的司马氏罪过以及赵瑞的提议充耳不闻。 赵瑞见皇帝没有反应,于是又中气十足的重复了一遍,见陈端还是没有反应,赵瑞便稍稍上前一步,大声说道:“陛下切不可因私废公。” 赵瑞这句话陈端听到了,陈端似乎是被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对赵瑞摆摆手说道:“就依着太尉说的去办好了。” 赵瑞恭敬地对陈端行礼后,对陈端说道:“陛下,庭州乃我大陈在江北唯一根据,切不可有失,因此应遣一稳妥之人扼守。” 陈端看着赵瑞说道:“太尉可是有什么人选了?” 赵瑞点点头说道:“南军都督,崖州刺史赵青。” 陈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即刻传诏,命南军都督、崖州刺史赵青免去职位,调任江北都督府任大都督。” 赵瑞又说道:“陛下,司马昭丧师失地,罪不可恕,请陛下下诏将他带回建康交由兵部处置。” 陈端却突然说道:“司马昭虽然连连丢失两地,但是他在江北兢兢业业,以三州之地与西蜀、北魏周旋数年,已是难得,此番丢失渝州、京畿,固然有他指挥不力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因为西蜀与北魏一同对江北都督府发难导致的。 召他回京就先不必了,就先让他在江北都督府任庭州刺史一职,督管庭州军政,负责与西蜀接洽,共抗北魏。” 赵瑞眼中闪过一抹不可思议的神色,随后他迅速调整脸上的表情,恭敬地对陈端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附议。” 七月末,南陈南军都督,崖州刺史赵青调任南陈江北都督府任大都督,同时,从未设置刺史的庭州也突然增设刺史一职,并有原江北大都督司马昭接任。 接到密报的裴彻看过南陈的一系列举动后,抽动了一下鼻子对一旁的章义说道:“主公,你可曾嗅到什么?” 章义瞥了一眼裴彻手中的密报说道:“南陈的皇帝坐不住了。” 裴彻将密报烧掉后,坐在章义对面说道:“他年富力强,多等些时日便能将那些老东西熬死,他为何不愿继续等了呢?” 章义一边看着刘体仁送回的报捷文书,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若是我在高位,却被一直压制,我也不会耐心等下去。 又或者,他身体有恙?” 裴彻给章义递去一杯茶水,又给自己斟满:“建康城暗流涌动,实力错综复杂,到底如何还未可知啊。” 章义笑着说道:“你为何不去信问问你阿耶?” 裴彻说道:“以裴氏如今在南陈的处境,他们最多也只能通过旁敲侧击去推断事情的走向,若要搞清楚,并不可能。” 章义则笑着说道:“裴氏为了家族的存续,一定会答应我们的要求的,更何况,我章义的儿子在他们手中,既然他们还没有让人察觉,那就说明他们还想留有一线余地。” 裴彻听到章义这么说突然正色道:“若是一统南北,你又准备如何处置裴氏呢?” 章义沉吟片刻说道:“若是愿意做个闲散的富家翁,自然是最好的。” 裴彻沉默半晌后说道:“我会去信的。” 章义起身走到舆图边上,对裴彻说道:“眼下京畿已经回到大魏手中,这整个江北,也只剩下庭州与盘州还未收复。” 裴彻起身走到章义身后,同样盯着那张巨大的舆图说道:“整整十年啊!” 章义深吸一口气说道:“是啊,不知不觉已经十年了,你我也都已经是而立之年了,只是不知道,还需要几个十年,才能渡江南下,直取陈蜀两地。” 裴彻宽慰道:“我们已经打下坚实的根基,日后只要不犯差错,定然是一番坦途了。” 章义刚想说什么,政事堂外,章义的亲兵校尉六子突然在门外说道:“主公,宫内来人!” 章义与裴彻面面相觑,章义有些疑惑地说道:“陛下这时候传我进宫要做什么?” 裴彻用手指了指舆图上的京畿说道:“必然是有人有些其他的想法了。” 章义眯着眼说道:“这些尸位素餐的老东西难道真以为我不敢把他们都杀了?” 裴彻道:“主公先看看到底是不是我们猜想的那样,再做打算。” 章义点点头,随后对六子说道:“把我的马牵来,我们进宫。” 皇宫中,几名须发皆白的御史言官正跪伏在杨志面前不断陈述重建平阳都城的重要性,坐在龙榻上的杨志则显得很有兴趣。 “陛下,京畿既然已经收复,那便理应还都,但平阳已被大火付之一炬,理应重建。” 几个御史言官坐在蒲团上不断劝说着杨志,杨志问道:“若要重建平阳城,那宫城是否也要恢复太祖时的规模?” 几人见杨志已经来了兴趣,连忙说道:“陛下所言极是。” 杨志刚想再问,突然殿外传来章义的声音:“不能还都!” 第425章 皇帝的心思(二) “不能还都!” 章义的一声大吼让蒲团上坐着的几人身子一颤,杨志也吓了一跳。 章义身穿朝服走进殿内,先是对着杨志行礼,随后走近到杨志的龙案旁说道:“陛下不可还都。” 杨志见到章义来到殿中,尴尬地笑了笑,随后对几名御史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 几名言官看了一眼面色冷峻的章义后,便仓皇退了出去。 章义见到大殿中只剩下自己与杨志后,不等杨志开口说话便说道:“陛下召臣进宫,若是只为了这件事,那臣便退下了。” 说罢,章义转身也要离开,此时杨志却说道:“京畿乃是国本,既然太尉已经将他收复,为何我不能还都?只是一座平阳城罢了,重建便好。” 章义闻言转身,拱手行礼说道:“陛下久在宫中,不知民间疾苦,现如今我大魏虽然几乎恢复版图,可百姓并未好好休养生息,别处暂且不论,定州城内,粮价便还是高于太平年月一倍有余,加之前线战事频发,百姓流离失所,陛下此时大兴土木,与损我大魏根基又有何异?” 说罢,章义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殿,只留下了一脸错愕的杨志。 回到政事堂的章义很快便找来裴彻说起此事:“我们这个陛下要还都京畿,重建平阳城。” 裴彻问道:“主公允诺了吗?” 章义摇摇头说道:“我自然是不同意的。” 裴彻说道:“我们这位陛下的心思多起来了。” 章义眯着眼睛说道:“他只知吃喝玩乐,能做什么?” 裴彻说道:“帝王毕竟是帝王,只要他坐在那张龙榻上,野心便会一直滋生,这不足为奇。” 章义说道:“告诉报春,盯紧宫内的动向。” 裴彻点头说道:“我这就去办。” 裴彻刚刚起身,章义突然问道:“刘体仁除了一封报捷文书便再没了动静,去信询问一下他京畿的近况。” “京畿万年县只有丁口一十二万,长丰县更是只有七八万丁口,龙吟县还在统计,但也不容乐观。” 万年县临时的安抚使府衙中,刘体仁正听着从定州调派来的各部司官吏的汇报。 “京畿常平仓与义仓共有四处,都已经不足粮线。” 户部司司丞正拿着一个册子不断念着。 刘体仁不断敲打着桌案,突然挥手叫停了户部司丞,问道:“既然人丁稀少,那就等统计完田亩后抽出三成田地分给百姓,其余留作官田军田。” 司丞犹豫了一下将册子收起说道:“京畿万年、龙吟确实有田万顷,但尽数是官田,由宫内管理,后来南陈攻占京畿后,将官田尽数变为军田,我大军攻下京畿后,宫内就已经来人将这些田地以宫内所有为由收归皇家了。” 刘体仁问道:“何人?” 司丞说道:“宫中内侍省内给事刘懋工。” 刘体仁起身说道:“我身为京畿安抚使,督管京畿军政,他为何不来见我?” 司丞说道:“卑下不知,只知此人来到万年县后便去到户部司将所有田亩文册全部取走,我等想要阻拦,可他随行的有百余寺人,又有陛下用印的手谕,我等不敢阻拦。” 刘体仁沉声说道:“为何不报?” 户部司司丞见刘体仁似乎有些生气,连忙说道:“卑下想着既然是陛下手谕,所以” “所以就遮掩一二?在陛下那边留下个好印象?” 刘体仁冷哼一声说道:“来人,户部司司丞欺瞒上官,拟报发往定州,如何处置请吏部定夺。” 刘体仁话音刚落,两名亲兵便快步走进正堂将户部司司丞押了下去。 “备马,随我去驿馆见见这位内给事。” 不多时,骑马来到驿馆的刘体仁刚一下马准备走进驿馆,便被几名身穿兜袍的寺人拦住了去路。 “你是何人?内给事正在驿馆中宴请宾客,无事不得叨扰。” 刘体仁轻轻瞥了一眼说话的那名寺人,当即就有两名顶盔掼甲的亲兵走上前将对着两名寺人的脸劈手扇了下去。 耳光的响声极大,让驿馆内的另外几名内侍也听到了动静,他们连忙跑出驿馆,见到一名年轻人带着两名士卒正在抽打同伴,立刻抽刀冲了上去。 就在他们准备动手时,刘体仁突然退后一步,身后几十名手持弩机的士卒已经将闪烁着寒光的弩矢对准了他们。 “京畿安抚使刘体仁!” 刘体仁自报家门后,不等其中一名寺人准备进去通报,便推开那些愣在原地不敢动弹的寺人大步走了进去,他身后的士卒也纷纷冲上去将寺人们手中的兵刃收缴,随后跟着刘体仁快步走了进去。 刘体仁一步一步走上二楼,推开驿馆内的雅间,刚好看到内给事刘懋工正与几名中年人在把酒言欢。 见到门被推开,面白无须的刘懋工显然极为不满,他眯着眼盯着眼前的年轻人,刚要问话,却见刘体仁身后还有十几名身穿甲胄的士卒,长于世事的刘懋工当即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立马换上一副笑脸的刘懋工将酒杯放下,从蒲团上起身问道:“不知是哪一位将军?” 刘体仁嘴角勾了勾,他缓缓踱着步子走进房中,在左侧一名中年人的桌案前停下脚步,只是使了个眼神,那名中年人迟疑了一下就站起了身。 坐定后,刘体仁先是给自己斟满一杯酒,随后一饮而尽:“温润绵长,好酒!” 呼出一口酒气的刘体仁看着站在那里面带笑容的刘懋工说道:“刘给事为何来到京畿不来见我?” 刘体仁话一出口,刘懋工立刻就明白眼前年轻人的身份。 刘懋工拱了拱手说道:“刘安抚使刚刚率军攻下京畿,想必事务繁忙,我只是来此只是为了一些小事,便没有叨扰刘安抚使,倒是我失了礼节。” 刘体仁冷笑着说道:“刘给事说的轻巧,上万良田也算是小事?” 刘懋工的眼神也变得冷峻起来:“刘安抚使这是何意?” 第426章 刘体仁的计策 雅间内,刘体仁与刘懋工互相对视着,场面一时间冷得其余人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刘体仁看着刘懋工冷冷地说道:“刘给事不经我安抚使府衙便私自从户部司取走京畿的田亩册子与一应案牍,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刘懋工坐下后说道:“此事乃陛下吩咐,是取回皇家田产,与你京畿安抚使有何干系?” 刘体仁笑了笑突然问道:“太尉知道此事吗?” 刘懋工听到刘体仁提起章义,眼神中明显出现了一丝慌乱。 “太尉日理万机,这等小事何劳太尉知晓?” 刘体仁点点头说道:“那就是说太尉并不知道此事?” 刘懋工还要说话,刘体仁却拍拍手说道:“传令,右候卫抽调骑兵两百,护送刘给事返回定州。” 说罢,十几名虎背熊腰的士卒便大步走进雅间,将刘懋工一把架起,走出了雅间。 刘懋工被抓走后,几名刘懋工宴请的宾客刚要离开,却被刘体仁叫住。 “万年县、龙吟县有名的富商都在此处了。” 几人听到刘体仁点出了他们的身份,顿时慌乱起来,纷纷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刘体仁起身走到他们面前说道:“明日将你们的所有田产如数上缴,若有人敢藏有一亩田地,就人头落地。” 说罢,刘体仁便走出了雅间,只剩下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一般的富商。 返回府衙的刘体仁立刻亲自写了一封塘报加急发往定州,同时又写了一封内容完全不同的密信交给成为自己亲信的林三,让他派遣得力人手送去裴彻府上。 两日后,收到塘报的章义得知此事,再次进宫。 这一次突然进宫的章义在见到杨志后并没有给杨志留下面子,而是径直请杨志“妥善”处置内给事刘懋工,随后又亲自为杨志安排了几名“得力”的内侍后,方才离开。 同一时间,收到刘体仁密信的裴彻在看过信中内容后,也在第一时间将密信烧毁。 “备马,去武学!” 不多时,来到武学的裴彻径直去到了王玄素的小院。 此时的王玄素正在给一众少年讲授军争一课。 “言不相闻,故为之金鼓;视不相见,故为之旌旗。”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人既专一,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故夜战多金鼓,昼战多旌旗,所以变人之耳目也。 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 王玄素早就发觉了正在屋外的裴彻,但是他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授课。 “尔等切记,战阵之上,各军军阵就是手脚,金鼓旗号就是就是脑袋,若无金鼓旗号,纵然腿脚强健,亦不能如臂指使,则必败矣。 可只有一个清晰的头脑也是不行的,士卒若是不识金鼓旗号,亦不能有效执行主将军令,战局瞬息万变,一步慢就是步步慢,因此士卒训练与金鼓旗号两者是战而胜之的基础。 今天就讲到这里,回去后要反复通读此篇,明日我要考校。” 一众武学生纷纷起身作揖:“诺!” 王玄素说完后,便起身径直走出了屋子。 裴彻见到王玄素出来后连忙迎上去,同时低声说道:“王公可曾知道刘体仁?” 王玄素虽然没有见过刘体仁,但是刘体仁与王承业一同攻取京畿后还是来信提过,因此他点点头说道:“承业给我来信中提过此人,此人行事不受世俗约束,且心如铁石,多诡谋。” 裴彻说道:“此人给我送来了一封密信。” 王玄素眯着眼说道:“为何是给你?” 裴彻没有说话,王玄素见状便带着裴彻去到了自己休憩的凉亭。 在凉亭中坐定后,裴彻开门见山地说道:“陛下没有告知任何人便派出内给事去往刚刚收复的京畿将万顷田产收归皇家。” 王玄素道:“陛下不甘心做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无为之君了。” 裴彻点点头说道:“刘体仁在信中请我劝主公取而代之。” 王玄素闻言突然笑了起来:“此人行事还真是不拘一格啊,仅仅从陛下派人收回皇家在京畿的田产一事便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裴彻说道:“但是刘体仁所言,也是我最近所想。” 王玄素沉吟了片刻说道:“你可曾试探过主公的想法?” 裴彻摇摇头说道:“从未试探过。” 王玄素说道:“既然不知道主公到底是什么想法,不妨试探一番。” 裴彻说道:“刘体仁在给我的密信中倒是提到了一个办法。” 王玄素问道:“不会是后发制人?” 裴彻见王玄素已经猜了出来,便说:“正是。” “他打算从哪个去到京畿的内给事身上做文章?” 裴彻说道:“此事风险极大,若是稍有不慎,有可能会让主公与我们产生嫌隙。” 王玄素摇摇头说道:“主公自当年亲自杀到定州开始,心中这个想法便已经萌生,我们也不过是再浇上一些水,让其更加茁壮罢了,等到了那个时候,主公必然不会说些什么。” 随后,王玄素突然问道:“这个刘博约给你出的计策,能否给我仔细与我分说一番?” 裴彻说罢掏出密信交给王玄素,王玄素看过后,不禁赞叹道:“此子当的上是鬼才啊。” 八月中旬,内给事刘懋工与百余名寺人在两百右候卫骑兵的“护卫”下狼狈的返回了定州。 随后刘懋工与寺人们在定州城门前被右候卫用绳子拴成一串,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走过,最后在通往宫门的道路上停了下来。 “刘给事,到了,回去。” 带着骑兵的校尉戏谑的笑着说道,随后便带着麾下的骑兵打着唿哨离开。 依旧被绳子拴着的刘懋工一边涕泪恒流的破口大骂,一边向着宫门处跑去。 章义得知时,右候卫的骑兵已经缴令离开。 第427章 进退(一) 刘体仁的这番动作做完后,跑回到宫城向杨志哭诉自己遭遇的刘懋工声泪俱下,将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就变成了刘体仁是奉命行事,为的就是给这位皇帝陛下一个教训。 杨志虽然从不干涉朝政,也只知道吃喝玩乐,但是他并不傻,他多多少少还是能够听出来刘懋工是在夸大其词的。 若是放在往常,杨志不会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可现如今,在重建平阳城一事上断然拒绝杨志的章义已经被杨志偷偷记恨起来了。 “陛下,我等都是您的家奴,是您的体己人,我等在外受了欺辱没什么,可关系到的,是您的面子。” 刘懋工还在哭诉,杨志身旁的内侍省事张林春看了一眼脸色不好的杨志后,对刘懋工呵斥道:“一个内给事,在这里哭哭啼啼,搅扰了陛下的好心情,像什么样子,还不快滚下去。” 刘懋工抬头瞅了一眼,随后赶忙擦干眼泪,恭敬地行礼后退了下去。 见到刘懋工离开后,张林春才侧身在杨志耳边说道:“陛下,事到如今,您与太尉之间已生嫌隙,若想不再如当年那般,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杨志似乎还未下定决心,他转头看着张林春说道:“章太尉当年可是跟我亲口保证过,绝不对我刀兵相向的。” 张林春则劝道:“陛下,太尉是什么人,他的话怎么能够相信,再者,陛下难道就甘心做个傀儡?世人皆知章太尉而不知陛下,这大魏,还是陛下的大魏吗?眼下京畿已然收复,恢复大魏版图就在当下,难道陛下就不想当个中兴之主,名留青史吗?” 杨志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似乎不断在心中挣扎着,不多时,杨志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他看向张林春问道:“你有何办法?” 张林春说道:“陛下可以在宫中宴请众臣,由头便是京畿重归大魏之手。” 杨志说道:“若是他不来呢?” 张林春说道:“他一定会来的,他先前已经在御前驳了陛下的面子,加之又折辱了陛下的体己,以太尉的为人,他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与陛下过不去。” “好,那便照你说的办。” 就在杨志与张林春在宫中密谋时,章义已经命人将那队右候卫的骑兵追回。 看着这队骑兵的校尉还是最早跟随自己的云州老卒,章义连话都懒得说,上前就是一脚。 “谁让你这么干的?” 那校尉爬起身抱拳说道:“主公,是刘安抚使让卑下这么干的。” 章义叉着腰问道:“他刘体仁想要做什么?在定州城拉着陛下的内给事游街,他想陷我于不义吗?” 裴彻上前拉住还要动手去打那名校尉的章义,对一旁的校尉说道:“自己下去领十军棍。” 见到只是十军棍就没了下文,原本已经吓得冷汗直流的校尉连忙谢恩,随后便跟着六子与两名亲兵快步走出了政事堂。 等到那名校尉离开后,裴彻又挥挥手摒退众人说道:“陛下的内给事刘懋工拿着陛下的手谕在京畿一口气侵吞官田万顷,换作是谁都不会饶了他。” 章义指着京畿方向说道:“可他这是在让我与陛下生出嫌隙,若是一旦我与陛下有了龌龊,那日后定州就没这么太平了。” 裴彻摇摇头说道:“不见得如此,主公且放宽心。” 章义见裴彻似乎非常肯定,也就不再去想,转而走到桌案旁喝下一碗清水,随后拿起几份塘报说道:“刘体仁的塘报中与我也说起了这件事,可他闭口不提自己派右候卫骑兵押解着内给事和一众寺人返回定州一事,让我很是被动,等他返回定州述职,我一定要好好敲打他一番。” 裴彻笑了笑说道:“这是应当的。” 章义放下刘体仁的塘报,又拿起一封密信说道:“南陈江北都督府大都督不是那个司马昭了,换成一个叫赵青的人了。” 裴彻问道:“赵青是何人?” 章义拿起塘报念了起来:“建康人士,三十有六,叔父赵瑞,原崖州刺史、南军都督。” 裴彻笑道:“原来是个草包。” 章义放下塘报说道:“司马昭并没有被问罪,他依旧在庭州,现在是庭州刺史,督管庭州一应军政要务。” 裴彻道:“有人掣肘,他们只会败的更快。” 章义点点头说道:“只是盘州蜀军现在已经与庭州南陈军议和,我们若要对任何一方进攻,另一方就要从侧翼对我大魏构成威胁。” 裴彻道:“不妨缓缓图之,如今江北除了盘州庭州尽归主公之手,主公可先稳定渝州京畿两地,让他们尽快恢复,再说攻取盘州、庭州的事。” 章义放下塘报说道:“运河已经被我们握在手中,不管是运兵还是运粮都比之从前方便许多,京畿渝州都已经开始均田并设军屯,但是义仓与常平仓不足,我想从青州、云州调粮,先补足你看是否可行?” 裴彻道:“青州今年供给战事几乎耗尽了储备的军粮,不宜再从青州调粮攻击渝州与京畿,还是从云州、定州运粮为好。” 章义看着舆图上的渝州与京畿:“表面上看,我们拿下了两州之地坐拥一京十州,可多出来的数十万户,百万丁口往我们身上又加了一层重担啊。” 裴彻道:“好在这几年没有灾年,粮食收成还好。只是今年实在不宜再发动大的战事。” 章义笑着说道:“主动权终归是在我们手中。” “主公,宫中来人。” 政事堂外,六子走进来抱拳说道。 章义与裴彻对视了一眼,随后章义皱着眉头对六子说道:“请他进来。” 不多时,杨志的贴身内侍,内侍省事张林春便缓缓走了进来,他见到章义后,恭敬地行礼后说道:“章太尉,陛下要在宫中大宴群臣,请您明日晚间去宫中赴宴。” 章义愣了愣,他并不记得最近有什么节庆,于是他问道:“为何陛下此时宴请群臣?” “全因陛下想要庆贺收复京畿。” 第428章 进退(二) 张林春将杨志宴请群臣的理由说完后,便离开了政事堂。 章义坐回桌案后,对裴彻说道:“陛下这个举动我总觉得有些反常。” 裴彻却难得没有赞同章义的说法,他说道:“京畿在皇家眼中是龙脉所在,京畿被收复对他们来说确实值得庆贺,无需多疑。” 章义将信将疑的点点头,随后又与裴彻商议起了粮食调运以及在整个大魏推行均田的事情。 入夜后,回到府上的裴彻并没有马上睡去,而是坐在书房中静静地等待。 不多时,一名身穿兜袍的人便悄悄走了进来,等那人掀开兜帽,露出的是刘体仁那张年轻的面庞。 刘体仁对裴彻施礼后,裴彻不冷不淡的点点头,随后示意刘体仁落座。 裴彻起身,煮了一壶茶,跪坐在刘体仁对面的蒲团上,两人相识无言,直到水壶发出“嗤嗤”地响声,裴彻才开口说道:“你在信中说陛下必然会先发制人,现在陛下请主公明日赴宴,你认为明日是好时机吗?” 刘体仁瞟了一眼屏风,随后拎下茶壶,先给裴彻倒上一杯,又给自己斟满,他小口啜饮着滚烫的茶水,半晌才说道:“不,明日只是个因子,只要我们小心应对,陛下手中的那些人想必翻不出什么浪花。” 裴彻眯着眼说道:“那你的意思是?” 刘体仁说道:“等主公惊惧之下住进定州大营时,才是我们最好的时机。” 裴彻突然问道:“你进入主公麾下不过几年,为何这么急着劝进,我见你并非贪财之人,也不喜高官厚禄,为什么” 刘体仁说道:“我所欲不在于此,只因怀有屠龙之术。有此术不用,实在是枉活一世。” 裴彻轻轻扣动桌案,嘴中喃喃道:“屠龙之术,屠龙之术。 正逢大争之世,倒是你一展拳脚的好时候。” 刘体仁拱了拱手,裴彻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丝毫不顾及茶水的温度,放下茶盏后,裴彻对刘体仁说道:“若劝进功成,你想要什么?” 刘体仁摇摇头说道:“我逆天而行,造下太多杀孽,只求能将一身所学施展出来。” 裴彻眯着眼问道:“你最初师从何人?” 刘体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老师乃山野村夫,现今也早已化作一抔黄土,不值一提。” 裴彻见刘体仁不说,也不再强求,而是再度端起了茶盏:“你还在京畿主持均田军屯一事。” 刘体仁看了一眼书房内的屏风,戴上兜帽说道:“我从未来过裴相府上。” 说罢,刘体仁便起身离开了书房,过了许久,裴彻的屏风后,王玄素幽幽转出,坐在刚才刘体仁坐过的蒲团上,对裴彻说道:“他发现我了。” 裴彻点点头说道:“他对我们怀有戒心。” 王玄素说道:“此子对人心一道已经是登峰造极,用妖来形容也不为过,只是我真的好奇,他的老师到底是谁。” 裴彻道:“万里江山总有惊才绝艳之辈,可并非所有大才都一定会站到这天下间扬名立万,我们若是能猜出来,岂不是神仙?” 王玄素说道:“既然已经确定应该如何,那便尽快施行,定州大营章十八我已经与他通过气,明日若是有警,那宿卫军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宫中。” 裴彻道:“谍报司报春也已经派宫中暗哨混入寺人之中。” 王玄素看着茶盏中荡漾着一圈圈波纹的水面说道:“终于要迈出这一步了,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 翌日深夜,处理完一日公务的章义带着六子在内的几十名亲兵去到了杨志举行宴会的万庆宫。 万庆宫中张灯结彩,不断有宫女与内侍在殿内外忙碌着,几十名亲兵早已经被内侍引去了宫殿外用饭。 章义在内侍的引导下走进万庆宫,一路上,本应担任值守的宿卫军士卒都不见了身影,只有一些顶盔掼甲的寺人持刀冗从。 章义虽然心中生疑,但是他此刻已经到了此处,再突然返回也不太可能了,于是他便大步走进了殿内。 此时的殿内,裴彻王玄素等一众文武皆已到场,正在等待宫女与内侍将酒菜流水一般送到桌案上。 大魏的皇帝杨志一身华服,端坐在龙榻之上不苟言笑。 这是章义第一次看到严肃的杨志,此时的杨志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章义从未感受过的帝王之气。 章义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才向着杨志行礼,杨志也只是挥挥手示意章义入座。 章义坐定后,发现自己的右手边,裴彻与王玄素等人却显得异常轻松。 这更加加剧了章义心中的疑惑。 这时,杨志缓缓起身,他拿着手中的酒樽,说话声中气十足。 “我即位时,大魏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国都沦丧,百姓流离失所,我深感痛心,却也只能偏安一隅,幸赖章太尉,整顿吏治,编练士卒,西御金贼,南击南陈,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才有今日大魏复兴之局面。 上月,太尉又收复京畿,收回了我大魏的龙兴之地,我深感欣慰,有此国之干城,天下平定指日可待,诸卿,为大魏贺,饮甚!” “为大魏贺!” 众臣纷纷起身,共同举杯。 杨志坐定后,宫内乐师奏响乐曲后开始,绝美的舞姬从大殿两侧缓缓进入,在大殿中央缓缓起舞。 章义坐下后,便没有再饮酒,对大殿中央翩翩起舞的舞姬也提不起兴趣,只是不断扫视着周围。 警惕的章义此刻只感到脊背发凉,似乎身后就是即将落下的兵刃。 忽然,章义脖颈处的汗毛竖了起来,他急忙回头,发现是面带笑容的张林春,这才暗自缓了口气。 “太尉,陛下请您与他同案而食。” 看着张林春那让人如沐春风的脸,章义点点头,随后端起酒樽便走向了正在看向自己的杨志。 “陛下。” 章义拱手行礼,杨志则挥挥手示意章义坐在一旁的蒲团上。 “章太尉,来,饮甚。” 章义刚刚坐下,杨志让人给他斟满了酒,章义更加警惕了起来。 第429章 进退(三) 万庆宫中,大魏皇帝杨志正与章义同案而食。 相对于下方觥筹交错的众臣,杨志与章义却显得心事重重。 舞姬一曲舞毕,宴会达到了最高潮的时刻,不断有饮甚的声音传到章义的耳中。 而杨志与章义两人却只是小口啜饮着,似乎谁都不敢喝醉。 章义此时已经基本可以确定,眼前的陛下要在这场宴会上做什么文章,他也想到了可能这位陛下要先下手为强。 可章义此时并不能率先发难,这使得章义处于一个极为被动的局面。 就在章义心中思绪纷乱之时,杨志突然对章义举杯说道:“太尉,饮甚!” 章义心不在焉的举起杯浅浅喝了一口,刚刚放下,张林春就走到身旁来给他斟酒,就在章义推脱之时,张林春突然一把抓住了章义的手。 左手手腕被抓住的章义身子一下就紧绷了起来,他想要挣脱,却发现张林春一手握着他的手腕,一手已经掏出了尖刀。 张林春掏出尖刀的那一刻,整个万庆宫中的氛围突然有了变化。 原本万庆宫外值守的寺人像是事先约定好的一般,将宫门紧闭,随后,几十名寺人从屏风后踢开屏风,朝着裴彻、王玄素等人冲去。 此时在场的除了远在塞北的程亦与值守定州大营的章十八外,其余诸如张大财、赵尽忠、侯震等人皆在,他们见到寺人后没有一丝慌乱,纷纷踢开桌案迎了上去,将王玄素与裴彻护在了中间。 章义一脚踢开张林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一旁强装镇定的杨志,随后抽出腰间的仪刀便冲向了想要逃开的张林春。 张林春一击不成,仓皇在混乱的殿中逃跑,却被宽大的衣裳绊倒。 章义冲上前去,一刀从张春林后心捅了进去,透胸而出。 章义抽出刀,环顾四周,先找到了正抱团抵挡寺人们的攻击,不等他准备冲上去帮忙,宫门突然被撞开,六子与几名亲兵浑身浴血冲了进来。 他们的身后,百余名宿卫军士卒正鱼贯而入,向着正在围攻一部分效忠章义的文武的寺人。 刀牌手与枪槊手进入殿内后,迅速架起旁牌冲向持刀的寺人。 率先冲上前的刀牌手举起手中团牌快速将章义、王玄素等人与寺人格开,随后枪槊手齐齐上前,将手中只有横刀的寺人逼退。 等到确认章义安全后,枪槊手们便在刀牌手的遮蔽下向前缓缓压了上去。 寺人们想要近身,却被早有准备的刀牌手撞倒在地,随后枪槊手迅速上前密集攒刺。 只是盏茶的功夫,大殿中的几十名寺人便已经被杀得只剩寥寥数人撤到了杨志身旁。 殿中群臣早已被刚才突然开始的厮杀吓得乱了阵脚,躲到了一旁,整个大殿中,密集的宿卫军士卒正簇拥着章义一步步向龙榻靠近。 “陛下何故杀我?” 章义抹了抹脸上的血,推开刀牌手走到最前方平静地问道,但是任谁都能感受得到现在章义的怒气。 杨志此时再也没了之前宴会开始前的样子,抖得如同筛糠的杨志低着头不敢去看章义,一旁的寺人也显得极为惊慌。 裴彻走到章义身旁,对章义说道:“主公,还是先离开此地。” 章义看了看身旁负伤的赵尽忠缓缓点了点头:“去定州大营。” 随后章义又对杨志恭敬地行礼说道:“陛下今夜受惊了,就请陛下先回寝宫休息,我自会派遣精锐日夜护卫陛下。” 说罢,章义又指了指杨志身旁的寺人说道:“拿下叛贼,不要伤了陛下。” 得令的宿卫军士卒立刻上前,几名寺人自知没了活路,看着一旁的杨志竟然动了歹心,想要上前挟持,却被十几名冲进殿中的弩手当场射杀。 随后十几名士卒持刀走到杨志身旁,搀扶起已经腿软的杨志走向后宫。 章义又看了看殿中群臣,冷哼一声离开了大殿。 走出万庆宫的章义骑上六子牵过来的战马,又瞅了瞅后方同样骑上战马的裴彻、王玄素等人,突然明白了什么。 返回定州大营的章义立刻就在大帐中召集了众人。 等到众人来到大帐中,章义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裴彻与王玄素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后集体对章义行礼。 “请主公取而代之。” 章义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众人久久无言,大帐中也变得极为安静。 过了许久,章义长叹一声说道:“你们想将我架上那个位置,可我并没有准备好,还是再等等。” 裴彻上前一步说道:“主公,今夜你也看到了,陛下对你已经起了杀心,只要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王玄素也说道:“如今大魏军中皆以主公马首是瞻,放眼军中,士卒们都只知太尉而不知陛下。” 章义摆摆手示意两人不要再说:“你们都下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裴彻与王玄素见到章义仍旧不愿,也不再多说什么,行礼后便带着众人退出了大帐。 章义等所有人都离开后,独自一人坐在桌案前盯着烛火发起了愣。 裴彻与王玄素等人离开大帐后并没有返回各自府邸,而是凑在章十八帐中。 “主公是真的不愿意,还是假意推辞?” 赵尽忠捂着自己受伤的胳膊问道,“若是假意推辞,我们再劝进几次便可。” 裴彻摇摇头说道:“主公怕是真的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取而代之。” 王玄素道:“毕竟事发仓促,我们又刻意隐瞒了一二。” 裴彻咬咬牙说道:“事已至此,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如果主公没有考虑好,那我们只能用下策了。” 说罢,裴彻转头看着章十八问道:“我带来的那件衣服呢?” 章十八一愣,随即便反应了过来,他匆忙去到桌案后,不多时便抱着一个布包走了过来。 裴彻接过布包,布包并没有包裹严实,已然露出了一抹亮黄色。 众人都看到了那露出的一角,神色都变得复杂了起来。 第430章 代魏(一) 八月的最后一天,本应炎热的天气突然变得凉爽起来。 这反常的天气很快便吸引了正在帐中枯坐一夜的章义的注意。 章义走出大帐,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刚要返回大帐,却突然发现帐外多了许许多多将盔甲擦得锃亮的将校。 章义愣了愣,随即便要返回帐中,却被裴彻拦住了去路。 “天行你怎么还在定州大营,定州城内谁在主持?” 裴彻并没有回答章义的问题,而是突然深深地一拜。 “请主公取而代之。” 章义见裴彻似乎毫不避讳大帐外突然多起来的各级将校,刚要呵斥,就见六子手中捧着一件亮黄色的罩袍走到了章义面前。 “请主公取而代之!” 一众将校齐齐抱拳,单膝跪地大声吼道。 声音很快向着远处传开,慢慢地,整个定州大营中都传来了山呼海啸地“万岁”声。 章义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裴彻等人,他此刻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是呆在原地,在裴彻等人的帮助下披上了那件黄袍。 黄袍加身的那一刻,章义身子一颤,随后看向簇拥在他身边的裴彻等人。 裴彻突然跪伏在地上,口中高喊:“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 随着裴彻等人跪伏在地上,周边的将校士卒也都缓缓单膝跪地。 章义放眼望去,他目视所能及的地方,尽数是低下头跪伏在地上的将校士卒。 章义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极快,手也在不自觉的抖动,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手。 章十八起身高呼:“万岁!” 所有士卒齐声高呼,数万人的呼喊声在天地间回荡。 宫城内,被软禁于寝宫的杨志没来由的哆嗦了一下,他的贴身内侍张林春已经死了,因此他的身边只剩下了一个裴彻指派的中年内侍。 这名中年内侍虽然言语恭敬,可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警惕。 突然,寝宫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一名校尉带着数十名士卒走了进来。 杨志看见这些士卒,腿肚子不住的打转,他双手死死握住床榻的边缘,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那校尉看见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帝是这副样子,不禁冷笑一声。 他对杨志抱拳说道:“昌平候,陛下有请!” 杨志听到这个奇怪的称呼,顿时有些发愣,他刚要发问,两名士卒便大步走上前来,一把将杨志从床榻边拽起,拖着走出了寝宫。 寝宫外,原先杨志的妃嫔正在士卒们的监视下收拾贴身细软在一处空地上等候。 十几辆马车一字排开,每辆马车旁边都有几名骑兵守在那里。 “昌平候,请!” 那名校尉对杨志做了个“请”的手势。 杨志转头看了一眼巍峨的承天殿,眼神变得灰败,随后便低垂着头走进了马车车厢。 定州大营中,被黄袍加身的章义还不能适应自己的身份,他看着这件明显是赶工出来的黄袍,心中百感交集。 正在章义还在想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群臣时,裴彻突然走了进来。 “陛下。” 裴彻并没有像往常一般走近章义的桌案,而是远远的行礼。 章义刚要招呼裴彻过来,见到裴彻的举止,举到一半的手又放了回去。 “昌平候已经宫内妃嫔皆已经送往定州城东坊市的昌平侯府,陛下可以入宫了。” 章义调整了一下心态,站起身说道:“要保证昌平候的安全。” 裴彻低垂着头说道:“诺!” 正午时分,身穿黄袍的章义坐在宽大的车辇中,在数百宿卫军骑兵的拱卫下向着定州缓缓前进。 定州城早已戒严,不知发生了什么的百姓们纷纷从家门中走出查看,却被早已在主街肃立的士卒赶到道路两旁。不多时,一队衣甲鲜明的导驾仪卫便出现在了定州的主街之上。 导驾仪卫中央的车驾上是裴彻,裴彻的车驾身后,是两队骑兵以及六列步卒甲士组成的清游队。 清游队排列整齐,彼此间隔极大,保证了主街的完全畅通。 清游队后方的十二名仪卫手举十二面龙旗分作两排。 龙旗后方,是指南车、记里鼓车、白鹭车、皮轩车等,这些由四匹马牵引,十余人驾驶的巨大车驾后方,是数十步的间隔。 数十步的间隔后,是负责引驾的队伍。 不同于导驾,引驾尽数都是仪仗,一众六部高官都在车驾中,由前导的骑兵负责开路。 车驾后方是本应数量庞大的鼓吹乐师,但是事发仓促,只有宿卫军中三十名鼓号手在车驾后方。 但是他们手中的铜钲号角声却显得透出了一股刀削斧凿的味道。 鼓号手后方是几面幡子以及幢、旌旗组成的旗阵,一些将校就夹杂在旗阵之中。 旗阵后方是分列左右的青龙与白虎两面大旗,一些文武官员正步行跟随在旗阵后方,两侧是手持枪槊的甲士以及骑兵。 旗阵后方,章义乘坐的巨大车辇终于出现在了长街之上。 太仆卿亲自驾驭玉辂,玉辂的前后各有十余人簇拥,左右两侧则是赵尽忠与张大财顶盔掼甲守在一旁。 紧随玉辂的是同样顶盔掼甲,刀枪出鞘的章十八,他的两侧足有数百宿卫军中最精锐的士卒,他们并没有严整的队形,只是紧紧跟随在玉辂身后,警惕地扫视着街道两侧已经吓得跪伏在地的百姓。 宿卫军身后,孔雀扇、小团扇、方扇、黄麾、玄武幢等组成的仪仗缓缓行进。 章义的玉辂后方,还有章义原本的亲兵中选出的两百精锐,他们分成四横排,手持旁牌枪槊跟在玉辂后方豹尾车后方。 等到玉辂走远后,由宿卫军左右厢军抽调的一千两百余精锐士卒在章十八的率领下缓缓走了进来。 他们每队三十人,共四十八队,每队有一面认旗负责引导。 所有的士卒都身穿重甲,头戴兜鍪,排列整齐向前缓缓行进。 直到后卫走过后,代表队伍最末端的左右虞候军数百骑兵打着辟邪、玉马、黄龙、麒麟等绘制神怪的旗帜走过。 百姓们跪伏在地上,直到仪仗远去还不敢抬起头来。 这幅皇帝出行的景象,已经十年未曾得见了。 第431章 代魏(二) 承天殿,站在龙榻面前的章义心情是复杂的,忐忑的,但是他同时也是兴奋的,他想起了自己数年前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龙榻时,自己那突然萌生出来的想法。 章义在一众文武高呼“万岁”声中,章义一步一步走过龙榻前长长的直道,在两侧长明灯的照耀下,章义的脸上显得极为肃穆。 章义缓缓接近龙榻,在下方文武不注意的地方伸出手抚摸着龙榻的扶手。 他转过身,慢慢坐在龙榻之上,裴彻与王玄素代表的文武立刻跪伏在地上,再次高呼“万岁”。 “万岁!万岁!” 殿外,数千负责拱卫章义玉辂的宿卫军也齐声高呼,在承天殿的房梁上萦绕不绝。 章义在这一声声“万岁”中,突然发现,自己与下方的众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极为遥远。 两日后,在昌平候府中担惊受怕,夜不能寐的杨志见到了一脸和煦笑容的裴彻,他的身后,是顶盔掼甲,面色冷峻的章十八。 裴彻并没有说什么,杨志便明白了他的此来的目的。 当杨志按照裴彻的要求写完禅位诏书后,裴彻拍了拍杨志的肩膀说道:“陛下会保证你的平安。” 离开昌平候府的裴彻立刻进宫面见章义,将杨志亲手写就得禅位诏书交给章义。 拿到禅位诏书的章义立刻在裴彻的协助下写好了一封登基诏书。 一日后,司天台太史监观察星象,认为九月十九是举行登基大典的好时候,章义虽然不想理会这个看上去已经年迈的不像话的监丞,但是裴彻等人却出人意料的对这个时间非常坚持。 章义见他们如此坚持,也只好同意。 九月十九日,天气晴朗,章义在承天殿外搭起的高台上举行了自己的登基大典。 身穿衮冕的章义站在高台之上,两侧是祭祀天地所用的贡品。厚重的衮冕让章义额头的汗水簌簌地流下,不断打湿他的衣领。 章义撩起宽大的袖袍走上高台的最顶端念起了自己的登基诏书。 “天生烝民,数之司牧。古有推公而禅位,其王乘时而革命,其揆一也。昔日天命,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归,咨尔骠骑大将军,天下兵马元帅太尉上柱国英国公章义,禀天纵之资,有神武之略,挽狂澜于既倒,格于皇天,功存纳麓,东征西讨,厥绩隆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讴歌讼狱,归于至仁,应天顺人,法古禅位,如释重负,予作其宾。於戏钦哉,畏天之命!” 章义话音落后,将高台桌案上一樽酒举过头顶,又洒在地面上,以告天地,随后高台下的宿卫军与一众将校纷纷高呼“万岁。” 章义站在高台上,看着下方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如同蝼蚁一般。 “这就是帝王?” 九月十九日,章义在定州承天殿外诏告天地,改元昌隆,国号“唐”。 一日后,章义的登基诏书与杨志的禅位诏书被加急送往各州,不过两日后,已经调任青州刺史的李元杰便上疏痛斥章义所作所为,并要辞官。 与李元杰一同上疏的还有十余名各部官员,他们的联名上疏让章义头大了起来。他立刻召来裴彻议事。 原先的政事堂已经改为政事殿,殿中,坐在蒲团上的裴彻正在与章义商讨李元杰以及十余名各部官员的联名上疏。 “天行,你怎么看?” 章义身穿赤黄的常服,手中拿着那份奏折不断来回踱着步子。 裴彻说道:“李元杰在卫州任上时,卫州常平仓与义仓从未出现过短于粮线的情况发生,且卫州的金铁供应从未断绝,到了青州后,民生吏治也是一片清明,臣建议还是召李元杰入京再劝一劝。” 章义捂着额头说道:“李元杰舌尖嘴利,我实在不想见他,还是天行你去说。” 裴彻拱手道:“诺!” “其余各部官员中,有能力的也都要尽量规劝一番,若是还执意辞官,那就随他们去。” 说过李元杰的事情后,裴彻拿出一份拟定的官职交给章义过目。 章义看过后,指着上面许多不认识的人问道:“武将这边我都还算了解,可文官这边,除了你与刘体仁、李元杰,其余这些能够胜任职位吗?” 裴彻点头道:“这些人都是出类拔萃的,想必能够胜任,如若不能,陛下夹袋中那些已经在各州就任官职的太学生们也已经历练多年,可以向上走一走了。” 章义点点头说道:“那就照着这个名册进行册封。” 九月末,各州上表依附,并将原本的“魏”旗更换为了“唐”旗。 同时,对文武百官的册封也在同一天展开。 “尚书左仆射裴彻,开府仪同三司太子少师上柱国梁国公,食邑三千户 兵部尚书王玄素,加辅国大将军尚书右仆射太子太保上柱国赵国公,食邑三千户 京畿安抚使刘体仁,特进中书令定襄郡开国公,食邑千户 左军都督程亦加镇军大将军,安北都护府都护大都护云城郡开国公,食邑千户 右军都督赵尽忠加镇军大将军,北军大都督西平郡开国公,食邑千户。 护军张大财加镇军大将军,南军大都督,天水郡开国公,食邑千户。 羽林军主将章十八加镇军大将军,中军大都督,戈阳郡开国公,食邑千户。 豹骑军主将舍利吐利摩加镇军大将军,凉州行军总管云中郡开国公,食邑千户。 ” 官员的册封有的送到了正在定州的府中,有的则通过天使送往在外领兵的将领和处理事务的官员。 在进行官职调整的同时,原先大魏的皇室子弟则全部被迁往定州,在城东昌平侯府所在的坊市被软禁,被勒令不得踏出定州一步。 至此,这场本应掀起滔天大浪的改朝换代在表面上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 虽然大唐内已经趋于平静,但是对于南陈、西蜀来说,章义代魏的事情却引得其余两国朝堂一片震动。 第432章 裴氏的抉择 就在章义登基后的第一个元日,建康城中,裴府却显得极为静谧,与街上的喧闹声格格不入。 裴青山的书房中,裴沉烟正端坐在裴青山的对面。 裴青山的脸上看着极为平静,可心中对于章义代魏一事仍旧觉得极为震惊。 他并非没有想过章义会取代杨家成为江北新的主人,但是他没想到章义的动作如此之快,以至于他甚至在得知此事的当晚便下令派人将章洵送到了城外裴氏秘密买下的一处农庄之中。 “阿耶唤我来有什么吩咐?” 裴沉烟虽然在给裴青山斟茶,但却依旧是冷着脸。 裴青山看着自己年纪最小的女儿说道:“章义已经在江北代魏登基了。” 裴沉烟点头道:“几个月前不就已经有消息传来了吗?” 裴青山点点头,随后看着裴沉烟说道:“裴氏不能倒下。” 裴沉烟却冷笑一声说道:“章义现在与之前的身份天差地别,阿耶你是否有些想当然了?” 裴青山说道:“章义至今还未册封皇后。” 裴沉烟听着这个消息,嘴角忍不住上扬,随后她笑着说道:“只要我死了,他便会重新册立一位皇后,为他生儿育女。” 裴青山叹口气说道:“你就这么想看着裴氏倒下吗?” 裴沉烟说道:“做一个闲散的富家翁不好吗?为何一定要在天下这个大染缸中搅来搅去呢?黑的搅成白的,白的搅成黑的,就只为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世家大族的名头?” 裴青山淡淡地说道:“裴氏十数代积存的底蕴,不能在我这里一朝散尽。” 裴沉烟站起身说道:“既然阿耶坚持,那我就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裴青山起身说道:“你难道就不怕洵儿被南陈密谍司发现吗?” 裴沉烟身子一怔,随即笑着说道:“他们要动手,只会让章义更加愤怒,到时他能做出什么,我想阿耶你还是清楚的。 他现在不是那个小小的云州节度使,也不是大魏的太尉,而是大唐的皇帝,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裴沉烟说罢离开了书房,只留下了裴青山一人在桌案前默默地坐着。 不多时,裴青山唤来一名老仆说道:“去把德贤叫来。” 裴瑾来到裴青山书房,还未站定,裴青山就说道:“秘密派人渡江,把章洵送回去。” 裴瑾一愣,连忙说道:“阿耶不可,若是把洵儿送回去,那我们裴氏不就失了最大的一张底牌了吗?” 裴青山说道:“章义至今没有册立皇后,想必还是念着沉烟的,我们将洵儿送回去,算是示好,等日后他真的渡江南下,念在我将他的子嗣还给他这件事,想必会稍稍优容一二。” 裴瑾说道:“若是章义已经对沉烟没了牵挂,我们送回他的子嗣岂不是让他更加肆无忌惮?” 裴青山看着面前茶盏说道:“这是一场豪赌。” 裴瑾再次问道:“阿耶你真的决定了?” 裴青山点点头说道:“决定了,你尽快去做,一定不要让南陈密谍司的人发觉。” “是,阿耶!” 一日后,藏在农庄的章洵被几名年迈的妇人与老仆带着,坐着一辆驴车缓缓向着横江以南一座不知名的渡口,在塞给守着渡口的士卒两个金饼子后,他们便以渡江去庭州投奔亲戚为由度过了横江。 裴沉烟得知时,章洵已经在去往定州的路上。 裴沉烟再次去见裴青山。 “阿耶,你把章洵送回定州了?” 裴青山淡淡地点头说道:“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裴沉烟说道:“我会给章义写信的。” 昌隆二年,一月,定州城永安门外,值守的宿卫军正在对城门处的出人行人仔细盘查。 局势平定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城门处的盘查还是很严密。 一名宿卫军校尉刚刚看着一旁的士卒盘查过一名农夫,便见到了几名老妇人与一名老仆驾着一辆马车走来。 马车虽然非常朴素,但是看那几个老妇人举止却并非寻常人家的模样。 那校尉也知道有些人查不得,便要放行,可从他面前经过时,老妇人对那名老仆低声说得话却让这名宿卫军的校尉警觉了起来。 “停下,你们是何处人士,为何进城,车厢中是何人?” 校尉上前一步,手按在刀柄上警惕地问道。 那名老妇人见到校尉盘问,竟然并不慌乱,而是理了理衣裳对校尉施礼说道:“我等是裴相家仆,给裴相带了些南边的特产。” 那校尉手一伸说道:“可有凭证?” 那名老妇人不急不忙地说道:“请校尉派人去裴相府上询问便可。” 那校尉冷笑一声说道:“裴相日理万机,岂是我等能随便见到的?” 那老妇人从袖中掏出一封信说道:“请校尉将信送到裴府,一切便明了了。” 那校尉接过那颇有重量的信封,先是掂了掂,随后笑着说道:“你们在此稍后。” 校尉将信封中的金饼子取出,随后挥手唤来一名士卒说道:“将这封信送到裴相府上,快去快回。” “诺!” 不多时,那名士卒便匆匆跑了回来,他凑到那校尉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名校尉脸上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 “甲旅,护送车马去裴府,乙旅速速遣人回报大都督,请大都督派兵清扫周边道路。” 说罢,那名校尉走到那老妇人面前,将金饼子恭敬地递回,而后便亲自走到车驾前,接替那名老仆当起了马夫。 当百余宿卫军士卒护送马车向裴府行至一半时,一队步卒出现在道路上,他们迅速驱散街上密集的人流,给街面净空,而后一队衣甲鲜明的骑兵簇拥着大都督章十八来到了马车前,他的身后,还有一辆显得华丽一些的马车。 “旁牌手,围拢马车,遮蔽周边。” 等到旁牌手将两辆马车围拢后,章十八走下马,对马车中的人说道:“恭迎殿下回宫。” 第433章 论治(一) “你说洵儿回来了?” 内侍前来通禀时,章义正在政务殿中批阅奏折,听完内侍的禀报后,章义从龙案后猛地站了起来。 内侍高珙恭敬地对章义施礼后,面带笑意地说道:“陛下没有听错,是殿下回来了。” 章义从龙案后连忙走下来,宽大的袖袍碰到了砚台,将袖角染成了黑色。 高珙连忙上前想要给章义擦拭,章义一边摆手一边向殿外快步走去。 去到皇宫宫门前的章义没有等多久,章十八带着一队骑兵护送着一辆马车缓缓走了过来。 章十八下马走到章义门前抱拳说道:“陛下,小皇子已经平安送到。” 章义连忙走到马车旁一把掀开帘子。车厢内,一张怯生生地小脸出现在了章义面前。 “章洵?” 章义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章洵似乎对面前这个颇具威严的男人感到害怕,竟然又往后缩了缩。 章义低头看着自己身上,以为是有什么东西吓到了自己的儿子,却突然想到,这是章洵第一次见到自己。 章义与章洵尴尬地对视了一会儿,而后缓缓放下帘子,对高珙说道:“接到庆云宫,与章勉住在一起,召裴彻进宫。” “诺!”高珙俯身行礼,随后便下去吩咐,几名内侍也从护卫马车的宿卫军手中接过马车,牵引着缓缓向庆云宫走去。 回到政事殿的章义很快便见到了裴彻,章义刚想开口发问,裴彻却率先开口说话:“此乃陛下家事,臣不便插手。” 章义一愣,随即想到两人的身份如今已经不再像往常一般,便只得放弃了这个话题。 “今年各州赋税参差不齐,其中秦州、凉州已经多次上疏请求减免赋税,京畿与渝州还有大片田地无人耕种。” 裴彻说道:“云州现在已经人满为患,不如从云州迁移一部分去往京畿渝州以充实人口。” 章义问道:“百姓背井离乡,必然心生不满。” 裴彻说道:“请陛下下诏,给愿意前往渝州与京畿的百姓分田百亩,每户给予两年赋税的减免。” 章义点头说道:“就照你说得办。” 两日后,章义在朝会上下旨,云州、卫州、青州、通州、沧州各地征发百姓去往渝州、京州(京畿),所有愿意阖家去往渝州、京畿的百姓均给予田地百亩。 其中官田只有四十亩,其余皆为百姓自有田地,前两年减免赋税,此后每年只需缴纳粮十石、桑麻三两即可,且劳役减少为每年二十日即可。 章义的诏书下达后两月间,数州瞬间有十几万百姓前往渝州,至三月春种开始时,渝州与京州人口已经增长六成,早已将田地丈量完毕的渝州与京州户部司将一份份地契交给从各地来到渝州与京州的百姓。 还在京州没有返回的刘体仁在巡视过后给章义上疏道:“百姓得地契无不喜笑颜开,渝州京州两地不复数十里不见人烟之颓败。” 渝州与京州迁移大量百姓后,章义将刘体仁召回定州,在政事殿召集左仆射裴彻、右仆射王玄素与中书令刘体仁以及刚刚升任门下侍中的张师道论治。 政事殿,香炉升起的袅袅白烟与不断加温的火炉让宽阔的殿中围坐在一起的几名大唐重臣都将身上还未卸去的裘衣都脱了下来。 只有王玄素依旧裹着裘衣闭目养神,似乎政事殿的温度依旧不够。 章义从庆云宫看过章勉章洵后带着高珙快步走来,刚一进殿中,他便看到除了王玄素之外,其他人都已经只穿着一件罩袍。 “高珙,命人将火炉升温。” 章义话刚响起,几名大唐众臣便齐齐起身对章义行礼。 “见过陛下。” 章义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随后走到他们身边瞅了瞅神色各异的众人,缓了缓才说道:“今天召你们前来,是来商议一下日后如何施政。” 章义开门见山让几人都互相对视了一下,第一次参加重臣集会的张师道见王玄素与裴彻都稳坐钓鱼台,也不敢说话,反倒是刚刚从京州回到定州的刘体仁说道:“陛下此前说过,江南宜缓缓图之,那我朝便应该先以休养生息,整饬吏治为主。” 章义道:“话虽如此,可是具体到如何施行上,我现在并没有什么好的头绪。” 刘体仁先说话后,气氛便没有了方才的静谧,张师道拱手说道:“我朝沿用旧制,中书省负责参议表彰吗,起草诏旨制敕,门下需要审议封驳诏敕章奏,副署后由尚书省负责执行诏书敕令。 但此举有一点臣认为不妥。” 章义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新任门下侍中说道:“哪里不妥?” 章义问出话后,王玄素与裴彻也睁开了眼,刘体仁也看向了一脸严肃的张师道。 张师道拱手道:“陛下下诏可不经由门下副署便可生效,此举对三省施为颇有不妥,请陛下给予门下省非副署任何诏书敕令不得颁布的权力。臣说的所有人包括陛下。” 张师道话音刚落,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章义愣了愣,转身看着张师道问道:“你是说,我若是要下诏,还要交由你们门下省副署?” “是。” 裴彻看了看自己推荐的门下省侍中说道:“张侍中这项提议有些过了。” 张师道说道:“上行下效,有陛下亲为表率,吏治必然有所改善。” 裴彻想要再说什么,章义却挥了挥手说道:“允!” 张师道拱手行礼:“谢陛下!” 章义看着张师道说道:“我可以同意,但是你们也不要在一些细枝末节上过于苛刻,只要是利国利民之举,该过就要过。” 随后,章义又看着刘体仁问道:“中书令还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刘体仁道:“陛下,兼听则明,有些话并不悦耳,可若是臣等进谏,请陛下海涵。” 章义本就不是很开心,听到刘体仁的话,气得冷笑几声道:“这还没有做什么,就给我上枷锁了?” 第434章 论治(二) 章义虽然心中不满,但是刘体仁的建议还是很有道理,因此章义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甩了甩袖袍说自己同意了。 随后章义对众臣说道:“除了这些,我还想颁布一道求贤诏令。” 裴彻拱手道:“陛下颁布求贤诏令乃是善证,只是不知陛下打算让谁来负责?” 章义指着裴彻笑道:“除了天行我实在找不到别人了。” 裴彻欣然领命。 章义又环视众人说道:“除了求贤诏令,我准备增加科举的科目,前朝科举明经只有贴经、墨法,我想再加时务策。 此外,除进士科外,根据时势需要,再临时设下考试,称制科,由我亲自主持,不论是贤良方正、直言极谏、博学通艺、武足安边、军谋弘远等科目,凡是考校通过,立即授职任用。” 裴彻拱手道:“陛下,此举虽能网罗人才,但是此举通过考校者不可与进士同一而论,且不能够经常使用,否则,人人皆去等待制科而不愿参加科举,不利于长远。” 刘体仁与张师道同时点头表示赞同,章义背着手思索片刻说道:“科举三年开一次,制科视情况而定。” “诺!” 章义又说道:“此前官吏考校多以能不能做事衡量,但是长久下去,我觉得不利于吏治,因此官吏考校要加上几条。” 裴彻说道:“德义有闻、清慎明着、公平可称、恪勤匪懈。此四条列入考校,再将考校成绩与俸禄挂钩,分为九等,凡一到四等,每进一等则增发一季俸禄,六等以下,每退一等则扣发以及俸禄,设巡查使,考察风评。” 刘体仁补充道:“陛下既然要整饬吏治,那么律法便要完善,臣以为,官吏中有枉法受财者,必无赦免,在京流外有犯赃者,皆遣执奏,随其所犯,置以重法。” 章义大手一挥:“允!” 这时裴彻说道:“陛下,这巡查使,臣以为可以由李元杰担任。” 章义听到李元杰的名字,眉头一挑问道:“怎么,他愿意回来做我的臣子了?” 裴彻笑着说道:“李元杰为人正直,虽然他对陛下仍有不满,但他并非愚忠之人,只要他能看到陛下对于整治天下的决心,想必也就不会坚持了。” 章义哈哈笑道:“你对李元杰还真是上心啊。” 裴彻也说道:“只因我们从前战事频繁,经世之才太少。” 王玄素闻言看了裴彻一眼。 章义也注意到了裴彻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将话头转到刘体仁提到的律法一事上说道:“律法一事,我想继续沿用前朝律法,你们怎么看?” 刘体仁说道:“乱世用重典无可厚非,而我朝初创则不该用重刑,如前朝旧律中,仅大辟者便有一百四十余条,过于苛刻。” 章义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刘体仁又说道:“臣以为,礼法应合一,用刑应持平,量刑从轻。” 章义说道:“详细说说。” 刘体仁道:“前朝罪名中,诸如谋反、大逆、谋叛、罪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此为十恶,; 谋杀、故杀、劫杀、豆杀、误杀、戏杀、过失杀,此为七杀;受财枉法、受财不枉法、受所监临财物、 强盗、窃盗、坐赃,此为六赃; 若有伤害他人,则设保辜,无论何种伤害,都要根据被伤害者的伤害程度的轻重;伤害人在10日至50日内的“辜限”内,如被伤害者死亡,则伤害人要负杀人罪责;如在限外或虽在限内,但因他死亡者,仍以伤害罪论处。 另有泄露机密罪,凡泄露给外国,加刑一等。共同泄密,则重惩首犯。 一应罪中,十恶以死罪论,七杀视情况而定,若有隐情,则量刑从轻,若有数人共犯,则首犯重罚,若有家中共犯,则以家长为首犯;若有在职官吏犯罪,长官为首犯;若有人同犯数罪,则择一重处断,不实行数罪并罚。一罪先罚而且判决,有他罪,若二罪相等,维持原判, 若后罪重于后罪,通计前罪以充后数。 前后三次犯应处同一刑罚档次的 罪,则升一级处刑。“三犯徒者,流二千里;三犯流者, 绞 老幼残疾着减刑,上至耄耋之年、下至黄口小儿不加刑。 除此之外,一议亲,二议故,三议贤,四议能,五议功,六议贵,七议勤,八议宾,此八类大罪必议、小罪必赦,若犯流以下罪,依律减一等处刑。犯十恶者,不用此律。 指皇太子妃大功以上亲,八议者期亲以上亲属和五品以上官员,犯死罪者上请皇帝裁决;犯流罪以下,例减一等。“犯十恶,反逆缘坐,杀人,监守内奸、盗,略人,受财枉法者,不用此律。 七品以上官员,上请者之祖父母、父母、兄弟、姊妹、妻、子孙等。犯流罪以下,例减一等。 诸应议、请、减及九品以上之官,若官品得减者之祖父母、父母、妻、子孙,犯流罪以下,听赎。”判处加役流等重刑者不用此律。 另外,可以官职抵当徒罪。 诸化外人同类相犯者,各依本俗法;异类相犯者,以法律论” 章义对一旁的中书舍人说道:“记录在案,整理好后交到刑部,让他们尽快拟定。” “诺!” 随后,章义说道:“除了吏治与律法,还有民生,各州现以开始实行均田,奖励垦荒,此外,我们还应减轻徭役。” 裴彻道:“此前战事力役征发较多,对农事有所影响。” 章义道:“此前渝州、京州颁布的劳役每年只需二十天就很好,就照此在各州推行。” 裴彻拱手:“诺!” 说完这些后,章义将目光转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王玄素。 “王玄素!” “臣在。” “说了这么多,就只有你一言不发。” 王玄素拱手说道:“裴相、李中书令、张侍中都已经将该说的说过了,臣没有什么好说的,至于编练士卒,整顿器械,此前便有定数,臣只需顺势而为,到时只要陛下将目标交给臣便可。” 第435章 突如其来的袭击 章义与几位众臣议事直至天色暗淡后才放几人离开。 离开皇宫的路上,王玄素并没有在与其余几人交谈便独自坐上一辆老旧的马车返回了自己的府邸。 “王公深谙为臣之道啊。” 刘体仁看着消失在街面上的马车对一旁的裴彻说道。 裴彻将手拢在袖子中说道:“王公自投效陛下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放眼我朝,无人能出其右,他的子侄王承道、王承业也是军中翘楚,各掌一卫,不由得他不小心,行差踏错,便是阖家灭族之祸。 依我看,此后只要没有战事,王公怕是要称病在家了。” 刘体仁又看了一眼同样登上一辆寒酸马车离开的张师道说道:“张侍中看来是要作直臣了。” 裴彻并没有回答,而是突然看向刘体仁说道:“我知道你想做能臣,既然要做能臣,就不要看他人如何,你只需搞清自己的身份即可。” 刘体仁拱手道:“谨遵裴相教诲。” 昌隆二年七月,大唐皇帝章义与众臣拟定的一系列施政方针在经由门下省审阅副署后,诏告大唐境内各州。 与之同来的,还有本应该在元年便进行的大赦天下。 同时,南陈江北都督府与西蜀中部督焦守成也正式摒弃了成见,将目标指向了正在冉冉升起的大唐。 八月,大唐各州秋收即将到来时,西蜀率先发难。 一万蜀军在虎卫军主将秦开的率领下,沿着盘州直入相邻的卫州,在接连烧毁数个用以屯田的村子后。 等到唐军反应过来时,蜀军已经携带着大量从卫州得来的粮草返回了盘州。 卫州刺史快马将消息传回时,南陈也从庭州出兵,在水师的配合下攻入运河,击溃了郑直的运河水师一部,随后南陈军万余士卒在青州登陆,攻击了青州的昌乐仓,被守军挡住后,转而将沿途粮田烧毁,随后坐船又回到了庭州。 同时收到两地急报后,兵部不敢怠慢,连忙将军报转交宫内。 章义接到两地急报后,立刻下令王玄素与北军大都督赵尽忠进宫。 年逾六十的赵尽忠来到宫中后,章义正与与王玄素站在舆图前商讨对敌策略。 见到赵尽忠到来,章义也没有与赵尽忠寒暄,他让赵尽忠来到舆图前,指着盘州说道:“蜀军与南陈联手进犯,在卫州青州两地连续杀我百姓,烧我田地。你此番率军出击,要尽可能地压制盘州蜀军,具体如何,你与王玄素两人商议。” “诺!” 赵尽忠拱手应道,随后王玄素走到舆图旁指着盘州周边对赵尽忠说道:“此战,无不可攻取之郡县,无士卒百姓之区分,凡从蜀者,皆可攻灭之。” 赵尽忠问道:“以全取盘州为目的?” 王玄素看了一眼旁边的章义,见章义默不作声,便对赵尽忠说道:“不需攻取盘州,只要尽可能削弱盘州蜀军势力即可。” 赵尽忠瞅了一眼舆图,又指着庭州问道:“若是我军攻击盘州,南陈率水师沿运河北上袭我腹背,则我军无法及时回转,是否有哪一军在旁边策应?” 王玄素点了点青州说道:“青州鹰扬军已经在整补,你对盘州发起攻击后,鹰扬军自然会牵制南陈,使其无法抽身。” 王玄素说完后,章义走上前将虎符交到赵尽忠手中说道:“军情如火,一切从简。” 赵尽忠抱拳道:“诺!” 七月中旬,带着四百亲兵以及一千五百定州大营精骑赶赴通州的赵尽忠在沿途汇聚四千休假返乡的将校士卒后,向通州大营赶去,与赵尽忠一同出营的还有数百塘马,他们分别去往各个州郡县,召回休假返乡的将校士卒。 因为早已经收到了兵部发来的行文,催锋军行军长史侯方震在赵尽忠到任前就已经与通州刺史进行了军资上的对接。 大量物资马车源源不断地进入大营,不断有各级留守的各级将校根据缺少的军资清单向辎重营讨要军械。 等到赵尽忠在十日后赶到通州大营时,四万五千齐装满员的催锋军已经在将原本还算空旷的大营彻底填满。 到达通州大营的赵尽忠先是与侯方震对上虎符,随后便召集左右武卫郎将王虎王豹与各个都尉到中军大帐议事。 “陛下让我军出盘州,尽可能压制盘州蜀军的实力,此战没有顾及,只要能够让盘州蜀军元气大伤便可。” 见到众将都没有什么疑问,赵尽忠一拍桌案,众将纷纷起身。 “此战乃是我大唐立国后第一战,只许胜不许败,让敌人看看我们北地的士卒是如何回敬他们的。” “诺!” 七月末,通州大营中,四万五千唐军在悠长的号角声中扬起军旗,向着盘州进发。 走在最前面的是王虎率领的左武卫,以及部分辎重,相隔十里后,是赵尽忠率领的五千中军,再往后十里,是侯方震与王豹率领的右武卫与辎重营组成的后军,两万从通州征发的青壮随后军行进。 在通州境内向卫州移动的唐军并没有放松警惕,沿途的马铺烽燧一应俱全,需要通报的郡县也早早派出塘马。 八月初,当唐军行至卫州与盘州交界时,前军的斥候终于撞上了蜀军留在卫州的斥候。 一处丘陵地带,四十多名唐军斥候正在追逐十几名蜀军的斥候。 为首的唐军旅帅一边打着唿哨吆喝着麾下的士卒向两翼包抄,自己一边不断催马加速。 蜀军斥候与唐军斥候相比,无论是人数还是装备都差了一筹,因此只能亡命逃窜。 不多时,马匹参差不齐的蜀军斥候便有几人掉队,而后他们便被紧随而来的唐军斥候轻松摘掉了项上首级。 将敌军首级挂在腰间的唐军骑兵不断拍马向前,日头刚刚向西边落下一半时,唐军终于在一处树林边缘追上了仅剩的七八名蜀军斥候。 听着对面蜀军叽里呱啦的山越语,唐军旅帅牛恭抠了抠耳朵问一旁的一名队正:“他们说的什么?” “他们好像在骂娘。” 第436章 老斥候(一) 夕阳西下,卫州一处不知名的小树林旁边,一匹瘦弱的战马正在向左近的一条河奔跑。 它的身后,一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唐军骑士正快速跑上前。 那匹瘦弱的马想要避开,却被后方的唐军骑士一把拽住缰绳跳到了背上。 折腾几下后,那匹马许是累了,便喘着粗气不再折腾。 那唐军骑士摸着胯下瘦马的脖颈两侧,不知在它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那匹瘦马便老老实实跟着唐军骑士往来时的路折返。 小小的战场中央,不断有唐军正用横刀收割着首级,几名骑在马上的唐军斥候正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以防被突袭。 一旁的唐军旅帅牛恭则正在审问一名没有被杀死的蜀军斥候。 “他说什么?” 牛恭一边嚼着干硬的馕饼,一边指了指那名被缚住手脚却依旧不停说着什么的蜀军斥候。 一旁担任舌人的斥候听了半天后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牛恭干脆也不再问,命人将他挂在马屁股上,吆喝众人返营。 牛恭等人隶属左武卫,因为要前出探查,所以他们足足跑了两个时辰,换了一次马才跑到营门前。 “营外何人?” “斥候归营!” “几人出,几人归?何人带队?” “斥候旅帅牛恭带队,五十一人出,四十七人归!带蜀军俘虏一名!” 回答后,过了一会儿,营门才缓缓打开。 牛恭率斥候们牵着战马向营内走去,同时另一队斥候则骑着战马高速从营中跑了出去。 “老牛!打那些山里的猴子还要折了四个人,丢不丢人呐!” 骑在马上的一名唐军军官一边大笑一边调侃道。 牛恭捡起石子冲着扬起沙尘远去的那名斥候军官扔去,口中大骂:“直娘贼,再揶揄我,小心你的舌头!” 张大嘴喝骂的牛恭也不管那出营的斥候军官听没听到,转身一边吐着嘴里刚才飘进去的沙粒,一边指了指身后一名斥候马背上已经半死不活的蜀军斥候。 营门坐哨见状立刻上前几人将那蜀军斥候卸下来带走,值守的一名火长笑着说道:“牛旅帅就是厉害,每次出营必有斩获。” 牛恭撇了撇嘴说道:“厉害个球,没听见张老三笑话我,说我又折了四个人。” 那火长道:“战死了那是他们的命数,整个左武卫都知道,跟着您保准能有军功拿。” 牛恭闻言脸上的表情也不再冷冰冰的,他笑着说道:“还是你会说话,等回了通州请你吃酒。” “谢牛旅帅。” 回到营中,牛恭先是去到自己直属的校尉处缴令,随后被校尉留在了营帐中。 “你觉得这伙子蜀军比南陈军与金军如何?” 牛恭琢磨了琢磨说道:“不如金军斥候难缠,不如南陈军斥候花样多,但是敢战,将近两个火的蜀军斥候被我包围,只有一个人负伤自戕不成被活捉,若是放在南陈与金军那边,我怎么也能抓他三四个的。” 校尉表情严肃地点点头,随后对牛恭说道:“这首功就记你头上了。” 牛恭摆了摆手说道:“还是照老样子,这一次战死了四个兄弟,给他们分润分润。” 那校尉看着须发花白的牛恭说道:“你也一把年纪了,怎的就不为自己想想。” 牛恭嘿嘿笑着说道:“我十五从军,如今四十有八,无儿无女,老妻也早早离我而去,我要这些个军功做什么?反倒是那些个小崽子们。一个个正是好年纪,死了还要让家中悲伤一阵子,不如给他们些军功,让他们的家里人好过些。” 校尉看着一脸无所谓的牛恭,脸上百感交集。 “好,那我就把你的军功分给那几个战死的兄弟了。” 牛恭笑道:“尽管拿去。” 走出营帐的牛恭伸了伸懒腰,随后抱着铁胄走向了自己的旅所属的营帐。 斥候甲旅的营帐,几名跟战死者关系不错的斥候正借着火光在收拾遗物。 见到旅帅回来了,一名火长凑上前来问道:“旅帅,给他们请功了吗?” 牛恭拍了拍火长的肩膀说道:“那是自然,一定不能让他们的家人平白悲伤。” 不多时,校尉突然来到了牛恭面前,牛恭看着校尉脸上严肃地表情,知道又要出营,便下令集合士卒。 “郎将下令增派斥候,你们尽快整补军资,携带五日粮草,今夜出营,向北再转向东,与乙旅遥相呼应。” 牛恭抱拳道:“诺!” 丑时,灯火通明的营门在一阵马蹄声中慢慢打开,牛恭带着五十名斥候从营中鱼贯而出,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左武卫大帐,王虎也被这名语速极快的西蜀俘虏搞得有些头大,身旁的舌人也只能从他极快的语速中解读出几句骂人求死的话,其余的并不能搞懂。 “拖下去用刑,就问他三点,一是卫州还有没有蜀军;二是兵力几何;三是蜀军兵力分布。” “诺!” 亲兵校尉立刻抓起那名身材矮小的俘虏,退出了大帐。 左武卫后方十里外,立起营盘的中军大帐中,赵尽忠正在看着面前的沙盘。 “前军传来消息了?” 赶到中军的侯方震见到赵尽忠一脸愁容,便走上前来问道。 赵尽忠摇摇头说道:“若是有消息传来还好。” 侯方震瞅了一眼沙盘说道:“我军前方五里两侧全是高山,若是我军继续前进,就有被伏击的风险。” 赵尽忠道:“所以我已经派出塘马传令左武卫加派斥候,分别向东北、西北方向出四十里探查。” 侯方震指着两侧高山说道:“若是斥候没有发现蜀军踪影,就命左武卫向高山两侧推进,立下营寨。” 赵尽忠将手中的柳条扔在沙盘上叹口气说道:“也只能如此了。” 寅时,牛恭带着五十名斥候已经前出十五里,并在一处小树林中潜伏了下来。 小树林外北侧,是一座长满密林的连绵高山。 牛恭让一众斥候安顿好后,带着两个头脑活泛的斥候悄悄靠近了那座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高山。 第437章 老斥候(二) 牛恭带着两名斥候悄悄摸进山中后,便没了在平原上那般肆意。 小心翼翼行走在山间一条不太明显的小路上的三人一边走,一边借助透过浓密枝叶洒下来的月光观察着地面。 突然,走在牛恭前方的一名斥候停了下来,牛恭与另一名斥候见状立刻向两边分散,手中的角弓也已经缓缓举起,只要路两侧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会立刻射出手中早已搭在弦上的箭矢。 前方的斥候发出一阵鸟叫声,牛恭听到后示意另一名斥候戒备,自己则猫着腰凑到前方的斥候身旁。 “地上有车马印。” 牛恭顺着那名斥候指着的方向看去,发现地上有很深的车辙,显然是运送了重物。 牛恭沿着车辙向前走了几步,又看了几眼乌漆嘛黑的正前方,对一旁的斥候说道:“不走小路了,从两侧林子里摸上去。” 说罢,几人便钻进了小路旁边的林子中。 几人在林子中又穿梭了没多久,牛恭便替代了最前方的那名斥候走在了前面。 三人只是走了百十步,牛恭就在林子中发现了端倪。 一片落在地上且隆起的枝叶引起了牛恭的注意,他当即叫来两人,指着前方堆起的枝叶低声说道:“那里可能有人,悄悄摸上去,干掉他!” 一人点头,掏出短刀便靠了上去,牛恭与另外一人则缓缓拉开角弓,指向了那处敌人可能藏匿的地方。 靠近的那名斥候在距离草堆只剩下一两步远的时候,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 “噼啪!” 树枝应声断裂,那名斥候发现制造出了响动立刻停在了原地,牛恭与另一人也毫不犹豫地射出了手中的箭矢,随即再度抽出一支箭矢紧张地盯着四周。 箭矢没入草堆中,发出一阵闷哼,靠得最近的那名斥候立刻上前一刀捅进去,里面果然是一个矮小的蜀军斥候。 牛恭看着那名已经死透了的蜀军斥候,发出一阵鸟叫声,示意前方的斥候撤回来,自己则与另外一人找寻着适合遮掩的位置。 等到前方的那名斥候向后退了约有几十步后,一支弩矢便从黑夜中犹如毒蛇一般飞了出来,直奔正在后退的那名唐军斥候。 弩矢并没有命中,而是射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看着兀自颤动的尾羽,那名唐军斥候脚步也快了几分,不多时便退到了牛恭身旁的一棵树后。 牛恭也靠着一棵比较粗壮的树不断向前方张望,同时一双耳朵也向外打开,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声音。 窸窸窣窣地脚步声很快就传到了牛恭的耳朵中,牛恭侧头听了一会儿,便招呼两人后撤,沿着来时的路飞快跑回了躲藏的树林中。 “这山上有猫腻,派人回去告诉校尉,动作要快。” 回到树林中的牛恭将一名队正与几名火长叫到身边说道,“这蜀军斥候在山里藏得确实隐蔽,要不是借着月光,我也险些着了道。” 一名火长说道:“既然山上有猫腻,我们还要上山吗?” 牛恭瞅了瞅林子外依稀还能看到轮廓的高山说道:“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上山就不知道蜀军在山中的布置。” 队正问道:“明日如何上山探查?” 牛恭用柳条枝在地上画了几条线说道:“今夜我们探查的那条线算得上偏僻了,但是仍旧有蜀军斥候,这就说明蜀军的防备非常严密。 明天白天就不要上山了,就在山脚下活动,等到晚上再继续上山探查。” 第二日,十几名唐军斥候带刀携弓围绕着山脚开始奔驰,牛恭则带着剩下的二十多人待在林中盯着几条下山的道路。 从清晨到傍晚,在山脚下奔跑的唐军斥候连续轮换了三拨,依旧没有任何蜀军的身影。 夜幕降临后,所有唐军斥候都返回树林中后,牛恭带着一帮斥候凑在一起。 “今夜上山,除了从昨日那条小路上去,再从两侧各上去一个火,间隔都大些,不要让蜀军暗哨发觉,一旦发现蜀军营寨,就在周边林中纵火。” 一名队正听到牛恭的话连忙问道 :“若是蜀军在山上立寨,那周边树木必然已经砍伐一空,且他们的将校也不会选个上风口,纵火恐怕烧不到他们。” 牛恭拍了那名队正的脑袋一下说道:“谁让你烧他们了,放火是为了告诉弟兄们哪里是蜀军营寨。” 一名火长问道:“放火之后呢?” 牛恭道:“放火后就快点撤下来,在林中集结,返回大营回报。” 说罢,牛恭又指着周围一圈火长说道:“都不要犯傻,谁要是敢带着几个人为了那点军功偷营,回来我就要你好看。” “诺!” 一众火长嘻嘻哈哈地说道。 夜色渐深,牛恭带着两个火沿着昨晚上山的小路继续摸了上去,其余的唐军斥候也都按照先前的安排从两侧慢慢摸了上去。 这一次,因为人数更多,所以行踪相对来说更加难以隐蔽,牛恭干脆就带着身后的二十多人加快了速度,他们不断在林中快速穿梭,不久便到了昨日杀死蜀军斥候的位置。 牛恭口中发出一阵鸟叫声叫停一众斥候后,自己先带着一个火悄悄摸了上去。 散在山林中的唐军斥候一边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可能发生响动的物体,一边借着月光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突然,一支弩矢从暗处射出,正中最前方的一名唐军斥候大腿。 大腿中箭的唐军斥候倒地后并没有发出声音,而是咬着牙不断对身后的同袍挥手示意有危险。 前方斥候倒地时,后方十几名唐军斥候已经同时向着弩矢射出的方向射出了一波箭矢。 “夺夺!” 箭矢射中树木的声音在静谧的山林中格外清晰,随后暗处又射出数支弩矢,早有准备的唐军斥候早就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举起团牌遮蔽,但是最先倒地的那名斥候却再次被射中喉咙,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着。 牛恭眯着眼看了一会,从后腰抽出横刀,又取下团牌,带着四五个人从侧面加速冲了过去,跟着牛恭的一名火长口中的鸟叫声不断,随后又有七八人从另一侧冲了上去,与牛恭形成了夹击的态势 第438章 老斥候(三) 快速在林间穿梭的牛恭对不断响起的弩矢破空声充耳不闻,双眼死死盯着还在不断射出弩矢的几棵大树后方,距离还有十几步远时,他突然将手中团牌举起,身子也尽量压低缩了起来。 随着团牌上突然钉上一支弩矢,牛恭再度起身猛地冲上去,手中横刀迎头劈下,树后手持竹弩的蜀军斥候来不及躲避只能举起竹弩抵抗,却被牛恭手中锋利的横刀断为两截。 砍断竹弩的横刀力道不减,直到牛恭感到横刀如肉,方才抽出。 瞅了一眼地上瘫软在地的蜀军斥候,牛恭眯着眼看向四周,左右冲上来的十几名唐军斥候已经将面前剩余的几名蜀军斥候解决。 牛恭打了个唿哨,几名受伤的唐军斥候立刻相互处理一下伤口,随后互相搀扶着向山下走去,剩下的十几人则全部聚拢到了牛恭身前。 牛恭指了指旁边的树木,几个身材精瘦的斥候立刻会意,随后如同猿猴一般快速爬上树,将自己的身形藏进了树干与枝叶之间。 其余人则在牛恭的带领下退后了十几步,掏出角弓对准了刚才杀死蜀军斥候的位置。 不多时,远处传来一阵踩踏地面树枝树叶的微小声音,牛恭耳朵一动,立刻将角弓指向向右,同时拈弓搭箭,连发三矢。 见到旅帅射出箭矢,其余几人也纷纷向着那个方向射出数支箭矢。 射完三箭的牛恭并没有继续停留,而是带着十几名斥候立刻后撤。 沉默的山林中,很快就出现了十几名蜀军斥候的身影,他们迅速靠近刚才发生战斗的位置,除了留下一人查看死者外,其余人则快步跟了上去。 牛恭一边后撤,一边听着身后的动静,他发现蜀军斥候在山林间动作比他们要灵活快速得多,因此又跑了十几步后,牛恭便带人停了下来,同时又射出一波箭矢,便拎着横刀冲了上去。 在山林间穿梭追逐的蜀军斥候见到唐军斥候反身迎了上来,并没有急着与唐军发生近身肉搏,而是不断射出弩矢,同时改变方向与唐军斥候拉开距离。 “嗖!嗖!” 弩矢的破空声不断传来,不时有遮蔽不到位的唐军斥候倒下,但是剩下的唐军斥候似乎打定主意要靠上去。 沉默地追逐中,没有携带多少弩矢的蜀军很快便已经射空了最后一支弩矢,一名蜀军斥候吹着竹哨,同时手中的竹弩也抛到一边,抽出了腰间的窄刃内弧刀。 跑在最前面的牛恭看着蜀军已经停下准备肉搏,嘴角微微一挑,他猛地吹了个口哨,蜀军头顶,突然射来几支箭矢。 精准的箭矢瞬间带走了四名蜀军斥候的性命,剩余的蜀军斥候被突然飞来的箭矢打乱了队形,纷纷开始后撤,可索命的箭矢不断从他们头顶射来。 牛恭此时也将团牌背在背上,掏出角弓对着已经暴露身形的蜀军斥候挨个点名,不多时,最后一名蜀军斥候便因腿部中箭倒在了地上。 害怕蜀军斥候自戕的牛恭快步向前掏出布条先是把那名蜀军斥候的嘴堵上,又砍掉了他的双手。 牛恭一边听着蜀军斥候压抑的微弱叫声,一边挥手招呼几名唐军斥候将那蜀军斥候手上的伤口与腿上的伤口简单包扎。 “送下去。” 牛恭凑到一名颇为健壮的唐军斥候耳边轻声说道。 那名唐军斥候点点头,随即扛起俘虏与几名伤者向着山下离去。 清理掉一波蜀军斥候后,牛恭看着聚拢在自己身边的斥候,清点了一下人数后,牛恭便带着仅剩的十一人继续向前走去。 没走几步,前方一片林子引起了牛恭的注意。 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老斥候,牛恭一眼就看出了这处林子的不同寻常之处。 他带着两个火长穿过眼前过于浓密的树林后,突然发现前方赫然是一处坚固的营寨。 这处营寨极大,且没有一丝灯火,整个营寨与山林似乎融为一体。 或许是为了隐蔽,营寨周边并没有将树木砍伐。 牛恭看着面前的蜀军营寨,心思也活泛了起来。 他刻意压低声音对一旁的一名火长说道:“联络两侧,向我们靠拢,去把那些蜀军斥候的衣服扒下来换上,准备纵火。” 后半夜,剩下的二十七名唐军斥候全部都在牛恭身旁等候,牛恭看了一眼漆黑如墨的营寨,利索地打着火石,将一根树枝引燃,随后扔到了旁边一棵绑着布条的树旁。 做完这一切后,牛恭并没有带人离开,而是带着斥候们换了个方向继续潜伏着,双眼死死盯着营寨的寨门。 “旅帅,不是不偷营吗?” 趴在旁边的队正小声问道。 牛恭指着与山林融为一体的蜀军营寨说道:“老天爷送上门的泼天功劳,你我不取,岂不是太对不起上天眷顾了?” 队正看着解释问题格外灵活的自家旅帅,挠了挠头便没有再问,而是继续盯着还没有动静的蜀军营寨。 点燃的树枝很快就将绑在树上的布条点燃,小小的火苗有了助力后很快就沿着整棵树向上攀爬,不断掉下的火苗也在波及周边的枝叶树木。 不多时,原本星星点点的火苗便已经变成了将整棵树包裹其中的大火。 大火疯狂从周边树木身上获取着壮大自己的养分,很快就冲天而起。 这时耀眼的火光与焦糊气息也终于引来了营寨内蜀军的注意。 原本安静的营寨中顿时响起了一阵铜钲声,随后便是一阵阵叫喊声。 大门打开后,一队队衣衫不整的蜀军拎着水桶扛着沙袋冲了出来。 见到蜀军仓皇的样子,牛恭脸上并无变化。 很快,营寨中亮起了灯火,借着火光与营寨中亮起的灯火,牛恭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要找寻的目标-蜀军中军大纛。 那面高高扬起的大纛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出了他的全部面目。 牛恭眯着眼再三确定后,对一旁的队正说道:“传下去,左臂绑白布,头上带红色抹额,有一处对不上就是敌人。” 第439章 烧山 蜀军营寨外,大火肆虐。 不断从营寨中跑出来扑灭周边火焰的蜀军士卒忙得脚不沾地。 或许是因为一个寨门进出士卒过于拥挤,其余的两处寨门也纷纷打开。 来来往往的蜀军将校士卒们都关注着眼前的大火,谁都没有发现,一队衣着相仿,手臂捆着白布的己方士卒正快步向中军大帐走去。 中军大帐中,虎卫军主将秦开正在询问一旁的副将起火原因。 “我军进驻军寨时,我再三下令无令不得生火,为何还会燃起大火?” 秦开拍着桌案问道,一旁的副将抱拳说道:“将军,这大火是从寨子外烧过来的,会不会是昨日上山探查的唐军斥候发现我军营寨了?” 秦开经这名校尉一提醒,也顿时警惕了起来:“今夜外围值守的暗哨斥候回来了吗?” 那名校尉摇头道:“还没有归营。” 秦开立刻下令:“派二十名斥候向所有上山的道路查探,一旦遇到唐军斥候,不得交战,立刻后撤!” 他又喊来自己的亲兵校尉说道:“带一百人在中军大帐周边巡视,所有士卒不得靠近,若有将校见我,通报再放行!” “诺!” 亲兵校尉抱拳应下后便迅速去到帐外,不多时,帐外便传来了甲叶碰撞的声音。 秦开这时才坐回到桌案旁,对自己的副将说道:“派出塘马通知对面山上的军寨准备后撤,你再带一千人清理一条下山的道路,将辎重运到半山腰,若是天亮前大火不能扑灭,我们就放弃这次伏击,撤回盘州。” 蜀军营寨中,牛恭一边装作急匆匆的样子向里走一边问道。 “舌人呢?让他来我旁边。” 一旁的队正小声道:“舌人屁股中箭了下山了。” 牛恭低声骂道:“这个狗东西,往日连皮毛都没伤到一点,怎的这次突然就屁股被咬一口。” “旅帅,看,前面蜀军戒备了。” 正走着,一名火长瞧见了正在设卡戒备的蜀军,连忙对一旁的牛恭说道。 牛恭看过去,心道不好,他刚想要带人转向,却被正在带人戒备的亲兵校尉瞧出了端倪。 “你们是谁的麾下?不去营外救火,在此做什么?” “旅帅,好像叫我们呢。” 旁边的队正提醒道,牛恭却低头道:“你听得懂啊?走,不要管他,避开他们。” “你们要去何处?站住!” 亲兵校尉越看这几人越觉得不对,这些人太高大了,比军中士卒要高大太多,像他们这么高的士卒一般都已经被各个将军选为亲军亦或是充当甲士,可他们身上的号衣分明不是亲军和甲士的。 那亲兵校尉一边想,一边带着一个什的亲兵向牛恭等人走来。 牛恭回头看到那名蜀军军官走了过来,想到自己一定是快要暴露了,他看了看周围的营帐和点燃的火盆以及来来往往的士卒计上心来。 牛恭朝身边人使了个眼神,就在亲兵校尉快要走到他们面前时一脚踢翻火盆。 火盆被踢翻,木炭与燃烧的木头甩着火星子砸倒一旁的帐篷上,瞬间就将帐篷点燃。 亲兵校尉被牛恭这一举动吓了一跳,愣了一会儿的功夫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快,抓住他们,他们是唐军!” 校尉大吼一声,立刻派出一名亲兵向中军大帐回报,同时又喊来几十人便追了上去。 撒开双腿玩命逃窜的牛恭等人跑出百十步后回头看着着火的营帐,又看了看发觉营寨着火匆忙回头的蜀军,对一旁的队正说道:“这中军大纛拿不下了,分头放火,把能烧的都点着,我们趁乱撤回山下小树林。” 说好后,二十余人便在营帐中散开。 追来的亲兵校尉看着连成一片的营帐没了方向,连忙又派人去往各个寨门,自己则带着十几人继续寻找。 中军大帐中,得知营寨中混进唐军的秦开当即下令四门留下士卒,同时派出塘马通知各营校尉严加辨认。 正当他准备派人支援去追击唐军的亲兵校尉时,突然帐外大喊:“走水了!” 秦开一把撩开帐篷门帘,看到外面的营帐已经有数个方向亮起了冲天的火光,大火与营寨外的山火交相辉映,几乎将天空照亮。 “快!传令各营退出营寨,向山下退!” 营帐见,牛恭身旁的六七名唐军斥候如今只剩下了三人,其余人都在放火途中走失。 牛恭举目望去,到处都是奔跑救火的士卒和高喊着什么的塘马。 “旅帅,走!” 牛恭回头看了看,点头道:“走!往山下撤!” 寨门处,乱糟糟的营寨内外让留在寨门处的蜀军根本无法判断谁才是唐军细作,甚至在盘问时还发生了数次冲突。 牛恭等人趁着这个机会摘掉胳膊上的白布溜出了营寨,随后快速跑下了山。 山下林中,十几名受了不同程度伤的唐军斥候看着火光正焦急等待,突然有两个黑影跑来,一名举着角弓的唐军斥候见到来人身穿蜀军号衣,当即射出一箭,但他屁股中了一箭,站立不稳,箭矢也偏出了许多。 其余人也蹒跚着站起来准备迎敌,却发现是灰头土脸的牛恭与几名同袍。 牛恭走上前指着那名射箭的唐军斥候说道:“关键时候掉链子就罢了,怎的眼睛也瞎了?” 牛恭看了看周围的人问道:“其他人没有下来吗?” 见所有人都摇了摇头,牛恭立刻对身后一人说道:“你带着伤卒与俘虏速速返回大营回报,我在这里再待一会,等等他们。” “旅帅你先走,我留下等!” 一名火长喘匀了气说道。 牛恭轻轻踢了他一脚说道:“咱们左武卫什么时候轮到职衔低的殿后了?军情如火,快滚!” “诺!” 那名火长知道牛恭的脾气,只得带着伤卒与俘虏骑着马先行离开,牛恭则带着两个人藏到了一旁静静地等待着。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时,山林中的大火与蜀军营寨中的大火已经彻底合为一股,正在山头不断吞噬着一切可以吞噬的物体。 第440章 仓皇迎战 等了一夜的牛恭就快要等不下去的时候,突然几个黑乎乎的人从林子外跑了进来。 牛恭按住想要射箭的人仔细瞧了瞧,而后口中发出鸟叫声。 那几个黑乎乎的人听到鸟叫声立刻警惕了起来,为首的人也用鸟叫声回应。 牛恭与那人反复用鸟叫声应和几次后,才起身挥手。 等到几人靠近牛恭,几人才认出这几个黑乎乎的人是谁。 擦了擦脸上黑乎乎的灰尘后,队正对牛恭说道:“我下来时看见蜀军也在下山,方向好像就是这边。” 牛恭点点头,又关切地问道:“就你们几个?” “都跑乱了,还有三个蜀军跟着我跑了一里多,等我停下来休息听他们说话才发现不是自己人,要不是我们反应快抢先动手,就见不到旅帅了。” 牛恭瞅着眼前这些灰头土脸的队正,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能跑出来就好!” 那队正接过同袍递来的水囊灌了一气后说道:“旅帅,我们撤!” 牛恭目不转睛的盯着下山的方向说道:“再等一会儿,万一还有人活着呢。” 过了没有多久,又陆陆续续跑下来几人后,牛恭点了点数,一共是十七人, 见到再也等不到其他人,牛恭正准备离开,他们藏身的小树林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喊声。 牛恭按住准备上马离开的众人,定睛一看,发现树林外已经全是坐在地上休憩的蜀军士卒,而在他视线之中,一面烧掉了一半的大纛正在被一队相对较为严整的甲士护卫。 树林外,仓促逃下山的蜀军正瘫软在地休息,许多士卒身上的衣甲都已经破破烂烂。 同样灰头土脸的秦开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喘着粗气。 “派出塘马通知对面山上的三个营向中军靠拢,” 秦开看着一旁稍好一些的副将说道,“把这片林子砍了立起挡牌拒马,向后方中部督传信,请求增援。” 副将看了看周围的地形说道:“山下地形开阔,我军不过万人,若在此处坚守,岂不是成了唐军嘴边的肥肉?” 秦开指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士卒说道:“士卒疲敝,恐怕说要行军,路上就得掉队大半,与其如此,不如死战。” 他话音刚落,一名斥候便急匆匆骑马跑了过来。 “报!我军南侧五里外发现唐军,看认旗足有一卫!” 秦开听到后立刻问道:“唐军?他们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吗?” 虽然不敢相信,但是秦开还是招呼一旁的鼓号手吹号,准备披甲迎敌! 听到号角声响起后,在地上躺着的蜀军士卒在一众将校的呼喝大骂声中缓缓起身,从西侧山上赶下来的蜀军也开始缓缓向中军靠拢。 就在蜀军准备整队时,唐军左武卫的大旗已经出现在了蜀军的视线之中。 得知斥候回报后率军一夜急行军赶来的王虎远远地望着那面尺寸小许多的大纛笑着对军司马说道:“看!蜀军被昨夜的大火烧得够呛啊。” 军司马道:“此时正是进攻的好时候!” 王虎点头道:“传令,左厢前军从两支蜀军中央插入,不要让两支蜀军合流,左厢后军、右厢两军会同右虞候军快速突破正面蜀军!” “诺!” 军司马抱拳应下,随后几名塘马从中军快速跑向前方正在整队推进的唐军各部。 号角声响起后,接令的唐军迅速移动,左厢前军队径直从西侧蜀军与蜀军中军中央的两三里的空地冲去,同时,后方的左厢后军与右厢前后军也向着精疲力竭的正面蜀军缓缓压了上去。 “标定箭!” 王虎目测着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远,便毫不犹豫地下令。 正面压上去的四军弓弩手立刻将手中尾羽涂成红色的标定箭抛出,在蜀军阵前拉出一条鲜艳的红线。 “唐军抛射标定箭!” 塘马很快回报,秦开面对兵力是自己两倍且士气高昂的唐军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下令士卒躲在旁牌后方防箭。 “杀!”随着一阵铿锵的喊杀声,唐军弩手的第一轮齐射便落到了蜀军中军的头顶。 弩矢从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巨大的力道砸向缺少兵甲旁牌的蜀军,密集的弩矢瞬间让蜀军勉强捏合起来的军阵射塌一片。 早已经没有多少士气的蜀军被唐军的一波箭雨便几乎打垮,秦开看着前方动摇的阵形大声吼道:“亲兵上前弹压,务必稳住阵形!” “报!我军结合部被唐军阻断,西侧我军无法突破。” 秦开大声喊道:“不惜一切代价突破结合部唐军!” “诺!” 塘马离去后,鼓号手同时吹响号角,西侧蜀军齐齐高喝一声,开始向结合部的两千余唐军发起不计代价的轮番冲击。 王虎看到蜀军想要打通结合部,立刻将左虞候军也压到了结合部,至此王虎手中只剩下了中军的四千余人。” 此时的正面,唐军的弓手也已经加入了压制正面的行列。 六十步的距离上,弓弩的一轮又一轮齐射让蜀军的士气很快跌到谷底,很快便出现了溃兵,无论秦开的亲兵如何弹压,都不断有人脱离阵形逃窜。 见到蜀军阵线不稳,王虎果断将自己的中军也压了上去,准备给蜀军最后一击。 秦开看到唐军中军军旗移动,明白唐军准备抓住这个好机会给自己最致命的一击,也将手中唯一的千余还保持战斗力的士卒压了上去。 “告诉士卒们,唐军也是急行军而来,击溃他们这一波,他们便无力发起攻击,我军便能从容撤退!” 秦开的话很快通过各级将校传到了前方士卒的耳中,得知挡住唐军这一阵就能安稳后撤的蜀军顿时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战斗力。 正面,本来已经接战并且不断压迫蜀军后退的唐军突然攻势受阻。 看着不断涌上来以命换命的蜀军,王虎清楚这是蜀军最后的疯狂,便下令正面最先接战的右厢两军用旁牌枪槊稳住阵脚,同时下令左厢后军与右虞候军从左右两翼插入蜀军阵形的肋部,打断蜀军的疯狂反扑。 此时,战场无人注意的角落,一队穿着蜀军号衣的骑士正悄悄接近蜀军已经被大火熏黑烧掉一半的大纛。 第441章 夺旗! 正面战场上,惨烈的肉搏战正不断消耗着双方士卒的生命与士气。 王虎虽然及时下令稳住阵脚,但是疯狂的蜀军依旧给正面唐军造成了较大的伤亡。 此时从两侧直插蜀军肋部的唐军左厢后军与右虞候军也被挡在了原地,无法有效达成作战目的。 胶着的正面战场让王虎放弃了将中军压进中军战场的举动,转而将这四千生力军投入了正在猛攻横亘在结合部的唐军左厢前军的蜀军侧面。 西侧的蜀军以旁牌作遮蔽,靠近唐军战线后,刀牌手迅速压低身子从旁牌手后方钻出,这些矮小灵活的士卒一边躲避着唐军枪槊手的攒刺,一边靠近唐军旁牌,不断拉扯着唐军的旁牌手。 见到旁牌手收到威胁,唐军的跳荡兵也迅速冲出,与蜀军刀牌手在中央狭窄的空地上战成一团。 正面,发疯的蜀军中军士卒已然放弃了严整的阵形,不断冲击着唐军的阵线,从远处看,唐军的锋线似乎已经摇摇欲坠。 “将军,你看!” 就在急切地想打开局面的王虎不断扫视战场时,一旁的军司马突然指着蜀军的中军大纛大喊。 王虎闻声抬头看去,发现不知何时,蜀军大纛一旁竟然扬起了一面唐军的认旗。 这面红底的唐旗一出现,便快速向着蜀军中军大纛移动。 王虎连忙问道:“我军侧翼可有友军?” 军司马想了想说道:“没有,而且那认旗一看就是一旅的认旗,若是友军,怎么可能只派一个旅增援我军?” 王虎又问道:“放火烧山的斥候都回来了吗?” 军司马立刻说道:“没有!” 王虎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哈哈哈,好样的!” 蜀军大纛旁,突然出现的唐旗也引起了秦开的注意,他吃惊地看着这面突然出现在自己中军大纛左近几百步外的唐旗以及唐旗下身穿蜀军号衣却披着唐军甲胄的二十名骑兵。 二十名唐军斥候冲过蜀军面前时,蜀军看着这些穿着相同衣服却打着敌军旗帜的骑兵都愣住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牛恭在内的二十骑竟然毫发无损地穿越了蜀军的军阵。 骑马背负认旗的牛恭此刻正担任小小的锋矢阵的箭头,他一边不断提高马速一边对身后的同袍大声喊道:“袭步,冲锋!” 将马速提到极致的唐军斥候们不过盏茶的功夫就冲到了蜀军中军大纛前。 中军有些反应过来的亲兵想要阻挡,却因人数不足被唐军骑兵借着马速轻易撞开。 秦开想要亲自带人上前阻挡,却被亲兵校尉死死护住,只能眼看着牛恭在大纛前一拽缰绳,抡起大斧将大纛斩断。 砍倒大纛的牛恭与其他十九名斥候口中高喊:“大纛倒了,将军逃了” 如同一阵风一般,二十人一边大喊一边向来时的方向冲了出去,此时的蜀军终于反应过来想要阻拦,可看着大纛已经不复存在,心中原本被秦开提起的士气再度跌落。 “大纛倒了!” 王虎见到南陈军大纛倒塌,立刻命号手吹号。 听到进攻号角再度响起后,正面的唐军旁牌手与枪槊手低喝一声,开始齐步向前推进。 大纛倒下对蜀军士气打击极大,看到唐军排列整齐地旁牌与枪槊,不断后退的蜀军终于崩溃。 他们纷纷撇下各自的将校向后逃窜,被亲兵拦着的秦开想要组织士卒继续作战,却也被人流裹挟着退去。 唐军见到蜀军开始后退,也纷纷发起冲击。 不断后退的蜀军中军很快影响到了西侧还在试图突破唐军防线的蜀军。 见到中军已经垮了,西侧蜀军也失去了斗志,纷纷后撤。 而已经到达西侧蜀军侧翼的左武卫中军也已经将这支溃退的蜀军纳入了自己的攻击范围内。 “杀!” 随着低沉的喊杀声,密集的弩矢箭矢从左武卫中军军阵中升起,随后砸向正在一窝蜂后退的蜀军。 锋利地破甲箭给蜀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使得本就战意全无的蜀军更加混乱。 左武卫仅有的千余轻骑此时也投入了战场,他们挥舞着横刀不断在溃退的蜀军中左突右冲,将想要逃走的蜀军驱赶回战场中心。 而唐军的步卒也在中军旗号的指挥下慢慢展开,变成了一个正在逐渐收紧的口袋。 被骑兵堵住去路的蜀军士卒反身逃跑,却被早已经缓缓压上来的唐军步卒利索地杀死。 等到战场上再无成建制的蜀军时,前进了百步的唐军军阵后方地面上已经被血肉铺满。 唐军收紧的口袋外几百步,一队衣甲健在的士卒正护卫着自戕未果的秦开向后退去,失去了战马的他们不敢与大队蜀军溃兵混在一起,只能挑选小道向盘州逃窜。 跑出没有多远,护卫秦开的几十名亲兵便来到了一条小河边,见到四周没有桥梁,几名亲兵便率先下水想要试试深浅。 正当他们刚刚脱掉衣甲踩进河水中时,河对面几支箭矢却突然射了过来,正中正在涉水的亲兵。 没了甲胄保护的亲兵在锋利的箭矢面前极为脆弱,随着河对岸再次飞来几支箭矢,河水便的几名亲兵便扑倒在了地上。 惊魂未定的秦开看着河对岸林中不断射出的箭矢,拔出横刀高喊:“我已兵败,早就不在乎生死,你们若是想取我项上首级,就现身出来,与我决一死战!” 秦开一遍高声呐喊,可河对岸林中的人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依旧将一支有一支箭矢射来。 秦开连续高喊,可还是挡不住身旁亲兵不断倒下,直到整个河岸边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名亲兵的尸体,且站着的只剩下秦开一人时,河对岸的人才从林中骑马缓缓走出。 与秦开隔河相望的牛恭瞅着那个身着将校甲胄的蜀军军官对一旁侧着屁股骑在马上的舌人问道:“他方才说什么?” 屁股受伤的舌人一边挪动着屁股,一边磕磕绊绊地说道:“好像是在说,让我们不要当缩头乌龟,与他堂堂正正对决。” 牛恭一边“哦”了一声,一边举起角弓,对着秦开一箭射出。 “他以为这是演社戏呢?” 第442章 擒将 两山之间的战场上,已经结束战斗的唐军正拉着一串又一串来不及逃跑被擒住的蜀军俘虏向后方走去。 一名辎重营的校尉正配合军法官以及主簿统计缴获以及损失。 辅兵们忙碌地穿梭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找寻己方士卒尸首,再将之抬到一旁,准备统一焚烧。 一队又一队塘马斥候从战场上跑过时带起的烟尘不时引起正在一旁休息的唐军士卒的喝骂。 牛恭骑马返回时,一边笑着拍了拍挂在马屁股上扭来扭去的秦开,一边跟一名相熟的步军旅帅说道:“蜀军主将,我擒来了!” 一名路过的步军旅帅看着牛恭得意的样子说道:“你就吹,你怎么知道他就是蜀军主将!” 牛恭一拍秦开的屁股,引来一阵杀猪般的哀嚎声。 “他自己说的,舌人听着呢。” 步军旅帅瞅了瞅骑在马上表情有些不自然的舌人说道:“小心押到将军面前这人改了口。” 牛恭轻轻磕了一下马肚子,战马领会了牛恭意图,立刻撒开四蹄突然加速,扬起的沙尘糊了那名步军旅帅一脸。 “入你娘!牛恭!” 牛恭听着后面若有若无的喝骂声,脸上的笑意一点都止不住,跑远后,牛恭才带着麾下斥候降下马速,向着不远处的大营慢慢走去。 一路上,到处都是哀嚎的伤卒,医官正在辅兵的帮助下不断将布条扔进滚烫的沸水中,一些辅兵正在给伤卒涂抹创药与草木灰。 牛恭一边走着一边四处打量着自己那些受伤提前回来的部下,突然,一个盖着白布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年轻唐军映入了牛恭的眼帘。 牛恭认得他,是那个值守营门的火长,此刻那个火长双目无神,呆呆地凝望着蒙上了一层阴云的天空,连眼睛都变成了灰白色。 他死了,这是毫无疑问的,牛恭只是在那名火长的尸体旁停留了一小会儿,便转头离开。 跟在牛恭身后的斥候们此时也没了刚才的嬉笑声,默默地跟着牛恭朝大营走去。 大帐中,王虎正在与军司马商议怎么写报捷以及军资兵员整补的塘报,突然亲兵走进帐中抱拳道:“将军,斥候旅帅牛恭来报,他擒住敌军主将了。” 王虎听到敌军主将被擒,顿时来了精神。 “快,带进来!” 不一会儿,牛恭便押着一瘸一拐的秦开走了进来。 进到大帐的秦开终于被拿掉了堵在嘴上的裹脚布。 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想要冲到王虎面前。 牛恭见状一脚将秦开踹倒在地,王虎则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手下败将。 “所属哪军?在此地设伏后方想必还有后手?” 舌人将王虎的话翻译给秦开,秦开听完后冷笑一声说了几句山越语,王虎突然凑近了秦开说道:“我知道你会说中原官话,不要用山越语在我这里阴阳怪气。” 秦开缓了缓,随即用正宗的中原官话与王虎对话。 “你们不过是通过些小伎俩打赢我,算不得真本事,不过既然我败了,要杀要剐就随你便了。” 王虎低头看着秦开说道:“杀你?一个蜀军大将,当然是要送回定州,让百姓看一看在卫州烧杀抢掠的敌人长什么样子。” 王虎说罢,不等秦开张口说话,便对一旁的亲兵校尉说道:“派人快马送到中军,告知主帅,我军擒获敌军将领一名,先胜一阵。” 将秦开带走后,王虎走到牛恭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夺旗擒将,是个好汉子!” 牛恭抱拳说道:“谢将军夸奖!” 军司马此时也说道:“你此战的功劳是十二转军功,应该晋升校尉,但是左武卫暂时没有空闲的职位,所以只能委屈你先在远处待一段日子了。” 牛恭却抱拳说道:“卑下不要军功,请将军将军功分给那些随我一同去烧山战死的兄弟。” 王虎好奇地看着牛恭说道:“你不要军功?” 牛恭摇头说道:“卑下原先只是个小小的火长,前些年胜任旅帅已经力不从心,如今要是在做校尉,恐怕要害更多军中士卒的性命,不如分给那些跟随我的兄弟。” 王虎笑着说道:“只见过为了军功争破头的,还从没有见过主动分给自己部下军功的人。” 军司马拿过军功册子翻看了一下说道:“你可想好了?” 牛恭点头说道:“卑下想好了。” 王虎认真地说道:“这军功一旦改了,你再想要可就没有了,要知道,十二转军功放眼整个大唐各军,也是凤毛麟角。” 牛恭想了想不好意思的说道:“卑下好酒,但是囊中羞涩” 王虎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赏他布帛二十匹,钱一万。” “谢将军!”牛恭抱拳行礼。 辕门外,等待旅帅的一众斥候见到牛恭后,纷纷围上来问将军跟几转军功。 牛恭嘿嘿笑着说道:“军功就不说了,将军赏赐了我们二十匹布,一万钱,回去了,我请你们吃酒!” 一日后,催锋军中军,赵尽忠接到了左武卫发来的报捷塘报,与报捷的塘报同时送来的,还有被俘的蜀军虎卫军主将秦开。 赵尽忠下令将左武卫军功登记造册后,甚至没有看一眼那个被俘的蜀军主将是谁便下令送去了定州。 随后,赵尽忠下令由右武卫接替左武卫的前军位置,左武卫调到后军整补。 四万余唐军继续向着盘州方向挺进。 接到虎卫军求援军报的焦守成第一时间就派遣自己麾下刚刚渡河增援过来的一万蜀军向虎卫军靠拢,却在路上就得知了虎卫军被近乎全歼的消息。 盘州蜀军几经增补也不过三万余人,一次便折损万人让焦守成没了再盘州外与唐军决战的底气,只得下令各部纷纷缩回到盘州,同时给庭州的南陈江北都督府发去密报,请南陈出兵策应。 时刻关注盘州战局的南陈江北都督府自然知道蜀军打了败仗,尽管他们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但是现在他们的正面也出现了数万唐军正沿着庭州边界一字排开,大有打进庭州的意思。 第443章 较量(一) 就在战局的优势向着唐军倾斜时,靠近京州的庭州隆化郡,一支马队也正在郡城的城门处等待盘查后进城。 虽然战事再起,但是这些行商的马队却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他们总是有自己的法子越过正在交战的双方,在两地奔走,兜售着一些紧俏的货物。 很快,这支拥有数百匹驮马的马队便来到城门处。 城门处的南陈军士卒在一名队主的率领下走到马队旁边大声问道:“谁是主事?” 一名脸上有些烧伤疤痕的中年男子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一边陪着笑一边说道:“在下便是马队主事。” “从何处来?去往何处?所运何物?随行人马几何?” 那名主事点头哈腰地说道:“从京州万年县来,去往隆化郡郑记米铺,运的都是糙米,共有马夫十七人,仆役十三人,护卫二十人,驮马两百匹。” 那名南陈军队主一边听着那马队主事回答问题,一边在驮马群中间穿行查看着,并不时用一根铁钎不断在驮马驮着的粮袋上戳几下,露出了一些不怎么饱满的粟米。 “这里有多少?” 那南陈军队主漫不经心地问道,眼睛却不断向后方跟随的士卒瞟去。 那主事拱拱手说道:“每匹马驮粮一石,一共是两百石。” “这个时候运粮?不怕被截留?” 主事笑着抬起宽大的袖袍放到南陈军队主的腰间杂物袋旁边。 “小本生意,这区区两百石,谁能看得上?” 那南陈军队主掂了掂变重的杂物袋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却对不知何时将马队围住的士卒说道:“把粮食卸下来搬到军营。” 那主事一听,连忙上前抓着那队主的胳膊问道:“军爷,这是何故?” 那队主一把甩开马队主事说道:“眼下唐军压境,隆化作为第一线,所有进城粮草全部截留,这是早就贴了告示的。你若是不来此,我便不会管你,既然来了,那粮草便要留作守城之用。” “我的粮食啊!” 马队主事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在乎宽大的袖袍沾上了地上的灰尘,哀嚎起来。 “好了,你可以带着你的马队进城了,看在你给了孝敬的份上,我就给你说个消息。三日后,隆化会关闭四门,禁止所有人出入,你若是不想留下被拉上城墙,就早些走。” 那南陈军队主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蹲在哀嚎的马队主事旁边低声说道。 那马队主事听到这个消息,连忙爬了起来,便要招呼着马队进城。 队主见状立刻拉住马队主事说道:“都与你说了这个,你怎的还要进城?” 马队主事一边用袖袍擦着脸上的眼泪一边说道:“米铺还在城中,总要进城将能搬走的统统搬走。” 队主一听,哈哈笑着说道:“那你就去,反正不会剩下什么了。” 马队主事撇下一旁发笑的南陈军队主,便自顾自地招呼马队众人进城,在进城后,原本还涕泪横流的他突然闪过了一抹冰冷的神色。 八月末,进抵盘州的唐军在靠近卫州的盘州昔阳郡夏县外二十里扎下四座大营。 这四座大营一字排开,宽达三十里,彼此间隔四五里,几乎遮蔽了整个盘州通往卫州的所有要道。 随后,唐军主帅赵尽忠下令派出大量斥候进入盘州昔阳郡,开始刺探昔阳郡蜀军军情。 早已收缩的焦守成得知唐军在昔阳郡停下脚步时,也针对唐军的步步为营开始反制。 发觉己方斥候在平原野地不是唐军斥候对手后,焦守成果断放弃了继续与唐军斥候争锋,转而派出数支人数在千余人,善于在山林中作战的山民绕行至唐军后方不断袭击唐军的运粮队,让唐军无法继续专心对正面的蜀军进行压迫。 在蜀军连续袭击唐军粮道几日后,中军大帐中,赵尽忠再一次擂鼓聚将。 在所有将校到齐后,赵尽忠便指着沙盘上唐军的三处粮道说道:“这几日蜀军针对我军的粮道频繁攻击,每当我们要派出兵力追击时,蜀军便又躲回到山里,你们觉得,这些蜀军应该如何应对?” 负责拱卫粮道的王虎开口说道:“蜀军多山民,本就精于山林间作战,我军士卒在山林中追击蜀军已经吃了不小的亏,但是又拿这些蜀军没办法,依我看,每一里设烽燧一座,再留下一支骑兵在某处烽燧中待命,一旦哪处有警,便迅速出击,争取在蜀军撤进山里之前狠狠地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块肉来,让他们不敢随意下山。” 赵尽忠点点头,侯方震却在一旁说道:“我军多步卒,骑兵只有千余,还有一多半要担任斥候塘马,若是蜀军多处出击,剩下的那几百骑无论如何都不够用。” 王豹指着一条两侧离山地较远的粮道说道:“若是只留下这一条呢?虽然一条粮道会让我大军粮草供给不如往常充裕,但是胜在可以全力守卫一处,不需要分散兵力。” 赵尽忠盯着沙盘瞅了半天问道:“不妥,万一蜀军孤注一掷,遣有力一部强行切断粮道,我军粮草难以为继,则此战败矣。” 侯方震说道:“斥候回报说蜀军已经在整个盘州境内坚壁清野,若要就食于敌就要深入敌境。” 赵尽忠问道:“军中存粮现在还有多少?后方粮道是否还能运送一部分粮草到达?” 侯方震想了想说道:“军中存粮还有一月之用,后方三条粮道每六日应向军中运粮五千石,但是现在第一批粮草只运送到了两千石。” 赵尽忠又问道:“我军大营距离昔阳郡蜀军据守的郡城多远?此地蜀军动向如何?” 侯方震指着昔阳郡说道:“我军距昔阳郡百三十里,此处有蜀军五千人,守将是何人还不清楚,但是斥候探查回报说昔阳郡城自我军到达后便一直龟缩在城内,每日都在加高城墙,如今已达五丈高。” 赵尽忠又指着昔阳郡后方的寿阳郡以及就在寿阳郡西南的盘州城问道:“此处距离我军多远?” 侯方震抬起头看着赵尽忠:“主帅想逼迫蜀军与我军野战?” 第444章 较量(二) 九月初,就在焦守成等待唐军下一步动作时,在昔阳郡停留数日的唐军突然对身后威胁粮道的两千多蜀军不再理会,径直向昔阳郡城进发。 在接连攻下夏县、临邑、芮城、万荣后,唐军将攻下的所有城池城墙全部摧毁,又将大量百姓迁回卫州,随即将昔阳郡城团团围住。 变成一座孤城的昔阳郡城与盘州城的联系随之断绝。 在围住昔阳郡城的同一时间,原本还在刺探蜀军动向的唐军斥候会同数百骑兵突然向寿阳郡以及盘州城挺进,并设伏连续截下了十几拨焦守城派往昔阳郡城的斥候,将整个昔阳郡完全遮蔽。 原本还能得知唐军部分动向的焦守成此刻完全变成了瞎子。 盘州城都督府中,焦守成正与众将商议唐军下一步的动向。 “中部督,末将认为,唐军既然已经围拢昔阳郡城,必然是要打算强攻了。” 一名矮小结实的蜀军将领说道。 焦守成却并不这么看,他转头看向曲凡:“你以为呢?” 豹卫军主将曲凡想了想说道:“唐军突然不再理会我军卡在他们身后的钉子径直开始围攻昔阳郡,有可能是要造成他们准备强攻昔阳郡的假象,吸引我军出击策应昔阳郡。” 焦守成摇了摇头,他嘴角向上挑了挑,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说道:“唐军想要分兵。” “何以见得?” 焦守成指着盘州一旁的寿阳郡说道:“我军虽然开始坚壁清野,但实际上也只有昔阳郡做到了,其余各郡都还没有准备好,若是唐军遣一部精锐轻装急进,最多三日就能到达盘州并将盘州周边郡县一扫而空。” 曲凡说道:“唐军兵力虽然是我军两倍,但是他们要围攻昔阳郡城,没有十天半个月是绝对拿不下的,他们没有道理分兵啊。” 焦守成将盘州周围所有的蜀旗拔掉说道:“唐军可能想盘州城也变成一座孤城,逼迫我军出城与他们野战。” 焦守成话音刚落,一名亲兵匆匆走进来抱拳喊道:“报!寿阳郡发现唐军踪迹,约为万人。” 听到亲兵回报后,焦守成摩挲着自己的胡子说道:“下令寿阳守军务必守住寿阳郡城,其余各郡抓紧时间坚壁清野。” 亲兵领命还没离开节堂,又有一名亲兵跑了进来。 “报!唐军在寿阳突袭了垣曲,将垣曲周边田地尽数焚毁,并且掳走了大量青壮。” 焦守成闻言双眼瞳孔一缩,随后看着沙盘说道:“唐军不是要攻下盘州,他们是要把盘州打成一片白地?” 曲凡说道:“中部督,若是唐军要把盘州打烂,我军就失了根基了,要不然末将领兵出击,将这支唐军挡回去?不过是万余人,人数相当,胜负还未可知。” 焦守成并没有回应曲凡,而是不断思索着什么,过了许久,他猛地抬起头说道:“传我将令,全军整备,随我出击,追上这支唐军。” 九月七日,就在赵尽忠率军攻下寿阳郡神池县后,盘州城中的蜀军终于坐不住了。 焦守成亲自率领盘州城全部蜀军共计一万五千人出城直奔赵尽忠而来。 得知斥候回报的赵尽忠并没有在原地过多停留,迅速抛下准备带走迁移的百姓,向着昔阳郡撤去。 发现唐军不与自己纠缠而是快速后撤的焦守成立刻率军死死咬住赵尽忠,尾随追去。 赵尽忠得知蜀军开始追击后,向后方派出了全部的骑兵与斥候,不断在沿途与蜀军斥候交战,遮蔽蜀军对唐军的探查,同时自己率军兜了一个大圈子又去到了守备空虚的永和郡。 九月十日,只有三千余守备兵的永和郡城只坚持了半日便被唐军破城。 入城后的唐军在取走半月粮草后便将永和郡府库的粮草付之一炬,随后又向着德安郡移动。 被唐军斥候骑兵迟滞的蜀军斥候无法探查唐军动向,直到两日后,焦守成才得知永和郡被唐军突袭的消息。 蜀军中军大帐中,被唐军牵着鼻子走的焦守成已经发现这是唐军的计策。 “传令,各部不要继续追击这支唐军,随我向昔阳郡挺进,尽快靠拢昔阳郡城。” 曲凡连忙问道:“中部督,唐军还在我们左近,我们不管他们了?” 焦守成说道:“我军斥候无法突破唐军轻骑遮蔽,再追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放弃追击这支唐军,快速挺进昔阳郡,与昔阳郡守军一同击溃昔阳郡的唐军主力。” “若是那支唐军追来意欲前后夹击呢?” 焦守成眯着眼说道:“若是那支唐军尾随而至,我们就直奔卫州,我倒想看看,卫州再次被突袭他们救不救。” 打定了主意的焦守成立刻率军拔营,向着昔阳郡全速前进。 德安郡,得知蜀军并没有继续追来的赵尽忠看着沙盘对右武卫郎将王豹说道:“这个焦守成是要去救昔阳郡,顺便威胁卫州和我军粮道啊。” 王豹抱拳说道:“主帅,我军若是回防,就中了他的计了。” 赵尽忠看着王豹笑道:“我几时说我要回援了,焦守成的蜀军主力自有侯长史对付,我们只需要专心将德安郡攻破即可。” 焦守成率军昼夜兼程,在九月中旬终于抵达了被围困的昔阳郡外二十里一处叫渭原的地方。 站在渭原地势最高的地方,焦守成甚至已经可以看到远处林立的旌旗与连绵十数里的唐军营盘。 “斥候回报,唐军营盘极为稳固,且彼此相连,若要与城内守军前后夹击,恐怕也无法撼动唐军营寨。” 曲凡在一旁说道。 焦守成点点头,又看了一会儿对曲凡说道:“派塘马绕过唐军大营找到我在唐军后方安插的那两千人,告诉他们向卫州唐军粮草转运点挺进,彻底切断唐军粮草,各部做好随时与唐军野战的准备。” “诺!” 围困昔阳郡城的唐军中军大帐中,统率主力的侯方震也得知了蜀军主力到达的消息。 “他们还是来了,传令,准备出寨邀战!” 第445章 一线天(一)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高低起伏的丘陵与中央长满杂草的平原构成的渭原上,焦守成正盯着天地相连的视野尽头看着不断跳动的黑点。 “唐军来了!” 焦守成说道。 一旁同样立在马上的曲凡也看到了远处正不断显现出轮廓的唐军。 唐军军阵中央,中军大纛四周被甲士拱卫,骑在马上的侯方震正拉着缰绳策马缓缓向前,两侧是一众等待侯方震发令的将校。 侯方震看着远处在丘陵上列阵的蜀军,对王虎说道:“蜀军军阵并不严整,似乎没有与我军作战的意思。” 王虎瞅了瞅说道:“我军正面拉开了足足十里,他们要想逃,只能调头,若要绕过去直奔卫州,是绝不可能的。” 侯方震道:“事事无绝对,你不要忘了,我军身后还有两千蜀军,这两千人若是放弃袭扰粮道转而强行切断粮道,而蜀军主力又是一味躲避,我军的处境就危险了。” 丘陵上,看着唐军严整的军阵绵延数里缓缓压上来后,焦守成对曲凡说道:“下令全军回转,避开唐军,不与唐军交战。” 曲凡连忙问道:“我军所处位置占尽了地利,若要在此地作战,胜算最少能到三成。” 焦守成回过头瞥了曲凡一眼说道:“可对唐军来说,只要我军敢在此地与他们作战,那他们的胜算就是七成。” 焦守成与曲凡走下丘陵后,号角声很快响起,丘陵山歪歪斜斜地蜀军军阵在听到号角声后,纷纷向着丘陵下方退去,不一会就全部消失。 侯方震看着后退的蜀军,对王虎说道:“严令各部不得追击,退回到昔阳郡城下大营,再派一军驰援卫州。” “诺!” 当日午后,左武卫的左厢前军两千八百余人便离开大队,向着卫州奔去,同时唐军也没有追击,开始慢慢后退。 见到唐军并没有追击自己的意思,焦守成也犯了难。 他本想通过不断与唐军拉扯,将唐军调动起来,好让自己可以从中找到空当钻过去与昔阳郡的守军汇合,可唐军谨慎的举动让焦守成剩下的选择变得少了起来。 “中部督,唐军不上当,我们还要继续上去勾引唐军吗?” 蜀军中军大帐中,曲凡与焦守成站在沙盘前,面带愁容。 焦守成也是眉头紧皱,他没想到唐军主帅有这么好的定力,对自己的动作置之不理,而自己为了牵扯唐军,出击时并没有携带大量粮草,这让他必须在短时间内作出抉择。 “军中携带粮草还有几日?” 焦守成忽然问道。 “军中还有十一日粮草。” 大帐中的辎重校尉抱拳说道。 焦守成思虑再三,一拳重重地砸在沙盘边缘说道:“传令全军拔营,昼伏夜出赶往德安,一定要在德安堵住那支万余人的唐军。” 次日,侯方震派向蜀军大营的斥候发现蜀军已经趁夜离开了原本的位置。 得知蜀军后撤的侯方震先是派出斥候探查蜀军离去的方向,随后派出了塘马向赵尽忠通报。 夜晚,匆匆赶回的斥候将蜀军离开的方向回报后,侯方震对照着舆图查看了一番后对王虎说道:“蜀军奔主帅去了。” 王虎问道:“是否再分兵一部跟上去,主帅只有万人,在兵力上不占优势,又深入敌境。” 侯方震想了想说道:“不用,派出塘马告知主帅即可,他自有打算,我们只需要盯住昔阳郡城的蜀军,再派人将那支向卫州挺进的蜀军挡住即可。” 两日后,昼夜兼程的塘马终于找到了已经攻下德安郡交口县的赵尽忠。 得知蜀军主力从昔阳郡回转后,赵尽忠咧开嘴笑了起来。 “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随即,赵尽忠下令聚将。 中军大帐中,一众将校围拢在沙盘周围,赵尽忠指着沙盘上中阳县北侧通往柳林县的一处名叫一线天的地方道:“此处两山夹着一条小道,是通往柳林县的必经之路,侯长史派出的塘马告诉我蜀军正昼伏夜出,向我们这里赶来,我决定派出一部仰攻柳林县,其余各部在此处伏击这支蜀军。” 王豹说道:“此处太过显眼,蜀军一定会多加注意的。” 赵尽忠说道:“攻击柳林县时营灶数量要继续保持万人的规模,要让蜀军不清楚我们已经分兵。” “诺!” 一日后,连续多日夜间急行军的蜀军终于赶到了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交口县。 在简单派人查探过交口县后,焦守成便率军向着唐军离去的方向追去。 行进了没有多久,焦守成便来到了通往唐军所在的柳林县的一线天。 焦守成仔细打量了这处被高山夹在中央的小道,神情严肃了起来。 “敌军有可能在此处设伏。” 焦守成说道,随后他转身对曲凡说道:“派出斥候从两山进入,看看山上有没有唐军,再派人去往了柳林县,看看唐军有多少人在柳林县。” 下达完军令后,焦守成便下令在一线天扎下营盘,开始等待斥候回报。 夜晚,一线天西侧的山上,一队身形矫健的蜀军斥候正在山林间悄无声息地穿梭。 他们身上穿着皮甲,手中是各式各样的兵器,有的人拿着斧头,有的人拿着内弧弯刀,还有人拎着被截短的步槊。 他们动作非常敏捷,仿佛山林就是他们的家一般。 不多时,这十几名蜀军斥候便深入了山林之中。 “小心些。”为首的斥候什长小声提醒着身旁的同袍。 不多时,他们便看到了山林中突然出现的点点灯火。 发觉那是营寨的蜀军斥候迅速向前靠拢,同时派出两人向后方回报。 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弩矢突然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十几名斥候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乱了阵脚,几个反应快的蜀军斥候迅速跑到了几棵树旁,想要借树干躲避四处乱飞的弩矢,可他们躲到树下才发现,树干上不知何时已经蹲着两个人,弩矢锋利的箭头正散发着冰冷的光芒。 第446章 一线天(二) 针对蜀军斥候的伏击很快就结束了。 牛恭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冷冷地扫视着包围圈中央横七竖八躺着的蜀军斥候尸体。 或许是对牛恭印象深刻,赵尽忠在抽调各部精锐士卒时点名将他调到了中军,并且将牛恭升任校尉,负责所有的斥候。 牛恭吹了声口哨,两名身材矮小的唐军斥候便从他身后钻出,飞快地接近插满弩矢的包围圈中心小心地查探着。 不多时,一人向着牛恭挥了挥手,牛恭这才走出草丛。 “回报主帅,就说蜀军斥候已经被全歼。” 营寨中,接到斥候回报的赵尽忠立刻派出塘马向柳林县率领两千人佯装唐军主力的王豹通报,命他迅速去到一线天外扎营,同时下令各部从营寨中撤出,潜伏进了密林之中。 此时,在一线天外扎营的焦守成正在等待斥候回报,可直到清晨,焦守成都没有见到一个斥候回来。 推断出一线天有伏兵的焦守成刚准备派人放火烧山,一名清晨派出的斥候却匆匆赶了回来。 “报!唐军在一线天外扎营,营盘规模约为万人,距离我军营寨约有五里。” 焦守成听到回报后,立刻登上寨墙,只见自己面前本该空空如也的一线天山口处,突然多出一座庞大的营盘。 看着还在加固营寨的唐军辅兵,焦守成陷入了两难,他先前派到山上的斥候还没有返回,多半已经遭遇不测,现如今山口外唐军又突然扎下营寨,吸引自己前来攻击,再加上己方粮草已经所剩无几,几乎所有的优势都偏向了唐军。 返回中军大帐中的焦守成先是询问辎重校尉所剩粮草,在得知只剩下四日粮草后,焦守成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被焦守成唤来中军大帐的曲凡刚一走进来就看到了自家中部督放在桌案上的手已经青筋暴起,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极为凝重。 “唐军这是逼着我们与他们在此地作战啊!” 焦守成深吸一口气后,缓缓说道。 曲凡还想要说什么,焦守成却突然站起身说道:“擂鼓聚将,通知各部准备作战。” 唐军两山密林中,只扎起帐篷的赵尽忠也正在山上俯视蜀军的营盘。 因为地势较高,又是视野开阔的位置,赵尽忠清晰地看到了蜀军营中来来往往的士卒。 “派塘马告知王豹,敌军已经开始在营中集结,估计今天就会发起攻击,让他背寨列阵,与蜀军接战后就尽快向山口内佯装溃败,吸引蜀军进入一线天。” “诺!”亲兵校尉抱拳领命便下去安排。 日上三竿时,唐军营寨中,接到赵尽忠军令的王豹率领两千唐军缓缓开出营寨,背靠营寨列阵,开始向五里外的蜀军邀战。 已经在营寨中整队完毕的蜀军随即也从营盘中走出,向着唐军缓缓逼近。 位于军阵后方的蜀军中军大纛下,通过了望兵得知唐军只有一个横阵且规模最多只有几千人后,焦守成犹豫了。 “左翼向前,试探一下唐军的实力深浅。” 认为唐军不可能只有几千人的焦守成派出左翼三个营共计三千人向着唐军的军阵试探性的发起了攻击。 号角声响起后,左翼的蜀军迅速将阵形调整,随后缓缓向着已经列阵完毕的唐军军阵推进。 “蜀军左翼前进!” 军寨望楼上,了望兵大声吼道,王豹站在寨墙上看着正在慢慢移动的长条形方块,并没有下达任何军令,依旧死死盯着蜀军中军大纛。 “蜀军左翼推进百步,近我军阵一里!” 了望兵再次喊出蜀军左翼动向,王豹侧头看了一眼,淡淡地说道:“弓弩手上前!” “弓弩手上前!标定箭准备!” 很快军寨望楼上的令旗开始挥舞,一阵铜钲声后,包括两百弩手在内的六百弓弩手便从枪槊手留出的通道中快速来到军阵前方,开始调试弓弦。 “标定箭发射!” 随着铜钲声再次响起,几名将校大声呼喊道。 “杀!” 随着一阵喊杀声,一轮标定箭被弓弩手抛出,分别在两百步与六十步附近的位置落下,形成了两条线。 望楼上,一名了望兵则紧盯着正在向己方军阵推进的蜀军左翼,计算着蜀军左翼进入射程的时间。 焦守成自然也看到唐军射出的标定箭,他冷冷地说道:“左翼步卒提速,弓弩手上前!” 焦守成的军令通过令旗与号角传达后,原本推进速度极慢的蜀军左翼突然提速,快步向着唐军标定箭划出的红线冲去。 “蜀军左翼提速!蜀军左翼变阵,弓弩手上前!” “蜀军进入弩手射程!” 听到蜀军进入射程后,王豹毫不犹豫地下令弩手齐射。 “杀!”弩手们低沉地喊杀声伴随一阵密集的弓弦崩响声将数百支弩矢抛了出去。 密集的弩矢很快就就给蜀军前方的弓弩手造成了伤亡。 手中弩机没有唐军弩机射程远的蜀军弩手在承受了两轮弩矢的打击后终于开始还击。 双方的弩矢你来我往,不断向对方抛射的弩矢。 一边对射一边推进的蜀军很快就踩在了第二条标定箭划出的红线,承受了许多伤亡的双方弓手也加入了对射中。 唐军的弓弩手必蜀军左翼弓弩手人数要多上许多,且唐军弩机发射比蜀军要更快,因此在对射中,唐军慢慢占据了上风。 在发现己方弓弩手占不到便宜后,焦守成立刻下令各部快速推进,尽快贴近唐军阵线,同时将右翼的三千人也派了上去,打算一鼓作气击溃这支背寨列阵的唐军。 在蜀军右翼向前移动时,蜀军左翼在与唐军对射中付出数百人的伤亡后,终于贴近到了十几步的距离。 此时双方的弓弩手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射击并纷纷向后退去,双方举着旁牌与枪槊的士卒开始做好了冲击与迎接冲击的准备。 靠近唐军阵线后,蜀军的跳荡兵迅速从旁牌手让出的通道冲出,低矮的身形让他们的动作更加矫健,没过多久,唐军的前排旁牌手就与冲上前来的蜀军跳荡兵撞在了一起。 第447章 一线天(三) 双方的近距离战斗展开后便极为惨烈,冲上来的蜀军跳荡兵仗着自己矮小的身材不断照着身材高大的唐军旁牌手下三路招呼,很快就打开了缺口。 “跳荡兵上前,旁牌手填补战线!” 王豹看到前方出现缺口,当即下令道。 接到军令的百余名唐军跳荡兵从缺口迅速冲出,把想要进一步撕开缺口的蜀军跳荡兵隔开,旁牌手也趁着这个机会后退几步重整,同时枪槊手也将枪槊放平向前戳刺,不断将想要进一步冲上来的蜀军逼开。 唐军与蜀军的跳荡兵不断在两军军阵中央绞杀,渐渐地,人数少于蜀军的唐军跳荡兵落入下风。 这时,重新整补完毕的唐军旁牌手已经再度顶了上来,唐军跳荡兵见到军阵已经再度严整,便放弃与蜀军绞杀,从两侧逼开蜀军锋线退了回去。 与唐军跳荡兵绞杀多时的蜀军跳荡兵此时也损失惨重,便也退到了后方,正面变成了枪槊的互相戳刺。 这时,蜀军右翼也已经压了上来,他们抵达前线后,迅速从唐军侧翼发起攻击。 见到蜀军人数又增加了一倍,王豹看了一眼山上,咬了咬牙说道:“传令,打开寨门后撤!” 正在战线上与数倍于己的蜀军绞杀的唐军此时并没有陷入士气低迷地状态,但是突然传来的撤退的号角声让唐军士气大跌。 后队的唐军率先向寨子中撤去,而前队的唐军被蜀军咬住只能被迫充当了殿后的角色。 从狭窄的寨子入口后撤的唐军前后拥挤,半天才挤进去不到千人,而蜀军已经将寨子外的唐军击溃,溃兵与伤卒的哀嚎声正不断在寨子外回荡。 王豹骑上战马,对一旁的亲兵说道:“把我的军旗扔掉,随后我后撤!” 看着唐军突然要后撤,焦守成本来怀疑有诈,但是看到寨中的军旗也歪歪斜斜的倒下后,焦守成便下令左右翼的蜀军掩杀上去,追击唐军残兵。 等到左右翼攻进寨子后,焦守成才率领中军缓缓推进,同时在到达一线天山口时下令左右两侧山上各派出了两千人清扫山上。 西侧山上,看着蜀军中军分出两部向山上清扫后便进入了一线天,赵尽忠挥挥手说道:“点狼烟!” 一名士卒立刻跑到后方开辟的空地上,将堆积在空地上的狼粪干草点燃。 灰黄色的烟柱很快就从山林中升腾起来,直冲天际。 从西侧进山的蜀军率先发现了西侧山上升起的狼烟,不等他们派出塘马通报,东西两侧山林中,突然飞出了密集的箭雨。 飞蝗般的弩矢箭矢将进入山林的蜀军打得队形大乱,纷纷躲避,随后一轮又一轮的投枪从树木草丛中接连投出,不断收割着蜀军士卒的生命。 同一时间,东西两侧山上的唐军士卒举起自己的步弓配合弩手也在向两山中间的小路上不断倾泻着密集的箭雨。 头顶落下箭矢弩矢时,焦守成便知道自己中伏了,密集的箭雨对无处躲避的蜀军造成了大量杀伤。 被箭雨打乱队形的蜀军士卒在道路上四处乱跑,却依旧无法躲避夺命的箭矢弩矢。 正在前方追击溃退唐军的六千蜀军也在撞上千余唐军组成的阵线后被堵在了一线天中,无法展开兵力优势的蜀军在反复冲击出口的唐军未果后,本想重整,却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巨响吓了一跳。 等到一名蜀军校尉回头查看,才发现自己的后方被滚木与石块彻底堵住,无法后撤,而正面的唐军则挺起枪槊,在两侧山上突然射下来的箭雨掩护下向着六千蜀军压了上去。 蜀军中军大纛附近此时已经乱做一团,到处都是中箭的士卒躺在地上哀嚎。 焦守成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连忙躲进旁牌组成的盾阵之中,双眼已经因愤怒变得通红。 “吹号,后撤!撤出一线天!” 曲凡顶着一面插满了箭矢弩矢的团牌。冲进焦守成的盾阵中喊道:“中部督!前方我军追击的六千人被唐军挡在一线天出口不得寸进,而且唐军用滚木阻挡了我中军与前方左右翼的通路!” 焦守成透过缝隙看了一眼后方说道:“先撤出一线天,会同我派往山上的四千人一起将东西两侧山上唐军清除,再来救援他们!” 说罢,焦守成便带着百余名亲兵一边沿途收拢跑乱的蜀军士卒,一边向入口退去。 两侧山上,被箭雨打懵的蜀军还未组织起有效反击,挺起枪槊的唐军便从密林中杀出。 长长地枪槊在山林中并不好用,但是对已经毫无队形的蜀军而言,此时哪怕是一根削尖了的木头,都能对他们造成可观的杀伤。 很快,唐军的波次冲击便产生了效果,爬上两侧山头的蜀军狼狈地向后逃窜,不多时便尽数被赶下了山。 尾随蜀军冲下来的唐军迅速将蜀军赶进山中,随后用旁牌枪槊封堵住了一线天的入口。 两侧的高山上,近四千唐军士卒正将自己胡禄中的箭矢弩矢一支支射向下方密密麻麻的蜀军士卒,几乎每一次拉动弓弦都会射中一个正在活动的蜀军。 原本还有序下令的几名唐军将校此时也不再发号施令,而是任由士卒们自行射击。 辅兵们将一捆又一捆箭矢不断搬到唐军士卒身后,往士卒们扔到他们旁边的空胡禄中塞着箭矢。 两山夹道中,聚拢了几千士卒的焦守成正向着入口快速撤退,一路上,不时有人倒下,也有人因头顶的箭矢而不敢继续跟随,等到焦守成快要跑到入口时,身边也只剩下了千余人。 就在焦守成以为即将逃出生天时,前方突然一群溃兵跑了过来。 焦守成看着这些溃兵跑来的方向,顿时不顾头顶的箭雨拉住一名士卒问道:“你们可是往两侧山上去的?” 那名士卒点点头说道:“山上唐军早就埋伏好了,我们一进山林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唐军已经把我们都赶进来并且将入口堵上了!” 第448章 一线天(四) 一线天,灰黄色的狼烟直冲天际,两山夹道中间,惨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山顶两侧,手臂酸麻的唐军士卒已经不再向下抛射箭矢弩矢,转而由辅兵接替,向着山下用临时制作的兜网抛投没有打磨过的石块。 相比于弩矢箭矢,这些巨大的石块更加具有威慑力,每当石块从天而降时,都会引起一阵惊呼声,随后便是惨叫声。 在一线天入口处,百余名蜀军士卒正围拢在一起,举着旁牌组成了一个盾阵,盾阵的中心是蜀军的大纛,同样身处其中的焦守成听着身后不断响起的叫喊声,心中愈发烦躁。 不多时,身上多处受伤,甲胄上满是箭簇与兵刃划痕的曲凡便拎着一柄横刀跑进了焦守成所在的盾阵之中。 焦守成见到曲凡回来,便知道他们依旧没有冲开唐军的封锁。 “我们身边还剩下多少人?” 曲凡拄着横刀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我军都已经被打乱了,身边到底还剩下多少人实在有些不清楚,方才我组织第三次冲击时,身旁的士卒足有千余人,可等到被唐军用弓弩与枪槊打退后,身边反倒多了许多人。” 焦守成看着一旁的亲兵校尉问道:“是否已经吹号让各部向大纛靠拢?” 亲兵校尉连忙点头道:“已经连续吹号三次了,并没有看到成建制的我军靠拢,只有零零散散的士卒自发靠过来。” 焦守成拔开一条缝隙,瞅了瞅前方几百步外唐军用旁牌与枪槊建立的防线,咬了咬牙说道:“再冲一次,这一次大纛在前,我为先驱!” “中部督身为中军统帅,不可轻易带大纛亲临战阵,若是大纛与您出了意外,那我军就真的完了。” 焦守成指着后方还在承受山顶唐军打击的士卒说道:“不如此,我军同样也要完蛋,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死中求活!” 说罢,焦守成从亲兵校尉手中夺过团牌,抽出腰间的横刀,大吼一声便冲了上去。 焦守成的甲胄与披风格外显眼,因此当焦守成率领亲兵再度冲向唐军防线时,不光躲在一旁的蜀军士卒看到了,连唐军也都看到了这个披着土黄色披风的蜀军将领。 山顶上,赵尽忠看着那名极为显眼的蜀军将领以及跟在他身后的那面大纛说道:“这就是蜀军中部督焦守成无疑了。传我将令,务必挡住蜀军反扑,不让一人逃出一线天!” “诺!” 赵尽忠的军令传达后,焦守成带领的数千蜀军残兵便向着人数相仿的唐军发起了惨烈的冲锋。 被主帅带头冲锋提振士气的蜀军前赴后继,悍不畏死,不断用性命去冲击严阵以待的唐军枪阵。 无论唐军枪槊手刺倒多少人,总会有下一名蜀军出现在他们面前,并试图用自己手中的兵刃杀伤躲在旁牌后方的唐军士卒。 此时山顶沉寂了许久的唐军士卒也已经休整了一会,再度向着夹道中的蜀军抛射弩矢箭矢。 箭雨混杂着落石将所有试图聚拢跟随大纛前进的蜀军统统打散,而堵在入口处的数千唐军也突然低喝一声,在铜钲声中抬起旁牌枪槊,迎着冲击的蜀军缓缓压了上去。 冲在最前方的焦守成此刻已经被自己的亲兵围在了中央,他一边用团牌遮挡着自己头上不时落下的箭矢弩矢,一边指挥身旁能够听到自己声音的士卒稳住阵脚。 乱糟糟的冲击对严整的军阵来说构不成什么威胁,如果要冲过去,要么就得搅乱唐军的阵形,要么,就得结阵而战。 曲凡似乎看出了焦守成的想法,他大吼一声,招呼着身旁几十名士卒率先冲了上去,他们用团牌隔开攒刺的枪槊,径直撞在了唐军坚实的旁牌上。 唐军旁牌手此时也已经战斗多时,体力也消耗了大半,被曲凡带领的数十名死士对一个点连续撞击后,唐军的十几名旁牌手也被撞倒在地。 缺口的出现让后方的焦守成看到了机会,他立刻下令身旁的亲兵冲了上去。 一直没有参与战斗,只是拱卫在大纛旁边的亲兵体力极为充沛,他们出现在唐军锋线后,迅速就将唐军没来得及堵上的缺口再度扩大。 防线被撕开缺口的唐军拼命涌上前和同样沿着缺口冲上来的蜀军不断互相推挤绞杀着。 赵尽忠看着正在不断涌向入口处的蜀军,立刻下令东侧山头的唐军放弃了对夹道中段以及出口的蜀军倾泻箭雨,转而将目标对准了几乎与己方士卒搅在一起的蜀军。 无差别覆盖的箭雨打断了双方在锋线上的绞杀,焦守成看着准备后退的士卒大声吼道:“不能后退,我们退了就再没有活路了。” 说罢,焦守成便用力挣开身旁亲兵冲了上去,冲到最前方的焦守成手起刀落便杀死了数名正在与蜀军乱战的唐军士卒,赵尽忠见到蜀军大纛已经移动到了战线之上后,默默地带上兜鍪,向着旁边的亲兵校尉手一伸,一柄饱经沧桑的斩马刀被递到了他的手上。 “随我破敌!” 戴上铁面的赵尽忠瓮声瓮气地说道,他的大纛后方,数百名甲士也齐齐起身,戴上了铁面。 一线天入口处,几乎突破唐军防线的焦守成还没等高兴起来,入口处突然出现了唐军的大纛。 大纛下是一队沉默的甲士。 为首的甲士身材最为雄壮,他手中的斩马刀看上去极为朴素,但是那宽阔的锋刃上闪烁的寒光让他不敢轻视。 “甲士,准备御敌!” 焦守成向四周大喊,奈何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上并没有多少人能够听到。 很快,唐军的甲士便在赵尽忠的带领下靠近了几乎被打穿的防线。 排列成横队的甲士们撞开一旁碍事的同袍,扬起手中的斩马刀便对着眼前的敌军砍了下去。 处在最前方被眼前雄壮的甲士震慑的蜀军甚至没能做成什么反击的动作便成了地上一具残缺的尸体。 “近敌!”甲士们齐声怒吼道。 第449章 王承业的顾虑 唐军甲士加入战斗后,焦守成便已经心如死灰。 陷入乱战的蜀军在没有号角与旗帜约束的情况下根本无法结阵。 而这些突然出现的甲士虽然只有数百人,可依旧能够对早已经失去基本指挥的蜀军造成大量杀伤。 如同一堵钢铁铸就的城墙一般缓缓推进的唐军甲士每一次挥舞斩马刀,凛冽的刀光下必然有四分五裂的蜀军倒下。 渐渐地,从一旁乱战中回过神来的蜀军也发现了这些沉默无情的唐军甲士,他们发疯一般扑上去,可无一例外都变成了地上众多尸体的一员。 不断推进的甲士们仅仅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将战线再次稳固,甚至还向前推进了许多。 被甲士们击溃的蜀军哀嚎着向后退去,却被不知情的后方蜀军堵在原地,只能绝望地哭喊着等待死亡降临。 焦守成被亲兵们拼死拉了回来,他红着眼睛看着正在不断绞杀着己方士卒的唐军甲士,疯狂地挥舞着横刀想要让士卒冲上去,可被甲士们吓破了胆的蜀军根本不愿上前,纷纷向后退去。 赵尽忠此时已经从第一排换到了第二排,年纪过大的赵尽忠一马当先攻击前进了百余步后就已经气喘吁吁,转而由他的亲兵校尉替代了他的位置。 站在重新巩固的防线后方摘下铁面的赵尽忠长出一口气,拄着斩马刀瞅着正不断后退的蜀军,这时一名塘马从后方冲了过来。 “主帅,山上我军矢石已尽!” 赵尽忠冷冷地看着前方的蜀军说道:“弃弓,近身杀敌!” “诺!” 塘马飞快地离去,不多时,两侧山顶突然传来一阵号角声。 焦守成猛地抬头看着两侧山顶,眼中的绝望愈发明显。 几乎结束了战斗的一线天中,地面上到处都是歪歪斜斜插在地上或是尸体上的箭矢弩矢,有些地方箭矢的密集程度甚至让人无法下脚。 从入口缓缓逼近的唐军与歼灭了出口处蜀军正在清除障碍的同袍一边清理着地上还没有死透的蜀军,一边缓缓向着一线天中央仅剩的几十人逼近。 最后的几十名蜀军正举着代表主将的大纛,中部督焦守成甲胄破烂,披头散发的站在中间。 突然,唐军军阵中央分开一条通道,赵尽忠从通道中走到最前方,他看着蜀军大纛下的焦守成大声喊道:“弃械不杀!” 焦守成看着赵尽忠冷笑一声说道:“投降敌国?毋宁死耳!” 说罢,焦守成突然抬起横刀利索地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鲜血从焦守成划开的喉咙飙射而出,一旁的几十名蜀军亲兵见到主将已死,也纷纷向着唐军冲了上去。 随着蜀军大纛倒下,最后一名蜀军亲兵也被十几杆枪槊捅穿了肚子。 赵尽忠对一旁的亲兵校尉说道:“向侯长史传信,就说我已经在一线天全歼蜀军主力,不日将返回昔阳郡,让他尽快拟报送回定州!” “诺!” 赵尽忠在一线天歼灭蜀军的同时,调任鹰扬军主将的王承业也正在庭州的边界与两万南陈方镇军对峙。 鹰扬军中军大帐中,王承业正不断看着庭州的舆图。 自从鹰扬军移师至此,王承业已经多次派出骑兵出击,破袭了数个南陈军留在庭州与京州边界的烽燧以及马铺。 虽然他一直在骚扰南陈军,但他始终没有定下从何处进入庭州。 一来是因为他只是为了策应催锋军对盘州的攻击;二来,他并不清楚这个新任的南陈江北都督府赵青是何许人也。 “兵部给我们的军令是策应催锋军,相机进入庭州,可见陛下给予了我们选择的权利。” 孙孝在一旁对王承业说道。 王承业看着舆图皱眉说道:“这个赵青自到任后,南陈军便一直陈兵京州、渝州两地边界虎视眈眈,此次与西蜀联合后,更是愈发激进,我之所以没有进军庭州,而只是陈兵边界,就是怕他留有后手,毕竟横江掌握在他们手中,他们有没有向庭州输送兵力,我们也并不知道。” 孙孝在舆图上画了一条弧线说道:“取道渝州,故意制造声势,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后手?” 王承业说道:“这就又回到第一个问题了,我们并不知道这个赵青是否是个沉稳之辈。” 孙孝说道:“南陈如今是庭州刺史与江北都督府分权,根据谍报司的密报,我认为他们之间未必能齐心合力。” 王承业思索片刻说道:“着左候卫派出一部,攻击庭州隆化郡兴隆县,右候卫进驻渝州,从渝州方向攻击文定郡固安县,若遇到南陈军反击,立刻后撤。” 九月十三日,整备完毕的右候卫趁着夜色离开了原本驻扎的营盘,向着渝州方向急行军,同时,左候卫左厢前军也离开了营寨,向斥候提前遮蔽的通往兴隆县的一条小路前进。 次日清晨,如往常一般前来到唐军营盘的南陈军斥候在唐军斥候的驱逐下,匆匆探查后便快速离去。 他们并没有发现原本右候卫的营盘已经空空如也,也没有发现左候卫的营盘少了一块,因此他们带给赵青的回报一如既往。 庭州城江北都督府节堂中,已经上任数月的大都督赵青照例接到了每日的斥候回报。 并没有与江北军队交战过的赵青此时心中非常忐忑,一来他那些在深山密林中剿灭蛮族的战斗经验在大多是平原,少数是高山丘陵的北方并不能派上用场,二来是他并没有指挥过超过万人的军队。 但是初来乍到又不想被庭州刺史司马昭看扁的赵青还是强装镇定。 他先是向朝廷请援,得到了两万人的支援,随后将江北都督府下辖的六万余人全部部署在了靠近渝州与京州的边界上,并不时挑衅,想通过激进的方式唬住唐军。 至于与西蜀交界的那一侧,赵青则扔给了司马昭,毕竟他并不想与那些沐猴而冠的山野蛮族发生什么交集。 第450章 顾此失彼 “西蜀败了?” 赵尽忠在一线天击败焦守成两日后,将刺史府移到武邑郡的司马昭便得知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踉跄了几步的司马昭抓着密探的领子问道:“蜀军在盘州足有三万余人,怎么连两月都没有撑住?” 密探被司马昭拽着衣领,脸也因呼吸不畅变得通红,但是他又不敢挣脱,只能艰难地说道:“唐军先是识破了蜀军在卫州的设下的埋伏,随后将计就计击溃了蜀军万余人,又在昔阳郡围住了蜀军五千。 唐军主帅赵尽忠在围住昔阳郡时,便率万余人轻装疾行,继续深入盘州,让本来打算坚守的蜀军主力不得不主动出击,最后唐军在一线天设伏,将蜀军尽数全歼,我去到战场查探时,尸体已经尽数焚烧,没有见到一个活口。” 司马昭放开密探,呆呆地站在原地,脸色灰败,如同一座木雕一般久久没有缓和。 就在司马昭还在忧心如何守住庭州之时,一名塘马突然来到了正堂。 “报!唐军两路,向我庭州发起了攻击,一路自渝州向文定郡固安县,约有两万余;一路自京州向隆化郡兴隆县,约有三千余!赵都督请刺史坚守武邑郡,不要给唐军可乘之机。” 听到唐军对庭州发起攻击后,司马昭彻底瘫坐在了蒲团之上,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双眼直直看向阳光明媚的正堂外。 “渝州什么时候进驻的唐军?” 同样得知消息赵青此时也愣在了原地,随后便快步走到舆图旁,命人取来了最近几日斥候送回来的消息仔细比对。 发现与斥候回报完全不同后,赵青怒吼道,“将最近十日内负责斥候的队主幢主全部军法从事。” 亲兵领命离开后,赵青立刻在节堂擂鼓聚将,不多时江北都督府的一众将校便齐聚节堂,等待着赵青发话。 “唐军已经开始攻击庭州,一路从渝州来,进攻文定郡固安县,足有两万人;一路从京州来,直攻隆化郡兴隆县,只有三千人,你们都来说说看,唐军到底是试探我军虚实,还是真的要从渝州或京州一侧打开缺口?” 留在江北都督府的荀英站出来说道:“敢问都督可有唐军旗号?” 赵青命人将探查的斥候叫来仔细说过后,荀英抱拳说道:“此乃唐军试探我军虚实,我军只需稳守营盘,坚壁清野,唐军过不了几日自然会退却。” 赵青对荀英的观感不好,可此时只有他一人说话,也只好问道:“何以见得?” 荀英指着地面上铺开的庭州舆图说道:“从旗号可知,渝州的乃是唐军鹰扬军右候卫,京州发起攻击的只是鹰扬军左候卫的一部,若是唐军全力攻击庭州,则京州的唐军鹰扬军中军应该同时向隆化郡的东光、盐山一线发起攻击,扩大战线,拉长我军与他们的接触线才是。” 赵青问道:“为何唐军不会集中于一点全力攻击?” 荀英摇头说道:“唐军一军兵力足有四万五千余人,若是分成两个点攻击,则无法展开,反而有些拥挤,会给我军可乘之机。” 赵青眯着眼看了舆图一会说道:“荀英将军说得在理,但是我军若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让唐军觉得我江北都督府是软柿子?” 荀英说道:“末将以为,我军坚守营寨城池,唐军只要一击不成,必然会退走,因此我军无需做任何调动。” 赵青瞥了荀英一眼,荀英当即愣了一下,随后便听到赵青不阴不阳地说道:“荀英将军可是被唐军打怕了?” 荀英刚想反驳,赵青却突然提高音调说道:“众将听令!” 一众南陈军将校齐齐抱拳,荀英大声说道:“各军立刻补充军械辎重,本都督亲自率军前往文定郡,我们要在文定郡阻挡唐军右候卫,挫其锐气。” “诺!” 九月二十日,正当进入文定郡的唐军右候卫在攻击固安附近的南陈军方镇军时,赵青从隆化郡抽调一万牙门军,与驻守庭州城的一万牙门军汇合后,浩浩荡荡奔赴隆化郡。 得知南陈军调动两万主力去往隆化郡后,王承业皱着的眉头终于展开,他笑着对孙孝说道:“看来我高估这个赵青了,庭州可以攻击了,传令左候卫会同中军攻击隆化郡东光、盐山一线,让南陈军顾此失彼,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应对。” 九月二十二日,刚刚抵达文定郡景县的南陈军主力刚刚扎下营盘,一名负伤的塘马便匆匆赶来。 见到赵青后,塘马在亲兵的搀扶下费力地说道:“唐军中军与唐军左候卫出动,攻击我隆化郡东光、盐山,东光我军兵少无法坚守,已经被攻破城池,唐军正长驱直入,直奔饶阳郡与庭州城!” 塘马说完后便昏死了过去,赵青也一屁股坐在了蒲团上。 “快!传令各部即可拔营,随后回援庭州城!” 赵青挥舞着胳膊对身旁的亲兵幢主大声喊道。 次日,刚刚抵达景县的南陈军又仓促拔营向着庭州回援。 右候卫军寨中,得知南陈军刚刚到达没有多久便匆忙回身,虽然没有收到中军塘报,但是张孝举通过南陈军的动作也判断出了一定是自家主将在京州发起攻击了。 “传令,各部立刻拔营,追击南陈军,不能让他们回到庭州!” 当日下午,围攻固安南陈军的唐军右候卫便突然拔营向着南陈军离去的方向追去。 急于回防的赵青沿途并没有向后方派出斥候,也没有布置土河烽燧,因此当拥有大量马骡的唐军一直追到距离南陈军不过十里的距离时,正在官道上赶路的南陈军还没有发现身后的异常。 发现南陈军行军极为仓促后,丘居梓果断将大队交给军司马,自己则率领千余轻骑向着十里外的南陈军后队追了上去。 在官道上绵延数里的南陈军中军大纛处,一名随军职方司吏员正指着展开的舆图上一个画有河流的地方对赵青说道:“前方是一处横穿文定郡与饶阳郡的河流,名叫饶河。” 第451章 饶河之战(一) “将军,前方是饶河!” 带着千余骑狂飙突进的丘居梓此时正在路旁与几名都尉校尉盯着舆图。 一旁的土路上,大队没有举起旗帜的骑兵正分出数股不断从他们身旁经过,扬起的烟尘让舆图上都蒙了一层薄薄的沙土。 一名校尉指着舆图上蜿蜒的小路尽头说道,“南陈军必然要渡河,我军半渡而击,定能让南陈军损失惨重。” 丘居梓点点头,命人收起舆图后,翻身上马对一旁的几名将校说道:“李泰!” “卑下在!” 一名虎背熊腰,顶盔掼甲的汉子在马上抱拳。 “你率一个团的骑兵迅速向南陈军后队右翼绕行,等我从后方冲击南陈军后队,你就截断他们后队与中军的联系!” “诺!” “田信!” “卑下在!” “你率一个团在我发起冲击,李泰截断南陈军后队与中军联系后迅速向饶河边推进,快速冲击南陈军渡河一部,务求击溃!” “诺!” 说罢,丘居梓看着众将校说道:“我们只有千骑,南陈军足有两万,此战要快、要猛,要让南陈军来不及反应,若有畏缩不前、贻误军机者,定斩不饶!” “诺!” 众将校齐声大吼道,随即就按照丘居梓的吩咐各自离去。 庭州南陈军主力中军,赵青面色铁青,正大声呵斥一名军主。 “孙兴,你的前军已经到了饶河,为何不立即架设浮桥,反而开始休整,你知不知道,就在刚才,塘马回报,京州唐军已经全取东光、盐山,正在攻击饶阳郡阳曲县,若是饶阳有失,你百死难赎其罪。” 前军的牙门军军主孙兴抱拳说道:“大都督,非是末将不愿立刻架设浮桥,只因士卒连日急行军,根本没有休整,已经疲惫,有几个幢的士卒已经掉队两成,再这么跑下去,恐怕还没有到饶阳,我的一军万余人就只剩下一半了。” 赵青指着孙兴的鼻子说道:“你不要跟我说这些,我现在只要速度,无论如何,今天傍晚前,浮桥必须架设完毕!” 孙兴见赵青丝毫不留余地,叹口气便抱拳离开了赵青的中军。 孙兴走后,赵青又回过头看着同样有些畏惧的亲兵幢主问道:“派出塘马催促后军,让他们赶快跟上,传令中军也到饶河边上架设浮桥!” “诺!” 亲兵幢主连忙抱拳领命,骑着马飞快地离开。 南陈军后军,连续行军多日又折返的南陈军士卒早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行军道路两侧不时能看到一些跑到虚脱倒在一旁休息的士卒。 若是放在往常,经过的南陈军将校一定会将这些躺在路边摆出个大字形的士卒提溜起来,踹回行军队列中,可是如今他们被中军派来的塘马不断催促,也已经顾不上这些体力稍差的士卒。 路边,一名南陈军士卒胸腔不断起伏着,他大口大口呼吸着弥漫有烟尘的空气,也顾不上满嘴的沙尘,等到他喘匀了气,才勉力拄着步槊想要爬起来。 那南陈军士卒还没有起身,就突然感到屁股在颤,他先是一愣,随后低头挪动屁股想看看是不是坐在了什么喜欢打洞的活物留下的洞口上,却发现地上只有沙土,没有自己预想中那小小的洞口。 他的屁股依旧在随着地面颤动,他看着地上的沙尘也在这颤动中不断跳跃,他皱了皱眉头,脸上突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骑兵!我们后方有骑兵!” 路边那名南陈军的喊声很快便被路过的大车与士卒们沉重且密集的脚步声遮过,不过还是有一名南陈军的队主听到了那名南陈军士卒的叫喊声。 他连忙凑过去,大声喊道:“你犯了什么失心疯?我们后方哪里来的骑兵?” 那南陈军士卒指着地面说道:“地在抖!魏军,不对,唐军的骑兵每次突袭正在行军的我军时,地面就是这么抖的。” 那名队主将信将疑的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了地面上,果不其然,他脚踩的地面正发出轻微的颤动。 他疑惑地抬起头,向着后方看去,随后他的瞳孔猛然一缩,双眼瞪大,原本紧闭着的嘴唇也因惊讶而不自觉的张开。 “唐军骑兵!” 这一次,那名南陈军队主的嘶吼声终于引起了正闷头行军的南陈军士卒的注意。 可是已经走了不知多久的南陈军士卒脑袋早已发昏,听到路边那名队主的叫喊声也只有寥寥数人回头查看,大多数人仍旧如同行尸走肉般跟着前方的认旗行进。 回头的士卒也看到了身后滚滚的烟尘,起初他们以为是后方同袍携带的大车,可直到烟尘中一面若隐若现的红底唐旗出现,他们才发现,自己的身后真的有一支唐军的骑兵。 烟尘中,越来越多大小形制不一的红色唐旗出现,而原本只是轻微颤动的地面此时也变得愈发明显起来。 伴随着密集地如同两军接战前助威鼓点的马蹄声,数不清的唐军终于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右候卫郎将丘居梓在唐军冲击队列地最前方,身后是他的一百亲兵与一面高高扬起的主将门旗。 “呜”号角声在冲击的骑兵队列中响起,从官道以及两侧展开的唐军骑兵们沿着无遮无拦的平地径直冲向了面带惊恐且乱作一团的南陈军士卒。 “披甲!快披甲,枪槊手准备列阵!” 队尾的一名幢主连打带骂的呼喊着一旁步伐沉重的士卒披甲,但是早就非常疲惫的南陈军士卒反应却极为缓慢。 不等一半人披上甲胄,已经放平马槊的唐军骑兵便冲进了混乱的南陈军队尾。 人马的嘶鸣声与枪槊穿透甲胄与人体的声音瞬间响成一片。 被高速冲来的战马撞飞的士卒带翻了身旁体力所剩无几的同袍,马蹄声踩碎骨头的声音渐渐被密集的马蹄声遮蔽,但是惨叫声却愈发响亮。 官道上到处都是被战马撞倒或是被战马踩踏还未死去的南陈军士卒。 等到唐军骑兵冲过那些侥幸未死的南陈军面前后,竟然扬长而去,似乎丝毫不在意他们身后还有大量或者的南陈军。 第452章 饶河之战(二) 官道上,唐军骑兵开始冲击后军队尾时,混乱便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波及了整个后军。 丘居梓率领的七百骑兵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便打穿了绵延三四里的南陈军后军行军队列。 当后军的军旗被唐军骑兵砍翻后,他们甚至没有按照骑兵突袭的标准战法反复冲击以确保南陈军后军彻底溃散,而是撇下这些行动迟缓,魂飞胆丧的南陈军后军士卒,径直向着南陈军中军冲去。 侥幸未死得南陈军惊恐地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唐军骑兵在撞开他们的行军队列后继续向前,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起来给中军预警,纷纷向着两侧逃窜,唯恐被唐军骑兵再次找上。 南陈军中军大纛下,正在饶河边看着动作缓慢的南陈军辅兵与士卒正不断砍伐附近树木搭建浮桥的赵青正面带焦急地催促着,丝毫没有发觉身后发生的一切。 直到一名去往后军催促后军加快行进的塘马看到唐军骑兵后匆忙返回回报,原本还将注意力集中在河岸上的赵青才得知自己的后军已经被人数无法预计的唐军骑兵击溃。 “唐军骑兵人数不知,但是正向此处冲来!” 塘马甚至来不及下马行礼,站在马上便高呼起来。 他的喊声让周围许多拱卫大纛的中军士卒与亲兵都纷纷侧目。 赵青能清楚地看到这些士卒脸上的惊恐神色。 “派出斥候,探查唐军骑兵动向,前军继续搭建浮桥,中军骑兵向后移动,挡住来袭的唐军骑兵!中军士卒收拢,准备结阵迎敌!” 赵青强装镇定,对一旁的亲兵幢主说道。 不多时,一队千余人的南陈军骑兵便骑上战马向着身后跑去。 赵青知悉唐军骑兵来袭后做出布置时,丘居梓率领的七百骑汇合截断南陈中军与后军的两百骑正向着南陈中军急进。 不多时,他们的正前方便出现了滚滚烟尘,撒在丘居梓本队前方二里外的百余游骑已经发现了来势汹汹的千余南陈军骑兵,他们一边驰射一边向两侧散开,一直在南陈军骑兵两侧十几步的距离上不断 南陈军骑兵骑射不如唐军骑兵,因此他们只能举着手中的骑兵团牌不断遮挡着自己的面部,不去管两侧的唐军游骑,加速贴近正面的唐军。 双方骑兵都在接近彼此的同时不断提速,在相距几十步时,他们的马速纷纷提到了极致。 随着双方几乎同时响起的号角声,他们同时放平了马槊,向着对方冲去。 当唐军骑兵与南陈军骑兵撞在一起时,高出南陈军战马一头的唐军战马让唐军骑兵占尽了优势。 第一排的骑兵在战马交错时,便产生了大量的伤亡,被马槊捅下马的士卒与受到撞击翻倒的战马挤在了一起。 惨叫声,骨头碎裂的声音与士卒摔下战马发出的沉闷响声响成一片,就在双方错马而过时,手持横刀的唐军游骑也从两翼插入,给了刚刚与唐军骑兵错马而过的南陈军骑兵致命一击。 唐军游骑锋利的横刀让刚刚与唐军骑兵主力对冲过的南陈军骑兵队形更加混乱,趁此机会,控马更加熟练的唐军骑兵迅速回转,向着南陈军发起了第二次冲锋。 第一次冲锋中将马槊抛弃的唐军骑兵此时变成了后队,还持有马槊的骑兵则成为了前排,他们趁着南陈军骑兵被游骑骚扰无法重整之际,如同一柄尖刀直入南陈军骑兵之中。 手持马槊的唐军骑兵撕开缺口,后方换成连枷、骨朵等兵器的唐军则挥舞着这些笨重但有效的武器不断砸向两侧被分隔开的南陈军骑兵。 唐军骑兵第二次冲击结束后,南陈军骑兵除了少部分逃回中军外,大部分都已经与倒毙的战马混杂在了这处不大的战场之上。 “继续冲击,不要停,直趋南陈军中军大纛!” 丘居梓纵马跑到最前方,顺手将一柄插在地上的马槊拔出,高声喊道。 渐渐地,再度汇聚在一起的四百余唐军骑兵继续向着南陈军中军大纛冲去。 南陈军中军,翘首盼望着后方的赵青终于看到了己方骑兵的身影,只是他们只剩下了百十人,并且队形散乱,这让赵青的心中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让骑兵从两侧避让,弓弩准备!” 赵青冷声说道,一旁的鼓号手立刻吹响号角,旗手也不断挥舞着令旗传达赵青的军令。 很快,一队队气喘吁吁地弓弩手便来到军阵最前方,他们列队站好后,随着一阵响亮的铜钲声,一轮标定箭被抛洒到了军阵前方。 随后,弓弩手们便蹲伏在摆放在阵前的木盾之后,静静等待唐军骑兵到来。 这时,一名了望兵突然指着正在河岸边架设浮桥的前军左翼再次出现了烟尘。 “唐军骑兵,在沿着河岸前进!” 了望兵的大喊声很快惊动了正在盯着中军军阵面朝方向的赵青。 赵青猛地回过头,看向河岸边一队看上去只有数百人的骑兵。 “快!传令前军,立刻结阵!” 赵青怒吼道,一名塘马立刻爬上战马冲向河岸边的前军军旗方向。 前军军主孙兴此时正愁眉苦脸地看着河岸边疲惫的己方士卒费力搭建着浮桥。 突然,一阵马蹄声从自己的左侧传来,他抬头看去,却发现一队骑兵正沿着河岸快速冲了过来。 孙兴先是一愣,随后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叫喊声。 “中军将令,唐军骑兵沿河岸快速逼近!前军速速整军,准备御敌!” 听到塘马喊声的孙兴大惊失色,他连忙派出亲兵向各部传令,放弃浮桥搭建,准备结阵,又将拱卫在军旗旁的两千披甲持械的士卒迎着唐军来袭的方向列阵。 尽管孙兴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收拢士卒,可撒在一里宽的河岸边的南陈军士卒不可能再短时间内集结起来,因此,当孙兴派出的两千负责警戒的士卒面向河岸边唐军骑兵列阵前,田信率领的两百骑就已经冲向了混在一起且大多没有兵器只有少数腰间挂着一柄横刀的辅兵与正卒。 第453章 饶河之战(三) 田信的两百骑来的极快,如同河岸边突然刮起的一阵风,他们马速不减,且不用马槊,只是将横刀放平横在战马一侧不断收割着南陈军士卒。 一名又一名南陈军士卒在雪亮的横刀掠过后失去了生命。 很快,田信的两百骑身后,便铺就了一条由尸体与鲜血构成的道路。 早已经没有体力的南陈军前军士卒不断有人被横刀杀死,亦或是被战马撞到一旁,很快便陷入了混乱。 田信见到河岸边的南陈军乱象已生,便毫不犹豫地在穿透四散奔跑的南陈军士卒后,展开变为单薄地一列横队驱赶着大量南陈军向着那个正在转向的南陈军军阵冲去! 唐军骑兵们一边张弓搭箭射向被他们驱赶的南陈军射箭,一边缓缓调整着马速不多时,大量南陈军就因为无处逃窜只能冲向了正在整队的南陈军军阵。 “弓弩手上前,驱散溃兵!” 来到军阵后方的孙兴一边大喊,一边死死盯着正不断靠近自己的唐军骑兵。 不多时,一轮箭雨便从南陈军前军的军阵中升起,落到了溃兵们的头上。 被大量射杀的溃兵们想要避开,身后更加令人恐惧的马蹄声却让他们只能继续向前冲去。 “枪槊手上前!” 孙兴大吼道,“挡住溃兵,决不能让他们冲击我们的军阵!” 军令层层传达,很快就有一排枪槊手接替弓弩手的位置来到前方,他们同时架起枪槊,在阵前竖起了一排闪烁着寒光的槊锋。 可被身后马蹄声吓破了胆的南陈军溃兵早已顾不上许多,他们拨开枪槊,拼命挤到旁牌手面前,试图扒开旁牌冲到军阵中。 面对曾经的同袍拼命想要挤进军阵中,构建成军阵的南陈军一边用旁牌将溃兵们推倒在地,同时后方的枪槊手不断将枪槊从旁牌后方伸出来捅向溃兵们。 大量溃兵们猝不及防之下被刺倒在地,但是源源不断的溃兵最终还是扒开了旁牌挤到了枪槊手面前,他们此刻为了活命早就不在乎谁是他们的同袍谁是他们的敌人,他们用手边一切可以使用的兵器在军阵中不断撕开缺口。 孙兴将自己的所有亲兵全部派了上去,却依旧不能稳住阵脚,他只得派出塘马请求中军给予支援。 等到塘马跑到几里外的中军处时,前军两千人组成的小小军阵已经被溃兵彻底冲垮,赵青的脸上已经全无血色。 此时丘居梓率领的四百骑也已经来到了赵青的中军军阵前,见到没有机会,丘居梓果断下令吹号后撤。 在河岸边杀得兴起的田信听到号角声后,有些不舍地看了看到处奔跑的溃兵,便带队沿着来时的方向迅速撤出了战场。 见到唐军骑兵后撤,赵青连忙下令收拢士卒,等到夜幕降临,赵青统计伤亡后,五千余人的伤亡逃散让原本还急切想要渡河的赵青立刻下令转向最近的文安县城,并派出塘马告知留守庭州城的荀英,让他务必坚守。 连夜转向文安县的赵青在扎下坚固的营寨后,丘居梓也率领剩下的五百多骑与赶来的军司马合兵一处。 深夜,右候卫中军大帐中,丘居梓与军司马正在查看舆图上文安县周边的环境。 “塘马已经派往主将那边,斥候也已经出发前往文安探查周边地形以及南陈军营寨,我们接下来要攻击他们吗?” 丘居梓并没有急着回到军司马的话,他正在权衡是盯住这支南陈军还是要冒着承受巨大伤亡的风险攻击这支士气低迷的南陈军。 过了一会儿,丘居梓抬头说道:“派出塘马告知主将我军已经重创南陈军主力,我军打算在文安彻底消灭南陈军主力。” 军司马看了一眼舆图,又看了看丘居梓:“将军,我军与南陈军兵力并没有太大差距,且南陈军背靠坚城硬寨,我军兵力可没有南陈军的两倍以上。” 丘居梓说道:“谁说一定要强攻这支南陈军,他们已经是风声鹤唳,我们为何不趁着这个时候诓骗他们一次呢?” 饶阳郡阳曲县,正在清扫城内残敌的唐军士卒们不断从四门鱼贯进入,大火直冲天际,染红了半边天,城内到处都是哭喊声和喊杀声。 城外,王承业面无表情地看着即将成为废墟的阳曲县,对一旁的行军长史孙孝说道:“今夜休整,明日尽快收拢士卒,向庭州城进发。” “诺!”孙孝抱拳离去,王承业又喊来亲兵校尉说道:“文定郡的右候卫派来塘马了吗?” 亲兵校尉摇了摇头,王承业也不再说话,他骑上战马,一磕马腹,战马便驮着王承业向着阳曲城走去。 次日清晨,阳曲的大火依旧没有要熄灭的意思,反而越发猛烈起来。 杀死最后一名守军的唐军并没有为难城中的老弱,而是迅速离开了城墙被挖塌三处的阳曲,向着不远处的庭州急进。 庭州城中,不断派出斥候查探周边情形的荀英也在当日正午收到了斥候的回报。 在得知唐军径直向庭州来了,荀英的面色凝重了起来,他现在非常希望自己那位大都督能够及时出现在庭州城,否则,荀英并不认为自己能够靠着一千正卒以及万余临时征募的青壮挡住如狼似虎的唐军的攻击。 “大都督遣塘马来报!” 正想着,突然一名亲兵走进节堂对荀英抱拳说道。 荀英立刻招手让人将塘马领进来,等到塘马到达后,荀英不等发问,那名塘马便抱拳说道:“荀将军,大都督在文定郡饶河渡河时遭到唐军骑兵攻击,损失惨重,只能停下整补,无法继续驰援庭州城,” 塘马说完后,坐在桌案后拿起毛笔的荀英手一抖,毛病径直落在了布帛上。 “你说大都督率领的主力被唐军几百骑兵击溃了?” 塘马此时正在喝水,听到荀英发问,他连忙说道:“对,当时我军两日行军已经到了极限,唐军骑兵突然冲出,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才导致我军大败。” 荀英刚想问一些细节,突然一名幢主冲了进来。 “将军,唐军来了!” 第454章 将计就计(一) 九月末,唐军鹰扬军中军与左候卫不知为何,突然放弃攻击饶阳,径直穿过数座城池直奔庭州城下。 站在城头看着正在安营扎寨的唐军,荀英自然清楚为何唐军突然不顾身后两侧直奔庭州。 此时的荀英在心中已经问候了自己这位大都督一万遍,可他并不能表现出任何对大都督的不满,至少现在不能。 “将军,唐军兵力超过两万,看举止皆是精锐,我军只有一万青壮加一千士卒,是绝对挡不住的。” 荀英身后,唯一的一名幢主面带绝望之色对荀英说道。 荀英自然知道他们无法挡住这些唐军,因此他并没有斥责那名幢主,而是一只盯着唐军慢慢形成的营盘陷入了沉默。 就在荀英观察唐军营盘时,王承业也带着一众将校站在一处距离城墙不远的地方观察着高耸的庭州城墙。 “主将,庭州城上士卒看上去有些稀疏,是故意示弱,让我们大意吗?” 一名都尉指着城头疑惑地说道。 王承业笑了笑说道:“恐怕庭州是真的没兵了。” 王承业又看了一会儿,便拨马回到了大帐。 回到大帐的王承业第一时间就写了一封劝降信,交给亲兵,用床弩射上了城头。 刚刚走下城墙准备召开军议商讨如何防守的荀英还未上马,城头上便传来一阵巨响。 一旁的幢主刚一听到声响以为唐军要开始攻城,连忙招呼士卒上墙,却被荀英叫住。 过了没多久,一名显然有些惊魂未定的士卒拿着一封信跑了过来,恭敬地递给了荀英。 荀英接过信后没有急着拆开,先是问道:“是弩枪?” “是弩枪!” 荀英当众拆开信,只是看了一眼就将信放到了战马的鞍袋中,面色如常地返回了节堂。 一众将校并不清楚信中内容,但是看着荀英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也就没有当回事。 等到回了节堂,一众将校分列两侧坐定,亲兵将节堂大门关闭后,荀英却将信交给几人,让他们互相传着看了一遍。 看完信中内容的众将校有的犹豫了起来,有的则当场站起身表示要与庭州共存亡。 荀英先是看了看众将的表情,随后说道:“我军兵少,而庭州城作为州府需要防守的城墙又长,若是仅靠我们是绝对不可能守住庭州的。” 一名幢主起身说道:“庭州城有丁口十数万,从中再征募几万人也并非难事,我们又有坚城可依,唐军纵然精锐,只要他们开始攻城,哪怕是个娘们,将石头扔下去也能砸死一个唐军,再者说,刺史手中还有万余兵力,得知庭州被围,必然来救,到时候,谁攻谁守还未可知呢。” 荀英听完那名幢主的话后说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是刺史如今身在武邑郡,要得知此处情况还需几日,再集结分散在武邑各处的兵力到达庭州,恐怕还要八九日,至于大都督,他如今已经被右候卫钉在了文安县动弹不得,若是唐军明日攻城迅猛,你们谁又能保证这些临时拉上来的百姓不会哗变?” “城头变幻大王旗,对于百姓来说,可远没有我们来的感触深。” 先前那名幢主听完荀英这番话也沉默不语,荀英此时却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我们也并非没有活路,只需拖延几日便可,拖到刺史率援军赶到。” 一名南陈军将校说道:“将军也说了,唐军若是攻击迅猛,我军绝对守不住庭州,唐军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会给我们这个机会吗?” 荀英将放回到自己桌案上的劝降信扬了扬说道:“这封信说明唐军主将并不想付出太大的伤亡,既然他想兵不血刃拿下庭州,那我们就如他所愿,降了便是。” 一名将校说道:“诈降?如何诈降?” 荀英说道:“我先试探一番唐军。” 说罢,荀英便提笔开始写着什么。 天色渐晚,庭州城外的唐军大营营盘也基本已经搭建完毕,士卒们正拿着数袋将其中的粟米与肉干倒进一口烧开了水的陶锅中,陶锅旁,一名唐军火兵正不断搅动着一把大木勺,不一会儿,阵阵米香夹杂着肉香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饿了许久的士卒们见到饭食已经好了,纷纷抱着碗凑上来打饭,却不想营门处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铜钲声。 这是用来预警的铜钲,只要响了,就说明有敌军偷营。 围在陶锅旁的士卒连忙扔下自己的木碗抄起甲胄兵器在营帐旁的空地上集结,随后一队队士卒便在各自火长队正的带领下从各个营盘中预留的通道向着营门处跑去。 中军大帐,正在用饭的王承业也听到了那阵铜钲声,他放下箸喊来亲兵给自己披甲,随后快步走出大帐,正当他要上马去往营门时,一名亲兵却跑了回来。 “主将,庭州城南陈军用弩枪射来的信。” 王承业一愣,随即让亲兵将信递给自己。 看完信中内容后,王承业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去寻孙长史来我帐中议事。” “诺!” 大帐中,巡营结束的孙孝抱着兜鍪走进了王承业的大帐,一进来他便看到王承业正趴在舆图上研究着什么。 “将军召我何事?” 王承业见孙孝来了先是招呼他坐在舆图旁,随后用手中的柳条枝指了指庭州城说道:“庭州城的守将同意投降了。” 孙孝一愣,随后问道:“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王承业点了点头说道:“但是有几个条件。” 孙孝问道:“什么条件?” “一是城中将校意见不一,他需要时间劝一劝;二是城中大多粮草已被赵青带走,他希望我们能放开一处城门,送来一部分粮草安抚军心;三是他说城中百姓大多无辜,他希望能放百姓离开。” 孙孝皱着眉头说道:“为什么我总觉着有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王承业嘿嘿一笑说道:“正是,所以从一开始,我命人射向城头的劝降信也只是为了让他们有一个拖延的由头。” 孙孝恍然大悟,他指着武邑说道:“围城打援?” “正是如此!” 第455章 将计就计(二) 十月二日,大唐鹰扬军主将王承业同意了庭州守将荀英的条件,除了将北门放开外,唐军还收缩了原本围在庭州四门的营盘,尽数在南门外扎营。 次日,庭州城的北门打开,大量百姓蜂拥着向城外逃去,荀英特意站在城头最显眼的位置上,以表示自己不会混杂在出城的百姓中逃跑。 王承业与荀英相隔很远不约而同笑了笑。 两日后,在武邑郡积极筹备防御盘州唐军东进的司马昭正为州府方向被唐军斥候遮蔽而无法获得庭州唐军具体动向发愁时,见到了混杂在百姓中出城的荀英亲兵,得知了庭州城被围的消息。 得知庭州被围,赵青被突袭后龟缩在文安,司马昭大骂赵青是头蠢猪,随即召集众将准备驰援庭州,而这时,裴慎却皱起了眉头。 “刺史不宜妄动。” 听到裴慎的话,司马昭当即叫住了准备出去传令的亲兵。 他又看着那名荀英的亲兵问道:“唐军确实放开了城门,还送进去了粮食?” 荀英亲兵点点头说道:“不止如此,唐军还主动放弃了围城,全部在南门扎营,且距离城墙足有四五里远。” 裴慎问道:“唐军同意放百姓出城,就一点都没有起疑?” 荀英亲兵说道:“我家将军在打开北门放百姓出城时主动站在城墙上显示诚意,因而唐军没有起疑。” 裴慎又问道:“唐军主将是何人?” 荀英亲兵想了想说道:“王承业。” 司马昭听到王承业的名字,在脑海中想了想,也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他安抚了荀英亲兵几句后,命亲兵将他带下去休息,随后看着裴慎说道:“围城打援?” 裴慎说道:“王氏年轻的两人中,王承道用兵如火,若是他,刺史驰援庭州也就罢了,至于王承业,此人将他叔父用兵的稳健与老辣学了个十成十,又有独当一面的经历,想来不会看不出荀英想要拖延时间等待援军。” 司马昭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么说还真是围城打援!” 裴慎点头说道:“庭州兵少,又在王承业兵锋之下,他何必要故作姿态呢?直接攻下来便是,至于损失,我不认为千余士卒带着上万青壮能给王承业麾下的虎狼之师造成什么太大伤亡。 唯一能够解释的是,王承业看不上庭州城中荀英的那点兵,他向毕其功于一役,一口气全歼我们在庭州仅存的力量。” 司马昭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到底要不要去救?” 裴慎说道:“救自然是要救,只是我们不能径直去庭州,我们应该转向此处!” 说着,裴慎手指停在了舆图上的隆化郡盐山县与饶阳郡阳曲县。 司马昭顺着裴慎手指看去,立刻明白了裴慎的意思,他说道:“切断唐军退路?逼迫唐军退兵或是分兵?” 裴慎点头,可司马昭却犯了难。 “我军只有万余,还要留下一部防御盘州唐军,若是想要切断唐军退路,从此处到盐山再到阳曲兜兜转转怕是要有三四百里,如何保证这期间唐军不会发现我们的动向或是直接攻下庭州?” 裴慎说道:“王承业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既然他很有耐心,那么他就不会太着急,这就正好给了我们机会,我们可以挑选三千精锐,尽量避开大路,昼伏夜出。 只要我们能够出现在盐山、东光、阳曲,王承业必然要在后路与庭州之间做个选择。我想他会选择保全退路,只要唐军选择后撤,我军负责切断退路的三千人立刻据守盐山,刺史再率领五千人尾随后撤的唐军,寻机攻击。” 司马昭问道:“出动八千人,那武邑郡若是有失呢?” 裴慎说道:“唐军斥候向来不会前出超过百里,我们分批集结,在盘州唐军斥候探查不到的位置集结,同时武邑我军虚张声势,让唐军以为我军做好了防备。” 司马昭摩挲着短髯犹豫了一会说道:“好!就这么办!只是,赵青那一万多人到底能不能顶住唐军的右候卫恐怕就是这一战最大的变数了。” 裴慎叹口气说道:“只能希望唐军的右候卫能被他黏在文安了。” 十月四日夜晚,一支三千人的南陈军收起旗号,从武邑郡城中悄悄地出城,他们出城后并没有沿官道行进,而是一边清理着行进的痕迹,一边向着一侧的山林中进发,不多时便没入了夜色之中。 十月五日清晨,从盘州方向来到武邑郡的唐军斥候在探查一圈后,发现武邑郡郡城依旧如常,也没有大队兵马调动的痕迹,便折返了回去。 三日后,庭州城外,似乎是等不及了,唐军派出信使去到庭州城下,催促庭州南陈军尽快投降,可得到的答复依旧是士卒不稳,还需安抚。 大帐中听到信使回报的王承业并不意外,他对孙孝说道:“斥候已经派出去了吗?” 孙孝说道:“已经派往武邑郡了,但是并没有发现武邑郡的南陈军有出兵的意思。” 王承业闻言在舆图上看了看,而后抬头问道:“我军后方的东光、盐山一线与阳曲是否派出斥候?” 孙孝说道:“我们一直在后路留有斥候。” 王承业点了点东光、盐山、阳曲说道:“加倍!” 孙孝点点头表示同意,随后他说道:“你觉得武邑的南陈军会选择通过切断我军后路让我军陷入两难来解庭州之围?” 王承业说道:“武邑南陈军兵少,若要全力救援庭州,只能如此。” “我军随军携带粮草只有半月之余,是不是先从左候卫调出一部去往东光、盐山一线?” 王承业摇摇头说道:“我军此时就是一个拳头,若是张开了,击打就不够有力了,不急,看看南陈军到底打算怎么对付我们。” 随后,王承业又问道:“右候卫除了那封想要留在文安全歼赵青所部的塘报外,还有别的消息传回来吗?” 孙孝道:“自从那封塘报后,右候卫至今还未向中军派来塘马。” “派出塘马,告诉丘居梓,让他放弃全歼赵青所部,留下有力一部监视,主力立刻向饶阳进发,在阳曲附近潜伏下来,等我后续的军令。” “诺!” 第456章 瞬息万变 十月十日,一队唐军斥候正在通往东光、盐山一线的一条小路上行进。 他们是中军所属的斥候,目的是探查此处可能出现的南陈军。 “队正,这是第三条能通往东光、盐山的小路了,再有西面一处,就全都探查完了。” 一名火长凑到斥候队正面前说道。 队正抬头看了看这条藏在山林间的蜿蜒小路,对那名火长说道:“这条路过完,你带人去西边那条小路,若是还没有发现,我们就返回中军。” 队正的话音刚落,前方一名提前撒出去的斥候突然骑着马飞奔了过来。 “队正!前方发现大队兵马宿营的痕迹,还留有土河(一种扎营后被动获知附近敌军动向的措施,一般由撒在队尾的斥候布置,具体方法是用携带的细沙撒在关键的道路与节点地面上,一旦有大队兵马通过,就可以通过车辙以及马蹄印、脚印判断敌军数量以及行进方向)。” 队正眼前一亮,连忙带着一众斥候快速靠近,他们小心避过长达百步的土河,而后在靠近小路的一片林中发现了扎营的痕迹。 队正随手捻起一撮草木灰看了看,对身后的火长说道:“昨晚离开的,查查他们在这里挖了多少用来散烟的灶台。” 四散开来的斥候们纷纷查看营地,不多时就纷纷聚拢到队正身旁。 在汇总信息后,队正点了一名比较机灵的斥候对他说道:“速去回报将军,就说南陈军兵力约有千人,正在向东光、盐山一线行军,两日内便到。” 随后,他便带着其余斥候翻身上马,顺着南陈军留下的一点痕迹向着东光、盐山县城赶去。 文安县,在赵青率领南陈军主力龟缩到文安后,丘居梓的右候卫便每日都派出斥候在文安县周边游荡。 赵青连续派出多批斥候,大多都有去无回,哪怕回来的,也十不存一。 斥候战的惨败让赵青心头上再度蒙上了一层阴影。 “大都督,我军被唐军堵在此处,士卒们的士气每况愈下,若是在这么待下去,只怕不用唐军打,我们就自行崩溃了,我军与唐军兵力相差无几,趁着士卒们还有一点士气,死中求活说不定还有的打。” 文安县城中的临时中军营帐内,孙兴还在试图劝赵青稍作休整后尽快突围。 可赵青似乎对孙兴的这套说辞并不感冒,他只是闭口不言,任凭孙兴磨破了嘴皮子也不愿改变固守的主意。 孙兴见赵青不与自己搭话,愤而离开了中军大帐,返回自己的营帐召开前军的军议。 一众将校到齐后,孙兴开门见山地说道:“谁愿与我突围?” 一众将校早已经不愿窝在文安县中,纷纷表示愿意与孙兴一同突围,于是孙兴立刻在军帐中与众将校研究突围方向,随后便各自回去准备。 夜幕降临后,由孙兴麾下一名队主值守的东门直道上,一队队士卒正趁夜在路上集结,他们抛弃了一切辎重,只携带了五日的粮草以及必须的甲胄兵器。 孙兴站在门楼上,一旁正蹲着两个被五花大绑且被破布塞住嘴的赵青亲兵。 “两位兄弟,对不住了,我们离开后,自然会有人帮你们解开绳索。” 孙兴说完,便轻轻挥了挥手,一旁值守东门的队主见状,立刻下令打开城门。 城门打开后,率先冲出城的两千南陈军士卒便摸黑快速向着城外四五里处的唐军营寨冲去。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孙兴率领的本队六千人,他们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前队两千人拼命贴近唐军营寨,不惜代价打开缺口,随后孙兴的本队将会打起火把一边将所有可以点燃的东西全部点燃,趁乱向外突围。 夜色很深,也很安静,不时传来的蟋蟀不那么响亮的叫声也被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所遮盖。 在本队最前方的孙兴此时非常紧张,几日的斥候战让他非常清楚唐军斥候的水平,这些百战余生的唐军老卒们几乎只靠闻都能发现自己潜伏的位置。 孙兴看着黑漆漆的前方,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没底,便从本队抽调了一部分夜晚目力还算不错的士卒撒到潜伏的位置周边,用来提前预警,又将本来聚拢在一起的士卒分成三队后,才稍稍安心。 趴在一处洼地等了许久,孙兴见前方依旧没有动静,不禁有些着急,他刚准备派自己的亲兵上前询问,却不想前方黑暗中突然钻出一个人影。 孙兴一愣,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便要下令身旁几名善射的亲兵射杀那个人,可那个人突然停下来学起了鸟叫。 听到鸟叫的孙兴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人。 等那人来到自己身旁,孙兴立刻低声问道:“为何前队不发起攻击?” 那名回来报信的士卒指着唐军大营方向说道:“营寨,营寨是空的!” 孙兴眉头一皱:“空的?白天还有许多唐军斥候从营寨中出入,怎么会是空的?” 那名士卒连忙说道:“我等靠近营寨两百步都没有被发现,幢主便下令我们起身冲击营门,却不想我们冲到营门外了,唐军大营还是一片死寂。 我们本以为是埋伏,就在营门外逡巡许久,可唐军大营迟迟没有动静,幢主便下令强行冲进去。 等我们冲进去才发现,营寨早就空了,只有一些破破烂烂的帐篷和一些破碎的陶锅瓦罐,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孙兴听罢,又问道:“你们可曾派人向营寨两侧探查?” 那士卒说道:“我回来时,幢主已经向两侧各派出了一个队探查。” 孙兴估摸了一下时间,随后便下令本队快速靠近唐军营寨,等到孙兴也进入营寨后,他当即命人打起火把。 随着一众士卒将手中火把举起来,原本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唐军大营顿时亮了起来。 孙兴看着一地遗留的木料瓦罐,突然自嘲般地笑了起来。 “派人进城禀报大都督,唐军退了。” 第457章 盐山(一) 趁夜离开文安的唐军右候卫此时正在右候卫郎将丘居梓的率领下兵分两路向着盐山急行军。 抛下了大量辎重的右候卫将所有马骡以及大车都用来装载士卒,这让他们的行进速度几乎比往日行军快了三成。 “将军,前方斥候回报,我军距离盐山还有一百三十里!” 一名亲兵骑马跑到丘居梓身旁抱拳说道,与丘居梓同行的军司马说道:“依照我军行军速度,大约还需要两日,只怕有些赶不及。” 丘居梓当即下令道:“命左右虞候军与中军挑选三千锐卒,由左虞候军都尉杜山率领,抛下一切甲胄辎重,骑马向盐山急进,务必一日到达,抢占盐山县城!” “诺!” 亲兵一拽缰绳,便快速向着前方跑去。 军司马说道:“三千精锐还不带甲胄,是否有些仓促,若是损失大了,我右候卫就要元气大伤。” 丘居梓则对一旁的军司马说道:“我军本来要移师阳曲,可主将突然又让我们抢占盐山,且军令措辞严厉,怕是盐山附近发现南陈军了,盐山是我大军的后路枢纽,只要这三千人能够抢占盐山,凭借县城坚守撑一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盐山县西侧百里外,一支南陈军也在向着右候卫进发的目的地前进,只不过他们避开了所有官道,只是在小路上悄悄行进。 率领这支约为三千人的兵马的是司马昭的宗族子弟司马逊。 此时的司马逊正与三名幢主围在舆图前研究着前方的道路。 “我军连日在山林中行军,每日不过行进二十多里,这样太慢了,前方就是盐山,我们是不是干脆回到官道上行军,这样我们两日便能到达。” 一名幢主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后,司马逊说道:“现如今我们是否暴露,敌军是否已经向盐山派出援军都未可知,若是仓促上了官道,被唐军斥候发现,只怕我们还没等在盐山加固城防,唐军就该到了。” 另一名幢主说道:“可是我军行进如此缓慢,到时若是真的被唐军抢先占了盐山,岂不是更加被动。” 司马逊抬头看了看几人,发现他们都是相同的建议,思索片刻便同意了,他对一旁的亲兵说道:“传令全军,放弃从小路行进,转上官道,用最快的速度向盐山进发,务必在后日前到达盐山。” 当南陈军与唐军右候卫同时向盐山进发时,庭州城外的王承业向着武邑郡派出的斥候也发现了另一支从武邑方向来的南陈军的踪迹。 “你是说,有一支五千余人的南陈军正向此处赶来?” 王承业一边走到舆图边,一边问着回报的斥候。 “是,卑下等人在武邑郡转了好几日,在昨日发现武邑郡武强县、枣强县、阜城县都有一支人数不等的南陈军出城,而后他们在武邑与饶阳的交界处汇集,随后就向着州府方向来了。” “这支南陈军主将旗号是什么?行军速度如何?” 斥候抱拳说道:“旗号为司马,照当时的行军速度推断,约为每日六十里。” 孙孝在一旁说道:“步卒每日行进六十里,他们看上去很着急。” 王承业挥挥手示意斥候退下后,对孙孝说道:“这支南陈军可能与那支正在向盐山悄悄进发的南陈军有什么联系。” 孙孝在舆图上用手画了一个大圈说道:“方圆数百里,我军与南陈军犬牙交错,只怕这仗不好打啊。” 王承业突然将目光停留在文安说道:“只要文安的南陈军没有发现自己周边已经没有唐军,这一战就没什么悬念。” 孙孝嘬着牙花子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王承业点点头说道:“那就中军做饵,逼着那支南陈军改变原本的意图,中心开花! 传令左候卫全军移师至饶阳郡左云县,做出拱卫后路的态势,中军五千人不动,继续在此处扎营!” 王承业的军令下达后,左候卫迅速行动了起来,他们在庭州守军的注视下尽数拔营而起,只留下了中军的一座营盘。 荀英得知唐军分兵后,便猜到一定是援军到了,于是在天即将亮起时派出两名信使悬索而下,向着武邑郡的方向去寻找援军。他也在城中将手中唯一的一千士卒与三千精挑细选出来的青壮集结在南门,只等援军到来。 盐山县,隆化郡乃至庭州最富庶的县城,几乎所有周边各州通向州府的官道都会经过盐山,称其为庭州的枢纽也毫不为过。 此时的盐山经过多年的战乱已经不复当年的富庶,包砖的城墙也已经伤痕累累,显得极为破败,因为上个月唐军刚刚经过,因此盐山比之前还要萧瑟。 城外荒芜的农田上,几名端着竹筐的妇人正在捡拾着地里可能存在的粮食种子与不知名的草根。 突然,一名妇人看到城东卷起了一阵烟尘,伴随着烟尘的还有隆隆地马蹄声。 经过多年战乱,百姓已经可以快速辨别这是一支军队还是一队土匪,看到烟尘的妇人连忙喊着几名同伴,随后她们纷纷抛下手中的竹筐,向着城内跑去。 只要躲回家中,这些士卒就不一定会对她们下毒手。 盐山东侧,凶神恶煞且吓了一只眼的杜山正瞅着盐山斑驳的城墙观察可能出现的敌情。 “报!盐山城门大开,没有发现守军!” 斥候的回报并没有让杜山放松警惕,他那只小但是闪烁着精光的眼睛不断在盐山周边的平原上打量着,突然,西侧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几个跳跃的黑点。 杜山看到那些黑点的同时,立刻对一旁的鼓号手大吼道:“吹号!列阵准备迎敌!” 一旁的一名校尉见杜山似乎要在平原列阵,连忙劝道:“都尉,临行前将军让我们坚守盐山!” 杜山冷冷地看着那名校尉说道:“将军可曾说不准出击?” “没,没有。” “那我在城外击溃敌军,不一样是守住盐山了吗?” “下马准备迎敌!” 第458章 盐山(二) 就在盐山城外的唐军发现南陈军踪迹时,司马逊也发现了那支与己方人数相仿的唐军。 不期而遇的两军立刻做出了部署。 南陈军在司马逊的指挥下立刻布下横阵,并开始披甲,而没有携带甲胄的唐军则在杜山的带领下迅速向着南陈军冲去。 就在南陈军正在披甲之时,唐军已经快速推进到了距离南陈军不到两百步的距离上。 “下马,冲击!” 随着杜山大吼一声,一旁的鼓号手立刻吹响了号角,悠长的号角声立刻传遍了整个唐军队列。 唐军士卒们好整以暇的跳下马,随后挺起枪槊便向着南陈军冲了上去。 司马逊见到唐军没有披甲,甚至没有调整队形便冲了上来,立刻下令军阵中的弓弩手去到了最前方。 当五百名弓弩手站定后,唐军距离他们也只剩下了百步,南陈军弓弩手来不及射出标定箭,也无法校射,只能仓促地向着唐军的冲击队列抛射弩矢箭矢。 只能大体判断距离的南陈军弓弩手连续射出了两轮箭雨,也只对唐军造成了微乎其微的伤亡,直到第三轮箭雨才准确的覆盖了正在冲击的唐军,没有披甲的唐军士卒当即就出现了巨大的伤亡,上百人被射倒在地。可唐军第一列的士卒也已经冲进了三十步内。 “弓弩手后撤,枪槊上前!” 司马逊大声喊道,随即军阵中响起铜钲声,弓弩手们立刻后撤,旁牌手与枪槊手立刻将阵型收缩紧密,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挺槊冲上来的唐军。 很快,双方就撞在了一起,唐军的第一列冲击队列狠狠地撞在了南陈军架起的枪阵上,密密麻麻地枪槊构成的枪林对唐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唐军在承受伤亡时,他们的枪槊也对南陈军的士卒造成了一些杀伤,但是很明显的是,唐军的第一列并没有撼动南陈军的军阵。 就在唐军第一列的数百人在南陈军阵前死伤殆尽时,唐军的第二波冲击队列也已经到来。 他们趁着南陈军枪林变得稍稍稀疏的时候,及时发起了冲锋,将南陈军军阵生生砸得凹陷了下去。 双方士卒用着相同长度的枪槊不断给对方造成伤亡,倒下的士卒一个接一个,渐渐地,唐军第二波冲击的队列也变得稀疏了起来。 南陈军军阵连续被唐军冲击两次后,也已经不再稳固,前方的旁牌手已经倒地大半,剩下的旁牌手也无法遮蔽身后的枪槊手,而枪槊手也在唐军以命换命的打法下变得不那么紧密完整。 “加快轮换,弓弩手准备近敌!” 司马逊看着第三波发起冲击的唐军,对一旁的幢主说道。 “呜……”号声响起,处在军阵最后方的南陈军弓弩手纷纷放下弓弩,抄起枪槊,做好了与唐军肉搏的准备。 杜山站在距离南陈军三百步外的本阵,看着第三波士卒即将贴近南陈军,立刻对一旁的校尉说道:“把弓弩手集中起来,趁第三波士卒与南陈军接战,迅速靠上去,把携带的箭矢弩失全部射光,让第四列冲击队列的士卒跟在弓弩手后方,一旦箭雨停止,就从中央撕开口子,打乱他们的阵型。” “诺!” 校尉立刻离开杜山身旁,跑到席地而坐的弓弩手身旁,大声吼道:“弓弩手起身,准备近敌齐射!” 伴随着校尉不断的叫喊声与一旁的号角声,数百弓弩手纷纷挂上弓弦起身,他们大多只有横刀团牌,腰上也只有胡禄,因此动作非常迅速。 弓弩手整队向前进发后,原本的第四列士卒就转到弓弩手身后数十步跟随着。 “将军,唐军弓弩手出动了!” 司马逊身旁一名幢主喊道。 司马逊连忙看去,发现这些弓弩手正飞快地拉近与己方军阵的距离,他立刻对身后的亲兵说道:“传令弓弩手,放弃近身御敌,继续用弓弩阻断唐军后续弓弩手!” 司马逊的军令让本来已经处在靠前位置的南陈军弓弩手极为尴尬,他们的前方已经被唐军第三波冲击的士卒砸的七零八落,而他们后方则是想要上前的枪槊手。 挤在一起的士卒们让乱象进一步加剧,唐军的弓弩手则快速冲到了可以射击的距离。 就在南陈军顶住唐军第三波冲击后,一阵喊杀声传来,一轮箭雨便腾空而起,天空短暂地变暗了一下,随后数不清的弩失箭矢便砸了下来。 箭雨正中南陈军正在轮换的位置,大量反应不及的士卒中箭倒地,尸体与满地的伤者让南陈军士卒的轮换都变得迟缓了起来。 南陈军正面,第三波唐军残兵已经开始后退,八十步外,还在推进的唐军弓弩手正不断将手中的弩矢箭矢抛向南陈军军阵,他们的后方,第四波唐军士卒已经将枪槊放平,位于最前方的校尉已经在跑动中将横刀高高举起,似乎在等待什么。 被弓弩打乱阵脚的南陈军此时已经难以在原地维持阵型,司马逊立刻下令道:“后撤三十步,后队向前轮换,弓弩手尽快重整反击!” 密密麻麻的箭雨洗礼中,前方人数不足的旁牌手与承受了巨大伤亡的士卒立刻从两侧后退,一队还算完整的枪槊手则顶在了最前方。 “敌军正在轮换,吹号,催促第四队加快冲击,不能让他们轮换完成!” 杜山见状,立刻大吼道。 “呜……”号角声响起,随后急促的铜钲声猛然响起。 前方的校尉听到后方催促,手中横刀猛的放下,大吼道:“冲击,近敌!” 原本在弓弩手身后的唐军士卒突然提速,越过了一边前进一边射箭的弓弩手,向着正在紧张轮换的南陈军冲去。 此时,南陈军弓弩手也已经撤到了后方,手中的枪槊再度换回了弓弩。 “射!” 随着令旗挥舞,南陈军军阵中也升起了一轮箭雨。 南陈军的箭雨迅速对冲击中的唐军弓弩手造成了伤亡。 被箭雨打断了齐射的唐军弓弩手也立刻还以颜色,箭矢在空中飞舞,唐军士卒也在箭雨中狠狠地撞进了没有重整完毕的南陈军军阵中。 第459章 盐山(三) 随着第四波唐军冲到南陈军军阵中,战斗便陷入了白热化。 双方士卒冒着飞舞的矢石不断挺起枪槊向对方戳刺,这种没有任何花哨的消耗战中,有甲的南陈军比无甲的唐军要好上很多。 面对那些甲胄在身的南陈军士卒,唐军往往要数人同时对一人发起攻击才能打倒面前的南陈军,而南陈军只需要将枪槊捅出去,就会使一名唐军倒地。 这种极为吃亏的消耗战虽然让唐军损失变大,但是唐军的反复冲击让南陈军的阵型变得歪七扭八,不再严整。 司马逊清楚,自己只要维持阵型,唐军伤亡过大后就只能退走,可如果自己的阵型被唐军冲垮,那么就算己方站了甲胄的优势也必败无疑。 想到这,司马逊便抽出横刀,亲自去到了一线,他大吼道:“稳住阵线!” 自家将军亲自去到一线,让本来有些摇摇欲坠的军阵再度变得坚固起来,原本已经冲入南陈军军阵中的唐军也在南陈军的拼命反扑下被挤了出来。 此时唐军弓弩手已经射完了胡禄中的最后一根箭,他们抽出团牌横刀,齐齐大喝一声向着南陈军冲了上去。 唐军此时在战线上的第四阵已经损失过半,且不断被重振士气的南陈军挤压了出来,已经难以维持。 杜山看着自己身旁剩余的五个团千余人,对一旁的几名校尉说道:“除第六团留下外,其余各团继续冲击,第六团挑选堪用的马匹,准备随我冲击南陈军侧翼!” 南陈军阵前,濒临溃败的唐军第四阵在得到弓弩手纷纷支援后,再次与南陈军搅在了一起,手持团牌横刀的唐军弓弩手们从枪槊手互相戳刺的缝隙中灵巧地钻过去,而后紧紧贴着南陈军的枪槊手,不断劈砍着无法收回枪槊御敌的南陈军士卒。 唐军弓弩手的这一战术很快就起了效果,本来重振了士气的南陈军士卒面对这些欺身而上的弓弩手毫无办法,只能不断后退,这让被挤压的唐军第四阵终于缓了口气,得以重整。 此时,唐军四个团八百余人也冲了上来,他们越过渐渐后退的唐军第四阵,沿着数百唐军弓弩手打开的缺口快速涌入,将南陈军缺口再度扩大。 见到战机出现,杜山带着身后两百骑术不太精湛的唐军骑着马果断从侧翼向南陈军军阵的肋部扑了上去。 纷乱的马蹄声在战场上并不明显,但是地面的颤动却被一名南陈军的幢主敏锐的捕捉到了。 “将军,唐军似乎派出骑兵了!” 这名浑身浴血的幢主拉着正不断挥舞横刀指挥士卒扑上去的司马逊大声喊道,可身在军阵中,脚步声,甲叶晃动的声音,兵刃交击的声音与喊杀声混在一起,根本不能听清,直到那名幢主猛的拉了一下双眼通红的司马逊,他才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司马逊大吼道。 那名幢主拉着司马逊,贴着他的耳朵喊道:“将军,唐军似乎有奇兵出动了!” 司马逊一愣,随后仔细感受了一下,发现地面确实是在晃动。 “快!快下令防骑!” 尽管司马逊大声叫喊着想要让身边士卒防备,可已经与唐军搅在一起的南陈军根本无法抽手。 渐渐地,地面颤动的愈发明显,越来越多南陈军的将校士卒都感受到了战场上这诡异的颤动。 直到一名南陈军队主向战线一侧查看,才发现了杜山带领的两百人冲锋扬起的滚滚烟尘。 “骑兵!唐军骑兵!” 那名队主惊恐地高呼,喊声很快引起了周边几十名士卒的注意,他们纷纷顺着那名队主手指的方向看去,之间一队唐军正骑在飞驰的战马上,迅速向他们的侧翼突进。 此时再想重整的司马逊知道为时已晚,他高声对一旁的鼓号手喊道:“冲击!向唐军步卒发起反冲击,跟他们搅在一起!” 号角声再度响起,随着司马逊门旗向战场中心异动,周边的士卒也纷纷跟着门旗冲了上去,他们与唐军不断推搡,拼了命的向前挤,只求能在骑兵到来前与面前的唐军混成一片。 马蹄声渐渐变大,这说明唐军骑兵几个呼吸就能到来,在最外侧的南陈军已经看清了这些唐军骑兵的面貌,他们拿着远超骑兵马槊长度的枪槊,歪歪扭扭地骑在马上,只是靠着马镫才堪堪稳住身形。 可在南陈军士卒眼中,这些并不重要,高速奔跑的战马,密集的队形,这些就足够摧毁他们这支只有步卒且已经毫无阵型可言的军队。 杜山率领的两百临时充数的骑兵很快就冲到了南陈军的侧翼,骑术不好的唐军士卒们一边费力地平举着手中的枪槊,一边用力拉住缰绳,不让自己胯下的马匹撞到同袍的马。 就这样,几个呼吸后,这两百“骑兵”就结结实实地撞进了南陈军的军阵之中。 在一片人仰马翻中,率先撞上去的唐军纷纷因各种原因落马或是干脆连人带马一起倒地,后方跟上来的士卒们则被前面的同袍与倒地的战马挡住,速度降了下来。 但就算如此,赶鸭子上架的唐军士卒们用这次狼狈的冲击依旧给南陈军的军阵造成了致命的打击。 在一片惨叫声中,承受了唐军骑兵冲击的南陈军侧翼彻底崩塌,伤者在地上爬行,生者则面带惊恐的向后退去,任凭司马逊以及他的亲兵如何弹压都不愿意停下脚步。 司马逊绝望的看着己方的军阵一点点崩塌,手中的横刀也颤巍巍地举了起来。 在人群中左突右冲的杜山也看到了想要自戕的司马逊,他一眼就认定了这是南陈军这支军队的主将,立刻控马冲了过去,手中的连枷不断挥舞,很快就来到了司马逊面前。 “当!” 司马逊刚要自戕,突然胳膊一阵剧痛,他看向自己的右手,却发现握着横刀的右手连同整条胳膊都不翼而飞。 等他再看向面前,一对马蹄正高高扬起,黑乎乎的马蹄在他眼中迅速放大。 “敌将授首,跪地不杀!” 第460章 庭州争锋(一) 邱居梓率军赶到盐山时,杜山正率领剩余的唐军打扫着战场,一旁上千南陈军的俘虏已经被缚住了手脚,正在唐军的看管下聚拢在一处空地上。 等杜山说完战斗经过后,邱居梓手中的马鞭就扬了起来。 “啪、啪!” 两鞭子抽下来,没有穿甲的杜山号衣上就多了两条鞭痕。 “此次打赢了,没有破坏大局,我就不追究了!若是以后再弄险,军法处置!” 邱居梓冷冷的说道,随后就骑马走进了破败的盐山县城。 进城的邱居梓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街道,对一旁的塘马说道:“征召城中青壮,加固城墙,左厢前后军进驻盐山,右厢前后军进驻东光,左右虞侯军随中军进驻阳曲!” “这么分散,万一身后的南陈军主力发觉我们离开又重整追上来,我们就被动了。” 邱居梓看着街道上一个怯生生的娃娃,将鞍袋中一块肉干扔了过去,又对军司马说道:“三地相距不远,可以形成犄角之势,互为倚仗。” 那个怯生生的娃娃小心翼翼地拿起布袋,从中摸了一块肉干咬了一小口,随后便飞快地跑回了一旁的家中。 “若是南陈军主力真的也要尾随我军,我们也有足够的空间辗转腾挪。” 邱居梓看着士卒进入刚才那个娃娃家中,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强行拽出了一个男子,随后士卒一把推开抱着他腿的娃娃,方才邱居梓给的那袋肉干也散落在了地上。 越来越多士卒进入两侧房屋,不一会儿,一大群青壮就被拽了出来。 邱居梓调转马头,对刚才的一切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很快,分成三部分的右候卫便开始紧张地加固城防,探查周边情况,而发现自己周边的唐军已经离开的南陈军主力也在重新恢复一些精神的赵青率领下向着庭州进发。 两日后,司马昭率领的武邑郡南陈军出现在了距离庭州城三十里外,双方的斥候也开始在庭州城周边开始了密集的斥候战。 庭州城中的荀英在得知援军赶到后,也在城中悄悄坐着准备,而城外的唐军大营却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武邑郡的南陈军已经进入我军斥候探查范围,这几日西侧的几座烽燧已经接连燃起狼烟,这说明南陈军的行进速度极快。” 大帐中,孙孝正在跟王承业汇报,王承业盯着舆图上边已经标注出来武邑郡南陈军的位置看了一会说道:“照着这个速度,南陈军最多还有两日就能到庭州,到时城里的守军也该出城策应了,传令左侯卫向这支南陈军的后路移动,行军时务必加派斥候,一定要遮蔽周边,不要让南陈军发现端倪。” 孙孝指着文定郡方向说道:“我们派往这个方向的斥候还是少了些,要不要多增加几座烽燧以防不测?” 王承业点点头说道:“在文定郡方向每隔十里增加一座烽燧,必经之路铺设土河,不要让南陈军钻了空子。” 就在庭州城外的唐军紧锣密鼓地筹备之时,正在向庭州急进的武邑郡南陈军中军,司马昭也在研判当前的局势。 “我军连日急进,已经遇到数批跟在屁股后面的唐军斥候,恐怕庭州城下的唐军已经知道我们的动向了,只是不知道唐军分兵去往左云的那一部有没有开始回防。” 裴慎说道:“现如今整个局势早就扯到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任何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我们的斥候本就无法突破唐军斥候的封锁,再去想那些已然有些晚了,不如先专心对付庭州的唐军,至于左云县的唐军会不会回防,只能寄希望于老天开眼了。” 司马昭点点头,随后又问道:“派向文定郡的塘马找到赵青率领的南陈军主力了吗?” 提到赵青,裴慎摇摇头说道:“还没有,不光赵青率领的主力,连本应该今日有消息的司马逊所部也没有塘马来。” 司马昭深吸一口气说道:“怕是凶多吉少了。” 说罢,司马昭又将目光转向庭州方向说道:“只要击溃庭州城下的唐军中军,战局就会发生逆转,明后两天要有一场苦战了。” 十月中旬,连续行进数日的武邑郡南陈军终于抵达了距离庭州城五里的一处农庄。 随后,五千南陈军便依托村庄搭建起了营寨,并派出塘马与庭州城联络,可此时的庭州城四门已经再度被唐军骑兵与斥候联手封锁,司马昭一连派出十几骑都被挡在了城外。 城内的荀英也发现了城外友军到达,但是苦于无法派出塘马,因此荀英对友军何时发起攻击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时间,只能派人一直盯着城外的唐军大营。 十月十七日,就在荀英还在想方设法与援军取得联系时,司马昭率领的五千南陈军借着突然降下的大雨出现在了唐军大营的东侧。 细密的雨幕将地面浸透,原本干硬的土地变成了一片片的泥沼,披着蓑衣的南陈军士卒打着被雨水湿透后无力垂下的军旗踩着泥坑一步步靠近唐军营寨。 披着蓑衣来到寨墙观望的王承业仔细观望了一会说道:“司马昭选在雨天与我军交战,看上去似乎是他吃亏,实际上吃亏的是我们啊!” 孙孝同样面色凝重:“这场大雨来的太急,士卒们根本来不及收起弓弦,搭盖雨布,我们的弓弩失去效用,只能用刀枪应敌了。” 王承业看着那支不断推进的南陈军沉默着,雨水不断滴在王承业的蓑衣上,发出微小密集的碰撞声,不断有雨滴顺着蓑衣滑下去,连成了水线。 突然,蓑衣一动,水滴也被斜着抛洒出去,王承业对身后的亲兵校尉说道:“传令,中军一至十团从东门出营,在阵前挖掘壕沟,背靠寨墙邀战!” “诺!” 南陈军军阵中,神情坚毅的司马昭正死死盯着三里外毫无动静的唐军军寨。 他的军阵一侧,几名唐军斥候正在与己方的斥候在泥泞的土地上艰难地互相追逐,大雨让双方都失去了大部分远距离攻击的手段,因此他们正不断错马而过,用手中的横刀骨朵争胜。 “刺史,庭州城城门开了!” 第461章 庭州争锋(二) 庭州城门缓缓打开,随着千斤闸升起,荀英带着早就精挑细选过的一千士卒与两千青壮快步跑出城来,在司马昭军阵的左翼列阵。 此时唐军大营终于有了动静,随着一阵号角声响起,正对唐军军阵的东门打开,一队又一队士卒在认旗的指引下缓缓跑出,随后在营前列成横阵。 司马昭透过雨幕看着人头攒动的唐军,对一旁的一名幢主说道:“你的幢出击,试探一下唐军深浅。” “诺!” 很快,南陈军的号角声刺透密集的大雨,压过了“哗哗”的雨声。 闻令而动的南陈军阵前千余人立刻扬起幡子认旗,向着唐军军寨走去。 没了弓弩手纷纷威胁,南陈军的行进速度极快,不多时便向前推进了一里。 就在南陈军的一个幢靠近唐军军寨时,已经背靠寨墙列阵的唐军们正飞快的用木铲在地上挖出一个又一个数尺深的泥坑。 “南陈军开始推进!” 寨墙上,了望兵大声嘶吼着,寨墙外的几名校尉立刻对正在挖掘壕沟的士卒大声喊道:“都快一些!南陈军上来了!” 寨墙上,了望兵的眼睛一直放在不断靠近的南陈军身上,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 “四百步!” 了望兵高喊着,前方正在将泥坑连成一线的士卒们手上的动作也愈发快了起来。 等到壕沟连成一线时,南陈军也已经来到了唐军寨墙外百步,列阵的唐军士卒们刚刚放下木铲,南陈军就冲了上来。 “搭上木板!越过壕沟击溃敌军!” 寨墙上的王承业大喊一声,鼓号手便吹响了迎击的号角声。 瓢泼的大雨中,没有弓弩覆盖,也没有花哨的阵型变换,列成横阵的双方在沉默中各自奔跑一段后便撞在了一起。 使用枪槊和横刀在宽度超过一里的战线上厮杀的双方在一开始就陷入了白热化。 兵刃交击爆发出的金铁之声,几千双脚踩在烂泥地里的声音,刀枪入肉与士卒倒地的声音渐渐压过了雨声。 负责试探的南陈军只有一个幢,兵力不及背墙列阵的唐军兵多,又连续在雨中移动了一段距离,因此天然就有些劣势,随着时间推移,原本还平分秋色的双方渐渐分出了胜负。 被不断压缩的南陈军最终在一阵撤退的号角声中放弃了继续与唐军拼杀,他们放弃了伤兵,狼狈的退回了本阵。 “唐军士气很高,背墙列阵还敢主动冲锋,应先行削弱他们的士气。” 前去试探的南陈军幢主返回本阵后便来到司马昭身旁汇报。司马昭点点头,随后看向一旁的荀英。 “你的本部先行攻击,尽量削弱唐军的体力,逼迫他们调整。” 荀英点头,又看向自己身旁的一名幢主说道:“先用青壮!” “诺!” 击退南陈军第一次试探攻击的唐军正在寨墙前寻找伤者,然后用吊篮将伤者快速送回到军寨中,寨门后,辅兵们已经将几个收容伤卒的帐篷撑起来,医官们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创药与草木灰,给伤卒们进行简单的包扎。 孙孝对王承业说道:“南陈军的攻势会越来越猛,左侯卫不知能不能按时到达战场。” 王承业道:“只能希望他们能够克服这场大雨了。” …… “加把劲!快,再来两个人!” 道路上,一辆由两匹骡马拉着的大车正歪歪斜斜地陷在道路边上,十几名辅兵正连拉带拽的想把大车拉出来,两匹骡马也在马夫玩命拽动缰绳时发出力竭的哀鸣声。 武邑郡南陈军后方五十里外,张孝举的左侯卫正在泥泞的道路上艰难的跋涉着。 携带了许多大车辎重的左侯卫被这场大雨打了个措手不及,大量车马都陷在了烂泥地里。 张孝举披着蓑衣站在道路一旁的一块石头上看着原本只需要两匹骡马就能拉动的大车如今还要搭上八九个辅兵,心中就愈发烦躁。 “将军!担任后队的右厢前后两军与中军的距离拉长到十里了。” 张孝举皱着眉头问道:“不能更换道路吗?” 军司马说道:“前队和中军已经把能走的路都走过了,人和车马踩了一遍,等后队经过时,地面已经难以行进了。” 张孝举问道:“左厢前后军情况如何?” 军司马想了想说道:“他们没有这么多辎重,行进还算顺畅,但是有许多士卒的蓑衣都在中军与后队的辎重车队中存放。” 张孝举对一旁的亲兵大喊一声:“拿舆图来!” 亲兵听到后,立刻从战马鞍袋中掏出长长地背筒,在一块雨布遮挡下,将舆图小心翼翼地打开,举到了张孝举面前。 张孝举与军司马仔细瞅了瞅自己所在的位置,又瞅了瞅刻漏说道:“大雨自开始下到现在,整整过了三个时辰,我们只向前移动了十里不到,若是照这个速度,我们别说明日到达,四日内到达都算是老天爷开恩了。” 军司马说道:“要不然将军你率领中军一部加左厢两军脱离大队,抛下辎重尽快向主将靠拢,我率其余各部缓缓前进。” 张孝举摇摇头说道:“不妥,南陈军主力动向还未可知,我们是主将手中唯一能够调动的一支整建制的部属,若是贸然分兵,于大局无益。” 命人将舆图收起来后,张孝举看着又有一辆大车陷到泥坑里,对军司马说道:“命令前队每通过一地就在道路上铺设木板,已经陷入坑中的大车通通抛弃,不要让它们阻碍行军。” “诺!” 左侯卫艰难的行进时,南陈军也对王承业的中军发起了正式的攻击。 王承业看了看冲上来的数千队形散乱如同乌合之众的敌军,对孙孝说道:“司马昭这是要与我赛马啊。” 孙孝笑着说道:“壕沟正好让他的劣马崴脚。” 王承业却露出了一副可惜的神色:“本来是留给上等马的。” “南陈军近百步!” 了望兵的嘶吼声将王承业与孙孝的目光再次拉回到战场正面。 第462章 庭州争锋(三) 庭州外战场上,乌压压的南陈军正一窝蜂的向着唐军军寨前严阵以待的唐军冲去,他们身上大多没有什么正经衣甲,仅有的几件皮甲也都在看上去更加高大威猛的人身上套着。 至于他们手中的武器,也都是些长度不足的长枪抑或是卷了刃的横刀。 这些南陈军士卒们实际上也仅仅加入南陈军个把月而已,在唐军围城开始后,他们被从家中拽出来,被要求参与守城,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被告知可以离开。 等他们想走的时候,一名凶神恶煞的南陈军幢主就守在他们的营地外,最后有两千人因为体格较为健壮被留了下来,成为了一名南陈军的士卒,尽管他们没有见到那些南陈军将校承诺的粮饷田地。 杨大就是其中之一,他只是庭州城的一个普通商贩,家中耶娘都已经离去,也没有娶妻,但是凭着手捏糖人的绝活,往日里走街串巷,在坊市中兜售一点自己捏的糖人。 直到庭州城突然被围,与其他人一样躲在家中的杨大突然就被人从家中拽了出去。 身形不算健壮的杨大被拉上城头后,第二日就听说自己是要充当炮灰,便想着法子跟督管自己的一名南陈军队主打好关系。 对庭州城了若指掌的杨大先是溜到那些已经早早逃出城的富户家中把那些贵重点的小玩意孝敬给那名队正,又在那名队正的授意下在城中搜寻一些鸡鸭之类的满足那名队正的口腹之欲。 一来二去,杨大也在那名队主的推荐下成了自己那个临时编组的青壮队的队主。 再三向杨大保证绝对不会让他顶在最前面的那名队正确实没有食言,一连半个月,杨大都没有成为炮灰,因为唐军压根没有攻城。 不仅如此,唐军似乎还在与城中的南陈军议和,等到某一日唐军突然撤围,且城门突然打开放出城中百姓时,杨大便有些慌了。 他找到那名队主,想要求他放自己离开,可平常对他笑脸相迎的队主此刻却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口回绝了他的请求。 看着大批青壮被放回家或是放出城,杨大与另外两千余人则被留了下来,正式被编入了南陈军中,杨大原先的队主则被撤销,成了一个什长。 悔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杨大当时唯一感到庆幸的,是自己被分到了那个队主麾下,可没几日他就笑不出来了。 趁着唐军依旧对庭州没有动作的空档,他们这两千余人开始了没日没夜的临战训练。 那名队主一改往日做派,手中的鞭子不断抽在杨大的身上,只要杨大稍稍表露出一丝不满,就会招来一通打骂。 连续几日非人的日子过下去后,杨大也彻底绝了心中离开的念想,只求不要上战场,他战战兢兢的又度过了几天后,一道出城的军令将他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彻底断绝了。 此刻的杨大就在横队的第一列,他看着前方百步外比己方严整的多的唐军军阵,手脚已经开始发软,但是他的身旁,那名队主仍旧正在大声喊叫着。 “都快些,不要磨蹭!” 几名穿插在这些新募之卒中间的南陈军队主一边督促着他们向前一边踢打着周边动作迟缓的士卒。 杨大看着面前的唐军在自己眼中慢慢放大,渐渐地,他已经可以透过雨幕看清对面唐军的表情。 那是一张张跟自己年岁相仿的脸,但是他们的眼神却与自己毫不相同,冰冷、肃杀,那是一双双直面死亡的眼睛。 “南陈军近我三十步!” 了望兵的嘶吼声传来,唐军的军阵后方突然响起号角声。 “后退二十!” 队正校尉们纷纷大吼着将命令传达下去,紧接着整个军阵都开始缓缓后退。 唐军的后退让南陈军的冲击速度进一步加快。 在催促下快速冲锋的杨大看着对面唐军的表情带着戏谑,心中咯噔一下,随后不等他反应过来,他的脚下突然一空。 他低头看着黑乎乎的洞口,身子整个扑了进去,鼻子与嘴里都糊上了厚厚的烂泥。 他还没有把头仰起,就感到自己的腰间与背部收到了接二连三的重击,刺骨的疼痛让血顺着他的口鼻流了出来,他挣扎着想要翻身,却发现雨天天空中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黑暗遮住。 看着前方突然陷入壕沟的同袍,后方的南陈军9的纷纷停了下来,任凭他们后面的督战队主如何催促都不愿再上前一步,只是在原地犹豫着 寨墙上,王承业看着壕沟中密密麻麻地塞满了摔入其中的南陈军士卒,冷冷的喊道:“进二十步,攒刺!” “进二十步,攒刺!” 随着号令下达,号角声再次想起,原本整齐后退的唐军重新向前,手中的枪槊向着壕沟中相互踩踏着想攀爬出壕沟的南陈军刺去。 密密麻麻地枪槊每一次刺出都能带出一蓬蓬血雾,一些处在最上面一层的南陈军还没有什么动作就变成了壕沟中的一具尸体。 渐渐地,壕沟中凄厉的哀嚎声渐渐消失,只剩下了偶尔传出的几声沉闷的哀叫,看到一次性就折了数百人,后方的南陈军转身就向本阵跑去。 司马昭自然是看到了前面发生的一切,他举起手向前一挥,一队五百人的南陈军便快步上前,对着溃兵展开了毫不留情的屠杀。 前方连唐军的边都没碰上就折了数百,后退又被本阵杀伤数百人,这两千新募之兵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他们有的人干脆就扔掉了兵器蹲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战场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南陈军本阵派出的士卒对这些溃兵展开杀戮,似乎全然忘记了不远处正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唐军。 过了许久,溃兵们的哭喊声被雨声遮过后,南陈军重新对唐军发起了攻击。 而就在这个空当内,唐军已经从容的进行了轮换,在营寨中休整多时的三千唐军中,一千身披重甲的甲士接替了最早在外侧的两千唐军,站在塞满了尸体的壕沟前列阵完毕。 第463章 庭州争锋(四) 唐军营寨前,一千唐军甲士已经排成整齐的四列横阵,雨水落在布满刀削斧凿痕迹的甲胄上,显得极为肃杀。 司马昭这一次派出的是两千本阵的正卒,他们整齐地向唐军阵前推进,在进入五十步后,从队列后方突然冲出数百人,扛着木板快速搭在已经满是尸体的壕沟上。 “呜!” 随着号角声响起,百余名南陈军便挺起枪槊沿着铺设好的木板冲了过去。 见到南陈军发起冲击,唐军第一列的两百余甲士也扬起长柄大斧迎了上去。 整齐挥动的大斧斩断了南陈军士卒手中的枪槊,闪烁着寒光的斧刃带起的水线中夹杂着飞溅的鲜血与残肢断臂,仅仅几个呼吸,第一批冲过壕沟的百余名南陈军便躺下了大半。 唐军甲士们倚仗着坚实的甲胄对南陈军士卒刺来的枪槊不闪不避,径直贴上去,不多时,地上就已经躺满了残肢断臂。 南陈军并没有因为第一次冲击失败就停下冲击的脚步,第二波紧随在第二波的后方发起了冲击。 见到南陈军继续扑上来,第一批迎敌的唐军甲士喘着粗气,慢慢向后退去,同时第二列的甲士也轮换了上来。 第二列的唐军甲士用相同的方法对付冲上来的南陈军,随后是第三批,第四批,等到唐军甲士完成一次轮换后,南陈军的死伤已经达到了数百人,尸体堆积在唐军甲士面前,已经形成了一座小小的缓坡。 南陈军的冲击依旧在继续,唐军甲士也重新开始第二轮的反冲击,当第五批南陈军冲上来时,这些带着铁面看不出喜怒哀乐的甲士们终于出现了伤亡。 如同浪潮一般反复冲击的南陈军没有给唐军甲士们充足的休整时间,甲士们的体力也随着雨水飞快的流失着,他们挥舞大斧的速度变慢了,身上的甲胄成为了他们的负担,付出几十人伤亡打退南陈军第五批发起冲击的士卒后,第一列的唐军甲士还未来得及后退,就被第六批手持骨朵团牌的南陈军缠住。 这些体力充沛的南陈军几个人对付一名唐军甲士,他们将体力消耗殆尽的甲士扑倒,随后用破甲的骨朵不断敲打着唐军甲士的铁胄,不多时,第一列二百余名甲士便只剩下了七十几人,且大半已经不能稳稳的站在阵前。 就在第七批南陈军士卒发起冲击时,第二批甲士越过第一批残存的甲士冲到阵前,挡住了南陈军的新一轮冲击。 孙孝说道:“这些甲士是我们中军的倚仗,如今已经折损接近三成,还是退下来。” 王承业摆摆手,指着壕沟前正在厮杀的两军说道:“两军交战,我军已经胜了一阵,如果能挡住南陈军这一次攻击,南陈军的士气必然大跌,此时无论甲士伤亡几何,都必须顶在最前方。” 孙孝见王承业坚持,也就不再说话,两人继续盯着战线上的厮杀沉默着。 王承业与孙孝短暂地对话时,第二批唐军甲士已经击退第八次发起冲击的南陈军,死伤近千人的南陈军终于动摇了。 他们的第九次攻击来得极为迟缓,比之前每一波次攻击之间的间隔时间足足长了两倍有余,且南陈军的进攻也不再坚决,变得有些拖拉。 而唐军甲士们也并非毫发无损,第一列与第二列因为伤亡过大已经被迫合并,在原先的第四列后方坐在泥泞的地面上休整。 后方的司马昭通过前方派回的塘马也已经得知了战况不利,死伤惨重的消息,他此时也在犹豫,但是裴慎却在一旁不断劝司马昭继续派人补充上去继续发起攻击。 “我军已经若是千余人,算上先前的损失,已经达到两三千人了,再这么打下去,恐怕士气会有濒临崩溃的风险。” 司马昭对一旁的裴慎解释着自己犹豫的原因。 裴慎等司马昭说完后,指着唐军甲士说道:“这明显就是唐军的上等马,我们消耗了他们的上等马,对他们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打击?再者说,如今大雨滂沱,正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时候,怎么能半途而废,不如鼓足最后一口气,打垮唐军的甲士,让他们失去一条有力的臂膀。” 司马昭抬起马鞭,指着那些如同礁石般屹立在自己攻击道路上的唐军甲士对裴慎说道:“我们已经付出千余人的伤亡了,可也只是让唐军甲士的前两排伤亡惨重,如果要打垮这些唐军中军的精锐,我难道还要再扔进去一千人?” 裴慎眯着眼睛说道:“莫说一千人,哪怕是两千、三千,我们都要毫不犹豫地派上去,一旦我们泄气,士卒们的士气才会真的崩溃,到时我们才是真的满盘皆输。” 司马昭还想再说,却突然看到一名塘马从远处骑着战马艰难地向着自己的军旗跑过来。 “刺史!我乃大都督赵青麾下前军军主孙兴帐下塘马,此来是为了告诉刺史,我前军八千人距离此处只有五里,中军与后军还有十里,一个时辰内必然到达,请刺史无论如何拖住唐军中军。” 司马昭听完塘马回报后,原本犹豫不决的他握紧手中的马鞭对塘马说道:“一个时辰内必然能到?” 塘马坚定的点了点头说道:“我家军主让我向刺史保证,无论如何必然到达,如若食言必遭天谴!” 塘马话音刚落,司马昭便猛的看向荀英:“你带本部一千正卒,加我麾下除亲兵伤卒外的两千五百人全部压上,哪怕用牙啃,也一定要打垮唐军的甲士!” 荀英双眼一亮,随即抱拳说道:“末将定然不负刺史所托!” 说罢,荀英便跑到军阵前方召集将校,不多时,整个南陈军军阵都动了起来,除了留在原地的几百亲兵与一百多伤卒外,几乎所有南陈军都在各级将校的呼喝声与号角声中开始向着唐军营寨前进。 王承业看着南陈军的反常举动,对孙孝说道:“南陈军主力赶回来了!” 第464章 庭州争锋(五) 赵青的大纛出现在战场上的那一刻,大雨也停了下来。 大地的阴霾消散了。 原本遮蔽天空的雨幕消失了,肉眼看上去几乎压在地面上的阴云也被一束又一束刺眼的阳光洞穿。 被大雨浇透的两军士卒甲胄甲叶上的水珠也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消散。 王承业指着到赵青大纛周边正在慢慢拼凑成型的军阵对孙孝说道:“敌军主力既然能从文安郡赶过来,左候卫想必离此地也不远了。” 孙孝说道:“坚守军寨等待左候卫到达战场?” 王承业摇摇头说道:“南陈军虽众,可也是长途跋涉而来,士气并非鼎盛,我军凭借军寨坚守,若是他们不能一鼓而下,就会丧失继续攻击的勇气。 万一他们因此退回庭州城,而我军兵力不足。就只能望城兴叹了。所以我决定主动邀击,黏住他们。” 孙孝指了指军寨周边说道:“军寨四周尽数是平原,敌军若是从两翼展开攻击,我军没了坚固的营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王承业嘿嘿一笑说道:“既然赵青的大纛出现在战场上,那就说明我的对手不再是司马昭了,而是那个赵青。 我猜想他现在一定是想洗刷此前被右侯卫千骑半渡而击打得只敢龟缩在文安的耻辱,所以他只会从正面堂堂正正击败我。” 孙孝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将军已经决定,那我没有意见。” “脱下蓑衣!全军出寨邀击!” 寨墙上,扔掉蓑衣的王承业高呼着,一旁的鼓号手吹起了悠长的号角声。 唯一的一座寨门打开,剩余的三千多唐军也尽数走出军寨,在壕沟前列阵。 旁牌手在壕沟前形成了一道钢铁铸就的墙壁,后方的枪槊高高竖起,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死战!死战!” 憋了一肚子火气的赵青不断晃动着马鞭敲打着自己的裙甲,他在观察唐军列阵的位置。 没了大雨对视线的干扰,赵青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条填满了己方士卒尸体的壕沟。 “派出塘马与司马昭通报,他们已经在雨中苦战许久,可以先退下休整,前军出动三个幢接替武邑友军的战线,务必维持在壕沟前。” 此时的赵青眼中没了之前困守文安的颓丧,反倒是神采奕奕。 一旁的孙兴小心翼翼地问道:“大都督,我军仓促赶来,弓弩还无法使用,是否等明日弓弩可用后,或者唐军军寨两侧皆可发起攻击,我军可从两侧” 孙兴还没有说完,赵青就冷冷地看了孙兴一眼。 赵青并没有忘记孙兴冲撞自己并且在文安私自带兵准备突围的事情,他看着噤若寒蝉的孙兴说道:“唐军在寨墙外背寨邀击,分明是瞧不起我,我偏要在正面击溃他们,你方才那番话是说我们两万人吃不掉他苦战多时的三四千残兵吗?” 孙兴连连抱拳说道:“末将并无此意,请大都督恕罪。” 赵青回过头,抬手一挥,身后的三色令旗便挥动了起来,紧接着,号角声便在连绵数里的南陈军军阵中响起。 到达战场后席地而坐的南陈军士卒听到号角声纷纷起身,随后前军的三个幢从军阵两翼向前推进,并不断聚拢,在南陈军本阵前汇聚成一股,组成了三个相距百步的方阵。 缓缓推进的南陈军方阵中,起伏的枪槊与铿锵作响的甲胄在愈发刺眼的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南陈军都督府大纛方向,方阵三,正在推进!武邑南陈军正在后退与都督府南陈军汇合!” 了望兵站在寨墙上高声大喊,声音很快传到王承业耳中。 王承业大声下令道:“甲士退到阵后休整,前方破坏壕沟木板!” 王承业的军令下达后,旁牌手立刻让出几条通道,后方百余名士卒迅速冲上前来,他们无视壕沟中那一张张面色发青,表情各异的死人脸,将搭在壕沟上的木板尽数拆毁,扔到壕沟中,随后快速退回到军阵中。 唐军拆毁壕沟前木板的动作几乎一览无余,赵青立刻又从前军抽调了一个幢,将携带来的许多大车拆毁临时赶制木板。 就在南陈军赶制木板时,前方的三个方阵也已经来到了壕沟前。 隔着宽度不过五六尺的壕沟,双方的枪槊依然能够给面前的对手造成伤亡,但是唐军贴着壕沟边沿立起的旁牌让南陈军用来破坏阵形的跳荡兵没了用武之地,只能在军阵后方等待木板重新搭起来。 隔着壕沟的两军枪槊手不断将手中的枪槊捅向对方,却因为双方坚实的盾阵谁也无法给对方造成什么有效的杀伤。 已经退回到赵青率领的南陈军主力右翼的司马昭并没有去寻赵青,而是跟裴慎看着前方双方无聊的阵地战。 “唐军中军尽数出寨邀战,分明是把自己做饵了,可赵青手中握有近两万大军,为何不从两翼绕行,非要在正面隔着壕沟与唐军浪费时间?” 司马昭在唐军尽数开出军寨时就看出了王承业的想法,可就在他准备趁唐军没有整队完成就冲上去与唐军搅在一起为赵青的主力争取时间时,赵青却希望他能够退下休整。 司马昭本不愿同意,可战时归于赵青统属的司马昭不想在这个时候与赵青生出龌龊,只好下令退了下来。 “赵青此人担此重任,实乃我大陈不幸!” 司马昭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咬牙切齿的说道。 “若是庭州有失,罪责在赵青而不在刺史,到时陛下盛怒,赵青与他的叔父必然无法全身而退,对刺史以及司马家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司马昭见裴慎说起了战场之外的事情,他烦躁的甩了甩头说道:“眼下我朝在北方最后一处立锥之地都要丢失,你还有心思考虑朝堂上那些尔虞我诈?” 裴慎拱手说道:“唐军就算拿下了庭州,也无法突破横江防线,而我们到时没了掣肘,依靠水师依然能够在沿江的北方数州来去纵横,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司马昭叹口气说道:“希望如此!” 第465章 庭州争锋(六) 司马昭与裴慎交谈之际,唐军与南陈军隔着壕沟的战斗已经进行了一会儿。 隔着壕沟无法奈何唐军的南陈军在与唐军的互相戳刺中各自死伤了百余人后,后方的赵青本阵已经加紧赶制好了一批厚实的木板。 见到第一批木板赶制完毕,赵青不等全部完成,便下令前军一个幢携带着先做好的木板增援了上去。 寨墙上,了望兵发现南陈军携带木板冲上来,立刻大喊:“南陈军千余人,携带木板向战线推进!” 王承业得知后,立刻下令变阵,密不透风的旁牌后方,原本站立没有那么紧密的唐军立刻从后方补充了一批枪槊手,让旁牌后方的枪槊数量增加了足足一倍。 补充上来的枪槊手们没有急着参与进两军枪槊的互相戳刺,而是将枪槊高高竖起,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 直到南陈军的旁牌打开数条通道,携带木板的南陈军冲上来,唐军的这批枪槊手们才突然蹲下,从旁牌露出的缝隙中将枪槊放平,高度与南陈军蹲伏着运送木板到壕沟前的南陈军高度相当。 携带木板的南陈军手中并没有防备,见到唐军旁牌突然露出缝隙,正发愣,突然从旁牌后方黑漆漆的缝隙中伸出了一杆又一杆带着尖锐枪头的长枪步槊。 这些如同毒蛇一般快速从旁牌后方探出的枪槊立刻就对正在壕沟边沿搭建木板的南陈军士卒造成了数十人的伤亡,打断了南陈军继续铺设木板的举动。 南陈军被唐军突然发起的突袭打乱了阵脚,一时间竟没人再将木板铺上去。 负责指挥的一名南陈军幢主见状立刻遣人回报,得知后的赵青却只是说了一句话便不再理会。 “不惜代价!” 有了大都督的这句话,南陈军幢主只得硬着头皮派人不断冲上去,迎着唐军长长的枪槊继续铺设木板。 在又付出了百十人的伤亡后,南陈军才终于将几十块木板搭在了壕沟上。 铺设了一部分木板后,南陈军方阵后方跃跃欲试的跳荡兵便压低身子想要越过壕沟攻击唐军的旁牌手。 可唐军先前阻碍南陈军铺设木板的枪槊手并没有后撤,他们对着木板上身形矫健的跳荡兵不断攒刺,十几人当场就被枪槊捅穿掉到了已经堆满尸体的壕沟中。 蹲伏着向外戳刺的唐军视线并不好,南陈军跳荡兵们在初期付出一定伤亡后立刻就发现了这一情况,他们再次试图越过壕沟时,每个人手中都带了一根铁链。 每当枪槊从旁牌后方伸出时,这些眼疾手快的南陈军跳荡兵就会用铁链拴住枪槊的枪头与槊刃,随后将另一头抛给己方方阵旁牌后方等待的同袍。 那些力气巨大的南陈军士卒两三人拽住一根拴住枪槊的铁链,用力一拉,蹲伏着使不上力气的唐军枪槊手就会被拽得向前扑倒,顺便撞翻前方遮挡枪槊戳刺的旁牌手。 这种方式让唐军的旁牌手们辛苦维持的钢铁墙壁瞬间垮塌。 十几个缺口的出现不仅让南陈军的枪槊手找到了攻击的目标,也让南陈军的跳荡兵得以更快的冲到唐军阵中。 一时间,原本坚如磐石的唐军军阵前几列便乱了起来。 收不回枪槊的唐军士卒与倒地来不及起身的唐军旁牌手成了南陈军跳荡兵与枪槊手的靶子。 伤亡的增大王承业看在眼中,但是他并没有下令后撤,而是继续命令后排士卒涌上前去,堵住缺口,似乎一步都不想后退。 在唐军军阵露出的十几个缺口处大肆杀戮枪槊手的南陈军跳荡兵很快就遭到了后方补充上来的唐军跳荡兵的反扑。 都是短兵的双方跳荡兵们身形都异常矫健,几人一组的战斗也更加残酷。 为了更快贴近对方军阵而舍弃了笨重的铁甲使用布甲或皮甲的双方跳荡兵在接战后便出现了大量死伤。 相较于只能从几十条木板十几个缺口冲过壕沟的南陈军来说,唐军的跳荡兵补充更快,很快就在人数上压过了越过壕沟的南陈军。 兵刃交击发出的金铁交鸣声在唐军军阵几乎不成形的前几列密密麻麻的响起。 闷哼声与突然发出的惨叫声在沉默的双方战线上极为明显。 没有越过壕沟的南陈军旁牌手与枪槊手以及负责指挥的幢主听着传出的叫喊声心情极为紧张,因为这些同袍们一旦站稳脚跟,他们就要用最快的速度越过壕沟扩大优势。 终于,几刻钟过去后,唐军军阵前排的厮杀结束了,没有看到己方跳荡兵后退的南陈军幢主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这一次越过壕沟的攻击失败了。 他一边下令军阵重整并收好壕沟上不多的木板,一边派出塘马继续请求本阵送来更多木板。 终于,在双方战线上的士卒几经轮换后,南陈军所有的木板均已赶制完毕,壕沟上铺设的木板也骤然增多,达到了百余处,几乎将壕沟中间一段接近三百步的地方铺成了平地。 有了可以容纳士卒整队通过的位置后,南陈军的攻击便再度激进起来。 赵青派出的千余甲士携带着用于破甲的大斧狼牙棒快速到达方阵后方,在简单休整后,他们拍下面甲,整齐地沿着通道冲向了对面的唐军。 因为甲士们要身负六七十斤的重甲,因此他们在越过木板时发出的动静极大,连正在军阵后方休整的唐军甲士都听得清清楚楚。 南陈军甲士们挥舞着大斧狼牙棒格开唐军枪槊手们的攒刺,在付出少量伤亡后冲过了壕沟。 此时的唐军军阵前排还未重整完毕,南陈军甲士越过壕沟后便如同一柄烧热的刀子融化猪油一般直接将唐军还在重整的前几排分割开来。 他们挥舞着沉重的兵刃在唐军阵列中掀起腥风血雨,挡者披靡。 王承业见状,立刻对一旁的旗手鼓号手大声喊道:“军阵收缩,甲士上前迎敌!” 号声吹响后,军阵后方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的唐军甲士们拎起斩马刀与大斧便毅然决然地向着人数是自己两倍有余的南陈军甲士冲了过去。 第466章 庭州争锋(七) 甲士们的战斗在南陈军越过壕沟后开始,斩马刀、大斧、狼牙棒挥舞着,铿锵的甲叶碰撞声与鲜血飞溅。 人数仅有南陈军甲士一半的唐军甲士们一边奋力搏杀,一边试图将严整的南陈军甲士军阵从中切割开来。 南陈军甲士则一直挤压唐军甲士的阵形,试图靠着人数压垮这支坚韧的唐军。 数百唐军甲士在一名都尉的率领下对两侧挤压自己阵形的南陈军甲士不管不顾,只是艰难地从中央反复冲击着南陈军甲士的阵形。 此刻重整完的唐军枪槊手也再度扑了上来,他们用长枪步槊不断向着南陈军甲士的腋下、腿部攻击,这让南陈军甲士无法专心打击还在分割他们阵形的唐军甲士。 后方的南陈军想要上前增援己方甲士,却因为战斗就发生在刚刚越过壕沟的位置,因此他们也帮不上忙,只能在后方苦苦等待。 唐军甲士与枪槊手的配合攻击让南陈军渐渐有些不支,许多甲士再被唐军枪槊手捅伤腿部倒地后就再也爬不起来,被连枷等破甲钝器生生砸死。 有了枪槊手的协助,唐军甲士终于撕开了南陈军甲士的中央位置冲到了壕沟边沿,将南陈军甲士一分为二,跟在他们后方冲上来的唐军跳荡兵也手持骨朵连枷沿着同袍打通的通道涌了上来,对两侧试图重新汇聚的南陈军甲士展开了围攻。 南陈军甲士见到无法聚拢,索性不再去管,竟继续向前发起了决死冲锋。 数百南陈军甲士仗着甲坚兵利强行冲击已经将枪槊再度放平的唐军士卒,前排的南陈军甲士们不顾枪槊那锋利的锋刃,径直扑了上去,沉重的身躯压倒周边的十几人,后方的南陈军甲士则沿着同袍打开的缺口继续向前。 南陈军甲士的动作让唐军有些反应不及,原本架起的枪阵在百余名南陈军甲士以命换命的冲击下瞬间崩塌。 见到没能阻止南陈军甲士进一步冲击己方军阵,王承业立刻下令剩余的甲士与跳荡兵阻挡后续准备冲过壕沟增援的南陈军,一边派出更多士卒围攻这些状若疯虎的南陈军。 四面八方围拢上来的士卒一边用旁牌枪槊封堵南陈军甲士的冲击,一边手持大斧冲上前去破甲。 被围住的南陈军甲士们转向困难,从侧后绕过来的唐军士卒们用大斧撕开这些甲士们侧后的背甲与披膊,再用连枷砸向脖颈处仅有一层顿项防护的位置。 疲于应付的南陈军甲士很快就只剩下了区区百人,而在壕沟前方阻挡南陈军增援的唐军甲士与跳荡兵也已经死伤殆尽。 当南陈军的甲士被唐军士卒全歼后,唐军剩余的甲士与跳荡兵也无法阻止南陈军蜂拥而上的增援。 “南陈军越过壕沟!” 孙孝听到了望兵的喊声后对想要亲自去到战线上的王承业说道:“我亲自领兵反扑,将军请坐镇此处。” 说罢,孙孝便带着百余亲兵去到了最前方。 吃掉南陈军甲士的唐军此时刚刚重整完毕,南陈军也在越过壕沟后快速整理队形缓缓压了上去。 孙孝来到军阵前方后,将自己那面还未干透的行军长史门旗高高举起,随后率领军阵最前方的旁牌手与枪槊手向着压过来的南陈军推进过去。 没了壕沟的阻碍,双方的枪槊手在接战后便在旁牌的遮蔽下试探着向前一步步推进。 不断有人倒下,又有人补充上来,两军枪槊手之间的战斗一旦没有了阻碍,便成为了士气的较量。 任何一方只要有人对面前明晃晃的枪槊产生畏惧,那么战斗就会在极短时间内分出胜负。 孙孝在枪槊手的后方不断游走着,他的门旗就在枪槊手身后,在他的门旗后方,是等待整补的唐军士卒,他们正坐在地上简单地恢复着先前战斗所损耗的体力。 赵青见唐军战线没有丝毫动摇的迹象,便下令孙兴带着一个幢上前支援。 双方的战线在慢慢靠近的同时,伤亡也在不断攀升,因为孙孝的行军长史门旗就在阵前的缘故,唐军士气明显高于南陈军。 前排的唐军枪槊手轮换极为迅速,往往缺口一旦出现就会立刻被补上,而南陈军战线上的缺口往往因为不能及时补充,导致南陈军的战线只能在不断消耗中被迫后退。 来到战线上的孙兴见到唐军步步紧逼立刻从壕沟后方调派士卒上千增补战线,可一步不让地唐军已经将南陈军的战线再次压回到了壕沟边沿。 孙兴将自己的军旗举起后,被唐军压迫的士气低下的南陈军才堪堪止住脚步。 战线虽然稳住了,但是南陈军补充战线的速度依旧没有唐军那么快,南陈军战线上的士卒也只能勉强支撑。 孙兴见状大声吼道:“刀牌手,越过战线冲击唐军战线!” 铜钲声响起后,一队南陈军刀牌手立刻越过壕沟,在旁牌手让开通道的一瞬间就压低身子全部涌出,趁着双方枪槊手互相攒刺无暇顾及的空当迅速贴近唐军旁牌。 他们用力的顶着唐军的旁牌,让唐军旁牌手的压力剧增,孙孝见旁牌手有不稳的迹象,为了保持阵线的稳定,便下令后退,将战线后撤了十几步。 见到唐军战线后退,孙兴立刻下令南陈军刀牌手死死贴紧唐军的旁牌,不给他们重整的机会,战线上的南陈军也趁着交战烈度缓和快速轮换士卒,并再度向唐军阵线推进过去。 反复拉锯的战况对王承业来说是当下最好的结果,但是对想要正面击溃唐军中军的赵青来说则恰恰相反。 他已经派出了整整六千人去攻击只有三四千人的唐军,可战况并没有达到他的预期,反而人数较少的唐军表现出的战意远超己方士卒。 赵青已经不止一次看到己方阵线被唐军反扑。 这时的赵青也终于开始认真考虑起了孙兴最早的建议。 庭州城外的战斗还在继续,而在南陈军后方,十几里外,张孝举的左候卫前军已经到达,亲自率领前军的张孝举也已经收到了前军派出的斥候的回报。 “南陈军庭州主力尽数汇聚于庭州城下,正在攻击我中军营寨!” 第467章 庭州争锋(八) 南陈军本阵后方十几里外,已经停下脚步的弓弩手们将大车上遮蔽雨水的雨布掀开,从大车上取下没有受潮的弓弦与弓身开始组装,不断有辅兵在大车间跑来跑去搬运着箭矢弩矢。 士卒们三三两两脱下蓑衣、油靴,将大车上整齐叠放的甲胄穿在身上,随后与身旁的同袍互相系好束带。 官道一侧让出的通道上,几十名骑着战马的斥候正催马跑向前方。 张孝举已经披挂整齐,他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向一名斥候队问话。 “战况如何?” “卑下等人没有清理光南陈军留在后方的斥候,因此不敢靠前,只能看到南陈军一直在与我军在营寨前拉锯。” 斥候抱拳回答道。 张孝举又问道:“主将的大纛与行军长史的门旗是否还在?” “大纛与门旗皆在,其中大纛就在军寨中,门旗已经在战线上竖起。” “再探再报!” “诺!” 张孝举马鞭握在右手,轻轻敲打着左手手心,等到军司马率军赶到前军所在的位置后,他才猛地站起身对走到自己身旁的军司马说道:“召集前军中军各部都尉,我们要尽快商定如何配合主将!” “诺!” 等到左厢前后军与左右虞候军都尉到达后,张孝举已经命职方司的吏员用泥沙在地上堆起了一个简易的战场沙盘。 张孝举指着沙盘上纵横分布的代表两军的小旗子说道:“眼下主将的中军在军寨前背寨迎击,南陈军已经在我军前方十五里外组成军阵,并开始攻击。” 说着,张孝举将六面代表南陈军一个幢兵力的小旗子放在了代表主将中军的附近说道:“斥候回报说,南陈军最少已经派上去了六个幢,照着先前我军斥候查探的南陈军兵力来看,南陈军主力以及武邑南陈军、庭州城守军应该还有接近两万人在后方等待。” 左厢前军都尉指着左候卫在沙盘上的位置说道:“我军眼下只有前军中军到位,兵力不到一万五千,若要攻击南陈军本阵,兵力显然不足,且刚刚下过大雨,地面泥泞,我军斥候难以清理南陈军留在后方的斥候,是不是等待后军到达或是径直插入战场先救下中军?” 左虞候军都尉道:“中军既然背寨迎敌,那就分明是把自己当了饵,我们就不该向中军靠拢,而是攻击南陈军本阵。” “斥候如何清理,毕竟我们距离南陈军本阵还有十几里,一旦行踪暴露,南陈军本阵就有充足的时间反应。” 张孝举听着麾下将校的分析, 眼睛也在中军与南陈军本阵之间不断扫视。 过了一会儿,张孝举将代表左候卫左厢前军的旗子挪到了南陈军本阵的左后说道:“左厢前军向南陈军左翼移动,从中军带走一些备用的旗帜,用以迷惑南陈军,动静越大越好,一旦南陈军主力转向面对你,你就立刻点起狼烟告知我! 若是南陈军没有被你迷惑,那你就迅速增援中军!” “诺!”左厢前军都尉领命后迅速起身离开。 张孝举又将左厢后军与左右虞候军以及中军的旗子尽数移动到南陈军军阵的后方说道:“各军分开推进,间隔五里,到达距离南陈军军阵五里外时止步,等待左厢前军的狼烟升起,一旦狼烟升起,各部不要向中军靠拢,就径直向南陈军发起攻击即可! 若是狼烟没有升起,各部就看我中军狼烟向我靠拢。” “诺!” 几名都尉齐齐起身离开。 张孝举又对军司马说道:“你率领后军到达后就尽快加入战场,从主将中军与南陈军主力中间插入,分割战场。” “诺!” 两个时辰后的庭州战场上,战线上的拉锯依旧在进行,一步都不相让的两军在泥泞的战场上厮杀着,战死者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堆积在战线上,让人难以区分到底是哪一方的尸体。 再次派上一个幢后,赵青抬头看了看有些昏黄的天空,终于下定决心。 “传我军令,派出两个幢,向唐军两侧绕行,侧袭唐军,天黑前结束战斗!” 赵青的军令下达后,南陈军本阵的两翼各有一个幢出阵向着两侧行进。 南陈军的举动被王承业清楚地看到,他虽然面色如常,但按在木质女墙上的手已经因过度用力有些发白。 赵青派出两个幢从左右绕行后,司马昭终于松了口气,他对裴慎说道:“总算开窍了。” 裴慎却依旧紧皱眉头:“有些晚了。” 司马昭抬头看了看天空,原本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告诉我们与荀英的人,都抓紧休息,不要放松警惕,将耳朵都竖起来听着点号令。” 司马昭刚刚吩咐完,一名从属于都督府的斥候便打马从自己的军阵前跑过,直奔赵青大纛而去。 司马昭看着那名斥候极为仓促,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斥候很快就跑到了赵青的大纛下。 见到赵青后,斥候立刻抱拳说道:“报!我军左翼五里外发现唐军!人数不明,旗号众多,数下来约为一卫!” 赵青一听,连忙问道:“可有中军军旗?是哪一卫?” 斥候摇头说道:“有中军旗,但唐军斥候撒的到处都是,我们留在大军后方的斥候折了半数才抵近到离唐军行军队列三里处,实在是没有看清旗号是什么。” “再探再报!” “诺!” 斥候离开后,赵青便开始盘算着自己现在手头的兵力,他发现自己就算加上司马昭的残兵,也不过一万两千多人。 赵青不敢托大,他立刻喊来亲兵下令调整军阵朝向并通知司马昭后,整个南陈军军阵立刻向左转向。 此时却又有一名斥候跑了过来。 赵青心中咯噔一下,也顾不得斥候下马就问道:“有何情况,尽快说!” “唐军唐军在我军后方出现,距离四里不到,最少两股,旗号看不清,但每一支唐军人数都在三千人上下。” 赵青只觉得自己的身子突然有些发虚,他连忙抓住缰绳,有稳了稳身形,对斥候说道:“你可看清了?” 他话音刚落,一阵狼烟便从自己军阵刚刚调整后面朝的方向升了起来。 第468章 庭州争锋(九) 狼烟升起时,刚刚调整完朝向的南陈军军阵已经再难调整第二次,赵青惊慌地四处寻找敌军的动向,突然发现,自己的军阵侧后方出现了一面又一面高高扬起的旗帜。 “传令,后军转向迎敌!” 赵青军令刚刚下达,自己的正面,狼烟升起的位置,一支唐军也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内。 司马昭此时并没有跟赵青的本阵一起转动朝向,当他看到后方的唐军时,才下令转向。 “唐军来势汹汹,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打赢,刺史,突围!” 裴慎在一旁劝道,司马昭却并不想就这么一走了之:“这里的都是我大陈的士卒,我若是走了,于心不忍。” 说罢,司马昭就抽出横刀,对一旁的鼓号手喊道:“吹号,向赵都督本阵靠拢,遮蔽赵都督本阵后方!” 号声响起后,武邑与庭州城的南陈军共计三千余人便向着赵青的军阵后方行进。 赵青看到司马昭毫不犹豫地往自己后方补充,心中突然非常感激,他连忙对亲兵说道:“派塘马高速孙兴,让他把前军缓缓退下来,留下一半在远处监视唐军中军,调三个幢补充本阵!” “诺!” 亲兵离开后不久,赵青也终于看清了自己正面的唐军。 那是一支旗号颇多,规模却不大的军队,他们的旗帜密度超过了自己所知道的任何一支军队。 此时的赵青才知道自己中计了,但是他已经来不及后悔,有了司马昭在后方协助,最起码自己可以先尽快吃掉这支负责迷惑自己的军队。 想到这,赵青便下令中军四个幢倾巢出动,向着唐军左候卫的左厢前军冲去。 距离南陈军中军只剩下不到二里距离的唐军左候卫左厢前军此时也将多余的旗帜扔掉,在向着自己推进的南陈军正面摆出了一个横阵。 随着一阵铜钲声响起,突然一轮尾羽涂抹成红色的标定箭飞了出去。 箭矢的出现让赵青一惊,因为刚刚下过大雨的缘故,不管是自己麾下的士卒还是营寨附近的唐军此刻都没有任何弓弩手加入,双方的战斗一直是在近身肉搏。 可这支唐军显然有备而来,这种时候,一队弓弩手给己方带来的杀伤效果是远超平常的。 标定箭飞出后,左候卫左厢前军的四百名弓弩手便在军阵前方止步,静静等待下一声号令。 如同一个灵活的猿猴一般攀爬上简易巢车的了望兵看着远处的南陈军中军,大声高呼道:“南陈军,方阵四,快速推进!近我三百步!” 左厢前军的都尉听着了望兵的回报,手中的横刀已经出鞘,一旁鼓号手与旗手的目光也死死盯着自家都尉手上的动作。 “南陈军,方阵四,间隔缩小!近我二百步!” 左厢前军都尉立刻将手中横刀高高举起,大声喊道:“弩手!射!” 铜钲声响起后,令旗也快速挥舞两下,弩手后方的校尉见到后立刻大喊道:“两百步!射!” 早已将弩矢装填完毕的一百多弩手立刻将手中的克敌弩斜着举起。 “杀!” 伴随着一阵低沉且整齐地喊杀声后,弩手们齐齐扣动悬刀,一轮弩矢便从唐军左厢前军的军阵前方升入半空,飞快地砸向正在推进的南陈军。 南陈军中军的披甲率极高,因此,数量不过百余支且飞行了两百步的弩矢并没有对南陈军造成什么伤亡,仅有几个倒霉的被射中了脚或是被射中了手臂。 南陈军见到唐军弩手开始射击,也在行进中吹响号角,一面又一面旁牌被第一排第二排的南陈军士卒举起,阵形也愈发紧密了起来。 “南陈军方阵四,阵形收缩,速度加快,近我一百五十!” 随着了望兵再次汇报南陈军距离,唐军弩手的第二轮弩矢也被整齐地射出,这一次,带着破甲箭头的弩矢终于发挥了它的作用。 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的弩矢斜着射入南陈军军阵中央,因为没有旁牌遮蔽的缘故,弩矢轻易射穿了南陈军士卒身上的扎甲。 百余支破甲箭给南陈军最中央的方阵造成了数十人的伤亡后不久,第三轮箭矢在南陈军又前进了二十步后到来了。 这一次,破甲箭的威力再次放大,精铁制成的四棱箭簇毫不留情地穿透了旁牌没有包铁的位置,扎穿了厚二指的木头。 倒下的旁牌手让南陈军也是一阵惊慌,负责指挥的南陈军将校立刻下令提速,不再维持严整阵形。 南陈军的突然加速起到了作用,唐军的第四轮弩矢只伤到了南陈军队尾的十几人便大多射空。 “南陈军方阵四,加速!近我七十!” 了望兵喊出南陈军距离后,铜钲声变得急促起来,令旗的挥舞速度也明显加快。 弓箭手在此时加入了齐射,共计五百弓弩手同时对着正在奔跑的南陈军抛射出了一轮箭雨。 比先前密集的多的箭雨迎头砸在了南陈军冲击队列的最前方。 许多闷头冲锋的士卒被射中倒地,南陈军的势头也被这一轮突然密集的箭雨砸得稍稍停滞。 密集的箭雨连续不断地砸在继续冲击的南陈军队列前方,在南陈军距离唐军还有二十步时,弓弩手终于不再射击,退到最后方重新戴上披膊,捡起枪槊长刀准备御敌,而正面的旁牌与枪槊也在铜钲声中开始缓缓收拢队形。 “架枪!” 铜钲声过后,唐军左厢前军军阵中的校尉们便游走在各自的小方阵中大声呼喝着。 左厢前军的枪槊手们在呼喝声中将枪槊架起,经受了箭雨洗礼的南陈军也将枪槊指向唐军军阵,开始缓缓逼近。 正面的战斗即将爆发时,南陈军本阵后方出现的唐军也尽数列阵完毕,一边推进一边调整着阵形的宽度。 已经率军来到赵青军阵后方的司马昭看着从四个方向同时推进的唐军,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才是唐军的杀招,他们要在此地聚歼我军在庭州的全部力量!” 第469章 庭州争锋(十) 在南陈军后方拉开接近三里宽的唐军摆出了四个大方阵缓缓压了上来,而司马昭发现自己麾下的士卒若是想要挡住两个以上的唐军方阵,己方的阵形必须要不断拉长。 “我们只能挡住一支唐军,不能拉长战线,否则过于单薄!” 裴慎指着间隔非常大的唐军说道。 司马昭点点头说道:“派出塘马告知友军!” 一名塘马领命后立刻驱马向着正在整队的赵青所部后军军旗方向跑去。 不多时,这一情况就被传到了大纛处。 此时的赵青注意力全部都在正面已经开始的战斗上,并没有过于注意后方,听到塘马回报后,赵青才猛地回头看去。 他的位置比司马昭更靠后,因此他一眼就能将四个唐军的大方阵尽收眼底。 在他眼中,唐军的阵形显然是一个半圆,他们用意也显露无疑。 “告知后军与司马刺史,唐军阵形是半圆,有将我军一口包在其中的意图。” 赵青连忙对塘马说道,随后命旗手挥舞着令旗,将自己手中最后的一千人调往后军与司马昭所部的结合部。 唐军中军营寨处,战斗已经进入到最关键时刻,孙孝亲自率军发起的反扑虽然击退了南陈军的又一次攻击,但是他手中的兵力也只剩下了一半不到。 王承业也已经来到了孙孝身旁。 “将军为何亲至?” 王承业拎着一柄横刀对孙孝说道:“左候卫已至,攻击我们的南陈军若是下一次攻击不能成行,必然要退走,但是他们一定会甘心就这么退下去,所以我与尔等并肩作战。” 王承业说话的功夫已经将身上的披风等累赘全部卸掉,手中也只带了一面团牌以及一柄用布条捆在手上的横刀。 孙兴的前军攻击再次失利后,他也已经看到了本阵后方出现的唐军旗号。 原本派向两翼的两个幢也已经开始向本阵返回,而自己也已经接到了塘马传来的立刻回援的军令。 “军主,就这么撤回去?眼前的唐军最多还有两千余,我们再冲一次,他们就垮了!” 一名幢主指着渐渐干透了开始随风起伏的唐军中军大纛说道。 孙兴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突然转身对等在一旁的塘马说道:“回报大都督,就说唐军中军濒临崩溃,我前军决议再攻一次,若是不成,立刻退走!” 塘马犹豫了一下,孙兴却突然大吼道:“快去!出了问题我一人承担!” 塘马不再犹豫,抱拳后便催马跑向中军。 孙兴转过头看着唐军正在整补的军阵,对一旁的几名幢主说道:“成败在此一举,全力攻击,如有后退越过我军旗者,斩!” “诺!” 号角声响起后,唐军军寨前的孙兴所部重新发起了攻击。 重新展开进攻的南陈军挺起枪槊,一排一排地向着唐军中军发起了冲击。 唐军中军剩余的两千余人也纷纷握紧旁牌枪槊,死死盯着不断逼近的南陈军,直到他们冲到枪槊可以碰到的距离上,他们才齐齐呐喊一声,将手中的枪槊刺出去。 突然刺出的枪槊让南陈军第一排试图冲上来的士卒被纷纷刺倒在地,可不等唐军枪槊收回,第二排南陈军就已经到达,他们将枪槊举到与头平齐,接着冲锋的势头猛地刺进去,尽管有许多枪槊被旁牌阻挡,但是仍旧有一大半刺中了旁牌手后方的唐军枪槊手。 唐军的枪槊手立刻向前补位,双方的枪槊手都开始互相戳刺,不多时就产生了数百人的伤亡。 激增的伤亡让唐军战线上很快出现了空缺,而唐军已经没有足够的枪槊手能够继续补充缺口,王承业命亲兵举起自己的大纛,随后自己亲自背负着一面代表主将的认旗冲了上去。 王承业带头发起的反扑很快激励了后方动摇的唐军士卒,他们纷纷跟进,放弃了已经无法维持的战线,与源源不断冲上来的南陈军搅在了一起。 中军与南陈军孙兴所部爆发的激烈战斗也落在了赵青眼中,他虽然不满孙兴战场抗命,可他心底也非常希望孙兴能够打垮唐军的中军,毕竟一旦唐军大纛倒下,对于后方围拢上来与自己的本阵开始交战的唐军在士气上会受到严重打击。 指挥左厢后军、左右虞候军以及中军分别攻向南陈军本阵的张孝举此时也看到了中军的境况,他拽过一名塘马对他说道:“快去寻军司马,询问军司马何时能够进入战场?” “诺!” 塘马领命后跑出没有几步,左厢前军与南陈军中军交战的左侧数里外就响起了悠长的号角声。 随着号角声出现在战场上的,正是匆匆赶来的左候卫右厢前后两军。 右厢两军出现在战场上之后,赵青也愣了一下,随后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中已无可调之兵,而左候卫右厢两军也没有向自己的大纛发起冲击,而是径直向孙兴所部与自己的本阵中间宽达五里的结合部插入。 如同一枚钉子般快速进入战场并且卡在结合部上的右厢两军让正在攻击唐军中军的孙兴所部近九千人与本阵的一万五千余人都有些惊慌。 他们之间的联系已经被切断,而且他们谁都无法现在抽手来应付这支足有四五千人的唐军。 左候卫军司马立在马上仔细观察了战场态势后,没有选择直奔空虚的南陈军大纛,而是派出右厢前军的两千八百余人向南陈军孙兴所部发起了冲击。 与唐军中军战斗陷入胶着的南陈军此时正不断向前蜂拥,根本来不及回身应对,右厢前军则抓住这个机会,在百步的距离上不断用弓弩杀伤着南陈军的士卒。 孙兴见状,想要下令士卒转身迎敌,可前方已经打成一锅粥的乱战让自己对士卒的掌控力降到了最低,只有不到千人听从了自己的军令后退转身。 乱战中已经多处负伤的王承业此时也看到了援军抵达,他高声对身旁的亲兵喊道:“吹号,攻击!攻击!黏住他们!” 说着,王承业扔掉自己已经砍得卷刃的横刀,抄起一柄步槊就继续冲了上去。 第470章 庭州争锋(十一) 当右厢前军一边向南陈军孙兴所部抛洒着箭雨一边冲上去时,与唐军中军搅在一起的南陈军已经难以转身迎敌。 密密麻麻的箭矢弩矢不断收割着乱作一团的南陈军士卒。 处在中央的孙兴见到后方阵脚大乱,只得下令对前方发起了冲击,想要用尽全力压垮唐军中军仅剩的不到两千人。 反观唐军中军这边,陷入敌阵中的王承业拎着一杆步槊冲在最前方,已经越战越猛,他手中的步槊在格开一柄劈来的横刀后,槊锋猛地刺向正面的南陈军士卒。 那名南陈军士卒刚刚举起团牌试图格挡,王承业立刻就将槊尾砸向一旁另一名南陈军的腹部,这时他身旁的亲兵也及时赶到,用大斧勾住先前举牌格挡的南陈军士卒肩膀,猛地将其带倒,随后几杆枪槊同时刺下,将王承业面前的南陈军彻底解决。 王承业将握持的位置调整了一下,看着不断靠近自己的南陈军军旗说道:“敌军将领想孤注一掷取我性命,在此地稳住阵脚,结圆阵,给援军争取时间。” 说罢,王承业命一名亲兵取下自己背上的认旗。那名亲兵先是地吹响了号角,而后又将主将认旗挂在步槊上插在原地。 看到主将认旗高高挂起,周边的唐军纷纷向认旗方向聚拢,在孙兴率领自己还能指挥的千余人到达时,王承业的圆阵中已经聚拢了四百余人。 因为乱战开始就丢弃了旁牌,所以王承业的圆阵外围用手持团牌的刀牌手充当防御,刀牌手后方是将枪槊平直伸出团牌的枪槊手,如同一个刺猬。 孙兴对于这个圆阵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下令从四面八方扑上去。 因为人数较少的原因,唐军的圆阵并不大,因此枪槊之间非常密集。 王承业站在最中心,透过层层叠叠的团牌缝隙看着南陈军的动作,他每一次喊出“刺!” 冲上来的南陈军就有数十人倒地。 一名南陈军幢主站在孙兴身旁说道:“军主!唐军援军现在已经打穿后方,正在向这股唐军靠拢,我们如果再不后退,一旦军旗有失,士卒们就溃了!” 孙兴看着不断冲上去但是又不断被枪槊戳翻在地的士卒,长叹一声说道:“一步慢,步步慢啊!” 说罢,孙兴扭头就下令后撤,让开位置想要去到一侧重整阵形。 可孙兴显然没有弄清当前战局的情况,当他后撤重整的号角吹响时,映入他眼帘的不是在各自将校带领下向自己的军旗下聚拢的士卒,而是慌不择路,争相拥挤的溃兵。 这时,孙兴才发现,唐军的那支几千人的援军从后挤压的速度太快,已经让许多士卒彻底失去了战心。 孙兴看到溃兵跑得到处都是,连忙派出几名跟随在自己身旁的将校去收拢士卒,同时下令自己麾下剩余的士卒就地开始防守。 左候卫的右厢前军都尉此时也注意到了在自己侧翼那面飘扬的南陈军军旗。 “都尉!中军大纛附近的南陈军已然溃散,想必已经脱离险境,我们不妨趁着这支南陈军还未收拢士卒,直取敌军军旗!” 一名校尉跑到右厢前军都尉身旁建言道。 右厢前军都尉仔细观察了一下周边的情况,对那名校尉说道:“不妥,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证主将与中军大纛的安全,在没有见到主将前,不得转向!” 校尉只好抱拳说道:“诺!” 在圆阵中看到南陈军士卒不断从身旁逃离,王承业知道自己这里的南陈军已经濒临彻底崩溃,只需要那支正快速向自己靠拢的援军压上去,此处的南陈军就会星散。 可他无法与援军建立联络,只能看着援军一步步到来。 “主将,末将来迟!” 王承业看到右厢前军都尉来到自己身前,却并不高兴,他指着已经收拢了两千余人的南陈军孙兴所部说道:“为何不趁着敌军最虚弱的时候直取其军旗?” 都尉一愣,连忙起身要率军压过去,王承业却叹口气说道:“罢了,罢了,敌军已经收拢许多,现在再去已经失了先机了,就在此地固守,择机与其余各部汇合!” 本以为自己立下大功的都尉听着主将的话,肠子都悔青了,可他现在已经被勒令不得出击,只能闷着头抱拳领命。 唐军中军方向的战斗暂时落下帷幕,可南陈军本阵与左候卫主力的战斗才刚刚开始,靠着弓弩不断杀伤南陈军士卒的左候卫四军终于在弓弩手射空了胡禄中的箭矢前迎来了司马昭所部与赵青所部后军的联手反扑。 选择从左候卫左厢后军与左虞候军结合部猛攻的司马昭麾下三千人在战斗开始就舍弃了宽阔的阵形,改为用一个又一个小方阵反复冲击的战法切断唐军两部的联系。 另一侧的赵青部后军则收缩阵形,同时与右虞候军以及左候卫的中军交战,将左候卫右虞候军与中军死死黏在了一起。 张孝举就在中军后方看着战场的情况,不断下达军令。 “传令左厢后军与左虞候军,务必打通联系,逼退南陈军,不要被他们打穿结合部!” “诺!” 军令下达后,左厢后军立刻派出两个团与司马昭所部的南陈军小方阵展开了对冲。 左虞候军也在同一时间压了上去,让司马昭难以抽调多余的兵力维持已经楔入的突出部。 反复派遣士卒冲击未果的司马昭见到唐军已经反应过来,便想要维持突出部,让唐军不能专心攻击正面,可唐军增派到结合部的两个团用弓弩不断杀伤位于突出部的南陈军,司马昭只得收拢阵形,放弃了原本的对策。 见到结合部无虞,张孝举便转头看向正面,此时的正面也并不乐观。 “报!我军左虞候军正面攻击受阻,难以推进!” 塘马匆匆回报,张孝举挥手说道:“中军抽调四个团,从两支南陈军中间楔入,逼迫南陈军分散注意力!” 第471章 庭州争锋(十二) 中军阵形后方,席地而坐的四个满编的团听到号声后缓缓起身,随后来到军阵右翼,向着南陈军司马昭所部与赵青后军中间的缝隙攻去。 见到唐军用同样的战法攻击,司马昭在稳住战线后迅速派出塘马告知南陈军,不多时赵青所部后军军主便派出了一个幢的兵力与司马昭四个队的兵力汇合填补两支南陈军之间的缝隙。 攻击势头猛烈的唐军也与南陈军相同,在即将打穿结合部时被两支南陈军合力挡在了原地。 渐渐地,战斗从互相穿插结合部再度回到了拉锯战上。 宽达三四里的战线上,南陈军不断维持着己方的战线,并不时向唐军发起几次反扑,战斗似乎已经进入了僵持阶段。 此时已经整队列阵完毕的右厢后军在左候卫军司马的率领下,正死死地钉在距离赵青大纛五百步的位置上,他不断扫视着战场,直到几处战场都已经纠缠在一起难以分开,才对一旁的右厢后军都尉说道:“看到南陈军中军大纛了吗?” 都尉嘿嘿一笑说道:“看到了,那边最多还有百人。” 军司马指着赵青的大纛说道:“把我们带来的所有重甲全部集中在三个团手中,你亲自率领,务必斩断大纛。” 都尉抱拳说道:“定不辱命!” 说罢,右厢后军都尉就接过一旁士卒的大斧,对正在休整的六百余高大威猛的士卒喊道:“披甲!” 话音刚落,跟随右厢后军来到战场的几百名辅兵便一人背着一套甲胄放在这些猛士面前,开始给他们披甲。 他们先是穿上内里的锁子甲,又套上皮质胸甲,最后将直身扎甲披在最外面,由辅兵帮他们拉紧甲胄之间的束带,系上扞腰,挂上骨朵飞斧。 披挂整齐地右厢后军都尉瞅着面前已经变成一个个铁坨的甲士,扬起手中的长柄斧大吼道:“建功立业,就在当下!随我斩将夺旗!” 他的吼声并不能让六百甲士尽数听到,但是那些整齐列阵的甲士们只要看到自家都尉眼中愈发炽烈的光,就知道如果成了必然是大功。 甲士们将大斧柱在地上,不断用左手锤击着胸甲,口中不断呼喝着。 不多时,一阵号角声吹响后,背上认旗的右厢后军都尉便带着战意高昂的六百甲士缓缓出阵,在辅兵的协助下,向着几百步外的南陈军本阵行进。 南陈军前军军主孙兴此时已经收拢了三千余人,但是因为士气不高迟迟没有再次投入战斗,只是在一旁与汇合后人数相差不多的唐军中军以及左候卫右厢前军对峙,看到另一侧列阵后没了动静的右厢后军突然派出了一队黑乎乎的士卒,孙兴心中暗道不好。 “快!派塘马绕过唐军军阵通报中军,唐军派出甲士要突袭我军大纛!” 孙兴拽过亲兵队主大吼道,他的眼中尽是惊惧,他现在能看到自家大纛所在的位置,那里用空荡荡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一旦唐军的六百甲士冲到大纛下,孙兴痛苦地闭上眼,不久后他猛地睁开眼对一旁的鼓号手说道:“吹号,向卡在我军与本阵中间的唐军发起攻击,不惜一切代价打通与本阵的联络,救援大纛!” 目送甲士离去的左候卫军司马此时也已经料到这支此前攻击中军的南陈军必然会不计代价攻击自己的军阵,早已经将军阵朝向了孙兴所部。 在听到孙兴所部南陈军吹响的号角声后,左候卫军司马也挥手喊道:“弓弩手上前!” 一队队弓弩手沿着军阵预留的通道来到最前方后,在第一声铜钲响起时,向着军阵前方抛射出了一轮标定箭,随后他们便蹲伏在旁牌手身后,静静地等待号令。 此时已经开始压上的孙兴所部南陈军也在号令中开始移动位置,在营寨前列阵短暂休整的王承业见到自己面前的南陈军突然不顾自己这里,径直回防,也立刻下令士卒起身跟在南陈军身后追去。 后方的唐军动起来后,孙兴麾下好不容易聚拢的三千余士卒顿时慌乱起来,他们本就已经溃败过一次,还没有缓过来,见到后路被堵,自家军主还要他们攻击正面严阵以待的唐军,在行进中就有士卒开始溃散。 孙兴虽然知道有士卒溃散,但是他此时已经来不及收拢弹压,他干脆命人将军旗竖起,自己亲自冲在最前方。 有了军主做表率,后方的溃逃情况总算减缓了许多,两千七八百人在孙兴的带领下迎着唐军突然射出箭雨就冲了上去。 密集的箭雨不断抛洒向快步推进的南陈军士卒,不时有人被弩矢或箭矢射中要害倒下,最前方的数百士卒身上大多都已经挂彩,在第一排的孙兴身上更是已经挂着十几支箭矢。 快速逼近的南陈军不过一刻钟就与唐军右厢后军拉近到了数十步的距离。 唐军弓弩手在射出最后一轮箭雨后迅速后撤,旁牌与枪槊立即收缩阵形,在前方将校“架枪”的呼喝声中将枪槊架起。 冲击速度越来越快的南陈军如同一头野兽般一头撞在唐军如同钢铁荆棘般的枪林上,尽管伤痕累累,可依旧没有减弱攻击的势头。 双方接战不过盏茶的时间,右厢后军就已经出现了战线不稳的情况。 而此时的南陈军大纛前,右厢后军都尉率领的六百甲士也终于抵近到了距离赵青两百步的距离上。 赵青看着近在咫尺的唐军甲士,心中惊惧,一旁的亲兵幢主见状立刻留下百余人掩护赵青以及大纛向后军军阵方向移动,同时自己抽出横刀率领身旁的三百余亲兵迎了上去。 右厢后军都尉见到南陈军大纛想要逃跑,连忙下令提速,而赵青的亲兵幢主显然不想让唐军甲士就这么轻易经过,他们虽然没有什么步槊、骨朵一类的破甲兵刃,但是依旧冲了上来。 双方的战斗一开始就是极不平衡的,人数与兵甲都不如唐军甲士的赵青亲兵们败得很惨,虽然他们依靠娴熟的战阵配合杀伤了数十近百人,可唐军的大斧斩马刀依旧将他们砍成了一地残肢断臂。 “敌军大纛就在前方!加速!” 第472章 庭州争锋(十三) 赵青此时正在百余名亲兵的拱卫下向着后军的军阵撤去,他们的身后,唐军甲士们正步步紧随。 南陈军的大纛移动的非常突然,这让正在与左厢前军交战的中军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大纛不在原处了!” “大都督逃了?” 中军的许多将校纷纷议论起来,战局本就不容乐观,许多将校士卒就是因为大纛还处在战场中心才得以继续作战。 大纛移动的方向显然不是为了更好的指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大都督在逃跑。 想到这,中军的士气便不可挽回的开始下滑。 左厢前军都尉抓住机会,下令反扑,两个团的枪槊手挺起枪槊便从战线的中央冲了上去。 因为大纛突然移动而军心不稳的中军被唐军突然发起的反扑打了个措手不及,战线被唐军瞬间突破。 发现战线被撕开的南陈军立刻组织精锐反扑,可早有准备的唐军在缺口处架上枪阵,不再继续推进,当起了缩头乌龟。 唐军在打开的缺口处死死卡住,南陈军也只能将两翼后撤,防止被唐军扩大缺口进而打崩整条战线,可这正中左厢前军都尉下怀。 “调第三团、第七团、第八团、第十团对南陈军战线发起冲击,贴住南陈军,不要给他们重整的机会!” 左厢前军都尉大声吼道:“第二、第五、第六三个团作为第二批,在第一批贴住南陈军后迅速跟上,其余各团随我第三批发起冲击,一举击溃我当面之敌!” 很快,第一批发起冲击的四个团就挺起枪槊,举起刀牌冲了上去。 本来军心动摇的南陈军后撤就已经极为危险,见到唐军发起冲击,殿后的南陈军顿时乱了起来。 混乱迅速波及了他们身后的同袍,整个南陈军中军军阵都渐渐地骚动起来。 迅速贴近南陈军战线的唐军士卒们排着整齐地队列一排一排向面带惊惧的南陈军士卒发起了冲击。 他们先是用跳荡兵趁南陈军枪槊手动作迟缓之际迅速欺身而上,用团牌撞倒眼前手持长兵的南陈军士卒,而后用横刀不断在南陈军枪槊手中掀起腥风血雨。 惨叫声与哀嚎声不断响起,扑倒的尸体与地面上的泥浆混杂在一起。 被跳荡兵近身的枪槊手们长兵无法施展,只能节节败退,南陈军后撤重整变成了一场灾难。 扔下武器溃逃的士卒与还想要保持阵形的同袍撞在一起,人与人之间相互推挤。 几名南陈军的将校起初还想要带着亲兵弹压,可越来越多的溃兵让他们自身都难以维持。 溃兵们裹挟着大量还有战斗力的士卒向后疯狂逃窜,左厢前军都尉见状也不再按照先前定下的次序攻击,而是挥军全部压上,死死咬着溃兵的尾巴将他们驱赶着跑向了己方的后军军阵。 战场另一侧,追击的唐军甲士终于咬住了后撤的南陈军大纛。 他们连队形都没有调整,便挥舞着斩马刀与长柄斧冲向了已经没有多少人拱卫的南陈军大纛。 赵青见状再也顾不上自己的大纛,带着十几名骑马的亲兵便从战场的西侧一处无人发觉的角落了逃离。 正在指挥麾下士卒拼死抵抗唐军攻势的司马昭也发现了自己侧翼友军突然出现的骚动,他连忙回头看去,刚好看到大纛被一名唐军甲士用大斧劈倒。 大惊失色的司马昭连忙找来荀英,对他大声喊道:“守住大旗,收拢士卒,向友军军阵靠拢,我去去就回。” 说罢,司马昭带着十几骑就飞快地冲向阵脚不稳的赵青所部后军。 此时的后军军主也发现了大纛倒下,有些慌乱的后军军主扫视战场周边都没有发现自家大都督的身影,心中也愈发焦躁。 这时,司马昭骑马赶到,后军军主见到司马昭来到这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刺史,大都督不见了踪影,大纛也已经倒下,前方的士卒已经动摇,恐怕坚持不了太久了。” 司马昭盯着后军军主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可愿听我号令?” 后军军主一愣,连连点头。 司马昭也不过多废话,当即就接手了指挥。 “收拢阵形,尽快向武邑郡方向突围!我亲自率军殿后!” “诺!” 说罢,司马昭也不停留,立刻赶回自己的军阵。 就在司马昭与友军商定好突围方向时,前军军主孙兴率领的几千残兵也看到了大纛倒下。 在王承业与左候卫右厢后军的前后夹击之下,整个南陈军的前军彻底崩溃,溃兵向着各个方向逃去,他们的军主孙兴也在亲兵的保护下向外逃去。 司马昭看着战场上包括自己在内唯二维持建制的南陈军,对荀英说道:“我亲自率军殿后,你与都督府所部后军军主一道向武邑郡后撤,告诉士卒们,唐军挡住了我们回家的路!” 司马昭说完后就从中挑选了千余精锐,沿着唐军攻击的防线摆出了一个圆阵,逆着突围的友军迎向追击的唐军。 解决了南陈军赵青所部前军的王承业也在观察战场的态势,对于唐军来说,此战基本已经胜利,整个战场上也只有两支合并在一起准备突围的南陈军数千残兵还保有建制,只要歼灭亦或是击溃这支南陈军,那么战斗就算彻底结束了。 堵在南陈军突围方向上的是唐军的左虞候军。 没有损失多少士卒的左虞候军见到南陈军士卒冲来,先是用弓弩杀伤南陈军,却发现南陈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尽管遭受了伤亡,但是这些阵形不整的南陈军仿佛打了鸡血一般依旧不断冲击着左虞候军的军阵。 如同浪潮一般接连不断冲击的南陈军终于从左虞候军正面凿开了一个缺口。 当第一个缺口出现时,冲在最前方的一众南陈军将校以及他们的亲兵状若疯虎,悍不畏死,几乎是用一命换一命甚至几命换一命的方式为后续的同袍打开通路。 左虞候军尽管不断增调兵力想要堵住缺口,可疯了似的南陈军一步都不愿后退。 王承业见南陈军的突围决心很大,周边又没有足够的兵力能及时赶到,长叹一口气说道:“归军勿遏,放他们走!” 第473章 庭州争锋(十四) 一旁的行军长史孙孝抱拳说道:“将军,南陈军残兵不过千人,就算是打光了左虞候军,也不能让他们逃走!” 王承业指了指战场各处的唐军说道:“离左虞候军最近的是左厢后军以及右虞候军和左候卫中军,可他们都被千余南陈军死死挡在了原地不得寸进,反观南陈军越战越勇,如果伤亡巨大,惨胜如败又有什么意义呢?” 孙孝抱拳说道:“可将军莫要忘了,我军此战主要目的是消灭南陈军在庭州的有生力量,如果将军因为害怕伤亡过大而放走敌军,我要在给兵部的塘报上写明。” 王承业说道:“此事我一力承担。” 号角声响起时,南陈军已经几乎凿穿了左虞候军的军阵,左虞候军都尉已经做好了拼死挡住南陈军的打算,听到号角声后,他也只得下令左虞候军从两侧让出道路,放南陈军溃围而出。 此时还在抵挡唐军的司马昭见状也迅速收拢剩余士卒,跟着前面撤出的南陈军向武邑郡逃去。 战斗在傍晚基本结束,除了战场上还有一些零星战斗,就再没有较大规模的交战。 因为天色较晚,且地面泥泞,无法分辨出到底是哪方的尸体,因此战场的打扫进行的极为缓慢。 王承业将位于此处的唐军一分为二分别驻扎在营寨与庭州城中,紧接着各部就开始统计伤亡。 驻扎在城外营寨中的鹰扬军中军第三团空地上,一名穿着残破甲胄的校尉正拿着名册不断点名。 “甲旅第一队第三火,孙正!” “在!” “甲旅第一队第三火,郑三郎!” “郑三郎?” 校尉又喊了几遍,发现无人回应,便拿着毛笔放在嘴中用唾沫湿润一下,随后在名册上写有郑三郎名字的地方画了一个叉。 清点完人数后,校尉拿着名册翻看了几遍,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他将名册合拢让士卒生火造饭,自己则背影孤独地去到中军帐外专门设立的上报伤亡的地方。 夜色渐深,中军大帐中,王承业也在翻看初步统计完的名册。 “中军五千人,战死两千七百余,伤六百。” 孙孝在一旁说道:“左候卫的伤亡也已经统计出来了,战死三千余,伤两千余,另有冒雨行进时走失的士卒三百余。” 王承业问道:“兵甲损失如何?” “左候卫携带的箭矢弩矢共计十一万六千枝,已经消耗三成,还有两成因为要加快行军速度而抛弃,中军携带箭矢弩矢四万枝,未曾使用。 另,中军弓弩因大雨开胶损坏一千三百张,弓弦损耗两千根,左候卫弓弩损耗千余,弓弦损耗六百。 左候卫与中军在战斗中损耗铁甲六百领,皮甲一千三百领。长枪折损两千根,步槊折损四百根。 牲畜大车,左候卫在路上遗失的大车达四百辆,马骡因陷入泥地不得不杀死的有七百余,中军损失的马骡大车反而不多。” 王承业问道:“此战斩获如何?” 孙孝又掏出另外一本册子对照着念了起来:“此战斩首南陈军九千余人,抓获俘虏一千两百人,据俘虏交待,逃走的一部是武邑郡司马昭所部以及赵青所部后军大部分,约为四千人。 至于缴获,除了战场上扒下的铁甲四百领,皮甲一千两百领,还有需要修复才能使用的弓弩四千张,箭矢弩矢共八万枝,粮草缴获三千石,庭州城中存粮还有七万石,武库中存有铁甲三千,皮甲一千五百,长枪四千,步槊一千一百,未启封的弓弩两千张,箭矢弩矢十一万枝。” 王承业点点头说道:“派出塘马告知右候卫尽快将伤亡损耗汇报给我,左候卫在庭州就近征集青壮,将庭州城中粮草武库运走,其余各部在庭州休整三日后尽快返回青州。” 孙孝问道:“是否要告知赵郡公!” 王承业摆手说道:“我们两军相隔甚远,一来一回耗费时日太久,且此次我们只是为了策应赵郡公,他那边比我们要结束得早,想必已经开始后撤了,就不要多费这些功夫了。” “诺!” 三日后,逃回到武邑郡郡城的司马昭又收拢了千余士卒后,兵力终于凑够了五千,害怕唐军携大胜之势全取庭州的司马昭一边坚壁清野,一边派出斥候不断查探,却在五日后得知庭州的唐军将庭州周边各个城池中的粮草尽数带走后便退回了青州。 摸不清唐军具体要做什么的司马昭不敢派兵收复城池,便又在城中待了足足七日,期间同样逃出战场的孙兴也带着七八百沿途收拢的溃兵来到了武邑郡。 司马昭在听完孙兴向武邑郡来时路上的见闻后,才终于确定唐军确实是退回了青州,这才分兵收取各个郡县。 十一月初,司马昭率军将所有郡县包括州府全部收回后,赵青却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裴慎动用裴氏在定州与青州的力量暗中查探,也没有发现任何有关于赵青被俘或是被阵斩的消息。 直到十一月中旬,司马氏从南边派来的信使送来一封密信后,司马昭才得知,这位大都督在当日连续急行百余里,坐小船跑回了南边,径直返回了建康。 司马昭大骂赵青鼠辈,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一边安抚各郡县,收拢逃散的百姓,一边重新布置防御,提防唐军再次来袭。 定州政事殿中,身着黄袍的章义正在看兵部送来的有关盘州与庭州的战报。 看过后,章义将战报随手扔在桌案上,对下首跪坐在蒲团上的裴彻说道:“盘州基本已经将蜀军全歼,可王承业因为害怕伤亡,放走了一部南陈军,总是不完美的。” 裴彻点头说道:“可以略施惩戒。” 章义点头说道:“庭州一战未竟全功,王承业卸去鹰扬军主将职位,返回定州听用。” 裴彻抬起头说道:“主将人选是王公所定。” 章义一愣,略带深意的看了裴彻一眼说道:“王玄素用人不力,罚俸半年。” 第474章 鸡肋 庭州盘州之战结束后,赵尽忠与王承业在率军回师后,兵部吏员早已经在两军驻地等候勘验斩获。 一件件细数过后,兵部吏员将清点的数量与交到兵部的名册对照过后,便先一步带着斩获返回了定州。 青州鹰扬军大营中,身为天使的御史台大夫刘奇代天子犒赏三军后,便与王承业一同进入大帐之中。 “鹰扬军主将王承业此战虽胜,最后却放走残敌,着其即可卸去差事,回定州听用。” 刘奇将手中的诏书放下后,对面色如常的王承业说道:“我明日便回定州,王将军可要与我同行?” 王承业点头说道:“军中事务我都已经交待清楚,明日便随天使一同上路。” 刘奇点了点头便走出了大帐。 王承业坐回到桌案前,盯着面前的诏书发呆。 大帐的门帘再次掀开,王承业本以为是孙孝,便没有搭理,直到来人径直来到自己桌案前,王承业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是自己的叔父——王玄素。 王承业连忙起身,身着一身素色罩袍的王玄素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行事需要果决,此战你未竟全功,陛下非常不满,且现在我朝武强文弱,军中一众将领都已经是封无可封,陛下这次略施小戒,就是存了刻意打压我们的意思,你回到定州后,没什么事,就去武学教授课业!” 王承业连忙拱手行礼,王玄素却没有什么表示,转身就走出了大帐。 大帐中空荡荡的,似乎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 十一月二十日,王承业与御史台大夫刘奇一同乘船沿运河去到通州,再经陆路返回定州。 一回到定州,王承业便与几乎同时返回的赵尽忠被章义召见。 宫门前,王承业见到了姗姗来迟的赵尽忠,王承业恭敬地行礼,赵尽忠却摆了摆手说道:“害怕士卒折损过多并非坏事,可你做这件事做得不是时候。” 王承业躬身行礼表示受教,赵尽忠拍了拍王承业的肩膀说道:“我们都老了,再有几年就是你们这一代挑起唐军大梁的时候了,日后这种被人抓把柄的事情,就不要再做了。” 王承业说道:“承业受教了。” 两人谈话的功夫,一名内侍已经来到宫门前宣两人进殿。 两人进入政事殿后,章义已经早早坐在御案前等候。 “见过陛下!” 两人齐齐躬身行礼,章义抬了一下手说道:“免礼。” 两人随后便做到政事殿中央早已经摆放好的蒲团上。 章义起身走到两人身旁,他不断打量着两人,过了许久才问道:“此战,你们觉得南陈与西蜀比之从前如何?” 赵尽忠先开口说道:“西蜀此前我军与其交战不多,大都是小打小闹,此次盘州之战,臣认为蜀军敢战耐战,且老卒占比极高,士气高昂,若非将士用命,恐难全胜,但蜀军缺少战马兵甲,且士卒矮小,平原作战远不如我大唐。” 章义点点头,又看向一旁的王承业,王承业想了想说道:“南陈军比之从前几年,士气战斗力下滑极为明显,不复当年之勇,若是两相比较,更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章义又问道:“我欲一直留着盘州庭州不取,让这两地成为鸡肋,你们觉得,有几分成算?” 赵尽忠眯着眼说道:“若是能让南陈西蜀不断在此地耗费力量,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可只怕我们这棋下得太过明显,让他们窥破我们的用意。” 章义不置可否,随后将话题转移,又问了许多现在军中的情况,赵尽忠与王承业一一作答后,章义便再也没有问什么,他挥了挥手,两人也立刻会意,起身行礼后便退出了政事殿。 章义独自站在政事殿宽阔的殿内,耳旁只有炉火燃烧时发出的劈啪作响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回到御案旁,坐在龙榻上看向铺在地面上的一张巨大的舆图。 “传裴彻与王玄素进宫!” 裴彻与王玄素先后进入政事殿时,章义已经盯着舆图足足一个时辰。 见到两人后,章义不等两人行礼,便起身问道:“盘州庭州两地,有多大把握让南陈与西蜀源源不断投入力量?” 裴彻与王玄素对视一眼后,裴彻说道:“陛下,只要南陈与西蜀一日不绝渡江北进的心思,那庭州与盘州便不容他们轻易放弃。” 王玄素也说道:“此乃阳谋,如果南陈与西蜀放弃盘州庭州,就相当于自绝北进的机会,这对南陈与西蜀朝堂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章义指着舆图上那条横贯东西,分隔南北的横江说道:“那我大唐的军队何时才能踏上江南的土地?” 王玄素拱手说道:“陛下,渡江南下乃是大事,事关大唐国运,不可轻举妄动。” 章义说道:“话虽如此,可总要拿出个章程,你们尽快拟定一个方略,直接交给我。” 裴彻与王玄素都听出了章义的言外之意,王玄素说道:“陛下,章程自然是要拟定的,可这也要等职方司与兵部以及谍报司重新勘探横江水文、两国内情后再来制定,仓促间做出来的,无异于纸上谈兵,对我军后续南下并无益处。” 章义自然听得懂王玄素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看向裴彻,裴彻拱拱手说道:“现如今各州刚刚步入正轨,一应事务捋顺还需一些时日,且多地州郡还需休养生息,如渡江南下这种大的战事,我朝钱粮积存远远不够。” 章义听完两人的回答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还要等多久?” 裴彻与王玄素都没有说话,两人只是将头低下,章义看了看两人,过了许久后挥了挥宽大的袍袖说道:“都退下!” 大唐武学,寒风凛冽的校场上,数百少年排列成一个小小的方阵,前方年长些的顶盔掼甲,右手持长槊,左手扶横刀,腰间挂着长弓胡禄,后方年纪小些的则是穿着箭服,腰间挂着短了一尺的横刀。 他们虽然穿着不同,但是无一例外的,他们身后都背负着两根长长的翎羽。 第475章 羽林备身(一) 羽林备身,这时王承业来到武学后,听到的最多的一个词,这是章义改元登基后给武学的少年们的官职。 这些羽林备身如今都已经是从七品,只要在武学学到十八岁便可进入宫中当差,再有两年后便会下放到各军中军大帐充任持戟、司戈,跟在主将身旁,之后还需多久才能亲自带兵,就要看各军主将们的心意了。 他看着这些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傲气的少年们,此刻他们也在骄傲地看着自己。 王承业没有着甲,他穿着一身国子监掌教才会穿的白色圆领罩袍,头戴黑色软幞头,将自己的胡须打理的齐整有序。 王承业扫视着这些少年们,过了许久后,王承业开口说道:“我是武学新任掌教,王承业。” 王承业话一出口,少年们脸上的骄傲便消失了大半,他们显然是知道王承业的,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唐军中的中坚将领如此年轻,年轻的可以当一些的人的兄长。 “从今日起,我便代替王公来为你们教授课业,我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如千里奔袭,斩将杀敌也非我所长,因此,我教你们的,多是面对面的堂堂正正之战。” 说罢,王承业就让几十名士卒搬来一个偌大的沙盘说道:“我不知此前你们学了些什么,因此今日我就先考校你们一番,这沙盘就是我的考校课目。” 少年们看着那个沙盘,虽然想要凑近观看,可王承业身旁的扶刀跨立的助教没有下令,因此他们也只能动动眼睛,尽量获得一些沙盘上的信息。 王承业看着这些少年们的举动,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对一旁的助教说道:“让他们凑近来看。” 助教抱拳领命后,转身扯着嗓子喊道:“掌教有令,近前观看!” 话音刚落,少年们便迫不及待的围拢到沙盘旁边,想要看看这位新的先生设的课目是什么。 映入他们眼帘的沙盘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沙盘的复杂程度,与此前王玄素为他们设置的一座沙盘几乎相同,但是那座沙盘是王玄素为了刻意刁难他们,让他们能够牢记事无绝对而设。 而这处沙盘,则更像是这位先生的下马威。 王承业看着少年们的表情,心中暗暗发笑,他面无表情的指着沙盘说道:“你们自北向南渡河攻击一座城池,手中有骑兵两千,步卒七千,辅兵一万,粮草二十日。 你们的当面之敌有步卒七千,辅兵两千,沿河筑有军寨三座,每座间隔二十里,中央驻军两千,东西两座各驻军一千,三座军寨后方还有两座军寨,在必经的官道一侧山上一座,山脚一座,互为犄角,各自驻军一千五,与河边军寨相距五十里。 此时为春季,春汛初始,水流湍急,而水流平缓处皆在敌军军寨床弩射程之内,且渡河后多为高山丘陵。 限期二十日,渡河向前攻击前进一百里,攻下沙盘上的城池。” 少年们听完王承业的要求后,便有人发问:“敢问掌教,渡河后,除去这官道,可否翻阅山林?” 王承业点头说道:“自无不可。” 王承业说完后,一名年长些的少年便将手中的长槊交给身旁的同伴,松了松扞腰走到沙盘旁说道:“学生先来。” 王承业见到那名十五六岁的羽林备身走到沙盘前跃跃欲试,微笑着说道:“我来做你的敌人!” 那名少年闻言一愣,看着王承业磕磕绊绊地说道:“掌教亲自来?” 王承业笑着说道:“怎么,不敢?” 只见那名少年表情变幻了几次,最终咬咬牙说道:“学生不怕,请掌教赐教!” 说罢,他便将代表骑兵的旗子率先插到了河流东段,又将步卒以团为建制在河边建起两座营寨,随后说道:“步卒沿河扎营,辅兵砍伐树木,制作石炮木排,骑兵沿河巡逻,防止渡河夜袭。 按照一万人砍伐树木制作木排石炮的进度,五日就能够完成。” 天气寒冷,王承业此时又不是身在军中,因此他便将手拢在袖子中,静静地说道:“辅兵起炮,制作木排。” 一旁的助教在少年布置完毕后,将一旁代表时间的木棍去掉了五根。 少年又扫视了一眼沙盘,在脑中反复推演几遍后说道:“清晨开始,在西段使用石炮轰击河对岸的营寨。” 少年说完后,王承业径直将西段营寨插着的旗子拔走后撤到后方官道左近说道:“后撤,让出西段。” 见到王承业非常果断的让出西段,少年也不犹豫,立刻说道:“在西段集中四千人全力渡河,中段与东段各自派遣千人同时展开攻击。” 王承业见状,也不急着调动中段与东段,而是将已经后撤的西段的一千人会同后方的山脚下一处营寨的一千五百人共两千五百人重新拉回到河岸边,同时说道:“集中石炮在东段全力杀伤攻击此处的敌军。” 少年见王承业似乎并不着急,便将自己手中最后千余步卒也送到了西段,打算用五千人强渡西段,打开突破口。 王承业对西段的攻势并没有采取什么防范措施,他只是将手中的两千五百人又向后拉扯一下后,与中段的营寨形成了相互倚靠的局面,刚好封堵住了西段继续向内延伸的通道。 少年在将代表五千人的旗子插在河对岸后,便打算用辅兵在西段修建浮桥,运送骑兵过河,就在这时,王承业说道:“东段我军已经杀伤你佯攻一部大半,现在东段我军开始渡河,西段我军两千五百人向你登陆地推进,压迫你的空间。” 少年一愣,指着西段说道:“掌教只有两千五百人,如何压迫我五千人?” 王承业说道:“我早先就说过,此处尽是高山丘陵,而这种地形下,你就算有再多兵力,也不见得能够展开,我与你交战,真正的战线上能够接触的兵力相差无几。” 少年看着自己度过河岸的五千人被迫与王承业在河对岸被拉入了一场近乎公平的对决,连忙说道:“兵力横向展开,派出五个团向中段攻击,拓展宽度。” 王承业却笑了笑将石炮摆到了中段的营寨附近说道:“石炮攻击你登陆地大军猬集的位置,用油罐!” 第476章 羽林备身(二) 沙盘上的对决依旧在进行,可任谁来看,这场对决的输赢都已经很明显了,看着助教将那名少年的旗子一面一面拔掉,沙盘上的态势已经非常明了。 此时少年手中的兵力也所剩无几,他看着重新占据了河岸西段的王承业,索性将所有剩余兵力集结起来,对着中段发起了强渡。 王承业干脆的将中段让出,放少年摆放在最前面的辅兵渡河后,立刻将石炮摆放在少年石炮打击范围外,放辅兵登岸后封堵通道。 盏茶的功夫后,少年看着自己手中仅剩的代表几千辅兵的旗帜,垂头丧气的对王承业拱手认输。 王承业看着围在沙盘旁的众人笑着问道:“还有谁要来尝试一下?或者你们可以选择明日再进行。” 说着,王承业就要起身,这时,九岁的郑信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深吸一口气,拱手对王承业施礼后说道:“学生郑信想要一试。” 王承业看着面前稚气未脱的郑信眼前一亮,他问道:“你就是郑信?” 郑信点头说道:“是。” 王承业不再多言,让助教重新摆好沙盘后说道:“开始。” 开始后,郑信却说道:“掌教,学生认为沙盘对阵,若是将谋略部署全部说出来,未免有些直白,学生想用围帐隔开,各自部署谋划,再由助教依照我们的部署调整沙盘上的兵力部署,如此既能见真才实学,又不会让考校过程中一些战法被后来人剽窃,保证公平。” 王承业闻言大笑两声说道:“好!正合我意。” 随即,王承业便让人重新制作两处沙盘,又用围帐将两人隔开,随即对决便正式开始。 郑信所在的围帐中,身后只有一名助教盯着,至于其他羽林备身则在围帐外等待结果。 助教宣布开始后,郑信便对助教说道:“第一日,派遣会水的士卒携带四根绳索趁夜渡江,用绳索连接南北。 派遣五千辅兵制作木排,骑兵与剩余五千辅兵在西段立起营寨,做出攻击态势,七千步卒在东段搭建一个两千人的营寨,迷惑河对岸的敌军。” 郑信在进行部署的时候,王承业也已经部署完毕,他先是派遣后方一千士卒调往东侧,随后在中段扩建营寨,又派遣辅兵起炮,布置在中段营寨后方。 简单布置完后,助教将两人的部署在沙盘上进行调整。 王承业见到郑信在西侧立起营寨,东侧也立起一个较小的营寨,便果断将后方的三千士卒尽数调往东侧,将东侧的兵力增加到了四千人。 王承业调动兵力时并没有刻意隐瞒,等到王承业的调动反馈到郑信面前的沙盘上时,郑信的小脸上也露出了愈发严肃地神色。 显然,王承业识破了自己的伎俩,郑信思索片刻后,便将七千步卒中的三千步卒径直调往了西侧,同时在西侧沿岸大张旗鼓地将代表木排的木棍摆在了河岸边。 “派遣士卒伏于木排两侧,防备夜袭。” 郑信调动完毕后,王承业笑了笑说道:“我军不动,等待敌军发起攻击。” 王承业布置完后,便端起一旁的茶盏,喝起了茶。 郑信调动完后,助教并没有再调整沙盘上王承业的兵力,眉头皱得更加紧了。 “郑信,第四日了。” 此时,助教在郑信身后提醒道,郑信点点头,随后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河岸上。 “东段调动十个团在中段搭起营寨,从西段调辅兵四千同样进驻河岸中段,将木排沿三座营寨平均分布。” 郑信的调动过后,王承业依旧没有任何动作,这让郑信心中愈发没底,他又思索片刻后,突然对助教说道:“明日从中段发起攻击。” 说罢,郑信看了一眼代表的时间的木棍,此时正剩下了十三天。 郑信从中段的攻击发起后,摆放在沙盘最前方的是代表辅兵的旗子。 王承业见郑信终于开始发起攻击,也立刻做出应对,他将所有两千辅兵调派到中段,协助防守。 第一次的攻击过后,郑信方减少了两面代表辅兵的旗帜,王承业一边也减少了一面。 郑信面对二比一的交换比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立刻就将五千辅兵调动到中央,继续发起攻击。 王承业见郑信将几乎所有辅兵全部调到中段开始猛攻后,立刻反应过来郑信是要用换命的方式打开中段的缺口。 王承业手中兵力本就不多,他无法向郑信一样如此大手笔,所以王承业果断选择了故技重施,将中段让了出来。 王承业后退,郑信依旧是下令辅兵从中段发起攻击,原本调往中段的三千步卒则派往西侧,会同留在西侧的一千辅兵向西段发起了攻击。 西段防线上王承业仅有一千人,因此王承业也没有选择死守,在使用石炮杀伤郑信步卒一部后,王承业也果断烧毁西段营寨开始后撤,同时王承业从东段抽调了一千人紧急去往中段,在中段凑齐了三千人,随后向已经登岸的郑信方两千辅兵发起了反扑。 损失两个团的兵力后,王承业再次吃掉了郑信的两千辅兵。 损失了四千辅兵以及五百步卒后,郑信并没有因伤亡而停止攻击,反而从东段再次抽调千人去往西段。 此时西段因为王承业选择了后撤,郑信方很快就在南岸建立了落脚点,足足三千士卒全部猬集在河岸边。 看着自己已经度过三千人,郑信没有片刻犹豫,立刻说道:“三千人不在滩头休整,奔袭城池。” 郑信不固守滩头的行为让王承业有些吃惊,他对这个少年孤注一掷的行为吓了一跳,但是他立刻就排出两千人回防后方营寨,并顺势切断了官道,逼迫郑信只能攻下山上的营寨才能打通道路。 同时,王承业西段后撤的一千人也顺势重新夺占滩头,切断了郑信这三千人的后路,在做完这些后,王承业从东侧抽调了两千人补充到了中段,继续与还在不断登岸的郑信辅兵拉锯。 “你部渡河三千人后路被切断,三日内若不能打通后路,则判定被全歼。” 第477章 羽林备身(三) 助教冰冷的声音再次在郑信身后响起时,郑信正盯着东段刚刚被挪走的两面旗子。 他毫不犹豫地说道:“东段一千人,起用绳索,夜间借助绳索渡河夜袭南岸东段营寨。” 王承业此时正在关注沙盘上郑信中段的攻势,突然助教将他留在东段的代表一千人的旗子从沙盘上拔走。 王承业一愣,随后助教在一旁说道:“郑信在此前派出士卒在河岸上搭起了四条绳索埋于水下,而后趁夜从北岸发起夜袭。” 王承业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我道是为何他要用围帐与我隔开,原来是为了这一手啊,哈哈哈哈。” 看着王承业发笑,助教有些疑惑:“掌教,你现在处于劣势,何故发笑?” 王承业喝口茶水说道:“我只把沙盘当做博弈的开始,可郑信从与我说话开始,就已经将我认作敌人了。他从开始就在算计我了。 此子不过九岁,假以时日,成就不可限量啊。” 说罢,王承业终于坐直了身体,他盯着沙盘说道:“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 王承业终于认真了起来,他将石炮移动到最近的地方,抵近攻击中段还在不断摆放到南岸的郑信所部,在消耗掉所有石炮后,王承业再次给郑信造成了一千人的杀伤。 此时,郑信除去被切断后路的三千人外,已经损失了五千辅兵加一千步卒,而王承业的损失也达到了三千人,其中包括了王承业全部的辅兵。 此时正剩下六千步卒的王承业无法继续维持战线,郑信夜袭登岸的一千士卒也已经开始向自己的后方包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 “中段三千人回防,击溃郑信所部绕行的一千人,而后进驻官道山下营寨。” 东侧绕行的一千人的旗子与王承业方一面代表千人的旗子被同时拔掉后,郑信在中段已经渡过了剩余的五千辅兵外加两千步卒。 这支庞大的力量全部渡河后,郑信便立刻沿着官道前进,打算强行清理被堵塞的官道,于此同时,在无人防守的东段,郑信的两千骑兵也终于渡河。 “全力清扫官道障碍,骑兵沿河岸攻击西段掌教的一千人,打通先前三千人的后路。” 此时掌教再次提醒道:“你现在还有七天的时间攻下城池。” 郑信在付出五百人的伤亡后,打通了前方三千步卒的后路,同时,中段的步卒辅兵共计七千人也已经抵达官道被堵塞的位置,开始全力清扫障碍。 王承业指着官道附近摆放的七面旗子说道:“尽力阻挡,山上的两千士卒回防一千人撤入城中。” 在付出三千余辅兵的伤亡后,郑信终于打通了官道,此时虽然王承业在山脚的营寨依旧牢牢扼守在官道一侧,但是同样损失不小的王承业在事实上已经无法阻挡郑信一千五百骑兵的奔袭。 但是此时代表时间的木棍只剩下了两日,而骑兵奔袭到城下则需要一日,且王承业已经从山上的营寨中抽调了一千人回防,按照沙盘的判定,一日的时间,骑兵是绝对无法攻下城池的。 郑信看着仅剩的两根木棍,对助教说道:“请转告掌教,学生认输。” 王承业得知郑信认输后,并没有命人撤掉围帐,而是让一名助教将郑信带到自己这边。 等到郑信一板一眼的在自己对面的蒲团上坐定后,王承业说道:“你从一开始就在谋算我?” 郑信正色道:“是,掌教乃军中宿将,学生不敢不提起十二分小心。” 王承业问道:“可有人教授你?” 郑信说道:“学生只是将王公所讲全部谨记于心。 王公此前教导学生,料敌从严,判己从严,五行不定,则必败无疑。学生第一次与掌教见面,不知根知底,且论起战阵兵法,学生自知绝对比不上,因此只得在沙盘以外用了些手段。” 王承业笑道:“此次我反倒因为粗心差点被你诓骗,不过若是所有羽林备身都有你这样的本事,我输了也无妨。” 两人随意闲聊几句后,王承业便让郑信坐在自己身后,观看后面其他人与自己的对局。 武学中的考校足足进行了半个月,半个月后,无一人能突破王承业的防守。 王承业再次将所有羽林备身集合在校场上时,少年们已经没了当时的骄傲,一个个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 王承业不动声色,只是缓缓扫视着一众少年,不多时,他便开口说道:“考校既然没有通过,那便将我唐军军书抄写十遍,一月后我要亲自查验。” “诺!”尽管非常失落,但是少年们的回答依旧响亮。 王承业点点头,随后指着身后十名从未在武学出现过的壮汉说道:“这十人是我从鹰扬军带来的亲兵,他们每个人都身经百战,这些年随我北击金贼,南战陈蜀,每个人都有十几颗首级的,算得上是猛士。” 王承业说完后,在场的少年们对这些壮汉的神情便由陌生转为了羡慕。 毕竟,作为大唐的中坚力量培养的他们最渴望的就是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但是紧接着,王承业的话就让他们紧张了起来。 “今日,我让他们来校场上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考校你们中十四岁以上的战阵配合。” 王承业指了指身后的亲兵对少年们说道:“他们会结阵与你们作战,他们不会使出全力,且他们只用团牌,你们可以使用任何兵器,只要能打乱他们的阵形并打倒三人即可。” 说罢,王承业便拍了拍手,身后的亲兵便开始在呼啸的北风中卸去身上的甲胄,只留下了一件厚实的袍袄。 看着这些亲兵缓缓走到已经设置好的场地上并且各自拿起一面团牌后,王承业说道:“十人一火,让我看看你们的水平。” “挑选你们的兵器!” 王承业大声喊道,随后走到一旁,在几名助教的陪同下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们。 第478章 羽林备身(四) 王承业一声令下后,第一个火的羽林备身们就冲到武器架旁边,取了自己最擅长的兵刃,在王承业亲兵们的面前派出了一个小小的锋矢阵。 王承业看着这些少年们的动作干脆利索,好不拖泥带水,不禁点了点头,随后,第一个火的羽林备身们便齐齐向着已经将团牌举起来的亲兵们冲了过去。 少年们的冲击速度极快,似乎打定了主意要通过速度来取得优势,不多时,双方就撞在了一起。 虽然少年们的算盘打得很好,可当他们真的一头撞上那些亲兵组成的团牌后,才发现,自己犹如扬起的浪花撞在了一座坚固的礁石上。 少年们的第一次冲击没有给亲兵们造成什么困扰,自身反倒因为力道过大而人仰马翻。 “小娃娃力道不小,我差点就往后退好多步了,哈哈!” 一名络腮胡的亲兵嘿嘿笑道,同时还伸出手指对着少年们勾了勾说道:“继续啊,不要停,这样是在战阵之上,你们愣神的功夫已经变成地上的尸体了。” 听着亲兵们的嘲笑与戏弄,少年们自然是无法忍受,他们重整阵形,再次向着亲兵们发起了冲锋。 这一次冲锋,十名少年在即将靠近亲兵们的团牌时突然一分为二,同时两名手持步槊的少年一左一右,快速攻击亲兵们的两翼,手持长柄斧的少年则趁着两侧亲兵注意力被吸引,飞快地欺身上前,打算用长柄斧勾住团牌,拉开亲兵们的阵形。 少年们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可当左右两名手持步槊的少年横扫护卫两翼的亲兵下三路时,他们却突然发现这些亲兵们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 左翼的亲兵率先出手,他用团牌径直压住左侧少年贴着地面扫过来的步槊,随后以一个非常狼狈的姿势顺势向前一滚,用团牌猛地一顶,将少年顶翻在地。 左翼亲兵得手的同时,右翼的亲兵也通过用团牌格开步槊的戳刺并欺身上前的方式将右侧持槊少年打翻。 分进合击的战术被亲兵们破坏后,少年们也没了别的办法,只能继续从正面攻击。 他们用长柄斧拼命的拉拽着亲兵们手中的团牌,同时刀牌手快速贴上去,打算趁着亲兵们注意力集中时偷袭。 可他们还不等贴近,手持长柄斧的几名少年就已经被亲兵们反手拽到在地,此时场上还站着的四名少年也已经没了办法,盏茶的工夫后,第一个火的羽林备身就宣告失败了。 “第二火,挑选兵器!” 助教冰冷的声音在校场上回荡,第二个火的少年们深吸一口气便纷纷走到武器架旁边挑选兵器。 此时,在最末尾的程武与张破军则一脸严肃地看着场上那几名神色依旧轻松的亲兵。 “你说,掌教就这么放心让我们这些人用车轮战的方式打赢他的亲兵?” 张破军小声对身前的程武说道。 程武眯着眼睛说道:“车轮战?我看未必,我们达到考校年纪的也不过十个火,百人而已,这第一个火冲上去和他们比试了一场,可你看他们哪有一点出了力气的迹象。与其说他们是在比试,不如说他们是在放松,顺便陪我们玩耍。” 张破军嘬着牙花子说道:“是啊,他们未免太轻松了,第一火有两个袍泽还是有几分力气的,可方才我看他们就跟小鸡子一样被打倒在地,几乎是没有还手之力。” 程武说道:“要想赢了他们,就得想法子让我们形成多打少的局面。” 张破军瞅了瞅说道:“他们连分开都不愿分开,何谈分割?” 程武说道:“先不急,且再看上一会儿。” 场上,第二个火吸取了第一个火的经验,不断在亲兵四周游走,而亲兵们则没有那么多变化,他们只是稳守原地,只等少年们攻过来。 最后,在没有发现明显弱点后,急躁地第二火少年们选择了发起冲锋,他们迅速贴上去,开始与亲兵们顶牛。 可双方力气差距太大,最终第二火在坚持了半柱香后,也败下阵来。 第三个火、第四个火越来越多的同伴败下阵来,而场上的亲兵们也终于不再是那副悠哉悠哉的神情。 此时正值呼啸的北风肆虐,场上的十几名亲兵都已经将自己的袍袄脱掉,赤膊站在中央,他们身上正不断升腾起白色的雾气。 亲兵们壮硕的身形与那白色的雾气相互映衬,在场下一众少年眼中,竟隐隐有了一股挡者披靡的气势。 “第十火!” 听到终于喊了自己,程武连忙应声,随后带着张破军以及其他八名少年走到场上挑选兵器。 站在武器架前,程武将所有人叫到一起说道:“你们先前应该也看到了,前边的兄弟们没有一个能坚持过一炷香的,所以我们要格外慎重。” 一名少年说道:“前面九个火应该是消耗了他们不少体力了,我们应当简单许多。” 张破军瞅了瞅那些身上冒着白气,眼神逐渐肃杀的亲兵说道:“你不懂,他们现在才刚刚活动开筋骨!” 程亦说道:“现在听我说,挑选兵器时,我需要四人持牌,两人持槊,两人持狼牙棒,两人持长柄斧。 开始后,我们齐齐向前,步槊在刀牌手后方不断戳刺,逼迫他们举牌格挡,举牌格挡时,就是他们视野最差的时候,这时你们拿着长柄斧与狼牙棒的就从一侧绕过去,猛砸他们的一个方向,逼迫他们分人回转,只要他们开始分开要看两个方向,我们就从正面快速挤进去,只要到时分割开了,那就要好办得多了。” “准备上场!” 助教的声音传来,程武最后扫视众人一眼说道:“走!” 第十火的少年们走到场上后,亲兵们显然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一人大声吼道:“娃娃们,快些来,商量再多,不如结结实实打一场来的实在。” 说罢,他便徒手击打着团牌,发出“砰砰”的响声。 第479章 羽林备身(五) 最后一场比试开始了。 商量好战术的第十火以严整的队形缓缓压向保持稳固阵形的亲兵,在接近后渐渐提速,就在亲兵们以为他们要与此前的羽林备身一般冲上来时,程武等人却突然停了下来。 在距离亲兵们还有一定距离时,程武身后,张破军与另外一名手持槊的少年同时将手中的步槊刺向结阵的亲兵。 正面的亲兵见状立刻举起团牌,这时,矮着身子蹲在团牌手身后的四名手持狼牙棒与长柄斧的少年迅速向左侧绕行。 举起团牌格挡的亲兵们负责盯住侧翼的人虽然正在举牌防备来袭的步槊,但是余光瞥见了正在绕行的几人,他立刻大声吼出来袭方向。 “有人绕行!” 听到有人开始绕行,配合娴熟的亲兵们立刻收缩,同时两人迅速转向,面对已经冲到左侧的四名羽林备身举起团牌。 见到亲兵反应迅速,四名绕行的少年也是一惊,但是此时已经到位的他们再想改变战术已经不可能,于是他们对视一眼便齐齐冲了上去。 手持长柄斧与狼牙棒的四人两两一组,长柄斧负责勾住团牌,狼牙棒则砸向被牵扯团牌的亲兵。 亲兵们虽然自恃勇武,但是面对长柄斧与狼牙棒的联手攻击也不敢大意,被勾住团牌的两人立刻选择放弃团牌,让勾着团牌的两名少年一个趔趄。 见到破绽后,两名抛弃了团牌的亲兵快速欺身上前,趁着手持狼牙棒的少年无法及时收住手,便将他们打倒在地。 此时因为突然脱手导致身形不稳的两名手持长柄斧的羽林备身也刚刚调整好身形,立刻用长柄斧的尾端去戳两名亲兵的腹部,将他们逼退。 侧面绕行失利让本就在力量与配合上处于劣势的少年们处境更加艰难。 见到优势已经确立的亲兵们也重新调整阵形,死死地盯着正面与左侧的八名少年。 比试前定下的对策未能奏效让程武很是头疼,而张破军却突然说道:“我从正面突破,你们跟在我身后。” 程武刚想说什么,张破军就已经一步跨出,步槊横扫向前。 见到一名身形雄壮的少年拎着步槊要冲阵,亲兵们也不硬扛,后退散开,让张破军的横扫走空。 但是张破军本意就是让亲兵们的阵型稍稍散乱,见到目的达成,张破军顺势抡劈砸向一人。 坚硬的槊杆与团牌相撞,发出一声巨响,这一击势大力沉,让那名举牌格挡的亲兵都神色一凛。 “小心,这小子有股子力气!” 他顾不得自己酸麻的手臂,大声提醒同袍小心,同时迅速后撤,避开了张破军抡劈后跟进的槊尾前戳。 张破军一套连续的攻击后,亲兵们的阵型已然有些散乱,这时程武立刻带着剩下几人跟进,在张破军两侧护卫,同时,程武立刻在已经散成一个圆弧的亲兵中找寻落单的目标。 很快,他就将目标锁定在了一名处在最边缘的亲兵,程武对一旁的两人使了个眼神,他们会意后,三人便举牌结阵杀向了那名亲兵。 剩下的几人见到程武三人去抓一人,也迅速分成两组各自挑选一人,在局部形成了以多打少的局面。 见到三人被围攻,剩下的七名亲兵立刻想要分出人手帮忙,却被张破军紧跟上来的一记横扫挡住了去路。 紧接着,张破军手中的步槊收回猛地刺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名亲兵。 有了之前同袍的提醒,那名亲兵不敢硬扛,选择侧身躲开,同时另外两人迅速靠近准备用团牌将张破军撞倒。 张破军压制前方一人后,见到正面两人一齐上前,只能握着槊尾一记大范围的横扫逼退他们,但是此时第四人也已经靠近,他手中的团牌已经扬起,直奔张破军面部。 张破军此时步槊刺出,对槊掌控力正是最低的时候,只能俯身躲避,用这短暂的时间重新掌控住步槊,随后反身用槊尾砸向侧面那名攻击不成露出后背的亲兵。 张破军攻击侧面那名亲兵时,先前被逼退的三人也已经再度压上来,同时第五人在张破军即将得手时及时用团牌挡住了张破军的攻击。 张破军槊尾攻击不成,顺势就进步斜劈,直奔第五名亲兵的面门而去。 那名亲兵见状只能再次举牌格挡,只听见“嘭”的一声,包覆牛皮的团牌竟然被生生砸得出现了裂缝。 那名亲兵的胳膊也显然抬不起来了。 亲兵们终于出现了减员,这让本来处于劣势的几名少年大受鼓舞,他们围攻那三名亲兵的动作也都加快了几分。 张破军迫使亲兵们减员一人后,站在他正面的六人也更加重视起了这个拥有着与其年纪极不相符力量的少年。 “一起上!” 随着亲兵火长的一声怒吼,六人围成一个半圆从三个面攻向张破军。 张破军先是抡劈逼退左侧一人,但是自己也被正面跟进的一名亲兵用团牌撞到胸腔,向后趔趄几步。 张破军露出空当,两名亲兵迅速贴上去,手中团牌齐齐砸向张破军左右,张破军趔趄后退的同时,干脆顺势翻身倒手,回身单手刺出步槊,逼退了想要欺身而上的两名亲兵。 张破军这一记回马枪虽然逼退了正面两人,但是其余四名亲兵并没有闲着,率先从左右跟上来的另外两名亲兵一人横起团牌砸向张破军,逼迫张破军后仰躲避,同时另一人在张破军看不到的死角径直砸向他的小腿,将张破军打得单膝跪倒。 此时又有两人迅速上前,摆出一副要将张破军一口气砸倒的架势。 张破军见状立刻将步槊横在身前挡住,随着两名亲兵的合力撞击,张破军闷哼一声,随后步槊向前一推,一记横扫再度逼退几人后才蹒跚着站起身,手中步槊再度握紧,摆出了一个刺击的架势。 几名亲兵此时心中也暗暗吃惊,他们六人全力进攻,竟然没有拿下眼前这个少年,这让他们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凝重。 “停!” 第480章 平衡 比试在亲兵们放开手脚准备全力攻向张破军时被王承业叫停。 听到主公喊话,亲兵们立刻收手后退,正在围攻三名亲兵的羽林备身们也略有不甘地停了下来。 王承业走到几名少年面前说道:“比试的初衷乃是试出你们对战阵配合的熟悉程度,而不是看个人勇武,但你们既然已经舍命一搏,判你们输了你们一定不服,所以,算平手罢。” 说罢,王承业就转身离开了校场。 亲兵们见自家主公离去,也纷纷穿上衣服,重新披上甲胄,走之前,一名亲兵还跑到张破军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好小子,日后一定来我们鹰扬军。” 说罢,他便与其他几名亲兵向着王承业离开的方向追去。 张破军此时还拄着步槊不断喘着粗气,程武同样气喘吁吁地走到张破军面前,只是伸了伸大拇指,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张破军将步槊扔在一旁,也瘫坐在地上对程武说道:“这就是百战余生的老卒啊。” 定州,梁国公府中,裴彻正与脸色有些不好的刘体仁对坐在暖炉旁,他们的身边,一名姿色平平的侍女正在煮茶。 升腾着白色水汽的热茶放在两人面前后,裴彻端起茶盏小口啜饮着,而刘体仁却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只是将手拢在袖子中,不时咳嗽几声。 “眼下,盘州与庭州的方略基本已经定下,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了。” 刘体仁用袖子挡住口鼻,轻轻咳嗽几声后说道。 裴彻放下茶盏,敲着桌子说道:“是时候将目光放回内部了。” 刘体仁抬眼看着裴彻说道:“我也有所耳闻了。” 裴彻眉头一挑说道:“我们对国库积存还是太乐观了。” 刘体仁说道:“各地都需钱粮,可我朝均田一事至今还没有彻底推行下去。” 裴彻敲敲桌子说道:“用于各级官衙公务与发放俸禄所用的公廨田与职分田并不够,前几日,各部已经来人向我抱怨过了,如兵部职方司、礼部各司这些清水衙门已经一两月没有发放俸禄了。” 刘体仁终于伸出手端起还冒着袅袅白气的热茶一饮而尽。 “先前,为了支撑前线作战,云州、定州、通州、沧州等州均设有屯田司,屯田数量巨大,军粮是供应上了,可眼下战事已经不那么频繁,该相应地进行削减了。” 裴彻看着刘体仁说道:“你可知盘州与庭州战事结束时,我曾向陛下建言处罚王承业作战不力,赵国公用人不察?” 刘体仁点头道:“陛下诏令经由我中书省草拟,我如何能不知道?” 裴彻摆了摆手,一旁的侍女立刻起身退了下去,随后,裴彻给自己和刘体仁再斟上一杯热茶后说道:“屯田是为了军粮,而一旦动了各州军屯,只怕他们就该挑一挑我的毛病了。” 刘体仁却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军中都以王公为首,王公既然上一次没有开口辩驳,那就说明军中诸将并没有对裴相你有什么不满,再者说了,削减军屯,增加职分田与公廨田并不代表军粮供给会减少,相反,各地府衙开支用度就不再全部依赖屯田,剩下的屯田反而可以尽数用于军事。” 裴彻沉吟片刻说道:“我明日便上疏,看看陛下的反应。” 刘体仁点点头说道:“正该如此。” 又喝了一口热茶后,刘体仁突然问道:“裴相,你想过日后如何与军中诸将相处吗?” 刘体仁话一出口,刚刚端起茶盏要喝茶的裴彻明显愣了一下。 裴彻放下茶盏说道:“我如何对待军中诸将,还是要看陛下。” 刘体仁面无表情地说道:“依我看,裴相不妨与军中诸将维持先前的关系。” 裴彻低垂着眼说道:“就怕重演旧事。” 刘体仁笑着说道:“我们做臣子的是要为陛下分忧没错,可陛下眼下需要的真的是平衡吗?” 裴彻瞥了刘体仁一眼说道:“你是说我舍本逐末?” 刘体仁说道:“陛下没有发话。” 裴彻转动着手中的茶盏,片刻后他点点头说道:“可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我等未雨绸缪,早做准备就是了,且王公如今下朝后便闭门不出,已经是表明了态度,裴相不必思虑过甚。至于能不能用上,陛下自然会有定夺。” 刘体仁说道,“我们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尽快让国库充盈起来。” 裴彻呼出一口气说道:“但愿如此!” “你还有脸逃回来?” 建康城太尉府书房中,赵瑞一巴掌抽在了跪在地上的赵青脸上。 响亮的耳光连书房外的下人都听得极为真切。 老管家见状立刻让下人们离开得更远了些,随后自己站在书房外等候。 赵瑞指着赵青说道:“我让你去庭州,是为了让你制衡司马家那个小子没错,可我没有让你把数万大军一朝送掉! 现在你这蠢货吃了败仗也就罢了,为何要孤身逃回来?你知道你这一逃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吗?” 赵青低着头一声不吭,赵瑞又骂了几句后,坐回到桌案后看着赵青说道:“你逃走后,那司马昭收拢溃兵守住了武邑郡!” 赵青闻言猛地抬头看向赵瑞:“绝不可能,唐军在庭州兵力超过四万,就算与我大战一场,他们也还有最少两三万,司马昭凭借几千残兵,如何能够坚守?” 赵瑞冷笑一声说道:“这就是你逃回来的原因?我告诉你,唐军在庭州城外击溃你的大军后就全线后撤了,他们没有拿走一县一郡。” 赵青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唐军就这么撤走了。 见到自己这个侄子不理解,赵瑞愈发来气,他也不想解释,摆了摆手说道:“退下!” 赵青见赵瑞不想再与自己说话,连忙起身退了出去。 老管家见到赵青离开后,等了一会儿后才走进书房。 “主公,陛下已经发现赵青藏在府中了。” 第481章 辞官 皇宫中,陈端正在翻看这几日的奏折,内侍监正恭敬地站在他的身后。 不多时,一名内侍无声走到内侍监身后,附耳说了几句话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何事?” 陈端头也不抬地问道。 内侍监见陈端发问,连忙走上前去说道:“陛下,赵太尉方才命人将赵青押送兵部了。” 陈端冷笑一声说道:“派人去赵瑞府上,宽慰他几句。” 内侍监拱手领命后,便迅速叫来两名内侍低头吩咐几句后再次回到陈端身旁。 陈端此时也已经看过了奏折,他起身对内侍监说道:“召左卫将军司马炎来见我。” “诺!” 不多时,正在值守宫城的司马炎便顶盔掼甲来到了殿前。 “臣司马炎,参见陛下!” 司马炎将佩刀递给殿外的内侍后,便来到陈端面前。 陈端回过头摆摆手,示意司马炎坐下,司马炎坐定后,陈端问道:“你的长子司马昭在败局已定的情况下保全武邑郡以及数千士卒,殊为不易,加之赵青丧师失地后竟然逃回建康,我欲重新起用司马昭为江北都督府大都督,你意下如何?” 司马炎听到陈端依旧要让司马昭担任大都督,连忙谢恩:“陛下,犬子有负圣望,如今陛下还令他官复原职,臣代犬子谢过陛下。” 陈端摆摆手说道:“我不是为了来听你吹捧我的,我要问的是,司马昭能不能将庭州经营的铁板一块,以待天时,进军北伐。” 司马炎听到陈端的话,犹豫了半晌说道:“陛下,臣直言,庭州现在对我南陈来说乃是鸡肋,说是抹了砒霜的美味也不为过。” 陈端听到司马炎的话,先是点了点头,而后说道:“我也知道唐军退走的原因,可庭州是我们在江北唯一的一处立足点,如果就这么放弃,我颇有些不甘心。” 司马炎说道:“若是非要在庭州站稳脚跟,那先要保证横江水师全力维系庭州与舒州之间的水路畅通,在舒州集结重兵,一旦唐军攻击庭州,便从舒州兵分两路,一路增援庭州,一路渡江攻渝州。” 陈端问道:“消耗国力?” 司马炎说道:“不如此,不足以维系庭州。” 陈端突然笑了起来,他指着司马炎说道:“我听懂了,你是以退为进啊,你说了这么多,还是希望我放弃庭州?” 司马炎眼中闪烁几下,而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说道:“我们与西蜀平分江南,国力本就不如曾经占据江北的北魏,且朝堂上还多有掣肘,现如今唐几乎是继承了北魏的一切,局面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陈端听出了司马炎意有所指,他开门见山地说道:“眼下,他的好侄子已经让他露出破绽了,只需要一个契机,这个契机,需要你们司马氏来创造。” 司马炎立刻拱手说道:“我司马氏全族愿全部辞官回乡。” 陈端看了一眼司马炎又问道:“你们司马氏的部曲,能够听从我的号令吗?” 司马炎说道:“司马氏全族上下,莫敢不从。” 陈端点头说道:“好。” 唐昌隆二年,陈兴元六年,十二月,横江以南也罕见地下起了大雪,这让许多从未见过雪的南陈百姓都纷纷走出家门看雪。 一辈子没见过雪的百姓们兴奋了没有几天,便一个个怨声载道起来。 原因无他,常年不见下雪的南方莫说冬衣,就连厚实些的衣服都少的可怜,大雪导致木柴木炭与棉麻价格飞涨。 大雪过后,紧接着到来的寒冷天气让南陈百姓们难以承受,一时间,冻死的百姓竟然比往年多了不知多少倍。 仅仅舒州刺史奏请赈灾的上疏中所说,就已经有数千人冻死,数万人因大雪导致房屋塌陷,无家可归。 陈端在看过舒州刺史的奏折后,当即召开朝会商讨对策。 “年关将至,舒州大雪导致数万百姓无家可归,这次找你们来,就是让你们拿个章程,尽快赈济灾民,恢复民生。” 户部尚书在听过陈端要求尽快赈灾后,头却摇的像是拨浪鼓一般。 “陛下,我朝近几年对外用兵颇多,钱粮耗费巨大,台州常平仓与各州义仓的存粮已经不足往年的三成,还要供给建康,实在是不够啊,陛下可以下一道诏书,允许舒州百姓外出就食。” 户部尚书的话说完后,陈端的脸上便出现了些许怒意。 此时的赵瑞却一直在闭目养神,迟迟不愿开口说话。 陈端略有深意的看了赵瑞一眼后,便说道:“你们既然说常平仓与义仓无粮,那军粮总该有!” 户部尚书听完陈端的话后,立刻把头低了下去,而兵部尚书司马铮也立刻拒绝了陈端的提议。 “陛下,如今唐军就在庭州周边虎视眈眈,一旦庭州有警,在舒州驻扎的我三万大军连同数十万石军粮都要发往江北,若是粮草短少,那一旦前线有失,就会危急横江防线。” 这时,一直没有参与进来的赵瑞终于开口说话,他先是对司马铮说道:“兵部尚书所说虽然没错,可如今正是寒冬,唐军虽是北方人,可也不见得会在这个时候出兵,这军粮一时半刻也用不到,抽出一部分用于赈济灾民,等来年开春再补上便可。” 放在往日,若是赵瑞开口说话,那司马铮便不再争辩,可这一次,司马铮难得的开口反驳了赵瑞。 “赵太尉此言差矣,庭州四面皆是平原,莫说现在,就是大雪再深几尺,唐军只要想,依旧会进逼庭州,若是放在三个月前,或许我就同意陛下的要求了,可如今庭州一战赵青葬送了我大陈三万精锐,庭州形势危若累卵,不得不防。” 司马铮如此明显的指摘让赵瑞颇为不爽,他正要与司马铮争辩几句,陈端却大步走到司马铮面前问道:“你不要说这么多,你且说,这军粮,能不能调动!” 司马铮拱手说道:“陛下,请恕臣不能调动军粮!” 陈端一甩衣袖,冷哼一声说道:“既然你不愿,那你就辞官回乡,我找一个能办这件事的人来做!” 第482章 抵达建康 一场因大雪带来的天灾而临时召开的朝会在南陈皇帝陈端的愤怒中结束。 当天,以司马铮为首的兵部、户部大量的官吏全部罢官返乡。 这件事情在次日便迅速发酵,在建康的司马氏族人凡是担任官职的统统卸任,整个司马氏几乎一夜间就尽数离开了建康,返回台州。 司马氏的这一举动让本就在朝堂上掌握不了多少话语权的武将们地位再降一筹。 尽管中领军郑孝谦与中护军史太岁再三遣人登门拜访,试图缓和司马氏与皇帝的关系,可司马氏均将他们派来的亲信拒之门外。 与心急如焚的郑孝谦、史太岁不同,返回府中的赵瑞却喜笑颜开。 “如今司马氏一走,这建康城中就没人再事事与我作对了。” 赵瑞坐在书房的桌案后,得意地摇头晃脑。 一旁的管家这时却略有些担忧地说道:“主公,虽然司马氏回了台州,可他们毕竟是大族,是不是斩草除根?” 赵瑞说道:“司马氏虽然阖族离开了朝堂,但他们在台州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现在动他们只会适得其反,还需从长计议。” 老管家微微弓着身子说道:“建康城中还有裴氏与其他几家北地的世家,他们是否要提防一二?” 赵瑞冷哼一声说道:“他们不过是丧家之犬,不足挂齿。” 说罢,赵瑞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转头看着老管家问道:“赵行何时赶回建康?” 老管家闻言恭敬地说道:“郎君五日后到达建康。” 赵瑞点点头说道:“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兵部库部司司丞、刑部比都司司丞,让他们今夜来我府上见我。” “诺!” 思政殿,一直在黑着脸的陈端此刻竟然显得极为轻松。 坐在御案后的陈端手中正拿着一份写在布帛上的名册。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上面的几十个人名,不时询问其中某人的职位以及平日的关系脉络。 一旁的内侍监似乎也早就做过功课,每当陈端问起一人,他便能迅速说出那人的好恶。 陈端放下手中的布帛后问道:“司马氏已经返回台州了?” 内侍监恭敬地说道:“是的,司马氏阖族轻装简从已经全部返回台州。” 陈端指着布帛说道:“明日,吏部就该将这些人放到空出的位置上了,你说,我该不该加以阻挠?” 内侍监说道:“此事全凭陛下一言而决,奴不敢妄言。” 陈端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看向紧闭的殿门处,听着殿外呼啸的风声。 次日清晨,舒州市舶司码头上,一名男子刚刚从一艘人牙子的船上一瘸一拐地走下来,他一边揉着因在船舱中久坐而酸麻的腿,一边四处打量着繁忙的舒州市舶司码头。 “快些走,莫要挡路!” 就在他还想多看一会儿时,身后一人突然推了他一下,他刚要发作,就发现身后推了自己一把的人身上穿着水师的衣服。 发现是官府的人,那男子立刻收起了凶狠的表情,变得极为恭顺,他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快速挪动着身子靠到一旁,看着那些水师的士卒从码头上卸下一批又一批布袋,随后又搬上一个又一个麻布袋子。 袋子或许是经常使用的原因,不时有些颗粒状的物体洒落在码头地面上。 那男子看得真切,这些颗粒状的物体分明就是晾晒后积攒的陈粮。 “看什么看!小心脑袋!” 他刚刚弯腰捡拾起一粒稻米,一双牛皮靴子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内。 那男子连忙应声,拖着一条瘸了的腿竟飞也似得跑向了对下船的人登记的地方。 “姓名?” “闻三。” 男子一边露出一副谄媚的笑容一边答复道。 “来舒州做什么?” “投奔亲戚。” “亲戚是何人?” “建康城裴氏。” 登记的市舶司官员听到裴氏后,先是眉头一皱,随后又问道:“只你一人?” 闻三摇了摇头,指了指身后正鱼贯从一旁小码头上走下来的人说道:“这些人都是,一共五十人,原先在北边给人做些运粮的活计,眼下北边不安全,就索性跑到南边来投奔亲戚了。” 那市舶司官员又问道:“裴氏是世家,什么时候有姓闻的亲戚了?” 市舶司官员的话刚问完,闻三就拱手说道:“阿娘曾是裴氏的旁支的庶出,嫁给了我阿耶,因此多少攀了点亲戚。” 那市舶司官员点点头说道:“画押拿走字据木牌。” 闻三见状,先是把手藏在袖子中捣鼓了一下,随后手在纸上一按,便拿到了证明身份无误的木牌。 闻三离开后,那名市舶司官员刚要将闻三画押的纸拿走却发现这纸上突然闪了一下,他立刻四处打量一下,趁人不注意迅速将纸收到了袖袍中摩挲半天,直到摸到了几个扁平的物体后,才又将纸掏了出来放在一旁一叠画押的字据最下方。 “后面那几十人,前面有人作保了,直接发放木牌放他们过去!” “诺!” 闻三站在码头通往舒州城的道路一旁,看着自己身后的几十人一个一个顺利领取了木牌过卡,嘴角微微一挑。 等到他们来到自己身旁时,化名闻三的雾霭已经用些钱财将十几辆拉着货物的马车以高价买下。 等到将自己的车马货物卖出后数着这笔意外之财开心离开的行商走远后,雾霭对围到自己身旁的众人说道:“咱们这次来南边做生意,总号就设在建康,我亲自坐镇,舒州、梅州、漳州、抚州都要去开个分号,不要赔了本钱,生意不好就不要来见我了。” “是。” 对众人说过后,雾霭便走上最前面的一辆马车,带着十几人率先离开了码头,上了通往建康城的官道慢慢离去。 雾霭离开后,其余人也都纷纷挑选好马车与货物跟在雾霭身后离去,他们就如同官道上的众多行商与车马一般,渐渐消失在了官道上,并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 第483章 李五郎 五日后,雾霭与十几名扮做马夫的密谍赶着几辆马车来到了建康城,他们在顺利通过武城兵马司的查验进城后,守在城门前的牙人便纷纷凑了上来。 “这位郎君,可要买卖货品牲畜?” 一个贼眉鼠眼的牙人挤开一众同行,凑到雾霭面前,露出一副极为难看的笑容说道。 雾霭对围着的一圈牙人摇摇头说道:“我既不卖牲畜,也不兜售货物,只是初到此地,散尽家财想用这几车货物在此地东山再起。” 其他牙人听到这话便纷纷散开,可那贼眉鼠眼的牙人却并不离开,而是追问道:“郎君可是要寻一处靠近坊市的好店铺卖了这些货物?” 雾霭眼前一亮说道:“正是,不知你可有门路?” 那牙人一拍胸脯说道:“别的且先不说,就这店面,我这还真的知道一处。” 雾霭问道:“可否引我去看?” 那牙人点点头,而后又尴尬地指了指雾霭身后的车马说道:“郎君有所不知,建康城中平日不许寻常行商百姓的车马在城内行走,都需在城东登记造册后去到牙坊,那里有专门接待行商的旅店。” 雾霭见状连忙说道:“不知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那牙人说道:“我叫李长存,家中排行老五,也可叫我李五郎。” 雾霭说道:“我等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我见五郎你是个实在人,便有劳五郎引我等前去,先寄存车马货物,再随你去看看那个店铺。” 李五郎拱手道:“引你们去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这万一引你们去了牙坊,帮你们安排了住处,郎君你又不随我去看那店铺了,又当如何?” 雾霭听完后立刻掏出两百钱放进一个袋子中塞到李五郎手中说道:“这样可否?” 李五郎托着沉甸甸地钱袋子,嘴角咧到后槽牙都露了出来。 “使得,使得,我这就带郎君前去。” 不多时,李五郎便带着雾霭以及他身后的几辆马车去到了牙坊,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十几人与几辆车马货物花了一百个钱就住了下来。 随后,雾霭让其他人在房间中等候,自己则带了两人来到了李五郎面前。 “不知闻郎君此次要兜售什么货物,我也好为郎君提前考量一下这个店铺合不合适。” 李五郎发问后,雾霭说道:“无非是些木炭、棉花,还有些山中野味,买卖不大,小本生意。” 听完雾霭要卖的东西后,李五郎又问道:“这些可是日后郎君店内主营?” 雾霭点头说道:“这是自然。” 李五郎点头说道:“那便正合适,这建康城中,朱雀大街横贯南北,将之分为东西两市,这东市多为珍奇异物,价格昂贵,多是达官显贵家眷们去的地方,西市则多是日用,郎君说的这些,除了些山珍野味是百姓寻常不碰的,诸如棉花、木炭都是当下建康城的紧俏日用货。在西市保准卖的出去。” “那便有劳五郎了。” 雾霭向李五郎拱手致谢,便跟着李五郎向着西市走去。 一路上,雾霭又向李五郎询问了一下建康城的风物,这李五郎作为一个牙人,每日打交道的都是三教九流的人,自然无所不知,从牙坊走到西市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李五郎就已经将建康城的情况给雾霭介绍的清清楚楚。 说着话,李五郎在西市边上一处紧闭着房门的店铺前停了下来。 雾霭看了一眼这处不怎么显眼的店铺,心知这就是那个一路上李五郎在介绍建康城时不断对自己夸赞位置得天独厚的店面了。 只是这个门头并不大的店面并没有李五郎说的那么好,相反,它处在一条街道的犄角旮旯处,倒是极为不显眼。 雾霭打量着周边的环境,突然发现自己的店面一旁,一个极为气派的府邸正坐落一旁。 雾霭看了一眼府邸门前的门匾,眼前顿时一亮。 此时的李五郎正在犯愁,尽管他在路上将这处店面夸得天花乱坠,可只有他知道,这处店面是整个牙行最难出手的店面之一,不要说是降价,哪怕是白送恐怕都没人要。 若非自己的掌柜说卖出这处店面就给分两成的钱,而他又恰好急需钱财来给自己阿娘治病,他是绝对不会带着这人来到此处的碰运气的。 想到这,李五郎便偷偷瞄了一眼这个跟着自己来看店面的闻郎君,却发现这个面貌丑陋,却非常平易近人的郎君此刻竟然有些开心。 李五郎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差,看着雾霭的表情便知道有戏,又看到雾霭一直在看坐落在这店面旁边的裴府,便趁热打铁地走上前去说道:“闻郎君,此处如何?” 雾霭听到李五郎发问,便指着裴府佯装不知:“这府邸看着颇为气派,可是达官显贵?” 李五郎说道:“这裴氏是青州裴氏的本家,好像是在北边谋逆,后来不成跑到了我们这里,虽然说比以前落魄了,可依旧不是寻常官宦可比,且这裴氏采买极为大方,若是郎君在此处开店,只要能跟裴氏搭上了线,不愁赚不到钱。” 雾霭点点头说道:“听上去确实不错,只是你这店面似乎与你说的有些不符啊。” 见到雾霭开始说起店面,李五郎心中一紧,连忙解释道:“郎君可别看着店面小,里面可是内有乾坤,这店面原是一处酒馆,上下两层不说,脚下还有一个酒窖,用来存放货物再合适不过了。” 听到这个店面里还有地下,雾霭脸上的笑容再也掩饰不住了,他问道:“听上去不错,只是不知这店面费用几何?” 听到雾霭开始说起价格,李五郎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缓缓伸出十根手指说道:“十贯!” 听到只要十贯钱,雾霭痛快地从腰间杂物袋中又摸出一个钱袋径直丢给了李五郎。 “这里面是金叶子,约摸着值个十五贯钱,除去十贯钱是这店面的钱,另外着五贯,是想你跟着我,帮我跑跑腿,不知可好?” 看着天上掉了馅饼,李五郎先是愣了片刻,随后便反应了过来,连忙点头说道:“我愿为郎君鞍前马后。” 第484章 府兵(一) 简单办理完手续后,雾霭便让李长存领着几人去将那马车卖掉,自己则下到那个酒窖打量起了这个让他感兴趣的地下空间。 这是一个很寻常的酒窖,地方也算得上宽敞,雾霭一边在酒窖中逛着,一边不时敲打几下墙壁。 “夜间开动,从这里入手,通向裴府。” 试了试周围的墙壁质地后,雾霭指着一面墙壁对一名密谍说道。 “诺!” 两日后,这个杂货店悄然无声的开张了。 开张的杂货店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路上形色匆匆地百姓也鲜少有人走进来瞧一眼。 这种情况一连持续了数日,雾霭似乎并不着急,但却急坏了一旁的李长存。 “郎君,这店铺开张三天了,可还没有一人光顾,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不如我挑个货担去周边坊市走街串巷,也好过在这里枯坐着。” 李长存觉得自己不能拿了五贯钱却什么都不做,于是他便决定用自己擅长的方式来体现自己的价值。 听到李长存说要去兜售货品,雾霭笑着摇摇头说道:“酒香不怕巷子深,何必急于一时?” 李长存见雾霭还是一副不着急的样子,急忙说道:“郎君店内货物都是些当下紧俏的货物,等过了这段日子,就卖不上价了,如何能不着急?” 雾霭见李长存说什么都要去,便说道:“既然你坚持要去,那就带些货物去坊市跑跑看,顺便替我打听一下,这城内有什么跟官府有关的小道消息。” 李长存听到雾霭要自己去打探消息,心中暗自嘀咕了起来。 虽然在建康城中经商与官府打交道是寻常事,可闻郎君这个小店还不至于要跟官府搭上什么关系。 不过李长存随即就将这点疑惑抛诸脑后了,毕竟是为人做事的,郎君怎么想,又怎么会告诉自己呢? 李长存挑着一副扁担,装了些品相好的木炭棉花离开后,雾霭又叫来一人说道:“我们此前在建康城安插的密谍联络上了吗?” “郎君,联系上了,现如今在主母身旁做事。” 雾霭又问道:“那边如何说的?” “裴氏的密谍已经发现她了,但是并没有将她揪出来,本来她只是在前院打杂,在发觉自己暴露后,她本想撤离,却被突然调到了主母身旁。” 雾霭眯着眼睛问道:“主母有什么话传来吗?” “主母只是让我们静观其变。” “这么说?我们府前刚开的那家杂货店就是了?” 雾霭在四下了解情况的同时,裴青山也正在书房中听取管家的回报。 “是,主公。” 裴青山此时刚好写完一封信,他用腊封好后,递给老管家说道:“派可靠的人送往台州司马氏。” 老管家结果蜡丸,又问道:“那些北边的密谍?” 裴青山笑了笑说道:“随他们去,只要他们不是拎着刀冲到府中抢人,就把他当做普通的杂货店,偶尔去照顾一下他们的生意便好,至于他们与沉烟互相传递了什么,也不必刻意获知。” “诺!” 雾霭在建康城站住脚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定州,而章义在看到这个消息时,并没有什么表示,因为此时的朝堂上,正在为昌隆二年的国家赋税的使用争吵。 “今年,国库岁入钱八百万贯,其中铜钱金银约两百万贯,可就算是这样,发放完官员俸禄与将校士卒赏赐后,也所剩无几了。” “这里面,还有三成是榷盐以及征收商税得来的,本来是要用于兴修通州、沧州水利之用。” 裴彻、刘体仁、张师道、王玄素正围坐在章义周边,一边烤火一边争论着。 “陛下,这军屯无论如何都是要削减一二了,否则,仅仅靠着除去军屯外的那些田地与那点商税盐税,国库明年必然是要亏空的,更不要说,陛下还想取消盐铁专卖。” 裴彻的话让章义也有些头疼,他当然知道如今军屯占比太高,户部的奏折他也已经看过了,屯田司用来屯田的土地在许多州已经超过了寻常的口分田、职分田与公廨田的总和。 章义转头看向王玄素,这些事关兵部,他想要听一听王玄素的意见。 王玄素见章义看向自己,便开口说道:“陛下,军屯建立之初是为了频发的战事,而眼下北方大多平定,战事不再频繁,且规模也缩减了很多,削减军屯利国利民。” 章义见王玄素不反对,便对裴彻说道:“你打算从何处开始削减?” 裴彻说道:“不妨就从定州开始,定州军屯就在定州城左近,削减定州屯田司,将定州屯田司官吏并入安北都护府屯田司,主边军军屯。” 王玄素突然说道:“陛下,臣还有一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讲。” 章义说道:“王相但说无妨。” 王玄素先是停顿了一下,而后开口说道:“陛下,可曾想过不再以募兵补充我大唐军队。” 章义一愣,连同一旁的裴彻与刘体仁都愣了一下。 章义问道:“若是不用募兵,那兵源何来?” 王玄素说道:“北方各州连年战乱,丁口锐减,现如今地广而人稀,因而裴相对均田一事格外有把握。 既然如此,何不让我大唐各军士卒皆有地可耕,闲时训练,战时为兵,马匹兵刃自备,朝廷只需提供甲胄弓弩与部分粮草即可。” 章义问道:“如此兵员分散,一旦战事紧急,如何集结?” 王玄素说道:“在每州郡设统兵府,统兵府设骠骑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两人,兵员定额二千八百人,刚好为一卫一军之数,一卫所需除中军常驻外其余六军刚好为六个统兵府。” 章义又问:“如何与百姓区分?” 王玄素道:“各统兵府编制内,皆为府户,减免赋税,给予永业田。” 章义看向裴彻与刘体仁等人:“你们觉得如何?” 裴彻仔细盘算了一下,又与刘体仁对视一眼后点头说道:“可行。” 第485章 府兵(二) 政事殿议事结束后,章义单独留下了王玄素,随后两人便去到了偏殿。 对坐在暖炉旁的两人沉默了许久后,章义才开口问道:“府兵一事虽然看上去百利而无一害,可这其中唯一有损失的,就是你们这些统兵将领了。” 王玄素却说道:“陛下,我大唐现如今文弱武强,统兵大将常年统领一军在外,用兵符约束远远不够,若是兵将相熟太甚,极易发生旧事,又因陛下与裴相一心想要推行均田令,与募兵有些冲突,因此臣才提出的府兵。” 章义说道:“若是府兵成行,用什么办法约束府兵?” 王玄素说道:“可用鱼符调动,平时鱼符一分为二,左者在内,右者付外,左符交予门下省的符宝郎保管,若是门下副署后调令签发,则附上左符,送到后由骠骑都尉将其合二为一,方可调动,若是遇到山匪叛乱,则刺史可调动府兵一个团。” 章义又问道:“京师宿卫除去宿卫中军外,其余又当如何?” 王玄素道:“各统兵府轮流来京师番上,或是去到边关戍边,每五年轮换一次,凡是番上者、戍边者,遇战事除非紧急,否则不予调动,转为从临近州府抽调。” 章义点点头说道:“具体如何,就有劳王公拿出一个章程了。” 王玄素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拱手道:“诺!” 说罢,王玄素便起身行礼后,离开了偏殿。 章义看着王玄素离开时的身影明显比以往消瘦了几分,心中突然百感交集。 王玄素如今已经是古稀之年,而沙场厮杀了这么多年的王玄素若说身上没有隐疾,他是不信的。 想到这,章义便唤来内侍说道:“传太医署,派些得力的医者去给王相诊脉,从内库取些进补的药材送去。” “诺!” 内侍行礼后便悄悄离开,章义又唤来一人说道:“拟诏,安北都护府骁果军左骁卫郎将王承道戍边有功,特令其回家省亲。” 内侍记下后,章义指了指那封草拟的诏书说道:“告诉门下省,这封诏书没有拦阻的理由。” 内侍捧着草拟的诏书退下后,章义才缓缓起身,带着已经改名为章行的六子慢慢悠悠地去了章洵章勉居住的明德宫。 一进入明德宫,朗朗读书声就传了出来。 章义轻轻地走近,撩开门帘,看了一眼一大一小正跟着吕文博诵读,也不好意思再进去,便挥了挥手,带着章行离开了明德宫。 章义离开后,吕文博突然放下书,对两人说道:“方才你们有一人在诵读时被外物干扰,须知心静方能有所感悟。” “谨记老师教诲。” 章洵与章勉同时起身向吕文博拱手行礼,吕文博点点头说道:“这是老夫蒙学教授的最后一课,今日之后,勉皇子便不能在此处就学,须得进入太学学习几年。” “至于洵皇子,还需跟随老夫再学上几年。” 说罢,吕文博便起身走出了明德宫,章勉与章洵躬身行礼,直到吕文博走出明德宫,才终于松了口气。 “兄长,老师说你要去太学,我也想去。” 章洵拉着章勉的衣袖似乎有些不舍。 章勉拍了拍章洵的肩膀说道:“等你再长大些,就能去了。” 章洵点点头,随后突然说道:“方才阿耶似乎来了。” 章勉一愣,笑着说道:“原来是你走神了啊,我道老师为何最后说这么一句话。” 章洵挠了挠头说道:“我自南陈来此,也有一年,可却从未在白日见过阿耶,每次他都是在半夜偷偷过来看上一眼就离开,兄长,你说我是不是并非阿耶亲生。” 章洵的话一说完,章勉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一丝尴尬,随后章勉拍了拍章洵的脑袋说道:“不会的,你是阿耶亲生的,如假包换。” “那为何阿耶不来看我?” 章洵抬头看着章勉问道。 “阿耶是皇帝,他有很多事情要做,你日后也是皇帝,也要做很多事。” 听到章勉的话,章洵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我不要做皇帝,我喜欢武学,我想当将军,到时兄长做皇帝,我来做兄长的将军。” “那可不成,若是你没有别的弟弟,那么你就是皇帝,我不是。” 章洵还要再说,章勉干脆将章洵的嘴堵住说道:“你以后就是皇帝,我说的,若是日后谁与你抢,那兄长就替你收拾他。” 明德宫外,吕文博一出殿门就直奔一旁已经升起暖炉的亭子。 亭子中,章义已经披着裘衣坐在亭中。 “老臣参见陛下。” “卿免礼。” 章义摆手示意吕文博落座,吕文博便恭敬地跪坐在章义对面的蒲团上。 “我这两个孩子如何?” 吕文博说道:“大皇子沉稳,喜怒不愿形于色,只是年岁尚浅,还需时间打磨;二皇子活泼,喜动不喜静,喜怒哀乐皆在脸上。” 吕文博短短几句话就将章洵、章勉两人点评完,这让准备好听长篇大论的章义反倒是有些措手不及。 “我还以为,吕公会多说一些,没想到三言两语便完了。” 章义失笑,命内侍给吕文博端上一杯热茶。 吕文博谢恩后啜饮一口说道:“两位皇子年纪尚小,没有什么好说的。” 章义又问道:“不知吕公愿意教授他们中的哪一个?” 吕文博听到章义如此发问,敏锐地觉察到了章义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他便干脆地说道:“大皇子。” 章义点点头,而后说道:“你觉得章洵该交给谁教授?” 吕文博笑了笑说道:“老臣认为,王公便非常合适。” 章义愣了一下说道:“王玄素?” 吕文博说道:“因材施教,王公最为合适。” 赵国公府上,命人送走给自己诊脉的太医后,王玄素还在好奇为什么章义突然让人给自己诊脉,还赏赐了许多进补的药物,就见到刚刚去送太医的管家又引着一名经常跟在章义身旁的内侍走了进来。 “赵国公王玄素,加封少师,教授二皇子章洵。” 第486章 少师 王玄素在明德宫见到章洵时,章洵已经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根木棍,这个只有四岁的孩子正用自己的小胖手拄着那根木棍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学生见过老师。” 章洵见到王玄素后,先是恭敬地行礼。 王玄素微微点了点头,随后指着他手中的木棍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章洵笨拙地挥舞了几下木棍说道:“阿耶说给我找来了天底下最厉害的将军,既然是将军,就一定要教我刀枪棍棒。” 王玄素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要过章洵手中的木棍,将那根不过几尺长的木棍一下掰断,随后单手拿着其中一截短一些的递给章洵说道:“刀枪棍棒,你该找军中那些冲锋陷阵的悍将斗将,而不是我,我能教你的,是这个。” 说着,王玄素便用那截短小的木棍在庭院中画了一个简单的方块。 章洵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自然是听不懂王玄素说的这些,也看不懂王玄素在地上画的方块。 王玄素将手中的木棍递给章洵,章洵拿到短木棍后,凭空挥舞几下后,对王玄素说道:“老师,这木棍也能杀敌?” 王玄素指了指地上的方块说道:“战场上,你握着的这根木棍指向何处,你麾下的将士们就会去往何处,这,才是将帅之道。” 见章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王玄素也不纠结,他与章洵去到庭院中一处已经烧起暖炉的亭子中相对而坐,对章洵说道:“我既然是你的老师,那么我便有几条规矩。” 章洵端坐在蒲团上说道:“老师请讲。” 王玄素道:“温、良、恭、俭、让。” 章洵问道:“老师所说,吕公也曾教过,可吕公曾说,这是君子修身养性之道,与当将军何干?” 王玄素说道:“万物皆有通理,温良恭俭让乃是修生养性的君子之道,亦是致知恪物之道。” “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喧兮。”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僴兮者,恂栗也;赫兮喧兮者,威仪也;有斐君子,终不可喧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太学庭院中,披着裘衣的吕文博对章勉说道。 章勉拱手问道:“老师所教乃是为君之道,学生不敢奢望,只求此段前半,做个君子。” 吕文博看着章勉说道:“二皇子心怀猛虎之心,他日必然虎啸山林;可你,你的胸中沟壑纵横,潜着的,是龙。” 章勉大惊失色,连忙推脱说自己只是一个孩童,吕文博却捋着胡须哈哈大笑着说道:“我吕文博看人还从未走眼。” 章勉不敢反驳,眼睛也低了下去,吕文博却突然低声喝道:“抬起头来!” 章勉被吕文博这一声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却看着吕文博突然严肃了起来。 “你生在帝王家!” 吕文博的一句话让章勉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十二月末,云州下起了大雪。 平昌坊,从云州医署返回家中的赵英正裹着身上还算厚实的衣服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向家中走去。 背着自己的医箱的赵英腰间还挎着一柄横刀。 自从上一次那件事后,心有余悸的赵英无论去哪里都挎着这柄横刀,因为这件事,他还被同僚们戏称武医。 想到那个过去了很久的夜晚,赵英仍旧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若非那个黑衣人的,自己可能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赵英想着旧事,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家门前,他回过神来,连忙搓了搓被冻得通红地脸颊,换上一副笑脸就准备推门进去。 “赵英。” 身后有人喊,赵英连忙回过头去,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是你?” 赵英看着正在自己面前站着的那张自己看过一次后便没有忘记的脸。 来人一袭黑衣,腰间挎着横刀,蹀躞带上还挂着一个写有“谍”字的木牌。 他吊儿郎当地走到赵英面前,朝着赵英的家门努了努嘴说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赵英扭头看了一下已经被刘氏打扫出来的家门,转头对来人说道:“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 来人笑了笑,随后说道:“听说你在云州医署供职?” 赵英不置可否,他点点头说道:“是。” “我们想请你来我们谍报司做事。” 赵英听到谍报司的名字后,眼神明显闪躲了几下,他自然是清楚谍报司是个什么地方。 “有的选吗?” 来人说道:“没有。” “为何是我?我与你们除了那次夜里见过一面外,就再无什么瓜葛了。” 来人将腰间谍报司的牌子摘下放到赵英手中说道:“你暗地里学了不少用毒的本事,不就是想有朝一日为那些死在胡人细作手中的小鹊儿他们报仇吗?” 赵英神色一凛,低声拉着那人的胳膊问道:“你怎么知道?” 来人用另一只手轻轻推开赵英拽着自己胳膊的手说道:“这个你会知道的,我只说一次,你拿到腰牌后,明日照常去医署,会有调令传来,让你去定州,你出城后,会有人接上你去关外。” “关外?” 赵英一愣,还想再说什么,家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赵英猛地回头,刚好看到从家中走出来的刘氏。 赵英没有如同往常一般按时回到家中,眼见天色太晚,刘氏便想着打开门看一眼。 走出来的刘氏看到赵英,旁边还有一名黑衣人站在旁边,以为是州府衙门的人,便也不再催促。 赵英见刘氏没有多问,不禁松了口气,他转头看着那黑衣人说道:“要去多久?” “少则一二年,多则四五年。” “为何需要这么久?” 赵英听到需要这么久,连忙问道。 那名黑衣人低声说道:“你放心好了,你的家眷我们会帮你照料妥当。” 赵英听到黑衣人的话,突然想到了自己的邻居孙三娘,他呆呆地点了点头,随后目送黑衣人离开。 第487章 边关市镇(一) 像是丢了魂一样的赵英回到家中后,刘氏赶忙迎了上来。 “郎君,这是怎么了?” 听到刘氏喊自己,赵英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了,他连忙说道:“没什么,只是同僚与我说了些小道消息。” 刘氏闻言立刻拉着准备进屋给老妪请安的赵英去到院子角落紧张地问道:“什么小道消息?不会是你医术不好,被” 赵英闻言哭笑不得地说道:“不是,是我要被调往别处了。” 刘氏听到赵英说要被调往别处,这才放心地说道:“我还当是什么事情呢,原来只是调往别处。” 随后刘氏又问道:“是升了还是降了?” 赵英想了一会儿说道:“许是升了罢。” 刘氏听完后一拍赵英的胳膊说道:“这是喜事,你为何愁眉苦脸的。” 赵英道:“是因为要离家很久,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刘氏用手指了一下赵英的额头说道:“这有什么?有我在家中照料,你尽管去便是了,不要挂念家中。” 说罢,刘氏又埋怨道:“你的同僚来给你说这个好消息,也不知道留人在家中坐一坐。” 赵英尴尬地笑着,刘氏则收拾了一下又要出门。 “你要去做什么?” 刘氏一边擦着手一边说道:“去给你沽一壶酒,权当庆贺一番。” 赵英看着刘氏笑着出了家门,心中五味杂陈。 次日清晨,赵英正要出门,刘氏却抱着一个包袱塞给了赵英。 “这是何物?” “这是你爱吃的,还有些家中的散碎银钱,你都带着。” 赵英接过包袱,打开看了一眼,又将里面的两贯钱掏出来塞回刘氏手中说道:“有这些吃食就好了,银钱留给你们。” 刘氏却非常坚决地将钱又塞回到赵英手中说道:“外面不比云州,人生地不熟的,带些钱财总归是用得上的。” 见刘氏态度坚决,赵英也不再拒绝,他拿着包袱,挎上横刀,又背上自己的药箱,便依依不舍地走出了家门。 临行前,赵英再三看向倚靠在门边的刘氏,最后一咬牙,转头向外走去。 按照昨天那个黑衣人说的,赵英来到医署后,果然接到了自己将要调任定州的行文。 早已准备妥当的赵英当即就向城外走去,在西门外,赵英再次见到了那人。 “我叫王立,你也可以叫我貔虎。” 貔虎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十几个穿着外貌各不相同的人。 赵英走到貔虎旁边,一匹空着的战马显然是为他准备的。 赵英翻身上马,貔虎对赵英说道:“此次出关,你随我们一路向北,去到叶赫城。” 赵英问道:“去那个什么叶赫城做什么?” “去到了你自然会知道的。” 随后,一行人便上了去往边关的官道,一路扬长而去。 “啪啪” 昌隆二年的最后一天,爆竹在定州城的家家户户门前燃起,站在宫城门楼上的章义在裴彻与刘体仁的陪伴下看着满城噼啪作响的爆竹声与不时闪烁地亮光,对一旁的裴彻说道:“我们一同过了多少个元日了。” 裴彻恭敬地说道:“约有十四年了。” 刘体仁见两人开始追忆曾经,便识趣地向后退了一下。 章义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对裴彻说道:“转眼的功夫,我们都已经快要不惑之年了,可我为什么觉得,我们离最初的理想已经越来越远了。” 章义没有听到裴彻的回答,他指了指满城的欢声笑语说道:“曾几何时,我也与他们一样,盼着元日,盼着一口美味的吃食。” 裴彻说道:“陛下如今是大唐的持鞭者。” 章义叹口气说道:“坐在这个位子上,当真是孤家寡人啊。” 寒风呼啸着,不断穿过高耸的宫城门楼,章义与裴彻就那么沉默地站在高处,静静地俯视着灯火通明的定州城。 昌隆三年,一月,秦州云门关,重新修筑过的云门关外,经过数年时间,已经再次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互市所用的市镇。 这处市镇因为靠近云门关,又多是大唐子民,因此,云门关在此处驻扎了一个刚刚改制后换防到此处的统兵府,并筑有一个不算坚固的土墙,用来以防万一。 刚刚过完元日,市镇中的行人依旧来来往往,与胡商不断讨价还价。 市镇的关卡处,一支风尘仆仆地驼队正缓缓靠近市镇。 时值冬日,在市镇中大量交易的牛羊马匹都是最虚弱的时候,此时的贸易大多以茶叶、粮食与毛皮为主,因此驼队的数量比往常要多了许多,所以在关卡处值守的唐军士卒对这支驼队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好奇的地方。 驼队慢慢靠近市镇入口关卡,这时守在门前的唐军士卒才发现他们的数量极为庞大。 驼队停下后,一名穿着比较华贵的胡商慢慢走到唐军关卡门前,递上允许在此地贸易的木牌后,便恭敬地在原地等待查验。 校尉接过木牌查验过发现无误后,便要下令放行,就在胡商返回驼队,准备招呼驼队进入市镇时,站在箭塔上的一名眼尖地唐军弩手却发现驼队中一抹冰冷地寒光闪烁了一下。 那名弩手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驼队中许多人正从驼背上抽出什么东西。 “他们有刀!” 弩手立刻对一旁的同袍说道,同袍却显得不怎么上心:“出了云门关的地界,马匪又多,这些胡商有时候也会成为马匪,带着刀弓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话音刚落,弩手便猛地一拽他,指着驼队中一名正在从胡禄中抽出箭矢的胡人说道:“你看!” 这时,那名士卒才发现这支驼队真的有些不对劲。 “快,快敲铜钲!” 弩手立刻装上一支弩矢,同时大声喊道。 “当当” 铜钲突然响起,让原本还有些散漫的唐军顿时警惕了起来。 正在关卡处的校尉听到上方的示警,猛地看向面前的驼队,立刻反应了过来。 “敌袭!” 第488章 边关市镇(二) 488 铜钲响起时,正在通过关卡的驼队瞬间乱了起来。 隐藏在驼队中的胡人纷纷掏出弓箭射向两侧箭楼上的唐军。 突然发生的变故让市镇中的百姓商旅都有些惊慌,很快,整个市镇中就乱作一团,本就人流密集的街道上到处都是试图逃跑的商人百姓,哭喊声响彻整个市镇。 铜钲声与哭喊声传出很远,听到声音的秦州灵武统兵府骠骑都尉王先立刻下令士卒集合向市镇入口驰援,并派出一队塘马向云门关示警。 可当唐军集结完毕后,先头一个团刚刚走出军营就被街道上逃散的百姓挡住了去路。 “妨碍军务者皆斩!” 王先拎着手中的横刀,身负灵武统兵府认旗走在最前方,他猛地推开一名慌不择路撞在他身上的胡商,大声吼道。 市镇入口处,飞蝗般的箭矢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压制了箭楼上的十余名唐军弩手。 关卡入口处,几十名唐军在值守校尉的带领下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方阵,想要堵死入口,但是为了方便牲畜与驼队通过可以拓宽的入口根本不是几十人能够挡住的。 几百上千的骆驼被驱赶着向入口发起冲击,混在其中的胡人也翻身起到骆驼背上,不断将手中的箭矢射向缺少旁牌的唐军。 不过盏茶的功夫,堵在入口处的唐军便有半数受伤倒地,余下的士卒甲胄上也插满了箭矢。 “铜钲已经响了,都尉想必很快就能听到,我们就是死也不能让他们冲进去!” 肩膀中了一箭的校尉挥刀砍断箭杆,对一旁剩下的十几人大声嘶吼着。 他们的面前已经倒下了几十名胡人,但是他们面前还有更多正骑上骆驼冲进市镇的胡人。 嘶吼一声,剩下的十几名唐军挺起枪槊向密密麻麻涌进来的胡人发起了冲击,不一会儿就全部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攻破入口进入市镇的胡人立刻骑着骆驼在市镇中分散开来,沿着几条街道分别去往市镇的各个出口,同时,一名胡人站在市镇外吹响了号角。 “呜”悠长的号角声很快得到了回应,市镇外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条黑线。 这条黑线逐渐变得明显,箭楼上最后一名受伤的唐军弩手在射出手中最后一支弩矢后,在生命地最后一刻看向远处,那条黑线已经愈发清晰,赫然是一大群高速奔驰的骑兵。 阿史德突亦在距离市镇还有一里左右时拽住了胯下奔跑的战马,主将停下后,身后的数万金军骑士也都纷纷勒马止步。 阿史德突亦瞅着已经离开了数年的云门关地界,先是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对一旁的万夫长说道:“传令下去,派出三个千人队在此地下马,步行进入市镇。” “是!” 万夫长右臂敲击肩甲行礼后便拨马向后跑去,不多时,左翼的三千金军便齐齐下马,将战马拴在原地,留下本部的奴隶照看战马,在各自千夫长的率领下组成三个方阵向市镇冲去。 市镇中,涌进去不断砍杀百姓商旅的金军终于在一个十字路口撞上了急于驰援市镇入口的唐军。 想要趁着街道混乱驱使骆驼冲散唐军阵形的金军在发起冲锋后才发现骆驼并没有战马那么盲从。 拥有自己想法的骆驼看着唐军架起的明晃晃地枪槊和不断从旁牌后射出的弩矢箭矢纷纷选择原地跪下或是向后逃窜,让本想一鼓作气拿下市镇的金军吃了闷亏。 大量倒下的骆驼与骑在骆驼上的金军堵塞了街道,金军只得在正面留下千余人牵制,其余人也下了骆驼准备从两侧绕行。 “都尉!街道正面被堵住了,我们要不要绕行!” 一名校尉急切地喊道,王先却摆摆手说道:“不用去了,入口已经丢了,我们后撤也已经不可能了,派出弩手抢占两侧屋顶,辅兵把房屋门板拆下来堵住两侧以及身后的通道,我们在此地死战!” “诺!” 王先的命令下达后,统兵府中的两百弩手立刻在辅兵的协助下向着两侧房顶攀爬。 见到唐军要抢占高处,正面的千余金军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他们步行向着唐军发起攻击,想要抵近到弓箭能够射到的距离上压制唐军准备上房的弩手。 非常清楚金军想要做什么的王先立刻下令阻挡,随即一个团的唐军在一名校尉的带领下迅速迎了上去。 披挂整齐的两百唐军迎上为了伪装连甲都没穿的金军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 只有弓箭、弯刀、短矛的金军几乎无法对唐军造成什么致命伤害,而唐军密集推进的枪林与旁牌却成为了金军无法逾越的阻碍。 这时,唐军弩手也已经纷纷爬上了屋顶,一阵铜钲声响起,一轮弩矢伴随着弓弦崩响射向了正在试图抵近的正面金军。 十几步宽的街道上,无甲且密集的金军此刻就是唐军弩手们最好的靶子。不过百步距离上,力道还未衰减的弩矢甚至可以射穿两人。 居高临下的唐军弩手在铜钲声中将一轮又一轮弩矢射向金军,很快,被唐军弩手攒射倒下的金军便层层叠叠堆满了街道。 被唐军弩手威力所慑,正面的金军只能选择后退,但是唐军弩手并没有就此罢手,在金军后退的过程中,屋顶的唐军弩手中善射的几十人纷纷向着那些跳跃奔跑的金军射击。 被他们用望山瞄准的金军一个接一个倒下,直到这几十名唐军弩手射空了一个胡禄中的弩矢时,金军已经沿着街道丢下了上百具尸体。 见到正面的金军被击溃,都尉便下令弓箭手也去到两侧屋顶,沿着街道撒开,开始与弩手配合压制正从两侧绕行的金军。 从两侧绕上来的金军此时并不清楚正面已经被击溃,等到他们绕到另一边时,自己的正面居然已经出现了一堆木板组成的障碍。 障碍后方,一队又一队唐军枪槊手正在紧张地调动,他们到位后便抱着枪槊席地而坐,等待屋顶的了望兵喊出敌军进攻方向。 第489章 边关市镇(三) 489 在金军绕行的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里,唐军已经以十字路口为中心向四周街道拓展数十步,在搭建起了一个简易的据点。 在十字路口处,一面唐旗与一面统兵府认旗正高高飘扬着。 见到已经失去了趁乱击溃唐军的机会,绕行的金军也不愿再平白消耗士卒性命,他们干脆地后退百步并通知了正在市镇外等待的阿史德突亦。 得知市镇中唐军选择固守后,阿史德突亦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很意外。 “增派两个千人队,尽快攻下市镇,全歼那支唐军。” “是!都统!” 已经将市镇团团包围的金军中,很快又有两个千人队下马步行进入市镇,而阿史德突亦此时却将目光转向了几十里外的云门关。 市镇中,已经初步将十字路口联通的四面封堵的唐军此时正在紧张调动着,虽然金军在正面发起攻击被击溃后再也没了动作,但是他们此时已经是一支孤军,不得不警惕敌军任何可能得动作。 街面上还有零星的百姓跑过,喊杀声距离唐军所在的十字路口已经有些距离了,王先此刻席地而坐,闭着眼睛静静等待着了望兵回报金军动向。 “东侧街道发现金军!” 很快,在屋顶的了望兵大声喊道,紧接着,其余三个方向也都发现了金军逼近。 王先听到了望兵的喊声后,双眼猛地睁开,对一旁的鼓号手说道:“准备御敌!” 铜钲声响起后,金军已经从四个方向同时出现在了唐军的视线中。 率先发起攻击的是东侧最早出现的金军千人队,他们以百余名身披重甲的甲士为先导,快速沿着街道接近唐军设置的障碍,同时后方的弓手也不断向两侧抛洒箭雨,试图压制房屋上开始射击己方士卒的唐军弓弩手。 东侧友军发起攻击后,其余三个方向的金军听到号角声也先后发起了攻击。 双方的弓弩手不断对射中,居高临下的唐军占据了地形的优势,又有克敌弩这种射程高出弓箭太多的利器,金军人数占优的弓手竟然反被唐军压制。 在这种情况下,金军手持大斧,身披重甲准备冲上去破除障碍的甲士便只能冒着箭雨走过这百步的距离。 在到达障碍前时,东侧的一百金军甲士便被克敌弩弩手杀伤近半数。 剩余的金军甲士一贴近障碍,便挥动大斧劈砍并不坚固的障碍,而唐军的枪槊手也在这个时候用密集的枪林阻挡着金军甲士的破坏。 有一道障碍在前,金军弓弩手又被压制,唐军枪槊手得以从容不迫地刺出手中的枪槊杀伤那些够不到他们的金军甲士。 金军甲士似乎毫不在意伤亡,他们拼命破坏着阻挡前进的障碍,很快就从中砸开了一个口子。 “东侧障碍被金军破坏!” 随着了望兵的嘶吼声,东侧障碍率先被砸开,紧接着,金军就沿着街道发起了冲击。 唐军在东侧的弓弩手不过百余人,在之前为了压制金军的弓弩手,他们一刻不停地持续射击,如今已经手臂酸麻,难以为续,金军弓箭手抓住机会,跟随向前发起冲击的士卒快速抵近,用密集的箭雨覆盖了东边街道两侧房顶的唐军弓弩手。 被压制的唐军弓弩手承受了大量伤亡后,再也无法坚持,只能被迫退了下来。 失去了弓弩手支援的东侧唐军很快就遭到了金军弓箭手的密集攒射,唐军的伤亡开始逐步增加。 东侧金军此时也已经贴近了被破坏了一半的障碍。 见到金军贴近,东侧障碍后的唐军在一阵铜钲声中齐声高喝“架枪”,随后将密集的枪林直直指向手中只有短矛以及刀牌骨朵的金军。 没有长兵的金军在贴近唐军枪阵时,随着唐军军阵中传来的铜钲声,唐军枪槊手齐齐向前戳刺,密集的枪槊当即刺翻了最前方一排的金军。 金军手中的团牌并不能遮蔽自己的整个身躯,面对从正面刺过来的几十根枪槊,他们也只能挡住自己的头脸以及上半身。 付出了几十人的伤亡后,金军的刀牌手便在几名金军军官的带领下矮下身子想要贴近枪槊手前方的旁牌,可唐军早有准备,旁牌的缝隙中,一根又一根枪槊不断刺出,让金军又扔下了十几人。 “千夫长!我军攻击受阻,唐军枪槊太长,我们够不到!” 一名百夫长来到后方千夫长所在的位置说道。 金军千夫长闻言立刻下令道:“刀牌手上房,从两侧靠上去,跳进唐军中央,派人去找木棍,撞进去!” 金军改变战法后很快奏效,几百名金军刀牌手沿着两侧房屋的屋顶快速接近十字路口,而其余各处房顶的唐军弓弩手因为忙于与金军弓箭手对射,无法抽手,竟然让金军成功跳到了东侧唐军枪阵后方。 跳下来的金军刀牌手让东侧唐军出现骚动,东侧金军此时也找来了几根又长又粗的木头,十几名力气大的金军士卒扛着飞快冲了上去,在唐军出现混乱时成功撞塌了唐军正面的旁牌。 见到唐军枪阵塌陷,金军千夫长立刻挥刀指挥士卒沿着缺口涌了进去。 被两面夹击的唐军很快就没了阵形,这时十字路口中央的王先也已经看到了东侧的危急情形,他立刻派出了自己留在路口中央的一个团向东侧增援。 增援的唐军靠近东侧街道时,唐军在东侧的枪阵已经在前后夹击下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了几十人还在殊死搏斗。 到达的唐军校尉毫不犹豫地就下令反冲击,一排一排的唐军枪槊手挺起枪槊向数倍于己的金军发起了冲击。 并不能展开兵力的街道上,一排又一排发起冲击的枪槊带来的杀伤是巨大的。 金军士卒几乎来不及反应就会被闪烁着寒光的枪槊捅穿。 等到第一排唐军枪槊手止步时,第二排唐军枪槊手也已经从他们身后快速冲出,如此反复循环的冲击让金军难以招架。 刚刚突破东侧街道唐军的金军在这种如同浪潮一般的反冲击中仅仅坚持了十几个呼吸便扔下了上百具尸体重新退了下去。 第490章 驰援(一) 隆冬时节的塞外,傍晚正是最冷的时候,市镇唐军据守的路口处,辅兵们正不断拉着受伤较重的士卒聚集在一处,点起篝火为他们取暖,在重伤士卒旁边,几百具叠放在一起的战死士卒的尸体已经冻僵 不远处,王先正靠在篝火旁烤着一块冻得硬邦邦的馕饼。 “都尉,金军已经攻击了半日了,夜晚想必会消停一些,我们突围。” 一名果毅都尉在王先身旁一边嚼着肉干一边说道。 王先用枯树枝串着馕饼一边在火上翻面,一边说道:“现如今突围是最不可取的,先前突袭我们的金军都没有正经兵甲,可后面顶上来的金军甲胄齐全,显然他们是有备而来,我们被困在市镇内,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你怎么知道外面没有金军的大队骑兵正等着我们? 一旦我军突围,出了市镇就是一望无垠的荒原,到时候我们就是骑兵的靶子,十死无生。” 果毅都尉说道:“可如今我们随身携带的数袋中不过日的粮食,箭矢弩矢也已经消耗近半数,再等下去就被活活困死在此处了。” 王先看了看周边的伤兵说道:“这才第一天,先等等,如果真的没有办法了,再说突围的事情。” 市镇外,金军中军大帐中,阿史徳突亦正盯着沙盘出神。 从正午打到傍晚,云门关的唐军竟然没有任何动静,连一个团都没有派出来,只有几十名斥候在关隘与市镇之间的几十里荒原上来回奔驰,这让他不得不琢磨起来,云门关的唐军是否会为了这个市镇派来援兵。 “都元帅!斥候回报,云门关的唐军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不多时,他的亲兵千夫长快步走进大帐中说道。 阿史徳突亦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对一旁等待自己进一步指令的几名万夫长说道:“今夜好好休整,明日中午前,若是云门关的唐军还没有任何动作,就投入市镇中,尽快歼灭那支唐军,抢走所有粮草牲畜后撤。” “是!” 与阿史徳突亦一样没有入睡的,还有云门关守备使郑逊,这个因战功一步步提拔起来的悍将此时也不断扫视着面前的沙盘。 “斥候探查地如何了?” “守备使,先前派出的三批斥候都在接近市镇时被金军斥候堵了回来,难以接近,对具体的情况也知之不详。” 一旁的武城骠骑都尉抱拳说道。 郑逊嘬了嘬牙花子,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他早在下午时分就已经接到了市镇灵武统兵府派出的塘马回报,可塘马回报说有几千胡人装扮成驼队突袭市镇,却没说是金军,直到他派出的斥候查探,才发现金军的苏勒定。 这让本来已经集结了秦州上统兵府四千骑准备驰援的郑逊停了下来,在他的认知中,金军的苏勒定出现在战场上,那么就最少有一个万人队的金军在周边才对,可他的斥候直到现在都没有查清敌人到底有多少。 并且金军的斥候早已遍布云门关外,也让他对敌军情况的获取难度骤然增加。 “往秦州城送信的塘马回来了吗?” “已经回来了,州府已经派出八百里加急去往定州,最迟明晚兵部就会知悉此事。” 郑逊来回踱着步子说道:“明晚,明晚送到后兵部再研究一番,再从临近州郡调动府兵,选派将校,少说也得半个月了,到时候别说市镇,恐怕金军都打到云门关了。” 赵郡统兵府骠骑都尉抱拳说道:“守备使既然担心金军围点打援,那我们索性加强防守,对外面的市镇不予理会,等金军撞在我们的坚城上不就是了。” 郑逊撇了一眼赵郡统兵府都尉说道:“这种话你好意思说得出口?都是一道出生入死的兄弟,整整一个统兵府,两千八百多人,加上万余百姓,说不理会就不理会?就算我铁石心肠,可犯我边关,掳我百姓,杀我士卒,我身为边关守将见死不救,到最后免不了一个革职斩首。” “守备使,您发话,我们听你的。” 见到郑逊迟迟不能决断,一旁的几名都尉也都纷纷表态,而后静静的看着郑逊,等待郑逊下最后的决定。 郑逊走回到沙盘旁边,盯了半晌最后一拍桌子说道:“传我军令,武城统兵府加秦州上统兵府,携带十日粮草,一人双马,驰援关外市镇。” “诺!” 几名将校纷纷抱拳称是。 云门关内,在郑逊的军令下达后,迅速响起了集结的号角声,早就已经等待出击的秦州上统兵府的四千骑立刻牵着战马在出关的直道上集结,武城统兵府的两千八百人也纷纷去到辎重校尉处领取自己的甲胄长槊,在秦州上统兵府后方集结。 “派出塘马向秦州与兵部送去急报,就说军情如火,云门关守备使郑逊决议率领秦州上统兵府与武城统兵府出击,救百姓袍泽与水火。” 郑逊一边带着众将校向守备府外走去,一边对留守的赵郡统兵府都尉吩咐道:“我离开后,你立即封锁云门关,加强守备,除非我亲自率军回来,否则任谁都不要放进城中。” “诺!末将一定谨守云门关,在末将战死前,决不让金军一人一马入关!” 郑逊拍了拍赵郡统兵府都尉的肩膀说道:“那就拜托你了。” 说罢,郑逊便翻身上马,身后的亲兵也将郑逊的守备使门旗举起,跟随郑逊策马离开。 “秦州上统兵府第一团到!” “秦州上统兵府第二团到!” “武城统兵府第一团到!” 郑逊赶到正在集结的直道上时,负责清点人数的果毅都尉正在一个团一个团查验。 “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郑逊喊来身旁的两名骠骑都尉问道。 “都已经准备妥当,只是箭矢需从府库搬运补充,怎么也还要半个时辰。” “士卒胡禄中所携箭矢是否够二十枝?” “足够二十。” “那便够了,要那么多做什么?我们要的是速度。” “诺!” 第491章 驰援(二) 深夜,北风呼啸着掠过北地的荒原时,在黑夜中依旧显得格外肃穆的云门关突然打开了它那厚重且高大的城门。 包铁的城门在辅兵们的推动下缓缓张开,露出了黑漆漆的门洞。 门洞中,郑逊打着火石点亮手中的火把,漆黑的门洞中便突然出现了一抹亮光,郑逊身后的士卒们见主将点亮火把,也纷纷掏出火石,不多时,原本不见一物的门洞便被一根又一根火把发出的亮光照耀地宛如白昼。 “传我军令,秦州上统兵府出一个团的轻骑,为大军开辟道路,驱散金军在云门关左近的斥候,探查金军动向,若遇敌情,则以狼烟为号,大军在轻骑后方二十里,不分前后队,横向展开成两路急行军,同样以狼烟为联络信号。” 站在门旗下的郑逊对秦州上统兵府的骠骑都尉说道。 “诺!” 骠骑都尉领命后很快来到自己麾下的第一团队列前,对等候命令的第一团校尉喊道:“秦州上统兵府第一团,出发!” 随着出发的号角声响起,第一团的校尉扬起火把挥舞几下,高喊着一磕马腹,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在他身后,第一团的两百轻骑也紧紧跟随,不多时,一条用火龙便消失在了广袤的荒原之上。 等到轻骑离去半个时辰后,郑逊对一旁的鼓号手说道:“吹号,大军进发!” “呜” 号角声再度响起,此时整装待发的七千骑纷纷拽紧缰绳,将目光放在队首被火光照亮的门旗上。 门旗开始移动后,他们也催马开始缓缓移动。 七千骑,一万四五千匹战马驮马,几万只马蹄同时踩踏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一条巨大的火龙在着密集的马蹄踩踏声中,冲出了云门关。 火龙蜿蜒数里,直到全部离开云门关,依旧能看清火龙的轮廓,留守的赵郡统兵府都尉站在关墙上目送守备使的大军离去后,对身旁的校尉说道:“各团从现在起轮流值守,命辅兵在关外空地上挖掘陷坑,布置鹿砦拒马,关墙上所需的一应器械全部从府库取出,从最近的灵武征募青壮,加强城防!” “诺!” 云门关外,唐军骑兵出击时高举的火把形成的火龙同样被潜伏在云门关外的金军斥候所发现,他们在第一团的轻骑散开清理周边时便上马离开。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时,这几名金军斥候便已经回到了位于市镇外的金军大营。 “都元帅,斥候回报,唐军骑兵于半夜出动了!” 一夜未眠的阿史徳突亦此刻正坐在桌案前盯着身后挂起的舆图出神,听到走进帐中的亲兵千夫长回报后,他迅速起身走到沙盘前,指着自己早就已经看了无数遍的云门关与市镇之间的一片荒原说道:“聚将!” 中军大帐的聚将鼓声响起后,几名塘马飞快地跑向在中军左右扎营的几个万人队军营,不多时,阿史徳突亦麾下的三名万夫长就带着主要将校来到了他的中军大帐。 “云门关唐军昨天夜里出动了!按照唐军骑兵的急行军速度,想必他们离此处最多还有二十里。” 一众将校分列两侧站定后,阿史徳突亦便指着沙盘说道,“巴什尔,你的万人队立刻拔营,往南,在羊头岭正面列阵,此处是唐军来此的必经之路,若见唐军,则正面冲击,缠住唐军!” “是!” “阿史徳苏鸰!” “末将在!” “你率领你的万人队在羊头岭以西埋伏,只要唐军与巴什尔交战,你便冲击唐军左翼!” “是!” “我中军五千骑为预备队,一旦你们缠住唐军,我就对其中军发起冲击!” “拔延齐律!” “末将在!” “我率军拔营后,你立刻将你麾下万人队全部投入市镇中,用最快的速度歼灭市镇中的唐军!” “诺!” 阿史徳突亦说罢又环视众将校说道:“此战务求速胜!若是有谁逡巡不前,莫怪我不讲情面!” 市镇中,发现天亮的王先也正在加紧布置防御,一旦天亮,金军的攻击就会展开,到时整个白天都不会有时间固防。 突然,市镇外传来了一阵号角声,王先并非第一次与金军交战,自然听出了号角声传达的军令。 他对一旁的果毅都尉说道:“金军要拔营!” 果毅都尉闻言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援军到了?” 王先点点头说道:“八成是到了,只是我怎的感觉心中七上八下的。” 羊头岭以南十里外,十几名唐军轻骑正在追逐几名金军斥候,如今是冬天,地面坚硬,因此跑起来多少有些颠簸,蹄铁接触地面发出的声响也比往常大了许多。 很快,对这几名金军斥候的追逐便吸引来了周边其他几队唐军轻骑的注意,他们很快便围拢了过来。 “莫要放跑了他们!” 为首的唐军队正见友军正从各个方向围上来,一边向前方只有十几步远的金军斥候射箭,一边招呼身旁的士卒加快动作。 唐军轻骑呼喊着不断逼近,可金军斥候同样不是任人宰割的软柿子,他们见到没了逃脱的生路,便抽刀反身迎了上去。 见到金军打算死战,唐军队正连忙提醒周边士卒:“留一个活口。” 说着也放下弓箭挺起长槊迎了上去。 双方错马而过时,唐军轻骑们凭借长槊带来的距离优势很快就带走了两人,而金军斥候也用手中的弯刀砍伤了两名想要抓活口的唐军。 唐军队正拨马掉头后,见到还有两人,连忙追上去,他手中的长槊瞄准一名刚刚准备掉头的金军斥候,一槊刺出,直奔那名斥候的战马。 长长的槊锋径直刺进战马的脖颈,战马吃痛,人立而起,将来不及反应的金军斥候掀翻在地,唐军队正见状立刻将槊锋架在那名倒地的金军斥候身上,此时身旁的士卒也已经将零一名斥候杀死。 “说,你们有多少人?” 第492章 驰援(三) 郑逊在半个时辰后收到了前方斥候传回的消息。 “守备使,前方斥候回报抓到了一个活口,敌军人数已经搞清楚了。” 一名校尉急匆匆骑马飞奔到郑逊身旁大声说道:“金军主将是阿史徳突亦,麾下共计三个万人队,加中军一个万人队,共四万余人!” 郑逊勒住战马问道:“可曾派人去验证真假?” 校尉抱拳说道:“已经派出去了,不久就有消息了。” 他话音刚落,一名斥候也赶了回来。 “守备使,我大军前方羊头岭,有金军列阵,约为一个万人队。” 郑逊听到斥候回报后连忙对一旁的塘马说道:“传令各部止步,派出斥候仔细查探羊头岭!” 塘马领命离去后,郑逊便召集两名骠骑都尉来到自己身旁,命亲兵铺开舆图指着羊头岭说道:“羊头岭发现金军,我们去市镇最近的路已经被堵住了!我决定绕行!” 秦州上统兵府都尉用手绕过羊头岭画了个圈说道:“我们绕行的话就要多走百里,如今我们急行军一夜,人马疲弊,再多出百里路程,只怕人没救到,我们也没有办法御敌了。” 郑逊指着羊头岭说道:“羊头岭两侧有山岭,可以藏兵,斥候虽然发现了金军在羊头岭正面列阵,但是难保金军在侧翼没有伏兵,若是我们一头撞上去,被金军堵在羊头岭,那我们就失去辗转腾挪的空间了。” 武城统兵府都尉摘下兜鍪挠了挠头道:“不如我率本部压上去,向羊头岭左翼抢占高地,若是那里有伏兵,也会被诈出来,被迫与我交战,只要金军正面按捺不住攻我侧后,守备使就率军冲过去!” 郑逊稍稍一琢磨,对武城统兵府都尉说道:“反过来,我率秦州上统兵府前压,你在身后等待,金军看见我的门旗,必然会来攻,你再率领本部压上去,攻击金军中军。” 武城统兵府都尉说道:“守备使是主将,不可以身犯险,还是末将去!” 郑逊摆摆手说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出狼,不要争了,就这么定了,速速下去准备,秦州上统兵府所有箭矢全部留给武城统兵府,只要我们与敌军纠缠在一起,你就尽量以驰射杀伤金军,最后再冲击金军薄弱部位。” “诺!” 羊头岭后方,阿史徳突亦的中军五千骑已经到达,为了不让唐军斥候发现,他刻意没有下令举起自己的大纛,而是悄悄藏在正面巴什尔的军阵后方。 往来的斥候与塘马正不断将唐军的动向汇总送到他临时设立的中军帐中,阿史徳突亦坐在小木凳上,马鞭不断敲打着自己的裙甲。 “都元帅!唐军开始向羊头岭前进了。” 斥候的回报让阿史徳突亦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起身走到临时制作的简易沙盘处问道:“是唐军主力吗?” 斥候说道:“应是唐军主力,我们看到了他们的守备使门旗。” 阿史徳突亦点点头说道:“传令巴什尔与阿史徳苏鸰做好准备!” 阿史徳突亦紧张布置的同时,郑逊率领的秦州上统兵府四千骑正飞快地接近羊头岭。 郑逊下令身后亲兵将门旗高高举起,丝毫不遮掩自己的行踪,似乎毫不在乎自己会被伏击。 两侧早就潜伏的金军斥候看着这支唐军不分前后队大摇大摆的向羊头岭急进,也连忙回报。 此时,郑逊派出的斥候也发现了羊头岭左翼高地处金军的踪迹。 “守备使,斥候回报,发现左翼有金军伏兵,人数不清楚。” 听到斥候回报的郑逊当即大吼一声说道:“传令,全军换马,向左转向,抢占高地!” 就在正面的巴什尔准备主动出击时,郑逊突然率军向左转向,直奔埋伏在左侧高地的阿史徳苏鸰,这让巴什尔有些措手不及,他连忙派出塘马向后方回报,又派人通知还在等待唐军撞到巴什尔正面的阿史徳苏鸰。 可巴什尔派出的塘马还没有跑到阿史徳苏鸰所在的位置,唐军就已经纵马冲上了羊头岭左侧不算陡峭的高地。 这时候,率军藏在此处的阿史徳苏鸰也已经看到了摆出冲击阵型冲上来的唐军,他连忙下令各部上马准备迎敌,可阿史徳苏鸰此前为了保证隐蔽,下令所有士卒分散下马藏在高地背面的半坡处,集结时间根本不够。 当唐军骑兵冲上高地时,金军也不过集结了三个千人队。 阿史徳苏鸰见唐军先头已经冲上高地,不等其余各部集结,便带着这三个千人队冲了上去。 率先冲上去的唐军先头三个团并没有因为金军抢攻高点的是自己的数倍而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冲击的速度。 骑马冲上高地的六百唐军在一名校尉的带领下借助高地向下冲锋带来的速度优势径直向还没提起速度的金军发起了冲击。 高速冲来的唐军挺起马槊,在一阵响亮的铜钲声中凿进了金军阵中。 唐军骑兵还未撞上金军骑兵,一丈八尺的长槊就已经先一步刺进了最前方还在拼命提高马速的金军身体中。 长长地槊锋在速度的加持下轻而易举地穿透了金军骑兵的甲胄,成片倒下的金军与战马让本就处于半坡处的金军更加举步维艰。 唐军骑兵的马槊在给予金军重创后,立刻抽出横刀继续在被搅乱的金军阵中砍杀,六百人将三千金军打得节节后退。 见到前锋已经占据优势,郑逊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他带着刚刚冲上高地的主力沿着前锋砸开的缺口如同决口的江水一拥而上,狠狠地砸向了阿史徳苏鸰在半坡处散落的到处都是的金军骑兵。 巴什尔此时刚刚率军前压,见到高地上已经竖起了唐军的门旗,连忙催促麾下骑兵加快速度,想要在唐军与阿史徳苏鸰搅在一起时从侧后发起攻击,可当他率军来到左侧时,却发现,战况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乐观。 第493章 驰援(四) 羊头岭左侧高地战场上,战况并没有如同巴什尔所想的那般双方搅在一起。 打了阿史徳苏鸰一个措手不及的唐军骑兵借着高地的优势飞速冲下半坡,只用了一次冲锋就打垮了阿史徳苏鸰还未集结起来的整个万人队。 大量金军骑兵还没有在自己所属的千人队队旗下集结就被冲散,只能像无头苍蝇一般在战场上胡乱逃窜。 阿史徳苏鸰在亲兵的拼死掩护下,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可他的苏勒定却被唐军骑兵砍断,短时间已经再也没有重整的机会。 苏勒定从战场上消失无疑加剧了金军骑兵的溃逃速度,越来越多金军骑兵放弃了与正面的唐军交战,纷纷向高地下方逃窜。 巴什尔见状立刻下令抢占高地,不给唐军反身再冲的机会,可左翼金军溃败的速度太快,导致巴什尔麾下的骑兵才刚刚冲上高地一个千人队,就与回过头来的唐军两个团撞在了一起。 “下马!下马列阵!” 郑逊看着高地上搅在一起的双方骑兵,当即高喊着还未投入战斗的唐军下马。 随着铜钲响起,唐军骑兵纷纷下马,留下一个团看管后,剩下的唐军列成枪阵向高地冲去。 巴什尔见到自己冲上高地的一个千人队与唐军缠在一起,后方骑兵也没有速度优势,索性也下令下马列阵,准备冲击高地。 此时,郑逊带领着下马的唐军已经冲上了高地,结成枪阵的唐军挺起长长地枪槊缓步逼近正在与唐军骑兵交战的金军骑兵。 见到自己的同袍已经下马列阵逼近,唐军先前在高地上的两个团骑兵立刻放弃与金军骑兵缠斗,从两侧避开,让出正面。 正在与唐军骑兵近身肉搏的金军骑兵见到唐军枪阵压了过来,也不愿硬碰硬,便在千夫长的率领下退了下去。 见到金军退下高地,郑逊一边下令高地背面的那个团将马匹赶上高地,一边下令结成方阵,枪槊朝外列阵,等待金军发起冲击。 唐军击溃阿史徳苏鸰时,阿史徳突亦也同时见到了巴什尔与阿史徳苏鸰派来回报的塘马。 在得知唐军反其道而行之,主动冲击高地并且得手后,阿史徳突亦也只能改变策略。 他先是派出塘马找到正在羊头岭西侧二十里外收拢溃兵的阿史徳苏鸰,让他尽快收拢,等待自己的军令,自己则下令中军随自己前压,来到了羊头岭左侧的高地下。 高高举起的大纛在高地下方飘扬,郑逊看着远处的大纛,对秦州上统兵府都尉说道:“围点打援,金军还看得起我啊。” 高地下方,阿史徳突亦对一旁的巴什尔说道:“去把我们抓到的丁口全部迁移到此处,挑选精锐混在其中,往云门关去,告诉阿史徳苏鸰,让他重整后率军跟在那些百姓丁口身后,突袭云门关。” “诺!” “那高地上的唐军该怎么办?” “他们自己困守高地,时间久了,士气自然低下,只需围住,等拔延齐律歼灭市镇中的唐军向我们靠拢后再说。” “诺!” 市镇中,灵武统兵府的府兵已经打退了金军的第四次进攻,但是蜂拥而至的金军也给唐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王先身上的甲胄已经有多出凹陷,胸前的护心镜都已经被砸碎,本应整齐叠在一起的甲叶也有多出翘了起来。 王先扔掉手中那柄满是缺口的横刀,又从一名死去的金军士卒身上抽出一柄骨朵拎在手中后才一屁股坐在几具尸体中间。 “都尉,刚才清点过了,连带弓弩手与辅兵还有四百多人,但是我们的箭矢弩矢只剩下一成不到了,许多士卒手中的兵刃也都已经无法使用了。” 王先瞅了瞅来汇报的果毅都尉手中同样坑坑洼洼的团牌说道:“我们怕是见不到援军了,让辅兵把战死士卒的尸体焚烧,不能留给敌军。” “诺!” 市镇外,得知自己的攻击再一次受挫的拔延齐律也已经失去了批次投入兵力的耐心,他指着市镇对一名千夫长说道:“传我将令,派出三个千人队,从北面不惜代价,一定要突破唐军的阵线。” “是!” 千夫长领命而去,很快,拔延齐律的苏勒定处便响起了悠长的号角声。 王先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号角声,吃力地站起身对一旁的果毅都尉说道:“金军要开始进攻了,告诉士卒们准备迎敌!” “准备迎敌!” 果毅都尉大吼着,如今只剩下四百人的灵武统兵府已经用不上号角和铜钲了,活着的人几乎都在附近,只需要走动几步,大吼几声,军令便能传达到每一个人。 在各处或坐或躺的唐军士卒们纷纷搀扶着起身,屋顶剩余的几十名弩手与路口中央剩下的弓箭手也甩着酸麻的胳膊,默默从胡禄中抽出所剩不多的箭矢弩矢,死死盯着周边街道,等待金军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不多时,地面微微颤动,紧接着,四条街道都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金军,尤以北侧金军最多。 一名充当了望兵的弓弩手对下方大吼道:“北侧敌众!” 王先闻言,立刻加强了在北侧的兵力,他自己也来到了北侧。 他的面前,排列成密集阵型的金军举着旁牌缓缓推进。 “弓弩手准备!” 王先大声吼道,随即屋顶上的弓弩手便纷纷开弓射箭,稀疏的箭矢弩矢飞向金军,却大半被挡了下来。 金军见到唐军弓弩手开始射击,也派出弓箭手在后方压制唐军弓弩手,数百弓箭手几乎没什么压力就将唐军弓弩手压制。 尽管人数相差巨大,但是唐军弓弩手依旧不断将所剩不多的箭矢射向金军。 不多时,只剩下的十几名弩手就大声对下方喊道:“矢石已尽!” 弓箭手也在这时大喊没有箭矢,金军此时也已经缓缓压了上来。 王先见状,大吼道:“矢石已尽,拔剑杀敌!” 说罢,他拎着手中的骨朵,猛的冲了上去,在他的身后,剩下的几百唐军也纷纷拔出横刀,迎着金军紧密的旁牌冲了上去。 第494章 深陷重围(一) 市镇的战斗在灵武统兵府都尉王先率领残兵向北侧金军发起决死冲击的半个时辰后结束了。 拔延齐律骑马走到唐军曾经坚守的路口,看着面前已经战死却依旧柱刀跪在地上不愿倒下的唐军将领。 “将市镇焚毁,所有唐人的脑袋割下来筑成京观,就摆在市镇前方。” 拔延齐律指了指地上与自己的士卒层层叠叠躺在一起的唐军尸体说道。 听到拔延齐律的话,一旁的千夫长却有些为难的说道:“万夫长,这京观恐怕不成了,剩下的几百唐军冲上来之前,一把火把他们的尸体都烧了,剩下的这些尸体不太够了。” 拔延齐律眼角微微抽动,他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那就把这些尸体抛尸荒野,让他们永远不能回归故土。” “是!” 当一万两千金军离开时,占地不过几十里的市镇已经陷入一片大火之中,市镇外,金军一边走一边抛下赤裸的唐军尸体,天上盘旋的秃鹰便纷纷俯冲下来啄食。 …… 拔延齐律所部在当夜就到达了阿史德突亦的中军军营后方。 那条从市镇方向来到的火龙与大量的战马嘶鸣声让还未睡下的郑逊当即判断出了当下的情况。 “灵武统兵府恐怕已经完了。” 郑逊对秦州上统兵府都尉说道。 拔延齐律到达羊头岭后,金军在次日便对着高地上的唐军发起了攻击。 金军的攻击一开始就极为凶猛,从四个方向列阵的金军在大量弓箭手的掩护下快速向高地推进,大有一鼓作气全歼郑逊所部的架势。 可郑逊早已经有所准备,他趁夜就已经命人将临时扎营的高地四周挖掘了两道壕沟,每道壕沟都足有七八尺深,四五尺宽,且两道壕沟之间间隔数十步。 壕沟后方,为了防止被金军箭雨杀伤,郑逊还设立了一排有一排木盾。 此刻,唐军就蹲伏在木盾之后,紧握手中长槊,静静地等待着金军出现。 金军的箭雨从四面八方飞上来,因为佯射的缘故,金军的前几轮箭雨没有多少飞到唐军阵中,寥寥几枝箭矢也都被唐军身上的甲胄阻挡,没能构成杀伤。 唐军没有在金军佯攻时向下抛射弩矢箭矢让阿史德突亦有些纳闷,但是此时他在高地下方,看不到高地上唐军有什么动作,也无法做出判断,只能下令继续推进。 当金军在弓箭手的掩护下从四面八方来到高地上时,负责率领士卒攻击的四个千夫长傻眼了。 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壕沟让毫无准备的金军顿时停了下来。 高低下方的阿史徳突亦见状立刻对身旁将校说道:派塘马上山,问问他们为何停下了?” 领命的将校立刻派出塘马,不多时,塘马便飞奔回来:“都元帅!唐军在高地四周挖了两道壕沟,我军前进遇阻。” 阿史徳突亦一愣,随即下令道:“立刻派人去周边砍伐树木,制作飞桥!” “是!” 下方的金军向周边派出人手制作飞桥时,爬上高地的金军也没闲着。 高地正面的金军千夫长在简单估摸了一下壕沟的宽度后,果断地下令士卒跳过壕沟,想要在两道壕沟中间站稳脚跟。 高地上的郑逊见状迅速下令士卒抬着木盾向着高地正面的金军推进,到达第二道壕沟旁边时,几百名身高体壮的唐军士卒抬着厚实的木板组成一道道越过壕沟的飞桥,随着郑逊身旁的铜钲响起,最前方的两个团的唐军便沿着飞桥跨过第二道壕沟来到第一道壕沟旁边。 此时金军的弓箭手已经力竭难以维续,正在进行轮换,唐军抓住机会迅速向前,挺起长槊向着刚刚跳过第一道壕沟地百余名金军发起了冲击。 刚刚跳过第一道壕沟的金军此时还未整理队形,面对唐军突然到来的反击有些猝不及防,许多金军甚至没有举起手中的团牌短矛就被戳下了壕沟全部赶下了第一道壕沟,随后他们站在壕沟前,将枪槊平举,形成了一道由钢铁构成的坚实防线。 金军想要越过壕沟的士卒无一例外的撞在了锋利的槊锋之上,壕沟中金军士卒的尸体也渐渐多了起来。 唐军就这样凭借壕沟接连杀伤百余名金军后,金军也没了继续向着明晃晃的枪槊发起冲击,龟缩在原地不敢妄动。 其余几个方向的金军也试图用同样的方式越过壕沟,同样撞的头破血流。 战斗一时间陷入了僵局,直到金军下午时分制作好飞桥后,金军才重新发起攻击。 重新发起攻击的金军扛着飞桥在弓箭手的掩护下不断冲向第一道壕沟,而第一道壕沟前的唐军被金军抵近直射的箭雨压制,对壕沟的防守也有些力不从心。 金军在这种情况下,终于在四面的第一道壕沟上铺就了一条可供百人通过的飞桥。 飞桥搭建完毕后,金军随即在日落前发起了最后一次冲击。 为了防范唐军比己方长的多得多的枪槊,金军推来了大量临时赶制的盾车,四五辆盾车在正面一字排开,掩护着后方的金军刀牌手越过壕沟。 金军的攻势奏效了,唐军的长槊无法戳穿金军厚实的盾车,反而会因为看不清盾车后方的情形在刺出长槊时被盾车后方的金军趁势抓住槊杆拉倒。 发现无法凭借第一道壕沟坚守,郑逊果断下令后退,重新在第二道壕沟后方重整组织防御。 金军见唐军没有坚持在第一道壕沟防守,便推动盾车继续向着第二道壕沟发起了攻击。 第一道壕沟得手后,正在高地下方的阿史徳突亦也随即派出了第二批金军,以补充先前受损的金军,同时下令巴什尔麾下唯一的一支五百人的兽纹具装下马充当重甲步卒投入到了战线中,准备一举打垮唐军的防线。 就在金军在高地下方紧张调度时,羊头岭南侧的一处丘陵后方,武城统兵府骠骑都尉也已经翻身上马,他的身后,两千七八百骑正死死盯着前方的认旗。 第495章 深陷重围(二) 日落前,金军的最后一次攻击已经进入最关键的时刻,为了一举突破高地唐军的防线,阿史徳突亦甚至动用了巴什尔乃至自己麾下唯一的一支兽纹具装充当砸开防线的铁锤。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在羊头岭南侧十里外,已经潜伏一日夜的武城统兵府两千七八百骑已经在他们的骠骑都尉的率领下从潜伏的丘陵背面缓缓走出。 “第一团,撒出去猎杀金军斥候,其余各团,跟紧我的认旗!” 武城统兵府骠骑都尉没有多废话,只是简单发布命令后,便一马当先向着羊头岭左侧高地冲去。 认旗突然移动,早就等待的唐军骑兵也纷纷纵马跟上,一面又一面团旗紧紧跟随着在风中飘扬的认旗,向着羊头岭方向疾驰。 为了防备唐军反应迅速,从关内调集援兵,金军的斥候实际上早已经撒出了五六十里,可他们早先被郑逊率领的主力吸引,没有发现武城统兵府的两千余骑已经悄悄潜伏在他们大军周围十里内。 当唐军的斥候成群结队出现在那些每日按照既定路线来回探查的金军斥候面前时,金军斥候的第一反应是见鬼了。 金军斥候们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唐军斥候吓了一跳,可唐军斥候并没有,他们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一边吹着清脆的口哨呼唤就近的同袍,一边对金军斥候驰射。 往来奔驰的唐军斥候在速度上胜过来不及反应的金军斥候一筹,他们不断将胡禄中的箭矢一支又一支射向越来越近的金军斥候,同时不断从各个方向截断金军斥候的撤退路线。 金军斥候一边回身射箭一边驱马不断逃窜,可不断被堵死的退路让金军斥候们心中难免慌乱,这让他们手中射出的箭矢愈发偏斜。 心慌意乱的金军斥候在被射杀数人后终于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于是剩余的金军斥候干脆拨马掉头向唐军斥候冲来,可唐军斥候似乎早已预料到金军斥候的想法,他们继续拉开距离,用弓箭不断射杀着逼近的金军斥候,就是不愿意与金军斥候近战。 不多时,最后一名金军斥候的腋下与面门中箭摔下战马后,唐军斥候们打了个唿哨连战马缴获都不去收回便忽的散开,消失在了日落时分的荒原之上。 羊头岭,金军与唐军在第二道壕沟处终于爆发了激战。 深知不能再退的郑逊除了手中最后的四个团留作预备队外,其余各部全部顶到了四面的第二道壕沟处,用更加密集的枪槊阻挡着金军盾车的推进。 无法对盾车后方造成杀伤的唐军在用枪槊顶住前进的盾车后便派出小股精锐手持大斧冲到盾车前不计代价破坏盾车。 在正面,一个队的唐军锐卒刚刚接近盾车就被盾车后方刺出的短矛杀伤十几人,剩下的唐军锐卒则抡起大斧拼命朝着盾车砸去。 通道狭窄,盾车也不过四五辆,几十人轮流上千劈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砸坏了正面金军的其中一辆盾车。 出现缺口后,金军连忙用刀牌手上前抵挡,却被唐军的枪槊不断杀伤,活着的锐卒也不再退回本阵,而是拖着疲惫的身躯猛的冲向盾车后方正在推动盾车的金军。 势大力沉的大斧在密集的人群中挥舞,不断有金军被抡劈的大斧波及,一时间,盾车后方的金军阵中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残肢断臂伴随着惨叫声响彻整个正面。 见到正面金军战线不稳,唐军当即发起反击,站在第二道壕沟后方的唐军纷纷挺槊向前推进,没了盾车掩护又被唐军锐卒搅乱了阵型的金军难以维持,只得节节后退,金军的五百重甲还未来到高地,正面的金军就已经出现了溃败的迹象。 虽然唐军在正面打开了缺口,但是其余几个方向却没有这么乐观。 说起来,唐军派出锐卒拼死破坏盾车的行为也是在赌,但是其余三个方向显然没有正面这么好的运气。 看着其余三个方向的盾车依旧安然无恙,郑逊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柄连枷,挥舞着冲向了即将越过第二道壕沟的左侧金军。 秦州上统兵府骠骑都尉见守备使亲自冲到战线上,自己也拎着长槊去到右侧,其余两名果毅都尉则去到后方。 几名唐军主要将校出现在战线上确实激励了唐军的士气,一时间金军的推进再度受阻。 左侧的郑逊在下令手持长槊的士卒顶住推进的盾车后,带着三十名亲兵猛地冲了上去,他仗着自己身上的甲胄精良,又有面甲护住面门,挥舞起连枷来开合极大,丝毫不在意从盾车的缝隙中刺出的短矛。 在硬扛了两次短矛的戳辞后,郑逊手中的连枷猛的向下抡劈,将一辆盾车的木盾生生砸的开裂,随后不等盾车后的金军稳住身形,他一脚蹬在盾车上,竟然将盾车推的向后挪动了许多,后方的金军也都纷纷摔倒在地。 盾车中间露出缝隙后,郑逊跳起来用连枷不断砸向里面的金军,一旁的亲兵也纷纷上前帮忙,竟然将飞桥上的盾车推下去了两辆。 随着几声巨响,左侧金军正面的盾车就只剩下了三辆,再也遮不住正面,郑逊立刻欺身上前,手中连枷横扫,打翻周边数人,继续向金军阵中杀去,沿途阻挡郑逊的金军接连被沉重的连枷砸的头破血流,一时间,郑逊一人竟在金军阵中生生凿进去十几步。 见到主将先入敌阵,身后的亲兵与士卒们也士气大震,纷纷持槊向前奋击。 金军本就被郑逊的连枷打得难以近身,见到唐军纷纷反击,再也支撑不住,竟然败退了下去。 正面与左侧金军崩溃让其余两个个方向的金军士气大跌,再也没了进攻的欲望,纷纷后退。 见到己方攻击高地的各部败退下来,阿史徳突亦长叹一声说道:“离开关内数年,我大金的将士就失去了与这些甲坚兵利的敌人作战的本事,若是再有几年,怕是虽有十万众,亦不能破关而入啊!” 第496章 深陷重围(三) 阿史徳突亦在高地下方长吁短叹之时,上方的战斗已经呈现了一面倒的局势。 准备从正面突破唐军的兽纹具装刚刚行至高地,见到友军溃散,一时间有些发懵,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反冲击的唐军就已经杀到,借助着冲锋的势头,挺槊冲来的唐军竟一口气将五百重甲的阵型凿穿,将身着重甲的金军分割成了两部分。 好在这队重甲先前并没有投入战斗,虽然士气被友军影响,但终归是体力充沛,又兼着甲坚兵利,他们在一名千夫长的带领下且战且退,将面前的唐军逼退后,成功掩护身后的友军退下了高地,自己也重整阵型后缓缓退了下去。 唐军激战许久,早已疲惫,将金军驱赶下高地已经殊为不易,自然不会再去触这支金军重甲的霉头,于是他们在铜钲声中各自收拢,也重新回到了壕沟之后。 一日的战斗后,郑逊开始清点人数,秦州上统兵府加上郑逊自己的亲兵共计四千人如今已经伤亡一千余人,伤员因无法撤走只能收拢在高地中央临时设立的伤兵营。 哀嚎声与同袍们的惨状每时每刻都在打击着唐军的士气,本来借助反冲锋提上来的士气再度降了下去。 “守备使,我统兵府中已经有四个团几乎打光了,还有三个团也已经死伤过半,这数百伤卒还无法撤走,军心恐怕不稳。” 秦州上统兵府骠骑都尉叹口气说道。 郑逊自然也听得到身后被布幔围起来的伤卒们的惨叫声,他摸了摸鼻翼说道:“如今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靠我们冲在最前方提振士气,我们在这里守的时间越久,武城统兵府能够做的事情就越多,朝廷反应的时间就越充裕。 我现在只希望这支金军不要因为伤亡过大而退走。” 说罢,郑逊便抬头看着天空中那一轮圆月,月光泼洒在大地上,将地面照亮,郑逊几乎不用火把照亮就能看到前方数十步处正在擦拭横刀的士卒。 “今夜太亮了,告诉各团一定要谨守壕沟,不要给金军可乘之机。” 郑逊的军令下达后,便径直躺在了冰凉的地面上,任凭甲叶那极低的温度刺穿自己身上的衣物直入骨髓,不多时便打起了呼噜。 一路上靠着突袭的方式接连请扫了十几股金军斥候的武城统兵府此时也已经来到了高地北侧五里外,此刻的武城统兵府都尉正带着七八名校尉悄悄趴在一处难以发现的土坡后面静静观察着前方的金军大营。 “金军的营寨虽然灯火通明且寨墙立起的仓促,但是回报的斥候抵近观察过了,金军营寨间皆有壕沟彼此隔绝,又有通道连通,我们骑兵袭营一旦不能倒卷珠帘,势必会深陷营寨之间失去辗转腾挪的机会。” 果毅都尉指着远处的营寨对武城统兵府都尉说道,言语间似乎非常担心自家这个都尉突然说要夜袭。 武城统兵府都尉嘿嘿一笑说道:“谁与你说我要夜袭了?守备使给了我们所有的箭矢,加上我们的,一共近八万枝箭,若是不用起来,岂不是暴殄天物?” 果毅都尉问道:“那都尉的意思是?” “此时月亮高悬,在营寨外奔驰金军自然看得清,我们派出两个团分成小股从各个方向不断制造动静,金军必然不会当回事,只会当做是零散游骑。 我们在后方再布置两个团,围着金军营寨撒开,堵截金军往来的斥候,尽量遮蔽本队的行踪,等到天蒙蒙亮时,就收拢在外的四个团,向东侧转移,等待金军天亮继续攻击高地。 只要金军出营攻击高地,我们就从侧面冲出去,以驰射杀伤金军,再转向南侧、西侧,最后回到北侧,如此往复,直到我们手中箭矢全部用光,在择其一部发起冲击,而后撤退。 如此以来,金军被我们多番袭扰,必然要防备我们,对高地的攻击力度就会减弱。” “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布置?” “现在就回去布置,尽快开始执行!” 武城统兵府骠骑都尉都尉与果毅都尉离开后不久,一队唐军骑兵便从武城统兵府藏兵的位置跑出,他们一边在荒原上驱马前进,一边借助月光以火为单位不断散开,渐渐的,荒原上的唐军便已经如同天上的繁星一般布满了金军营寨周围。 分散开来的唐军间隔极远,因此金军一时间没能及时发现,等到一名枕着胡禄准备睡去的金军突然感受到空灵的回响后,营寨值守的金军才发现有骑兵靠近。 在仔细询问得知没有大队斥候返回后,值守的金军便纷纷做好了准备。 等到他们在月光的照耀下看到远处唐军骑兵的身影后,原本紧张起来的金军再度放松了警惕。 并非唐军人少,而是金军发现,今夜太亮,亮地几乎不用射出火箭就能看清百步外那些唐军骑兵的身影。 随着值守的百夫长一声令下,营寨上的弓弩手一轮齐射逼退唐军后,便放下准备示警的号角,一边派人告知自己的上司,一边检查着营寨前方的拒马与壕沟。 检查无误后,值守金军便不再关注这支没有任何破坏营寨器械的唐军,只是时不时向外射出些许箭矢,逼退试图从其他方向冲上来的唐军。 阿史徳突亦得知唐军骑兵出现在营寨周围时,第一反应同样是夜袭,可当他披着大氅走出大帐看了看天空后,也不再将那支唐军骑兵放在眼中,但是为了预防万一,阿史徳突亦依旧派出了百余名斥候,打算仔细查探大营周边,搞清楚唐军的具体人数与所属。 他的军令很快被传达下去,不多时营寨中的大门便轰然打开,一队金军斥候纵马飞奔出营,也撒在了茫茫荒原之上,向着各处去了。 可当这些金军斥候化整为零跑出营寨五六里远后,他们发现,自己的周围,突然多了许多唐军骑兵,这些唐军骑兵手中的横刀雪亮,且战马飞快,几乎是瞬息及至,一队金军斥候不等有所反应,闪烁着寒光的横刀与带着尖锐的破空声飞到的箭矢就先后到来。 第497章 发兵驰援 唐军武城统兵府都尉的一点小小计谋在夜晚取得了战果,出营的百余名金军斥候在两个团四百唐军骑兵的围堵下,无人逃出生天,而阿史徳突亦在派出斥候后便再度睡去。 可远在定州的大唐有许多人却睡不着了。 “此为八百里急报!从云门关到此处足有四五日,我们现在拿到,说不定那边的战事已经结束了。” “为今之计,应是确定到底是阻挡金军进一步入关,还是驰援云门关,毕竟此二项不可同一而论。” “我赞同!” 政事殿,就在一众兵部郎中围着舆图讨论之时,深夜被叫醒的王玄素却没有显得太过着急,依旧老神在在地坐在蒲团上,似乎已经有了什么想法。 在政事殿龙榻上坐着等待郎中们讨论出结果的章义看着王玄素,便开口问道:“王相,你认为何人带兵驰援云门关合适?” 见到章义发问,王玄素终于不再沉默,他起身走到舆图前,先是用手指了指云门关所在的秦州,又指了指当前在云州一带驻扎的射声军大营说道:“臣认为,可派天水郡公张大财领射声军驰援云门关,会同云门关守军共击之。” 章义瞅了瞅舆图,发现周边也只有射声军相距最近,便点点头表示同意,随后他又问道:“虽然这么看我军兵多,但是金军尽是骑兵,而射声军步卒颇多,如何追的上?” 王玄素说道:“只要驱离金军即可,不必击溃,若要击溃,则非勇将不能为。” 章义在脑海中将军中勇将一一过了一遍后问道:“王承道从塞北回来了吗?” 王玄素拱手说道:“谢陛下挂念,犬子已经回到定州家中,如今每日骑马演武,总说烦闷,陛下若是用承道为将,臣认为自无不可。” 章义点点头,对一旁的内侍说道:“拟诏,着镇军大将军,南军大都督,天水郡开国公张大财调任主将;镇军大将军,凉州行军总管云中郡开国公舍利吐利摩任行军长史,王承道为副将兼前锋,即刻赶赴云州射声军大营,整备器械兵甲,尽快驰援云门关!” 最后,章义看过草拟的诏书后不忘对草拟诏书的内侍说道:“告诉门下省,此诏乃是大事,事关边关百姓安危,尽快副署。” “诺!” 当夜,章义的诏书便在门下省迅速通过,并交予正在家中的张大财、舍利吐利摩以及王承道。 得知自己要出征的张大财立刻去往兵部领取相关印信,再去到宫内皇帝检阅出征的校场上。 此时章义早已等在校场,见到张大财来了,他也不说废话,只是从内侍手中接过虎符递给张大财说道:“无端扣边寻衅者,当筑京观以震慑四邻宵小。” “诺!” 张大财接过虎符,与舍利吐利摩以及王承道三人又接过章义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后,便带着各自的亲兵迅速从定州城北门出城,向着云州方向疾驰而去。 从定州出发时,张大财身边除了自己的四百部曲、舍利吐利摩的一千部曲以及王承道的两百部曲外,还有章义从宿卫军中抽调的两千精骑,三千六百骑沿着官道一路疾驰,天亮时就已经到达云州边界。 兵部派出给云州各统兵府送去另一半鱼符的塘马则早已经到达,一个又一个齐装满员的统兵府携带相应的辅兵器械,正向着云州大营前进。 等到张大财到达云州大营时,天已经蒙蒙亮起。 “告诉各部,尽快准备,大营武库中的兵甲尽快启封,各部迅速领走。如有缺少器械兵甲或是士卒,尽快上报,隐瞒不报、多报、少报者,皆斩!” 张大财对舍利吐利摩吩咐完后,便站在已经布置完毕的舆图前对一旁肃立的王承道说道:“云州距离云门关足有六百里,又有官道,骑兵急进最多四日,出关后,云门关距羊头岭则有三百里,但是多荒原,少泥泞,最多两日,我给你七日,你能不能带骑兵赶到?” 王承道想都没想便抱拳说道:“末将领命!” 张大财点点头说道:“我的亲兵与陛下交给我的两千宿卫军精骑都交给你,你再从各部选调两千六百人,凑够五千骑,我给你麾下的骑兵配齐三马,携带十五日粮草,尽快出发!” “诺!” “下去准备!” 云州唐军正在积极筹备之时,羊头岭左侧高地下,金军再度发起了攻击。 阿史徳突亦看着向高地上缓缓前进的士卒,突然问一旁的亲兵千夫长:“我昨夜派出的斥候可有人回报?” 亲兵千夫长想了想便摇头说道:“都元帅,昨夜派出的百余名斥候至今还未归营。” 阿史徳突亦想了想,便下令道:“派塘马告诉阿史徳苏鸰,时刻关注唐军动向,若是发现唐军援兵出现在云门关,就放弃攻击云门关,尽快后撤与我汇合! 告诉拔延齐律,从他的万人队中抽调两个千人队布置在中军侧后。” “都元帅可是害怕昨夜袭扰我们的唐军趁我们攻击高地突袭我们侧后?” 阿史徳突亦点点头说道:“这几乎就是明摆着的事情了,只是我现在还不知道,唐军在外线到底有多少人?” 阿史徳突亦话音刚落,一名刚刚派出去的斥候便匆匆跑了回来。 “报!我军东北侧发现唐军大队骑兵,正向着我军军阵冲来,似乎要冲阵!” 阿史徳突亦闻言一愣,连忙问道:“可曾看清唐军旗号?人数几何?” 斥候摇摇头说道:“认旗看到了三四面,但是烟尘太大,分辨不出,可能两三千,亦或是三四千。” 阿史徳突亦连忙对一旁的亲兵千夫长喊道:“东北侧是巴什尔负责的方向,告诉他一定要拦住这支唐军,传令拔延齐律立刻派骑兵阻断那支唐军骑兵的后路,中军抽调两个千人队携带拒马去往正面,一定要堵死这支唐军!” “诺!” 第498章 血战羊头岭(一) 武城统兵府的两千余骑动作极快,金军东北侧的巴什尔刚刚接到阿史徳突亦的将令时,唐军骑兵已经冲到了他的阵前。 这些手持角弓的唐军骑兵们在金军还没有进行调动时便飞快地接近而后泼洒了一波箭雨。 密密麻麻的箭雨将列阵等待的金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整齐排列的金军被劈头盖脸砸下来的箭矢射的阵脚大乱。 不等巴什尔下达将令,唐军骑兵便如同一阵风一般又从金军阵前跑开。 擅长驰射的金军被唐军用同样的战法打了个措手不及后,巴什尔派出的两千骑才刚刚开始提速。 带队的金军千夫长指挥麾下骑兵加速追上去,而唐军骑兵们则在颠簸的马背上好整以暇的抽出箭矢不断回身射出。 双方相距几十步的距离,唐军的驰射已经无法讲求准头,只是不断回身射箭,大多箭矢都在双方的追逐中落到两军中间始终存在的空地上。 金军骑兵见到唐军驰射,也纷纷掏出角弓应对,双方你来我往,却始终没有多少伤亡。 就在巴什尔的两千骑追逐着唐军远离己方军阵时,拔延齐律派出的两千骑兵也已经从远处赶到,径直挡在了唐军面前。 虽然前后都有金军,但是羊头岭高地下方地形平坦,唐军依旧在武城统兵府骠骑都尉的认旗指引下在即将与拔延齐律所部骑兵相遇时转向左避开了金军的前后夹击。 没有堵住唐军的金军骑兵也不气馁,巴什尔所部骑兵依旧在追逐,拔延齐律所部骑兵则分成两队,向着唐军可能转向的位置兜了过去。 此时,金军中军的两千骑也已经出阵,正迎着唐军骑兵的奔跑方向袭来,唐军辗转腾挪的空间一下子被限制在了有限的区域之内。 武城统兵府都尉见金军从四面包抄上来,拨马对身后的旗手与鼓号手喊道:“跟紧我,从右边冲出去!” 很快,处在包围中间的唐军便听到了冲锋的号角声,随着认旗调转方向,奔跑中的唐军纷纷跟着认旗向右冲去。 金军虽然将唐军包围在了中间,但是他们毕竟统属不同,因此在旗号沟通上出现了许多偏差,当唐军骑兵向右转向时,位于其他三个方向的金军骑兵还没有开始收缩包围圈。 这就导致右侧的金军千余骑在唐军骑兵冲过来时,其余几个方向的金军没能及时尾随唐军骑兵冲上来。 “跑步冲锋!” 武城统兵府都尉一边取出得胜勾上的马槊,一边大声高喊,整个右转的唐军骑兵队列随即开始变换队形。 此时迎上来的金军骑兵还没有意识到友军无法及时支援,见到唐军骑兵组成锋矢阵,他们也在千夫长的指挥下组成了同样的阵型迎了上去、 “袭步!” 唐军在号角声中将马槊放平,马速也提到了极致。 双方在奔跑中快速接近,随着马蹄声愈发密集,双方的骑兵终于撞在了一起。 唐军丈八的马槊让他们在对冲中占尽了优势,第一排金军骑兵甚至没能摸到唐军骑兵的锋线就被锐利的槊锋捅落马下。 第一排金军被最前方唐军骑兵的马槊轻松剥开后,后方的唐军骑兵紧随着同袍们凿开的缺口继续向前冲击,而最前方的唐军骑兵则迅速扔掉手中的马槊,抽出横刀与后方的金军骑兵展开了近身肉搏。 金军骑兵在被唐军的马槊打乱了队形后,便失去了阻拦唐军的能力。 当两军错马而过时,唐军骑兵并没有回身,而是继续向着前方跑去,与同样来不及调转马头的金军骑兵拉开了距离。 右侧金军骑兵在堵住唐军队列的尾部百余人时,唐军骑兵已经换回角弓,再度向着后方抛洒箭雨。 本就被唐军冲乱了队形的金军骑兵又遭受了一轮箭雨的打击后,再也没了追击的能力,只能被迫向后退去,同时不断用旗号给正在靠近的友军指示唐军所在的方位。 武城统兵府都尉在率部冲开金军右侧的堵截后,一边用连续不断的箭雨杀伤后方的金军,在确认距离最近的金军无法追击后,他便下令全军继续向正在攻击高地的金军身后冲去。 此时高地的战斗刚刚展开,高地上的唐军一反常态的坚守第一道壕沟让金军的攻击频频受挫,士卒士气有些低落,身后突然出现的唐军骑兵也让他们难以聚精会神地与正面的唐军展开攻击。 “唐军骑兵!唐军骑兵冲过来了!” 就在正面负责指挥的千夫长对无法夺下第一道壕沟而愁眉不展时,不知谁的喊声让他瞬间冷汗直流。 他非常清楚自己麾下士卒的士气状态,若是真的腹背受敌,恐怕他们不仅拿不下这处高地,还有倾覆之忧。 金军千夫长连忙回头,眼中的瞳孔猛的放大,惊恐的神色让他周边的士卒将校纷纷回头看去。 他们的后方,武城统兵府的两千余骑卷起的漫天烟尘让他们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唐军向他们冲来。 “快!回身准备防骑!” 金军千夫长连忙下令,可为时已晚,与金军骑兵对冲后的唐军骑兵因为没有掉头转向,马速并没有降下来多少,又在不断奔跑中重新提高速度,因此他们来得极为迅速。 随着一阵铜钲声响起,一轮箭雨从烟尘中猛然升起,密集的箭矢划过一道道弧线落入了正在重新部署的金军队列之中。 为了争夺高地而排列紧密的金军在箭雨的打击下,最外层的金军被瞬间射倒一片,其余金军也都被箭雨扰乱了视听,一时间,正面攻击高地的金军阵型大乱。 高地上的郑逊见武城统兵府已经动摇了正面金军的阵脚,也不顾自己手中捉襟见肘的兵力,派出了两个团的唐军越过壕沟向军心大乱的金军发起了反冲击。 首尾不能相顾的金军在唐军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几乎没有作出什么有效的抵抗,便分崩离析,向着高地下方的金军本阵逃去。 第499章 血战羊头岭(二) 武城统兵府对攻击高地的金军发起的背袭让正面的金军瞬间崩溃。 不等金军骑兵围拢上来,唐军骑兵们便果断换马,向着另一侧的金军发起了冲击。 依旧是从腹背发起攻击,依旧是密集的箭雨。 武城统兵府的唐军骑兵们在其余各处如法炮制,在金军骑兵重新追上他们之前,成功将四面的金军逼退。 阿史徳突亦见自己麾下的骑兵堵不住这支与大金骑兵战法相近的唐军骑兵,又因为攻击高地的各部被击溃,只得下令用大量临时充当步弓手的金军射住阵脚,同时再度向巴什尔与拔延齐律发出将令,让两人尽快消灭或是击溃这支在战场上窜来窜去的唐军骑兵。 最终,在金军即将堵住这支唐军时,唐军的骑兵们再度向着远处跑去,只是他们这一次离开的方向确实没有了金军,但是一支数千人的骑兵由不得阿史徳突亦不去关注,他只得派出斥候尾随唐军离去的方向追去,希望能够将这支唐军的动向掌握在手中。 武城统兵府的骑兵们离开后并没有走远,而是在金军身后十余里的地方停下简单扎营。 唐军这样大摇大摆的扎营让跟随过来的金军斥候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们还是选择了及时上报。 得知消息的阿史徳突亦先是一愣,随即在舆图上查看起了这两支唐军骑兵的位置。 “这两支唐军是要互为倚仗,守望相助啊。” 阿史徳突亦指着舆图上标有唐军的位置对众将校说道。 “都元帅!是否后退些,先等他们合为一股,再重新攻击?” 巴什尔的提议被阿史徳突亦果断的否定了:“士卒连续多日作战,在这个小小的高地上受挫七八次,军心士气已经下降很多,又加上这支唐军骑兵的袭扰,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此时后撤,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溃退。” 拔延齐律说道:“我们分兵,派遣一支人数相仿的骑兵盯住那支唐军骑兵,其余各部围拢高地,从三面攻击,留出南面让唐军逃跑。” 巴什尔皱了皱眉头说道:“若是留出一个缺口,唐军不久能从容后撤了吗?” 阿史徳突亦却挥手打断了他,他看着拔延齐律说道:“你是想给高地上的唐军留下一条生路,让唐军坚决抵抗的意志降低些?” 拔延齐律道:“唐军之所以死战不退,无非是早先把自己当做一个将我们钉死在此处的楔子,但是他们苦战日久,难免有士卒心生活命的想法,我们只要放开一条缺口,唐军士卒中原本被迫死战的人就会想法设法逃离此处。” “就依你说的办。” 阿史徳突亦大手一挥说道,“尽快布置,巴什尔从你的万人队中抽调两千骑,与我中军的两千骑盯住我们身后的唐军骑兵,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交战,只需拦阻他们像我们腹背前进的路线即可,你麾下其余的士卒全部调到西侧,从西侧攻击高地。” “是!” 巴什尔抬手敲击胸甲,随后扶刀走出了大帐。 “拔延齐律,你率部从东、北两个方向攻击!” “是!” 高地上,因为武城统兵府的袭扰,唐军在顶住了金军清晨发起的一次攻势后,战场便安静了下来,说是安静,其实也只是相对而言。 郑逊此刻就在背面第一道壕沟处看着高地下方正不断调动的金军。 “那边是北侧,他们抽调骑兵向北,是要两线作战?” 郑逊指了指从金军大营中离去的大队骑兵好奇的说道。 秦州上统兵府都尉指了指金军骑兵离去的方向说道:“骑兵与骑兵交战,又都是一人多马,短时间内谁也奈何不了谁,但是金军这么做,在我们这一侧的压力就会小一些,总归是好事。” 秦州上统兵府都尉话音刚落,负责监视南侧金军动向的了望兵便匆匆跑了过来。 “报!南侧金军拔营与东西两处金军营寨合营了!” 郑逊一愣,随即问道:“金军在南侧新调来的是哪一部?” “南侧金军拔营与东西合营后,无人接防,金军将南侧空出来了。” 秦州上统兵府都尉说道:“是不是金军在南侧留了埋伏,想围三阙一?” 郑逊摇摇头说道:“就怕金军想故意留出一条生路,动摇我们的军心。” 秦州上统兵府都尉立刻起身说道:“末将这就命人严加看管。” 郑逊制止了想要离开的秦州上统兵府都尉说道:“他们随我奔袭数百里来此,又血战多日,是人都会有畏惧之心,你严加看管,只会适得其反。” “那该如何应对?” “派人告知各部,金军在南侧放开了一个口子,想来是没有伏兵的,若是谁想走,只要不投靠金军,大可以离开。” 秦州上统兵府都尉想要说什么,郑逊却转头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且去办,不要拖延。” 见郑逊神色坚定,他也不好在说什么,于是抱了抱拳便离开了第一道壕沟。 很快,郑逊的话就传到了没一名正在各个方向坚守的唐军士卒耳中。 坚守了三天的唐军如今已经从四千人锐减至不足两千,虽然士卒在与金军交战中依旧顽强,但是他们都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因而拼命与金军厮杀,如今有了生路,许多士卒心中也开始活络了起来。 一些同乡的唐军士卒趁着金军没有发起进攻,都三三两两凑到一起聊了起来。 甚至一些火长队正也都参与了进去。 驻防东侧第一道壕沟的秦州上统兵府第四团,作为损失最惨重的团之一,他们如今只剩下了三十余人,校尉旅帅早在第一日就战死,因此指挥他们的是一名刚刚提拔的队正。 “队正,守备使的话可信吗?” 一名第四团的长槊手抱着自己已经被鲜血糊满槊杆的步槊探头问道。 队正只是从数袋中摸出一小把粟米一粒一粒塞进嘴中,却并没有说话。 “要我说,此战我军失败已是定局,我们还是走,反正守备使那么大的官,总不会言而无信。” 第500章 去留 “我们还是走!” 第四团的那名枪槊手凑近队正说道。 队正刚好吃完自己手中的一把粟米,他小心翼翼地将掉在地上的几粒粟米捡起来吹了吹塞进嘴中后,冷冷地看了那名枪槊手一眼说道:“陈三郎,要走你走,我不走。” 说罢,队正便站起身对围在自己身旁的三十几名唐军说道:“你们如果要走,我也不拦着,只是你们好好想想,对不对得起自己这个身份。” 那名叫陈三郎的枪槊手听着队正说得话,小声嘟囔道:“还不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厮杀的军汉。” 队正听到了陈三郎说得话,他二话不说走到陈三郎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步槊,冷笑一声说道:“陈三郎,你我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彼此都知根知底,你要不是府兵,一百亩永业田你怕是下辈子都得不到!” 陈三郎本身也是个好面子的,见队正丝毫不因为自己是同乡而给自己留面子,便起身一把拿过自己的兵器,跟队正说道:“我陈三郎只是看战局不稳,守备使又允许我们离开,想着给咱们第四团留几个种,不至于死绝了,并非是贪生怕死之辈。 若是我怕死,前几日我就不会自愿站在第一列迎敌,你去咱们统兵府军法官那里查验一下,这几日死在我陈三郎手中的金军比你们哪个少?” 队正只是看着陈三郎一言不发,只是冷笑着,似乎并不在乎陈三郎说的那些话。 陈三郎自知理亏,他索性将腰间横刀抽出来掷于地上,指着地上兀自颤动的横刀对围成一圈的众人说道:“我陈三郎在此立誓,若是退到你们身后,我陈三郎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见到陈三郎发了毒誓,队正的脸上才终于没有刚才讥讽的神情,他也将自己的横刀抽出插在陈三郎的横刀旁边说道:“还有谁要留下,就把横刀插在地上,如果不愿,现在就牵上自己的马匹离开,我们第四团就当没有你这个人。” 说罢,队正就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 围坐在一起的第四团士卒等待了一会儿后,便纷纷起身走到队正身旁,将自己的横刀插在地上,不多时,地面上就已经有了三十二把横刀。 队正扫视了一下在场的众人,他点了点头,随后取回自己的横刀收入刀鞘,便转身离开了。 诸如第四团的事情正在秦州上统兵府各团发生着,天色渐晚时,绝大多数唐军都已经决定要留下,只有不到百人执意离开。 郑逊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不仅允许这些想要逃离此处的士卒带走自己的战马,还额外给予了他们没人三日的粮食,让他们可以跑到云门关附近,当然,如何进关,就不是郑逊此时该考虑的了。 天空完全暗下来之后,百余名想要离开高地的唐军低垂着头灰溜溜地向着南方离去,他们离去时,几乎所有士卒都将目光放在了他们身上,每当他们经过,总会有人喝骂他们,并向他们吐口水。 “传我将令,各部重新调整战线。” 目送那百余名士卒离开后,郑逊转头对秦州上统兵府都尉说道。 “诺!” 云州射声军大营,王承道正在披甲,他所在的营帐外,五千从各部抽调的唐军骑兵正牵着战马列成一个整齐的方阵静静等候着。 王承道没有让这些锐卒等待多久,便顶盔掼甲来到了他们面前。 借助着校场四周高挂的灯笼与闪烁着耀眼光芒的火盆,王承道缓缓转动头颅,扫视着面前即将随自己出发的士卒。 “闻司马,传令各部出发!” 王承道接过亲兵递来的战马缰绳,对自己的老搭档闻光才沉声说道,同时翻身上马,身后的亲兵也立刻将王承道的门旗展开。 在火光的照耀下,王承道的门旗格外显眼。 王承道一拽缰绳,在他胯下显得极为温顺的战马立刻打了个响鼻,随后向着已经打开的营门处疾驰而去。 见到主将的门旗开始移动,早已分配完毕的唐军骑兵立刻按照早就已经排列好的顺序依次跟在王承道身后向外跑去。 隆隆地马蹄声让周边的地面都开始微微颤动。 战马奔跑发出的动静渐渐远去后,在中军大帐的张大财看着王承道率领的前军离开了大营后,也反身走回大帐中。 “明日点卯后,各部依次出发,目的地为羊头岭。” “诺!” 亲兵校尉离开后,张大财才转头对舍利吐利摩说道:“你觉得,我们到羊头岭之前,云门关守备使郑逊麾下的士卒能顶住金军的攻势吗?” 舍利吐利摩一脸严肃地指了指他们所处的位置与云门关守军所处的位置说道:“数百里,非一时半会能到达,至于羊头岭被困的我军能不能扛到王承道所部到达,恐怕难有定数。” 张大财道:“许多年没有与金军交战了,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 舍利吐利摩却一反常态的笑着安慰张大财道:“一支军队会不会有所变化,要看他们面对的敌人是谁,曾经,他面对的是我们的重甲铁骑,堂堂正正的军阵,可后来,他们的敌人是赦勒草原以北那些拥有一个土围子就敢称为坚城的撮尔小国,这么多年下来,只怕是只弱不强。” 张大财点点头说道:“希望如此!” 王承道的前军出发后第二日,张大财率领的两万五千府兵与一万五千辅兵组成的大军才从大营出发,向着羊头岭缓缓进发。 一夜的功夫跑出六十里的王承道则马不停蹄向着云门关赶去。 路上,虽然五千骑只带了极少的辎重,但是王承道依旧有些不满行军速度,在他看来,眼下的情形间不容发,晚一天到达,就会出现更多难以预料的变数。 “传令,各部加速行军,不要吝惜马力!” 王承道一边对身旁的塘马说道,一边猛的挥动马鞭,狠狠地抽在战马的屁股上,战马吃痛,再次加快了速度。 第501章 偷城 云门关,留守在关城的赵郡统兵府骠骑都尉程立站在城头上盯着漆黑如墨的关外,神色间满是忧虑。 云门关到互市的市镇最多不过三天路程,可眼下已经三天了,前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回,这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做好最坏的打算。 “都尉,秦州各郡送来的青壮已经悉数到达,辎重校尉已经清点过人数,约为一万人。” 程立听到身后校尉的回报,将自己的思绪从远方收回,他问道:“开始进行编组了吗?” “已经按照都尉你的要求给每个团分配了五百人,剩余的四千人则专门分配到了伤兵营与辎重营,用于搬运器械,运送伤卒。” 就在程立想要再问一下详细的情况时,远处突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在关墙上戒备的士卒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那突然出现在黑夜中的光点,随着他的一声大喊,程立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 程立看着远处在黑夜中极为显眼的星星点点的火光变得愈发明显,渐渐练成一线,立刻对身旁的校尉吩咐道:“传我军令,第一团、第二团离开带领分配给他们的青壮上城,城上所有灯笼火盆全部熄灭,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点亮火把。” “诺!” 校尉领命后连忙走下关墙,不多时,关城内就响起了一阵阵清脆的铜钲声。 随着密集的脚步声传来,接到军令的第一团以及第二团四百府兵与一千青壮沿着马道迅速来到了关墙之上。 此时的关墙外,那条绵延数里的火龙也靠近了云门关关城。 那条火龙在关城一里外停了下来,随后慢慢聚拢,渐渐缩成了一团,程立立刻让身旁嗓门大的士卒大声吼道:“来者何人?” 声音在空旷的关城外回荡,过了不多时,关城外便有人回话。 “我等是互市市镇的商旅平民,市镇被烧毁,我等无处可去,只得来此,想入关躲避金人。” 程立听到外面的回答后,并没有立刻下令打开城门,而是对一旁的校尉说道:“这些人有问题,先不要声张,通知第一团第二团,准备弓弩。” “诺!” “你们有多少人,可有凭证证明身份?” “我等有几千人,身份木牌我等都携带了。” 听到他们说都有木牌凭证后,程立不再犹豫,立刻说道:“这些人里混着金军。” 一旁的果毅都尉则犹豫着说道:“万一他们中有百姓商旅,我们” “守住关城才是最主要的,告诉所有人,下面的是金军,等下听到铜钲后,便点亮灯笼火把,用弓弩覆盖城下!” 程立的猜测并没有错,难民中的确混杂着一千来自阿史徳苏鸰万人队的精锐,他们的目标就是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城门。 为首的千夫长紧张地看着漆黑的关墙,握着弯刀的手也已经沁出了汗水,他现在非常担心自己被识破,但是又不能转身就走,只能继续装作一名普通的难民站在原地,至于他的身旁,十几名真正的难民正被胁迫着站在他的身前,一旦出现意外,这些难民就是自己最好的挡箭牌。 就在金军焦急的等待时,关墙上终于回话。 “靠近些,等我们派人去一一查验。” 听到要查验身份,关外的难民便纷纷打着火把沿着唯一一条没有被拒马鹿砦封死的通道来到关城城门。 见到唐军允许他们靠近城门,为了方便夺门,金军千夫长便带着装扮成难民的金军走在了最前方。 就在他们距离关城只剩下几十步时,关城上却突然响起了一阵铜钲声,随后黑乎乎的关墙上突然挑起灯笼,点亮火盆,一时间将整个关墙照亮。 混在难民中的一千金军精锐本来都已经来到最前方,只等城门打开,突然亮起来的关墙却让他们瞬间暴露在了通往城门的唯一道路上。 金军千夫长看着突然铜钲声大作,加之灯笼火盆突然点亮,心中咯噔一下。 “快” 不等他喊出完整的一句话,一支箭矢便笔直地射入了他的脖颈处。 汨汨的鲜血顺着箭矢射出的伤口缓缓留出,金军千夫长捂着自己的伤口无力的挣扎着,最终瘫软在了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围的金军也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纷纷想要后退拉过难民挡箭,却架不住关墙上突然射来的箭矢弩矢。 借助这灯笼与火盆发出的亮光,早已经弓弩上弦的唐军纷纷向下抛洒着箭雨,任凭下方如何呼喊,依旧不断射出箭矢弩矢。 密集的人群猥集在狭窄的通道前被一轮又一轮箭雨不断覆盖着,惨叫声与哭喊声瞬间响彻整个关城外。 那些不断给唐军士卒递去箭矢弩矢的青壮听着下方的惨叫,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极为缓慢,一旁监督的唐军军官则一边踢打一边喝骂道:“这些都是敌人,不是百姓,莫要手软,” 青壮们虽然无法辨别关城外是不是敌军,但是想到曾经金人的做派,他们依旧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充足的箭矢弩矢让没能捞到出战机会的赵郡统兵府府兵们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密集的人群中间少有缝隙,他们几乎每次松开弓弦、扣动悬刀,下方都会有人倒下。 渐渐的,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原本密集的人群也变得稀疏起来,只有寥寥百余人哭喊这逃向了远方。 随着关墙上传来停的口令后,关城外,只剩下了将死之人的哼唧声。 “命第一团第二团善射的士卒尽快补射,不要让这些金军的哀嚎动摇青壮的士气。” “诺!” 补射一直进行到天蒙蒙亮起,王承道率军赶到之时。 当得知金军已经伪装成难民开始试图偷城时,本想在云门关休整一夜的王承道立刻下令只更换了马匹的唐军骑兵立刻出关。 “出关后,告诉后队沿途设立马铺烽燧,前队斥候要撒出五十里,金军既然已经开始偷城,那么云门关附近一定有敌军在此,不要被敌军钻了空子。” “诺!” 第502章 鬼哭原(一) 出关后的王承道在一日后跨过一条宽阔河流在一处名叫鬼哭原的地方停了下来。 原因无他,王承道派出的斥候在当天就成功发现了金军大队骑兵行动的踪迹,并且这支金军人数足有七八千人。 这个数量的金军骑兵若是不抹除掉,会威胁自己以及后方大军的后路,而自己的前军提前出发的目的之一,就是消除这些威胁。 不过根据斥候的回报,这支金军士气似乎并不高,这对于王承道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王承道在下令扎营后,便带着十几名将校骑马来到鬼哭原一处地势平坦,视野极好的位置观察了起来。 风从鬼哭原上吹过,不断发出呜咽声,像是屈死的冤魂在向过路者诉说自己的苦难。 王承道并不相信这些牧民们口口相传的所谓“埋葬冤魂的平原”这种荒诞无稽的说法,他此刻正在打量这处他刻意为云门关外金军准备的战场。 “此处地势平坦,倒是个骑兵作战的好地方。” 王承道指了指前方长满枯草,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原对闻光才说道。 闻光才瞅了瞅平原两侧的高地说道:“东西两侧高地是我军必须要握在手中的要地,还有这条从东侧高地延伸至南侧的河流,如今正是冬季,河水虽然结冰,但是我已派职方司吏员勘验过了,冰面远非看上去那么结实,若是只有千余骑在冰面上行进,则冰面尚能承受,可若是有数千骑经过冰面,则冰面必然崩裂。” 王承道与闻光才搭档多年,闻光才方才所说与王承道心中所想不谋而合,王承道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将校说道:“前队两千人立刻进驻东侧高地,后队一千人进驻西侧高地,中军两千人随我在河流两岸分别扎营,我率千骑在北岸,闻司马率千骑在南岸。 若是金军攻击东西任意一侧,则其余方向便威胁金军侧翼与背后,若是金军只留人盯住东西两侧,直奔我的中军而来,那么东西两侧则按兵不动,我会亲自诱敌渡河,一旦金军踏破冰面,陷入其中,则中军回身杀敌,东西两侧切断金军联系,将监视你们的金军与其主力分割开来,切断金军后退的线路。” “将军!斥候回报,云门关西北的那支金军骑兵已经发现我军动向,正在向我们靠近。” 王承道安排完后,一名都尉凑到王承道身边说道。 王承道点点头,看着与自己并肩而立的闻光才说道:“闻司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闻光才说道:“将军所言皆是我所想。” 王承道拨马看着一众将校道:“立刻破坏唯一一座木桥,将木桥木材留在南岸,中军两千骑用麻布包裹马蹄,斥候从现在起一刻不停查探,我要随时知道金军动向。” “诺!” 一众唐军将校齐声吼道,随后便四散离去,只留下了王承道与闻光才以及十几名护卫的亲兵。 “明日一战,将军还是去南岸,北岸交给我。” 闻光才语气平静地说道,王承道却突然在马上伸了个懒腰说道:“我已经数年没有打过什么大战了,好不容易让我做先锋,岂能不亲自上阵。” 闻光才皱着眉头说道:“将军毕竟是前军五千骑的主将,不能有所闪失。” 王承道摆摆手说道:“你还是让我上一次阵,若是再不趁着这个时候亲自上阵,以后恐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将军何出此言?” “从我被调回定州,我心中就有预感,陛下可能不会再让我做一个冲阵的斗将了。” “将军怕是有些自作多情了。” 闻光才听到王承道的话后,便突然笑了笑说道。 王承道见闻光才并不相信,也不辩解,只是说道:“我此战若是能够立下战功,他日班师回朝时,便是我升迁之时。” 说罢,王承道也不等闻光才说话,便抢先说道:“走,这风声听着让人汗毛都立起来了,回营烤烤火,别冻僵了手脚。” 一月末,进驻鬼哭原的唐军王承道所部便接连派出大量斥候,向着正在朝鬼哭原进军的金军阿史徳苏鸰所部查探。 面对唐军几乎遍地都是的斥候,吃过一次败仗后变得谨慎的阿史徳苏鸰心中越发有些不安。 于是他干脆下令自己麾下的骑兵减缓了行军速度,并派出大量轻骑不断驱离想要靠近的唐军斥候。 这就使得本来一日便能到达的金军足足两天才到达鬼哭原北侧五里。 阿史徳苏鸰率军到达鬼哭原时,唐军已经按照先前的安排占据了东西两侧的高地,并在河流两岸修筑了简易的营寨,似乎准备在此与他作战。 “你可看清了?唐军中军确实是在河的两岸扎营?” 大帐中,阿史徳苏鸰一边摩挲着自己编起来的一撮胡子,一边问下首单膝跪地的斥候。 “回禀万夫长,我等抵近到唐军营寨三里外才被驱离,唐军的门旗就插在营寨中,绝对做不了假。” 阿史徳苏鸰挥挥手示意斥候退下,又看了看自己两侧坐在毛毯上的七名千夫长说道:“你们有什么看法?” 一名千夫长起身说道:“我军此前已经败过一次,士卒战意不高,士气不振,末将认为还是应该谨慎些。” 阿史徳苏鸰不置可否地说道:“这鬼哭原两侧是高地,南侧是河流,若是我们进去了,一旦被堵住,必然全军覆没。 但若是放唐军直入羊头岭,万一搅乱了那边的战场,我就是有十个脑袋也必死无疑。 所以这仗不打也得打。” 两侧的千夫长齐声说道:“但凭万夫长吩咐。” 阿史徳突亦嗯了一声,随后说道:“在东侧留下两千骑,西侧留一千骑,盯住两侧高地的唐军,一旦他们想要冲下来切断我们后路,就拦住他们,我率四个千人队直取唐军中军,用绝对优势的兵力压上去,只要破了正面的唐军,两侧高地唐军自然不战而溃。” 第503章 鬼哭原(二) 阿史徳苏鸰的七千骑在二月一日的清晨便拔营进入鬼哭原。 率先出发的斥候与唐军斥候顶着寒风在鬼哭原上互相追逐搏杀,此时王承道也通过狼烟得知了金军动向,率领北岸的一千骑向着阿史徳苏鸰率领的金军骑兵迎了上去。 在王承道预设的战场上,双方相距六七里远,可肃杀的气氛已经透过正在厮杀的斥候与天空中盘旋鸣叫的海东青传递到了每一名即将参战的士卒。 王承道命人将自己的门旗高高举起,随后便下令全军止步,一千骑列成一个松松垮垮的横阵直面金军。 此时的金军已经分兵向东西两侧行进,与两边高地上的唐军骑兵隔着数里开始对峙,剩下的金军则分成三个方阵压了上来。 虽然己方兵力是唐军的数倍,即使唐军骑兵的阵型不整,阿史徳苏鸰仍旧不敢贸然发起攻击,而是在马上与身旁的四名千夫长商讨了起来。 商讨的过程非常枯燥,无非是阴谋或是唐军就是如此的争论,最终,阿史徳苏鸰在几名千夫长的劝说下,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压上去。 “传我将令,左右翼的千人队向唐军两翼兜过去,中军随我前压,逼迫唐军后退或是与我军交战。” “呜” 阿史徳苏鸰的军令转成号角传达下去后,静止的左右翼金军骑兵动了起来,他们先是缓缓驱动战马,如同展开的翅膀一般向两侧行进,将战线拉开,从唐军的两侧接近。 与此同时,正面的金军也在阿史徳苏鸰的亲自率领下,组成锋矢阵开始慢步向前。 王承道看到金军分三个方向压了上来,脸上反倒露出了笑意,他高呼一声“准备迎敌!”,便在一阵铜钲声中率领麾下千骑向金军中军迎了上去。 双方骑兵在慢步中渐渐拉近距离,随着双方骑兵催动战马慢慢提速,两军的距离也在飞快地缩短,很快便相距不过二里。 王承道清晰地看着金军中军飘扬着的苏勒定,对一旁的鼓号手说道:“跑步冲锋!” 随着一阵急促的铜钲声,原本像是漫步的唐军骑兵立刻驱动战马加速,唐军战马的马蹄迈动频率也渐渐加快。 “提速!” 阿史徳苏鸰同样下令麾下骑兵提速。 战场中央越来越密集的马蹄声让整个地面都开始颤动起来。 “袭步冲锋!” 眼看双方越来越近,王承道大吼一声,手中的马槊猛的竖起,双腿一夹马腹,便突然冲到了最前方。 主将的门旗突然加速,加上越来越急促的铜钲声,唐军骑兵也纷纷提速,原本散乱的阵型在跑动中渐渐变得严整,到了双方相距不过几百步时,唐军的锋矢阵同样已经转换完毕,一片不知何时竖起的马槊槊锋上,正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双方相距只剩下百步时,唐军骑兵的速度已经提到了极致,而他们对面的金军同样如此,随着王承道身后的旗手将门旗向前斜举,那一片不断起伏的马槊也突然放平。 金军没有唐军这么长的马槊,但是阿史徳苏鸰依旧在冲锋时将手持短矛与长枪的骑兵放在了最前方。 “嘭!” 随着一阵巨大且连贯的声响,双方的骑兵终于撞在了一起。 同样都是锋矢阵的双方排列的阵型极为紧密,因此他们在撞上时都猛地停滞了下来。 唐军骑兵的马槊在这一次对撞中占尽了优势,丈八长槊让他们还未接触时便轻而易举地地杀伤了大批金军,但是马槊太长的问题也随着后面的金军骑兵涌上来而显现了出来。 许多唐军骑兵在连续捅穿一二人后,根本来不及放弃手中的长槊,便被迎面冲上来的金军骑兵用大斧骨朵打落马下,随后变成一滩肉泥。 王承道一马当先,在马槊刺死一名金军将校后,便迅速放弃马槊,从武器袋中抽出连枷开始挥舞。 挥舞的连枷在乱战中的威胁极大,在王承道周边的金军往往与唐军骑兵捉对厮杀时,便突然被铁链一端连接的连枷头砸中头部亦或是胸部而摔落马下。 战斗一开始便焦灼起来,这一千唐军尽是王承道的亲兵与宿卫军精骑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猛士,因此金军正面的两千骑在对冲后展开的乱战中竟然丝毫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被一千唐军骑兵打得阵型散乱,就连在后方的阿史徳苏鸰苏勒定都一度被唐军骑兵威胁而不得不短暂后撤几十步。 眼看着唐军骑兵越战越勇,阿史徳苏鸰心中也开始焦躁起来,他接连命鼓号手吹动号角催促两侧兜过来的骑兵尽快投入战场,一边将自己手中最后的几百人也扔进了正面。 王承道此时在乱战中已经连杀十几名金军,身上满是黏黏糊糊的血肉,他用连枷勾住一柄刺过来的短矛,随后果断用左手反手抽出横刀,利索地将那名持矛的金军砍死后,转头看了看几乎要将自己包围的金军,大吼一声:“吹号!后撤,过河!” “呜呜!” 带着些许哀意的号角声响起后,正在与金军交战的唐军骑兵们果断扔下对手,向着正在后撤的门旗靠拢。 阿史徳苏鸰此时也看到了正在后撤的唐军,他当然清楚唐军为何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后退。 “吹号,冲上去,贴住唐军,斩将夺旗者重赏!” 阿史徳苏鸰大声喊叫着,一旁的鼓号手连忙吹号,刚才还被唐军骑兵压着打的金军骑兵也缓过神来,追了上去。 两翼围拢上来的金军骑兵此时中间只剩下了一道不足两百步的口子,而唐军因为乱战的缘故 ,阵型比之开始冲锋时还要宽上许多,又被身后的金军黏住,因此当王承道带着唐军骑兵从金军围堵的缺口冲出去时,身旁俨然少了一多半,只剩下了四五百骑。 见到唐军骑兵规模肉眼可见地缩小了,阿史徳苏鸰急忙下令道:“追上去,务必全歼!” 金军骑兵合为一股,隆隆地马蹄声响彻战场,而来到河边的唐军骑兵,却突然减慢速度,好整以暇的踏上了冰面。 第504章 鬼哭原(三) 阿史徳苏鸰看到唐军骑兵不紧不慢地踏上冰面时,顿时愣住了。 主将的苏勒定停了下来,他身后的金军骑兵自然也就不再前进,数千骑兵看着几百唐军骑马缓缓走在冰面上,竟没有一人敢于向前一步。 “万夫长,冰面看上去很结实,我们也跟过去!” 一名千夫长指了指面前结冰的河流对阿史徳苏鸰说道,可阿史徳苏鸰再次犹豫了起来。 “唐军人少,过河自然是轻松,可我们数千骑,难保不出现岔子。” “若是等到唐军过河,与南岸的唐军合为一股,我们再想吃掉他们就难了。” 千夫长规劝道:“末将愿率千骑为万夫长前驱,开辟道路。” 阿史徳苏鸰犹豫片刻后说道:“先不要着急,唐军过河速度极慢,用先用弓箭攒射。” 他的军令很快传达下去,河岸边的金军纷纷掏出角弓立马向正在冰面上小心翼翼行进的唐军射击。 密集的箭矢不断落在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却只在冰面上留下一个个并不显眼的白点。 金军射出两轮箭雨后,唐军并没有多少人中箭,大多数还因为身穿甲胄并无大碍,只有几个吊在队尾的唐军被射中战马摔在了冰面上,但他们很快就手脚并用继续向南岸跑去。 “万夫长,唐军马上就要过河了。” 眼见弓箭没有效果,凑在阿史徳苏鸰身旁的千夫长们也都急躁了起来,一旦让唐军安稳过河,那么他们再想击溃正面唐军就难上加难了。 阿史徳苏鸰也没有办法了,他一咬牙,抬起马鞭指着冰面上的唐军喊道:“谁为前驱!” 他话音刚落,先前那名请命追击的金军千夫长便一拽缰绳喊道:“末将愿往!” 说罢,他便挥手示意麾下的骑兵随自己过河。 急于追击唐军的金军千余骑一踏上冰面,麻烦便纷至沓来。 先是战马在冰面上不断打滑,导致许多金军骑兵根本无法控制身下的战马,纷纷撞在一起。 紧接着,后方不知情的金军因为控制不好速度猛地撞上来,更加剧了队伍的混乱,整个金军千人队在冰面上乱作一团,直到唐军全部行至一半,才向前艰难地挪动了几十步。 金军在冰面上连立住战马都极为困难,唐军虽然同样速度很慢,可他们却极为稳当,战马似乎并没有打滑的情况发生,这就让阿史徳苏鸰有些好奇。 他仔细观察着那支后退的唐军,这才发现,那支唐军骑兵的战马马蹄上都包裹着厚厚的麻布。 但是此时自己的一千骑已经踏上冰面,再想撤下来已经不可能了,他只能紧急告知身后剩余的骑兵用布包裹马蹄,同时催促已经踏上冰面的那个千人队尽快向前,为后续部队腾出空间。 终于,最早踏上冰面的金军千人队终于磕磕绊绊去到了冰面中间,可此时的王承道麾下几百骑兵已经大半踏上南岸,正在与闻光才率领的一千骑合并重整。 见到金军越来越近,他们便迅速靠近河岸抛射箭矢,干扰金军的行动。 在冰面上本就行进艰难的金军被唐军箭雨覆盖后,更加混乱,虽然没有多少人中箭,但是因此摔下马来的却不再少数,等到金军即将登上南岸时,骑在马上的金军已经剩下不到七成,数百金军只能手脚并用爬过冰面。 见到金军即将登岸,王承道与闻光才立刻后撤,在南岸留出一定空间让金军上岸。 见到己方一个千人队已经过河,阿史徳苏鸰再也顾不得其他,率领已经包裹马蹄的两千余骑踏上了冰面。 或许时因为骑兵一同行动声音太大的原因,冰面上隐隐传出的一阵响动并没有被金军听到,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脚下的冰面上已经悄然出现了一道又一道裂纹。 最先过河的金军千人队此时惊魂未定,连队形都极为混乱。 “快些整队!唐军必然会发起反扑!” 过河后的金军千夫长抓着身旁一名将校嘶吼道,眼睛却不断看相百步外开始提速的唐军骑兵。 王承道当然不愿错过这个机会,他下令一千四五百唐军骑兵一起向河岸边的金军发起了冲击。 唐军突然反扑虽然在金军千夫长的预料之中,但是他此时根本没有时间整理队形,见到唐军冲来,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带领几百骑兵迎了上去。 先前已经激战过一阵的金军骑兵又经过渡河这一顿折腾,早已是身心俱疲,而最前方的唐军骑兵则是在南岸养精蓄锐许久,一增一减之下,金军骑兵在与唐军骑兵撞在一起时,胜负便已经分了出来。 闻光才干脆利索地用马槊将那名金军千夫长挑于马下后,挺槊的唐军骑兵也将金军冲得七零八落。 整个南岸边上到处都是四散而逃的金军。 王承道见到南岸金军已经溃散,当即下令中军拉成一个圆弧,缓缓压了上去,将金军赶回到河岸边。 无处可逃的金军只能向冰面上逃窜,试图返回北岸,可他们如今已经是丢盔弃甲,心神大乱,在冰面上摔的七荤八素。 溃兵不仅自己逃跑的速度被冰面限制,还阻碍了想要渡河的金军中军,阿史徳苏鸰见到溃兵挡住去路,只得下令士卒上前用弓箭与弯刀开路,驱离溃兵。 就在这时,阿史徳苏鸰突然在纷乱的马蹄声与叫喊声中听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东西裂开了?” 阿史徳苏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连忙让一旁的亲兵百夫长来听,亲兵百夫长仔细停了一会儿,突然双眼瞪大,指着脚下的冰面对阿史徳苏鸰大声喊道:“万夫长,脚下,脚下的冰面!” 他没有说完,阿史徳苏鸰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连忙大声吼道:“快!让所有人退回北岸!” 他的喊声在声音嘈杂的战场上并没有多少人听到,只有身边的几十名亲兵反应了过来,连忙护着阿史徳苏鸰向北岸退去。 就在这时,阿史徳苏鸰身旁的一名亲兵突然身子一沉,胯下战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嘶鸣便掉到了突然出现的一个冰窟窿中。 第505章 鬼哭原(四) “救救救我!” 掉到水中的亲兵一边挣扎着,一边试图抓住一旁的冰面,却因为太滑屡屡失手,他的战马也因为收到惊吓不断在水中扑腾,将那名亲兵扔到了水中,不等其他亲兵下马救人,他便随着一阵“咕噜咕噜”的水声沉入了河底,只剩下战马还抬着马头不断哀鸣。 看着身着甲胄的亲兵在冰窟窿中挣扎着慢慢沉到河底,阿史徳苏鸰心都已经凉了半截。 这时,越来越多金军发现了脚下的异常。 一个接一个掉入河中的同袍让其他还站在冰面上的金军亡魂大冒,他们再也顾不上向南行进,纷纷折返想要回到北岸。 可此时他们已经来不及后退,原本寸寸龟裂的冰面渐渐在马蹄的不断摧残下几乎是瞬间崩裂。 随着一阵突然压过马蹄声与喊叫声的巨响,承载了太多重量的冰面轰然崩塌。 站在冰面上挤在一起的金军瞬间落入冰冷的河水中。 战马的哀鸣声与求救的呼声瞬间响彻天空。 王承道与闻光才站在河岸边下令唐军骑兵一字排开,一边向东西两侧高地发出讯号,一边向着河中挣扎着想要上岸的金军射出箭矢。 身上负重的金军在衣物瞬间浸透河水后变得极为沉重,加上许多金军骑兵身上穿着皮甲或是铁甲,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战马虽然会凫水,但是冰凉的河水与突然崩塌的冰面让挤在一起的战马不断在水中蹬着马蹄,将许多动作迅速脱掉了衣甲的金军踩到了水中。 “啊!救救我!” “咳咳” 哀嚎声在肃杀的寒风中显得极为悲凉,王承道与闻光才面无表情的看着位于中央的那面苏勒定渐渐沉入河底,立刻下令道:“搭起浮桥,随我渡河杀敌!” “诺!” 一众将校齐声怒吼,随即唐军立刻开始动了起来,他们一边用收集来的木材搭设浮桥,同时许多唐军则下马持槊在已经搭起的桥面上不断将还未沉入河底想要扒着桥面爬上来的金军戳死。 渐渐的,原本清亮的河水被一朵又一朵在水中绽放开的雪花所遮盖,河水也变成了血红色。 一名唐军在浮桥搭设到河流中央时,甚至讲河中浮着的苏勒定与一个穿着明显更加精致的金军将领的尸体勾了上来。 看过苏勒定与那名金军将领尸体后,王承道对一旁的闻光才说道:“看形制,应是万夫长一级的,这支金军差不多也就是一个万人队,应是他们的万夫长无疑了。” “将尸体枭首,挑在苏勒定上,渡河!” 就在王承道率领中军开始渡河时,东西两侧高地上的唐军也开始向高地下方负责监视他们的三千金军发起了攻击。 尽管这三千金军时时刻刻防备,但是他们并非瞎子,前方出现的变故他们也并非一无所知,因此从高地上向下发起冲锋的唐军只用了一次冲锋就击溃了留在此处的金军。 等到王承道率军挑着金军万人队的苏勒定与阿史徳苏鸰的人头来到东西高地中间的平原上时,战斗已经结束,整个战场上到处都是正在抓俘虏与战马的唐军骑兵。 “在此耽误了这么久,想必主帅已经快要到云门关了,命塘马带上人头与苏勒定向后方报捷,各部只收拢金军战马,俘虏辎重自行处置,两个时辰后随我向羊头岭进军。” “诺!” 两个时辰后,正是一天最暖和的时候,鬼哭原上四处奔跑的金军溃兵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又一个刚刚填平的大坑与几处刚刚熄灭正不断冒起白烟的灰烬堆。几匹无主且受伤的战马正一瘸一拐的在平原上漫无目的的奔跑,不时发出嘶鸣。 至于曾经在此处祭哭的唐军,早已经踏上了向羊头岭奔袭的路。 羊头岭,又坚持了两日的唐军如今只剩下了五百余人,他们的周边已经遍布敌我双方的尸体。 如今他们的兵力已经无法再坚守四处壕沟,且战死者的尸体已经将多处填平,难以阻碍金军进攻。 在郑逊的指挥下,活着的唐军用同袍与金军早已经冻僵的尸体堆在一起搭起了四道土墙,用来抵御金军越发凶猛的攻势。 “今天这是第几波了。” 看着退下高地的金军,陈三郎一屁股坐在尸体垒成的土墙后,抱着一柄从金军手中夺过来的狼牙棒喘着粗气问身边的同袍。 “大约是第十五次了!” 这个人并非第四团的,实际上,整个第四团就只剩下了陈三郎一人,其他的袍泽都已经在先前的战斗中战死。 陈三郎扭头看了看已经变成土墙一部分的一具尸体,那张熟悉的脸上依旧留着一副怒目圆睁的表情,那正是他们的队正。 陈三郎将队正尸体耷拉着的胳膊往回塞了塞,而后对着战死的队正说道:“你可得为我做个见证,我陈三郎没逃走。” 说罢,他便从数袋中摸索了半天,从中掏出了一块冻得硬邦邦的肉干,小心翼翼的咬下一块,而后呲牙咧嘴的咀嚼着。 “我的横刀不好用了,你的借我用一用。” 一旁的府兵掏出水囊在地上狠狠敲打几下,而后放进扎甲内衬中缓了缓,而后从中倒出一些冰碴子慢慢含化后,对陈三郎说道。 陈三郎看了看这名同袍布满缺口的横刀与团牌,将自己的横刀从革带上解下来扔过去,随后又从屁股底下变戏法似的掏出一面金军的骑兵团牌递给他。 “你的团牌怕是扛不住钝器了,用这个,小了些,总归还算完整。” 那名同袍也不道谢,接过团牌后也递给他一根短矛说道:“我用不好枪槊,给你。” 陈三郎与身旁同袍交换兵器的行为在土墙后到处可见,正在嚼着干硬的馕饼的郑逊自然也看得见。 “守备使,我们现在有一百多人手中的兵刃已经不堪用了。” 郑逊没有说话,而是静静聆听着高地下方传来的阵阵喊杀声,这已经是武城统兵府的骑兵今天第四次袭扰金军侧后了。 第506章 武城统兵府的骑兵 袭扰的唐军骑兵被再次击退了。 阿史徳突亦站在中军大纛下方看着死伤了百余人后再次后撤的唐军骑兵,对一旁的亲兵千夫长说道:“唐军骑兵连续多日袭扰我军,马力必然不足,让拔延齐律派出自己的预备队,追上去击溃那支唐军。” “是!”亲兵千夫长敲击了一下肩甲便去到后方吩咐塘马传令。 远处,刚刚袭扰过金军的唐军武城统兵府的骑兵们正在他们骠骑都尉的带领下在距离金军中军五里的地方简单休整。 尽管他们一人三马,可连续作战,战马依旧已经吃不消了,更不用说他们所携带的粮草也几乎消耗殆尽。 武城统兵府骠骑都尉伸出右手抚摸着自己胯下战马的脖子,战马此时已经气喘吁吁,正不断喷吐着白气。 轻轻安抚过后,都尉转头看着自己身旁的果毅都尉,本该有两名果毅都尉,但是其中一人已经在刚才的袭扰中因战马力竭而摔落马下,生死未知。 “还有多少人?” 发髻都已经从铁胄中散落出来的果毅都尉喝光了水囊中最后一口水后,喘了口气说道:“算上轻伤,还有一千出头。” 都尉擦了擦刀上的血迹,对果毅都尉说道:“你带一个旅绕道把重伤的士卒送到云门关。” “都尉,我们出关时,守备使曾说没有见到他本人回师前,不得对任何人打开城门。” 都尉道:“先送回去,多求一求,总好过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活活疼死,就算死了,也离家近了些。” 果毅都尉抱拳领命后,便下去安排转运重伤士卒的事情。 都尉用一块沾满鲜血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麻布将横刀擦净后,对一旁的一名校尉说道:“第三团派出三十名斥候,盯住金军,不要让他们抓到机会上来咬住我们!” “诺!” 校尉没有丝毫犹豫便拨马跑向自己的部属所在的方向。 等到果毅都尉带着百余名骑兵护送着几百重伤的士卒离开后,第三团的斥候也纷纷向着四面散了出去。 虽然斥候已经撒了出去,但是看着天色尚早,都尉也不敢放松警惕,因此他连战马都没有下,只是偏过腿揉搓着大腿内侧。 “直娘贼,回去后怕是十天半个月没法动了。” 都尉一边揉着大腿内侧一边看着四周已经下马躺在地上的士卒,对身旁的一名亲兵说道:“去,告诉各团校尉,不要让所有人都休息,都把耳朵竖起来,小心等下集结不起来。” “诺!”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后,都尉感觉自己的大腿内侧总算有了些知觉,他重新坐正,正想下马简单休息一下,眼角余光却突然瞥到远处升起了一股狼烟。 “快!吹号,金军来袭!” 都尉看着直冲天际的烟柱,瞳孔猛地一缩,他对身旁的亲兵大声吼道,插在地上的长槊不知何时已经提在手中。 等到疲惫的唐军骑兵们爬上战马,汇聚在都尉的认旗后方时,他们的正面,金军的身影已经随着滚滚烟尘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向他们所在方向冲来的金军骑兵前方,一名唐军斥候正拼命地用马鞭抽打着战马,同时不断高吼着:“金军骑兵!金军骑兵!” 他与唐军骑兵大队所在的位置距离还有数百步,他一人的吼声也早已被身后金军骑兵隆隆马蹄声盖了过去,但是他还是扯着嗓子不断高吼,直到十几支箭矢彻底穿透了他那早已破损不堪的甲胄,他才扑倒在马背上,随着战马奔跑不断起伏,俨然没了气息。 “都尉,金军势大,我们后撤!” 一名校尉上前提醒,可都尉不为所动。 其余几名校尉还想再劝,可都尉却苦笑一声说道:“你们都是打老了仗的,难道看不出来金军骑兵的战马奔跑的极有频率,这明显就是金军养精蓄锐多时的预备队,且他们的马速已经提到了极致,我们的战马早就耗尽了马力,就算后撤,又能跑多远?” 说罢,都尉猛地一拉缰绳,战马发出一阵凄凉的嘶鸣声,他高举长槊吼道:“不跑了!就在此处跟金军骑兵打一场硬碰硬的仗,让他们知道,我们大唐的骑兵就算是伤痕累累,也能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见到都尉已经下定决心,几名校尉纷纷举起马槊连枷高呼,一旁的鼓号手也用尽最后力气吹响了迎战的号角。 听到迎战的号角后,站在都尉身后的千余唐军骑兵也清楚自己当下的处境,他们没有高喊口号,而是默默将缰绳拽紧,轻轻拍打着自己的战马,有些已经没有了长兵的骑兵则用一块麻布将自己手中的横刀、骨朵、连枷等兵刃绑在手上。 都尉与几名校尉安静下来后,唐军骑兵的阵中已经再也没了呼喊声,只有战马马蹄不断刨着大地的沙沙声与在风中猎猎作响的认旗。 “出击!” 都尉对身后的鼓号手与旗手喊道,同时一夹马腹,便一马当先迎着明显数倍于己的金军骑兵冲了上去。 “呜!呜” 号角声再度响起,旗手也高举认旗也紧紧跟随自家都尉冲了出去,整个唐军骑兵的军阵也开始启动。 战马体力不足的唐军骑兵们启动明显比往常慢了许多,但是这并不耽误他们娴熟的阵型配合。 他们在缓慢提速的过程中不断收缩阵型,同时将自己与同袍之间的距离控制好,在武城统兵府的唐军骑兵与拔延齐律麾下的三千金军骑兵相距几十步时,他们已然组成了锥形阵。 金军发起冲击的骑兵后方,害怕出现什么差池的拔延齐律正在不远处观战。 他在百余名亲兵以及几名千夫长的簇拥下静静地观看着这场几乎不存在悬念的战斗。 “嘭!” 随着一声巨响,两支骑兵就如同两柄重锤撞在了一起,战马的嘶鸣声与士卒的惨叫声瞬间盖过了密集的马蹄声。 第507章 绝唱 战斗在双方骑兵狠狠地撞在一起时便进入了高潮 组成锥形阵与金军锋矢阵对冲的唐军骑兵们毫不避让,甚至强行拽着战马撞向金军骑兵的战马,他们手中的长槊刺穿敌人后便抽出横刀继续劈砍,没有马槊的骑兵则不惜通过换命的方式与金军骑兵战斗。 不断有双方骑兵掉落马下,战马也在不断地相撞中或是侧翻或是跪倒。 用自己能用上的一切与金军死战的唐军骑兵们尽管精疲力竭,却依旧前赴后继冲上去。 冲在最前方的武城统兵府都尉不知何时已经将认旗握在手中,他的身旁早已经换了不知道几茬士卒,围上来的金军也已经倒下了一片又一片。 他左手擎旗,右手横刀不断在人堆中拼命挥砍。 因为锥形阵本就紧密且唐军兵力远远少于金军的缘故,渐渐的,金军的骑兵已经从两侧将不断向中央突进的唐军包裹在了其中。 纷乱的战场上,唐军骑兵的人数在不断减少,金军也同样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几乎每一名倒在地上的唐军身旁都有一名金军骑兵的尸体。 拔延齐律看着战场上迟迟没能吃掉的唐军,不禁问道:“我们到底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吃掉这支已经精疲力竭的唐军?” “报!唐军骑兵已经动摇我正面阵型中央,千夫长请您后退回避。” 这时,一名塘马匆匆跑来,对拔延齐律说道。 拔延齐律愣了愣,随后猛地将马鞭甩在那名塘马脸上说道:“告诉他,我一步不退,若是三倍于敌还能被敌军突破到我这里,我宁愿死在唐军的横刀之下。” 塘马手足无措地看着拔延齐律,可拔延齐律此时已经将目光再度投向战场中央,一名千夫长对那名塘马使了个眼色后,那名塘马才如蒙大赦般匆匆退走。 包围圈中,精疲力尽的唐军骑兵们终归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们手中的兵器早已折断,许多人的战马已经难以奔跑,但是他们依旧狂呼酣战,犹自不退。 许多兵刃已经折断或遗失的唐军士卒已经开始选择跳到离自己最近的金军骑兵身上,将他扑到地上,与自己一同被不断奔驰的战马踏成肉泥。 武城统兵府都尉手中的横刀在劈到一名金军百夫长的肩甲时,终于不堪重负断成了两截,那名金军百夫长见面前的唐军将校手中横刀折断,立刻抡圆手中狼牙棒砸了过去。 手中没了兵刃的都尉结结实实挨了这一记攻击后,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把拽住那名金军百夫长来不及收回的狼牙棒,大吼一声竟然将那名金军百夫长拽下了战马。 那名金军百夫长摔在地上后,手中的狼牙棒也被都尉夺了过去,他将狼牙棒扔进武器袋中,拽着缰绳猛地向上一拽,耗尽了马力的战马最后一次人立而起,前蹄高高扬起,随后猛地落下。 那金军百夫长早已经摔的七荤八素,根本来不及闪躲,看着碗口一般的马蹄在自己的眼中渐渐变大,他发出了自己在人间的最后一声喊叫声,便被马蹄声声踏碎了胸口。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都尉从武器袋中再次掏出狼牙棒时,他的战马已经跪倒在了地上,再也不愿动弹,他的手臂也已经用不上力了。 他喘息着,一些血块随着他低头喘息慢慢从他嘴中留出,他将旗杆插在坚硬的地面上,左手握紧旗杆不让认旗倒下,随后他的呼吸渐渐平稳,最后变得微弱,等到他依旧握在手中的狼牙棒也掉在地上后,他的头低垂着,再也没了生息。 剩余的唐军见认旗不再移动,纷纷向认旗靠拢,等到仅剩的百余人围到认旗旁边时,他们才发现,自家都尉已经拄着认旗战死了。 拔延齐律看着自家士卒不断冲上去却依旧没能全歼仅剩的百余名唐军,心中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他大吼着说道:“告诉前方,一炷香的时间,如果不能彻底歼灭这支唐军,我就带着我的亲兵亲自上!” 塘马将拔延齐律的话带到后,被唐军震慑到的金军骑兵在将校的再三催促下,才犹豫着对包围圈中仅剩的唐军冲了上去。 此时,包围圈中的唐军只剩下了四十七人,他们中军职最高的是一名断了一条胳膊的校尉,他喘着粗气,一只手拎着一柄骨朵,只是冷冷地看着周围的金军谨慎地驱马逼近。 “嘿嘿,他们害怕了!哈哈哈,他们害怕啦!” 那断臂的校尉吐出一口血,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周围的唐军也纷纷大笑起来。 “我杀了七个,值了!” “我杀了十一个!” “可惜啊,军法官战死了,否则让他用金人的血记在他那个小本本上,被咱们的人捡到了,家中还能多些抚恤!” 活着的唐军说的话金军自然听不懂,但是那些唐军脸上的不屑与傲气他们却看得懂。 一名金军千夫长看着自己麾下的士卒都不愿向前,便抽刀来到最前方,一把夺过自己的认旗,向前猛地一挥,同时大声吼道:“逡巡不前者,斩!” 说罢,他就将一名忍不住倒退了几步的士卒斩落马下。 有了血淋淋的例子,金军终于鼓足勇气,纷纷冲了上去。 看着金军冲了上来,四十七名唐军收起脸上的笑容,用手中各式各样的兵刃迎了上去。 一轮冲锋过后,几匹无主的战马跪伏在原地,似乎已经力竭,他们的周围,是层层叠叠的人马尸体。 拔延齐律看了一眼几乎堆成小山的尸体与那面依旧在战场上飘扬的唐军认旗,抬手指了指说道:“砍断那面旗,所有唐军全部筑成京观!” “是!”拔延齐律身旁一名将校立刻驱马向战场上跑去。 与此同时,一名塘马也匆匆赶了过来。 “万夫长,我军派出截住唐军运送重伤士卒的千人队回报,已经在羊头岭以南二十里处全歼敌军,无一人生还!” “一个活着的都没了?” 王承道站在大量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无头且赤裸的唐军尸体面前问道,他的声音非常平静,但是跟随他的亲兵都知道,自家将军此刻已经怒火中烧。 第508章 怒吼 羊头岭以南二十里的平原上,截住武城统兵府重伤士卒的金军千人队正狼狈的向后逃窜。 “千夫长,唐军骑兵在后面紧追不舍,我们怕是跑不掉了!” 在最前方的金军千夫长身旁,一名百夫长一边控马奔跑一边大声说道。 此时战马的马蹄声非常密集,因此千夫长并没有听清,直到他重复了几遍后,千夫长才转过头喊道:“无论如何,一定要拜托身后的唐军,将消息送到中军。” 两人在奔驰的战马上交谈极为困难,但是好在那名百夫长的耳朵还算好用,总算是听清了千夫长说的话,于是他干脆下令自己的百人队停了下来,转头迎向身后的唐军骑兵,想要阻挡片刻。 唐军骑兵见到一部分金军骑兵开始掉头冲来,连速度都不愿降下来,竟直直地冲了上去。 双方错马而过时,唐军骑兵的长槊已经将队形极为分散的金军骑兵冲垮,随后他们便利索地抛弃依旧挂着金军骑兵尸体的马槊继续向前飞奔。 王承道此时怒火中烧,他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金军骑兵奔跑扬起的烟尘,挥舞马鞭的速度也愈发的快了起来。 金军骑兵先前因为要追逐唐军运送重伤士卒,没有想过会有耗尽马力的时候,因此没有携带额外的马匹。 又跑出十余里后,便有许多金军骑兵的战马嘶鸣着翻倒在地。 见到金军骑兵已经露出疲态,王承道立刻下令换马,随着一阵号角声,唐军骑兵在奔驰的马背上完成了换马,随后再度加速。 见到战马力竭,金军千夫长也知道他们已经跑不掉了,于是他派出了身边一名胯下战马尚可的士卒向中军跑去,自己则带着剩余的数百骑反身迎了上去。 战斗没有丝毫的悬念,四千五百多唐军骑兵干脆利索地用一次冲锋将所有金军骑兵变成了一地的尸体。 解决完金军的千人队后,王承道并没有下令止步,而是指着距离自己只剩下五六里的羊头岭大声吼道:“随我直取金军中军!” “愿往!” 王承道身旁的将校大声吼道,随后唐军骑兵便飞快地向着羊头岭飞奔而去。 就在王承道即将赶到羊头岭时,羊头岭高地上的唐军也迎来了自己最后的时刻,金军发起了从战斗开始到现在规模最大的一次进攻,整整一万金军从四面八方蜂拥着攻向高地,在他们身后,还有五千多金军用弓箭不断向高地上抛洒着密集的箭雨。 不过巴掌大小的高地上,在金军五千多弓箭手的齐射下,瞬间就被箭雨覆盖,密密麻麻的箭矢歪歪斜斜着插在坚硬的地面上和尸体垒成的墙上,像是一茬又一茬还没有收割的马草。 高地上的唐军在这一轮轮的箭雨覆盖下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死伤百余人,许多受伤的士卒甚至来不及找到躲避箭矢的地方就被紧接着落下的箭矢射成了筛子。 陈三郎手中拿着那面破损不堪的团牌想要去救那名因为拿着小一号团牌而被数枝箭矢射中腿部的同袍,却被团牌上不断发出的“夺夺”声与身旁如同雨点般落下的箭矢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拿着自己给的团牌的同袍被箭矢射成一团烂肉后,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睛也变得通红。 又过了一会儿,箭雨终于变得稀稀拉拉起来,不多时,箭雨终于从他们头顶消失,连天空都变得明亮了几分。 陈三郎扔下非常沉重的团牌,抓起身旁的那根死去同袍递给自己的短矛,从墙后露出半个脑袋,警惕地看着自己面前正在爬上高地的金军。 “队正,你且看好,看我陈三郎有没有丢人。” 郑逊此时大腿也中了一箭,简单处理过的伤口处散发着一股恶臭。 这是箭簇上涂抹了粪便的缘故。 郑逊清楚自己在这种环境下,伤口被涂了粪便的箭矢射中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但是他依旧强撑着站了起来,大声吼道:“诸位随我郑逊血战数日,杀敌逾倍,无愧朝廷,无愧关内的百姓,但是我郑逊无能,不能带各位回到关内,黄泉路上慢些走,我再给你们谢罪!” 郑逊的话不只是对活着的人说的,也是对死了的人说的,说完后,他便抽出横刀,一瘸一拐的走向西侧墙边,高喊着“死战”冲了出去。 鼓号手吹响了最后的号角,陈三郎抓着短矛的手早已青筋暴起,听到号角声,他迅速起身,向着蜂拥而至的金军扔了出去,随后抓起一旁的狼牙棒跟随身旁的守备使冲了上去。 三百余唐军穿着破烂的衣甲,挥舞着自己能够找到的最称手的兵器冲向列阵冲上来的金军,不多时便撞在了金军军阵前方验证的团牌之上。 精疲力尽的唐军根本撞不开金军的团牌,还被后方手持短矛的金军杀伤许多,但是许多唐军在临死前都选择了抓住金军刺出的短矛,再用尽全力将其拽出军阵。 这种方式让金军正面的团牌阵列从内部被突破。 看着出现的许多缺口,剩下的唐军立刻就冲了进去。 陈三郎冲上去后,手中的狼牙棒只一击就砸碎了一名金军刀牌手的天灵盖,随后他不断向面前的四五名手持短矛的金军抡劈,他的身旁,两名同袍也趁机从左右包夹上去,用夺来的短矛不断刺向金军士卒甲胄照顾不到的薄弱位置。 不多时,西侧的金军便在唐军疯子一般的反扑下向下退去,郑逊此时装若疯虎,手中的横刀早就换成了从金军手中夺来的大斧,尽管浑身披创依旧一瘸一拐的向前猛冲。 阿史徳突亦看着西侧己方军阵开始骚动,也知道这是唐军最后的疯狂了,他急忙将自己握在手中的唯一一支还未投入战场的三千人的预备队派了上去,只在手中留了一千人的亲兵。 预备队投入战场后,唐军的反扑最终被遏制,被十几倍的敌军围攻的唐军人数飞快减少,不多时,在金军的包围圈中,只剩下了至今还没有受伤的陈三郎搀扶着已经没了半条命的郑逊。 “啊!”看着围拢上来的金军,陈三郎突然怒吼起来,声音在渐渐平静的战场上传出了很远。 第509章 援兵 “啊!” 陈三郎左手搀扶着自家守备使,右手拎着狼牙棒,大声怒吼着。 围拢的金军看着面前只剩下的两人,都讥讽的笑着。 可忽然,他们都笑不出来了,甚至许多金军开始紧张地左右张望。 因为随着陈三郎的吼声结束,地面突然剧烈的颤动起来。 大地似乎活过来了一般,不断颤动着。 陈三郎好奇的看着地面,他本想大吼一声便拉着守备使一同赴死,可突然颤动的大地让他愣住了。 “老天爷开眼了?” 本就是骑兵的陈三郎自然知道地面为何颤动,他立刻反应了过来,一边哭一边大笑了起来。 “守备使,我们的援军来啦!” 高地下方,阿史徳突亦也感受到了这突然传来的颤动,他急忙派人询问,却发现自己早先派出的斥候正仓皇跑来。 “报!羊头岭以南发现唐军骑兵,人数约为四五千,动作极快!” “为何不点燃狼烟示警?!” “唐军骑兵狂飙突进,速度极快,我们根本来不及点燃狼烟,他们就已经越过我们斥候的探查的位置了。” 斥候的话音刚落,阿史徳突亦的视线中,地平线上便突然出现了一排排不断起伏的黑点。 黑点慢慢变大,渐渐清晰起来。 阿史徳突亦看着那面引领着唐军骑兵的门旗,胸口突然剧烈的起伏着。 “吹号,下令各部立刻放弃对高地唐军的围攻,返回大营上马面向南侧迎敌!” 阿史徳突亦军令传达后,号角声立刻响彻羊头岭,听到号令的金军再也顾不得包围圈中站在尸体堆中间那个又哭又笑的唐军以及那个半死不活的唐军将领,在各自百夫长千夫长的带领下飞快向着高地下方的大营跑去。 王承道在奔跑的过程中就已经将阵型调整完毕,两列横阵一字排开的唐军骑兵骑在飞驰的战马上不断进行微调,最前排的唐军骑兵手中的长槊正高高扬起,从远处看去,像是一片钢铁丛林一般。 第二排是军司马闻光才以及手持横刀、连枷等近身搏杀兵器的骑兵,他们与第一排拉开了足足五十步的距离,跑动的频率与第一排一模一样。 已经换马的唐军骑兵虽然风尘仆仆,但是疲惫的脸上,一双又一双闪烁着仇恨的光芒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正不断从高地跑回营地的金军。 “击破敌阵!” 王承道在奔跑中大吼道,紧跟着他的鼓号手立刻扬起牛角号,吹响了号角,肃杀的角声很快盖过了密集的马蹄声,在整个羊头岭回荡。 唐军骑兵飞速接近时,许多金军还未返回营地,因为要围攻高地的缘故,他们的战马大多都集中看管,加之他们在外侧广布斥候,根本没有想过被突袭的事情。 距离唐军骑兵最近的是巴什尔的万人队军营,此时的巴什尔万人队军营中,混乱随处可见,大量金军返回营寨后便匆匆跑向看管战马的后营,但是为了防止营啸而设置的甬道却让他们不得不从后营留出的门口进入,这就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已经骑上战马的金军想要出营,却被想要进入其中的金军堵在原地,许多地方已经因为甬道堵塞而大打出手。 巴什尔派出亲兵想要维持秩序,结果亲兵也被冲散。 等到唐军骑兵冲到几乎不设防的营寨门前时,巴什尔也不过聚拢了不到两千骑。 此时巴什尔已经来不及再聚拢更多人,尽在咫尺的唐军骑兵让他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当阵型散乱的金军骑兵冲向严整的唐军时,第一排手持长槊的唐军骑兵已经在号令放平了马槊。 一列闪烁着寒光的马槊像是犁地的爬犁一般,从金军阵中刮过,将金军骑兵冲的七零八落,不等金军骑兵缓过神来,第二排唐军便挥舞着横刀连枷劈头盖脸砸了上来。 不过盏茶的功夫,王承道就已经击溃了巴什尔聚集的不到两千骑。侥幸未死的巴什尔带着几百残兵仓促退向了阿史徳突亦的中军。 营寨前抵挡的金军被击溃后,唐军骑兵对一旁逃跑的溃兵与旁边营门大开的巴什尔万人队营寨视而不见,直奔阿史徳突亦的中军大纛。 见到唐军骑兵直奔自己而来,阿史徳突亦清楚凭现在的情况,自己想要挡住这支如狼似虎的唐军无异于天方夜谭,于是阿史徳突亦毫不犹豫的对一旁的亲兵千夫长说道:“吹号,全军后退五十里!” 说罢,阿史徳突亦便带着巴什尔以及身旁的不到两千骑掉头向北跑去。 想要直取大纛的王承道见到金军主将果断后退,也没有继续追下去,而是掉头冲向了巴什尔万人队的营寨。 冲到营寨门前时,本来列成横阵的唐军在号令声中迅速收缩变成了两列,从营寨鱼贯而入。 毫不费力进入营寨的唐军挑翻经过的营帐,杀死通道两侧的溃兵,直奔金军聚集最多的后营。 等到他们冲到甬道前时,仍旧有数千金军正挤在那里进退不得。 王承道看着惊恐的金军,马速不减,挺槊便冲了上去。 战马强大的冲击力当即撞飞了面前的几名金军,他手中的长槊不断挑刺,当者披靡。身旁的亲兵也持槊奋击,还未骑上战马的金军被唐军骑兵的战马纷纷踩死或是刺死,哀嚎声与惨叫声传遍了营寨。 听到惨叫声的金军彻底崩溃,他们不断推开一旁的同袍向后营跑去,想要抢来一匹战马,可不知何时,闻光才率领的第二排唐军已经在外侧形成了一个圆弧,并不断杀伤着想要骑马逃跑的金军。 随着王承道不断向前突击,甬道上的金军渐渐死伤殆尽,想要从后营另一个缺口逃出的金军也在闻光才渐渐收紧的包围中没了辗转腾挪的空间。 没了生路的金军在几名将校的带领下试图反击,可随着那些将校的战死,金军的抵抗也被彻底瓦解。 王承道冲进巴什尔万人队营寨的后营后,看着满地跪伏着的金军对闻光才说道:“我没空搭理他们,你来处理,我继续率军冲击金军下一个营寨。” 闻光才冷冷地瞥了一眼满地的金军俘虏,点点头说道:“将军且去,这里交给我!” 第510章 毫发无损的陈三郎 拔延齐律集结了四千余骑上战马的金军时,王承道率领的两千骑已经凿穿了巴什尔万人队的营寨,正向着他所在的方向飞快的逼近。 “万夫长,唐军距离我军营寨只有几百步远了!” 拔延齐律派出去盯着唐军骑兵的斥候匆匆赶了回来。 “唐军骑兵有多少人?” “烟尘太大,看不清楚!” 拔延齐律扭头看了一眼后撤的中军大纛,紧皱着眉头对身旁围拢的几名千夫长说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一名千夫长说道:“中军大纛既然已经撤退,说明都元帅已经不在战场上,我们何不随中军大纛后撤,保存实力?” 有人开了口,其他几名千夫长也都纷纷附和,拔延齐律思虑片刻后,对一旁的亲兵百夫长说道:“吹号,全军跟随中军大纛后撤!” 拔延齐律的军令迅速传达,早已经出营集结的金军立刻调转马头向中军大纛离去的方向追赶。 王承道见到金军开始后撤,本想继续追赶,可当他看着胯下战马开始喘起粗气,便放弃了继续追赶,转而下令绞杀未曾逃走的金军。 四散开来的唐军骑兵以队为建制,在广阔的战场上肆意追逐着刚刚逃出营寨和没有逃出营寨的金军。 惨叫声与求饶声传遍了整个战场,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王承道才下令收兵并在一处金军放弃的营寨中休整。 陈三郎与郑逊是在傍晚被打扫战场的唐军发现的,他们惊讶地几乎成了血人的陈三郎与郑逊,连忙将他们送到营寨中交给随行的医官。 得知出击的唐军还有活着人时,王承道与闻光才第一时间便赶去了伤兵营,查看两人的情况。 王承道刚刚走进营帐,便听到了一阵震天的呼噜声。 “这人苦战数日,听说都杀成了个血人,如今还能睡得这么踏实?” 王承道问向旁边正在配药的医官,医官先是拱了拱手,随后笑着说道:“将军怕是被他的表象迷惑了,他虽说跟个血葫芦一样,可身上一处创口都没有。” 饶是身经百战的王承道与闻光才,听到医官说这人毫发无伤后,也都差点惊掉了下巴。 “他没有受伤?” “如果下马时崴了脚不算的话,应当是毫发无伤的。” “啧啧啧,这人当真是老天保命啊。” 闻光才啧啧称奇,王承道也忍不住凑近多瞅了几眼。 随后,王承道又看向一旁包的像个粽子一般的郑逊说道:“他总不会是一点事情没有了?” “回将军,此人全身上下披创不下四十处,仍旧活着也算的上是老天开眼了。” 王承道问道:“派人立刻送往云门关,将此处战况报与主帅,顺便将郑守备使一同送回去,我们这里环境恶劣,稍有不慎怕是要丢了性命。” “诺!那这个陈三郎?” 闻光才先是抱拳领命,随后又指了指还在打呼噜的陈三郎。 “他?等他醒过来,让他来我帐下听用。” “你醒了?” 两天后,当陈三郎睁开眼时,他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一名头戴黑色软幞头,穿着圆领罩袍,外面套着一件短扎甲的中年男人。 这名中年男人摸着自己的八字胡,笑眯眯地看着醒来的陈三郎。 陈三郎先是一愣,随后自言自语道:“我这是在人间,还是别处?” “你在人间,你还活着,金军已经退走了。” 听到那名中年男人回话,陈三郎这才送了口气,重新躺回了垫子上。 没了顾虑的陈三郎打量了一下周边,发现自己的身旁都是些受伤的唐军士卒,他这才确定,眼前的中年人是医官,而自己则是在熟悉的伤兵营中。 彻底放松下来的陈三郎本想坐起来,可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子像是散架了一般,丝毫不听使唤,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每一处关节都像是被人敲了一棍子似的,钻心地疼。 “博士,我何处受伤了?为何这般疼?” 陈三郎呲牙咧嘴地问道,医官却只是笑着说道:“你身上没有伤,只是苦战四五日过于劳累,现在积攒在一起了而已,你且在此处将养几日,就没什么大碍了。” 陈三郎听到医官说自己没有受伤,便努力伸手在身上摸了一遍,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包扎的地方,正想道谢,突然想到自己搀扶着的郑逊,赶忙又问道:“不知我搀扶的郑守备使现在何处?” 医官说道:“郑守备使伤势严重,已经送回云门关,约莫着再有一天就该到了。” 陈三郎长舒一口气,便稍稍调整了一个姿势,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几日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噩梦,他身旁的袍泽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尸体垒起了一层又一层,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自己同乡的队正那死后仍旧不愿闭上的双眼。 过了许久,陈三郎再度睁开眼,他看着仍旧站在自己身旁的医官,恭敬的问道:“敢问博士,我休养好后,是不是就可以随其他伤卒一同返回云门关了?” “云门关你怕是回不去了。” 医官背着手对陈三郎说道:“此次救援你们的是射声军前军主将王承道王将军,他在你昏迷的时候来看过你了,他走时留下话了,等你醒了,将养好了,就去他帐下听用。” “啊?” 陈三郎听到自己被王承道看中,顿时叫出了声。 王承道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作为军中赫赫有名的年轻将领,陈三郎已经不止一次听自己的校尉讲过了。 原本他觉得这种人物离自己应当非常遥远,可不曾想,现在自己就要去到他的帐下听用了。 就在陈三郎发愣时,伤兵营帐外突然走进来一名人高马大,顶盔掼甲的猛士,他身上的甲胄表明了他的身份——一名校尉。 “你就是陈三郎?” 雄壮的校尉低着头瞥了一眼瘦弱的陈三郎,似乎对他并不满意。 陈三郎挣扎着起身抱拳说道:“卑下便是。” “从明日起,你便编入我家将军的亲兵队,从属甲旅第二队第三火。” 说着,那名校尉便扔给了陈三郎一块木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511章 大战前夕(一) 二月七日,已经后撤到羊头岭以北五十里外的阿史徳突亦终于停下脚步开始收拢溃兵。 至二月八日,阿史徳突亦已经收拢了接近五千骑,还有拔延齐律率领的四千多骑,两边加在一起,阿史徳突亦总算又有了一万骑。 为了防止唐军骑兵夜袭,阿史徳突亦派出了大量斥候散布在方圆三十里内,同时也想后方派出了塘马。 他的身后,遥远的北方,金国的皇帝,阿史那叶舍正率领着八万金军以及十三万仆从军向着云门关进发。 庞大的行军队列分成三队在平原上不规则地向前行进着,前军中军后军划分明确,在中军的中央,数千身穿精良甲胄的金军正拱卫着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人,那名中年人正是阿史那叶舍。 “陛下,前方的阿史徳突亦送来战报。” 卑失必之恭敬地骑马来到阿史那叶舍身旁,将一封塘报递到亲卫军一名将校手中。 阿史那叶舍指了指塘报对卑失必之说道:“念!” 臣于一月末全歼唐人在云门关外互市的守军,于同日在羊头岭与唐军云门关守军五千相遇,苦战数日后,敌军顽强,我军不能全取,且唐军援兵已到,臣一时不察,为唐军援军所败,损兵折将,被迫后撤五十里,请陛下责罚。” 卑失必之念完后,便将塘报收起,静静地等着不急不缓骑在战马上的阿史那叶舍发话。 阿史那叶舍过了许久后,才淡淡地说道:“传令阿史那图陈率前军三万骑加诸附庸军六万前压,在阿史徳突亦所部后方展开,统归阿史徳突亦指挥。 告诉阿史徳突亦,我在北边隐忍多年,不是为了再次折戟关外的。” “是,陛下!” 二月中旬,张大财与舍利吐利摩率领的四万唐军终于抵达了王承道驻军的羊头岭。 早先张大财已经收到了王承道送回的战报,在得知己方损失了整整三个统兵府后,张大财的脸色便一直不好看。 耗费巨大武装起来的精锐边军损失了近万人对于大唐来说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是也已经触及皮肉了。 在羊头岭扎营后,张大财与舍利吐利摩便得知了金军在羊头岭以北五十里扎营,似乎没有继续向北退走的意思。 两人在中军帐中围着舆图开始商讨起如今的情况。 长途跋涉且大多是步卒的唐军并没有追击金军残存的近万骑的资本,唯一一支能够奔袭的骑兵也已经连续作战太久,需要休整,这对于张大财与舍利吐利摩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你觉得金军在此扎营,是否是为了吸引我军追上去?” 张大财手指重重地点了点金军所在的位置说道。 舍利吐利摩如今已经不再留发辫,而是像一个中原人一般开始束发,胡须也打理的极为规整,他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对张大财说道:“金军既然在距离我军五十里外扎营,那必然还有所图,只可惜我军的斥候无法深入太多,不清楚具体情况,否则局势还能明了一些。” 张大财手中捏着一面代表金军的旗子把玩了一会儿对一旁候着的亲兵都尉说道:“去!让王承道来中军帐见我!” “诺!” 不多时,风尘仆仆地王承道便扶着横刀大步走进了中军帐。 “主帅!” 张大财头也不抬,摆了摆手便让王承道走到近前。 “金军扎营后你有没有派出斥候查探?” “末将前后派出了十几批斥候,并没有发现异常,从七日到现在,金军一直龟缩在营寨中闭门不出,我军是骑兵,又连战数场,无法攻击营寨,只得在金军营寨以南每隔十里设立了一个烽燧,用以示警。” 听到王承道的话后,张大财指了指金军所在的位置后方说道:“你的骑兵能够深入北方吗?” 王承道摇了摇头说道:“末将麾下骑兵尽是驻扎关内的各军抽调的,能够奔袭到此处都殊为不易,更不要说深入北方了,加之末将所部人马疲弊,怎么也需要再休整两日。” 张大财知道王承道说得是实情,他也不再强求,而是指了指金军所处的位置两翼问道:“那我不让你深入北方,只让你在金军营寨周围监视,你的骑兵能做到吗?” 王承道计算了一下距离说道:“请主帅给末将一日休整的时间。” 张大财与舍利吐利摩对视了一眼,点点头说道:“好,我再给你一日的时间休整,休整完毕后就派骑兵盯死金军营寨,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诺!” 等王承道离开大帐后,舍利吐利摩说道:“我突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感觉。” 张大财眉毛一挑:“什么熟悉的感觉?” 舍利吐利摩说道:“从前,我们都是用一股骑兵骚扰边关,大军在后方慢慢行进,若是最先来到边关打草谷的骑兵遭遇迎头痛击,大军便止步展开,前锋则迅速后退或是在原地扎营等候,一旦前锋被咬住,后方的大军立刻从两翼展开追上来反包围; 若是边军退走,则前锋继续掳掠边关市镇,如此往复,边军忍耐不住,必然会主动出击,结果还是被包围。” 张大财倒吸一口冷气问道:“若是这支金军是前锋,那主力又该如何?毕竟这支金军足有四万骑!” 舍利吐利摩眯着眼说道:“少说也要十余万,不过八成是携家带口亦或是征召北边小国,能够作战的有个七八万就不错了,至于精锐,估计最多不过三万人。” 张大财沉吟一会儿说道:“我军除去驻队以及辅兵,最多能有两万可战之兵,若是敌军数倍于我,死战怕是要重蹈云门关与互市市镇守军覆辙。” 舍利吐利摩说道:“如果金军身后真的有他们的主力,他们远道而来,必然无法携带器械,我们一面加固营寨,一面将这周边可用的树木石料全部运到营寨中,让金军缺乏器械,只能在此处强攻我军营寨,我们再遣王承道率骑兵在一旁窥伺。” “看看金军敢不敢来碰我们齐装满员的两个卫!” 第512章 大战前夕(二) 一日后,休整完毕的唐军骑兵在王承道的率领下离开羊头岭大营,向着北侧的金军营寨前进。 而阿史徳突亦也在发现唐军设立在自己左近的烽燧后,并没有派人将其拔除,而是针锋相对地在大营外设置了数座烽燧,并派出了大量斥候,与唐军斥候争夺着附近的主动权。 阿史徳突亦此时军中弥漫着一股战败的气息,但是阿史徳突亦并没有告诉自己麾下的将校士卒援军即将到来的消息,也并没有按照后方塘马传来的军令扩大营寨。 整个营寨中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也只有拔延齐律、巴什尔以及自己的亲兵千夫长。 他之所以选择什么都不做,就是打算迷惑唐军斥候以及监视自己的烽燧,为即将到来的援军争取一些主动性。 “都元帅,斥候与烽燧同时升起了狼烟。” 正在考虑下一步如何行动的阿史徳突亦听到亲兵千夫长的回报后,立刻起身吩咐道:“派塘马询问后方援军到何处了?” “是!” 派出塘马后,阿史徳突亦又让亲兵千夫长叫来了拔延齐律以及巴什尔。 等到两人进入自己的中军大帐后,阿史徳突亦看着两人说道:“唐军已经开始进逼营寨。” 听到唐军已经开始进逼,拔延齐律站起身说道:“眼下我军只剩下不到万人,且都元帅您不让我们告知部下援军即将到达的事情,军中士气极为低落。” 阿史徳突亦摆摆手说道:“等到援军抵达,军中士气自然就会回升,不用担心,现在我们只需要谨守营寨即可。” 巴什尔犹豫着站起身说道:“都元帅,末将麾下只剩下了不到两千人,要防守的方向却是正南,怕是有些困难。” 阿史徳突亦对巴什尔说道:“我会将中军剩下的两千人尽数拨付给你,你只要守住南边营寨即可。” “是!” 就在阿史徳突亦召集拔延齐律与巴什尔吩咐诸般事宜时,王承道已经带着自己麾下的十几名都尉校尉来到了距离金军营寨不远处的一处土坡上观察起了金军的营寨。 “金军营寨分三处,相互之间有甬道连接,且每处营寨外都有壕沟拒马,看样子是摆明了要死守了。” 一名都尉指着金军营寨对王承道说道。 王承道说道:“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并非攻破金军营寨,他们到底要在营寨里当多久的缩头乌龟,跟我们都没有关系。” “那我们此行的目的” 王承道指了指金军营寨两侧说道:“我们的目的是从金军营寨两翼展开,越过金军营寨所在的位置盯住金军营寨以及他们可能到来的援军。” 一名都尉问道:“若是发现了金军的援军,我们是袭扰还是只回报?” 王承道说道:“我们只回报,不袭扰。” “可是我们现在已经被金军斥候发现,如果他们后方有援军,他们一定会提前派塘马通知,金军援军也必然会刻意避开我们的监视。” 王承道严肃地说道:“所以我们要像这广阔荒原上的一粒沙子一样,撒得到处都是,让他们避无可避。” 他猛地回过头看着身后的都尉校尉说道:“都下去准备,今夜趁着夜色的掩护,绕过金军营寨。” “诺!”一众将校抱拳吼道。 当夜,一轮圆月挂上高空不久,几片乌云就遮蔽了月光,这种天气下,唐军绕过金军营寨的行动极为顺利。 以队为建制撒出去的唐军骑兵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全部消失在了茫茫荒原之上,王承道身边只剩下了三百亲兵。 已经休养过来的陈三郎此刻就是这三百亲兵中的一员,他穿着自己从未穿过的带有护心镜的细鳞扎甲,头戴带有顿项的铁胄,甚至还有一个挂在蹀躞带上的铁面。 至于他手中的武装更是多种多样,不止马槊、腰间的横刀,一石地角弓以及三十支破甲箭,连他的马鞍两侧的武器袋中,都还有诸如连枷、骨朵、投枪等寻常不会装配给普通士卒的兵器。 陈三郎牵着的战马比他从前的战马也要健壮许多,甚至战马上还披挂着皮制的当胸、鸡颈以及面甲。 “陈三郎,别走神,警惕点!” 正当陈三郎思绪飘远时,耳旁队正的声音将他又拉了回来。 比自己要强壮许多的队正一边牵着自己的战马一边小声提醒道:“这是金军后方,别心里总想那些没用的东西。” “诺!卑下一定注意。” 陈三郎一激灵,随后赶忙应道。 不再走神的陈三郎继续跟着队正牵马向前走去,同时不断向前方眺望。 “队正,前面就是天幕山了,我们要去山上吗?” 陈三郎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作为云门关守军的他不止一次跟随自己的队正旅帅出关。 王承道的亲兵大多都是曾经王氏的部曲,也都不止一次出塞,对这些地方也极为熟悉,那队正看都没看陈三郎便说道:“此处地势险峻,又隐蔽,且各部方便派遣塘马回报。” “我们要在这里藏多久?” “你怎的这么多话,若不是知道你曾经在羊头岭与金军血战,我都想问问你是不是金军探子了。” 陈三郎无声地咧开嘴笑了笑,随后便闭嘴不再说话,默默跟着队正继续向前。 “此处应该就可以了,在此扎营后尽快派出斥候,将周边都探查一下,看看有没有金军斥候出没。” “诺!” 陈三郎刚刚将自己的战马拴好,队正便大步走了过来。 “陈三郎,今夜你与我一同去外面刺探敌情,不要栓马了,把你的甲胄兵器都放在这里,去领一身披甲,带横刀角弓。” “诺!” 陈三郎抱拳应声,同时迅速去收拾起来,不多时,只穿着皮甲的陈三郎就牵着战马在一旁等候,见到队正后,也不搭话,便跟了上去。 “此地你应该也比较熟悉,你来说说看,哪边最有可能出现金军的斥候?” 陈三郎想了想便指向西北方向:“双狼原!” 第513章 双狼原 清晨的双狼原,微微的雾气弥漫,几只野狼正伏于一处还算茂密的枯草中,他们的前方,几只羚羊正不急不缓地在满是碎石的荒原上行走。 突然,一只狼率先离开他们藏身的枯草,向着羚羊可能前进的方向斜插了过去,它非常谨慎,身子也压得很低,借由枯草的遮蔽,它非常顺利地跑到了几只羚羊的前方。 天空中,太阳渐渐升起,阳光将清晨的最后一丝雾气一扫而空,地面也变得明亮起来,就在它准备率先发起攻击,将羚羊驱赶向自己同伴潜伏的方向时,一支箭矢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他的脑袋。 精铁制作的箭簇轻而易举地射穿了野狼的头颅,野狼还未动弹,就已经瘫软在枯草丛中没了声息。 “去把箭矢拔下来,不要被看出端倪。” 死掉的野狼后方一片更加茂密的枯草中,一名金军斥候小声对身旁的同袍说道。 另一名金军斥候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走到野狼尸体旁,将箭矢拔出而后又返回了他们潜伏的地方。 就在金军斥候做完眼前的事情时,另一边其余几只野狼潜伏的位置,陈三郎也正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刚才离开的那只狼该是去堵截羚羊的,可它一共跑开了不过一两百步,怎的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返回到队正身旁的陈三郎小声说道。 队正眯着眼盯着那只堵路的野狼最后出现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后,对陈三郎说道:“带着哨箭摸过去看一看,一旦有什么情况,就给我们示警!” 陈三郎接过队正递给他的哨箭,点点头便向着前面摸去。 队正则带着其余八人藏在原地将角弓掏出,死死盯着陈三郎离开的方向。 一百多步的距离对于一名正常行走的人来说并不算多远,可是陈三郎要悄悄摸过去,就另当别论了。 他将身子伏低,小心翼翼地在半人高的枯草丛中爬行,他避开了那些过于茂密的枯草丛,不让那些枯草因摆动过大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直到太阳完全升起,一束阳光照在陈三郎裸露在外的脖颈上,陈三郎才来到了距离那匹狼最后消失的位置十几步的地方。 陈三郎停止爬行,缓缓转动脑袋仔细查看着枯草丛,突然,前方枯草一阵不同寻常的晃动让陈三郎警惕了起来,他利索地摘下角弓,身子也慢慢蹲了起来。 就在他准备射出手中的哨箭时,一只貂从他的身旁猛地窜了出去。 陈三郎见是一只貂,这才松了口气,可就在他侧身准备趴下时,耳旁一阵尖锐的破空声突然响起。 陈三郎几乎想都没想就确定了这是一支蹭着自己头皮飞过的箭矢,他毫不犹豫,抬手便射,哨箭尖锐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双狼原的平静。 尖锐的声音让他身旁不过几十步远的羚羊受惊开始奔跑,他周边的枯草丛也开始晃动起来。 陈三郎的身后,潜伏的队正听到哨箭响声后,也立刻起身说道:“有敌情,散开,扑上去!” 说罢,九人便散开汇入了枯草从中,向着陈三郎的方向奔行。 夺过一箭的陈三郎惊魂未定,便又有几支箭矢从枯草中飞出。 陈三郎一个趔趄坐倒在地上,一支箭矢刚刚好钉在自己的裤裆前几寸的位置,力道之大,让箭矢在没入地面后,尾羽仍在颤动。 陈三郎赶忙爬起身,一边向后射箭还击,一边在枯草丛中躲闪翻滚。 因为隔着厚厚的枯草,他根本不清楚敌人的位置,因此他的箭矢射入枯草中后,根本就没有一点回应。 一刻不敢停下来的陈三郎不断横向奔跑,不时短停射出一箭,但他就是不越过面前的枯草,他非常清楚,敌人一定就在那枯草后方。 枯草后,没有射中陈三郎的金军斥候那巴彦与五名同伴此刻非常恼怒,他们本来已经透过缝隙看到了那名身穿皮甲的唐军斥候,可就在那巴彦射出自己认为必中的一箭时,那名唐军斥候竟然突然侧身低头了。 想到这,那巴彦就极为不爽,他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从枯草中飞出的箭矢,这支箭矢非常偏,距离他们的位置还有十步远,显然那名唐军斥候还不知道他们的位置。 巴彦朝着箭矢飞出的方向射出一箭随后对身旁的五人说道:“包抄上去,抓住他!” 几人一点头,随后便没入了枯草中。 陈三郎本来正在横向奔跑躲避枯草中飞出的箭矢,突然他的周边响起了一阵哗啦哗啦的拨动草丛的声音,这让陈三郎瞬间紧张起来。 声音从前面来,那就绝不是自己人,陈三郎朝着一团晃动的枯草射出一箭,随后扔下角弓,抽出横刀便向着那边冲了上去。 冲进枯草中的陈三郎发现面前果然站着一名比自己强壮的金军斥候,那名金军斥候此时脚边插着一支箭,显然自己并没有射中他。 来不及多想,陈三郎欺身而上,想要先发制人,可金军斥候反应同样不慢,手中骨朵磕向陈三郎劈斩来的横刀。 陈三郎手中横刀不敢与骨朵交击,只能避开,自己率先发动的攻击也就被瓦解了。 陈三郎避开骨朵后,再次攻击,手中的横刀直刺金军斥候腋下,而金军斥候则干脆上前一步,夹住横刀,手中的骨朵对准陈三郎头顶就砸了下来。 陈三郎头上只有一顶软幞头,被砸中必然会脑浆迸裂,因此他不敢托大,便松开横刀,矮身同时提膝猛地顶在了金军斥候的小腹上。 金军斥候吃痛,挥舞的骨朵也停了下来。 陈三郎趁机抓住横刀抽了回来,同时一刀砍向那金军斥候的脖颈,鲜血飞溅。 解决掉眼前的敌人后,陈三郎身后的枯草中也传来了动静,队正带着其余八人已经从不同方向赶到,隔着枯草开始向前射箭。 陈三郎害怕被误伤,连忙捡起角弓向队正身后靠拢,同时不断发出鸟叫声,告知自己的同袍自己所在的位置。 “金军斥候在前面,我宰了一个,还有多少不清楚!” 回到队正身旁,陈三郎赶忙说道。 第514章 双狼原(二) 陈三郎返回队正身旁时,其余唐军斥候与金军斥候的战斗也已经展开。 双方在枯草丛中矮下身子慢慢摸索,不时传出箭矢那尖锐的破空声。 尽管双方谁都不清楚对面有多少人,但是他们心中都明白,如果不把眼前的人解决掉,就一定会被拖死在原地。 唐军队正果断学起了鸟叫声,虽然现在这个时节鸟叫声过于突兀,但是哪怕金军听到了,也无法分辨其中的含义,这些不成文的约定并非阴符一类的东西,全看斥候之间如何商定。 那巴彦听到唐军的鸟叫声后,并没有用骨哨召回自己的同伴,而是也学起了鸟叫。 他的鸟叫声学的唯妙唯俏,以至于有两名唐军斥候在不清楚的情况下落入了他的圈套,被他射伤在地。 射倒两名唐军后,他立刻转移位置,却发现那两人死活不愿叫喊,便对着一人的下体射出一箭。 “啊!”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在枯草丛中回荡起来,随后便是一阵咒骂声。 听到惨叫声的队正眼睛一眯,立刻用鸟叫声召回了所有人,随后他们慢慢后撤了十几步,队正利用这短暂的时间重新调整了部署。 “我们少了两人,怕是已经被设套了。” 队正开门见山地说道,“他们想引我们去救,我打算将计就计,将他们吃掉。” “我等愿往!” 几人低声说道。 队正点点头,随后对陈三郎说道:“你可曾记得方才遇见遇见金军斥候的地方?” 陈三郎点头道:“卑下记得!” 队正点点头,指了指陈三郎身旁两人对他说道:“你带他们两个换个地方重新摸过去,一定要抓住一名金军斥候!记住,我要活的!” “诺!” 队正又转过头看着其余四人说道:“你们与我从正面靠过去,彼此间隔不要太大,方便相互照应,吸引金军注意。” “诺!” 安排完后,队正掏出一个金军斥候常用的骨哨说道:“他们学我们用鸟叫,我们就学他用骨哨,哨音只会从一个方向传过来,其他的都不要听!” 说罢,队正便一摆手,陈三郎便抄起角弓带着另外两人从一旁兜了过去。 因为枯草丛高低不一,因此陈三郎与其余两人将身子压得极低,缩成一团向前慢慢蹭。 不多时,陈三郎便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骨哨声,这是队正在告知陈三郎,他们已经开始从正面慢慢接近受伤同袍的位置。 陈三郎对身后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便加快了些行进的速度。 正在耐心等待唐军斥候上钩的那巴彦听到骨哨声时,眉头也皱了起来,此时的他身旁并没有同袍在侧,对周边的情况全靠他自己的感官,这对他极为不利。 于是他冒险吹响骨哨,告知自己的同袍,向自己靠拢。 不多时,他面前的枯草丛晃动几下,四名金军斥候便来到了他面前。 “处木瀚呢?” 那巴彦问了一句,其余几人都没有说话,那巴彦便知道,自己这边也已经损失一人了,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吩咐道:“围绕这两个受伤的唐军斥候设局,不要暴露,小心周围。” 四人点点头,随即折返进了草丛。 慢慢向前摸索的陈三郎行进了没有多久,突然抬手示意同袍止步,他似乎听到自己的前方传来一阵草丛晃动的声响,这声音非常嘈杂,不像是风吹的。 他无声地抬起角弓,同时指了指自己正前方,两名同袍也举起角弓,将一支箭矢轻轻搭上,随后缓缓拉开了弓弦。 陈三郎的对面就是巴彦所在的位置,他方才正在全神贯注地盯着正面,突然耳旁传来一阵弓弦拉紧的声音,他立刻就矮下身子,同时抽出几支箭放在地上,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崩!” 随着一阵弓弦响动,几支箭矢从草丛中激射而出,直奔那巴彦所在的位置,而早已做好准备的那巴彦一个闪身堪堪躲过了三支致命的箭矢,同时迅速还了一箭,随后又一个翻滚返回了自己先前所在的位置。 射出一箭的陈三郎以及自己的两名同袍并没有在原地傻傻地等待,而是立刻分散开,并不断用鸟叫声互相交流着包抄了上去。 正面的队正在听到鸟叫声后,也迅速吹响骨哨迷惑自己前方可能存在的金军斥候。 身后的鸟叫声与前方的骨哨声确实迷惑了金军斥候,但是他们同样经验老道,立刻判断出了这是唐军吹的。 于是他们依旧选择静止不动,只不过箭矢已经被他们搭在了弓弦上,只等唐军斥候再次发出声响,至于身后,他们相信那巴彦能够处理,毕竟能够称得上雄鹰的斥候,在整个大金也没有几个。 那巴彦在射出第二支箭后,自己的左右便已经传来了窸窸窣窣地声音,他放下角弓,抽出腰间的弯刀,毫不犹豫地就冲向了左侧。 此时左侧的唐军斥候正拿着角弓在枯草丛中穿行,对突然冲出来的那巴彦毫无防备。 那巴彦手起刀落,迅速解决掉面前的唐军斥候后,便重新掏出角弓,向着右侧连发三箭。 三支箭矢没入枯草丛中后,那巴彦耳朵一动,听到了其中的闷哼声,便不再理会右边,转而开弓搭箭瞄准了正面并毫不犹豫地将之射了出去。 箭矢刚刚没入枯草丛中,对面就同样飞来一支箭矢,且角度极为刁钻,那巴彦狼狈地躲开后,第二支箭便直直插在了他面前的地面上。 那巴彦笑了笑,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种对手了,于是他干脆扔下角弓,打算用弯刀解决战斗,毕竟这种对手仅靠判断方向用弓箭是解决不掉的,到最后,还是要用刀剑决出胜负。 另一边,陈三郎还射两箭后却并没有选择贴上去,而是继续后退拉开距离。 他从刚才两侧的动静已经判断出自己的两名同袍凶多吉少了,因此他打算拖着眼前这个敌人,给队正争取一点时间。 第515章 双狼原(三) 事实证明,陈三郎的行为是正确的,当那巴彦心中的战意被点燃后,他便脱离了自己原先待的位置,这就让前方的四名金军斥候失去了来自身后的援助。 而唐军斥候则在队正的带领下,迅速向前,很快就与金军斥候开始交手,原本安静的枯草丛顿时响起了兵刃交击的声音。 双方都是精通远近的好手,一时间可能并不能分出胜负,此时多一个人,便能决定胜负。 而唐军,恰恰就比金军斥候多一个人。 游走在四名斥候间的队正不断在枯草丛中穿梭,左侧一名唐军斥候与金军斥候交手后,队正迅速从侧后方赶到,横刀轻轻沿着那名金军斥候肋下向上直接了当的解决了那名斥候,随后又快速用手中的弓箭射中了一名正将一名唐军斥候压着打的金军斥候的大腿。 等到队正与四名唐军斥候解决完面前的四名金军斥候后,那巴彦与陈三郎的博弈也进入了最紧张的时候。 早在正面的战斗开始时,那巴彦便意识到了唐军是在吸引自己的注意,但是自己面前的那名唐军斥候却一直在与自己保持距离,这让他不敢轻易松口,只能继续紧紧追随那名唐军斥候后退的路线追上去。 但是正面没了动静后,那巴彦便没了先前的冷静,因为他非常清楚,如果没有自己作为后盾,仅凭前方的四人,是无法让这个以唐军斥候伤卒为诱饵的圈套成型的。 尤其是突然传来的骨哨声,更是让他在追击陈三郎的过程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陈三郎此时的心态也已经发生了变化,听到骨哨声的他再次加快了撤退的步伐,同时手中的箭矢连连射向身后,不断干扰着近在咫尺的那名金军斥候,不让他顺利追上自己,同时陈三郎也在飞快向着队正哨音传来的方向靠拢。 救下两名唐军斥候后,其中那名下体被射伤的唐军斥候因为实在忍受不了疼痛,已经自戕,另一名斥候也因为大腿中箭,失血过多而昏迷了过去。 用创药简单包扎后,队正分出两人带着尸体和伤卒撤回到藏马的地方,自己则带着另外两个人向陈三郎靠拢,准备合力抓住最后一名金军斥候。 那巴彦又追了一小段距离后,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晃动声,便知道唐军斥候的援手到了,他也不再纠缠,转身就想后撤,可陈三郎却一反常态地转头向着巴彦撤退时经过的草丛飞快地射出手中的箭矢。 箭矢不断从那巴彦耳旁掠过,终于,有一支箭矢射中了那巴彦的胳膊,他折断箭杆,咬着牙飞快跑向自己藏马的地方,随后就在队正与陈三郎汇合一齐向前追击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传来,几人只得放弃追赶。 “那个人鼻子灵敏,耳朵也好用,跟我一齐兜过去的兄弟都死了。” 陈三郎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那巴彦逃离的方向,又转头向队正抱拳说道。 队正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三个换五个,我们不亏!” 当夜,送回伤卒与尸体后的另外两名斥候也返回了双狼原,众人简单休息了一下后,便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爬上了双狼原上最高的一个山坡。 这个山坡尽管没有那么高,但是足够他们将双狼原尽收眼底。 清晨的雾气遮蔽了唐军斥候们的视野,因此几人都在山坡背面将马藏好,又挖出一个小小的土坑,用火石点燃一堆杂草,将馕饼肉干放在火上烘烤,土坑的另一边,一条浅浅的土道将生火产生的白烟散去,如果不是仔细观察,这些白烟几乎已经与雾气融为一体。 等到几人轮流吃完馕饼与肉干后,雾气也刚好散去,两名斥候将火堆熄灭,随后用土掩埋好,又用草木在上面仔细地清理了一下痕迹,才再度返回山坡上,只留下了一个耳朵好用的斥候枕着胡禄听声辨位。 几人趴在山坡上没有多久,下方枕着胡禄的斥候就发出一阵清脆的鸟叫声。 这是有骑兵靠近的暗号。 队正连忙向正面看去,发现他们监视的方向,果然出现了几个黑点。 随后黑点越来越多,渐渐练成了一片。 “队正,看样子,怕是有几百人。” 陈三郎就在队正身旁,他小声说道。 队正点点头:“这是斥候,金军主力应该还在后面呢。” 随后他便不再说话,继续看着前方跃动的黑点逐渐清晰。 逃回的那巴彦将此处情况回报后,率军前来的阿史那图陈立刻拨给他三百骑,继续返回双狼原消灭唐军斥候,他则亲自率领大军在后方徐徐推进。 重返双狼原后,那巴彦仔细扫视了一圈双狼原的地形,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自己正面相隔约有数里远的山坡。 他抬手一指:“那处山坡,派一个百人队上去,看看那里有没有唐军斥候!” “是!” 那巴彦身后一名百夫长敲击肩甲领命后便迅速率部拨马前压。 见到金军斥候突然分出一波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冲来,队正神色一凛说道:“快!金军斥候要上山坡,上马,后撤!” 几人迅速挪下山坡,不多时就跑到藏马的地方,接着山坡的遮蔽,直直向后跑去。 金军斥候冲上山坡扫视一圈后没有发现唐军的踪迹,带队的百夫长便遣人回报。 可那巴彦却并不这么认为,于是他亲自来到山坡上,一边向上走一边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不多时,他便来到一处看似与别的地方没什么区别的地面,用脚轻轻一扫,一些湿润的泥土就出现在了一众金军斥候的面前。 “双狼原冬日干燥,土壤何时这么湿润了,不向下挖哪里来的这些土。” 那巴彦捻着这些湿润的土壤,又趴在上面仔细嗅了嗅说道:“烟熏火燎的味道,他们离开一会儿了。” 金军百夫长见那巴彦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唐军留下的痕迹,不由得夸赞起那巴彦,可他却摆摆手说道:“做好准备,今夜他们还会回来的!” 第516章 双狼原(四) 离开的唐军斥候们并没有在入夜后返回山坡,他们选择了后撤,将消息汇报给了王承道。 得知金军已经在双狼原布满了斥候,王承道立刻派出了十几名塘马分头离去。 等了一夜没有见到唐军斥候的那巴彦在第二日便得知,双狼原的四面八方突然出现了人数不少于自己的唐军骑兵。 唐军骑兵们往往几十人一队,在平原上毫无顾忌地肆意奔跑,每当那巴彦想要派出一队人驱离这些唐军骑兵时,就会有另一队骑兵出现。 在反复尝试驱离均告失败后,那巴彦便放弃了这些无用功,同样将自己在双狼原的情况回报给了后方三十里外的阿史那图陈。 得知双狼原有大量唐军骑兵后,他也清楚自己无法再隐匿踪迹,于是立刻派出多路塘马向阿史徳突亦所在的营寨送信,询问他的下一步安排。 为了预防塘马被唐军骑兵截停,阿史那图陈接连派出了三十多骑,可他还是低估了唐军在此处用来遮蔽战场的骑兵数量。 离营的三十多名金军塘马均被唐军骑兵在路上拦截,并将他们携带的书信送往了王承道手中。 比对过后,王承道立刻派出塘马,向张大财回报,同时下令各部继续遮蔽金军营寨与其援军之间的联系。 准备凭借营寨固守的张大财在拿到王承道遣人送回来的金军军报后,对一旁的舍利吐利摩说道:“金军军报上写的是请示是否现在向阿史徳突亦靠拢,想来他们本来是打算尽量隐匿踪迹,伺机而动。” 舍利吐利摩走到沙盘旁边,将代表王承道麾下骑兵的兵俑放在双狼原与金军营寨之间的空地上说道:“让他彻底切断金军之间的联络,我们拔营向阿史徳突亦发起进攻,尽快击破金军,再用最快地速度向双狼原挺进,打金军一个出其不意。” 张大财皱了皱眉头,摩挲着花白的胡须说道:“我军兵少。” 舍利吐利摩指了指张大财手中另一份密报说道:“不是说他们前军只有三万骑,余下的六万皆是附庸吗?对付这些炮灰,只需击溃金军的那三万骑便好了,如此算下来,其实算不得兵少。” 张大财指了指双狼原说道:“攻下阿史徳突亦的营寨不算难事,但是在平原与金军骑兵交战,稍有闪失,便是万劫不复啊。” 舍利吐利摩劝道:“此行我军携带弓弩数量充足,加之我军所携辎重中,铁甲枪槊橹盾旁牌一应俱全,区区三万打惯了顺风仗的金军轻骑何足挂齿?” “主帅须知,他们不是当年那支能够凑出数千具装冲击我军军阵的金军了。” 张大财思索了半晌,最后一拍桌案说道:“传令,命王承道不惜一切代价阻断金军营寨与其援军的联络;全军今夜整备,明日清晨拔营,后天开始攻击金军营寨!” 改变了策略的唐军在第二日果断前压,除去留在原本营寨中的五千辅兵工匠外,其余三万五千唐军兵分两路,向着阿史徳突亦的营寨压了过去。 迟迟没有与援军取得联系的阿史徳突亦此时也非常焦急,他接连派出的塘马没有一人返回,而援军也没有派出塘马联络,这本身就极为诡异,加之本来一直在加固营寨的唐军主力突然倾巢而出,让他心中非常不安。 “怎么样?有塘马回来吗?” 在营帐中来回踱着步子的阿史徳突亦见到自己的亲兵千夫长来到帐中后,连忙问道。 亲兵千夫长却只是摇了摇头。 阿史徳突亦深吸一口气,对亲兵千夫长说道:“告诉巴什尔与拔延齐律,立刻来中军大帐见我!” “是!” 等到巴什尔与拔延齐律来到大帐中坐定后,阿史徳突亦便开门见山地说道:“现在将援军即将到来的消息传下去,告诉每一名将校,然后尽快加固你们的两处营寨,准备应对唐军的攻击。” 巴什尔问道:“可是后方援军暴露行踪了?” 阿史徳突亦点点头说道:“那支唐军骑兵绕过我们营寨径直插在了我们与阿史那图陈之间,我已经接连派出十几名塘马,都没了音讯,想必是被唐军骑兵拦住了。” “如今我与阿史那图陈断了联系,唐军一定会抓住机会对我们发起攻击,这是毋庸置疑的。” 拔延齐律问道:“我军若是固守,不知都元帅打算坚守几日?” 阿史徳突亦叹口气说道:“那就要看阿史那图陈能不能尽快反应过来了。” 阿史徳突亦正在部署防御的时候,阿史那图陈却盯着沙盘犹豫了起来。 “塘马派不出去我们就无法与都元帅取得联系,前进还是后退就无从得知。” 他对分列两侧的将校说道,“连我们在双狼原的斥候都被唐军骑兵压缩在方圆二十里内无法向外探查。” “末将认为,既然我军已经与都元帅失去了联络,不如主动出击,打开通路。” “都元帅此前不是让我等尽量隐蔽行踪?” “唐军骑兵都已经跑到我们脸上了,哪里来的隐蔽?” 瞅着下面几名为首的将校吵成一团,阿史那图陈用力拍了拍桌子说道:“传我军令,加派斥候塘马尝试突破唐军阻拦,各部向双狼原挺进,到达后开始扎营。” “是!” 次日,就在阿史那图陈率领的九万大军分三路向双狼原挺进时,唐军也正式开始了对阿史徳突亦营寨的攻击。 因为阿史徳突亦的营寨分作三处,呈品字形排列,因此首当其冲的便是巴什尔与拔延齐律的营寨。 张大财站在中军大纛下,看着分别向金军左右两座营寨推进的左右御卫对舍利吐利摩说道:“金军营寨没有那么大,我军两卫怕是展不开,我看金军配置,应是前重后轻,让左右御卫各抽调十个团绕过前面的金军营寨,攻击后面那个。” 舍利吐利摩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后突然站起身就要上马向前线去。 第517章 双狼原(五) “你要去做什么?” 舍利吐利摩的动作让张大财一愣。 舍利吐利摩接过亲兵递来的缰绳,回头笑了笑对张大财说道:“阿史徳突亦也是金国中有名的猛士,从前我还没有降了陛下前,就听过他的名字,一直想与他较量一番,却始终没有机会,既然现在他坚守营寨,趁我还能骑的动马,抡得动刀,怎么也要亲自攻破他的营寨才是。” 张大财听罢哈哈大笑起来。 舍利吐利摩翻身上马,提着亲兵递来的长刀对张大财说道:“我先去了!” 说罢,舍利吐利摩一夹马腹,便如同一阵风一般冲了出去,他的数百亲兵也如影随形,一面行军长史的门旗在亲兵手中高高扬起,向着金军营寨侧后而去。 金军两座营寨正面,本来由大量小方阵组成的唐军军阵也在号角声中突然分出数十个小方阵,在认旗的指引下开始绕行。 金军营寨中,阿史徳突亦看着面前分兵的唐军,立刻就意识到了唐军打算同时对三座营寨发起攻击。 他非常清楚自己营寨的劣势,那就是中军主寨仅有两千人,兵力远远少于前方巴什尔与拔延齐律。 就在阿史徳突亦的注意力被绕行的唐军吸引时,正面的战斗便打响了。 率先发起攻击的左御卫用十几辆床弩开始覆盖巴什尔的营寨。 几十支粗大的弩枪随着巨大的弓弦崩响声激射而出,直奔一里外的巴什尔营寨寨墙。 精铁打制的弩枪轻而易举地撕开了木质寨墙上用来防箭的木女墙,将巴什尔留在上方监视唐军动向的了望兵撕成了碎片。 整个巴什尔营寨寨墙上顿时木屑四溅,到处都是惨叫声。 因为被床弩压制,巴什尔不敢将士卒派上寨墙,只得下令藏在寨墙后等待床弩停止射击再上墙,这就给了唐军充足的时间。 床弩不断向金军营寨发射时,左御卫两个团的士卒已经组成两个方阵向着寨墙开始推进,他们的后方,几百名辅兵正带着木锤铁镐等工具紧紧跟随。 不多时,数百辅兵便已经在掩护下抵近金军寨墙,随后他们迅速越过前方的己方士卒方阵,并沿着寨墙展开,开始清楚寨墙外的拒马坑道,而已经到达的两个团唐军也在各自校尉的指挥下展开,掏出弓弩向着寨墙抛射箭矢。 “呜!” 见到两个团已经到达寨墙下,左御卫的军阵中在此传来号角声,第二批六个团的唐军也开始快步挺进。 到达后,他们同样开始向着金军营寨抛射着箭矢弩矢。 一时间,密集的箭雨与不断射中寨墙的弩枪混杂在一起,让营寨中的金军叫苦不迭,只能缩成一团,躲在寨墙下。 本来士气就并不高的金军士卒在得知己方援军快要到达后,总算提高了一点士气,可是唐军的床弩与弓弩让金军这点刚刚提升起来的士气瞬间荡然无存。 “万夫长,唐军弓弩太过密集,我们已经有两个百人队损失惨重了!” 一名金军将校跑到巴什尔所在的位置喊道,“寨墙上的了望兵已经派上去第三波了,但是还是站不住脚!” 巴什尔指着头顶的寨墙说道:“无论如何,一定要盯住唐军动作,死再多也要派人上去!” “是!” 巴什尔正在承受唐军打击时,拔延齐律的营寨也终于迎来了唐军的攻击。 与巴什尔想比,拔延齐律的处境也没有好到哪去,与巴什尔遭遇相同的拔延齐律同样下令各部所在寨墙下方,尽力躲避着唐军没完没了的箭雨。 但是与巴什尔只能缩在寨墙后方不同的是,拔延齐律在寨墙后搭起了许多用厚实的木头撑起的木棚,挡住了越过寨墙落入其中的箭矢弩矢。 率先发起攻击的左御卫在经过连续的箭雨与床弩打击后,前方的辅兵终于送回了障碍拆除的消息。 随着几面令旗挥舞,唐军的床弩立刻停止发射,而最先到达的两个团唐军则收起弓弩,抽出横刀团牌,沿着钉在寨墙上的弩枪攀援而上。 感受到箭雨逐渐稀疏后,巴什尔也急忙下令士卒登上寨墙。 冲上寨墙的金军立刻就看到了踩着弩枪攀爬的唐军士卒,于是他们立刻使用弓弩与预备在寨墙上的石料阻挡唐军的攻击。 金军的反击给唐军造成了阻碍,但是唐军显然不打算就此后退,站在寨墙下的唐军弓弩手竟然在己方同袍攀爬寨墙时向着寨墙上的金军抛出了密集的箭矢弩矢。 密密麻麻的箭雨将金军再次压制,隔着不到六十步发射的箭矢弩矢几乎轻而易举地穿透了金军身上穿着的甲胄。 寨墙上,箭矢弩矢射中木头或是旁牌的“夺夺”声不绝于耳。 终于,忍受不住唐军箭雨打击的金军士卒中终于出现了溃兵,他们嚎叫着想要逃离寨墙,却被早已堵在其中的巴什尔亲兵杀死。 巴什尔见寨墙的防守已经摇摇欲坠,便干脆亲自走上寨墙激励士卒。 万夫长亲自出现在寨墙上确实激励了金军,金军的反击也坚决起来,但是巴什尔亲兵高举的苏勒定却被后方左御卫的床弩盯上了。 “看到那面旗了吗?” 负责指挥床弩的校尉对一群工匠说道。 “看到了!” “所有床弩朝着那里射!一定要将那旗子下面站着的人射死!” “诺!” 领命的工匠立刻返回各自的阵位,开始微调床弩。 此时唐军本来已经登上寨墙的士卒被士气提振的金军驱赶了下去,正在组织第二次攻击,而金军也在不断与寨墙下的唐军对射,甚至一度依靠掩体压制了唐军的弓弩手。 寨墙的争夺已经陷入焦灼,而巴什尔为了守住寨墙,甚至亲自抽出弓射杀下方的唐军士卒。 就在金军士气慢慢提升时,突然一阵呼啸声从远处传来。 巴什尔刚刚射杀一名想要咬着横刀攀爬寨墙的唐军,正想更换位置,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后,他猛地抬头,却眼前一黑。 “万夫长死了!” 第518章 败亡 巴什尔死状极为凄惨,数十支弩枪几乎在同一时间对他所在的位置进行了攒射,将巴什尔连同他周围的数十名亲兵一扫而空,而他本人的尸首几乎碎成了一块一块的,只留下了一地血污。 万夫长在寨墙上被杀死对周围的金军士卒造成了极大的恐慌,原本已经稳住的寨墙再次动摇。 而见到金军左侧军寨苏勒定也歪倒后,唐军左御卫便离开发起了更为猛烈的进攻。 左侧军寨的金军本就惊慌失措,面对唐军的猛攻,甚至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挡住,就纷纷溃散,沿着甬道退向了中军大营。 顺势攻下左侧营寨的唐军左御卫立刻着手清扫残敌,同时派出塘马向张大财回报。 左侧营寨失守让金军的处境更加危险,右侧拔延齐律驻守的营寨中,许多金军士卒也因此开始动摇。 拔延齐律派出亲兵弹压,却始终都有金军士卒离开自己的战位擅自逃跑。 右御卫对拔延齐律营寨的攻击也逐渐加强,一个又一个齐装满员的团投入到对拔延齐律所在营寨的攻击队列中,原本还算稳固的寨墙也在唐军不计代价的强攻下变得摇摇欲坠。 终于,把守正面一段寨墙的几十名金军突然溃逃后,唐军迅速抓住机会,派出了几十名锐卒沿着钉在寨墙上的弩枪迅速爬上寨墙并开始扩大缺口。 得知有一段寨墙已经被唐军占据后,拔延齐律派出了自己的亲兵试图堵住缺口,可溃逃的金军却堵住了拔延齐律亲兵上墙的道路。 而在这段时间内,唐军已经在寨墙下竖起云梯,再次送上去了数十人。 看着寨墙上唐军数量越来越多,而己方士卒的士气愈发低下,拔延齐律也不再犹豫,下令吹号后撤。 撤退的号角声响起后,早已不愿再战的金军纷纷向联通后方中军营寨的甬道跑去,密集的金军几乎堵塞的甬道。 得知前方两座营寨已经接连被唐军攻下,阿史徳突亦像是被什么抽空了力气一般瘫坐在地上,双眼呆呆地望向帐篷的顶端,久久没有说话。 “都元帅!两座营寨的溃兵已经全部涌向中军营寨了,他们已经将甬道堵塞,想要进入营寨中!” 这时,亲兵千夫长快步走进来,急切地对双目无神的阿史徳突亦说道。 阿史徳突亦一个激灵,猛地站起身,他抓着亲兵千夫长问道:“后方两条甬道被溃兵堵死了?” “对!已经被堵死了,唐军正在朝甬道推进。” “告诉外面的士卒,若想活命,就得守住甬道,只有守住甬道,才能放他们进来!” 阿史徳突亦的话很快就被传给了两侧甬道密集的金军溃兵。 听到这话,金军溃兵纷纷咒骂阿史徳突亦,有许多金军转而开始回身想要投降。 可当他们跑到唐军面前想要投降时,迎接他们的却是冰冷的刀枪与密集的箭矢弩矢。 一名想要投降的金军被一柄长槊捅穿了肚子倒在地上抽搐,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一名唐军军官的喊声,他曾在关内生活过一些日子,听得懂中原话。 那名唐军军官高声喊道:“主帅有令,此战不留俘虏!” 他捂着不断流出来的肠子,想要爬起身对身后那些依旧跑过来想要投降的同袍示警,却突然感觉脖子一凉,自己的视线突然变得怪异了起来,他竟然看到了自己的身子,而脖颈处留出的汨汨鲜血就是他所看到的最后一幕。 喊话的唐军都尉砍掉一名金军的头颅后,抬手用横刀指着前方的金军对弓弩手说道:“弓弩手覆盖!旁牌手枪槊手前压,挤压金军,尽快杀死残敌,攻击敌军中军!” 他的命令很快通过铜钲传达,最前方披挂铁甲,举着旁牌的旁牌手立刻整齐地向前推进,他们的后方,披甲持槊的枪槊手也紧紧跟着旁牌手的步伐不断将靠近的金军戳死。 他们的后方,一轮又一轮不断升起的箭雨准确地落入甬道中挤在一起的金军之中,不断带出一蓬蓬地血雨。 这时才发现唐军不要俘虏的金军溃兵终于被逼到了绝境。 两条甬道中残存的数千金军不知在谁的带领下,突然转身朝唐军扑去。 他们一边嘶吼着一边举起兵器试图打垮唐军的旁牌手,可挡在他们面前那密集的枪槊却成了他们难以逾越的荆棘。 倒下的金军越来越多,而扑上来的金军却并没有见少,最早一批阻挡金军冲击旁牌手的枪槊手早已经被轮换到后方,饶是精锐的唐军府兵,经过先前的战斗,如今也只不过能够举起枪槊戳刺几十次而已,可金军溃兵仍旧源源不断地冲上来。 终于,在唐军继续轮换之际,金军终于冲到了唐军的旁牌手面前,他们用手中的兵器不断敲击着、拉扯着,试图在旁牌组成的盾墙上打开一个缺口,可死死钉在原地的唐军旁牌手同样坚韧。 双方的角力持续了许久后,补充上来的唐军枪槊手终于就位。 长长地枪槊再度从旁牌后方伸出来时,金军溃兵的反扑再次宣告失败。 密密麻麻倒毙在甬道中的金军士卒几乎堆成了山,而唐军也因为金军溃兵临死前的反扑而耗尽了体力,只能在原地等待其他友军前来轮换。 阿史徳突亦在得知北侧两条甬道已经被尸体堵塞时,立刻下令道:“北侧留下两个百人队,其余各部全部投入南侧寨墙!” 此时,已经在南侧集结完毕的左右御卫共计二十个团四千人已经在行军长史舍利吐利摩的带领下缓缓压向阿史徳突亦的中军营寨,距离寨墙也只剩下几百步远。 大量临时组装的简易云梯车以及盾车已经在唐军军阵前排列整齐,正在辅兵的推动下缓缓靠近寨墙。 盾车后方,数百工匠辅兵正努力地转动十余架床弩上的绞盘,并不断将粗大的弩枪放进床弩的箭槽中。 “射!” 随着一名校尉的吼声,一阵清脆的铜钲声在操作床弩的工匠与辅兵身后响起。 唐军对阿史徳突亦营寨的最后攻击正式开始。 第519章 败亡(二) “撒昆!我军斥候回报,唐军似乎已经开始对都元帅的营寨发起攻击了!” 阿史那图陈的营帐中,前来回报的金军将校恭敬地说道,“另外,我军骑兵在驱逐唐军骑兵的过程中遭到了数次唐军的反包围,折损了两百多!” 阿史那图陈起身走到沙盘旁边看过后问道:“加派人手,一个百人队不够就两个,两个不够就四个,四个不够就千人队,无论如何,我都要在今日日落前知道前方战况如何!” “是!” 那名将校刚要离开,阿史那图陈突然叫住他说道:“先让那些征召的附庸去,我们的士卒要养精蓄锐!” “是!撒昆!” 那名将校离开后,还在营帐中的一名万夫长对阿史那图陈说道:“撒昆,我军近十万,且全是骑兵,唐军不过四万余,大半都是步卒,我军为何不挑选一点径直打过去,趁唐军围攻都元帅之际,侧袭唐军?” 阿史那图陈摆了摆手说道:“前方情况不明,我军十万人贸然进入战场,万一被唐军骑兵切断后路,到时军心大乱,就会酿成大祸!” “陛下将这十万大军交给我,我必然不能辜负陛下的厚望,哪怕是都元帅战死,我也要优先保住这支大军!” 金军继续派出骑兵驱逐唐军骑兵时,王承道也已经汇聚了千余骑在双狼原的北面扎营,他的两侧,足足三千唐军骑兵正在广阔的平原上与前来驱逐他们的金军骑兵进行着包围与反包围的游戏。 百人规模的战斗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 “将军!金军骑兵收缩了!” 就在王承道还在查看从金军塘马身上缴获的军报时,亲兵校尉走进帐中说道。 王承道将军报放在一旁说道:“金军不会无故后撤,现在他们比我们着急,告诉各部都警惕点,若是放过去一名金军塘马,就提头来见!” “诺!” 亲兵校尉抱拳领命后便转身离去,王承道重新拿起那一叠军报,刚想让身旁亲兵将其送往中军,一名斥候却突然在亲兵的带领下快步跑进营帐。 “报!金军骑兵再次出营,这次足有三四千人!” 听到金军骑兵的数量后,王承道猛地起身说道:“去向?” “似乎还是为了驱逐我们!” 听到金军骑兵依旧只是为了打破封锁,王承道松了口气说道:“派出塘马传令各部,不与金军交战,一旦金军骑兵追过来,就引他们深入,在寻机咬他们一口,坚决不能与金军骑兵正面作战!” “诺!” 斥候与亲兵离开后,一旁默不作声的闻光才说道:“将军,我们也该动一下了。” 王承道点点头,随后下令道:“传令,拔营,今夜前向东行进二十里扎营!” 日落时分,就在阿史那图陈还在不断增加筹码试图打通与阿史徳突亦的联络之时,舍利吐利摩已经攻破了阿史徳突亦的中军营寨。 虽然中军营寨中的两千金军在阿史徳突亦的率领下拼死顽抗,可在唐军兵力与器械的优势下,他们也不过坚持了三个时辰。 不服老的舍利吐利摩不顾亲兵与众多将校劝阻,亲自冲到最前方杀敌,连杀六七人,如今他策马走进金军营寨中时,他的长刀上仍旧有血珠不断滑到地面上。 他的两侧,一队又一队唐军士卒正在各自旅帅队正的带领下不断清扫着依旧负隅顽抗的金军,许多地方已经有金军放弃了抵抗,双目无神地跪在地上引颈受戮。 “长史,左御卫第十一团、十三团已经围住金军中军大帐,帐中还有几十名金军。” “阿史徳突亦还在吗?” 舍利吐利摩闻言双眼一亮。 “暂不知晓,但是他们已经被团团围住,插翅难逃了。” 舍利吐利摩没有听完汇报便扬起马鞭抽在战马屁股上,跑向了营寨中央。 金军中军大帐处,偌大的帐篷外,数百唐军已经用旁牌与枪槊将大帐团团围住,越来越多唐军正在赶来,将这座帐篷围得水泄不通。 舍利吐利摩到达后,看了看门帘放下的中军大帐,大声吼道:“阿史徳突亦,你在里面吗?你若是在,就出来,不要缩在里面当缩头乌龟!” 见到帐中没有动静,舍利吐利摩又说道:“我是舍利吐利摩,你可曾知道我?” 他话音刚落,帐篷的门帘便猛地被抬起,唐军弓弩手刚要张弓,舍利吐利摩立刻抬手示意不要射击。 只见阿史徳突亦拄着一柄长刀一瘸一拐地走出大帐,身旁是不知何时逃到营寨中的拔延齐律以及几十名亲兵。 “大金谁不晓得你这个背主求荣,不仁不义之人?” 面对阿史徳突亦的喝骂,舍利吐利摩先是淡淡一笑,随后指了指自己说道:“背主求荣?当年陛下不过是云州一地的节度使,大金那时还叫钦察汗国,孰强孰弱你不知晓?” “九丈原一战,他阿史那突何被王相威胁后路,为了不让自己深陷险境,骗我率部众继续攻击坚固地营垒,自己则带着中军向后退去,把我的腹背暴露出来,到底是谁不仁不义?” 舍利吐利摩一番话说得阿史徳突亦面红耳赤,竟无法反驳。 舍利吐利摩见状又说道:“如今你已经被我团团围困,要不要投降?我还能给你个痛快!” 阿史徳突亦却抬手指着舍利吐利摩说道:“我的腿是直的,跪不下去,要取我人头,除非杀了我!” 舍利吐利摩没有说话,而是一夹马腹,战马立刻向前,直奔阿史徳突亦而去。 舍利吐利摩突然发难让阿史徳突亦身旁的拔延齐律以及亲兵措手不及,阿史徳突亦本人也有些愣神。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舍利吐利摩已经策马来到他的面前,他手中的长刀猛然扬起,阿史徳突亦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自己的视线便开始模糊,随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一刀斩下阿史徳突亦人头的舍利吐利摩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砍向一旁的拔延齐律。 害怕长史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唐军也在将校们的呼喊声中纷纷涌上前去。 舍利吐利摩骑马退后几步,看着地面上那颗怒目圆睁的头颅,轻轻淬了一口便转身离去。 第520章 出人意料 二月十七日,张大财率军彻底击溃金军都元帅阿史徳突亦残部万余人,同日,王承道也已经在身边聚拢了两千骑,悄悄绕到了前来驱离唐军骑兵的金国附庸军身后。 双狼原东侧,三千金国附庸军骑兵正在平原上奔驰,在他们中,还有那巴彦率领的三百金军骑兵随行。 本来依旧担负刺探唐军情况的那巴彦并不需要跟着这些附庸军一同行动,但是那些附庸军骑兵在出营后刚刚分散开来,就被唐军骑兵伏击了他们的一个万人队,等到周边其余骑兵赶到时,那支被伏击的百人队已经几乎全军覆没。 吃过亏后的附庸军骑兵们就不再敢分散行动,且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 效率低下的附庸军骑兵让阿史那图陈极为不满,于是他下令正在双狼原的那巴彦前去督战。 可当那巴彦与附庸军的骑兵汇合后,带领这支骑兵的俟利发却死活不愿意分兵,只愿意抱团。 无可奈何的那巴彦只能遣人回报,同时暂时答应了这名俟利发。 于是三百金军骑兵带着三千附庸军开始从东向西驱逐唐军骑兵。 “将军!这些附庸军装备极差,士气也不高,我们可以让他们再深入一些。” 斥候回报了金军的动向后,闻光才对王承道说道。 王承道点点头,随后说道:“传令各部,遇到金军骑兵不要交战,拉扯着金军,等我们到后再反身迎敌。” 下定决心后,王承道便率军继续尾随金军,在金军骑兵身后二十里的位置小心翼翼的行进着。 虽然唐军骑兵极为谨慎,但是他们并不知道那巴彦率领的三百金军骑兵也在其中。 就在唐军骑兵刚刚出发后,那巴彦特意留在后方的十几名斥候便将唐军的动向告知了那巴彦。 得知身后有唐军骑兵,那巴彦立刻去见那名俟利发,同时提议攻击身后的那支唐军。 对于唐军骑兵的战斗力,俟利发已经通过先前一个百人队在短时间内被几乎全歼有了清晰的认知。 他当即就拒绝了那巴彦想要反身攻击那支人数在一两千人的唐军的提议。 那巴彦此时已经对这名俟利发畏敌的行为极为不满,见到他再次拒绝了自己后,便抽刀架在了那名俟利发的脖子上。 “你是一个部落的俟利发,但是你也就只是你那个部落的俟利发,若是你再逡巡不前,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俟利发被那巴彦用刀架住脖子,不敢再妄动,只能同意了那巴彦的要求。 在王承道的前方散开的唐军斥候也在金军回转时发现了隐藏地极好的金军斥候。 遇到金军斥候就意味着他们的行踪可能已经暴露,唐军斥候不敢怠慢,赶忙回报,等到王承道收到消息时,第二批斥候也已经将金军骑兵反身逼近的消息传了回来。 “倒是小看这支金军了!” 王承道对闻光才说道,“看来就得在这里跟金军作战了,命人点燃狼烟,全军准备迎敌!” 号角声吹响时,正在行军的唐军骑兵立刻减速,并开始换马。 唐军刚刚展开不久,他们的正面,金军骑兵就已经全部逼近。 见到金军骑兵没有减速的意思后,王承道立刻喊道:“左翼的两个团向左前推进,牵扯金军注意力,右翼向金军后方绕行,中军开始提速!” 那巴彦见到唐军在劣势兵力的情况下还要分兵,便对一旁的俟利发说道:“传令,不要去管两翼,径直冲击唐军中央,直取唐军中军旗。” 俟利发此时身不由己,只好照做。 号角声响起后,附庸军并没有按照王承道预料的驱赶他派向金军两翼用来诱敌以及绕行的骑兵,反而正冲自己而来。 “锋矢阵!” 跑动中的王承道对一旁的鼓号手高喊道,同时将马槊抬起,死死盯着金军骑兵中那面同样飘扬着的旗帜。 双方骑兵都在奔跑中将马速提高,他们相隔的几里间隔也很快缩短到了百步之内。 附庸军都是草原上的小国部落的部众,并非专司征战的士卒,因此他们见到距离唐军还有百步时,便依照往常在草原上做马匪或是与临近部落交战时的惯例抛射出了一轮箭雨。 可他们的箭簇都是骨制,难以对身穿甲胄的唐军骑兵造成什么实质性杀伤,只有十几名骑兵被射中战马而摔在地上被同袍踩死。 见到唐军骑兵并没有被箭雨打乱冲锋的节奏,附庸军才纷纷掏出短矛弯刀准备近身对冲。 可此时唐军骑兵在接近他们十几步时,却突然投出了一轮投枪。 投枪轻而易举地穿透了附庸军那些连皮甲都没有几件的士卒的身体,有些人甚至被从斜上方落下的投枪连同战马一起穿透,干脆就钉死在了战马马背上。 投枪巨大的杀伤力让附庸军的士卒顿时士气大跌,本来还算看得过去的冲锋队形也变得有些散乱。 趁着这个机会,组成锋矢阵锋锐的唐军骑兵在王承道的率领下径直从附庸军的中央凿了进去。 唐军骑兵的马槊轻而易举地撕开了附庸军身上的棉袍与毡衣,最先迎上去的附庸军士卒甚至都没有碰到唐军骑兵如同麦子一般被马槊收割殆尽。 如同一柄利刃扎进金国附庸军军阵中的唐军骑兵攻击极为顺畅,王承道在抛下马槊抽出连枷时,他身边竟然已经没了那些衣着破烂的金国附庸军骑兵敢于主动靠近,有些附庸军骑兵甚至已经开始掉头准备逃跑。 金国附庸军战力的低下不仅让王承道有些不敢相信,连那巴彦都有些发愣,紧紧一眨眼的功夫,唐军骑兵就已经凿穿了三层附庸军骑兵,距离自己所在的军阵中央只剩下了一箭之地。 被挟持的俟利发此时也顾不上那巴彦就在身旁,大吼着想要让自己的部众尽快撤退。 那巴彦见状将他一刀斩于马下后,重新将目光转向了唐军的军旗。 他看向身后还没有开始发动的三百金军斥候骑兵,将面甲放下后,指了指正在远处手持连枷不断厮杀的王承道说道:“斩将夺旗!” 第521章 不堪一击的附庸军 当那巴彦率领自己的三百骑驱赶着一队溃退的附庸军骑兵向王承道所在的位置冲去时,两翼的唐军骑兵见到金军溃散已经围拢过来,而唐军中央原本整齐的锋矢阵也随着金军阵型被击垮而纷纷向四面八方而去,开始追逐逃跑的金国附庸军骑兵。 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支正牌金军骑兵就混在一队溃兵中不断靠近自家主将与军旗。 那巴彦透过面甲上那两个孔洞看着不断放大的目标,心中突然非常庆幸自己将杀招留在了最后。 就在他们距离王承道只剩下几十步远时,一队追击溃兵的唐军骑兵也发现了这股目前战场上最大的金军骑兵。 在一名校尉的带领下,这百余名唐军骑兵迅速向着那巴彦冲去。 可当他们接近后,毫无防备,只当他们也是附庸军的唐军骑兵才发现这些金军身上的甲胄颇为精良,手中的兵刃也都是精钢打制的。 “金军骑兵!他们不是附庸军!” 校尉瞧出端倪后,立刻就对身旁的士卒喊道,同时派人跑向了不远处的王承道身旁回报。 “不能让他们靠近将军!” 校尉大吼一声,带着身旁的骑兵便迎了上去。 那巴彦也察觉到了自己已经暴露,他索性不再隐瞒,一夹马腹,抬起狼牙棒一指面前拦路的唐军骑兵便怒吼着冲了上去。 消耗了不少体力的唐军骑兵自然不是一直养精蓄锐的那巴彦麾下三百骑的对手,仅仅是一次对冲,百余名唐军骑兵就已经有数十人落马。 打穿唐军封堵的那巴彦不再掉头关注身后剩下的几十名唐军骑兵,继续从混乱的战场上冲向王承道。 而王承道也在那名校尉派人回报后看到了这支行动迅捷的金军骑兵。 他瞅了瞅身旁跟随自己的百余名亲兵,突然大笑起来:“附庸军杀起来颇有些没意思,瞧瞧,正牌的送上门来了!” “随我杀敌!” 王承道拽着缰绳调转马头,也迅速迎了上去,他身后的亲兵也都纷纷持槊相随,甚至在跑动中渐渐超过了王承道,站在了他前面。 就在王承道前方的陈三郎此时也高高扬起沾血的马槊夹紧马腹试图让战马跑得更快,他在跑动中只是多朝着金军骑兵的队列中瞥了一眼,就看到为首的金军身形极为熟悉。 但是此时双方最多还有几个呼吸就要撞在一起,他来不及多想,便随着响起的铜钲声放平马槊,先将注意力放在了面前一名金军骑兵身上。 双方如同两支狂暴的野兽般撞在一起后发出的巨大声响在战场上空回荡,毫不相让的两队骑兵几乎同时都撞得人仰马翻。 陈三郎在手中马槊刺入对面金军骑兵的胸口时立刻就感受到了一股大力传来,他立刻抛弃马槊,反手抽出骨朵准备继续向前,可他的余光却再次看到了那名熟悉的金军,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那名金军刚刚杀死了自己的一名同袍,但同时他的面甲也已经被磕飞,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尽管那巴彦脸上多了一道伤口,可陈三郎却依旧一眼就认出了他,此前在双狼原透过枯草丛缝隙的惊鸿一瞥让他对这个危险的敌人一直记在心上,本以为不会再见,可此时却真的让他碰见了。 因为王承道亲兵的坚韧,金军骑兵在与其对冲后便陷入了乱战,此时的战斗已经变成了没有秩序的搏杀,陈三郎看了看自己身后手持连枷杀得人头滚滚的王承道,又看了看那名正不断向自家主将靠拢的金军,便果断掉头迎了上去。 那巴彦此时已经接连杀死了三四名挡在自己身前的唐军骑兵,他与唐军主将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想到即将被自己枭首的唐军主将,他甚至已经忘了脸上那道伤口带来的锥心的疼痛。 他再次催马向前,手中的狼牙棒也换成了一张角弓,就在他侧身搭箭瞄准王承道时,耳旁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呼啸声。 听到耳旁动静的那巴彦连忙低头,同时手中的箭矢也射了出去,却因为被干扰的缘故,箭矢只是擦中了王承道的肩甲上的兽吞,在迸出一阵火星后便被弹开了。 发现有人向自己射冷箭的王承道也是一阵心惊,他猛地看去,刚好发现了低头躲避陈三郎投枪的那巴彦。 就在他准备驱马上前解决这个想要偷袭自己的金军时,陈三郎的骨朵却已经劈头盖脸砸了上去。 身为主将自然不好意思与亲兵争抢人头,他便多看了一眼后转头寻找其他目标。 依靠投枪带来的先机率先发起攻击的陈三郎手中骨朵接连挥舞着砸向那巴彦,他胯下的战马也开始与那巴彦的战马撕咬起来。 那巴彦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掏出兵器,情急之下只好举起手中的角弓抵挡,可角弓的弓身如何挡得住骨朵,只几下就断成了两截。 打断那巴彦角弓的陈三郎乘胜追击,想要继续攻击时,两批撕咬的战马却提前分出了胜负,陈三郎胯下战马不敌那巴彦的战马,被咬伤后还被马蹄等到了腹部,顿时吃痛跪倒。 失去了平衡的陈三郎攻击没能奏效,只好跳下战马,一个翻滚躲到一旁,顺势抽出了武器袋中仅剩的最后一根投枪。 见到陈三郎落马,那巴彦终于有机会抽出狼牙棒,他驱马挥舞着冲过来,却发现陈三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手中的投枪正缓缓举起。 那巴彦害怕陈三郎射马,心知已经拉不开,便干脆冲了上去。 可陈三郎已经拉开架势,猛地掷出了手中的投枪,投枪不偏不倚,刚好命中那巴彦战马的马腹,可那巴彦也在即将落马的一瞬间将手中狼牙棒扔了过去,砸中了陈三郎的胸口。 收到重击的陈三郎趔趄几步,那巴彦已经就地一个翻滚来到了陈三郎面前,并且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弯刀。 陈三郎见状顺势坐在地上躲过了那巴彦的抡劈,横刀横劈那巴彦,随后猛地抬手,趁那巴彦站立不稳,一道捅进了他的脖颈。 第522章 军功 金军最后的杀招在那巴彦被陈三郎杀死后也被彻底瓦解。 战场上,唐军骑兵追逐着四散奔逃的金军附庸军的溃兵,而陈三郎则坐在跪在地上的那巴彦尸体旁一言不发,只是喘着粗气。 “干得不错!” 不知何时,王承道提着满是血污的连枷策马走来,他的身后是军司马闻光才以及一队同样浑身浴血的亲兵。 他翻身下马,走到赶忙起身行礼的陈三郎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地问道:“有没有受伤?” 陈三郎连忙抱拳说道:“谢将军挂念,卑下没有大碍。” 王承道点点头说道:“不愧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汉子,有些东西,即日起,你就是亲兵队正了!” 陈三郎先是一愣,随后猛地反应过来,连忙行礼,王承道却扶住他说道:“这是你应得的。” 说罢,王承道翻身上马,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缓缓离去,只留下了仿若做了一个美梦地陈三郎呆呆地站在原地。 “将军,陈三郎军功还未曾核定便要晋升,有些不合制度。” 闻光才等到走远后,才低声对王承道说道。 王承道却笑了笑说道:“你放才也听到我的话了,这是他应得的,不管是此前双狼原死守高地拖住阿史徳突亦,还是此战斩杀了金军的一名将校,军功都已经足够了,无非就是造册上报这些流程,我也只不过是先告诉他罢了。” 见王承道已经下定了决心,闻光才便不再过问,转而换了个话头说道:“此战我军损失虽然不大,但是士卒疲弊,且军粮已经难以为续,是否派塘马回报主帅,询问是否后撤。” 王承道瞅了瞅正在漫山遍野抓俘虏的己方骑兵对闻光才说道:“我也正有此意,但是我们还是不要直接请求后撤为好,先将情况告知主帅,请主帅定夺。” 随后,他又指了指那些已经被抓住的附庸军俘虏说道:“把他们都放回去,放回去之前收买一两个人,让他们在俘虏中散布谣言,就说阿史那图陈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消耗他们,让他们当炮灰,为以后吞并他们的草场土地打下基础。” 闻光才难得地笑了笑说道:“将军怎么也开始用这些平日里看不上的阴谋诡计了?” “以后就没有冲锋陷阵的机会了,一军主将与先锋的区别,我还是搞得懂的。” 王承道望着正不断落下的夕阳自言自语道,“只是不知道陛下打算让我负责哪一面?” 王承道在双狼原击溃金军附庸军一部两日后,张大财率领的大军也已经到达了双狼原。 本应行军日的唐军因缴获了大量马匹,行军速度比往常快了许多,因此当他们到达依旧被王承道麾下骑兵遮蔽的双狼原时,阿史那图陈还以为唐军主力正在围攻阿史徳突亦的营寨。 在双狼原高地背面扎下简易营寨后,张大财立刻找来了就在左近率骑兵负责监视金军的王承道。 见到王承道时,张大财径直让亲兵从一个封漆的盒子中掏出了兵部的行文。 “王承道加并州行唐县男,进云麾将军,上都护,重建北庭都护府,重建定北城。” 张大财挑了其中重要的告诉王承道后,便挥手将行文递到王承道手中。 “末将领命!” 王承道虽然早就已经从自己阿耶处得知自己不久后就要独掌一军,但是他此刻依旧装出了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 张大财扶起行礼的王承道说道:“从此以后,你我在官职上便没什么两样了,就不要行礼了。” “官印虎符一刻未到,末将就还是主帅的先锋。” 张大财看着突然变得长于人情世故的王承道,皱了皱眉头说道:“往日直来直去的王承道,怎得也这般通晓起了人情世故,话也说得中听了。” 王承道听出了张大财的暗讽,他苦笑着对张大财说道:“如今末将已是而立之年,若是再像当年那般莽撞,岂不是与孩童无异?” 张大财懒得回话,他指了指帐外说道:“你麾下的骑兵,也尽数调拨你的都护府,定额六千,其余缺口会在此战之后由兵部从各军抽调补充,至于你现在,就退回到云门关,替大军守住后路。” “诺!” 送走王承道后,张大财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舍利吐利摩说道:“王承道的骑兵已经将金军牵制住了,接下来,就该是我们与金军一决胜负的时候了。” 舍利吐利摩指了指阿史那图陈所部扎营的方向说道:“斥候回报,在阿史那图陈后方,还有一支相当规模的金军正在金军,而且我们的斥候发现了阿史那图陈后方那支金军的旗帜并非常见的苏勒定,似乎是龙纛。” 张大财道:“虽然斥候回报说是龙纛,可我还是不相信那个阿史那叶舍能不远万里再回来一次。” 舍利吐利摩道:“总要小心点的,依我看,这次送回兵部的加急军报就把这件事也一并加上。” “可行!” “还有,我觉得今夜可以从军中挑选一千精锐夜袭金军营寨,如果能让金军营寨中的附庸军动摇,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我们的主力现在也要开始准备,如果夜袭得手,明日清晨主力就要尽快压上去,扩大战果!” 两人商讨完毕后,扎营的唐军各部便在塘马通知下开始整理各自的甲胄兵器,为次日的战斗做起了准备。 另一边,阿史那图陈得知自己的三千骑被击溃,而且唐军骑兵还释放了一批俘虏回到军营中散布谣言后,立刻便将那些大大小小的俟利发都请到了中军大帐安抚起来。 在这种时候,一旦有哪一部附庸军军心动摇,对他阿史那图陈来说,就将是致命的打击。 用了一夜功夫安抚好一众俟利发的阿史那图陈一边遣人回报阿史那叶舍,一边重新将那些附庸军在营寨中的位置进行了调整,让本来顶在最前方的六万附庸军尽数撤了下来,在现有营寨后方再单独扎营,将自己手中的三万正牌金军顶到了最前方。 做完这些后,阿史那图陈突然觉得有些乏了,便交代了副将几句,在帐中睡下了。 第523章 卷甲衔枚(一) 夜晚,万物静籁,金军营寨中却依旧是一副忙碌的景象,大量金军正在重新调动营寨的位置。 几座营寨之间的甬道中,整齐列队的金军与队形散乱的附庸军正不断穿行在其中。 为了方便各部尽快完成调换,数座金军营寨的大门也已经打开,不断有打着火把的骑兵来来回回地跑动着,将辎重马匹运送到自己即将驻扎的营寨中。 此时的金军极为忙碌,因此他们都没有发现,不远处灯笼火把照不到的阴影中,一队唐军正悄无声息的靠近这座如今看来几乎不设防的营寨。 这支唐军并没有携带枪槊旁牌,最长的兵器也只是狼牙棒与大斧,大多数人手中的都是横刀团牌,只有少数射术高超的士卒背负着一张步弓或是克敌弩。他们人人含着一根小小的木棒,身上的甲胄都已经用麻布紧紧包裹了一圈,连裙甲都已经卷了起来,挂在革带上并用布条固定。 如果不仔细注意,他们发出的动静在寒风呼啸的平原上几乎难以分辨。 这支唐军就是张大财挑选出来准备夜袭金军营寨的唐军,他们此刻正在一名叫李必的校尉率领下无声地前进。 不多时,他们就已经来到了金军营寨外四五百步的地方,再向前两百步就会进入金军暗哨的警戒范围内,同时高挂在营寨寨墙上的灯笼也会暴露他们的行踪。 简单测算了一下距离后,校尉轻轻挥手,身后十名旅帅便快步走到他身旁围拢起来。 李必摘下嘴中叼着的木棒,对他们小声说道:“挑选灵活的,善于用刀的好手,摸到金军营寨一百步的距离上,找到他们的暗哨,争取抓个活的,我要知道金军营寨中的配置和他们为什么大半夜开始调动;你们麾下善射的士卒全部叫来我身边,我有用处!” 十名旅帅轻轻点头,便迅速返回了各自的部属身旁开始安排。 不一会儿,几十名卷甲衔枚的唐军士卒便拎着横刀身形矫健地向金军营寨靠近。 金军营寨外,一个年轻地金军暗哨正因为要站在附庸军前方而对身旁的同袍发着牢骚,在他看来,这些附庸军不过都是他们的手下败将,且那些军中的谣言本来也没错,这些附庸军就是炮灰,就算他们反过来帮唐军,以他们三万人的兵力,也足以打垮这六万附庸军了。 他身旁的同袍与他一般大,听到他的抱怨后也开始附和,两人趴在一处小土坡的背面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正面,一边说着与附庸军调换营寨位置的事情,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后已经出现了几个黑影。 “要我说,就应该让那些附庸军离我们再远一些。” 金军暗哨小声对同袍说道,眼角向后一瞥却突然看到了一抹亮光。 “那是什么?” 金军暗哨刚抬手指了指,不等他的同袍回头,那道寒光就突然近在咫尺。 这一次,金军暗哨终于看清了那时什么,那时锋利的横刀在月光照射下发出的冰冷光芒。 随着“噗嗤”一声,金军暗哨应声而倒,而另一名金军暗哨则被几名唐军士卒联手捂住嘴巴五花大绑后扛回了李必所在的位置。 随着时间的流逝,金军营寨中的动静越来越大,而李必也已经从抓回的几名金军暗哨口中得知了金军营寨的配置。 “校尉,我们不如直接绕道侧后,攻击金军附庸军,击溃他们后再裹挟着那些溃兵冲击金军中军营寨。” 一名旅帅说道。 李必摇了摇头,指了指面前洞开的营寨大门说道:“现在金军正在轮换,营寨中想必极为混乱,我们此时从正面发起攻击,比起从后方攻击,可能收获还要大。” 说罢,李必就对身旁几十名克敌弩弩手说道:“向前推进约百步,距离金军营寨就只剩下一百多步了,我只有一个要求,在我发起冲击时射掉所有照射营门处的灯笼与箭塔上的了望兵。” 他转头又对弓箭手说道:“随我再向前推进,在距离金军营寨五十步时,射杀营门的坐哨。” 吩咐完后,李必轻轻抽出横刀,再度将木棒叼在嘴中,开始向前移动。 校尉开始移动后,后方的唐军也纷纷蹲伏着身子向金军营寨靠近,一边靠近,唐军的身影便愈发明显。 就在一名了望兵借助着灯笼的亮度看着不到两百步的地方窸窸窣窣地人影有些警惕时,突然一支弩矢精准地命中了他的喉咙,喉咙被射穿的金军了望兵再也无法发出声音,于是他便挣扎着想要去够放在自己脚边的铜钲,可随后飞到的两支弩矢让他彻底停止了挣扎。 金军了望兵倒下的同时,营门处以及周边寨墙上的灯笼都纷纷掉了下来。 这让正在寨墙上巡逻的金军士卒同样感到不妙,就在带队的十夫长准备让人通知今夜负责值守的一名千夫长时,营门前的十几名坐哨却像是中了邪一般,集体歪倒在了地上。 这时,那名十夫长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瞅了瞅营寨中调换位置的大量己方士卒,立刻高声喊道:“快去回报千夫长!唐军要夜袭!” 他的声音太小,下方根本没有人听到,但是他派出的士卒总算找到了值守的千夫长,等到千夫长得知营门坐哨尽数被杀时,他的视线中,营门前已经出现了大量黑影。 “吹号!敌袭!” 千夫长的话刚一出口,一支箭矢就射了过来,迫使他只能寻找地方躲避,同时招呼自己身旁的几十名士卒向前抵挡。 可等到金军士卒靠近并与冲到营门前的唐军交手后,他们才发现面前这些唐军配合极为娴熟,他们用团牌组成了一个简易的盾阵,迅速将冲上来的金军士卒放倒后,立刻就有手持狼牙棒与大斧的士卒前来补刀,值守的金军士卒不过坚持了几个呼吸就被斩杀殆尽。 “呜!”金军营寨中的号角声终于响了起来。 李必听到号角声,干脆解开卷着的裙甲,扔掉嘴中木棒,大声吼道:“冲进去,搅乱他们!” 第524章 卷甲衔枚(二) 此刻的金军营中,因为突然响起的敌袭的号角声,正在调换位置的金军立刻乱作了一团。 正牌的金军反应还算迅速,他们立刻在各自百夫长的呼喊声中开始披甲,但是附庸军的表现就非常差劲了。 “不要乱!稳住!” 一名金军的千夫长看着自己身旁那些本来正在向后行进的附庸军因为着突如其来的敌袭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跑,导致自己麾下的金军无法返回自己存放甲胄的马车处时,不禁大声喊道。 他的喊声立刻引来了已经冲进营中的唐军一名弓箭手的注意,他迅速取出步弓,抬手便射。 箭矢越过一众混乱的士卒精准地命中了那名千夫长的面门,等到千夫长仰面倒下时,周围的金军就变得更加混乱了。 “散开,冲进营中,搅乱他们,不要给他们整队的机会!” 李必挥刀砍死一名只穿了身甲就冲上来的金军后,大声喊道。 但是此时的金军营寨中,嘈杂的喊杀声让他的喊声变得极为渺小,只有跟在他身旁的几十名士卒听到了,其余的唐军则早已经如同汇入大海的溪流一般冲进了偌大的金军营寨中,正在四处放火。 不断在营帐中放火的唐军士卒还顺手击溃了几支在将校约束下想反身迎战的附庸军,这些溃退的附庸军几乎立刻就被周边的唐军利用了起来。 他们借着这些溃兵的掩护,快速地在金军营寨中穿插,等到大量金军想要返回营帐取自己的甲胄兵器时,火势已经彻底蔓延开来。 当阿史那图陈被叫醒并匆匆走出大帐时,大火已经将整个金军前方营盘烧成了一片火海,惨叫声与喊杀声不绝于耳。 “敌军何时突袭的营寨,营门值守的千夫长与坐哨都在干什么?” 阿史那图陈抓着副将怒吼道,他的眼睛中也因愤怒而布满了血丝。 “我军正在调换营寨,为了方便战马移动,因此因此末将下令将营门打开。” 副将话音刚落,阿史那图陈一脚便将其踹到在一旁。抽刀就要砍下去,一众亲兵连忙上前拦住他。 阿史那图陈指着前方的营寨说道:“去集结兵马,在营啸发生之前,将唐军赶出去!” 副将爬起来飞快地离去,阿史那图陈则继续回头看向几乎照亮了夜空的前方营盘。 李必身边此时已经汇聚了一二百人,正在他的率领下向下一座营盘杀去。 金军营寨中,越来越多的附庸军因为营寨中的大火开始溃逃,他们不仅堵住了唐军继续深入的道路,也同样堵塞了一些想要反身迎击的金军的道路。 面对超出自己预料的混乱,李必对身旁的一名队正说道:“带上你的部属,尽快找一条通往下一座营盘的道路,找到后就点火告诉我!” “诺!” 浑身浴血的队正抱拳领命后,便带着身后的十几名唐军脱离大队向左侧绕了过去。 “校尉!右前方有一队金军正在逼近!” 一名唐军火长突然跑了过来,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队金军说道。 李必看了一眼就发现这已经是目前这片营盘中唯一一支较为严整的金军了,他想也不想就命令身旁刚刚找回来的鼓号手敲响了铜钲。 清脆的铜钲声穿透了战场上的嘈杂,李必周围的唐军都听到了这熟悉的号令。 “右前方,击溃他们!” 一百余唐军在李必的带领下迅速迎了上去,双方在营帐间的空地上撞在了一起。 相比于衣衫不整且兵器五花八门的金军,使用刀牌与狼牙棒大斧的唐军士卒在近身搏杀中占尽了优势。 唐军以刀牌手为锋锐,迅速贴近金军开始互相推搡,他们后方手持狼牙棒和大斧的唐军则迅速从两侧绕了上去,对金军两翼展开了攻击。 配合娴熟的唐军在付出了二十多人伤亡的代价后,就击溃了这支被强行捏合起来的金军,紧接着,先前绕行去寻找新的通道的唐军就升起了一股不太显眼的烟柱。 尽管他不够明显,但是留心左前方的李必还是看到了那道烟柱,他对一旁的几名旅帅队正说道:“左前有通路,我们转向,不要管这边的溃兵!” 说罢,他就带头向着左前跑去,无视了正堵在甬道处争相逃跑的附庸军与想要冲过来的金军。 一路上,李必又接连收拢了几队纵火的唐军后,人数达到了四百余,而当他通过那条为了运送战马而特意打开的侧门进入下一座营盘时,阿史那图陈的副将也已经率领数千从中军调来的金军刚好来到此处。 双方突然相遇,谁都没有反应过来,但是相比于队形拉得很长的金军来说,只有几百人的唐军反应明显比金军要快上许多。 李必迅速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立刻作出了判断。 “敌军队形过长,一旦接战,他们后面的士卒无法及时向前,我们可以抵消一部分金军兵力的优势!” 李必对一旁的将校说道,同时他迅速下令身旁的四百人向着金军发起了冲击。 在与金军纠缠在一起时,李必派出了几十名身手矫健的士卒,从两侧溜过去放火。 此时的战场太混乱,区区几十人根本不会引起什么注意。 双方开始交战后,阿史那图陈副将果然没有注意到那几十名悄悄溜走的唐军,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正面。 “快,告诉后面的士卒,尽快向前,压垮他们!” 他一边催促后方的士卒尽快向前让队形更加厚实,一边亲自去到前方,以防军令传达太慢出现差池。 李必此时也在最前方,他与身旁的十几名旅帅队正一齐组成了第一道战线。 有了一众将校在前,原本就士气高涨的唐军作战更加凶猛。 在与金军交战后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人数处于劣势的唐军竟然将金军的队形从中间砸得凹陷了下去。 就在金军副将想要从后方调动士卒补充即将被凿穿的队形中央时,身后的一阵惊呼声让他也将目光转了过去。 第525章 卷甲衔枚(三) “后方走水了!” 一名金军士卒大声喊道,但是紧接着他就没了声音。 阴沉着脸的副将手中的弯刀不断滴着血,他对周边的士卒说道:“袭营的唐军就在面前,后方走水不过是些散兵游勇,只要杀光这些唐军,等到天亮大火自然会有办法扑灭!” 说罢,他便从一名士卒手中夺过一面团牌,同样冲到了最前方。 就在他向前冲去时,他并没有发现,身后许多金军士卒已经开始驻足不前,只是不断观望后方的火势,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向后跑去。 冲到最前方的金军副将很快就遇到了李必与一众唐军将校组成的锋锐。 同样率领金军精锐的金军副将立刻就让李必感受到了压力。 这些甲胄精良的金军虽然士气弱于唐军,但是长久的训练以及丰富的战场经验让他们成功挡住了唐军的攻击。 并且,他们在稳住阵线后,立刻就发起了反击,一度将唐军压回了原地,使其不得寸进。 急于突破金军阻拦的李必见到攻势受阻后,并没有改变战法或是主动退后,而是再度以劣势兵力发起了冲击。 他相信,只要金军后方的火势越来越大,面前这支金军迟早会像前方营盘的金军一般变成溃兵。 就在金军副将率兵挡住李必时,前方营盘的金军以及附庸军溃兵终于冲破了后方营盘士卒的阻拦,涌了过去。 大量溃兵的出现,再次加剧了营中的混乱,同时许多不知情的金军士气也变得极为低下,扑灭四处燃起的大火的动作也迟缓了起来,到处都充斥着“我军败了”的言论。 阿史那图陈已经披挂整齐,正站在辕门外静静地等待着,他的身后是几名万夫长以及十几名各小国部落的俟利发。 虽然阿史那图陈表面上看着极为镇静,但是他的心中却犹如汹涌地波涛一样翻腾。 “撒昆!中军已经集结了六千人,都已经披挂整齐,马匹也齐备,随时可以撤出大营!” 阿史那图陈的亲兵千夫长走到近前小声说道,“但是附庸军似乎已经失控,尤其是我们后方的那两万余附庸军,已经出现大量逃兵。” 亲兵千夫长汇报后便再度退到一旁,阿史那图陈则转过身看着身后的一众俟利发说道:“如今这个情形,诸君也都看到了,现在我直说一句,一旦发生营啸,不仅我有可能葬身此地,你们也不见得能活着逃走。所以我奉劝各位尽快返回各自营中,约束部属,不要逼我现在就动手!” 阿史那图陈的话对这些俟利发来说,就是威胁,那些俟利发又何尝不是人精,他们迅速应下,便纷纷返回各自营中,准备约束士卒。 而他们在离开时,每个人身后都跟着几名非常警惕的金军士卒。 阿史那图陈的营寨打得热火朝天时,张大财也再度改变了自己的策略。 本来已经在距离金军营寨二十里的位置扎营的张大财在见到金军营盘那冲天的火光后,迅速对身旁的舍利吐利摩说道:“恐怕我们要提前发动了。” 舍利吐利摩同样看着远处着火的金军营寨:“让士卒现在拔营推进,等到抵达也要清晨时分了,不如等到天亮堂堂正正列阵压过去。” 张大财摇头拒绝了舍利吐利摩缓缓攻击的提议,说道:“如今李必已经得手,但是他毕竟只有千余人,又要四处分兵突袭不同的营盘,兵力严重不足,我们此时推进,虽然夜间困难重重,但是只要我们在清晨日出前在金军营寨面前列阵,就会成为压垮金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罢,张大财便大声下令道:“传令各部,半个时辰后开始推进,争取用最快的速度抵达金军营寨并展开。” 主帅既然已经下令,那么舍利吐利摩便不再反驳或是提出意见,他立刻也开始安排推进的前后次序。 “让左御卫尽快从正面推进,右御卫紧随其后,中军在右御卫之后,到达金军营寨时,按照此顺序依次发起攻击!” 很快,唐军营中便响起了连绵不绝的号角声,本来已经入睡的唐军听到号角声后便匆匆起身,在各自将校的约束下领取自己的甲胄并存放于各自马匹的鞍袋中,随后,三万唐军便扔下看守辎重的五千辅兵出营向金军营寨推进。 第二处金军营盘的侧门。唐军与金军的战斗已经进行了一夜。此时天已经露出鱼肚白,大营中的冲天的烟柱也愈发明显起来。 一步不让的金军让唐军在侧门损失了足足百余人,一想到这些都是优中选优的精锐,李必就一阵肉疼,但是好在他们所处的位置地形狭窄,无法展开兵力,金军暂时还不能彻底打垮他们。 想到这,李必不由得向应该己方主力所处的方向看去,此时的他非常希望自家主帅能够在天彻底亮起来时赶到战场,给予金军最后一击。 李必心中焦急时,金军副将也非常急躁,他带着中军凑来的三千精锐,竟然没能在短时间内击溃当面不过数百人的唐军。 “报!我军后方大火已经开始蔓延,有几处已经难以扑灭,我军后方已经出现溃兵,正在扰乱我军队形。” 这个消息对金军副将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他再度回头看去,许多溃兵正在熊熊燃烧的帐篷之间奔跑,许多溃兵甚至已经抢来战马试图冲出大营。 “不要乱!” 金军副将大声吼道,“我们” 他话音未落,突然耳旁传来一阵喊叫声,他脸色一白,连忙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之见大量溃兵正在从自己的后方争相逃命,自己还未投入战斗的后队已经被溃兵彻底冲散,裹挟着逃向了大营的更深处。 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呐喊声,他仔细听了几遍,才听清后方喊得是什么。 “我军败了!我军败了!” 第526章 卷甲衔枚(四) 在阿史那图陈的副将听到后方传来的喊叫声时,他已经被前方营盘逃过来的溃兵裹挟着后退了数十步,虽然他不断推开身旁的溃兵试图返回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但是溃兵人流的密集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我军败了!” 人群中不断发出这种声音,人数远超正经金军的附庸军几乎卷走了大半正在与袭营唐军交战的金军精锐。 李必抓住金军混乱的关键时刻,率领剩下的两百人奋力向前冲杀。 唐军的举动加剧了金军的溃败。 李必看到周边的金军都已经不再理会自己,干脆就下令不要阻拦溃散的金军,继续向着金军的中军营寨冲去。 此时已经天亮,兼程赶来的三万唐军已经在金军大营外列阵。 见到金军大营到处浓烟滚滚,张大财没有一丝犹豫,立刻下令发起了攻击。 按照先前定下的出击顺序,唐军左御卫的一万正卒迅速下马并在金军大营正面铺开,向着金军大营快速推进。 金军大营前方营盘此时已经只剩下了一些溃兵正在逃命,左御卫几乎毫无阻碍就进入了其中。 左御卫进入金军大营后,右御卫在左御卫的两翼展开,沿着金军大营兜了过去,他们没有理会那些金军的小股溃兵,只是盯住了两侧金军营寨的营门。 张大财对一旁等候的塘马说道:“传令左御卫,进入金军大营后尽快击溃挡路的金军,直入其中军,不要给他们重整的机会!” “诺!” 塘马抱拳领命后,便一溜烟跑向了已经进入金军大营的左御卫。 金军中军大营中,阿史那图陈不断接到前方营寨传回的战报,不过一个晚上,他的近十万大军就已经在唐军的夜袭中彻底失去了重新组织的可能。 他连续派出传达军令的塘马大半有去无回,就算有塘马将军令传到,得到的回复也都是“太过混乱,无法指挥。” “撒昆,如今营啸已成定局,我们如果后撤,还能收拢一些士卒,等到溃兵波及了我们的中军,我们就回天乏术了。” 一名万夫长建言道。 阿史那图陈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如何能不知,可是陛下交给我的近十万大军,如今一朝溃散,就算我带着这几千人后撤,到时又能收拢多少人,加之陛下就在后方几十里外,我哪来的颜面去见陛下。” “报!营外出现唐军主力,其一部已经进入第一座营盘,正在向第二座营盘推进,速度极快!” 就在阿史那图陈打算再等等时,一名塘马的回报让他抱有的最后一丝希望都彻底跌落谷底。 “撒昆!撤!再不撤,就真的来不及了!” 此时,方才建言的万夫长再次走上前来说道,阿史那图陈也没了办法,只好对一旁的亲兵千夫长说道:“吹号,后撤!” 号令声响起后,早已在中军大营集结完毕的六千余金军骑兵纷纷上马,在苏勒定的指引下迅速向后营跑去。 此时金军的混乱大部分都集中在前方几座营盘,后方营寨虽然也在骚动,但是总归没有堵塞通道。 等到阿史那图陈一边收拢后营士卒一边撤出大营时,他的身边已经聚拢了近两万人,其中大半都是还未轮换完毕的金军正卒。 金军大营中,正在狂飙突进的左御卫已经接连击溃了十几股试图阻路的金军,但是前方密集的溃兵还是让他们慢了下来。 溃兵的数量超出了左御卫一众将校的预料,在左路被溃兵冲击差点崩溃后,分成三路推进的唐军左御卫万余士卒只得缩成一个个严实的盾阵缓缓向前推进,同时向中军派出塘马说明情况。 张大财得知左御卫推进不利的同时,他提前派出去的斥候也释放了狼烟,告知正面有举着苏勒定的金军从大营后方出逃。 张大财手中唯一的骑兵已经随王承道返回了云门关,手中仅剩的千余骑还要拱卫大纛,他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股极有可能是其中军的骑兵渐渐跑远。 “若是再给我五千骑就好了!” 张大财一拍大腿,气愤地说道。 舍利吐利摩却宽慰道:“如今还是先管好眼前,金军中军逃走,他们在大营中还有数万人,我们万万不能让他们逃走,否则不出几日,他们就能卷土重来。” 张大财立刻下令道:“传令右御卫,尽快进入金军营寨,围歼金军!” 军令很快传达下去,已经展开的右御卫立刻以团为建制,向金军大营的各个方向分头进入,兵分三路的左御卫也不再深入,而是在金军大营中横向展开,有条不紊地开始扫荡营中的金军。 早已经没了指挥的金军如今尽是丧家之犬,就算有人抵抗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在唐军严整的队形面前,那些如同飞蛾一般的金军无一例外都被唐军的强弩与枪槊杀死。 更多的金军则是不断地试图逃出大营,可被大火堵住的去路以及拥挤的人群让他们逃跑的速度慢了许多,等到唐军渐渐靠拢第二座营盘的甬道前时,大量金军的溃兵已经开始自相残杀,只为了能够更早一步逃出生天。 “弓弩手上前!” 看着那些正在各处争相逃跑、抢夺财物战马的金军以及更多的附庸军,围拢上来的唐军将校们几乎同时选择了用弓弩了结敌军。 一队队弓弩手从旁牌手与枪槊手后方鱼贯走出。 随着铜钲猛地响起,唐军的弓弩手齐声喊“杀!” 一轮密集的箭雨过后,本就衣衫不整的金军便如同麦子一般成片倒下。 层层叠叠地尸体堆积在空地上与营盘间相连的甬道中。 “杀!” 又是一阵喊杀声,第二轮箭雨再次升起而后落下。 唐军的弓弩手连续射出四轮箭雨后,一些枪槊手与刀牌手才在铜钲地号令下挺槊向前。 前方枪槊手在推进,后方的刀牌手则对地上的尸体补刀,以防有金军假死突然暴起。 唐军在金军大营中的杀戮持续到太阳高高挂起方才结束。 第527章 相持 因为人数相差巨大的缘故,唐军最终没能挡住更多金军的溃逃。 害怕因为兵力分散而被金军溃兵波及的唐军无法堵住每一个能够逃跑的缺口,大量金军还是通过各种方法逃出了生天。 此时已过中午,大营中的火已经渐渐熄灭,到处都是已经焦黑的木头以及人畜尸体,刺鼻的焦臭气味让进入其中打扫战场的辅兵们不得不用麻布蒙住口鼻,饶是如此,仍旧有许多从未经历过大战的辅兵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不适症状。 张大财与舍利吐利摩骑马走在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金军大营中。 “杀伤数量无法计算,但是万余人是有的。” 舍利吐利摩对张大财说道,“还有许多是金军逃跑时踩踏或是自相残杀死的,也有万余人。” 张大财看了看前方空地上正在唐军士卒监视下挖掘大坑的金军俘虏问道:“俘敌几何?” “左御卫俘敌五千多,右御卫俘敌七千多,但是大多都是北边小国诸部落被征召的附庸军。” 张大财指了指那些金军俘虏说道:“放他们离开。” 舍利吐利摩说道:“离间诸部落?” 张大财点头说道:“他们被征召,跟随来此,又事事在前,必然心存不满,这一万人放回去,自然有人头疼。” 随后,张大财又问道:“我军损失多少?缴获如何?” “李必所部袭营军士战死七成,大军攻入大营中后,又战死两千余,伤七百,缴获战马牲畜逾万,甲胄兵刃数千。” 张大财对舍利吐利摩说道:“战马有了,可没有足够的骑兵,没办法扩大战果。” 舍利吐利摩说道:“我们是否要在军报中请求一部骑兵增援?” 张大财摩挲着胡子说道:“如今能够调动来此配给我们的骑兵只有你原先任主将的豹骑军以及程亦的安北都护府,可豹骑军配合鹰扬军驻扎青州京州一线,位置重要,安北都护府需要盯住长门关外分布在上千里的各部,恐怕再难有大量骑兵能够调给我们了。” 张大财顿了顿又说道:“这也是陛下为什么能够在我从定州领了虎符出兵时从宿卫军中抽调两千骑给我的原因。” 舍利吐利摩道:“可是陛下的这两千骑还是给了王承道。” 张大财最后还是说道:“罢了,在军报中提一嘴。” 舍利吐利摩点了点头,很快就离开去写军报。 当夜,在简单打扫战场后,唐军移至金军大营南侧十里外扎营,同时因为没有足够多骑兵的原因,张大财没有选择继续衔尾追击正在十里外收拢溃兵的阿史那图陈,而是派出了大量斥候监视,自己则开始稳固营寨,做好与金军相持的准备。 十里外,重新扎营的阿史那图陈为了防止唐军尾随而至,不光派出斥候,还将营寨分成三处,并下令各部严格约束,严防死守,避免再次被唐军突袭。 在收拢了一夜溃兵,重新将兵力恢复到四万余人后,阿史那图陈终于鼓起勇气向正在向阿史那叶舍上书请罪。 塘马奔驰一夜将请罪书送到阿史那叶舍御帐中,阿史那叶舍在看过后,将请罪书递给拔延林德后叹口气说道:“劳师远征,却连云门关都没有见到就损兵折将。” 跟随在阿史那叶舍身边的拔延林德看过后说道:“陛下,此战非阿史那图陈之罪,实乃唐军屡次行险招才致有此败,好在我军主力损失不大,左右不过是些附庸,北方部落小国多如牛毛,再征召些就是了。” 阿史那叶舍却不这么看,他说道:“我军不过七万,其中精锐也不过五万多,我拨给阿史那图陈一万精锐,辅以两万军加六万附庸,可他竟然一战被打得大败亏输,虽然损失的大多时附庸,可士卒新败,士气大跌,短时间内也难堪一用,与折损了又有什么不同。” 拔延林德说道:“陛下是否还要进攻云门关?” 阿史那叶舍看了看舆图说道:“大军跨越千里,消耗无数牛羊辎重,怎么能就此撤回。” 拔延林德说道:“那陛下不妨先与阿史那图陈的残兵汇合,与唐军相持一段日子。” 阿史那叶舍说道:“何意?” 拔延林德说道:“唐军出塞与我军作战,其多依赖于关内粮草运输,难以在关外与我军久战,且军报中除去提及一支骑兵曾经在他的周边不断监视之外,到他被唐军突袭,唐军所用大多为步卒,那么就断绝了唐军可以通过越过我大军深入草原劫掠牲畜的可能。” 阿史那叶舍接着拔延林德的话说道:“你想拖垮唐军?” 拔延林德点头,阿史那叶舍立刻对一旁的内侍说道:“下诏,抽调一个万人队,深入唐军后方,袭扰唐军粮道,大军前进十里后扎营,与唐军相持。” 三日后,金军主力终于出现在了唐军斥候的视线内,遮天蔽日的金军旗帜以及那面显眼的龙纛无不昭示着金国的统治者已经此番是御驾亲征。 得知金国皇帝御驾亲征,张大财不敢怠慢,与舍利吐利摩以及一众将校连夜商议后,便作出了后撤三十里,在地形更加利于防守的双狼原连续立起两座营垒,同时郑重地写了一份求援的塘报命人加急送往了定州。 此时,已经是二月末。 定州城政事殿中,章义的桌案上摆放着数封从赦勒草原前线送回的军报,其中的内容章义也大多看过。 最近一封军报,是刚刚送达的关于张大财通过夜袭成功击溃金军援军的。 “张郡公这封军报中隐晦地提及了缺少骑兵一事,显然是对临时将王承道以及全部骑兵调走一事不满。” 同样看过军报的裴彻说道。 章义背着手走到舆图前仔细地看了看战事发生的位置说道:“此处全是平原,没有骑兵确实很被动。” 裴彻试探性地问道:“陛下,是否要将王承道的骑兵暂时再调拨给张郡公?” 章义摆摆手说道:“不必,我已经下诏命章十八从羽林军中抽调了三千骑北上,不日就会到达云门关,兵部那边我也已经让他们从豹骑军抽调了五千骑。” 他话音刚落,一名内侍便捧着一份军报匆匆走了进来。 第528章 相持(二) “陛下,前方最新军报。” 内侍恭敬地将军报双手呈到章义面前,章义顺手接过,打开看过后,他对一旁的裴彻说道:“阿史那叶舍又亲征了。” 裴彻接过章义递给他的军报看过后问道:“陛下,既然是阿史那叶舍亲征,那前线是不是要换帅?” 章义扭头看着裴彻说道:“换谁?赵国公?” 裴彻没有再说下去,章义则摇摇头说道:“赵国公如今已经是右仆射加领兵部尚书,再封,就位列三公了。” “要我说,就让张郡公继续为帅,他也是军中宿将,自然会有分寸。” 三月初,唐军从定州以及通州出发的两支骑兵在云门关汇聚后,简单休整两日,开始护送着刚刚抵达的一批粮草出塞北上,向着已经退回到双狼原的唐军大营前进。 同日,金军阿史那图陈也终于带着收拢地五万人与阿史那叶舍的主力汇合,在距离唐军三十里外扎营,双方开始对峙。 金军在扎营后,立刻派出了数支骑兵绕到唐军大营身后袭扰唐军粮道,而张大财在得知后,却依旧只是坚守营寨,对金军的袭扰视而不见。 他在等待,等待补充给自己的八千骑到位后,再与金军较量。 就在张大财等待的这些日子中,阿史那叶舍也并非只是让骑兵袭扰唐军粮道,他派出了以拔延林德为首的使团,再度北返,又从一众小国部落中征召了三万人,用来弥补先前的损失。 等到三月中旬,增援张大财的八千骑护送着三个月的粮草到达大营时,阿史那叶舍麾下的金军以及其附庸军也再度达到了二十万。 二十万人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字,仅仅是营寨就绵延数百里,与金军庞大的营寨一对比,唐军的营寨则要小许多。 毕竟只有不到三万步卒,八千骑兵的唐军就算加上一万五千辅兵以及三万民夫也就才勉强算作十万大军。 骑兵到达后,张大财第一时间就将豹骑军的五千骑派去了后方,用来保证粮道的通畅,同时,他麾下的斥候也开始与金军斥候争夺起了主动权。 双方的斥候在百里长的战线上每日互相追逐着,不断将收集到的对方信息汇总。 大帐中,张大财与舍利吐利摩正站在沙盘前看着职方司的吏员不断根据斥候送回的敌情变更其上的金军位置。 “金军接连几日都在将扎营的位置铺开,现在他们的左右翼已经延伸到我们的两侧了,虽然还没有将我们包进去,但是也用不了多久了。” 舍利吐利摩指了指两侧延伸出来的几座金军营寨说道。 张大财则是指了指后方说道:“骑兵回报,金军在我们的粮道上投入的兵力约为万人,他们撒在漫长的粮道上,从不在一个位置发动攻击,我们的五千骑自从派去保证粮道通畅后,也不过与那些金军附庸军骑兵打了两仗,斩获并不多,粮道依旧不算稳定,到现在已经损失三成粮草了。” 舍利吐利摩说道:“粮道被袭扰,我们又无法彻底消除这个威胁,我们的粮草补给会越来越困难,到最后,我们就只能在后撤与决战中选择一点,到时无论是后撤还是决战都对我们不利。” 张大财搓了搓自己有些僵硬的面部,将手重重点在双狼原前说道:“眼下是三月中旬,到了三月末,天气就该好起来了,等到天气转好,我们就跟他们打一仗,分出个胜负!” 舍利吐利摩提醒道:“我军兵少,到时胜负手就看陛下拨给我们的那三千羽林军了,主帅要斟酌。” 张大财点点头说道:“走,先去看看他们。” 说罢,两人便披上厚厚的披风,走出了大帐。 羽林军的三千骑兵就在中军大帐后方扎营,因此两人没有走多远。 当两人走到营帐中时,三千羽林军骑兵正集中在空地上检查自己的甲胄兵刃。 看到主帅与长史来到他们的营寨中,带领这三千骑兵的骠骑都尉张弼立刻迎了上来。 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骠骑校尉,张大财说道:“看看你们的战马!” “诺!” 张弼立刻引两人去往他们存放战马的马棚。 走到马棚,舍利吐利摩先是摸了摸垫在下面的干草,又抓了一把食槽中的草料看了一眼。 “塞外苦寒,战马没有掉膘。” “回长史,战马都不曾掉膘。” 张大财又问道:“甲胄兵刃可有需要补充的?” 张弼道:“卑下士卒甲胄兵刃齐备,无需补充,只是有一点。” 张大财问道:“哪一点?” “我等皆是具装,出击时披甲,需要一部辅兵协助,但是我们走得急,因而没有携带辅兵。” “我会抽调六千辅兵归你节制。” “谢主帅!” “你的三千具装就是我的最后杀招,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你,但是,我有言在先,你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就算你是陛下的羽林军,也要晓得军法无情。” “主帅放心,我等不是前朝那些承平日久,武备废弛的禁军!哪怕是刀山火海,我等也敢闯一闯。” 等到三月末,寒冷的天气渐渐消散,苦寒的塞外终于见到第一抹绿意时,张大财终于召集各部将校,开始了自扎营后的第一场军议。 大帐中,原本用来取暖的火炉已经不见了,用毛毡加厚的帐篷门帘也已经去除。 张大财坐在上首,舍利吐利摩就坐在张大财身旁,他们的下首两侧,是十几名郎将都尉。 张大财看着众将说道:“我们在此已经与金军对峙了一月有余,我也不怕告诉诸位,金军对我军粮道的袭扰一刻未停,我军若是再继续僵持下去,则对我军不利。” “因此,我决定主动出击!” “主帅,金军势大,且尽数是骑兵,主动邀战是否有些不妥。” 一名都尉犹豫了一下说道。 张大财冷冷地瞥了那名都尉一眼说道:“若是再拖下去,我军粮草匮乏,更难以未续。” “我意已决,三日后出寨进逼金军大营邀战!” 第529章 相持(三) “右御卫左虞侯军第三团,领铁甲一百四十领,皮甲一百领!” “右御卫左虞侯军第六团,领破甲箭一千,副箭五千。” “快些,领取甲胄兵刃后立刻推走,不要挡路!” “左御卫左厢前军缺少弓弦三百条,找谁领取?” 忙碌的辎重营中,大量士卒正不断领取各自的甲胄。 一队队辅兵正将满载甲胄兵刃箭矢的大车推到空地上并按照各团所需重新分配。 不时有大车堵塞道路,引起一阵喝骂声。 不远处,民夫正在辅兵的带领下不断将更多兵甲装车。 外面的喧闹声很快就传到了正在大帐中挑选战场的张大财耳中。 “告诉各部,不要有争抢,否则军法从事。” “诺!” 亲兵都尉抱拳领命后便退出了大帐。 舍利吐利摩走到帐外瞅了一眼回来说道:“士气尚可。” 张大财一边盯着沙盘一边说道:“我听到了,若非军心可用,我也不会选择以五万人与二十万金军交战。” 舍利吐利摩走到沙盘旁边问道:“战场挑选好了?” “挑选好了!” 张大财将一面小旗子插在双狼原左侧一处标注着地名为白羊川的地方,对舍利吐利摩说道:“斥候已经查过了,此处地形比双狼原狭窄,战场宽度不过三十里,金军兵力众多,无法展开,对我军有利。” 舍利吐利摩问道:“若是金军不来呢?毕竟他们才是占据主动的一方,他们大可以自己挑选更有利于自己的战场。” 张大财说道:“如果他们不来白羊川,那么他们能够挑选的战场就只有清水川。” 舍利吐利摩说道:“还有一事,如果金军真的愿意与我军在白羊川交战,那么我们需要小心他们分兵攻击我军腹背。” 张大财说道:“这是自然,先前保障粮道的那五千骑就是我留在我军背后防御金军夹击的后手。” “阿史那叶舍不会想不到的。” 张大财对舍利吐利摩说道:“左右不过是见招拆招。” 三月的最后一天,沉寂了一月多的唐军终于动了起来,连同辅兵民夫共计八万人的唐军尽数拔营,向着西侧的白羊川开始推进。 早已遍布平原的金军斥候迅速将唐军拔营的消息传回大营,随后阿史那叶舍也召集众将,在自己的御帐中举行军议。 “陛下,据斥候回报,唐军行军的方向是西侧的白羊川。” 卑失必之恭敬地说道,“白羊川地形甚至不如双狼原开阔,相较之下,更利于唐军。” 阿史那叶舍走到沙盘旁,沉默着轻轻敲打着边沿,他没有说话,其余将领大臣也都不敢再说话,只是静静等着阿史那叶舍发话,整个大帐中变得落针可闻。 “卑失必之,将兵两万,附庸军四万,拔营南进,绕到唐军后方。” “阿史那图陈为前锋,将兵一万,附庸军两万,先行向白羊川推进。” “其余各部随我慢慢推进,沿途斥候撒出百里,若遇情况,以狼烟示警。” 良久后,阿史那叶舍终于发话,他在心中考量许久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在白羊川与唐军交战。 卑失必之还想说话,可阿史那叶舍伸手制止他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唐军主帅是张大财,也是唐军中的宿将,你们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 “这样也好,一战击溃唐军在塞外的主力,也能让我们的后方没有后顾之忧,若是胜了,可以放开手脚破关而入。” 四月三日,金军也拔营进军,卑失必之率领六万径直南进,而其余金军则直奔唐军已经进抵的白羊川,并迅速拉近了与唐军的距离。 得知金军已经距离自己只剩不到二十里时,张大财一边派出大量斥候探查金军动向,一边遣塘马再三告诫后方的五千骑注意向南的金军的动向。 唐军的斥候派出后,很快就与金军的斥候在白羊川开始了厮杀,斥候战的规模也从几人十几人迅速升至百人。 次日清晨,张大财便派出了一个团的唐军开始试探性地前出准备在大营前十里的地方筑起烽燧,金军立刻派出了两个千人队突袭,将唐军击退,同时在唐军准备建立烽燧的地方借着唐军已经修建好的地基继续修筑。 得知金军也开始修筑烽燧,张大财在当天下午便再次派出了左御卫左厢前军的四个团的唐军趁那两千金军下马修筑烽燧的空当突袭了他们,再次将已经修筑一半的烽燧夺了回来,同时两千辅兵与五千民夫也快速进抵,开始加速修筑。 等到阿史那图陈再次派出五千附庸军想要将其夺回来时,唐军已经将烽燧扩建,变成了一座拥有箭塔的土城。箭塔高高矗立在了平原上,站在箭塔上的唐军甚至已经可以看到金军前军的营寨内部不断调动的金军骑兵。 反扑的金军骑兵没有器械,无法攀登城墙,在被土城中的唐军用弓弩杀伤百余人后,只得仓皇退后。 阿史那图陈得知唐军已经将那处烽燧变成土城时,连忙亲率一万金军两万附庸军准备夺取土城,却发现唐军也开始源源不断的抵达土城周边。 原本在土城中的五千民夫全部撤出土城,三千辅兵与左御卫左厢前军剩余的六个团全部进驻土城。 同时整个左御卫在长史舍利吐利摩的率领下抵达土城两翼,开始掩护大量民夫扩建土城的规模。 当阿史那图陈率军靠近土城时,看着城外左御卫严整的军阵,心知已经失了先机,只得在距离土城五里外扎营,同时遣人回报。 阿史那叶舍斥责阿史那图陈作战不利后,在第二日率金军主力与阿史那图陈合营。 此时的土城经过一夜的修筑,已经在原本一层城墙的基础上再度扩建,城墙上林立的木制箭塔与木制木幔以及城外的大量拒马将这座非常朴素的土城变成了一个张开尖刺的刺猬。 城内驻扎的左御卫左厢前军也已经变成了张大财的五千中军。 唐军围绕这座依旧在不断扩大面积的土城开始扎营,在事实上已经占据了相当的主动权。 第530章 白羊川之战(一) “不能再让唐军继续扩大土城的规模了。” 金军召开的军议上,一名万夫长站起身指着沙盘上摆放着的一个城池的模型说道。 他的话引来了许多金军将领的附和。 “唐军如今筑城的速度堪称恐怖,不过一夜的功夫,他们就已经扩大了不止一倍。” 阿史那叶舍站在沙盘前,听过众将的发言后问道:“阿史那图陈的袭扰没有奏效?” “回陛下,阿史那图陈的前锋倾巢而出,结果被唐军左御卫的军阵给挡住了,没能达到袭扰的目的,眼下斥候回报,唐军已经拆除第二层城墙,又开始向外拓展了。” 阿史那叶舍又问道:“卑失必之的偏师到何处了?” “塘马三个时辰前回报,正在转向西侧,明日大约就能抵达唐军身后。” “派出附庸军,以万人队的规模轮番攻击唐军土城,阻止唐军土城规模进一步扩大,让阿史那图陈率本部在后方督战。” “是!陛下!” 一夜过后,金军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对唐军的土城发起了攻击。 但是一个夜晚的功夫,唐军也围绕着土城修筑了四座营垒,将土城死死包裹在了其中。 这就需要金军先将外围的营垒拔除,才能直面城墙。 面对唐军的营垒,金军也做了些许准备,他们制作了大量简易的云梯,并在阵前摆放了大量的盾车。 进攻的号角吹响后,第一个发起攻击的金军附庸军万人队就推动这些盾车开始缓缓靠近唐军的营垒。 摆放在正面的唐军营垒中驻扎了唐军左御卫的中军以及左右虞侯军共计六千多人,是四座营垒中兵力最多的,且行军长史舍利吐利摩就坐镇其中。 此刻的舍利吐利摩就站在营垒的寨墙上,在一众亲兵的拱卫下透过木幔露出的缝隙观察着营寨外黑压压的金军。 “金军距离我军营寨五百步!” 趁着夜色标定过的距离在此时发挥出了作用,了望兵喊出距离后,立刻就有旗手将距离用旗语向后方的土城传递消息。 土城上,摆放在城墙上的床弩与城下正在调试的石炮立刻根据城头旗语开始准备。 被刘体仁改良过的石炮如今已经普遍应用于唐军之中,他们用极快的速度便做好了发射前的准备,只等号令。 “当!” 铜钲响起后,一名负责操作的辅兵迅速将其发射,投臂随着短臂向下被猛地弹起,另一头连接的网兜中堆放的几个石弹便被抛飞出去。 同一时间,城墙上的床弩也都纷纷发射,数十支粗大的弩枪带着呼啸声直奔从正面扑上来的金军。 金军附庸军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些年轻力壮的牧民与北方部落小国中还算骁勇的战士,他们从未同时遭受过如此密集的器械打击。 攒射的弩枪如同割草一般将附庸军军阵前的盾车与其后方的士卒一扫而空。 被弩枪的威力吓了一跳的附庸军还没来得及作出调整,从天而降的石弹就在密集地人群中造成了远超杀伤的恐慌。 虽然石弹受到泥土化冻的影响落地后没有滑动,但是石弹下落的随机性让每一个正在前进的附庸军士卒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行进速度。 尤其是那些不幸被石弹砸中的士卒的惨状,更是加剧了他们士气的崩塌。 当第二轮弩枪与石弹落下时,距离唐军正面营垒还有三百步的附庸军再也承受不住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打击,纷纷退了下去。 第一次攻击宣告失败后,金军后方等待出击的附庸军也将前面友军的遭遇看在了眼中。 得知唐军已经在土城中架设器械后,阿史那叶舍便叫停了攻击,并下令包围缩在土城与营垒中的唐军。 金军开始向两侧展开后,一直没有靠近土城与营垒的唐军右御卫也开始动了起来,他们在土城后方五里外扎营,并正好卡在金军即将收拢的包围圈上列阵,直面从东西两侧而来的金军附庸军两个万人队。 “陛下,唐军右御卫卡在土城南侧五里外,已经列阵,我军负责南侧的两个万人队见其阵型严整,没有贸然发起攻击。” 阿史那叶舍听完回报后,走到沙盘旁边扫视了一眼战场情况,下令道:“遣人询问卑失必之到哪里了?为何迟迟不到?” “为何前队还不能顺利打通道路?” 卑失必之此刻站在一处山坡上,看着一旁不断行进的士卒,斥责着刚刚回来报信的前队塘马。 “如果傍晚前还不能保证通路顺畅,前队万夫长军法从事,万夫长以下千夫长百夫长同样受罚!” 塘马离开后,卑失必之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本来应该今天上午就抵达唐军背后,并作出威胁唐军腹背动作的他在行军一昼夜后,竟然在这条自己派斥候查探了无数次的道路上遇到了唐军骑兵的袭扰。 人困马乏的金军昨日遭到唐军骑兵突袭,前队一个附庸军万人队竟然被几千唐军骑兵打崩。 直到自己从中军抽调了一个万人队的正卒向前救援,才避免了唐军骑兵倒卷珠帘。 “谁能告诉我,这支唐军骑兵是哪里来的?斥候不是说这条路安稳无误吗?” 想到上午的遭遇战,卑失必之就没来由地一阵心烦,他怒视身后的一众将校,咬牙问道。 “报!唐军在我军行军队列左翼出现,距离五里!” “传令前队与中军各派出三个千人队监视右翼,后队两个万人队全部压向左翼,驱逐唐军骑兵,其余各部加速通过此处,尽快到达唐军主力背后!” 卑失必之还在艰难前行时,唐军主力再次有了动作。 在仔细观察过金军营寨的分布后,唐军土城东侧营垒中的右厢前军出营背靠营垒列阵,开始向与自己对应的金军邀战。 见到两千唐军步卒竟在平原上挑衅,负责东侧的金军一名俟利发不愿被轻视,于是擅自率领自己麾下的一万附庸军向唐军的两千步卒发起了冲锋。 为了防止被唐军器械杀伤,一万骑在整个东侧拉开数里宽,密集地马蹄声与他们的怪叫声响彻战场上空。 第531章 白羊川之战(二) 两千背寨列阵的唐军与万余金军骑兵的对决,在任何金军将领眼中似乎都没有悬念。 阿史那叶舍在那名俟利发率军擅自出战后就得知了这一情况,并来到高台之上观战。 他也已经许久没有亲眼见过这些中原人作战了,正好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衡量一下唐军的战斗力。 如果胜了,自己还能趁势攻击其余几座营寨,并进一步扩大战果。 如果输了,那么自己不过是损失了一个征召来的附庸军万人队和一个在草原上多如牛毛的俟利发。 就在他思考的过程中,那名俟利发带领的一万附庸军骑兵终于与唐军拉近了距离。 高速奔跑且队形极为松散的骑兵让唐军土城中的石炮与床弩杀伤力大减。 面对即将到来的金军骑兵,唐军步卒也在一阵阵铜钲声中收紧阵型。 他们将旁牌摆放在最前方,旁牌之外是辅兵抛洒出来的铁蒺藜,旁牌之后是一排排身披铁甲,将枪槊斜着竖起的枪槊手,再后方,则是大量唐军弓弩手以及寨墙上千余辅兵组成的弓箭手。 “杀!” 就在附庸军骑兵距离唐军军阵仅有六七十步时,唐军阵中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 随后便是一轮密集地箭雨腾空而起,落在了冲锋的金军骑兵中间。 队形地松散让金军骑兵并没有损失多少,落马的人寥寥可数。 几个呼吸后,附庸军骑兵也拉近了与唐军的距离,他们几乎本能地掏出角弓,在唐军阵前突然向两侧跑开,同时射出一轮箭雨。 骨头做成的箭簇对前排人人披甲的唐军杀伤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他们想两侧跑开时短暂地聚集却给了唐军弓弩手机会。 几乎与附庸军骑兵驰射同时进行的唐军弓弩在十几步的距离上对附庸军骑兵造成了极为可观的杀伤。 大量附庸军骑兵中箭落马,人数多达数百。 附庸军骑兵在跑开后再次进行了一轮驰射,在依旧不占上风后,领头的俟利发似乎终于决定对唐军军阵发起冲击。 嚎叫着对唐军军阵发起冲击的附庸军骑兵几乎将马速提到了极致,最前方的数百身穿皮甲的附庸军骑兵手持短矛组成了冲击阵型的锋锐,他们如同一柄锐利地箭头,直奔没有任何动作的唐军军阵。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即将撞上唐军军阵时,这些附庸军的骑兵竟然再度分裂开来,向两侧跑去。 面对附庸军骑兵的小小计策,唐军军阵巍然不动,并没有被他们突如其来的变化所干扰,依旧维持着原样。 看着沉默的唐军军阵,阿史那叶舍扭头走下了高台。 他知道,自己的这支骑兵已经输了。 就在他走下高台后,那名俟利发终于下定决心,认真发起了冲击。 这一次,冲在最前面的并不是他手中最精锐的那几百人,而是连甲胄都没有的普通士卒。 他们飞快地靠近唐军军阵,一边分散着床弩与石弹的打击,一边不断在奔跑中聚拢,在越过唐军床弩与石炮组成的打击区域后,终于组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冲击阵形。 眼见附庸军骑兵进入弓弩打击范围后,唐军的弓弩手毫不犹豫地就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齐射。 三轮箭雨过后,承受了一定伤亡的附庸军骑兵终于来到了唐军阵前。 率先迎接他们的,是唐军抛洒在地面上的铁蒺藜。 那些铁蒺藜刺伤了许多战马的马蹄,让许多附庸军骑兵还未与唐军军阵接触就纷纷扑倒在地。 又付出了数百人的伤亡后,那几百披着皮甲,手持短矛的精锐终于来到了唐军密集的枪槊所组成的钢铁丛林面前。 附庸军骑兵胯下的战马并非那些经过针对训练的战马,并不能很好的冲阵,他们对锋利地物体本能地避让与减速让许多附庸军骑兵几乎成为了唐军枪槊手的活靶子。 不断戳刺的唐军士卒在很短地时间内就让阵前的附庸军人马尸体叠了数层。 不过附庸军骑兵人数始终占据了优势,终于,趁着唐军枪槊手轮换之际,后续冲来的附庸军骑兵终于撞在了唐军的旁牌之上。 战马巨大的冲击力当即就在唐军军阵正面撕开了一个又一个口子。 但是因为堆积的尸体过多,后续的附庸军骑兵却并没有顺利沿着前面同伴冲开的缺口涌进去,被加快轮换速度的唐军枪槊手再度挡在了原地。 见到没有冲开唐军军阵,那名俟利发下令回转准备再次冲锋,可此时他麾下的大量骑兵已经被钉死在唐军阵前,根本无法后撤,后方的骑兵也因为尸体堵塞行动变得迟缓起来。 随着唐军弓弩手地密集攒射与枪槊手不断地戳刺,本就士气不高的附庸军骑兵再也承受不住伤亡,纷纷后撤。 无法组织士卒的俟利发见状,也只好退了下去。 损失了两千多人的俟利发灰头土脸地返回大营后,还未下马,就被一名身穿精良甲胄的金军千夫长一把拽下马来。 不等他询问,那千夫长身旁的两名甲士便一脚将他踹得跪倒在地。 那金军千夫长当着一众新败士卒的面大声喊道:“朱律部俟利发,擅自出战,被唐军击败,致使我军无端折损士卒,遵陛下令,当众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说罢,一名甲士突然扬起大斧,猛地劈下去,那俟利发的脑袋便滚落到了地上。 金军千夫长无视那具还在抽搐地无头尸体,捡起地上的人头,扔给一名附庸军的千夫长说道:“挂在你们军营之中。”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金军中军大帐中,阿史那叶舍也正在听取下首几名将领对刚刚那一战的意见。 “陛下,虽然他们是附庸军,可那毕竟是一万骑。” 阿史那叶舍看着其中一名觉得不可思议的金军将领说道:“从前在关内,那时的唐军还是魏军,他们的精锐就已经能够做到万骑阵前驰骋而面不改色了。” “浑里发,若是唐军再来邀战,附庸军就不要上了,你率本部上去试一试!” “是,陛下!” 那名叫浑里发的金军将领起身敲击肩甲回应道。 第532章 白羊川之战(三) 自从唐军东侧营垒的的士卒列阵出击邀战取胜后,唐军便没有再派出任何一部走出营垒。 唐军龟缩在营垒与土城之中,金军也没有继续攻击营垒,双方又回到了最初在双狼原时的对峙状态。 前线正在对峙的时候,唐军留在后方的五千骑兵却与卑失必之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 五千骑兵分作数队,每日都从正在行军的卑失必之所部前呼啸而过,而卑失必之此前放出去驱逐唐军的几队骑兵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唐军伏击了好几次,变得畏首畏尾。 忍无可忍的卑失必之干脆下令全军止步并派出大量斥候沿着唐军骑兵走过的地方逐一探查。 “报!我军行军队列左翼右翼全部发现唐军骑兵的踪迹。” 等待两日后,卑失必之终于收到了斥候的回报,但是报给他的消息却让他觉得有那么一丝不对味。 “规模如何?” “约有几千骑,但是烟尘太大,可能有些出入。” “先前被唐军突袭时,唐军有多少骑?” “也是几千骑。” 问到这,卑失比之心中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 在单独领偏师出发前,他曾经在自己陛下的御帐中听到过斥候回报的唐军有近万骑兵增援,结合他目前遇到的情况,他隐隐在脑海中推出了这支唐军骑兵的规模。 “这一定是那支增援的唐军骑兵。” 卑失必之认定面前是唐军骑兵主力后,便不在焦躁,转而开始收拢各部并召开军议。 “眼下唐军骑兵在侧,我军如果不管不顾,极有可能被唐军突袭腰肋,所以我召开军议,想听听各位的看法。” 卑失必之话音刚落,一名金军万夫长起身说道:“我军乃偏师,目的为威胁唐军主力腹辈,现如今我军已经在此耽误了三日,若是再耽误下去,恐怕会耽误前线作战。” 另一名万夫长则干脆指了指唐军骑兵曾经出现过的几处地点说道:“唐军骑兵不愿与我军正面交战,只采用袭扰的方式,说明他们没有把握,我军也都是骑兵,不如留下两个附庸军的万人队,其余各部昼夜急进,快速到达唐军腹背,配合陛下的大军取胜。” 卑失必之听完两名金军万夫长的话后说道:“唐军骑兵人数不少,我军若是只留两万附庸军,怕是阻挡不住,万一后路被绕,我军同样也会腹背受敌。” 这时,最初说话的那名万夫长说道:“枢密使请三思,此战是陛下亲征,若有闪失,我等担待不起。” 卑失必之见麾下将领将陛下搬了出来,犹豫再三后只能甩手说道:“罢了,就按你们说的做。” 次日,金军偏师便继续北上向唐军主力背后挺进,只在身后留下了一支两万人的附庸军,由一名叫做浑力的俟利发率领。 金军偏师大部离开后,就尾随在他们身后的唐军骑兵都尉舍利吐利施烈正叼着一根刚刚长出来的狗尾巴草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支殿后的附庸军骑兵。 “我看这些骑兵虽弓马娴熟,但是却不识军阵之法,衣甲也不全,尔等愿不愿意随我破敌?” “单凭都尉调遣!” 他身后的一众校尉齐声说道。 舍利吐利施烈点点头,随后抬起马鞭,遥指那支金军附庸军骑兵发出了抵近的命令。 舍利吐利施烈下达命令后并没有立刻让自己的五千骑全部投入战场,而是谨慎地派出了一支千人的骑兵绕到一侧,卡在了已经离去的金军偏师主力与殿后部队中间,以防金军偏师突然回转。 等到自己的千骑就位后,他才亲率四千骑开始对殿后的金军附庸军挺进。 早已做好准备的舍利吐利施烈在挺进途中,在本队前方十里外撒出了一波斥候轻骑,不断清扫周围可能存在的金军斥候。 十里的路程虽然不远,但是一旦被金军斥候发现,自己的突然性就没了保障。 好在金军附庸军的斥候轻骑虽然都是好手,可战马良莠不齐,又没有严格的训练,碰上了同为草原人,但已经接受过数年中原军制训练且兵甲精良的豹骑军后,几乎是没有悬念地被彻底压制。 扫清周围金军斥候后,舍利吐利施烈麾下的四千骑好不吝惜马力,几乎是咬住金军斥候后撤的尾巴来到了殿后的金军附庸军面前。 等到浑力发现自己那还没有修缮完毕的营寨外出现唐军骑兵时,对拔除简易营寨有充足经验的唐军骑兵已经将爪钩搭在了只能算作栅栏的寨墙上,开始借由马力拉扯。 舍利吐利施烈将数百骑兵分作几队,每几十名骑兵同时拉扯一段木栅栏,不过盏茶的功夫,金军营寨的栅栏便被扯开了一个百步宽的口子。 此时金军营寨中不过刚刚响起敌袭的号角,许多附庸军士卒还没有上马,整个营寨中乱哄哄地,毫无秩序可言。 舍利吐利施烈自然不会给金军附庸军整队的机会,他在缺口打开后,便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如同洪水般涌入的唐军骑兵在舍利吐利施烈的指挥下迅速分兵,将两万附庸军分割成一块一块,营中到处都是奔逃的附庸军士卒以及哀嚎声。 就在唐军分割营中士卒的期间,浑力也成功在自己的大帐外组织起了几千人,随后浑力便率领他们与那些面容相仿的唐军骑兵接战。 此时的舍利吐利施烈已经率军接连击溃了十几股自发组织起来抵抗的附庸军,见到浑力率领的最大的一股附庸军冲上来后,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兴奋地怒吼着率身旁的数百人迎了上去。 巨大的人数优势并没有让浑力在双方的对冲中取得优势,相反,自己这数千人竟然在接战之初就被几百唐军骑兵压着打。 他们手中的弯刀短矛难以破开唐军骑兵身上的扎甲,而唐军骑兵手中五花八门的兵器却能轻易撕裂他们那连单薄的身体。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接战的附庸军便迅速崩溃。 俟利发浑力在独力杀死四五名唐军骑兵后,被一名唐军骑兵用马槊生生穿透,随后被另一名错马而过的唐军骑兵斩去了人头。 第533章 白羊川之战(四) 杀死浑力后,舍利吐利施烈亲自冲上去斩断了浑力的苏勒定,随后用一口正宗的草原话大声吼道: “尔等主将已死,下马受降!” 舍利吐利施烈,附庸军俟利发的苏勒定也歪倒在了地上,本就没了战意的附庸军士卒见状立刻开始向周围逃窜,他们作为草原人,从来不认为自己投降后能活下来。 见到附庸军开始逃窜,舍利吐利施烈也不下令追赶,而是下令各部迅速咬住最大的一股溃兵,将他们驱赶着向金军偏师离开的方向追去。 舍利吐利施烈攻击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在他驱赶着溃兵追赶金军偏师时,卑失必之刚刚率军离开三个时辰。 白羊川前线,在对峙数日后,双方终于不约而同地选择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展开了他们自进入白羊川战场后的第一战。 在留下全部辅兵民夫以及那三千具装在土城以及营垒中后,张大财率领三万步卒出营背靠营寨列成了一个巨大的方阵,直面金军营寨方向。 见到唐军出营邀战,阿史那叶舍也派出了手中全部的七个附庸军万人队以及阿是那图陈的一个金军万人队在正面列阵。 同时,阿史那叶舍还下令自己手中唯一三个精锐万人队中的浑里发万人队去到左翼,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唐军中军巢车上,了望兵正不断汇报着金军的军阵变动,张大财则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远处那面位于金军军阵后方的龙纛。 “主帅,金军增员一个万人队去到左翼,直面我军右翼。” 了望兵的吼声将张大财的注意力引向了自己的右翼,他看向金军方向,因为距离太远,他看不清金军军阵处的情况。 “是否严整?” “军容严整!举止有序!” 了望兵的回答让张大财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阿史那叶舍终于肯掏出自己的精锐了!” 舍利吐利摩也笑着说道:“看来他也很想一战定乾坤!” 张大财收起笑容,正色道:“那就试试深浅!” 说罢,张大财抬起手,身后的鼓号手立刻会意,猛地吹响了号角。 号角声迅速响彻战场上空,紧接着巢车上的令旗开始迎风挥舞。 扯地连天的军阵在这号角声中随着令旗的挥舞开始慢慢变动,左右御卫的唐军按照演练了无数遍的军阵变化整合在一起。 变化完毕的唐军军阵从一个完整的方阵分裂成了九个排列整齐地方阵。 其中第一排的三个方阵后方竖起了行军长史舍利吐利摩的长史门旗,而张大财的中军大纛则在第三排的中央方阵后方竖起。 军阵排列完毕后,方阵彼此之间还留出了数十步的间隔,好让塘马可以在军阵中畅通无阻地传达主帅的军令。 随着号角声停止,第二排以及第三排方阵的士卒便席地而坐,作为骨干的低层将校们则将目光投降随风摇动地令旗,等待军令下达。 而第一排的三个方阵则在舍利吐利摩的指挥下开始了紧锣密鼓地做好防骑的准备。 “旁牌手上前!” 随着舍利吐利摩门旗一旁巢车上的令旗开始挥舞,三个方阵具体负责的都尉便扭头对各自的鼓号手大声吼道。 鼓号手立刻按照各自都尉的命令敲响铜钲。 紧接着,原本沉默且严整的军阵立刻如同活过来了一般。 大量旁牌手开始收缩彼此间的距离,将旁牌连成一线,组成了一道坚实的盾墙。 三个方阵之间数十步的通道也被辅兵搬运来的拒马堵塞。 “弓弩手上前!” 军令再一次下达后,千余弩手便卸下披膊,放下长刀,将其交给辅兵后手持弩机越过枪槊手跑到旁牌手后方单膝跪地等待。 近一半的枪槊手也放下手中枪槊,抽出腰间的步弓挂上弓弦打开胡禄做好了准备。 弓弩手身后,另一半枪槊手则席地而坐,只等弓弩手后退后再起身向前,最大程度地节约体力。 至于用来破阵的跳荡兵以及数百被当做预备队放在三个方阵后方的重甲步卒则脱掉甲胄,聚拢在一处,等待着主将的召唤,但是他们此刻的神情比军阵中的士卒要显得轻松地多。 “标定箭!” 弓弩手就位后,下一道军令就传达下来,随后弓弩手们有次序地从胡禄中抽出一支尾羽涂成红色的箭矢弩矢,斜向上抛射了出去,在军阵前形成了一前一后两条不太规则的红线。 唐军在调动地时候,金军也没有闲着,在号令声中,金军的七万附庸军迅速展开,组成了一个将近六里宽的横阵。 在左翼,浑里发率领的金军精锐骑兵则与附庸军隔开百步列阵,右翼的阿是那图陈同样率领一万金军与附庸军隔开百步列阵。 附庸军的身后,阿史那叶舍的两万亲卫军拱卫着龙纛静静伫立在原地,与附庸军相隔两百步,且隔开的空地上,大量临时赶制的拒马将他们与附庸军完全隔绝了开来。 “下马!” 随着金军号角声响起,大量负责传信的骑兵在附庸军的阵形后方奔驰着。 听到命令的附庸军也在各自将校的指挥下乱哄哄地下马,将马匹集中在了身后。 “推进!” 下马后的附庸军随即等来了第二道军令,于是六七里宽的金军军阵便开始向着唐军军阵压去。 在行进过程中,左右翼的浑里发与阿是那图陈所率领的骑兵各自抽出了一个千人队率先从两翼兜了过去,开始遮蔽战场,他们的本部也在他们的命令下以明显稍快于附庸军的推进速度前进。 原本处于一条线的金军军阵在两侧骑兵的拉扯下,隐隐变成了一个半月,几乎要将唐军整个包裹起来。 见到金军开始推进,唐军也并非只是待在原地,随着一阵号角声响起,唐军的九个方阵也纷纷起身,跟随着铜钲声开始缓慢推进。 与金军一直前进不同的是,唐军每前进十几二十步都会停下整队,这就导致双方在距离越来越近时,金军的阵形却越来越散。 渐渐地,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了四五百步远,而唐军在此时也停了下来。 “止步!御敌!” 第534章 白羊川之战(五) “止步!” 随着一阵阵呼号,缓缓推进的唐军军阵停了下来。 原本密集且沉闷的脚步声停了下来,九个方阵再次陷入了沉默当中。 塘马在方阵之间的通道中来回奔驰,不断将张大财的将令传达到每一名都尉郎将耳中。 第一排的三个方阵后方,舍利吐利摩则亲自登上巢车,开始观察逐渐形成一个半月状的金军阵形。 “敌两翼骑兵距我三百步已止!” “敌步卒近我四百步!” 了望兵不断将前方传回的消息报与张大财,张大财则轻轻敲打着马鞭,似乎在等待什么契机。 在一线的舍利吐利摩看得更加清楚,当他看到金军中央的步卒军阵前后出现脱节时,立刻走下巢车,派出塘马请示张大财。 “报!金军中央步卒军阵行进致使前后脱节,长史请求出击!” 张大财晃动地马鞭停了下来:“近敌!第二阵左右翼方阵向两侧展开,防止金军两翼骑兵冲击!” “诺!” 塘马领命而去,很快就将张大财的命令带回给舍利吐利摩。 舍利吐利摩立刻下令鼓号手吹响近敌的铜钲声,同时巢车上的令旗开始不断挥舞。 早就已经变幻过阵形的第一排唐军三个方阵此时突然加速,拉开了与第二排第三排方阵之间的距离,独自向前压去,丝毫不顾及比自己宽阔的多的金军战线。 推进的第一排三个方阵的唐军由十几二十步一停变为三十步一停,每一次铜钲响起,他们便快速推进三十步。 见到唐军开始加速推进,金军正面的三个万人队也再次加速迎了上来。 同时两翼的四个附庸军万人队以及两个金军万人队也都开始有意无意地向第一排三个方阵的唐军两翼包抄了过去。 这时,唐军第二排的左右翼的方阵也动了起来,他们迅速向前,在前方友军方阵左后方与右后方向外展开,直面试图包抄的金军。 “第三阵,左右翼继续向外展开,第二阵第三阵中央方阵向前,在第一阵中央方阵后方五十步止步!” 张大财接连下达数道军令后,便带着中军大纛开始向前推进。 眼见唐军中军也开始移动,金军的了望兵也及时汇报,阿史那叶舍下令道:“命中央军阵的三个附庸军万人队立刻向唐军正面发起冲击,两侧四个万人队收缩战线,一旦第一次冲击未能奏效,就立刻轮换继续冲击,两翼骑兵不动,让唐军不敢轻易抽调兵力增援正面。” 双方的军令不断传达下去,两军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渐渐地,正面唐军三个方阵与金军附庸军的三个万人队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在一线的舍利吐利摩发现本来呈半月状包抄上来的金军突然收缩,就知道他们打算从正面用绝对的兵力优势压倒己方正面的军阵。 于是舍利吐利摩一边派出塘马向后方回报,一边下令止步,开始静静等待金军主动发起冲击。 止步后的唐军三个方阵迅速在号令声中开始拉近彼此的距离,同时辅兵再次用拒马将三个方阵之间的缝隙堵死。 弓弩手再次抛出一轮标定箭后,便蹲伏在旁牌之后,静静等待号令声下达。 金军在正面一次展开了三个万人队,就算是可以收缩了战线长度,也依旧比唐军的战线要宽得多。 “敌军近我二百步!” 了望兵再次喊出金军距离后,舍利吐利摩立刻大声吼道:“弩手!” 铜钲声响起,蹲伏在旁牌后方的弩手立刻起身,他们将弩机斜举向天空,锋利的箭簇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杀!” 铜钲声第二次响起后,弩手齐声喊杀,千余支弩矢随着弓弦崩响声激射而出。 原本晴朗的天空中突然变暗了一下,随后密集的弩矢便划过一道弧线落入了正在推进的金军军阵之中。 金军附庸军匆忙举起的牛皮团牌组成的并不严实的盾阵并没有阻挡住这些从天空中斜着落下的弩矢。 大量士卒被锋利的弩矢射翻在地。 本就军纪不严的附庸军士卒在承受了第一轮箭雨的打击后,惨叫声迅速在军阵中传开。 本就前后有些脱节的金军附庸军士卒在军阵中四处乱跑,整个阵形都变得扭曲起来。 唐军的弩手在第一轮箭雨落地前,就已经在号令声中抛射出了第二轮箭雨,紧接着是第三轮。 三轮过后,弩手们便重新蹲下等待新一轮射击的号令,此战他们并没有足够的辅兵在军阵中协助,只能密集射出几轮后便短暂休整。 唐军箭雨接二连三地落下,对附庸军造成的打击远不止肉体上的伤亡这么简单。 兵甲不全的附庸军们除了用自己的身体去扛这些锋利的弩矢外别无他法。 更何况,这些弩矢发射的距离也远的令人绝望。 终于,在唐军第三轮箭雨落地后,许多附庸军士卒再也承受不住开始转身逃跑,整个正面三个万人队的军阵也开始停滞不前。 不论是附庸军中的士卒还是那些部落中的贵族,都对唐军的远程手段感到畏惧。 “不要停下,往前跑,靠上去!” “后退者死!” 附庸军出现溃逃现象后,负责弹压这些附庸军的金军将校与士卒一边用刀将那些试图反身逃跑的附庸军砍倒在地,一边大声吼叫着。 有些拼命想要逃跑的附庸军甚至开始与督战的金军交战,可他们同样不是这些甲坚兵利地金军正卒的对手,一通乱战后,被震慑的附庸军只得继续返回军阵中,重整后再次向着唐军军阵进发。 金军正面的混乱给了唐军弩手休息的时间,但是舍利吐利摩并不愿意就这样等待,他趁着这段时间,再次下令第一排的三个方阵向前推进了足足六十步,将双方的距离缩短到了一百多步。 重整后的金军附庸军才推进几步后,才突然发现,唐军竟然开始主动推进,并且几乎缩短了一倍的距离。 舍利吐利摩看着迟缓的向自己这边推进的金军中央军阵,大声下令道。 “传令各部枪槊手,敌军近八十步后,弓弩齐射三轮,枪槊手发起冲击!” 第535章 白羊川之战(六) “长史有令,枪槊手准备出击!” “弓弩手准备!” “金军近我八十步!” 往来的塘马在军阵后方不断奔驰着传达军令。 每个方阵后方的军司马都将目光死死盯住巢车上的令旗,只等号令变化。 每个方阵最后方的辅兵正不断将弓弩手们扔下的长刀枪槊送到他们身边,只等他们三轮齐射后便要近身搏杀。 “杀!” 随着铜钲声响起,弓弩手同时起身,这一次,数千弓弩手齐射构成的箭雨让正在加速的金军附庸军再次感受到了被箭矢弩矢洗礼的恐怖。 附庸军手中的弓多是角弓,在八十步的距离上还有些吃力,因此当唐军的弓弩手再度发起攻击时,附庸军的士卒依旧只能举起手中的团牌做无力地抵抗。 遮天蔽日的箭雨连绵不绝地落下,让附庸军士卒蒙受了巨大的伤亡与恐慌。 最前排的附庸军士卒几乎像是一茬麦子一样被不断收割倒下。 相比于装填缓慢的克敌弩,手持步弓的唐军士卒射出三轮箭雨的速度要快得多,他们射击完毕后迅速将步弓扔在地上,开始紧张有序地披上披膊,捡起长槊。 此时弩手的第三轮箭雨在铜钲声中刚刚升空后,唐军的盾阵便突然打开。 弃弓换槊的唐军士卒立刻排成整齐的横队向距离自己还有三四十步的金军附庸军发起了冲锋。 被箭雨射懵的金军附庸军此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第一排挺槊冲上来的唐军就如同愤怒地公牛一样将最先接触的附庸军士卒顶翻在地。 一丈多的长槊排列整齐向前突击,给金军附庸军的身心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弓箭手!” 前方被唐军突然发起的冲击打懵后,后方还算完整的军阵中,许多将校立刻回过神来,开始下令弓箭手上前等待唐军停下冲击的脚步再用弓箭杀伤。 可唐军的冲击并非只有一排。 当第一排唐军冲垮前方一排排附庸军士卒时,第二排的唐军立刻从第一排空出的缝隙中快速穿过,继续发起冲击。 紧接着是第三排、第四排,往复不断地唐军用长槊生生将附庸军三个万人队的军阵中央砸得凹陷了下去。 他们临时调来的弓箭手此时也发挥不出本应有的作用,被后退逃跑的溃兵挤在军阵后方难以展开。 这一次,溃逃的附庸军士卒再也顾不上后方督战的金军,疯了似的向后逃窜。 整个中央军阵的三万人竟然在刹那间分崩离析。 崩溃的中央军阵波及到了刚刚收缩完毕准备当做第二梯队冲锋的后方四个万人队。 为了不让溃兵冲击导致其他军阵也随之崩溃,阿史那叶舍立刻下令后方的军阵让开通道,让溃兵从他们留出的通道后撤,同时下令左右翼一直引而不发的骑兵主动向唐军发起冲击,牵制唐军,不让唐军尾随溃兵冲击他的中军。 军令下达后,左翼的浑里发以及右翼的阿是那图陈立刻率领自己所部的万人骑兵开始缓缓起步。 见到整个军阵中最为精锐的两部有了动作,张大财立刻下令已经向两翼展开的四个方阵越过第一排的三个方阵向前展开。 因为拒马都被集中在了正面,所以两翼的唐军方阵并没有足够的拒马铺设到整个战线之上。 “准备防骑!” 塘马传令后,令旗也开始不断挥舞,向左右展开的四个方阵立刻将阵形压缩加厚,同时拉近彼此距离,在金军骑兵还在跑步的时候将方向调整完毕。 双方的距离在此前也就不过四百步。 四百步对于一名骑兵来说无非是几十个呼吸的功夫,对于唐军来说,弓弩手也就来不及构成多层打击。 “旁牌在前,长槊居于后,加厚阵形,枪林密集!” 不断有将校在军阵中奔走呼喊,铜钲声也显得非常急促。 此时正在缓缓加速的金军骑兵已经开始跑步冲锋,他们距离唐军也不过二百步远。 “杀!” 当旁牌手与枪槊手在前方排列出密集地阵形后,弩手也终于调整完毕,射出了第一轮迟滞金军骑兵的箭雨。 弩矢对金军骑兵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杀伤,但是浑里发与阿是那图陈麾下的骑兵都是金军精锐,对与这些伤亡并没有动摇,反而进一步提高了马速,很快就将唐军的第二轮箭雨甩在了身后。 见到金军骑兵开始提速,唐军的弩手仓促射出第三轮箭雨后便迅速退到后方弃弩持刀站在枪槊手身后。 前排的旁牌手也在号令声中咬紧牙关,用全身的力气靠在一人高的旁牌上,等待金军骑兵的冲击。 “架枪!” 就在金军将马速提到极致后,唐军高高竖起的枪槊也在号令声中迅速架在了盾阵之上,在阵前形成了一道钢铁的丛林。 金军骑兵见到唐军枪阵架起后,前排的骑兵立刻抽出了背上的投枪飞斧,在奔跑中将阵形拉开。 靠近唐军军阵后,那些手持投枪飞斧的骑兵立刻将其掷出,而后飞快地跑向两侧。 在极近距离上,投枪与飞斧都有极大的杀伤力,许多投枪甚至在借助战马的速度加持径直扎穿了旁牌后方的旁牌手。 被投枪飞斧砸开缺口的唐军盾阵还未来得及堵上,后方的金军骑兵就沿着缺口蜂拥而至。 最前方的是手持狼牙棒,战马披挂着皮质当胸的金军突骑。 他们顶着密集的枪槊玩命想唐军军阵中凿去,丝毫不在乎自身所处的危险境地,手中的狼牙棒在高速冲进来的战马带动下仿佛有千钧之力。 被金军突骑用狼牙棒一通猛砸后,唐军军阵的缺口进一步扩大,随之而来的就是后方手持弯刀短矛骨朵的金军骑兵,他们踩着同袍用生命撕开的缺口冲上去,不断将试图重整的唐军枪槊手冲垮。 一时间,两翼唐军的军阵均陷入了苦战之中。 两翼展开苦战后,舍利吐利摩也不敢继续追击面前的附庸军溃兵,只得下令缓缓收缩,重新稳固正面的战线,以防被金军乘虚而入。 阿史那叶舍见唐军收缩,也迅速下令正面的四个还未投入战斗的附庸军万人队再次发起了对正面的冲击。 战局在此刻也变得胶着了起来。 第536章 白羊川之战(七) 正面的突出部缩回来之后,张大财便将目光投向了两侧,在评估过两侧的情况后,他将舍利吐利摩所部后方本来充当预备队的一个方阵派向了自己的右翼。 此时的右翼已经难分难解,金军突骑悍不畏死地冲锋已经将右翼唐军军阵撕开了一个数十步宽的缺口,后续的金军正沿着这个缺口以千人队的规模轮番冲上来试图将整个右翼唐军军阵撕碎。 而唐军则不断从后方轮换士卒上前,用更加密集的枪槊来堵住依仗战马速度冲来的金军骑兵。 双方在缺口处杀得难分难解,每时每刻都有人扑倒在刚刚生出绿芽的大地上。 见到浑里发所部优势更加明显,阿史那叶舍毫不犹豫地就从自己的中军抽调了五千人,准备继续驰突唐军右翼军阵,可唐军四千人组成的方阵却已经增援到位,将右翼军阵进一步加厚。 轮番冲击唐军军阵的金军骑兵在最初还能依托已经打开的局面获得优势,但是随着他们陷入军阵中速度减慢以及地面人马尸体越来越多等情况的出现,他们的优势也在进一步缩小。 增援的唐军不断挺槊向失去了速度的金军骑兵涌上来,不时有来不及撤出军阵回转的金军骑兵被戳下马。 唐军在付出大量伤亡后,也开始给金军骑兵造成了可观的杀伤。 唐军中军大纛下,端坐在马背上的张大财正不断扫视着战场上的旗号变化,在他的前方不过四百步外,金军骑兵正与自己军阵中的士卒拼命搏杀,但他却显得极为镇定。 张大财的亲兵都尉张远此时却远没有自家主帅这么淡定,担负着拱卫主帅以及中军大纛职责的他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都是该如何劝说张大财稍稍后退,避免被金军遣精锐骑兵斩将夺旗。 “你是不是在想该如何劝我后退个一二百步?” 张大财只是瞥了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亲兵都尉心中那些小九九,他径直点破,扭头问道。 张远向张大财抱拳说道:“您身为一军主帅,距离战线太近,若是金军从左右翼突破军阵,我怕您与中军大纛有失。” 张大财却指了指己方军阵说道:“自开战到现在,后方督战士卒还未发现整火整队溃退的现象,说明我军军阵还算稳固,金军骑兵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凶猛。” “而且金军还有一部引而未发,此刻我中军大纛不动,他们就不会贸然将手中的全部骑兵都压上来。” 张远还想再劝,张大财却挥手制止他说道:“我意已决,休要多言。” 此时阿史那叶舍抽调给浑里发的五千亲军铁骑刚刚抵达他的苏勒定旁边,就被浑里发并入了自己还未投入战场的四千骑中。 一名亲军千夫长不解,来到浑里发面前说道:“浑里发万夫长,为何此时不继续冲击唐军军阵,我等五千骑加你的四千骑,足够一击定乾坤了。” 浑里发像是看白痴一样看了那名千夫长一眼:“你就没看到,他们的中军方阵到现在还没有挪动位置吗?” “若是我军真的动摇了唐军军阵,那么他们的中军会如此镇定吗?” “我手中的四千骑与你的五千骑就是我最后的突击力量,唐军中军一动,我自然会把你们派上去。” 金军右翼,阿史那图陈就没有浑里发这般轻松,他的一万骑本较浑里发的部属差上一筹,此前又经历过大败,如今攻势虽然凶猛,可取得的进展却不及浑里发的一半。 “昆撒!我军第七个千人队已经顶上去了,还是没能冲开唐军军阵。” 阿史那图陈的副将在一旁说道。 阿史那图陈烦躁地说道:“我看到了,再派第八个千人队顶上去,轮番冲击不要停歇,一定要在给唐军左翼足够的压力。” 金军骑兵的轮番冲击依旧在继续,可唐军的军阵也在经历了短暂的混乱后稳住了阵脚。 双方的战斗逐渐又金军骑兵主动冲击唐军军阵被动防守转变成了双方在漫长地战线上僵持。 战斗进入僵持后,骑兵便失去了赖以为继的速度优势,唐军步卒依靠军阵的稳固以及手中的长兵反而开始占据上风。 随着正面金军四个附庸军万人队再次冲击金军军阵未成,其余两翼金军骑兵对唐军军阵的冲击也不再有效。 战线僵持的同时,后方的阿史那叶舍也站到了更高的地方观看整个战场。 “鸣金收兵,再打下去,只会徒增伤亡了。” 塘马领命而去后,阿史那叶舍也在一众亲军的簇拥下缓缓返回大营。 不多时,金军阵中就响起了收兵的号角声。 听到号角声后,刚准备派人向阿史那叶舍回报战线难以突破的浑里发也松了一口气。 战线上,还在鏖战的金军骑兵听到号令后也纷纷拨马回撤。 唐军尽是步卒,且苦战许久,也只能看着金军骑兵远去,随后也在己方号令声中缓缓收缩阵形,一边派出辅兵收敛己方战死士卒的尸身,一边缓缓后退,返回了营垒之中。 傍晚,金军大营中,用过晚膳的阿史那叶舍再次将军中主要将领召集到了他的御帐之中。 “白天一战,你们觉得如何?” 因为御帐中没有那些附庸军的将领,因此几名将校说话也没了那么多顾及。 “陛下,臣以为,唐军军阵虽然稳固,但并非不能冲开,只是这附庸军战力太弱,三万打一万,反而被追着打,后面的四个万人队再冲唐军正面已经激战一阵的军阵,竟然再次被击退,实在是拖了我们两翼骑兵的后腿。” 一名将领说道,言语间尽是对附庸军的不满。 浑里发此时起身说道:“陛下,臣以为可以让附庸军负责两侧,只需牵制唐军即可,至于正面,我与阿史那图陈两个万人队想必是能够取得进展的。” 阿史那图陈道:“我等还可以与附庸军更换服饰旗号,故意选出一部骑上老弱战马排在最前方,再将阵形故意排列散乱迷惑唐军。” 阿史那叶舍眼前一亮:“惑敌?” 第537章 白羊川之战(八) 金军大营中正在召开军议时,唐军中军大帐中也在复盘白天的战斗。 “主帅,此战我军左御卫战死一千七百余人,伤四百多,右御卫战死两千五百多,伤一千多。” 刚刚初步统计完死伤人数的参军拿着伤亡名册念道。 张大财只是听了死伤人数后便挥挥手示意不要再念了。 参军见状立刻识趣地将册子放在张大财桌案上,重新坐到张大财身后一张小一些的桌案上,开始研磨准备记录军议。 张大财看了一眼下首的众将说道:“我军不过三万人,一战就折损了近两成,不是什么好消息。” 一名负责右翼的都尉说道:“金军突骑确实凶悍了些,只一次冲锋就冲垮了我们前排的盾阵。” 另一名都尉也附和道:“金军两翼骑兵比之他们的附庸军凶悍太多,且甲坚兵利,装备也不弱与我们。” “此战他们只在左右翼各投入了一个万人队,就已经威胁到我们两翼军阵,若是他们再把其余两个万人队投入战场,恐怕今天白天就是另一个样子了。” 见到一众将领都表达了对金军骑兵的担忧,羽林军都尉张弼起身说道:“若是下次野战,请主帅让末将所部为大军锋锐。” 张大财瞅了一眼请战的张弼说道:“你麾下的骑兵尽是具装,轻易不能折损,到了需要的时候,我会让你们出击的,现在你们好好休整便可。” “主帅!”张弼还想再争取,张大财的眼神猛地一变,张弼也只得悻悻的坐了下去。 坐在张大财一旁的舍利吐利摩说道:“将土城中一部分床弩调配给你们,等到下一次与金军作战时,就用床弩来遏制金军冲击,再用拒马鹿砦挡在阵前,如此也能削减一部分金军骑兵的威胁。” 张大财摆摆手说道:“还是单薄了些。” 舍利吐利摩见张大财对自己的办法似乎并不满意,便问道:“主帅有什么好办法?” 张大财看向辎重营都尉问道:“军中还有多少木料大车?” 辎重营都尉抱拳道:“大车还有四五千辆,木料所剩却是不多了。” 张大财又问道:“是否足够在每辆大车上放置橹盾?” 辎重营都尉简单在心中计算过后说道:“应是足够,只是若用于制作橹盾,那军中生火造饭所用的木料就不太够了。” “做了橹盾,木料还能够用几天?” “最多不过半月。” “半月内能够给所有大车装上橹盾吗?” “民夫众多,应是来得及的。” 张大财正色道:“我要准确地时间,半月能还是不能?” 辎重营都尉本就是心算,总是有些出入,也拿不准到底需要多久,因此犹豫了起来。 他犹豫的工夫,张大财却直接说道:“半个月内,所有大车必须装上橹盾,将土城上的床弩也尽数加装上去,若是耽误了时间,军法从事。” 辎重营都尉闻言一愣,随后一咬牙说道:“末将领命!” 随后张大财又看向众将说道:“各部精选锐士四千人,以军中火长队正老兵为主。,外加两千心细胆大的辅兵,从明日起在土城中演练车阵。” 早在张大财下令给大车装上橹盾时,舍利吐利摩就猜到了他要做什么,听到他要临时演练,舍利吐利摩连忙提出自己的疑问。 “只要四千人?” 张大财点头说道:“四千人足矣,到时我会亲自率军依托大车主动向金军营寨靠拢。 你则率大军在车阵后方三里外推进,一旦金军出击围攻,我就原地结阵。” “若是金军只用附庸军冲击你的车阵,用精锐突骑攻击后方步卒军阵,又当如何?” 张大财说道:“我会让张弼的三千具装置于车阵中央随我一同前进,一旦金军攻我军军阵,我就打开车阵,让张弼率部直冲阿史那叶舍的龙纛,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和我赌!” 舍利吐利摩此时提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 “金军还有一支偏师已经来到我军后方,若是他们不在乎施烈的袭扰,而是直接攻击我军营垒土城,我们留在城中的千余驻队以及那几万民夫可阻挡不住金军的冲击。” 提起这支金军偏师,张大财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突然摒退众将。 等到营帐中只剩下他与舍利吐利摩时,他说道:“舍利吐利施烈是你的侄儿,就看你舍不舍得了。” 舍利吐利摩也是人精,自然清楚张大财是什么意思,他深吸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 “功名当在马上取,他若是能活下来,就是大功一件,若是活不下来,那就是老天不保佑他,怨不得别人。” 张大财说道:“那就派塘马传令施烈,让他不惜代价也要保证卑失必之的偏师在我军与金军决战之时不会威胁我军侧后。” 舍利吐利摩说道:“不要派塘马了,我派我的亲兵部曲去。” 张大财闻言也点点头说道:“如此最好。” 次日,被袭扰了一路的卑失必之在扔下两万附庸军后,全军昼夜行军终于来到了唐军后方,并迅速向阿史那叶舍派出了回报的塘马。 而在卑失必之率领的偏师身后,紧赶慢赶的舍利吐利施烈几乎将队形跑散,也没能驱使溃兵追上卑失必之,反而因为士卒疲敝而前后脱节。 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好战机,舍利吐利施烈只得将满肚子的火气撒在溃兵身上,最后再次生擒了数千人。 在拿走他们的战马后,舍利吐利施烈果断放所有俘虏步行离开,自己则停在原地收拢掉队士卒,直到两日后才收拢完毕。 此时仅剩四千人的舍利吐利施烈也无法再对所在营寨中的卑失必之构成什么威胁,只能选了一处能够监视卑失必之所部的地方同样扎营。 这时,舍利吐利摩亲兵也来到了他的营中。 “将军,长史命我前来传令。” “为何不是主帅塘马?” 见到是叔父的亲兵而非塘马,舍利吐利施烈有些好奇。 “长史让我转告将军,半月后主帅决议与金军决战,此战凶险,为防万一,需要将军率部不惜一切代价拦住卑失必之的偏师。” “长史让我告诉将军,若是拦住金军,首功则居于将军。” 第538章 白羊川之战(九) 四月初,南陈建康城,雾霭的杂货店门前的木牌上标注的皮毛价格再次变更,又上涨了百余钱。 因为雾霭的杂货店中货物物美价廉,已经积累了一些常客,可饶是这些家中颇有资财的常客见到皮毛价格再次上涨,也不由得抱怨几句。 “一连三日,这毛皮价格一直在上涨。原本不过两百钱一张,现在都要六百钱了。” “你还没去过东市,那毛皮已经快要两贯了。” “听从北边回来的商旅说,北唐与金国在塞外已经打了两个多月了,怕是一时半会还决不出胜负,北唐各地官道上都有官军向边关移动。” “那便是了,如若不然,皮毛不能在开春时还涨地这么多。” 就在两名衣着得体的中年男子说话的功夫,雾霭已经从后院走了出来。 “孙郎君、郑郎君,别来无恙。” “闻三郎,我们两人也在你这里购置过不少财货,你且给我们透个底,这毛皮还会不会涨?” 见到雾霭,孙郎君也顾不得还礼,连忙拉住雾霭的袖子问道,一旁的郑郎君也急忙凑了上来。 见到两人非常着急,雾霭先是故作神秘地笑了笑,随后从袖子中伸出一根手指说道:“若是北唐能尽快结束战事,这毛皮就会下降,可若是北唐与金国在塞外呈僵局,那这毛皮说什么都会再翻一番。” 郑、孙二人也都是商人,自然清楚这其中的利润与风险,两人只是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就对雾霭说道:“闻三郎,你这里还剩下多少皮毛,我们全都要了。” 雾霭闻言眉头一皱,随后赔笑道:“两位郎君说笑了,我这店小,毛皮货物本就紧俏,若是你们收走了,后面要是涨了,我又去哪里搞来皮毛填补店中空缺啊。” 孙郎君见雾霭似乎不愿意尽数售出,便伸出两根手指说道:“每张皮毛再加两百钱,不,四百钱,一张完整的皮毛一贯钱,有多少,我们收多少。” 雾霭又劝说道:“两位郎君可想好了,这北边的战事可说不准,万一有什么差池,这价格就是天差地别。” 郑郎君催促道:“三郎你且说能不能全部给我们便好,这盈亏,我们自然是自己负担。” 雾霭苦笑了几声说道:“也就是二位郎君,若是别人,我是不会卖的。” 说着,他便让帮闲从后院拿来财货册子,当着两人的面清点了数量,并让人迅速将毛皮打包放在门前,等两人的车马到后,做了交割。 送走两人后,雾霭笑呵呵地走回店中,随后立刻将两名手下叫到酒窖中。 “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他们二人从第一日进入店中开始,我等就能确定,这两人都是与太尉赵瑞有些关系的。” “具体有些什么关系要调查清楚。” “都是清楚的,那个姓孙的跟赵瑞提拔上来的户部侍郎是亲兄弟;那个姓郑的是赵瑞亲信,钦州都督郑群恭的侄儿。” 雾霭点点头,随后说道:“就从他们入手。” “但是主母最近告诉我们,司马氏集体辞官,可能会有异动,怕是针对太尉赵瑞的。” “赵瑞门生故吏遍布南陈各州,南陈的皇帝要动他怕是没那么容易。” “再者说了,就算是南陈的皇帝将整个赵家连根拔起,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我们大可以从裴氏的门路探听南陈虚实。” 白羊川,距离上一次双方交战已经过去了整整七日。 这七日内,双方各自返回大营后,便再也没有过大的动作,只是双方的斥候依旧在两军之间相距数十里,宽达两百里的战线上不断互相刺探。 不断地小打小闹中,白羊川的地面上也开始随着春季的到来渐渐发生变化。 一夜过后,白羊川大地上原本灰黑色为主基调的大地突然就变得绿油油的,随后高高挂起的太阳也终于发挥出了他应有的作用,开始将切实的暖意抛洒到每一个站在阳光下的人身上。 虽然气候在慢慢变好,但是张大财与舍利吐利摩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笑意。 “暖春。” 舍利吐利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说道。 张大财指着脚下已经不那么坚硬的地面说道:“大车与张弼的具装骑最害怕的就是它们了。” “泥泞难行,神仙难救。” 舍利吐利摩说道。 张大财沉吟片刻,也只好安慰自己道:“金军尽是骑兵,比起我们,他们也同样头疼。” 张大财说得没错,就在他与舍利吐利摩犯愁的时候,阿史那叶舍带着一众文武在亲卫军的拱卫下也开始巡视大营。 尽管因为他亲征的缘故,金军正卒士气还算高昂,但是泥泞的地面确实也让军中骂声一片。 “陛下,这天气转暖,地面会愈发泥泞,我军尽是骑兵,久战恐怕不利。” 浑里发抱拳说道,“我军与唐军鏖战数月,虽然附庸军损失惨重,但是本部损失并不算大,是否先后撤,等春季过去后,地面不再泥泞,再重新进军?” 拔延林德也拱手说道:“陛下,浑里发言之有理,我军未曾伤筋动骨,可先后撤再缓缓图之。” 阿史那叶舍冷冷地看了身后的文武一眼说道:“阿史德突亦麾下的大军近乎全军覆没还不算是伤筋动骨吗?损失一员大将加数万精锐还不足以成为我继续作战的理由吗?” “且阿史德突亦前期给唐国的边军造成了极大的打击,若是我退了,那不消两个月,这些缺口就会被他们补齐,到时唐军有了戒备,增加了守军,我们还能像现在这般逼迫唐军出塞寻我决战?” “你们都不要再劝了,我决心已定,不会更改,十日内,各部休整完毕开始向唐军发起攻击,务必一战定乾坤。” 见到阿史那叶舍已经将话说死,一众文武也只得躬身领命,而后便纷纷退下。 阿史那叶舍等到所有文武离开后,在拔延翰的陪伴下又走了几步,每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泥坑。 第539章 白羊川之战(十) 暖春的到来打乱了唐军和金军的所有部署,迫使双方重新开始调整。 但是唐军已经演练了近十日的车阵,且大部分大车都已加装橹盾与床弩,已经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张大财与舍利吐利摩在经过连续的商讨后,最终决定,依旧照着此前的计划继续演练,准备与金军展开决战。 而在同一时间,位于唐军腹背的卑失必之也动作频频。 扎营后的卑失必之先是派出了大量附庸军的骑兵在四周游荡,压迫唐军斥候的探查范围,同时又派遣了一部骑兵监视着舍利吐利施烈的骑兵。 接到军令的舍利吐利施烈自然不会让卑失必之如此明目张胆地在自家大营后方活动,也不断派出小股骑兵与卑失必之的骑兵交战。 双方的战斗虽然规模很小,但是非常频繁。相较于风平浪静的正面,他们这里反倒成了整个战场上交战最激烈的地方。 随着时间推移,张大财规定的半月之期也终于到来。 在检查过所有大车后,张大财便再度召集众将召开军议。 大帐中,众将校全部坐定后,张大财说道:“眼下车阵所需大车已成,士卒也在土城与营中演练了半月,我决定明日就主动向金军大营进发,主动邀击。” “此战我亲率四千锐士与张弼所部三千具装携带大车为全军锋锐,长史舍利吐利摩率其余各部在后方缓缓随行。” “若是金军出营后攻击我车阵,则军阵向前,从车阵两翼展开与金军交战;若是金军越过车阵以精锐攻击后方军阵,则我车阵中具装骑直趋金军龙纛,动摇金军阵脚。” 说罢,张大财环视众将校说道:“此战各部须尽全力,逡巡不前、御敌不力、动摇军阵者,皆斩!” “诺!” 次日清晨,早春的雾气刚刚散去,张大财率领的四千精锐与两千辅兵便推着一千多辆大车缓缓开出了土城。 四千锐士后方,是牵着一匹战马与一匹驮马紧紧跟随的张弼所部三千具装骑兵。 等到张大财率部离开大营五里后,舍利吐利摩才率领主力从各处营垒出营列阵。 唐军出营进逼的消息迅速被金军斥候传回御帐,刚刚用过饭食的阿史那叶舍闻听消息后立刻下令各军集结,出营准备与唐军作战。 当金军大营中响起连绵的号角声时,张大财正率军推着大车艰难地前进。 等到金军各部匆忙出营列阵后,张大财距离金军大营还有接近十里的距离。 十里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并不算远,当斥候将唐军中军大纛引七千余众携带大车直奔己方军阵而来时,阿史那叶舍便做出了趁敌立足未稳之际速胜的决定。 “阿史那图陈,你率部与三个附庸军万人队尽快向唐军车阵发起冲击,不要给唐军车阵形成的机会。” “是,陛下!” 阿史那图陈立刻拨马离开阿史那叶舍的龙纛,向自己已经列阵的部属跑去。 阿史那叶舍又看向浑里发说道:“你率本部以及两个附庸军万人队在阿史那图陈身后出击,若是他没能冲垮唐军车阵,你便继续展开攻击。 若是唐军在阿史那图陈发起冲锋前就已经组成车阵,就叫停阿史那图陈,只留附庸军围攻唐军车阵,你与阿史那图陈联手冲击后方的唐军军阵。” “是,陛下!” 等到浑里发也离开后,阿史那叶舍再次下令道:“燃起狼烟,告诉卑失必之尽快突袭唐军营垒与土城,务必要让唐军失去在草原上唯一的立锥之地。” 就在金军紧急调派兵力准备展开冲击时,张大财也已经通过跟随着一同推进的巢车上的了望兵发现了金军的举动。 张大财深知地面泥泞会耽误车阵的展开,但是距离太远到时又会影响张弼所部骑兵的发挥,他权衡再三后,咬牙说道:“推进三里,与金军本阵再近一些。” 唐军在拼命推进的同时,阿史那图陈也整理好了己方的万人队,向着唐军还在移动的车阵开始推进。 泥泞的地面不光影响了唐军,同样影响了金军骑兵,数万骑开始奔驰后,地面迅速因为大量马蹄踩踏过后变得更加松软湿滑。 金军骑兵的前队往往刚刚经过后,地面便变成了烂泥地,让后队的金军以及附庸军叫苦不迭。 “金军骑兵逼近!” 双方向彼此行进了一刻钟后,巢车上的了望兵突然嘶吼道,“距离我军五里!” 听到金军骑兵的距离后,张大财清楚自己已经不能再推进了,于是他大声吼道:“各部展开,组成车阵,准备御敌!” 号角声响起后,原本还在推着大车行进的辅兵立刻止步,踩着泥泞的土地将临近的大车相连,组成车阵。 而四千精挑细选出来的步卒也没有闲着,他们纷纷取出弩机挂上弓弦,随后在各级将校的呼喊声中抛射出了一轮标定箭。 “金军近我二里!” 巢车上,了望兵的嘶吼声再度传来,此时的车阵只剩下最后一个缺口还没有补齐,可数万骑兵蜂拥而至带来的地面的颤动已经让人动容。 张大财此时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他看着远处渐渐清晰的金军骑兵,一道骑兵出击的命令已经在他嘴边。 就在这时,辅兵们终于将车阵的最后一段搭建完毕,张大财本欲脱口而出的那道军令也立刻变成了:“床弩准备,枪槊手准备!” 搭建完毕车阵的辅兵没有丝毫停歇,立刻跑到大车上开始调校床弩。 一架又一架床弩被调转方向,通过设置在橹盾上的缺口指向金军来袭的方向。 随着一根又一根粗大的弩枪被装填到箭槽中,阿史那图陈率领的骑兵也已经来到了距离车阵不过三百步的地方。 “金军距我三百步!” 了望兵话音刚落,张大财就猛地挥动手臂。 随着令旗挥舞,铜钲声响起,操纵床弩的辅兵们立刻用木槌敲向勾住弓弦的勾刀,八十余架床弩齐齐发出一阵弓弦崩响声,随后数百支弩枪便径直飞向了正在奔驰中的金军骑兵。 第540章 白羊川之战(十一) “射!” 随着令旗挥舞,铜钲声响起,守在床弩旁边的几名将校立刻大声吼道。 随着弓弦崩响声,架在大车上的床弩发出巨大的响动,伴随着大车猛地一颤,弩枪便直直飞向了已经展开并渐渐加速的金军骑兵。 三百步外,阿史那图陈见到唐军车阵已成,想要下令各部回转,与后方的浑里发合军。 可转瞬即至的弩枪却比阿史那图陈身旁号手吹响号角的速度快得多。 数百支弩枪如同一柄扫把,将最前方密集的附庸军骑兵一扫而空。 所有挡在弩枪飞行轨迹上的金军无论人马皆碎裂开来。 此时回转的号角声也终于响起,慌乱的附庸军骑兵连忙调头跑开,可唐军床弩装填极快,不等金军附庸军散开,第二轮弩枪就射入了密集的人群之中。 鲜血混合着残肢断臂在空中飞舞,伤者的惨叫声与受伤战马的嘶鸣声在战场上回荡。 阿史那图陈一边庆幸自己没有将本部骑兵放在最前方,一边催促旗手挥舞令旗让前方的附庸军后撤。 等到他率军后退到床弩的射程之外与浑里发所部合兵一处时,一清点发现自己方才竟然已经损失了多达四五百人。 “唐军车阵着实凶猛了些。” 看到阿史那图陈麾下的附庸军骑兵一副狼狈的模样,浑里发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们恐怕是冲不动那唐军车阵了。” 阿史那图陈说道:“何止是冲不动,我们若是冲过这数百步,怕是连人都要死绝了。” 浑里发对一旁的塘马说道:“回报陛下,就说唐军车阵已成,且拥有大量床弩,我部攻坚不成,已准备绕行攻击唐军后方军阵。” 塘马飞快跑回中军回报,阿史那叶舍也已经站在高台上看到了唐军车阵的威力。 他淡淡地挥手说道:“命阿史那图陈与浑里发合力攻击唐军后方军阵,将之与其车阵分隔开来,挑选一部附庸军赶制盾车,其余各部轮番佯攻唐军车阵,消耗唐军弓弩!” 命令下达后,阿史那叶舍的目光越过战场上的唐军,径直投向了卑失必之所在的方向。 “现在,就看卑失必之能否攻下唐军营垒了。” 唐军在正面开始与金军交战后,背后的卑失必之看到狼烟也开始集结兵力。 但是卑失必之刚刚率军出营行至三里外,斥候便回报说自己的正面出现了一支数千人的唐军骑兵。 卑失必之本想派出精骑绕行,却发现唐军骑兵列阵的位置刚好是自己从后方突袭唐军营垒的必经之处。 得知无法避开后,卑失必之也只得拉开阵势,准备强行突破唐军骑兵的阻拦。 卑失必之率军推进时,他麾下的斥候已经与舍利吐利施烈的斥候在双方中间纵深十余里,宽数十里的预设战场上开始了前哨战。 数百双方骑兵在阳光下不断追逐着彼此,马蹄声与呼喝声在空荡荡地草原上不断回荡。 得益于舍利吐利施烈的提前布置,唐军骑兵占住了一处地势偏高的位置,舍利吐利施烈就站在阵前俯视着厮杀的双方斥候与刚刚在战场尽头出现的金军偏师。 “报!金军骑兵计有数万之众,距离我军仅有四里!” 舍利吐利摩看了看远处扯地连天的金军骑兵军阵,平静地说道:“再探!再报!” “诺!” 一身血污的斥候领命后便跨上战马再度跑下山坡。 金军偏师的骑兵军阵中,卑失必之也在观察唐军的军阵。 “唐军军容严整,恐怕并非那么容易突破,传令各部横向展开,两万精骑居中,附庸军占住两翼,全部压上去,不要给唐军机会,争取一战击溃唐军骑兵!” “是!” 收到主将军令后,中军的号角声便响彻了战场。 原本猬集在一起的金军军阵在听到号角声后,迅速向两侧跑开。 偌大的军阵在片刻间就如同抱翅休憩的秃鹰一般猛地张开了翅膀。 舍利吐利施烈估摸了一下金军军阵展开后的宽度对一旁的几名将校说道:“金军十倍于我,且此处为金军袭击我军营垒必经之处,我们无法取巧,因此,此战我们要用尽全力,哪怕全军尽墨也要将金军死死挡在此处!” “将军尽管下令!” 舍利吐利施烈见众将态度坚定,点点头说道:“虽然我军不能取巧,但是我观金军军阵中央精锐,两翼疲弱,因此,我决定亲率千骑为锋锐,从山坡冲下,直趋金军左翼,我发起冲击后,尔等同样分批沿着我打开的通道反复冲击金军左翼。” “只攻左翼?” 一名都尉问道。 舍利吐利施烈道:“对,只攻左翼,只要择其一点破开,我军自然可以威胁金军中军,到时就算金军将我们后路断绝,我们也能继续向前逼着金军中军后撤。” “一旦金军中军后撤,我们就死死咬住他们,让他们的中军难以止步继续指挥。” 一名都尉眼前一亮说道:“将军像搅乱金军指挥,让他们不能如臂指使,只能后撤重整。如此一来,时间就要延长。” 舍利吐利施烈笑了笑说道:“正是此意!” 说罢,他看着越来越近的金军骑兵大声吼道:“金军已近,我们身后没有退路,诸君,随我杀敌!” 舍利吐利施烈猛地扬起马槊,双脚一夹马腹,那匹跟随了他许久的战马立刻会意,撒开四蹄率先冲了下去。 舍利吐利施烈亲自背负着门旗,飘扬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身后,已经做好准备的千余唐军骑兵也紧紧跟随着,上万马蹄踩踏着地面不断发出颤动,溅起的泥土在每个人的身边飞扬。 舍利吐利施烈发起冲击后,卑失必之刚刚将军阵重新部署完毕,还未发起攻击。 见到唐军骑兵在其主将的引导下竟然以弱势兵力主动发起了冲锋,卑失必之也有些吃惊。 他连忙下令刚刚展开的中央军阵抽调出了五千人向前准备拦阻,可为时已晚。 千余唐军如下山猛虎,直入金军偏师左翼。 第541章 白羊川之战(十二) 舍利吐利施烈的判断是正确的,从高处飞流直下的唐军骑兵就像一柄烧红地刀子刺向了金军的左翼。 “袭步!冲锋!” 在冲下山坡过程中就将战马速度提高到极致的唐军骑兵在一阵猛然响起的号角声中齐齐将马槊放平。 此时刚刚整队完毕的金军左翼附庸军骑兵听到中军迎击的号角声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变成锋矢阵的唐军骑兵已经挺槊冲来。 一排又长又锋利地马槊轻而易举地撕开了前排附庸军骑兵的毡衣与皮甲,将许多骑兵杀死在原地。 许多附庸军骑兵甚至只是刚刚催动战马。 保持高速的唐军骑兵在舍利吐利施烈的带领下凿穿了金军左翼一层又一层的士卒。 身先士卒的舍利吐利施烈自己作为锋矢阵的箭头,一杆马槊连杀十三人,其中还有一名正在吆喝着身旁士卒迎敌的金军将校。 高头大马配合着马槊给金军附庸军带来的恐慌让大量左翼的附庸军士卒开始逃离自己的站位。 刚刚从中军分出的五千金军骑兵此时才刚刚开始提高马速,加之地面泥泞,根本来不及支援,只能眼睁睁看着舍利吐利施烈带着千余骑在左翼万人军阵中纵横披靡。 卑失必之也是久经战阵的宿将,他见唐军千余骑已经动摇自己的左翼军阵,立刻改变先前的命令,下令已经出阵的五千骑从唐军千骑后方绕行,截断后续冲下来的唐军骑兵。 可他终究是低估了泥泞的地面带给己方骑兵的不便以及唐军骑兵居高临下冲下来的势头。 就在金军五千骑刚刚绕行到舍利吐利施烈身后时,第二波千余唐军也已经冲到了绕后的金军面前。 尽管金军骑兵并非附庸军那般战力底下,作战意志也颇为顽强,但是抱着必死决心冲下来的唐军骑兵还是让金军骑兵为之一震。 第二波一千名毫不顾忌己方伤亡的唐军骑兵排成一排有一排密集的横阵如同一堵墙一般压了下来,竟然将立足未稳的金军骑兵军阵生生压垮。 等到五千绕后的金军骑兵拼死顶住了唐军骑兵第二波攻击并给予了大量杀伤后,他们惊恐地发现,第三波唐军骑兵已经组成锋矢阵再度扎了下来。 被第二波唐军骑兵用横阵压缩了军阵纵深的金军骑兵此时已经难以提速,面对以破阵为主要目的而构成的锋矢阵,仅仅抵挡了片刻就被凿穿了军阵。 “报!唐军第三阵骑兵冲破我军分割战场的军阵,正与攻击我军左翼的唐军汇合!” “报!我军左翼动摇,溃逃士卒十之一二,军阵崩塌就在当下!” 一条有一条坏消息不断传回到卑失必之的中军,让卑失必之再次感受到了许久未曾有过的惊恐。 “快!中军立刻转向,不要让溃兵冲击军阵!” 卑失必之大声吼道,一旁的鼓号手立刻吹响号角。 庞大的金军中央骑兵军阵听到号角声后开始转向,唐军的第四波千余骑也已经冲了下来,彻底击垮了被连续冲击的金军骑兵军阵。 溃兵此时已经遍布战场,大量附庸军骑兵被舍利吐利施烈率军驱赶着直奔金军中军。 “报!左翼军阵崩溃,溃兵被唐军骑兵驱赶向中军而来!” “用弓箭射住阵脚,不许溃兵接近,中央军阵三个千人队出击!逆击唐军骑兵,务必将他们挡住!” 听到左翼军阵崩溃后,卑失必之立刻下令道。 金军中央军阵中,三千骑兵从军阵中快马驰出,在奔跑中开始变为横阵,面对近在咫尺的溃兵举起了手中的弯刀。 溃兵身后的舍利吐利施烈率领的第一阵骑兵与第三阵骑兵此时已经合兵一处,而两队骑兵加在一起也不过只剩下了千余人。 见到金军骑兵开始驱散溃兵逆击,唐军骑兵立刻在舍利吐利施烈的率领下不闪不避地迎了上去。 他们手中的马槊大多已经在先前的冲锋中抛弃,现如今大多士卒手中的都是连枷、骨朵一类马上使用的钝器。 两支骑兵排列着密集的阵型挥舞着短兵撞在一起,唐军的钝器将大多身穿锁甲的金军骑兵砸得头破血流,而金军的大斧也将唐军身上的扎甲劈砍地甲叶飞散。 骑兵的近身肉搏战让双方都没了取巧的可能,人数上的优劣也被混乱的战场抹平,双方都是凭着一口气在拼命搏杀。 舍利吐利施烈手中的连枷再度杀死四五人后,连接着连枷头的锁链突然应声断裂,随即一柄短矛便从他的身侧刺来。 舍利吐利施烈连忙躲闪,却因为体力耗费巨大而慢了几分。 短矛径直扎穿了他本就有些松动的肩甲,穿透了他的左肩。 舍利吐利施烈感受到一阵剧痛,随后他猛地握住短矛,血红地双眼死死盯着短矛的主人,随后突然从腰间拔出横刀,手起刀落将那名金军的头颅斩下,飞起的头颅落入混战的骑兵中后立刻就失去了踪迹。 “报!唐军骑兵被我军中央军阵三个千人队阻挡,已经陷入混战!” 卑失必之听到回报后喊道:“左右各出击两个千人队,绕阵驰射!” 听到卑失必之的军令后,一名万夫长连忙说道:“枢密使!我军还在与唐军混战。” 卑失必之指着战场上厮杀的双方说道:“那三个千人队已经挡住了唐军骑兵,且双方已经陷入混战,此时如果不加以杀伤,难道要等唐军正在靠近的另一部骑兵到了吃掉那三千骑吗?” “现在是存亡之际!” 他话音刚落,后方击溃了金军五千骑的第二阵与第四阵唐军骑兵已经逼近正在乱战的战场。 “中央军阵再出四千人,越过混战战场迎击唐军后续骑兵!” “右翼附庸军向中军靠拢!” 卑失必之接连下达了几道军令后,深吸一口气不知是对一旁的众将说的还是自言自语。 “成败在此一举。” 忍着剧痛回身看到自己最后的两队骑兵已经高速冲来,他猛地挥刀将短矛的杆砍断,大声吼道。 第542章 白羊川之战(十三) 金军偏师与唐军骑兵的战场上,舍利吐利施烈见到另外两队己方骑兵已经杀到,怒吼一声后便加入了战团之中。 此时金军从两翼展开的四千骑兵已经开始围绕着中心的战团开始驰射,密集的箭雨不断落入正在交战的双方之间。 金军正卒手中的箭矢都是精铁箭簇,因此只是两轮驰射,纠缠在一起的双方骑兵就有大量中箭落马。 正在与唐军苦战的金军骑兵被友军箭雨覆盖后,纷纷大声喝骂,原本还咬牙死死顶住唐军冲击的金军骑兵士气大跌。 舍利吐利施烈从金军交战的力度上瞧见端倪后,再度呼喝着率领亲兵冒矢向金军骑兵阵中冲去,一边单手持刀左右劈砍,一边策马向前试图打开缺口。 金军驰射的骑兵外侧,另外四千金军骑兵也分作两队迎向了唐军的后队。 此时唐军后队的千余骑兵已经大半越过了金军的阻截线,正从战场中心向两侧兜去。 正在驰射的金军因为外侧有友军正在奔行,无法避开唐军骑兵,正好被撞了个正着。 手持角弓的金军骑兵被前排手持马槊的唐军骑兵撞得人仰马翻,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雪亮的横刀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一轮冲锋之后,战团外侧的金军便被唐军驱赶着向后方退去,将战团中央的金军侧翼以及后背完全暴露给了已经绕行过来的唐军骑兵。 此时金军最外侧的骑兵只是截住了几百末尾的唐军骑兵,见到内线驰射的友军被击溃,他们连忙在几名千夫长的率领下回转。 金军外线骑兵回转之时,唐军骑兵已经完成了绕侧,千余骑兵迅速扑向正在与舍利吐利施烈率领的骑兵鏖战的金军骑兵。 战团中的金军骑兵因为此前被友军敌我不分的几轮箭雨覆盖,士气已经有些低落,如今被唐军骑兵从身后一冲,当场就彻底崩溃。 见到正面拦阻的金军已经崩溃,舍利吐利施烈不顾身上的伤,再度纵马向前,与后队骑兵汇合后合计两千余骑直奔卑失必之的大纛而去。 此时卑失必之接连派出多支骑兵,中军已经只剩下了四千骑,且唐军前方大量的溃兵遮掩了他们的推进速度,这让卑失必之在明知已经是决定胜负之时迟迟不敢将自己手中最后的四千精锐投入战场。 “枢密使,溃兵即将冲击我军军阵!” 听到回报后,卑失必之情急之下只得将本就不太可靠的右翼附庸军顶了上去。 “不能让溃兵冲击中军!” 面色狰狞地舍利吐利施烈见到金军附庸军涌了上来,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经历了数日的作战,这些附庸军是什么水平他再了解不过了。 两千余唐军骑兵在后方急忙调头的四千骑兵追赶下驱赶着前方数千溃兵直冲顶上来的附庸军骑兵。 在溃兵与与唐军骑兵的冲击下,附庸军骑兵不出意料地只坚持了片刻就被溃兵从中央冲开了一个口子。 见到缺口已经打开,舍利吐利施烈立刻率军向前挺进。 这支仅剩两千人左右的唐军骑兵用力夹紧马腹,拼命抽打着战马,红着眼扑向了卑失必之的中军。 “唐军骑兵冲破我军附庸军军阵,距离中军不足两百步!” 闻听唐军已经突破附庸军的阻拦,卑失必之猛地看向前方,可此时前方一片混乱,根本看不清唐军的动向,只有纷乱的旗帜以及震天的马蹄声与金铁交鸣声。 卑失必之驱马向阵前走去,想要看得清楚些,可突然混乱的人群中,突然一名骑将身负门旗从万军之中冲出。 他浑身浴血,单手持刀,仅靠腰腹便稳稳坐在马鞍上策马狂奔。 在那名状若疯虎的骑将身后,一队队形散乱的骑兵也在拼命追随。 卑失必之双目圆睁,一脸惊恐地指着前方不断逼近的唐军骑兵高呼身后的军阵上前。 正在向卑失必之中军冲去的舍利吐利施烈纵马奔跑几十步后,他身后的亲兵已经越过他来到了他的前方,几十名亲兵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锋矢阵。 金军中军在卑失必之的命令下整个军阵变为横阵开始缓缓驱马推进,随着号角不断响起,他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尽管金军骑兵在尽力加速,可不断从此处出击的己方骑兵已经将己方阵前的地面踩踏成了一片烂泥地,战马踩过便会留下一个深深的泥坑,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速度提到极致。 唐军此时的速度也在缓缓下降,双方就在这种不算快的马速下开始了对冲。 最先接触的是舍利吐利施烈面前几十名亲兵组成的锋矢阵,相比于普通士卒来说,他们的甲胄更加精良,战马也更加健壮。 几十骑甫一接触就靠着甲坚兵利以及娴熟的马上技巧将面前的金军骑兵打了个人仰马翻。 不等后方金军补充上来,他们便像一柄利刃直插入金军军阵之中。 被唐军用小股精锐打开突破口的金军此时因为想要将整个唐军骑兵包裹住,因而队形并不厚实,相比于唐军将拳头握紧的锋矢阵反而显得极为单薄。 在前方几十名亲兵死伤殆尽之后,舍利吐利施烈终于凿穿了金军军阵,直面已经身边已经没有多少人拱卫的卑失必之。 舍利吐利施烈身后此时还剩下百余骑,其余骑兵皆已陷入了身后追击的金军与前方反应过来收缩阵形的金军阵中。 但是相比于卑失必之身旁的几十人来说,足够了! “败了!败了” 卑失必之喃喃道,他几乎能够看清舍利吐利施烈脸上的狰狞神色,此刻的卑失必之双目无神,呆呆地坐在马上再也没了丝毫动作,身子也不自觉地开始摇晃起来。 “快护着枢密使与大纛退走!” 一旁的亲兵千夫长见到卑失必之的状态后反应极快,他一把扶住差点掉下马来的卑失必之,而后命身旁十余名骑兵拽着卑失必之的战马向后方逃窜,自己则带着另外十余骑迎了上去。 第543章 白羊川之战(十四) 那名千夫长养精蓄锐多时,远非久战的唐军可比,不过一个照面,他手中打得狼牙棒就已经将十余名唐军打落马下。 但是他终究不是百人之敌,在他分神看向后方的一刹那,数柄横刀骨朵就齐齐砸向了他的每一个甲胄不曾遮蔽的位置。 舍利吐利施烈看着已经跑出去百十步远的卑失必之以及那杆歪歪斜斜的大纛,刚要继续追上去,一旁的亲兵校尉说道:“将军,我等战马已经不行了!” 舍利吐利施烈回头看了一眼跟随自己的士卒,只得长叹一声拨马回转。 战场上,正在围攻仅剩的几百唐军骑兵的金军也发现了自己身后的大纛不知何时已经后退出去了很远。 主将与大纛后退对金军的打击是致命的,失去了指挥的金军顿时乱做一团。 “败了!枢密使抛下我们逃走了!” 人群中,不知谁的喊叫声更是加剧了金军的崩溃。 发觉自己被抛弃的金军骑兵再也没了战意,纷纷向各处四散逃去。 金军的包围散开后,依旧活着的几百唐军人人带伤,所有人都像是在血海中滚了一圈似的满身鲜血。 “万胜!” 不知是谁突然举起手中的横刀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叫着。 他的吼声很快引来了周边袍泽的共鸣,数百人在空旷的战场上高呼着“万胜”,任凭金军溃兵从周边逃过。 正面战场上,七万金军附庸军下马后围绕着张大财亲率的车阵已经连续攻击了足足两个时辰,期间阿史那图陈与浑里发率领的两万精锐也已经试探性地对唐军严整的步卒军阵展开了攻击。 但是唐军后方军阵以及前方车阵的稳固程度超过了在场的每一名金军将领的预料。 一开始,金军附庸军还认真地组织了几次像模像样的攻势,但是面对唐军密集的床弩构成的三四百步外的打击线,鲜少有人能够在越过这道生死线后还能鼓起勇气继续发起冲锋。 几名俟利发亲自上阵弹压又组织了一波攻击后,附庸军终于越过了床弩构成的第一道远程打击的范围,可从二百步到一百步这段距离内,密集的弩矢再次让金军附庸军体会到了什么叫箭如雨下。 数千张克敌弩构成的覆盖面让附庸军仅仅两次冲锋就付出了千余人的伤亡。 其中一个在先前就被唐军打得士气全无的附庸军万人队甚至出现了数百人溃逃的情况。 再之后,七名俟利发便默契的选择了出工不出力的攻击方式,只要唐军床弩发射,他们便立刻下令全军后撤。 阿史那叶舍站在搭建在床弩的射程之外的高台上看着附庸军士卒如同潮水般不断向车阵发起攻击,而后又快速退下去,心中已经极为不快。 “传令前方几个万人队的俟利发,若是他们的攻击连一刻钟都维持不了,就地军法处置!” 阿史那叶舍回身下令道,一旁的拔延翰躬身领命后便匆匆走下了高台,不多时几名塘马便分头去往了前方几名俟利发的苏勒定方向。 接到命令的几名俟利发此时再也无法装模作样,只能再次重整准备发起攻击,此时阿史那叶舍下令督造的盾车也已经打造完毕,数百辆盾车在金军阵前连成一线,在号角声中向唐军车阵发起了自战斗开始后的第一次大规模攻击。 四个千人队在盾车的掩护下彼此拉开间距缓缓向着车阵推进,一队又一队弓箭手从队列缝隙中矮身穿梭者着来到盾车后方紧贴盾车前进。 见到金军重新开始组织攻势,巢车上的了望兵立刻高声喊道:“金军盾车!距离五百步!” “床弩弩枪与克敌弩弩矢所剩几何?” 张大财突然问道,一旁的校尉立刻抱拳说道:“弩枪余一千两百根,弩矢余三万支!” “但是” 校尉回话后似乎还有话要说,张大财立刻示意他但说无妨。 “我军床弩连续发射,需要更换弓臂与弓弦,否则有半数床弩有崩裂的危险。” 张大财问道:“没有携带弓臂与弓弦?” “并非如此,而是弓臂与弓弦更换需要时间,恐怕这一波只有三十余架床弩能够使用。” 校尉咬了咬牙说道,随后便梗着脖子等待张大财的训斥乃至军法。 张大财听过后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看了看地面说道:“空气湿润,加之早春有雾气,弓弦弓臂出现些许问题不为过,不怪你!” 张大财话音刚落,了望兵便大声喊道:“金军盾车距离我军三百步!” 张大财便下令道:“堪用床弩开始齐射,进入二百步后弩机齐射,第七到第十一团,举槊!准备御敌!” 随着铜钲声响起,大车上的半数床弩再次开始发射,稀疏了许多的弩枪加上金军刻意散开的阵型让床弩在这一轮的齐射中并没有取得多少战果,只有十几架盾车被弩枪撕碎,可被厚实的木板减小了力道的弩枪也不过穿透了盾车后方的一名附庸军弓箭手便停了下来,再没有像此前那般连续穿透数人。 床弩在发射的过程中,位于最外侧的第七到第十一五个团的唐军士卒立刻放下手中的弩机,捡起地面上的枪槊齐步走到大车旁边单膝跪地,等待接下来的号令,而他们的后方,其余三千唐军则将弩机再次抬高一些,抛射着轨迹更高的一轮箭雨。 相比于床弩,弩机造成的杀伤就要多得多。 数千支弩矢密密麻麻地落在附庸军军阵头顶,不断有人因为中箭而躺在地上哀嚎。 伤亡突然增加让本就胆战心惊的附庸军攻击队列稍稍骚动了起来,但是随着一队看上去兵甲颇为精良的附庸军士卒上前弹压,原本减缓了行进速度的金军附庸军再度恢复了原本的推进速度。 “金军距我百步!” 随着了望兵大声吼出金军附庸军与车阵之间的距离,张大财猛地将高高抬起的手猛地放下。 一旁的令旗左右挥舞后,铜钲声响起。 “架枪!迎敌!” 第544章 白羊川之战(十五) 白羊川战场上,唐军车阵中。 许多低级将校正在士卒组成的枪阵后方来回走动着,确保号令传达到了每一名士卒的耳中。 车阵外侧,推着盾车不断靠近的附庸军也开始使用角弓与唐军的弩手对射。 密集的箭雨在空中飞舞,披挂整齐的唐军士卒对这些角弓隔着五十多步射出来的箭矢并不担心,因此没有一个人脸上有惊慌失措的表情,他们只是将头稍稍压低,尽量保护自己的面部不被箭矢射中。 尽管附庸军射出的箭矢绵软无力,可数量终究还是弥补了杀伤力的不足,仍旧有许多操纵床弩的辅兵和倒霉的士卒中箭。 “三十步!” 了望兵吼出金军距离后,便飞快地爬下巢车,此时金军的距离已经不再需要他站在巢车上汇报,仅凭旗帜就已经可以判断。 金军附庸军借助盾车的遮蔽慢慢挺进,唐军弩手对他们的杀伤也在变得渐渐不再致命。 如此近的距离,唐军弩手已经不能再通过抛射的方式打击藏在盾车后方的附庸军。 不多时,金军便已经挺进到了二十步的距离,这段距离对于下马步战的附庸军士卒来说,是最合适的冲击距离。 “冲击!” 带队的一名俟利发在后方大吼一声,号角猛然吹响,附庸军前方的盾车立刻打开,一队又一队金军士卒从盾车后方快速冲向枪槊林立的车阵。 “弩手上前!” 见到金军开始冲击,张大财大喝一声,铜钲响起,千余弩手迅速越过大车旁边手持枪槊的士卒站在了大车上。 这些弩手借助大车上的厚实木盾作为掩体,通过木盾上提前预留出来的射空向脱离了盾车掩护的附庸军士卒开始射击。 平射的弩矢在几十步的距离上杀伤效率极高,不过须臾间,最前方手持团牌的附庸军士卒就像是麦子一样被一茬一茬放倒。 弩手们站在大车上不断射击,原本操作床弩的辅兵此时两两一组站在弩手身后,手持另一具弩机提前上弦装填而后再递给前方射击完毕的弩手。 整个车阵前方的弩矢如飞蝗密密麻麻,且间隔极短。 绵延不绝的箭雨让附庸军一时间难以接近车阵,致命的弩矢不断将附庸军手持的团牌射穿而后杀死后方的士卒。 最前方的附庸军见到己方伤亡巨大,原本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再度被压了下去,惊惧与恐慌再次占据了上风。 随着第一个附庸军调头逃跑,周边的附庸军也纷纷开始逃窜,任凭那带队俟利发的亲兵如何弹压都无法挡住溃退的人潮。 虽然第一批发起攻击的附庸军开始溃退,但是金军的攻势却没有就此停止,紧接着第二波附庸军就发起了冲击。 此时站在大车上的弩手以及辅兵尽管都是优中选优,可经过刚才的连续射击,体力也已经达到了极限,因此这一次金军附庸军很轻易地就靠近了车阵。 附庸军靠近车阵的一刹那,唐军车阵中突然传出一声怒吼,随后无数枪槊突然放平,在车阵钱形成了一片枪林。 密集的枪槊从车阵的每一个缝隙中伸出,让冲到近前的附庸军士卒撞了个头破血流。 数百手持大斧冲在最前方准备劈砍大车的附庸军士卒猝不及防之下,当场就被戳倒半数,剩下的只得奋力挥舞大斧,企图将枪槊格开,却终归是无用功。 车阵内,手持枪槊的唐军士卒只需要将枪槊刺出,再收回,循环往复 远在中军阵中的阿史那叶舍看着前方惨不忍睹的战局,扭头对拔延翰说道:“让苍狗率一万人准备出击!” 拔延翰刚要领命离开,拔延林德便拦住他对阿史那叶舍说道:“陛下,您身边此刻兵不过两万,实在危险,不宜再抽调亲军上前。” 阿史那叶舍淡淡地说道:“如果败了,那我岂不是更加危险?” “不要再劝了。” 阿史那叶舍语气平静,但却透出一股不容反驳的气势。 拔延翰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拔延林德,随后转身就离开了亲军拱卫的龙纛,下去布置。 不多时,附庸军对车阵的攻击就以失败告终,折损了四千余人的附庸军甚至没有突破唐军枪槊的阻挡。地面上的尸体层层叠叠,还有不少没有死去的伤员正在地上爬行着,哀嚎着。 张大财透过车阵看了一眼溃退的金军,对一旁的张弼说道:“做好准备!” “诺!” 张弼一拱手,摘掉抹额,带上铁胄便走回了车阵中央。 不多时,金军阵中再次传来了进攻的号角声,再次爬上巢车的了望兵立刻大声回报。 “金军本阵骑兵出动!” 金军中军,早已经跃跃欲试的苍狗率领一万亲军骑兵正缓缓驱马前行,泥泞的地面让他们不得不放慢速度,但是这个距离唐军的床弩也并不能对他们构成威胁。 随着他们渐渐靠近床弩的射程,苍狗猛地一挥手,身旁的鼓号手便猛地吹响号角,随后一名旗手挥舞令旗,立刻就有数百骑兵从庞大的骑兵军阵中冲了出来。 这数百骑兵每两人一组,在宽阔的战场正面散开,每组骑兵手中都紧紧拽着一根铁链,铁链后方绑着一个带有尖刺的圆木,在奔跑的战马带动下,正不断掀起泥浆。 “金军骑兵携带滚木冲阵!” 听到金军改变策略后,张大财也立刻就推断出这一次的金军水平绝对不是那些附庸军可比。 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没错,当这数百骑兵进入床弩的射程后,唐军刚刚更换完毕弓臂弓弦的床弩已经准备完毕。 “射!” 随着负责床弩的校尉一声大吼,数十架床弩同时发出巨大的弓弦蹦响声。 弩枪带着万钧之势直奔正在冲击的金军骑兵,可也只是射死了寥寥十几人。 弩枪一轮齐射后,两两一组的几百金军骑兵中缺少了同伴的立刻重新结伴,速度不减,继续冲来。 张大财见状说道:“床弩不要发射了,枪槊准备迎敌,命令辅兵做好修补车阵的准备!” 第545章 白羊川之战(十六) 面对金军骑兵携带滚木的冲击,张大财选择了使用枪槊强行阻拦,这无疑给了后方率军缓缓推挤的苍狗一个机会。 苍狗眯着眼盯着车阵看了半晌后下令道:“左右翼各出一个千人队,准备从缺口突驰敌阵!” 在前方骑兵逼近车阵之时,后方左右两翼也飞奔出两队骑兵,一左一右靠了上去。 此时负责破阵的金军骑兵已经距离唐军车阵不足百步,唐军弩手也用一轮箭雨再次杀伤了十几名金军骑兵,但是剩下的金军骑兵依旧坚定地向车阵冲锋。 “架枪!” 车阵中传来一阵怒吼,手持枪槊的唐军士卒齐声低喝,将枪槊斜着指向来袭的金军骑兵。 可金军骑兵在靠近到几十步时却纷纷突然向两侧跑开,将手中铁链绷紧,滚木也随着从地面上弹了起来,在两名骑兵中间晃动着。 “掷!” 一名金军百夫长大吼一声,率先与身旁的骑兵将手中的滚木抛了过去,其余金军骑兵见状也纷纷效仿。 一根又一根滚木借助着战马的速度猛地飞向车阵,立刻就在看上去坚不可摧的车阵正面砸开了三四个缺口。 被滚木砸翻的大车翻滚着,顺势将车阵后方架枪的唐军压倒在地,立刻就传出一阵阵惨叫声。 许多站在大车床弩上的辅兵也被掀翻在地,缺口处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但是此刻张大财挑选的这四千人立刻就展现出了他们身为百战老卒的水平。 弓弩手立刻开始覆盖前方空地,辅兵快速向前将伤卒拖走,后方的士卒也自发上前补位,各个低级将校在士卒间来回奔走着鼓舞士气,金军骑兵造成的混乱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遏制。 虽然唐军迅速遏制了混乱,但是车阵出现的缺口却不那么容易被补上。 就在辅兵们准备将大车复位重新连接时,金军派出的骑兵已经冲到了近前。 面对唐军阻断金军骑兵后续冲击的箭雨,这些战马披挂着当胸,士卒身穿铁札甲的阿史那叶舍亲军悍不畏死,举着团牌便要强行冲击车阵。 苍狗见自己的两个千人队已经贴进后,也下达了全军冲击的命令。 冲击车阵的金军骑兵从缺口处用换命的方式顺利冲开了唐军前排枪槊手的枪阵。 后续的金军骑兵则迅速上前用狼牙棒和大斧不断破坏着唐军的阵型。 “第一到第六团上前,遏制金军骑兵攻势!其余各团,弃弩持槊,准备迎击!” 张大财接连下达数道军令,车阵中的唐军也迅速开始调动。 六个团的唐军一千二百人迅速扑了上去,将失去指挥的士卒与辅兵驱散到一旁,前方节节后退的唐军见到友军增援,也迅速让开通道,撤到后方重整。 唐军轮换完成后,金军的攻势便为之一滞。 失去了速度的骑兵尽管甲胄再精良,也只是密集攒刺过来的枪槊的活靶子。 “推进十步!” 随着唐军稳住阵脚,一阵急促的铜钲声响起。 六个以团为基本阵型的唐军枪阵立刻在各个校尉的指挥下开始有序向前推进,将冲进缺口的金军骑兵向缺口外赶去。 此时苍狗率领的八千骑兵也已经靠近车阵,距离车阵还有两百步。 “下马!” 苍狗见到前方自己的两千骑已经与唐军搅在了一起,发现并没有后续骑兵冲击的空当,当机立断下令下马步战。 接到军令的金军骑兵迅速下马,在前方列阵。 此时金军的动向也被了望兵回报给了张大财。 “金军骑兵下马准备步战!” 张大财深吸一口气,大喊道:“命张弼出击!” 此时,张大财的身旁,一面从未敲响的战鼓突然响了起来。 “咚、咚、咚!” 战鼓的节奏极为缓慢,但是却铿锵有力,厚重的声音迅速传遍了战场。 远处的阿史那叶舍与车阵后方正在与唐军步卒军阵鏖战的浑里发、阿史那图陈都听到了这阵鼓声。 “唐军要做最后一搏了!” 阿史那叶舍看着正在厮杀的战场,淡淡地说道,“拔延翰,传令全军做好准备!” 车阵后方,张弼的军司马在听到鼓声后,迅速起身大喝道:“披甲上马!” 随后先一步上马接过认旗高高举起。 张弼此时已经骑上战马,手中的马槊已经高高举起,他胯下的战马更是躁动不安地用前蹄刨着泥土。 随着军令下达,席地而坐的具装铁骑们纷纷起身。 辅兵在给战马披挂完毕后,三千具装铁骑整齐划一地在辅兵帮助下上马。 张弼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整齐且沉默的部属,转身戴上青面獠牙的伥鬼铁面,将手中马槊高高扬起,开始缓缓策动战马前进。 见到自家都尉动了起来,三千具装纷纷启动,战马踩踏着湿软的地面紧紧跟随在张弼的身后。 三千具装铁骑的前方,通道早已经被唐军和辅兵让出,金军骑兵的残部也被驱赶出了缺口,他们的面前此时极为空旷,只有远处飘扬的金军旗帜。 “跑步!” 缓缓从车阵中跑出的唐军铁具装在缓慢行进中开始变阵提速,一个整整齐齐的横阵在车阵面前展开! 泥泞的地面成为了具装骑兵们目前最大的问题,背负着数百斤重物的战马艰难地在马上骑士的驱使下努力地迈动着四蹄。 此时苍狗正率军步行靠近唐军车阵,打算趁着唐军刚刚将己方骑兵驱赶出去后来不及重整的空当顺势冲垮唐军车阵,可车阵前方突然出现的一支漆黑入墨,整齐划一的具装骑兵却让他心中再也提不起一丝想要冲锋的念头。 苍狗并非惧怕唐军的具装骑兵,陛下的身边也有一支百战余生的具装铁骑,他也非常清楚这些刀枪不入的怪物的弱点,但是此刻他手中一没有长枪橹盾,二没有蒺藜拒马,更要命的是,准备冲击车阵的金军列成的阵型绝对称不上是什么坚实的军阵。 “快,全军回转,上马!” 苍狗连忙抓住身后鼓号手的衣领大吼道,同时不断回头看着正在缓缓提速的唐军铁具装。 “跑步冲锋!” 此时缓慢的鼓声突然一变,鼓声愈发急促了起来,张弼率领的三千具装也在着急促的鼓点中渐渐加速。 第546章 白羊川之战(十七) “咚、咚、咚” 战鼓声愈发急促,在泥泞的地面上奔跑的唐军具装骑兵们也在不断加速。 他们在奔跑中将横阵慢慢压缩,前队逐渐突前,后队主动减速,在奔行几十步后,原本是横阵的唐军铁具装就变阵为了锥形阵。 这个锥形阵的最前方,就是身负一面小号认旗的张弼与他的百余名亲兵部曲。 披挂整齐的战马整齐推进的样子与马上骑士手中高高扬起的马槊,无不带给正面的金军极大的恐惧。 他们匆忙的向后撤退,想要回到己方的战马旁边,可一个攻击阵形想要收缩而后回转并不是一件易事。 “变阵,防御!” 苍狗见唐军铁具装在艰难地跋涉后终于将速度提起,心知后撤必然会彻底崩溃,他索性下令准备硬扛唐军具装的冲击,同时为身后陛下的中军留出些许反应的时间。 “团牌手上前,手持短矛者上前!加厚阵形!保持稳固!” 一名又一名金军将校在军阵中来回奔走着提醒自己麾下的士卒。 这些亲军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也没有非常慌乱,他们看着不断逼近的唐军具装骑兵,反倒显得紧张而有序。 密集的鼓点像是催命的音符,张弼透过面甲上的双眼处的孔洞看着前方的金军,手中的长槊渐渐开始放平。 “袭步!冲锋!” 高大的战马此时速度已经到了极致,他们在空旷且毫无遮拦的战场上直面正在不断收缩阵形的金军。 “弓箭手,抛射!” 苍狗此时已经退回到军阵中央,正不断下达着一道有一道他认为可能行之有效的军令。 “持大斧狼牙棒者列第二阵!” 金军中,手持大斧与狼牙棒的士卒正不断越过抄起弓箭开始抛射的同袍在手持短矛者身后列阵,为了让这些手持大斧狼牙棒的士卒能够更好的阻隔唐军具装,一些在后方手持弓箭射击的士卒甚至将自己身上的甲胄仓促脱下扔给他们。 强行套上两层甲的那些金军此时虽然臃肿,但是也勉强能算的上金军军阵中唯一能够尝试硬扛唐军甲骑的存在了。 三千唐军铁具装在奔跑中无视了金军射出的箭雨,这些角弓抛射出的箭矢对于普通士卒或许还有杀伤力,可是对于他们这些连手都用锁甲加牛皮手套包裹的具装铁骑来说,无异于隔靴搔痒。 在一片叮叮当当作响的声音中,唐军的铁具装毫发无伤地越过了箭雨覆盖地位置,并凶狠地撞在了金军仓促间立起的军阵之上。 双方在接触的一瞬间,以张弼为锋锐,亲兵为两翼遮蔽的唐军具装骑兵就如同一柄重锤一般在金军团牌与短矛组成的前排阵线上生生砸开了一个缺口。 金军的阵型在被唐军具装骑兵冲击的一瞬间,正面中央瞬间塌陷,金军的短矛够不到手持丈八马槊的唐军具装骑兵,他们的团牌也挡不住携带雷霆之势冲来的战马。 上百名数百斤的庞然大物整齐有序地从金军缺口处碾过,所到之处无不血肉横飞。 饶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可金军依旧在唐军甲骑恐怖地冲击力面前选择了崩溃。 张弼与其亲兵冲开阵型后,后续铁具装们则沿着自家都尉亲自打开的拿条血肉铺就的道路滚滚向前,对两侧的金军毫不在意。 向金军军阵中深入数十步后,张弼终于见到了那支打扮极为臃肿,且有些不伦不类的金军重甲。 张弼挺槊冲去,一名金军重甲立刻扬起手中大斧就要劈砍战马当胸,想要依靠大斧的力道将战马砸倒在地,可张弼手中马槊终究是长出一截,在大斧抡到之前先一步顶在了那名金军重甲的身上。 巨大的冲击力将那名重甲掀翻在地,不等他挣扎着起身,张弼胯下的战马就踩着那名重甲的身体跑过,将他踩成了泥泞地面的一部分。 相同的景象发生在金军第二阵的每一个地方,隆隆驶过的铁具装们依旧毫无阻碍地凿穿了金军重甲们,此时苍狗手中已经没有能够阻挡唐军铁具装的手段,身旁也只剩下了一些脱掉了甲胄的弓箭手以及一些手持刀牌的士卒,那些沉默且致命的甲骑离自己却已经只有几十步远了。 在车阵之中的张大财见到张弼的三千具装已经凿穿金军阵形,立刻下令车阵打开,车阵中剩下的三千步卒整阵而出,手持旁牌枪槊向着金军本阵开始推进。 正在与舍利吐利摩率领的两万多步卒交战的浑里发与阿史那图陈此时刚刚冲破唐军第一层阵线,正在试图向舍利吐利摩的长史门旗所在的方向推进,见到车阵中的唐军倾巢而出,两人顿感不妙,立刻下令全军回转。 金军骑兵刚刚开始回转,舍利吐利摩就下令自己留在手边的四千人的预备队挺槊向失去了速度的金军骑兵发起反冲锋。 得知回转时后队被纠缠住,浑里发与阿史那图陈也顾不上他们,径直率领已经脱离战斗的大半骑兵向着阿史那叶舍的中军狂奔而去。 浑里发与阿史那图陈回转时,被张弼的具装骑兵冲垮的金军已经无法维持稳定的阵型,而苍狗陷入乱军中不知所踪让金军群龙无首,只得在几名千夫长的指挥下避开具装骑兵的冲击路线向后退去。 阿史那叶舍看着前方已经溃败的苍狗,下令道:“拔延林德,你去收拢溃兵,拔延翰,随我向前!” 阿史那叶舍说罢就抽出腰间华丽的弯刀开始驱动胯下宝马前进。 龙纛突然向战场中心移动给了周边军心动摇的金军吃了一颗定心丸,毕竟当一国之主亲自上阵对于士卒们来说是莫大的鼓舞。 于是周边已经溃退下来的金军纷纷调头准备跟随阿史那叶舍冲锋,原本在后方战意全无的几名附庸军的俟利发也带着自己麾下的亲卫加入到了冲锋的队列之中。 张大财率军正在推进,见到龙纛主动向前,连忙催促麾下士卒加快推进速度,最后的恶战即将在白羊川打响。 第547章 白羊川之战(十八) 白羊川正面战场上,随着阿史那叶舍亲率侍卫亲军发起攻击,已经连破苍狗所部万人队两阵的张弼与麾下甲骑已经精疲力竭。 他们身上的甲胄既是他们克敌制胜的关键,也是拖累他们的致命弱点。 他们胯下的战马此时已经气喘吁吁,这些从云州马场十几万匹马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佼佼者此时也已经快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了。 唐军铁具装已经没有了最初冲击金军步兵方阵时的速度,虽然他们没有停下脚步,但是他们都清楚再有几百步,他们胯下的战马就要不堪重负了。 张大财也清楚张弼麾下甲骑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连忙下令吹号命他们回转,自己则一边行进一边展开阵形,准备依靠大量的枪槊强行拦阻金军最后一支生力军。 听到后方号角声的张弼已经累得喘不上气来了,他一把揭掉脸上的面甲,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泥土与浓重血腥味的空气。 “都尉,主帅已经吹号,命我们回转!” 同样摘掉了面甲的军司马来到张弼身旁说道。 他扭头看了一眼距离自己最少还有两三百步的己方步卒军阵,又看了看前方不过百步远的金军龙纛后说道:“眼下金军距我不过百步,我军皆是重骑,回转极慢,若是一旦被金军骑兵追上,后果难料,且主帅将兵不过三四千,还在推进,军阵不够坚实。 一旦我军被金军骑兵击溃,他们可直入主帅中军大纛,若如此则万事皆休,不若你我率军再冲一阵,给主帅结阵争取时间,若是能冲到龙纛处斩了阿史那叶舍的脑袋,则更好。” 说罢,他大声问道:“尔等可愿随我陷阵!” 张弼一声大吼,身旁亲兵也齐声高喝道:“都尉问,可愿相随陷阵!” “愿往!愿往!” 身后一种具装甲骑纷纷高举手中兵刃大吼。 张弼举起马槊遥指金军龙纛大吼一声,便继续冲了过去,具装甲骑们也纷纷相随。 金军龙纛下,阿史那叶舍胯下战马跑得飞快,一旁的数百侍卫亲军将校已经在他的左右两翼展开,手中的狼牙棒与长柄斧已经握在手中,只等与对面的唐军具装骑兵靠近。 双方的距离在飞快的拉近,除了马蹄声,再也听不到一丝吼叫声或喊杀声。 两支沉默的军队在泥土飞扬中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马槊、长柄斧、狼牙棒、连枷各种各样的武器在双方手中拼命地砸向彼此。 金军因仓促推进,战马来不及披挂,且甲胄没有唐军具装那么厚实,根本扛不住唐军马槊与连枷的攻击,但是唐军铁具装尽管人马俱甲,可面对手持大斧狼牙棒的金军也往往坚持不了几个回合。 组成锋矢阵的唐军具装骑兵在数倍于己的金军骑兵军阵中拼死向前,但是金军骑兵也围绕着龙纛死命阻挡,双方的战斗从一开始就胶着了起来。 具装骑兵们在奔行几十步后就失去了速度,随后金军便依靠人数优势开始围歼这支力竭的唐军。 但是很快他们便发现这些唐军哪怕是濒死之时,都在试图掩护着一支人数更少的骑兵向前突击。 张弼的军司马在连续杀死十几名金军骑兵后,被前后左右砸过来的狼牙棒与大斧活活砸死,但是他临死时双眼却依旧看着自己的前方,因为他看过去的方向,张弼率领的四十几名还有余力的甲骑正挺槊直奔阿史那叶舍的龙纛。 身先士卒的阿史那叶舍此时并不在交战的第一线,他在发起冲锋后就被身旁的一众侍卫亲军将校越过并保护在了后方。 “陛下,兵凶战危,请您稍避,您已经做好表率了!” 拔延翰拉着想要上前的阿史那叶舍说道,可阿史那叶舍推开拔延翰说道:“我已然在前线,此时再说回避,你不觉得这有些荒唐吗?” 阿史那叶舍说罢便要催马继续向前,拔延翰也只得跟上去,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张弼率领的几十骑已经距离龙纛不足几十步。 战场之上,回援的浑里发与阿史那图陈不出意料地撞上了想要支援具装骑兵的唐军步卒。 “金军攻击我军后方军阵骑兵正在回转!” 塘马回报后,急于向前挺进的张大财立刻选择了止步反身御敌。 三千余士卒与救主心切的金军骑兵在烂泥地上纠缠了起来。 被挡住去路的金军骑兵疯了一般向唐军军阵发起冲击,却被唐军方阵中密集的枪槊给阻挡,不得寸进。 但是张大财非常清楚,自己仅凭三千人失去掩体后是绝无可能挡住这些发了疯的金军骑兵太久的。 他将目光转向一片混乱的金军龙纛方向,心中默默祈求老天开眼,能够让张弼成功斩首阿史那叶舍。 此刻带着六十多骑从混乱的战场上狂飙突进的张弼已经在奔跑中接连挥舞长槊杀死了十几名挡路的金军侍卫亲军低级将校,那面色彩艳丽的龙纛也已经近在咫尺。 没了面甲对视线的阻碍,张弼甚至已经看清了对面龙纛下数名身穿甲胄的金军将领正紧紧围绕着一名身着华丽甲胄,兜鍪上插着一根白色翎羽的人。 “那是阿史那叶舍,随我突驰龙纛!” 张弼在金军阵中左右突驰,不断向前,身后的六十余骑同样持槊奋击。 此前他们因为人少没有被已经陷入乱战的金军注意,但是等到他们突然暴起,一众侍卫亲军也同样发现了这支不知何时冲到陛下近前的骑兵。 一队又一队侍卫亲军扑了上去,与不断向前的张弼等人搅在一起,渐渐地,张弼身旁的六十多骑兵就尽数战死,只剩下了张弼一人。 此刻的张弼浑身浴血,铁胄已经被骨朵打飞,披头散发地他状若疯虎,手中长槊也已经换成了从金军手中抢夺来的长柄大斧。 张弼带领六十骑的突然出现,让本就不想让阿史那叶舍身陷险境的一众将领立刻找到了由头,他们不由分说拉着阿史那叶舍就向后退去,只是将龙纛留在了原地。 直到退出去百十步后,他们才重新开始指挥对那支唐军具装骑兵的围剿。 “唐军!” 一声大喊却突然将一众金军将领吓了一跳。 第548章 白羊川之战(十九) “唐军!唐军在我军后方出现!” 斥候一边飞奔而来,并带来这个让在场所有金军将领同时大惊失色的消息后,金军负责拱卫阿史那叶舍的军阵后方便出现了唐军骑兵的身影。 舍利吐利施烈率领他麾下仅剩的六百余人骑马不停蹄直奔白羊川,终于在最后时刻赶到了战场上。 这六百余唐军骑兵有的披头散发,有的衣甲破烂,甚至有人连手中的兵器都是金军手中得来的。 他们沉默着骑在战马上奔驰着,一面破破烂烂的认旗在半空中猎猎作响。 阿史那叶舍回头看去,终于发现了这支人数颇少,但是切入战场时机极为精准的唐军骑兵。 “怎么还会有一支唐军骑兵?” 阿史那叶舍见到唐军骑兵出现在自己侧后,终于也无法保持镇定。 “卑失必之来不到白羊川了!” 再脑海中仔细盘算了一遍战场周边可能出现的唐军后,阿史那叶舍叹口气说道。 “陛下先走,我等殿后!” 拔延翰再次说道,现在他们的身边仅有千余骑,甚至不如方才迎击唐军甲骑前的情形好。 阿史那叶舍强装镇定,从一名侍卫亲军手中夺过一柄短矛说道:“我一旦走了,我大金的精锐就要尽丧于此,我不会走,我要在此死战!就算这次败了,我身死,那我的后来者也会记得这深仇大恨!” “陛下!” 一众将领齐齐劝道,可阿史那叶舍已经准备迎击那支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唐军骑兵了。 就在阿史那叶舍亲自整军调整阵型时,拔延林德突然来到了拔延翰身旁说道:“陛下无后,一旦陛下在此有了什么三长两短” 拔延翰心下一惊,再次看向阿史那叶舍的背影,随后一咬牙,对一旁的几名将领低声说道:“你们架起陛下离去,我自率军殿后,你们只需在百里外留下一人收拢溃兵,其他人带着陛下返回都城!一刻不要停!”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同时点了点头便开始动作。 阿史那叶舍正要拽紧缰绳准备提速,突然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缰绳,不等他呵斥,那名抓住他缰绳的金军将领猛地将阿史那叶舍的战马一牵,战马随即调头跟随那名金军将领开始奔跑,阿史那叶舍此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身旁,十几名百夫长千夫长已经将自己围了起来,更外围是四五百侍卫亲军。 “你们要做什么?” 阿史那叶舍愤怒地问道,可一众将领却并不说话,只是带着他拼命从一侧离开战场。 跑出一段距离后,阿史那叶舍再回头看去,之间拔延翰不知何时已经带着龙纛径直向那支身后的唐军骑兵发起了冲锋。 张大财此刻正在拼命抵挡浑里发与阿史那图陈的回援,双方在战线上已经层层叠叠堆满了战死士卒的尸体。 金军骑兵依旧在发起冲击,张大财率领的三千余精锐已经损失过半,阵形也变得极为单薄。 张大财回头看着渐渐消失在金军围攻中的三千具装甲骑,心中的最后一点希望都要破灭,可就在他扫视后方战场时,金军龙纛突然开始移动,再仔细看去,便发现了金军龙纛对面出现的一面旗帜,那面旗帜残破,但是形制却让他不由得大笑起来。 “唐旗!舍利吐利施烈干得好!” 张大财大笑一声,再度将目光转回正面大声下令道:“吹号!死战!” “死战!死战!” 唐军的号角声响起,精疲力竭的唐军纷纷持槊高呼。 浑里发与阿史那图陈也发现了唐军的一点小小变化,敏锐的浑里发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移动的龙纛和本应该没有敌军出现的后方出现的一支唐军骑兵。 “把我们最后的预备队投上去,如果再不成,你我就只能分头突围了!” 浑里发看着阿史那图陈说道,阿史那图陈点点头,双方同时将自己麾下最后的预备队共计三千人投入到了对张大财所在军阵的攻击。 舍利吐利摩此时正率领庞大的军阵不断推进,他们的面前,金军的骑兵军阵已经映入眼帘。 “第一阵,趋三十步近敌!第二、三阵亦同前者!” 舍利吐利摩大声下令道,随即长史门旗附近的铜钲声开始响起,第一阵的旁牌手立刻让出攻击通道,一排有一排枪槊手挺槊站在最前方,他们对周边不断袭扰的金军游骑视而不见,在铜钲第二次响起时齐齐发一声喊,挺槊向前发起了冲击。 “第二阵,推进!推进!” 背负着认旗的唐军将校不断催促着士卒,他们的后方一队队弓弩手也在枪槊手发起冲击后仅仅跟随在身后呈散阵前进。 前行三十步的唐军枪槊手距离正在不断冲击张大财军阵的金军还有数十步,这时跟进的弓弩手率先开始发难,他们射出了手中仅剩的最后几支箭矢弩矢,铺天盖地的箭雨将天空遮蔽,划着一道道弧线落入了金军阵中。 “撒昆!唐军步卒军阵开始向我本阵发起冲击!” 浑里发与阿史那图陈刚刚将预备队全部派往正面,斥候便匆匆来报,阿史那图陈看了一眼身后,一边调转马头一边对浑里发说道:“我自率本部退下来的三个千人队迎敌,你不要管,只管突破正面唐军军阵!” 浑里发点头对阿史那图陈说道:“唐军整阵而来,当他们停下时,必然阵形不整,你若是能抓住空当,必然能够将唐军挡住。” 阿史那图陈道:“我晓得,你也要尽快突破正面,如果实在不成,还是按照我们先前说的,突围!” 浑里发道:“好!若是不成,我会下令吹号,到时你听到号角声就率军向东侧回转!” 阿史那图陈一边答应一边从自己麾下正在休整的几个千人队中抽调出三个还算完整的千人队,并大声吼道:“随我冲阵!” 浑里发看着阿史那图陈离开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后转身下令道:“组织最后一次冲击!” 第549章 白羊川之战(二十) 第二阵唐军奔行三十步到位后,金军本阵突然冲出千余骑,在一面苏勒定地引导下直奔他们冲来。 此时唐军第一阵第二阵阵形未整,金军骑兵虽然速度不快,但是当他们冒着飞溅地箭雨直入唐军阵中时,依旧给唐军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最先迎击的唐军第一阵的枪槊手更是被金军骑兵当场打穿,数百溃兵向两侧逃窜,将第二阵以及刚刚赶到的第三阵完全暴露在了金军骑兵的兵锋之下。 尽管第一阵被凿穿,但是第二阵的唐军在一名都尉的带领下还是毅然决然与金军骑兵发起了对冲。 上千手持枪槊的步卒直面速度降下来的金军骑兵整阵奔行推进,在与击溃了第一阵的金军骑兵接触的一刹那,就用密集的枪槊将势头减弱的金军骑兵撞了个人仰马翻。 金军骑兵本就是攻击正面打残的几个千人队组成,方才击溃第一阵全靠阿史那图陈身先士卒与唐军第一阵阵形未整才得手,此时被唐军第二阵的枪槊手主动迎上来,连片刻都没有坚持就溃散大半。 正在冲击张大财军阵的金军骑兵也在唐军不计生死地拼命阻挡与地面大量堆积地尸体的阻碍下难以突破。 张大财军阵中仅剩一千多的唐军士卒与金军骑兵皆狂呼酣战,杀红了眼的双方士卒用手中所有可以使用的兵器厮杀着。 张大财此时也手持一柄斩马刀在百余名随行亲兵部曲的护卫下不断在阵线上游走,一旦哪一个方向出现缺口,他便率亲兵扑上去堵住缺口。 失去了马速的金军骑兵在张大财以及亲兵部曲手中斩马刀的面前,几乎无人是一合之敌。 百余柄斩马刀组成的杀阵在阵线上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漂杵,金军骑兵见者无不主动避让。 张大财挥刀将一名负旗的金军百夫长连人带马劈成两段后,金军突然像是泄了气一般退了下去。 浑里发看了一眼前方突然退下来的己方骑兵,又看了一眼后方陷入苦战的阿史那图陈,当机立断下令道:“吹号!突围!” 凄厉地号角声响起,正在回转重整的阿史那图陈听到号角声后,毫不犹豫地便选择了继续向唐军发起冲击。 “告诉浑里发,我此前数次逃脱,这次我不跑了!” 说罢,阿史那图陈便率军直入唐军军阵中,直到消失在了唐军庞大的军阵之中。 另一边,唐军的三千具装甲骑也终于在金军的全力围攻下全军尽没,同样付出了惨重代价的金军看到唐军缓缓推进的步卒军阵后再也提不起勇气对敌,便纷纷向四处逃去。 整个战局突然就变成了一面倒的情况。 战场上唯一还在厮杀地,只剩下了拔延翰带领的三百侍卫亲军与舍利吐利施烈麾下的六百多骑兵。 他们在连续对冲数次后,都只剩下了百余人,但是周边不断逃跑的溃兵也在告诉拔延翰他们此战已经败了。 拔延翰催马冲去,已经虚弱到了极点的舍利吐利施烈也再次率部发起了冲击。 两支残兵狠狠地撞在一起,而后战场上便突然安静了下来。 拔延翰突然发现自己周边的嘈杂都消失了,马蹄声、喊杀声、金铁交鸣声、哀嚎声统统都没了动静。 他的视线中天地都在旋转,当天地不在旋转时,他发现天空不知为何如此晦暗。 舍利吐利施烈喘着粗气,提着横刀的手不断哆嗦着,刀身上地鲜血凝聚于刀尖而后缓缓滴落,一滴一滴,在如此嘈杂地战场上竟然变得清晰可闻。 他刚要拨马调头,突然眼前一黑,直直落下马来。 白羊川的大战从清晨至傍晚整整一日的时间,等到战场上金军溃兵逃散的差不多,俘虏也已经收押回营后,天色依然彻底暗了下来。 夜间的战场极难打扫,因此张大财便下令各部回营休整,夜间由未曾出战的驻队以及一部辅兵值守。 战后的唐军大营中,到处都是匆忙跑来跑去的辅兵,哀嚎声从后营传出,直到营门前值守的士卒都能听到。 大帐中,张大财穿着厚实的衣物与同样装扮的舍利吐利摩坐在一起看着面前刚刚由主簿简单计算过的死伤人数。 “陛下交给我的三千具装甲骑一战近乎全军覆没,生还者仅六十三人。” 张大财叹口气将册子扔在桌案上喝了一口烈酒说道,“张弼也已经战死。” 舍利吐利摩说道:“此战我军所有骑兵全部损失殆尽,步卒也损失惨重,许多团都只剩下十几人了。” 张大财抬头看着舍利吐利摩说道:“此战如何评功?” 舍利吐利摩刚想脱口而出舍利吐利施烈的名字,可想到已经战死的羽林军具装甲骑都尉张弼,他又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羽林军都尉张弼,率众逆军而上,出少击多,陷坚突众,上阵上获,当为五转。” “甲骑存者六十三人,无一人后退,皆死战,上阵下获,当三转!” 张大财听完后点点头说道:“可行。” “只是,舍利吐利施烈以四千骑牵制六万金军偏师,也是以少击多,陷坚突众,敌因而败,同样当上阵上获。他又两战皆胜,当十转,该进上护军了!” 张大财说完后,舍利吐利摩笑了一声说道:“主帅还是不要给施烈脸上贴金了,他第一战打得是哪些兵甲不齐的附庸军,就算是有十万,面对他那四千精骑,同样是土鸡瓦狗尔,算不得数,到时第二战,有金军偏师两万正卒,才算得上是以少击多,最多五转,加上白羊川最后携六百众斩下敌军大纛并做一处,算他个七转军功,骑车都尉。” 张大财盯着舍利吐利摩说道:“如此压制自家子弟,你是怕功高无赏?” 舍利吐利摩苦笑着说道:“压着他们这些小辈,也好让他们以后不至于太过尴尬。” 张大财也叹口气说道:“此战班师后,你我怕是要在府中称病一段时间才好。” 第550章 远征(一) 章义正在政事殿中不急不慢地踱着步子,虽然他神态放松,但是他背在身后不断抓握的手却显示出了他心中的紧张。 原本殿中央摆放火炉的地方已经被兵部的人摆上了一张偌大的沙盘,一众职方司的吏员正在根据直接送到殿中的军报不断推演双方在白羊川的大战。 军中为首者王玄素与文官中知兵的裴彻、刘体仁恭敬地坐在蒲团之上,只等章义发问。 过了许久,章义回身走到沙盘旁边问道:“鹰扬军开始北上了吗?” 王玄素拱手道:“回禀陛下,鹰扬军前军五千人已经进抵云门关一线,一旦射声军在白羊川战败,他们会立即进驻云门关两侧被斥候探查出来的小径,封堵金军游骑散掠的通路。” 章义重重地点了点云门关与长门关说道:“这两处关隘是我朝边防重中之重,前朝长孙贺引贼寇入关,致使北地数年才重归一统,这次决不能重蹈旧事!” “陛下请安心,敌酋虽携数十万之众,可张大财与舍利吐利摩也是军中宿将,加之射声军两卫也是大多是身经百战的老卒,胜算还是大的。” 章义缓缓点头道:“希望如此!” 他话音刚落,一名内侍突然手捧一份封了火漆的木筒飞快地走了进来。 “陛下,前线军报!” 章义听到是军报,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不等内侍监接过便自己走过去一把拿过木筒抽出军报看了起来。 看过后,章义长出一口气,脸上又露出了几分笑容。 见到章义的状态,王玄素、裴彻、刘体仁三人也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起身。 “张大财在白羊川一战大胜金军,阵斩金军两万七千余人,俘敌附庸军六千落,敌酋阿史那叶舍仅以身免!” 章义爽朗地笑声在殿中回荡,整个殿中原本压抑的气氛也随着章义的笑声一扫而空。 “恭贺陛下,天佑大唐!” 殿中一众官吏齐齐拱手道。 章义摆摆手,面带喜色地回到龙榻上坐定后说道:“张大财与舍利吐利摩等众将士功高劳苦,要尽快给出封赏,军功要严格查验,不得有遗漏,那些战死的将士,一定要好生抚恤,不可凉了将士们的心。” 裴彻点头,但是他随后又问道:“那天水郡公与云中郡公该如何封赏?” 章义拿出那份军报让内侍递给裴彻说道:“进张大财与舍利吐利摩为柱国,食邑增加三百户,若无大罪则世代承袭。” 裴彻在看过军报最后张大财与舍利吐利摩上书的不求封赏后,立刻将军报收起拱手道:“诺!” 宣布完封赏后,章义笑着说道:“此战来的仓促,好在战果喜人,边地总该又能消停一阵子了。” 王玄素拱手道:“云门关外赦勒草原我们的手伸不到,不消几年,他们就能卷土重来。” 章义沉吟片刻后一拍桌案说道:“那就打,打到金国人提起大唐就能想起将士们手中的长槊横刀,打到他们一辈子不敢掠我边地!” “陛下,大军出塞还需从长计议。” 章义的话音刚落,裴彻就劝道,“此战一军两卫五万大军在外鏖战数月,加上边地多支军队调动,粮草器械消耗巨大,秦州、云州两地府库几乎为之一空,实在不宜再起大战,就算陛下一定要打,也要等金岁秋收后,在边州囤积足够粮草再行征讨。” 章义道:“去岁青州上疏说要增设两处粮仓,难不成是骗我的?” 裴彻摇头道:“青州去岁收成喜人不假,可粮草经由运河抵达通州,再走陆路经由定州、云州运抵秦州,靡费颇多,怕是一千石粮食运到秦州就要消耗五百石,如此消耗,哪怕是青州府库存粮再多,也经不起这种消耗。” “再有,青州为天下粮仓,赈济、平抑粮价所需皆从青州出,总还要留下一多半的。” 章义心中盘算一番后说道:“谍报司对我说,金国这些年回到关外后可没有闲着,赦勒草原以北三十余国,数百部落都成了他阿史那叶舍的附庸,这次他突然来犯,光是征集附庸军就达十余万人,沿途更是向导牲畜无虞。” “裴卿,你来告诉我,这样的金国比之曾经占据关内三州的金国孰强孰弱?” 裴彻叹口气说道:“自然是如今的金国更强!” “对!现在的金国更强,他们有了广袤的后方,有无数为他源源不断地供给战马兵源的附属。” 章义起身走到沙盘前随手一指沙盘上标注着赦勒草原的地方说道,“彼之小国知金国而不知大唐,若是长久下去,等我们大唐的军队出塞时,金国早已经把他们整合到一处,到时想让他们伤筋动骨,就得倾举国之力了。” 裴彻与刘体仁对视一眼,刘体仁默默地摇摇头,裴彻也突然了然,于是便不再劝谏,而是对章义说道:“陛下若是一定要出塞伐金,那么当选精兵强将,一战定乾坤!” 裴彻话音刚落,王玄素突然起身拱手对章义说道:“陛下,老臣请领军平金!” 章义听完裴彻的话,正在思考该用谁为帅,听到王玄素的话后他先是一愣,随后又问道:“王卿今年七十有二了!” 王玄素点头道:“陛下没有记错,老臣今年七十二了。” “塞外苦寒,王卿年岁颇高,还是让小辈去!” 王玄素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老臣仍能骑得动马,腰间不曾生出髀肉。” 短短地几句话,章义便不再说话,而是重新做回龙榻上思索了起来,他的手指在龙案上不断敲击着,一下又一下。 章义并不质疑王玄素的统军能力,早在云州时期,王玄素就作为云州军的主要统帅活跃在各个战场上,至今也未逢一败。 作为大唐这驾马车的执鞭者,他现在思考的更多的是王玄素的年龄以及功高无赏的问题。 “王卿将兵几何?点何人为将?” 殿中沉寂许久后,章义突然抬眼看向王玄素问道。 第551章 远征(二) 面对章义的询问,王玄素不急不缓的说道:“老臣只领骑兵一万二千人,不要辅兵,不要民夫,一人三马,粮草出塞后便不需关内供给。” 王玄素拱手说道,“西平郡公为长史,羽林备身张破军、程武、舍利吐利拨云随军参赞。” 王玄素点将的人选让章义以及裴彻都有些吃惊,因为除了赵尽忠外,其余三人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 “王卿点将草率了些?” 裴彻道。 王玄素没有理会裴彻,而是径直对章义长拜。 章义看出了王玄素对于此事的坚决,他看着长拜不起的王玄素长出一口气。 “准!” 御前议事之后,大唐的各部便飞快地运转了起来。 五月,纸片般地塘报飞速发往各地,大量粮草经由青州装船开始沿运河北上。 驻守各地的各军各卫中精锐的骑兵也纷纷从各条通往秦州的官道向已经在秦州云门关内设立的征北军大营集结。 云门关外,同样接到兵部塘报的豹骑军也派出了六百余胡骑乔装打扮后深入赦勒草原,为即将开拔的大军探查行军路线以及寻找水草丰盛的地方。 北庭都护府大都护王承道也派出了数百斥候深入赦勒草原,与赦勒草原北边派来的密谍接头,不断收集着金军自战败后的状况。 云州马场则为即将到来的大军在沿途准备了三万多匹战马以及两万多匹驮马,供大军使用。 虽然王玄素言称不带民夫辅兵,可依旧有超过四万民夫在关内为即将出塞的大军运送粮草马料,上万妇女在为大军赶制肉干奶酪馕饼。 等到五月末,封台拜将后的王玄素率领两千领取甲胄弓弩的部曲赶赴云门关时,一支从骁果军、鹰扬军、豹骑军、羽林军中抽调出来的一万两千突骑已经在征北军大营中整装待发。 担任此次征北军军司马的赵尽忠已经先一步到达云门关开始整顿军纪。 “主帅!” 见到王玄素后,赵尽忠立刻抱拳施礼,并命人将沙盘搬到了中军大帐之中。 一众职方司吏员则根据斥候以及胡骑探查出的金军所在位置以及几个后来兴建的土城的位置标注在了沙盘之上。 另有沿途拥有干净水源的地方也一应俱全。 王玄素进入中军大帐后没有与众将寒暄,先是将兜鍪随手递给了自己的亲兵都尉,而后站在沙盘前凝视良久后说道:“情况如何?” 赵尽忠抱拳说道:“胡骑与斥候查探得知,金国自退到关外后,便没有再修筑城池,而是重新以汗帐为主,其汗帐位于赦勒草原饮马河以北六百里,距离云门关超过一千六百里,沿途塞北诸小国部落皆为其附庸,任何大队人马行进都会被他们立刻得知。” “归附金国者几何?可有不从者?” “归附者十之八九,不从者皆被吞并,只有少数幸存者,且其中头人贵族皆被控制,目前群龙无首。” 王玄素指了指沙盘说道:“把那些不从金国的小国残党与部落给我在沙盘上标注出来,派胡骑深入与他们交涉,争取在我们大军进发前与他们达成共击金国的共识。” “诺!” 王玄素又问道:“各部整备如何?” “眼下我军正兵一万两千人,辅兵两万人,民夫四万人,战马三万匹,驮马两万匹,箭矢皆以寻常作战双倍准备,弓弦亦如此,只是塞外苦寒,从各地集结来的骑兵所处地域不同,有些士卒还没有御寒的衣物。” 王玄素道:“需要多久筹备完成?” “已经从云州调运,但是只能走陆路,怎么也需要十日。” “粮草情况呢?” “肉干、奶酪、馕饼、马料马盐均以半月计数,由辅兵以及民夫携带,出关两百里后,辅兵与民夫返回关内,我们再使用驮马自行携带。” 王玄素点点头,指着沙盘上几处水源说道:“派三个团的骑兵明日出发,分别控制这些水源,在大军到来前,务必保证水源洁净,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诺!” 赵尽忠抱拳领命后,一转身,才发现王玄素身后跟着的三个少年。 赵尽忠自然认得几人,但是现在是在军中,他便故作严肃的说道:“尔等三人参赞军务,虽不领兵,但是也要时刻警醒自己,不要出什么差池。” 三人连忙抱拳道:“谨遵长史教诲。” 次日,六百余骑兵一人三马,携带半月口粮便先行离开了大营,向着关外离去。 “真想跟他们一样做大军前锋。” 张破军羡慕地看着离开的骑兵,不由得握紧了几分腰间的横刀。 “你还是不要想了,主帅断然不会让我们去的,我们经验尚浅,去了只会坏事。” 程武撞了张破军的肩膀一下说道。 舍利吐利拨云说道:“不如我们去找主帅求个哪怕火长的职位,你们觉得如何?” 程武与张破军同时扭过头来看着他,程武说道:“我记得我们不能无故面见主帅!” 舍利吐利拨云说道:“我们被分在中军司戈麾下,大军行进时就伴随主帅左右,到时提一句总是可以的。” 张破军说道:“我记得主帅给我们授课时曾经说过,请战也要分清时候,在大军行进时,若有僭越,无论是何原因,按大唐军律则斩!” 程武此时却说道:“当年陛下还曾在太上皇行将出击时请战呢,我们三人为何不能仿效?” 张破军与舍利吐利拨云也齐声道:“对,我们也去一试。” 三人刚刚约定好后,身后突然走来一人,三人刚回过头去,就发现王玄素带着几名将领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 “我会给你们机会的,但不是现在。” 王玄素幽幽地说道,随即背着手向军营的另一个方向走去,三人呆呆愣在原地,直到王玄素的亲兵都尉催促三人,三人才如梦方醒,连忙跟了上去。 十日后,六月三日,筹备了整整一个月的征北大军,终于开拔。 第552章 密谈 唐军出塞后五天,金国汗帐,阿史那叶舍在几百亲军护卫下逃离战场后收拢了万余溃兵又汇合了带着几千残兵的卑失必之后,便狼狈地返回了汗帐。 返回汗帐的阿史那叶舍第一时间就选择了将汗帐北移,生怕被唐军追击,直到一个月后,才返回原来汗帐所在的狼神山。 此次金国在白羊川大败,不仅损失了宝贵的丁口,还导致一众附庸因为损失惨重而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阳奉阴违。 如丧家之犬般的阿史那叶舍在回到汗帐后,便将军政大权尽数交给右相拔延林德,自己则终日在汗帐之中反省。 可阿史那叶舍还没有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刘三郎就给他带来了一个让他再度紧张起来的消息。 “陛下,我的内线传回消息说,唐军要出塞了!” 坐在诺大的龙榻上无比郁闷的阿史那叶舍在听到后身子猛地前倾看向刘三郎。 “不曾有假?” 刘三郎点头道:“绝无差错,云门关立起了一座此前从未有过的军营,战马辎重每日源源不断地从各处向那座军营汇集,我的内线还发现,唐军在凉州秦州征召了大量民夫,正在赶制肉干奶酪。” “这些都是关内骑兵长途奔袭时才会使用的军粮。” 阿史那叶舍长出一口气,挥手让人叫来了阿史那图陈说道:“你立刻从汗帐抽调三千骑兵,将汗帐周围没有将牛羊丁口上缴的部落小国的贵族宗室都请来汗帐,若有不从者可杀之另立新主。” “是!” 阿史那图陈领命后便快速退出了汗帐。 随后阿史那叶舍又将目光放在刘三郎身上:“从现在起,我要知道唐军到底有多少人,是否已经出塞。” 刘三郎抚胸行礼后也缓缓退出了大帐,在大帐外,刘三郎遇到了似乎早就等在这里的拔延林德。 “刘司丞。” 刘三郎见到拔延林德后回礼道:“右相。” “不知,唐军出塞可否属实?” 刘三郎看了拔延林德一眼后说道:“自然属实。” 拔延林德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便漫步在偌大的汗帐大营中。 一路上,路过的士卒将校看到两人一脸微笑,似乎相谈甚欢。 “我的眼线告诉我说,唐军已经于五日前出塞,现在正一路向此处狂飙突进,不知刘司丞的眼线为何没有发现?” 刘三郎故作惊讶说道:“右相的眼线竟然比我密谍司还要出众?” 拔延林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刘司丞还是不要在这里与我打哈哈了,要说刺探军情,深入敌国,恐怕我不及刘司丞十分之一。” 两人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刘三郎突然止步,拔延林德也转过身看着刘三郎。 “右相不妨直说,你我二人周边又没有耳目,不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拔延林德盯着刘三郎看了半晌后说道:“我想,刘司丞应该与唐朝皇帝有旧!” 刘三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这件事只怕我大金上到陛下,下到文武都知道。大唐的皇帝与皇后曾为我主持大婚。” 拔延林德依旧一脸严肃,他突然凑近一步说道:“如今大金式微,人人惶惶不可终日,可你反倒显得忠心耿耿。” 刘三郎收起笑容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右相非中原人,自然不懂。” 拔延林德见刘三郎并没有与自己交谈的意思,便低声说道:“唐军若是已经出塞,我可与你一同隐瞒。” 刘三郎知道听见拔延林德说出这句话,才认真地看向拔延林德。 “你我都是明白人,也就不要走那些弯弯绕了。” 说罢,拔延林德便将手中的一封还没有封上火漆的军报递给了刘三郎。 刘三郎若无其事地拿过军报只看了一眼,就说道:“五千唐军出塞远征?陛下可能相信吗?” 拔延林德将军报从刘三郎手中抽走后转身向自己的帐篷走去,一边说道:“信与不信,还不是你我说了算。” 刘三郎一勾嘴角,抹了一把蓬松地胡子后便与拔延林德向着他的帐篷走去。 建康城,裴氏府邸,裴青山难得的从自己的书房中走了出来,长子裴瑾在一旁亦步亦趋。 “听说北边的金国又进犯云门关?” “是的,已经被唐军击退,如今唐军似乎还有要出塞的意思,各地调动极为频繁。” 裴青山问道:“朝堂诸公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裴瑾说道:“赵瑞认为唐军年初一场大战后,必然无力同时支撑两地同时开战,请陛下再派兵囤于庭州,由水师沿横江口进入运河堵住唐朝水师,让北唐前后失措。” 裴青山笑了笑问道:“司马家的人在台州做什么?” “司马氏一族在台州每日只是宴请宾客故旧,与一些台州名家吟诗作对,倒是自在的很。” “陛下有没有问我们裴氏的意见?” 裴瑾拱手道:“陛下问了,但是我只是说不敢妄言军事。” 裴青山点点头道:“若是朝堂之上一旦决定要出兵,在出兵之前你便想办法将这个消息通过沉烟传出去。” “是。” 裴青山直了直身子,用手敲了敲后背说道:“走,再与我对弈几局。” 六月十日,赦勒草原。 出塞后按照先前斥候胡骑探查出来的行军路线一路狂飙突进三百里的唐军骑兵却突遭大雨。 雨水在草原上淤积,许多地方已经形成了一个个踩上去就会陷入几尺深的水洼。 王玄素站在一处坡地上看着下方正牵着战马艰难跋涉的骑兵一言不发,但是周边一众将领都能从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看出他的心情极为不快。 “主帅,地面泥泞,前队走过的地方,后队根本无法通行!” 一名披着蓑衣的校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高坡,站在王玄素亲兵搭起的雨布外抱拳说道。 “让后队从原本行军路线西侧二十里外行军,等到雨停后再与大军汇合。” “诺!” 校尉离开后,王玄素伸出手感受着冰冷地雨水对赵尽忠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553章 少年行 “快点,用蓑衣盖住弓弦弓臂,要是泡软了弓身崩开了,小心被军法处置。” 被从骁果军调到征北大军中的郑老狗此时正在呵斥手下一名士卒。 “告诉其他人,若是再有人犯这个错误,小心老子把他抽筋扒皮。” 郑老狗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随后继续牵着自己的几匹马踩着泥泞的土地继续向前行军。 如同郑老狗一般呵斥麾下士卒的将校在行军队列中并不少见。 王玄素站在最高处看着并不严整的行军队列,对一旁的岔开腿模样怪异的程武、张破军、舍利吐利拨云说道:“我军以弓弩见长,大雨对弓弩损耗极大,因此若是寻常情况遇到了大雨,就一定要寻找一处高地扎营,一来防止弓弦弓臂遇水无法使用,二来是减少士卒感染风寒的几率。” “大军在外,随军医官所携带的不过是创药之类治愈外伤所用,如祛湿之类的汤剂反而少。” “末将明白!” 三人一板一眼地抱拳称是,随后程武又问道:“可为何主帅依旧下令行军,而非择一高处扎营。” 王玄素指了指被大雨覆盖的草原说道:“要草原向来土地松软,大雨之后,更是一片泥泞。” “最关键的一点,还是我军此战是求速胜,还要避开赦勒草原上诸多金国附庸的眼线,在此等地方扎营,则必然会被敌军探子所得知。” 王玄素正与三人说话的功夫,遮蔽视线的雨幕却突兀地消失了,天上的乌云也在顷刻间没了踪迹,阳光穿透云层,直直射向了地面。 “蝃蝀!(彩虹)” 张破军突然指着远处一道在阳光下色彩斑斓的奇景说道。 “原来只在书中见过,没想到此处还真有。” 王玄素对这些东西并没有兴趣,亲兵收起雨布后,他便翻身上马,对几人说道:“你们不是要在军中为一十夫长吗?老夫准了,让赵长史给你们寻个好去处,好好学一学。” 说罢,王玄素便一挥马鞭,战马扬起一阵泥土向前飞驰而去。 没了让人厌烦的大雨后,行军队列总算正常了些,郑老狗牵着战马在自己部属的行军队列中来回巡视,以防出现什么纰漏,并将原本因雨天有些散乱的队形整顿一二。 这时,一名塘马突然骑着马在行军队列一侧跑过,一边跑一边喊:“主帅有令,各部上马,恢复行军速度!” 塘马将军令依次传达下去后,郑老狗刚要下令上马,突然发现又有三名跟在塘马身后的骑兵停在了自己面前。 郑老狗看着面前这三个硕大的马头,只一眼就瞧出了这几匹战马的不凡之处。 在他的印象中,上一个骑着这么好战马的人是上次带着自己袭扰金军的刘体仁与自家大都护程亦。 郑老狗顺着马头向上看去,随后一愣,三个嘴边都只有几撮绒毛的少年正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羽林备身程武(张破军、舍利吐利拨云)见过郑校尉!” 三人齐齐下马对郑老狗抱拳行礼道。 郑老狗自然是知道羽林备身的,可他对这三个日后会成为自己仰望地存在的年轻人来到自己的面前有些拿不准原因。 “不知三位是要?” 郑老狗试探地问道。 “我等奉长史之命,来郑校尉团中为一火长。” 为首的程武连忙说道。 郑老狗听到面前这个叫程武的少年说的话后,先是露出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随后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一样对三人说道:“你们先跟在我身边,等到扎营时,再给你们安排。” “诺!” 上马后,郑老狗一甩马鞭,战马便猛地冲了出去,三名少年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你刚刚说你姓程?” “是,校尉!” “不知安北都护府大都护程亦是你什么人?” “是卑下阿耶。” 没了大雨纠缠的唐军仅一夜后便再次行进了七十里,后半夜时,王玄素在得到斥候回报后,便下令各部原地扎营,同时派出数百斥候继续向周边探查,以防北金国附庸以及金军斥候游骑发现他们的行踪。 骑兵们因为不会修整很久,因此只是将战马就地栓好,就掏出驮马上的皮质摊子就地一铺便围拢在一处挖起排烟的地灶而后加热干硬的馕饼与肉干。 郑老狗在休整时先是好生安抚三名少年,随后赶忙去到自己都尉处商量这三个人该如何安排。 “都尉,这三尊大佛怎么就能来我这座小庙?万一他们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向长史交待啊,更不要说这几个人光听名字就知道都是几位郡公的公子。” 面对郑老狗的诉苦,都尉哼了一声说道:“长史将他们安排到你的团里,说明是看得起你,再者说了,他们三人去到你那里,可曾有什么暗示?” 郑老狗想了想说道:“那倒是没有。” “那不就得了,既然没有说什么,就说明这是主帅将他们下方历练的,战场之上生死有命,你只要不是刻意将他们放到最危险的地方不就成了。” 郑老狗转念一想确实如此,连忙抱拳致谢,都尉却挥挥手说道:“去去去,不要在此叨扰我,一场大雨,我忙着呢。” “诺!” 郑老狗连忙返回自己的团所在的扎营地点。 一见到三人,郑老狗原先那副恭敬地姿态便全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常对待士卒时的严肃模样。 “程武、张破军、舍利吐利拨云,甲旅第一到第三火没有火长,你们便先担任火长,若是有什么不懂,可以去询问你们的旅帅或是我。” “诺!” 等着郑老狗给他们安排的三人此时听到有了去处,也顾不上管郑老狗那副突然拉下来的脸,连忙抱拳领命。 就在三人互相对视发笑之时,郑老狗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既然是我麾下火长,那言行举止就要有规矩一些,不要嘻嘻哈哈,否则军法处置。” 三人连忙收起笑容,笔直地站在郑老狗面前。 “今夜,你们三人轮流值守,不得有误!” 第554章 交易 六月中旬,在向导的带领下,王玄素率领一万两千骑深入赦勒草原七百余里后,终于遇到了行军路线上第一个无法避开的金国附庸--岭兰部。 这是一个拥有千余落的杂胡部族,其头人也曾经派出几百人参加金国的附庸军,且因为他们是最早一批被金国征服的部落,经过数年时间,对金国的畏惧几乎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在岭兰部数十里外停下步伐的唐军开始有条不紊地筹备起了对面前这个金国附庸的攻击前准备。 王玄素则带着几名将校来到一处适合远眺的地方看着正在欢快地驱赶着羊群的孩童以及赤膊骑马在姑娘面前展示壮硕身材的岭兰部男丁。 “这么说,派人去说和是不可能了?” 王玄素淡淡地问道。 “是的。” 赵尽忠点点头说道:“不过可以召来那些不从金国的诸部落残余,让他们动手,这样不会暴露我们的行踪,还能顺便将这个岭兰部占据的草场划分给他们用来给我们提供牲畜给养。” 王玄素抬眼看着赵尽忠说道:“请他们遣使来军中,若是达成一致,就让他们尽快动手,还有,告诉随军的谍报司密谍,让他们尽快与那边接洽,询问还能隐瞒我们的行踪多久?” “诺!” 说罢,王玄素便拨马返回大营。 当夜,六名身穿左衽毡衣,外面不伦不类地罩着一件破烂两档甲的胡人就趁着夜色来到了唐军大营之中。 王玄素在中军大帐见到了那些谍报司口中还在抵抗金国的杂胡。 “羯羊部、贺孙部、施里阿突那部、康国。” 六人中,康国一次来使三人,其余三部每部来使一人,等几人介绍过自己的身份后,王玄素便请他们落座。 “上国大军来此,我等化外之人犹如久旱的青草期待甘露,心中感激之情不胜言表。” “只是不知道,上国此次派了多少人来此征讨金贼?” 王玄素瞅了他们一眼伸出一根手指说道:“本帅领正卒一万两千,亲兵部曲两千,共一万四千人。” 听到王玄素只领了一万四千人,在场的康国使节与羯羊部、贺孙部的使节原本笑意盈盈地脸顿时就拉了下来,只有施里阿突那部的使节一言不发,只是不断打量着大帐中间毫不掩饰的沙盘。 贺孙部使节苦着脸说道:“大将军莫不是戏耍我等?那金国控弦之士何止十万,哪怕是白羊川一战大败亏输,他汗帐最少还有七八万精骑握在手中。” “上国派一万四千人来此,莫不是送死的?” 听到那个贺孙部使节的话,在场的众将纷纷大笑起来,连喜怒不形于色的王玄素都勾起了嘴角。 王玄素拍拍手,亲兵都尉立刻走到帐外,不多时,两名顶盔掼甲,手扶横刀的亲兵便昂首阔步走了进来,并向王玄素抱拳行礼。 “你们看这两人如何?” 王玄素指了指面前的两名士卒,对一众使节说道。 四部使节看着面前两名人高马大的士卒头戴翎羽铁胄、身穿骑兵直身扎甲,扞腰上还挂着弓囊、胡禄,一侧斜插着一柄骨朵,右手还按着一柄横刀,顿时眼前一亮。 “此二人可称为猛士!” 康国使节起身拱手道。 王玄素问道:“他与你们部族中的猛士相比如何?” “比之我部族中披甲亲军也不遑多让,甚至装备更加精良。” 王玄素又问道:“此二人若遇你等部族寻常士卒,需多少人才能拿下?” “若遇此二人,需十余人方能拿下,还需有大斧强弩。” 王玄素捋了捋雪白的胡须说道:“这样的士卒,本帅麾下整整一万四千人,请问诸位,本帅能不能在塞北赦勒草原上催锋破锐覆军灭国?” 这下几人终于都听明白了,他们这时再看向那些戏谑的看着他们的唐军将校,眼中露出的除了兴奋,还有深深的恐惧。 整整一万四千披甲的骑兵,放在连座坚城都没有的草原上,几乎就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也只有金国汗帐的骑兵能稍稍抗衡。 但是经历过大败的金国? 脑袋转的飞快的康国使节立刻下跪叩首:“还请上国为我等小国部落做主,我等愿世世代代尊上国为主,岁岁上贡,永世不绝。” 王玄素听着康国来使那多少有些奇怪的赞美之词,挥挥手说道:“客套话就不须讲了,本帅请你们来此,是向请你们帮本帅做一件事情。” 王玄素的直接让准备了一肚子赞溢之词的几位来使都有些尴尬。 但是康国来使依旧反应迅速,他立刻说道:“大将军请讲,我等莫敢不从。” 王玄素抬手遥指岭兰部所在的方位说道:“我大军自出塞后,至今还未暴露行踪,但是这个岭兰部,却横亘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 几名来使立刻就明白了王玄素的意思,随后依旧是康国来使,他犹豫着说道:“大将军有所不知,这金国皇帝阿史那叶舍自从白羊川大败退回狼神山汗帐后,突然从汗帐抽调了三千骑兵把周边所有部落小国全部扫了一遍,我等也未能幸免。” “在我等来见您之前,他们的骑兵还与我们打了一场,我们损失惨重,又折损了数百落,如今要打这个岭兰部,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啊。” 王玄素早就猜到了这些人会这么作答,于是他命亲兵将一张舆图展开,走近后用竹竿轻轻在标注着岭兰部的地方点了点说道:“拿下岭兰部,这片草场就是你们的了,他们的女人,牲畜也通通是你们的。” 这一国三部本来都是塞北的排得上的,若是放在以前,自然看不上这只有区区千余落的小部族,但是如今被金国连年扫荡,人丁牲畜折损十之六七的他们听到王玄素大方地将所有的东西都分给他们后,纷纷起身表示愿意为大军扫平障碍。 “但是,”王玄素扫视了六人一眼后说道:“本帅有个要求。” 第555章 交易(二) 在王玄素展露了自己的实力后,几名使节内心早就火热万分 “不知大将军有何要求?” 羯羊部使节连忙发问,王玄素说道:“只能有一家参与攻击,我会派出一部乔装打扮混入你们的攻击队伍中,与你们一同发起进攻。” 听到只有一部可以参与,羯羊部的使节便突然站起身说道:“好教大将军得知,我羯羊部如今还有敢战之士六千余,打一个岭兰部绰绰有余。” “你们羯羊部还是三千落,哪里来得六千骑,怕是连会骑马的女人都算上了。” 一旁贺孙部的使节立刻拆台,随后对王玄素抚胸施礼道:“我贺孙部还有万落,控弦之士万余,愿意为大军扫平障碍。” 王玄素挑了挑眉毛看着争抢起来的两部使节,而后又将目光转向沉默不语的施里阿突那部使节与康国使节。 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施里阿突那部使节此时突然看向王玄素说道:“大将军,我等不需大将军派兵相助, 只要大将军信守承诺,将人丁与草场给我们就可以,此外,拿下草场后,我们施里阿突那部将会为上国大军守卫后路,并为大军提供牲畜马料。” 施里阿突那部使节突然发话让正在拌嘴的贺孙部与羯羊部两部使节都愣了一下,连康国的三名使节也都面面相觑。 虽然他们对金国恨之入骨,但是经历过金国数次扫荡的他们本身对金国的报复是极为害怕的。 草场可以不要,但是丁口牲畜是他们重新壮大的本钱,因此各部使节打定主意都是要借助唐军的手夺了岭兰部的牲畜丁口后尽量躲得远一些。 等到这两个庞然大物决出胜负,再重新出来。 届时若是唐军败,他们便痛打落水狗,金军败,他们便拿回自己的土地草场,向唐国称臣纳贡。 反正在塞北,以他们对中原人的了解,只要他们每年能够进献几百只羊,就能获得大量的赏赐。 但是施里阿突那部使节突然与他们步调不一致让他们都有些被动。 可接下来王玄素的话却让他们更加吃惊。 王玄素盯着施里阿突那部使节说道:“你部只有两千余落,能战的男丁不过三千,还不要我帮助,你就不怕损失太大?” 这时,使节们才发现,王玄素竟然能准确地说出他们施里阿突那部的丁口数,那么他们先前吹嘘的丁口数就是个笑话。 王玄素看着施里阿突那部的使节说道:“明日这个时候,你们部族的骑兵能够到岭兰部北侧吗?” 施里阿突那眼中一亮说道:“请大将军放心,我等必然如约而至。” 王玄素点点头说道:“我会出一千骑协助你,攻下岭兰部后,一切丁口牲畜包括草场都是你们施里阿突那部的。” “谢大将军!” 王玄素却纠正道:“是该谢谢陛下!” “对,谢上国皇帝陛下!” 施里阿突那部使节在敲定一些细节后,便退了出去,只剩下被晾在一旁的其余两部一国的使节犹豫着要不要一同离开。 王玄素似乎是看出了他们的尴尬,于是对他们说道:“你们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这一次你们心中那点花花肠子我就不追究了,若是你们再有下次,本帅麾下的大军会先把你们碾做齑粉。” “是!是!”几人连连答应,随后王玄素一摆手,几人便如蒙大赦般飞快离开了大帐。 “主帅,杂胡靠不住!后路还得留我们自己人看守。” 一名都尉抱拳说道。 王玄素道:“老夫如何不知,只是我们如今孤军在塞外,就算有向导胡骑相助,也不如这些杂胡对草原来得熟悉。” “再者说,依靠他们也只是无奈之举。” 说罢,王玄素又问道:“我军行军路线上,除了这个岭兰部,可还有绕不开的金国附庸?” “回主帅,前面还有两部,规模等同岭兰部,一部在飞鸟原,是金国枢密使卑失必之的远亲,占着我军渡过饮马河之前最后一处水草丰盛的地方,我军还需在此补给;另一部横亘赦勒草原的饮马河南岸,为金国饲养战马。” “明日攻下岭兰部后,全军加速,用最快的速度奔袭飞鸟原,让羯羊部到时策应我军,随后大军不在飞鸟原修整,直接渡河。” “主帅,我军离飞鸟原二百里,飞鸟原距离饮马河还有二百里,这四百里的路程我军若是不停下修整,恐怕战马会吃不消。” 王玄素起身走到沙盘前说道:“战马等打下了金国的马场,自然会有补充,至于粮草马料,前面那两个部落就是我们补给的地方,我们从现在开始,要快,要比天上的海东青还快,比地上奔跑的金军斥候与其附庸的探子还要快,我们要赶在他们有所反应前渡过饮马河,与金军战于狼神山!” “诺!” 所有将校齐齐起身抱拳应声道。 第二日夜晚,岭兰部。 升起了篝火的岭兰部部民正准备结束照常的一天,一名正在收拾自家马匹的男丁却突然感受到了地面的颤动。 对这个感觉非常熟悉的男丁立刻趴在地上,不过片刻,他的脸色就变得煞白。 “快,有大批骑兵来!” 那名男丁起身上马,对一旁的同伴大声吼道,随后便抽出弯刀要出去看一下。 可没等他策动战马,一道火光就从一旁的高坡上出现。 他立刻举起挂在马上的号角,刚刚吹响号角,一支箭矢就准确地射中了他的脖子。 随后,高坡之上火光越发明亮,大量手持火把的骑兵从高坡上如同一股洪流冲向了听到号角声走出帐篷查看的岭兰部部民。 从另一个方向冲进去的两百唐军骑兵在一名校尉的带领下不断向前推进。 他们身上的甲胄、手中的横刀不断收割着一条又一条原本还鲜活的生命。 等到唐军骑兵冲到中间最大的帐篷,将里面的头人与他的妻儿全部杀死后,校尉扭头看了一眼外面已经乱作一团的营帐说道:“走,去外围,盯住他们,不要放走一个人。” 一名旅帅问道:“就这么走了,不再帮他们一下吗?” “都是些杂胡,死多少与我们何干?” 第556章 饮马河(一) 天蒙蒙亮起时,施里阿突那部对岭兰部的屠杀已经结束,满身血污的施里阿突那部部民在仍旧燃烧着的帐篷之间穿梭着。 他们杀死了所有还能喘气的成年男丁,将所有女人都拖拽到马车之上,有些人甚至抑制不住内心的欲望,当场就开始行苟且之事。 哀嚎声与哭喊声响彻整个岭兰部的营帐中。 负责协助施里阿突那部的唐军校尉侧身让过一名牵着一群羊开心地过路的施里阿突那部部民,皱着眉头啐了一口说道:“牲口。” “校尉,小心他们听到。” “他们听不懂,放心就好了。” 校尉撇着嘴说道。 不多时,整个岭兰部都已经全部被施里阿突那部清扫得干干静静,随后一名会说中原话的胡人带人领着一群羊走到唐军校尉面前。 他恭敬地给校尉施礼,随后指了指身后的羊群说道:“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校尉此时也换上了一副热情的面孔,笑着对那名胡人说道:“既然如此,那我等就笑纳了。” 说罢,校尉一挥手,十几名骑兵就策马向前领过羊群。 那些交接羊群的胡人瞅着那些骑兵身上的甲胄,眼中是丝毫不掩饰的羡慕与热切。 又寒暄几句后,校尉便率部返回大营,回报战果,随后王玄素便下令全军拔营,开始向飞鸟原挺进。 金国汗帐,阿史那叶舍正盯着偌大的舆图出神,一旁的刘三郎与拔延林德却口观鼻鼻观心显得心不在焉。 “密谍司的密谍还没有回报唐军动向吗?” 刘三郎抚胸行礼说道:“回陛下,汗帐去到云门关一千六百多里,这一来一回并非易事。” 阿史那叶舍又看向两侧的金军将领问道:“你们各部都已经集结起来了吗?” 卑失必之说道:“陛下,斥候已经前出至饮马河,至今未曾发现唐军动向。” “要仔细查探,必要时可越过饮马河探查,一定不能有闪失。” “是,陛下。” 说罢,阿史那叶舍突然感到身上一股冷意传来,随后便开始腹痛,他皱了皱眉头,挥手说道:“今日就到此,传御医过来。” 一众文武行礼后便缓缓退出了大帐,不多时,一名穿着羊皮袄的中年男人便走了进来。 “赵英,我腹痛畏寒是为何?” 见到赵英后,阿史那叶舍立刻问道。 赵英稍稍近前,仔细端详片刻后说道:“陛下,此乃心腹冷痛,乃是平日饮食过于油腻,加上庖厨技艺不精,制作粗糙所致。” 听到原因后,阿史那叶舍问道:“可有根治的方法?” 赵英摇摇头说道:“此乃积年所致,虽不致命,却不能根除,此病症除用药外,还需调剂三餐。” 阿史那叶舍听罢苦笑一声说道:“塞北苦寒,哪来那么多精细的食物,无非炙肉奶酪。” 赵英低下头道:“陛下恕罪。” “不怪你,你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医者,医人当百无禁忌,我不怪你。” 阿史那叶舍收起眼中对关内的热切说道,“可有药方暂缓此病症?” “陛下,此病需用汤剂内服。” “那便下去煎药,所需药材告知内侍即可。” 走出大帐的赵英向主帐旁边的一处小帐篷走去,掏出一应器具开始研磨药材,生火准备煎药。 “陛下是何症状?” 赵英身后突然听到一人说话,他猛地回头,才发现是刘三郎。 “只是心腹冷痛。” 刘三郎点点头说道:“我记得草乌治心腹冷痛。” 赵英回身继续认真地研磨药粉,一边说道:“草乌可医。” 刘三郎道:“不要急,现在还不是时候。” 赵英说道:“你就不想回去见孙三娘和你的孩子?” 刘三郎一怔,随后无声地笑了笑转身走出了帐篷。 两日后,全军急进的唐军骑兵在王玄素的率领下迅速进逼飞鸟原,人歇马不歇的唐军骑兵在抵达飞鸟原后,并没有立即发起攻击,而是先行休整了起来。 程武下马后摸着裤裆磨起的血泡,连坐都坐不下,一旁的郑老狗见状嘿嘿笑着说道:“这不过是些许小事,多骑在马上跑一跑,磨出茧子来,就不疼了。” 一旁强忍着疼痛坐下的张破军一边倒吸着冷气一边问道:“校尉莫要取笑我们,我们若是有你这等年岁,也早就磨成铁裤裆了。 郑老狗无声地咧开嘴笑了笑,随后对三人说道:“此战为我军出塞后第一次全军出击,你们到时冲阵时切记跟紧我的认旗,不要走丢了,战马上驮着的投枪飞斧,马槊连枷统统放下,只带横刀骨朵。” “诺!” “快些休息,寻几块破布垫在大腿根,不要耽误了杀敌。” 郑老狗又嘱咐了几句,便转身走向其他地方。 临时设立的中军大帐中,王玄素坐在木凳上闭目养神,他的两侧,一众唐军将校都席地而坐,无人出声,只有战马不时打个响鼻或是百无聊赖间刨一刨地面发出的声音。 “主帅,寅时了!” 不知过了多久,行军长史赵尽忠凑过去说道。 王玄素睁开眼,伸手结果兜鍪带上后说道:“左厢袭营,右厢兜住营帐两翼,左右虞候军在营帐外游荡,中军居中策应,不要走脱了敌军!” “攻击发起后点燃狼烟,让羯羊部策应我军攻击!” 众将起身抱拳,随后便匆匆回到各自的部属所在地。 飞鸟原上,微风徐徐吹过新生的野草,发出哗哗的声响,不远处依靠着一条小溪搭建的营帐中,升起的篝火中薪柴不断发出噼啪的声音。 营帐中到处都传来沉闷的呼噜声,不时夹杂着几声梦呓。 营帐木栅栏附近的一座木质哨塔上,一名手持角弓的胡人正借助着营门前的篝火盯着外侧的空地。 突然,一支箭矢从黑夜中飞了出来,直奔那名哨兵的咽喉。 中箭的哨兵闷哼一声,便软软地瘫倒在了哨塔之上。 下方营门处的几名坐哨听到了哨塔上传来的声音,刚要抬头去看,就被紧接着来的几支箭矢同时射中扑倒在地。 营门前的哨兵全部被清除后,营帐外数百步的黑夜中,突然有无数的身影直起了身子。 第557章 饮马河(二) 突袭飞鸟原的战斗结束的非常迅速,从营门前哨兵被清除后,不过一个时辰,不过两千余落的小部族就在唐军与羯羊部两面夹击下灰飞烟灭。 随后,王玄素不等羯羊部将牲畜送来,就挥师直奔饮马河,兵锋直指金国马场。 同时,唐军的踪迹也终于在唐军接近饮马河后被金军斥候发现。 本以为唐军不会这么快到的金军斥候连忙回报,知悉唐军已经打到饮马河的阿史那叶舍连忙召集众将召来军议。 “陛下,唐军此次出塞动作太快,比我的密探还要快上几分,我的密探刚刚将唐军出塞的消息传回,唐军就已经到饮马河了,这是摆明了要跟打我们一个出其不意。 刘三郎义愤填膺地说道。 阿史那叶舍摆摆手道:“唐军速度太快,先来想想该如何退敌。” 浑里发问道:“唐军已经开始渡河了?” 刘三郎道:“唐军抵达饮马河南岸后就没了动静,似乎正在扎营休整。” “想来是因为他们长途奔袭而来,士卒疲敝,战马力竭。” 浑里发闻言指着饮马河一线说道:“既如此我军可遣有力一部快速挺进至北岸。” 一名金军将领说道:“可我军尽数集中在汗帐,到达饮马河足足六百里,如何一日夜间到达?” 浑里发说道:“刘司丞不是说唐军已经扎营休整,且此时春汛,饮马河水位大涨,唐军战马牲畜必然数量巨大,泅渡不得只能架设浮桥,这两者相加,时间足矣。” “可饮马河横亘百余里,我军如何能防的过来?” “我军抵达北岸不靠岸防守,将北岸滩头放给唐军,等唐军渡河未半,再纵兵出击,破其前锋,截断其渡河的后续部属。” “就怕唐军不按照我们的想法来。” “那就要看狼神是否保佑我们了!” 唐军在饮马河便停下后,王玄素便下令各部扎营,开始安心休整,只是每日派出斥候渡河探查金军动向。 到达饮马河边突然改变策略的王玄素让一众将领感到不解。 “主帅为何在河岸边止步不前,我军尽是骑兵,要是被金军堵在河岸边,该当如何?” 军议上,一名都尉起身说道。 王玄素敲了敲桌案说道:“我军长途奔袭四百里,师老兵疲,过了河,还要跑六百里,本帅觉得不值。” “主帅这是何意?” “金国朝堂若是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极有可能选择北逃,这样我军必然无法长途追击,若是金军得知我军仅有一万四千人,且连续奔袭多日来到河边,若你是金军将领,你会做什么选择?” 那名都尉一时间没有回答上来,王玄素说道:“两军相争,百里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你觉得,我们是哪者?” “我们奔袭四百里,乃疲兵,若继续追下去,能胜,但亦可能败,若是我军在此扎营,让金军斥候查探,等金军发现我军兵不过两万,且未曾渡河,必然倾尽全力来此,只等半渡而击。” “如此一来,谁又是疲兵?” “可我军就在此什么都不做吗?” 王玄素道:“告诉儿郎们只管休整,养足精神准备杀敌。” “再告诉后方的羯羊部与施里阿突那部,让他们为我守卫好后方,让贺孙部与康国为我盯紧两翼,不要被金军钻了空子。” 赵尽忠说道:“羯羊部、施里阿突那部皆受恩惠,自然不担心,可贺孙部与康国未曾得了半点好处,万一倒向金军?” “从辎重营给他们每部拨去铁箭簇万枚,甲胄二十领,横刀一百把。” 赵尽忠犹豫着问道:“是不是少了些?” “胡人见小利而喜,且他们两部加起来能够上马作战的也不过四千骑。” 军议结束后,王玄素与赵尽忠在大营中巡视 赵尽忠见没有外人后,便对王玄素说道:“谍报司在那边的密谍送来消息说,他们已经策反金国一名朝中大员,且他们有把握杀掉阿史那叶舍。” 王玄素瞥了赵尽忠一眼说道:“那些阴私的事情,我们就不要过问了,他们要做,就让他们去做,我们万万不要掺和进去。” 赵尽忠道:“主帅是怕与他们牵扯太深?” 王玄素道:“这些年谍报司已经有做大的趋势,等到灭了金国,陛下也该对谍报司下手了,你我与他们此次虽然是通力合作,可也只是仅限于军情通传即可,至于他们那些反间、下毒那些事情,我们只当不知道便可。” 赵尽忠点点头表示清楚,王玄素又说道:“眼下军中,我们这些老将大多没几年活头了,不要最后落得个不好的下场。” 唐军在饮马河畔扎营后三日,金军以卑失必之为帅,浑里发为副,统掌七万金军向饮马河快速进军。 金军进军的消息被唐军斥候与乔装打扮的胡骑迅速传回王玄素的中军。 得知金军每日行进距离后,王玄素再次召开军议。 “金军七万,已经开始向饮马河进军,想来还有两日就该到了。” 众将坐定后,王玄素开门见山地说道,“左厢都尉!” “末将在!” “左厢前后军立刻开始搭建浮桥!随后等我军令再行渡河!” “诺!” “右厢都尉!” “末将在!” “制作拒马,携带铁蒺藜,等浮桥搭建完毕迅速渡河,背河列阵。” “诺!” “赵长史!” “在!” “请长史率左右虞候军移军下流,一旦金军开始围攻渡河的右厢军,你即刻率部渡河!” “诺!” 王玄素一连下达多条军令后,对众将说道:“此战我军以一万四千对七万,兵力劣势,诸君务必戮力向前,击破当面金军!” “诺!” 军议结束后,一众都尉纷纷返回各自营寨将王玄素的军令层层传达。 郑老狗的团隶属右厢前军,因此他们现在就要开始披挂准备。 就在郑老狗嘱咐麾下士卒需要携带的兵器甲胄时,程武等三人却突然站在了自己面前。 “校尉,我等请为前驱!” 第558章 饮马河(三) 昌隆三年,六月二十日,饮马河。 急行军几个昼夜的金军七万大军终于在一个弥漫着雾气的清晨来到了饮马河畔。 到达饮马河的金军并没有立刻出现在河岸边,而是在河岸边留出了十余里的纵深,等待唐军渡河。 随后,卑失必之便下令全军开始休整。 此次的金军主帅虽然名义上是卑失必之,但是未尝一胜的卑失必之这个主帅的名头不过是个虚职,真正掌握指挥权的,是金军中算得上是后起之秀的浑里发。 卑失必之扎营后,浑里发便对卑失必之说道:“主帅,末将请派斥候沿上下游探查。” 卑失必之看着周边的亲兵,挥挥手摒退众人后苦笑着对浑里发说道:“此次陛下是让你来做这个主帅,我也不过是为了帮你压住军中资历老一些的将领,你有什么想法,直接去做就是了,不必陪我演戏。” 浑里发看着似乎一夜间便白了头发的卑失必之说道:“谢主帅!” 金军到达前,唐军的斥候就已经将消息传回了王玄素的中军,随后整个唐军大营便按照军议上的部署迅速调动了起来。 距离河边不远的大营让唐军能够迅速将整饬好的浮桥迅速扛到河岸边开始搭建,同时唐军大营中开始响起连绵的号角声。 “各团点卯!领取军械甲胄!” “抛弃数袋,多携箭矢弩矢!” “战马披挂当胸!检查蹄铁!” 军营中,到处都是奔走着呼喊的将校,他们正用最快地速度集结着各自的部属。 王玄素此时已经来到了中军搭建的高台之上,虽然有薄薄的雾气,但是这处高台依旧能让他将饮马河南北两岸尽收眼底。 “主帅,左厢军已经搭建浮桥三座!” 王玄素冷冷地说道:“进军!” 随后,一名鼓号手边扬起号角,鼓足了腮帮子吹响了进军的号角声。 浑厚的角声穿透了薄雾在饮马河岸回荡,惊起了一片在此处歇脚的飞鸟。 令旗在中军高台两侧挥舞,塘马也从中军飞快地跑向各军,传达进军的命令。 军营各处的营门纷纷打开,一队又一队骑兵整齐有序地跑到营外的空地上组成一个又一个严整的方阵。 随后这些方阵又彼此靠拢,一个完整的唐军军阵便在饮马河南岸构成。 军阵成型后,赵尽忠对王玄素一抱拳,便带着自己的亲兵飞快走下了高台,不多时,位于中军两侧的左右虞候军就在号角声中开始从阵中脱离,在军阵后方集结。 等到赵尽忠的长史门旗竖起后,已经重新在军阵后方组成一个单独方阵的左右虞候军四千骑变在长史门旗的引领下向着饮马河上游方向跑去。 王玄素静静地看着向下流移动的己方骑兵,直到他们离去很远后才将自己的视线转向河对岸。 饮马河北岸,几名唐军斥候正飞快地从已经搭建好的浮桥上渡河,他们的身后,几十名金军斥候锲而不舍地追着眼前的唐军。 等他们看到河岸上已经搭建完毕的三座浮桥后,几十名金军斥候才勒住战马,注视了片刻后返回了己方大营。 “主帅,金军主力已至,在北岸十里外扎营!” 王玄素点点头,随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前方说道:“右厢军,渡河!” 塘马飞驰着跑向右厢军军阵,大声吼道:“主帅有令,右厢军渡河!” 塘马将军令传达到后,席地而坐的右厢军四千人在都尉的带领下迅速起身。 右厢军都尉门旗与前后军认旗在号角声响起时高高扬起。 “当!当!” 清脆且几句穿透力地铜钲声中,下马步战的右厢军四千人便排着整齐地队列开始从三座浮桥有序渡河。 唐军渡河的动作被北岸靠近岸边的金军斥候看在眼中,他们迅速回报,不多时浑里发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浑里发与卑失必之得知唐军开始渡河后,立刻召集众将。 “唐军已经开始渡河,可我军急行军至此,士卒疲敝,如何迎敌?” 一名万夫长皱着眉头说道。 浑里发道:“唐军先遣渡河不过几千人,我们趁其立足未稳将他们赶下河去,先挫唐军锐气,再重新退还休整。” 说罢浑里发看着左手边两名万夫长说道:“阿史那木昆、卑失林月!” “末将在!” “率本部即刻出营,趁其军阵不整,轮番攻击,务必在中午前将唐军赶下饮马河!” “诺!” 两名万夫长齐齐抚胸行礼,随后大步走出中军营帐。 浑里发又看向帐中其余万夫长说道:“集结士卒,出营列阵,以防不测!” 刚刚立起的金军大营中,号角声突兀地响起。 疲敝的金军士卒本以为搭建好营寨后可以好好休整一日,可号角声让他们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子牵上战马再次集结。 金军士卒们一边集结,一边低声咒骂着唐军,整个军营中显得极为沉闷且嘈杂。 等到金军的两个万人队率先出营直奔河岸边时,唐军右厢两军已经渡河大半,其中携带了拒马与赶制的橹盾的右厢前军已经在河岸边围成了一个抱月阵。 阵前,密集排列的橹盾拒马与向外伸出的长槊将整个唐军渡河登陆的地点包裹地如同一只施展了浑身手段的刺猬。 刚刚挺进至唐军右厢军阵前一里外的金军两名万夫长并肩站在高处看着还在源源不断渡河的唐军,简单商讨后便得出了结论。 唐军有备而来。 “唐军渡河一部虽然橹盾拒马俱全,但是其阵形单薄,且后续兵力未至,我们先遣一部骑兵快攻,再遣一部下马在骑兵后方快速贴近其军阵,减少被箭矢杀伤,而后以步卒破阵,第三阵再用骑兵。” 阿史那木昆对卑失林月说道。 卑失林月点点头道:“我出两个千人队快速奔袭!你出两千步卒紧随,一旦破阵,你我二人再尽数压上去。” 敲定好战术后,金军阵中便响起了连绵不绝的进军号角声。 “进军!” 第559章 饮马河(四) 金军发动后,刚刚渡河列阵的程武等三名少年此刻就率领各自的火在橹盾拒马后方持槊静静地等待。 突然,地面开始颤动了起来。 程武与张破军饶是在武学学了很多,知道这是战马奔驰的动静,可依旧有些脸色发白,反倒是舍利吐利拨云因为从小生活在云州马场,反而并没有什么变化。 “来了!” 他们身旁的郑老狗神色一凛说道。 随后,郑老狗稍稍探起身子,看了看尘土飞扬的正面,又蹲下对三人说道:“你们记得,若是金军骑兵直奔拒马橹盾而来,你们就齐齐举槊等他撞上来,不要上前刺去,也不要后退。等他们没了速度,在戳刺也不迟。” 郑老狗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了铜钲声。 郑老狗仔细听过铜钲声后,便大声呼喝着自己麾下的士卒:“准备防骑!抛洒铁蒺藜!” 铜钲声结束后,橹盾后方的唐军迅速将携带的铁蒺藜隔着橹盾抛洒到外侧,同时将长槊的尾端杵在地上,另一头斜着指向前方。 后方手持长槊的士卒则放下长槊,抄起弓弩,在后方的号令下射出一轮标定箭。 一轮尾羽涂红的标定箭从阵中飞出。 此时已经开始冲锋的金军两千骑已经距离右厢军军阵不足三百步。 右厢军都尉大马金刀地坐在军阵中央,他的后方,右厢军队尾的几百士卒也已经尽数渡河,整个军阵已经趋于完整。 唐军右厢军军阵正面,两千金军骑兵正在冲锋中调整着阵形,他们之中手持短矛,身披甲胄的人已经在奔跑中来到了阵形最前方。 眼瞅着金军骑兵越来越近,第一次站在战场上的程武、张破军、舍利吐利拨云终于感受到了骑兵在面前时的震撼。 两千并未全数披甲的金军骑兵在视线中无边无沿,如同万人的步卒军阵一般声势极为浩大。 卷起的烟尘几乎遮盖了天空。 “杀!” 金军骑兵愈发的靠近右厢军军阵,右厢军军阵中千余引弓不发的士卒也终于射出了他们在此战中的第一轮箭雨。 随着低沉且齐整地喊杀声飞出的箭雨在空中划过,随后便落入了烟尘之中。 奔跑的金军骑兵此时马速已经提了起来,因此这一轮箭雨并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太大的杀伤,只有队尾几十人被箭雨射中滚落马下,其余箭矢则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杀!” 第二轮箭雨腾起后,调整了角度的唐军弓弩手在金军骑兵中终于造成了一些杀伤并使得金军后队出现了暂时的混乱。 可金军骑兵速度太快,距离太近,等到唐军第三轮箭雨射出后,金军骑兵的锋线就已经在抵近的同时向两侧回转并射出了一轮箭雨。 近距离的互射对双方来说都不好受,但是全军披甲的唐军右厢军显然比金军多了一层生命的保障,金军的角弓射出的箭矢大多只是歪歪斜斜地嵌在甲片的缝隙中却不得寸进,大多被箭矢射中的士卒也只是收到轻伤,只有少量士卒被箭矢射穿顿项,命中咽喉或是面门而死。 但是金军骑兵的损失就比唐军要大的多,无论是战马受伤导致的突然转换方向亦或是身上没有足够的甲胄防护,都成为了他们的软肋。 许多金军骑兵在回转的时候被射杀。 第一轮驰射没有占到便宜的金军骑兵显然没有崩溃,他们在回转后迅速重整阵形,再一次发起了冲锋。 这一次,金军骑兵的阵型比之刚才更加松散,战马之间的间隔足有十几步,远远地看去,卷起的烟尘仿若千军万马。 金军去而复至并没有让右厢军的军阵有一丝动摇,他们只是迅速补上死伤者的空缺,并通过浮桥将伤者运回河对面,而后继续保持沉默,只等金军再一次撞上来。 周而复始几次后,唐军军阵依旧是那副沉默且稳固的样子,只是橹盾上多了许多箭矢,阵前倒毙了许多战马与金军尸体。 此时金军最先袭扰军阵的两千骑身后的两千步卒已经距离唐军军阵不足百步,金军骑兵再次发起冲锋。 就在右厢军都尉以为金军打算继续驰射时,金军骑兵竟然毫无花巧地就撞了上来。 对于已经用橹盾拒马铁蒺藜层层加固的唐军军阵来说,金军骑兵的冲锋无异于送死,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撞了上来。 层层叠叠的战马不断撞击在密集地长槊之上,发出密集地骨头断裂的声响。 站在第一线的程武等三人此刻虎口早已发麻,连力气最大的张破军都在金军骑兵连续不断送死般的冲击下差点没有握住手中的长槊。 “稳住!” 金军连续不断地冲击终于让唐军军阵出现了一丝缝隙,一处橹盾碎裂后露出的缺口吸引了更多后续金军骑兵的注意。 金军骑兵淤积在右厢军阵前越发多了起来,这时,右厢军军阵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铜钲声。 后方的唐军突然起身,趁着金军骑兵没了速度的当口迅速轮换,并主动开始攒刺阵前动弹不得的金军骑兵。 在锋线上的金军骑兵前有长槊,后有友军源源不断冲来,根本无法躲避,如同一个又一个硕大的靶子一样不断被长槊戳下马来。 后方的阿史那木昆与卑失林月见骑兵已经失去了速度,立刻下令骑兵回转,等到狼狈的金军骑兵离开阵前时,金军的两千步卒已经冲到唐军还未来得及整补的军阵前。 已经被骑兵舍命突击破坏的铁蒺藜与橹盾让金军步卒得以顺利地贴近唐军军阵,双方的近身肉搏也随之展开。 见到步卒已经贴近,金军两个万人队的骑兵也在号角声中开始驱马向前。 站在高台上的王玄素看着似乎危如累卵的右厢军军阵,眼中毫无情绪波动,一众将校也都没有露出着急的神色,似乎对友军四千人的战斗力极为放心。 远处观看战场局势的浑里发见到河对岸唐军没有丝毫要援助的意思,不禁也开始疑惑起来。 就在这时,斥候飞奔而来,高声喊道:“上游发现唐军踪迹,约有数千人!” 第560章 饮马河(五) “上游?” 闻听斥候回报的浑里发立刻下令道,“左翼出动一个万人队去往上游,务必要快,在唐军骑兵渡河前堵住他们!” 领了军令的塘马立刻飞驰着去往军阵左翼,不多时,一支金军骑兵就呼啸着向上游赶去。 万余骑在宽广的草原上移动是无法隐瞒的,当他们卷起烟尘直奔上游方向时,王玄素终于开始增派兵力。 “左厢,开始渡河!” “主帅有令!左厢整队渡河!” 令旗挥舞中,军阵左侧的左厢军方阵后方,军司马起身下令敲响铜钲,搭设浮桥后便一直坐在原地休整的左厢四千唐军立刻起身,牵上战马整队向浮桥边移动。 “唐军方阵一向浮桥移动!” 金军了望兵大声呼喊,卑失必之此时开口道:“唐军要增加在正面的筹码,让我军不敢轻易减轻此处的压迫态势。” 浑里发也点头道:“想来他们的杀招就是上游的那几千骑了。” 卑失必之又提醒道:“还要小心唐军中军,唐军的中军依旧有个几千骑引而不发。” 说罢,卑失必之看着远处唐军本阵中那面硕大的帅旗说道:“王玄素此人不会就这么简单的。” 饮马河北岸,右厢军阵地。 金军两名万夫长阿史那木昆与卑失林月显然低估了面前这四千唐军的战力,也高估了己方士卒此时的状态。 继两千骑兵的突驰失败后,紧随而至的两千步卒也在近战肉搏中也没有占到半分便宜。 右厢军在金军贴近后迅速派出了数百跳荡兵,他们人为伴,手持团牌横刀或是骨朵大斧越阵而出,在金军步卒的队列中依靠着坚实的甲胄不断杀伤甲胄兵刃远不如他们的金军士卒。 长途跋涉后本就疲惫的金军士卒强行攻击唐军军阵已经是颇为艰难,被唐军精锐的跳荡兵一次突击,甚至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就乱做一团。 右厢军都尉见金军阵形被跳荡兵搅乱,立刻大声下令道:“前排枪槊,冲击十步立止!” 随后最外围手持长槊的唐军也在各自将校的呼喝声中齐齐向前奔跑。 被跳荡兵搅乱了阵形的金军在长槊的冲击下几乎瞬间就陷入了崩溃的状态。 远处准备衔接继续冲击的阿史那木昆与卑失林月见状立刻下令麾下骑兵提速,想要趁唐军反冲击时冲垮唐军,却发现唐军只是向前打散己方步卒便停了下来。 唐军最前排的枪槊手止步后,后方的整个军阵都开始向外扩散,将他们在河滩占据的位置扩大了几乎一倍。 “我们与第二阵衔接不上了!回军重整再做计较!” 瞅了一眼与唐军军阵的距离后,卑失林月心有不甘地说道,可阿史那木昆却不这么想。 “还有的打!” “唐军已然重整军阵,从何处打?” “唐军是弧形阵,方才他们的阵型也不过有个排士卒,现在他们扩大了占据的阵地,怕是每个位置连五排士卒都没有了,我们咬咬牙,从一个点打过去,如何打不开?” “可唐军据守河滩,不过三面临敌!我军万余骑绝对无法展开,若是连续攻击不成,士卒本就疲敝,士气只会降得更快,到时如何向主帅交待?” “若是不打,士卒们奔行这段距离也是平白消耗气力,何不赌上一赌!” 说罢,阿史那木昆就不再理会卑失林月,自顾自地下令本部骑兵开始提速。 卑失林月见阿史那木昆似乎有些山头,一拍大腿也只得跟了上去。 “金军骑兵近我军阵右翼!” 了望兵高声呼喊道。 “右翼防骑!预备队做好准备!” 右厢军都尉见到金军骑兵组成锥形阵开始直奔弧形阵的右翼。 扩大了军阵迎敌面的唐军右厢军此时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静静地感受着地面的震颤,眼中毫无波动地看着金军骑兵那扯地连天的军阵高速接近。 “弓弩!弓弩!” 清脆的铜钲声在万马奔腾产生的巨大动静中响起,随后一名又一名唐军低级将校不断呼喝着。 “齐射!三轮!” “杀!” 最后排的士卒在铜钲与各自将校的呼喝声中放下长槊抽出弓弩,随后开始向着空中抛射着一轮又一轮箭矢。 对于高速冲锋的金军骑兵来说,箭雨并没有那么容易射中他们,就算射中了,也极有可能伤不到要害。 金军骑兵军阵中,号角声再度响起,这是金军冲击的号令。 随后金军锥形阵的最前端,数百骑兵突然再度加速,战马喘着粗气在草原上奔驰着,他们驮着的金军骑士也已经将手中长枪放平。 “架枪!” 唐军军阵中一声声怒吼传来,原本竖起的长槊也纷纷放平,斜指天空。 同时,唐军再次抛出了大量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的铁蒺藜。 “轰!” 随着战场上传来的一阵巨大声响,双方的第三次交锋展开。 最先踩踏上铁蒺藜的战马哀嚎着倒下,不断有马上的骑士被掀飞出去。 骨头碎裂的声音与哀嚎声夹杂在隆隆作响的马蹄声中连绵不绝。 前排被铁蒺藜阻挡的金军骑兵并没有阻挡他们后续骑兵的冲击,金军骑兵依靠着娴熟的马术操纵战马越过倒地的战马与同袍继续向前突击。 此时唐军军阵中,手持长槊的士卒早已蹲伏在地上,用最适合受力的姿势握持着手中的长槊,只等金军骑兵撞上来。 在他们的后方,数百手持克敌弩的唐军弩手突然起身,向着距离自己不过一二十步的金军骑兵射出了一轮致命的箭雨。 精铁制成的弩矢毫不费力地穿透了前方金军骑兵的皮甲或是两档甲。 失去了主人操纵的战马盲目地撞向军阵,随后被密集的枪槊刺倒在地,成为了军阵前阻挡金军骑兵冲击的又一道障碍。 此时金军骑兵被杀死在唐军军阵前的数量已经达到了数百人,而被波及导致撞在一起从而落马的金军则更多。 渐渐地,这些尸体与伤者成了金军后续骑兵冲击的阻碍,而前队遇阻给后队带来的麻烦是巨大的。 停不下来的后队一头撞在了被堵在阵前的同袍身上,整个右厢军军阵前,金军骑兵再无阵型可言。 第561章 饮马河(六) 组成锥形阵冲击唐军军阵的金军骑兵被铁蒺藜与长槊阻隔导致阵形大乱后,还未投入战场的卑失林月大惊失色。 “下令回转,从其他方向攻击唐军军阵,分担阿史那木昆的压力!” 卑失林月连忙下令,可此时阿史那木昆所部的混乱已然无法抑制。 重新站在一线的程武等三人此时已经接连杀死了数名一头撞死在槊锋上的金军骑兵。 程武抽空扶正了自己脑袋上的铁胄,不等他重新抓紧长槊,一匹无主战马突然冲了过来,竟然将他们前方的橹盾撞翻。 此时周边士卒都在专心应敌,根本来不及反应,一旁的张破军见状索性弃了手中的长槊,径直冲向无主战马的侧面,等他接近那匹发狂的战马后,只见他将身子缩成一团,猛地撞向战马颈部,战马此时惊慌失措,被张破军一撞,竟然真的就翻倒在地。 与此同时,一柄不知从何处来的长槊在张破军撞倒战马后立刻刺向战马的头颅。 张破军喘着粗气,正向看看是谁把握时机如此准确,却看到了郑老狗那张满是血污且阴沉的脸。 “狗日的,谁让你擅自脱离阵位的!” 张破军刚刚咧开嘴,郑老狗劈头盖脸地就骂了起来。 “如果你想死,就自己出阵,不要害了你的同袍!” 张破军被郑老狗骂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一旁想要帮衬几句的程武也不敢上前。 “滚回你的位置去!” 郑老狗喝骂道,随后拎着长槊继续在前排艰难抵抗金军骑兵的士卒间游走。 张破军讪讪地回到原位捡起长槊,发现原本阵前的金军骑兵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堆叠在一起的尸体,而他们后方的金军骑兵因为冲击路径被堵塞正不断在阵形外侧徘徊。 “万夫长,我军折损太大,前方尸体太多,根本无法冲过去,后队停不下来也撞在一起了。” 同样被挤在阵前的阿史那木昆一边艰难地操纵着战马,一边不断环视周边乱糟糟的己方士卒,一旁的副将正不断向他说着眼下他们的境况。 “我们已经失了速度,若是唐军胆子够大,以枪槊逆击我军,则我军必溃!” 副将话音刚落,唐军阵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且连贯的铜钲声。 随后,前方就传来了一阵阵惊呼声。 “万夫长,唐军推开橹盾开始挺槊冲击!” 前方一名塘马回报后不久,一直没有动弹的唐军右厢军门旗突然动了起来。 阿史那木昆见状,如何能不知自己已经败了,无奈之下,他只得下令吹号回转。 金军骑兵早已经没了战意,听到回转的号角声后连忙回转后撤,再也没人考虑队形,整阵而来的一个金军万人队撤退时如同在草原上被追逐的羚羊一般跑得乱七八糟。 卑失林月本想通过另寻一点突击策应阿史那木昆,见到他已经回转,索性也不再冲击,径直率军返回了本阵。 山坡上的浑里发见到两个万人队竟然冲不动唐军几千人组成的军阵,不由得把眉头皱了起来。 “以往与唐军作战,唐军虽然耐苦战,可也没有见过唐军何时这么顽强了?” 卑失必之看着那支追击十余步后立刻止步重整的唐军说道:“背河硬撼两万骑,若是放在五年前,我也不信,可如今我们大金青黄不接,且士卒奔行六百里,早已疲敝,仅凭一腔血勇,如何冲得动休整多日,甲坚兵利的唐军悍卒!” 浑里发这时才猛然发觉自己无意间踩入了王玄素的陷阱中。 “派塘马告知去往上游的万人队,立刻回转!” 上游,又奔驰了数里到达上游的金军万人队还未整理阵形,就见到了已经在饮马河北岸飘扬的唐军行军长史门旗。 赵尽忠眯着眼瞅着眼前仓促勒马准备列阵的金军骑兵,长槊一指,便率先发起了突击。 “破阵!破阵!” 组成骑兵横阵的唐军突骑操纵着战马列成三列,长长地马槊整齐划一地放平,直直指向气喘吁吁地金军骑兵。 “呜呜!” 连绵不绝地号角声中,在金军惊恐的注视下,四千唐军骑兵如墙而进。 金军万夫长见状想要后撤,可此时他们胯下的战马早已经不起长途奔跑。 “迎敌!” 被逼无奈之下,金军万夫长只能舍命一搏,万余金军骑兵以极为凌乱的队形在攻击的号令声中向队形齐整的唐军骑兵冲去。 双方在各自奔行百余步后便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齐整的第一排唐军骑兵用长槊撞开了金军的锋线,最后排的唐军骑兵则在前排同袍接敌的第一时间迅速分成两队从左右插入,将外围金军剥离开来,并直直奔向金军万人队的苏勒定所在的位置。 此时金军混乱的阵形让金军万夫长根本无法指挥,到处都是战马撞在一起后发出的巨大声响与混在一起的马蹄声。 如墙而进的唐军骑兵在片刻后便从散乱的金军中透阵而出,两翼切入的骑兵也在同时发现了金军万夫长所在的位置。 可不等他们向金军万夫长发起突进,金军骑兵竟然毫无预兆地崩溃了。 士气低落的金军骑兵在被唐军骑兵冲垮锋线的同时就已经没了继续作战的欲望。 赵尽忠看着被轻易冲散的金军骑兵,毫不犹豫地就下令追击,体力充沛,战意高昂的唐军骑兵追击了四五里后,直到抵近金军本阵方才停止。 “我军先机已失,士卒疲敝,收兵!” 卑失必之叹口气说道:“据营坚守几日!” 鸣金的号角声吹响后,战场上的各部金军纷纷开始后撤,金军本阵也让出通道以供溃兵后退。 而赵尽忠率领的左右虞候军见金军本阵并没有动摇,也没有继续追击,而是渐渐收拢,在河滩边汇合右厢以及渡河的左厢后开始稳固阵形。 “中军渡河!背河扎营,告诉后方的施里阿突那部派遣千人接走我军伤卒。” 王玄素简单吩咐后,便走下高台,王玄素的大纛也在同一时间开始缓缓向河边推进。 第562章 饮马河(七) 六月二十日,唐军度过饮马河后,时间已经到了傍晚。 立起营寨后,王玄素便迅速召集众将,在中军大帐召开军议。 等到众将围在舆图前坐定后,王玄素用竹竿敲了敲舆图上金军扎营的位置说道:“派出斥候,严密监视金军大营的一举一动。” 赵尽忠说道:“已经派出斥候。” 王玄素点点头,随后说道:“我们东侧为金国牧马的昆律部已经带着大量战马向更东边迁移了,似乎有北逃的迹象。” “为我们照看两翼的康国骑兵现在何处?” 赵尽忠说道:“据回报,他们此时已经在上下游展开,只是动作非常缓慢,似乎非常惧怕与金军交战。” 王玄素闻言说道:“害怕我们走后金国卷土重来罢了,不足为虑,先考虑如何击破正面金军主力。” 随后,王玄素指了指金军大营说道:“金军如今扎营的位置在我军通往狼神山必经之路上,无论向东或是向西都需要跨过一段两百里没有水草的荒原。” “但是,老夫觉得与其正面击破数倍于我的金军,不如绕过这两百里荒原直奔狼神山,将金军调动起来。” 王玄素话音刚落,左厢都尉便抱拳说道:“主帅,我军若要穿过荒原,向导极为重要,可我们麾下的胡骑大都没有走过那些地方,一旦迷失,后果不堪设想。” 其余各军都尉也都纷纷点头附和着左厢都尉的话。 见到几乎所有将领都反对跨过荒原,王玄素并不为所动,而是继续盯着舆图,半晌后,王玄突然起身说道:“老夫意已决,两日后全军跨过荒原,直奔狼神山。” 王玄素的语气极为坚决且不容拒绝,一众将领见状也只得抱拳领命。 “今夜左右厢挑选精干士卒,轮番袭扰金军营寨,给他们制造点动静,让他们睡得别那么死!” “诺!” 众将离开后,王玄素便喊来自己的亲兵都尉说道:“你立刻率五百亲兵,让胡骑为你做向导,进入荒原探明道路,一旦安全穿过荒原,就立刻派人回报!” “诺!” 金军大营中。 白天未能阻敌与河岸让营中始终弥漫着一股颓丧的气息。 士气低落的金军士卒连值守时都显得没什么精神。 中军大帐中同样如此。 浑里发坐在上首,看着垂头丧气的一众将领久久没有说话。 “都来说说看,眼下应当如何?” 过了不知多久,卑失必之率先打破沉默。 阿史那木昆挠了挠额头说道:“末将认为还是坚守营寨为好。” “我军毕竟白日不过损失几千人,主力尚存,若是就这么据营死守,未免助长唐军气焰。” 一名白日未曾参与战斗的万夫长起身道。 卑失林月说道:“你白日不曾参加战斗,可我与木昆是试过了的,四千唐军背河列阵,我们连他们的军阵都冲不开,还有上游,唐军用四千骑破我们万骑,眼前这股唐军绝非易与之辈,如何与他们野战?” 阿史那木昆也说道:“这伙唐军凶悍地紧,野战胜算真的不大。” “林月与木昆说的对,上游的唐军骑兵也极为精悍,他们渡河后见我万人队逼近,连闪避的意思都没有,直直就迎上来了,似乎人数优势在他们眼中并不存在。” 一言不发的浑里发听着三名白日与唐军交锋的万夫长不断诉说着唐军的凶猛,再也忍耐不住。 他猛地一拍桌案大喝一声道:“够了!不过是小败一阵,就如此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若是你们这些话让士卒听到了,到时岂不人人畏惧唐军,谁还敢与唐军死战!” 几人见浑里发发怒,纷纷缄默不语,把头低了下去。 浑里发起身走到沙盘旁边说道:“都来看看,想想唐军后面会怎么做?” 众将围拢过来后,卑失林月指了指沙盘上标注的唐军大营说道:“唐军士气本就高涨,又距离我军大营不远,加上我军本就疲敝,白天一战又损失了士气,夜里唐军会偷营也未可知。” 浑里发点头道:“今夜加派人手值守,各部谨守营门,不要被唐军引发营啸!” 阿史那木昆说道:“若是唐军今夜没有袭营,而是明日向我军邀战,又当如何?” 浑里发说道:“士卒疲敝,先休整几日,唐军也都是骑兵,必然无法攻击营垒,且我们扎营的地方是通往狼神山的必经之路,只要坚守营寨,他们就没什么好办法!” 卑失必之却突然开口道:“就怕他们剑走偏锋,取道荒原。” 卑失必之的话让在场众人都将目光转向了沙盘上荒无人烟的荒原。 一名万夫长皱着眉头说道:“应该不会的,唐军虽然兵少,可也有万余人,加上大量牲畜,他们的士卒可以吃随身携带的肉干馕饼,可战马不成,战马一定要喂食草料的,周边荒原足足二百里,战马多日不吃草料,掉膘太多,到时候连冲都冲不起来,更不要谈作战了。” 卑失必之说道:“你难道不知道,关内战马饲养会用肉和马盐?他们一人多马,携带一些干草料也不是不可能。” 浑里发说道:“东西两片二百里荒原连我们都难以穿行,他们就算有的吃,可一没有水源,二没有靠谱的向导,如何通过?” 卑失必之抹了一把脸说道:“希望如此!” 浑里发想了想,随后说道:“派出斥候深入荒原探查,再派人时刻紧盯唐军动向。” 他话音刚落,营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号角声与铜钲声,紧接着金军营内便传来一阵阵嘈杂地叫喊声 浑里发一惊,连忙带着众将走出大帐,发现营内许多已经睡下的金军士卒正匆忙抱着衣服甲胄从帐篷中钻出惊慌地四处奔跑。 “都回到各自营寨,不要变成营啸,营门处增派兵力!卑失林月派两个千人队出营迎敌!” 浑里发额头冒着冷汗对周围将领大声说道,眼睛也死死盯着营门方向,此刻他心中只希望唐军不要真的趁夜对他发起突击。 第563章 袭扰 骚动终于在几名万夫长返回各自营寨后得到了弹压。 卑失林月派出的两个千人队也没有发现那些敲锣打鼓地唐军骑兵,只能举着火把象征性地围绕大营跑了两圈后返回了营寨。 得知是唐军小股兵力的袭扰后,浑里发长出一口气。 虽然一颗提着的心暂时放下了,但是浑里发却不敢再将众将召集到中军继续军议。 回到帐中后,浑里发灌了一气凉水后下令道:“传令各部谨守营门,不要理会唐军的袭扰!” 可卑失必之却说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能知道下一次唐军是不是真的袭营!” 浑里发咬咬牙说道:“你我二人轮流坐镇中军,一旦有警,便迅速集结中军驰援。” 卑失必之道:“也只能如此了。” “你是实际上的主帅,且先去睡,我来值守!” 浑里发也不客气,只是对卑失必之点点头,便转去了大帐后面,不多时就传来了沉闷的呼噜声。 卑失必之在帐中待了片刻觉得烦闷,便走到帐外独自一人枯坐在台阶之上,身边只留了几名亲兵。 营外,晚风习习,与灯火通明地金军大营相比,外面的草原却是黑的不像话。 本应该高高挂起的月亮被几团乌云遮盖地严严实实,连一丝月光都不曾透露出来。 距离金军大营数里的地方,刚刚轮换来的程武、张破军与舍利吐利拨云以及他们麾下的三十名骑兵正悄无声息地牵着战马向金军营前靠近。 他们求了许久才得来了这个袭扰金军大营的差事,此刻三人都极为亢奋。 只是唯一让他们不爽利地一点是此次带队的并非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人,而是郑老狗。 郑老狗此刻就走在最前方,他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边,一边小心地用脚尖试探着即将迈去的地面,而后落脚。 看上去五大三粗的郑老狗此刻轻巧地如同一只猞猁。 程武三人有样学样,跟在郑老狗身后沿着他走过的地方前进,一路上倒也非常安全,就在他们视线中的金军营寨愈发清晰时,郑老狗突然发出一阵鸟叫声,整个行进的队列便瞬间停了下来。 三人将战马安抚后交给身后的士卒,随后便悄悄靠拢到郑老狗身旁。 郑老狗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自己一直紧盯着的方向。 三人无不是心思活泛之辈,仅从郑老狗的动作便领会了他的意思。 那里有金军的暗哨。 于是三人对视一眼后,便回到原位各自挑选了两人准备向前摸掉那个金军暗哨。 此时金军暗哨潜伏的土坑中,五名金军暗哨虽然不断扫视着周边的环境,可连续奔袭加上白天一战让他们早就心力交瘁,根本提不起精神。 “十牙,帮我盯一会,我休息片刻就来替你!” 说罢,另一名金军暗哨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名叫十牙的金军暗哨一边腹诽几句自己的同伴,一边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继续观察周边,却突然感觉脖颈处一凉,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只粗糙且脏兮兮地大手就捂住了他的嘴,随后他便感到自己的脖子被利刃划开了一个口子,整个脖颈处变得湿漉漉的。 十牙挣扎着,力气却越来越小,最后他的眼前一黑,便再也没了声息。 六名唐军对着土坑里七倒八歪的金军暗哨尸体逐一补刀后,便有一名身材矮小的唐军快速向后跑去。 得知前方暗哨被清理后,郑老狗便继续起身向前。 约摸着距离金军营寨还有一里多远时,郑老狗再次停了下来。 又等了一会儿,郑老狗打手势让所有人上马,随后一拽缰绳,憋了许久的战马猛地向金军营寨跑去,他身后的程武等人也率士卒连忙跟上。 他们一边奔跑一边打起火把,同时几名手持号角与铜钲的士卒也在飞驰的战马上吹吹打打起来。 万籁俱寂地夜晚中,连绵地角声与清脆的铜钲声迅速传到了金军大营中。 此前已经被唐军连番袭扰的金军如今已经不想最初几次一般失措,连值守营门的金军也只是抬眼看了看便不再理会,只是会在郑老狗等人试图靠近营寨时用弓箭驱离。 奔跑的战马上,程武见到金军营寨没有丝毫动静,便对郑老狗说道:“校尉,金军怎得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郑老狗道:“他们如今累的像死狗一般,前几次还能被惊吓到,后面我们袭扰得多了,他们也就以为我们不会袭营,自然也就不加理会了。” “校尉,我们此时袭营,金军想必反应不过来!” 程武又问道。 郑老狗回道:“想来是如此,可主帅有令,只是袭扰,不得袭营,否则军法从事!” “校尉,我们只突袭金军一处营寨,烧几座帐篷就跑,如何?这样也算是袭扰,不算违背军令!” 郑老狗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也有些意动。 “只突袭最外面的营寨,攻进去烧几座帐篷就撤出来,不要恋战!” “诺!” 三人见郑老狗大营下来,便兴奋地点点头。 三十四骑去而复返,再次回到了最初出发前的位置,随后张破军与善射的舍利吐利拨云为前驱,先一步策马跑向金军最外侧一座营寨,郑老狗与程武则带着剩下的人紧随其后。 一队骑兵在草原上点起火把光明正大地直奔金军营寨。 起初值守的金军坐哨发现唐军骑兵后,并没有过多的反应,毕竟骚扰了半夜,唐军每次也只是敲锣打鼓,吹吹号角。 可直到举着火把的唐军骑兵愈发接近营寨时,负责坐哨的百夫长才察觉出一丝异常。 “不对,他们要冲击营寨!” 百夫长看着越来越近的唐军骑兵,连忙下令射箭,同时下令吹响敌袭的号角。 张破军与舍利吐利拨云依靠着娴熟的马术躲过了飞来的箭矢后,已经距离营门前不足三十步,舍利吐利拨云跳下战马,张弓搭箭,迅速将营门前灯笼射落,随后连发三矢,将那名百夫长射死在寨墙之上。 张破军则趁着这个机会冲到营门前,用尽力气将手中的火把扔进了金军营寨之内。 火把落在帐篷上,猛地燃烧了起来! 第564章 营啸 大火燃起的一霎那,金军急行军后又败一阵导致的低迷士气一下就演变成了惊慌失措。 随后,一场哀兵必然会出现的营啸便随之出现了。 本来张破军扔出的火把落到帐篷上也不过点燃一顶,可等到金军士卒被寨墙上急促的示警角声所惊醒,进而爬出帐篷后,面前的情况便有了不同。 等到郑老狗带着剩下的几十骑将火把纷纷投入金军营寨中,唐军已经突破营寨的谣言便在营寨中莫名其妙的蔓延开来。 毫不知情的金军本就士气低迷,加之燃烧着的帐篷与示警的角声是切切实实的,因此竟然没有人怀疑这句话是否可信。 于是,整个金军营寨就乱了起来。 争相逃命的金军一边推开身旁试图维持秩序的军官,一边奔向存放战马的位置想要抢得一匹马好逃出生天。 另一些人则不顾营门坐哨的阻拦强行将营门打开。 见到金军仅仅因为几根火把就乱做一团,郑老狗立刻把握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战机,他下令举起认旗,抽出横刀,大喝一声便率众冲入了一团混乱的金军营寨。 在营帐外坐镇的卑失必之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最前方一座万人队营寨的异常,等到喊声四起时,卑失必之已经派出塘马去往其余几座营寨严令他们不得出营,自己则率中军三千骑直奔乱成一团的前方营寨。 一路上,随着那座营寨中火光愈发炽烈,呼喊声愈发大的时候,卑失必之才发现他的三千骑如果贸然冲进去也会陷在溃兵之中,于是他干脆就在溃兵向后逃跑的通道间下马列阵,同时分出千余骑打起火把绕着外侧去往遇袭的营寨门前堵住唐军袭营者的退路。 发生营啸的营寨中,士卒互相践踏,帐篷燃着大火,不时有人骑着战马撞开同袍向外逃窜而后被另一名同袍拽下来。 到处都是哀嚎声,到处都是在地上想要避开人流的伤卒。 打开的营门处,郑老狗与舍利吐利拨云、张破军汇合后,向内深入了不过几十步就被百余想要从营门逃出去的溃兵发现。 当他们看到那面唐军认旗时,没有人想到要抵抗一二,他们齐齐调转了逃跑的方向,转身汇入了身后拥挤的溃兵人流中。 郑老狗憋足了气力的一击打在了棉花上,让他心情莫名有些不爽,他干脆一夹马腹,从一旁的金军武器架上抽出一柄连枷,挥舞着继续追赶溃兵。 程武见到郑老狗似乎还有深入的意思,连忙对一旁的张破军与舍利吐利拨云说道:“坏了,校尉好像要卷着金军溃兵继续往下冲。” 舍利吐利拨云搭箭射死一名想要抢夺他们战马的溃兵后,语速极快地说道:“不能让校尉深入了,我们在这里搞得动静大了,他们后方各个营寨绝对都已经严阵以待了,没有机会了!” 张破军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柄大斧,他挥舞着直追郑老狗而去,边跑边撂下一句话:“我去带回校尉,你们守住我们的退路!” 手持长柄大斧,骑在战马上的张破军此时将他的力气发挥到了极致,奔跑的战马加上他势大力沉的挥击,周边见到他落单想来赚个人头的纷纷人头落地。 张破军单人单骑直直向前百步后才发现了正率领十余骑卷着看不到头的溃兵向金军营寨冲击的郑老狗。 “校尉!我们搞得动静太大了,再搞下去,我们三十几人都要交待在这里了!” 这时,郑老狗才猛地醒悟过来,他连忙看向四周,发现周边尽是顾着逃跑的溃兵。 “走!回营!” 说罢,郑老狗一拨马头带着众人去往营门前与程武与舍利吐利拨云汇合。 可等到他与程武等人汇合清点过人数后,刚要离开,便听到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主帅发现金军营帐异常派人来了?” 舍利吐利拨云也听到了响动,他先是疑惑地问道,随后程武一指营外说道:“怕不是友军,是金军增援的骑兵!” 众人抬头看去,一条火龙从营寨侧面高速逼近营门,来的方向显然不是自家大营。 郑老狗见状,连忙大喊道:“出营,趁敌立足未稳凿穿他们!” 三十四骑整齐出营在奔跑中渐渐变幻阵形,在距离金军援兵还有一段距离时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锥形阵! 郑老狗本想作锥形阵的锋锐,可手持大斧的张破军一马当先越过他跑到了最前方。 增援而来的金军此时也发现了这支小小的唐军骑兵队,他们在带队的千夫长的呼喝声中连忙整队,从纵队径直转向变为横队,朝着郑老狗等人包了上来。 在急促且密集的马蹄声中,以张破军为锋锐的唐军骑兵狠狠地撞在了一千金军组成的弧形阵上。 张破军一马当先,手中长柄斧不断挥舞,所当者皆为齑粉,他的身后,手持横刀的程武与舍利吐利拨云则为他遮蔽身侧,三人组成的矛头所过之处,人马辟易。 急切中用弧形阵包围上来的金军骑兵厚度欠缺,见唐军锋锐来势极猛,己方又是奔袭而来,金军千夫长连忙下令两翼兜转加厚阵形,想要慢慢磨掉唐军锋锐的锐利。 可此时本就是黑夜,都是靠着火把照亮,军令也不够通畅,因此金军的调动极为缓慢。 军令通传不畅给了唐军骑兵机会,不多时,从大斧换成长枪的张破军便已经作为矛头捅穿了金军的阵线,透阵而出。 随着迎面吹来的一阵微风,阵中的沉闷之气被一扫而空,众人深吸一口气后,也不停留,径直便向着己方大营跑去。 发现己方阵线被唐军几十骑打穿的金军千夫长恼羞成怒,便率众追击,可不过追了一二里,他们便碰上了早已经严阵以待的唐军骑兵,看着突然在面前举起的火把与随之飞来的密集箭矢,又折损了百余人的金军千夫长只得愤愤而去。 见到友军接应的三十余骑刚刚绕过友军阵形停下战马,便发现王玄素的亲兵正冷冷地盯着他们。 “捆起来!带去中军帐!” 第565章 援兵将至 “一个万人队,让唐军几十骑袭营,还被他们从千骑中透阵而出?” 连发辫都没来得及扎起来的浑里发披散着头发冷冷地看着遇袭营寨的万夫长以及负责阻拦的千夫长说道。 “唐军连续袭扰,我等实在不知道他们几十骑就敢袭营。” 万夫长悻悻的说道。 浑里发深吸一口气问道:“损失几何?”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亲兵千夫长便冷冰冰地说道:“营中被唐军杀死者百余人,践踏死伤者一千七百余,溃逃者三千余。” “负责阻拦唐军袭营骑兵的千人队死伤八十余,追击被唐军援军阻截,折损百余人。” “斩获如何?” “发现唐军尸体六具!” 浑里发摆了摆手说道:“斩!” 十几名亲兵冲进帐中,一把按住似乎已经认命的金军万夫长与一旁还挣扎着想要辩解的千夫长,便如同拖死狗一样将他们拖出了帐外。 “眼下我军又败一阵,士气是彻底不可用了,再坚守下去,怕是唐军就敢以万余人攻我营寨了!” 卑失必之对浑里发使了个眼神,浑里发便挥手摒退众人。 听完卑失必之的话后,浑里发说道:“话虽如此,可再退便是整个赦勒草原水草最丰美,地势最平坦的地方,到时唐军可以从数百里宽的战线上任意挑选一处长驱直入,我们如何拦得住?” 卑失必之道:“我们手中握着的,是除去陛下手中四万侍卫亲军外唯一能用来野战的力量,眼下士卒疲敝,昨夜一次营啸,搞得全军将校士卒人人自危。” “最重要的是,王玄素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我们此时就是最虚弱的时候,你觉得,王玄素会坐视我们安稳休整妥当再与我们交战吗?” 浑里发长出一口气后,神色几度变换,最后,他咬着牙说道:“不能退!我们一退,唐军衔尾追击我们败的更快!派塘马向陛下回报,请陛下带汗帐北迁,我们能拖一日就拖一日,唐军就算击败我们,他们劳师远征不能久驻,等他们退走,草原还是我们的!” 卑失必之叹口气说道:“陛下命你掌军,自然你说了算。” “郑云、程武、舍利吐利拨云、张破军擅自袭营,无视军令,当斩!” 中军大帐中,昨夜袭营的郑老狗与程武三人被五花大绑捆住跪在帐中,王玄素端坐在上首,一旁的赵尽忠也板着脸一言不发。 军法官宣读完罪状后,赵尽忠看了一眼王玄素,等他点头后,赵尽忠便开口道:“拖出去枭首示众!” 话音落下后,几名中军帐外的亲兵便大步走进来拖起几人就要出帐。 刚刚拖出去后,两侧的一众将校便有些骚动。 王玄素环视众将说道:“怎么?你们是不是觉得这该评功?” 右厢都尉起身道:“主帅,他们三十余骑破金军一营,虽说他们违背军令,可他们好歹这也算得上三转军功。” 王玄素道:“你觉得,功过应该相抵?” 右厢都尉愣了愣,随后便抱拳道:“末将认为功过相抵,再略作惩戒即可。” 王玄素没有说话,他的脸上也看不出喜怒,这让为几人求饶的右厢都尉有些忐忑。 赵尽忠此时也说道:“主帅,他们四人虽然违背军令,但是探出了金军虚实,不如稍稍责罚。” 见赵尽忠也开始为几人说情,王玄素便挥挥手道:“四人革职,军棍二十,将此事通传各军,若有下次,定斩不饶!” “诺!”众将抱拳称是。 随后,王玄素命人将做好的沙盘放到帐中,走到近前说道:“金军颓势已现,都来分析分析,金军会怎么抉择?” 赵尽忠道:“他们是挡在汗帐前的最后一支金军能动用的有生力量,若是他们在此被我们击溃,则金国汗帐震动,想来他们应该会在这几日离开。” 王玄素见其余众将也都对赵尽忠的看法表示赞同,便摇摇头说道:“我看不然,若是他们北逃,不出一日就能被我军衔尾追击,与其被追击后一路溃败,不如据营死守,还能靠着优势的兵力消耗我军锐气,为他们的皇帝争取北逃或是亲征来此的时间。” “那主帅的意思是?” “继续从荒原进军!既然他们向在此与我相持,那老夫偏不在此久驻!” “派出塘马高速后面的诸部,我们要的牲畜马料让他们尽快送到,否则若是耽误了,他们手里的草场就要易主了。” 赵尽忠说道:“要不要派一部去督促一番。” “不必,让士卒好好休整,他们分得清轻重!” “报!康国、贺孙两部胡骑回报,金国汗帐有异动!” 王玄素话音刚落,一名亲兵便走进帐中回报。 “怎么?金国汗帐开始迁移了?” “金国皇帝阿史那叶舍率汗帐四万亲军倾巢而出,直奔此处而来!” 听到这话,王玄素难得的笑了起来:“这个金国皇帝倒是有些勇烈!” “金军援军行进速度如何?行军路线如何?” “回报说金军从汗帐出发,沿途走得皆是平缓地面,毗邻水源,且出发一日,只行进了约五十里,似乎携带了大量辎重器械!” 王玄素扭头看向沙盘,一名参军立刻将一面金军旗子插在了汗帐以南五十里一处靠近水源的位置。 赵尽忠在一旁说道:“金军据此三百余里,若是携带了器械,那便有步卒,日行五十也算是急行军了。” 王玄素说道:“不等后方两部的牲畜了,全军立刻开始筹备拔营事宜,在老夫宣布拔营之前,一切如常,不可减灶减帐,不要让对面金军斥候看出端倪!” “诺!” 众将离开后,赵尽忠对王玄素说道:“主帅,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毕竟我们还没有探查荒原的行军路线。” 王玄素瞅了赵尽忠一眼说道:“你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早就瞧出端倪的人,有话直说!” 赵尽忠皱着眉头说道:“主帅你的亲兵都尉已经离营数日,可至今不见踪影,若是还没有消息,难道我们真的要一头扎进荒原之中?” 王玄素道:“一日后不论有没有人回来,我们都要向荒原进军!” 第566章 荒原 “唐军是否会向荒原进军?” 庞大的行军队列中央,一辆由十六匹雪白的战马拉着的拥有宽阔平台的马车正在御者的驱使下缓缓前行。 马车的车厢仿若一顶帐篷,顶端竖立着代表金国皇帝的龙纛。 帐篷中,阿史那叶舍手指沙盘上标注着荒原的位置问道。 “陛下,前军斥候与前方浑里发所部回报,至今还未发现唐军有深入荒原的迹象,唐军自从袭营后便一直所在营中。” 阿史那叶舍问到:“大军行进还需几日到达饮马河?” “回陛下,大军最少还需九日。” 阿史那叶舍转动着扳指问道:“沿途附庸征召几何?” “阿史那图陈回报,已征募五万,正在向大军所在方向星夜兼程赶来,想来最多三日就能追上。” “希望浑里发能撑到我们抵达!” 说罢,阿史那叶舍便背着手走到帐外,看着两侧正在行军的步卒和更外侧奴隶们牵着的骆驼。 风沙大作的荒原上,一队唐军骑兵正牵着战马埋头迎着砸在脸上生疼的风沙跋涉。 坚硬且龟裂的大地上,到处都能看到累累白骨,几颗胡杨还坚挺地站立在荒原之上,那枯萎的枝干也证明它们也仅仅只能是活着。 而这片荒原向西不过七八十里,便是水草丰美,看不到风沙的草原,这不免让人对苍天多加了几分敬畏的同时也感叹着造化弄人。 “都尉!又掉队了三个人!” 一名执戟伸手遮挡着不断砸在脸上的砂砾走到亲兵都尉面前侧着头说道。 都尉吐了一口沙子,同样侧头说道:“不要管掉队的,眼下最重要的是要赶回大营,我们已经出来数日,不能让主帅枯等!” 说罢,都尉又扭头看向衣甲相仿但是左衽的胡骑用一口流利的草原话问道:“还有多远出荒原?” 胡骑指了指前方说道:“还有三十多里,入夜就能出荒原返回大营!” 听完胡骑的话,都尉抬头辨认了一下太阳所在的位置,发现太阳较之前已经下落了不少,于是他对一旁的执戟说道:“你在后收拢队尾,太阳落山后风沙必然减弱,到时我带向导先一步向大营赶去,你在后方收拢!” “诺!”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昏黄的天空中几只不知名的飞鸟无声飞过宽大的前线。 唐军与浑里发率领的剩余六万金军对峙的前线,双方的斥候在经过一整个白天的交锋后,各自返回了营寨,随后便是无数袅袅升起的炊烟。 一名盯着唐军营寨的金军斥候见到唐军营寨炊烟升起后,便对同袍说道:“回营禀报都元帅,唐军生火做饭了,灶台不减!” 他的同袍点点头,便迅速起身,不多时就骑上马向己方营寨跑去。 那名金军斥候继续趴在原地盯着唐军营寨,只是他没有发现,他的侧面,一名唐军斥候也在盯着他。 “火长,见到他们有人回去报信了!” “好!留三个人,剩下的跟我回营!” 唐军中军大帐中,王玄素在得知金军斥候如往日一般探查过并返回营寨后,立刻就召集了众将。 众将到达中军大帐后,王玄素立刻说道:“现在各部立刻收拾行装,不要使用铜钲号角,也不要高举认旗,分批从营寨后方借着夜色离开大营,大军离开大营时,右厢派出的斥候一定要保证遮蔽金军斥候,不要让他们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诺!” 众将抱拳刚要离去,突然一名亲兵跑进帐中抱拳道:“报!都尉回来了!” 王玄素闻言立刻挥手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风尘仆仆,脸上全是细密地小伤口的亲兵都尉就蹒跚着走了进来。 “主帅,卑下幸不辱命!荒原行军路线依然探查完毕!” 说罢,亲兵都尉就从蹀躞带上挂着的杂物袋中掏出一块布帛,递到王玄素手中,王玄素接过布帛看了一眼后说道:“各部照旧,中军参军与职方司立刻临摹舆图,保证各军都尉人手一张!” 王玄素的军令下达后,早在昨日就开始收拾行装的唐军便纷纷将最后的携行物资放上战马,随后在各军预先留出的空地上牵着战马默默站立等待着。 整个唐军大营也在各军集结完毕后熄灭了除去营门灯笼外的所有灯火,陷入了一片黑暗。 王玄素顶盔掼甲站在辕门外,身旁是赵尽忠以及拱卫两人的亲兵,代表主帅的中军大纛以及行军长史的门旗也已经被亲兵放倒。 “报!右厢集结完毕!” “报!左厢集结完毕!” 随着一名又一名塘马来到中军回报,王玄素连下数道军令:“右厢两军先行,左右虞候军与中军次之,左厢两军殿后,前中后三部间隔半个时辰,卷甲衔枚,不得发出声音,如有大声喧哗、惊扰马匹者,杀无赦!” “诺!”几名等候在王玄素身旁的各军都尉纷纷领命离去。 右厢所在的营帐处,已经被革除校尉之职的郑老狗依旧暂行校尉的职责,他此刻站在左厢前军的最前方,身后是不时倒吸一口冷气的程武等三人。 “都尉有令,第一团先行!” 不多时,黑暗中一名塘马快速走到郑老狗身旁,小声说道。 郑老狗点点头,随后便小声对自己的旅帅传达军令,再由两名旅帅层层传达到每一名士卒。 郑老狗牵着战马一动,他身后的第一团士卒也默默跟了上去,一个方阵从右至左悄无声息地向着营门处开始移动,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战马不时打响鼻发出的细小动静。 右厢出营后,立刻就有十几骑上马跑向了金军大营的方向,不多时,潜伏在宽广战线上的斥候们便纷纷离开遮掩的位置上马向着早已发现的金军潜伏斥候所在方位发起了迅猛地突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有心算无心地唐军斥候几乎毫不费力就解决了大多数金军斥候。 随后,越来越多唐军在己方斥候遮蔽金军斥候的同时悄然出营,慢慢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第567章 荒原(二) “唐军今日动作如何?” 清晨早早起来的浑里发照旧询问着负责斥候的一名金军将校。 “我军斥候昨夜损失惨重,六十七人被唐军突袭,末将正在重新派遣斥候驱逐唐军斥候。” 听到回报后,浑里发先是一怔,随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此时刚刚走进中军大帐的卑失必之听到消息后连忙对浑里发说道:“快,带上轻骑,你我二人靠近唐军营寨查看一番!” 浑里发立刻对一旁的亲兵千夫长说道:“亲卫队随我出营!” 不多时,金军紧闭的营门打开,浑里发与卑失必之率领千余亲卫队骑兵直奔唐军营寨而去。 来到距离唐军营寨约有个几里的位置后,浑里发与卑失必之立刻登高远眺。 此时正是唐军生火造饭时,唐军营寨内正不断飘起袅袅炊烟,营门处也有些移动的黑点,看上去坐哨也在。 浑里发看了许久后说道:“如此看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他们的营帐数量,灶台数量都与寻常并没有什么变化,连他们中军的大纛都还在!” 卑失必之此时却眯着眼说道:“唐军每日清晨用饭都是这么沉默吗?我们在距离唐军如此近的地方,连个唐军斥候都看不到?” 经卑失必之一点,浑里发也反应了过来,他连忙拽过一名亲兵说道:“传我将令,前军两个万人队立刻出营来此!” 说罢,浑里发却突然发现一队唐军从大营中飞奔而出,随后四散离去。 “唐军斥候每日是这个时候轮换吗?” 浑里发问道,一名金军将领说道:“唐军确是这个时辰轮换斥候!” 听到下属回答后,浑里发又犹豫了起来。 但是卑失必之却对这个说辞嗤之以鼻,他看都不看浑里发与身旁众将,带着自己的百余名亲兵径直跑下高坡,直奔唐军营寨而去。 “快!快去保护枢密使!” 浑里发被卑失必之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大喊道,当即就有三百骑追了上去。 卑失必之丝毫不管身后浑里发亲兵的呼喊,带着麾下百余亲兵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冲击唐军营寨。 唐军营寨前,留守迷惑金军的一个团唐军见到卑失必之直奔他们而来,也是一惊。 “校尉,怕是瞒不住了!” 一名旅帅站在寨墙上看着卷起烟尘的金军骑兵说道。 留守的校尉看着冲来的金军骑兵不过几百人,便咬牙说道:“出营拦住他们,决不能让他们靠近营寨!” 说罢,两百唐军便骑上战马冲出了营寨,迎着卑失必之冲了过来。 见到唐军骑兵出营,卑失必之的亲兵千夫长说道:“枢密使,折返!我们人数太少,万一” 卑失必之此时却说道:“没有万一,冲垮那些唐军,他们不会有援军的!” 见枢密使如此笃定,身后的亲兵千夫长也只能选择相信,他大喝一声,迅速催动战马越过卑失必之,两百金军骑兵也摆出一个密集的横阵,迎着阵形相同的唐军冲了上来。 唐军校尉见金军依旧没有后退的意思,便猛地扬起马槊,他身后的鼓号手见状立刻敲响铜钲,清脆的声音迅速传开,随后两百唐军整齐划一地将马槊放平,与同样放平了长枪的金军骑兵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双方错马而过时,唐军的马槊凭借长度优势将大量金军骑兵戳下战马,但是金军亲卫队的长枪也并非摆设,强行对冲的唐军骑兵同样蒙受了大量伤亡。 随着翻倒的战马与倒下的士卒腾起了巨大的烟尘,骨头碎裂与锐气刺穿身体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 对冲过后,双方的位置已经互换,但是浑里发派来的三百骑此时也已经赶到,不曾想到还有金军的校尉见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率队迎了上去。于是刚刚交锋后马速降低且已经弃槊的唐军骑兵也只能抽刀继续向前冲去。 当唐军骑兵再次与第二队金军骑兵对冲后,校尉发现自己身旁还跟随着自己的也只剩下了六七十骑。 “走!” 见到高坡上又冲下来一堆金军骑兵,校尉喟叹一声便带着麾下剩余的六七十骑拨马向大营东侧跑去。 卑失必之年事已高,刚才对冲后虽然没有受伤,但是费力杀死两名唐军的他此时也已经气喘吁吁,见到麾下骑兵还要追击,他连忙喝止。 “不要追了,进营寨!” 说罢,他身旁的几十名骑兵便快速跑向唐军没了动静的营门前。 等到他们费力打开营门后,卑失必之沉默地站在原地直到浑里发匆匆赶来后才说道:“唐军离营了!” 浑里发大惊失色,连忙说道:“王玄素还真想跨过两百里荒原直奔汗帐?” 卑失必之说道:“眼下陛下亲征,汗帐空虚,现在唐军可以任意挑选一处发起攻击。” 浑里发说道:“只能先派塘马告知陛下,请陛下结营稳住,我们尽快率军回援!” 正午时分,浑里发与卑失必之返回大营后立刻派出塘马向阿史那叶舍率领的四万援军报信,同时拔营向南疾驰。 原本缓了一日的金军听说又要长途奔袭,军中怨声四起,等到大军拔营后,当日便出现了擅自逃跑的士卒。 无奈之下,浑里发只能下令放慢行军速度,同时卑失必之率领一万精挑细选的骑兵先一步向阿史那叶舍所在的位置靠拢。 金军拔营时,王玄素已经率军深入荒原数十里。 极端的环境让唐军的行军速度被迫降低,因为前后间隔开行军的缘故,后军甚至在刚刚进入荒原后就被如出一辙的地形误导导致偏离了原定的行军路线,又耽误了一些时间。 行军路线出现偏移对急于加速行军走出的荒原的唐军来说极为致命。 害怕再出现过同样情况的赵尽忠只得向王玄素建言道:“主帅,是否再降一降行军速度。” 王玄素说道:“我军每日行进也不过五十里,若是再降,等我们走出荒原,金军就该合兵一处了,到时他们有步卒器械,我们一万四千人如何能撼动他们?” “告诉全军,咬牙撑住,走出这二百里荒原,有一场大胜等着他们!” 第568章 急袭 王玄素在深入荒原两日后,负责留守营寨迷惑金军的那个团剩下的六七十骑便靠着大军走过后留下的烽燧马铺追了上来。 得知金军第二日清晨便发现端倪后,王玄素的表情便凝重了许多。 “照这么看,金军现在应该已经回援,说不定已经与金国皇帝汇合了。” 赵尽忠紧了紧围在盆领上的麻布,看着一旁牵着战马行军的士卒说道。 王玄素轻咳几声,缓了缓才说道:“浑里发麾下的几万人连折两阵,士气低落,士卒又没有好好休整,不会这么快的。想来最多也就只有较为精悍的一部能急行军赶到金国皇帝那里。” 赵尽忠用枯树枝在地上画了三个圈说道:“浑里发、金国皇帝、金国汗帐,我们去攻何处?” “金军知道我们的动向了,那么金国皇帝的那步骑混合的四万人,我们是碰不得了,浑里发的六万多人肯定也是极小心的,那就攻其必守,去金国汗帐!” 王玄素说完后又堵嘴咳了几声。 “主帅要小心身体啊!” 赵尽忠上前扶着王玄素说道。 王玄素道:“不碍事。” “前出的斥候有消息了吗?” “未曾回报,不过我已经命前军加派斥候,金军若是一旦也想深入荒原截住我们,斥候会第一时间回报。” “这几日在荒原行军,大军士气下降严重,且掉队的士卒很多,还有两日就走出荒原了,你替我去各军看一看,不要出什么岔子。” “诺!” 赵尽忠抱拳领命后翻身上马离去后,王玄素才缓缓张开手,用一块布帛擦了擦手心处的鲜血。 “唐军已经进入荒原?” 阿史那叶舍御帐中,得知浑里发送回的军报后,他立刻在御帐的沙盘上查看了起来。 “唐军走得东面还是西面?” “回陛下,暂时不知,但是斥候刚刚深入荒原,还没有发现唐军踪迹,今日内应有消息。” 一名金军将领说道。 阿史那叶舍又问道:“浑里发所部现在何处?” “正在向陛下所在处行军,其先头万余骑由枢密使亲率,距此不过一百七十余里。” 阿史那叶舍指了指沙盘说道:“下令全军止步,原地扎营,向东西荒原加派斥候,一定要摸清唐军的位置,告诉阿史那图陈,率征召的附庸军堵住东西两侧荒原通往汗帐的方向,让浑里发改道,堵住荒原退回饮马河的方向。各部需结寨死守,不得野战。” 阿史那叶舍的口谕迅速被御帐中的内侍抄录成文,随后便被塘马携带着飞奔向了各个方向。 一日后,正在行军途中的阿史那图陈与浑里发便接到了来自阿史那叶舍的军令。 阿史那图陈当即便将自己麾下的三千精骑居中布置,在东西荒原通往汗帐的方向各自摆了两万余附庸军,并从自己的军中抽调了一部分将校直接接替了附庸军诸部俟利发的指挥权。 浑里发并没有分兵,而是下令每隔数里便修建一个烽燧,使烽燧相连,大军则居中占据了距离各处都比较近的位置在后等待。 虽然阿史那叶舍的想法并没有错,但是金军的调动到扎营却远非一日可成,漫长的战线让金军不得不在调动时消耗了大量的时间与精力。 而这个时候,担任前军的唐军右厢已经踏出了龟裂的荒原土地,踩在了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原上。 早已经被荒原折磨的身心俱疲的唐军士卒见到草原后士气大振,右厢都尉连忙派塘马向中军传信,自己则率前军迅速前出占据了一处水塘并修筑了一个用来临时休整的营地。 王玄素在得知前军已经走出荒原后,脸上的阴霾终于消散了不少。 “通传中军、后军,前方二十里外就是草原了,下令全军上马,加速走出荒原!” “诺!” 塘马应声离去,王玄素则翻身上马,马鞭一甩,带着中军大纛先一步向行军队列前端赶去。 中午时分,唐军便全部走出了荒原,看了数日灰黄景象的将校士卒在看到碧绿的草地与清澈地不真实的蓝天后甚至忘记了自己这几日吃进嘴的几两沙子。 王玄素的亲兵都尉在一旁说道:“主帅,前军已经在一处水塘便临时扎营,右厢都尉询问主帅是否可以让士卒取水。” 王玄素抖了抖披风道:“派医官去勘验一番再取用,先让各部喂饱战马。” “诺!” 亲兵都尉迅速离开去往后方,不多时,留着短髯的医官便在亲兵的引导下去到河边。 医官走近水塘后,先是让士卒取了一罐水随后烧开,又倒入自己随身携带的白烧器中仔细观察着水的底部。 发现没有多少沙土后,又命人打了一罐清水,将水倒入白瓷器中,放在阳光下,让阳光直直深入水中,发现水中尘埃氤氲也不甚严重。 最后医官取了一点清水自己品尝了一下,又用绢帛在水中浸透放在阳光下晾晒,等水渍干后,才对一旁焦急等待的将校士卒说道。 “此水可饮,不过需用炭洗,再烧开,否则易生病害。” 听到水塘中的水能喝,一众将校连忙约束士卒让开位置,分批分次取水,同时又有士卒开始取出携带的卵石用麻布包裹,又烧红了一些栗炭备用。 等到水打来后,集中起来的士卒们便用把烧红的栗炭投入水中。 滚烫的栗炭一入水便发出“嗤嗤”的响声,随后一些灰黑色的黑点便随着栗炭一同沉入最下方。 紧接着又有人将包裹着麻布的卵石放在另一个空罐的罐口,把罐子里的水倒入空罐中,栗炭与剥落的炭灰也被卵石与麻布吸附,只留下了澄澈的清水。 士卒们才取够了人要用的水,随后才将战马牵到水塘边,让战马自行喝水。 士卒们也趁着这闲暇的功夫围坐在草地上互相打趣着。 王玄素与诸将此刻却没有士卒们这么悠闲。 “主帅,斥候回报,我军北面三十里外,一只附庸军正在修筑营寨。” 第569章 急袭(二) “东面发现唐军?” 唐军的斥候发现金国附庸军的同时,阿史那图陈的斥候也发现了正在水塘便休整的唐军。 “距离东面布防的附庸军有多远?” 阿史那图陈连忙问道,斥候如实道:“约三十里,且他们的外围,游骑斥候不下数百,警惕心很强!” “东面的那两万多附庸军营寨修筑好了吗?” 一名金军千夫长说道:“塘马回报说,仅仅一日,难以修筑容纳数万人的营寨,最少还需两日。” 听到这话,阿史那图陈的眉头扭成了一团:“告诉他们,让他们先在外侧挖掘壕沟,布置拒马,唐军若是知道我们这边尽数是附庸军,必然主动出击,不要被他们抓住空当。” “本部立刻随我向东移动,不要被” “再派塘马告诉陛下我们已经发现唐军,请陛下派兵支援!” “撒昆,若是唐军明日就向我们发难,我们又当如何?” 阿史那图陈立在马上仰头看向天空,平静地说道:“我等已尽人事!” 接到阿史那图陈军令的东面两万多附庸军立刻将重心转移到了挖掘壕沟,布置拒马上,而唐军的斥候也发现了他们的不寻常举动。 回报中军后,王玄素与诸将围坐在草地上,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圈说道:“斥候回报说,金国附庸军营寨还未修筑完毕,但是他们已经将重心放在挖掘壕沟,摆放拒马上了。这就说明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 “而且斥候还发现这支附庸军后方三十里外,还有一支金军骑兵约三千人正在向此处赶来。” 赵尽忠道:“两万附庸军倒还好说,可他们发现了我们的行踪,那么外围那支金军定然不会与这支附庸军合兵,我们如何处置?” 王玄素说道:“让士卒们好好休息,派斥候袭扰他们,清晨时我们发起攻击,到时我率中军与左右虞候军从正面发起冲击,右厢从西面直插敌军营寨,将他们拦腰截断,左厢兜到他们后方,盯住那支金军骑兵,不让他们切入战场。” 左厢都尉搓了搓手问道:“末将是否可以主动出击?” 王玄素道:“只要那支金军骑兵不进入主战场,你是层层设防也好,主动出击也好,不需向我回报!” 左厢都尉嘿嘿一笑说道:“诺!” 清晨,夏日的草原上突兀地下起了雾,露水压着已经长成的青草,一颗颗晶莹剔透,宛如宝石。 突然,一只包裹着麻布的脚从一旁走过,晃动的青草将露水抖到地面上,很快就浸入了土壤之中。 趁着夜色活动的鼹鼠刚刚将小小的脑袋探进自己的洞中,还没来得及将自己肥硕的屁股也塞进去,便感受到了地面的轻微颤动。 鼹鼠连忙向地下穿行,却突然被一只大手给抓了起来。 感受到危险后,鼹鼠立刻发出了尖锐的类似鸟叫的声音,但是这个声音在草原上却并不显得十分特殊。 程武看了那个不如自己手掌大的鼹鼠一眼,发现它过于丑陋,便随手扔掉,却在半空中被一旁的舍利吐利拨云接住。 他熟练地将鼹鼠捆起来放入自己的杂物袋中,漆黑的环境让鼹鼠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程武摘掉嘴上衔着的箸轻声道:“如此丑陋,留着作甚?” “只是觉得好玩,故而留下了。” “噤声!” 郑老狗回头瞪了两人一眼,随后继续小心地向前穿行。 担任侧翼穿插的右厢在弥漫的雾气中悄然前行了足足半个时辰后,终于停了下来,随后他们便按住战马使其跪卧在地上,自己也伏低身子,静静地等待着正面发起冲击。 此时的金国附庸军营寨中,忙碌了一夜挖掘壕沟的附庸军并没有将围绕营寨的壕沟挖好,且唐军骑兵一整个夜晚仿佛不需要休息一般频繁对他们的营寨发起袭扰,这让本就疲惫的附庸军将校士愈发卒苦不堪言,甚至出现了趁夜逃走的情况。 指派到此处指挥这些附庸军的千夫长一怒之下亲自带队抓回了十几名逃卒,并将他们枭首挂在修筑起来的营寨门前,才让那些想要逃走的附庸军士卒收起了自己的心思。 “千夫长,他们忙了一个晚上,是不是让他们休整一下?” 营门前,一名俟利发小心翼翼地走到那名千夫长身旁说道。 千夫长冷哼一声道:“四面的壕沟都没有挖掘好,正面还有一百步宽的口子。若是让士卒休整,唐军冲过来了,我们拿什么阻挡?” “我们大金精锐都拦他们不住,你们难道可以?你不要忘了前几个月白羊川之战唐军用多少人打崩了我们的十几万大军。” 俟利发心中腹诽几句,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只得陪着笑脸道:“千夫长教训的是,我这就去让他们加快进度。” “尤其是正面,一定要尽快连起来!” 千夫长话音刚落。地面突然开始颤动,一旁的土堆上表层的浮土也开始跳动着滑落。 金军千夫长也是身经百战的,且从小生活在马背上的他立刻就想到了颤动的原因。 不等他发话,一旁的俟利发已经开始招呼正拿着工具挖壕沟的士卒回营上马整队! 都是草原人,这个动静他们太熟悉了。 可一夜的忙碌,他们早就疲惫不堪,任凭如何打骂,他们的动作始终快不起来,有些人甚至干脆坐在壕沟里再也不愿动弹一下。 金军千夫长看着浓重地化不开的雾气,心中也愈发焦躁起来。 他麾下仅有三百多金军骑兵,营内也只有几名俟利发的两千多亲卫在休整,可面前地面的颤动,少说也有个七八千骑。 “让你们的亲卫整队,把拒马搬到正面堵住没有挖开的壕沟,把能动的全都集结起来!” 千夫长对身后两名俟利发大吼道,随后猛地转过身问身旁已经枕着胡禄开始辨别距离的金军士卒:“多远?” “最多还有一里!” 他话音刚落,一阵号角声便刺破浓雾,在半空中回荡起来。 第570章 急袭(三) 当号角声响彻半空之时,正面向金军发起冲击的唐军七千余骑已经踏着松软的草地在浓雾中展开了队形。 尽管营寨前正在集结的金军与附庸军士卒虽然隔着浓重地雾气看不清唐军,但是那连绵不绝的号角声与渐渐逼近的马蹄声却如平地惊雷般震慑着他们的心神。 他们惊慌失措的搬运着拒马,只求能够在唐军出现前将拒马摆放完毕。 可天不遂人愿,他们还没有将拒马摆放齐整,身材高大的赵尽忠犹如天上的鬼神一般,骑着一匹壮硕地不像话的黑色战马出现在了他们视野之中。 紧接着是第二骑、第三骑越来越多的骑兵出现在他们面前,一面唐军军旗与一面长史门旗在掌旗官的手中高高扬起,在风中猎猎作响。 沉默地赵尽忠与他身后不断从浓雾中钻出的骑兵几个呼吸后便来到了慌忙整队的金军面前。 不等金军长枪架起,他手中的马槊便在战马速度的加持下挑飞了一座木质拒马,同时披挂着当胸的战马将面前的两名金军径直撞飞了出去。 赵尽忠两翼的骑兵也如同带领他们冲锋的行军长史一般如法炮制,将单薄的金军以及几千附庸军组成的单薄阵形撞了个粉碎。 金国附庸军营寨侧面,听到正面的号角声后,右厢都尉猛地起身上马,口中高呼“踏破敌阵”率先冲了出去。 一同上马的右厢两千余骑也同时拽起战马,紧紧跟了上去。 程武三人跟在郑老狗身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跟随如此规模的骑兵发起冲击,战马的马蹄声在程武耳边回想,溅起的泥土与杂草在他的脚边飞舞。 他紧紧握着马槊,心潮澎湃,连心脏的跳动都与战马的奔跑频率合为一拍。 正面将金军阵线撞得七零八乱时,金军千夫长与几名俟利发早已经后退,并招呼数千士卒在营寨中结成了第二道防线。 “放箭!” 几名金军将校凄厉的呼喊声中,凌乱的箭雨便飞向了正呼啸着向他们冲来的唐军骑兵。 角弓抛射出的箭矢在无风的空中漫无目的的飞舞着,随后落入正在冲锋的唐军骑兵中间。 全副武装的唐军对这些绵软无力的箭矢毫不在意,在他们眼中,这些箭矢甚至不能再三十步穿透他们的甲胄。 而他们的面甲后方,一双双冷漠的眼睛只是盯着面露惊恐的附庸军士卒。 第二道防线构成后,金军千夫长又退到后方准备组织第三道防线,可西面突兀地马蹄声让他层层阻截的设想化为了泡影。 几乎没有遇到阻碍的右厢两千余骑飞快地切入营寨中,挑翻一顶顶帐篷后将还在集结的第三道防线的附庸军士卒冲散。 这时正面击破金军第二道防线的唐军骑兵也已经来到金军未能成型的第三道防线前。 两股洪流打了一个照面后,便默契地避开了彼此的冲击路径,继续向营寨深处冲去,同时不断有小股唐军骑兵散入整个营寨中,将所有试图重新凝结成一股的金军与附庸军冲散。 南面,唐军左厢都尉看着友军在敌军营寨中杀得酣畅淋漓,心中本就焦躁,突然斥候向他跑来,让他眼前一亮。 “金军骑兵增援了?” 不等斥候说话,左厢都尉就双眼放光地问道。 “是,两千多金军骑兵,正向战场中心急进,距离我左厢所在最多还有三里。” “是正儿八经的金军?不是下面哪些土鸡瓦狗?” “看过衣甲旗号了,是正卒!” 左厢都尉闻言哈哈大笑道:“这好事终于轮到老子头上了!” 随即左厢都尉面色一变,恶狠狠地对身旁的两名前后军都尉以及十几名校尉说道:“我率左厢前军正面迎敌,左厢后军分作两队从两翼兜过去,我要一口吃掉他们,若是放跑了一个人,我拿你们是问!” “诺!” 一众将校齐齐抱拳,随后左厢都尉右手握住插在地里的马槊,猛地举起,左厢的门旗也同时竖了起来。 得知唐军发起攻击正在赶赴战场的阿史那图陈满脑子想的都是带着麾下骑兵稳住防线,并没有发现一旁高处那面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唐军旗帜,直到一阵不太一样的马蹄声传来,他才心头一震,猛地看向侧面的高坡。 “吹号,转向迎敌!” 阿史那图陈双目圆睁,连语调都变得尖锐了许多。 鼓号手俩忙吹号,旗手也跟随阿史那图陈连忙转向,可从高处冲下来的唐军马速极快,不多时就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 位于队列最前端的阿史那图陈此刻成了直面唐军左厢四千骑的第一线,不等他下达第二道军令,左厢都尉便已经策马来到了他的身前。 随着一声怒吼,一杆马槊带着呼啸声直直撞向阿史那图陈的胸膛,阿史那图陈只觉得胸口一闷,整个人就从马上被马槊贯穿而后倒飞了出去。 马槊刺穿面前金军将领的左厢都尉立刻弃槊抽出连枷,挥舞着继续向前,麾下的骑兵也都如猛虎一般恶狠狠的扑向金军。 还是行军队列的金军在主将被阵斩,队形被打乱的情况下,登时乱做一团。 分成两队的左厢后军也在这时出现在了他们的两侧,像蟹钳一样将不算很长的金军骑兵包裹在了其中。 被三面包夹的金军骑兵连半刻钟都没能支撑住,便彻底崩溃。 他们想要从唐军一面倒的屠杀中逃出生天,可唐军此时已经将他们围地严丝合缝,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 没了速度也没了辗转空间的金军骑兵在唐军的包围圈中打转,而唐军在得手后也迅速变阵转为弧骑阵,围绕着金军骑兵兜起了圈子,并不时向包围圈中心抛射着箭矢。 这些金军也大都着甲,箭矢并不能对他们造成太多伤害,可他们此时早已士气崩溃,几轮箭雨后,他们便各自向着自己认为能突围的方向冲去。 随着铜钲声响起,围着金军驰射的唐军骑兵猛然转向,长长地马槊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第571章 药 突袭结束时,太阳刚刚刺穿浓雾,天空中的云彩也渐渐清晰起来。 哀鸿遍野的战场上到处都是对金军附庸军伤卒补刀的唐军。 王玄素带着中军大纛在一中将校的簇拥下缓缓走入战场,随后站在金国附庸军营寨中央听着赵尽忠汇报战果。 “主帅,左右虞候军以及中军战死一百余人,伤七十多,右厢战死十三人,伤六十多,左厢战死两百余,伤一百五十多,全军伤亡六百余人。” “斩获如何?” 赵尽忠从亲兵手中接过一个脑袋扔在地上说道:“这是金军在此处的主将阿史那图陈的脑袋,被左厢都尉于突袭中阵斩!” 王玄素看都没看地上的头颅,只是点了点头便说道:“放掉所有俘虏,左厢不要与中军汇合,立刻带着阿史那图陈的头颅去东侧金国附庸军营寨劝降!” “其余各军随老夫直奔金军汗帐,老夫倒要看看,他阿史那叶舍是不是真的舍得将汗帐几万落的人丁扔下!” 七月初,在击溃阿史那图陈率领的两万附庸军以及他本部三千骑兵后,唐军左厢都尉带着阿史那图陈的人头去到了东线负责防御的附庸军营寨处,不费吹灰之力便劝降了已经人心惶惶的两万余附庸军。 改旗易帜后的两万余附庸军立刻追上正在往金国汗帐一路狂飙突进的唐军主力,随后王玄素从自己的亲兵部曲以及中军抽调了两千身经百战的老卒混入了附庸军骑兵之中,并让赵尽忠率领他们成为了攻击金国汗帐的先头。 赵尽忠收起了唐军旗号,继续打着附庸军的旗号率众径直挺进到距离金国汗帐不过五里的位置方才停下脚步。 这一举动并没有引起汗帐驻军的警惕,毕竟留在汗帐的金国权贵都知道,自己的陛下已经将所有可战之兵全部拉去了前方,留一支附庸军帮助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是附庸军驻地距离他们如此之近还是引来了留在汗帐的拔延林德的目光。 附庸军抵达汗帐外的第二个晚上,拔延林德的两名亲信就乔装打扮来到了附庸军驻地。 得知金国右相派人来此,赵尽忠立刻让已经投效的一名叫做侯莫礼德的俟利发前去迎接,自己则是躲去了帐后。 将两名拔延林德的亲信迎入帐中后,双方互相抚胸行礼,随后各自落座,可双方刚一坐定,侯莫礼德不等发问,两名拔延林德亲信中年长的一人便开口问道。 “诸部无端在汗帐外五里扎营,可有陛下口谕或诏书?” 话一出口,侯莫礼德放在桌案下的手立刻就抓在了身旁的弯刀上。 许是侯莫礼德从未经历过这般,那名年长的拔延林德亲信一眼就瞧出了端倪。 “俟利发似乎有些身体不适啊。” 年长亲信勾了勾嘴角笑道,侯莫礼德连忙也回以一个尴尬至极的笑容。 “吃得多了些,有些胀痛。” 年长亲信点点头,随后继续对侯莫礼德说道:“我家右相说了,尔等诸部逾两万众,扎营在外,难免出现差池,不如进入汗帐协助修筑营寨,但汗帐中不从者十有八九,若有陛下口谕或诏书,这事情便好办的多。” 侯莫礼德听后一怔,随即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连忙说道:“我等只有陛下口谕,却无诏书等实在凭证。” 年长亲信听完后便缓缓起身说道:“你们在此稍后,明日等右相消息。” 年长亲信在走出帐篷前,略带深意地看了一眼赵尽忠所在的帐后方向,随后便缓缓离开。 等到他们离开后,赵尽忠撩开帘子坐到刚刚侯莫礼德坐着的位置对一旁毕恭毕敬地侯莫礼德说道:“你被人瞧出来了。” 侯莫礼德一愣,连忙跪下告罪。 但是赵尽忠却突然嘿嘿一笑道:“墙倒众人推这句话倒也没错。” 侯莫礼德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发问,赵尽忠却在自言自语一句后便留下一句话离开了营帐。 “约束好你的部众,明日按部就班进入汗帐。” 赵尽忠与拔延林德达成默契地同时,阿史那叶舍也终于收到了来自后方斥候的回报。 突袭过后立刻急进的唐军并没有打扫战场,这也让金军斥候得以迅速发现了唐军的动向。 得知唐军已经走出荒原并突破了阿史那图陈的防线后,阿史那叶舍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惶恐,显得有些前后失措。 汇合浑里发所部后共计十万金军在回师汗帐的三百里路途中走走停停,阿史那叶舍的命令也是一再改变。 不知何时,唐军已经突袭汗帐的谣言也开始在军中传播。 家眷资财皆在汗帐的金军也惊慌起来,尤其是当他们行军至唐军突袭附庸军后留下的战场痕迹附近时,这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地方让金军士气彻底动摇。 几乎每日都有人逃离行军队列想要私自赶回汗帐。 等到阿史那叶舍率军回师至距离汗帐仅有一百里的地方时,悬挂在营门处用来震慑士卒的逃卒脑袋已经多达上百。 御帐外,随军的赵英正在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为阿史那叶舍煎制着凝神的汤药,但是他的目光却始终在看向跟在阿史那叶舍身后的刘三郎。 他每日煎药时,都会刻意寻找刘三郎的身影,可每一次,刘三郎都是背对着他,这让赵英的忍耐几乎达到了极限。 赵英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煎好的药端下来,随后淋入蜂蜜,正要告诉一旁的内侍试药后端到阿史那叶舍身旁,可他抬头的一刹那却正好与刘三郎四目相对。 “且等一等,我要试药。” 赵英叫住内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勺,随后在一块干净地布帛上仔细擦拭了一番,随后从汤药中舀了一勺用衣袖一遮,仰头便喝了下去。 内侍看着赵英嘴角残留的药渍,指了指说道:“赵御医,你的嘴角有药渍。” 赵英用手一摸,连忙笑着说道:“不妨事。” 内侍小心翼翼地问道:“这药可以端给陛下了吗?” 赵英点头道:“可以了,这药需趁热,你们试药也要尽快。” “多谢赵御医提醒。” 第572章 药(二) 煎好的药被内侍端着缓缓走向了正在远处的阿史那叶舍,赵英也紧张到了极点。 他看着再也没有看向自己一眼的刘三郎,想要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些暗示,可刘三郎却再也没有回头看向这边。 但是赵英已经不愿再继续等下去了,他站起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向了独属于自己的帐篷。 一名内侍见赵英连煎药的器具都没有收起来,连忙喊道:“赵御医,你的器具。” 赵英连忙拍拍自己的后脑勺笑着说道:“哎呀,差点忘记了,多谢提醒。” 说罢,赵英就利落的收拾起器具,走回了自己的帐篷。 “赵御医这是怎么了?” 内侍看着与往常稍有不同的赵英自言自语道。 “你能肯定,唐军没有后续援军?” 远处,阿史那叶舍远眺连营,问身后的刘三郎。 刘三郎恭敬地说道:“是的,陛下,唐军甚至没有补给从关内出发,一应辎重粮草全由投效他们的施里阿突那部、羯羊部、贺孙部与康国提供。” 阿史那叶舍恨恨地说道:“这些见风使舵的部族最为可恨!” “陛下,该用药了!” 这时,一旁的内侍已经端着汤药来到他的身旁。 阿史那叶舍不等内侍试药就端起金碗一饮而尽。 刘三郎面无表情地看着阿史那叶舍喝完药后,对阿史那叶舍说道:“陛下,虽然臣不该妄言军事,可如今正是存亡危急之时,臣请陛下尽快回军,以免唐军攻下汗帐,对军心不利。” 阿史那叶舍轻咳几声后说道:“自然是回军的,但是唐军如今虽然向汗帐挺进,可行踪不定,草原这么大,加之器械步卒众多,若是分兵,会被唐军各个击破,还是要稳妥些。” 刘三郎抚胸说道:“陛下圣明!” 阿史那叶舍摆摆手,刚要回到大帐,却突然感到胸口有些发闷。 “去唤赵御医来。” 阿史那叶舍皱着眉头对一旁的内侍说道。 内侍也瞧出了陛下有异,连忙去喊赵英。 阿史那叶舍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胸口的沉闷不断上移,渐渐让自己难以呼吸。 等到赵英在内侍的引领下来到阿史那叶舍身旁时,他通过阿史那叶舍紧缩的瞳孔立刻判断出了症状。 “陛下可是感到胸口沉闷?” 阿史那叶舍此时已经浑身无力,全靠内侍搀扶。 阿史那叶舍费力地点点头,随后意识渐渐模糊。 “陛下!陛下!” 夜晚,突然被亲卫军团团围住的御帐中,刘三郎、赵英、浑里发与卑失必之都默默地站在阿史那叶舍的床榻前。 此时的阿史那叶舍已经陷入了昏迷,且嘴唇已经开始发黑。 卑失必之看了一眼刘三郎说道:“彼时你就在陛下身旁,你可清楚陛下是如何昏迷的?” 刘三郎瞅着被缚住跪在地上的赵英说道:“陛下是喝过赵御医煎制的汤药后就变成这样了。” 浑里发抽刀就要看向赵英,刘三郎却大喝一声说道:“陛下床榻前你要动刀兵吗?且不说陛下如今昏迷不醒,若是还有一线生机,你杀了他,靠着随军的那些巫医跳几段舞就能救回陛下吗?” “那你说,如今应该怎么办?” 刘三郎没有理会浑里发的质问,他转头看向赵英说道:“内侍说,你与一名内侍也曾试药,为何你们一点事情没有?” 赵英身体颤抖着,他抬头看着刘三郎说道:“我只是按照寻常的药方进行汤药煎制,未曾加入毒物,若是诸位不信,可以让那名帮我煎药的内侍来此,用我白天煎药时用到的药材重新煎制一份药,我再当着诸位的面喝下它。” 卑失必之说道:“现在做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刘三郎又问道:“既然你说陛下不是因为你的汤药变成这样,那你可能让陛下重新醒过来?” 赵英语速极快地说道:“陛下胸口沉闷,呼吸不畅,而后昏迷,我猜想应该是最近心里憔悴,又被刺激,因此气血上涌与我熬制的汤药有所不合。” “但是,但是陛下是否能转危为安,还需要我近前查看。” 浑里发听到后径直站在阿史那叶舍的床榻前一言不发,可刘三郎却对卑失必之说道:“眼下只有这个办法了,还是让他试试。” 卑失必之也看向赵英,但是他的话锋却指向了刘三郎:“刘司丞,赵御医可是经你引荐给陛下的,若是陛下真有不测,你也逃不开干系。” 刘三郎说道:“我对大金问心无愧,若是真的赵英做了什么,那我就将项上首级拱手奉上。” 卑失必之沉默了一小会说道:“押着赵英去近前查看。” 几名带刀内侍押着赵英走到昏迷的阿史那叶舍身旁。 赵英看着嘴唇乌黑的阿史那叶舍,立刻说道:“快给陛下灌下清水,让陛下排出胃中污物。” 御帐中的所有人都没有动,直到卑失必之神色几次变化后,才对一旁的内侍说道:“照他说的做。” 内侍连忙端来一罐清水,给阿史那叶舍灌了下去。 “不够,越多越好,一定要让陛下吐出来。” 此刻为了能够让昏迷的阿史那叶舍喝下清水,他们甚至强行掰开了他的嘴。 越来越多的清水被灌进去,卑失必之等人也焦急地看着床榻上的阿史那叶舍。 突然,一声呛水声传来,随后阿史那叶舍身躯猛地一颤,趴伏在床榻边沿呕吐了起来。 随着清水被吐出,其中混杂着的一些黑色的污物也被排了出来。 狂吐一阵的阿史那叶舍终于清醒了过来,但是此时的他极为虚弱,甚至没有直起身子的力气。 内侍搀扶着阿史那叶舍重新躺好,卑失必之等人也立刻单膝跪地行礼。 “我我是怎么了?” 阿史那叶舍虚弱地说道。 卑失必之连忙回道:“陛下喝下赵御医煎制汤药后便昏迷不醒,方才是用清水帮陛下催出来的胃中汤药。” 阿史那叶舍听罢后看着依旧被押着的赵英,过了许久说道:“放了赵御医,若是他想杀我,早就动手了。” “下令全军明日拔营,准备回援汗帐。” 第573章 汗帐密谋 金国汗帐外三十里,王玄素率领的唐军主力一万一千余人已经在一处还算隐蔽的山沟里待了足足两日。 这两日间,王玄素除了派出斥候不断将试图向外查探的金军斥候赶回汗帐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这就让许多将校有些不解。 “主帅,我军距离金国汗帐不过三十里,急进一夜便可抵达,为何在此逗留如此之久。” 夜晚的中军大帐中,左厢都尉一边撕咬着肉干,一边问道。 王玄素说道:“赵长史已经混入金国汗帐,且金国汗帐中有意图投效我军之人,那么就不需要急着攻击汗帐。” “那么我军可是要攻击金军主力?” 王玄素点点头说道:“比起几乎已经在我们掌握中的汗帐几万落金人老幼妇孺,那十万金军才是重中之重。” “可我军并未向金国汗帐发起攻击,且不断遮蔽金国斥候,如此金军能加速行军吗?” 王玄素说道:“金军在得知我军有可能对他们的汗帐发起攻击时,士气便已大跌,之所以没有离散,全因为他们的皇帝就在军中,还能靠着个人的威望暂时压制归心似箭的金军士卒。” 他话音落下,一名斥候飞快跑进大帐。 “报!后方四十里外发现金军前军,约有两万人,皆是骑兵!” 王玄素挥手道:“再探再报!” “诺!” 斥候退下后,亲兵都尉也快步走了进来,附在王玄素耳旁低声说了几句。 王玄素神色如常,他挥挥手摒退帐中众将后不多时,一名亲兵引着一名胡人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大将军!金国皇帝阿史那叶舍前日服下汤药后突然晕厥,虽已治好,但是体虚无力,已经无法亲自指挥。” “老夫知道了。” 王玄素冷声说道,随后亲兵都尉立刻从蹀躞带上挂着的一个袋子中掏出一个金饼子递给眼前传信的人。 那人看了金饼子一眼后便推了回去。 “我等并非胡人,在金国这么多年,也不是为了求财。” 说罢,那传信之人就悄无声息地从帐后离去了。 王玄素起身走到沙盘旁,看着金军还未经过的一处名叫富水川的地方对一旁尴尬的亲兵都尉说道:“传令各军,今晚向拔营向南移动,到达富水川再行休整。” “再派可靠的人告诉赵长史,明日夜晚就可以发动了!” 七月九日,连夜行军的唐军在富水川一处水草丰盛的地方扎下了营寨,随后大量斥候出动,沿着富水川向南横向展开,与逼近的金军斥候展开了交锋。 得知在富水川发现唐军斥候后,阿史那叶舍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状况在御帐中召开了军议。 卧榻在床的阿史那叶舍等到卑失必之与浑里发以及一众金军将领到达后,便对他们说道:“眼下既然发现了唐军斥候,那么唐军主力必然就在不远处,命前军止步,中军放慢行进速度,等后军抵达后再慢慢前进。” 卑失必之说道:“陛下,富水川地势开阔平坦,正是适合骑兵交战的地方,我军不如抛下步卒,以七万骑兵主动寻敌决战,步卒在后缓缓行进。” “若是唐军不与我军野战,那去往汗帐的通路自然也就打开了,若是唐军与我野战,我们则缓缓向步军退去,如此循环往复,缓缓推进,唐军寻不到空当,我大军同样能安然返回汗帐。” 阿史那叶舍思索片刻后缓缓点头道:“可行,你去做!” 卑失必之领命后便一刻不停地走出了御帐,阿史那叶舍又看向浑里发说道:“你便不要随卑失必之去了,就留在帐前听用,统率这四万步卒。” “谨遵陛下口谕!” 阿史那叶舍说了这些话后,已经有些疲惫,他费力地抬手说道:“我乏了,你们都退下!” 说罢,一旁的内侍便将阿史那叶舍的纱帐放了下来。 第二日,卑失必之率领的七万金军骑兵在富水川宽两百余里的草原上一字排开,在各部彼此间能保持联络的情况下开始扫荡富水川上游荡的唐军斥候。 生于斯长于斯的金军骑兵像是捕捉猎物一般在草原上寻找着潜伏的唐军斥候,动辄上百骑的数量让唐军斥候难以招架。 无法与大股金军抗衡的唐军斥候在试探几次后发现并不能渗透到金军的战线后方,于是也只能缓缓退却,将情况告知扎营于富水川西北侧的王玄素。 夜深后,得知情况的王玄素没有急着拔营离去,而是静静地带着众将枯坐在中军帐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金国汗帐,进入汗帐扎营的赵尽忠此时也在等待,他在等一个能够让自己突袭汗帐几率大大增加的人。 不多时,一名亲兵撩开帐篷的门帘,一名身穿兜袍的人无声无息地从帐外的黑夜中走了进来。 “赵长史。” 来人并没有急着摘掉兜袍,而是继续将自己的面容隐藏在兜袍的阴影之下。 赵尽忠挑了挑眉毛说道:“你我互知身份,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那人身躯微动,似乎是在观察帐中的环境。 “你且放心,这帐中皆是唐人,一个杂胡都没有。” 那人听罢,这才缓缓摘掉兜帽,露出了拔延林德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 拔延林德抽动着他的鹰钩鼻闻了闻,而后说道:“赵长史已经准备妥当了?” 赵尽忠笑了笑说道:“只等右相你为我行个方便了。” 拔延林德肩膀稍稍耸起问道:“那事成之后?” 赵尽忠说道:“我与主帅会向陛下上疏,为右相谋个闲散差事,让右相后半生衣食无忧。” 拔延林德微微放松一些喃喃道:“能做个富家翁再好不过了。” 赵尽忠接过一旁亲兵的斩马刀后问道:“那右相可否已经安排妥当?” 拔延林德说道:“我的亲信会在汗帐中心放火,到时赵长史可率精兵直扑火光最亮之处,阿史那家尽数都在。” “若有走脱者,我的人也会” 说到此处,拔延林德右手作手刀状狠狠挥下。 帐外,人影窸窸窣窣,甲叶与兵器的碰撞声伴随着脚步声哗哗作响。 第574章 富水川(一) “敌袭!” “呜呜” 当进入梦乡的金国汗帐部众以及留守的亲卫军听到帐篷外那一声声凄厉的呼喊以及突然急促且悠长的号角声时,所有从帐篷中爬出来的人都懵了。 他们汗帐的中央,那顶雍容华贵的主帐以及周边宗室亲族居住的帐篷正剧烈的燃烧着,升腾起来的明亮火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夜空。 袭营者的身影在火光的照耀下被拉长,他们奔跑在每一个可能藏有金国宗室的帐篷之间,手中的横刀毫不留情地挥舞着。 “吹号集结!” 留守的侍卫亲军军千夫长一边披甲一边下令召集士卒,可他们的营门处却突然被撞开,紧接着一群衣着破烂的诸部杂胡骑着战马就飞驰着冲入了侍卫亲军营帐之中。 若是放在往常,营帐中的两三千侍卫亲军会将这些敢于向他们发起冲锋的杂胡统统斩于马下,可如今他们衣甲不齐,阵形不整,形势却与以往大不相同。 如洪水般涌入的杂胡依靠着战马奔跑带来的速度径直将挡在营门前的百十名侍卫亲军撞地倒飞出去,随后用短矛和弯刀开始对大半手无寸铁且散布在营帐各处的侍卫亲军展开了一面倒的屠杀。 顺风仗对诸部杂胡来说,可谓再顺手不过了。 赵尽忠此时带着两千悍卒中最精锐的五百人正在汗帐中央主帐周围数百步内搜寻着金国宗室的活口,他们手中的横刀都已经沾满了鲜血,所有仓皇逃命时撞过来的宗室贵族,亦或是主动迎上来阻挡的带刀内侍与侍卫亲军都会被赵尽忠手中的斩马刀无情地撕成碎片。 一夜的喧嚣过后,清晨的第一丝曙光照亮地面时,整个汗帐中已经是哀鸿遍野。 火焰燃烧木头与毡帐带出的黑烟直冲天际,随处可见的人畜尸体以及几乎汇聚成小溪在地上流淌的鲜血构成了如今的汗帐。 投效唐军的两万杂胡三三两两嬉笑着穿梭于浓烟滚滚的汗帐之间,将他们认为姿色尚可的女人拖行着耀武扬威的从同伴周边走过。 空地上,一些被俘的金军侍卫亲军士卒缚住双手,跪在地上被一排一排的砍下脑袋。 无人理会的老人抱着死去的亲人或是孩童的尸体声嘶力竭地哭泣着,那一双双浑浊的眼中尽是绝望。 赵尽忠带着两千唐军已经将唐旗高高扬起,一旁的拔延林德也带着自己的宗族亲信恭敬地候在一旁。 “赵长史,大事已成,不知赵长史打算如何处理汗帐这几万落的部众。” 赵尽忠随手指向一名跟来的都尉说道:“他会带一千人留在此处与你一同安抚部众,我要率军向南,等南边战事了了,我希望这几万落的部众能心甘情愿地跟大军返回关内。” 拔延林德说道:“那些杂胡?” “我会带着他们一同离去,你无需担心。” 拔延林德连忙点头,这时一名被押着去往一旁大车的女人看到了对赵尽忠毕恭毕敬的拔延林德,他立刻张口大骂道:“拔延林德,你这个老贼竟然勾结外人作乱,等陛下回来,一定会将你扒皮抽筋!” 拔延林德看着那个不断咒骂的女人,眼神中却没有露出一丝一毫躲闪的意思,仿佛只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赵尽忠笑道:“右相的养气功夫倒是令人敬佩啊。” 拔延林德道:“既然已经做了,又何必遮遮掩掩,本就是将死之人,与她动怒又有何必要呢?” 傍晚时分,从金军汗帐逃出的几十名侍卫亲军以及内侍耗尽了马力终于跑到了正在主动寻求与唐军主力决战的卑失必之所部的营帐。 得知汗帐遇袭,卑失必之不敢怠慢,连忙命人护送他们去往了阿史那叶舍所在的中军。 此时已经几乎能确定唐军位置的卑失必之也不得不放弃了继续寻敌决战的策略,转而开始向阿史那叶舍的中军收缩。 等到从汗帐逃回去的人见到依旧躺在床榻上的阿史那叶舍时,阿史那叶舍便隐隐感到了不妙。 “陛下,诸部杂胡打着您的名义进入汗帐说是协防,随后夜晚趁我们松懈,在拔延林德的引导下直入主帐,将您的宗室屠戮殆尽。” 阿史那叶舍一愣,抓着那人的衣领问道:“你说什么?” “拔延林德引外贼屠戮了您的宗室,将整个汗帐付之一炬!” 那人哭泣着说道。 阿史那叶舍猛地将那人一推,捶打着床榻对围在自己身旁的众将大吼道:“回军!立刻回军!” 随后,用力过猛的阿史那叶舍竟然再次昏厥了过去。 见到阿史那叶舍再度昏迷,围在他床榻周边的一众将领再次陷入了混乱。 浑里发说道:“眼下先向汗帐赶,说不定还能追上那些杂胡!” 卑失必之说道:“陛下如今这个情况,还是等陛下醒了再说!” 浑里发道:“将士们家眷皆在汗帐,如何能不着急!” 卑失必之道:“我的家眷亦在汗帐,可是如今唐军在侧,且不知何时会向我们发起攻击,我们若是强行回军,一旦被唐军抓住空当,就万事皆休,千羊在望不如一兔在手,大军还在掌控,那就还有转机!” 浑里发冷哼一声说道:“你莫不是怕了?” 卑失必之上前一步与浑里发面面相对:“我若是怕了,为何不想拔延林德那老贼一般从了唐军!” 浑里发与卑失必之对视了半天后,冷冷地说道:“那就再听你一次。” 说罢,浑里发便走出了大帐。 夜深后,正在给阿史那叶舍熬药的赵英再次见到了如鬼魅般出现的刘三郎。 “两日后随我脱离大军向南!” 赵英苦笑道:“如今卑失必之与浑里发各派亲信盯着我,我连这营帐周边百步都走不出去,如何脱离大军?” 刘三郎说道:“这个你自不必管,只要收拾好要带走的东西即可,到时会有人来通知你!” 赵英点点头说道:“好!” 第575章 富水川(二) 第二日天一亮,卑失必之刚想去与浑里发碰面,商讨一番,却见到他的亲兵匆匆向自己跑来。 “报!枢密使,浑里发带着三万人要离营,守在营门处的值守士卒已经阻拦不住了!” 卑失必之闻言大惊,连忙让亲兵牵来战马向营门前跑去。 等他匆匆来到营门前时,大量的金军正在整队集结,而为首的浑里发已然在营门前。 “浑里发,你要做什么?” 卑失必之跳下战马,大步走到浑里发面前质问道。 浑里发见到卑失必之到来,毫不客气地说道:“我要率军回汗帐!” “你昨夜可是答应过我的!” 浑里发冷冷地道:“枢密使昨夜对我说会封锁消息,安抚军心,可为何天不亮,三个万人队就已经骚乱?” 卑失必之大惊,他连忙拉着浑里发要到一旁,可浑里发一把甩开他说道:“眼下汗帐遇袭,被付之一炬的事情将校士卒们都已经得知,这就是你卑失必之说的封锁消息?” 卑失必之愣愣地看着浑里发,脑中却在思索应该如何安抚浑里发与他麾下三万归心似箭的士卒。 “陛下醒了!” 这时,一名内侍匆匆来到两人面前说道。 听闻阿史那叶舍已经醒来,两人也不再争吵,匆匆向着御帐走去。 见到阿史那叶舍后,两人还未说话,阿史那叶舍就淡淡地说道:“拔营回师,广布斥候。” 说完这两句后,阿史那叶舍就躺会床榻之上,不再言语。 中午时分,金军全军用饭后便踏上了返回汗帐的路途。 得知赵尽忠得手后,王玄素也终于开始发动,他先是派出右厢迅速出击,对周边不断探查自己的行踪的金军斥候展开围剿,随后自己亲领剩余唐军沿着右厢遮蔽的金军斥候探查的盲区迅速插入,在金军的必经之路上潜伏了下来。 自从汗帐遇袭的事情传遍全军后,金军的军心就已经动摇,连带出去查探的斥候也变得不那么尽心尽力。 眼瞅着十几名金军骑兵走马观花般从自己跑过后,就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唐军斥候才缓缓动了动身子。 “主帅,斥候回报,金军明日就会到达我们的伏击地点,他们的斥候探查极为不仔细,想来是急于回军所致。” 王玄素的中军大帐中,亲兵都尉正在回报斥候的探查情况。 “敌军前中后配置如何?” “前军三万有余,皆为骑军,中军步骑混合越四万,后军步卒居多,骑兵较少,携带大量辎重。” 王玄素听过后对两侧的将校说道:“明日金军进入我军伏击地点后,左右虞候军三千人直奔中军,一旦金军前军开始回转,右厢便衔尾击其前军,左厢与中军作为预备队不动。” “诺!” 次日清晨,富水川金军必经之路上,金军的斥候快速跑过一个来回后,隆隆的马蹄声便从远处传来。 王玄素站在远处地势较高的地方看着地平线上不断出现的金军旗帜和滚滚烟尘丝毫不为所动。 “报!前方斥候回报,金军前军依然全数进入伏击地点!” “再探,再报!” “诺!” “告诉左右虞候军,看不见金军的大纛,就是天上下了刀子都不准妄动!” “诺!” 金军前军行军队列中,浑里发正在听取斥候的回报。 “撒昆!我军斥候回报说周边未曾发现唐军踪迹!” “知道了!将消息回报中军!” 片刻后,保持行军队列的金军前军便已经在隆隆的马蹄声中跑出了唐军的伏击圈。 而金军前军经过的位置西侧一处洼地中,密密麻麻的唐军士卒正伏低身子卧在其中,他们的战马就在他们身旁,同样跪伏在地上。 金军前军走出伏击圈足足半个时辰后,一支步骑混合的金军便出现在了王玄素的视野之中。 “金军的中军到了!” 王玄素看着下方比前军庞大许多的金军中军行军队列,右手已经微微抬起。 下方金军的行军队列极为规整,其骑兵在行军队列两边外侧,距离中央成四路纵队行军的步卒卷起甲胄,扛着兵器在两侧骑兵的护卫下行进,而步卒行军队列中央,则有一辆车驾格外引人注目。 那庞大且华丽的车驾以及密密麻麻竖立的旗帜龙纛在车驾旁高高飘扬,猎猎作响。 数百甲胄精良的骑兵将之团团包围,拱卫着庞大的车驾。 “金军中军半数进入我军伏击圈!” “金军中军全数进入我军伏击圈!” 王玄素闻言猛地将手放下,身后的亲兵立刻将手中的大纛猛地举了起来。 唐军大纛举起后,一直盯着主帅所在方向的左右虞候军都尉立刻下令吹响了号角。 突然在天地间回荡的号角声让毫无准备的金军行军队列瞬间出现了骚乱。 在车驾中的阿史那叶舍听到了号角声后,也强撑着坐了起来。 “哪里来的号角声?” 阿史那叶舍问向一旁的内侍,可内侍却也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此时的车驾外,卑失必之第一时间就随着号角传来的方向找到了竖立在己方行军队列西侧数里外的唐军大纛。 “吹号迎敌!” 卑失必之此时已经来不及在心里咒骂浑里发的粗心,他大吼着对身后的鼓号手说道:“塘马何在?立刻让各部步卒原地结阵!骑兵立刻向西结阵!” 话音刚落,唐军大纛的一侧,数不清的骑兵像是从地里生长出来的一般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唐军!” 正在组织士卒结阵的几名金军将校见到开始提速的唐军骑兵后,立刻大声嘶吼起来。 大量金军士卒正在手忙脚乱的解开卷起的甲胄披甲,手持长枪的士卒则干脆连甲都不披了,径直面向西组成了一个单薄的枪阵。 步卒与正在集结的骑兵撞在一起,整个行军队列中显得乱糟糟的,而不过两三里外的唐军骑兵却已经将马速提到了极致。 “袭步!冲锋!” 作为锋锐之首的左虞候军都尉大声高呼,“踏破敌阵!” 第576章 富水川(三) 左右虞候军三千骑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撞进了仓促间阵形不整的金军中军队列之间。 挡在步卒前的金军骑兵甚至连速度都没有提起来就成了唐军骑兵马蹄下的一具具残破的尸体。 一个冲锋击垮金军中军的骑兵后,左右虞候军的骑兵速度不减,在奔跑中列为横阵,一排马槊整齐地放平,闪烁着慑人的寒芒。 “噗嗤!” 唐军骑兵与正在列阵的金军步卒很快就撞在了一起。 横阵冲击的唐军骑兵第一排依靠着长长的马槊以及提到极致的速度带着万钧之力压了上去。 而连甲胄都没有穿的金军士卒只有薄薄的两排枪阵,甚至队形都还不够严整。 等到骨肉碎裂的声音自双方接触的战线上响起时,金军的枪阵已经被砸得凹陷了下去,不再称得上是一个阵形。 冲开枪阵的唐军骑兵继续深入,原本的横阵在突击的过程中渐渐收缩,形成了锥形阵。 他们扔掉了手中的马槊,转而抽出横刀、骨朵在乱作一团的金军人群中不断挥舞着。 残肢断臂在人群中飞舞,不时有试图螳臂当车的金军士卒被撞得倒飞出去,哀嚎声与呼喝声在人群中乱糟糟的响起。 排列紧密的唐军骑兵像是一辆大车无情地碾了过去,挡者披靡。 他们的目标就是那辆在远处就看得见的华丽车驾以及那面龙纛。 此时的阿史那叶舍车驾旁,大量侍卫亲军正在一层一层的将车驾围住,并试图驱离不断从四面八方跑来的溃兵,带着车驾离开队列中央。 “去把你们能够集结的士卒全部集结起来,围绕车驾呈圆阵布防!” 卑失必之见号角声已经失去了作用,连忙对周边十余名金军将校大喝道。 这十余名金军将校也顾不得行礼,便带着各自的亲兵纷纷跑去不同的方向,试图聚拢所有能够听从自己号令的士卒。 卑失必之又转头对自己的亲兵千夫长说道:“派塘马告诉前后两军即刻回防!若是” 卑失必之派出塘马时,已经越过唐军伏击范围的浑里发已经发觉了中军的异常。 “中军已经许久没有派出塘马与我前军联系了!” 浑里发勒住战马问道。 “是的,中军已有一刻钟未曾向我前军派出塘马问询。” 浑里发闻言立刻紧张了起来。 “从队尾抽出两个千人队立刻回去查看,全军止步等待!” 浑里发军令下达后,队尾的两个千人队得令后立刻转向直奔中军而去,可他们跑去没有多久,一名塘马便冲到了浑里发的苏勒定所在的位置。 “撒昆,中军遇袭,枢密使命你尽快回援!” “全军回转,披甲准备救援中军!” 浑里发此时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 “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响起,正在行军的金军前军三万余骑兵立刻开始回转,随后急于救援的浑里发率领万余精骑率先离开行军队列,在平坦的草原上呈数路纵队向中军方向狂奔。 早就盯着金军的唐军斥候见状立刻上马回报,赶在向中军急进的金军骑兵前面将消息送回到了王玄素的中军。 “金军前军已经开始回援,其先头两千骑距离中军还有三里,金军前军主将浑里发率万余骑在后跟随!” 此时的金军中军已经在左右虞候军的来回冲击下彻底崩溃,只剩下护卫着车驾的五六千金军还保有完整的建制,正在护着阿史那叶舍的车驾缓缓向南后退。 此前卑失必之分派出去聚拢士卒的将校也在拼命聚拢士卒向车驾靠去,可每当他们麾下的士卒多过千人,就有唐军骑兵从侧面冲过来将他们层层剥离而后击溃。 整个中军如今已经再也没有一丝军队的模样,到处都是想要逃离唐军铁蹄的溃兵,一面又一面金军旗帜被战马无情踩过,将死未死的士卒一边爬行一边哀嚎,整个战场宛如地狱。 阿史那叶舍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始终用不上一丝力气,他怒目圆睁,双眼血红,可除了这样,他已经再也不能做些什么了。 “枢密使!向车驾靠拢的我军尽数被唐军击溃,唐军还在扫荡外围,我们是不是趁这个机会向西侧高坡移动,避开唐军锋锐再做打算?” 一名狼狈不堪的金军将校站在卑失必之身旁说道,卑失必之也向西侧看去,发现那边果然没有唐军出没,此时也没有时间再让他犹豫,他点点头道:“护卫陛下向西侧高坡退去!” 车驾再度开始移动,原先拱卫车驾的五六千金军也分出了千余人一边纠集旁边打乱了建制的己方士卒,一边迎着分作数队切割金军的唐军骑兵。 见到金军护着车驾要退,右虞候军都尉连忙命人吹响号角向前压了过去,可他面前这支金军极为坚定,任凭唐军怎么冲锋,就是不愿后退一步。 这支金军的表现也吸引了大量想要继续抵抗的金军不断加入,等到唐军第三次发起冲击被击退后,金军的阵型已然达到了两千余人,且人数依旧在不断上涨。 “主帅,金军中军要退向西侧,左虞候军正在剥离周围金军,右虞候军迟迟不能突破!” 塘马回报时,王玄素已经看到了下方开始胶着起来的战况,他扭头问道:“金军前军是否已经到达战场?” “金军前军先头两千人已经向车驾处靠拢,其后的金军前军主将浑里发距离战场最多还有一里!” “命右厢出击!击溃他们!” “诺!” 塘马领命而去后,一旁的左厢都尉再次来到王玄素身旁道:“主帅,让末将上,金军中军如今就只剩一口气了,末将率部前压,一定能压死他!” 王玄素看着战场说道:“金军后军未至,轮不到你!” 见王玄素语气坚决,左厢都尉只得悻悻的退到一旁,但眼睛依旧看着再一次退后重整的友军骑兵。 王玄素大纛的北侧,还未参与战斗的右厢如今正静静地蹲伏在金军前军回军的毕竟之路上,斥候正将金军骑兵的动向不断告知神色焦急的右厢都尉处。 突然,中军大纛处一束狼烟升起,右厢都尉神色一变,猛地起身道:“上马,准备出击!” 第577章 富水川(四) 正在驰援中军的浑里发也看到了那束自中军所处位置升起的狼烟。 “唐军的狼烟!” 一旁的副将连忙对勒住战马的浑里发说道。 浑里发皱着眉头看向已经在自己视线中的战场道:“我自然知道,可唐军如今放出狼烟是为何故?” 他思考的片刻功夫,中军方向再度跑来一名塘马,这次的塘马比前一名更加狼狈不堪。 “撒昆,枢密使率部护卫车驾向西退去,请撒昆尽快增援!” 浑里发听罢也顾不得思考,只能继续向前推进。 可当他率万余骑奔行不过十几个呼吸后,自己的东侧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号角声。 紧接着,一面唐军门旗高高扬起,急促且密集的马蹄声就从东侧传来。 浑里发大惊失色,连忙下令吹号止步,准备转向迎敌,可呈四五路纵队齐头并进的万余骑在短时间内并不能立刻结阵。 号角声中匆忙勒住战马回转的金军骑兵还不等收拢队形,唐军骑兵就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健硕的战马披挂着铁制当胸,马上的唐军骑士也同样披挂整齐,他们沉默着向人嘶马鸣的金军队列发起冲锋,手中的马槊在阳光下反射着致命的光芒。 “轰隆!” 一里多的距离对于马速提高到极致的唐军骑兵来说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当金军骑兵收拢队形时,唐军骑兵的锋锐已经一头撞开了金军骑兵最西侧单薄的行军队列,如同一股洪流般直奔浑里发的苏勒定所在处而来。 唐军骑兵丈八长的马槊轻易扎穿了金军骑兵身上参差不齐的甲胄,而金军仓促间挥舞着的刀剑甚至无法劈开唐军身上的甲胄。 队列的最前方,自请担任锋锐的程武等三人与百余名悍卒组成的小小军阵在庞大的金军队列中连续突驰,队形大乱的金军甚至无法对这支只有百余人的骑兵构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只有三三两两的金军试图阻挡他们的前进,却也被碾做齑粉。 “吹号,后退重整!” 双眼布满血丝的浑里发声嘶力竭地怒吼着。 号角声响起后,本应迅速整队的金军却并没有多少人响应。 被唐军搅乱了的金军如今已经彻底脱离了浑里发的掌控。 浑里发实际上还能指挥的士卒,也只剩下了身旁还算完整的千余亲兵。 “随我向前,挡住唐军锋锐!若是让他们继续冲下去,溃兵会卷走所有人!” 浑里发此刻能够想到的挽回士气的唯一方法,就是遏制唐军的锋锐,让周边失去指挥的金军士卒再度向他的苏勒定靠拢。 可当他率领麾下千余骑准备迎上去的时候,随处可见的己方溃兵却成了阻挡自己的最大阻碍。 程武等人此时也已经看到了浑里发的苏勒定就在不远处,三人交换眼神后,便齐齐冲了过去,他们虽然只有百人,可他们的后方百步外,右厢都尉率领的大队已经沿着他们凿开的通道长驱直入。 浑里发一边让人驱离溃兵,一边让人收拢还想抵抗的士卒,可唐军突袭来得太快,溃兵太多,直到他都能看清唐军锋锐面甲上那青面獠牙的伥鬼时,自己依旧没能提起马速,只是在人流中费力地逆行。 驱赶着溃兵迎面冲来的唐军锋锐却没有金军这般烦恼,他们不断用战马撞开周边的金军,手中的长槊也已经换成了更适合乱战的连枷。 一路突破来到金军苏勒定旁的张破军一眼就看到了甲胄更加精良的浑里发,瞅了瞅自己与他的距离后,张破军大喝一声,跨下战马也突然发力,直接撞开了面前的十几名溃兵,手中的连枷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发觉威胁的浑里发连忙举刀抵挡,可张破军手中的连枷本就是重物,竟直接把浑里发手中的弯刀磕断。 浑里发勉力挡住张破军一击后,已是虎口发麻,连忙伏在马背上调头就要逃开,可舍利吐利拨云此时已经跟了上来,他张弓搭箭,在高速奔跑的战马上一箭正中浑里发后心。 浑里发只感到后背一阵剧痛,便眼前一黑,从马上摔了下来。 浑里发落马后,程武三人还没来得及上前割下首级,溃兵与乱军跑过后,浑里发便已经被战马踩成了肉泥,几人见状只得作罢,转而冲向还举着的金军苏勒定。 眼见主将被杀的金军如今更加仓皇,只有部分亲兵还试图夺回主将尸首,可右厢唐军大队已到,被围拢在中间的浑里发亲兵力战后,也纷纷战死在了浑里发那不成人形的尸首旁边。 金军前军崩溃时,金军的后军也才刚刚到达战场边缘,与尽数是骑兵的前军相比,后军的动作也已经算是不慢了,但是他们披甲行进数里后,士卒依然疲敝。 王玄素得知金军后军也已到达后,便下令道:“左厢立刻出击,从中军切入,席卷溃兵冲垮金军后军,中军随我出击,击溃左右虞候军当面之敌,攻击金军龙纛!” 军令传达后,一直没有发动的唐军中军与左厢五千余也终于动了起来。 缓缓移动的战马与猎猎作响的唐军大纛让正在下方苦战的左右虞候军士气大振。 左厢唐军骑兵率先向战场中央冲去,精力充沛的唐军骑兵迅速就将大股金军溃兵席卷,而后有条不紊地驱逐着他们向南侧的金军后军冲去。 进入战场的金军后军此时正在号令声中列阵,突然发现己方溃兵冲来,连忙用弓箭覆盖溃兵,想要稳住阵脚,可身后的唐军让他们早就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闪避,大量的溃兵径直就撞进了刚刚列阵的金军后军军阵之中。 被溃兵冲乱了阵形的金军后军连忙后退,可他们一退,溃兵便卷着大量士卒继续向后跑去,竟干脆把金军阵形冲得七零八落。 阵形被冲垮后,左厢的唐军骑兵毫不费力地就扎穿了漏洞百出的金军军阵,随后唐军骑兵仅仅杀伤了数百金军后,拥兵数万的金军后军就像是沙子堆成地堤坝一般彻底垮了下来。 第578章 富水川(五) 西侧高坡之上,看着近在咫尺的援军被唐军逐个击破后,卑失必之眼中已经只剩下了绝望,他环视着不断在战场上四散奔逃的己方溃兵,而后猛地走入车驾之中。 阿史那叶舍看着卑失必之的模样,心中已经有数,他对卑失必之说道:“若不可挽回,毋宁死尔!” 卑失必之跪下向阿史那叶舍磕头后,起身猛地抽出佩刀一刀斩下了阿史那叶舍的人头,随后不顾周边内侍的尖叫声大步走出车驾,看着车驾外不知情况的金军将校。 “陛下驾崩!” 卑失必之话音刚落,周边将校士卒顿时安静了下来。 陛下驾崩的消息在战局失利的当下宛如晴天霹雳,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而有些人已经开始偷偷退后,准备逃跑。 卑失必之看在眼中,却不阻拦,他将刀上的血迹擦掉后,插在地面上对台下诸将校说道:“愿意逃走者,我不阻拦,若是不愿逃走,便随我死战!” 卑失必之说罢便不再理会诸将,他翻身上马,带着自己麾下的亲兵将车驾一把火点燃,又将奔跑的内侍一一杀死后,便直直冲向了山下。 此时左右虞候军在连番冲击下已经难以为继,而他们面前已经聚拢了近三千人的金军也露出了疲态。 卑失必之突然率部冲下,让下方的金军军阵再度提起了些许士气。 正在左右虞候军都尉凑在一起打算聚集麾下能战之兵再冲一阵时,身后的号角声及时叫停了他们。 两部骑兵立刻拨马回转,同时将正面完全让了出来。 跟随卑失必之冲下高坡的金军足有三千余,他们与坡下列阵的金军合兵一处后,也有了近六千人。 见到正面唐军骑兵拨马离去,卑失必之干脆下令全军下马,长枪旁牌在外,弓箭在内,一边缓缓移动,一边吸纳溃兵,想要趁着唐军轮换攻击序列的空当壮大己方军阵。 可等他刚刚下令全军推进后,正面沉重的马蹄声让卑失必之立刻警觉了起来。 “具装甲骑!枪阵准备!” 卑失必之看清正面的唐军后神色一凛,连忙下令道。 号角声与各级将校凄厉的呼喊声在金军军阵中此起彼伏,原本呈圆阵的金军立刻变阵为横阵,并不断加厚阵形。 跟随卑失必之冲下来的金军迅速接替已经苦战许久的友军站在最前方,随着旁牌与长枪在阵前架起,王玄素派出的五百具装也已经在隆隆马蹄声中出现在了金军军阵前方。 五百铁具装在奔跑中列成锋矢阵,长长的马槊与披挂整齐地高头大马给了金军极大的压力。 最前方的金军饶是军中精锐,可如今战局失利,陛下阵前驾崩都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影响。 加上着数百足有千斤重的庞然大物不闪不避的冲来,金军前方的阵线还是出现了短暂的骚动。 唐军的具装甲骑中,一阵清脆的铜钲声响起,如林的马槊被甲骑们架在腋下放平,锋利地槊锋直指金军军阵。 最前方的金军看着唐军甲骑越来越近,有人便已经忍不住开始大吼起来,沉默的唐军具装甲骑与怒吼的金军在第二次响起的铜钲声中毫无花巧地撞在了一起。 唐军带着一股所向无前的气势直入金军军阵,金军的长枪本就不够长,双方一接触,便有数十名金军自战线接触的地方被全身覆盖铁甲的战马撞飞了出去。 哀嚎声影响了后方上前补位的金军,但是唐军具装的马速并未降低多少,他们依旧不断向前突击,五百骑不过盏茶的功夫,就已经打穿了卑失必之刻意加厚的军阵。 “刀斧手上前,遏制唐军甲骑!前排尽快重整!” 卑失必之高呼道,目光却死死盯在唐军具装身后,尽管他们是一个只剩六七千人的军阵,但是唐军具装也绝不可能天真到只凭五百骑就要想彻底击溃自己麾下的精锐侍卫亲军。 唐军具装不出意外的被溃而复聚的金军围在了军阵中央,连续凿穿数排金军的具装甲骑们失去了速度,便成了一个又一个行动迟缓的铁罐头。 金军的长枪从四面八方捅来,大斧不断向战马的薄弱位置劈去,不多时,被困在金军阵列中的具装甲骑就只剩下了不到一半。 可这时,金军正面再度响起了一阵铜钲,紧接着一面在战场上极为显眼的唐军大纛便出现在了卑失必之视线之内。 卑失必之紧张地盯着不过一两千之数的唐军骑兵,握着佩刀的右手也不由得抓紧了些。 王玄素此刻正冲在军阵最前方,他花白的胡须在风中偏向了一遍,饱经沧桑的脸上透露着一往无前的坚毅。 自家主帅以七十高龄亲自率领中军突击让整个中军乃至周边的唐军都士气大振! 随着他们慢慢靠近还在绞杀己方具装的金军军阵,越来越多的唐军骑兵已经在奔跑中自发冲到王玄素身前,组成了一个更加尖锐的箭头。 奔跑中的唐军骑兵尽数是突骑,战马仅有当胸,因此冲击速度极快,十几个呼吸后就已经出现在了金军阵前。 此时的金军还在绞杀陷入阵中的唐军具装骑兵,前方阵形并不厚实,卑失必之只能下令军阵中仅有地几百弓箭手不断抛射箭雨,阻挡唐军的冲锋。 稀疏的箭雨没能阻挡唐军的前进脚步,反而让唐军的冲击速度又快了几分,唐军骑兵越过翻倒的战马,踏过落马的友军,在贴近金军军阵时突然张弓搭箭抛射出了一波箭雨。 箭雨并没有给披甲率同样不低的金军带来太多杀伤,但是唐军抛射箭矢的骑兵本意就并非是追求杀伤。 等到金军因为要防备箭雨而稍显慌乱之时,抛射箭雨的唐军突骑已经从两侧回转,出现在他们身前的,是一排排放平的马槊。 “踏阵!” 最前方的数百唐军突骑齐声高呼,随后义无反顾地撞进了长枪林立的金军军阵之中,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人嘶马鸣的嘈杂声。 卑失必之刚要调动士卒堵住缺口,自己的右翼再次传来一阵铜钲声。 卑失必之扭头看去,一面唐军门旗正飘扬着直奔自己的军阵而来。 第579章 覆灭 当一面上书行军长史赵的唐军门旗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时,卑失必之就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下场了。 他这个强行捏合起来的军阵能够扛到现在,已经殊为不易,而周边的唐军在将周围的己方士卒追得漫山遍野亡命奔逃后,便已经调转马头直奔自己的军阵而来。 自己如今已经成为了战场上为数不多还在坚守的军阵,而像自己这般大的军阵,放眼整个战场,已经找不到第二个了。 唐军在卑失必之的军阵周边将之团团围住后,立刻就开始配合已经冲入金军阵中的中军切割剥离外围金军。 数队唐军骑兵从不同方向切入,如庖丁解牛一般利索地就将金军的军阵分割成了数个互不相连的部分。 随后中军自金军正面凿穿后迅速向两翼张开,一遍又一遍地来回冲击着试图重整的金军。 金军在唐军的冲击下抵抗意志被极大削弱,渐渐地由原本几百人转眼就能重新汇聚变成了不再向己方认旗处靠拢。 卑失必之举刀带着自己最后的数百亲兵向王玄素的中军大纛冲去,可周围的唐军却丝毫不给他们机会。 飞蝗般的箭雨让他们寸步难行,不断从斜刺里杀出的骑兵让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防御。 等到卑失必之孤身一人冲到王玄素面前时,三名骑兵齐齐上前用马槊将他贯穿随后钉在了地上。 王玄素策马上前,只是看了一眼状若疯虎的卑失必之,就挥挥手道:“他不会降的,斩下首级!” 亲兵都尉领命后跳下战马,快步走到不断咳血的卑失必之身旁,快速出刀将卑失必之的头颅砍了下来。 “降者免死!” 王玄素咳嗽几声,随后淡淡地说道。 “诺!” 众将领命后,便带着各自的部属向着战场周边还在抵抗的金军冲去,他们一边高呼“尔等主将授首,降者免死!”一边不断追逐着金军的溃兵。 早就看到西侧山坡上龙纛倒下以及卑失必之军阵被破的金军早就没了抵抗的意志,他们纷纷扔下手中的兵器,瑟缩着跪伏在地上,又不从者见战场上没了龙纛的踪影,也都纷纷挥刀自尽。 唐军骑兵看着那些殉国的金军将校士卒,没有一人露出嘲讽的神色,这些人虽是敌人,亦是值得他们敬佩的。 至夕阳西下之时,整个战场才趋于平静。 因为兵力不足的缘故,大量金军得以逃出生天,可就算如此,唐军的俘敌人数也达到了三万之众,缴获的战马辎重更是不计其数。 王玄素与赵尽忠在战场中央为战死的四千余唐军祭哭后,便在战场中央让士卒寻来一块石碑立起。 王玄素让人用战马的鬃毛做了一根粗大的毛笔,而后蘸着敌人的鲜血在石碑上写下了一个苍劲有力的“唐”字。 随后,军中会刻字的士卒便将沿着这个字的外沿将其刻在了石碑之上,又用敌人的鲜血将字涂成深深地红褐色。 “主帅,三万余俘虏还有汗帐的数万落该如何处置?” 赵尽忠在一旁问道。 “汗帐老弱妇孺全部迁入关内!留下一部分为我大唐牧养牲畜、战马!” 王玄素让亲兵都尉递给自己一个名册说道:“凡阿史那等大族姓氏者,直系全部处死,不愿迁入关内者,全部处死。把草场分给金国诸大姓 几支旁系与跟随我们的康国以及贺孙部,还有投效的侯莫部!” “至于这些投降的金军,斩首制成京观,威慑草原诸部杂胡!” “我吩咐的事情,军中之人多莽撞,怕是做不好,尽快传捷报回定州,请陛下派遣干吏来此。” “诺!” 赵尽忠抱拳道:“此一战,塞北三十年不会再有大的战事了!” 微风吹拂着王玄素头上的软幞头,鬓角一丝白发从他打理齐整的幞头内掉了出来,在风中摇摆着。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落下的夕阳,身子似乎也佝偻了许多。 赵尽忠见到此情此景,也不再说话,悄悄对身后一步不离的亲兵都尉使了个眼色,众将校与亲兵便悄悄退后了数十步,独留王玄素一人立马高坡之上如同雕塑般沉寂着。 次日,唐军针对金国数万落的分化以及迁移的前期事宜就在一阵哀嚎声中展开。 在杂胡组成的附庸军的帮助下,凶悍的唐军士卒按图索骥,把除拔延部直系外的所有各族直系不论老幼全部拉到一处坑杀。 偌大的汗帐到处都是哭嚎声与求饶声。 唐军士卒对这些哭喊求饶的部众不为所动,虽然没有动刀兵,却也只是固执地要求他们离开祖地,随他们回到曾经被赶出来的关内。 一旁协助的附庸军士卒则更加干脆,他们没有唐军的军令约束,因此更加粗暴。 如果有人不愿离去,那么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将那一家人连同他们的帐篷一同烧成灰烬。 在持续的高压与屠戮中,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老弱妇孺们被迫开始拖家带口徒步向着云门关的方向行进。 而在已经打扫过的战场上,一场整齐有序的屠杀也在同时进行着。 在石碑庞,一个又一个面目狰狞或是惊慌失措的头颅被整齐地堆放在一处。 大量已经投降的金军被扒光了衣服一排排跪在地上等待被斩首,他们有的瑟瑟发抖,有的高声怒骂,可行刑的唐军依旧只是利索地挥动手中的横刀。 在行刑的唐军士卒身旁,一把又一把砍卷刃的横刀被丢到一旁,还有大量士卒正骑着马不断在后方数量庞大的俘虏周边巡视。 被连成一串的金军俘虏若有人要逃跑,那么这些唐军骑兵就会毫不犹豫地用弓箭、马槊将他们杀死。 屠杀与前期的迁移进行了整整十日,从秦州临时抽调来的几十名干吏才仓促地来到金国汗帐。 与他们进行简单地交接后,王玄素在给他们留下一千骑后,便率领着余下的七千征北军踏上了班师的道路。 此时已是七月末,在大军距离云门关还有一日路程时,征北军主帅,辅国大将军、尚书右仆射太子太保,上柱国赵国公王玄素 薨! 第580章 南陈的反应 政事殿中,章义脸上洋溢着喜色看着面前偌大的舆图。 “裴卿,王卿一战定塞北,我们在塞外的赦勒草原又多了一片牧马地,连带牛羊牲畜也是取之不尽了。” 裴彻拱手道:“陛下,王公此战功高劳苦,该如何封赏?” 章义一怔,随即眉头也皱了起来。 “王公年事已高,此战后,不妨在家中将养,陛下可进王公为太尉。” 章义背着手在殿中来回踱步,不多时他转身问道:“若是王公不受呢?” 裴彻刚要说话,内侍监却匆匆走了进来。 “陛下,赵国公,薨了!” 裴彻生生将话咽了回去,随后看向同样怔住的章义。 “如何就薨了?” 章义颤抖着问道。 “赵国公回军之时,许是心里憔悴,突然昏厥,随后在进入云门关前一日” 内侍监声音低沉的说道。 章义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后对内侍监说道:“下诏,王承道承袭赵国公爵位,与行军长史赵尽忠护灵柩即刻返回定州。” 说罢,章义又愣了一会儿后说道:“都退下,我要静一静!” 裴彻立刻起身拱手,随后与内侍监缓缓退出了政事殿,独留章义一人在此。 章义此刻心情极为复杂,他在感到悲痛之时,心中竟然有了一丝轻快。 八月三日,王玄素的灵柩在两千缟素的唐军骑兵的护送回到定州,随后王承道上疏请求辞官丁忧,章义准许后,又亲自去到赵国公府吊唁,给予了王氏极大的哀荣。 王承道扶着王玄素的灵柩返回云州王氏故宅,随后由赵尽忠暂且接任了北庭都护府大都护之位,率领征北军余下的五千骑镇守塞北。 章义去过赵国公府吊唁当晚,裴彻便去寻刘体仁。 “赵国公一去,陛下眼下已经无需再担心功高无赏的情况了,王氏也不再是陛下的隐患,诸如一众老将,如今也是风烛残年,不消几年,军中支柱就是年轻的一代。” 裴彻摩挲着茶杯外沿说道:“话虽如此,可军中年轻将领各个心比天高,只怕老将去的太快,军中骄横之气滋生,会影响大局。” 刘体仁道:“王承业可为军中年轻一代之首。” 裴彻点头道:“武学那边,我们也要插手一部分。” 刘体仁道:“陛下不会同意的。” 裴彻皱眉道:“我会去请示陛下的。” 南陈建康城,金国覆灭与唐军顶梁柱王玄素的去世两条消息几乎是同一时间送到了南陈皇帝陈端的龙案上。 喜忧参半的消息让陈端丝毫高兴不起来。 “眼下北唐能抽调放在北边的重兵面对我们,只怕过不了多久,唐军就该思索如何渡过横江天险南下了。” 内侍监见陈端面露忧愁,便在一旁说道:“陛下,这北唐虽然能够将重心放在我们与西蜀这边,但是北唐上柱国赵国公王玄素一死,朝堂震动,只怕短时间北唐军中的变迁会极为剧烈,想来是没有什么精力谋划横江的。” 陈端点点头说道:“希望如此!” “最近,赵瑞在做什么?” 内侍监颔首道:“赵太尉如今正在上下安插他的门生故吏。” 陈端不断揉搓着一枚扳指说道:“现在召司马氏回建康,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内侍监说道:“建康城中,除了赵瑞的爪牙,还有北地来的几个世家大族掺和在其中,陛下应该将他们也拉拢过来。” 陈端说道:“北地几个世家同气连枝,虽然身在我这里,可摆出的样子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北地诸世家皆以裴氏为首,不妨请裴氏家主裴青山来宫中一叙?” 陈端放下扳指说道:“那你便尽快去安排!” “诺!” 八月十日,从未见过陈端的裴青山正在家中与长子裴瑾对弈之时,内侍监便来到了裴府传诏。 裴青山一袭青衣便跟随内侍监进入宫中。 在建康城中爪牙众多的赵瑞在裴青山刚刚进宫后,便得知了这个消息,他麾下的谋士对赵瑞说道。 “主公,如今陛下请裴氏家主入宫,怕是有些不对啊。” 赵瑞不以为意地说道:“裴氏不过丧家之犬,在南方的力量也不足称道,司马氏如今已经不在建康,中领军与中护军手中也不过两万多兵,陛下若是被有心人挑拨,老夫自当提剑入宫,为陛下扫除奸佞。” 谋士还想再劝,赵瑞却说道:“好了,不要再说了,眼下在北地牵制北唐的金国也已覆灭,可北唐军中的顶梁柱王玄素也已经死了,如今正是重新发起北伐的最好时机,其他的事情,等日后再说。” 说罢,赵瑞便带着一众依附于他的文武官吏在铺开的偌大舆图上继续商讨着北伐的可行性。 皇宫中,陈端终于见到了从未见过一面的裴氏家主裴青山,非常清楚裴青山年纪的陈端在见到鹤发童颜的裴青山时,还是没有压住心中的惊讶。 “见过陛下!” 裴青山向陈端深深一拜,随后陈端坦然受下后让内侍监赐座。 两个蒲团摆放好后,陈端坐到裴青山对面,看着面带微笑的裴青山道:“想必裴氏家主也已经知道我请你来所为何意了。” 裴青山淡淡地说道:“陛下有些看得起我们了,我们从北地仓皇南逃至此,宗族中实力已经折损得七七八八,实在是无能为力。” 陈端眼睛微眯,对裴青山说道:“我打算今月就动手,裴氏到时只需要帮我剪除赵瑞的羽翼即可。” 裴青山道:“我裴氏自从来到此处,已经帮陛下骗回了北唐皇帝认定的皇后与子嗣,现如今依旧软禁于家中,我的长子、次子皆为大陈奔走,哪怕是我裴氏培养了多年的密谍都已经交予陛下,陛下还想要什么呢?” 陈端平静地说道:“裴氏一直在赵瑞府中安插有密谍,还不止一个,据我所知,裴氏在台州还与司马氏有些联系。” 陈端话已至此,裴青山终于稍稍坐直了身体,笑着看向陈端。 “陛下出价几何?” 第581章 宫中密议 “四千贯钱,如何?” 雾霭的杂货店中,先前从他这里将所有皮毛买走的两名富商如今已经是一脸愁容。 “这北唐与金国分了胜负,可我们库中皮毛还未售光,如今不光价格比之一月前行情降了六七成,还积压着整整一个库房的存货。” “我们实在是卖不出去了,三郎你行行好,再收回去!” 雾霭此时面露难色,扶着两人的胳膊说道:“非是我不帮两位郎君,只是我此前就告诉两位郎君事情风险极大,两位却一意孤行,如今我这小店也亏损甚多,哪里有四千贯将这些货吃下啊。” 两名富商面面相觑,随后齐齐瘫坐在了蒲团上。 雾霭见状,连忙再次去搀扶,两人却死活不愿起来。 其中郑姓富商不知为何眼角开始留泪:“我等本想借此机会大赚一笔,谁曾想这金国如此不堪一击,害的我万贯家财一朝皆空。” 郑郎君一哭,孙郎君也就跟着哭了起来,两人抱头痛哭时,雾霭立刻对身后的下属使了个眼色。 那密谍会意后立刻去到地窖中,雾霭则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走到两人身旁将两人强行搀扶起来。 “两位郎君遭遇着实让人心痛,我虽然也亏损许多,可见两位郎君家财尽丧也于心不忍,你们看这样如何?” 雾霭卖了个关子,两人听雾霭说话语气发现有戏,连忙擦擦眼泪一人拽着雾霭的一支胳膊说道:“闻三郎,你说,若是有办法,我等哪怕是认你为兄也可。” 雾霭笑着道:“二位郎君这是什么话,且先听我说。” “我将二位皮毛尽数收来,每人三千贯,几日后,有一批商船要去回北方,我刚好有些门路,可以将这些皮毛高价卖出。到时货款到了,我留四分,两位郎君留六分,如何?” 两人听后一脸疑惑,孙郎君说道:“这北地被北唐平定,他们的牲畜怎么会少?皮毛如何高价售出?” 雾霭笑着说道:“这皮毛还能制甲,卖到北边,也只是卖给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 两人听后立刻恍然大悟,随后方才的可怜模样立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极为贪婪的嘴脸。 郑郎君搓着手说道:“既然三郎你有门路,不妨介绍给我们,我们也就不劳烦三郎你再跑一趟了。” 孙郎君也在一旁附和道:“正是正是。” 雾霭皱着眉头道:“我好心帮你们出货,你们却惦记我的门路?” 他一甩手,就要让人将两人请出店内。 两人见状,连忙改口,再度央求起来,雾霭见状,便继续与两人说道:“这货款,虽说是我拖欠你们一些,但是若是赚了钱,你们可不能动用什么门路贪下我那一笔。” 郑郎君一拍胸脯说道:“你我三人去官衙当面签一份契券如何?到时若有违背,你大可拿着契券去告我们。” 雾霭点点头道:“那便如此。” 三人又聊了几句,郑郎君与孙郎君便匆匆告辞相伴回家,而雾霭在笑脸送走两人后也冷笑一声回到了店内。 “查过了,地窖中存着的金饼子值个四五万贯。” 雾霭笑着说道:“做戏做全套,过几日他们把货送来后,你安排那边来人拉走,八月中旬将金饼子一并送去给他们。” “为何一定要给他们金饼子?” “金饼子存在家中,若是指认他们,还有比这个更直接的证据吗?到时给他们脑袋上扣两个屎盆子,不就成了晋升之资了?” “您要混入南陈官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接触到他们的官衙,怎么摸到南陈的枝枝蔓蔓。” 南陈宫内,裴青山与陈端依旧面面相对,只是话却从裴青山问出“出价几何”后戛然而止。 两人面前的茶水已经换了不知几杯,熏香也已经换了个味道,可整个殿内依旧静的落针可闻。 过了良久,陈端突然说道:“你就不怕我先灭了你裴氏满门?” 裴青山噙着笑说道:“陛下不会的,陛下难道就不想知道,赵瑞在皇宫中安插了多少细作?” 陈端到:“那些都是我故意要留下的,听到的话也都并非实话。” 裴青山的手缓缓伸入衣袖,一旁的内侍刚要喊侍卫亲军,陈端立刻挥手制止。 裴青山缓缓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管,随后递给陈端。 陈端结果竹管后,摒退了殿中所有人,包括内侍监,而后他才缓缓打开竹管,取出中间的纸条。 陈端看过后微微一愣,随后猛地抬头看向裴青山。 “是否属实?” 裴青山笑着说道:“陛下把赵瑞想得太简单了。” “为何我这些谋划,赵瑞一无所知?” 裴青山道:“或许是因为我的出价更高几分!” 陈端看向殿外,裴青山随后说道:“这份礼,不知陛下可否满意?” 陈端问道:“你想要什么?” 裴青山道:“裴沉烟母子归于北唐。” 陈端试探地问道:“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陈端深吸一口气,随后缓缓说道:“也罢,总归是要与北唐堂堂正正决出胜负的,这些手段不用也罢!我答应你!” 裴青山拱手道:“谢陛下!” “不过” 陈端突然又指了指纸条说道:“这个人。” 裴青山平静地说道:“此等首鼠两端的人,任凭陛下处置!” 当双方的价格商议好后,殿中的气氛便缓和了下来。 陈端端起茶喝了一口,随后问道:“若是我今月召司马氏回建康,你觉得有几分胜算?” 裴青山道:“不过三七之数。” 陈端一愣,随即问道:“差距有这么大吗?” 裴青山说道:“赵瑞在朝堂浸淫多年,势力遍布各州,远非司马氏一家可比。” 陈端又问道:“可有方法让赵瑞束手就擒?” 裴青山道:“不到绝境,赵瑞绝对不会束手就擒。” 陈端眉毛一挑说道:“若是借裴氏之手杀掉赵瑞呢?” 裴青山说道:“我裴氏细作甚至不能接近赵瑞的书房太久,如何刺杀,陛下若真要杀,可当面宣布其罪状,逼其主动动手,落下口实,再由司马氏部曲进建康,诛杀不臣即可!” “如何隐秘无声?” “大隐隐于市!” 第582章 司马氏的动作 八月二十日,台州,司马氏府邸。 刚刚与一众台州名家饮酒作乐后醉酒的司马氏家主在侍女的搀扶下正摇摇晃晃地走向书房。 侍女点起烛灯熏香后,便纷纷躬身退了出去,只留下了红着脸的司马炎跪坐在桌案前喝着醒酒汤。 侍女离开后不久,司马氏的老管事就轻轻扣响了书房的房门。 “进来!” 司马炎将醒酒汤一饮而尽,轻声说道。 老管事走进来后,恭敬地站在司马炎旁边,轻声道:“主公,建康来信了。” 司马炎听到老管事的话,眼睛瞬间恢复了清明。 “信在何处?” 老管事连忙将封着火漆的密信递给司马炎,随后司马炎借着烛火打开火漆,取出密信查看,老管事也立刻自觉地扭过头去。 看过后,司马炎吐出一口浑浊的酒气对老管事说道:“让二家主来我书房。” 说罢,司马炎就将密信倒扣在桌案上静静地等待着。 不多时,同样酒气冲天的司马铮便推开书房的门,匆匆走到了司马炎对面坐定。 司马炎直了直身子,随后将倒扣着的密信推到司马铮面前说道:“看看!” 司马铮眼中闪过精光,拿起密信看过后却诧异地看向司马炎。 “裴氏?” 司马炎闭着眼点点头说道:“对,陛下不知与裴氏达成了什么交易,裴氏为首的几个北地世家已经全面倒向陛下了。” 司马铮道:“裴氏能帮我们多少?” 司马炎说道:“裴氏的信使三日后就会来到台州,到时我们才能知道。” 司马铮道:“是否要将部曲集中于府中提前做好准备?” 司马炎摆摆手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被赵瑞的细作看出端倪。” 司马铮点点头,随后将密信放入烛台点燃后,起身默默退出了书房。 司马铮离开后,司马炎又唤来老管事说道:“告诉司马昭,让他从部曲中挑选两百人,随他悄悄进入建康城外我们司马氏留下的庄园潜伏下来,等我进一步消息。” 老管事拱了拱手后便走出了书房,在觥筹交错的嘈杂声中辗转几次后来到后院,随后走到马厩掀开一旁的石板悄悄走了下去。 当老管事扣上石板的那一刻,地下的金铁交鸣的声音便取代了在地上时宴请的嘈杂。 伴随着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与一旁熊熊燃烧的火炉,老管事快步穿过一个又一个正在锻刀的赤膊壮汉,走到一个赤膊正在锻造一柄刀胚的年轻男子身旁。 那赤膊男子正是司马昭,他用一块蘸了冷水的麻布包裹着还没有装上刀镡刀柄的刀胚,在通红地刀胚上反复锻打,火星在空气中飞舞,不时溅到他健硕的身体上,可他面无表情,仍旧只是一下一下的捶打着手中的刀胚。 不多时,刀胚在他不断地敲击下渐渐变薄,而后他将依旧冒着红光的刀胚插入一旁的水池中,温度极高的刀胚遇到冷水立刻发出刺耳的“嗤嗤”声。 “何事?” 司马昭问道。 老管事平静地说道:“少主公,主公命你从部曲中精选两百人,即刻启程,去往建康城外庄园潜伏下来。” 司马昭点头,随后便继续专注于眼前还未完全成型的刀胚,不再理会一旁的老管事,老管事也知趣的转身离去。 许久后,司马昭将手中刀胚再次回火后,便将刀胚交给了一旁的一名部曲,简单用麻布蘸了冷水擦拭一番后,司马昭便披上衣物,整理妥当走向了通往地上的阶梯。 次日清晨,再司马氏府邸上宿醉一夜的宾客们纷纷在客房中醒来,随后他们在司马氏用过早饭后,便纷纷告辞离去。 司马氏府邸正门后门外,从司马氏返回台州就一直盯守在这里的赵瑞细作看着那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宾客车马离去,又观察了片刻后,便派出人手跟踪车马,剩下的人也就将目光继续转向了大门缓缓关闭的司马氏府邸。 “八月二十日夜,司马氏宴请宾客三十七人,车马三十七,仆从九十,宿醉,次日晨归,车马仆从不变。” 一名盯着司马氏府邸正门的赵瑞细作头目对一名下属说道,“记录在案,与前几日的拢在一处,尽快发回建康。” “诺!” 下属记录完毕后,点头便悄悄离去。 “真不知道为何还要盯着这头没了爪牙的老虎。” 下属走后,细作头目撇了撇嘴,小声自言自语道。 宾客的车马在出了司马氏府邸后,便各自向住处而去,那些整日跟踪司马氏宾客的细作见路线没有变化,也都不在那么尽职尽责,不多时就放弃了继续跟踪。 离去的细作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一举一动同样被一些正在兜售杂货的市井小贩看在眼中,随后这些小贩将消息慢慢传递,最后由一名挑着货担的货郎经过时将消息传给一名从司马氏出来的宾客仆从。 接到消息的仆从轻轻掀开车厢门帘一角,低声说了几句后,车厢中的年迈老人点点头,随后转身对不知何时就已经在车厢中的司马昭说道:“他们已经走了。” 司马昭对一名年迈的宾客拱拱手道:“多谢。” 那老者同样拱拱手道:“司马氏有恩于我等,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司马昭也没有继续与那名年迈宾客寒暄,在马车经过一个坊市时利索地走下马车,混入了市井之中。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各个从司马氏府邸出来的宾客马车附近。 到了夜晚,台州城外,一处司马氏的农庄内,司马昭坐在桌案前静静地等待着。 “少主公,所有人都到了!” 不多时,一名壮汉凑到司马昭身旁悄悄说道。 司马昭点点头问道:“马匹都已经备好了吗?” “马匹兵甲皆已齐备。” “今夜出发,昼伏夜出,不要让人发现我们的行踪。” “诺!” 半个时辰后,司马昭率领两百部曲便快速离开了司马氏农庄。 他们离去后,农庄外一处杂草丛中,三人缓缓起身,其中一人说道:“速去回报。” “诺!” 第583章 清扫细作 八月二十三日,司马氏府邸正堂中,司马炎已经在上首正襟危坐,司马铮也已经在一旁坐好,偌大的正堂中已经没有任何外人在场。 不多时,老管事便领着一名富商打扮的富态中年人走了进来。 老管事引那人坐下后,便离开了正堂。 眼见正堂中只有他们三人后,司马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裴氏能给我们什么帮助?” 那名富商打扮的裴氏信使说道:“司马氏分散在台州各地的四千部曲,我们裴氏可以在八月末前将他们全数送进建康城中。” 司马炎冷笑一声说道:“人人都道你们裴氏日渐衰弱,可现如今看来,有些名不副实啊。” 裴氏信使说道:“司马家主在家中每日宴请宾客,可实际上在地下打制兵甲,又何尝不是呢?” 司马炎神色一凛,随后缓缓平复了一下回归正题说道:“你们说能将我们四千部曲尽数送入建康城,可你们如何证明不会出现纰漏?” 裴氏信使说道:“司马氏少主公司马昭昨夜率两百部曲已经星夜前往建康城外庄园,且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想必现在赵瑞的细作已经在送信回建康的路上了。” 司马炎刚要让司马铮去追回司马昭,裴氏信使便微微一笑说道:“司马家主不必如此紧张,那送信回建康的人已经被我们拦下,盯着你们城外农庄的赵瑞细作也已经尽数被我们清理。” “如此,您可一相信了吗?” 司马炎问道:“你们就只负责将我的四千部曲送入城中?” 裴氏信使说道:“自然不是,具体如何,恕在下不能透露,司马家主只要按照与陛下商定好的行事即可。” 司马炎沉默许久后点点头道:“那我明日便开始聚集部曲。” 裴氏信使道:“还请司马家主尽快,时间紧急。” 司马炎与司马铮对视一眼说道:“明日子时,南门外农庄。” 裴氏信使得到回复后将一份名册放在桌案上说道:“在下还需提醒司马家主一句,台州城中的赵瑞细作多过百人,来往建康城那条线我们已经掌握,就算司马家主将他们尽数杀了,也不会有太多影响。不过具体如何处置,还要司马家主自己定夺。” 裴氏信使离开后,司马炎对司马铮说道:“若此事能成,裴氏就要进入我大陈朝堂之上了。” 司马铮点头道:“要提醒陛下防备裴氏了。” 司马炎道:“此事等面见陛下再说,先说这些赵瑞的细作该如何处置。” 司马铮听司马炎说到赵瑞的细作,便咬牙说道:“这些人如同苍蝇一般着实可恶。” “那就尽快处理掉他们,不要让他们走脱了。” 司马铮点头道:“大兄放心。” 当夜,司马氏府邸中照常大宴宾客,发现一切如常的赵瑞细作们也就放松了警惕。 司马氏府邸后门,运送泔水,仆人出入的小木门悄悄打开,一队约有三十人的司马氏部曲穿着甲胄,携带弩机悄悄走了出去。 盯着司马氏府邸后门的赵瑞细作本就松懈,并未发现他们,因此当十数支弩矢毫无预兆地射向他们时,后门外毫无准备的七名赵瑞细作便被利索地尽数射杀。 处理掉七名细作后,立刻就有十三四人快速靠近尸首将他们拖到阴影之中,不多时就将现场处理干净。 随后后门再次打开,又有数十人鱼贯而出,随后几名领头的家将互相一碰头,简单划分一下清扫的区域后,便各自率领一队部曲消失在了坊市间的阴暗之中。 成功混入夜色中的司马氏部曲兵分数路,在夜色的掩护下向着的赵瑞细作据点快速前进,不多时就将几处据点全部包围并清除了外面警戒的细作。 尽管司马氏的部曲动作极快,但是那些细作们依旧察觉到了周边的一些异常。 “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躲在一处有小院中的赵瑞细作头目在听到院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对一旁几名想要与院外盯着司马氏府邸的同伴轮换的下属说道。 几人侧耳倾听,也听到了院外的动静。 “不好,我们被发现了,快走!” 头目率先抽刀,同时低声对屋内十几人说道。 十几名细作也纷纷抽刀戒备,更有人从屋内一些角落掏出了军中制式的弩机。 此时在院外的司马氏部曲并未察觉细作们已经发现他们,正互相协作翻进院内,等到院内翻进去了十几人后,里面的部曲刚要打开院门的门闩,一阵弓弦崩响声却突然从他们身后的屋内传来。 “崩、崩!” 身经百战的司马氏部曲立刻就听出了这是弩机的声音。 “快躲!” 一名反应极快的部曲此时也顾不得隐蔽,连忙大喊,可弩矢从他们十几步外的身后射来,速度极快,他只来得及说几句话,就被弩矢射穿了胸口。 密集的弩矢让院内的十几名部曲损失惨重,当场就只剩了四五人还能站着。 站着的部曲立刻打开院门,门外又有十几名手持弩机的部曲快速冲了进来,他们携带着弩机,进入院内后迅速展开向着房屋的每一个窗口倾泻了一波弩矢。 此时屋内的赵瑞细作根本来不及重新装填,一轮弩矢就放倒了屋内五六人。 “不能跟他们对射,冲出去,分头突围!” 头目大喝一声,随后将屋内的木制桌案踢翻,与一名下属举着就冲了出来。 尽管细作们反应迅速,但是后续跟进的司马氏部曲再次展开。 前面已经射过一轮弩矢的部曲立刻后退让出位置,后续跟进的迅速向着狭窄的房屋门口射出第二轮弩矢。 力道十足的弩矢毫无阻隔地穿透了木制桌案,并射穿了举着桌案的一名细作。 桌案失去一人支撑落地后,细作头目也迅速被几名手持步槊的部曲合力戳死,随后部曲们堵在门口,用弩矢与步槊慢慢清理掉屋内的细作后,将院子付之一炬,带着战死同袍的尸体再次没入了黑暗之中。 第584章 建康惊变(一) “八月二十三日夜,司马氏遣部曲百余,在台州城中袭杀赵瑞细作一百一十三人。” 建康城外一处湖边,微风从湖面吹过,带起一圈又一圈涟漪,湖岸边比人高的芦苇也在风中摇曳着身姿。 芦苇中一处不太显眼的小小码头上,裴青山戴着一顶斗笠坐在一块木桩上垂钓。 他的身旁放着一个竹筐,竹筐中已经放着两尾钓上来的肥美河鱼。 裴青山手中鱼竿轻轻摇动,他猛地向上一提,又一尾鱼被提了上来。 裴青山熟练地将鱼取下放入竹筐之中,随后放下鱼竿,对身后的裴慎说道:“南朝的猛虎蛰伏太久,总要见见血的。” 裴慎说道:“他们没有清理干净首尾,逃脱了一人。” 裴青山头也不回,只是继续挂上鱼饵,随后将鱼竿甩了出去。 “你若是没有拦住那人,此刻也不会这么平静地跟我回报了。” “阿耶,仅仅靠司马氏的四千部曲,真的值得我们倒向陛下吗?” 裴青山说道:“这几个月的时间,中领军郑孝谦与中护军史太岁也并非什么都没做,他们已经在京畿宿卫军中安插了超过五十名低级将校,一旦发动,他们都会响应郑、史二人,与他们一同绞杀赵瑞的亲信党羽。” 裴慎道:“那这么说来,我们不需要动手了?” 裴青山点头道:“我们自然是不需要动手的,但是还是要防备着司马氏,他们与陛下联系紧密,难保会趁乱对我们下手。” “那我尽快去安排族人撤出建康城。” “司马氏部曲还有两三日就要全部送入建康城了,你带人趁着这段时间将族人送出建康,乱起后,一旦司马氏又异动,我们就尽快离开建康。” 裴慎道:“是否要留下一些人保护阿耶的安全?” 裴青山说道:“不必,你大兄会随我在城中等候,一旦起了变化,他会护着我出城。” “诺!” 皇宫偏殿内,陈端正在殿中静静地等待着司马昭的到来,他的身旁,新任的内侍监垂手而立,一言不发。 不多时,一名内侍悄悄走了进来,对陈端行礼道:“陛下,人来了。” 随后,司马昭便被内侍带领着进入殿中。 “陛下!” 司马昭见到陈端后,立刻行礼。 陈端抬抬手示意免礼。 “你司马氏部曲到何处了?” “臣家中部曲已经进入城中六百。” “回去告诉你阿耶,东门已经在中领军郑孝谦掌控之中。” 司马昭拱手称是,随后又说道:“陛下,臣阿耶让臣来问陛下,事成后如何处置裴氏。” 陈端道:“与在建康城中的北地几个世家一同诛杀。” “诺!” 建康城中的暗流涌动自然也被雾霭发现,但是他如今在建康城中并没有多少势力,因此也只能通过裴氏的一些细微动作判断着如今城内的局势。 “裴氏商队回来时马车明显重了许多,他们运送泔水与外出采买的车马也都明显是驮了重物的。” 杂货店地窖之中,一名密谍正在向雾霭回报今日裴氏的动向。 “那些司马氏的部曲如今进城多少了?” “怎么也有几百人了。” 雾霭皱着眉头说道:“不知道能不能趁乱将主母救出来。” 这时,一名在地上看店的密谍快步走进地窖说道:“裴氏负责采买的管事来了。” 雾霭连忙起身去到地面,在店中见到了裴氏的管事。 “闻三郎,府中缺少些物件,听说你这里有,特来问问。” 雾霭笑着拱手道:“不知裴管事需要什么物件,只要小店有,自然给府上备齐。” 裴管事四下查看一番后,凑到雾霭身旁说道:“刀兵?” 听到裴管事的话,雾霭的笑容在脸上凝固。 片刻后,雾霭连忙压下心中惊诧,笑着对裴管事说道:“我等小店,若是寻常佩戴的横刀,还是有几柄的,不过” 雾霭话锋一转说道:“这几柄横刀都未开刃,平日舞刀强健体魄却是够用了,若是要与人技击,怕是要吃亏” 裴管事呵呵笑道:“无妨,无妨,杀得猪狗便可。” 雾霭点头道:“那我这就让人奉上。” 说罢,雾霭就要让人去取,可裴管事却摆摆手道:“不急,不急,等过几日我会让人来取。” “好,那就全听裴管事的。” 雾霭陪着笑说道,裴管事点点头,拿出钱袋放在雾霭手中道:“这是定钱。” 雾霭结果钱袋,连忙说道:“哎呦,多了。” 裴管事也不理会,只是笑了笑,便走出了店铺。 雾霭去到门前恭敬地送走裴管事后,转身立刻打开钱袋,只见钱袋底下压着一张纸条,雾霭取出看了一眼后立刻返回地窖中对几名密谍说道:“八月二十七日子时一过,立刻派人去裴氏府邸后门等候,会有人将主母送到那里,我们接到主母后立刻去往舒州,裴氏会疏通那里的通路,让我们的船一直停靠到我们到达为止。” 一名密谍说道:“那我尽快传信给江北。” 雾霭点点头道:“把我们在城外的人调入城中二十人,做好准备,一旦裴氏来人通知,我们立刻动手。” 各方都在建康城中紧锣密鼓地筹备之时,决定再次北伐的赵瑞也已经与一众文武敲定了好了具体的措施。 “眼下唐军对庭州的关注不多,他们在北边的主力也还没有向庭州方向调动,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机会。” 赵瑞指着沙盘对一众文武说道,“着赵行领三万牙门军进驻舒州,六万方镇军进驻闻州,横江水师在大军抵达舒州闻州后立刻封锁通往庭州的水路,将北唐水师逼退。” “一旦水路通畅,三万牙门军便尽数渡江。” “渡江后,要趁着唐军来不及从各处调兵速取渝州,再挑选一万方镇军乘船从通州上岸牵制唐军,若两路皆成,南岸的五万方镇军再会同两万蜀军一齐渡江向北进军,扫平京州,威胁青州。” 一名南陈军将领问道:“鹰扬军驻军青州,其通州还是其运河水师大营所在,如此分兵,是不是有些托大。” “无妨,只要” “太尉,急报!” 赵瑞话音未落,节堂外便有人匆匆冲了进来。 第585章 建康惊变(二)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节堂之中,赵瑞当着一众依附于自己的文武的面,看着手中一块布帛咬牙切齿的吼道。 此时节堂内除了赵瑞的咆哮声,再无人敢说话,他们虽然没有看到布帛上写了什么,但是只是看赵瑞的反应,就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赵瑞将手中布帛猛地摔在地上,大吼道:“陈端,我赵瑞服侍你们父子两朝,你竟然无端辱我?” 听到赵瑞好不避讳的喊出声,一众文武都噤若寒蝉,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赵瑞。 赵瑞猛地扭头看向一众文武,众人都被赵瑞看得心中发毛。 “陈端无道,听信奸臣谗言,竟无端辱我,尔等愿不愿意随我入宫,另立新君?” 赵瑞话音刚落,节堂内的赵瑞家将部曲纷纷警惕地看向一众文武。 此时节堂内南陈文武皆已经被赵瑞吓到,加之周边赵瑞部曲虎视眈眈,在兵部尚书率先遵从后,其余人也都纷纷口称“惟太尉马首是瞻。” 赵瑞双眼一眯,缓缓扫视过神色慌张的众人后说道:“好!” 他对兵部尚书说道:“立刻传信给赵行,让他接手城外大营中的两万牙门军,即刻进城控制武库!” “让宿卫军诸将把住兵权,控制皇城;武城兵马司封堵四门,禁止出入!” “你们立刻集结部曲,今夜随我入宫!” 赵瑞说完后,将手中的竹竿猛地掰断,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赵瑞府中,一名又一名负责传信的部曲鱼贯而出,而后向四处传信。 早已守在赵瑞府邸四周的各方密谍见到赵瑞已经有所行动,立刻就将消息回报。 “陛下,赵瑞已经派出部曲向四面传信,城外牙门军大营也被其子赵行接掌。” 赵瑞的一举一动被传回到皇宫内,陈端此时端坐在龙案之后,皱着眉头说道:“宿卫军状况如何?” 一名内侍道:“中领军与中护军已经带家将部曲分别去往宿卫军南北大营与武城兵马司衙门。” 陈端说道:“告诉他们要快,一旦城外的两万牙门军被赵瑞彻底掌握,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诺!” 此时正值傍晚,城外牙门军大营中,年轻的赵行披挂整齐,他站在大帐中,面色阴鸷地看着被五花大绑捆在地上的一名军主。 “你有负皇恩,我绝不从之!” 那名军主不断扭动身躯想要挣扎,但是依旧在几名赵氏部曲的合力之下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赵行点头道:“拖下去砍了!军中诸将还有不从者,一并抓来砍了。” “诺!”一名家将领命后,带着几名部曲迅速走出大帐。 赵行又看了看周边噤若寒蝉的一名军主与几名幢主说道:“你们呢?” 诸将面面相觑,最后齐齐抱拳说道:“我等愿往!” 赵行道:“那便立刻集结各军,随我入城控制武库!” 说罢,赵行就先一步走出大帐,一众将校也紧随其后。 “呜呜” 突然响起的号角声传遍大营,士卒们一边仓促集结,一边好奇地互相询问。 一名士卒一边挂上横刀拿起长槊一边问道:“现在不是操练时间,为何突然集结?可是有人作乱?” 他的同袍一边穿着号衣一边摇头道:“我等只是小卒,谁晓得发生了什么?” “都噤声,快去校场!” 突然,帐篷被撩开,他们的伍长面色严肃地说道。 尽管号角声非常仓促,但是牙门军毕竟是南陈军中精锐,动作依旧迅速,不过半个时辰后,两万大军就已经在偌大的校场上整齐列阵。 因为没有作战的需要,因此他们此时手中也只有长槊横刀以及少量的弓弩,诸如甲胄强弩之类都存放在城中武库。 赵行看着沉默的军阵,点点头说道:“出营,全军直奔建康城武库!” 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南陈军士卒茫然地看着已经竖起的中军大纛,随后便在号角声中缓缓开出大营,直奔建康。 城外两万牙门军出营时,赵瑞的家将部曲已经在其亲信的协助下控制了武城兵马司以及武库,并击退了中领军郑孝谦的两百部曲。 但是宿卫军两大营却出了差错,中护军史太岁却及时控制了宿卫军北营的左卫,并用最快的速度率左卫抢占了宫门,并开始布防。 只掌控了右卫的赵瑞亲信见宫门已经无法夺取,只能转头向武库前进。 密集的脚步声与呼喝声在大街上不断响起,有好事者想要出去查看,可刚一出门便被人当场杀死。不知发生了何时的百姓纷纷关紧门窗,躲在家中瑟瑟发抖。 赵瑞的部署铺开后,司马氏早已经潜伏在城中的部曲也开始发动。 他们在裴氏的帮助下早已控制武库,千余部曲在右卫到来前便已经将武库所在周边街道全部封堵,只留下了一条主街可以通过。 而在东门,突然暴起的郑孝谦亲信则迅速袭杀了东门的赵瑞部曲与亲信,将东门的三千武城兵马司士卒掌握,并打开了东门,迎入了司马炎亲率的三千部曲。 此时的赵瑞并不清楚,他还在节堂之内等待各处部署完成。 节堂内,往来的部曲不断将各处的消息汇总然后回报给赵瑞,赵瑞则顶盔掼甲柱刀坐在上首静静地等待着。 突然,一名浑身是血的部曲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见到部曲的狼狈模样,赵瑞连忙起身说道:“事情有变?” “主公!东门有郑孝谦亲信部曲,他们突然暴起,已经将东门夺回!” 赵瑞一惊,随即连忙下令道:“命右卫尽快抽调人手夺回东门。” 他刚一下令,就有另一名部曲走进节堂中:“主公!武库出现大量披甲持械的士卒,右卫未能顺利接管武库,眼下正在激战!” “何处的士卒?” “看他们的旗号,似乎是司马氏的部曲!” 赵瑞闻言一愣:“司马氏是何时到建康的?” 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裴氏!” “报!东门大开,司马炎率三千部曲已经入城,正在向节堂挺进!” 第586章 建康惊变(三) 节堂中,本想等一切部署到位,彻底掌控整个建康后再动手的赵瑞得知武库并没有掌握,且东门被郑孝谦夺走后,便再也坐不住了。 赵瑞盯着建康的沙盘说道:“命右卫七千人继续围堵把守武库要道的千余司马氏部曲;派人传令赵行,命他率军进城后分一万人向东门推进,将司马氏的三千进城的部曲堵在城门处。” “诺!” 一名家将得令后迅速离开去传令,而后赵瑞又看了看节堂中显然有些坐卧不安的一众文武说道:“到了你们发挥的时候了,你们的部曲加起来也该有个两三千人,让他们去武库,配合右卫尽快拿下武库。” “诺!”一众文武连忙应声,随后便各自掏出信物由赵瑞的亲信。 此时城内武库方向与四门都已经被火光笼罩,长长的火龙自城外向城内涌入。 进入北门的赵行接到家将传令后,立刻就分出一万人从各个坊市街道分头向向东门推进,自己则带着一万只有兵器和少量甲胄的牙门军直奔赵瑞的节堂。 东门处,正不断进入东门的司马氏部曲正在整队,司马炎在一众司马氏家将部曲的簇拥下见到了夺取东门的郑孝谦亲信。 “司马公,眼下情势危急,赵瑞的叛军正在围攻武库,他们在城外掌控的两万牙门军也已进城,还请司马公速速前往宫门与中护军汇合,守住皇城。” 司马炎看了一眼面色焦急的郑孝谦亲信,随后问道:“中领军何在?” “我家主公已经率一千部曲赶去增援武库。” “宫城处中护军麾下有多少人?” “中护军麾下六百部曲加七千左卫与宫中的两千天子亲军。” 司马炎快速思索后说道:“史太岁用一万人若是拦不住赵瑞的叛军,那也不配为中护军了,你们守住东门,我自领麾下部曲去攻赵瑞的节堂!” 司马炎刚刚做出决定,一名平民打扮的人便骑着马匆匆赶来。 外围的部曲见状立刻举槊拦阻,来人勒住战马大喊道:“我乃裴氏密谍,我家主公特命我来通传,城外牙门军入城后已经分兵,一万人正向东门急进!余者皆向赵瑞节堂汇聚。” 司马炎说道:“距离东门还有多远?” “我等来通传时,叛军已经距此不足三个路口。” 来报信的裴氏密谍话刚说完,司马氏部曲便匆匆来报。 “北门向东门方向的街道上出现叛军旗号!” 司马炎立刻扭头对司马铮说道:“敌军人多势众,但是城内街道不足以展开这么多人,你率两千人堵住向东门推进的街道,我率一千人直扑赵瑞节堂!” 北门通往东门的街道上,没有甲胄只有枪槊横刀的一万牙门军此刻正在迅速前进。 密集的队形将整条街道塞满,士卒高举的火把将半边天都彻底照亮。 就在他们已经可以看到东门的门楼时,黑漆漆地街道正面却突然出现了一群手持强弩的士卒。 最前方的叛军还没反应过来,密集的弩矢就借着亮光朝他们射了过来。 弩矢在空中飞舞不断发出尖啸,猝不及防的叛军顿时被射倒一片。 “刀牌手!刀牌手!” 被突袭的叛军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箭雨打乱阵脚,大量低级将校连忙呼喝刀牌手上千,铜钲声也在队列中不断响起。 穿插在行军队列中的刀牌手不断从缝隙中向前,渐渐在正面形成了一道不算坚固的盾墙。 盾墙虽然成型,但是他们与对面弓弩手的距离太过接近,许多弩矢还是穿透了团牌杀伤了许多叛军。 “后退!后退!重整!” 见到团牌组成的盾阵并不能挡住直射的弩矢,指挥着一万余人的军主立刻下令后退,准备重整再行攻击。 叛军开始后退,可对面的弩手后方又再度响起了密集的弓弦崩响声,划过弧线的箭矢与持续不断射向叛军的弩矢交织着落入正在缓缓退后的叛军队列中。 后退的叛军不断有人倒下,此刻没有甲胄的他们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 等到叛军后退数十步后,原先的街面上,已经横七竖八躺满了中箭倒下的叛军尸体以及大量还在哀嚎的伤者。 叛军后退时,黑漆漆的街面上终于亮起了火把,司马氏的部曲身穿甲胄,他们随着铜钲声缓缓推进,每行进五步就再次抛射一轮箭雨。 前进十几步后,一阵更加悠长的号角声响起,随后弓弩手让出几条通道,一队身披甲胄,手持长刀的甲士便快速来到阵前。 他们以密集的队形踩过满地的叛军尸体直奔正在后退的叛军。 发现敌人终于准备肉搏,后退的叛军也在号令下止步,同时转身迎了上来。 同样的铜钲声与号令声中,他们终于撞在了一起。 司马氏部曲在肉搏战中占据了极大的优势,叛军最前方的六七排手持横刀的士卒根本无法与身披甲胄,手持长刀的司马氏部曲抗衡。 他们的横刀劈砍在司马氏部曲身上只能带出一溜火星,但是司马氏部曲手中的长刀每次挥舞却都能在仅有团牌傍身的叛军士卒身上留下一条有一条狰狞的刀口。 惨叫声在双方的接触线上响起,踩踏着死人尸体不断向前的司马氏部曲配合极为娴熟,他们手中的长刀在叛军队列中扬起一朵又一朵血花。 双方的差距过大,没有甲胄的叛军被数百司马氏甲士凭借狭窄的街道杀得节节后退。 渐渐地,叛军的士气开始降低,本就不知道为何进城,只是盲从地叛军士卒开始溃退。 这种无异于屠杀的肉搏战让每一名叛军士卒都没了继续冲上去的勇气。 “稳住阵形!稳住阵形!” 叛军军主不断大吼,可身旁还未参与战斗的叛军士卒却被前方溃兵挡住道路寸步难行。 司马铮站在弓弩手后方看着乱作一团的叛军,淡淡地下令道:“枪槊手,冲击!” 铜钲声再度响起,弓弩手们迅速捡起地上枪槊,在几面认旗的引领下,快步向前冲去。 “败了!败了!” 叛军队列中,突然响起几声大喊,原本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后方叛军听到喊叫声,纷纷向后逃去。 第587章 建康惊变(四) 前往东门的叛军被击溃后,司马铮并没有急着追击,而是立刻率部去往赵瑞的节堂。 武库方向,右卫七千叛军仍然没有攻下由司马昭率部把守的街道,反而因为兵甲不齐的缘故被司马昭率精锐不断冲击,导致士气越来越低。 无法拿下武库的右卫叛军只得暂时后退,准备重整后再行攻击,可这段时间内,郑孝谦亲率的一千部曲也已经到了右卫叛军的身后。 随后郑孝谦命部曲竖起自己的大纛,一马当先就冲了上去。 正在休整的叛军发现身后有敌人袭来,连忙转身准备迎敌,可当他们看到中领军的大纛后,站在最前排的叛军士卒顿时有些动摇。 “尔等从贼,有负皇恩,迷途知返,尚有余地!” 当郑孝谦麾下部曲喊出这番话后,一直不知到底要做什么的右卫叛军士卒终于反应了过来。 掌握右卫叛军的赵瑞亲信见状,连忙让人对郑孝谦放箭,可他们还不等动手,身旁一众看向他们的士卒便突然动手,将赵瑞亲信连同部曲一齐按倒在了地上。 控制了赵瑞亲信后,一名幢主立刻高喊道:“我等愿降!” 随后整个右卫叛军军阵齐声高呼:“我等愿降!” 郑孝谦靠近后,立刻将自己部曲中的一半人打乱编入右卫之中,随后对几名右卫的幢主说道:“你们此前不知情,我不怪你们,眼下军情如火,你们立刻进入武库领取甲胄弓弩,而后随我控制四门!” “诺!” 街道上设防的司马昭见到郑孝谦的大纛后,心知右卫必然已经平定,连忙迎出来,两人相见后并没有过多寒暄。 “右卫兵甲不齐,让他们进入武库,我随后率右卫控制四门,你尽快从武库抽身,去增援你阿耶。” 司马昭点头应下,刚要陪郑孝谦进入武库,就听到后方有马蹄声传来。 “赵瑞亲信纠集三千部曲正向此处赶来!” 司马昭忙对郑孝谦说道:“郑伯父先行一步,我率部迎敌!” 郑孝谦道:“你万事小心!” 随后两人便匆匆告别。 司马昭回到阵前,对剩下的七百余部曲下令道:“收拾弓弩枪槊,准备随我迎敌!” 那两三千各家的部曲虽然都是精锐,可互相并不熟悉。被临时纠集在一处后便匆匆赶来,在街道上撞上司马昭率领的六百部曲后,双方刚一交战,就发生了混乱。 最前方一家部曲正在与司马氏部曲交战,可后方的另一家部曲却因为旁边不熟悉的自己人而无法及时向前,整个队形乱糟糟的如同闹市一般。 “叛军已乱,尽快击溃他们!” 敏锐地捕捉到了叛军情况的司马昭当即大声下令,随着一阵铜钲声,六百司马氏部曲齐齐向前,竟然真的就将两三千叛军生生打得阵前崩溃,向后逃去。 司马昭率部追击几十步确认叛军短时间无法重整后,便下令回转,同样向着赵瑞的节堂而去。 建康城中喊杀声大作,到处都是汹涌的火光与金铁交鸣声。 裴氏街道后院,一队溃逃的叛军狼狈地向北门方向逃去,后方一队司马氏的部曲则死死地咬住他们想要致他们于死地。 等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去后,阴暗的角落中,雾霭突然探出脑袋看向街面,确定没人后,他迅速靠近裴氏后门,按照约定敲响了后院的房门。 雾霭敲响房门后不多时,裴氏后院的门便打开了一道缝隙,一名裴氏家仆警惕地露出一只眼睛看着门外的雾霭。 “裴管事让我来送刀!” “定钱已经给过了?” “自然给过了。” 对过暗号后,那名裴氏家仆打开房门,随后让出位置,一身窄袖罩袍的裴沉烟赫然出现在雾霭面前。 见到裴沉烟后,雾霭来不及行礼,连忙将裴沉烟让到身后,随后对那名仆从一拱手,便带着几名密谍护送着裴沉烟消失在了街道的黑暗之中。 离开裴氏府邸后没有多远,裴沉烟伸手道:“给我一柄横刀!” 雾霭恭敬地说道:“主母,有我等在此,不需主母上阵!” 裴沉烟说道:“城中如今已经大乱,总能帮得上忙的。” 雾霭见裴沉烟语气坚定,只得伸手从一名密谍身上取来一张角弓说道:“听闻主母箭无虚发,不妨为我们照顾侧翼,近战搏杀,还是我们来!” 裴沉烟接过角弓试了试弓弦的力度后点头道:“好!” “主母,我们从北门趁乱逃出,城外有人接应!” 雾霭扭头又对裴沉烟说道,随后他吹了几声口哨,从周边的阴暗角落中再次钻出了十几名手持弓箭,腰负横刀的密谍。 “主母,我们走!” 雾霭点过人数后,回身对裴沉烟说道。 “带路就好,我跟得上你们!” 雾霭护着裴沉烟离去后,裴氏府中,裴青山淡淡地问道:“走远了?” 裴瑾在一旁道:“走远了!” “陈端放在我们府中的人都清理干净了吗?” “回阿耶,已经清理干净了,我们也该走了!” 裴青山点点头,随后缓缓起身打开房门,门外密密麻麻的裴氏仆从部曲已经换了一身打扮,皆身负弓箭,手持横刀,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件皮甲防身。 一众仆从部曲前方,站着一名壮汉,他穿着一件两档铁铠,手持一柄长斧,夜晚遮住了他的面容,只有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散发着摄人的光芒。 裴瑾对默不作声的壮汉点点头,那名壮汉立刻抄起大斧率先向前院冲去。 一处府邸正门,街面上就迎面撞上来一队来此的赵瑞部曲,他们奉赵瑞之命要将所有逃来江南的北地世家全部灭门。 在来裴氏之前,其余几家北地世家已经被他们几乎杀尽,而裴氏就是他们所要灭的最后一家。 见到裴氏的人已经出了府邸,赵瑞部曲连忙向前扑了上来,想要将他们挡住,可他们匆匆到来,队形不整,裴氏为首的那名壮汉带着几十名部曲趁势冲上去,与来敌战作一团。 “阿耶,我们先走!” 见到赵瑞部曲已经被缠住,裴瑾立刻对裴青山说道。 随后裴青山点点头,翻身上马就与裴瑾快速离开了府邸正门。 第588章 建康惊变(五) 赵瑞节堂中,往来的塘马已经越来越多。 “报!武库方向右卫被中领军策反。” “报!东门我军被司马氏部曲阻挡,已经溃败,正在往北门集结重整!” 赵瑞听着一个又一个坏消息传来,呼吸声也愈发粗重起来,他虽然对仓促发动这样一件事已经做好了可能提前败露的准备,但是他的部署刚刚展开,陈端以及司马氏的反击就已经到来。 并且对方一开始便已经掌控了武库这样一个重中之重的位置,还悄无声息地将司马氏部曲全部送到了建康城中以及城外,这让他在估算双方力量对比时出现了极大的误差,甚至有些措手不及。 想到这,赵瑞又问道:“赵行到何处了?” “郎君正在向节堂前进,最多还有一刻钟便能抵达!” 赵瑞唤来两名亲信说道:“你们从南门以及西门抽调武城兵马司士卒,拆除街道两侧房屋门板制作旁牌!” “诺!” 他又对一名部曲说道:“去往宫城方向的街口点燃狼烟,给宫内的内应传信!” “诺!” 一连两道军令传下去后,赵瑞也起身向着节堂外走去。 一众自愿或是被强迫留在节堂的文武见到赵瑞要走,再度骚动了起来,在他们看来,赵瑞此刻离开节堂似乎除了逃走也没有什么别的理由了。 赵瑞听到身后的骚动只是回头淡淡看了一眼,一众文武便再度偃旗息鼓,不再发出动静。 赵瑞似乎也看出了他们心中所想,他说道:“老夫是断然不会离开的。” 随即,赵瑞便继续向外走去。 节堂外,部曲早已为赵瑞准备好战马。 年事已高的赵瑞踩着部曲的背骑上战马,随后一拽缰绳下令道:“告诉赵行,让他不要再来节堂,径直去宫门前与我汇合!” “南门西门武城兵马司制作好旁牌后立刻带去宫门前!老夫要做最后一搏!” 宫门城墙上,史太岁一身戎装站在女墙后看着皇城外的喧嚣对身后左卫以及禁军的将领说道:“宫门乃重中之重,万万不能有失,告诉你们麾下的将校,一定要掌控好士卒,不要发生意外。” “天子亲军兵甲齐全,不能再城墙上轻易折损,就守住宫门,城墙交给左卫防御。” 几名将领刚刚抱拳领命,就有一名部曲指着不远处的街口升起的狼烟说道:“主公!狼烟!” 史太岁看向街口,发现这狼烟着实诡异,他还在思索中,城墙上的数十名天子亲军却突然抽出横刀向身旁的史太岁麾下部曲劈砍了起来。 史太岁一惊,刚要呼唤部曲弹压,他身后一名亲军幢主主也同时抽刀刺向了背对着他的史太岁。 几名站在史太岁身旁的部曲与左卫的将领眼尖,立刻上前拦阻,那名幢主一击不成立刻脱身,同时对城墙上的天子亲军士卒大声喊道:“史太岁名为护卫陛下,实则要挟持陛下与叛贼赵瑞里应外合,速速将他们拿下!” 原本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天子亲军听到自家幢主的叫喊声后,立刻挺起枪槊,抽出横刀向史太岁包围了过来。 此时史太岁带进宫中的左卫士卒与大量部曲还在城墙下方,他们只听到了上面传来的叫喊声,可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敢贸然冲上城墙,一名史太岁的家将刚刚靠近马道,就被早已堵住马道的两名天子亲军强硬地赶了下来。 这一动作让史太岁的家将意识到城墙上情况不对,他马上回身命一名部曲吹响号角,同时用尽力气对身旁的部曲说道:“主公有难,随我攻上城墙!” 围在那名家将身旁的部曲听到后立刻向后呼喊,渐渐地整个在城墙下方待命的五百多部曲都得知了这个消息。 史太岁的部曲们毫不犹豫地便跟随那名家将向着马道冲去,而先前拦阻史太岁家将的几名天子亲军也突然抽出弓弩向他们攒射。 已经做好厮杀准备的史太岁部曲早已经在向马道发起冲击时就将刀牌手放在了最前方,一阵箭雨袭来,刀牌手们连忙举牌,堪堪挡住了这一轮不算密集的箭雨。 在损失了几十人后,剩下的部曲也迅速冲到了守卫马道的天子亲军近前,并与之战成一团。 下方的左卫士卒与一旁的天子亲军士卒看到马道上发生的一切后,都有些发懵,但是双方互相看去,却都带上了几分戒备。 城墙下方的一名左卫幢主害怕出现变故,想要让城墙下方天子亲军中的将校出来说话,城墙上突然传来一阵如雷地暴喝:“史太岁意欲率左卫挟持陛下!” 这一声暴喝让还想沟通一番的左卫幢主一愣,原本就用警惕地目光看着他们的天子亲军将校士卒此刻看向他们也已经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了。 “诛杀贼人!保卫陛下!” 不知是谁突然发喊,千余天子亲军士卒便突然发难,向着只距离他们几十步远的左卫方阵发起了冲击。 此时城墙下方为了方便调动,左卫的士卒都是组成方阵席地而坐,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向着这个方向转变,根本没来得及重新列阵。 天子亲军士卒冲到他们面前时,最外围手持枪槊的左卫士卒甚至还没来得及转身架枪就被成片砍倒在地。 “后退!后退!” 想要交涉的那名左卫幢主一边下令猝不及防下乱作一团的士卒后退,一边从后方将没有被波及的士卒轮换到前方顶住天子亲军的攻势。 尽管左卫的反应不算慢,但是他们兵甲不齐,根本不是千余甲坚兵利的天子亲军的对手,一队又一队左卫士卒填到前方随后坚持不了多久又被击退。 被扣上了一顶叛贼帽子的左卫此时也已经怒气冲天,他们尽管装备不如天子亲军,但是憋着一口气的左卫士气不降反升,他们在数名队主的带领下疯狂反扑,竟然在被突袭的情况下逐步稳住了阵线。 城外,与赵瑞汇合的赵行已经率部到达了乱作一团的宫城城墙外。 “城墙已乱,趁乱登城,为大军打开宫门!” 第589章 建康惊变(六) “先登何在!攻上城墙,夺占宫门!” 随着赵行一声大喊,在宫门前整齐列阵的牙门军竟无人上前。 作为曾经拱卫建康的主要力量,这些牙门军还是清楚宫城的重要性的。 见到他们没有人上前,赵行干脆大声吼道:“先登者赏千金!布帛二十,军功记上获!”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赵行开出赏格后,原本还无人响应的叛军顿时应者如云。 赵行从中挑选了五百人,又命几十名部曲率领,随即向城墙发起了进攻。 皇宫的城墙相较建康城的城墙低矮许多,但也足有两丈高,仓促来此的叛军手头仅有临时赶制的云梯,且高度还有不足。 先登募集后,赵行又让人将两架云梯捆在一处,才算够到皇宫的城墙垛口。 毫无阻碍地架设好云梯后,五百多先登便口衔横刀开始蚁附。 因为忙于绞杀史太岁,天子亲军士卒们根本没有发现开始登城的叛军,直到那些作为内应的天子亲军与那名幢主突然在胳膊上缠上白布,与叛军的先登一起开始突袭聚拢在一处的天子亲军时,这些士卒才隐隐约约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些叛军先登依靠着城墙上的混乱成功登城后迅速占领了一段几乎无人防守的城墙,随后他们用铜钲传信,赵行得知先登得手后,立刻派出了整整一个幢继续通过蚁附的方式加强城墙上的己方力量。 厮杀了许久的天子亲军与史太岁的部曲以及左卫此时已经是精疲力尽。 叛军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并未真的背叛的天子亲军们见状,立刻分兵迎向叛军先登,另一部分则继续绞杀史太岁。 史太岁从那名天子亲军幢主突然惑乱军心开始就清楚这是赵瑞的后手,可他当时根本没有机会自证,只得率部下不断后退。 如今叛军已然登城,史太岁趁着城墙上的天子亲军分兵出现空当之际,大声喊道:“此乃叛军阴谋,我史太岁以全家老小发誓,若为叛军,则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史太岁一个人的声音太小,所以他身旁的士卒也齐声高喊,重复着史太岁的话。 听到喊声的天子亲军士卒刚开始并不相信,只觉得这是迷惑他们的计策,可当史太岁突然推开部曲,将手中的刀扔在地上,张开双手迎向那些天子亲军时,有几名天子亲军的将校最终选择了相信他。 有了第一个人相信,就有第二个人相信,渐渐地所有人都选择了相信史太岁。 随后史太岁从一名天子亲军手中接过横刀团牌,带头向着当面的叛军发起了反冲击。 城头的混乱被史太岁平定时,赵行派出的增援已经半数登上城墙,人数达到一个幢的叛军压着分兵而来,体力不够充沛的天子亲军不断推进。 甲胄此时成了天子亲军的累赘,许多士卒都是因为体力不支才被叛军戳倒在地,而后慢慢杀死。被不断击退的天子亲军如今也只能强撑着与叛军交战。 史太岁带着重新凝聚的守军增援而来时,情况终于发生了变化。 随着越来越多士卒加入到战线之中,叛军依靠混乱取得的优势正在慢慢减少。 变得愈发密集的枪槊渐渐增加了叛军的伤亡。 没有甲胄的劣势在此刻显现。 赵行见状,再次派出一个幢开始蚁附,同时后方叛军通过砍掉一颗通往皇城的主道旁的一颗三人才能合抱的大树制成撞城木开始撞击城门。 此时城下的厮杀也渐渐结束,发现被误导的天子亲军与左卫开始紧急整队,同时在马道上被阻挡了许久的史太岁部曲也终于得以上到城墙协助防守。 厚实的宫门在叛军得撞击下不断地晃动,宫门之后的左卫与天子亲军也在聚集。 此刻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在宫门后方堵上拒马刀车,只能结阵等待叛军破开宫门而后与之肉搏。 或许是因为怀有歉意,经过一阵厮杀后还剩下的四五百天子亲军主动站在了左卫士卒前方用枪槊与身上坚实的甲胄形成了第一道防线。 而后方的左卫士卒则在几名将校的呼喝下用仅有的几百张弓组成了一个位于天子亲军枪阵后方的横阵。 更多的手持横刀团牌的左卫士卒则静静地蹲在枪阵与弓箭手的横阵之间,随时准备出击。 他们静静地看着不断晃动的宫门,每个人的神情都格外紧张。 “嘭!” 随着一阵巨响,挣扎了许久的宫门终于在一阵不甘的“吱呀”声中被撞城木彻底撞开。 随着宫门大开,皇城外的赵行猛动马鞭,以两百余赵氏部曲为锋锐的叛军便向着皇城内冲去。 “架枪!迎敌!” 城内的铜钲声此时也及时敲响,一名站在枪阵后方的天子亲军幢主大吼一声,密集的枪槊便齐齐指向了整齐压上来的叛军。 宫门门洞足有百步,双方在狭窄的门洞中相遇,是不可能后退的,因此只能用最直白的方式决出胜负。 守军的枪阵不断前压,叛军的枪阵同样不甘示弱,双方在同样的号令声中十步十步往前推进,枪槊那明晃晃地槊锋也不断在最前方的士卒眼中放大。 守军与叛军都是精锐,这种正面战场的对决也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因此双方的步伐都极为坚定且整齐。 随着两方同时响起一阵短促的铜钲声,守军与叛军便同时挺起枪槊向前奔行几步后撞在了一起。 密密麻麻的枪槊互相碰撞着,槊杆与槊刃交织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楚。 不断有人倒下,而后有人立刻补上。后方左卫的弓箭手透过门洞上方的空隙不断将手中的箭矢抛向叛军后方的队列,妨碍叛军对前方进行补员,而天子亲军组成的枪阵则依靠甲胄的优势在相互攒刺中大胆前压。 叛军没有拿下武库,也就没有多少甲胄,因此在与守军枪阵的对决中非常谨慎,这就让他们在面对守军大胆前压的举动时显得极为谨慎,原本应该向前或是稳定的阵线竟然开始逐步后退,大有被守军赶出宫门的趋势。 赵瑞看得着急,却不想他的身后突然冲来一名塘马。 “报!我军其余三门皆已失守!司马氏部曲已经攻陷节堂,正在向此处赶来!” 第590章 建康惊变(七) “司马氏部曲正向此处赶来,主公还是先行撤退!” 围拢在赵瑞身旁的一众亲信以及几名将领听到司马氏已经攻陷节堂后,表情都稍稍有所变化。 不论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上了赵瑞的贼船,可此时这艘原本看着坚固的大船即将倾覆似乎也只是在转眼间的功夫。 赵瑞拒绝了幕僚的建议后,继续让赵行指挥对皇宫的攻击,自己则一步不退的站在原地。 攻击皇宫宫门以及城墙接连失利后,赵行已经察觉到了己方士卒士气的降低。 没有多少甲胄的叛军几乎是在用人命去抵消天子亲军的装备优势。 撞开宫门后的叛军再一次被守军的枪阵赶出门洞后,城墙上的叛军也在守军悍不畏死的反扑下终于败下阵来。 “少主公,我们方才又折了百十名部曲,再这么打下去,我们就掌控不住这支牙门军了!” 一名家将凑到赵行身旁小声说道。 赵行咬牙切齿地看着皇宫城墙上那面高高飘扬的中护军大纛,没有犹豫多久就转身走到赵瑞身旁道:“阿耶,怕是打不下来了,不如先退走,我们在崖州、钦州、宁州还有故旧,退出建康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赵瑞转头看向自己此前从未涉足建康这处南陈权力中心的长子说道:“我在这里之所以有那么深厚的根基,除了我在建康深耕多年外,还因为我一直在朝堂之上,彼时连郑端都要让我三分。” “如今我与郑端反目成仇,且已经反叛,那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一旦我退出建康,那我们赵氏会在这江南十州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你难道没有发现,我身后那些人看着我的眼神已经像是一群狼盯着一块硕大的肥肉吗?” 赵行侧头看向赵瑞身后的亲信幕僚,果然发现他们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恭敬,彼此间都在通过各种小动作互相沟通着。 他转过头,对赵瑞说道:“阿耶,我们身边有千余部曲,崖州还有数千,只要裹挟着他们一同去往崖州,哪怕裂土封王,皇帝一时也不能奈何我们,我们再联合西蜀,许以重利,请他们出兵援助,加上北唐对横江以南虎视眈眈,皇帝是没有那么多精力专心对付我们的。” “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赵瑞定定地看着赵行,突然将家族的印信交到赵行手中后对他说道:“我年近七旬,就算逃到崖州,又能活几个寒暑。” “你走!趁着他们还没有对我们动手,趁着四门还没有彻底封闭,逃去崖州,缓缓图之。” 赵行握着赵瑞那双枯槁的手,想要再说什么,可赵瑞的目光突然变得严厉且不容拒绝。 “走!” 赵瑞干瘪的脸颊抖动着,从牙缝中缓缓挤出一个字。 赵行喘着粗气,眼眶也有些泛红。 “呼!” 他长出一口气,双手猛地搓了搓自己有些僵硬的脸颊,随后转头对家将说道:“让牙门军继续攻击,留下三十名死士负责指挥,剩下的人与我一同向北门突围!” 家将一愣,而后越过赵行看向他身后已经再次恢复平静的赵瑞。 “主公他” “印信在此,速速准备!” 赵行拿出代表赵氏家主的印信说道,家将见状立刻抱拳领命,随后匆匆返回军阵之中开始安排。 不多时,所有部曲家将已经全部在攻击皇宫的军阵后方聚集,他们将手头上所有的马匹全部集中在了一起,才勉强凑够了七八百。 “让没有马匹的两百部曲跟随阿耶留在这里,其余人随我走!” 赵行再次策马走到赵瑞面前,下马双膝跪地一拜,而后起身上马带着七百多部曲沿着后方的街道一路向北绝尘而去。 见到赵行突然离去,身后各怀心思的赵瑞亲信幕僚纷纷骚动起来。 赵瑞叫来负责指挥留下部曲的家将说道:“我身后的那些人都是趋炎附势之徒,尽数杀之!” 家将点头,利索地抽出横刀带着百余名部曲默不作声地将他们围了起来。 发现自己身旁站满了赵瑞部曲的一众幕僚亲信无不是心思活泛之辈,他们连忙向赵瑞表示忠心,可赵瑞甚至都没有回头理会他们,只是抬起手缓缓放下,围住他们的部曲便冲到他们面前,将他们从马上拉下来,而后干脆利索地将他们诛杀殆尽。 解决掉跟随自己的那些有二心的人后,赵瑞抽出装饰的仪刀指着皇宫喊道:“继续进攻,攻破皇宫,抓住陈端者,封万户候!” 士气低迷地叛军士卒此时已经被连番击退,但是当赵瑞开出一个他们终其一生都绝不可能得到的赏赐后,叛军士卒为了那个看上去似乎近在咫尺的赏赐终于再次咬牙冲了上去。 将叛军赶下城墙的史太岁此时一边命人加固城防,一边调配兵力,发现叛军退去不多时便再次展开攻击,也不禁愣住了。 当他听到几名赵瑞的部曲在推进的方阵后方不断吆喝着赏格时,他也清楚这就是叛军最后一次全力攻击了。 “传我军令,各部严防死守,寸步不让,叛军崩溃就在当下!” 退无可退的叛军与守军在铜钲声中开始了最后的交锋。 蚁附登城的叛军被守军临时收集的各种奇形怪状的重物砸落云梯,双方数量稀少的弓箭手都被集中在交战最激烈的地方不断向对手抛洒着箭矢。 宫门处双方的枪阵再次接触到了一起,倒下的双方士卒尸体已经将青石板路彻底掩盖,有些地方甚至生生垫高了数尺。 为了能够将战线推进哪怕一寸,叛军使出了浑身解数,他们派出数百人进入在百姓家中,将瑟瑟发抖的百姓抓到阵前,而后强行命令他们去冲击门洞中的守军枪阵。 老弱妇孺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在皇宫外回荡,守卫宫门的守军则毫不犹豫地用枪槊将叛军前方的平民一律格杀。 平民充当肉盾的方式终究让宫门处的守军出现了阵线的松动。 这个空当被叛军捕捉到,大量叛军蜂拥着向宫门内冲去。守军枪阵因后退不及,最终被叛军击破。 而远在两个街口外,司马炎已经与司马铮汇合,正向此处飞快赶来。 第591章 建康惊变(八) “主公,前方探路的部曲发现赵瑞之子赵行已经率数百骑向北门去了!” 正在率部向皇宫赶去的司马炎在听到部曲的回报后立刻下令道:“命塘马去寻司马昭,让他率部堵住北门,在完全平定叛乱前,哪怕是一只鸟都不能从北门飞过去!” “诺!” 随后司马炎又派出大量部曲向前探查,而后一边整队一边缓缓靠近皇宫。 “大兄,为何突然慢下来了?斥候说皇宫门前不过万余叛军,打到现在,估计也剩不下多少了,以我们的实力,击溃他们不算太难!” 司马炎说道:“若只是击溃自然不难,万一让赵瑞走脱了,想要抓住他就难了。” “报!叛军已经攻入宫门,守军在节节抵抗!” “再探,再报!” “诺!” 司马炎转头对司马铮说道:“你分派五百人堵住几条街口,全部堵住后立刻向我回报!” 司马铮点头道:“诺!” 很快,司马氏部曲中便分出了数百人向不同方向冲去,司马炎则率大部在原地停下来开始调整队形。 司马炎先是将部曲中携带弩机的士卒放在最前方,又将手持长刀大斧的士卒调到弩手后方,最后才是手持枪槊的士卒。 司马炎在调整阵形的同时,司马铮也已经将几条从皇宫向外的街道封堵,随着塘马回报,司马炎下令部曲再次前进。 此时的皇宫门前,夺取宫门控制权的叛军正在蜂拥进城。 被击退的守军正在节节抵抗,战斗的位置已经从宫门延伸到了宫门内通往甬道前的一片开阔空地上。 没了宫门限制战线的宽度,叛军的人数优势迅速显现出来。 结成方阵的守军被逐步展开的叛军从三个方向围攻,已经力有不逮。 还在坚守城墙的史太岁虽然堪堪挡住了蚁附的叛军,但是此时宫门已失,他坚守城墙的意义也已经失去了大半。 史太岁将刀柱在地上喘息着,看着退下去后向宫门涌入的叛军。 “吹号,命下方士卒退入甬道节节坚守!” “中护军,那我们是否退下去?” 史太岁从垛口看着下方策马立在皇宫前的赵瑞。 “我们不退!死守城墙!不能让他们全力向皇宫内挺进!” 赵瑞抬头看着史太岁的中护军大纛没有要移动的意思,也下令道:“留下三千人继续蚁附城墙,其余各部尽快打穿守军防线!” 随后,赵瑞一拉缰绳,缓缓策马向门洞内走去。 皇宫内,守军已经听到了自城头响起的号角声,他们在几名将校的指挥下缓缓向甬道退去,可叛军将校同样非常号角所传达的意思,他们一步不放地咬住守军后撤的尾巴紧紧跟随。 守军后退的道路上尽是殿后战死的士卒,在损失了数百人后,守军终于撤入了甬道之内,叛军的兵力优势再度被三十步宽的甬道给限制。 借着这个空当,守军分出数百甘愿赴死的士卒顶在最前方,后方的守军则拉开距离,利用同袍用生命换来的宝贵时间重整,并再度组成了枪阵。 当叛军将最后一名拦路的守军杀死后,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让他们在宫门处吃够了苦头的枪阵。 “刀牌手上前,推进!” 见到守军的枪阵再次重整,一名最前方的将校连忙呼喊刀牌手向前方集结,同时大量枪槊手也在刀牌手后方排列。 守军的枪阵已经重整完毕,见到叛军阵形不稳,立刻选择了主动前压,狭窄的甬道再次开始了残酷的近身肉搏战。 得知甬道再次受阻,赵瑞也只得再次停了下来,等待己方慢慢压进甬道击溃守军,同时他并没有忘记后方还在向此处推进的司马氏部曲。 “派出斥候探查司马氏部曲挺进到什么位置了!从后队抽调一千人,将宫门堵死!” 一名叛军将校领命而去不多时,刚刚派出去的斥候就匆匆跑了回来。 “司马氏部曲已经挺进至皇宫城墙外,我军在蚁附城墙的士卒已经与敌军交战。” 皇宫外,两千调整过阵形的司马氏部曲正在用连绵不绝的弩矢不断覆盖着被突袭后乱起来的叛军。 一轮数百支弩矢轻而易举地就能收割近百没有甲胄傍身的叛军。 被这突如其来的箭雨打懵的叛军连忙转身迎敌,正在蚁附的叛军也只得匆匆从云梯上爬下去准备迎敌。 史太岁见到援军已至,立刻将自己握在手中的最后百余人的预备队投入战场上,将登上城墙的叛军死死纠缠住。 远处的司马炎见到叛军处境尴尬,当即下令弩手将涉及的目标转向了正在从云梯上爬下来的叛军。 同时,他早就安排在弩手后方手持长刀大斧的部曲也从弩手后方冲出,如虎狼般冲向了阵形松动的叛军。 司马氏部曲们的长刀与大斧在叛军人群中极具杀伤力,他们如墙而进,整齐地挥动兵刃,将一排又一排叛军士卒撕成碎片。 叛军在司马氏部曲的猛攻下向城墙下后退,很快就退到了皇宫城墙。 有些士卒想要进入宫门躲避,可他们却发现宫门已经被同僚用木头刀车堵塞,根本无法后退。 被逼到死路上的叛军彻底失去了指挥,他们有的径直向两侧逃散,有的则红着眼睛反身迎了上去,想要从面前这堵甲士组成人墙处杀出一条生路。 司马氏的甲士见状立即后退,手持枪槊的部曲则快速赶到,用枪槊不断将叛军逼退,明晃晃的槊锋每逼近一寸,被堵在城墙下进退不得的叛军便崩溃一分。 最终,当一名叛军扔下手中的兵刃时,稀里哗啦的兵刃落地声接二连三响起。 见到叛军跪地请降,司马氏的枪阵也停止了前进。 司马炎问道:“谁让枪阵止步的?” 返回司马炎身边的司马铮说道:“大兄,叛军已降!” 司马炎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说过让他们投降吗?” 司马铮缓缓点头,随后再度挥手,原本停止的枪阵再度开始推进。 本以为能逃过一劫的叛军见状连忙捡起地上兵器,可极长的枪槊早已经来到他们面前。 惨叫声与哭喊声在叛军人群中响起,一如此前被他们充当肉盾冲击守军的平民一般。 第592章 建康惊变(九) “主公!司马氏部曲已经击溃我军在城外蚁附城墙的士卒,正在宫门拆除刀车!” 听着外面的惨叫声,赵瑞不用部曲回报就已经清楚外面的状况。 “再抽调一个幢增援宫门,一定要堵住司马氏的部曲与史太岁的残军。” “诺!” 赵瑞下令后,目光也转向了北门方向,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叛军对宫门的增援很快到达,但是司马氏部曲手持大斧也快要将堵在宫门处的杂物劈开。 叛军曾想阻挡司马氏部曲的推进,但是对方密集的弩矢不断越过障碍上方的缝隙射向堵在门洞处的他们,让叛军无法在门洞中维持战线。 史太岁也在汇合了五百余从云梯登上城墙的司马氏部曲后,一同从马道上冲了下来,迫使叛军在承受司马氏部曲的弓弩覆盖时还要分兵去堵住那条宽阔的马道。 甬道内,惨烈的搏杀依旧没有分出胜负,每当有一排守军倒下,便有第二排守军毫不犹豫地补上,他们倒下的同袍成了阻碍叛军前进的障碍,看不出颜色的槊刃依旧在不断戳刺。 没有人再浪费多余的体力吼叫,他们沉默着,而后咬着牙填进那个位于战场中央的血肉磨坊。 叛军的士气终究在不断冲刷着守军坚实的防线后开始衰落,这一次,他们终于没有了继续进攻的勇气。 功名爵禄,金银布帛随着他们同袍们密集地倒下成为了他们愈发触不可及的一片云彩。 “主公,前方士卒已经攻不动了,他们不愿再发起攻击了。” “报!司马氏部曲已经突破宫门,史太岁率残部正在协助司马氏部曲夹击我军在宫门前的军阵!” 宫门前,叛军战线已经摇摇欲坠,两千余叛军组成的军阵正在司马氏与守军的夹击下一点点崩塌。 赵瑞扭头看向前方开始动摇的士卒,又看了看依旧留在身边的一百余部曲。 他缓缓下马,随后抽出挂在战马一侧的横刀。 身旁的部曲见到赵瑞抽出了横刀,也就立即在赵瑞身前结阵,随着这位纵横南陈朝堂数十载的权臣扬起横刀,属于他的最后的时刻也终于到来。 北门处,郑孝谦率领一万反正的牙门军在武库重新武装后,已经控制了三座城门,如今北门是他们需要控制的最后一座城门。 或许是因为北门离城外牙门军大营最近,因此叛军在北门处留下的兵力最为厚实。 郑孝谦率四千余士卒连续攻击了近半个时辰都未曾夺下哪怕北门的一寸土地。 由五城兵马司与牙门军组成的叛军对于守卫城墙无比娴熟,这给前来夺取城门的牙门军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尽管郑孝谦麾下已经拥有了超过千人的弓弩手,但是拒马与旁牌以及城头的垛口都大大减弱了弓弩的威力。 郑孝谦不断派出士卒从马道发起攻击,可叛军将城头囤积的滚木沿马道抛下,每一次都能让郑孝谦麾下的士卒组织起来的攻击成为又一次的无用功。 发现短时间无法夺取北门后,郑孝谦便派出了军中的将校作为使者想要劝降城头同为牙门军的叛军,可那些叛军毫不犹豫地就杀死了靠近的使者。 这让郑孝谦愈发恼怒。 “去武库中把床弩搬来!” 郑孝谦对身后一名家将说道。 “诺!” 家将领命后迅速带着数百士卒离开郑孝谦身旁的军阵,郑孝谦则继续下令道:“命东西两侧沿城墙攻击的各部加大力度,轮番冲击,不要给城头叛军喘息的机会,城下组织先登开始蚁附,配合从马道发起的攻击。城门下派甲士破坏拒马,夺取城门控制!” “告诉士卒们,先登夺门者三转军功,赏千金,田一顷!” 郑孝谦的军令与赏格同时传达下去后,士卒们便在各级将校的带领下再度组织进攻,而在他们后方没人关注的角落,雾霭正靠在一处阴暗的小巷中默默地注视着北门的争夺战。 “主母,北门还在激战,短时间怕是出不去了。” 看了许久后,雾霭转头对裴沉烟小声说道。 裴沉烟摇摇头道:“北门还在激战,可别处城门却已经安静下来了,说明另外三处城门已经被掌控,且不说到底握在谁的手中,我们都是出不去的。” “北门目前最乱,而越乱不就越适合浑水摸鱼吗?” 雾霭点头道:“卑下也有此意。” “那便再看看!” 裴沉烟话音刚落,雾霭耳朵一动,便立刻扭头看向通向北门的主街方向。 “有大队骑兵!” 雾霭说完后,当即就有一名护在裴沉烟身旁的小个子密谍快速跑到一旁,枕着胡禄仔细听了起来。 “有六七百骑,但是马蹄声杂乱,不全是战马,且队形不整!” 雾霭道:“护着主母往巷子深处躲一躲,不要被发现。” 几十人护着裴沉烟向巷子深处走了不过十几步,蹄铁与青石板接触发出的声响便已经在他们耳边如惊雷般响起。 雾霭透过巷口向主街看去,一队骑兵正从主街上狂飙突进,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雾霭神情一动,随后对裴沉烟说道:“主母,帮我们出城的贵人出现了!” “那队骑兵似乎是护着什么人正要冲击北门!” 裴沉烟道:“可我们并无战马。” 雾霭道:“城门处还架着拒马,这队骑兵必然无法快速出城,如果这队骑兵是叛军,那么我们就有机会夺下战马!” “火中取栗,多加小心!” “诺!” 说罢,雾霭便点出了十个人迅速爬上房屋,向着北门跑去,裴沉烟则与剩下的几十人在幽深的巷子中慢慢穿行,尽量隐蔽行踪。 城门处,床弩还未搬来,可郑孝谦的赏格却已经显出了作用,城头的叛军正在一点点收缩战线,马道上落下的滚木也不如之前那么频繁。 但是唯独城门处,叛军依旧寸步不让,甚至不惜用换命的方式阻碍郑孝谦麾下士卒破坏挡在城门门洞中的拒马。 “轰隆” 突然,郑孝谦身后传来一阵连绵不断地巨响,他猛地回头看去,一队骑兵正快速袭来! 第593章 逃出生天 “骑兵!” 郑孝谦不是第一个看到身后骑兵的人,早已经有一名将校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回身迎敌,准备枪阵!” 许多将校已经开始喝令麾下士卒转身,可郑孝谦却大吼一声道:“吹号,传令各部,让开通路!” 郑孝谦的军令在这时显得格外奇怪,可一众将校依旧选择了遵从。 避让比转身结阵需要的时间短了许多,向两侧躲避的士卒不多时就给冲来的骑兵留出了一条足以通过的宽敞通道。 穿着一身普通衣甲的赵行见正在围攻北门的牙门军让出通路,以为是他们害怕被高速的战马冲垮阵形,可直到他撞开一些来不及躲避的士卒,看见北门城门处那层层叠叠的拒马时,才明白为何这些牙门军选择避让而不是挡住通路。 已经停不下战马的赵氏部曲接二连三的撞在了拒马之上,骨头断裂与战马倒下的声音密密麻麻的响成一片。 前方倒下的骑兵足有百人,而后面的骑兵也都挤在了一起。 眼见这队骑兵已经乱了阵脚,郑孝谦大喊道:“围上去!” 铜钲响起,向两侧躲避的牙门军士卒纷纷挺起枪槊向前冲去,对于他们来说,没了马速的骑兵就是待宰的羔羊。 长长的枪槊将一名又一名慌乱的骑兵戳下战马,赵行被包围在中间看着渐渐围拢的牙门军士卒,心中的希望也在慢慢熄灭。 骑兵撞在拒马上的时候,坚守在城门处的赵氏部曲也发现了这是自己的同伴,他们连忙搬开拒马,同时从门洞中涌出试图救援这些撞在自己布置的拒马上的同伴。 赵行看着从门洞中涌出的己方士卒不断将那些牙门军从自己身旁驱散,本来即将熄灭的希望也慢慢重燃。 “打开城门!” 赵行与或者的几百部曲下马进入拒马后方,而后大喊道。 一名负责此处的家将听到赵行的话,当即对身后的士卒大喊道:“打开城门!” 数十名士卒用力推动城门,厚实的城门在推动下发出巨大的声响,随后缓缓打开。 随后数十名叛军将拒马搬开,一群部曲便从门洞中冲出,想要从不断逼近的牙门军士卒明晃晃的枪槊之下抢回几匹战马。 郑孝谦见叛军想要抢夺战马,立刻就判断出了这群骑兵中必然有身份极为重要的人。 但是赵瑞他是认得的,他仔细环视着叛军中的身影,却并没有发现形似赵瑞之人,随后他便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赵瑞之子赵行的模样,他并不熟悉。 “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抢夺战马!” 压上来的牙门军在郑孝谦的军令下开始缓缓压上,准备组织叛军抢夺战马。 被夹在中间的战马失去了人的控制后被身后与身前的兵刃刺激而发狂,在人群中到处奔跑。 乱跑的战马扰乱了想要围上去的牙门军与想要抢夺战马的叛军,到处都有被战马撞翻在地的士卒。 城门前在这一阵混乱后已经变为了乱战,到处都是正在厮杀的士卒。 再无人再理会的角落,雾霭已经与十名密谍将数匹冲出人群的战马牵走。 等到雾霭抓到十几匹战马后,他立刻带着找到裴沉烟,随后将其中最好控制的一匹战马让给裴沉烟并说道:“主母跟在我们身后,我们趁乱向城外冲!” 雾霭挑选了十几个弓马娴熟的密谍,随后翻身上马,率先向正在乱战的北门冲去。 此时的北门前,郑孝谦麾下部属刚刚将乱跑的战马杀死,正在准备重整,而叛军也已经拼死抢回了几十匹战马,城门也已经打开了一半。 雾霭等人骑马冲来时,马蹄声同样也被正在交战的双方听到。 郑孝谦回头看去,发现不知何时又出现在自己的后方十几骑,他们的速度极快,显然也是想要出城的人。 郑孝谦大吼道:“拦住后方的那十几骑,弓弩手准备!” 此时他的士卒正在与叛军交战,队形混乱,他的军令还不及传达下去,雾霭就已经纵马撞开了两名反应不及的士卒,并借着马速继续向前撞去。 雾霭一头撞进牙门军士卒队形中间时,数百名弓弩手也已经在号令声中聚集,他们还不等射出手中的箭矢弩矢,那十几骑就已经与己方士卒混在了一起,并不断依靠战马的速度撞开敢于挡在他们身前的人向城门处前进。 此时叛军也发现了这十几骑,还以为也是同袍的他们立刻上前接应,却同样被雾霭以及他身后的密谍撞开。 郑孝谦见这十几骑的举动便认定他们不是叛军,可他们同样也不是己方的人,郑孝谦在脑中思索过后,便只得出了一个结论--裴氏。 郑孝谦见他们已经冲进门洞,并且马上就要靠近城门,已然无法拦阻,便也不再理会,转头下令已经组装好的床弩对城门处的叛军以及城头的叛军展开攻击。 在他看来,消灭赵氏以及叛军,比清理一个裴氏要重要的多。 雾霭等十几名密谍护着裴沉烟未损一人便奇迹般的冲出北门,而后十几人不敢停下,便继续向着舒州狂奔。 雾霭在跑出几百步后,却突然勒住战马。 裴沉烟见状也停下来问道:“可是有什么疏漏?” 雾霭抱拳道:“主母多虑了,只是卑下还有要事,剩下的路,他们自然会护主母周全。” 裴沉烟没有说什么,只是颔首,而后便一甩马鞭,继续向着舒州前进,雾霭则带着四个人调转马头,向着此前已经派人探查清楚的裴氏在城外的据点跑去。 城外,赵行也终于在几十名部曲的护送下逃出了建康,准备返回崖州,为了尽量遮掩行踪,赵行选择了一条远离官道的小路。 可他没有走出去多远,就与雾霭在林间撞了个正着。 猛地发现前方有人拦阻去路的雾霭本想调头,可双方因为在黑夜中行进,且彼此都比较急切,因此已经相距极近。 赵行与雾霭在林中隔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谁都看不清对方,直到一名密谍在雾霭的示意下用火石点亮一根火把,才将对方的模样照了出来。 “杀了为首之人!” 见到赵行的一刹那,雾霭立刻起了杀心。 第594章 逃出生天(二) 赵行借着火光看清雾霭时,雾霭已经带着四名密谍驱马开始发起了冲击。 赵行心中一惊,本想躲避,可对面五人距离自己实在太近,他只能选择迎上去。 几十名苦战许久的部曲见到对方直奔自己而来,已经自发挡在了赵行身前。 可雾霭与四名密谍并没有直冲他们而来,而是在距离他们只有十几步时突然张弓搭箭并拨转战马躲开了正面。 几支精准的箭矢直奔正面几名赵氏部曲而来,而做好了准备的赵氏部曲立刻举起手中的团牌格挡,同时两翼各有七八骑奔行而出准备将雾霭等人堵回正面。 雾霭发现无法得手后,便迅速做出了决断。 “回转!” 雾霭大吼一声,随后其余四人立刻跟随他向后退去。 这种并不接触的打法让赵行非常头疼,他现在非常没有时间去消耗。 “不要深追,我们走!” 赵行很快做出应对,而后便带着十几名部曲先一步转向了崖州方向,而其余十几名部曲则继续追着雾霭等人要驱逐他们。 夜晚对于追逃的双方都是一个极为不好的时间,雾霭一边回身射箭,一边对身旁的几名密谍喊道:“分开!” 说罢,五人便分头跑去。 追击的十几名赵行部曲见敌人分头逃窜,也不再追击。 他们急忙调头去追自己的少主公,眼下少主公的安危更加重要。 散开后的密谍在一刻钟后便通过鸟叫声互相聚集在了一起。 “那人也是从北门逃出的,看那么多赵氏部曲如此舍命相护,恐怕是赵瑞之子赵行。” 聚集到一处后,雾霭对身旁的几名密谍说道。 “那我们为何要杀了他?不妨让他回到崖州继续与南陈为敌!” 雾霭笑了笑说道:“没了赵瑞,赵氏就算回到了崖州,也不过是南陈的芥藓之疾。” “可若是我杀了他,再借此献给南陈,那我就能更加顺利地在南陈的地面上行走,更有利于我们在此处蛰伏。” “可我们如今只有五人,如何从他那几十人的部曲中取了赵行的性命?” 雾霭道:“建康向崖州去最少六七日,若是途中可以隐蔽行踪,那便要十几日,你们先向崖州方向去,我去寻个援手。” 几位密谍面面相觑后,便点头同意。 与密谍分头离去后,雾霭便换了个方向,继续向着裴氏在城外的据点跑去。 天蒙蒙亮起时,雾霭终于来到了裴氏暂时藏身的农庄。 农庄在渐渐升起的朝阳中若隐若现地显露出了轮廓。、 雾霭打量着这处看上去极为荒芜的农庄。 突然,地面上升起了一根绊马索,虽然雾霭已经停下了战马,但是猛地抬起的绊马索还是惊了雾霭胯下的战马。 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阵嘶鸣。 雾霭连忙控制战马,可他的身后却突然冲出了几人趁雾霭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控马上时将他利索地拽了下来。 当雾霭被拽下来后,他并没有反抗,而是任由那几名裴氏部曲将他五花大绑而后带入农庄之中。 城内,司马炎看着赵瑞横尸于满地尸骸中后,便命人将他的头颅斩下,并命人传令司马昭立刻去往裴氏府邸诛杀裴氏族人。 “我们去见陛下!” 司马炎下打完军令后,对司马铮与史太岁说道。 三人随后只带着几十名部曲便向着皇宫走去。 正殿中,陈端已经得知赵瑞伏诛,他此刻显得极为放松,连眉梢都带着喜色。 “陛下,司马公与中护军已经到殿门外了。” “让他们进来!” 陈端招手道。 不多时,内侍便引领两人走入殿中。 “见过陛下!” 三人一同行礼,而陈端则挥手示意他们免礼。 “城内状况如何?” 陈端问道。 司马炎拱手道:“城内叛军还在顽抗,但是等到赵瑞伏诛的消息传遍全城,叛军自然会土崩瓦解。” 陈端点头后问道:“裴氏如何了?” 司马炎道:“臣已经派犬子去往裴氏府邸。” 陈端又询问了几句后,一名内侍突然匆匆走了进来。 陈端见内侍的慌张模样非常不满,一旁的内侍监也连忙喝骂。 可那内侍却伏在地上说道:“陛下,中领军派人来报!” “赵瑞之子赵行,从北门溃围而出了!” 陈端一愣,随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看向一旁同样皱起了眉头的司马炎、司马铮与史太岁。 “赵氏在崖州还有极大的能量,一定不能让赵行活着!” 司马炎对司马铮使了个眼神,司马铮便向着陈端拱手道:“陛下无需担心,臣必然将赵行诛杀!” 说罢,司马铮便快步走出正殿。 司马炎此时也对陈端说道:“陛下,城中还未完全平息,臣要前往坐镇,无法伴陛下左右,还望陛下恕罪。” 陈端的好心情已经被这个消息给搅没,他胡乱摆了摆手道:“司马公且去,有中护军在此即可。” 司马炎出了殿门后,却再次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主公,裴氏府邸燃起大火,府中没有人,大概已经逃走了!” 司马炎听到这个消息后,本就严肃的表情又僵硬了几分。 他结果部曲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后便快速向着裴氏府邸所在的方向跑去。 到达依旧燃着熊熊大火的裴氏府邸后,司马炎看着裴氏府邸门前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体,问向一旁急忙赶过来的司马昭。 “发生了什么?” 司马昭指了指地面上的尸体说道:“看装束是赵氏的部曲与裴氏的部曲,我率部赶来此处时,尸体就已经在此了。” 司马炎又问道:“其余几个江北世家呢?” “在建康城中的几个江北世家都已经阖家被杀,不是我们做的,可能是赵氏做的。” 司马炎冷哼一声:“赵瑞临死前倒是做了件好事。” 司马昭问道:“阿耶,我要不要带人去追?” 司马炎道:“裴氏在暗中积攒了许多力量,既然能够逃出建康,那便已经安排好了后路,怕是追不上了。” 说罢,司马炎叹口气,默默地看着快要烧尽的裴氏府邸。 “告诉武侯控制火势,不要蔓延到周边。” 第595章 借部曲一用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裴氏的藏身之处的?” 被带入农庄的雾霭并没有见到裴氏的家主裴青山,不过他还是见到了一个熟人。 “裴氏了解我们的动向,我们没理由对裴氏的动向一无所知,只不过我们盯着的方向恰好是城外罢了。” 裴慎对雾霭的话并没有感到意外,他坐在雾霭面前定定地看着雾霭。 “你不去护送四娘,反而来这里要做什么?” 雾霭扭了扭脖子对裴慎说道:“主母自然有人护送,我来此,是要借裴氏之力,诛杀赵行!” 裴慎蹙眉道:“你是说,赵行从北门逃出来了?” 雾霭点头道:“我护着主母从建康逃出时,就是抢夺了他们的战马,本来我并没有往这方面想,在城外,我本想来找你们借点人手做些小事,可路上我与赵行距离不过几十步相遇,随后我才确定的。” “赵行活着,不应该对你们更加有利吗?” 雾霭再次重复了他对自己麾下的密谍说过的话。 裴慎听过后对他说道:“那我有什么理由帮你呢?” 雾霭笑了笑说道:“难道裴氏如今还有什么别的去处吗?” 裴慎并没有说话,他起身走出房间,不多时后又走了回来。 “裴绍!” 一名壮汉从房外走了进来。 雾霭看着眼前这名满脸胡须,面无表情的壮汉,而后扭头看向了裴慎。 裴慎说道:“他会带着三十人陪你一同去。” 雾霭看了看房外说道:“谢裴氏家主!” 离开裴氏藏身的农庄后,雾霭看着自己身后的裴绍以及三十名彪悍地裴氏部曲战马鞍袋中挂着的兵器以及毛毡等杂物说道:“我们需要尽快追上赵行,这些杂物就不要带了。” 三十名部曲无一人听从雾霭的话,直到裴绍对他们点了点头,这些部曲才将战马上的杂物扔在地上。 雾霭尴尬地耸了耸肩,随后一夹马腹,便如同一柄利箭般冲了出去。 裴绍与三十名部曲见状也连忙跟上,一行三十二人不多时就已扬长而去。 雾霭离开后,裴慎站在裴青山旁边说道:“阿耶,为何要帮一个北唐的密谍?” 裴青山说道:“敌人不是永恒的,他们也会因为我们的不断示好与相同的立场而变成朋友。” “为了裴氏,与恶鬼为伍又何妨,更何况,他章义也算不得什么暴虐之人。” “受教了!” 裴慎拱手。 三日后,昼伏夜出的赵行已经通过一条又一条小路彻底逃出了建康地面,到达了从建康通往更南方的唯一一处要道,也是南陈赖以守卫国都的南北两关的南方山阳关。 山阳关横亘在两山之间,扼住了通往建康的咽喉要道,凡外敌若要从建康以南入国都,则必取山阳关,否则就要从崎岖的两座大山绕行,而越过那两座陡峭的大山,无异于在刀尖行走。 “少主公,我们的人还没有混入关内,需要稍待几日。” 赵行已经换上了一身商人常穿的皂色窄袖罩袍,头顶幞头,脸上的胡须也被细细修整过,如今的他从外表看上去与一名贵公子无异,丧父的悲痛全然不见了踪影。 赵行微微颔首,随后便与几十名乔装打扮过的部曲住进了距离关墙足有数百步远的一间旅栈。 赵行包下了整个旅栈二层,随后便在几名部曲的贴身护卫下轻轻地睡下,距离他与阿耶在建康城中作乱,他已经数日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赵行睡下后不久,雾霭与一众部曲也来到了山阳关。 在山阳关,他遇到了提前一路追踪过来的四名下属。 “如今建康作乱的消息已经传到山阳关,关隘已经戒严,如今出关极为严苛,哪怕是国公之子也必须要严格查验身份,并且靠近山阳关者,必须上缴随身携带的诸如横刀仪刀等兵刃。” 雾霭问道:“也就是说赵行还未出关?” 密谍指了指身旁的一座旅栈说道:“赵行如今就在此处歇脚。” 裴绍此时就在一旁,他听到密谍的话后,便对雾霭说道:“既然在这里,现在动手就是,反正是诛杀叛贼,守军又会那我们怎么样?” 雾霭拦住裴绍说道:“我们在山阳关守军面前杀一个被通缉的叛贼,且不说他的人头价值几何,这份泼天的功劳被我们几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人夺了去,山阳关守军难道就会看着功劳飞走?” 裴绍说道:“赵行必然有出关的办法,一旦他出了关,我们到时手无寸铁,何谈杀赵行一事。” 雾霭眼见裴绍越发激动,连忙安抚,随后他看着身旁突然走来的一辆装满粪水的牛车正缓缓经过,一旁的行人商旅也都纷纷捂住口鼻,向两侧躲避。 雾霭见到粪车后眼前一亮,随后连忙问自己的四名下属:“随身携带的钱财都给我!” 随后雾霭便拿着几个钱袋走到那名赶着牛车的老丈面前,用一笔数目大到惊人的钱财买下了他的牛车以及他的牛。 但是牛在南陈并不能随便买卖,于是雾霭便叮嘱老丈不要说出去,随后便牵着那辆牛车走到了裴绍等人身旁。 裴绍皱着眉头看向雾霭道:“你无端买这辆粪车做什么?” 雾霭笑笑不说话,将腰间的横刀解下,随后缠上布扑通一声扔进了装满粪便的空桶中。 旅栈中,店家正在算着帐,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剧烈地恶臭,他连忙走到门前,刚好看到一名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赶着一辆牛车走到他的旅栈门前。 “快些走开,不要耽误我做生意!” 店家极为生气,他一边捂住口鼻,一边上前不断挥舞手臂示意雾霭走开。 可雾霭只是嘿嘿傻笑着靠近店家,同时突然用他那双粗糙的手抓住店家,将足足两贯钱塞到了他的手中。 “店家行行好,我只是过路,在这里将就一晚,明日就离开,这钱不光算住宿,也算我买下您这里的那些” 雾霭没有明说,但是店家已经了然,看着足足两贯钱,他也总算同意了下来。 “牛车要拉远一些,不能影响我做生意!” “晓得,晓得。” 雾霭陪着笑说道,同时双眼已经看向二楼过道中几名神色不善的壮汉。 第596章 山阳关 山阳关的夜幕很快降临,在山阳关关口排队查验随后通关的商旅行人也都纷纷在守关士卒的驱赶下离开,等待明日继续。 旅栈的二楼,赵行已经从睡眠中醒来,正在与几名部曲静静观察着安静地街面。 “白日有什么情况吗?”赵行问道。 一名部曲小声说道:“有两队自建康方向的官道来的骑兵通过,还有就是旅栈内住进了一个拉着粪车的和几个过路的行人住进了后院。” 赵行点点头,随后感到有些口干,便端起一碗清水一饮而尽后说道:“建康的追兵已经过去了,山阳关的防备只会更加严密。” 部曲道:“您在休息时,关外的人已经进来与我们接头了,明日我们将藏在粪桶中出关。” 赵行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一旁的部曲以为赵行对这个方法感到不满,连忙说道:“眼下情势危急,只能委屈少主公了。” 赵行长出一口气后说道:“我知晓眼下情势危急,只是稍感不适。” 与此同时,在后院中,雾霭与裴绍等裴氏部曲也凑在一起。 “楼上恐怕就是赵行了,白日我们住下后,二楼有人去了旅栈外,不多时便回来了,应该是与他们接头的人。” 裴绍冷冷地说道:“我已经照你说的让十个人提前出关了。” 雾霭点头,随后说道:“都好好休息,明日怕是一场苦战了。” 次日辰时,关闭的山阳关城门随着一阵钲鼓声中伴着完全升起的朝阳打开。 城门处,守关的士卒点卯后已经开始布防查验往来行人,一辆粪车在经过士卒嫌弃地简单查验过后,便很快进入关内并停在了旅栈门前。 在山阳关周边的一些售卖餐食的摊贩也已经出摊,诸如汤饼、素菜包子、杂粥等摆满了旅栈周边,急于出关的商旅行人就蹲坐在冒着滚滚热气的陶锅旁狼吞虎咽的吃着。 见到一辆粪车过来,两旁的食客纷纷喝骂,还没来得及付钱吃上的也都纷纷避开去往更后面的摊子。 一些摊贩被搅了生意也上前驱赶,旅栈店家也在其中。 那驱赶粪车的人冷漠地看着围上来的店家商贩,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在等待着什么,直到一人从旅栈走出来,他才开始驱赶着粪车向后走去。 走出来的人看似只是不经意地乱逛,但是在粪车移动后,那人便远远在粪车后方慢慢溜达着,直到周边看不到什么行人后,那粪车方才停下来。 不多时,那名漫不经心的男子也走到了粪车旁边。 “少主公!” 赵行微微颔首,随后便一头坐进了一个只有盛有一半的粪桶之中,同时他的部曲用一根竹管慢慢插到木桶上。 随后他的部曲又简单整理了一下牛车上的十几个粪桶,随后便拉着粪车又向着城门处走去。 他拉着粪车再次路过旅栈时,几十人也几乎同时从不同的早餐摊上起身或是牵着马或是步行向城门处走去。 “这位郎君?你也是做这个的?” 拉着粪车的赵氏部曲突然听到自己身旁有人对自己说话。 他一愣,随后转身看去,发现一个与自己差不多打扮,同样驱赶着一辆粪车的中年男子正朝自己嘿嘿傻笑。 “嗯。” 赵氏部曲不冷不热的回道。 那人似乎对赵氏部曲的冷淡并不在意,他又说道:“现如今这活计可越发不好做了。” “你听说了吗?这一车粪水现在都卖不出几个钱了。” 赵氏部曲没有回答他,但是那人依旧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这个人的健谈让他非常不舒服,他的脸不住地抽动,但是此时已经快要靠近城门,他又不好发作,只好强行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应了这个“同行”几句。 “我看你方才进来没有多久,就出去了,想来是有大户!” 赵氏部曲点头道:“对,这边有许多都会让我来收。” “啧啧啧!真是羡慕你啊!” 那人一脸嫉妒地看着那名拉着粪车的赵氏部曲。 “走了狗屎运罢了!” 那赵氏部曲此时的注意力已经放在了城门前几名迎上来的士卒身上,便随意应付了几句。 “狗日的,两辆粪车?” 一名负责查验的队主一边骂骂咧咧的走上前来,一边派出两名士卒上前查看。 两名士卒本身对检查粪车这件事也极为抵触,加之他们认为不会有人藏在粪车中蒙混过关。 连平民百姓尚且不会沾染这些粪桶,更何况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尉赵瑞之子呢? 但是他们又不能违背队主的命令,只得凑近粪桶,用横刀刀尖挑开一个粪桶的桶盖,可还没打开,一股恶臭就扑面而来。 一旁紧张的赵氏部曲本以为他们要挑开查看,见他们实在忍受不了扑鼻的恶臭,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两人连忙离开,走到队主身旁说道:“队主!没有!” 队主捏着鼻子又走到粪车旁转了一圈,随后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让他们出去!” “快些走!” 两名士卒如蒙大赦,连忙让两辆粪车出关。 赵氏部曲也连忙驱赶着粪车向关外走去。 走出关外后,赵氏部曲驱赶着粪车突然开始加快速度,原本跟在他后面的那个陌生的“同行”很快就被他甩在了身后,任凭他如何呼喊,都不愿意停下。 雾霭又喊了几次后,看着那辆粪车渐渐走远,嘴角轻轻一挑,随后便拉着粪车去到通往别处的官道,并将粪车放在路边开始等待着什么。 雾霭停下粪车后,官道一侧的林间便传来一阵马蹄声。 他看着来到这里的十名骑马赶来的裴氏部曲,用手指敲了敲牛车上这些臭气熏天的粪桶,发出“咚咚”声。 “兵刃都在里面,弩机已经拆分成小件放在车板下面了,你们要自行组装。” 说罢,雾霭便打开其中一个粪桶盖子,毫不犹豫的伸手进去掏出了一个麻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 “噌!” 雾霭解开麻布,抽刀出鞘。 第597章 诛杀赵行 山阳关通往崖州的官道旁,一辆粪车停了下来。 随后收粪人快步走到粪车上其中一个粪桶旁,将桶盖打开。 藏在其中超过半个时辰的赵行一起声就开始呕吐,直到他只能吐出苦水,还不时地发出干呕。 一旁的部曲连忙带着赵行去到一旁的一个水潭,让赵行洗掉身上头发上那些残留的污秽,并将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水潭边。 赵行很快就梳洗完毕,但是当他换上衣物后,仍旧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地臭味。 “外面接应的人在何处?” 赵行皱了皱眉头,随后强迫自己不去想刚才的经历,他转头问道。 那名部曲抱拳道:“少主公稍待。” 说罢,他娴熟地吹了一个口哨。 几十名赵氏部曲在口哨声中从林间出现,他们有的手持弓弩,有的手持横刀,他们的表情冷漠,且戒备心极强。 赵行看了看他们说道:“我们走!” 几十名部曲立刻将战马牵来,等赵行翻身上马,他们也齐齐上马护卫在赵行周边,随后便沿着官道向崖州方向而去。 此时还不到中午,官道上除了能看到一些来往的塘马驿马之外,就再也看不到什么人。 赵行一边在队伍中间不断抽动马鞭,一边不断观察着周边很快被甩到身后的景象。 突然,前方三名部曲毫无征兆地翻倒在了地上。 后方的赵行与身旁的部曲连忙勒住战马,在战马的嘶鸣声与一众抽刀的声音中,赵行看清了前方是一根已经升起,兀自颤动的绊马索。 “敌袭!” 此时一名看向林间的部曲大声吼道。 赵行神色一凛,同时立刻趴在马背上,一轮弩矢带着破空声呼啸着来到了人群之中。 五六名反应不及的赵氏部曲还没做出任何动作就被弩矢射中倒下,其余的部曲也立刻下马向两侧林间冲去。 “少主公先走!” 赵行身旁的一名部曲大声喊道,随后便带着七八人紧紧将赵行围在了中间。 赵行刚想越过面前的绊马索,可自己与前方绊马索的距离太近,战马在这个距离无法加速越过,只能先后撤。 于是赵行立刻调转马头,开始狂奔。 两侧林间,重新装填一支弩矢的雾霭又射倒了一名冲上来的部曲,看到赵行开始纵马向后奔跑,他立刻用鸟叫声发出暗号,而后猛地抽出横刀冲向了距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的赵氏部曲。 官道上,赵行向后奔行十几步,估摸了一下距离后,便重新返回,准备靠着速度越过绊马索。 可他还没有加速到极致,他的正面却突然出现了六七名骑在马上的杀手,而路面上的绊马索不知何时已经被砍断,软软地摊在路面上。 赵行大惊,连忙再次调头,可他周边已经尽数陷入了混战,他已然没有什么可以逃跑的地方了。 裴绍立在马上,此时他手中没有大斧,也没有长槊,只有一柄与他的身形极不匹配的横刀,他看着在中间不断徘徊的赵行,一夹马腹便冲了过去。 裴绍马速极快,不多时就来到了赵行面前,他手中横刀平举,在即将切过赵行的脖子时,赵行竟然猛地趴下躲过了裴绍这致命的一击。 一旁的几名赵氏部曲见到自家少主公性命受到威胁,也连忙迎了上去。 此时调头后失去了马速的裴绍见到几人围了过来,便干脆跳下战马,手中横刀劈挑挥刺,将几名同样只有短兵的赵氏部曲逼退,并继续向着赵进靠近。 赵进见自己已经没有办法逃走,站在马上也太过显眼,也跳下了战马向己方人数占多数的方向跑去。 十几名赵氏部曲勉强挡住七八名裴氏部曲的突袭后正准备扑上去,发现赵行跑来,他们也只能先后退,靠在赵行身旁,护卫着赵行准备突出去。 拦在官道正面的四五名裴氏部曲见到十几名赵氏部曲抱团冲来,立刻抄起弓弩射击手中没有团牌的赵氏部曲。 箭矢弩矢射中了两名主动挡上来的赵氏部曲,不等这几名裴氏部曲继续装填,赵氏部曲便分出五六人继续冲了上来。 几名裴氏部曲见状,立刻弃了弓弩抽刀迎上去。 赵进见状,立刻在剩下的四五人护送下冲向了跑到一旁的一匹战马。 此时已经宰掉自己面前一名赵氏部曲的雾霭发现了赵行想要逃跑,他立刻回身捡起自己的弩机平静地装填了一支弩矢,而后在他们距离战马还有十几步时轻轻扣动悬刀,一支弩矢便精准地射中了赵行面前的战马的脖颈。 弩矢轻易地洞穿了战马的脖颈,随后战马哀鸣着向远处跑去,跑了没有多远便一头扑倒在了地上,只剩下四蹄还在抽搐。 赵行见到自己面前的一线生机再次消失,呼吸也愈发急促起来。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麾下的部曲虽然还在抵抗,可那个试图去自己性命的壮汉已经连续格杀了三名部曲,正快速向自己逼近。 “拦住他!拦住他!” 赵行指着裴绍喊道,他的声音因恐惧而变得尖锐。 裴绍看着再次挡在自己与赵行身前的四名赵氏部曲,只是冷哼一声便主动发起了攻击。 围上来的赵氏部曲对眼前这个壮汉实力已经有了一定了解,见到裴绍冲上来,他们不敢大意,连忙分出两人分别攻击他的两侧,另外两人则一齐从正面迎上去,从上下两路同时出刀。 裴绍双眼微眯,握在手中的横刀先是挡住了从上方攻来的一名赵氏部曲,而后大脚猛地将攻击自己下路的另一名赵氏部曲,轻松地化解了正面的敌人。 而后裴绍不等两侧两人到位,空着的左手成拳直直砸向了被挡住了攻击的那名部曲。 那名部曲此时横刀已经刺出,根本来不及回手防御,被拳头狠狠砸在脸颊上,当即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 裴绍解决掉面前两人后,立刻向前跑动几步,堪堪躲开身后来袭的两柄横刀,同时转身挥刀劈向左侧。 一击不中的左侧赵氏部曲见状连忙举刀格挡,却突然听到赵行所在的位置有人大声喊道。 “赵行已然授首!弃械免死!” 第598章 领赏 赵行的人头被雾霭拎在手中时,所有的赵氏部曲都愣住了。 他们没有放下手中的兵器,可也没有再进一步的行动。 雾霭再次大喊几声后,一众发愣的赵氏部曲方才如梦初醒。 他们有的人扔掉了兵器,有的人则躲开身旁的裴氏部曲与密谍准备逃跑。 裴绍本想继续追击,雾霭却制止了裴绍。 “我只要赵行的人头,至于其他人是降是逃都不重要了。” 裴绍本来也只是来协助雾霭,见他已经得手,也就不再节外生枝。 众人将满地的尸首简单收拢到一旁挖坑埋掉后,便放掉了那些投降的赵氏部曲。 “此前你不让我去追那些逃敌,现在又将俘虏放掉,难道你就不怕他们将你的行踪泄露出去吗?” 雾霭笑道:“我在这里本就没有身份,就算泄露了行踪,那南陈的皇帝自然也就会得知,难道南陈皇帝要对一个诛杀叛贼的人下手吗?” “可你之前还说害怕山阳关守军抢功!” “朝堂上的诸公与底层的将校士卒所想怎么会一样呢?” 说罢,雾霭便用提前备好的盐与石灰将赵行的人头硝制,便带着人头与一众裴氏部曲在下午时分返回了山阳关。 回到山阳关的雾霭与裴绍分别后,并没有急着去往建康进献首级,而是再次寻了那间旅栈住了下来。 他拿到赵行人头的速度太快,快到南陈不过刚刚派出追兵,还没有在各州颁布人人得而诛之的诏令。 因此雾霭决定在旅栈中继续等待。 他并没有等待多久,一名传达诏令的塘马就将关于悬赏赵行的告示张贴在了山阳关内旅栈旁的告示栏上。 雾霭饶有兴致地看着赏赐,随后从人群中挤出来,对几名密谍说道:“我们去建康。” 原五城兵马司衙门中,司马炎坐在正堂,手边放着许多册子。 如今建康城中,平定了叛乱的司马炎负责主持城中秩序的恢复,史太岁与郑孝谦则分别负责城外牙门军与城内左右卫的重整。 司马炎翻看了一下册子后,将其中一个册子递给一旁的胥吏说道:“这份册子交给尚书省与吏部,让他们核定这些人的身份。” “诺!” 胥吏双手捧着册子,很快就退出了正堂。 司马炎一旁,仍旧不时有胥吏将整理好的往来文书放在司马炎的桌案上,请他审阅后发往其他衙门。 此时从正堂外走进来的司马昭见正堂内异常忙碌,便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 “你叔父传回消息了?” 司马炎已经发现了司马昭,他一边批示文书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 司马昭点头道:“叔父的塘马回报说沿途并未发现赵行的踪迹。” 司马炎又问道:“他有没有说崖州赵氏清理的如何了?” “叔父正在汇聚沿途的方镇军,还未抵达崖州。” 司马炎皱眉道:“让他动作快些,一旦赵行回到崖州,我们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了。” 司马昭刚想应声,一名部曲匆匆跑进了正堂之中。 “主公!衙门外有人求见,言称已经取了赵行首级,前来领赏。” 司马炎猛地起身看着那名部曲问道:“人在何处,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平民打扮的男子便怀抱一个包袱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此时正堂内所有胥吏主簿全部都被摒退,只有司马炎坐在上首,司马昭伴在左右,两侧是顶盔掼甲的司马氏部曲,正警惕地看着堂下的那人。 “草民见过上官。” 那男子对司马炎行礼,司马炎则指着他怀中那个包袱道:“姓甚名谁,籍贯何处?做什么活计?” 那人不卑不亢地说道:“姓闻,家中行三,故称三郎,青州人士,前些年大乱举家迁至建康,做些皮毛杂货生意。” 司马炎闻言皱起眉头道:“叛贼首级呈上来。” 闻三郎立刻双手举起那首级,一名司马氏单手拎起包袱便送到了司马炎的桌案上。 司马炎打开包袱,发现首级已然硝制过,保存极好。 他端详了一会儿,又让人从狱中提了叛乱的赵氏部曲来辨认后,终于确定了这是赵行的首级。 “你如何会硝制首级?” 司马炎让人将首级放进一个精致的木盒中呈送宫内,随后又坐定看着堂下的闻三郎说道:“寻常人家可不见得会硝制首级,你如何学来的?” 雾霭抱拳道:“草民曾为北魏边军,杀过几个杂胡。” “你在何处杀的赵行?” “草民在山阳关外十里处杀得赵行,还有随行七八名部曲!” 司马炎双眼微眯,他看着雾霭问道:“军中精骑斥候都没能找到他的行踪,你如何找到的?” “贼人作乱当夜,草民的杂货店被贼人付之一炬,我等害怕被卷进去,只得向南逃,可路过山阳关时,见此处并没有生乱,便想着在山阳关的一处旅栈住上几日,等时局稳定了再回建康。” “我等住了不过两三日,一日用饭时突然间旅栈住进了十几人,他们将二楼包下后便整日都不下楼,连餐食都只是让人送去,我等便对这些人多加了几分关注。” “等到两三日后,我等询问路人得知建康城叛乱已经平定,刚要返回,便见到告示栏上张贴了对叛贼赵行的悬赏。” 司马炎道:“得知后为何不告知守军?” 雾霭挠挠头说道:“我等身份,怕被守军误会反遭无妄之灾,加之叛贼毁了我等的店铺,确是想报仇。” 司马炎问:“山阳关不允许携带兵刃,且赵行麾下的部曲尽是精悍之辈,你们用什么杀得赵行与他的部曲?” “那赵行坐在粪桶中出的山阳关,” 听到赵行出关的方法后,司马炎不禁皱了皱眉头。 雾霭继续说道:“我等见状也寻了一老汉借了一辆粪车,与那贼人搭话,等出了山阳关,便抄近路在他们走得那条路前面埋伏,他们不知中途去做了什么,许久才现身。” “我等用绊马索将他们勾倒,而后趁乱用随身的小刀割了赵行的首级,其余贼人见状便都四散逃了。” 司马炎听完后突然对一旁的部曲说道:“将他抓了,下狱!” 第599章 陈端的计策 听到司马炎要将自己抓起来,雾霭一惊,连忙说道:“草民所犯何罪?” 司马炎说道:“你方才进入正堂不卑不亢,回答有理有据,我看你不像是拿了人头来领赏的,倒像是个死士!” 两名司马氏部曲等司马炎说完后便来拽雾霭的胳膊,雾霭连忙喊道:“草民欺瞒了上官。” “草民原为北魏安北都护府军中校尉!师大都护率我等反叛后在平阳被杀,我等失了根基,便纷纷逃散,我与六七名同袍无处可去,又不愿继续从军厮杀,便逃来了江南!” “但是草民方才说的袭杀赵行的过程乃是真的,有旅栈店家可以作证!” 司马炎挥挥手让人放开雾霭,随后点头道:“按照开出的赏格,三千金,平民破进从八品上御侮校尉,看你是个武人,就去建康五城兵马司做北门副指挥使好了。” 雾霭见状连忙跪下叩首,随后又问道:“我有七名同伴,擒杀赵行时死了两人,还有五人。” 司马炎皱皱眉头道:“死者厚葬,皆赏赐千金,后代可入国子监进学,生者进流外一等,去你麾下任个队主。” “一应赏赐等我禀明陛下自会发下,这些日子,你与你的同伴就住在五城兵马司好了。” “谢上官!” 雾霭再次叩首,随后一名部曲便站到雾霭身旁,伸手做出了个请的手势,雾霭便赶忙起身向外走去。 待到雾霭离去后,司马炎对司马昭说道:“派人去查验一番他话里掺了几两水。” 司马炎又唤来自己的家将,将一封临时写就得塘报递给他说道:“告诉司马铮,赵行已死,让他尽快将崖州掌控,清理赵氏残党余孽,凡有勾连者,皆可杀之后报。” “诺!”家将接过塘报便匆匆离去。 司马昭却说道:“阿耶,崖州治下郡县与赵氏有关联的必然不少,我们如此处置,是不是会引得陛下不满。” 司马炎平静地说道:“陛下断然不会容许任何与赵氏有关系的人还在官场之内,我们不过是提前了些,不会引来怪罪的。” 随后,司马炎又对司马昭说道:“我已经上疏陛下,请陛下重建北军,北军中候由你担任。” 司马昭说道:“北军统率何处兵马?” “北军会从各处抽调牙门军,再汇集城外牙门军大营剩余军力组成,屯兵于建康,平时负责拱卫建康,若有战事,便从北军抽调军力。” “北军中候平日负责宫城外所有宿卫,战时领兵,并都督舒、黔、梅、抚四州诸军事。” “可是叔父任北军中候?” 司马炎看了司马昭一眼说道:“你任北军中候。” “我?” 司马昭一愣,指着自己说道,“我在江北丧师失地,难以承担如此大任啊。” 司马炎说道:“如此关键的位置,我与你叔父都不便担任,可南陈军中诸将,又没有多少与唐军交过手的,不交给你,还要交给谁?” “我也知你心中顾及,可赵氏覆灭后,朝中言官便会将矛头对准我们司马氏,陛下也会盯着我们。” “若是我与你叔父不在建康,岂不是落人口实?你在外,我与你叔父在内,方能安稳无忧。” 司马昭犹豫再三后,只得缓缓点头道:“那便听阿耶的。” 司马炎起身拍了拍司马昭的肩膀说道:“我老来得你一子,如今你不过而立之年,我与你叔父却年事已高,帮不了你多久了,有些事情,你要自己去看,自己去想。” “诺!” 司马昭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拱手称是。 三日后,当雾霭领到属于自己的官身与赏赐时,远在千里外的崖州州府,司马铮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理了州府中的赵氏残党以及赵氏族人。 九月中旬,司马铮率千余部曲以及四千余从台州、钦州征调的方镇军将崖州境内所有与赵氏有关联的人尽数诛杀,所波及的范围近乎于诛连十族。 同日,上朝的陈端在殿上便痛陈朝中文武结党营私,随后将三十余文武尽数下狱,等候问斩。 陈端又下诏称揭发与赵氏有关者有赏。 这道诏令一下,整个南陈朝堂一时惊起千层浪。 朝堂上,几乎每日都能见到互相检举的官吏,刑部、吏部每日收到的匿名揭发信不计其数。 这些密信在一开始确实让许多曾经依附赵氏的官吏落马,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检举揭发的行为便渐渐开始变味了。 借由此事打击政敌的行为成了这场乱象后半段的主基调。 大量本来与赵氏无关的官吏无端被人陷害随后下狱,整个六部以及朝中许多位置为之一空。 诸如兵部下辖数个司甚至只剩下了十几名胥吏没有被波及。 朝堂上,所有人都极为默契地不主动点破彼此在暗地里做得那些阴私勾当,见面依旧笑意盈盈,仿佛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司马炎主动向陈端上疏,却被留中不发,随后司马炎进宫觐见陈端,再次说起此事,可陈端却只是笑着安抚司马炎。 这场席卷整个朝堂的事件在十月初方才渐渐平息,当那些依旧站在朝堂之上的人趾高气扬的看着自己的政敌或是被杀,或是被贬,正要将自己的心腹安插进各部时,他们突然发现,原本几乎空了的六部,不知何时已经被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生面孔给占据了。 此时,身为右相,主理尚书省的司马炎也才恍然大悟。 南陈朝堂的乱象让整个官场人人自危,可新进的五城兵马司北门指挥使却并每日翘着二郎腿,与一众麾下的将校每日花天酒地。 借着再次检举那两名曾经与他一同做过生意的两人再进一步的雾霭在怀抱舞姬,觥筹交错间,已经站在一个外人的视角上清楚地看到了南陈皇帝是如何用一封小小的检举密信搅动整个朝堂。 “南陈之主实乃心思缜密之辈,朝堂乱象之后,南陈几乎尽在其掌握之中,再无赵瑞之流。” 第600章 归家 昌隆三年十二月末,云州大雪纷飞。 飘扬的雪花自灰白的天空中落下,不规则地落在地面上,重新修缮过城墙的云州城也是银装素裹。 南门城门前,十几名五城兵马司的士卒正三三两两凑在一块,缩在门洞中对进城的人进行查验。 突然有一名传递往来公文的驿马从城中跑出,让排队进城的行人纷纷躲避。 那两名五城兵马司的士卒也一边躲避一边喝骂,临了还不忘用雪球扔向早已远去的驿马。 “都排好队,别乱了!” 一名士卒在气愤之余,看着城门前三四排变成了一摊,气不打一处来,连忙大喝道。 乱了的行人纷纷排好,而后一个一个将自己的身份木牌交给士卒查看。 门洞的一侧放着一张桌案,桌前坐着的一名旅帅,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行人递给自己麾下士卒的木牌,突然一块规制与当下不同的身份木牌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内。 “等等!” 就在那名士卒也发现不太对劲时,桌案后坐着的旅帅已经撑着桌面起身,右手不知何时握在了横刀的刀柄上。 其余士卒见状,也纷纷后退几步,与那个递上木牌的中年男子拉开距离。 那旅帅一瘸一拐地靠近,一边不断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子,只见他头上只用一块与军中抹额类似的布头包着,花白的发丝自鬓角无力垂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饱经沧桑,粗糙的皮肤与深陷的皱纹让人看不出年纪,一双眼睛也是浑浊的,显得死气沉沉。 旅帅以前也是军中做过斥候的,腿脚不灵便才来了五城兵马司做个缉私捉盗的旅帅,但是察言观色的本事却不曾丢了。 旅帅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人,同时伸手从麾下士卒手中接过那个木牌,掂了掂问道:“这个木牌从何处来的?” 那男子并未答话,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面前这名旅帅。 旅帅点点头:“好,不愿说也无妨,来人!把他带到五城兵马司衙门细细查验!” 说罢,旅帅就要让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士卒动手。 “且慢!且慢!” 突然那男子身后一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一边说话,一边将一块木牌再度递了过来。 旅帅眉毛一挑,看着这张同样风吹日晒的脸以及他露出的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 “既然有身份木牌,为何拿了一块以前的木牌蒙混我等?” “还有,为何这木牌偏偏在你手中,不在他自己手中。” 旅帅看着后来的那人连连发问。 那人也只是陪着笑说道:“他离家许久,此次归乡心切,因而拿错了。” 见旅帅似乎还有些不信,那人又掏出自己的木牌说道:“我等两人是邻居,家就在平昌坊,上官可随时遣人去查验。” 那旅帅点点头,将两块木牌放在桌案上,又让两人去到平昌坊查看,随后便让两人站到一旁,命其余士卒继续查验身后已经排起长龙的入城行人。 旅帅则坐回桌案旁,不时看一眼这两人。 这时,他才发现最初拿了一个过时木牌的人是个独臂。 反正也是闲来无事,那旅帅便瞅着那人的右手说道:“右臂是假的?” 那人点点头,依旧不怎么说话。 旅帅还想再问几句,前去查验两人身份的士卒此时已经回来了。 “旅帅,查验过了,是云州人士,离家许久。有一家的妇人已经跟着过来了。” 那独臂的男子听到了那士卒说的话,他连忙抬头向门洞尽头看去,之间出入城的攒动人头后方,一个女子正牵着一个与她胸口一般高的男孩定定地看着他。 那独臂男子正是刘三郎,而那个女子就是以为自己的郎君已死的孙三娘。 刘三郎看到孙三娘的那一刻,双眼一亮,随后嘴唇嗫嚅着,似乎要说什么。 旅帅看着刘三郎的表情,直到做不得假,便挥挥手说道:“你们进去!” 刘三郎大步穿过人群,走向距离自己不过几十步远的孙三娘,他身后的赵英则是接过木牌紧紧跟了上去。 可刘三郎步速极快,不多时就将赵英甩在了身后,他没用多久就来到了孙三娘身旁。 他伸出左手抚摸着孙三娘那枯瘦的脸颊,看着孙三娘因劳累而变得暗淡的皮肤。 “我回来了!” 孙三娘眼中噙着泪水,她想伸手去摸刘三郎的脸,可快到的时候,却突然捏成拳头,狠狠地击打在了刘三郎的胸膛上。 独自一人操持这个家让孙三娘拥有了本不该属于这个瘦弱躯体的力量,她一下一下捶打在刘三郎的胸口上,不断发出砰砰的闷响声。 一旁跟过来的赵英见状也不好上前,只得在一旁看着。 等到孙三娘似乎打够了,没有力气了,她猛地趴在刘三郎的胸口上,嚎啕大哭起来。 云州城南门过往的行人商旅经过这一家人时纷纷侧目,而后又笑着摇摇头离去,似乎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刘三郎安抚着孙三娘,随后看向一直站在孙三娘身旁看着他的男孩。 “承宣,叫阿耶!” 孙三娘也赶忙抹了抹眼泪,对刘承宣说道。 刘承宣看着这个高大的陌生男子。 “你是我阿耶?” 得知眼前这个男子就是自己自出生后便从未得见的阿耶,他直视刘三郎问道。 刘三郎说道:“我是。” 刘承宣哼一声说道:“你如何配得上我阿娘?” 说罢便甩开孙三娘试图拉住他的手自顾自地向家中走去。 刘三郎自知亏欠太多,只得苦笑一声,与孙三娘相伴向家中走去。 赵英此时也不愿破坏一家人重新团聚,便悄悄跟在身后,同样返回家中。 赵英家中,刘氏通过前来查验的五城兵马司士卒已经得知了自家郎君回来了,她连忙对老妪说,而后便忙着将家中腊好的羊肉取来切好,又去打了一壶酒提前温着。 赵英一推开家门,菜粥混着一同在锅中翻滚的腊羊肉的香味便扑鼻而来。 “回来了?” 刘氏一边将炉火生得旺一些,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 赵英赶忙走过去,扶住刘氏,见到刘氏的眼中依然噙满泪花。 第601章 三镇 一顿团圆饭对于刘三郎以及赵英两家人来说不是元日也胜似元日。 赵英并没有与刘三郎凑到一处,这种时候,正应该在自己生起炉火的小屋中享受家人带来的温馨。 赵英盘腿坐在桌案前,一如曾经给已经行动极为艰难地老妪喂着掺杂了腊羊肉的菜粥,时不时还从一旁的碟子中捏一片腊羊肉塞入嘴中,满意地咀嚼着。 刘氏一边用布给老妪擦擦嘴,一边皱眉训斥赵英吃饭没个正形。 “这次回来不走了?” 酒足饭饱后,老妪摩挲着赵英的手问道。 赵英握着老妪枯瘦的手说道:“不走了,许是那里的上官觉得我脾气与他不合,便让我回来了。” 刘氏皱着眉头道:“多好的机会,怎的就不知道把握,去了一年就被人踢回来了。” 赵英嘿嘿一笑道:“那边哪里比得上云州惬意,离家又近。” “况且父母在,不远行,我去那一年就已经是不孝了,这次如何都不会走了。” 说罢,赵英看向自己的邻居。 他如今终于能回到家中,相必也是这般模样。 刘三郎家中此时并没有像赵英想得那般,炉火燃烧木柴的噼啪声在沉寂的屋中格外明显。 桌案上的几样小菜没有人动,温酒的水也都已经冷了不知多久。 刘三郎局促地坐在桌案前,尴尬的看着对自己冷眼相向的刘承宣以及一旁同样默不作声的孙三娘。 过了许久,孙三娘拿起酒壶想要给刘三郎斟酒,却发现酒壶里的酒依然冷了,她便再次起身去烧水温酒。 刘三郎则叫住孙三娘说道:“三娘,不要温了。” 刘承宣冷哼一声,对刘三郎的惺惺作态表示不满。 孙三娘见刘承宣这幅样子,也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刘三郎长出一口气,而后突然看向刘承宣问道:“我知道我亏欠你们母子二人颇多,可我毕竟是你阿耶,如何要像对待仇人一般对待我?” 刘承宣道:“你既然做得到十年不曾归家,也与仇人无异了。” 听到刘承宣这番话,孙三娘连忙放下酒壶对他呵斥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你阿耶?” 刘承宣对孙三娘说道:“阿娘,这些年都是您辛辛苦苦将我拉扯长大,他在外时又何曾想起过我们?” 说罢,刘承宣指着地上一包金银财物说道:“就靠着这些?就算是挂念吗?” 刘三郎皱着眉头,他竟然丝毫没有什么缓和关系的好办法。 场面再度冷下来,过了许久,刘三郎突然说道:“你已十岁,蒙学相必是学过了的,也到了该进学的时候了。” 刘承宣道:“不需你管。” 刘三郎却对刘承宣的话只当耳旁风,他继续对孙三娘说道:“我这些年虽然一直在外奔波,可也不是一无所得,明日我便去一封信给我曾经军中的同袍,让承宣去定州。” “到时若要从文,便进国子监,若要从武,便进武学。” 孙三娘虽然不知道刘三郎在外到底做过什么,但是她听着这两个几乎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也不禁惊呼一声。 “你如何能让承宣进到那两处?” 刘三郎道:“这你就不要多问了,过些时日,你与承宣便一同搬去定州,我已经在那边物色好了住处。” 说罢,刘三郎便轻轻拿过酒壶斟满一杯后一饮而尽,随后走到屋外抄起笤帚,开始清扫白日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地面。 定州政事殿中,章义在早朝结束后再次将裴彻等重臣留了下来。 “陛下,我们在塞北对胡人诸部的分化已经筹备完成,相必再过些时日,就能初见成效了。” 裴彻手中还拿着上朝时的笏板。 章义点点头,随后继续看着面前那张偌大的舆图。 如今的章义已经再难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喜怒,这是作为一个帝王的标志。 “迁入关内的胡人有多少?” 章义背着身问道。 刘体仁起身道:“据秦州刺史与户部派出的吏员一同清查,计有二十一万落,人口逾百万!” “另有牛羊数百万,马匹数十万,数量之大,仅以云州草场难以承载。” “云州刺史已经上疏,言称若不将这些胡人以及牛羊马匹迁移,那么云州民生将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届时怕是难以平息众怒。” 章义缓缓转身,他理了理自己精心修饰过的八字胡,随后问道:“你们可有什么好的举措?” 裴彻放下笏板,从宽大的朝服中抽出一本早就写好的文书双手递去,新任内侍监李仁将裴彻的呈文接过,随后又递到章义手中。 章义打开呈文简单看过后,再度走到舆图前,指着云门关外说道:“向外拓边六百里,在赦勒草原上设三镇?” 裴彻点头道:“正是,既然关内无法安置这么多胡人,那便设置三个边镇,将胡人编为镇户。这三镇每镇设镇将一名,品级稍次于一军主将,由朝廷指派得力将领充任,再设监军、六曹等,皆由朝廷指派。在三镇之下设戍将,由胡人充任,每镇负责所辖边地巡行防戍。” “这样,既可以让胡人不必因迁入关内而导致边州生乱,也能平息边州民愤,还能以胡制胡。” “可胡人非我族类,如何钳制?” “其一,留云门关以作屏障;其二,自愿去戍边者,凡五年便可升迁;其三,从关内挑选丧偶或是卖身为奴者去往三镇通婚,是其血脉与我相同。” 章义问道:“设三处边镇,便需要重新花费一笔钱粮。” 裴彻道:“三镇可为我朝提供牛羊马匹,与云州三七分,减少云州一地提供马匹的压力;从户部度支司派出精通农桑水利的官吏,教授他们农耕,许他们与关内通商,可以稍稍减轻一些开支。” 章义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怕是非我一代所能完成啊。” 裴彻拱手道:“若三镇最终同化,则利于子孙万代。” 章义点点头道:“准!” 随后他指着一旁的刘体仁说道:“具体如何,你来操办,大小事宜,都要向我回报。” 刘体仁起身一拜:“诺!” 第602章 冬归 敲定好初步规划的刘体仁并没有如往常般去寻裴彻商议,而裴彻也非常知趣的在出宫后便坐上马车先一步离去。 刘体仁清楚,这是章义在分割裴彻手中权力。 返回家中后,刘体仁让老仆将一份塞北的舆图摆在自己的书房中,而后便开始思索起具体的施行措施。 刘体仁对于塞北不算陌生,可也绝对谈不上熟悉,自己三十几年的人生中仅仅去过塞北一次,因此他需要一个极为熟悉塞北的人来协助自己。 “给云中郡公府送去拜帖,我明日要去拜访。” 老仆接过拜帖出门后,刘体仁又将注意力放在了舆图上,一笔针对这三处边镇的帐正在他心中飞速的盘算着。 次日,得知刘体仁乘坐着一辆由两匹杂色驽马拉着的朴素马车来到云中郡公府门前后,见到刘体仁的舍利吐利摩当即就让人牵来了两匹枣红色的雄壮战马。 “老夫听家将说刘郡公来访时所乘马车还是杂色,这未免有失身份,这两匹马都是从赦勒草原上带回来的,已经被调教的性子温顺,加上身条也好,正适合当驽马,就送给刘郡公了。” 刘体仁拱拱手笑道:“那便多谢云中郡公了。” “些许小事。” 舍利吐利摩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而后又问道:“不知道刘郡公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刘体仁好奇地问道:“难道老郡公一点都不清楚吗?” 舍利吐利摩嘿嘿一笑说道:“刘郡公还是莫要试探老夫了,老夫年近七旬,又常年在战场上厮杀,如今落下了一身病根,活着已是殊为不易,哪有功夫去挂念朝堂上的事情。” 刘体仁点点头,随后问道:“不知老郡公府上可有研习兵书战策的沙盘亦或是舆图?” 舍利吐利摩想了想对一旁的家将说道:“去把拨云的舆图与沙盘搬到正堂来。” 随后十几名家将将沙盘搬来,又将舆图挂在一旁的架子上,便候在一旁。 舍利吐利摩要起身走到沙盘前,却似乎颇有些吃力,刘体仁连忙走上前去搀扶。 “刘郡公堂堂中书令,何必如此。” 舍利吐利摩嘴上如此说着,可被刘体仁搀扶起来时却显得极为心安理得。 刘体仁笑道:“现在不是在朝堂之上,再者说长幼尊卑自有定数,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舍利吐利摩轻轻在刘体仁的搀扶下走到沙盘旁,随后接过家将递来的拐杖站定后说道:“刘郡公现在可以说了?” 刘体仁点点头,而后指着云门关外的注有塞北二字的广袤土地说道:“我军在塞北大胜,迁数十万落,百万之众入关后,发现关内没有足够的土地供养这些人以及数量庞大的牲畜。” “羁縻州?” 舍利吐利摩抬起拐杖点了点塞北说道。 刘体仁道:“非也,左相建言陛下,欲以这百万胡人设三处边镇,承担戍边之责。” “陛下准许,特令我全权负责此事,可我对塞北不甚熟悉,因此特来问计与老郡公。” 舍利吐利摩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随后问道:“可否请天水郡公也来此一同商议?” 刘体仁脸上露出笑意:“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宫内,内侍监李仁快步走到章义身旁说道:“陛下,中书令去云中郡公府上了,天水郡公的车驾也去了。” 章义起身道:“随他们去,三镇之事关系到北方边地日后安危,问计于几个精熟塞北的老将自无不可。” 李仁小声说道:“奴只怕” 章义回头冷冷地看着李仁说道:“怕什么?这并非你该问该管的,若是真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密谍司会向我禀报的。” 李仁在章义身后不敢再多言,只是跟着章义在宫中庭院漫步。 “最近左相在做什么?” “左相最近出了来政事堂廨署处理公务,便再无与诸公的交集。” 章义点点头说道:“内侍省的审计司刚刚建立,许多事情还不够完善,要谨慎,不要被抓了把柄。我需要的时候,你只要不出纰漏即可。” “诺!” “还有,不要与密谍司产生交集,不要自作主张。” 冬日的庭院中百花凋零,就算时皇宫内也不例外,加之章义从来没有让人修缮过皇宫内院,此时反倒是有些凄凉。 章义看了一圈庭院,只觉得无聊,便要去看看还在跟随吕文博学习的章勉。 李仁听到后,却在一旁说道:“陛下,洵皇子年岁尚浅,又失了王公教导,正该是去看望洵皇子的时候。” 章义身形一滞,随后停在远处许久后,对李仁说道:“去看看章洵罢。” 当章义见到章洵时,这个刚满五岁的孩童正披着裘衣坐在凉亭之中看着什么。 凉亭之内既无炉火,也没有内侍为他遮挡寒风,这让他的小脸被冻得通红。 章义并没有经常来看过章洵,因此不太清楚他在做什么。 “陛下,殿下这是在读王公留下的兵书。” “为何不在书房内读,而偏偏要在凉亭中读书呢?” “王公曾说殿下太过活泼,需要打磨心性,因而让他不论春夏秋冬,皆在屋外。” 章义又看了一眼,随后便对李仁说道:“既然他在读书,那便不去打扰他了,我们走。” “诺!” 章义刚刚转身,一名内侍就匆匆来到章义面前。 “陛下!有皇后殿下的消息了!” 章义一怔,紧接着问道:“在何处?” “回禀陛下,已经到定州了,不日就要到都城了!” 章义闻言将自己的衣服下摆撩起来,大步向外走去,原本没有发现章义的章洵也听到动静侧头看了过来。 “阿耶!” 章洵许久未曾得见章义,连忙放下兵书跑去。 章义一把接住跑过来的章洵,全然忘了准备悄悄离去这档子事,他牵着章洵的手说道:“你阿娘回来了,走!与我去接你阿娘!” 定州城外,一辆不算华丽的马车正缓缓行驶在去往定州城的官道上。 第603章 不速之客 通往定州城的官道上,那辆马车行进地极为缓慢。 拱卫在马车周边的数十名从鹰扬军抽调出来的精骑正警惕地盯着周边。 虽然他们身处京畿腹地,可车厢内坐着的人让他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车厢内,裴沉烟借着内部升起的火炉烤了烤手,而后便撩开帘子打量着自己许久未曾得见的北地风光。 官道两侧,先前那场大雪留在地上的痕迹还未消失,厚厚的积雪盖在两侧平原之上,随着阳光洒下,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煞是迷人。 树梢的雪被冬日的暖阳融化后,又结成了冰凌,一个一个垂在压弯的枝头上,不时有冰凌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裴沉烟对伴随在马车左右的鹰扬军校尉说道:“这场雪下了几日?” “回殿下,鹅毛大雪下了足足一天一夜。” 裴沉烟正感叹着自己未曾赶上这场大雪,就突然发现马车停了下来。 最前方的一名鹰扬军骑兵翻身下马,扫开路面上的积雪俯耳倾听,随后对紧张起来的鹰扬军校尉说道:“前方有骑兵,不少于百骑!最远不过二里!” 鹰扬军校尉立刻呼喊周围骑兵聚拢在马车前方,做出戒备。 过了不多时,他们的视线内便出现了一群头戴翎羽铁胄,身披黑色扎甲与红色披风的骑兵。 他身上的装束极为显眼,鹰扬军校尉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负责皇宫宿卫的羽林军。 “前方可是皇后殿下车驾!” 来人勒马大声喊道,鹰扬军校尉立刻回话:“正是!” “陛下一刻钟便至!尔等军务已毕,可自行返回,一应封赏自有兵部核准!” 鹰扬军校尉听到后,便策马走到马车车厢一旁,对裴沉烟抱拳道:“殿下,羽林军已经到了,我等便需返回青州。” 裴沉烟已经听到了两边的对话,她点点头对鹰扬军校尉说道:“辛苦你们了。” 随后,鹰扬军校尉再度抱拳,而后便与羽林军交接防务,沿着来时的路踏雪而去。 接手防务的羽林军校尉下马来到裴沉烟车厢旁边抱拳道:“殿下请在车内稍待。” “我去外面等!” 裴沉烟在羽林军校尉的搀扶下缓缓走出车厢,早有几名羽林军将她下车的地方的积雪清扫干净。 “不用如此繁琐!” 裴沉烟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前方,脑海中则思绪纷飞。 前方渐渐传来马蹄声,章义骑着一匹雪白色的战马,身上只是披着一件裘衣,甚至连袍服都未曾更换。 他的身后随从也极为简单,只有数百名羽林军骑兵以及顶盔掼甲的章十八。 见到章义的那一刻,裴沉烟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缓缓向前走去,章义则停住战马后下马快步向她走来。 “你终于回来了!” 章义上前握住裴沉烟的手,语气中微不可察地透露着一丝激动。 裴沉烟自然是察觉到了章义情绪上的变化。 “妾回来了。” “阿娘!” 裴沉烟的耳旁传来一声稚嫩地喊声,她侧身看去,发现章洵也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一名内侍正在后方小心翼翼地护着章洵,生怕他因为路面湿滑摔倒。 可章洵并不在意,他直奔裴沉烟跑来,一头扑进了裴沉烟怀里。 裴沉烟抚摸着章洵的后脑勺,而后对章义微微一笑。 “陛下这般倒是让妾感到惶恐了。” 章义嘴角带着笑意说道:“你是我的皇后,我唯一的妻子,出城相迎本是夫妻间理所应当的,何来惶恐一说。” 说罢,章义指了指身后问道:“你可还会骑马?” 裴沉烟看着章义坐骑旁的另一匹白马笑着说道:“不曾忘却。” “阿耶,我也要骑马!” 章洵在一旁喊道,章义则指了指自己的战马说道:“你年岁尚小,就只能与你阿耶共骑一匹。” 说罢,章义转头对章十八说道:“我要与皇后一同骑马返回,你们离得远一些。” 章十八抱拳称是,随后又安排麾下将校提前回到定州城清空街面。 章义骑在马上,身前坐着章洵,一侧是同样骑马并行的裴沉烟,两人一边缓缓策马前行,期间章义没有怎么说话,反倒是章洵一直说个不停,以往从未对章义说起的糗事也一股脑说了出来,引得章义与裴沉烟哈哈大笑。 或许是累了,章洵说了许久最终在章义的怀中昏昏沉沉的睡去了,章义则与裴沉烟四目相对,相识一笑。 两人走过官道,踏过白雪,穿过肃立士卒的城门与清空的主街,最终回到皇宫之内。 章义扶着裴沉烟下马,随后两人相携走入正殿,章义对裴沉烟说道:“受苦了!” 裴沉烟眼角泛起泪花,随后又被她强压了下去。 “如今苦尽甘来,也算不得什么了。” 皇后回宫的消息很快就在定州城传开,得知消息的裴彻却并没有急着进宫去看看自己的妹妹,因为他的府上,来了一个此刻他并不想见的人。 “二兄何时来的定州?就不怕被密谍司捉了去?” 裴彻沏茶,而后推给裴瑾一杯。 裴瑾端起茶一饮而尽,似乎对热茶滚烫的热气毫不在乎。 “若是你们的陛下不想你我相见,那么密谍司一早就在庭州将我抓住了。” “大兄此来所为何事?莫不是护送四娘回定州?” “无他,只是南方再无裴氏栖息之所,想来北方求个安稳。” 裴彻端着茶杯,小心翼翼地吹开茶汤上飘着的热气。 “裴氏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自毁北方根基了,现如今这番话又是从何说起?” 裴瑾依旧笑意盈盈,只是在他那张端正的脸上,这笑容显得极为诡异。 “前朝之事,放在当下又怎么能算的上自毁根基?” “大兄莫要忘了,陛下眼中容不得沙子,再者说,如今陛下已经对我有些不满,就算我有心帮裴氏,也是无能为力。” 裴瑾轻轻放下茶盏笑着说道:“人是会变的,更何况是龙,三郎难道不知龙是最为多变的?” 裴彻双眼微眯,茶盏中的茶汤泛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未曾平复。 第604章 义的态度 深夜,章义与换了一件绣有鸾鸟的凤尾裙的裴沉烟同坐在寝宫桌案旁。 裴沉烟正在给章义煎茶。 章义则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专注的裴沉烟。 裴沉烟待到茶鍑中的水烧开后,撒入一撮细盐,再放入茶末,随后茶末在水中翻腾,渐渐地,水翻腾似鱼目状。 裴沉烟静静地看着水面翻腾,可章义却打破了两人间的平静。 “裴氏想要回江北。” 章义抬眼看了看裴沉烟,发现裴沉烟的眼角已经出现了许多细纹,这是岁月留给她的痕迹,纵使她稍加粉黛也无法掩饰。 “你我在此品茶之际,你三兄的府上也来客人了。” “客从南方来,想必你也能猜到是谁了。” 裴沉烟看着水面再度发生变化,沸水如连珠般跳跃,她立刻用木勺酌出一瓢水,再用竹夹在沸水中转圈搅动,用用\"则\"量(用海中的贝壳之类,或用铜、铁、竹做的匙、策之类。\"则\"是度量标准的意思。一般说来,烧一升的水,用一\"方寸匕\"的匙量取茶末。如果喜欢味道淡的,就减少茶末;喜欢喝浓茶的,就增加茶末,因此叫\"则\"。)茶末沿旋涡中心倒下。 “我乘船渡过横江时,也是他们上下打点,才得以顺畅通行。” 茶鍑中的水此时已经彻底沸腾,如波涛翻滚,水沫飞溅, 裴沉烟将舀出来的水重新倒入茶鍑中,使水不在沸腾,早已混入其中的茶末在水中渐渐浮起一层形似鳞状白云的沫子。 那沫子如青苔依附在水边,随着水面平静,渐渐积存得如同积雪一般的厚实。 随着沫饽出现,茶香也渐渐弥漫在了空气之中,这股若有若无的香气缓缓飘入章义的鼻腔,让他顿感头脑清醒无比。 裴沉烟将茶水沫饽上形成的一层黑云母状的薄膜撇掉,倒入滓方(过滤茶滓)中。 随后,她舀起第一道水,先是倒入章义的茶盏中,余下的则放入“熟盂”(用作储存开水,容积二升)中,用以再次煮茶时育华止沸。 章义端起茶盏,先是端详着茶汤上分布均匀的沫饽,而后便趁着袅袅升起的热气将之一饮而尽。 “南方煎茶与北方确有不同,只是这稍稍撒入的盐花,便让茶汤滋味变化极大,这头道茶,更是味美悠长。” 章义放下茶盏赞叹道。 裴沉烟又将茶水分次舀出倒入章义的茶盏之中,章义也接连喝下,可先前那副满足的表情却在不断减少。 等到第四道茶水时,裴沉烟见章义已经没了兴致,便将这道已经没有多少滋味的茶汤倒入自己的茶盏中,将剩下的水尽数倒进了水方之中,又将茶鍑、竹夹、瓢、则放入涤方之中,随后端起已经不再滚烫的第四道茶汤一饮而尽。 “这茶汤,第一道滋味最为厚重,越往后,这滋味越浅,到了第四道,就算得上寡淡无味了。” 章义等到裴沉烟放下茶盏后才笑着说道。 裴沉烟用手帕擦了擦嘴角:“陛下喜好滋味醇厚的,可我偏偏就喜欢这第四道茶汤那似有似无的香气,不求浑厚悠长,只求宁静淡雅。” 章义说道:“裴氏能否重新回到江北,看来你是不在意了。” 裴沉烟说道:“陛下既然能知道有人去我三兄府上,那便一定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既如此,陛下心中早有分寸了罢。” 章义点点头道:“原以为,我们曾经年少时说的那些慷慨激昂必然伴随我们一生,可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蒙昧无知时的一番大话。哪怕已经能够搅动风云,可依旧不得不遵循旧理。” 他长叹一声道:“还是打不破这千百年来的定数。” 章义苦笑一声,起身走到寝宫窗前看着天空中高悬的月亮,沉默不语。 裴彻府中,裴瑾依旧与裴彻相对而坐。 不多时,一名跟随裴瑾来此的老仆悄然走了进来。 这是裴氏家中老仆,裴彻自然也是识得,因此也没有说什么。 那老仆弯腰对裴瑾轻声说着什么,裴瑾点头后对裴彻说道:“你的府上有些尽职尽责的下人啊。” 裴彻对章义在自己府中安插了监察之人一事并非一无所知,因此他并没有惊慌。 他喝了一口冷下来的茶水后说道:“此乃常情。” 裴瑾话锋一转说道:“北地的豪族世家明面上似乎已经被清理的七七八八,可暗地里还有多少?” “自你们的陛下代魏以来,征伐不断,虽然一直推行与民休息,又用均田收复民心,可据我所知,诸如青州、通州、并州、沧州、卫州等地依旧屯有重兵。” 裴彻说道:“这是为了应付南陈。” 裴瑾笑了笑:“恐怕还是为了防备这些地方时有发生的民乱!” “那些寒门子弟充任的官吏无法分布到每一个县,更遑论还有许多坚持不住本心的人,看似铁板一块,可实则还是千疮百孔。” “如果哪一处一旦发生了无法及时平抑的民乱,那些躲藏在暗处对你们虎视眈眈地豪族世家就会瞬间点燃北方大地。” 裴彻平静地对裴瑾说道:“大兄未免小看了我们!” “若是我们只有以杀立威,那么断然无法将整个北地乃至塞北握在手中,民心二字可不是几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世家豪族所能左右的。” 裴瑾见依旧无法说服裴彻站在裴氏这边,便摇摇头起身道:“阿耶说得没错,你已经不是那个冲动的年轻人了。” 裴彻道:“转告阿耶还有那些躲在暗处的世家豪族,陛下曾有一句话,彼以刀剑相迎,我必以刀剑还之,我深以为然。” 裴瑾起身慢慢走向书房门前,在即将走出房门时说道:“你还是那个肩负理想抱负的裴彻,可你的陛下还是那个愿与你一同志平天下的陛下吗?” 他背对着裴彻说道:“想想我说的那些话,我相信,时间会让你看到,他的变化!” 裴彻双眼微眯:“夜深了,大兄走好,不送!” 第605章 晋王 “没有谈拢?” 承天殿中,章义并没有因为裴沉烟回来而改变自己的日程。 品茶后,他正披着一件大氅一边批阅奏疏一边听着内侍监李仁的汇报。 “回陛下,是不欢而散。” 章义在刘体仁递上来的三镇具体施行奏疏上用朱笔写上一个大大的“准”字后伸了一个懒腰。 “明日召左相入宫,我要与他定策。” “诺!” 李仁退下后,裴沉烟便端着一碗羹汤走进了殿内。 “刚好腹中饥饿。” 见到裴沉烟端着的羹汤,章义笑着说道。 裴沉烟将羹汤放在龙案上,随后走到章义身后为他揉捏肩背。 “明日开始,洵儿便交给我亲自教导。” “也好,王公故去后,确实还没有给洵儿寻得什么好的老师教导。” 章义说罢便低下头开始喝羹汤。 裴沉烟见状也不再帮章义按摩肩膀,而是走到一旁坐下后沉思半晌说道:“勉儿如今十一岁了!” “咳咳!” 章义呛了一口,随后放下汤匙抬头看着裴沉烟说道:“是啊,十一岁了。” “陛下打算如何安置勉儿?” 章义刚要说话,却欲言又止,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裴沉烟说道:“勉儿虽说是陛下当年自襁褓中捡回的孤儿,可毕竟不是亲生骨肉。” “陛下虽视若己出,可人是会变得,加之勉儿身世在朝中算不得什么秘密,总会惹来流言蜚语的。” 章义脸上已经有了一丝不悦,他沉声道:“你到底是何意?” “妾只是想提醒陛下,如今不是当年身在云州之时,陛下如今年富力强,自然没有这些烦恼,可十年后,二十年后,当勉儿与洵儿成人后呢?” “他们兄友弟恭。” “孩童时如此,可等他们学识再多些以后呢?等陛下决定立储时呢?” 裴沉烟连连发问,章义的眉头紧锁。 “为了朝堂稳定,为了不要出现兄弟相残,陛下还是尽早将勉儿封王为好。” 章义抬眼看着裴沉烟,许久后才缓缓说道:“你哪里是喜欢宁静淡雅啊。” 裴沉烟道:“我实在为陛下排解日后必然会出现的危机,陛下怨恨我,那我也要劝。” 裴沉烟说的并没有错,章勉的身份在现如今人丁单薄的皇室,确实极为尴尬,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也会成为一些有心之人眼中的机遇。 而章义政务繁忙,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过这些,可纵使如此,当裴沉烟主动说起此事时,章义心中依旧觉得非常别扭,甚至对裴沉烟极为不满。 章义最终还是提笔写下了“章勉封王”的一份诏书,随后便由李仁连夜送去了门下省审议。 次日,张师道在看过诏书后,当即着急门下省众官吏议事,在反复商讨后,最终将诏书重新润色后颁布。 这封诏书并非是直接封王之用,而是章义用来试探朝堂众臣反应的,当所有人都没有反对后,章义便将一封正式的诏书颁布。 当章勉还在与吕文博学习之时,这封“皇子章勉出阁,封晋王,食邑五千户,许其开府。”的诏书便送到了他的面前。 年仅十一岁的章勉心头百感交集一时呆在原地,连一旁的吕文博都稍稍有些发愣,随后才提醒章勉行礼接诏。 章勉接下诏书后,呆呆地坐回蒲团上,直到吕文博再次提醒,他才惊醒过来。 “晋王。” 章勉看着一旁身形佝偻的吕文博,连忙上前搀扶。 吕文博则摆摆手说道:“本以为我终能教导一位帝王,可惜,可惜。” 他看着章勉说道:“要怪,就怪自己为何不是陛下的亲生骨血。” 章勉被封为晋王后,作为国都的定州城竟然一点浪花都未曾翻起,直到章勉开府,一应章义配属给晋王府的文武官吏全部上任,朝堂上始终是平静的,似乎众臣早已经对章勉出阁就封有了清楚的认识。 波澜不惊的章勉封王当日,刘体仁便被章义加封三镇处置使,带着数十名户部、兵部、吏部的官吏向即将设立边镇的武阳、怀朔、度阴三地赶去。 刘体仁离开定州不久,因为没有大的战事同样赋闲在家中的舍利吐利施烈便带着四百舍利吐利摩的部曲汇合张大财家将张五田以及两百部曲同样向三地赶去。 昌隆三年最后一天,正当关内准备庆祝又是还算平静地一年时,刘体仁身披黑色大氅,在一众抽调的边军拱卫下站在扯地连天的营帐中心看着几十个聚在一起的胡人。 他们的须发皆被漫天大雪染成了白色,有些人的胡须上还有些许冰碴子。 “刘公!这就是诸部胡人头领。” 几十名边军粗暴地将一名又一名胡人从一边拽到另一边,清点过人数后,为首的边军都尉便快步走到刘体仁身旁抱拳说道。 刘体仁指了指他们说道:“让他们进帐中说话。” 随后刘体仁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生着炉火的大帐之中。 这些胡人头领虽然对唐人在这个时候把他们从还算温暖的帐篷中拽出来非常不满,可那些顶盔掼甲,手执刀枪的边军士卒却让他们生不出任何抵抗之心。 毕竟他们曾经的皇帝也在这支凶悍的军队手中身死,作为一个个小部落首领的他们,又如何承受唐国皇帝的怒火呢? 他们颤颤巍巍地走入帐篷中,随之而来的一股暖意便流遍了他们的四肢百骸,将他们在帐外时积攒的寒意一扫而空。 刘体仁端坐在上首铺了柔软毛皮的座位上,对他们挥挥手说道:“坐!” 众人连忙入座。 刘体仁随后一个一个看过去,他们的表情或是惴惴不安,或是小心翼翼,只有三四人显得还算冷静。 “我乃陛下派来的处置使刘体仁,负责三镇事宜,方才请诸位到来后没有及时请诸位进来,实在是因为我初来乍到,还需要看一看诸位是否都到了。” “士卒们粗鲁了些,还望见谅。” “三镇?” 在座的一众头领听到这个新鲜的词汇,顿时面面相觑却不知三镇为何物。 “三镇,就是你们日后的归属!” 第606章 吐露心声 “敢问上官,何为三镇?” 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却稍显阴鸷的胡人问道。 刘体仁身旁的都尉低声说道:“此人是胡木羊部俟斤,乞儿迭罗托。” 刘体仁点点头,而后看着乞儿迭罗托说道:“尔等诸部如今已归附大唐,便为大唐子民,然陛下仁慈,不愿见到尔等背井离乡,又恐督管不力,使诸部有心怀不轨者再起二心,因此设武阳、怀朔、度阴三镇,以为边镇。” 刘体仁的话说得非常明白,甚至并不掩饰这项政策中对胡人的戒备。 “此三镇每镇辖地方圆四百里,要害处设镇城,由一名镇将统掌镇中诸军事民生,人选皆由朝廷指派。相应官吏亦如此。下辖戍堡,戍将则由诸部俟斤担任,为大唐畜牧,巡戍镇边。” “凡诸部已入籍者,皆为镇户,分入此三镇,闲暇时,诸戍堡皆可行商、屯田,镇将不加干涉,一旦有警,则诸戍堡需听命与镇将,一同御敌。” 刘体仁的这番话并非是与他们商议,只是单纯地向他们宣读决定,因此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可质疑的意味。 作为战败者,乞儿迭罗托等人也不可能拥有反驳以及拒绝的权利。 议事匆匆结束后,诸部俟斤便被客气地请出了大帐,只剩下了刘体仁以及他带来的十几名幕僚。 一名幕僚拱手道:“刘公!如此生硬地宣读,是否会引起不满,继而生乱。” 刘体仁摆摆手道:“胡人没了阿史那家作为主心骨,早就各怀心思,又有赵都护的五千边军与云门关的三千守军在侧,他们现在就是一群绵羊罢了。” “况且,三镇给他们一个相对安稳的居所,这对他们来说是利好。” 见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刘体仁又问道:“天水郡公与云中郡公派来的人还没到吗?” “塘马已经来报,距此还有两日路程。” 刘体仁道:“派塘马通知施烈与张五田,让他们尽快到武阳与怀朔赴任,告诉度阴镇将闻光才,尽快将戍将的人选报与我。” “诺!” 刘体仁走出大帐,看着漫天风雪,耳旁似乎有关内的爆竹声与嬉闹声。 昌隆四年,到了。 “施烈战功彪炳,闻光才也可堪大任,此二人充任镇将倒是可行,可张五田是张大财的亲兵都尉,也没有太多亮眼的军功,为何举荐他为怀朔镇将?” 元日后,章义照例在承天殿批阅奏疏,当他看到看着刘体仁推举地三名镇将时,略微有些好奇。 李仁在一旁拱手道:“陛下,这张五田跟随天水郡公许久,想必是极为可靠之人,否则天水郡公自然不会举贤不避亲。” 章义点点头说道:“审计司已经派人去了吗?” “回陛下,已经混入天水郡公与云中郡公的部曲中一同去了。” “召裴彻明日入宫。” “诺!” 尚书省廨署中,裴彻刚刚处理完卫州与沧州侵占民田的一些文书,还未曾吃上一口热饭,李仁便笑眯眯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看到李仁那副人畜无害的嘴脸时,裴彻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一丝不适。 “左相,陛下请您即刻入宫!” 裴彻点点头,稍稍整理一下衣襟后,便跟着李仁一同入宫。 他走过宫中甬道时,心中无数念头交织在一起,在章义将他隔绝在三镇这件大事之外许久后,这是章义第一次让他入宫。 而这次入宫,自己的陛下会同自己说什么,他也非常清楚。 但是自己大兄曾经说过的话就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裴彻越发不去想,可那些话却愈发清晰。 如果章义真的与自己意见相悖,自己又该如何?又能如何?毕竟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毛头小子,而是一个掌控着整个北地的帝王。 裴彻一边思考着,不知何时便已经走到了承天殿门前。 李仁微微弓身,随后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裴彻同样颔首致意,而后再次整理了一下仪表,便走进了这个他无比熟悉的宫殿。 “臣,裴彻,参见陛下!” 裴彻一板一眼地向章义行礼,章义则坦然受之。 他缓缓起身走下台阶,一步一步来到裴彻面前,看着裴彻那副严肃地表情,不禁笑了笑。 “天行如何这般严肃?” 裴彻道:“大殿之上。” 章义指了指一旁早已经摆好的桌案与蒲团说道:“坐罢!” 裴彻拱手谢恩,而后与章义相对而坐。 章义坐下后,先是伸了一个懒腰,随后笑着说道:“你我二人可许久未曾像今日这般坐在一起了。” 裴彻道:“陛下政务繁忙,心系万民。” 章义挥挥手说道:“今日这承天殿内只有你我二人,这些客套话就免了。” “我今日找你来,就是为了和你聊聊天,非是为了什么赋税民生。” 见裴彻没有说话,章义自然也清楚缘由,他顿了顿说道:“自从我们登基后,好像便再没有促膝长谈了。” “是!” “我们今日,不妨各自吐露一下心事?” 裴彻听到章义的话后,心中不禁觉得好笑。 “不知陛下有什么烦心事?” 章义指了指裴彻的胸口,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道:“我所忧心之事,不也是你的忧心之事?” “归根到底,还是我们当初立誓的那些话。” 裴彻缓缓说道:“臣不曾改变。” 章义道:“裴氏能帮我们将那些暗地里潜藏的世家豪族尽数挖出来。” 裴彻道:“陛下是大唐这架马车的执鞭人,难道驽马能决定自己往何处跑吗?” 章义双眼微眯,定定地看着裴彻,而裴彻的眼睛也迎了上来,丝毫没有躲闪。 章义长叹一声,伸手指着台阶之上的龙榻说道:“我本以为我能有别与那些帝王,可直到我坐上了那个位子,才发现,一半是虚妄,一半是无可奈何。” 裴彻拱手道:“魏亡于世家。” 章义却敲敲桌案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们立国三年,根基不足,为之奈何?” 裴彻道:“滴水穿石!” 第607章 落定 “水滴石穿?” 章义眉头一皱说道:“立国以来,行科举、整饬吏治、均田、与民休息,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不是为了削减世家豪族的影响,可他们依旧未能根除。” “就在你我谈话之际,恐怕青州还不时有民乱发生!” 裴彻沉默不言,而章义则话锋一转说道:“你既然不曾改变,那就该记得,我们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平定南方!” 裴彻回答道。 章义点点头对裴彻说道:“可你我如今都已经而立之年,自二十郎当岁起事至今,十余年,我们也才初定北方,平定南方又要多少年?” 章义起身说道:“南方陈、蜀两国一个凭着横江天险,一个具有岭南崇山峻岭以为依仗,比之一马平川的北地,何其难也。” “你我还能等得起靠着我们施行的那些政策让北方彻底与我们同一条心吗?” “难不成,我们要把南征这件事留给后辈?然后我们带着未竟全功的遗憾入土吗?” 章义越说越激动,他最后猛地一拍桌案。 “天下治平!天下治平,天下未曾全在我手,何谈治平?一条横江把天下分为两半,只要南方还有人一刻不忘北进之事,这兵戈就停不下来!” “这种情况下,你让我如何跟那些缩在黑暗中的蛆虫去勾心斗角!” “还是说,你能够保证在我们全力清扫北地世家积存百年有余的影响时,南边的陈、蜀不会突然发难?” “你等不起,我也等不起,两面受敌是兵家大忌,这点我懂,你难道不懂?” 章义敞开心扉与裴彻说着他一直憋在心中的话,这一刻,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敢单骑夺门的勇悍少年。 他撤下了自己帝王的面具,撕开了自己好不容易学会的伪装,他迫切地希望这个自己越来越疏远的知己能够体会自己心中的想法。 裴彻只是淡淡地看着章义。 许久后,他起身对章义一拜:“陛下,臣知晓了。” 章义的胸膛起伏着,他看着裴彻,突然长出一口气说道:“天行,这些话,我在面对沉烟时都不曾吐露,可对你,我却是没有半分隐瞒,我与你虽是君臣,可也曾经是朋友,是知己。” 裴彻在傍晚时分离开了承天殿。 他在走的时候,看向章义的眼神依旧是那般平淡。 章义的话他本是一分都不曾相信的,但是他还怀着那个少年时的慷慨激昂,因此他选择了相信,他选择了相信这个他注视着一点点长成的参天大树。 昌隆四年正月初六。 裴氏尽数北归,他们回到了那个被付之一炬的青州故宅。 次日,裴瑾进青州户部司司丞。 此诏一出,朝中哗然。 青州户部司司丞不过是个六七品的官职,可裴瑾担任这个官职带来的,却不仅仅是一个官职那么简单。 这意味着裴氏重新进入了官场,意味着许多藏在暗处的世家豪族将要重新浮出水面。 朝中官吏大多都经历过那个堪称黑暗的时期。 前朝旧事在他们眼中仿佛昨日,而裴氏在前朝的所作所为,他们还记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朝中上疏请章义收回诏命的奏疏多如牛毛。 可章义不为所动,还同时又任命了数个世家豪族的子弟为官。 这如同火上浇油的举动彻底点燃了朝堂中众臣的不满。 大量年轻官吏气愤地聚集在一起,跪在宫门前请愿。 而在这场沸沸扬扬的官场地震中,三省六部的主事者却都没了踪影。 并非他们没有不满,而是此刻,他们就在章义的身旁,而他们看到的,也并非只是十几个世家豪族子弟重新入朝为官这么简单。 政事殿中,除刘体仁外,其余各省各部的主事者齐聚一堂,正坐在蒲团上与章义定策,这中间,甚至罕见地出现了密谍司司丞报春。 “陛下,各州频繁出现的民乱以及一些混乱的县治都已经平息了。” 户部尚书拱手说道。 章义点点头,随后又问道:“吏部给那些世家子弟安排的官职已经拟定好了吗?” 吏部尚书道:“回陛下,皆是闲职,不足以影响州郡。” 密谍司司丞报春说道:“其余几个世家最近都齐聚青州裴氏故宅。” 章义看了看报春说道:“聊得什么?” “卑下不知!” 章义大手一挥说道:“想知道就大大方方派人去听!” “左相!” 裴彻起身拱手。 “尚书省也要派干吏去。” “既然他们言称只求能活在太阳下,那就活的光明正大一些。” “诺!” 章义三言两语说完后,便示意众人退下,同时留下了张师道与裴彻,又让李仁将还在武学教授羽林备身的王承业召入宫中。 张师道与裴彻听到章义召见王承业时,两人对视一眼便清楚自家陛下到底要说些什么了,于是两人稍稍直了直腰。 这将是一场极其漫长且重要的会议。 夜晚降临时,王承业才匆匆骑马赶回定州城,并在李仁的带领下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了政事殿。 当他刚刚走进政事殿时,一张舆图,一座巨大的沙盘已经摆在了殿中央。 而章义与裴彻、张师道显然已经商议了许久。 “参见陛下!” 章义此时手中正拿着一本户部度支司整理的昌隆三年常平仓存粮记录。 听到王承业的声音后,他挥挥手对王承业说道:“免礼。” 随后王承业便快步走到裴彻身旁坐了下去。 章义看过后问道:“若是尽量不牵动常平仓的情况下,能抽调多少粮食?” 裴彻拱手道:“春收后,青州便可供起大军征伐。” 张师道道:“青州还需给定州供粮,如何抽调出这么多粮食?要知道,定州自成为国都后,天下人皆向定州来,仅昌隆三年,户部统计的定州落籍者便有十一万户,定州每月都需从青州经运河至通州运粮近百万才能勉强维持粮价不崩溃。” “若是春收后尽起青州之粮充作军粮,则定州粮价震动,到时如何平抑?” 第608章 关键 “平抑粮价何须我们费心费力?” 裴彻笑了一声说道。 张师道不解,便拱手向裴彻请教。 裴彻道:“世家豪族既然想要回到地上,活在太阳下,那就总要交出些投名状的。” “各州早已均田,那些藏起来的世家豪族何来那么多田地储粮?” 见张师道依旧不信,裴彻说道:“门下省只管审核陛下诏书敕令,与下面接触远不如尚书省,你可知,昌隆三年,我朝不过两百四十余万户,而度支司丈量后得田有五百万顷,这还仅仅是在各地官府掌握之中的。” “地广人稀啊!”张师道感叹道。 裴彻又道:“那些世家豪族手中握着的私产,远不止我们曾经为了抑制他们而收回的那一点,而他们的那些田亩与深藏起来的粮仓,就是我们在南下时稳定后方的保障。” 张师道又问道:“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掏出这些田地粮食呢?” 章义冷冷的说道:“从阴暗的角落走出来不难,可他们若要走回去,那边要在众目睽睽之下。” “李仁!” “奴在!” “派人传我的密诏给那些个世家,只说两个字,缺粮!” 李仁缓缓退下后,章义又看向王承业。 “我欲以你为帅,你以为如何?” 本以为只是商讨南下策略的王承业听到章义的话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竟愣在了原地。 好在裴彻及时戳了王承业一下,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臣资历尚浅,只能为一路主将,难担帅位。” “天水郡公、西平郡公、云中郡公、戈阳郡公皆可为帅。” 章义见王承业一口气将除了镇守边塞的程亦之外的其余老将尽数搬了出来,不禁发笑。 “你就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 王承业道:“南下干系重大。” 章义背着手走到王承业面前说道:“老将大多年迈,万一出现什么差池,则后果难料,我意已决,就以你为帅。” 王承业本想继续推辞,可他见章义神情坚定,便只好拱手称是。 随后章义坐回蒲团上,对王承业说道:“说说你对南下的看法。” 王承业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对章义说道:“陛下,臣以为,南下第一要务乃是横江,既如此,运河水师与通州水师便极其重要。” “但臣一直在武学授课,对我们的两支水师如今状况知之甚少,南陈水师近况,也并不清楚。” 章义对裴彻说道:“给承业讲讲我们的水师现今如何了?” 裴彻拱拱手说道:“现如今,运河水师都督郑直麾下有两千料战船十七艘,各类艨艟斗舰百余艘,走舸数百艘,精熟水战的士卒有一万七千余;通州水师都督张琦麾下有两千料战船十一艘,艨艟斗舰两百余艘,走舸数百艘,精熟水战的士卒约万余人。” “南陈横江水师都督张大亮麾下有千料大船七十余艘、艨艟斗舰数百,走舸数百,士卒三万余;舒州水师都督张羽麾下有千料大船四十余艘、艨艟斗舰走舸亦有百余艘,士卒万余。” 王承业听完后说道:“南陈水师虽无两千料大船,但千料船倒是多得吓人。” 章义点头道:“哪怕是操练了数年,对上南陈水师,还是逊色不少啊。” 王承业又问道:“横江水文,不知陛下是否让人勘验?” 章义叹口气说道:“横江水文皆已勘验,但是这横江横贯东西,又性情多变,要摸透却是做不到的。” “先前让人沿着横江反复勘验,最后发现还是只有那几处适合行船,可偏偏南陈水师就卡在那几处。” 这时,裴彻却突然抬起头说道:“陛下,臣知晓横江上有一处适合行船的地方。” 章义连忙问道:“在何处?” 裴彻走到沙盘前,指着上面弯弯曲曲地的一处狭窄河道说道:“此处可以行船,且南陈在此布置极为虚弱。” 章义走到近前一看,眉头却皱了起来。 “梅州?” “正是梅州。” “此处河道狭窄不说,水下亦不平整,更不要说这里还有整条横江上最为险峻的鬼跳峡,连一些渔船都不敢涉足此地,我们的大船如何走得了?” 王承业也说道:“就算我们能够过了这鬼门峡,可上岸后横在我们面前的第一道难关就是天云关。” “到时我们先锋顿于坚城之下,南陈及时截断河岸,我们后续无法及时跟上,岂不是白白葬送士卒性命。” 裴彻却说道:“涨潮!” 章义看着沙盘上弯弯曲曲的鬼门峡对裴彻说道:“连精熟水文的都水监监丞都算不出这鬼门峡的涨潮时间。” 裴彻却突然说道:“《横江水文录》!” 王承业说道:“这书我也曾看过,可书中只说鬼门峡神鬼莫测,无法行船。” 裴彻对章义拱手说道:“陛下可否让人去臣家中去书房放着的那一本?” 章义听到这时,突然想起自己曾经见过裴彻拿着这本书,他在脑海中思索片刻后突然问道:“可是在关外?” 裴彻点头道:“就是那一本。” 章义连忙唤来李仁,让他即刻派人去取。 不多时,内侍将取回的《横江水文录》双手捧到章义面前,章义接过这本已经非常旧的书匆忙翻看着。 这本书全书不过六千余字,因此章义没用多久便看到了有关鬼门峡的记载。 只是这部分关于鬼门峡的记载与前后都不搭调,似乎是后来才夹进去的一般。 章义一边看着,一边不自觉地念了出来。 “鬼门峡潮起潮落,皆有定数,涛之起也,随月升衰。” “月之升衰,则在四月。涛起,千料大船亦通行无阻,” 章义听到裴彻默默地念出了后面那一句后,双眼陡然一亮。 “四月,伐陈!” 一旁的王承业听到章义如此迅速地就确定了南下的时间后,立刻上前问道:“陛下,四月是否仓促了些?” 章义大手一挥说道:“四月,鬼门峡水势上涨,大船便可通行,到时一切横江的难题,便尽数迎刃而解。” 他回过头看着众人说道:“此次,我要亲征!” 第609章 出征 昌隆四年正月十一日。 度过了一个安稳的元日后,章义也在第一次上朝时对众臣宣布了自己将要亲征南陈的决定。 不等各部反应过来,章义的诏书敕令便已经发了下来。随后整个朝堂上便被紧张的临战气氛所笼罩。 章义的急切在诏书中毫不掩饰,因此各级官吏也不得不开始加班加点,整理此次皇帝亲征所需要的一应马匹辎重。 朝堂上忙碌起来后,各州州府也被纷至沓来的如雪片般地文书所淹没。 半个月内准备马匹、抽调士卒、征集辅兵民夫的文书如同催命的符咒一样催促着各地府衙。 于是各州也在这紧张的气氛下全力开动。 大量战马从云州马场沿运河送往横江沿岸的渝州,顺便让战马适应水运。 每日往来的运粮船只几乎堵塞了运河,负责粮食转运的官员只得下令间隔半日才能发出下一批。 从各州汇聚来的府兵们扛着枪槊、腰挎横刀、背负着弓囊胡禄或是从陆路,或是坐船向庭州集结。 在各地兵员、辎重、马匹向庭州、盘州、渝州集结之时,屯于青州的鹰扬军与通州催锋军的留营驻队万余人已经先一步进驻两地州府,大量从定州派出的官吏也在一些世家的配合下迅速将原本用作鸡肋的庭州盘州掌控了起来。 整个大唐在这一刻,全力运转了起来。 如此规模的调动本就不可能不被察觉,因此刚刚重新掌控朝堂的陈端立刻就得到了消息。 陈端虽然惊诧于唐军的集结规模,但是他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第一时间召集了司马炎、司马铮以及史太岁与郑孝谦议事。 与此同时,南陈刚刚重建的北军也开始集结,北军中候司马昭的中军更是先一步进驻舒州,开始布置江防。 正月二十日,得知章义要亲征南陈的程亦从千里之外送来请战的奏疏,一众老将也纷纷上奏请求披甲上阵。 在家中丁忧的王承道也不得不在章义的一纸诏令下返回了定州。 正月二十三日,所有请战的奏疏尽数被章义批复了一个大大的“准”字。 一月末,章义在与调任兵部尚书的程亦、裴彻进行简单商讨后,将原本的各军全部拆分,以卫作为唐军的最高编制,将十二卫分成了一个个能够单独遂行作战的单位。 二月初,章义在祭告天地后,正式率领宿卫皇宫与定州城的左右翊卫浩浩荡荡地向庭州进发。 重新披上甲胄的章义没有听从礼部的建议乘坐那辆据说可以增加士气的车驾,而是选择骑马与众将一同行军。 选择让将校士卒看到自己的章义极大的提振了士气,当行军中的将校士卒看到那面飘扬的龙纛以及他们的陛下时,总会有“万胜”的呼喊声响起。 他策马立于行军队列的一侧,看着前后绵延数十里的大军,耳旁不断响起将校士卒们山呼海啸般的吼声,一股豪气不自觉油然而生,而自己还没有成为这个国家的掌权者时最后一次出征时的狼狈也从内心深处涌了出来。 立于章义身后的裴彻似乎是看出了章义的想法,他悄悄走上前对章义说道:“陛下,前车之鉴固然重要,可过分纠结,却不利于战事。” 章义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看着裴彻说道:“此战断然不会重蹈覆辙。” 章义的中军在向庭州进发的途中,不断有整补完毕的唐军加入到行军队列中。 当用于此战的其余各卫也尽数与章义的中军汇合后,南征大军的总兵力已经来到了十五万人,而负责粮草输送以及辎重运输的民夫辅兵则高达三十万人。 二月中旬,抵达庭州后的章义将自己的御帐就安置在了横江中路军大营中,并召集众将议事。 当章义看着那一张又一张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脸时,心中百感交集。 那些记忆中清晰或模糊的脸也慢慢的在他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陛下,众将都已到齐。” 内侍监李仁小声地提醒将章义拉回到了现实。 他看着分列两侧的数十名将领,其中有一大半都是自己不甚熟悉的。 愣神了片刻后,章义挥挥手,李仁立刻会意,他手捧诏书走到众将面前沉声宣读着重新拟定后的十二卫将军的任命。 “王虎,进左武卫大将军,上护军; 王豹,进右武卫大将军,上护军; 陆昭明,进左屯卫大将军,上护军; 侯方震,进右屯卫大将军,上护军; 张孝举,进左候卫大将军,上护军; 丘居梓,进右候卫大将军,上护军; 赵营,进左翊卫大将军,上护军; 周志深,进右翊卫大将军,上护军; 王二河,进左御卫大将军,上护军; 闻光才,进右御卫大将军,上护军; 林云起,进左骁卫大将军,上护军; 舍利吐利施烈,进右骁卫大将军,上护军!” 李仁一口气宣读完十二卫大将军任命后,再次无声无息地站到了章义身后,章义则起身走到沙盘旁边说道:“程亦!” “末将在!” “你为左路军总管,节制左右武卫、左御卫屯盘州!” “诺!” “赵尽忠!你为右路军总管,节制左右屯卫、右御卫屯渝州!” “舍利吐利摩!你为中路军前军都督,节制左骁卫及前军诸部!” “张大财!你为中路军后军都督,节制右骁卫及辎重营!” “章十八!你为中路军中军都督,节制左右翊卫!” 宣读完各军主将后,章义顿了顿,他看向王承道与王承业,用极为平静地语气说道:“王承业为南征军行军总管!节制三路兵马,诸军事可自行决断!” 早就得知自己要总揽此战的王承业沉声道:“诺!” “王承道!” 直到现在还没有被分派任何事物的王承道在听到章义喊自己后,连忙抱拳行礼。 “末将在!” “此战我还带来了武学的六百羽林备身,他们与我的六千禁军编为一军,为羽林军。” “王承业,你来做这支军队的主将!” 第610章 横江(一) 因服丧消瘦了许多的王承道在听到十二卫与三路主将的人选都没有自己时,已经做好了只是坐在大帐中参赞军务的准备。 章义将禁军交给他后,虽然他依旧不能出现在战场一线,可总归是有了出击的机会。 “谢陛下!” 章义瞅了一眼王承道道:“你就是我手中的御身障刀,不要出纰漏。” “诺!” 章义又抬头问道:“运河水师大营建在何处?” 郑直抱拳道:“末将麾下水师在盘州立营!” “张琦!” “末末将水师在庭州立营!”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见到章义,张琦极为紧张,连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 章义看了看在众将中年轻地有些过分的张琦,张琦立刻把头低了下去。 “陛下恕罪!” “何罪之有,不过是说话嘴巴打结,算不得什么大事。” 章义淡淡地说道,随后又看向沙盘。 “都水监去鬼门峡了吗?” 王承业抱拳道:“回陛下,都水监已经在鬼门峡了,我军辎重粮草的五成也已经开始聚集于鬼门峡,一旦涨潮,左路军立刻就能从鬼门峡强渡横江!” 章义道:“各部在四月到来前,务必加紧训练水战,尽快让士卒与马匹适应!另外天气寒冷,要备足冬衣!” “诺!” “陛下,我左路军在盘州立营,过于明显,南陈必然会有所防备,如何惑敌?” 左路军主将程亦问道。 章义没有说话,他看了一眼王承业,随后王承业立刻上前说道:“云城郡公多虑了,鬼门峡就是左路军最好的掩护。” “更何况,渡过鬼门峡后,还有天云关这处梅州门户挡在那里。” 程亦又问道:“我左路军逾三万人,所携辎重也多,届时能尽数渡过横江吗?如若通州水师无法一次性将三万大军尽数送到江对面,又当如何?” 王承业道:“若南陈想要在如此宽阔的横江上阻断我军攻势,那么梅州抚州两处他们必然安置重兵,他们的注意力也会被陛下所在的中路军吸引。” “鬼门峡涨潮时间约有半月的时间,这半个月内,通州水师与运河水师的兵船会全力帮助左路军运送士卒马匹辎重。” “如果真的无法通过鬼门峡投入左路军全部,那么左路军就要制造声势,逼迫横江防线上的南陈军抽调兵力增援梅州。通州水师与运河水师也会主动与南陈水师交战,给中路军以及右路军从抚州渡河创造一条通道。” 程亦皱着眉头道:“说到底,如果剑走偏锋不成,还是要用命去一点点撞开南陈的横江防线是吗?” 此时大帐中,听到程亦的话后,众将都沉默地看着沙盘上的横江,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王承业点点头正色道:“是的,因此左路军的准备要充分,登船下船的训练不可松懈,此外,中路军与右路军也要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频繁调动,给南陈军营造一种我们还未选定主攻方向的错觉。” 章十八说道:“除了这些,我们的辎重粮草的运输也不能露出马脚,要在庭州后方存储,而后再通过夜间转运,尽量减少被南陈探子发现的可能。就算无法避过他们的眼线,也要延长他们探查我方军情的时间。” 赵尽忠补充道:“我军的探子斥候也要尽快深入沿江三州,南陈军的动向我们也要抓在手中。” 难得出现在众将之前的报春站在章义身后的阴影中说道:“诸位将军放心,南陈军的举动尽在掌握。” “眼下,南陈军已经重新建立北军,并开始接手整个横江防线。” “北军?” 听到这个名号,几名年迈的老将都抬眼看向报春。 “这可真是个久远的名字啊。” 侯方震眯着眼说道,“没想到南陈废止的北军又重新组建了。” 章义挑了挑眉问道:“听上去,这北军似乎与我们还有些渊源?” 侯方震对章义抱拳道:“南陈北军在前朝时曾五次阻挡前朝高祖皇帝南征,后来南陈皇帝畏其势大,将其拆分成了牙门军与方镇军。” 章义扭头问道:“这个北军主将是何人?兵力几何?” 报春恭敬地说道:“回陛下,北军中候为司马昭,其麾下汇聚了南陈自南方抽调的三万牙门军与建康大营的近两万牙门军,并总揽横江防务,节制四州诸军事。” 张大财沉吟道:“照着南陈在沿江四州的部署,就是说这个北军现如今拥兵近十万?” 报春点头道:“是!但这些也是整个南陈唯一还能调动的力量。” “如果南陈北军在渡河后被我军一战歼灭,则我军便可长驱直入,兵锋直指建康。 舒州顺昌郡,北军大营中军帐中,汇聚了五万大军连同四州四万余方镇军后的司马昭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对横江防线的部署。 将舒州作为重点防御方向的司马昭为了提振士气,便径直将自己的中军大帐放在了离战线最近,又是通往舒州腹地必经之地的顺昌郡漳浦县。 “中候,横江水师都督张大亮遣人回报说,唐军的旗号又增加了。”副将走入大帐中抱拳说道。 司马昭盯着沙盘头也不抬地说道:“不足为奇,北唐的皇帝都已经御驾亲征,哪怕江北出现十二卫的全部旗号,也是正常的。” “张都督还遣人询问,是否要趁夜派锐卒突袭正面的北唐运河水师大营。” 司马昭略微思索片刻说道:“可以试探一番,正好看看北唐水师的实力。” 说罢,司马昭又补充道:“告诉张大亮,稍加试探便可,不要折损太大。” “诺!” 副将领命刚要离去,司马昭又叫住他说道:“问一下密谍司有没有查探到唐军的部署与辎重粮草囤积情况。” “诺!” 趴在沙盘前许久的司马昭直了直腰后又唤来一名部曲下令道:“聚将!” “咚、咚、咚!” 辕门中的聚将鼓声骤然响起,随后数十名塘马从大营驰出,向分布在各处的北军各部军营而去。 第611章 横江(二) 南陈北军九名军主加两名水师都督齐聚司马昭大帐时,天色已晚 司马昭见众将聚齐,也不废话,当即让所有人围坐到一起定策。 他先是看向横江水师都督张大亮:“张都督,白日你遣人来报,说唐军旗号增加,具体如何?” 皮肤黝黑的张大亮起身指了指江北的盘州、庭州、渝州依次说道:“唐军在盘州的旗号有两个卫,在庭州有五个卫,在渝州亦有两个卫,计有九个卫,这还只是在河边习练水战的,若是算上拱卫北唐皇帝御帐的,怕是北唐的十二卫全都到了。” 早就有心理准备的司马昭平静地点点头,而后又问道:“你觉得唐军水师如何?” 张大亮不假思索地说道:“通州水师军容齐整,船只调度有序,但是大船与小船分得太清楚,略显呆板;运河水师船只看似交错无序,可小船围拢在大船周围,既能拱卫大船,又能借助大船遮蔽身形,反倒是灵活地紧。” “不过!” 张大亮补充道:“这两支水师具体如何,还要等末将试探过后才能得知。” 司马昭问道:“你打算何时试探唐军水师?” 张大亮嘿嘿一笑说道:“末将的五百锐卒已经趁夜驾船向通州水师大营出发了,想来下半夜就能得知情况如何了。” 司马昭扭头看向张羽说道:“你现在立刻派人回营,同样派出五百锐卒去突袭运河水师!” 张羽立刻起身道:“末将这就去办!” 等到张羽安排完重新回到大帐,司马昭对两人说道:“我们的水师如今立有几处营寨?” 张大亮道:“末将水师在中候率军抵达舒州前就已有四处营寨,其中一座主寨,彼此可以互相支援。” 张羽道:“末将也有立三处营寨。” 司马昭说道:“再增设两处营寨,不要让唐军轻易试探出我军防御的重心。” 张大亮笑道:“中候不必担心,若是陆上我不好说,可在横江上,唐军水师若是要主动出击,我求之不得。” “不要掉以轻心!” “诺!” 司马昭又转头看向一旁脸色有些不好看的几名军主,让他们分别率本部沿黔州、抚州、舒州布防后,又对牙门军军主石俊说道:“你麾下士卒擅长翻山越岭,就留在舒州后方,一旦唐军真的突破水师阻截渡江,你便前往驰援,在唐军没有渡江前,我要你偃旗息鼓,扮做方镇军藏在长汀郡。” 石俊说道:“我部足有万余人,要想藏在长汀这个距离战线不远的地方并非易事,此处唐军探子斥候不需深入便能混进来,如何遮蔽的住。” 司马昭道:“你只管去,我会在战线上增设营寨旗号蒙蔽唐军。” 而后,司马昭又将舆图上横江防线上囊括的四州尽数用手划了一圈说道:“各部要谨防唐军探子斥候,严密排查。” “诺!” 众将齐齐应声,司马昭长出一口气说道:“剩下的,等江北的我军探子将唐军部署情况传回,再做调整。” 司马昭站起身与一众将领走出大帐遥望横江,远处漆黑一片,只有辕门处的几盏灯笼在风中缓缓晃动着。 “我等如果挡不住唐军,那我大陈国祚就要止于此了。” 突然,副将,指着远处猛然出现的一团亮光。 “中候,袭营开始了。” 通州水师主寨,一团火光从一艘艨艟上炸开时,在水寨寨墙上与船上值守的士卒第一时间就敲响了敌袭的铜钲。 不等值守士卒打起火把灯笼,袭营的南陈军士卒就驾着一艘有一艘走舸撞上了拦在外围的艨艟船身上。 接二连三亮起的火光让通州水师大营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奔跑的士卒。 从睡梦中惊醒的张琦看到战船停靠的位置亮起火光后,第一时间就喊来一名亲兵:“传我军令,将船驶出大营!” “传令各部约束士卒,敢言退者斩!” 张琦接连下达数道军令后,便穿着一件袍子赤脚带数百汇聚在身旁的士卒向河岸边跑去。 张琦的军令在混乱的大营中根本无法通畅传达,因此直到南陈袭营士卒接连烧毁七八艘艨艟与十几艘走舸扬长而去时,大量驻扎在陆上的唐军水师士卒才刚刚止住乱象向河边聚集。 将校们指挥士卒们纷纷登船收锚,准备将大船驶离停靠的位置,以防被火焰波及。 可外围的小船此时成了他们将船开出去的阻碍,所有的两千料大船甚至无法挪动分毫。 张琦连忙又下令士卒将靠近燃烧船只的完好船只远离,以防被大火波及。 通州水师被夜袭后没有多久,运河水师也被南陈军突袭。 由船帮组成的运河水师在遭遇突袭时并没有通州水师那般惊慌失措,事实上,突袭运河水师的南陈袭营士卒甚至没能靠到运河水师的主寨便在外围被一直摸黑巡逻的运河水师走舸撞见,随后水性与驾船水平不弱于南陈水师士卒的唐军运河水师士卒迅速将其截住,而后便在水面上爆发了一场短促而直接的接舷战。 接舷战开始后,郑直接报迅速下令主寨外围分布的几处水寨派出战船打起灯笼围了上去。 见到己方暴露了行踪,南陈袭营士卒也不逗留,在扔下百十具尸首后,便匆匆退了回去。 天还未亮时,一夜未眠的章义也得知了通州水师与运河水师被袭营的消息。 通州水师因为将船只尽数聚拢在主寨,在夜间的袭击中被南陈军点燃船只堵住了出口,如果不是风向不对,损失将远不止十几艘船这么简单。 此外,通州水师还有数百士卒因为南陈军的突袭而失了方寸,出营逃窜。 而反观运河水师合理的布置以及足够快的反应让通州水师显得更加不堪。 章义下诏斥责张琦,同时革去他通州水师都督一职,以训练使之职暂代,并责令其尽快调整营寨布置,严密防守。 双方的第一次交锋,就在唐军小挫后匆匆结束。 第612章 横江(三) 南陈军的夜袭过后,章义在大帐中听内侍监李仁读着由张琦送来的遇袭过程。 李仁合上文书后,章义对大帐中的王承业说道:“看来南陈水师还是有些难缠的。” 王承业道:“张都督这上面说的,末将认为不无道理。” “谁也无法想到,南陈袭营的士卒在二月天敢潜入水下拔除暗桩。” “且通州水师立寨又过于呆板,致使此次被焚毁战船军械。” 章义问道:“逃跑的士卒都抓回来了吗?” “回陛下,张都督已经下令将所有逃窜士卒全部斩首示众。” 章义起身走到沙盘前对王承业说道:“密谍回报说,南陈军已经尽数在横江沿岸铺开,且他们的水师营寨搭建了十余座,难以发现主寨的位置,且南陈军在沿着各州展开后,并没有急着立起坚固的水寨,似乎还留有一定余地。” 章义指了指沙盘上的各部说道:“除了士卒整训外,各部也要动一动,做出向庭州集结的假象,要尽快让南陈安定下来。” 王承业皱眉道:“对面也并非酒囊饭袋,我们大军与他们沿横江对峙,一举一动必然会落在他们眼中,不论如何佯动,到最后南陈还是会通过粮草以及辎重的集中地判断出我们的主攻方向。” 章义指着鬼门峡说道:“左路军如今筹备的如何了?” “粮草辎重正在连夜转运。” “必然是瞒不住的,就看他们愿不愿意相信,我们在渝州集中粮草辎重是为了惑敌了。” “鬼门峡?” 夜袭取得了一些小小的战果后,司马昭并没有很兴奋,因为渗透到唐军后方的探子终于将消息传了回来。 除了唐军习练水战,适应船运的寻常训练外,一则关于向渝州运送粮草辎重的消息引起了司马昭的关注。 司马昭谙熟横江水文,自然清楚渝州与对面的梅州中间是鬼门峡,可他再三确认后,依旧觉得唐军举动有些怪异。 张大亮干脆地说道:“这鬼门峡连走舸都难过,更何况运兵的大船,怕是他们用来迷惑我们的小动作。” 副将司马寻指着梅州前方的天云关说道:“就算唐军真的有法子过鬼门峡,他们上岸后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天云关,若是打不破天云关,就谈不上深入梅州,也就无法威胁我大军侧后。” “而鬼门峡这个地方,就算是能够过兵船,如此狭窄的水道与苛刻的登岸地点,他们又能送上来多少人呢。” 司马昭没有急着下结论,而是再次问道:“且不说粮草辎重,他们的三路兵马现如今在何处安营扎寨?” 司马寻指着江对岸说道:“左路军屯盘州昔阳郡,中路军屯庭州州府左近,右路军屯渝州灵丘郡,与我军黔州、抚州、舒州驻军隔江相望,每日除习练水战外,便没有大的调动。” “不过!” 司马寻似乎突然响起了什么。 “北唐皇帝的御帐似乎挪动了位置,向渝州靠了靠。” 司马昭听到后立刻将目光转向渝州,同时拉回到己方的战线上,指着舒州说道:“舒州顺昌浦子口!” 张大亮凑过去指着浦子口说道:“唐军若要攻击浦子口,那么他们就需要在横江上当面锣对面鼓地打垮我横江水师与舒州水师方能安稳渡江,可依照夜袭的情况来看,他们难以与我们在江面上争锋。可能性太小了。” 司马昭此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思索再三后说道:“加派探子士卒,盯住唐军中路军,再派人将集中在盘州的粮草辎重情况探查详实。” “诺!” 司马寻抱拳应声道。 司马昭又对张大亮与张羽说道:“你二人麾下的水师这段时间要频繁派出小股兵力袭扰唐军水寨,看看他们到底再何处集中的力量最为庞大。” 三月初,夜袭过后沉寂了足足半个月的南陈水师再次出动。 这一次,南陈水师没有再发动夜袭,大家都清楚,这种情况也只能发生一次,因此南陈这一次选择了在白天出击。 由横江水师的几艘千料大船与二十几艘艨艟组成的船队浩浩荡荡地直奔通州水师在横江边的大营而来。 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张琦得知后,本想出战,可一旁的长史连忙劝阻,于是张琦只得选择闭门不出,只用水寨上安置的床弩对敌。 无法靠近通州水师水寨的南陈船队在床弩的射程外逡巡几次后,最终无功而返。 次日,舒州水师一支差不多的船队同样向运河水师大营方向驶去。 运河水师都督郑直得知南陈水师在白日向自己逼近,便率两千料大船数艘与艨艟斗舰数十艘主动迎了上去。 双方在横江西段展开了一场不算激烈的水战。 同样都拥有娴熟舵手的双方船队在宽广的江面上互相兜着圈子,不断用床弩与弓弩打击着进入射程的对手战船,可又都彼此默契地不愿靠上去进行接舷战,因此这场平淡的水战最后以双方各自损失十几艘拱卫在大船旁边的走舸而草草收场。 得知南陈水师再度开始主动攻击己方水师后,王承业当机立断,下令中路军与右路军向渝州灵丘郡靠拢,同时命左路军出盘州,向庭州进发。 这一举动被南陈探子发现并送回到对岸后,司马昭终于下定决心,将兵三万屯舒州顺昌浦子口,下令在后方的石俊所部牙门军入抚州与舒州交界的一处地势险要的内河边筑土城囤积粮草辎重。 而同一时间,得知南陈军举动的王承业则终于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从没想过佯攻浦子口的王承业将目光转向了距离浦子口向东足足百里的抚州连江望龙滩。 在得知供应左路军十日的军械粮草已经全部囤于鬼门峡后,王承道来到章义的大帐中。 “陛下,南陈军已经误判,正屯兵浦子口,现在粮草辎重已经齐备,只差天时了!” 章义已经得知这些消息,他起身走到沙盘旁边端详了一会儿说道:“让王承道率羽林军随我去鬼门峡!王承业,你也一同前往!” “我要听听程亦对渡江的具体想法!” 第613章 横江(四) 三月中旬,将御帐与龙纛留在渝州,自己则率羽林军轻骑赶往鬼门峡的章义已经在程亦、王承业与王承道的陪同下走到了岸边。 鬼门峡位于横江东段,相比于宽阔的入海口与西段平静的江面,这里的水流显得极为湍急,更有两侧被云雾环绕的高山与在江水中或明或暗的尖锐礁石。 一阵风吹过鬼门峡,引出一阵呜咽声,像是冤死的厉鬼在哭诉一般。 李仁见风大,想要给章义披上披风,却被章义推开。 “我还不老,不至于连一阵风都要躲避。” 章义冷冷地说完后,便蚊香身后的程亦。 “鬼门峡有多宽?” 程亦抱拳道:“末将遣善于枭水士卒游了一个来回,不过十里宽,但是其中乱石密布,哪怕是涨潮,也需要小心谨慎。” 章义又问道:“通州水师的兵船一次可运送多少人到对岸?耗时多久?” “回陛下,通州水师兵船一次可运送三千余人连同所需战马以及两日辎重粮草登岸,我们曾在别处演练,少说三个时辰。” 章义在心中计算了一下后说道:“那就是说,一次便能运送十五个团,如此说来,怕是要三日才能将整个左路军尽数运抵,这还不算后续的粮草辎重。” 程亦又说道:“不过若是不携带辎重,仅仅带着当日粮草以及士卒的马匹渡江,则能一次渡过五千人!” “如此只需要一日一夜便可尽数运抵。” 章义皱了皱眉头说道:“三万人没有足够的粮草辎重,怕是不够稳妥!” 程亦说道:“鬼门峡距离天云关不过四十里,渡河后没有辎重,士卒正好可以轻装前进。” 章义又看了一眼不时传出鬼叫声的鬼门峡以及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群山,转身向大帐走去。 “回大帐议事!” 返回大帐的章义命职方司将沙盘整理好后,与程亦以及左路军其余几个卫的将军齐聚一堂。 “你先前说奔袭天云关?” 章义指了指沙盘上的天云关说道:“天云关两侧皆是高山,即是梅州的门户,也是南陈的东天门,不说屯于横江南岸的北军,仅天云关就有六千守军,还都是精兵悍将,三万坐船渡江的士卒,你有几分把握能夺下天云关?” 程亦缓缓伸出右手张开。 “五成,以有心算无心” 他有加上了左手两根手指。 章义眯着眼睛盯了许久后转身看向王承业。 王承业立刻走上前来问道:“云城郡公!没有辎重,士卒缺少粮草,你若是一日内不能攻下天云关,则左路军将陷入不利境地,届时正面的佯攻也会变成强攻!” 程亦却显得底气十足,他在章义与王承业面前说道:“我愿立下军令状,若全军渡江后一日不能取下天云关,甘愿军法处置!” 王承业见程亦如此自信,也点头同意。 深夜,章义将王承业单独叫到帐中。 “你觉得,程亦为何如此有把握?” 王承业抱拳道:“回陛下,云城郡公手握三万精锐,一旦过了鬼门峡,便是群山萦绕,利于隐蔽行踪,虽然士卒们就算走不贯山路,但没了辎重掣肘,反倒轻松许多。” “加之不过四十里路程,一日必然能够赶到,到时神兵天降,守军惊诧,必然无法坚守。” 章义似信非信地点点头,又将目光放在了沙盘上。 这时王承业也对章义说道:“陛下在此观战,我节制各军,需回到中路军坐镇。” 章义挥挥手道:“去!” 王承业再次行礼后便匆忙退出大帐,连夜赶回渝州。 四月初,南陈与唐军水师的小规模频繁交锋终于告一段落。 一个月的小规模水战中,唐军水师败多胜少,仅有的那点可怜战绩也是运河水师拼命换来的,而他们的损失却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数十艘战船损毁,千余士卒伤亡让原本士气高涨的水师变得低迷了起来,连同十二卫的士卒也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影响。 而唯一保持高昂士气的,则是偷偷来到鬼门峡的左路军。 此刻的左路军已经开始进入全军整备的阶段,配属左路军的都水监胥吏正没日没夜地勘察鬼门峡水位,密谍司也将大部分力量布置在了与鬼门峡相邻的盘州,开始暗地里大规模清剿此处的南陈军探子。 唐军在盘州的举动也让司马昭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唐军突然在盘州大肆清楚我们的眼线,有些反常!” 夜晚,司马昭看着对岸探子送来的密信,皱着眉头说道。 司马寻问道:“会不会是故布疑兵,让我们以为他们真的要行险走鬼门峡?” 一旁的张大亮依旧坚持己见,他说道:“鬼门峡不可能渡过如此大量的兵马,除非他们想在鬼门峡的礁石面前撞个粉身碎骨。” 司马寻争论:“可现如今我们要防御的浦子口对面的唐军整日缩在营中,连演练都不再继续,整个对岸,只有鬼门峡的动静最大,加之囤于盘州的粮草辎重已经足够一支三万余人的军队十五日支用!” “张都督,唐军的左路军可刚刚好就是三个卫三万余人啊!” 张大亮拉着司马寻走到沙盘前,指着蜿蜒的鬼门峡说道:“你来看此处,水流湍急不说,暗礁林立,莫说兵船,连在此处讨生活的老渔民一个不慎都会命丧于此。” “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借给你一艘艨艟,你去试试便知!” 司马寻还要说话,司马昭却起身制止他们。 “张都督!” “末将在!” “鬼门峡水势每年会有上涨吗?” 见司马昭突然问起这个,张大亮也一时语塞,鬼门峡这处位置太过险峻,以至于他根本没有踏足,更遑论了解鬼门峡的具体情况了。 他片刻后答道:“末将不知!” 司马昭对司马寻说道:“派人去寻在鬼门峡附近的渔民问清楚!” 司马寻连忙抱拳道:“诺!” 司马寻离开后,司马昭的左眼没来由地跳动了几下,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是又说不出是什么原因。 他自顾自地走出大帐,发现今夜的月亮竟然迟来了几分。 第614章 横江(五) 四月六日夜,月亮迟了许久才挂上夜空。 发现月迟,程亦不敢耽误,立刻下令各部做好登船准备。 大量早已准备好的士卒以团为基本建制纷纷在岸边组成一个又一个适合迅速登船的方阵,盘膝坐在地上等待。 他们的身旁摆放着各自的甲胄、弓囊胡禄以及随身携带的数袋。 每个方阵后方,各团的校尉也都竖起耳朵聆听登船的号令。 大量民夫也聚集在停放在岸边滑轨上的兵船旁,静静地等待号子响起后将船推下水。 早先就被要求不得发出任何声音的士卒民夫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整个北岸只有飘动地旌旗不时发出声响。 虽然黑夜遮蔽了所有人的表情,可毫无疑问的是,每个人都是严肃且紧张的。 虽然整个左路军都已经枕戈待旦,可鬼门峡岸边却是另一幅景象。 日夜守候的都水监胥吏正三三两两聚在棚子底下烤火。 之所以他们显得如此悠闲,全因为他们并没有发现水位有任何上涨地迹象,插在水中的竹竿没有任何变化。 “已经四月六日了,水位连上涨的迹象都没有,怕是悬了。” 一名胥吏一边脱下靴子烤着脚,一边对身旁的同僚说道。 一旁的同僚也摇摇头附和道:“鬼门峡若是每年四月会有上涨,怎么会没有任何记载呢?” 一名老吏对一名年轻些的说道:“再去看一眼罢。” 那名年轻胥吏小声说道:“足足盯了一个时辰都没有任何变化,加之夜晚江水冰冷,如何能下去,只怕是要出人命的。” “快些去,只要盯着岸边的也好!” 年轻些的胥吏虽不满意,可还是赶忙起身,喝了一口热汤就带着几个人向岸边走去。 那年轻胥吏刚刚离开,远处突然传来甲叶碰撞地声音,随后一队羽林军跟在王承道身后快步走来。 “怎么样了?” 走到胥吏歇脚的棚子下,王承道立刻问道。 一人起身拱手道:“王将军,水位不曾上涨。” 王承道皱着眉头说道:“可曾派人去盯着?” 老吏拱手道:“已经派人去了。” 王承道环视一众胥吏,又指着身后的几名羽林备身说道:“你们留在这里,我去回禀陛下!” “诺!” 两名年轻地过分的羽林备身等王承道离开后便走进棚子中,神情冷漠地看着一众都水监的胥吏。 这些胥吏也知道这些羽林备身是陛下的亲随,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让他们坐到火炉边。 可那两名羽林备身却一步也不愿挪动,只是如同雕塑般定定地站在那。 他们站在这里,一众胥吏也不好继续坐在棚子中,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后纷纷起身向岸边走去。 等他们去到岸边时,早先已经过去的那名年轻胥吏已经将灯笼递给一旁的民夫,一脸不满地站起身拍打着衣摆上的泥土。 “如何?” “还能如何?竹竿上的标定线不曾有任何变化,加上这大半夜的,除了水中心的那些竹竿,岸边这些又能看出什么?” 老吏对一旁的都水监众人说道:“你们都散开,每个人盯着一根竹竿,一定要仔细看,一旦有变化赶快去告诉等待棚子中的那几位。” “不用,我们就在这岸边等。” 老吏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个年轻地声音。 他回头打起灯笼看去,发现那两名羽林备身已经牵着马站到他们身后。 老吏连忙拱拱手,随即回头让众人散开,自己也去寻了一根插在水中的竹竿查看。 其中一名羽林备身待到所有胥吏散开后,便在岸边走了一圈,他发现所有胥吏都只是盯着岸边的竹竿查看,而他分明看到水中还有许多竹竿,便叫来那名老胥吏问道:“那里面的竹竿为何不去查看?” “回上官话,这些竹竿都是白日让人腰间系绳才能去查看得到。可如今是夜晚,就算去到了也看不清。” 那羽林备身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那些竹竿,平静地说道:“下!” 老吏无奈,只得叫来两名民夫,可那羽林备身却拦住民夫对老吏说道:“你们勘验地更加准确!” “卑下年迈,夜间水凉。” “我只再说一次!” 羽林备身说罢便将腰间横刀出鞘一半,冰冷地寒光瞬间让老吏打了个寒颤。 老吏连忙转身叫来一名年轻地胥吏,让他下去勘验,可年轻胥吏也有些不愿,那羽林备身见状竟直接抽出横刀架在了年轻胥吏的脖子上。 在羽林备身的逼迫下,年轻胥吏只得拖了靴子,挽起裤腿系上绳子一步一步走进了冰冷地江水中。 随着那名年轻胥吏渐渐走到没过腰际的江水中,后方拽着绳子的民夫也渐渐开始紧张起来,他们抓握着绳子的手也开始用力。 目不能视的江水中,稍有不慎,人就要葬身鱼腹,而那名胥吏若是死了,他们这些拽着绳子的民夫也都跑不了。 那年轻胥吏忍受着冰冷刺骨地江水,一边努力让自己的精神集中,一边慢慢向前方的竹竿走去。 此时的江水已经没到他的胸腔,他的脚下也已经无法踩实。 年轻胥吏干脆变化姿势,向竹竿游去。 随着他慢慢接近,冰冷地江水也在飞快地消耗着他的体力与身体的热量。 他哆嗦着游到竹竿旁,那里有一处可以让自己稍稍站上去的裸露在水面之上的礁石。 他赶忙爬上去,随后蹲在那里一边咒骂一边盯着那根用绳结标注水位的竹竿。 年轻胥吏盯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任何变化,正要去另一边的竹竿查看,却突然感觉自己的脚面被水流冲刷。 他一愣,随即低头看去,原本自己脚踩着的地方根本不会碰到水,可如今水面居然正在将礁石吞没。 他连忙去看竹竿,发现一个绳结已经没入水中,他又伸手放入水中感受水流的变化,不多时,他的神情一变,连忙拽了拽绳子,随后跃入水中,开始往回拼命游动。 岸边的民夫听到绳子上系着的铃铛响起,也急忙慢慢收紧绳子。 年轻胥吏刚一上岸,连气都没有喘匀便高声喊道:“涨了!水位涨了!” 第615章 横江(六) “几时了?” 章义问道。 李仁连忙看了一眼刻漏:“回陛下,如今是丑时” 这已经是章义第三次询问时间,而他的表情也正在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他甚至已经开始怀疑那本自己阿耶交给裴彻的《横江水文录》中夹杂地那一页的真实性,并开始后悔没有进行多方考证。 但是他随即将这个念头甩掉,已经箭在弦上,再去后悔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再派人去问!” 章义对王承道说道,王承道刚刚抱拳领命,帐外一名羽林备身突然走了进来。 “陛下,岸边都水监回报,水位上涨了!” 章义神情一变,连忙问道:“上涨了多少?” “照这个速度,再有半个时辰,兵船就能从滑轨推入水中了!” 老吏又看了一眼猛烈上涨的水位后说道。 “天哪,这竟然是真的,这鬼门峡真的能过船!” 刚刚下水的年轻胥吏此时裹着一名羽林备身的披风站在老吏身旁感叹道。 “老天留下的一线生机啊!” 老吏看着原本礁石林立的鬼门峡渐渐消失在水面之下,眼中也满是对水位上涨如此之多的惊讶。 “快些退回到后方堤上。” 他看了一眼已经没过脚面的江水对身旁的胥吏与民夫说道。 程亦站在堤岸上,看着不断上涨地江水已经淹没了许多原本裸露的地面,脸上的笑意也更盛了几分。 “主将!左武卫将军王虎派塘马询问何时披甲登船!” 程亦听到身后亲兵都尉禀报,脸上的笑意收起,转身正色道:“告诉王虎不要着急。” “诺!” 程亦派出塘马时,原本裸露的滩涂与礁石已经尽数消失不见,停放在他面前的几处滑轨也已经快要被水淹没。 原本等在滑轨后方的民夫此时也已经退到了后方,正惊讶地看着那汹涌上涨的江水不断向两岸地势较低的地方蔓延。 “主将,都水监胥吏回报,兵船可以下水!风向为北!” 这时,一名塘马从远处匆匆跑来,跳下马后飞奔到程亦面前吼道。 程亦精神一振,右手握拳在左手手心一砸,扭头对亲兵都尉说道:“吹号!兵船下水,士卒登船!” “呜!呜!” 号角声在黑夜中响起,一队塘马也适时跑向左武卫所在的方向。 左武卫第一批要登船的二十五个团五千士卒在号角声响起的那一刻便已经起身,他们在各自校尉的呼喝声中借助两侧火把的亮光用枪槊挑起自己的甲胄数袋以及弓囊胡禄,随后按照早已经演练了无数遍的顺序开始调整队形。 他们的前方,在地面上显得硕大无比的兵船在数不清地民夫推动下从滑轨上缓缓滑入水中。 随着接二连三的江水溅起的声音,一艘艘兵船顺利下水,而后缓缓摆正了船体。 早已经在船上的水师士卒立刻将船锚抛下。 船锚抛下后,一队又一队民夫冲到已经被水淹没的岸边,将一块有一块木板铺在早已经打好地地桩上进行加固,不多时,兵船后方便形成了一座宽阔的码头。 船员们在放下船锚后就开始将一座又一座登船的艞板放到码头之上。 “主将,兵船已经下水!码头已经搭建完毕!” “登船!” “登船!” 登船的号角声响起后,早已经来到一线的左武卫将军王虎立刻吼出军令。 按照顺序排列完毕的唐军士卒立刻打起火把,沿着铺就的码头向兵船一侧走去。 得知开始登船后,章义也第一时间来到了堤岸上,几乎被火把彻底点亮的河岸边,到处都是民夫推动兵船下水的号子声与士卒整队踩踏在木制码头上的脚步声。 章义此时心情极好,这些原本应该嘈杂无序的声音也仿若天籁。 正当他听得入神时,身后的王承道突然说道:“陛下,云城郡公遣塘马回报说第一批六十艘兵船已经装载士卒,随时可以起锚。” “起锚!” 河岸边,已经登船的王虎站在船尾听到河岸上左路军大纛方向传来的号角声,立刻对身旁的一名都尉喊道。 随着王虎座船率先响起铜钲声,周边兵船纷纷开始起锚。 一队民夫推动绞盘,船锚伴随着一阵“哗啦哗啦”地铁链收缩声从水底猛地拔起,随后缓缓升至水面之上,最后在船尾收紧。 紧接着一面梯形的船帆升起,随后兵船下层甲板赤膊的浆手立刻伸出巨大的船桨,在为首一人的呼喊声中齐声喊着号子开始划桨。 船桨拍打到水面上,而后齐齐向后划动,兵船那硕大的船身也随之开始慢慢挪动身躯。 “半帆!” 上层甲板,一名水师校尉见到兵船开始移动,立刻对一旁的几名水师士卒大喊道。 随后位于中间桅杆上的方形帆缓缓升起一半,随着北风的加持,兵船彻底动了起来。 六十艘兵船在十余里宽的北岸齐齐向南岸驶去,渐渐消失在了漆黑的鬼门峡中。 章义站在堤岸上看着第一批出发的兵船消失后,立刻命人喊来都水监监丞问道:“水位是否还会上涨?” 都水监监丞犹豫了一下说道:“看样子怕是还要上涨。” “能涨多少?” “若是照眼下这个势头,怕是不止兵船,连五牙船都能过了!” 章义听到后,立刻上马去到了程亦的左路军大纛所在位置。 程亦见章义到来,连忙行礼,章义挥手示意免礼后便说道:“水位还能上涨!” 程亦眼前一亮,立刻就明白了章义的意思。 “我会让通州水师将五牙船也开到此处。” “若是五牙船也能进得了鬼门峡,明日下午时分,我左路军全部即可全部运抵南岸!” 舒州顺昌郡南陈北军大帐中,得知鬼门峡水位已经上涨的司马昭已经呆在了原地。 张大亮抱拳说道:“中候,末将水师即刻扬帆,明日就能到达!” 司马昭深吸一口气说道:“水位上涨,加之今夜是北风,天时地利!他们怕是今夜就已经开始渡江了!” 第616章 横江(七) 四月七日,薄薄的雾气在清晨时分弥漫在江面之上。 鬼门峡南岸一处不过十里宽的滩头上,呼喝声伴随着不太齐整的脚步声在雾气中作响。 “快!第三团向左翼营寨集结!” “甲胄数袋放下查验!” “斥候何在!斥候何在!” “将军有令,速速向南探查!” 一片忙碌景象的南岸滩头上,大量刚刚从兵船上走下来的士卒正在努力平复着颠簸地船运给自己带来的不适。 离滩头不远的地方,一队队士卒正在各自队正校尉的监督下将甲胄数袋放在地上接受查验。 已经在夜晚登岸的士卒早已经在此地立起营寨,营寨中一口口大锅已经支起,正熬煮着不算浓稠的粟米粥。 所有经过的士卒都会在打起一碗粟米粥后从自己的数袋中将三四成的粟米倒入不断冒着泡的大锅中。 为数不多的战马也在马夫与马医的检查后交到那些斥候与传令的塘马手中。 早已经登岸的王虎询问着身旁的行军长史:“这时第几批了?” 行军长史抱拳道:“这已经是第三批了,我们左武卫全部皆已经到达,右武卫也有十个团到达。他们还带来了主将的军令,要我左武卫即刻向南清扫天云关外的南陈军烽燧!” “右武卫将军到了吗?” “右武卫将军会跟随下一批兵船到!目前负责右武卫这十个团的是右武卫左虞候军都尉!” “把我们搭建营寨留下的木料交给右武卫,我们进发!” “诺!” 很快,滩头便响起了一阵号角声,随后左武卫的军旗便高高竖起。 听到号令声的左武卫士卒从滩头各处向军旗所在的方向集结。 渐渐地,一万两千人的左武卫便已经在滩头营寨前方的空地集结完毕。 王虎将七军都尉都叫到身前问道:“甲胄兵器是否齐备?” 众都尉纷纷抱拳回答齐备,王虎又问粮食可有一日存量,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王虎便命人将舆图铺开说道:“我左武卫即刻向南行军,各部相距十里,齐头并进,争取一日内扫清天云关外围所有南陈军烽燧,不要让这些烽燧示警!” 左厢前军都尉说道:“我们距离天云关不过四十里,如此大张旗鼓是否有些不妥!” 王虎抬头看了看天云关方向,只见天云关已经完全藏入了群山间的雾气之中。 “军令如此,执行便是!” 很快,商讨完毕的左武卫各部便在铜钲声中开拔。 分成七部展开七十里齐头并进的左武卫全部进入到群山之中后,崎岖的山地便让北方士卒第一次感受到了南方的不同。 狭窄蜿蜒的山路甚至无法让唐军多路行军,只能单路纵队通过,许多士卒还没有彻底从船运的颠簸中缓过劲来,加上扛着数十斤重的甲胄,整个左武卫仅仅向南推进了五里不到便出现了大量掉队的现象。 虽然这个情况在北岸军议时就已经有了预料,可真的出现后,哪怕是王虎这个身经百战的宿将都不仅头疼起来。 无奈之下,他只得在各部行进十里后下令暂缓,同时派出塘马命各部派出精干斥候将整个正面遮蔽,以防被天门关外的南陈军烽燧发现。 “将军,后方掉队士卒仅中军就有两百多,各部加起来,怕是过千了!” 趁着休息的功夫,在后方收拢士卒的行军长史便来到王虎身旁说道。 王虎咬牙切齿地说道:“先前估计到山地难行,可没想到这么难走!” “好在斥候回报说南陈军在天门关外的烽燧只有六处,只要清理掉他们,今天还能稍稍休整!” 行军长史看了一眼舆图说道:“让各部挑选精锐,轻装急进,攻其不备,再派士卒截断这些烽燧与关城的联络。” 王虎点头道:“我已经让塘马前去传令了,只是这路就这么难走,怕是天云关的地势也更加糟糕。” 左武卫在群山中艰难跋涉时,中午时分,右武卫也已经尽数到达。 在北岸坐如针毡的程亦也跟随运送右武卫最后一批士卒的兵船来到了南岸。 一下船,他便立刻派出了塘马去与已经出发的左武卫取得联络,在得知前方山路比估计的还要难走后,他当机立断,下令右武卫整军进发,同时他自己则带着数百亲兵坐镇滩头,等待自己左路军的最后一个卫抵达。 王虎通过前来联络的塘马得知主将已经来到南岸后,也立刻按照与行军长史商议的方法派出了两千锐卒分头向着六处南陈军烽燧摸去。 下午时分,群山间的雾气消散得一干二净后,一处坐落在山上的南陈军甲字烽燧才缓缓打开烽燧的木制大门,两名山民出身的南陈军弩手才在什长的命令下走出烽燧下山巡视。 他们漫不经心地走在山路上,不时看看两侧枝繁叶茂的树林,全然没有临战的紧张气氛。 在他们眼中,驻守这处烽燧唯一的作用是为了防止鬼神,尽管他们也已经得知唐军开始在北岸集结,可他们还是不认为唐军能越过鬼门峡直扑天门关,就算是要打天门关,也是要从抚州来,而抚州驻有重兵,若是唐军真的要打,示警的人也不会是他们。 抱着这个心思,两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一边加快步伐准备尽快完成巡视返回烽燧。 可等两人向下走了半个时辰后,最前面的弩手却突然停了下来。 “你听!” 后面的弩手闻声也停了下来,手中的弩机也缓缓举起。 “你听到什么了?” 前面的弩手动了动耳朵,只听到周边传来窸窸窣窣地声音,他循声看去,发现那边的枝叶正轻微晃动。 他连忙指向那边,同时示意同袍与自己一齐射箭。 同袍点头后,两人便迅速举起弩机扣动悬刀。 弩机应声击发,两支弩矢一前一后直奔那处有响动的树丛,随后便听到了闷哼声传出。 这声音虽然小,可两人距离本就不远,自然听得到,他们对视一眼,神情立刻变得紧张了起来。 第617章 横江(八) 紧张且安静的氛围在紧随而来的枝叶剧烈晃动发出的“沙沙”声取代。 两名南陈军弩手还未来得及装填第二发弩矢,便被林中密集射出的箭矢弩矢射成了刺猬。 紧接着,林中便露出了几个顶着铁胄的脑袋。 他们四下观望见到没有人影出现,便迅速冲出去将两名南陈军弩手的尸体拖了回去。 先前南陈军发现动静的那处树丛后方,一名唐军校尉正扭头看着躺在旁边不断咳血的士卒问道:“怎么样?” “六郎怕是不成了,弩矢射透了他的扎甲,胸口穿了!” 怀抱着咳血士卒的队正皱着眉头道。 校尉扭过头去继续看着前方,同时轻轻摆了摆手道:“给他个痛快的!别让他受苦了!” 队正艰难地点点头,随后从革带上抽出一柄短刀,利索地从后脖颈捅了进去。 随着短刀在他手中一转,咳血的士卒双眼猛地瞪大,随即便软了下来。 “带走他的甲胄兵器,留个标识,等下回来给他安葬!” 说罢,校尉便模仿鸟儿发出一阵鸟叫声,周边的树丛立刻晃动起来,大量士卒从林中钻出,快速向前跑去。 甲字烽燧中,一个肤色黝黑,身材矮壮,穿着什长扎甲的人正站在矮墙上向外眺望。 他是这座烽燧的什长,之所以他站在矮墙上不断观望,是因为他派出的两名弩手到现在还没回来。 “李三他们去了多久了?” “去了一个时辰了!” “狗日的,怎的这么慢,往日早该回来了!” 什长心中没来由地心慌起来,但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假模假样的骂了一句后继续盯着烽燧外。 就在他盯着外面烽燧的时候,负责攻占甲字烽燧的唐军已经从山林中摸到了烽燧外不远处,正躲在暗处悄悄观察着。 又看了一会儿,烽燧矮墙上的什长便再也等不下去了,他喊来麾下一名伍长,让他再带着两个人出烽燧去看看。 那伍长应下后刚去穿戴好,烽燧上一名一直留在烽火台上的士卒却突然指着外面大声喊道:“唐军!唐军!” 什长此时也刚刚离开矮墙,他听到士卒的喊声连忙跑到矮墙上,等他借着矮墙垛口向外看去时,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幕让他身上的力气突然消失了大半。 烽燧外,不知何时到来的数百唐军正快速向矮墙靠近。 他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那两名士卒为何一直没有回来。 “快!点燃狼烟!” 什长没有忘记他的职责,他抬起头声嘶力竭的喊道,随后便敲响了矮墙上的铜钲,招呼烽燧中所有人上墙防守。 从下令开始攻击就盯住烽火台的唐军校尉第一时间就安排了麾下的十余名弩手向烽火台不间断地射击,向烽燧发起冲锋的唐军士卒也在用尽全力抵近矮墙。 想要点燃烽燧的士卒刚想用火石点燃烽火台,就被十几支弩矢压得抬不起头来,而矮墙上的南陈军也因为人数相差过大,在凭借手中弩机杀伤几名唐军后,也被唐军登上了矮墙。 近身肉搏战展开后,人高马大的唐军士卒彼此协助,将本就只有几个人的南陈军分割开来,随后用绝对的人数优势将他们全部绞杀。 夺下烽燧的校尉立刻叫来一名手脚麻利的士卒说道:“速去回报,我部已经夺取甲字烽燧!” 入夜时,仍旧悬挂着南陈旗帜的甲字烽燧扼守的山路上,一条长长的火龙正快速通过烽燧向天云关挺进。 烽燧中,一名从后方赶来的塘马对王虎说道:“主将有令,命左武卫为全军锋锐,天亮前抵达天云关展开攻击!” 王虎点点头道:“去回复主将,就说我左武卫领命!” 唐军左路军渡江后,位于渝州的中路军与右路军也再度展开动作,他们在江边数十里的平坦滩涂上修筑适合士卒登船的码头,随后通州水师与运河水师也一反常态地主动出击,在横江江面上一字排开,大有寻求南陈水师决战的意思。 司马昭在得知鬼门峡水位上涨后已经想到了唐军必然开始渡江,此时正面唐军的动作在他眼中意图也就十分明显了。 他一边派出塘马快速向天云关赶去,告知情况,同时调派抚州的牙门军与方镇军一路驰援天云关,一路沿江东进,准备切断渡江唐军的补给。 面对唐军水师的挑衅,他下令张大亮与张羽的水师出营迎击唐军水师。 做完这些后,他仍然觉得不够妥当,便又将石俊的牙门军调往抚州,以备不时之需。 四月八日,天还未完全亮起,当司马昭塘马还在赶往天云关的路上时,一夜行军的唐军左武卫已经抵达了天云关外。 此时受雾气与天气影响,天云关上士卒的视野并不好,加之前方烽燧未能传回唐军渡江的消息,因此天云关只是在寻常防守的基础上稍稍加强了一点戒备,并没有完全做好迎接唐军攻城的准备。天云关守将田赋州甚至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 整个天云关都显得极为安静。 王虎抵达天云关外立刻下令士卒砍伐木材制作简易云梯,随后从各部挑选一千先登,率先向着死一般寂静的天云关发起了攻击。 此时的天云关关墙上仅有几百南陈军巡逻,加上一夜值守本就困顿不堪,早就盼着换岗,根本没有发现。 直到一名靠着垛口打瞌睡的士卒不小心磕到垛口清醒了几分后,才听到关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与隐隐约约传来的脚步声。 他本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这声音愈发清晰,让他顿时警惕了起来。 他连忙去叫负责值守的队主。 队主此时也快要睡着了,被麾下士卒叫醒后,正憋着一肚子火气,他一边让那士卒领路一边说道:“若是不实,小心你的屁股!” 说着他便凑到垛口听去,果然有阵阵脚步声。 他缓缓探出头去,发现下面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影。 等他看清下面情况后,他张开嘴就要喊,可在护城河外一直紧盯着墙头的唐军弩手也早发现了这个探头探脑的影子,十几具弩机早就瞄准了他。 随着一阵不太明显的弓弦崩响声,那名队主的身子一抖,就软在了垛口上。 “敌袭!” 第618章 横江(九) “敌袭!” 看着来查看情况的队主下半截身子瘫软地趴在垛口上并不住抽搐看,此刻那名最先听到声音的士卒便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道。 寂静地凌晨时分也被他这一声吼叫给彻底打破。 紧接着就是急促的铜钲声在城头响起,原本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的南陈军士卒也被清脆的铜钲声震醒。 他们茫然看着站在城头玩命吼叫敲打铜钲的同袍,只是愣了片刻便反应了过来。 “敌袭!有敌袭!” 他们在一些什长伍长的吼叫声中匆忙起身,可却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作一团。 直到一名幢主听到铜钲声赶到城头才勉强止住了混乱。 正在睡梦中的田赋州也被惊醒,得知敌袭后,他连鞋都没有来得及穿,便带着亲兵匆匆向城墙上赶去。 此时的城墙上,先登的一千唐军已经从六七处地点同时搭上云梯开始登城,为了不制造出太多动静,他们连甲胄都没有穿,每个人只有一面团牌以及一柄横刀。 这也让他们的行动极为迅捷。 南陈军还未增补完毕,百余名唐军就已经登上城墙,与附近的南陈军开始交战。 唐军先登的动作之快超出了南陈军的预料,加之被突袭的南陈军指挥极为混乱,以至于周边的南陈军足足耽搁了半柱香的工夫才开始向出现唐军的方向增派士卒。 后方等待的王虎见先登已经上了城墙,立刻命鼓号手吹响了攻击的号角。 随着关外号角声响起,早已等待多时的唐军纷纷扛起用枪槊捆在一起制成的简易云梯向天云关发起了攻击。 天云关的正面只有四五里宽,无法同时容纳整个左武卫全部展开,若是全部出击,必然会因为过于密集而出现较大伤亡。 可此时已经是关键时刻,城头的南陈军正忙于恢复指挥,夺回被唐军先登占住的城墙,对关外的反击反倒忽略不计,因此王虎也顾不得什么忌讳,只求能够尽快抵近城墙衔接攻势。 密集的唐军组成一个又一个纵向的方阵快速靠近天云关外的护城河,手持弓弩的士卒在抵达护城河后便迅速横向展开,向着城头抛洒着密集的箭雨以掩护同袍顺利越过护城河。 王虎率领数百亲兵冲在最前方,他先一步从搭起的飞桥上越过护城河,而后第一个踏上搭起的云梯开始攀爬。 一卫主将身先士卒让整个左武卫士气大振,不多时,整个天云关城墙便被无数云梯覆盖,数不清的唐军开始跟随王虎展开蚁附。 已经先登的唐军此时已经借着南陈军混乱之际在城墙西段稳稳站住了脚跟,正在为首都尉的率领下不断向东侧冲击,虽然他们只有数百人,可本就做好战死打算的他们极为凶悍,加之十几步宽的城墙让南陈军在城墙上的兵力优势根本施展不开。 等到王虎跃上城墙时,先登的唐军竟然已经夺占了足足二三百步长的一段城墙,且他们还在向东侧攻击前进。 先登虽然打下了足够宽阔的城墙,可自身的损失也不小,王虎见状带亲兵迅速接替先登成为了攻击的矛头。 数百兵甲齐备的亲兵在王虎的带领下攻势比之先前唐军先登有过之而无不及,甲士出身的王虎身披重甲,手中拎着一柄斩马刀,他麾下的亲兵也都是一个打扮,数百甲士在本就不够宽阔的城墙上横冲直撞对南陈军造成的打击极为巨大。 南陈军先是被突袭搞乱了阵脚,又被唐军先登打得狼狈不堪,等到身披重甲王虎与数百亲兵出现在城头上并一路杀得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时,心惊胆战的南陈军早已经没有勇气继续在城头僵持,纷纷向城墙下逃窜。 王虎见状立刻让人去夺占城门,自己则汇合不断爬上城墙的士卒,沿着马道一路向下杀去,准备将战线进一步扩大延伸。 城头的南陈军被唐军一路追击,直到下了城墙,在关内宽阔的直道上遇见已经集结了两千余人赶来的主将田赋州时才堪堪止住了逃跑的步伐。 “将军,唐军已经登城,我军抵挡不住,溃了,快逃!” 一名赶来报信的幢主模样极为凄惨,显然也是经过一场血战的。 可田赋州只是挥刀砍掉了他的人头。 “天云关乃梅州门户,我还未接战便失了此地,有负陛下重托!” “如今,我欲死战,尔等可愿与我同去!” 此时仍旧只是胡乱套着一件松松垮垮地扎甲的田赋州站在有些骚动的将校士卒面前声嘶力竭地吼道,尽管前方喊杀声让他的声音无法传出多远,可临近的数十人还是能够听到。 见到主将并未主动退却,前方听到田赋州说话的南陈军将校士卒也纷纷大吼道:“死战!死战!” 几十人的吼声渐渐在后方蔓延开来,随后位于直道上的南陈军纷纷高呼,原本濒临崩溃的士气竟然被田赋州生生拉了回来。 田赋州下令让过溃兵,使其在后方休整,同时下令自己麾下还未溃散的两千余人在直道上摆出严密的阵形缓缓推进。准备遏止唐军攻势。 王虎追击溃兵至直道,见田赋州的门旗竖立在此,面前的南陈军阵形也极为严整,便没有仓促撞上去,而是在南陈军率先射出的箭雨中丢下几十具尸体缓缓退后,同时分兵堵住了南陈军所有可能反扑城墙的道路。 田赋州见状立刻挥军扑上去,可唐军并未完全退回到城墙下,见南陈军压上来,他们竟然又反身开始与南陈军在直道上开始接战。 双方士卒互相用团牌推挤着,用枪槊互相戳刺,谁都不愿意后退一步,尸体很快就铺满了直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城头上的喊杀声正在渐渐变小,而田赋州麾下士卒因无法前进分毫被他提起的士气也在慢慢流逝。 田赋州内心非常焦急,他本想一鼓作气攻到城墙下,可唐军的坚韧让他一头撞在了铁板上。 田赋州回身看了看脸上出现犹豫神色的几名将校,心知此战已经必败无疑,他猛地抽出刀,带着亲兵高举门旗冲向了前方密密麻麻地唐军! 第619章 梅州(一) 四月八日,上午时分。 程亦策马走进还未打扫完毕的天云关。 城头上,许多士卒正费力地将同袍的尸体抬下城墙,放在关外一处空地上,旁边则是几名负责统计战死者的军官。 一些南陈军士卒的尸体则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不时有木偶一样的南陈军士卒尸体挥舞着手脚从城头上落下,而后发出类似麻袋落地的声音。 一些用麻布蒙住口鼻的降卒正在一些唐军监视下将那些扔下来的南陈军士卒尸体拢到一处点火焚烧。 火焰焚烧尸体发出的焦臭味在整个天云关弥漫开来。 “总管!” 浑身浴血的王虎从城墙上走下来对程亦抱拳行礼,程亦点点头而后问道:“折损情况如何?” 王虎道:“我左武卫战死五百,伤一千一百!重伤者不过二三。” “斩获如何?” “斩首三千级,俘敌三千余,缴获军粮可供大军十日支用,另有石炮、床弩可供大军使用。” 程亦拍拍不苟言笑的王虎,指着后方正源源不断进城的右武卫说道:“从缴获军粮中拨出足够右武卫五日之用交给右武卫,王豹会接替你继续向梅州推进,你在此休整,趁着鬼门峡还能渡船将伤卒与战死者送到后方,而后负责辎重粮草运送通畅。” “末将麾下并未伤筋动骨,还能继续作战!” 程亦道:“我左路军关系南征成败,粮道不能有一丝一毫闪失,过不了几日,南陈军就该向我们发起反扑,你在此一是能够休整一二,二是能够阻挡抚州向此反扑的敌军。” 王虎只得抱拳道:“诺!” 四月九日,接替左武卫成为左路军箭头的右武卫经由天云关向摆在面前的梅州同安进发。 溃兵早已将唐军攻下天云关的消息带到了梅州,可手中没有多少兵的梅州刺史张寻只能将有限的兵力全部放在唐军必经的同安郡,并急忙将梅州府库的粮草尽数调拨到了同安,以求同安能够尽量拖延唐军入梅州的时间。 张寻的想法固然好,但是同安守军早已被溃兵描述的情形动摇军心。 四月十一日,当右武卫左厢前军攻下同安郡桐庐县后,同安守将郑毅便率部逃回梅州,将大量粮草辎重留给了军粮捉襟见肘的右武卫。 得到粮草补充的右武卫如虎添翼,一路势如破竹,至十三日便攻下文成、含山两郡,兵临梅州城下。 张寻得知郑毅不战而逃,大怒,在郑毅返回梅州城后便下令将郑毅斩首。 为稳定军心,表示自己要与梅州共存亡的张寻随后将一家老小尽数从家中送上城头,自己也与每日在城头巡视,与守城士卒同吃同住,总算稳住了军心。 一路没有碰到阻碍的右武卫在王豹的率领下抵达梅州后没有休整便发起攻击,却一头撞在了军民一心的梅州城下。 王豹被阻后迅速冷静了下来,随即将本就不大的梅州城团团包围,并开始砍伐树木准备认真攻城! 与此同时,移师抚州的司马昭也才刚刚得知天云关被突破,梅州城被围的消息。 天云关被突破,梅州被围的消息让司马昭派出的两路援军处于极为尴尬的境地。 南陈北军中军大帐中,司马昭手里捏着抚州方镇军与抚州牙门军两面旗子迟迟没有插到沙盘上,一旁围着的诸将也都不敢说话,整个大帐中显得极为安静。 “一着不慎啊!” 良久,司马昭将手中的两面旗子扔到沙盘上,长叹一声说道。 石俊却抱拳说道:“中候,梅州还未完全陷落,何故如此悲观?” 司马昭指着延伸到梅州的战线说道:“原本我军战线平直,只需谨慎防守便可,如今天云关被突破,整个战线便要拉长,我军兵力便更加捉襟见肘。” 石俊指着正面依旧只是在北岸不断佯动的唐军中路军与右路军说道:“唐军目前仅有偏师渡江,且被挡在了梅州城下,加之鬼门峡水位上涨绝不会维持太久,只要梅州城能坚守一月,我军再遣一部堵住自梅州向南的通路,等到鬼门峡水位回落,唐军偏师后退无路,必然困死在梅州!” 司马昭道:“说到底还是要赌梅州能不能守得住,可梅州守军不过五千,又尽是地方军,如何挡得住唐军正卒?” 石俊抱拳道:“梅州刺史张寻是末将儿时玩伴,幼年时便为人沉稳,心智坚毅。又与末将一同在南方剿灭过西南蛮夷反叛。彼时蛮夷以万五千人攻击我军营寨,他曾以三百人坚守十五日未曾失陷。 如今他虽被围于梅州,又何尝不是他擅长的战场呢?末将认为他必然能够阻敌于梅州城下!” “况且如今唐军势头虽猛,可前后绵延百里有余,必然有空当,我军遣偏师切入,未尝不能更进一步!” 司马昭闻言再度看向沙盘,不多时,他便拿起抚州方镇军的旗子插在梅州灵泉郡说道:“命抚州方镇军屯灵泉威胁唐军侧翼,抚州牙门军出抚州宁化,向含山郡进发,若唐军前后脱节,便切断唐军彼此联系,使其前后失措!” “至于正面,黔州、舒州两地方镇军继续沿江布防,抽调两万牙门军增补两地,其余各部屯抚州,没有我的军令不得擅动!” “诺!” 四月十五日,用了一日夜时间赶制器械的唐军开始进攻。 右武卫以头车与盾车掩护弓弩手抵近压制,攻城塔与冲车向梅州城西门发起攻击。 梅州城此前根本没来得及在城外挖掘壕沟,布置鹿砦,因此唐军攻城器械推进极快。 面对唐军势在必得的一击,张寻先是将士卒藏于木幔之后,以床弩挂上油罐射击唐军头车与盾车,而后用火点燃泼洒了油罐的头车与盾车使唐军弓弩手失去了掩护,随后士卒从木幔后方展开,对推动冲车以及攻城塔的唐军密集攒射。 唐军被城头弓弩压制,又得不到同袍支援,只得缓缓退去。 同一日,抵达梅州的程亦派出的斥候也发现了正在进驻灵泉郡的抚州方镇军与直扑含山郡的抚州牙门军。 没能快速拿下梅州的唐军顿时变得被动了起来。 第620章 梅州(二) 唐昌隆四年四月十六日,正午时分。 梅州胶着之时,北岸的王承业也开始筹备渡江事宜,本以为左路军渡过鬼门峡后就能动摇南陈军在横江的防御,可不成想,左路军被挡在了梅州城下,而南陈军也没有急于补救战线的疏漏,继续在舒州、抚州、黔州三地有条不紊地加强防备。 “总管!” 王承业还在考虑应该从什么方向再给南陈军一点压力的时候,身兼行军长史一职的张大财却带着一个人走进了大帐。 “陛下信使!” 王承业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后,立刻就清楚了他的身份。 “羽林备身郑信见过王总管!” “陛下可有什么口谕?” “陛下已经率羽林军渡过鬼门峡!临行前,陛下要卑下来告知王总管,命王总管在四日后全军渡江!” “什么?” 王承业闻听此话顿时站了起来。 “陛下何时渡江的?” 郑信抱拳道:“陛下昨日渡江。” 王承业连忙喊来自己的亲兵都尉道:“你立刻带三十骑去鬼门峡,想办法传信给程总管,让他务必将陛下送回北岸!” “已经晚了,今天鬼门峡水位已经回落,船只已经无法通行了!” 王承业眉头紧皱,却不敢说些什么。 “你且下去休息!” “诺!” 郑信再度行礼后便跟随王承业的亲兵都尉离开了大帐。 郑信走后,王承业摒退大帐中的职方司吏员与一众将校,只留下张大财后才开口说道:“裴相就在陛下身旁,为何这一次没有劝阻!” 张大财摇摇头说道:“现如今,我们更不能等下去了,还是尽早确定从何处渡江!” 王承业走到沙盘旁边,指了指几处渡江的地点说道:“最适合大军渡江的地方,无非这么几处。” “舒州顺昌郡的浦子口,黔州江陵郡的闻平滩,再有就是抚州连江。” 张大财道:“这几处南陈水师都有驻防,加之其在岸上还有驻军,没有一处是轻松的。” “最关键的是,陛下的龙纛在南岸出现后,南陈军会不会上钩!” 王承业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出现在南岸,不论真假,这都是南陈军无法拒绝的诱饵,到时三州的南陈军必然大举调动。” “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打垮横江上的南陈水师,或是用些手段将他们调开!” 张大财手指浦子口说道:“我们不妨就摆出从浦子口渡江的态势,将两支水师也尽数集中在此。等到各部集中完毕后,不管南陈水师会不会加强浦子口的防守,我们都从此处渡江!” 王承业眼前一亮,对张大财说道:“虚虚实实,让南陈摸不清我们到底要是真是假!就这么干!” 他起身对亲兵喊道:“聚将!军议!” 当夜,中路军与右路军以及水师将领便齐聚王承业大帐。 王承业命人将舆图摊开后,先是将章义已经亲自从鬼门峡渡江的消息告知众将。 在众将一片哗然中,王承业开始了针对渡江的部署。 “诸位,陛下既然以身犯险,那我们自然不能辜负陛下的期盼。因此,我决意四日后全军从庭州渡江。” “登岸的地方就在这!” 说着,王承业就用竹竿轻轻一点浦子口。 众将见王承业准备从浦子口渡江,纷纷皱起了眉头。 赵尽忠指了指浦子口说道:“此处是南陈军重点防守的地方,还有南陈横江水师近四成兵力在此,从此处渡江怕是损失颇大!” 王承业说道:“我军此前已经在北岸集结了不下两次,每一次都指向不同位置,我军在庭州集结,南陈军反而不会相信。” “况且,陛下口谕命我等四日后开始渡江,那便说明四日后陛下就将主动出现在南陈军视线内,到时他们还顾不顾得上都难说。” 见众将没有人有异议后,王承业用竹竿点了点庭州的码头说道:“我军发动后,从庭州各码头渡江!此前我已经让人勘验过了,庭州各码头每次可以搭载八千余人渡江。而庭州各码头距离浦子口足有四十里的水路,一来一回怎么也要半日!” “也就是说,我军全部渡江,最少需要兵船来回七日才能尽数过江!这还不算辅兵!” 舍利吐利摩道:“水战船运我是不懂的,但是我军士卒在船上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这点我还是清楚的,所以我想请教王总管,南陈水师从别处增援浦子口,最快几日能到?” 王承业看着舍利吐利摩平静地说道:“周边南陈水师最快半日就能赶到!” 舍利吐利摩问道:“可有应对方法?” 王承业摇头说道:“无非是水师死顶硬扛!” 郑直与张琦听到王承业的话后,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 舍利吐利摩看了一眼两名水师主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郑直忍不住问道:“王总管,我军水师与南陈水师相差悬殊,就算是死顶硬扛,也绝对扛不住六七日啊,再者说了,这江面不比陆上,万一风向有变,几个时辰就能决定胜负!” “这如何能挡得住?” 说着郑直还看向张琦,想要他也来帮衬几句。 可张琦站起身却抱拳说道:“末将愿率本部担阻挡南陈水师援军!” 郑直听到张琦的话后,双眼猛地瞪大:“张都督!你莫不是疯了?” 张琦走到沙盘旁指着横江说道:“我通州水师有大小船只数百,末将准备将所有船只连上铁索,用连环船在大军渡江的两侧形成两条阻隔线!” 郑直指着横江说道:“张都督,我方才说了,这陆战不比水战,你这么做就成了活靶子了,若是南陈军借风用艨艟火攻,任你多大的船都要沉在江里!” 张琦昂首说道:“我既然说了要用战船相连阻隔南陈水师援军,就是没打算后退!” “先前我通州水师被南陈突袭大营,损失虽然不大,但是却无比耻辱,我水师上下无不以此为耻,如今既然有雪耻的机会,那我通州水师当仁不让!” “我愿立下军令状,若是挡不住六日,也不要脏了总管的刀了,我自戕便是!” 第621章 梅州(三) 张琦说出这番话后,连王承业都稍稍吃了一惊。 郑直见张琦将阻挡南陈水师揽到自己身上,先是暗自庆幸起来。 运河水师大半都是他在船帮的旧部,其中还有一些干脆就是他的族人,面对阻挡南陈水师这种无异于自杀的任务他自然是万分不愿的。 可他庆幸之余,也突然感到一丝羞愧。 论水战,他比张琦要强得多,可张琦尚能知耻而后勇。 他再度看向张琦,张琦却并不看他,只是定定地望着王承业,等待王承业给个答复。 王承业沉吟许久后,终于缓缓点头道:“那就由通州水师阻挡南陈水师援军!” 说罢,王承业又看向发愣的郑直。 “郑都督!” 一连喊了几声后,郑直方才如梦初醒般仓促应声。 “末将在!” “既然通州水师阻挡南陈水师,那你就负责全力攻击浦子口南陈水师营寨!” “诺!” 王承业又对郑直说道:“张都督既然都已经立下军令状!郑都督你是不是也要有所表示?” 郑直一愣,随即伸出三根手指,随后觉得不妥,又收回一根手指说道:“两日!末将两日内必然攻下浦子口南陈水师营寨!” 王承业点点头便不再理会郑直,他将目光转向赵尽忠。 “赵总管,一旦运河水师攻下浦子口水寨,你的右路军三卫就要立刻登船出发!具体哪一卫为前驱,还需赵总管仔细斟酌报于我!” 赵尽忠抱拳道:“诺!” 王承业又将中路军安排一番后对众将说道:“南下胜败在此一举,陛下已经在南岸等着我们了,若是我们败了,后果自不必说,还望诸位勠力同心,不要在这种时候做出让人不齿的事情!” 王承业说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郑直,随后便挥手让众将回到各自营寨开始筹备。 被王承业最后那一眼吓出一身冷汗的郑直直到走出大帐数十步才长出一口气,正当他要返回运河水师大营时,行军长史张大财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郑都督,王总管的意思想必你也清楚!” 张大财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 郑直连忙抱拳道:“末将知晓!” 张大财满意的点点头,随后挥手叫来了两名顶盔掼甲的军官说道:“这两人是我帐下亲兵队正。” “张长史这是?” “水战不比陆战,兵凶战危,主将一旦有个好歹,对士气不利,因此我特地调派他们二人各率十名精熟水战的好手护卫在郑都督左右。” 郑直本想推辞,可张大财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上却莫名带着一股子杀气。 他只得抱拳领命,却连暗自腹诽几句都不敢便匆忙带着亲兵与张大财的二十几名亲兵返回了通州水师营寨。 张大财返回大帐后,王承业还在思索有没有疏漏。 “安排妥当了。” “你就不怕郑直反了?” “他自船帮时第一次投南陈便只愿在青州待着,可见他是极恋乡土之人,加之他的族人亲眷皆在青州,他不会反的。” “况且他这一次只是想保全自己旧部族人的性命,我如此安排已经是敲打他了,若是他还拎不清楚,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入夜,梅州城下,左路军中军大帐中。 渡江后匆忙赶来的章义并没有大张旗鼓,因此得知他到来的只有帐中的几名主要将领。 穿着普通将领甲胄的章义与一名带着兜帽看不清面容的人站在沙盘前静静地听着王豹对梅州城防的分析。 “我军自十三日抵达梅州城下后,便投入到攻城之中,可梅州守军极为顽强,我军连续攻击三日,都未曾登城一步,反倒折损了一千多人” 章义问道:“梅州城守将是何人?” 程亦在一旁说道:“密谍司昨日送来密报说,守将是梅州刺史张寻。” 章义皱眉道:“一州刺史亲自守城?” 程亦解释道:“梅州南陈军指挥使郑毅在同安不战而逃,回到梅州便被张寻斩首了。” 章义闻言又问道:“这个张寻是何许人?” “密谍司传回的密报中说此人就是梅州人士,曾经在西南抵御蛮夷时立下过大功,因军功进梅州刺史,极为善守!” 章义点点头说道:“那便不奇怪了。” 程亦说道:“如今我军受阻,又不能绕过梅州城,只能用人命去填了。” 章义没有接话,而是指了指灵泉方向的抚州方镇军问道:“这支南陈军到达灵泉后就没再前进半步?” “是的,这支南陈军只是在我军与梅州之间,并没有向梅州挺进的意思。” “除了这支南陈军外,还有一支牙门军在我军侧后意图威胁我军后路,目前正与驻扎在天云关的左武卫对峙。” 章义轻笑一声道:“鬼门峡水位已经回落,我军早已没了后路。” 程亦道:“可这支南陈军对我军的威胁仍旧是实打实的。” “我军粮草如何?” “运到南岸的,加上天云关于同安缴获的粮草,足够我左路军支用一月有余。” “只是我军久攻不下,士气难免会降低,加之南陈军除了这两路就再无向梅州增援的举动,怕是我们的算盘落空了。” 章义了解了整个梅州的局势后,对程亦说道:“明日就不要攻城了,好好修整几日。” 程亦闻言一愣,随即便反应了过来:“陛下要以自己为饵?” 章义指了指梅州城说道:“对!就在这梅州城下!以我为饵,看司马昭要不要调兵来吃掉我!” 程亦连忙抱拳道:“陛下,若要做饵,只需遣一部立起龙纛即可,陛下不该以身犯险。” 这时,章义身旁带着兜帽之人将兜帽摘下后,他们才发现,裴彻也在此处。 见到裴彻后,程亦眼中的忧虑又加重了几分。 裴彻笑着说道:“程总管可是觉得我与陛下同来有些儿戏了?” 程亦稳了稳心神说道:“太过儿戏!” 章义拍拍程亦的肩膀说道:“放心,我相信你,也相信王承业!若是不相信你们,我与裴相也不会来到你这军前。” 第622章 梅州(四) 四月十七日,入夜后的梅州城。 顶盔掼甲的张寻带着两名幢主正在城头巡视。 唐军连续三日的不间断攻击让梅州城的城防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实。 事实上,若非张寻亲自来到城头,前一日唐军开始认真攻城时就已经打开突破口了。 青壮、辅兵、差役、溃兵组成的守城力量本就极为不稳定,连日的高强度战斗更是将他们刚刚被张寻鼓舞起来的士气迅速回落。 张寻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再城头与士卒同甘共苦,再用梅州城府库中仅剩不多的钱粮犒赏士卒才勉强维持住了士气。 巡视一圈后已经是后半夜,张寻回到亲自坐镇的北门,将几名临时任命为各门守将的幢主与刺史府各司司丞与参军叫到一起说道:“前几日唐军攻城甚急,许多城垛与木幔都已经损毁,你们也要利用这个时间加紧修缮,尤其是西门。” 众人连忙抱拳应下。 张寻又指了指沙盘上的北门说道:“唐军左御卫的旗号自出现以来,还从未投入到攻城战中,一旦他们也投入战斗,形势将大为不同。各门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万不可因为唐军停了几日就放松警惕。” 东门守将说道:“刺史,我军还要坚守几日?” 张寻摇摇头说道:“眼下梅州被围的水泄不通,我派出去的十几批塘马都没有传回消息,到底要坚守几日,我也不清楚。” “可城内百姓根本没有迁出城去,加上府库中存粮大半都调往了同安,刺史还要用粮犒赏士卒维持士气,怕是半个月就要粮尽了!” 张寻听到刺史府户部司司丞的话后眉头一紧对他说道:“粮草不足一事不要泄露出去,看守粮库的人换成你的亲信,没有我的手书,任何人不得进入粮库,违者斩!” “可这也只是权宜之计,粮食终归会有发不下去的那一日啊!” 户部司司丞拱手说道。 张寻摆摆手说道:“粮食的事情,我自会想办法!” 户部司司丞见张寻已经这样说了,也只好闭口不言。 张寻又与众人一同商讨守城事宜直到天微微亮起才让众人散去。 可他们刚刚离去,北门守将便又匆匆跑了回来。 “刺史!刺史!快去城头!” 张寻见一名北门守将神色仓皇,不禁有些疑惑,等他与北门守将一同去到北门后,张寻也呆在了原地。 几里外的唐军大营中竖起的分明是龙纛,而自己此前看到的左路军大纛已经被挪到了左侧。 “龙纛?北唐的皇帝渡江了?” 张寻喃喃道,心中却是不太相信。 北门守将指着龙纛下面说道:“刺史,快看!” 张寻仔细望去,之见一队骑兵正整齐地向大营外走去,沿途不断有万胜的呼喊声山呼海啸般响起。 等到这队骑兵出营列阵完毕后,跟随这队骑兵鱼贯而出的唐军步卒则围绕这个骑兵方阵缓缓展开,最后将骑兵方阵完全包裹住后又是一阵山呼海啸的呼喊声。 尽管张寻一万个不相信,可那队骑兵以及那面龙纛都是在实实在在的告诉自己,北唐的皇帝确是来到了梅州。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体力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有些摇晃,他连忙扶住城垛,对北门守将说道:“准备防御!把城中所有马匹全部集中起来,让城中所有会骑马的全部从南门突围!” “一定要将消息传出去!” 四月十八日,章义抵达梅州城下,派人劝降张寻,张寻不从,杀使节,后集中全城马匹交予百余士卒,于正午时分从南门突围。 在章义的指示下,南门的唐军只是稍作阻拦,便放任这些南陈塘马溃围而出。 突围成功的南陈塘马在灵泉郡遇到了屯兵于此的抚州方镇军,得知消息的抚州方镇军军主立刻派人告知正在抚州的司马昭,随后联系还在与左武卫对峙的抚州牙门军军主,便拔营开始向梅州靠拢。 四月十九日,跑死两匹马来到抚州北军大营的塘马将消息告知司马昭后,司马昭大惊。 他已经得知鬼门峡水位回落的消息,而这个时候北唐的皇帝赶在最后一刻抵达最前线,无疑是将自己置之死地。 拿不准消息真假的司马昭连忙召集众将议事。 安静地大帐中,弥漫着一股焦躁的气氛。 司马昭坐在上首,看着分列两侧的众将问道:“你们觉得,北唐皇帝在梅州出现是真是假?” 一名牙门军军主抱拳说道:“中候,末将以为,此事必然不会有假!” “那北唐皇帝章义本就是边军出身,又多次亲身陷阵,这像他的做派!” 石俊却说道:“可万一有假,我军防线松动,北岸的唐军随时有可能乘虚而入!” 司马昭死死地盯着沙盘上的梅州,却对副将问道:“北岸唐军动向如何?” 副将抱拳说道:“北岸唐军已经全部向庭州集结,其两支水师也在收缩进驻庭州各个码头口岸。” “据探子回报,唐军在庭州囤积了不少于十万人支用三个月的粮草。” 石俊说道:“中候,唐军这番举动显然是要准备渡江了,这种关键时刻,万不能轻动啊!” 司马昭道:“可唐军此前连续多次做出集结的态势,最终都没有渡江,这一次怎么会是真的呢?” “除非,北唐皇帝真的在梅州!” “就算他不在梅州,缴了他的龙纛,依然可以通过别的手段散布谣言,动摇唐军军心。” “他如果真的在梅州!一旦被我军擒住,北唐一朝便会分崩离析,我们未尝不能趁势北伐!” 石俊还想再劝说司马昭三思,可司马昭抬头看着他问道:“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你真的就不想试一试?” “哪怕他真的有毒!” 石俊愣住了,他在心中稍稍思索,便毫不犹豫地做出了与司马昭相同的选择。 见石俊不说话,司马昭道:“这是解不开的死结!” 他话音刚落,一名亲兵飞快冲进大帐。 “中候,天使自建康来,在营外等候!” 第623章 梅州(五) 得知章义的龙纛出现在梅州,陈端连夜派出了天使传来了他的口谕。 口谕的内容自然是擒住章义。 这条口谕最终让司马昭以及诸将彻底不在商讨应该如何处置。 四月二十日,司马昭传令诸军向梅州进发。 南陈北军近七万大军从黔州、抚州、舒州以及横江分四路齐头并进,动向很快就被唐军左路军的斥候发现。 四月二十一日,自黔州来的两万南陈军便搭乘兵船在抚州与梅州交界处登岸,随即便汇合与左武卫对峙的抚州牙门军,兵锋直指屯天云关的左武卫主力。 同日,南岸的南陈军动向也被传回北岸。 王承业得知南陈军全部开拔后,立刻召集诸将,下令开始渡江。 早已经准备妥当的北岸唐军立刻开始将大量粮草士卒向各个事先准备好的码头口岸集结。 已经做好出击准备的通州水师也自庭州各个码头起锚,按照预定的部署在横江展开。 四月二十二日清晨,南风,江面上泛起薄雾。 张琦站在座船的船头看着白茫茫的前方,眼神无比坚定。 他的座船两侧,数十艘艨艟以及五牙船已经一字排开,无数搭乘走舸的士卒正在大船之见的缝隙中穿梭忙碌着。 他们用一条又一条粗壮的锁链将大船彼此连接,而后便行至大船后方待命。 “都督!船只已经相连!” 张琦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座船上指向两侧的床弩与小型石炮说道:“将所有床弩与石炮全都搬到正面!” 副将听到后连忙劝道:“都督不可!若是都集中在正面,一旦南陈水师用小船从大船缝隙间突入,将无法阻拦!” 张琦道:“只要能挡住南陈水师的大船,那些小船就算过去了也掀不起风浪!” “告诉各船校尉,此战不得弃船!” “诺!” 张琦又在船头站了片刻后便返回了船舱,直到各船床弩石炮全部搬到船首,铁索检查无误后,才派人向正在庭州城码头等待的王承业回报。 站了足足一个时辰的王承业见到一艘己方水师的走舸上竖起红色三角旗,立刻下令开始攻击。 随着集中在此的塘马上马四散而去,一阵浑厚的号角声也刺破雾气,在码头上空回荡起来。 距离码头不远处,运河水师的船队已经排列整齐,只等后方号令传来,在船上等待许久的郑直听到号角声响起,立刻抽出横刀大喊道:“起锚,扬帆!” 号角声自座船上猛然响起,各船甲板上,大量赤膊光脚的士卒立刻开始收紧绞盘。 原本平静的江面上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水花溅起的声音。 随着一阵阵“吱呀”声,一面又一面白色的船帆从平静地大小船只上升起。 一排排船桨从船体内探出。 随着第一艘两千料的战船晃动它那庞大的身躯,其余各船也纷纷开动起来。 江面上帆樯如云,扯着嗓子喊着口号的水手让平静地江面显得嘈杂无比。 身手矫健的了望兵在桅杆上飞快地向上爬行,不时有水手在桅杆两侧加固绳索。 郑直站在船头对身旁副将说道:“江上起了雾,对我军极为有利,但是老天爷做事不够尽善尽美,风向对我不利,传令各船加把劲,一定要在雾气散开前抵达南岸打垮浦子口的南陈水师!” “诺!” 浦子口,南陈水师虽然早已经接到了军令唐军极有可能渡江,但是两支水师需要运兵,还需要在整个横江巡防,因此浦子口的南陈水师经过有限地加强,只有大小船只近百艘。 负责浦子口的是南陈横江水师一名副将。 此刻他正站在水寨的木质寨墙上盯着前方的雾气紧皱眉头。 “将军!派出去的两艘走舸都没有发现敌情,已经返回水寨了!” 听到下属幢主回报,那名副将并没有就此作罢,他指了指江面说道:“风向虽然不利于唐军,可这雾气对唐军来说仍旧是个好的掩护,不能放松警惕。” “末将再派人出营查探?” 副将摆摆手说道:“不必,若是唐军真的来袭,几艘走舸就算看到了,回报也已经来不及了。” “传我军令,各船立刻起锚,随我一同出寨。” “诺!” 那名副将的军令传达后不多时,本就枕戈待旦的南陈水师士卒立刻便准备完毕。 随着一阵号角声后,南陈横江水师近百艘大小船只也渐渐消失在了江面的雾气之中。 出了水寨之后,南陈水师副将便一直站在自己的座船二层甲板上不曾离开,桅杆上的了望兵也绷紧神经不断扫视着能见度极低的江面。 突然,他看到前方雾气中似乎有一个黑影,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发现并非一个黑影,而是连成一片的黑影。 了望兵仔细盯着那模糊的轮廓,不多时便确定了这是几艘体型不大的船只。 “前方有船靠近!” 南陈了望兵发现唐军运河水师的船只时,最前方一艘艨艟上,一名了望兵也同时发现了南陈水师的船只。 受限于雾气,无法通过挥舞旗帜传递消息的艨艟只得冒险敲响了铜钲。 清脆的铜钲声在雾气中迅速传播开来。 铜钲的响声彻底打破了江面的平静。 同时听到铜钲声的郑直与南陈横江水师的副将不约而同的下达了加速抵近的军令。 随着担任唐军运河水师前锋的二十余艘艨艟冲出雾气出现在南陈水师的面前,南陈的十余艘艨艟也已经同时迎了上来。 双方发现时相距已经不远,因此床弩与石炮根本无法进行准确发射。 两边索性便加快速度,径直撞了上去,准备用拍杆以及接舷登船决出胜负。 比南陈前锋多处近一倍的唐军运河水师前锋在加速的过程中将队形完全展开,准备将少于自己的敌船全部囊括进去。 可等他们冲到南陈那十余艘艨艟面前时才发现,南陈水师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前锋中军之分,近百艘南陈战船是抱团迎上来的。 战场局势陡然发生了变化。 第624章 梅州(六) 突破雾气冲上去的运河水师前锋的二十余艘艨艟在见到南陈抱成一团的战船时,想要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熟练的南陈水军士卒操纵着最前方的十几艘艨艟迅速向两侧避让,将二十余艘唐军战船尽数放了过去。 唐军战船发现情况不对想要调头时,来自两侧的南陈战船则迅速靠了上来,用巨大的拍杆以及横在两侧的床弩密集攒射唐军战船。 粗大的弩枪与刚刚扬起而后砸下的拍杆让唐军战船瞬间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木屑横飞之间,许多唐军水师士卒甚至无法还手便死在了甲板之上。 唐军战船连忙开始反击,可他们本就因为冒进被四面围住,军心早已大乱,根本没有组织起成规模的反击,只是盲目地向四周零敲碎打,对南陈战船并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损伤。 率主力在后方跟进的郑直已经听到了前方战船交战传来的动静,他一边催促各船加快速度,一边派出大量走舸从两侧脱离大队支援。 唐军水师的动作很快就被南陈最前方,负责截断唐军水师前后联系的十几艘战船发现。 同样受制于雾天,发现唐军大量走舸靠近的南陈艨艟战船连续挥舞旗帜想要告知后方,可后方船只正忙于围歼唐军水师前锋的二十余艘艨艟,根本没有理会。 情急之下,那十几艘艨艟互相联络后便仗着体型大于走舸强行撞了上去。 唐军的近百艘走舸见到南陈战船冲了上来,连忙利用自己船只的灵活性躲闪,并用船上仅有的一具床弩不断对打头的几艘南陈战船密集攒射。 不占优势又没有经过细细打算的南陈战船被如此多的唐军走舸围住后,只能依靠自己丰富的水战经验应对,可大船一旦被小船四面围住,本就吃亏,渐渐地,被唐军重点关照的两艘南陈艨艟就因为船舱被弩枪射出的密密麻麻的孔洞而开始缓缓下沉。 见到友军战船吃水越发深了,一旁的南陈战船连忙赶上来救援,可郑直率领的运河水师主力此时已经抵达,为首的十余艘两千料的大船一字排开,船首结实的撞角毫无花巧地就撞在了几艘艨艟之上。 随着一阵巨响,几艘被撞击的艨艟都遭到了重创。 南陈战船一片狼藉的甲板上,到处都是因撞击而无法站稳的南陈水师士卒。 运河水师的两千料大船与南陈艨艟相撞后,躲藏在女墙后方与二层旁牌后的弓弩手便迅速起身,居高临下对南陈战船上的水手抛射着密集的箭雨。 在箭矢弩矢射中木板发出的夺夺声中,一根又一根拍杆也高高举起,猛地向两侧的南陈战船砸了下去。 一艘南陈战船刚刚躲过唐军战船的撞击,还未调整船首,便被拍杆砸中,桅杆摇晃几下后轰然倒下,将船体上层甲板生生砸出了一个恐怖的裂口。 唐军大船用拍杆与撞角生生将十几艘南陈艨艟的拦阻突破后,不多时便冲到了主战场。 此时雾气正在缓缓消散,战场的全貌也渐渐显现在了郑直眼中。 主战场上,运河水师先头的二十余艘艨艟已经损失了大半战船,他们要么已经快要沉入江底,要么已经无法动弹,只能在原地承受南陈战船床弩与弓弩手的密集攒射。 仅剩的不到十艘战船也在南陈战船的围攻下渐渐不支,许多战船甚至已经被迫主动撞上去与南陈战船开始了接舷战。 “传令所有大船,从两侧撞上去大乱南陈战船队形,艨艟斗舰从大船缝隙中突入,勾住他们的战船!” “诺!” 天气放晴,郑直的座船上,一面三角旗开始猛地左右挥动,随后向前一引。 后方各船在看清军令后立刻向两侧展开,唐军大船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缓缓扭动身躯,而后便一头撞了上去。 此时同样发现唐军水师规模的南陈水师副将也及时下令各船放弃绞杀唐军先头战船,开始避让, 可南陈战船在唐军大船逼迫下挪动位置后,原本还能聚集在一处的他们顿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唐军大船分割成开来,彼此已经失去了联络。 正当他们在各自船上的队主的呼喊声中躲避唐军大船上射下来的密集箭雨时,一根又一根带有勾爪的竹竿不知何时已经钩在了他们的战船上。 “唐军的斗舰艨艟靠上来了!” 随着惊呼声从每一艘被拽住的南陈战船上响起,带有勾爪的木板已经搭在了他们的船上。 随着铜钲声在各处响起,靠近南陈战船的唐军水师士卒纷纷踩着跳板冲向慌乱无序的南陈战船甲板。 “投枪!” 一艘南陈战船上,刚刚登上敌船的唐军水师校尉大吼一声,率先将背负的一根投枪扔向了刚刚反应过来的南陈水师士卒。 投枪精准命中了一名南陈士卒,赤膊的南陈军士卒被投枪径直贯穿胸膛钉死在了甲板上。 接二连三的投枪从校尉身后的唐军士卒手中投出,在人群中溅起一朵又一朵血花。 投枪扔过一轮后,唐军便迅速逼近,他们组成了一个个小而灵活的阵形,手持团牌横刀的士卒在最前方,不断向前压迫,两侧的长刀手则不断将试图偷袭刀牌手的南陈军逼退,刀牌手后方的枪槊手不时从团牌后方冷不丁地向前戳刺。 整个阵形在并不宽敞的甲板上有序地清扫着抵抗的南陈军,不多时几艘被勾住的南陈战船便被扫荡一空。 在唐军摧枯拉朽般的攻势下,十余艘南陈艨艟很快就有大半无法行驶,只能在江面上无序地飘着。许多南陈水师士卒见状也只得弃船跳入横江之中试图逃过一劫。 可等他们跳入江水中时才发现,唐军那数量众多的走舸再次聚拢了上来。 他们将所有敢于露头的南陈军全部戳死在水中,不时有士卒为同袍指引水中敌人的方位。 郑直看着最后几艘落荒而逃的南陈战船,对身旁副将说道:“传信给王总管,大军可以渡江了!” 第625章 梅州(七) 四月二十二日,中午时分。 王承业与右路军第一批渡江的士卒一同乘船向南岸驶去。 此时江面上仍旧有不少还没完全沉没的船只残骸,或大或小的木板杂物在水中飘荡着,偶尔还能看到几具浮尸在这些残骸中出现。 大量水师的走舸正在残骸间游荡,他们向着水中戳刺,不时有鲜血从水下呈雾状涌上来。 “运河水师损失几何?” 已经登上王承业坐在兵船的郑直在后方抱拳道:“末将麾下水师折损艨艟十七艘,走舸三十一艘,五牙船一艘,另有一艘两千料大船因碰撞出现裂痕,短时间内不堪再用。” “我水师士卒战死千余人,伤三百多!” 王承业扭头问道:“为何伤者如此少?” “水战不比陆上,一旦受伤伤落水,来不及救上来就断无活下来的可能。而水战本就混乱,双方船只交织在一起,哪有时间去打捞伤者。” “这次能救上来三百伤卒,都已经是算他们命好了!” 说罢,郑信脸上不禁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王承业看在眼中,随后转过头去说道:“将受损船只送回庭州,交由船厂,再分出一部协助大军渡江,其余各部尽快支援通州水师,他们那边的压力马上就要大起来了。” 郑直小心翼翼地问道:“张都督不是说要一力承担吗?” 王承业冷冷道:“怎么?难道你还真的打算坐视通州水师抵挡南陈水师主力?” 郑直连忙回道:“末将不敢,可是” “没有可是,你部折损不重,若是你不能与通州水师通力合作,一旦没能拦住南陈水师致使我军渡江未半却被迫停止,那你就该想想你在青州的家眷亲族了。” “末将领命!” 郑直赶忙大声应下。 “这已经是你第二次了,不要再有下次了。” 郑直刚要离开,却听到王承业平静地说道,他身子一颤,随后便加快脚步走向了一旁的舢板。 四月二十三日,梅州城下。 御帐之中,章义与众将围在沙盘前,沙盘上,各支南陈军的动向已经显露无疑。 不时有斥候与塘马在帐外回报,而后经由羽林备身送进帐中,再由职方司胥吏根据探报将沙盘上的各方部署进行调整。 章义指了指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支南陈军笑着说道:“他们来得好快啊,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已经距离梅州不到五十里了。” 程亦看着章义指着的灵泉方向来的南陈军说道:“这一部南陈军有两万人,自出现在我们斥候的视线中以来,便一直在昼夜行军。” 章义问道:“可否能抽调一部精锐伏击?” 程亦摇摇头说道:“这支南陈军并不是一直沿官道行军,伏击有些困难。” 章义好奇地问道:“他们不全走官道如何保证粮草?” 程亦说道:“斥候曾经抓过几个俘虏,据他们交待,他们这一支都是山民,携带四五十斤尚能翻山越岭。” 章义对这支南陈军的兴趣又提起了几分:“主将是何人?” “主将是石俊,此前是一牙门军军主,如今是南陈军北军左厢都督,此人与梅州刺史是好友,同样是在西南抵御蛮夷积攒军功升迁。” “也就是说,此人极为擅长在山林间交战了?” “是!” 章义将目光转向司马昭率领的三万主力所在的梅州含山郡。 “南陈北军主力距离我军多远?” 程亦说道:“司马昭所部前军距离梅州还有一百二十里,似乎要阻断我军向西的通路。若是他急行军向梅州挺进,两日夜便能赶到。” 章义又指着天云关问道:“经由水路来得那支南陈军情况如何?” 程亦摇头道:“那支南陈军自从登岸后便扼住了天云关关外,正与屯兵于文成郡的两万南陈军配合切断我军与天云关的联系。” 章义听完后伸出右手张开五指说道:“九万大军,分四路扼住各个要冲,这是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程亦抱拳道:“我军现如今在梅州城下足有三万,不弱于任何一路南陈军,可择其弱者击之,先断其一指!” 章义道:“我也有此意,就是不知道,谁才是最弱的那一支。” 程亦指了指相距最近的两支南陈军说道:“此处四万南陈军相距不过三十里,可距离我军足有三百多里,若是我军攻击这一部南陈军,他们必然不会料到。” 章义问道:“有几成把握?” 程亦想了想说道:“五成!” 章义指着梅州城说道:“一旦我军撤围向北,梅州城中的张寻必然察觉,加之这梅州敌我双方斥候混杂,如何瞒天过海?” 程亦嘿嘿一笑,手指向司马昭所在的含山郡,而后突然向北指向文成郡。 章义道:“只是这么折返一下,南陈军的斥候也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来?” 程亦抱拳道:“陛下,我军身后所有城池驻扎的军队已经尽数收拢到了梅州城下与天云关,南陈军分兵齐头并进,一路可谓是畅通无阻,现如今将我军困在这方寸之间,在他们眼中,我们就是瓮中之鳖。” “他们不会想到,我们在失去稳定的粮草来源后,不想着如何尽快攻下梅州凭借坚城死守以待援军,反而舍得下如此大的本钱长途奔袭三百余里去攻其所必守!” 章义仔细看着沙盘,最终将摊开的右手缓缓握紧。 横江。 得知唐军水师已经击溃浦子口的水师营寨后,司马昭立刻与众将推算出了唐军全部渡江所需要的时间。 此时已经箭在弦上的司马昭无法抽调兵力堵住已经登岸的唐军,只能命沿途各郡县的守军死守城池,同时命张大亮与张羽即刻率水师回防,将庭州彻底封锁。 两人领命后在四月二十四日便率两支水师的主力沿江西进。 四月二十五日,浩浩荡荡的南陈水师先头便撞了上早已等候多时的通州水师。 当张大亮与张羽看到那一排排用铁链连起来的两千料大船时,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瞧出了各自眼中对唐军水师的不屑。 第626章 梅州(八) 宽阔的横江上,平静的江面上波光粼粼。 与南陈水师相隔数里之远的通州水师一线排开。 最前方的是通州全部的十一艘两千料战船。 这些庞大的战船彼此间隔极小,横亘在江面上如同城墙一般。 在桅杆上爬上爬下的水师士卒不断将南陈水师的动向回报给所属船只的校尉。 不时有呼喝声在上层甲板响起。 水手们在甲板上不断加固上层的女墙与桅杆,并向堆积的火油罐旁边搬运沙土。 搬到船首的床弩与朝向正面的小型石炮也在工匠们的协助下紧急调整加固。 一队又一队弓弩手从下层甲板跑到上层,而后便静静地蹲伏在女墙与旁牌后方等待号令。 在每一艘船的下层甲板中还有大量准备在近身接舷时抵御南陈水师登船的士卒。 与上层甲板的嘈杂不同,整个船舱内异常安静,只有士卒不时抬头看着敞开的舱门。 那是阳光唯一能照进船舱的地方。 张琦的座船就是十一艘两千料大船之一,为了做出表率,张琦的座船就在最中间,并且升起了张琦的大纛。 这种毫不掩饰的行为无疑是极为冒险的,但是也让他麾下士卒士气高涨。 此刻张琦就站在船头,正看着远处遮天蔽日的白色船帆。 “都督!各船都已准备妥当!” 副将出现在张琦身后有些没有底气地说道。 他在汇报时眼睛仍然不时望向远处的南陈水师,眼底满是担忧与畏惧。 “告诉他们,没有座船的号令,各船不得擅自动用石炮与床弩还击!” “诺!” 副将抱拳就要去传令,可张琦却突然又叫住他。 “我从微末处蒙赵公赏识,才得以提拔至此,说起来,我自担任通州水师都督一职后,从一窍不通到略懂一二,你功不可没。” 副将刚要推脱,张琦却神色一凛说道:“可如今大战在即,你若是敢有怯战之心,我也是不容你的。” 副将听到张琦的话,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意思,他连忙单膝下跪抱拳道:“末将誓死追随都督左右!” 张琦瞥了副将一眼说道:“起来!一个人说这些话总是容易的。让我看到你是怎么做的,才是正理。” “诺!” 副将应声道,他刚刚起身离去,张琦身后的桅杆上,已经观察南陈水师多时的了望兵突然大喊道:“南陈水师五牙船十一艘!艨艟二十艘脱离大队前出!满帆!” 张琦扭头看去,江面上,三十余艘船正在向通州水师的连环船冲来。 “吹号,准备迎战!” 很快,张琦座船上的战鼓便猛地敲响,沉重地鼓声有节奏地敲动着,两侧的号手也扬起号角与鼓声相合。 号令声停下后,一面黄色令旗向前挥舞,紧接着包括张琦座船在内的十一艘两千料大船上的共计二十余座小型石炮便同时抛出了一轮与火油罐重量相仿的石弹。 石弹划过一个弧线,带着尖啸声从张琦头顶越过,在水手们的注视下落入了前方的很远处的水中。 一轮石弹抛出后,各船上负责观察敌情与己方石炮弹道的了望兵立刻将第一轮情况向下回报。 而后各船在座船又一次在号令声中射出一轮。 等到第三轮抛射完毕后,南陈水师的三十余艘战船已经距离方才石弹落水的位置没有多远,而唐军水师的石炮也已经校正完毕,只等座船再次发令,就可以对已经到射程边缘的南陈战船发射。 天空中传来尖啸声,南陈水师的石弹也相继落到了通州水师连环船的前方,溅起了一朵又一朵十几尺高的水花。 与唐军水师所有石炮样式相仿的南陈水师也开始校射。 相较于通州水师三轮的校射,南陈战船只是第一轮过后,便开始尝试攻击原地静止的通州水师战船。 而通州水师的石炮此时并没有见到座船的令旗挥舞,只能静静地等待。 石弹在空中发出凄厉的尖啸声,而后落到通州水师战船前方,两三轮石弹投来,仅有一发命中了张琦座船左侧的战船甲板。 “都督,南陈开始抛射石弹,此处危险,还是先回船舱中躲避!” 见到石弹已经落了过来,副将害怕张琦出现什么意外,连忙带着几名亲兵来拉张琦。 张琦推开想要拉着自己离开的副将说道:“我若是躲进了船舱,外面的情形如何得知?你去做好你该做的!” 说罢,张琦便不再理会一旁焦急的副将。 或许是因为精度不佳加上处在射程极限的缘故,减速抛投了几轮石弹的南陈战船再次升起半帆,开始将双方的距离再度拉近。 “南陈战船靠近!” 听到了望兵的喊声后,张琦迅速下令道:“石炮,还击!” 随着号角声与鼓声再度响起,早已蓄势待发的唐军石炮迅速开始抛射。 见到唐军石炮还击,南陈军战船也立刻收帆与唐军战船对射。 石弹在空中飞舞,拉近了距离后的双方石炮精度都有所上升,不过一刻钟,通州水师第一排的战船就已经被接连命中四五次,而南陈水师也有数艘战船被砸中。 此时唐军的两千料大船便展现出了它的优势。 被接连砸中后,唐军战船巍然不动,拿着木板木锤的水手也迅速冲到出现损伤的位置进行修补。 南陈军的战船却有两艘明显开始减速,显然是因为石弹贯穿了甲板后又造成了二次伤害。 张大亮与张羽看着己方的前锋在对射中没有占到上风后,很快就派出了第二批三十余艘战船,只是这一次,他们在艨艟后方藏了大量走舸。 南陈水师的第二批战船很快就与已经完全处于劣势的先头汇合,并继续拉近与唐军连环船的距离。 而张琦也下令第二排战船的石炮开始发射,以增加投射的密度。 随着石弹愈发密集以及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南陈水师中一艘已经出现损伤的战船终于在被接连命中四次后缓缓下沉,就在了望兵汇报之时,原本同样展开推进的南陈战船却突然稍稍变幻航道,数十艘走舸从艨艟与五牙战船的后方冲了出来。 第627章 梅州(九) “南陈军走舸!” 了望兵喊出南陈水师动向的同时,眼神极好的张琦也已经看到了那些在唐军两千料大船眼中如同蚍蜉一般的走舸。 他们在宽广的江面上飞快地向通州水师的连环船靠拢,很快就与通州水师的战船相距不到二里。 走舸上,放着的是一团团整齐码放的干草与一颗颗堆在一起的火油罐。 “都督,他们掩护这些走舸靠得如此之近才发难,怕是船上带了引火之物,我们是不是放出走舸拦阻?!” “等等!等他们再近一些!” 从南陈水师的走舸出现在张琦视线中的那一刻,张琦就知道这些走舸的目的是什么,可这个距离放出己方走舸,南陈的走舸仍旧有辗转腾挪的机会,他要等,等一个南陈纵火船无法躲开的距离。 很快,南陈水师便靠近到了一里之内,船上高高摞起的草垛依然能被隐约看到。 “各船床弩开始齐射!走舸出击拦阻!” 张琦扭头大喊,号角声与鼓声立刻响起。各船早已经盯着南陈水师走舸的床弩纷纷开始射击南陈军走舸,同时,早先藏在大船后方的走舸也在鼓声中从大船后方钻出。 粗大的弩枪带着破空声从驾船的南陈水师士卒耳旁划过,可那些南陈水师士卒却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盯着面前宛如巨兽一般的唐军战船。 唐军战船就在眼前,几支弩枪已经无法让他们停下了。 突然,一艘艘走舸从唐军两千料大船两侧的缝隙中钻出,直奔这些心怀死志的南陈水师士卒所乘走舸。 这一情况让走舸上的南陈水师士卒有些措手不及。 他们距离唐军战船虽然已经很近,可远远没有到点火的时候,而此时出现的唐军走舸,更是让他们失去了转向避让的可能。 飞快靠上去的唐军走舸上,十几名悍勇的水师士卒就蹲在女墙与旁牌后方,他们有的手持弓弩,有的手持枪槊,船头还有一人手持带着抓钩的竹竿。 随着双方贴近,唐军走舸上突然伸出竹竿,将本来在飞速靠近的走舸迅速勾住。 其上的南陈水师士卒见状赶忙用斧头横刀劈砍竹竿,可通州水师派出的走舸远比南陈水师的走舸多,他们两三艘船对上一艘,数根竹竿一齐勾住,并非那么容易脱离。 就在南陈的走舸急于脱身之际,那些蹲在女墙与旁牌后方的弓弩手则迅速起身,对着不过几十步远的南陈水师走舸开始抛射。 极近的距离让唐军的弓弩手可以从容地射出每一支箭矢弩矢。 很快,一艘艘南陈水师的走舸便没了动静,被箭矢弩矢插满地南陈走舸上满是死状各异的南陈水师士卒。 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就挡住了南陈水师纵火船的唐军水师士卒迅速分出人来登上已经扫清的南陈走舸,而后缓缓退回到了大船后方。 “看上去呆头呆脑,想不到打起来却是难缠。” 张大亮的座船上,张羽对张大亮说道。 张大亮点点头,他眼中的轻视已经消失不见,神色间也愈发严肃了起来。 横江上的水战进行的同一时间,梅州城下的左路军也开始按照此前的部署动了起来。 一连几日没有认真攻城的唐军让张寻感到非常奇怪。 因此他每日都让人紧盯着唐军的大营。 当唐军大营中那面龙纛突然动起来后,张寻第一时间便得知并赶到了北门。 看着龙纛向北离去,张寻身旁的一众将校官吏纷纷露出了他们自被包围后的第一个笑容。 唯独张寻盯着那面渐渐缩小的龙纛一言不发。 “唐军龙纛往北去,就说明援军已经到了!刺史为何仍旧愁眉不展?” 一名守将看到了张寻的表情,连忙问道。 张寻指着显然同样也在准备拔营的唐军说道:“北唐皇帝自从来到后,唐军便一次也没有正经攻城,就这么在城外枯坐了整整九日,如今就这么退走了,这不合常理!” “快,取舆图来!” 很快,舆图就被亲兵送来,张寻也顾不得是否危险,便在北门城头开始查看舆图。 他盯着梅州舆图看了许久后说道:“等唐军退走后,立刻派出斥候尾随唐军,看看唐军到底要做什么!” 听到张寻要派斥候,北门守将苦着脸说道:“刺史,此前城中所有合适的战马都已经交给塘马用来突围送信了,城中哪里来的战马!” 张寻却说道:“唐军数万之众,行进不会那么快,派腿脚利索的去,告诉他们,发现唐军动向我有重赏!” 入夜后,梅州城下的左路军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拔营向北而去。 因为白天时唐军并未遮掩自己即将撤围,因此梅州城中的斥候也在当晚用竹筐放出城,悄悄跟了上去。 夜晚的梅州城外官道上漆黑一片,没有打起火把的唐军摸黑在官道上行进,虽然无光,但是动静却一点不小。 官道一侧的林中,一名身材矮小的南陈斥候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人影绰绰地官道。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他就是其中之一。 只有二十岁的陈五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猎户,但是却常年待在梅州的深山老林中打猎,因此对山林极为熟悉,此次在梅州城中兜售毛皮被征募守城后,他虽然侥幸没有死,可是与自己一同来的同乡却也死了个七七八八。 为了给同乡凑够下葬的钱,他便做了这份旁人看起来十死无生的活计。 凭借着对山林的熟悉和打猎时练就的一手追踪的本事,他很快就抄小道先一步在去往含山郡的官道上等候。 看着唐军从自己面前经过,他在观察的同时,心中也开始琢磨起如何给自己的同乡办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 这一刹那的失神后,他连忙将这些念头甩到脑后,此刻的他还处在危险之中,要想,也要等唐军走远后。 可他正准备换个位置时,一柄闪烁着寒光的横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刀光闪过,一名胡子拉碴的唐军斥候站起身对一旁的同袍说道:“第三个了,帮老子记一下!” “尸体怎么处理?” “就扔在这里好了,反正校尉没有说隐蔽行踪的话。” 第628章 梅州(十) 四月二十六日清晨,退回去休整了一晚的南陈水师再次来到了通州水师的防线前。 经过一夜的商讨,张大亮与张羽都收起了自己轻敌的心思,因此两支南陈水师在江面上展开后,立刻就向着通州水师的连环船冲了过去。 做好了承受巨大折损的两人打算一鼓作气冲垮通州水师的连环船。 铺满江面的南陈战船升起船帆,在座船的鼓声中徐徐而进,浩大的声势让昨日小胜一阵的通州水师将校士卒都为之惊诧。 最先出现在通州水师了望兵眼中的是南陈水师最大的千料战船与五牙战船,百余艘大型战船在江面上错落有致地排开,无数走舸斗舰在大船中间游走。 南陈水师的大船后方,作为主力的艨艟则紧紧跟随,用大船庞大的体型充当掩护。 “南陈水师倾巢而来!满帆!” “快些搬运弩枪石弹!” “火油罐隔开存放!不要放在一处!” “来人!去加固船首女墙旁牌!” “船舱中放好木板,随时准备修补!” “加固桅杆!加固船舷!” 浩浩荡荡冲过来的南陈水师让通州水师上下都陷入了极为紧张且忙碌的迎战前准备中。 每艘船上的各级将校与水师士卒都在来回奔走。 他们眼神中虽是对敌军势大的畏惧,可他们的动作却并没有慢下来。 此时的每一次对战船的加固,每一支从船舱中搬出来的弩枪都可能让他们多几分存活的希望。 张琦带着副将与几名校尉匆匆从船舱中走出来,他主动侧身让过正在搬运箭矢弩矢的士卒,而后走到座船的最上层开始观察快速逼近的南陈水师。 “了望兵粗略估计,现在正在向我军战船驶来的南陈水师战船足有二百余艘,且以大船为主,辅以拱卫大船的走舸、斗舰!” “这些还只是了望兵可以看到的,他们的大船后方应该还有他们的艨艟。” 副将在一旁指着南陈水师说道,“南陈水师这一次投入的战船数量就已经与我军水师船只数量相仿了,若是算上后面的,怕是两倍不止!” 张琦双手扶着顶层的木质扶手说道:“算算日子,这已经是第四日了,再有两日,大军就能全数渡江了,现在就是南陈水师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传我军令,从后方调派艨艟将大船之间的缝隙全部堵死!一旦南陈水师有突破连环船的迹象,便立刻将大船缝隙间的艨艟全部凿沉!” “诺!” 副将赶忙跑到后方传令,张琦则死死定着南陈水师中一艘竖着大纛的千料大船,在心中暗暗盘算着另一个极为冒险的计划。 通州水师在调整部署准备迎击时,正在逐步逼近的南陈水师座船上,张大亮与张羽也已经下达了第一道军令。 “大船石炮抛射,斗舰、走舸出击!” 战鼓声突然变得密集起来,紧接着一声声号角声从各船响起,南陈水师士卒们将早已经预备好的石弹放入石炮的网兜中,随后猛地将其抛出。 石弹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落向了原地静止的通州水师战船。 了望兵看到天空中有些模糊的黑影时,石弹就已经落了下来。 大量砸入水中的石弹在江面上掀起一朵朵浪花。 “南陈军石炮开始射击!” 了望兵连忙向下大喊,而下面的士卒也已经听到动静开始装填石弹准备回击。 “投!” 船上负责石炮的将校怒吼着,唐军的石炮立刻将石弹抛出。 双方的石炮对射进行了数轮后仍然没有命中几次,可南陈水师的大量斗舰走舸却趁着通州水师的注意力放在与南陈对射之时向前突击。 “南陈水师斗舰、走舸正在逼近,难以计数!” 听到了望兵的吼声后,各船将校迅速下令士卒归位。 “床弩准备!” “准备竹竿!” 起先藏在女墙后方躲避南陈投射的石弹的通州水师士卒纷纷从掩体后方起身跑向各自的位置。 床弩紧张地转动绞盘张开弓弦,一旁数名士卒也一齐抬着一根极长的竹竿伸出船外,做好将走舸与斗舰顶开的准备。 而此前还在对射的通州水师石炮也开始缓缓调整角度,向着几乎要冲进死角的南陈水师的走舸斗舰急匆匆地射出了一轮。 石弹在水中溅起水花,不再平静地水面让走舸在行进中歪歪斜斜,数量本就不多的石炮一轮抛投并不能覆盖南陈水师走舸斗舰形成的宽广的攻击面,根本无法阻挡它们继续前进。 冲入床弩射程内后,各船上的床弩立刻开始对着下方的敌船射击。 粗大的弩枪集中对着冲在最前面的南陈走舸发射,十数支弩枪顿时贯穿了其中一艘。 在水师士卒重新装填时,南陈水师的走舸斗舰则继续向前冲去,很快就距离通州水师的大船不足一里,船首的兽面纹也已经清晰可见。 “加快速度!唐军的床弩很快就射不到我们了!” 一艘搭载着五十余名手持刀牌的士卒的斗舰上,一名南陈水师队主大声吼道,两侧的水手也纷纷努力滑动船桨。 弩枪在他们周边不断射来,一支弩枪更是直接命中了聚集在一起的刀牌手,顿时杀伤了数人,鲜血在甲板上刚刚落下,就被溅起的江水冲刷干净。 很快冲到床弩死角的这艘南陈斗舰便开始减速,几名手持抓钩的南陈士卒立刻站到船头,准备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唐军战船抛掷绳索。 就在这时,船头伸出的竹竿却让一旁的队主大感不妙。 “快!退后,躲开!” 他话音刚落,那根竹竿便直直地戳了下来。 粗壮的竹竿撞在船头上,将一名躲避不及的南陈士卒直接贯穿。 随后他们看着的那一侧船舷上突然露出了几十个黑乎乎的身影。 “举牌!举牌!” 队主一边大喊一边举起团牌,可上方的箭矢弩矢已经射下。 密集的箭雨只是两三轮就覆盖了整艘斗舰。 很快,钉满了箭矢弩矢的南陈斗舰上边再也没了声音,只剩下一艘孤零零的船在嘈杂的战场上随江水晃动着。 第629章 梅州(十一) 通州水师用竹竿与弓弩手配合,不断对冲上来的走舸造成杀伤,可南陈在派出小船的同时,大船并未停下来。 随着渐渐靠近通州水师的连环船,石炮的精度也在慢慢上升。 通州水师的大船甲板上开始出现伤亡,不时落下的石弹让甲板上的每一名水师士卒绷紧了脑中的弦。 惨叫声在甲板上回荡着,原本平整的甲板也在石弹的轰击下变得千疮百孔。 手持木板与钉锤的工匠在四处奔走。 搬运石弹弩枪的士卒不时也会被飞来的石弹砸得四分五裂。 滑腻的鲜血让赤脚踩在甲板上的水师士卒都无法站稳。 通州水师出现伤亡的同时,南陈挺进的大船同样不好过,伤亡同样很大的南陈战船甚至有几艘五牙战船被迫收帆停下修补船舱中漏水的几处破洞。 不过船只数量远超通州水师的南陈水师承受地住这样的损失,他们只是不断从后方调来船只补上受损船只漏出的位置。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石炮也愈发的准了起来。 此时,双方不约而同地将石弹替换成了火油罐。 随着一枚又一枚点燃后的火油罐在甲板上砸下,双方的战斗也终于白热化。 火油罐落到潮湿的甲板上并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地更加剧烈。 不时有双方的船只被点燃。 数道烟柱瞬间腾空而起,滚滚浓烟将晴空中的太阳都遮住了几分。 面对火油罐,双方士卒均不陌生,他们一边猛烈还击,一边用早就准备好的沙土覆盖燃烧最猛烈的地方,一边将周边一切会被波及的东西挪走,以求尽量减少损失。 一艘通州水师两千料战船上,一堆存放的火油罐被命中后猛地炸开,大火迅速吞没了周边十几步内的所有器械与活人。 大火迅速蔓延,很快就让上层甲板中的一半陷入了火海之中。 哀嚎声与呼喝声在船上响起,不时有士卒被点燃后惨叫着跳入水中。 南陈水师战船发现这艘唐军战船燃烧最为猛烈后,也纷纷调头开始对其重点关照。 眼见火势越来越大,已经没有扑灭的可能,船上的校尉全然忘掉了战前张琦说过的不得弃船。只是催促着让旗手向张琦座船打出旗语,想要弃船。 “都督!我们右翼第三艘船燃起大火!怕是火油罐被命中了!” “船上的校尉想要弃船!” 张琦冷冷地说道:“不准!” 座船上的旗手很快回复,校尉见到后不禁当着一众士卒的面大骂张琦,随后便不管不顾地向水中跳去。 见到自家校尉都跳船逃生,一些心生惧意的士卒也纷纷效仿。 一名旅帅不愿逃走,便将船上剩下的人尽数集中在一起,操纵剩下的床弩开始对已经距离他们不远的南陈战船还击。 一旁战船上的校尉看清了情况后,连忙用旗语向座船回报,同时让人不断打出旗语告知即将下沉的那艘两千料大船上还在与南陈战船对射的水师士卒弃船往自己船上来。 可他们此时已经被大火包围,根本无法逃生。 那名校尉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近百人就那么怒吼着淹没在了火海之中。 “都督!右翼第三艘船已经开始下沉!” 张琦头也不回地说道:“相邻战船断开锁链,不要被波及,艨艟与五牙船立刻上前堵住缺口!” “诺!” 南陈水师座船上,见到已经打开突破口,张大亮立刻下令派出数十艘藏在己方大船身后的艨艟冲了上去,想要抢占缺口。 可不等那些南陈水师的艨艟到位,唐军水师后方的战船已经早早堵在了缓缓下沉的大船后方。 他们与两侧大船配合,用床弩将打头几艘艨艟的桅杆生生射断堵住了后续南陈战船前进的道路,而后十几艘走舸迅速前压用抓钩登上那几艘已经无法动弹的艨艟,并迅速将船上南陈水师士卒扫清。 “都督!我军冲击缺口的战船被堵在了缺口外!唐军用床弩射断了前面几艘船的桅杆,又派出士卒接舷,后方船只冲不过去!” 听到回报,张大亮立刻下令道:“撞开!” 得令的南陈战船很快就开始撞击那几艘已经被夺占的己方战船。 还在那几艘船上的唐军没来得及离开,便被几艘冲上来的南陈战船连人带船一同撞的沉入了江里。 而那几艘撞开废船的南陈战船也因为剧烈撞击多处漏水,在勉强挪出缺口后,也缓缓沉了下去。 见到缺口再次出现,南陈战船继续挤了上去。 与此同时,南陈蒙受了巨大损失的大船也已经与唐军的连环船撞在了一起。 双方用拍杆与床弩破坏着对方甲板上一切可以破坏的器械与建筑,用弓弩杀伤着一切还在甲板上活动的对方士卒。 一根根桅杆倒下,一块又一块甲板在敲击下破损。 南陈水师的士卒也在这时搭上跳板,开始向唐军战船冲来,准备夺船。 处在最中央,且一直竖着大纛的张琦座船首当其冲。 随着两艘千料战船与一艘五牙战船靠拢,一块又一块跳板搭了上来。 双方的弓弩手此时也都放弃了对射,南陈水师的弓弩手拼命压制张琦座船上的弓弩手,而唐军弓弩手则冒着密集的矢石不断杀伤手持刀牌准备跳帮的南陈水师士卒。 箭矢弩矢钉满了跳板以及四周,前方的南陈水师士卒倒下后,后面的将阻挡前进的尸体踢下跳板,再继续向前。 两千料大船搭载的弓弩手确实很多,可最后还是架不住三艘南陈战船的围攻。 承受不住伤亡的弓弩手终于无法再维持箭雨的密度,而张琦见状,也下令将弓弩手撤下,将船舱中一直没有露面的士卒派了上去。 船舱中,上百唐军士卒仍旧蹲在里面没有动弹,与上层甲板相比,船舱中伤卒不时发出的哀嚎声甚至都已经被上面的嘈杂声所掩盖,他们死死盯着船舱出口,狭窄的船舱门狭缝中透进来的一点光线让他们的船舱不至于漆黑一片。 “咣啷!” 突然,舱门被猛地拽开,张琦的副将手持横刀出现在他们面前。 “都督有令,出击!杀敌!” 第630章 梅州(十二) 开始接舷战的战场上,双方战船犬牙交错。 靠近张琦的座船后,三艘南陈战船一次性就将船上所有士卒全部投入到了近身肉搏之中。 宽阔的甲板上到处都是正在厮杀的双方士卒。 张大亮与张羽见己方战船已经开始接舷,也立刻又向张琦的座船增派了数艘满载士卒的五牙战船,准备一鼓作气将之夺下,进而打击唐军水师的士气。 可他们并不清楚的是,就在他们派去增援的战船还在路上时,在张琦座船上占据了些许优势的南陈水师已经在百余名唐军加入战团后开始落入下风。 起初,当他们看到那百余名从船舱中冲出来的唐军时,并没有感到意外,只当是船舱中复杂划桨与修补船只的工匠也派了上来。 一名幢主指着迎上来的百余唐军大喊道:“去一个队,堵住他们!” 他话音刚落,便有近百人迎了上去。 可很快,那百余接战的南陈水师士卒便发现了这些唐军的不同。 他们并不像以往战船接舷后直接冲上来进行乱战,而是在原地迅速分成一个个十人阵形,阵中人手虽不多,可长短兵器齐备,五脏俱全。 带队的队主见状没能看懂唐军这番动作,便下令分头迎了上去,他自己则带着队中最凶悍的三十余人留作后备队,等着给予这些唐军最后一击。 两千料的大船虽大,可此时到处都是混乱的战斗,加之唐军从船舱中冲出来后前方是船只一侧的窄道,根本没有足够的空间,因此唐军结阵后只有一个火顶在了最前方。 见到敌军冲了上来,唐军挡在最前方的一个火的三名唐军旁牌手迅速举牌迎上去,后方的那名长枪手则紧跟着刀牌手将手中八尺长枪戳了出去。 被团牌挡住去路的打头一名南陈水师士卒此时注意力全在刀牌手身上,根本没有提起防备,很快就被长枪戳翻在地。 后方南陈士卒立刻向并不宽阔的两侧跑去,打算绕过正面的三名刀牌手,可唐军显然比他们动作更快,就在三名刀牌手齐齐向前推进时,两名连枷手已经一左一右跨步而出,手中连枷猛地抡了过去。 势大力沉的连枷横扫出去,左右绕行的南陈水师士卒连忙举起团牌格挡,随着连枷猛地砸在团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挡住连枷攻势的南陈士卒立刻撤开团牌准备欺身而上。 可他们面前的连枷手已经不知何时退到了后方,两名长刀手趁他们空门大开一刀劈下,当场将两名南陈士卒砍倒。 剩下的南陈士卒打算在长刀手收刀前继续拉近距离,可后方射来的两支弩矢却再度打断了他们的进攻的步伐。 他们看着两名被洞穿了团牌而后射死的同袍,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在上弦的弩手以及重新来到他们面前的长刀手以及连枷手,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后方的队主此时也看清了前方的情况。 分头迎上去的近百己方士卒不过一时半刻的功夫,就已经横七竖八躺下了一片,而唐军则继续维持着原本的阵形从窄道中一个火接一个火走了出来。 前方剩下的几十人已经没了战意,正缓缓后退,还有人在不断回头张望。 “去,告诉幢主,这伙唐军不好对付!” 队主倒吸一口凉气对身旁的一名士卒说道,随后扭头大喊道:“随我上前!不能让他们冲出来!” 数十南陈军士卒立刻跟随他们的队主冲了上去。 见到队主重新发起冲锋,一旁士气不稳的南陈士卒也再度返身冲了上去。 见到先前唐军阵形犀利的队主再一次冲上来后并没有分散开来,而是选择将手中的百余人集中在一处,向着其中一伙结阵的唐军冲去,打算靠着人数的绝对优势将这些唐军阵形一个个压垮。 见到南陈士卒在冲锋中队形愈发密集,张琦副将连忙吼道:“吹号!变阵!” 随着铜钲响起,首当其冲走出窄道的那个火立刻收紧阵形,将两翼空了出来。 后方的两个火则迅速补上两翼,后方的其余几个火则将弩手全部集中,对十几步外的南陈军射出了一轮极为准确的箭雨。 十几支弩矢随着弓弦崩响声射向举牌冲过来的南陈士卒,瞬间就将最前方的几人射翻。 “弩机装填慢,冲上去,跟他们贴在一处!” 队主见前方士卒稍稍犹豫,立刻大声喊道,同时率先冲了上去。 此时唐军的三个火已经合为一体,九名刀牌手挡住正面,将团牌平举遮住上身,只露出了小半个脑袋,下身则稍稍压低,做好了迎接冲击的准备。 他们的后方,三名长枪手与六名连枷手已经集中在了刀牌手后方,长刀手则分到了两翼。 南陈士卒与唐军的刀牌手猛地撞在一起后,本以为能靠着人多势众轻易撞开几个人组成的盾阵的南陈士卒发现自己仿佛撞在了一块石头上。 意料之中的唐军刀牌手倒地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他们能看到唐军刀牌手脸上的狰狞,这说明他们此时并不好受。 双方不断推挤着,前方的南陈士卒拼命举着团牌想要将唐军刀牌手推开,而后方的南陈士卒则不断举刀向前刺去。 可他们手中的刀不够长,根本不能很有效的威胁可以压低身形的唐军刀牌手。 “连枷手!长枪手!” 张琦副将见到双方已经开始僵持,立刻大吼道。 刀牌手后方的长枪手率先将长枪从下方刺出。 双方此时是在船上作战,都是赤脚,而被稍作改变的长枪后方带了几个倒刺,轻而易举地就将几名南陈士卒的脚踝划伤。 倒地的南陈士卒让他们继续推挤的动作稍稍迟缓,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耳旁的呼啸声便让他们心中一惊。 不知何时加长了连枷的唐军连枷手抡起连枷从上方径直砸了下来。 几名正在与唐军刀牌手推挤的南陈士卒当场便被连枷砸得脑浆迸裂,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此时,以为即将突破的张大亮与张羽也接到了前方的塘报。 “我军在登船后被唐军大量杀伤,难以立足!” 第631章 梅州(十三) “什么叫难以立足?” 张大亮看着那名前来回报的队主问道。 “回都督!唐军用了一个奇怪的阵形,不过十余人,手中的兵器却五花八门,我军登船伊始还算顺畅,可等到这些唐军出来,情况就变了!” “我军士卒从未受过军阵的训练,寻常登船后便是乱战,可他们结阵后,加上地形,十个人能打我们二三十人!我军根本无法发挥人数的优势!” 张羽说道:“我们抵近些,去看看唐军又搞了什么幺蛾子?!” 张大亮点点头,对一旁的副将说道:“靠上去!” 南陈停在二里外的座船重新向前,两侧负责拱卫的大小战船也纷纷跑到座船前方,以防有唐军小船趁机靠上来登上主将座船。 等到二人的座船靠上去后,前方的战局已经发生了逆转。 此前在床弩与石炮对射中抢占的优势已经在接舷战中丧失殆尽。 数不清的己方士卒正仓皇向各自战船退去。 有几艘五牙船已经擅自撤掉接舷的跳板,准备后退。 张大亮与张羽见状,都愣在了当场。 张大亮率先回过神来,他大声喊道:“传我军令,后方战船用石炮床弩把唐军战船彻底砸沉!” 张羽这时连忙拉住张大亮说道:“不可!若是把他们都砸沉了,唐军战船沉到下面,会淤积于江底,到时阻碍了河道,我们的大船就无法通过了!你莫要忘了,这只是通州水师,他们的运河水师还没有增派上来!” 张大亮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些唐军大船:“下令,后方战船继续与唐军战船接舷!无论如何都要夺下唐军战船!” 击溃了第一批接舷登船的南陈水师后,唐军趁势攻上了十余艘没来得及撤掉跳板的南陈战船并靠着结阵带来的显着优势将其据为己有。 后方的唐军也迅速开始整补这些缴获的战船,还未参战的后方艨艟与五牙船也迅速将士卒运到大船上,将伤卒纷纷撤下,工匠也在加紧修补此前没有来得及堵上的缺口。 一身是血的副将走到同样模样狼狈的张琦身旁说道:“都督!南陈水师退了!我军缴获敌船十七艘!” 张琦看着南陈水师近在咫尺的座船说道:“他们马上就要继续进攻了!” 副将看向正面,发现南陈战船果然再次开始靠近。 “加派士卒到缴获的敌船上去,在那里与他们接战!大船尽快修补!” “诺!” 张琦又问道:“突袭南陈水师座船的人手挑选好了吗?” “挑选好了,三百人,乘六艘斗舰!就在大船后方待命!只要都督下令,他们随时都能出击!” 张琦抬头看了看正努力从浓烟中露出身形的太阳说道:“南陈战船靠上来之后,立刻出击!” “诺!” 同一时间,唐军左路军在向含山郡急行军六十里后便停下来稍作休整。 没有遮掩行踪的唐军动向很快就被梅州派出的斥候回报给了张寻,而得知唐军离去的灵泉方向的石俊也连忙率军来到梅州城内。 石俊与张寻见面后来不及寒暄便问道:“唐军向何处去了?” 张寻早已让人铺开舆图,并制作了沙盘,他与石俊来到沙盘旁边,指着现如今唐军所在的位置说道:“唐军现在正停在含山郡西侧的顺清岭,此处距离含山郡岳东不过七八十里。” 石俊闻言皱眉道:“唐军难不成要先发制人?” 张寻问道:“含山郡有我军一部?” 石俊道:“何止是一部,中候所率主力三万余就在含山,我军的粮道也是从含山郡向外延伸的。” 张寻刚要说话,可他突然顿了顿,随后问道:“唐军有三万余,若是对上中候的三万,胜算几何?” 石俊正在思考该从何处切入唐军侧翼,只是随口说道:“含山郡多山林,唐军骑兵施展不开,想来不过五五之数,若是放在文成郡这种有平坦地形的地方,怕是三七了。” 随后他一愣,猛地看向张寻说道:“你是说?” 张寻指着唐军停下来的位置说道:“他们停下来的地方是要冲,向东可入含山郡;向北可沿官道直入文成、再到同安!” 石俊用手指了一下文成郡德清县说道:“此处距离唐军多远?” 张寻立刻说道:“二百余里!” “不可能!” 石俊脱口而出,“这支唐军乃是孤军,他们自从渡过鬼门峡后,鬼门峡的水位便回落了,他们没有粮草补给,仅靠从同安与天云关得到的军粮,不足以让他们在四面被围的情况下如此长途跋涉。” 张寻看着石俊说道:“事在人为,当年你们不也以为我绝不可能用三百人守住营寨?” 石俊愕然,他深吸一口气,随后说道:“并非不信,而是唐军眼下的情况是不会这么做的。” 张寻说道:“此话何意?” 石俊只得从头到尾给张寻解释了一下为何北唐皇帝会冒如此大的风险来到梅州。 张寻听完后大吃一惊,他大喊道:“何故上钩?” 石俊无奈地说道:“若是让我站在中候的位置上,我也会这么选的,更何况,陛下也亲自命人送来手谕,言辞间颇有些急切。” 张寻默然,随后将话头扯回:“我还是认为唐军会攻击文成。” 石俊道:“我会在塘报中对中候说明你的看法。” 两人又商讨一阵后,石俊便派出了近百斥候向唐军所在的方向探查,同时派出塘马回报。 唐军左路军大帐中,章义也与程亦等一众将领围坐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大帐中并不安静,忙碌的职方司与中军各参军正不断地汇总消息而后回报。 章义与程亦随着这些斥候传回的消息将目光在沙盘上不断移动。 “报!灵泉方向南陈军石俊所部进入梅州城!其部斥候已经向我军所在方向展开探查。” 章义与程亦对视一眼,程亦猛地站起身大声说道:“众将听令!” “今夜,进军文成郡!” 众将大喝一声道:“诺!” 第632章 梅州(十四) 四月二十六日下午时分,浦子口。 天空突然阴沉了起来,平静地横江受到天气的影响也开始翻腾起来。 一艘悬挂着唐军水师旗帜的兵船正在横江上前进,他的左右两侧是同样负责运送唐军士卒的兵船。 它们在风浪中左摇右晃,不时传出“吱呀吱呀”的船帆摆动的声音。 甲板上,几名水手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这点风浪对于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而许多搭乘兵船的右骁卫士卒则远没有那些水手那么平静。尽管他们曾经受过一些训练,可如今的天气与晃动的船只是他们没有经历过的,于是乎,船舱内的大多数唐军都吐得昏天黑地。 一名年轻队正也同样不断呕吐着,他此前吃下的肉干、粟米粥都被一股脑吐了出来。 这时坐在他身旁的一名花白胡子的老头却得意地看着他说道:“怎么样,娃娃,临登船时我便对你说了,不要吃那么多,你偏不听。” 年轻人似乎是不愿听老头唠叨,一边吐一边调转了一个方向,将呕吐物甩到了老头脚边。 四周都是挤在一起的同袍,老头不好挪动脚步,因此他那旧且干净的行缠不出意料地沾染上了这些污秽。 “你这娃娃,怎的如此不知好歹!小心到了战场上我让你跟着咱们旅的跳荡队头一个冲上去。” 老头瞪着年轻人威胁着他,一边从扞腰中扣出一块发黄的绢布小心擦拭着。 “你何必与一个娃娃一般见识呢?” 一旁的中年人瞪了那年轻人一眼,而后便宽慰道。 “再说了,这跳荡兵如何能让他们去。” 老头冷笑一声道:“嘿嘿,校尉说得也是,他们这些娃娃,虽说是各家挑出来的好苗子,可说到跳荡陷阵,还是得我们这些老的操刀子上。” 年轻人听到老头的话似乎有些不服气,他吐了一口唾沫,扭头看着老头说道:“你们去得,我为何去不得?” 老头瞅了瞅年轻人说道:“别看你现在是个队正,真到了关键时候,你比得上他们吗?” 说着,老头便指了指他身后坐着的几个同样没有因船只晃动而出现不适的头发花白的老卒说道。 “你也不要急着反驳我什么,你只要能在第一战中拿到两个敌军的人头,就算我老周说了瞎话,如何?” 年轻人看着老头说道:“好!一言为定!” 老头与年轻队正互相对视着,突然船身一颤,随后船舱舱门打开,一名水手探进脑袋说道:“到了!准备下船!” “右骁卫右厢第三团去甲板清点甲胄兵器!准备下船!” 一旁的中年人站起身,对船舱中如蒙大赦的一众士卒大喊道。 年轻队正艰难地支起身子,但是却因站立不稳险些摔倒,一旁的老头立刻在后面扶了他一把。 年轻队正似乎不愿被老头帮忙,连忙甩开,可发软的双腿还是让他跌坐在了地上。 “哼!” 老头瞥了年轻队正一眼,随后便自顾自地向船舱外走去。 年轻队正死死盯着老头的背影,随后一咬牙站了起来,与其他同样不好受的士卒一起歪歪斜斜地走上了甲板。 此时阴沉的天气已经一扫而空,阳光射穿了正匆匆逃离天空的阴沉乌云,照在了年轻队正的脸上,他抬起头微眯着双眼努力适应着,随后便走到兵船宽阔的甲板空地上呼喊着队中士卒列队,同时不断用余光看着正与校尉以及另一名旅帅站在一处说着什么的老头。 不多时,老头转身走向已经列成纵队的麾下士卒,年轻队正连忙转过身站好,头却依旧抬得很高。 老头缓缓走到年轻队正面前,弯腰将他革带上挂着的数袋托起来掂了掂,同时大喊道:“校尉有令,登岸后只有半日休息的时间,而后跟随大军向顺昌进发,辎重粮草还没能全部运到,各部所携粮食需再撑过两日方可补给!” 队列中的老卒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而年轻队正与一些年轻的士卒则明显出现了慌乱的表情。 老头没有理会他们,又下令各火迅速检查了士卒随身携带的装备后便下令下船! 年轻队正强忍着双腿的虚弱走下兵船,滩头上,战马嘶鸣声、人的呼喊声与甲叶铿锵作响的声音不绝于耳。 滩涂人群的后方江面上,密密麻麻的兵船不断靠岸卸下走路歪歪斜斜地士卒而后迅速扬帆离去。 到处都是呼喝声,不断有隶属于各个团的士卒正在整齐列队,等待辎重校尉给他们分配扎营的位置。 年轻队正尽管是第一次参加如此规模的大战,可他早已经在北岸时见过了大军连营,因此并没有多么好奇,他只是向远处望去,将目光放在了已经搭起的中军大帐,那里正有一面大纛在微风中拂动着。 大帐中,王承业召集了已经登岸的赵尽忠、舍利吐利摩、章十八以及左右屯卫、右御卫、左骁卫的诸将进行军议。 王承业先是问道:“各部情况如何?” 赵尽忠说道:“我右路军有许多士卒还没有完全从船运中缓过劲来,还需稍作休整。” 赵尽忠的话深得在场众将心意,他们也都纷纷表示自己麾下士卒同样如此。 王承业又问道:“运河水师整备如何?” 郑直连忙抱拳道:“末将水师已经整补齐备,打算今夜便增援通州水师。” 王承业看着沙盘说道:“通州水师已经在横江挡了南陈水师整整五日,水师都督张琦发回塘报说他们的战船已经半数损毁,士卒也折损三成,若非他将自己的座船顶在最前面以做表率,恐怕士卒早就溃散了,就这样,他都已经斩了七名擅自弃船的校尉以及百余士卒了。” 郑直连忙表态:“末将所部到达后会立刻接替通州水师防务。” 王承业这才点点头,转而说道:“本来我打算运来两个月的粮草,可如今南陈水师攻势愈发凶猛,随时有可能切断我军后续运粮的道路,因此我只让张长史运送一个月的粮草,粮草以及中路军后军剩余士卒还有半日就能全数运到。” 第633章 梅州(十五) 听到王承业将本要运来的两个月粮草缩减为一个月,众将一片哗然,只有三名老将面不改色,显然已经得知此事。 左屯卫将军陆昭明说道:“我大军征南陈,时日必然不会短,仅有一个月粮草,是否有些少?” 一旁的闻光才也说道:“我军声势浩大,南陈方面必然坚壁清野,若是我军一旦与南陈军开始对峙,粮草就是军心的保障,一旦粮草短缺,士卒容易哗变。” 王承业见众将都对现在进军有所顾虑,便指着顺昌说道:“之所以只携带一月粮草,是因为我军只要攻下顺昌,就能沿途经顺昌的黔水征集船只一路东进直抵抚州。” 右屯卫将军侯方震说道:“这黔水原是南陈军沿江布防时用来运送粮草辎重的,如今南陈北军移师梅州,这黔水为了防止我军利用,必然已经将船只全部焚毁,或是转移到了抚州通往梅州的陀河,我军去哪里收集如此多的船只?” “加之我军在敌国境内行军有诸多不便,总管还是要三思而行啊。” 众将纷纷进言,王承业却并不急着说明,而是命副将将一封密信交给在场的众将,让他们互相传看。 等到诸将看完后,方才恍然大悟。 王承业接着说道:“我军在敌国境内,斥候无法深入,只能在大军周边六七十里活动,百里外的顺昌情况自然无法得知,可谍报司的密谍却能畅通无阻的在南陈境内收集敌情。” “顺昌囤积了南陈军移师后留下的十万石粮食与大量兵甲辎重,而就在前一日,建康派出的漳州水师已经沿建水北上,不日就将在顺昌停靠,准备将这些辎重全数送往抚州修水的南陈军粮仓。” 王承业顿了顿说道:“黔水途经顺昌的这一段河道极为狭窄,且顺昌囤积辎重粮草数目绝非一日就可全部装船,我军今夜拔营向顺昌进军,两日内迅速突袭顺昌,再派兵在黔水最窄处封堵,就能将漳州水师全数困死在黔水。” 左翊卫将军赵营说道:“可士卒如今还有许多至今仍被船运带来的不适所困扰,此时去攻击顺昌,两日行军百里,士卒必然大量掉队!” 王承业说道:“士卒固然因为船运有诸多不适,可眼下整个顺昌的南陈守军不过五千余人,且皆是临时征募,战力远不及我军。” “南陈就是知道我军大举渡江后士卒必然疲敝,无法快速进军,才敢让漳州水师在顺昌停靠整补。” “我军此时不乘机攻下顺昌,难不成要等漳州水师带着顺昌囤积的粮草离去后再去打没了价值的顺昌吗?” 众将见王承业仍旧坚持,只得纷纷称是,随后王承业接过一根竹竿,指着沙盘开始下达军令。 “中路军与右路军合兵一处,辅兵正卒计有十万,如此多的兵力向顺昌进军必然前后绵延过长。” “因此右路军需从浦子口以西进军,同时派骑兵切断顺昌与诏安的联系。” “中路军前军从浦子口以东进军,抵达黔水河边后立刻布置器械切断河道。” “中路军中军与已经到达的后军一部则攻下漳浦、东山后直逼顺昌郡城。” “诸将可还有异议?” 众将看了看各自的上司,之见三名老将依旧一言不发,便纷纷抱拳称是。 等到众将退下去进行战前准备后,帐中便只剩下了三名老将以及王承业。 王承业对三人行晚辈礼道:“多谢三位叔伯帮衬。” 舍利吐利摩捋了捋胡子说道:“此番南征你为主帅,我们又俱荣俱损,我们三人自然是不能拆台的,且陛下如今甘愿以身犯险,帮你更是应有之义。” “只是,你到底有几分把握,还有这密信,是谁送来的?谍报司司丞可曾勘验过?” 王承业说道:“我军士卒大多没有做过船,没有休整便贸然出击是极为冒险的,可我军水师本就无法做到保证粮道畅通,只有用这种办法才能让我军增加些许筹码。” “至于密信,报春已经看过了,是潜伏在南陈的密谍送来的,消息是否准确,报春已经派人去多方印证,但是他曾经对我保证说,雾霭不会出错。” “原来是他!那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章十八若有所思地说道,而后又看着王承业道:“只是你私自将密信传给诸将查看,之后怕是要被怪罪。” 一旁的赵尽忠说道:“只要能打赢,些许小节,陛下不会在意的。” 王承业长出一口气说道:“希望如此。”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刚刚扎好营帐的年轻队正正借助着微弱地火光擦拭着白天坐船吐在甲胄上的污秽。 突然,营帐外一阵急促的铜钲声让他连忙提着甲胄走出营帐。 “都尉有令,各部即刻拔营!在营寨西侧集结!” 一名塘马飞快地跑过他的面前,马蹄捡起的泥沙将他好不容易擦拭干净的甲胄再次弄脏。 年轻队正来不及咒骂那名塘马,便将甲胄快速卷起,而后胡乱套上横刀团牌以及弓囊胡禄便跑到自己队中士卒的帐篷前一边整理一边大喊着让他们加快速度。 “除了兵甲数袋外,其余的全部抛弃!行军时,外侧士卒点起火把照明,彼此记得保持间隔,不要喧哗,不要扰乱行军队列!” 年轻队正带着麾下士卒来到西侧整队时,老头已经在人群中一边大喊一边将身旁一名士卒携带的毯子拽出来扔到了一旁。 听到老头的话后,年轻队正立刻将身上不需要携带的杂物一股脑地向外扔去,同时开始一个一个检查着麾下士卒的情况。 白日坐船到来后身体的不适仍旧伴随着他,因此他走了几步后,脑袋便有些发晕,腿也稍稍发软。 他甩了甩头,便继续查验,直到确定没人携带杂物后,才返回到队列前方。 校尉从远处走来,对身旁的鼓号手简单说了几句后,鼓号手便敲响了铜钲。 “点起火把!” 随着一声大喊,年轻队正便用火石点燃了一根捆着浸过灯油的麻布的木棍。 他们在认旗的带领下呈纵队缓缓出营,不多时,便汇聚进了一旁巨大的火龙之中。 第634章 梅州(十六) 唐昌隆四年四月二十七日。 横江上到处都是沉没的战船与漂浮着的木板,火焰在一些还未完全沉下去的船只残骸上劈啪作响地燃烧着。 张琦站在自己新的座船的甲板上呼吸着刺鼻的空气,同时看着自己左侧一艘船首翘起处于半沉没状态的战船。 那是他原先的座船,在昨日的战斗中,南陈水师不惜一切代价的拼命攻击让这艘承受了太多打击,最后,他不得不下令将座船凿沉。而他本人本打算与船共存亡,却被副将与十几名亲兵强拉硬拽拖上了旁边的一艘还算完好的两千料大船。 这让他对自己的食言倍感耻辱,却因为战斗没有结束而只能将之压在心底。 而这还不算,自己准备的突袭南陈水师的斗舰也仅有一艘成功靠近了南陈水师的座船,虽然那艘船上的大半士卒登上了南陈水师的座船,可终究因为众寡悬殊而全军覆没。 好在南陈水师座船被他的这一举动所惊吓,到今日,南陈水师的座船便再没有靠的那么近,只是隔着很远观望。 而南陈水师的攻势也自昨日傍晚时分之后变得不再那么猛烈。 南陈水师又一次仓促组织的进攻退去后,他才得以又稍稍地空闲去想这些事情。 “都督!各船火油罐与石弹已经告罄,弩枪也只剩下两成了。” 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来的是副将带来的又一个不好的消息。 张琦调整了一下心情转身问道:“弓弩手所使用的箭矢弩矢还能支撑一日吗?” 副将抱拳说道:“怕是有些难了。” “此外各船的工匠也回报说修补船只使用的材料也已经见底了,他们想趁着南陈水师没有发起进攻尽快从战船残骸中打捞一些能够使用的木板之类的东西。” 一个接一个不好的消息让张琦的心情愈发沉重。 他问道:“后方还有多少小船?” “回都督!还有三十余艘。” “让他们尽快去打捞,优先送到损伤严重的战船上去。” “诺!” 副将离开后,张琦又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便一步步走到战尾,看着后面己方那愈发稀疏的船只思考如何顶住南陈水师下一次的蓄力一击。 虽说自己在中军大帐时对王承业说自己会坚守六日,可他心里清楚,如今到了这个份上,南陈水师不退走,他是绝对不能擅自后退的。 正想着,突然了望兵大喊道:“我军后方出现战船!” 张琦闻言立刻抬头看去,之间自己的后方,一片白帆正映入自己的眼帘。 他先是一愣,随即唤来一名亲兵说道:“传下去,援军到了!” 援军到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通州水师,苦战六日濒临极限的通州水师士卒兴高采烈的欢呼起来。 运河水师的船队渐渐靠近,为首的运河水师座船上,郑直五味杂陈地看着不远处那面已经破破烂烂的通州水师大纛。 不多时,郑直便登上张琦所在的临时座船与他见面。 不过五六日未见的两人再度见面时,却没了此前在大帐中的那种微妙的气氛,郑直看着模样大变的张琦,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运河水师顶在最前方,你通州水师可以去后面休整了。” 不料张琦却断然拒绝了郑直的要求说道:“郑都督的好意,我张琦心领了,可我与南陈水师眼下苦战六日,双方皆已疲敝,怎么能现在让你这支生力军用作防御呢?” 郑直听出张琦话里有话,便问道:“不知道张都督有什么打算?” “转守为攻!” 郑直皱了皱眉头道:“我没有听错?” 张琦道:“郑都督没有听错,我要转守为攻,只不过,我通州水师已经无力发起反击,便只能劳烦郑都督了。” 郑直说道:“南陈水师攻了六日,损失一定不会小,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张琦说道:“不如此,我们怕是再堵上十天,南陈水师也不会撤退。” 郑直问道:“说说看,你想怎么反击?” 张琦指着自己左右仍旧用铁链连接的大船说道:“郑都督想必也看到了,我的大船都已经用铁链锁在了一起,南陈水师要想突破只能不断撞上来,而且我们的战船一旦沉没,就会堵塞河道,变成藏在水下的暗礁。” “因此南陈水师这几日已经不再动用石炮床弩,转而用不断接舷的方式企图夺下我水师船只,进而打开突破口。” “这样一来,战场就会混乱无比,到时候郑都督可用大量的走舸趁着南陈水师的五牙船以及艨艟全力冲上来的时候围上去,他们的大船若是要后退,我便切断锁链,让郑都督麾下的艨艟以及五牙船冲上去衔尾追击。” 郑直皱着眉头说道:“我怎的觉着这是陆上的打法呢?” 张琦点头道:“正是,就是倒卷珠帘!” 郑直琢磨了半天,他本想再次拒绝,可没由来的想到王承业在自己临走时说的那番话,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咬咬牙说道:“好,就依你的。” 张琦说道:“那在下次南陈水师发起攻击前,郑都督麾下的水师战船还请不要扬帆,就藏在我的大船后方。” 梅州,就在石俊与张寻再次派出大量斥候探查唐军动向时,唐军突然向文成郡方向行军让石俊吃了一惊。 他到此时仍旧不愿相信唐军要行军二百里攻击文成郡,可他又不敢擅专,只得将消息急忙回报给了同样已经发现唐军动向的司马昭。 司马昭本以为唐军要主动寻找他们决战,就在他准备好迎战后唐军突然转向文成郡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因为事先就不认为唐军会舍近求远,因此他并没有事先安排任何一部兵马在通往文成郡的几处要道上设置哪怕一处用来扼守这些关键点的营寨。 司马昭没有多想,立刻派出塘马想要抢先一步通知驻扎在文成郡的右厢都督余成龙以及左厢都督石俊后也率中军三万余人尽数追了上去。 一时间,南陈军在梅州的部署也随着唐军的动作而被打乱。 第635章 梅州(十七) 四月二十七日夜 舒州,顺昌郡。 漳州水师已经在夜间抵达了顺昌城旁边的黔水。 连夜开始装运粮草辎重的漳州水师动作极快,仅仅一夜的功夫,就已经装载了近三成。 漳州水师都督徐静与顺昌郡守张德功一同站在城墙上,看着码头上忙碌的景象,脸上却极为严肃。 “这一段河道太过狭窄,实在是太危险了。” 徐静面色凝重地说道。 张德功对徐静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当初为了方便粮草辎重转运,顺昌就是整个江防最为便利的位置,可如今部属全被打乱了,大军走得又急,只能从后方调派水师来担负运粮的任务了。” 徐静问道:“张郡守可曾派出斥候盯着已经登岸的唐军?” 张德功点头道:“都督尽管放心,自唐军登岸后第一日,我便已经派出斥候盯着各条要道。” 他随即又说道:“不过斥候回报说,唐军似乎士卒不能适应船运,登岸后便一直在休整,甚至斥候也只是前出了三十余里。” 徐静说道:“还要再快些,这已经五日了,最先登岸的唐军怎么也恢复过来了。” 张德功立刻扭头对一名司仓说道:“去,再去城中征募些青壮,全都去码头!” “诺!” 司仓连忙退下去安排,张德功则继续对徐静说道:“此番水师东进后,我顺昌便是弃子了,只是我身为郡守,就这么丢城失地,实在无颜面见陛下与诸公,因此我想请都督帮我一个小忙。” 徐静问道:“何事?” 张德功拱拱手说道:“请都督东进时,带上家中妻女。” “我答应你。” “多谢都督!” 张德功深深一揖,徐静也没有伸手扶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忙碌的码头。 “斥候急报!” 一声大喊打破了城头上的宁静,张德功迅速起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顺昌守将手脚并用地跑到张德功面前,大声喊道:“郡守!斥候急报!” “唐军!唐军已经开始向顺昌郡进军!前锋距离顺昌城已经不足二十里了!” 张德功听到守将的汇报后大吃一惊,他走到守将面前,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道:“唐军何时拔营的?为何来的这么快?!斥候呢?他们之前为何不回报?!” 守将说道:“唐军是昨天夜里拔营的,我军斥候本就无法贴到唐军大营探查,因此得知的晚了些,加之唐军斥候突然跟发了疯一样从浦子口向四面八方出击,将我们的斥候几乎杀绝了,这名回报的斥候全靠装死才躲过了唐军斥候的第一波绞杀,又拼死逃回来的。” 张德功身子突然开始颤抖,徐静看着张德功的后背急促地说道:“事到如今,不能再等了,剩下的粮草辎重就不再装船了,我现在即刻率部离开。” 张德功点点头,背对着徐静说道:“徐都督,我对不住你!” 徐静没有接话,而是说道:“你妻女在何处,我立刻让亲兵去接上船!” 张德功闻言猛地直起身子看向徐静。 许久后,他猛地跪在地上,给徐静重重地磕了两个响头。 梅州,天云关。 左路军主力开始向北进军后,第一时间便派出塘马穿越了南陈军的封锁线来到了关内。 得知程亦的打算后,王虎便开始盘算要如何运用自己手中有限的兵力将文成郡的南陈军注意力尽量拉扯到自己身上。 左武卫虽然在天云关有近万人,可是还要防备绕到关外准备夹击天云关的后军都督文材率领的两万南陈军,因此他的兵力一下子就变得捉襟见肘了起来。 犯了难的王虎在帐中走来走去,却一直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时左武卫行军长史却对王虎说道:“将军,我们又何必如此麻烦呢?” 王虎看着自己的行军长史,眼中满是不解。 行军长史点了点沙盘上的天云关说道:“我军若是轻举妄动,怕是文成郡的余成龙部会更加警惕,而我军只要一直待在天云关里,只如往常一样,便足以让余成龙放松警惕了。” 王虎一拍脑袋笑着说道:“还是长史有见地。” 文成郡,右厢都督余成龙已经率部在此扎营数日,接到司马昭军令不得擅自出击,只需切断梅州城下唐军与天云关唐军的联系的余成龙自从来到后,便一头扎进了四处树立营寨设防的工作中。 可在余成龙分兵扼守住文成郡通往其余各处的所有要道后,他却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无所事事。 天云关中唐军铁了心要做王八,死守着城墙只是一个劲地加固城防,而与自己不过相邻四十里的文材却又迟迟不愿在器械不齐备的情况下发起攻击,这让他心中愈发躁动了起来。 于是,想要建功的余成龙在算过梅州城的唐军向自己所在的文成郡进军的可能性后,便不顾诸将劝阻,将扼守文成郡通往含山郡的三千余人尽数调了回来,转而进驻同安,做出了一副攻击天云关腹背的态势。 同时为了能够稍稍照顾一下自己的身后,他还刻意让出了一条通道,以供唐军塘马来回通过,以便唐军真的向文成进军时能够及时调头。 可他这些动作下来后,天云关的唐军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对他放在同安的三千人视若无睹。 余成龙见状,以为是天云关唐军并没有将三千人放在眼中,便干脆将麾下一支牙门军全部调了过去,只在文成郡留下了一万人。 他的动作终于引起了唐军的注意,可唐军只是加固了城防后,便又陷入了沉寂。 余成龙得知后,愈发焦躁起来,便每日都向文材所部派出塘马问询,想要催促文材尽管发起攻击,自己也好配合他尽快吃掉在天云关的唐军。 文材并非不想进攻,可天云关唐军有近万人,贸然进攻必然折损严重,他被余成龙催促地烦躁,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候与他生出嫌隙,只得推说自己粮草器械还不齐备,无法开始攻城。 而这个时候,左路军的斥候已经先于大军进入了文成郡。 第636章 梅州(十八) “前军已经切断顺昌码头河道!” 王承业率领的中军距离顺昌城还有十几里远时,前军都督舍利吐利摩便已经派来塘马回报。 王承业勒马驻足,对一旁的章十八说道:“派出塘马询问左翊卫与右路军进展。” 章十八点点头,随即对身后的亲兵都尉小声吩咐几句,亲兵都尉立刻打马离开大纛。 王承业看了看后方的行军队列,索性就将大纛立在一旁,与章十八在原处稍稍停歇,顺便等待前方传回消息。 眼下他的中军的行进速度快慢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前军将河道封住,剩下的无非就是关门打狗。 此时,刚刚抵达顺昌城下便开始攻城的左翊卫已经派出先登冲上了西门,后续的唐军正源源不断地蚁附登城。 城头的南陈军虽然还在负隅顽抗,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西门的陷落已经是时间问题了。 “将军!总管派来塘马询问进度!” 正在观察东门战况的赵营听到行军长史说话,便回应道:“回报总管,就说我左翊卫最多还有三个时辰就能进城。” 赵营将目光放在形势一片大好的东门,又观察了一会儿后说道:“告诉左厢前后两军,全部投入战斗!” 行军长史说道:“左厢前后两军负责围困南北两门,若是调走,南陈军极有可能从南北门溃围而出,若是他们再大胆些,出城反击我军攻城士卒也未可知啊。” 赵营说道:“总管派人来询问,我也已经说过三个时辰入城,若是按部就班,我怕等总管到了,我们还在清剿残敌,必须要快!再说了,顺昌的南陈军皆是临时征募的,无论是士气还是战力皆是下等,我们只要攻下西门,他们哪里来的胆气敢逆击我军?” 赵营的军令不多时便由塘马传达到了正在围困南北两处城门的左厢前后两军。 两部的都尉迅速收拢士卒向西门靠拢,而坐镇郡守府指挥防御的张德功也得知了唐军的动向。 他先是将北门的千余人尽数调到西门以求拖延唐军攻下西门的时间,而后顶盔掼甲亲自去往南门,从士卒中挑选了三百余敢战之士并凑足马匹,率领他们径直从南门冲了出去。 西门上,有了左厢前后两军四千余人的加入,唐军很快就夺去了西侧一半的城墙,而西门的南陈守军得到加强后,虽然勉强稳住了阵线,可仍旧免不了被唐军步步蚕食。 西门南陈军士气愈发低下,而城头上的唐军士卒则愈发凶悍,城外的赵营看着形势一片大好的西门上,刚要下令中军以及左右虞候军随自己向城下开进,一名斥候却突然冲到他面前回报:“南陈军骑兵从南门杀出来了!正沿着城墙一路向西门急进!” 斥候话音刚落,赵营便看到一阵尘土飞扬后,一队打着南陈认旗的骑兵正飞快地向西门下己方的云梯冲去。 战马的马蹄声在乱糟糟的战场上非常突兀。 正扶着云梯以供士卒攀爬的辅兵们扭头看去,一队南陈骑兵已经杀到了他们面前。 他们的队形非常散乱,战马也良莠不齐,可他们丝毫不在乎,只是一头撞向了负责稳住云梯的辅兵与正准备登城的唐军士卒。 没有结阵,也没有防御骑兵的拒马旁牌的唐军被南陈骑兵一个冲锋便彻底冲垮,撂下云梯便开始溃散。 南陈骑兵见状,也不去追击已经散乱的唐军,转头向着展开压制城头的唐军弓弩手冲去。 负责指挥弓弩手的一名校尉见状,立刻下令弓弩手弃弓持槊,准备收缩硬扛,可南陈骑兵速度太快,不等那数百唐军弓弩手结阵,便如同一阵风一般从唐军弓弩手中掠过。 雪亮的横刀瞬间就带走了数十人的性命,包括那名试图阻止结阵反击的校尉。 为首校尉战死后,唐军弓弩手即使想要作战,却也没了统筹之人,而十几人聚成的小小圆阵又不能挡住马速极快的南陈骑兵,只得跟着辅兵一同向中军方向溃逃。 这时,南陈骑兵方才调头开始追逐唐军溃兵,张德功一马当先,手中长槊不断挥舞,不多时便已经连杀数人。 不远处的赵营看到前方的情况后,不由得呲目欲裂,他不顾行军长史劝阻,翻身上马,便从中军挑选出了一千骑直奔南陈骑兵而去。 张德功见到唐军骑兵迎了过来,连忙率部调头,向南门跑去。 赵营带着一千骑追逐了数里,杀死了掉队的十几名南陈军骑兵后,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再度钻回了城中。 张德功的一次突袭被西门上的守军看在眼中,本来士气极为低下的他们被自家郡守所鼓舞,不由的士气大振,也开始拼命反扑。 而发现自己后路被南陈军骑兵切断的城上千余唐军此时也慌乱了起来。 慌乱的情绪很快蔓延开来,导致城头的唐军优势荡然无存,西门的南陈守军趁势不断反攻,一口气夺回了百步长的一段城墙。 左翊卫行军长史在城下一边收拢溃兵,一边派出了左虞候军重新来到城下,将云梯竖起准备增援,可已经在城墙上被南陈军不断压迫的唐军士卒早已经士气崩溃,见到云梯再度竖起,纷纷从顺着云梯撤了下来,也将左虞候军路给堵住,导致左虞候军错过了再次登城的绝佳时机。 赵营返回中军后,得知西门攻击失败,不由得大骂顺昌郡守,可随即他便想到自己派去给王承业回报的塘马。 一股冷汗从他额头上冒了出来。 “将军,还是实话实说!” 行军长史看出了赵营的担忧,但是此刻别无他法,他也只能劝赵营不要隐瞒。 赵营挣扎了许久,最后只得颓丧地说道:“派塘马回报,就说我军即将攻下西门之际,被南陈郡守率骑兵从南门冲出,致使攻城失败,我部正重新组织进攻。” 说罢,他便看着西门重新飘扬着的南陈认旗,咬牙切齿地下令道:“传令各部,休整一个时辰,而后立刻攻城,城破后,寸草不留!” 第637章 梅州(十九) 横江 休整了一夜的南陈水师再度开始了对残破的通州水师防线的进攻。 经历了一次被唐军小船突袭后,张大亮与张羽便识趣地将座船停在了后方三里之外。 距离过远便看不到前线战况,两人也就不再继续站在船首吹风,而是回到舱内,根据前方战报调整沙盘,而后发号施令。 休整过后的南陈水师仍旧以大船在前的方式向通州水师的战船靠上去,而后接舷夺船。 张大亮说道:“数日的攻势,虽然没能打开通州水师的防线,可通州水师的器械矢石大概是用光了的。” 张羽点头道:“依照他们的船只数量,再加上他们并无沿岸的补给,想来是的,这一次的进攻,只需要想办法夺下他们的战船就好了。” 张大亮严肃的说道:“可这也正是我最担心的一环。” “毕竟唐军搞出来的那个劳什子阵形太过凶悍。” 说罢,他眼前便浮现起了二十六日时登上自己座船的那支不到百人的唐军的悍勇。 张羽道:“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是用少量士卒与他们交战,再用床弩密集攒射。” “这样士卒折损虽然会多一些,可总比打不穿战线强!” 江面上,密密麻麻的南陈水师战船很快就出现在了通州水师了望兵的视线内。 “南陈战船四十余!正在逼近!” 了望兵连忙大喊,下面听到的士卒也赶忙回报张琦。 张琦随即下令备战。 鼓声与号角声在各船之间响起,在船舱中的士卒纷纷钻出来,在满是修补痕迹的女墙后方蹲伏下来。 “南陈战船距我一里!” “南陈战船距我二百步!” 了望兵大喊着,张琦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他的手也慢慢抬了起来。 随着船身突然晃动,张琦猛地挥手。 本应该没有多少矢石的唐军弓弩手与床弩突然向着撞上的南陈战船倾泻着密集的箭雨。 粗大的弩枪与箭矢弩矢飞蝗般落入满是等待跳帮士卒的甲板上,残肢断臂与惨叫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被打懵的南陈水师连忙还击,可唐军的矢石密集程度远超他们此前所经历的任何一日。 甲板上到处都是举着旁牌与拖拽伤卒的人。 不时有人被夹杂在其中的弩枪贯穿旁牌钉死在地上,还有人几乎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前方十几艘船上的南陈军不愿继续等在原地挨射,便纷纷自发将跳板搭上,主动向通州水师的战船发起了冲击。 后方战船见到前方友军承受打击也连忙用床弩以及弓弩还击。 双方的箭矢弩矢以及弩枪在空中互相飞舞。 可南陈水师后方战船受到前方友军船只阻隔视线,根本不能保证覆盖率,只能靠着数量试图压过唐军的弓弩。 双方的对射持续了整整一刻钟后方才停止,当对射结束时,前面十几艘南陈战船搭载的千余士卒已经大半死在了唐军的弓弩覆盖之下,只有寥寥数十人跳到水中得以逃生。 早已经清空了甲板的通州水师在对射中损失并不大,仅有百余人伤亡。 副将一瘸一拐地走进船舱中对张琦抱拳说道:“都督,我军所有矢石方才已经全部射出!” 张琦应了一声,而后对副将说道:“告诉郑都督,准备出击!” “诺!” 副将转身就要离去,可张琦瞅见他似乎行走有些不便,就问道:“你的腿伤了?” 副将回过头嘿嘿一笑说道:“不妨事,只是被流矢射中了脚趾。” 南陈水师的攻势并没有因为受挫而停止,就在双方对射停止没过多久,第二批十余艘南陈战船便挤开前面的船只顶了上来。 这一次,他们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下令所有士卒都藏在了船舱之中,可他们直到搭起跳板,唐军也再没有一支箭射向他们。 意识到唐军矢石已尽的南陈水师士卒便按照部属分出了小部分向通州水师的战船冲了过去。 南陈水师士卒刚一登船,通州水师的士卒便从船舱中冲了出来,开始与南陈军接战。 人数较少的南陈军自然无法与结阵的唐军抗衡,可他们身后的床弩此时却开始发威。 储备充足的床弩接连向着通州水师战船的甲板发射。 弩枪带着破空中不分敌我地清扫着甲板上一切能够动弹的人。 被密集攒射的唐军很快就损失惨重,不得不主动让出前半段甲板,向后退去,南陈水师见状,便立刻将船上后续的士卒统统压了上去,准备乘胜追击。 这时,登船的南陈水师士卒突然听到一阵号角声响起,以为有诈的他们连忙收缩,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唐军有伏兵或者后手,便再度冲向了后方甲板。 等他们冲过去的时候,通州水师士卒已经重新整好队形,正等着他们发起冲击,而他们身后的江面上,突然扬起的白帆也让南陈水师一名幢主怔了一下。 交战这么久,双方战船上的船帆早已经是千疮百孔,满是补丁了,而眼前这些干净的不像话的船帆甚至让他产生了这是第一天交战的错觉。 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他连忙拉住一名士卒大喊道:“唐军水师有援军,就在他们的大船后面,他们要反击了!告诉后面的战船,赶快防备!” 他的嘶吼声很快就被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遮掩了过去。 那名南陈水师幢主听到声音向船两侧看去,只见原本连接战船的锁链,已然全数断开,而那些拥有干净船帆的战船,已经升满了帆,正借着风力全速向外冲去。 此时在后方的南陈战船还在源源不断涌上来,将满载的士卒送上通州水师的战船,根本没有发现连接战船的锁链已经断开。 直到多达百艘的走舸斗舰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才急忙开始脱离,准备反击。 可连甲板上都装满了即将登船的士卒的南陈战船根本就无法反击,渐渐地,它们便被数量远超他们的走舸斗舰给彻底包围。 郑直站在一艘艨艟上,他的两侧是两艘两千料大船投下的巨大阴影,他大吼一声:“升起大纛!出击!” 第638章 梅州(二十) 运河水师的大纛还未升起时,已经陷入唐军水师小船包围中的南陈水师五牙船与艨艟情况便已经非常危急。 等到他们发现运河水师的大纛已经出现在视野中时,他们才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唐军有援兵!” 了望兵扯着嗓子嘶吼着,船上也出现了骚动。 运河水师的士卒本就擅长驾驭小船,如今便是如鱼得水,他们迅捷的在南陈战船之间的缝隙中游走着,将一根又一根带有钩爪的绳索抛上船舷。 动弹不得的南陈战船上,一队又一队的弓弩手也开始向着下方的小船射箭,可那些小船如同游动的鱼群一样,只是将旁牌举过头顶,一边遮蔽一边围着大船兜圈子。 后方没有被波及的南陈战船见状立刻停了下来,一名负责指挥前方战船的南陈将校立刻让人回报后方的张大亮与张羽,而后不等他下令用船上的石炮床弩反击,十数艘小船便已经想着他们猛地冲来过来。 眼看着双方相距不远后,那十几条小船突然燃起熊熊烈火,南陈将校见状也急忙下令躲闪,可此时十几艘船船速已经降了下来,又为了防止被唐军小船用同样的方式围住,彼此之间的间隔又很小,根本无法躲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船一头撞了上来。 前方被围,后方被唐军小船纵火,让本来处于进攻位置的南陈战船前后失据,而此时已经被包围的战船上,惊慌失措的南陈水师士卒也突然发现,自己的船舱开始漏水。 不知何时潜到水下的运河水师士卒已经将十余艘船的底部尽数凿穿,江水疯狂地涌入舱底,不多时这些南陈战船的吃水线便沉下去了一半。 在后方的张大亮与张羽还在船舱中等待前方战报,一名副将突然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大喊道:“两位都督!前方生变!” 张大亮与张羽对视了一眼,连忙走出船舱,只见他们前方的战船已经剧烈燃烧了起来。 战船燃烧形成的火墙带起滚滚浓烟,将原本就看不仔细的前方彻底遮住。 两人呼吸愈发急促,久久没有说话,直到前方一艘战船因为已经被彻底烧毁发出一阵结构断裂的巨响声后,张羽才看向张大亮急促地说道:“唐军水师既然现在敢浪费船只火攻,那就说明他们的援军到了,此时前方战况不明,我们赶快后退,提防他们的后手。” 张大亮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火气,不多时便叫来副将说道:“传令,各船随座船立刻后退,最前方的二十艘船原地等候!” “诺!” 南陈战船很快就动了起来,可偌大的船队全面开动并不容易,不等后队调头,火墙后方,突然冲出了难以计数的走舸斗舰。 这一情况让正在调头的南陈战船措手不及,张大亮看着密密麻麻的唐军小船,脸色阴沉的他缓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看来他们所图不小啊!” 张羽说道:“他们援军突然出现,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必然是想进一步杀伤我军。” 张大亮咬牙切齿地说道:“可是他们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 他猛地回头,对副将吼道:“下令所有战船停止调头,撞垮他们!” 张羽连忙劝道:“我们现在已经被动,不能强行迎战,否则出了问题致使水师折损严重,你我谁都担待不起啊!” 张大亮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已经听不进去张羽的话。 南陈水师调头之时,运河水师与通州水师凑齐的百余艘走舸斗舰已经冲过了火墙,正飞速靠近,而郑直率领的艨艟与五牙船组成的主力也已经全部越过通州水师两千料大船组成的防线,紧随其后。 郑直此时双眼通红,他死死定着那堵火墙,仿佛已经透过浓烟看到了胜利。 心情愈发激动的他不由得转身大声吼道:“各船加快速度!” 越过火墙的唐军水师小船此时距离南陈庞大的船队已经只剩下了一里不到,南陈战船上的石炮床弩也已经开始对着他们密集的发射。 数不清的石弹与弩枪或是平直飞来,或是从头顶落下,溅起的水花不断打在毫无畏惧之色的操船士卒身上。 不时有小船被石弹直接命中断成裂解,也有小船因桅杆损坏、人手不足而失去了方向。 可这似乎都不能阻挡他们,很快,从南陈水师密集的远程打击中存活下来的几十艘小船便已经距离南陈水师庞大船队最前方的战船不到百步。 “点火!” 最前方一艘走舸上,一名口吐鲜血,右臂已经被弩枪齐根射断的队正对身后还活着的士卒大吼一声,便倒了下去。 活着的士卒立刻将小心保存的火油罐掏出来,点燃后扔进船舱,而后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水中。 燃烧的火油罐落入船舱后迅速点燃了周边成堆的干草,干柴烈火在一瞬间迸发出了巨大的能量。 火焰从船舱中猛地窜起,很快便将整个船的上半部分全部吞噬。 “报!唐军小船烧起来了,前方战船无法阻挡!” 张大亮听到唐军水师故技重施,立刻大吼道:“前方战船挡住火船,后方战船用拍杆将前方船只桅杆全部打断!避免船帆燃烧倒下波及后方船只!派水鬼下水,尽快凿沉起火战船!” 副将还没离开,一名亲兵便匆匆跑了进来。 “报!唐军小船后方出现大量艨艟、五牙船!正向我军战船抛射石弹!” “他们要扰乱我们的船队队形,不能被他们打乱!” 已经劝不住张大亮的张羽此刻只能尽心尽力与张大亮一齐挡住唐军这次反击,他连忙对张大亮说道。 “胜负手就在唐军后方这支船队上了,只要能挡住这一波,唐军水师就再无力发起反击了!” 郑直的临时座船上,他看着前方燃烧着的南陈战船,对身后的副将下令道:“水鬼准备下水!” 随着他军令通过旗手传达下去,满帆逼近的唐军战船突然开始减速,大量只穿着一块兜裆布的水鬼拿着凿子与木锤纷纷从船体两侧跳入到了冰凉的江水之中,随着一朵朵不太显眼的水花过后,数百水鬼便没了踪影。 第639章 梅州(二十一) 张大亮与张羽尽管已经做出了在船队遭到火攻后最佳的决断,可前方的士卒却已经无法彻底执行两人的军令。 骇人的大火与不断传来的惨叫声让没有收到波及的战船上的南陈水师士卒士气大跌,能够站在甲板上的已经算得上是意志坚定之辈,更多人则是直接选择了跳船。 任凭南陈将校如何弹压都不能阻止。 前方士气的崩溃迅速出现连锁反应,越来越多的战船上出现擅自逃离的现象,而已经彻底没了束缚的大火,则如同一头吃不饱的猛兽般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可以燃烧的物体。 张大亮与张羽被愈发猛烈的火势所震惊,却并不知道前方的情况已经比他们两人预想的还要糟糕。 直到一名身上被多处烧伤的幢主逃到他们的座船上,他们才得知前方已经完全失控。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先前劝你撤,你不愿撤走,如今大火已经蔓延过来,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张羽再次对张大亮说道。 张大亮此时心中已经被战败的不甘与葬送了大量战船士卒的悔恨所填满,颓丧的他无力地挥了挥手,便差点歪倒在地。 张羽见状让副将将张大亮搀扶回船舱,而后便下令在不告知前方战船的情况下率领还算完好的后队百余艘战船径直脱离战场,向东逃去。 前方的百余艘战船已经被大火导致士卒惊骇,军心大乱,而后方座船率领一部分船只突然撤离更是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肆虐的大火面前,惊慌失措的南陈士卒也纷纷四散奔逃,他们或是与熟悉的同乡同袍一齐抢夺舢板,或是脱掉身上的衣服跳入水中。 乱作一团的南陈水师船队中,早先潜入水中的唐军水鬼则小心地躲避着不时从上方落下的木板与尸体,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那些还没有被火焰波及的南陈战船旁边。 他们用小刀杀死了盲目跳入河中的南陈士卒,而后两三人凑在一起,开始用凿子敲击船底。 还没有被波及的战船上,有些人急着逃命,而有些人却想在逃命钱赚些钱财,几名南陈水师士卒抱着一包从船舱中找到的值钱物件挤开有同样想法的士卒,刚要离开,一名耳尖的却突然听到船舱底部发出了一些响动。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那名士卒问他的同袍,和他一起的同袍此刻急着离开,便说道:“许是撞倒木板或是沉船了,不要管了,趁着大火没有烧过来,我们快走!” 几人还没走出几步,他们旁边的一块船板却突然开始渗水,紧接着,一股水流便猛地涌了进来。 “船舱漏水了!快跑!” 不知是谁同样发现了船舱有水,大喊一声后,船舱内先是非常安静,只剩下了水流声,紧接着,所有人都开始向着船舱出口蜂拥着跑去。 多艘战船接二连三的传来漏水的大喊声,可早已经乱成一团的各船早就没人在乎,那些喊声也很快被其他的声音所掩盖。 率部冲进南陈船队中的郑直在击沉了几艘还在顽抗的南陈战船后,发现南陈水师已然崩溃,便下令各船分头散开,一边将着火的战船凿沉,一边将水鬼全数召回,保留还算完整的战船。 他自己则看着远去的南陈座船,气愤地捶打了一下船舷的扶手。 此时的王承业并不知道横江上,己方水师已经取胜,他正阴沉着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赵营。 “还需要多久才能拿下顺昌城?” 王承业一边有节奏地敲打着桌案,一边问道。 赵营跪在地上抱拳说道:“今日,今日必然能拿下顺昌城!” 王承业将一份战报甩到他的面前冷冷地说道:“若不是军前擅杀大将不妥,就凭你折损千余人还未能如期夺下顺昌,就够死罪了!记住你说得话,明日太阳升起前,若是还不能破城,自己提头见!” 赵营捡起战报,斩钉截铁地说道:“末将如不能明日前破城,甘愿受死!” 说罢,他便起身退出了大帐。 大帐中,带领后军剩余的辎重营以及部分士卒赶来的张大财看着赵营离开的背影说道:“前军已经将漳州水师试图突围的战船尽数击沉,眼下,只要顺昌拿下,困在码头中的漳州水师就是待宰的羔羊了。” 王承业点头道:“是啊,可左翊卫没能顺利攻下顺昌确实让我们有些被动。” 张大财拿起一份谍报司送来的密报看了一眼说道:“南陈军从各州征调的五万大军已经在建康集结了,他们距离舒州可比我们离着陛下要近的多。” 王承业说道:“是啊,如果他们拱卫建康还好说,一旦他们出了崖关,那战局就要发生变化了。” 张大财走到沙盘前,指了指梅州问道:“梅州可有塘报发来?” 王承业摇摇头说道:“自从我渡江以来,还没有一封来自梅州的塘报,毕竟穿越敌境逾千里送一封塘报太过天方夜谭了。” 他也走到沙盘旁边看着梅州深吸一口气说道:“也不知道陛下那边如何了?” “陛下!右武卫三千骑兵已经全数通过,正在向余成龙所部的后方挺进。” 通往文成郡的一条两山夹道间,庞大的行军队列正在缓缓移动,章义驻足山口看着不断通过的车马,一旁的程亦正在汇报各部的进度。 章义在看到这处无比险要的位置都没有南陈军驻守时,就已经放心了不少,他并没有认真听程亦说了什么,只是不断打量着这处山口:“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倒是个好地方。” 程亦见章义在看周边地形,便说道:“我已经调左御卫留在山口安营扎寨,用来阻截身后的南陈军。” 章义这才收回打量的目光,看着程亦问道:“只有三千骑,就要突袭余成龙的两万人,是不是有些托大了?” 程亦笑了笑说道:“不说他将两万人分成了前后相距数十里的两部分,只说文成郡那少见的一马平川的地形,对我军骑兵来说,便是一大臂助,三千人,足矣!” 第640章 梅州(二十二) 四月二十八日,文成郡。 三千唐军骑兵在右武卫右厢前军都尉贺文章的带领下已经连续行军数十里,来到了遂昌城外五里的地方。 谨慎的贺文章先是派出了数十名斥候一遂昌城为中心向周边散开探查,他则率主力在原地止步稍作等待。 两个时辰后,派出的斥候便纷纷归队,一名校尉匆匆来到贺文章身旁说道:“都尉!斥候回报说遂昌周边都没有发现南陈军踪迹。” 一脸横肉的贺文章胡乱抹了一把胡须对身旁一名校尉说道:“第一到第五团绕城跑马,试探一下城中的南陈守军!” “诺!” 校尉躬身领命离去,很快,列成横阵的唐军左翼千余骑便在一阵铜钲声中向遂昌城下冲去。 等到千余唐军骑兵冲到距离城墙不足二里时,隆隆地马蹄声才被城墙上值守的南陈士卒察觉。 此时遂昌城中的南陈军早已经大部向同安方向移动,城中的南陈军只剩下了数百人,可谓是空虚到了极点,唐军骑兵突然出现让城中顿时陷入恐慌之中。 花白胡子的遂昌县令在士卒的搀扶下费劲爬上城墙后,便看到城外的唐军骑兵正肆无忌惮地围绕着城墙奔跑,千余骑兵扬起的烟尘让不知兵的遂昌县令只觉得来了数万人。 害怕的遂昌县令连忙让人叫来县尉,想要与他商讨对策,可等他们商讨了半天后,便发现以城中的守军以及这低矮的城墙是无论如何都守不住这座小小县城的。 于是两人召集城中大户商议后开城投降。 见到城中没有任何动静,贺文章立刻下令大队向城下靠拢,准备下马攻城。 可城门突然打开,让贺文章也摸不准城中南陈军到底要做什么。 直到遂昌县令颤颤巍巍地带着一众大户吏员走出城来,贺文章简单盘问后才得知,城中南陈守军已经尽数都被抽调走。 遂昌已降,贺文章也就不再停留,他派出塘马向后方传信后,便马不停蹄地向着距离遂昌最近的德清赶去。 在德清同样没有遇到抵抗便夺下城池的贺文章见连续两地都极为空虚,也不再向另外两处县城去了,而是率部直奔他此行的最终目的地——位于文成郡城左近的南陈右厢都督余成龙所部的大营。 为了防止被南陈军提前发现,贺文章提前派出了大量斥候位于大队的前方三十里探查与清理南陈军斥候。 事实上,余成龙急于与文材夹击天云关,早已经将重心放在了天云关方向,布置在后方的斥候并没有多少,并且大都集中在几处唐军大概率会经过的位置。 得知自己一路上并没有多少南陈斥候,贺文章连忙将麾下的所有校尉全都叫到一起说道:“从现在起,各部不要吝惜马力,我们要比他们的斥候跑得快,赶在南陈军反应过来前突袭他们的大营。” 一名校尉说道:“我军两人三马,还带有甲胄,如此奔袭还要二十里,恐怕战马吃不消。” 贺文章说道:“传令下去,只着胸甲,把裙甲披膊和无用的杂物全部扔掉。” “可士卒只有早上吃了些干馕饼,是不是停下来用饭后再继续行军?” 贺文章打断那名说话的校尉:“军情如火,告诉兄弟们,我们在南陈大营用饭!” 简短的军议过后,三千唐军骑兵便将战马上拖着的甲胄部件全部扔下,只将胸甲套在身上,许多士卒得知连数袋都要扔掉后,便趁着这短暂的抛弃物资的时间忙里偷闲啃上几口馕饼。 等所有士卒全部整备完毕后,随着贺文章一声令下,三千骑兵便如同一阵狂风沿着宽敞的官道直奔文成郡城而去。 四月二十九日清晨,在唐军左路军身后的司马昭终于率军追了上来。 可当前方斥候将唐军已经在通往文成郡的一处山口设立营寨时,稍稍送了口气的司马昭立刻便紧张了起来。 他不等大帐支起便让副将把舆图展开,等到他根据斥候回报的消息找到唐军扎营的位置后,怒火中烧的司马昭一把将舆图扔开骂道:“余成龙这个蠢货!” 副将在一旁问道:“中候,是否还要扎营休整?” 司马昭努力将火气压下去说道:“派塘马询问石俊到何处了,让他尽快率军与我会和。” “传令各部休整两个时辰后向山口的唐军发起攻击!” 副将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是试探唐军虚实吗?” 司马昭突然平静下来说道:“唐军既然已经在此处设立营寨,那便一定会死守一段时间的,不必试探,直接开始进攻!” 司马昭抵达山口的消息被左御卫将军王二河立刻送到了已经在遂昌设下中军大帐的章义与程亦手中。 章义看过塘报后问道:“贺文章的骑兵可有消息?” 程亦看了一眼刻漏说道:“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想来现在他们已经开始发起进攻了。” 文成郡城西南十里处,一处距离旁边一条小河不远处的平地上,一座偌大的营寨正静静地肃立在那里。 此时是清晨,还没有到点卯的时间,因此大营中的南陈士卒大多都在睡梦之中,只有少部分值守的士卒依旧醒着,可熬到天亮的他们此时也早就困得不行,一个个都快要睁不开眼了,只是盼着快些点卯,好有人来接替自己。 哨塔上,一名弩手将手中的弩机放在一旁,稍稍活动了一下腰,与身边的同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悄悄话。 虽说是悄悄话,可如此安静的情况下,两人的声音依旧被下面的队主听到了,可那队主此时正靠在寨墙后小憩,并不想多管,便装作不知道,任由他们继续说下去。 那名队主眯了一会儿,感觉脖子有些累,便想要换个姿势,可就在他挪动屁股的时候,地面却突然轻微地抖动起来。 那队主本来并不在意,权当自己出现了错觉。 可地面的颤动却在他不以为意时愈发明显,这时那名队主才觉得有些不对。 他拍了拍哨塔,抬头问道:“营外有什么动静吗?” 第641章 梅州(二十三) “营外有什么动静吗?” “唐唐军!唐军骑兵!” 一名弩手一边端起弩机,一边磕磕绊绊地对下面的队主说道,全然没了之前说悄悄话时的那般利索。 听到弩手说唐军骑兵后,队主的脸色大变,他连忙起身去喊周边士卒打起精神,准备示警,可地面的颤动已经极为剧烈,那些昏昏欲睡的士卒也已然清醒了过来。 “快!快敲铜钲示警!” 队主大声喊道,而后便让人将拒马搬到营门后方,又将所有士卒集合起来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枪阵,准备拖延片刻。 “当” 铜钲声很快就在营门前响起。 许多已经察觉地面颤动的士卒早已经走出帐篷查看,听到铜钲声后,他们连忙返回帐篷中开始穿衣披甲,整个大营如同一口沸腾的大锅,瞬间呼喊声四起。 刚刚睡下不久的余成龙被人叫醒时还极为烦躁,等他得知唐军骑兵突然出现在大营外时,所有的困意便全部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连忙起身的余成龙一边仓促着甲,一边不断下达军令,数不清的士卒从分属的不同营寨中冲出来而后在相互连接的甬道中整队。 铜钲声与号角声在营寨中响成一片。 南陈军大营外,贺文章带领的三千骑已经组成了三个波次向营门发起了冲击。 最前面的千余骑距离营门已经只剩下了百步之遥。 来自哨塔上的弩矢徒劳地落到如潮水般的唐军骑兵队列中,并没有溅起哪怕一朵浪花。 很快,第一波千余骑兵便已经来到营门前,他们到达营门前后迅速下马,而后小心翼翼地跳入满是尖刺的壕沟中,将一根又一根带有钩爪的绳索扔到吊起的营门吊桥上,而后拉着绳索骑上战马,便开始用力向后拉。 并没有打算在这里扎营很久的南陈军只是做了一个简易的吊桥,并不坚固,几百名骑兵一齐用力,很快就将吊桥放了下来。 随着一声巨响,吊桥重重地砸在地上,扬起漫天烟尘,唐军骑兵迅速冲上吊桥,如法炮制,又将抓钩勾住了同样不够坚固的营门。 营门被拽开后,前队骑兵迅速向两侧让开在队尾重新整队,而第二波唐军骑兵则挺起马槊飞快冲了进去。 数十步宽的营门内,百余名值守士卒已经在先前那名南陈军队正的指挥下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枪阵,见到唐军骑兵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连忙大吼道:“架枪!” 百余杆长枪步槊纷纷斜着指向面前的唐军骑兵。 可唐军骑兵马速极快,也根本没有躲闪的意思,很快就一头撞在了南陈军的小小枪阵前方的拒马上。 十几名唐军骑兵被拒马拦阻翻倒在地,可没有加固的拒马也被撞到了一旁,后方的骑兵见同袍已经打开第一道阻碍,便继续向内冲去。 他们很快就撞在了南陈军的枪阵之上,随着战马的嘶鸣声,又有十几人被长枪步槊戳中战马而倒下,可高速冲来的战马在被戳伤的同时,也压向了密集的南陈军枪阵,将最前面的几排尽数压垮。 枪阵被唐军用以命换命的打法撞开后,本就只有百余人的南陈军便彻底失去了阻碍唐军骑兵的可能。 蜂拥而至的唐军骑兵用战马撞开那些失去阵形,四散奔逃的南陈军,而后用马蹄无情地踩过那些伤卒,便继续向大营中冲去。 南陈军大营中最前面的一个小营寨外,南陈军一个幢刚刚整队完毕,正要沿着甬道向前,突然出现的唐军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不等带队的幢主下令鼓号手敲响铜钲,驮着凶悍地唐军骑兵的战马便从密集的人群中隆隆地跑过,只留下了一地的尸骸以及跑向两侧的南陈军士卒。 余成龙穿好甲胄后,便接到了唐军骑兵已经攻破营门,正长驱直入地消息,为了避免彻底溃散,他立刻带着百余名亲兵亲自上前弹压溃逃的士卒,可唐军挑选的时候太过巧妙,大营中的南陈军早已经没了士气,到处都能见到慌不择路的士卒与试图重整的南陈军各级将校。 直冲进来的唐军骑兵只是挺着马槊,借由马速沿着甬道不断突击,对于他们后方剩下的南陈军不管不顾,只是一个劲的向中军大帐方向突击。 就在那些逃过一劫的南陈军试图在一众将校的带领下重新堵住营门时,手持连枷横刀的第三波唐军骑兵也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沉重的连枷与雪亮的横刀在人群中掀起一蓬蓬血雨,第三波唐军骑兵并非为了快速突进而来,因此他们进入大营后就已经分成了三队,开始攻击所有试图重整的南陈军。 不多时,已经陷入一片慌乱与恐慌之中的南陈军便出现了营啸。 营啸对于尚有抵抗之意的南陈军来说是致命的,狭窄的甬道中挤着来自各部的塘马,到处都是哀嚎声与哭喊声,没有着甲便被砍翻在地的士卒也随处可见。 “分出两个团控制营门,尽量不要放跑那些南陈军,要尽快击破他们,不要给他们重整的机会!” 一边向里猛冲一边下达军令的贺文章挥手用马槊挑飞了一名南陈军士卒后对身旁一名校尉说道。 校尉领命后便迅速在下一个岔口想另一头跑去,进入大营的唐军骑兵就像是在四处流动的河水,不断冲刷着千疮百孔的南陈军大营。 好不容易集结起千余人的余成龙刚刚退回到中军帐,唐军骑兵便已经杀到。 此时手中已经有百余弩手的余成龙立刻下令射箭,百余支箭矢弩矢让第二波唐军骑兵纷纷落马,见到一时间难以突破,随后赶到的贺文章便当机立断决定不再理会我在中军营帐周边的南陈军,转而去攻击那些已经失去了战意,正玩命从打开吊桥的营门向外逃窜的。 “放火!放火!” 贺文章见如此效率太低,又大喊道,很快就有几处营帐起火,火焰迅速在南陈军大营中蔓延。 看着映入眼帘的火光,余成龙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猛地坐在了地上。 第642章 梅州(二十四) 王豹率右武卫抵达烧成一片残骸的南陈军军营时,贺文章已经马不停蹄地向着同安方向继续进军,只有留下的一个团的士卒正在残破的大营中打扫着战场。 见到自家将军到来,领头的校尉连忙打马跑了过去。 “卑下参见将军!” 王豹勒马驻足问道:“杀敌几何?” 校尉恭敬地回答道:“都尉率卑下等人击破南陈军右厢都督大营后,溃逃者太多,留下的典正校尉正在清点。。” “可曾抓到敌军主将?” “敌军右厢都督余成龙尸首已经找到,卑下已经找了三拨俘虏分开前去确认,确是此人。” 王豹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道:“折损如何?” “我部折损亦在统计,只是都尉已经率大部向同安方向去了,还不能确认。” 王豹道:“我从右虞候军抽调五百骑交给你,你立刻带着他们与本部增援贺文章,战场我自会派辅兵接替,一应斩获到时都会记到军功簿上!” 校尉本就不想在此打扫战场,听到王豹发话,连忙抱拳称是后离开召集士卒。 王豹也向后方的遂昌派出塘马报捷,进而继续率大部向同安方向前进。 舒州顺昌郡城。 大火已经席卷了城内大多数的房屋,城头上防箭的木幔以及木制女墙早已经钉满了箭矢与弩矢。 一队唐军士卒正一边在城墙上行走着,一边用手中的步槊横刀试探躺在地上的南陈军是否是装死。 城门处,一队队的唐军正举着认旗陆续向城内进发,通往城门的道路两侧随处可见正在挖掘大坑的顺昌百姓以及南陈守军俘虏。 年轻的队正走在队列中,好奇地看着那些挖坑的俘虏与百姓。 “是给他们自己挖的。” 突然,老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回过头去不可思议地望着老头。 “可是我军军律明令” “明令不得擅杀俘虏百姓?那是给天下人看得,这是敌国境内,战场上你把他们放走了,转眼他们就能重新拿起刀枪向你扑过来,再说了,左翊卫这次攻城据说吃了亏,总要发泄一下的,否则上至将校下到士卒如何安抚?” 年轻队正听着老头风轻云淡地对说出这些话,又看向城门大开的顺昌城,仿佛已经想到了如今城内是什么样的地狱景色。 唐军中军大营仍然在城外没有移动,往来的塘马正不断将消息回报或是送出。 王承业面色平静的与诸将站在大帐外看着远处浓烟滚滚地顺昌城,一名早先便一直在他军中的监察使王孝乾正不断在他旁边呵斥。 这名监察史是张师道从门下省派来监察军纪的。 因为军中诸将一直都与文官不对付的缘故,隶属于文官系统的监察使极少出现在军中,只是这一次南征兹事体大,裴彻等人不断上疏要求在安排几名监察使监察军纪,一番扯皮后,章义迫不得已之下同意了裴彻等人地要求,在王承业的中军安排了一名监察使。 得知有一名监察使会到军中时,王承业便再三叮嘱麾下诸将不要刻意为难他,但是也要敬而远之。 而那名监察史也清楚这次南征的重要性,来到军中后也一直没有对王承业多加掣肘,只是每日待在后军,当了半个透明人。 直到渡江,双方都还在默契地维持着这份微妙的关系 可左翊卫开始屠城时,当了许久透明人的监察御史却再也不能坐视。 “军纪中严令禁止无端杀戮百姓降卒,且不说日后这里归我大唐后如何治理,总管难道是想让陛下也背上个无道暴君的名号?” 听着越来越刺耳的话,王承业身后的诸将都扭过头瞪着矮他们一头的王孝乾,年轻些的将领已经将手放在了刀柄上,只等王承业一声令下便要杀了这个在大帐中胡言乱语的糟老头子。 而王孝乾却视若无睹,仍旧大声呵斥。 王承业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他转身看着因为愤怒连胡须都翘起来的王孝乾苦笑一声。 王孝乾一愣,本以为必然会发怒的王承业此刻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举动,做好引颈受戮的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养气的功夫如此好。 “你们都退下,我与王监察使有话要说。” 王承业说罢,诸将便纷纷抱拳称是,一个个用刀子般的眼神看过王孝乾后转身离开。 等到身旁再无闲杂人等后,王承业说道:“王监察使也姓王,说不得我们还是本家呢。” 王孝乾冷哼一声说道:“我只是一介寒门庶子,与兵家王氏可攀不上关系。” 王承业笑了笑,随后说道:“王监察使做了这么多年官,想必是饱读诗书,不知王监察使可曾见到哪一朝哪一代没有做下过前方正在做的事情?” 王孝乾对王承业说道:“正因为他们做过,因此不为天所容,因而覆亡!” 王承业似乎对王孝乾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他赞同地点点头,随后转身走回帐中,不等王孝乾反应过来,王承业便又走了出来。 他一把抓起王孝乾的手,将虎符拍到了他的手中。 “那就请王监察使来掌兵好了!” 王孝乾本以为王承业要与自己理论,没想到他并没有按套路来,而是径直将虎符强行按到他手中,王孝乾在接到虎符时便像是碰到了烙铁一般迅速抽手。 王承业接住即将落地的虎符,对王孝乾冷冷地说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这句被前人说烂了的话,王监察使并没有记住啊!看来王监察使读的书还有些欠缺啊。” 王孝乾被王承业一番言语气的怒气攻心,只是指着王承业却说不出话来。 王承业将虎符收好对王孝乾说道:“王监察使虽是主管军纪,可也要分时候,如今陛下在敌军重围之中,你却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抓着不放!王监察使,收起你那圣人之心!这里是敌境!是战场!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与我们刀剑相向!” 王承业不再管呆愣在原地的王孝乾,只是自顾自地走回帐中。 “等这一战结束了,王监察使若要弹劾我屠城、私相授受虎符,便随你好了。” 第643章 梅州(二十五) 四月的最后一天,王承业率领的中路军右路军攻下顺昌,俘获漳州水师大半战船以及大量粮草辎重,随后唐军沿黔水两岸快速向东挺进,兵锋直指抚州。 唐军的动作很快就被传回建康,留守建康的一众南陈老将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唐军这个饵下的又肥又大,明知有毒,却不得不尝。” 司马氏府上,结束了早朝的司马铮、司马炎与史太岁正围坐在一起。 司马铮听到史太岁的话后也表示赞同,他指了指舆图上标出的唐军行进方向说道:“唐军攻下了顺昌,将北军留在顺昌的大量粮草辎重尽数缴获,又有了漳州水师的战船,攻下抚州只是时间问题。” 司马炎说道:“不止如此,司马昭在梅州分兵四路围堵北唐的皇帝,也有极大的隐患,一旦他没能将梅州的唐军困死,就一定会因为战线绵延过长被逐个击破。” 司马铮淡淡地说道:“我已经派出信使告知他此事,眼下我们要考虑是要不要上疏陛下将崖关的那五万精锐尽数调去抚州!” 史太岁将缩在袖子里的手伸出来,指了指崖关到抚州说道:“两地相隔七八百里,若是取道漳州,则还要经过宁州,路途更远。” “可若是直接出崖关经舒州直插抚州,则速度不够。” 说罢,史太岁便又将手缩回到袖子中不再说话。 司马铮看了看史太岁的模样,唏嘘道:“若是你我再年轻十岁,也就不至于用司马昭为帅了。” “那这五万人到底要不要出崖关?” 司马铮摇摇头说道:“还是守住关隘!有崖关在手,再调集水师堵住各条河流,他们兜兜转转还是要回到崖关的!” 史太岁点点头:“我已经去信给郑孝谦,告诉他不要冒进了,必要的话,我会向陛下上疏亲自坐镇崖关。” 司马铮按着史太岁的胳膊说道:“拜托了。” 梅州,同安郡象山县西南一片茂密的树林中,一条蜿蜒地羊肠小道一侧,几名南陈军的斥候披满枝叶趴在茂密的草丛中。 他们在此地已经潜伏了两个日夜,本应该来此接替他们的同袍迟迟没到,他们也不敢擅自离开,只能继续呆在原地,好在干粮与水都不缺,因此他们也并不着急。 “咕咕!” 一阵鸟叫声过后,一名同样精心伪装过的南陈斥候从后方爬了过去。 “什长!” 他小声说话,不时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何事?” 什长依旧紧盯道路。 “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 那名南陈斥候缓缓伸出手指了指他们的右侧说道:“今天去到那边的兄弟不回应我的鸟叫声。” 什长闻言皱了皱眉头,他顺着斥候的手指方向看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草丛在微风中轻轻拂动,树叶也在碰撞中发出“沙沙”声,一切如同往日的林间一般无二。 他仔细看着那边,看了许久也没瞧出什么不同,刚想说是错觉,可他扫过一片草丛时却突然发现那片树丛的叶片已经发黄,全然不似周边草丛翠绿的模样。 如今是四五月间,草木逢春,正该是绿油油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如同枯死了一般。 想到这,他不禁多看了几眼,同时也对身旁几名斥候指了指那片奇怪的树丛。 “今天散出去的时候,有谁没换身上盖着的枝叶吗?” 他小声询问,一名斥候立刻回答道:“都换过了,包括在那边的赵二他们。” 什长闻言立刻紧张了起来。 “给周边的弟兄传信,附近来唐军斥候了,我们可能已经暴露了!” 说罢,他便掏出已经上好弓弦的弩机,用望山瞄准了那片枯黄的树丛。 树丛中,唐军斥候火长李旺也在盯着南陈军斥候什长所在的位置。 他们在昨夜便已经摸到了此处,并顺利解决了两个清晨来到这里潜伏的斥候,并顺利发现了那几名南陈军斥候,只是因为不清楚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怕被南陈军斥候走脱从而泄露踪迹,才没有下令动手。 他准备等南陈军斥候轮换或是退到后方重新集结时再摸上去。 突然,他一直盯着的那几名南陈军斥候所在的草丛轻微动了几下,紧接着,一个光点便在草丛间闪烁了几下。 他立刻就判断出这是弩矢或是箭矢的箭簇,可他不清楚自己是否暴露,只能选择继续趴在原地不动,并开始思索自己这边已经暴露的几率到底有多大。 突然,鸟叫声响起,这是南陈军斥候互相联络的暗号,他虽然听不清楚,但是仅从鸟叫声的急促中便能察觉应该是他们有紧急的事情。 不等他做出判断,那片趴着南陈军斥候的草丛中突然寒光一闪,李旺见弩矢飞来,股间一紧,正要做好被射死或射伤的准备,自己右侧一名斥候便被弩矢从头部贯穿,箭簇从后脑钻出,兀自滴着一些红白之物。 “暴露了!” 李旺在心中暗叫一声,同时也不再避讳,立刻抽出弩机还射一发,并用嘴中含着的竹哨猛地吹了起来。 听到竹哨声与听到鸟叫声的双方斥候迅速在数十步的距离上互射了十几箭,箭矢与弩矢在草丛中乱飞,不断发出擦过枝叶与草木时带出的清脆响声。 早已经摸清了大多数南陈军斥候位置的唐军斥候们在几轮互射后便干掉了大多数南陈斥候,他们迅速起身,向前压了上去。 而李旺还射一箭后便也迅速更换了位置,他重新上好弓弦再看向原先南陈军斥候趴着的位置时,发现树丛已经是一片狼藉,而人已经消失不见。 此时他身后快速冲上来几名唐军斥候,他指了指前方说道:“传信给队正,有几个南陈斥候不见了踪影。” 说罢,他便快速追了上去,竹哨声也在林间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在李旺前方数十步外,南陈斥候什长带着仅存的两人正全力向着藏马的地方飞奔。 突然身后再次射来一支弩矢,将他的腿射穿,另外两人想要搀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别管我,快去报信!” 第644章 梅州(二十六) 李旺与一众斥候在杀死受伤的南陈军斥候什长后,前方渐渐远去的马蹄声正在告诉他们,他们已经追不上那几名逃走的南陈军斥候了。 “速去回报,就说南陈斥候没有全歼。” 一名斥候说道:“那我们还追不追?” 李旺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说道:“交给前面的兄弟!” 李旺回到原先潜伏的地方,那名被贯穿头颅的斥候尸首已经被收敛,他看着那团枯黄的树丛,这才明白自己暴露的原因。 己方斥候精心布置的一场针对南陈斥候的围堵未竟全功让得到消息的贺文章有些头疼。 早已经挺进到同安郡象山县的他在汇合了王豹派来的五百援军后,本想直接发起攻击,可己方斥候回报说前方仍有数量不明的南陈军斥候,这让他不得不停下来等待己方斥候扫清前进路上的敌军斥候。 可如今放跑了两名敌军斥候,他在此的等待就拖慢了他的进攻速度。 但是贺文章仍旧不愿轻易放弃,便率部加速行军,在次日来到了同安郡南陈军大营西南角。 前方斥候最终没能拦截到玩命奔逃的两名南陈军斥候,南陈军大营也在余成龙副将田汾的率领下开始了紧张的备战。 本来驻扎在象山城外的田汾先是派出了五千人进驻象山,而后便下令加固营寨,在原本使用木料搭起的简易营寨中用一夜的时间硬生生又搭建起了一座完全由夯土墙构成的坚固营垒。 贺文章见无机可乘,便派人回报中军,进而率部在南陈军营垒与象山之间扎下营寨,等待大军到来后再做打算。 接到军报后,章义与程亦短暂商讨,决定还是要尽可能吃掉这支南陈军,从而进一步缩小双方的兵力差距。 做出决定后,正在缓缓推进的两万唐军便开始沿途收集木料石块,以作攻击坚固营垒使用。 通往文成郡的山口处,司马昭已经率军攻击了整整两日。 两日间,南陈军不断向山口发起冲击,可都被严阵以待的左御卫所阻挡,直到石俊率部赶来,都未曾前进半步。 石俊看着刚刚从前方送下来的伤卒与不断整队向山口开进的士卒,连忙派出了几名士卒进入两侧高山查看地形,自己则打马向司马昭的中军营帐跑去。 他来到司马昭的中军大帐,还没走进去,便听到司马昭在里面呵斥攻击不力的将领。 石俊连忙拉住要进去通传的亲兵,自己则稍稍喘了口气,等到帐中声音渐渐变小后才让司马昭的亲兵进去通传。 司马昭得知石俊已经赶到,立马让他进来,不等石俊行礼,他便拉着石俊来到沙盘旁说道:“唐军占据的这处山口两侧高山险峻,要派兵上去实在太难,绕路的话,大军也无法通行,但是你麾下士卒多是山民,所以我想让你率部休整半日后便从南边走山林中绕过此处唐军,从腹背发起进攻!” 石俊说道:“我军长途跋涉,怕是休整半日都不能恢复。” 司马昭道:“眼下没有那么多时间休整,只能如此了。” 石俊指了指唐军驻守的山口说道:“此处的两座高山虽然陡峭,但是也并非完全无法上去,不妨让末将麾下士卒休整一日,再试试能不能占据两侧高山?” 司马昭眼前一亮问道:“你有办法?” 石俊苦笑道:“末将也要等具体看过后才能得知。” “不过末将已经派士卒上山了,今夜就能知晓。” 司马昭闻言说道:“我军时间不多,文成郡的余成龙部想必是凶多吉少了,若是不能占据两侧高山,你就还是按照我方才说的,率军绕行。” 石俊抱拳道:“诺!” 石俊离开大帐返回自己的营寨后,天色便已经暗了下来,生火做饭的铜钲声刚刚响起,他派上山的几名士卒便已经回到了营寨。 石俊立刻让他们来到营帐中,询问具体情况。 一名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汉子对石俊抱拳行礼后说道:“卑下已经看过了,上得去!” 石俊大喜,继续问道:“能上去多少人?” 那汉子说道:“最多不过千五百人,还都得是极为擅长翻山越岭者。” 石俊听过后只是稍稍皱了皱眉头便再度舒展开来。 他命人赏赐给几名士卒一些财物后,便让他们回营休息,自己则再次去到司马昭的中军大帐。 “中候,末将麾下士卒已经回来了!” 石俊刚一进到中军大帐中,便对司马昭说道。 司马昭忙问道:“如何?” 石俊说道:“两侧高山可以登上去,只是最多也只能上去千余人。” 司马昭看着沙盘道:“放火!” 石俊点头说道:“末将也是这个想法!” 五月三日,清晨,山口处左御卫左厢前军营垒中,夜间休息的士卒已经在铜钲声中醒来,正与寨墙上守了一夜的同袍轮换。 左厢前军都尉孙乾正带着麾下几名校尉在营中巡视。 “将军派来的增援到了吗?” 他一边查看营中的粮草储备,一边问道。 一名校尉抱拳说道:“将军从后方派来的一千援军已经到了,还有两万支箭。” 孙乾点点头,便带着几人走上了寨墙,借助女墙上的射孔查看外面的南陈军动向。 见到南陈军再度如前两日一般开始出营整军,他扭过头对负责防守寨墙的校尉说道:“还是按照之前说的,不要浪费矢石。” “诺!” 孙乾拍拍他的肩膀后,便走下了寨墙去往营寨后方的伤兵营。 两日不眠不休的攻击让南陈军损失不小,可他们也并不是毫发无伤。 瞅着满地的伤卒,孙乾问道:“向后方送了多少伤卒了?” 校尉说道:“送了一百多了。” 孙乾本想抽出一个团将所有伤卒全数送回去,可想到自己手中也不过几千人,便只好宽慰伤卒几句后作罢。 就在他刚刚离开伤兵营后,寨墙方向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眉头一皱说道:“又来了!” 第645章 梅州(二十七) 去而复返的孙乾还未走上寨墙,一枚石弹便落入营寨中弹跳几下砸倒了一座帐篷。 孙乾对身后一名校尉说道:“派人松松土!” “诺!” 那名校尉领命离去后,孙乾便弓着身子走到寨墙上。 此时寨墙上已经出现受伤士卒的哀嚎声,不远处一面女墙已经被石弹砸塌,几名辅兵正在救助还活着的人。 “情况如何?” 孙乾低着头问向身旁那名校尉。 那名校尉嘿嘿笑道:“不打紧。他们的石炮还是老样子,投了怎么也有三轮了,只有一发命中!” 孙乾点点头,便蹲着在寨墙上缓缓巡视,那名校尉也连忙跟上。 一路上,石弹不时落下,渐渐地,床弩也加入了进来。 粗大的弩枪不断钉在夯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不时有弩枪射穿女墙,将躲闪不及的士卒贯穿。 孙乾巡视了一圈后,寨墙上突然响起“防箭”的喊声,他连忙躲到木幔后方,紧接着便是密集地“夺夺”声。 几日的战斗已经让孙乾非常熟络南陈军的进攻套路,当南陈军的弓弩向寨墙上抛射时,南陈军的士卒也该到了。 果然,木幔外侧,几名了望兵大声吼道:“南陈军架设云梯!” 抵近寨墙的南陈军士卒在弓弩手的掩护下正利索地架起云梯,并将旁牌高举准备阻挡唐军自上而下的箭矢弩矢。 随着一阵铜钲声响起,藏在木幔后方的唐军纷纷跑到外面,开始借助女墙与垛口的掩护向下射击。 而寨墙上的唐军辅兵也用竹竿将南陈军搭上的云梯推开,双方围绕云梯开始了艰难的拉锯。 孙乾看了一眼下方,发现南陈军还是老一套后,便叮嘱了几句回到帐中开始调派兵力。 此时正在观看战况的司马昭与石俊并肩站在垒起的土墙上,他们的两侧不断有石炮在向唐军寨墙抛射石弹。 “还需要多久?” 司马昭看着一枚石弹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后落入寨墙后方。 石俊在一旁道:“最迟今夜!” 司马昭不再发问,而是继续盯着前方正在鏖战的己方士卒。 寨墙处,经过持续的拉锯,南陈军最终还是在不过三百步宽的寨墙上成功竖起了十余架云梯。 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南陈军先登立刻口衔横刀,举着团牌向寨墙上发起进攻。 唐军眼见云梯已经竖起,遂放下手中的弓弩,转而抓起步槊、骨朵,在寨墙上静静地等待南陈军出现,寨墙后方,两百余名唐军弓手也接替了寨墙上同袍的工作,开始向寨墙外不断抛射箭矢。 很快,第一名南陈军士卒的脑袋就出现在了寨墙上,他刚一出现,一名唐军就准确地刺出手中步槊。 锋利地槊刃直接贯穿了那名南陈军士卒的面部,那名南陈军士卒当场仰面摔了下去。 就在那名唐军收回步槊时,寨墙上便出现了更多南陈军士卒的身影,等候多时的唐军也纷纷扑上去阻挡南陈军在跳上寨墙。 不宽阔的寨墙上,唐军只需要几百人便可以兼顾几乎所有方向,这让南陈军的攻势陷入了迟滞。 尸体在寨墙下堆积的越来越多,南陈军的士气也在快速降低。 一个时辰过后,发现无法攻上寨墙的南陈军只得在收兵的号角声中缓缓后撤,留下了满地的尸骸以及来不及带走的伤卒。 唐军听到号角声后,也没有欢呼,只是沉默的将云梯推倒,甚至连寨墙下哀嚎的南陈军士卒都不再去理会,任由他们在那里哀嚎。 南陈军的一轮攻势后,辅兵也趁着下一波南陈军还未到来时,将箭矢弩矢与兵器送到寨墙上,再将尸体、伤卒与损坏的兵器搬到寨墙下。 “都尉,第三团战死三十七人,伤五十人!” 军司马走到营帐中,对孙乾说道。 “派第二团上去轮换!” “我军在寨墙上维持的弩手数量太少了,南陈军现在旁牌手数量太多,架设云梯时,我军弓手很难杀伤他们。” 军司马接过都尉递来的一碗浑浊的水一口饮尽后说道。 孙乾说道:“调一百弩手上墙!” “还有,我军甲胄损坏的数量太多,营寨中只有三名工匠,修补不及时,只能拼凑。” “去那几百辅兵中挑一挑,哪怕只会点皮毛也可以。” 两人说话间,石弹的落地的声音再次传来,帐外不断传出呼喝声与跑动的声音。 孙乾皱了皱眉头说道:“南陈军前两日的攻势似乎没有这么急!” 军司马不以为意地说道:“被我军拖延了两日,换做是我,我也会着急的。” 孙乾点点头说道:“攻势变急促了,我们手中这点兵力就更要精打细算了。” 军司马说道:“这几日南陈军的攻击一成不变,我军防守尚有余力,+可以掺杂一部分辅兵投入战斗了。” 孙乾道:“可以,但是人数不要太多,否则辅兵一旦崩溃,会影响士气。” “我自然知晓。” 说罢,军司马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营帐。 孙乾在帐中又待了片刻,便出了帐篷向寨墙方向走去,路上,他抬头看了一眼两侧的高山,喃喃自语道:“多亏了你们,否则我老孙怕是活不到现在了。” 南陈军的攻势一直持续到傍晚,苦战一日的唐军终于得以稍事休息。 参与了傍晚前最后一次防守的孙乾此刻就在寨墙上,他依靠着一面旁牌,就着寨墙外南陈军伤卒的哀嚎声将干硬的馕饼一口口吞咽下去,没有参与战斗的辅兵不断从他的身边走过,趁着这个时间将损坏的木制女墙与木幔拆下来修补。 孙乾吃完半个馕饼后,将剩下的半个递给了身旁一名看上去很年轻的士卒,又将数袋中的肉干递给了周边士卒,便起身走下了寨墙。 他一边走一边摘下铁胄想要活动活动脖子,可等他抬起头来时,却发现两侧高山上正有点点火光若隐若现。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向山顶,发现那火光又消失不见,便低下头自嘲道:“花了眼了。” 正当他准备走回营帐时,突然听到一阵喊声。 “走水了!走水了!” 第646章 梅州(二十八) 走水的叫喊声在营中响起时,正利用这难得的空当休息的士卒们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他们的营寨后方不知何时突然起火,明亮的火光将半个营寨都彻底照亮。 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纷纷起身,眼神中再无白日与南陈军作战时那般冷静。 孙乾目瞪口呆地看着营寨后方的大火,突然间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愣在原地。 直到军司马跑到他的身旁,他才如梦初醒般甩了甩头。 “哪里来的大火?” 他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大火的源头,可他仅从军司马那张同样写满了慌张的脸上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大火从何处来的不重要了,现在要紧的是我们的后路被断绝,军心已乱,南陈军如果趁机攻击营寨,我们是绝守不住的!” 孙乾此时并没有认真听军司马在说些什么,因为此刻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抬头看向两侧山顶时那若隐若现的火光。 “看头顶!” 孙乾对军司马说道,同时抬头望去,只见山顶果然有星星点点的亮光不断下坠。 “狗日的南陈军派人爬上去了!” 孙乾咬牙切齿地说道,面部也因愤怒而变得狰狞。 这时,营寨外南陈军进攻的号角声陡然响起,随后数不清地火箭便一波又一波短暂照亮夜空后落入已经乱作一团的唐军营寨中。 “南陈军已经开始进攻了!” 军司马大声说道:“我们现在向后冲,应该还能趁着火势没有蔓延开来撤回去!” 孙乾看了看周边已经乱了阵脚的士卒,大声吼道:“鼓号手!鼓号手!” 军司马着急地拽着孙乾喊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找什么鼓号手!一边向后退一边聚拢士卒!” 孙乾猛地甩开军司马说道:“你速去伤兵营,带上伤卒后撤,我来殿后!” 军司马见孙乾没有走的意思,抬脚欲走,却最终没有离开,而是抽出横刀站在孙乾身旁说道:“你不走,我回去也是死,不如死在这里,好赖是战死的 !” 孙乾扭头看了一眼军司马没有说话,又继续开始呼唤鼓号手与旗手。 很快,踉踉跄跄的鼓号手便跑了过来,孙乾推开因后方大火而乱跑撞过来的士卒,对同样神色不安的鼓号手说道:“吹号!” 鼓号手闻言立刻扬起号角猛地吹了起来。 号角声在嘈杂纷乱的营寨中回荡起来,一些正在收拢士卒的校尉旅帅听到后便迅速朝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靠近。 不多时,孙乾与军司马身旁便已经汇聚了数百人,且还有越来越多的士卒见这里人多正在靠过来。旗手也已经狼狈地扛着门旗来到了他的身旁。 孙乾命旗手扬起左厢前军的门旗,又后点出一名校尉,让他带着伤卒后撤,自己则对面前惴惴不安的将校士卒们扯开嗓子吼道:“后方火起,我们的路很快就要断绝了!” “我们若是仓皇后撤,能走多少尚未可知!就算侥幸逃出生天,也难逃军法官劈下来的那一刀。” “若是投降,我们也必然会被南陈军祭旗,更不用说家中田亩会被收回,妻儿老小也没有抚恤,倒不如我们拼上一场。” “这样哪怕我们那些受伤的弟兄们能活着出去一个,也必然会如实禀报将军,还能让家中得上几亩薄田,我们也能赚个身后名,到了下面,也能对下去的兄弟们吹嘘一番!” 说罢,孙乾也不管有多少人听到自己说的,便举起手中的横刀问道:“谁愿与我同往?” “谁愿与我同往?” 孙乾接连大吼几声,很快便得到了听到他之前所说那番话的一众士卒的回应。 “我等愿往!” “我等愿往!” 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孙乾也不墨迹,转头便想着寨墙方向走去。 围成一圈的士卒自发让出一条道路,等孙乾走过他们面前,便跟在他的身后,数百唐军迎着向后溃退的士卒逆流而上。 后方的火势愈发猛烈起来,火光已经将夜空染得通红,孙乾的门旗不需要用火把照亮便已经清晰可见。 许多向后逃跑的士卒见到孙乾的门旗在向寨墙方向前进后,便转身也跟了上去。 等到孙乾来到寨门前时,他的身后竟然已经聚集起了近千人。 寨墙上,几十名没有退走的士卒正在做最后的抵抗,但是他们人数太少,很快便被登上寨墙的南陈军杀死。 紧闭的寨门外也不断传来撞击声,寨门正随着撞击不断晃动着,俨然摇摇欲坠。 孙乾立刻分出两名校尉各带百人向寨墙反扑,自己则带着大部在寨门后结成枪阵,静待南陈军破开寨门。 反扑的唐军与已经登上寨墙的南陈军交手时,寨门也被南陈军撞开。 为了尽快涌入营寨中,南陈军阵形并不严整。 最前方的数十名南陈军刚刚冲进营寨中,便被一轮弩矢射翻在地。 南陈军并没有被这轮唐军弩手的齐射挡住冲锋的步伐,在他们眼中,这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 但是很快,冲进寨中的南陈军便发现事情并非他们所想的那样。 冲入营寨中的百余名南陈军还不等重整队形,便被排成一排挺槊突击的唐军给冲得七零八落。 紧接着第二排唐军又对他们发起一轮冲击,将这些晕头转向的南陈军生生堵了回去。 等到他们因混乱与后方涌上来的同袍撞在一起时,第三排唐军枪槊手再度突击,将他们连同即将进入营寨的数百南陈军一同逼出了营寨。 仓皇后退的南陈军将寨门让给唐军后,营寨外负责指挥进攻的一名南陈军主大为恼怒,他立刻派出又一波士卒再度冲向寨门,可不等他们冲上去,唐军却在一阵铜钲声中平举着枪槊从寨门处的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 “架枪!展开!” 孙乾在最前方大吼道,一旁的鼓号手立刻敲响铜钲,走出寨门的唐军迅速向两侧展开,不多时便在营寨前组成了一个长约五六十步,纵深十几步的枪阵。 远处的司马昭看着冲出来的唐军,对石俊说道:“困兽犹斗,倒是值得钦佩!” “猛士求死,自然要成全!” 第647章 梅州(二十九) “中候有令,尽快击破当面唐军!” 塘马将司马昭的军令送到在前方指挥的南陈军主手中时,他已经在营寨前这处不算宽阔的平地上组织起了三个方阵,从唐军的三个方向压了上去。 唐军面对从三面压上来的南陈军并没有原地固守,而是在铜钲声中义无反顾地向着正面推进,毫不理会从两翼压迫他们阵形的南陈军。 南陈军军主见唐军似乎只想攻击前进,便下令弓弩手展开齐射,打乱唐军阵形。 随着一阵铜钲声响起,密密麻麻的箭矢弩矢从南陈军军阵中升起,而后落入唐军枪阵之中。 仓促集结的唐军有一多半没有着甲,旁牌更是少得可怜,面对南陈军的箭雨,不断有人倒下,很快密集的唐军枪阵便稀疏了许多。 在孙乾的呼喊声中,唐军士卒在前进中不断将空缺补上,等到距离正面的南陈军还有几十步距离时,原本的十几排唐军已经变得单薄了不少。 此时两翼的南陈军也已经靠了上来,他们用枪槊与弓弩不断将唐军枪阵一层层剥掉,然后顺势在唐军枪阵后方相连,而正面的南陈军则缓缓后退,不与唐军直接接战。唐军这个越来越小的枪阵渐渐被数倍于己的南陈军围在了中间。 “挺槊!” 这时,孙乾突然大吼一声,第一排的唐军将手中枪槊突然放平。 “冲击!” 随着孙乾的喊声与鼓号手的铜钲声,第一排唐军齐声怒吼,如同离弦之箭脱离缓缓行进的枪阵,整齐地冲向了南陈军正面缓缓后退的军阵。 “止步!架枪!” 南陈军军阵中,也是一阵铜钲响起后,后退的南陈军立刻止步,手中的枪槊纷纷指向前方,正对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唐军。 “噗嗤!噗嗤!” 随着一阵枪槊入肉的声音响起,扑上来的唐军纷纷撞在了南陈军的枪阵上,长度相仿的两军枪槊纷纷捅向对方,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第一排发起冲击的唐军便已经倒下大半,而南陈军第一排也变得坑坑洼洼。 南陈军后方的士卒连忙补上位置,包住唐军两翼以及后方的南陈军也加快了推进的步伐。 可正面南陈军士卒还没有完全补上第一排的空缺,唐军的第二排士卒却已经到了。 他们如同第一排的同袍一般,义无反顾地撞了上去,再次将南陈军第一排撞得不再严整。 紧接着,第三排、第四排 唐军几乎是没有空当地不断冲击着南陈军正面的军阵,短短半刻钟的时间,唐军便用这种以命换命的方式将正面南陈军军阵的第一排乃至第三排尽数撞得稀碎。 唐军的冲锋让正面的南陈军愕然,正面南陈军在唐军的冲击下,很快便骚动了起来。 察觉到正面军阵动摇的南陈军主赶忙从后方重新调上去千余人轮换,将承受了唐军十几个波次冲击的南陈军士卒统统换了下来,方才稳住阵脚。 此时原本结成枪阵的唐军已经十不存一,孙乾与仅存的几十人重新结阵后,再度向着已经重整的南陈军扑了上去,很快便淹没在了南陈军的人海之中。 天亮时,两山夹道中的大火已经渐渐熄灭,司马昭派出数千士卒先一步进入,在确认可以通行后,便下令大军向文成郡进发。 而在文成郡夹道出口外,左御卫将军王二河在见到逃出来的伤卒后,也得知了前方营寨已经失守的消息。 王二河对一旁的司阶说道:“派塘马向陛下与总管回报!” 司阶抱拳离开,行军长史则走到王二河身旁说道:“南陈军一旦出了山口,便能完全展开,我军只剩八千余人,如何阻挡?” 王二河望着整个文成郡的沙盘说道:“挡是挡不住的,不过文成郡四县尽数都在我们手中,我们可以进驻南陈军必经之路上的遂昌县,威胁南陈军后方的粮道。” 行军长史有些担忧地说道:“遂昌本就是南陈县治,加之城墙低矮,一旦南陈军要攻城,我们既无坚固城墙依仗,又不能征发青壮,实在有些冒险。” 王二河说道:“如果不是将通路堵死,南陈军最多只会留下兵马围城,其主力还是要直奔陛下去的。” 行军长史似乎明白了王二河的意思,他指着遂昌说道:“将军的意思是等他主力离去后,便吃掉他留在遂昌监视我军的南陈军一部?” 王二河点头道:“正是!” 行军长史又问道:“可我军如何示弱,让南陈军留下的兵力不会太多呢?” 王二河说道:“你率左厢后军、右厢前后两军避开南陈军的行军路线,我率中军与左右虞候军进入遂昌。” 行军长史说道:“毕竟是敌境,瞒得住吗?” 王二河道:“不管瞒不瞒得住,总要一试。” 很快,两人便做出决定,随即率军兵分两路离开了山口,临走前,为了进一步迷惑南陈军,王二河还下令故意减少一半灶台重新生火后留下痕迹,又将营寨占地缩小,方才离去。 王二河率部离开后,南陈军的斥候在半日后便来到了左御卫遗弃的营寨中查看。 在判断过营寨的占地大小与灶台以及遗弃杂物数量后,南陈军斥候便得出了唐军人数在三四千人的结论,并将之上报。 司马昭与石俊探讨后,将目光放在了遂昌。 “唐军既然已经离去,那就只会去遂昌驻防。” 石俊说道。 “一来文成郡地形平坦,若唐军人数真的只有这么多,那么他们必然不会结寨强行阻截我军通路,而是会占据一处能时刻威胁我军后路的要冲。” 司马昭说道:“遂昌就是我军必经之路。” 石俊点头道:“我军若要咬住唐军主力的尾巴,那么遂昌非走不可。” 司马昭思索片刻后,对石俊说道:“抽调五千人盯住遂昌,为大军守住后路,你看如何?” “虽然斥候回报说唐军人数约在三四千之数,可末将认为,唐军也有故意隐瞒真实兵力的可能,因此。” 石俊顿了顿说道:“末将觉得,我军应抽调万人防备遂昌以及后路。” 第648章 梅州(三十) 五月三日,左路军两万余人便已经抵达同安象山。 斥候早已经将象山南陈军的动向告知了章义与程亦,因此两人只是寻了一处地势高些的地方简单看了几眼便返回了中军大帐。 大帐中,诸将在扎下所部营寨后便齐齐到来,围坐在临时堆起的沙盘开始研究起了对策。 “如今南陈军的态势已经极为明显,象山城内南陈守军与象山城外南陈军营垒互为犄角,我军若要攻象山,就不得不防南陈军营垒,若要攻营垒,则同理。” 程亦抬起手中的竹竿指了指沙盘上相邻的象山城与西南侧的南陈军营垒说道。 “还有,左御卫将军王二河遣人回报说,南陈军已经突破山口,正沿着文成郡直逼我军后方,他麾下兵少,无法阻挡,只能退入遂昌,伺机袭扰南陈军后方粮道。” 章义听完程亦的话后说道:“司马昭如今到哪了?” 程亦手指文成郡遂昌说道:“他们距离我们最多还有百里路途,若是我军无法从南陈军营垒与象山之间任意一处突破,那就要面临两面夹击的危险了。” 章义问道:“左武卫能否出关策应?” 程亦坚决地摇了摇头说道:“左武卫据守的天云关太过重要,且南陈后军都督文材率两万众对天云关虎视眈眈,就算左武卫能与我们夹击南陈军,可文材一旦趁机攻下天云关,我们还是要被迫与司马昭的主力在野战中决胜!” 章义道:“那就是说,我们要用这两万人在三日内打垮当面之敌。” 程亦点头道:“正是。” 章义将目光放在沙盘上代表南陈军的两个兵俑上,平静地说道:“那就开始,试一试对面南陈军的深浅。” 军议结束后,唐军便围绕着南陈军营垒与象山城扎下数个营寨,并连夜赶制攻城器械,至四日清晨展开了第一次攻击。 为了减少损失,程亦将第一次攻击的矛头指向了防备不如象山城完善的南陈军营垒。 随着十余架石炮同时发出咆哮,右武卫左厢前后两军便从西侧与北侧向背靠一条河流的南陈军营垒发起了进攻。 南陈军早已经围绕营垒加固了多日,不只寨墙为夯土夹杂了木板制成,木幔、女墙、拒马鹿砦的齐备程度也超出了唐军的想象。 石炮投射出的石弹落在南陈军营垒内外,偶尔有一发石弹砸在寨墙上,也只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坑。 寨墙上的南陈军龟缩在木幔与寨墙后方,只留了十几人顶着不时飞过头顶的石弹观察唐军的动向。 唐军左厢前两军在南陈军西侧北侧两面寨墙各投入了六个团一千二百余人与六辆比寨墙还要高出一截的楼车,除此之外,军中的两千辅兵也被程亦尽数拨给了左厢。 随着一阵号角声,庞大的楼车在辅兵的推动下开始移动,这些楼车彼此间隔百步,每一辆后方都有一个百人的方阵举着旁牌跟随。 在楼车中间的间隔中,几百名背着背篓的辅兵快速越过行进缓慢的楼车,向着前方的壕沟冲去,他们后方一队队弓弩手则在盾车的掩护下沿着辅兵走过的路不断抵近寨墙。 楼车顶端的弓弩手则紧盯着寨墙,以防南陈军弓弩手对辅兵发难。 石炮依旧不断将石弹抛向寨墙,南陈军也并没有急着在寨墙上展开,整个寨墙上除了了望兵不断汇报唐军动向的吼叫声与石弹落地时的闷响外,便再也没有其他声音,所有南陈军士卒都静静地靠着寨墙或是蹲在木幔后方。 “唐军辅兵填平一条壕沟,弓弩手进百五十步!” “唐军楼车越过第一条壕沟!唐军辅兵填平第二座壕沟!唐军弓弩手进百步!” 了望兵的吼叫声不断响起,负责防守营垒的南陈军将校却仍旧没有任何动作。直到唐军的石炮突然停止了抛射后,他才猛地挥手下令登上寨墙。 身后的旗手迅速摇动令旗,一阵阵铜钲声也在寨墙后方响起。 铜钲声传来,警惕的唐军辅兵立刻扔下背篓,快速向后跑去,已经抵近到百步距离的唐军弩手则迅速在各级军官的呼喝声中抬起弩机,瞄准了一个个空荡荡地垛口。 “杀!” 弩手们齐喝一声,随后百余支弩矢便在弓弦崩响声中射向寨墙,他们有的钉在了墙上,有的则越过了寨墙落入营垒之中。 一轮试射后,又向前跑动了几十步的唐军弓手也开始准备试射。 趁着唐军的石炮因为连续投射过多被迫停下来更换投索时,南陈军的士卒迅速登上寨墙,在唐军弓手刚刚结束试射后,便迅速向着下方的唐军弓手抛射出了一轮箭雨。 密集的箭雨很快就落了下来,没有校射便射出的箭雨大多射在了盾车之上,只有少部分箭矢射中了盾车后的唐军弓手,可就在他们射出一轮箭雨后,唐军的反击也迅速到来。 最先开始发难的是后方的百余名弩手,紧随其后的是楼车上居高临下的弓弩手。 南陈军对意料之中的反击早有准备,他们只是射出一轮后便藏在了女墙后方,唐军的箭雨噼里啪啦地落在垛口与女墙上,同样没有对南陈军造成大的损失。 紧接着,唐军的弓弩手便开始不间断地对着寨墙上抛洒箭雨,压制南陈军。 这时,唐军的楼车距离寨墙已经只剩下几十步的距离,楼车上的弓弩手居高临下,对南陈军弓弩手的杀伤效果也愈发显着。 这时,南陈军营垒中藏了许久的石炮也终于开始反击。 当一枚枚火油罐从寨墙中飞出来时,南陈军几名射术高超的弓弩手已经将火箭射向了一辆被油罐砸中的楼车。 唐军赶制的楼车根本没有那么精细,被油罐砸中、火箭点燃后,大火瞬间变蔓延开来。 藏在楼车后方的士卒见状立刻向后退去,推动楼车的辅兵也忙不迭地向两侧跑去。 而被大火困在顶端的弓弩手则只能纷纷跳下楼车。 随着一辆楼车塌陷,远处观战的章义与程亦也皱起了眉头。 第649章 梅州(三十一) 唐军的楼车在南陈军石炮的突然发难下无一幸免,唐军的第一次攻势也在这种情况下宣告失败。 退回军阵的唐军开始重新整补,虽然士卒没有损失多少,可是本就没有足够木料的唐军根本无法再重新制作如此多的楼车。 于是唐军在将所剩的四辆楼车集中于西侧后,用云梯开始了第二次攻击。 虽然攻城器械没有之前那么完善,可好在唐军的第一次攻击也并非一事无成,数条壕沟被填平让唐军弓弩手得以迅速抵近寨墙开始压制寨墙上的南陈军。 不多时后,唐军的几个方阵便再度逼近。 这一次,没有足够楼车掩护的唐军士卒选择快速推进,无论是扛着旁牌枪槊的士卒还是扛着云梯的辅兵都在踏入南陈军弓弩手射程后快步前进。 而唐军的弓弩手则毫不吝惜臂力与并没有多少的箭矢弩矢存量不断向寨墙上以及寨墙内抛洒箭雨。 南陈军在寨墙上不断还射,营寨内已经暴露的石炮也不再藏着掖着,不断向外抛射散碎的石弹打击快速逼近的唐军。 落下的散碎石弹不断砸到唐军队列之中,不时有人被从天而降的石弹砸碎天灵盖。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进攻的唐军便在南陈军石炮的打击下损失了百余人。 而唐军的石炮因为隔着寨墙无法准确判断南陈军石炮位置,连续多次向营寨内抛射石弹都没能击毁南陈军的石炮。 在楼车再一次被击毁后,唐军两个时辰内发起的第二次攻击也草草结束。 大帐中,章义听闻攻击不利后,便对程亦说道:“南陈军的准备比我们想到要充分。” 程亦抱拳说道:“南陈军防守如此完备,看来是打算死守营垒与象山城了。” 章义问道:“军中粮草还有几日?箭矢可还充足?” 程亦说道:“我军粮草还有半月,不过矢石所剩不多了。” 章义指了指脚下问道:“能否就地结寨?” 程亦摇摇头道:“此处地势过于平坦,利于南陈军展开兵力,且附近唯一的水源也被南陈军所占据。” “哪怕这里适合结寨,这两个地方的南陈军也必须要拔掉。” 章义又看了一眼沙盘后,便点点头说道:“那便继续!” 就在唐军的攻击在停滞了半日后再次展开之时,得知唐军左路军主力被挡在象山一线的司马昭也已经留下一万人盯住遂昌后再度向同安挺进。 与此同时,抚州建宁郡将乐县。 王承业亲率中路军攻下将乐后,正马不停蹄地向着文成继续行军。 在他的南侧三十里,赵尽忠率领的右路军也已经击溃了数千想要增援将乐的南陈军,正一路驱赶着溃兵向宁化郡进军。 此时司马昭并不知晓身后的唐军进展如此迅速,依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章义。 而就在他离开遂昌后不久,遂昌城中的王二河也已经派出斥候开始探查留下盯住自己的南陈军的兵力部署。 为了防止遂昌的唐军袭扰粮道,一万南陈军分成了四个部分,分别驻扎在遂昌的四面,将遂昌团团围住,为了保证不会有其余的唐军藏在遂昌城外,其中一支南陈军还特地在距离遂昌三十里外扎营。 虽然留下的这支南陈军做足了准备,可他们并不知道,这恰巧是王二河最希望看到的一种情况。 南陈军对遂昌的围困并不严密,这让王二河的斥候与塘马得以趁着夜色溜出城去。 王二河派出塘马在告知藏在四十里外的行军长史南陈军部署后,行军长史便依照先前两人的约定悄悄向那支驻扎在遂昌三十里外的南陈军扑去。而王二河则做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每日征发城中的百姓加固城墙。 南陈军本就没有打算攻城,见到唐军的举动也并不在意,事实上,南陈军众将校巴不得唐军窝在遂昌城中不出来,这样他们便只需要堵住遂昌即可。 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去一日后,左御卫行军长史率四千余人悄悄逼近遂昌三十里外扎营的那支南陈军后,便迅速将右厢的前后两军分开部署在南陈军营寨的南侧一处树林之中,随后派出本就缺员严重的左厢后军主动暴露在了那支南陈军派出的斥候视线之内。 南陈军斥候发现这千余唐军后,迅速将消息回报,得知唐军确实在遂昌城外藏有兵马后,这支南陈军的幢主害怕有诈,便命令斥候反复探查,直到中午时分,斥候再次回报唐军确实只有千余人后,想要私吞军功的南陈军幢主便没有通知其余三部,径直率所部三千余人倾巢而出,向左厢后军扑去。 南陈军出营时,早已经潜藏在南陈军营寨附近的斥候立刻将南陈军动向回报。 得知南陈军动向后,行军长史立刻下令左厢后军做出后撤的态势,将这一支南陈军引入自己早已经设好的埋伏圈中。 南陈军幢主见唐军后撤,不疑有他,便盲目地率军一头撞进了唐军的埋伏圈内。 这时,唐军左厢后军突然止步回身迎敌,同时右厢前后两军从南陈军左右同时发起进攻。 南陈军猝不及防之下,本就在树林中绵延较长的队列被分割成互不相连的数段,只坚持了几刻钟便彻底崩溃。 贪功冒进的南陈军幢主在亲兵的护卫下,拼死逃了出去,等到回营收拢残兵后发现,原本的三千余人已经三去其二,且剩下的也大多失了军心,不堪再战。 害怕被唐军趁势吃掉的南陈军幢主这才赶忙派出塘马向遂昌城下的其余三部友军求援。 当接到友军求援时,三名南陈军幢主都傻了眼。 这时,遂昌的局势依然悄悄发生了改变。 当日傍晚,三名南陈军幢主在一起商议过后,决定派出两千人悄悄增援,可殊不知他们此前的松懈已经让周围遍布唐军斥候。 他们的增援刚一出发,唐军斥候便已经发现并且将消息送回遂昌。 王二河得知后,从桌案后猛地站起身。 “今夜出城!突袭南陈军营寨!” 第650章 梅州(三十二) 五月五日夜,围困遂昌的南陈军抽调两千人向西增援而去。 同一时间,遂昌城中的唐军也在紧张调动中。 街道上到处都是正在集结的唐军,他们不断向北门汇聚,随后在各自所属将校的带领下开始清查兵甲。 城楼上,包括王二河的亲兵在内的六百精锐正不断将一条条绳索从城墙上垂下,而后悬索而下。 王二河对一旁的左虞候军都尉嘱咐道:“我一旦得手,便会在南陈军营寨中放火,你见到火光不要犹豫,立刻出北门向东去,截住南陈军的援兵。若是东面的南陈军没有增援,你便折返与我夹击北门外的南陈军。” 左虞候军都尉抱拳道:“末将明白了!” 王二河又拍了拍左虞候军都尉的肩膀,便顺着绳索滑了下去。 到达地面后,王二河接过亲兵递过来的团牌骨朵便第一个向北门的南陈军营寨摸去。 王二河带着六百精锐衔枚穿短甲悄悄靠近到南陈军营寨附近的壕沟时,南陈军营寨中的灯火大多已经熄灭,只剩下营门前的两盏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着,整个营寨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他抬头打量了一下营门前两座哨塔上的弓弩手,发现他们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后,便轻轻挥了挥手,身后的几名校尉便带着各自的部属小心翼翼地开始拆除壕沟中埋着的木刺与铁蒺藜。 唐军成功从壕沟中清理出几条通道时,哨塔上的南陈军坐哨刚好进行轮换。 王二河抓住机会,率先跃上壕沟向寨墙下跑去,六百唐军也纷纷钻出壕沟跑了过去。 当最后一名士卒贴近寨墙时,哨塔上的南陈军坐哨刚好换防完毕,他们随意看了一眼寨墙外,便将目光转向了他处。 王二河指了指哨塔上的南陈军坐哨示意解决掉他们,几名唐军弩手立刻离开寨墙下遮掩身形的阴影,举起弩机对准了哨塔上的南陈军。 王二河将手放下,弩手也顺势扣动悬刀,一阵崩响声,哨塔上几名南陈军便应声中箭,瘫软在了哨塔上。 寨墙上的几名南陈军听到响声后探头查看,那几名弩手则早已经藏回了阴影之中。 他们没有发现异常后,便向着哨塔走去,他们刚一离开,原本在的位置便挂上了几个抓钩。 王二河抓住一根已经牢固的绳索,左脚蹬住寨墙就开始向上攀爬,在他的左右,还有几名唐军也在同时行动。 王二河跃上寨墙后,先蹲伏着左右查看了一番,确定没有人发现后,才将手伸出寨墙外晃了晃。 见自家将军已经发出了信号,第二批攀爬寨墙的数十名士卒便纷纷顺着绳索向上攀爬。等到他们也上来后,王二河已经带着身旁的四五名亲兵先一步向着右侧哨塔下的几名南陈军摸去。 那几名听到动静的南陈军没有看到寨墙下有异常,便来到哨塔下想要询问上面的同袍有没有发现异常,可喊了两声发现无人回应,其中一名什长便已经起疑,正当他向爬上哨塔看看怎么回事时,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让他瞬间警觉了起来。 “何人?” 什长猛地转身,同时横刀也抽出了一半。 可他终究是慢了一拍,他的刀还未抽出来,一只大手便按住了他的刀柄,同时一柄骨朵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反应不及的南陈军什长刚想大喊,可骨朵显然更快一步,随着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那名什长身子一颤就歪歪斜斜地倒在了一旁。 王二河擦了擦崩到眼睛上的红白之物后看向四周,发现那几名南陈军已经被自己的亲兵尽数解决,便摘掉口中衔枚,小声道:“打开营门!” 随后他又对第二批登上寨墙的几十名士卒说道:“进去放火,记得喊叫几声,一定要让南陈军乱起来!” “诺!” 为首的校尉抱拳领命后,带着几十人快速跑下寨墙,向南陈军士卒的营帐摸去。 靠近营帐后,唐军士卒纷纷掏出火石开始点火,不多时一座座营帐便燃烧起来。营帐中的南陈军士卒此时尚在睡梦之中,突然感觉周边燥热无比,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深处熊熊烈火的包围之中。 “唐军冲进来了!唐军冲进来了!” 这时,在帐外放火的唐军纷纷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喊叫声让本就惊慌失措的南陈军士卒更加慌乱,大量士卒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便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冲了出来。 这时营寨中央的南陈军幢主也听到声音跑出了大帐,看到营寨已经陷入一片火海后,便已经失了方寸,慌乱中,他让士卒牵来战马准备逃走。 就在他刚刚骑上战马时,一轮弩矢精准地从四周射来,将他从马上射了下来。随后早已经藏在他军帐四周的唐军便纷纷冲了出来与猝不及防的南陈军开始交战。 此时已经将所有人全部放入营寨的王二河也趁乱带着百余人沿通道径直向南陈军营帐处冲去,一路上到处都是失去了战意的南陈军士卒在奔逃,在接连击溃了两股试图重新集结起来的南陈军后,王二河的面前已经再无停下抵抗的南陈军。 遂昌城中,已经集结完毕的三千唐军正在左虞候军都尉的率领下静静地等在北门,城外的喊杀声已经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都尉,火起了!” 城楼上,一名士卒探出头来对下面的左虞候军都尉喊道。 都尉听到后,立刻对城门旁边的几十名士卒吼道:“打开城门!” 几十名膀大腰圆的士卒闻令而动,迅速将城门打开。 “出城!” 三千唐军在远处火光的映照下,从黑洞洞的城门中鱼贯向外跑去,甲叶的碰撞声与脚步声在城门处铿锵作响。 出城后的唐军立刻贴着城墙向东跑去,而东门外的南陈军在发现北门友军营寨燃起的大火后,也如王二河所料派出了千余人出营赶了过去。 为了尽快赶到北门,东门派出的千余士卒在一名南陈军将校的带领下打起火把快速向北门赶去,长长的火龙隔着数里便能看到。 已经在南陈军援兵必经之路上等候的左虞候军都尉见到那条火把组成的长龙后,不禁呲着牙笑了起来。 第651章 梅州(三十三) 当东门的南陈军被唐军伏击并击溃时,王二河率领的六百精锐也已经将北门南陈军的营寨搅得天翻地覆。 被突袭的北门南陈军因慌乱引发营啸,随后便是一直持续到天亮的混乱。 天蒙蒙亮时,紧张了一夜的东门南陈军派出斥候打探情况,却在去往北门的路上发现了被满地的己方士卒尸骸。 斥候连忙回报,东门南陈军幢主得知后连忙下令拔营,向至今仍未受损的南门南陈军靠拢。 两部合兵一处后才发现,他们已经只剩下了不到四千人。 更让他们感觉要命的是,昨夜从北门逃出来的溃兵也向他们这里靠拢,让营寨中未曾经历昨夜战斗的士卒人心惶惶。 而唐军方面,小胜两场后,遂昌的左御卫的兵力已经超过了此地的南陈军,在行军长史扔下龟缩在营寨中的那支千余人的南陈军后,与两千南陈援军擦肩而过返回了遂昌。 得知行军长史左厢后军与右厢两军回援后,当即下令出城向南陈军营寨逼近。 面对出城列阵的唐军,南陈军两名幢主选择坚守营寨,不与携胜势而来的唐军野战,而王二河早就料到南陈军的反应,他在南陈的南陈军营寨外列阵两个时辰后,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此地,向着同安郡方向赶去。 唐军离开后,坚守营寨的两名南陈军幢主为了防止日后被司马昭怪罪,便想要派出千余人象征性地追一下,可那千余人刚刚离开营寨二十余里,便被王二河留下的两千唐军伏击,大败而归。 两人害怕唐军折返,便加紧进入已经没有唐军驻扎的遂昌,缩在城中不敢再派出一兵一卒,而他们派出的塘马也在半路被王二河撒出去的斥候截住,没能将消息传给司马昭。 五月七日,同安郡象山县,唐军的攻势已经维持了整整两日,面对做好充足准备的南陈军,左路军接连折损了千余人,才登上了一次南陈军营垒的寨墙,旋即被南陈军给赶了下去。 虽然登上了寨墙意味着营垒中的南陈军同样已经损失颇大,可唐军士卒的士气在接连不断的攻击受挫中开始下降。 此时南陈后军都督文材也终于做好了准备,向天云关发起了进攻。 文材的攻击力度并不大,但是却让王虎无法抽出足够的兵力策应左路军的攻击,整个同安郡的战局也随之开始僵持。 这时,司马昭率领的五万主力也终于出现在了唐军的身后。 南陈军主力的出现,让短暂的僵局被打破,双方的实力天平也在这时向着南陈军方面倾斜。 得知南陈军主力距离自己还有四十里后,程亦只得不顾士卒疲惫强行发起攻击,而象山城中的南陈军在得知主力已经赶到后,也频繁派出小股兵力袭扰唐军侧翼,想要拖慢唐军的进攻步伐。 此时的程亦已经将全军压上,再无一兵一卒,只得请求章义从羽林军中抽调一部防备象山南陈军的袭扰。 章义应允后,王承道便亲率两千羽林军骑兵前去防守侧翼。 当羽林军骑兵出现在战场上后,象山南陈军的袭扰终于告一段落,可此时仍旧在急行军的司马昭距离左路军已经只剩下二十多里的路程。 为了防止因急行军导致士卒疲敝从而被唐军占到便宜,司马昭在距离左路军还有二十里时下令扎营休整,同时派出石俊从所属两万人中抽调五千兵马先行向唐军左翼移动,以牵制唐军。 司马昭的这一举动给了唐军最后的机会,章义身披甲胄亲临一线,再次鼓舞士气后,亲自下令向已经伤痕累累的南陈军营垒的寨墙发起了声势最浩大的一次进攻。 有章义亲自在后掠阵的唐军士气再度高昂,他们如同疯了一般拼命向寨墙发起不间断地进攻。 营垒中的南陈军也清楚此时到了最后的时刻,也将所有的兵力全部压上,试图挡住如潮水般袭来的唐军,可连续三日苦战的他们早已经精疲力竭,在与唐军进行以命换命的血战之后,南陈军最终失去了寨墙的控制。 寨墙被唐军攻下后,南陈军便在营垒中与唐军继续拉锯,可没有了寨墙的阻拦,南陈军的残兵根本无法与人数数倍于己的唐军相持,两个时辰后,就在石俊率五千人刚刚抵达唐军左路军大营左翼十五里外时,南陈军的营垒上便已经飘起了唐军的旗帜。 见到营垒被攻下后,石俊立刻率部压上,准备趁唐军苦战后还未休整打垮唐军,可程亦早已通过斥候得知了南陈军的动向,他在刚下营垒的第一时间便下令各部进入了这个只能容纳五千余人的营垒之中开始加固寨墙,整备器械。 扑空的石俊只得与象山的南陈军取得联系,命其出城与自己在营垒外连营,将陆路堵死,又请求司马昭派出一万人在营垒背靠的河流对岸扎下营寨,收集船只。 五月八日,休整了一日的司马昭率主力三万五千人抵达象山,得知唐军已经被堵在营垒之中后,司马昭当即围绕这座不大的营垒连营十数里,将唐军死死围在了这座残破的营垒之中。 此时的营垒中,本来只能容纳五千人的营垒一下子挤进来了一万七千余人,瞬间变得拥挤起来,许多伤卒都只能被迫挤在一些狭小的帐篷中。 章义见状,将御帐让出,给伤兵营用来安放伤卒,自己则与程亦一同挤进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帐篷中充当中军营帐。 进入营垒的唐军一边想办法安置士卒,一边加紧加固寨墙,得益于南陈军对营垒的加固,寨墙的许多破损之处只需要稍加修补便能继续使用,此外,南陈军在营垒中留下的大量辎重也给唐军带来了充足的箭矢与兵器。 章义与程亦登上寨墙,看着营垒外连绵十数里的南陈军连营,突然笑了笑说道:“好多年不曾有过这种时候了,倒是让我想起了当年在九丈原面对胡人时的景象。” 程亦也笑了起来,他刚想感慨几句,突然营垒外响起了连绵不绝的号角声。 章义收起笑容道:“这司马昭还真是心急,刚到就迫不及待了!” 第652章 梅州(三十四) 章义在程亦的陪伴下回到营帐中时,南陈军发起的第一波进攻也正式开始。 三千南陈军组成六个方阵相隔数十步向寨墙逼近,其中还有数百弓弩手呈松散的横队越过方阵先一步抵近寨墙压制。 寨墙上的唐军弓弩手也立即还射,有了营垒中南陈军留下的辎重补充,唐军弓弩手也终于放开手脚。 几轮箭雨过后,双方互有损失,南陈军的六个步卒方阵也在此时抵达寨墙下方,开始竖起简易云梯。 “弓弩手后退,枪槊手上前!” 一队又一队枪槊手迅速接替弓弩手的位置,将几根长长的撑杆支了起来。 南陈军的简易云梯刚刚搭上寨墙,几名唐军便合力将其推倒。 此时在南陈军本阵中查看战况的司马昭见寨墙处已经陷入僵持,便对身旁指挥此次攻击的石俊说道:“暂且收兵,如今器械不全,士卒疲敝,恐难见成效。” 石俊抱拳道:“中候,我军士卒疲敝,唐军又何尝不是?况且他们刚刚退入营垒之中,正是进攻的好时候,请中候允许我再尝试一番。” 司马昭也想尽快抓住章义,便点头道:“那你便试试!” 石俊再度行礼后向副将喊道:“第二阵,出击!” 副将立刻挥手示意鼓号手吹响号角,随着号角声响起,石俊身后的旗手也开始不断挥舞令旗。 早已经列阵等候的第二阵千余人立刻扛着放在脚边的麻袋向寨墙冲去。 寨墙处,唐军与南陈军的第一阵依旧在不断拉扯,南陈军虽然始终架不起云梯,可他们却始终不愿放弃,这不禁让寨墙上负责指挥防守的一名都尉心生疑惑。 他冒着四处飞来的箭矢探头向外看了一眼,正巧发现背负着麻袋不断靠近寨墙的千余南陈军士卒。 只是看到麻袋,那名都尉便猜到了南陈军想要做什么,他猛地回头喊道:“刀牌手准备!南陈军要用麻袋铺路!” 铜钲声敲响后,一名士卒从寨墙上跑下来对已经整队完毕的数百刀牌手大喊道:“刀牌手上墙御敌!” 为首的校尉听到士卒传令后立刻让身后的旗手将认旗竖起。 席地而坐的刀牌手见到认旗竖起,也纷纷起身,沿着两侧的坡道向寨墙上跑去。 刀牌手就位后,原本正在与南陈军纠缠的枪槊手便退到了刀牌手后方,最前面再度由弓弩手接替。 唐军弓手在寨墙上排成两排,开始压制寨墙外还未轮换的南陈军弓弩手,而弩手则利用手中克敌弩不断杀伤一百五六十步外正快速抵近地第二阵南陈军士卒。 此时南陈军第二阵的弓弩手还未到位,第一阵的弓弩手也已经连续射出了多轮箭矢,手臂早已经酸麻,面对唐军弓手的压制,他们很快就难以支持,只得匆匆向后退去。 而第二阵的弓弩手还无法够到寨墙上的唐军弓弩手,可唐军弩手却早已经对着他们射出了两轮弩矢。 飞蝗般的弩矢将数十名还在奔跑中的南陈军弓弩手射翻在地,逼得南陈军弓弩手只得左右闪躲,一时间竟无法有效掩护第二阵千余士卒。 失去了弓弩手掩护的南陈军第二阵的士卒手中也没有旁牌,只能弯腰将麻袋冲着寨墙上的唐军弓弩手,试图用麻袋中的土来抵消弩矢对他们地伤害。 他们的方式在百步之外时起到了非常显着的作用,可随着他们离寨墙越来越近,以及麻袋被弩矢射透后不断流失沙土,他们的伤亡也渐渐开始增大。 在付出百余人的伤亡后,他们最终靠近到了寨墙下。 抵近寨墙的第二阵南陈军士卒迅速在第一阵的南陈军士卒的帮助下将麻袋铺在地面上并不断垫高。 寨墙上的唐军弓弩手在击溃南陈军第二阵的弓弩手后,立刻调转方向对寨墙下的南陈军射出一轮又一轮密集的箭雨。 同时,一队辅兵也扛着滚木擂石来到寨墙之上,不断向下投掷企图破坏南陈军堆砌的麻袋。 “第三阵!出击!” 石俊并没有等待第二阵传回的消息,他迅速派出第三阵千余人继续扛着沙袋冲去,准备趁热打铁。 得知南陈军准备用麻袋铺出一条佯攻的通道后,章义便下令王承道立刻派出千余骑兵冲散仍然猬集在寨墙下的南陈军。 随着寨门突然打开,千余羽林军骑兵便飞快地冲出营垒,直奔猝不及防的南陈军。 唐军的举动让寨墙下的数千南陈军士卒大吃一惊,他们连忙在各级将校的带领下结阵,试图挡住唐军的骑兵,可出了营垒后的唐军骑兵身上只有一件直身扎甲傍身,多余的累赘全都抛下,因此马速极快。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在跑动中变为锥形阵的唐军骑兵就从密密麻麻的南陈军右翼撞了上去。 战马巨大的冲击了让没有任何防骑措施的南陈军人仰马翻,仓促组成的阵形一瞬间便崩塌了一半。 在寨墙下已经苦苦支撑了许久的第一阵南陈军率先崩溃。 他们四散溃退,将仍然想要顽抗的第二阵的友军一同冲散。 见到南陈军已经失去了阵形,唐军骑兵便迅速调头向正在向此处前进的南陈军第三阵的千余骑兵冲去。 石俊没有料到唐军在如此严峻的情况下还敢派骑兵冲出来,连忙请司马昭派出为数不多的骑兵阻拦。 司马昭点头后,三千南陈骑兵便从各个军阵后方开始集结,不多时便沿着各部让出的通道呼啸着奔向正在驱赶溃兵冲击第三阵南陈军的唐军骑兵。 同时,石俊也调动四千严阵以待的南陈军从两翼缓缓压上去准备吃掉这支极为嚣张的唐军骑兵。 唐军骑兵在冲击第三阵南陈军的途中见到南陈军军阵调动,也并不恋战,果断放弃了到嘴的肥肉,在一面认旗的引领下快速向营垒中跑去,而营垒中的唐军则迅速围绕寨门做好准备,以防跟在后面的南陈军骑兵顺势冲入营寨。 南陈军骑兵提起马速时,双方距离已经拉开过大,根本无法追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军骑兵重新回到了营寨之中。 第653章 梅州(三十五) 唐军骑兵出营突袭后,南陈军的士气依然受到打击。 石俊见状,也不再坚持,只得收兵回营。 南陈军的第一次进攻就此结束,而等到入夜后南陈军清点战损,发现仅仅半日的攻击,就已经折损千余,另有近千士卒因被击溃而不得不暂时调往后营休整。 营垒之中,程亦已经命人做好沙盘,正与诸将围在沙盘前不断调整防御部署,章义此时并没有在军帐中听他们商讨如何防御,对于已经将自己的性命交到程亦手中的章义来说,他此时出现在士卒面前远比对着沙盘指手画脚要有用的多。 此时章义身旁除了十几名羽林备身跟随外,就只有裴彻一人,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并不宽敞的营垒中,不时走过的士卒将校见到他们后也都纷纷恭敬地行礼并让出道路。 章义对周边士卒微微颔首后,突然扭头看向一脸忧虑的裴彻。 “裴卿?为何面露难色?” 裴彻这才抬头看着章义苦笑道:“陛下毕竟万金之躯,如今困在营垒之中虽能谈笑风生,可我这做臣子的却不得不为陛下考虑最坏的结果。” 章义靠近裴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十几年来,我们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时候了,当年你在平虏城中不也是云淡风轻的,如何到了现在,能骑的了马了,却愈发谨小慎微起来了。” 裴彻拱手道:“毕竟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如今总要事事都想到才好。” 章义问道:“那裴卿可想到什么周到的办法了吗?” 裴彻笑道:“陛下就莫要再打趣了,如今敌军环伺,我军困守营垒,我若是能事事都想到,此时我与陛下应该在北岸,而不是梅州。” “怎么?裴卿还在怪我行事过于激进?” “陛下行事自有章程,臣不敢妄言。” 章义背着手站在裴彻面前说道:“只怕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裴彻低着头,过了许久才突然问道:“陛下亲征,后方只有张师道与皇后殿下统筹朝政,总是不够稳妥的。” 章义听到后皱了皱眉头,他摒退左右,与裴彻向着寨墙方向走去。 “你是说,我一走,朝堂之上会有人图谋不轨?” 裴彻点头道:“我朝立国不过四年,几乎全盘继承了前朝,又推行新政,打压门阀,虽说陛下在南征前与门阀已经有所缓和,但这对门阀来说并非长久之计,如今陛下在外,朝中又仍有大批前朝官员,臣总是放心不下。” 章义盯着裴彻说道:“你直接说就好了,不必绕圈子。” 裴彻看了章义一眼,淡淡地说道:“不知陛下如何看晋王?” 章义一愣:“你说章勉?” 裴彻点头道:“我曾经教授晋王,他幼年时便极为聪慧,所学皆一点即通,如今十岁就已经学古通今,与国子监任何一人辩论亦从未输过,连国子监一众博士助教都自愧不如。” 看着章义慢慢有所变化的表情,裴彻继续说道:“如今又有吕公教授,只会更进一步,而晋王如此聪慧,正以为前路一番坦途之时,陛下一纸诏书将他封为晋王,陛下觉得,晋王会如何?” 章义强忍心中惊骇,平静地说道:“他只有十岁。” 裴彻接着说道:“可他的恩师吕公曾对他说,他生在帝王家,他心里藏着的,是一条龙。” 裴彻的话仿佛平地惊雷,在章义心中猛地炸开。 章义眼前突然浮现出了章洵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深处,突然像是钻出了一条黑色的巨龙想要与自己一争高下。 章义甩了甩头,怒视裴彻,裴彻连忙跪在满是泥泞的地上请罪。 许久之后,章义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问道:“就算你是我的肱股之臣,方才说的话也足够我砍你的头了。” 裴彻跪伏在地上说道:“陛下恕罪。” 章义弯下腰拍了拍裴彻说道:“起来!” 裴彻缓缓起身行礼道:“谢陛下。” 章义摆摆手,随后问道:“你觉得晋王会吗?” 裴彻摇摇头说道:“臣不知道晋王会不会。” 章义闻言再度皱起了眉头:“可是你分明说过。” “陛下,晋王会不会,难道很重要吗?陛下不要忘了,虽然晋王学识过人,可在世家眼中,他依旧是个稚气未脱的孩童,若要蛊惑他,不过三言两语便可。” 章义冷冷地说道:“你是说,有人会鼓动晋王行不轨之事?” 裴彻没有应答,只是缓缓吐出了一个人名:“吕文博。” 章义冷笑一声道:“他吕文博不过一介书生,眼看就要入土了,还会做这等事?” 裴彻拱手道:“吕文博虽与世家并无交情,可他却一直想教出一个帝王。” “帝师的名头,就是风烛残年的吕文博最后的追求了。” “为了这个,臣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地抛下对世家的成见转而与其同流合污。” 章义此时已经不再说话,他的思绪俨然已经飘回到了定州,他能够想象,此时的吕文博正与世家达成某些不可见人的交易。 他也能想象,在吕文博的蛊惑下,年仅十岁便经历变故的章洵会做什么。 章义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周边像是数九寒天一般。 章义说道:“如今我们困在梅州,北边一旦生变,南陈必然得知,到时我们这十余万大军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你此时说这些,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 裴彻依旧恭敬地弯着腰,直到章义说完后才缓缓道:“陛下洪福齐天,此战必能全胜,若陛下胜了,请陛下即刻返回定州。” 章义冷笑着问道:“若是败了呢?” 裴彻没有说话,章义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不再理会裴彻,转身向大帐走去,一众羽林备身见章义离去,也不再管依旧弯着腰的裴彻,纷纷跟了上去。 一路上,士卒们见到章义后依旧恭敬地行礼,可此时的章义冷着脸,属于帝王的气势散发无疑,让一众将校士卒纷纷胆战心惊,生怕做错了什么惹怒了陛下。 可此时的章义哪里管的上他们,他的心中全都是裴彻的那番话,以及章洵的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如何了?” 晋王府中,章洵着急地问着吕文博。 第654章 梅州(三十六) 晋王府中,章洵摒退闲杂人等后,亲自搀扶着吕文博进入书房。 刚一进入书房,他便急切地询问道。 吕文博平静地点点头说道:“除了裴氏还没有什么反应,其余几家都已经松动了。” 章洵低声说道:“裴氏虽然曾经投效过南陈,但毕竟与阿耶的关系纠缠不清,要不然,就不要再去试探了。” 吕文博摆摆手说道:“若是你以为裴氏会因为陛下的皇后是裴氏长女,裴彻是朝中重臣就拒绝我们,那就错了。” “世家散出的子嗣何其多,区区一个裴氏长女和一个裴氏三子还不足以让裴氏做出让步,他们之所以不愿意与我接触,还是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底牌。” 章洵连忙说道:“可我们眼下确实没有足够的实力,就算阿耶带着全部唐军精锐南下,定州城内留守皇宫的数千宿卫也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 吕文博摇摇头说道:“殿下的眼光不能只局限在定州城内。” 章洵眼神闪烁了几下,然后试探着说道:“老师说的可是三镇?” 吕文博无声地笑了笑说道:“三镇如何能为我们所用?且不说刘体仁还坐镇边塞,就是刘体仁不在,三镇的胡人这几年也绝不会生出一丝一毫的反意。” 吕文博指了指天上说道:“王玄素虽死,可他去岁留给胡人的阴影,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抹除的。” 章洵问道:“那老师所指?” 吕文博说道:“我朝立国四年,整饬官场,推行新政,都离不开大量的低层官吏,而这些低层官吏虽然有很多出自国子监,但也有许多前朝官吏,这些人虽然表面上对朝廷忠心耿耿,可谁知道他们到底对朝廷有几分真心实意?” 章洵大惊失色,吕文博则拍了拍章洵的肩膀说道:“不必惊慌,那些人不过是殿下登上皇位的台阶,一旦殿下事成,自然有人会主动把这些暴露在明面上的人解决掉。” 见章洵稍稍安定,吕文博将一本旧书递给章洵说道:“这本书是我亲自编纂,书的最后一页有我中年郁郁不得志时用血写就得一个‘我’字,此乃孤本,你只需持此书,便能与定州的那些人取得联系。” 章洵接过吕文博手中破旧的书本,缓缓点头道:“学生记下了。” 青州,裴氏旧宅。 自从裴氏回到青州后,原本破败的裴氏故宅在稍加修整后,便恢复了往日的七分模样,只是没了当年门客仆役络绎不绝的景象,只有裴青山一人孤零零地坐在凉亭中看着池塘中含苞待放的荷花出神。 他一杯茶还未喝完,裴慎便匆匆走了进来。 裴青山听到身后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道:“如何了?” 裴慎拱手说道:“李氏、赵氏等六家皆已经有所松动,似乎有些想法。” 裴青山冷哼一声说道:“他们刚刚回到北边,就要搅动风雨,当真觉得咱们这位陛下是泥捏的不成?” 裴慎犹豫了一下说道:“阿耶,如今陛下被困在梅州,连胜负都未可知,确实是个机会。” 裴青山冷冷地转过头看着裴慎说道:“机会?你难道真的觉得陛下手下的那群百战宿将都是酒囊饭袋?” “况且此次南下是倾国之力,若是陛下败了,我们就算跟着那个没名没分的章洵夺了位,又能如何?” “章勉才是我们裴氏能延续下去的根本,与其与其他几家一同谋逆,不如保住沉烟母子。” 裴慎见裴青山已经把话说明,便问道:“那吕文博若是再来,我们应该如何应付?” 裴青山摆摆手说道:“还是不要与他相见的好。” 他笑了笑:“一个当世大儒,垂垂老矣,不想着传道受业,让自己流芳百世,竟要做一步登天的美梦,可笑!” 说罢,裴青山又对裴慎说道:“这些日子盯紧那些前朝的残党余孽,一旦他们有什么动静,立刻告知我。” 裴慎皱了皱眉头问道:“难道不告诉四妹吗?” 裴青山摇摇头说道:“我们这个砝码还不够重,要等一等!” 裴慎离开后,裴青山再度看向池塘,池塘中的荷花还未绽放,骨朵正在微风中摇曳,不时触碰到水面引起涟漪。 裴青山抓起一小把鱼食,猛地撒下去,原本平静的水面顷刻间被水下的鲤鱼给破坏,争抢鱼食的鲤鱼不断捡起水花,荷花骨朵也在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下摆动幅度越来越大。 裴青山拍了拍手上鱼食的残渣,缓缓起身离去。 五月九日,就在章义已经在象山被困一日后,王承业率领的主力终于打穿抚州,前军都督舍利吐利摩率领的左骁卫以及其余诸部两万人则已经越过抚州与梅州的交界进入了梅州灵泉郡。 此时南陈从南方各州征调的两万方镇军同样已经抵达梅州,并且已经进驻灵泉郡。 舍利吐利摩的前军一队千余人的骑兵没有派出斥候便向灵泉郡挺进,刚刚进入灵泉,被南陈军迎头痛击,损失数百人后狼狈退了回来。 得知南陈军已经在灵泉郡布防后,舍利吐利摩立刻派塘马回报,自己则原地安营扎寨,静候王承业中军抵达。 王承业接到舍利吐利摩的塘报后,便传令赵尽忠率右路军向自己靠拢,一日后,赵尽忠率部与中路军合兵一处,随即王承业下令大军向灵泉郡压上,并下令舍利吐利摩率先向灵泉的南陈军发起了攻击。 舍利吐利摩得令后立刻派出两千骑兵星夜向南陈军侧后插入,试图截断南陈军后路。 可灵泉郡的南陈军在击退舍利吐利摩的前锋后并未停留就已经后退到了梅州城归属张寻麾下,舍利吐利摩的骑兵扑了个空,只得悻悻退了回去。 得知南陈军并未久留就后退,王承业立刻下令降低行军速度,并派出了大量斥候前出六十里,以防南陈军利用灵泉郡多山的地形做文章。 等到王承业率部全部进入灵泉郡后,张寻已经率部出梅州城,在唐军的必经之路上结寨等候。 第655章 梅州(三十七) 五月十一日,王承业麾下的八万多唐军已经全数进入灵泉,而张寻则早已经率两万多南陈军在唐军必经之路——三山峡静候唐军到来。 五月十二日,当唐军斥候进入三山峡时,立刻遇到数目不详的南陈军斥候截杀,对地形并不熟悉的唐军斥候接连折损数十人后,发现无法深入探查,只得缓缓退了回去。 而同样已经率军抵达三山峡的王承业得知消息后,便立刻下令各部扎营,自己则带着一众将领登上高处打量起了三山峡的地形。 三山峡形如起名,三座高山将一条蜿蜒的道路夹在其中,两侧皆是茂密的山林,王承业举目望去,只看到了郁郁葱葱的草木,却根本看不到那些山林中到底隐藏了什么。 “中候,是否派出斥候再进去查探一番?” 赵尽忠眯着眼看了半天后,转过头看着王承业问道。 王承业此时也拿不定主意,他犹豫了片刻后,点点头说道:“派斥候向南北探查,看看有没有道路能够通行,若是没有,再做打算。” 当日下午,唐军便派出了数百斥候沿着三山峡的两侧前出,但是很快,这些唐军斥候便纷纷撤回了营寨之中。 中军大帐中,王承业看着沙盘上根据斥候描述标记为不可通行的道路皱着眉头说道:“看来还非要走这三山峡不可。” 张大财指了指三山峡说道:“若是南陈军在三座大山周围扎营,我们就只能一座一座打过去,如此一来,损失必然很大,且此地地势险要,我军无法展开,一旦南陈军掌握几条通往我军侧后的小道,则情况会更糟。” 王承业说道:“再派斥候进入三山峡,一定要摸清楚南陈军部署!” 在王承业的要求下,各部再次派出斥候进入三山峡。 有了第一次的遭遇后,唐军斥候再进入三山峡便多了几分谨慎。 而南陈军斥候则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再度让唐军斥候付出了数十人的代价。 唐军斥候再接连付出百余人的伤亡后,才终于看到了位于第一座山背面,毗邻道路的南陈军营寨。 当王承业帐中职方司吏员根据斥候描述将南陈军营寨标注在沙盘上时,众将不禁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因无他,实在南陈军的营寨位置过于刁钻。 立在山腰的南陈军营寨整个背面倚靠大山,正面则是在三山峡中唯一一条可供通行的道路旁,只要唐军要经过三山峡,那这处南陈军营寨便是不得不拔除的钉子。 王承业缓了缓,便对舍利吐利摩说道:“明日前军进入三山峡,右路军紧随其后,中军与后军缓缓跟进,各部扎营时一定要留出足够的间隔,营寨外的树木也一定要砍伐干净,不能给南陈军使用火攻的机会。” 五月十三日,唐军中路军前军率先进入三山峡。 蜿蜒的道路让唐军在半日后才堪堪前进了三里,而第一座山后面的南陈军营寨则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还有足足六七里。 等到唐军抵达南陈军营寨外时,舍利吐利摩才真正感受到了斥候所说的刁钻到底有多么夸张。 一座看上去可以容纳千人的营垒,就立在半山腰上,而两侧陡峭的山地让仰攻成为了不可能的事情,只有一条可供人通行的道路成为了进攻的唯一通道。 至于南陈军营寨背后,不论是陡峭的山地还是那些被南陈军砍伐一空后只留下了树桩的空地,都成了唐军攻击南陈军营寨后方不得不清扫的阻碍。 舍利吐利摩试探性的派出几百士卒向南陈军营寨推进,却在百步之外被南陈军营寨上林立的箭塔与寨墙后密集的箭雨所击退。 王承业来到前军看过南陈军营垒后,也只得下令起炮缓缓展开攻击。 当夜,唐军后军的辎重营便派出大量工匠来到前军赶制石炮,后半夜,唐军的第一批十余座石炮便已经立起并向着南陈军的营垒开始抛射石弹。 面对唐军的石炮,南陈军也不甘示弱,他们迅速反击,营垒中不多的石炮也开始居高临下与唐军石炮展开对射,等到天亮时,双方的石炮已经进行了不下十几轮互射,而唐军的石炮也在对射中损毁了接近半数。 虽然唐军石炮损失较大,但是唐军的石炮很快就得到了补充,到中午时分,唐军的石炮已经从夜晚的十余座猛增至三十余座。 由于有充足的木料以及大量工匠,王承业便下令制作经刘体仁改良过的石炮。 这些大型石炮在竖起后,迅速便向着南陈军营垒抛射出密集的石弹,夜晚已经与唐军仓促制作的十几座石炮进行过对射的南陈军本想继续利用地形的优势还击,却突然发现己方的石炮哪怕是占据了高处的优势依旧够不到那些体型巨大的唐军石炮。 而唐军的石炮则利用射程以及数量的优势不断将一枚有一枚打磨过的石弹扔进南陈军的营垒之中。 唐军石炮连续轰击南陈军营垒数个时辰后,南陈军营垒中的石炮终于没了动静,而唐军的石炮也大半因连续发射需要修补,双方进行了一日一夜的对射也终于暂时停息了下来。 就在南陈军以为唐军要开始进攻时,唐军的石炮却在入夜后不久再次开始咆哮,这一次,石弹混杂着火油罐不断砸在南陈军营寨的寨墙上,很快,南陈军坚固的寨墙上便出现了一个足有三人并肩那么宽的缺口。 借助着火油罐落地炸开后发出的亮光,唐军巢车上的了望兵捕捉到了南陈军寨墙上的缺口,随着他的大喊,舍利吐利摩斩钉截铁地说道:“出击!” 受限于地形,唐军的进攻规模并不大,千余人在通往南陈军营寨的通道上如同一条长龙一般缓缓前进。 而营垒中的南陈军见状,也连忙用床弩对着那条唯一的通道密集发射。 数座床弩很快就给唐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可舍利吐利摩面对伤亡无动于衷,仍旧下令士卒进攻,此时唐军的石炮也开始向寨墙上南陈军的箭楼以及床弩发射,双方正式开始了惨烈的攻防。 就在这时,在不远处一座高山上,张寻正死死盯着不时冒出火光的己方营寨与下方灯火通明的唐军军阵。 第656章 梅州(三十八) “刺史,我们何时出击?” 一名军主小声问道。 张寻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是一片树林,林中密密麻麻地坐满了整装待发的南陈军士卒。 整整一万南陈军借着茂密的草木与昏暗的天色隐藏着自己的身形,他们早在白天唐军还在向第一座营垒推进时便已经潜伏在了此处。 张寻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利用三山峡的几座高山层层阻截唐军,手中握有两万三千余人的他所谋更大。 他想在这个逼仄的道路上将双方的兵力差距抹平,继而击溃甚至吃掉唐军在营垒前的万余人,让唐军元气大伤。 而三山峡第一座山上的那座营垒,就是他为唐军准备好的鱼饵。 “再等一等。” 张寻见攻防刚刚开始,唐军的主将也远没有失去理智,便冷静地说道。 就在张寻在不远处观察战况时,王承业同样在舍利吐利摩的前军后方数里外注视着战局的发展。 白日的军议上,张大财推测南陈军会沿着三座高山层层阻截,这一想法也得到了大多数将领的认同,可王承业却并没有完全认同。 先前南陈军斥候利用地形让己方斥候吃尽了苦头,他们损失也并不大,可王承业再次下令派出斥候时,南陈军的斥候却突然让己方斥候成功进入了三山峡,并摸到了第一座山腰处的营垒旁,这让他不得不警惕起来。 等到他下令舍利吐利摩率领前军抵进南陈军第一座营垒后,他便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按照先前舍利吐利摩遇到南陈军迎头痛击后的回报,南陈军兵力绝不少于两万,而若是以两万人算,王承业认为南陈军在第一座营垒应布置不少于五千人才对,这既是为了给己方迎头痛击,也是为了让己方士卒士气不振,更有利于后方的防守。 而舍利吐利摩的前军开始进攻后,王承业发现这座南陈军营垒竟然在占据高处,又有充足时间准备器械的情况下仅仅与唐军石炮对射了一晚便不能继续相持,只能被动挨打。 这时,一股危险藏在身旁的感觉就在王承业的心中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王承业不相信南陈军在修筑营垒上会这么马虎,以至于连足够的石炮都没有准备,这一点甚至不会发生在曾经的金军身上,更遑论一衣带水的江南。 但是无法派出斥候向更深处探查的王承业并没有任何有关于南陈军动向的回报,这让他只能选择后发制人。 他先是派出斥候向大军两翼探查,在确定没有发现可以通行的小路后,他在没有告知舍利吐利摩的情况下,亲自率领从各部挑选出的六千能够适应山地林地环境的士卒悄悄藏在前军后方,准备随时出击。 为了稳妥起见,他又命右翊卫将军周志深率领两千披重甲,持旁牌枪槊的甲士在他的身后列阵,一旦前方战局有变,周志深的两千甲士就会成为一堵坚实的墙壁,避免中军与后军受到波及。 王承业在脑海中将自己的部署重新过了一遍,没有什么太大的纰漏后,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还在激战的正面。 此时的南陈军营垒外,唐军接连发起了三次攻击都未能成功抵近寨墙,只是将落脚点向前推进了几十步。逼仄的道路上已经堆满了战死士卒的尸体,还不时有伤卒正在死人堆中无助地哀嚎。 “都督!让将士们歇一歇!” 左骁卫将军林云起来到面容冷峻的舍利吐利摩面前抱拳说道,他的脸色非常难看。 安北都护府调回来的左右骁卫老卒极多,先前冒进已经损失了数百人,如今两个时辰又战死七百多,让他只感觉心在滴血。 舍利吐利摩只是瞥了林云起一眼没有说话,可那眼神分明已经是在提醒林云起。 可林云起却只当没看见,他指了指后方等待出击命令的军阵说道:“并非心疼,只是这种送命的打法,实在是折损士卒士气,可否稍稍休整。” 舍利吐利摩闻言冷冷地说道:“再而衰,三而竭,现在停下来,再发起进攻时,士卒士气更加不堪。” “我军士卒战死这么多,南陈军也好不到哪里去。刚才了望兵回报,南陈军的寨墙又被石炮轰开了两处缺口,寨墙上的床弩以及箭楼也大都损毁,现在停下来,难不成要给他们重新修补寨墙,整饬器械的时间吗?” “还是说,你林云起怯战了?” 林云起咬了咬牙,便抱拳道:“末将这就去前方!” 说罢,他便转身向最前方走去,不多时,唐军便再次组织起了下一次进攻。 此时的南陈军营垒已经在唐军石炮的不断轰击下变得满目疮痍,不断有士卒在扛着木头与麻袋填补被石弹砸出的缺口。 “呜!” 寨墙外再次响起了号角声,还未填补多少的南陈军士卒便立刻放下手中的修补材料向后方跑去,早已经堵在缺口处的南陈军士卒则用旁牌枪槊组成了一个个盾阵。 寨墙上的几名了望兵见到火把亮光从远处慢慢逼近,便立刻参照营垒外早先设置的标的物测算距离,随后大声喊道:“唐军,三百步!” 营垒中的南陈军幢主听到了望兵报出距离后,当即大喊道:“弓弩手!” 营垒中的铜钲随着南陈军幢主的呼喊声响起,一队灰头土脸的弓弩手就慢慢集结到了寨墙后方。 “一百五十步!” “引弓!” 通往南陈军营垒的狭窄道路上,百余名唐军辅兵作为先头正举着火把将战死同袍的尸体挪开,他们的后方,两个团的正卒则组成两个盾阵缓缓推进。 随着堆积尸体愈发多起来,辅兵们的清理也变得缓慢,就在他们挪开十几名叠在一起的同袍尸体时,营垒中突然响起的铜钲声便迅速传了出来。 这已经是唐军听到的第二阵铜钲声,已经有了经验的唐军辅兵听到后立刻抛下尸体向后退去,两个团的正卒则顶着旁牌加快了步伐。 就在辅兵后退了约有十几步后,箭雨便密密麻麻地落在了遮的严严实实的旁牌上,发出一阵“夺夺”声。 第657章 梅州(三十九) 箭雨落地的声音过后,一些火箭落在泥土上因为没能点燃任何东西,只得燃烧自己,周边到处都是一些很快就熄灭的小火苗。 程武等了一会儿,见没有箭雨再落下,才放下举着的旁牌。 他瞅了瞅自己那面快要成了刺猬的旁牌,而后把它放在地上用刀将箭矢全部折断,又看向身后的张破军。 张破军的旁牌并不比他好多少,上面密密麻麻的箭矢弩矢将半人多高的旁牌射得多处开裂。 张破军见自己的旁牌已经无法使用,便干脆把旁牌扔到一边,又去取了一面新的旁牌来。 程武举起水囊灌了一口还有泥沙的水,又吐出一半才咽下去,转头刚想把水囊收起来,张破军便一把夺了过去如长鲸吸水般一饮而尽。 看着自己的水囊渐渐干瘪,程武也不生气,只是一边吐着嘴里残存的泥沙一边问道:“这是第几轮了?” 张破军想了想说道:“第六轮,他们的步卒很快就要开始进攻了!” 程武这才瞅向前方的寨墙。 原本空荡荡地寨墙上此时已经跑上去了许多士卒,还有一队弓弩手正在寨墙后方引弓还射,齐射时整齐地喊杀声不断响起。 程武与张破军、舍利吐利拨云三人此时都被编入了羽林军中,因为有战功在身,因此三人都在羽林军中充任旅帅。 羽林军的编制较各卫要大了些,一个团是三个旅,三人也仍旧在一起共事,只不过要跟随章义左右,却也没有什么出击的机会。 憋了一路的三个年轻人直到大军进入这座营垒后,才得了一个出击的机会。 他们三人在跟随一名从章义亲兵爬上来的都尉出营寨突袭了一波南陈军,总算是收获了此次大战的第一份战功。 可接下来,战况便急转直下,数倍于他们的南陈军连日猛攻,让他们不得不分成几拨轮换防守,而作为羽林军的他们也被安排在了其中,且被拆分开来。 “你今日见过拨云了吗?” 程武问道。 张破军摇摇头,只是继续盯着已经开始整队向寨墙增援的己方士卒。 “他在我们前面,按理说现在该在寨墙上了。” 程武也探头向前方看去,却因为寨墙上纷乱的人影最终放弃了寻找。 “他向来运气好,不会出什么事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南陈军的石炮也开始向营垒中抛射石弹,一枚又一枚石弹不断砸到已经松过土的地面上。 两人连忙让麾下士卒躲避,可一枚石弹好巧不巧冲着两人站着的位置落了下来。 好在毫不知情的两人并没有原地傻站着,而是在石弹落下前更换了位置。 等到后知后觉的两人听到石弹落入松软泥土的声音后回头看去,才猛然惊出一身冷汗。 平日里只觉得天不怕地不怕的两人这是都有些后怕,程武更是连着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后才让稍稍稳住心神。 “你们不与自己的士卒在一起,凑在一处做什么?是觉得南陈军石弹不够准?一发砸不死你们两个人?” 就在这时,一个冷峻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吓得两人一激灵。 程武率先转身,只见王承道正站在自己身后没有被火把完全照亮的半边阴影中,夜色让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卑下知罪!” 程武连忙抱拳行礼,并用脚后跟踢了还傻站着的张破军一脚。 王承道将程武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却并未点破,他顿了顿说道:“你们的好兄弟受伤了,在伤兵营呢,等你们轮换过了,可以去看看他。” 说罢王承业便自顾自地走向寨墙,只留下两人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将军走远了?” 程武问道。 张破军侧头看去,只能借着火盆的亮光看到王承道的模糊背影,便点头道:“走远了!” “拨云竟然负伤了,听将军的意思似乎伤的不重,轮换后我们去看看他?” “理应如此!” 两人嘿嘿笑着,脸上丝毫看不见因好兄弟受伤而难过的表情,只有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两人说过后,又聊起方才的惊险,程武这才长出一口气,指了指张破军麾下士卒躲避的地方说道:“还是散开些好,这次躲过去了,可保不准下一次什么时候到。别连拨云都没见到,咱们两个先走一步,到时就该轮到他嘲笑我们了。” 张破军也深以为然,于是两人迅速分开。 程武刚刚走到麾下士卒躲避的木幔后方,身旁突然飞奔来一名塘马,他在不断落下的石弹中娴熟的控马躲避,不多时便来到了程武面前。 “羽林军第三团甲旅程武听令!” 正在看热闹的程武听到是喊自己,连忙从木幔后面跑出来大喊。 “在!” “奉都尉令!甲旅即刻轮换,与乙旅防守寨墙西段两百步!” “诺!” 程武兴奋地接令,随后猛地回身喊道:“甲旅列队,准备出击!” 说着,他便将认旗背在身后,又看了一眼右侧同样已经竖起的乙旅认旗。 大帐之中,章义看着正在帐中不断围绕沙盘调整部属的诸将,脑海中却纷纷扰扰,一半的心思已然飘回了定州。 直到程亦将一本册子放在章义面前,他才回过神来。 “陛下,我军战死负伤者已经达到五千人了!” 章义内心波动,可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拿起册子看了一眼后说道:“你觉得我们还能守几日?” 程亦面容严峻,只是伸出五根手指说道:“最多坚守五日!若是左武卫出关强行牵制,或许还能再拖延几日。” 章义点点头说道:“那便是五六日,只要中间不出差池,想来足够王承业率军抵达此处了。” 说罢章义便要起身走出大帐,程亦见状连忙拦住他说道:“陛下,南陈军正用石炮轰击营垒,陛下切不可去往前方。” 章义指了指脚下说道:“南陈军石炮能够到的最远的地方距离大帐也不过三百步,身后过了河就是南陈军严阵以待的五千兵马,我们就身在战场上,哪里来的前方后方?” 章义推开程亦便向外走去,程亦连忙看向一旁的裴彻,裴彻给程亦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便跟了上去。 第658章 梅州(四十) 五月十四日凌晨,寅时。 三山峡中,中路军前军在连续发起六次攻击后,终于成功抵近南陈军营垒。 双方旋即围绕寨墙的缺口爆发了惨烈的近战。 虽然唐军成功靠近寨墙并开始争夺缺口,但是通往南陈军营垒的道路受限,导致唐军只能一个团一个团地填上去,根本无法发挥兵力优势。 可营垒中的南陈军并没有限制,他们利用自己调派兵力迅速的优势不断在缺口处加码,渐渐地,在寨墙缺口处相持的两军差距便显现了出来。 随着营垒中的南陈军将半数兵力压到寨墙缺口处,唐军抵近寨墙的几百人再也坚持不住,再次退了下来。 林云起见攻击再次失利,狠狠地捶了一下大腿,便下令将已经全部轮换了一遍的左厢两军后退,将右厢两军调了上来,准备再次组织攻势。 正在两军开始更换阵位时,前军布置在军阵数里外的一座烽燧中驻守的一个火的唐军斥候也紧张了起来。 烽燧最高处,斥候火长仔细看着烽燧东侧树林,盯了半天却也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他转头看着刚刚返回烽燧的斥候问道:“你确定你看到的是人而不是别的什么?” 斥候敲了敲自己的铁胄说道:“我用自己的脑袋保证,那绝对是人!火长,示警!” 斥候火长只好再次看向树林,可是树林中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这让他不禁有些迟疑,还是没有将手中的火石打着。 “孙亮、郑墨,再去确认一下!” 火长又瞅了瞅远处还在攻击南陈军营垒的本阵,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两名被他点到的斥候立刻放下身上能够发出响动的甲胄以及杂物袋,带着弓便出了烽燧向树林中摸去。 两人身上没有什么累赘,动作也极为迅速,不多时便消失在了树林中。 见两人身影消失后,火长也干脆在柴草垛旁边蹲了下来,等着两人传回消息能及时作出应对。 进入树林的孙亮与郑墨两人速度也放慢了下来,为了尽量不弄出响动,两人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茂密的树丛与低垂的树枝,过了约有半刻钟后,才停了下来。 停下的两人借着透过枝叶缝隙照进来的微弱月光打量着周边,不时伸手摸索一下湿润的泥土。 又过了一会儿,两人才停下手上的动作,互相对视一眼后,便要返回烽燧。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树枝折断的脆响。 这一声响动让准备折返的两人瞬间警觉了起来,他们连忙循声望去,只见是几棵长势极好的大树, 孙亮对郑墨点了点头,郑墨便挂起长弓,慢慢抽刀出鞘靠了过去。孙亮则从胡禄中抽出三支箭握在持弓的左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树林中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有远处的战场上不时传来的声音与林中微风吹拂枝叶发出的“沙沙”声。 郑墨紧紧盯着那几棵几乎快要长在一起的大树,手中的横刀也不由得握紧了几分。 郑墨还紧盯着正前方时,孙亮却率先发现了异常。 郑墨身旁的一棵树上,一个黑影赫然出现,手中端着的分明是一具上好弦的弩机。 “头顶!” 孙亮大喊一声搭弓便射,仓促射出的一枝箭擦着那树上的人影飞过。 树上那人被射来的箭矢干扰,悬刀扣下时偏了几分,弩矢钉在了郑墨脚边的地上。 郑墨先是听到孙亮的喊声,又听到弓弦崩响声从头顶传来,等到弩矢钉在地面上时,他已经一个后跳狼狈地向孙亮身旁退去,手中的横刀也已经换成了长弓。 孙亮一箭射出后并未停下,而是又连着射出两支箭,掩护郑墨后退,等到郑墨从自己身边跑过,孙亮才收弓转身后退。 此时树上的南陈斥候被孙亮连续几箭逼得被迫跳了下来,见两人开始逃跑,连忙吹响竹哨。 一旁的几棵树上的斥候也早已经发现了那两名唐军斥候,他们立刻对着在林间奔跑的两人不断射出弩矢。 奔跑中,郑墨与孙亮听着弩矢不断擦着耳边飞过的尖啸声,早已是亡魂大冒,也顾不得还射,只是一个劲地逃命。 直到两人跑出百步之远,身后才没有弩矢继续射来。 孙亮刚想停下,郑墨推了孙亮一把说道:“别停,继续跑,他们不会罢休的!” 话音刚落,一轮箭矢弩矢便从身后的黑暗中再度飞来。 虽然没有射中两人,但是随后传来的树枝被踩断以及枝叶剧烈晃动的声音让两人再度开始奔逃。 两人身后,十几名南陈军斥候在追逐了数百步后发现还是无法追上两人,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逃出树林进入了烽燧之中。 此时山上还在关注战况的张寻也得到了斥候的回报。 张寻回过头看着有些慌张的斥候队主问道:“唐军发现我们的存在了吗?” 斥候队主不敢肯定,因此嗫嚅了半天没有说话。 张寻冷冷地说道:“连同那名暴露的斥候一齐斩了!” 他话音刚落,两名亲兵便走上前将斥候队主按着当场枭首,又有几人向着山下走去。 等到亲兵将无头尸体拖下去后,张寻才对身后的诸将说道:“虽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是既然已经暴露踪迹,继续藏在这里也就没有意义了,各部尽快按事先的部署向唐军逼近,一定要在他们的中军反应过来前打垮当面唐军!” “诺!” 众将连忙抱拳领命,随后纷纷下山筹备出击事宜。 烽燧柴草垛旁,火长见他们两人还没有回来,便想再派两人,还没等他想好派谁去,同样在烽燧上的另一名斥候指着烽燧外对火长说道:“他们回来了!” 火长闻言连忙起身查看,只见两人正狼狈地跑来。 火长连忙下令打开烽燧的门将两人迎进来。 见到两人后,火长还未发问,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孙亮便急忙说道:“火长快快点燃烽火,我们在树林中发现了南陈军斥候,人人数不少!” 第659章 梅州(四十一) 张寻麾下的一万南陈军开始沿着树林进军时,烽燧中的柴草垛终于燃烧了起来。 巨大的火光将原本暗淡地烽燧照的宛如白日。 很快林云起与舍利吐利摩便看到了远处烽燧点燃。 林云起见烽燧示警,立刻下令重新组织进攻的右厢两军止步后退,又命令左右虞候军迅速接替右厢的位置面向示警烽燧所在的方向列阵,随后才匆匆策马跑向中军舍利吐利摩所在的位置。 “都督!烽燧示警!” 林云起还未停稳战马便跳下来跑向仍旧坐在小木凳上没有任何动作的舍利吐利摩。 舍利吐利摩从亲兵手中接过一个水囊递给林云起说道:“我看到了!” 这时,一名亲兵匆匆跑来抱拳说道:“都督!烽燧点起三个火堆!南陈军距我六里!” 林云起听到后连忙对舍利吐利摩说道:“我军疲敝,都督,后撤与中军合兵!” 舍利吐利摩看着远处的火光说道:“六里,以我军之疲敝,地形之狭窄,我军一旦后退,南陈军追上来,我军必成溃败之时,到时我前军溃败事小,若是波及了中军,则大势去矣!” 林云起听舍利吐利摩这么说,也清楚舍利吐利摩的想法,他转头翻身上马道:“末将这就去布置军阵!” 说罢,林云起胯下战马打了个响鼻便载着林云起向前方跑去。 不多时,林云起便回到前方,他对行军长史说道:“吹号,除右厢外其余各部面向东侧准备迎敌!右厢面向北防备营垒中的南陈军!” 行军长史疑惑地说道:“我军疲敝,难道还要与南陈军交战吗?” 林云起将舍利吐利摩的话重复了一遍后,行军长史又问道:“此处能够展开军阵的宽度不过二里,我军根本无法展开。” 林云起道:“左虞候军两千八百人第一阵,右虞候军次之,中军再次之,左厢两军于中军之后为预备队!” “呜呜” 号角声响起后,塘马便在军阵中开始奔驰,将军令传达到各部,不多时,万余唐军便开始调转方向列阵。 因为天黑看不清旗号,军阵中不断传来呼喝声与吼叫声,一队队的唐军士卒在各级将校的指挥下进入各自站位。 此时,远处的烽燧燃起的烽火也终于熄灭,而南陈军的身影也终于出现在了巢车上了望兵的视线之内。 看着远处突然亮起来的大地,了望兵无法推断南陈军人数,只能根据烽燧与己方军阵的距离推测南陈军当前所处的位置。 “南陈军三里外!” 了望兵的喊声让林云起心急如焚,此时因为天黑,军阵的重整极为困难,许多士卒哪怕打着火把也迟迟没能进入站位,到处都是正在奔走着下令的将校,整个军阵看上去极为混乱。 此时舍利吐利摩率领前军剩余的两千余人也与左骁卫的中军合兵一处,他也已经来到林云起身旁,他见林云起极为急切,便对林云起说道:“你是左骁卫的主将,你要是乱了方寸,你麾下的将校士卒岂不是更加慌乱?” 林云起连忙告罪,舍利吐利摩却摆摆手说道:“你去督管左右虞候军,务必顶住南陈军第一波攻势!” 行军长史见舍利吐利摩要拿走林云起的兵权,便看向一旁的林云起,林云起却并未作出什么反应,只是对行军长史点点头便骑上马向还在整理队形的左虞候军军阵跑去。 舍利吐利摩对左骁卫行军长史说道:“派塘马传令,命石炮全部调转方向,准备发射。” “命右厢前军独立防御营垒方向的南陈军,右厢后军并入左厢所在的预备队!” “左厢、右厢后军、中军所有弓弩手全部向右虞候军后方集结。” 接手后的舍利吐利摩一连下达三条军令,行军长史立刻照做,不多时就有数名塘马打着火把向各处跑去。 唐军军阵东侧,快速夺下烽燧的张寻已经进入烽燧中,他站在高处看着被火把照亮的唐军军阵下令道:“传令各部不要整队,尽快冲上去与唐军贴在一起!防止被唐军石炮杀伤!” 张寻的军令传达后,还在行军中整队的南陈军便纷纷开始加速,此时的天已经微微发亮,这已经是夜晚即将过去的征兆,在前军后方等待的王承业抬头望了望便对身后刚刚赶回来亲兵道:“张长史率中军后退了吗?” 亲兵道:“长史已经与赵总管率大军后退了五里列阵。” 王承业点点头便不再说话,转头继续看着前方,等待战机出现。 唐军左虞候军军阵在经历过一阵混乱后终于调整完毕,此时的南陈军已经到了距离唐军不足二里的地方,列队的唐军甚至已经可以听到上万人同时前进时的脚步声。 “弓弩手上前!弓弩手上前!” 一名塘马在军阵后方一边奔跑一边传令,随着一阵铜钲声,隶属于左虞候军的八百名弓弩手便齐齐卸下披膊,放下枪槊向军阵前方移动。 左虞候军此前一直没有投入攻击南陈军营垒的战斗,只是枯坐了一夜,因此士卒体力尚可,弓弩手的行动也极为迅捷。 他们来到军阵前方时,天空已经泛白,而远处南陈军的身影也已经渐渐显现了出来。 “标定箭!” 随着一名校尉大吼一声,身后的鼓号手立刻开始敲响铜钲。 八百名弓弩手分别举起弓弩向天空抛射出了一轮箭雨。 箭雨落在军阵前方的空地上,在地上形成了一道模糊的黑线。 南陈军此时距离唐军仍有一里的距离,见到唐军射出箭雨,他们在移动中也开始变化阵形。 四个分别由三百人组成的小方阵迅速从南陈军中脱离出来,并先一步向着唐军发起了冲击。 “敌军方阵四!” 了望兵大声喊道,并抬头看了看越发亮起来的天空。 突然,他看到山的另一边,一点朝霞正沿着山的轮廓晕染开来。 “天亮了!” 了望兵看到太阳开始升起,兴奋地向着下方喊道。 这时,南陈军的四个方阵也已经完全进入唐军弓弩手的射程之内。 “杀!” 伴随着初升的朝阳,唐军弩手也射出了第一轮箭雨。 第660章 梅州(四十二) 朝霞铺满天边时,由弩手射出的第一波箭雨刚好落下。 开始快步向前推进的南陈军被数百支破甲箭构成的箭雨覆盖后,眨眼间已经有一个小方阵变得残缺不全。 破甲箭射穿了南陈军身上的甲胄,扎甲的甲叶并没有如同往常般卡住这些从天空中落下的弩矢,有些士卒的旁牌甚至都被弩矢穿透,箭簇足足露出一寸有余。 早就知道唐军弩机犀利的张寻并没有面露惊讶之色,只是连续不断地下令。 “弓弩手上前,本阵前压!” “左翼派出一个幢携短甲短兵从山林中推进,绕行到唐军右翼!” “右翼增加一个幢,加厚军阵!” 身后的南陈军将校得令后迅速下去传达,不多时,南陈军本阵中的号角声便开始响起。 两里宽的正面战场上,南陈军本阵的八千余人也开始缓缓动身,千余弓弩手在己方军阵全线压上时迅速越过旁牌手组成的盾墙去到最前方,呈松散的横阵跟在前方四个方阵身后快步拉近距离。 此时已经遭受了唐军弩手连续两轮齐射的南陈军四个小方阵距离唐军军阵已经只剩下了百步的距离,虽然已经有两个因残缺不全而在推进中开始合并,但是另外两个受损不严重的小方阵却依旧保持着较快的前进速度。 左虞候军军阵前,四百名弩手因为没有足够辅兵协助的缘故,才刚刚上好第三轮弩矢,左虞候军都尉见状立刻下令弩手开始后退。 随着一阵铜钲声响起,唐军弩手将弩矢抛射出去后便迅速向后方退去,而弓箭手则在弩手后退时迅速射出一轮箭矢补上弩手后撤留出的空当。 弩矢与箭矢一前一后落下,密集的箭雨钉在南陈军最前方两个方阵的旁牌上不断发出“夺夺”声,可旁牌后的南陈军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他们距离唐军军阵只剩下了几十步,只要再扛过至多一轮箭雨,他们就可以贴到唐军脸上开始接战。 “弓手后退!旁牌手上前!” 唐军弓手几乎是以平射的方式射出第二轮箭雨后,身后的铜钲响起,弓手迅速从旁牌手留出的缝隙中后退,旁牌手则在弓手跑过去后迅速并拢,组成了一面坚实的墙壁准备迎接南陈军的第一波冲击。 右虞候军军阵后方,巢车上的了望兵正在向来到此处的林云起汇报南陈军动向。 “南陈军本阵移动,距我军阵三百步!” “南陈军左翼一部千人脱离本阵!向我军右翼树林中移动!” “南陈军加厚右翼军阵!” 林云起听到南陈军阵的变化后,立刻开始进行军阵调整,他非常清楚,双方在二里宽的正面接战,一次能够投入的兵力不过千人,而南陈军的用意在此时也就再明显不过了。 想到这,他立刻唤来塘马下令道:“传令左虞候军,命他们从右翼抽调两个团加强左翼防守!” 塘马离开后,他又对身旁的右虞候军都尉说道:“右虞候军抽调两个团顶到左虞候军右翼!” “诺!” 右虞候军都尉领命后迅速下去安排,不多时,右虞候军方阵中处于右前方的两个团士卒便在一阵呼喝声中开始起身整理兵甲。 林云起看了一眼已经竖起认旗的右虞候军两个团便将目光再次放在了左虞候军军阵前。 此时双方战线上,左虞候军三百步宽的右翼已经开始接战。 三个残缺的南陈军方阵与左虞候军右翼顶在最前面的两个团撞在一起后立刻便爆发出了激烈的战斗。 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南陈军旁牌手拼命的想要将战线向前推挤,而唐军的旁牌手则死死顶在原位,寸步不让,双方的枪槊手也在这时不断举起长枪步槊向对方的旁牌后面戳刺。 此时的南陈军弓弩手已经来到左虞候军军阵前百步的距离,他们丝毫不顾及正在与唐军交战的友军,迅速将一轮又一轮箭雨抛向右翼。 左虞候军都尉此时刚刚接到塘马传令,可他此时已经无法将右翼后方的两个团抽走,便对来传令的塘马说道:“去回禀将军,就说右翼已经陷入苦战!我右翼一兵一卒都无法抽调,我已经从中间抽调两个团补充到左翼,请将军把右虞候军的两个团补充到中间!” 塘马不敢怠慢,连忙离去,左虞候军都尉也再次下令已经左翼与中间后退的四百弩手与两百弓手反身还射! 双方你来我往的互射中,南陈军的整个军阵也压了上来。 在双方一阵悠长的号角声中,两军在二里宽的战线上全面接战。 接战后,南陈军在中央极为保守,右翼厚实的军阵却不断向前推挤唐军的左翼,而早已经接战的唐军右翼则在南陈军后方兵力补充后,迅速进行轮换,向已经疲惫的右翼唐军再次发起猛攻。 士卒们在战线上互相推搡,不断用手中的横刀枪槊从旁牌缝隙中刺去,鲜血不断抛洒在每一处正在交战的地面上。 双方的兵力本就没有差距,在如此狭窄的战线上更是谁都施展不开,唐军的弓弩手在射出几轮箭雨后发现无法有效越过己方军阵打击南陈军后方,也就停止了与南陈军对射,披上披膊,抄起枪槊做好了与前方疲惫的同袍轮换的准备。 战斗进行一刻钟后,唐军的右翼战线便率先出现了动摇。 仅有四个团的唐军右翼可供轮换的士卒远没有南陈军多,就在唐军四个团全部轮换一遍后,负责指挥左翼南陈军的一名幢主抓住机会迅速派出百余跳荡兵手持刀牌向刚刚轮换的唐军发起了冲击。 这队刚刚轮换的唐军是最先与南陈军接战的那一批,他们并没有恢复多少体力便派了上来,还未整理队形,南陈军的跳荡兵便突然冲了上来。 他们从唐军没来得及堵上的缝隙冲上去,在周围唐军的围攻中死死顶住,竟然隐隐有了站稳脚跟的趋势。 见到跳荡兵已经打开缺口,南陈军幢主立刻下令左翼再次轮换,一批生力军轮换上来之后,当即就对已经不稳的唐军右翼挺槊发起了冲击。 第661章 梅州(四十三) “南陈军突破我军右翼,正在扩大缺口!” 右翼阵脚不稳的情况被了望兵迅速回报给林云起,林云起也立刻派出早就在后方待命的右虞候军四个团向右翼增补! 而林云起抽调的四个团才刚刚派出去,左翼也同时告急。 在左翼投入了足足四千人的南陈军在完全不惜代价的冲击下终于撞开了唐军旁牌手维持的左翼阵线,随后一队身披重甲的南陈军甲士便手持连枷大斧径直将缺口处生生扩大了数倍。 左翼凹下去的数十步宽的口子让唐军一时间难以堵上,加上南陈军数百甲士不断向军阵内凿击,左翼的情况已然比右翼还要严重。 这种正面作战本就没有多少取巧的可能,林云起也只得下令全线收缩,并再次从右虞候军中抽调了四个团补充上去试图稳住战线。 左右翼在被突破后已经难以维持战线,因此他们还未得到林云起的军令便已经被迫收缩,可从接战以来便没有多少压力的唐军中央却成了整个战线上最为突出的一部分。 不等林云起下令收缩的号角声响起,左右翼突然后退让中央的唐军瞬间成了众矢之的。 两翼各增补了四个团的唐军再且战且退数十步后发现压力骤减之时,中央的唐军的压力却开始增大。 张寻在见到唐军中央露出破绽后果断调整部署,下令两翼也向中间挤压,中央则放开手脚全力进攻,将压迫左翼的变为了中央突破,同时他也没有忘记自己在唐军左翼布置的那一队沿着树林推进的千余南陈军。 “左翼的那个幢差不多也该到唐军左侧了,从右翼抽调一个幢补到左翼,准备与中央一同突破唐军军阵!” 从三面对没来得及退下来的中央唐军发起猛攻的南陈军仅仅用了不到一刻钟就将中央唐军摆在正面的一个团完全吃掉,并趁势继续向前猛攻。 难以支撑的唐军只能不断后退,好在林云起及时将手中的最后四个团补了上去,才堪堪止住了颓势。 就在林云起派出塘马向后方的舍利吐利摩请援时,左翼那支早已经进入树林的南陈军却突然从唐军的正左侧冲了出来。 手中无兵可派的林云起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百余名亲兵,他劈手夺过亲兵手中的步槊,大吼一声便冲向了已经因为南陈军突然出现而有些动摇的左翼。 此时舍利吐利摩在中军已经看到整条战线都开始松动,他不等着林云起请援便从中军抽出了四百甲士顶到了左翼,同时派出左骁卫行军长史率四个团顶到右翼,自己则带着大纛径直向前方移动。 舍利吐利摩的中军大纛开始向前后,中军已经调转方向的石炮也终于开始发威,他们在舍利吐利摩冰冷的“覆盖射击”命令下毫不犹豫地向双方战线上投掷出了一轮散碎的石弹。 数十座石炮同时咆哮,漫天的散碎石弹落地后再战线上捡起大量烟尘。 随着烟尘散开的还有被命中的双方士卒的残肢断臂。 石炮不分敌我的不断投掷石弹让南陈军的攻势为之一滞,就在南陈军因害怕石炮而稍稍犹豫的空当,唐军的增援也趁势顶了上去,与已经苦战许久的友军进行了轮换。 轮换后的中央与右翼唐军迅速开始重整战线,而左翼,唐军的四百甲士则与林云起同时赶到,将已经突入军阵中的那支千余人的南陈军给死死顶住,并开始反击。 斜插入唐军左翼军阵中的南陈军被唐军挡住后,便试图向两边拓宽缺口,可林云起麾下的百余亲兵与增补来的四百甲士皆是军中精锐,双方一个照面,南陈军最前方的几十人便被碾做齑粉。 随后四百甲士更是越过林云起麾下的亲兵充当起了反击的矛头,用斩马刀与大斧构成了一道不断推进的坚实墙壁。 唐军甲士在左翼发起的反击迅速引发了连锁反应。 稍稍稳定的唐军左翼也迅速跟在唐军甲士两侧一同向南陈军扑了上去,而中央军阵与右翼也在左翼震天的呼喊声中开始试着将战线前推。 张寻看着自己在唐军左翼发起的势在必得的一击被唐军的石炮以及及时增补的援军遏止后,便下令道:“中央与左翼稳住战线,右翼增兵,务必遏制唐军势头!” 张寻的做法并没有什么错,而南陈军在中央与左翼呈保守态势后,右翼也在层层阻截下挡住了唐军的反扑,可当他准备重整攻势时,唐军中央军阵的情况却让他暗道一声不好。 年近七旬的舍利吐利摩身披铁甲,手持一柄狼牙棒带两百亲兵举着大纛亲自发起的反击让整个中央军阵的唐军无不士气大振。 由左翼率先发起的唐军反扑在舍利吐利摩出现在最前线后达到了最猛烈的时刻。 中央的唐军跟在大纛后方迎着南陈军阻截的箭雨舍命前压,许多将校士卒甚至已经无视军阵队列来到了舍利吐利摩身前。 他们组成了一排又一排密集的人墙,随后自发放平长枪步槊,向南陈军的盾阵发起了冲击。 此时操作石炮的工匠辅兵也开始将石炮投掷的距离调整,他们在了望兵的吼声中不断将一轮又一轮石弹抛出,散碎石弹与完整的大号石弹不断砸在南陈军军阵后方与空地上,不断干扰着南陈军士卒的调动,连弓弩手也在唐军石炮的打击下被迫不断重整,因而错过了最好的密集杀伤唐军的机会。 很快,中央唐军发起反击的第一排士卒便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南陈军仓促中排列好的盾阵之上,从旁牌后方伸出的枪槊不断杀伤着毫无惧色的唐军。 就在南陈军的枪槊手不断向外戳刺时,一名旁牌手却突然发现,唐军第一排士卒后方,一队跳荡兵正与前队保持着极近的距离快速接近。 “唐军跳荡兵!” 那名旁牌手急切地大喊,想让枪槊手不要再盲目向外戳刺,可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嘈杂的军阵中几乎没有人听到。 在那名旁牌手声嘶力竭的大喊中。第一排唐军几乎全部倒下,而藏在后方的唐军跳荡兵,也在此时终于显露出了身形。 第662章 梅州(四十四) 唐军跳荡兵甫一接近南陈军战线,便迅速用手中的团牌格开错愕的南陈军手中的枪槊,随后用尽全身力气撞在南陈军的旁牌之上。 不多时,中央南陈军的阵线便被豁开了一个口子。 不等南陈军向前调动,紧随跳荡兵之后的唐军士卒便已经冲到,他们继续撕扯着中央南陈军的战线。 随着越来越多缺口的出现与唐军不计代价用石炮的猛烈轰击,南陈军后面的士卒无法顺利与最前面的士卒轮换,战线再也无法稳定,张寻眼见无法维持,也只得下令后退三十步重整。 此时舍利吐利摩已经在前方士卒冲开南陈军旁牌后来到最前方,他麾下身披重甲,手持长刀大斧一类的兵器的亲兵也以他为中心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锋矢阵。 这个锐利的锋矢如同一根铁钎迅速凿进听到号令准备脱战后退的南陈军阵中,霎时间便掀起了一股腥风血雨。 没了旁牌手的遮蔽,南陈军后方的枪槊手根本无法与舍利吐利摩麾下的亲兵抗衡,眨眼的功夫便已经有数十人倒地。 在舍利吐利摩与亲兵组成的锋矢阵两翼,越来越多的唐军也在不断涌入南陈军阵之中,难以维持。 唐军在中央军阵打开缺口之时,左翼由林云起率领的唐军也在猛攻已经显现颓势的南陈军右翼,甚至南陈军右翼的崩溃速度比中央军阵还要快上一些。 舍利吐利摩看到南陈军颓势明显,便抽空派出亲兵向后方传令,命左厢也全部压上,准备一锤定音。 左厢接到军令后也迅速向前,位于军阵的最末尾一同向前缓缓推进。 南陈军此时的左右翼以及中央已经全线动摇,右翼在艰难抵抗了一刻钟后便再也无法坚持,率先派出塘马请求张寻下令后撤。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让张寻不得不派出大量留在手中的预备队前压试图挽回局势,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没有大的变故,此战的结果几乎已经可以确定。 就在舍利吐利摩亲自率军猛攻南陈军中央军阵时,亲兵都尉却突然指着舍利吐利摩的身后惊恐地对他说道:“都督!快看后方!” 舍利吐利摩此时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正面,等他回头望去时,因为身后士卒旗帜太多,一时间也没有看到什么异常。 可他看到向来勇猛地亲兵都尉脸上有些惊恐的神色却也不得不警惕了起来。 等他透过烟尘与士卒仔细望向后方时,他突然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面南陈军的旗帜。 舍利吐利摩心中惊骇,连忙让亲兵都尉带着一百亲兵回转,他则回过头,恶狠狠地看着远处南陈军的中军大纛,再度发起了猛攻。 全线压上的唐军后方此时除了此前在攻击营垒时打残的右厢之外,便只剩下一些工匠辅兵,而就在前方高歌猛进之时,营垒中参与的一千多南陈军士卒却突然从营垒中冲了出来,向着防御营垒方向的右厢两军发起了冲击。 营垒中的南陈军残兵虽然同样疲敝且人数少于右厢两军,可他们冲出来的时机选的极为恰当,右厢见前方几乎锁定胜局,便认为营垒中的南陈军残兵不会再冲出来了,因此放松了警惕,原本列阵在营垒所处山下的右厢两名都尉也下令一半士卒原地休整,为之后攻击营垒作准备。 当营垒中的南陈军残兵冲出来时,唐军右厢两军中较为完整的右厢后军刚刚去到军阵后方坐定开始休整,许多士卒也在各级将校同意后卸下了甲胄。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唐军猝不及防,前方列阵的右厢前军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被打穿,右厢前军集中在军阵后方的弓弩手甚至来不及披上披膊准备近身接战就已经被裹进了近身肉搏之中。 右厢后军都尉见状连忙下令披甲起身准备迎敌,可这千余南陈军攻势极猛,在打穿右厢前军后并不停留就冲到了右厢后军面前,双方接战后不过几十息的时间,连阵形都没有整理好的右厢后军便彻底崩溃。 一触即溃的右厢将前压的唐军腹背与一旁的石炮阵地全部暴露给了这支南陈军,于是他们用最快的速度驱赶开工匠后,又放了一把火便冲向了此时正全神贯注盯着正面南陈军猛攻的唐军。 在最后面的唐军左厢两军反应过来之时,南陈军列成的两个数百人的锥形阵已经撞了上来,本就在攻击营垒时被打残的左厢没有坚持多久便开始崩溃,崩溃的左厢很快就波及到了周边的友军,不知后方有多少南陈军的唐军瞬间便开始动摇,连带着前方的攻势也渐渐放缓。 舍利吐利摩本想尝试再攻一次南陈军中央军阵,可后方崩溃的速度已经不允许他再这么做,他只能下令正面尚未动摇的唐军止步,摆出了固守的态势。 除了舍利吐利摩之外,已经击溃南陈军右翼,正准备从一侧攻向中央的林云起也发现了身后的情况, 身后的南陈军兵力本就不多,因此他们在攻击唐军腹背时特地选择了唐军的中央军阵与攻势远没有那么猛烈的右翼,想靠着倒卷珠帘波及已经打开局面的唐军左翼。 这无疑给了林云起喘息的机会,他同样在下令固防后,便带着自己的亲兵与剩下的三百名甲士转身向后方移动。 此时后方的唐军已然乱做一团,哪怕左骁卫中拥有大量老卒精锐,可面对南陈军从腹背发起的攻击也难免陷入混乱。 到处都是惨叫声与试图逃开的唐军,率先赶到后方的林云起手起刀落杀掉两名带头逃窜的校尉与十几名士卒后,才堪堪将左翼稳了下来。 稳住左翼的林云起又挑选了两百人跟在自己的亲兵与甲士之后,就向着正猛攻中军腹背的南陈军左翼冲去。 唐军军阵后方的乱象此时也已经被张寻得知。 他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快速轮换士卒重整战线后,便再度向唐军发起了反攻。 第663章 梅州(四十五) 唐军后方,已经率部从两侧山林中向战场推进的王承业同样得知了前军后方不慎被南陈军突袭的消息。 但是此时他并没有改变麾下士卒推进的速度,而是按部就班的向战场挺进。 战场上,张寻利用营垒中冲出来的南陈军残兵为自己争取的宝贵时间重整了军阵,便再度发起猛攻。 这一次,没有了不断落下的石弹与无法维持的阵形后,南陈军的攻势便再度变得凌厉起来。 一夜未眠的唐军此前的反攻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如今早已经困顿不堪,如果不是因为中军大纛就在他们身旁,他们或许早已经崩溃。 舍利吐利摩在军阵中站定,他将大纛就放在了第四排枪槊手之后,距离最近的南陈军也不过七八十步,几乎每一名合格的弓手都可以将箭矢射来,可他全然不在乎这时时刻刻都存在的威胁,只是站在原地沉声调派兵力稳固防线。 舍利吐利摩色沉着与大纛的存在让唐军的战线渐渐趋于稳固,位于后方的那一千南陈残兵也已经与从侧面顶上去的林云起接战。 后方的压力逐渐消失后,原本慌乱的唐军也在各级将校的收拢下开始重整。 张寻这时也将中军大纛前移,他已经看到了舍利吐利摩的大纛,此时那面大纛在唐军的军阵之中是那么突兀,以至于让他又多看了几眼。 “唐军大纛相距多远?” 张寻问道。 一旁的将校立刻回答道:“回禀刺史,唐军大纛就在他们旁牌之后七十步!” 张寻闻言先是一惊,又仔细看了一会儿大纛。 “舍利吐利摩?这可是唐军老将。” 一名幢主也说道:“听闻此人已经年近七十!方才也是他亲自率军从中央突破我军军阵!” 张寻指着那面大纛说道:“如此距离,弓弩手便能覆盖,传令,覆盖唐军大纛,选调五百甲士准备凿穿唐军中央,若是能杀死他,必然能动摇唐军士气。” “诺!” 麾下将校得令后迅速离去,不多时一支五百人的南陈军甲士便从张寻的中军向前缓缓移动。 狭窄的战线上,双方仍旧不断地推挤着,密集的枪槊仿佛钢铁组成的荆棘丛林般纵横交错。 重新稳住阵形的唐军与南陈军再度拉锯起来。 只是疲敝地唐军尽管稳住了军阵,可随着南陈军一批又一批生力军轮换上来,也隐隐落了下风。 这时,南陈军后方,一队弓弩手已经集结起来,他们在铜钲声中迅速向舍利吐利摩中军大纛所在的方向抛射出了一轮箭矢弩矢。 极有针对性的箭雨迅速覆盖了大纛周边数十步。 好在围在大纛周围的执戟司戈与一众亲兵早已经竖起旁牌,且身上穿着先前凿阵的重甲,并没有多少损失。 舍利吐利摩蹲在旁牌后方,一边仔细听着下落的箭雨钉在旁牌上的声音,一边说道:“南陈军是要凿阵冲我来了!” 一旁的亲兵都尉劝道:“都督!只留大纛在此即可,您还是暂避锋芒!” 舍利吐利摩不屑地看了一眼对面说道:“将为兵之胆!更何况此时此刻,哪有退避三舍的道理?” 说罢,他转头对身后一名亲兵说道:“传令!在大纛两侧各布置一百士卒,将大纛空出来,战场如此狭窄,南陈军若要凿阵,必然是重甲步卒,到时前方旁牌手立刻避让,放过南陈军重甲,截断他们后续跟进的旁牌枪槊,堵上缺口,吃掉他们!” “诺!” 亲兵领命迅速退下,不多时,原本被旁牌遮蔽的大纛两侧便开始调动士卒。 “唐军大纛处士卒开始调动!” 巢车上的南陈军了望兵见到唐军军阵内开始调动,迅速回报,张寻却仍旧不为所动,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且一旦凿阵成功,那么就可以彻底拿下眼前这支唐军,从而重创唐军主力。 此时南陈军的五百甲士已经排成五路纵队从军阵让出的通道开始加速,最前方几十名甲士手中的投枪飞斧已经握在手中。 他们缓缓迈动沉重的脚步,甲叶碰撞的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上都异常清晰。不多时,他们便已经越阵而出并显露在了唐军旁牌手的视线之内。 “南陈军重甲!加固阵形!” 见到南陈军重甲后,一名正对他们的唐军旅帅在旁牌手身后伏低身子一边来回奔走一边大喊,同时枪槊手也死死握住手中枪槊,将沾满鲜血的枪头槊锋对准了几十步外的南陈军重甲。 头戴铁胄,身披三层甲的南陈军重甲透过面甲上眼睛位置的孔洞死死盯着不远处唐军的旁牌,不过片刻后,一阵铜钲声便从他们身后响起。 “掷!” 随着为首的南陈军队主一声大喊,数十柄投枪飞斧便径直砸向了已经布满刀削斧凿痕迹的旁牌。 投枪与飞斧从十几步外飞来,立时砸碎了几面旁牌,连带后方的枪槊手也被钉穿了数人,趁着唐军战线露出的短暂空当,沉默地南陈军重甲便如同一群猛兽扑了上去。 旁牌枪槊与重甲大斧的对抗几乎在一瞬间便分出了胜负。 南陈军重甲将全身重量压在旁牌之上,数百斤的重量让唐军的旁牌手瞬间倒下数人,后面的南陈军重甲则沿着同袍打开的缺口迅速向前压上,手中的大斧不断格开攒刺过来的枪槊并向周边横斩,将唐军中军军阵砸开了一个可以通过十余人的缺口。 砸开缺口的南陈军重甲手持大斧不断抡劈,很快便前进了十几步,张寻也立刻下令派出跳荡兵跟进,打算将缺口扩大。 可就在这时,原本看上去不堪一击的唐军旁牌手却突然从两侧迅速补上了缺口,将南陈军跳荡兵重新挡在了军阵之外。 而唐军军阵内,直指舍利吐利摩大纛的南陈军重甲也渐渐感受到了周边唐军给予的压力。 在距离舍利吐利摩大纛还有二十多步时,一群手持连枷大斧的唐军突然从南陈军重甲周边围了上来,而一名白发老将也从正面迎了过来。 第664章 梅州(四十六) 舍利吐利摩挥舞着着狼牙棒将最后一名南陈军甲士打翻在地。 巨大的力道甚至将南陈军甲士的铁面都砸得凹陷了进去。 他拄着狼牙棒微微弯着腰喘着粗气,一旁的唐军正快速向前补上绞杀南陈军甲士造成的空缺。 此时,前方截断南陈军甲士与后方跳荡兵联系的唐军也终于支撑不住,被南陈军再度突破。 阵形上的缺口处大量南陈军正拼命想要挤开死命顶到缺口处的唐军。 张寻虽然心疼那数百甲士,可好在唐军阵形已经破开。 他盘算了一下自己手中最后的一支还未投入过战斗的生力军,咬了咬牙还是派了上去。 “扩大缺口,撕开唐军阵线!把最后一支预备队调上去!” 很快,张寻大纛后方一支从始至终都没与投入战斗的南陈军便起身开始整队! “向前!向前!” 在士卒齐声高喝中,这支近两千人的南陈军便开始与前方已经精疲力竭的友军轮换位置。 舍利吐利摩气还没有喘匀,一旁的亲兵便跑来喊道:“都督!南陈军投入预备队!我军阵线缺口还没有堵上!” 舍利吐利摩啐了一口唾沫道:“死顶!” “诺!” 亲兵领命而去,不多时一个还算完整的团便又向着缺口填了进去。 缺口处,不断反扑的唐军与死死钉在唐军阵线缺口处的南陈军已经堆起了层层叠叠的尸体,双方士卒手脚并用地向着高处地面十几尺的缺口不断攀爬。 不时从尸山上滑落的尸体已经激出了缺口附近双方士卒的凶性,红着眼的数百士卒早就没了力气,也没了理智,他们咆哮着,撕咬着,用手中完好或者残缺的兵器一下一下砸向对手。 南陈军最后的预备队来到战线前方并发起冲击后,很快也被缺口处疯狂的双方士卒卷进了血腥的近身肉搏之中,缺口处不仅没有扩大,反而进一步变得混乱起来。 张寻见状立刻派出几名将校去约束士卒,可不过二十多步宽的缺口处双方打成了一锅粥,早已经分不出敌我,无可奈何的南陈军将校只得回报张寻,请张寻另做打算。 张寻环视整条接战的战线,此时经历了两个时辰厮杀的两军已经精疲力竭,除了自己派出的最后一支预备队外,谁也没有能力发起攻击或是反扑,可预备队刚刚投入缺口处便被卷入了纷乱的混战,这让他不得不在抽回尚未卷入缺口乱战的预备队重新挑选突破口与继续加码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张寻犹豫再三后说道:“放弃已经卷入内战的士卒,将预备队抽调回来派往右翼!” 一名将校闻言抱拳道:“刺史!这不到两千人是我们唯一的生力军了,这刚一顶上去,就要撤下来再调换位置,难免军阵出现纰漏。” 张寻指着双方不断厮杀的缺口说道:“那里打开的缺口本来就小,又打成了乱战,再说两千人也展不开,只能一点一点填进去,我不能就这么将这支生力军扔进血肉磨盘里。” 他又指着左翼的缺口说道:“再者说,右翼的唐军抽调了一部分去往后方,从左翼打开缺口,唐军绝对来不及堵上!” 张寻随即便下令将预备队调回,带领两千预备队正在逐步向缺口加压的南陈军幢主不可思议地看着后方的旗号,又看了看已经陷进去的数百人,却不敢在这时违背军令。 “刺史这是要做什么?我们已经填进去两三百人,眼瞅着又顶进去了十几步,现在让我调头去增补左翼,亏他也是军中出身,怎么突然昏了头?” 一名队主见自家幢主抱怨起来,只得规劝道:“幢主,谨言慎行啊,更何况战阵之上。” 幢主不耐烦地点点头,又回身瞅了一眼骑马站在大纛下的张寻,啐了口唾沫便下令缓缓后退,将缺口处让给了已经准备轮换的友军。 南陈军的预备队后退了几十步,失去巢车观察敌情的舍利吐利摩才收到前方将校的回报。 “左翼还在拉锯,南陈军的预备队调往左翼平白消耗时间和体力,不见得会发挥多大的作用,传令左翼稳固阵形,谨守战线,从中军抽调三个完整一些的团增补左翼!” 一旁的亲兵都尉道:“都督!士卒早已疲敝,区区一个团怕是没什么作用了,且中军先前吃掉那支南陈军的重甲付出的伤亡过于惨重,加上正面情势危急,不能轻易调动啊,否则大纛一旦有失,我军好不容易稳下来的形势顷刻间就会崩塌。” 舍利吐利摩冷笑一声说道:“他现在将预备队从中军方向调走就是因为发现打不动了,准备另寻方向突破。” “左翼林云起正与身后的那支南陈军鏖战,兵力本就不够充足,现在不从中军抽调,等到南陈军真的从左翼打开缺口,就晚了!” 南陈军的一千四五百人的预备队从中央退下来后,很快就向着右翼前进,而唐军中央军阵中,三个还算完整的团也向着左翼移动。 双方几乎是同时抵达,率领预备队的幢主仔细瞧了瞧正在与唐军拉锯的右翼,不等士卒歇息便发起了攻击。 已经接到军令的右翼南陈军见到预备队到达军阵后方,立刻就脱离与唐军左翼军阵的接触缓缓后退,一阵清脆的铜钲声从南陈军军阵中响起后,三百名手持枪槊的南陈军士卒组成三列横队越阵而出,向着正在紧急重整的唐军旁牌手发起了冲击。 同样苦战已久的左翼唐军迅速在前方将校的呼喊声与铜钲声中再度收紧旁牌,等待南陈军枪槊手撞上来。 “嘭!哗啦!” 随着第一排手持枪槊的南陈军撞在唐军旁牌上发出一阵连绵不绝的沉闷响声与刀枪刺入甲胄的声音后,左翼唐军与增补来的南陈军预备队便正式开始接战。 而此时的后方,林云起带着六七百由重甲、士卒、亲兵组成的杂乱队伍也在付出了七成的伤亡后终于打穿了身后那支南陈军的侧翼。 付出了巨大代价终于解决身后威胁的林云起刚刚回身,就看到自己坐在的左翼战况已经发生了变化。 “随我调头!” 林云起举着一柄满是缺口的横刀大吼道。 第665章 梅州(四十七) 张寻重新从战线上寻找突破口虽然消耗了预备队不少的体力与时间,但是他的眼光还是毒辣的。 左翼主将在后方侧击身后那支南陈军让唐军左翼的指挥并没有那么如臂指使,许多的调动总是慢了南陈军半拍。 此前双方都没有关注左翼时,两军尚可拉锯,可当张寻将注意力放到唐军左翼时,这慢了半拍的反应就成了左翼唐军致命的弱点。 没有休息便投入战斗的南陈军预备队用两批共六百人六列横队的挺槊突击很快就从左翼唐军的正面撕开了缺口。 远没有中央交战激烈的左翼唐军被突然变化的交战烈度搞得猝不及防,还不等增补来的三个团顶上来,缺口就从一个变成了三个。 见到缺口变多,南陈军也不犹豫,立刻将剩余的近千人全部压上,不断向三个缺口几十人几十人的投入兵力,试图将三个缺口在左翼这条不过几百步宽的战线上连成一线,进而彻底撕开唐军旁牌手构成的第一道战线。 左翼唐军的几名将校自然也清楚南陈军的意图,可暂时没有主将指挥的他们调派兵力与轮换士卒的速度实在赶不上南陈军,很快南陈军就达成了自己的意图。 南陈军的攻势将左翼唐军军阵整齐地削掉一层后迅速发起更猛烈的进攻,南陈军的预备队趁着己方还有余力在唐军还未能重整时迅速挑选刀牌手迅速切入唐军失去庇护的枪槊手之中,开始搅乱唐军阵形。 唐军枪槊手本就因为失去了旁牌的遮蔽正在后退,被南陈军突然冲上来一搅,连基本的队形都难以保持,一时间纷纷失去了组织。 在后方的南陈军预备队的幢主见到已经突破,便立刻下令道:“传令,枪槊手上前发起冲击!跳荡兵一定要在枪槊手抵近前压迫唐军,不要让他们重整。” 此时在后方等待左翼战况的张寻也已经通过巢车上的了望兵得知了右翼打开缺口,他立刻下令将攻击重心偏向唐军左翼,从中军与左翼各抽调了数百人再次增补右翼。 舍利吐利摩从中军派出的三个团的增援此时正在军阵后方稍事休整,见到前方军阵出现大的纰漏,也顾不得继续休整顶了上去。 一些将校也不断在阵前收拢士卒试图减缓南陈军凿穿军阵的速度。 张寻在抽调了兵力后,为了防止唐军从中军与右翼抽调兵力增补,也下令中军与左翼加强攻击力度,迫使唐军无法抽调兵力。 此时在张寻眼中,唐军左翼的崩溃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战况的进展也确实如张寻预料的一般,在中央南陈军与左翼南陈军持续压迫当面唐军后,舍利吐利摩已经抽不出任何一个建制较为完整且还有余力的团,而右翼南陈军也在南陈军预备队的带动下发起了如同潮水一般的攻势,在唐军每一次后退并试图重整时不断将之砸得粉碎。 林运起带着剩下的两百多人返回正面时,左翼唐军已经在南陈军连绵不绝的攻势下足足后退了数十步,连带中央军阵与右翼也不得不及时后退以防被左翼南陈军威胁侧面。 他看着变薄了许多的军阵,当即命人将自己的将旗竖起,并以自己的将旗为中心开始重新聚拢士卒。 左翼唐军将旗竖起来后,正在高歌猛进的南陈军预备队也发现了新的目标,随着带领预备队的南陈军幢主指向那面唐军将旗,多路凿入唐军军阵的南陈军便纷纷调头向林云起的将旗方向发起了猛攻。 林云起此时身边已经聚集起了七八百人正越过后退地士卒在前方列阵,见到南陈军朝自己冲了过来,求之不得的林云起立刻上去接战。 两方撞在一起后,南陈军幢主惊讶的发现,这支人数并不多的唐军竟然扛下了他麾下士卒的第一波冲击。 见到这支唐军在抗下第一波进攻后竟然不退反进,他立刻就意识到这支唐军颇为难缠。 深知自己不能耽误太久的南陈军幢主当即下令挤压这支唐军的阵形,同时绕过他们继续贴上他们后方已经开始重整的左翼唐军大队。 可当他军令刚刚下达,在他没有看到的右侧数里外的树林中,一队一直在战场周围不断游曳的斥候却突然向着他身后的中军不断挥舞这一面三角旗。 张寻此时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左翼,同样没有发现正在打旗语的斥候,直到亲兵来到他的面前回报,他才好奇地扭头看着问道:“侧面树林中可是有什么异常?” 那名亲兵指着右翼的树林说道:“战场周边我军游曳的斥候发旗语说,树林中有唐军,且数量不少,已经到达我军右翼,正在向树林外推进!” 张寻听到这话,霎时间脸都变了颜色,他猛地扭头看向仍旧在挥舞号旗的斥候,在他的身后,被草木阴影遮蔽的树林中,似乎有一头要弑人的猛兽正要从阴暗处冲将出来。 “传令,各部停止进攻,立刻收缩阵形!” 张寻连忙大喊道,可此时亲兵却指着左翼说道:“刺史!左翼!” 张寻一惊,连忙又看向左侧,只见己方军阵左侧也有一名斥候正在挥舞号旗,鲜红的号旗在他眼中突然极为刺眼,就在他片刻的失神后,那名挥舞号旗的斥候突然开始亡命奔逃,在他的身后林线处,一队唐军正缓缓从阴影中走出。 王承业率唐军从树林中缓缓走出时,牵着战马的轻骑兵立刻上马在这少见的平坦地面上追逐南陈军的斥候。 东西走向的三山峡虽然狭窄,可南北走向皆是高山密林反倒变得宽敞了不少,因此列阵的唐军并没有像前军一样被战场宽度所限制。 张寻看着树林中走出的那条黑色的虚线在阳光的反射下慢慢变得清晰,他在一瞬间甚至忘记了呼吸。 他看着两翼唐军那各自蔓延四五里的军阵正在自己的军阵身后慢慢向一处合拢,甚至已经看到了此战的结果。 第666章 梅州(四十八) 王承业率领的六千唐军开始收拢关闭南陈军身后的生门时,张寻就已经看到了此战的结果。 猛攻唐军的南陈军见到中军收缩阵形的旗号后一时有些不解,已经几乎打穿正面唐军左翼的南陈军幢主也有些不愿就这么放弃已经取得的战果。 “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打开了缺口,为何突然就要收缩?” 南陈军幢主气愤地指着身后的中军大纛说道:“如此反复,如何能胜?” 说罢,他便扭头下令道:“都不许退!随我彻底打穿唐军左翼!” 他的军令传达下去后,本就迟迟没有动作的右翼反而开始继续进攻。 右翼突然而来的变故让张寻措手不及,得知右翼几乎都要脱离中军遮蔽,张寻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派出十几名塘马向右翼去传令。 南陈军突然放弃进攻收缩的动作自然瞒不过舍利吐利摩。 “南陈军突然收缩一定是有什么变故,不管发生了什么,总归是对南陈军不利的,传令各部推进,黏住他们,不要让他们这么轻易后退!” 舍利吐利摩的军令刚刚下达,一名亲兵便跑到他的身旁大喊道:“都督!左翼的南陈军没有后退,还在进攻!” 舍利吐利摩听到后立刻叫住要去传令的几名亲兵,又问道:“攻势如何?” “攻势甚急!已经快要脱离他们中军的遮护了!” 舍利吐利摩闻言大喜,他当即更改军令:“命中军与右翼转向,全力围堵南陈军左翼。” 军令下达后,中军与右翼所有可用的士卒便全数转向,向着左翼正在猛攻的南陈军扑了上去。 张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兵力最雄厚的左翼渐渐陷入唐军的围堵之中,心知已经再无挽回的可能,便抽出腰间仪刀,指着身后不断逼近的唐军生力军说道:“此战我军退已失据,只能尽力而为,我张寻愿做前驱,带诸位突围,愿随我一起的,就跟紧我的大纛!” 说罢,张寻便下马向着军阵后方走去,一边不断下达军令。 “左翼已经不可能救回来了。放弃与正面唐军纠缠,全军后队变前队,右翼并入中军,全力向唐军援兵左翼突围,我还需要一人拖住唐军援兵的右翼与中军,谁愿往!” 一直跟在张寻身后的那名军主抱拳道:“给末将一千人!” 张寻回身拱手道:“那就拜托了!” 军主转身便向着己方军阵的左翼走去,并竖起自己的将旗聚拢士卒。 南陈军的动作不可谓不快,王承业在汇聚全部六千唐军后推进了不过几百步,南陈军就已经调头迎了上来。 看着南陈军左重右轻的军阵布置他就已经很清楚对面南陈军的用意。 王承业指了指左翼说道:“斜阵!中军调六个团增补左翼,左翼率先压上,中军拖后五十步次之,遮蔽右翼,右翼延后百步!” 一旁的都尉闻言后立刻抱拳领命,不多时唐军的军阵也开始变化。 “唐军这是要针锋相对!” 得知唐军变阵后的张寻不用考虑就猜到了唐军的意图,面对他们这支久战疲敝之师,唐军只要硬碰硬打胜了,他们便断没有重整复起的可能。 张寻也知道此时不能取巧,便径直下令加速。 很快双方的军阵就已经在相对而行中靠近到了二百步的距离。 “南陈军阵距我左翼一百步!” 王承业听到了望兵回报的距离后就毫不犹豫地抬手下令道:“左翼、中军弓弩手出阵!” 斜着迎过来的唐军军阵宽度远超南陈军军阵,左翼距离南陈军军阵只有百步时,中军的弩手同样已经可以够得到敌军。 随着铜钲响起,近千弓弩手便卸下披膊枪槊交给同袍,抄起弓弩越阵而出。 随着铜钲再次响起,左翼的弓弩手与中军的弩手便在一阵整齐且嘹亮的喊杀声中抛射出了第一轮箭雨。 箭矢与弩矢不经校射便飞入空中,在射出一轮后,装填快的左翼弓手已经迅速射出了第二轮箭矢,等到弓手开始抛射第三轮箭矢时,弩手的第二轮箭雨也已经腾空而起。 随着南陈军军阵头顶的天空突然阴沉了一下,绵延不绝的箭雨便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为了突围而不断加速的南陈军为了尽快抵近唐军军阵接战,根本没有时间抽出弓弩手还射,只能举着团牌旁牌不断加速,许多士卒因此叫苦不迭却毫无办法。 不多时,唐军中军的弓手也加入到了齐射的行列,随着箭雨愈发密集,南陈军的军阵也开始松动。 虽然唐军弓手抛射的破甲箭在六七十步的距离上并不能给南陈军构成多少杀伤,可是夹杂在其中的弩矢却足以穿透那些普通南陈士卒身上的甲胄。 头上落下的箭矢弩矢不断钉在团牌旁牌之上发出一连串的“夺夺”声,不时被射中倒下的人也让周围的南陈士卒心中越发慌张。 见到南陈军的军阵在箭雨的打击下开始动摇,唐军左翼军阵也开始缓缓推进,弓弩手则继续施加压力,给己方军阵靠近敌军提供掩护。 “我军左翼距敌五十步!” 了望兵的声音再次传来,王承业嘴中缓缓吐出两个字 “出击!” 随着旗手开始挥舞令旗,左翼的唐军将校立刻下令敲响铜钲,原本整阵推进的唐军突然止步,随后四排排身披一层扎甲手持枪槊的唐军开始向南陈军挺进。 弓弩手也在这时射出最后一轮箭雨,返回军阵最后方开始穿戴披膊,拿起枪槊准备近身接敌。 南陈军见唐军弓弩手停止齐射,终于稍稍稳定了一些,张寻得知唐军开始推进,己方负责牵扯唐军右翼与中军的那一千人也已经距离中军与右翼衔接处不足百步之时,也针锋相对地派出了前排的士卒接敌。 两方士卒不断试探着拉近彼此之间只剩下四五十步的距离,在最后二十步发起冲锋。 随着一阵枪槊互相磕碰发出的金铁交鸣之声,双方的近身接战终于展开。 第667章 梅州(四十九) 近身接战在开始后便已经失去了悬念。 体力充沛,士气高昂的六千唐军在接战之初就已经稳稳压过南陈军一头。 此前苦战数个时辰的南陈军早已经没有了力气与唐军对攻,不过一刻钟,直奔唐军左翼的南陈军主力就已经接连输了两阵。 而右侧的千余牵制唐军中军与右翼的南陈军则更是陷入了右翼唐军与中军唐军的轮番猛攻,左支右绌显得极为狼狈。 张寻亲自带亲兵身先士卒,总算挽回了一点士气,可随着唐军不断加码,已经是困兽的南陈军最终还是彻底崩溃。 大量南陈军坚持不住后擅自向后逃跑让军阵正面出现了巨大的空当。 而唐军战锋队后方等待多时的跳荡兵则迅速压上,不断切割南陈军行将崩溃的军阵,仅仅半个时辰后,在张寻的大纛倒下时,南陈军的军阵终于彻底崩溃。 见到主力军阵失陷,带着千余南陈军还在苦苦支撑的南陈军主也只得下令弃械投降,自己则挥刀自刎。 见到南陈军崩溃后,王承业只是象征性地派出少量士卒追歼逃敌,便继续向着还在围攻南陈军陷在其中的左翼三千余人。 至下午时分,这场足足进行了一个上午的苦战终于结束。 乱糟糟的战场上,双方士卒的尸首绵延数里,王承业见到胳膊负伤,胸口护心镜都碎裂的舍利吐利摩后说道:“多亏老郡公力挽狂澜。” 舍利吐利摩却并没有什么表情,他看着王承业说道:“照理来说,我是不该多问的,可既然你叫我一声老郡公,那我也就问王总管一句。” “我前军可是你王总管留下的饵?” 王承业面对舍利吐利摩的问询毫不掩饰地说道:“是!” 舍利吐利摩闻言冷笑一声说道:“王总管端的是好算计,不过你既然说出来了,我也不纠缠了,我只说一句,我前军近两万将士绝无贪生怕死之辈,如此行事,莫要寒了将士们的心!” 说罢,舍利吐利摩带着同样负伤的林云起扭头便走,将苦笑的王承业晾在了原地。 王承业也知道舍利吐利摩心中有怨气,便不再计较,只是转头命塘马给后方的大军主力传令,又命士卒简单打扫战场后简单休整。 傍晚时,后方的张大财率主力来到战场左近扎营,随后赵尽忠的右路军便接替已经折损七千余人的前军成为大军前驱。 休整一夜后,王承业便下令大军继续沿着三山峡向东进军。 三山峡南陈军主力一战覆灭后,三山峡残存的南陈军在不知道主将生死的情况下不敢坚守,便迅速向着梅州城退去,这无疑让唐军的行进速度又快了几分。 五月十五日,唐军走出三山峡,并迅速分兵攻击灵泉颍上、临泉、阜南三县。 五月十六日,唐军攻下三县后继续东进,此时摆在王承业面前的,除了梅州城中还有数千惊慌失措的南陈军之外,就只剩下了在象山围攻左路军的南陈军四万五千余主力。 五月十七日,王承业率部抵达梅州城下,距离被围困在象山的左路军只剩下了三百里,因为唐军来势汹汹,且六七万大军规模浩大,因此梅州城早已经派出斥候向司马昭回报,可王承业早已经派出大量轻骑兵与斥候,因此梅州派出去的塘马连二十里都没有跑出去就被唐军斥候轻骑绞杀。 此时的司马昭并不知道唐军已经突破了张寻信誓旦旦保证会坚守十日以上的三山峡,他正为仍然无法突破唐军营垒而发愁。 为了尽快攻下唐军营垒生擒章义,南陈军的攻势自八日后便昼夜不停,可整整十日过去后,唐军竟然依旧没有哪怕一丝崩溃的迹象,任凭南陈军如何施为,唐军营垒依旧宛如一座高山般坚不可摧。 营帐外,石炮向着唐军营垒投射石弹发出的呼啸声不时响起,帐内却是愁云惨淡,连同司马昭在内的南陈军诸将没有一人说话,静的连不断在营帐外走动的士卒甲叶碰撞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唐军主力就在梅州,张寻就算保证可以坚守十日以上,如今算下来,哪怕不算十一日,也已经过去六日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许久后,一名军主率先开口,他看着围坐在一起的诸将,话语间都是想要撤围的意思。 另一名军主则说道:“敌国皇帝就在这营垒之中,近在咫尺却要撤围,不说我们,若是陛下知道了,我们如何解释?” “可是我们足足四五万人,在这个营垒前轮番攻击,十日了,十日都没能站稳寨墙,连渡河偷袭都没能成,你说还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拿命一直填,就算我们填下来了,又能剩下多少?到时候唐军主力从西面来了,我们拿什么迎敌?还是说躲进那座营垒中?” 司马昭听着诸将不断争吵,心中已经烦闷至极,可就在他烦闷中,突然抬头问道:“这支唐军自从渡江进入梅州后,已经几日了?” 一直没有参与争吵的石俊连忙回答道:“想来已经有一月的时间了。” 司马昭自言自语道:“唐军这支兵马人数从近四万一路打过来,无法整补,除了在天云关与同安缴获过粮草,便再没有补给,就算人数锐减到一万三四千,也绝撑不过一个月。” 他抬头看着石俊说道:“派人去盯着唐军营灶数量,就按照万人来算。” 石俊立刻抱拳道:“末将领命。” 司马昭立刻走到舆图旁边盯着天云关说道:“连夜派出塘马,询问文材折损如何,如果不严重,让他暂缓攻势,我军做好撤围的准备。” 石俊说道:“中候是要让唐军自己从营垒中出来?” 司马昭指了指旁边沙盘上的唐军营垒说道:“若是所料不差,唐军的粮草已经短缺,一旦证实,那么我军就让出通路,这支唐军必然会向天云关方向退去。” 随后司马昭指了指唐军营垒与天云关之间说道:“出了营垒,唐军就算是再能打,久战疲敝,缺少粮草,也该被拿下了。” 第668章 梅州(五十) 象山唐军左路军占据的营垒之中。 尸体焚烧带来的焦臭气味不断从一个大坑中向四周弥漫。 程武用麻布遮住口鼻后正费力砸着麾下战死士卒焚烧后剩下的大块骨殖。 他的身旁,张破军也正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不止他们两个,石头敲碎焚烧后骨殖的声音在大坑周围响个不停。 不多时,程武面前的一些大块的骨殖就都已经敲碎,他小心翼翼地将敲碎成小块的骨灰捧起并用手不断遮盖着,尽量不让他们随着夜晚的微风飘散。 直到他将骨灰全部倒入自己盛放粮草的数袋中系紧后,才转头瞅着还在认真敲打的张破军。 “我的旅战死了三十七个,伤十七人,算上火兵还剩下五十个能动弹的脑袋。” 张破军头也不抬,他的身子因用力的缘故不断晃动着。 “我也没比你好到哪里去,四十多个脑袋。” 程武将甲胄卸下,将数袋捆在身上后说道:“拨云的骨殖,你我可要保存好了,回去还要完完整整交给舍利吐利摩伯父呢。” 张破军手上的动作稍稍停滞,随后又敲了起来。 程武将甲胄穿上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抚摸着甲胄内的数袋说道:“明明有伤,非要顶上去,你倒是走得轻巧,还要我们兄弟二人将你扛回去。” 张破军听着程武的话手上愈发用力,最终他手中那块坚硬的石头也因他用力砸在地上而断成了两截。 鲜血顺着他那已经看不出肤色的手上汨汨地留下来,一滴一滴落到舍利吐利拨云的骨殖上,他连忙将手放在衣服上抹了抹,似乎是怕自己手上的血弄脏了本就与泥土混为一体的骨殖。 张破军最后也终于将骨灰收入数袋中缠在腰间,等他披甲后,便呆呆地坐在地上,与盯着大坑中燃烧的火焰看了许久的程武一同望着大坑。 中军大帐中,诸将正在汇报一日的战况,放眼望去,除了章义、裴彻以及几名守在章义身旁的羽林军外,所有将领都已经挂彩。 司马昭猜对了唐军左路军的情况,而唐军的实际情况远比司马昭推测的还要糟糕。 只剩下八千人不到的唐军左路军如今已经没有预备队可用,连伤卒都已经在白天的战斗中派到了寨墙以及寨墙缺口处。 数十名将校战死,其中不乏都尉这种执掌偏军的中层军官,连王承道的羽林军也在白日的战斗中折损了一名都尉,一名校尉,三名旅帅,这里面还有云中郡公舍利吐利摩家中的独子。 而这还不是唐军所需要面对的最大困难。 他们的粮草已经告罄。 脸上被流矢划了一道口子的程亦对章义说道:“陛下,我军粮草最多还能坚持一日。” 章义自然清楚他们的粮草数量,因此他并没有显得很慌乱,他沉吟一会儿后问道:“马匹还有多少?” 程亦抱拳说道:“回陛下,所有驮马牲畜已经全部宰杀充作军粮,伤了的战马也已经宰杀,只剩下羽林军的两千匹战马还没有动。” 说着,他便看向了一旁披膊少了一截的王承道。 王承道见程亦看向自己,也知道程亦打得什么算盘,他便干脆对章义说道:“陛下,这两千匹战马是末将特地留下用作事不可为时突围所用,万不能轻动!” 程亦沉声说道:“如今粮草已尽,没了粮草,就算有两千匹马也难逃敌军追击。” 王承道看向章义,章义没有丝毫犹豫,他大手一挥说道:“杀马!” 王承道大惊,还想再劝,可程亦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立刻将示意身后一名将领带人去牵马。 章义则起身走到舆图旁边问道:“我们坚守十日了?” 王承道见章义换了个话头,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回道:“整十日了!” “也不知道王承业率部走到哪了?” 程亦也皱着眉头说道:“想来王承业率领的主力也该进入梅州了,如今还没有出现,怕是被人挡住了去路。” 章义点点头,背着手叹口气说道:“希望不要像你说的这般,否则,我怕是要在此殒命了。” 一旁没有说话的裴彻此时走到章义身旁拱手道:“陛下乃全军将士军心士气支撑所在,我军如今凭借营垒坚守,尚能坚持,陛下切不可如此颓丧。” 章义听到裴彻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一旁的诸将看到自家陛下这幅模样,也不清楚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敢继续说话,营帐中霎时间就安静了下来。 程亦又看了看章义以及面无表情的裴彻,便开口说道:“陛下,天色不早了,我等先退下了。” 见章义没出声,程亦便当做是他默认了,随即行礼后带着诸将缓缓退出了营帐,王承道也及时跟着程亦退了出去。 至于裴彻,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章义坐回到上首的蒲团上,左手托腮开始闭目养神,同时依旧保持着躬身行礼姿势的裴彻说道:“裴卿可还有事?” 裴彻拱手道:“臣愚钝,想请陛下明示。” 章义冷笑一声睁眼看着把腰弯下去看不到表情的裴彻说道:“裴卿可不愚钝,裴卿心中明白的很!” 裴彻道:“若是陛下只是因为前几日臣说的那些话,则大可不必对臣如此,只需一道诏命,让臣提刀战死在寨墙之上便是。” 章义额头青筋暴起,脸上却没有任何起伏。 许久后,章义突然长出一口气,起身走到裴彻身边。 “我心中所想,你都知道?” 裴彻道:“臣不知!” 章义道:“先前沉烟劝我,我便已经将他封出去了,如今战事紧急,今日尚不知明日如何,你却还要苦苦相逼,难不成一定要看到章勉死才行吗?” 裴彻语气平静地说道:“臣只是为为大唐计。” 章义突然笑了起来:“好!好!好一个为大唐计。” “陛下,有些决断您不得不做!” “就算臣不说,也会有下一个人进言的。” 裴彻抬起头,眼中透露着一股决绝的神色。 “还请陛下三思!” 第669章 梅州(五十一) 五月十八日,卯时。 营垒中许多唐军士卒已经在将校的催促下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寨墙后静静地等待。 所剩不多的辅兵与一些负了轻伤的士卒正在利用南陈军发起一日的攻击前最后的空隙不断将麻袋以及木料堆放在寨墙上被南陈军石炮砸开的缺口处。 弓弩手一边活动着自己没有恢复多少的胳膊,一边紧紧盯着队列左侧那面破破烂烂的令旗。 营垒中仅剩的两座石炮也在紧张地检查着绞盘与投索的坚固程度。 程亦看着营帐中的刻漏,水一滴一滴落下,马上就要指向辰时。 他紧张地盯着刻漏,直到刻度指向辰时,南陈军的石炮也准时在营垒外开始咆哮。 “石炮!” 随着寨墙上的了望兵声嘶力竭地示警,寨墙下方的唐军立刻将身子紧紧靠着寨墙,或是躲到还算完整的木幔后方。 石弹呼啸着飞入满目疮痍的营垒之中,很快就溅起了大量泥土。 程武与张破军并肩站在一起,脸上都极为严肃。 程武左手放在胸口处舍利吐利拨云的骨殖上,嘴中念念有词,张破军则不时抬头看向空中飞来的石弹,握紧的拳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伸出,似乎在数着什么。 石弹连续射入寨墙数轮后停了下来,整个营垒中也突然变得安静了。 张破军此时右手手指已经全部伸开,左手手指刚好伸出一根。 张破军抽出扞腰上的骨朵,拍了拍嘴中依旧念叨着什么的程武:“走了!” 程武也不去看张破军,拿起团牌,抽出横刀便对大吼一声:“拨云,在天上保佑我们!” 说罢,他便超过张破军率先登上了寨墙。 营垒中此时也铜钲声大作,原本躲避石弹轰击的唐军纷纷从各处跑出来,他们顾不得还在地上哀嚎的同袍,立刻在坑坑洼洼的空地上整队,随后便向着寨墙上前进。 营垒外,在石炮轰击唐军时,数千南陈军已经结成十几个小方阵快速向寨墙抵近,在石炮停下时,他们已经来到寨墙百步之内。 昨日的攻击,唐军就已经没有足够的弓弩手来阻碍他们靠近寨墙了,因此他们在靠近寨墙后便果断展开,向着寨墙扑去。 跟在步卒后面的南陈军弓弩手则更加肆无忌惮,前几日还需要盾车遮蔽的他们如今甚至没有盾车的掩护,而且直到弓弩手的松散横阵完全展开后,才射出了第一轮箭雨。 千余支箭矢弩矢构成地箭雨很快就让天空为之变暗。 早有准备的唐军在登上寨墙后就已经举起旁牌,箭雨落在旁牌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却并没有对寨墙上的唐军造成什么有效的杀伤。 在弓弩手覆盖寨墙之时,南陈军步卒已经将云梯搭起,一辆轒辒车也被推到了寨墙墙根处。 “轒辒车!” 了望兵透过女墙上的射孔看到后立刻大喊,很快就有几名士卒抱着几块南陈军砸进来的石弹来到轒辒车所在的位置上方。 随着一名队正大喝一声,几人迅速将石弹抛下去,正中刚刚就位的轒辒车。 巨大的力道径直贯穿了轒辒车的顶棚,将其下的十几名南陈军砸得连连哀嚎。 同一时间,寨墙的每一处,唐军士卒都支起了撑杆,开始阻挡南陈军将云梯架上寨墙。 “弓弩手!弓弩手!” 这时,一直藏着的弓弩手才终于在一阵呼喝声以及铜钲声中从木幔后方跑出来,他们刚刚站定,便迅速望向一旁的令旗,只见令旗向前一引,他们便迅速射出一轮箭雨。 十几名南陈军正在后方推着下一辆轒辒车前进,箭雨落下后射在顶棚上,很快就让南陈军轒辒车的推进速度慢了下来。 唐军百余名弓弩手的还射立刻引来了寨墙外南陈军弓弩手的注意,随着指挥弓弩手的南陈军将校下令,原本正分成三拨重点覆盖寨墙三个不同位置的南陈军弓弩手立刻将转换目标,将箭矢弩矢射过寨墙,开始覆盖唐军箭雨升起的位置。 箭雨接二连三落下时,熟悉了南陈军反应速度的唐军弓弩手已经转移位置,只有两三人被射中,随着令旗再度挥舞,唐军的弓弩手立刻又射出一轮箭雨。 这一次,箭雨的打击位置却不再是轒辒车,而是南陈军松散的弓弩手军阵。 稀疏的箭雨落下后对南陈军弓弩手造成的伤亡也并不大,可依旧对他们造成了一定影响,南陈军将校连忙下令弓弩手向寨墙靠近,进入唐军弓弩手覆盖不到的死角。 “南陈军弓弩手抵近寨墙,起身!” 此时的寨墙上,一直蹲伏着没有露头另一队唐军弓弩手在听到军令后迅速站了起来。 随着一阵喊杀声,一轮平直射出的箭矢弩矢便直奔距离他们只有几十步的南陈军弓弩手飞去。 锋利的箭矢弩矢对只有几十步且没有多少防护的南陈军弓弩手造成的打击极为有效,随着唐军第二轮箭雨射出时,南陈军弓弩手已经横七竖八倒下了数十人,还有近百人正在地上哀嚎。 南陈军弓弩手面对出现的唐军弓弩手并没有多少惊慌,他们在铜钲声中迅速展开还射,不多时便压制住了寨墙上不多的唐军弓弩手。 随后南陈军第二波士卒也开始推进,跟随而来的弓弩手迅速接替已经射出十几支箭的同袍,将箭雨的质量与密集程度重新恢复到刚刚开始进攻时的水平。 第一波步卒依旧在与唐军僵持时,第二波步卒则推动一辆攻城车向着寨门前进。 攻城车前方,近百辅兵正在清理前几日共计寨门时被摧毁的攻城车残骸,为后方扫清障碍。 “南陈军攻城车!一百步!” 一名了望兵大喊,立刻寨门后一堆唐军便推着塞门刀车来到寨墙后等待,同时寨墙上的唐军也不断将不多的火油罐集中在寨门上方,等待南陈军攻城车抵近后投掷出去。 “十步!” “五步!” 随着一名校尉声嘶力竭的吼声,十几名唐军齐齐将手中火油罐抛出,随着一支火箭钉在攻城车上,大火瞬间在车棚上腾起。 第670章 梅州(五十二) 攻城车被火油罐点燃后,冲天大火在唐军营垒门前燃起,几个被迅速蔓延的火焰包裹其中的南陈士卒惨叫着四处奔跑,直到彻底被大火吞噬,才像个破布袋一样扑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南陈军攻城车焚毁!” “南陈军轒辒车再度抵近寨墙!” 攻城车的焚毁没有让南陈军心生退意,损失了大量器械的南陈军如今也已经不在意这些损耗。 很快,又有一辆轒辒车来到寨墙下,同时南陈军本阵中也再度推出一辆攻城车,并且,伴随攻城车的还有两辆楼车。 了望兵看着那两辆小山一样的楼车连忙大喊,下方的都尉则迅速派一名士卒去通知后方仅剩的几台石炮做好准备。 早已经整备完的石炮阵地上,工匠们仍旧不断加固着可能出现松动的地方,辅兵正将营垒中南陈军砸进来的石弹与所剩不多的大号火油罐搬到阵地上堆放整齐。 负责指挥这两台石炮的是已经兼任军中校尉的年轻工匠赵三郎。 此刻的他正不断围着自己着两个宝贝走来走去,并不断叮嘱辅兵工匠小心看护。 “赵校尉!南陈军楼车开始抵近寨墙!都尉请你发炮!” 一名气喘吁吁的士卒在赵三郎弯腰去检查固定石炮的绳索时跑到他的身后。 赵三郎听到后立刻扯着嗓子吼道:“放下抛杆,网兜装入石弹!” 两台相距不远的石炮立刻忙碌了起来。 随着抛杆被压下来,几名士卒用一块木板拖着一块重达百余斤的石弹来到网兜附近,随着赵三郎一声令下,他们合力将这块巨石放入网兜之中。 赵三郎走到两台石炮左侧,盯着远处寨墙上还没有任何变化的令旗。 突然,一面令旗猛地左右挥舞,又向前连续挥舞数次,赵三郎数清楚次数后立刻大喊:“三百步!” 听到距离后,工匠与辅兵便迅速将抛杆的另一端挂上相对应的重物,同样去到石炮两侧。 令旗再度挥舞,赵三郎一声令下。 “掷!” 随着地面突然震颤,两台石炮应声发射,长长地抛杆带动投索将网兜中的两块巨石猛地投入空中。 在空中不停翻滚地巨石划过一道弧线越过正在寨墙上下僵持的两军士卒,直奔还在缓缓前进的南陈军楼车。 正在推动楼车的南陈军辅兵都集中在楼车轱辘的两侧只顾埋头推车,木质车轮在凹凸不平地地面上行走发出的巨大声响也让他们听不清头顶得呼啸声。 直到楼车顶端的南陈军弓弩手扯着嗓子嘶吼,他们才发现,天空中两个黑影正以极高的速度接近。 “嘭!” 巨石砸在地面上迅速在两辆楼车的侧面数十步外扬起一阵烟尘。 被两块突然落地的巨石吓了一跳的南陈军辅兵赶忙加紧推车,楼车的前进速度变得更快了一些。 投出一轮后,赵三郎就一直盯着寨墙上的令旗,直到令旗左右摇晃示意没有命中后他才再度下令投射第二轮。 “二百五十步!石弹!” 随着工匠简单调整配重后,石炮再度装填完毕,再次将两块巨石投了出去。 寨墙外,不断接近的南陈军楼车上,发现唐军还有石炮能够还击后,弓弩手便一刻不停地盯着远处的唐军营垒。 在看到两块巨石再度从空中升起后,一名反应迅速的弓弩手立刻冲下面大喊:“石炮!” 他话音刚落,巨石便再度落地,其中一块巨石砸在了两辆楼车中间的空地上,另一块则蹭到了其中一辆楼车的边沿,百余斤重的巨石在速度的加持下迅速将那辆楼车震得摇晃了几下,好在楼车底盘稳定才没有侧翻。 南陈军石炮阵地上,正在重新加固石炮的南陈士卒工匠这时也重新开始向唐军营垒投掷石弹,他们首先对准的目标,就是营垒中还在不断投出巨石的唐军石炮。 十几台石炮同时向着营垒投出石弹,密集的呼啸声后纷纷砸入其中,可唐军石炮因为只剩两座,因此位置极为刁钻,南陈军石炮的反击并没有对唐军石炮构成影响。 赵三郎听着左侧传来的石弹落地的声音,再次下令发射,这一次,巨石终于砸中了距离寨墙只剩一百七八十步的南陈军楼车。 巨石洞穿了其中一辆楼车的中央,上层瞬间坍塌,将楼车顶层的十余名弓弩手连同中间的数十名南陈军刀牌手一同砸成了肉泥。 另一辆楼车则被唐军巨石命中了顶层,虽然没有伤到根本,可顶层居高临下的南陈军弓弩手却尽数被巨石砸飞。 眼见石炮已经挡不住南陈军最后那辆楼车,寨墙上的都尉立刻叫来程武与张破军,指着那辆摇摇晃晃抵近的楼车对两人说道:“楼车一旦靠近寨墙放下跳板,你们就给我死死顶住,决不能让一个敌军踏上寨墙!” “诺!” 两人齐声喝到,随即带着麾下士卒向楼车靠近的那一段寨墙赶去。 不多时,南陈军楼车就已经靠近寨墙,没了弓弩手遮蔽的楼车不断被唐军投出的火油罐砸中,可两侧覆盖了牛皮以及泥沙的楼车并不惧怕那尚未蔓延开来的火势,依旧不断前进。 张破军见状立刻下令麾下的十几名枪槊手准备结阵,可一旁的程武却对张破军说道:“楼车中的南陈军必然尽数是刀牌手,到时若要破开我们的枪阵,必然是投枪飞斧当先,我们把刀牌手集中在正面,枪槊手集中在两侧,减少伤亡,在寨墙上空出一个小一些的地方,放他们跳下来,一个一个围杀!” 张破军说道:“话虽如此,可我们两个旅加起来也不足百人,一旦无法快速围杀跳上寨墙的南陈军,情况就会大不相同!” 程武“他们没有弓弩手在楼车上掩护,又只有这一处跳板,坚持不了多久的!” 张破军看了程武一眼,缓缓点头道:“就依你说的!” 楼车靠近后,跳板在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中猛然摔在寨墙上发出一阵巨响,随即,站在第一排的程武便看到了当先几名将身子藏在团牌后,只露出一双锐利眼神的南陈跳荡兵。 第671章 梅州(五十三) 程武与那名南陈军跳荡兵的对视只持续了一瞬间,双方的厮杀便开始了。 南陈跳荡兵如同程武预料的那般,在楼车中还没有登上跳板时,就已经抄出了飞斧投枪。 “举牌!” 程武大喝一身,身旁几十名羽林军立刻跟自己一同将团牌举起,飞斧投枪钉在团牌上发出一阵脆响,等到程武放下团牌时,南陈跳荡兵已经踏上跳板,向着寨墙冲了上来。 见到南陈军跳荡兵发起冲锋,程武迅速依照之前与张破军商议好的,迅速下令后退。 最前面几个南陈跳荡兵见到唐军主动后退,也不管原因,便迅速跳上寨墙,举起团牌开始与围绕南陈跳荡兵落脚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唐军交战。 程武给南陈军留下的空间非常狭窄,因此他们每一次只有四五人能够跳上来,剩下的则只能站在跳板上等待前面的人打开缺口才能进一步上前。 而这时张破军便下令两侧等候枪槊手迅速举起枪槊,开始攒刺跳板上的南陈军士卒。 长长地枪槊越过己方刀牌手的头顶直直刺向那些站在跳板上的人,因为跳板两侧光秃秃的,并没与遮蔽,因此只是一轮戳刺,便有数人从跳板上跌落到寨墙下面。 而此时跳上寨墙的南陈跳荡兵也发觉不对,可他们已经撤不回去,便索性向着面前的唐军发起冲击,试图死中求活。 这些跳荡兵虽然精锐,可羽林军作为天子亲军又怎么会弱,前方持牌的羽林军娴熟地用团牌将南陈跳荡兵撞开,身后的同袍则快速欺身而上,趁他们立足未稳用手中的骨朵横刀飞快地收割着这些身上并没有穿着厚重甲胄的南陈士卒,不多时,跳上寨墙的十几人就尽数倒在了血泊之中。 跳板上还在不断从下方涌上来的南陈军见到寨墙上的同袍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被杀光,又被不断从两侧袭来的枪槊困扰,脚上的动作也迅速就慢了下来。 看出南陈军生出退却之意,程武便沉寂重新整理方才绞杀寨墙上南陈军打乱的队形,重新将团牌举起面对犹豫着要不要登上跳板的南陈军。 就砸南陈军准备退下去重整时,寨墙下,突然同时传来了南陈军的欢呼声与己方士卒慌张的喊叫声。 “缺口被南陈军打开了!缺口被南陈军打开了!” 听到这个声音,连程武都忍不住向下看了一眼,而原本犹豫的南陈军则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再度压了上来。 张破军从女墙看了一眼楼车下密密麻麻的南陈军,对程亦大声吼道:“准备敌军甚众!” 程武听到后当即对最后方几名手持士卒说道:“拿大斧!劈断跳板!” 后方几名士卒听到后立刻跑到一旁去拿大斧,程武则看着跳板上不断冲上来的南陈军,大喝一声迎敌,便举着团牌冲了上去。 这一次没有给南陈军留下登上寨墙空当的程武径直顶在了最前方,他用团牌不断格挡站在跳板上不断向下挥动兵器劈砍的南陈军,随后从团牌缝隙中出刀攻击他们的脚踝,张破军则让枪槊手不断轮番戳刺,让跳板上的南陈军士卒分神。 那几名拿到大斧的士卒返回后也飞快地来到寨墙边,抡起大斧就朝着足有两寸厚的木板劈了上去。 斧头劈在木板上的声音让南陈军的攻势愈发急促,他们的枪槊手此时也已经爬上楼车顶层,他们站在后方一边用枪槊拨开唐军的枪槊,一边不断试图戳刺没有遮蔽站在原地劈砍木板的唐军士卒。 下方的弓弩手也姗姗来迟,他们从楼车两侧不断将箭雨送上城头,扰乱着唐军的队形。 密集的箭雨不断钉在唐军的甲胄上与团牌上,好在羽林军的甲胄精良,才没有出现大量伤亡,可就算如此,许多人的身上也已经插满了箭矢。 张破军折断嵌在甲叶中的几支箭,随后对已经扛不住南陈军轮番冲击的程武大喊道:“还要多久?” 程武此时被跳板上的南陈军打得抬不起头,根本不清楚如何,便从缝隙中看去,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两名劈砍木板的羽林军士卒已经战死,一柄否头正稳稳的卡在木板上。 程武见状,立刻让人顶替自己的位置,自己在退到后方,摸了一下胸前的舍利吐利拨云骨殖,便猛地从盾阵中冲了出去,直奔一旁的斧头。 发现一名唐军将校突然冲向那柄孤零零卡在木板上的斧头,跳板上的南陈军自然也知道他要干嘛,于是纷纷大喊。 “快组织他,他要劈断木板!” 上方士卒的喊叫声很快就被已经抵近寨墙的南陈军弓弩手听到,当即就有数十人射出箭矢弩矢想要阻止唐军靠近,可因为角度太过刁钻的缘故,反倒射伤了几名友军。 程武堪堪避开一柄刺来的步槊后,摸出腰间割肉的小刀扔向跳板上站着的枪槊手。 那名枪槊手见状连忙后退,程武则迅速握住斧柄,一把将其拔了出来。 程武猛地举起斧头,狠狠地劈在之前已经出现裂痕的豁口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南陈军士卒见状,也纷纷开始用各种方式阻挠程武继续。 张破军见状,也将指挥交给一名队正,自己快步跑到另一边,挥动斧头。 见到各自旅帅亲自冲上去抡动斧头,一群士卒也纷纷冲上去提供掩护,虽然队形散开了,可南陈军反而更加着急。 因为此时的木板两侧豁口已经非常大,随时都有断开的危险。 一旦木板断开,就算他们冲上寨墙也迟早是个死。 双方纷纷围绕两人展开厮杀,残肢断臂,哀嚎声与金铁交鸣声在狭窄的寨墙上混成一团。 就在南陈军即将突破羽林军的阻挡靠近程武与张破军时,他们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木头碎裂的声音。 随后楼车的跳板应声断裂,其上的十余人同时踩空,纷纷落了下去。 程武抹了一把脸上混杂在一起的血水与汗水,冲着张破军嘿嘿一笑,两人便开始重整队形。 而缺口处,也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第672章 梅州(五十四) 缺口处的双方绞杀在寨墙上告一段落时正值最激烈地时候,再度将缺口打开的南陈军与唐军不断涌向狭窄的缺口处厮杀。 为了防止南陈军突破寨墙缺口,程亦便干脆带着亲兵来到缺口处督战,做好了一旦缺口被突破就填进去的准备。 此时营垒的其他方向也依旧在激战,被堵上的缺口再度打开给了唐军极大的压力,南陈军也趁着这个机会向其他方向同时施压。 南陈军本阵中,第三批两千南陈军派上去后,司马昭对石俊说道:“一个时辰后收兵,傍晚撤围!” 石俊抱拳道:“诺!” 南陈军的攻势很快就持续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内,南陈军依旧没能取得任何进展,除了给唐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外,一切都如同此前的十天一样。 寨墙上的程武目送南陈军缓缓退去后,才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解下水囊想要喝口水,却发现水囊不知何时已经被箭射穿,里面的清水早就已经流干了。 程武一恼,骂骂咧咧地将水囊扔到一旁,却发现一个水囊突然递到了自己跟前。 程武只当是张破军递来的,便接过来仰头猛灌了一气。 等他将水囊递给张破军时,才发现张破军已经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着自己右边抱拳行礼。 程武抬头看去,才发现程亦正站在他身旁。 程武连忙起身行礼,同时双手恭敬地将水囊交给程亦。 程亦把水囊推回去说道:“拿着用!” 程武闻言便将水囊挂到腰间,极为规矩地回道:“谢总管!” 程亦此前一直在中军帐中,很少来到寨墙附近,因此并不知道程亦的情况,只是从王承道那里得知他还活着,这一次亲自到寨墙后督战,程亦才见到自己这个明明在一处却从没相见的儿子。 程亦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程武,此时的程武与他印象中的程武已经有了很大区别,浑身浴血,眼中透着一股子彪悍的他让程亦在那么一刹那间似乎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纵横塞外的模样。 程亦心中暗暗觉得满意,正要离去,突然发现程武的甲胄胸口处鼓鼓囊囊的,便好奇地问道:“为何胸前鼓鼓囊囊的,岂不知接战时会阻碍你挥刀?” 程武抱拳回答道:“此乃军中同袍骨殖,卑下将其挂在身上,以防遗失。” 程亦问道:“何人骨殖?” 程武回道:“羽林军旅帅舍利吐利拨云。” 听到名字后,程亦便不再说话,他拍了拍程武的肩膀转身便离开了寨墙。 南陈军退去后便没有再次发起进攻,唐军因此便利用这难得的白天加紧整备。 而中军营帐中,王承道却觉得有些反常。 “陛下,南陈军前十日从来不曾停止攻击,更不要说这是白天。” 章义心中也对南陈军突然暂缓攻势有所怀疑,可他却因为思虑太多而没什么头绪。 “莫非是打不动了?” 章义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找人求证一般说道。 回到中军营帐的程亦说道:“南陈军占据了补给粮草兵员的地利,不过十日,如何会打不动了?更何况陛下就在营垒之中,他们怎么会轻易放弃。” 章义又问道:“了望兵可有回报南陈军大营动向?” 程亦回道:“并无异常。” “那你有什么见解?” 见章义发问,程亦说道:“无非是加固营垒,整军备战。” 章义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道:“那便看看再说!” 南陈军攻势暂缓后,战场陷入了沉寂。 获得了难得的喘息时间的唐军士卒终于松开了紧绷着的神经,在加固过营垒后依靠着营垒中的断壁残垣开始歇息。 没有了号角声与铜钲声以及战场的厮杀后,原本漫长的白天突然过得飞快。 在这难得的寂静中,傍晚很快来临。 当营垒中的火盆点燃时,寨墙上唯一没有休息的了望兵却听到了南陈军大营中传来嘈杂的人马叫喊声。 了望兵赶忙向南陈军大营四处望去,在没发现有任何人袭营后,他们便很快断定,南陈军似乎是在收拾营帐。 他们不敢耽搁,连忙回报,消息被很快送到了依旧气氛焦灼的中军营帐中。 “莫不是王承业率领的援军抵达了?” 程亦听到章义的话后摇摇头说道:“王总管的大军若是抵达,踪迹是瞒不过了望兵的眼睛的,可了望兵并没有发现南陈军大营四周有友军的旗号,八成是南陈军要撤围了。” 章义在短暂思索后,也觉得程亦的说法比较靠谱,随即,他便对程亦说道:“你此前曾说南陈军粮草兵员补给都算顺畅?” 程亦点头道:“是,因此南陈军撤围怕是有诈。” 章义指了指沙盘上他们的营垒说道:“围师必阙?” “我军几乎山穷水尽,南陈军连日攻城折损也极大,此时撤围,让我们从营垒中出去,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程亦却皱着眉头说道:“若是营垒被围死,又有陛下在,士卒自当用命,可一旦南陈军留出了口子,怕是会军心不稳。” “但是这也未尝不是个机会,若是我们能趁着南陈军撤围之时尽快撤到没有被围死的天云关中与左武卫合兵一处,凭借高墙壁垒,则更加稳妥一些。” 章义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沙盘,最终看向程亦问道:“你觉得是应该死守营垒还是转向天云关?” 程亦此时也有些难做决断,他虽然也清楚这是南陈的计策,可眼下章义在军中让他不得不顾虑几分。 章义也看出了程亦的顾虑,他说道:“你便不要当我在此,就说只是你在这里,应当如何?” 程亦毫不犹豫地说道:“坚守营垒!” 同一时间,文成郡,唐军近七万大军在数十里宽的战线上分两路齐头并进,兵锋直指象山。 此时,唐军的斥候也已经将象山的战况回报。 在得到象山战况惨烈后,王承业迅速挑选了七千精骑交给张大财,先一步向象山赶去。 他则再度下令全军加速行军,朝象山扑去。 第673章 梅州(五十五) 五月二十日,主动撤围的司马昭在象山周边各处要道布置伏兵等待唐军上钩。 可直到五月二十三日,等待了许久的司马昭都没有见到唐军有任何从营垒中钻出来的意思。 而此时,在象山战场周边游曳的南陈军斥候却将已经与唐军斥候接战的消息传了回来。 唐军斥候出现在了战场上,让司马昭不得不立刻率军赶回。 他非常清楚这不可能是营垒中唐军左路军派出的斥候,因此他只能将情况往最坏的一方面想,那就是唐军主力已经到了。 麾下兵马经过周边各州不断整补仍旧只有四万人的司马昭心知自己的兵力劣势,因此便立刻收拢各处的伏兵,并在唐军营垒南侧扎下大营休整。 同时,司马昭还下令没有多少损失的文材所部立刻向自己靠拢,又让人手持自己的虎符去往离梅州最近的漳州调漳州方镇军盯住天云关中左武卫。 南陈军的举动几乎就是在章义的面前进行的,因此章义便召集诸将军议。 “你们觉得,南陈军的这番动作,是为了防备王承业的主力,还是为了提防王二河的左御卫?” 程亦此时也拿不准主意,在营垒中连斥候都无法派出的他只能依照自己的经验猜测道:“左御卫自领受殿后一责后,便再无音讯传来,我们不知其方位,也无法得知他们如今在何处,加之南陈军这次动作极大,了望兵远眺南陈军大营还发现了一直未曾出现在战场上的侯军都督文材的旗号,如此算下来,南陈军主力的全部此时都已经在象山了。” “既然南陈军将所有可用之兵都汇聚象山,那么就只可能是王承业的主力快要到了。” 章义看着沙盘说道:“象山南陈军主力如此算下来足有六万,倒是对我军有利,只是不知道王承业行军如此之久,能不能一战而胜!” 裴彻在一旁说道:“陛下既然将大军交给了他,那此时更应该信任他。” 同安郡。 张大财率领七千精骑两人三马向象山急进,在桐庐县遇到了前一日突然发难攻下桐庐县的王二河。 双方合兵一处后便有了一万五千人,张大财见己方兵力增加后,便立刻放弃此前与王承业商议的距离南陈军四十里扎营威胁南陈军侧翼的计划,决定率军再大胆一些,向南陈军大营左翼二十里外推进。 此时,司马昭的斥候也在接连不断将唐军动向传回中军。 在得知唐军前锋已经抵达桐庐并继续向象山急进后,司马昭不敢大意,在石俊的建议下,司马昭便将文材的近两万人放在左翼,并前出十里防备这支拥有大量骑兵的唐军前锋。 五月二十四日,坚守营垒的左路军连最后的马肉都快要吃完时,张大财也赶到了象山北,在南陈军大营左翼二十里外扎下营寨,与不足十里的南陈军左翼开始对峙。 发现唐军在相距他们如此近的距离扎营后,文材自恃麾下兵马折损不多,又休整多日,便派出千余人夜袭张大财所部。 可张大财在扎营后便做好了防备。 当夜,夜袭的南陈军千余人在毫无阻碍地进入唐军营寨后,立刻被张大财率部包围,双方战至半夜,南陈军力不能支,被大半歼灭,仅剩两百余人逃出生天。 次日,张大财派骑兵将夜晚割下的南陈军人头尽数抛到南陈军文材所部营寨前挑衅。 文材得知后压下愤怒的诸将校,选择坚守营盘,进而向司马昭请罪。 司马昭也知道文材的想法,因此只是宽慰几句,并没有责罚文材,只是让他守好营寨,不要再折损兵马。 见到南陈军不为所动,张大财也不再理会所在营寨中的南陈军,开始派出塘马与营垒中的左路军联络。 位置在南陈军大营西南侧的左路军营垒距离南陈军营寨此时就夹在张大财所部与南陈军中间,因此司马昭很快就发现了这一情况。 他迅速派出骑兵打算拦阻,可张大财麾下骑兵比南陈军骑兵要精锐得多,双方的轻骑在唐军营垒外追逐许久后,南陈军骑兵不支,退走。 双方取得联系后,程亦立刻建议章义退到张大财的营寨之中,章义应允。 五月二十六日,唐军左路军的六千余残兵在焚毁所有带不走的器械辎重后,吃完最后一顿马肉,从营垒西侧主动凿开一个巨大的缺口向张大财所在的营寨退去。 司马昭立刻派出石俊率兵拦阻。 石俊率万余南陈军出营一个时辰后就追上了正在后退的唐军。 可就在石俊准备率军咬住左路军残兵时,张大财的骑兵再次出现。 数千骑兵从地平线后方拉成一条直线出现在南陈军面前让石俊颇为忌惮。 但是石俊并不甘心,于是派出军中仅有的五百骑打算突袭已经疲敝至极的左路军。 五百南陈军骑兵结成横阵飞速向着队尾负责殿后的千余唐军冲去,就在他们准备绕过这支已经列阵准备硬扛的唐军时,张大财的骑兵从侧面也已经赶到了战场。 两千唐军骑兵用极快的速度将来不及调头的南陈军骑兵切割开来。 随后熟练的北方骑兵一边驰射打乱南陈骑兵的节奏,一边不时冲上去咬上一口,不过一刻钟,五百南陈骑兵就已经尽数消失在了狼群一般的唐军骑兵群中。 石俊见唐军在围堵自己麾下骑兵时仍旧有大量骑兵远远地缀在一旁监视自己推进的军阵,心中也有些打鼓,便只得下令各部用弓弩手驱离不断冲过来试探的唐军轻骑,率军缓缓退出了战场。 南陈追兵退走后,张大财便率军吊在左路军队尾,一直小心遮蔽,在得知章义已经进入营寨后,才率军返回。 进入营寨后的章义也已经是困顿不堪,便先是吃下了足足两碗粟米饭,又啃完了半根羊腿后,才与一直等在帐外的诸将见面。 眼见章义明显瘦了一圈,张大财也不禁有些失态。 “陛下受苦了!” 第674章 梅州(五十六) 章义退入张大财的营寨后一日,王承业率领的大军就已经沿着张大财所部扫清的道路军至象山。 合兵后共计八万的唐军在象山扎营,与相距三十里外的六万南陈军开始相持。 此时的战场形势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将全部野战兵力集中在象山的南陈军不仅要面对唐军多达八万的主力,还要地方天云关中的左武卫。 一时间,南陈军变得有些被动。 虽然此时两面都有唐军,可象山平坦的地势让双方都没有什么可以扼住对手要害的位置,因此南陈军并非已经宣告失败,而是仍有回转的余地。 南陈军大帐中,司马昭正紧盯着沙盘上插满的唐军旗号。 “如今唐军能够见到的,都已经在此了!” 石俊道:“唐军的十个卫加上损失极大的羽林军,这也算得上是唐军能够用来野战的全部兵力了。” 司马昭看了一眼文材与石俊问道:“唐军来的这么齐,摆明了是要寻求决战,你们觉得,我们战是不战?” 文材指了指沙盘上连成一线的唐军营寨说道:“唐军连营距离我军不过三十里,一旦我军后退,唐军仗其精骑,必然衔尾追击,更不要说天云关中的唐军也会趁机发难,到时就算我们有战船接应,恐怕损失也极为惨重。” 司马昭说道:“这么说,你觉得应该在此决战了?” 文材犹豫片刻说道:“可是,我军多步卒,少骑军,偏偏象山又没有什么地利限制骑兵,如何扛住唐军甲骑冲击,是个要命的问题。” 石俊则用手指了指己方大营所在的位置说道:“还有一点,我军若是与唐军在此决战,战场宽度绝不止四五里,唐军兵多,一旦他们从某一个方向绕过我军侧翼,则我军后方必然生乱。” 司马昭将手中竹竿扔在沙盘上,盯着一旁主管器械辎重的将校问道:“军中床弩还有多少?” 那名将校抱拳道:“军中还有床弩十三座,石炮十五座,矢石一直由水军沿河送来,还算充足。” 司马昭闻言说道:“赶制拒马!” 文材与石俊对视一眼,刚才司马昭的话已经将他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白了,司马昭还是想要在此与唐军打上一场。 司马昭指了指沙盘上唐军连营的左右两翼说道:“派出斥候,昼夜不停监视唐军动向,我要知道唐军左右翼分别都是谁在领兵?” “诺!” 一名将校领命退出大帐。 唐军中军大营中,所有将校齐聚一堂。 数十名将校分列两侧站定,将偌大的营帐挤得满满当当的,章义坐在上首,下首左边是整个营帐中唯一的文官裴彻。 年纪在主将中最大的舍利吐利摩是帐中除了章义外唯一坐着的。 但是帐中的诸将都清楚,舍利吐利摩之所以现在坐着,除了他的年纪最大这一点,还有就是他的独子已经战死。 而舍利吐利摩从进入大帐后见到程亦等一众老将不愿抬头看自己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加之自己突然有些心神不宁,他的心中也隐隐感觉有些不妙。 章义进入大帐后见到舍利吐利摩那一把花白胡须后,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索性就先将那件事按下不表,先起身走到沙盘旁边问道:“斥候已经放出去了吗?” 王承业在一旁说道:“斥候已经派出!” “你认为什么时候寻敌决战最合适?” “我军长途跋涉,士卒疲敝,需休整两日。” “粮草辎重如何?” 王承业道:“粮草辎重已有船只沿黔水运来,足够我军支用数月,且横江战报传来,我军水师惨胜!横江以为我军所据,我军后续粮草可安心从江北运来。” 章义点点头,随后对一旁的内侍监李仁说道:“拟诏,运河水师都督郑直、通州水师都督张琦劳苦功高,郑直进兴隆县子,加明威将军,赏帛千匹,金五百两;张琦进广灵县子,官位赏赐亦同郑直。” 李仁领命后立刻退下去拟诏,章义则继续看着沙盘说道:“既然粮草无虞,那你打算休整两日后就主动出击么?” 王承业摇摇头说道:“臣要确定南陈军有没有想与我军决战的想法,才能出击。在这之前,臣打算派骑兵多路出击,袭扰南陈军粮道,如有必要,则派兵阻塞附近河流,让其失去水路运粮的通道。” 章义问道:“你就不怕南陈军因为粮草供给不上而主动退走?” 王承业说道:“虽然臣不清楚南陈军是否会在此决战,但是仅从两军态势上看,南陈军多半不会退走,因此断绝其水上粮道,也只是为了让南陈军尽快出营与我军野战,免得我军在此拖延太久。” 章义点点头:“那你就放手去做,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如何一战吃掉南陈军的主力。” 王承业再次抱拳,便退到一旁。 简单的军议已经结束,章义又简单查验了一下各军军功进行封赏后,才看向一直沉默的舍利吐利摩。 此时已经没有什么话头还能继续拖延,章义一时间也没有想好说辞,就围着沙盘一圈一圈走着。 舍利吐利摩也是聪明人,从章义看他一眼后,他便猜到了几分。 舍利吐利摩站起身对章义抱拳道:“陛下若有什么话对臣说,直说便是,臣也是血肉里蹚出来的,什么阵仗也都见过了。” 章义停下脚步,一旁的诸将也都稍稍低下头,大帐中只剩下李仁草拟诏书书写的沙沙声。 章义抬头看着舍利吐利摩,长叹一声拍拍手,大帐的门帘应声被掀开,程武与张破军一人捧着一个数袋走了进来。 舍利吐利摩看到那两个数袋时,脑袋“嗡”地发出一阵鸣响。 他向后踉跄几步,身后的舍利吐利施烈连忙将舍利吐利摩扶住,同时扶着舍利吐利摩重新坐下。 程武与张破军两人手捧数袋走到舍利吐利摩面前单膝跪下,双手将其抬起。 “羽林军旅帅,舍利吐利拨云力战殉国!” 第675章 梅州(五十七) 五月二十八日,唐军轻骑四处,向南陈军连营周边出击。 上千唐军骑兵往来驰骋,不过一日的功夫,南陈军大营周边数十里内就到处都是唐军骑兵的身影。 司马昭派出人数相等的骑兵想要应对,可象山平坦的地势让唐军骑兵如虎添翼,南陈军的南方马根本无法追上唐军的高头大马,反而在追逐中连连折损。 二十八日,当双方骑兵各自回营时,南陈军派出的骑兵就已经折损了百余人之多。 见到宝贵的骑兵就这么折损在了毫无胜算的追逐中,司马昭一阵心疼之余,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在第二日继续迎着头皮派出骑兵追逐驱赶往来如风的唐军骑兵。 在派出骑兵的同时,司马昭也并非一无所获,透过唐军骑兵不断向自己的后方纵深渗透,他很快就猜到了唐军打算袭扰粮道。 猜到了唐军的意图后,司马昭便立刻撤回了损失达到数百的骑兵,加派兵力护送运粮队,同时在靠近大营的河流两岸布置大量烽燧日夜提防。 南陈军对水陆两条粮道的护卫让本就是散开的唐军骑兵难以找到下手的机会,只能不断在河流两岸以及南陈军的粮道周边游曳。 可司马昭也并没有放任唐军骑兵就这么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的命脉,他在三十一日天不亮时突然集中全军的骑兵共计三千人,径直向身后的唐军骑兵扑去。 以队为建制在南陈军后方活动的唐军骑兵猝不及防,被南陈军骑兵从数个方向堵住,连续杀伤数十人后只能仓皇后撤。 而司马昭在驱离大部分唐军骑兵后,也在中军大帐召开军议。 大帐中,石俊说道:“我军后方频频被唐军骑兵袭扰,粮道虽然现在还算稳固,可我们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司马昭揉着鼻梁说道:“是啊,这次动用三千骑才吃掉了唐军不到百骑,耗费太大。” 文材抱拳说道:“我军若是继续下去,粮道总会被唐军发现漏洞,到时就不止是袭扰这么简单了,如果粮道被断,那么军心士气都会受到极大的打击,恐有不战而败的危险啊。” 司马昭的左手不断攥紧又松开,过了不多时,他问道:“拒马赶制的如何了?” 负责督造拒马的将校抱拳道:“拒马大多赶制完成,还有少部分明日就能做好!” “唐军中军左翼右翼旗号探明了吗?” “唐军左翼为程亦、右翼为赵尽忠、中军旗号繁杂,多半是唐军行军总管王承业亲自统率。” 司马昭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后猛地抬头说道:“那就明日全军出击!” 诸将闻言纷纷抬起头看向司马昭。 “程亦此人素来凶猛,若是开战必然会主动压上,若是他在左翼,谁去右翼?” 文材抱拳道:“末将愿往!” 司马昭点头道:“我给你一万五千人,务必挡住程亦的猛攻!” “诺!” 司马昭又看向石俊说道:“赵尽忠也是悍将,怕也是要主动进攻的,你去左翼,我给你三万人,右翼唐军兵力如果少于你,你就与唐军对攻,务必用最短的时间打垮唐军右翼,直插唐军大营。若是右翼唐军多于你,你就稳住战线,缓缓消耗唐军的锐气。” 石俊听完司马昭的布置后问道:“如果我军稳住了战线,总不能一直僵持,从何处突破?” 司马昭指了指沙盘上已经摆出来的中军旗号说道:“从各军抽调身材魁梧 ,悍勇敢战之士,所有将校亲兵全部集中在中军,给他们披重甲,持大斧长刀,如果战线僵持,就用他们从唐军中军砸开缺口,一锤定音。” 唐军营寨中,做好决定明日出营寻敌决战的唐军诸将也在围绕沙盘商议。 王承业将代表中军左右翼的兵俑旗帜摆在沙盘上之后,对围成一圈的唐军诸将说道:“我军兵力多于南陈军,明日若是南陈军应战,左右翼的战线可以再宽一些。” 他看着程亦说道:“程总管,你左路军此前损失惨重,这一次我把右骁卫交给你,加上左御卫、右武卫凑足两万人,开战后不要急于进攻,先稳住战线。” 程亦点头道:“我晓得!” 他指着右翼说道:“赵总管!” 赵尽忠抱拳道:“在!” 王承业将代表骑兵的旗帜放在赵尽忠的右翼说道:“赵总管率左右屯卫两万人开战后徐徐推进,同样不要急于突破南陈军战线,先于南陈军相持,稳住阵线。” 王承业说完左翼右翼后便将代表骑兵的兵俑旗帜握在手中迟迟没有放下。 并非他没有想好放在哪里,而是他并没有想好该派谁来统率这支凿穿敌军战线的关键尖刀。 他扭头看了一眼跟在章义身后的王承道,章义立刻就知道王承业打起了他这个族兄的主意,便对王承道说道:“王承道!” 王承道本以为此战不会有自己的事情,便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站在章义身后,章义突然喊他,让他一时间竟有些慌张。 “臣在!” “让你跟在我身旁本就是我当时一时起意,如今我身处大军之中,用不着你护卫左右,你就去军前效命!” 王承道一愣,随后连忙抱拳应下。 王承业见章义将王承道放给他,也不客气,当即就将手中的骑兵兵俑放在右翼军阵后方说道:“王将军!” “末将在!” “我军此次渡江所携骑兵不多。” 王承业指着骑兵兵俑说道:“这三千甲骑、四千突骑就是我军最为精锐的骑兵,我全部交给你,你率部在右翼军阵后方等候我的军令,看不到中军大纛出击的旗号,就算是右翼战线动摇,你也不得擅自出动!” “诺!” 王承道立刻抱拳领命,可这时,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舍利吐利摩却突然说道:“慢着!” 众将循声望去,见是舍利吐利摩便纷纷停下说话声看着他。 舍利吐利摩并没有去到王承业那里,而是径直来到章义面前单膝跪下。 “老臣请统率甲骑!还望陛下恩准!” 第676章 梅州(五十八) 大帐中非常安静。 章义看着眼中透着决绝的舍利吐利摩,心知他是要去拼命的。 如果舍利吐利摩向王承业请战,作为主帅,王承业自然可以用军律来约束,可舍利吐利摩将自己从龙之臣的身份摆出来向他章义请战,就是为了让章义为他开方便之门。 “云中郡公年事已高,何不留在中军,与我做个伴?” 章义强扯着嘴角笑道。 舍利吐利摩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章义。 “请陛下恩准!” 章义收起笑容问道:“你真的想好了?” 舍利吐利摩点头道:“老臣想好了!” 章义转过头看着王承业说道:“王总管以为如何?” 他虽然只是发问,可那句话从章义口中说出来时,就已经是同意了舍利吐利摩的请求,王承业也只能点头同意。 章义伸出手搀扶起舍利吐利摩说道:“逝者已逝。” 被章义搀住的舍利吐利摩身子突然轻轻一颤,随后抬头说道:“诺!” 王承业见章义将甲骑交给舍利吐利摩,只能对王承道说道:“既然甲骑由云中郡公统率,那王将军就统率突骑,在甲骑之后用作扩大缺口。” 王承道抱拳领命后,王承业转身对章义说道:“此战我军倾巢而出,烦请陛下退后五里,在营寨后方长围观战。” 章义摆摆手拒绝了王承道的建议。 “中军足有三万多人,难不成还不够万全?我还没老,用不着退避三舍。” 说罢,章义坐回上首蒲团,等诸将重新回到原位后方才说道:“我与在座许多将军都是少年时便已经在战场上厮杀,如今我们都已是而立之年,才费劲千难万险打过横江,此战若胜,说不得就能看到天下一统的局面,诸位都是随我一路尸山血海杀过来的,自然也清楚此战的重要。” 章义端起桌案上的水碗说道:“我以水代酒,先祝诸将凯旋!得胜后,我们再把酒言欢!” 几十名将校齐齐将水碗举起,随章义一同将水一饮而尽,随后齐声大喝道:“万胜!” 翌日,唐军与南陈军同时开始向彼此靠近,双方在相距十五里的地方扎营。 六月二日,清晨,卯时。 浑厚的号角声与鼓声刺破清晨的宁静回荡在绵延数十里的唐军大营中。 火兵早已经将一口口大锅座在灶台上,熬煮着加了肉干的粟米粥。 饭食的香气随着微风飘向大营每个角落。 各处营寨中,醒来的唐军士卒纷纷从营帐中钻出来披甲执锐开始列队点卯。 马夫们则将掺杂了一些生肉的马料放进一排排整齐地食槽中供骑兵喂食战马。 一队又一队已经提前用过饭的轻骑已经从打开的营门处鱼贯而出,向着预定的战场跑去。 顶盔掼甲的章义扶着横刀快步走出大帐,身后跟着同样披了甲的裴彻与李仁以及几十名羽林军将校。 大营中到处都是呼喝声与催促集结的铜钲声。 其中巢车、石炮、床弩的木轮滚动发出的巨大声响也掺杂在其中。 纷乱嘈杂的声音并没有让章义的心情有什么变化,他反而闭上眼聆听,这些嘈杂如今在他耳中就是天籁之音。 “陛下!请上马!” 李仁虽然没有袍服牵绊,却依旧迈着小碎步走到章义身旁。 章义缓缓睁开眼,转身骑上一匹披覆着华丽马甲的黑色战马。 那雄壮的战马感受到章义骑在他的马背上之后,打了个响鼻,前蹄就开始不安地刨动地面。 章义伸手稍稍安抚了一下躁动的战马,随后抬眼望向前方。 一面面将旗与门旗认旗纷纷竖起,原本纷乱的呼喝声不知何时已经被整齐的吼声所替代。 “万胜!万胜!” 唐军士卒们行走在通往营外的宽敞甬道上,整齐地脚步声与林立的枪槊在初升的太阳照耀下,泛着点点白光。 身穿黑色甲胄的他们从大营各处汇聚在一起,如同黑色的汪洋大海不断翻涌。 章义深吸一口气,从一名羽林军校尉手中拿过一面龙旆,猛地一夹马腹,便向前跑去。 早已经迫不及待的战马驮着章义飞快地越过一座又一座营帐,一队又一队士卒。 他手中原本低垂的龙旆也已经在战马全速奔跑中彻底飘扬起来。 飘扬起来的龙旆上,张牙舞爪的金龙随风摆动,像是活过来了一般,不断穿行在大营之中。 所有见到龙旆的士卒纷纷侧目,随后“万胜”的呼喊声愈发响亮。 章义一口气骑马持龙旆跑过数里的大营,最后在营前立马,伴随着“万胜”的呼喊声将龙旆插在松软的泥土之中。 南陈军大营中,同样在卯时开始整军的司马昭率部刚刚走出大营,便得知了唐军也开始出营准备决战。 双方不约而同选在同一天寻敌决战让司马昭不禁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 “老天注定啊。” 随后他便下令派出轻骑与唐军轻骑交战,不惜一切代价逼退前来探查的唐军斥候轻骑。 双方大军开始相对而行时,唐军与南陈军的轻骑在战场上率先交手,拉开了战斗的序幕。 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手的双方轻骑都知道彼此斤两,加之这是决战,因此都没有保留。 数百骑兵在宽达十余里的战场上不断追逐、厮杀,都准备将对方置于死地。 唐军骑兵不断凭借战马的优势绞杀着人数与己方相仿的南陈军轻骑,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南陈军的两百轻骑就已经折损过半。 没有占到便宜的南陈军轻骑只能逐步后退,而唐军轻骑则继续深入,直到看见南陈军旗帜后方才缓缓后退。 己方骑兵劣势是所有南陈军将领心知肚明的事情,因此司马昭并没有苛责灰溜溜逃回来的轻骑,只是加派骑兵在军阵前数里的地方缓缓拉成一条松散的战线遮蔽还想来窥视的唐军骑兵,本阵则不再理会那些如同苍蝇般在四周绕来绕去的唐军轻骑。 而唐军本阵则因己方轻骑压制了敌军轻骑,得以稳妥的提前步入战场。 第677章 梅州(五十九) 正午时分,行军两个时辰的南陈军也终于在唐军轻骑的骚扰下进入战场。 此时,唐军已经在开始列阵,十余里宽的战线上,唐军的军阵如同遮天蔽日的乌云一般蔓延开来,反射着阳光的甲片与枪尖槊锋形成了一片耀眼的金光。 遍布军阵的旌旗后方,往来奔驰的塘马不断将中军的军令传达到宽阔的军阵各处,没有处于第一线的士卒们都已经席地而坐,静静地等待接战。 在三个庞大军阵中间的衔接处,石炮阵地也在紧张地布置中,不时传来石炮投掷石弹发出的巨响。 章义来到移动的高台上,看着正在展开的南陈军阵说道:“南陈军与我们想到了一起,他们的准备怕也是极为充分的。” 王承业点头道:“看南陈军军阵,似乎我军右翼是他们兵力最为雄厚的位置,就看赵总管能不能扛住南陈军的攻势了。” 说罢,他便朝章义一抱拳,转身下令道:“南陈军立足未稳,吹号,推进!” 他话音落下后,中军大纛后方一排赤膊的壮汉便敲响战鼓,鼓声沉闷厚重,随后号角声也跟随鼓声响起。 唐军庞大的军阵立时动了起来。 原本安静的军阵中,到处都传来进军的号令声。 席地而坐的士卒纷纷起身,骑兵也牵起战马,一同向着还在展开军阵的南陈军走去。 此时的南陈军阵尚未完全展开,了望兵看到唐军军阵突然开始进军,立刻大声高呼。 “唐军全线推进!” 司马昭闻言立刻下令道:“加速展开军阵!弓弩手上前!” “加速展开军阵!弓弩手上前!” 军令层层传达后,号令声便在南陈军阵后方响起。 还在调整南陈军立刻加快步伐,三军中大量的弓弩手也迅速越过还在整队的步卒来到最前方。 “标定箭!” 随着一名南陈军将校看到身后令旗挥舞后大声喊出命令,就位的弓弩手立刻张弓搭箭,抛射出了一轮尾羽涂成的靛色箭矢。 箭矢弩矢落地后迅速在南陈军军阵前方形成了一条歪歪斜斜的线。 唐军中军了望兵也已经看到南陈军射出的标定箭,他迅速回报,不多时,唐军的弓弩手也迅速出阵,向着对面也同样射出了一轮尾羽涂成红色的标定箭。 一轮标定箭落地后,唐军依旧在不断推进,了望兵也开始通过接二连三射出的标定箭不断判断距离南陈军阵的距离。 “二里!” “止步!” 王承业果断下令后,唐军军阵在距离南陈军二里的位置停下了脚步,随后便开始重新整理阵形。 南陈军此时的军阵也终于重整完毕,看着在这段时间内前压了许多的唐军军阵,司马昭问道:“石炮床弩够得到吗?” 一旁的将校连忙回话道:“床弩石炮尚不能打击唐军军阵!需得再前进二百步!” 司马昭点头道:“传令右翼徐徐推进,勾引唐军左翼来攻!” 塘马迅速将司马昭的军令传达给右翼的文材。 不多时,南陈军右翼便率先向唐军左翼开始推进。 “南陈军右翼进军!” “左翼不动,中军与右翼推进!” “石炮准备轰击南陈军右翼,床弩跟随军阵移动!” “呜!呜!” 号角声响起后,军阵中的铜钲也开始响起,唐军左翼军阵第一排的旁牌手立刻将旁牌排列紧密,几个构成军阵的小方阵缝隙中,床弩也不断推到最前方,开始装填弩枪。 位于中军后方的石炮则迅速调转方向,朝着唐军左翼前方的空地上扔出了一轮石弹。 左翼在加固阵形的同时,唐军的右翼与中军则同时启动,庞大的军阵迅速与止步的左翼拉开距离,缓缓朝着南陈军的中军与左翼压了上去。 司马昭见唐军并没有打算缓缓接敌,而是上来摆出一副全线接战的态势,当即下令右翼再次减缓推进速度,同时左翼加速向唐军右翼压上,中军则吊在两翼之后,形成一个倒品字形迎了上去。 “南陈军左翼推进!” “赵总管派人来问,是否仍然缓缓推进?” 王承业面无表情地说道:“右翼不变!中军与右翼保持同一进军速度!” “诺!” 塘马抱拳而去。 双方开动后,扯地连天的军阵在十余里的战线上或急或缓地开始互相接近,王承业与司马昭的心也都同时提了起来。 很快,唐军止步的左翼与南陈军推进的右翼便相距只剩下了一里左右。 唐军左翼的床弩与中军的石炮率先发难,十余座石炮同时向南陈军右翼军阵投出的石弹准确砸进了庞大的南陈军军阵中,十几块百余斤的巨石落地后当即就将南陈军军阵砸得空出了几块。 随后数十支弩枪则在南陈军军阵地推进中迅速撕开了旁牌手构成的盾阵,在南陈军阵中犁出了一条有一条满是残肢断臂的沟壑。 文材见到唐军的石炮与床弩全部集中在自己这个方向后,当即下令道:“传我将令,加速行进!床弩止步还射!弓弩手阵前预备!” 一旁的副将连忙说道:“都督!中候战前说让我军徐徐推进,若是快了,会不会打乱中候的部署。” 文材指着前方在唐军打击下不断出现空缺的军阵说道:“唐军将大半器械都对准了我们右翼,如果我们推进速度不加快,这一里的距离,他们光靠石炮和床弩就能打垮我们的士气!” “现在退不能退,只能尽快接敌,否则我怕中军与左翼受影响更大!” 被唐军左翼用床弩与石炮接连打击了两三轮后,南陈军的反击很快到来。 不再跟随军阵推进的床弩迅速向着唐军还射,粗大的弩枪同样撕扯开了唐军的盾阵,南陈军右翼的行进速度也在这时加快,不过一里的距离很快就被急于贴上来的南陈军缩短到了两百多步的距离。 “弩手上前!” 南陈军右翼虽然没有石炮掩护,但是他们的床弩同样给唐军左翼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器械造成的伤亡对于双方来说都不好受,因此程亦也迅速下令道:“弩手上前齐射!弓手次之!战锋队前出!准备接战!” 第678章 梅州(六十) “咚!咚!咚!” 唐军左翼军阵鼓号声阵阵响起,顶在最前面的右骁卫主将舍利吐利施烈收回望向右翼那担忧的目光,转而挥手下令道。 “弓弩手分批出阵!射住阵脚!” 军令通过旗号传达,经由各级将校复述,得令的右骁卫弓弩手便迅速卸下披膊持弓弩从阵中一阵小跑去到阵前。 此时右翼南陈军已经在唐军接二连三的打击下阵形散乱,不得不每行进数十步便整理阵形,正好给了唐军弓弩手整队射出标定箭的机会。 随着标定箭落地,一条不算整齐地红线出现在两军中间的空地上,唐军了望兵也对南陈军距离有了更加精准的判断。 “南陈军军阵距我两百步!” 此时,停下重整的南陈军军阵已经再度严整起来,千余弓弩手正快速向前拉近彼此距离。 “南陈军弓弩手出阵!近我三十步!” “张弓!” 随着右骁卫军阵后方一面令旗挥舞,盯着令旗的唐军将校立刻扭头大吼。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弓弦张开的声音,数百唐军弩手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弩机,已经装填好的弩矢在阳光下反射着噬人的寒芒。 “射!” 第二面令旗扬起随后快速落下,前排的鼓号手立刻敲响铜钲。 “当!当!” 清脆的铜钲声迅速遍布弩手横队,已经做好准备的唐军弩手立刻齐声高喝。 “杀!” 伴随着短促有力地喊杀声,数百弩矢腾空而起,迅速飞向了正在拉近距离的南陈军弓弩手。 南陈军弓弩手松散的队形让唐军的弩矢杀伤效果大打折扣,只有了了数十人中箭。 此时南陈军弩手尚未到达足够停下还射的距离,虽然折损不多,可不多落下的弩矢依旧在不断消磨着南陈军的士气。 舍利吐利施烈见南陈军弓弩手似乎并没有被箭雨扰乱阵形,立刻下令阵前的床弩瞄准了前进中的南陈军弓弩手。 硬扛过两轮弩矢后的南陈军弩手总算就位,正准备还射时,原本还在与南陈军床弩对射的唐军床弩却突然将目标对准了他们。 一轮弩枪飞来,立刻将南陈军弓弩手的士气压到了谷底。 同袍残破的躯体与横飞的断肢不断冲击着南陈军弓弩手紧张的神经,在床弩与弩手不断地覆盖下,南陈军弓弩手终于维持不住阵形,大量士卒开始向四面散开躲避不时飞来的弩枪。 在后方的文材得知后,也下令己方床弩对准唐军阵前的弓弩手还以颜色。 唐军弩手刚刚射完一轮,正在装填弩矢,突然袭来的弩枪让他们来不及反应,几十名弩手命丧当场。 双方都投入床弩互射后,弓弩手再想要继续保持压迫已然不可能了,可双方都明白,再任由床弩这么射下去,他们的士气都会彻底崩溃。 此时,文材早已经在弓弩手后方派出了六个队的士卒结阵缓缓压上,舍利吐利施烈也连忙下令早已在旁牌手后方候命的战锋队向前推进。 在第一轮交锋过后不到一刻钟,唐军左翼与南陈军右翼的第一次接战正式展开。 双方身披重甲,手持枪槊的士卒在最后三十步开始冲锋,接近的一刹那, 密集的枪槊往来戳刺,不断杀伤着面前的对手。 没了旁牌的遮蔽,此时的他们也唯有拼命杀死对手或是逃走这两条路可选。 倒下的人迅速被后面的同袍补上空缺,枪槊折断了或是被骨头甲叶卡住槊刃枪头的士卒迅速抽出横刀继续厮杀。 在唐军中军与右翼即将与南陈军的中军、左翼接战之时,双方已经不约而同地派出了第二波士卒开始接敌。 唐军中军,看到右翼无虞,王承业立刻将游荡在战场上的轻骑召回,随后选出一千骑准备从正在交战的左翼直奔南陈军右翼给南陈军压力。 司马昭早就防着唐军骑兵,发现唐军动向后立刻传令右翼防骑。 文材接令时,唐军轻骑已经从唐军左翼军阵后方冲出,正在向南陈军右翼军阵的更右侧绕行。 他当即下令道:“从军阵末尾抽调两个幢去右侧结阵防骑!这队唐军是轻骑,不敢硬冲军阵的,务必告诫士卒不要被唐军轻骑吓到!” 唐军轻骑负担本就小,因此马速极快,两千多南陈军刚刚在右翼大阵右侧结阵完毕,唐军轻骑就已经距离他们不到百步 率领轻骑突进的唐军都尉本想用隆隆地马蹄声不断震慑着南陈军步卒,迫使他们阵形松动,可那两千南陈军此前已经被再三告诫,知道他们不敢冲阵,因此他们不为所动,只是将枪槊对准前方,哪怕唐军轻骑逼近五十步,南陈军的军阵中都没有一名弓弩手因慌乱射箭。 见到南陈军军阵严整,唐军都尉并不甘心,于是他便冒险下令轻骑逼近南陈军军阵三十步驰射,可此前就一直在战场上游走了许久的他们无论体力马力都消耗极大,等到真的逼近三十步时,本该对这一套非常娴熟地唐军轻骑却出现了纰漏。 最前方的轻骑因马力消耗大而在调头回转时较往常慢了许多,这一纰漏被南陈军幢主迅速抓住,他当即下令弓弩手齐射。 三十步不到的距离,三百多弓弩手的齐射瞬间就让正在回转的唐军轻骑折损了上百人之多。 唐军都尉大骇,连忙下令收缩,可此时正在处于驰射回转的唐军轻骑又哪是那么容易调头的,加之被南陈军弓弩手抵近齐射后队形早已散乱,整个南陈军阵前到处都是落马骑士的呼喊声与战马的嘶鸣声,俨然乱成了一团。 南陈军幢主见状也并不组织士卒冲击近在咫尺的唐军轻骑,仍旧约束各级将校不得压上去,只用弓弩不断杀伤。 只是十几个呼吸地工夫,千余唐军轻骑就已经折损了数百。 唐军都尉见未能动摇南陈军,自己反而损兵折将,也不敢继续在南陈军军阵前逗留,只得退到数百步外收拢残兵仓皇撤回了中军。 第679章 梅州(六十一) 章义在高台上看到了己方轻骑从袭扰变为驰射最后被严整的南陈军军阵击溃的全过程。 他将目光收回,对王承业说道:“这队轻骑表现如此不堪,倒是让南陈军士气大涨。” 王承业抱拳道:“是臣疏忽了,臣本想让轻骑袭扰南陈军右翼,让其军阵动摇,让左翼得以将战线向前延伸,却忘了南陈军既然会防备我军骑兵,那必然也会严格约束士卒,留有一定精锐以防我轻骑绕行。” 章义摆摆手,朝右前方努了努嘴说道:“右翼快要接战了!” 王承业望向右翼,只见加速接近的南陈军左翼与缓缓推进的右翼已经相距不远,从他们所在的高台看去,双方军阵之间,似乎只剩下了一条狭窄的缝隙让双方还没有彻底接触。 右翼阵前,双方的床弩正在全力向对方射出一根又一根弩枪。 不断有手持旁牌的士卒被弩枪穿透后钉死在地上,推进的两方军阵地面上随处可见被撕碎的士卒躯体。还没有死去的士卒也无法再前进的军阵中得到救治,只能被同袍活生生踩踏致死。 双方的距离此时只有三百步不到,两边的弓弩手早已经前出百步展开对射,密集的箭雨不断杀伤着对方的弓弩手。 南陈军左翼巢车上的了望兵死死盯着地上的标定箭形成的那条靛色的线,只等双方距离贴近到两百步。 “两百步!” 不多时,了望兵终于大喊道。 “我军距敌两百步!” 了望兵话音刚落,石俊便挥手下令道:“本阵止步!枪槊手出阵!迫敌!” 一阵鼓号声中,手持令旗的旗手迅速挥舞旗帜,一名在前方的南陈军幢主立刻扭头喊道:“出阵!出阵!” 随即,一千多南陈军便挺起枪槊,从旁牌手的遮蔽中走到阵前整理队形,而后快步向唐军方向推进。 还在对射的南陈军弓弩手则放弃对射迅速后退,为准备冲击的枪槊手腾出位置。 “南陈军开始推进!” 唐军了望兵第一时间将情况告知赵尽忠。 “弓弩手后撤,右屯卫派出战锋队接敌!” 一旁等候的塘马立刻翻身上马跑向顶在最前方的右屯卫。 此时的右屯卫主将侯方震正密切关注着南陈军的一举一动,他的战锋队也已经在第一时间调派到了旁牌手后方,正在承受南陈军床弩与石炮不断造成的伤亡。 “总管有令,右屯卫战锋队出阵接敌!” 塘马一边跑向侯方震的将旗一边大声传令,侯方震立刻下令出击。 右屯卫战锋队后方,一名都尉在看到令旗后,迅速转身吼道:“迫敌!” 他话音落下后,铜钲很快敲响,压低身形的战锋队士卒迅速起身,挺起枪槊向着南陈军步卒冲去。 双方在各自承受了对手最后一轮箭雨后,也迅速贴近展开搏杀。 此时整个战场上除了两军的中军,已经全部接战。 王承业看了看依旧吊在最后方的南陈军中军,也下令中军止步,冷眼看着两翼不断投入兵力拉锯。 章义瞅了瞅处于均势的左翼与还看不出强弱的右翼说道:“南陈中军迟迟不顶到最前方,是存了留作预备队的心思,他们的左翼攻势也非常凶猛,你此时下令中军止步,也不做任何动作,是准备兑子?” 王承业冷静地说道:“陛下!战线不过十余里宽,抛掉军阵之间的间隙,本就没有太多可供迂回的地方,此时也只能拉锯,再有就是,臣在今早下令全军出营寻敌决战之时,已经遣人去天云关告知左武卫。” 章义没有在意王承业没有回报自己这件事,他问道:“你是打算让左武卫攻其腹背大营?” 王承业摇摇头说道:“司马昭虽不是什么名将,可也是个合格的将帅,他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更何况此时已是下午,我军就算穷尽全力,也不能彻底打垮南陈军,因此我要让左武卫做的,是遣精锐断绝南陈军粮道,并迅速夺下周边大小城池,给南陈军打造一个囚笼!” 章义脑海中浮现出象山的周边地形,一个钢铁制成的笼子已经从天而降,稳稳扣在了象山南陈军大营的头上。 他眯着眼思索了一会儿,便对王承业说道:“那今日我军与南陈军交战,小胜或不胜都是可行的?甚至小输一阵都是可以接受的?” 王承业点头道:“正是!今日虽安排妥当,可未必会是决胜的一战!” 章义看了一眼右翼在军阵后方排列整齐地骑兵方阵欲言又止,他将目光收回,继续默不作声地看着双方不断搏杀的战线。 虽然章义不再发问,可王承业透过章义的那一瞥已经清楚章义想说什么。 “陛下,云中郡公统率的甲骑若是没有出战的机会,等收兵回营,还望陛下” 王承业话没有说完,章义便挥手打断了他。 “我知道了,你不必说了!” “你是一军主帅,所做决断也是为了战局着想,只是舍利吐利摩老年丧子,又不得发泄,如何能跨过这道坎!” “若是时机合适,就放他上去冲上一冲!” 见章义兜兜转转还是想要给舍利吐利摩机会,王承业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收起心思继续盯着战场。 两人交谈地工夫,战场上的形势已经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方才还处于均势的唐军右翼已经因为南陈军攻势愈发猛烈而开始后退。 拥有三万人的南陈军左翼投入兵力的速度与数量几乎是成倍增长,这让在战前便已经商议好的徐徐推进的唐军右翼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已经加码至三千人一个波次的南陈军在第五次投入兵力后,终于将右屯卫派出的千余人击溃,开始追逐着溃兵压迫唐军右翼的本阵。 赵尽忠见南陈军攻势凶猛,也连忙下令右屯卫派出其所属的预备队稳住战线,又将左屯卫的左右厢四军全部压到一线替换下士气折损严重的士卒。 此时石俊也并没有留手,在与唐军接战取胜后,他便下令整个左翼全线压上,直扑距离自己只剩一百五十多步的唐军右翼本阵。 第680章 梅州(六十二) 下午时分,激战正酣的唐军左翼。 右骁卫右厢第三团的士卒已经开始整理队形,在他们的前方近百步外,同袍正在与南陈军厮杀。 在此之前,他们前面整整八个团的同袍都已经倒在了那片被鲜血与残肢断臂铺满的战线上。 年轻的队正手持步槊站在第一列,他向左右望去,身边年纪不一的同袍正死死盯着前方。他们有的跃跃欲试,有的则稍显畏惧。 “接战后第一列一定要听清铜钲声,不要擅自行事!后面的人也竖起耳朵,不要走神误了阵形轮换!一旦下令轮换,奇数队先行,偶数队次之!后退亦如此!” 旅帅老周不断在麾下两个队组成的两个方阵后方大声重复着接战后的注意事项,哗哗作响的甲叶与他那粗犷地嗓门让站在第一列的年轻队正愈发口干舌燥。 “将军,战不利,还要往上填吗?” 站在右骁卫军阵中央的舍利吐利施烈听到行军长史的话后干脆地说道:“打剩下一个人,也要填!” 话音刚落,前方就有塘马飞奔而来。 “报!我军接战阵列动摇!” 舍利吐利施烈挥挥手,身后的旗手立刻摇动令旗。 右厢都尉看到身后的令旗挥舞,当即下令敲响铜钲。 清脆的铜钲声打断了老周不厌其烦的复述,老周身上哗哗作响的甲叶碰撞声也突然停了下来。 “进三十步!” 铜钲响过后,老周的声音再次响起。 年轻队正听到口令后迅速举着步槊迈开步子前进,他一边走,一边数着自己走了多少步,数步数的同时,还在心中懊恼自己为何原本校场练得极为熟络的军阵进退此时也变得生疏起来。 “止步!整队!” 三十步之后,队列已经稍稍有些松散,于是年轻队正也发挥自己的作用,呼喝两侧士卒将队形重新变得紧密。 “复进三十步!缓行!” 他刚刚整理好队形,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的呼吸,身后的铜钲声与老周的喊声便再度传来,他只得甩了甩头,深吸一口气继续前进。 这一次,行进速度稍慢的唐军在行至三十步后并没有出现刚才队列松散的情况。 增补的唐军停下后并没有立刻开始向前推进,他们需要等待接敌的同袍缓缓退下来,再从空当增补上去。 此时,两军厮杀时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 枪槊刺穿甲叶的脆响,战死者扑倒在地发出的沉闷声音以及枪槊交击发出的金铁之音掺杂在一起涌入年轻队正的耳中。 年轻队正左右望去,有些年轻士卒的身子已经开始不自觉地颤抖,他们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前方不过十几步的交战位置,连手中竖起的枪槊稍稍歪斜都没有注意。 年轻队正连忙呵斥那些第一排的年轻士卒竖好枪槊,可他心中同样也是七上八下的不断打鼓。 等他约束士卒后,才突然发现,自己低垂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抓在了步槊的槊杆上。 他扭头看了看一脸严肃的老周,见到鼓号手还没有敲响铜钲的打算,便赶忙深呼吸几次,总算让心跳放慢了不少。 “缓行十步!轮换!” 他调整好心态后,身后的铜钲声再次传来, 他连忙看向前方,此时接战的同袍已经缓缓后退空出了一个个可以增补的空缺。 自己面前,原本同袍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跃跃欲试想要从空缺突入的南陈军士卒。 相隔十几步,他看到一名头戴铁胄的南陈军,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身上似乎是白色的袍袄,可那袍袄上,已经干涸的血液如同泼墨一般随意挥洒在袍袄上,倒将那名南陈军身上的凶性体现地淋漓尽致。 “奇数队,上前!第一排,举槊!” 正在年轻队正望着那名南陈军发愣时,老周的吼声与铜钲声再度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到现实。 他连忙向前,同时手中的步槊也开始缓缓放平! 十几杆一丈多的步槊在年轻队正面前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枪林,让年轻队正的心中稍稍安定了许多,随后他便死死盯着离自己只剩下六七步远的南陈军,双手也握得越来越紧。 “止步!据敌!” 随后身后再次传令吼声,到位后的唐军立刻停下脚步,正式开始与面前的南陈军接战。 刚刚上来的唐军体力充沛,因此戳刺的频率很快,想要趁着唐军轮换撕开缺口的南陈军被迅速顶了回去,双方只得僵持。 僵持中,双方继续不断向对手刺出长兵,战线上不时有人倒下。 交战中,年轻队正发现自己曾经练习过的战阵厮杀一时间都想不起来了,他此刻能做的,也只是运足力气,将步槊平直地刺出去,而后上挑或是下撩再收回,以期能够杀伤对面的南陈士卒。 在他不知道多少次躲过致命的枪槊又刺出自己的步槊后,一名南陈士卒在试图挑开他刺来的步槊时手滑将年轻队正的步槊刚好托到了自己的咽喉处。 随着年轻队正感受到一阵阻力后,他猛地向前一推,一阵清晰甲叶破开的声音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他看着那名喉咙被自己捅碎的南陈士卒扔掉了手中的长枪,不断试图去堵上自己那破烂的喉咙,鲜血不断顺着创口流出,那名南陈士卒眼中的生气也随着那些流出的鲜血渐渐消失。 终于杀死一名南陈士卒后,年轻队正总算稍稍适应了一些,正当他准备迎接敌军补上来的下一个人时,那名此前他还没有轮换前看到的南陈士卒已经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这一次,年轻队正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脸,杂乱的胡须像是丛生的枝蔓般爬满了他的下半张脸,他的脸上沟壑纵横,隐藏在胡须下的双唇紧闭。凹陷的眼窝中,一双血红的眼睛不断在他身上打量。 这是一个年纪与老周相仿的人,或者说,是一个经历了无数次尸山血海的老卒。 第681章 梅州(六十三) 那名南陈老卒不断打量着年轻队正,透过他的眼睛,年轻队正用屁股都能知道,他在找自己的破绽。 那眼神,让年轻队正想到了再校场上教授自己战阵厮杀时的老周。 他们的眼神是那么相似,一样地锐利,一样地让人无所遁形。 一刹那间,年轻队正面前的那名南陈老卒已经与自己脑海中老周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就在他走神的片刻间,那名老卒原本没有动弹的枪槊却突然有了变化。 步槊从那南陈军老卒手中闪电般刺出,第一击就直奔年轻队正缺少防护的腋下。 年轻队正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了一跳,他此时无论刺出步槊换命或是抬槊格挡都已经慢了几分,于是他便干脆矮下身子,同时将上身向右侧倾斜。 步槊刺来,槊锋擦着年轻队正的左脸颊钻了过去,槊刃在他的披膊甲叶上带出一溜火星后便没了下文。 年轻队正堪堪躲过这势如闪电的一击后,已经心中慌乱了几分,还击也变得绵软无力,被那南陈老卒轻松躲过。 两人各自收回步槊,再次开始对峙,此时,南陈军后方增补的士卒也已经到来,那南陈老卒右侧的一队南陈军已经开始徐徐后退。 年轻队正本以为他也会收敛几分,可不曾想那南陈老卒却丝毫没有放缓进攻节奏的意思,在他再次走神时,步槊再次刺出。 这一次,年轻队正却没了刚才那次逃过一劫的运气,步槊稳稳地刺破了他的胸甲,他甚至感觉到了槊锋抵着自己胸膛时那股冰凉地感觉。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还在往他胸口推进去的槊锋突然停了下来,他忍着疼痛抬眼看去,只见一柄步槊从自己的右侧刺出,同样刺中了那名南陈老卒。 他顺着那双枯瘦又青筋暴起的手向上看去,只见老周正死死盯着那名南陈老卒。 而那名南陈老卒的胸口已经被老周的步槊捅穿,俨然已经失去了继续将步槊捅进年轻队正胸口的力气。 年轻队正看着那名南陈老卒缓缓倒下,失去了掌控地步槊也卡在他的甲叶中间无力地垂在地上。 老周帮他将步槊取出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对他说道:“再走神,做了无头鬼耶娘都认不得!” 年轻队正连忙举起自己的步槊,将脑海中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都抛到脑后,死死盯着前方。 此时南陈军的轮换已经结束,新一批南陈军士卒已经举起枪槊迎了上来,双方的厮杀也像是一个轮回般再度展开。 左翼的坚韧让南陈军的右翼未能前进一步,而唐军右翼却已经在南陈军兵力优势的情况下接二连三开始败退。 连续接战都未能稳住战线的赵尽忠迫不得已之下只能派出了旁牌手硬扛南陈军的反复冲击。 经过几轮反复拉锯后,推进的南陈军左翼在距离右翼本阵二三十步远的地方总算停了下来。 而此时,南陈军左翼的弓弩手已经开始越过己方接战的士卒打击右翼本阵,甚至有流矢已经落到了赵尽忠的右翼大纛附近。 赵尽忠眼见战线稳住后,立刻派出了自己的第一支预备队上前接替已经快到极限的旁牌手,而后亲自带着大纛向前行进了数十步,暂时稳住了军心。 右翼陷入苦战,中军的章义与王承业早已经全部看在眼中,章义问道:“你打算何时增援右翼?” 王承业却一直盯着南陈军分批不断推进的左翼本阵说道:“臣还要等一等。” 南陈军左翼本阵,得知攻势受阻后,眼见就要突破的石俊当即下令道:“从预备队中抽调千人,披重甲,持大斧从军阵左侧延展出去,斜击唐军,压迫他们的战线!命第一阵加快轮换,务必在重甲开始冲击前保持压迫,不要给唐军安稳轮换的机会!” 副将领命后,石俊身后立刻有一名塘马飞奔着去往后方,将石俊的军令传达给军阵末尾的预备队。 不多时,千余身穿重甲,手持大斧的南陈重甲便从军阵左侧延展开来,组成了三列横阵斜着压向了还在苦苦支撑的唐军。 此时,赵尽忠的预备队已经赶到,他们顶着南陈军的压迫态势强行换下了旁牌手后,迅速与南陈军接战。 保持压迫的南陈军此时占据上风,他们在唐军预备队轮换时不断用跳荡兵发起突击,给唐军右翼的预备队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后,才好整以暇地换上在后方等待许久的生力军。 双方的态势依旧维持了原本的模样。 赵尽忠看着战局没有好转,却也知道自己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将第二支预备队顶了上去,同时下令右翼本阵继续稳固阵形,以防被南陈军突破。 这时,赵尽忠一旁的巢车上,了望兵也看到了正在从侧面斜着攻上去的南陈重甲。 “南陈军分兵,从右侧斜击我军战线!” 他话音刚落,三列横阵的南陈军重甲已经开始加快步伐,千余人组成的稳固横阵如同一堵厚厚的城墙般缓缓接近已经开始动摇的唐军战线,阳光将他们的影子在地面上拉长,如同一片乌云渐渐覆盖了唐军的战线。 “南陈军重甲距离战线右侧一百五十步!” “南陈军重甲距离战线右侧百步!” 赵尽忠听着了望兵不断回报那支南陈军重甲的动向,心中也在快速思索着该派哪支部属牵制。 他思索之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随后他便转头看向自己的亲兵都尉。 “中军执戟、司戈、加上你的亲兵,全部压上去,务必挡住斜击的南陈军重甲!” 亲兵都尉见赵尽忠准备将右翼中军精华全部投入进去,便劝说道:“总管,中军大纛位置紧要,您有向前挪了数十步,已经是顶在敌军刀锋上了,若是将我们全部投入进去,南陈军一旦发了狠强行突击中军大纛就危险了!” 赵尽忠却只是扭头看了看没有任何动静的中军说道:“王承业说不得就在等一个机会!” 此时的王承业,也在盯着南陈军的左翼,他放在高台护栏上的手已经隐隐有抬起的意思。 第682章 梅州(六十四) 赵尽忠派出亲兵后,南陈军重甲已经来到了唐军战线的右侧。 厚重的甲胄让他们拥有足够的底气向枪槊林立的唐军战线发起冲击。 唐军面对这些身披重甲的南陈精锐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不断用枪槊组织他们靠近,同时缓缓后退。 渐渐地,原本是一条直线的唐军被南陈军重甲挤压地渐渐开始弯曲、收缩。 压迫上来的南陈军重甲持续加压,正面的南陈军也加快攻击的频率,不多时,唐军预备队组成的战线便开始溃退。 赵尽忠麾下的亲兵赶到时,战线已然不复存在,溃兵正飞快地向后方的本阵逃去。 亲兵都尉见状当即下令亲兵们原地重组阵线,并不断收拢那些还没有完全溃散的唐军充入军阵之中,在南陈军重甲来到时,重新构成了一道还算坚实的防线。 衔尾追击的南陈军将校见唐军的阵线后方人头攒动,便知道这道防线是唐军仓促间组织起来的,他果断下令继续冲击,准备一鼓作气直趋唐军右翼的本阵。 可当势如破竹的南陈军重甲撞在由赵尽忠亲兵组成的防线上时,他们才突然发现,面前这队唐军无论从装备还是士气上,都与此前的唐军大不相同。 他们同样披着厚实的甲胄,手中的兵器尽是些制作精良的步槊长刀,双方一接触,只有大斧长刀的南陈军重甲反而被这队唐军依靠步槊杀伤许多人。 他连忙仔细观察这队唐军,这才发现,这队唐军似乎是右翼唐军主将的亲兵。 他连忙喊来塘马:“去,回禀都督,就说右翼唐军主将把自己的亲兵派上来了,请他增派兵力!” 塘马飞驰着向后方的南陈军左翼本阵跑去。 石俊看到前方士卒在打垮唐军战线后很快又被阻挡,刚想派人去前方询问,前方派的塘马就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都督!我军遭遇唐军阻拦,阻拦的唐军是右翼唐军主将的亲兵!将军请都督增派兵力。” 石俊听完后心中却犹豫了起来。 唐军的亲兵在这个时候顶到最前方,再加上右翼唐军的大纛也在这时前移,似乎一切都在说明唐军右翼已经难以长久支撑下去了,可是巢车上的了望兵分明回报过,唐军右翼军阵后方,有一个庞大的骑兵方阵至今还未动弹。 而自己这边已经在先前与唐军右翼的交战中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手中的生力军算下来也只剩下了五千多人。 而一旦自己答应下来,那么能够让前方以最快速度突破唐军防线的唯一选择,就是自己这五千生力军。 如果自己的五千生力军投入战场,那么唐军主帅必然会有所动作,仅从他这边来看,最好的选择就是那支引而不发的骑兵。 想到这,石俊开始艰难地权衡,唐军右翼被击垮,自己就能直接威胁唐军中军,亦或是按照中候的战前部署直趋唐军大营,可如果自己的生力军派上去后没能打开缺口,进而突破唐军右翼,那么这队唐军骑兵就会是决定自己这边胜负的一柄铁锤。 到时,他还能不能稳住战线都是两说。 石俊在思索时,王承业也在等待南陈军左翼的下一步动作。 他的想法就如同石俊在心中判断的一样,此时的他已经在心中默默计算了南陈军发起攻势的波次与投入的兵力,南陈军左翼只剩下几千人的生力军这件事,王承业非常清楚。 加上章义此前没有直接挑明的关于派出舍利吐利摩率领的甲骑冲击南陈军军阵一事,王承业也将甲骑的目标放在了现在高歌猛进的南陈军左翼上。 “我军右翼战线稳住,我军左翼正在拉锯,南陈军中军开始徐徐推进,似乎要与我中军接战!” 这时,了望兵再度回报,王承业却只是简单地说道:“传令左翊卫准备据敌!!” “诺!” “南陈军左翼本阵四列横队出阵!” 这时,了望兵突然大声吼道。 王承业定睛看去,南陈军左翼的庞大军阵中果然有一队步卒开始向着前方正在接战的位置移动。 王承业立刻抬起手下令道:“传令甲骑披甲!准备凿阵!” “诺!” 一名等候多时的塘马立刻飞奔着向右翼军阵后方的骑兵方阵而去。 中军大纛后方,号角声也猛地吹响,一面区别于其他令旗的黑色三角旗也使劲挥舞起来。 此时的右翼军阵后方,身穿锁子甲的舍利吐利摩正坐在充斥着马粪味道的方阵末尾,他神色平静地擦拭着自己不知道擦了多少遍的马槊,似乎前方战场上厮杀的叫喊声与他并无干系。他的脚边,一副布满了刀削斧凿痕迹的侧开襟直身铁札甲正平铺在地上。 他身旁,一匹通体漆黑,极为雄壮的战马被拴在一根临时钉在地上的拴马桩上,战马旁边,辅兵正不断地给战马喂食。 就在舍利吐利摩擦拭完马槊,准备继续擦拭自己的甲胄时,身后传来的号角声却让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站起身,扭头望去,只见一面黑色令旗正在不断挥舞。 “中军有令!甲骑披甲!准备凿阵!” “中军有令!甲骑披甲!准备凿阵!” 一名塘马飞奔而来,口中不断呼喊,舍利吐利摩握着一块脏兮兮麻布的右手也在这时紧紧纂了起来。 他猛地将麻布摔在地上,随即对身旁的亲兵都尉喊道:“传令!披甲!” 亲兵都尉立刻麻利地披上甲胄,骑着马高举舍利吐利摩的将旗从甲骑方阵的侧面飞奔着向前跑去。 “披甲!披甲!” 他一边跑,一边大喊,同时甲骑方阵后方,一阵短促的铜钲声也一同响起。 听到军令的甲骑纷纷起身,在身边辅兵的帮助下披甲,哗哗作响的甲叶碰撞声与呼喝声瞬间充斥整个方阵之间。 顶盔掼甲的舍利吐利摩走到已经披上铁甲的战马身旁,从辅兵手中接过缰绳,便牵着这匹看上去极为温顺的战马向方阵最前方走去。 第683章 梅州(六十五) 舍利吐利摩牵着战马从方阵最末尾向前走去。 一路上,方阵中已经披甲的甲骑们纷纷给他让开道路,并在他经过时敲击胸膛以示尊敬。 他们虽然有很多人并没有在舍利吐利摩麾下效力过,但是这位年近七旬的功勋老将,要在今天带着他们踏碎敌军的军阵。 拳头敲打甲胄的声音不断响起,很快就连成一片。 沉默地甲骑们用最简单地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敬意。 行走在钢铁的丛林中,舍利吐利摩的双眼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前方,他坦然接受了所有甲骑的致敬。 在铜钲响起第五次时,舍利吐利摩来到了方阵的最前方。 他翻身上马,拉紧缰绳,胯下那匹看上去温顺的战马也变得躁动起来。 舍利吐利摩接过亲兵都尉递过来的马槊,随后向前方一指,铜钲声便再次响起,所有甲骑闻声纷纷上马,原本松散的方阵也开始逐渐变得紧密。 此时,南陈军的五千生力军已经尽数来到前方,在他们发起进攻后,赵尽忠的亲兵为主力构成的防线终于开始稍稍动摇。 已经阻挡南陈军攻势多时的唐军此时已经是精疲力竭,后方补充上来的士卒也大多是此前撤下来短暂休整过的,体力也并不充沛。 南陈军发起第三波进攻后,唐军的防线终于因为亲兵伤亡太大,而不可避免的出现了空缺。 石俊见到唐军防线松动,立刻下令本阵前压,打算进一步缩短双方本阵的距离,将唐军右翼的纵深压迫到极致。 这时,一直盯着唐军右翼后方骑兵的了望兵却大声回报:“唐军骑兵方阵动了!” 石俊闻言立刻看去,那支数量庞大的骑兵前面的一部分已经将松散的方阵收缩,正径直向前移动,右翼唐军的军阵也在不断让开通道。 石俊赶忙下令:“旁牌枪槊上前,替换前方接战士卒,本阵止步,准备防骑!” 他的军令下达的同时,赵尽忠也已经下令整个右翼从中间让出一条足有一里宽的通道,让那些身披重甲的铁具装通过。 三千甲骑在前进中已经变为六路纵队,他们从步卒让出的通道中控马缓行,沉重的马蹄声与身上哗哗作响的甲胄让周围的步卒也纷纷振奋起来。 赵尽忠看着走在最前面的舍利吐利摩,庆幸右翼终于可以稳固之余,也不禁有些担心。 “老天保佑!” 赵尽忠望向天空,此时已是申时,天空中的太阳已经渐渐向西落下,地平线上的霞光正在晕染天空。 舍利吐利摩率领甲骑缓缓前行,在距离右翼最前方还有百步时开始策马快步小跑。 “快步!” 舍利吐利摩身后的甲骑纷纷开始提速,铁甲在战马速度变快时不断作响,马蹄声也渐渐变得齐整起来。 “跑步冲锋!” 前行几十步后,三千甲骑的纵队开始有所变化。 为了能够让这支铁具装可以发挥出更大的威力,赵尽忠冒险将右翼本阵的通道从一里宽拉长至二里宽。同时原本还在接战的唐军也不顾死死咬住他们的南陈军主动向两翼移动,将正面让了出来。 此时的左翼南陈军本阵已经停下了前进的步伐,他们迅速调整的阵形,一座座拒马被搬到最前方,旁牌手与枪槊手也紧张地盯着百步外的战线上,只等唐军骑兵现出身形。 发现唐军不再接战,而是向两翼退去后,尚在战线上没有退回本阵的三千多南陈军也已经听到了身后本阵传令的号角声,可是距离本阵百步远的他们既无拒马,也无旁牌,只能把剩下的几百重甲集中在一起,将他们手中的大斧长刀换成枪槊,打算强行扛住唐军骑兵的冲击。 正当他们做好准备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骑兵。 这些骑兵从人到马几乎是被钢铁完全覆盖,那漆黑的铁甲,画着伥鬼的铁面,以及庞大的身躯,无一不再震慑着南陈军的士卒。 此时唐军甲骑的马速已然提了起来,隆隆作响的马蹄声甚至已经盖过了身后步卒军阵中的铜钲声。 舍利吐利摩再度加速,身后的甲骑也纷纷提速。 “袭步!冲锋!” 在距离面前的三千多南陈军构成的单薄阵形不足二十步时,三千具装甲骑的速度也几乎达到了最高。 最前排的甲骑迅速将手中马槊放平,后方的甲骑则飞快抽出鞍袋上挂着的飞斧投枪,向着不远处的南陈军横阵掷出。 面对先一步飞来的投枪飞斧,本就没有旁牌遮护的南陈军重甲清楚自己绝对跑不掉,便选择硬扛,可身后的那些士卒本就被这些具装骑兵吓的够呛,根本生不出抵抗的勇气。 原本与赵尽忠的亲兵鏖战尚能不断冲击的南陈军士卒在顷刻间便溃散开来。 南陈军出现溃散的同时,密集的骑兵锋矢阵则如同一柄铁锤重重地砸向了南陈军的横阵。 被飞斧投枪砸得七零八落的南陈军重甲还没有重新组织好,就被密集的战马踩到了马蹄下。 长长的马槊不断撕扯着已经溃散的南陈军士卒的身体,不断有人因躲避不及被撞得倒飞出去,三千余人的横阵在顷刻间便化为乌有。 凿穿南陈军战线上的横阵后,三千甲骑势头不减,继续向着百步外的左翼南陈军本阵冲去,而赵尽忠率领的右翼本阵也趁着这个机会跟在甲骑后方快速向前压上。 王承业见甲骑撕开了战线,立刻下令王承道率领的四千突骑也尽快发起冲击。 军令下达后,王承业转头看了一眼已经接战的中军,突然转头说道:“传令左翊卫加强攻势,压迫南陈军中军,右翊卫即刻向右翼增补,随右翼一同压垮南陈军左翼!” 很快,整个唐军中军便动了起来。 左翊卫在听到身后的号角声后,一改接敌后的稳固姿态,突然加强攻势,右翊卫也迅速从军阵后方转向朝着右翼移动。 司马昭在中军高台上看到唐军的动作后,也终于掏出了自己留在手中的那支专门为了唐军骑兵准备的预备队。 第684章 梅州(六十六) “传令,候命的重甲即刻去往左翼!” 司马昭扭头对副将说道。 “诺!” 副将很快领命而去,不多时,一队身披重甲,扛着橹盾枪槊,背负弩机的南陈军就向着左翼方向移动。 那支南陈军的位置在南陈中军最后方,还被中军大纛高台所阻挡,当他们开始移动时,唐军了望兵并没有及时发现,当了望兵发现时,在右翼唐军本阵阵前已经发起冲击的唐军甲骑已经来到了南陈军军阵面前。 三千甲骑在冲垮最前方那三千多南陈军后,并没有保持锋矢阵继续冲击,而是迅速根据旗号调整为三个叠在一起的锥形阵,向面前的左翼南陈军本阵发起了突击。 当三千人马具装的唐军骑兵出现在左翼南陈军本阵面前时,这些在山地健步如飞,在西南平定蛮夷时凶悍无比的南陈士卒愣住了。 他们之间鲜有人参与过多年前的北伐,因此也只是听过北军有大量骑兵,自唐军渡江以来,他们与之作战的唐军,也大多数只是将骑兵用作袭扰,侧击,从未在正面投入过大量骑兵,这就让他们以为唐军骑兵只是战马比他们的马匹好一些,骑术好一些。 可直到他们见到这些唐军甲骑时,他们才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能够阻挡这些钢铁猛兽的勇气和力量。 此时的石俊也已经通过了望兵得知了那支唐军骑兵是甲骑。 石俊并没有真正见识过唐军的具装骑兵,仅仅从兵书战策上对具装骑兵也有所了解。 他只是登上巢车望了一眼,就知道自己摆在阵前的拒马与旁牌枪槊是绝对拦不住那些一往无前的唐军具装骑兵的。 不多时,副将便匆匆跑来说道:“都督!我军前排士卒大多没有见过唐军甲骑,已经开始骚动,多有溃逃者!” 石俊快速走下巢车说道:“军阵前六排止步拒敌!剩下的后退百步重新列阵!弓弩手在阵后齐射!床弩尽快往阵前推!” “再派军法队上前约束前六排士卒,敢有溃逃者杀无赦!军中三年以上老卒全部集中到第二阵阵前,把阵形排列紧密,无论如何都要扛住唐军骑兵的冲锋!” 石俊快速走下巢车,对副将下令,副将也连忙冲下去安排。 随着号角声与铜钲声响起,同样愣住的南陈军弓弩手这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有弓弩,他们连忙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开始张弓搭箭。 南陈军的弓弩手射出的箭雨准确地覆盖到了唐军甲骑冲击的路径上,一轮箭雨过后,南陈军惊讶的发现,对付骑兵无往不利的弓弩此刻竟然失去了作用。 密集的箭矢与弩矢不断被甲骑们身上的铁甲弹开,亦或是被卡在甲片之间的夹缝中,没有一寸皮肤露在外面的唐军甲骑面对箭雨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依旧直冲上来。 “快!继续射箭!” 一名南陈队主看着射完一轮后再次发愣的士卒,连忙上去吼叫着让他们不要停。 如梦初醒的南陈军弓弩手连忙再次向阵前抛射箭雨。 此时左翼南陈军的六千多老卒也被集中在军阵后方,他们多披了一层甲胄后,便举着长兵向前移动。 南陈军左翼做出应对的同时,唐军甲骑已经迎着箭雨将他们与南陈军左翼本阵的距离拉近到了不足三十步。 随着舍利吐利摩放平马槊,他身后的甲骑也纷纷将马槊端平,丈八长槊在马上骑士手中稳稳地指向前方。 此时太阳正在落下,唐军甲骑人马身上的铁甲都披上了一层霞光,宛若金鳞,他们手中马槊的槊锋也闪耀着金光。 落日余晖中,拉长的影子已经先一步遮住了南陈军军阵前排的士卒,在左翼南陈军士卒惊骇的目光与隆隆地马蹄声中,三千甲骑冒着密集的矢石狠狠地撞在了他们设置好的拒马之上。 撞上拒马时,前排的甲骑早已经有所准备,第一排早已经在冲锋的途中将队形展开,与后面的大队拉开了一点距离。 在撞上之后,他们迅速用尽全身力气提前用马槊戳向拒马,随后利用自身的重量强行将拒马撞开。 前排甲骑用命换来的通道让后方已经缩成一个锋利地锥形的唐军甲骑得以顺畅地通过。 拒马被破开后,南陈军阵前士卒出去手中的旁牌枪槊,便再也没有别的依仗。 随着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巨响,唐军甲骑终于砸向了已经开始动摇的前六排南陈军士卒。 密集的骨头碎裂的声音与惨叫声在金铁交鸣声中夹杂着向战场四周传开,像是沉默的甲骑们发出的呐喊。 披挂着具装的战马在人群中肆意冲撞踩踏,马上骑士将手中马槊刺出后便抽出骨朵连枷不断向周边挥舞。 担任锋锐的甲骑们继续挺槊推进,两翼的甲骑们则抛下马槊,抽出连枷骨朵拼命向两侧挥舞,让周边的南陈军无法干扰他们的冲击队形。 仅仅片刻间,南陈军打算硬扛唐军甲骑的前六排士卒就已经灰飞烟灭。 士气崩溃的南陈军士卒纷纷向四周奔跑,唯独只有行进中的甲骑们周围几十步内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的尸体与残肢断臂。 用极小代价撕开左翼南陈军前六排横阵的舍利吐利摩此时已经感受到胯下战马速度开始下降,他能够清晰地听到战马‘哼哧哼哧’地喘息声。 他透阵而出,面前五十步外,是后退重新列阵的左翼南陈军本阵。 此时的唐军甲骑连破两阵,已经将原本右翼的颓势挽回,而五十步的距离,对于马速开始下降的唐军甲骑来说,已经可以回转重新列队。 可舍利吐利摩并不想就此停下脚步,他费力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浑身浴血,却依旧沉默不语的甲骑们,转头重新扬起马槊,便再度冲向百步外的南陈军。 身后的甲骑们也在冲垮南陈军第二阵后重新整理队形,他们将马背上空空如也或是拖着已经战死者的战马全部让到后方,随后便毫不犹豫地跟着舍利吐利摩再次发起了进攻。 第685章 梅州(六十七) 唐军中军高台,王承业看着舍利吐利摩率麾下甲骑连破两阵后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便扭头看着身后的亲兵都尉。 “传令!王承道所部突骑加速追上甲骑,接替甲骑继续突击;右翼尽快重整,沿甲骑打开的缺口继续冲击南陈军左翼,压迫他们的阵形。” 随后王承业对章义抱拳说道:“陛下,甲骑体力已尽,怕是要折损不少。” 章义盯着王承业看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也曾经跟随甲骑冲过阵!如何看不出甲骑体力将尽,可是甲骑凿阵本就该一往无前,哪怕折损过半,也是他们的宿命。” “只要他们能够突破南陈军战线,就是值得的。” 说罢,章义就望向已经接近南陈军左翼本阵的甲骑,他们此时的队形已经不似最初那么严整,队尾已经有人因为战马体力问题开始掉队。 南陈军左翼阵前,六七千老卒已经结成四列宽度在三里多的横阵,他们全部将身子所在旁牌后方,枪槊架在旁牌之上,将锋利的枪头槊锋对准了几十步外的唐军甲骑。 他们的身后,大量弓弩手正一刻不停地将手中的箭矢弩矢射向前方。 连续冲击两阵后的唐军甲骑此刻状态并不好,许多人身上的甲胄已经出现破损,有许多人也因为铁面被箭矢射得凹了进去,变得非常怪异。 他们胯下的战马喘着粗气,四蹄艰难地迈动,速度也已经大不如前。 舍利吐利摩此刻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就在刚刚,一枝箭射在了他的兜鍪上,到现在他的耳边还全是嗡嗡地响声。 此时的他需要集中全部精神,才能看清前方的南陈军阵。 他距离南陈军横阵已经只剩几十步,南陈军明晃晃的枪槊仿佛就在面前,绵延不绝的箭雨虽然对他构不成太大威胁,可身上插满了十几支箭的他此刻只觉得身上有无数异物,让自己在随着战马奔跑起伏时都会感觉不适。 舍利吐利摩努力分辨着距离,在十几步时将马槊放平,他们连续突破两阵后已经没有投枪飞斧,眼下他们就只能用最简单地方式去冲击南陈军阵。 南陈军阵中,神色坚毅地南陈老卒早已经绷紧身子,将身体的全部中心都放在了面前的旁牌上,他们身后的同袍则已经将枪槊杵在地上,以防端不稳波及身旁的人。 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卒虽然没有动摇,可他们坚毅的表情之后,同样是一颗又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脏。 一名南陈队主透过缝隙看着逼近的唐军甲骑,猛地回头大喊。 “防骑!” 他的话音刚落,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就已经近在耳旁。 “嘭!” 战线上发出一连串爆响,强行冲上来的唐军甲骑因为速度不够快,而被密集的枪林所阻挡。 枪槊刺穿了许多甲骑的三层重甲与一些战马马甲的接缝处。 双方刚一接触,唐军甲骑就已经有百余骑被挡住而翻倒。 虽然南陈军用枪槊挡住了唐军甲骑的第一波冲击,可他们的枪槊也大部分被这些撞上来的唐军甲骑所折断,加之这些人在倒下前同样将远远长于步卒枪槊的马槊刺出,南陈军的士卒也蒙受了不小的伤亡。 而这还不算,倒下的人马尸体也压在了那些手持旁牌的南陈老卒身上。 这些老卒经过数年的行伍,早已经做到了哪怕受伤也能保持沉默,可这一次,他们终究没能恪守军律。 数百斤的重量几乎是瞬间就将握着旁牌的南陈军压成了肉泥,随着一阵骨头碎裂声响起,哀嚎声瞬间充斥在战线前方。被压住半截身子的南陈老卒随处可见,还有许多只有下半身露在外面,正不断抽搐。 百余倒下的唐军甲骑压垮了战线中足足六七十步宽的一段盾墙,给了后续的甲骑得以继续向南陈军阵中冲击的机会。 他们迅速向前冲去,可面前的南陈老卒纵然已经被砸开缺口,却依旧前赴后继的扑上来想要堵住。 可是失去了旁牌遮蔽的他们再也不能安稳地架起枪阵,只能用身躯挡在唐军甲骑面前,用密集的枪槊戳刺马上的骑士。 双方的不断在缺口处倒下,短短地十几个呼吸的工夫,双方就已经在缺口处扔下了成百上千尸体,人马尸体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将地面都垫高了几分。 虽然南陈军老卒死战不退,可唐军甲骑也没有因为伤亡却步,他们不断向前涌上去,虽然战马速度已经不如之前,可他们依旧凭借着身上的重甲不断向南陈军军阵深处一点点前进。 这时,南陈军老卒构成的横阵事实上已经被突破,站在组成的矛头的唐军甲骑面前的,已经是那些面露惊恐,彷徨不定的南陈军士卒。 石俊见老卒组成的横阵被突破,立刻对副将说道:“唐军甲骑速度减缓,攻势也不如之前犀利,你带着我的亲兵上去!用大斧长刀砍马腿!挡住他们前进的路!” 副将离开后,他又下令道:“命前排封住缺口,强行截断凿进来的唐军甲骑前后队联系,各部等唐军甲骑前路受阻,就从四面围上去!” 石俊的军令下达后,副将没用多久就带着千余石俊的亲兵来到了唐军甲骑的面前。 此时的唐军甲骑前进速度已经满了不止一倍,许多南陈士卒已经在各级将校的组织下开始自发阻拦继续突进的唐军甲骑。 而在缺口处,南陈老卒已经顶着伤亡强行将缺口堵住,将阵中的五百多唐军甲骑与外面的甲骑大队分隔开来。 唐军甲骑面对合拢的盾墙,因为没有速度,只能回转重新列队准备冲击,而阵中的唐军甲骑则被挡住的石俊亲兵接连用砍马腿的方式挡住了去路。 此时周边南陈军见这队唐军甲骑后路被截断,也纷纷冲上来准备配合石俊的亲兵进行围杀。 舍利吐利摩将手中马槊刺穿一名想要砍自己马腿的石俊亲兵后,发现自己已经没了后路,便索性抽出鞍袋中的狼牙棒,瓮声瓮气地大吼道:“随我直趋敌军大纛!” 第686章 梅州(六十八) “随我直趋敌军大纛!” 舍利吐利摩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道,随后拨马便要向石俊所在的方向冲去,他身后的数百甲骑也拼命撞开还想冲上来的南陈军跟了上去。 马上的舍利吐利摩在南陈军阵中宛若杀神一般,不断挥舞着狼牙棒左突右冲,胯下的战马也突然焕发精神,两名手持长刀的石俊亲兵刚刚靠近,便被战马撞翻在地,随后被狠狠地踩在马蹄下成了一滩肉泥。 他身后的甲骑亦凶悍无比,一时间,南陈军竟然没办法迅速全歼这支残兵。 石俊见短时间没能拿下这队甲骑,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乱,而此时了望兵的喊声也传到了他的耳中。 “唐军骑兵数千从正面发起突击!” 石俊闻言当即抬头望向军阵前方,只见军阵前突然扬起漫天的烟尘,几面唐军认旗正簇拥着一面将旗飞奔而来。 骑在战马上高速奔驰的王承道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将面甲猛地扣在脸上,随后夹紧马腹,上身挺直,丈八长槊也被他放平,槊杆稳稳地夹在腋下,直指正在紧急重整阵形的南陈军阵。 他的后方,扯地连天的唐军突骑已经在五六里宽的南陈军阵正面组成了一个庞大的锋矢阵,直冲南陈军阵而来。 章义看着发起冲锋的突骑,突然转身走向身后的战鼓拿过一名鼓手的鼓槌,开始擂鼓助威。 “咚!咚!咚!” 鼓声从中军传开,渐渐在战场上回荡起来。 突骑听到身后突然传来的鼓声,也随着鼓点调整战马的步速。 章义擂鼓的速度越来越快,突骑们也渐渐提速。不多时,四千唐军突骑的速度就已经提到了极致。 看着唐军骑兵越来越快,石俊当即拉住一名南陈将校吼道:“传令,加速” 他的话没说完,滚滚马蹄声与两军撞在一起后发出的一阵巨响便瞬间涌入了他的耳中。 他呆呆地抬头望去,只见原本已经堵上缺口的前排阵线已经不复存在,被唐军突骑冲得七零八落的阵线已经被绞成了零碎。 势头不减的唐军突骑在撞开南陈军阵线后继续向左翼南陈军阵的中心突击,奔驰的骑兵群让周边已经被甲骑摧残过一遍的南陈军纷纷躲避,一时间无人敢略其锋芒。 如同一柄尖刀捅进南陈军军阵中的唐军突骑将南陈军阵撞得半边都凹陷了下去,源源不断的骑兵挺着马槊不计生死地向缺口深处继续冲击。 短短一刻钟不到,左翼南陈军阵的正面就已经全部溃散。 声震天地的马蹄声与哭喊声不断冲击着石俊,让他在最关键的时刻竟然愣住了。 “都督!都督!” 方才被他抓着的南陈将校拼命摇晃着石俊,过了一会儿,石俊才猛然惊醒。 他抬头看着前方无以计数的溃兵正在唐军骑兵的驱赶下拼了命的向后逃窜,马上就要波及后方,连忙重新审视战场态势。 “传令,弓弩手射箭扰乱唐军骑兵,没有接战的各部立刻收缩,稳固阵形,阵前派人从两侧收拢溃兵,贸然冲击军阵者杀无赦!” 章义连续敲了足足一刻钟的战鼓后,见到己方骑兵已经冲垮左翼南陈军阵线,也长出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鼓槌再度走回高台。 他看到南陈军竟然还没有崩溃,不禁有些惊讶。 “集中全军锋锐两次突击,竟然还没把南陈军左翼打垮?” 王承业定定地看着左翼南陈军后方重整的军阵说道:“此番虽然破了他的前排军阵,可石俊手中最少还有万余人尚可一战,不仅如此。” 他说着指向左翼南陈军阵末尾说道:“陛下请看,南陈中军派来的增援已经到了!” 章义眯着眼看了半天才说道:“何时动的?为何无人回报?” 王承业抱拳道:“敌军借由高台与巢车的遮蔽,从最后方增补过去的,臣也是刚刚发现。” 王承业说罢便扭头对身后待命的亲兵都尉说道:“从右翼突击的重骑回转了吗?” 亲兵都尉道:“已经回转,正在休整!” 王承业看着仍然飘扬在南陈军阵中的舍利吐利摩的将旗,当即下令道:“命右屯卫主将侯方震接手回转的重骑,换马再战!” “诺!” 章义看了看一脸严肃的王承业,平静地问道:“甲骑连续冲击数百步,破了足足三阵才回转,还未休整多久就要再次投入战斗,怕是难以发挥大用!” 王承业道:“臣也知道,只是如今右翼步卒尚在推进,与骑兵脱节太多,一时间压不上去,而突骑又没有甲骑那般厚实的甲胄,一旦他们被南陈军弓弩覆盖,再被南陈军拼死挡下,只怕坚持不了多久就要败退。” “眼下我军能够重新稳住当下势头的,也只有刚刚回转的这一千五六百甲骑了。” 侯方震此刻正在只会右屯卫跟随前进的右翼本阵大纛向南陈军左翼推进,突然,一名塘马飞奔而来,也不下马便只是大吼道:“右屯卫主将何在?” 侯方震听到塘马喊自己,当即回应道:“我在此处!” “中军有令,命候将军即刻接手具装甲骑,换马后重新凿阵!” 侯方震闻言一愣,他方才是看到己方重骑兜回本阵的,此时的甲骑怕是已经消耗了大半体力,就算换马,也难以发挥之前的五成实力。 可塘马传令又急又快,显然军令极为紧急,他也来不及多想,便将右屯卫暂且交给行军长史指挥,自己带着十几名亲兵上马向着军阵后方跑去。 唐军右翼本阵后方,已经重整的唐军甲骑也已经接到军令,辅兵正飞快卸下战马身上的具装,将之换到刚刚牵过来的战马身上。 下马的甲骑在辅兵的帮助下摘下铁胄面甲,喘着粗气,还有辅兵正解下他们的披膊,好让他们能够凉快一些。 一名甲骑灌下一口清水,漱了漱口,随后将水囊扔在地上对身边面色通红的同袍说道:“直娘贼,都督被困在南陈军阵中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都督身经百战,定能逢凶化吉!” 第687章 梅州(六十九) “但愿如此!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带着我们再冲一次!” 那名最先开口的甲骑嘬了嘬牙花子,随后扭头看着那名去捡水囊的辅兵说道:“我的马披上甲了吗?” 辅兵连忙说道:“已经好了!” 那甲骑抱了抱拳道:“谢了!” 说罢,他便抱起自己的铁胄蹒跚着走向自己的战马。 他刚走出没有两步,他们休整的空地后方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名打着将旗的将军带着十几名亲兵正飞快地跑来。 那甲骑只是看了一眼,便兴奋地对那名给水囊灌水的辅兵喊道:“不要管那劳什子水囊了,快来帮我披甲!” 他的同袍见状说道:“还在休整,怎的你突然又要穿上?” 他连忙指着越来越近的将旗说道:“看!带着我们重新冲阵的人来了!” 甲骑的同袍只是看了一眼,也连忙喊自己的辅兵帮忙披甲,并大声对周边的人吼道:“带着我们重新冲阵的人来了!” 听到有人说带着他们冲阵的人来了,一众甲骑纷纷戴上铁胄,披上披膊,朝各自的战马走去,而侯方震看到甲骑战意盎然,也打消了此前的疑虑。 他让辅兵帮助自己的战马披上具装后,便翻身上马,从甲骑中间一边策马小跑,一边大声喊道:“尔等可能再战?” “砰!砰!” 回应侯方震的是一阵敲击胸甲的脆响。 侯方震点点头,随后猛地拨马向队列最前方跑去。 “陷阵!陷阵!” 侯方震一边高举马槊,一边大吼,他的声音在甲骑中间不断传开,周边的回应声也越来越多。 “陷阵!陷阵!” 渐渐地,一千五六百甲骑整齐地怒吼声便在战场上传开。 侯方震对身后担任鼓号手与旗手的亲兵吼道:“扬旗!出击!” “当!”清脆的铜钲声响起,侯方震的将旗也随着扬起。 侯方震率先策马向左翼南陈军阵的方向冲去,身后的甲骑也纷纷紧随,如同惊雷一般的马蹄声在唐军推进的右翼军阵后方响起。 正在推进的右翼唐军听到马蹄声后纷纷回头查看,只见退到后方的甲骑再次向前跑去,不由得士气大振,也纷纷高呼“万胜!” 在响彻天地的“万胜”中,唐军甲骑迅速越过前进的右翼唐军步卒,向前冲去。 左翼南陈军阵中,石俊麾下的万余还未投入战斗的兵马正在各级将校的指挥下不断加固阵形,密集的箭雨从阵后连绵不绝地飞向前方,不断将冲来的溃兵与唐军突骑射倒。 王承道率领的突骑此时已经与那队陷在南陈军阵中的甲骑汇合,足足数百甲骑如今只剩下了几十人还立在马上,而舍利吐利摩却已经失去了踪影。 王承道来不及多问,便继续率领麾下突骑继续冲锋,此刻正是击溃南陈军左翼的关键时刻,他要争分夺秒。 石俊此时已经看到中军派来的援军,数千手持橹盾长槊的甲士正缓缓并入石俊的军阵中。 石俊见甲士增补过来,当即将他们调往最前排。 数千甲士闻令齐声呼喊着向阵前移动,他们将橹盾稳稳插入地面之中,随后将橹盾彼此相连,又将枪槊插在地上,架在橹盾上。 随后,数千甲士在各级将校的指挥下迅速抄起弩机,分列成四排指向了前方正驱赶着溃兵冲来的唐军突骑。 “唐军五十步!” “第一列!射!” 随着一阵号令声,第一列的南陈军甲士迅速扣动悬刀,密集的弩矢激射而出,平直地飞向前方的溃兵与唐军突骑,随后第一列南陈甲士看也不看,迅速先后退去,将身后的一列同袍换到前方。 驱赶着溃兵向前冲击的唐军突骑此时相隔数十步,又是高速冲锋,根本没有注意南陈军的阵前,突然射来的弩矢顿时让大量闷着头逃窜的南陈溃兵与唐军突骑倒下一片。 前方倒下的唐军突骑迅速阻碍了后续唐军骑兵推进的速度,而这个空当也给了第二列南陈甲士轮换就位的时间。 此时的唐军突骑才发现,阵前的南陈军已经换了副样子,一排弩机正稳稳的指着他们。 “第二列!射!” 再次袭来的弩手齐射让后方的唐军突骑纷纷落马,人披甲而战马不披甲的突骑面对五十步外射来的弩矢几乎毫无办法,锐利地弩矢迅速穿透了只有当胸的战马,随后成片倒下的战马将马上骑士纷纷掀飞出去。 两轮打击后,整个唐军骑兵队列瞬间乱成一团。 密集的弩矢并没有因唐军队形出现混乱而停滞,反而来的更加凶猛,铺天盖地弩矢不断射向唐军骑兵,每时每刻都有人落马或倒下,拥挤的战马将大量落马的骑兵踩踏致死,也让后方来不及停下的唐军骑兵纷纷撞在了一起。 王承道见南陈阵前弩手过多,立刻下令回转,后方的唐军骑兵得令后迅速回转,整个冲击队列也如同一条长龙般兜转到了后方。 见到唐军骑兵后撤,石俊立刻抓住这个空当派出一批将校收拢溃兵,并重新调整军阵。 而王承业在仔细瞧了瞧南陈中军与己方右翼暂时退后的骑兵后,下令从中军抽调了五千人增补到右翼。 司马昭在中军看到左翼暂时挡住了唐军骑兵的冲击,也扭头对身后的副将说道:“把那队重甲派往中军前方,凿穿唐军中军阵线!” “诺!” 副将领命而去,不多时,一队身披重甲,手持长刀大斧的甲士便从军阵后方缓缓起身,他们在辅兵的帮助下披上披膊,带上铁胄面甲,随后便向着阵前移动。 南陈军的动向迅速被了望兵传达至中军。 王承业看着中军接战阵列前缓缓推进的南陈横阵,双眼微眯。 “来了!” 章义也看到了那队阵列严整,举止有序地南陈军,他对王承业说道:“南陈军发狠了!” 王承业点头道:“南陈军这支重甲藏了这么久,想必就是等着现在了。” 第688章 梅州(七十) 司马昭派出了自己手中最后的精锐,由三千亲兵组成的重甲步卒。 他们缓缓推进,不多时就与唐军接战。 此时最前方的左翊卫左厢前军刚刚击退面前南陈军,还没来得及与后方同袍轮换就被黏住,便只能硬着头皮与南陈军的重甲接战。 双方的的战斗从一开始就呈一面倒的局势,力竭的唐军因为无法及时轮换生力军而被南陈重甲用手中的长刀大斧大量杀伤,剩下的唐军也难以维持阵线,只得仓皇后撤。 左厢前军后撤时并没有及时告知正在赶来的友军,导致增援来的左厢后军还未就位就被追着左厢前军而来的南陈重甲冲击,一时间战线竟没能稳住,整个中军的战线也随之后退了足足数十步。 左翊卫主将赵营见形势不妙,当即转头对行军长史说道:“派塘马去龙纛那边告知陛下与总管,南陈军重甲攻势凶猛,请他们稍稍退避!” 随后他又喊来自己的亲兵校尉说道:“传令左右虞候军所有重甲步卒披甲候命!告诉右厢前军都尉,让他在左厢后军身后三十步列横阵阻挡南陈军重甲推进!” 赵营连续下达军令后,一名塘马飞驰而来:“报!左厢后军溃败,正在后退,南陈军重甲进展迅速!” 赵营连忙向前方看去,只见正在列阵的右厢前军阵前,大量唐军正不断溃退,而势头正猛的南陈军重甲则死死咬住溃兵跟进,显然是打算一鼓作气打穿整个左翊卫的军阵。 行军长史派出塘马后便已经匆匆赶了回来,他见赵英眉头紧皱,也立刻意识到了前方的状况比他们预料的还要糟糕。 “左厢后军已经溃了!你速去收拢溃兵,我带左右虞候军的甲士顶上去,一旦我没有挡住,你就层层阻截,哪怕不能挡住南陈重甲的突击,也要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赵营拍了拍行军长史的肩膀,便要去往阵前,可行军长史却突然拽住他说道:“将军是左翊卫主将,不可轻动,还是我去!” 行军长史说罢不等赵营反应过来便快步向前走去。 赵营看着行军长史决绝的背影,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龙纛所在的中军阵中,章义与王承业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两个人仍旧站在高台上看着二三里外还在推进的南陈重甲。 “右翊卫被你抽走了五千人,左翊卫看上去也最少折了一厢,你打算如何遏制南陈军攻势?” 王承业指着正在反击的右翼说道:“抢时间!” “我军与南陈军战至此时,都已经穷尽全部力气,加之如今天色渐晚,今日的交战怕是要收尾了,南陈重甲虽然现在进展迅速,可随着他们慢慢深入,攻击前进的速度只会越来越慢,我们只需要拖延他们推进的速度,等到右翼决出胜负,他们自然会后退。” 章义说道:“若是他们左翼崩溃,中军依旧不退呢?” 王承业沉默了半晌说道:“那便唯有用人命卸掉南陈军重甲的锐气,迫使他们后退了。” 唐军中军面前,南陈重甲步卒在接连击溃左翊卫左厢两部后并未被溃兵所阻挡,他们如同一堵坚实的移动城墙不断推进,将沿途的一切统统碾做齑粉,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反而在后方的铜钲声中愈发加快的攻击前进的速度。 与左厢后军只相隔三十步的右厢前军都尉见前方溃兵太多,一边下令放箭驱离,一边将所有跳荡兵全部集中在了正面,打算从南陈军重甲严整的军阵中凿开一条缝隙,迫使他们减速重整。 可当南陈重甲冲到他们面前时,右厢前军都尉才发现这并不容易。 投入战斗连破两阵的南陈军重甲此前一直依靠第一列手持长斧的士卒破阵,后方士卒消耗并没有那么大,等到唐军跳荡兵准备欺身上前与南陈军重甲缠斗之时,南陈军突然变阵让主动前出的数百唐军跳荡兵扑了个空。 随着第二列手持旁牌骨朵的甲士将前排长斧手替换下来,跳荡兵们便撞在了由南陈重甲所持旁牌组成的盾墙上。 右厢前军都尉见状,也连忙下令:“第二列枪槊手前出,跟在跳荡兵后方!” 可他的军令传达的终归慢了一步,已经出阵的唐军跳荡兵无法返回军阵,只能强行扑上去,随后南陈甲士组成的盾墙后方,一排排长斧突然高高扬起,在一阵整齐地呼声中,长斧同时落下,当即就将上百唐军跳荡兵连同手中的团牌一同劈开。 残肢断臂与鲜血在一瞬间洒在了南陈军推动的军阵前。 不等剩下的唐军跳荡兵与唐军枪槊手反应过来,南陈军重甲的靴子就已经踩踏着黏腻的肢体与血液继续压了上来。 右厢前军都尉连忙下令枪槊手退回阵中,将旁牌手全部顶在第一排,才堪堪挡住了南陈军重甲的第一轮冲击。 随后双方便在战线上开始无休无止地互相推挤与劈砍戳刺。 随着时间推移,右厢前军渐渐不支,盾墙多处被南陈军重甲手中的长斧劈开,士卒的伤亡让右厢前军一时间难以将所有缺口堵住。 南陈军重甲见状也再度变阵,一队手持长刀的甲士不顾唐军旁牌上架着的枪槊毅然冲了上去。 唐军的枪槊手在杀死几人后,迅速被结阵突进的南陈军重甲从缺口冲进了右厢前军横阵之中。 冲入阵中后的南陈军重甲不断挥舞长刀,短短几个呼吸间,就已经有数十人倒地,其余唐军枪槊手也因手中尽是长兵无法对敌而不断后退。 在唐军右厢前军阵中无一合之敌的南陈军重甲只是瞥了一眼后退的唐军枪槊手便继续向前冲去,似乎对杀伤多少唐军并不在意。 很快,右厢前军单薄的横阵便被贯穿。 此时,左翊卫行军长史率领的千余甲士也终于赶到了右厢前军横阵后方。 见到右厢前军已然被击溃,行军长史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大声下令道:“列横阵,对攻!” 第689章 梅州(七十一) 选择对攻并非左翊卫行军长史的本意。 但是这种时候,如果要找出一个遏制南陈军重甲的攻势,就只能依靠同样身披重甲的甲士与之对攻。 毕竟双方同样身披重甲且手持大斧长刀等足以破甲的兵器,能够造成的杀伤也是相同的。 从左右虞候军集中来的千余重甲很快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铜钲声,随后他们便相互靠在一起,组成一道严丝合缝的人墙,向着面前几十步外的南陈军重甲走去。 唐军重甲出现并没有让南陈军重甲选择停下,反而激起了南陈军重甲的战意,他们在一名幢主的指挥下迅速组成相隔十步的六列横队,果断朝着与只有两列横队的唐军重甲扑了上去。 两支重甲步卒狠狠撞在一起并没有出现双方持牌推挤的情况。 作为步卒中最坚硬的铁锤,两支重甲步卒也不屑于靠着体重去推挤对手来达成突破阵形的目的。 双方在相距二三步时,手中的大斧便已经扬了起来。 两堵坚实的墙壁在一阵金铁交鸣声开始接战。 不断抡下的斧头与斜着挥动的长刀在双方队列中不断造成杀伤。 鲜血、断肢与劈砍在甲胄上爆出的一溜溜火星混杂在一起。 互相都能够突破对方身上坚实甲胄的兵器不断将一名又一名在普通步卒眼中高不可攀的甲士劈倒在地,不时被斩下的人头带着不甘与凶狠地表情落到来回踩踏的地面上。 干硬的土地被双方鲜血浸透,变得黏腻起来,恶臭混杂着铁锈味在军阵中飘散。 左翊卫行军长史挥动手中长斧劈在一名南陈甲士的顿项上,却被盆领卡主难以寸进,他只是看了一眼那名带着面甲看不出表情的南陈甲士捂着受创的位置不断后仰,便果断放弃了手中的长斧,抽出了一柄在第一列看上去极为短小的骨朵继续杀敌。 他的身旁,许多人已经倒下,却仍旧不断有第二列的人补上来继续厮杀。 双方甲士如同疯了的猛虎一般拼命挥舞着兵器置对方于死地,长兵脱手便抽出骨朵,骨朵被打掉了便扑上去用拳头互殴,惨烈的厮杀足足进行了一刻钟仍旧没有分出胜负。 此时,太阳已经落下了大半,南陈军幢主也急躁了起来。 “随我来!” 他在后方看得愈发着急,加之透过双方攒动的人头缝隙中,他看到唐军正在这队甲士身后列阵,便大声吼道。 数百南陈甲士跟随着南陈军幢主在阵后重新组成一个尖锐的箭头,随后他命人扬起他的认旗,在铜钲声响起的那一刻向着阵前移动。 听到铜钲声后,前排正在接战的南陈军甲士立刻维持守势向两侧让开,左翊卫行军长史见南陈军重甲阵列突然让出通路,便大声呼喊着让身旁已经难以补全一列的唐军甲士向自己身旁靠拢。 随着一名手持长刀的南陈军将校从中间冲出来,南陈军数百重甲组成的矛头也凶狠撞在了唐军阵列之上。 左翊卫行军长史死死盯着最前方担任锋锐的南陈军将校,在他冲上来的一刻便举起骨朵挡住了他势大力沉的一记下劈,随后笨拙地抬起手,用力抓住南陈军幢主想要抽回去的长刀刀刃。 南陈军幢主一时间没有抽出刀,便发狠用力一拽,锋利的长刀径直将左翊卫行军长史的左手半个手掌全部削掉,鲜血随着断掌猛地撒到了他的脸上。 他本就带着铁面,几滴血顺着面甲上眼睛处孔洞流进去迷住了他的眼睛,他连忙退后几步,却不想左翊卫行军长史忍痛挥舞着骨朵将他径直撞翻在地。 唐军的阵列在左翊卫行军长史扑到南陈军幢主时,就已经彻底粉碎,力竭的唐军甲士在失去了阵列依仗后很快就被各个击破,只剩下扑倒在地的双方将领还在扭打。 突击的南陈军重甲连忙返身来救,可左翊卫行军长史早已心怀死志,他在被一柄大斧劈到后背时,已然用手中的骨朵敲了那名南陈军幢主的铁胄足足十几下。 随着大斧接二连三劈下,左翊卫行军长史背上的甲胄都已经被劈砍地完全变形,大斧几乎砸断了他的脊背,他挣扎着举起手中骨朵,可随着一名长刀手挥刀将他的头颅斩下,他举起的骨朵最终无力地垂了下来。 几名南陈甲士连忙上前推开左翊卫行军长史的无头尸体去看自家幢主的情况,却发现他的铁胄上凹下去了一个骇人的大坑,而铁胄之内的脑袋早已经烂的不成样子,显然时活不成了。 赵营在百步外亲眼看着与自己共事多年的行军长史就这么被人砍去了头颅,心中悲愤异常。 但是纵使他如何悲愤,却也知道眼下重整的左翊卫军阵是行军长史用命换回来的,自己也不能去到最前方,便只能双手用力拄着横刀,红着眼看着那支南陈军甲士。 “传令,右厢后军列盾阵!左右虞候军相隔二十步次之,中军再隔二十步,层层堵截!” 他咬牙切齿地对身旁将校下令道,一旁的几名将校也目睹了自家长史力战而亡的全过程,早已是满腔怒火。 右厢后军都尉干脆将头上兜鍪猛地摘掉扔在一旁,从披风上撕下一条黑布条系在头上对赵营持刀行礼,随后一言不发地向着前方走去。 章义在高台上也目睹了左翊卫的整个过程,他看着敌军拎着左翊卫行军长史的头颅挂在腰间似乎要震慑面前的己方士卒,便指着那队南陈重甲问道:“王承业,我且问你,中军这不到三万人尽数压上,能不能全歼那支唐军重甲?” 王承业却依旧面色平静,他转头抱拳道:“陛下不可!中军乃根本,不能全部压上。” “我问的是,能不能?” 章义转过头,冷冷地问道, 王承业丝毫没有犹豫,他抬头看着章义咬牙说道:“陛下,不可!” 章义听到王承业的话后,突然一怔,随后便再没发问,只是转过头看着宛若修罗地狱的战场不再说话。 第690章 梅州(七十二) 在之前与唐军甲士对攻中损失惨重的南陈军重甲在接下来面对左翊卫右厢后军的防线时,攻势确实不再锐利。 此时的他们因为主将阵亡,士气并不高涨,只因为另一名担任副手的幢主及时接替了指挥,才没有退下去。 面对已经丧失了一些锐气的南陈军甲士,下令稳住盾墙的右厢后军都尉立刻下令道:“传令,旁牌手之后第一排枪槊手不变,其余枪槊手蹲下,从下三路招呼!” 他的军令很快被各个校尉队正传达了下去,一排排枪槊手纷纷拉开彼此距离, 将身子伏低,把手中的枪槊也压了下来。第一排枪槊手则继续将步槊长枪架在旁牌上不断戳刺。 唐军的举动在前两排士卒的遮蔽下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正在攻击盾墙的南陈军甲士也就没有发现什么,只是依照往常破盾墙的方式继续组织攻势。 一名南陈军甲士挥舞长斧劈在一面旁牌上,旁牌当即发出一阵折断的响声,那名南陈军甲士见旁牌被劈坏,他便迅速扬起长斧准备跟上自己的第二击,可突然他的左脚脚踝一阵剧痛,不等他反应过来,右脚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两只脚同时受伤让这名南陈甲士顿时失去了平衡歪倒在地上,他费力地抬起头,这才看到,自己的两只脚已经被彻底扎穿,几杆锋利的枪头槊锋正冷冷地对准了自己。 接二连三倒下的前排甲士让南陈军重甲纷纷摸不着头脑,终于,在倒下数十人之后,才有一名眼尖的瞧见了那从旁牌下方正在回缩的枪槊。 “唐军枪槊从下面来的!” 那名南陈军甲士连忙大喊着让同袍注意,可他们毕竟披着重甲,行动并不迅捷,不多时又有十几人被刺中倒在了地上。 对于身上披着重甲,行动迟缓的南陈军重甲来说,这些从下方伸出的枪槊就是伺机而动的毒蛇。加之他们刚刚失去了主将且精疲力竭,更是难以招架。 接替指挥的那名南陈幢主当即上前查看,一时间竟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快!后撤十步!重整!” 拿不定主意的南陈幢主只得下令后撤重整。 右厢后军都尉见南陈重甲要后退重整,冷哼一声下令道:“前进十步!” 南陈军重甲开始主动后退,唐军阵列也开始前进,他们一边前进,一边将地上南陈军撇下的腿部受伤的甲士一一戳死。 双方一进一退,虽然只有十步,可两支军队的心态却有了极大的变化。 唐军阵列前进时刻意用力地踩踏地面发出整齐地脚步声,伴随阵前地呼声让南陈军甲士竟然有些惶然。 右厢后军都尉在阵后大声疾呼杀敌,让整个右厢后军阵列中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怒吼声。 南陈重甲阵列后方接替指挥的幢主见己方士气低迷,只得强行止步,反身继续冲击唐军愈发严整的军阵。 唐军则在旁牌上架起枪槊阻碍南陈军重甲推进,并继续用招呼下三路的方式扰乱推进的南陈军队列。 赵营见右厢后军不仅挡住了南陈军重甲,还将战线重新向前推动了一些,便立刻下令道:“左虞候军增补右厢后军,左厢两军与右厢前军收拢的士卒全部补充进右虞候军,在右厢后军与左虞候军身后二十步列阵等待!” 唐军的中军厮杀时,侯方震率领的一千多甲骑已经反身再次投入战场,他们从右翼军阵的侧面组成纵队开进,在越过右翼本阵后呈三列横队展开,随后侯方震亲率组成横队的甲骑向着正在整队重新压上来的南陈军左翼冲了上去。 王承道在率领突骑回转后,也迅速跟在侯方震的甲骑身后降低马速一边恢复马力,一边重新整理队形。 双方的距离在还有百步时,侯方震的甲骑开始提速,南陈军左翼的军阵也随之止步,一队队弓弩手迅速来到橹盾后方,向着前方冲来的唐军甲骑抛出一轮箭雨。 箭矢弩矢如同飞蝗般射向冲锋中的唐军甲骑,劈啪作响的箭簇与甲片的碰撞不断在唐军甲骑的第一列横队中响起。 在第二列的侯方震将马槊夹紧,视线越过前方的己方骑兵死死盯着南陈军阵前硕大的橹盾,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从百步外开始齐射的南陈军弓弩手在三十步时射出了最后一轮箭雨,随后便匆匆撤到后方更换枪槊准备接战,一排身披重甲的步卒则迅速来到橹盾后方,将枪槊架在橹盾上等待唐军甲骑凿阵。 绵延在南陈军左翼军阵前的唐军甲骑在南陈军齐射结束后一边重整队形,一边在奔跑中将马槊放平,随后用尽全力驱马冲了上去。 第一列唐军甲骑很快撞在了南陈军厚实的橹盾组成的盾墙上。 枪槊不断捅穿唐军甲骑的战马与马上的骑士,唐军甲骑手中的马槊也杀死了许多起身向外戳刺的南陈军步卒,许多战死的唐军甲骑连人带马摔在橹盾上也让彼此相连的橹盾倒塌了一大片。 短短地几个呼吸间,第一列甲骑几乎全部栽倒在了橹盾前方,只有少量的甲骑突破了橹盾冲进南陈军阵中,却也被橹盾之后的南陈军步卒轻易围杀。 “第二队,上前扶正橹盾!第三队准备上前!” 杀伤数百唐军甲骑让南陈军阵线的前排也变得乱七八糟,后方的南陈将校连忙下令后方士卒补上空缺。 可侯方震带领的第二列甲骑与前一列只相距十几步,几乎转瞬即至,不等南陈军第二队士卒上前,他们便踏着同袍的尸体与倒下的橹盾冲入了南陈军阵中。 甲骑的横队在接触南陈军阵前,已经变阵,第二列甲骑的两翼减速,中央突然加速,让整个队形变成了一个向前的锥形,随后侯方震与十余名甲骑将校作为锋锐率先突入。 丈八马槊先于南陈军步卒的枪槊刺中了对手,披着马甲的战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并不时发出嘶鸣声。 一柄重锤猛地敲在南陈军阵线受损最严重的缺口上,当即就将之砸得整个凹陷了下去。 第691章 梅州(七十三) “破阵!” 第三列甲骑在第二列甲骑后方二十步,他们手中并无马槊,只有长斧与狼牙棒,随着横队中几名将校瓮声瓮气地呼喝声,一列横队突然变成了三个小小的锥形阵,从第二列打开的巨大缺口左右凿了进去,将整个南陈左翼军阵的正面彻底打垮。 哀嚎声不断在南陈军阵中响起,到处都是仓促后撤的士卒与结阵继续冲击的唐军甲骑,马蹄声不断震慑着普通南陈士卒的心理防线,长斧与狼牙棒则在人群中刮起了一阵血雨腥风。 “都督!阵线又被唐军甲骑砸塌了!” 此前带着亲兵阻拦了一阵唐军甲骑的副将此时满身血污站在石俊身旁说道。 石俊并未说话,因为他所在的位置是可以看到唐军甲骑是如何用人命填出来的缺口,也看到了唐军甲骑的后队是怎么突然变阵冲垮正面阵线的。 “传令未接战的各部,让他们尽快后撤四十步,不要被唐军甲骑缠住,稳住中央,收缩两翼,将军宽度缩短,厚度增加!” 石俊指了指还未接战的后方十数个方阵说道。 “后撤的各部就位后立刻变为方阵,将旁牌手放在外圈,枪槊手与弓弩手放在中央,各方阵留出十步的通道,迫使唐军甲骑分流。” 石俊下令后,还未接战的南陈军迅速后撤开始变阵。 可唐军甲骑丝毫没有继续向前突进的意思,反而开始在溃不成军的前队中兜兜转转,似乎只求能够杀伤附近的南陈军。 甲骑在侯方震的率领下反复冲击前方已经无法后撤的南陈军三次后,王承道率领的突骑终于赶到,他们组成松散的横队,挥舞着雪亮的横刀迅速冲入已经千疮百孔的南陈军左翼前阵中,肆意地收割着正在逃跑亦或是准备结阵抵抗的南陈士卒。 已经被犁过一遍的南陈军前阵又被突骑再度冲击过后,再也没了试图抵抗的人,大量被打散的南陈士卒纷纷溃逃,原本南陈军的前阵只剩下了满地的尸骸。 侯方震带着甲骑兜了一圈后向后跑去,王承道见甲骑没有继续冲击,也慢慢回转,双方在距离重新列阵的南陈军一百多步外收拢队形。 “侯将军,为何不冲了?” 王承业停住马将马槊插在一旁的地面上一边大喘气一边问道。 侯方震停下战马,掀开面甲对王承道说道:“南陈军撤的太果断。” 王承道抬眼大量了一下,也点头道:“是啊,他们列阵的速度也极快。” 侯方震指着南陈军阵说道:“你看,他们的方阵彼此还留有间距,摆明是要等我们冲上去让我们分流。” 王承道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正缓缓推进的右翼步卒,转身对侯方震说道:“侯将军,不如你先暂且后退,让南陈军以为你要休整后再次冲击,我再遣塘马告知赵总管当面南陈军状况,请他加快行进速度。” “等你后退之后,我会命突骑拉开阵势,迷惑南陈军,让他们尽量维持这个阵形。” 侯方震不等王承道说完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点头道:“可行。” 随后两人又商议了一下细节,便各自带着麾下骑兵分开。 “唐军甲骑后退,突骑在正面列阵!” 了望兵将唐军骑兵的动向回报石俊后,石俊立刻望向阵前,只见前方不断卷起烟尘,让本就因为天色渐暗而愈发看不清楚的前方变得雾蒙蒙的。 “都督!想必他们的甲骑是要后退休整了。” 副将在一旁说道。 石俊点了点头,又看着前方说道:“告知各个方阵,做好随时变阵的准备!” 副将疑惑道:“方才了望兵不是” “你懂什么?万一他们的突骑只是佯动,为的是让步卒军阵借由这个空当压上来,我们此番列出的阵形岂不是一触即溃?” 副将一惊,连忙去后面安排塘马去阵中通知。 此时,已经列阵完毕的突骑再度开始发动。 连番苦战后剩下的两千多突骑此刻依旧锐气不减,他们不断策马狂奔,转瞬间就已经来到距离左翼南陈军第一排的四个方阵面前四五十步。 “唐军突骑发动!正全力向我阵前扑来!” “传令第一排四个方阵扛住唐军突骑直冲,放他们冲进阵中!” 石俊的军令刚下完没有多久,南陈军第一排的四个方阵便开始匆匆准备起来。 “弓弩手上前,准备齐射!” “旁牌手稳住阵形!枪槊手不得后退!” “凡擅离职守、避敌怯战者斩!” 就在南陈军几个方阵中的将校紧张地准备扛住唐军突骑组成的洪流之时,王承道的将旗却突然一个大转弯,调头又往回跑去,原本气势汹汹冲过来的唐军突骑也纷纷调头跟了上去。 整个唐军突骑如汹涌的洪水突然遇到了拦阻般猛然转向,在南陈军阵前扬起一阵烟尘后便扬长而去。 原本还极度紧张的南陈军将校士卒目瞪口呆地看着唐军骑兵突然转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已经将右手握成拳头心中暗暗祈祷不要被突破战线的石俊也愣住了。 烟尘还未消散,第一排的南陈军四个方阵也不敢懈怠,他们小心翼翼地盯着不断腾起的尘土,生怕唐军骑兵突然又冲出来。 他们没有猜错。 就在唐军突骑离开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马蹄声又渐渐大了起来,如同阵阵雷声般的马蹄声隔着烟尘不断逼近,原本稍稍懈怠的南陈军方阵也再次紧张了起来。 前排几个方阵的将校听到马蹄声后,决定不再等待身后大纛传达军令,当即下令弓弩手开始齐射。 四个方阵中的南陈军弓弩手纷纷张弓搭箭向着烟尘中射去,雨点般的箭矢弩矢纷纷落入烟尘中,很快响起了战马的嘶鸣声。 正当几名将校准备继续下令齐射时,马蹄声却又渐渐远去。 他们以为唐军突骑被他们的箭雨杀伤甚众,也当即下令弓弩手停下,而后继续盯着看不清情况的阵前。 可渐渐地,几名将校便发觉有些不对。 他们面前的漫天烟尘中,一阵整齐地脚步声正在传来。 第692章 梅州(七十四) 黄昏时分,南陈军左翼 正当第一列四个方阵的南陈军将校还以为唐军骑兵已经被自己击退时,一阵不同于马蹄声的脚步声突然在弥漫在他们正面的烟尘中传来。 整齐地脚步声伴随着下达前进命令的铜钲让他们迅速就反应了过来。 “唐军步卒!” 几名将校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密集的箭雨刺破烟尘突然飞出,“夺夺”声不断在南陈士卒举起的旁牌上响起! 随着密集的箭雨不断落在第一排南陈军方阵上,石俊也总算是明白过来唐军骑兵的用意。 “他们用战马扬起的烟尘掩护步卒推进,好算计啊!” 石俊咬牙切齿地说道,“第一列方阵不动,自第二列至末尾全部变为横阵!” 南陈军正忙于变阵之时,右翼唐军的步卒已经来到南陈军阵前。 加强了右翊卫五千人的右翼唐军如今兵力与南陈军左翼几乎相同,加之此前骑兵不断冲击左翼南陈军军阵时,右翼唐军一直在平稳缓慢地推进,士卒得以休整,因此此时的右翼唐军无论是从体力上还是士气上,都超过了左翼的南陈军。 “报!右屯卫左厢距南陈军阵百步!” 一名塘马飞奔来到赵尽忠面前下马后抱拳说道。 赵尽忠猛地挥动手臂喊道:“弓弩手上前!右屯卫左厢开始冲击南陈军阵!” 烟尘还未散去,一排排弓弩手便迅速卸下披膊来到阵前。 “杀!” 整齐地喊杀声从弓弩手阵中响起,箭矢弩矢不断落入南陈军阵中,南陈军第一列四个方阵也开始还射。 箭雨往来中,右屯卫左厢两军组成的方阵也开始发起进攻。 步卒开始推进后,原本正在与南陈军对射的唐军弓弩手也迅速跟在几个方阵后向前缩短距离。 开始向前移动的唐军弓弩手射得愈发准确,数量上的优势也让南陈军弓弩手渐渐不支。 “我军压制南陈军弓弩手!” 此时,烟尘彻底散去,赵尽忠的大纛已经在南陈阵前显露无疑。 了望兵重新登上巢车,隔着几百步让他们能够更清楚的看到南陈军阵的动向。 “南陈军后方方阵正在捏合!” “右屯卫左厢已经接战!” 了望兵回报时,右屯卫左厢两军的厚实方阵已经结结实实撞在了南陈军的额四个彼此不想连的方阵之上。 “架枪!” 在双方将校的呼喊声中,密集的枪槊同时指向对方开始攒刺。 往来的枪槊不断收割着双方士卒的性命,泼洒的鲜血在晚霞中也变得漆黑入墨。 士气高昂的唐军仅仅与南陈军接战不到半刻钟,南陈军的阵形便出现了溃散,中央的两个方阵因为无法同时扛住唐军抵近的弓弩手的齐射与反复冲击的唐军步卒而垮塌。 随着中央两个方阵中认旗倒下,两翼还在苦苦支撑的两个南陈方阵再也难以坚持,只得仓皇向后退去。 后退时,左侧方阵的南陈将校还留下了一队士卒断后,可右侧却连断后阻敌都没有做便扯着旗帜开始后撤。 “南陈军军阵右侧出现纰漏!” 了望兵看着己方士卒的黑色衣甲冲垮了右侧继续深入,立刻回报。 “右屯卫右厢、左虞候军全部压上,从右侧继续深入,左侧尽快击破南陈军拦阻!右屯卫右虞候军连同右屯卫中军整阵准备出击!” 赵尽忠一连下达多道军令后,思索一番又补充道:“告诉前方几个都尉,推进不要太快,跟他们的溃兵拉开一定距离!” 第一列方阵被唐军凿穿后,后方的南陈军还没有成功将阵形转换,许多士卒还在紧张地向所在的位置跑动。 溃兵突然一头撞上来,让刚刚找好位置站定的南陈军旁牌手叫苦不迭。 这些南陈溃兵们此前已经被骑兵摧残了数次,全凭着各级将校弹压才没有彻底崩溃,如今好不容易重整的阵形再次被打散,便已经没了战意,在听到后退的命令后,这些顶在最前方的南陈士卒便瞬间崩溃。 溃兵们忘记了军律,也顾不上扯着嗓子聚拢他们的将校,只是纷纷拥挤在后排的战线上,拉扯着旁牌乞求同袍放他们进入阵中,可他们早已经接到军令,谁也不敢开这个口子。 一名南陈军队主看到这个情况心中不忍,便去找自己的上司求情,却只得到了一道格杀勿论的命令。 随着阵中一阵铜钲声响起,旁牌手们齐齐将旁牌向一侧让开。 就在溃兵们以为可以活下来时,一排排枪槊却突然从阵中刺了出来。 溃兵们猝不及防,成片被刺倒在地,南陈军阵前顿时哀嚎声一片。 动手的南陈军士卒此时心情也极为糟糕,连续多次被冲垮阵形的他们如今也只是凭着一口气硬撑着,如今接二连三对同袍下手让他们的士气降到了最低点。 “都督!放溃兵进来!唐军还在五十步外!” 副将看着阵前不断倒下的己方溃兵,连忙回身求情。 石俊却指着不断推进的唐军说道:“军阵尚未捏合到一处,就收拢溃兵,亏你也是跟了我多年,难道你看不出来唐军为何突然放慢速度了吗?” 石俊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一名塘马却突然赶来大喊道:“我军阵前出现骚动!我家幢主弹压不住,请都督尽快增援!” 石俊听到后连忙抬头看去,只见自己阵前不知何时已经乱做一团,活着的溃兵见同袍又一次对自己下手,连最后的顾及也抛诸脑后。 他们抄起兵器,拼了命的冲击盾墙,不断有人爬到其他人肩膀上或是背上跳入阵中随意挥舞横刀。 石俊立刻回过头,对副将说道:“集结我的亲兵跟我来!” 随后石俊便骑上战马向阵线上跑去。 赵尽忠在本阵中看到南陈军阵中发生的一切,心情转好的他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猛地一砸。 “传令各部,各厢加速冲击南陈军阵!” 悠长地号角声在唐军阵中猛地响起,正率部缓缓推进的左厢两名都尉对视了一眼,便同时抽刀高喊道:“冲击!” 第693章 梅州(七十五) 出击的口号在绵延数里的唐军战线上响起。 徐徐推进的唐军在听到军令后动作一变,随即挺起枪槊越过前排的盾墙向乱作一团的南陈军阵发起了突击。 第一排枪槊手在跑步前进三十几步后便迅速撞在了南陈军阵上。 此时溃兵已经将南陈军的盾墙扯得七倒八歪,早就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一排手持枪槊的唐军杀到时,大量溃兵只是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唐军的这一次冲击。 被夹击的溃兵见火烧屁股,便纷纷推挤着向前涌去。 想要堵住溃兵的南陈军隔着溃兵不能有效阻隔唐军,可唐军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如今挡在他们面前的一切都是阻碍。 第一排唐军枪槊手向前挺进了十几步后,身后的第二排枪槊手也赶了上来,他们迅速接替第一排同袍继续保持推进的速度与锐度。 南陈军在溃兵的冲击下不断后退,虽然弓弩手在尽力阻隔,却仍旧不能制止已经彻底疯狂的溃兵继续向阵中推进。 这时,石俊的大纛出现在了战线之上。 石俊的大纛前移让已经被溃兵影响的大量南陈军稍稍稳住了心神,紧接着一队衣甲齐整的南陈军便接替了前排的南陈军站在了一线。 他们挥舞着手中长刀不断劈砍着面前毫无阵形可言的溃兵,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杀死了数百人,让溃兵们不得不绕开这些杀神向两侧逃去。 一名带着麾下士卒跟在溃兵后面推进的唐军校尉见溃兵们突然闪开,连忙看向正面。 在见到那队甲坚兵利地石俊亲兵后,他立刻大声喊道:“硬茬子来了!” 随后,第一排的唐军便齐齐挺起枪槊向对面的石俊亲兵发起了冲锋。 那名校尉看得非常清楚,这队南陈军手持的是长刀,对于整阵推进的枪槊来说,长刀并不能很好地威胁到他们,因此发起冲击是最容易击溃这些南陈军的最好选择。 可等到唐军的枪槊快要戳倒这队装备精良的南陈军时,那队手持长刀的南陈军却突然抽出投枪飞斧齐齐扔了过来。 没有旁牌遮蔽的唐军枪槊手队形紧密,又是在几步远被投枪飞斧砸中,几乎无法躲避,当即就被砸倒了数十人,原本严丝合缝的枪阵也露出了破绽。 石俊的亲兵见到缺口出现,也不犹豫,纷纷从枪阵上出现的空当欺身而上,成功逼近这一排唐军枪槊手。 被近身的唐军手持长兵自然不是对手,极短时间内就被击溃,连校尉都陷在了南陈军阵中。 第一排被打垮后,后方跟上来的几排唐军枪槊手也感受到了面前这些南陈军带来的压力,纷纷放慢了推进的速度。 旁牌手也在各自将校队正的呼喝声中开始飞快向前跑去,重新将盾墙立在了枪槊手之前。 “总管!右翼南陈军大纛已经前移至战线后方!我军冲击受阻!” 了望兵看着双方战线上的变化,连忙回报。 赵尽忠眯着眼睛望去,刚好看到石俊的大纛正在阵线上飘扬。 “派塘马告诉侯方震与王承道,到他们重新上来的时候了!” 王承道与侯方震已经在后面休整了一段时间,一千甲骑连同两千不到的突骑早已经上马等候。 随着塘马到来,两人也纷纷率部驱马向阵前赶去。 章义站在高台上,看着已经被压缩得扁平的南陈军左翼与己方右翼后方重新开始出击的骑兵,便清楚这必然是最后一击了。 他指着依旧维持着战线的左翼与重新将战线拉回原处的中军问道:“中军与左翼能不能再南陈军左翼被击溃后同时发起反击?” 王承业摇摇头说道:“南陈军右翼军力尚且完整,中军南陈军攻势被瓦解后已经趋于保守,怕是击破右翼就是今日最大的战果了。” “右翼骑兵越阵!开始冲击!” 这时,了望兵的呼喊声将两人的视线重新拉回到了右翼。 只剩下一千左右甲骑的侯方震依旧是此次冲击的主力,他麾下的许多甲骑在之前连续的战斗中损坏遗弃了大量兵器,尤其是马槊,只剩下了不到半数。 于是王承道便将突骑中所有人的马槊凑足了一千杆全部交给了侯方震,自己则率领突骑在甲骑组成的锋矢阵两翼手持刀弓跟随。 “唐军骑兵压上来了!” 副将将消息告知石俊时,他已经开始亲自重整阵线。 得知后,石俊迅速将望向前方,但是因为时间的缘故,他并没有看清来袭的唐军骑兵。 “调枪槊手上前,弓弩手做好准备!” 石俊立刻下令道,随后一队南陈军便匆匆来到旁牌后方,接替亲兵站在了第二排。 “都督,交战多时,弓弩手箭矢已经不足了!” 石俊还在紧张地盯着阵前时,副将再次来到他身旁说道,“我军弓弩怕是难以发挥作用了!” 石俊先是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与唐军作战如此之久了,弓弩手携带的箭矢弩矢也早该耗尽了! “让弓弩手持枪槊顶上来!” “诺!” 不多时,南陈军阵线上的士卒便已经感到地面开始颤动,随后便是密集的马蹄声渐渐放大。 石俊感受着地面的震颤,双眼死死盯着前方,很快,他便看到了唐军骑兵的身影。 一名甲骑身后背负着一面千疮百孔的认旗,他的身后,是密集的骑兵群。 他们身上的黑色甲胄与天色几乎融为一体,冰冷的面甲遮盖着他们的脸庞,让人看不出喜怒。 天色渐暗让甲骑在冲锋时极为不便,短短百步的距离,已经有十几骑连人带马摔倒,后方的突骑也同样如此。 但是这并不能阻止他们再一次冲击南陈军阵。 侯方震努力辨认着南陈军阵,连续作战让年纪同样不小的他几乎脱力,为了不让麾下骑士看出他的状况,他几乎是将自己捆在了马背上。连握着的马槊也只能用铁链牢牢捆在手中。 在距离南陈军阵还有五十步时,唐军甲骑们将马速提到极致,随后竟齐齐呼喊起来。 “有死无生!” 第694章 梅州(七十六) 呼喊着冲上去的甲骑冲开人群,毫无花巧地砸在了南陈军的阵形正面,如同一记重拳将南陈军阵砸出了一个大坑。 马槊、长枪、横刀在双方之间往来呼啸,拼尽全力地两军士卒发出响彻天地的咆哮声。 认旗在飘扬,士卒在呼喊,战马在嘶鸣,哀嚎地伤卒拼了命地想要爬出这片修罗场。 甫一接触便极为惨烈的厮杀让双方的尸骸瞬间铺满地面,旧的尸体还未搬走,新的尸体已经叠在了上面。 深入南陈军阵数十步的甲骑丝毫不在意自身的伤亡,只是拼命向着石俊的大纛冲击,而他们身后王承道率领的突骑也在此时冲入了战场。 在二十多步用角弓抛出一轮箭雨开路的唐军突骑迅速换出横刀连枷,而后沿着甲骑打开的缺口冲进去迅速将缺口扩大。 赵尽忠见到骑兵已经突破,也迅速下令停下重整的步卒继续发起冲击。 随着一阵铜钲声响起,无数认旗引着大量唐军全线与南陈军接战,将试图向缺口增补的南陈军死死拖住。 石俊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唐军甲骑,几乎毫不犹豫地便下令亲兵随自己迎了上去。 手持长刀大斧的石俊亲兵在石俊的带领下迅速在甲骑冲锋的道路上列阵,他们扬起雪亮的长刀,迅速向着还在狂飙突进的甲骑迎了上去。 侯方震看到面前的南陈军大纛前方一队重甲刀斧手主动结阵迎了上来,便知道这一定是左翼南陈军主将的亲兵。 “冲垮面前的南陈军,敌军大纛就在眼前!” 他大声疾呼,随后便有数百还紧紧跟在他身后的甲骑随他一同向着石俊的亲兵冲了上去。 双方撞在一起后,前排的亲兵被战马迅速顶飞出去,可唐军甲骑的战马也被这些阵形紧密的亲兵用厚实的阵形生生拦了下来。 若是放在以往,一队手持刀斧的亲兵并不能让人马具装的甲骑感到棘手,可此时他们的马速早已变慢,休整恢复的那点体力也几乎消耗殆尽,石俊的亲兵们虽然付出了不小的伤亡,可唐军甲骑依旧是被他们停住了。 停下的甲骑没了速度,动作也变得笨拙起来,周边的石俊亲兵立刻就分散开来,三四人一组向甲骑展开围攻。 动作迟缓的甲骑给了他们接近的机会,大斧轻易地撕开了挡下无数箭矢与刀劈的甲胄。 许多亲兵的攻击角度十分刁钻,他们利用马上骑士无法完全施展的弱点,迅速劈砍马腿,或是砍向仅有一层鸡颈遮护的战马脖颈。 战马倒下后,马上的骑士身披重甲,又将身体捆在战马上,根本无法逃开,只能被压在战马下面,随后被围上来的南陈军枪槊手活活戳死。 不多时,就已经有将尽百余甲骑倒下。 侯方震用力解开手上的铁链将马槊掷向一名迎面冲上来的石俊亲兵,随后抽出连枷左右挥舞,沉重地连枷不断敲在围上来的敌军头上。 石俊此时也拎着一柄大斧冲了上来,侯方震只是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甲胄,便迅速逼退身旁的敌军强行驱马冲了上去,并在前进中抽出小刀割断了将自己绑在战马上的革带。 马速不快的侯方震迎面冲来时,石俊已经站在左侧双手紧握大斧盯住了战马的四蹄,双方即将错身时,侯方震迅速抡起连枷向左边砸过去。 石俊见侯方震出手,矮下身子堪堪躲过连枷,随后用尽全力挥舞手中大斧,迅速斩断了战马的前蹄。 战马在一阵嘶鸣声中轰然倒地,而侯方震则迅速被战马甩了出去,滚了几圈才停下。 侯方震连忙起身,可石俊早已经挥舞着大斧冲了上来,他的两名亲兵也一左一右包夹了过来。 他屏气凝神,轻轻晃动着手中连枷,同时打量着接近三人的前后顺序,随后猛地出手率先砸向了先一步靠近的左侧石俊亲兵。 连枷挂在斧柄上,让那名亲兵动作一滞,不等他做出反应,侯方震突然欺身而进,并左手抽出插在腰间的骨朵猛地砸了下去。 骨朵正中面门,那名亲兵当场便气绝身亡。 此时石俊与另一名亲兵也已经赶到,两柄长斧同时劈向他的背部,长斧带着呼啸声迅速逼近,让打算换掉连枷改用长斧的侯方震被迫放弃。 他一个非常狼狈的翻滚躲过,等到他再次站起身,石俊的大斧已经再一次劈了下来。 此时侯方震已经气喘如牛,也来不及做别的动作,只能举起左手的骨朵去格挡。 可石俊的这一斧势大力沉,侯方震没能完全挡下,大斧还是砸在了他的肩膀上发出一阵甲叶碎裂的响声。 侯方震强忍疼痛横着向石俊的腹部甩出连枷,同时命中石俊,将石俊逼退几步,随后迅速将骨朵从左手换到右手,向着紧随石俊之后冲上来的那名亲兵扑了过去。 那名亲兵本以为这一击势在必得,手中长斧已经高高抡起,中门完全打开。 侯方震突然逼近让他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骨朵命中了下半身。 裙甲抵消了骨朵的大半力道,可侯方震瞄准的位置太过脆弱,那名亲兵还是弓着身子跪在了地上。 就在那名亲兵疼得表情扭曲的时候,侯方震奋力一击砸在他的顿项上,随着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那名亲兵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石俊见敌将对时机的把控如此毒辣,短时间内就已经杀掉了与自己一同进攻的两名亲兵,再度逼近后也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起来。 侯方震体力已然不支,发现石俊开始犹豫,也利用这个空当左右观察着战场的情况。 此时的战场上,随着他一同冲阵的几百甲骑已经死伤殆尽,那队亲兵也已经折损大半,而身后不远处的马蹄声证明王承道的突骑已经及时跟进。 侯方震仔细聆听片刻,大致判断了一下己方骑兵到来的时间后,主动向着石俊发起了攻击。 石俊本想试探一番再行进攻,却没想到已经受伤的侯方震主动冲上来厮杀,刚要反制,却看到那名敌将身后,一骑正挺槊策马而来。 第695章 梅州(七十七) 随着天空中的最后一丝晚霞消失在了地平线上,夜晚终于到来。 血战一整个白天的唐军在打垮南陈军左翼后,无力再发动反击。司马昭中军发起的突击失败后,又见到左翼被击溃,也只得下令后撤收拢溃兵。 主动后撤的南陈军让出了战场,让唐军得以打扫战场。 随着一根根火把被点亮,原本漆黑一片的战场再次被照亮了起来。 辅兵们拉着马车在堆积如山的尸骸中寻找己方士卒的尸体与可能活着的人,不时有人将还未损坏的兵甲收集起来堆在一起等营中工匠过来查验。 活着的骑兵在战场一侧的河边就地取来冰凉的河水给战马洗刷,让已经发烫的马腿凉下来。 章义带着王承业与裴彻走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 “我听斥候说,南陈军已经退到三十里外,似乎还要后撤?” 章义对旁边一名行礼的辅兵摆了摆手后,转头问向正在思索着什么的王承业。 王承业不动声色地收起自己的心思抱拳说道:“南陈军此战的损失与我军不相上下,加之他们兵力本就少于我军,退后是常情。” 章义说道:“可南陈军后退的方向是天云关,一旦让他发现天云关现在防守薄弱,那你切断南陈军粮草的算盘岂不是要落空?” 王承业摇摇头道:“南陈军疲敝,此时攻击关隘是下下策,司马昭不会这么做的。” 章义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王承业问道:“我看你刚才似乎在想些什么?能不能说出来让我与裴卿听听?” 王承业见章义发现自己刚才走神,便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臣方才在想,西蜀现在是否已经答应出兵?他们会直接进入南陈境内,还是会趁着我军水师元气大伤渡过横江直逼江北。” 章义摆摆手说道:“密谍司既然没有将军情送来,那便说明西蜀没有太大的动作,加上横江北岸还有左右候卫加上各州守备兵,想来还是稳妥些的。” 他说罢看了看还是面带忧虑的王承业,又补充道:“还有,等到梅州战事彻底结束后,我就要返回江北,这南北两岸诸军事,就交给你了,到时,你若是还不放心,大可以自行决断。” 王承业猛地抬起头看向章义:“陛下要回京?” 章义点头道:“是啊!离京这么久了,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稳。” 说完后,章义便对王承业与裴彻说道:“我自己去那边走走,你们就不要跟过来了。” 王承业连忙施礼,等章义的马蹄声渐远后,才直起身子。 “王总管,陛下说的话,你听出些什么了吗?” 就在王承业打算回营时,身旁的裴彻却突然拉住了他。 王承业转过身看着这个熟悉却又不想离得太近的人,只是摇头笑道:“裴相也知道,我素来愚钝,陛下说什么,我便听什么。” 裴彻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返京后,王总管不妨夺下梅州后暂缓攻势,先屯于梅州,等江北的兵员粮草补充完毕,在徐徐图之。” 王承业眉头一皱对裴彻说道:“裴相这是何意?” 裴彻突然正色道:“朝中若有大事发生,恐怕还需王总管及时率军渡江北返。” 王承业听着裴彻说的这番话,结合刚才章义说的,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但是他还是说道:“裴相不妨有话直说。” 裴彻看了看身后还跟着的几十名亲兵,王承业立刻会意,让他们后退,同时与裴彻向前走去。 “朝中有变,此次陛下回京,可能会有危险。如今我朝大军尽在横江两岸,京中除了几千羽林军,皆不可信。” “可陛下的脾气你也知道,眼下南下在他心中极为重要,他不愿抽调大军随他返京。” “所以,一旦遇险,我希望王总管能够及时率军北返。” 王承业听完裴彻的话后并没有立刻相信,他将信将疑地问道:“裴相的话可有依据?且不说陛下那边会怎么样,大军突然北返必然会引起将校士卒怀疑,南陈也会有所动作,更不要说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的西蜀。” “万一消息有误,我朝南下大计就要从头开始,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裴彻说道:“我知道你我之间稍有隔阂,不过这也是文武之争,况且现在也远没有到撕破脸互相攻讦的时候,我们做什么,不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唐。” 他指了指后方的王承业亲兵说道:“陛下返京,我必然也会同往,你不妨派一名亲兵跟着我,到时由他来给你传信可好?” 王承业扭头看了看远处那些肃立在原地的亲兵,他思索片刻后抬头看着裴彻说道:“若是真的陛下遭遇险情,需我族兄一封手书。” “若是见不到我族兄的手书,除非陛下下诏,否则我绝不北返,也不会停下对南陈的进攻。” 裴彻点点头说道:“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走回亲兵身旁时,已经面带笑容,他们互相寒暄几句,便上马分开。 夜深,战场上的清扫还未结束,章义带着众将在收拢了大半的将士尸骸前祭哭完毕后,便径直去到御帐中议事。 “此战折损如何,斩获如何?” 章义坐在上首,面色严肃地问道。 张大财出列抱拳道:“我军一日苦战,左翼三卫折损四千余,战死两千余,伤两千余。” “中军左翊卫折损六千余,战死两千余,伤四千余。” “甲骑折损一千九百七十人,其中战死者一千八百六十人,伤一百一十人,多半是重伤。” “突骑折损一千八百人,战死者一千五百人,伤三百。” “右翼交战最为惨烈,还未统计出数目,不过死伤应该不会少于万人。” 章义深吸一口气问道:“云中郡公如何了?” 张大财眉头紧皱,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云中郡公陷入阵中,全身披创十七处,其中两处极为致命,怕是挺不过明天了,医官说,若是能挺过明日,还有的活。” 第696章 梅州(七十八) 从舍利吐利摩被人从战场上一堆尸体中找到时,章义就已经去探望了一番。 陷入昏迷的舍利吐利摩的伤势章义也已经看在眼中,因此章义不等张大财说完就挥手打断了他。 “李仁。” 一直站在章义身后的李仁低声应道。 “奴在。” “拟诏,舍利吐利拨云追封羽林备身舍利吐利拨云为云中郡候,加云麾将军,谥号武毅。” “诺!” 章义抬头深沉地看着张大财说道:“云中郡公也是随我一路走过来的,此战身负重伤我甚是痛心,你务必要让军中医官全力救治,必要时,可以从梅州诸郡县搜寻医者前来医治,总而言之,务必要保住云中郡公的命。” 张大财连忙抱拳领命。 章义又说道:“左翊卫行军长史卢文阳在阵前战死,头颅可曾找到?” 张大财道:“已经在战场上找到了,与尸身缝在一起了。” “追封左翊卫行军长史卢文阳为秦州都督,加镇军大将军,临西县公,谥号武肃。” 随后章义问道:“斩获如何?” 张大财一愣,连忙说道:“此战我军阵斩约为万人,大多为右翼交战所获战果,另俘敌三千一百余人。” “缴获铁札甲一千二百领,牛皮扎甲两千余领,箭矢弩矢、旁牌枪槊弓弩无算。” 章义又问道:“俘虏中可有那些白日突击中军的甲士?” 张大财连忙翻看名册后抱拳道:“有一人,是一名队主。” 章义伸手,一旁的李仁立刻走到张大财身旁接过名册递给章义。 章义看过后将册子放在桌案上:“此人斩首,其余将校交于军中谍报司审讯后尽数放回。” “士卒发往卫州矿山。” 张大财接过李仁递回来的名册后,抱拳领命。 此番军议本就是计算斩获损失,因此结束的很快。 等众将散去后,章义将裴彻留下说道:“我会拟一份诏书,你带着先行返回定州,让晋王去云州见我。” 裴彻拱手道:“陛下还想给晋王一次机会?” 章义缓缓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已经回不了头了。” 裴彻默然,随后又问道:“陛下此次北返匆忙,仅有千余羽林军相伴左右,实在危险,不妨从驻守横江北岸的左右候卫中抽调些许兵力同去。” 章义冷哼一声说道:“若是在云州我还会深陷重围,那这皇位,我不坐也罢。” 六月三日,就在两军相隔五十里舔舐伤口时,章义带着一千多羽林军悄悄离开军营北返。 章义离开时,军中大多将领并不知情,只有王承业、张大财、赵尽忠、程亦四人知晓,而四人中最了解内情的,也只有王承业一人。 章义走后,四人凑在一起商讨下一步打算。 赵尽忠看了一会儿沙盘,突然问道:“眼下正是关键时候,陛下为何突然要北返?” 张大财与程亦面面相觑,随后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程亦问道:“王总管可知晓为何?” 随后张大财与赵尽忠也一同看向王承业,可王承业还在回想昨夜裴彻说的那番话,并没有听到程亦说的话,直到他发现三人都一直盯着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失态,于是摇摇头说道:“几位都是陛下的肱骨老臣,尚且不知,我又如何知晓。” 王承业虽然嘴上这么说,可他毕竟比在场三人年轻太多,程亦一眼就看出了王承业微妙的表情变化。 程亦嘿嘿一笑说道:“王总管心事重重的样子,想来是知道些什么的。” 王承业见被戳破,也知道不能什么都不说,只好低声说道:“我军的攻势可能要暂缓了。” 程亦收起脸上笑容,正色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王承业摇摇头说道:“还是不要问了,几位只需要知道,我军随时可能北返就好。” 程亦还想再追问,可张大财看着王承业讳莫如深的样子,便拉了一下程亦对王承业说道:“既然王总管不愿意说,那我们也不再多问,还是说说战事。” 王承业巴不得几人不再追问,便点头同意。 几人再次将目光放在沙盘上,此时的沙盘上,两军态势已经极为明了。 王承业指着沙盘上代表南陈军主力的旗子说道:“现在南陈军主力在五十里外扎营,正在等待后方增补士卒辎重。” 程亦双手环抱于胸前说道:“两军相距五十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加之南陈军扎营的地方四通八达,司马昭这是打算依仗补给快于我军在此与我军对峙,进而牵制我军,不让我军四面出击啊。” 张大财说道:“不止如此,斥候回报说,司马昭扎营后便分出了数千人向我军西侧移动,看样子是想威胁我军粮道,逼迫我军减缓推进速度。” “我军粮草从江北转运至舒州在送到梅州路途遥远,这数千南陈军从任意一处切断我军粮道,都足以对我军造成极大的打击。” 赵尽忠摩挲着胡须问道:“左武卫已经开始着手切断南陈军粮道了吗?” 王承业皱着眉头说道:“南陈军的士卒辎重是从整个后方增补的,仅粮道就有主次三条,加之梅州之后的南陈各州全力输送,左武卫的五千人短时间难以将南陈军的整个后路全部切断。” “粮道无法切断,就遑论囚笼一说了。” 程亦说道:“承道此次被陛下带走,可两千突骑却没有随陛下离开。让他们休整一日后将战马全数配齐,遣一得力干将带突骑深入敌后,接替左武卫袭扰粮道的任务,再命左武卫用最快的速度夺下周边县城。” “我军同时出击,步步紧逼,让司马昭不敢贸然分派兵力去拱卫后方。” 张大财再次提出之前的问题:“我军粮道如何保障,别忘了,我们对身后抚州、舒州、黔州三州的掌控可说不上稳定,加上与梅州相邻的南陈各州早已经坚壁清野,就食于敌也极为困难。” 场面再度冷了下来,王承业死死盯着南陈军所在的位置,突然灵光一闪。 第697章 梅州(七十九) “陛下昨夜走前曾说将俘虏全数送往卫州,俘虏已经押走了吗?” 张大财摇摇头说道:“还在分辨其中有没有隐瞒身份的南陈将校,还要一两日才会出发。” 王承业果断说道:“留下他们!从中挑选一二,许以重金,让他们染上伤寒,送回他们军中。” “伤害一旦传开,不出十日必能蔓延司马昭全军,到时突骑长驱直入敌后,切断主要粮道,让南陈军无法获得充足的治理伤害的药材,左武卫在顺势夺下南陈军身后的几座县城,进而封堵南陈军退路。” 王承业一拳砸在沙盘上南陈军所在的位置说道:“我军再缓缓围上去,等上半月,到时南陈军军心溃散,我们再给他致命一击,如此,梅州一战而下,横江南岸四州也就能连成一线,而后我们再分兵占据四州休整。” 张大财听到王承业说出这么狠辣的计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程亦嘬着牙花子坐下说道:“虽说现在你是主帅,可你平日里也要叫我们一声叔伯,我劝你一句,还是不要用这么毒辣的计策为好,一个刘体仁就让陛下无比忌讳,你若是再来这么一次,你让陛下怎么看?” “更何况,此战伊始我们的目的便是将整个江南都收入囊中,日后总是要治理的,你这么做,稍有不慎,就是一场大疫,大疫之后必有大灾。云州大疫尚历历在目,你又在梅州重演一次,到时梅州十室九空不说,那些御史言官光用唾沫喷,都能把你我喷死在朝堂上。” 赵尽忠更是直接说道:“先前你在顺昌坑杀降卒已经被御史言官盯上了,陛下虽然没说什么,可时间长了,总是会在心中留下芥蒂,你要是真的用了这绝户计,到时就不止是口诛笔伐这么简单了,万一陛下为了安抚民心拿你开刀,顺势让朝堂上的文臣借题发挥,不止你丢了命,连带你族兄加上咱们这些武人,都要受到牵连!” 张大财再次规劝道:“三思啊!” 王承业见三人苦口婆心地规劝,便让三人坐定后说道:“我决心已定,若是三位不满,可以先写一份奏折遣塘马送给陛下。” 赵尽忠皱着眉头说道:“你先前曾说可能要暂缓攻势,为何又突然如此急切?” 王承业道:“就是因为要暂缓攻势,我才出此下策。” “这几个月,我军与南陈交战,可唯独漏掉了西蜀,眼下西蜀具体有何动向我们尚且不知,若是一旦暂缓攻势,给了南陈恢复元气的时间,到时万一西蜀联合南陈突然重夺舒州,我军粮草输送的转运地浦子口必然难以支持。” “届时粮草难以供给,士卒不能及时补充,我军如何在南岸立足?” “所以,为了能够与南陈、西蜀同时对峙,我们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打垮梅州的南陈主力,只要南陈野战精锐尽丧,我军方能安稳地保住已经夺占的四州。” 王承业又说道:“既然已经说到这了,我也就不隐瞒几位了。” “昨夜裴相与我密谈,说朝中可能有大事发生,极有可能危及陛下,而陛下又执拗,不愿从前线抽调兵力同往,因而想要我暂缓攻势,静待北岸局势变化。” “我大体推算了一下,陛下此次是秘密北返,想来也要半个月的时间,再加上裴相临走时对我说局势变化应在两三月之间。” “所以,我们用一个月的时间将天平彻底掰向我们一边,到时一旦裴相所言不假,我们也能从容不迫地抽调兵力北返,还能最大化保住已经夺占的四州。” 还未彻底缓过神来的三人听到王承业又说出一件大事,脑袋此时已经嗡嗡作响。 程亦那张满是褶子的脸皱成一团:“你说得,可是真话?不是为了给你这个绝户计找补?” 王承业说道:“绝无半点假话。” 三名老将彼此对视一眼后,终于站起身走到王承业身旁。 程亦说道:“我们三人年纪一把,也活不了多久了。我们战场上厮杀了半辈子,杀孽早就造下不知道多少了,总归是要去修罗地狱的,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就陪你搞一搞,这样就算到了下面,小鬼也不敢缠着我们。” 话音刚落,天空中就响起一阵霹雳声。 几人走出帐外,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骤然变了颜色,乌云自四面八方笼罩在他们头上,一道道闪电不断落下,发出一阵阵巨响。 随后一滴雨水便落到了几人面前,很快干涸。 不等几人说话,大雨倾盆而下,迅速将地面上那个水印遮过,原本干燥的地面顷刻间变成了泥塘。 张大财瞅着天空喃喃道:“怕是老天都听到我们说的这些了。” 赵尽忠伸手接了一捧雨水抹了一把脸说道:“还是不要乱说的好,小心雷罚。” 王承业却抬头看着密布的阴云与不断砸在脸上的雨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王承业突然自顾自走出大帐门前撑起的遮阳顶棚来到空地上,任由大雨浇在他身上,没着甲的他不多时就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 看着出去淋雨的王承业,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可王承业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赵尽忠盯着王承业,愣愣的说道:“莫不是真的被老天罚了?” 王承业大笑之后,突然走回三人面前,脸上的笑意仍旧不止。 “南方素来潮湿,天降大雨后更是加了几分阴寒,更加利于伤寒疫病扩散蔓延,若说老天爷开眼,不如说老天助我!” 说罢,王承业便快步走回大帐中,只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程亦再次抬头看着天空,皱着眉头说道:“难不成,还真是老天助我们?” 赵尽忠与张大财也抬头看着天空,突然,张大财看到一只没来得及落下的飞鸟在雨中挣扎着摔在了他们面前。 张大财走出去将那只飞鸟捉住,而后缓缓用力,飞鸟窒息而死。 “恐怕真是神助!” 第698章 齐林(一) 六月四日,唐军大营中一处独立的营寨内。 数千降卒已经被一群唐军仔细得辨别过了身份,正畏畏缩缩地蹲在一起。 他们的周围是一群手持枪槊的唐军步卒,远处还有数不上来的弓弩手正死死盯着他们,再加上他们所处的位置四面还有寨墙,逃跑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降卒的一旁,是互相隔开的两拨南陈将校。 他们其中一拨是作战负伤便当场被俘,还有一拨则是藏在降卒中被唐军甄别出来的。 眼下,那一拨此前就被俘虏的南陈将校正在几名唐军的打骂下挖着一个百尺见方,数十尺深的大坑。 而那些被揪出来的南陈将校则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跪在大坑旁边,一柄柄横刀正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王承业与张大财缓缓登上寨墙,负责这处营寨的都尉匆匆走上寨墙向两人行礼。 王承业对那名都尉点点头说道:“开始!” 都尉应声道:“诺!” 此时,降卒们看着已经挖出的大坑,这是他们在战后也做过无数遍的事情,因此每个人都显得非常恐慌。 齐林是一名南陈降卒,因为在战场上被唐军骑兵撞倒后晕厥,醒来便成了一名俘虏。 他现在与几名相识的同袍就蹲在最前面,瑟缩地看着那个大坑中的土不断被扬出来。 不多时,一名顶盔掼甲的唐军将校便扶着横刀走到他们面前。 他阴冷的表情让齐林对活下去不再抱有希望。 “把那些甄别出来的南陈将校拉过来!” 眼瞅着大坑深度已经足够,那名将校大吼一声,几名雄壮的唐军甲士立刻架起那十几名将校一字排开跪在大坑面前。 “准备行刑!” 唐军都尉右手抬起,行刑的刀斧手立刻扬起手中长刀。 原本已经低垂着头的一名南陈将校听到行刑口令时,突然来了勇气,猛地挣开身旁一名按着他的唐军士卒,就要起身逃跑。 “行刑!” 随着行刑口令下达,旁边被他撞开的唐军士卒快速上前抽刀砍断了他的两条腿,随后长刀从他的脖颈猛地麾下,一股鲜血从脖子的切口飚出,那名逃跑的南陈将校便率先人头落地。 随后随着此起彼伏的长刀斩下头颅的声音,十几具无头尸体便纷纷滚到了大坑中。 一旁的降卒也随着长刀落下身子一颤,随后便是一阵纷乱,可周围的唐军早就将他们围的死死的,任凭他们如何骚动,却始终没人敢硬冲面前闪烁着寒光的枪槊。 随着那十几名南陈将校被斩首,都尉又让人将那十几名先前挖坑的南陈将校拉到坑外。 似乎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那些南陈将校刚刚被拉出来,行刑的口令就迅速下达。 又是十几具无头尸体落入坑中后,降卒们顿时鸦雀无声。 唐军都尉看着那些降卒们很是满意,随后慢慢悠悠踱着步子走到那些降卒面前挥挥手,周围的唐军便立刻上前将呵斥降卒们站起来。 降卒们不知所以然,但是自己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纷纷起身。 “带着他们去大营外。” 唐军都尉骑上一匹战马,对一名麾下的校尉说道,随后便带着十几名骑兵率先向营寨外走去。 齐林听到了那名都尉的话,加上刚才唐军做得事情,他不经思考便将目的地当做了自己的葬身之所。 “怕是要被坑杀了。” 齐林哆嗦着嘴唇对身旁的同袍说道。 他身旁的降卒腿也有些发软,不等齐林扶起他,一名唐军走到他们身旁一脚踹在那名腿软的同袍身上。 “站起来,快些走。” 齐林连忙扶起那名同袍,在唐军的押送下向着营寨外走去。 吃了许多苦头又有大量伤者的降卒行动缓慢,拖出数里长的队列被唐军不断驱赶着向唐军大营外一处空地走去。 行军队列两侧,往来的唐军骑兵不断将试图趁着这个时候逃跑的降卒杀死,然后割下头颅扔在缓缓前进的降卒中间震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侧的唐军也纷纷打起了火把,齐林搀扶着那名同袍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已经口干舌燥,双腿也像灌了铅一样难受。 他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边对身旁的同袍说道:“走了多久了?” 他那名同袍此时已经能自己走动,他低声说道:“这怕是走了有十里了。” 这时,前方突然一名骑兵飞奔着往队列后方奔跑,一边大喊:“止步!” 齐林见前面不走了,也停了下来,同时不断在心中安慰自己,好让自己不要再想快要死了这件事。 停下的降卒再次被唐军聚拢到一起,随后唐军围成一圈,用火把将周围照亮,以防他们逃走。 齐林依旧坐在最外圈,他透过火光使劲分辨着周围的环境,却因为许久没有吃什么东西,什么都看不太清。 正当齐林捂着自己咕噜作响的肚子感叹自己只能做个饿死鬼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唐军都尉缓缓骑马走来,随后来到他们面前。 半张脸都被铁胄投下的阴影遮住的唐军都尉就在齐林面前站定,齐林只能看到他的下颌有一道骇人的伤疤。 “用你们的手,在这里挖一个坑!” 都尉大声喊道,随后手指向身旁一处空地。 齐林看着他抬起手,随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发现不远处空地上不知何时点起了火把,几名唐军骑兵正在周边策马踱步。 唐军都尉又重复了几次后,便不再多言,只是对几名跟他一同前来的校尉低声说着什么。 齐林因为离得近,想努力听清他在说什么,却因为周边环境嘈杂加之他刻意压低声音并没有听清。 “快!起来!滚过去!” 一只大手抓住齐林的肩膀,将他猛地拽起来,齐林慌忙将头侧过去并举起手,可那名唐军却只是将他狠狠地向着空地那个方向甩了一下。 齐林体力不支,身子被甩出去后扑倒在地,在摔倒时,他突然发现,这些唐军脸上都遮着一块麻布。 那麻布惨白惨白的,格外渗人。 第699章 齐林(二) 后半夜时,数千降卒终于挖好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巨大的深坑外,随意地堆放着几十个表情不一的头颅,这是那些试图逃跑的降卒的头颅。 齐林疲惫地坐在坑中向上望去,他估摸了一下大约有四五十尺那么深,但是长宽却极为夸张,足以容纳他们三千人还能有冗余。 他的身旁,还有大量降卒就瘫坐在地上,他们大多都没有了力气,此刻就算唐军真的开始向坑中填土,他们也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 就在齐林已经神情恍惚,准备瘫坐在坑中等死时,一根绳子突然缒了下来。 “坑里的,都上来!” 火把的亮光映出一名唐军的铁胄。 齐林听到这话猛地来了精神,他诧异地看了看上面,又与身旁的同袍互相对视一眼。 “能活了?” 齐林小声说道。 “不知道,鬼知道这些天杀的唐人要做什么。” 同袍想吐口唾沫,却因为嘴巴太干吐不出来。 “都快些,想让我们把你们都埋在里面吗?” 这时,头顶再次传来喊声,这一次,齐林听得真切,他连忙转头看着同袍说道:“好像是不用死了。” 说罢他抓住绳子后便开始向上攀爬,可他自被抓后,就只喝了几口水,连口馕饼都没吃过,根本没有力气。 他摔回坑里后,又艰难地爬起来准备再试一次,可反复几次都没有办法爬上去,他扭头看向四周,发现坑中的大量同袍都爬不上去,每时每刻都有重新尝试而后再像个麻袋一样摔下来的人。 这时,土坑上面,一名唐军突然露出脑袋看了一眼,随后大声喊道:“校尉,他们都没力气了,怕是爬不上来了。” 大坑上方再次传来声音,似乎是一名唐军将校。 “陛下有令,不能杀普通降卒,要全部放回,可你倒好,非要让他们给什么死掉的战马挖坑,现在好了,他们在里面上不来,兄弟们昨日战死那么多同袍,让他们拉谁又愿意呢?” 不多时,又一个声音传来:“了不起就埋了,反正只是几千个降卒,主帅在顺昌郡几乎屠城,陛下不也没说什么。” “你脑子坏掉了?主帅是什么身份,你我又是什么身份?这里这么多人,万一真的有人走漏了消息或是让军中谍报司发现了,你我的脑袋还能留着吗?” 上面的争吵愈发严重,齐林与一众降卒也在下面听得心跳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突然,上面的争吵声都被制止了,似乎是一个官职比那两名吵架的将校要高的人到了。 那人说道:“把死掉的战马切了扔给他们吃,再给他们些水!让他们吃饱了自己爬上来!爬不上来,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可是都尉” “可是什么?本来也就是要把战马埋了,现在让他们吃了,也省再把坑填上了,让他们吃饱了爬上来直接走就可以了,兄弟们也能回营休息。” “诺!” 最后,齐林听到一名将校不情愿地领命,随后,齐林便听到大坑上面有人喊道:“底下的降卒听着!” “陛下宽宏大量,念在尔等只是小卒,又大多有家有室,便决定放你们归乡!” 底下的降卒听到后脸上纷纷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真的?” “真的要放了我们?” 降卒们高兴之余,却突然想到,自己还在大坑之中,便找了一个人抬头问道:“我们都爬不上去,如何谈得上放我们走?” 上面沉默了片刻,突然一袋又一袋生肉被抛了下来。 降卒们看着不断落入坑中的生肉,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是一些水囊扔进了坑中。 “我家都尉本想让你们挖个大坑埋下战死的战马,可如今见你们许久未曾进食,也爬不上来,便请你们吃这马肉,也省了功夫。” 降卒们此时已经在争抢生马肉与水囊,饿的两眼放着绿光的他们此刻谁还愿意去听上面唐军的废话。 齐林也抢到了一块马肉,因为大坑中太黑,他看不清是那一部分,可此时他哪里又顾得上这些 ,抱起来就要啃。 可他啃了一口后,还有些作用的味觉与嗅觉却在提醒他,这东西吃不得。 他分明闻到了一股泥土的腥味与肉的恶臭。 他虽然闻到了,却又不敢确定,便拉着一旁的一名正在抱着生肉大口撕咬的同袍问道:“这东西怎么觉得不对呢?” 他的同袍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怎么不对了?” 齐林指着手里那块黑乎乎的肉说道:“我怎么觉得,这肉有一股子土腥味和臭味呢?” 同袍像是看一个神经病一样看着他:“我们在一个挖了足足数十尺深的大坑里,都快能挖到水了,如何没有土腥味,这肉的臭味,你怕是抢到一块马屁股上的肉?万一那匹战马死前嘿嘿!” 齐林一脸嫌弃地看着同袍骂道:“直娘贼,去去去,莫要恶心我!” 他又看了一眼手中那块肉,想到有了力气就能爬上去,便闭上眼张嘴咬了下去。 下面的降卒正在争抢马肉时,大坑上面,都尉带着一块麻布指着大坑旁边的小坑说道:“填好尽快离开!” 一名校尉抱拳道:“诺!” 随后校尉目送都尉与大部分士卒离开后,便走到身旁百余名唐军面前说道:“都记着,先盖一层土,再把死了的降卒扔进去,最后用铲子把坑填上,踩实了!” “最重要的,不要跳到那个坑里,也别碰里面的土!” “动作快点!” “诺!” 天色渐渐明亮,吃过一顿生肉,又灌了几大口水的齐林与一众降卒终于有了力气,他们费力地爬出大坑,随后一个个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同样在休息的齐林仍旧在四处打量,他对敌军谈不上相信。 突然,他看到身旁还有翻过土的痕迹,便走了过去。 身旁同袍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便问道:“怎么了?” “这里似乎还有一个坑。”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多半是昨夜有人逃跑时被抓住杀了扔进去的呗!” “齐家老三,别多想了,抓紧休息,等会还要赶路呢。” 第700章 齐林(三) 从大坑爬出来的齐林等降卒短暂休息后就踏上了归乡之路。 虽说唐军放了他们,可谁也不知道唐军会不会突然反悔又追上来,因此他们跑得很快,且专门挑着那些远离大路的山林间走。 数千降卒没了约束后,自然也不会同行,因此从开始跑路,就已经散开了,如今与齐林同行的,只剩下三四十人。 而这些人之所以凑在一起,也并非是关系很好,只是因为他们回家的方向和要走的路是大致相同的,又恰好可以在路上有个照应。 一天一夜走下来,这三十多人也彼此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停下来休息休息!” 在最前面的一名汉子手中拎着一柄用枯木、边沿锋利的石头与身上衣服撕成的布条做成的石斧。 这个叫史新的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做过斥候的,于是便成了这个小小归乡队伍的哨探。 史新说完后便走到一棵树下,将石斧双手压住,倚着大树闭上眼小憩。 其余人见状也都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或是小声闲聊,或是趁着这个时间睡上一会儿。 就在众人刚刚散开不久,他们所处的山林一侧的官道上,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却突然响起。 史新猛地睁开眼,随后立刻向着官道方向跑去,其余人则自发聚拢在一起,随身准备逃跑。 史新缓缓靠近官道,俯身侧头听了一会儿后便将目光锁定在了这条南北走向的官道的北侧。 不多时,一名唐军骑兵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紧接着是第二名、第三名。 史新在一旁的山林中默数着经过的唐军骑兵,直到半刻钟后唐军骑兵全部从他面前经过,他才连忙跑回焦急等待的众人身旁。 “有唐军骑兵!刚从西面官道上过去,看人数足有两个队!” 一人问道:“唐军骑兵什么时候如此深入了?难不成要去中候大军的腹背袭击粮道?” 史新摇摇头说道:“谁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我们只管走快些,离这里远一点。” 其余人都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后众人便再度出发。 众人出发后,史新觉得自己一人在前面有些不妥,便提出再找一个人与自己一同走在最前面,于是齐林便被同袍推选了出来。 从大坑出来后便一直非常谨慎的齐林在众人眼中应该算得上可靠。 齐林与史新走在最前面,一路上两人的配合也渐渐娴熟,行至傍晚时,没有过多交流的两人分工已经极为明确。 史新一直照顾前方,齐林则不断观察着左右,他们的身后数十步,几十名同袍则沿着两人走过的路继续跟进。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史新抬头看了看天,便对齐林说道:“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齐林点点头,便跑到后方让众人停下来,史新则挑了一棵还算结实的树,三两下爬了上去,将身形藏进了茂密的枝叶中。 就在齐林通知后方众人准备返回史新身旁时,突然他们要去的方向上传来一阵晃动树丛枝叶的“簌簌”声。 齐林顿时紧张了起来,他立刻学起鸟叫声通知树上的史新,史新也已经听到了动静,他只是探出脑袋摇了摇头示意齐林不要出声便再度缩回了枝叶之间。 齐林见史新缩了回去,也连忙找了一棵大树藏起来,不多时,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便匆匆跑到了他们面前。 他们极为慌乱,似乎是想尽快逃离这里。 齐林躲在树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便想探头看看那十几个人,可等他露出脑袋才发现,那十几人是直奔自己这个方向来的。 齐林左右观察一番发现自己周边没有能够躲藏的地方,也急了起来。 这时,树上的史新见到齐林快要被发现了,又透过枝叶缝隙看了看下面的十几个人发现没人带着武器,就果断跳了下去。 “别动!” 史新跳下来的声音极大,那十几人几乎立刻就发现了史新,可随着史新将离着自己最近的一人擒住,其余人都愣住了。 齐林见状也连忙闪身出来从另一个方向将手中木棒对准了一人。 他们经过刚刚的一阵错愕,此时已经反应了过来,见对手只有两人,便开始缓缓挪动位置,试图将两人包围起来。 可这时,后方的众人也都发现了情况赶了过来,情况再次发生变化,那十几人又被齐林与史新的同伴包围了起来。 他们发现自己再次处于劣势后,一人突然走出来低声下气地问道:“不知各位是哪路的好汉?” 齐林不知该说什么,史新却开口道:“耶耶刚从唐人手里逃出生天,手中缺少钱财,找几位讨要一二。” 史新说完后,原本低声下气的那人却突然瞪大了眼睛。 “你们也是让唐人拉到外面挖了大坑的?” 史新与齐林一愣,发现那人脸上没了刚才紧张的神色,反而有些欣喜。 齐林试探着问道:“你们也是?” 那人点头道:“是,我们也是从大坑里面爬上来的。” 齐林看了一眼史新,发现史新依旧没有放开手中那人的意思,于是也向后退了一步问道:“怎么证明?” 那人连忙报出自己的身份:“北军建康牙门军第五幢甲队第二什第二伍康生。” 见齐林与史新还是抱着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他便说道:“我们在大坑中吃了生马肉,喝了水,那水囊我就带在身上,我们爬出来之后还休息了一会儿便成群走了。” 齐林见那个叫康生的人说出了他们前一晚的经历,便与史新用眼神交流一番将人放开。 史新问道:“你们方才为何如此匆忙,是有人在追你们?” 康生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他们来的方向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往北走一走再说。” 史新与齐林回到自己的同伴身旁,众人简单商议后,便与那十几人一同折返往回走。 等到众人又摸黑走了不知多远后,两伙人才找了一个还算隐蔽的地方停了下来。 第701章 齐林(四) 众人坐定后,康生便与齐林、史新围坐在一起。 齐林扭头看了一眼分隔一段距离坐定的两伙人,随后转过头问道:“现在能说了吗?” 康生点点头:“这一战我们损失惨重,被俘后队主什么的也都被杀了,我也就不想再拼命了,便与十几个同乡打算回家。” 史新说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康生道:“我们上路后本来还有相邻几个村的几十人同行,总数约摸有六十多人。” “我们害怕唐人反悔,便一路上不敢过多停留,直奔南边去,可是还没走出多远,在前面探路的兄弟就说发现了唐人。” “照理来说,唐人是来不了这么快的,我们便催促再去查探,可他回来后说确定无疑是唐人的骑兵。” “既然唐人的骑兵挡住了路,那我们便想绕过他们。” 康生说到这狠狠地锤了一下地面说道:“可谁曾想,狗日的唐人不止挡住了我们往前的路。” “东边就是中候大军的屯驻地,我们自然不能走,我们便往西边去,可西边也有唐人。” “足足数百骑啊!我们六十多缺吃少穿,没有兵器的人如何与他们抗衡,便想躲一会儿等他们离开。可他们反而在一个村子里停下不走了。” “我们中有人熬不住了,便想趁夜溜过去,哪知道正巧跟唐人的斥候撞上,被人杀了二十多人,还有十几人跑散了,最后就剩下了我们这十几人,我们不敢继续待在那里,只能往回跑,看看能不能从更远的地方绕过去。” 齐林与史新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忧虑。 “我们现在想要回到南边,怕是有些难了。” 康生说完后,便看着两人。 “你们有什么打算?” 齐林说道:“我们若是再往西绕呢?” 史新瞥了齐林一眼说道:“我们两条腿跑得过唐人的骑兵吗?” “那还能怎么办?” 史新说道:“回大营。” 齐林叹口气说道:“我们背着个降卒的身份,又是被唐人主动放回的,中候会不会信?” 史新皱着眉头说道:“不如此也没有别的办法。” 说着他看了看身后的那些人说道:“总不能都死在外面,九死一生也比十死无生好。” 齐林看了一眼史新,又看向康生,康生似乎还是不想回去,可他也知道眼下没有别的选择,迟疑了一会儿后还是点头道:“好。” 三人商议好后,便各自返回自己那一伙人中间,将决定告诉众人。 尽管齐林与史新将当下的情况严重性再三说明,最后还是有十几人不愿回去,当晚自行离开,等到早上两伙人带着彼此戒备的心态合为一伙后,三十多人便向东出发。 一路上,本以为会极为危险的众人却并未遇到任何唐军骑兵,反而接连撞上了大量与自己同样遭遇的,被唐军放走的降卒。 于是等到众人又走了一日之后,原本三十多人的小团伙已然达到了四五百人之众。 人多了起来,又没有一个领头的人,于是所有人的心思也就都活泛了起来。 当夜,便有人提出,既然他们人数众多,何不试试向西强行冲过去,毕竟唐军骑兵虽然多,可是如此深入,他们也不会一直处于集结的状态。 齐林与史新对这个说法并不感冒,也就没有参与,康生与同乡也曾直面唐军骑兵,因此也都站到了齐林这一边,随着提出这个想法的人向所有人都说明后,还是有百余人加入,随后他们便脱离了向东归营的大队向西去了。 齐林、史新与康生以及一路上遇到的,到现在还准备一同归营的几伙人商议了一番,决定推举出一个领头的。 正当齐林打算推选史新与康生时,却不知道为何史新与康生率先开口提议让齐林暂时带领他们。 正当齐林还有些不明所以时,那些本就没有主见的人便纷纷表示同意。 于是齐林便稀里糊涂地成了这三百多人的暂时头领。 齐林手足无措地站在三百多人面前,却始终不知道该对他们说什么,最后只能指了指东边重复了一边史新说过的话。 “虽然归营还要受军律约束,还要提着刀子厮杀,严重些我们还可能因为降卒的缘故受罚,可总比用脑袋去撞唐军骑兵的横刀要好。九死一生总比十死无生好。” 他的话引起在场大多数人的赞同,随后齐林便与史新、康生一同挑选了二十多还算精干的,带着他们走在最前面,向着至今还没有动弹的己方大营进发。 路上,齐林接二连三地又收拢了十几股降卒,还意外撞上了一队三十多人,带有兵器的溃兵。 经过多番劝说,他们也同意返回大营。 六月九日,连续走了三四天的他们终于距离己方大营只剩下了十几里,此时他们的队伍也已经变成了近千人。 每日都有人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架,每天也都有人因为找来吃食分配不均而争吵。 齐林看在眼中,却根本没有办法,只能放任他们继续。 只剩下十几里路就能到达目的地,齐林现在只求能尽快卸了这差事。 六月十日,众人再次上路后不久,就被一直在周边游曳的己方斥候发现。 在说明情况后,斥候并没有急着带他们回到大营,而是让他们在距离大营三四里外的地方等待,自己则先走一步回去禀报。 司马昭得知有近千人的降卒与溃兵返回,也不禁心中起疑。 他派出一名幢主迅速接管这支溃兵与降卒组成的队伍,随后命他们距离大营五里外扎营,又抽调了千余人与他们一同驻扎。 等到营寨立起来,他便让各部自行甄别这些降卒与溃兵。 两日后,全部甄别完毕后,司马昭才将他们放入营中,让他们返回了各自的将校麾下。 而齐林因为带回降卒溃兵有功,司马昭则将他提为队主。 齐林没想到还会立功,自然也是喜笑颜开,可没等他摸着代表队主身份的甲胄开心几日,疾病却悄无声息地从他这个全部由降卒与溃兵组成的队扩散开来。 第702章 军中大疫 降卒回营的第三天,齐林突然病倒了。 刚开始齐林只是感觉身体非常疲惫,但是他并没有在意,只当是连着几日赶路造成的。 第四天,清晨的校场上,士卒们正在点卯,可齐林的那一队却有些茫然。 因为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的队主没有出现在校场上。 在一旁等待各个队点卯后回报的幢主见齐林的那一队士卒迟迟没有动作,便大步走了过来。 “你们在做什么?为何还不点卯?你们队主呢?” 幢主走近才发现齐林并没有出现在校场上,这个队的士卒也只是乱七八糟地随意站成了四排。 火冒三丈的幢主走到最前方一名什长面前大声质问道。 那名什长也不清楚,便摇了摇头说道:“回幢主,清晨便没有见到队主。” 幢主听到后,便对那名什长说道:“带我去找你们的队主!” 说罢,便踢了那名什长一脚让他带路。 不多时便去到齐林帐篷地幢主气势汹汹地走进帐篷中,却突然愣住了。 他面前的齐林依旧躺在睡觉的毛毡上,他的面色惨白,身子不住地颤抖,显然是病倒了。 见到齐林这幅模样,幢主也不好将准备好的骂人的话说出口,他伸出手摸了一下齐林的额头,随后飞快地收了回来。 “嘶!这么烫?” 幢主甩了甩手,随后问道:“你们队主什么时候得病的?” 那名什长连忙说道:“队主昨日还好好的。” 幢主皱着眉头走出帐篷说道:“带着你们队主去找医官治病。” 说罢幢主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士卒将校得病在军中并非没有过,因此幢主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什长瞅着幢主离去时的背影腹诽了几句后,便走进帐篷背着齐林去了医官所在的伤兵营。 “何事?” 什长背着齐林刚刚走进伤兵营医官所在的地方,正在煎药的医官便头也不抬地问道。 “我家队主清晨突然得了病,来请医官开副药。” 什长小心地将齐林放下,拱手对医官说道。 医官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长长地胡子和那副淡然的表情看上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煎好药,随后缓缓走到齐林身旁,只是用手稍稍试了试额头,却突然皱起了眉头:“温病?” 什长并不知道,因此也只是顺着医官说的话点头道:“八成是。” 医官抓起齐林的手开始诊脉,不多时又抬起齐林的脚继续按压足部的经脉。 一番诊视后,医官抬起头问道:“这是温病?” 什长一愣,随后说道:“不是您说的吗?” 医官哼了一声,指着昏迷的齐林说道:“这是外邪所致,不是温病,是伤寒!” 什长虽然不清楚医者说的大多数话,可是伤寒他还是知道的,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齐林,随后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 医官瞅着那名什长说道:“你们队主寻常可曾吃过什么东西?还是喝过哪处泥潭里取得水?” 什长摇摇头说道:“这我不知。” 医官站起身盯着他问道:“你确定没有?” 什长想了想突然说道:“我记起来了,我们被唐军俘虏后,唐军在放我们走的时候,曾经让我们吃过生马肉,最后还给了我们许多盛满水的水囊。” 医官皱着眉头道:“那就是了,说罢,他便不再理会什长和依旧昏迷的齐林转身向外走去。 什长见状也要跟出去,却被两名辅兵拦住了去路。 “你们干什么?” “医官吩咐了,你不能走。” 当日下午时分,南陈中军大帐中,司马昭正盯着舆图思索唐军的下一步动向,他的副将突然快步走了进来。 “什么事?” 司马昭见副将神色慌张,便张口问道。 副将抱拳行礼后凑到司马昭身旁小声说道:“中候,医官来报,说军中发现有人染上了伤寒。” 司马昭听到伤寒二字心下一惊,随后摒退帐中诸将校胥吏,只留下了副将一人。 “你说有人染上了伤寒?是谁的部属?有多少人?是水源有问题,还是粮草有问题?” 副将道:“是那个叫齐林的。” 司马昭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就是那个带着千余人回营的齐林?” 副将点头道:“就是他,他尽早点卯未到,他的幢主便去查看原因,却发现他浑身发烫,人已经晕厥,便让麾下一名什长扛着去让医官诊治。” “等医官诊治后,才发现可能是伤寒。” 司马昭问道:“可是因为在路上误食误饮?” 副将摇摇头道:“医官说,他也曾询问过背着齐林来的什长,那名什长说他们先前被俘后,唐军将他们放走前曾经让他们吃了许多生马肉,还给他们水喝。” 司马昭听完后几乎立刻就认定了这是唐军故意为之。 “卑劣!” 司马昭缓缓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随后连忙问道:“消息可曾走漏?” 副将道:“医官已经将齐林和那名什长全部看押,末将也已经去将那名幢主调来中军软禁。” 司马昭立刻对副将说道:“你现在就派人传令,将此前回营的那些被俘士卒全数集中起来,让知道齐林得病的那名幢主带着他们前出十五里扎营,没有我的军令不得出营,不得擅自返回,吃喝拉撒全部在营寨之中。” “再召集军中所有医官,让各部将校配合他们尽快排查可能染上疫病的士卒。” “大营中上至我,下至辅兵民夫,从今天起务必不能饮用生水,排泄的大坑放到一里之外,每日焚烧,不得有误。” “还有军中牲畜要单独看管。” 副将领命后迅速离去,司马昭则盯着舆图,大声对重新走进帐中的将校胥吏说道:“聚将!” 不多时,一众军主便在不断响起的鼓声中匆匆赶来。 司马昭不等众将站定,便挥手示意大帐中无关人等退出去,只留下了几名军主。 他看着众军主一字一句地说道:“军中有人染了伤寒,是唐军故意为之。” 第703章 传言四起 司马昭将军中有人感染伤寒的事情告诉一众军主后。 在场众将无不色变。 他们太清楚伤寒这种可以传染的疾病对于向来都吃住在一起的军队有多大的杀伤力。 他们的认知中,就算是承平年月,一支军队染疫后尚且损失惨重,更不要说眼下正是与唐军对峙的关键时刻。 尤其是这并非偶然,而是唐军有意为之,那对他们造成的打击只会更加严重。 司马昭环视了一圈,发现没有一人不面露惊恐。 他定了定神,对众将说道:“既然是唐军有意为之,那唐军主帅王承业想必一定是无时无刻都在盯着我们的。” “中候,既然这样,那我们还是早早禀明陛下,然后尽快撤走。否则一旦疫病蔓延开来,不用唐军动手我们就要死上一大半啊。” “对啊,到时候就算有人活下来了,只怕也没力气挡住唐军的进攻了。” 司马昭伸出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众将安静,随后说道:“既然已经确定军中染疫,那么禀报陛下是一定要的,不过后是不成的。” “染疫士卒一旦撤回尚未出现疫病的州郡,那么势必会给唐军探子与密谍散布谣言的机会,到时候后方州郡大乱,我们就是千古罪人。” 文材抱拳问道:“不知中候想怎么办?” 司马昭道:“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尽量迷惑唐军斥候,拖延唐军确认我军染疫失去战力的时间,禀明陛下,请陛下尽快向军中派遣医官,输送药材,军中还要再次严明军律,杜绝谣言四起的情况。” 文材道:“除了这些之外,我们是不是可以试着主动派小股兵力试探性地与唐军交战。” 司马昭点头道:“可行。” “还有,务必保证我们粮道的稳定。” “我们与唐军从交战后便相持了将近半月,想来唐军粮草也快要告罄了,尽快派塘马告知我们向唐军侧翼移动的偏师,让他们尽快开始袭扰唐军粮道要逼迫他们不得不分神守住粮道,无法全力压上来。” 与众将商议后,司马昭低声对众将说道:“今日说的这些,不到疫病全面传开前,便是机密,不得对任何人透露!” 六月十七日,齐林病倒的第二日,清楚齐林得病的那名幢主便被要求带着一千多之前被唐军抓过的士卒离开大营,向着唐军所在的方向前出了十三里扎下营寨。 最主要的源头离开大营后,南陈军的大营中便开始紧张有序的排查。 一众医官突然出现在士卒中间仔细排查,让许多士卒都感到莫名的不安,毕竟这些寻常根本见不到的医官突然全部出动在他们眼中可并不代表是件好事,再加上突然被抽调走的那些士卒单独成军离开大营单独驻扎,更是让他们感到惊慌。 “他们这是在干嘛呢?” 校场一旁,一名士卒看着一队步履匆匆地医官与辅兵走过,便凑到自己的伍长身旁问道。 伍长正在磨着自己的横刀,他头也不抬地说道:“还能做什么?无非是查查哪个营中把粪坑挖在自己睡觉的帐篷旁边呗。” 那士卒撇了撇嘴说道:“我怎么觉得不像啊,方才我们营中已经来过一些医官了,他们若要查营寨立的符不符合规范,不该有将校陪同吗?怎的一个都没见着,他们还进我们的帐篷查看,难不成还有人要屙在帐篷中?” 伍长拍了那士卒的脑袋一下说道:“不要乱说,小心舌头被割了去。” 那士卒摸了摸脑袋,随后小声说道:“伍长,你说,会不会跟军中染疫有关啊。” 伍长听到后神情一凛,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那名士卒说道:“今日上午队主刚刚重申过军中不得非议,违者斩首示众,你是活够了还是怎的了?” 士卒见伍长真的生气了,也不再说下去,只是嘴中嘟囔着什么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帐篷。 士卒离开后,伍长也没了磨刀的心思,毕竟这种话并非空穴来风,无论是医官频繁出现在营中,还是他们营中那些此前返回没多久的同袍再次被调走,以及这上午重申的军中不得妄议的军律,似乎都在印证自己手下刚才说的那些话。 伍长抬头看着晴朗的天空,喃喃道:“老天保佑,可不要出现疫病啊。” 军中很快出现“传言”,这些传言说军中出现了疫病,而那些疫病就是由曾经被唐军俘虏过的同袍带回来的。 传言一开始只是在几个人中间传播,可这些话与当下的情况一对应,却异常吻合,于是相信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军中开始出现逃兵。 司马昭在得知军中有人散布这个说法后,立刻派副将带着亲兵在大营中四处稽查,最后却只抓到了两名士卒。 司马昭将两人斩首示众后,为了安抚军心,便每日都带着亲兵巡视整个大营,以示这些都是谣传。 可司马昭心中非常清楚,这些所谓的“谣言”几乎全部都是真的。 可他眼下并不能直接将话挑明,因为疫病尚未爆发,万一最后没有爆发,那么对士气仍旧是一场不小的打击。 六月十九日,就在医官们排查数天后,疫病终于出现了。 疫病是从齐林所在的幢开始爆发的,这个幢在最初便聚集了超过三成的降卒,虽然后来降卒们被全数调走,可他们毕竟在这里生活过,而士卒们向来是在一个锅里搅马勺的。 本就生活在一起的士卒之间根本没有防备,骤然袭来的疫病短短四五天的时间就击倒了大量的士卒。 随后,疫病迅速蔓延开来,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蔓延到了那个幢所在的整个大营西侧。 疫病的到来也印证了之前军中的传言,一时间整个军中都人心惶惶,每个人看着同袍都像是盯着一名敌人一样。 军中的争吵打架事件也变得频繁起来。 司马昭虽然早已经制定了措施,可当疫病到来时,仍旧如同一记闷棍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第704章 人选 六月二十一日,南陈军中的疫病在整个军中传开。 缺医少药的南陈军在短短一天的时间内增添了大量病号。 激增的染疫人数让司马昭不得不下令抽调宝贵的人手去扩大伤兵营的规模。 与此同时,司马昭的副将已经带着他的手令去往距离梅州最近的宁州提前征调药材医官民夫。 南陈军大营的一系列动作虽说已经格外谨慎小心,可还是被早就守在南陈大营外的唐军斥候窥得一二。 南陈军前方新立起来的一座营寨西侧几里外,一队约十余人的唐军斥候目送十几辆运送粮食的马车走过后,便悄悄退到了身后的林子之中。 “看清楚了吗?那是多少人的粮草?” 退到林子里之后,领头的队正扭头看向一个贼眉鼠眼的斥候。 那斥候点头道:“看车辙,这些马车云的大约是一千五百多人三四日的粮食。” 队正立刻看向一旁一个面相憨厚的汉子,他当即掏出一块竹片,用小刀在上面划了几道。 “队正,记下了。” “走!回营!” 唐军斥候很快就消失在了树林之中,不多时便有一阵飞鸟从林中惊起,随后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远。 唐军大营中,王承业双手扶腰看着面前不断被胥吏摆弄着的沙盘,一旁的主簿参军正源源不断地将斥候送回的探报汇总而后摘抄。 王承业身旁的张大财接过一名胥吏递来的汇总后的探报简单看了一眼说道:“南陈军大营中疫病扩散的比我们想象的要慢,应该是司马昭做了些防范的。” 王承道平静地说道:“本身计策执行起来就粗略的很,司马昭若是看不出来才不对劲。” 两人说话间,赵尽忠突然抱着兜鍪走了进来,一进大帐便将兜鍪重重的放在沙盘一旁找王承业的亲兵讨水。 等到他猛地灌下整整一碗清水后才说道:“今天南陈军已经接连与我右路军营寨交手三次了。” 王承业看向沙盘上标注有右路军营寨的地方,当即就有一名胥吏将一面南陈军的旗子插在旁边。 “力度如何?” “无非就是千人百人的试探,都被我在营寨布置的弓弩手击退。” 王承业将一面代表唐军的旗子从沙盘上取下来捏在手中说道:“南陈军越是如此,越证明他们现在已经无比虚弱。” 他将旗子径直插在南陈军大营的南侧说道:“命舍利吐利施烈率两千突骑向南,切断南陈军全部粮道。” 张大财愣了愣说道:“是不是换一个人选,眼下虽然云中郡公暂时吊住了命,可后面能不能活还未可知,现在将舍利吐利施烈派上去,是不是有些” 王承业道:“军中骑将还有谁比舍利吐利施烈更优秀吗?” 张大财没有说话,赵尽忠也将头扭到了一边。 前军都督大帐中,舍利吐利施烈正陪在依旧昏迷的舍利吐利摩身旁,自从舍利吐利拨云战死,舍利吐利摩昏迷后,他的眉头便再也没有舒展开来过。 “右骁卫将军在吗?” 心烦意乱的舍利吐利施烈站起身刚要回头喝骂,却发现时王承业的亲兵。 “何事?” 舍利吐利施烈阴沉着脸问道。 亲兵规规矩矩的给舍利吐利施烈行礼后说道:“主帅有令,请将军去中军大帐议事。” 舍利吐利施烈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说道:“知晓了,转告主帅,末将立刻便去。” 亲兵走后,舍利吐利施烈看了一眼昏迷中的舍利吐利摩,就转身走了出去。 下午接近傍晚时,顶盔掼甲的舍利吐利施烈出现在了王承业的营帐中。 王承业看着面无表情,身子挺直的舍利吐利施烈问道:“还能战否?” 舍利吐利施烈语气平平地说道:“能战!” 王承业点点头说道:“给你两千突骑,今夜出发,向南绕到南陈军身后,与左武卫取得联系,然后切断南陈军所有粮道,具体如何分工,等见到左武卫将军王虎,你们二人自行商议。” 舍利吐利施烈抱拳道:“诺!” 傍晚时分,舍利吐利摩就在大营校场上见到了两千整装待发的突骑。 舍利吐利摩简单听过所有将校汇报了各自所属人数马匹装备的情况后,只是挥了挥手就翻身上马准备出发,连一句出发前照例要重申的军律都没有说。 一众将校自然知道原因,也没人敢多嘴,于是沉默地骑兵们便在同袍的注视下出营向南而去。 同一时间,南陈军后方一条官道上,一场傍晚发生的战斗刚刚结束,几千名唐军正分布官道以及两侧打扫着战场。 王虎坐在一处高坡上吃着从南陈军运粮队中抢来的肉干,不时还举起一个小小的酒壶喝上两口,显得极为悠哉。 “将军!此次伏击阵斩七百,俘获辅兵两百人,民夫一千三百人,得堪用车马一百,粮草一万石。” 一名极为年轻的都尉来到王虎身旁回报战果,王虎则将手中的酒壶扔给他说道:“累了一个多时辰了,闷一口。” 年轻都尉双手接住酒壶,犹豫了一会儿迟迟没敢喝。 王虎看着自己麾下都尉那副局促的样子嘿嘿一笑:“怕什么,又不是让你往醉了喝,再说了,行军长史不在这里,放心大胆的喝!” 都尉瞅了瞅手中的酒壶,又看了看王虎,随后脸上露出了一个憨憨的笑容,举起手中酒壶仰头便灌了一大口。 原本笑着的王虎见他仰头喝起来,连忙扔下手中的肉干起身一把夺了过来,随后挥着大手一个劲地敲打那名都尉的铁胄发出“咣咣”地响声。 都尉不敢还手,只能抱着头蹲下,同时委屈地说道:“将军你说能喝一口的。” 王虎收了手一脸心疼的晃晃酒壶,随后说道:“狗日的,我让你闷一口,不是让你一口闷。” 王虎刚想继续动手,从官道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却将王虎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他眯眼接着最后一丝余晖看着官道尽头的那名骑士说道:“主帅的军令到了!” 第705章 盘查 青州,裴氏。 府邸花园中,几名婢女端着一盆冰窖中取来的冰块快步走向凉亭。 “动作快写,莫要耽搁了。” 凉亭外,老管家站在台阶上不断催促着。 “还有几步就端来了,催促什么?” 竹帘遮着的凉亭中传来裴青山的声音。 老管家连忙转身拱手,随后快步走到两名婢女那里将两人合力才勉强端着的冰桶轻松提起送进了凉亭。 冰桶放到凉亭中之后,一丝丝凉气立刻就将周遭的热气驱散。 身着薄衫的裴青山一手拿着棋谱一边落子,极为悠然。 “陛下回来了吗?” 老管家拱手道:“陛下前几日已经渡江北返,不过陛下并未直接回定州,反倒是去了云州。” 裴青山即将落下的棋子被他捏在了手中,他转过头看着老管家问道:“确认是云州?” 老管家点头道:“确定是云州。” 裴青山嘴角微微上挑:“倒还真是当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告诉德贤,立刻回来见我。” “诺!” 云州云中郡。 皇帝突然到来让当地的郡守措手不及,可章义似乎无心惩罚郡守失职,径直在郡守府住了下来。 住进郡守府的章义立刻让李仁派人持他的手谕去往定州召章勉来云州觐见。 六月二十二日,一队羽林军护送一名内侍飞快去往定州,当马队出城时,他们并没有注意,城门处张贴告示的一名矮胖胥吏一直目送他们出城。 “劳驾,告示上写的是什么?” 胥吏的眼睛一直盯着羽林军们消失的背影,冷不丁被人喊,一时间没有缓过神来,片刻后才挤出一个笑容说道:“这位老丈,告示是” 胥吏忙完了衙门中的事已经是深夜,他拎着一份中午没有吃完的酒菜闷头向家中赶去。 “张三郎,才忙完吗?” 胥吏听到有人喊,循声望去,却因为道路上漆黑一片不知是谁。 直到一盏灯笼抬起来照亮那人的脸,他才发现是五城兵马司巡夜的一名校尉。 “刘校尉!今晚又是您值守?” 张三郎拱拱手笑着说道。 刘校尉放下照着张三郎脸的灯笼,让自己的脸也隐藏在了黑暗之中。 “快些回去,最近陛下来了郡城,这过了宵禁后在街面上行走的,除了羽林军与我们五城兵马司,其余的都要被羽林军抓进去关上几天的。” 张三郎皱了皱眉头说道:“那我还是赶紧回家为好。” 刘校尉嘿嘿笑了笑说道:“正是正是。” 说罢张三郎朝刘校尉拱拱手便快步离开,只留下刘校尉望着他渐渐消失在街面上的背影轻声笑了笑。 坊市中一座单进的小院,年久失修的木门带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打开。 将门关上又反锁后,张三郎便拎着酒菜向屋内走去。 刚一推开房门,张三郎却突然停住。 他眯着眼看向漆黑一片的屋内,随后猛然一惊,哆哆嗦嗦地发问道:“何何人擅闯民宅?” 随着桌上的油灯点亮,一个带着兜帽的男子笑了笑说道:“张三郎?” 张三郎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男子放在左手边的横刀,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后蹬着腿就要后退。 那男子走上前去,同时左手抽出横刀稳稳地架在他的脖子上。 “别动,你这院子周围都是我的人。”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家中没有余财啊。” 张三郎身子不住地颤抖,一瞬间便涕泪横流,不多时,一股骚味便从他的裤裆中间传来。 “装得倒是挺像?” 男子冷哼一声说道,随后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已经被打开过的信甩到那人身上说道:“说说,你们准备做什么?” 张三郎着拿起信封,随后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缓缓站起身整了整衣衫,也不顾自己身上的尿渍,便坐在那带着兜帽的男子身旁。 “谍报司?” 男子没有说话,张三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而后将信封放在桌上说道:“你来晚了。” 随后他猛地起身,肥胖的身形并未影响他的动作,他飞快地扑到床边,从床下抽出一柄横刀便要劈向那男子。 岂料那男子只是抬起右臂格挡,正当张三郎以为自己这一刀能够斩下他的胳膊时,刀却被他用右臂稳稳地挡住了。 他心中一惊,还未抽身,那男子便一脚踹在他的心窝,将他踢到了床沿边上。 那男子横刀飞快地划断了他的手腕,一只脚狠狠地往他的腿上踹去,只听“咔嚓”一声,张三郎瞬间哀嚎起来。 “刘主簿!” 这时,一名谍报司的密谍进入屋内,他无视还在哀嚎的张三郎,对那男子抱拳道:“司丞已经在城门处拿住五城兵马司校尉刘响,请主簿带着张三郎尽快赶过去。” 那男子掀开兜帽,露出一张略显苍老的脸,他像是看一具尸体一般瞅了张三郎一眼说道:“告诉司丞,不必审了,他们已经将消息送出去了,城内还有他们的人,要继续搜查。” 密谍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抱拳领命。 刘三郎刚刚走到门前,那名密谍便已经果断了结了还在嚎叫的张三郎。 郡守府后院,一队队羽林军将整个后院围的水泄不通,除了每个房门前都肃立的羽林军,房顶上也有警惕地四处张望的弓弩手。 正房中,章义坐在蒲团前正在谍报司递来的密报,其中大多是关于各州官员的近况。 “李仁!” “奴在!” “你觉得谍报司这些密报属实吗?” 章义将密报扔到桌案上,示意李仁看一看。 李仁并没有拿起来,而是依旧站在一旁。 “怎么?怕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李仁恭敬地说道:“陛下,奴是陛下的家奴,有些东西,就是陛下让奴看,奴也不能看。” 章义瞅了李仁一眼,将密报重新塞到一沓奏折下面,然后问道:“审计司查到什么了?” 李仁这才说道:“陛下,审计司查到的,应该与谍报司查到的相差无几,唯一有出入的,似乎是晋王殿下并不想表面上那般对吕文博言听计从。” 第706章 形势逼人 “陛下已经回来了。” 晋王府书房中,正在看书的章勉听到吕文博的话后先是一怔,随后才起身搀扶吕文博。 吕文博被章勉搀扶着坐下后,缓了缓说道:“裴彻已经先一步赶回定州,不过陛下去了云州。” 章勉心中暗暗一惊,随后问道:“云中郡?” 吕文博点点头:“他们在云中的内应刚刚将消息传出,就被谍报司一网打尽,怕是陛下已经得知什么了。” 章勉颓然的坐在吕文博身旁说道:“如果阿耶去了云中郡,那他一定是知道了。” 吕文博拍了拍章勉的肩膀说道:“不要惊慌,既然陛下去了云中郡,就说明他并未确定。” 章勉转过头看着吕文博说道:“老师,阿耶去了云中郡之后必然会找召我前去,到时该如何应对?” 吕文博道:“陛下心中虽然起疑,可是问话时必然只是旁敲侧击,殿下装傻充愣自然是不行的,殿下不妨将老夫供出去,就说老夫教唆,而殿下您已经严辞拒绝,并将我软禁于晋王府中等陛下回京交由陛下处置。” 章勉皱了皱眉头说道:“将老师您放在火上烤这种事,我实在做不出,老师还是换个法子。” 吕文博用拐杖敲打着地面说道:“这都是什么时候了,陛下突然北返已经打断了我们的部署,此时若是不作出些牺牲,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可那也不是以老师您为代价!” 吕文博笑了笑说道:“我这一生无儿无女,虽说是学生遍布天下,可真为我着想的,倒是只有你一人。” 两人说话间,一名章勉的贴身侍卫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有天使来。” 章勉与吕文博对视一眼,章勉连忙起身整理衣襟,吕文博则拉着章勉说道:“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要优柔寡断,就照我说的做。” 章勉点了点头,便走出了书房向前厅走去。 六月二十四日夜,接诏的章勉与羽林军出城向北而去。 皇宫内,裴沉烟得知章勉已经接诏出城后,便叫来已经回到定州的裴彻与这段时间一直在朝中主持大局的张师道。 虽说深夜召重臣进宫不符礼仪,可几人都清楚,如今定州城内暗流涌动,已经不是再纠结这个的时候。 在宫中见到二人后,裴沉烟便发问道:“陛下不回定州,偏要去云州的原因张侍中或许不知,但是裴相想必是知道的?” 裴彻对自己的妹妹拱拱手说道:“陛下还是不忍心下手。” 裴沉烟端坐在床榻上说道:“快刀斩乱麻,否则后患无穷。” 裴彻点头道:“还是先从吕文博开始。” 张师道说道:“吕文博如今还兼着国子监祭酒一职,若是没有个由头,怕是不好拿人。” “教唆晋王谋反难道还不够吗?” “可是并无真凭实据,总要拿到一些证据才好。” 裴彻从怀中摸索一阵后,掏出一封密信说道:“证据有了。” 张师道一愣,随即问道:“哪里来的?” “还能是哪里,当然是陛下差人送来的。” 张师道接过密信只是看了一眼双手便哆嗦了起来。 “这这信上的人名?” 裴彻点头道:“各部各司衙门都有涉及。” “那抓了吕文博之后,那些人便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到时他们万一孤注一掷在定州闹起来,就不好收手了。” “更何况眼下南征还在继续,各州的民夫粮草士卒还在源源不断的向前线输送,每天经过各部的批文是去岁的三倍不止,现在缺少哪一环都不成。” 张师道拍着手中写满了人名的密信说道。 “为何不能等陛下回到定州再做决定?” 裴彻说道:“这就是陛下授意,否则你以为我凭什么能从谍报司手中拿到这封他们还没有捂热乎的名册。” 张师道听完后颓丧的将手中名册递给裴彻道:“既然是陛下授意,那我就不说什么了,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裴彻道:“你是想说,陛下既然授意,为何没有像定州增加力量,而以我们在定州城中的现有失利,不足以彻底肃清城内叛党是吗?” 见张师道不置可否,裴彻又说道:“陛下派我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叛党人数如此之众。” “不过”裴彻话锋一转,“我在随陛下北返时,已经见过南征主帅,行军总管王承业。” “我与王总管约定,一旦江北有变,他会即刻回师。” 张师道忙道:“不可!” “南征靡费颇多,如今国库积存泰半用于此战,只为了能尽快统一江南,若是让南征大军回头,岂不是平白浪费国帑,你我对得起陛下,对得起前线将士吗?” “如今事态紧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若是瞻前顾后,只能两手皆空,与其如此,不如先平定内乱,南征还是会有机会的。” 张师道转头看向裴沉烟,裴沉烟却只是沉默不语,而裴彻则继续说道:“陛下安危比南征重要太多,你不会不清楚。” “现如今,难道你还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吗?” “若是陛下有个好歹,莫说南征,我们辛辛苦苦十余年平定的北方又要回到群雄割据的局面,这时你想看到的吗?” 裴彻的话让张师道一时间竟然语塞,许久后,他才缓缓拱手道:“那就全凭裴相安排。” 说罢,张师道便又向着裴沉烟行礼后,一甩袖袍走出了大殿。 裴彻目送张师道离开后,对裴沉烟说道:“虽说皇宫中还有千余羽林军驻守,可我这里一旦发动,叛党必然会拼个鱼死网破,而洵皇子的安危就是重中之重。” 裴沉烟道:“放心去做。” 裴彻犹豫了一会儿,又问道:“还有一事,我听闻内侍监李仁手下又一个审计司?” 裴沉烟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丝慌乱,随后很快遮掩了过去,她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不曾听说什么审计司。” 裴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便行礼告退。 第707章 交心 六月二十七日,章勉便已经抵达云州云中郡。 本应四天跑完的路程,章勉仅仅用了两日便赶了过去。 他抵达云中郡时,本应次日再去觐见,可他见天色尚早,便顾不上歇息与随行内侍的劝说去往章义暂住的郡守府觐见。 “何人?” 郡守府门前,顶盔掼甲的羽林军早已经接替了原本在此值守的守备府士卒。 见到一个少年快步走来,门前当值的一名独眼校尉立刻伸手拦住他。 “晋王章勉!前来觐见。” 章勉脚步不停,直呼自己身份。 门前的独眼校尉看着章勉身上的衣服以及身后追来的内侍,随后立刻对章勉行礼道:“请晋王稍待。” 校尉转身便小声吩咐几句,立刻就有一名羽林军跑向郡守府内。 章勉觐见的消息被层层传入内院,正在凉亭中坐着看一份战报的章义得知后对李仁说道:“宣!” 不多时,一名内侍便引着章勉来到了正在院里站着的章义身旁。 “见过阿耶,阿耶身体可还安康?” 章勉进来后,毕恭毕敬的行礼问好。 章义面朝凉亭旁的湖面,他背对着章勉,他手中是还没有看完的战报。 章义看着战报的最后一部分,同时伸手指了指说道:“赐座!” 一旁的内侍立刻搬来蒲团放在章义面前的桌案对面。 “谢阿耶!” 章勉规矩地跪坐在蒲团上等待章义看完战报,期间他刚好瞥见桌案上摆着的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苍蝇般大小的字,需要近前才能观察。 章勉抬头看了一眼依旧没有回身的章义,随后便稍稍将身子前倾。 殊不知,他的动作都落在了候在凉亭外的李仁眼中。 李仁仔细地观察着章勉的表情,却发现章勉在看过那张写满了叛党名字的纸并没有让他的表情出现哪怕一丝变化。 李仁暗暗心惊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如此沉稳,同时眼神也变得狠厉起来。 这时,章义终于放下了战报转过身来。 他看着章勉正在看着那张纸,便看似随意地将那张纸收起夹在了奏折与战报之间。 “云州是个好地方啊。” 章义瞅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章勉,随后感慨道。 “当年,裴相与我在塞外时,老师对我说云州的吃食是如何美味,广袤的草原和那些健壮的马匹是多么漂亮。” 他轻轻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当时记在了心里,向着总有一日要好好领略一番。” 章义坐回到蒲团上,直视章勉的双眼:“现如今整个云州乃至江北都已为我所有,我反倒没有那些时间再去好好看看了。” 章勉恭敬地说道:“阿耶忧心国事,日夜操劳,总是没有时间的,等统一江南,何妨抽出时间,从北走到南,这样既能体察一下百姓疾苦,也能欣赏一下江山美景。” 章义笑着说道:“你小小年纪,倒是会说话,这是吕公教你的?” 章勉点头道:“吕公为人古板,向来不与儿子说这些,这是儿子自己想的。” 章义理了理宽大的袖袍,随后挺直身子端坐起来。 “话说得虽然漂亮,可是有些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章义指了指自己屁股底下的蒲团说道:“自从你阿耶我坐上这个位置,每日的奏折都要批复到深夜,每天醒来,就有一堆文武围在你的身边叽叽喳喳。” 章义说到这,正巧凉亭一旁池塘中一只青蛙突然叫了起来。 章义立刻指着那只兀自呱呱叫的青蛙说道:“就如同这畜生一样聒噪。” 说这话的时候,章义的脸上一直挂着微微的笑意,章勉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说这些了。” 章义摆摆手,随后说道:“你知道我这次回来所谓何事吗?” 章勉收起笑容,点头说道:“儿子知道。” “是因为” “哎!先不要说,我且先问你。” 章勉刚刚打算继续说下去,章义却突然打断了他。 “勉儿,我来问你。” 章义盯着章勉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若是我突然死了,由你继承皇位,你会完成我的遗愿吗?” 章义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只是那双眼睛却一直盯着章勉,身子也微微前倾,似乎想要看透章勉一般。 章勉的表情僵住了,随即很快苦笑道:“阿耶说笑了,阿耶身体康健,如何会突然出意外,再者说了,我已经被阿耶封为晋王,将来是要辅佐阿洵的。” 章义眼中闪烁几下说道:“这么说,你对这个位置没什么想法了?” 章勉收起笑容,正襟危坐:“阿耶,儿子可以对天发誓,对皇位绝无觊觎之心,至于那些有心之人,儿子虽然也已经接触过,可儿子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因为阿耶出征在外,儿子害怕朝堂不稳,暂且假意应下的。” 说着,章勉便从怀中抽出一个信封双手送到章义面前。 章义伸出一只手将信封取来,随后打开一看,发现这也是一个名册,而且这个名册上记录的人数远远超过了谍报司与审计司一同交上来的那个名册。 章义一边看,表情也愈发严肃,他放下名册,对章勉说道:“我儿明辨是非,我心甚慰。” 随即章义将名册叠起来挥了挥手,一名内侍便双手接过。 “去,送到谍报司,让他们重新核查。” “诺!” 内侍匆匆退下,章义也伸了伸懒腰笑一边起身一边说道:“从定州到云州,怎么也要四日,你两日就到了,想必路上没有好好停下来休息。” 章勉连忙站起来去搀扶章义,同时笑着道:“儿子何止是没有好好休息,就是饭也没有好好吃过。” 虽然自己很轻松就能站起来,可章义还是坦然接受了章勉的搀扶。 “那正好,我也许久没有吃过云州的羊肉汤了,走,今晚我亲自给你炖上一锅,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陛下不可。”李仁上千规劝,岂料章义却扭头瞪了他一眼。 “有何不可?我是给我的儿子做饭,我不想听那些君子远庖厨的话!” 说着,他便与章勉沿着凉亭消失在了李仁的视线之中。 李仁见章义离去后,对一名内侍招招手。 “派人去查晋王给的那份名册,如有不实之处,要立即回报。” 第708章 绞索 六月二十八日,梅州,南陈军大营。 多日下来,疫病已经完全扩散开来。 人满为患的伤兵营中,令人作呕的味道在空气中飘荡着,麻布遮住口鼻的医官往来穿梭于患病士卒中间,呻吟声自密密麻麻极慢的病患之间响起。 一辆辆的马车拉着层层叠叠的尸体从伤兵营的后门向外走去,周遭的士卒麻木的看着同袍们被草席裹着的尸体,目送他们离去。 消瘦了许多的司马昭坐在空荡荡的大帐内,他的身旁只有四五名南陈将领守在一旁。 现在的南陈大营就是一口大染缸,任何人都无法独善其身。 “中候,今日我军又折了三百余人。” 一名面色同样不好看的将领垂头丧气地说道。 司马昭无力地摆摆手问道:“唐军动向如何?” “斥候回报说,唐军左武卫与唐军主力派出的骑兵已经完全掐断了我军的粮道,军中存粮倒是还有两月有余,可药材却已经告罄。” “正面呢?” “唐军主力相较于昨日,又向前挺进了五里,距离我们还有十余里。” 司马昭听着麾下将领的回报,脖子上像是套了一个缓缓收紧的绳套一般。 他下意识地伸手扯了扯甲领。 “军中尚未染疫的士卒还剩多少?” “还有三万多,但是到处都需要人手,能提刀作战的也就七千之数。” “前面那个营寨怎么样了?” “全部染疫,多半都已经丧命了。” 司马昭缓缓点点头说道:“都下去,营寨的防务务必要维持好。” 众将面面相觑,随后齐齐抱拳离开了大帐。 大帐中再度变得空荡荡的,司马昭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沙盘上,代表唐军的旗子已经插满了自己的周边。 王承业此时也在看着沙盘。 只不过,相比于司马昭的憔悴与颓丧,他看上去显得精神极好。 大帐中来来往往的胥吏将领与传令的亲兵正不断将一道道军令发出,再将一份又一份斥候送回的探报汇总。 “南陈军有几日没有向我军发起反击了?” 王承业将一份谍报司送来的密报攥成一团握在手心中问道。 张大财道:“已经六日未曾反击了。” “赵尽忠的右路军距离南陈军大营还有多远?” “在这里!”张大财指了指沙盘上一处放着一个兵俑以及一面旗子的地方,“右路军前锋距离南陈军大营只有十四五里。” “左路军呢?” “左路军在这里。” 张大财再次指了指沙盘。 沙盘上,左路军与右路军相距一段距离,像是张开的老虎钳一样直逼南陈军。 “照眼下的推进速度,最多再有三日,左右两路就能完全钳制龟缩在大营中的南陈军。” “南陈军的粮道断绝几日了?” “三日了。” 王承业问道:“有没有出现逃卒?” 张大财点头道:“南陈军心早已浮动,逃卒自然是有的。” 王承业将目光放在南陈军所在位置的身后说道:“从现在起,各部进军时务必步步为营,不得出现纰漏。” “各部每日安营扎寨后,要立刻在周边寻找稳妥的水源,所有士卒不得引用生水,所有马匹牲畜全部单独安置。” “军中所有轻骑全部派出,遮蔽推进的左右两路军侧翼。” “再派塘马去寻在南陈军身后的左武卫与突骑,让他们务必封住南陈军的退路。” 张大财听完王承业的几道军令后问道:“时间不多了?” “疫病扩散太快,总归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还是要早早解决敌军。” “再有一点,谍报司刚刚送来的密报,西蜀的使节已经抵达建康两日,西蜀左卫将军孟秦也已经率左羽林军一万人出闻州,向舒州进发;右卫将军毛云龙率右羽林军一万人出闻州,向黔州进发。” “诺!” 南陈军大营以南四十里外,梅州与宁州交界的一条官道上,一队由两百多名南陈士卒与千余辅兵组成的南陈军运粮队正在缓缓前进。 他们呈两路走在官道边上,道路中央是一些瘦弱的驮马拖行着的一辆又一辆满载粮草药材的板车。 长长的粮车后方是数量众多的民夫,他们推着一些小车,每辆小车上也同样放着数量不一的粮食。 民夫旁边,不断有辅兵拿着大棒不断挥舞着让他们加快速度。 队列最前面,一名负责押运的督粮官与一名南陈军队主眉头紧皱。 “这些日子唐军骑兵出没的愈发频繁,原先的几条粮道都已经被唐军掐断,我们这条粮道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队主看了一眼面带忧虑的督粮官说道:“我们特地绕的远路,又一路上小心谨慎,想来唐军没那么快发现。” 督粮官叹口气说道:“希望如此,也不知为何偏偏选了我们来打前站。” 两人说罢便各自分工,一人留在队头,一人去了队尾。 不多时,运粮队中便再度传来了催促加快速度的叫骂声。 王虎与舍利吐利施烈站在官道左侧的一处坡地上已经看着这支运粮队许久了。 “你认为要不要现在就冲下去突袭?” 王虎率先开口问道。 舍利吐利施烈面无表情的说道:“看粮队行进速度,这支粮队没什么油水,撑死了也就够几千人日支用。” 王虎道:“可是你莫要忘了,南陈军中大疫,现下继续药材,万一车上装的是药材,那就不能按照粮食来算了,毕竟药材不压车。” “若是药材,那这些数量就极为可观了。” 舍利吐利施烈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我还是认为这是南陈军用来寻找新的粮道放出来打前站的,亦或是他们从后方调集了兵力打算一举歼灭我们,进而布下的诱饵。” 他话音刚落,两人身后一名王虎的亲兵便匆匆跑了过来。 “两位将军,斥候回来了。” 没过多久,一名气喘吁吁的斥候便跑来说道:“这支南陈运粮队身后,跟着约万余南陈军。” 舍利吐利施烈眼前一亮,随后问道:“可有旗号?” “有,但是此前并未见过,不知是谁。” 瞒天过海 宁州与梅州相连的官道上,身穿南陈衣甲的西蜀左卫将军孟秦正率军跟在一支运粮队的身后缓缓前进。 事实上,他已经抵达宁州足有两日,而并非王承业收到的密报上说的他刚刚出闻州。 南陈与西蜀都知晓唐人的细作无孔不入,因此在唐军左路军刚刚渡江攻下天云关时,南陈使节便已经秘密出使西蜀,与西蜀结为盟友。 随后,中护军林孝节便率领包括左右羽林军在内的三万蜀军借着平定蛮族为由迷惑了在西蜀的北唐细作,他们在离开了西蜀都城涉陵城后,在岭南群山中兜兜转转数日,最后突然转向山道,进入了南陈。 抵达南陈境内的这一万蜀军迅速更换南陈衣装,得知北唐的皇帝章义亲自渡江出现在梅州后,便向宁州进发准备驰援梅州,可不曾想,战事的胶着以及唐军主力突然攻占舒州让这支仅有万人的蜀军不得不停止继续向宁州进发,转而与南陈在崖关的守军配合防备唐军从舒州继续向南进攻。 直到唐军主力突然转向直奔梅州,这支蜀军才再一次向宁州进发,只是,战事的变化速度超出了南陈与西蜀朝堂的预料。 随着南陈主力被击败,被迫退到苍南,进而突然染上大疫,快要抵达宁州的这支蜀军再次停了下来。 到现在,这支披着南陈衣甲的蜀军已经在南陈境内足足两个月了。 孟秦一想到自己前两个月被调来调去的经历,便忍不住朝着路边啐了一口。 “直娘贼,耽误了这许久,现在才想好让我出击!” 孟秦暗骂道,同时挥手召来亲兵校尉问道:“派出去的斥候有消息了吗?” 亲兵校尉抱拳道:“回将军,斥候还未返回。” 孟秦微眯双眼,他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传令,前军减速,后军的两千人立刻离开官道进入两侧山林,尽快追上前军。中军抽调三千人装作后军。” “再增派斥候,探查范围扩大到二十里!” “诺!” “还有,派人向中护军回报,就说我部孤军深入,稍有不妥,请中护军为我部增兵。” 亲兵校尉领命后立刻拨马去到一旁,不多时就有几名塘马飞快向着大军的队列后方跑去。 “你说有万余南陈军?” 另一边,听到斥候回报的王虎有些不相信。 “你可看清楚了?是万余辅兵民夫扮的样子货,还是万余如假包换的南陈军?” “将军,卑下做斥候也有六七年了,如何会看错,那万余南陈军旗号分明,前中后三军相距都是固定的五里,且那支南陈军的斥候都彪悍的紧,我们一交手就折了三四个兄弟,若不是早先就藏在那边摸清了周遭的环境,怕是还要折几个人在那里才能逃回来。” “不是样子货?” 王虎一边摩挲着下巴一边看向舍利吐利施烈。 舍利吐利施烈问道:“南陈军距这支运粮队多远?” “二十里!” “二十里可不近,就算他们都是精锐,从行军转为作战,加上披甲整队的时间,怎么也要几个时辰,一旦诱饵被突袭,他们怕是一天都赶不过来,这么看想来也不全是精锐,可能只是斥候精锐些,防止被识破!” 舍利吐利施烈听完王虎的话后说道:“话虽如此,可是万一他们真的是精锐呢?你可不要忘了,有些南陈军翻山越岭可比我们这些北地出声的人要利索多了。” 经舍利吐利施烈一提醒,稍稍有些轻敌的王虎却觉得舍利吐利施烈有些过于谨慎了。 “南陈军主力被我们给围在苍南,加上崖关的几万,他南陈如何能在短时间变出这么多精锐,还是尽快吃掉这支运粮队,我们稍稍后退好了。” 说着,王虎就要下令出击。 “且慢!” 舍利吐利施烈一把按住王虎说道:“再等等看!再等等看!” 王虎眉头皱了起来:“再等下去,运粮队送去了南陈军主力急需的药材,你我就算失职!” 舍利吐利施烈按着王虎肩膀的手却突然用力,王虎的表情也稍稍有些不太好看起来。 “若是真的误判了,那罪责我一力承担。” 王虎与舍利吐利施烈对视了半天后,终于缓缓点头道:“那就依你说的。” “叫所有都尉以上将校来此议事!” 舍利吐利施烈对王虎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后转头下令道。 不多时,来自左武卫与突骑的将校便全部来到他的身前。 见所有人都到位后,舍利吐利施烈立刻从一旁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 “我们此前斥候已经碰面,那敌军相必已经得知我们在此,不过他们应该还不清楚我们的兵力,所以我们这一次将两部所有斥候全部撒出去,一定要靠得近一些,装出一副要探查清楚的样子,遇到敌军斥候后,立刻退回来。” “在斥候出击的这段时间内,王将军,你率左武卫的五千人在官道西侧列阵,面朝东侧。” “我率麾下突骑在东侧山林中潜伏。” “等到南陈军的斥候尾随我们的斥候发现你们的军阵,并开始接战后,我在从东侧出击,袭扰南陈军,让他们无法全力与你交战,这期间,一旦南陈军露出破绽,不论是在你那一侧,亦或是我这一侧,我们都要毫不犹豫地全力突击。” 王虎问道:“是不是简单了些?” 舍利吐利施烈说道:“越难,出现的纰漏就越多,越简单,我们才能不被战前指定的计策约束。” “好!就这么干!” 一众将校离去后,两人便等待这支运粮队的尾巴全部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而后开始分头布置起来。 在他们的南侧二十里外,孟秦等了许久的斥候也终于返回了中军。 “报!卑下在林中遭遇唐军斥候,已经被击退。” “抓到活口了吗?” 孟秦淡淡地问道。 斥候尴尬地说道:“我们人手不足,加上他们也极为精悍,连战死的都被背走了。” 孟秦点点头,随后将目光转向前方。 “倒是有趣,放过了运粮队,是准备专门等着我吗?” 第710章 举止怪异的南陈军 六月二十八中午时分,布置妥当的王虎与舍利吐利施烈纷纷派出了自己的斥候。 百余名斥候沿着官道两侧快速向南,直逼缓缓行进的那支南陈军。 唐军的斥候们仅仅是前进了百余步,就撞上了孟秦麾下的斥候。 蜀地出来的斥候在山林中占尽了优势,他们一个个如同猿猴一般身形矫健,山林中的每一团树丛,每一棵树木都成了他们可以借助的工具。再加上轻便的竹弩与他们矮小的身材,他们几乎占据了完全的优势。 唐军斥候往往还没来得及发现蜀军斥候就已经陷入了他们的包围之中。 双方仅仅碰面半个时辰,唐军斥候就已经不需要像战前谋划的那般佯装败退,而是实实在在的败退。 蜀军斥候的凶悍让舍利吐利施烈更加坚定地认为这就是南陈军的精锐,连将信将疑的王虎也开始认真起来。 王虎在官道西侧的坡地上原本只是砍伐树木设置了几处拒马,认真起来之后,王虎第一时间便下令在阵前每隔二十步挖掘一道壕沟环绕整个军阵。 “将军,斥候回报,唐军在官道西侧坡地上列阵等候,他们在东侧还布有伏兵,全是骑兵。” 就在王虎挖掘壕沟时,孟秦的斥候却已经将唐军的部署摸了个清清楚楚。 孟秦当即下令道:“全军加速,进入山林的两翼收拢到东侧,向唐军骑兵藏匿的地方靠近,逼迫他们现身!” 号角声在中军响起,迅速传遍绵延数里的整个行军队列,万余蜀军立刻抛下携带的辎重粮秣,仅仅带着甲兵向官道西侧唐军军阵所在的位置开始奔袭。 等到王虎的第三条壕沟开始挖掘时,远处一股示警狼烟突然升起。 王虎眯眼看着几里外的狼烟自言自语道:“这么快?” 已经开始重视这支南陈军的王虎按照南陈军精锐的行军速度估算过后,才做出挖掘壕沟增加固守西侧坡地的决定。 可这支南陈军的行进速度远远超过了他的预计。 同样看到狼烟的舍利吐利施烈也有些不敢相信,他本想派出塘马与王虎联络,可此时自己这边布置的斥候却突然回报。 “将军!南陈军一支偏师数千人进入山林向我军藏匿地快速逼近,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到了。” 舍利吐利施烈神色一变,连忙招呼众将校率部上马离开东侧的树林,同时不顾两人此前约定地隐匿位置派人打出旗号。 王虎在军阵中央看到对面打出的旗号也是心中一惊。 “这还没有见到南陈军,他们的先锋就把施烈的骑兵逼出林子了?” 不过王虎已经来不及再多想舍利吐利施烈是如何被南陈军发现并逼出林子的了,因为南陈军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内。 由远及近的南陈军在坡地下方的林子中若隐若现,不断惊起的飞鸟与在树林中不时露出一角的几面认旗已经证明了南陈军的行进速度是何等的快。 “备战!” 王虎大吼一声,同时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既然舍利吐利施烈都被发现,那么硬碰硬已经是不可能避免的了。 号角声在军阵中响起。 在坡地上摆出宽一里,纵深六百步的军阵的唐军听到号角声后纷纷起身披甲。 最前排的旁牌手迅速在拒马后方组成盾墙,一名指挥着千余弓弩手的都尉将目光死死盯着身后的令旗,一只手已经微微抬起。 蜀军本就只有极少数的骑兵,他们跟随孟秦沿官道逼近后就停在唐军西侧阵前五百步外盯着那一道道壕沟以及严阵以待的唐军。 “传令,此战所得缴获,全部分发。” 孟秦的话让身旁的副将面露兴奋之色。 “诺!” 塘马在林间前进的蜀军军阵中往来穿梭,不断将孟秦的话重复传达到每一名将校士卒耳中。 原本只有沙沙声的林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呼喊声。 四面密林爆发的呼喊声让孤军立于坡地的唐军只觉得他们身处重围之中,许多士卒都出现了动摇。 “约束士卒,不要被敌军声势干扰。” 王虎一边下令,一边望着那十几名骑马立于弓弩射程之外的敌军将校。 “一来就攻心?” 王虎冷哼一声,随即再度下令道:“旁牌手敲打旁牌,壮我军声势!” “砰砰!” 敲打旁牌的声音很快响起,不愿落入下风的唐军敲打旁牌时极为用力,铿锵的声音渐渐压过了林中爆发的呼喊声。 两股声音在战场上交织盘旋着,如同一股乐曲响彻天际。 此时,林中的敌军也终于走了出来。 最先出现在唐军面前的是队形散乱的跳荡兵,数百跳荡兵手持刀牌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不断跃进,他们矮小的身材与刻意伏低的身形如同南方林间钻来钻去的猴子一般灵活。 “南陈军跳荡兵!五百步!” 了望兵将自己捆在一棵树上盯着远处零零散散的黑点大声吼道。 “弩手上前!” “弩手上前!” 重复的口令不断从军阵后方传来,随后一面令旗在阵中挥舞,四百名唐军弩手快速来到盾墙之后。 王虎看着这些身形矫健的南陈军跳荡兵,突然生出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在他与南陈军作战的经历中,从未见过南陈军的跳荡兵主动脱离军阵率先发起冲击,眼前的南陈军,更像是他曾经交过手的蜀军。 在他错愕的空当,了望兵的呼喊声再次传来。 “南陈军军阵开始推进!” 王虎立刻收起思绪望向坡地下方。 此时完全出现在坡地下的敌军已经在空地列阵,他们与已经开始向坡地冲击的跳荡兵相距百步推进,那些不算长的长枪与队列中不断传出的呼喊声更是让王虎愈发疑惑。 在他的印象中,南陈军的步卒与唐军几乎无异,双方在推进时都是沉默且齐整的,而面前的这些敌军虽然穿着南陈军的衣甲,可他们的军阵并没有那么严整,不断响起的呼喊声也像是一群吱吱呀呀的猴子一样聒噪。 “难不成真的是蜀军?” 王虎心中不禁想到。 第711章 初战 王虎心中疑惑之时,舍利吐利施烈也感到奇怪。 两千向自己逼近的敌军在林中速度极快,他们视林间树木杂草与崎岖的地面如无物,披甲持刀牌尚如履平地,逼得舍利吐利施烈不得不率部完全退出树林才甩开了这些追着战马的敌军一定距离。 在空地甩开敌军足足数百步之后,突骑们才开始重整队形。 这些向来都是追逐敌军或是吊着敌军耍猴的唐军骑兵是第一次被追的如此狼狈。 舍利吐利施烈看着将他们驱逐出树林便重新隐入林间的敌军,同样起了与王虎一样的疑惑。 “这些敌军是不是南陈军?” 这时,一名上了年纪的校尉凑到舍利吐利施烈面前说道:“将军,这些人的做派像蜀军。” 听到这名校尉的话,舍利吐利施烈连忙问道:“你如何得知这些人是蜀军不是南陈军?” 那名校尉指着重新回到树林中的敌军说道:“卑下在盘州曾与蜀军交过手,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这南陈军虽然也有山民组成的军队,可那些受军律约束,作战也还是遵循常理,最多是在行军时面对崇山峻岭更加游刃有余。” “可蜀军却完全不同,岭南多山,不说骑兵无法使用,组成军阵作战的机会也少之又少,加之蜀人悍勇敢战,又多在山林间作战,因此他们每当遇敌都会先利用地形驱离一部分敌军,将战线拉长。” “战线一旦被拉长,他们便会派出百余人一队的跳荡兵手持刀牌不断逼近军阵试探虚实。” “被这些跳荡兵反复试探后,如果军阵出现漏洞,这些跳荡兵就会三两队结阵,而后击其一点开始破阵。” 舍利吐利施烈听后说道:“有些像我们突骑在平原冲击立足未稳的敌军军阵时的做法。” 那校尉点头道:“正是!” “可跳荡兵只有刀牌,军阵前排多是披甲士卒,加之有盾墙遮蔽,如何破阵?” “将军不知,这些蜀军跳荡兵与我们的跳荡兵并不一样,别看他们矮小,可身体极为见状,每人身负七八十斤尚能翻山越岭,所携兵器也多种多样。无论是飞斧投矛亦或是射程极短但极为轻便的竹弩,都是他们用来攻破军阵的利器。” “一旦军阵被撕开缺口,在后方等待的蜀军长刀手就会接替不断试探军阵弱点的跳荡兵,一拥而上把军阵切得七零八落。” “我们军中的长刀手也是盘州之战后缴获蜀军长刀才开始增设的。” 舍利吐利施烈点点头:“我知晓了!” 他说着转头看向王虎列阵的坡地下方,一片远离周边林线的空地上,密密麻麻地蜀军正在列阵,他又看了看周边的地形,发现四周的空地足够让自己的骑兵进行小范围的辗转腾挪。 他大体算出自己距离蜀军本阵的距离后便果断下令道:“全队向蜀军本阵突驰,行至一半时分出千人转身,剩余一千人抵近蜀军本阵四十步再开始后撤!” 说着舍利吐利施烈便一夹马腹,战马如同一道闪电般窜了出去。 此时双方的战场就在官道东西两侧,中间的官道以及两侧的空地就是战场上除了王虎所在的坡地之外的空地。 随着舍利吐利施烈的将旗开始移动,唐军突骑们也紧随其后,见到唐军骑兵再次沿着官道开始移动,在林中的两千蜀军无法追上去,便连忙举起号旗向孟秦的本阵示警,同时迅速向官道跑去,打算切断唐军骑兵的后路,可他们一跑出林子,突骑们突然分成两股。 分流后的唐军骑兵其中一支在蜀军的注视下娴熟的操控战马在狭窄的空地上用一个漂亮的转弯调头向着刚从林中跑出来准备切断他们后路的蜀军冲来。 后方带领蜀军冲出来的将校也估算过唐军骑兵距离自己的距离不过三四百步,若是他们想回头冲开自己的阻拦,如此狭窄的地形,等到唐军骑兵回转重整,根本来不及提速,他们只要付出一定伤亡想必也就能挡住那些唐军骑兵。 可那名蜀军将领本就对北地的骑兵没有太多认知,只将北军的骑兵当做自己军中那些骑着岭南矮脚马的骑兵。 等到千余唐军骑兵在他的注视下从宽度不过七八百步的空地上迅速转向后,那名蜀军将领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有哪只骑兵可以做到用这么小的弧度便完成转向,更不要说这些逼近的唐军骑兵速度并没有减少多少且在奔跑中将队形重整。 “加厚阵形!” 看着唐军骑兵快速逼近,那名蜀军将校这才发现,唐军骑兵的战马是如此高大,一匹匹健壮的北地高头战马上,一个个全副武装的突骑带着铁面,身披铁甲,手中的马槊闪烁着寒光直奔他们而来。 来不及变阵也来不及向两侧树林散开的蜀军被千余唐军突骑迎头撞上,他们手中的长枪没有马槊长,仅有的团牌也无法构成厚实的盾墙,不过眨眼的工夫,四五列蜀军的阵形就被唐军突骑捅了个对穿。 身高不过五尺多的蜀军士卒在高大的战马面前如同娃娃一般被撞飞,长长的马槊不断捅穿一个又一个像两侧奔逃的蜀军士卒。 原本悍勇的蜀军面对这些见所未见的怪物甚至生不出一丝抵抗的勇气。 人性中面对危险时本能的畏惧彻底占据了上风,两千蜀军顷刻间灰飞烟灭。 数里外的孟秦看着唐军骑兵一次突击就击溃了自己的两千人,心中不由得一阵惊骇,对唐军骑兵的评价也再度高了几分。 原本打算用两千人盯住唐军骑兵,随后全力攻下坡地的他看了看刚刚接战的正面,又瞅了瞅还在靠近的唐军骑兵。 “传令,跳荡兵撤回!军阵转向北,弓弩手射住阵脚,不要让唐军骑兵接近军阵!” “等唐军骑兵远去后,再缓缓向南退。” “将军!我们这就要后退?” “对!我有些心急了,也低估了唐军的骑兵,等中护军增兵后,再行进攻。” 第712章 大胆的舍利吐利施烈 蜀军用弓弩射住阵脚后缓缓后退。 没有想着真的冲击蜀军本阵的舍利吐利施烈也乐得看到蜀军退走,便勒马回转,与身后分出去的那支骑兵一同将蜀军溃兵追入林中便返回空地继续列阵。 直到蜀军再度退回林中,舍利吐利施烈才派出塘马跑向坡地与王虎联络。 “这么说,还真是蜀军?” 王虎听完前来联络的塘骑传话后喃喃自语道:“我说为何看着那么眼熟。” 说罢,他便派出斥候尾随,以防蜀军卷土重来,自己则再度与舍利吐利施烈联络。 双方用旗语交流后,王虎便率部开始退下坡地,两军汇合后立刻向北追击那支走出没有多远的诱饵,同时派出塘马回报此处情况。 次日天蒙蒙亮时,两人率军追上了陈蜀联军派出的诱饵。 一次干脆利索地突袭后,两人便击溃了本就没有多少士卒的运粮队。 入夜后,两人围坐在一处烘烤着馕饼与肉干的火堆旁一边翻着馕饼一边说话。 “蜀军既然到了,那便不会只有万余人,昨日我只是击溃了蜀军两千人,他们便匆匆退走,想必后面还是大队兵马的。” 舍利吐利施烈见火堆上架着的馕饼另一面已经烤的焦黄,就把馕饼用树枝插起来递给王虎。 王虎摘下树枝上挂着的馕饼后被烫的连连吸气,左右手也不断倒来倒去。 最后实在是忍受不住的王虎干脆将馕饼放在腿上,一边捏着耳朵一边说道:“蜀军既然到了,那我们就难以继续切断南陈军主力的粮道了。” “我觉得,”王虎摸了一下馕饼,感觉没有那么热了,便抓起来猛地咬了一口,随后哈着热气说道:“既然已经无法维持切断南陈军粮道的态势,不妨再后撤些,我们北面五里外有一处卡在这条官道上的小山,你还没来时我已经派斥候看过了,山上光秃秃的,背面还靠着一条小河。我瞅着地形不错,便将先前截下的许多南陈军粮草都藏在了那里,足够我这五千人吃一个月了。” 舍利吐利施烈从火堆上用小刀割下一块已经烤焦的肉干塞到嘴里慢慢咀嚼着。 “你要在那里立寨?” “对!我在山上立寨,你沿着大道不断突袭他的辎重,让他不得不抽身应付我们,主帅那边不就可以更加从容?” 舍利吐利施烈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写上一个歪歪扭扭的“陈”字,又在一旁画了一个小圈说道:“再后退五里,距离南陈军大营就只剩下二十里不到了,到时候南陈军万一发了狠,抛下染疫的士卒一心与蜀军汇合,我们如何挡得住他们的两面夹击?” “且不说山上守不守得住,蜀军只要围住你,不让你下山骚扰,再专门抽出兵力不断压缩我骑兵辗转空间,就算是打通了与南陈军的联系,到时候我们做的这些不就全无作用了吗?” 王虎此时已经吃完一整张馕饼加上几块肉干,他胡乱抹了把嘴说道:“你我合兵一处不过七千,我们身后的蜀军光冒头的就有万余,退走就等于放南陈军逃走,不如此,又能如何?” 舍利吐利施烈思索片刻后说道:“不如,你我主动出击?” 王虎瞪大了双眼看着舍利吐利施烈,他起身指了指南方说道:“七千人,主动出击?” 舍利吐利施烈拉着王虎坐下后,继续在地上写写画画。 “我的两千骑一人双马,若是抛下杂物,不吝惜马力的话一日七十里也是寻常。” 他将一块小石头放在地上,又用树枝画了一条线说道:“我们在这里,蜀军在我们身后最少二十里。” “若是再往南十几里,就是宁州地界。” 舍利吐利施烈又拿起一块石子放在写着“宁州”的地方说道:“蜀军粮草也是需要南陈供给的。而他们毕竟是客军,不可能一次供给超过半个月的粮草辎重。” “为了保证蜀军粮草不会断绝,加上还要给前方的南陈主力输送粮草,那么各州运来的粮草必然要在宁州囤积,而定州崇阳距离前线最近,又有黔水这等大河横穿崇阳连接建康运河,便与粮草输送。” 王虎接上舍利吐利施烈的话头,他抬起头看着舍利吐利施烈,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舍利吐利施烈见王虎已经领会了自己的意思,遂点点头说道:“区区三十里,我两千骑半日就到。” “骑兵沿大道急进!任由他蜀军斥候再能跑,也决计追不上我。” “只要能将他们的斥候与回报军情的塘骑远远甩在身后,就能有时间摸清南陈粮草所在。” “一旦烧了他的粮仓,前方蜀军不战自乱,必然要收缩防守。” “蜀军开始后退,我便逼上去咬住他们。” 王虎说话间已经咧开嘴笑了起来,“就算不能让蜀军元气大伤,也能从他的屁股上狠狠地撕下一块肉来!让他瘸着腿缩回宁州养伤。” 六月二十九日,清晨。 山林中雾气浓重,飘荡的雾气慢慢将夹在其中的官道也覆盖其中。 几名蜀军斥候藏在树上林间,一双双锐利的眼睛不断向四处张望,生怕忽略了什么。 事实上,孟秦收拢溃兵仅仅一日后,中护军林孝节就率军亲至。 两万蜀军主力与孟秦的兵马合兵一处后扎下营盘,就开始等待南陈为他们输送足够的粮草。 了解了孟秦与唐军交战经过后的林孝节决定不再分兵巩固粮道,而是一次性打通与被围南陈军的联络。 因此,这些蜀军斥候便重新折返,再度开始试探着向前探查唐军动向,为大军接下来的部署提供探报。 雾气浓重,饶是惯于在山林间探查敌情的蜀军斥候也无法分清周遭五十步外的情况。 随着一阵鸟叫声,几名蜀军斥候便纷纷抱着树干滑了下来。 “这里山林太密,雾气太大,再往前一些,那里地势高一些,视线应该会稍好。” 带队的蜀军什长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就从雾气中传了出来。 紧接着,雷鸣般的马蹄声就瞬间刺破雾气充斥在几名蜀军斥候的耳中。 第713章 狂飙突进 马蹄声犹如惊雷在蜀军斥候耳边炸响。 抖动的地面与隆隆作响的马蹄声让几名蜀军斥候的面色瞬间一变。 “骑兵!” 蜀军斥候什长面色惨白地看着浓厚的雾气,说话也变得有些结巴起来。 其余几名蜀军斥候纷纷看着愣住的什长也显得极为惊慌,毕竟那那雄壮的战马与马上彪悍骑士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 蜀军什长毕竟还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卒,他一巴掌狠狠甩在自己脸上,剧烈的刺痛感让他瞬间回过神来。 他也顾不上自己说话的声音会不会让周边可能存在的唐军斥候发现,只是连忙对一名斥候喊道:“刘七,你跑得快,快些回营将消息报与将军!我们在这里盯着!” 刘七点点头,随后就要往大营所在的方向跑去。 那名叫刘七的蜀军斥候还没来得及迈开脚,一名背负着将旗的唐军骑士的身影就已经从雾气中钻了出来,他的身旁,还有一匹马背上空荡荡的战马在后方跟随。 蜀军斥候此时距离官道不过十余步,什长见唐军骑兵出现,连忙拉住刘七藏入林中。 “两骑、三骑” 在几名蜀军斥候的注视下,越来越多唐军骑兵冲破浓雾,他们每个人都多牵着一匹战马,密集的队形丝毫没有被浓雾影响,马上矫健的骑士不断控马向前奔驰,没有一人向官道两侧张望。 相距十几步的蜀军斥候感受着跟随地面颤动而不断加快的心跳,惊恐地看着不断经过他们面前的唐军骑兵。 此时最先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唐军骑兵已经消失不见,而后方越来越多的骑兵让他们只觉得口干舌燥,那本应锐利的眼睛也应接不暇。 “多多少?” 直到最后一名唐军骑兵扬长而去后,斥候什长才咽了口唾沫磕磕绊绊的问道。 “两千!” 他身旁的蜀军斥候同样咽了咽口水说道。 “点狼烟!点狼烟!” “可是!” “可是个屁!我们跑得过他们吗?” 趁着雾气出发的舍利吐利施烈亲自背负着将旗引军急进,两千突骑在官道上狂飙突进,速度之快让大量布置在官道两侧的蜀军斥候只得纷纷燃起狼烟向大营示警。 奔驰的唐军骑兵与蜀军斥候燃起的狼烟形成了一幅奇怪的景象。 清晨雾气重,空气也湿润许多,狼烟点燃远没有往常那么迅速,接力示警的狼烟传回蜀军大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蜀军大帐中,孟秦与右卫将军毛云龙在帐中走来走去,焦急的神色一览无遗。 不多时,大帐的门帘终于被撩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将大步走了进来。 焦急的二人见到老将进入帐中连忙行礼。 “主帅!” 林孝节只是简单颔首便走到沙盘旁边问道:“情况如何?” 孟秦连忙走到沙盘旁边指着沙盘上那条连通宁州崇阳与梅州苍南的官道说道:“一个时辰前,两千唐军骑兵借大雾突然沿官道向宁州狂飙突进,其速度太快,我军斥候来不及回报,只能燃放狼烟示警。” 林孝节皱了皱眉头,他从孟秦的话中已经有了基本的判断,那就是这支唐军骑兵的目的必然是自己身后的崇阳郡。 而如果说崇阳郡有什么值得这支唐军骑兵孤军深入的话,那就只剩下了崇阳郡囤积的大量粮草辎重。 作为此次援陈的蜀军主帅,他很清楚这些粮草的数目有多么庞大。从南陈各个州经水路陆路汇聚到崇阳的粮草足有一百五十余万石,为了征集这些粮草,南陈几乎搬空了半数州郡的府库。 林孝节指着宁州崇阳说道:“派塘马向宁州刺史传信了吗?” 孟秦点头道:“已经派去塘马了,可我们的塘马如何跑得过唐军的战马,更不要说他们是一人双马,且毫不吝惜马力。” 林孝节眯着眼睛问孟秦道:“这伙唐军就是让你设了一阵的那支唐军?” 孟秦点头:“对,整个苍南周边,只有这一支唐军,他们兵力不过七八千,骑兵却有足足两千,如果数量没有出错,那便是他们了。” 林孝节道:“也就是说他们还有一支步卒尚未动弹。” 毛云龙听到林孝节提起唐军步卒,眼中的焦躁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不屑。“没了骑兵,唐军几千步卒在山林中并非我们对手!” 听着毛云龙的话,林孝节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们一旦后撤必然露出破绽,到时候,这几千唐军说不得就会让我们吃大亏!” 林孝节道:“毛云龙!” “末将在!”身材魁梧的毛云龙当即抱拳行礼。 “你率本部即刻向宁州驰援!哪怕追不上唐军骑兵,也要随时得知其动向。” “诺!” “孟秦!” “末将在!” “你部先前与唐军交战不利,士气不振,先行向宁州收缩,我来殿后。你后撤时要记得,稳妥最为重要,不要后退得太过急切!” “诺!” 下达军令后,毛云龙因为要追赶唐军骑兵,便先一步离开大帐去召集军队,而孟秦却有些担忧地说道:“主帅,您亲自断后是否有些不妥,要不然还是让末将来,末将麾下虽士气稍低,可也不过是吃了他们骑兵的亏,眼下他们的骑兵已经往宁州去了,如果后方唐军真的追上来,末将也绝对挡得住!” 林孝节冷冷地说道:“你先前占优尚且被唐军击败,眼下又想殿后,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小九九。” “把你那些心思收起来,以后会有你报仇的机会的。” “诺!” 见林孝节已经变脸,孟秦也不敢继续说下去,只得连连抱拳称是。 大雾散去,日上三竿后,蜀军开始拔营,尽管蜀军斥候不断将探查的唐军斥候驱离,可数万大军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因此当蜀军各部刚刚开始后撤,已经开始缓缓前进的王虎就得知了蜀军的动向。 “知道蜀军殿后的是谁吗?” 听完斥候回报的王虎问道。 那斥候连忙回道:“是蜀军主帅!卑下亲眼看见他们的大纛是最后才开始移动的。” 第714章 难缠的蜀军斥候 林孝节率万余人最后才拔营后退时,王虎已经率军逼近。 唐军逼近的速度并不快,且舍利吐利施烈临走前反复叮嘱王虎不要冒进,因此王虎极为谨慎,每前进几里便要派出斥候反复探查前路才继续进发。 面对身后唐军的逼近,林孝节早有准备。 他在后撤时,同样沿途留下了大量斥候,他们蛰伏在林间树上,静悄悄地等待着唐军斥候的靠近。 一队唐军斥候正小心翼翼地穿行在静谧的林间,他们的动作谨慎且动静极小,丝毫没有打搅着安静的树林。 “走右边。” 一名斥候队正瞅了瞅前面郁郁葱葱的草木,手指右前方视野尚可的地方。 离他最近的几名唐军斥候立刻回头用暗语通知后方的同袍。 随着几声鸟叫从后方传来,前面的队正立刻招呼身旁的十几人快步向前跑去。 几人刚刚走出没有几步,一阵密集的弓弦崩响声突然打破了林间的寂静。 “散开!” 队正听到弓弦崩响声的第一时间便大声吼道。 可众人的反应终究没有快过弩矢,箭雨从四面八方飞来,当场就将队正身旁的几名唐军斥候射翻在地。 猝不及防的唐军斥候被箭雨射乱了队形,纷纷散开寻找隐蔽的位置,可蜀军早已经在此等待许久,挑选的伏击地点也并没有多少可以躲藏的位置,一轮又一轮箭雨飞蝗般落下,唐军斥候的人数也变得越来越少。 很快,随着蜀军视线中最后一名唐军身中数箭倒下后,林子中再度恢复了平静。 并未被射杀的队狼狈地趴在地上,他背上的团牌刚好替他挡住了几支致命的弩矢,让他成为了这场伏击中唯一生还的人。 可他不敢贸然起身,也不敢用暗语告知后方同袍此处中伏,只是极为缓慢的转动自己的脑袋四处查看,很快就发现了藏在树上的蜀军斥候,此刻那名蜀军斥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正向下探头张望。 队正耐着性子继续用余光扫视着周边,不多时又发现了几名蜀军斥候。 正当他苦思冥想脱身之策时,身后再次传来了一阵草木晃动的细微声响,队正心头一紧,顿感不妙,从那个方向过来的除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同袍也不会有别人了。 他连忙转动眼珠子扫视周边离自己最近的可以提供遮掩的位置,终于发现了一棵需要三人合抱的大树距离自己只有十几步。 他缓缓深吸一口气,突然转身,抬起手中弩机就朝着自己最先发现的那名蜀军斥候射去,随后也不管射没射中,撇下弩机就手脚并用地跑到了那棵大树后方。 一名蜀军斥候被弩矢贯穿后身子一软便倒栽了下来,其余被不远处枝叶晃动吸引的蜀军斥候这才发现原来还有一人活着。 可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名装死的队正已经藏在了一棵树后。他将团牌摘下挂在手上,同时抽出横刀做好迎战的准备。 “小心前方,有蜀军伏兵!” 那队正收拾妥当后,连忙对着刚刚靠近的几名同袍大吼。 几名斥候听到后当即停下脚步后退。 蜀军斥候见已经被发现,也不再纠缠,便纷纷后撤消失在了林子中。 队正与后续赶来的斥候们等了一会儿后,确认蜀军斥候退走,才汇合到一起。 “怎么样?”汇合后,另一名队正凑上来问道。 先前那名队正摇摇头,咬牙说道:“全军覆没,就剩我一个了!” “走!先退回去再说!” 率军紧追蜀军的王虎此时已经感到有些焦头烂额。 从清晨开始进发以来,占了地利的蜀军斥候频繁利用自己的优势阻挠唐军斥候的深入,不断设伏的蜀军斥候让王虎的斥候与前锋损失惨重,原本还能撒出去五里的斥候被蜀军不断压制,如今只能在本队前方不到三里活动。 斥候与前锋频频受创让唐军士气下降严重,王虎迫不得已只能降低行军速度,远远的吊在蜀军队尾。 可王虎清楚,自己与舍利吐利施烈本就是要互相配合的,如果自己拖不住蜀军后退的步伐,那么舍利吐利施烈本就不宽裕的时间就会变得更加紧迫。 他追击到中午时分时,许多麾下将校也已经无法再忍受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纷纷请求王虎暂缓追击,稍事休整。 王虎无可奈何,只能下令停下脚步休整。 唐军停止进军后没过多久,得知情况的林孝节便下令原本还缓缓后撤的后队突然加速,将唐军彻底甩开,与同样再缓缓后退的孟秦所部合兵一处,加速向宁州进发。 当日下午,已经进入定州的舍利吐利施烈还并不清楚王虎并没有按照两人设想地那样咬住蜀军,他同样也遇到了棘手的难题。 一路急进的舍利吐利施烈率军沿着大路狂奔,根本没有遮掩行踪,导致经过崇阳通山时被南陈守军都发现了唐军的身影。 崇阳本就靠近前线,因此南陈不止集中了大批粮草,还有大量准备增补其主力的士卒民夫以及从各州赶来的守备兵。 而崇阳四座县城中,通山县距离梅州最近,这里的守军加上临近通山几里扎营的南陈军,总数达到了惊人的三万多,这些南陈军虽然无法野战且多为刚刚征募的士卒,可当他们发现唐军骑兵只有两千余人时,亲自驻守通山县城的宁州守备使庞栋便已经动了其他的心思。 两千唐军骑兵对于他这个地方守备使来说,无异于泼天大功,更不用说他从斥候的回报中得知这支唐军的速度极快,队列拖延极长。 这就说明这支唐军骑兵体力消耗极大。 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麾下士卒不堪一用,也忘记了自己需要坚守城池,齐刷刷地向着舍利吐利施烈追了上来。 舍利吐利施烈刚刚靠近崇阳仓十里,身后的斥候便匆匆赶了回来。 “将军,通山的南陈守军会同附近几座营盘的南陈军共三万人,全部朝我们追来了,离我们最近的一支南陈军只有五里不到,最远的通山县南陈军也离我们只有七八里了。” 第715章 反其道而行之 舍利吐利施烈听着斥候的回报,心中不免急切起来。 他并没有将这三万南陈守备兵放在眼中,毕竟三万没有怎么训练过且兵甲不全的士卒守城尚可一用,若是野战,则是另当别论。 他甚至敢用一千人就冲击这支三万人的南陈军。 可眼下他所处的位置极为尴尬。 粮草近在咫尺,身后的南陈军又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若是先攻粮仓,身后的南陈军爬都爬得过来,若是先攻南陈军,发现情况不对的粮仓守军若是坚守营寨,自己同样打不成目的。 犹豫再三,舍利吐利施烈急中生智,他喊来几名校尉,对他们说道:“从你们麾下的士卒中挑选机灵些的,会说宁州话的,扮做通山南陈军派来的塘马去粮仓,就说一支唐军骑兵流窜进崇阳,已经被团团包围,但是南面尚有缺口,步卒难以调动,请粮仓守军堵上缺口!” “若是粮仓守军索要信物之类证明身份的物件,又该如何?” “让他们自己编!” 说着,舍利吐利施烈便转身对亲兵说道:“传令,调头!” 军令下达后,唐军骑兵便在大道上跟随将旗猛地调头重新向北而去,在大队离开后,十几名唐军骑兵却继续向南,并突然藏入了一片小树林中。 过了没多久,十几名穿着南陈衣甲,背着塘马认旗的骑兵便匆匆向着南方的粮草赶去。 通山县通往崇阳粮仓的官道上,一支五千余人的南陈军正在一名幢主的催促下向北追赶那支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唐军骑兵。 这支南陈军此刻就像一群逃荒的难民一般毫无队形,几乎是挤成一团往前走,在他们的身后,还有拉长一大截的已经体力不支的士卒。如果不是他们之中几杆歪歪斜斜的认旗与几名军官身上披着的甲胄,绝不会有人认为这是一支军队。 “幢幢主!” 一名队主跑到那名还骑在马上喝骂麾下士卒的幢主旁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让士卒士卒们歇息一会儿!已经已经跑了十一二里了,再跑下去,就真的就真的跑散了!” 幢主一记马鞭狠狠地抽在那名队主的胸甲上骂道:“狗日的,这才十几里就已经这幅德行了,你知道守备使的军令是什么吗?让我不计代价追上那支唐军骑兵,若是追不上,我的脑袋就要搬家。” “我要是因为没能追上这支唐军骑兵而脑袋搬家,我就在死之前把你们统统拉着给我陪葬!” 说着他又是一鞭子抽在那名队主身上。 那队主结结实实挨了两鞭子,心中愤恨不已,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将仇暗暗记在心里,一边在心中诅咒那名幢主,一边陪着笑又跑回一团士卒中继续催促他们前进。 那幢主瞅着那个不开眼的队主重新回到算不上队列的行军队列中后,朝着地上啐了一口,便一夹马腹,骑着自己那匹不算健壮的战马继续向着队列前方跑去。 南陈军的前锋正在逼近时,舍利吐利施烈的斥候已经再次回报。 “报!我军前方三里,南陈军前锋数千,正在沿官道急进!” 舍利吐利施烈勒住战马问道:“何种行军队列?可有防骑的准备?” 斥候摇摇头道:“那支南陈军只是一窝蜂地向前走,莫说行军队列,说他们是难民我都相信!” 舍利吐利施烈闻言眼前一亮,转头扬起马鞭对身后几名聚拢准备等候军令的将校喊道:“第一到第八团,每团相距两百步!沿官道一字排开,逐次冲击南陈军队列,第九、第十两团,从官道两侧包抄,伺机打散还有聚拢意向的敌军!” “诸君须知,此战要快,所以击溃后不要追逃,迅速跟紧我的将旗继续向北,若是被拖慢了脚步跟不上了,就自行想办法!” “诺!” 一众将校纷纷抱拳称是,随后各自返回所部将军令层层传达下去。 片刻的工夫,唐军就已经换马并在官道上将队形整理完毕。 舍利吐利施烈带着几十名亲兵在最前方,将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出击!” 舍利吐利施烈双腿一夹,战马猛地向前窜出,整个唐军骑兵队列也随之启动。 此时的那支南陈军还在艰难地向北行进,挤成一团的本队与落在后面的大量掉队士卒在黄昏的映照下,像是一只精疲力竭的蝌蚪。 黑压压的一片退头丧气的脑袋中,早已经看不见几面分辨部属的认旗,六月的天气也闷热的很,本就不多的披甲的将校士卒甚至在路上偷偷将披膊、裙甲这些最为累赘的部位偷偷扔掉。 那骑马的幢主同样不好过,本就矮胖的他出了许多汗,甲胄内衬都已经湿透了,汗水不断顺着他兜鍪的缝隙流进甲领之中,让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极为不舒服。 他摘了兜鍪,又解下抹额,只是一拧,便挤出不少的水。 正当他甩了甩抹额,打算重洗系上时,却突然感觉自己胯下的战马躁动起来。 平日里温顺的战马此刻不安地刨动前蹄,不断喘着粗气,似乎面前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靠近。 他不断安抚战马,同时双眼也不短望向前方,这时,他的耳边突然响起无数的铁块敲打地面的声音。 正当他疑惑这种声音是谁发出来的时候,声音渐渐清晰,他仔细聆听,突然双眼瞪大。 马蹄声!是密集的马蹄声! “快!吹号!准备迎敌!” 他连忙朝一旁的鼓号手大喊,可鼓号手早已经精疲力竭,根本没力气吹响号角。 他刚想挥舞鞭子抽打鼓号手,却发现自己面前就要拐弯的官道上突然多了一个黑影。 那黑影来势极快,不多时就已经逼近那骑马幢主百步,那幢主连忙回头大喊,可此时南陈士卒纵使发现了面前的唐军也已经来不及了。 那黑影后方,一队整齐冲来的骑兵已经将马槊放平,显然已经将马速提到了极致。 他来不及发出张开嘴,那为首一骑马槊已至,呼啸声中,二人错马而过,一篷鲜血猛地挥洒出去。 第716章 连破两阵 骑马飞驰而来的舍利吐利施烈手中长槊利索地捅穿了那名骑马幢主的咽喉,随着鲜血喷洒,那名幢主也在战马施加到马槊上的力道推动下摔在了地上。 看着如同烂泥一般摔在地上的幢主,一众南陈军还未反应过来,一排又一排唐军骑兵就已经挺槊杀到。 长长的马槊撕开了挡在身前的南陈士卒的身体,强壮的战马借着速度将侥幸躲过的南陈士卒撞飞出去。 挤成一团的南陈军面对唐军骑兵的突袭,在一瞬间就乱做了一团,纷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先前那名被幢主用鞭子抽的队主见幢主已死,便大吼一声:“幢主死了,快些跑啊!再不跑就跑不掉了!” 说着他便率先扔下自己的横刀向一边的林子里跑去。 此时的官道上南陈军已经被唐军骑兵不断的冲击彻底冲垮了本就乱糟糟的队形,到处都是想要往两侧逃跑的南陈溃兵。 两翼兜过来的两个团唐军骑兵来回兜转半天,都没有发现这支南陈军有任何想要集结重整的意思,遂主动展开队形,将溃兵逼回到官道之上。 行军队列数里长的南陈军被唐军骑兵不断挤压,渐渐挤成了一团,唐军的马槊横刀不断在人群中挥砍戳刺,战马踩踏着倒地的人发出的骨头碎裂的响声不断响起,从被突袭伊始便已经失去主将的南陈军见没有一名将校带头抵抗,便纷纷扔下兵器跪下请降。 舍利吐利施烈勒住战马,看着官道上黑压压的人头大吼道:“让他们让开道路,滚到一旁,我没时间收拢俘虏!” 说罢,他便再度打马向北跑去。 已经投降的南陈士卒在唐军骑兵的驱赶下忙不迭的向两侧躲开,随后跪在地上等待唐军的处置,可他们只听到密集的马蹄声越来越远,直到马蹄声消失不见都没人理会他们。 一名胆大的降卒抬头看去,发现官道上除了满地的尸骸与跪满官道两侧看不到尽头的降卒,连一名唐军骑兵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他们?他们不管我们?” 他拉了拉身旁一个同袍让他抬头,那同袍抬头后也愣了愣。 “快跑!万一这帮杀神又回来了,就真跑不掉了!” 另一名降卒的脑子还算灵活,他连忙起身将身上的皮甲扯下来扔在地上,又随便捡了一柄横刀就朝着还停在自家幢主尸体旁的战马跑去。 渐渐地,越来越多人发现唐军根本就没有管他们,纷纷起身从地上捡拾着能用的物件随后逃离战场,不多时,战场上就只剩下了一些无人收拾的尸骸与遗弃的残缺甲胄兵器。 官道上,距离前队三里外的南陈军主力两万余人正以大道为中央,相距十里兵分三路向唐军追去。 庞栋带领中军在官道上缓缓前进,他的两翼分别是另外两路与自己齐头并进的兵马。相较于他那几乎不堪一击的前军,中军以及左右路兵马的军容虽然同样不堪入目,可好歹是维持住了基本的行军队列。 此时的庞栋脑海中全都是自己击溃唐军骑兵的模样,虽然他双眼看着前方,可思绪早已经飞到了不知哪里去。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时,一名斥候突然骑马飞奔而来。 “紧急军情!” 斥候一边大吼一边让行军中的士卒让开道路,不得冲撞行军队列的军律似乎已经全然被他忘在了脑后。 被斥候的呼喊声打断了自己思绪的庞栋阴沉着脸停下等待斥候到来。 斥候刚刚停马来到庞栋面前,庞栋便阴森森地说道:“什么紧急军情能让你连行军时的军律都忘记了?” 斥候连忙叩首请罪。 庞栋摆足了架子,便换了个腔调问道:“可是发现唐军骑兵了?” 斥候连连点头:“发现了!发现了!” “唐军骑兵在何处?” “唐军骑兵,距离我大军不足二里,转眼就到!” 庞栋听到斥候的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刚要说好却发现不对。 “你说唐军骑兵距离中军多远?” “不到二里!转眼” 斥候话没说完,庞栋便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声如雷震的马蹄声与滚滚袭来的烟尘让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虽然没有与骑兵打过太多交道,可他毕竟还算是个武将,大军在行军中被骑兵突袭,后果是什么他用屁股都能想到。 “快!快列阵!” “吹号!列阵!” 庞栋连忙对身旁的副将大喊,自己则先一步控马向后退了几步。 此时战马奔袭而来的声音越来越近,原本还能维持的行军队列也开始出现骚动。 这时,中军号角猛然响起,骚动的士卒则更加混乱。 他们之中本就没有多少人是老卒,只是简单训练过的他们分清旗号尚且需要时间,更何况如此仓促的变阵军令。 绵延十余里的队列在号角声响起后就乱成了一锅粥, “列阵!列阵!” “枪槊旁牌上前!” 各级将校呼喊着,踢打着那些动作慌乱的士卒,想让他们尽快去到最前方,不断有中军派来的塘马奔驰着向后方听不清号令的南陈军大声传令。 南陈军的行军队列如同一条蠕动的长虫缓缓收紧,随后向两侧摊开。 可他们始终还是慢了一步,当南陈军正面刚刚展开两百步时,唐军骑兵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三十多人为一排的唐军骑兵放平马槊,不断控马加速,蹄铁与地面磕碰发出的响声不断冲击着南陈军士卒脆弱的心理防线。 一名南陈士卒瞅着从未见过的高头大马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一名队主见状,连忙上前踢打,那士卒才慌张地立起旁牌。 与这名南陈士卒相同的情况在南陈军阵前不断出现,喝骂声一刻都未曾停止,可盾墙却迟迟立不起来,连旁牌手后方的枪槊手架起的枪阵也歪歪斜斜不成样子。 唐军骑兵越来越近,手中马槊闪着的寒光也寸寸逼近。 随着唐军之中一阵悠长的号角声响起,裹挟着烟尘的唐军骑兵齐齐大喝一声,便跃马冲向了林立的枪槊。 第717章 庞栋 战斗进行的极为顺利。 在唐军骑兵还未与枪阵接触之时,南陈军好不容易立起的盾墙便自行垮塌。 站在旁牌之后的枪槊手也纷纷扔掉兵器向两侧逃窜。 一个巨大的豁口就这么出现在了唐军骑兵的面前。 第一排唐军骑兵只付出了几人伤亡的代价,就凿进了南陈军阵之中。 唐军像是一股冲击堤坝的洪流一拥而上,将南陈军那形如漏勺的军阵瞬间凿塌,前方本就不够厚实严整的军阵随之彻底垮了下来。 一排一排不断涌入其中的唐军骑兵扔掉了自己手中的马槊,换上了锋利的横刀不断在这支披甲士卒极少的南陈军之中肆意挥砍。 许多唐军骑兵甚至不需要挥舞,只是就爱那个横刀放平,就可以轻易划开南陈士卒的喉咙。 此时在最前方的舍利吐利施烈带着第一排的骑兵已经长驱直入百余步,身后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溃兵,而他的身前,许多南陈军还在将校的催促下向前增补,连队形都还是行军队列。 “跟上我!” 舍利吐利施烈大吼一声,打马向前方数百步外南陈军的中军大纛冲去,几十名骑兵跟在他的左右,自发形成了一个以他为锋锐的小小的锋矢阵。 后续冲进来的唐军骑兵见主将的将旗已经愈发深入,也纷纷加速靠上去补全队形。 渐渐地,三十骑组成的锋矢阵越来越大,等到舍利吐利施烈深入南陈军中数百步时,他的身后,两千骑已经击溃周边南陈军近乎全部聚拢了上来。 庞栋不断调集士卒上前围堵还在阵中纵横披靡的唐军骑兵,可每一支顶上去的兵马都只是坚持了片刻便败下阵来。 庞栋举目望去,发现周遭竟然已经到处都是溃逃的士卒,乱糟糟的战场上再也看不到一面还能稳稳立起的认旗,只有他的大纛还立在原地,显得孤单落寞。 舍利吐利施烈率领的突骑不断撕开挡在他们面前的南陈军,所过之处皆为齑粉。 庞栋看着这支彪悍的骑兵在距离自己不过百步的前方左突右冲,双腿不断打颤,他向让副将率亲兵挡在身前,可副将早已经逃之夭夭,只剩下他与几名扶着大纛的亲兵还留在原地。 他想要拨马逃跑,可溃兵早就堵住了他的退路,他一边不断用马鞭抽打身旁的溃兵试图让他们滚开,一边不断回头看着逼近的唐军骑兵,就在他强行撞开几名溃兵可以动弹之时,浑身浴血的舍利吐利施烈已然杀到他的面前。 战斗在半个时辰后结束。 庞栋的中军被击溃让左右相距五里的南陈军惊惧万分,不等唐军骑兵去找他们,他们便如丧家之犬一般丢下大量辎重逃回了通山。 南陈军左右两路不战而逃让唐军得以停下稍事休整,于是舍利吐利施烈便下令在战场附近就地休整。 同时,他也并没有忘记派出斥候探查蜀军动向。 战场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死去的南陈士卒以及还在哀嚎的伤卒。几队唐军骑兵正在不远处追逐着没能顺利逃走的溃兵,并将他们向更远处驱赶。 舍利吐利施烈立马于一面被战马踩踏了无数次的大纛旁边。 跪在地上的庞栋正在他的注视下瑟瑟发抖。 “宁州守备使?” 舍利吐利施烈目光灼灼,右手不断抓握着腰间的横刀。 “是!是!” 在最后一刻下马投降的庞栋为了活命也顾不得别的,连连点头应声道。 “我且问你,你能骗开崇阳粮仓的寨门吗?” 舍利吐利施烈轻声问道,“若是能,我便在之后放了你,并绝对不向任何人提起你被俘一事。” 庞栋见自己有了活路,也匆忙答应下来,全无一州守备使的模样。 让人将他带下去重新打扮一番后,一名都尉凑过来说道:“将军,我们不是已经派人去骗守军出来了吗?怎么还要带上他,这种人杀了便是。” 舍利吐利施烈笑了笑:“如果骗不出来,不就派上用场了吗?哪有事事如意,只有准备多些才好。” 说罢,舍利吐利施烈便唤来亲兵校尉说道:“传令,各部收集战场上的南陈军旗号衣甲,半个时辰后换装出发。” “诺!” 崇阳仓营寨前,两盏灯笼已经亮起,寨墙上与哨塔上的火盆火把也已经点亮。 耀眼的火光将营寨正面照的宛如白昼。 不远处的黑暗之中,十几名身穿南陈衣甲的唐军骑兵正凑在一起商议如何骗守军出营。 他们早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就已经来到崇阳仓外,可是他们却并没有急着凑上前去,毕竟一旦他们露馅,那么崇阳仓必然会加强戒备,这对于他们几人来说可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怎么样?想好说辞了吗?” 一名年长些的唐军拍了拍身旁一个年轻人的脑袋问道。 年轻人摸摸脑袋说道:“总觉得有些悬乎。” “为何?” “我们毕竟是假扮的,一来不知道南陈军入营与联络的口令,二来我们身上没什么信物,如何证明是守备使派来的?” “再有就是,寻常来看,哪怕是一支不入流的兵马,三万人围我们两千人已经是手拿把攥了,如何还需要这看守粮仓的五千人帮忙?” “所以哎呦!” 年轻人还想再说,年长唐军的大手就拍在了他的头上。 “你说得这些,我难道不知道?我问你想好说辞没有?” 年轻人咬咬牙说道:“想好了!” “那就走!” 说着唐军队正便起身带着十几人骑上马一同向崇阳仓的营寨前跑去。 几人刚刚接近崇阳仓百步,一支箭便准确地钉在了众人的面前。 “何人!” “宁州守备使所派塘马!” “何事?” 唐军队正立刻使眼神让众人后退,同时示意年轻人上前搭话。 年轻唐军看了看兀自颤动的尾羽,先是咽了一口唾沫,随即清了清嗓子就要搭话。 可突然,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第718章 烧粮! 身后传来的马蹄声让站在崇阳仓门前的十几名扮做南陈军的唐军心中惴惴不安。 他们一边回头张望,一边暗暗拽紧缰绳,随时准备拨马逃离崇阳仓的营门前。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崇阳仓营门上的南陈军也将注意力放在了远处,负责值守的南陈队主望着那条长长的火龙,当即便让人去回报粮仓的守将。 不多时,营寨内便响起了号角声。 “队正,怎么办?” 那年轻些的唐军又后退几步紧张地问道。 “还能如何?撤!” 队正看着寨墙上亮起的越来越多的火把皱着眉头说道。 几人刚要拨马离开,身后的骑兵已经到来,为首几人穿着南陈军的衣甲,在十几骑的簇拥下缓缓来到他们身侧。 “不要多说话!” 经过那十几名唐军时,一人突然凑上来对他们小声说话,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家人。 舍利吐利施烈与十几名亲兵稍稍落后最前面的庞栋几步,随后簇拥着庞栋来到营门前一箭之地。 寨墙上,南陈守将见来人穿得似乎是自家衣甲,便没有下令弓弩手射箭。 不多时,一名手持南陈认旗的骑兵告诉跑向营寨门前。 “宁州守备使庞栋,前来巡查粮仓!” 骑兵不断在寨墙外呼喊,守将听到后立刻回话道:“请庞守备使上前说话!” 骑兵当即返回本队,而后庞栋便打马向前,来到了营寨门前。 借着灯笼的亮光,南陈守将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发现果然是庞栋,便大声喊道:“打开寨门,放庞指挥使进入营寨!” “庞守备使身后兵马请在外稍待!” 庞栋身后,舍利吐利施烈与十几名跟着庞栋的亲兵听到南陈守将的话后,便悄悄在胳膊上绑上布条,随后死死盯着寨门。 寨门缓缓打开后,舍利吐利施烈向庞栋使了个眼神,便带着庞栋缓缓打马向前走去。 十几人走到寨门旁边后,南陈守将已经在门前等候。 “末将见过庞守备使!” 南陈守将规规矩矩地对庞栋行礼后,便让开位置让庞栋几人进入营寨。 就在舍利吐利施烈与十几名亲兵准备分散开夺下寨门时,意外陡然出现。 已经一只脚迈进寨门的庞栋突然反身指着舍利吐利施烈大声喊道:“他们是唐军!杀了他们!”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扮做南陈军的唐军与正牌的南陈军都愣住了。 舍利吐利施烈见庞栋突然反水,心中暗骂的同时,横刀已经握在手中。 庞栋此时喊完后已经准备打马向营寨内跑去,舍利吐利施烈突然控马撞开一旁的几名南陈士卒,直冲庞栋而去,手中横刀也迅速看向庞栋的后脖颈。 随着庞栋被舍利吐利施烈一刀枭首,周边还对眼前情况有些发懵的南陈士卒这才反应过来。 “快关闭” 南陈守将话还没有说完,就在他旁边的一名唐军立刻挥刀斩下了他的头颅,身旁十几人也纷纷动手,瞬间杀掉了门前的南陈士卒。 一名唐军在杀掉眼前南陈士卒后拿出号角猛地吹响,寨门外距离只有百步的唐军骑兵立刻向寨门发起冲击。 寨墙上的南陈军见寨门被破,纷纷向门前跑去,想要再度关上寨门,可骑兵速度终究太快,等到营寨中的南陈军匆忙挤到寨门前时,唐军的骑兵已经杀到。 奔驰的战马撞开了还没有列阵的南陈士卒,雪亮的横刀在人群中不断收割。 “不要跟溃兵纠缠,告诉各部拿够十日的粮草,其余的尽快烧毁!” 舍利吐利施烈冲开几名已经崩溃的士卒,对跟在身后的亲兵校尉大喊道。 “诺!” 通山县,毛云龙所部的一万蜀军刚刚抵达城外,见到通山县城门紧闭,士卒如临大敌,立刻察觉不妙。 他连忙派人问询,得知宁州守备使庞栋率军主动出击被击溃后,毛云龙不禁破口大骂。 不等他派出塘马向后方距离自己十里的林孝节回报,斥候就碰上了崇阳仓被击溃的一名队主与几十名溃兵。 “你说粮草都被烧了?唐军不过两千骑兵,你们足有五千人,又有寨墙作为依仗,如何就能一夜被破了呢?” 帐中,毛云龙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名跪在地上的队主问道。 “回将军,唐军骗开了寨门,我军来不及堵上,就溃了!” “酒囊饭袋!三万人加上崇阳仓五千人,一个下午就被尽数击溃,就算是三万头猪排队让唐军砍,也不至于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就变成这个模样。” 毛云龙再也压不住心中的火气,当着这名南陈队主的面骂了起来。 “让他滚!” 毛云龙骂着骂着又看见了还在地上跪着的南陈队主,便对身旁的亲兵校尉大喝一声。 等到南陈队主被人领走后,他才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派人回报主帅,粮仓被烧,唐军骑兵去向不明!” 毛云龙派出塘马后便开始研究唐军下一步可能的去向,在与众将商议加上派出斥候反复查探后,他将目光锁定在了巴东。 巴东虽然是崇阳仓最近的一个县城,可与水路互不连通,周边又尽是小路,亦无法在崇阳仓需要增援时及时赶到,因此重要性远不如位于宁州最前线的通山。 不过巴东虽然偏僻,却只是对于陈蜀联军来说,若是对于深入敌后已经达成目的地唐军骑兵来说,巴东却是个极好的去处。 可毛云龙在率军出发时并没有想到,舍利吐利施烈并没有往巴东去,而是就停在了距离崇阳仓左近的一片树林中藏了起来。 虽说两千骑兵连人带马并不好藏,可舍利吐利施烈却信誓旦旦的对麾下将校保证陈蜀联军的援兵不会赶来崇阳仓。 于是乎,一万蜀军就与两千唐军相隔不过十里远擦身而过。 当得知蜀军已经去往巴东后,舍利吐利施烈才率部跟在了蜀军身后。 并未折损多少兵马的舍利吐利施烈决定再送给陈蜀联军一份大礼。 第719章 油尽灯枯 唐军中军大帐之中,王承业脸色有些难看。 他不断在舆图与沙盘间来回扫视,手中的一面旗子却迟迟没有插在沙盘之上。 舍利吐利施烈进入宁州一事,王承业并不清楚。 但是,蜀军已经抵达宁州的消息却是已经经由王虎派出的塘马传回。 突然出现的蜀军让王承业也稍感紧张起来。 “主帅!左路军已经按照您的军令向南移动五里,再有十余里就能与王虎以及舍利吐利施烈的兵马汇合了。” 张大财走进来抱拳说道。 王承业不断捻着手中的那面小旗子,顿了顿才问道:“南陈军动向如何?” 张大财道:“还能如何?自从前几日他们发了狠向左路军方向尝试突围失败后,就再也没有动向了。” 张大财道:“斥候回报说,南陈军这几日焚烧尸体生起的烟柱也已经越来越多,怕是没剩下多少人了。” “再有几日,想必也就不用我们动手了!” 王承业叹口气说道:“可惜蜀军不愿意给我们这个机会啊!” 张大财问道:“那我们是要主动出击了?” 王承业点头道:“明日开始攻击南陈大营,给他们最后一击!” 南陈军大营中,患病死去的士卒已经越来越多,司马昭用尽了浑身解数,终究没能挡住疫病的蔓延。 许多空出来的营帐已经被拆除,腾出的空地皆是重新掩埋过的。 远处,焚烧尸体的大坑密密麻麻,一些没有染疫的士卒正在劈砍军中运送粮草兵甲的大车,将拆下来的木头当做柴火烧掉。 离大坑远一些的地方,一些士卒在营帐之间游荡,他们一个个面色惨白,仿佛孤魂野鬼一般。 原本人满为患的伤兵营中,也已经变得安静了不少。 中军大帐外,本应站满亲兵的地方早已经不剩几个人了,仅剩的几十个亲兵也都只是强撑着拄枪站在那里,司马昭的大纛在帐外无力地垂下,只有微风拂过时才会稍稍晃动几下。 大帐中,脸部稍有些肿胀的司马昭正看着舆图,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挺拔的身姿也变得佝偻起来。 不时响起的咳嗽声配上他这幅模样,甚至与南陈军的主帅身份相去甚远,而更像是一名患了痨病,命不久矣的废人。 “中候!” 副将跌跌撞撞走进帐中说道:“后军文都督,伤重不治。” 司马昭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后,缓缓坐回桌案旁说道:“军中还剩下多少人能动弹?” 副将摇摇头:“我军自从前日突围失败后,军心已散,每日都有逃出营的将校士卒,各个幢眼下已经无法统计兵马数量了。” 司马昭挥挥手示意副将退下,可副将却始终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没有动弹。 见到副将这幅样子,司马昭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他又咳了一阵后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副将支支吾吾始终没有说出来,可司马昭已经了然,便摆摆手道:“说!” “末将!末将久随中候左右,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副将终于鼓起勇气,但是他却始终不敢抬头看着司马昭,只是低头说道:“可眼下军中染疫十去七八,剩下的人也都与行尸走肉一般,唐军也极为可恨,如何都不与我军交战,末将这些天看够了那些死状凄惨的将校士卒的模样了。末将不想死的这般凄惨!” 副将说到最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着给司马昭扣了几个响头后,便将兜鍪摘下放在一旁,缓缓退出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大帐。 司马昭瘫坐在桌案前久久不语,最后强撑着身体走到摆放自己佩刀的架子旁边。 他抽出横刀,百炼横刀的刀刃依旧锋锐无比,摄人的寒光证明他依旧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器。 司马昭拿着刀双手抱着坐回桌案前,双眼无神地望向营帐外,隐隐约约中,他似乎听到帐外传来了一阵阵人喊马嘶的声音。 呼喝声与士卒整齐的脚步声与连绵不绝的号角声交相辉映,司马昭眼前一亮,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大军军容整齐,声势雄壮的时候。 在喊叫声与号角声充斥他的耳边之时,他笑了笑,随后缓缓抽出那柄横刀,刀刃在略显阴暗的大帐中是那么明亮。 七月一日,清晨。 数百唐军斥候突然从各处向南陈军大营不断接近试探,往来的轻骑更是径直靠近到距离南陈大营仅有一箭之地的空地。 不断探查后,一部分斥候与轻骑便纷纷散去,紧接着,伴随着许久未曾响起的号角声与铜钲声,军容整齐地唐军带着麻布做成的面巾出现在南陈军大营的四面八方。 组成一个个方阵缓缓推进的唐军每前进一段距离便会停下来等候片刻,直到最后一批围绕着南陈大营奔跑的轻骑斥候返回军阵,他们才开始提速。 在距离南陈军大营还有一里多时,中军的号角声突然响起。 “止步!” 随着几名塘马不断往来传令,各级将校纷纷呼喝着让各自的部属停止前进。 齐刷刷推进的军阵瞬间停止,随后变得鸦雀无声,只有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大军后方,本来应该在中军的大纛沿着几个方阵之间留出的通道开始向阵前移动。大纛之下,是骑马率领众将缓缓前进的王承道。 若是以往,作为一军主帅的他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可如今,南陈军大营已然是个沙子堆成的堡垒,只需要轻轻一戳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自然也谈不上危险。 停住战马后,王承业看着同样安静地可怕的南陈军大营,对身后的张大财说道:“下令进攻!” “诺!” “左骁卫左厢!进百步!” “弓弩手上前!” “石炮试射!” 随着一声声口令,平静地军阵再次嘈杂起来。 军阵后方的石炮不断将石弹跑向前方的南陈军营寨,一排排队形松散的弓弩手先于步卒向南陈营寨跑去。 王承业看着毫无反应的南陈大营,心中已经对敌军的情况有了七八分的猜测。 第720章 厚葬 “轰隆!” 随着一阵巨响,南陈大营的营门被唐军器械撞开。 只遭到了微弱抵抗的唐军排着整齐地队列进入南陈大营的北门。 两侧的寨墙正在被辅兵拆除,战死的南陈士卒像是麻袋一样被从寨墙上扔进寨墙外的壕沟中。 “主帅,营门已经攻破!” 前方一名都尉派遣的塘马匆匆来到中军回报。 王承业瞅了瞅地上一名死去多时的南陈将领的尸体,据斥候回报说,那人死前似乎还曾说自己是司马昭的副将。 王承业片刻的失神,随后淡淡地说道:“找到司马昭!除他之外,余者皆杀。” “诺!” 塘马起身飞快地向前方跑去。 军令层层下达,从各门进入的唐军当即分兵涌向大营的每一处搜寻着南陈士卒。 唐军刀牌手不断从各处推进,将还活着且已经放下兵器的南陈军挤压到甬道之间,而后在狭窄的甬道中用弓弩枪槊杀死那些被迫猬集到一处的南陈军,弓弩手不断向伤兵营那密集的营帐抛射着点燃的火箭,将已经没有力气起身的患病士卒活活烧死。 杀戮沉默且血腥,少有的几声嚎叫声也像是孤魂野鹤失去同伴时的悲鸣一般引不起任何人的注视。 前队经过满地横尸后,后队会逐一补刀以防还有人没有死透,已经宛如鬼蜮的南陈大营在火焰的衬托下又变成了修罗炼狱。 王承业带着十几名将校骑马缓缓走入几乎已经肃清的南陈大营,尸体已经被尽数拖到南陈军此前挖好还没有掩埋的大坑中,营地中整队不断跑动的士卒还在搜寻可能没有被发现的南陈士卒,不时传来士卒发现活着敌军的呼喝声。 此时,一名校尉带着几名士卒抬着一具尸体以及一个被缚住双手的南陈士卒匆匆向王承业走来,一旁的亲兵立刻将其拦住,询问来由。 校尉连忙抱拳道:“请禀报主帅!卑下找到司马昭了!” 亲兵一听,不敢怠慢,连忙回报。 得到王承业应允后,那名校尉便带人抬着尸体来到王承业面前。 “主帅,卑下在南陈中军营帐中发现南陈主帅司马昭尸体!” 王承业看着那具尸体,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眼前所谓司马昭的尸体不着寸缕,咽喉处的伤口外翻,流出的大量鲜血已经在皮肤上干涸,可偏偏那张肿胀的脸上却是一副放松的表情,似乎死是一种解脱。 他翻身下马想要走到尸体旁边,左翊卫将军周深连忙上前阻拦。 王承业一愣,随即停在了原地。 “在何处发现的?” “卑下带人进入南陈军中军大帐时,抓到了一个自称司马昭亲兵的人,他说知道司马昭在何处,卑下便留了他一条命。” “他带着卑下进到帐中,就说这便是司马昭,卑下反复确认,那亲兵一口咬定就是司马昭,卑下才抬过来的。” “如何死的?” “卑下进入大帐时,他便已经死了,据他的亲兵说是自戕,此外卑下还在那亲兵手中收缴百炼横刀一柄外加一顶包在布包里的兜鍪,瞅形制似乎不是幢主以下戴的。” 对于这具尸体就是司马昭的说法,王承业不疑有他,但是他曾经想过司马昭的各种死法,包括自戕、带着亲兵殊死一搏,亦或是被俘后慨然赴死,也想过司马昭被俘苟且偷生,可他没想到的是,敌军军主帅,死后竟然连最后的尊严都没能保留。 他抬头看了看那个站在远处不知所措的南陈降卒,冷冷地问道:“就是那人?” 校尉连忙称是。 王承业对那校尉说道:“给他寻一处风水好的地方,让那个亲兵给他下葬,下葬后,就让那人跪死在司马昭墓前好了。” “诺!” 校尉领命后迟迟没有起身,王承业这才想到自己还没有给他赏赐。 “你找到敌军主帅有功!那柄横刀与兜鍪就赏给你了,与你一同找到敌军主帅尸首的士卒,每人赏布帛十匹,金百两!军功等班师后再行评论。” “谢主帅!” 校尉连忙叩首,直到王承业带着众将骑马远去才兴奋地起身。 他带着笑与几名麾下的士卒抬起司马昭的尸体,押着那有些发懵的亲兵缓缓走向营外,一旁一名旅帅却突然想起什么,他对校尉说道:“校尉,你不是答应他让他活着吗?” 校尉瞥了一眼身后的亲兵吐口唾沫说道:“且不说先前便有军令不留活口,加上他也忒不是个东西,死了正好。” 说罢,校尉便望了望四周“旁边有个小山,那里坐北朝南,我看就不错。” 旅帅点头道:“能看到家乡,是不错了,就是不知道具体是哪边。” “谁管他家住何处?朝着南边就对了。” “对了,你留下,去跟都尉回报,不要我们到时未归,都尉把我们当逃卒处理了。” “诺!” 宁州,崇阳郡,巴东。 急进一日夜来到巴东的毛云龙第一时间便派出了大量斥候探查周边可能藏兵的山岭密林。 可整整一个上午了,不仅丝毫没有见到唐军的踪影,反而因为派人去讨要一些粮草与巴东的县尉起了冲突,导致双方现在剑拔弩张。 本来区区三千石粮草对于巴东来说并非没有,可蜀军自从出蜀后,就没有在南陈各地官员那里见过好脸色,因此蜀军将校去讨要时语气不善,让人赶了出来。 毛云龙虽然心情糟糕,可他清楚当前处境,也还是责骂了去讨要粮草的将校,并亲自前往讨要粮草。 不成想这一次巴东县令连城门都没有打开,只是让人用竹篮缒下了一筐粟米便没了动静。 这番羞辱彻底惹恼了毛云龙,他当即下令收拢各部将巴东县城团团围住,做出了攻城的架势。 被吓坏了的巴东县丞与县尉连忙派人传话说愿意提供三千石粮草,可毛云龙却大手一挥改要两万石。 巴东拿不出这些粮草,毛云龙也不敢真的攻城,于是双方便开始对峙。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本该合力的两方并不知道,此刻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巴东县城与围城的蜀军。 第721章 道听途说与亲眼所见 七月二日清晨,巴东县低矮的城墙上,几名南陈士卒刚刚与值夜的青壮换哨。 “这些蜀人还没有退走?” 刚刚在墙上站定,一名穿着粗布衣裳的青壮便好奇地问身旁还没有离开城墙的同伴。 同伴打了个哈欠说道:“不仅没走,昨夜还喧腾了一晚,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一旁依靠着城墙的青壮笑道:“许是些骂人的话。” “我们又听不懂,让他骂好了。” 那最先说话的青壮连连点头道:“说的也是。” “聒噪什么?” 这时,远处一阵咆哮声传来,一个留着络腮胡,身穿皮甲的什长挎着横刀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再扯些废话,小心被吊起来抽鞭子!” 那什长本就长相凶恶,加上手中出鞘一半的横刀,当场就镇住了说话的几人,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都好好盯着点,要是蜀军攻上城头,咱们全城人都得死!” 那什长一边吓唬众人,一边往一旁走去。 “周家大哥!蜀人真的会攻城吗?” 这时那名青壮小心翼翼地问道。 姓周的什长转过身道:“逼急了,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另一名青壮见那什长不再骂他们,也连忙问道:“周家大哥,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周什长与他们本就是街坊邻居,见他们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便索性走到几人身旁说道:“我就与你们说道说道,不过说完了你们就好好盯着蜀人,莫要聚在一起闲扯。” 众人见有故事听,便纷纷点头应下。 周什长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原先也是咱们宁州方镇军的一个兵卒,早些年去过南边打蛮夷。” 说着周什长便张牙舞爪作鬼怪状说道:“蛮夷你们知道!” “知道!知道!” “可这蛮夷与蜀人何干?” 见有人问到了关键,周什长便顺着话头说下去:“关系可大了。” 他故作神秘的说道:“你们想想,蜀人都在何处?” 一人反应迅速,立刻说道:“岭南!” 周什长一拍大腿说道:“对了,就是岭南,我当年去打蛮夷的时候,就在岭南东边,那里与岭南不过百余里,你说那蛮夷和蜀人有什么关系?” 周什长这么一说,众人便都明白了过来。 又有一人问道:“那蜀人为何就建了国,这蛮夷没有呢?” 周什长冷哼一声朝城下吐了口唾沫说道:“那些蜀人不过是偷学了点我们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便建了个国,听说他们也弄了个皇位,依我看,也不过是三两个蛮夷部落凑成的大部落罢了。” “那这么说,蜀人也就是蛮夷了?” 周什长点头:“差不多,所以你们说,蛮夷破了城难不成还留能着你们吗?” “那为何我们还要和蛮夷联手打北唐,这岂不是引狼入室?” 周什长叹口气说道:“还不是因为大军被人困在了梅州动弹不得,要不然谁愿意让一群蛮夷来与我们共同抗敌。” 周什长说着似乎也来了兴致,便开始给他们讲起自己打蛮夷的经历,而一名青壮却似乎听到了什么,他抬头从城垛望向外面,发现蜀军军营后方出现了一些跳跃的黑点,隐隐约约还有些响动传来。 一名听得入迷的青壮感觉有人不断推着自己的肩膀,于是烦躁的将手拍开,可手再次搭上来摇晃,他便皱着眉头说道:“你要做什么?” 可他话刚说完,便同样好奇起来,那名同伴只是呆呆地望着远方,脸上已经开始冒汗。 他将手伸出城头,一阵凉爽的风便拂过他的手心。 他收回手看着还在冒汗的同伴,便摇了摇他说道:“你是得了温病了?” 那看着城外的青壮只是颤抖着将手举起来指向前方,上下嘴唇不断地哆嗦着。 “好,好多骑着马的人!” 同伴也看向城外,他此生从未见过的场面让他同样愣在了原地。 城外平原上,跳跃的黑点在他眼中放大,数不清的骑兵正背对朝阳卷着滚滚烟尘直奔城下而来。 他愣了一会儿后,便猛然反应过来,连忙挤开周什长身边几个同伴对周什长说道:“周周家大哥,你快看,你快看城外!” 周什长神色一凛,当即站起身向外望去:“蜀人要攻城” 他话没说完,脸上的狠厉便化作了呆滞,随后一众青壮见到往常都只是一副凶狠模样的周什长脸上竟然出现了惊惧之色,也一时间变得安静了下来。 “唐”周什长咽了口唾沫,“唐军骑兵?” 周什长深藏心底的恐惧慢慢涌了上来。 他从未去过什么南边,也没有与蛮夷打过仗,事实上,他从军之后的第一场仗,对手就是唐军的骑兵。他方才说过的那些话也是他从军时听军中老卒说起的,而那名跟他说这些话的老卒,就死在了唐军骑兵的马蹄之下。 唐军骑兵在河岸边往来驰骋,仅仅几百骑便将他们的战线撕得粉碎的场景再次浮现在他的面前。 他猛地打了一个寒颤,随后扭头对身旁的青壮说道:“快去敲铜钲!” “唐军!唐军来了!” 青壮纷纷点头,随后向各处跑去,不多时,城头上就响起了急促的铜钲声。 城外相隔数里的几座蜀军营寨中,猝不及防的蜀军正在各级将校的呼喝声中披甲整队,互不统属的士卒在集结途中挤成了一团,五颜六色的认旗也在人群中显得无比纷乱。 临时决定围城而立起的蜀军营寨不仅分了兵,而且连一道像样的寨墙都没有,只有一道篱笆和几座哨塔,几名蜀军坐哨正面朝大营内拼了命的敲打着铜钲。 在他们身后的营外空地上,唐军骑兵已经距离他们仅剩下几百步的距离。 舍利吐利施烈照例冲在最前方,他的身后,缓缓升入空中的朝阳正变得愈发明媚。 “拉倒篱笆,冲击敌营!” 悠长的号角声猛地响起,数千马蹄形成的响声如密集的战鼓声震醒了清晨宁静的大地。 第722章 突骑破营 在哨塔上蜀军坐哨惊恐的目光中,一根根钩爪稳稳地抓在了篱笆之上。 “寨墙破了!” 哨塔上的蜀军连忙大声呼喊,可呼喊声很快就戛然而止。 飞速抵近的第一波极为善射的百余突骑在蜀军大营的东侧拉成一条不规整的直线手持角弓不断驰射,将哨塔上的蜀军纷纷射杀。 第一波突骑回转后,手中扯着钩爪的突骑立刻回身反向驱动战马。 数十骑同时发力,篱笆瞬间就被拽开了一个口子。 篱笆被掀开口子后,第二波组成楔形阵的突骑已经开始提速。 他们与破开篱笆的同袍衔接极为紧密,仅仅是十几个呼吸后便已经出现在篱笆外的壕沟面前。 宽不过六七尺的壕沟在飞驰的战马面前形同虚设,高速行进的突骑们只需要稍稍一提,战马就轻易地越过了壕沟冲入营寨之中。 “将军,我军营寨东侧篱笆被唐军骑兵拽开了一个缺口,唐军骑兵已经冲进来了!” 毛云龙刚刚披甲走出的大帐,一名蜀军将校就匆匆跑来汇报。 得知营寨已经被突破,毛云龙当即下令道:“传令各营立刻向大帐左近收缩,不要与唐军骑兵缠斗,大帐附近尽快布设拒马枪阵!点燃狼烟让相邻两座营寨尽快增援!” 此时第二波数百唐军突骑组成的楔形阵在进入营寨后已经沿着营内的甬道向各处分开。 狭窄的甬道虽然限制了唐军突骑的队形宽度,在甬道中迅速咬住后撤蜀军的骑兵们舍弃了平原突击时常用的马槊,他们手持诸如横刀、骨朵一类的利于在混战中常用的短兵,在蜀军中反复突驰,来回劈砍砸击。 畏惧唐军战马的蜀军同样受到甬道限制,加之他们接到军令需要后撤至中军大帐,因此同样难以施为。 殿后的蜀军往往连整理队形都做不到,就被飞驰而来的战马撞得七零八落。 第二波突骑沿着各条甬道向蜀军心脏,即中军大帐突进时,舍利吐利施烈已经率领一千骑紧随其后冲了进来。 他们从前队打开的通道上一路畅通无阻的穿行,并将周边的溃兵与零散蜀军全部撵到一处,驱赶着他们冲向蜀军大帐。 蜀军大帐外不大的空地上,已经密密麻麻聚拢了上千蜀军,他们在各级将校的呼喝声中迅速列队,随后一架又一架拒马被搬到阵前摆放整齐,临时加长的枪槊也已经架在了旁牌之上。 不断有零散的蜀军溃兵从四面八方跑来后被拽进军阵补充到后方。 毛云龙站在军阵后方,目光不断在各条通往中军大帐的道路上来回扫视,远处,几面高过帐篷的唐军认旗已经依稀可见。 “报!唐军骑兵一路从东侧进入后转向西侧,一路径直从东侧向大帐冲来,还有一路在东西两路唐军中间,这一路唐军兵力最多,速度最快!” 毛云龙听着一名将校的回报,双眼也死死的盯着中间那条最为宽敞的道路。 不多时,马蹄声便盖过了遍布大营的呼喊声,毛云龙神色一凛大吼道:“吹号!准备迎敌!” 站在毛云龙身后的鼓号手鼓起腮帮子猛地吹响号角,军阵中的嘈杂声顿时消失不见,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前方,等待唐军骑兵的出现。 毛云龙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握着佩刀的手微微抬起,呼吸也愈发急促。 下一刻,见到通道上出现人影的毛云龙却愣住了。 因为出现在军阵前方的不是唐军骑兵,而是大量己方溃兵。 他们哭爹喊娘,手脚并用地向着己方阵形前的拒马冲来,攒动的人头完全遮住了拒马后方枪槊手与弓弩手的视野。 毛云龙吼道:“弓弩手上前!驱离溃兵!” 弓弩手得令后迅速从各个方阵之间预留的通道上前,他们平举竹弩长弓,弓弦张开,一支支箭矢弩矢已经对准了想要推开拒马跑商前来的溃兵。 前方将校刚刚下达射箭的命令,道路上便又出现了一些高大且不断跃动的身影。 唐军骑兵出现了,他们在蜀军的弓弩手接替枪槊手站位后,并准备张弓射箭时出现了。 奔驰的唐军骑兵还未接近,便已经扔出了一轮投枪飞斧。 这些隔着百步远扔出的投枪飞斧并没有命中哪怕一名阵中的蜀军,就在毛云龙也疑惑唐军这番动作是何用意时,前方的溃兵却突然炸开了锅。 原本还有一丝理智的溃兵突然发了疯似的不断拉扯着拒马,甚至有人不顾拒马上密集的尖刺强行翻过,从而被尖刺划开腹部,肠子都流了出来。 毛云龙看着那些站在溃兵身后不断投出投枪飞斧却始终没有再进一步的唐军骑兵,也终于搞懂了他们的险恶用心。 “弓弩手齐射一轮后退,枪槊手上前,杀死溃兵,不要让他们扰乱阵形!” 毛云龙大喊着,枪槊手们在铜钲声中迅速上前不断将扒着拒马的溃兵杀死,大量溃兵的尸体铺满了拒马面前。 终于,溃兵们因为身边同伴不断倒下不再冲击阵线,转而调头从两军中间的夹缝中向两侧溜走。 长时间的戳刺让蜀军枪槊手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就在他们准备与后方同袍变换站位时,唐军的骑兵终于发动了。 舍利吐利施烈抓住了蜀军变换位置时的小小空当率骑兵开始冲锋,不过百步的距离,唐军突骑转瞬即至。 前队两翼用钩爪拖开了还挂着尸体的拒马并向两侧移动,中门大开之后,舍利吐利施烈为锋锐的唐军突骑的楔形阵精准而迅速地凿进了因恐惧而变得混乱的蜀军阵线之中。 残肢断臂从骑兵经过的路径上飞起,雄壮的战马不断将敢于拦在身前的蜀军撞飞出去。 身材矮小的蜀军仓皇向后退去,可锋利的横刀与结实的骨朵并没有因为他们崩溃而手下留情。 毛云龙接过亲兵递来的双手长刀就要迎上去,可亲兵校尉死死抱住他,并扶他骑上战马向面朝巴东县城的营门跑去。 第723章 趁热打铁 城墙上,周什长看着身穿黑色衣甲的唐军骑兵像是一股洪流般轻而易举的摧毁了蜀军挂着将旗的那座营寨,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他的周边,听到铜钲示警纷纷来到城头的一众青壮士卒也都目睹了唐军冲击蜀军营寨的全过程。 不过短短的几刻钟,蜀军就已经一泻千里。 年迈的巴东县令双腿一软就要瘫坐在地上,好在一旁的县尉眼疾手快,才扶住了这个干巴的老头。 “蜀人可恨啊!我巴东偏僻,若无他们来此寻衅,唐军何至于来此!” 巴东县令在县尉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紧接着就指着城外正向自己跑来地十几名骑兵破口大骂。 他当然不知道,这十几个骑马向巴东县城逃来的骑兵就是毛云龙,不过毛云龙自然是听不到这些的,就算听到了,他也来不及与那个老头辩驳,因为他的身后正有百余唐军突骑紧追不舍。 他军中本就只有少量马匹,且都是岭南的矮脚马,在巴东城外的平原上无论如何都是跑不过身后唐军骑得高头大马,他从营中逃出不过短短一刻钟,跟在自己身旁的数十亲兵就已经有半数被唐军骑兵追上斩于马下。 仅剩的十余骑也不过是勉强还与身后的唐军骑兵保持着三四十步的距离,而追击中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身后的唐军骑兵在杀死那些吊在队尾的亲兵之后,似乎并没有继续加速冲上来。 追击的唐军骑兵由一名旅帅率领,他们左右拉开了一个宽达数百步的松散队形,两翼早已经加速超过了前面正在逃跑的蜀军骑兵,正在向内合围。 毛云龙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不急不缓的唐军骑兵,正疑惑间,亲兵校尉突然指着前方大喊道:“前方有唐军骑兵。” 亲兵校尉的喊声让毛云龙一个激灵,他连忙向前看去,只看见数十骑正排成一排整齐地冲来。 毛云龙心中惊骇万分,连忙拨马想从左右逃窜,可左右两侧同样也出现了告诉接近的唐军骑兵。 毛云龙四下张望,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便咬咬牙大吼一声带着仅剩的十余人向人数最少得身后唐军冲了过去。 唐军旅帅瞅着蜀军迎了上来,立刻打了个唿哨,身旁的二十余骑立刻两两一组,各自掏出一根铁链各持一头加速冲了上去。 战马高度不够加上马速太慢,让双方的第一次接触就分出了胜负。 铁链将马上的蜀军纷纷拦了下来,只有马背上空荡荡的矮脚马与他们交错而过。 毛云龙被铁链拦着胸前撞下马刚要起身,一柄横刀就稳稳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带走!” 旅帅也不废话,简单吩咐过后便带着大队拨马向南跑去,只留下十几人将落马的蜀军纷纷杀死,只留下了毛云龙一人。 随后,唐军骑兵们在城墙上一众南陈官吏士卒的注视下将捆成粽子的毛云龙扔在了马背上便扬长而去。 舍利吐利施烈率骑兵冲垮蜀军中军营寨后,斥候便匆匆回报。 “蜀军南北两座营寨已经倾巢出动,直奔蜀军中军营寨而来!” 已经完全击溃这支蜀军的中军营寨的舍利吐利施烈本想见好就收,可当他得知蜀军竟然放弃留在营寨死守转而出营后,便改变了之前的想法。 “吹号,各部立刻向我将旗聚拢,随我击溃蜀军的援军!” 号角声在蜀军营寨中响起,各个方向追逐溃兵的唐军立刻放弃眼前快要到手的战功拨马回转。 当北侧营寨中的三千蜀军出现在唐军布置在其中军营寨外的游骑视线中时,舍利吐利施烈率领的大队骑兵已经迎了上去。 带队的蜀军将校一边催促士卒加速,一边张望冒着滚滚浓烟的中军营寨,心中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 当他感受到地面突然颤动时,他心中咯噔一下,立刻回身大声下令道:“止步列阵!” 从宽阔的平原上摆成一条十余个方阵纵向徐徐推进的蜀军在听到号角声后迅速开始变化队形。 蜀军方阵收紧彼此之间的间隔并转为横向两列展开时,唐军的突骑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内。 从地平线上缓缓出现的唐军突骑一边奔跑一边调整队形,随着几面认旗从大队人马中逐次剥离,高速奔驰的唐军突骑便组成了四个从前至后依次排开的楔形阵。 此时蜀军还在平原上列阵,为了防止唐军骑兵硬冲己方阵线,蜀军将校便下令数百弓弩手先一步上前并射出一轮标定箭,准备用箭雨驱离唐军的突骑。 蜀军将校的想法虽好,可还是低估了唐军骑兵在平原上的灵活性。 随着第一个唐军突骑的楔形阵靠近百步,蜀军弓弩手迅速张弓搭箭射出了第一轮箭雨。 箭雨泼洒下来后,大多数箭矢都已经失去了杀伤力,只有弩矢仍旧稳定,可唐军骑兵早已经在进入百步时便变阵偏转,躲开了大多数落下的箭矢弩矢。 付出了十几人伤亡的突骑再度聚拢,速度之快让蜀军将校顿时感受到了压力。 蜀军的连续三轮箭雨过后,唐军突骑又倒下了寥寥十数人,而双方的距离也已经缩短到了几十步。 就在蜀军弓弩手在号令声中搭箭准备第四轮箭雨时。 飞速靠近的唐军骑兵并没有给蜀军弓弩手射出这一轮箭雨的机会。他们保持楔形阵迅速靠近,蜀军将校担心弓弩手受损严重,急忙下令两个还未整队完毕的方阵接替弓弩手顶了上去。 在蜀军枪槊手紧张地等待唐军骑兵靠拢之时,突骑在蜀军阵前十余步突然射出一轮箭雨,而后猛地回转,竟然远远地躲开了。 平白挨了一轮箭雨虽然没有折损蜀军多少人,可近在咫尺的唐军骑兵带给蜀军士卒的震撼却并未消散。 从未见过这种战法的蜀军将校还在思索应付之策时,第二个唐军突骑的楔形阵已然到达并再次射出了一轮箭雨。 就在第三波到达的唐军骑兵依旧是虚晃一枪后,蜀军将校便认定了唐军骑兵不敢冲击严整的军阵,遂调集弓弩手在阵前站定准备与唐军突骑对射。 可殊不知,带着第四波突骑靠近中的舍利吐利施烈要的就是蜀军产生这样的误解。 第724章 离间 率领北侧营寨中的蜀军来源的蜀军将校刚刚下令弓弩手上前,第四波突骑就已经冲了上来。 “哼!还要骗我!” 蜀军将校瞅着第四队组成楔形阵猛冲上来的唐军突骑冷哼一声。 “准备放箭!” 他身旁的鼓号手还未敲响铜钲,蜀军将校就发现这一波唐军突骑似乎有些不对。 舍利吐利施烈亲率的突骑挺起马槊组成紧密的阵形直面刚刚列队完毕的弓弩手,径直就冲了上去。 没有任何准备的蜀军弓弩手被瞬间凿穿,哀嚎的弓弩手立刻四散奔逃。 打垮蜀军军阵前的弓弩手后,唐军突骑势头不减,继续向着弓弩手后方的枪槊手冲去。 唐军突骑冲向弓弩手时,蜀军后方的枪槊手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到唐军突骑临近,旁牌手还没有来到枪槊手前方组成盾墙。 仓促应战的枪槊手瞬间就被冲垮了数排,站在唐军骑兵两侧的蜀军士卒也纷纷向两侧逃窜,将正面的缺口进一步扩大。 蜀军将校反应过来时,第一排被唐军突骑突击的一个方阵已经完全溃散,两翼也已经动摇,他连忙下令第二排的几个方阵顶上去想要拦住冲阵的突骑。 这时,先前三队袭扰的唐军突骑已经回转,其中两队突骑从蜀军两翼快速切入,另一队则早已经绕到了蜀军身后发起了冲击。 被四个方向连续冲击的蜀军军阵在极短时间内就完全溃散。 随着蜀军军阵中一面认旗歪倒,北侧来援的蜀军也尽数溃散。 眼见这支蜀军无法短时间重整,舍利吐利施烈也不恋战,率部再次回转向南,用同样的方式击溃了兵力略少于北侧营寨的南侧蜀军。 中午时分,三战全胜的舍利吐利施烈收拢了四处追杀逃敌的骑兵大摇大摆之的停在巴东城外开始休整。 巴东城内此时早已经乱做一团,县令与县丞、县尉以及几家城中的富户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府衙中转来转去,却迟迟想不到打退这支唐军的办法。 城外,舍利吐利施烈大马金刀的坐在一个小木凳上瞅着被捆成粽子的毛云龙。 “这就是这支蜀军的主将?” “回将军,就是此人!” 一旁的亲兵校尉以为舍利吐利施烈要问话,便走上前准备将毛云龙嘴上的一块破布摘下来。 舍利吐利施烈却挥手制止了他。 “不用,我没有什么好问的,拖下去枭首,派人拿着他的首级送到巴东县城。” “将军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一个小小县城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咱们得两千突骑,那不如给他的机会,只要他大营将毛云龙的首级挂在城头上三日,我就立刻退走,绝不毁坏巴东的一草一木。” 毛云龙虽然嘴被堵住了,可耳朵并非听不见,他虽是蜀人,也懂中原官话,因此得知舍利吐利施烈要用自己做局,当即剧烈的挣扎起来。 一旁的亲兵则一拥而上,将他抬到远处,不等他反应过来,就用一柄缴获的双手长刀迅速斩下了他的头颅。 “这刀倒是锋利!” 行刑的亲兵擦拭了刀上的血迹后左右端详着这柄制作精良的长刀。 “看样式,好像这就是蜀军主将的刀。” 一旁的同袍说道。 毛云龙被枭首没多久,一名舍利吐利施烈的亲兵便带着毛云龙的首级飞快来到城下。 唐军骑兵的靠近让城头上的南陈士卒以及青壮无比惊慌,他们连忙凑足十几名弓弩手从垛口悄悄探出半截身子,瞄准了城下的那名唐军骑兵。 “我乃大唐右骁卫将军舍利吐利施烈麾下亲兵,今奉我家将军令,来与贵县县令谈一谈,烦请速速通报!” 那名亲兵面对城头上探出的十几张弓弩面无惧色,只是大声喊道。 当城头负责防务的那名队主听到这个单骑前来的唐军是为了谈条件,便连踢带打的让此前安排的十几名弓弩手缩回去,并立刻派人前去禀报还在府衙中商议对策的县令。 得知唐军要谈条件,被上午唐军表现吓破了胆的巴东县令也顾不得什么忠君爱国,也没了面对蜀军时的趾高气扬,匆匆带着一众官吏来到城头。 “老夫便是巴东县令,不知阁下要谈些什么?” 到了城头稍稍整理了仪表后的巴东县令在两侧县丞县尉的搀扶下强撑着哆嗦的双腿佯装一副毫无畏惧的样子漏出头问道。 舍利吐利施烈的亲兵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也懒得去印证真假,他朝地上啐了一口,随后将毛云龙的首级高高举起说道:“我家将军说了,只要将此人首级挂在城头三日,我们便退走,且不毁坏你巴东境内一草一木。” 巴东县令听到条件如此简单,下意识便觉得有些不对,便问道:“不知这是何人的首级?” “围着你们城池的那支蜀军的主将首级!” 亲兵直言道。 巴东县令听罢连忙道:“此事干系重大,可否容我商议片刻?” 亲兵将毛云龙的首级挂在马鞍上,在战马上翘着二郎腿喊道:“最多半个时辰,过时不候!” 县令一听只有半个时辰的商议时间,连忙缩回去与其余几人商议。 “方才那人说的你们也都听到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县令将周围无关人等统统摒退后,与县丞、县尉三人围在一起小声说道。 “这蜀军虽然围了城,可说到底也是朝廷请来抗击北唐的,就算有些龌龊,也是友非敌啊。我们在城头挂着友军主将的首级,不妥?” 县丞一脸担忧的说道,“万一时候蜀人得知,将此事上报朝廷,我们怕是性命难保啊!” 县尉思索片刻道:“蜀军是追击这支唐军来的此处,想来不会没有友军策应,那唐军骑兵虽说击败了这支蜀军,可他们也是疲惫的紧,相必此时也只是想要安稳的退走因而提出这个条件,我们只需将首级挂上,而后密切注意唐军动向,一旦发现他们离去,我们就摘下首级。” “等蜀军援军来了,我们就说他力战而亡,我们去收敛了他首级不就成了。” 县令听罢当即点头道:“那就答应下来。” 第725章 离间(二) 当巴东县令答应下来后,亲兵没有片刻犹豫,将毛云龙的首级放进城头缒下来的竹篮中便扬长而去。 毛云龙的首级被挂上城头后没有多久,舍利吐利施烈便让人押着一排在营中被抓住的蜀军俘虏慢慢靠近城头。 “看清楚了,城头挂着的是你们将军的首级。” 一名校尉一个一个对着十几名俘虏说道。 “你们将军的身子我们还留着呢,只要你们答应在你们的大军到来时,带着身子去回报说南陈把你们将军的首级挂在城头上,我家将军便现在就放了你们。” 十几名俘虏面面相觑,只有一人想也不想就站了出来。 剩下的人见状也纷纷点头答应。 可校尉却对其余人的表态视而不见,只是拍了拍第一个站出来的俘虏的肩膀。 “其余的都杀了!” 说话间,十几名唐军一齐动手,顷刻间十几个俘虏的人头就已经落地。 校尉拍拍那个惊魂未定的俘虏说道:“他们死了,便没人与你争功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们之间的秘密,如何?” “当然了,如果我们放走你之后,你并没有说这个话,我们也不会拿你怎么样,不过谁会跟荣华富贵过不去呢?” “一个普通士卒,拼死从唐军手中夺回了自家主将的尸体,头颅却被南陈挂在了城头之上。” “势单力薄,又有唐军在侧,只能藏在林中,尽力保着将军的尸首不被野狼乌鸦叼走。” 校尉背着手抬头望天。 “啧啧!我若是主帅,定当给你极为丰厚的奖赏。” 那俘虏听着校尉的话,那张因被俘的同袍尽数被杀而变得惊恐的脸渐渐平静下来。 他的眼神随着校尉的话从犹豫逐渐变得坚定,到最后,从他的脸上已经看不见一丝对于同袍的死的悲伤。 傍晚,战场上稀疏的唐军骑兵的身影已经尽数消失,本就人数不多的唐军并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只是收拢散布在各处的尸体,他们只是收敛了同袍的尸体与一些衣甲兵器便匆匆离开了,只留下了满地的尸骸。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野狗与乌鸦见到人已经走开,便纷纷来到战场上享用属于自己的丰盛宴席。 舍利吐利施烈派出斥候查探了一下蜀军的动向后,就率部离开,只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营寨和一个坐在营寨一处篝火前啃着马肉的矮小蜀人。 那身材矮小的蜀人吃饱喝足后,便披上属于自己的甲胄,将一柄双手长刀挂在后腰上,又背上一个用麻布包裹起来的无头尸体,向着东面走去。 蜀军大帐中,跟在毛云龙所部身后三十里的林孝节并没有进入巴东,而是先行去了崇阳,虽然他认为毛云龙的判断过于草率,可为了预防万一,他还是同意了毛云龙进入巴东追寻唐军骑兵踪迹的请求。 他自己则与孟秦率主力去到崇阳仓附近。 他的直觉告诉他,唐军骑兵必然不会那么快就逃往巴东,极有可能是要玩一场灯下黑。 事实上,他与舍利吐利施烈的骑兵几乎算得上是擦肩而过。 就在舍利吐利施烈打算奔袭巴东时,他的前锋刚刚抵达被付之一炬的崇阳仓左近。 此后的一日,派出大量斥候搜遍周边都没有发现唐军踪迹的林孝节这才决定向巴东进军。 而在离毛云龙所部还有四十里时,林孝节却突然发现,本应每日上午时分派出塘马联络的毛云龙竟然失期了。 林孝节立刻加倍派出塘马联络,可都是一去不回。 他这才反应过来,毛云龙极有可能猜对了唐军逃跑的方向。 林孝节迅速召开了一个短暂的军议,随后派出大量斥候前出二十里,并稍稍放缓了大军的行进速度。 直到下午时分,距离巴东还有二十里的斥候撞上了一名带着一股溃兵玩命奔逃的蜀军校尉,仔细询问后才得知,唐军在清晨突袭了他们的营寨,主将生死不明。 听闻这个消息,斥候不敢怠慢,连忙带着这些溃兵返回,在仔细勘验确定身份无误后,他们便带着那名校尉来到了林孝节面前。 “你是说,你们围巴东县城?” 林孝节站起身问道。 “回主帅!我军粮草匮乏,想要找巴东县令讨粮,巴东县令说我家将军派出的信使过于蛮横,不给。我家将军便亲自前往请罪并再次讨粮。” “可谁曾想,那巴东县令只让人用竹篮缒下来一小袋粟米,便没了动静。” “我家将军忍无可忍,才下令围城。” “围城后只过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唐军就突袭了我军中军营寨。” 校尉越说越气氛,最后不断磕头,只求林孝节能攻破巴东县城,用他们县令的脑袋祭奠战死的将士。 林孝节让人带那名校尉下去后,便抬眼扫视了一下诸将。 “各部向巴东进军时,务必多派斥候,不要被唐军骑兵再次突袭,各部之间联系紧密,争取今夜赶到巴东县城。” “诺!” 加快行军速度的蜀军在当天夜里便赶到了巴东城外。 在城头上盯着城外动向的县尉见到一条长长的火龙从东面而来,便猜到这是蜀军的主力到了,于是连忙派人禀报县令,并让人将头颅摘下藏了起来。 “他们是夜间到的,想必也不知道城头挂过那蜀军主将的头颅,我们便把他烧了,到时只说他力战殉国即可,又省了不少事。” 见到县令后,县尉又说了一下自己的看法,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则的县令立刻答应了下来。 他正在思索该如何应付蜀军主帅时,林孝节已经在刚刚扎好的大帐中拍案而起。 “老匹夫!安敢如此辱我麾下大将!” 林孝节怒目圆睁,整个大帐中也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中间那名背着毛云龙无头尸体返回的无名小卒还在啜泣。 林孝节拔出刀猛地插在桌案上吼道:“派人去巴东县城,找他们讨要头颅,若是给了,便只杀县令以下几名官吏,若是不给,就连夜攻城!” “城破后,鸡犬不留!” 第726章 离间(三) 林孝节下令攻城时,已经将追击唐军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小小的巴东县城挡不住两万群情激奋的蜀军,仅仅一个时辰就被攻克。 身受重伤的周什长躺在城墙上还想要躲起来,一名蜀军见到后利索的一刀将他解决,随后便跟着同袍一同向城墙下跑去。 城内早已是浓烟滚滚,哭喊的百姓并没有唤来蜀军的怜悯,他们愤怒的杀死每一个自己看到的南陈人。 林孝节走在城内的青石板路上,冷眼看着眼前的屠杀。 “主帅,巴东县令惊吓致死,县丞企图顽抗被射杀,我们只抓到了县尉!” 一名蜀军将校像是拖着一条死狗一般将巴东县尉拖到林孝节马前。 林孝节弯下身子看了看,随后问道:“毛云龙的首级何在?” 舌人将话说给那县尉听后,被打得口吐鲜血的县尉还想隐瞒,却不料一个蜀军士卒却站在林孝节身旁说道:“卑下亲眼看到他们将右卫将军的首级挂在了城头之上。” 林孝节又问了一次,县尉见瞒不过去了,便将责任一股脑推到了已经被吓死的县令身上。 “是县令让我等这么做的,说是这么做唐军就会退走!” “我也曾劝说县令,奈何县令不听,又拿我全家老小威胁,我只能照做啊!” 县尉声泪俱下的说道。 林孝节那张被火光映着的脸上看不到喜怒,他抬起手指了指还在隐瞒的县尉说道:“蛇鼠向来一窝,既然县令如此,那你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东西。” “拖下去分尸!把尸体喂野狗!” 县尉听不懂林孝节的话,可是却从一旁的士卒动作判断出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还想再狡辩几句,可一旁的士卒根本不给他机会,一块破布堵住了他的嘴,随后几名士卒便拉着他的两只脚慢慢走远,只剩下“呜呜”地喊叫声在渐渐融入了满城的哭嚎声中。 “主帅,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孟秦凑上来低声问道。 “派塘马加急将发生的事情告知陛下,再派人告知崇阳郡负责与我们联络的南陈官员,让他们去禀报他们的朝廷好了。” “大军屠城后继续北进。” “主帅!我军与南陈已然交恶,如何还能北进,现在南陈还反应不过来,我们退出南陈再做打算!” 林孝节冷哼一声说道:“此事归根结底也是这南陈巴东县令之错,我为何要退避三舍?” “再者说,南陈还需要我们救出司马昭的大军,又要联手帮他们挡住北唐兵锋,南陈朝堂不会连这笔账都算不明白的。” 林孝节突然笑了笑:“唐军骑兵的主将倒是用的一手好离间计,可惜了,他低估朝堂上那些老狐狸们了。” 蜀军屠城后次日,舍利吐利施烈已经顺利从巴东一路赶去通山,并在通山守军战战兢兢的注视下大摇大摆的返回了梅州并与王虎所部的步卒合兵一处开始向北后撤。 七月四日,王承业派出的塘马见到了率军往北退的两人,将速速与大军汇合的军令传达到后,两人便加速后撤。 七月六日,巴东被屠城一事也终于经由塘马飞快传回了建康。 得知蜀军屠了整整一城军民的南陈朝堂群情激奋,请愿先诛林孝节的南陈官吏跪满了大殿门外。 殿内,南陈皇帝陈端也皱着眉头望着正在殿内互相争吵的一帮文武。 “蜀人蛮横,入我南陈境内后,便三番五次讨要粮草,连牲畜军械都是我们供给,这一次不过是巴东县令为了求全而行的权宜之计,他不由分说便纵兵屠城!不诛此獠,我大陈必定颜面扫地!” 一名御史站在抱着笏板一言不发的司马铮与司马炎面前不断喷吐着唾沫星子。 “好了!” 突然,殿内传来一阵敲打桌案的声音,陈端的声音从龙榻上传来,那名御史立刻转头对着陈端跪了下来。 “陛下!此次蜀人作为天怒人怨,右相司马炎作为请蜀军入陈的主事之人脱不开干系,臣请陛下罢除司马炎右相之位,择能者居之,与西蜀开战!” 御史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可陈端却只是看着一旁的司马炎。 “右相,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陈端发问,司马炎便不再沉默,他转过头对陈端拱拱手道:“陛下,此事过程不都已经在奏疏上了吗?” 陈端用两根手指夹起那份奏疏晃了晃说道:“巴东县令克扣粮草,致蜀军先锋万余人顿兵城下,为唐军所趁,全军尽没,巴东县令将蜀军将领首级悬于城头,与唐军媾和,蜀军主帅林孝节至,讨要首级不得,愤而破城。” “你觉得,这件事就是奏疏上写的这样?” 司马炎道:“陛下,此奏疏如无徇私,便大体如此了,蜀军此番可谓精锐尽出,便不会纠结于一些小节,自然不会无端杀戮南陈百姓。” “可将友军将领首级悬于城头只为了退敌,却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这件事怎么算,都是我们的错。” 一旁的御史听罢当即站起身用笏板指着司马炎喊道:“司马炎,你如此说话,是何居心?” 说着就要举起笏板砸下去,可司马炎只是冷冷地看了那御史一眼,那御史便愣在了当场,高高举起的笏板也不知道该放到何处。 “是何居心?我到底是何居心陛下自然知晓,何时轮到你来聒噪?” “既然你这么急着要为陛下建言献策,不妨你来说说看?” 御史见司马炎突然让了一步,也有些不知所措,他连忙将笏板放回手中捧着,随后朝陈端拱手。 “朝堂上挥舞着笏板要打朝中重臣,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帝,内侍监!君前失仪该当何罪?” 陈端问向一旁的谒者。 “回陛下,君前失仪者,轻则杖责罚俸,重则罢官远黜。” 听到谒者的话,御史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全然不似刚刚那般盛气凌人。 “陛下,臣知罪!” 陈端摆摆手道:“杖责二十,罚俸三年,贬到宁州巴东出任县令!我倒是要看看,你的施政手段有没有你这张嘴厉害!” 第727章 离间(四) 朝堂上的争吵因为陈端的一次责罚停了下来。 一旁的司马炎这才重新整理了一下衣冠走到大殿中央。 “陛下,臣以为,此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好。” 陈端指了指殿门外说道:“右相说这话怕是晚了些,殿外跪着的文武百官怕不是有百多人了,此时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怕是难了。” 司马炎继续说道:“陛下只要想,无非是一纸诏令,群臣若有不从者,免了便是。” 陈端放下奏疏道:“就按右相说的办。” 退朝后,陈端留下了司马炎问道:“依你之见,蜀军能不能救出我大陈的数万精锐?” 司马炎摇摇头说道:“恐怕不能,不过这几万蜀军依托梅州至宁州的崇山峻岭,挡住唐军的兵锋想来不成问题。” 陈端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可惜我刚刚除了赵瑞,刚刚准备一展拳脚,北唐就悍然开战。如今我大陈国运竟然系于蜀人之手,实在是可笑。” 司马炎低头拱手道:“司马昭战不利,罪该万死。” 陈端扶住就要下跪的司马炎说道:“北唐幅员辽阔,兵强马壮,怪不得他,若要怪,也只能怪我上了北唐皇帝的当,一时急切将数万大军送进了北唐彀中。” 说罢,他拍拍司马炎的手说道:“如今形势危如累卵,我大陈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就全靠右相了。” “臣,必然竭尽全力。” 七月七日,王虎与舍利吐利施烈返回中军时,王承业已经开始布置各军分兵退回梅州、黔州、抚州、舒州的诸般事宜。 “北边来信了?” 张大财巡视大营一圈后返回大帐,刚好瞧见王承业独自一人在帐中盯着沙盘不断调整各部的位置,便凑上前去问道。 王承业点头道:“是来信了,不过瞧着信中的意思,是让我们先维持原状,不要妄动,似乎事情向好变化了。” 张大财有些纳闷,便问道:“既然是向好发展,为何我们还要分兵守住这四个州,直捣建康岂不是更好?” 王承业摇摇头说道:“这封信有些古怪,我不敢全信,因此还是稳妥些好。” 张大财看着形势一片大好的沙盘叹口气说道:“可惜了。” 王承业笑笑说道:“可惜什么,我们若是现在进攻,万一江北一旦来信,我们便会进退失据,可我们若是守住了这四州,在此囤积粮草,休整士卒,等陛下处置完江北的事情,我们重新开始进攻时,只会更加顺畅。” 张大财点点头说道:“在理!” 王承业随后指着沙盘说道:“我们眼下还是先想想如何调派兵力守住四州,还能腾出手来回援。” 立刻进入状态的张大财指着舒州说道:“我军粮草与补充的兵员皆从舒州登岸,舒州已经有六千从并州征募的士卒守住了浦子口,并将顺昌以及周边全部占据。” 张大财指了指在中军西侧的左右两路军说道:“左路军在先前便已经折损不小,右路军在与南陈主力交战时硬扛了南陈军的进攻,同样损失惨重。” “让谁先去舒州休整?” 王承业看了一会儿说道:“若是笼统地只算各路兵马的折损,其实损失相差不大,反倒是各卫之间的折损情况差距较大。” 张大财问道:“主帅是想让各卫按照折损情况分别在舒州整补?” 王承业点点头。 张大财皱了皱眉头说道:“十卫兵马,若是分散开了,一旦陈蜀联军反扑,战线过长,怕是统筹不过来啊。” 王承业道:“我只是说各卫兵马分头进入四州,以舒州为中心轮换整补,可没说只守不攻。” “此次后退的关键就是让陈蜀联军被我们牵扯住。” 张大财恍然大悟,他指着四州说道:“从梅州至舒州宽阔的战线上随意挑选一点主动进攻,陈蜀联军便要疲于奔命,最后他们为了防备我们的攻势,只能选择几处要点着重把守,而我们也可以趁势将已经整补过后的几个卫顶上去与陈蜀联军在这些要点上对峙,让陈蜀联军有限的兵力无法调动。” 王承业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张大财问道:“那何处才是陈蜀联军必然要防守的重点呢?” 王承业指了指崖关说道:“崖关乃通往建康的必经之路,调右翊卫作出进攻崖关的态势;崇阳粮仓虽然损毁,可蜀军既然已经到了宁州,便不会轻易再调动,那就还是以左武卫守住天云关,左屯卫逼近崇阳扎下营寨。” “黔水连通漳州,让右屯卫沿黔水扎营,配合我们此前缴获的漳州水师的战船在黔州修水郡封堵河道,不让南陈余下的水师借由黔水进入黔州。” “这三个点,要不断作出威逼的态势,让陈蜀联军一刻都不敢放松警惕。” 张大财问道:“抚州宁化与钦州相邻,且地势平坦,非常适合大军通行,这里不放一支兵马吗?” 王承业用两只手作出一个包围圈扣在宁化说道:“这就是我故意留出来的缺口。” “若是陈蜀联军想要从这里攻入抚州,那我就用四个卫的兵马在此痛击敌军。” “若是等其余三处都已经到位,陈蜀联军依旧没有从此处进入抚州的意思,那便说明他们看出了这是个陷阱,我再派左翊卫占据抚州宁化。” “这时,其余各卫再依次返回舒州进行整补。” “虚虚实实,他们兵力匮乏,可战之兵不多,每行一步必然斟酌再三,且谍报司密谍传信说,舍利吐利施烈在宁州用的那手离间计已经让双方不合,虽然不至于翻脸,可往后双方必然会多些掣肘。” 张大财说道:“舍利吐利施烈此战立下大功,正好云中郡公的伤势也稳定下来了,就让他暂且交卸差事,带着云中郡公先返回江北。” 王承业点头应允。 “可以让他带着几千轻伤的士卒一起返回,若是江北有信,也能应对的快一些。” 第728章 算计 云州,云中郡城。 章义自从见到章勉后,一连几日都带着章勉出城狩猎,看上去心情似乎极为不错。 皇帝的心情好起来了,连日提心吊胆的云中郡守也就慢慢将心放进了肚子里。 七月七日,与章义一同游猎了数日的章勉返回了定州,走时也全然不似来时的慌张,看上去极为放松。 章勉走后,城内的羽林军也将四门的守卫重新交给了五城兵马司与云中守备府,见到这种情况,云中郡守便以为皇帝也会离开,于是就一直候在章义暂住的郡守府外。 皇帝来时他没能赶上尚能用公务在身的借口搪塞,若是皇帝走的时候他还没有赶上,那不用朝中来人斥责,他自己就要找根绳子上吊了。 七月的天气哪怕是云州也炎热了许多,郡守站了没多久就已经汗流浃背。 这时,王承道却突然走了过来, 郡守自然是认得王承道的,他连忙起身拱手。 “见过王将军。” 王承道指着满头大汗的郡守问道:“郡守不去处理政务,跑到这里来候着做什么?陛下又没有召见你。” 郡守闻言一怔,随后连忙堆着笑说道:“我见晋王今早离去,又看到羽林军交接了四门的防务,还以为陛下要起驾回京了,因而来此候着。不成想原来是闹了个乌龙。” 说罢,郡守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嘲道:“看来这七月的天倒是让我的脑袋都热糊涂了。” 王承道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请郡守离开,也省的让我为难。” 郡守连连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 说着他便匆匆退后几步,拱了拱手做足了姿态才坐回步撵缓缓离去。 王承道见郡守离开,也没有再门前逗留,转身就回到了郡守府内。 章义此时正在凉亭中批阅前几天因为打猎而没有处理的几道奏疏。 “陛下,云中郡守走了!” 王承道小心翼翼地走进凉亭中抱拳行礼。 “嗯。你写的信寄出去多久了?” 章义不断翻看着奏疏,同时问道。 王承道算了算说道:“想来也有十日了。” 章义放下奏疏用喝了一口凉茶站起身走到池塘边说道:“那便是送到了。” “信虽然是送到了,可裴相若是还要让我送信,又该如何?” “你只管答应下来,照常送信便可。” “诺!” 章义随后转头看着王承道:“你可是觉得这样不妥?” 王承道连忙抱拳道:“臣不敢!” 章义挥挥手让王承道陪自己走走,王承道连忙跟了上去,并落后章义半步。 章义一边整理着宽大的袍服一边对王承道说道:“军中诸将,除去一干老将,你与承业是最早追随我的。这些年下来,战功也立了不少,封赏确是薄了些。” 王承道连忙说道:“陛下给的封赏足够了。” 章义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便继续说道:“你跟随我这么久,也算是我的体己人了” “我已经让李仁拟诏,封你为平北道大总管,都督秦、并、云、定四州诸军事,并统管三镇。等此间事了,你便可以赴任了。” 章义突然的封赏把王承道搞得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好在他反应还算迅速,连忙行礼谢恩。 章义随后话锋一转说道:“裴相与你私下约定送信一事。” “臣一时糊涂,请陛下责罚。” 章义回身拍了拍王承道的肩膀道:“裴相与你都是也是为了我着想,我为何要责罚?只不过眼下局势还未恶化,就算是真的到了那时,南征军天高路远,回来也晚了。” “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清楚,我让你写一封信提前送到军中的用意。” 王承道点头:“陛下让臣写这封信的意思是稳住军中诸将的心。” 章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随后继续说道:“不过承业心思缜密,我怕只有一封信还不足以让他打消疑虑。所以,你要再写一封信,直白地告诉他,江北无恙。” “写完这封信之后,你就立刻带五百羽林军去定州接管宫城羽林军的兵权,而后加强对皇宫的守卫。你也要贴身护卫皇后与皇子,要做到寸步不离。” 王承道听到章义要将他调往定州,还要抽走一半的羽林军,连忙劝阻。 “陛下,我们在此处原本就只有千余人,臣若是再带走五百人,岂不是明白告诉贼人,陛下您这里守卫空虚吗?万一贼人发狠,只怕” “只怕什么?五百武装到牙齿的甲士,难道还抵不过那些贼人阴养的几千死士?” 章义停下脚步瞥了身后的王承道一眼冷冷地说道, “还是说,我高估了你们?” 王承道听到章义语气出现变化,连忙抱拳道:“臣并非此意。” “那就不要再说了,” 章义的语气再度缓和了下来:“明日出城时,要大大方方离开,要让那些想看到的人全部看到。” “诺!” 七月八日,日上三竿,城中人头攒动,往来的贩夫走卒与吆喝声不绝于耳。 士子们呼朋唤友去往城外雅集。 祥和的气氛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中被破坏。 密集的马蹄声从郡守府的方向传来,不断有人大声呼喊着。 “羽林出行,闲杂人等让开!” 一阵鸡飞狗跳后,听到叫喊声的百姓纷纷躲到道路两侧。 “你看,带着翎羽呢!” “还真是羽林军。” “听说他们身上穿的甲都有好几十斤重呢。” “我还听说,他们骑得战马都是万里挑一的。” “啧啧啧,不愧是陛下的亲军,就是威风啊,若是我家老二当初能被选入羽林军,我们郑家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美的你,这羽林军岂是谁都能去的,我听说,这羽林军光是良家子还不成,还得是跟陛下起家时打天下的老卒的子侄辈才成。” 看着不断经过的羽林军骑兵,道路两侧的百姓议论纷纷,可人群中,却有许多双不坏好意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 “数过有多少人了吗?” “足有五百之数。” “那就是说,那位身边只剩下五百多了?” 第729章 主谋 七月七日夜,就在王承道星夜兼程向定州赶去时,裴彻已经在定州城掀起了一场范围极大的搜捕。 五城兵马司以及定州宿卫军几乎倾巢而出,他们按图索骥,一家一户的上门搜查。 高举着火把在定州城的几条主街上前进的宿卫军以及五城兵马司士卒将每一个路口以及坊市出入口全部设卡封堵。 大队士卒跑动传出的整齐脚步声在宵禁后的定州城中格外刺耳。 偶尔从坊市中还会传来一阵阵喊杀声。 裴彻亲自坐镇五城兵马司廨署,往来的吏员将消息流水一般送到他的桌案前。 张师道坐在一旁,像是个旁观者一般冷眼注视着眉头紧皱的裴彻。 “裴相,吕文博一家七十一口无一人走脱。” 这时,一名顶盔掼甲的宿卫军都尉大步走进廨署中对裴彻抱拳道。 裴彻抬头问道:“可曾反抗?” “不曾反抗。” “家中可曾搜出什么东西?” “只有藏书一千八百余册,几副笔墨,外加字画十余张,连钱粮都没有多少。” 裴彻双眼微眯,随后道:“其余被抓的人家中搜出往来书信了吗?” 都尉摇摇头说道:“都只有些与好友的往来书信,信中所说也都时些风月之事亦或是互相问候。” 裴彻冷冷地说道:“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证据。” “诺!” 都尉抱拳领命后便要离开,而裴彻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道:“晋王府去搜查过了吗?” 都尉回头挠了挠头说道:“裴相,这晋王府若无陛下诏书口谕,不得擅闯。” 裴彻摆摆手示意都尉下去,都尉便如蒙大赦般抱拳离开了廨署。 “裴相,看来并没有什么收获啊。” 裴彻扭头看去,发现说话的正是在一旁看了好一阵子的张师道,便将手中一份密报放下,走到张师道身旁坐下。 “听说张侍中精于茶道,不知可否讨一杯茶水?” 张师道皱起眉头看了看裴彻,随后将一杯刚刚沏好的茶推到裴彻身前。 裴彻端起茶并不闻香,只是一饮而尽,让张师道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 “多谢张侍中的茶。” 裴彻将茶杯放下后,便对张师道拱了拱手。 张师道见裴彻起身就要坐回去,连忙拉住他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裴彻疑惑地说道:“回答你什么?” 随即裴彻便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笑了笑说道:“张侍中,你觉得我今夜没有任何收获?” 张师道双手一摊说道:“这不已经是明摆着的吗?大动干戈,结果连一封往来书信都没有搜到,谈何收获?” 裴彻走到张师道身旁微微弯下身子,就在张师道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裴彻突然伸出手指在张师道面前茶盏中蘸了蘸。 不等张师道反应过来,他便迅速在桌案上写下了几个字。 张师道借着烛火仔细分辨过后,猛地抬头看向裴彻。 “张侍中可懂了?” “这么说?陛下” 裴彻连忙作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张侍中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于是连忙换了个说法。 “这么说一切尽在掌握?哪怕是你我二人” 裴彻见张师道又要说些不该说的话,便索性摒退左右,只留下他与张师道二人。 张师道见此间只有他们二人,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陛下有应对的方法了?” 裴彻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原以为陛下仓促间回来并无什么应对措施,后来发现,原来我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你我去见皇后之时,我曾说哪怕调动南征军也要尽快平定可能出现的逆贼,可我却忽略了些事情,那就是陛下为何回到江北后,不坐镇京城,反而去了云州。” “直到陛下下诏招晋王去云州,我才发现,反而是我低估陛下了。” 张师道听着裴彻的话反而觉得愈发糊涂,便问道:“什么低估陛下了?你又忽略了什么?” 裴彻问道:“谍报司这些天突然调走了大半人手。” 张师道点头道:“可谍报司不是本就大半都在外面吗?加上南征军那里需要大量的探子,谍报司抽调人手不是正常的吗?” 裴彻道:“他们去了云州。” “可去了云州也是应该的,毕竟陛下就在那里。” “陛下到云州前,谍报司的消息还是经由报春全部转交给我,可这几日,谍报司的消息已经不再交到我这里,而是送到了内侍省。” 张师道猛地站起身:“内侍省?他们要干什么?” 裴彻连忙拉住张师道说道:“你想岔了,不是内侍省要干什么,是陛下要干什么。” 张师道顿时明白了过来,他坐回到蒲团上说道:“难不成内侍省也有一个谍报司?” 裴彻点头道:“审计司,这就是陛下命内侍监李仁成立的一个新的司,他们与谍报司并无什么不同,若是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谍报司大多为刺探敌国军情,审计司更多的是纠察官吏不法,或是结党营私。” 张师道倒吸了一口凉气。 裴彻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现在明白了吗?” 张师道定了定神说道:“也就是说,自从你得知有审计司后,做得这些都是为了敲山震虎?” 裴彻道:“算不得是敲山震虎,贼人为了蒙骗陛下与我们,壮士断腕,消耗了不少的棋子,甚至包括吕文博这样的大鱼。” 张师道皱了皱眉头道:“还有大鱼?” 裴彻笑了笑,随后端起自己蘸过的那杯茶水一饮而尽。 “晋王章勉,不知道算不算是大鱼。” 张师道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晋王年纪轻轻,心机城府能有多深?” “此子心机城府比之许多宦海沉浮多年的老吏都更胜一筹。” “他的表象哪怕他的老师吕文博都没能彻底看透。” 裴彻叹口气说道:“如果他是陛下的亲生子嗣,那假以时日,继承陛下皇位,就只会是他。” “这一点,毋庸置疑。” “只可惜,只能怪他投错了胎,生错了人家。” 第730章 勉的试探 全城大索两日后,裴彻坐镇的五城兵马司中已经塞满了罪囚,其中不乏达官显贵。 裴彻从大理寺与刑部抽调的干吏在地牢中日夜审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自己有谋逆之举。 裴彻与张师道二人每日照例还是去宫中见一见裴沉烟,而后便回到五城兵马司继续待在廨署中,似乎并不着急。 这种情况直到七月九日,去云中郡的晋王章勉回京后,才稍稍有了变化。 “晋王殿下,裴相有令,除非是陛下亲至,否则任何人不得擅入地牢。” 地牢前,一名校尉拦在章勉身前好言劝说道。 “卑下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还望晋王殿下不要为难卑下。” 向来温文尔雅的章勉此刻却并没有往日的模样,他使劲推搡着校尉拦在身前的胳膊。 “吕公是我的授业恩师,哪怕他真的谋逆,我也要去看望一番,更何况如今吕公还未定罪,我为什么不能见?” 章勉说话声音不大,语气却极为坚定,推搡的力气也越来越大。 “好一个尊师重道。” 章勉正与那校尉推搡间,身后突然有人说话。 章勉听着熟悉,便扭头看去。 “裴相!” 章勉见是裴彻与张师道,便连忙上前拱手行礼。 裴彻与张师道也认真地还礼。 “晋王何时回来的?” 裴彻将手拢进袖子中笑着问道。 “刚刚回到定州,听闻老师被抓,特来相见,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无论如何都要见一面。” 裴彻突然直了直身子说道:“那照晋王的意思,我岂不也算得上晋王殿下的半个老师?” 章勉连忙拱手道:“我年幼时全赖裴相,岂能算是半个。” 裴彻挥挥手摒退周边闲杂人等后,对章勉说道:“既然你认我这个老师,那我劝你还是不要进去了,毕竟晋王殿下已经见过陛下了,想必也清楚殿下如今也被牵扯其中。” 章勉哑然,随即又弱弱的问道:“只是见上一面也不成吗?” 裴彻摇摇头:“不成!” 章勉又问道:“那裴相可否告诉我,老师下场如何?” “晋王心中有数,何必问我?” 裴彻说完后,便与张师道一同离开了地牢,只剩下章勉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离开地牢后,张师道与裴彻便沿着五城兵马司连接前后的回廊向廨署走去。 张师道见四周没有外人,便小声说道:“晋王方才那番话另有所指啊。” 裴彻面无表情的说道:“他是想知道吕文博到底有没有被定罪。” 张师道有些疑惑:“吕文博定没定罪,对他有什么帮助吗?” “吕文博被定罪,那便说明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他就可以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发动。” “可陛下都没有发话,他也太着急了些。” 裴彻道:“陛下到底有没有下诏,他如何知晓?况且他早早的将名册交给了陛下,照陛下果决的性子,这段日子也就定下了。” “那我们还是照常审讯?” “一切照旧,直到陛下那边有了新的动作再说。” 裴彻与张师道交谈的时间,章勉走出了五城兵马司,在暗处的密谍们注视下他失魂落魄地骑着马回到晋王府。 进入晋王府之后,推搡的章勉突然神色一变,快步走回了自己的书房中。 回到书房的章勉刚刚在蒲团上坐定,房门便被敲响。 进来的人一副仆役的打扮,但是行走间却全然不像一个下人。 那仆役打扮的男子径直走到章勉正对着的一个蒲团上坐下,直入主题。 “殿下,您给出的条件确实优厚,不过,我们如何才能相信您不会食言呢?毕竟现如今我们这几家几乎是将身家性命全都压在你们身上了。” 章勉等那人说完话后冷笑一声道:“之所以将身家压在我这里,还不是因为你们数代的积累都消耗殆尽?若是你们还有当年的六成实力,只怕你们都不会正眼瞧我这个连庶出都算不上的晋王!” 那仆役打扮的人盯着章勉道:“晋王殿下说话未免刻薄了一些,别忘了,当初可是您先找上的我们。” 章勉与那人说话的功夫,已经沏上了一壶热茶,他将茶盏推到那人面前,那人立刻端起准备接茶,可他刚刚端起茶盏,手还没有端稳,滚烫的茶水就倒进了茶盏中。 “啪!” 茶水太烫,那人吃痛,茶盏便落在了桌案上,茶水也洒满了半张桌子。 “若是怕了,不妨避让。” 章勉冷冷地说道,随后稳稳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 那人双眼微眯,而后便换了一副笑脸说道:“数年再回北地,几十载的积累一朝几乎倾尽,此次南征,陛下更是要将我们的血都喝干了,还能往哪里避让?” 章勉挑了挑眉毛说道:“陛下身边的羽林军原来只有一千之数,我从云中返回定州时,王承道又率五百人返回了定州,现如今,云中郡陛下身旁只有五百羽林军。” “我派去的人已经潜入城中了,只等你们的人到了。” 那人倒吸一口冷气道:“殿下第一刀就直奔陛下,是否有些不妥?” 章勉道:“为何不妥?” “陛下身旁的羽林军都是精悍敢战之士,加之兵甲精良,我们就算有三千人也未必拿得下,这还不算云中守备府与云中五城兵马司的士卒。” “万一我们没能拿下,那陛下翻掌间就能致我们于死地,我们到时就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依你之见?” “还是杀入皇宫,擒住皇后与皇子最为妥当。” 章勉看着眼前这个天真的人说道:“皇宫中还有数千羽林军,又有宿卫军把守宫门之外各条要道,加之有裴彻、张师道坐镇,王承道那个杀才也回了京,你觉得皇宫就比在云中动手容易?” “可单单只是擒住陛下又有何用?他的性子相必你最为清楚,如何让他就范?” 章勉冷冷地说道:“只要擒住了阿耶,他就范与否,还重要吗?” 第731章 刘体仁归 七月十日,返回定州的王承道顺利接管皇宫三千羽林军的兵权后,便迅速将宫门封闭。 裴沉烟得知王承道返回了宫中,第一时间便命人召王承道前来觐见。 等见到王承道后,裴沉烟当即问道:“陛下身旁如今有多少人?” 王承道犹豫了一下说道:“陛下身边只有五百羽林军,加内侍省谒者内侍在内共七百余人。” 裴沉烟大步走到王承道面前问道:“我与洵儿在皇宫之中,还算得上安全,可陛下身在云中,信得过的人也不过几百,你就真的听陛下的,带人回来了?” 面对裴沉烟的质问,王承道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保持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裴沉烟伸手指着宫外说道:“你现在就返回云中,哪怕只带一百人。” 王承道抱拳道:“请恕臣不能从命。” 裴沉烟死死地盯着王承道,刚要说些什么,殿门外一名内侍便匆匆走了进来。 “殿下,裴相求见。” 裴沉烟听到裴彻来了,便平复了一下心情坐回床榻边说道:“让裴相进来。” 不多时,裴彻便缓缓走了进来。 他经过王承道时只是看了一眼,便对裴沉烟行礼道:“臣裴彻见过皇后殿下。” “裴相来此有何事?” 裴彻看了看左右,裴沉烟立刻挥手摒退内侍与婢女。 “说!” 裴沉烟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裴彻这才起身对一旁的王承道说道:“承道此番回来,陛下有什么交待吗?” 王承道摇摇头说道:“陛下只吩咐我收好皇宫,其余的,我一概不知。” 见到王承道突然如此生分,裴彻心中便愈加安稳,他走到裴沉烟身旁说道:“皇后殿下,此事陛下已有分寸,你便与洵皇子安心待在宫内就好了,其余的就不要管了。” 裴沉烟看了看自己的三兄,见他眼神坚定,似乎笃定章义不会有事,便叹口气说道:“好!” 云中郡城,北门,重新接管四门防务的守备府与五城兵马司正仔细地盘查着每一个进出城的百姓。 虽然城内不再戒严,可毕竟陛下就在城内,无论如何都不能出现差错。 值守的校尉仔仔细细地翻看着木牌,不多时才放了两三人进去。 “你,过来!身份木牌拿来!” 看过前一个人之后,站在校尉面前的是一个皮肤有些粗糙的男子,他穿着一身极为朴素的衣服,一双手也起了老茧,腰间别着一柄仪刀,只是看那样式,便不是寻常人能够佩戴的。 “你难道不知道城内现在不允许佩带兵刃吗?” 校尉指了指他腰间的仪刀呵斥道,可下一刻,他就看到那男子身后数十人腰间都携带着横刀。 校尉只是打眼一扫,便看出这些人与寻常百姓不同,他们与面前这个男子一样,皮肤都极为粗糙,也都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裳,可那眼神中的杀气与身上那股子彪悍的气息却是展露无遗。 校尉双眼微眯,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横刀,一旁几名眼神好使的士卒也已经持枪槊凑了上来。 这时,一只大手拍在了那校尉的肩膀上,校尉猛地回头看去,发现是许久没有见过的羽林军的一名校尉,便连忙拱手行礼。 “这几人不要查了,是陛下召见的人。” 他话说完后,那校尉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 好在那羽林军的校尉反应迅速,用手卡在他的腋下将他搀扶住了,才没有倒下。 校尉连连点头,随后当即让面前男子掏出木牌准备走个过场,可当他看到那个木牌上的名字时,冷汗再度从他的头上冒了出来。 刘体仁。 顺利进城的刘体仁带着身后的几十人缓缓在街面上行走着,不多时就来到了守备森严的郡守府门前。 一直紧闭的郡守府大门突然打开,随后李仁面带微笑站在门里朝刘体仁拱了拱手。 “处置使一路风餐露宿,辛苦了。” “为陛下尽责乃是臣子本分,谈不上辛苦。” 两人寒暄几句后,刘体仁身后跟着的几十人便被那名羽林军校尉引着去往羽林军驻扎的校场,刘体仁则跟着李仁走入了郡守府内。 两人兜兜转转,绕过几处回廊与收尾森严的内宅院门后,刘体仁总算见到了背身站在花园中的章义。 “臣,见过陛下。” 刘体仁面带微笑,朝章义躬身行礼。 章义则虚抬右手示意免礼。 “安排妥当了吗?” 章义手中捧着一份裴彻送来的奏疏,头也不回地问道。 刘体仁道:“回陛下,已经安排妥当了。” “怀朔镇将张五田率镇兵三千已经在城外候命,一旦陛下有诏,他们半个时辰就能封住四门,擒杀逆贼。” 章义收起奏疏转过身看向刘体仁。 原本还是翩翩君子的刘体仁此时已经没了书生气,从内而外的一股子胡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放你在塞北做处置使,没想到竟然把文臣的气息做没了。” 刘体仁笑了笑刚要回话,却突然喉头一动剧烈咳嗽了起来。 章义见状让李仁给刘体仁拿来一块帕子,刘体仁接过后捂着嘴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 章义瞅着刘体仁问道:“可是染了风寒?” 刘体仁摆摆手说道:“一些小病,不劳陛下挂念。” “赐座!” 章义对李仁吩咐道,李仁不多时便让内侍搬来两个蒲团。 两人坐下后,章义又看了看刘体仁的面色,这才发现,刘体仁那看似通红的脸庞中还掺杂着一丝病态的惨白。 “此事结束后,你就不要回塞北了,安心在定州养病!” 刘体仁拱拱手说道:“那臣就谢过陛下了。” 章义等刘体仁完全缓过来之后,才问道:“除了你带来的几十人,你还需要谁来搭手?” 刘体仁深处手指说道:“臣只需要一个人就好了。” “谁?” “刘三郎!” 听到这个名字,章义怔了怔,随后一反常态的说道:“不要让他死了。” 刘体仁苦笑道:“陛下先前布局基本妥当,臣来此不过收尾,何须用他的命再做什么局?臣只不过是觉得此人老练稳妥,是个好帮手罢了。” 第732章 筹备 刘三郎交卸了谍报司的差事去见刘体仁时,他正在一间不算明亮的房间内熬煮汤药。 浓重的药材味道让刘三郎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卑下见过刘郡公。” 只有左手的刘三郎无法行礼,便微微躬身以示敬意。 刘体仁咳嗽几声,朝着一旁的蒲团指了指,刘三郎便走到一旁坐下静等。 刘体仁没有让刘三郎等多久。 “让你交卸了差事来我这里,也并非是为了做些什么阴私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心存芥蒂。” 刘三郎道:“刘郡公说笑了,卑下做了这么多年的密谍,干得哪一件能见得了光亮?” 刘体仁笑了笑说道:“你在云中郡城的时间比我要长得多,想必也更清楚陛下的安排。” 刘三郎点头道:“大致是知道的,不过先前的安排可能要变一变了。” 刘体仁指了指自己说道:“因为我突然出现在云中郡城,以晋王殿下的聪慧,不难想到这是一个陷阱。” “正是。” 刘体仁问道:“你可是觉得我来时还是有些招摇了?” 刘三郎没有说话,可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刘体仁道:“城中晋王与几家的细作都已经掌握了吗?” “已经摸清了,剩下四十一人,皆是刻意留下通风报信的。” 刘体仁问道:“他们如何联络?” “西门宵禁前,守备府校尉赵煜会在当值前将消息用蜡丸传给西门酒肆的王大郎,王大郎每日清晨卯时都会驾马车去城外一家酿酒的作坊将酒运进城内,这段时间,消息便传出去了。” 刘体仁道:“能不能抓住那个王大郎,还不引起其余人的警觉?” “不难。” “好,我给你十个人,今夜动手,带他来见我。” “诺!” 刘三郎一如来时那般悄悄地离开了。 一更三刻,宵禁的梆子声响过第一声时,街面上不多的行人便匆匆向家中走去。 负责巡视西门的守备府校尉赵煜带着一队士卒缓缓地走在大街中央,灯笼在暗淡下来的街面上不断发散着明明灭灭的光亮。 快要行至西门时,酒肆的王大郎一如往常正在敞开的门前挂上门档。 “王家大郎,怎的每日都如此晚?” 守备府的士卒本就是邻里,也不似正经的军中还要时时刻刻在校场上泡着,因此休沐时也常来王大郎的酒肆喝酒,一来二去也早就混熟了,见到后也难免寒暄几句。 “我也想早早回家搂着娘子睡大觉,奈何这酒肆中天天都有喝多了的,非要傍晚才回家,都是邻里,我也不能赶人不是?” 王大郎笑着说道,同时手头也不见停歇,迅速得挂上了最后一块门挡。 赵煜扭头让身后的士卒不要嬉皮笑脸,随后转身就朝着只剩一条缝的酒肆扔去一个小布袋。 “明日的酒钱,还是照往常那般送到我家中。” “好嘞!” 门缝中传来王大郎的声音,随后门缝便被彻底合死。 梆子声响过三百声后,街面上已经彻底净空,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巡街的五城兵马司士卒还不时走过。 王大郎挂上门挡后,就在酒肆中借着烛火的微弱光亮小心翼翼地拆解着蜡丸。 “三镇处置使刘体仁归!” 等他打开蜡丸后,上面短短的一行字让他的脸色猛然一变。 很快,他的表情便恢复如初,他收拾好桌上的痕迹,熄灭烛火后,快步走向了酒肆后面的小院。 半个时辰后,酒肆后门外,刘三郎带着刘体仁交给他的十个边军已经靠了过来。 刘三郎小声对身后领头的队正说道:“里面有七个人,你们进去之后,只管去偏房找,我去寻王大郎。” 队正小声问道:“除了那个什么王大郎,其余的?” 刘三郎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队正立刻会意。 靠近后院的院门之后,队正与两名边军手持刀牌走在最前面,身后的七人全部持弩,刘三郎则站在最后等待他们打开房门冲进去。 队正用横刀从门缝之间插进去,随后利索地挑开门闩,只听见嗒一声,队正便轻轻推开院门。 队正刚一推动木门,便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吱呀”声。 队正连忙停下脚步朝院内张望,发现并没有人走出来查看,这才朝后面使了个眼神,示意众人跟上。 厢房内,和衣而眠的王大郎早已经听到了院中的动静。 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柄横刀,口中衔着一枚竹哨,正静静地注视着进入院中的不速之客。 刘三郎是最后一个踏入院内的,他一边四下张望,一边不断搜索可能出现危险的角落。 这时,突然一阵急促的竹哨声在厢房中响起。 尖利的哨音让刘三郎神色一凛,随即大声喊道:“强攻!” 刘体仁交给刘三郎的十名边军反应极为迅速,刘三郎刚刚喊出声,他们便已经直奔偏房而去,同时一轮弩矢已经先从窗口射入了偏房的屋内。 弩矢的破空声响起时,队正与另外两名边军已经持团牌撞开了房门,里面的六个人中已经有一人被弩矢射翻,另外五人则刚刚抄起横刀。 房间并不宽敞,队正与另外两名边军进入后,房间便已经显得逼仄,外面的七名边军见同袍进去了也不敢贸然射箭,却也挤不进去,只能等在外面。 房间的内的形势因为各种原因瞬间变成了五打三。 虽然在房间内人数并不占优势,可队正与另外两人不退反进,持牌径直撞了过去,当场就将两人撞到了墙角,随后凭借着团牌遮蔽正面,很快就压住了被挤到一旁的其余三人。 房间内两方激烈搏斗之时,刘三郎也没有闲着,他迅速进入厢房,刚好看到王大郎踹开另一侧的窗户想要跳出去,刘三郎一个箭步上前,横刀迅速朝王大郎的腿上劈了下去。 锋利的横刀在他的小腿上劈开一条血淋淋的口子,王大郎惨叫一声,动作也变慢了下来。 刘三郎见状,当即舍弃横刀,左手勒住他的脖子,一把便将他扯了下来。 第733章 扣帽子 对酒肆的突袭虽然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可总算是擒住了王大郎,眼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个时辰,深知时间紧张的刘三郎便,便留下五人打扫院内搏斗的痕迹,自己则带着另外五人拖着已经被五花大绑的王大郎消失在了街巷之中。 羽林军驻扎的校场中一处营帐内,刘体仁正与羽林军校尉程武以及张破军商讨具体的防备事宜。 “你们二人所率部属皆是这五百人中最为精悍的,因此一旦贼人与城中逆党攻击郡守府时,你们不能参与进去,必须要一直等到叛贼打进郡守府才能出击。” “因为贼兵极有可能控制四门,所以你们二人出击时,只能有一人带部属冲上去迎击,另一人则需要等到城外怀朔镇将张五田率兵进抵城并发出信号后,再率部前去策应。” 说罢,刘体仁便看着两人问道:“你们二人谁先?” 程武与张破军面面相觑,随后异口同声的说道:“我先。” 两人对视了一眼,程武道:“我比你大一些,我先。” 张破军很勉强的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刘体仁见两人已经商议好,便对程武说道:“张五田需要两个时辰才能赶到云中郡城,所以你极有可能要面对数倍于己的贼兵。” 程武道:“我都知晓,请刘郡公放心,我自当坚守。” 刘体仁又转头看向张破军说道:“张五田会从西门靠近云中郡城,因此你要提前在西门附近坊市中藏起来,那里虽然已经被谍报司与审计司反复筛查过,可还是要小心谨慎,不要漏了行踪。” 张破军挠挠头说道:“那坊市中皆是百姓,如何能不走漏风声?加之城中守备府与五城兵马司皆不可信,我们一有风吹草动,贼人岂不就知道了?” 刘体仁道:“分批藏在运送夜香的马车中进入坊市,兵甲与人分开。” “诺!” 两人刚刚抱拳称是,帐外就有一名刘体仁带来的边军走了进来。 “他们回来了。” 刘体仁回头对两人说道:“你们下去准备!” 待到程武与张破军离开后,刘体仁才对那名候在一旁的边军将校说道:“让他们进来。” 不多时,刘三郎与五名边军便带着被蒙住头的王大郎走了进来。 “王大郎?” 刘体仁并没有让人摘掉罩在他头上的布袋,而是径直凑上前问道。 被蒙住头的王大郎不知道周边情形,便没有出声。 刘体仁见他不说话,便轻笑一声围着王大郎慢慢踱着步子。 “王大郎?你应该不叫这个名字?” 王大郎依旧没有回话,刘体仁则自顾自地猜了起来。 “郑?赵?还是司马?” 刘体仁每说出一个姓氏,便可以顿一顿,最后,刘体仁突然拍了拍王大郎的肩膀说道:“该不会是那个几乎被灭了族的长孙家?” 听到刘体仁说出的最后一个姓氏,眼前一片漆黑的王大郎心中咯噔一声,身子也不自觉的颤了颤。 他的这个小动作被刘体仁迅速捕捉到,刘体仁抚掌笑道:“我说呢,原来是长孙氏的余孽,怪不得对于这种事情如此上心。” 王大郎在心中惊骇之余,也开始猜测面前问话的人是谁。 刘体仁见王大郎呼吸稍稍有些急促,便已经想到他在猜测自己的身份,索性对一旁的一名边军挥挥手说道:“把他头上的布袋去掉,反正消息已经传不出去了,不妨让他看看我是谁。” 布袋被拿掉后,王大郎眯着眼睛慢慢适应着帐内的光亮,等他适应过来开始四处打量时,也看到了正笑吟吟地看着他的刘体仁。 “你?” 王大郎终于开口,可只是说了一个字,随后便紧闭嘴巴,只是眼中地震惊依旧没有褪去。 刘体仁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对,就是我,你想要传出去的密信上写的名字,刘体仁。” 王大郎看着刘体仁,疑惑地问道:“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刘体仁嗤笑一声说道:“难道发现你们这些老鼠很难吗?” “刘三郎。” “卑下在!” “告诉他,城中有多少他的同伙。” “城中连带王大郎共有四十一人,其中五城兵马司十一人,守备府三人,东门杂货店中四人,北门、南门货郎一十六人。” 刘三郎说着又看了王大郎一眼:“还有西门酒肆,七人。” “现在,除去被抓一人,被杀六人,还有三十四人。” 王大郎听着刘三郎精准地报出了他所有同伙的身份与位置后,眼中的震惊更甚了几分。 他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惊骇,并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可这些在刘三郎与刘体仁眼中,却反而显得极为做作。 刘体仁道:“收起你那副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样子,你骗不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我之所以只抓了你,是想要给你一个机会。” 王大郎冷哼一声,将头扭过去,似乎并不打算配合。 一旁的边军见状就要上前去踹他那条受伤的腿。 刘体仁一把拦住他说道:“也好,他既然不愿意,那便由他好了。” 说着,刘体仁就站起身说道:“明日,给他打扮得利索一些,找个步撵抬着他在云中城中逛上一逛,就说此人有功,陛下赏他一座宅子,就在北门坊市。” “诺!” 刘三郎也不啰嗦,抱拳应下后果断就让一旁跟随自己进来的边军架起他就要拖出营帐。 “慢着!慢着!” 王大郎此时已然没了刚才的模样,他定定地看着刘体仁,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 刘体仁伸手制止了将王大郎拖出帐外的动作,走到他的身前微笑着说道:“你愿意了?” 王大郎连连点头道:“愿意,愿意。” 刘体仁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长孙氏的余孽已经如此不堪了。” 王大郎此刻却顾不得别的,他清楚,一旦自己明日真的被人架在步撵上招摇过市,那到了晚上,等着自己的只有那些同伙们狠辣至极的折磨。 刘体仁摆摆手道:“来,给王大郎的腿好好包扎一下,再给他换身干净的衣裳,我有话要对他说。” 第734章 清扫 七月十一日,日出后,梆子声再度响起。 王大郎照常赶着马车等在城门前准备出城。 赵煜此时刚好结束当值。 他见到王大郎后喊道:“今日沽的酒可送到我家中了?” 王大郎对着笑脸道:“已经送到了。” 赵煜点点头,随即便与王大郎错身走过。 经过王大郎身边时,他突然问道一股草药的味道,于是便停下脚步关切地问道:“怎么?伤到了?” 王大郎稍显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早上起来铡马料时不小心划伤了腿。” 赵煜若有所思的围着马车看了一圈,一边看,一边不时瞥向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的王大郎。 “寻常跟你一同去城外拉酒的二郎怎的这次没有同你一起?” 赵煜伸手在拍了拍酒坛子,装作不经意间问道。 王大郎早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家中酒坛子打了几个,留下二郎收拾一番,总不能开门的时候一片狼藉。” 赵煜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这算不算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王大郎一拍大腿,却不小心拍到了伤腿,他龇牙咧嘴地说道:“谁说不是呢!” “哎呦,不能再说了,否则要误了时间了。” 赵煜还想再问,王大郎却抬头看了看天道。 赵煜压下心中的疑惑点了点头,随后又叮嘱道:“伤了腿再赶马车可要小心些,别回头我喝不到你的酒了。” “赵校尉尽管放心,往后日子还长着呢,自然是万分小心的。” 说着,王大郎一甩马鞭发出一声脆响,马车便沿着已经打开的城门缓缓出城而去。 赵煜目送王大郎消失在城门后,转身便往家中赶去,一路上,他不断回想自己与王大郎的对话,心中也愈发不安起来。 回到家中后,赵煜拿起家门前放着的一坛酒进入房中,将其摆在房间一个角落,角落中已经堆满了盛酒的坛子,那些坛子上已经积满了灰尘,却都未开封。 他坐在房中琢磨了许久之后,还是站起身换了衣裳走出家门。 赵煜离开后,他的院子外,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正默默注视着他消失在街巷之中。 赵煜离开自己家所在的坊市后,一路上步履匆匆,很快就来到了东门的杂货铺,此时杂货铺中只有寥寥几个客人,杂货铺的店家用余光瞥见赵煜走来,随后继续与面前的客人讨价还价,丝毫没有因为赵煜到来而让利。 一段时间的扯皮后,店家与客人不欢而散,杂货铺中也瞬间冷清了下来。 店家这才到赵煜面前拱拱手问道:“赵校尉可是要来买点什么?” 赵煜起身指着一旁的一双靴子说道:“这几日当值,脚上的靴子磨破了,来你这里买一双。” 店家忙道:“赵校尉说笑了,您穿得那是官靴,就算磨破了,不也有官家补发,我们店内的靴子不合规制不说,也上不得台面啊。” 赵煜烦躁地摆摆手道:“不过是拿来应付几天,快些挑一双趁脚的来。” 店家见状也只好依从赵煜,从架子上拿了一双靴子递给赵煜。 赵煜脱下自己的靴子换上试了试,便掏钱付账后转身离开了。 店家一边数着钱一边朝一旁的柜台走去,等他站在柜台后时,手中已经有了一张纸条,上面是一行蝇头小字;酒肆有变,速查。 店家快速扫视一眼便将纸条吞入腹中,而后旁若无人的开始打扫起了柜台。 “店家,买双靴子。” 正当他低头打扫柜台时,柜台外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 店家抬头看去,本来带着笑的脸上却稍稍有些僵硬。 来人衣着破破烂烂,并不像是个能买得起靴子的人 并且他非常清楚买双靴子只是一个联络的方式,而眼前这人显然也不是自己人。 想到这,店家便警惕了起来,但他并不能明说,于是走出柜台问道:“不知这位郎君要买双什么样的靴子?” 那个衣着破烂的人嘿嘿一笑说道:“我不是什么郎君,不过是一个乞丐。” 店家听罢顿时变脸,他上前推搡着乞丐就要将他推出铺子,可乞丐却像是变戏法一样掏出了一个漂亮的钱袋。” “我有钱,有钱!” 虽然乞丐掏出了钱,可店家依旧不依不饶,他一边推搡一边说道:“这钱袋怕不是你从哪个郎君公子身上偷来的,我可不敢要,你快些离开,否则我要报官了。” 乞丐一听这话便急了,他打开钱袋倒出银钱说道:“这钱袋是个贵人见我可怜施舍的,不是我偷的,况且,你何时见过一个乞丐偷了钱不赶快花天酒地,反而只是来买一双靴子的?” 店家店家见乞丐真的是来买靴子,关于钱袋也不似说假话,这才放下防备,同时收手后退一步冷冷地问道:“你要买哪双靴子,快些挑好了离开。” 乞丐在架子上左右端详了一会儿,突然回过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嘿嘿笑道:“买一双和守备府赵校尉一模一样的靴子。” 店家神色一凛,不等他有所反应,那人手中的刀子已经捅进了他的腹部,店家没想到那乞丐直接下了杀手,根本来不及挣扎,一只大手已经同时捂住了他的嘴,同时插入他腹部的刀子已经抽出来又在他的咽喉划开了一个口子。 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已经结束,乞丐架住店家尸体,将之拖到柜台后的院内。 此时院内已经站了七八个人,后院门敞开着,两个人正不断从马车上搬下一个又一个麻布袋。 刘三郎走到尸体旁看了一眼随后朝柜台处努了努嘴,立刻就有两名已经换了衣裳的密谍走到前面开始清扫。 “那些个货郎,都拿住了吗?” 门外此时又进来一人,刘三郎侧了侧头问道。 “货郎全部清理了,眼下就剩下五城兵马司与守备府的了。” 刘三郎点点头说道:“今夜宵禁之前我要见到他们的人头。” “诺!” 刚刚进门的密谍当即抱拳领命再度离开了院子。 第735章 迷阵 传递完消息的赵煜回到家中后仍旧放心不下,便打算冒险再去联络一下北门的货郎。 可没等他走出房门,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赵煜听到脚步声顿时紧张起来,他抓起横刀贴还没冲出房门,撞开院门进入其中的十几名披甲持刀的边军已经将一柄飞斧扔了过来。 赵煜闪身躲过的功夫,一个手持骨朵的边军便已经在他躲避时欺身而上朝着他的脑袋砸了下来。 赵煜连忙举刀格挡,可那名边军力气大的吓人,骨朵砸下来之后赵煜只感觉虎口发麻,连刀都差点脱手而出。 后退几步的赵煜又接连挨了身旁围上来的几名边军连续几刀,顿时扑倒在了地上。 那名手持骨朵的边军摸了一下鼻子就要上去补上一记,却被一旁的同袍拦住。 “你那骨朵砸下去,都砸烂了,如何搬走?” 说着,那同袍就用横刀对准扑倒在地只剩下微弱呼吸的赵煜连捅两刀,确认捅穿后才让人搬走。 傍晚时,杂货铺的小院中,四十具尸体已经全部摆在了刘三郎面前。 “首尾处理干净了吗?” “处理干净了,绝不会查出端倪。” 刘三郎在宵禁的梆子声响起时来到郡守府。 门前的羽林军虽然不认识刘三郎,可他出示的牌子羽林军却认得。 当值的羽林军队正拿着那块刻有貔貅的金色牌子只是端详了一眼便立刻还给刘三郎并派人通报。 刘三郎来到内宅时,章义正与刘体仁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臣见过陛下,见过刘郡公。” 刘三郎躬身道。 章义见刘三郎来了,便对刘体仁笑道:“你的动作倒是挺快。” 刘体仁道:“事关陛下安危,容不得臣不快。” 章义看着两人问道:“你们下一步打算如何?” 刘体仁朝章义拱拱手,随后对刘三郎说道:“城内的细作处理完了,诱饵也已经派了出去,那下一步他们必然还要通过各种手段再送进来更多的人手,不管是他们阴养的死士,还是准备策应的内应,这几日就该到了。” “所以,”刘体仁朝章义行礼道:“还请陛下将谍报司暂时交给臣。” 章义见刘体仁没有提起审计司,便挥挥手让李仁来到近前。 “李仁,审计司这几日就交给刘郡公,不要阳奉阴违。” 李仁连忙行礼道:“诺!” 刘体仁随即扭头对刘三郎说道:“这几日,你与谍报司以及审计司先不要动,一旦发现贼人进入城内,便开始在城内秘密搜查细作,但是,我要你只搜索除去北门外的其余三门。” “还有,一定要在不经意间让他们发现你们的动作。” 刘三郎问道:“若是又有安插进五城兵马司或是守备府的人呢?” 刘体仁看了一眼章义,章义微微颔首,刘体仁道:“除北门外,其余三门空出来的将校职位,皆由密谍暂时担任。” “诺!” 刘三郎离去后,章义问道:“你来云中一事,绝对瞒不过他的眼线,你如此做,他还会来吗?” 刘体仁笑了笑说道:“那就要看,臣的诱饵到底能不能让他心动了。” 七月十二日,定州,晋王府中。 章勉在书房中看着云中送来的密信,眉头微微皱起。 “这是城内的细作送出来的?” 他身旁的亲信点头道:“回殿下,确认无疑。” “刘体仁刚一到云中,便将城内我们的人清理了大半,倒是利索。” 章勉站起身阴沉着脸说道。 “他这么做,想必是有什么深意的。” 亲信道:“消息外泄自然要防,这是必然的。” 章勉回身道:“可是什么消息要如此严防死守呢?” 亲信试探着回答道:“莫不是陛下不在云中了?” “不可能,若是陛下不在城中,那他在回到定州时我就应该知晓。” 亲信道:“可陛下身边大将王承道率五百骑返回定州后便封锁宫门,再没露过面,殿下您几次去宫中想要面见皇后也都被婉拒,这是否有些反常?我们也只是见到王承道率五百骑回京,却无法一个人一个人仔细去盯着脸分辨是不是陛下,更何况也没有多少人认得陛下的模样。” 章勉在书房中来回踱着步子,脸色也愈发不好看起来。 他并非没有想过阿耶回到乔装打扮回到定州这件事,自己阿耶也绝对做得出这件事。 他思索片刻后问道:“你觉得,云中是一个陷阱的概率有多大?” 亲信道:“怕是要有七八成的可能。” 章勉有拿起密信看了几眼后突然说道:“有没有可能,刘体仁与陛下是在故布迷阵。” 亲信有些不解,章勉却自言自语道:“城内可信的人不多,刘体仁星夜兼程赶来也没带多少援兵,他们二人若是在云中郡唱一曲空城计,诱我在京城起事,那我们顷刻间就会被宿卫军以及羽林军联手拿下。” “阿耶那里,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阿耶必然还在云中郡!” 想到这,章勉盯着亲信说道:“告诉那几家,让他们尽快派人进入云中,云州其余几个郡也要尽快安插我们的人,我们二十日在云中动手!” “慢着!” 亲信准备离去时,章勉突然又说道:“告诉他们,小心地方裴氏,眼下裴氏是绝对不会倒向我们的,动手之前,一定要想办法瞒过裴氏,他们若是掺和进来,我们本就不多的胜算就更少了。” 亲信离开后,章勉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一颗郁郁葱葱的古树,夏日,蝉鸣声不断响起,伴随着微风吹拂着古树那茂密枝叶的沙沙声,显得格外嘈杂。 “阿耶,见面后,你会对我说些什么呢?” “跳梁小丑。” 裴氏府邸内宅,裴青山笑了笑对裴瑾说道,“给退之传信,让他盯死那几家不知死活的老东西,不要放跑一个人。” 裴瑾问道:“我们现在就要动手?” 裴青山摇摇头说道:“这种事情,怎么能在陛下之前施行呢?自然是等陛下解决了主谋再动手。” 第736章 刘体仁的后手 城内一众细作被谍报司与审计司联手处理掉的事情终究没有刻意隐瞒,因此第二天云中郡守便得知了这个消息。 前一晚睡觉时还做了个美梦的郡守如今只恨不得给自己来两个耳光。 麾下五城兵马司与守备府有校尉一级的将校涉嫌谋反,这种事情郡守用屁股思考都知道自己算是活到头了。 郡守连忙穿戴整齐去往郡守府找章义请罪,可连郡守府的门都没有进去,就被值守的羽林军拦了下来。 随后郡守又想到刘体仁也在城中,索性去求刘体仁。 刘体仁得知郡守来求见,便让人将他引入自己住的宅院之中。 如丧考妣的郡守来到刘体仁面前时,刘体仁似笑非笑地表情让郡守一阵发毛。 “不知郡守来见我所为何事?” 郡守却径直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刘郡公,我一时失察,致使下属混入如此多的叛臣贼子,发生这种事,我自己难辞其咎,因此来见刘郡公,想要请郡公向陛下求情,保下我的妻儿。” 刘体仁端着茶水小啜一口问道:“你我有何情分吗?我又为何要帮你?” 郡守也知道自己与刘体仁并无交集,于是只能连连磕头。 可盏茶过后,刘体仁却突然起身将他扶了起来。 “郡守兢兢业业,陛下这些天都是看在眼中的,不过这一次你疏忽导致陛下置于险境,好在没有酿成大祸,否则此时羽林军已经登门抄家了。” 郡守从刘体仁的话中听出了转机,连忙擦擦眼泪问道:“敢问刘郡公,此事还有余地吗?” 刘体仁点头道:“自然是有的。” 郡守连忙面朝郡守府方向叩拜谢恩,又朝刘体仁叩拜。 “陛下虽然不悦,可毕竟不能日日防贼,对你的处罚,也不会太过严重。” 郡守听到后脸上露出如蒙大赦的表情,连叩首的力度都大了几分。 “多谢陛下,多谢刘郡公。” “不过。” 刘体仁托住郡守因磕头而渗出鲜血的额头说道:“陛下还需要你去做一件事情。” “陛下就算是让臣赴汤蹈火,臣也在所不辞。” 刘体仁哈哈笑道:“好!郡守如有此心,陛下定然大悦!” 云中郡守离去后,刘三郎恰巧从门前经过,他看着面露喜色的郡守,便知道刘体仁已经把剩下的最后一道保险上好了。 刘三郎随即转身走入内宅,瞅着地上隐隐约约的血迹没有说话。 刘体仁对于刘三郎的无礼举动丝毫没有在意:“陛下今夜就要移驾羽林军驻扎的守备府校场,可安排妥当了?” 刘三郎点头道:“安排妥当了。” “剩下的,就等贼人入瓮了。” 七月二十日,云中郡。 来到郡城的行商马队突然多了起来,城门处巡查值守的五城兵马司与守备府压力也变得大了起来。 前一段时间突然查出的十几名可能涉嫌谋逆的将校让云中守备府与五城兵马司几乎成了一个空壳,虽然兵部从周边州郡调来了几名将校,可如此大的缺口,正忙于前线战事的兵部一时间也抽不出如此多的将校补上缺口。 连着几日过去了,负责北门防务与巡查的七八名将校与低层军官依旧没有补上,这让北门的压力尤其大。 北门处,一名临时负责值守检查往来行人的火长正费劲地在郡守府一名胥吏的帮助下认着木牌上的字,北门的门洞外早已经排上了长龙,炎热的天气让排队的百姓都颇有些不耐烦,却碍于守门士卒的凶相在心中暗自腹诽。 “直娘贼,我当年杀胡人的时候,哪怕被四五个人围住了我都不觉得如何,如今让我看这个斗大的字比上战场厮杀还要难。” 看上去显然年纪不小的火长好不容易认识了木牌上的字后,将身份木牌交给那个等了许久的小贩。 一旁的胥吏笑着拍拍年迈火长的肩膀说道:“张火长,当年我们做邻居时,我在门前看书,你可是说过认字定个屁用的。” 张火长甩开搭在肩膀上的手没好气地说道:“你也来揶揄我,小心挨打。” 说着他便举起了拳头作势要打下去。 胥吏知道张火长向来不会无缘无故打人,但还是抬起双手示弱。 张火长这才心满意足的收起拳头,理了理扞腰继续让下一个人上前查验身份。 一名老翁刚刚将木牌颤巍巍地递给张火长,还不等张火长询问这木牌上写的什么字,城门外便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张火长耳朵一动,立刻将木牌扔在一旁起身看去,之间十余骑正朝着北门飞奔而来。 “驱散百姓,架起拒马,枪槊手准备!” 张火长大声吼道,可一旁的士卒反应却并不快,没等拒马搬过来,十余骑已经来到北门前勒马停住。 “我等乃兵部调任云中守备府与五城兵马司校尉队正,速速让开道路。” 为首一名身穿校尉扎甲的将校厉声道,言辞颇为不善。 张火长挎刀立于门前问道:“可有文书印信佐证!” 那校尉微微侧头,当即有人驱马上前,将一份文书递给张火长。 张火长打开文书,却发现上面尽是些蝇头小字,密密麻麻的不说,似乎字形也有些怪异。 一旁的胥吏走上前小声提醒道:“张火长,拿反了。” 张火长这才略带尴尬的将文书正过来,在胥吏的帮助下了解了文书上的内容。 张火长将文书交换来递文书之人,随后立刻让人挪开动弹了一半的拒马,并拱手道:“守备府甲旅第二队第二火火长,张奉奇,见过司马校尉!” 司马校尉微微颔首,又问道:“去何处递交文书印信勘验?” 胥吏连忙道:“请几位跟我来。” 说着胥吏便带头向城内走去,那十余名校尉队正也纷纷跟了上去。 张火长扭头看着胥吏谄媚的模样,不禁啐了一口道:“见了谁都是一副低三下四的模样,读书?把脊梁都读弯了。” “下一个人是谁,过来查验木牌!” 他转身对着刚才散开又重新聚拢等待进城的百姓大声喊道,脸上的表情也愈发难看起来。 第737章 一切如常 司马校尉与其余十几名校尉队正进城勘验文书印信无误后,便被引去见了云中守备府的都尉。 都尉是一个并不高的胖子,眼中闪烁地精光让人很难将他与武将联系在一起,反而会误认成一个市侩的商人。 “司马如,盘州昔阳郡守备府校尉;赵三奇,并州代郡守备府校尉” 都尉踱着步子在十几名各地抽调来的校尉队正面前来回走动着,他拿着名册不断念着,每念到一个人的名字,便有一人抱拳行礼。 十几个人的名字,都尉足足念了一盏茶的时间。 他放下手中的名册在这些校尉队正面前站定后,聚光的小眼不断在众人脸上扫过。 “你们想必也知道陛下如今就在云中郡城的郡守府中。” 都尉毫不避讳的对几人说道。 几人当即点头。 都尉道:“既然知道,那多的我就不说了,我只说一件事,先前我麾下许多校尉队正皆被谍报司查出来要图谋不轨,因而你们才来补上他们的空缺。” “在陛下眼皮子底下,都老实一些,我不管你们此前有什么臭毛病,统统都给我收起来,否则不要怪我军法无情!” 都尉说到最后言辞已经极为严厉,一众校尉队正纷纷抱拳称是。 见他们态度端正,都尉也没有再说什么,在告知他们所需要负责值守换防的诸般事宜后,就让他们各自离去。 走出都尉的营帐后,几名校尉队正便互相使了个眼色,分头离去。 夜晚,宵禁。 守备府校场上,校尉司马如已经穿戴妥当,他是今夜值守北门的第一班。 他看着身后的几十名已经列队的士卒,对一旁的一名队正说道:“你们先去北门,我有事情要向都尉汇报。” 说着,他便朝远处都尉还亮着的帐篷走去。 张火长此时也在队列中,他撇了撇嘴对一旁同一个队的另一名火长说道:“刚一来就要借口晚去,还不如之前那个校尉。” 同袍朝队列前的队正努了努嘴小声道:“这队正也是跟他们一起来的,少说两句,小心被听到了吃不了兜着走。” 队正似乎并没有听到两人的小声谈话,他看了一会儿校尉离去的方向,便挥挥手带人向北门走去。 校尉靠近都尉的营帐后,营帐门前都尉的两名亲兵立刻伸手将他拦了下来。 “北门校尉司马如有要事求见都尉。” 司马如朝帐中喊了一句,可那两名亲兵却摇摇头说道:“司马校尉请回,都尉去南门巡查了,如有紧要的事情可以告诉我等,都尉回来后我们自会通禀。” 司马如笑了笑道:“那就不麻烦了,我还是等明日见到都尉再说!” 说着,他便转身离去。 校尉渐渐消失在了两人视线之中,那两名亲兵也就不再理会。 可他们并没有发现,司马如在走远后再次折返,这一次,他并沿着通道去往都尉的营帐,而是像个灵巧的盗贼一般在营帐间阴暗的角落中穿行着,直到靠近都尉的营帐。 他躲在暗处避开两队巡逻的士卒后,沿着帐篷绕到两名亲兵把守的正门,随后突然扔出一柄飞刀正中一名亲兵的咽喉,另一名亲兵见状立刻张开嘴想要大喊,可司马如的动作极为迅速,手中横刀出鞘仅一击就割断了他的喉咙。 两人倒下后,司马如连忙将两人拖入帐中,随后便准备在都尉后帐藏起来等都尉返回。 他就要走进后帐时,桌案上一个方盒却吸引了他的目光。 司马如打开方盒,发现都尉的半块虎符就静静地躺在其中。 他之所以不惜杀死两个亲兵也要进入营帐等到都尉,为的就是这半块虎符,如今虎符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也不由得脸上露出了喜色。 他将虎符从方盒中拿出挂到扞腰上,便迅速离开了都尉的营帐。 司马如离开后,刘三郎与都尉从营帐外的一处阴影中悄悄走出来。 “当真是群乱臣贼子。” 都尉恶狠狠地说道。 刘三郎道:“如今城中叛贼何止数千,他们没有足够的甲胄强弩,拿了你的虎符必然是要去武库的,你现在就召集麾下信得过的人封住除北门外的其余三门。” 都尉点点头:“我现在就去!” 说着他便迅速离去,刘三郎则径直去往就在守备府校场上的羽林军军营。 军营中,章义已经披甲,他的身旁,几名羽林军校尉正站在两侧拱卫。 刘三郎进入帐中后躬身行礼道:“陛下,一切照常。” 章义将腰间的横刀抽出递给刘三郎说道:“一切结束后,替我了结章勉。” 刘三郎一怔,没有抬手接刀:“陛下难道不见他了吗?” 章义道:“不必见了,想说的话,已经说过了。” 说着,章义眼前便浮现出了章勉最初被他从云中郡捡来时的模样,他的心中突然一阵绞痛,他深吸一口气又将刀插回了刀鞘之中。 “罢了,你下去!” “诺!” 云中城外,王大郎去联络的农庄中,原本不过几十户的农庄中已经挤满了人。 他们身穿不同的衣裳,有些人的身上还穿着样式老旧但显然经过精心保养的两档甲与半身扎甲。 顶盔掼甲的章勉坐在一间较大的房中,他的两侧,长孙、司马、赵、李四家连同一些前朝的官员也都端正地坐在蒲团上。 房外,几名往来的探子正不断将消息传回,再由候在房门外的章勉亲信汇总后交给章勉。 “殿下,北门城楼上已经挑起灯笼了,三盏。” 亲信进入房中,对章勉拱手说道。 章勉问道:“其余三门呢?” 亲信摇了摇头,章勉的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 “再等等。” “殿下,还要再等吗?眼下是子时两刻,我们去到城下还要半个时辰,再等下去,怕是时间不够了。” 代表李氏的一个中年男子看了一眼刻漏说道。 这时,一名探子又匆匆跑来,亲信立刻走出房门听探子回报。 不多时,亲信回到房内道:“北门已经升起四盏灯笼了。” 章勉这才站起身举起面前的酒杯说道:“成败在此一举,拜托诸君了。” 说罢,章勉将酒一饮而尽,猛地将酒杯摔在了地上。 第738章 起事(一) 夜晚的云中郡北门城楼上,新来的队正说看见城门外似乎有什么东西,于是不断地将灯笼挑起来看看城外。 为了看得清楚些,他接连让士卒挑起多盏灯笼。 等到张火长挑起手中的灯笼时,队正身旁已经有四盏灯笼了。 “队正,外面什么都没有,你怕是看错了。” 对于队正这种奇怪的行为,张火长不禁说道。 就在张火长做好被队正呵斥的准备时,那队正竟然挠着头笑了笑说道:“说的也是,那便把灯笼放下!” 说完,队正就转身走下了城墙。 张火长瞅着队正,心中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新来的队正还有那个叫什么司马的校尉,都有些奇怪?” 从马道上走下城墙时,张火长与另一名火长小声说道。 “陛下毕竟在城中,加上他们之前那些摊上的事情,由不得他们不小心,有点风吹草动紧张些也是应该的。” 张火长双眼死死盯着前面的队正说道:“我还是觉得他不对劲。” 守备府武库,几名士卒披甲执刃肃立,警惕的看着大门外灯笼与火盆发出的亮光所照耀不到的远处。 黑暗中,几个人缓缓走来,一名队正当即上前一步喝问道:“何人?” 黑暗中为首一人回话道:“北门校尉司马如!” “近前一步!” 队正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楚,便对司马如喊道。 司马如带着四名士卒快步来到武库门前,队正这才确认身份。 队正躬身行礼。 “见过校尉!” 司马如摆摆手,随后将半块虎符递给队正查看。 “奉都尉令查验武库。” 队正见到虎符,立刻双手接过查看,确认无误后便将虎符归还,在前带路。 司马如与跟着队正一路向武库中走去,待到队正打开武库中存放甲胄的库房大门后,司马如突然问道:“我方才跟你走来,发现并无蓄水池与水井,武库乃要地,一旦走水应当如何?” 队正对司马如抱拳说道:“好教校尉得知,我武库蓄水池建在武库存放火油的库房旁边,又因火油猛烈,因而单独存放用围墙隔开,所以校尉不曾得见。” 司马如道:“那便先去看看存放火油的库房!先查验要害总是好的。” 队正立刻便锁上房门,带着司马如向武库最深处走去。 一行人来到存放火油的库房门前后,队正便继续站在司马如身前掏出钥匙打开库房大门,司马如见队正没有防备,便抽刀利索地将毫无防备的队正杀死。 杀死队正后,司马如身后的四名士卒迅速将尸体拖入库房中,并留下了两人站在门外,司马如则进入库房之内查看。 干燥的房间内漆黑一片,司马如挑起灯笼看了一眼,只见密密麻麻的火油罐就整齐摆放在两侧的木架上,库房地面也不像甲胄兵器的库房中那般铺着厚厚的稻草,而是厚厚的一层细沙。 司马如将钥匙递给跟随自己进入库房的一人说道:“你们每人携带几个火油罐,去找引火之物,一旦点燃后就藏身在存放甲胄的库房中,等大队人马到了,便打开库房门接应。” 几人点头后立刻离去,司马如则从一旁的蓄水池中拎起一个水桶快步朝武库大门前走去。 司马如距离武库大门还有十余步时,身后的武库几处库房顺利燃起了大火。 他立刻变换表情,装出一副狼狈的样子跑到武库门前对几名值守的士卒大喊道:“走水了!快些进去帮忙!”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手中的木桶递给其中一名士卒。 士卒见火势有扩大的迹象,又见司马如神色慌张,便不疑有他,与几名同袍朝武库内跑去,武库门前则只剩下了两个人。 武库周边,早已经藏好等待信号的数百死士见到火起,也迅速向武库逼近。 他们虽然没有打起火把,可数百人猛地靠近动静依旧极大。 留守在门前的两名士卒当即警惕起来,其中一人刚要对司马如回报,却发现应该是自己人的司马如不知何时已经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两名士卒在司马如的突然袭击下纷纷毙命,司马如则从腰间掏出一块白布围在额头之上,站在门前迎接自己人的到来。 数百死士靠近武库有条不紊地进入其中,他们用极快的速度便杀光了忙于扑灭大火的士卒。 随后,司马如对几名领头的死士大喊道:“只要甲胄强弩!再带上些火油罐,随我冲击北门!” 武库燃起大火时,城中几座塔楼上的五城兵马司士卒第一时间便看到了火光。 他们赶忙敲响铜钲,急促的声音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武侯们。 临近武侯铺中的武侯们匆匆起身一边胡乱套着衣服,一边拿着工具向武库跑去。 可等他们拐过街口没跑几步,便撞上了已经穿戴好甲胄准备扑向北门的叛军。 叛军的一轮箭雨让跑来的武侯当场倒下大半,其余的武侯见状也顾不得大火,立刻作鸟兽散。 愈演愈烈的大火让守备府除去守卫四门外的其余将校士卒开始集结,他们立刻在十几名率先发现火情的校尉队正的带领下跑向武库,可没等他们到达,一些士卒突然发现,呼喊着他们增援武库的校尉队正突然消失了大半。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四面八方的坊市中就冲出来了无以计数的身穿白衣的人。 这些人虽然没有甲胄,可手中的兵刃却是实打实的,加之匆忙赶往武库的士卒们队列不整,仅仅十几个呼吸,最先遇袭的几个队的士卒就已经溃散并向后逃去。 往常宽敞的街道在溃兵的互相颓丧逃命时突然变得拥挤起来,后方还未接敌的士卒被溃兵再三挤压,队形也乱成了一团。 叛军只一次冲击,守备府赶去救援武库的士卒便纷纷逃散。 城内乱起后,叛军们便不再遮遮掩掩,无数街道上都打起了火把。 无数打着火把的叛军从街巷深处钻出,最后在城中最宽敞的北门直道上汇聚成一条火龙,直奔北门而去。 第739章 起事(二) 张火长手持刀牌紧张地看着蜂拥而至的叛军。 如今值守北门的守备府士卒仅有六七十人,加上城墙上的也不过百人,而远处的叛军则远不止几百。 张火长甚至在一些叛军身上看到了染血的甲胄,这说明他们已经击溃了不少同袍。 他回头看向队正,打算询问队正如何处置,可队正却突然将手中的刀往地上一扔大喊道:“贼军势大,我等人少式微,若是死战,则白白丢了性命,不如假意从贼,等大军来到,我等再反正不迟!” 队正的话让本就紧张的一众士卒再度乱了起来。 他们中除了少部分是因年纪或暗疾退下来的老卒外,其余的皆是本地招募,平日职责也不过是保境安民,从未面对过如此数量的叛军,队正一番话很快就见了效。 随着丁零当啷的兵刃落地声,叛军还未冲到城门前,百余守备府的士卒中,已经有五六十人扔掉了兵器。 张火长没有扔掉他的刀牌,与他一队的另一名火长也没有,他们的身旁,还有十几人聚拢在一起没有扔掉兵器。 叛军逐步逼近城门,扔掉兵器的士卒已经自发站到了一旁。他恶狠狠地盯着那个表情悲怆的队正不断喝骂道:“贪生怕死的东西,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队正的。” 张火长话没说完,那队正却自顾自走向了叛军中央一个稍稍有些面熟的人身旁。 张火长瞪大了双眼,终于辨认出了那人是谁。 这时,张火长才明白过来,白日来的那些校尉队正,怕都是些反贼。 司马如见还剩下十余人不降,也懒得废话,挥手示意将那十几人射杀。 一拍持弩的叛军上前,只是一轮齐射,张火长等人便尽数倒在了血泊之中。 “打开城门!放殿下进城!” 司马如大吼一声,身旁当即站出二十余人上前打开城门。 城门外,等待着城门打开的章勉见到北门已定,也迅速下令城外的数千叛军进入城中。 叛军进城后,城内便彻底乱了起来。 被街道上的嘈杂声吵醒的百姓不明所以,便有大胆的披上外衣走到坊市口查看,可当他们看到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守备府士卒被一群身着白衣的人一路追击后,他们再傻也明白过来,城中进贼了。 与司马如汇合后,章勉下达地第一道命令便是分出人手看住各个坊市的进出口,以防百姓因恐惧向城外逃窜影响大局。 随后,章勉便下令叛军按照事前筹划的包围了驻扎在守备府校场的羽林军与一部分守备府士卒,自己则带着两千余人直扑郡守府。 抵达郡守府后,一路畅通无阻的叛军却在郡守府门前撞了个头破血流。 驻守郡守府的两百羽林军分成两队,一队百余人连同郡守府内的百余守备府士卒将郡守府的其余几个门堵死,另一队则将正门敞开,伏于两侧等待叛军到来。 率先抵达的是司马氏的部曲百人,他们原本的任务是夺下正门,可领头的一人见郡守府正门大开,为了抢到头功,他便大喝一声便带着所有人闯了进去。 可等他们全部进入郡守府之后,大门却突然关闭。 率领大队兵马到来的章勉听到院内传来几声洪亮的口令,随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弓弦崩响声与惨叫声。 不多时,惨叫声渐渐小了下来,隔着大门,章勉只听到一阵跑动声,便再度归于沉寂。 章勉冷冷地看了一眼惊诧的各家领头人,他伸手一指说道:“我阿耶麾下的羽林军都是百战精锐,方才你们也都看到了,你们的部曲也都是尽心培养的,可百余人进去,不过盏茶的工夫就全折在里面了。” “若是还有谁不遵号令,我们这千人被人各个击破也并非不可能!” 几家的领头人听到章勉的话后,虽然心中不爽,可也知道这是实情,于是纷纷抱拳称是。 章勉也清楚各家的小心思,可他如今无暇顾及,便不再深究,转而下令道:“司马氏部曲围住郡守府,不要走脱了一人,李氏与赵氏部曲轮番从正门强攻,传令长孙氏的部曲,让他们配合内应裹挟守备府 与五城兵马司的士卒将四门全部夺下!” 命令下达后,章勉便下马坐在一个马扎上静静地等待郡守府的正门被攻破。 担任主攻的李氏与赵氏在商议过后,决定由人数稍多的李氏部曲率先发起进攻。 很快,做好了准备的李氏部曲七百余人便纷纷来到最前方,他们队列前,摆放着一根粗制滥造的撞木,而李氏部曲的精锐,两百多披甲的部曲则位于最后方等待给出决定性的一击。 随着李氏领头人抽刀指向郡守府,第一批两百余人持弓弩迅速抵近寨墙,又有百余人扛着撞木涌向了正门。 他们距离院墙还有四五十步时,两百多弓弩手才停下脚步,随着一阵号令声,两百多箭矢弩矢组成的箭雨就飞向了郡守府不高的院墙之后。 院墙后,百余羽林军正紧贴墙壁看着从头顶飞过的箭矢弩矢无声地发笑。 身旁正门不断传来的撞击声也没有给他们带来哪怕一丝一毫的紧张感。 驻守前门的羽林军旅帅还在发笑,一旁的队正突然贴着墙根跑过来小声道:“旅帅,正门挡着的那点玩意快要被撞烂了。” 羽林军旅帅这才收起自己的一口大黄牙对身旁的士卒大喝一声,准备迎敌! “呼!” 百余人齐齐回应,突然传出的呼喝声让正在撞门的李氏部曲与弓弩手为之一震,连远在两百步外的一名叛军的战马都被吓得后退了几步。 “轰隆!” 随着撞木不知第多少次撞向正门,大门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下。 大门倒下后,李氏部曲还没来得及欢呼,一轮投枪便从烟尘中飞了出来。 密集的投枪当即给百余李氏部曲造成了极大的杀伤,数十人被投枪贯穿,倒下的人立时铺满了郡守府正门。 剩下李氏部曲见状当即将撞木抛开,纷纷后退列队。 他们列队完毕后,大门倒下扬起的烟尘也终于散去,一队头戴翎羽,身穿黑色直身扎甲的羽林军正持牌肃立于门前,刀牌手身后,一排排枪槊正斜着指向天空。 第740章 起事(三) 只有百余羽林军组成的枪阵在已经敞开的郡守府正门之内整齐地肃立着。 看了看门前被投枪杀伤的数十人,李氏的头领索性将第一批撞门的李氏部曲换了下去。 第二批李氏部曲二百人组成一个不算严整的方阵开始缓缓向正门靠近,同时之前不断向院内抛射箭矢弩矢的弓弩手也在正门两侧的院墙上搭起梯子,准备抵近直射。 很快,李氏的弓弩手就已经站在了院墙之上,可等他们探出头来,才发现院中羽林军枪阵的后方还有一队手持清一色弩机的羽林军正瞄准着墙头。 率先爬上去的人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来,弓弦崩响声就在院内响起,霎时间,墙头上飞出无数弩矢,爬的快的叛军纷纷被射下墙头,剩下的也都趴在梯子上不敢露头。 见无法再墙头站稳,叛军便后撤一些再度隔着院墙向内抛射,同时赵氏也将自己的弓弩手尽数派上前与李氏的弓弩手错开向院内射箭。 一波接一波的箭雨虽然没有准头,可前院周长不过两三百步,数百弓弩手射出的箭雨很快就彻底覆盖了院内的空地。 还射的羽林军弓弩手也渐渐不支,只能收起弩机组成盾墙抵御飞来的箭矢弩矢。 可正面等待叛军冲击的羽林军却在箭雨中开始出现伤亡。 这时,李氏的第二队也终于冲进了郡守府内。 指挥枪阵的羽林军旅帅大吼道:“架枪!” 原本还在摇晃格开来袭箭矢弩矢的枪槊手立刻停止,刀牌手后方的第一排枪槊当即指向前方,锋利的枪槊在狭窄的正门前直面蜂拥而至的叛军。 叛军的刀牌手即将靠近时,羽林军后排的枪槊手突然放下手中长兵,再度抽出投枪迅速掷出。 投枪将跑得最快的几人扎翻,而后整个羽林军百人的枪阵竟然开始缓步向进入郡守府的叛军逼近。 锋利的枪槊拦住了叛军向抵近羽林军身前的动作,本想从从正门涌入的叛军不敢强行冲击密集的枪槊,只得再次退了出来。 “让赵氏的弓弩手接替我们的弓弩手继续压制院墙内的羽林军!” 李氏头领咬了咬牙,突然转身对一名部曲说道,“告诉所有弓弩手,不惜代价从院墙冲进院内包夹那股横在门前的羽林军!” 李氏的弓弩手得令后迅速丢弃弓弩,转而手持横刀开始向着墙头攀爬。 突然下降的箭雨密度也让在枪阵两侧组结成盾墙抵御的羽林军觉察。 等到李氏的部曲从两侧院墙跳下时,一排羽林军已经扔掉团牌,手持双手长刀迎了上来。 排成横队推进的羽林军长刀手快速靠近,手中长刀齐齐挥舞,刚刚落地的李氏部曲还没摆好架势,就被砍死了大半,些许反应快的虽然开始反击,可他们手中的横刀实在难以对披甲的羽林军构成威胁,许多人在砍中面前的羽林军后,也仅仅是发出一阵金铁摩擦的声音后就没了下文。 第一排的长刀手利索地解决了第一批跳入院内的十几名李氏部曲后迅速后退并重新捡起团牌格挡箭矢,第二排的刀牌手则迅速向前继续等在墙根。 李氏部曲再次跳入的第二队甚至在落地后连挥舞横刀的空间都没有就被刀牌手用团牌撞在了墙根,随后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被杀了个干净。 这些李氏的部曲虽然战力远不如羽林军,可他们毕竟是李氏精心培养的死士,几十人的伤亡并没有吓住他们,李氏的部曲依旧毫不犹豫地向院墙攀爬。 两侧开始激战后,正面的李氏部曲也凑足了大量比羽林军枪槊还要长出一截的竹竿。 他们将竹竿平举着直冲正门,长长的竹竿撞在羽林军刀牌手的团牌上,随后便推着羽林军的枪阵后退。 趁着这个空当,一些手持刀牌的李氏部曲则迅速从缝隙中溜进正门,并三三两两地朝羽林军的枪阵两侧发起攻击。 “后两排!换刀!” 羽林军旅帅大喝一声,后面两排的羽林军立刻扔掉手中长兵,抽出横刀与两侧溜进来的叛军开始交战。 随着溜进来的叛军越来越多,正面的枪阵也无法继续维持,羽林军的枪阵也不再保持,索性全部手持短兵开始近身肉搏。 厮杀在前院的空地上展开后,羽林军靠着精良的甲兵不断杀死那些没有多少章法的叛军,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上披甲的羽林军体力渐渐下降。 而叛军方面,为了保证一鼓作气,赵氏也派出了除去麾下披甲部曲外的全部人手向前院涌去。 战斗变得越来越激烈,羽林军也渐渐开始左支右绌,难以支撑。 见到己方渐渐处于劣势,那旅帅便下令全部后退。 叛军见羽林军开始后退,也紧紧贴了上去,等到双方退入连同前后院的回廊时,叛军却再度受阻。 狭窄的回廊不像前院那般宽敞,限制了叛军一次可以投入的兵力,而羽林军面对这种狭窄地形一对一的战斗则更胜一筹,此时哪怕他们已经消耗了大量体力,却依旧可以凭借身上甲胄的防护以及兵刃的精良不断杀伤排队上前的叛军。 正门受阻后,章勉并没有苦等正面打开缺口,而是对一旁自己的亲信说道:“带人去两侧用撞木多开几个口子!” “他们就算是再能打,也不过几百人,前后夹击羽林军必败!” 亲信带着百余披甲的叛军迅速离去后,很快就找到了一处墙体出现裂缝的位置,随着百余人轮番动手,内院的院墙不多时就被撞开了一个口子。 撞开缺口后,司马如派来包围整个郡守府的部曲便跟着章勉的亲信一同向里冲去,三百多人很快就全部进入其中。 留守在后院的是百余守备府的士卒,他们见到叛军冲进内宅,本想抵抗一二,可人数的劣势加上叛军的突然出现让他们根本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便被击溃。 亲信将守备府的百余士卒驱散后,分出百余人直扑正在连接前后院的回廊交战的羽林军背后,自己则带着两百人直扑内宅。 第741章 起事(四) 守备府校场,叛军分兵出来的千余人已经将此地围住,校场内仅有数百惊慌失措的守备府士卒以及单独立起寨墙,且至今还显得无比安静的羽林军营帐。 羽林军营内,刘体仁与章义身穿普通羽林军的衣甲站在大帐外。 刘体仁听着郡守府方向的喊杀声对章义说道:“陛下,叛军上当了。” 章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张五田的镇兵何时到?” 刘体仁看了一眼摆放在帐外的刻漏说道:“我与他约定的是丑时,想必此时快要到了。” 郡守府的羽林军在叛军从背后发起攻击后,被夹在了前后院之间的回廊上苦苦支撑,越来越多的叛军正不断涌入,他们的两百人很快就死伤过半,剩下的也都人人带伤。 许多羽林军手中的横刀已经卷刃,被迫抽出了更短小的骨朵与叛军交战。 明眼人都已经看出,这些剩下的羽林军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 可尽管如此,叛军的伤亡仍旧在不断增加。 内宅,章勉的亲信带着两百叛军已经冲入府中,而皇帝的居所距离他们所处的位置也已经没有多远了。 到达内宅最后一道门前时,章勉亲信地心情也愈发激动起来,他非常清楚,一旦这道门被打开,那么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撞开院门!” 章勉亲信大声喊道,几名叛军立刻上前合力用身子撞击院门。 脆弱的院门很快就被撞开,叛军立刻便冲进了院中。 可随即他们便傻眼了。 因为在他们面前的不是惊慌失措的内侍与少量的寺人,而是一群身披黝黑重甲,手持大斧斩马刀的重甲步卒。 最前面的程武先前迈出一步,将一个跑得太快的叛军一斧劈成两截后,将斩马刀与大斧柱在地上的百名重甲齐齐抬起兵刃,迈着沉重步子开始迎击。 如同一堵钢铁组成的城墙一般,百名重甲在并不宽阔的内院中不断向前,将冲入其中的叛军纷纷挤了出来。 少数没有来得及躲避的叛军则成为了这堵移动的城墙前的一摊碎肉。 章勉亲信看不清内宅里面的情形,却也听到了里面沉闷的脚步声与铿锵作响的甲叶碰撞声,心中已经暗道不好。 不等他下令后撤,院门中的重甲已经冲了出来。 为首的程武手中大斧不断在后退的叛军中抡劈,每一次大斧劈下都有人躺下,跟随在程武身后的重甲也在走出小院后开始重整。 “后撤!” 叛军饶是各家的部曲死士,可面对这样一群身披重甲的猛士,依旧产生了畏惧。 胆怯的叛军步步后退,程武率领的重甲则步步紧逼,不多时,一百重甲就已经全数走出小院在叛军面前站定。 此时,章勉亲信才看清眼前是一群何等悍勇的猛士,他们像是身上的甲胄一般冰冷坚决,沾满鲜血的兵刃却像是他们脸上的伥鬼铁面那般仿佛在无声地咆哮着。 沉默的重甲没有等待多久便向着聚拢的叛军发起了冲击,章勉亲信见他们如墙而进,互相之间也没有空隙,便大喝一声下令叛军从两翼发起进攻打乱他们的队形。 叛军们虽然畏惧,可也知道眼下敌军就在眼前,跑是绝对来不及的,便纷纷冲了上去。可等他们发起进攻后才发现,这百名重甲的反应远在他们之上。 虽然被七八十斤的重甲限制了行动的速度,可他们的眼睛却如同鹰隼一般死死盯着那些叛军,两翼的几十名叛军还未切入,两列横队推进的重甲便突然变换队形。 第二排的甲士突然散开,斜着越过第一排的同袍来到两翼,将兵刃对准了扑上来的叛军。 虽然每一侧仅有二十多人,可二十多人构成的密集队列也远不是这些连甲胄都没有几件的叛军所能阻挡的。 大斧在人群中不断抡劈,斩马刀则在大斧收回后紧密衔接,不多时,推进的第一排甲士两翼就已经满是残肢断臂。 而正面的一排甲士则继续推进,手中的兵刃不断逼近叛军。 连续两次在重甲面前撞了个头破血流后,叛军已经彻底丧胆,无论章勉亲信如何呼喊,他们再也没有一人胆敢上前,纷纷调头逃窜。 此时,郡守府正门的战斗已经结束,大量叛军涌入将剩下的羽林军全部杀死,尸体堆积在回廊上层层叠叠,已经难以分辨敌我双方。 叛军耗费了极为宝贵的一个时辰后才拿下前院,且付出了巨大的伤亡,章勉在进入前院后便催促各家率部曲加快速度向内宅前进与已经攻入内宅的亲信会和。 可他还没走出几步,本应该在内宅的亲信却突然狼狈地逃了回来。 “殿下!内宅内宅藏了一队甲士!” 章勉听后心中大骇,他非常清楚自己麾下的叛军是什么货色,方才不过是围杀两百羽林军都已经付出了三倍于羽林军的伤亡,如今面对一百甲士,那要付出的伤亡就更加难以预计了。 “快,让各家不要冒进,去城中调一千人来此增援!” 章勉连忙对亲信说道。 亲信刚刚离去,前方便传来了一阵喊杀声。 章勉在一众叛军的拱卫下走到内宅门前,发现战斗已经再次打响。 一百追击逃窜叛军的甲士在内宅门前排成三列横队,身前已经躺下了十余具残缺不全的叛军尸体,他们的目光冷冷地扫视着相隔十余步的叛军,仿佛一群猛兽在打量孱弱的绵羊那般肆无忌惮。 “弓弩手何在?让他们用弓弩射杀这些甲士,不要与他们缠斗!” 章勉立刻对身旁赵氏的头领喊道。 可赵氏头领看了看周边的情况说道:“此地狭窄,平射难以给那些甲士造成大的杀伤,若是抛射,这回廊与高矮不一的院墙也会阻碍弓弩,怕是难以奏效!” 不等章勉说话,对面的甲士中一人走出,他摘下面甲,章勉便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程武。 程武嗤笑一声,朝地上啐了一口,随后用大斧指了指地上的尸骸说道:“不怕死的,就上前一步!” 说罢,他便带上铁面走回队列之中。 “呼!呼!呼!” 甲士沉闷的呼喊声响起,随后竟然扬起兵刃主动对面前十倍于己的叛军发起了进攻。 第742章 平叛(一) 怀朔镇将张五田率领的怀朔军左厢三千镇兵此时距离云中城已经只剩下了四五里。 张五田勒马望向云中城,只见城中已经被火光照亮,浓浓的黑烟正从城墙后升起。 “镇将!我军前锋两个团四百人距离西门只剩一二里远,他们派人询问是否先一步进城协助守军挡住叛军的攻击?” 戍将破胡阐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官话说道。 张五田道:“若无信号,全军不得入城!等着!” “诺!” 破胡阐抱拳后便飞马离去。 “从左厢前军抽调五十人充作斥候抵近城外,在东、西、南三门探查敌情!” “召集所有校尉及以上将校来我这儿听命!” 破胡阐离开后,张五田快速下达两条军令,随后便下马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下。 不多时,除去戍将破胡阐以及前锋两个校尉之外,其余十三个校尉连同两个都尉已经全部来到张五田面前。 张五田让亲兵打起火把,自己则快速用树枝在地上简单地画了一个云中城的轮廓。 “你们凑近些看。” 张五田手指西门道:“半个时辰后,我军抵近西门便燃放狼烟,城内羽林军得见后会出击击溃进攻西门的叛军为我军打开通路,届时我军全部自西门进入。” 他说着便抬头看向左厢前军都尉。 “进入西门后,左厢前军分兵四个团沿城墙向南门急进,协助守军击溃攻击南门的叛军;你带左厢前军剩余各部迅速攻击北门,将北门夺回。” “这两处的局势稳住后,便迅速攻击东门,将四门全部拿在手中,并将城门彻底封死!” “左厢后军随我自西门入城后直奔郡守府,击溃叛军主力。” 张五田最后盯着一众将校说道:“有一件事,我还是要提醒你们,云中郡不是三镇,入城后胆敢抢掠百姓,无端制造杀戮者,斩!” “诺!”一众将校当即抱拳称是。 郡守府中,此时的程武与麾下的一百甲士的反击已经给叛军带来了巨大的伤亡,躺在他们周围的叛军已经不下百人,而围拢在他们身旁的叛军虽然越来越多,可再没人敢上前一步。 程武劈倒身旁一个侥幸未死的叛军后将大斧上的鲜血一振,瓮声瓮气地对着数十步外的章勉吼道:“晋王殿下!你麾下都是这等土鸡瓦狗吗?” “若是如此,不如自缚双手向陛下请罪。” 程武说罢,身后的甲士便纷纷大笑起来。 章勉脸色不断变化,白皙的手紧握成拳。 “你们手中剩下的那些精锐还有等到什么时候派上去?” 他转头咬牙对几家的头领说道。 章勉没想到一百甲士让他们在一个小小的郡守府内宅中折损了三四百人。 而那些围在甲士身旁的各家部曲已经没了最初进攻郡守府时的锐气,放眼望去,叛军中皆是一副胆寒的模样。 众头领面面相觑,却都没有派出麾下的精锐,方才甲士的一次反击他们全都看在眼中,那些不惧刀枪,只是挥刀向前地重甲猛士远非他们手中所谓精锐可以匹敌的。 时间在流逝,他们的信心也在崩塌,可章勉的话也在提醒着他们,若是再不拼死一搏,怕是真的要功败垂成了。 司马如咬了咬牙,率先吼道:“司马氏部曲上前!凡杀甲士一人者,赏千金!布百匹,改姓司马!战死者,入司马氏祠堂,后代皆以司马氏本家待之。” 余下的司马氏部曲听到如此高的赏格,也总算再次鼓起了勇气。 司马氏部曲在几百披甲的精锐带领下迅速向甲士们冲去。 见司马氏下了血本,剩余几家也纷纷开出赏赐,各家部曲也纷纷呐喊着冲了上去。 程武双眼微眯,大喝一声:“来得好!圆阵!” 剩下的七十多甲士纷纷围成圆阵,将兵刃对外,开始迎接叛军的进攻。 被赏格刺激的司马氏部曲先一步来到甲士身前,百余披甲的叛军精锐仗着体力充沛加之有甲胄在身,迅速持狼牙棒贴近打算先一步破甲。 可羽林军的甲士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他们的下一步动作,一名司马氏披甲部曲刚刚抡起狼牙棒打算砸向面前的甲士,那甲士却突然将左手握住斩马刀刀背,右手握刀柄横着向前一推,斩马刀精准地格挡住了狼牙棒。 不等那名司马氏部曲抽回狼牙棒,那甲士右脚向前迈出一步,斩马刀随即猛地向下一压,甲士使了三分力,加上斩马刀的重量也压在了狼牙棒上,那司马氏部曲身子也往下一沉。 甲士看准时机,顺势将斩马刀前端朝前一戳,那司马氏部曲便站立不稳几乎倒下。 甲士变换握刀姿势,双手贴紧腰间,用腰力猛地一旋,斩马刀立时劈在了那司马氏部曲的甲胄护颈与肩膀处。 势大力沉的斩马刀只是被甲胄稍稍阻碍,随即便劈开了甲片深入骨肉。 随着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骨头断裂,血肉撕扯的声音,那司马氏部曲便被斜着劈成了两截。 那司马氏部曲恍惚地倒下时,司马氏的第一次进攻已经结束。 百余人被劈死了数十人,其中躯体完整的不过寥寥。 不等甲士重整,叛军便继续冲了上来,他们将刀牌手放在第一列,将团牌举起肩并肩撞了上来,密集的队形本来对于甲士来说更加有利,可密集的盾墙却让他们的压力顿时变得大了起来。 斩马刀与大斧皆是长柄,需要一定的施展空间,而叛军刀牌手的快速逼近则让甲士们发挥的空间变得愈发狭窄。 程武当即下令缓缓后退,同时自己与十几名队正火长亲自殿后,不断挥舞兵刃不让叛军刀牌手欺身而上。 甲士一动,队形便不再严整,随着程武等十余人为了摆脱涌上来的叛军,速度也愈发慢了下来,渐渐与正在后退的本队脱节。司马如一眼看到甲士的破绽,当即对章勉说道:“陛下,这甲士已然分散,此时全军压上,必然能一锤定音!” 章勉本就心急,自然听从了司马如的意见,当即对身旁几家的头领喊道:“全部压上去!” 第743章 平叛(二) “不成,损失太大了,要不要缓一缓!” 西门城墙下,刀牌手组成的盾墙后,一名叛军对一名显然是头领的人说道。 “我们已经连续攻了四次了,还是没能站住脚,要不然就围住西门,等殿下那里成了再请援拿下西门!” 领头的叛军瞪了那个叛军一眼说道:“若是西门拿不下来,万一他们从城墙上缒下去几个人去云州马场搬救兵,那里的几千胡骑用不了半日就能赶到,到时候里应外合,我们不就成了王八了?” “继续进攻!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拿下西门!” 见头领还要继续,那劝说的叛军也只得下去继续吩咐人攻击城墙。 此时西门城墙马道上与门洞前的拒马旁已经横七竖八躺了四十多具尸体,还有两名没死的叛军正挣扎着朝己方的刀牌手所在的位置爬行,不时又几支箭矢落在他们身旁。 “狗日的,放不准就不要浪费箭矢!” 一名队正一脚将一个正在拉弓的守备府士卒踹倒骂道:“我们本就没剩多少箭矢,射两个只能爬的蛆虫你都要浪费七八支,早知道你空有一把子力气,这弓就不给给你。” 说着,那队正便抄起步弓一箭命中了三十步外还在努力挣扎地叛军伤兵。 “看到没有!” 队正说着将步弓扔给那个膀大腰圆的士卒:“后面叛军不到二十步,你不准施放!” 说完,他便抬眼看了看城外不知何时升起的浓烟,随后弓着腰从城墙上跑了几步来到另一头。 “校尉!城墙上还剩下三十几个人,下面门洞里还有十一二个。” 校尉拄着刀站起来走到墙垛旁朝下面瞅了一眼说道:“叛军最少还有两百多,告诉城墙上的兄弟,若是叛军豁出去了要攻门洞,就从马道上冲下去,哪怕城墙不守了,也要保证城门在我们手中!” “诺!”队正抱拳随后离开。 不多时,叛军再次开始进攻,三十几人高举着团牌不断逼近,城墙上的校尉死死盯着靠近的那股叛军,手也微微抬了起来。 他的两侧,包括队正在内的四名善射的已经将箭矢搭上,各自瞄准了一个目标。 在他们身旁,还有六名临时充当弓手的则缩在垛口后面等待着。 校尉见叛军距离门洞只剩了三十步,便猛地挥舞手臂。 四人在校尉挥动胳膊的同时便松开了弓弦,四支箭矢准确地射向了抱团抵近的叛军,其中两支箭被团牌挡住,另外两支则从团牌间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看着躺下的一名叛军以及一名中箭后动作慢下来从而脱离了盾墙的叛军,一旁赶鸭子上架的六名弓手便齐声喝彩。 “别吵!” 校尉扭头呵斥几句,随后便转过头死死盯着城门下,似乎发生了什么。 他身旁的几人也都纷纷望去,顿时瞪大了双眼。 原本还队形整齐地叛军不知何时竟然像一群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跑起来。 “怎么回事?” 校尉喃喃道,但很快他的疑惑便被打消。 西门直道的远处,不知道从何处突然冲出来的百余披甲的士卒正结阵不断冲击叛军的队列,他们铁胄头顶的翎羽已经说明了他们的身份。 “羽林军!羽林军!” 校尉见状高声大呼:“随我冲下马道,夹击叛军!” 校尉说罢便抽刀率先冲了下去,周边的士卒短暂的愣神后也纷纷反应了过来向下冲去。 羽林军结成四排枪阵从西门直道远处而来,叛军发现身后突然出现羽林军时,心中一阵惊骇。 “羽林军从何处来的?” 叛军头领伸手指着后方问道,可他都不知道的事情,这些叛军又如何能知道。 叛军头领心中顿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可他已经来不及再多想,结阵的羽林军推进速度极快,第一排的二十几名羽林军已经挺槊发起了冲击,距离自己已经不过十余步。 “反身,迎上去!” 情急之下,叛军头领做出了一个极为错误的决定。 反身迎上去的数十名叛军皆是手持横刀的,面对远远长于横刀的步槊,他们根本占不到一丝一毫的便宜。 况且三十多步宽的街道上,二十几名羽林军便足以将街面囊括其中,闪烁着寒光的槊锋在火光的映照下更加冷冽。 迎上去的叛军很快就被击溃,而第二排的羽林军此时则迅速越过第一排停下整队的同袍继续向前冲击。 没有挡住第一波冲击的叛军此时队形已经散乱,等到第二排羽林军挺槊冲来时,坚守城门的守备府四十多名士卒已经冲上来与他们短兵相接。 被两面夹击的叛军被挤在中间已经失去了反击的可能。 羽林军的步槊让叛军无法近身,而身后憋了一肚子怒火的守备府士卒则不断与叛军厮杀,叛军的空间越来越小,到最后,所有的叛军只能挤起成一坨。 “向城门冲!那里的唐军少!” 叛军头领大喊着让叛军反身,可羽林军并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那明晃晃的步槊甚至只需要前进一点点就能戳到已经无路可退的叛军。 张破军瞅着眼前的叛军冷冷地说道:“前进十步,攒刺!” 得令的羽林军立刻迈开步子向前,手中的步槊不断刺出收回。 几乎是被一面倒屠杀的叛军在夹击中彻底崩溃,那些被各家培养为死士的部曲此刻哀嚎着想要从人堆中跑出去,可没有退路的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两杆或是三杆步槊捅进自己的身体中。 渐渐地,最后一名叛军也倒在血泊之中时,巴掌大的地上已经堆满了叛军的尸体。 见到防守西门的校尉后,张破军没有废话,而是让他迅速打开城门。 校尉本以为他们要逃跑,可看着羽林军士卒还在忙于补刀以及清理街道,他便立刻明白过来。 “援军到了!” 城外,升起信号半个时辰的张五田还在焦急等待,突然,前方一名斥候匆匆跑来大喊道:“将军,城门开了!” 张五田双眼猛地瞪大,他抽出横刀向云中城西门一指:“进城剿贼!” 第744章 平叛(三) 隆隆地马蹄声自城外传来,校尉在城头上望着城外绵延数里的一条火龙,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高呼起来。 城门刚一打开,怀朔军的骑兵便加速冲进城内,按照张五田在城外定下的计划分头前往各处。 张五田进入城中后,张破军已经在一旁等候,张五田立刻上前对张破军抱拳行礼,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关切地问道:“郎君可还安好?” 张破军道:“我没事,快些去郡守府平叛!” 张五田问道:“陛下与处置使现在还在郡守府中?” 张破军摇摇头说道:“郡守府仅有程武带领的三百羽林军充当诱饵,陛下与处置使早已经藏身在守备府校场中,你到了郡守府只管诛杀叛军即可!不必担心伤到陛下!” 情势紧急,张五田也不再多说什么,立刻率左厢后军直奔郡守府。 此时的郡守府中,程武身旁只剩下了二十余人,其余的甲士都已经在叛军前赴后继的猛攻中战死。 程武将面甲摘掉扔到一旁,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随后侧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内宅小院便继续与冲上前来的叛军厮杀。 这时的叛军为了彻底消灭这队重甲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连同先前与那两百羽林军接战折损的人手,三千攻击郡守府的叛军已经折损了千余人,其中大半都是直接战死。 尽管叛军伤亡惨重,可赏赐的刺激让他们依旧保持了凶猛的攻势。而甲士们的动作却愈发迟钝,不多时,又有一名甲士被数名叛军包围压在了地上,那甲士挣扎着想要起身,可身上重量太大,实在动弹不了,最终被叛军摘掉了铁胄一刀插入后脑而死。 程武手中的大斧已经舍弃,一柄双手长刀上也满是锯齿状的细密缺口,他几乎是用锯的方式将一名叛军的脑袋斩下。 叛军退去后又一批冲了上来,程武身旁的甲士也只剩下了十六人。 程武带着甲士们一边缓缓后退,一边不断向前横扫逼退试图靠近的叛军,可叛军此时也已经杀红了眼,他们迎着呼啸扫过的刀锋直逼程武身前,拼了命也要将这些甲士留下。 程武两侧的四名殿后的甲士当即稳住身形,展开双臂猛地扑了上去,四个人将十余人全部压倒在地,阻断了后方叛军涌上来的步伐。 程武来不及悲痛,立刻带着剩下的十二人退入院中将院门紧闭。 此时叛军的弓弩手终于有了施展的机会,他们快速上前准备放箭,可章勉此时却大声喝止了他们。 “殿下!此时正是好机会啊!” “我阿耶还在里面,若是不小心误杀了,那我们今夜就等于做了无用功!” 章勉怒斥道。 “撞开院门,冲进去!” 西门通往郡守府的街道上,百余名叛军正在路口设卡,他们身旁还被捆着几十名好奇出来查看的百姓与被俘的守备府士卒。 一名叛军正忙着将火把与火盆点燃,好照亮周遭。 这时,地面上的青石板突然颤动起来,为首的叛军将校感受着青石板的颤动向前方看去,只听到西门方向黑暗中正传来一阵直击胸腔的马蹄声。 叛军本身就没有多少马匹,如此密集的马蹄声传来让他顿感不妙。 “快!把拒马搬过来!” 叛军还未动作,火把照亮的范围内突然跑来几个狼狈至极的同伙。 “援军!他们的援军!” 叛军听着那几个拼命奔逃的人扯着嗓子呼喊,双眼猛地瞪大,他急忙回身催促,可已经来不及了。 一名骑士控马从黑暗中猛地钻了出来,将前方奔跑的叛军撞飞出去后,继续向街口冲来,叛军见来人手持弯刀不断发出怪叫,看上去与边塞的胡人马匪无异,纷纷感到疑惑,可等到越来越多的骑兵从阴影中冲出,这些骑兵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怀朔镇的胡骑?” 领头的叛军大惊失色,“快,快去郡守府回报!” 他的话说了一半,就被一柄从远处投来的投枪锁在了喉咙之中。 被他抓着交待的那名叛军也被投枪同时贯穿。 高速奔驰的战马让弯刀与长矛变得锋利无匹,每当怀朔军的骑兵从叛军身前掠过,总有一颗人头或是一条胳膊飞起,紧接着就是如同麻袋扔在地上的声响。 在城中飞奔的骑兵冲散街口的叛军后,当即沿着街口向城中的郡守府狂飙突进,沿途的叛军只有少部分反应过来逃过一劫,大部分都成了街道两侧的无头尸体。 千余骑的响动在嘈杂纷乱的城中也是极为巨大的,不多时,在郡守府内宅院外等待破开内宅的章勉就听到了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蹄铁与青石板磕碰发出的脆响连成一片后就变成了震耳欲聋的钲鼓声,章勉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在随着马蹄声不断发颤。 章勉看着周围叛军与几家的头领不安地回头张望,心中也在不断挣扎,不多时,他狰狞地喊道:“放箭!” “殿下,您方才不是” “放箭!” 章勉大声吼道。 一队叛军弓弩手立刻上前,隔着不高的院墙开始向内抛射,箭矢弩矢不断落入不大的小院中。 同时,叛军也终于撞开了院门冲了进去。 身上插满了箭矢弩矢的程武与活着的九名甲士拼死阻拦,却终归没能挡住叛军,随着一名叛军的骨朵猛地砸在程武的铁胄之上,院中再也没有站着的甲士。 章勉得知已经杀过了最后几名甲士后,当即推开众人快步走入院中。 他脸上带着几近疯狂的笑猛地推开房门,却发现房中只跪坐着一人,他已经被箭矢射穿了喉咙,俨然活不久了。 可章勉的表情却出现了变化,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转而愈发扭曲,渐渐癫狂起来。 因为跪坐在他面前的人,并不是他的阿耶,大唐的皇帝,而是云中郡守。 “不是他!不是他!他在哪?” 章勉发疯一般抓着身旁几名同样慌乱的叛军头领问道。 “他在哪?!” 第745章 平叛(四) “他就在郡守府中吗?” 在守备府校场中等候多时的章义与刘体仁缓缓走出校场并让人打起龙纛时,此前包围着校场的叛军已经死的死,降的降,几名怀朔军的骑兵正在马上不断将堆在一起的叛军尸首翻过来查看是否还活着。 “怀朔戍将破胡阐见过陛下!” 见到龙纛后,破胡阐当即反身下马跑到冷着脸的章义面前躬身行礼。 章义问道:“城内残敌都清理了?” 破胡阐抱拳道:“回禀陛下,城内叛军大多已经清扫,除去郡守府外,只有少量叛军余孽藏入了坊市中,现正挨家挨户搜查。” 章义微微皱了皱眉头,刘体仁便指了指街道两侧的坊市说道:“云中百姓此前便多被金人掳掠,如今又被惊扰了一夜,见到你们想必是惊惧万分,若是清扫叛军残余,最好是让那些守备府的士卒寻来那些坊正里长与你们同行。” 破胡阐连忙抱拳领命,随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可要给您留下些兵马?” 章义道:“你且先去剿贼,贼人剿灭了,我这里自然无虞。” “诺!” 破胡阐离去后,刘体仁对章义拱手道:“陛下,若是心中烦闷,不妨传令张五田。” 说着,刘体仁稍稍抬手。 章义冷冷地说道:“不必,告诉张五田,把他擒来见我。” 一旁的李仁当即朝着身后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一名寺人转身上马飞奔出校场。 郡守府门前,留守在外的叛军已经被张五田麾下的骑兵摧枯拉朽般击败,所有可以逃出去的地方都已经被不断策马奔跑的胡骑盯住。 最宽阔的正门处,已经密密麻麻地躺满了试图冲出来的叛军尸体。 张五田扶刀站在门前,两侧的弓弩手已经在刀牌手的掩护下抵近到了距离院墙三十步的距离,正不断与院墙内的叛军对射。 不过相比于院内射出的零星箭矢,怀朔军的弓弩手射出的箭雨密集又齐整,很快院内就再也没有一支箭射出。 张五田挥手道:“左厢前军一团,进!” “左厢前军一团,进!” 随着亲兵向后方大吼,当即有两百骑整齐地下马来到张五田身前。 一名校尉大喝一声,左厢前军一团的两百人组成密集的纵队朝郡守府推进。 等到他们进入后,前院的叛军已经只剩下了百余人,其中的伤卒更是占了一多半。 没过多久,怀朔军的两百人就已经将整个前院清扫一空。 张五田正要带着身后两个团的士卒进入郡守府时,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 张五田回头看去,发现是一名面白无须的寺人,他双眼微眯,立刻迎了上去。 “陛下口谕,为首之人生擒,余者皆诛!” 张五田抱拳道:“诺!” 说罢,他便转身带着身后的两团怀朔军士卒向郡守府内走去。 张五田进入内宅时,前面派进去的两百怀朔军已经将叛军最后的抵抗击溃,只剩下了不到百人聚拢在一个年轻的男子身旁。 张五田大步上前,只是扫视一眼便问道:“叛王章勉何在?!” 那个年轻的男子面部微微抽动,随后大声回应道:“章勉在此,可是阿耶让你来取我性命?” 张五田啐了一口道:“除叛王章勉外,其余一干人等,皆诛!” 章勉愣了愣神,随即便看到围在周边的怀朔军齐步向前,全部由编户后的胡人组成的怀朔军排列成的紧密阵形像是一堵墙一般毫不留情的屠杀着自己面前的一切敌人。 围在章勉身旁的叛军此刻哪怕是武艺再高,也终究逃不过被长矛捅穿或是被乱刀砍死的命运。 “殿下,还是自戕为好!” 章勉听着司马如对他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冲上前去厮杀,他挥刀不断格开刺来的长矛,最终还是被一柄弯刀斩断了一只脚歪倒在地,随后被七八根长矛戳成了一滩烂肉。 章勉手中那把仍旧滴着血的横刀颤巍巍地举起来,却迟迟没有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此刻他内心深处的恐惧被彻底释放了出来,他喘着粗气不断在心中劝自己尽快自戕,可当他真的鼓起勇气举刀在脖颈上稍稍用力,一阵刺痛感却让他再也不敢继续下去。 他怕了,此时此刻他才真的明白,自己原来这么怕,他呆呆地看着怀朔军的士卒上前将自己手中的横刀夺走,随后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丝毫不顾及他曾经是大唐的晋王。 张五田看着麾下士卒将他五花大绑后,刚走到他的身前想要说话,突然一阵臭味冲进了他的鼻腔。 张五田低头看去,发现仍旧被压在地上的章勉不知何时已经吓得屎尿齐流,张五田连忙让士卒将他提起来,等他被士卒强行搀扶起来后,他身上那原本金灿灿的甲胄已经变得污秽不堪。 张五田此刻也忘记了自己要说些什么,只是厌恶地挥挥手道:“拖走!带去见陛下!” “将军,这屎尿?” “打些水来,给他换洗一下!” 士卒拖着章勉离去后,张五田也开始打量已经横尸满地的内宅,他看着房间中那个倒下的年迈官吏已经血肉模糊难以分辨,想了想让人拿来一块毯子盖在上面便吩咐人好好收敛。 张五田走出房间,刚要派人去催促,却突然发现一旁的尸体堆中突然活动了几下,周边士卒见状立刻上前将长矛对准了那几具叠在一起的尸体,就在一人猛地坐起来时,张五田连忙叫住了准备刺下去的士卒。 他走上前细细地打量着这个血流了一脸,捂着头呻吟的人,发现这竟然也是一个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人。 “程武?” 程武此时头疼欲裂,正次牙咧嘴地小心触碰着自己头上的伤口,见到张五田后,他先是一楞,随即不顾疼痛起身就是一脚。 “你们可算是来了!” “快点,来几个人,抬着程校尉下去休息!” 校场羽林军军营中,章义站在一片空地上,他的身后是刚刚被押过来的章勉,空气中,隐隐约约还有一丝臭味在飘荡。 “你自戕!” 章义扭头看了章勉一眼,将佩刀抽出扔在章勉面前冷冷地说道。 第746章 平叛(五) 章义将刀扔在章勉面前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三十多岁的他此时年富力强,可离去时他只觉的自己的腰背都压上了千斤的重物一般让他无法昂首挺胸。 “陛下他” 站在刘体仁身旁的张五田看到章义走回大帐时的模样,不禁问道。 刘体仁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哪怕并非亲生的,可终归是陛下抚养长大的,若是说他不心痛,谁会相信呢?” 刘体仁将目光转向迟迟没有拿起刀的章勉。 “帮帮他!” 说罢,刘体仁便扭头向着章义的御帐走去。 张五田看向章勉时,再次皱起了眉头,随后便大步走了过去。 章勉终究没能鼓起勇气,当章义再次走出御帐时,张五田已经帮他做完了最后一步。 天空中下起小雨,章勉的尸体就躺在校场上,任由雨水落下,鲜血被雨水冲刷着慢慢晕染开来,将周遭的泥土也全部染成了红色。 死状狰狞的章勉一手握着章义的佩刀,另一只手则扭曲成了鸡爪的模样,那双至死都没有闭上的双眼无神地望向阴沉的天空,似乎还有不甘。 章义在章勉的尸体旁站了许久之后,无声地离开了。 七月二十二日,章义起驾返回定州,临行前,章义在城外召集全城百姓观看被俘叛军的行刑过程,三百多叛军无论身份如何,皆跪成一排被枭首示众。 随后,章义下诏追云中郡守为云州刺史,开府仪同三司,长子承袭县公爵位,又对所有在昨夜叛乱中战死的守备府士卒与羽林军加以赏赐,并免去云中赋税三年。 定州,五城兵马司廨署中,被关许久的吕文博终于走出了阴暗的地牢。 年迈的他步履蹒跚,可再也没人上前搀扶,也没有人在意他的年纪,只是不断催促着他走得快些。 等吕文博拖动着沉重地脚链迈过廨署的门槛进入其中时,裴彻早已经在上首等候多时。 “给他一个蒲团。” 裴彻伸手一指,一名校尉立刻上前将一个蒲团随意扔在地上。 吕文博瞅了一眼地上的蒲团,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破烂的衣衫后端正地跪坐在蒲团上。 裴彻让一旁的胥吏宣读他的诸般罪状后,淡淡地说道:“你知罪否?” 吕文博笑了笑昂起头道:“做下了这件事,自然是认的。” 裴彻见吕文博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便出言讥讽道:“你可知,你最看好的学生,从头到尾都把你当做一个棋子?” 吕文博嗤笑一声道:“成王败寇,你说这些,也无非是想在最后看我出丑。” 裴彻叹口气道:“可怜啊,可怜你如此尽心,可却始终没有完全看透他。” “我听闻你当年初次见他时曾说他有成龙之资。” “是又如何?” “可你费劲心力想让他去争去抢,殊不知他从一开始便已经有这个想法了。” “你自以为你主动站出来用命帮他遮掩一二,还帮他联络那些世家门阀,却不知道他早已经与那些世家乃至长孙氏的余孽有了勾连。” 裴彻站起身走到吕文博面前将一本册子扔在他面前道:“你以为这样能扶他上位,可你却不知道,他早就有了将你们这些在他成功后同样有威胁的人除之后快的想法。” “看看!若是你不信,那就看看!” 裴彻指着那本册子说道:“看看你主动交给他让他抛出去的棋子。” 吕文博双眼微眯,他缓缓伸手捡起册子打开,随着一页页翻动,他眼中的不可思议也愈发明显。 等一本册子翻看完,吕文博将册子合上后痛苦地闭上眼。 裴彻从他手中抽走册子对校尉说道:“押下去!” 七月二十四日,章义回到定州,这一次,章义没有再可以隐瞒行踪,提前在城外十里等候的羽林军与内侍以及寺人组成的庞大队伍在迎来皇帝后便声势浩大的返回定州。 回宫后的章义第一时间就去到后宫,见到裴沉烟与章洵后,章义本想将五岁的章洵抱起,可章洵的并没有表现出多么的高兴,只是抿着嘴盯着章义的眼睛。 裴沉烟轻轻拉了拉章义的衣袖,章义当即转头看去,发现裴沉烟似乎有话要说,便摸了摸章洵的头岁裴沉烟走到一旁。 “妾管教后宫不力,请陛下责罚。” 章义想到刚才章洵的眼神,便问道:“可是因为宫中有些消息传进来,被洵儿听到了?” 裴沉烟点点头道:“我已经下令将嚼舌头的婢女与内侍杖毙,可毕竟是听到了。” 章义长出一口气说道:“这种事情说到底也是瞒不过去的,这不怪你。” “洵儿自小就跟在他屁股后面,两人吃住都在一起,要论感情,可比我这个阿耶要深。” 说着,章义轻抚裴沉烟的肩膀说道:“他现在年纪尚小,我们多多上心便是。” 章义走到章洵身旁问道:“你有什么要对阿耶说的吗?” 章洵犹豫了许久才说道:“大兄是不是被阿耶杀了?” 章义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当这话从五岁的章洵嘴里说出来,他还是愣了愣。 章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你大兄要跟你抢,还要杀你阿耶。” 章洵问道:“是皇位吗?” 章义点点头,章洵便像模像样地拱手说道:“阿耶,这皇位我宁可不要。” 章义哑然,不等他再说些什么,章洵说道:“若是大兄拿了皇位,想必也就不会为难我和阿耶了。” 章义摸摸章洵的头说道:“你大兄虽然与你同吃同住,可他毕竟不是你的亲大兄,你现在还小,总会明白的。” 章洵仍旧盯着章义,他并不明白自己阿耶说的这些与杀死大兄有什么关联,但是见阿耶已经不再打算同继续说下去,章洵仍旧选择了不再问下去。 他失落地跟着裴沉烟去往寝宫,章义则在他身后一脸愁容地看着自己这个还未经世事的儿子。 第747章 刘体仁的棋局 七月二十五日,在得知章勉谋反失败后,早已经布下一张大网的裴氏也随之动手。 裴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突袭了司马氏、赵氏、李氏以及藏匿在司马氏故宅的长孙氏余孽。 在多达十余个郡县同时发难的裴氏仅用了一日的时间就将各家家主连同直系全部抓住。 若是往常,裴氏如此大的动作必然会引起朝中的警惕,可这一次,不禁朝中没有任何反应,连裴氏动手所涉及的诸多郡县主官都视而不见。 四家六百余口被送往定州后次日,章义下诏此次谋反所涉及人等一律诛十族。 七月二十七日,定州城外单独为此案设立的刑场上,裴彻身穿朝服端坐在上首,左边是即将赴任平北道大总管的王承道,右边则是跟随章义回京的刘体仁。 一旁的胥吏眼睛死死盯着滴答作响的刻漏,直到行刑时辰一到,便大声喊道:“时辰已到!” 裴彻淡淡地说道:“行刑!” 刑场上的哀嚎声足足持续了一日,连周边经过的飞鸟都被那声嘶欲裂的嚎叫声惊得绕行,围观的百姓最初还能指指点点,可随着被处以极刑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人群中也没了声音,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呕吐起来。 行刑的刽子手换了一批又一批,卷刃的刀扔掉了一把又一把,终于,围观的百姓散去的越来越多的傍晚,行刑终于结束,刑场上数百民夫正不断将尸骸扔上早已经等候在一旁的马车上。 监斩结束的裴彻与刘体仁在城外命人立起长亭,为王承道摆下送行的酒席。 “承道此去边塞,也算是镇守一方,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席间裴彻举起酒杯对王承道说道。 “今日陛下让你在临行前与我监斩,也是存了提醒的心思。” 王承道同样举杯道:“裴相提醒,承道谨记在心。” 刘体仁在一旁等两人说完后才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说道:“这册子上记着三镇以及编户后诸部的情况,其中谁可用,谁不可用都已经写的清清楚楚,可以对症下药,但是遇到诸部或三镇纠纷,还是要以劝解为主,不可随意动用武力。” 王承道双手接过册子,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对刘体仁躬身行礼道:“多谢刘郡公。” 刘体仁摆摆手笑道:“我比你还要小许多岁,你现在又身居要职,是一方大员,我可担不起你这一拜。” 他随即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我还是有话要对你说。” “陛下放你镇守一方,是福,也是祸。” “你远离了定州,远离了陛下身边,也就不会被卷入纷争,可以安心做事,这是福;可你远离了陛下,时日久了,陛下就会忘了你,那时一些有心人若要拿你的位置做文章,你没法防备,也防备不了。” 王承道脸上的笑容凝固,端着的酒杯也微不可察的晃动了一下。 裴彻看在眼里,随后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说道:“刘郡公所说不无道理,可短时间内,还不至于此,陛下为人你也清楚,他不会无端揣测我等,所以大可放心,我也会在朝中帮衬你一把。” 王承道躬身再拜:“那就多谢裴相了。” 太阳渐渐落下,酒席也到了最后,王承道饮尽两人的送行酒后,带着百余亲兵跨上战马沿官道远去,扬起的烟尘遮蔽了太阳最后的余晖。 刘体仁与裴彻并肩站在官道一旁,望着暗淡的天空故作轻松地说道:“裴相,我时日无多了。” 裴彻眼角一跳,随后问道:“刘郡公年岁不过而立,何来时日无多一说。” 刘体仁指了指王承道远去的北方笑着说道:“也许是为人太过阴私,又在塞北奔波太久,寒气入体,治不好了。” “不过,好在没有虚度光阴,我交给承道的,是一个陛下与裴相有生之年内不会出乱子的塞北三镇。” 裴彻想到酒席上刘体仁交给王承道的册子,他转头看向刘体仁道:“何至于此?” 刘体仁笑道:“老师曾问我,愿意作能臣还是忠臣,我曾想回答,鱼与熊掌可兼得,可后来想想,忠臣便要事事忠君,这样便要被掣肘,可若是能臣,虽然有时与陛下向左,可终归是做了事的,哪怕后世遭人唾弃,也好过带着一个我瞧不上眼的‘忠’字入土。” 裴彻听出刘体仁话中有话,他问道:“伐陈一事,你向陛下进言了?” 刘体仁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裴相放心,此时绝对牵扯不到陛下与裴相,只会让我大唐受益。” 裴彻稍稍思索后眼前一亮,他转头说道:“江南各州民心?” 刘体仁转身朝裴彻拱拱手说道:“到底是瞒不过裴相。” 裴彻想要追问,可刘体仁已经翻身上马:“裴相,这是我的棋局,就不要多问了。我在塞北这些日子,忽然爱上了骑马,对马车步撵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趣,不知道裴相可愿与我一同策马上山,观定州城夜景?” 一旁刘体仁的书童不知何时牵来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裴彻见状,只好强压心中的好奇,翻身上马直追已经跑出数十步的刘体仁而去。 “王承道走了?” 承天殿中,章义问道。 李仁点头道:“是。” “刘体仁与裴彻两人呢?” “裴相与刘郡公骑马去了定州南边的一座山,说是要夜观定州。” 章义放下朱笔起身走到殿门前,在李仁的指引下看着两人去的那座高山,此时夜空中一轮圆月挂在当头,皎洁的月光将山头的轮廓映衬出来。 章义望去,发现那山头形似龙首,龙口所对的位置,正是南方。 李仁也是心思灵巧之人,见章义凝望山头久久没有收回目光,当即躬身道:“此山形似龙首,面朝南方,似巨龙吞下南方。陛下乃真龙天子,故此山乃是祥瑞。” 章义依旧望着那座高山,只是冷冷地对李仁说道:“我不信什么祥瑞,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李仁身子一颤,当即跪在地上叩首。 章义回到殿内,命李仁取来一张纸,用朱笔写下两个字:龙首 “此山日后便叫龙首山。” 第748章 江南道处置使 七月二十六日,章义动身前往庭州,跟随他的龙纛一同前往的,还有整补后的六千羽林军以及三千怀朔军组成的宿卫军。 裴彻这一次被留在了定州协助裴沉烟主持朝堂,而本应在定州修养的刘体仁却跟随章义南下。 八月十日,浩浩荡荡的宿卫军终于抵达了繁忙的庭州码头。 此时,码头上水师的船只往来不休,兵船不断离港将补充到南征大军中的士卒与粮草送往对岸,还有大量兵船返程时将南岸的一些伤卒带回庭州。 龙纛出现在码头上让码头在一阵嘈杂声后变得沉寂下来,所有人都对缓缓走来的章义躬身行礼,整个码头上只剩下了船帆晃动的声音。 章义负手站在岸边遥望江对面:“刘卿,你觉得,能竟全功与一役吗?” 刘体仁离开塞北后,皮肤终于稍好了一些,可是他的脸色却愈发苍白了起来。他咳嗽了几声说道:“眼下横在王总管面前的,已经尽是陈蜀的宿将名帅。” “想要速胜,就必然要主动进攻,若是主动进攻,则必然露出破绽。” 刘体仁微微一笑说道:“那些南陈西蜀的老将无不是眼光毒辣之辈,如何会看不出来。” “依臣之见,不如等。” “等到那些南陈西蜀的老将再也无法与陛下为敌,等到他们青黄不接,再举全力直捣建康,围堵岭南,后缓缓图之,则江南可定。” 章义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道:“刘卿说的是笨方法。” 刘体仁点头道:“动作越少,破绽就越少,这也是为何王总管明知江北已经不需要他回师,他依旧窝在我们打下的四州之地与陈蜀联军对峙的原因。” 章义伸手指向南边说道:“可话虽如此,可我却听说大军在江南已经数月,将士思归,都盼着尽早决出胜负。” 刘体仁拱手道:“臣请陛下授我江南道处置使一职。” 章义问道:“我朝何时有这么一个官职了?” “既然陛下想要加快平定南方的速度,那么特事特办,多一个新的官职又有何妨?” 章义点头道:“你需要什么?” 刘体仁道:“江南我大军所下州郡一应民事皆决于臣。” 章义转头看着躬身行礼的刘体仁,他的双眼微微眯起,语气却极为缓和。 “刘卿莫不是忘记了?我此前说过,此事不允!” 刘体仁道:“臣重病缠身,活不久了。” “那你还一定要随我来此?” “可陛下不还是答应让臣随军?” 章义微微地错愕,脸上也难得露出了一丝慌乱。 “陛下对臣的建议,还是有些想法的。” 刘体仁直言不讳地说道。 “臣时日无多,还请陛下恩准。” 刘体仁身子再度向下弯折,几乎就要跪地叩首,章义探出手想要去扶,可片刻后便收手道:“好。” “谢陛下!” 刘体仁起身后,苍白的脸上竟然再度有了几分血色,章义心中百感交集,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比我都要年轻几岁,何必如此着急?” 刘体仁此时却突然没了往日谦卑的模样,他在章义面前放声大笑道:“世人入佛门道门,大多求得不过是活千年万年,可臣却不想当个万年的王八,臣只恨时间太久,若能朝夕既成,臣宁愿只活一日!” 说罢,刘体仁一挥衣袖向章义再次躬身一拜,便潇洒地大步离去。 李仁见刘体仁如此放肆,刚要呵斥,却被章义冰冷的眼神制止。 章义看着刘体仁就那么登上一艘停靠在岸边的五牙大船,随后大船扬起船帆,在震天的号子声中渐渐离开码头。 为了方便调配江北源源不断增补来的士卒粮草,分兵驻守四州后的南征军大帐被王承业再度安置在了浦子口。 这一月间,有了蜀军相助的南陈军总算缓了一口气,一个月内迅速在后方募兵征粮的南陈军,在八月初时,兵力已经恢复到了八万余人,而蜀军自从暴露后,也不再隐瞒,西蜀境内陆续又增援了近两万兵马,兵力达到了四万余人。 陈蜀联军共计十二万人与经过整补后达到十万余人的唐军在宽达数百里的战线上相互不断试探,大到千余人,小到百十人的战斗几乎从未间断。 随着两军的不断试探,王承业本想故意露出破绽再寻机吃掉一部陈蜀联军的谋划也被南陈秘密更换的主帅中护军史太岁与蜀军主帅林孝节看破。 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老将眼光极为毒辣,他们并没有被王承业的以攻代守打乱节奏,在唐军沿梅州进逼时果断放弃了已经没有意义的崇阳,选择后撤了一步。 随后,南陈军万余人与蜀军万余人在进逼宁化后便不再前进,增调来的南陈其余水师也沿黔水封锁河道,与唐军对峙。 起初,在见到陈蜀联军没有上钩后,王承业并未在意,只当是陈蜀联军要收缩战线方便整补,于是他便下令左屯卫攻占崇阳。 可直到宁化突然出现一支两万余人的陈蜀联军兵马后,王承业才发现,陈蜀联军并非只是为了收缩战线,而是为了抽调更多兵力将唐军原本故意留出来的缺口变成真正的漏洞。 很快便发现了陈蜀联军企图的王承业亲自去往宁化,下令宁化周边的左右骁卫以及左右御卫迅速合兵一处向宁化反扑,可陈蜀联军进入宁化的兵马却并不只是两万,在王承业率唐军四个卫抵达宁化大田时,陈蜀联军的兵马已经达到了四万余人。 而唐军的四个卫先前仅仅补充了六千士卒,加在一起也不过三万余人,且四个卫从不同的地方赶来时,陈蜀联军已经在宁化扎营休息了两日。 见此情景,王承业也只得吃下这个哑巴亏,重新调整了驻军,与突前的陈蜀联军开始对峙。 至此,战场的态势已经脱离了王承业预先的设想,而史太岁与林孝节却并不打算就此与唐军展开漫长的对峙。 第749章 第一站 八月十日傍晚,乘船来到浦子口的刘体仁刚刚登岸便见到张大财已经在岸边等候。 “随行的内侍宣读诏令后,张大财才上前拱手道:“刘郡公从北边一路来了南边,一路上辛苦了。” 刘体仁依旧是那副和煦的模样,他笑着对张大财客气道:“张郡公在前线浴血才叫辛苦,我不过是动了动腿,何谈辛苦?” 两人有说有笑地进入大帐后,刘体仁环视周边发现没有见到王承业,便问道:“王总管去巡视军营了?” 张大财这才略显尴尬地说道:“陈蜀联军在抚州宁化突然集结重兵,主帅前去坐镇了。” 刘体仁看着张大财的表情,便笑着说道:“是不是出了些差池?” 张大财抬眼看着刘体仁苦笑一声说道:“是的,是出了些差错。” 说着他便引刘体仁走到舆图沙盘前指着抚州宁化说道:“此前我军大胜后,南陈军主力尽丧,本想全力拿下宁州,可主帅怕江北之事有变故,加之我军派往宁州的一支骑兵发现了蜀军,便全线转为防守,顺便也能增补士卒,囤积粮草。” 刘体仁点头道:“师老兵疲,是该停下整补一二。” 张大财随后道:“我军转为防守后,在崇阳、崖关、黔水布重兵作出随时进逼的态势。抚州宁化地势平坦,且临近钦州,有利于大军通行,因此我与主帅商议后决定在抚州宁化故意漏出一个缺口,在四面布下重兵引陈蜀联军来夺。” “可等我军其余三处进逼的态势构成后,陈蜀联军反而主动让出了崇阳,缩短了战线,主帅本以为陈蜀联军要收缩整补,可谁成想。” 说着张大财用手在沙盘上抚州宁化与钦州虚画了一条线说道:“南陈军新任的主帅史太岁与蜀军主帅林孝节从一开始就发现了我们布下的陷阱,他们先是派两万兵马进入宁化,我军准备合围时,斥候才发现,陈蜀联军还有两万人就跟在后面不足二十里。” “敌军兵力与我军相当,我军布置在宁化的四个卫又没有整补妥当。便只能在宁化屯重兵对峙了。” 刘体仁听完后问道:“其余各路可曾出击?” “驻守天云关的左武卫已经整补完毕,现在开始向崇阳进发,准备与左屯卫联手威胁宁州;右屯卫在黔水已经取得些许进展,只等右武卫整补完毕与其轮换后便要向漳州进军逼迫宁化的陈蜀联军抽调兵力回防。” 刘体仁仔细看了看沙盘上的两军态势后问道:“南陈军主帅与蜀军主帅全都在宁化?” 张大财点点头说道:“对,两人的大纛都出现在宁化了。” 刘体仁突然问道:“现在四州我军所占之地,管辖之人都是各地驻军将领吗?” 张大财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朝中没有派官吏来此,自然是所在各部的主将管辖。” 刘体仁道:“麻烦张郡公尽快送信给王总管,请他在宁化尽量拖延陈蜀联军,不要与陈蜀联军正面交锋。” “刘郡公你这是?” 刘体仁道:“你方才也听到内侍宣读诏书时说的什么了。” 张大财这才反应过来,他问道:“眼下我军局势并不乐观,此时迁移丁口,怕是我这里也抽不出足够的兵马协助啊。” “不然,刘郡公还是帮主帅逼退宁化的陈蜀联军后,再行移民之举。” 刘体仁道:“张郡公,我来问你,若是我此时将四州百姓尽数迁移过江,那么南陈会作何反应?” 张大财摩挲着自己的胡须道:“必然是尽全力阻挡。” 刘体仁又道:“可眼下我军与其在数百里的战线上互相对峙,彼此间不说是黏在了一起,怕也是一时挣脱不开。” 张大财点头道:“正是。” 刘体仁笑了笑说道:“那么既然如此,陈蜀联军自然会先沉不住气,到时候,利于敌军,还是利于我军?” 张大财恍然大悟,他连忙抱拳道:“多谢刘郡公相助,我这就发一封塘报送往主帅那里。” 刘体仁则拱拱手说道:“既然如此,那还请张郡公拨给我千余骑兵,我先行一步了。” 张大财疑惑道:“刘郡公不留在大营中?” 刘体仁摇头道:“既然是要编户移民,那总是要去看看各地如今都是个什么态度才好。” 八月十一日,刘体仁带着三十多名年轻的户部干吏以及千余张大财借给他的骑兵直奔舒州而去。 此时的舒州城中只有从宁化退回来的左翊卫中军的几千兵马在此驻扎,连一个像样的文官都没有,唯一称得上文官的,只有左翊卫参军与左翊卫中军主簿。 因此,当刘体仁进入城中见到那份安民告示后,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随即他便向城内看去,只见城中此时百废待兴,街道两侧的店铺已经尽数关门歇业,有些敞开大门的铺子也显然是被劫掠过后的模样。 江南道处置使这个官职虽然赵营没有听说过,可刘体仁赵营还是知晓的。 得知刘体仁进入舒州后,赵营连忙跑到城门处迎接。 见到赵营后,刘体仁指着张贴在告示栏上的安民告示问道:“这是何人书写?” 赵营语塞,半天才抱拳道:“这是我帐中参军所写。” 刘体仁冷哼一声道:“怕也是个精通弓马,粗通笔墨的人?” 赵营讪讪地笑了笑。 刘体仁走上前一把撕下安民告示说道:“这说是安民告示,可字里行间都是说的一个‘杀’字,如何安民?” 说罢,他喊来一名年轻的吏员道:“去,写一封安民告示。” “诺!” 吏员拱手称是,随即便在城门前就取来鞍袋中的笔墨纸张开始研磨。 刘体仁又转头看着赵营说道:“还请赵将军帮我寻几个城中德高望重之人,我想见上一见。” 赵营连忙让亲兵去找,刘体仁这时又说道:“赵将军,切记,不要动粗,要请。” 说罢,刘体仁便撇下赵营,自顾自地走进城中,开始打量起冷清了不少的舒州城。 第750章 分化 刘体仁坐在刺史府正堂的上首蒲团上没过多久,赵营的亲兵就已经推搡着两名老者走了进来。 “刘处置使说的是请,如何这般粗暴?” 赵营见亲兵动手动脚,便皱着眉头呵斥道。 刘体仁将赵营的装模作样看在眼中,等那两名老者一脸不情愿地在正堂站定后,他才对赵营说道:“赵将军想必军务繁忙,就不要陪着我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赵营乐得如此,于是对刘体仁微微躬身抱拳后,便快步离开了刺史府。 赵营带着亲兵离开后,正堂中的肃杀之气也随之散去。 两名老者面面相觑,却并不知道面前的年轻人到底要做什么。 刘体仁笑眯眯地看着两名老者互相用眼神交流,似乎并不着急。 安静的正堂中,胥吏翻动书页的声音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味。 两名老者最终还是没有耐住性子,其中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朝刘体仁拱手行礼。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 刘体仁在那名老者即将要说话时摆摆手说道,“我乃江南道处置使刘体仁,此番之所以请二位前来,是想请两位帮我做一些小事情。” 刘体仁开门见山说话让两名老者的眼神明显出现了变化。 另外一人勉强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我等不过是这舒州城中的寻常百姓,上官要做什么,自不必与我等言语。” 刘体仁眯眼望着说话的那名老者说道:“我看未必!” “人都道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这舒州城中若是有谁家称得上耕读传家,怕也只有郑、孙两家了。” “两位家主家中藏书千卷,又有良田万亩,称得上家资颇丰,加之都有子侄在南陈做官,算不得寻常百姓?” 刘体仁说着便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二人在面前的两个蒲团上就坐。 两名老者见瞒不过去,便端正地跪坐在蒲团之上与刘体仁四目相对。 最先说话的那名老者说道:“既然上官得知我二人身份,便应该晓得,我等留下只为了家中藏书不至于被战火损毁,至于其他的,我们是顾不上的。” 刘体仁笑着说道:“两位不要急着拒绝,听一听我开出的条件再说话不迟。” 两名老者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随后一人说道:“若是上官只为了要我郑氏的良田,尽管取走,只要留下家中藏书即可,至于条件,我等年迈,族中子侄也都已经翅膀硬了,上官就不必浪费时间了。” 郑氏家主发话后,孙氏的家主也当即表态。 两人在身份被揭穿后毫不掩饰的拒绝了刘体仁,可刘体仁却并没有表现出不悦的神情,反而依旧笑吟吟的看着两人。 “不愧是世家的家主,这种时候还能如此镇定。佩服、佩服。” “可二位就算拒绝了,可我还是要说一说的,毕竟都来了,总不好就这么回去。” 刘体仁朝着一旁的胥吏伸手道:“拿来。” 一名胥吏立刻将一本册子递给刘体仁。 刘体仁接过册子,煞有介事地起身朝两人走去,随后一边翻动册子一边啧啧称奇。 两名家主见刘体仁的表情便觉得有些不妙,可碍于他们人在屋檐下,也不好有所动作,只好继续坐在蒲团上等刘体仁发话。 一开始,两人还并未表现出什么,可时间久了,两人年迈,膝盖有些受不了了,加之两人心中都如同百爪挠心,生怕那册子中记了些什么,于是身子也不如刚刚跪坐在蒲团时那么稳。 刘体仁看了许久才将册子合拢,他再看向两人时,笑容里已经带着一丝戏谑。 “我听闻二位的子侄在南陈大多都是御史言官、中书舍人一类的官职。在南陈朝堂上是出了名的敢直言进谏,这些可是真的?” 郑氏家主拱拱手说道:“家训门风如此。” 刘体仁“哦”了一声,随即踱着步子走到二人身后问道:“我还听闻,二位虽在舒州拥有良田万亩,可收佃户的租子不过两成,这与江南各地四六分成、倒四六分成相比,算得上的极薄了。” 两名家主不知道刘体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对视一眼后,孙氏家主淡淡地说道:“我等也是读了些圣人书的,百姓饥苦,我们也是尽己所能帮帮百姓罢了。” 不等孙氏家主说完,刘体仁说道:“然后邀买人心是吗?” “上官说是,那就是。” 刘体仁听到郑氏家主如此说,突然哈哈大笑,而后又将册子拿到两人面前说道:“我看你们方才很想知道里面都说了些什么,对?” 两人齐齐摇头,刘体仁却并不在意两人的态度,他径直将册子递到孙氏家主面前说道:“那就请孙氏家主先看。” 孙氏家主抬眼看了看刘体仁,刚要伸手去接,刘体仁突然收手道:“看完后,上面有什么,还请孙氏家主烂在肚子里。” 孙氏家主思索片刻,缓缓点头。 接过册子后,孙氏家主不断翻看册子,神情也愈发凝重,等看到末尾,孙氏家主身子微微一晃,将手中册子一扣说道:“上官要与我们商议何事?条件是什么?不妨说说看。” 郑氏家主见孙氏家主看完册子上的内容后突然态度一变,不禁对册子上有什么感到更加好奇。 可他此时也来不及多想,因为突然转变态度的孙氏家主已经将他置于孤立之中。 刘体仁抬手向下压了压:“不要着急。”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眼神有些飘忽的郑氏家主。 “看你如此纠结,这样好了,我给你两日的考虑时间,你想好了,便来这刺史府见我如何?” 刘体仁说完后对门口肃立的两名士卒说道:“送客!” 说着就走到孙氏家主身旁亲自将他搀扶起来道:“请,我们去内宅详谈。” 刘体仁搀扶着孙氏家主缓步向屏风后走去,郑氏家主此时也真正着急起来,他站起身道:“且慢。” 可不等他说完,一名挎刀的士卒立在他面前生硬的伸手道:“请!” 第751章 逐个击破 送走了郑氏家主后,刘体仁与孙氏家主进入内宅坐定后便直入主题。 “不知上官如何得知的这些?” 孙氏家主接过刘体仁递来的茶后问道,他的神色稍有些紧张,显然被刚才册子中的内容震惊到了。 刘体仁啜饮着茶水,似乎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孙氏家主见状,也只好缓缓地说道:“那请上官告知需要我做些什么?” 刘体仁放下茶盏淡淡地说道:“请孙氏派人在舒州境内传一个消息。” 孙氏家主心中一紧说道:“什么消息?” 刘体仁道:“就说孙氏要避祸,因而要迁往江北。” 孙氏家主眉头一皱说道:“条件是什么?” 刘体仁道:“条件就是我的要求,让你孙氏满门躲开兵祸连结的江南,保住家中藏书与大半金银财赋,这难道还不满足吗?” 孙氏家主连忙说道:“可我族中大半子侄辈都在建康,若是我这里走了,他们怎么办?” 刘体仁说道:“你的子侄在南陈国都一共有不下四十人,你只能挑三人带走,其余的,就自求多福。” 孙氏家主的手一抖,茶水倾洒出来,他猛地站起身说道:“我之所以答应你,就是因为族中子侄大多在建康,若是你如此说,那又与你将那册子上的东西交给南陈有何区别?” 刘体仁看都不看他一眼,仍旧是自顾自地喝着茶说道:“区别就是,你能带走本钱,还能留下几个最看重的子侄,等几十年后,你们孙氏依旧能够靠着几个出彩的子侄以及底蕴重新出现在世人眼中,而不必担心在这次兵祸中销声匿迹。” “成与不成,皆在你一念之间。” 刘体仁似乎也懒得多说什么,他喝完茶盏中的茶水后缓缓起身走向门外的一处池塘,一边走一边对孙氏家主说道:“快些选择,我的耐心有限。” 孙氏家主神色不断变换,艰难地抉择让他心中无比挣扎。 在犹豫许久后,孙氏家主终于颓然起身走到池塘边。 他对正在喂鱼的刘体仁微微躬身行礼道:“请上官救我家中子侄孙成仁、孙成孝、孙成德三人。” 刘体仁撒出最后一把鱼食说道:“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具体何时做事,等我消息。” 孙氏家主再次行礼后,颓丧地离去。 刺史府外,郑氏家主正在外面焦急地踱着步子,他被“客气”地送出刺史府之后便没有离去。他要等孙氏家主出来后讨要一个说法。 眼见太阳即将落山,孙氏家主终于双目无神地走出了刺史府,郑氏家主见状连忙迎了上去。 “孙公为何出尔反尔,突然就变卦了?” 面对郑氏家主的诘问,孙氏家主此刻根本无心回答,他只是佝偻着身子走向自己的马车。 郑氏家主见孙氏家主像是丢了魂一样,便上前猛地抓住他的胳膊问道:“孙公!” 他这一声大吼终于唤醒了仿佛在梦游的孙氏家主。 孙氏家主扭头看着怒气冲冲的郑氏家主,惨笑着说道:“快些去见那位上官,否则,就来不及了。” 郑氏家主还想再问,可孙氏家主说完后就径直上了马车离去,根本不给他发问的机会。 见状,郑氏家主思索片刻后,便再度朝着刺史府走去。 “何事?” 门前的士卒伸手拦住郑氏家主问到。 “烦请通报,就说舒州郑氏家主求见江南道处置使。” 高高在上的郑氏家主这一次难得对着一个往日都不会正眼瞧一下的士卒陪上了笑脸。 那名士卒冷冷地看了郑氏家主一眼后说道:“等着!” 说罢,他便转头走进刺史府中。 不多时,那名士卒便走了出来。 “请!” 郑氏家主跟着一名士卒来到内宅后,变换成一名胥吏引他继续向里走,路上他不断思索见到刘体仁后该怎么说,不知不觉中,他便已经来到了刘体仁面前。 此时刘体仁正在花园中闲逛,见到郑氏家主后,他便笑了笑问道:“郑氏家主可是想通了?” 郑氏家主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还请处置使明示。” 见郑氏家主这么说,刘体仁便指着郑氏家主说道:“我希望你们郑氏能够举族北迁。” 郑氏家主此时并不知道刘体仁的底气何在,但是想到孙氏家主失魂落魄的模样,他还是强忍着心中的不悦问道:“处置使说笑了,我郑氏在舒州何止数十年,此地便是祖地,岂能随意迁走?” “再者说,我郑氏一门在朝中担任官职者不下数十人,若是我们走了,岂不是坑害亲族?” 刘体仁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问道:“难道孙氏家主就没与你说些什么吗?” 郑氏家主一愣:“没有啊。” 刘体仁哈哈笑道:“我道郑氏孙氏是如何一条心,原来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郑氏家主皱了皱眉头,在心中暗骂孙氏家主做事不地道,同时也扯出一丝笑容问道:“不知处置使提这个要求可有什么条件?” 刘体仁说道:“这是要求,也是条件,保全家族,不就是你们这些世家门阀常做的吗?这样的条件难道对你来说很苛刻吗?” 郑氏家主见刘体仁如此咄咄逼人,本想发作,可想到孙氏家主,他还是问道:“还是请处置使明说,这样藏着掖着,实在是难以让人接受。” 刘体仁闻言淡淡地说道:“郑氏在舒州有田亩两万七千亩,在建康还有田万亩,且朝中子侄虽表面清廉刚正,可私底下官商勾结,倒卖军粮,你觉得,这些如何?” “若是我让人将这些传到南陈皇帝的耳中,以当下的时局,你觉得你们郑氏下场如何?” 刘体仁此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郑家主,你觉得,我的要求过分吗?” 郑氏家主此时双腿已经开始发颤,他伸手去擦额头上不知何时滴落的汗珠,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若是不答应,那就此作罢。” 刘体仁却并不再等他回答,而是径直准备离去。 “慢!慢着,我,我答应!” 第752章 狐狸 郑氏家主离开刺史府时,与孙氏家主的模样一般无二。 将之送到门外的一名刘体仁的书童见郑氏家主的马车离去后,方才回到内宅。 此时刘体仁已经坐在凉亭中吃上了晚饭。 “郎君,我们就用这些证据就能拿捏郑氏孙氏吗?” 书童回到刘体仁身旁小声问道。 捧着一小碗粟米饭就着几碟小菜吃得津津有味的刘体仁并没有急着说话。 他将碗中最后一粒粟米也送入口中后,才放下饭碗对书童说道:“两个老狐狸怎么会轻易就范。” 书童疑惑地说道:“那为何郎君还如此淡然。” 刘体仁回过头看着这个跟随自己有些时日的书童说道:“我怎么教导你的,你都忘了?” 书童连忙拱手认错。 刘体仁漱了漱口对书童说道:“带着我的印信去见赵将军,请他抽调军中斥候在舒州城外拦截郑氏孙氏的部曲。” 书童双手接过刘体仁递来的印信,随即快步向外走去。 书童离开后不久,刘体仁特意从张大财手中讨要来的郑老狗就扶刀大步走了过来。 “左骁卫左厢都尉郑庭贺见过处置使。” 刘体仁听到郑老狗的声音连忙转身,随后笑着上前扶着他的胳膊说道:“郑都尉,你我一别已是数载,如今再见,怎么还生分了。” 郑老狗一板一眼地说道:“处置使乃是上官,末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都尉,虽与处置使有些战场上的交情,可因此不遵礼数却是万万不能的。” 刘体仁笑道:“那个在塞北与我一同纵横驰骋的郑都尉如今也变得循规蹈矩起来了。” 随后他指了指凉亭说道:“现在是在内宅,我不是处置使,你也不是都尉。” 郑老狗这才直起身子露出一个难看但极为真诚的笑容。 刘体仁打量着脸上皱纹更多的郑老狗感慨道:“郑都尉又老了一些啊。” 郑老狗笑了笑道:“生老病死是常情,我也不是神仙,如何不会老,倒是刘郎君你,为何这几年不见,脸色怎的这么苍白。” 刘体仁笑了笑说道:“染了病,还没恢复。” 郑老狗露出一副担忧的神色,刘体仁却摆摆手道:“无大碍,无大碍。” 两人坐下后,刘体仁让人端来一坛酒,郑老狗见状食指大动,他搓了搓手笑着说道:“还是郎君晓得我等粗人喜好些什么。” 刘体仁将酒启封,却只给郑老狗倒了一小杯,郑老狗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少了大半。 “郎君,我刚刚夸你懂我心思,你怎么就” 刘体仁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说道:“有些事情,还要交给你去做,要不然,我与你怎么也要一醉方休。” 听到有正事,郑老狗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色道:“何事?” 刘体仁端起酒杯碰了碰郑老狗的酒杯一饮而尽。 “今夜,晚一些,带上百十个好手,随我去舒州城外打猎。” 郑老狗喝完杯中酒后疑惑道:“打猎?猎什么?” 刘体仁神秘地笑了笑:“猎几只狐狸。” 夜深,舒州城中本就不多的百姓早早躲回了家中熄灭的灯火,整个城中只有孙氏的府邸灯火通明。 孙氏内宅中,郑氏家主郑汲与孙氏家主孙奉礼两人一改从刺史府中出来的颓色,一脸严肃地坐在庭院之中。 “今天白天那册子中说的,你为何出了刺史府也不提前给我打声招呼,害我进了府中后被动得很。” 郑汲一脸不悦地对孙奉礼说道。 孙奉礼轻轻叩着桌案道:“枉你白活了半生,难道就注意到刺史府内外都换了人吗?” 郑汲这才一拍脑门咬牙道:“这刘体仁实在可恨。” 孙奉礼道:“如今我们被人捏住了把柄,再想跟之前一样糊弄过去怕是不成了。” 郑汲道:“如今我们大半家产都在此处,轻易不能舍弃,难不成还真的听他的老老实实跟他去江北?” 孙奉礼道:“那自然是不能的,虽说那点证据如今交给建康确实会让我们吃个大亏,可若是抄家灭族?” 他冷哼一声道:“这个刘体仁未免也太小看我们两家了。” 郑汲点头说道:“他若是逼我们逼得狠了,我们就让他这个处置使在舒州碰个头破血流。” 孙奉礼问道:“你在城外聚拢了多少佃户?收拢了多少流民?” 郑汲伸出三根手指说道:“加上原来的佃户,不少于三万人。” 孙奉礼笑着指了指郑汲道:“不愧是名满舒州的郑氏,这手段果然是厉害啊。” 郑汲拱拱手客气地回道:“孙氏也是不差,我听说,舒州城外无主的田地,你都快要占尽了。” 孙奉礼收起笑容说道:“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要借着我们两家的名声,行千金市马骨之事。让其余那些老东西也迁往江北,而后再控制原来我们的土田地丁口,进一步挖空各州罢了。” 郑汲问道:“那你有什么好对策?” 孙奉礼脸色突然阴沉下来,他对郑汲说道:“他敢这么做,一定是仔细勘察过舒州的田亩丁口,那我们就给他来个釜底抽薪,让舒州的田地一夜全都变成无人耕种的荒地。” 郑汲立刻明白过来,他冷笑着说道:“我这就派人去城外通知部曲。” 孙奉礼点头道:“告诉你的人要小心行事。” 郑汲点头道:“放心好了。” 两人说完正事后,孙奉礼拍拍手,一队绝美的舞姬便扭着腰肢便走入庭院之中。 郑汲笑着对孙奉礼说道:“都说你孙氏的舞姬最是动人,今日得见,当真是名不虚传。” “郑公!今夜你我把酒言欢,就借着这圆月,吟诗几首如何?” “好!” 孙氏的府邸中突然传出的靡靡之音在死一般寂静的城中极为突兀,连已经出城的刘体仁都听得极为真切。 “真是怪事,这舒州战事虽已结束,可还没到歌舞升平的时候,怎么就有人听起来曲儿了。” 刘体仁并没有回答感到郑老狗,而是抽动了几下鼻子说道:“你嗅到了没有,狐狸出洞了。” 第753章 猎狐 舒州城外十三里,一处名为郑家坞的坞堡之中,一名坐在正堂上首的粗壮汉子正在询问一名匆忙赶回坞堡的手下。 “你可听得真切?城中给的信号是迁走所有佃户与接纳的流民?” “没错。” 回话的那人单膝跪在地上说道:“而且是尽快。” 那汉子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自言自语道:“突然这么着急,怕是有什么变故。” 他转身对那名手下说道:“你立刻去离我们最近的孙家坞堡,问问孙德功那个憨货收到信儿了没?” “诺!” 那名手下抱拳转身退出正堂。 “把人都给我叫醒!” 那汉子说完后,一名文士打扮的干瘦老头说道:“郑头领,这坞堡农庄中囤积的粮食兵器要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埋了!烧了!只要别留在地面上,哪怕是喂了野狗都成。” 说罢,他便大步走了出去。 随着他的离开,坞堡中顿时锣鼓声大作,坞堡随处可见从房中跑出来的汉子,他们一边穿衣,一边拿着兵器朝坞堡中央的空地跑去。 郑氏部曲的头领此时已经站在空地上等候多时,见到自己麾下的部曲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便走上前去对着几个资历较老的扇了几个耳光。 响亮的耳光声让空地上的杂音顿时消散了个干净。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头领,自从唐军打过江来占了舒州,他们还从未见过头领发这么大的火。 “这些日子我没有管教你们,看看你们都懒散成什么样子了?主家给的粮食,都喂给猪了吗?” 偌大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站着的数百部曲看着头领发怒,都缩了缩脖子。 头领又训斥了几句后,便将四个小头目叫到身前。 “你们每人各带五十人,骑快马去通知周边百里之内的各个坞堡农庄,让他们尽快将佃户、接纳的流民尽数迁往石窟山。” “通知完后,就不要回坞堡了,直接跟着你们通知的坞堡与农庄往石窟山去。” 头领说完后,见四个小头目没人提出异议,他又补充道:“都小心一些,这舒州地界上不像以前了,若是让唐军的骑兵发现了,莫说我,就是主家也保不了你们。” 坞堡外,跟随那名郑氏的部曲来到此处的刘体仁正摩挲着下巴询问郑老狗。 “你觉得,这样一个坞堡,白日需要多少人才能拿下?” 郑老狗打量了一番后说道:“这坞堡称得上是高墙深垒,还有壕沟,看规模怕是能藏个千把人,只要坞堡中都是些私兵部曲,白日进攻,两千人是足矣。” 刘体仁又问道:“若是这些私兵部曲出了坞堡呢?” 郑老狗听到后回头瞅了瞅身后的百余骑嘿嘿笑道:“我麾下这一百多骑,杀他们如土鸡瓦狗。” 两人说话间,坞堡的吊桥突然放了下来,吊桥落地扬起巨大的烟尘,等到烟尘散尽,大门已然打开,一群郑氏部曲骑马正鱼贯而出。 刘体仁动动手指说道:“跟上一队,堵住他们,我要活口。” 郑老狗抱拳道:“得令!” 说罢,他便勒马朝着出了坞堡往南跑的一队郑氏部曲追了上去。 小路上,带着五十人骑马朝南狂奔的郑氏部曲头目一边跑一边借着月光判断周边的环境,直到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他才驻马说道:“右边有四个农庄,两处坞堡,你们谁去?” 几个部曲当即请命前往。 等到分出的六个人朝右边路口跑去,他才重新打马朝左继续狂奔。 他离开后不多时,郑老狗已经带着麾下的骑兵到来。 “都尉,他们分开了,左边四十五,右边六,都是牟足了劲跑的,要追上怕是要一个半时辰。” 一名队正下马看了看马蹄印说道。 郑老狗伸出一根手指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一个时辰。” “诺!” 说罢,郑老狗一马当先朝着左侧跑去,随着马队向左,吊在队尾的一个火则转头向右追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当那一队郑氏部曲再次到了一个岔路口时,他们想之前一样再次停了下来。 小头目依旧回头打算分派人手,可身后突然传来的马蹄声却让他心中一紧。 “不会真让头领说中了。” 那小头目心中一阵慌乱,也顾不上分出人手,他当即大喊道:“让人盯上了,快走!” 此时其余部曲也都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他们纷纷根紧已经驱动马匹的小头目,生怕落在后面。 可他们的马终归比不上郑老狗麾下骑兵的战马,跑出没多远,身后郑老狗与麾下骑兵的身影就已经在月光的照耀下变得清晰可见。 眼见双方的距离正不断拉近,那小头目心下一横,勒住战马大喊道:“跑不过他们,这里地形狭窄,他们展不开,跟他们拼了,杀出去一个是一个。” 说罢,他便打马朝着郑老狗冲了上去。 见到郑氏部曲不再逃跑,郑老狗的亲兵立刻吹响竹哨,尖锐的哨子声中,在狭窄小路上奔驰的唐军骑兵纷纷降下马速朝小路两边的树林钻了进去。正面只剩下了十余骑排成三排迎着几十名郑氏部曲撞了过去。 郑氏部曲的小头目见唐军骑兵竟然昏了头朝两边林子走,心中大喜,马鞭也抽打的愈加起劲。 就在他胯下马儿速度飞快时,两侧的树林中突然飞出一轮箭雨。 那小头目只觉得自己胯下一沉,身体重心也突然向前,随后自己的身躯便不受控制的朝着面前的地面飞了过去。 交错射出的箭矢在狭窄的小路上变得密集且致命,不断有翻倒的战马将马上的郑氏部曲抛飞出去。 后面的郑氏部曲不清楚前方发生了什么,便继续向前,却被倒下的战马与同伴的身体绊住了马脚。 等到队尾的十几人堪堪越过倒了一地的同伴以及战马时,迎面而来的确实闪烁着寒光的槊锋。 他们胯下的马虽然也算不错,可终究不是战马,面对锋利的槊锋,那些马下意识的向两侧躲避,又甩下来了七八人,剩下的最后五个人见状便调头准备逃跑,可没了速度的他们又如何躲得过那唐军十余骑平举的马槊。 随着一阵槊锋穿透躯体的声响,小路上便只剩下了马匹的嘶鸣声与摔下马的郑氏部曲的哀嚎声。 第754章 猎狐(二) 最先被射中胯下坐骑的那名小头目脑袋冲着地面狠狠地摔了一下,连牙齿都被磕掉了不知多少,等他晕晕乎乎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周遭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 被射翻的马匹与倒了一地的郑氏部曲还在哀嚎,而先前钻入小路两侧林中的唐军骑兵已经策马缓缓走出,他们手中的马槊直指道路上还试图爬起来的郑氏部曲,不时还有几支冷箭从林中射出,将那些处于同袍视线之外,企图偷偷溜走的郑氏部曲钉在地上。 他还没看真切,一柄马槊就已经抵在了他的心口。 那小头目见状倒也硬气,竟然直挺挺地就要撞上来,可郑老狗却不愿给他这个机会,他稍稍一收马槊,用槊杆狠狠地抽在他的肚子上,本就因为摔了一下站立不稳的小头目立刻像大虾一样弓起了身子。 可就算这样,那个小头目依旧不断喝骂,只是他的下巴和嘴已经磕的鲜血淋漓,说话也变得含糊不清,加上这些唐军都是北方人,听不懂舒州方言,因此根本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不过还是有人嫌他聒噪,上前狠狠地扇了他两个耳光,又塞了一团破布,方才安静下来。 “都尉,剩下的这些?” “处置使要活口,能动弹的都带走,不能动的就送他一程。” 郑老狗故意将声音提高,一些躺着装死的郑氏部曲当即就挺身起来跪地求饶。 郑老狗嫌弃的看着这些世家的部曲如此不堪,也不禁自言自语道:“看来我说一百人都是抬举他们了。” 连同小头目在内的三十几名郑氏部曲被唐军骑兵用绳子绑着拖行着走出没多远便停了下来。 那小头目借着月光不断打量着面前又多出来的几十名唐军骑兵,心中也在思索应该怎么办。 几根火把被前方的唐军点燃,突然出现的亮光让小头目有些不太适应,他抬起被捆住的双手遮掩的功夫,再放下时,一张眉清目秀地脸就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 刘体仁笑吟吟地看着面前这个下半张脸已经血肉模糊的小头目,一旁的郑老狗在他身旁说道:“这个狗东西还要寻死,怕是一时半会问不出什么。” 刘体仁听罢说道:“既然不愿意说,那就不必说,割掉他的舌头。” 那小头目虽然也听不太懂,可见身旁一名唐军抽出刀子也明白过来,他挣扎着,可两名唐军死死按住他让他根本动弹不得,随着一柄小刀将他的舌头割下,剧烈的疼痛让他当即惨叫起来。 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让其余被抓的郑氏部曲都心头一颤。 “给他止血,让他活着。” 刘体仁转身上马后对郑老狗说道:“留下几个精明的盯着坞堡,其余的随我回城。” 等回到城中,刘体仁便直接睡下了,只留下了有些发懵的郑老狗与一众返回城中的唐军骑兵。 “都尉,这处置使带我们出去,就为了抓这么个玩意回来?” 一个校尉瞅了瞅后面因疼痛已经昏死过去的那个小头目,有些不满地说道。 郑老狗一巴掌拍在他的铁胄上说道:“你管那么多作甚?快些带着士卒回营,这几个人也好生看管,若是少了一个,我就拿你是问。” 天色渐渐亮起时,孙氏府邸中的歌舞声也终于渐渐平息,整个舒州城都在清晨变得平静下来。 可平静的表象之下,却暗流涌动。 孙氏府邸中,歌舞声虽然响了一夜,可事实上郑汲与孙奉礼在后半夜就已经回了书房。 书房中,熬了一夜没有睡的两人面色都不是太好,毕竟他们的年事已高,也许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 “他似乎猜到我们是假意答应了。” 郑汲喝下一碗参汤后,深吸一口气对一旁的孙奉礼说道。 孙奉礼皱着眉头道:“他们是怎么知晓我们的联络方式的?” 郑汲站起身用手敲击着桌案说道:“眼下我的部曲被他拿住三十几人,一旦有一个知晓的开了口,别说藏进石窟山,怕是他要先找上门了。” 孙奉礼示意郑汲稍安勿躁,随后说道:“既然已经被他发现了,你我便佯装不知,将事情推出去,今天白天就派人传讯,让他们尽快往石窟山去,只要进了山,就凭这舒州城中的三千唐军,他就是找一年,也未必能把石窟山大大小小几百个山洞翻个遍。” 郑汲摊开手说道:“可我们的动作已经被他发现,再强行这么做,岂不是狼入虎口?我看,不行就先暂缓一下,任他如何,我们就当做不知,以不变应万变。” 孙奉礼摇摇头说道:“我们之所以现在还能安稳坐在这,就是因为我们手中的丁口田地,一旦这些都没了,你觉得那个刘体仁还会对我们这么客气吗?” 郑汲长叹一声坐回蒲团上:“这个刘体仁到底是什么人?” 孙奉礼道:“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今天就该有结果了。” 刺史府中,后半夜才睡下的刘体仁在清晨便醒了过来。 他在睡醒后的第一件事,是找庖厨为自己做了一碗羊肉汤饼。 “郡公,孙氏与郑氏的亲信今早已经出城了。” 正吃着汤饼的刘体仁听到消息后皱了皱眉头,就在回报的郑老狗以为刘体仁要有什么吩咐的时候,刘体仁却砸砸嘴说道:“这羊肉确实比塞北与云州的羊肉差些意思,又瘦又柴。” 郑老狗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变成了一句:“南方的羊肉自然是比不得边塞的。” 刘体仁赞同地点点头说道:“我记得你就是云州人士!” 郑老狗听到后呆滞了片刻,喃喃道:“是啊。” 随即他又笑了笑说道:“不过也许久都没有回去了,如今在定州安了家,加上云州没了亲友,就” 看着欲言又止的郑老狗,刘体仁对他说道:“等南方平定了,你给我做一碗云州羊汤如何?” 郑老狗嘿嘿笑道:“那处置使你算是找对人了,别的不说,我郑老狗做的羊汤,连程郡公任安北都护时都夸赞过,到时一定让你尝尝咱的手艺。” 第755章 老狗 日上三竿时,冷清的舒州城中总算有了些人影,三三两两的百姓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巡街的士卒上街找寻还能采买粮食的店铺。 被唐军雇来的民夫正忙着将街面上散落的杂物搬走。 几个显然是识字的人正围在新的安民告示旁边交头接耳,不时有人扭头看看肃立在一旁以防有人捣乱的唐军士卒。 “塘骑入城!闲杂人等让开!” 平静只持续了片刻,城门处传来的叫喊声让街面上的百姓纷纷向两侧避让。 城门方向,一名身后背着翎羽的塘骑正策马疾驰入城,马蹄声不断在街道上回响,直到塘骑跑入城中很远,方才经过的街面上都再没有一个百姓出现。 刺史府中,拿到塘报的刘体仁拆开看过后立刻交给郑老狗。 “去,拿着塘报去寻赵将军,从他那里借一千步卒。” 郑老狗结果塘报也不多言,当即走出正堂。 中午时分,郑老狗就借来了左翊卫中军的一千步卒。 刘体仁得知后,立刻吩咐道:“派人去给郑都尉传令,让他带着本部的五百骑和这一千步卒立刻往南进发,我带剩下的五百骑随后跟上。” “诺” “再派人去告诉赵将军,让他的斥候盯紧各个郑氏孙氏的坞堡。” 刘体仁出城时,数百骑兵声势极大,他离去不过一刻钟,回到自己府邸的郑汲就得知了消息。 他连忙乘车去见孙奉礼,两人见面后,郑汲说道:“那刘体仁出城了,还带着数百骑兵,怕是已经问出什么东西了。” 孙奉礼道:“郑公你先稍安勿躁,你怎么确定他们一定是知道了而不是故意为之呢?” 郑汲手指门外,似乎刘体仁就在那里一般:“他带着数百骑出了城,加上城外突然开始调动的唐军,若是没有发现,怎么会如此大动干戈?” 孙奉礼说道:“可万一我们因为他这次动作自乱阵脚,岂不是正如他所愿。” 郑汲道:“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难不成我们现在就派人去通知各个坞堡农庄让他们不要把佃户流民迁走?” 孙奉礼犹豫片刻后说道:“什么也不做。” 郑汲怒极反笑:“你是昏了头吗?什么都不做,万一真的被他们知道了,你我就等着变成他砧板上的鱼肉。” 孙奉礼见劝不住郑汲,便叹口气说道:“既然你非要做,那就去做,不过在你去之前,我得先告诉你一件事。” 郑汲道:“何事?” 孙奉礼丝毫不顾及炎热的夏天,将手拢进袖子中说道:“刘体仁这个人。” 郑汲微微皱眉道:“你知道他的来历了?” 孙奉礼苦笑着说道:“其实自从他第一日来舒州,我们就应该知道他是谁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北唐开国至今,也不过八名郡公,他就是其中之一。” “当年促使北唐皇帝下定决心改朝换代的人就有他一个。” “北唐上柱国王玄素死前灭了金,平了边塞后,将胡人诸部编户,并彻底掌控的具体施行者,也是此人。” 郑汲倒吸一口凉气,原本愤怒的他也像是掉进了冰窖中一般只觉得身体有些冰凉。 “我们都以为此人再不济也要与我们同岁,或只是小个几岁,可谁承想,此人竟然如此年轻,年轻的让人几乎不敢想象他日后能有什么成就。” 孙奉礼说罢,便伸手说道:“郑公,请便!” 郑汲此时哪还有心思,他呆呆地望着孙奉礼说道:“既然这种到了舒州,又有大军在侧,你我还跟他斗什么?” 孙奉礼说道:“你甘愿将几代人数十年的积累拱手相让吗?” 郑汲冷哼一声道:“自然是不愿的。” 孙奉礼点头道:“这些年江北征战不休,可江南又何曾停下过这暗地里的争斗。我们还不是一步一步保着家族走过来了。” 郑汲拍拍桌案问道:“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孙奉礼端起茶盏将茶一饮而尽,随后重重地放在桌案上。 “像他这种人,无不是心思缜密,手段狠辣之辈。与这种人为敌,稍稍露出破绽,他便能加以利用。” 郑汲道:“可我们此前已经连着吃了两次亏,再想不被他抓住破绽,怕是难了。” 孙奉礼说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轻动,而是要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郑汲点头道:“那就再听你一回。” 舒州城外,往南行进了十里左右的刘体仁下令停下扎营。 随着扎营的号角声响起,保持行军队列的唐军步卒便各自在队正旅帅的带领下散开搭建营帐。 在步卒行军队列左右两三里外的骑兵也纷纷收拢,只留下了一二十轻骑斥候在外围游荡。 郑老狗指挥亲兵去搭建营帐后,便走到坐在石头上看着周边群山的刘体仁身旁。 “处置使,我们为何在此扎营?” 刘体仁指了指周边的群山说道:“你觉得这群山之中能藏多少人?” 郑老狗挠挠头说道:“看这山一座接着一座,比江北的山要密,又有这么多林子,怕是怎么也能藏个上万。” 刘体仁哈哈笑道:“这山若是有山神,怕是怎么也要与你理论一番的。” 刘体仁收起笑容正色道:“这周边方圆上百里群山密布,其中小路交错纵横,若要藏人,哪怕是万人进去了,你也休想找得到。” 郑老狗一愣,随即仔细盯着群山看去,发现周遭峰峦叠嶂,一山贴着一山,目光所及竟没有看到尽头。 他指着这群山说道:“难不成那两个老东西将坞堡与农庄里的人都藏到这里了?” 刘体仁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若是我,我一定会藏在这里。” 郑老狗问道:“那我们要进山吗?” 刘体仁笑着说道:“我方才说的你都忘了?这山这么大,两千人扔进去连个浪花都不见得能翻腾起来,何必要如此白费力气。” 郑老狗问道:“那处置使你这是?” 刘体仁说道:“我看你麾下的骑兵整日都憋在城里,难得出来一次,怎么能这么快回去。” “分作两队,每队在此围着这群山山脚绕个两日再与另一队轮换,先等个十日再说。” 第756章 戏(一) 刘体仁绕着石窟山转了一圈后便带着五百骑返回了舒州城。 只不过他在返回后并没有入城,而是住进了城外左翊卫的军营。 这让在城中观望的郑汲和孙奉礼顿时紧张了起来。 两人如今极为谨慎,尽管发现刘体仁没有入城,可他们仍然只是小心地派人打探,自己本身则没有丝毫动作。 郑汲与孙奉礼没有任何反应,而掌握了主动权的刘体仁则更加平静。 两方都在等待对方先一步露出破绽。 八月十四日,城外左翊卫军营中,刘体仁朝时出营,至暮时方才归来。 这一举动被郑、孙两家留在城外的探子发现后,探子当即便通过隐秘的手段将消息传回。 郑氏府邸中,得知消息的郑汲与孙奉礼也因为刘体仁极为反常的举动再次怀疑了起来。 “这隔了两日,他便又出营往南,是何道理?” 郑汲苦苦思索却不得要领,便询问一旁的孙奉礼。 孙奉礼眉头紧锁,右手食指在桌案上不断画着圈,显然也猜不到刘体仁想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还是等等看,我觉得他还是在迷惑我们,想让我们露出破绽。” 郑汲此时提到一个更加关键的问题,他说道:“可我们与山上的人许久没有联系,万一山上的人忍不住了想要下山。” 说着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发生后的结果,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 “唐军的五百骑兵已经在石窟山山脚扎了营,一连两日都绕着山脚不断游荡,我说的这个,怕是极有可能发生。” 孙奉礼道:“唐军的五百骑是绝对不会上山的,眼下我们不能有任何动作,山上的人见我们许久不联系,想必也能猜到这边的情况,你就不要担心了,还是先盯住刘体仁!” 两人作出决定的同时,在左翊卫军营中的刘体仁也在进行着下一步的动作。 他左手托腮,右手不断敲打着桌案,一双眼睛却在审视着面前这个已经无法说话的郑氏的小头目。 “送来营中时,没有被发现。” 刘体仁眼睛看着那个小头目,却对身旁的胥吏发问。 “回处置使,没有被发现。” 胥吏恭敬地行礼回答道。 刘体仁点点头,转而对那名已经无法说话,且被捆住的郑氏小头目说道:“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狗笼子里滋味不好受。” 刘体仁发问时,那小头目的身子明显抖动了一下,因为数天都蜷缩在狗笼子里而变得佝偻的身子又缩了缩。 “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或者再进到狗笼子里。” 刘体仁指着那郑氏的小头目说道,似乎并不在意他要不要答应。 小头目在连续两日被关在黑漆漆的狗笼子中,已经恍惚,听到还要回到那个漆黑狭窄的笼子中,他当即咿咿呀呀地摇头。 刘体仁笑了笑对一旁肃立的郑老狗说道:“你看,人和畜生还是有区别的,人是懂趋利避害的。” 随即他对那郑氏的小头目说道:“好好陪我演一场戏,演好了,我不但会让你活着,还会给你赏赐,让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他起身对郑老狗说道:“给他一身衣甲,让他八日后随我们一同去石窟山走一遭。” 八月二十二日,每隔两日便去一次石窟山山脚的刘体仁再次带着五百骑离营。 郑汲与孙奉礼得知刘体仁已经第五次离营去石窟山后,也已经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刘体仁根本就没有找到他们藏入石窟山的丁口部曲,之所以这么做,多半是为了让他们生疑,再露出破绽。 可就算如此,两人还是因为时间的推移心中稍稍焦躁起来。 等到刘体仁在八月二十三日返回时,郑氏在城外的亲信发现回来时的队伍稍稍有了一些不同。 那个小贩打扮得郑氏亲信在骑兵队伍中,发现了一个被缚住双手拖在一名骑兵身后的人。 他连忙反身入城,将消息传回府中。 消息传来,郑汲大惊失色,连忙让人去请孙奉礼,可随即他又叫住了准备去递上帖子的管事。 此时的郑汲突然意识到,自己如果这时去请孙奉礼来商议,将相当于是不打自招了。 思虑再三,郑汲做出了一个以前他绝对不会去想的决定。 自以为高明的郑汲在乔装打扮一番后,便随着府中送礼的车马去了孙氏的府邸。 直到他站到孙奉礼身前时,孙奉礼才勉强认出这人是他的老友。 被郑汲昏了头的行为气到的孙奉礼也清楚此时不能相互职责,只是冷哼一声讥讽道:“舒州郑氏的家主,怎么要与城中社鼠做一样的勾当了?” 郑汲听孙奉礼的话才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已经出错的他只好摘下兜帽辩,连额头上的汗都顾不得擦匆忙辩解道:“事情紧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孙奉礼皱着眉头说道:“早先就已经被抓过三十几人,也没见刘体仁问出什么。如今只是抓了一个,你着什么急?” 郑汲皱着眉头说道:“那些都是在去传信的路上被抓的,这个可是在刘体仁去石窟山时抓的,万一真的知道什么,你我该怎么办?” 孙奉礼正欲开口,管事却突然匆匆走了过来。 “家主,有人递上名帖要登门拜访。” 孙奉礼此时心情烦闷,便不耐烦的问道:“何人?” “北唐江南道处置使刘体仁。” 孙奉礼听到后不耐烦的神色一扫而空,他与郑汲相互对视一眼,彼此脸上的震惊已经表露无疑。 “他知道了?” 郑汲声音有些发颤。 孙奉礼说道:“也可能只是为了诈我们,不要急,我们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看看他来此到底想干些什么?” 突然,他又转头对郑汲说道:“郑公你不要露面,从后院离去,若是他刘体仁登门,必然也是要派人去请你的。” 郑汲点头,随即在管事的带领下朝内宅的后门走去。 孙奉礼又缓了缓心神,整理一番仪表,才迈着小四方步朝正堂走去。 “迎。” 第757章 戏(二) 孙氏府邸正堂。 宽敞的正堂中已经被仆役们摆上了一张桌案,两个蒲团,从冰窖中取来的冰山就摆放在四周,让堂内变得凉快了许多。 孙奉礼来到正堂时,刘体仁已经在前院管事的接引下坐定,顶盔掼甲的郑老狗则扶刀肃立一旁,十几名唐军士卒也都已经占据了正堂的门前,将闲杂人等全部格开,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刘体仁并没有坐在客人常坐的右边,而是径直坐在了左边,丝毫没有将自己当做客人,他也没想过要当客人。 孙奉礼看在眼中,也清楚刘体仁的用意,便不动声色地坐到右边的蒲团上,并迅速换上了一副唯唯诺诺的表情。 “处置使来我孙氏府邸,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孙奉礼将姿态放的很低,可刘体仁权当看不到,只是不断打量着宽敞的正堂。 “孙氏这府邸,倒是真大啊,依我看,莫说这舒州的刺史府,就是我们陛下的寝宫,也不过如此了。” 刘体仁没来由的一句话让孙奉礼听出了又一层意思,他笑了笑说道:“无非是平时宾友多些,加之有些佃户年迈后让他们来府中做些杂役,养的人多了,自然就大了点。若说有多大,那自然是比不过皇宫的。” 刘体仁瞅了瞅孙奉礼,突然问道:“对了,孙公,我前段日子让你做的事情,你都做的怎么样了?” 孙奉礼脸色一变,一副惶恐的模样说道:“此事出了些意外,我这几日正想着如何与处置使交待呢。” 说罢他便一脸颓丧地说道:“我的确按照处置使的意思分派人手向外宣扬,只是这如今舒州刚刚被天兵占下,百姓逃难者不知几凡,流贼也趁势四起,乱成这个模样,我们孙氏纵使在舒州再有名声,可刀兵面前谁还在乎你要去做些什么。” “至于舒州以外,我派出十几人向几家交好的传信,却都是有去无回。” 孙奉礼说话时,刘体仁只是盯着他地眼睛看,等他说完后,刘体仁才指了指孙奉礼说道:“都说世家不论大小,就没有一个好相与的,我原是不信,没想到你一个小小的孙氏也要跟我玩这一套。” 他指了指门外说道:“我有些随从还在外面,还请孙家主让他们进来。” 孙奉礼刚想辩解几句,刘体仁突兀的将话题转到别处让他稍稍有些错愕,可他毕竟也是久经世事,当即反应过来。 “去,把跟随处置使来的随从兵士都请进来好生招待。” “不必了,只是让他们带了些东西来。” 不多时,孙氏府邸正门外的等候的数十名唐军便抬着一个封闭的狗笼子走了进来。 孙奉礼指着那个方方正正且完全被木板挡上的狗笼子问道:“处置使,这这是何物?” 刘体仁笑了笑说道:“孙公心知肚明。” 他刚要让人打开笼子,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笑着朝孙奉礼拱了拱手说道:“你看,我也有些着急了,差点忘记还要请郑公前来了。” 孙奉礼见刘体仁提到郑汲,瞳孔猛地一缩,心中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没等他想好该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局面时,一名校尉便带着两名唐军恭恭敬敬地搀扶着一个头戴兜帽的人走了进来。 孙奉礼如何能不知道这是郑汲,可当着刘体仁的面,他只能装作不知,指着郑汲问道:“这是何人?” 刘体仁走到郑汲面前一脸惊讶地对孙奉礼说道:“难道孙公认不出?” 孙奉礼摇摇头,刘体仁便掀开兜帽,露出了郑汲那张颓丧且灰白的老脸。 “孙公怎么连至交好友都认不出了,莫不是眼花了?” 刘体仁笑了笑转身问道:“快,对孙公说说,你们是在何处见到郑公的?” 校尉抱拳道:“回禀处置使,卑下等人尿急,想去寻个没人的地方撒尿,走到孙府后门恰巧遇到郑公与一人走了出来,卑下等人不知是郑公,只当此二人行迹可疑,怕是欲行不轨的贼人,便将之捉住。” 刘体仁看向孙奉礼:“以郑公郑氏家主的身份,不该如此打扮,也不该走后门啊,难不成是我来此搅扰了两位?” 孙奉礼连忙起身拱手道:“好教处置使得知,郑公来我府中是为了与我一同商量一同给建康的子侄辈写一封密信,又怕舒州城中还有南陈的密谍,因而小心谨慎了一些。” 孙奉礼的理由极为牵强,可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也只能想到这一个理由。 刘体仁并没有说什么,连忙道:“那陪着郑公那人?” “是我府中的管事。” 刘体仁立刻回头对那名校尉说道:“快些,把那个管事也放了。” 可校尉却一脸正色道:“那人出言不逊,还欲与我们动手,已经被我杀了。” 孙奉礼一惊,身子也有些站立不稳,虽说他府中并不缺管事,可那人却是他的内宅管事。作为他自幼一同长大的伴读,许多事情都是内宅管事亲手操办,几乎称得上他的左膀右臂。 被斩断一条臂膀的孙奉礼强行撑住身形,却不敢有丝毫不满,但他再如何掩饰,脸上的愁容却也已经尽数落入刘体仁眼中。 刘体仁走到蒲团旁边坐下后说道:“孙公至交好友来了,难道不让他坐下说话吗?” 孙奉礼此时早已经乱了方寸,经刘体仁提醒才缓过神来,连忙让人看座。 腿已经软了的郑汲几乎是跌坐在蒲团上。 刘体仁见这场戏的观众都已经到了,便拍拍手说道:“郑公正好也在此处,省了我派人去请,那我们就一同看看这个狗笼子里面是什么?” 像泥塑一旁站在刘体仁身旁一动没动的郑老狗闻言便大步走到狗笼子面前,铿锵的甲叶声让郑汲与孙奉礼没来由地开始心跳加速。 随着狗笼子被郑老狗打开,一个模样凄惨的人就从中滚了出来。 那人佝偻着身子,脸也明显是被打过,已经肿胀地不成样子。 “不知两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吗?” 刘体仁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个人,冷冷地问道。 第758章 石窟山(一) 站着七八个人的正堂安静地可怕。 刘体仁发问后,场面便已经如此。 郑汲与孙奉礼似乎并不想回话,刘体仁也并不勉强,他挥挥手示意正堂内的士卒退下。 “郑公?孙公?” 刘体仁像是要叫醒还目瞪口呆的两人一般,突然提高声调。 郑汲身子一哆嗦,猛地抬头看向刘体仁,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畏惧”二字。 孙奉礼同样反应了过来,他看了看几乎快要屈服的郑汲,心中明白今天就要有一个结果了。 刘体仁踱着步子走到两人面前道:“二位想知道我是在哪里找到的这人吗?” 孙奉礼强行扯出一丝笑容道:“我等深居简出,如何能知晓此人从何处来?” 刘体仁似乎同意了孙奉礼的说法,又看向郑汲,郑汲心中已经没了主意,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与孙奉礼一样。 “郑庭贺!” “末将在!” “告诉他们,这人从何处抓到的?” 郑老狗冷声道:“石窟山!” 话已至此,郑汲与孙奉礼两人已经非常清楚刘体仁所指为何。 可刘体仁似乎并未就此开始问责,而是话锋一转说道:“我约莫着,明日建康就该出现舒州郑氏、孙氏里通敌国的谣言了,再加上一封检举揭发你郑氏孙氏在建康敛财贪腐的密信。” “你们觉得,南陈的皇帝会如何对付这些危急关头还想着攫取私利的人?” 听到这话,郑汲与孙奉礼同时脸色一变,孙奉礼看到郑汲的脸色发白似乎有话要说,便先一步起身对刘体仁道:“我们也并未做错什么,处置使这么做,就不怕日后被人诟病吗?” 刘体仁指着身后那个畏畏缩缩的郑氏小头目说道:“他从哪里来,你们心知肚明,我起初发问时,便给你们留足了面子,可你们还在装傻充愣。” 他冷笑一声对孙奉礼说道:“被人诟病?我刘体仁做事一向为人诟病,可围在身边想要叮我一口的蚊虫虱子多了,再来一两只我也不在乎。” “郑庭贺!带人去石窟山,一旦见到我派去的塘马,就立刻放火烧山!请左翊卫将军赵营封锁四门,严禁任何人出入,再派兵围了郑氏、孙氏。” 郑老狗领命后便大步向外走去,原本退出门外的士卒也都再次涌入正堂,横刀已然出鞘。 面对明晃晃的兵刃,郑汲瘫软在地,孙奉礼则颤抖着举起手指着刘体仁说道:“你你” 刘体仁朝着孙奉礼走近了一步不屑地说道:“想想!好好想想,我再给你们一晚的时间,过了时间,就再无回转余地了。” 说罢,他甩甩袖子便向外走去,只留下了如同一滩烂泥的郑汲与呆若木鸡的孙奉礼。 刘体仁离开后不久,赵营便应了刘体仁的请求将舒州城四门全部封闭,大批披甲执锐的士卒涌上街头,将街面上本就不多的百姓全部驱赶回家中。 舒州城突然开始的戒严让城外的郑氏与孙氏的亲信有些猝不及防,本来是留在城外监视刘体仁的他们甚至来不及入城。 互相留有联络方式的郑氏与孙氏的亲信很快在城外寻了一处破败的村子汇合。 夜晚,破败的村子中,一处倒塌的院墙后,十几人围坐在一堆篝火前,就那么安静地坐着,只有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劈啪作响的声音。 “都说几句。” 不多时,一个拿着柳条拨弄篝火的人开口说道,他是郑氏的前院管事,也是在负责统领城外诸多密探亲信的人。 沉默了许久的众人这才抬头望向他。 “说什么?城内突然戒严,城门紧闭,我们能做什么?” 一人用力挑了几下已经烧成炭的木块,火星四溅。 最开始说话的郑氏前院管事咬了咬牙说道:“既然舒州回不去,那我们就上石窟山,找咱们两家的部曲头领,一起救下家主。” “怎么救?且先不说怎么攻城,就只说那四千唐军,我们怎么对付?” “那也比在这里干等着好!” 那人说罢就起身要走,其余众人面面相觑,发现也只能如此,便起身踩灭篝火准备离去。 一阵马蹄声过后,破败的村子再度陷入宁静,不多时,村口又出现了十几骑的身影。 “火长,他们往石窟山去了。” 那十几骑在村口等了没有多久,一人便从村子中走了出来。 “我们追上去,你尽快回城禀报。” 后半夜时,急行的两家亲信便已经到了石窟山,在群山中艰难地跋涉到清晨时,他们终于见到了郑氏的部曲头领郑渠与孙氏的部曲头领孙德功。 听完族中来人说完后,郑渠与孙德功也已经感到局势不妙。 郑渠起身便要召集部曲,可孙德功却一把拉住了他。 孙德功说道:“现在我们藏在山中,唐军一时间还发现不了我们,可若是我们下了山,别说到舒州,怕是在路上就被要被唐军的斥候发现,到时候我们除了石窟山的地界一马平川,不就任人宰割了?” “更何况我们两家部曲加起来也不过千人,如何跟那些杀才抗衡?” 郑渠皱了皱眉头说道:“你的意思是静观其变?” 孙德功点了点头,郑渠也犹豫了起来。 见到两名部曲头领都没有要动的意思,郑氏前院的管事连忙说道:“如今我们要是再等下去,只怕家主还有我们的妻儿老小,就全都要遭殃了。” 郑渠等了那前院管事一眼道:“眼下形势比人强,不等下去,难不成下山送死吗?” “这舒州如今是北唐的,我们就这么下山,他们说我们聚众作乱,给我们剿了,家主那里岂不是更加被动?” 孙德功也宽慰道:“眼下还是要好好合计一番。” 那前院管事虽然也是郑汲的亲信,可他的身份在郑渠与孙德功面前终归是太低了,听到两人这么说,他也只能闭上嘴静静地等待,场面也随之冷了下来。 三人沉默了没多久,一名部曲突然跑了过来。 “山下来唐军了。” “他们隔几日就要来一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第759章 石窟山(二) “你说什么?他们要放火烧山?” 毫不在意的郑渠在听到部曲回报后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旁的孙德功也将目光望向那名部曲。 “那些唐军来后,正在沿着山脚泼洒桐油,还不断将一些木料扔在林子茂密的地方。” 孙德功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桐油?” 那部曲道:“我彼时就藏在林中,那桐油的气味隔着上百步都飘过来了。” 郑渠看向孙德功道:“看来,这是知道我们在这,要逼着我们下山了。” 孙德功见郑渠面容愈发狰狞,便连忙劝说道:“石窟山这么大,唐军人少,就算要烧,这山火蔓延开来怎么也需要天,我们避开迎风面,挖出一道防火的沟渠也是来得及的。” 郑渠这时已经不愿意听孙德功再啰嗦,他指了指山下说道:“他们这是摆明了要让我们死,既然这样,我们鼓动山里的佃户流民一同下山,我倒要看看,唐军是要舒州的民心还是要我们的命!” 说着,他便唤来十几名嗓门大的部曲吩咐道:“告诉山上的佃户还有我们接纳的流民,就说那些唐人来了之后抢我们的田地,杀我们的亲友,如今又要戕害收留我们的郑氏家主与孙氏家主,还要放火烧山逼死我们。他们不让我们活,那我们索性就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很快,十几名部曲便分散去往各个方向。 群中之中,躲在这里的佃户流民已经搭起了一片片藏匿于山林中的草棚。 佃户们依旧按照自己原先在何处坞堡与农庄聚在一起搭建一个个小小的营地,而流民们则是乡党们聚在一起。 只不过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佃户们对这些主家接纳的流民并没有什么好脸色,毕竟他们在回到山下后依旧有土地耕种,有房子居住,而这些失去了家园田地的流民在他们眼中无异于贼寇,就算被主家接纳,也只会分走他们正在耕种的田地,让他们的粮食变少。 可流民们根本不在意佃户的眼光,失去了一切的他们如今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对周遭的冰冷目光早已经漠视。 “你越界了!” 一处流民与佃户的营地相隔不远,一名面黄肌瘦的流民正在山里寻找些能吃的蘑菇或者果子,他前脚跨过一棵大树,便有人朝他大声叫喊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着那个气色比他要好不少的佃户,只是下意识地低了低头,就转身朝自己那边走去。 这时,他的身后突然跑过一名健壮的郑氏部曲,那人将他一把推开就朝着营地内走去,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说。 那流民爬起身朝着营地内走去,等他走到中间的一小片空地上时,那里已经聚满了人。 营地中的数百流民都站在那个大嗓门的郑氏部曲面前听他不断说着什么,神情也已经有了些许变化。 “只要愿意随我们头领下山去救家主的,等事成后,便允许你们做我们郑氏与孙氏的佃户,第一年只收你们一成的租子!” 那流民只听到了这一句话,但是他那原本麻木的眼神中已经开始放光。 对于他们这些每日背朝黄土面朝天的百姓来说,田地就是他们的一生,而这个甚至算不上赏赐的许诺,足以让他所在的这个营地中所有人变得狂热。 他们并不清楚自己要去救人算不算造反,可他们却很清楚能够重新拥有一块可以耕种的田地对他们来说是多大的幸事。 很快,营地中的流民便躁动起来,同时,那流民也听到与自己相隔不远的佃户们的营地中正传来一阵阵呼喊声。 渐渐地,周围的呼喊声越来越大,整个山林间的飞鸟走兽都被着震天的喊声给惊动,飞也似的逃离。 石窟山山脚下,正在指挥麾下士卒堆上木料,浇上桐油的郑老狗突然被一阵山林间传出的吼声吸引,他眯着眼睛看向群山之间,右手也已经紧紧握在了刀柄上。 “传令,所有人上马!往东边的空地退!” 郑老狗立刻喊来一名亲兵大声吼道。亲兵立刻掏出号角吹响。 “呜”沉闷的号角声传出很远,周边以队为基本散开的唐军骑兵听到号令后也纷纷撇下手头的活计朝自己的战马跑去。 唐军骑兵离开时后几个时辰,原本空荡荡地山脚下密林中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嘈杂的说话声音。 不多时,几十名穿着皮甲的郑氏部曲就率先跑了出来。 他们四处观望一番,发现并没有唐军的身影,于是就朝着身后的密林吹响了口哨。 口哨声在密林间不断传递,仅仅是一刻钟后,石窟山东面山脚下绵延六七里的密林中,就有无数身材衣着各异,手持木棍草叉铡刀的人走了出来。 六七万佃户流民以及近五千部曲组成的庞大队伍极为嘈杂混乱,等到他们全部在林外聚集到一处时,吵闹声让郑渠与孙德功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 “我们直接去舒州城!” 郑渠大喊道,可孙德功本就不看好这次鲁莽的行动,奈何事已至此,只能点头道:“要快!” 这支由私兵部曲、佃户、流民组成庞大的队伍在经过长达两个时辰的整顿后,终于踏上了前往舒州的路。 为了防止路上被唐军骑兵发现而后引起混乱,郑渠带着郑氏两千余部曲走在最前方,而孙德功则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位于队伍的中间,一部分在最末尾收拢那些刚刚开始行进便出现掉队的流民佃户。 因为没有足够的马匹,因此六七万人仅仅由三十多部曲骑马充作斥候。 可绵延近十里的行进队伍,区区三十多人连正面都照顾不到,更不用说两翼与后方。 当郑老狗穿着南陈军的白色袍袄带着几十骑在远处的高坡上看着这个几乎是拥挤在一起滚动前进的队伍时,他嘿嘿笑了起来。 郑老狗打开塘马送来的密信,上面只写着一个字:杀。 第760章 逼反 郑渠与孙德功带着六七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朝舒州进发时,一辆周边有数百骑兵护卫的宽敞马车也在缓缓地向着他们驶去。 “郑公、孙公?” 马车行进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郑汲与孙奉礼还没反应过来,帘子就已经被撩开。 刘体仁伸手道:“郑公?孙公?这里地势开阔,视野极好,请!” 郑汲与孙奉礼走下马车后,周围的骑兵已经四散开来,向远处跑去。 刘体仁指了指一旁的高坡,便带着他们朝山上走去。 两人一头雾水地跟着刘体仁走上高坡,随后茫然的看向四周。 刘体仁故意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所在的这条官道南边的尽头。 不多时,刘体仁目光所及的方向便跑来一名斥候,那斥候马速极快,不多时就来到高坡之上。 “贼军已至五里外。” 听到贼军二字,郑汲与孙奉礼瞳孔一缩,他们连忙向南边望去。 他们所在的位置地势较高,五里的距离他们虽然看不清楚,可也足够他们隔着林线看到那边的烟尘弥漫,这显然是大队人马行进时扬起的尘土。 刘体仁伸手指向南方说道:“舒州郑氏、孙氏在舒州耕耘多年,果然是深得此地民心啊,知道你们两家有难,你们那些部曲、佃户还有接纳的流民宁愿背上一个聚众作乱的名头,也要救你们于水火之中。” “某佩服!” 刘体仁笑着对两人拱手作揖,可他的笑容在郑汲与孙奉礼眼中,却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和煦。 孙奉礼仿佛看到了他这幅俊秀面孔下藏着的那张青面獠牙的恶鬼之相。 “你你要做什么?” 孙奉礼瞪大了双眼,他颤抖地问道。 刘体仁负手立于两人面前淡淡地说道:“大军初定舒州,本想谨遵陛下诏令,好好安抚地方,却不想遇到了民乱。” “百姓从贼,那便不再是百姓,我身为江南道处置使,绝不会坐视这伙乱贼为祸地方。” 孙奉礼此时才明白过来,原来刘体仁从头到尾就从未想过要拉拢他们两家,也没有想过要他们的丁口。 刘体仁所想,不过是将他们这两个舒州的地头蛇连同羽翼彻底剪除,将舒州这块写满了郑、孙二字的布帛重新变成白的。 想明白这处关键的孙奉礼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手捂着胸口,原本就年迈不堪的身躯也在一点点佝偻下去。 一旁的郑汲此时也早已经瘫坐在了地上。 刘体仁瞧见两人的模样,只是皱了皱眉头。 “这场大戏到了最精彩的时候,戏台下的人如何能看不到?扶郑公孙公起来!” 此时旁边的唐军士卒大步上前,伸向两人的咯吱窝就将他们架了起来。 郑汲的老脸上涕泪横流,他在刘体仁身后央求道:“处置使,我绝非为了与你作对,只是被蒙住了眼,还请处置使饶过,我今日就让人将家中田地丁口尽数交出,带族人归隐山林。” 孙奉礼这时也终于缓过一口气,他挺起胸膛对着郑汲啐了一口,随后转头盯着刘体仁的后脑勺冷笑道:“你斩草却不能除根,我们的子侄日后必然与你们北唐势不两立,江南也再无世家愿意归附你们。” 刘体仁缓缓转过身淡淡地说道:“看来你真的是老迈昏聩了,你的那些子侄不需我动手,南陈自然会帮我们料理干净。” “至于你说的世家门阀?” 刘体仁突然耸动肩膀笑了起来。 “天下纷乱,百姓贫苦,全赖你们这些首鼠两端的世家门阀,我恨不得将你们除之而后快,若有如此大好机会,岂不是省了许多时间?” 刘体仁凑近孙奉礼,像是看着一个傻子一样:“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砍你们江南世家门阀的头,诛你们世家的心。” 刘体仁突然面色狰狞让孙奉礼的身子不由得向后仰,可两名士卒牢牢架着他让他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直视刘体仁那双漆黑入墨的瞳孔。 “你们你们的陛下要统一南北,他他绝不会容你这么做。” 孙奉礼语无伦次地胡乱说着,可刘体仁拍了拍孙奉礼的老脸不再说话,而是转身看向已经有了动静的官道尽头。 “好好看着,这是你们在人世间能看到的最后一场戏了。” 江北,庭州。 江边,章义负手而立。 他穿着那身年少就伴随自己的扎甲,身披一件稍稍有些发旧的红色披风。 腰间的横刀因为挂在扞腰上正随着江面吹来的风在一侧轻轻晃动。 天上突兀地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点落在江面上只有微微涟漪,随后就被江水掩盖。 李仁打起一把伞,章义却将他的伞轻轻推开。 他微微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心中突然有了一些预感。 “舒州应该是开始了。” 李仁收起伞恭敬地说道:“以定襄郡公的性子,想必是妥当的。” 章义伸出手缓缓握成拳,似乎想要捏碎什么。 “那就看看舒州之后,其余江南各州的世家到底是什么反应。” 李仁拱手道:“裴氏要不要稍加提防?” 提起裴氏,章义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 他至今都没有想好如何处理裴氏,这个如今凭借裴沉烟与裴彻几乎成为顶级世家的裴氏在回到江北后,对他几乎是言听必从,甚至在章勉谋逆时都没有走错哪怕一步。 愈发密集的雨水形成了雨幕,他的面前突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虽然看不清面容,可他清楚的知道,那就是裴青山。 他只错了一步,之后便再无破绽。 “再等等看。” 章义淡淡地说道,随后一甩披风转身离开了江边。 舒州城南五里外的官道尽头,郑渠与孙德功率领的庞大队伍终于出现在了刘体仁的视线之中。 远远看去,一个聒噪且臃肿的肉球正不断拥挤着前进,佃户、流民以及郑、孙两家的部曲相互早就没了所谓的队列,只是不断朝着五里外的舒州城墙前进。 第761章 平贼(一) “吹号!” 刘体仁淡淡地说道。 身后一名校尉立刻领命向山坡下跑去。 不多时,一阵号角声就在大地上响起。 此时的天空中,乌云几乎盖顶,这阵突兀的号角声几乎是瞬间就冲散了周边沉闷的空气。 骑马走在最前面的郑渠最先反应了过来。 “快,让我们的人列阵!” 他大声对身旁的部下吼道,同时勒马向四周望去,试图找出号角声从何处传来。 他看了一圈后,终于将目光放在了这个并不突兀的高坡之上。 孙德功从后方也挤开人群赶了过来,他见郑渠正呆呆地看着高坡,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高坡上突然升起了一面旗子,旗子上书几个大字;江南道处置使刘体仁。 “就是他!” 这时,郑氏外院的管事也赶了过来,一看到旗子上的字,他的眼睛便红了起来。 “此前之所以进山躲避,就是因为此人!突然封锁舒州城与打算火烧石窟山肯定也是出自此人!” 郑渠眯着眼打量了一下没有几个人的山坡,不多时便对孙德功说道:“你我在后压阵,让流民先上去冲一冲如何?” 孙德功点点头道:“可行!” 两人说定后,队伍中也开始响起一阵密密麻麻的铜锣声。 三三两两的郑、孙两部的部曲开始吼叫着让那些有些不知道要做什么的流民走出来站到最前方。 原本还一片灰败之色的郑汲看到如此庞大的队伍后,不知为何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刘体仁!你自以为这样就能铲除我们,可你没想到我们有这么多人,哈哈哈哈!” 看着癫狂的郑汲,刘体仁甚至不愿理会,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身后跟随自己来的赵营做好准备。 “处置使,我家将军询问是否可以发起进攻了?” 一名校尉匆匆来到刘体仁身旁抱拳道。 刘体仁随意一挥手道:“去!我就在此观赵将军破阵!” 号角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号角声变得短促而沉闷,原本被驱散的沉闷之气仿佛也随着重新聚拢。 就在上万流民杂乱无章的从庞大队伍中走出时,高坡之后也终于有了动静。 眼尖的流民看着高坡后突然升起的几面认旗门旗,便开始大喊大叫起来。 正与孙德功商议是不是要分出一部分部曲从侧面两面夹击那座高坡的时候,叫喊声将两人的目光重新拉回了高坡。 郑渠看着那些不断起伏的认旗门旗,突然笑了。 “舒州城唐军不过四千,不可能尽数来此,你看那认旗数量,八成只有两千人。” “这是老天开眼啊!” 郑渠张开双臂笑道,随即他抬起马鞭一指。 “冲上去,得获唐人首级者赏布帛十匹,钱两千!” 他的话很快被上百名嗓门大的部曲传到所有人耳中。 随即,整个队伍中便爆发出了巨大的叫喊声。 听着甚嚣尘上地吼声与呼喊声,率领左翊卫中军两千人缓缓前进的赵营面无表情,他麾下的士卒也都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他们踩着整齐地步调向贼军走去,每一次齐整的脚步声都如同战鼓被敲响一次。 “咚!咚!” 这阵整齐地脚步声很快就传到了贼军之中,原本还在高呼的数万人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他们呆呆地看着那个比自己这边要渺小的多的军阵,眼中都变得好奇起来。 他们交头接耳,不断猜测这些唐人是如何保证步调一致的。 可很快,他们眼中的好奇便消失殆尽了。 随着唐军与他们相距一百七八十步,铜钲声第一次在战场上响起。 所有唐军整齐地停了下来,手中的步槊重重戳在地上,同时发出一阵整齐地呼喝声。 “呼!” 短促的呼喝声如同猛虎地咆哮让一百七八十步外的贼军为之一震。 郑渠挂在脸上的笑容也随着这阵呼喝声消失不见。 他看着唐军的军阵变为六七列的横队,每队还拉开了一定间隔,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快,让第一队冲上去!” 他连忙大喊,一旁拎着铜锣的部曲也纷纷使劲敲打起来。 凌乱的铜锣声让第一队的上万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从队伍中被拽出来时都还有些发懵,更何况突然响起的铜锣声。 “冲!冲上去!” 知道一名部曲踢了最前方一名流民一脚后,他们才知晓,自己是要冲上去。 上万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才有人率先朝着唐军冲了上去。 随后便是响彻战场的呐喊声与蜂拥着发起冲锋的整个第一队贼军。 望着贼军开始冲锋,赵营冷静地说道:“齐射!打乱贼军!” 铜钲声再次响起,已经在第二次响起时便卸下披膊,放下长槊的第二排到第六排唐军抄起弓弩,双眼紧紧盯着前方。 “弩手!射!” “杀!” 一名校尉大吼道,随即整整四百名弩手齐声唱杀射出了一轮弩矢。 短促且肃杀地齐喝让这一轮箭雨也仿佛变得更加可怖。 随着弩矢升至最高点开始下落,原本还嗷嗷叫着要冲上来的贼军第一次感受到了此前从未经历过的恐怖。 精铁三棱箭落下后不断地穿透流民的躯体,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被箭雨覆盖的地方就已经齐刷刷躺下了一片。 不等他们有所反应,第二轮箭雨已至。 四百名弩手构成的箭雨虽然不足以覆盖从两三里宽的正面发起冲锋的贼军,但是只要被箭雨覆盖的位置,必然会被一扫而空。 两轮箭雨过后,原本玩命向唐军奔跑的流民终于开始减慢速度。 此时他们才不过跑出了四五十步,在最前面的也不过跑出了六七十步而已。 流民们突然发现这一百步似乎有些远,远的让他们感觉自己穷尽性命恐怕也难以到达。 唐军的弩手依旧好整以暇地在号令声中射出一轮又一轮箭雨,不断腾起落下的弩矢也在不断收割着已经心生惧意的流民。 “快跑啊!”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原本向前跑的流民突然转身朝着己方队伍跑去。 赵营冷哼一声,挥手道:“迫敌!” 第762章 平贼(二) 上万流民被连绵不绝的箭雨打得开始后退时,郑渠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 他当然知道这些流民佃户甚至自己麾下的这些部曲都不是唐军的对手,可上万人连对面那两千唐军的边都没有摸到就溃了。 郑渠皱着眉头大喝道:“把那些人的妻儿老小都拉上来,若是他们胆敢后退,就杀!” 孙德功连忙阻止:“你莫不是疯了?这三万流民中,有半数都是老弱妇孺,你拿他们作威胁,后面的那些佃户会怎么看!你还如何聚拢人心?” 郑渠指着不断推进的唐军说道:“你方才也看到了,若是贴不上去,聚拢的人心迟早要被打散,还不如逼着他们向前,消耗唐军的箭矢与气力。” 孙德功道:“唐军左右不过两千人,何需如此?你缓缓后退,继续诱敌远离高坡,我带本部一千人从左侧绕开冲上高坡,局面就会逆转。” 郑渠摇头道:“退回来的流民已经开始引起骚动了,现在一退,就全散了!必须如此,方能稳住!” 说罢,他便大手一挥,让部曲去流民之中挑出老弱妇孺。 前方,正在后退的流民被部曲私兵们挡住,他们一遍遍哀求,却被部曲私兵们锋利地横刀砍翻在地。 可不管部曲私兵如何呵斥他们返身,那些吓破了胆的流民却死活不愿回头。 落下的弩矢成片收割他们的景象,已经深深烙印在他们的脑海之中了。 可很快,那些流民就呆住了。 他们看着成片的老弱妇孺被拉到最前方,明晃晃的刀枪就抵着他们的后心,人群中不断传来哭泣声与哀求声。 “郑头领有令!有一人后退,便杀一人!有十人后退,便杀十人。” 后退的流民看着人群中自己的妻儿老小,红着眼睛便要挣开挡在他们身前的部曲冲过去,却被无情地杀死。 “再不回头,便执行!” 终于,眼见他们拉出了一名紧紧抱着孩子的女人后,一名流民突然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别!别!我去!” 说着他就转身推开身后挤在一起的人拼命朝唐军所在的方向跑去。 越来越多的女人、老人、孩童被拽出来之后,前面的流民终于尽数回头,只剩下一些孑然一身的流民被拦阻的郑氏部曲毫不留情地处死。 发疯似地冲上来的流民一边发出尖利地叫声,一边挥舞着木棍、草叉向唐军冲来。 “止步!拒敌!” 唐军再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流民与他们的距离只剩下了不到百步,而唐军阵列中,除了第一排的旁牌手外,后面五排唐军再次抄起弓弩。 足够近的距离让弓手也加入了进来,整整一千六七百唐军射出的箭矢弩矢在疯狗般发起冲锋的流民头顶形成了一片乌云。 阴影转瞬间消失,随即将处于他们下方的流民尽数杀死。 锐利地箭矢与弩矢轻松地洞穿着流民们骨瘦如柴的躯体,密集的箭雨发出的呼啸声在他们的头顶响起一阵又一阵。 每当一轮箭雨落地,总有无以计数地流民或是仰头倒下,或是扑倒在地。 这一次,唐军的弓弩并没有遏制已经无路可退的流民。 他们踩踏着前面死去同伴的尸体,哪怕被射伤也在试图越过唐军弓弩在阵前形成地那片死亡地带。 付出了大量生命后,将近六七千流民终于冲过了那片一直笼罩在他们头顶的阴云。 他们看着三四十步外的唐军,发出一声声咆哮后,用尽全力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郑汲见流民马上要与唐军接敌,立刻大喊道:“挑出五千佃户,让他们冲上去,不要给唐军喘息的机会!” “把弓箭手派上去!” 随后他又看向孙德功说道:“现在已经贴住唐军,你可以率部突袭刘体仁了。” 孙德功看了郑渠一眼后,默不作声地拨马离开。 唐军阵前,赵营也在静静地看着战局的变化。 “战锋队!向前十步接敌!” “余下弓弩,截断贼军后队!” 第二排的四百唐军弓弩手利索地放下弓弩,披上披膊,随后在清脆地铜钲声中挺起步槊开始冲击。 四百人组成的横队与六七千流民相比是渺小的。 看到唐军越过盾墙发起冲击时,流民们也爆发出了一阵呐喊声冲了上来。 可等到最前方的流民与这些唐军接战后,他们才发现这四百唐军到底有多凶悍。 四百唐军战锋队奔行十步后,借着一点点速度像是筷子捅豆腐一样轻而易举地将面前的流民捅了一个对穿,随后整个横队戛然而止,如同一道堤坝立在了流民们面前。 不断发起冲击的流民像是咆哮的洪水,每一次拍击在这道堤坝上都会粉身碎骨。 不过盏茶的工夫,倒在唐军战锋队面前的流民尸体就已经叠了好几层。 此时,唐军阵中的弓弩手也再次开始朝着流民队伍的后方开始抛射箭雨。 箭雨落在已经接战的流民与还没冲上来的佃户之间,将双方的联系强行变得薄弱。 前方还在试图冲击唐军的流民在经过连续多次冲击后,恐惧已经再次涌上心头。 那一排滴血地步槊成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越过关口,后方的佃户也被箭雨阻隔无法及时将攻击延续,战线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唐军阵中,行军长史对赵营说道:“将军,我军携行箭矢几乎射空了,再拖下去,战锋队力气耗尽,恐有覆灭之忧。” 赵营点点头,当即下令道:“战锋队后退,第三列、第四列,准备上前接替。” 战锋队在铜钲声中突然开始后退,让已经开始溃散的流民再次看到了冲垮对手的希望。 此时第三列第四列的调动也让唐军的箭雨稀疏了许多,先前被箭雨阻断去路的佃户得以与前方的流民汇合。 人数再次达到万余人的他们被互相借着己方人数的优势鼓起勇气,再度贴了上来。 流民与佃户们依旧是乱糟糟冲上来,而唐军越过盾墙的第三列第四列唐军已经与后退的战锋队完成轮换。 这一次,唐军的两列横队没有停在原地等待流民佃户冲上来,而是主动开始推进。 第763章 平贼(三) “进三十步!退敌!” 随着一声高呼,两列唐军齐齐发出一声短促的怒吼,随后挺起枪槊开始与流民佃户对攻。 说是对攻,其实只是一面倒地屠杀。 毫无战阵经验的流民佃户在被杀伤无数后仍旧还能向前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妻儿老小被胁迫,加上对土地的渴望。 可这些只能让他们鼓起血气之勇,并不能改变他们仍旧是一群乌合之众的事实。 全数披甲的唐军对那些长度不够且挥舞起来毫无章法的木棍草叉毫不在意,手中一丈多地枪槊像是在割麦子一样不断收割着一茬又一茬鲜活的生命。 倒下的同伴与凶神恶煞整队前进的唐军正一点一点摧垮他们的心理防线。 郑渠看着孙德功带本部千余部曲从左翼开始绕行后,也再次将五千佃户投入战场,并首次派出了千余部曲在最后准备趁唐军不备发起突然袭击。 密密麻麻的流民与佃户围在唐军面前不断扑上来,随后被杀死,随着时间推移,唐军的力气也消耗了个七七八八。 赵营将第五、第六两列唐军派上去之后,眉头也稍稍皱了起来。 “这些贼军未免也太坚韧了些。” 行军长史在一旁说道:“何止,若是打成这样,怕是我们也要后退重整再顶上来了。” “他们就像一群行尸走肉一般。” 赵营朝地上啐了一口暗骂道:“也不知道他们给这些流民佃户灌了什么迷魂汤。” “报!贼军分出一部千余人正在向高坡挺进!” 听到亲兵回报的赵营连忙看向在自己右翼不断推进的那队贼军,他们的队列规整,显然要比自己面对地这些贼军精锐不止一个档次。 “这是郑氏、孙氏的部曲私兵,他们要直扑处置使大旗!” 赵营问道:“郑老狗按理来说也该出击了。” 行军长史点头道:“照理说,我军轮换一遍后,他就该出现在贼军左翼,发起突击了。” 赵营皱着眉头道:“处置使为何还不下令郑老狗出击,他在想什么?” 高坡之上,刘体仁的目光已经放在了正绕行开始朝自己冲来的孙氏部曲身上。 孙奉礼也已经看到了正在绕行的那队人,他咬牙切齿地对刘体仁说道:“你不过两千人!就算你们唐人能以一当十,也绝脱不开身,等我们的部曲杀上高坡,我看你还是不是这么淡然!” 刘体仁已经不再理会郑汲与孙奉礼喋喋不休地谩骂,他将目光收回,对身旁那名负责传信的校尉说道:“命骑兵出击。” “诺!” 战场一侧的林子中,靠着身上的南陈衣甲骗过贼军那为数不多斥候的郑老狗正饶有兴致的点评着在战场上厮杀的同袍。 “这左翊卫的军阵真是呆板,跟这些乌合之众白白耗费力气没有任何意义,若是换做我,就全队舍弃枪槊,持刀牌全力突击,直取贼军本阵。” “击溃了他们本阵那两个头头和那几千部曲私兵,这些佃户部曲也就一哄而散了,何须又是弓弩又是轮换的。” 郑老狗左腿踩在马镫上,右腿搭在马背上,一只手不断抠着脱了靴子的右脚,一股若有若无地臭咸鱼味在几名校尉周边飘荡。 几名听他说话的校尉不敢捏着鼻子,只能闭住气一个劲点头。 郑老狗还想再说几句时,一名校尉看着高坡上升起的浓烟,连忙说道:“都尉,发信号了!” 郑老狗看向高坡,确认无误后便一边穿着靴子一边对几名校尉说道:“告诉所有人,把战马披挂的当胸卸了,只带长槊、横刀、角弓,那些骨朵连枷团牌什么的也都给我扔下。” 几名校尉连连点头,随后一边呼气一边忙不迭地向身后的林子跑去,生怕跑得慢了多闻一会儿郑老狗的脚气。 郑老狗见状骂道:“直娘贼,等回了营,我让你们天天在我大帐中闻!” 战场上,数百部曲持弓已经来到距离唐军六十多步的地方,他们到位后迅速张弓开始朝唐军抛射箭矢。 箭矢落到唐军之间,不断传来噼里啪啦地响声,却不见有人倒下。 郑渠也清楚己方弓手破甲太难,便下令弓手再靠的近一些。 可他刚刚下令,自己的左翼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向左望去,发现隔着林子一阵烟尘正不断扬起。 他连忙拉过一名部曲问道:“派出的斥候不是都在周边吗?为何有骑兵来了,他们还没有回报!” 那部曲摇摇头道:“我们的斥候还没有回来,卑下也不清楚。” 郑渠一把推开他吼道:“快去查!” 他刚说完,远处就跑来一名斥候。 斥候刚刚跑来,他便一鞭子甩在了那斥候身上。 “为何有骑兵到来你们没有回报?” 斥候一愣,随即连忙说道:“卑下回报的就是此事,那队骑兵是南陈军,不是唐军!” 他一脸兴奋的说道:“他们正朝着我们这里赶来。” 郑渠听罢眼前一黑,抽出刀就把那名斥候的脑袋砍了下来。 “把我们的部曲和孙头领留下的部曲全部集中在我这里,给孙头领传信,让他加快突袭高坡的速度。” “唐军骑兵来了!” 郑渠下令后不过一刻钟,一队骑兵就已经越过林线出现在了战场南边。 这队骑兵的出现让战场上的流民、佃户以及还在挺进的孙德功都呆住了。 千余骑兵席卷向正在交战的战场中心,以免飘扬地唐军门旗格外醒目。 “快!加速!” 孙德功连忙催促麾下部曲向高坡跑去。 战场中央,郑氏抵近到三十步的几百弓手刚刚射出第一轮箭雨,马蹄声就已经在他们耳旁炸响。 指挥这几百弓手的一名小头目扭头看去,一匹匹高头大马载着一名又一名带着铁面,手持长槊的骑士冲来,沿途地流民佃户纷纷四散躲避,稍稍跑慢些的,都已经被撞得飞了出去。 他的眼中,为首一名唐军骑兵与他胯下战马的身形愈发大了起来。 第764章 平贼(四) 高坡之上,癫狂的孙奉礼看着那支突兀出现在战场上的骑兵,已经彻底呆住了。 此刻哪怕是再不知兵的人,也看得出来胜负的天平已经被这支骑兵一压到底。 郑渠口干舌燥地看着那队骑兵,握着缰绳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分成两队的骑兵一队在郑老狗的亲自率领下直扑面前的贼军弓手,另一队则直趋带领千余部曲突击高坡的孙德功。 盏茶之后,几百弓手就已经被郑老狗所率领地骑兵从战场上彻底抹除。 战场上四散奔逃的流民、佃户让唐军骑兵们得以在人群中肆无忌惮地狂奔,飞驰地战马不断踩过那些受伤亦或是躺下装死的流民佃户,骨头碎裂的声音伴随着马蹄声在这一刻成了夺命地钲鼓。 曾锥形阵凿入人群的唐军骑兵在打了个对穿后便在郑老狗的旗号指引下转为彼此间隔极大的两列横队,像是一张大网逼迫着那些恨爹妈少生两条腿的贼军朝他们的本阵跑去。 孙德功一边催促部曲加快速度,一边回头观察战场局势,当他发现唐军骑兵已经将郑渠在正面发起的攻势彻底粉碎时,马蹄声也在他的身旁炸响。 “止步,结阵!” 孙德功连忙下令部曲止步,随后将为数不多的枪矛指向身后径直冲来的唐军骑兵。 千余人密集地站在一起,将枪矛立起组成枪阵,犹如一只刺猬。 可冲过来的唐军骑兵根本就没有减速的意思,他们一边跑一边不断朝孙德功所部抛射鸣镝。 鸣镝的尖锐声响不断刺激着包括孙德功在内的枪阵中的每个人,孙德功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那些骑兵。 就在他的脑袋完全放空时,那队骑兵却突然在他的枪阵面前十几步猛地调头奔向两翼,并不断抛洒出一支又一支箭矢。 十几步射出的箭矢不再向嘀鸣那般只有尖锐地声响,精铁箭簇已经对两侧的孙德功麾下部曲造成了杀伤。 过于密集且没有足够旁牌团牌遮蔽的孙氏部曲在这一轮突如其来的打击下倒下了数十人,面朝唐军来袭方向的枪阵也出现动摇。 孙德功本就没怎么见过如此彪悍的骑兵,更不用说这种一沾即走的打法,于是便乱了阵脚。 “左右两翼变换方向,防备绕到两侧的骑兵!” 他的命令刚刚下达,他就后悔了。 当正面仍旧密集的枪阵突然要多照顾另外两个方向时,孙德功猛然发现,枪阵原本对着的方向,一队挺槊的骑兵已经提速冲了上来。 此时正面的枪矛数量被分出不少,已经变得稀疏,绕向两翼地唐军骑兵仍旧不断将箭矢射向密集地枪阵之中,不断打击着孙氏部曲变得脆弱地心理防线。 围着他们驰射的唐军骑兵就如同一柄悬在他们头上的利剑,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 就在孙德功心中惊惧达到最高点时,正面挺槊地唐军骑兵已经冲上来了。 两百多唐军骑兵平举一丈八尺地马槊直抵变得稀疏地枪阵正面。 枪矛长度本就不如骑兵马槊的枪阵像是被一柄重锤击中,正面猛地凹陷了下去,枪阵瞬间被破。 前排地唐军骑兵在摧垮孙氏部曲构成的枪阵正面时,自己也蒙受了损失,但是倒下的战马加剧了枪阵的崩坏。 枪阵正面被砸塌让孙德功只觉得自己头顶地天也塌陷了,他此时也顾不得那些绕来绕去驰射的唐军骑兵,大吼着让分向两翼的枪矛集中到正面。 驰射的唐军骑兵见状突然舍弃角弓,摘下马槊也从两个方向冲了上来。 从两翼调往正面的枪矛还未就位时,分到两翼的唐军骑兵已经挺槊杀到。 他们凭借锐利地槊锋轻而易举地撕开了孙德功所部枪阵的腹背以及侧翼,没了防备的孙氏部曲像是一个个立着地麻袋一样被背袭地唐军骑兵接二连三撞飞出去。 不多时,孙德功身旁的部曲就已经尽数被唐军骑兵摧垮,死去的人被马蹄踩成了肉泥,活着的人则争相推挤着想要逃离。 孙德功呆呆地看着不断从自己身旁跑开的部曲,手中的刀也在微微发颤,他茫然地向周边望去,原本密集站在一起的部曲已经消失不见,几名唐军骑兵正驱马向自己冲来。 他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发干,胳膊已经没有抬起来的力气。 一骑从他身侧飞驰过去后,孙德功那瞪大双眼的头颅就随着一股血雾落进了嘈杂纷乱的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击溃突袭高坡的贼军后,唐军骑兵迅速拨马回转,朝着郑老狗的门旗所在方向赶去,只留下了一地尸骸与几十名在地上一边爬行一边哀嚎的孙氏部曲。 左翊卫步卒军阵中,赵营用休息了片刻的战锋队与一直没有投入战场的旁牌手作为前排,向着面前已经惊慌失措的贼军发起了冲击。 看着郑老狗的骑兵在自己的右翼不断压迫贼军溃兵,赵营当即下令道:“军阵展开,变为三列斜阵,与右翼的骑兵配合,兜住正面贼军!压回他们的本阵!” 原本六列的唐军步卒迅速展开并为三列,左翼率先开始推进。 等到左翼向前挺进数十步后,横队中段与右翼才开始缓缓行进。 此刻的唐军步卒与正在压迫当面之敌的郑老狗所部骑兵已经形成了一个稍稍有些怪异的雁形阵,将数倍于己的贼军全数兜了起来。 被迫挤在一起的贼军早就被骑兵的冲击吓破了胆,根本没人想要反击,于是纷纷朝着没有唐军的身后跑去。 拥挤着后退的贼军很快就冲垮了郑渠的本阵,他阵中的大量妇孺与还未投入战场的流民佃户也纷纷开始逃跑。 已经没有足够人手压制的郑渠想要将自己与孙氏剩下的部曲聚拢在一处,以免被溃兵冲散。可孙氏的部曲见到自家头领战死后,也不愿再留下卖命,纷纷调头逃窜。 于是郑渠与他麾下的千余部曲组成的一个小小圆阵成了这片溃兵海洋中唯一一艘飘摇的小船。 第765章 行军长史 郑渠的圆阵没有坚持多久,在汪洋大海般地溃兵不断冲刷下,郑渠麾下部曲的阵形也开始动摇。 郑老狗瞅准时机,率部从圆阵中打开一个了缺口。赶来的赵营立刻从缺口发起进攻,很快就率部攻破了郑渠那个已经动摇的圆阵。 手持长刀的赵营身先士卒冲入圆阵之中,亲手斩下了郑渠的人头。 眼见最后顽抗的敌军也尽数溃散后,赵营便将追击溃兵的活计全部扔给了郑老狗,自己则下令原地休整,并派出塘马向高坡报捷。 高坡上,孙奉礼与郑汲已经面如死灰,他们不断想要低下头,却都被架着他们的唐军士卒将头给生生抬起来。 为了防止两人自残,几名唐军士卒还自发给他们嘴中塞上了一根木棍,看上去颇为滑稽可笑。 塘马飞快来到高坡后,大声喊道:“我军全胜,贼酋授首!” 刘体仁并没有很兴奋,他只是回过头淡淡地对身旁胥吏说道:“拟请功文书两封,分别送往南征军大营与兵部,为左翊卫将军赵营与都尉郑庭贺请功。” “其余将士赏赐,等我斟酌后另行报于南征军大营与兵部。” 随后,他转过头对两人说道:“戏看完了,你们也可以死了。” 说罢,他随意摆摆手,架着两人的唐军士卒便抽刀像是杀只鸡一样将两人抹了脖子,随意扔在了地上。 一名随刘体仁来此的官吏走到刘体仁身旁小声问道:“处置使,是不是可以在舒州开始下一步了?” 刘体仁点头道:“将消息传出去!” 八月二十五日,庭州的连绵细雨停了,不过天空中依旧是阴云密布。 在庭州设立行营的章义也接到了来自庭州的密报。 李仁恭敬地站在章义身旁小声说道:“陛下,刘郡公送来的密信。” 说着,他便将一封带有火漆地信封呈到章义桌案上。 章义拆开看过后说道:“传随行的户部、兵部、吏部侍郎。” 不多时,御帐外就传来户部与兵部侍郎请见的声音。 两人进入御帐行礼后,章义开门见山地问道:“怎么样了?” 兵部侍郎率先开口道:“渝州、庭州、盘州、京州、青州五州守备兵约三万人已经启程,九月上旬可全部抵达。” 章义问道:“也就是说,九月末就能渡过横江?” “是。” 户部侍郎也说道:“经核算,秦州、并州、渝州、盘州四州所需迁移百姓约四万户,我大军将士家眷约两万户。” 章义问道:“粮食、种子、运送的船只筹备地如何了?” “回陛下,秋收前后就能筹集妥当,只是百姓迁移可能需要延后至入冬。” 章义皱了皱眉头道:“入冬迁移,不会激起民怨吗?” 户部侍郎一时语塞,随后连忙请罪:“非是臣等不愿提前,只是大军在外征战,陛下又下诏说粮草一日不可短缺,如今多个州郡府库已经耗费一空,今年若是秋收耽搁了,怕是要动用常平仓与义仓了。” 章义也清楚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于是咬咬牙说道:“那便冬日迁移,但是将士家眷先不要动,等来年开春再行迁移。” “诺!” 章义又转头看向吏部侍郎:“官吏选调如何了?” 吏部侍郎拱手道:“回陛下,选调基本结束,其中国子监学生四十七人,各州郡举荐后经考校合格者一百七十三人。皆是干吏,年纪都在三十以下。” 章义敲敲桌案说道:“这些事情马虎不得,还要仔细斟酌考校,一定要确保不会有滥竽充数之辈。” “诺!” 三名侍郎离开后,章义对李仁说道:“告诉刘体仁,他要的刀子我已经给他准备好了。” 八月二十七日,还在舒州的刘体仁收到了密信。 打开看过后,他将郑老狗叫到了刺史府中。 参加了一场摧枯拉朽的平叛后,郑老狗便一直在城内驻扎,每日无所事事的他早就已经憋闷的难受。 他兴冲冲来到刺史府,刚刚走进书房,刘体仁就扔给了他一块虎符。 接住虎符的郑老狗一愣,并不知道刘体仁是什么意思。 刘体仁努努嘴说道:“看看这兵符有何不同?” 郑老狗拿来仔细端详了一番,一张脸就垮了下来。 “处置使若是嫌我不够得力,将末将打发回军中便好,为何要把末将调回江北去当什么守备府的将官?” 刘体仁闻言笑道:“我几时说要打发你走了?” 郑老狗双手将虎符放在刘体仁桌案上说道:“这虎符与我十二卫所用虎符全然不同,也并非羽林军的兵符,不是守备府的,难不成还是镇兵的?” 刘体仁道:“这确实是守备府的兵符。” 郑老狗双手一摊说道:“这不就是了,末将也并非有意要冲撞上官,只是若非要让末将统领这些守备府的兵,不如让末将去做个火长队正什么的。” 刘体仁笑着拿起虎符在郑老狗面前晃了晃说道:“虎符乃是重器,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你方才将虎符放回我这里这个行为,我便能治你个保管不当的罪。” 听到还要治罪,郑老狗的脸上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抱拳道:“末将说什么都是不服气的,若是处置使非要如此,那末将把脑袋双手奉上便是。” 刘体仁心中暗道好笑,也不想再逗郑老狗,便将虎符递到他身前说道:“我上疏陛下,请他调遣渝、庭、盘、京、青三万守备兵,驻黔、抚两州供我调遣,陛下已经应允。虽然兵有了,可统兵的将校却是没有,因此我已经举荐你为江南道守备府行军长史。” 郑老狗一个激灵,而后连忙跪在地上道:“末将不过是一都尉,统兵千人,如何担得起,请处置使另寻他人。” 刘体仁道:“晚了,兵部行文两日后就该到了。再者说,眼下战事激烈,哪里还抽得出将校来此,就是你,本来也是要回南征军的,我是软磨硬泡才从张郡公那里把你扣下的。” 他将虎符递到郑老狗手中说道:“郑长史,接虎符!” 第766章 愤怒的郑老狗 九月,闷热的南方天气终于稍稍消散了些。 站在浦子口码头的郑老狗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风,脸上的笑意也一刻未曾消失。 “郑老狗,你这狗日的真是好运气啊。” 他身旁站着一名昔日的同袍,正啧啧称奇道:“谁能想到,大字识不了三百个的你能当上长史。” 郑老狗一脚踢在同袍屁股上叉着腰说道:“孙秃子,说话小心些,老子我现在是从四品下,比你整整高了三级。” 孙秃子堆着笑脸讥讽道:“对对对,守备府中哪怕都是些歪瓜裂枣,也是三万大军,我这个十二卫统兵千多人的都尉实在是比不上您这个独掌一军的主将。” 被孙秃子说到了痛处的郑老狗扭头抓着他的肩膀,仗着自己高一头冲着他的脸上狂喷唾沫星子。 “老子哪怕现在带的是歪瓜裂枣,等个把月我也能让他们变成虎狼。” 孙秃子一边忙不迭擦着脸上的口水一边骂骂咧咧道:“狗日的,你做就做,恶心我作甚?” 郑老狗一把甩开他斜着眼说道:“你若是不出言讥讽,我会如此?” 孙秃子还想再说什么,余光却瞥见江面上一艘兵船正摇摇晃晃驶来。 他碰了郑老狗的肩膀一下说道:“来了!” 郑老狗闻言连忙踮起脚尖望向江面,脸上的笑容再次浮现出来。 “请!郑长史!” 孙秃子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郑老狗嘿嘿一笑,便学着刘体仁迈开小四方步朝着江边走去。 码头上,纤夫与青壮正在给靠岸的兵船腾出空地。 随着一块木板落地,一名上了年纪的文官在两名同样脚步不稳地校尉搀扶下走下了船。 郑老狗见那文官穿着厚实的朝服,便连忙迎了上去,对文官表明身份。 等文官宣读完兵部任命后,郑老狗连忙扶着他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才返回码头。 郑老狗一来一回,加上与那名文官寒暄,已经有了一刻钟。 正当他准备校阅麾下将校士卒时,却发现本应整齐列队的士卒全部瘫坐在地上,如同快要晒死的鱼一样。 郑老狗皱了皱眉头,他大步走上前去,一把将一个穿着校尉扎甲的人提了起来。 “我是守备府行军长史郑庭贺,一刻钟了,你们为何还不整队?” 听到郑老狗自报身份后,本来要生气的守备府校尉连忙站直了身子说道:“卑下见过郑长史。” “我问你,为何一刻钟了,还没有下船整队?” 校尉苦着脸道:“士卒从未坐过船,一路上实在是颠簸地太狠。” 郑老狗指着那些瘫坐在地上的士卒说道:“让他们站起来!” 校尉不敢怠慢,连滚带爬地跑回到士卒聚集的地方大声喝骂。 又过了一刻钟后,三百多士卒才勉勉强强在码头上站成了一个方阵。 此时越来越多的兵船已经来到码头,不断走下来的士卒也是这幅样子,郑老狗只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 “来人,已经下船的校尉以上将校全部来我大纛处听令。” 郑老狗深吸一口气冷冷地说道,随后转身就走,也不管一旁忙着看笑话的孙秃子。 一旁立起郑老狗大纛地空地上,聚将的鼓声响了三次后,到达的十艘兵船上的十名校尉与一名都尉还没有全部到齐,郑老狗的表情已经变得极为难看。 “还有几人没有到?” 郑老狗看向中军司阶。 中军司阶立刻抱拳道:“回长史,校尉未到三人。” 郑老狗挥挥手说道:“去把那三个没到的给我带过来!” 司阶抱拳领命后,带着十几名亲兵大步走向码头,不多时就拖着三个还在挣扎的校尉返回。 “聚将鼓响了三次,为何不到?” 那三个校尉看着一旁的大纛,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跪在地上求饶。 “砍了!” 郑老狗话音刚落,周边将校都是一颤。 他们虽然是守备府的将校,可也都清楚若无战事,聚将迟到者最多杖八十,但这位新上任的长史一上来就要杀人,着实让这些已经过了许久舒坦日子的将校心中一阵惊诧。 而就在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时,这三人就这么在众人面前被亲兵砍了脑袋。 看着三个无头身子就那么扑倒在自己面前,剩下的校尉与那名都尉都把头低了下去。 汨汨的鲜血就那么在地上肆意的流淌,郑老狗毫不在意地踩着血泊走过诸将校的面前。 他那踩过地上鲜血的鞋底在每个人面前都留下了一个血红的鞋印。 “我不过是十二卫中一个普普通通的都尉,蒙陛下与处置使赏识,自十二卫正兵中调任守备府任行军长史。” “虽说我从未独掌一军,但既然这个担子扛在我肩上了,那我就要把它扛稳了,扛好了!我大字识不了几个,但是军中律法却是背的滚瓜烂熟。” “从今日起,除了我大唐军律外,我还要严明两条,第一,无论何时,聚将不到者斩;第二,士卒散漫不遵军律,则斩火长!火长如此,则斩队正!以次类推,直至我这个行军长史。” 郑老狗转头看着这些将校说道:“我不管你们在州郡守备府是个什么鸟样子,既然来了我的麾下,那就照着十二卫的规矩来!” 说罢,他一挥手说道:“给你们一个时辰整顿部属,一个时辰后,我要看到三千人的方阵整整齐齐地站在码头上!” 一众将校听罢连忙散去,不多时码头上就响起了一阵阵打骂声与呵斥声。 孙秃子从码头一步一回头地走到郑老狗身旁,他瞅了瞅地上三具尸体说道:“难得啊,头一次见你对自己人下这么狠的手。” 郑老狗神色严肃,他正经地说道:“慈不掌兵!以前我不过是一个都尉,只需冲锋陷阵,带着麾下弟兄们挣来军功就成。现在我是一军主将,三万人的生死尽在我手,稍有不慎就是有倾覆之危,不能不如此。” 孙秃子瞪大了眼看着郑老狗说道:“这还是那个平日里偷着喝酒,战场上偷着藏些酒钱的郑老狗吗?” 郑老狗没有回话,他缓缓地朝着码头走去,孙秃子望着他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郑老狗的身形突然更加高大了几分。 第767章 军中的缺口 九月二十日。 王承业率唐军主力仍然在与陈蜀联军相互对峙时。 舒州浦子口以南,守备兵已经全数进驻一处新近立起的大营中。 这座仓促立起的营寨占地虽然赶不上南征军大营,可也足以容纳三四万人有余。 还未完全搭建起来的寨墙旁边,正在帮着修筑的南征军辅兵一边听着营内校场上的呼声,一边小声讨论着。 “听说这是新近从江北调来的守备兵?” 一名拿着木锤的辅兵一边敲打着木桩一边对同袍说道。 同袍把木桩扶正了一些后抹了一把汗说道:“是,好几个州调来的,新任的行军长史还是我们左骁卫的一名都尉,叫郑老狗。” 拿着木锤的辅兵连忙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叫什么郑老狗,那名字是你叫的?” 同袍连忙闭上嘴四处张望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这帮子守备兵刚来时就跟一滩烂泥一样,在码头就被郑长史砍了三个校尉的脑袋。” “嘿嘿,过惯了舒坦日子,突然来了这里,少不得要扒层皮。” 校场高台上,郑老狗拄着横刀正在看着自己的亲兵检查士卒的武备。他的表情极为严肃,交叠搭在刀柄上的手不断舒张握紧。 校场上,不断传来的呵斥声让周边一群将校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自从在码头立威后,郑老狗在接下来的三天中接连杀了十六名队正、旅帅,总算让士卒将校完全绷紧了脑袋中那根弦。 可等到他开始校阅士卒时,才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差劲。 “报!左厢八千人检校完毕!” 不多时,司阶大步走上高台抱拳道。 郑老狗扫视了一眼两侧站着的几十名将校说道:“说!” “左厢两军,应有铁甲四百、皮甲两千,经检校,有铁甲一百,皮甲五百,其中三成不堪用;应有弓一千、弩四百,其中弓四百,弩五十堪用,余者皆需修补;应有长枪七千杆,步槊一千杆,实数为长枪八千杆;应有旁牌七百、团牌六百、横刀八千,实数为旁牌四百、团牌四百、横刀六千,其中横刀堪用之数不足六成,余者皆无法修补,只能重铸。” 听完左厢八千人的检校情况后,郑老狗用刀鞘轻轻敲了敲高台的木质地板,发出一阵声响。 “左厢前军、左厢后军都尉何在?” “末将在!” 两名都尉硬着头皮站出来抱拳行礼。 “有没有要说的?” 左厢前军都尉咬咬牙开口道:“大军出征已半年有余,所需武备除去武库还从各州守备府抽调过一批军械,加之后来各地将作坊打制兵甲都要优先供给十二卫,因而我们守备府兵甲就从未足数过。” 郑老狗对司阶说道:“右厢与中军不要查验了。” 司阶领命后下去召集亲兵,郑老狗则看向其余诸将校问道:“你们也都是如此?” 其余各军都尉纷纷点头,郑老狗顿时感觉头大了起来。 “兵甲不足数为何不早早上报?” 左厢前军都尉道:“我等开拔之时,兵部答应为我们补足一部分兵甲,可直到我们抵达庭州登船时,也不过给我们补了不到一成。” 郑老狗站起身,左厢前军都尉身子一颤,以为他要拿自己开刀,可郑老狗只是说道:“你们回去后将各自所部兵甲缺少的数量全部报于中军帐,我会请处置使想想办法。” 郑老狗说罢挥挥手说道:“各部回营。” 校场上的士卒解散后,郑老狗当即命人写了一封信快马送往舒州城。 九月二十一日,塘马将郑老狗的信送到了刘体仁的桌案上。 刘体仁拿起来看过后,便让人收拾行装,连夜赶往守备兵大营。 九月二十二日,来到大营的刘体仁径直去往郑老狗的大帐,刚刚来到帐门前,他便听到里面传来的呵斥声。 刘体仁拉住要进去通禀的亲兵,静静地在外面听了起来。 “兵甲一事,你们所说,我权当如此,可是今日的演练,为何如此混乱?” “旗号混乱!不听号令!还有士卒竟然能从右厢走到左厢还自认没有站错?” 整个营帐中充斥着郑老狗的咆哮声。 “你们连十二卫中的辅兵都不如!上了战场,莫说陈蜀联军的正兵,就是那些世家豪强的私兵部曲,都能让你们丢盔弃甲!” “我给你三日的时间,三日之内,所有士卒必须认得清旗号,听得懂钲鼓号令。三日后,我会再次举行演练,若是到时还这个样子,那你们这些都尉校尉,就都滚去江边跳河去!” 郑老狗用一个“滚”字结束了训斥后,帐中便传出一阵脚步声,一大群都尉校尉耷拉着脑袋从帐中走了出来。 刘体仁站在一旁等诸将校都离去后,才缓缓踱着步子走了进去。 郑老狗正在气头上,听到有人掀开帘子进来,便头也不回地大骂道:“滚出去!” “郑长史好大的气性。” 郑老狗听到声音有些熟悉,便回头看去。 发现是刘体仁后,郑老狗连忙迎上去抱拳道:“原来是处置使来了,为何不让亲兵进来通禀?” 刘体仁道:“方才我听郑长史在帐中训斥诸将,不忍打断,便在帐外稍稍等了会儿。” 郑老狗眉头一皱骂道:“那帮子废物不值得处置使在外面等。” 刘体仁制止了郑老狗继续骂下去,他坐到上首对郑老狗说道:“听说你军中兵甲缺口极大?” 郑老狗点头道:“眼瞅着就要到了移师抚州、黔州的时候了,可兵甲不齐,士卒缺少训练,如何能帮处置使压制其余几个州的豪族门阀。” 刘体仁笑着说道:“你战阵之上头脑灵活,怎的现在变得愚钝了。” 郑老狗听得一头雾水:“还请处置使明言。” 刘体仁道:“那些个刚刚得知舒州消息的豪族门阀,如今都在做什么?” 郑老狗想了想说道:“要么逃跑,要么就狠下心来趁我大军在前线对峙,在后方掀起叛乱。” 刘体仁道:“那不就是了,既然反叛了,那么平叛不就有军资了?” 郑老狗皱着眉头说道:“可麾下士卒不堪用,如何平叛?” 刘体仁笑道:“你那一千精骑,张郡公可没要走,用守备兵配合骑兵做做文章,难道就很难吗?” 第768章 韦氏的算计 九月末,刘体仁亲自去到南征军,向张大财讨要了两成的兵甲。 有了一部分兵甲补充的郑老狗在稍稍整训了几日后,便率军向抚州进发。 三万兵马的动向无法隐瞒,因此很快正在抚州与唐军对峙的陈蜀联军就得到了消息。 “这三万兵马若是进入抚州,那我们在这里维持的态势怕是要被打破了。” 陈蜀联军大营中,林孝节与史太岁盘腿坐在一张舆图前研判当前的形势,林孝节手指抚州说道。 史太岁捋了捋胡须道:“韦氏即将在唐军战线后方动手,现在这三万兵马进入抚州,怕是冲着他们去的。” 林孝节道:“你们可有部署?” 史太岁沉吟一会儿说道:“部署是有的,不过无非是我们在正面给王承业压力,让唐军主力自顾不暇,给韦氏足够的机会发动全部门客部曲抢占防守空虚的抚州各郡。” “可现在看来,这点动作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林孝节说道:“这三万兵马是北唐的守备兵,相较北唐十二卫还是差着些的,韦氏的部曲只要能控制抚州州府,进而掌控连接宁化与定远的宁远陉,就算是切断了我军当面唐军的退路。” “届时只要韦氏坚守个半月,我们就能击溃乃至全歼这四万多唐军,从抚州撕开一个口子。” 史太岁略显担忧地说道:“怕就怕,韦氏夺不下抚州城,也打不过这三万守备兵。” 林孝节用手在宁远陉的东侧划出一条路线说道:“此处虽在山林之中,但是其中有一条小路,大军无法通行,可一两千人却是能够过得去。” 史太岁当即明白了林孝节的意思,他指着林孝节划出来的小路说道:“你我两军各出一千,或是我出两千,从小路翻过,汇合韦氏攻下抚州。” 林孝节抚掌道:“正是。” “那我们要再与韦氏取得联络,一定要确保他们不会突然变卦。” “这是自然。” 抚州城西北一处坞堡之中,韦氏的家主韦正刚刚射猎回来,坞堡寨墙上的部曲只是看着车马上拖回来的鹿与野鸡,就知道他们家主又收获了不少。 “快些开门!家主回来了!” 回到院内的韦正精赤着上身让婢女用井水给自己冲凉,随后才拿着一块手巾一边擦拭身体一边朝正堂走去。 正堂内,一众韦氏的嫡亲已经坐在两侧,只等他这个家主到来,见到他到来,其中一人便站起身说道:“家主,那便来信了。” “说说。” 韦正舒展双手,让婢女给自己披上一件袖袍,随后又仔仔细细地对着铜镜开始打理自己那极为茂密的胡须。 “中护军史太岁给我们送来密信说,若是我们真的打算起事,他愿意派两千锐卒以为臂助。” “但是,需要我们尽快开始动作,并拿下抚州城。” 韦正一边打理着自己的胡须,一边说道:“这两千人听我的号令吗?” “这个,信中没有明说。” “回信,就说我韦氏算不得什么大户,也没有什么底蕴,若是这两千人来了以后反客为主,就有些难堪了,所以还请中护军将这两千人交予我手。” “是。” 念信的那人收起密信就匆匆离开,韦正也已经打理好了胡子,他转过头看着众人,突然指了指一旁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中年人。 “韦协,抚州城有多少唐人查清楚了吗?” 韦协站起身说道:“城里一共有唐军一千多人,加上两千我们指使投降的士卒。” 韦正问道:“我们起事,那些人还能指使得动吗?” 韦协点头道:“他们的妻儿老小大半都是我们家中的佃户,跑不掉的。” 韦正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再给那些人的家眷送些钱财。” 随后他伸了伸懒腰说道:“今天就这样,你们回到各自坞堡后,一定要小心防备唐人的密谍。” 见众人都点头后,韦正摆摆手示意所有人离开,自己则大步走回了后院。 去往抚州的官道上,已经出发的郑老狗脸上就再每露出过什么笑容。 本来打算用十日的时间就赶到抚州城的郑老狗直到大军开拔后,才发现一日行军三十里对这些守备兵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仅仅半日后,担任后军的右厢后军都尉遣塘马来报,他们已经沿途收拢了掉队士卒七百多。 无奈之下,郑老狗在结束一日行军后,于次日将行军速度降至二十里,可就算如此,掉队的情况仍旧严重。 于是乎,郑老狗最后咬咬牙将行军速度降到了每日十五里,才总算将掉队的情况解决了个七七八八。 掉队情况不再严重后,紧接着又出现了让郑老狗赶到头疼的问题。 第二日大军扎营后,心里始终放不下心的郑老狗带着自己的亲兵在各个营寨之间巡视,为了检验士卒的警惕心,他特地乔装打扮了一番,并且没有进入营寨,而是从营寨周边本应在斥候、暗哨戒备范围内的地方经过。 可走了一圈下来,郑老狗惊讶地发现,自己几乎是畅通无阻地从前军营寨绕到了后军营寨,而这期间,竟然没有哪怕一名坐哨发现自己的存在。 回到中军的郑老狗只觉得自己的后脑勺发凉,似乎一把刀子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随军一同去抚州的刘体仁反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对郑老狗所担心的事情毫不在意。 郑老狗凑到刘体仁身旁问道:“处置使,你为何一点都不心急呢?” 刘体仁道:“我为何要着急?守备兵如此不堪,不是正好可以让韦氏放松警惕?” 他从一旁的床榻上起身对郑老狗说道:“就保持这个模样。” “韦氏要是看到我们这三万守备兵之后,想到的第一个词是乌合之众,那就再好不过了。” 郑老狗难得反驳道:“若是真的遭遇突袭,这种情况只能是兵败如山倒。” 刘体仁说道:“有你的骑兵在大军周边担任斥候,他们韦氏哪怕是地头蛇,也不会飞过来,况且谍报司已经送来密信给我,韦氏现在正忙着赶制兵甲,准备起事,只要我们还能保持这个样子,他们只会放心筹备,不会专门抽出有限的力量对付我们的。” 第769章 强干弱枝 就在守备府的三万兵马向抚州行进时,得知唐军有大队兵马要进入抚州的韦正也派出了细作与探子。 他们很快就将郑老狗所部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听过探子的回报后,韦正却并没有如同刘体仁所预料的那般放下心来,而是皱起眉头说道:“这支唐军如此不堪?” 韦协点头道:“不止如此,我们的探子已经靠近到距离他们营寨一里,都没有被发现。” 韦正喃喃道:“是没有发现,还是不想发现?” “大兄,你说什么?” 韦正道:“二郎,你现在就派人去日夜盯着这支唐军,再送信给那边,催他们尽快回复。” 韦协皱着眉头道:“大兄,你不会是想?” 韦正眯起双眼笑了笑:“是不是乌合之众,试探一下就知晓了。” 韦协道:“可是就算那边答应下来,派兵过来也需要日,我们再筹备几日,商议妥当,怕是这三万唐军都进入抚州了,到时我们一旦对这伙唐军动手,那前方的唐军主力肯定是要派援军回防抚州城的,届时我们还如何夺下抚州城啊。” 韦正道:“他们现在一日行进十五里,怎么也要二十日才到,我们抽出两千人去打个埋伏,若是不成,既耽误不了我们起事,还能知道这支唐军的实力。若是成了,还能以此去找那史太岁要些好处。” “下去准备,抽调两个坞堡的部曲去做这件事。” 韦协问道:“让谁带领?” 韦正道:“韦应不是天天吆喝着快要憋疯了吗?让他去!” 韦协连忙说道:“这韦应平日里只是偶尔顶撞大兄两句,大兄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毕竟是三叔伯家中独子,万一折了,我们怎么交待啊?” 韦正扭头看着韦协说道:“都是为了韦氏一门能够长久,有什么好交待的?难不成三叔伯还看不清当下的情况?” 韦协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有些不太情愿。 韦正见状走上前扶着韦协的肩膀说道:“强干弱枝,上至朝堂,下至世家历来如此,你若是有一点点心慈手软,这些枝蔓迟早会成为阻碍我们整个韦氏的大患。” 韦协抬起头道:“大兄的话我自然知晓,可是” 韦正道:“没有什么可是。” 他似乎觉着这样说话有些生硬,又软下来对韦协说道:“我没有子嗣,要传家主的位子也只能传给你,现在我要做的,都是为了你能够顺顺利利接掌韦氏,不要有妇人之仁。” 说罢,他轻轻拍了拍韦协的脸说道:“快些去准备。” 当夜,一队韦氏部曲趁着夜色从坞堡中离开,朝着陈蜀联军大营方向赶去。 他们一路上小心翼翼地避开唐军游骑斥候,直到钻入一片山林,才开始加快速度。 这片山林对于这些韦氏部曲来说已经极为熟悉。 他们每一次传递消息都是经过这里,一直以来也从未出过什么事情,因此在山林中穿梭的韦氏部曲便将注意力集中在赶路上。 当前面探路的韦氏部曲与后方的同伴汇合后,一行十六人便照例在山林中早就设置的歇脚点休息,打算天亮后再出发。 嚼着干硬肉干与馕饼的他们在歇脚点极为安静,树叶随风摆动发出的沙沙声掩盖了他们吃东西所发出的最后一点动静。 吃饱喝足后,众人排出警戒的次序,随后第一班当值的两名部曲就蹑手蹑脚走出十几步,各自找了一团杂草藏了起来。 韦氏部曲的歇脚点南边,一片密集的树丛后,一个披着一身杂草的人轻轻晃动了一下身子。 他伸出两根手指,随后指了指两名韦氏部曲暗哨的位置,身后的几棵大树上当即传来一阵弓弦的崩响声。 “嗡嗡。” 箭矢的破空声与弓弦响动让歇脚点浅睡的十四个韦氏部曲立刻坐了起来。 “弓弦响声?” 其中一人动了动耳朵低声道。 为首的小头目心中一紧,连忙道:“被人发现了,散开冲出去,冲出去的不要往南去,往坞堡方向跑!” 可他话音刚落,周边林子中就传来了密密麻麻的弓弦崩响声,数不清地箭矢穿过枝叶飞向他们所在的歇脚点。 尽管天色昏暗,箭矢没有准头,可歇脚点周边本就无遮无拦,一轮箭雨过后,十四个人还是倒下了一多半。 趴在地上躲过一轮箭雨的小头目咬牙切齿的对活着的五个人说道:“这是他们给我们挖得坑!怕是跑不掉了!” 他说完便将怀中的密信掏出来撕碎塞进嘴里,三两下就吞咽了下去。 “朝一个方向冲!” 说罢他便爬起来要朝着北边冲,可这时周边突然举起了一排排火把,耀眼的火光顿时将原本还能凭借黑暗移动几步的六人全部笼罩其中。 随着火光亮起,第二轮箭雨也从林中飞出,无处遁形的六人被密集的箭矢当场射成了筛子,只有一个人还剩下半口气,正不断地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喘息声。 一个人缓缓从林中走出,他摘掉兜帽,露出刘三郎那张满是褶皱的脸。 “有人跑掉吗?” “回主簿,十六人无一人逃跑。” 刘三郎用刀剑不断将地上的死尸翻过来一个个查看,最后又搜了搜身上才后退一步说道:“把他们的肚子都刨开,看看有没有人把密信吞下去了。” 十几名密谍当即上前一步,利索地给尸体开膛破肚。 不多时,一个密谍便拿着一堆沾着粘液的散碎纸片来到刘三郎面前。 “主簿,找到了,只不过都已经碎了。” 刘三郎面无表情地说道:“交给孙三才,务必拼凑出七成。” “诺!” 刘三郎挥挥手道:“把歇脚点处理干净,尸体都拖走。” 一阵风再次吹来,吹动枝叶,安静的歇脚点一片死寂,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 天亮后,韦氏坞堡中,得知自己要带两千人伏击唐军的韦应正在兴冲冲地披甲,他的阿耶韦成孝却在远处一脸阴沉的看着正与自己的儿子聊着些什么的韦正。 第770章 抚州行(一) 十月,酷热的夏天已经随着初秋的微风远去。 郑老狗率领的守备兵此时已经行进六七日。 中军一辆颠簸的马车上,暗疾复发的刘体仁已经披上了厚厚的披风。 脸色惨白的刘体仁用手帕捂着嘴轻轻咳嗽几声,随后拆开一封刚刚送来中军的密信。 看过密信后,刘体仁掀开车厢的帘子对书童说道:“去请郑长史。” 不多时,马车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与马车并驾齐驱的郑老狗稍稍弯下腰说道:“处置使有什么吩咐?” 刘体仁掀开帘子将密信递出来,郑老狗接过来大略扫了一眼神色当即严肃了起来。 车厢中传来一阵咳嗽声,郑老狗担忧地问道:“处置使,要我说您不妨返回舒州调养几日?” 刘体仁的声音从车厢中传出:“我还不至于在路上暴毙,不必在意。” 郑老狗深吸一口气,随后将话题引回密信上说道:“既然已经得知陈蜀联军要有兵马进入抚州,是不是请王总管派兵阻截?” 刘体仁道:“这密信中说了会有兵马来抚州,可是你知道他们从何处来吗?” “南征军如今还未整补妥当,王总管兵力也捉襟见肘,若是为了区区两千敌军就抽调兵力,于当前对峙的局面不利。” “更何况你麾下有三万兵马,还要去请援兵,未免也太不自信了。” 郑老狗扭头看了看正在行军的士卒,叹口气说道:“实在是没有时间整训士卒,战力对比下来看,着实不堪。” 他话音刚落,一名在大军外侧游曳的斥候突然飞马来报。 “我大军行军队列东西两侧各发现千余人,正沿我军行军队列两侧散开。” 郑老狗嘬了嘬牙花子骂道:“狗日的,怕什么来什么。” 刘体仁也难得皱了皱眉头:“看来藏拙是藏不住了。” 他对郑老狗说道:“把骑兵收拢,击溃那支伏兵。” 通往抚州的官道两侧山林中,韦应已经带着两千部曲进入了设伏的位置,百余名斥候已经在距离官道两侧不足百步的地方紧盯着路上行进的江南道守备府前军。 韦应将队伍全部展开后,斥候也已经回到他身旁。 “郎君,唐人的前军已经过去了,中军再有两三里远就到了。” 韦应摩挲着胡须对周边几个部曲头目说道:“把他们的中军放进来再开始攻击!” 山林中传来一阵阵鸟叫声,已经隐蔽好身形的韦氏部曲纷纷起身朝着官道两侧靠近,将自己与官道上行军的唐军之间的距离尽量拉近。 韦应死死盯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大纛,手缓缓抬了起来。 突然,唐军的行军队列中响起了号角声。 悠长的号角声在绵延十余里的行军队列中不断传递,原本还在行军的唐军听到号角声后也在各级将校的呼喝声中开始披甲。 突然想起的号角声让韦应一愣,一旁的一名头目低声道:“郎君,我们是不是泄露了行踪?” 韦应皱眉说道:“不可能,我们昼伏夜行,一路上也都没有发现他们的探子斥候,如何会被发现?” 他看着官道上还在披甲整队的士卒,咬了咬牙说道:“眼下我们已经就位,唐人还没有整好队形,还有机会!” 说罢,他扭头说道:“吹号!” 官道上,正手忙脚乱披甲整队的左虞候军士卒此时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连同许多将校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们一边指挥士卒整备,一边等待中军的塘马传递军令。 “中军令!道路两侧有敌伏击,做好准备!” 他们的迷惑没有持续多久,塘马的从官道右侧奔驰而来,并不断高声呼喊。 这下总算清楚整队原因的诸多将校连忙加紧催促,士卒们手头的动作也都快了起来。 “呜!” 号角声在这时也从两侧山林响起,已经整队完毕的十几个团的唐军听到号角声立刻在各自将校的带领下紧张地面朝两侧茂密的山林摆开了阵势,准备迎接冲击。 当他们朝官道两侧展开时,韦氏部曲的第一轮箭雨已经射向官道上的唐军。 箭矢如飞蝗般从林间射出,许多没有披甲的士卒来不及躲到旁牌手身后就被射翻在地,哀嚎声在队伍中间顿时炸开了锅。 从未参与过大战的守备兵面对一轮密集的箭雨几乎瞬间就产生动摇,处于队尾的一些士卒在惊惧之下甚至扔掉了兵器想要逃跑,更有甚者干脆就躺在地上开始装死。 “不要乱!不要乱!稳住阵脚!” 一名将校站在队尾砍翻几名试图逃跑的士卒后大声吼叫着,可本就没有多少纪律可言的守备兵只顾着叫喊,根本听不清将校们的口号。 嘈杂纷乱的战场上,任凭组织士卒的将校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喊,士卒们仍旧是紧张地四处张望。 韦应见被自己突袭的这一截行军队列已经混乱,当即下令冲下去搅乱唐军。 三轮箭雨过后,手持枪槊长刀的韦氏部曲便从林中显出身形,直奔乱作一团的唐军队列而去。 被打懵的左虞候军并没有被韦氏部曲的箭雨杀伤多少,可混乱产生的相互踩踏却成了此刻造成他们伤亡的大头。 韦氏部曲趁着左虞候军队列混乱之际快速贴近,很快双方就在并不宽敞的官道上展开了厮杀。 短兵相接又没有队形可言的战斗对于以个人勇武见长的私兵部曲来说可谓如鱼得水,他们凭借远超守备兵的武艺与彪悍的体格很快就占据了上风。 被突然袭击的唐军守备兵本就士气低落,在战斗中又连连吃瘪,很快士气就落入低谷,整个左虞候军长达二里的队列中就出现了大量脱离队伍溃逃的士卒。 督战的左虞候军都尉带着几十名亲兵死命弹压,可溃兵越来越多,一刻钟后,整个左虞候军就在一阵铺天盖地的呼喊声中彻底垮了下来。 虽然左虞候军被击溃,可他们总算为后方的右虞候军以及中军争取了时间。 仅能容纳十人并行的官道上,右虞候军已经整队完毕,一排排枪槊密集地叠在一起,指向溃兵跑来的方向。 第771章 抚州行(二) 韦应接连砍翻两名唐军的队正后,眼前已经豁然开朗,到处都是溃逃的唐军士卒。 尽管他并不知道为何唐军能够在他发起突袭前一刻突然吹响号角戒备,但是歪斜在一旁的认旗与遗落的兵甲告诉他,这支唐军仍旧是乌合之众,并且确确实实是溃了。 “追上他们的溃兵,席卷他的中军!” 韦应抬起大斧指着溃兵逃跑的方向对一旁几名头目喊道。 可是一名年纪大些的却劝说道:“郎君!我们伏击的毕竟是三万大军,现在伏击已然得手,应该退走才是,再打下去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韦应呵斥道:“你懂什么?眼下唐军士气低落,溃兵虽然只有几千,可是一个就能卷走十个,这正是到卷珠帘的好时候,现在收手,我们这次伏击斩获未免太少了,等回了坞堡,如何向家主交待。” 那个年纪大些的头目听到韦应的话不由得一阵着急,他拉住就要继续追击溃兵的韦应说道:“郎君不可!家主此次让你带人还存了二心,你可不能犯傻啊!” 韦应一把将他推倒在地说道:“我如何不知道他心中对我与阿耶忌惮颇深,正因如此,我才要作出一番功绩,让他闭嘴!” 他看着快要消失在视线中的溃兵尾巴对那名亲信吼道:“若是我不能衔尾攻入唐人中军,你就等着回去领受家法!” 说罢,韦应就带着一众部曲冲了过去。 亲信坐在地上叹口气,用力地捶了一下地面,爬起来就追了上去。 两千韦氏部曲在韦应的带领下全数向右虞候军冲去不多时,被他们放过去的左厢组成前军也开始在两名都尉的带领下回转。 他们向中军方向移动了百多步,一阵马蹄声就从一侧的小路上响起。 本就已经因为中军被伏击而心惊胆战的两名都尉听到马蹄声的那一刻心中便蒙上了一层阴影,因为回转仓促而并不整齐地行进队列也在马蹄声中变得几乎失去控制。 “戒备,准备防骑!” 两名都尉各自约束部属准备迎接骑兵冲击时,郑老狗的大纛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内。 见到是自家骑兵的两名都尉这才长出一口气,并飞快迎了上去。 郑老狗看着自己麾下士卒如此不堪,强压着火气对两人说道:“约束好士卒,整队跟在我的骑兵身后,告诉他们,让他们看看咱们唐军是怎么打仗的!” 郑老狗说罢一拽缰绳,战马便猛地窜了出去,身后的千余骑也纷纷跟进,如同一阵风一样,骑兵们很快就消失在了步卒的眼前。 右虞候军阵前,跑来的溃兵已经接近,右虞候军都尉让十几名嗓门大的站到阵前三十步大声喊叫着让溃兵们离开官道,可被韦氏部曲追上的他们如何顾得上往哪里跑,纷纷朝着右虞候军枪阵冲了过来。 “弓弩手!驱离!” 右虞候军都尉大喝一声,早就做好准备的弓弩手却犹豫了起来。 “都尉!那都是同袍!” 一名校尉上前说道,都尉却一脚将他踹倒说道:“处置使就在中军,若是我们被溃兵冲垮了,敌军势头更盛,中军就完了!” “快些放箭!不从者斩!” 说着他走到一名把步弓放下的士卒身旁,手起刀落就砍下了他的人头。 周边士卒见状,便闭上眼朝着阵前的溃兵射出了一轮箭雨。 拥挤在官道上的溃兵被箭雨射倒一片,可仍旧无法阻止溃兵冲上来,右虞候军都尉怒吼道:“架枪!” 原本斜着指向天空的前三排枪槊手在号令声中将枪槊纷纷放下来,层层叠叠的枪槊直指依旧没有避让的溃兵。 “戳刺!” 溃兵即将撞上来的时候,右虞候军都尉大吼一声,一排排一丈多的枪槊便齐齐刺了出去。 枪槊刺破肉体的声音在阵前不断响起,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的旁牌手与枪槊手忍受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不断维持着阵列的严整。 像是野草一样被一茬一茬刺倒的溃兵终于被这惨烈的场景震慑,纷纷向两侧逃去,可韦氏的部曲此时却也已经来到右虞候军面前,距离他们只剩不到百步。 “弓弩手遏制敌军冲击!旁牌枪槊稳住战线!” 随着右虞候军声嘶力竭的怒吼声,一阵铜钲声响起,绵软无力的唱杀声中,一轮箭雨从阵线后方升起。 韦氏部曲早已做好准备,他们靠在一起,高举团牌遮蔽着自半空中落下的箭矢弩矢,同时最前方的数百人已经开始加速。 飞快向前奔跑的韦氏部曲丝毫不顾头顶落下的箭雨,在承受了一定伤亡后,他们来到了右虞候军阵前。 随着这数百人全数到达,他们猛地抽出飞斧,对着几步之外的右虞候军扔了过去。 大部分飞斧都被旁牌所阻挡,可仍旧有不少飞斧砸进了密集站立的枪槊手中间。 这些势大力沉的飞斧轻易地贯穿了前排披甲枪槊手的甲胄,原本还算整齐的枪阵顿时出现了塌下去了好几处。 “把缺口补上!” 几名校尉嘶吼着让身旁士卒向前,可士卒们见到刚才飞斧的威力,心中已经隐隐有些畏惧,动作也慢了下来。 这短暂的空挡被这数百韦氏部曲捕捉到,他们迅速欺身而上,从伸出枪槊比较稀疏的地方靠近旁牌,拽着旁牌的上沿准备将盾墙拽开一个口子。 守备兵的旁牌手尽管已经是他们中间最强壮的,可力气仍是不及这些私兵部曲,很快,盾墙就被扒开了一个口子。 韦应见状心中一喜,刚刚抬起大斧准备让身旁的部曲散开冲击,身后的马蹄声就突兀的响了起来。 马蹄声一下一下敲打在韦应的心头上,他身形一滞,缓缓回过头去,本应该什么都没有的后方,一队骑兵正沿着不宽阔的官道挺槊冲来,那高大的战马和马上骑士的气质几乎瞬间就让他感觉到了这些骑兵与自己面对的唐军之间有多大的不同。 “摧垮敌军!” 为首一骑带着铁面,手中长槊平举,一面大纛在他身后高高扬起。 第772章 抚州行(三) “骑兵!” 韦应大吼道,一旁的部曲也连忙挥舞着一面小旗子传递号令。 还未与右虞候军接战的韦氏部曲千余人立刻转身,毫不犹豫地就在官道上组成了一个厚实的阵列,一排排手持六尺步槊的韦氏部曲冲到最前方,组成了一个仅有团牌遮蔽的枪阵。 郑老狗见这群私兵部曲面对高速冲来的骑兵不闪不避,在心中也不由得高看了他们一眼,可尽管他们已经列阵,郑老狗依旧没有下令勒马停止冲锋。 如此狭窄的官道上,他们停不下来。 狭路相逢,勇者胜! 郑老狗用力夹紧马腹,保持上身挺直的同时,将马槊放平。他身后的一众骑士也都在郑老狗身侧紧密靠在一起,用长长地马槊在身前形成了一道锋利地刃墙。 无声地唐军骑兵们队形紧密,如雷鸣般爆响的马蹄声替他们发出了震耳欲聋地咆哮。 几个呼吸后,双方就毫无花巧的撞在了一起。 仅能遮蔽上半身的团牌挡不住马槊的锋刃,长出韦氏部曲手中步槊一丈有余的马槊凭借着马速带来的能量先一步刺穿了第一排与第二排的韦氏部曲,并将后面几排的人也都撞得七倒八歪。 在刺中的那一刻便抛弃了手中马槊的唐军骑兵转而抽出连枷,在韦氏部曲阵列前排混乱之际策马径直撞了进去。 被马槊摧垮前几排后,后面的韦氏部曲立刻向前补位,可无奈整个正面都被荡平后,他们的补位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倒成为了唐军骑兵连枷下的亡魂。 就在郑老狗以为这些部曲私兵会溃散时,他惊讶地发现,韦氏的部曲竟然还没有被摧垮。 尽管那些未曾受到波及的韦氏部曲已经面露惊骇之色,可他们仍旧不断向前,用身躯阻挡着速度已经下降的唐军骑兵,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后,将冲入他们阵中的数十名唐军骑兵的前驱停了下来。 没有了速度的前排骑兵很快就被这些韦氏部曲用飞斧杀死了大半。 郑老狗收起脸上的震惊之色,彻底认真了起来。 本来打算靠着前排几十名骑兵作为锋锐突破韦氏部曲的阵线进而达成击溃的郑老狗并没有将麾下全部投入到这次没有退路的冲锋之中。 在此时,他仍有六百骑在后方用跑步的行进姿态缓缓靠近。 郑老狗躲避着袭来的飞斧,手中连枷不断挥舞,身旁第二队冲上来的骑兵也已经到达,他拨马让出冲击位置后,飞速朝后方三十几步外缓缓行进的六百骑跑去,并高声喊道:“止步,换弓!破甲箭!” 带队的骑兵校尉听到郑老狗的吼叫声,当即回身复述军令。 不多时,六百骑便齐整地停了下来。 他们掏出手中的角弓,迅速射出了一轮密集的箭雨。 箭雨越过不断撞进敌军人群中的同袍,随后落入韦氏部曲还算完整的后方。 六百支破甲箭在三十步的距离,哪怕是用不到一石的角弓射出,也足以威胁这些意志坚定、训练有素却缺少足够铁甲的私兵部曲。 不断被射翻的部曲让他们原本还算完整的队形后排变成一个块处处漏风的破布。 韦应看着这些部曲不断倒下,心中仿佛像是在滴血,这是他阿耶用了数年才练出的部曲,如今就这么成片地躺在自己身前。 箭雨仍旧不断落下,正面负责冲击的骑兵在同袍远射的支援下也在不断压迫着敌军的阵线。 纵使剩下的部曲再训练有素,也无法同时遭受远近双重打击。 随着郑老狗再度返回阵前以自己战马为代价强行撞开七八名聚拢在一起的韦氏部曲后,已经变成筛子的敌军阵列后方已经完全暴露在了唐军骑兵面前。 提早跳马的郑老狗拎着连枷躲到己方骑兵的侧面之后,也趁着混乱的战场朝敌军阵中几面不同颜色的旗子所在的位置跑去。 一路上,忙于抵抗或是逃跑的韦氏部曲没人注意到只身一人的郑老狗,嘈杂纷乱的战场上到处都是哀嚎声与战马的嘶鸣声。 韦应带着几名背着令旗的部曲也在后撤,他此时已经清楚,这次伏击失败了,但是他不能死,作为他们那一脉唯一的年轻一辈,他很清楚自己的命有多重要。 “郎君,与唐军步卒接战的人还能撤出来!” 一名跟着他的部曲喊道。 可韦应此时只想尽快脱离战场,根本不想收拢任何一队部曲。 他愤怒地吼道:“已经败了,收拢的人越多,我们就越明显,你们想成为唐军的靶子吗?” “把旗子也扔掉!我们往官道两侧的林子里跑!”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阵重物挥舞地呼啸声。 韦应本能的俯下身子,一柄连枷就从他后背蹭了过去。 哀嚎声从韦应的身旁响起,他侧头看去,身旁一名部曲的半张脸已经被连枷敲碎,红白之物淌满了他那不完整的头颅。 郑老狗一击出手后,身旁突然窜出几名骑兵,他们借着马速挥舞横刀冲来,在郑老狗准备朝着背对自己来不及回身的韦应再来一记时,先一步划开了韦应的喉咙。 见到自己快要到手的鸭子飞了,郑老狗本想大骂几句,可突然想到自己身份的他还是小声嘟囔了几句后将不满塞进了肚子里。 郑老狗麾下精骑击垮韦氏部曲的阵形后,右虞候军士卒眼中那凶悍地几百韦氏部曲也突然变成了绵羊。 尽管已经冲了一阵,可这并没有影响唐军骑兵们继续冲锋。 唐军骑兵们摧枯拉朽般将剩下的数百韦氏部曲全部击溃,无数骑兵在四散开来的人群中来回驰骋,到处都是彻底崩溃的韦氏部曲。 战斗结束之后,韦应的无头尸体被几名唐军骑兵扔在躺在层层叠叠的尸体上。 郑老狗重新骑上马,提着韦应那滴着血的脑袋朝中军走去。他经过的地方,到处都是震天的呼喊声。 从未见过这等阵仗的守备兵们在为自己的主将欢呼,可郑老狗却始终阴沉着脸。 来到中军,他将人头随意抛给麾下亲兵,便驱马朝刘体仁的马车赶去。 等他来到马车旁,刘体仁已经在马车外支起了一个小小的木凳,正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处置使,贼军已溃,敌将授首。” 第773章 抚州行(四) 郑老狗来到马车旁边后,周边便弥漫着一股子浓重地血腥味。 刘体仁微微蹙眉,随后淡淡地问道:“韦氏部曲比之郑氏、孙氏如何?” 郑老狗回答道:“与韦氏相比,郑氏、孙氏的部曲如土鸡瓦狗。” “比你麾下守备兵如何?” 郑老狗犹豫了一下,随后老实说道:“韦氏部曲逆境中士气不减,且敢战耐战,执行军令不打折扣,我麾下兵马除过那一千骑,皆比不过。” 刘体仁缓缓说道:“这就是江南的世家大族啊!南陈自以为把这些世家赶出庙堂就能高枕无忧,殊不知人家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阴养数千如此精悍地部曲。” 他笑了笑说道:“若非我们突然动了手,只怕他们还是深藏不露。” 刘体仁睁开眼道:“既然引起了他的重视,那就只好换个方法了。” “郑长史,大军该加速了。” 刘体仁看着郑老狗说道。 郑老狗点点头,唤来几名塘马向各部传令。 中午时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出现在官道一侧的山林中,他们仔细观察着正在官道上打扫战场的士卒,神色也极为严肃。 “去回报家主,我们伏击失败了。” 直到官道上的唐军收拾妥当重新上路后,他们才小心翼翼地退到了林子深处。 十月十一日,韦正召集韦氏的所有分支齐聚坞堡。 正堂中密密麻麻坐满了人,这些人大多年迈,堂内不时传来一阵阵咳嗽声。 韦正走入正堂后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韦成孝,就做到了主位上。 “今日我召集诸位,是要商议一下我们韦氏起事的具体部署。” 韦正开门见山地说道,但是脸色却并不好看。 坐在他左手边的韦成孝只是看了韦正一眼,心中就有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韦正稍稍停顿了一下后,突然起身对着韦成孝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族弟韦应,带两千部曲伏击唐人失利,全军覆没。” 韦正的话一出,堂内顿时一片哗然,韦成孝更是当场就愣住了,随即捂住心口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韦正见韦成孝晕倒,嘴角挑了挑,随后装出一副着急的样子对外面候着的仆役喊道:“快去请郎中过来!” 在韦成孝旁边的另一名老者说道:“家主,他急火攻心,还是先让人将他抬到厢房罢。” 韦正却满脸忧虑地说道:“我何尝不想让人将三叔伯抬到内宅,可三叔伯是族中德高望重之人,平日里每逢族中大事总要表明态度。此次三叔伯昏倒,他这一支的韦应又遭逢不测,无人能够做主,我也只能让郎中在堂上医治。就算一时半刻没醒过来,他人总是在这里的。” 韦正的话虽然听上去别扭,但是他毕竟是家主,其余众人见家主发话,也只能保持缄默。 韦正当着众人的面假意心痛的转过身去,随后稍稍停滞片刻便恢复了刚刚走进正堂时的严肃。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抚州自从失陷于唐人之手,至今已有数月,这数月间,唐人不顾我抚州世家与百姓生计,到处横征暴敛,如今又拿我抚州做饵,与王师交战,可谓是用心险恶。所以,我决定起事,配合王师重新安定抚州,赶走唐人。” “不知家主打算如何将唐人赶走?他们在抚州本就有四五万大军,这又从舒州来了三万,这加在一起就是七万之众,别说我们韦氏举全族之力,就是再有五个韦氏,怕也不能抗衡。” 韦正话音刚落,就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看去,只见说话那人须发皆白,且坐在韦正的右手边,显然辈分极高,韦正朝老者拱了拱手笑着说道:“族老无需担忧,我韦氏一家自然是难以成事,但是中护军已经答应派两千军中锐士供我等驱使。” “除此之外,在我们起事的时候,王师亦会主动出击,牵制抚州的唐军主力,让他们分身乏术。” “至于从舒州来的那三万唐军,族老有所不知,他们并非正卒,只是临时从江北征调的守备兵,战力堪忧不说,怕是兵甲也不如我们齐整。” 老者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韦正问道:“那为何成孝的独子带着两千部曲占着地利设伏反倒全军覆没?” 韦正刚要解释,老者伸手制止了他:“家主,老夫虽然年迈,可还没老糊涂,若是照你所说,那新到的三万守备兵不过就是三万装备稍好的衙役。那我想请问家主,我们韦氏的两千部曲,总不至于连一帮比衙役强不了多少的守备兵都比不过?” 那老者似乎是气力不支,缓了缓才继续说道:“还是说,你接掌之后,我们韦氏的部曲就只算是些架子货了?” 韦正在心中将那个老者骂了几十遍,可脸上仍旧挤出一点笑容:“族老说笑了。” “那就请家主说点实话。” 老者说话时,横在腿上的拐杖也抽出来重重地点了几下地面。 韦正皱了皱眉头不敢发怒,只能长出一口气说道:“唐军这支兵马并非只有守备兵,还有精骑千人,怕是唐军十二卫中的骁锐。”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么说来,还是这伙唐军藏拙了?” 韦正道:“可是我曾不止一次派出斥候查探,这支唐军无论行军还是安营扎寨,都远达不到唐军十二卫的水平,这一点是做不了假的,至于那队骑兵,此前他们并未在唐军步卒行军队列周边出现过,现在想来,应该是明白步卒太过羸弱,让骑兵充当最外围的游骑斥候散开了。” “但是,族老,这不过是一次小败,对大局无碍。我韦氏这些年被压在抚州已经太久了,眼下江南俨然成了战场,正是我们重新握住权柄之时。” 他顿了顿说道:“江北的王氏不就是如此?” 听到王氏,那老者原本浑浊的眼睛突然变得明亮了许多,他再次看向韦正,韦正只觉得一柄埋于沙土之中的长刀再次出鞘。 “我老了,本已经掺和不下,但是既然你说这是我们韦氏的机遇,那我拼上这把老骨头,也陪着你试一试。” 第774章 抚州行(五) 十月十三日,一改缓慢行军速度的守备兵日夜兼程,在急行军两日后进入了抚州。 此时韦正也已经暗中集结了整个家族全部的力量。 双方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了扼住宁远陉的抚州城上。 十月十四日,韦氏坞堡。 韦正的表情很是难看,早就应该见到的信使到了今日也没有任何消息。 “按照你说的,信使在几日后就会回来,为何拖延了整整四天还没有踪影。” 韦正回头问道。 韦协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此次信使是他派出去的,送信的路线也是他亲自拟定的,眼下出了问题,他自然也是难辞其咎。 “怕是路上被唐军斥候或是北唐谍报司的人发现了。” 韦协的猜测与韦正在心中所想几乎一致,他转过身看着韦协说道:“再派一批信使,还是走之前的路。” 韦协明白韦正想要做什么,于是也不再多问,当即下去安排。 韦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匆匆离开宅子,去见族老韦信。 韦信同样住在坞堡之中,韦正没用多久就见到了正在院子里对着一张舆图比划的韦信。 “阿耶,家主来了!” 韦信的儿子韦衡走到他的身旁低声说道。 韦信抬起头看着已经恭敬地站在一旁的韦正,伸手从仆役手中接过拐杖便颤巍巍地走到桌案旁坐定。 “家主准备发动了?” 韦正点点头道:“只是其中出了些差池。” “我们派去联系史太岁的信使” 韦正没有将话说全,但是韦信已经从这句不完整的话中听出了问题的严重性。 “要往最坏的方向考虑。” 韦正点点头,随后问道:“不知道大人这里的旧部多久才能响应?” 韦信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在抚州的旧部倒是马上就能赶来,其余各州的旧部等到响应之后分批赶来怎么也得是十月末了。” 他沉思片刻后说道:“远水解不了近渴,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你早先派韦应伏击唐军就是一步昏棋,现在我们韦氏已然被架在火上,不管有没有外力可以借助,我们都必须要动起来了。” 韦正心中不满,可眼下也不敢表现出来,他还需要借助韦信这个曾经的南陈中领军的威望以及他那遍布天下的旧部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将自己的不满藏于心底,随后拱拱手说道:“还请大人教我。” 韦信看到了韦正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满,他带有深意地盯着韦正看了一会儿才对自己的儿子说道:“韦衡,取舆图来。” 舆图挂在两人面前后,韦信抬起拐杖点了点抚州说道:“你要拿抚州是不是为了扼住宁远陉,切断唐军粮道,让史太岁可以尽快打垮与他对峙的唐军主力。” 韦正拱手道:“是。” 韦信挪开拐杖点了点建宁郡说道:“据你所说,唐军增调来的守备兵已经抵达建宁郡,再有三日就能到达连江,六日后就能进抵定远进而进入抚州城。” 韦正道:“今早探子回报说,这支唐军已经加速行军,可能比我们预想的要快两日。” 韦信问道:“切断宁远陉既然是为了断绝唐军粮道,那么唐军囤粮之所现在何处?” 韦正起身走到舆图旁边用手指了指定远与抚州说道:“唐军分作两处囤粮,一处在抚州城,一处在宁远陉最北边的定远郡旌德县。” 韦信问道:“在宁远陉一侧插上一根钉子,确实可以断绝唐军粮草,可是,我们手中兵力足够我们守住抚州城的同时阻止唐军从定远调粮吗?” 韦正叹口气说道:“这正是关键,我们韦氏部曲拼拼凑凑眼下只有四千,不足以分兵。” 韦信道:“既然如此,何不散出去。” “大人的意思是?” “眼下抚州的局势,聚不见得是一团熊熊烈火,可散出去,却是满天繁星。” 韦信捋着胡须说道:“抚州就是湖泊,我们就是湖中的鱼群,若是捕鱼的人要下死命打捞,一张网盖下来,我们的辗转腾挪的地方就会越来越小,最后免不了被一网捞尽。” “可若是我们散出去了,虽然依旧有人会被捕鱼人网住,可鱼群依旧能在湖中繁衍壮大,并且会让捕鱼人疲于奔波。” 韦正眼前豁然开朗,他连忙顺着韦信的话说道:“我们不止将目光局限于抚州城,而是放眼整个抚州。” 韦信笑了,他在韦衡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说道:“现在就把我们的家眷全部藏进宁远陉周边群山之中,所有部曲即刻在整个抚州铺下去,我也会去信,让抚州各地的旧部策应。” “如此,抚州震动,唐军主力同样会因为后路不稳而急于打开局面,两军对垒,一方若是先动了,难免是要露出破绽的,到时候就看史太岁能不能抓住了。” 韦正闻言眼中露出欣喜地神色,随即却又略带担忧的问道:“我们分兵之后,那已经进入抚州的这支唐军我们如何对付?那刘体仁可是冲着我们来的。” 韦信道:“他们虽然兵多,可我们只要分散开来,他们绝对不敢分兵,最多不过是那一千精骑会抽调出来。” “可我们既然将整个抚州都点燃了,那么这区区一千骑又能扑灭几处大火呢?” “等他们疲于奔命,也就是他们全军覆没之时了。” “若是这支唐军进入抚州后控制了宁远陉就按兵不动呢?” “他们不动,我们就蚕食整个抚州,让他们从舒州运来的粮草无法进入宁远陉。” 韦正搓了搓手,拱了拱手就要去布置,可韦信却再次叫住了他。 “不知道大人还有什么指教?” 韦信突然轻声说道:“成孝的独子折了,你总要给他个交待的。” 听到这话,韦正的笑容凝固了。 他收起笑容说道:“大人说的极是,我会与其余几家商议,过继一个子嗣到他那一支。” 韦信似乎并不满意韦正的回答,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韦正身旁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你瞒不过我。” 韦正心中一惊,稍稍走神的他刚要说话,一只枯瘦的手已经如同鹰爪一般抓住了他的右手手腕。 第775章 抚州行(六) 平日里连面对大虫都好不惊慌的韦正难得的感到心中一阵慌乱。 这是三十五岁的他自从及冠以来头一次将慌乱写在了脸上。 “大人,你你这是。” 韦正挣扎了几下,可他没想到年事已高的韦信力气竟然这么大,本就心虚的他一时间竟然没有挣扎开。 韦信凑近韦正说道:“自从大兄离世后将家主之位传给你,我就不怎么过问族中的事务,可是你这一次做得太过了!” 他的声音不大,可是一字一句仿佛印在了韦正的心里。 “强干弱枝固然是我们的生存之道,可你何时见过一颗没有枝叶的大树?” “参天大树之所以能屹立百年,除了他能够吸取一片树林中最宝贵的养分之外,那宽阔的枝叶也可能帮他遮住林中那些企图超越他的同类。” “你如此剪除自己的枝叶,看似把主家的位置稳固了,可是损失的却是我们整个韦氏的实力!” 韦正被韦信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连忙示弱:“小子知错,还望大人放小子一马。” 韦信松开手,后退几步说道:“我本来也没想要怎么样,只是要提醒你,大敌当前,最忌内斗,否则任由你的壁垒如何坚硬,也绝防不住这墙内之人。” 韦正喘着粗气,心中对韦信的不满早已经烟消云散,他连忙躬身行礼道:“谢大人教诲。” 韦信看到韦正收起了自己的心思,也难得拱了拱手说道:“不敢当,家主还是不要在我这里耽搁了,还有大事要做。” 韦正如蒙大赦般直起身子快步向外走去,却突然听到身后韦信再次开口道:“既然都已经做下这件事了,就要做绝。” 韦正身子稍稍停顿,他突然感到一阵冷意传遍全身。很快缓过来的韦正当即快步离去。 韦正离开后,韦信扭头看着韦衡道:“准备的如何了?” 韦衡道:“您的旧部大多已经回信表示愿意再次跟随阿耶。” 韦信点点头,随后走到舆图旁边,本想弯腰凑近些看,可却突然身子一晃就要歪倒在地。 韦衡见状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扶住他。 “阿耶!我们先回房歇息!” 韦信摇摇头道:“扶我坐下。” 韦衡将韦信扶着坐回桌案旁,咬了咬牙突然跪在地上叩首道:“阿耶,我们离开抚州!” 韦信皱了皱眉头道:“你是昏了头吗,这种时候怎么能离开?” “阿耶,家主心思深重,大敌当前还想着内斗,说什么借此机会重振韦氏也不过是他收拢韦氏权柄的借口。他的家眷实际上早早就送到了崖州。其余几家也都各怀鬼胎。现在这个韦氏,早就不是当年铁板一块的韦氏了,何谈重振门楣!” “更何况,眼下北唐兵锋正盛。您也是知兵的,也该明白,我们此时与北唐作对,无异于自取灭亡!” 韦衡头埋在地上沉声道:“阿耶!我知道您毕生所愿便是重振韦氏,可北唐席卷天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算陈蜀联手,尚且只能维持守势不致一泄千里?我们以一家之力抗衡大势,又能撑多久呢?” “您平日里教导我不要逆天而行,可您此时不正在这么做吗?” 韦信听着韦衡说的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浑浊的双眼突然闪过一道精光,他厉声道:“休得胡言!再说这种话,我就将你逐出家门!” 韦衡却不顾韦信的呵斥,继续说道:“阿耶,人说五十而知天命,您如今都已经七十三了,怎么能看不清这天下大势呢?” “我们韦氏不可能再回到您当年那个风光的时候了。” 他再次叩首,额头重重地砸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咚咚”地响声。 “阿耶,我们不要挣扎了,儿子带着您离开抚州,我们寻一处安逸之所。” 暴怒的韦信嘴唇哆嗦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韦衡。看着韦衡不断在自己面前磕头,木头制成的地板已经出现血渍。 他喟然长叹一声,突然抄起拐杖狠狠地敲在韦衡的背上,力道之大,以至于韦衡都被打得趴在了地上。 韦衡撑起身子,抬头看着韦信道:“阿耶,我们现在回头,为时未晚!” “滚!” “滚出韦氏,我没有你这个逆子!” 韦信暴喝一声,拐杖狠狠地抽打在韦衡的背上,愈疮木制成的拐杖竟然应声而断。 韦衡硬挺着接下了这一杖,随后他咬牙站了起来,朝着韦信再次拱手行礼后,带着决绝的神色驮着背走出了房间。 看着韦衡头也不回地从房间离去,韦信口吐鲜血,眼中的狠厉也变成了悲痛。 离开房间的韦衡同样吐出一口鲜血,但他此时已经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去马厩牵了一匹战马就飞奔着出了坞堡。 等到韦信派来的人追到坞堡门前时,韦衡依然远去,空荡荡地坞堡外,只有一阵微风卷起地细微尘土证明有人刚刚离去。 十月十五日,连江郡。 刘体仁再次走下马车时,大军队列已经在黔水一条支流旁边扎营,数不清的士卒正在河岸边搭建浮桥。 郑老狗见刘体仁走出马车,连忙打马赶了过去。 “处置使,你身体不好,还是回马车上待着!” 刘体仁似乎心情不错,他指着河对岸绵延的群山与在黄昏下泛着微黄的山林说道:“南国群山叠嶂,山水交加别有一番韵味,只可惜前面都在在山林中,故而不得美景,好不容易可以远观,不看一眼岂不是人生一大遗憾?” 郑老狗自然是不懂这些的,他顺着刘体仁手指方向看去,发现那山林茂密,满脑子想的都是大军行进又要变慢。 可他不想坏了刘体仁的心情,便想昧着良心夸赞几句,可到了嘴边却变成:“这鸟山怕不是又藏了万多人,说不得大军行军速度还要慢下来。” 刘体仁白了郑老狗一眼道:“这军中的杀才莫不是只会说些不衬景的话?” 郑老狗自觉失言,连忙闭上嘴不再说话,可眼睛已经望向了快要搭建完毕的浮桥。 他刚看过去,那双锐利的眼睛却迅速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 “快!护着处置使回中军,各部起身整队!” 河对面,一名斥候正拼命摇动一面示警用的红色三角旗。 第776章 抚州行(七) 看到对岸的斥候时,郑老狗就第一时间下达了整军备战的军令。 可直到郑老狗看清河对岸的状况时,他当即就命人将那斥候叫了过来。 “一个人?” 郑老狗皱着眉头问道。 那斥候抱拳道:“是,就他一个人!” “你也是不是个雏儿了,一个人也值得你摇旗示警?” 斥候连忙说道:“长史,是那人说前方有紧急军情,卑下才摇旗示警!” 郑老狗听到斥候这番话勃然大怒:“你是昏了头吗?拿这种话来诓骗我?拖下去,斩了!” 几名亲兵立刻走上前架着斥候就要拖下去。 刘体仁收回看着河对岸那人的目光,转头对郑老狗说道:“等一等。” 郑老狗道:“他谎报军情,论罪当死!” 刘体仁指了指河对岸那人说道:“先不要急,你看,他在干什么?” 郑老狗挥手让亲兵停下,随后转头望去。 河对岸,一人一马立于岸边,面对铺满了河岸的三万大军丝毫没有惧意。 虽然这人颇有胆气,可郑老狗自衬这种情况下他也可以做到,因而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处置使让我看河对岸那人,我瞧着他除了有些胆气,也没有什么不同,你让我站在那里,我也能行。” 可刘体仁盯着河对岸说道:“他可不止是有些胆气。” 郑老狗皱了皱眉头,随后再看过去时,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已经下马,当着大军的面蹲在河边开始洗脸。 “郑长史虽然也能做到面对三万大军不慌不乱,可这视三万大军如无物,怕是郑长史都自愧不如!” 刘体仁带着三分讥讽之意说道。 郑老狗被刘体仁一眼看穿了心中所想,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可他嘴上却仍旧说道:“隔着一条河,他就算是扒光了洗一遍都来得及。” 刘体仁摇摇头说道:“素未谋面之人,不值得你如此较劲。” 郑老狗道:“我才不会与这么一个装腔作势的人较劲。” 刘体仁拍拍郑老狗的肩膀道:“郑长史,你以后还是不要说违心的话了。” 郑老狗想要辩解,可他还没开口,想说的话就被眼前一幕硬生生憋了回去。 对岸那人洗了一把脸,竟然就那么牵着马从唐军已经搭起的浮桥上缓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刘体仁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郑老狗,整了整衣衫,就背着手迎了上去。 郑老狗见到后连忙带着十几名将校跟了过去,刘体仁却头也不回地说道:“郑长史一人随我前来便可。” 郑老狗赶忙让人将自己的步槊取来,持槊跟了上去。 浮桥不过一百多步,双方很快就在浮桥中央碰面。 刘体仁带着和煦地微笑看着对方,随后恭敬地朝对方拱了拱手。 “先生高姓?” 那中年人拱了拱手回答道:“韦,名衡,字恭孝。抚州韦氏,韦信长子。刘处置使直呼我的名字即可。至于先生这二字,衡当不起。” 站在刘体仁身旁的郑老狗听到韦衡自报家门后,右手顿时握紧了步槊,左手也稍稍抬起。 韦衡只是看了一眼郑老狗就说道:“这位将军,若要暴起杀人,可不要被人瞧出端倪。” 刘体仁听罢哈哈大笑几声,也不管此时的郑老狗是如何尴尬的表情,只是对韦衡说道:“世家子弟,哪个不是学识渊博,通宵古今,加之我小你不少,称呼你一声先生,并不为过。” 韦衡似乎不愿意继续客套下去,他紧紧盯着刘体仁的眼睛说道:“这些俗套的话就免了,处置使难道不想知道,我来是为了干什么?” 刘体仁接茬道:“那请问先生是来做什么的?莫不是来替你家家主亦或是哪位大人传话?” 韦衡摇了摇头说道:“我来,是为了帮你们。” 刘体仁似乎早就猜到了一般,他笑着说道:“是先生一人,还是整个韦氏?” “若是整个韦氏,那恕我不能接纳,若只是先生一人,那我必然倒履相迎。” 韦衡展开双臂道:“一人、一马而已。” 刘体仁侧身让出道路,右手伸向大军所在的河岸边说道:“请!” 韦衡规矩地拱手行礼,牵着马向前走去。刘体仁则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给足了韦衡面子。 “处置使,此人背上似乎受过重击,你瞧。” 跟在刘体仁身后的郑老狗见韦衡已经将身子背对自己,就连忙凑到刘体仁身旁说道。 刘体仁并没有作声,而走在前面的韦衡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好教将军得知,某临行时被家父杖责,因而收了些皮外伤,还请将军唤来军中医官为我疗伤。” 刘体仁憋着笑拍了拍恼怒的郑老狗,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入夜后,大军已经全数渡河,在对岸扎下营寨。 让医官给韦衡简单敷上药后,刘体仁与韦衡再次来到河边。 郑老狗本就不想再跟着,便借口巡视营帐离去。 “韦先生既然是来帮我们的,那不妨先说说,眼下抚州的形势如何?” 刘体仁直入主题,韦衡也是个不愿废话的人。 “抚州形势恐怕比处置使想的要严峻得多。” 刘体仁收起了笑容,他认真地说道:“听说韦氏也是凭着军功一步步做大的。” 韦衡点头道:“你们口中的兵家,与云州王氏并无不同。” 刘体仁道:“你说抚州形势严峻,可否展开说说?” 韦衡指着面前流动的河水说道:“这就是抚州。” 随后他又捡起一把砂石尽数扔进了河中。 “这就是眼下抚州的局势。” 刘体仁瞅着并没有掀起多少波澜的河水说道:“韦先生说的如此隐晦,就不怕我听不懂?” 韦衡冷笑一声说道:“若是翻手就平了舒州郑氏的刘处置使如此不堪,我也不会来了。” 刘体仁微微一笑,随后又问道:“韦先生打算怎么帮我呢?” 韦衡道:“刘处置使可知谋划这一步的是何人?” 刘体仁拱拱手道:“请赐教?” 韦衡突然神情一变,他长出一口气说道:“家父。” 刘体仁脸上并没有出现惊讶或是不可思议的表情,而是淡淡地说道:“猜到了。” 第777章 抚州行(八) 刘体仁在向抚州行进时,谍报司就已经将有关韦氏的谍报全部送到了他的桌案上。 而在有关韦氏的谍报中,最让刘体仁感兴趣的,不是那个未及冠时就能猎虎的现任家主,也不是那个与家主明争暗斗的韦成孝,而是韦信这个曾经官至中领军,为南陈立下汗马功劳的老人。 当刘体仁听到韦衡说出这个名字时,他并没有觉得意外。 “既然是你阿耶谋划的,你作为他的长子为何要背叛韦氏?” 韦衡叹口气,苦笑着说道:“螳臂挡车的行为,难道不是蠢人才会做的事情吗?” 刘体仁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阿耶是南陈名将,一出手就抓住了我的命脉,让我无法施展。这是阳谋,你来了,能做些什么呢?” 韦衡笑了笑说道:“都说知子莫若父,可我觉得,这句话反过来也是准确的。” “你这么有把握?” 韦衡道:“我自幼便跟随家父,他的本事,我也算是学了三成,这三成,加上你们,便有七成胜算。” 刘体仁笑了笑说道:“都说兵家擅长以弱胜强,难道你是例外?” 韦衡淡淡地说道:“可是兵家更擅长以强击弱。” 刘体仁又问道:“如果你帮我们平定了韦氏作乱,那么你的条件是什么?” 韦衡道:“我阿耶,与我的家眷。” 刘体仁微眯双眼说道:“你阿耶怕是留不得,他太危险了。” 韦衡咬咬牙道:“我会带着我阿耶以及亲眷去往定州,世世代代永不迁移。” 刘体仁转过身,他看着韦衡说道:“我从来不相信人能信守承诺。” 韦衡道:“那你如何才能相信我?” 刘体仁突然伸出右手说道:“不过,人不会一帆风顺,所以我想赌一把,就赌你会信守承诺。” “击掌为誓,如何?” 韦衡愣住了,他看着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刘体仁,这个从一见面就让他觉得心思极重的刘体仁,在此刻竟然如同儿戏一般要与自己击掌为誓,而并没有给这个承诺加上其他的枷锁让它稳固。 他缓缓伸出手,突然刘体仁主动与韦衡击掌,随后背着手朝营帐走去。 “你是君子,所以我信你。” 十月十六日,进入连江郡境内的大军并没有经过郡城,而是径直去往了位于宁远陉入口的定远郡。 唐军的动向一直被藏在抚州各处的韦氏部曲与韦信旧部所监视,因此当唐军加速赶往定远郡时,韦信与韦正面前的舆图上已经标出了唐军的位置。 “不知为何,唐军的动作突然加快,恐怕十七日就能进入定远。并且,他们昨夜突然分出四千兵马调头回了建宁。我们眼下仅仅在抚州城、连江郡布置妥当,定远与建宁都还差着火候。” 韦正表情严肃,他的手中,几面旗子还没有放在舆图上,这是还聚集在他手中的力量。 韦信因为韦衡的事情面容已经更加苍老,许多暗疾也在他一气之下尽数复发,眼下只能依靠着床榻与韦正一同谋划。 他叹口气说道:“是韦衡!” 韦正抬头看着韦信,他表情有些不自然,显然是对韦衡突然被韦信赶走这件事有些不满。 韦信努力喘匀一口气,随后举起颤抖的右手指了指定远郡说道:“这一定是韦衡出的主意。我们的计策韦衡都清楚,他知道我们必然会先从抚州的州府与可以切断水路的连江开始,提前在建宁与定远站住脚跟让我们难以在这两处搞出太多动静也确实是眼下最合适的办法。” 韦正道:“那我们要放弃建宁与定远?” 韦信摇摇头道:“建宁与定远之间隔着一个连江,一条黔水的支流就足以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 “让韦成孝明日带着三成兵马在定远起事,你暗中帮他造造声势,吸引刘体仁的注意。” “等到唐军全部扑向我们设下的饵之后,你再偷偷从各处抽调部曲汇聚到建宁,蚕食掉建宁的四千唐军。” 韦正道:“那抚州呢?抚州就不管了?” 韦信道:“抚州自然是要拿下的,只不过,我们要拿下的,是除了州府这座城池外,抚州的每一条官道,每一处高山。” “要让抚州城成为瓮中之鳖。” 韦正领会了韦信的用意,他说道:“若是唐军打垮韦成孝后,不再前进,而是着手清剿整个定远,我们如何应对?” 韦信道:“我们既然游击,那便不要考虑唐军会做什么,只需要考虑我们需要做什么就好了。” 定远,韦成孝住进了提前安排好的一处村庄,这处并不富裕的村庄中足有两百多户人家,而两百户人家放在如今这个时节,莫说定远,哪怕是整个抚州也是极为少见的。 可只有韦氏的核心人物才知道,这处村庄中,根本就没有两百户人家,有的只是千余隐忍不发的韦氏部曲。 来到村庄的韦成孝立刻就与这处屯兵地点的部曲头领取得了联系。 可就在韦成孝打算按照韦信的计划带着此地的部曲全部进入周边山林时,一名信使的到来却让韦成孝勃然大怒。 连着病了两天的韦成孝此时极为虚弱,他被韦信安排来这里已经极为不满,当他看到信使送来的密信时,本就心怀怨恨的韦成孝当着几名头领与信使的面将密信撕成了碎片。 “韦正小儿,他这是一定要逼死我们才行吗?” 韦成孝咆哮着,说出的话也让周边的部曲头领避之不及。 韦成孝愤怒的将看到的一切桌椅推翻,最终耗尽力气后才瘫软的坐在地上。 他抬起手指着一脸惊恐的信使说道:“回去,回去告诉韦信与韦正,既然那么想让我死,那我就毁了他们辛辛苦苦的谋划。” 说罢,他将所有躲到房外的部曲头领全部进入房内。 他环视一圈后,眼神狠厉的盯着为首一人说道:“今夜起事!所有部曲随我袭击唐军在定远的粮仓!” 第778章 抚州行(九) 十月十七日,刘体仁在行军的路上便收到了韦氏已经起事的消息。 不断从大军行军队列左侧往来的谍报司密谍与伸出前方三十里的斥候正不断将有关于定远郡的消息源源不断送往中军。 脱离行军队列在一处小山坡设立了一个简易营帐的刘体仁就在这里不断翻看着突然密集起来的探报。 “还是韦成孝,只不过不是定远郡城,而是粮仓。而且,相较于你说的时间,他还提前了整整一日。” 刘体仁对一旁的韦衡说道:“不过他十分莽撞,夜晚大张旗鼓攻击我军在旌德的粮仓,被守军击退了。” 韦衡平静地说道:“本来就是弃子,过分关注就落入家父的陷阱了。” 他伸出拢在袖子里的手指了指舆图上的建宁郡与连江郡说道:“家父的下一步动作,想必该是这两郡了。” 刘体仁道:“郑老狗带骑兵去往建宁郡是无法遮掩行踪的。” 韦衡道:“本来也没打算瞒过韦氏的眼线,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增兵建宁。” 刘体仁站起身看着下面官道上望不到尽头的士卒说道:“一开始就将军中的精锐往死了用,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件好事。” 韦衡对刘体仁的说法嗤之以鼻,他冷哼一声道:“既然是精锐,就该多用,只是握在手中养精蓄锐,怕是真要用时,也晚了。” “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把最锋利的刀子递出去,争取在刀子卷刃前杀死敌人。” 他将代表郑老狗麾下骑兵的一面小旗子插在连接建宁与连江的罗源县说道:“正好,也让我看看,这名满天下的北唐铁骑到底有多少斤两。” 连江郡罗源县。 接近黄昏时分,秋日阴霾的天空给整个罗源县城都笼罩了一层厚厚地如同灰尘般化不开的阴影。 城中的叫卖声较往日少了许多。街道上冷冷清清,偶尔从街道上穿过的老旧驴车将街道上散落地树叶与灰尘扬起,引得行色匆匆的路人一阵皱眉并低声嘟囔几句脏话。 转眼,那些路人也抱紧怀中的粮袋或是包袱快步离开,街道上也就再度安静了下来,只有几个站在自家铺子门前扫除落叶与灰尘的帮闲还努力的挥动着扫帚。 沙沙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响个不停。 城南的河边,寥寥几条陈旧的渔船似乎许久没人打理,就那么在水面上漂浮着,不时吹来的一阵风都能让它们那一把老骨头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声。 不远处的码头上,几条挂着北唐旗子的兵船正在此处歇脚,几十名唐军水师的士卒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着闲话,有的人则干脆跳进初秋冰凉的河水里去捞几尾活鱼给自己加餐。 在远离码头的一处酒肆中,几个坐在桌前喝着几壶浊酒的汉子成了码头上除去唐军水师外唯一的过路人。 刘三郎端起碗喝了一口,随即就皱了皱眉头。 他放下酒碗,抬头看着那个正在沽酒的老汉问道:“店家,怎的现如今做买卖都是这般坑害客人?” 年迈的店家对于刘三郎的话并没有什么表情,反倒是极为自然的将刘三郎要的第二壶酒放在桌上说道:“眼下不比以前,若是半年前,我这里要是有掺了水的酒,我把脑袋割下来送给几位客人都成,可如今,能有一口水酒喝,几位就知足。” 说罢,他也不去管刘三郎是什么表情,自顾自地回到一旁坐着,盯着远处一栋破败的房子发愣。 “喝完后准备动手。” 刘三郎低声道,随后将那碗难喝的水酒一饮而尽。 罗源县以西三十里外,一队骑兵正沿着官道狂飙,为首之人正是郑老狗。 他从清晨率部出发后,到现在已经行进了超过百里,胯下的战马此时已经气喘吁吁,郑老狗只是听自己战马的呼吸频率就知道,这匹马也快要到达极限了。 “长史!战马都不成了!” 一名校尉赶上来喊道。 郑老狗头也不回地说道:“最后三十里,咬咬牙!” “我们已经掉队一成!最后三十里,怕是还要掉队不少!” 郑老狗狠狠地甩着马鞭抽在战马屁股上:“就算跑死了,也要在天黑前赶到罗源!” 骑兵从官道上飞驰而过多时后,六名身着玄色箭服的韦氏部曲才匆匆骑马到达方才郑老狗经过的地方,此时他们胯下的战马也同样已经极为疲惫,且已经四蹄发软。 “伯长!这唐军骑兵太快了!我们根本追不上!” 其中一人一边抚摸着眼看就要跑死的战马,一边对一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说道。 另一人也附和道:“他们的马也好,跑了上百里还不见减速,我们这才跑了三十里,马就已经跑不动了。” 伯长恨恨的说道:“我们是最后一批信使,无论如何也要追上唐军,哪怕追不上,也要在唐军休整好发起进攻前将消息送到。” 说着,他强行驱动战马,再度沿着官道向前跑去。 临近傍晚时,几名韦氏的信使总算到了罗源。 他们来不及休整,立刻去往城南码头的酒肆。 可等他们快要赶到时,却发现远处酒肆本应挂在杆子上的灯笼已经熄灭了。 “不对!” 伯长见接头的灯笼没有挂起,立刻警惕了起来。 旁边一人紧张地说道:“我们会不会来晚了?” 伯长摇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你们几个先过去看看再说。” 说着他就对旁边两人说道,那两人点点头,抽出横刀悄悄靠了过去。 酒肆外高高悬挂的灯笼在风中无规律地晃动着,不时与竹竿碰撞发出一阵阵响动,露天的酒肆安静地可怕,只有远处码头上唐军的兵船还隐隐有灯光。 韦氏的两名信使悄悄靠上去,其中一人率先靠近酒肆唯一的一栋小房子,用刀尖挑开门闩。 “吱呀。” 木门打开后,房间内漆黑一片,走在最前面的韦氏信使前脚刚迈进房内,身后就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地脚步声。 第779章 抚州行(十) 伯长站在远处看着自己的两名部下消失在夜色之中后,心中没来由的焦躁起来。 许久不见部下返回的他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带着身旁剩下的三个人准备上马离开。 没等他们骑上战马,周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音。 伯长见状当即放开战马朝着旁边跑去。 他刚刚跑出五六步,几支闪着寒光的弩矢就钉在了他刚才站立的地方。而自己身旁的三名部下已经有两人中箭倒下,正不断抽搐着,显然是活不成了。 “降了,你们跑不掉的。”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他的右侧传来,惊魂未定的那名伯长转头看去,刘三郎带着兜袍将自己的半个身子藏在夜色之中,周边不断闪烁着的寒芒正不断发出无言的警告。 “我再说一次,降了,你们跑不掉的。” 刘三郎再次开口说道。 “韦氏只有战死的部曲,何来投降一说?” 说着那伯长就抽刀冲向了看不清表情的刘三郎。 刘三郎缓缓抬起左手,一阵弓弦崩响声过后,他低声吩咐道:“派人给处置使传信,就说罗源已经尽在我们掌握。”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罗源县城的西边,隔着低矮的城墙,他看到那里的天空已经染红。 罗源县城以西,一座农庄突然起火。 藏身在这农庄之中的五百韦氏部曲连同千余依附于韦氏的山贼盗匪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一队队唐军骑兵就攻破了粗制滥造的寨门。 面对沿着农庄中唯一一条土路狂飙突进的唐军骑兵,那些因为财货依附韦氏的山贼盗匪率先崩溃。 击溃了这些敌军后,郑老狗带着分成四队的唐军骑兵将农庄一分为三,随后下马进入其中清剿那些各自为战的韦氏部曲。 一个时辰之后,唐军骑兵带着战死同袍的尸体离开了农庄,只留下了满地的贼军尸骸被大火慢慢吞噬。 而这时,正在悄悄向建宁郡聚拢的韦氏部曲才刚刚得知,唐军的骑兵已经抵达连江郡罗源县这个他们势在必得之地。 已经从韦氏坞堡搬进山中韦氏的秘密据点的韦正与韦信在十八日才得知唐军骑兵一日急进百里的消息。 韦信眯着眼,握着拐杖的那只干瘦的手已经因为愤怒而变得青筋突起。 “大人,族兄一出手就朝着我们递出了最锋利的刀子,这是要做什么?” 得知消息的韦正来到韦信面前问道。 虽然他的表情看不出愤怒,可加重地语气无疑表明了韦正此时正在气头上。 韦信指着沙盘上的连江罗源说道:“那些依附我们的山贼水匪朝罗源进发,不要正面交战,一直袭扰河道。将这支唐军的骑兵牵制在此处。” “已经到了建宁的部曲立刻动身往连江闽清、永泰、平潭三县进发,打着唐军旗号将这之夺占,坚壁清野后带着所有丁口往宁化去。” 韦正问道:“那建宁郡就不管了?” 韦信道:“我们加上山贼水匪也不过一万三四千,如今接连折损兵马,现在动建宁无异于自掘坟墓。” 他接着说道:“其余的部曲分出千人现在就往抚州与定远东至县去,逼迫东至县向刘体仁请援。” “再抽调两千人毁坏定远郡境内所有官道,让山匪沿几条定远郡城通往东至的山路设伏。” 韦正道:“有族兄帮衬他们,他们怕是不会轻易援助一个无足轻重的东至县。” 韦信撇了一眼韦正说道:“谁说东至无足轻重?” “此处是定远通往抚州的必经之路,唐军虽然没有表现出要完全控制州府的意思,但是也要防备一手。” 韦正没有立刻下去布置,而是突然问道:“大人最为熟悉族兄,可知族兄会如何应对?” 韦信没有说话,他只是盯着沙盘上的定远一直没有挪开眼。 韦正点点头:“我知道了。” 定远郡,旌德县。 已经到达的唐军背靠粮草扎下营盘,三万大军分成七个营盘将粮仓刚好围在中央,随后各部便分次派人进入粮仓领取事先已经协调好的粮草。 各部忙着补充粮草之时,刘体仁与韦衡站在沙盘前开始下一步的部署。 “你觉得拿下罗源后,韦氏会如何应对?” 刘体仁自韦衡来到军中后,便与之前判若两人。 原本独自谋划一切的他俨然将韦衡当做了自己的幕僚,事无大小皆问计与韦衡。 韦衡自然看得出来,这是刘体仁在通过另一种方法将自己完全绑在北唐这架行驶地愈发快起来的马车上。 韦衡说道:“韦氏接下来不会再对建宁有什么大的动作了。” “按照家父的谋划,韦氏的部曲中有半数都会先进入连江,再经由罗源进入建宁。” “而罗源此时失去掌控,那么他们就不会继续待在连江,必然是要返回宁远陉,与我们在定远、抚州、宁化这一线较量,而连江只留下一些山贼水匪袭扰罗源,尽可能得分散我们的视线,顺便牵制住郑长史这柄利刃。” 刘体仁道:“我军最锋利的尖刀第一次出鞘仅仅划伤了对手的一层皮肉就被卡住动弹不得,这似乎对我们不利。” 韦衡却说道:“罗源对于韦氏来说是重中之重,对我们却不是,处置使只管让郑长史返回即可,那罗源,他们想拿走就随他们好了。” “你就不怕韦氏重新掌控罗源,进而进入建宁?” 韦衡道:“韦氏的部曲不能沿着官道调动,只能从一些隐秘的山间小路行进,等他们收到消息后,怕是已经在宁远陉一线了,而我们只需要在旌德这个宁远陉的出口一堵,再沿着旌德从两翼展开,缓缓压过去就是了。” “韦氏纵然是知晓这宁远陉周边的小路,我们将大军展开,结硬寨,缓缓从三面收紧,他们哪怕是一直避战,到最后也须得与我们一战。” “至于其余几个郡的山贼水匪,不值一提,仅建宁我军的四千兵马平定盗匪足矣。” 两人部署地同时,一队数百人的韦氏部曲也刚刚接到新的指示。 为首的都伯将目光放在平潭县,嘟囔了几句后喊道:“转向,不去建宁了。” “我们去平潭!” 第780章 抚州行(十一) 定远郡,绩溪,十六日夜偷袭粮仓不成的韦成孝正带着剩下的五百多部曲藏在山中休整。 虽然藏在山中,可他对定远郡消息的掌控却并没有完全丢失,对于唐军已经到达定远的消息,他同样也是知道的。 “大人,我们已经在山里藏了一天了,要不要挪动一下。” 一个韦氏的小辈凑上来小声问道。 自从韦成孝看过那封密信后,就一直处于暴怒之中,稍有不慎就是一顿痛骂。 加上偷袭粮仓损失了不少人手,现在没人愿意触霉头。 韦成孝罕见的没有呵斥那个打断他思绪的小辈。 他坐着的地方摆着几块石头,几条用树枝划出的线将这些大大小小的石头连接在一起。 这是一个简易的沙盘。 韦成孝盯着自己所处的绩溪,半晌后才缓缓说道:“把定远所有的部曲全部召集到绩溪。” 那小辈一怔,而后说道:“大人,我们要是把部曲全部召集过来,万一唐军斥候发现我们的行踪” 韦成孝抬起头盯着那个小辈许久没有说话,但是锋利如刀的眼神却让他生生将后面没说的话咽了下去。 “小子现在就去。” 说着那小辈就匆匆离开了韦成孝的帐篷。 帐篷中再次变成了韦成孝孤身一人,他莫名想起了韦应,锋利地眼神转瞬间变成了悲痛。 红着眼眶的韦成孝再次想起了密信中的内容,他的眼神再度变得狠厉,随手捏起代表自己所处位置的小石头后,韦成孝咬咬牙道:“既然你无情,那就别怪我不义。” 说着,他就将手中的石头再次放在了旌德。 “我虽然不知道你与韦信那个老东西到底谋划了什么,但是我若是将定远的部曲全部葬送,怎么也能给你造成大麻烦!” 十月十九日。 连夜将消息送出后,整个定远残余的不到两千部曲加贼寇便全数汇集到了韦成孝所在的山中。 不等那些穿山越岭赶来的人稍作休整,韦成孝便宣布了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旌德。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在场的几个都伯、伯长都愣住了。 若是放在两天前,要让他们再次动手打旌德,他们绝不会如此犹豫。 可现在,刚刚在旌德粮仓吃了败仗的他们本就士气低落,唐军三万大军又在旌德的粮仓扎下营寨。 数十里的营盘仅仅是让他们看一眼,就已经足够震慑他们了。 “那旌德如今有三万唐军,加上粮仓的两千守军,我们还要去旌德吗?” 一名都伯抱拳问道。 他话一出口,立刻获得了帐中除去韦成孝之外其余人的附和。 “是啊,我们有三千人时偷袭尚未成功,如今那三万人将粮仓围了个水泄不通,别说靠近粮仓,怕是一被发现就能被那里的唐军碾成粉。” “你们都知道旌德是个十死无生的地方,我何尝不知。” 韦成孝站起身走到众人中间说道。 “实话告诉你们,想让我们去旌德的,不是我,而是家主。” 韦成孝此话一出,整个帐内一片哗然。 几名都伯伯长纷纷交头接耳,看向韦成孝的眼中也多了一些怀疑。 韦成孝看在眼中,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将小布袋打开,露出了里面被他撕碎的密信。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让你们知晓这密信之中的内容。” 他将布袋中的密信碎片倾倒在桌案上,指了指这堆碎屑说道:“如果你们谁有疑惑,不妨过来看看,看看是我要把你们送上绝路吗?” 说罢,韦成孝便转身走出了帐篷。 “牵我的马来!” 帐外传来韦成孝的声音,一众都伯伯长也顾不得桌案上那团碎屑,连忙走出帐篷,只见韦成孝已经骑上战马。 “我知道你们想的什么,可三万唐军就在我们面前,避开了这一次,能避开一辈子吗?你们都是我韦氏的部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莫要忘了你们的身份!” 韦成孝打马向营地外走去,丝毫没有过多停留的意思,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名伯长咬咬牙道:“无非是个死,我等受家主恩遇,正当报效,我这就去集结人马!” 说着他就扭头朝自己的部下走去。 其余人也没有再犹豫,纷纷扭头散去,不多时营地中就传来了呼喊着集结的声音。 韦成孝听着营地中的呼喝声,听着身后逐渐追上来的脚步声,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诡异笑容。 十九日,已经补充过粮草的唐军本应在此时扫荡整个定远郡,可一个始料未及的消息让刘体仁与韦衡不得不选择延后了接下来的动作。 “若是他们在连江真的这么做了,那我们在连江就彻底丧失了民心,到时候韦氏只要振臂一呼,怕是整个连江都要景从。” 舆图上已经被描红的连江郡被韦衡用手指着,他的表情极为严肃,连刘体仁都没了往日轻松的神色。 “我本以为抚州是韦氏的根基,他们不会轻动,没想到他们真的要鱼死网破。” 刘体仁环抱双臂站在舆图前眉头紧锁,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连江。 韦衡扭头问道:“会不会是密谍出了差错?” “谍报司的密报从来没有出过太大差错,更何况连江这件事干系重大,他们必然会反复验证的。” 韦衡深吸一口气,突然他眼前一亮,对刘体仁说道:“如果韦氏的部曲加上贼寇席卷了连江,那么郑长史就不能返回定远。” 刘体仁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他说道:“你想让郑老狗反身去追回被裹挟的百姓?” “是。” 刘体仁摆摆手道:“怕是来不及了。” 韦衡道:“处置使说的可是民心?” 刘体仁道:“民心,民心乃是根本,可我们在渡江后,江南百姓对我们的畏之如虎,加上这次韦氏是打着我们旗号做下的这些事,那些跟着韦氏部曲走的大多必然都是自愿的,就算是截住了,还要仔细筛查。” “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人手。” 第781章 抚州行(十二) “连江已经成了一片白地,加上连江失了民心,连江已失。” 韦信淡淡地说道。 “现在的连江已经不需要我们奔走,只要振臂一呼,便有百姓景从。” 韦正在一旁说道:“可是我们虽然裹挟了数万丁口,可连江传来线报,唐军的骑兵抛下罗源全力回转了。” “路上他们的斥候极有可能撞上我们裹挟的百姓的队伍。” 韦信垂着眼帘说道:“连江三县户籍已经被我们烧了个一干二净,他就算堵住了,也无法甄别,更何况,时间也不允许他们做这些多余的事,他们现在想的是如何逼着我们在宁远陉与他们正面对决。” “我们现在占据了主动,那就不要去想他们会怎么做,只管做自己的就好了。” 韦正拱手表示受教,而后指着舆图上的定远说道:“韦成孝已经集结部曲了。” “看来他是真的被我们激怒了。” “韦成孝以为葬送了这两千人就能让我们元气大伤,可笑。” 十月十九日黄昏,定远郡旌德县。 集结了麾下两千不到兵马的韦成孝已经到达旌德唐军粮仓以南,距离唐军的营盘已经不足三十里。 在一处高高的山头上,韦成孝甚至已经能看到遥远的北方,一些星星点点的灯火正随着夜幕降临变得明亮。 “传令,加快速度,今夜就夜袭唐军营寨。” “诺!” 营寨中央,刘体仁看着正在披甲的韦衡。 “此次韦成孝如此大张旗鼓的前来,是来送死的。正巧郑老狗不在军中,我又需要你帮我暂时统管,这功劳就送给你了。” 身高七尺有余的韦衡在一众北人眼中自然算不得高大,可若是放在南人之中,也算的上拔尖的了。 常年习武让韦衡的身躯也格外宽大,当披甲之后,原本藏于宽大袍服之下的武将气概一下子就迸发了出来。 韦衡一边调整着护心镜一边对刘体仁说道:“一个诱饵自然不会有什么难处,只是处置使将右虞候军全部交予我,就不怕我反了?” 刘体仁哈哈笑道:“你若是带着百十部曲,我或许还要防备你几分,可你只身一人来投,我防范你什么?” “再说了,我军上至将校下至士卒皆是北人,亲眷都在北方,谁会跟着你一个外人反过来屠杀自己的同袍?” 韦衡结果兜鍪,将顿项放下,随后抱拳道:“那在下就去了。” 说着,他就扶刀走出了大帐。 大帐外,一名被刘体仁安排跟随韦衡的校尉将一柄大斧递给他。 那校尉也是听说过韦衡的,毕竟当着三万大军的面一人一马前来,这份胆气就值得他佩服,但韦衡的身份在军中也不是什么秘密。 让带着这个身份的人来指挥他们,多少让这个校尉有些不满。 接过大斧后,韦衡客气的朝那名校尉点了点头,随后也不看校尉脸上的冷意翻身上马向校场赶去。 校场上,一片由无数火把组成的方阵立于校场之上,火焰在举着火把的士卒头顶翻腾,远远望去像是一片火海,其中满是不安与狂躁。 “听说了吗?这一次好像领兵的好像是那个一人渡河的韦衡。” “我还听说他是韦氏出身。” “弟兄们交到他手里,不会被他给卖了?” “谁知道呢!希望不会。” 校场上交头接耳的士卒不在少数,连方阵前站着的一众校尉都在议论。 窃窃私语声不时传入正在方阵前巡视的右虞候军都尉李行耳中。 可李行并没有制止,因为连他自己都心怀不满。 校场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李行动了动耳朵,随后突然咳嗽一声,一旁的亲兵立刻敲响铜钲,整个方阵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末将见过先生。” 李行一脸不情愿地朝着韦衡抱拳行礼。 李行的表情与之前给自己递来兵器的校尉如出一辙,他早已经看在眼中,可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尴尬,于是便不做计较,只是问道:“可曾点验?” 李行生硬地回答道:“已经点验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出发!” 说着韦衡就已经重新上马等待右虞候军按照次序出发。 不多时,右虞候军的四千兵马就已经按照每个团的排序依次向校场外走去。 韦衡并没有跟着都尉处于行军队列的中央,而是去到了行军队列的最前方。 来到队列最前端的韦衡看着那些小心翼翼看自己几眼的将校士卒,突然翻身下马,牵着战马走在他们的一侧,与他们一同步行。 虽然不清楚韦衡要做什么,但是见到领兵的主将愿意下马与他们步行,那士卒们的疑虑便自然而然的打消了不少。 右虞候军走出大营后没多远就停了下来,他们停下来的地方是大营前唯一一处沟壑,稍稍下陷的地形刚好可以容纳四千兵马。而这时他们距离大营不过三里,回头便能望见营盘高悬的灯笼。 进入沟壑的右虞候军在整队完毕后,韦衡叫来李行说道:“李都尉,烦请熄灭火把,全军衔枚伏地。再派出些得力的斥候往南去,进入我军前方五里外的那片林子。” 李行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什么,转身就吩咐了下去。 最后一根火把熄灭后,四千人组成的军阵就彻底隐入了黑暗之中。 韦衡照例在最前方,但是为了打消李行的疑虑,他特意挑选了一处人多的地方,并让李行蹲在自己身后。 李行见韦衡并非是要逃跑,这才稍稍安心。 安排下去后,知道麾下将校士卒什么情况的李行又派出得力的校尉将军阵四周盯住,以防有人溜号。 一切妥当后,韦衡叼着一根截短的筷子,一双有神的眼睛直直盯着韦成孝会出现的南面。 他的身后,李行则死死盯着韦衡的背影,横刀缓缓拔出来一寸紧握在手中。 夜幕完全降临后,他们身后,唐军的营盘中已经高高挂起了灯笼,光亮让营盘周边无边无际地黑暗无法靠近分毫,只能在数百步外发出愤怒的无声咆哮。 第782章 抚州行(十三) 约有一个时辰后,韦衡与右虞候军盯着的方向终于有了动静。 许是害怕暴露了踪迹,一名斥候跑回了沟中。 “都尉,来了!天太黑,看不清有多少人。” 斥候径直向李行回报,丝毫没管就在一旁的韦衡,李行心中得意,但是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冷冷的说道:“统兵的是韦先生,不是我!” 斥候这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但是语气仍旧是生硬的紧。 好在韦衡并没有理会这些。 斥候说话的功夫,原本静谧地沟渠之外,已经传来了窸窸窣窣地脚步声。 借着月光,韦衡看到了一个一晃而过的身影,紧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 密密麻麻的人影在月光下依稀可见,除了并不明显的脚步声,就只有草木在风中摇摆的声音。 韦成孝推脱自己年迈,眼神也远没有年轻时好使,因此派了两个小辈走在前面,自己则位于偷袭队伍的中央。 虽然身处队伍中间,可韦成孝的一双眼睛丝毫没有停止打量四周环境。 他非常清楚,这一路上,为了快,他带着人一路上毫不遮掩行踪,对于可能存在的唐军斥候来说,他的行为很容易就可以被唐军判断出来。 在如此情况下,远处一切如常的唐军营寨就显得极为诡异。 韦成孝正在仔细打量周围时,韦衡也静静地望着相距一两百步外的韦氏部曲。 两方兵马都小心翼翼,一点都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以免被对手发现。 不过韦氏部曲并不清楚唐军是否存在伏兵,而唐军则是屏气凝神静待韦氏部曲再靠近一些。 眼看着韦氏部曲越来越近,韦衡与李行的心也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咳咳!” 突然,一阵咳嗽声让韦衡与李行一个激灵,这阵从身后传来的沉闷咳嗽声在静谧的夜晚极为明显。 韦衡等人听到咳嗽声的时候,距离他们只有百步之遥的韦氏部曲也听到了这阵突兀的咳嗽声。 韦成孝很快就判断出了咳嗽声响起的方向,他连忙望去,却并没有发现什么。 “派几个人靠过去看看!” 韦成孝招来几名伯长,用细微的声音说道。 “其余人立刻整队,准备迎敌!” 不多时,韦氏部曲的偷袭队伍中就分出了十几人悄悄摸了过去。 韦衡此时已经来不及纠结是谁发出的咳嗽色声,他的神情变得严肃,左手也微微抬了起来。 随着几名前来查看情况的韦氏部曲出现在他们面前,韦衡猛地一挥手,李行身后的鼓号手立刻敲响了铜钲。 “当” 清脆的铜钲声在夜空中回荡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片突然点亮的火把。 几名靠近到唐军三十几步的韦氏部曲看着突然亮起来的沟渠,早就有心理准备的他们当即扯着嗓子大声喊了起来。 “伏兵!” 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与铜钲地清脆响声交织,静谧的夜空被彻底打破。 韦衡随着号令响起站起身,他大声对李行吼道:“我们已经暴露,要想争胜,就要一鼓作气冲上去搅乱他们,跟他们比狠!” 韦衡深知自家部曲的实力,失去了突然性之后,他这四千人在夜战中能保证跟紧本部都极为困难,更不用说要跟已经有了准备的韦氏部曲交战。 此时,只有乱战才能将双方再次拉回到同样的水准。 韦衡身先士卒,手中大斧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寒光凛凛。 他快步上前,手起斧落了结面前几名靠近查看的韦氏部曲,也不管身后的唐军士卒有没有跟上自己,便继续朝着同样开始点燃火把的韦氏部曲冲了上去。 李行只是愣神地工夫,再抬头发现韦衡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连忙让人鸣号进军,自己与那名跟着韦衡的校尉也抽出横刀,爬出沟渠追了上去。 “狗日的,这厮跑得这么快!你可莫要死了。” 没了队形制约,也没了旗号指引的唐军在号角声与铜钲声中纷纷从沟渠中爬出来向前冲锋。 韦成孝看着仿佛从地里长出来的唐军,只是片刻他就借助火光看清了面前的情况,他对身旁的都伯大声吼道:“唐军队形不整,弓弩射住阵脚,跳荡兵准备上前!” 韦氏部曲在号令声中变更队形,混乱的战场与晃眼的火把让他们没有往日那么迅速,但是相比对面没头没脑冲上来的唐军,他们仍旧保持着基本的队形。 近百弓弩手迅速来到队列前方,他们搭上箭矢弩矢迅速后,也不管距离敌军多远,抬手就射出一轮箭雨。 可没等他们第二次挽弓,一名身材魁梧,身着唐军扎甲的人就出现在了他们身前。 这突然闯进他们视线的人让最前方韦氏的几名伯长下意识以为唐军已经到了近前,连忙下令弓弩手后撤,将跳荡兵轮换到前方。 可仓促之下队形变换并没有那么快。 就在他们不断催促之时,那人已经来到了他们近前。 甲胄上歪歪斜斜挂着几支箭矢的韦衡怒目圆睁,手中大斧在地上拖行,在靠近韦氏部曲的队列前时猛地扬起,大斧带着呼啸地风声径直砸在一名来不及后撤的韦氏弓手头上。 这势大力沉的一击让那名弓手的脑袋在一瞬间就迸裂开来。大斧力道不减,径直劈下去,竟生生将人劈成了两截。 鲜血洒在韦衡的甲胄上,原本漆黑的扎甲瞬间染上了一层红色,在火光下隐隐散发着红光,犹如杀神降世。 韦衡的突然出现让韦氏的前方队列发生混乱,这恰好给了后方听着号令声冲锋的唐军士卒机会,就在韦衡已经手刃七八人时,李行与那名校尉也带着几十个跑得快得来到了韦氏阵前。 李行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望向正在一众韦氏弓手中所向披靡的韦衡,不知为何脑袋里突然出现了那些社戏中杜撰的绝世猛将的身影。 “快!与他汇合,一齐往里冲!” 李行来不及多想,他大声招呼着身旁的三四十人向韦衡靠拢。 第783章 抚州行(十四) 抚州城西群山之中,一处并不显眼的小小山寨。 山寨隐藏在山林深处,饶是里面被灯火照耀的宛如白昼,可从外面看,却依旧是晦暗无比。 山寨中,韦信与韦正盘腿坐在沙盘旁边,韦协双手交叠于身前站在一旁。 “算算日子,韦成孝也该因愤怒主动去找唐军的麻烦了。” 韦信伸手去拿烛火,一旁的韦协立刻端来照着沙盘。 韦正凑上去看了看说道:“现在我们该做些什么?” 韦信手指着定远说道:“青阳、石台、冬至三县要派去一些得力的人手。要在韦成孝全军覆没后,唐人以为定远稳妥后发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韦正问道:“还要去定远?” 韦信道:“定远是眼下唐人唯一可以完全握在手中的郡,不能让他们稳下来。” “要让他们频繁地救火,不能让他们有一刻安歇的时间,这样他们就没时间周密部署,时间久了,他们的破绽会越来越大。” 韦信将目光挪到宁化,韦协也连忙照着韦信看去的地方。 “只要那些被裹挟的丁口进了宁远陉,我们就在宁化制造一些大的动静。” 宁化,正与唐军对峙的陈蜀联军大营中,韦氏再次派出的信使终于来到史太岁大帐之中。 在听过信使详细说明抚州如今状况后,史太岁转头看向一旁深思的林孝节。 “要不要主动出击?” 虽然史太岁是名义上的主帅,可毕竟是两国的军队,他还是要主动询问林孝节的意见。 林孝节沉吟片刻后问道:“你们确定能在十月底之前让宁化彻底乱起来吗?” “十月底,我们韦氏必然让宁化大乱!” 见信使点头,林孝节对史太岁说道:“正面我派出小股兵力袭扰。” 史太岁道:“那增援韦氏的两千兵马就从我军中出。” 两人一拍即合,随后史太岁看向信使说道:“你在此休息一夜,明日我会挑选你们需要的两千兵马跟你走山路进入抚州。” 抚州,定远郡旌德县唐军守备兵大营外。 战斗已经基本结束。 韦衡在一个极为巧妙的时机一人就造成了韦氏部曲的混乱,随后涌上来的唐军在李行的带领下,很快就将韦氏部曲的队列打得分崩离析。 从未经历过如此阵仗的守备兵兴奋地追击着溃逃的韦氏部曲,手中的火把将整个战场照亮。 呐喊声与呼喝声响彻战场。 李行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作为最早跟上韦衡的人,他带着三十几人配合韦衡组成的小小锥形阵一路杀穿了韦氏部曲混乱的阵线。 此时的他已经累得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了。 “做守备府的都尉做久了,这气力也不成了。” 李行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艰难地爬起来。这时一只沾满鲜血的大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李行顺着这只手往上看,发现来人正是韦衡。 韦衡的甲胄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一些不知名的红白之物还残留在甲叶缝隙之中。 他那打理齐整的胡须上也挂着几块碎肉,看上去像个茹毛饮血的怪物一样。 “李都尉辛苦了。” 韦衡将李行搀扶起来后拱拱手说道。 李行摆摆手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没力气再说什么。 李行一边脱甲一边往都尉门旗立着的地方走去,走出没有几步,李行突然转身朝着韦衡竖起大拇指,而后便继续往门旗方向走去。 韦衡无声地笑了笑,一把拔出插在地上的大斧大步追了上去。 “李都尉慢行,我来扶着你。” 大营中,登上寨墙观看远处战况的刘体仁已经听到了数千人在三里外的欢呼声,他慢慢走下寨墙,对一旁的校尉吩咐道:“放右虞候军入营后,还是要加强戒备,不要被贼军偷了空子。” 战场上,集结的号角声再度响起,四面八方追击韦氏部曲的守备兵这时才纷纷返回都尉门旗竖起的地方。 看着三三两两返回的士卒,终于缓过来的李行后怕的对韦衡说道:“若不是天黑加上你搅乱了贼军的阵线,就他们这幅模样,怕早就溃了。” 韦衡听到李行说“贼军”,表情有些不自然,随后很快就被强行扯出的笑容取代。 “李都尉来的及时,要不是你,我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李行一脸不信地看着毫无疲态的韦衡说道:“你莫要骗我,你这样子怕是还能战上一刻钟。” “哪里哪里,我只是寻了个没人的地方躲着休息了片刻罢了。” 两人互相吹捧地工夫,战场上除了他们这里已经再也看不到一点亮光。 韦衡与李行一边谈笑一边看着最大的一股俘虏,等查看完后,韦衡却收起了笑容。 他抓起一名俘虏问道:“韦成孝呢?” 那俘虏显然对于这人认识韦成孝极为惊讶,可碍于周边火光耀眼,加上面前这人浑身浴血,根本看不清是谁,于是头一偏说道:“要杀要剐随意!” 韦衡也清楚自家部曲是些什么样的人,于是松开那俘虏对李行说道:“李都尉,烦请将各部抓来的俘虏全部集中,仔细辨认。” 李行一愣说道:“这光有火把,如何辨认俘虏,还是等天亮。” 韦衡态度极为坚决,他摇头道:“不行!要立刻开始!” 李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韦衡坚持现在就要甄别,可只是看他如此严肃,便下令道:“传令,所有俘虏立刻集中交给韦先生甄别!” 韦衡大步走到已经聚拢起来的一堆俘虏面前说道:“我是韦信之子韦衡,韦成孝何在!” 在场的俘虏听到韦衡自报家门,顿时安静了下来,片刻的沉寂之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喝骂声。 在叛徒、韦氏不幸等诸多怒骂声中,韦成孝不为所动,他那鹰隼一样的锐利的双眼在人群中缓缓扫视。 很快,他就盯上了人群中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 他推开那些俘虏,大步走上前,冷笑着对躺在地上背对自己的俘虏说道:“大人何故如此?” 第784章 抚州行(十五) 十月二十一日,章义再次渡江。 这一次,章义没有在去往任何一军,而是打算坐镇中军,亲自督办大军的一应辎重士卒的补充。 大营外,前来接驾的都尉以上将校站满了营门两侧,营中士卒也披甲执锐站在一条清扫干净的道路两旁。 章义低下头看了看脚下这条费了不少力气打扫出来的道路,抬头对一旁的张大财说道:“我何时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了?” 张大财连忙抱拳请罪,章义摆摆手说道:“让他们都散了!” 一众将校散去后,大营便再度恢复了人马嘶鸣的声音。 “大军整补如何?” 章义与张大财在营中一边走一边询问道。 “回陛下,中军整补基本完成,其余两路军也已经轮换一次,到十一月就能全部整补完成。” “那也就是说,今年已经再难发起大的攻势了?” “眼下总管正在前线与陈蜀联军对峙,其余几个方向敌军也都稳守战线,哪怕是整补完成,也难以短时间打开缺口。” 章义朝李仁伸出手,李仁立刻递来一封已经拆开看过的密信。 “你来看看。” 张大财简单看过后,章义对他说道:“这是刘体仁刚刚遣人送来的,信中说的深得我意,具体就由你去操办。” 张大财抱拳道:“诺!” 十月二十二日,一队五百人的骑兵就出营直奔南方而去。 唐军大营外,几名南陈斥候正静悄悄地潜伏在一条道路旁边。 等到这队骑兵远去后,为首的什长才抬起头问道:“记下了吗?” “记下了,五百骑出营向南。” 五百骑的调动对于见惯了唐军骑兵出营的南陈斥候来说并非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因此那名什长在得到记录下来的答复后便没有再当做一回事。 可等到半个时辰后,又一批五百骑出营与前一队同一条路线向南而去。 这时的南陈斥候什长就已经生出警觉。 他回头吩咐一名斥候立刻回去回报,自己则打起十二分精神,打算看看唐军到底要做些什么。 他并没有等待多久,第三队骑兵也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第三队骑兵与第二队骑兵隔着多久?” “差不多也是半个时辰。” 斥候什长此时虽然不知道唐军到底要做什么,但是他已经意识到唐军这些动作是有什么深意的。 想到这,他吩咐身后几人盯紧唐军动向,自己则快速离去返回营寨回报。 得知唐军骑兵分批出营多队后,这名什长隶属的南陈方镇军军主也皱起了眉头。 他驻防的位置在崖关以东,目的是防止唐军绕过崖关从钦州向南陈境内深入。 虽说是为了防备唐军深入,可事实上,他所在的地方是整个钦州唯一一处与舒州连同的山口,地势不够平坦,且自己身后还有一支人数相仿的兵马当做第二道防线,区区千五百骑根本无法动摇他们在此地的防线。 他看着那斥候什长说道:“你可看清,唐军离去的方向了吗?” 什长想了想自己所在官道连接的几个州郡说道:“那条官道连通钦州、抚州,可卑下看唐军骑兵的方向,必然是冲着钦州去的。除非他们是为了刻意绕一个大圈子。” 军主听着这不够确切的回答,心中的疑惑更重,也更加紧张。 他扭头对亲兵幢主说道:“从我的亲兵中挑选骑术好的,快马回报主帅。” “聚将,我要重新调整布防。” 双方对峙许久,斥候之间也早已经相互渗透,南陈军一有动静,同样在这座南陈军营寨外守着的唐军斥候也立刻遣人回报。 张大财此时已经连续派遣了六队五百人的骑兵,第七队也已经出发。 在得知南陈军的动向后,张大财对身旁的一名魁梧的都尉说道:“张延亭,你率领最后一队提前一刻出发,汇合所有骑兵后向东去,一定要做出寻找它们战线漏洞的动作,必要时可以适当袭击他们几座营寨。” “诺!” 张延亭抱拳领命后利索地离开大帐。 唐军大营外,那一队斥候已经记录了七队从他们面前经过的唐军骑兵,此时的他们也有了与自己什长同样的感觉。 “这怕是有三千人!” 一名斥候小声对身旁同袍说道。 “不止了,已经七队了。” 他话音刚落,远处再次传来一阵马蹄声。 “第八队来了!” 他转过头望去,一队骑兵正飞快地沿着官道跑过。 “四千了。” 他喃喃道,突然他一个激灵,连忙对同袍催促道:“快,快去回报!” 傍晚时分,将麾下兵马集中到一处的张延亭简单清点兵马人数后,立刻对副都尉说道:“派出斥候,力求将我军周边三十里内所有陈蜀联军斥候扫荡干净,最起码也要让他们滚出三十里外!” “诺!” “舆图拿来。” 副都尉离开后,张延亭对一旁的亲兵喊道,亲兵立刻展开一张舆图,并利索地将他们所在的位置标记了出来。 张延亭招呼一众校尉围上来,指着东侧的黔水说道:“我军沿着舒州一路向东,沿黔水南进漳州。” “各部进发之后,彼此间隔三里,各自寻找战机,若有机会,就寻机吃掉敌军小股,若遇大股敌军,则回转躲避,一定要让敌军在紧张起来。” “诺!”一众校尉齐齐抱拳称是。 张延亭吩咐完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翻身上马喊道:“点起火把!” 随着号令层层传达,一片火把在夜空中亮起,张延亭一夹马腹,战马立刻如闪电般窜了出去。 随后他身后的骑士纷纷举着火把跟随,一条火龙就在官道上蜿蜒前行。 催促同袍回去报信的南陈斥候呆呆地望着那条绵延数里的火龙,心跳已经不自觉加快。 “唐军,唐军要开始进攻了?” 唐军中军帐中,用过饭的章义已经开始细细查看插满了各色旗子的沙盘,他的目光在刘体仁所在的抚州停留许久后,对李仁说道:“刘体仁麾下兵马都是些不堪用的,只有千骑恐怕不够,从我宿卫亲军中抽调两千骑星夜驰援,顺便带个信儿,让他只管慢慢施为,不必着急,既然要明年才能重新进攻,那我也不差这十天半个月了。” 第785章 抚州行(十六) 十月二十二日,上午时分。 张破军与程武率领两千羽林军骑兵从大营中离开时,天空已经积蓄了一层厚厚的阴云。 不断压低的云层似乎要在不久后倾泻一场大雨。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侧脸多了一道疤的程武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嘟囔了几句。 张破军不满地说道:“还是不要说丧气话的好,万一天空就放晴了呢?” 程武刚想反驳,一道光柱就刺破了浓重地阴云落在了地面上。 伴随着刺眼的阳光而来的还有缓缓传递到身上的暖意。 “拨云见日,好兆头!” 程武将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随后大声说道。 他一夹马腹,拽着缰绳先一步跑了出去。 “等等我!不要跑那么快!” 张破军在后面连忙追赶,他们身后的一众羽林军校尉看着这两名多少有些跳脱的正副都尉,也只能在心中腹诽几句,急急忙忙带着麾下骑兵追上他们。 程武与张破军率部仅仅一日夜就抵达了建宁,此时的建宁虽说仍旧在唐军掌握之下,可实际上一些被韦氏买通的山贼盗匪已经在整个建宁郡境内四处抢掠。 仅有四千人的守备兵在击溃两股山贼后,发现这些土生土长的贼寇对周边太过熟悉,根本无法除尽,加之自身兵力防备郡城已经是捉襟见肘,故而只能严守郡城以及周边,无力将掌控范围扩大到全境。 得知一队衣甲精良的骑兵来到城外时,负责建宁防务的守备府都尉连忙上城查看。 当见到他们铁胄上的翎羽时,他才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进了肚子里。 进入郡城的程武与张破军简单了解建宁的局势后,那名都尉对两人抱拳道:“两位将军,末将麾下士卒仅四千人,也缺少战马,面对贼寇实在有些无可奈何,还望两位将军能够帮我们清剿一二,以减缓建宁郡的压力。” 面对都尉请援,程武与张破军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张破军皱着眉头道:“非是我等不愿帮你们,只是我们都有皇命在身,实在时间紧迫。” 程武却轻轻磕了一下张破军的后脚跟。 “那个,我们虽有皇命在身,可同袍之间,如何能不援手,你给我们仔细说一下这些贼寇,我们可以帮你们清剿几股。” 张破军闻言连忙转头看向程武,却发现程武在朝他挤眉弄眼。 他不好当着外人的面驳了自家兄弟兼顶头上司的面子,也只好忍了下来。 从守备兵军营出来后,忍了许久的张破军这才开口说道:“你怎么能罔顾皇命,你疯了?” 程武一脸不在意的说道:“没事,陛下只是让我们尽快赶到抚州,又没说几时与刘郡公汇合,我们先帮他料理了建宁,再去岂不是更好。” “若是你觉得这样不妥,可以先一步去刘郡公军中传达陛下口谕,我随后就跟上。” 张破军拿程武没有办法,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那你要答应我,两日内就去刘郡公军中,否则刘郡公有什么手段,你也该是知晓的。” 程武连连点头并催促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快些去。” 十月二十三日下午,张破军带着十几名骑兵向定远郡赶去,程武则带着骑兵出城后迅速奔向了斥候刚刚查探到的一股贼寇。 建宁郡将乐县西南。 一处农庄正被熊熊烈火逐渐吞噬。 农庄中本就没剩下的百十个百姓都被贼寇拉到了农庄外的空地上。 不远处,几十个贼寇正拖着一袋袋粮食扔上几辆瘦弱地驮马拉着的板车。 “耶耶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是跟着上山,一个就是回你们家中老老实实待着。” 一名骨瘦如柴的贼寇头领将十几个试图抵抗的青壮杀死后,割下脑袋扔在地上,指着这些面目狰狞的头颅说道,脸上带着一副狠厉的模样,他是附近最大的一股贼寇的头领,手下足有七八百人。 这些百姓都是些年迈的老人与妇女孩童,本就被吓得六神无主,听到那贼寇头领这么说,便纷纷点头答应跟着他们进山。 可贼寇头领似乎并未罢休,他指了指人群中那些花白头发的老人说道:“这些人不事生产,也不能供我们享乐,还要凭空浪费粮食,统统杀了!” 说着十几名贼寇就狞笑着走了上去。 几名试图保护自己公公亦或是阿耶的女子想要阻拦,也被旁边的贼寇拽着头发拖到一旁。 随着一阵凄厉地惨叫声与哀嚎,一旁的贼寇一边发出尖利地笑声一边调笑着那些哭的声嘶力竭的女子与孩童。 贼寇头领嘿嘿笑了笑,随后招呼众贼寇带着十几辆马车和百十名妇孺准备返回山寨。 这时,地面突然开始微微颤动,一众贼寇此时手中还扛着抢来的粮食,或是忙着将一些散碎的银钱揣进怀中,根本没人注意。 可贼寇头领却收起了笑容变得严肃。 渐渐地,他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惊恐。一旁的贼寇也感受到了地面的颤动。 他麾下的贼寇多是流民,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可他确实正儿八经军中的逃卒,对这个地面的颤动再熟悉不过了。 骑兵,大批的骑兵。 渐渐地,地面颤动越来越剧烈,随后就是一阵如雷的马蹄声响起。 此时一众贼寇也终于明白过来。 他们抛下车马妇孺一哄而散。 没人愿意送死。 贼寇头领一边骑着自己那匹瘦弱的老马逃跑,一边伏在马上不断回头查看。 他的骑术不好,每次回头都要仅仅抓住缰绳,可就在他再次回头时,不远处,一大片骑兵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不敢再回头看,而是拼了命的鞭策胯下的老马,好让它跑得更快。 可他并没有发现,那群骑兵中,又一人已经凭借胯下优良的战马高速追了上来。 程武一骑绝尘,手中的马槊紧紧握在手中,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唯一一名骑着马逃跑的贼寇,他只是从那贼寇骑马的姿势就判断得出,那人并不会骑马。 很快,程武就追上了这个一脸惊恐地贼寇,他狞笑着将手中马槊伸出。 一击命中 第786章 抚州行(十七) 十月二十三日,日上三竿。 带着被掳百姓返回建宁郡的程武只觉得胸中畅快无比。 多日以来,跟着陛下就没有如此畅快的骑着马飞奔过。 一日夜的时间,他接连扫灭了三股贼寇。 想到自己剿灭的贼寇,程武扭头看向身后一辆板车,车上满是头颅。 那是五百多个贼寇的首级,其中有一个还是一个临近贼寇中最大一股的头领。 带着近千妇孺进入建宁郡城后,程武将他们连同那些贼寇首级统统移交给那名守备府左厢前军都尉,自己带着麾下骑兵稍稍补充了些粮草后就匆匆上路。 定远郡,江南道守备兵大营中。 张破军在昨日夜晚就抵达了此处,在见到同样刚刚返回的郑老狗后,两人寒暄几句的工夫,刘体仁也来到了大帐。 张破军见到刘体仁后,立刻将章义的口谕一字不差的告诉了刘体仁,并告诉了他程武率领的两千骑需要在建宁稍稍滞留两日的事情。 刘体仁并没有在张破军面前再说些什么,只是拉着张破军与一旁的韦衡简单认识一下,便迅速直入主题。 刘体仁问道:“程武带着两千骑多久才能赶到?” 张破军抱拳道:“回处置使,都尉说在两日内便能赶来汇合。” 刘体仁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但是张破军也是与刘体仁共事过的,自然也清楚他如今显然是有些不悦了,于是连忙给程武打圆场。 “都尉之所以还需两日,实在是建宁守备兵的都尉再三请求,说贼寇四起,他们实在无力应付,都尉也想帮处置使分忧,因而做了这个决定。” 刘体仁看着张破军脸上稍稍闪过的慌乱,自然也就猜到了张破军的想法,他沉吟片刻后问道:“陛下可曾说过让你们来此独立行事?” 张破军在这一点上不敢欺瞒,于是摇了摇头说道:“陛下让我等听从处置使吩咐。” “好!” 刘体仁突然拔高音调,他对张破军说道:“等你们都尉来了,让他不用来见我了,带着兵马去见韦先生,你们在抚州这段日子,就听从韦先生调遣了。” 张破军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刘体仁已经不再理会不知所措的他,径直带着韦衡离开了大帐。 春风得意马蹄疾,程武来时不说是笑容满面,可那心情却也是任谁都能看出来的愉悦。 可程武的好心情在他见到张破军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你放开我!我要去见刘郡公!” 程武一边挣脱着张破军的阻拦,一边大声在辕门前喊着。 他的喊声很快就吸引了值守士卒的主意,不多时,刘体仁就走了出来。 “辕门前大呼小叫,你知道该当何罪吗?” 刘体仁皱着眉头问道。 “你哪怕是陛下的亲军,程郡公的长子,就凭你这幅模样,我砍了你的脑袋,也没人说个不字。” 刘体仁的话说得极为严重,张破军看刘体仁的样子也连忙拉着他跪下说道:“末将知罪。” 刘体仁看着程武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哼了一声转身向大帐中走去。 “滚进来!” 一旁的郑老狗也连忙跟上,并不断在背后打手势让两人快些跟进来。 “快走,不要等处置使真的起了心思,你的脑袋就真的保不住了。” 清醒了不少的程武虽然不情愿,可也知道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于是起身跟了进去。 进入大帐后,刘体仁摒退众将校,只留下了郑老狗与程武、张破军三人。 “末将见过处置使。” 程武与张破军对刘体仁抱拳行礼,可刘体仁却全当看不见,只是淡淡地问道:“程武,军中失期该当何罪?辕门喧哗又该当何罪?” 两条军律扣下来,程武脸上最后一丝不满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原本健康的皮肤唰得一下变得惨白。 刘体仁站起身缓缓走到他身旁说道:“你是武学出来的,又师从王公,总不会连这点都不知道?” 程武额头上开始渗出汗珠,冷汗沿着脸颊两侧缓缓滑落。 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一咬牙说道:“此二条军律论罪皆该斩首。” “看来,你还记得自己是军中的都尉。” 程武辩解道:“末将并没忘记,只是这建宁郡贼寇如此猖獗,末将想着反正也是路过,不妨顺手除去几股,也好震慑宵小。” 刘体仁冷哼一声说道:“震慑宵小,我看你是在陛下身边待的久了,终于得以独自领兵,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罢!” 程武连忙将头压得更低:“末将没有,实在是末将想要为处置使分忧。” 刘体仁道:“既然你说分忧,那你告诉我,你是何身份?” 程武不知道刘体仁所指为何,张着嘴半天没有说话。 刘体仁指着程武道:“既然你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你是羽林军中一名小小的从六品都尉!” “这帐中,有资格对着舆图沙盘指手画脚的,只有我跟郑长史。” “你们还不配!” “若是真的想要一展拳脚,那就脚踏实地,军议时带上耳朵带上眼镜,多学多看!” 刘体仁坐回桌案之后说道:“这一次,念在你初犯,我不与你计较。” 程武听到后连忙跪下叩首:“谢处置使!” 刘体仁却说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军杖十,在抚州期间,不得我令,不得出营。你带来的兵马,也都交由韦先生与张破军执掌。” 程武闻言抬起头道:“可是处置使,我麾下兵马是羽林军,羽林军的执掌怎么能随便交给外人!” 刘体仁表情再次变得严肃起来:“羽林军怎么了?陛下既然将你们派到我这里,那么到底如何使用,就是我的事情,如果你们觉得我这样做不合规矩,大可以上疏陛下,让陛下来决断!” 程武想到陛下与刘郡公的关系,当即就同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 “好了,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就下去与韦先生交接一下来我帐下听用!” “诺!” 程武有气无力地抱拳道,随后与张破军一齐走出了大帐。 “现在好了,刚刚出笼的雄鹰,转眼又被捆住翅膀了。” 程武仰头长叹。 第787章 抚州行(十八) 十月二十五日。 钦州,频繁调动的唐军骑兵让战线上的南陈军神经紧张了起来。 分出多股的唐军骑兵从宽百里的战线上多点出击,仅仅几日就拔除了南陈军设在关键位置上的十几座烽燧。 唐军的动作在钦州的南陈军将领眼中很快就从袭扰变成了全线进攻的前兆。 很快,整个钦州便开始坚壁清野,数不清的百姓放下还没有播种完的田地开始向后方转移或是进入到临近的大城。 正在抚州与王承业对峙的史太岁桌案上也多了许多来自钦州的求援塘报。 史太岁将最新的一封从钦州送来的塘报看完后,朝桌上一扔对林孝节说道:“舒州的唐军越来越不安分了,看来是整补完了。” 林孝节点头表示赞同,可随后就指着自己手中一封塘报说道:“塘报上的唐军动向无一例外都是突袭烽燧,且兵马数都是几百人至千人规模,到现在也没有出现超过五千人的调动,在我看来,唐军的这些动作不像是为了全线进攻。” 史太岁问道:“有什么依据吗?” 林孝节道:“眼下是十月,再有个把月就要入冬了。” “唐军骑兵多,战马驮马自然也多,入了冬之后,他们的战马是要掉膘的,而一旦战马掉膘,那么他们的骑兵就无法大规模使用。” 林孝节顿了顿说道:“这一点,我认为唐军的将领不会想不到,而他们那个边军出身的皇帝更不会不清楚。” “既然如此,他们在快要入冬的时候煞费苦心这么做,就绝对是有别的原因,而非是为了全线进攻。” “我反倒觉得,他们现在是为了之后做什么铺垫。” 史太岁对于林孝节的这一条说辞也深以为然,但是他同样也摸不透唐军的真实意图,于是他干脆与林孝节凑到舆图旁边仔细琢磨了起来。 “唐军的骑兵出现的位置都在这里。” 史太岁将一个代表唐军的兵俑放在钦州靠近黔水的一端。 “这里向东可以进入抚州、黔州,向南可以进入钦州进而继续向漳州,或是兜一圈进入台州。” “除去抚州、黔州之外,其余几个州都算的上我朝腹地,也是贵军借道返回蜀地的必经之路。” 他抬头看着林孝节说道:“会不会是为了在后方制造骚乱,让我们士卒的军心士气动摇。” 但是随即他自己便否定了这个看法。 林孝节盯着舆图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后他才缓缓问道:“你们这三州产粮如何?” 史太岁眉头微皱。 虽然双方现在是联军,可关于这几州的具体情况,他并不想跟林孝节说。 林孝节也看出了史太岁的顾虑,他笑了笑说道:“我们斗得时间不比你们与北唐斗的时间少,彼此虽说多少有些地方不甚了解的,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层窗户纸,眼下大敌当前,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若是中护军不信任我,那我就用同等价值的消息与你交换。” 史太岁再次看了一眼坦诚的林孝节,他沉吟片刻道:“非是我要藏私,你也不必与我交换什么,我告诉你便是。” 他指着钦州与漳州说道:“钦州虽然看上去群山萦绕,可实际上,自舒州过了隘口,就是一马平川,耕地极多,建康所需粮食也多从钦州调运。” “漳州与钦州一河之隔,耕地同样不少,加上有黔水方便输送,因此漳州市我朝屯粮之所。” 林孝节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皱着眉头说道:“那便是了。” 史太岁一时没弄懂林孝节的意思,他思索片刻后,也反应了过来。 不过史太岁很快就皱起了眉头:“若是说唐军骑兵是为了干扰我们秋收,可眼下秋收基本已经结束,他们现在搞出这一串动作怕是晚了些。” 林孝节说道:“连北地青州都能一年两熟,江南环境湿润,冬季又多是暖冬,难道不能两熟?” “你是说,他们要干扰我们再钦州、漳州的冬种?” 林孝节点点头说道:“仗打了已经快要一年了,虽说不至于出现粮草短缺,可府库存粮想必也是耗得七七八八了。” “我要是没猜错,眼下你们的粮草都是从常平仓与义仓抽出来的陈粮。” 史太岁不置可否,林孝节继续说道:“我们不比江北,眼下这秋收一茬,过了这个冬天开春一茬,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极为紧要的。一旦少了一茬,对我们造成的影响远大于我们又丢了哪一座城,折了多少兵将。” 史太岁自然清楚林孝节说的这些都是实在话,他双手按在舆图上说道:“那就告诉钦州,不要理会唐军的动作,全心全意应付抚州,等拿下了抚州,再说别的。” 两人下定决心后,史太岁立刻遣亲兵持自己的手令去钦州传令,随后专心致志开始调兵遣将,进行大战前的准备。 陈蜀联军的动向进行的极为隐蔽,因而抚州的南征军大营中,每日出营的斥候带回来的,仍旧是那些无关痛痒的探报。 这让一直想要从抚州脱身的王承业眉头紧皱。 “今日的探报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吗?” 王承业揉着太阳穴问道,他因为一点小小的失误,被对面两个老将抓住了破绽。从而被迫在此开始他最讨厌的对峙以来,他每日都至少有一半的时间都扑在舆图与沙盘上研究如何将这支突出的陈蜀联军逼回去。 而最近身后韦氏的突然叛乱,更是让他如坐针毡。 可连着这么多日,无论他在脑海中思索出什么方法,最终都在即将下令施行时被自己否决。 明牌后,谁先动,谁的破绽就更多。 左骁卫主将林云起在一旁抱拳说道:“回总管,并无不同,陈蜀联军营盘依旧没有丝毫要动的迹象。” 王承业抬起头看着一旁的一名参军问道:“我大军身后,又什么异动吗?” “回总管,江南道处置使每日差人送来的塘报还未送达。” “派人去催!” 王承业摆摆手说道。 这时,突然一名亲兵来到帐中。 “大军营外有人持令牌求见总管。” “可曾表明身份?” “说是叫什么刘三郎。” 第788章 抚州行(十九) 王承业打量着长得极为寻常,且四十多脸上却老态横生的刘三郎。 若是从前,王承业还愿意与他寒暄几句。 可如今已经是十万大军统帅的王承业只是例行公事般地问道:“谍报司可有消息送来?” 刘三郎道:“韦氏的部曲私兵与依附他们的贼寇席卷了整个连江,现在裹挟着数万流民已经从宁远陉西侧进入山林向宁化赶来,再有两日就该到了。” “韦氏裹挟流民到宁化时,南陈的两千精锐也会跟随韦氏的人从宁化以西进入,配合这股流民袭扰整个宁化。” 王承业不断敲打着桌案,眼下的情况对他来说,已经有些棘手。 “你能打探到他们具体的行进路线吗?” 王承业抬头问道。 刘三郎摇摇头说道:“韦氏的势力在抚州盘根错节,难以下手,就连这些消息,也是我冒险伏击了几队韦氏的信使严刑逼供得知的,可也只有这些。” “至于他们从何处来,怕是要大总管自己亲自派斥候查探了。” 刘三郎离去的时候与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大帐中再次变得空荡荡的,只剩王承业一人盯着宽大的战线发愣。 眼下抚州虽然明面上有足足五个卫,可只有他清楚,这五个卫是缺兵少将的。 因为对峙以及战线过长的缘故,他迟迟没能找到机会将抚州的这五个卫与舒州已经整补好的兵马进行轮换。 时间久了,不止是兵力上捉襟见肘,军中也有了不少怨气。 本应回到舒州好好整补而后摧枯拉朽打垮敌军的他们,如今连着数月枯坐在这异国他乡,谁也不会愿意。 “着左骁卫主将林云起即刻派斥候沿宁化以西从南至北反复探查,务必找到贼军的动向;左御卫主将王二河派斥候沿宁化以东向南查探,寻找南陈军的踪迹。” 王承业会身旁的亲兵喊道,随后将中军参军与一应职方司胥吏全部叫进帐中。 “从现在起,斥候的每一条探报都要立刻在沙盘上标注,不得怠慢。” 一队又一队斥候从大营的东西两门飞奔而出,随后各自向南北离开了大军营盘。 王承业有所动作的同时,韦氏在定远的一系列动作也随之展开。 仅仅一夜的工夫,定远郡除去大军驻防的旌德、绩溪两县之外,其余三县全数告急。 大量从山中钻出来的贼寇混在这不在少数的韦氏部曲在内应的协助下很快就席卷了三县。 本就驻军没有多少三县守备兵在这突如其来的叛乱面前只能缩进并不高大的城墙后,等待身边大军的救援。 守备兵大营中,接到快马回报的刘体仁与郑老狗、韦衡围在定远郡的沙盘前默默地看着已经全数插上韦氏旗子的青阳、石台、东至三县。 “你怎么看?” 刘体仁扭头问道。 韦衡摩挲着胡须说道:“是想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迟滞我们的动作,让我们无法及时遏制对他们的下一步动作。” “他们的下一步动作会是什么?” 韦衡道:“除了我们已经知晓的宁化之外,就只可能是州府了。” 刘体仁对郑老狗说道:“四日,四日之内,若是不能扫荡定远的匪患,就提头来见。” 郑老狗抱拳道:“诺!” 刘体仁又对韦衡说道:“两千骑兵,保住州府,能做到吗?” 韦衡皱了皱眉头道:“两千骑兵虽然是精锐,可韦氏手中的实力还有不少,两千人怕是有些少了。” 郑老狗闻言哈哈大笑道:“韦先生只管带着他们去,他们自然不会让你失望。” 韦衡半信半疑的点点头,随后朝刘体仁拱了拱手道:“兵贵神速,那在下就先去了。” 刘体仁叫住韦衡说道:“我从未问你韦氏到底藏在何处,我猜你应该也是知晓的,如若是抚州平定的快,那你可以在去宁化或是直捣韦氏老巢之间自行决断。” 韦衡再次拱手道:“谢处置使。” 韦衡与郑老狗转身离去,不多时帐外就传来了人马嘶鸣声,随着如雷的马蹄声消失,帐外再度安静了下来。 刘体仁叫来书童说道:“给刘三郎传信,告诉他,让他在韦衡做出决断前先一步找到韦氏的老巢,再通知郑长史,让他率部围剿。” 书童离开后,刘体仁背着手道:“韦衡啊韦衡,你不要怪我不讲信誉,要怪,就怪你生在世家。” 十月二十七日,青阳县。 残破低矮的城墙已经承受了贼寇的多次攻击。 城墙根倒毙的贼寇尸体已经堆成了小山。 防守这座县城的并非守备兵,而是从右御卫抽调的两个打残的团。不过他们只有两三百人,面对数千贼寇本是防不住的。 好在贼寇不懂攻城,只会蚁附,因而让他们能够坚守了一日一夜。 城中两名校尉已经战死一人,另一人也已经在夜晚的战斗中负伤,此时负责城头防务的是一名跟随刘体仁来到抚州充任县丞的年轻人。 他身上的罩袍已经破烂,外面胡乱套着一件皮甲,显得不伦不类,极为滑稽。 “县丞,休息会儿,他们一时半会还不会开始攻城。” 一名年纪稍大的旅帅拽了拽趴在垛口朝外看的县丞,好心提醒道。 虽然他并不擅长肉搏,可一手好射术和胆气还是赢得了这些唐军的尊重。 “我看他们还在城下跑来跑去,怎么看都像是要马上攻城的。周旅帅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还请教我。” 县丞此时也没当自己是县丞,他弯腰坐下虚心请教。 老周偏头朝外瞄了一眼说道:“县丞您看,那贼军阵前跑来跑去的,是在扫清前进障碍的,他们既无钩锁,又无云梯,哪怕我们这城墙不到两丈,他们也决计爬不上来。” 他回过头蹭了蹭后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女墙说道:“不过,这些贼寇中怕是有高人。” “何以见得?” “这在城墙外清扫通道,只有一种情况下才会存在。” 老周说道:“无非是楼车、轒辒、冲车车一类的大家什。” 第789章 抚州行(二十) 老周的话音刚落,城外就传来了一阵隆隆的响声。 县丞听到这阵声音再度起身,可老周却将铁胄压住双眼若无其事的说道:“县丞不用看了,是楼车。” 县丞看着那个与自己城墙一般高的木制塔楼,正要呼喊一旁士卒起身迎敌,老周却再次说道:“楼车只是到了阵前,还没有准备好,等他们把人塞进去,才会推进,这怎么也要一个时辰,县丞方才射了怕是有两壶箭了,胳膊也该酸痛了,不妨休息会儿,来了我们自然会叫您的。” 县丞半信半疑的坐回去问道:“你们为何如此镇定,难道就不怕他们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 老周笑了,他掀开盖在脸上的铁胄,露出自己那张被岁月侵蚀过的老脸,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在太阳下变得格外醒目。 “我也是打了十多年仗了,也稍稍有些经验了,若是野战,敌军自然有可能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可这是攻城,容不得半点偷懒,只能按部就班,一点点来,他们要是想加快速度,那城下的贼军尸骸就是他们的下场。” 说着,他就指了指身下,而后便再次遮住亮小憩。 县丞见到他这样,也将信将疑的靠着女墙慢慢闭上了眼睛。 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的他确实也累了。 “县丞!起来了!” 年轻县丞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惊醒。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那名老周抓着的他的肩膀不断摇晃。 过了片刻,他才猛地缓过神来。 自己还要守城。 他猛地爬起来问道:“来了吗?” 老队正伸手一指,年轻县丞顺着那老队正的眼睛望去,之间两辆庞大却谈不上美观的楼车正在一片吆喝声中缓缓逼近城墙。 那楼车上满是突出的木制尖刺,楼车木头的缝隙中,年轻县丞甚至看到了穿梭其中的人影。楼车顶端,十几名弓手正向城头抛射箭矢。 “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看着这两个庞然大物,县丞感觉自己的喉咙一阵发干,说话时的声音都出现了些许变化。 老周指着其中一辆说道:“楼车所依赖的,不过是其与城墙平齐,并能将容纳的几十人全部投入城头。” “只要不让他们靠近城墙,他们就发挥不出作用,还会阻碍贼军蚁附。” 县丞道:“那我们如何组织他们靠近。” “寻常楼车有蒙皮并覆有泥沙都挡不住火油罐,更遑论这光秃秃的破木头架子。” 说着,他就吆喝身后士卒将十几个火油罐拎了过来。 “县丞,你射术好,等下我们会将这些油罐投到楼车上,你只管朝那楼车射火箭就好。” 说着,老周有眯着眼感受了一下风向,嘿嘿笑着说道:“正合适。” 他又嘱咐了一遍县丞应该射什么地方,随后就带着几个面容坚毅的火长匆匆跑向楼车即将靠近的那一段城墙。 城外,几十名贼寇正不断用刀柄以及枪杆逼迫着一些被他们掳来的青壮推车。 一名贼寇头目肆无忌惮地站在楼车外侧,他一边冲着那些瑟瑟发抖的青壮喝骂,一边不时扭头看着离自己还有段距离就无力下坠的羽箭与弩矢发出阵阵冷笑。 县丞在城头焦急地看着楼车,正巧看到了那些毫不避讳的贼寇头目,此时正好一名了望兵高声喊道:“敌军楼车近我百步!” 听到那贼寇的楼车距离百步,他虽然没把握射中百步外一个缓缓移动的目标,可再三犹豫后,他还是抽出了一支珍贵的破甲箭。 年轻县丞取箭在手,挽弓搭箭一气呵成,随后屏气凝神,双眼死死盯着百步外那个嚣张的黑点。 “崩!” 弓弦松开,箭矢应声飞出,他看着那个贼寇,心中也不断祈祷羽箭命中。 不知是不是他的祈祷让老天听到了,那支破甲箭正中那披甲的贼寇头目面门。 看着那个黑点直挺挺地躺下,县丞眼前一亮,旁边一名年轻队正也高声喊道:“彩!” “县丞射中了百步之外的贼寇头目!” 随着那年轻队正大声呼喊,县丞百步取人性命的事情很快在纷乱的城头上传开。 城头上的百余名唐军士气大振。 可很快,楼车的逼近便打断了城头上兴奋的呐喊声。 “敌军楼车近我二十步!” 了望兵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在城头上传开,早已经蹲伏在女墙后面等待的老周大喝一声,几名火长一同起身,将手中的火油罐全部朝着右侧的楼车扔了过去。 掷出的火油罐在空中飞行一段距离后,很快就砸在了楼车上。 陶罐破碎的声音让楼车中的贼寇下了一跳,随后他们便感觉一些粘稠的液体随着这阵物体碎裂声从缝隙中溅了进来。 一名贼寇摸着脸上黏糊糊的东西,却因为楼车里光线不好看不清楚,只能抹下来一点凑上去闻。 当他趴在木头缝隙之间闻到一股刺鼻气味的时候,他的眼睛猛地瞪大。 不等他喊出声音,外面突然钻进来的火苗瞬间点燃了这个身上被火油沾上的贼寇。 哀嚎声在楼车中响起,一旁的贼寇与推车的青壮惊恐地望着突然燃起火苗的楼车。 楼车之中声嘶力竭的呐喊与呼救声让每一个身处楼车旁边的人都感到一阵阵毛骨悚然。 县丞颤抖着放下手中长弓,他看着那辆被他射中后腾起大伙的楼车,心中百感交集,可下一刻,他眼中的怜悯就再度被坚毅所取代。 他果断抄起长弓,弯腰朝着另一侧跑去。 “现在他没有资格怜悯那些敌人,站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 不多时,第二辆楼车便被老周与县丞如法炮制烧毁。 劈啪作响的楼车在火焰中坍塌,哀嚎声也随着楼车不复存在戛然而止。 贼寇驱赶着青壮如同潮水般褪去,县丞则倚靠着女墙长出一口气。 突然,城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刚刚来到他身旁的老周本想跟他说话,听到马蹄声后也猛地站了起来,眼中也变得炽烈。 “周旅帅?” “县丞,咱们的援兵到了!” 第790章 抚州行(二十一) 郑老狗勒住缰绳的时候刚好停在一具贼寇尸体身前。 一支羽箭精准地插在那贼寇的胸口,他那残破的皮甲并没有为他抵挡住这支箭。 他惨白的脸上还带着生前的表情,似乎是痛苦,还掺杂着一些不可思议。 郑老狗朝一旁啐了一口,抬起头看着正在追歼逃敌的骑兵。 他目光所及,已经再没有成群结队的贼寇,只有漫山遍野的丧家之犬。 郑老狗拨马朝青阳县城跑去,一边跑一边命身旁的骑兵将旗子举高。 看清了城外确实是援军后,县丞打开城门迎了出去。 双方见面寒暄几句,郑老狗说道:“县丞辛苦了,我会从援军之中拨出千人进入青阳加强防御。” 县丞拱手致谢后邀请郑老狗进入城内歇息片刻,郑老狗却摆摆手说道:“军情紧急,就不歇了。” 这时,一旁的老周却突然抱拳说道:“长史,卑下乃右骁卫右厢第三团队正周群。” “城中还有右厢第四团一部,我等在城中被贼寇围着打了许久,心中实在憋屈,听闻将军还要继续剿贼,我们两个团皆备有战马,想要随将军一同往。” 有一股十二卫的正卒加入,郑老狗自然求之不得,可他如今考虑的也多了,便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问道:“你们校尉何在?为何是你来说,还有,是否要派出塘马告知所属都尉?” 周群苦笑着说道:“我们第三、第四团两名校尉一人战死,一人重伤,眼下两个团资历最深的就是卑下。至于告知上级,我们右骁卫一直未曾整补,主将也暂时离开,眼下归于中军,将我们拆成许多部分分守各个城池,就算要找人去说,也是去宁化大营,这一来一回,怕是要些时日。” 郑老狗听着他们的现状后就已经没了顾忌,他问道:“你们两个团还剩下多少人?” 周群抱拳道:“连同卑下,能动的还剩一百零七人。” 郑老狗点头道:“好,那就并入我的骑兵,不过我可说话了,我没有多余的战马给你们轮换,跟不上的话,那就乖乖回青阳。” “谢郑长史!” 周群双眼一亮,嘿嘿笑道。 县丞在一旁看着他们如此儿戏,便出言提醒:“郑长史,这不合规矩?” 郑老狗看那县丞身上浴血,腰间的胡禄中也空了一半,就知道他也是在守城期间认真厮杀的,因此语气也好上许多。 他对县丞说道:“事急从权,我麾下骑兵本就稀少,他们加入能让我在面对贼寇时多几分助力。” “还希望县丞能理解,若是县丞执意认为我破坏了规矩,等战后报与处置使就是了。” 说罢,郑老狗就不再理会身旁的县丞,转而派人去收拢兵马。 黄昏时,从守备兵中分出的五个团一千人进入青阳与周群带着的右骁卫右厢两个团换防。 随着他们并入郑老狗身后的骑兵本队,郑老狗打了个唿哨,一千多骑兵再度驱马向南跑去,将步卒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唐军开始清剿定远的叛乱后,韦氏就已经得知。 在郑老狗率骑兵先一步救出青阳之前,韦正就已经悄悄撤走了围城贼寇中的己方部曲。 在郑老狗率骑兵急行一夜再次投入对石台贼寇的突袭时,石台的韦氏部曲同样早早撇下这些炮灰远遁山林。 两次突袭都没有多少斩获的郑老狗此时已经发现这两股贼寇的实力太弱。 他派出塘马向刘体仁回报,自己则下令在石台休整一夜,并派出斥候悄悄靠近情况最糟糕的东至县探个究竟。 若只是些贼寇,怎么能造出楼车这些攻城器械。 郑老狗这边势如破竹之时,韦衡带着两千羽林军的骑兵已经长途奔袭近一百三十里到达了抚州以西一条不知名的河流旁边。 看到附近有活水,韦衡便下令停下扎营。 可张破军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我军已经逼近州府,离着不过二十多里,应该靠近到我军能够在半个时辰抵达的距离再行休整。” 韦衡揉了揉火辣辣的大腿根,自衬弓马娴熟的韦衡跟这些云州良家子组成的羽林军一比,好像是个刚刚学会骑马的孩童。 他抻了抻腿说道:“州府据我所知有一千守备兵,前段日子又有右骁卫四五个团进入城内,就算城门被内应打开,他们一时半会也拿不下来。” “我们若是靠的太近,被斥候发现了,他们恐怕就不会动手了,那我们来这里就只能是震慑。” “既然是保全州府,与其只是起到震慑作用,不如付出一些可以承受的代价将威胁到州府的敌人一次剪除。” “如此,岂不是更好?” 韦衡说完后,张破军没有再坚持自己的看法,虽说他依旧执掌这两千羽林军,可韦衡毕竟是处置使指定的主将,说的也都在理,而在这种时候,自己还是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休整的骑兵在一阵铜钲声中解散,他们以队分头散开,各自寻找空地打下桩子,并分出人手去旁边河里打来冰冷的河水给战马的四蹄降温。 一百三十里,战马的蹄子已经发烫了。 韦衡下马后并没有去管这些,他只是寻了一处可以看到河流的地方坐下来沉思。 张破军这时又走了过来。 “韦先生,自己的战马还是要自己来弄得好。” 韦衡抬起头看向抱着一袋拌好的马料站在一旁的张破军,眉头微皱。 南朝缺马。他虽然世家出身,也见过一些好马,可这些马匹多半是有专门的马夫负责打理,他也仅仅是学过,真正自己上手的次数寥寥无几。 “主将的战马也都要自己打理吗?” 张破军道:“我们是骑兵。身为骑兵的主将,行军在外,风餐露宿,一人双马乃至三马,又没有辅兵跟随,谁能腾出手额外打理几匹战马?更何况此种情况下,哪怕陛下都是亲自喂养梳洗,更何况其余的将校。” 韦衡听着这话自然是不信的,可他看着张破军抱着那一袋马料分明是准备强行让自己亲自动手。 第791章 抚州行(二十二) 韦衡手忙脚乱的在张破军的指导下给战马喂食。 他从一开始就清楚张破军是故意刁难自己。 毕竟这支骑兵的主将虽然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被刘体仁罢免了兵权留在中军,可他也清楚,张破军是不敢去找刘体仁的晦气,只能将气撒在自己这个外人身上。 韦衡想到这又多看了张破军一眼,刚巧与张破军四目相对。 张破军被韦衡看得发毛,眼神中闪过的一丝慌乱也被韦衡抓住。 韦衡笑了笑,将一袋马料喂完后说道:“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梳洗战马?” 张破军见韦衡一边笑一遍问自己,加上听郑老狗说过此人极其擅长洞察人心,害怕有诈的他摆了摆手道:“这就不用了。” 说着就转头走到了不远处的训斥两名给战马梳洗时大闹的士卒。 韦衡则一屁股坐在石头上看着这支年轻的过分的骑兵心中感慨万分。 南陈暮气沉沉,这等朝气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小插曲之后,一夜无话。 第二日,披甲睡了一夜的韦衡刚刚起身,张破军就急匆匆来到自己身旁。 “斥候来报,抚州的韦氏已经发动叛乱了。” “情况如何?” “韦氏在南门、东门同时发动,应该是已经攻破了。” 韦衡说道:“走,该我们出马了。” 说着,他就带上兜鍪翻身上马,不多时众羽林军就已经在他身后列队完毕。 韦衡催动战马,身后两千羽林也跟着他同时发动,一万六千多只马蹄在地上踩踏发出的动静一瞬间盖过了周边的流水声。 在一阵鼓声与号角声中,两千骑缓缓加速,迎着还在山后的朝阳向抚州飞奔而去。 抚州城,在足足两千突然反叛的原南陈州府兵协助下,突然对抚州城发起突袭的五千韦氏部曲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攻破了抚州的东、南两座城门。 城内不足两千的守备兵加上右骁卫在韦氏的突然袭击下猝不及防,只能放弃在城墙抵抗,向坊市中退去。 蜂拥而至的叛军与后退的唐军在贯穿城内的几条主要街道上展开了残酷的巷战。 隐藏了许久终于现身的韦氏家主韦正也出现在了抚州。 他身先士卒,带着数百身披两档甲的部曲冲锋在前,接连击溃了两股唐军,将短暂僵持的局面打破。 眼看已经无法坚守街道的唐军只能在右骁卫右厢前军都尉的带领下匆匆向北门退去,准备背靠城门死守。 城内战斗的局面快要一边倒时,韦衡已经率两千骑兵感到城外一座小土丘旁边。 他眉头紧锁,看着升腾着浓烟的东门与南门陷入了纠结。 他本想从离着自己最近的南门进入,可看着南门半遮半掩的城门以及不断逃出来的百姓,他有些害怕队形会被人流冲乱,进而被南门可能存在的叛军分割打垮。 可东门同样不容乐观,一队叛军已经开始修缮东门的防备,大门就在刚刚,已经关闭。 张破军看出了韦衡的顾虑,他指着南门说道:“韦先生未免太小看我们了,不过是些出城逃难的人,如何冲得散我们。” “我带五百骑为前驱,先生跟在后面慢行,且看我如何开路。” 韦衡看着张破军问道:“你当真能保证我们通畅入城?” 张破军抱拳道:“若有半句假话,我愿领军法。” 说着,他就打了一个唿哨,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看着张破军的五百骑跑出足足一里多,韦衡咬咬牙才下令跟上。 隆隆的马蹄声很快就掩盖了南门内外的嘈杂。 混乱的叫喊声、哭嚎声一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了平地惊雷般的马蹄声。 眼尖的百姓已经看到了自远处飞快靠近的骑兵,一面从未见过的飞龙旗在队伍前方飘扬。 奔跑中的张破军取出挂在马鞍上的角弓,身旁一名鼓号手立刻吹响号角。 号角声在城外宽阔的平地上骤然响起,前队齐齐挽弓,眨眼间一轮箭雨就已经朝着前方射出。 他们距离城门还有百步,这些在飞奔中射出的箭矢根本落不到这里,可那数百支箭形成的箭雨仍旧可以对那些平民百姓造成震撼。 看着面前突然变暗,随后一片箭矢插在地上,这些平民百姓哪怕是再蠢笨,也知道这支骑兵不会对他们留手。 于是城门处的平民百姓争抢着朝两侧逃窜,甚至有人跳进了秋日早晨冰凉的护城河中以求不会被杀。 城内听到号角声的叛军发现唐军骑兵后想要关闭城门,因此也不断驱赶平民。 等到张破军带着五百骑来到城门前的时候,骚乱已经在叛军的帮助下平息了大半,可城门却还没有关闭。 张破军与三十几名骑兵在厚重的城门关闭之前冲了进去, 因为驱离平民而没有了队形的叛军在狭窄的门洞中面对三十几名高速奔驰的骑兵几乎没有任何反制的措施,在门洞外的塞门刀车也碍于密密麻麻的人群无法推上来堵住门洞。 可张破军与他身后的羽林军却并没有这些顾忌,他们披挂着当胸的战马在人群中肆无忌惮的冲撞,手中的连枷横刀与大斧也不断挥舞,三十多骑很快就在门洞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有了副都尉打开的缺口,其余的骑兵也沿着半开的城门鱼贯而入。 韦衡率大队追上前队之时,张破军留下十几人守着城门,自己已经带人驱赶着溃兵向城内冲去。 “先生,副都尉让我转告,敌军都在北门,他已经先一步去了!” 韦衡有些恼怒,张破军如此托大在他看来极有可能酿成大错。 于是他催马入城,带着没有整队的骑兵也匆匆追去,既然张破军已经冲过去了,那自己就要在他达成突然性的时候补上第二击。 至于队形,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张破军在街道上飞驰,沿途的散乱叛军都已经成了他马蹄下的尸骸,他身后的骑兵跟着他穿梭着城内的街道,像是一条游龙在城内寻找着自己的敌人。 可很快,张破军眉头皱了起来。 对抚州并不熟悉的他只顾着驱离叛军向前猛冲,已经找不到通往北门的路了。 简而言之,他迷路了。 第792章 抚州行(二十三) 看着陌生的城内街道,张破军就一阵头大。 此前只顾向城内猛打猛冲的他回过神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在何处了。 他勒马四处张望,除了仓皇逃窜的叛军与一些试图躲避他们的平民百姓,竟然一点头绪都没有。 “副都尉!我们好像跑岔了。” 一名校尉凑上来说道。 “我知道!” 张破军喘着粗气说道,他回头看了看身后自己来的方向。 “走!回转,往回走,看看能不能找到路。” 张破军说着就拨马向后跑去,其余羽林军也都纷纷跟了上去。 北门,叛军的攻势已经愈发凶猛。 好不容易稳住阵脚的右骁卫六七百唐军连同没被打散的四五百守备兵在叛军接二连三的舍命突击下再次后退。 尽管此刻他们还牢牢地掌握着城门与门楼,可指挥城内全部唐军的那名右骁卫都尉很清楚,北门易手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北门前并不宽敞的街道上,唐军与叛军的尸首已经密密麻麻铺满了地面。 韦正已经不再继续冲在一线,他站在街道一侧的一座三层小楼上看着街道上的厮杀。 他观战的这会功夫,北门的唐军已经不再后退,他们以右骁卫的老卒作为最前排死死顶住了叛军的轮番进攻。 仅仅韦正看到的,就已经有两轮进攻被重新站住脚的唐军粉碎。 “还要多久才能拿下北门?” 一旁的都伯抱拳道:“剩下的唐军极为顽强,且兵甲精良。怕是还要一个时辰。” 韦正抬头看了看天空:“已经日上三竿了,我们清晨突袭,又有内应,面对这千余唐军残兵还要一点点啃,你们莫要忘了,从定远来的那两千骑兵都要到了。” 他话音未落,一名部曲就匆匆跑上来喊道:“唐军骑兵数千,一刻钟前自南门入城!” 韦正神情一变,连忙问道:“为何现在才来回报?” 那部曲道:“唐军分两批入城,第一批入城后攻势太猛,沿着街道一路冲杀,南门的人还没等收拢就被第二批又冲散了,逃出来的人兜兜转转现在才绕过来。” 韦正转身对一名都伯说道:“带你的部属立刻堵住临近街口,务必堵住半个时辰!” “诺!” 韦正又对身旁跟着的一名小辈说道:“你去下方催促他们尽快拿下北门!” 南门通往北门的街道上,韦衡带着一千五百多骑兵正高速向北门扑去。 随着他越来越深入,周边叛军的抵抗也越发坚决起来。 这让韦衡开始怀疑张破军现在是否正在去往北门。 如果张破军早在自己之前就向北门赶去,那么自己面前的叛军眼下应该已经被冲散,而不是逐次在每一个街口阻击他的推进。 但是韦衡此时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张破军发生了什么意外,眼下他距离北门最多还有两三个街口,开弓没有回头箭。 韦衡横下心来,再次加快马速,胯下雄壮的云州马似乎也感受到了韦衡的想法,迈开四蹄拼了命的狂奔。 靠近北门的街口处,叛军在一名都伯的带领下刚刚就位,唐军骑兵就撞开一群溃兵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带队的都伯连忙下令架枪抵御,拒马与枪槊在街口形成了一片钢铁丛林,闪烁的寒光让人望而生畏。 韦衡此时换了一杆马槊冲在最前面,两侧是自发来到他身旁的几名校尉,他们将马槊同时放平,在有节奏的马蹄声中不闪不避,直奔枪阵冲了上去。 马槊与步卒枪槊在街道上谁也无法躲避,只能正面决出胜负,但是马槊的长度让双方在第一次接触时占尽了优势。 韦衡用马槊挑开了一架并不牢固的拒马,给战马腾出了冲击的空间,同时手中马槊再度调整位置,准确地扎在了一名手持枪槊半蹲着的叛军身上。 马槊借着战马的速度带出的力道极大,韦衡只感觉虎口一阵发麻,随后面前十几名叛军顷刻间就全数被顶翻在地。 韦衡抛弃马槊拎起大斧,在战马倒地之前奋力劈砍,将周边一排刺来的枪槊格开,随后一跃而起落入了战马砸开的空地上。 落地后的韦衡大斧横扫,将周围已经散开的叛军逼退,不等他进步下劈,身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跟在他身后的羽林军骑兵已经顺着他砸开的缺口冲了进去。 马槊撕开了已经出现缺口的枪阵,在一阵混乱的冲撞之后,以最前方十几人倒下为代价,羽林军冲垮了这个几百人组成的枪阵。 战马撞开那些心惊胆战的叛军,马槊与横刀在人群中扬起一蓬蓬血雾。 韦衡被一名羽林军骑兵勾手拽上战马后,迅速换了一匹马。 他大声吼道:“继续随我向前!” 说着就一拽缰绳撞开几个不长眼的溃兵冲了过去。 隆隆地战马从街口飞奔而过,很快就将剩下没来得及逃脱的叛军踩成了肉泥,等到大队骑兵拐弯消失在街口,另一个方向才传来又一阵马蹄声。 张破军看着满地的残破尸骸与几匹自家的战马终于长舒一口气。 “总算找到路了!” 北门被叛军作为据点的三层小楼中,韦正听着身后街口的喊杀声渐渐变小,就已经猜到情况不妙。 不等街口传回消息,他就抽出后队转向在北门直道上列阵等待身后唐军骑兵到来。 在北门苦苦支撑的唐军右骁卫都尉见叛军本队有所动作后,细细观察了一番也猜到是援军到了,于是便大声将消息传到每个人耳中。 已经疲惫至极的唐军在这一声声“援军到了!”的呼喊声为之一振,原本摇摇欲坠的战线再度稳固了下来。 攻击不顺加上后方有唐军援兵到来让叛军的斗志肉眼可见的下降,哪怕是韦氏部曲也因苦战许久开始动摇。 韦正自然知晓麾下部曲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士气上的问题,于是便再度走到阵中激励他们的士气。 前方战事胶着,后方韦衡带着羽林军也已经赶到,以免飞扬的飞龙旗让北门的唐军突然开始大声疾呼起来。 “羽林!” 第793章 抚州行(二十四) 看到飞龙旗的那一瞬间,原本只是维持战线地唐军便突然发了疯似的开始反攻。 他们似乎忘记了自己已经苦战半日,也忘记了自己是势弱的一方。 狂呼酣战的唐军在羽林军到来后突然迸发出的强大战斗力让韦正都愣住了。 起初他还感到疑惑,虽然他清楚这支骑兵是从舒州增调来的,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支骑兵能够让唐军如此疯狂。” 等到他仔细看着那面飞龙旗以及那些唐军头顶的翎羽,并听见北门的唐军残部发出的呼喊声,突然间,韦正反应了过来。 “羽林军?北唐皇帝的亲军?” 韦正大惊失色,他一边在心中悔恨自己没有仔细探查这支骑兵的来路,一边开始调兵遣将,准备拼死挡住这些看上去就不好惹的天子亲军。 韦正心慌意乱时,韦衡已经在距离叛军后队两百步外停了下来。 韦衡心里对于冲击阵形如此厚实的叛军并没有什么底气。 虽然他身旁的羽林军一众校尉并不认为自己会被这些土鸡瓦狗挡住他们冲锋的马蹄,可他仍旧不想冒险。 “下马步战!” 为了稳妥,韦衡片刻后下令道。 “韦先生,这不过就是几千叛军,当年陛下十余骑就敢在长门关上千守军之中取下叛将首级,我等如今足有一千五百余众,敌军又尽是些土鸡瓦狗,如何不能踏破敌军!” 看着身旁这些眼高于顶,一脸倨傲地羽林军校尉,韦衡仍旧坚持道:“下马步战!” 他们显然并不服气,可敌军已经在面前,他们也只好服从韦衡的军令。 叛军已经转身的后队之中,负责阻挡唐军的一名韦氏的部曲都伯已经听到了自北门传出的怒吼声,面前这些甲胄精良的唐军身份他也已经知晓。 此时的他早已经紧张得口干舌燥。 他很清楚自己麾下这千余部属是何水准,若是步战,他们尚能凭借厚实的阵形与并不宽阔的街道阻挡唐军,可一旦这些骑兵发起冲击,他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后果是什么。 可就在他忧心忡忡时,对面的唐军却突然集体下马开始整队。 见到唐军放弃了自己所长,他心中大喜,立刻下令用弓弩手覆盖已经整队开始推进的羽林军。 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手中的步弓与少量的弩矢并不能威胁到对面那些看上去阵形并不厚实地唐军。 “举牌!” 在几名校尉的呼喝声与铜钲声中,快步向叛军推进的羽林军前排齐齐举起准备好的团牌。 叛军密密麻麻的箭雨落下后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太大的伤亡。 大量箭矢插在了在他们的团牌上,或是被身上精良的甲胄所抵挡。 韦氏的部曲都伯看着对面唐军在箭雨中好整以暇的推进,顿时傻了眼。 很快,他就没时间再感慨这些唐军的纪律性与甲胄的精良。 “还射!” 随着一阵怒吼声,举着团牌的羽林军身后,突然腾起一片箭雨。 这些箭矢力道十足,刚一落下就射翻了一大片没有着甲的叛军以及一些只有身甲的韦氏部曲。 “都伯,是破甲箭!” 那都伯听到身旁部下的话后说道:“把旁牌团牌全部拉上来,他们不可能全部都是破甲箭,挡住几轮,他们就该发起冲锋了。” 他话音刚落,第二轮破甲箭就应声而下。 箭雨密密麻麻地落在叛军还没有组成的盾墙上,不断撕扯着叛军的战线。 都伯惊恐地发现,唐军已经在几十步外停下来了,正在与自己的弓弩手对射。 无论是弓弩的力道还是箭矢弩矢的精良程度,羽林军都更胜一筹。 他们不断将箭雨投射到叛军之中,不多时,叛军的弓弩手开始落入下风,随后就被羽林军彻底压制。 韦衡看着叛军的队形一变再变,便清楚他们的弓弩手已经被打残了,于是大手一挥:“突击!” 第一排手持刀牌的羽林军突然后退,将一队手持长槊的同袍轮换到阵前。 这队羽林军将长长地马槊放平,随后果断地向叛军发起了突击。 “唐军开始突击!” 一名叛军大声喊道,他话没有说完,羽林军的长槊就已经伸到他们的盾墙面前。 长长的马槊在步战时并不能很好的操控,这是几乎所有人的常识,可在这些羽林军面前,这个常识似乎被打破了,他们虽然同样不能很好地稳住摇晃的槊刃,可他们仍旧可以在奔跑中保持队形的一致,并在最后一刻将马槊狠狠地捅进面前敌军的身体中。 感受到马槊戳中物体后,不论到底命中了什么,这一队唐军立刻放掉了手中马槊,抽出骨朵横刀开始逼近。 被持槊冲击的羽林军撞垮了前面两三排的叛军在那名都伯的吼叫声中正忙着重整,那队羽林军就已经来到了身前。 他们趁着叛军手中枪槊没有放下欺身上前,横刀骨朵不断收割着眼前敌人的性命,而身后第二队羽林军则快步来到捡起地上叛军的长枪步槊在组成一排枪阵沿着同袍打开的缺口整齐地压迫叛军的阵形。 短短一刻钟,被韦正调来阻挡羽林军的叛军就已经被打的四分五裂,再也看不出严整的队形。 韦衡见到自己已经达成突破,便下令第四队即将上前的羽林军暂缓,开始每个几十息派出一队。 这种缓缓加码的方式让叛军产生了羽林军后力不济的错觉,于是他们便强行将有生力量派上来消耗已经开始交战的羽林军的体力。 当韦衡见到叛军从正面不断抽调有生力量投入阻击后,他突然改变增派的节奏,一口气将手中剩下的八百人全数投入到了战线之中。 宽三十步的街道上,双方的厮杀远没有正面来的那么胶着。 无论是兵器、甲胄,还是体力、武艺都强于叛军的羽林军在这种无法体现人数优势的厮杀中几乎拥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这场近乎于一面倒的屠杀很快就引发了叛军之中的骚乱。 “我军败了!家主已经逃了,我们快逃啊!”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原本就不堪重负的后队几乎是一瞬间就彻底崩溃。 而方才那个喊出这句话的人则偷偷将衣甲一扔,趁着混乱跑进了一旁的坊市之中消失不见。 第794章 抚州行(二十五) 突如其来的谣言让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彻底崩塌。 叛军争相逃窜,只为了从这条街面上消失,从而逃过一劫。 韦正听着后队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并不清楚那句扰乱军心的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如今,哪怕他不断派人去往后队辟谣,都已经无法制止后队的崩溃。 韦正想要抽身去往后队,可北门唐军像是疯狗一样死命贴着他的前队,让他迟迟无法稳住后面的局势。 颓势已现,再想逆转就要出现像唐军这种情况才有可能。 但是韦正清楚的知道,自己手中没有多余的力量,除去宁化的部曲,抚州就是他手中最大的一股力量了。 韦正看着不断实行向心压迫的唐军,心中已经萌生退意。 他叫来几名小辈以及部曲中的都伯伯长喊道:“我们已经被唐军夹在此处,唯有击破一支唐军才能反败为胜。” 韦正指着后面说道:“那是他们皇帝的亲军,我们就先与那强的碰一碰,打垮了他们,后面的唐军也就不足为惧了!” 说着,他就拎起大斧朝后方走去,似乎是要身先士卒。 “家主乃是我韦氏的顶梁柱,万万不可在此时冲锋陷阵,我等先去,家主在此处静待。” 不等韦正走出几步,落在他身后的一众韦氏的部曲与年轻的小辈就已经拎着兵刃越过他冲向了势如破竹的唐军。 韦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冲去,转身就带着身旁百十名部曲反身朝北门的唐军残部杀了上去。 身后的唐军骁勇善战,以他麾下部曲的实力,必然难以抵挡。 可北门的唐军虽然同样凶猛,可毕竟是强弩之末,力竭之态已经显现。 从哪里突围最合适,他韦正再清楚不过了。 不断深入的羽林军此时已经接连击溃了上千叛军,以免韦氏的认旗已经距离他们不足百步。 就在韦衡打算一鼓作气彻底凿穿叛军时,本来已经稀薄的叛军阵列后方突然又出现了一股叛军。 他们没有丝毫队形可言,似乎只是为了拼命来的。 双方一交手,羽林军推进的势头便被狠狠地打压了下去。 用团牌不断冲击羽林军队形的叛军很快就将前排羽林军的战线撞得七零八落。 “韦先生,叛军来了一股生力军,我们的锋锐被阻,已经胶着。” 听着身旁一名校尉的回报,韦衡并没有气馁,在并不宽阔的街道上打到现在,尽管全军都在推进,可靠的还都是最先迎敌的几百人,后方的羽林军根本没有耗费多少力气。 发现担任矛尖的几个团不在锋利后,底气十足的韦衡果断将后方的生力军轮换到前方。 因为他们一次突击就逼迫羽林军停下前进脚步的缘故,一名韦氏的小辈连同几名部曲看着重新轮换上来的羽林军果断发起进攻,打算重演刚才的一幕。 就在他们举着团牌迎上去之后,想象中的与敌军前排撞在一起的情况没有发生。 他们面前的唐军竟然主动撤开,让出了一个口子。 十几名叛军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一头扎进了密密麻麻的唐军阵中。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原先面对他们的唐军已经继续向前,而自己的前后左右已经围满了跃跃欲试的唐军。 周边羽林军见都是些手持横刀团牌的叛军,便集中枪槊将他们死死限制在原地,随后十几名手持团牌的羽林军果断向前将他们死死围在了中间,让他们连刀都抬不起来。 就在他们被挤成一团,极为难受之时,一杆又一杆枪槊从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扎了进来。 围着他们的唐军刀牌手不断将包围圈缩小,枪槊也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枯燥的戳刺,不过几十息后,十几名叛军就已经尽数成了尸体。 类似的情况在韦衡重新更换担任矛尖的羽林军后不断在阵前发生。 以火为单位作战的羽林军抓住叛军毫无队形的弱点,不断用优势的人数绞杀那些各自为战的对手。 靠着决死突击换回的胶着战况在唐军的绞杀下再度被打破。 团牌、横刀、骨朵、枪槊,这些寻常的兵器在羽林军手中配合无间。 被步步蚕食的叛军再度不支,原本高涨的士气也在这近乎一边倒的屠杀中消散殆尽。 轮换上来的羽林军很快就重新取得了优势。 这些不讲队形,只是为了堵住己方前进道路的叛军此时也只能依靠一股子血气之勇不断填进这个血肉磨盘之中。 一名侥幸没有被唐军绞杀的韦氏部曲都伯一边指挥着残兵继续冲向面前的羽林军,一边扭头想要寻找家主的踪影好继续激励士气,却发现家主已经不在原地。 他在乱糟糟的战场上茫然的寻找家主的身影,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中升起。很快,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找寻家主的那名都伯便看到了让自己心凉了半截的一幕。北门方向的唐军已然被凿开了一个口子,数不清的己方士卒正蜂拥着从那个打开的缺口逃窜。 “家主逃了!” 心灰意冷的那名韦氏部曲都伯在羽林军的横刀落下之前声嘶力竭地吼道。 这声临死前的悲鸣很快就传遍了还在拼死抵抗的叛军之中。 这一次,再没人试图稳住局面,因为越来越多的人随着这声吼叫回头张望,看到了他们并不想看到的真相。 “快逃!” 呼喊声此起彼伏响起,这时再也没人还记得自己在迎着唐军冲上来时心怀何等死志。 韦衡见叛军士气突然崩溃,当即大声下令道:“压上去,驱散溃兵,追击逃窜的叛军!” 羽林军当即分成两队,一队上千驱散溃兵,另有三百多人返身跑向战马,准备沿着街道追击突破北门唐军的叛军。 唐军击破当面叛军时,在城中转晕了的张破军也终于抵达了北门。 赶上了末尾的张破军也来不及向韦衡致歉,先观察起了北门的战况。 此时从北侧守军残部方向突出重围的叛军已经分出百十人向门楼跑去,大部则将塞门刀车推到一旁正在打开城门。 张破军伸手指向城门处说道:“从侧面冲上去,截住叛军!” 第795章 抚州行(二十六) 从清晨开始,抚州城就已经乱做一团。 与城内相比,城外也并没有安静到哪里去。 蜂拥着从城内掏出来的平民百姓们拖家带口向着四面八方逃窜。其间呼喊声并不亚于城内的喊杀声。 空旷的官道上挤满了人。到处都能看见呼儿唤女的百姓与争抢财货的社鼠。隔着数里外,喧闹声与喊杀声都清晰可闻。 官道上,一名五官端正地男子正与几名同伴抢夺一名年轻女子与一个年岁不大的男童手中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一边拽着并不断出言喝骂。引得周围逃难的百姓纷纷避让。 “直娘贼,快撒手,否则我要你好看!” 那男子端正的五官因为用力而变得狰狞扭曲,他的一双大手已经青筋凸起,显然是用足了力气。 一旁的几个同伴也是脸涨得通红,明显也是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但是,不知为何,这四五个五大三粗的男子竟然迟迟没能从一个瘦弱的女子与一个男童手中夺过包袱。 那女子咬着嘴唇,死死抓着手中的包袱不愿放开,指甲都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内里透红。 “再不放手,耶耶真要动手了!” 为首那个五官端正的泼皮突然松开手,他面目狰狞地盯着女子身旁的男童,一柄破烂的短刀突然出现在他手中。 那女子只顾拽着手中包袱,根本没见到那人掏出刀子,一旁的男童也同样如此。 那泼皮见那女子将自己的话当作耳旁风,突然大步向前,一刀就捅向了那女子左肋。 可那女子左侧站着的正是那个男童,他身高也不过是到女子胸部往上,这一刀正巧扎在了男童脖子上。 鲜血从豁口飞溅而出。 抓着包袱的女子身子猛地一哆嗦,一双通红的眼睛瞬间变得呆滞。 她缓缓转头,看着已经歪倒在地不断抽搐的男童,嘴巴张着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泼皮见同伴拿到了包袱,就将刀子上的血随意在衣摆上抹了抹,凑到同伴旁边开始查看这包袱中到底是什么宝贝。 “就只有这么多东西?” 等凑上去之后,几人才发现,这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中只有几百个散钱和两张干硬的饼子。 剩下的,都是些女子的衣物。 那泼皮不信邪,在包袱中翻找了一通,才在最底下找到了一个样式寻常的簪子。 他气愤地将包袱甩在已经瘫倒的女子身旁喝骂道:“狗日的,你就只这么点财货,偏要抱着不撒手,还害的老子平白用了一把子力气。若不是兵灾来了,我连自己都养活不起,我高低也要将你卖进城中勾栏里换几个酒钱!” “呸!” 他的同伴纷纷朝着那女子啐一口口水就要离去。 抱着男童的女子呆滞了片刻,丝毫不顾脸上腥臭黏腻的口水。 突然,她的眼神变得清澈。 她费力抱起男童,大声对着绕开的难民们喊道:“谁愿意替妾杀了这些贼人,我沈二娘愿意以身相许!或是做奴,或是做妾,哪怕是当一条狗,妾都认了。” 第一遍的时候,她的声音并不大,可随着她不断扯开嗓子大喊,女子尖利的声音很快就在官道上传开。 那几名泼皮听到后也连忙回头准备捂住她的嘴,生怕过路的有哪个起了色心的要英雄救美。 可等他们匆匆回到沈二娘身旁时,却发现她无论怎么喊,周边只顾逃难的路人根本无人搭理她。 于是,面带惊恐地几人便带着戏谑的表情看着沈二娘声嘶力竭的呼喊。 为首男人看了一会儿,突然走上前一把将沈二娘拉起来,不顾她如何踢打,一把夺过男童尸体扔到了一旁路边。 沈二娘的一双眼睛再度变得通红,他发疯似的上前抓咬几人,却被他们轻松制住。 “看你这么有劲,我们几个正巧也被这清晨的兵灾搞得一肚子火气,就拿你泄泄火!” 那泼皮狞笑着就要拖着沈二娘去一旁路边。 这时,官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几人听见后连忙朝一旁躲避。 眼下这个时候还能骑着马从官道上来的,除了唐人那些骑兵,实在不会有旁人了。 沈二娘抓住他们慌乱的机会猛地挣开,她跑到官道中央,伸出手大声重复着刚才的话。 官道尽头,程武带着三十几名骑兵正朝着抚州城飞奔。 求了刘体仁整整半夜的他终于获准来抚州,兴奋的程武带着三十几名留守的羽林军骑兵仅仅用了半夜加上一个上午,就从定远赶到了抚州城。 一想到自己能够参战,程武的心情就说不出来的激动,可突然,前方传来的一个女子的凄厉喊声却让他一个激灵。 等他回过神来,那个扯着嗓子大喊的女子已经在他面前,而他因为战马速度极快,根本来不及避让,眼看就要撞上去了。 虽说程武对战时撞上几个平民没有什么负担,可眼前这个女子伸开双臂拦在路上的举动还是吸引了他。 他拉住缰绳,强行将战马拽着朝一侧跑去,可战马的后蹄还是蹭到了那女子。 那女子吃痛倒地,可依旧在高呼着什么。 学了不多南陈话的程武停下战马仔细分辨了好半天才终于听懂。 说着,他就转头看向那女子手指的方向。 几个两股战战的泼皮就站在官道旁边,其中一人手中还拿着一根簪子,而他们的身旁,还有一个男童就那么睁着眼睛躺在草丛中,显然是死透了。 不等那沈二娘说完,程武就已经清楚她的意思。 他随手一指,身旁的羽林军立刻催马向前,用马槊指着面前几人将他们聚拢到一起。 “某军务在身,借你横刀一柄。” 程武说着抽出腰间横刀扔给那女子,随后对身旁队正说道:“你带着四个人留下,若是那几个腌臜货要跑,就打断它们的狗腿,若是这位娘子下不了手,你们就了结它们。” 说着,他便催马继续朝抚州赶去。 程武扬长而去后,沈二娘捡起地上横刀,拖着那条被战马不小心蹭到的腿,蹒跚着朝那几个泼皮走去。 第796章 抚州行(二十七) 抚州城北门。 衔尾追击的羽林军已经咬住了叛军殿后的尾巴。 就在他们刚刚击退面前百余人后。 突然一队骑兵沿着城墙从一侧冲了过来。 他们飞快地将逃窜叛军的队形切成两段,随后就把叛军向同袍的阵前挤压。 来的人正是迷了路的张破军。 就在张破军领着骑兵在叛军之中左突右冲时,另一边的韦衡却隐隐有些动怒,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也开始涨红。 张破军的出现让他失去了完全咬住叛军的机会,而被夹在中间的这支叛军之中,显然没有韦正的身影。 厮杀了一番之后的张破军此时也发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一股叛军已经趁着他冲出来的时候溜出了北门。 他不敢怠慢,连忙带着麾下骑兵拨马让开通道,可溃兵已经堵在城门口,显然一时半会已经追不出去了。 城外,仓皇逃出来的韦正带着身旁的约两百人正拼命向着一片树林逃去。 那里有他提前给自己预备好的几百匹马。 只要跑进了树林,那么自己就算是逃出生天了。 只要还活着,总还是有机会的。 韦正在心中暗道,逃跑的速度却依旧不敢慢下来。 可就在他跑出没有多远,从西侧传来的一阵马蹄声却让他神色一变。 “家主!西边,西边来了一队骑兵!” 一旁的部曲指着宽阔平坦的西侧大声喊道。 韦正扭头看去,地平线上,三十几名骑兵拉成一条线正飞速靠近。 被路上的小插曲耽搁了片刻的程武此时正不断催马加速,在南门抓到一名溃兵的他在问出战况后就直奔北门而来,打算进入北门帮友军稳住战线。 可等他接近北门后,行进方向上,数百个仓皇向树林逃窜的人影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都尉!会不会是被击溃的友军?” 身旁一名羽林军侧着头大声说道,耳旁的风声将他的声音遮掩了大半。 程武没有答话,而是再度狠夹马腹,让胯下战马跑得更快一些。 他不相信羽林军两千骑兵入城后,北门还能失守,他此时更愿意相信,这是叛军的溃兵正在逃窜,说不定,还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韦正见到来了一队骑兵心中一凛,他当即招呼身后部曲随他加快步伐。 可他们毕竟是苦战许久,又只有一双腿,无论如何都跑不过全速追过来的骑兵,很快,双方的距离就被缩短到仅有百步。 韦正看着近在咫尺的树林,用上了吃奶的力气终于跑到了林线边缘。 只想尽快取得马匹的他也顾不上身后到现在还追随自己的部曲,一头扎进了林中。 程武在这支队伍的末尾即将进入树林时追了上来。 他们很快就冲垮了面前尚未进入树林的几十人。 这些人的衣甲让程武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于是他不顾身边部下的劝阻,打马就追了进去。 借着方才奔跑过来的速度,程武率先一头扎了进去。 这片树林并不茂密,树木之间的距离足以让战马通过,只是有些低矮的树干需要随时俯身躲避。 这些难不倒几乎从小就习练马术的羽林军,他们进入树林后自发散开,敏捷地穿行在树林之中,很快就追上了又一队逃窜的叛军。 此时他们面前的树木比之前经过的地方更加茂密,唯有两三处可以让战马通过,因此刚才散开的羽林军骑兵已经再度汇聚在一起,准备从这里冲过去。 可这些叛军却并没有继续逃窜的意思。似乎是觉得自己跑不掉了,几十名叛军齐齐转身,竟冲着他们摆出了一个三列的横队。 虽说是在林中,可一匹高头大马迎面冲过来对人产生的震撼并不会因此消除,因此程武并不觉得这些叛军真的敢挡在前方。 可等他冲到这股叛军眼前几十步的时候才惊讶的发现,这些叛军并没有跟自己预料的一样四散逃开,反而挡在几棵相距甚远的树中央,企图用身体挡住他们。 在林中奔驰的战马极难转向,一旦被挡住了,就只能冲过去,可地面也并不是那么平坦,直直撞上去必然要减速。 而一旦减速,再想提速,就没有在平原上那么容易了。 程武此时却并没有在意这些,他的脸上已经写满了兴奋。 这些叛军的举动几乎就是在向自己明示,前面有大鱼。 他在奔跑中快速观察着眼前叛军的位置,很快,他发现这几十名叛军并不能完全堵塞此处,在他们横队的右侧,还有一处半人多宽的口子。 程武果断抛掉马槊,抽出横刀,同时稍稍调整战马奔跑的姿态,在靠近面前的叛军之前将之置于自己右侧。 程武一个镫里藏身,将身子挂在右侧,手中横刀平举,在战马朝着叛军队形左侧的缝隙疾驰时,锋利地横刀毫无阻力地划过最靠近他的三名叛军的喉咙。 而他胯下的战马也刚刚好将几人蹭开,从缝隙中钻了过去。 得手的程武扭身坐回马背,继续朝前跑去,将那几十名叛军与还没追上自己的部下远远甩在了身后。 程武独自一人骑马在林中穿梭,不多时就看到了前方一小片空地上密密麻麻的战马。 韦正此时刚刚牵出一匹马,见到一人追来,他当即反身上马,将胯下战马带离马群,随后掏出鞍袋上的角弓一箭射向马群。 锋利地箭矢刺穿了马群中一匹马的屁股,随后安静地马群突然就躁动了起来。 惊了的马群在林中开始没头没脑地狂奔,程武连忙拽住缰绳从一侧避开,以防自己的战马也被马群带着跑向别处。 等他绕过去之后,韦正已经驱马朝南跑去,几乎要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程武不甘心就这么放走那人,于是紧追了上去,双方在树林中催马疾驰,很快就跑出了树林。 出了树林之后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可此时程武的战马却因为长途奔跑力竭,马速正缓缓下降。 不多时,他的战马突然前蹄一软,跪了下来。 程武眼疾手快,迅速跃下马背,踉跄着跑出几步才站稳身形。 他回头看去,自己的战马已然不能再跑了,而远处的韦正则缓缓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之内。 第797章 抚州行(二十八) 牵着战马垂头丧气的回到抚州的程武刚一进城,就看到了同样一脸怒色的韦衡与一旁低着头不敢吱声的张破军。 韦衡见到程武来了,脸上的怒色却丝毫没有消失,而是扭头就离开了,只留下了尴尬的张破军与程武大眼瞪小眼。 “冲得太快,入了城却不知道往哪里走,转晕了不说,最后还帮了倒忙。” 张破军咬牙切齿的说道:“让那个韦氏的家住跑了!” 看着张破军悔恨的模样,程武一愣,随即问道:“是从北门跑的?” 张破军抬起头一脸惊讶的看着程武:“你怎么知道?” 程武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被一柄锤头狠狠地敲打了几下一般,开始天旋地转起来。 “你说韦氏家主,那个韦正逃出城了?” 张破军愣愣的看着程武道:“你莫不是见到了?” 程武突然给了自己一耳光气愤地说道:“我怎么就能让他跑了呢!” 天色渐晚,羽林军长途奔袭也已经极度疲惫,便在城外扎营休整一夜。 虽然刘体仁答应让程武返回羽林军,但是却仍旧没有把兵权还给他。 不过程武这时反倒落得清闲。 郁闷的程武给战马梳洗了一番后,就走到营门处,看着那片离着营寨不远的树林开始发愣。 这时,值守营门的旅帅忽然朝着远处张望,一旁哨塔上的羽林军也纷纷张弓搭箭,作出了戒备的姿态。 程武以为有警,便朝着坐哨张望的方向看去,发现四五个黑影正在黄昏中靠近营寨。 等到来人靠近营寨并对答后,坐哨才放松下来,他朝着上面挥挥手说道:“是我们的人!” 程武这才发现,那一行人是自己先前留下帮那个女子的部下。 “都尉!卑下回营!” 队正下马对程武抱拳道。 程武此时心烦意乱,只是挥了挥手道:“莫要烦我。” 说着就走到远处继续盯着那片树林发愣。 队正不知道自家都尉有怎么了,便返身招呼远在百步外的几人靠近准备回营。 等他们靠近后,原本还与王队正有说有笑的那名旅帅却皱起了眉头,脸上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对王队正说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说着,他就指向其中一名羽林军马背上载着的沈二娘。 王队正见到后凑上去悄悄说道:“是都尉在官道上遇到的,让我带着几个兄弟帮忙,这忙也帮完了,她又一定要见旅帅,这才带了回来。” 旅帅朝着一旁努努嘴说道:“都尉不就在那边,让那女子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完不就好了,都尉也不见得要让他进去。” 王队正堆起笑脸说道:“方才都尉过来,你也看到了,再去触霉头不好。” “这样如何?我带着去都尉营帐,你就当做不知道。” “王队正,你也知晓军律,这实在是不行。” 那旅帅见他还要带那女子入营,便板起脸说道。 王队正听罢也急了起来:“怎么不行?是都尉让我救的,总不能就这么扔在营外!” 说着他看向站在远处一脸严肃地程武,硬着头皮打算走过去问一问。 可这时,已经下马的沈二娘却突然朝王队正半蹲行了个万福礼说道:“妾见诸位争执不下,无非是因为妾进入此地不合规矩,妾既然见不到恩人,又看到城中似乎已经安定,正好家就在此处,妾这就离开,不给诸位添麻烦。” 说着,她就将一直紧紧抱在怀中的横刀双手递给王队正,一瘸一拐地朝着城内走去。 此时程武也听到了他们的争吵,本就心烦意乱的他再度朝着营门前走去,正巧看见了沈二娘。 他一时间没有想起这人是谁,便指着沈二娘的背影问道:“这是谁?” 王队正狠狠地看了那旅帅一眼,随后忙跑到程武身旁说道:“就是咱们来的路上遇见的那个女子。” 程武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开一些。 “她怎么来这里了?” “她说谁帮她杀了那帮腌臜货,她就嫁给谁,或是为奴,或是为妾。” 见程武的表情有些不好看,王队正连忙说道:“不是卑下要带上她,是她死乞白赖的要跟着,卑下就只好带着她了。” 程武看着她一瘸一拐的模样问道:“她的腿怎么了?” 王队正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是您的战马” 程武没等王队正说下去就挥手打断了他,他大步朝着那个女子走过去,顺手从怀中摸出来几块金饼子。 沈二娘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便回头看去,正好看到了程武。 见到程武时,她眼前一亮,随后转身行礼。 程武没有与她寒暄,而是将她的手抓起来,把金饼子放在她手中道:“对不住了,这些钱财你就拿着,去北边,找个地方好好活着!” 沈二娘抓着几块金饼子没有动弹,直到程武走出十几步,她才突然喊道:“妾不要钱货,妾说过,谁能帮我杀了那些泼皮,妾就以身相许,为奴为妾皆可。妾” 程武转身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你我萍水相逢,我不过是顺手为之,人也是你自己动手杀的,无论如何我也算不得你的恩人。” “况且我是行伍之人,军中也不允许有女眷,你跟着我算怎么回事?” “我看你不过十五六岁,正是大好年华,还是寻个安生的地方,好好活着,等到此间安定了,再回来嫁个好人家,踏踏实实过完这一生。” “这些钱财,就当做我伤到你的赔偿。” 程武朝沈二娘拱了拱手,就头也不回地去了大营。 沈二娘看着程武的背影消失在渐渐关闭的营门之后,右手紧紧攥着这几块金饼子,突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 她咬了咬嘴唇,拖着那条伤了的腿朝着大营旁边的树林走去。 营门前,王队正看着程武回营后径直朝里走去,便感慨道:“坏了一桩好姻缘啊。” 陈旅帅皱了皱眉头道:“又不是我干的,是都尉自己不愿接纳,更何况,都尉的身份咱们都知晓,她一个半路冒出来的女子,如何能与都尉相提并论。” 王队正看着曾经是自己部下的陈旅帅摇摇头说道:“话虽如此,可总还是觉得可惜,那女子在我看来,倒是个良配啊。” 第798章 抚州行(二十九) 羽林军在次日的凌晨时分整理好行装,在号角声中拔营向宁化进发。 因为连日的急行军消耗了太多马力,他们无法再保持高速行军,因此韦衡下令按照每日四十里的速度行军。 在缓慢的行军队列后方,一名瘸腿的女子也默默跟在牵马步行的羽林军们身后。 远远缀在后面的沈二娘很快就引起了环绕行军队列游荡的斥候轻骑的注意。 他们并不知道沈二娘跟程武之间的交集,便强硬的喝令他远离行军队列。 可等到斥候们远去,沈二娘却再度跟了上来。 本来这只是一件并不值得引人注目的大事情,作为斥候的羽林军们在路上也不止一次驱离甚至杀死过试图靠近行军队列的流民。 可第二次发现沈二娘的轻骑中,载着沈二娘回来的王队正就在其中。 “去前队回报都尉。” 王队正拦住了想要打马上前驱离的一名骑士,转身对另一人吩咐道。 “队正,不过是个流民,为何还要回报?” 王队正不耐烦的说道:“让你去你就去,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说着,他就又吩咐道:“留下两个人远远跟着,有什么异常就立刻回报。” 程武在前队走着,突然侧面一名骑兵跑来:“都尉,后方有一个女子跟着,王队正让我来跟你回报。” 程武听到沈二娘还跟着,不由得回头望去,可旋即他就意识到,她在后队,自己这么看怎么可能看得到。 “倒是个性子坚韧的。” 程武嘟囔几句,随后对那斥候说道:“不需理会她,她要跟着,就让她跟着,记得留几个人盯住她。” 行军队列身后跟着一个女子的事情很快也被韦衡得知。 在得知此事后,韦衡难得笑了起来。 “原来你们程都尉还喜好英雄救美?” 他对一旁的张破军调侃道。 张破军尴尬的干咳几声说道:“想必只是顺手为之,韦先生应当知道,我们早都是定下正妻人选的,不会干这种有辱门风的事情。” 韦衡盯着张破军看了半天才幽幽说道:“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偏偏被这些条条框框束缚住手脚。” “先生不也是如此?” 张破军反呛道,可韦衡却并不以为意,他看着天边说道:“正是因为如此,现在想来才觉得可惜。” “让她跟着,一个女子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羽林军向宁化进发时,正在前线与陈蜀联军对峙的王承业麾下斥候也终于找到了那支令他朝思暮想的流民队伍。 以两千部曲与三千余贼寇为主力的韦氏叛军,裹挟着超过四万的庞大流民队伍从宁远陉以西跨过群山突然出现在了宁化郡的西南。 等到唐军斥候发现他们的踪迹时,叛军已经向南占据了宁化与抚州城之间的望林丘。 职方司依照探报将叛军位置标记在沙盘上之后,王承业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 “韦氏的人当真是眼光卓绝。一上来就要扼住我军粮道啊。” 左屯卫主将陆昭明道:“叛军既然扼住了我们的粮道,那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尽快与刘郡公取得联系才是,他手中还有三万兵马,应该是能打通才是。” 王承业摇摇头说道:“哪有那么容易,眼下整个抚州都被韦氏煽动起来,守备府的三万兵马看着多,一旦散出去,还能剩下多少?” “况且韦氏煽动各地叛乱根本就没有付出多大的代价,你就算扑灭了,他不消多少时日就能卷土重来。” 王承业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对亲兵都尉道:“派几名亲兵去定远,就说请刘郡公尽快抽出一部在望林丘以东扎营,威胁叛军侧翼,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他又转头对陆昭明说道:“你的左屯卫是眼下五个卫之中建制最为完整的,所以这剿灭望林丘一事,我就托付给你了。” 陆昭明抱拳准备下去准备,可王承业却继续说道:“中军兵力不足,左屯卫你只能带走左右厢,左右虞候军与中军还是要留在我身旁作预备队。” 陆昭明闻言一愣,连忙说道:“只让末将带走八千人?” 王承业点头道:“局势并不乐观,我军本就兵力劣势,又要与敌军拉扯,能挤出来的就只有这些了。” 陆昭明犹豫了一下,随后咬咬牙说道:“末将遵命!” 王承业指着望林丘说道:“此地并无密林遮蔽,也就谈不上遮掩行踪,你率军携七日粮草进发,抵达后切不可夜袭浪战,只需审时度势,步步为营,与他们列阵而战。你虽兵少,可叛军可战之兵也不多。只要你不断压迫,叛军自然会内部崩溃。” “不过,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那支越过战线进入宁化的南陈军到哪里了,所以你要格外留意,不能给敌人可乘之机,若是局面不好,坚守营寨也可。” 陆昭明抱拳道:“诺!” 说罢,陆昭明就带上兜鍪转头走出了大帐。 王承业再度将目光放在沙盘上。 “王二河!” “末将在!” “增派斥候,一定要找出来那几千南陈精锐的位置。” “诺!” 宁化以东一片密林中,两千南陈军刚刚翻越一座并不高大的山丘,在信使的建议下正在一片密林中休息。 为首的南陈军将领史义看了看周边的环境之后,向那名负责引路的韦氏信使发问:“还有多久抵达望林丘东。” 信使不假思索的说道:“再有一日就该到了。” 史义问道:“事不宜迟,那就动身。” 信使却对着史义拱了拱手说道:“还请将军稍待,等一个消息。” 史义狐疑地看着信使说道:“为何不早些说,偏偏快要到了再说?” 信使道:“实在是因为唐人密谍无孔不入,还望将军见谅。” 信使虽然没有明着说,可史义也从中听出了嘲讽的意思。 不过他此时也并没有那个心情理会,自己孤军悬于敌境,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分神。 “我们韦氏已经暴露,因而将军的兵马就是眼下唯一的一支藏于水面之下的力量。” 第799章 抚州行(三十) “水面之下,也是在这个不大的池塘中,只要有心,也并非找不到。” 群山之中,韦氏山寨内。 韦信对逃回来的韦正说道。 韦正拱手问道:“那为何大人还要将我们眼下最大的一股力量暴露在唐军的眼皮子底下。” 韦信道:“水面太清了,藏得时间就短,若是水浑了,虽说终归是藏不住的,可总能延长一二。” 他拄着拐杖艰难地站起身,蹒跚着走向挂着的舆图。 “唐军的动向如何?” 韦正立刻走上前伸手在几处地方指了指:“探报说,唐军主力从左屯卫大营中分出了近万兵马正朝望林丘赶来,相距不足百里。” “抚州的那支羽林军的骑兵倒是没那么着急,正慢悠悠地沿着官道行进,最少还有一百五十里。” “至于抚州其余的唐军,刚刚平定我们在定远三县掀起的叛乱,不过江南道行军长史郑庭贺麾下的千余骑兵不知为何突然增至近两千,正星夜兼程向南赶去,似乎是要与羽林军汇合。” 韦信背着手说道:“家主现在就去望林丘主持大局!” “不过切记,不要被那四千骑兵干扰,不管他们做什么,都不要理会,只需要与正面唐军的左屯卫相持即可。” 韦正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犹豫着说道:“小子才疏学浅,还望大人与我一同前去。” 韦信背对着韦正冷笑了一声说道:“我随家主去便是了。” 十一月一日。 经过两日行军,左屯卫左右厢共计八千人在左屯卫将军陆昭明的带领下终于抵达了望林丘以南三十里外。 随着望林丘近在眼前,左屯卫的八千兵马也从群山峻岭与密林的环绕中脱身而出。 映入陆昭明眼帘的,是一片开阔且毫无遮掩的平原。 “想不到南方也有如此平坦宽阔的地形。” 陆昭明带着四名都尉站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小山丘上看着一览无余的望林丘。 在他视线的尽头,一串串炊烟正从地平线上袅袅升起。 叛军的连营。 陆昭明不用思考就得出了结论。 一名都尉抬起马鞭指着炊烟说道:“将军,要不要派斥候抵近,看看敌军灶台几何?” 陆昭明冷冷地说道:“查不出来的,叛军成分复杂,莫说一个火一个灶,就是一百个人一个灶都有可能。” “下令扎营!派轻骑扫荡大军周边十里,把那些宵小都揪出来。再派斥候看一看叛军的营寨布局。” “诺!” 一众都尉齐齐拱手。 斥候在正午时分出现在了韦氏叛军的连营前方。 这片足足占据了方圆十里的连营其实称不上营地。 草棚与低矮的栅栏构成了这片庞大营地的最外围,隔着几里,斥候都闻见了其中一些难以言喻的味道。 越过了这片挤满了流民的破烂草棚之后,才是韦氏叛军主力所驻扎的营寨。 那些营寨远远望去,无论是寨墙、哨塔,还是拒马壕沟都一应俱全,一面韦氏的旗帜在寨墙上高高飘扬。 几名斥候打马又凑近了一些,看了足足一刻钟,营地之中才跑出几个骑着劣马的叛军前来驱逐他们。 左屯卫的斥候们在平原上与叛军们玩起了追逐的游戏。 奔跑中,他们胯下的良马完全碾压了叛军的劣马。十几名叛军骑兵很快就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他们见追不上唐军斥候,便索性不再追赶,准备回营。 可远远跑开的唐军斥候似乎并不想这么结束,他们很快就折返回来,靠着驰射袭扰叛军骑兵。 追又追不上,骑射又不如人的叛军骑兵在搭上了三条性命后,便不再追赶,果断返回了大营。 斥候们又观察了足足半个时辰后,才返回己方大营。 根据斥候的回报,陆昭明对于当面叛军也有了一些大致的判断。 乌合之众。 陆昭明现在似乎明白总管为什么敢让自己以八千兵马扫荡这股庞大的叛军了。 到了此时,虽然他脑海中还飘荡着王承业在他临行前的叮嘱,可心中已经有些蠢蠢欲动。 他将所有都尉叫到帐中,指着已经标注在舆图上的叛军连营说道:“叛军占据了大半个望林丘,连营十数里,斥候方才已经回报,叛军这连营虽说是连营,可外围尽是些草棚与半人高的栅栏,别说是营寨了,哪怕是一些豪强的农庄,都比他们强上不止一个档次。” 说着陆昭明将手指向叛军连营,刚要说出自己的下一步打算时,帐外亲兵突然匆匆走了进来。 “将军,营外有人求见!” 陆昭明皱了皱眉头:“何人?” “那人所持为羽林军信物,说是羽林军中副都尉张破军。” 亲兵想了想又补充道:“他身后还有十几名骑兵,看装束也确实是羽林军的打扮。” 羽林军的不期而至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其中还有他们南征军行军长史张大财的长子在列,这就更让陆昭明捉摸不透,他按下自己到了嘴边的打算,让人将张破军等十几名羽林军请进帐中。 等张破军走进帐中时,陆昭明已经在上首坐定,满脸的严肃盯着张破军。 张破军本来只是来传信,可见到辕门处隶属中军的司戈执戟肃立两侧,进入帐中又见帐内如此肃杀,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忌讳,也没敢开口。 双方僵持了一炷香后,实在忍不住的张破军抱拳道:“末将羽林军副都尉张破军,见过陆将军。” 陆昭明道:“张副都尉来此有何要事?可是陛下有口谕?” 张破军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为何大帐如此严肃,他连忙摆手道:“将军想岔了,我与程武程都尉几日前被陛下从舒州调往抚州归刘郡公调遣,眼下来此确是为了传信,不过不是陛下,而是替刘郡公带的信。” 陆昭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搞了个乌龙,他起身走到张破军身旁拍拍他的兜鍪说道:“那你这小崽子怎么不带江南道处置使的信物,反而带了你们羽林军的信物?” “走得匆忙,实在是没顾上。” 张破军苦笑道。 “说,是何事?” 张破军收起笑脸正色道:“刘郡公希望将这股叛军交给我们处理,将军你就稳守营寨,防备那支南陈的援兵。” 第800章 劝说 “我辛辛苦苦跑了百多里来到望林丘,刘郡公却让我作壁上观?” 陆昭明的表情由晴转阴,语气不善的说道。 “这事情恐怕我不能答应,越过主帅一事已是僭越,看在是你来的份上,我请你转告刘郡公,若要让我闭门不出,坚守营寨,须得主帅点头才行。” 张破军略显尴尬的笑了笑,他说道:“末将也知道让将军当缩头乌龟有些不妥,不过刘郡公派我来这里的时候,另一队塘马已经去往总管中军大营,只是路途稍远,耗费时日颇多,因而让我先来告知将军。并非是僭越。” 陆昭明道:“万一是你诓骗我呢?” 张破军连忙攀起了关系:“陆叔叔与家父是一起从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我骗谁也不能骗您啊,如若您不信,小子可在此立誓,若有半句假话,就死在阵前。” 陆昭明见张破军也不顾及周边将校便发了毒誓,连忙上前捂着他的嘴,整齐地八字胡也翘了起来。 “休要胡言乱语!” 他瞪着张破军低声呵斥道。 张破军依旧嘿嘿笑着,随后对陆昭明说道:“小子敢发如此重誓,陆叔叔还不相信吗?” 陆昭明坐回桌案后面,对一旁的亲兵与麾下都尉摆摆手道:“都下去。” 等到他们都离开后,陆昭明才苦着脸对张破军说道:“当着一众将校的面跟我攀关系,这是谁交给你的?” 张破军抱拳道:“小子自学成才。” 陆昭明冷哼一声,幽幽的说道:“怕不是程武教你的?” 张破军尴尬地挠挠头,算是默认了。 陆昭明敲了敲桌案说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也知道有些话不能让旁人知晓,你就告诉我如何?” 张破军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后,才勉强地点了点头。 陆昭明见张破军同意了,于是问道:“刘郡公是不是已经发现了那支南陈军的动向?” 张破军点了点头。 陆昭明又问道:“刘郡公猜到了叛军的用意,所以想用我左屯卫吸引叛军注意?” 张破军没有说话,可陆昭明也是老于世故之人,仅凭他的表情就看出自己又猜对了。 陆昭明说道:“我也不是迂腐之人,只不过,总要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张破军想了想说道:“南陈的两千兵马在进入抚州后,就被谍报司发现,可随后就脱离了谍报司的监视。不过谍报中说,这支兵马极有可能是直奔望林丘来的。” “加之叛军已经在望林丘扼住了抚州城与宁化的咽喉,刘郡公以为,这支庞大的叛军之所以先一步露出行踪,就是为了吸引我南征军抽调兵力前来应对,而后再与南陈的兵马配合重创我军前来应对的兵马,进一步削弱我军。” “既然如此,那陆叔叔的兵马无论是夜袭也好,野战也罢,都会被南陈军突袭腹背。” “虽然左屯卫士卒坚韧耐战,可风险还是太大,因此刘郡公想用四千骑兵突袭叛军连营,先一步让叛军动摇,逼迫那支南陈兵马主动现身。” 陆昭明道:“而后我再全力应付那支南陈的兵马?” 张破军点头道:“正是如此。” 陆昭明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好!那我就听刘郡公的,看看是不是与他说的一样。” 张破军见陆昭明答应下来,刚要行礼,陆昭明就说道:“可若是局面没有按照刘郡公设想的发展,那我就要按照自己的打算动手了。” 十一月二日,日上三竿,秋风已经开始席卷南方,地面上的草木似乎一夜间就变得枯黄,偶尔能够看见的几片绿叶也不过一片黄色海浪中的扁舟,可能过上一夜就会消失不见。 韦信与韦正在阴沉的上午来到营寨时,唐军左屯卫已经立起营寨与他们对峙了足足一天。 韦正命人在营寨中立起一座高台后,与韦信登上高台遥望唐军营寨。 韦信颤颤巍巍走上高台,在韦正的提醒下看着肃杀的左屯卫大营。 “他们到了之后就再没其他的动作?” 远远看着唐军营寨,韦信疑惑地问道。 一旁的人连忙抱拳道:“何止是没有动作,连斥候都不曾出营,似乎只是为了与我军对峙。” 韦信蹙眉,他冷冷地问道:“抚州的唐军有没有与这支唐军取得联系?” 一旁的一个中年人尴尬的回道:“望林丘一眼就能看到头,正是唐军斥候轻骑肆虐的时候,第一日他们就把我们布置的斥候扫了个干净,我们还来得及补齐所有方向。” 韦信自言自语道:“那就是说,他们有可能已经联络过了?” 韦正不解:“就算联络过了,也最多是商议如何配合打垮我们,这突然闭门不出是何道理?难不成就靠那四千骑兵就要冲垮我们偌大的连营?” 韦信瞪了韦正一眼说道:“北人的铁骑给你留下的教训还不够深吗?自恃武力结果如何?” 若说在场众人,谁对唐人的铁骑印象最深,那么除了韦正之外,也就没有第二个人了。 韦正讪讪地退到一旁不再说话,韦信缓了缓对他说道:“去联络南陈的兵马,让他们静待时机,万不可轻举妄动。” 韦正说道:“可我们只给南陈预备了五日的粮草,若是等的时间久了,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数。” 韦信摇摇头说道:“这支唐军来得这么快,不会携带太多粮草的。如果实在不够,从山寨之中运些过去也是来得及的。” 说到粮草,韦信顺带又问道:“营中存了多少粮食?” “够咱们部曲和依附我们的贼寇支用一月有余,下一批半个月的粮草会在十五日之后抵达。” 韦信指了指寨墙外那些流民的草棚说道:“不要让他们吃饱,要让他们饥一顿饱一顿。” 韦正点头道:“晓得。” 随后韦正又问道:“唐军坚守不出,我们应该如何?是要主动挑衅吗?” 韦信思索片刻说道:“可以派出一些流民靠近唐军营寨,看看他们到底玩什么花样。” 韦信又站了片刻,一阵秋风吹来,稍稍有些刺骨的风穿透了韦信身上厚厚的袍子,他那副即将油尽灯枯的躯体不能自抑地打了个哆嗦。 第801章 针尖对麦芒 “今年秋天到时格外的冷。” 史太岁看着手上的汗毛直立,紧了紧裹在外面的袍子对一旁的林孝节说道。 林孝节点点头道:“就跟北人一样,这风也变得冷冽了。” “希望下一个秋天不会如此!” 史太岁叹口气说道。 “急报!” 两人正感慨季节反常时,一名亲兵匆匆跑来。 “唐军收缩战线,放弃了与我军相邻最近的七座营寨!” 史太岁听罢转身走回大帐,在舆图前站定。 “唐军收缩,就说明唐军抽调了不少兵力去平定韦氏的叛乱了。” 林孝节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从一旁的胥吏手中要来几份最近一两日的探报翻看了一遍说道:“斥候的回报中并没有说过唐军减灶或是调动,那就说明王承业极有可能是从中军抽调的兵力。” “据探报,他的中军仅有左屯卫以及右骁卫一部,如果从中军抽调兵力,那么他最有可能抽调的,就是还算完整的左屯卫。” 史太岁点点头说道:“既然前线唐军兵力未曾短缺,那么抽调了中军就相当于削弱了他反击的能力,那唐军收缩战线也是应有之义。” 林孝节说道:“他也深知自己维持那么长的战线极为不利,如此一来,我们的压力反倒没有降低多少。” 史太岁咬了咬牙道:“这个王承业未免也太稳重了。不过而立,就如此稳重,当真是有他叔父的遗风啊。” 林孝节说道:“那我们还要做出佯动的态势吗?” 史太岁看着林孝节问道:“你觉得呢?” 两人相视苦笑,随后史太岁叫来亲兵道:“聚将!” 十一月三日,望林丘的唐军已经与韦氏对峙了两日。 平这两日间,除了韦氏主动派出了千余流民试图靠近唐军营寨被唐军弓弩驱离后,双方便再无动作。 整个望林丘一眼望去,连战前可能出现的轻骑追逐都不曾得见,一副相安无事的样子。 在望林丘风波未起之时,正在与王承业对峙的陈蜀联军却率先发动了起来。 十一月三日中午,唐军中军发现,陈蜀联军突然开始兵力调动。 起初,只是一队唐军斥候发现了一支约三千人的南陈兵马向东而去。 这种几千兵马的调动在双方长达数月的对峙中并不少见,因此他们并没有特别在意,只是将情况按照寻常的敌军调动记录。 斥候们彼此互不统属,因此只是将情况记录在探报上送回中军即可。 可中军帐中负责将所有探报汇总的参军与职方司却发现了其中的不寻常。 将半日内有关于陈蜀联军兵力调动的探报全部产看一遍后,他们惊讶的发现,陈蜀联军此次兵力上的调动超过了双方自对峙以来的兵力调动次数的总和。 王承业看着沙盘上密密麻麻的有关于陈蜀联军的兵力调动标识,一瞬间感觉周边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寒气正在朝自己逼近。 “敌军兵力调动大致方向有吗?” 王承业问道。 “回总管,敌军从战线中央的六处营寨调动了总计五千余人,又从西侧三处营寨抽调四千余人,加上从后方中军调动的千余人,约万人向东补充到了三座营寨之中。” 中军参军手指东侧最靠近唐军战线的三座营寨说道。 王承业指了指东线问道:“敌军现在在东面有多少兵马?” 参军说道:“若是敌军此前没有悄悄抽调兵马离开,眼下应有两万余人。” 王承业倒吸一口凉气,表情也变得难看起来。 他摆在东侧的是此前折损三成的左骁卫,因为一直没有整补的缘故,左骁卫主将林云起曾经不止一次向他说过,军中士气并不高,军械的缺额也迟迟没有补足。 他捏起代表右骁卫的兵俑刚准备放在东侧,突然,他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后将兵俑又放了回去。 他眯着眼仔细看了看眼下的形势,随后将目光转移到至今仍旧没有任何战报传回的望林丘,突然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他对参军说道:“拟一份塘报,告诉他们,做好临战准备。不过,在我的军令传达到之前,无论敌军动作如何,不得出击。” 参军一愣,连忙说道:“我军就坐视敌军调动吗?” 王承业点点头道:“对,让他们调动,我要看看他们什么时候结束这个把戏。” 参军拱手退到一旁,王承业又叫来亲兵都尉道:“传令,中军进入临战准备,下午拔营,向前推进十里扎营!” 亲兵都尉一愣,连忙说道:“我中军距离敌军战线本就不过二十里,再推十里,就碰到对面的鼻尖了。总管乃一军主帅,岂有中军如此靠前的道理。” 王承业冷冷地看了一眼亲兵都尉说道:“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快去!” 亲兵都尉被王承业气势所慑,连忙抱拳道:“诺!” 十一月五日,陈蜀联军中军大帐中。 发起佯动后,史太岁与林孝节就一刻不停地听取来自各个方向的探报。 往来的塘马斥候不断跑进跑出,将大量有关于唐军的动向摆在两人的桌案上。 发起佯动已经过了两日,史太岁与林孝节却依旧眉头紧皱。 唐军并没有做出任何应对的措施,唯一有所变动的是一直位于战线后方的唐军中军。 他们在发起佯动的当日下午就拔营向前推进了足足十里,几乎顶到了己方最前沿营寨的脸上。 如此一来,双方的中军已经是实打实的贴在了一起。 如果他们是两个人,那么不管他们的手摆在那里,一旦有人向前一顶,就能给对方的脑门狠狠的来上一下。 这种情况下,不管他们如何佯动,只要他们敢将佯动转为进攻,那么最先交战的,既不是兵力对比悬殊的东侧,也不是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动作的西侧,而是双方的中军。 中军交战,那么一切的一切都会成为无用功,双方分出胜负的方法也会在一瞬间从绵延数十里的战线以及其存在的无数种可能中转为双方中军的一次正面交锋。 这并非什么高明的战法,可史太岁与林孝节也清楚,这是眼下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战法。 第802章 釜底抽薪(一) 唐军与陈蜀联军针尖对麦芒之时,抚州以西,茂密的山林中,百余人正在林间快速穿梭着。 虽然他们的速度很快,但是如果有一个老道的猎户在场,会立刻看出,这些人并不熟悉这片山林,之所以行动如此迅捷,只是因为他们身强体壮,又有人领路而已。 这百余人在穿过一片极为茂密的树林后,停在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小路旁边。 刘三郎打量着面前这条小路。 这显然是一条刻意留出来的小路,不管是铺上了厚厚沙土的路中央,还是两侧排列不甚整齐地石头,都证明留下这条路的人是费了一番工夫的。 他侧头看着身旁一个身形佝偻的人,那人与他一样都披着一件带有兜帽的袍子,宽大的袍服遮着他干瘦的身躯,兜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让人无法第一眼就认出他到底是谁。 “你确定,这条路的尽头就是韦氏的山寨,而不是刻意留下的陷阱?” 刘三郎冷冷地说道,一边划拉着地上的落叶,顺便捻起一挫湿润的沙土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我没有必要骗你,若我真的打算动什么心思,那此次跟我上山的第一批人应该是几千人,而不是你们这一百多前锋。” 兜帽下传出的声音像是枯槁的树木一样令人不适,从内到外透露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不过刘三郎并不以为意,他更在意的是这句话本身,而不是那听上去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摘掉你的兜帽,这里的人不会暴露你的。” 刘三郎拍打了一下手中的沙土起身道:“什么时候向后面的人传信由你来决定。” “不过,我要提醒你,我依旧不信任你,所以我会盯死你。” 那人身形停滞了约几个呼吸,才伸出那双与他声音极为相符的干瘦的手摘下兜帽。 这是一张苍老到了极致的脸,阴鸷的目光,密布的沟壑与他那灰白的胡须甚至让人有一种错觉,这人是不是还活着。 他喉咙处,一道已经结痂的伤口让他更显狰狞。 韦成孝伸手摸了摸喉咙上的伤口,随后发出一阵“呼噜”声,才开口说道:“现在就可以给后面的人传信了,我们最多还有两个时辰就能到达韦氏的山寨。” “后面的大军没有人带路,两个时辰后能不能走到我们现在这个地方还未可知呢。” 刘三郎对身后一名密谍点点头,那密谍立刻起身朝山下走去,不多时就消失在了茫茫密林之中。 韦成孝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走到队伍最前面,开始沿着小路向上走去,刘三郎跟在他的身后,唯一的左手已经握紧了横挂在后腰的横刀。 只要韦成孝有什么反常的举动,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抽刀将其杀死。 不过刘三郎最终还是没能得到这个机会,两个时辰后,韦成孝与刘三郎再度蹲伏在一块巨石旁边,静静地看着小路尽头那道用石头垒成,高约一丈的墙壁。 “这就是韦氏的山寨?” 刘三郎狐疑地看着没有几个人的墙头。 韦成孝对这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他喘匀一口气后说道:“这只是韦氏山寨的第一道石墙,这之后,还有两道。” 他伸出手指着石墙说道:“通常每一处石墙都会驻扎一个百人队或是一个五十人队,他们的作用并非抵抗,而是示警。” “只要有人对第一道石墙发起进攻,半个时辰之后,建在山背面的山寨就会知晓,并做好抵御进攻的准备。” 刘三郎打断韦成孝,他皱着眉头说道:“你放才说,山寨在山背面?” “那为何一开始不带着我们走另一边?” 韦成孝冷笑一声说道:“整个山背面已经被韦氏变成了一片遍布陷阱的修罗场,哪怕是再悍不畏死的人进入其中,也只会崩溃。” “还是说,你们唐人都是石头与铜铁做的?” 刘三郎头一次被一个俘虏呛得哑口无言,不过多年密谍的经历让他在此时仍旧可以保持平静。 他淡淡地说道:“激怒我没有好处,还是说说你的打算。” 韦成孝突然站起身,一旁的刘三郎与周围一圈密谍都被他这一下搞得有些措手不及。 不等刘三郎伸手拽他,他扭头对刘三郎说道:“这就是我的办法。” 说着,他就拄着那根半路上捡来当做拐杖的木头蹒跚着朝石墙走去。 走出几步后,他回头对目瞪口呆的刘三郎说道:“要不要跟上来?” 刘三郎看着韦成孝脸上的戏谑,咬咬牙猛地起身走向韦成孝,身后的一百多密谍也纷纷跟在刘三郎身后。 因为韦氏倾巢出动,留守的并不多,因此石墙值守的只有十五个人。 此时天色尚早,石墙外有没有什么动静,因此留在石墙上的仅有三个人。 那三名部曲一边在石墙上百无聊赖地溜达着,不时转头朝外看上几眼,似乎并不认为自己会在这个时候被突袭。 其中一名韦氏的部曲在石墙上巡视了一圈后,感觉有些口渴,便解下水囊准备喝水,就在他仰头喝水的时候,他的余光突然瞥见墙外出现了一片人影。 被这一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的他连忙扔下水囊敲响铜锣,清脆的声音很快就在林子中响起,随后两侧密林就响起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 石墙下的其余十二个人听到铜锣声立刻跑上石墙,为首的一名伯长向外看去,发现本应该在这时候空荡荡的小路上,已经密密麻麻站着近百人。 他们挤在一起沿着小路朝石墙走去,似乎并不担心自己会被可能飞来的箭矢杀死。 “点燃狼烟,传信!” “伯长,家主有吩咐,不能点燃狼烟,否则主寨会有暴露的风险。” 那伯长拽着说话的那名部下,另一只手指着缓缓靠近的那群人说道:“看清楚!这些人能找到这里,就说明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在这里了!” 说着他一把将其推开,那名部下当即手脚并用的朝石墙下跑去,准备点燃狼烟示警。 第803章 釜底抽薪(二) 燃放狼烟需要一些时间,因此当自己的部下跌跌撞撞跑向木柴堆时,那名伯长已经下令其余十三个人做好了抵御敌人的准备。 伯长看着最先朝石墙走来的那人,手中长弓缓缓拉开,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弓弦绷紧的声音中,伯长猛地松开弓弦,一支箭矢便笔直地射向了最前面的那人。 不知是不是那人运气使然,本应正中目标胸口的箭矢竟然偏了几寸,射在了一旁的地面上。 这支箭并没有阻挡来人继续向他们走来的步伐。 而他们之中也终于有人开口说话。 “不要示警!我是韦成孝!” 那人大声喊道,同时手中拿着什么东西高高举起,并朝着他们不断摇晃。 伯长此时已经再次搭上一枝箭,看到那人不断摇晃着什么,又不断大喊着不要示警什么的,便放下手中长弓开始认真打量这群人。 他们大多穿着黑色的兜袍,队形密集且没人亮出兵器。 他又仔细看了看这群人身后,发现他们并没有携带足以爬上墙头的器械后,才大声喊道:“只许一人上前!” 韦成孝见石墙上的人松口,也不墨迹,拄着拐杖就朝石墙走去。 等他来到石墙下方时,那伯长探出头问道:“你方才说的什么?” 韦成孝掀开兜帽抬头看着他,手中的韦氏信物也举了起来。 事实上,当韦成孝掀开兜帽时,这名伯长就已经认出了他是谁。 虽说与自己印象中的韦族老相比他苍老了太多,可那五官却没有多大变化,再加上他手中那块整个韦氏不超过十块的信物,让他立刻就相信了韦成孝的身份。 他惊讶的看着韦成孝以及身后的那群人说道:“族老,您不是?” 韦成孝冷笑一声道:“我不是死了吗?” “是啊!”那伯长下意识说道,随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摇头并致歉。 韦成孝摆摆手说道:“说来话长,先放我进去。” 那伯长连忙点头,并让人打开了石墙的大门。 等到那百余人靠近后,本来已经没有疑心的伯长却再次皱起了眉头。 他自然不会怀疑韦成孝的身份,可眼前这百余人却太陌生了。 他看着这些身形与自己一般无二并自称也是韦成孝麾下部曲的人,却死活想不起来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面孔。 尤其是其中一人格外高大,比旁人都要高出一头,这个身高在他们韦氏,只有家主与族老韦信麾下有那么百十人,而那百十人无一不是骁勇善战之辈,自己自然也是认得的。 可眼前这个人,独臂不说,还看着格外阴沉。 他凑到韦成孝身旁,犹豫了一下说道:“族老,这百余人是您的部曲?” 韦成孝点了点头。 那伯长又指着刘三郎说道:“那他?” 韦成孝平静地说道:“路上救我一命的人,家已经被唐军毁了,只剩他一人了。我见他虽独臂却也十分勇悍,想收为己用,他也想要报仇,便跟了我。” 说罢,韦成孝看了看伯长的表情后说道:“如果你要是信不过,可以让他们在石墙外等候,我只带着二十人进去。” 伯长还担心自己因为射了韦成孝一箭会被责罚,哪里敢真的将这些人留在石墙外,于是连忙陪着笑脸说道:“都是自家兄弟,自然是要放进来的,族老带着他们进入山寨即可。” 韦成孝点点头,又对他说道:“你找一个人为我引路,以防再出现刚才的情况。” 伯长连连答应,当即指派一人先一步去往后面通报,自己则小心翼翼地陪同韦成孝一直向后走了百多步才返回石墙。 “方才我冲着族老射了一箭的事情谁都不要说出去,否则等家主回来,我吃不了兜着走,你们也别想好过。” 返回石墙的伯长厉声道,十几名部下也都纷纷点头,毕竟他们也差点对族老射箭,这种事情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去的。 看着远离第一道石墙后,刘三郎才开口问道:“为何你敢如此行事?” 韦成孝冷笑道:“韦正不会跟韦氏的所有人明说想要将我这一支铲除的事情,在我们韦氏,兄弟阋墙、手足相残是要被千刀万剐的。” 刘三郎道:“所以你笃定他不知晓韦正所做的事情?” 韦成孝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 刘三郎抬头看着映入眼帘的第二道石墙,立刻后退半步,他已经知道韦成孝打算怎么做了,自然也就知晓自己应该扮演一个什么角色。 一路畅通无阻的通过三道石墙后,韦氏山寨的大门终于出现在了刘三郎面前。 只不过,韦成孝原本还古井无波的脸上,却突然泛起冷意。 刘三郎顺着韦成孝的目光看去,只见寨墙之上,一排韦氏部曲已经张弓对准了他们。 而在这一排弓弩手身前,一个中年男子一脸不可思议地表情盯着韦成孝。 刘三郎很快就从这个中年男子失控的表情上判断出了这是何人。 如果说知晓家主谋划,又没有出现在望林丘的人有谁的话,刘三郎几乎立刻就能想到一人。 除了这个人之外,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韦氏家主韦正的弟弟,韦协。 刘三郎想通这一层后,身体已经绷紧,他的左手微微探向身后,朝后面的人不断比着手势。 他们不过百余人,若是强攻自然是毫无胜算的,因此他要在韦协下令射杀他们之前,迅速逃离山寨门前。 当然,还要带上这个仍旧有些用处的糟老头子。 可等刘三郎做好一切准备后,他预想中的冲突却依旧没有爆发。 韦成孝在刘三郎分神向部下下达指示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寨墙下与韦衡攀谈了起来。 不止直接冲突,双方甚至连言语上都没有出现哪怕一点激烈的词汇。 两人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韦协甚至还带着哭腔向韦成孝诉说自己又多难过,而韦成孝竟然也一副极为受用的样子,仿佛两人不是仇人,而是非常要好的叔侄。 看着不知何时已经隔着寨墙开始攀谈的两人,如果不是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刘三郎都险些被他们骗过去。 “走,我们进去。” 韦成孝来到刘三郎身边,带着笑容说道:“我们回家了。” 第804章 迷惑 刘三郎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山寨,至少在他进入韦氏的山寨之前还是这样的。 密密麻麻的房屋与被包围在其中的大片农田让这里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味。 只是披坚执锐的韦氏部曲打破了刘三郎不切实际的想法。 刘三郎收起自己的心思,将目光放在前面并行的韦协与韦成孝身上。 “大人此番想必是受了不少苦?” 韦协握着韦成孝的左手问道,眼中的关切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 韦成孝将右手搭在韦协的手背上拍了拍说道:“你有心了。” 两人寒暄几句后,就来到了一处占地颇大的宅院。 宅院门前,一块白布就那么盖在本应该悬挂牌匾的地方。 韦协指了指这处宅院说道:“家主以为大人您已经,故而让人将这处宅院挂了白。我这就让人摘下来。” 韦成孝却毫不在意,他走上前看了看那块白布,笑了一声说道:“无非是一块白布,挂着就挂着,也能时刻警醒我这个没几年活头的老东西余生要谨小慎微。” 说着,他推开院门,转过身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 他朝着韦协拱手,韦协连忙还礼,并作揖到底以示尊卑。 “烦请转告家主,我年事已高,后面的事情就不参与了,至于我这一脉的子侄部曲,就拜托家主了。” 他不等韦协反应过来,就朝着院内走去。 刘三郎见状也连忙带着身后的部曲跟了进去。 韦协看着韦成孝带着这些部下走进院内后,转身对一名亲信吩咐道:“在家主回信前盯紧他们。” “要限制他们活动吗?” 韦协看了看这座安静的宅院说道:“以宅院为中心,周边百步,再远就不能让他们离开了。” “诺!” 韦协对亲信说话的功夫,院门处突然发出一阵响声。 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大门已经合拢,再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进入宅院的韦成孝一直到了后院才停下,他转身看着匆匆追上来的刘三郎说道:“韦协对我的防备之深你们也看到了,尽快动手,宜早不宜晚。” 刘三郎瞅了瞅四面的高墙说道:“算算时间,山下的兵马也该到第一道石墙了,就看他们到底用了几分力防范我们。” 山寨中,韦协在吩咐过亲信盯紧韦成孝一行人后,变照例带着一些人去巡查山寨内的几座粮仓。 这些粮仓中囤积了数以十万计的粮草,是整个韦氏多年的积攒,也是他们此次敢于公然反抗唐人的底气。 韦协来到粮仓前,命人打开粮仓,自己则不断翻看着粮仓出入粮草的账本。 “第二批粮草要在三日后送往望林丘,这一次要运送一万石粮草,要仔细清点,不能有失。” 韦协将账本合上,对看守粮仓的亲信嘱咐道。 一边说着,韦协已经开始朝粮仓内走去,他的一只脚刚刚踏入粮仓,山寨寨墙处,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响了起来。 清脆且尖锐的铜锣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寨子。 原本还算得上宁静祥和的山寨中顿时变得肃杀起来。 依附于韦氏的佃户奴仆迅速跑回各自家中取来各式各样的兵器或是农具,一直在寨子中巡逻的部曲也纷纷向寨墙竖起的一面韦氏认旗聚拢。 韦协立刻命人关闭粮仓,自己则带着几十名随从朝寨墙赶去。 等他走到半路,才猛然觉得有些不对,他连忙对其中一名随从说道:“去,告诉监视韦成孝宅院的人,让他们立刻包围宅院,进去拿人,除韦成孝之外,其余人格杀勿论!” 韦协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是,正在赶去寨墙的他并不清楚,刘三郎等人已经先一步发动。 韦成孝的宅院外已经乱做一团。 突然冲出来的刘三郎与百余名密谍在宅院外见人就杀,将那些想要听从寨子中响起的号令向寨墙聚拢的人纷纷打散。 被突袭且毫无防备的他们很快就被杀得向四面八方退去。 这就给了刘三郎可以按照韦成孝指出的通往粮仓的路快速前往。 此时留在韦成孝宅院外监视的韦协亲信见到他们突然暴起杀人,想要上前将他们困住,可寨子中到处都是奔跑过去的部曲与佃户,将他们死死堵在了距离刘三郎一条街之外。 等到韦协的随从跑来传达命令时,刘三郎已经消失在了汹涌的人流之中。 寨墙处,匆匆赶来的韦协在随从帮助下披甲后登上寨墙。 他远远向外望去,却因为在山背面的缘故,只能看到一束狼烟正越过树梢直冲天际。 “堵上寨门,把塞门刀车推上来,守城器械都搬上来,准备迎敌!” 韦协大声喊道,表情也变得极为严肃。 山寨虽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可他同样非常清楚,整个寨子中能够组织起来对敌的绝不会超过三千人。其中还有一多半都是奴仆佃户。 否则,他们也不会费尽心思藏在这深山老林之中。 山路上,刘体仁与郑老狗率领的足足一万守备兵正沿着刘三郎走过的山路以及两侧重新开辟的道路兵分三路向韦氏的山寨进发。 有了熟悉道路的密谍引路,四千唐军组成的中路军在山路上进展极快,仅仅半个时辰就接连靠着突袭拿下了两道石墙。 不过唐军的好运并没有持续多久,在韦氏通往山寨的小路上设置的第三道石墙处,突袭的唐军被韦氏部曲发现,于是唐军开始强攻。 说是强攻,但一丈高的石墙与十几名韦氏的部曲显然做不到一夫当关,他们只来得及点燃狼烟,唐军就攻破了石墙。 第三道石墙的韦氏部曲抵御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被全数歼灭。 刘体仁在郑老狗的陪同下沿着山路缓缓向前行走,他的目光已经放在了即将露出庐山真面目的韦氏山寨。 “进展如何了?” 刘体仁问道。 郑老狗在一旁说道:“我军另外两路需要重新开辟道路的缘故,已经落在了后面,我中路军按照眼下的进度,再有半个时辰就能进抵叛军山寨。” 刘体仁点点头说道:“那就按部就班打上去,希望我们到的时候,刘三郎已经做完他该做的了。” 第805章 前后失据 刘三郎并没有让刘体仁失望。 在临近黄昏时分,唐军中路军抵达韦氏山寨的同一时间,一场大火突然在山寨中燃起。 汹涌的大火迅速蔓延开来,很快就将黄昏映衬得格外绚烂。 大火吸引了正在寨墙上的韦协的目光,他惊恐地看着粮仓方向燃起大火,红润的面庞刹那间变得惨白。胸腔也像是被堵上了一块巨石,死活都喘不上起来。 “快!快派人去看看,看看粮仓到底怎么样了?” 韦协一边揉着自己愈发模糊的双眼,一边大声对一旁的亲信说道。 他周边的一众随从亲信也都清楚粮仓的重要性,忙不迭的带着几百人朝粮仓赶了过去。 山寨中粮仓附近,刘三郎带着所有的密谍已经集中在了一起。 他们并没有放火烧粮仓,而是点燃了粮仓前一片民房。 刘三郎对身后的密谍吩咐道:“我们分成两队,一队随我去夺占粮仓;另一队去南边民房再放一把火,再来找我汇合。” “他们现在必然已经派人前来查看,所以务必要快!” 刘三郎说完立刻就带着五十人朝粮仓跑去。 此时的粮仓中,驻守此处的两百多韦氏部曲已经因为旁边民房着火而紧张起来。 粮仓周边预备的沙土已经围绕粮仓铺了一层又一层,一桶桶的水也从水井中打上来填满了露天的蓄水池。 负责粮仓安全的一名韦氏部曲都伯一边不断检查着还有没有疏漏,一边焦急地看向寨墙。 民房的火势不小,仅凭他手中的两百多人可远远不够抑制火势向粮仓蔓延。 就在他围着粮仓又转了一圈后,刘三郎带着五十人匆匆来到了粮仓门前。 看着快步跑过来的刘三郎等人大摇大摆的在街道中央行进,加之眼下还没人告诉他山寨中混进了敌人,都伯只将他们当做是韦协派来帮忙的,也来不及辨别身份,连忙迎了上去。 “怎么就只有五十人?” 看到人数后,那名都伯忍不住问道:“那民房火势这么大,只有五十人能干什么?” 他一边对刘三郎抱怨,一边打量着这个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同伴”。 刘三郎指了指寨墙说道:“唐军已经到了,寨墙那边实在抽不出手,我这五十人还是硬挤出来的。” 刘三郎的话虽然经不起推敲,可眼下一片混乱,他说的这些已经足够这名都伯相信自己了。 刘三郎看着都伯勉强认可了他的说辞,正以为没什么问题的时候,从自己身后一条街道上却又跑来了上百人。 刘三郎回头只是打量了一眼,就意识到大事不妙。 这百余人是与自己在韦成孝宅邸门前厮杀的那群韦协亲信。 刘三郎压住心中的慌乱,指了指那百余人对都伯说道:“你看,这又来了百多人,一百五十多总该能缓解你的压力了。” 都伯眼前一亮,他忙不迭得摆着手道:“你们先进去打水。” 一边说着一边迎了过去。 此时那队韦协的亲信也看到了刘三郎以及他身后的几十人,刘三郎那显眼的身高让带队的那名亲信一眼就分辨了出来。 “不要放他们进去!他们是细作!” 他一边摆手大喊一边加快速度跑去,可他毕竟离着粮仓还有百十步远,又有大火以及骚乱干扰,因此他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没能传出多远。 他眼睁睁地看着粮仓的同伴将这些人放了进去,心中焦急万分,等他快要跑到粮仓时,那名都伯已经主动迎了过来。 “你们也是来帮忙的?” 都伯抢先一步说道:“你们跟前面那五十个兄弟一块去后院水井打水,要快,我看大火马上就要过来了!” 都伯说完后就扭头往粮仓走,可带队的那名韦协亲信却气不打一处来,他大吼道:“你是瞎了吗?那些人哪里是自己人,他们是韦成孝带进来的细作,是唐人!” 他的话让都伯一个机灵,他看着已经进入粮仓消失在自己眼前的那五十人,身子一哆嗦,拔腿就往回跑。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等他跑到粮仓时,那五十人已经亮出了兵刃,开始袭杀分散且毫无防备的这些部曲。 顷刻间就被放倒了数十人的粮仓守卫顿时大乱。 他们仓促应战,却连聚拢都做不到,等到都伯与那一百多韦协的亲信冲到粮仓前的时候,刘三郎已经完全控制了出入的大门,正组织人手将剩下的守卫赶出粮仓。 而与此同时,另一队放火的密谍也拐了个弯从韦协亲信的队伍左侧杀了出来。 粮仓前狭窄的街道并不能容纳很多人展开厮杀,因此五十多名密谍与一百多韦协亲信连同几十名跟着都伯的粮仓守卫正面撞在了一起后,战斗迅速变得胶着起来。 寨墙外,刘体仁看着寨子中冒出的滚滚浓烟,他对郑老狗说道:“虽说夜晚攻击营寨对守备兵来说过于困难,但是眼下正是关键时刻,哪怕不能攻上寨墙,也要让叛军无法抽身应付城内的刘三郎。” 郑老狗将披风扯下来甩到一旁说道:“末将领命。” 他大步走到已经在山寨前列阵的守备兵前方,对亲兵说道:“打起我的旗号,告诉所有将士,我郑老狗会第一个登上寨墙,愿意与我先登的,随我向前!破城后,先登者三转军功,授田十亩!” 郑老狗的旗号突然从军阵中来到最前方让四千人的军阵一阵骚动,随后十几名亲兵在阵前来回奔跑并大声呼喊。 “愿意先登者,随长史向前!破城后,三转军功!授田十亩!” 呼喊声在军阵前不断响起,渐渐地整个军阵都安静了下来,随后突然军阵中齐声呐喊:“愿往!愿往!” 郑老狗听着身后暴涨的士气,哈哈大笑几声,拎着骨朵向前一引。 “进攻!” 霎那间,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转为了整齐向前的脚步声。 寨墙上已经心神大乱的韦协听着寨墙外唐军的呐喊,犹如坠入万丈冰窟。 在一阵阵鼓号声中,唐军的进攻正式开始。 第806章 先登 寨墙之外,郑老狗手持一面团牌与自发加入先登队伍的士卒组成一个又一个高举团牌的鱼鳞阵向着寨墙推进。 寨墙上,在唐军发起进攻的同时,叛军的反击也已经开始。 叛军的弓弩手在寨墙上的木制女墙后方站成数列,不断循环抛射箭矢弩矢。 密集的箭雨在唐军刚刚踏入百步就从空中不断落下。 唐军的弓弩手在叛军的箭雨落下时也开始向前抵近,没有盾车的他们只能依靠同袍用旁牌组成的盾墙来站稳脚跟。 双方的弓弩手不断将箭雨抛向对方,狭窄的寨墙与墙外的天空都被密集的箭矢弩矢所遮蔽,变得阴暗无比。 受到地形限制,唐军的弓弩手迟迟无法压制墙头的叛军,导致准备先登的四个团的唐军一直处于叛军箭雨的洗礼中。 箭矢如雨点一般落在唐军高举的团牌上,尽管唐军士卒尽力将团牌凑得紧密,可总有漏网之鱼从缝隙中钻进来杀伤团牌下面的唐军。 郑老狗一边从缝隙中观察自己与寨墙的距离,一边不断调整举起的团牌以求让缝隙更加狭窄。 “长史!二十步!” 一名凑在郑老狗身旁的校尉冲着他的耳朵大声喊道,巨大的声音让他的耳朵嗡嗡作响。 “准备抓钩!” 郑老狗拍拍那校尉的肩膀大声喊道。 寨墙上,韦协从女墙后方看到唐军已经抵近寨墙二十步,当即喊来一队身强体壮的部曲扛着滚木蹲伏在墙后等待唐军到达墙根。 不多时,随着墙头一人高喊“唐军到了!” 韦协大手一挥,几十名韦氏的部曲同时起身,举起又粗又长的滚木就扔了下去。 滚木很快就落在了唐军鱼鳞阵的上方。 巨大的冲击力让直接承受滚木的十几名唐军纷纷倒地,原本看上去极为紧密的阵形也瞬间出现了一道豁口。 不等唐军重整阵形,一个又一个灌满了火油的陶罐就被合力扔了下来。 随后几支火箭迅速射向碎裂的油罐,将其点燃。 火焰迅速在唐军阵形中间蔓延,郑老狗也被波及,他没有拍打腿上的火苗,而是躺在地上迅速打滚,让湿润的泥土将火苗扑灭。 一些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的唐军守备兵见状也纷纷相仿,一时间墙下到处都是在翻滚的唐军。 郑老狗扑灭腿上的火苗后立刻起身招呼一旁的士卒投掷爪钩,并不断大喊着让一些仍旧聚集在一起的士卒贴近寨墙散开。 没等他的话说完,头顶就传来了一股恶臭。 滚烫的金汁被叛军从墙头倾倒下来,这些带着恶臭与高温的金汁一接触到下方的唐军,立刻就发出了一阵阵“嗤嗤”的响声。 “啊!” 惨叫声在墙根此起彼伏的响起,被波及的唐军士卒扯着嗓子发出尖利的叫喊。 扑鼻的恶臭更是让那些被烫伤的士卒成了无人问津的弃子。 没人愿意沾染那些难以言说的恶心东西,同袍那迅速变红并肿胀的皮肤也让他们心中萌生退意。 看着十几个士卒脚步踉跄着开始后退,刚刚躲开一缸金汁的郑老狗走上前去挥刀将一人的头颅斩下。 “既然要做先登,那便该清楚自己是没有退路的!若是想要后退,唯有一死!若是不想在墙下死的这么憋屈,那便跟着我登上墙头!” 说着郑老狗接过亲兵递来的爪钩,用力甩了上去。 城头上,依次将滚木、火油、金汁抛下后,一名了望兵捏着鼻子向下看了一眼,刚好看到郑老狗的爪钩搭在了他身旁的垛口。 他连忙缩回身子大喊道:“唐军开始登墙!” 韦协早早就猜到了这些快速向墙下冲来的唐军是何打算,毕竟一丈高的寨墙实在算不上高,与其牺牲宝贵的时间砍伐树木制作云梯,不如直接用爪钩蚁附。 他挥手派上一队人手持大斧去斩断爪钩的绳索,同时再度向寨子内着火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时的他虽然表情上看不出什么,可平静之下依旧忧心忡忡。 眼下唐军的攻势并不顺利,可他很清楚,寨子里的粮仓能不能保住,才是他们能不能挡住唐军的关键。 寨墙下,郑老狗紧了紧爪钩连着的绳索,将横刀咬住便开始攀爬。 他的左右两侧,还有几十名亲兵以及十几名守备兵也跟着一齐向上攀爬。 头顶上的叛军的箭雨此时也终于变得稀疏。 在唐军弓弩手不计代价的拼命压制后,寨墙上的叛军弓弩手死伤惨重,被迫退下去休整。 而后方唐军诸将校见到自家长史已经开始顺着绳索攀爬,开始将位于六十步之外的弓弩手前移,抵近到了仅剩三十步的地方开始向墙头抛射箭雨。 站在寨墙上不断劈砍绳索的韦氏部曲在连绵不绝的箭雨中死伤殆尽。 但是他们并没有因此放弃,很快就有另一队人冲到倒下同伴的位置上继续重复着上一个人的动作。 沿着绳索攀爬的唐军不断有人掉下来,墙下很快就垒起了几层尸体,本就湿润的泥土也在数百人的踩踏下变得泥泞不堪。 蹒跚着靠近的人拽开死去同袍的尸体,将爪钩扔上墙头继续攀爬。攻防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时候。 郑老狗在连续避开两块扔下的石头后,终于拽着绳索来到了垛口。 他的绳索到现在还没有被砍断,实在是他的运气太好。 就在他准备扒着垛口跃上墙头时,右边一名亲兵的绳索再次被砍断,同时一个手持大斧的叛军也已经转头发现了他。 感觉到危险的郑老狗双眼一眯,手脚并用,用一个非常狼狈的姿势跳上了墙头,不等他站稳,一柄大斧就带着呼啸的风声砸了下来。 郑老狗此时弓着身子,面对大斧无法招架,只能就地向前一滚,堪堪避开那一记要命的劈砍。 等他躲开并起身后,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周边已经站着十几个紧握大斧的叛军。 郑老狗来不及环视周边到底有多少敌人,已经失了先机的他将横刀架在身前,就在一圈叛军以为他要防守时,他突然右脚猛地发力,朝着面前一个狞笑着的叛军冲了上去。 第807章 一鼓作气 围着郑老狗的十几名韦氏部曲看着这个甲胄精良,且独自一人登上墙头的唐军将领,早已经将他视为盘中一块肥肉。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唐军将领独自一人竟然也敢主动进攻。这一变故让这些韦氏部曲着实有些手忙脚乱。 郑老狗在主动发起进攻时,就已经选好了首要的目标,他直奔面前一名叛军冲去,左手横刀直直刺出,就在那叛军打算横起大斧格挡时,郑老狗身子一拧,竟然将横刀虚斩,转身奔向了他身后一名紧跟上来打算偷袭的叛军。 郑老狗身后的叛军没想到他敢置面前同伴于不顾,手中大斧本就是毫无保留地全力劈出,根本来不及收回格挡,锋利地横刀在他胸前两档甲上划出一溜火星。 那叛军踉跄后退几步,正在庆幸这名敌人只有横刀时,一柄骨朵却突然从上方砸了下来。 郑老狗挂在腰间的骨朵不知何时已经握在右手中,他奋力向下一砸,正中那叛军天灵盖。 只有抹额,没有铁胄的叛军被这一击生生砸碎了头盖骨,身子一软就瘫倒在地上,胳膊不断打着摆子,眼见是活不成了。 寨墙上本就狭窄,十几人都是手持大斧,根本不能同时施展开,因此也只能分开轮着上前,被郑老狗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杀死一人后,剩下的人来不及补上位置。 郑老狗抓住这个空当,继续欺身上前。 虽然战场上讲究寸长寸强,可眼下是在寨墙之上,且并非结阵厮杀,郑老狗手中横刀骨朵地险要就被他发挥的淋漓尽致。 叛军手中无往而不利的大斧俨然成了他们的累赘。 而手持横刀骨朵的郑老狗同样清楚自己的短处,他并不与这些敌军缠斗,只是一沾即走。 见迟迟没能拿下那名唐军将领,周边几名韦氏部曲伯长也加入到了战斗中。 郑老狗在越来越多敌人中间逐渐吃力,最后索性开始寻找一些存放滚木擂石的地方与敌军兜起了圈子。寨墙上因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就在郑老狗拖延的这段时间内,十几名唐军也利用这个缺口成功登上了墙头。 在第一批登上来的是郑老狗的亲兵。 他们都是郑老狗从跟随自己在抚州转战多地的骑兵中抽调的骁锐。 身经百战不说,郑老狗还给他们配上了最好的武备。 这些身披两层甲,手持骨朵的亲兵一登上墙头就展现出了强悍的战斗力。 他们在一名队正的带领下迅速向郑老狗靠拢,身上结实的甲胄以及娴熟的配合让叛军拿他们毫无办法。 很快,这些亲兵就杀穿了还在追逐郑老狗的十几名叛军,将郑老狗围在了中间。 郑老狗对那名带队的队正吼道:“杀回去!把那个口子扩大!” 说着,他就推开面前护着自己的两名亲兵,先一步冲了上去。 此时叛军也终于发现他们因为这个唐军将领的缘故导致寨墙上出现了一段六七步宽的缺口。 他们连忙调派人手想要堵上缺口不让更多唐军登上寨墙。 可没等他们来到缺口处,那股凶悍的唐军跟着那名先前还狼狈逃窜的唐军将领又冲了回来。 他们迅速击溃了临近几个垛口的叛军,随后从一个紧密的圆阵变成了半弧形,在身后留出了一个足以站下十七八人的空地。 墙下的另外几十名亲兵见状也加快攀爬速度,不多时墙头上的唐军就已经达到了四十余人。 其中一名亲兵还将一直留在墙外十几步远的郑老狗认旗给带了上来。 郑老狗的认旗在墙头舒展开来,随风不断飘扬,顿时就吸引了寨墙上下双方的目光。 韦协在寨墙另一端看着那面突兀地唐军认旗,原本就已经心烦意乱的他再也无法克制情绪,他对一旁的亲信大声吼道:“不管死多少人,决不能让唐军在寨墙上站稳脚跟。” 声嘶力竭的韦协让那名亲信身子一哆嗦,随后连忙招呼还在木幔后方等待轮换的叛军随他反击。 狭窄的寨墙上,密集的箭雨与随处可见的器械让叛军的增援极为艰难。 等到那名亲信带着百余名叛军来到郑老狗认旗飘扬的地方时,这里的唐军数量已经从四十几人变成了八十多人。 而原本就站在最外围的那些郑老狗的亲兵,还在将占据的寨墙宽度不断扩大。周边的叛军已经无法抑制唐军在此处的攻势。 郑老狗在一名亲兵的配合下杀死两名叛军后,将横刀指着门楼吼道所:“来三十人,随我夺下门楼,打开寨门!” 说着,他就抽刀冲了上去。 身后的队正见状也立刻举起他的认旗,带着三十几人仅仅跟在郑老狗身后朝着门楼所在方向冲去。 寨墙外唐军本阵,一名都尉匆匆来到刘体仁面前抱拳道:“处置使,左右两路军已经到达,正在我军本阵后方休整!” 刘体仁看着墙上认旗移动的方向,立刻对一名跟在旁边的都尉说道:“左右两路军抽调全部弓弩手向寨墙推进,尽可能杀伤阻断叛军在墙头的调动。中路军集中所有兵力向寨门推进,一旦寨门打开,就立刻抢占。” 韦协见唐军认旗开始移动,已经昏了头的他刚开始还以为是唐军开始后退,可等他细细一瞧才发现,唐军是要去夺占寨门。 就在他打算抽调一些防守压力不大的部曲去寨门布防时,了望兵指着城外喊道:“唐军援军抵达,本阵开始推进!” 韦协连忙转头看去,只见唐军一直没有动弹的本阵正簇拥着一面写有江南道处置使的旗帜滚滚向前。 在那面旗帜的后面以及两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上千弓弩手正跟随着十几面认旗快速朝着寨墙移动。 韦协看着铺天盖地的唐军压上,在片刻的失神后,他大声吼道:“守住寨门!” 随着他的话音响起,正在调集所有空闲人手准备驰援寨门的叛军被一阵突然想起的喊杀声所吸引。 等他们抬头看去,只见寨墙外,近两千唐军弓弩手正紧密排列成四排横队,手中的弓弩已经张开。 “杀!” 低沉且短促的喊杀声中,一轮箭雨腾空而起,将天空完全遮蔽。 第808章 一鼓作气(二) 山寨粮仓中,一场极为混乱的厮杀仍在进行。 同时,密谍们在周边民房燃放的大火也开始蔓延。 随着火势扩散,那些藏在家中的佃户与奴仆也纷纷涌上街头,试图扑灭烧到自己家房屋的大火或是干脆逃走。 大火席卷着周边一切可燃之物,火海一寸寸逼近处于火海边缘的粮仓。 热浪滚滚袭来,让靠近它的人都只觉的口干舌燥,但是这并没有影响双方的厮杀。 刘三郎与麾下密谍堵在粮仓门前与追来的韦协亲信反复争夺着对大门的掌控。 双方的人数在惨烈的厮杀中急剧减少,等到大火燃烧到粮仓外一圈沙土旁时,火势终于被沙土所抑制,而双方此时能够站着的,加在一起也只剩下了四十几人。 刘三郎与剩下的十几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紧盯面前叛军。粮仓大门外的叛军虽然同样损失惨重,可他们的人数仍旧是刘三郎等人地两倍。 片刻后,剩下的三十多叛军再次发起了进攻。 已经力竭的双方狠狠地撞在一起,用着各种各样的可以杀死敌人的方式置对方于死地。 已经变成街头斗殴一般的厮杀让双方都忘记了身旁的一切,只是红着眼想要杀死自己面前的敌人。 刘三郎一脚蹬开一个将他扑倒的叛军,随后翻滚躲开从正面飞来的石块,自己也抓起一块滚烫的石块扔了回去。 他来不及把气喘匀,就快步朝着一旁正扭打在一起的部下与一名叛军走去。 刘三郎捡起地上一根还在燃烧的木棒,随后抓起来猛地朝那叛军头上砸去。 他拽着那个被他狠狠砸中头部昏死过去的叛军扯到一旁,让这名密谍可以站起身。 “跟我来!” 他头也不回地朝着另一边正在厮打的几个人跑去。 寨墙上,韦协再次看了一眼火势越来越大的粮仓方向。 原本还能看到粮仓仓顶的他现在看过去只能看见滔天的火海以及滚滚浓烟。 韦协已经压不住心中的惊惧。 “寨门绝对不能让唐军攻破!一定要挡住他们!” 韦协对身边的所有人嘶吼着,咆哮着。 可他的咆哮已经无法改变什么。 寨门处,带着三十人杀出一条血路的郑老狗已经夺占寨门并破坏了寨门处用来阻挡的唯一一辆塞门刀车。 随着寨门打开,已经等在墙外的唐军立刻向寨中涌入。 此时的寨墙上,在唐军弓弩手极为密集的箭雨覆盖下,叛军已然不支,正仓皇向墙下逃窜。 韦协的咆哮停止时,整个寨墙上也只有他这里尚且没有被唐军攻下,而寨子内,唐军已经分兵多路,开始清剿还试图依托街道节节抵抗的叛军。 韦协呆呆地望着寨墙内外密密麻麻的唐军,心中已经绝望。 他一步一步走向墙头,一支流矢从他的肩膀擦过,他却浑然不觉,直到整个人站在墙头,随后身子向下一倾,就那么摔在了泥泞且铺满尸体的墙下,再无声息。 已经靠近寨墙数十步的刘体仁看到了那个从墙头坠下的人影,他看到从那人坠下后,寨墙上唯一一面韦氏的旗帜也被砍倒。 “胜局已定。” 刘体仁淡淡地说道,随后驱马向寨门走去。 先登并夺下寨门的郑老狗拄着卷刃的横刀靠在门边休息,一队又一队唐军从他身边经过,不断有将校士卒向他投来尊敬的目光。 郑老狗朝着一旁吐出一口混杂着鲜血的口水后,叫来一名亲兵说道:“传我军令,最先入城的左右虞候军立刻去寨子中的粮仓,务必扑灭粮仓周边大火。再传令中军司阶,让他派出军法队执行军纪,私自抢掠财货者,奸淫妇女者,执行连坐!” “诺!” 亲兵离去后,刘体仁也缓缓来到寨门前。 “走,随我去粮仓。” 刘体仁淡淡地说道,随后下马与郑老狗一同向粮仓走去。 一路上,倒毙的尸体横七竖八铺在街面上,不断经过的唐军正挨家挨户拽出那些参与守城的佃户奴仆。 一些军法队士卒正站在大街上不断重复着不得抢掠的军令。 刘体仁扭头夸赞道:“这才几个月,就已经有个将军的模样了。” 郑老狗道:“以前末将也不过是一介普普通通的校尉,所思所想不过是如何杀敌,如何让麾下的弟兄们活着拿到军功,好多赚些赏赐,让妻儿老小过个好日子。” “现在不成了,就如处置使以前与我说的,数万大军尽在我手,稍有不慎,就是大错,因而不得不谨慎一些。” 刘体仁笑着点点头:“不错!知道想着这些战阵之外的事情了。虽然你年岁不小了,可现在学也不晚。” 郑老狗本以为刘体仁是要夸赞他,却不料刘体仁突然话锋一转说道:“只是这冲锋陷阵的事情,日后还是不做为好了。” 郑老狗挠了挠头说道:“我本就是起于微末,从战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不让我冲锋陷阵实在是” 刘体仁瞥了他一眼道:“如果你还是从前那个校尉都尉,那么冲锋陷阵自然是应当做的,可你方才也说了,你是一军主将,该知道如果一旦你出了意外,大军立时崩溃,到时你就算是力战而死,也无法赎罪。” “末将知晓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来到粮仓门前,粮仓外的民房此时还在燃烧,只不过大量唐军士卒参与到灭火之中,让火势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抑制。 刘体仁强忍着周边突然拔高不少的温度给自己带来的不适,对一名正在清点粮仓的都尉说道:“可曾见到谍报司的人?” 那都尉见到是刘体仁,连忙上前行礼,并伸手指向一旁正在包扎伤口的几人道:“末将来到粮仓时,就剩下他们几个人了。” 刘体仁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随后就朝着刚刚包扎好伤口的刘三郎走了过去。 “做的不错。” 来到刘三郎面前,刘体仁张口夸赞道。 刘三郎起身行礼后说道:“这一次我谍报司在抚州的力量折损了七成还多,之后的事情,可能就使不上力气了。” 刘体仁摆摆手表示没有关系,他笑了笑说道:“抚州之事已经快要结束了,此地之后也不再有什么价值了。” 第809章 后知后觉 十一月十日,望林丘。 韦氏的大营中,帐内气氛几位凝重。 韦信、韦正以及几名依附于韦氏的部曲首领围着一座精心制作的沙盘陷入了沉默。 沙盘上,两面旗子遥相对峙,正如他们眼下所面临的情况一般。 良久后,韦正率先开口。 “唐军已经这么多天了,还是毫无动静,南陈军的军主史义已经连着派人来催促了。难不成真的打算与我们在这里硬耗?” “难不成他们军中存粮比我们预料的要多得多?” 韦信眯着眼睛在他们所处位置与唐军大营之间来回扫视,迟迟没有说话,直到韦正实在按捺不住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他才抬起手打断了韦正。 “我们背后那支唐军的骑兵现在何处?” 韦正见韦信终于说话,连忙伸手指向他们北边一面同样写有“唐”字的旗子说道:“唐军两支骑兵合兵一处,共计五千,在我们北面四十里外扎营。” 韦信将目光转向那边问道:“也是没有动作?” 韦正说道:“那倒不是,他们的动作极为频繁,但也无非是派出小股轻骑袭扰我们派出去探查的斥候。” “大人说过,我们不必理会,因此我们也就只是谨守营盘,没有将他们驱离。” 韦信听到这支唐军骑兵的动向后,心中不知为何稍稍有些不安。但是他很快就将这股不安压在心底,只是面色平静的问道:“他们的小股游骑最近到何处?” 韦正道:“唐军轻骑最近时离我大营十里,此后就再也没有向前一步。” 韦信又问道:“唐军轻骑活动的范围可知晓?” 韦正说道:“我军北面,东西宽约三十里,都曾出现过唐军轻骑的身影。”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沙盘上比划着唐军出现的两端。 韦信看着西侧唐军出现的位置,瞳孔猛然一缩。 他指着西侧问道:“唐军最远到了这里,为何没有人向我回报?” 韦正见韦信突然反应如此之大,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指着西侧说道:“这里的唐军轻骑只是在官道以及一些不算茂密的山林出没,且相比于死缠烂打的东侧,西侧的唐军轻骑往往一击即走,加上此前大人叮嘱的,因此” 韦信指着西侧说道:“那我们的人最近有没有与老营联络过?” 韦正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我们与老营七日才联络一次,今天刚刚派人去,要等明日才能回来。” 韦信抬头看着韦正说道:“现在就派人去!多派几批人!” 韦正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指着沙盘上老营所处的位置说道:“大人是怕老营被唐军发现?可我们选定这里时,韦衡早已经离开,他不会得知的。” 韦信眯着眼说道:“不一定非得是韦衡。唐人的谍报司在抚州扎根之深你也是知晓的,只要他们肯下功夫,发现是早晚的事情。” 说着他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道:“我还是老了,连狡兔三窟这个道理都忘记了。” 韦正两忙说道:“老营位置偏僻,又有地利,哪怕唐军一次投入上万人,也不见得能一鼓而下,我现在带几千人返回。” 韦信叫住他说道:“再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过去这么久了,唐军骑兵的动向也已经证明老营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我们还有多少粮食?” “我们还有半个月的存粮。” 韦信深吸一口气:“那就是说,这些唐军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就是早就联络好了,笃定我们一定是耗不过他们的。” 韦信将握在手中的竹竿往沙盘上一扔,也不管有没有破坏那些精心布置的山川河流。 “明日全力攻击唐军营寨!再拖下去,恐怕我们就要被唐军耗死了。” 韦信有气无力地说道。 与此同时,唐军左屯卫大营中。 陆昭明已经开始对着张破军骂娘。 他们的粮草快要告罄了。 虽说答应下来在此与叛军对峙,可陆昭明并没有想到,这一对峙就是整整七日。 若非他提前做了准备,下令每日供给士卒的粮草减少三成,他们早在一天前就断粮了。 可就算这样,他们也撑不了多久了,哪怕是以耐苦战着称的并州人组成的左屯卫,也已经开始出现怨言,士卒士气正在逐渐下降。 陆昭明不敢去向王承业讨粮,他清楚眼下总管手中也不见得有多少粮草,加上陈蜀联军主力动作频频,那边的压力比自己这里要大得多。 憋了一肚子火的陆昭明没了办法,只能拿还在他军中的张破军开刀。 骂过一通后,陆昭明一屁股坐在蒲团上,一口气喝干了一碗清水。 “陆叔叔,您已经喝了四碗水了,生过气再喝这么多水对身体不好。” 张破军缩头缩脑的说了一句,立刻引来了陆昭明那阴冷的目光。 陆昭明冷笑着走到张破军面前道:“我自然也知道喝这么多水不好,要不然你去帮我弄些粮草来,我一定不喝这么多水。” 说着,他就按在张破军的肩膀上狠狠揉搓着。 张破军连忙挣脱开,一个后跳拉开距离,同时躬身、抱拳一气呵成。 “陆叔叔军务繁忙,小子就不叨扰了,小子先行告退。” 说着他就一溜烟跑出了营帐。 陆昭明咬牙切齿地对着兀自晃动的帐篷帘子骂道:“等你下放军中,我一定豁出去求陛下将你发往我军中!我一定让你知道耶耶的霹雳手段!” 陆昭明话音刚落,张破军却又突然跑了回来,身旁还跟着一名亲兵。 陆昭明大步上前,抓着张破军刚打算再骂一通,张破军却指着他身旁的陆昭明亲兵道:“陆叔叔,有好消息,您先听完,再骂我不迟。” 那亲兵在一旁暗自偷笑,见陆昭明看向自己,连忙严肃起来说道:“将军,江南道处置使遣信使前来,又要事告知。” 陆昭明这才松开张破军连忙说道:“快些请进来。” 信使很快就进入帐中,他对坐在上首的陆昭明拱了拱手道:“将军,我江南道三万兵马已经剿灭韦氏藏在山中的老营,叛军如今粮草已然断绝。” “我军在北侧的骑兵决议在今晚突袭叛军连营,还请将军做好准备,防备暗处的南陈军。” 第810章 选锋踏营 夜深之后,阴云将月亮遮住了大半,南风呜咽着扫荡地面上的落叶。 韦衡摘下嘴中衔着的箸,回头招呼程武来他身旁。 程武凑近后,韦衡冰冷的声音就从他那张看不清表情的脸上传了出来。 “三百选锋准备妥当了吗?” 韦衡自从得知刘体仁已经突袭韦氏老营后,就变成这般不近人情的模样。 原本还会打趣几句的他似乎从未出现过。 程武点点头,伸手向后一指,一些人已经牵着战马蹲在他身后安静地等待。 他们是从这五千骑兵中挑选出来的悍卒,其中大半都是右骁卫与郑老狗麾下骑兵中的精锐,剩下的三四成是羽林军中充任火长队正的老卒。 他们之中没有一个年轻的面孔,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一双双眼睛之中也只有冷漠。 袭营这种事情,第一波冲上去的决不能是羽林军中那些年轻的半大小子。 他们就算曾经经历过很多次战场上的厮杀,也比不上这些半辈子都在与刀兵打交道,已经能够做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老卒。 这是韦衡与程武在商议后一致得出的结论,尽管程武本人也是一个年轻人。 韦衡指着远处偶有灯火闪动的叛军连营说道:“叛军内外营是分割开的,你突入之后,不要急着向叛军内营突击,先将整个北面搅乱。” 程武小声道:“不往里面打,那叛军内营怎么办?他们中央的营寨都有寨墙,且我们前几日也曾近前查看过,那寨墙是版筑的。若是不能趁其不备夺下寨墙,怕是要下马强攻了。” 韦衡不慌不忙地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说道:“眼下是秋天了,天气不那么湿润,叛军内营又在中央,只需用火逼迫叛军精锐突围即可,不必强攻。” 说着,他指向南方说道:“叛军一旦开始突围,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韦衡与程武说过需要做的事情后,就沉默了下来,程武本就对现在这般模样的韦衡有些犯怵,于是也不主动搭话,与他一同盯着无边的夜色。 不久后,月亮的最后一点身形也被阴云彻底遮蔽。 韦衡对程武点了点头,程武立刻转身拍了拍一名校尉的肩膀。 准备出发的命令用这种方式缓慢在人群中传递,一刻钟后,程武与三百选锋牵上战马从林中缓缓走出。 他们口衔箸,马裹蹄,一步一步朝着灯火通明的叛军连营走去。 韦氏叛军内营中,韦信依旧没有睡下,还在不断推演明日的战果。 尽管他清楚明日一旦开战后,结果不会太好看,可他还是想让己方的损失尽可能小一些。 他不断将一些兵俑在沙盘上摆来摆去,却始终达不到自己希望的结果。 头脑有些发热的他只能拄着拐杖走到大帐外,好让秋风使自己冷静冷静。 他一步一步登上寨墙,刚一看到远处的唐军营寨,脑海中就不自觉的开始思索应对之策。 韦信将心中的纷乱压下,深吸一口气刚准备走下寨墙,突然南面爆发出了一阵让他头晕目眩的呐喊声。 韦信捂着额头踉跄几步,右手舍了拐杖抓住垛口才勉强站稳。 天色昏暗,呐喊声又极为突兀,让他本就并不好的视力变得更差。 他眯着眼望向声音传来的北面,却只能看见内营外面那密密麻麻的草棚与一些流民点起的火把。 呐喊声还在不断响起,韦信眯着眼睛不断扫视,终于发现了一处不寻常的地方。 一片本应没有如此密集火光的草棚,此刻竟然被火光完全照亮。 晕眩的感觉渐渐褪去,他的视线恢复了不少,他再度看去,终于完全看清了呐喊的缘故。 袭营! 唐军的骑兵真的袭营了。 韦信费力的弯腰想要捡起拐杖,却有一人先一步将拐杖捡起来递给了他。 韦信抬头一看,才发现韦正已经神色匆匆地站在了自己身旁。 “大人,唐军骑兵袭营了。” 韦信接过拐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我看见了。” “内营与外营有三道壕沟隔绝,就算他们的骑兵再凶悍,也只能驱赶流民在营寨外面兜圈子,不会危急我们站的这片营寨。” 韦信用拐杖敲了敲地面说道:“家主快些去坐镇大帐,眼下只需稳住部曲,严防死守,清晨唐军骑兵自会退去。” 韦正拱了拱手,就要扶着韦信走下寨墙,韦信却轻轻推开他说道:“我要在寨墙上看一看,这唐军的骑兵到底想要做什么?” 说着,他就朝着北面寨墙走去。 韦氏叛军连营北侧,程武带着三百选锋已经踏破低矮的栅栏冲进了密布草棚的外营。 沉沉睡去的流民贼寇被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他们睡眼惺忪地从草棚中爬出来后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不过片刻就彻底清醒。 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是一片耀眼的火光,随后便是在火光照耀下无比高大的唐军骑兵。 他们沉默着从踏翻的栅栏缺口冲进来,手中马槊不断挥舞,将周边轻飘飘的草棚或是挑飞,或是踩塌。 这些流民大多没有见过骑兵踏营的景象,一时间程武面青竟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人群之中,不管是青壮还是老人,亦或是有些牵着小孩的妇人都被吓傻,愣在了原地。 程武冲在最前面,他连续挑翻几座草棚后已经看到了挡在自己身前的这一群流民。 若是往常,他或许还会避让,可眼下是战场,他又是大军前驱,必须要一往无前。哪怕他看到了其中一个小女孩正吮着手指。 程武的战马结结实实撞在了最前面十几个拥挤在一起,手中拿着草叉木棒的流民身上。 伴随着战马的嘶鸣声,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在人群前方响起。 随后便是声嘶力竭的呐喊声。 “快跑啊!快跑!” 呐喊声很快被唐军骑兵的马蹄踩进了泥土之中,三百骑兵全数撞向了密集的人群。 这时,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流民惨叫着携儿带女向没有唐军骑兵的两侧逃跑,可拥挤在一起的人群哪是那么好分开的,转眼间,就有数不清的人被踩在了脚下,成了一滩一滩的烂肉。 紧接着,人群中便爆发了更加洪亮的呐喊与哀嚎声。 “唐人来杀我们了!” 第811章 草芥 韦衡骑在马上,看着夜空中不断闪耀的火光,耳旁不断传来嘶吼声与哀嚎声。 他伸出手紧握成拳,身后的浓重地夜色瞬间被火把驱散。 整齐列队的四千多骑兵高举火把,在一阵号角声中开始向叛军连营全速进发。 十里的距离对于不计代价全速前进的唐军骑兵来说,本就没有多远,不过半个时辰,韦衡率领的主力就已经来到一片狼藉的叛军连营外。 “换马!” 韦衡大喝一声,身后骑兵立刻跃上一旁战马的马背。 他抽出大斧向前一引。 “踏营!” “踏营!踏营!” 年轻士卒居多的羽林军们兴奋地重复着韦衡的军令,他们没能作为选锋率先冲入敌营让他们心中颇有些不忿,但是看着如此大的营盘,迫切的想要建功立业的他们呐喊着向叛军外营冲去。 栅栏的缺口处,程武早已经深入并不见了踪影,喊杀声也随着那些恶鬼一样的唐军骑兵渐行渐远。活着的人正哀嚎着在满地的尸骸中寻找自己可能已经死了的儿女亲人。周边不断传来的惨叫声更是让人无比揪心。 一个踉踉跄跄寻找妻子的男人一边走一边翻看着地面上不成人形的尸体,口中不断呼喊着自己妻子的小名,他走了没有几步,地面上突然再度开始颤抖。 他身子猛地一哆嗦,随后抬头看向栅栏的缺口处。 刚刚过去的那些骑兵给他留下的印象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非常清楚这是什么。 直到那成片的火把所聚集成的光亮再度照亮栅栏缺口处的黑暗时,他已经来不及逃跑。 一只碗口大的马蹄踩着他的胸膛跑过,那个男人躺在地上,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她就在几步之外,身子已经被踩踏的不成人样,可那张脸,是他如何都忘不掉的。 经过的骑兵不断从他身上踏过,渐渐地,他努力伸向妻子尸体的手也被马蹄踩进了松软的泥土之中。 浩浩荡荡地骑兵完全经过后,栅栏缺口处再也没了惨叫声,也没了呼儿唤女的哀嚎。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愈发炽烈的厮杀还在夜空中回荡。 程武带着三百骑兵不费吹灰之力就从连营北侧杀到了叛军内营的第一道壕沟附近。 此时他已经深入足足数里,沿途不断放火点燃的草棚也已经在偌大的连营中形成了一条看不到边际的火龙。 程武兜转战马,对一旁的两名校尉喊道:“跟紧我的认旗,我们沿着壕沟避开叛军内营向南,一定要把外营这潭死水彻底搅活!” 事实上,程武已经不需要再震慑由流民为主体组成的外营。 绵延十数里的外营此刻已经彻底炸锅。 到处都是拥挤在一起试图逃跑的流民,一些手持兵刃的贼寇还想要抵抗一二,都被流民活活冲垮。 甚至有些程武还没有到达的地方,流民已经因为争相踩踏留下了成片的尸体。 大量的流民在惊慌失措之下终于开始向唯一稳固的内营营寨逃跑,他们不断跑向第一道壕沟,可壕沟之中的尖刺让他们不得不停了下来。 不多时,身后再度传来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声。 就在无数挤在壕沟边缘的流民不知所措之时,一个男子突然加快速度奔跑几步朝着壕沟跳去。 众人没有看清他到底跳没跳过去,但是有人带头,其余人也都纷纷朝着壕沟跳去。 直到一些人已经刹不住的时候,壕沟下方才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那个带头想要跳过壕沟的人没能成功。他被尖刺扎穿了身体,用尽了力气惨叫一声后就躺在里面不住地抽搐,显然是活不成了。 可其余人此时也没了别的选择,毕竟那些唐人就像催命的恶鬼,他们不愿意面对那些终其一生也没有见过的高头大马和那些戴在他们脸上的伥鬼铁面。 流民们纷纷朝着壕沟跳去,渐渐地,深七八尺,宽一丈的壕沟终于被不断跳下去的人填满了。 其余的人则拼命踩着这些原本还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伴向上攀爬。 第一道壕沟之后,有一块狭窄的空地,那里可以让他们不用面对杀人如麻的唐军骑兵。 可等到第一个人成功踩着一个前两日还称兄道弟的同伴,手脚并用爬上第一道壕沟与第二道壕沟之间的空地时,迎接他的不是短暂的劫后余生,而是一支精准的利箭。 箭矢贯穿了他那皮包骨头的脑袋,箭簇从他的后脑钻了出来,带着一些红白之物。 那个被箭矢射穿脑袋的人头无力地耷拉下来,随后被无数只抓着他的手给拽下了壕沟。 “挽弓!” 寨墙上,一箭将那个几乎要成功的人射杀的韦氏部曲都伯收起弓大声喝令道。 一队百余人的弓手齐齐张弓,随着那名都伯使劲一挥手,一轮箭矢就射向了接二连三从壕沟中冒头的流民。 一时间,第一道壕沟处箭如雨下。 他们在内营储存了海量的箭矢,用在这些流民身上,他们毫不吝惜。 程武又深入了一里后也发现了这一情况,于是他立刻带领毫发无伤的三百选锋回转去寻找应该在此时到来的主力。 “外营的叛军已经彻底溃了,他们正朝着内营的壕沟涌去,我们可以驱赶流民消耗他们的箭矢和体力。” 见到韦衡时,程武不等战马停下,就大声喊道。 韦衡皱了皱眉头道:“不!把所有流民全部赶往他处,派人喊话,就说只诛首恶,胁从不问,我们要的是韦正的脑袋,不是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的脑袋!” 韦衡一边说,一边打马朝着壕沟附近赶去,程武见状,也只得捶了一下大腿跟了上去。 重整后的唐军骑兵很快就按照韦衡战前的安排各自散开,沿着内营第一道壕沟将所有流民朝四面八方驱赶,并收集着外营所有可用的引火之物。 寨墙上,韦信已经看到了不止一次唐军的骑兵。 他们高喊着“只诛首恶,胁从不问”的话,已经有流民开始自发避让,韦信看着他们的一系列反常动作,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第812章 史义的决定 唐军左屯卫大营寨墙上,陆昭明远远看着叛军连营被火光照亮,也有些眼热。 他抓起张破军说道:“你看看,他们在敌营里吃肉,我却只能隔岸观火,等你回去后,要告诉刘郡公,他须得补我一顿酒。” 张破军露出一口大白牙,嘿嘿笑着点头应下。 陆昭明抬起头看着已经从阴云中挣扎出一点身形的月亮,眯着眼说道:“叛军打成这样,南陈军也该露面了。” 左屯卫大营西侧,两名南陈斥候刚刚返回。 听完斥候回报的史义面色铁青,坐在一块石头上的他拄着横刀,冷冷地注视着一旁汗如雨下的韦氏信使。 “你不是说一切无虞吗?那现在又算怎么回事?” 史义现在极为愤怒,商议好的天亮向左屯卫进攻,可这才半夜,韦氏的大营就被唐军突袭。 这不仅打乱了他们筹划了许久的部署,也让抵近到唐军营寨十五里的史义变得被动起来。 唐军之所以可以摸到韦氏的大营边上,是因为他们外围是大量未经战阵的流民贼寇,根本没有多少暗哨坐哨。 可他史义不是如此,他面对的是正儿八经的唐军正卒,这些老对手为了防备夜间被突袭,撒出去的暗哨与斥候比白天不知多了几倍。 他能来到如此近的距离,并不容易。 史义站起身,对那名信使说道:“眼下再听你们韦氏的已经不现实了,现在你就不要再说话了。” 信使身子一颤,随后连忙拱手称是。 史义转身将跟随自己前来的两名幢主招呼到身旁说道:“眼下韦氏大营被突袭,败退几乎已成定局。” “所以我们不再夜袭左屯卫,全军即刻向北,放过那些流民贼寇,尽可能接应、收拢他们的部曲。” 一名幢主抱拳道:“军主,我军本就只有两千,若是后撤,面对唐军可能出现的追兵尚可一战。若是收拢了那些士气低迷的溃兵,他们军心不振,又不能与我们进退一致,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史义冷笑着摇头道:“这些部曲都是韦氏的私兵,哪有那么容易溃逃,他们后撤必然是成群结队,且一定会护送几个韦氏的家主和一些重要人物。” “接应他们,是为了那几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跟他们的家主。让他们能够东山再起。” 说着,他立刻对两人说道:“你们二人各带五百人先一步出发,我带主力在后方五里跟随,一旦前方战况不妙,亦或是唐军咬得太紧,就立刻向后方示警并向南折返。” “诺!” 吩咐完之后,林子中不多时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鸟叫声。 一排排蹲伏在树林阴影之中的南陈军默默起身,朝着北方前进。 韦氏大营中,不断冲向壕沟的流民已经被唐军骑兵纷纷驱散,整个内营周边突然变得不再嘈杂。 没了哭喊,也没了惨叫,只剩下了不断敲击着韦氏部曲心脏的马蹄声与偶尔从壕沟中传出来的呻吟声。 一些韦氏的部曲站在寨墙上不断射箭,试图命中那些在百步外来回驰骋的唐军骑兵,却都未能成功。 韦正得知唐军骑兵已经出现,也再度来到寨墙上,他与韦信在十几名部曲的保护下从缝隙中看着往来的唐军骑兵,面色极为凝重。 “大人,这唐军来来回回在内营壕沟外跑了十几圈了,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韦信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韦正只得继续盯着唐军的动作,并下令内营的两千部曲以及三千贼寇精锐做好迎击的准备。 过了不多时,往来的骑兵突然从北面跑开,朝着内营南面跑去,几人也连忙沿着寨墙往南走。 可没等他们走到一半,韦信却突然嗅到了空气中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你闻到了吗?” 韦信扭头问道,韦正也使劲嗅了嗅说道:“似乎是木料草垛燃烧的味道。” “外营可燃之物何其多,有这个气味也不奇怪。” 韦正又补充了一句,可韦信却并没有接话,而是又问道:“今夜刮得是什么风?” 韦正抬头,从南面吹来的风不断拂过他的脸庞。 “大人,是南风。” 韦信大惊失色,连忙用拐杖使劲敲了几下地面:“唐人是要纵火,用烟!” 韦正这才反应过来。 两人想明白唐军骑兵到底要做什么之后,也不再往南去,而是径直下了寨墙,召集内营的所有人去北面寨门集结。 内营的号角刚一响起,一道火墙就从南面寨墙升起,滚滚黑烟在南风的帮助下越过寨墙涌了进来。 起初,烟雾并不浓重,且内营也并不小,因而烟尘进入后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重视,可随着东西两面的火墙升起,烟雾渐渐变得浓厚。 肉眼可见的烟雾在他们身边萦绕盘旋,随着风向不断移动。 咳嗽声在内营中此起彼伏的响起。 韦氏叛军南面寨墙之外,程武在火墙之后数十步的地方嘿嘿发笑,韦衡却面色凝重的看着内营。 在燃起大火之时,他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心中一阵绞痛。 伴随着这阵突如其来的绞痛,一种奇怪的感觉也涌上心头。 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韦衡开始紧张,似乎冥冥中,有人在告诉他,阿耶就在内营之中。 韦衡自然是做不到弑父这种悖逆之举的,甚至他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应该尽孝道,否则他也不会跟刘体仁提出这种极为可笑的条件。 他将这股不详的感觉压到心底,长出一口气后对一旁还在笑的程武说道:“你麾下三百选锋还能战否?” 程武用右手猛地敲击一下胸甲,在甲叶的哗哗作响声中大声吼道:“能战!” 韦正抬手向北一指:“那我就将这覆军杀将的头功交给你了!” 程武拽紧缰绳,胯下战马人立而起。 “诺!” 程武带着三百选锋如离弦之箭,向北绝尘而去。 韦衡则扭头对一名羽林军的校尉说道:“派人在营寨南侧燃放三道烟柱,左屯卫可以出营了。” 第813章 韦信之死 韦正与韦信带着一众部曲来到北门时,浓烟已经弥漫在整个内营之中。 到处都是咳嗽声与争抢道路因此的喝骂声。 韦正与韦信已经来不及去管那些没有与唐军交战就死在自己人脚下的部曲,他连忙命人打开大门,搭上木板,沿着道路向外跑去。 韦正与韦信有人护送,自然很快就过了壕沟,可其余的部曲与那些贼寇却只能在不过四人宽的木板上拥挤着越过壕沟。 随着聚集在北侧寨门的人越来越多,开始有人被挤下木板,掉入他们为敌人以及流民设置的壕沟之中。 食肉者变为肉糜,可没人再去想自己在前一刻是如何高高在上杀死那些不过想要求得一隅之地躲避灾祸的流民。 不计其数的人被挤下去,越来越多的人还在争抢。 木板在千百人猛烈地踩踏中,终于不堪重负。 “咔嚓!” 随着一声木头断裂的声音。第二道壕沟往第一道壕沟上搭起的木板应声断裂,近百人连同木板一起掉进了壕沟之中。 索性第一道壕沟中早已经堆满了尸体,那些跌落的人有了缓冲还能继续向上攀爬,可他们心中绷着的那根弦已经随着这木板的断裂同时断开。 最先崩溃的是那些贼寇中的精锐,他们虽然长久以来依附于韦氏,为韦氏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可毕竟只是那些钱粮,如今这种情况之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韦氏已经成不了气候了。 于是他们在越过壕沟后,并没有跟韦氏的部曲们一同聚集在一起,而是瞅准时机夺路而逃。 足有五千人的内营,在跑出来后,就只剩下了一千四五百人。 韦信的心在滴血,他看着自己继承的偌大家业顷刻间毁于一旦,家族几代人的心血如浮萍一样被这阵南风刮得一干二净。 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愤,仰天长啸,可一个年老体衰的人,就算发出再大的怒吼声,也被周边的呼喊声所淹没,终归是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韦正拉着韦信的胳膊劝道:“大人且走,莫要耽搁,只要能逃出去,就还有东山再起之日!” 韦信握着拐杖的手在颤抖,他向前迈出一步就歪倒在地,韦正见状连忙叫来几名身强体壮的部曲背着韦信继续向北冲去。 没有忘记那些唐军骑兵就在身后的韦正带着千余部曲跑得极快。 仅仅用了一刻钟,他们就从北面冲出了已经一片狼藉的大营。 韦正害怕被唐军骑兵发现,因此不敢亮起火把,千余人就这么借助背后大营燃烧发出的亮光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韦正回头望去,只见来人不过几百骑,他提起来的心便稍稍放下了一些。 他想让部曲向两边躲避,可等他环视四周,发现昏了头的自己已经带着人来到了一片地势平坦的之处。 周边不要说树林,连一条能够阻挡唐军骑兵片刻的溪流都没有。 韦正的心再度提了起来,他命人放下韦信,对他说道:“大人,唐军追上来了,我们跑不掉了。” 韦信此刻还沉浸在刚才的悲愤之中没有走出来,只是恍恍惚惚的看着韦正。 韦正眯了眯眼,一咬牙说道:“大人既然要为韦氏烧尽您这把老骨头,那就在此刻!” 说着,韦正就对一旁亲信喊道:“韦族老走不动了,此处距离老营不会太远,我去搬救兵,你们结阵死守,唐军不过几百骑,不会久战的!” 说罢,韦正就带着两百多亲信扭头没入黑暗之中,只留下了七百多韦氏部曲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程武再度驱马赶来后,见到正在紧张结阵的叛军,不经整队就下令冲了上去。 这一次,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心中留了一个心眼。 他知道这些叛军经过争抢、奔逃,不管是体力还是军心都已经降到了最低,击败面前两倍于己的敌人并不难。 他让麾下校尉带着两百骑击溃面前叛军,自己则带着一百骑绕过叛军的阵线朝他们身后跑去。 全是步卒的韦氏部曲无法阻拦,又见唐军骑兵人少还敢分兵,原本的惊恐化为了气愤,他们自认所受训练,身上甲胄不会弱于这些唐军骑兵,便高呼着要与面前不过百步外的唐军骑兵决一死战。 可等到双方一交手,他们才发现,眼高手低用在他们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两百唐军骑兵并没有急着强行摧垮面前叛军,而是先分作两队围绕着叛军的方阵,反反复复的用驰射的战术消磨着叛军的斗志。 周围的明明灭灭的火把、马蹄声、不时飞来的羽箭、怪异的唿哨声,这些在寻常并不会让他们太过动摇的事务在此刻成了不断压在他们身上的巨石,一点点摧垮他们的意志。 渐渐地,原本高呼死战的韦氏部曲开始有些动摇。 他们开始不顾一旁都伯伯长的号令,自顾自地开始后退,开始左顾右盼寻找唐军骑兵会从何处进攻。 带队的校尉迅速抓住时机,大喊一声,立刻有百余骑来到他的身后,这些出身不同,互不隶属的唐军骑兵精锐在奔跑中自发列队,随后紧紧跟着最前面的校尉朝正面冲去。 突然急促且不断放大的马蹄声成了压垮叛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终于,有人扔掉了兵刃开始逃跑。 意志还算坚定的部曲都伯一刀斩下逃卒的脑袋想要弹压,可他自己都心里没底,更何况是直面那些高头大马的部下。 正面发起冲击的一百选锋驱动雄壮的战马,仰仗四蹄生生踏开了叛军的前排。 他们锋利地马槊平举于战马前方,闪烁的寒光轻而易举地撕裂了敢于拦阻的敌人的脖颈、胸膛。 两排手持马槊的骑兵犁过后,排列更加紧密的后三排骑兵放低横刀,又像梳子一样细细地打理了一遍。 等待百余骑凿穿之后,他们经过的地方已经是满地尸骸,活着的人也开始四面逃窜。 这时,没有参与冲锋的百余骑也并没有闲着,他们三三两两互相结队,在最外围组成了一个松散的环骑阵,将试图逃跑的溃兵用弓箭逼回中央。 等到马蹄声渐小时,地面上已经再无一个能够站着的叛军。 没人看见,一个年迈的老人已经身首分离,正躺在唐军第一次冲击时留下的尸骸中间。 第814章 追杀逃敌 韦正带着两百多人越来越远离身后大营的火光,周边的夜色就愈发浓重起来。 一向胆大的韦正在此时竟然觉得背后凉丝丝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漆黑入墨的夜色中跳出来一般。 韦正微不可察的打了个哆嗦,随后继续催促周边亲信加快速度,他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个地方,只要能逃走,他就可以乔装打扮一番,趁着陈蜀联军南下进逼抚州之际逃到建康。 两百人摸着黑狂奔出几里后,韦正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若是放在往常,这点距离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可不知为何,现在的他一双脚就是迈不开,满脑子也只有“休息一会”这几个字。 他扭头看了看身后,发现部曲脸上除了惊慌也带着些疲惫。 他思索片刻,对跟着自己的亲信说道:“让众人休息半个时辰。” 说着,他就率先坐了下来。 听到可以休息片刻,两百多部曲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了下来。 看着七倒八歪的部曲亲信,韦正这时才反应过来。 自己和这些部曲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惊惧过甚。 从未经历过如此局面的韦正心志看似与他的体魄一样,可实际上也不过是看上去坚硬,内里仍旧是一戳就破。 否则,韦正怎么会舍了韦信吸引唐军骑兵,自己夺路而逃。 想到这,韦正甩甩头让自己不去理会这些事情。 再看向一旁坐着的部曲亲信,已经想明白的韦正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 “不要休息了,让他们起来!” 韦正对身旁亲信低声说道:“不能休息,一休息,绷着的弦就松了。” 可等亲信去拉那些部曲的时候,却发现他们都不愿动弹,许多人更是直直盯着韦正一言不发。 韦正心中暗骂,可嘴上却连连许诺道:“告诉他们,保着我逃出去的,必有厚报,哪怕战死了,妻儿老小我也一并抚养。” 这时,几个年纪稍大的部曲才缓缓起身,剩下的在韦正亲信的不断劝说下,也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准备继续上路。 可他们刚刚上路没有多久,身后的一阵马蹄声就让本就惊惧疲惫交加的韦正以及一众亲信部曲慌乱了起来。 韦正一边让众人不要慌,一边死死盯着身后的黑暗。 马蹄声渐渐逼近,韦正的双眼也丝毫不敢松懈地盯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突然,一片火光刺破夜空,伴随着几匹战马跃入他的眼帘,火把散发出的刺眼光亮也让连续在黑夜中摸黑逃命的韦正下意识抬手遮挡。 程武手持火把,另一只手擎着马槊,仅靠双腿腰腹控马,直直朝着惊慌失措的韦正冲来。 韦正刚刚放下遮在眼前的手,一人一马已经随风而至,程武手中长槊直刺,直奔韦正而去。 一旁跟随着韦正的部曲亲信此刻还没有反应过来,仍旧只是呆呆望着韦正站着的地方。 韦正已经不在原处,他已经被程武的马槊顶飞了出去,整个人像个破布袋一样摔在地上,只是不断抽搐挣扎。 程武撇掉火把,在身后骑兵的火把亮光下立于马上,高声大喝:“贼酋授首,余者弃械不杀!” “弃械不杀!” 两百骑一边围着这些不知所措的韦氏部曲兜圈子,一边高声重复。 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与气势雄壮的呐喊声中,两百人中的绝大部分都扔掉了手中的兵器,只剩下十几个亲信还想拼死一搏,被早就盯着他们的唐军骑兵驱马上前钉死在了地上。 程武命人将俘虏集中起来后,自己下马走到仰面躺在地上抽搐的韦正面前。 韦正的嘴里不断吐出鲜血,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只手与双脚漫无目的的摆动着,另一只手也扭曲成了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 程武抽出横刀挑了他的护颈盆领,一点一点将他的头颅斩下,随后挂在腰间押着俘虏返程。 叛军大营,韦衡追上程武留下击溃叛军大部的骑兵时,他们已经将一些尸体摆在了一旁,兵器甲胄也已经扒下来堆成了一堆。 韦衡询问了追击过程后,便下马准备在原地等候程武返回。 他下马之后随意地一瞥,却让他楞在了当场。 一具枯瘦的老人尸体被两名右骁卫士卒抬起来正要往一旁扔去。 虽然那尸体无头,可韦衡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他大步上前拦住两人,眼泪夺眶而出。 韦衡扑通一声跪在这句无头尸体面前,两肩耸动,一双手也不知道该放在何处。 他猛地回过头看向击溃这支韦氏叛军的校尉。 “此人也是你们击溃的叛军之中的一人吗?” 校尉见韦衡红着眼眶,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连忙点头道:“叛军留人阻击,此人就在中央。” 一时间,悔恨、痛苦像是潮水涌上韦衡的心头。 他只觉得胸口剧痛,像是被一拳打在了胸口上。 “为何韦正能够逃脱,此人却没有逃?” 校尉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道:“我们只听到他说什么去搬救兵,就将这几百人留在此处,自己带着一二百人朝北面逃了。” “正因如此,都尉才引二百骑去追。” 韦衡双目无神地站起身,手上已经沾满了韦信的血,风一吹,血彻底干在了他的手上,他无论怎么用力搓,都没法搓掉。 他不断张合着嘴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问道:“头颅在何处?” 校尉见韦衡询问头颅何在,顿时犯了难。 他指了指远处已经堆成了山的头颅说道:“就在那里,可实在不知道是哪一颗。” 韦衡强忍悲痛走向那堆头颅,可脚下还是虚浮,走起来晃晃悠悠。 校尉上前想要搀扶,可韦衡却推开他说道:“不必,我自己来。” 韦衡在腥臭的头颅之中翻找了许久,在程武返回时终于找到了韦信的头颅。 他怀抱着韦信的头颅小心擦拭着,直到那张没有血色且表情凝固的脸上没了一丝血迹,才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返回的程武。 程武拎着韦正的脑袋大步走到韦衡面前笑着说道:“幸不辱命,韦正头颅在此!” 第815章 中伏 叛军大营西南侧,史义率领主力沿着前方两名幢主走过的路不断接近。 一路上,史义愈发觉得奇怪。 照理来说,韦氏既然被夜袭,那么唐军无论如何也该派出一些斥候在韦氏的大营四面活动。 可他眼看就要摸到大营边上了,却连一个唐军的斥候轻骑都没有发现,只有一些成群结队的流民匆匆跑过。 史义越想越觉得不对,便下令停止前进,将前队全部召回。 天空中泛起一丝鱼肚白的时候,作为前队的两名幢主也回到了史义身旁。 “军主,为何不动了?” 一名幢主擦擦汗问道。 史义皱了皱眉头说道:“这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一个唐军的斥候,唐军的骑兵也不向南追击韦氏的溃兵,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 经史义一提醒,一名幢主也意识到了问题。 “是啊,唐军营寨没出兵不说,整个南面一个唐军也没有见到,他们好像是故意要放走这些溃兵一样。” 史义点点头,随后下定决心说道:“回转,这仗打不了了。” 此时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信使开口道:“可是我们已经到了此处,就差一步就能靠到大营附近,此时回头,岂不是白白做了无用功?” 史义扭过头看着信使冷冷地说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带兵千里迢迢赶过来,本以你们能做些什么大事,结果呢?” 信使还想说些什么,史义却眯起眼睛盯着他说道:“休要聒噪,你若是一句话不说,我还能带你离开。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扔在这里。” 说着,史义就让两名幢主下去布置。 做好调头的准备后,史义刚刚带人出发,队尾十里外却突然升起了一股狼烟。 史义看着烟柱升起的方向先是一惊,随后连忙下令加速行军。 烟柱升起的方向是他给自己预备的后撤的一条路线,为此他事先特地派去了一队斥候,一旦有警,就会燃放狼烟提醒。 此刻既然狼烟已经升起,那就说明他身后出现了唐军,并且这支唐军极有可能已经切断了他的归路。 但是毕竟相隔十里,他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他还是要冒险从那条最快退出战场的路线后撤。 两千南陈军走到一半听到又要折返,军心也变得有些不稳。 史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他此刻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催促士卒加快行军速度。 两千南陈军沿着来时的路线快速行进,为了再快一些,史义咬咬牙抛下了本就不多的辎重。 一个时辰后,史义终于率军赶到了狼烟升起的位置,却发现本应在这里等候自己的斥候迟迟没有归队。 感觉不妙的史义连忙派出自己军中仅有的十几名轻骑向外探查,自己也派出几名亲兵去寻找自己留在这里的一队斥候。 亲兵很快就回到他的身旁,带回了一个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将军,没有我军斥候的踪影,只看到了燃放狼烟剩下的木料草垛。”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劈在了他的头上,史义一阵头晕目眩,连忙起身召集所有将校。 此时的他如果还不清楚上当了,那自己就真的是头蠢猪了。 等史义对一众将校下令结阵迎战时,南陈军所在位置的周围突然响起了一阵悠长厚重的号角声。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整齐的迈步声。 史义一边下令调整阵形,一边不断环视四面八方传来的号角声。 最先出现在他视线内的是东面一排排直指天空的枪槊与认旗门旗,随后一面将旗出现。 紧接着,南陈军所处位置的左右身后全部出现了唐军的身影。 在唐军逐渐出现的军阵前方,一些他之前派出去的轻骑斥候正被唐军骑兵不断追逐着朝本阵跑来。 唐军的突然出现让南陈军阵中出现一阵骚动,可他们毕竟是军中精锐,随着一阵阵铜钲声与将校的呼喝声,他们很快安静了下来。 史义环视一圈后大声喊道:“圆阵!” 随着传达史义军令的号角响起,安静下来的南陈军立刻开始结阵。 他们迅速在各级将校的呼喝声中列成圆阵,一面面旁牌在最外圈层层叠叠地并在一起组成盾墙,一杆杆枪槊也随之架在旁牌之上,将枪尖槊锋斜着指向外侧。 虽然圆阵已经结好,可是他早先下达的抛弃辎重的命令让史义在这时没有了一直随军携带的简易巢车。 没了巢车,了望兵没办法通过巢车观望敌军动向,旗号也不能在一个几位显眼的地方传达军令。 可唐军显然没有这个问题,最先出现在他们东侧的左屯卫军阵中,足足两辆巢车正不断摇晃着令旗传达军令。 往来的塘马在他们的眼前大摇大摆的去往其余几个方向的唐军军阵传递军令。 唐军四面的军阵逐渐压上来,整齐地步伐声与飘摇的旗帜让圆阵之中的每一名南陈军将校士卒都赶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 史义一边不断在士卒间奔走安抚,一边不断鼓舞士气。 他清楚,急行军一个时辰的他们没有力气主动攻击突围,只能被动防守,在战斗中寻找唐军包围圈的缝隙再行突围。 陆昭明与张破军骑马并肩立于军阵中央,他抬起马鞭指了指南陈军的圆阵说道:“这些南陈军倒是像样,比此前司马义带的那些南陈军不遑多让,如此局面,结阵也如此迅速。” 张破军抱拳道:“处置使说,这些南陈军是他们中护军史太岁麾下的亲兵与老卒组成,颇为精锐,将军要小心应付。” 陆昭明挺了挺胸膛对一旁的十几名将校说道:“都听到了吗?刘郡公让我们小心这些南陈军的老卒精锐。” 十几名将校齐齐爆发出一阵大笑。 陆昭明也在笑,而且笑得无比放肆。 笑了好一会儿,他才冷哼一声对身后将校说道:“传我军令,让那些南陈军知道一下,我们是谁!” 南陈军圆阵之中,史义正在观察唐军动向,突然唐军四面军阵中的铜钲齐齐响起。 随后,一阵让他险些坠马的整齐怒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呼!喝!” 怒吼声在即将天亮的时刻席卷战场,如同一阵狂风。 第816章 四面围攻 天空中蒙着一层阴影。 尽管是清晨,可朝阳在升起之前仍旧被阴鸷的天空所遮蔽。 一如被团团围困的两千南陈军,几乎看不到希望。 “整阵推进,缓步近敌三十!” “战锋队!起立披甲!” 一道道军令在四个方向的唐军军阵中不断传递着,校尉们背负认旗不断奔走在自己麾下士卒结成的小方阵中,好让士卒能够看清他们的位置。 军阵前方的士卒听着号令不断推进,战锋队所属的甲士们也从军阵末尾起身披甲。 “盾墙!” 随着四面的唐军军阵推进,位于第一列的旁牌手立刻将宽大的旁牌竖起,在阵前形成了一面层层叠叠看不出缝隙的盾墙。 陆昭明与张破军随军阵缓缓推进,三十步后,巢车上的了望兵高声喊道:“我军距敌百三十步!” “弓弩手!卸下披膊,向前十步!标定箭准备!” 唐军军阵向南陈军圆阵挤压三十步后停下,四面八方的铜钲声响起,位于阵中的弓弩手立刻卸下披膊,抄起弓弩来到旁牌手身后,将尾羽涂色的标定箭抽出。 “挽弓!” “射!” “杀!” 标定箭伴随着短促低沉的唱杀声迅速升入天空,而后迅速在南陈军圆阵前形成了几道不规则的线,与南陈军射出的标定箭彼此交错。 史义的表情随着双方距离的接近开始愈发凝重起来。 唐军弩手的一轮标定箭有不少已经钉在了盾墙上,这就说明唐军距离他们至多不会超过一百六十步,甚至更近。 唐军弩机距离远,弩矢威力大这件事情,南陈军中无人不知。 “传令,收缩圆阵,防备唐军箭雨。” “举牌!” 圆阵最外围传来一阵阵各级将校的呼喝声,圆阵的盾墙在号令声中再次压缩了几分,变得更加密集。 史义的军令下达没有多久,唐军阵中就再度传来一阵唱杀声。 一轮弩矢从四个方向同时升起,而后划过一道弧线落进了圆阵之中。 早已经做好准备的南陈军高举旁牌遮蔽着头顶,一些刀牌手也用手中团牌在圆阵中结成一个个小的方阵,协助枪槊手格挡从天上落下的箭雨。 一百三十步射来的弩矢对于防备严密的南陈军并没有构成多少杀伤,这一点陆昭明很清楚。 但是陆昭明本意也并非是要用弓弩压垮这些被包围尚能保持阵形严整的南陈军精锐。 要打垮这样的精锐,还是要用最直接的短兵相接来分出胜负。 “弩手压制,军阵再近敌三十步!” 陆昭明大声对鼓号手与旗手吼道。 令旗在铜钲的声音中挥舞,已经停止前进的唐军军阵再度开始逼近。 唐军弩机的射程让南陈军的弓弩手失去了反制的机会,只能躲在旁牌之后忍受连绵不绝的箭雨。 而唐军的四个军阵则从容不迫地不断压迫上来,甚至有空闲调整稍稍松散的队尾。 随着唐军弓手抵近到可以齐射的距离,近千弓手也加入到了压制南陈军的行列。 南陈军头顶的箭雨又密集了几分。 每一轮箭雨中间的间隔也缩短了近一倍。 史义蹲在亲兵构成的盾阵下方静静地听着唐军的鼓号声,一只手不断在刀鞘上敲打着。 身旁,一名幢主不断劝说史义强行派弓弩手射住阵脚,他却只当没有听见,仍旧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唐军的第三通钲鼓声响起时,史义抬头对那名还在劝说派出弓弩手的幢主说道:“唐军压上了最少百步,现在命弓弩手起身,不要理会唐军弓弩手,全力射杀想要接战的唐军!” 史义下令弓弩手起身的同时,陆昭明麾下早已经整备完毕的一千两百战锋队已经在旁牌手后方等待。 战锋队披甲执锐,静静地站在原地,队尾一名校尉正死死盯着军阵中央的令旗。 陆昭明眯着眼盯着南陈军近在咫尺的圆阵,猛地抬手大声喝道:“战锋队,接战!” 军令传达后,几名塘马从军阵两翼飞驰而出,一边高速奔跑,一边不断挥舞着一面红色令旗向南北两面以及西面的己方军阵传达军令,同时一阵钲鼓声也从陆昭明的本阵开始响起,渐渐与其余三个方向的军阵连成一片。 “打开盾墙!战锋队近敌三十接战!” 看到出击的令旗挥舞,战锋队队尾的将校立刻起身从侧面向前奔跑,并不断高声呼喊,背负在他们身后的认旗随着他们奔跑不断摆动,原本死寂的战锋队队列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整齐地呼喝声。 “杀!” 唐军盾墙打开,四支战锋队分别从四个方向同时向南陈军压了上去。 足足四个团一千二百人组成的战锋队在人数上已经完全压过南陈军可以接战的人数。 唐军战锋队刚一出阵,南陈军圆阵之中的一个个小小的盾阵就纷纷散开,数百南陈军弓弩手在密集的箭雨中猛地起身。 唐军弓弩手此时已经连续射出了五六轮箭雨,齐射的速度已经肉眼可见的变慢,南陈军弓弩手只挨了一轮箭雨就迅速朝着唐军战锋队还射了一轮。 箭矢弩矢在不到四十步的距离上几乎完全覆盖了从北面压上的唐军战锋队。 战锋队身上穿着铁甲,又有护颈盆领铁面,四百多南陈军弓弩手的一轮齐射仅有其中的一百多弩手对战锋队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其余的箭矢大多都被嵌在了甲叶之间,或只是造成了一些不值一提的轻伤。 可就算如此,唐军战锋队的进攻队列还是被打得有些散乱,接敌的速度也进一步放缓了下来。 南陈军弓弩手现在才开始还射让陆昭明有些惊讶,他连忙下令弓弩手压制,可南陈军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连续抛射出两轮箭雨,将南北两侧的战锋队队形扰乱。 南陈军弓弩手在对着南北两侧唐军战锋队射出第三轮箭雨后,人数上处于极大劣势的他们也被及时反应过来的唐军弓弩手重新压了回去。 此时己方战锋队已经距离南陈军圆阵不足二十步,弓弩手碍于同袍的位置,已经无法再构成有效的压制。 而本应同时接敌的战锋队也因为南北两侧的滞后变成了一前一后分别接敌。 随着距离拉近,由缓到急的战锋队也开始发起了冲锋。 第817章 破阵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刺破阴云落在战场上时,唐军东西两侧的战锋队已经撞进了南陈军伸出旁牌一丈的枪槊之间。 密集的枪槊让第一波接触的唐军战锋队瞬间躺下了十几人,可这并没有让唐军停下脚步。 南陈军圆阵东侧,紧随倒下的同袍冲上来的唐军从枪槊之间的缝隙拼命挤进去,手中的大斧狼牙棒将架在旁牌上的枪槊向两侧劈开。 南陈军枪槊手平举枪槊本就费力,被唐军一搅,很快就出现了空当。 东侧的战锋队趁着南陈军增补枪槊手的时间将缺口不短撕开,很快,第一波几十名唐军就结结实实撞在了南陈军的盾墙上。 钢铁与蒙皮木制旁牌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随后,已经挤进去的战锋队前排手持大斧、狼牙棒开始拼命劈砍叠在一起的南陈军盾墙。 见到东侧枪槊组成的第一道防线已经被唐军撕开,史义没有急着派出手中不多的预备队。 他现在四面受敌,仅仅一个东面,就算唐军撕开了盾墙,没有其余几个方向的配合也不会持久。 与其亡羊补牢,不如早做准备。 史义通过东侧唐军的突击已经判断出了阻拦唐军突破枪阵需要投入多少兵力。 他只要拦住还未达成突破的西侧与刚刚发起冲击的南北两侧,就能挫败唐军的第一波攻势。 想到这,史义果断将手中三百人的预备队分成三份投入到除去东面之外的其余三个方向。 有了预备队的加入,南北两侧与西侧南陈军的枪槊密度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当南北两侧唐军冲上来的时候,密集的枪槊已经让他们无法从中寻找与东侧一样的空挡。 见到除去东侧之外的其余三个方向都已经被南陈军拦住,陆昭明挥手下令道:“轻骑出击!” 两个团六百轻骑从本阵两翼向前压上,迅速来到南陈军阵前,随后他们立刻按照所属建制分开,一队在远处控马缓缓行进,另一队则飞快贴了上去。 他们迅速拉长成为纵队行进,在靠近之后,队首的轻骑迅速向左,整个纵队像是一条毒蛇环绕猎物一样围着南陈军的圆阵兜起了圈子。 这些北地边州出身的轻骑仰仗娴熟的骑术,紧贴己方战锋队与南陈军接战战线之外,隔着十几步围绕南陈军的圆阵不断投掷投枪飞斧。 若是往常,这些南陈军枪槊手还能依靠密集的阵形晃动枪槊格开一二,可如今正专心与面前唐军交战的他们根本没有这个条件。突然飞来的飞斧投枪很快就给站在旁牌手后方的南陈军枪槊手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唐军轻骑仅仅投出两轮,南陈军的枪槊手就已经倒下了近百人。 史义也发现了这支游离于战线之外的唐军轻骑,可他手中能够反制的弩手已经在之前被杀伤甚众,如今连五十人都凑不足。 尽管人数不足,史义还是下令已经损失惨重的弩手攒射这些唐军轻骑,为了更快驱离,史义将剩下的不到两百人的弓手也派了上去。 不到三百弓弩手开始反制唐军轻骑后,识趣的唐军轻骑仓促投出第四轮投枪就匆匆脱离了南陈军圆阵周边。 史义看不到阵外的情形,只以为唐军轻骑被击退了,他又看到方才唐军轻骑对西侧与北侧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便下令弓弩手披上披膊准备补充到战线之上。 等到南陈军弓弩手填进战线后,将南陈军动向看得一清二楚的了望兵立刻将情况回报。 陆昭明立刻命人摇动令旗,下令第二个团的轻骑出击。 远远吊在远处的第二个团的轻骑看到令旗挥舞,当即驱马冲了上去。 史义听到马蹄声渐近,想要将弓弩手撤回的时候,已经晚了。 第二队唐军轻骑用着同样的战法,投掷着同样的投枪飞斧。 可这一次,再没有人能够驱离他们,而他们身上与鞍袋上挂着的多达五袋投枪飞斧,可以让他们用这些近距离的投掷利器给南陈军下一场让他们下辈子都难以忘却的钢铁之雨。 密集投来的飞斧投枪很快就让南陈军再度感受到了压力。 这些在十几步可以贯穿两层铁甲的投枪飞斧带着呼啸的风声从不知何处落进他们密集的队形之中,很快就让北侧出现了缺口。 紧接着,南侧、西侧的南陈军枪槊手也被这些高速飞来的投掷物砸得七倒八歪,拦在盾墙之前的枪槊也变得稀疏起来。 被拦在枪阵之外的三个方向的战锋队迅速抓住机会,在南陈军重整队形之前快速贴了上去。 整个南陈军圆阵外围的盾墙同时受到唐军冲击,压力也开始成倍增长。 此时,早已经开始破坏盾墙的东侧战锋队也已经见到了成效。 因为迟迟没有人增补的缘故,南陈军圆阵东侧的盾墙在唐军大斧狼牙棒的不断摧残之下,终于不堪重负。 一名南陈军旁牌手正拼命与旁牌之外的唐军推挤,突然,一阵木头被劈开的巨响从头顶传来。 他抬头一看,一柄大斧已经劈在了他的旁牌上方。 锋利且宽大的斧刃在厚实的旁牌之中生生劈进去了两寸有余,一道裂纹沿着大斧劈进去的豁口一直蔓延到了他旁牌把手的位置。 不等他喊叫身后同袍上来补位,那柄大斧已经拔出去再度劈了下来。 这一次,他的旁牌没能替他挡住这一击,大斧将他手中的旁牌劈成了两半,顺带将他的右手也齐根斩下。 捂着右手断口们哼一声的南陈军旁牌手就算如此也没有后退,他一咬牙,红着眼朝面前这个手持大斧的唐军甲士冲了上去。 可他终归没了旁牌遮蔽,很快就被一柄狼牙棒从一旁砸中胸口歪倒在了一旁。 盾墙缺口被打开,东侧唐军战锋队的校尉当即高举长刀率先从缺口处挤了进去。 “破阵!破阵!” 他高呼着,背上染血的认旗不断飘扬着。 他的身后,近百战锋队士卒也纷纷向前涌去,后排的枪槊手也弃了枪槊,抽出横刀随前方同袍一齐向前涌去。 “敌军东侧盾墙已破!” 了望兵大喊道,陆昭明深吸一口气,对张破军嘿嘿一笑道:“小崽子,这斩将的战功,能不能拿到,就看你有几分本事了。” 张破军抱了抱拳,戴上兜鍪驱马向前冲去,一人一马,在震天响地的“杀贼”声中直趋敌阵。 第818章 窥破用意 十一月十三日,与陈蜀联军中军相隔三十里对峙了两日有余的王承业终于收到了来自陆昭明的战报。 早先已经见过刘体仁信使的他对于陆昭明在战报中刻意模糊的那些事情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下只要能解决问题,这些细枝末节算不得什么。 王承业放下战报淡淡地说道:“左屯卫即刻归营,与中军汇合。” “既然侧背无虞,那就该找正面史太岁的麻烦了。” 十一月十五日,左屯卫从望林丘拔营南返之时,此前从舒州向东深入钦州的唐军骑兵也在尽数焚烧钦州大量耕地后转向漳州。 唐军骑兵的动向全部在史太岁与林孝节的预料之中。 可尽管他们没有因为这支骑兵而动摇分毫,可抚州韦氏的失败、钦州被损毁的耕地以及处于唐军兵锋之下的漳州,还是让两人不得不主动选择了退却。 抚州仍旧处于僵持之中,谁都不敢轻易放弃,而舒州,却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了巨大的变化。 章义的到来让所有辎重士卒的补充速度又快了不少,除去王承业要与与陈蜀联军对峙带走的五个卫,其余各部都已经整补完毕。 除了舒州的五个卫,章义也将驻扎于江北的左右候卫调至舒州。 整整七个齐装满员的卫加上辅兵民夫齐聚舒州,绵延百里的营盘中塞进了骇人听闻的三十万人。 这是章义开国以来乃至前朝都对南方用兵时都未曾出现过的庞大数字。 兵马辎重补充妥当,章义的目光也放在了建康与舒州之间唯一的一处阻碍上。 被王承业牵扯住的陈蜀联军是南陈最后能够动用的野战军团,为了加强实力,史太岁从崖关离去时,带走了崖关五万牙门军中的四万余人,崖关的守军如今只有一万牙门军加上四万辅兵民夫。 对于章义乃至军中所有将领来说,崖关几乎就是他们嘴中的一块肥肉。 于是在察觉到章义的心思后,在舒州的众将纷纷向章义请战,想要在年关之前拿下崖关。 可章义却拒绝了所有将领的请战。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份中旬,章义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拿下身为建康屏障的崖关。 章义早早就产生了强攻崖关这个念头,他那时就已经给王承业、刘体仁去信询问意见,而两人给出地回复正如章义对军中诸将的回复一样:“寒冬将至,如若不能速胜,顿于坚城之下,于军心不利。” 但是唐军屯兵于舒州,时间久了,南陈朝堂总会有人将目光从抚州前线转向此处,到时崖关的情形就又会不同。 这也是章义在看过刘体仁回信后选择派出数千骑进入抚州漳州袭扰的原因。 而这,也是唐军骑兵出现在抚州漳州的更深一层目的,至于焚烧耕地,破坏冬种亦或是吸引史太岁林孝节主动回援,都是为了隐藏唐军准备进攻崖关这个真正的意图。 唐军骑兵在张延亭的率领下向漳州急进时,在建康坐镇的司马炎与司马铮也在思考这支唐军此刻突然南下的真正意图。 他们与史太岁、林孝节一样,都猜测到了前两层目的,可一向谨慎的司马炎还是觉得其中有诈。 “大兄,你还是觉得唐军的目的不止于此?” 司马铮与司马炎赤脚站在平铺于地面的舆图之上,指着钦州说道。 面容枯槁的司马炎点点头,刚刚走出丧子之痛的他如今变得少言寡语,只是在军务上变得比往常更加操劳了。 司马炎没有答话,视线也一刻未曾从钦州挪开。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问道:“钦州耕地被大量焚烧破坏,陛下说了什么?” 司马铮叹口气说道:“陛下得知后大为恼怒,责令漳州与钦州刺史将唐军驱离,以保证联军的粮草供应能够顺畅。” “可眼下哪里还有可战之兵,除了建康的宿卫军、崖关的一万牙门军,就只有史太岁的四五万兵马与蜀军的几万人能够依仗,各州州郡兵拒敌于城下尚且艰难,野战难不成还能有所不同?” 司马炎问道:“最近崖关外的唐军有什么动向?” 司马铮苦笑一声说道:“舒州唐军连营已过百里,怕是十万人不止了。可最关键的就是这些唐军自从北唐的皇帝到了舒州之后,就全然没了动作,每日只是不断整训,加上补充粮草军械,一副要坐死在舒州的样子。” 司马炎摩挲着干枯的胡须问道:“你觉得,舒州唐军意在崖关的可能性有多少?” 司马炎突然发问让司马铮怔了怔。 不等他作答,司马炎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快步走到舆图上舒州所在的位置,盘腿坐下后盯着舆图过了许久,才严肃地指了指唐军大营说道:“入钦州向漳州挺进的唐军骑兵用意颇深。” 司马铮不解的问道:“难不成除了焚毁耕地,迫使史太岁与林孝节分兵之外,还真的有第三层用意?” 司马炎面色凝重地说道:“怕是有的,舒州离建康太近,中间有只有一道崖关作为屏障,大军屯于舒州,虽说有冬日将近的缘故,可未尝没有窥伺崖关之意。” “卧榻之侧,趴了一只假寐的猛虎,一旦榻上之人打瞌睡,那猛虎必然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 他转头对司马铮说道:“现在崖关守将是史太岁的副将,虽说也是久经战阵,可没有主将镇守,总是不妥的。我打算请陛下将你调往崖关。有你坐镇,我总归是放心一些。” 见司马铮没有表示反对,司马炎又说道:“你去到之后,要加紧修缮城防,整训士卒,一定要做好唐军随时来攻的准备。” 司马铮点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知晓,只是崖关加上辅兵民夫不到五万人,正卒不过一万有余,若是舒州唐军倾巢而出,如何阻挡?” 司马炎道:“我把五千部曲全数交给你,另外会请陛下从归附的蛮夷之中募兵,尽快让你手中兵马变得宽裕一些。” 他拍了拍司马铮的肩膀说道:“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中旬,再有三四个月,就是来年开春,到时候,唐军的攻势就会全面展开,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819章 北门指挥使闻三郎 十一月末,建康城。 兵祸虽然没有波及到崖关之内,可城中仍旧是一副人心惶惶的景象。 街面上行色匆匆的路人多了起来,平日里不常出现的拖家带口哀求放他们进城的景象也不断在城门处上演。 “我等是抚州人士,大郎已经在抚州战死,我等家中房屋被焚,耕地被夺,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来投奔亲戚,还望上官通融一二啊。” 北门外,一个年迈的老翁被两名士卒拖着向城外走去,他不断哭喊,却没能让那两名拽着他胳膊的士卒脚步慢上分毫。 “指挥使,人已经拖出去了。” 一名队主来到扣着耳朵的雾霭面前抱拳说道,同时又对副指挥使田时中抱了抱拳。 田时中看了一眼身旁呵呵笑着的闻三郎,对那名前来回报的队主说道:“再有此类人,只要没有建康籍贯木牌的,一律赶去城外流民营。” 说着他又瞥了一眼闻三郎说道:“一群流民,还想要进城?痴心妄想!” 雾霭笑脸稍稍凝固,随即连忙点头道:“田副指挥使说的对,对待这些流民就该如此。” 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田时中说道:“那个,我看城门处不怎么繁忙,又有副指挥使在此,那我便会廨署处理一些兵马司发下来的公文,等到下午,再来接替你。” 田时中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雾霭立刻转身上马朝五城兵马司廨署跑去。 直到雾霭走远后,田时中才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继续盯着城门处往来的行人。 雾霭一溜烟跑回廨署后,一如往常般笑着走进廨署,与同僚下属打着招呼一路走到自己的桌案旁坐下。。 他拿起桌案上的几封公文快速浏览一遍后,将其中一封留在桌案中间,掏出纸笔抄写起来。一旁的众人见状也都没有在意。 毕竟原本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前朝边军校尉,虽说识字,可遣词造句却差着意思,对一些字句间的斟酌也需要人提点。因此用了个笨方法,每有公文发下,就摘抄几遍,再将公文交回。 起初,五城兵马司主簿对他这个行为极为不满,曾不止一次告诫他不要如此,但雾霭却信誓旦旦的与他保证将每次摘抄的公文当场销毁。 闻三郎在廨署中人缘极好,又颇懂人情世故。与五城兵马司军官向来关系不好的主簿本来也对他也颇有好感,因此就勉强答应了下来。 后来,主簿每次观察雾霭,发现他都做到了将摘抄公文销毁,便默许了他的这个做法。 “闻指挥使,公文摘抄完了吗?” 雾霭抬起头,见是五城兵马司的主簿,连忙起身拱手,笑着道:“正是。” “闻指挥使这都抄了这许多日子了,还是不理会其中的意思?” 主簿端着两个茶盏,一边笑一边给闻三郎桌案上放了一盏茶。 雾霭叹口气说道:“本以为这指挥使只是提刀子捉人,这我倒是在行,可谁曾想还要处理这许多公文。我本就愚笨,虽说识字,可也认不得多少,又不好每日都麻烦主簿为我解惑,只能自己一遍一遍抄写,学学其中的套路。” 说着,他拿起桌上正在抄写的公文说道:“您看,这一封公文,这文绉绉的,我反复看了几遍才知道要我做什么。” 主簿拿起公文看了一眼,又抬头盯着雾霭好奇的说道:“我听说,闻指挥使此前还做过北魏边军中的校尉,怎的连这大军调动的行文都要看上几遍?” 雾霭苦笑着拍了拍脑门说道:“还不是这些日子抄写公文弄得脑袋都糊里糊涂的。” 主簿笑着说道:“那便快些再抄写几遍,这封公文要马上收回,你怕是抄写不了几遍了。” 雾霭听到后连忙坐下奋笔疾书,同时说道:“马上就好。” 主簿也不催促,去把别处的公文统一收回后才重新转回到雾霭面前。 此时雾霭刚刚好摘抄了一遍,立刻将公文合拢交给主簿,又拿着摘抄的那份看了几遍才投入火盆。 主簿点点头,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这种人向来不会给他人留下麻烦。 雾霭与主簿寒暄几句,看着刻漏已经指向午时,于是连忙告别主簿出了廨署。 下午还要当值的他匆匆找了一家经常来的酒肆,在楼上自己花了大价钱包下的包间坐定后,就高喊店家的名字。 “牛五郎!” “闻指挥使,今日要吃些什么?还是老几样?” 牛五郎从楼下一溜烟小跑上来,堆着笑脸说道。 雾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我今日当值,又赶上有要事,你让我喝酒,是想让我死吗?” 牛五郎一个激灵,连连认错,随后连忙下去安排。 酒足饭饱之后,雾霭走出包间,接过早就等在包间门前的牛五郎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后清清嗓子说道:“晚些时候送钱给你。” 说着,雾霭就大摇大摆走出酒肆,扬长而去。 身后的牛五郎则收起笑容,快步走到酒肆后院。片刻之后,重新挂着一张笑脸走出来的牛五郎继续站在门前,对街面上稀疏的行人卖力吆喝着自家的酒水。 雾霭来到北门后,田时中并没有离去,而是自顾自坐在了城门旁边一张桌子旁,一副不信任雾霭的模样。 人无论在什么地方,总是有脾气不合的人,田时中就是如此。 宿卫军出身的田时中天然对这个闻三郎没有好感,一来,是讨厌他的阿谀奉承,长袖善舞;二来,则是他对这个北军出身的人还有深深的防备之心。 北唐立国后,全天下都知道这原先北魏的兵马摇身一变成了北唐兵马,这北唐皇帝起家之处的安北都护府边军怎么会舍了这么好的去处来这里? 当下唐军宿将之中,十之七八都出自原来的北魏边军,此人当时就是校尉,若是不走,莫说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只怕是一卫的将军都能望一望。 田时中不怀好意的目光毫不遮掩,几乎是赤裸裸的对雾霭表现出来。 雾霭对这个可以安插过来的副指挥使同样小心防备着,他笑着对田时中拱了拱手,将藏在笑脸之后的杀意完全掩盖。 “司马公一刻钟后到达北门,北门指挥使早做准备。” 两人对视短短几个呼吸后,一名塘马飞驰着跑来高声喊道。 第820章 变化的局面 十二月初,江北多地下起了大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地面上很快就积起了厚厚一层。 大雪沿着横江一路飘过了南方。 很快,舒州干硬的大地上也覆上了一层银装。 江南难得下一场雪,虽说仅仅在舒州,却也是难得一见的。 章义走出大帐,在李仁的陪伴下在辕门处站定。 周边值守的羽林军踩着地面的积雪在辕门周边巡逻,咯吱咯吱的声音不断从周边响起。 章义抬起右腿使劲踩了踩一旁堆起来的雪堆说道:“这场雪来得真是时候啊。” 低眉颔首地李仁拱手说道:“陛下,大雪阻碍了粮草军械的运输,从各处汇集到庭州的辎重都出现了或多或少的延误。” “裴相已经派人去往各地督运,青州、卫州、沧州三名转运使已经被裴相下令斩首。” 章义淡淡地说道:“知道了,给那三人的亲眷发放抚恤。若有子嗣,选入太学。” 他说罢就转身走回大帐,李仁连忙跟上。 回到大帐,章义脱了身上的裘衣,伸出手探在火盆上暖了暖,便再次走到沙盘旁边。 还有足足三个多月的时间,才能发动攻势,这期间,他不能有一刻松懈。 “召张大财来大帐见我。” 章义双手按在沙盘边沿说道。 李仁领命退出大帐,不多时,甲胄上挂满了冰碴子的张大财就走了进来。 “见过陛下。” 张大财抱拳行礼,章义则头也不抬地伸手招呼他来到沙盘旁边。 张大财站在门前抖了抖甲上的已经融化的冰碴子,摘下兜鍪来到章义身旁。 “这几日派出斥候的频率如何?” “回陛下,三日一队。” “最远深入到何处?” 张大财伸手指了指崖关说道:“最远至崖关外十里。” 章义问道:“崖关可曾有什么动向?” 张大财仔细想了想前几日的探报后说道:“没有什么新的动向,崖关守军还是龟缩在关墙之后。” 章义对着沙盘上的抚州敲了敲问道:“王承业有没有送回塘报?” 张大财摇摇头。 “那就是说,陈蜀联军主力还耐得住性子,迟迟不愿挪动一步?” 张大财点头道:“毕竟是两名宿将领兵,不会轻易卖个破绽给王总管,如此也算正常。” 章义直了直腰,背着手说道:“是啊,几千骑兵就想逼迫他们做出反应,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张大财连忙抱拳请罪:“臣疏忽。” 章义摆摆手:“算不得什么,只要能迷惑建康的那些人就足够了。” 张大财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若是史太岁与林孝节没有上当,那司马炎这种老狐狸想必也能看出来我们的用意,” “只怕我们还要再做些动作,才能把司马炎的目光挪到别处。” 章义扭过头看着张大财问道:“你觉得,司马炎能看出我们的第三层用意?” 张大财点点头说道:“司马炎毕竟在后方总揽大局,他不需要像史太岁、林孝节一般考虑如何应对王总管,视野总是开阔一些。” 他话音刚落,帐外李仁就捧着一个竹筒匆匆走了进来。 “陛下!” 张大财见到竹筒,立刻就猜到了是谍报司送回的密报。 章义结果竹筒,拆开看过后,面色凝重了起来。 “真让你猜对了,司马铮率五千司马氏部曲十一月末出建康,坐镇崖关了。” 张大财道:“那也就是说,张延亭这一路几千骑没能迷惑南陈。” 章义将密信随手投入火盆,走到挂着的舆图旁边举起烛台细细浏览了一遍各个战线。 过了一会儿,他才放下烛台对张大财说道:“不过总算阻碍了南陈在钦州的冬种,也不算一事无成。” “陛下,那既然没能惑敌,那我们是不是改变来年开春的策略。” 章义伸手指着钦州漳州说道:“你是说,攻下钦州,斩断建康的粮食供给,再夺下漳州,占据南陈粮仓?” 张大财点点头,随后伸出手指在舆图上画了一个弧线说道:“最后经由漳州、钦州同时进逼陈蜀联军主力,与王总管合力将其钳住,一战覆其主力,再回头缓缓攻取建康。” 章义盯着舆图开始思索。 张大财的建议在他看来也并非不能操作,现如今钦州仅有一些州郡兵,且已经被张延亭打得只敢龟缩在城中,大军进入钦州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而钦州只要被夺占,他们就可以进一步进逼漳州,让正在与王承业对峙的史太岁、林孝节因为粮道被切断而被迫后退。 章义对恭敬地站在一旁的李仁说道:“派人给王承业与刘体仁送话,告诉他们,我军迷惑南陈之策未成,我欲攻钦州进逼漳州,转而逼迫陈蜀联军主力与我决战。” 十二月十日,已经汇合的刘体仁与王承业就收到了来自舒州的章义口谕。 此时刘体仁刚刚将带来的年轻干吏们分派到抚州各郡县,还没来得及与王承业讨论军事。 章义的口谕正好也给了刘体仁认真思考战局的机会。 夜晚,灯火通明的大帐中,一身厚实冬衣的刘体仁与整齐披挂的王承业对坐于一张桌案之前。 桌案上只有一杯热茶与不多的茶具,便别无他物。 带着抹额,身着铁甲的王承业亲自动手煮茶,沸水滚开的声音伴随着他拿取茶具时身上甲叶作响的哗哗声,让本来安静的大帐中变得稍稍有些嘈杂。 王承业并不会煮茶,因此煮出来的茶汤总是过了,一股浓厚的苦涩味道掩盖了茶叶的回甘与清香。 不过王承业并不在乎这个。 刘体仁右手三根手指托住茶盏底部,不断转动手腕打量着茶盏中的茶水,不时抬头看看正襟危坐,双手忙碌的王承业。 “王总管既然不善煮茶,那还是我来。” 王承业摇摇头:“刘郡公身体虚弱,来我军中又是长途跋涉,这些事情还是我来。” 刘体仁轻轻放下茶盏,不再劝说,转而开始提起两人准备讨论的问题。 “你觉得,陛下攻取钦州一事,可行吗?” 第821章 变化的局面(二) 刘体仁说起正事,王承业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放下茶盏,抬头看着刘体仁说道:“既然我们没能迷惑南陈,那自然是可行的。” “只是陛下传来的口谕也只是攻取钦州、进逼漳州,转而逼迫史太岁、林孝节与我军交战。” 他顿了顿说道:“有些笼统了。具体要何时发动,如何牵制陈蜀联军不让其回师钦州,陛下没说。” 刘体仁笑了笑说道:“陛下想来已经有了计较,只不过没有明说,他是想看看我们的想法。” “何况,就算真的只有这个大方向,你在听到的时候,想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多说这一句呢?” 王承业深深地看了一眼刘体仁,起身走到舆图旁边。 “刘郡公请看。” 王承业伸手指向钦州说道:“陛下大军自舒州入钦州,路途足有上百里,近十万大军加上二十余万辅兵民夫行军,行踪无论如何都是遮蔽不住的。因此舒州我军一动,抚州陈蜀联军主力、崖关守军乃至建康都会第一时间得知。到时他们可以轻易判断陛下的目的。” “且舒州通往钦州无法分兵,因此大军只能一路行军。那么等陛下的前军攻入钦州,想必陛下的中军都还没有到达钦州。” “另外,陈蜀联军不断增兵,兵力已经达到了八万余人,几乎汇集了整个南陈所有可战之兵与全部西蜀客军。一旦陈蜀联军主力回师,那么仅凭陛下的前军是决计挡不住这八万敌军的。此时崖关守军再倾巢而出抢占舒州,陛下就会被堵在钦州与舒州之间动弹不得。” 刘体仁走到王承业身旁说道:“你只说了可能出现的最坏情况,也没有将你的五万大军连同三万守备兵算进去。” 王承业点头道:“此战关键还是在我。” 说着,王承业手指陈蜀联军所在位置说道:“我军眼下在宁化与陈蜀联军对峙,两军最近之处就是我的的中军与史太岁、林孝节二人的中军。” “如果陛下大军向钦州进发之前约定好时间,我会在舒州我军发动前抢先出击,黏住陈蜀联军中军,让其动弹不得。中军为各军之首,牵一发而动全身。” “只要陈蜀联军被我缠住,那就算崖关守军出兵抢占舒州,陛下也可从容遣后军回转挡住南陈军。” 刘体仁看了一圈,最后用手敲了敲抚州说道:“你用八万兵马拖住陈蜀联军近八万人,听上去极为可行,可你不要忘了,你手中的五万人都是疲兵,郑老狗麾下的三万兵马也都是守备兵不堪大用。” “这么看,稍有不慎,你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连带抚州都会重新为南陈所有。” 王承业说道:“所以我要提前部署。” 刘体仁问道:“如何部署?” 王承业指了指帐外说道:“眼下江南冬日难得比往年冷了不少。不管是南陈还是西蜀,都是过惯了暖冬的,骤然变冷,士卒冬衣必然不足。” “而我军不同,冬衣乃是我军秋冬两季常备辎重。” 刘体仁理会了王承业的意思,他笑着说道:“冬日,陈蜀联军的斥候因为没有冬衣的缘故,就不能频繁深入我军腹地刺探军情。” 王承业点点头说道:“眼下郑老狗的三万守备兵在我中军之后,本来也不是史太岁、林孝节重点关注的对象。” “每次少则一两个团几百人,多则不过千,慢慢与守备兵互换位置。” “三个月的时间,两万不到的中军与守备兵换个位置,想来是不难的。” 刘体仁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史太岁、林孝节都是宿将,虽说冬日限制了他们的斥候逗留时间,可也不是完全遮蔽了他们的耳目。” “时间久了,以他们两人的见识,不难看出你是在行金蝉脱壳之计。” 王承业突然笑了笑,他对刘体仁说道:“陛下给了刘郡公一支羽林军。” 刘体仁难得的愣了愣神,随即反应过来说道:“你莫要忘了,这两千羽林可都是转战多地,要是折损过甚,陛下会心疼的。” 王承业道:“此乃兵事,国之大事,莫说千百人的折损,就是万人的折损,也不能因此半途而废。” “若是刘郡公觉得不妥,可以回避。” 刘体仁哈哈大笑道:“此间只你我二人,王总管都如此说了,我刘体仁还能做这个趋利避害的小人吗?” 他收起笑容突然正色道:“两千羽林在抚州多有露面,史太岁与林孝节不会不知道。你既然要用他们,那你须得告诉我,你打算用这两千人做些什么?” 王承业引刘体仁来到沙盘旁边,手指陈蜀联军的战线说道:“敌军与我在宁化对峙,双方战线现如今也不过二十里。不论敌我,战线上的任何一点开始交战,我们都能在一日内派援兵抵达战场。” “加之刘郡公方才说的我军动向仍有被敌军发现的可能,因此,我们要用这两千骑在敌军战线上的某一点,反复试探,做出为开春后交战打前站的态势。” “若是两千骑兵,不管是史太岁还是林孝节都不会在意,毕竟我军骑兵众多,可如果是用羽林军去试探,作为陛下的亲军,他们在史太岁与林孝节那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刘体仁点点头说道:“羽林军做饵再合适不过了。” 王承业与刘体仁重新坐回桌案前,又细细商讨了其中的细节后,刘体仁站起身对王承业拱了拱手说道:“天色已晚,那我就先告退了。” 说着,帐外一个一直等候的书童就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 王承业本来并不在意这个小小的书童,可他不经意看了一眼之后,却将目光定在了书童身上。 那书童眉面白无须不说,眉眼也全然不似男子,瘦小的身躯更是被完全罩在了并不肥大的衣衫之中。 王承业对于军中出现女子这种事情从不容忍,因此他突然叫住已经在书童帮助下披上裘衣的刘体仁。 他冷冷地说道:“刘郡公虽是客,但也该遵守军中规矩才是。” 刘体仁这才意识到什么,他指了指书童打扮的沈二娘笑道:“此女是程都尉救下的女子,跟在羽林军身后走了半个多月,我看着可怜,便收下男扮女装做个书童。” “若是总管不满,我让她去抚州就是了。” 第822章 收尸 一路跟随唐军骑兵来到望林丘的沈二娘没有被那些从韦氏营寨中跑出来的流民裹挟走。 她在程武率三百骑突驰敌营时,就藏在了一处距离唐军出击位置不远的地方安静地待着。 任凭从她身旁跑过的溃逃流民山贼经过,都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逃跑的流民山贼发出的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与追击的唐军骑兵那密集如鼓点的马蹄声都没有让她惊慌失措。 直到天黑后,韦氏大营中没了那喧嚣的叫喊声,她才小心翼翼走出藏身处,往韦氏大营走去。 唐军骑兵的目的已经达成,便在营寨中收拢叛军的军械粮草,对那些流民本就没什么兴趣的他们也就没在意这个独自一人在营寨中走着的弱小女子。 沈二娘沿着唐军骑兵打开的栅栏缺口走入大营,映入眼帘的除了已经烧焦的木头与化成灰的草棚,还有那些堆在一起且已经无法辨认的尸体。 没怎么吃过东西的她将胃里的最后一点积存吐了个干净,而后咬着牙走到一具男子的尸体面前。 他的下半身已经被马蹄踏碎,一双无神的双眼瞪得大大的望向自己的左侧,一只手也朝着那边伸得笔直,像是要抓住什么。 沈二娘望去,一个同样躯体残破,勉强能认出是个妇人的尸体就在那男子尸体望向的地方。 她强忍着不适,拖着那具男子的尸体往那妇人尸体处艰难地走去,过了许久才将两人的尸体并在一起。 将吃得哪一点东西吐了个干净,又消耗了大量体力。当蹲着歇息的沈二娘再次站起身时,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她努力稳住身形,随后环视一圈周围,便迈开步子朝另一具尸体走去。 因为韦氏叛军大营太大,又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因此战场的清扫进行的极为缓慢。 直到清晨时,郑老狗率领一万守备兵赶到加入其中后,清理战场才变得快了起来。 这时,打扫了一夜战场的唐军骑兵与刚刚来到这里的守备兵才发现,一个瘦弱的女子已经在一块空地上整齐地摆放了几十具尸体,而脚步虚浮的她还在拖着一具老人的尸体朝那空地走去。 周边士卒以为那是个死了耶娘亲戚的,正在给这些人收尸。 可过了一会儿,他们才发现,这女子只要见到一具无人问津的尸体,就要将其搬到自己清理出来的一片小小空地上。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也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用如此单薄的身体搬运了如此多的尸体。 有好事的士卒将消息告知自己的火长队正,他们也感到好奇,便层层上报,最后传到了郑老狗与韦衡耳中。 郑老狗并没有当回事,倒是一直处于六神无主状态的韦衡突然有了点精神。 “这个女子跟在我们身后已经数日了。跟程都尉有些关系。” 说完,韦衡就起身走出了大帐。 郑老狗连忙让亲兵追上去照看韦衡,自己则起身去找正在呼呼大睡的程武。 一只大脚踹在程武屁股上的时候,连甲都没脱的程武猛地惊醒。 “哪个不长眼的坏了老子清梦?” 程武一边费力挣扎着要爬起来,一边伸手去摸刀鞘。 “郑老狗坏了你这狗日的清梦。” 郑老狗又一脚将穿着甲胄不方便起身的程武踹翻在地,弯下腰眯着眼说道。 这时,程武终于清醒了几分,他看着已经面前动怒的郑老狗,连忙将握在手中的刀鞘轻轻放下。 程武一边在心中暗骂自己睡得太死,一边起身规规矩矩地给郑老狗行礼。 “我姓甚名谁?” 郑老狗瞅着程武那副半睡半醒的模样,冷声问道。 “郑老狗,啊不,郑庭贺。” 程武刚一说出口就给了自己一耳光。 “郑长史。” 他说着又对郑老狗抱拳行礼。 郑老狗朝帐外指了指说道:“来了个奇女子,不与人搭话,也不避讳士卒,只是闷着头给那些死了的流民收尸。” “听说与你有些关系?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罢,郑老狗就走出了帐篷。 郑老狗的话让程武眼前又出现了哪个女子的身影,他晃了晃脑袋,讲这些不找边际的想法抛诸脑后,收拾一下衣甲就朝着郑老狗手指的方向走去。 程武推开那些围着看热闹的士卒走到最前面时,那片空地上已经摆不下尸体了。 一名士卒与同袍说道:“若是收尸,就找个坑埋了,或是裹上草席送回老家,在这里摆着一排一排的,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她好像从昨夜就在这里给流民收尸了,不管是囫囵的还是缺胳膊少腿的,她都拖过来摆在这里。” “都聚在这里干什么?战场打扫完了吗?若是今日无法打扫完战场,老子受军法,你们也跑不了。” 这时,一名守备兵的校尉走到人群中间高喊一声。 一部分围观的士卒连忙散去,剩下的那些互相瞅了瞅,也都纷纷离开,只剩下一些羽林军的士卒还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围观。 “说了他们,没说你们吗?” 程武皱了皱眉头大喝道。 这时那些嘻嘻哈哈的羽林军才发现自家都尉也过来了。 他们连忙抱拳行礼,随后飞也似的逃离了此处。 瞬间散开的人群让两人成了这片残垣断壁之间唯一站着的两人。 沈二娘依旧在费力的拖着一具尸体,程武站在那看了半天,突然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我来帮你。” 几近虚脱的沈二娘听到程武说话便抬头望去,见到来人后露出一个会心的笑。 “多谢将军。” 程武比沈二娘强壮太多,他一把就将尸体提了起来,扛着走到摆放尸体的位置,找了一处空当将尸体轻轻地放在地上。 “这里已经满了,你还要给多少人收尸?” 沈二娘擦了擦汗,将垂在额头的一缕枯黄的头发撩到耳后,低垂着眼说道:“能收一具是一具。” “为何要为叛军收尸?” 程武问道。 沈二娘看了一眼远处正在燃烧的尸体,抬起头苦笑着说道:“在将军眼中自然是敌人,可在我眼中,这都是与我一样的苦命人,我在危难时尚有郎君相救,他们却没人能帮着收尸,只能草草堆在一处烧了。” “我手无缚鸡之力,纵然想救,也是有心无力,也只好让他们能够有个葬身之所了。” 第823章 说媒 拖延了半个时辰讲了讲来龙去脉,王承业再看向沈二娘的眼神就已经稍稍缓和。 “你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做事却又能不惜代价,实在是难得一见。” 王承业转头对刘体仁说道:“虽说是个奇女子,但是军中的规矩是无论如何不能破坏的,还请刘郡公不要让我为难。” 刘体仁哭笑不得地说道:“我自然知晓,我之所以与你说这些,并非是为了留她在军营之中。” 王承业点点头说道:“这个我自会与程郡公分说,但是成不成,还要看她能不能让程郡公看上眼。” 说着,他深深看了一旁低着头的沈二娘一眼。 “你既无显赫家世,又无惊才绝艳之处,哪怕刘郡公帮你,程郡公也未必会答应下来。更何况此时程郡公不在我军中,为了这件事派出塘马也是不可能的,你若是等不了,也可离去。” 沈二娘点点头没有做声,刘体仁却突然说道:“沈二娘虽说没有显赫家世,可谁说她没有惊才绝艳之处?” 说着,刘体仁指了指沈二娘说道:“天下间未曾听闻有人收过女子为徒,我虽做不到着书立说,却也比天下八成教人学问的先生要强上一二。” “正巧我也不愿循规蹈矩,便收沈二娘为徒。” 说着刘体仁微微将身子前倾,笑着对愣在原地的王承业说道:“如此,我想程郡公该掂量掂量了。” 刘体仁转身拍拍同样目瞪口呆的沈二娘肩膀说道:“我们回去静候王总管佳音。” 王承道等到刘体仁与沈二娘离去后,才缓过神来,他皱了皱眉头,随后坐下开始给程亦写信。 不多时,一封信就已经写好。 他唤来一名亲兵校尉说道:“不要用军中塘马,你亲自送去舒州程郡公那里。” 十二月十七日,舒州大雪将停,舒州唐军大营中一片忙碌的景象。 因为战局的变化,唐军的左中右三路已经被全部拆分重新分成了两路。 程亦与赵尽忠也不再担任两路军的主将,转而回到重新编成,由章义亲自执掌的唐军主力中分别担任前军与中军的总管。 前军要在发动前三日出发,届时前军除去要为大军铺设烽燧马铺之外,还会有有超过五万民夫携带全军半月粮草跟随,因此前军早早就开始筹备起来。 而作为前军总管,执掌左右候卫的程亦,也就成了整个大营中最为忙碌的人。 正在提前研究行军路线的程亦正对照着斥候送回的探报一点一点在沙盘上标记沿途可能遇到敌军的位置。 周边的职方司与一些将校在传递汇总军情时也都小心翼翼,声音压到最低。 这个时候的程亦看似平静,可若是谁惹到了他,少不得要挨一顿痛骂。 “报!” 突然,一声大喝打破了大帐中的平静气氛。 伏在沙盘前的程亦缓缓抬起头,眼中的冷意已经昭然若现。 “我不是说过,此时除非陛下,否则任何人都不要打扰我吗?” 程亦说话时,已经缓缓直起身子。 程亦亲兵连忙说道:“抚州王总管派亲兵送来亲笔信一封,无论如何也要将军亲自过目。” 程亦一愣,随即对那亲兵说道:“自己下去领十军棍,让人带王总管亲兵进来。” 亲兵如蒙大赦,连忙退出营帐,不多时,王承业的亲兵校尉就匆匆走了进来。 “卑下见过程郡公。” 王承业的亲兵校尉用了一个拉近关系的称呼,这让本就有些不悦的程亦皱了皱眉头。 “这是军中!” 亲兵校尉连忙抱拳道:“卑下见过程总管。” 程亦这才点点头,缓缓道:“若有事情,呈给陛下不就好了,王总管为何要给我送一封亲笔信?” 校尉只是将信封双手奉到程亦面前说道:“我家总管只是让卑下送来书信一封,并没有告诉卑下是何事。” 程亦接过信封,发现上面并没有火漆,也没有加盖军中印信,便多了几分疑惑。 同时,他的心脏也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莫不是程武他” 在心中暗暗想着一些不好的事情,程亦缓缓拆开信封浏览起来。 等到他看完之后,心中的想法已经消除,可一股火气却窜了上来。 程亦将信封甩到王承业亲兵校尉脸上冷冷地说道:“他王承业不在抚州专心对敌,与刘体仁如此羞辱我是为何故?” “回去告诉王承业,就说此事我会如实上报陛下!” 说着,他就让人将那还在发懵的校尉拉出了营帐。 程亦喘着粗气回到沙盘边上,可心却死活静不下来。 他抬起头环视一眼,却发现没人在此时触他的眉头,于是他干脆披挂整齐,真的去了章义的御帐。 章义在御帐中刚刚批示过几份奏疏,正准备召集行营中随驾的各部侍郎询问一些事情,突然听到行营外吵闹起来。 章义皱了皱眉头,对李仁说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李仁走出御帐片刻就折返回来。 “回陛下,是云城郡公,他在喊冤。” 听到是程亦在喊冤,章义也感到好奇。 “程亦喊冤,这倒是一件怪事,可若是喊冤,让他进来御帐,当着我的面喊冤就好了,为何偏偏要在帐外,搞得帐外乱糟糟的。” 李仁会意,连忙又走出御帐听了一会儿回来低声说道:“陛下,云城郡公说王承业王总管与定襄郡公在此关键时刻,无端侮辱他程家。” 章义先是点了点头,随后突然一愣,连忙问道:“他说是谁侮辱他?” 李仁重复道:“王承业王总管与定襄郡公。” 章义伸手朝外面指了指说道:“让他进来!” 李仁连忙出了御帐走到还在喊冤的程亦面前。 程亦此时跪在地上,挺直上身不断重复着“王承业与刘体仁无端辱我,请陛下为我做主。” 一旁的羽林军没有得到军令也不敢上前阻拦,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 李仁来到程亦身旁后,清了清嗓子让程亦注意到自己,而后说道:“陛下口谕,让云城郡公进帐说话。” 第824章 指婚 程亦刚刚走进章义的御帐,就跪在了地上。 “陛下,臣无端受辱,还望陛下为臣主持公道。” 章义放下手头的奏疏,好奇地打量着程亦。 “云城郡公,从平虏城到现在,你与我相识,再到随我南征北战,也有少说十个年头了。” “回陛下,十余年了。” 程亦中气十足的说道。 “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跑到我这里喊冤,你且细细说与我听” 程亦拱手道:“王承业不好好领兵,与定襄郡公一道当起了媒人。” “若是平常,臣也愿意听他们聊一聊是哪家的好女子,可如今大战将起,陛下尚不能好好休息,他们二人不思为君分忧,倒是有闲心掺和臣的家事。” “臣请陛下下旨责罚此二人,以正视听。” 章义笑了笑,走到程亦面前打趣道:“早就听闻你程亦天天为了程武的婚事烦恼,如今刘体仁与王承业一同给你推荐,你却不要?怕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陛下,臣” 章义不等程亦说话,就伸手打断了他:“打住,我要听的是实话,不要再说这些堂而皇之的话,眼下没有外人,你放心说便是了,我保证不会让外人知晓。” 程亦看着面带微笑的章义,咬了咬牙说道:“程武婚娶之事,臣确实着急,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我程亦的儿媳。” “可那刘体仁与王承业,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流民女子,非说是什么奇女子,又说两人一见钟情,让我成全。” 他一边说,脸上的表情也因为愤怒变得扭曲。 “他刘体仁为此竟然还把那女子收为徒弟。” “陛下,您说,这难道不是在侮辱我,又是什么?” 程亦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是气愤至极。 章义听罢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程亦说道:“就因为这个,你就要来我这里喊冤?” “我说你程亦为何如此气愤,原来说到底不过是因为那女子身份不合适?” 程亦连忙说道:“并非只是家世,最关键的,还是这女子让他们说得多好多好,可臣是未曾得见的,也不见程武有书信送来,如何辨别?” “再者说了,眼下战事未定,流民到处都是,若是为了安抚流民,有的是办法,为何偏偏要拿臣的长子作那个出头鸟。若是非要如此,那我们这些郡公县公,加上十二卫的将军,谁家没有尚未嫁娶的子女,干脆一人一个好了。岂不更能安定人心?” 章义听完后对程亦笑着说道:“说到底,你还是觉着一个流民让丢人了,对吗?” 他见程亦不再说话,便继续说道:“刘体仁的眼光比你如何?” 程亦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章义背着手说道:“刘体仁从未收徒,如今破例收一个女子为徒,足以证明这女子是能入得了刘体仁的眼的。” “他的学生,只要能学了他五成的本事,都足以胜任一郡郡守而绰绰有余,更不用说这是他第一个学生,自然是要悉心教导,五成怕都是说少了。” “刘体仁那都是些算计人的本事,程武娶这样一个妻子,能有何用?” 程亦不服气,便梗着脖子说道。 章义突然说道:“那若是我与皇后也做这个媒呢?” 程亦一愣,连忙说道:“陛下,一个流民而已,那刘体仁胡搞就算了,您怎么也要掺和进来。” 章义突然摆摆手说道:“不要说了,就这么定了。” 章义拍了拍程亦的肩膀说道:“等两人成婚,我再让皇后将她接到宫里悉心教导一些时日,你看如何?” 程亦虽心中不满,见章义要让皇后亲自教导,也勉强同意了下来,但是仍旧说道:“若是这个女子实在不堪,那臣还是要让程武休了她,免得败坏门风。” 章义点头道:“放心,若是真的如你所说,不止这个女子,连刘体仁、王承业,我也一并处罚。” 有了章义的保证,程亦这才起身告退。 待到程亦走后,章义才叫来李仁说道:“传我口谕,抚州诸事已经平定,着江南道处置使刘体仁即刻返回舒州行营述职。命程武带三百羽林随行护卫。” 李仁躬身领命,缓缓退出了御帐。 章义等到帐中无人,这才突然大笑起来。 十二月末,刘体仁回到了舒州,此时的舒州已经再度下起了雪,只不过这一次,雪下的小了许多,连之前的一半都赶不上。 沈二娘与刘体仁同乘一辆马车,因为刘体仁身体的缘故,汤药自上路后就没有断过,因此车厢中一直弥漫着一股药材的味道。 沈二娘正襟危坐,正在给刘体仁煎药,可眼睛已经望着车窗外,渐渐地竟入了神。 闭目养神的刘体仁敲敲桌案,沈二娘这才收回目光,看了看煎药的炉子,将汤药倒在一个碗中双手递给刘体仁。 刘体仁接过汤药面无表情的喝了下去,随后对沈二娘说道:“此次去舒州,陛下虽然没有明说,但必然也是要见见你的。” 听到陛下会见自己,沈二娘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刘体仁扣了扣面前的小桌子对沈二娘说道:“见到陛下你无需害怕,礼节上稍有欠缺无妨,只是这陛下问话时,千万莫要隐瞒什么。如何认识的程武,如何跟在大军身后到的望林丘,进入叛军大营后做了什么,要一五一十的告诉陛下。” 沈二娘低下头,一双手不断纠缠着衣角,显然一时间是无法平复心情。 她本就是一个与弟弟相依为命的普通女子,战乱让她没了家,弟弟也被歹人所害。碰到一个救下自己,又帮自己完成心愿的人,本来只想信守诺言而已,可不成想到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心中有些彷徨,也有些害怕。 这并非她想象的样子,自己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为何能引起如此多的人关注。 她缓缓抬起头问道:“先生为何收我为徒?” 刘体仁轻轻咳嗽几声说道:“我爱才,也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仅此而已。” 第825章 你情我愿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程武护送着刘体仁进入了行营。 报备交接之后,程武带着三百羽林先去行营之中羽林军军营安顿下来。刘体仁则带着沈二娘径直去了章义的御帐觐见。 章义已经从程武提前派来报信的羽林军口中得知了他们入营的时间,便早早坐在桌案后等待。 得知刘体仁已经到了,便让内侍将两人带了进来。 刘体仁与沈二娘走进御帐后,偌大的御帐让沈二娘顿时感觉一阵紧张。 当她看到坐在上首的章义时,那张不怒自威的面庞与其上那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让她没来由地有些慌张。 “臣刘体仁,见过陛下。” 沈二娘还没反应过来,刘体仁已经躬身拱手向章义行礼。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沈二娘连忙也拱手行礼,却又想到自己是女子,便赶忙改变行礼的姿势。 章义看着局促的沈二娘,突然勾起嘴角笑了笑。 “罢了,你是定襄郡公的学生,就不必改了。” 沈二娘连忙拱手道:“谢陛下。” 章义让刘体仁去一旁早就准备好的蒲团上坐下,才问道:“这一路上,可还顺当?” “蒙陛下挂念,没有遇到困难。” 章义又看向在刘体仁身后站着的沈二娘。 “你就是沈二娘?” 章义刚才就已经打量了一下沈二娘,此时心中已经有了一些判断。 “回陛下,妾正是沈二娘。” 章义道:“你能与我讲讲,你是如何认识程武的吗?” 沈二娘行礼后,努力清了清嗓子,让自己尽量听起来没那么紧张。 沈二娘第一次面对一国之主这种从前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物,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不过好在她从与程武相识,到后来的一些事情并不复杂,一番波折后,她总算是将事情完完整整的讲述了出来。 章义听着沈二娘讲这些事情讲完后,心中的好奇已经消失不见。 纵然有裴沉烟这种惊才绝艳的女子为自己的妻子,可沈二娘仍旧让他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危急时刻,敢破釜沉舟;信守承诺,不惜饿着肚子跟在大军身后走了上百里;进入尸体堆成山的叛军营寨还能生出怜悯,为无辜被裹挟的流民收尸。” 章义转头笑着对刘体仁说道, “定襄郡公,你这是找了一个好学生啊。” 刘体仁拱了拱手说道:“臣长了一副好眼睛,兼之近水楼台先得月,因而有了这个天下间独一份的女学生。” 章义笑道:“说不得,以后还会是个女先生。”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一旁的沈二娘却愈发局促不安。 她不懂为何两人为何谈论起自己的以后,也不懂她还要继续在这里做什么。 章义似乎看出了沈二娘心中所想,他干脆了当地对李仁说道:“去,召程亦与程武来见我。” 李仁领命而去,章义则继续与刘体仁聊起了一些政事,丝毫不在乎一旁的沈二娘。 行营外,程亦已经拉着交接完的程亦在此等候章义召见。 枯燥的等待中,程亦看着程武愈发来气,干脆对着程武劈头盖脸的斥责起来。 “行军作战没见你有什么建树,他娘的,你倒是提前给我找起了儿媳?还让人拿来当了那块扔出去的骨头。现在好了,陛下都得知此事了。” 说着,程亦就朝着程武脑袋上狠狠地敲打起来。 “阿耶,她确实与寻常女子不一样。” 听着程武辩解,程亦更加气愤。 “不一样?不一样在哪?现在你都成了刘体仁与王承业拿来安抚流民的工具了,你还在这里替人家数钱?你是不是脑袋都被那人勾走了?” “阿耶,并非如此,是因为” “你阿耶我现在没空听你给我讲故事。” 程亦忍不住又拍了一下程武的脑袋。 就在程亦越看程武越来气,花白的胡子都快要翘起来的时候,李仁从行营中走了过来。 “云城郡公,陛下召见。” 程亦连忙对李仁作揖,而后拽着程武就往里走去。 直到程亦父子走远,门前当值的羽林军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来程都尉有的受了。” “我看未必,陛下似乎对那个女子颇为推崇,我方才在御帐门前值守,听到陛下在里面喝彩了呢。” 御帐中,章义与刘体仁只是聊了几句,程亦父子就已经走了进来。 程亦一边朝章义行礼,一边偷偷打量着刘体仁身后的那个女子。 帐中只有她一人,那程亦也就不疑有他,确认了沈二娘的身份。 章义见程亦不断偷瞄,便拍了拍桌案说道:“一个老郡公,军中宿将,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不要像个贼偷一样,平白惹人笑话!” 程亦不自然地咳嗽几声,随后直起身子开始上下打量沈二娘。 沈二娘本就紧张,被程亦咄咄逼人的目光不断扫视,于是下意识地低下头,身子也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一动作,程亦看到后眯了眯眼,他扭过头对章义说道:“臣观此女长相寻常,方才我看她一眼,她便不敢与我对视,颇有些柔弱胆怯了。” 程亦这番话引得章义冷哼一声,他指了指程亦说道:“你个老杀才,提了几十年刀子了,军中年轻些的将校见你尚要畏惧几分,怎的一个女子低了低头,你就说人家胆怯?” “你知道她能饿着肚子跟在羽林军身后走了上百里吗?你知道她敢在天没亮的时候进叛军大营在死人堆中为那些流民收尸吗?” “你知道人家这么做并非是看上程武这个小崽子的家世,而只是因为要报恩吗?” “官职越来越高,年纪越来越大,人倒是越活越呆板了。” 听着章义说的那些,程亦顿时感觉自己的一张老脸已经无地自容。 他猛然发现,自己从进入御帐开始,这个帐中的所有人都是偏向那个叫沈二娘的女子的。 但是他确实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子,倒是有如此大的毅力。但是佩服归佩服,可他仍旧不愿意让程武与沈二娘成婚,于是便瞪了程武一眼,转头有对章义行礼。 “可是陛下,您虽有意指婚,可以不能强扭瓜,成与不成,您是不是该问一下程武与她愿不愿意。” 程亦话音刚落,一直低着头的沈二娘与一旁默不作声的程武突然齐声道:“愿意!” 第826章 昌隆五年 程武与沈二娘订婚的日子,是元日。 在军营中的士卒们吃了一顿还算丰盛的餐食,连民夫辅兵也难得的发放了足额的粮食与一些尚浅。为了安抚将士思乡之情,章义还特意下诏,赏赐了每个团一斛酒,原本大营的宵禁也被延后了一个时辰。 夜晚之中,满营的旗帜在不算细密地小雪中飘摇,满营的士卒点起火盆,权当为家人守岁。 耀眼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又一张饱经风霜或是年轻稚嫩的脸。 老卒们找到那些已经没剩几个的同乡,与之同坐一座火盆旁边,互相之间小声打趣着,或是小口啜饮着手中不多的温酒,偶尔也会感慨已经战死的同乡,怀念过往的种种。 年轻的士卒们则围坐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聊着,有人笑着与众人说以后要娶个什么样的妻子,要在之后的作战中砍下几个敌人的脑袋,立下几转军功。 有了妻子的则拿着临行前塞到包袱里的信物小心翼翼的摩挲着,不时给周边同袍展示一番,引来阵阵嘘声。 一些赤条条的士卒则围在一起地行酒令,期间掳拳奋臂,叫号喧争,惹得周边士卒高声喝骂。 吵闹与安静并存的环境中,将校们端着一个没有多少酒的杯子不断穿行在士卒中间。 他们时而蹲在火盆边与老卒们聊着近况,或是转而与年轻的士卒们坐在一起打趣那些娶妻的同袍。 只有到了行酒令的士卒旁边时,才会故作豪迈地小口喝着杯中不多的酒,并偶尔作一回酒令的裁判。 辅兵营与民夫营中,难得吃饱喝足的他们也开始有力气期待这场战争会很快结束。 章义的御帐中,除去刘体仁之外,军中前军总管程亦、中军总管赵尽忠、后军总管张大财、行营总管章十八也全部齐聚一堂。 这个日子,通常这些老将们都放得开,加之都是出身安北军,说话也都没什么遮拦。 这些已经花白胡子的老将们互相大骂并投掷酒杯,期间不时揭某人的短,引得帐中其余人哈哈大笑。 向来不会有这么大情绪波动的刘体仁也大笑着,本就身体不好的他竟然也难得多喝了几杯。 武将们还有军务在身,就不能像刘体仁一样痛饮,于是便在章义的撺掇下来了一场解决“恩怨”的角抵。 一轮角抵后,老将们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却谁都不服气,还想要再来一场。 这时刘体仁却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几个老将。 他起身对刚刚止住笑的章义说道:“陛下,王总管那边粮草辎重输送慢些,想来这元日过得没有这边好,士卒难免低落。” 章义抬眼看了看仍旧与赵尽忠互相瞪着准备分出胜负的程亦,对刘体仁说道:“卿打算如何提振抚州我军士气?” 刘体仁拱手道:“效仿陛下旧事。” 章义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他抚掌道:“这倒也称得上是一段佳话,只是不知道云城郡公愿不愿意?” 程亦听到章义谈起自己,便扭头用桌案上预备着的白布擦了擦脸上的汗。 他似乎早就猜到了一般,起身对章义行礼说道:“陛下既然指婚,两人有你情我愿,臣就不再拦着了,可臣军务在身,无法去抚州。” 章义摩挲着胡须思索片刻说道:“我亲自去。” 程亦听闻章义要亲自去抚州,连忙弯腰劝道:“陛下不可,犬子不过是一名都尉,虽是陛下指婚,可也犯不上要让陛下您亲至。” 章义并不与程亦多解释,而是敲了敲桌案说道:“两人成婚,我若是到了,岂不是更能振奋士气?此事就这么定了,不要再说了。” 其余诸将也想劝谏,可章义却侧头看了一眼刻漏说道:“马上要宵禁了,都各自返回营寨!” 说完,章义就起身走向帐后。 帐外,连绵百里的大营中响起了宵禁的号角。 士卒们依依不舍地浇灭火盆,将校场整理妥当,随后各自整队,在校尉的口令声中向着各自的营帐走去。 原本还热闹非凡的大营中,消失的声音与灯火从中央向外不断扩散,一个时辰后,整个大营中就陷入了一片寂静。 唐昌隆五年一月二日,章义带着刘体仁与两千羽林踏上了去往抚州的路。 程武依旧担负此次出行的护卫,只不过相比于来时他可以一直守在马车旁边,这一次程武就要忙碌了很多。 不愿意乘坐马车的章义骑着马走在程武来舒州时待得位置上,在马车一侧策马缓缓行进着。 章义没有摆出皇帝的架子,可随行的羽林军却不敢真的让章义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在队列中,于是马车前前后后围满了上百人,密集的骑兵挤在一起,几乎在马车与章义周边围了一堵墙。 本想与刘体仁闲聊几句就策马狂奔一段的章义拗不过这些年轻且不愿让开的羽林军,于是只好与刘体仁下起了盲棋打发时间。 “陛下,您又输了。” 车厢内传来刘体仁的轻笑声,章义不以为然地说道:“我方才被前面跑回来的斥候影响了思路,不算不算,再来。” 刘体仁却说道:“陛下,您已经输了三盘了。” 章义虽然清楚自己是个臭棋篓子,但却不愿意就此作罢,于是打算强行让刘体仁继续陪自己下,可没等他说话,一直在前方开路的程武却突然骑马跑了回来。 “陛下!王总管派左御卫将军王二河来迎接陛下了。” 一边说,程武一边不断看着车厢。 章义拍了一下程武的兜鍪说道:“还没有成婚,眼睛就已经扒不下来了。” 说着,他便打马朝前方走去。 来到已经停止行进的队列前,王二河已经下马站在前方等待。 见到章义出现在队首,他连忙走过去躬身行礼。 “末将王二河,见过陛下!” 章义看着王二河摘下兜鍪后鬓间的白发突然感慨道:“辛苦了。” 王二河中气十足的说道:“此乃末将本分。” “陛下,总管军务在身,不能外出迎接陛下,望陛下海涵。” 章义摆摆手道:“无妨,前面带路。” 第827章 少年与夕阳 抚州中军大营门前,肃立的值守校尉看到远处跑来的十几名骑兵时,只是稍微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 他们的穿着显然不是寻常军中塘骑,火红的披风与铁胄上的翎羽让他迅速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 “陛下御驾亲至,速去通禀!” 为首羽林军在营门前勒住战马,将手中印信抛给值守校尉大声喝道。 “快去通禀,陛下亲至!” 章义的到来只有王承业与几名主将知晓。 为了保证章义来抚州的隐秘性与安全,王承业与一众主将都没有透露这一消息。 当营中士卒看着一名值守的同袍朝中军大帐狂跑时都好奇了起来。 “是谁来了?” “敌军来了?要备战吗?” “这天寒地冻的,陈人蜀人恨不得躲在帐篷里不出来,外面又有我们的斥候,他们是失心疯了来突袭我们?” “那为何坐哨跑得如此快?” “我去看一眼。” 一名老卒拍了拍胸脯自告奋勇说道。 可等他来到营门前时,往日与他要好的一名同乡却一脸严肃的说道:“你来营门前做什么?不要命了?” “外面有什么,让你如此紧张?” 老卒好奇地看着如临大敌的同乡。 同乡左右看了看,对他小声说道:“快去披甲!把你的兵器擦亮!” “陛下来了!” “谁?!” 老卒一愣,却被同乡向后推了一把,这时营门两侧的士卒都已经在一些火长队正的呼喝声中列队,并在队列中相互擦拭着衣甲。 他趔趄几步,随后连忙往回跑去。 在营帐附近等着老卒回来的众人没过多久就等来了一脸慌张的老卒。 一名同队的刚要上去询问,却被他一把推开。 老卒将自己的甲胄从营帐中取出,也不顾地面寒冷干硬,就一屁股坐下开始擦拭起来。 “莫要问我了,都快些擦拭甲兵。” 他一边喘着气一边小心抹掉甲片之间的一些泥点与刀剑劈砍留下的痕迹缝隙中的泥土。 “陛下,陛下来了!” 就在这时,营中突然响起了战鼓声。 众人听着鼓声,也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这是聚将的声音。 他们这才跑向各自营帐取出甲胄兵器飞快擦拭起来。 战鼓声过后,一名又一名顶盔掼甲的都尉以上将校正骑马快步朝中军大帐赶去,每个人的神色都极为严肃。 来到中军大帐后,王承业仍旧在沙盘上不断挪动着旗子与兵俑。 亲兵都尉在一旁抱拳道:“总管,中军都尉以上将校三十七人全部到齐。” 王承业这才扔下手中的竹竿对众将校说道:“陛下来我抚州犒赏将士,马上就要到了。” 这些都尉们都不知晓,听到这个消息纷纷震惊起来,碍于中军大帐的军纪,他们不敢交头接耳,只好彼此对视几眼。 王承业对众人说道:“各部严肃军纪,擦亮甲兵整队带去校场集结。” “诺!” 众将校纷纷抱拳行礼,随后先后走出了大帐,随即分散去往各自部属的营寨。 大营中的号角声响起时,章义已经远远看到了夯土而成的营寨寨墙。 大队骑兵与营寨之间还有几里远,而携带着许多钱粮的队伍行进确实慢了许多,章义也已经憋了一路,眼看着前面是一片开阔地,便突然打马向前跑去。 程武见到后连忙对王二河说道:“王将军,烦请你暂且带队,我去护卫陛下周全。” 说着,他便打马带着百余骑追了上去。 很久没有畅快的纵马狂奔的章义在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但随着不断调整身形,章义渐渐又找到了年少时在马背上的感觉。 他一手拽着缰绳,上身微微弓起,双腿紧紧夹着马腹,很快就将马速提高到了极致。 程武带着百余羽林军在后面拼命追赶,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已经放开奔跑的章义,加之他们战马比不上章义胯下万里挑一的宝马,慢慢的他们便被章义彻底甩在了身后,只能看到章义的一点影子。 程武卖力追赶,终于在距离大营还有几百步远时追上了章义。 章义此时已经将马速降下来,正缓缓朝大营走去,见到程武等人,章义扭头笑了笑说道:“你们这帮年轻人,竟还跑不过我这个已经三十好几的人,回去还要再练!” 程武一边安抚着刚刚玩命跑了好几里的战马,一边笑着对章义说道:“陛下神武,我等自然是追不上的。” 章义扭头用马鞭敲了一下程武的腿说道:“什么时候也学会阿谀奉承了,我可是听说,你初到抚州时,傲得很啊。谁都不放在眼中,还私自领兵先去平了一股匪寇?” 程武挠了挠头说道:“实在是待得久了,憋屈的紧。” “哦?怎么憋屈了,是觉着跟着我没有仗打?” 程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稍稍低了低头,显然是被章义说中了。 章义抬起马鞭,程武连忙说道:“末将知错,请陛下责罚。” 说着,他就梗着脖子闭着眼等候这一鞭子落下来。 等了一会儿,鞭子并没有落下来,倒是章义马蹄声正从自己身边离去。 程武睁开眼发现章义已经走出十几步,于是连忙跟上。 章义捶了捶有些发酸的腰说道:“为人如此倨傲可不是好事。” 程武连连点头,可章义话锋一转说道:“可少年不能全无傲气,就如王承业,他年少时就老成的很,与承道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小老头。” “虽然他战功赫赫,可我并不喜欢一个少年人如此,我更希望你像我年轻时那般,敢爱敢恨,快马长枪。” 章义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放在了远处,他似乎在夕阳即将落下的平地尽头看到了一个手持长槊,身负认旗在万军之中策马疾驰的身影。 他取下马鞍上的角弓,拈弓搭箭射向远处,那支箭矢在即将落下夕阳中变成一道黑影,随后消失不见。 “光阴如射出去的箭矢,眨眼间就飞出了几十步,你想抓住他,可是他却飞远了。” 章义收起弓,突然嘿嘿笑着对程武说道:“小崽子,好好珍惜,珍惜现在的你,珍惜现在你遇到的良人。” 说罢,章义就再度朝已经敞开的营门跑去,夕阳西下,程武恍惚间看着章义的身影与落下的夕阳重合,是那么耀眼,却又即将消失。 第828章 少年的婚礼 章义与程武驱马缓缓进入中军大营的营门时,两侧的士卒已经尽量将自己身上的甲胄擦亮。 他们如同松柏一般直挺挺地站在道路两侧,身上的甲胄与手中步槊的槊锋在落日的余晖中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章义看到这些饱经风霜的将校士卒,突然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他将战马交给同时下马的程武,步行向大营内走去。 章义每经过一名肃立道路两侧的将校士卒,便能听到铿锵地甲叶碰撞声。 章义不需要侧头就知道,这是用臂甲敲击胸甲行礼发出的声响。 铿锵之音一下一下响起,让章义那颗波澜不惊的心变得再度躁动起来。 帝王所过,皆俯首。 章义走过营门前的百步后,终于见到了迎上来的王承业。 “臣王承业,见过陛下。” 章义点了点头。 “陛下,我中军一万七千将士已在校场候命,等您校阅。” “带路。” 营门距离营寨内校场有两百多步,王承业看天色渐晚,提议骑马去往校场,可章义却坚持要步行。 一众将校随他来到校场时,残留的最后一丝夕阳也即将消失,半边天都已经被逐渐升起的夜幕所笼罩。 章义缓缓走上校场中的高台,一双眼睛缓缓扫视着组成三个偌大方阵的唐军。 身处最前线,抚州的唐军营寨远远比不上舒州大营宽广,更重防范,因此校场也就没有那么大。 一万七千余人塞在校场中,最前排的都尉校尉们距离章义也不过几十步远。 章义能清楚看到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那是一张张坚毅却又疲惫的面孔,风吹日晒已经让人看不出他们的年纪。 章义久久不语,突然猛地拔出佩刀。 锋利的横刀出鞘发出的呛啷声似乎是一个信号,校场上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万胜!万胜!” 夜深之后,程武与沈二娘在唐军大营中成婚。 没了那么多繁琐的步骤,但却比平常年月成婚人家更加热闹。 士卒们自发站在沈二娘梳妆的帐篷外组成人墙阻挡着程武迎娶新娘子。 围着程武的一众羽林军使上了吃奶的力气才从这群吆喝着要赏钱的士卒中间挤出一条缝。 “新郎进闺房咯!” 程武穿着章义赐给他的新衣手脚并用从同袍给他挤开的缝隙中钻了进去,随后猛地撩开帐篷门帘。 沈二娘刚刚打扮好,听到帐外的呼喊声,不由得紧张起来。 门帘被撩开时,她紧张地看过去,恰好与程武四目相对。 程武愣住了。 这是一张多么漂亮的脸,只是略施粉黛,就已经美的不可方物。 两人愣住的片刻,帐外已经有羽林军从门帘缝隙中挤进来一个脑袋。 “莫要犯痴了,误了时辰了!” 这一声喊让两人惊醒过来。 程武按着同袍的脑袋将他推出帐篷,随后走到脸上浮起红晕的沈二娘面前。 “我背你。” 沈二娘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程武一把抓住,反身在沈二娘的低声惊呼中将她背起来,大步朝着帐外走去。 走出帐篷后,原本还在打闹的士卒们也纷纷围了上来。 程武急匆匆将沈二娘背起来,导致她没有拿上梳妆台放着的遮面团扇,几乎所有士卒都在第一时间看到了沈二娘的模样。 一时间,整个帐篷周围围着的将校士卒都安静了。 着淡妆,穿着一身襦裙,外罩半臂的沈二娘在一众士卒眼中犹如仙女。美的让众人都暗暗在心中赞叹,却不敢出声,似乎怕是扰了仙女清净。 她趴在程武的背上,表情也已经从惊呼变成了幸福的微笑。 她闭着眼,不顾脸上粉黛便侧脸趴在程武宽阔的肩背上。出身低贱的她从未奢望过自己的以后,可现在,这一切犹如梦境一般。 沈二娘紧紧搂着程武的脖子,这一刻,哪怕是梦境,她也希望能够长一些。 程武背着并不重的沈二娘沿着红布铺就的道路缓缓走着。 他每一步都踩得很轻,生怕让沈二娘感到颠簸。 随着程武背着沈二娘渐渐走向中军大帐,围在帐篷前的一众士卒与羽林军这才反应过来。 “娘的,看新娘子都看傻了吗?快追上去啊!” 一个都尉一脚一脚踹着那些手里抱着铜钲、鼓号、火盆和成包豆子的士卒跳着脚骂道。 “一群莽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看着众军士抱着家伙什追上去之后,都尉才叉着腰站在宽敞了许多的帐篷前砸砸说道:“真漂亮啊!” 吹吹打打的鼓号声再度响起,在程武背上安静地趴着的沈二娘也回过神来。 她看着周边突然多起来的人,不由得再次紧张起来,她下意识地抓紧了程武的脖子,靠的也更紧了一些。 害羞的她看着周边哈哈大笑的将校士卒们,干脆将头也埋到程武背上,不敢看人。 “新娘子害羞啦!” 众人一边吆喝着,一边哈哈大笑,笑声传入了中军大帐之中。 程武背着沈二娘来到中军大帐前,缓缓将她放下,随后牵着她的手走进帐中。 大帐内已经张灯结彩。 章义坐在上首,刘体仁与王承业分列两侧坐定,后面是一众从抚州各卫代替主将赶来的长史。 他们一个个面带笑意看着眼前这对新人,让程武也顿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拉着沈二娘稍稍后退了两步。 “害羞什么!” 王二河笑着说道,一旁的闻光才也符合道:“就是,这帐中除了陛下,就只有你的叔伯,我们连你小的时候什么怂样子都见过,那时怎么不见你害羞啊!” 程武挠了挠头想想也是,于是跟个傻子一样嘿嘿乐了起来。 “陛下,我看他们有些窘迫,我们就放他们同房去!” 刘体仁在一旁抚须笑着说道。 章义身子微微前倾,对程武说道:“你记着我跟你说过的话,好好待人家。” 程武连连点头,刘体仁这时也站了起来,他拿着一根簪子走到沈二娘面前,将簪子递了过去。 “我少时家贫,也置办不起彩礼,于是给了我这根簪子,要我送给良人。” “可如今不再受这家境窘迫之困,怕是用不上了。” “你孤苦伶仃,我又是你的先生。都说师如父母,那我就代替你的耶娘,给你准备这一点微薄的嫁妆!” 第829章 王承业的打算 刘体仁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可章义看得到,他眼底未曾遮掩的真情实感。 这是章义第一次窥见刘体仁的内心,原来冷酷如刘体仁,也有柔软的一面。 刘体仁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簪子递过去。 他笑着对沈二娘说道:“拿着,我也没有什么能够送你的了。” 沈二娘看着刘体仁的簪子以后泣不成声。 她耶娘早亡后,就再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贴心的话。 如今刘体仁递过来的,又哪止是一个簪子。 沈二娘再也忍不住,抱着刘体仁大哭起来 脸上的一点淡妆也被泪水打湿,妆也花了。 程武连忙接过簪子,手忙脚乱的给沈二娘戴上簪子,随后面朝刘体仁作揖到底。 沈二娘更是跪在地上给刘体仁叩首。 刘体仁笑呵呵地欣然接受,随后转身对章义行礼。 章义会意,起身笑着说道:“刘郡公送沈二娘一个簪子,我却是没有这个的。” 他招了招手,李仁立刻亲自托着一个托盘来到两人面前。 章义走到两人面前,将托盘上的红布掀开,里面是一件泛着银光的锁子甲。 “这锁子甲是皇后命人为我做的内甲,可我眼下也没机会上阵杀敌,自然也用不到它了。” 他看向还在抹眼泪的沈二娘,拍拍她的肩膀说道:“程武在战场上一直不安分,刀枪无眼,流失横飞,多这么一件内甲,你心中也安稳一些。” “谢陛下!” 程武与沈二娘一同谢恩,随后一同伸手接住章义递过来的锁子甲。 章义挥挥手让李仁退下,随后走回原位坐下。 “砍你们两人在此,我总是想起年少时,想必你这些在座的长辈也是如此。” “我们越看你们这两个少年,就越觉得烦躁,快些去入洞房,不要在这里让我们感慨岁月如梭了。” 程武与沈二娘离开了,帐外再度响起笑声,章义倒了一杯清水,举起来对众将说道:“眼下抚州是最前线,如今借着程武成婚的好日子,我们就以水代酒。等得胜回朝时,我必然与诸位痛饮三天三夜!” 说罢,章义就端起杯子对诸将说道:“来!诸位,饮胜!” 众将端起杯,一起将杯中清水一饮而尽。 夜色越来越浓,风渐渐大了起来。 可本应安静下来的大营中仍旧热闹。 一百多口大锅中同时沸腾着,切得大大的肉块在沸水中翻滚,香味随着风在整个大营中飘荡。 没有酒,但是这场热闹的婚礼与管够的牛羊肉以及发到每个士卒手中的钱财也让他们一扫此前的低迷。 喧闹声在两个时辰后渐渐散去,虽然今夜宵禁延后,可吃饱喝足的士卒们显然也不愿再继续闹腾下去。 他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一边数着手中赏赐,一边望着夜空思考这些赏赐又能为家中置办一些什么东西。 清晨,军营中点卯的鼓号声照旧响起。 听着大营中到处响起的喝令声与铜钲声,章义也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他已经许久没有睡过这么长时间了。 洗漱过后,章义去到中军大帐,发现王承业已经趴在沙盘上仔细研究起来。 “陛下。” 章义进来时的脚步声被王承业听到,他立刻起身行礼。 章义摆摆手,凑到沙盘前问道:“我在舒州时,往来塘马往往一两日才能将你这里的塘报传回,总是慢了些,现在总算不用等了。” 他指了指沙盘上的陈蜀联军分布说道:“史太岁与林孝节集中了全部主力后,如今在做什么?” 王承业手指几处插有陈蜀联军旗子的地方说道:“眼下江南难得遇到一个寒冬,他们并不能很好的适应,已经全部缩回营寨中御寒。” 陈蜀联军的反应在章义意料之中,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便再度问道:“你之前曾发来塘报,说你要用这里的不到五万人连同三万守备兵牵制陈蜀联军主力。” 章义朝李仁伸了伸手,李仁立刻将一封塘报取出送到章义手中。 章义接过塘报递给王承业说道:“我已经看完了,但是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与我听。” 王承业抱拳行礼,随后取来一根竹竿走到舆图前,将自己曾经与刘体仁说过的重新复述了一遍。 听着王承业说的这些自己早已在塘报上看过的话,章义眼神闪烁几下,突然问道:“这两千羽林,我可以交给你。” “但是你打算让谁去带领这两千羽林?” 王承业抱拳说道:“程武为正,韦衡为副。” 章义皱了皱眉头说道:“就是那个韦信长子韦衡?为何不是张破军?他与程武自幼一同长大,彼此知根知底,不会生出嫌隙,又受羽林信任。” 王承业点头道:“张破军虽坚毅,却不懂变通,又无主见,若是寻常冲阵亦或是执行军法,确实合适,可此次羽林所担负的,是吸引史太岁与林孝节的注意力,这种事情,韦衡更加合适。” “此前平定韦氏叛乱,他敢一人直面郑老狗的三万大军,此为胆气;后来率骑兵长途奔袭,夜晚用几千人马准确抓住时机,马踏敌营,此为勇略;因与韦信相悖,背离家族投入我军却又提出留他阿耶性命,能看出其变通不失忠孝。” 王承业缓缓说道:“此人为一军主将都不为过。” 章义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王承业夸赞什么人了,如今听到后,也不禁对韦衡感到好奇。 “他如今在你军中吗?” 王承业抱拳说道:“此人护着其父韦信棺椁回韦氏故宅了。” “你有把握让他来你帐下效命?” 王承业摇摇头说道:“不能,但是我愿意一试。” 章义点头应允,随后犹豫了一下说道:“程武刚刚成婚,主将还是换个人。” 王承业抬头看着章义说道:“好教陛下得知,眼下军中有率领骑兵长途奔袭经验的将领中,尽是如郑老狗一般年岁颇大的,如程都尉这般年纪的,少之又少。” “再者说,老将们虽然经验丰富,可年纪毕竟大了,做事情总会犹豫。” “而臣需要的,恰恰就不是优柔寡断,而是程都尉这种不受拘束的,是敢于以小博大的年轻人。” 第830章 选将 程武与沈二娘成婚后的第二天日上三竿时,羽林军驻扎的营寨内,两人充当新房的帐篷外已经趴满了人。 羽林军中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好奇心作祟的他们本想偷听,可从清晨点卯之后听到现在,他们也之听到了程武的呼噜声。 “真是没劲,队正怕是又骗我们。” 一个年轻的羽林军士卒撇着嘴对周围一圈同袍说道:“不就是两个人搂着打呼噜,有什么好偷听的。” 一个刚刚与同袍换哨的年轻人此时凑上来摇摇头说道:“是我们来得太晚了,若是昨夜就来偷听,说不定能听见一些。” 最初说话的年轻士卒连忙靠上去用肩膀顶了顶他:“你听到了?” “嘿嘿,不告诉你。” “瞧你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有好事情不与我们说,小心烂肚子。” 几人正说着,帐篷的门帘突然被撩开。 程武揉着发酸的腰正低着头走出来。 几人怕被抓了现行,连忙逃窜,可因为十几人挤在帐篷周边,根本没有躲藏的地方,加上那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让程武很快就发现了他们。 刚一出来,就迎面撞上了一群神色怪异的士卒,这让程武有些奇怪。 诧异的程武大喝一声让他们站住,随后踱着步子走到已经自发站成一排的士卒面前。 一个一个地端详着他们那写满了故事的脸。 “所以说,你们是在我帐外偷听了?” 程武一边挨个拍着他们的后脑勺,一边咬着牙问道。 “既然闲不下来,那今日就不要当值了。去校场,上午演练骑兵队形变换,下午与王总管中军的步卒结阵对抗,精进一下你们的刀术。” “都尉,这骑马演练队形自是没话说,可这用横刀跟结阵的枪槊对练,岂不是白白挨打吗?” 程武挺直了腰,对他们冷笑着说道:“对,没错,我就是要耗一耗你们这成天使不完的劲儿!” 程武还想再说什么,王承业的亲兵都尉却突然从远处走来。 他步伐匆匆,显然是有急事,程武挥挥手让这些犯错的士卒散去,自己则迎了过去。 “王都尉,可是要去找刘郡公?” 程武先入为主的认为王承业是要与刘体仁商议什么,便笑着说道:“刘郡公此刻怕是再陛下的御帐中,还是等等再来。” 可程武刚一说完,王承业的亲兵都尉就摇摇头说道:“陛下不在御帐,在总管的中军大帐中,刘郡公也在。” “我来,是因为陛下召见你。” “我?” 程武指了指自己。 中军大帐中,已经敲定好人选的章义、王承业与后来的刘体仁一起围坐在火炉边烤着手。 “让人将沈二娘从军中送回定州,这样他也安心,不会太过挂念。” 章义不断翻着手让两面都暖和一些,一边对做着同样动作的两人说道。 刘体仁点点头说道:“此事我来办。” 章义又问道:“趁着我还在这里,你这里缺少的军械辎重都登记造册交给李仁,我让人尽快筹措。” 王承业道:“军械辎重倒是次要,主要缺的还是士卒,我这里的五个卫没有一个完完整整的,情况最差的右骁卫甚至已经无法独立遂行军务,先前都被我分到抚州各郡担任驻军去了。” 章义抬眼看着王承业:“你要多少人?” 王承业早就已经计算过了,因此脱口而出:“最少七千人,而且不能是民夫辅兵抽调的,最好还是云、并、定三州的良家子。其中四千是要补充进右骁卫让他们能够维持基本建制。” 章义估摸了一下说道:“我尽量给你补足,但是你说的七千良家子,怕是一时征调不了这么多。” 三人正说着,王承业的亲兵都尉走进帐中。 “陛下,程都尉已经到了。” 章义扭头看去,程武披挂整齐已经走进帐中。 “末将程武,见过陛下!” 章义起身笑呵呵地走到程武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成婚之后,感觉有什么不同吗?” 程武思索片刻说道:“末将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章义笑了笑说道:“既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同,那让你领兵出击,你可愿意?” 程武立刻点头道:“末将愿意。” 可随即,他突然感觉本应激动的内心突然记挂起了什么。 望着突然又面露犹豫的神色的程武,章义指着程武对刘体仁笑道:“你看,言不由衷啊!” 刘体仁也附和着笑了起来。 章义收起笑容对程武说道:“你现在可感觉到有什么不同了?” 程武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末将感受到了。” 章义意味深长地看了程武一眼,随后突然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与王总管商议后,决定让你独领两千羽林军两日后出击,在陈蜀联军战线上尽可能地吸引史太岁与林孝节的注意力。” “你能做到吗?” 章义缓缓问道。 程武只是犹豫了片刻,就点头道:“末将能做到。” 章义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这一次拍得重了些。 “此次,韦衡为你的副将。” 王承业在一旁补充道:“你们二人要摒除嫌隙,通力合作。” 程武听到副将人选是韦衡,连忙说道:“末将与副都尉张破军更合得来。” 王承业毫不客气地说道:“但是你们二人共用你一人的脑袋。这一次干系重大,许多事情不能你一人一言而决,需要一个有见地的人帮你查漏补缺。” “张破军不是这个人。” 王承业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程武的请求之后,程武又说道:“可韦衡已经回乡守孝,如何将他找来?” 刘体仁说道:“自然是我去。” 一切商议妥当后,章义又对程武说道:“我知道你在挂念什么,你且放心,沈二娘我自会让人将她送回定州。” 程武点头道:“谢陛下。” 章义点头道:“好了,下去准备,三日之后,我亲自为你践行!” 程武离开后,章义长出一口气说道:“刚刚成婚,就要经历别离之苦,希望他不要受到影响。” 第831章 选择 一月五日,韦氏故宅。 偌大的韦氏故宅如今没了端茶送水的仆役,也没了横槊赋诗的门客。 几与鬼宅无异。 活着的韦氏族人被全部下狱,等候处斩,院中的金银财物、假山雕塑也被尽数罚没充公。 就连南陈赐下的牌匾,也被新任的大唐抚州刺史着人拆下来劈成了柴火。 人去楼空的韦氏宅院中在短短一月之内,就变得破败不堪。 韦衡与一个老仆拿着刘体仁给他的信物从抚州刺史手中保下了这座只剩躯壳的宅院,随后将韦信的棺椁运了进去,葬在了后院一片树林之中。 当刘体仁独自一人走进韦氏宅院时,一股萧瑟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几片嵌在泥土中落叶早已经干枯,脚踩上去发出一阵脆响,枯树的枝桠在风中颤抖着,发出凄厉的哭嚎声。 他走进后院,来到灵堂前时才停下脚步,一块崭新地白色绸布与几块有人打理过的幡子证明这里还有人居住。 刘体仁迈开步子朝里走去,很快就被一个老人拦住了去路。 这人刘体仁见过,是韦衡从一众被下狱的韦氏族人中保下的一个老仆。 老仆是个哑巴,但是身体看上去还不错。 他伸手拦住想要走进去的刘体仁,摆了摆手,示意这里不能进入。 他是认识刘体仁的,但是这里是他们韦氏唯一还存在的痕迹。 刘体仁见老仆不愿让他进去,便干脆大声喊道:“韦衡何在?我来见你!” 老仆见刘体仁扰了这里的清净,只能连连摆手,却不敢动手捂住刘体仁的嘴。 他清楚自己如果惹了眼前这人不悦的话,那么他与郎君就再无安身之地,韦氏的最后一丝痕迹,也就要消失在这人世间了。 刘体仁自然知道老仆不敢动手,于是喊得愈发起劲。 终于,灵堂的门缓缓打开,一个形如枯槁的人迈着虚浮的步子走了出来。 韦衡比刘体仁初见之时瘦了不止一圈。 几乎是亲手杀死了自己阿耶的韦衡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只剩下了自责与懊悔,身形也日渐消瘦,最终成了这幅模样。 韦衡毫无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语速极慢地说道:“刘处置使来此所为何事?” “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韦衡深陷的眼窝之中,一双无神的眼睛死死盯着刘体仁。 刘体仁面无表情地走到韦衡面前,突然抬手就给了韦衡一巴掌。 这是刘体仁自塞北交卸了三镇差事后,第一次动手。 韦衡被这一巴掌打得趔趄几步,险些站立不稳摔倒,一旁的老仆见状,也放下了最后一丝对刘体仁的忌惮,从一旁捡起木棍就要打过来。 “莫要动手。” 韦衡捂着脸站定,对老仆说道。 老仆心疼地看着韦衡,又狠狠地瞪了刘体仁一眼,将手中木棍使劲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叹息。 韦衡抬头说道:“想不到刘处置使还有这般大的力气。” 刘体仁冷冷地看着韦衡说道:“几年前也在塞北杀过胡虏,只是身子差了些,便不再动手。” 简单解释之后,刘体仁话锋一转说道:“你还在懊悔,愧疚。” 韦衡不置可否,只是默不作声。 刘体仁看着韦衡这个模样冷笑一声说道:“当日那个一人一马直面数万大军的韦衡,是死了吗?” 韦衡对刘体仁的话丝毫没有反应,只是淡淡说道:“死了,死在望林丘了。” 刘体仁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个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而悖逆父亲出走的韦衡,是死了吗?” 听到刘体仁提起自己背离韦氏一事,韦衡稍稍动容,却依旧没有反应。 刘体仁凑上前去,两人的鼻尖几乎都能触碰在一起。 “逝者已逝,你应当明白?” 韦衡看着刘体仁说道:“逝者虽逝,却不能瞑目!” 刘体仁道:“我与你讲再多,也不能让你抑制心中的悔恨,可我仍旧要讲。” “你在得知我命郑老狗突袭了韦氏山中营寨后,必然猜测过,你阿耶在大营之中。” “可你并没有因私废公,你依旧下令突袭了韦氏叛军的营寨,并纵火将你阿耶与韦正等人逼了出来。” 韦衡咬了咬牙,他看着刘体仁说道:“你不要再说了,旧事我不想再提了。” 刘体仁却挺直了腰板背着手在韦衡面前来回踱步。 “你说不要提了,可我偏偏要提。” “不提此事,如何能让你走出困境?” 韦衡深吸一口气说道:“这并非困境,我也不想走出去。” “如今我这般模样,你也见到了,无论你希望我做什么,我都无能为力。” 刘体仁指了指韦衡的脚下说道:“这就是困境,是你给自己添加的桎梏,是你给自己套上的枷锁。” “既然从一开始就做出了选择,却偏偏要在已经功成之时放弃。” “这难道不是你为了逃避自己做出的选择吗?” “人这一生,就是在抉择,若是你不想选择,那么你就不该活着。” 刘体仁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横刀扔在韦衡面前。 兵刃落地发出的清脆声让韦衡身子一颤。 他缓缓捡起横刀,眼神也终于出现了变化。 懊恼、悔恨之中也终于出现了一丝理智。 看着韦衡握紧横刀,刘体仁缓缓说道:“没人逼你,你与你的父亲意见相左,就注定要站在彼此的对面。” “当你悖逆了你执黑子的父亲时,你就已经作为一名棋手执白棋与他开始对弈了,此时,父子早就不是你们首先考虑的了,不是吗?” 刘体仁淡淡地说道:“这不也是你们世家所谓的经世之道吗?” “你胜了,胜者就要有胜者的姿态,你当然可以缅怀,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全天下的父母老师都希望看到的。” “如今,这天下在风云变幻这么多年后,终于要落锤定音时,你难道就愿意淹没在滚滚浪潮之中,而不亲眼见证你认为的煌煌大势是如何席卷天下的吗?” 兵器跌落地面的声音再度响起,韦衡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生机。 他看着刘体仁说道:“我当然想亲眼看看。” 第832章 倔强的沈二娘 一月七日,留给程武筹备的三天已经到了最后一天。 为了让程武更好的吸引陈蜀联军的注意力,章义又拨给了他一千人,凑足了三千。 三千骑兵所需的战马驮马以及十日的粮草都已经准备妥当,探明路线的斥候也已经提前一日出发。 眼下程武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了,只需静静等待即可。 他再次查验了所有随他出击的士卒所携兵甲后,就下令解散,自己则回到了他与沈二娘成婚的帐篷。 帐篷门前仍旧悬挂着两个红彤彤地灯笼,一条鲜艳的红色绸布就挂在门帘上,在色彩不那么鲜明的军营中格外显眼。 程武来到帐篷外,犹豫了一会儿才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帐篷中,沈二娘正在为程武擦拭他的兵器,虽说两人是在军营中成婚,可婚后,沈二娘作为一个女子,仍不适合在军营中抛头露面,因此就每日都在帐篷中待着。 见到程武回来了,她便笑着起身给程武端来一杯水。 “郎君忙完了?” 程武点点头,随后拉着沈二娘坐下,皱着眉头迟迟没有说话。 程武并没有对沈二娘说自己又要出击这件事,可他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尽管下定决心要说,可见到沈二娘时,却又死活张不开嘴。 沈二娘看着程武一副忧虑重重的样子,便担心的问道:“怎么了?” 程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张口说道:“我明日要率军出击。” 程武话说得快,可沈二娘还是听清了,她愣了愣,端着的杯子也在手中轻轻摇晃了一下。 “我我去给你收拾行囊。” 沈二娘很想问程武为什么这么仓促,可她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沈二娘起身去收拾,可根本不知道应该带些什么的她在帐篷中转了几圈,手中也只拿了一根挂在架子上的蹀躞带。 程武拉住沈二娘,将她手中的蹀躞带拿走放在一旁说道:“这是行军打仗,没有那么多东西要带,我已经收拾好了。” 沈二娘抬头看着程武说道:“你早就知道了?” 程武点点头。 “为何不提早告诉我?” 程武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还是怕你担心。” “可你还是告诉我了。” 程武低下头,缓了缓说道:“你毕竟是我的娘子,有些事情怎么可能一直瞒着你。” “我走后,陛下会让人护送你去定州。” 沈二娘问道:“定州?是江北吗?” 程武点点头:“对,我们的家就在定州。” 沈二娘愣了片刻突然摇摇头说道:“不,我不去。” 她直愣愣的盯着程武,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的郎君在前线厮杀,我就应该在这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不是远在江北苦等良人归来。” 程武被沈二娘的话搞得有些措手不及。 沈二娘不等程武说话,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我并非那些大家闺秀,军营中这些苦,我吃得了,若是你担心我一个妇人在军营中抛头露面不合适,我可以男扮女装,帮忙救治伤卒。” “总之,我不会离开的。” 说着沈二娘就起身要朝帐外走去。 “你要去哪?” 沈二娘说道:“我要去见先生。” 程武听到沈二娘要去找刘体仁,顿时感到头大。 “这是陛下说的!你若是不从,就是违抗上命!” 实在没有办法,程武只能搬出章义,可沈二娘却并未就范,而是对程武说道:“那我就去见陛下。” 她话音刚落,章义的声音就从帐外传来。 “是谁要见我?” 两人一愣,随后就见到门帘撩开,章义与刘体仁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刘体仁从抚州回来后,章义便带着刘体仁在军营中一边闲聊,一边巡视。 刚好走到程武的帐外,听到里面隐隐传来争吵声。 章义与刘体仁感到好奇就凑了过去,这才发现并非是吵架,也听清了缘由。 挥手示意两人免礼后,章义背着手走到沈二娘面前问道:“你可想好了?” 沈二娘使劲点点头说道:“妾想好了。” 章义说道:“你一介妇人,在军营中多有不便,你既不懂行军作战,又不能挥刀杀敌,哪怕是做些搬运粮草、救治伤卒的活计,你怕是也不能适应。” “就这样,你都要留下?” 沈二娘把对程武说过的话重复一遍,随后补充道:“妾虽愚笨,可也不是什么都学不会的,妾年幼时,家中尚有几亩薄田,那时耶娘早亡,邻里都说妾身子骨弱,种不了地,让妾卖身做个婢女。可来年开春时,妾却能缴纳足额的粮食。” “从那以后,邻里再无一人拿此事揶揄过妾。” 沈二娘说完后,刘体仁笑了笑说道:“陛下,臣这位学生不愿意走,那臣这个做老师的,也就不走了,陪她留在这。” 章义扭头看了看刘体仁,于是说道:“既然不愿意走,那你这个学生就交给你了。” 章义又叮嘱了程武几句,就与刘体仁离开了帐篷,程武与沈二娘沉默了许久,最后程武低声说道:“既然不走了,那就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说着,他将那件章义赐给他们的锁子甲取来说道:“此处不比舒州,抚州乃我军与敌军对峙最前线,一切都有可能发生,这件锁子甲你就时时刻刻穿着,切勿脱下来。” 不等沈二娘拒绝,程武就已经将甲塞到了她手中。 翌日,天蒙蒙亮,点卯的号声还未响起,三千羽林军骑兵组成的方阵就已经在校场集结完毕。 他们每人携带两匹战马、一匹驮马,身上背负着寻常两倍有余的箭矢与全套的长短兵器。 每个人的表情都极为凝重。 程武站在方阵最前方,身后是一面高高飘扬的认旗。 章义与王承业、刘体仁从校场外走来。他没有站在高台上校阅士卒,而是走到他们身边,从方阵最前方缓缓走过。 这些羽林军都是他当初命章十八从各州跟随自己的老卒子嗣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看着这些年轻却又坚毅的脸庞,眼前浮现出来的,都是年轻时的自己。 “出发!” 在阵前走过一个来回后,章义来到程武面前,大声说道。 行军的号声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第833章 分析 一月八日,程武与韦衡率三千骑出宁化,向位于钦州、抚州交界的陈蜀联军战线进发。 他们出营后并没有立刻加速行军,而是步行转向了西南方向。 那里是陈蜀联军重新调整后兵力较为薄弱的一侧,一万蜀军连同五千南陈军维持着十几里的宽大战线。 此前,在这西侧面对这一万五千陈蜀联军的是左骁卫,自从王承业开始金蝉脱壳后,此处的左骁卫实际上已经被一万守备兵所代替。 对面的陈蜀联军是否知晓,程武不得而知,但是此处的陈蜀联军兵力薄弱是不争的事实。 程武与韦衡从一开始,就打起了这里的主意。 程武与韦衡率军抵近西侧一处由两千蜀军驻扎的营寨附近时,提前一天出发的斥候已经将此处来来回回探查了十几遍。 这处距离蜀军营寨不足十里的地方,连一个蜀军的斥候都没有发现。 显然,罕见的寒冬让过惯了温暖冬日的南军短时间内适应不了。 “都尉,斥候已经探查过了,这里的蜀军兵力并无增减,与先前得知的一模一样。” 一名校尉匆匆赶到已经停止前进的队伍中央,对正在与韦衡聊着什么的程武回报道。 程武对韦衡说道:“今夜突袭?” 韦衡道:“可以不急着拿下这处营寨。” 胡子拉碴的韦衡此刻更像一个武将了,只不过消瘦了许多的身形让他看上去又有些邋遢。 他面无表情的说道:“此处蜀军营寨的东西两侧五里各有一处南陈军与蜀军营寨,合计还有三千余人,我们一旦发起突袭,这两处的敌军必然警觉。” 程武挑了挑眉说道:“击其援军?” 韦衡点头道:“与其冒着风险去攻击有寨墙作为依仗,且兵力比我们差不了太多的蜀军,不如借此在野战中吃掉他们一股。” “若是他们不来呢?” “他们不来,我们也不逗留,让此处的蜀军知道我们的存在即可。” 他随即用一根树枝在干硬的地上划出一条线,绕过此处敌军营寨,到他们的后方。 “在他们后方搅乱他们的粮道,截下他们向前线运送的冬衣。” “这样会吸引他们的注意,但是还远远不够。” 程武听完后摇了摇头。 “毕竟我们要为大军的调动作遮掩,总还是要先打疼他们才行。” “你还是想吃掉这个营寨中的两千蜀军?” 程武点头道:“让他们看到我们有攻城拔寨的能力,他们就不会把我们当做一支只能够突袭粮道的轻骑看待。” “当然,若是附近敌军愿意增援,那击其援军的部署也照常进行。” 韦衡稍稍思索,就认同了程武的想法。 “那就要提早作准备,要万全。” 一月九日夜。 寒风在夜晚的大地上漫无目的扫荡着蜀军营寨外的落叶亦或是彻底干枯的树枝。 这支蜀军自从在此处扎营立寨后,凛冽的寒风就席卷了大地,让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冬天。 随后,便是每天夜里都会响起地呜咽声。 蜀军之中一些素来迷信鬼神的山民从最初听到这风声时,就开始感到不安。 为了不让这些奇奇怪怪的动静影响到军心士气,指挥着两千兵马的蜀军校尉便下令砍掉了营寨周围所有的树木。 虽然营寨周围不再响起这些怪异的声音,可原本还能遮挡寒风一二的大树消失后,肆虐的寒风就变得更加凛冽。 本就受不了寒冷的蜀军干脆被这没完没了,愈演愈烈的寒风刮得不愿走出帐篷一步。 原本还偶尔出营探查的斥候,也彻底趴了窝。 这无疑给打算突袭蜀军的程武与韦衡送上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早早探明了此处蜀军坐哨暗哨轮换时间的唐军在丑时派出了三百身手灵活的士卒,在一名惯于夜袭的唐军校尉的带领下,悄悄向着蜀军营寨外围摸去。 蜀军虽然窝在营寨中不愿意露头,可他们在营寨上花的心思却是一点没少。 营寨外围不论是陷坑、壕沟,还是拒马、鹿砦,一应俱全。 这也让突袭的唐军在前进过程中废了很大的劲。 不过好在蜀军的坐哨被冻得只能缩在一起取暖,无人关注寨墙外的情况,在半个时辰后,三百唐军还是摸到了寨墙墙根底下。 看着人数差不多了之后,校尉便伸手摸了摸寨墙,发现寨墙有些光滑,便猜到了蜀军在寨墙上泼了水,于是低声骂道:“狗日的,防范做得倒是不差。” 见寨墙泼水结冰,校尉便命人将事先拆开带过来的云梯组装起来,找到一段没有明火的寨墙,将前端带有抓钩的云梯搭了上去。 “上!” 校尉小声道,立刻就有十几人口衔横刀向上攀爬。 登上寨墙后,十几人立刻找到阴暗处藏起身形,并小心翼翼地向着周边摸索前进,打算清理掉可能存在的暗哨。 可等他们摸出去几十步后就发现,这寨墙上除了两处寨门隐隐有挑着灯笼巡逻的士卒外,其余的地方,根本就是空无一人。 他们高估了蜀军在夜晚的防备。 等到校尉带着第二批十几人来到寨墙上时,第一批羽林军士卒已经占据了一段长约四十步的寨墙两头。 得知蜀军防备薄弱,校尉也干脆放开,下令后续士卒加快攀爬速度。 不再顾及蜀军会不会发现之后,羽林军登上寨墙的速度也变得快了起来。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已经有整整一个队爬上了墙头。 校尉立刻带着这五十人朝寨墙内的成片营帐赶去。 分散开的五十人两两一组,在密密麻麻的帐篷之间穿梭,手中点燃的引火之物不断被他们扔在帐篷周边。 很快,原本漆黑一片的营帐开始有了星星点点的亮光,紧接着,在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的蜀军坐哨注视下,营帐突然开始燃起大火。火光在刹那间笼罩了整个营寨。 程武在蜀军营寨三里外看着隐隐传出的亮光,对身后几名校尉说道:“出击!此战不求斩首数目,只求速度!” “诺!” 第834章 李狗儿 李狗儿是蜀军中一名再寻常不过的士卒。 他本是山民,没有户籍,在岭南群山中靠打猎为生,因为官府编户齐民,他在二十岁时还是被进山的官府差役发现,从而被赶出群山,与其余一些同样从山中被赶出来的山民在临近县城旁边组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子。 等他有了自己的户籍与需要耕种的几亩贫瘠的田地后,被种地这事愁的整夜睡不着觉的他发现了蜀军的募兵告示。 想着杀人与杀林中野猪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同的他干脆打起行囊应募。 或许是运气太好,募兵的校尉一眼就相中了他,将他选入了右羽林军中。 在随后的一年中,他靠着自己在山中狩猎练就的一手好射术晋升为了一名什长。 好事成双,晋升的同时,他也娶了一个同为山民的妻子,并在次年有了一个儿子。 因为要拱卫都城,右羽林军常驻在涉陵左近的北大营,极少调动,而他作为一名什长,每日在点卯之后,除去训练、值守之外,只要离家近的,便可以回家。 李狗儿干脆花了大半积蓄打点了一番,将妻儿全部迁来涉陵附近一处村子,又变卖了那边的房子田地,将所得银钱在这边购置了一间远没有老家那边大的草房。 一家三口虽然挤了些,可好在是离得近了。 对以后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的李狗儿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的时候,出征的军令传来了。 匆忙与妻儿道别后,李狗儿就随大军出征。 李狗儿本以为这一次也只是震慑周边一些蛮夷,元日前应该就能班师。可这一走,就是大半年。自己面对的敌人,也不再是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多少的蛮夷,而是那些武装到了牙齿的北军。 身处前线的他开始每日牵挂自己的妻儿,可眼瞅着己方与敌军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对峙,李狗儿想着的元日前回家也成了泡影。 等到寒冬到来,冷风刮过他的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时,李狗儿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冬天,就像那些来去如风的北军骑兵一样。 这从未经历过的天气让他们不得不收缩了向外探查的频率,这对于担任斥候什长的李狗儿来说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可就算整日缩在帐篷中,他也感受不到一点暖意。 单薄的帐篷挡不住刺骨的寒风,就算他们一个什的人都抱成一团,每天夜里也总是要冻醒几次。 可今晚,却有些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这个鬼天气中待得久了,他竟然感觉有些暖和,热浪缓缓从他的脚边拂过,随后一股暖流涌便全身。 起初李狗儿还觉得很是舒适,可随着身体愈发燥热,李狗儿便愈发觉得不对劲。 他睡眼惺忪的坐起来之后,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帐篷起火了。 李狗儿一边使劲摇晃着周边的士卒,一边大声呼喊,此时他才听清,帐外早已经是乱成了一团。 李狗儿拽起所有人冲出帐篷后,一股寒风扑面而来。 这时他竟然觉得这才是正常的。 李狗儿一边慌里慌张的披甲,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映入他眼帘的,除了漫天的火海之外,就只有无助地惨叫声与将校们呼喝着集结士卒的声音。 “快!往那边走!” 李狗儿扫视一圈,终于发现了一面己方的认旗,他连忙带着士卒跑过去。 可他还没跑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吼声。 “唐军骑兵!” 李狗儿身子一哆嗦,他回过头去,面前已经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它是那么高大,周身却又带着森森寒意,连席卷而来的热浪仿佛都绕着它走。 李狗儿双腿一软,想走已经走不动了,面前那团黑影却踏破火海直奔他而来。 随着一阵呼啸的风声,李狗儿猛地躺在地上,他无力地四处抓挠着,脑海中满是自己妻儿的模样。 突然,他动作一滞,随即发疯一般在自己全身上下反复摸索。 他没有死。 李狗儿猛地爬起来,看着原本跟自己一起站在那里的同袍,他们已经躺了一地,还有两个正在不断抽搐,鲜血不断从嘴中流出。 李狗儿在最后一刻往一旁躲开了冲过来的唐军骑兵,但是他身后的那些同袍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李狗儿手脚并用躲到一旁,看着不断从营门处冲进来的唐军骑兵,眼中满是惊骇。 他不懂为什么在这么冷的天气,唐军仍旧会主动出击。 此时魂飞魄散的李狗儿也顾不上那么多,他再次打量了一下周边,趁着无人发现,便从几名死去士卒身上扒下他们的单衣一层层套在身上,就朝营外逃去。 哀嚎声还在响起,到处都有人在地上挣扎着求救。 李狗儿视若无睹,只是将目光放在敞开的营门处,虽然与这些人朝夕相处,可相比于家中的妻儿,眼前唐军对己方士卒的杀戮,在他心里还算不上什么。 终于,李狗儿在奔跑了几百步后,逃出了那片完全陷入火海的营寨,喊杀声与呼喊声在他的身后渐渐被他甩开,一阵冷风吹来,李狗儿停下脚步裹了裹身上的好几层衣裳,剧烈的喘息起来。 他逃出来了,他要回家。 一月十日,史太岁与林孝节收到了西线一处营寨遇袭的战报。 唐军趁夜突袭蜀军一处营寨,仅仅用了一个时辰,在天没亮的时候就击溃了营寨中驻扎的两千蜀军。 唐军的突袭吸引了距离此处营寨两翼五里外友军的注意。 在天蒙蒙亮时,两侧营寨中的几千南陈军与蜀军本着守望相助的原则,纷纷向收到袭击的友军营寨靠拢。 可等他们离营数里,士卒在寒风中艰难地行军时,唐军骑兵又突然出现在这两支援军面前。 三个营寨,五千兵马,在天没亮的时候就被全部击溃。 唐军击溃这五千兵马后,也没有继续追逃,而是突然消失在了这些溃兵们的视线之中,仿佛从未来过。 第835章 判断 “啪!” 史太岁将战报用力摔在桌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看着面色铁青的史太岁,林孝节轻蹙眉头。 虽然史太岁没有说什么,可林孝节很清楚,眼下史太岁对他麾下兵马的表现极为不满。 两千有寨墙、壕沟、拒马作依仗的兵马,被骑兵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偷营成功,只有一种解释。 松懈,而且不是一般的松懈。 林孝节缓缓起身,膝盖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这寒冷的天气把他的一把老骨头也给冻住了。 “此番被偷营,是我督管不利,我甘愿受罚。” 林孝节面无表情地朝史太岁拱手请罪,可史太岁却只是摇了摇头。 “说起来,也怪不得你,天寒地冻,我们中军的冬衣尚且不足,更遑论靠前的那些营寨驻军。” “这些日子,将士们都恨不得钻到帐篷里不出来,换作是谁都会松懈。” 史太岁皱着眉头对林孝节说道:“我之所以面露难色,是因为这支唐军骑兵敢于趁夜袭营。” “他们既然敢在这个天气这么做,就说明他们做好了完全的准备,那是不是也可以说,这支骑兵面对我们在西侧布置的十余座营寨,也同样有能力攻下来呢?” 林孝节闻言也愣了一下:“若是这支唐军骑兵真的有这个能力,那就不是一般的唐军骑兵了。” “不过我们眼下并不清楚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这支唐军骑兵到底是什么来头,不妨等等看,看看这支唐军后面要做什么。” 史太岁点点头,随即下令道:“传令西侧各营寨,警惕唐军骑兵,严密防范,不得擅自出击,不得松散懈怠。违令者斩。” “加派斥候,不论昼夜,给我彻底探查整个西侧,务必找到这支唐军的踪迹。” 陈蜀联军因为程武与韦衡的一次突袭而紧张起来。 这并没有超出两人的预料。 两日后,程武与韦衡率军绕开了突然增多的敌军斥候,来到了一处荒废不久的村子。 这些南陈为了坚壁清野,强行迁走百姓后留下的房屋院落已经被焚烧殆尽,只有一些被熏黑的残垣断壁依旧坚持着竖立着不愿倒下。 先一步进入村子的一个团的唐军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清理了一遍,在没发现任何威胁后,两人才率大队进入其中。 “斥候回报,这里周边十里内都未曾发现敌踪,不过有敌军斥候留下的许多痕迹,想来该地已经被他们反复探查过了,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有敌军斥候出现在附近。” 派出斥候的一名校尉跟在程武与韦衡身后亦步亦趋。 程武扶着腰上的横刀,一边走一边打量道路两侧倒塌的房屋。 突然,他停下来走到一面断墙附近,轻轻用手一推,那面黑乎乎的断墙就应声倒塌。 “这夯土的墙都已经烧脆了,告诉所有士卒,今夜宿营时不得靠近这些断墙。” 跟随在他身后的一名将校立刻抱拳朝一旁走去。 这时,程武才对那个刚刚说话的校尉说道:“料敌从宽,不要妄下定论。” “卑下知晓了。” 那名校尉抱拳说道,“卑下这就增派斥候。” 程武紧接着对一旁的韦衡说道:“你觉得我们在此隐蔽三日如何?” 韦衡有环视了一圈说道:“可行,只是我们如果在这里待三日的话,怕要啃三日的干馕饼了。” 程武想了想说道:“他们撑得住。” 说罢,程武就下令道:“传令,召集所有校尉来此议事!” 不多时,一群年轻地校尉就匆匆赶了过来。 程武就地蹲下,让所有人围成一圈,开始给他们划分各自扎营的区域,等到所有人都明确后,他环视众人,冷冷地说道:“我们要在此隐蔽三日,期间不得生火、所有人不得单独离开休息地三十步。” “都清楚了吗?” “诺!” 众校尉齐齐抱拳称是,随后各自散开前去布置。 程武与韦衡则继续朝着村子中最大的一处院子走去。 进入院中后,随行的亲兵立刻将原本是祠堂的大房子清理出来,将舆图摆放在地上,两名随军的职方司胥吏与一名参军立刻开始按照斥候探查的情况用沙土堆起建议的沙盘。 临近傍晚时,所有人都已经在这处破败的村庄扎下营帐,程武与韦衡也叼着一块干硬的馕饼研究起了刚刚制作好的简易沙盘。 “我们在这里。” 韦衡一手拿着斥候送回的探报,一手拿着一块石头放在他们当前所处的位置,随后伸手指了指沙盘上西侧方位含糊不清的说道:“离我们最近的是一处南陈军营寨,有两千兵马。” 他又指向西南侧说道:“这处南陈军营寨西南侧五里还有一处南陈军营寨,这个营寨位置紧要,在两条交汇的道路之间。不过营盘不小,可每日用饭时燃起的炊烟却不多,只有千余。” “多半是骑兵。” 程武打断韦衡说道,“这两处营寨纵向布置,怕不是为了拱卫粮道的。” 韦衡点点头说道:“斥候已经探查过两次,路上有很深的车辙印记,没有铺沙覆盖。” 程武放下叼在嘴中的馕饼笑道:“看来这老天还是偏袒我们的,这场寒冬来的好啊。” 韦衡却没有显得多高兴,而是皱着眉头道:“寒冬一过,这春天怕是没有收成了,到时候,只怕成千上万的流民就要席卷整个南方了。” “明年又是个大灾之年,万一有人起了异心,这局面可能还要变化。” 程武瞅了瞅忧虑的韦衡说道:“你我二人,一个掌兵几千的都尉,一个负责参赞军务的军司马,说破了天也不需理会这些,这些事情,自然有人会考虑的,我们还是想想怎么漂漂亮亮的完成总管交待的事情。” 韦衡沉默片刻,狠狠地咬了一口馕饼,就与程武继续埋头思索起了拿哪一处营寨开刀。 与此同时,陈蜀联军中军大营中,史太岁与林孝节也将目光放在了西侧三条粮道中的其中一条上。 史太岁敲了敲这条标注在沙盘上的粮道对林孝节说道:“拿此处做饵,先钓一杆。” 第836章 唐军斥候的一日 寒冷的清晨,阴云在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遮住了天空。 随后便是沥沥的小雨。 一队身穿两档甲,外罩白色袍袄的南陈斥候在小雨中赶路,人马呼出的白气隔着很远都清晰可见。 他们跑出数百步到达一条泥泞的官道旁边时,为首的什长才挥手示意所有人止步。 “你带着五个人往东,我带五个人往北,伸出十里探查,确认没有敌踪后在此集合。” “诺!” 接到指示的一名南陈斥候伍长抱了抱拳,就拨转马头朝东边跑去,什长又看了一眼一览无余的官道两侧,也带着身边的五个人朝北边跑去。 等到他们完全消失在官道上之后,百步之外,两名冻得瑟瑟发抖的唐军斥候才从一片湿漉漉的落叶底下起身。 “狗日的,耽搁这一会儿,老子的根差点都被冻掉了。” 一名胡子都被冻得硬邦邦的斥候上下嘴唇不断打着哆嗦,对身旁同袍说道。 他的同袍此时也冻得够呛,没工夫听他抱怨,只是哆嗦着站起身,使劲跺了跺脚。 “我的脚似乎有些不对劲。” 那个大胡子唐军斥候低头看了一眼对他说道:“你的靴子坏了,里面裹脚布怕也湿透了。” 那唐军斥候听过后眉头皱了起来。 “你先回营,此处交给我。” 那大胡子斥候对同袍说道。 同袍也没有客气,点了点头就往他们藏马的地方走去。 同袍离开后,大胡子斥候才使劲搓了搓手,又检查了一下没有挂弦的角弓,发现弓身没有被雨水泡出毛病,这才骑上马往东面跑去。 跑出几里后,一束感受不到温度的阳光刺破了阴云,小雨也渐渐停了下来。 在心中感谢老天爷的同时,大胡子斥候从扞腰上解下弓弦挂在了角弓上,又试了试弓的状态,这才将目光放在远处几里外正冒着炊烟地南陈军营寨。 那里是负责拱卫南陈军粮道的一处营寨,早在一日前,他们就已经反复在此探查过。 这一次来,是为了大队人马突袭此处提前踩点。 大胡子将战马藏在一片枯树后面,才开始沿着这条粮道的一侧接近南陈军营寨。 此时天气逐渐放晴,又因为冬日的缘故,本来借以遮蔽的树林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因此大胡子前进时极为谨慎,每到一处可以停下藏身的地方,都要看上半天才继续动身。 日上三竿时,距离南陈营寨还有一里多远的大胡子也终于感受到了太阳的存在。 太阳吝啬地洒下一点温度。 久旱逢甘露,哪怕是这一点若有若无的温暖,都让他浑身暖洋洋的,逼人的寒气也为之一扫而空。 大胡子贪婪地抬起头,让阳光照射在自己那冻住的胡子上,渐渐化开的胡子上,一些细密的水珠也挂在了他茂密的胡须之间。 大胡子抹掉胡须之间的水珠,随后一个鱼跃进入身前的一个大坑之中。 这里本是南陈军放在营外的陷坑,但是在昨日已经被他们拆除,又稍稍挖出了一个能够落脚的斜坡,变成了藏身的地方。 在坑中缓了缓,大胡子缓缓伸出头,将目光再度放在炊烟散去的南陈营寨上。 那座南陈营寨一如昨日,在大胡子的注视下响起了更换各处哨兵的铜钲声。 大胡子回忆了一下昨日的换哨间隔,发现没有什么区别后,就将视线从营门前转到了两侧。 寨墙上的南陈军士卒与昨日比同样没有变化。 等到下午时分,南陈营寨的营门处再度响起换哨的铜钲声时,大胡子已经在坑中待了整整五个时辰。 眼见这下午时分的规律都一模一样,大胡子也不再浪费时间,他瞅准机会,快速跃出大坑,来到外面一棵枯树后,等喘匀了气,才加速朝后跑去。 大胡子在临近傍晚时重新回到他与同袍藏身的地方,这里是他与其余散到各处的同袍会和的位置。 将马藏好,蹲在一棵树后的大胡子掏出馕饼啃了几口,没等他咽下去,马蹄声就传入了他的耳中。 大胡子动了动耳朵,眼神立刻变得锐利起来。 他将馕饼收好,扭过头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出现在他视线中的并非是他等待的同袍,而是清晨遇到的那队南陈军斥候。 大胡子立刻跑到战马旁边,将鞍袋中的披膊取出披上,又戴上铁胄,这才翻身上马,驱马朝一侧跑去。 此处是他们会和的地方,一旦这队南陈军斥候在此逗留,那么返回的同袍必然会被发现,双方是否交战还不是最重要的,若是他们探查此处南陈军营寨的动作就被发现,那才是真的遭了。 大胡子一边思索要将这些南陈斥候引向何处,一边朝着六名南陈斥候冲了过去。 这六人是此前被一名伍长带着去东面探查的,他们刚刚停马,打算下马歇息,毕竟是在己方掌控范围内,他们自然而然的放松了警惕。 可正当他们下马时,一名耳尖的突然转头,手指大胡子所在的方向喊道:“那里有马蹄声!” 这句话让他们的伍长立刻警觉了起来。 什长离去的方向是北侧,返回的话,若无意外,大概也只会从北边沿着粮道跑回来,如今南侧出现动静,那极大可能不是他们的什长。 “上马!戒备!” 伍长大喊一声,翻身上马,并将角弓从弓囊中取出。 不等他们调整好队形,大胡子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视线之内。 看着那人身穿黝黑的直身骑兵扎甲,伍长第一时间就认出了来人身份。 “唐军斥候!” 六名南陈斥候同时催马向大胡子冲去,很快就将马速提了起来。 大胡子看着他们冲自己而来,在距离南陈斥候还有两百步时突然拨马回转,调头朝北面跑去。 伍长见唐军斥候要跑,本来还担心自己这边战马追不上的他见到唐军斥候向北而去,当即大喜。 “追上去,什长折返必定从北面来。” 伍长大声招呼着身后的斥候,死死咬住大胡子追了上去。 第837章 垂钓者与鱼的斗争(一) 太阳缓缓落山,大胡子在落日中玩命纵马狂跑,身后六名南陈斥候紧紧跟随。 他不断驱使战马加速,呼出的白气在身后形成了一片白雾。 得益于跨下战马优良,大胡子可以在纵马奔跑的时候不断回头观察自己与敌人之间的距离。 眼看着自己与他们的距离不断拉开,大胡子的心中稍稍安稳了许多。 就在他准备再次加速彻底甩开身后的敌军时,前方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大胡子猛地看向前方,发现又有六人迎面冲了过来。 大胡子暗道不好,同时开始思索该往哪边调转方向。 他在短暂的时间内迅速扫视周边快速掠过的景象,很快就锁定了向左的一条小路。 他在前后追兵即将迫近时,突然拨马转向,朝着小路跑了过去。 发现这名唐军斥候仍有余力逃跑,前后靠上来的追兵也连忙合为一股继续追去。 随着时间推移,夕阳褪去,黑夜来临,乌云也再度笼罩在了上空。 此时,不论是正在玩命奔逃的大胡子,还是想要追上这名唐军斥候的南陈斥候,视野都已经不再清晰。 越来越深的夜色让追逃的两方距离渐渐拉开。 大胡子回头看不清南陈斥候,于是便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猛地拽着缰绳朝一侧猛拉,战马也随之下了小路,往满是枯树的林中跑去。 追击的南陈斥候中,最前方的此时是那名什长,他看着前方追逐的黑影突然消失,连忙睁大眼仔细观察前方,直到一侧响起噼啪作响的树枝断裂声,才意识到敌人已经再度更换了逃跑的方向。 “他往一侧林中去了,跟上去堵住他!” 什长一边大喊一边率先拨马下了小路,可他刚一冲下去,战马就绊了一跤,将他甩了出去。 其余人见到这种情况,也都勒马停了下来。 什长从地上爬起来,听着越来越远的声音,朝地上啐了一口,恨恨的对身后斥候说道:“走!回营!” 大胡子兜兜转转才跑出林子,等他回到大队人马驻扎的破败村庄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怎么现在才回来?” 对过口令后,大胡子牵着马走进村庄,先前脚被冻伤的同袍一瘸一拐的走过来问道。 大胡子恨恨的说道:“碰见了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一队斥候,他们与我们的集合地是一处。” 他拿过同袍递来的水囊灌了一口说道:“我先去回报。” 说着,他将水囊递给同袍,就朝着程武与韦衡所在的院子走去。 此时程武与韦衡已经下定决心打算吃掉南陈军在粮道附近的这处营寨。 “都尉,斥候回来了。” 程武头也不抬的伸了伸手说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大胡子就扶着刀走了进来。 “卑下见过都尉、军司马。” 程武直截了当的问道:“情况如何?” 大胡子抱拳道:“卑下探查过了,南陈军位于东侧粮道上的那处营寨中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调动。” 程武点点头:“下去休息!” 大胡子没有离开,而是接着对程武说道:“卑下在返回时,发现一件不太寻常的事情。” 程武正准备与韦衡继续商定,听到大胡子还有事情回报,便转过身看着他。 程武不喜欢出现意外,尤其是在他已经下定决心的当口。 “何事?” 大胡子说道:“我军斥候聚散之地,今日来了一股南陈军斥候。” “我等本以为他是过路,便没有理会,可傍晚卑下打算与同袍汇合之时,这队南陈斥候也去了那里,似乎也是要在那边会和。” 程武并不知晓斥候们外出探查时在何处会和,便让人叫来负责斥候的校尉。 “你们斥候都在何处集散。” 校尉不知道都尉为何此时询问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但是看程武表情凝重,便伸手指了指说道:“为了便于探查,斥候集散之处位于我军驻扎之地向东南十里,与陈蜀联军粮道相邻五里。” 程武问道:“此处先前有任何敌军斥候出没吗?” 校尉摇了摇头说道:“先前我军还未在此扎营时,有一些陈蜀联军的斥候会途经此处,但昨日之前已经不再经过这里。” 韦衡拿起一块石头放在校尉指出的地方,程武也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负责选定位置,派出斥候的校尉自然是对周边地形极为熟悉的,选出来的地方也都是紧要的。 可突然出现的南陈军斥候也在此处落脚,那就说明今日敌军的部署有了变化。 韦衡指了指斥候聚散的位置说道:“他们的斥候在这个地方出现在这个位置,不会是一时脑热。” 程武皱了皱眉头说道:“可是也不能排除他们只是为了再确保粮道的安全,毕竟我们是明目张胆越过敌军战线进入他们后方的。” 韦衡敲了敲沙盘的边沿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做两手准备如何?” 程武抬头与韦衡对视了一眼点头道:“可行。” “那我们就要全面推翻我们此前定好的部署。” 韦衡手指粮道说道:“假定敌军主帅打算利用粮道做文章。在明知我军极有可能威胁粮道的情况下,他没有向粮道周边十里内增兵,而是只派出了少量斥候。” “这说明他们布置了一张更大的网。” 程武摩挲着胡须说道:“更大的一张网就意味着敌军需要更多的兵马,可眼下敌我双方对峙的战线何其漫长,他们的士卒又普遍不耐寒,要付出的代价可不是一星半点。” “更何况,如此大的调动,必然会引起王总管的注意,他就不怕我们现在就全力出击,在他的战线缺口上扎下一根钉子?” 韦衡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天沙盘说道:“我军虽然相对不那么畏寒,可也不是能轻易调动大军全部压上的。加上我军突然一反常态派出我们这么一支骑兵,现在他调动兵马,反而不需要考虑这么多。” 韦衡笑了笑说道:“更何况,我们才是那颗扎进敌军身体里的钉子,哪有为了预防还没受的伤,就弃身上伤口于不顾的人?” 第838章 垂钓者与鱼的斗争(二) 一月十五日,程武将斥候撒出十五里。 三天只遇到过一次南陈军斥候的他们这一次刚一跑出十里就撞上了突然成群结队出现的南陈斥候。 双方旋即围绕陈蜀联军粮道爆发了激烈的追逐战。 尽管不如羽林军斥候精锐,可这些同样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南陈斥候依靠着人数的优势仍旧将羽林军的斥候限制住了。 同时,已经秘密来到西侧亲自坐镇的史太岁与林孝节也开始在舆图上寻找唐军的所在。 在粮道以北二十里外设立的军帐中,史太岁与林孝节已经先一步到达,从中军与左翼调来的两万兵马正不断来此汇聚。 斥候不断将发现唐军斥候活动的探报送回军帐,到下午时分,两人面前的舆图上已经标满代表唐军斥候的旗子。 “唐军斥候倒是不畏惧严寒。” 史太岁将手中捏着的一面旗子扔到旁边说道。 林孝节一脸严肃地说道:“照这么看,唐军怕是已经反复探查过几遍了,就是不知道他们何时才会动手了。” 史太岁指了指舆图叹气道:“最关键的是,我们至今还未发现唐军的踪迹。” “主帅,我军斥候来报,发现唐军踪迹!” 眯着眼扫视舆图的史太岁双眼一睁,猛地回头。 “在何处?” 林孝节也连忙凑上来。 两人看着那名前来回报的幢主,跟随他手指的方向在舆图上一处并不显眼的位置停了下来。 “唐军在这里?” 看到幢主所指位置,史太岁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史太岁并非怀疑这名幢主虚报,而是他不太理解唐军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幢主所指位置,沙盘上也有,是一片洼地。若要藏兵,倒是个好去处,可这里的西侧十里外就是自己刚刚调去张网的五千兵马。 只要唐军敢从这里出击,那么不出一个时辰,自己负责张网的五千兵马就能衔尾咬住唐军,进而与粮道附近驻扎的一千骑合击敌军。 史太岁不相信相距十里,唐军骑兵的主将会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五千兵马到了。 幢主十分肯定的说道:“末将派斥候反复探查了两遍,其中一次还尾随了一队唐军斥候,确认无误,唐军骑兵就在此处。” 麾下将校再三确认,那么就不可能再出错了。 史太岁与林孝节对视一眼,随后两人同时将目光放在了沙盘上写着陶庄的地方。 陶庄外,程武与韦衡已经披挂整齐,坐在马上看着麾下骑兵不断集结过来。 隆隆的马蹄声让地面都在颤抖。 若是旁人,听到这马蹄声已经吓的魂飞魄散了,可两人却已经面色如常,仍旧不断聊着接下来的部署。 “我军西侧,五千南陈军刚刚抵达。他们刚到就开始挖掘壕沟,布置拒马,防范的很紧密,我们要动一动了。” 韦衡捋了捋散乱的胡须说道。 程武目不转睛地看着不断汇聚起来的麾下骑兵:“我们只要动起来了,他们难不成要坐视我们离去而不衔尾追击?” “只是不知道,我们故意卖了破绽,北面的敌军会不会上当。” 韦衡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说道:“那就要看天意了。” 这时,一名校尉匆匆跑到两人面前回报全部骑兵已然集结完毕。 程武对韦衡抱了抱拳说道:“那就有劳军司马跑这一遭了。” 韦衡对程武还了一礼,抓紧缰绳就调头向东跑去。 韦衡的军司马认旗一动,已经列好队的羽林军骑兵方阵右翼立刻跟了上去。 程武也对身旁将校下令道:“全军向南十里。” “诺”一众将校齐齐抱拳,随后列队的羽林军骑兵跟随程武的认旗向南疾驰而去。 随着烟尘散去,原本列队与陶庄外的三千骑兵已经消失不见,只有百余骑正骑马拖着一些树枝沿己方骑兵离去的方向不断扫除地上的印记。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些砸碎的灶台与扔下的一些陶陶罐罐还散乱的堆在一旁。 天色将近黄昏时,一队南陈斥候来到了陶庄。 他们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中了唐军斥候的埋伏,可直到他们来了陶庄外,都没有发现哪怕一个唐军斥候的影子。 仍旧害怕唐军斥候使诈的斥候什长带着麾下斥候围绕这个破败的村子跑了几圈之后,才敢下令进入村子查看。 刚来到村口,什长就发现了地上散乱的陶陶罐罐与几个立在村口左近的灶台。 什长下令分开进去查看,自己则走向那些盛饭的器具。 拿起来只是看了一眼,这名什长就立刻确认了这些器具并非唐军常用的,可既然唐军在这个村子待过,那么这些堆在村口的器具就只能是唐军扔下的了。 一名进入村内查看的斥候回到还在翻找这些器具的什长身旁。 “什长,村内有灶台,大多已经损毁,但是简单清点后,大约能供应千人用。” 斥候什长闻言回头望去:“快,去看看四周有没有蹄印。” “诺!”斥候领命打马离去,什长则进入村中再次清点灶台数目。 很快,去查看周边蹄印的斥候再次返回,带回了一个与灶台数相近的数目。 “什长,有蹄印向东去了,大约千余骑。” “你可确定?” “卑下确定!” “快去回报!” 夜晚,史太岁与林孝节收到了斥候传来的探报。 此时的他们已经做出调整。已经汇聚于此的一万余兵马正在拔营,准备全数向南挺进。 同一时间,塘马也已经向粮道上驻扎的各处兵马以及陶庄以西的兵马传去了军令。 得知了唐军确实曾经在陶庄驻扎了一小段时间,史太岁与林孝节不疑有他,开始催促加快拔营速度。 他们要在唐军骑兵突袭营寨时将其合围于寨墙之下。 南陈军各条战线开始紧张地调整时,率两千骑向南行军十里的程武已经在一片林地停了下来。 “斥候派出去了吗?” 程武把玩着一根树枝,瞥了身旁校尉一眼。 “已经派出去了,五十人,个个都是好手。” 程武折断树枝站起身:“传令,今夜休整!” 第839章 垂钓者与鱼的斗争(三) 一月十六日,抚州唐军中军大营。 章义在清晨返回了舒州,但是将刘体仁再一次留在了抚州,与王承业一同负责此处接下来的战事。 章义走后,王承业便收到了前方传回来的探报。 刘体仁接过王承业手中的探报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一边。 “看来,第一步迈出去了。” 刘体仁手指对面的陈蜀联军中军说道:“他们从中军与左翼抽调了两万五千人,就为了堵住程武、韦衡的三千骑,看来你这里压力要小很多了。” 王承业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高兴,他依旧不断摩挲着手中一个兵俑,看上去似乎还是有些顾虑。 刘体仁一眼就看穿了王承业心中所想,他拿过王承业手中的兵俑放在沙盘上标有陈蜀联军右翼的位置说道:“此处敌军骤增至五万人,已经占据了敌军主力半数,万一郑老狗那里露馅了,战线立时危急。” 王承业不置可否,从沙盘上取回兵俑说道:“五万精锐,一旦察觉郑老狗那里的虚实,仅需一击就能打穿他的三万守备兵。” “到时敌军主力回转,击我左翼,则不止战线危急,恐有被包围于此的危险。” 刘体仁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世间哪里有尽善尽美的事情,既然做出了这个决策,就要顶住压力,无论如何,现在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再想改变已经晚了。” “再者说,王总管难道对自己挑的人选不放心?” 王承业难得露出苦笑说道:“并非不放心。” “毕竟是一场赌博,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刘体仁道:“既然如此,那便更应该相信他们。” 王承业点点头说道:“自然如此。” 程武在林中打了一个喷嚏,随后便醒了过来。 他从帐篷中钻出来,发现天色隐隐有些泛白,显然是天快要亮了。 在他帐外值守的一名校尉见程武醒了,便立刻走过去行礼。 “都尉,现在集结兵马?” 程武点点头,那名校尉立刻就转身离去。 程武去林边一条小溪,用手捧起一捧冰凉彻骨的溪水洗了一把脸,冰凉刺骨的冷意一瞬间让他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 此时,身后也已经响起了士卒披甲整备的声音。 程武起身,接过校尉递过来的兜鍪戴上。 “全军集结后等待,派出斥候替换昨夜在外的斥候,继续探查南陈军动向。” “诺!” 校尉拱手退下。 很快,十几名斥候便脱下沉重的甲胄,骑上战马扬长而去。 程武则盘腿坐在一块摊子上,开始波弄起地上的石子与沙土,用来制作一个只有自己能够看懂的沙盘。 在陶庄以西的南陈军五千兵马此时早已经接到了塘马传来的军令。 率领这支兵马的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幢主。 他接到军令后便急匆匆地下令拔营,随后在行军中不断催促加速,五千兵马在冰冷的夜晚行进了足足二十里,至清晨,距离程武所在的林地也不过七八里。 为了咬住那支现出踪迹的唐军骑兵,这名年轻的南陈军幢主没有将斥候撒出太远,只是在行军队列前方五里外,只要探查没有敌踪,他就立刻跟进。 这样确实保证了南陈军的行进速度,却也给了唐军斥候得以抵近刺探得机会。 大胡子与一名跟了南陈军一夜的同袍轮换后,便小心翼翼地尾随着这支携带有辎重军械以及有七八千民夫的南陈军。 这一次的大胡子不是独自一人,他的身旁还有整整一个火的同袍,他们十人依照着南陈军行进的速度很快就判断出了这支南陈军的行进速度。 “火长,照这么看,敌军行军速度与昨夜并无不同,甚至还加快了。” 大胡子扭头对火长说道。 这火长同样留着一把大胡子,只是有所不同地是,大胡子实际年岁并不大,不过二十几岁,而火长已经四十多岁。 火长只是略微沉吟片刻,就对他说道:“南陈军队尾似乎有民夫掉队,去抓一个回来,若是有掉队士卒那就最好不过了。” 大胡子点头便拨马追去,行进不过三四里,就遇上了一名掉队的民夫。 这个民夫极为瘦弱,身上也没有足以御寒的衣物,这阴冷潮湿的天气让他不得不蜷成一团取暖。 可就算如此,这名民夫依旧不断打着摆子。 大胡子下马走过去想要将他拽起来,可没成想他还下手,那个本就饥寒交迫的民夫在见到大胡子身上甲胄时,就因惊惧晕了过去。 大胡子上前拍了拍那民夫的脸,发现他一点动静没有,便摸出一小块饼子扔在那民夫身旁。 他并非嗜杀成性之人,况且一个民夫,就算看到了自己,也不见得有机会能去告知那些南陈军。 大胡子跑出没多远,就遇到了更多倒毙的民夫与抱在一起掉队的民夫。 这一次,这几十名掉队的民夫周围,还有几个正用步槊不断敲打民夫脊背的南陈士卒与一名甲胄更精良一些的南陈军官。 大胡子眼前一亮,随即加紧马腹冲了过去,一边冲,一边抽出角弓,在那七八名南陈军士卒与那名南陈军官听到马蹄声时,他已经近前几十步,手中角弓连发数矢,射倒了一名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的南陈军士卒。 唐军斥候来的又快又急,让这些驱赶民夫继续赶路的南陈军反应不及,那名军官倒是率先有了动作。 他躲到路边,随后下令周围南陈士卒向自己靠拢,打算结阵阻挡这名在他看来冒进的唐军斥候。 可大胡子根本不给他机会,他不断驱马在相距有些距离的南陈士卒之前来回冲撞,撞翻几人后,便掏出绳索,一边甩着一边加速朝身边聚集了两三名士卒的南陈军官跑去。 大胡子眯着眼计算着自己与南陈军官的距离,在那两名南陈士卒手中步槊要戳中自己的战马前,用绳索套住了那名南陈军官,随后沿着道路一路朝后方跑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那几名南陈士卒视线之中。 大胡子回身看了一眼被拖在地上的南陈军官,嘿嘿一笑。 “军功有了!” 第840章 刺探敌情 寒冬急行军,又没有足够御寒衣物的南陈军沿途扔下了许多士卒与民夫,这给唐军斥候捕俘提供了巨大的便利。 大胡子将那名南陈军官捆在马背上返回火长身旁时,其余出击的同袍也都捆回来了几个民夫或是掉队的士卒。 看着围成一圈的俘虏,火长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挥挥手道:“都带走!” 临近中午时分,南陈军又走出了十五里,那些斥候们带回来的俘虏也已经被五花大绑押到了程武的面前。 程武没时间跟他们兜圈子,便直截了当的发问:“领兵者何人?兵甲如何?老卒有多少?” 那南陈军官也极为硬气,他只是冷哼一声就不再说话,程武摆摆手,站在那南陈军官身后的几名斥候立刻像拖死狗一样将他拖了出去,随后帐外传来一阵阵惨叫声。 程武在这惨叫声中不断扫视着其余跪在他面前的俘虏。 “这天寒地冻的,你们连件冬衣都没有,实在是可怜。” 他缓缓起身走到几人面前,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们能回答我问出的任何一个问题,就给你们一件御寒的衣物,再给你们一口吃食,放你们离开。若是不说,那我就让人把你们拖去帐外,每过一炷香的时间,我就让人拔你们一件衣服。” 程武随意挑了一个穿得还算多的南陈士卒,用手抓住他的甲领对其余俘虏说道:“你觉得,他身上穿的够扒几次?” 其余俘虏纷纷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单薄的衣物,此时帐内生着火,他们都觉得有些寒意。若是到了帐外,再扒了他们身上本就没多少的衣物,这一刻俘虏中已经有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程武冷笑一声,在帐外仍旧不断传来的惨叫声中,他继续问道:“还是刚才那三个问题,有谁要说的吗?” 这时,一个俘虏突然伸着头说道:“我,我知道。” 程武扭头看着那俘虏,他立刻说道:“我们,我们军中大半都是老卒,余下的都是募集的从各州来的流民,兵甲,兵甲并不齐整。” “我们一个队,只有队主与十几名老卒披甲,余下的都没有甲胄,只有,只有枪槊。” 程武点点头,一旁的一名羽林军立刻给他松绑,又扔给他一件破旧的袍子与几块馕饼与肉脯。 “你可以走了。” 那俘虏抱着袍子与吃食连连磕头,随后便被一名羽林军拖出了军帐。 程武扭头看着其他人,随后便有俘虏接二连三地交待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等到帐外的惨叫声渐渐停下来的时候,半数俘虏已经拿着一件厚实的衣物与一些吃食被放走,剩下的那些,除了个别不愿意就范的,就只剩下了一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民夫。 程武看了看那些将畏惧写在脸上的民夫,挥挥手道:“放这些人走,他们不过是些推车挑担的民夫,不要为难他们。” 又指了指几个梗着脖子不愿意低头的俘虏说道:“这些人都杀了,跟帐外那个找个地方作一处埋了。” “诺!” 等到俘虏推出去后,程武坐回原位,对两侧的几名校尉说道:“现在看,解决这支南陈军应是不难了。” “既然解决他们不难,那就要求快,越快击溃他们,我们就能有更多辗转腾挪的时间。” 一名校尉提出异议:“粮道上南陈军非止一处营寨,还有一支千余人的骑兵尚未出动,若是他们此时与这支南陈军配合,我们岂不是要连战?” 程武道:“那支南陈骑兵不需理会,韦司马自然会去料理他,我们只需要漂漂亮亮的打赢眼前这仗即可。” “都去准备!今天傍晚前追上这支南陈军发起进攻。” “诺!”众校尉纷纷离去。 两千骑在接到军令后立刻就动了起来。 本就是临时休憩的地方,许多人的鞍袋都没有从战马上卸下来,因此不过一刻钟,所有骑兵就已经集结起来。 “这几天都憋坏了,全速行军。” 程武大喝一声,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身后的羽林骑士立刻加速跟了上去。 两千骑加上随行马匹的隆隆马蹄声很快响彻大地,旋即又迅速远去。 韦衡已经率千骑连续行军足足七十里,为了节约马力,韦衡没有下令换马继续行军,而是放缓速度转为步行。 作为诱饵,有时候也不能跑得太快。 韦衡牵着马走在队伍中央,不断有撒出去的斥候游骑将身后南陈军以及位于自己南侧的一千南陈骑兵的动向传回。 “军司马,南陈骑兵距离我军还有十几里,但是速度已经慢下来了。倒是我们身后的南陈军,距离我们也就只有十里了,而且还在加快行军速度。” 听到斥候回报,韦衡扭头对一名校尉说道:“半个时辰后,全军上马,转向南,距离南陈军骑兵还有五里时换马。” “诺!” 正沿着一条还算宽阔的道路行军的南陈军此时已经没有刚刚出发时那么长的行军队列了。 临时募集的流民组成的新卒大多已经被落在了后面,如今还能维持行军速度且没有掉队的,就只有这五千兵马中的两千不到老卒以及几十辆载有拒马铁蒺藜的大车还能跟上。 可这些老卒虽然还能保持这种行军速度,可背负着甲胄兵器的他们此时也都已经极为疲惫了。 道旁仍旧不断传来骑马跑过的将校催促保持行军速度的声音,老卒们埋着头,沉默着行军,沙沙的脚步声与粗重的喘息声混杂着不断从队列中升腾起来的白气。 “幢主,我军从昨夜至今,已经行军四十余里,稍稍休整,再走下去,军中老卒也都扛不住了。” 有将校看出了士卒情况不妙,便出言提醒,可那年轻幢主满心只有军功,根本听不进去,反而斥责了那名将校。 “主帅军令乃是死死咬住唐军骑兵,为南边的骑兵争取时间合围。唐军尽数都是骑兵,本就可以轻易甩开我们,眼下唐军还没有提速,我们追行一夜才让唐军处于我们斥候的视线之中,我们若是减缓行军速度,唐军跑了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幢主扭头看着没有尽头的道路说道:“加速!” 第841章 出击 李狗儿非常后悔。 他后悔自己当初逃出营寨后为何没有携带证明身份的木牌。 逃出营寨的他害怕遇上唐军,便特意兜兜转转了好几圈。 可这里毕竟还是南陈境内,他一个客军,根本不熟悉路途,没走出多远,他就被一队南陈斥候拦住了去路。 尽管他再三证明自己的身份,可那些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南陈斥候还是把自己扒得只剩一件破烂的单衣,随后一把提上战马拉去了民夫营。 李狗儿本想试着逃跑,可饥寒交迫,又不认识道路的他连着尝试了几次后最终还是放弃了。 挨了一顿打让李狗儿本就因为惊惧饥迫的身体更加不堪。 于是在南陈军不讲道理的急行军一夜后,李狗儿晕倒了。 一阵寒风将晕倒的李狗儿从道旁吹醒。 他挣扎着起身,发现周围都是倒毙的民夫与丢下的辎重。 又是一阵风吹来,将他淡薄的衣裳吹透,他打了个哆嗦,随后摇摇晃晃走到一具刚刚死去不久的民夫尸体旁,将他身上不多的衣服扒下来。 他一边从尸体上扒着衣服,一边哆哆嗦嗦的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就在他打算越过道路离开这处是非之地的时候,道路尽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这马蹄声与他在营寨被突袭时听到的一模一样。 一样的声势骇人,一样的地动天惊。 李狗儿手忙脚乱的将衣服裹紧,连滚带爬躲到几具尸体旁边装死。不多时,双眼眯成一条缝观察道路上的情况的李狗儿就看到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那些一人三马的骑士从官道上隆隆跑过,一面又一面认旗在全速奔跑的骑兵队伍中不断与寒风碰撞着猎猎作响。 李狗儿强压着心中惊惧,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个死人。 唐军骑兵许久后才完全从他面前消失,此时李狗儿才猛地坐起来开始大喘气。 刚才畏惧唐军骑兵的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他大口呼吸着冰凉的空气,额头上冒出的汗水让他的身体竟然都有些暖和起来。 李狗儿再度起身,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尸体,那是一个瘦弱的民夫,眼窝凹陷,双目无神。 李狗儿不想跟他一样,他飞也似地朝唐军骑兵相反的方向跑去。 他要回家! 程武率领的唐军骑兵在奔行十余里后,前方的斥候终于发现了正在官道上埋头行军的南陈军。 “都尉,我军前方五里,南陈军仍旧在行军,还未展开。” 程武握紧长槊对身旁众校尉说道:“传令,披甲!换马!” 号令声迅速响起,端坐于马上的羽林骑士纷纷下马将没有穿戴上的甲胄部件披挂上,又给战马装上皮质当胸。 等到两千骑再度翻身上马时,他们俨然变了一个模样。 不同于重骑极具威慑的伥鬼铁面,羽林军的铁面漆黑光滑,反倒没有一处装饰,最前排的四百骑摘下了带有翎羽的铁胄,换上了沉重的兜鍪,覆盖大半条胳膊的黑色披膊与身上的细扎甲将他们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其中。 胸前的护心镜在阳光照射下反射着没有温度的光芒。 他们胯下雄壮的战马在披挂上皮制面帘、鸡颈、当胸、搭后与扫把一样的寄生后,就变得狂躁起来,它们不断刨动着前蹄,似乎非常急迫地想要冲上去与敌军交战。 羽林军也是甲骑,只是因为需要奔袭,才没有携带铁具装,仅有部分携带了兽纹具装。可他们直到现在,才第一次开始披挂。 在数百具装后方,是一千同样带着铁面的羽林骑士,他们的战马只装备了当胸与面帘,身上也没有那么厚重的甲胄,可这些人手中拄着长槊,鞍袋一侧是横刀,另一侧是弓囊,另有数十支箭矢在打开的胡禄中静静地等待飞出去。 在最后方,则是六百只穿皮甲,只带横刀角弓的轻骑,他们的战马则干脆连当胸与面帘都不再披挂,只有马鞍与鞍袋挂在马上。 “分作三队,我带甲骑打开缺口,王寻风带突骑扫荡结阵敌军!文方带轻骑与马匹缓缓跟进,若抵达后前队已经开始扫荡战场,便从两翼展开,逼迫敌军聚拢。” “诺!”被他分派去统管其余两队的年轻校尉同时抱拳,眼中的兴奋之色难掩。 程武驱马来到甲骑前方,指了指自己背上的认旗说道:“跟紧我!我的认旗在哪里,你们就冲向哪里!” 说罢,他就打马向前方五里外的南陈军冲了过去。 在前方行军的南陈军在身后的程武下令披甲时,就有人隐隐听到了后方的号角声与铜钲声,可他们去提醒幢主时,幢主却因为自己没有听到而认为这几名将校是幻听了。 等到后方的马蹄声传来时,他才面色一变。 “快!披甲!结阵!” “呜” 敌袭的号角声响起,将校们在行进的士卒中间玩命呼喊,原本有序的旗号也混乱起来。 “转向!转向!” “后队变前队!准备迎敌!” 混乱的队伍中,到处都是呼喊声。因为急行军消耗了大量体力的南陈军在急促的呼喊声与号角声中仓促披甲。 “卸下巢车与拒马!” “跳荡兵!去取铁蒺藜!” “弓弩手卸下披膊,抛下短兵!” 幢主一边不断下达军令,一边快步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身后跟随的将校一个个领命下去布置。 等到那年轻的幢主能够看清后方情形时,他并未看到任何骑兵的身影,只有沉重有序的马蹄声不断传入他的耳中。 他立刻让一名耳朵好使的斥候枕着胡禄听一听敌军骑兵的数量,可那斥候只是听了一小会就面色大变。 他抬起头看着年轻幢主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不断咽着唾沫。 “快说话!多少骑?” 幢主被他这副模样也搞得有些慌乱,当即出言呵斥。 “幢主,约有几百至千骑!” “那你慌张什么?” “听马蹄声,是是甲骑!” 这时,第一名唐军骑兵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一时有些发愣的幢主视线内。 那唐军甲骑驱马小跑,手中长槊竖指天空,在阴云中投下的一丝阳光反射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芒。 第842章 压迫 随着那名唐军甲骑小跑几步,越来越多唐军甲骑出现在年轻的南陈军幢主视线中。 他们沉默着,漆黑的甲胄与长槊一如他们整齐厚实的锋矢阵一般严密且无懈可击。 年轻幢主隔着数百步看不清这些甲骑的面容,但是他们胯下战马在奔跑中不断喷吐的白气却清晰可见。 这些高大强壮地不似同类的雄壮战马每一步都能发出沉重的声音。 唐军甲骑构成的压力扑面而来。 没有料到这一情况的南陈幢主愣住了,他们从始至终都认为这支唐军骑兵是轻骑,哪怕他们攻下了一座营寨,也不过是因为营寨中的蜀军防备不严导致的。 加上这些日子,这些唐军骑兵一击得手,便立即遁走,极其符合轻骑的打法。 这些都导致这名南陈军幢主在接到军令尾随唐军骑兵追击时,只携带了不多的拒马与铁蒺藜。 毕竟轻骑如果真的要突袭的话,仅凭他军中几百弩手,也能让敌军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可真正出现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他想象中的轻骑,而是一群武装到牙齿的甲骑,何况他这边还未展开,这让他一时间根本想不到应对的方法。 南陈军幢主刚要下达军令,却发现自己因为口干舌燥一时竟没有发出声来。 他咽了咽唾沫,对一旁同样惊讶的将校吼道:“快!快些整队!” 此时的南陈军队伍中,已经披甲整队的不到三成,诸如拒马铁蒺藜都还没有从车上卸下来,队伍中一片混乱。 程武驱马跑在甲骑队列的最前端,他不断判断着自己与前面混乱的南陈军之间的距离,在双方相距还有百步时,程武开始提速。 雄壮的战马在程武的驱使下不断加快迈动四蹄的频率,马蹄声一下一下,仿若鼓声敲在南陈军心头。 眼见唐军迫近,南陈军的动作也愈发紧张慌乱起来。 此时无论士气还是体力都处于最低点的南陈军根本发挥不出寻常哪怕三成的水平。 程武与麾下四百甲骑距离南陈军还有五十步时,才有几百名披甲完毕的南陈军在将校的呼喝声中结成了四排横队并举起了稀疏的枪槊。 单薄的横阵后方,百余名弓弩手也堪堪就位,还在挂着弓弦。 此时羽林骑士已经开始袭步冲锋,奔跑的战马驮着几百斤的重量一头扎了进去。 “嘭!” 碰撞发出的巨大响声迅速盖过了南陈军队列中的呼喊声。 还在披甲的士卒惊恐地抬头看着阵前发出的人马嘶鸣声与惨叫声,手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隔着百多步,那些还没整备完的南陈军士卒都紧张地踮着脚尖眺望。 他们大多都是老卒,很清楚面对骑兵,就是一锤子买卖。 要么挡住了,要么被催垮了。 他们在心中祈祷前面的同袍能够挡住唐军甲骑的同时,却也对实际上到底如何感到担忧。 毕竟甲骑是敢于从正面硬撼步卒军阵的,而他们眼下连基本的阵形都没有构成,胜负的天平从一开始就没在他们这边。 程武一马当先,手中长槊放平扎穿一名南陈士卒的扎甲缝隙时,胯下战马也已经撞翻了另一名手持旁牌的南陈军士卒。 本就不严密的南陈军横阵被程武凿开缺口后,便无法位置阵列。 后续的甲骑紧紧跟随他们的主将,将这个三四人宽的缺口生生扩大到了数十步。 打开缺口后,这些雄壮的战马仗着身上披覆具装,驮着身着重甲的程武以及羽林骑士们肆无忌惮的从被砸开的南陈军缺口向深处猛冲,所遇到的南陈军士卒,不是被马槊戳死,就是被战马生生撞飞出去。 想要拖延时间的南陈军横阵在唐军甲骑摧枯拉朽的攻势下寸寸崩裂,很快就彻底垮了下来。 南陈军幢主早已经不再最前方,他一边后退,一边命人将所有大车就地推翻,打算依靠这种方式阻碍唐军甲骑。 他的想法在这种时候并没有错,毕竟唐军甲骑全力冲击,想要回转避开大车几乎是难上加难,除非他们放弃继续冲击。 一旦唐军甲骑被迫停下冲锋的脚步,那么自己就还有时间重整阵形再战。 他对麾下老卒的战斗力还是抱有信心的。 可他并没有想到,他命人推翻大车时,马蹄声却越来越密集。 此时巢车终于竖立起来,一名身手矫健的南陈军了望兵三两下跃上巢车。 只是看了几眼,那了望兵就扯着嗓子喊道:“唐军甲骑后方有突骑跟随!” 那了望兵话音刚落,一支箭矢就精准地命中了他,将他从巢车上射了下来。 一千羽林军突骑就跟在担任铁锤的甲骑后方百步。 在甲骑砸开南陈军横阵时,他们就已经出现在了战场上。 率领突骑的校尉王寻风将一千骑分作三队,一队继续跟在甲骑后方,另外两队则去到两翼与甲骑齐头并进,并缓缓超过甲骑成为了前伸的钳子。 王寻风为了保证左右翼能够更好的扫荡敌军,自己亲自去到左翼指挥突击。 他一箭将巢车上的南陈军了望兵射下来之后,左右两翼也已经来到了南陈军的两肋。 两柄利刃毫无阻碍的插入了正在集中的南陈军之中。 马槊将那些来不及组成枪阵的南陈军士卒杀死,高速奔跑的战马将试图捏成团的南陈军本队拦腰斩断。 南陈军的幢主与几百凑过来的南陈军被唐军骑兵斩断了与后面大队的联系。 他大喊着让身旁士卒结成圆阵,打算先保住自己身边的几百人,可显然唐军骑兵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在左右两翼成功切入并经过南陈军分割成两段后,王寻风毫不犹豫地就将穿过南陈军队列,在外重新整队回转的麾下突骑分成了四个部分。 再次发起冲击的突骑这一次将南陈军再度分割。 这一次,被拆分了的南陈军想要聚集在一起,就变得更加艰难。 羽林军突骑在他们中间肆虐,抛弃了马槊的他们不断挥舞着横刀、骨朵、连枷在人群中纵横往来,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与呼救的声音。 巨大的压迫感让这些南陈军渐渐支撑不住,便纷纷四散奔逃,整个战场上,就只剩下了那南陈军幢主与两三百人组成的一个小小圆阵还依靠着几辆大车苦苦支撑。 第843章 同时发动 突骑扫荡成群结队的南陈军后,带着马匹赶来的文方也加入了战斗。 他派出两百轻骑,沿着更靠外的两侧展开,用弓箭不断射杀那些南陈军士卒,或是堵住他们逃跑的路线,逼迫他们折返回道路中央。 体力本就消耗剧烈的南陈军根本绕不开这些刻意控制速度堵在自己逃跑路线上的羽林军轻骑,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硬冲,却都一头撞死在了羽林军轻骑那看似漏洞百出,实则极为严密的大网上。 被逼回道路上的南陈军只能选择向幢主所在那个小小圆阵靠拢,可这样正中程武下怀,绕开障碍后的程武重新提速,与王寻风相互配合,跟在无头苍蝇一样的溃兵身后,只有了一次冲锋,就催垮了这战场上唯一还在顽抗的一支南陈军。 南陈军幢主试图抵抗,被程武一槊捅穿,钉死在了地上。 主将已死,阵形也已完全溃散,眼见唐军骑兵慢慢缩小包围圈。 活着的一千多南陈军也只能放下手中兵刃,跪地请降。 程武摘下铁面,沉闷的铁面与兜鍪让他的脸红扑扑的,一些白色的水汽从他的脸上升腾起来。 “俘敌几何?” 王寻风抱拳道:“还在算,不过看样子,应是有千人上下的。” 程武点点头说道:“按照韦司马先前说的,把南陈军携带的粮食收走一半,其余地分发给俘虏,把人放走!” “都尉,我们眼下还在敌后,就这么放走了,有暴露行踪之忧。” 程武对王寻风说道:“我们从突袭这支南陈军开始,就已经暴露行踪了。此战后,我们便不需要再遮遮掩掩,而是要大张旗鼓。放这些人回去,一来,能扰乱他们军心;二来,还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并非只有轻骑,引起他们重视。” 说完,程武抬头看了看已近黄昏的天空:“快去做,天黑前我们就要出发与韦司马汇合。” “诺!” 王寻风拨马跑开,程武则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韦衡那边顺不顺利。” 程武关心韦衡时,韦衡已经看到了开始整队的南陈军骑兵。 在程武率军发起突袭时,韦衡派出的斥候也已经与南陈军骑兵前出的斥候遭遇。 斥候遭遇后,原本减速想要等待友军的南陈军骑兵幢主也很清楚他们的水平不如唐军骑兵,于是便选择了避战,主动后撤。 南陈军骑兵全速后撤十里,才再度放缓速度。 本以为唐军骑兵见他们避战就不会再追击,可让这名骑兵幢主没想到的是,唐军骑兵竟然死死咬在他们身后,追了过来。 还想要拖时间的骑兵幢主于是再度下令后退。 可南陈战马本就稀少,这支骑兵更是连一人双马都做不到,只能二人三马,再次后撤五里后,他就不得不下令减速,恢复马力。 韦衡麾下的一千羽林却没有南陈军骑兵这些困扰。 南陈军骑兵一减速,韦衡就追了上来。 双方大队在一条小溪旁遭遇。此时的南陈军骑兵跨下战马刚刚恢复一些,见到唐军骑兵迫近,只能反身迎战。 南陈骑兵幢主了解唐军骑兵,他知道唐军骑兵必然是一人双马乃至三马,一旦抵近后可以不经休整便换马发起进攻,他根本没有胜算。 于是他便想一击即走,在列阵时,也没有摆出对攻的队形,而是极为保守。 韦衡说道:“我虽率领你们这一千骑,可这骑兵之间的对决,我经验尚浅,你们又什么看法不妨都说一说?” 一名年轻校尉指了指南陈军骑兵的队形说道:“敌军摆出如此宽且稀疏的队形,就是摆明了不愿与我军正面对冲。” “我们可以轻易凿穿他们的任意一点,但是,骑兵与步卒不同,散而复聚只是寻常事。所以只要我们没能彻底摧垮他们,他们转头就能重新聚拢。” “不过,这种战法对我们却是不管用的。” 说着,那年轻校尉就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同伴,几人一同笑了起来。 韦衡见那年轻校尉又自豪的看了看自己胯下的战马便清楚了他的意思。 “你们的战马马种更加优良,兼之训练有素。你们又都是陛下挑选出来的天下骁锐,训练兵甲也比他们强了太多。” 韦衡突然面色严肃地说道:“但是,狮子搏兔亦尽全力,尔等不要轻敌懈怠吗,若是谁因轻敌出了什么差错,我定然饶不了他。” 说着,韦衡指了指率先派出几十骑试探的南陈军喊道:“迫敌!” 南陈军派出的几十名轻骑在阵前不断奔驰,发现唐军骑兵没有半点动静,胆子也大了起来。其中十几人便驱马贴近,想要骚扰一番。 可那十几骑还没靠近到百步之内,唐军骑兵就突然动了起来。 突然发动的唐军骑兵让南陈军的这十几骑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拨马逃回本阵,南陈骑兵幢主见状,也下令麾下骑兵迎着唐军骑兵缓缓靠近。 相向而行的双方不断缩短距离,马速也在渐渐加快。 至黄昏将过时,双方不约而同下达了袭步冲锋的军令。 两千骑兵全速奔驰,急促的马蹄声震颤着战场上每个人的心脏。 在前进中变阵的唐军骑兵以三百骑组成锥形阵为前驱,后方七百骑则分成三个部分,两队各三百骑遮蔽前驱的两翼,韦衡自领百余骑在锥形阵后方结成了一个更小的锥形阵。 南车军从始至终仍旧保持着宽且稀疏的队形,在南陈骑兵幢主看来,他的第一要务并非打赢,而是要再减少折损的情况下拖延时间。 为此,哪怕唐军骑兵打穿了他的正面,他都再所不惜。 双方很快撞在了一起。 南陈骑兵不出所料地被唐军前驱的三百骑打了个对穿。 而这时其余南陈骑兵则没有趁机从两翼压上来,而是调头向更外线奔跑。 南陈幢主在左翼一边带队朝远处跑去,一边不断让人挥舞令旗,好让自己右翼兜开的骑兵尽快与自己靠拢。 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从容撤退时,唐军原本遮蔽两翼的两队骑兵却在不知何时已经咬住了自己分向左右的骑兵。 而已经突破己方正面的那个唐军的锥形阵,此刻也变成了两队,正向自己撤退的方向前面插去,显然是要截断自己的退路。 第844章 下一步 被截断了归路的南陈军骑兵此时已经进退两难。 负责截断南陈军骑兵归路的羽林军们手握角弓,连连在马上驰射,将南陈军骑兵的队形打乱。 后方追击的羽林军则迅速扑上来,咬住了他们的尾巴。 眼见自己队尾被缠住,南陈军幢主心一横,便下令全部回转迎击。 可此时双方距离如此之近,等他调头打算拼命时,已经失去了骑兵最为依仗的速度。 前后两队羽林军骑兵呼啸着在散乱的南陈军骑兵队列中来回冲杀,南陈军稀疏的队形让他们不需要担心与同袍相撞,只需挥舞长槊横刀杀敌即可。 傍晚时分,当程武派来寻找韦衡的塘马找到他时,战斗已经结束,羽林军们正在收拢战场上无主的战马。 “这么说,都尉那边也已经得手了?” 韦衡一边看着远处落马被俘的南陈军,一边问道。 塘马点头道:“都尉已经率军出发,今夜就能赶来与司马汇合。” 韦衡叫来正在清点俘虏人数的一名校尉说道:“传令下去,今夜在战场西侧扎营休整,等待都尉大队与我们会和。” “诺!” 校尉问道。 “司马,今夜还是不许生火?” “今夜允许生火,让大伙吃顿热食。” 校尉笑了笑,便连忙跑去传令。 后半夜,星夜兼程的程武与韦衡会和。 他一屁股坐在篝火旁,先是脱下靴子架在一旁,而后才去拿架在火堆上的肉干与馕饼。 看着一边吃一边哈气的程武,韦衡也不禁笑了笑,于是就静等程武吃完后,才开口说道:“我们这一次同时得手,想必史太岁与林孝节必然会更加重视我们,接下来,怕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程武匆忙咽下最后一口馕饼说道:“那就不与他们交战,反正他放在粮道上的骑兵已经让你全数吃下,只要我们想跑,他是决计追不上的。” 韦衡从火堆中抽出一根烧的焦黑的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圈说道:“既然要跑,那就要好好规划一番。” “这是自然。” 程武也抽出一根树枝盘腿坐在他旁边。 韦衡先是用几块石子代表正在逼近的南陈军,随后又取来一截小木棍代表他们。 “史太岁与林孝节调来的兵马正在步步逼近,我们再往南,就要进入钦州了。” 程武抬头道:“先前舒州方向我军派出过一支骑兵进入钦州扫荡,现在钦州上上下下早都畏我军如虎,一个个风声鹤唳,我们进入钦州,岂不是跑得更加畅快。” 韦衡道:“都尉说的没错,可钦州虽然能让我军有更多余地,却也让我军面临两个难题。” “钦州早早就坚壁清野,从钦州经过的粮道又有重兵保护,我军难以获取粮草辎重,此为其一;第二则是,我军虽然精锐,可毕竟要在南陈军后方周转至少一月,这期间我们就算可以靠着钦州的平原山川与南陈军周旋,可长此以往,军心低落,士卒疲敝,必然为敌所趁。” 程武说道:“你有什么想法,直说无妨。” 韦衡说道:“进入钦州不可取。” 程武挑了挑眉:“难不成就在这方寸之间与南陈军兜圈子?” 韦衡突然问道:“若都尉是史太岁亦或是林孝节,面对眼下的局面,会如何看待我军?” 程武闻言沉思片刻,喃喃自语道:“若我是史太岁或林孝节?” “一日夜连续击溃两部,士卒马匹想必也已经极为疲敝了。” 一日后的南陈军大帐中,史太岁看过塘报后扔在一旁揉着太阳穴说道。 林孝节点点头表示认可。 “没想到啊,他们用三千天子亲军深入我军腹背,还携带了具装。” “倒是小看了他们。” 史太岁瞅了瞅随塘报一同送回来的一个装饰有翎羽的唐军铁胄说道。 林孝节也打量了那铁胄一番:“我们距离唐军最近的两部被吃掉后,拱卫粮道的那两千人,就不要妄动了。” 史太岁压住心中的烦躁,站起身走到沙盘旁边,指了指钦州说道:“他们也没能力对那两千兵马下手了。斥候回报,他们正往南退去,极有可能退向钦州。” 林孝节问道:“钦州早已经坚壁清野,他们会往那里走?” 史太岁沉吟片刻说道:“不往那里退,他们也别无去处,除非他们敢冒着被我们重创的风险强行从我们合拢过去的各部之间硬生生打出去。” “希望他们真的是要退往钦州,而不是故布疑兵,再杀个回马枪!” 林孝节突然说道。 史太岁一愣,抬起头看着林孝节:“你觉得他们还有余力?” “总要多做一手准备。” 林孝节敲了敲那个唐军铁胄,“我们两万大军全是步卒,如今天寒地冻,本就对军心士气有影响,一旦逼迫唐军时彼此露出空当,我不相信这样一支锐利难当的骑兵会视而不见。” “他们,可是一日夜转战十数里的北唐骁锐。” 经过林孝节这一番提醒,史太岁也意识到自己想得过于简单了。 他立刻命人重新拟定军令。 “左右翼各一万人,继续尾随唐军,中军止步,派出斥候。” 至下午时分,齐头并进的三路南陈军便开始依照军令变动。 突然停下来的中军让程武与韦衡后退前留下的斥候迅速发现,可不等他们细细探查,数量众多的南陈斥候就迫使他们不得不后退到距离南陈军足足十余里外。 遮蔽唐军斥候之后,史太岁才下达第二道军令。 他命令整个中军分出四千人,补充到了左右两翼,让前出的两翼兵力都超过了中军。 同时,左右两翼并未增灶,仍旧维持着五千人的水准。 无法抵近刺探军情的唐军斥候在南陈军斥候不断逼迫下,无法一直紧盯这两支继续前出的南陈军,于是只能先将此前获悉的军情传了回去。 看着斥候送回的军情,程武与韦衡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南陈军没有按着我们料想的全力压迫我们的活动的范围。” 程武与韦衡对视了一眼,率先开口说道。 “他们发现我们的意图了?” 第845章 彼此猜测 “我看未必,或许只是多做一手准备罢了。” 韦衡沉思一会说道。 程武看向韦衡:“若是两手准备,那这第二手多半还是要防备我们突然折返的。” 韦衡不置可否,他蹲下将南陈军的部署用几块石子标出来,随后对程武说道:“现在南陈中军止步扎营,两翼前出,就是想试探我们到底会不会折返。” “既然他们故意卖出了破绽,那我们就利用这个破绽,真的折返打一下,再继续向钦州后退。” 程武有些担忧的说道:“现在南陈军撒出了大量斥候遮蔽他们的部署,万一其中有诈,我们要吃大亏。” 韦衡眯着眼盯了一会儿地上的石子,突然抬起头说道:“就算有诈,哪也去试试!” 程武听到韦衡的话顿时有些不悦。 “你昨日还说不能轻易折损兵马,今日就要去试试深浅,万一折损过大,我们身死事小,总管部署前功尽弃事大。” “若是我们不现在试探一下南陈军具体的部署,才是真的前功尽弃。” 程武盯着韦衡的双眼问道:“你能保证我们这一次试探不会出现意外吗?” 韦衡摇摇头:“不能,我无法保证,但是这是我们眼下能够最快获悉南陈军部署的最好办法。” 程武在韦衡面前踱着步,右手不断抓握着横刀刀柄。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篝火发出的噼啪作响声成了两人周围唯一的响动。 在韦衡弯腰添上新柴时,他看到程武的双脚已经停下。 他抬起头,看着坚定了许多的程武。 “我就陪你赌这一次!” 程武说完就一屁股坐下,对韦衡说道:“既然要赌,那就干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齐上。” 韦衡看着突然转变态度的程武,一时有些发愣。 程武继续说道:“我们以千骑为前队,直扑南陈军左翼与中军之间十里的空当。” “再以余下大队跟随在前队之后五里,前队若是被南陈军阻拦,则转而击其右翼,逼迫其止步防守,再折返回来。” “若是通过了,我们就继续跟进,越过他们的左右翼,直扑中军。” “一旦他们的中军据营死守,左右翼分兵收拢,我们就重新向南。” 韦衡补充道:“若是他们放缓步伐想要以中军为支点包抄,我们就向北折返,等他们以为我们被逼退时,再回来。” 程武一拳砸在地面上说道:“就这么干!” 一月十八日。 就在史太岁与林孝节调整部署后,他们突然发现,那些一直活跃在己方斥候眼中的唐军轻骑突然消失了。 “唐军将斥候全数收回,是要做什么?” 史太岁与林孝节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能明白唐军要做什么。 史太岁看了看林孝节说道:“我觉得有些不对。” 林孝节抽动了一下鼻子说道:“停止进军,今日先扎营固守,看看唐军动作?” 史太岁点点头,随即下令道:“派出塘马传令左右翼,停止进军,各部扎营据守,严加防范。” 林孝节又说道:“我觉得,我们两人也要做些打算了。” 史太岁明白林孝节所指为何,当即同意下来。 中午时分,天气稍稍暖和一些时,南陈军不断推进的左右翼突然同时止步,而后开始安营扎寨。 这让做好了连夜出击的程武与韦衡有些始料未及。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程武与韦衡没有犹豫多久,就下了继续依照部署行事的决定。 两人率领麾下骑兵在一片树林中静静地蛰伏着,熬过了漫长的半日后,夜色终于笼罩大地。 因为此前韦衡担任了一次诱饵的缘故,程武这一次不顾韦衡劝说,亲自带着前队的千余骑先一步出发。 分作两队的羽林军一前一后迅速借着夜色抵近了位于东侧的南陈军左翼营寨。 此时,同样借助夜晚重新前出的斥候已经开始扫除南陈军的斥候。 没有任何遮蔽的冬日,无论南陈军斥候怎么躲藏,都没能逃过突然不计代价绞杀他们的唐军斥候。 他们如同筛子一样在程武率领的前队到来前,将所有可能藏着南陈斥候的地方全部清扫了一遍。 程武抵近左翼南陈军营寨五里时,在他之前来到的一百多轻骑已经扫荡了整个前方的大多数南陈军斥候。 因为是深夜,又要讲求速度,所以程武干脆下令打起火把,明着从南陈军营寨外大摇大摆的经过。 防范严密的左翼南陈军营寨寨墙上,一队尽职尽责的巡逻士卒正在一名队主的带领下巡逻。 突然,营寨外一片火光映入了为首的队主眼帘。 他停下脚步望去,发现数里外,一条长长的火龙正迅速向北方移动。 那队主一惊,连忙让人去禀报左翼的南陈军军主,军主得知后,连鞋都没来的及穿,就跑出营帐骑马来到寨墙边。 尽管他们早就做好了唐军骑兵回折回的准备,可突然出现在距离营寨几里外还是让他下了一大跳。 登上寨墙的军主一把推开想要给他披上斗篷的亲兵,一边暗骂那些派出去的斥候不顶用,一边大声喊道:“擂鼓聚将!点燃狼烟,让北边的尽快兜住唐军骑兵!不要让他们跑了。” 还未暴露的韦衡此时已经来到了程武先前停下整理队形的地方,距离南陈军营寨也不过五里。 听着营寨中突然响起的号声与鼓声,他笑了笑,随后对身旁将校说道:“点燃火把,出击!” 就在左翼南陈军军主刚要走下寨墙去军帐下达军令时,他旁边一名士卒突然指着帐外大喊道:“还有唐军!” 军主连忙跑回寨墙,盯着营寨外数里的地方,一条比刚才还要粗壮不少的火龙正绵延在先前唐军经过的路上。 韦衡率部离开南陈军营寨时,南陈军营寨中的号角声已经连绵不绝。 此时,程武率前队已经跑出足足十里,在他的面前,一座横亘在毕竟之路旁边的南陈军营寨挡住了他的去路。 程武眯着眼打量那座看上去最多只能容纳两千余人的营寨,寨墙上不断传出的号角声与铜钲声告诉他,这里的南陈军已经做好了防范。 第846章 突破(一) 程武看着那座横亘在自己必经之路上的南陈军营寨陷入了沉思。 尽管事先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可真的出现时,程武还是不免产生了犹豫。 他在犹豫是否要趁夜攻击,而南陈军营寨内的两千南陈军也同样内心忐忑不安。 他们是从中军调来加强左翼的兵马,在最初增调来时,就连续行军一日才追上已经前出十余里的左翼。 可左翼的军主害怕唐军利用骑兵的优势从自己身旁溜走,也担心中军来的他们短时间无法与左翼兵马达成默契,于是不等他们休整,便把他们打发来了这里。 连着两日未曾休整的这两千南陈兵马,在程武来之前,才刚刚建起一人高的木质寨墙,连营外的壕沟都还没有挖掘。 突然出现的唐军骑兵让统领这支兵马的幢主有些措手不及。 他站在一座望敌楼上,看着不远处的火龙缓缓停下来,随后卷缩成一团,就那么静静地矗立在那,心中就有些发毛。 “幢主,狼烟两束,后面还有唐军。” 一名队主匆匆爬上望敌楼来到他身旁,小声说道。 “不用狼烟,我们也都已经看到了。” 幢主没好气的说道,“我们刚刚修筑好营寨,这唐军骑兵就到了,哪还用前面给我们示警。” 说罢,他对身旁队主说道:“点起火把,把营外照亮。向营外泼洒铁蒺藜,所有弓弩手集中在这一侧墙后,枪槊手上墙,防止南陈军下马强行登墙。” “诺!” 队主领命而去。 寨墙外,程武已经下定决心。 他对身旁几名校尉说道:“此处南陈军营寨还不完善,倒是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第三、第四团,下马准备登墙。第一、第二、第五团,持弓弩在后压制墙头。” 程武军令下达后,沉寂了许久的羽林军在一阵连绵的号角声中开始了进攻。 第三、第四两个团的四百余羽林军下马后带上各自的团牌以及横刀骨朵,在两名校尉的带领下组成两个二百人方阵向南陈军寨墙缓缓推进。 其余三个团的羽林军则迅速在第三、第四团后方展开。 虽然是夜晚,可被完全照亮的南陈军寨墙给了他们极大便利。 寨墙后方的南陈军弓弩手此时也已经就位,一名寨墙上的了望兵正借助火光不断呼喊唐军的距离。 “百五十步!” “百步!” “七十步!” 羽林军两个推进的方阵中负责指挥的校尉突然听到寨墙上想起一阵尖利的号音,他们几乎同时大声吼道。 “举牌!” 密集推进的羽林军齐齐举起团牌,几乎下一刻,密集的箭雨就落在了他们的团牌上发出了夺夺地声音。 此时同样缩短了距离的六百多羽林军也已经将弓拉满,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射!” “杀!” 齐声唱杀的六百羽林军一同射出手中箭矢,密集的箭矢在黑夜中隐藏着自己的身形,只有落地时发出的呼啸声。 尽管南陈军点燃了大量火把为了照亮寨墙外,可火把的光亮也只能传出六七十步,虽说看见了正在推进的几百羽林军,可后方那些骤然发难的羽林军,他们却是反应慢了半拍。 箭雨落在低矮的寨墙上,不断将那些刚刚来到寨墙上的南陈军射翻在地。 寨中的南陈军也都不是新卒,面对箭雨袭来,虽然付出一定伤亡,可还没有乱了阵脚。 很快,来自寨墙后的南陈军反击就接踵而至。 不断落下的箭雨虽然鲜少命中目标,可仍旧给持续压制墙头的羽林军造成了一些麻烦。 另一边,没有盾车遮蔽的羽林军不得不靠着身上的甲胄来抵御六十步外飞来的箭雨,虽然箭矢极难穿透甲胄,可毕竟这支南陈军是步卒,他们并非只有弓。 夹杂在箭矢中的少量弩矢还是给羽林军造成了一些伤亡。 “不要理会!继续压制墙头!” 一名校尉请求压制寨墙内的南陈军,可程武只是看了一眼如同刺猬一样插满了箭矢,扔在缓缓推进的两个方阵,就果断拒绝了那名校尉的建议。 “他们墙头上的只要被我们压制,我们的人登上寨墙后,他们就挡不住我们了。” 程武的判断极为准确。 很快,组成两个方阵地四百羽林军就抵近了寨墙,他们只是稍稍停歇,在铜钲声中猛然散开。 散开后的羽林军迅速在寨墙下取出钩锁,朝着抢夺扔了上去。 钩锁扔上寨墙的时候,很多南陈军将校士卒都发现了,可低矮的木制寨墙上本就容纳不了多少人,他们又被不断袭来的箭雨逼迫的只能抱团抵御,根本分不出足够人手去切断钩锁。 “幢主,唐军准备登墙了。” 一名队主匆匆跑下寨墙喊道。 “强行切断钩锁,不要让唐军登墙,枪槊手逼迫唐军离开墙下!弓弩手准备上墙!” 南陈军幢主听到后,也顾不得寨墙上还在被唐军压制。 他深知己方士卒疲敝,凭借寨墙以及弓弩手尚能与唐军平分秋色。一旦被唐军登上寨墙,那么短兵相接的双方很快就会分出胜负。 得到了军令的南陈军纷纷从旁牌手的遮蔽下跑出来,冒着箭雨用大斧长刀劈砍已经搭在墙垛上的钩锁,一些枪槊手也在各自将校的呼喝声中靠近墙垛向下戳刺。 此时的羽林军并没有沿着钩锁攀爬,他们只是在寨墙下拢起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方阵并用团牌挡住了自上而下的视野,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一个小小的方阵下面,几名体格健硕的羽林军士卒正不断轮着大斧劈砍捆绑粗壮木料的绳索,旁边还有几名士卒正不断用铲子挖掘这寨墙边上的泥土。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钩锁登上寨墙。 由于身上甲胄过于碍事,一些人干脆扒了身甲,在寒冬的冬夜赤膊挥舞斧头。 斧头劈砍木头的声音很快就传到了一名向下张望的了望兵耳中。 他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一时间还没有响起是什么,直到身旁一名同袍用大斧劈砍挂在墙垛上的钩锁时,他才猛然想起。 “唐军在劈寨墙木料!” 了望兵扯着嗓子大吼,可似乎为时已晚。 第847章 突破(二) “轰隆!” 随着一声巨响,在墙后站着督战的幢主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一段寨墙轰然倒下。 搭在寨墙平台上的士卒也都纷纷跌落下来。 在弥漫的烟尘与寨墙倒塌的巨响中,连同寨墙后正在挽弓向外抛射箭雨的南陈军弓弩手都一时愣住了。 南陈军幢主率先反应了过来,他高声呼喊着墙后的弓弩手持短兵准备接敌,可弥漫的烟尘,嘈杂的战场上,他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多远。 直到他身旁的鼓号手忙不迭敲响铜钲时,羽林军的一个方阵已经从宽约十几步的缺口处缓缓推了进来。 “接战!” 率先进入的方阵是第三团的甲旅,足足一百羽林军组成的方阵在进入南陈军营寨后,立刻就分散成两个队,向着十几步外,慌里慌张捡起横刀枪槊的弓弩手冲了上去。 短短十几步,六七百南陈军弓弩手连短兵都没有拿起来,队形还是拉长的远射阵型,被羽林军一近身,顿时垮了一半。 手持团牌横刀或是干脆抄着大斧的一百羽林军摧枯拉朽一般将南陈军弓弩手分割成了数段,让他们无法彼此结阵。 “放弃寨墙,堵住缺口!” 南陈军幢主大喊一声,随后就带着几十名亲兵先一步扑了上去。 他带着几十名亲兵加入战团后,局势才稍稍好转。 可他刚刚逼迫这百多羽林军收缩与自己拉锯,唐军后方的缺口,就再度涌进了一个方阵。 跟随乙旅进入营寨的第三团校尉命鼓号手敲响铜钲,让还在拉扯的甲旅放弃激战,缓缓后退,同时乙旅从甲旅后撤的空当中迅速轮换,顶了上去。 寨墙上的南陈军这时因为一段寨墙倒塌,加上突然冲进来数百唐军,正慌张地从寨墙上跑下来投入战斗。 可混乱的队形让他们无法发挥出什么作用,往往被整阵推进的羽林军一冲击溃。 好不容易挡住唐军救下弓弩手的南陈幢主还没喘口气,就看到轮换上来的唐军将两侧包抄上来的己方士卒被击溃,顿时心中大骇。 他抓着一名亲兵吼道:“告诉所有人,不要盲目冲上去,退到我的认旗这里重整!” “唐军不过一二百人,还有得打,不要等他们大队进来了,那时我们就真的完了!” 亲兵连滚带爬去找鼓号手,不一会收拢的铜钲声就传到了已经心生畏惧的南陈军将校士卒耳中。 看到幢主认旗还在,士气低落的南陈军总算稍稍稳住了一些。 南陈幢主的认旗附近,原本只聚集了两三百惊魂未定的弓弩手,他们正在紧张地整队,一旁还有将校正不断将跑昏了头的士卒拽回到队列之中。 等到铜钲声响起,两侧寨墙与后方更多南陈军汇聚过来后,南陈军的阵型开始严整起来。 而代价就是南陈幢主麾下亲兵几乎全部战死。 在两名亲兵掩护下回到认旗之下的南陈幢主踉踉跄跄。这些唐军接战之后的水平远高于他的亲兵,各个身穿细扎,还有什长以上才会佩戴的护心镜,手中兵刃也都是精良至极。 “向前传令,让甲一、甲二队持旁牌枪槊接替方才交战过的士卒,顶住唐军攻势,把他们压回去!” 幢主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下令,可半晌身旁都没有一个人回应。 他这时才想起来,自己的亲兵都已经尽皆战死了,身旁也只有一名鼓号手与一名旗手正不知所措的看着他。至于一些队主,他们正在约束士卒,根本就不在自己身旁。 这一刻,他只觉得心在滴血,自己不过是堪堪挡住这两百唐军一刻钟,跟随自己数年的亲兵就一朝尽没。 南陈幢主愣了片刻,随即面色狰狞地一把夺过旗手手中的认旗背在身上,随后抄起地上一面团牌,握紧横刀就走到了最前方亲自传令。 有了认旗的指引,一些南陈军开始按照他的部署调整队形,可没有亲兵衔接,调度极为缓慢。 可此时羽林军第三、第四两个团已经全数进入营寨,正沿着寨门迅速展开队形。 等到确认寨门与寨墙已经掌握后,他们立刻就发起了进攻。 四百人迎着收拢后的一千六七百南陈军冲了上去,让刚刚率部轮换上来站定的两名南陈军队主与站在最前方督战的幢主顿时一愣。 他们虽然刚刚受挫,可兵力仍旧是这些唐军的数倍之多,更何况他们已经聚拢,哪怕队形不严整,也不是几百经历了一轮战斗的唐军能冲得动的。 唐军已经发起冲击,可他们的枪槊手还没有就位,于是幢主与两名队主一商量当即决定先用旁牌手组成盾墙挡住唐军。等枪槊手就位,再缓缓压迫。可当双方撞在一起后,结果却出乎这些南陈军的预料。 整阵推进的羽林军突然变阵。几十名赤膊,且手握大斧的士卒越阵而出,他们迅速贴近南陈军盾墙,勾住旁牌就向外拉扯。 突如其来的变化与南陈旁牌手始料未及,这些唐军的力气之大也让素来都是军中最强壮的一批人的旁牌手感到一阵畏惧。 他们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从盾墙上扯开了一个缺口。 紧随其后的羽林军迅速贴近,跟在这几十名同袍身后进一步将缺口扩大。 眼见已经挡不住这四百唐军的攻势,士卒们也开始动摇。 幢主亲手杀死几名擅自后退的士卒后,勒令周边士卒继续向前。 可那几十名赤膊唐军实在太过骇人,以至于他无论如何呼喊,都没人敢向前一步。 前排队形被撕扯的稀碎的同时,营寨寨门处,突然传来一阵战马的嘶鸣声。 正在进攻的羽林军闻听身后阵阵马蹄声,趁着南陈军不敢向前的空挡飞速向两侧躲避。 一队羽林军骑兵全副披挂迎着乱成一团的南陈军冲了上来。 南陈幢主倒下时,看到一面在视线中飞扬,只片刻,就从他弥留之际的视线中闪过。 韦衡率大队来到已经被攻破的营寨时,程武已经继续向前,只留下了一个队五十人将同袍尸体驮上战马,顺便等待他的到来。 “都尉已经向敌军中军进发,他让卑下转告司马尽快与他汇合。” 第848章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长夜漫漫,南陈军中军大帐中的两个年逾六旬的老人却丝毫睡不着。 史太岁与林孝节盘腿坐在蒲团上,眼睛盯着沙盘。一旁的火炉烧的旺盛,将水滚沸的同时,也将那些沿着布幔缝隙飞进来的寒风驱散。 史太岁从大氅中伸出一只手,捏着一面旗子在沙盘上缓缓插下去。 “你觉得唐军会不会强行突破我们的封锁?” 林孝节笼着手,扬了扬下巴说道:“你不是已经做出判断了吗?” 史太岁朝着门帘方向瞅了瞅说道:“左右两翼必然是照看不了这么宽的战线的,唐军若是发了狠,突破是早晚的事情。” 林孝节从一旁拿起热茶一饮而尽。 “所以我们两个到现在还没有休息。” “这支唐军不愧是北唐的天子亲军,打法激进迅猛,毫不拖泥带水。想来带领他们的,也是个不安分的。” 史太岁又给林孝节斟上一杯,自己也端起茶杯暖手。 “既然是个不安分的,那我们中军摆在他面前,他自然会想着试试深浅。” “听说,这北唐的天子亲军,上至都尉,下至士卒,大多是年轻人。” 林孝节突然感慨道:“北唐的将才真是层出不穷啊!” 史太岁沉默了一会,才抬起头说道:“北唐全盘继承了北魏,独占江北,这也不稀奇。” 林孝节指了指他们所在的位置说道:“若是唐军真的对我们中军有想法,就要早做准备了。” 史太岁冷笑一声:“自开战以来,唐军利用骑兵突袭频频得手,可是,淹死的,往往都是会水的。” 他话音刚落,亲兵幢主就在帐外喊道:“主帅,前方来报!” 史太岁与林孝节对视一眼,随后说道:“进来!” 亲兵幢主走进来,将战报递给史太岁。 史太岁接过来只是看了一眼,就紧了紧大氅站起身,他走到帐篷门前,掀开门帘,一股寒风扑面而来。 “看这样子,明晚是要给他们预备一份大礼了。” 林孝节也撑着大腿站起身:“我也终于不用再陪你熬到天亮了。” 一月十九日,天亮后。 一队南陈斥候从中军大营飞奔而出,在出营五里后便分头离去。 这一幕完整落在了程武与韦衡眼中。 两人在后半夜汇合,随后熄灭火把,离开大路,来到了距离南陈军中军十里外的一片小土丘附近。 而后他们便带着十几骑,悄悄摸到了距离南陈军中军大营五里外的一片小树林中,静悄悄的观察起了南陈军的营寨。 “这是第几批斥候了?” 程武一边问,一边脱下靴子揉着脚,一直捂着的脚不断传出一阵阵臭味。 韦衡皱了皱眉头说道:“这是第三批了。” 程武又揉了几下,确定脚活动顺畅,这才穿上靴子,一边闻着手一边趴在土坡上与韦衡一同望着远处的南陈军大营。 韦衡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随后对程武说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说不上哪里奇怪。” 程武闻言放下凑在鼻子旁边的右手,把脑袋凑过去问道:“哪里不对?” 韦衡说道:“只是心里觉得有些忐忑,我们这一路过来,实在顺利了些。” 程武用摸过脚的右手拍了拍韦衡的肩膀说道:“不必在意,可能只是连着几夜没有睡好的缘故。” 韦衡还是觉得心中不安,便对程武说道:“要不然,我们再等一晚?” 程武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他指了指身后说道:“南陈军左翼正在回军,我们多等一晚,就多一分被夹击的风险,临门一脚,怎么能说改就改。” “如果你觉得还是不妥当,那就还像昨夜一样,我率部突进,你在后掠阵。” “事有不妙,你接应我即可。” 韦衡想了想说道:“还是我去。” 程武一把按在韦衡肩膀上:“我们羽林军的骑兵,哪有让军司马与副将冲锋在前的。” 程武看了看升起的炊烟,对韦衡说道:“走,回去准备一下。”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的很快,当细密如刀子的寒风在夜晚的加持下又凛冽几分后,在小山丘之间藏身一个白天的羽林军们便纷纷起身。 他们安静地将木棍衔在嘴中,又将甲胄脱下卷起,随后牵着马蹄裹上厚厚麻布的战马来到程武身前。 程武默默地注视着跟随自己作为前驱的两百人集结,在一名校尉向自己轻轻敲打胸口示意已经集结完毕后,程武伸出右手高高举起,所有人也都伸起右手。 程武转身,牵上战马,与韦衡颔首示意后,便寂静无声地离开了他们歇脚的地方,想南陈军中军大营走去。 程武离开后,韦衡将所有校尉聚集在一起,用只能让周围几名校尉听到的声音说道:“第二、第三、第四团,一旦都尉遇险,就随我冲进去救援都尉。其余各团,按照我吩咐的,散开围着南陈军大营制造声势,让南陈军分神。” 年轻的校尉们听着韦衡未战先言不利,都有些不太高兴,可碍于他如今是军司马,便都没有作声,等到韦衡让他们下去准备时,两名校尉才凑在一起悄悄说道:“我看他分明是怕了,白日我随都尉抵近观察敌营时,他就与都尉借口说什么心中不安,想要多等一晚。” “被都尉驳回了,如今都尉出发了,他又说这种话。” “要我说,我们就该像之前一样,一鼓作气冲进去,把他们凿穿。” 两人说话时,突然觉得身后有些不太对,便回头看去,之间韦衡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两人。 “我毕竟不是与你们一个锅里搅马勺到现在的,你们对我有意见,我是知晓的。” “等此间战事一了,我们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韦衡眯着眼望向二人:“可如果今夜你们谁敢擅自行动,搅乱了我的部署,那我拼着死也要将你们的脑袋取了!” 说着,韦衡就死死盯着二人一言不发。 两人被韦衡这幅样子吓了一跳,连连拱手称是。 第849章 临门一脚 夜深后的南陈军中军大营西门门前,值守的一名队主正在检查营门坐哨是否懈怠。 他一边大声喝问坐哨口令,一边不住地跺脚。 这夜晚着实冷了些,以至于他哪怕穿上了厚实的号衣,都没能挡住刺骨的寒风。 连着询问几人后,队主带着十几名士卒就朝一旁营寨的望敌楼走去。 这里是防备敌军夜袭的重要一环,是最不能懈怠的地方。 望敌楼上,三四名弓弩手将手插在两档甲的前胸甲与衣服之间缝隙中,正凑在一起取暖。 见到队主上来了,连忙拿起弩机作出警戒的姿态。 “不要装了,我都看到了。” 队主一上来就语气不善的说道。 “都盯紧了外面,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们没有发现,被人钻了空子,到时候不用军法处置,你们就先被唐军抹脖子了。” 几人连连点头,待到队主离去后,才将弩机再度放下。 “这么冷得天,唐军连着转战多地,他们还能突袭我们?难不成他们都是铁人做的?” “要我说,他们八成不知道猫在哪个人迹罕至的旮旯里睡得正香呢。” “听说这些唐军是他们皇帝的侍卫亲军,各个装备齐整,又有毛毯冬衣,他们可不会冻着。” “也不知怎的,队主往日都不愿让我们几个值守,今日偏偏改了性子,非要我们来。” 几人一边说着,其中一人瞥了一眼营外,却突然愣了一下。 “你看,那外面,是有什么黑影吗?” 他手指着营外对几名同袍说道。 另一人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却只见到漆黑一片,就摆摆手道:“你莫不是冻傻了?若是有人袭营,怎么也要先过了外面暗哨与斥候那一关。” “可我刚刚分明”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两名同袍就先后中箭倒下。 羽箭来得极快,让他根本反应不及。 等他发现同袍已经瘫软在地时,第三支羽箭已经找上了他。 程武就静静地蹲伏在三里之外,身旁还有两具南陈斥候的尸体,正直挺挺地趴在地上。 程武派出二十几名善射的士卒,依次将他们要突袭的西门两侧望敌楼上弓弩手全部射杀。 看到前方传回信号,他立刻派出了第二批二十余人手持钩锁向南陈军营寨跑去。 没了望敌楼上的弓弩手,第二批二十余人极为顺利的来到了寨墙下,他们迅速将手中的钩锁抛上墙头,而后飞快爬上墙头。 程武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直到看见营门处的灯笼落下一盏,才放心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跟着自己的校尉,校尉会意伸出右手,蹲伏着的羽林军便齐齐起身,拽起战马。 程武带着身后一百五十余人披甲后翻身上马,随后猛地朝营门前冲去。 因为距离不远,他们又早早摆开队形,战马提速几块,他们不过片刻就来到了营门前。 此时的营门已经被他事先派出的两批共四十人夺占。 他们打开营门后就等在两侧。 程武带人冲进去后,队尾就跟着他们的马匹,他们各自找到战马,也立刻跟随程武向南陈军大营中冲去。 南陈军的大营程武事先已经派斥候查探过,自己也曾抵近观察,因此他非常清楚南陈军营寨的分布。 进入大营后,他没有分兵,而是立刻奔向南陈中军大营西北侧的民夫营。 那里除了有大量民夫之外,还有南陈军的粮食。 两百骑如同一阵狂风,沿着南陈大营内的通道快速前进,沿途将所有帐篷点燃,火光很快直冲天际。 大火中,不断有人从帐篷中哀嚎着冲出来,他们燃烧着四处乱跑,原本沉寂的夜晚被瞬间打破。 程武对两侧着火的人置之不理,双眼死死盯着就在眼前的南陈军粮草囤积之处,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急切,跑得越来越快。 就在程武快要到达时,突然,前方传来了一阵整齐的呐喊声。 程武被这阵呐喊声吓了一跳,连忙勒住战马。 战马又跑出十几步,才堪堪停住。 程武仔细看着前方,突然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冰窟。 他要去的方向上,一支全副武装的南陈军正横亘在自己面前。 他们显然不是仓促集结起来的,而是早有准备。 层叠的旁牌,密集的枪槊,盾墙面前那摆放整齐地拒马,无不是在告诉他,自己被骗了。 程武想起了韦衡的话,可也仅仅是一瞬间,他便将之抛诸脑后。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回转!后撤!” 程武大声呼喊着,调转马头准备撤离,可他们沿着通道一边放火一边冲过来,中间狭窄的通道一时间不能让两百骑全部回转。 “杀!” 南陈军盾墙之后突然传来一阵整齐地唱杀声。 一轮密集的箭雨就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箭矢弩矢雨点一般落入挤在一起的羽林军中间,饶是他们身上甲胄精良,可在这不足六十步的距离上,又有如此密集的数量,也很快招架不住。 不断有人中箭落马,一些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因被射中发狂,整个队列彻底乱了起来。 程武一边低头防止箭矢射中面门,一边催促活着的羽林军转向。 随着中箭的人越来越多,通道也终于让出了一条缝隙。 程武催促校尉带着人先一步后撤,自己则作为队尾殿后,不到百人沿着来时的路向后跑去。 可没等他们跑出几十步,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南陈军已经堵住了他们的归路。 同样的配置,同样的严整。 两支南陈军一前一后将这百人不到的羽林军堵在了通道中央。 史太岁与林孝节站在中军大帐一处巢车上,他看着被堵住的羽林军,淡淡地说道:“可惜了,只堵住了两百人,若是再多些就好了。” “压迫敌军,尽量俘敌,若是不能俘虏,皆杀之。” 史太岁下令道。 号角声在大营中响起,前后两支南陈军齐齐发喊,搬开拒马,整齐地朝着程武与麾下不足百人的羽林军压了过来。 第850章 围困 “弃械不降!” 震天的呐喊声中,南陈军前后并进,锋利的枪槊不断逼迫活着的羽林军向中间退去。 程武扫视着周边,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便干脆大声招呼活着的人下马步战。 他们将团牌立于身前,组成一个龟壳一样的圆阵,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大喊着让他们投降的南陈军。 “程武站在第一排,紧紧握住手中横刀,大声吼道:“今日我轻敌冒进,致使诸位与我同陷敌阵,过错在我!我必然会战死以赎我罪过!” “尔等若要投降,可自行弃械!” 他说罢,就有一人回应道:“都尉这么说,岂不是笑话吾等?吾等自愿随都尉劫营,生死早就置之度外。” “若是我们放下兵刃,岂不是愧对陛下,愧对头上的翎羽!” “好,那就让他们知道,要想吃下我们,也要崩碎他们几颗牙。” “幢主,看来他们不愿投降。” 一名南陈将校听见呐喊声,对幢主抱拳说道。 “推进!” 幢主伸出手,大喊一声,两侧的南陈军立刻加快步伐,平举的长槊一寸寸接近结阵的羽林军。 等到长槊快要接触到最外圈羽林军的团牌时,一轮弓弦崩响声突然密集响起。 密集的箭矢弩矢不断射来,程武与同袍们举着团牌抵御着箭雨,不时有人被钻入缝隙中的箭矢射中。 不过片刻,他们的圆阵就变成了刺猬。 就在南陈军弓弩手不断射箭时,他们的枪槊手也没有闲着,他们趁唐军抵挡时,快速出阵向前,将长槊不断刺向唐军。 他们以为,要防备箭雨的唐军必然没有机会挡住这两面夹击的枪槊手。 可当枪槊手们在铜钲声中刺出长槊时,羽林军的圆阵中突然出现数个缺口,三十名藏身在最里面的羽林军从地面上向前一滚,将他们与枪槊手的距离缩短。 骤然发难的羽林军动作极为迅捷。跟随号令行动的南陈军枪槊手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欺身而进。 三十人齐齐朝一个方向靠近,用极短的时间就从整齐地枪槊手中撕开了一个缺口。 随后,原本静止不动的羽林军圆阵猛然散开,在程武的带领下沿着缺口冲了上去。 百余人向着一个方向突然猛冲让南陈军有些措手不及。 虽然程武与麾下羽林军动作极快,但是南陈军毕竟是早有准备,在短暂的混乱后,他们就稳住了阵脚。 旁牌手上前接替了枪槊手的位置,将盾墙立于羽林军身前,随后第二队枪槊手接替了友军的位置继续用枪槊逼退羽林军。 本想尾随后撤的枪槊手向前的三十名羽林军被盾墙所阻碍,不等他们后退,枪槊就杀死了最前方的十余人。 剩下的人见到前面同袍战死不退反进,只见几人拽住刺过来的几根枪槊,给同袍让出缝隙,后面的人立刻扑上去,将整个人都扑在了南陈军旁牌上,砸得盾墙一阵摇晃。有几名南陈旁牌手甚至趔趄几步,差点摔倒。 十几名羽林军虽然用尽了浑身解数,仍旧没有突破稳固的南陈军盾墙。 眼睁睁看着几十名与自己同吃同住的兄弟倒在血泊之中,程武再也无法抑制心中悲愤,他推开试图护住自己的两名羽林军,手持团牌横刀飞快上前。 他动作飞快,身形矫健,连续躲闪过几根刺来的枪槊后,拼着被一根枪槊扎穿肩膀来到一名旁牌手面前。 程武大喝一声,使出吃奶的力气将那个盾墙一把扯了过来。 程武的勇悍让还活着的羽林军纷纷呐喊起来,声势让周围南陈军都为之震慑。 史太岁听着那怒吼声,感慨道:“狂呼酣战,明知必死仍死战不降,当得上是强军了。” 林孝节道:“可惜,不为你我所用。” 两人正说着,营外突然传来阵阵喊杀声。 杀声响彻天空,在一瞬间将整个营寨都笼罩在了其中。 四面八方出现的呐喊声与突然围绕营寨亮起的火把让史太岁与林孝节都将目光转了过去。 史太岁指了指一条在营外游动的火龙说道:“他们的援军来了。” “正嫌唐军入彀者不多,如今来了这么多,倒是遂了我的心愿了。” “下令,将先前唐军进入的西侧营门打开,放唐军进来!” “诺!” 亲兵幢主立刻抱拳退下了巢车。 在营外带着六百骑在营外静静等待的韦衡看着自己撒出去的两千骑在营外扬起火把不断兜着圈子,手中的缰绳已经紧紧握在手中。 “司马,你看!” 突然一名校尉手指程武劫营时进入的西门喊道:“门开了!” 说着他与几名校尉就要驱马上前。 韦衡叫住他们说道:“这是南陈军借着都尉诱使我军的计策。” “难不成我们不救了?” 一名校尉心急,大声喊道。 韦衡瞪了他一眼说道:“都安静!听我说!” 韦衡指着打开的营门说道:“第二、第三团随我进入敌营后,第四团就立刻守住营门,不要让敌军夺回营门。” 他看着第四团的校尉说道:“你守住营门后,派人去联络那些被我撒出去围着敌营兜圈子的各部校尉,让他们彼此协作,同时对几处营门发起进攻,务必要夺占下来。” “诺!” 说罢,韦衡这才打马向前。 不多时,他就已经来到营门前。 藏在营门两侧的南陈军在一名幢主的带领下蹲伏着,只等唐军骑兵冲入营中。 马蹄声渐渐靠近,那名幢主立刻伸出手,十几名靠近营门的士卒便起身靠进营门,随时准备在唐军骑兵冲进来后关闭入口。 韦衡骑马率先进入营门,早已经预料到此处有敌军埋伏的他刚进入营寨就打马回转,用角弓射杀了那名准备下令关闭寨门的幢主。 如此迅捷的动作让周围南陈军都吃了一惊。 带领他们的幢主一个照面就被射杀,让他们迅速失去了组织。 等到越来越多羽林军骑兵涌入,伏于营门两侧的南陈军已经在各自队主带领下,仓皇退入了营中。 第851章 搭救 韦衡进入南陈军大营后丝毫不敢停歇,催马朝着喊杀声最激烈的地方杀去。 他身后的羽林军也救援都尉心切,一个个都跟得极为紧密,战马也在他们驱使下跑得飞快。 没有料到营门这么快就被击溃的沿途南陈军发现韦衡时,他已经如一阵风掠过,等到他们反应过来,韦衡早已经跑出十余步远。 史太岁同样发现了这支新近入营的唐军骑兵。 在发现这支唐军不管不顾直奔此处后,史太岁立刻调派兵力往韦衡来的路上去,打算截住他。 可让史太岁有些意外的是,这支骑兵的速度有些过快了。 他们以不披甲全速奔袭的状态在前进,史太岁调派的千余人根本就拦不住他们。无不是被甩在了身后。 史太岁皱着眉头下令道:“后队转向,挡住敌军援兵,前队不必留手了,加速绞杀包围圈中的小股敌军。” 包围圈中,程武的决死突击还是失败了,此时还能站着的正剩下了十余人,且个个带伤。 肩膀受伤的程武挥刀扫掉卡在缝隙中的箭矢,噼啪落地的箭矢在地面积起的血坑中溅起一朵朵血花。 多亏那件内甲,让他挡下了许多致命的箭矢。 程武看着倒在面前的十几名南陈军,他很清楚,这是南陈军有意留手。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用意,可程武根本不在乎这些,他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多杀几个。 程武喘息的功夫,又有十几名南陈跳荡兵冲了上来。 此时程武身旁的羽林军都已经疲惫至极,但是他们还是主动迎了上去。 不一会,双方就同时倒在了血泊之中,战场上也只剩下了程武一人。 他手中横刀已经换成了一柄从南陈跳荡兵手中的夺来的骨朵,骨朵上还沾染着一些红白之物。显然有人被敲碎了脑袋。 程武喘着粗气,一双血红地眼睛瞪着周边面面相觑的南陈跳荡兵。第二批围上来的南陈跳荡兵此时也被这一小股羽林军所震慑。 他们也是军中骁锐,可面对这经过连番厮杀剩下的二十多羽林军,他们足足付出了三倍的伤亡,才杀得对方只剩一人。 而剩下这人的眼中仍旧带着杀气,他们甚至没人敢直视他的眼睛,仿佛看上一眼就会被他拖入十八层地狱一样。 程武怒目圆睁看着这些南陈军的时候,脑海中却突然飘过了沈二娘倔强的俏脸。 “二娘,抱歉了。” “来啊!来啊!谁来与我共决死!!!”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大吼,吼声让周边南陈军都为之一振。 一阵号角声传来,原本还有些忌惮的南陈军彼此对视一眼,在身后将校的呼喝声中也鼓起勇气继续冲了上去。 程武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收起对沈二娘的思念,拎着骨朵就要冲上去。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程武光凭声音就听了出来,这是援军。 他面前正欲围上来的南陈军也停下了,他们惊讶地看着程武身后,一个个的眼睛都瞪得极大。 就在南陈军打算转向时,没有披甲的韦衡已经将长槊捅进了一名南陈军的胸口。 韦衡用力一带,长长的马槊立时将那南陈军挑飞出去,紧接着战马就连续撞倒十数人,扎进了南陈军后队的队尾。 接二连三撞进来的唐军骑兵让南陈军后队顿时阵脚打乱。 韦衡趁机一拉缰绳,胯下战马似乎也在此时爆发出了最大的能量,竟从十余名南陈军头顶越了过去。 战马跃入包围圈后,立刻原地兜转几步,韦衡也用手中马槊横扫,驱赶开了周遭愣住的南陈军。 他伸出手,程武也不墨迹,立刻抓住跳上马背。 韦衡大喝一声,驱马反身朝已经乱作一团的南陈军后队冲了过去。 在唐军骑兵撞上去的时候,史太岁就知道,后队的己方兵马拦不住这些视死如归的唐军骑兵了,于是他立刻调命人传令,将本来布置在入营沿途的兵马尽数调往西门,打算彻底控制营门,将这第二批唐军骑兵全歼。 同时,在得知唐军骑兵拼死进入其中救了一人后,他也猜到了那人必然是这支骑兵的主将。 “前后加起来不过八百骑兵,倒是让我有些难堪了。” 说着,史太岁已经将目光转向唐军骑兵折返的西门。 西门处,在控制西门后,第四团的两百人就死死钉在了营门前一步未退。 他们用不适用于步战的马槊组成了一个极长的枪阵,并借此不断将赶来夺门的南陈军逼退,几十名善射的羽林军士卒则自发去到寨墙上射杀南陈军的将校。 韦衡冲入营内的这一刻钟内,南陈军已经反扑四次之多,尸体也已经扔下了不下数十,可仍旧一点效果没有。 就在第四团的羽林军以为自己能够守住营门时,远处突然传来的密集脚步声却让他们的校尉心中一惊。 “校尉!左侧,南陈军迫近!” “右侧亦有敌军迫近!” 校尉环顾左右,对两名旅帅以及几名队正说道:“看来我们想轻快点是不成了。” “能拖多久是多久,最好拖到其余几个门的同袍能夺下营门!” “我若是战死,当以甲旅旅帅先代之,乙旅旅帅次之;两旅帅战死,则队正依次代之,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拖住他们!” “死战!死战!” 两百人齐声呐喊,随后双方的战斗就在一阵箭雨落地后开始。 带着四百骑折返的韦衡此时已经听见了西侧营门传来的喊杀声,他知道西门必然被重兵围堵,便折向东侧。 程武因为折损太多士卒加上受伤过重,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他的身子在马上摇摇欲坠,几乎随时都会掉下去。 韦衡只得用绳子将两人捆在一起,随后打了个死结,以防程武掉下去。为了让战马减负,他又扔掉了鞍袋中的一些兵刃与卷起的甲胄。 他做完这一切后,他已经来到东侧营门,此时营门处还在激战,战况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乐观。 第852章 突围 南陈军大营东侧营门处,下马步战的两个团羽林军本已经进入营门,可突然赶来的一队南陈军却增援了过来。 双方都没有料到会在这时相遇,于是仓促间爆发了激战。 本来四百羽林足以击溃这股南陈军,可不曾料想的是,这支南陈军无论如何也不愿后退,让东侧羽林军掌控营门的时间变得遥遥无期。 韦衡背着几近昏迷的程武来到东侧营门处,看到的便是双方围绕营门不断争夺的场面。 他本想径直冲过去,可想了想程武的伤势,害怕他再被流矢射中丧命,便只好带人从另一侧突出重围。 整个南陈军大营此时已经在号角声中完全动了起来。 史太岁在调动兵马阻截突围的韦衡时,就接到了各门传来的告警。 他很清楚这是唐军为了吸引他将兵力分散,因此他在每个方向派去了一千人,留下了两千人全力压缩韦衡在营寨中辗转腾挪的空间。 营寨中毕竟不比外面宽阔,他们数百骑兵在营帐之间奔跑,很快就发现自己只剩下了北门可以走。 韦衡看了一眼身后的程武说道:“只能往北门去了,看你造化了。” 他很快就带着数百骑跑向北门。 此时的北门与东门相同,趁着空虚刚刚夺占营门的羽林军正与赶来的南陈军交战,双方在营门前杀得难分难解。 韦衡死死盯着敞开的营门,双腿夹紧马腹,身子微微弓起,做出了一副强冲的模样。 战马全力奔跑发出的声音也吸引了正在北门的羽林军与南陈军。 一名羽林军的校尉见到军司马的认旗后,连忙大喊着让麾下士卒让出道路。 南陈军则趁机向前挤过去,打算用人数堵住仅能容纳三骑并行的营门。 可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些羽林军骑兵。 十余骑突然再次加速,冲到韦衡身前,拼着战马倒地将人群砸散,给韦衡腾出了一条道路。 此处南陈军将校见状连忙让人放箭,密集的箭矢不断飞来。 韦衡也不抬头看,只是不断驱使战马冲去,不断有流矢擦过他身上的号衣,在他身上留下一些细小的伤口,战马也在冒着箭雨奔跑时中了几支箭,伤口处血流如注。 在距离营门还有最后十几步时,韦衡榨干了战马的最后一丝力气,在战马摔倒前逃了出去。 战马翻倒在地,韦衡背着程武先前扑了出去,等他爬起来时,自己已经在营门之外,自己身后的骑兵也已经冲开南陈军跑出了大半。 “吹号!后撤!” 在外接应的士卒牵来一匹新的战马,韦衡翻身上马后大声喊道。 号角声自北侧营门外响起,随后各门都在号声中上马后撤。 史太岁见唐军骑兵逃走,制止了麾下将校想要追击的想法。 “来去如风,可惜我手中没有一支可堪一战的轻骑,否则此战我必然全歼敌军。” 林孝节缓缓说道:“不过看样子,此战也算重创这支唐军了。” “下一步,就是趁着他们锐气被挫,尽快压上去,与左翼回援的兵马将他们全歼。” 史太岁点点头,刚准备下令收拢兵马,突然一名塘马飞马跑来。 “前方急报!” 塘马一边跑一边高声呼喊,背后的旗子让周围士卒纷纷让开道路,免得担上阻碍军情驰报的罪名。 史太岁接过塘报,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身对亲兵幢主说道:“派出塘马,传令左右翼,立刻回军与我汇合。” 林孝节看了史太岁一眼说道:“王承业按捺不住了?” 史太岁将塘报递给林孝节说道:“我军西线营寨当面的唐军突然拔营进逼,其斥候频繁出没于数座营寨周边,似乎是要有所动作。” 林孝节眉头紧蹙:“现在这个时候?”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不得不防啊,就像这支唐军骑兵一样。” 史太岁叹口气:“形势不如人,虽在此处兵马多于唐军,可这也是我们手中唯一能够进行野战的兵马了,一旦折损过多,后果不堪设想。” 林孝节听着史太岁的话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按下史太岁抬起的手,又环顾四周。 史太岁见他要说些紧要的话,便病退左右。 待到周围几十步都没有旁人时,林孝节才对史太岁说道:“我们先前以为唐军这么做是为了袭扰我们的补给线,吸引我们的注意,好悄悄调整部署。” “可如今他们既然有所行动,会不会不仅仅是为了调整部署防备我军主动进攻。” 林孝节一脸严肃的对史太岁说道,“或许他们从头到尾都只是一股诱敌之兵,为的,是把我们拖在这里。” 史太岁看向西面,脸上也多了几分凝重。 “你说,他们要拖住我们,让舒州的唐军得以畅通无阻地攻入我朝腹地?” 林孝节没有说话,他蹲在地上,抽出蹀躞带上的小刀在地上画出两条弯弯曲曲的线,一条线突然停住,另一条线则多延长出去了许多。 他又在那条延长出去的线上分出两头,分别指向不同方向。 “舒州唐军若是没了我们威胁侧翼,那么崖关的兵马敢独自出关吗?” 史太岁缓缓摇了摇头,也蹲下将一块石头放在那条戛然而止的线末端。 “我们就是横在王承业面前的石头。” 他想了想,又改口道:“我们就是王承业所希望的挡在他面前的石头。” 林孝节点点头:“最好是永远都不要动的那块。” 史太岁又看向另一条线:“这就是舒州的唐军,他们没了后顾之忧,便可长驱直入,向东可从钦州回转,与王承业夹击我军,向西可从山阳关入台州,攻建康。” 他越说,表情越发严肃,手也隐隐有些发颤。 “还有一事,我犹豫了几日没有告诉你。” 林孝节又抬头看向史太岁,说出了一个对他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的消息。 “北唐遣使入蜀了。” 史太岁猛地抬头看向林孝节,他怒目圆睁,须发皆张。 “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林孝节苦笑一声说道:“合纵连横再寻常不过,本以为无法撼动陛下。” “可我前一日得知,这一次出使的,是北唐左仆射,裴彻。” 第853章 待价而沽 西蜀蜀州,设陵城皇宫偏殿中,不常上朝的皇帝刘协罕见的穿上了朝服。 宫女内侍不断给他整理仪表。 这套长久不穿的朝服如今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肥大了。 隔着一面屏风,太尉兼领右丞相刘义与左丞相刘亮正恭敬地在外躬着身子。 “二位卿,你们觉得,这一次北唐左仆射亲自出使,会说些什么?” 隔着屏风,刘协略带磁性的声音传了出来。 刘义率先开口,他拱了拱手道:“北唐左仆射来此,所为之事无非是希望我们不要再与南陈联盟,他们好尽快灭掉南陈。” 刘亮也拱手道:“他们倾国之兵与南陈相持一年,期间粮草都要从江北输送,路途遥远,靡费颇多,想必也快要撑不住了。” 刘协在一人高的铜镜前看了看自己的衣着仪表,一边自己亲自整理着一些细微的地方,一边说道:“那这么说来,两位卿都是这个意见了?” “那既然猜到了裴彻的来意,那你们觉得,我们又该如何决断呢?” 刘义说道:“臣以为,我朝与南陈唇亡齿寒,这裴彻,不见也罢。” 刘亮却在此时有了不同意见:“虽说如此,可见一见,看看北唐出个什么价码,也未尝不可。” 刘义瞪了刘亮一眼说道:“北唐此番南进,大有将整个南方一口吞下的意思,难道左相看不出?” 刘亮说道:“这我自然看得出。” 他转头对着屏风后的刘协说道:“可是陛下,待价而沽方为正理,北唐灭陈已是必然,我朝人丁本就不足,就算是倾尽全力,也不过是帮南陈吊着一口气。” “眼下南陈局势日益糜烂,我们当尽早抽身,从中攫取利益,再尽快发展。” “若是现在就耗尽了实力,北唐灭掉南陈后,只会更快对我们动手。” “若是我们保存了实力,北唐必然会徐徐图之,这样就给了我们时间。” 刘义冷哼一声说道:“若是我们不帮南陈,等南陈亡了,你觉得我们换来的是几年的安定?” “左相!你是文人,我得告诉你,国与国之间,战场上得不到的,就不要奢望通过投机取巧得到。” 刘协在屏风后听着两人已经开始争吵,便出言打断两人。 “两位卿不要吵了,你们都是为了我大蜀考虑,具体如何,等见过裴彻再说。” 说话的工夫,宫女与内侍已经将屏风挪开。 见到刘协走来,两人立刻行礼,刘协抬手示意两人免礼,就朝着外面走去。 政事殿外,裴彻跟一众使团的官吏与西蜀的官吏隔着十几步互相对视,双方虽然没有说话,可眼神之间的交锋却一刻未曾停止。 突然,上朝的钟声响起,西蜀群臣纷纷转身朝政事殿走去,裴彻见状,也稍稍整理了一下仪表,等待西蜀皇帝宣他觐见。 钟声结束后不多时,一名内侍就走到殿外大声喊道:“宣,北唐使节裴彻觐见。” 裴彻与使团众人踏上通向政事殿的台阶,在走到殿门前时,内侍却拦住了裴彻身后的众人。 使团众人有些不悦,刚要争论,裴彻就回头使了个眼神,他们立刻安静下来。 裴彻则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进入政事殿后,西蜀文武众臣已经分列两侧,正跪坐在蒲团上看着独自一人进殿的裴彻。 裴彻阔步向前,在距离刘协龙榻还有五十步时停了下来。 他稍稍拱手,大声说道:“大唐使臣,裴彻,见过西蜀皇帝陛下。” 他一开口,就引来了群臣的不满。 一名文臣阴阳怪气道:“大唐?不过窃据北地,未能一统南北也敢妄自尊大?” 裴彻面无表情的瞥了那文臣一眼说道:“敢问横江天险南陈守住了吗?” 那文臣不屑地撇了撇嘴:“渡过了横江,难不成就是天下归附了?” 裴彻又问道:“自渡江以来,我朝士卒不敢战?枪槊横刀不利?还是马蹄下你们两国联军留下的尸首不够多?” 听到裴彻这话,那文臣表情一变,就要起身指着裴彻喝骂,却被一旁同僚拉住。 而另一边的武将却远没有文臣这么急切,他们很清楚裴彻说的句句属实。 前线战报他们都曾看过,而战报中出现最多的,就是唐军骑兵。 裴彻不再理会那名文臣,而是看向龙榻上至今未曾出声的西蜀皇帝刘协。 “皇帝陛下,我朝陛下命我出使西蜀,为的就是修两国之好,免除兵戈,若这就是西蜀待客之道,那我们还是战场上见。” 说着,裴彻就行礼准备离去。 刘协坐在龙榻上看着裴彻的一系列动作与话语,他很清楚现在裴彻是要以势压人,而他也并非不想谈一谈。 接连派出的数万大军,接近西蜀军力的一半,而自从他派出的兵马接连传回不利的塘报后,他在心中已经萌生了一丝退意。 就在裴彻礼毕打算退出政事殿时,随侍刘协身旁的内侍突然大声喊道:“陛下问,使者来此,可有诚意。” 转身欲走的裴彻嘴角勾起一个笑容,随后转身行礼道:“自然是带足了诚意。” “陛下问,我与南陈唇亡齿寒,几近兄弟之邦,若要离散,代价几何?” 刘协如此直白的一句话引得朝堂上一片议论。 群臣虽然都对北唐要开出什么价码好奇,可如此发问,就是挑明了告诉北唐使者。 要想谈,得加钱。 一时间,许多朝臣纷纷起身向刘协言称不可,而在偏殿义正言辞的刘义却依旧抱着笏板一言不发。 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陛下会这么问,虽然他也不赞成,可他还是要听一听北唐打算用什么来换他们抽身。 裴彻大声说道:“诚意自然是带足了,只不过,这朝堂上如此聒噪,怕扰了皇帝陛下权衡。” 刘协眯了眯眼。这句话很是冒犯。 但他此时并不想纠结于这些细枝末节,他关注的,是北唐到底带了一个什么价格。 “肃静!” 内侍大声喊道,朝堂顿时安静了下来。 裴彻看了看四周,随后清清嗓子,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二州之地,不知陛下觉得如何?” 第854章 忧虑的裴彻 涉陵城台城,四方馆。 最为豪华的一处别院如今是裴彻所率领的大唐使团的下榻之处。 院外,一队队的西蜀台城宿卫军正在外面巡逻。 院内,则是五十名拄着步槊,手扶横刀,身穿暗甲,外罩袍袄的羽林备身站在院子的各个角落警惕的注视着附近。 他们是已经完成学业,即将下放的一批人,此次既是担任使团的护卫,也是多一次历练。因此,他们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丝毫马虎。 十三岁的郑信此次也跟随使团出使,他的个子依旧不如同袍们那么高大,不过总算不是那副幼童的模样了。 本应十五岁才完成课业的他提前以甲等第一通过了除去技击之外的所有课目,因而有了这次经历。 郑信与同袍们一样,都是神色凝重的打量着周边的环境,毕竟西蜀如今还在与他们交战,说是身处敌国也不为过。 突然,别院的门被推开,裴彻带着一众去觐见西蜀皇帝刘协的官员走了进来。 路过郑信时,郑信能够清楚地看到裴彻眉头紧皱,显然是事情不如意,连往日精心打理的八字胡都没那么整洁了。 裴彻今日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心中也是稍有烦闷。 本以为用二州之地作为许诺,西蜀朝堂必然会一片哗然,进而让西蜀权衡一番。 可哗然是做到了,西蜀皇帝刘协却将朝堂的议论压了下来,并让他回到四方馆等候。 离开了他的视线进行的讨论是什么样子的,裴彻无法猜测,会有谁参与,他更无从得知。 裴彻走入别院正堂,与一众使团官吏坐下后,便看着众人问道:“你们觉得,西蜀会不会答应下来?” 一名留着大胡子的中年官吏拱了拱手说道:“我们提出的条件不可谓不诱人,只是他们朝中主战者多过主和者,万一这闭门商议的人中主战一方多于主和一方,那么多半是不能成行的。” 裴彻点点头,随后看向一名混在众人中不起眼的官吏。 其余众人也都看向他,出使的人中除去担任护卫的羽林备身,大多都是礼部鸿胪寺主客郎司的官员,他们彼此都是认识的。 可唯独这个穿着武官服,从进入使团后便一直保持沉默,隐于众人身后的官员,他们都不认识。 礼部不认识也就算了,可跟着一同来此绘制山川地理的兵部职方司官员也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这让众人也对他的身份有些好奇。 “去,探探虚实,看看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 裴彻看着的那个武官默默起身,随后就朝着正堂外走去。 这时,众人才恍然大悟,这个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武官,多半是谍报司的人。 先前说话的那个大胡子礼部官员对裴彻拱了拱手说道:“右相,这四方馆戒备森严,连外出采买都要报备,如何探听虚实?” 裴彻摆摆手说道:“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你们就不需要知道了,来,我们接着分析分析,这西蜀接下来会跟我们谈什么?” 正堂内的谈话声不断,直到傍晚方才结束,而众人仍旧没能得出一个切实的结论。 正堂中极为安静,所有人都皱着眉头,像是一群沉思的泥雕。直到那个先前出去的谍报司吏员返回,他们才有了动作。 “右相!” 那穿着武官服的谍报司吏员朝裴彻拱了拱手道:“西蜀皇帝刘协着左丞相刘亮、右丞相刘义入宫议事,至今还未结束。” 裴彻眯起双眼,神色间多了一些忧虑。 “右相,这二人都是西蜀的主战派,怕是我们提出的条件不能让他们答应啊。” 一名官员说道。 另一人道:“不然,虽然两人都是主战派,可刘亮没有那么激进,倒是这个刘义,先前西蜀出兵就是他力排众议促成的。” “要我看,这两人都是一样的,否则,刘亮位居左丞相,还能让刘义促成此事而毫无动作?” 听着众人又展开讨论,裴彻没有说话,而是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膝盖,似乎在想着什么。 “能得知他们都聊了些什么吗?” 裴彻打断众人抬头问道,那谍报司吏员摇摇头说道:“奏对多半由西蜀宫内专人记录,也都保管于宫内,谍报司眼下也只能在台城稍稍打探一二,至于皇宫内的情况,是不知晓的。” 裴彻点点头说道:“那就盯紧了这两人的府邸,看看他们出宫后会见些什么人。” 谍报司吏员点头,随后再度走出正堂。 裴彻则深吸一口气,对再度开始讨论的众人说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各位用饭后就早些休息。” 众人齐齐拱手应诺。 “对了,那些羽林备身的小子们,让他们也都轮流用饭。” 院内,围着别院院墙转了不知道多少圈的郑信也有些饿了,肚子不断翻腾着,发出阵阵叫声。 比他大上几岁的护使节校尉王晋刚好与他在一起值守。听到叫声先是一愣,发现后便指着他的肚子笑道:“郑信,在武学时就不见你多能吃,怎的这半日没有吃东西,就饿的肚子叫了?” 郑信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只是稍稍笑了笑也不答话。 正巧听到开饭的喊声,王晋便推了他一把说道:“你先去吃饭,我现在不饿,等你吃饱了再来与我轮换。” 郑信连忙推辞,可王晋却突然板着脸说道:“我现在是校尉,我让你去,你就去!” 郑信只得抱拳领命。 “告诉其他袍泽,先让年纪小的去吃饭。” “诺!” 郑信抱拳,随后扶着刀就离开了。 王晋带着笑看着郑信跑远,才揉了揉肚子自言自语道:“倒是真的有些饿了。” 郑信喊着十二名同袍去到饭堂用饭时,不愿摆架子,因而与众人一同在饭堂进食的裴彻才刚刚吃完。 他看着十三个半大小子围在一起狼吞虎咽,突然眼前一亮,便笑着走上前去。 他一眼就看到了郑信。 “怎么样,跟我来了西蜀,这饭菜,还吃得惯吗?” 郑信正抱着一碗饭大口吃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第855章 郑信的历练 “右相!” 裴彻的声音传到郑信的耳中,他立刻放下碗筷起身。 其余人也都纷纷站了起来。 裴彻摆摆手道:“都坐下吃饭,不必行礼。” 等到众人坐下后,裴彻就从一旁拿来一个蒲团,郑信连忙往旁边让了让,给裴彻腾出位置。 裴彻就在郑信身旁坐下,他看着笑了笑就继续埋头吃饭的郑信,突然问道:“当年在武学见你,你也不过九岁,今年也该有十三岁了?” 郑信一边吞咽口中的食物,一边点头。 “是进入陛下的羽林军吗?” 郑信先是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他放下碗筷,擦了擦嘴才说道:“回右相,卑下要去南征军王总管麾下任队正。” 裴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承业在武学任教,也算得上你们这些备身的先生,去自己先生麾下任职,倒也比陛下的羽林军轻松许多。” 郑信点了点头,随后又赶忙摇了摇头:“成为陛下的羽林军乃是莫大的荣耀,我是才疏学浅,才未能入选。” 裴彻哈哈大笑,随后拍了拍郑信的肩膀起身道:“愿不愿意陪我走走?” 郑信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又犹豫了一下的工夫,裴彻已经走出几步,他连忙扒了几口饭,在同袍羡慕的目光中跑了过去。 来到裴彻身旁,郑信再度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稍稍落后裴彻半步,低着头等待裴彻训示。 裴彻扭头瞅了瞅郑信,笑笑没有说话,直到两人走到别院后面一片池塘附近,他才停下脚步对郑信说道:“陛下与已故赵国公都对你赞赏有加,但是碍于当时你年岁太小,便没有拔苗助长。” “如今你已经十三岁了,这次随我来西蜀出使,就是让你来历练一番。” “卑下知晓。” 郑信规规矩矩的行礼回答道。 裴彻点点头,随后对郑信说道:“既然是历练,那便不能只做一个持槊扶刀的护卫,要动动脑子。” 郑信抬头看着裴彻,眼中有些茫然。 他不明白裴彻的意思,这里虽说也有危险,可并不是沙场之上,就算是战场,也是属于右相这些摇动羽扇之人的战场,而不是他的。 裴彻一眼就看透了郑信心中所想,他对郑信说道:“我知道你并没有在这里看到让自己施展才能的地方。” “但是,两国之争,不仅仅是沙场之争。你不要认为这不是你的战场,敌国对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投来的一支利箭,我们的每一个动作,在敌国眼中也都是闪着寒芒的利刃。” 郑信收起茫然,变得凝重起来。 裴彻微微点头,继续说道:“这几日,我会想办法让你能够外出。你就去多走走,看看,领略一下西蜀的风土,回来之后,就把你的所思所想告诉我。如何?” 郑信立刻抱拳:“诺!” 郑信回答完后,就站在裴彻身旁有些局促,裴彻指了指郑信说道:“好了,快去用饭。” 看着郑信离去的背影,裴彻若有所思。 陈蜀联军中军大营之中,压抑的气氛已经持续了整整一日。 这一日中,史太岁与林孝节虽然同在一处大帐,可都没有说话。 两军的主帅突然关系冷下来,让军中双方将校之间好不容易建立的关系也濒临破裂。 好在此次林孝节只带了几十名将校与百余名亲兵,其余兵马都在前方与唐军对峙,才没有出现更严重的情况。 林孝节数次抬头去看史太岁,发现他都在自顾自地忙着自己那一摊,根本不搭理林孝节,一些塘报也不再给他过目。 这些事情都落在了一名南陈参军的眼中,次日,这些消息就变成了密信传到了王承业手中。 王承业看着密信中说的两人不合,只是笑了笑就扔在一旁不去关注,反倒是刘体仁拿来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裴相出使西蜀,还是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困扰的。” 刘体仁笑着说道。 王承业却皱了皱眉头道:“怕不是做做样子。” 刘体仁扬了扬密信道:“就算是做做样子,那顺道除掉军中细作,不也是一件利好的事情吗?” “那刘郡公又如何看出他们二人不合?” 刘体仁指了指自己与王承业的心口说道:“人心。” “人心难测,有时候你觉得他做不得真,他偏偏就是真的,你怎么就知道,他们还会像之前一样合作无间,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之间没有在暗地里产生嫌隙呢?” 王承业挑了挑眉毛:“刘郡公是推测人心的高手,我不过是一介武夫,猜不透人心,便索性不猜了。” 刘体仁笑了笑说道:“那我们打赌如何?” 王承业摇摇头:“我不好赌,况且眼下程武他们情况不妙,还是先想办法减轻他们压力再说。” 刘体仁伸了伸懒腰:“现在南陈军绞杀程武他们的兵马已经收缩,加上西蜀那边模糊的态度,史太岁不会再动用大量兵力去关注他们了。” “倒是王总管,突然改变了策略,王总管还是要想想等西蜀抽身后,需要做出什么调整。” 王承业面色明显有些不悦,他冷冷地说道:“自然是有备选的,刘郡公不必担心。” 南陈军营中,拔营返回前线的史太岁与林孝节各自返回了营帐,可后半夜的时候,两人却又突然在林孝节营帐秘密见面。 盘腿坐下的史太岁用木棍挑了挑火盆中的木炭,看着不断冒出的火星子对林孝节说道:“我已经快马传信回建康,想必再有几日,使节就要出发了。” 林孝节叹口气说道:“朝中出了这种事情,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希望不会太晚。” 史太岁沉默了一会说道:“没法子的事情,你远在千里之外,如何能左右朝堂中的局势。” “你能提前告知我,就已经不易了。” 他话锋一转说道:“可就算我知道你的心意,就算我们是为了借机试探军中细作,可有些事情,我还是要开诚布公的。” 林孝节点点头:“我清楚,眼下这般情况,你不对我有所防范,我反倒会觉得有些奇怪。” “只希望,局势不要真的到哪一步。” 第856章 涉陵谍影 涉陵城中,郑信在校尉王晋的帮助下脱下身上的甲胄,卸下一直挂在蹀躞带上的横刀。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袍泽们围城一圈,一边打量他一边嘿嘿笑着。 “我们的郑信也是要扮做贵公子去街面上逛一逛了。” “也不知道这张面部无须的小脸会不会惹得这设陵城中的妇人女子喜欢。” 听着他们对自己评头论足,郑信却还是有些没回过神来。 他从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被交待的事情,既不是去做斥候,也不是去窥伺城防,而是去敌国都城逛一逛。 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让他猛地一哆嗦,回过神的他这才发现,王晋已经给他打扮好了。 郑信低头看了看这件右相送给自己的圆领罩袍以及裘衣,又摸了摸头上的软幞头与耳朵上的罩耳,突然觉得非常荒唐。 裴彻踱着步子走过来,他拍了拍郑信的肩膀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说道:“脱了戎装,倒也长得周正。” “只是这胡子还没长出来,怕是要被误会啊。” 裴彻的话引来周围一圈人的哈哈大笑。 郑信尴尬站在原地,最后干脆把头低下,闷着头朝门前走去。 裴彻在后面叫住郑信,丢去一个钱袋。 “拿着,贵公子怎么能不带钱上街呢?” 郑信接过钱袋,转身要抱拳,却突然想到自己身上穿的衣裳,就改成了拱手行礼。 等到郑信出了四方馆的别院,围着的羽林备身们也都各自散开继续巡逻,裴彻则叫来一名跟随使团的舌人说道:“他上街必然引来西蜀密谍的关注,你去传信给谍报司在涉陵的人,让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刘义与刘亮二人身上。” “他们做了什么,与谁见面,我都要第一时间知晓。” “诺!” 四方馆位于涉陵城台城西北角,周边也尽是西蜀礼部鸿胪寺的廨署,郑信出了四方馆后看着周边大致相仿的建筑,顿时有些发懵。 没办法的他只好拉住一个穿着像是西蜀胥吏的人问路。 那胥吏也清楚这里住着的不是他们的同僚或上级,就是来此的使臣。 他又端详了一会郑信的打扮,很快就确认了他的身份。 可这名胥吏虽然能听懂郑信的话,可郑信却听不懂晦涩的西蜀方言。 于是郑信看着那名胥吏比划了半天后,仍旧一头雾水。 就在郑信试图理解这名西蜀胥吏说了些什么的时候,跟随使团的舌人突然追了上来。 他三言两语就与胥吏说明了情况,随后便对郑信说道:“走,郎君,我们得从北门出了台城才成。” 郑信点点头,随后跟着舌人往台城外走去。 不多时,他们就拿着礼部给的通行牌子出了台城。 一走出台城,原本林立的廨署立刻被街道两侧高矮不一的酒肆铺子所取代。 只是街面上行人不多,连叫卖木炭的小贩都只能找个避风的地方躲着。 郑信看了一眼街面就回头对舌人说道:“这街上连几个行人都没有,我出来做些什么?” 舌人笑了笑说道:“裴相既然让你出来,那自然是想让你长长见识,想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 他指着一旁的酒肆说道:“你看,这边是酒肆,那里是教坊司,你不正好可以去体会一下此处的美食和风土人情?” 郑信看着舌人的笑容有些怪异,顿时皱起了眉头。 “那我去酒肆吃点东西。” 郑信径直朝酒肆走去,舌人则紧紧跟上去。 进入酒肆后,大堂中空荡荡的,只有店家坐在一旁愁眉苦脸的算着账。 见到有客来,店家打量一下,连忙收起愁容换上一副笑脸。 虽说郑信看上去年纪不大,身上衣服形制也不似本地人,但不妨碍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一身衣服不凡。 再加上他身旁那人落后半步跟着,八成是哪家贵公子或是巨贾家的郎君跟着商队出来长见识的。 虽说这不蓄胡子是有些怪异。 热情的店家与舌人交谈几句后,便引着两人去了楼上一处包间。 可郑信却不想在包间,非要选了一个临街的位置坐下。 店家也不在意,笑了笑就下去准备酒菜去了。 两人坐下后,舌人看了看百无聊赖的郑信,便捂着肚子起身道:“我突然感觉腹中有些不适,我去去就回。” 他说着就要离开,可郑信却突然叫住他。 “你要快些回来。” 舌人只以为郑信不懂方言怕被骗,便说道:“这是自然。” 可他话音刚落,就发现郑信在朝他使眼神。 舌人瞳孔一缩,随后回头看去,发现他们旁边又来了一桌人。 这些人看着似乎是些士子,可那体格却又有些不像。 舌人回过头继续带着笑说道:“我尽快。” 说着就捂着肚子跑下楼,只留下郑信一人不断转动着桌子上的茶碗。 那些士子此刻正在高谈阔论,一些话传到邻桌的郑信耳中,让他觉得可笑,可他并没有因此而看轻这些士子,相反,他的余光一刻都未曾离开这些人。 虽说郑信年轻,可聪慧的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人神态举止之间,还藏这些什么。 在结合那个舌人,郑信一瞬间就想到了些什么。 店家端着酒菜上来后,舌人还没有回来,而那几名士子的话题也已经更换了数次。 看到郑信桌上只有他一人,刚才那人迟迟未归,一名士子突然也起身离开。 这就更加印证了郑信的猜测。 郑信不动声色的吃着酒菜,眼睛不断瞥向那些兀自大声喧哗的“士子”们,直到舌人匆匆赶回来。 “久等了。” 舌人笑着坐下,随后不管不顾的就吃了起来,仿佛旁边的人并不存在。 “我吃好了,我们接着逛一逛?” 郑信放下筷子说道。 舌人点点头道:“我也没什么胃口,这就走。” 说着两人就起身向楼下走去。 他们离开后,那一桌士子就互相使了个眼神,也纷纷停止争论,等到听见楼下舌人喊着结账,他们才起身朝下面走去。 郑信与舌人出了酒肆,立刻拐弯朝着大宗买卖的人市走去。 “他们不对劲。” 郑信小声道:“你也不对劲。” 第857章 意外收获 舌人自然是知道郑信聪慧的,毕竟是陛下与裴相都看中的少年。 他也不做隐瞒,只是与郑信快步走着的同时说道:“进入人市后,你就与我分开,看看他们跟着谁。” 郑信点点头,两人又走了一段就来到了人市。 舌人没有与郑信打招呼,突然加速转入了人市之中。 郑信在心中暗骂一句,眼看着身后一群人跟了过来,也只好装作无事悠闲的朝右边走去。 身后士子打扮的西蜀密谍看着两人分开,一时没能拿定主意,便索性跟着郑信。 郑信在人市中不时停下看看一旁的铺子,丝毫没有异动,那些密谍们看着郑信漫无目的的游荡在那些叫卖着各色商品的铺子之间,也有些着急。 他们本想借着北唐使团来涉陵的机会,铲除潜藏于都城内的北唐密谍,可此前那个号称要去如厕的人他们没能跟上,眼下跟的这个人又并无任何怪异动作,这让这群密谍之中的头目有些着急。 人市中往来客商行人不多,他们这十几人极为显眼,虽说是在本国,可没有哪个密谍愿意一直暴露在阳光之下。 “再抓不到他跟人接头,就全数退出去,在人市外面等。” 密谍头目低声吩咐道,带着一众密谍退了出去。 郑信余光看到他们退去,也松了口气,刚要转身,就被人拉住衣袖。 郑信身子绷紧,刚要有所反应,就听到了舌人熟悉的声音。 “是我,跟我走。” 舌人拉着郑信就往人市深处走去,不多时就来到一处肉铺。 宰肉的屠夫刚刚宰杀掉一只瘦巴巴的羊,正在熟练地剔骨,见到舌人与郑信来到他的摊子前,便头也不抬的问道:“两位郎君衣着不凡,也要亲自来这人市中买肉?” 郑信见舌人没有吭声,也不开口说话。 那屠夫继续说道:“看两位也不知道行情,这样。你们说要什么,把定钱付了,我便切好送到府上,或是两位郎君遣管家来取,肉到手了,再付余下的如何?” “我秦老三不会坑人,若是信我,那便如此。” 舌人摘下郑信钱袋,一把扔在摊子上,钱袋发出一阵脆响,秦老三耳朵动了动,便抹了抹一手的血污,指着钱袋说道:“郎君这钱袋做工也是极好的,就这么扔过来,弄脏了就不好了。” 舌人面不改色的说道:“一并送给你。” 秦老三伸出大手拿起钱袋,只是掂了掂,他就从中取出两块金饼子说道:“你这些够买三条人命了,用不到这许多。” 舌人没有接,他径直伸手推回去说道:“摊子上的肉我包了,明日送到台城,自有人来取。” 秦老三眼神变了变,随后点点头说道:“晓得了。” 舌人随后就拉着郑信离开了肉铺。 朝人市外走的路上,郑信不断侧头去看目视前方的舌人,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舌人突然开口道:“还是不要问的好,本来只是想用你打个掩护,没成想一出来就让你瞧出了破绽,既然知道了,多的就别过问了,对你这军中骄子往后升迁不好。” 郑信闻言立刻收起了好奇心。 两人快要走到人市牌坊前时,舌人再次开口:“外面想必是有不少人盯着我们,什么都别做,也别去看他们,就装作他们不存在,方才酒肆,你险些让他们瞧出端倪。” 郑信点点头,于是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就与舌人一同走了出去。 人市外,等着两人的一众西蜀密谍见他们出来,也都纷纷跟了上去。 直到快要去到台城,这些密谍见他们一路上也没有去别的什么地方,这才作罢。 可两人正准备进入台城时,十几名骑马从城外赶来的宿卫军却引起了郑信的注意。 “别乱看。” 舌人给台城门前的宿卫军递上木牌后,对郑信低声说道。 郑信这一次没有听舌人的,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十几名宿卫军中的一个人死死不放。 门前宿卫军看着那个年轻的一直盯着自家的骑兵看,于是大声道:“你们还要不要进去。” 舌人连忙告罪,拉起郑信就往里走去。 直到离开台城北门,拐到鸿胪寺,才皱着眉头道:“你方才要做什么?” 郑信却低声说道:“那十几骑不太对。” 舌人闻言一愣。 “什么不对?” “中间有两三人骑马姿势不对。” 郑信与舌人一边走一边说道:“那十几骑大多都能看出来,是骑惯了马的,可其中有那么几个人,他们骑马时身体舒展不开,一直紧绷着。” “宿卫军乃是拱卫皇宫台城的精锐,这一看就不可能是宿卫军的身手。不要说在宿卫军中,哪怕是新编练的骑兵,也不会有这种情况。” 郑信眯着眼说道:“他们多半是在隐藏什么。” 舌人立刻拉着郑信返回四方馆别院,就在两人即将走进去时,那队宿卫军竟然朝着他们这边跑了过来。 舌人当着门前几名西蜀宿卫军的面突然一摸口袋,大惊失色的说道:“坏了,我的一块腰牌不见了,我返回去找一找。” 随后他便推了推郑信说道:“你先回去,我很快回来。” 说着他就一边摸索着身上,一边朝来时的路走去。 郑信知道他是想看看这伙宿卫军要去哪,便先一步进入房内,等到别院的门关上了,他才匆匆与几名同袍打过招呼,朝裴彻的房间走去。 舌人回来的时候,裴彻已经得知此事,他将舌人叫入屋内,当着郑信的面问道:“他们是何人?” 舌人十分肯定的说道:“是南陈来的,确认无疑,卑下在装作寻找东西时,听到一人说话了。” 裴彻双眼微眯,他挥了挥手让两人退出去。 可郑信却突然说道:“右相!既然是南陈来的,多半是使节,不如我们趁他们还没有见到西蜀皇帝,袭杀他们?” 裴彻抬头看着郑信:“拿刀的,只有四十人。” 郑信看着裴彻说道:“四十人就四十人,四十人先下手为强。” 第858章 摇摆不定的西蜀 裴彻最终没有下定决心,陪着语出惊人的郑信赌上一把。 他在第一次看到这个少年眼中的激进后,选择让他退下。 裴彻十分清楚大唐在战场上的现状,他们还不至于因为暂时没有谈拢,就在西蜀国都干出截杀敌国使臣的事情。 这只会给那些一心主战的西蜀文武落下口实,让两国水火难以交融。 他斥退郑信后,才对舌人说道:“明日来送肉时,让他们盯着南陈的使臣。” “右相,南陈使臣都在台城,想必是要进宫的,我们” 裴彻伸手打断他说道:“进宫是一定的了,我要你们盯着他们,是看看他们会不会私下去找刘义或是刘亮。” “左右相府藏着的那几人,也是时候起用了。” 舌人躬身行礼道:“诺。” 郑信闷闷不乐的离开裴彻的房间后,也没了心思搭理前来逗他的同袍,而是径直回到他们居住的房间换下这身别扭的衣裳。 当重新穿上自己熟悉的甲胄后,他才长舒一口气。 这时的他也终于有时间思考自己方才的言行。 他发现,自己方才确实着急了,不止是过于急切,他甚至有些僭越了。 郑信的身份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羽林备身,一个还未到任的小小队正。 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郑信也就不再纠结,起身走出房间参与值守。 夜幕降临,台城响起了徐徐的钟声,西蜀各部廨署中的胥吏三三两两结伴向外走去,到来的南陈使臣也在这时换了一身装扮混在胥吏之中走出了台城。 那名南陈使者走出台城后,装作西蜀胥吏在街面上快步走着,却不小心被人撞了个趔趄。 南陈使者虽然乔装打扮,可毕竟不是密谍,加之在南陈时养成的官威,让他的南陈官话一下子就从嘴中蹦了出来。 等他自知失言时,周围几名离他不愿的胥吏都朝他看了过来。 他连忙赔笑拱手,谎称自己刚刚正在默背南陈的一些方言习惯,被人撞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周围人都不再理会他,他才转过头恶狠狠地看着那个撞了自己的人。 这人一身血腥味,显然是个屠夫,虽然长相凶恶,五大三粗,可还算知趣,连连拱手认错后,弓着身子主动让出了道路。 南陈使者急着办事,也没工夫与他纠缠,于是又低声用西蜀方言骂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他在外城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西蜀权贵居住的城东坊市。 进入其中后,南陈使者很快就来到了刘义的府邸门前。 他上前递上拜帖后,很快就有一名管家将他引入府内。 提前得知南陈使者来了涉陵的刘义已经在内宅等了许久。 见到南陈使者后,他便开门见山的说道:“你们来得晚了些。” 南陈使者闻言眉头一皱,连忙问道:“难道你们那位陛下答应了?” 刘义摇摇头,南陈使者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可随着刘义接着说下去,他的心再度提了起来。 “但是陛下对北唐提出的条件心动了。” 南陈使者眯着眼问道:“他们提了什么样的条件?” 刘义缓缓伸出两根手指,在南陈使者面前晃了晃:“崖州与越州,两州之地。” “不止是陛下,连我有那么一瞬间,都觉得这个诱惑太大了。” 刘义用一种玩味的表情看着南陈使者,等着他说些什么。 南陈使者不敢相信的看着刘义,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猛地站起来对刘义说道:“刘相,这是北唐的缓兵之计啊,切不可上当啊。” “如今北唐大军被我们挡在舒州与抚州寸步难进,连漳州、钦州都难以攻入,更别提最南边的崖州与越州了。” “空口无凭的事情,左相与陛下可万万不能相信啊!” 看着激动起来的南陈使者,刘义挑了挑眉毛说道:“担任使臣的北唐左相裴彻在朝堂上当着一众文武的面说出了这个条件,有许多人都赞成。原本我是不愿与北唐媾和的,可我一人之力,如何与整个朝堂乃至陛下抗衡?加之,与我素来不合的左相刘亮昨天的一席话也让我深以为然。” “现在你我两国联军合力,才堪堪让唐军停下脚步,可若是我们退走了,仅凭你们六州之地,挡得住如今坐拥十七州三镇、带甲数十万的北唐吗?” “就在你来涉陵之时,陛下已经下诏,播州、贺州征募的五万蛮兵,即日起原地等候,不再向越州进发。” 刘义的话让站着的南陈使者一时恍惚,身子倒退了几步才稳住。 他看着眼前这个带着笑容的西蜀右相,突然生出了一种在与恶鬼做交易的感觉。 望着哆哆嗦嗦半天没有说话的南陈使者,刘义再次话锋一转。 “不过,此事也并非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可能。” 南陈使者纵然知道己方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可在这种时候,也不得不选择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还请右相明言。” 刘义悠哉悠哉地举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对南陈使者说道:“我猜使节来此,必然没有带上什么礼物,不妨回信建康,看看你们那位打算付出些什么。” 他一口将盏中热茶喝光:“我家陛下只等三日,三日后若是还没有回信,那陛下就只能转而再次接见北唐使臣了。” “快一些,毕竟我也不愿看着北唐灭掉你们,转而对我西蜀下手。” 刘义说最后一句话时,突然严肃了起来。 “我身体有恙,就不送了。” 说罢,他就起身走到了屏风后。 引南陈使者进来的管家这时也出现在使者身旁,小声道;“请。” 南陈使者失魂落魄地从刘义府中走出来,宛如行尸走肉一般朝台城走去。 与刘义是邻居的一些权贵府前的下人、仆役看到穿着西蜀官服的南陈使者这般模样,都只当做是又一个来走门路失败的,都只是低声嘲笑,唯有一名刘义府门前打扫台阶的一名下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南陈使者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街道拐角。 第859章 下定决心 一月二十三日清早,台城北门。 刚刚轮值的宿卫军已经严肃的持槊站在门前,一双眼睛不断扫视着还未打开的城门前这百多步的青石板路。 若是今日上朝,那么现在这里聚集的会是一大群哈欠连天的朝官。 可今日既然没有看到内侍,那多半就是不会上朝了。 不上朝,他们依旧不敢放松警惕。 那些给廨署的庖厨送米肉的食铺酒肆屠夫在这个时候,就会驱赶着大车来到这里等着里面的人来接。 这比一群朝官站在他们面前,还要让人难熬。 一名值守的宿卫军校尉刚扭过头悄悄打了个哈欠,一阵木头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就传到了他的耳中。 “什么人!” 校尉回过头时,麾下一名什长已经扶着刀走上前去拦住了这辆牛车。 “做什么的?” 什长一边打量着盖有草席与布包的板车,一边不时瞥一眼坐在前面执鞭的壮汉。 “我是城内人市肉铺的秦老三,来送肉的。” 秦老三放下鞭子,走到什长身旁,笑着说道,并迅速将一小袋封严实了的钱塞进了什长的扞腰中。 什长感受到了那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刚要说什么,却见校尉也走了过来,于是继续板着脸,假装严肃的看着秦老三,又拔出刀挑开草席看了一眼。 “送的肉?” 秦老三点头道:“正是,昨日有几个自称是什么北唐使团的人莫名其妙去了我的铺子,花了大价钱将我铺子上的肉全买净了,要我今日一早送来。” 秦老三说这话时,头已经扭向一旁的校尉。 校尉挑了挑眉毛,走近看了看问道:“这么多?” 秦老三连忙回答道:“可不是呢,忙了一夜,才把这些肉宰完。” 校尉看了看秦老三发青的眼圈,这才点点头。 “在这里候着,等到了时间,我自会差人进去告知他们来取。” 说完他就扭头朝城门处走去,并大声招呼那名收了钱的什长。 秦老三等两人走远并凑在一起低声说起什么,才伸了伸懒腰,坐在牛车上低着头打起了瞌睡。 “醒醒!” 秦老三被摇醒时,原本空荡荡的青石板路上,已经有十几个要去办差的胥吏走进了城门。 他连忙擦了擦口水,睁大眼睛四处望来望去。 “你看什么呢?” 收钱的宿卫军什长看着秦老三这幅模样很是无语,于是便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脚。 “北唐使团的人叫来了,你要送肉,就随他进去!” 说着,就让秦老三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 秦老三看着昨日付钱的舌人站在城门内面带微笑看着自己,连忙离着远远地作了个揖,随后跳上牛车,驱赶着牛车朝城门内走去。 “出来时,记得把脏东西扫干净!” 秦老三的牛车进入城门后,身后再度传来喊声。 “放心,放心,一定!” 秦老三扭过头嘿嘿笑着拱手,等转过头去,就已经收起了笑容。 舌人并没有坐在牛车上,而是在一旁走着,秦老三索性也拽着牛车,两人沿着专门运送牲畜米面的道路一边走,一边小声交谈着。 “今日,起用左右相府的钉子,看看这几日有没有南陈的人去拜访。” 舌人面无表情地说着,秦老三却突然说道:“不用查了,是有南陈的人去了刘义的府邸。” 舌人一愣,扭头看向秦老三,随后又发觉自己动作过大,便再度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你是如何得知的?” 秦老三小声道:“路上被我撞见了,他一张嘴就是南陈官话,腔调正宗,这可不是西蜀鸿胪寺那些胥吏舌人能说出来的。” “他张嘴说出这话,我就起了疑心,便让两人悄悄跟着,发现他到了刘义府邸就递了拜帖。” “我怕漏掉什么消息,便擅自动用了相府的钉子。” “你的运气总是这么好。” “你也不差。”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四方馆使团居住的别院后门。 舌人去叫值守的羽林备身来帮忙搬肉,秦老三则收拾着板车,将肉提前卸下来放在后门门前,方便他们带进去。 双方默契的搬了一阵后,舌人再度走出来,他给秦老三使了个眼神,秦老三立刻装作肚子不舒服,想要借用别院中的茅厕。 带着几人搬肉的校尉王晋看了看四周发现确实没有地方让他去,于是便答应了。 秦老三捂着肚子跑进去,他并没有直奔茅厕,而是径直去了裴彻的房间。 这一幕刚好让院中巡逻的郑信看到。 秦老三与郑信只是打了个照面便认出了他,可郑信昨日已经从舌人口中听到了实话,于是便选择了视而不见。 等秦老三进入裴彻房间,他才回头看了一眼,同时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预感。 这几日有事发生。 房间内,听完秦老三的描述后,裴彻挥了挥手让两人离开。 等两人离开后,裴彻才锁紧房门,开始独自思考对策。 既然南陈使者并未与西蜀谈拢,也没有立刻离去,就说明西蜀还是留了余地。但他丝毫不怀疑南陈为了拽紧西蜀这个盟友会付出相同乃至更大的代价。 此时的裴彻心中杀意也已经按捺不住。 他突然想起郑信昨日说过的话。 “先下手为强!” 裴彻反反复复念叨着,随后猛地打开房门,对院子中的郑信喊道:“郑信,来我房中!” 郑信此时也在想关于南陈使者的事情,听到裴彻的喊声,他一个激灵,随后连忙朝裴彻的房间跑去。 “裴相!” 进入房间后,郑信规规矩矩的抱拳行礼,眼中已经带着兴奋。 裴彻眯着眼打量郑信:“你为何如此兴奋?” 郑信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于是便收敛了几分,将头低下等裴彻发话。 裴彻敲打了几下桌案,抬头看着郑信问道:“你觉得,现在我们袭杀南陈使者,有几分把握?” 郑信抬头道:“若只是袭杀他们,卑下认为,我等四十人有十成把握。” 裴彻又问道:“若是想不被怀疑呢?” 郑信语噎,房间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第860章 郑信的设想 “恕卑下直言,要想做到不被人怀疑,怕是有些难。” 四方馆南陈使者居住别院中,一名随行的护卫头领抱拳道, “且不说眼下局势敏感,就说北唐使团来此随行护卫的四十名羽林备身,我们就得付出极大的代价。” 南陈使者咬咬牙说道:“比起之后的代价,现在付出几十条人名没什么。” 护卫头领见使团的主事人已经下定了决心,也不再说什么,抱了抱拳道:“那卑下这就去召集人手。” 南陈使者想了想突然又叫住护卫头领说道:“你先去筹备,什么时候动手看西蜀如何回复北唐,需要时,我自会通知你。” “诺!” 与南陈使者居住的别院相隔不远的北唐使团别院中,裴彻与郑信也在讨论同样的问题。 裴彻在问出能否做到不被起疑后,郑信就陷入了沉思。 在寻常的他国都城截杀使团都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更不用说在仍然处于交战中的敌国都城。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是一件易事。 郑信抬头道:“裴相,此事若想做到不被起疑,是不可能的。除非” 裴彻挑了挑眉毛问道:“除非什么?” 郑信缓缓说道:“除非南陈使团也有同样的想法,而且要先于我们动手。” 裴彻摩挲着整洁的八字胡说道:“你觉得,南陈有多大的可能会先向我们动手呢?” 郑信摇摇头:“卑下不知道,但是如果将此处比作战场的话,我们先一步到来,并率先谋划,就已经胜了一阵了,若他们不想一步慢步步慢,就要想办法消除我们的优势,不被我们牵着鼻子走。” “而最好的方法,莫过于直接动手把我们杀掉。” 裴彻看了看郑信,低头思考片刻后说道:“你想让他们先动手?” 郑信点点头:“这是我们唯一可以洗脱嫌疑的办法。” 裴彻抬头道:“好了,我知晓了,你下去。” 郑信见裴彻并没有告诉自己要不要动手,本想询问,可想起自己的身份,还是躬身抱拳,退出了房间。 裴彻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看来要亲自走一遭了。” 说着,裴彻就起身推开房门。 他叫来舌人,又带上几名胥吏,便朝着正门走去。 今日不需要上朝,刘义便没有早早起来,虽说兵部还有些行文需要处理,可自己的陛下既然将蛮兵援助南陈一事按下来了,也就没有什么太过紧要的事情了。 刘义用过午饭后,就缩在了书房中。 这个冬天,寒风同样吹过了岭南的群山,加上潮湿的天气,让他的每个关键都仿佛针扎一般。 与其去政事堂,不如告病在家休养一日。 喝完一碗鹿血羹,刘义刚刚打算去看一看自己书房中摆放的舆图,房门就被敲响了。 “何事?” “主公,有人求见。” 刘义皱了皱眉头,“就说我身体不适。” 门外管家说道:“来人是北唐使臣。” 刘义一愣,随后走过去打开门问道:“使团中的哪个人?” “是北唐左相裴彻。” 刘义心中有些疑惑,按理来说,裴彻要么该早些来拜见自己,要么便不来,为何偏偏选了这么一个时候。 “迎进来。” 刘义转身去穿衣服,一边对管家吩咐道。 突然,他转身说道:“不要引来内宅,去正堂。” “诺。” 管家拱拱手,就快步离去。 刘义府邸门前,裴彻坐在马车中稳如泰山,一旁的舌人却在不断从窗帘缝隙中瞧着紧闭的大门。 “裴相,这刘义今日告病,怕是不会见我们。” 裴彻闭着眼平静地说道:“放心好了,他会见的,他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他话音刚落,刘义府邸的大门就缓缓打开了。 裴彻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稍稍揉了揉眉弓,起身道:“走。” 管事恭敬地对裴彻行礼后,就在前方带路,很快就引着裴彻以及舌人与两名胥吏来到正堂。 此时刘义已经穿戴整齐,在正堂上首坐定,见到裴彻后,立刻起身笑着相迎。裴彻也笑着快走几步上前与刘义相互行礼。 不管双方如何,在眼下,彼此还都保持着基本的礼节。 刘义看了一眼裴彻与他身后的随从,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裴相,请入座。” 刘义伸手,裴彻坦然接受,在早已经预备好的蒲团上跪坐下来,姿势极为标准。刘义走回上首坐定后,立刻拍拍手,相府参事与太尉府长史便从正堂外缓缓走进来,在裴彻对面坐下,铺开纸笔,静静地等着两人说话。 刘义坐下后并没有说话,身为客人的裴彻也就保持微笑等刘义开口,两人沉默了一会,刘义便开口问道:“不知裴相此番前来,是要改变条件,还是来催促的?” 裴彻摇了摇头道:“都不是。” 刘义笑了笑,脸上带着好奇的表情道:“那就奇怪了,裴相作为使臣出使我国,既不为所谈之事,那还是为了什么呢?” 裴彻笑着说道:“只是当日在朝堂上,未能一睹刘公神采,今日特来拜见。” 刘义摆摆手道:“裴相说笑了,我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东西,哪里还有什么风采可言,倒是裴相,方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辅佐你们的陛下雄踞江北,这才是天下人眼中的才俊。” 说着,他又指了指房间外说道:“我府上门客,有不少都是知道裴相的,他们无一不想要效仿你成就一番大事啊。” 裴彻却突然笑了笑说道:“那刘公可要尽快将这些人杀了,或是驱逐出去。” 刘义一愣,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裴相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彻哈哈笑着拱手道:“这天下,有裴彻一个就够了,若是再来几个,怕是不知道要乱到什么时候。” “我这话说的有些唐突,还望刘公勿怪。” 刘义眯着眼与裴彻对视了一小会,才重新笑着说道:“不过是闲谈罢了,何来怪罪。” “那裴相,也该说说正事了。” 刘义伸手指了指一直等着将两人对话记录在案地参事与长史说道。 第861章 按捺不住的南陈使团 “我方才不是说过了吗?只是为了一睹刘公风采。” 裴彻呵呵笑着。 可刘义的脸色却愈发不好看。 他轻咳几声说道:“裴相还是不要在这里浪费你我的时间了,有什么事情,就说罢。” 裴彻与刘义对视了一会说道:“说正事,那自然是谈不上,不过,也算是有些小事想要请刘公作答。” 刘义方才已是不悦,现在裴彻又这么不客气的说话,刘义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他冷着脸问道:“何事?” 裴彻问道:“听闻南陈的使团也来了?” 刘义眯起眼,冷冷地说道:“裴相倒是好本事,南陈使团来了不到一日,你就已经收到消息了。” 裴彻拱拱手:“不敢不敢,不过是差人外出采买些肉食时遇到了。” 刘义冷笑一声:“裴相的人既然都看到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裴彻道:“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出使谈判同样如此,若是不知道我的对手出价几何,我又如何做判断呢?” “此乃机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裴相还是早些回去等候消息!” 刘义不知道裴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便干脆端茶送客。 裴彻见刘义不想谈下去了,也不强留,便起身对刘义拱了拱手,甩开袖子就大步离去。 刘义等到裴彻离开后才对管事说道:“今日把府中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全部查一遍,凡是最近几月刚刚进入府中的,全数抓起来交给缇骑。” “诺。” 管事也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立刻下去吩咐,刘义则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双腿对长史说道:“方才说的都记下来了。” 长史点了点头。 刘义挥挥手道:“一字不改,呈送宫中。” 裴彻走出刘义府中后,仍旧是带着笑意,似乎并没有因为被刘义拒绝而沮丧,反而有几分春风得意的意味。 等到他与舌人上了马车后,他才收起笑容严肃的对舌人说道:“有办法留下记号,让我们的人看到吗?” 舌人点点头,裴彻立刻说道:“让他们盯紧南陈在西蜀的密谍,一旦他们有异动,立刻与我取得联络。” 裴彻一行人回到四方馆时,刘义派去皇宫的人也将两人的对话送到了刘协手中。 刘协接过来只是看了几眼,就放在了一旁。 “太尉府长史还在外面候着吗?” 内侍监颔首低眉地回道:“回陛下,候着呢。” “让他转告左相,这几日盯紧北唐与南陈的使团。” “诺。” 内侍监立刻让人前去传话,刘协则走到尚书房门口,看着晚霞对内侍监说道:“这涉陵城,怕要变成他们两方斗法的地方了。” 内侍监连忙道:“陛下,要不要派人去盯着他们。” 刘协挥挥手说道:“不用了,他们再怎么斗,也不过是逼迫刘义尽快向我上疏加快议程。” “难不成他们还能把我这里变成战场?” 说罢,刘协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去问问饭菜准备好了吗?” “回陛下,饭菜已经好了,皇后都已经派人来催促过两次了,只是奴见陛下忙于政事,便没有打搅陛下。” 刘协笑了笑说道:“倒是我的不是了。” “走,先去皇后那里。” 一月二十四日,在涉陵城中同样有密谍的南陈使臣就得知了裴相去拜见刘义的事情。 在明面上,双方还是盟友,因此南陈使团在四方馆相对于裴彻等人来说,行事极为方便。南陈使团的人很快就与他们的密谍取得了联系。 在与己方在涉陵的密谍接头并得知消息后,南陈使臣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这是原话?” 他拍着手中的纸条问前去接头的护卫头领。 护卫头领点了点头说道:“与我接头的人还着重说了一遍。” “裴彻自相府走时,满面春风。” 南陈使臣一屁股瘫坐在蒲团上,双眼都失去了神采。 过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 他爬起来走到护卫头领面前问道:“让你筹备的事情,怎么样了?” 护卫头领点了点头说道:“已经准备好了,除去跟着使团来的六十人,还有密谍中的好手三十人。” “可是” 护卫头领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是不是有些着急了,仅凭他的表情,就仓促做决定,多少有些不智。” 南陈使臣一挥袖子说道:“眼下是什么时候了,我们没有时间跟他们在这里耗下去。” “派回建康的人还要最少两日才能回来,原本我还能再等等,可裴彻走了一遭刘义那边,说不定明日就有结果了。” “这种时候,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只能剑走偏锋了。” 他盯着护卫头领说道:“我们与西蜀明面上还是盟友,在四方馆行走不受限制,你召集人马,今夜就动手!” 护卫头领还想说什么,可看着上司的表情,他知道无论如何也劝不住了,于是只能点点头说道:“卑下这就去办。” 天黑前,护卫头领乔装打扮一番出了台城,去往了他们在涉陵城中的一处据点。 为了尽快将他们带进台城,护卫头领走得极为匆忙,进入伪装成酒肆的据点时,他连道旁有人一直盯着他都没有发现。 “有人方才进了南陈密谍的据点。” 门外一个乞丐打扮的人在护卫头领走进去后才颤巍巍起身,哆哆嗦嗦的走到一处小巷中,将消息告诉了躲藏在阴影中的秦老三。 秦老三点点头,随后起身消失在了小巷中。 四方馆别院中,郑信与同袍轮换后,正要回房间休息,却突然发现那天与自己一同外出的舌人正裹着厚厚地衣裳坐在房顶上。 “你在上面做什么?” 郑信好奇,于是发问。 可舌人只是朝他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郑信也不理会,便自顾自朝房间走去。 可没等他将衣甲脱下来,房间外却突然传来了校尉王晋的低呼声。 “披甲!” 郑信一愣,连忙将脱下的甲胄重新穿上。 等他走出房间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不光他们羽林备身,连使团中的胥吏都已经穿上暗甲,握着横刀严阵以待。 他抬头看去,屋顶上的舌人表情已经变得极为严肃。 他看着的方向,正变得红亮,几乎照亮了半个夜空。 第862章 四方馆恶战(一) 没办法在宵禁时将消息传递到台城的秦老三一把火烧掉了当做掩护的肉铺。 大火从收摊后变得空荡荡的人市开始蔓延,很快就引来了武侯的注意。 秦老三在武侯们推着水车来之前,堆砌了大量的干草,让火势越烧越大。 等到人市旁的武侯铺派人来时,大火已经烧掉了小半个人市。 到处都有人在试图扑灭威胁自家铺子的大火,有些铺子已经被点着的也在边哭边救火,整个场面乱作一团。 秦老三也夹杂在其中装作拼命挽救自己肉铺的模样,但是他的心思早已经放在了远处的台城。 台城内的四方馆别院中,站在屋顶的舌人已经盯着走水的方向看了许久。 他沿着梯子从屋顶滑下来,跑到裴彻面前说道:“裴相,没错了,是我们的人传来的信号。” 裴彻眼神立刻变得冷冽,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王晋!” “卑下在!” 已经整队完毕的王晋立刻来到裴彻身旁。 “今夜有人上门,你带人埋伏起来,我带胥吏文书持弓为你们遮蔽,若是挡不住,就退进来。” “诺!” 王晋转头看着身后的四十名羽林备身吩咐道:“四名火长来我这里。” 不多时,四名火长就来到他的身旁。 “第一火,藏在前院左侧厢房;第二火,藏于正堂;第三火、第四火,散开贴着墙根。” “所有人务必噤声,我没有下令前,谁也不准妄动。” 王晋一边说一一边缓缓扫视周边的几名火长。 “诺!” 四名火长拱手应声,随后纷纷向各自队伍跑去,将部下带到校尉指定的位置。 王晋则起身走回到裴彻身旁:“裴相,我们人手不足,前院布置最多,后院相对空虚,一旦贼人从后院进入,还请裴相带众胥吏文书坚持片刻。” 裴彻点点头道:“这个我知晓,你且去准备。” 说完,他就回过头对身后二十几名胥吏文书说道:“略通技击之术者几人?” 立刻有十人站了出来。 裴彻指着他们十人说道:“退入后院房间后,你们负责盯紧院墙。” 他又看着其余的胥吏问道:“尔等想必开弓射箭应是会的罢?” 见没人说话,裴彻便对他们说道:“都随我退入后院,一旦有贼人沿着院墙进入,就发矢逼退贼人。” 布置妥当后,裴彻就带着二十多名胥吏退到了后院,将前院完全留给了四十名羽林备身。 郑信隶属第二火,与火长进入前院正堂后就熄灭灯火藏在了阴影之中。 经历了方才的紧张后,郑信现在也终于反应过来了。 自己给裴相提的建议被采纳了,而昨日裴相外出,可能就是去运作这件事。 现在看来,十有八九南陈是要先一步动手了。 想明白要发生什么的郑信将所有烦杂思绪统统抛诸脑后,手中的步槊也紧紧握住,准备全神贯注应对即将到来的厮杀。 南陈使团居住的院子中,南陈使者正在房间中来回踱着步子。 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现在极为紧张。 毕竟此次行事极为冒险,稍有不慎,造成的后果更加难以设想。 护卫头领的一双眼睛随着不断移动的上司来回游走,但是却没有要提醒的意思。 毕竟他对于这件事也并不认同,只是碍于上司已经下定决心,不得不执行。 但是他打心底还是认为,这一次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看着自己的上司最后关头再次犹豫了,他虽然鄙夷,却也有一丝庆幸。 但是他希望出现的情况终归不是现实,在一炷香烧完后,南陈使臣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看着护卫头领,又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动手。” 护卫头领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随后抱拳领命,转身走出房间。 房间外,足足九十名手持横刀,身背弓弩的死士整齐地站在院子中央。他们中有三十人没有披甲,另有六十人则是将动静小一些的皮甲用罩袍裹住,以防发出动静。 他们没人点起火把,所有人手中都握着一根短木棒,一双双淡漠生死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站在他们面前的护卫头领。 护卫头领举起木棒叼在嘴上,所有人也都如法炮制。 随后,他缓缓拔出腰间横刀,刀出鞘的声音像是信号,院子中的九十人也齐齐抽刀,在闪烁地寒光之中,他们转身向外走去。 南陈使团院外并不像裴彻等人所在的别院,门外并没有宿卫军看守,加上南陈使者提前让人用重金买通了负责巡守四方馆的宿卫军副将,让他们得以很轻易就静悄悄的走出了院子。 外面漆黑一片,这九十一人在黑夜中缓缓朝裴彻等人所在的别院彻底包围了起来。 等到所有人都就位后,站在正门外的十几名西蜀宿卫军也悄悄离去,将门口留给了护卫头领与身旁的二十几人。 护卫头领伸出一根手指头对身旁的人比划了一下,突袭开始了。 准备妥当的南陈死士按照先前部署,相互协助,将十五名不着甲的同伴送上后院墙头,而后又在前院两侧搭上梯子,将另外十五人送入了前院。 进入前院的十五人落地后立刻向阴暗处集结,却并没有发现早就藏在暗处的几十名羽林备身。 直到他们中有人瞥见甲片反射出的寒光,这十五人才猛然发现,他们的周围,全是披甲执锐的羽林备身。 打头的十五名南陈死士虽然被眼前状况下了一跳,可他们也都是精锐,立刻就反身迎战,并分出人手去打开正门。 亲自守在前院院墙的王晋立刻带着第三火的十名羽林备身迎了上去。 他们手持步槊又各个披甲,在宽敞的院子中面对只有横刀的南陈死士占尽了优势。 王晋更是仗着身上厚实的两层扎甲与加长的步槊,同时应对三名南陈死士且完全不在意防守,将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展现的淋漓尽致。 南陈死士们本想靠着宽敞的院子将聚在一起的唐人分散开,再靠着个人武艺各个击破,可等他们真的捉对厮杀时,却发现这些年轻的不像话的唐人都是高手。 院外,南陈使团的护卫头领已经听见了院内传出的兵刃交击的声音,显然是双方已经交手。 他知道这些北塘使团的护卫都是披甲的,一时间拿不下也属正常,可随着时间推移,里面的打斗声愈发激烈,可正门却迟迟没有被打开。 护卫头领心中暗道不好,立刻取下口中的木棒,对一旁的下属说道:“怕是败露了,不要遮掩了,强攻!” 第863章 四方馆恶战(二) 南陈护卫头领话音落下,早就等候多时的六十人立刻分成两队,一队二十人顺着绳索翻进后院,剩下四十人则从正门以及两侧院墙攻入前院。 院内,王晋已经格杀了面前三人中的两人,对方却只在他胸前护心镜上留下了一刀划痕,连皮肉都没有伤着。 不过,同时面对三人,王晋的体力消耗也是极大的。 但他来不及休息片刻,正门处传来的撞门声与两侧院墙处密集的脚步声告诉他,开胃菜已经结束了。 王晋加快动作,用一记势大力沉的抡劈将那名南陈死士砸得趔趄一下,随后一记戳刺将他了结。 此时周围第三火的羽林备身们也已经解决了大半敌人,剩下的四五名南陈死士也已经仓皇退到靠近正门的墙根处,慌乱的朝着四处挥舞兵刃,试图将加入战斗的第四火逼退。 第四火的十名羽林备身也不愿过多纠缠,连续戳刺后,仅存的几人便躺在了地上。 “收拢,迎敌!” 王晋见南陈死士已经不再遮掩,便大声高呼,除去藏身正堂依旧没有出击的第二火,其余三个火全数在他身旁聚拢,将步槊对外,组成了一个环形阵。 “嘭!” 一声巨响过后,大门应声倒下,数十名穿着皮甲的南陈死士快速涌了进来。 最先进入院内的是十几名弓弩手。 王晋一看到弓弩手,冷汗立刻就从额头冒了出来。 不到十步的距离,此时哪怕是一石弓,只要用破甲锥都能轻松射穿他们身上的甲胄。更不用说王晋还看到了最少三人手中持有弩机。 在这种厮杀中,弩机几乎就是改变胜负的天平,不想过早暴露第二火,也不想陷入被动的王晋大吼一声:“贴上去跟他们肉搏。” 随后先一步冲了上去。 此时南陈死士还在陆续从两侧院墙以及正门涌入,最前进来的弓弩手刚刚张开弓,王晋就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了他面前。 就在王晋打算迫使这些弓弩手散开时,涌入的南陈死士已经站在了弓弩手前方,将王晋与十几名跑得快的羽林备身挡了下来。 而弓弩手也借着这个机会,向那些还没靠近的羽林备身迅速射出一轮箭矢,伴随着弓弦崩响,立刻就有三名羽林备身被射穿了甲胄躺在地上没了动静,另有两人也被箭矢射伤,动作变得迟缓。 王晋扭头看着同袍倒下,顿时变得愤怒,他挥舞长槊进步抡劈,在逼退南陈死士的同时,与靠近他身旁的羽林备身结成枪阵,开始压迫进入正门的南陈死士。 此时两侧院墙跳进来的十几人也已经围拢了过来,他们从两侧对不到三十人的羽林备身发起进攻,刚刚稳住阵脚的羽林备身们也再度陷入了被动。 南陈护卫头领站在正门并没有加入战斗,而是带着重新聚集在他身旁的十名弓弩手跑到了两侧院墙上,举起弓弩向没有旁牌遮蔽的羽林备身们射击。 他们刚爬上墙头,就被王晋身旁第三火的火长发现。 他逼退身前死士,刚刚伸手指向院墙,就被飞来的弩矢射穿了喉咙。 王晋看到后,也知道第二火不能再藏了,于是便大喊道:“第二火!动手!” 在正堂中的第二火十名羽林备身早就迫不及待了,可碍于王晋迟迟没有发出信号,也只能躲在房间里干着急,如今听到了王晋的喊叫声,在门旁边的火长起身就一脚踹开房门,冲了出去。 全神贯注指挥弓弩手射杀结阵的羽林备身的南陈护卫头领没有料到唐人处于人数劣势,还藏着一队人。顿时对唐人战力的评价又上了一个档次。 他连忙指挥弓弩手转而压制刚从正堂中冲出来的第四火,却不了第四火冲出来之后,并没有上前增援,而是向他们逼了过来。 害怕被近身的南陈护卫头领连忙下令弓弩手跳下院墙,可终归是慢了一步,他刚跳下去,一名己方弓弩手的尸体就像破布袋一样摔了下来。 那尸体的胸口,赫然钉着一柄短柄飞斧。 南陈护卫头领此时已经知道,他们这次突袭失败了,于是也不做停留,将院子中的死士尽数扔下,径直向使团居住的院子逃去。 第四火在冲出正堂后,就将随身携带的三柄飞斧全数送给了墙头的十名南陈弓弩手,等到他们投完后,墙头已经看不见一个人影。 这时,他们才在火长的带领下,转头去帮助还在僵持中的同袍。 正门处,人数相差不大的双方还未分出胜负,需要照顾受伤同袍的羽林备身们围成一圈,将只有横刀的南陈死士逼退,但是他们也不敢擅动,害怕露出空当被南陈死士威胁到中间受伤的同袍。 当第四火冲过来后,围成一圈的羽林备身才敢放开手厮杀。 被弓弩射了好几轮,伤了不少人的其余三个火早就憋了一肚子怒气。 可以放开后,他们立刻就展现出了各自的本领。 本以为能够僵持的南陈死士只是坚持了一炷香不到,就被杀了个干净。 王晋扔掉因沾了太多鲜血而变得滑腻的步槊,转头捡起横刀喊道:“跟我去支援后院!” 此时的后院中,情况比前院糟糕的多,十名会些技击之术的胥吏早已经死伤殆尽,剩下的十几人也没来得及射出几箭,就被后续翻进来的南陈死士逼到了屋里,只能将房门顶住, 不断隔着窗户向外捅刺。 可就算如此,双方隔着房门的互相捅刺,还是让房间里面站着的人越来越少,连身手不错的舌人也被刺中了一刀。 裴彻端坐在蒲团上,面无表情的听着双方从破烂的窗户纸中互相出刀时发出的磕碰声。 直到门外传来一阵甲叶碰撞声与兵刃交击的声音,裴彻才站起身,在没人发现的时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院子中的厮杀声越来越小,到最后渐渐消失,裴彻这才让胥吏打开房门。 他走出去,看着正在对着重伤的南陈死士补刀的王晋说道:“还有余力否?” 王晋对裴彻拱手道:“还能再战!” “现在出发,突袭南陈使团别院,不留活口。” 第864章 利用 四方馆别院中的厮杀进行时,守在院外的西蜀宿卫军副将正竖着耳朵聆听。 虽说他将周边几里全部布置了岗哨,可他还是害怕喊杀声传到更远的地方。 在四方馆,值守巡逻他说了算,可若是传出了四方馆,那他也只能改变当前的态度,进去将两方人马分隔开来。 毕竟他是私下收受钱财,并非是上司默许。 提心吊胆的西蜀宿卫军副将在听着别院中的喊杀声消失后,心已经放下了一半,人多打人少,有备打无备,无论如何也不会出问题。 就在他准备带人去清理现场时,别院的正门内却突然冲出来一群样貌打扮与南陈死士不同的人。 他不记得别院中有除了唐人与南陈死士外的其他人,那答案便已呼之欲出。 出来的是唐人,南陈的袭杀失败了。 想到他收受的钱财,和被杀光的南陈死士,他顿时感觉后脖颈一凉,寒冷的夜晚,冷汗竟簌簌地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快,调派人手上前拦住他们!” 他现在就是用屁股都能想到这些唐人从别院冲出来是要做什么,他连忙对身旁校尉大喊,可那校尉却一脸苦涩。 “将军,我们的人都被您撒到周边去了,整个四方馆都空出来留给南陈人和唐人了,这一时半刻,哪里来得及调集人手啊。能动的,也就您旁边这十几人。” 宿卫军副将闻言双腿一软,想到自己可能要被革职杀头,他连滚带爬地朝着正在别院外整队准备出发的唐人跑去。 站在两列纵队最外侧的郑信最先发现了从阴影中跑来的西蜀宿卫军, 当他看到来人穿着的带有护心镜的细鳞扎甲时,立刻对站在一旁整队的王晋喊道:“校尉,西蜀宿卫军的将校过来了。” 王晋冷冷地看了一眼离着自己还有十几步远的西蜀宿卫军副将,随后不喜不怒的表情中还带着些许嘲讽的神色。 “不用理会,我们走!” 说着,他就带人朝一个街口之外的南陈使团居住的院子进发。 西蜀宿卫军副将连忙上去追赶,却被一只手拦住了去路。 “这位想必是负责此地防务的将军。” 舌人拄着一柄战死羽林备身的步槊,笑着对宿卫军副将说道。 他此刻脸上血污还在,一张脸在月光映照下变得惨白。 舌人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仿佛吃人的恶鬼,让本就惊惧交加的西蜀宿卫军副将不由得倒退了几步。 “裴相想与您说几句话,不知可否赏光?” 西蜀宿卫军副将被舌人的模样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只是点着头,就被舌人引向了别院。 进入别院后,一地的尸体让他再次感到震撼。 方才冲出去的唐人足有二十多,而院子里加上伤者,还有十几人,这就说明,唐人在面对人多势众的南陈死士,根本没有损失几个人。 再看了看那些被白布盖着的尸体,从靴子以及下摆,他就能推断出,这中间有一多半都是胥吏文书,而非护卫。 他还在震惊之时,裴彻已经缓缓走到他的身前,但是看他出神,也就没有提醒,只是背着手一直看着这名身材矮小,双眼睁大的西蜀宿卫军副将。 宿卫军副将深吸一口气,终于缓了过来,等他扭过头时,正好撞上裴彻那双寒气逼人的眼睛,让他再一次被吓了一跳。 “我又不是恶鬼,将军为何如此模样。” 裴彻笑着,指了指随意堆在一旁的南陈死士尸体问道:“难不成是被这些贼人恶到了?” 说着,他对这个照理来说不算入流的他国将校拱了拱手,手伸向正堂。 “将军若是觉得此处不适,不妨借一步说话?” 宿卫军副将连忙点点头,跟着裴彻走进了正堂。 裴彻并没有对宿卫军副将再说什么客套话,而是自顾自的坐在蒲团上,让舌人去煎一壶茶。 宿卫军副将不知道裴彻卖的什么关子,又想到自己是为了阻止那些唐人将南陈使团杀光,便起身准备告辞。 可裴彻只是瞪了他一眼,来自上位者的压力就让他顿时没了说下去的勇气。 舌人一瘸一拐地将茶端了上来,茶香将弥漫在正堂附近的血腥气一扫而空。 “将军,尝一尝我们北方的茶。” 裴彻自降身份,主动敬茶。 若是寻常,宿卫军副将必然要再三感谢,还要夸一夸这茶好,可此时的他坐立不安,哪里顾得上品茶,便端起茶盏准备一饮而尽。 就在滚烫的茶水刚一入口时,裴彻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他呛了一下,捶着胸口不住的咳嗽起来。 “将军想必是收了南陈使团的钱财。” 宿卫军副将咳嗽了半天,终于缓了过来,他连忙举起双手摆动着。 裴彻放下茶盏说道:“往日戒备森严的别院正门,如今一个宿卫军都看不到,将军还是不要辩解了。” 随后,他话锋一转说道:“可我并没有追究将军失职的意思,只是想问问将军,想不想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和官位。” “当然了,你要快些做出决断,否则,天亮之后,什么都瞒不住了。” 宿卫军副将终于不再咳嗽,他连忙开口,可紧张让他说话也开始磕磕绊绊:“我我没有。” 裴彻冷哼一声,想要狡辩的宿卫军副将立刻坐如针毡,连连对着裴彻拱手。 裴彻又看了一眼正堂中摆放的刻漏说道:“我相信那些随我来此的羽林备身。他们从出去到现在,已经过了不止一盏茶的功夫了,我料想,最多再有一刻钟,他们就要拎着南陈使臣的脑袋来向我复命了,到时候,你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我,我承认。还请,还请裴公救我。” 宿卫军副将在裴彻不断施压之下,终于扛不住了,他连忙起身走到裴彻面前,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裴彻瞥了他一眼道:“将军请起。” “将军的命,其实只有一半在我手中,另一半,还要看将军够不够狠心。” 裴彻对站起身的宿卫军副将说道。 第865章 捉拿“贼人” 丑时二刻,四方馆东侧一处街口,十几名西蜀宿卫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从始至终都没人抬头看一眼黑漆漆的街面。 宿卫军虽然拱卫台城,乃陛下直接掌控的兵马,可宿卫军也分三六九等,他们这些值守四方馆的,就是整个宿卫军中最松散,最悠闲的那一部分。 这些大多都是勋贵不出众的庶子与一些只是看着身高体长,实际上不堪一击的样子货组成的宿卫军,与那些值守城墙城门,看着就彪悍异常的宿卫军完全不是一码事。 甚至双方都互不统属,各有职权范围。 这么一支只是用来装点门面的宿卫军,在值守时自然也是能偷懒就偷懒,坚决不会多干一分。 如今让他们全数散在外面,这些人求之不得,哪里会真的值守。 为首的什长也是西蜀勋贵的一名庶子。原本终日游手好闲,斗鸡走犬,实在败坏门风,于是便被打发来这里混吃等死,免得在外面惹了祸端。 他坐在一个马扎上不住地抖着腿,嘴里哼着乐师营妓唱的荤曲,时不时还摸出酒壶抿上一口,看上去好不快活。 上行下效,其余宿卫军自然也没有什么样子,都成群围在一起闲聊,没人在意他们值守的地方会出现什么情况。 毕竟四方馆可是台城腹地,别说动刀兵,就是有人大晚上在城内喧哗几声,都算他长着十个脑袋八个胆。 十几人正闲聊着,突然有人大步从四方馆方向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道:“所有人,立刻去南陈使团住处。” 听到来人大声呼喊,他们这才发现,来得是往日一直跟在副将身旁的校尉。 什长听到后连忙站起来迎了过去。 校尉刚一走近,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虽说这什长与他平日里也没少去寻花问柳,可眼下也不是放松的时候,便一脚踹了上去。 “谁让你值守时饮酒的?就不怕掉了脑袋?” 什长并不知情,只道是校尉开玩笑,便笑着说道:“校尉,我们平日都是如此,怎的今日还能因为这个掉了脑袋呢?” 说着,他就晃了晃装着酒的水囊。 校尉却没有往日那副笑脸,只是冷笑着说道:“我告诉你,今夜出了大事,只要不怕死,那你就继续喝!” 说完,就扭头朝四方馆走去。 校尉的一番话加上突然吹来的一阵寒风让那名什长打了个寒颤,随后便清醒了不少。 他愣了片刻,连忙转身踢着自己身旁的士卒,让他们赶快列队赶去四方馆。 等他带着十几人来到四方馆时,南陈使者居住的院子门前已经站满了宿卫军,什长打眼一瞧,往日与自己称兄道弟的军官们尽数在场,这说明,他们这一整支负责四方馆的宿卫军都被集结起来了。 宿卫军军官们站在队列最前方,可一个个脸都拉的老长。他们此刻都有些不太情愿,毕竟这大晚上寒风刺骨,只要不是非得值守,他们宁愿窝在营房里不出来。 距离南陈使者住处不远的地方,裴彻与宿卫军副将正站在一起。 裴彻极为平静,一旁的宿卫军副将却有些惶恐,可眼神中又带着些狠厉。 裴彻不理会内心有些矛盾的宿卫军副将,他指了指那些不知所以聚集在院门前的宿卫军问道:“这就是你麾下所有人?” 宿卫军副将连忙朝站在那里的校尉招手,校尉跑过来,副将连忙问道:“都到齐了吗?” 校尉看了一眼裴彻,压下心中好奇,抱拳道:“都齐了,三百人全都到了,连正在教坊司喝花酒的都被我带人拽回来了。” 宿卫军副将连说几声好,随后指了指裴彻对校尉说道:“这是北唐使者,左仆射裴彻裴相。” 校尉自然是认得的,可他现在一头雾水,毕竟他也清楚今夜发生了什么,可副将去了一趟北唐使团别院,出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搞得他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副将要说些什么。 可这并不耽误他向裴彻行礼。 裴彻摆摆手,随后让身旁舌人递去了一个小袋,校尉接过袋子,隔着绸布,他都猜到了里面是什么。 一整袋极为圆润的珍珠,这些宝贝若是放在市面上,怎么也能换来不少北地的好马。 就连他这个恩荫出身的,都有些惊讶。 裴彻淡淡地说道:“今夜校尉带着兄弟们为我们捉住贼人,我们的一点敬意。” 话说到这,校尉如何还能不清楚,他在副将恨恨的眼神中将珠子收起来,又顺着舌人手指方向看着他们身后几个木箱。 “我们此来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一些浮财,拿去给兄弟们买些好酒御寒。我别院中还存着前日采买的肉食,一并送去,给兄弟们打打牙祭。” 校尉此时看向裴彻的目光已经变成了尊敬,连说话时都已经不自觉弓起了腰。 “我等职责所在,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 裴彻点点头说道:“是南陈的使团策划了这次袭杀,虽说大半死士已经被我们的护卫击败,可还是有些人逃回了他们的住处,我们来此只为自保,这捉人的事情,还望副将多操心了。” 说着,裴彻就朝副将拱了拱手。 副将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随后指了指南陈使团的院子说道:“院门紧闭,也不知道情况如何,现在先派一个什进去,让里面的人弃械投降。” 校尉愣了愣问道:“我们不把院子包围起来吗?若是他们跑了该如何是好。” 副将指着校尉喝骂道:“你是蠢吗?万一散开包围,他们见无处可去,狗急跳墙怎么办?我爱护士卒性命,若是能够兵不血刃,那就尽量不要动刀兵。” 校尉又问道:“派谁去呢?毕竟他们这些人” 副将知道自己属下都是什么人,于是也犹豫了起来,可片刻后,他想到自己的官位和姓名,眼神再度变得狠厉。 “最后一个到的,是哪个什?” 校尉连忙说道:“什长徐闻与他的第五什。” “就让他们上!” 第866章 震惊的西蜀朝堂 一月二十五日清晨,天还没亮,刘义就已经睡不着了。 说来奇怪,原本每日都鲜有失眠的他自从躺下入睡后,便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中总是有些不舒服,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义穿着汗衫起身,走到桌旁点燃油灯,房内亮起灯光,守在刘义房间外的内宅管事立刻就走上前轻轻扣响房门。 “进来。” 刘义揉着双眼说道。 内宅管事走进来对刘义躬身行礼:“主公有什么吩咐?” 刘义看着桌案上的油灯说道:“突然觉得心慌意乱,连觉也睡不着了,去让庖厨做一碗宁神静气的汤。” 内宅管事低眉颔首,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间。 刘义在桌案前坐了一会,想着自己反正也已经睡不着了,便索性拿起一本书读了起来。 他还没看几个字,房门却再次被敲响,且非常急促。 刘义皱了皱眉头喊道:“进来!” 等内宅管事匆匆走进来,刘义呵斥道:“你进我的房间行色匆匆,还有管事的样子吗?” 内宅管事连忙躬身请罪,并连忙说道:“主公,宫中来人了。” 刘义刚要继续看书,听到管事汇报,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宫中来人?来得是谁?” “是常伴陛下左右的内侍监。” 刘义放下书本站起身来问道:“内侍监?是陛下要召见我?” 管事点点头道:“正是,而且内侍监似乎非常急切,已经在正堂等着了。” 刘义深吸一口气,表情也变得凝重。 眼下天还没亮,今日也没有早朝,内侍监匆匆来到,就说明陛下必然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召见他。 “快,帮我更衣。” 想到这,刘义立刻对管事说道。 一炷香的时间后,刘义已经穿好朝服出现在了内侍监面前。 “左相。” 在正堂来回踱着步子的内侍监见到刘义后,也不顾礼节,上前便抓着他的手说道:“快随我进宫。” 刘义很少见到内侍监如此着急,于是便问道:“发生了何事?陛下如此急着召见老夫?” 内侍监一边拉着刘义的手,一边低声道:“台城四方馆出事了。” 刘义一愣,连忙问道:“可是南陈使团与北唐使团起了冲突?” 内侍监连忙看向四周,示意刘义噤声。 “此事除了您与右相外,还没有其他朝臣得知,万不可声张。” 刘义点点头问道:“具体发生了何事?” 内侍监继续小声说道:“今夜,南陈使团派死士潜入四方馆,袭杀北唐使团,被北唐使团护卫击败。一部分南陈死士见事不可为,便退入了南陈使团住处。 后北唐使团遣人告知值守四方馆的宿卫军副将,宿卫军便带兵去到南陈使团,要进去搜查。结果南陈使团不从,杀死了十几名进入南陈使团住处搜查的宿卫军,宿卫军副将迫不得已,只能将住处团团包围,将其攻下。” 刘义一愣,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两国使团在第三国都城兵刃相向,这几乎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更不用说眼下西蜀所处的位置还极为尴尬,如果南陈使团做成了这件事,那么西蜀就再不能摇摆,只能与一条道走到黑,与南陈一同死命抵挡北唐了。 虽说南陈使团没能成功,可这也让西蜀陷入了被动。 毕竟在守卫森严的台城中发生这种事情,西蜀有无法撇清的责任。 “陛下那边?” 刘义连忙问道。 “陛下大怒!已经调左卫军番上的三千人入城接手台城防务,并责令大理寺严查此事。现在大理寺已经将四方馆宿卫军副将关押起来,开始审查亲历此事的全部宿卫军兵将了。” 刘义又问道:“那两个使团情况如何?” 内侍监摇摇头:“据宿卫军副将回报,北唐使团被杀十七人,伤十一人。其中北唐左相裴彻似乎也受了点伤。至于南陈使团,似乎是因为抗拒宿卫军搜查,在激战中全部被杀,使臣也被乱箭射死。” 刘义眯起眼,一瞬间涌入的这些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不断冲击着他的脑海,让他无法稳下心神去捋清这件事的脉络。 “左相,车驾已经备好了,快些走,不要让陛下再发怒了。” 内侍监在一旁催促,刘义连忙回过神来,走进车厢才继续说道:“陛下还说了些什么?” 车厢中除了刘义就只有内侍监,他见四下无人,这才放开了说道:“陛下对于此事似乎有些别的看法,但是我不过是陛下家奴,陛下如何会与我说,到时左相见了陛下,自然也就知晓了。” 刘义点点头,随手摸出一个小袋子递了过去,可内侍监却轻轻推了回去。 “左相,陛下没有说缄口不言,我才与你说,若是陛下说了,我便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刘义听后便将钱袋不留痕迹地收了回去,两人也不再交谈,车厢沉默了下来,只有车轮碾过道路发出的响动。 进入台城后,刘义撩开一点窗帘观察着车厢外的情况。 台城的各条街道如今已经被左卫军封锁,顶盔掼甲的将校士卒们在道旁不立起拒马栅栏,弓弩手也已经在台城街道之中的一些望楼上严阵以待。 整个台城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台城之后便是宫城。 宫城门前,刘义看到了吊着胳膊的裴彻,他神色肃穆地站在宫城门前,身后是几十名没有携带兵器的羽林备身与使团中的胥吏文书,身前,则是十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刘义透过窗帘缝隙看着目不斜视的裴彻,想要从他脸上找到一些端倪,可直到自己看不见他的身影,都没能发现裴彻有任何变化。 进入宫城后,保卫宫城的天子亲军已经站满了入宫的甬道两侧,不断有骑马跑来的将校大声呼喝着让亲军们打起精神。 刘义放下帘子,轻轻叹口气说道:“怕是不好收场了。” 内侍监耳尖,听到了刘义的自言自语,便开口说道:“毕竟是北唐左相亲自带领的使团,他本人受了伤不说,还折了十几名北唐皇帝最看重的羽林备身,任谁都不会善罢甘休。” 内侍监说完后,刘义却突然坐直了身子,他看向内侍监说道:“老夫想通其中关键了。” 第867章 袒露心声 刘义刚一走进政事堂,就听到了刘协训斥几名宿卫军将领的声音。 内侍监与刘义识相的站在门外,等到政事堂中没了动静,他才先一步走进去。 “陛下,左相到了。” 刘协此时气还没消,正穿着粗气,胸口也不短起伏。 “让他进来!再派人去问问,右相为何还没来?” “诺。” 在外面的刘义听到自己的老对手还没到,这才松了口气。 来得路上,他虽然思绪纷乱,可还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此事发生前,不论是南陈使臣还是北唐的裴彻,都只见过他一人,万一自己的老对手提前到了,提前说些什么,那自己可就说不清了。 刘义理了理身上的朝服,随后就快步走进政事堂。 刘协见到刘义后,立刻就换了一副平静的表情,他让内侍搬来蒲团,等刘义坐下后才说道:“你知道我叫你来所为何事吗?” 刘义点头道:“臣知晓。” 刘协“嗯”了一声,而后对刘义说道:“他们先前都去过你那里,你可曾瞧出端倪?” 早就猜到刘协有此一问的刘义立刻说道:“臣虽然见过两方使臣,可他们也只是有关于审议的时间过长前来催促或是探听彼此底线这些,并无其他。” “若是非要说有没有值得怀疑的,臣反倒觉得,裴彻去见臣的时候,有些奇怪。” 刘协挑了挑眉毛问道:“哪里奇怪?” 刘义拱手道:“这裴彻见了臣之后,与臣聊得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直到最后,才问的南陈开出了什么价码。” “或许只是因为问这个问题有些唐突,因而兜兜转转呢?” 刘协问道,可刘义却摇摇头说道:“陛下都说了,这问题唐突,作为一国使节,去打探虚实无可厚非,可谁也不会发问时如此直白。” “更何况,眼下这种时候,前线战事依旧,我们的兵马还在南陈与他们协力抗击北唐。裴彻作为北唐左相,问出这种话,不就是一种奇怪的表现吗?” “明知故问,臣不得不怀疑。” “你是说,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或者换一种说法,这也许是北唐的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名正言顺的解决南陈使团,让我们与南陈产生嫌隙?进而不再就联盟一事继续谈下去?” 刘义没有立刻给出肯定的回答,而是犹豫了一下说道:“此事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更像是陛下推测的这般。” 刘协指了指政事堂外,宫门所在的方向叹口气说道:“可如今南陈使团私自送进四方馆数十死士,又主动攻击北唐使团住所,还与前去搜查的宿卫军交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证据确凿,我命大理寺审讯四方馆宿卫军的每一名士卒,无一人有偏差,供词皆是如此。” “就算你认为有问题,可没有证据,为之奈何?” “你来的时候想必也看到了,那裴彻带着整个北唐使团抬着尸体站在宫门前,摆明是要我给个说法。” 刘协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看一动不动的刘义,似乎想要从刘义口中听到些解决的办法。 刘义思索了半天说道:“陛下,既然此事已经发生了,那就只有先安抚北唐使团,厚葬死难者了。” 刘协刚要说话,内侍监再次走了进来。 “陛下,右相到了。” 说着,刘亮就步履匆匆走了进来。 他向刘协行礼后,便同样入座。 等到刘协又与刘亮说过一遍后,刘亮罕见的与刘义保持相同的看法。 刘协看了看两人,最后说道:“既然你们都觉得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那就按你们说的办。” 两人起身行礼,随后都朝外面走去。 就在刘亮前脚迈出门槛时,刘义却突然转身对刘协拱手道:“陛下,臣请陛下授臣权柄,彻查此事。” 刘亮身形一顿,立刻收回左脚,转身对刘协道:“陛下,此时彻查此事已经于事无补,就算查出来什么,也不过是凭添一份麻烦,不如就此了结,让此事余波尽快消散,我们也好与北唐继续谈下去。” 刘协并没有急着说话,他看着再度有了分歧的两人,片刻后对刘义说道:“好,那左相就去好好查一查。” 他又对一旁不悦的刘亮说道:“右相,就替我安抚一下北唐使团。” “诺。”两人齐齐拱手,随后便退出了政事堂。 走在出宫的路上,刘义与刘亮难得有了并肩而行的机会。 “右相,老是息事宁人,可不见得是什么高明的办法。” 两人走在长长的甬道中央,刘义一边说话,一边将身上大氅裹紧,用来抵御顺着甬道吹来的寒风。 刘亮冷哼一声说道:“左相方才不也是希望尽快了结此事吗?” “只是我很好奇,左相既然在此事上与我意见并不相左,为何又非要去查上一查?难不成是左相觉得没了一个南陈使团,还要再惹得北唐使团也愤而离去才好?” 刘义说道:“右相想得未免简单了些,知道真相不是什么坏事。如果查出来的结果与眼下我们所想的有出入,也能让我们在与北唐谈判时,多一些牌可以打。” 刘亮依旧不屑一顾:“若是这样一件事就能让北唐让步,那我们与南陈还需要倾尽全力挡住北唐的兵锋吗?” 刘义被刘亮几句话怼的哑口无言,可仍旧不服气,刘亮于是收起咄咄逼人的样子,叹口气道:“左相,我知你是为了我大蜀,可有些时候,我们也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 “若是国力强盛,难道我就不愿意挺直了腰杆对北唐说一个‘不’字吗?” 刘亮再度叹口气,刘义也没了方才要与刘亮再度争论的意思。 两名垂垂老矣的西蜀重臣在甬道中缓缓走着,他们沉默着,一如甬道两侧冰冷的高墙。 宫门外,裴彻平静地站在这里已经足足两个时辰,他要用这种方式给西蜀施压。 一阵风挂过,面前遮盖死者的白布都被风刮得鼓起,他却犹如一座石雕,一动不动。 不止是他,连他身后的整个使团成员都没有一人挪动半步。 突然,裴彻的双眼看向一旁。 那是刘义,他正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里,脸上带着窥破了他想法的笑。 第868章 示好 裴彻不知道刘义一个年迈的老人是如何陪着自己从正午站到下午的,但是当刘义第三次做出请的手势后,裴彻终于不再坚持。 他用一只手理了理衣裳,大步朝刘义走去。 两人相互行礼,然后刘义指了指一旁的马车说道:“裴相借一步说话?” 裴彻点点头,两人并肩朝马车走去。 “裴相是聪明人,老夫觉得,我们之间说话,不妨直白一点如何?” 两人还没有走上马车,刘义就对身旁的裴彻说道。 裴彻看了一眼刘义的表情,转过头淡淡地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坐上马车,刘义敲敲车厢,马车就动了起来。 两人坐在缓缓行驶的马车上,开始正式交谈。 刘义依旧率先说话:“裴相在这宫门前也站了整整一日了,难不成就打算一直这样站下去?” 裴彻冷着脸说道:“若是不能追究下去,我使团十余名死难者又当如何?” “还是说,你们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等着我朝大军来为我使团的死难者主持公道?” 刘义听着裴彻毫不避讳的威胁,只是轻声笑了笑:“裴相,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有些戏就不必演下去了。” “当然了,陛下也授予老夫彻查此案的权力。若是裴相想要老夫追查下去,也并非不可。” 他略带戏谑的看着裴彻:“裴相难道真想如此?” 裴彻腹诽刘义几句,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化冻。 由阴转晴的裴彻挑了挑嘴角:“既然刘相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再藏着掖着。” “南陈使团为了让我们不能继续谈下去,不惜出此下策,结果却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使团虽有十余人遇难,却也有了一个与你们谈下去的好时机,刘相以为呢?” 刘义眼角跳动几下,在心中暗骂裴彻无耻,却也同样不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说道:“南陈此番行事,实乃折辱了我大蜀的脸面,陛下也不愿与这等行事的南陈继续谈下去。” “那也就是说,贵国答应了?” 裴彻眼前一亮,这个结果对大唐来说,无疑是最好的。 可裴彻很快就发现,自己高兴得早了些。 刘义笑了笑说道:“裴相如此着急?” 裴彻意识到自己出现了破绽,于是连忙收起眼中的欣喜之色说道:“我猜贵国还要商议几天?” 刘义点头道:“虽说此事已经初步敲定,可具体的细节,还是要再商谈一番,否则仓促之间容易出现一些纰漏。” 裴彻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刘义道:“裴相还是不要高兴的太早,毕竟还是要陛下定夺。” 裴彻拱拱手:“这是自然。” 解决了眼下最紧要的问题后,裴彻依旧没有放松,方才露出的一点心思被刘义迅速察觉,已经让裴彻不敢在他面前轻易松懈。 直到马车重新兜回宫门前,裴彻招呼使团众人返回四方馆的路上,他才对舌人小声说道:“告诉密谍司,除去还未起用的那些暗子,其余的都撤出城去,离开涉陵。” 舌人大吃一惊说道:“裴相,我们再设陵城布局多年才有一定规模,这贸然撤出去,再想重新渗透进来,就难了。” 裴彻小声说道:“撤出明面上的人之后,就起用暗子,让他们替代撤走的人。” “这也是我们示好的一种表现。” 与裴彻交谈过后的刘义也乘着马车去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中如今关押着当晚负责值守的宿卫军副将。 刘义在大理寺卿与几名胥吏的带领下去到狱中,不多时就见到了有些慌张的宿卫军副将。 “林钟?” 刘义眯着眼问道。 “末将宿卫军副将林钟,拜见刘相。” 林钟诚惶诚恐的向刘义行礼,一双眼睛不断地瞟向四周。 刘义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便冷声道:“我来这里不是要杀你。” 林钟听到后,这才长出一口气,身子也明显放松了许多。 刘义敲了敲桌案问道:“但是,当夜发生了什么,你要详实道来,若是有所欺瞒或是遗漏,你还是免不了一死。” 林钟这几日被关在大理寺后,就没人再来问过他有关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任何事,这让他一度以为自己那些事情败露了,如今终于有人过问,他也松了一口气,虽说刘义将话说得很重,但也还是给了他机会。 林钟装作回忆的样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将裴彻提前教他的一番话原封不动的说了出来。 刘义听完后,敲击桌案的频率越来越快,林钟的心跳也随着这一下一下的敲击声不断加快。 就在林钟心慌意乱之时,刘义敲击桌案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方才说过了,可你自己还是不愿说实话,那就怪不得我了。” 刘义拍拍手,他身后阴影中走出几名披甲扶刀的部曲,他们像是捉小鸡一样提起林钟,在他求饶的喊叫声中拖着他走向牢狱深处。 “此案了结,宿卫军副将林钟收受南陈使团贿赂,大开方便之门,以致北唐使团折损十余人,陛下宫城亦受到威胁,其罪当诛,念在其及时悔过,带兵戡乱,故家眷免死,抄没家产,削职为民,限五日迁出涉陵,籍贯贬回原处。” 一旁的大理寺主簿飞快地写着,很快就将一份林钟的供词写好。 刘义看了一眼后,点头道:“呈送陛下。” “诺。” 一月二十六日,与北唐南陈的密谍在涉陵城斗了许久的西蜀密谍突然发现,自己的老对手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 前几日的那件大事让西蜀缇骑们一直没敢放松警惕,如今突然发生这种事情,缇骑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北唐可能有什么大动作。 于是,整个涉陵城中所有的缇骑全部动了起来,他们飞快的在每一处自己之前知晓的北唐密谍外围据点扫荡着。 直到傍晚却依旧一无所获。 当密报交到刘协手中时,刘协却只是将密报放在一旁淡淡地说道:“他们这是催促我们尽快敲定,看来北唐前线要有所动作了。” 第869章 国小处卑 一月二十七日,裴彻与西蜀之间的商谈正式开始。 为了表示重视,以右相刘亮为首的一群西蜀重臣将四方馆选做了商谈的地点。 双方落座后,一张舆图也在两方之间被挂了起来。 裴彻只是看了一眼这张绘有南陈全境的舆图,就知道西蜀想要得远不止那二州之地。 裴彻看着面前带着和煦笑容的刘亮,心中也暗暗将他与刘义划了等号。 “裴相,今你我两国在此和议,虽是寒冬,这房间却倍感温暖啊。” 刘亮并没有一上来便直抒其意,而是先夸赞了两国议和。 裴彻也接话道:“有右相这番话,这次议和,想必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了。” 刘亮点点头,随后轻轻抬手,一旁的几名胥吏立刻将挂着舆图的架子向前挪动了几分,方便两方都能看到。 “裴相请看。” 刘亮指着舆图说道,“这是贵国答应给予我们的崖州、越州二地。可我与同僚仔细思量后,觉得有些不妥。” 裴彻道:“难道贵国觉得此二州仍旧不够?” 刘亮笑了笑说道:“并非如此,与贵国比,我等撮尔小国,也不过据有七个贫瘠的南方边州偏安一隅,如何会因为多两个州而感到不满足呢?” 裴彻又看了看舆图问道:“那是为何?” 刘亮指了指越州与崖州说道:“此二州虽与岭南相近,却无连通的道路,若要将此二州纳入版图,则需在岭南群山最为险峻的地方修建栈道方能使之与其余七州融为一体。” “否则,便需要从台州借道,沿我们早先修建好的栈道连通蜀地。” “再者,虽说贵国答应帮我们攻下这二州,可攻下两州之地,哪怕是以贵国兵马之雄壮,也不免折损颇多。作为友邦,陛下觉得贵国折损精兵强将为我朝攻城略地,心中实在不忍。” 裴彻笑了,他站起身走到舆图旁边,接过一旁胥吏手中的一根竹竿点了点越州与崖州说道:“那这么说,贵国是觉得这两处是飞地,是不想要了?” 刘亮连忙摆摆手说道:“想要,自然还是想要的,只是,能否稍稍变通一二。” 裴彻收起笑意问道:“怎么个变通法?” 刘亮也走到舆图旁边,取来一支笔在台州建康以南画了一笔。 裴彻眯起眼,冷冷地说道:“贵国是要与我们平分台州,共取建康?” 刘亮连连否认,并说道:“台州乃南陈最富庶的地方,这建康更是南陈国都,我等自然不敢与大唐相争,但是这建康以南,除去一座山阳关,并无多少田亩人口。” “将建康以南这一小块地方暂借十年,等我们修好了从岭南直达崖州越州的栈道,我们必定原样奉还。” 裴彻点了点台州说道:“我听说过借牛羊马匹,听说过借兵马钱粮,却唯独未曾听说过要借地的,你们既然承认自己国小力微,又说不忍我大唐兵马折损过多,却偏偏选了一处我们最难啃的骨头想要分一杯羹,这就是你们这‘撮尔小国’的心思吗?” 刘亮连忙说道:“不不不,裴相想岔了,我们自然也是清楚这山阳关与建康以南对贵国何等重要,自然不敢让贵国耗费兵马替我们取来,我们在贵国大军进抵台州之时,会从蜀地发兵,自西向东,出岭南,配合你们攻取建康的同时夺占山阳关,封住南陈宗室退路。” 裴彻背着手没有说话,变得锐利的眼神在舆图上停留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后,才缓缓说道:“不行。” 西蜀方面的官员闻言刚要站起来,却被刘亮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他理了理自己花白的胡须,重新扬起笑容说道:“我等也知晓贵国所担忧的,我们可以再退一步。” 裴彻道:“再退一步?你们方才跨了一大步来到我面前,现在退一步?与最初相比,你们退了吗?” “右相,你要搞清楚,虽说这是议和,可这并不代表,我们大唐的兵马在正面就打不过你们与南陈的联军。只是我家陛下不想无端制造杀戮,想要与你们的皇帝陛下皆为兄弟,才放下身段主动派我前来。” “若是你们不知分寸,我们在战场上说话便是,就不要在这里浪费口舌了!” 说着,裴彻就要离开,刘亮见裴彻态度极为坚决,连忙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裴相勿走,还能再谈。” 裴彻回过头,他看着赔笑的刘亮说道:“可以谈,但是,山阳关与建康南,你们就不要想了。” 他再度走到舆图旁边,用手在崖州与越州以东画了一个圈说道:“漳州,土地肥沃,平原广袤,是南陈产量之所,将漳州一分为二,你我各半。” “灭陈后,南陈国库两成送与你们,助你们修建栈道。” 刘亮在心中权衡一番,立刻点头道:“可行。” 他话音刚落,裴彻就伸手道:“我还没有说完,若是加上了这些,那你们就要出点力了。” 刘亮愕然,随后问道:“出兵?” 裴彻点头道:“我看林孝节此人能征善战,麾下也皆是劲卒,不若你们再派出几万兵马,与其合兵一处,与我大军配合,夹击史太岁,再转而与我军合力攻下漳州。右相看如何?” 刘亮嘴唇哆嗦几下,最终咬了咬牙说道:“好!” 裴彻听到刘亮的回答后抚掌大笑,走回桌案后落座,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刘亮说道:“既如此,那此事,就算成了?” 刘亮身子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连忙堆起笑容说道:“成了,成了。” “那我们就尽快签订国。” 裴彻说完走到刘亮身前拱手道:“既然正事谈完了,那我今夜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我来蜀地后,便总想尝尝当地珍馐,不知今夜右相可否有为我推荐几处食肆,我也好一饱口福。” 刘亮点点头,裴彻再度拱手行礼,便带着一众使团胥吏向外面走去。刘亮则站在他的身后。目送裴彻离开两方商谈的四方馆。 裴彻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魂不守舍的刘亮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愤恨与悲凉。 第870章 分崩离析 一月的最后一天,裴彻从涉陵启程返回定州。 同一天,一场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大雪也在江南骤然降下。 大雪仅仅下了一个上午,陈蜀联军与唐军之间十余里的相持地带就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本想发动几次试探性进攻策应程武的王承业也因为这场雪不得不停止一切动作。 虽然一场雪打乱了王承业的部署,却也同样让准备悄悄后退的史太岁有些措手不及。 他从未见过在二月即将来临的时候还会降雪,更不用说是如此大的一场雪。 唯独退走后蛰伏起来的程武与韦衡庆幸这场大雪来得及时。 受了伤的程武终归是年轻体壮,又有那件锁子甲防住了要害,养了几天便重新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最起码,从表面上看是如此。 大雪突降,陈蜀联军斥候出动的频率与搜查范围也就缩小了很多,他们也终于可以好好休整一番。 韦衡坐在一处篝火前,用一根树枝不断挑动火堆中的木头好让它充分燃烧。 一旁用树枝串了几张馕饼,还有几块鲜肉。 这是斥候外出查探时打回来的两头野猪,虽说没有多少肉,可总比没有强。 “咯吱咯吱” 韦衡身后传来踩雪的声音,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程武巡视一圈回来了。 “怎么样?” 韦衡挑起串在树枝上的肉架在火堆上,头也不抬的问道。 程武呼出一口白气,龇牙咧嘴地坐在一块石头上说道:“不怎么妙,有十几名伤重的,怕是挺不过今晚了。” 韦衡对程武说道:“我军之前那次突袭死伤四百余,剩下的也都精疲力竭,再想牵制敌军,怕是有些难了。眼下一场大雪把敌军堵回了营寨,我们趁着这个机会撤走。” 程武低着头沉默了片刻说道:“就这么撤走,我心有不甘。” 韦衡凑近了一些,递给他一串烤好的野猪肉。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在我们这里还有两千多手足袍泽,总要为他们着想。” 程武看了看篝火,随后低下头吃着野猪肉不再说话。 韦衡叹口气说道:“若是你不想撤走,那我们也不能待在这里了。” “我们的粮草最多还能撑三日,大部分人还好说,可伤卒要扛不住了,战马也开始掉膘了。” 程武此时刚好吃完一串肉,他将木棍插在雪中,抬起头看着韦衡:“以战养战。” 韦衡苦笑着说道:“眼下的情形,你自己相信自己说的这句话吗?” “钦州早已坚壁清野,陈蜀联军的粮仓都安置了重兵,沿途粮道又多了数座营寨烽燧,我们就算要以战养战,去何处养?” 他看着不甘心的程武说道:“天底下没有几人能够百战百胜,失败几次不丢人,更何况你如今还这么年轻,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不要纠结于一时的成败。” 韦衡拍拍程武的肩膀再次劝道:“走,再不走,等到雪化了,我们更难熬。” 程武右手紧握成拳,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猛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敲了一下,起身说道:“我们出发前,总管从未说过可以后退,那便是要我们死也死在敌军腹地。” “你也清楚,我们不过就是诱饵,若是撤走了饵料,如何钓鱼?” “不能撤!” 韦衡见劝不住程武,也不由得有些怒气,他站起身问道:“那你想要如何?眼下大雪纷飞,敌军又缩在营寨中,我们也无力四面出击,待在这里怎么引诱敌军?” 眼见两人就要争吵起来的时候,一名校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来。 “都尉,军司马,有情况。” 两人对视一眼,将怒气压回肚子中,齐声问道:“何事?” 虽说火气强压下去了,可两人的表情却没法很快转变过来,校尉知道自己来的有些不是时候,但是军情紧急,于是缩了缩脖子说道:“斥候发现了一队蜀军,正沿着向北的官道往陈蜀联军中军大营去。” 程武皱着眉头说道:“这官道上每日都有敌军斥候塘马经过,有什么好回报的?” 那校尉连忙补充道:“这队蜀军为首的背后背着信筒,还有一面小旗,头上还有翎羽,与寻常塘马不同。而且他们一路上跑得飞快,丝毫不吝惜马力,这在陈军蜀军之中并不常见。” 韦衡看了一眼程武,转头对这名校尉说道:“你亲自带人去陈蜀联军中军大营附近,看看他们有什么动向。” 校尉连忙抱拳领命,转头踩着积雪离开。 程武搓了搓脸说道:“他们会不会想后退了。” 韦衡不敢妄下定论,于是便说道:“先看看再说。” 当夜,领命的羽林军校尉就带着麾下十几名身手敏捷的羽林军靠近了距离他们不过三四十里的陈蜀联军大营。 隔着七八里外将战马藏好后,校尉将所有人叫到身前,把人简单分成三队,分别从几个方向散开,开始监视还没有什么动静的陈蜀联军大营。 此时,联军中军大帐中的气氛也极为微妙。 林孝节拿着那封自涉陵快马送来的密信,神色几度变化,连手都不自觉的用力,将这封密信捏的皱皱巴巴。 史太岁与几名南陈将领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林孝节,史太岁仅凭林孝节突然失控的表情就能看出,这封密信中说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就在史太岁准备试探一番时,林孝节突然将密信攥成团扔进了火盆之中,随后对史太岁抱拳行了一礼说道:“朝中有变,我家陛下命我即可拔营西归。” 史太岁并没有表现出太过惊讶的表情,他从林孝节告知他北唐遣使去往涉陵时,就想到了有这么一天。 他只是还了一礼问道:“今夜就走?” 林孝节道:“明早便要离去。” 史太岁再度行礼:“你我虽未共事一主,却也并肩抗敌,受我一拜。” 林孝节脸色稍稍一变,语气沉重的说道:“我实在当不起你这一拜。” 说罢,他扭头便走出了大帐。 “主帅,他” 身旁一名南陈军主见林孝节突然离开,连忙指着林孝节的背影要说些什么,却被史太岁一把按住。 “传令下去,各军做好准备,三日后抽调兵马接管他们的军寨。” 第871章 敏锐的韦衡 史太岁的军令让诸将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名南陈将领见同僚都不说话,于是便鼓起勇气说道:“主帅,如今这雪下的这么大,怕是极短时间无法调动,要不还是等雪停了之后,再进驻蜀军营寨。” 史太岁并没有解释那么多,只是瞪了那名将校一眼说道:“这是军令,失期不到者斩。” 几名将校见史太岁发怒,纷纷抱拳领命。 等到众将离去,史太岁的亲兵幢主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帅,为何如此仓促?这雪天,唐军也不会在这时大规模动兵。” 史太岁叹口气说道:“唐军自然不会动,可蜀军会,方才他林孝节不愿受我一拜,并非他与我生了嫌隙,而是他心中有愧。” “从今以后,他就是我们的敌人了。” 二月一日,清晨,在雪堆中趴了一夜的羽林军校尉艰难地侧了一下身子,他身下的毯子已经冻得硬邦邦的,一层白霜也挂在他的胡须上,显得格外滑稽。 他抓起一把雪搓了搓脸,随后又从放在一旁的铁胄中掏了一把雪塞到嘴里。 一边嚼,一边拍了拍身旁蜷缩成一团浅睡的一名队正:“起来了。” 那名队正睁开一只眼,知道要接替自家校尉了,于是也用雪醒了醒神,与校尉换个位置,趴在毯子上静静地看着远处升起篝火的联军大营。 校尉挪到一旁,刚刚把头埋进臂弯里,就听到自己下属低声说道:“校尉,有兵马出营了。” 校尉连忙抬起头望去,发现一支打着认旗的兵马正缓缓走出营寨。 “千余人,倒是不多。” 那队正一边看,一边小声说道。 校尉拍了一下他的头说道:“一支千余人的兵马不多,十支呢?不要那么多废话,盯紧了。” 两人看着最先出营的兵马消失在视线中后,又一支兵马也缓缓从大营中走了出来,这一次,兵马数量稍稍多了些,足有三千人,而且,一杆大纛就在这支兵马的正中央高高竖立着。 “看得清是谁的大纛吗?” 校尉揉了揉眼,却发现看得不太清楚,于是问身旁的队正,可队正隔着这么远也看不清,于是便摇了摇头。 校尉暗骂一声,随后起身说道:“我去换个位置,你在这里待着。” “诺。” 队正点头,校尉匆匆向后方藏马的地方跑去,不多时队正身后就传来一阵轻微的马蹄声。 大雪天,战马又掉了膘,校尉骑马不敢跑得太快,等他来到另一边时,已经过去了很久。 校尉顾不上藏起战马,匆匆跑到那支兵马离去的必经之路旁藏起来,正巧看到那支兵马从不远处缓缓走来。 那面大纛随着这支兵马不断移动,也终于出现在了校尉视线中。 发现是蜀军后,校尉也不多做停留,等这支蜀军离去,他也匆匆起身返回原来的位置。 “我走后,还有兵马出营吗?” 校尉回到队正身旁便匆匆问道。 队正点了点头说道:“有,还有千余人出营,之后便没有了。” “你现在就去回报都尉,就说蜀军主将林孝节的大纛连同五千兵马出营,向南去了。” 傍晚,去传令的队正回到羽林军骑兵藏身的位置,将消息回报给程武与韦衡之后,两人都有些惊讶。 程武让队正退下后,对韦衡说道:“蜀军比南陈军还要不耐严寒,现在走,怕不是有什么大的变故?” “还是说,他们想要调动兵马,但是又怕化雪后更冷,因而趁着雪还未停离去?” 韦衡道:“我觉得还是第一种看法靠谱一些。” 程武面露难色:“若是第一种,那会是什么变故让他们这么急着离去呢?” 韦衡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道:“派斥候在蜀军必经之路上埋伏,看看能不能撞大运抓到几个塘马。” 程武听到韦衡的想法后也点了点头,两人一拍即合,随即便召集各团的校尉,命他们各自派出麾下最精锐的斥候,在蜀军可能路过的地方提前设伏,准备抓几个塘马。 为了进一步掌握联军动向,程武与韦衡又派出了百余人沿着整个联军后方撒开,盯住了临近数十里内的所有驻扎有蜀军的营寨。 一日后,两人派出去抓蜀军塘马的斥候一无所获,可盯着蜀军营寨的斥候却发现,所有在他们监视下的蜀军都开始拔营向南。 程武与韦衡在汇总了数条斥候的探报后发现,这些蜀军的行军路线最终都会汇聚于林孝节的大纛所在之处。 程武揉了揉一个劲跳的眼皮说道:“既然这么多蜀军都拔营了,那想必整条战线上,我们没有看到的地方,蜀军也一定是动起来了。” “只是他们也并非是要为史太岁兜住身后,到底会去做什么呢?” 韦衡指了指两人面前用积雪堆成的沙盘说道:“蜀军走得这条官道,既不是去钦州的,也不是去漳州的,而是连通台州的,他们既然要入台州,那就有两种可能。” “其一,就是南陈觉得建康守备薄弱,两处关隘兵力不足;其二,就是如你所说,他们出了变故,要走建康越过岭南栈道返回蜀地。” 程武道:“我记得,山阳关与崖关的南陈军加起来足有数万,南陈打到现在,必然也征募了不少士卒,想来不会缺少兵马。” 韦衡将手中木棍扔下说道:“那就是要返回蜀地了。” 程武抬起头看着韦衡说道:“那也就是说,我们当面的敌军,可能只有四五万了?” 韦衡不置可否,眼睛依旧盯着沙盘。 “这次,我们真的要撤退了。” 他看着有些兴奋的程武说道。 程武一愣,随后疑惑地问道:“你说撤退?现在敌军虚弱,我们有更多机会牵制敌军,为何要撤?” 韦衡看着程武说道:“总管的部署可能要调整了,我们再待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还有可能搅乱总管军略,不如早早回去,休整一段日子,还能赶上一场大战。” “不会再有对峙了,也不需要再牵制吸引敌军注意了。” 第872章 局势转变 二月四日,大雪将停,许久不曾得见的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之后探出半个身子,缓缓融化着地上深及小腿的积雪。 王承业在辕门处抬眼望了一下刺眼的阳光,随后紧了紧身上的毛皮大氅。 “天公不作美啊。” 他略带失望的说道。 “陛下昨日收到了塘报,裴相已经成功说服西蜀,陈蜀联军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要分崩离析了,或者已经分道扬镳了。” 刘体仁借助拐杖站直身子笑着道。 王承业看了看刘体仁,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这场断断续续下了四天的大雪让他的身体更加虚弱了。 王承业搀了一下刘体仁说道:“刘郡公身体虚弱,还是早些回去。” 说着,他就给刘体仁身后的沈二娘使了个眼神。 沈二娘立刻过来接替王承业打算搀着刘体仁。 可刘体仁只是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只这一场大雪就把我击倒,那我早在第一日就该病倒了。” “我的身体不是你该担心的,你现在该想的是,到底应该怎么用最短的时间全歼南陈的这支野战军团,而后攻入台州。” 王承业看了一眼刘体仁,随后便不再劝说,而是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既然陈蜀分道扬镳,那我便只需要考虑南陈的那四五万兵马。” 他扭头对刘体仁说道:“刘郡公以为,我军不等陛下大军,主动寻敌决战如何?” 刘体仁笑道:“我不过是在你下定决心前帮着查漏补缺,既然你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又何必问我?” 王承业点点头,刚要与刘体仁回到大帐,辕门外就跑来一名亲兵。 “总管,羽林军都尉程武与军司马韦衡率军归来。” 两人听闻对视了一眼,刘体仁对王承业说道:“看来我猜中了。” 一旁搀扶着刘体仁的沈二娘听到程武回来的消息,手抖了一下。自从程武率军出击后,她就一直牵肠挂肚,如今听到程武回来了,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 刘体仁瞧见了脸色微变的沈二娘,于是笑了笑说道:“二娘,郎君回来了,想去见他就去,我还没到一直被人搀着走路的年纪。” 沈二娘眼中露出欣喜之色,刚要放手谢过刘体仁,却突然又停住了。 “郎君既然归来,那想必是没什么大事的,倒是先生身体有恙,妾还是照看着先生为好。” 刘体仁抬起手指了指沈二娘说道:“你这是言不由衷啊。” “也罢,既然全须全尾回来了,那晚些再相聚也不迟。” 王承业面无表情的看着师徒二人说些囫囵话,等两人说完后,才对亲兵说道:“羽林军去中军大营西侧扎营,让程武与韦衡立刻来大帐见我。” “诺!” 回营的程武与韦衡很快就来到中军大帐。 “末将程武(韦衡)见过总管。” 两人躬身抱拳行礼,而后笔直的站在王承业与刘体仁面前。 两人行礼过后,王承业问道:“你们突然率军折回,是何理由?” 程武看了看韦衡,韦衡立刻抱拳道:“回总管,我等率军在敌军腹地诱敌,本想寻机继续扰敌,可派出斥候查探时,发现蜀军主将林孝节冒着大雪突然离营向南。” “我等害怕敌军趁着大雪调动,于是派人紧盯,发现蜀军并非是要调动,而是汇集各部后径直向南离去。他们所走的官道是通往台州的,且从他们携带的辎重以及行军队列来看,并不是故布疑兵,而是要后撤。” “我们认为敌军极有可能要与南陈分兵,或是联军产生嫌隙,分析后末将与程都尉都认为再继续于敌后扰敌已无意义,且粮草不足,因而主动率军返回。” 王承业皱了皱眉头问道:“既然发现敌军调动,便派人回报就好了,为何率军返回,你们就不怕扰乱我的部署?” 韦衡抱拳道:“末将以为,我部孤军悬于敌后,一切皆应有自己的决断,若是逡巡不前,犹豫不决,才会扰乱总管部署。” 王承业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用食指敲打着桌案,过了一会才对两人说道:“你们此次去敌后,可有斩获?损失如何?” 提到战果和损失,程武与韦衡两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程武见王承业终于是问起了具体情况,他索性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道:“末将突袭敌军营寨一座,破敌一部,都未追歼逃敌,也没有来得及打扫战场,只缴获马匹两百,首级则未曾获得。” “此次出击,我军共战死三百人,伤四百余。其中突袭敌军中军大营遇伏,战死二百人,伤二百余,另,回军途中有伤重者因天气寒冷不治身亡三十人。” 王承业听到程武报出损失后也不禁感到有些头疼。 程武率领的毕竟都是羽林军,这些军中骄子都是陛下的宝贝疙瘩,损失如此之大,哪怕他事先已经有所准备,可真的面对这种情况,王承业还是对程武与韦衡两人露出了极为不满地神色。 刘体仁看出了王承业的不悦,他连忙打起圆场:“好了,斩获与折损暂且放到一边,先下去休息。” 王承业不好驳了刘体仁的面子,也只得点点头。 已经做好受罚准备的程武与韦衡见自己没有被追究,连忙退后一步抱拳行礼,退出了大帐。 刘体仁也对沈二娘使了个眼神,让她离去。 等到帐中没有外人了,王承业才对刘体仁说道:“刘郡公倒是对他们爱护有加。” 刘体仁还是微笑着,他摆摆手说道:“并非是爱护,只是先前总管乃至陛下都做好了全军覆没的准备,如今他们折损了不到三成,还一度敢于突袭敌军中军大营,这要是再惩戒他们,免不了受到军中那些老将的嫌恶,既然如此,何不做个好人呢?” 王承业沉吟片刻说道:“刘郡公倒是好心胸,可就怕陛下事后追究起来。” 刘体仁打断王承业说话:“王总管现在是主掌偏师,身旁虽不见得有耳目,可这些话,还是不说为好。” 王承业沉默了一会走到沙盘旁边。 “那就与刘郡公看看眼下的局势,想想该如何一举扫平史太岁。” 第873章 史太岁的决断 二月十一日,天气终于完全好转,虽说化雪导致气温一直不高,可总算没了积雪的阻碍,双方的斥候终于又可以出营活动。 早先做出部署的史太岁在林孝节率军撤离后三日内就强令各部迅速堵上了蜀军撤走所空出来的缺口。 可史太岁很清楚,自己与王承业的对峙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为了防备唐军强行出击,史太岁在调整完各军部署后,第一时间就派出了大量斥候严密监视唐军动向,并有意吸引开始出现在大营周边活动的唐军斥候的注意力。 而就在史太岁做出这个决定时,为了防止南陈军后撤,王承业也做出了与史太岁相同的决定。 于是在双方的对峙地带,两军斥候展开了自入冬以来最激烈的斥候战。 在出营时高喊“同出同回”的唐军斥候每日都总会少几个,长久下去,许多斥候的脸上也都没了笑容。 军中的情绪低落,一些将校便频频前来回报,可王承业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加派斥候,反而开始抽调军中骑兵也加入到了这场规模不大,但极为惨烈的战斗中。 南陈军一边,史太岁的做法也与王承业出奇的一致。 似乎两人都要将憋了大半个冬天的火气撒在这并不宽阔的对峙地带。 双方的斥候战进行到二月二十日时仍旧没有分出胜负。 就在两方的将校都以为一定要分出胜负时,二十一日,双方竟然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这场死伤极为夸张的斥候战。 南陈军大营中,史太岁看着自己面前改装出来的几辆大车,满意的拍了拍车体上挂着的厚实木板,对身后诸将说道:“总算没有白白耗费斥候们的性命。” 史太岁面前的大车,就是史太岁宁可顶着军中情绪低落也要继续与唐军打下去的原因。 “主帅,我们用了十天的工夫加上两百余斥候,就为了赶制战车?” 一名南陈军主也上前拍了拍大车结实的车体。 史太岁见身后诸将都面露不解之色,便对他们说道:“对,就是为了赶制战车。” “这些战车都是由那些运送甲仗粮草的大车改造而成,上面也不过是加装了步卒的旁牌挡板,专为防备唐军骑兵。但是这些大车仍旧可以载物,所以这并不影响大军携带器械行军。” “行则载兵粮甲仗,止则结营成阵。” 一名军主抱拳道:“我军打制战车,是为了与当面之敌决战?” 史太岁摇摇头道:“不!我们要后撤。” 史太岁此言一出,顿时一片哗然。不过旋即,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作为军中主要将领,他们都清楚眼下的境况不好,一直拖下去,也迟早要败。 史太岁看到诸将沉默,便说道:“我们后撤也是没有办法的,西蜀弃我们而去,而你们都是我大陈最后一支可以主动出击的兵马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在这里将你们葬送。” “哪怕要死,也要死在最值得的地方。” 先前发问的那名军主抬起头问道:“敢问主帅,我们退到何处?” 史太岁叹口气说道:“退往越州。” “越州?” “越州距离国都足有数百里,我军为何要退往那里,更何况,眼下唐军还未进入台州,更没有攻下拱卫建康的两座关隘,我等何不进入关内,死守山阳关亦或是崖关?” 一名南陈将校抱拳道。 史太岁带着诸将回到帐中,命人将舆图铺开,指着唐军所在的几处位置说道:“我们当面乃王承业所部,此前他为南征军主帅,我与他对峙尚能牵扯一二,可眼下北唐皇帝已经到了军中,王承业这里,已经是一支偏师,他要做的,也不再是寻求突破,而是贴住我们。” “他这边成为偏师后,原本我们有西蜀为臂助,他兵力不如我们,我尚可与他多周旋几日。可西蜀兵马已经撤走,我们孤立无援,若不后撤,兵力相差无几,此处又尽是地势平坦之处,很快就会被唐军以骑兵绕行切断后路。” “先前那支被我们击退的唐军骑兵,想必你们也还记得。” 他抬头看了一眼诸将,诸将都默默地低着头没人说话,显然他们还记得那支几千人就敢催营拔寨的骑兵。 史太岁伸手从他们所在的地方往左指向台州说道:“从舆图上看,我们似乎只需要有水师配合,便可沿运河直入建康,再不济也可以经漳州过山阳关。” “可你们也知道,眼下我大陈水师损失惨重,根本无力运送我们这数万兵马。 “除此之外,西蜀不再是我们的盟友,我们便要对他们多加防范,毕竟蜀地向外的栈道就在山阳关不远,他们一旦切断此处道路,我们仍旧没法进入建康。” “而我们之所以去越州,原因有三。” “其一,我军若是退往越州,可先向南在钦州、越州收集粮草辎重,还可以坚壁清野,使唐军无法追击; “其二,我军走钦州漳州再向西,蜀军就算真的有什么动作,在无法猜测我们的真实意图时,也就不会贸然出击;” “其三,因为越州在山阳关以南,虽说路途遥远,可我们一旦自越州出兵,则可震慑攻击山阳关的敌军,是敌军不能全力攻击关隘,起到拖延的作用;” “其四,是因为当下局势糜烂,我们要为之后做准备,如果真的到了唐军兵临建康之时,我们也可及时接应从建康退出来的陛下以及众位大臣。” 史太岁说完后,一名将校还是提出了异议。 “主帅,军中士卒将校家眷大多都在钦州、台州、漳州,我们这么一走,军心必然大乱。” 史太岁眯着眼说道:“所以,我今日说的这些,乃是机密。你们谁都不要提前对下属说,等大军启程三日后,再告诉将士们。” 他抬起头叹口气说道:“若是到时候还有人不愿随我去越州,那便由他们去。” 他又转头对自己的亲兵幢主说道:“派塘马传信给司马公,告诉他我的想法,请他转告陛下。” 第874章 开春 “他史太岁到底要做什么!” 二月二十三日夜,史太岁遣塘马送急报至建康司马炎处。 司马炎看过史太岁送来的塘报后不敢怠慢,连夜进宫将塘报呈给陈端。 当陈端看过塘报后,几乎是瞬间暴怒。 他将史太岁的塘报甩在龙案上,大声吼道,皇帝的吼声在整个殿内回荡,连贴身侍奉的内侍监都不由得后退几步,生怕被帝王的怒火波及。 司马炎叹了口气,躬身行礼道:“陛下息怒。” 陈端一甩袖袍说道:“息怒?为了供给他的数万大军,我把国库都掏空了,只为了让他在前方安心与唐军交战。” “可他现在告诉我,他要退往越州?退到我的身后,让建康来替他阻挡唐军!” “我虽不熟悉兵事,可也不是傻子!” 司马炎再度拱手道:“陛下想岔了。” 陈端闻言转头盯着司马炎,冷冷地问道:“怎么?右相也觉得我小题大做了?” 司马炎道:“陛下,臣可以给陛下解释一二。” 陈端毕竟不是一时冲动的人,他转身对内侍监说道:“去把舆图挂起来,我要听听右相的看法。” 内侍监连忙招呼内侍将一张偌大的舆图挂起来推到殿内。 陈端从龙榻上起身走到舆图旁边,对身边低眉颔首的司马炎说道:“说说你的看法。” 司马炎缓缓走近舆图,从宽大的朝服衣袖中伸出手指着史太岁所在的抚州与钦州交界处说道:“眼下西蜀兵马退走,我军独力难支,退走是应有之意。” “可这不是他退往越州的理由!” 陈端怒意未消,手不断在舆图上拍打着,发出“哗哗”的响声。 司马炎拿来一根长杆,指着史太岁预想的后撤的路线说道:“史太岁在塘报中已经阐明他对西蜀的担忧,臣认为不无道理。” 陈端自然也注意到了史太岁在塘报中提到的西蜀有可能与北唐联手,他顿时冷静了下来。 他凑到舆图前仔细看了看,而后问道:“西蜀林孝节部已经到了山阳关,马上就要从山阳关经过退入蜀地,既然他们有可能联手,为何不干脆切断栈道,困死这支西蜀兵马?” 司马炎指着林孝节的兵马说道:“我军除去史太岁所部,便只有驻扎在崖关与山阳关的不到十万兵马,抽调哪一支都会给唐军制造可乘之机,根本腾不出手。” “眼下西蜀还没有明示,我们更没有必要逼迫西蜀这么早就参与进来。” “况且,西蜀也不见得希望北唐有太快的进展。” 司马炎又将史太岁之所以撤往越州的考量与陈端仔细陈述一遍后,陈端的火气总算消了大半,可随即一股悲凉之意涌上心头。 他背着手站在舆图前说道:“一年时间,国土泰半沦丧,盟友也已背离,现如今我们连一场胜仗都打不了。” 他看着司马炎:“右相以为,这一次,我们能渡过难关吗?” 司马炎沉默了片刻抬起头说道:“若真的到了危急之时,臣自当死战。” 他没有直接回答陈端的问题,但陈端也听出了司马炎话中的意思。 “既然卿有死战之意,我也不会做那苟且偷生之辈。” 殿外突然起风,自北向南的大风将殿门都刮得不断作响。 内侍与宿卫军连忙去关闭殿门,可陈端制止了他们,他与司马炎两人就静静地站在大殿之中,任凭狂风从殿门吹进来将两人的衣袖吹得哗哗作响,他们却兀自不动。 “冬天马上要过去了,我们就一起看着,看北军的铁蹄,能不能踏入建康的城墙。” 陈端在风中说道,司马炎则躬身道:“愿随陛下左右。” 二月末,天气逐渐转暖,对季节变化敏感的北军纷纷脱下了厚实的冬衣,开始轻装上阵。 双方斥候在一次偶遇后,回撤的南陈斥候将这个消息传回了中军。 此时,史太岁军中已经打制战车数百辆,做好了后撤的最初准备。 得知唐军开始脱下冬衣时,史太岁召集众将军议。 军议上,史太岁正式下达了全军收拢后撤的军令。 随即,屯驻于各处营寨的南陈军便开始紧锣密鼓筹备撤退的事宜。 二月的最后一天夜里,史太岁将军中所有的马骡集中起来,拉上战车,在唐军斥候的注视下向南退去。 南陈军突然开始后撤的消息被王承业得知后,他也立刻下令拔营向南追击,并派出塘马回报给舒州大营。 等到塘马将消息传至舒州南征军大营时,已经是两日之后。 舒州御帐之中,火盆已经被撤走,八个卫的主将围坐在章义身旁,看着地上的沙盘没有一人说话。 章义同样没有说话,他只是握着折起的马鞭轻轻敲打着自己的手心,一双眼睛也不断在沙盘上扫视。 虽然他对南陈军可能退走有所准备,可等到塘报传来时,他还是不得不谨慎对待。 安静的御帐中只能听到众人的呼吸声与帐外羽林军巡逻换防时的脚步声。 “怎么样,你们都有什么看法?” 过了半晌,章义突然开口问道。 一旁的张大财道:“陛下,我军经过一个冬天,甲仗粮草兵卒都已经补充完毕,既然王总管已经率军追击南陈军,那我们也可以按照既定的部署,向漳州进军,堵截这支南陈兵马,争取逼迫他们与我军决战了。” 程亦摸着花白的胡须说道:“我倒是觉着,既然只剩下了南陈军,那只有王总管想必就够了,我们可以挥军绕过崖关,直抵山阳关,与蜀军合力攻下这座关隘,而后进抵建康。” 其余诸将听着两名老将的发言,也都纷纷表示赞同,于是便都看向章义,等他最后决定。 章义在这两条进军路线之间权衡再三,最终将鞭梢指向山阳关说道:“绕过崖关,攻取山阳关。” 可随即,他又补充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要先拿下漳州。” “前军准备如何了?” 章义看向程亦,程亦拍着自己的甲胄道:“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等陛下一声令下,我前军数万将士即可开拔。” “好,那就三月二日,前军出发,为大军开路。” “诺!” 第875章 坚壁清野 三月二日,整装待发的前军左右候卫三万大军连同五万民夫辅兵在一阵阵沉闷地号角声中拔营向南进发。 同一时间,史太岁率领愿意随自己去往越州的三万兵马进入钦州钟山郡,正一边撤退一边收集粮草,坚壁清野。 为了防止唐军在钦州获得任何补给,史太岁下达了他此生最为狠辣的一道军令。 负责殿后的后军五千人在每经过一处村寨,便将所有百姓强行迁走,并烧毁房屋农田,破坏水井道路。 到了后来,负责坚壁清野的南陈军干脆连一些城池中的府库都搜刮一空,再一把火将所有带不走的付之一炬。 随着整个钟山郡各县以及大量村庄被付之一炬,原本足有数万户的一个大郡就这么灰飞烟灭。 等到担任前军的左骁卫派出轻骑到达钟山郡南丹县时,看到的就只剩下了残垣断壁与满目疮痍。 一座并不大的县城正冒着滚滚浓烟,数不清的老弱妇孺正抱着尸体或是仅存的家当哀嚎。 “校尉!他们做的可真绝啊。” 南丹县城外,一名匆匆跑回来的旅帅对自家校尉说道:“县城周边村子也已经被焚毁了,农田也都被点燃了。” 校尉挖了挖鼻孔,抠出一些黑乎乎的灰尘,随后表情淡然的说道:“当年在云州,我们也是这么做的。” 旅帅愕然,而后悻悻的问道:“校尉,那我们还要散开打探吗?” 校尉抬起马鞭指了指周围说道:“这周围的情况你还看不见吗?烧成这个鬼样子,除非跑出几十里,要不然就别想找到什么村庄水井了。” “那我们?” “继续前进,斥候回报说我们距离南陈后军还有二十里,看看晚上能不能追上他们!” 校尉又对身后另一名旅帅说道:“派人回报将军,就说敌军焚毁了南丹县城,我军不能获取补给。” 前方消息传回时,左骁卫将军林云起还在催促各部加快行军速度。 作为前军,临行前王承业交给他的首要任务是在大军到来前咬住南陈的后军,哪怕不能胜,也要拖住他们。 等到昨日夜里,王承业再次派来塘马传令,这一次,王承业还给了林云起一个时间,四日之内追上南陈后军。 若是没有时间限制,林云起相信以他左骁卫所配备的马骡数量,追上南陈军并不是什么难事,他甚至有把握在追上之后立刻发起进攻。 可有了时间的规定,他便不得不下令各部不再吝惜体力,加速追击。 毕竟眼下自己距离南陈后军还有足足三十里,这段距离若是不加速行军,是无论如何不能在四日内追上的。 等林云起听完回报后,他当即将马鞭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行军长史带人去行进道路一侧指出建立马铺烽燧的位置刚刚返回,就看到林云起摔马鞭的一幕,于是连忙凑上去问道:“发生了何事?” 林云起接过亲兵递回去的马鞭说道:“狗日的南陈军坚壁清野不说,把城都给烧了!” 行军长史一愣,连忙转头看向前方:“你是说,南陈军后撤时把南丹县城也焚毁了?” 林云起没好气地说道:“他们倒是想,也就是没有时间摧毁城墙,否则,他们会把这个县从舆图上抹了去!” 一旁的几名都尉见林云起发火,都拉着战马后退了几步,自家主将为何如此生气,他们是知道的。 林云起此时既愤怒,又庆幸,前军为了完成王承业紧随敌军的军令,只携带了十五日的粮草,而他在得知军令更改后,原本打算抛弃一半粮草的,最后在行军长史的劝说下才没有真的这么做。 一想到自己差点扔掉了一半粮草,林云起就一阵后怕。 行军长史等到林云起脾气稍稍消了一点,才继续开口道:“将军,若是南陈军往后都要这么做,那我们怕是难以为继,要不要集中骑兵,先追上去袭扰一下南陈后军,让他们没时间焚毁村庄城池。” 林云起听到行军长史的意见犹豫了起来。 “现在每日都需要给随军辅兵余出一个时辰挖水井取水,若是摘出骑兵组织追击,速度是会快上许多,可骑兵不过三四千人,又要追击,又要探查,还需要照顾马匹,如今再加上自行取水。他们就是有八只手,也干不过来这么多事情。” 行军长史看着林云起说道:“将军,何不将全军储水交给骑兵,我们只留两日用水,每日多余出一个时辰让辅兵打水。” 林云起皱了皱眉头道:“前后脱节,万一骑兵那里出了问题,我们根本来不及增援。” “骑兵单独出击,本就会与步军拉开距离,我们眼下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若是维持眼下这个行军速度,怕是后面的天峨、东兰、武宣乃至整个钦州都会被烧成白地,到时候不止是我们,我们身后的主力也会因此而受到影响。” 行军长史再三劝说后,林云起一咬牙说道:“那就这么办。” 他转头对几名都尉说道:“各部骑兵全数交由左虞候军都尉指挥。” “诺!”诸将纷纷抱拳领命。 林云起又看向左虞候军都尉说道:“不要吝惜马力,争取用最短的时间咬住南陈军,哪怕不能击溃敌军,也要保证敌军无法再破坏沿途城池村庄。” “诺!” 左虞候军都尉抱拳,而后与一众同僚翻身上马各自下去筹备。 林云起又叫来亲兵校尉说道:“派出塘马,向总管禀明此事。” 一连串军令全部下达后,林云起才稍稍平静一些,他对身旁的行军长史说道:“传令其余步卒稍稍放缓行进速度。” 行军长史点点头,随后也上马离去,只剩林云起与十几名亲兵站在道旁望着前方隐隐出现的黑烟出神。 三月四日夜,左骁卫集中三千骑兵,率先脱离正在行军的大队,全速向南陈军后军追去,同一时间,王承业也收到了林云起送回的塘报。 “看来,这史太岁是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我们继续追击了。” 王承业对身旁将校说道:“传我将令,中军每日余出两个时辰打井取水,除保证五日用水外,余下的皆存于马铺,让后军民夫营沿途收集,集中携带。” “到了比拼韧性的时候了。” 王承业淡淡地说道。 第876章 车阵(一) 三月五日正午时分,通往钟山郡天峨县的官道上,一支携带着近百辆大车并裹挟了上万百姓的南陈军队正向着南方移动。 他们就是史太岁放在行军队列最后的兵马。 为了防止他们被太早咬住,史太岁调拨了全军四分之一的战车配给了这支不过五千人的后军。 得益于如此多的战车,行进中的士卒得以将除去随身横刀之外的所有甲仗全部放在车上。 不需要随身挂着那么多零碎的东西行军,士卒们的行进也轻松了不少,只有那些被他们拉来运送粮草辎重的百姓脸上透露着疲惫的神色。 一名坐在战车上的南陈军军主正不断向身旁将校发号施令,不断有小股的南陈军离开大队向远离官道的地方跑去,也有许多拉着大车返回官道的南陈军并入行军的大队之中。 就在那名南陈军主不断下达军令时,从后方跑回一名面露惊慌之色的斥候。 “军主,唐军前军昨夜突然集中骑兵,向我们扑过来了,现在距离我们最多还有十里。” 听完气喘吁吁的斥候回报,军主的表情立刻就有了变化。 他奉命摧毁所有可能为唐军提供补给的城池村寨,就是为了防止唐军追上他们。虽说他也对史太岁提过,唐军骑兵一旦发起狠,不顾身后补给强行追击依旧能够追上他们。可主帅却信誓旦旦的告诉他,只要及时结车阵,唐军攻不下便会退走。 有史太岁的保证,尽管他也不清楚这是不是宽慰,可他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主帅。 毕竟自己如果完了,那中军也必然摆脱不了唐军骑兵。 可如今唐军骑兵真的轻兵急进了,他却再度怀疑起了自己坐着的这战车是否能发挥那么大的功用。 短暂思考片刻,南陈军主还是忍住了心中想跑的念头,他环顾官道两侧,发现右边刚好有一片开阔地,于是他大声下令道:“传令全军止步转向官道右侧,用战车结阵!” 他的军令很快变为一阵沉闷的号角声,号角声在绵延数里的行军队列上响起,处于队尾的百姓听到这凄厉的号角声,顿时都慌乱起来。 起初他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加上还有一些南陈军士卒正虎视眈眈看着他们,便都蹲在了地上。 可等到他们听到传令的南陈军官大声吼着披甲准备迎敌时,这些挤满了队尾后方的百姓顿时蹲不住了。 一些百姓猛地站起身,他们扔下帮南陈军挑着的辎重粮草向道旁躲避,并很快影响到了周围越来越多的百姓。 面对大量百姓逃窜,南陈军军主并没有在意,他将这些百姓安置在队伍最后方,就是为了防止被唐军骑兵直接冲击他们的队列,如今队尾乱起来了,正合他的意。 “竖起巢车观察唐军动向!加快将战车连接!” 很快,近百辆大车就完全全部在开阔地上摆开,他们在各自将校的指挥下将拉动这些战车的马骡卸下拽紧车阵中央,又将战车彼此用铁链相连,不多时,一座四四方方的车阵就已经初见雏形。 战车还在连接时,南陈军已经基本进入车阵范围之内。在车阵中央,一辆巢车以及那名南陈军主的将旗高高竖起,另有用拴马桩固定在原位的马骡围在四周,成群的马骡外侧是正在披甲整队的南陈士卒,一些已经披甲完毕的士卒则不断将一袋又一袋铁蒺藜抛到车阵之外。原本装有辎重甲仗的战车上则站满了手持枪槊以及弓弩的南陈军。 一排枪槊手将身子伏低只把枪槊伸出战车旁牌之外,他们身后的弓弩手则站直身子盯紧车阵之外。 南陈军主同样紧张地看着官道,他麾下兵马对于车阵并不熟悉,也不过是习练了天,如今仓促间要组成车阵本就极为困难。 可他先前已经在心中否决了逃跑这个选择,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唐军骑兵来得慢一些,好让自己建成车阵。 同时他也在祈祷车阵真的像主帅所说能够拦住唐军骑兵。 南陈军主刚准备回头催促士卒将最后一段百多步的空当拼接起来,远处就传来了百姓的叫喊声和震天的马蹄声。 数千匹马一起奔腾让大地颤抖,一些刚刚从地里露出头的草芽也在这颤动中左摇右晃。 位于车阵之中的南陈军士卒也在这阵马蹄声中变得面色惨白。 他们都知道北军骑兵是何等凶悍,如今野战仓促迎敌,哪怕有车阵,他们还是有些慌张。 “传令下去,不得擅离职守,若有人动摇军阵,定斩不饶。” 很快,就有一些士卒受不了马蹄声带来的压力主动后退,可车阵已经围起来了大半,出口又站了百余名军主的亲兵充当督战队,没等他们后退几步,就被砍掉了脑袋传首全军。 “唐军骑兵!官道北侧,直奔我军而来!” 了望兵扯着嗓子大声吼叫着,一面示警的黄色三角旗不断摇晃着。 南陈军主听着巢车上了望兵不断回报唐军动向,紧张地他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连脖子里面似乎都有些刺挠,让他忍不住用手去挠。 “车阵最后一段堵上了吗?” 越发烦躁的南陈军主回头大声询问一旁的将校。 那名被问话的将校连忙凑上来回道:“回将军,车阵那段缺口还没连上,似乎有些宽了,正在缩短其余两段的距离。” 南陈军主回头指着那名将校说道:“唐军就在眼前,若是他们冲过来的时候因为这个缺口导致我军战败,四面都被车阵围住了,我们谁都跑不了!” “传令下去,告诉所有人,这车阵算是把我们锁在里面了,要是打不退这些唐军,我们谁都没活路!” 他“呛啷”一声拔出佩刀,高举着吼道。 他的军令还没传达下去,唐军骑兵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一如往常的有序,一如往常的精悍。 左虞候军都尉站在队伍最前面,看到那座车阵,他的战马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围着大车就想拦住我们?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们了。” 他心中不屑一顾,随后伸手指着车阵西侧的缺口下令道:“吹号,跟紧我的认旗,我们从西侧冲进去!” 第877章 车阵(二) 三千骑兵在左虞候军都尉的率领下在距离南陈军车阵还有不到三百步时突然分成两队向左右跑开,将正面让了出来。 唐军骑兵的动作迅速被了望兵回报。 其实,南陈军主已经不需要了望兵回报就已经可以看清唐军骑兵动向了。 “抛射标定箭!” 居中调度的南陈军主向一旁的将校下达命令,随后巢车上的了望兵立刻挥舞着三角旗传递军令。 早就在战车车厢中站着的弓弩手立刻与枪槊手互换位置,将一轮标定箭射到车阵外面,形成了一个不算规整的圆圈。 就在南陈军弓弩手向外抛射标定箭时,唐军骑兵也在车阵外分成两队一左一右围着南陈军兜起了圈子。唐军骑兵马速极快,在第两队到达南陈军尚未合拢的缺口处时刚好交错而过。 密集的骑兵扬起的烟尘让车阵里面的人看不清外面虚实,只能依靠了望兵不断回报。 “唐军靠近我军车阵缺口!” 了望兵的话让南陈军主立刻紧张起来。 他连忙催促士卒加快堵上缺口的动作,同时从车阵中待命的士卒里面抽出两队人扛着从车上卸下的拒马顶了上去。 可当他做好准备时,唐军骑兵却并没有从缺口冲进来,而是继续跑了过去。 南陈军主见状也松了口气,并再一次催促他们将车阵缺口连接。 此时巢车上的了望兵已经有些应接不暇,马速极快的唐军骑兵在短短一刻钟就接近他们并且围绕车阵跑了一圈。 好在了望兵经验丰富,很快就察觉出了不对。 他发现,唐军骑兵在围着车阵兜圈子的时候 他大声对下方吼道:“唐军骑兵正在缩短与我军车阵距离!” 他话刚说完,再看向唐军骑兵时,发现他们的包围圈又缩小了几分,一些唐军骑兵已经踩倒地上的标定箭,进入了弩手的射程之内。 “唐军近我一百五十步!” 了望兵再次向下回报,南陈军主则握着拳头缓缓抬起。 在唐军骑兵又一次缩短距离后,南陈军主猛地挥动手臂,巢车上的令旗随即摇动起来。 连绵不绝的箭雨从车阵内向着周围的唐军骑兵飞去。 正在不断通过环绕车阵缩短距离的唐军骑兵被这一波箭雨打得有些乱了阵脚,好在左骁卫的骑兵们各个都是骑术精湛的好手,加上箭雨没有面对一个方向齐射,一轮箭雨过后,并没有多少人倒下。 这时,左虞候军都尉已经第三次来到西侧南陈军车阵的缺口处。 缺口已经只剩下二十几步宽,最后几辆大车正费劲地向缺口挪动。若是他们再兜一圈,南陈军就可以完全封住这最后的空当了。 本想再绕几圈的左虞候军都尉不想让南陈军彻底缩紧这个龟壳中,于是便下令跟在自己身后的三个团六百多骑脱离仍旧环绕车阵的队伍,朝着缺口冲去,其余的骑兵则加快收紧环骑阵的范围,准备用驰射的方式将箭矢射入车阵,扰乱阵中南陈军的部署,为己方突击缺口的骑兵制造更多空当。 但是骑兵角弓毕竟仅能在十几二十步抛射,在不断收紧环骑阵的时候,南陈军弓弩手并没有坐等唐军不断靠近,虽然他们心中没底,但还是不断向外抛洒这箭雨,杀伤唐军的骑兵。 随着逐渐靠近车阵,唐军骑兵的伤亡也开始显现出来,不断落马的唐军骑兵与四散奔跑的无主战马让南陈军弓弩手从最初的慌乱到越发镇定,箭雨的密度与频率也在不断增加。 这时,突阵的六百余骑也终于来到缺口处。 此刻南陈军车阵缺口只有几十步宽,且缺口外十几步都扔出了大量铁蒺藜,打头的几十骑纷纷因铁蒺藜中招而摔了出去。 这不仅阻碍了他们身后同袍继续冲击,也给了南陈军调往缺口处的南陈军弓弩手更多射击的机会。 密集的箭雨在仅有几十步的缺口处几乎如同一阵狂风扫过唐军骑兵的队列。 承受不了箭雨的唐军骑兵纷纷向两侧散开,打算用命换出更宽敞的攻击通道,让同袍跃入其中,可那些造型古怪的大车上林立的枪槊与高高竖起的旁牌却让他们再次望而却步。 大量士卒倒下让后续的唐军骑兵终于失去了进攻的勇气,于是剩下的人仓皇后撤,并入大队之中。 左虞候都尉率领的本队也在连续收紧队形的同时被越来越密集的箭雨覆盖,伤亡规模已经达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 这时的左虞候军都尉才意识到,这不是龟壳,倒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刺猬。 在看到自己派出去的整整三个团六百骑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倒下近三成之后,他终于放弃了自己之前的看法,带领麾下骑兵缓缓向远处退去。 看着唐军还未碰到他们就损失如此之大,车阵中的南陈军上下也都终于看清了这些笨重的大车的优势,纷纷欢呼起来。 伴随着南陈军的欢呼声,被挫了锐气的唐军骑兵灰头土脸的在一里之外重新集结,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南陈阵形紧密,光凭我们怕是难以吃掉他们,向将军请援!” 左虞候军都尉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些南陈军射杀躺在敌军车阵外的伤卒,过了一会才恨恨的说道。 等到清点损失,派出塘马,又休整了片刻后,左虞候军都尉试探性地派出一小部分人前去车阵外收拢马匹,以防被南陈军牵到阵中利用。而南陈军虽然也眼馋车阵外的唐军战马,却也不敢贸然走出去,双方便僵持了下来。 消息传回左骁卫军中时,正在心中乞求自己麾下骑兵咬住南陈后军的林云起愣住了。 “一个照面折损近五百人?” 林云起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不敢抬起头来的塘马,马鞭也已经高高举过了头顶。 好在行军长史及时拦住了林云起,这才让塘马免于一顿毒打。 行军长史仔细询问了过程后,对林云起说道:“南陈军这次用大车为了一座移动的营寨,三千骑打不下来也实属正常。” “好在他们也拖住了南陈后军,我们只要跟上了,吃掉他们仍旧不是太难的事情。” 林云起眯着眼看向前方,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就对行军长史说道:“你主持左骁卫进军,我带亲兵与骑兵汇合。” “我倒要看看,它是什么妖魔鬼怪,能用五千步卒挡住我左骁卫三千铁骑。” 第878章 各有心思 史太岁得知自己的后军已经与自己脱节时,并没有派兵救援,反而催促麾下其余兵马加快速度行军,并将原本由后军负责的焚毁沿途城池村镇的任务交给了中军抽调出来的五千人。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自己的后军安安稳稳跟随自己撤到越州,这支兵马就是他用来吸引唐军的弃子。 可正在车阵中休整的史太岁所部后军将校士卒却并不知道。 后军军主一边嚼着干硬的馕饼,一边看着远处摇曳的火把。 那是唐军骑兵的。 他们虽然在一天前在车阵前被挫了锐气,可毕竟没有伤筋动骨,仅仅是一天时间,他们就已经再一次大着胆子往阵前试探。 “吩咐下去,若只是些唐军游骑,就任由他们在阵前晃悠好了,节省箭矢。” 南陈军主努力将馕饼咽下去,又灌了一口水顺了顺,对一旁的一名幢主说道。 “诺。” 同样在吃饭的幢主连忙爬起身下去布置,南陈军主则将剩下的半块馕饼扔给一旁还没有用饭的亲兵道:“吃点东西,饿着可没法杀敌。” 说罢,他就拍拍手站起身,登上巢车,观察着毫不掩饰行踪的唐军骑兵。 他在巢车上看了一会就将目光放在了一大群唐军骑兵聚集的地方。那里的火把多得相隔一里远都觉得密集。 太多的骑兵聚在一起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他们今夜不惜代价发起突袭,那么这队唐军骑兵必然会一马当先冲上来。 以双方的距离,他们来到阵前也不过是半柱香不到的时间。 事实上,聚拢在一起的唐军骑兵并没有夜袭南陈军车阵的意思。 昨日的突袭让左骁卫的骑兵们记忆犹新,数百同袍就那么不声不响地倒在了车阵之外,而他们付出了性命换回来的,却只是南陈军几轮或许算得上宝贵的箭矢。 现在一提起南陈军的车阵,他们就有些犯怵。 之所以现在聚拢在一起,是因为主将林云起在昨日夜里突然到来,今夜想要靠近些观察。他们害怕出现纰漏,所以才如此兴师动众,生怕主将出了什么事。 林云起在马上站直身子瞅了半天,才坐回马鞍上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今夜的月亮不愿出来给我们提供方便啊。” 身旁随同的几名将校也抬头看去,天上的月亮确实大半藏于乌云之后,只有一边的轮廓露了出来,让人直到它今夜还在。 “将军,我们距离南陈车阵不过一里,实在有些危险,不如先后退一些,斥候游骑自然会将军情回报的。” 林云起冷哼一声:“若是你们早些想起派出斥候游骑多加刺探,还会有如此大的损失吗?” 左虞候军都尉抱拳辩解道:“将军当日的军令极为紧急,末将害怕派出斥候游骑在前,大队押后会减缓速度,因而才稍稍疏忽了。” “你也是打老了仗的,我记得你当年与金军作战时,每战都要派出斥候反复查探才敢进军,如今对手变成了南陈,怎么这个事情就忘记了呢?” 林云起毫不客气地对左虞候军都尉说道:“你也不要辩解了,疏忽大意是一方面,更多的,怕是因为你看不起大多为步卒的南陈军,目中无人导致的?” 林云起的一番话让左虞候军都尉当场就汗流浃背。 他确实没把南陈军放在心上,可自家将军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就意味着他已经动了杀心。 骄兵必败是每一名将校所必须了解的,甚至在军律中都有关于轻视敌军导致失败的惩罚措施。 “末将一时糊涂,还望将军海涵。” 左虞候军都尉抱拳对林云起说道,可林云起只是摆摆手:“我不是来追究你的责任的,毕竟要你尽快咬住南陈军的军令在前,要处罚,也该处罚我与长史,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看到左虞候军都尉有些尴尬,林云起又道:“吃一堑长一智,日后牢记。此次损兵折将,原因也不全是在你。我白天粗略看过南陈车阵,确实棘手,若是他们带了足够的粮草甲仗箭矢,只要我军步卒还未到达,仅凭骑兵,哪怕是一万骑,也不见得能轻易啃下这个乌龟壳。” 左虞候军都尉道:“南陈军车阵确实犀利,可末将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 林云起问道:“什么办法?” 左虞候军都尉抬手指了指天空说道:“今夜刮北风,我军只要在北边点燃艾蒿粪便,让它们顺着风吹过去,必然覆盖南陈车阵,到时候他们在车阵中受不了了,必然要撤退,那个时候就是我们一举歼灭他们的最好时机。” 林云起指了指南陈车阵道:“哪有那么容易,若是真的仅凭毒烟就能将南陈军熏走,日后还打什么仗,干脆看着风向点些易燃的物品扔过去或是任由风将毒烟吹去不就成了?” 他拍拍左虞候军都尉的肩膀说道:“明日命继续盯紧一点。” “步卒也差不多该到了,等他们接替你们之后,你们骑兵就可以继续追击了。” 左虞候军都尉见不需要自己去啃这块没有多少肉的骨头,连忙抱拳行礼。 林云起见左虞候军都尉脸上有了喜色,便皱了皱眉头再次敲打起来:“这一次,是收了车阵掣肘,若是之后再损兵折将毫无建树,我就没有今日这么好说话了。” 左虞候军都尉闻言连连抱拳称是,悻悻的退到了一旁。 “好了,月黑风高,也看不清什么东西,分派斥候盯紧了,我们走。” 林云起拨转马头,略带不满的说道,随即身旁一众将校连同护卫的骑兵也纷纷跟在他的身后缓缓离去。 南城车阵中,南陈军主在巢车上看着聚拢的唐军骑兵离去,仍然放心不下。 他又看了看四周,发现只有零零散散的唐军骑兵打着火把在周围,这才离开巢车,将几名主要将校召集在了一起。 “今夜做好准备,我看到一群唐军聚而复散,要防备他们趁夜发起突袭,今夜各部轮番值守,不要懈怠。” 第879章 畏战 清晨时分,一夜未眠的南陈军主揉了揉发酸的双眼,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清水,只是用手蘸了一点擦在脸上。 他们困于车阵之中,储水并不乐观。 但是哪怕只有一点,冰凉的清水也让他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南陈军主晃晃脑袋,将最后一丝睡意甩出去,这才将同样没有合眼的几名将校叫到一起。 一夜没有任何动静的唐军着实让警惕过头的他们耗费了不少心力,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显得萎靡不振。 “军主,唐军既然没有突袭,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趁着唐军游骑不多,收拢大车作掩护,缓缓脱离。” 南陈军主没有同意下属的这个建议,唐军骑兵的速度有多快,他在前一日已经领会到了,如果离开了车阵这个龟壳,那么他们必死无疑。 可眼下自己已经在这里拖了足足两天,这也同样让他有些急躁。 思虑再三后,他决定分兵依次撤退。 听到军主的决定,几名南陈将校都觉得这有些荒唐。 唐军骑兵不是傻子,他们大可以绕开结阵的两千人冲击先行后退的人,这与送命无异。 南陈军主立刻说道:“后退的兵马将辎重扔下,所有士卒披甲行军,战车放在队列尾端,让弓弩手站在车厢中阻止唐军骑兵追击。等走出十里后,结阵的两千人再收拢后退。” “只要我们保持戒备,哪怕唐军骑兵追上来了,也不敢贸然发起攻击。” 南陈军主的一番话让在场诸将都开始沉思,不多时,他们就被迫同意了军主的想法。 毕竟他们此时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这样虽然冒险,可也并非完全不可取。 很快,南陈军就开始为后撤做起了准备。 他们的动作立刻被围在车阵外围的唐军斥候游骑所发现,紧接着林云起也得知了南陈军开始集结准备后退的消息。 此时他麾下的步卒距离这里还有十里远,等赶来了也已经是中午了,哪怕不吝惜体力全速行军,也需要最少一个半时辰。 不想让这支南陈军退走的林云起立刻命左虞候军都尉集结兵马,自己则带着百十名亲兵以及一直待命的两个团轻骑先一步来到南陈军车阵外一里处,观察起了南陈军的动向。 相隔一里,林云起依旧能够看到南陈军正在接触那些大车之间的连接,一些马骡已经套上了笼头,正在南边集结等待。 林云起看着那些大车上似乎并没有装载辎重,便指着南陈军已经集结起来的一部分兵马对其中一名校尉说道:“派人抵近,看看那些大车上是什么?” 他军令下达,很快就有十几骑纵马跑去。 十几名轻骑在开阔地上很快将马速提高,绕过南陈军面向己方的正面来到他们正在集结的侧面。 可是他们对于南陈军车阵中的弓弩手仍有畏惧,迟迟不敢抵近,因此也没有看清。 林云起看到那些轻骑如此畏惧,便皱着眉头对身旁亲兵校尉喊道:“派十个人接替他们,不惜代价靠上去。” “诺!” 亲兵校尉没有废话,立刻点出几名亲兵,让他们前去接替。 飞快赶去的亲兵很快就开始尝试着靠近南陈车阵。 巢车上的南陈军了望兵看到唐军游骑突然逼近,连忙回报。 正在指挥兵马集结的南陈军主当即下令弓弩手驱离,不让唐军骑兵靠近。 在十名林云起的亲兵来到南陈车阵一百四五十步时,一轮箭雨立刻就射了过来。 密集的箭雨很快覆盖了正高速伏在马背上奔驰的十人,好在他们各个马术精湛,反应也迅速,纷纷藏于马腹躲过了这一轮南陈军弓弩手的射击。 可就算如此,十人中仍旧有三人被射中战马摔了出去。 剩下的七人见南陈军弓弩手为了阻止他们进一步靠近不惜血本,便各自呼喊着将队形散开,拉开足足百步宽的距离向南陈军车阵冲去。 随着愈发靠近,他们精湛的骑术也渐渐失去了作用。 南陈军足足数百人的弓弩手很快就射杀了七人中的四人,剩下的三人之中,也仅有一人毫发无伤,另外两人身上与胯下战马上也都钉着几支箭矢,快要不能支持了。 仅剩的那个名叫杨十的年轻亲兵像是老天保佑一般,在南陈军弓弩手的齐射中飞快地向前奔跑,在靠近到距离南陈车阵几十步时终于看清了那些大车上装的是什么。 完成任务后,杨十拨马回转,同时紧紧趴在马背上,头也不回地打马向远处狂奔。 身后的箭矢不断飞来,最近的一支箭甚至擦过了他的铁胄,可却仍旧没能伤到他,反而让他坚信自己是得了庇佑,干脆弓起身子用最适合纵马狂奔的动作驱马朝主将所在的位置跑去。 林云起看着自己麾下的亲兵在箭雨中如同一只矫健的猞猁辗转腾挪,也不由得大声叫好。 杨十跑回林云起身旁后抱拳行礼,对林云起说道:“将军,南陈军集结的大车上载的都是弓弩手,没有辎重。” 林云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样的!” 又转过头面色阴沉地看着两名惶恐不安的校尉说道:“那前出的十名轻骑,逡巡不前,探查不力,着人立刻拿下,军法处置。你们二人统兵不力,各杖十,降为旅帅,暂且统管各自兵马戴罪立功。若是再出现此类事情,就连旅帅都不要做了,逐出左骁卫,滚去守备府。” 两名校尉如蒙大赦,下马连连叩首,林云起却已经将目光放在了南陈车阵上,不再理会他们二人。 “去问问左虞候军都尉,兵马集结好了没有,若是集结好了,就随时准备出击。” 林云起没有再将任务分派给跟着自己的轻骑,而是吩咐起自己的亲兵:“派人去催促长史,让他先领左右虞候军与中军的步卒精锐尽快来此与我汇合。” “诺!” 亲兵校尉抱拳领命后,转身就去分派人手,林云起则打马向前走了一段,马鞭不断敲打着自己的裙甲,脸上的忧虑之色尽显。 第880章 分进合击 林云起与南陈军主彼此望着对方正在集结的兵马,双方的脸上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林云起所忧虑的,是自己麾下骑兵新败,士气不高。刚才自己派出轻骑时他们的表现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可自己眼下没有其余的兵马前来替代,也只能强行让他们再次做好出击准备。 而南陈军主担忧的,是自己能不能顺利后撤。 虽说他靠着车阵暂时挡住了唐军的骑兵,可他并不清楚麾下战车动起来的时候,还能不能对那些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唐军骑兵产生足够的震慑。 双方各怀心思地等待麾下兵马集结的一个时辰很快过去,南陈军的车阵此时已经完全分开,一部分正在收缩重新合拢,另一部分则摆出了野战的军阵,做出后撤的态势。 而距离南陈军不远的唐军骑兵此时也已经集结在林云起的将旗周围,三个大小不一的骑兵方阵已经一字排开。 南陈军主亲自站在一辆战车的车厢之中,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对面唐军的将旗所在处,当他看到唐军将旗旁边几面小的认旗开始移动时,也果断下达了开始后撤的军令。 号角声与铜钲声一齐在两军之间响起,一面面南陈军的认旗高高扬起,呼喊声、嘶鸣声、脚步声与车轮滚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将大地原本的平静打破。 隆隆开动的南陈军后退时扬起的滚滚烟尘很快就落到了集结完毕的每一名左骁卫骑兵眼中。 “让你准备的那些东西,都筹措好了吗?” 林云起缓缓问道,一旁的左虞候军都尉连忙抱拳道:“都已经准备妥当。” 林云点头,而后伸出马鞭指向后撤的南陈军:“派三个团,绕过南陈军殿后的兵马向东迂回,威胁南陈军右翼;派六个团向西迂回,绕行的弧度大一些,尽量晚于东侧我军的三个团抵达。” 左虞候军都尉犹豫了一下说道:“以六百骑吸引南陈军注意力,是不是太少了些。” 林云起瞥了左虞候军都尉一眼说道:“我几时说过只用他们作诱饵了?” “两部派出后,余下的七百骑等候我的军令,一旦军令下达,在此处的所有人要晓得只认将旗不认人。” “诺!” 诸将校纷纷抱拳领命,而后在一阵悠长的号角声中,唐军也开始动了起来。 按照林云起军令率先出击的三个团六百骑从唐军阵列左侧越阵而出,在一面认旗的指引下迅速变为严整的骑阵飞快从殿后的南陈车阵右侧绕过,直奔已经撤出一里多的南陈军本队而去。 唐军的动作很快就被跟随本队移动的了望兵所发现:“唐军骑兵正向我军右翼快速移动!” 南陈军主对这几百骑并不在意,因为仅仅几百骑还不能威胁到他。 为了防备两翼被突袭,他抽出了近二十辆战车专门置于两侧,用以遮蔽撤退时最脆弱的两翼。 因此,他并不害怕这几百骑会主动靠近,也不相信这些唐军骑兵愿意承受巨大的伤亡抵近威胁自己。 “不要理会右翼的唐军骑兵,若是他们抵近,就用弓弩驱离,各部兵马按部就班后撤。” 可就在他下打完军令的同时,第二队唐军骑兵已经在接连响起的号角声中向南陈军右翼开始运动。 这一次,南陈军主终于重视起来。 见到两队唐军一左一右包抄过来,他连忙下令步卒做好转向迎敌准备,将后撤的速度再次放缓。 同时,负责指挥殿后的那支南陈军的幢主也因为本队被唐军左右兜住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身后。 两队一前一后来到南陈军两翼的唐军骑兵在距离南陈军行军队列几百步外时放慢了速度,同时开始将原本齐整的队形打散,像是一团蜂群突然散开一样铺满了南陈军的左右两翼。 唐军的动作全部都是在南陈军眼皮子底下完成的,当他们散开时,南陈军主为了防止他们玩散而复聚那一套把戏,便下令暂时止步,战车包裹的步卒也分别向左右两翼转向,组成简易的防骑阵,准备配合战车上的弓弩手抵御唐军突击。 散开的唐军骑兵并没有立刻发起南陈军主所设想的进攻,而是不断派出零散的游骑前来试探。 可仅有十几人不断在阵前往来奔驰,南陈军主碍于军中弓弩存量不敢下令射击,于是双方就变成了一个人与十几只碍眼的苍蝇之间的博弈。 唐军骑兵见到南陈军不敢轻易用弓弩驱离自己的小股游骑,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先是十几骑,而后是几十骑。 唐军骑兵不断加码,慢慢增加抵近南陈军阵的人数,这种举动让南陈军主极为愤怒。 终于,在唐军加码至百余骑时,他下令弓弩手开始向着抵近的唐军骑兵射箭。 一阵弓弦崩响声,站在战车上的弓弩手立刻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箭矢弩矢抛射出去。 黑压压的箭雨当即覆盖了军阵两侧百十步的地面。 南陈军的反击来的很快,本就心存余悸的唐军骑兵在扔下十几具尸体后飞快地后撤,双方继续相隔几百步对峙起来。 南陈军主不想被这些唐军骑兵拖住脚步,便下令继续行军。 这时,带着七百骑等在原地的林云起也有了动作。 他看到南陈军负责殿后兵马在阵中开始频频调动,显然是因为本队被袭扰导致他们军心有些不稳。 林云起果断下令出击,同时狠狠一夹马腹,躁动不安的战马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奔出去,他身后的亲兵也连忙举起他的将旗随他向前冲去。 整整七百骑在一瞬间完成了从静到动的转变。 七百骑面对殿后的南陈兵马组成的车阵直直冲去,很快就在开阔地上变为了一个队形松散的骑阵。 南陈车阵中的了望兵在林云起率领七百骑发起高速冲锋时发现他们的动作,见到正面唐军动了,他连忙大声喊道:“幢主,唐军骑兵还没动的那一部分出击了,他们好像是冲着我们来的。” 第881章 大破车阵 了望兵的回报并没有引起南陈幢主的注意,此时他的注意力全被身后吸引,听到后也只是对身旁将校说道:“我们就在车阵中,他们区区几百骑也做不了什么,倒是身后,万一军主的本队出了事,我们谁也跑不掉。” 说罢,他就让分管正面的几名将校小心防备,并继续向车阵的南侧增兵,他自己则关注起了身后的战况。 可他刚刚将目光放在本队那边,就发现唐军骑兵又有了新的动作。 殿后的南陈幢主看到两支唐军在突然全部冲向军主所在本队后虚晃一枪,猛然转向朝着他们冲了过来,顿时就愣住了。 随即,他便反应了过来。 “准备御敌!” 他嘶吼着下达军令,可他因为害怕后路被断,将兵马大半集中在了后方,导致正面的兵力并不足数,只有一些弓弩手在战车上防备。 林云起带着七百骑猛地加速冲向车阵,在距离车阵还有两百多步时,却突然转向,跑开了。 唐军这怪异的举动让正面如临大敌的南陈军弓弩手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很快,他们便发现这几百唐军骑兵并非只是跑开这么简单。 林云起麾下的七百骑身后都拖着一些树枝,这些树枝在他们跑开后随着他们不断加速在正面腾起了一面由烟尘组成的高墙。 分作两队的七百骑拖着树枝围绕车阵高速奔跑,不多时就将车阵周边的视野全部遮蔽了起来,厚厚的烟尘甚至让站在巢车上的了望兵都不能窥见阵外全貌。 这一突发状况让车阵中的南陈幢主有些慌乱,本以为唐军会利用他过多关注后路的空当径直发起冲锋,可谁都没想到,唐军骑兵竟然做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举动。 这超出他预想的状况使他一时间无法准确做出判断,也就在这个时候,烟尘中滚滚的马蹄声骤然增大。 还在保持慢速后撤的南陈军主此时也在关注车阵的状况,当他看到烟尘升起时,一股不好的预感就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发现,这些所有的唐军的动作,都是佯动,目的就是为了吸引自己以及自己留下殿后的兵马的注意力。 唐军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他们这支看似更容易击败的本队,而是不那么好啃的车阵。 想到这里,他在心中也开始权衡起来。 唐军骑兵本就兵力少于自己,若是他们全力攻击车阵,则自己并非没有回援的机会。 可是眼下自己已经距离车阵二里远,且兵马转向并非易事,这让他开始思索是否应该放弃殿后的兵马。 不等他权衡再三,了望兵就高声喊道:“唐军骑兵向我军车阵发起冲击!” 南陈军主闻言猛地抬起头,之见滚滚烟尘中,一些黑影若隐若现,不多时,就从烟尘中钻了出来。 那是此前佯动的唐军骑兵,他们在调头后迅速隐入了友军制造出的烟尘之中,在奔行一段后,现在才刚刚从烟尘中现身。 从车阵东西两侧同时出现的唐军骑兵让本就因为视线受阻而摸不清唐军攻击方向的南陈军慌乱起来。 不断有将校大声呼喊着让士卒们进入各自位置,准备防备唐军骑兵冲击,一些一直站在战车上的弓弩手则已经在铜钲声中开始一轮一轮地向外抛射。 可没有聚拢的南陈军弓弩手射出的箭矢弩矢根本就没有密度可言,发起冲击的唐军骑兵虽然阵形紧密,却鲜少有人落马。 靠近到距离车阵还有百十步时,从东西同时发难的唐军骑兵突然将密集地阵形散开,露出了他们为了攻破车阵准备的利器——滚木。 这些临时从周边树林砍伐来的大树制作的滚木远称不上精良,但是却足够粗壮。 它们被一人双马的唐军骑兵两两一组用绳索牵着躲在前方帮他们遮蔽身形的同袍后方,在距离百步时露出了獠牙。 这些滚木虽然粗壮,可高速奔驰的战马依旧将这些大家伙拽了起来。 靠着战马的速度带动起来的滚木带着千钧之势冲向车阵,当即就让战车车厢上的南陈军弓弩手变得惊慌失措起来。 “不要乱,前面有铁蒺藜,他们的骑兵充不过来!” 一名南陈将校一边大吼着让士卒回到原位,一边给他们鼓舞士气。 可在他话音刚落,面前的一辆战车就发出了一阵巨响。 两名唐军骑兵在驱马即将踩上闪烁着寒光的铁蒺藜之前,飞快跳到旁边战马上拨马离开,而原本的战马则依旧靠着惯性拖拽着滚木撞在了大车上。 “嘭!” 巨响过后,看上去坚硬无比的战车被滚木与战马的重量同时压上,顿时发出一阵木头碎裂的声音,紧接着那辆战车就翻滚着飞出了七八步远,而后砸在了地上。 上面的弓弩手也像是断线的风筝一样被抛飞出去狠狠摔在了地上。 那名呼喊的南陈将校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身旁传来接二连三的碰撞声。 一辆又一辆战车被滚木连同失去主人引导的战马撞得七倒八歪,很快就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南陈幢主呆呆地看着被打破的车阵,一瞬间变得口干舌燥。 林云起见到东侧出现缺口,立刻带着自己的亲兵朝缺口扑去,将旗调转方向,先前不断拖着树枝扬起沙尘的七百唐军也迅速切断拽着树枝的绳索,重新聚拢于主将身旁。 隆隆地马蹄声从缺口外响起,在南陈军幢主红着眼投入全部兵力打算堵住缺口之前,唐军骑兵冲进了车阵。 雪亮的横刀与飞驰的战马将缺口周边没了队形的南陈军尽数驱赶开来,数百唐军作为前驱快速涌入其中,随后借着车阵被破产生的混乱与军心不稳,将两千南陈军彻底打散。 人嘶马鸣的声音与马蹄声一瞬间淹没了车阵中奋力吹响的号角,在哀嚎声中,南陈军主再也不需要权衡是否要救援这支兵马。 “传我军令,后撤!” 南陈军主嘴唇哆嗦着下令道:“全速!” 第882章 阻碍 左骁卫行军长史率领三千精挑细选的步卒赶到战场时,战斗已经结束。 车阵中横尸遍地,一些唐军骑兵已经下马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尸体堆中装死的敌军。 行军长史一眼就看到了位于车阵缺口处的林云起将旗,他立刻下令步卒向车阵移动,自己则先一步赶了过去。 “将军,我来晚了。” 林云起正坐在一个马扎上清理横刀上的血迹,听到行军长史的声音后,他将手中横刀插在地上,站起身拍拍手说道:“不算晚。” 说着,他抬手指向南方说道:“南陈军大半已经往那里退去了,据斥候回报,他们现在距离我们不过十里。” “我已经派一千骑兵先一步超过这支后退的南陈军去前面破坏道路了,你我二人率步卒缓缓跟进,将他们一举歼灭。” 行军长史抱了抱拳,随后在一旁等林云起翻身上马,才对已经转向要往这边过来的步卒下令,径直向南追上去。 向南的官道上,先一步后撤的三千南陈军依旧保持着出发时的队列,战车上载有弓弩手在队尾以及两侧保持着警戒,其余士卒则披甲走在相对宽敞的官道上。 虽说队列仍旧严整,可一连走出十里,所有步行的士卒脸上都难掩疲惫仓皇之色。 在队列中央的南陈军主此时满脸愁苦,本想交替着摆脱唐军骑兵,可唐军骑兵突然搞得那么一出让他那两千殿后的兵马连同大量辎重尽数葬于敌手。自己虽然仍然握有三千兵马,可无论是粮草还是军械都已经不足数了。 尤其是粮草与储水,连两日都撑不到。而他一想到自己被唐军拖在原地整整两日,便清楚自己即将经过的那些郡县城池,绝不会有一粒粮食留给自己。 想到这,南陈军主便开始头疼起来。 他们距离越州距离太远,哪怕只是追上中军都远不是两日能做到的事情。 更何况,他眼下的处境也不是很妙。 虽然唐军骑兵并没有出现在身后,可他坚信,在某个暗处,唐军骑兵一定像是群狼一样窥伺着他们。 “军主,前方来报!” 一阵亲兵的说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南陈军主回过神来问道:“发生了何事?” 亲兵抱拳道:“回军主,我军前方一段道路被一些树木巨石阻碍,一时半刻无法继续通行,前队正在清理障碍,约莫需要一个时辰。” “怕是唐军干的?” 南陈军主听罢猛地站起身,在这种时候遇到了这种事情,他几乎第一时间就认定了是敌人做的。 他指着亲兵说道:“传令,除去后队一千人以及战车上的弓弩手,其余所有人全部去帮忙清理障碍,要在半个时辰内保证道路畅通。” “战车立刻结阵,挡住左右以及身后,不要给敌人可乘之机。” 他下打完军令后,鼓号手立刻吹响号角,随即两侧行军队列中传来一阵阵铜钲声。 正在行军的士卒们闻令止步,却都有些好奇。 他们明明是在后撤,现在停下来岂不是坐等敌军追上来吗? 很快,疑惑的士卒们也得知了前方发生的情况,于是已经有些疲惫的士卒们只好又集中到前方,去搬运横亘在官道上的一堆巨石以及树木。 官道一侧的一座小山上,几名唐军斥候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南陈军聚集在障碍旁边清理。 “嘿嘿,搬,搬,后面还有呢!” 其中一名斥候一边笑一边小声念叨着,另一名斥候则站起身道:“你们在此处盯着,我去回报。” “你且去,这里交给我。” 半个时辰后,官道上的障碍终于被清理干净,累得满头大汗的士卒们再次回到队列中扛起兵器,列队等待行军的号角声响起。 可他们站在原地等了许久,都没见动静,反而是被召集到队列中央的诸位将校阴沉着脸又走了过来。 “所有人,放下兵器,去前方清理障碍。” 随着一名幢主大声在队列间呼喊,气还没喘匀的南陈军只得再一次跟随各自将校再次去往前队。 南陈军主也拉着一张驴脸,皱着眉头望向身后。 己方刚刚清理掉官道上的障碍,前方不出百步就又有一道,这让他此刻只觉得一股浓浓的危机感正向他袭来。 士卒携带粮草甲胄行进了十余里,本就消耗了极大的体力,而刚刚清楚障碍时,更加剧了他们体力的消耗。 这一点,他哪怕只看士卒们脸上的表情就能知道。 而清理掉了第一道障碍后出现的第二道障碍会进一步压榨士卒们本就不多的体力,至于后面还会不会有第三道、第四道,他也不能确认。 可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既然已经消耗了士卒体力清理了第一道障碍,那么现在停下来也不会让士卒们有多少恢复体力的时间,反而像是做了无用功。 既然都已经做了,那就算前面还有障碍,他也得咬着牙继续下令清除。 南陈军主又仔细看了看身后,突然叫来亲兵说道:“传令,正在清理障碍的士卒卸甲,减轻他们的负担。” 在前方清理道路的士卒得知军令后,纷纷用最快的速度将身上的甲胄数袋全部卸下,有些人甚至顾不得初春还有些寒冷,将上身的号衣都脱了下来。 这一幕恰好落到一侧正在监视的唐军斥候眼中,他们几人一合计,当即又分出一人回报,另一人则赶忙去寻还在前方设立障碍的己方骑兵。 同一条官道的北侧不到十里处,三千唐军步卒正加速追赶前方南陈军。 林云起与行军长史已经得知了南陈军后退脚步被阻挡的消息,正催促士卒加快行军速度。 这时,第二名斥候也跑来回报。 得知南陈军当前情况后,林云起大喜过望,他与行军长史简单合计了一番,当即对身旁亲兵喊道:“传令,全军把甲胄全部抛下,只携带兵器弓弩前进!用最快的速度追上南陈军发起进攻!” 第883章 意见不同的长史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南陈军终于清理了第二处障碍。 不出意料的是,前方,第三道障碍也出现在了南陈军面前。 叫苦不迭的南陈军士卒甚至没有休息片刻的时间,就再次投入到清理道路的活计中。 面色阴沉的南陈军主也亲自来到障碍面前查看情况。 “斥候已经派出去了吗?” 见到前队的幢主后,南陈军主问道。 “末将已经派出斥候了,可斥候迟迟没有归来,末将也不清楚前方具体有什么情况。” 南陈军主恨恨的说道:“必然是那唐军在前方布置了大量斥候游骑,你的斥候回不来也实属正常。” “他们是想要在这里拖死我们!” 前队的幢主这时抱拳劝道:“军主,既然我们都知道这是唐军搞得小伎俩,为何还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我军疲敝,再这么没完没了的清理道路,只怕是走不出多远,士卒们就要累趴下了,倒时唐军真的来了,只怕是一点还手的力气都没了。” “不若我们弃了大车,走两侧小道绕个远路。” 军主嗟叹一声:“你以为我不想这么做?” “可眼下的情况是,我们明知如此,也不得不这么做啊。” “军中粮草不足,储水也比粮草多不了多少,若是弃了大车绕小路,那我们要几日才能追上主帅的中军?五日?还是十日?” “到时粮草耗尽了,前方城池村镇又被主帅尽数烧了毁了,我们去何处筹粮?士卒哗变又当如何?” 他拍拍幢主的肩膀说道:“我这是万般无奈啊,可也只能如此。” 幢主似乎也看出了自家军主的难处,于是也不再提起,转头就继续催促士卒加快动作。 南陈军主在前面看了一会儿,便返回了行军队列中央,正当他打算下令士卒稍稍休息一刻钟时,身后派出去的斥候却匆匆赶了回来。 这名斥候衣甲不整,头发散乱,肩膀被射了一箭,腿上也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显然是经历了一番苦战。 他被两名亲兵架着来到南陈军主面前,医官帮他简单包扎伤口后,他才喘着粗气说道:“军主,我军周边到处都是唐军斥候,唐军的一支步军距离我们也只剩不到二里了。” 听到斥候的回报,南陈军主脑袋“嗡”的一声,犹如被五雷轰顶。 一时变得呆若木鸡的南陈军主吓到了周边的几名亲兵,他们连忙上前查看,可南陈军主又猛地反应过来,他顾不上耳朵中发出的鸣响,对一旁的鼓号手和亲兵喊道:“快去吹号传令,备战准备迎敌!” 鼓号手连忙扛起号角,拿起鼓槌,亲兵也连滚带爬的向着前队跑去。 此时的前队,数不清的南陈军正在清理第三道障碍前最后的一点大石头与树木。几名搬运一段木头的赤膊南陈士卒一边小声骂着唐军不是东西,一边哼哧哼哧喘着粗气。 他们刚刚把木头扔到道旁,就听到一阵号角声传来,紧接着是寻常不怎么响动的鼓声。 几人只是对视了一眼,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敌袭?敌袭!” “快!披甲准备迎敌!” 同样听到号角声与鼓声的将校们连声催促着士卒们,并在显眼的位置立起各自的认旗,方便麾下士卒来此聚拢整队。 密密麻麻的南陈士卒蜂拥着往扔着甲胄的地方跑去,可因为他们此前脱甲时极为随意,此刻根本无法及时把自己的甲胄找到并穿上,整个披甲的地方乱做一团。 南陈军主站在战车上很快就看到了士卒们披甲整队时的乱象。他此刻也顾不得骂人,只是连忙下令位于后方的几十辆战车聚拢,让上面没有参与搬运的弓弩手做好戒备,为披甲整队的步卒争取尽量多的时间。 很快,唐军就出现在了南陈军主的视线内。 他看着从官道尽头出现的一面将旗以及十余面认旗,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随后猛地拔出横刀对身旁聚拢的几百人大喊道:“生死成败,在此一举!他们不想让我们归去!想一口一口吃掉我们!” “既然我们已无退路,不想做阶下囚、无头鬼的,便随我死战!” 一边前进一边整理队形的唐军之中,林云起听到了前方南陈军中传出的吼叫声,已经可以听懂一些南陈方言的他很快就搞懂了他们在喊什么。 “死战!死战!” 行军长史淡淡地对林云起说道:“归军勿遏。将军,他们已经做好死战的准备了,此时强行攻击,怕是折损不小。先前我们虽说损失了数百骑,可后来吃掉南陈军两千人,缴获些甲仗辎重,报到总管那里,也算是小功一件。” “眼下我军轻装急进,与此等敌军交战占不了多少优势,还要白白折损兵马,要是总管知道了,他心中不悦,我们后面也就讨不到什么战功了。如此,何妨放他们退去,哪怕总管得知我们没有尽数吃掉南陈后军,有那两千的斩获,也不会过多苛责。” 林云起看了一眼行军长史,冷冷的说道:“用精锐骑兵被五千南陈后军拖了两日不说,还被一战打得心存忌惮。又增精锐步卒三千,却依旧没能全歼南陈后军,这话说出去,旁人少不得笑话我们左骁卫。”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这个人,你丢得起,我丢不起。” 他转过头看着身后的一众将校大声喊道:“南陈军在吆喝着死战,你们说,我们是归军勿遏,还是勇追穷寇!” “勇追穷寇!” 身后十余名将校齐声呐喊,林云起当即大喝一声:“好!准备进攻!” 唐军的号角声在南陈军的钲鼓号角声之后响起,唐军在宽四十多步的官道上向两侧道旁展开,直至正面宽度达到百余步才停止。 随后,一对没有披甲的弓弩手立刻越阵而出,向前快速挺进,同时一队手持刀牌的跳荡兵也紧紧跟在弓弩手身后向前。 “唐军抵近!” 南陈此时也已经将十余辆战车推下官道两侧,阻挡唐军靠近,同时几名了望兵也已经死死盯住逼近的唐军,发出了第一声示警。 一场在狭窄地形下的对决即将展开。 第884章 前军的问题 黄昏落下,几只乌鸦在官道旁初春刚刚生出嫩芽的枝头上哀鸣着。 他们黑色的羽毛在余晖中显得金光熠熠,但是其中有几根却带着些暗沉的红色。 “这些乌鸦实在可恶,刚刚打完,他们就大着胆子飞过来了。” 一名健壮的唐军士卒一边挥舞着手中步槊驱赶着落地的乌鸦,一边对同袍抱怨道。 一旁的几名唐军却没有他这般烦恼,只是任由乌鸦落下,却仍旧自顾自地找寻着尸体堆中可能存在的贵重物件。 “往常都是辅兵打扫战场,好东西尽让辅兵营校尉得了,这一次我们自己打扫战场,旅帅也说了得了的缴获除去甲仗都归我们,有这么一个发财的时间,你管这些鸟作甚,不如看看敌军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一名年纪稍大的唐军一边说,一边从一具尸体身上摸出一袋南陈的制钱摇晃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看,说什么来什么。” 那挥舞着步槊的唐军见状,只好一边嘟囔着一边走进尸体堆中找寻了起来。 他们几人的周边,许多唐军也与他们一样,正在战场上翻找,偶尔一些骑兵从不布满尸体的官道上疾驰而过,引得一些士卒喝骂。 更多的唐军则并没有加入到打扫战场的行列中,他们正在官道一旁列队坐在地上,羡慕的看着远处的同袍。 只带着一顶抹额,身上衣甲满是血迹的林云起坐在一辆翻倒的南陈军战车上,一旁是同样一身血污的行军长史,林云起打量着一众浑身浴血的将校,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方才短兵相接,各部折损人数都清点出来了吗?” 行军长史拄着刀说道:“清点出来了,折损七百余。” 林云点头,随后指着下首一众将校中最左侧一名校尉问道:“适才你的团担任第一波突击,为何刚刚贴近不到一刻钟就退了下来?” 那名校尉见自家主将开始问责,缩了缩头说道:“卑下的团所配备跳荡兵极少,一时难以攀爬车阵,弓弩手与我配合又有些仓促,致使我部被堵截在外面白白折了十几名士卒,卑下只得选择暂避锋芒。” 林云起冷笑着说道:“暂避锋芒?” 他指了指身侧的官道说道:“就这么窄的一条路,你来告诉我,如何暂避锋芒?” 校尉嘴唇动了几下,还没来得及辩解,一旁的林云起亲兵就突然将他架了起来。 “既为大军前驱,便没有后退的道理,拖下去斩首,校尉一职暂由其麾下旅帅中择其一人暂代。” “将军,将军!卑下实在不是畏敌之人!卑下是” 那校尉还没说完,就被亲兵拖了下去,在旁边坐着休整的士卒面前斩首。 一名校尉斩首,让原本坐着有说有笑的士卒们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虽说方才经历了一番苦战,可怎么说也是拿下了那支南陈后军,如今胜了还要砍下一名校尉的脑袋,说明主将对他们的战损并不满意。 林云起看过了那校尉头颅后,对站在面前低眉颔首的将校们说道:“先是骑兵交战不利,而后又是步卒交战一刻就退下来。” “往日粮草军饷赏赐都是足额发放,你们战阵上表现如此不堪,对得起陛下对你们的厚爱吗?” “这次我只问责一人,若是下一次,你们在座的各位,就都该小心脖子上的脑袋了。” 说罢,他挥挥手道:“都下去,整顿各自兵马,一个时辰后开拔,在前方十里处扎营。” “诺!” 众将校齐齐抱拳行礼,而后忙不迭的退了下去。 等到众将离去后,行军长史才对林云起说道:“吃掉南陈后军五千人,我们折损了老卒一千六七百人,损失不可谓不大,要如实上报吗?” 林云起看向行军长史,眼中有些疑惑。 行军长史连忙解释道:“我军先前就不满额,如今又损失了这么多,怕是如实上报了,总管会将我军替换下来。” 林云起转过头说道:“该如何上报,就如何上报。” 行军长史点了点头,随后便不再说话。 半个时辰后,骑兵携带着步卒们撇下的甲仗来到交战地,步卒们重新武装,又从南陈军的大车中挑选了几十辆堪用的装载辎重,便在号角声中再次开始行军。 至上半夜,左骁卫抵达了扎营的位置,后半夜,左骁卫的后续也在连续行军后抵达,再次合为一股。 同一时间,还未睡下的王承业也收到了来自左骁卫的战报。 简单看过后,王承业对刘体仁说道:“一个冬天,士卒们还是懈怠了的。” 刘体仁摸了摸胡须笑着说道:“毕竟长久身在他乡,长久对峙且不说,之前那个情况,没有崩溃已经是不错了,如今出了些小问题,倒也算不得什么,叮嘱诸将小心谨慎,切勿贪功冒进便可。” 王承业苦笑道:“哪有这么容易。” “看来这前军不能再让左骁卫担任了。” 刘体仁摇摇头说道:“林云起是个知耻后勇的人,不妨就让他的左骁卫继续做前军,后面或许会给我们些惊喜。若是总管不放心,就命他与我们的中军靠的近一些,不让他擅自冒进,若是真的出了问题,也好补救。” 王承业点头道:“那就再给他个机会。” 说罢,他便将战报放下,拿起另一份塘报说道:“陛下的大军如今已经绕过崖关,进入漳州,如今已经攻下新丰郡,正分兵向隆安、灌阳二郡进发。” 刘体仁看着王承业脸上出现的忧虑神色说道:“是陛下的大军遇上什么阻碍了?” 王承业点头道:“陛下分兵两路,他所在的主力倒还顺畅,隆安几乎全入我军手中,可是程老郡公所领前军两卫在灌阳郡遇到了些麻烦。” 刘体仁眉毛一挑问道:“可是攻城不利?” 王承业道:“岂止是攻城不利,一个小小的郡城,四万大军连带五万辅兵民夫,连着攻击数日都未见任何成效。” “守城的是何人?” “灌阳郡守,凌忠节。” 第885章 灌阳攻防 “炮石不足,快些从后面搬上来。” “左一、左三石炮阵地有石炮绳索绷断了,快去修补!” 灌阳城东,唐军大营前,不断甩动投臂的石炮阵地上,到处都是呼喊声。 不断有民夫辅兵拉着一车一车的石头来到阵地一侧现场打磨再交给操作石炮的工匠辅兵。 四处石炮阵地中间的宽阔土路上,不断有驮马拉着板车沿右侧向营中走去,板车上尽是些受了伤的辅兵民夫。 土路左侧,一队队披甲执锐的步卒正缓缓出营集结,一面面形色各异的认旗让人一眼看去便眼花缭乱。 石炮阵地前方整齐地唐军军阵中央,程亦拄着刀坐在一座临时搭起的望敌楼上看着己方发起的又一轮攻击。 这已经是他们今日的第三次进攻了。 “这一次派出了多少人?” 程亦清了清嗓子,吐出一口浓痰问道。 一旁的左候卫将军张孝举抱拳道:“回总管,这一次派出的是我左候卫左前厢军全部加左虞候军四个团。” 程亦瞅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弓弩手在盾车掩护下缓缓抵近,便说道:“灌阳城没那么大,一次投入三千多,是不是有些密集了。” 张孝举扭头看了眼远处的灌阳城墙,皱着眉头说道:“这灌阳城守军过于顽强,我军昨日攻击就是后劲不足,才没能在城头站住脚,若是不派的多一些,怕是重蹈覆辙。” 程亦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说道:“那便再看看。” 说着,几人就将目光放在了远处的灌阳城上。 灌阳城东面城墙上,落下的炮石正把城墙砸得不断落下泥沙,城墙上到处都是放置好的守城器械,但是却没有几个人在城垛边上。 城墙靠内的地方,连成一片的木幔后方,成群的守城南陈军与青壮正蜷缩在里面,静静的听着外面炮石的呼啸声。不时有木幔被连续砸中,导致藏身在那里的同袍发出哀嚎声,引得其中的青壮露出畏惧的神色。 身着普通士卒扎甲,头发稍稍有些凌乱的郡守凌忠节正伏低身子在士卒们之间行走,并不断激励着他们。 他的嗓子已经哑了,原本整齐的八字胡也不再干净,可这并不耽误他给城头士卒们带来的激励。 这几日,若不是他在城头身先士卒,灌阳城早在第一日就被攻下了。 而正是因为他带着百余名部曲顶住了唐军第一日的进攻,才渐渐让城内军民的士气与信心稍稍提升,到了如今,满城的军民都不再是最初那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而是坚信他们能在郡守的带领下迫使唐军绕行。 “郡守!了望兵回报,唐军上来了。” 正当凌忠节还在激励士气时,一名方镇军的幢主匆匆跑过来说道。 凌忠节闻言神色一凛,连忙对那名幢主说道:“走,带我去看看。” 说着,他就在那名幢主的带领下从木幔后走出去,来到没有多少人的墙垛边上,小心翼翼地向下查看。 期间,一枚炮石突然砸在他身旁十几步的地方,将一处垛口完全摧毁,飞溅的石头从他的脸上飞过,他却浑然不觉,依旧将注意力集中在下方唐军身上。 “郡守,走,这里危险。” 一旁的幢主连忙劝道,可凌忠节却全当没听见,直到过了一会,才转头看着被摧毁的那处垛口说道:“让人去修补垛口,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下令所有人出来御敌。” 说着,他便弓着身子朝门楼走去。 见到凌忠节终于打算去比较安全的地方了,跟着的那名幢主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连忙带着个人竖着旁牌掩护郡守离开。 城下,左候卫左前厢军与左虞候军组成的军阵正在缓缓向城下推进。 他们的前方,几座攻城塔已经距离城墙只剩几百步,攻城塔后方,十几辆头车以及轒辒车正在民夫与辅兵的推动下紧紧跟随。 不断有石炮从他们的头顶越过,飞向前方的城墙。 而他们面前的城墙,却始终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已经被石炮密集的轰击给完全杀光了一样。 “弓弩手上前!” 随着盾车从攻城塔之间的空地上抵近到百步左右,军阵中的一名都尉大声下令。 铜钲声响起,数百弓弩手立刻越阵而出,先一步靠近城墙,在他们刚刚到位,还没有射出第一轮箭雨时,城墙上终于有了反应。 随着一阵响动,城墙后方也飞出了十几块炮石,并大半命中了密集推进的器械。 这一轮突然发射的石炮让进攻的唐军立刻就损失了一辆攻城塔以及三辆头车,另有几十名辅兵民夫被炮石命中,当场变成了一滩肉泥。 “敌军石炮反击了,转换目标!” 后方唐军石炮阵地上,了望兵扯着嗓子嘶吼,工匠与辅兵们连忙调整石炮角度,并迅速射出了一轮炮石,压制南陈军突然密集发射的石炮。 南陈军的石炮在发射两轮后,就迎来了唐军的反制,立刻就没了动静。 进攻的唐军都尉见状,立刻趁着这个空当下令加快推进速度,并先一步派出百余名跳荡兵抵近墙根搭起云梯,准备抢先登城。同时弓弩手们也在一阵铜钲声中齐声唱杀,射出了第一轮箭雨。 在黑压压的如同乌云一般的箭雨掩护下,唐军的跳荡兵们迅速利用前几日已经架好的壕桥快速越过十余步宽的护城壕沟来到城下。 他们架起加长的云梯,第一批几十人刚刚爬了没有几步,城头上就有了反应。 已经走出木幔的南陈军民早已经在垛口后方等待,一众檑具也早已准备妥当,云梯刚一搭上,一具狼牙拍就已经竖起。 十几名唐军跳荡兵爬到一半时,狼牙拍猛地落下,他们躲避不及,立刻就被砸了下来,同时,原本架在垛口的云梯也被伸出来的大斧所砍坏,歪歪斜斜地倒了下来。 趁机进攻无效并没有让唐军都尉气馁,在这个时间内,攻城塔已经靠近了,再有最多一炷香的时间,攻城塔就可以完全贴近城墙了。 第886章 灌阳攻防(一) “唐军攻城塔靠近城墙!” 了望兵一边抱着一名腿被砸断的同袍,一边扯着嗓子嘶吼。 凌忠节此时已经回到门楼,正通过一些射孔向外查看,但是一旁的几名南陈将校还是有些不放心,频频劝说他离射孔远一些。 凌忠节不屑一顾的对身后几名将校说道:“原本灌阳是没有门楼的,是我命你们督造的,既然都造好了,不就是拿来用的吗?还是说,你们不放心,觉得这门楼不坚固?” “并非如此,末将只是见唐军抵近,担心流矢。” “莫要再管我的安危了,唐军已经抵近了,准备迎敌!” 凌忠节不满的说道。 “诺!” 一众将校立刻四散离去,指挥麾下所属军民迎敌。 城墙外,跳荡兵们没有成功登上城墙,但是也并非全无收获。 他们吸引了一些城头守军的注意,让本该集中在攻城塔上的攻击分散了一部分。 不多时,四辆攻城塔就已经靠近了城墙,其中两辆走得快得,已经稍稍放下搭板,最顶端的弓弩手也已经居高临下朝着不如攻城塔高的城楼上射箭。 城外的弓弩手与攻城塔上的弓弩手给城头上的守军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被迫要走出防箭的木幔的守城军民手中虽然有不少可以遮蔽身体的旁牌木盾,可架不住其中有一些克敌弩,这些弩机射出的弩箭在不到百步的距离上几乎毫不费力地就贯穿了他们手中的木板旁牌。 城头上响起的哀嚎声立刻就引来了许多青壮的注目。 他们已经经历过了这种阵仗,在哀嚎声与同伴的尸体面前,只有刚刚补上城头的人还带着几分畏惧与发抖,其余的人只是冷冷地看一眼,就按部就班的搬运器械,准备迎接唐军进攻。 灌阳城内的石炮终归是数量稀少,很快就被唐军石炮彻底压制,变得没了动静,他们想要挡住这些高耸的攻城利器,只剩下了火攻一条路子。 “火油!” 一名南陈队主伸手招呼着一旁的青壮将火油搬上来,可他的手也许是伸得太高,亦或是运气不好,一支箭矢准确无误地射在了他的手掌中央。 钻心的疼痛让他立刻就缩回手臂,躲在垛口后面龇牙咧嘴。 不等他疼上多久,一枚炮石就从他的垛口处砸了进来,只是一瞬间,那名南陈队主连同他挨着的垛口就在一阵烟尘散尽后消失无踪。 一旁十几名抱着火油罐的青壮呆呆地看着那处被砸坏的垛口,正茫然间突然又听到一声大喊。 “在那里发什么楞,快些送过来!” 他们身旁另一名南陈什长大声吼道,“快些!” 石炮再度开始朝着城墙呼啸,这让城墙的防守难度陡增。 此时唐军步卒还在百步之外,守军弓弩手还没有露头,只能默默忍受着唐军不间断的炮石与箭雨投射。 “郡守,唐军这一次学聪明了,他们的步卒还没抵近,只有一些器械靠近了。” 一名南陈将校扶着刀匆匆走进门楼中,对凌忠节说道。 凌忠节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怎么,待不住了?” “待不住也要待着,现在城头上唐军的炮石箭雨凶猛异常,精锐不能轻易折损。尤其是我们本就不多的弓弩手。” “那我们就这么白白挨打吗?这才一炷香的时间,我们的垛口就损坏了十余处,为了补上垛口都已经死伤上百人了。” 凌忠节咬了咬牙说道:“忍着!他们的步卒只要不逼近,弓弩手与精锐就不许露面。” “城头死伤再大,城墙还在我们手中,他们真要登城了,我们手中的精锐再出击将他们驱赶下去。” 两人说话地工夫,了望兵再次传来唐军的最新动向。 “唐军步卒方阵开始推进,弓弩手再次靠近数十步。” 凌忠节眯着眼问道:“唐军器械如何?” “我们已经损毁唐军器械近半,其余的还剩四辆攻城塔,三辆头车,两辆轒辒车已经抵近。” 凌忠节重重地捶了一下桌案说道:“弓弩手登城!压制敌军!” “备好的器械火油,全力招呼唐军器械。” 凌忠节的军令很快就经由几名传令的士卒传达到了每一个人耳中,早已经准备好的檑具火油就在他们手边,每隔一段城墙,就有人死死盯着城外的唐军器械。 密集的箭雨与石炮掩护着唐军的攻城塔终于来到城墙边,随着搭板重重放下,城头上突然响起了铜钲声。 伴随着铜钲声,一队队藏身于马道上的弓弩手先一步跑上城墙,他们在拓宽的木制城墙上列队,随后齐齐射出了一轮箭雨。 突然从城中飞出的箭雨并没有让唐军赶到慌乱,连着几日来,守军就是依靠最后时刻发力才挡住了他们的进攻步伐。 吃了许多亏后,他们已经总结出了经验,因此唐军在推进时,就已经将旁牌高高举起,组成了一个又一个盾阵推进。 箭雨连绵不绝的落下,并没有阻碍唐军的步伐,他们依旧不断推进,而城头上的南陈将校发现后,也立刻下令弓弩手退下城墙,命城头的其余人做好了唐军抵近的准备。 南陈军弓弩手退下去的时候,唐军攻城塔中搭载的百余士卒已经开始踩着搭板向城头发起攻势。 守军用长长的竹竿将唐军戳了下去,挡住了唐军的步伐,在这些聚拢在攻城塔旁边阻挡唐军的人身后,一些人手持点燃的火油纷纷投掷过去,立刻就迸出一团团火光。 正在指挥攻城的左前厢军都尉见到南陈军开始破坏器械,立刻下令弓弩手与后方石炮不计代价压制城头。 原本还怕误伤己方登城士卒的弓弩手与石炮在得到军令后,几乎转眼间就用箭雨覆盖了城头的每一寸角落。 突然增强的远程打击让城头的守军叫苦不迭,迟迟没有得到什么增援的他们在唐军连绵不绝的打击下已经损失了数百人,就连刚刚上来城头的弓弩手也只不过射了两轮就退了回去。 城头上军心不稳时,铜钲再次响起,这是让出通道的命令。 第887章 灌阳攻防(二) 尽管不清楚郡守是如何考虑的,但是既然要让他们后退,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对郡守深信不疑的城头军民当即开始后退,将唐军四座攻城塔所靠近的那几段城墙让了出来。 凌忠节在门楼中问道:“让你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一名南陈将校抱拳道:“郡守放心,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唐军登城!” 凌忠节点点头,又看向另一边的将校问道:“唐军开始穴攻了吗?” “回郡守,我军翁听只在城西听到了一点动静,城东这里还没见唐军要穴攻,只看他们那些头车轒辒车似乎是要挖塌城墙。” “既然不是双管齐下,那我们就可以专心对付城头的敌军了。” 城头上,守军突然主动后退,让准备向城下增兵的唐军都尉有些困惑。 前几日,他们无论如何进攻,灌阳守军哪怕用尸体堆都不愿意丢失哪怕一寸城墙,如今他们的攻势比前几日虽然有所增强,可也没到增加几倍的地步,敌军如此行事,让他在准备下达军令时犹豫了起来。 这时,一旁的校尉抱拳道:“都尉,如今大好机会,现在不下令增兵,就错过了。” 都尉转头冷笑道:“好机会?只怕未必?” “他们恨不得寸土不失,如何会这么好心让出这么多段城墙?” 校尉回头看了看身后本阵的高台说道:“可总管与主将都在看着,我们逡巡不前,怕是要受罚。” 都尉收回了准备下达的增兵命令,摇摇头说道:“就用四百人探探虚实,至于增兵,等我看清了城头情况再说。” “可主将那里” “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里置喙了?” 都尉冷冷地看了身旁校尉一眼,便继续盯着城头。 校尉见状,也只得闭嘴在一旁等着。 城墙边上,四辆攻城塔搭载的四百多唐军原本还被守军用竹竿挡在攻城塔内,突然看到敌军后退,立刻就开始涌上城头。 当他们跳上城头后,最前方已经做好了迎战准备的刀牌手却发现守军都在十几步外等着,似乎将这里完全留给了他们。 最前方的刀牌手都是军中老卒,战阵经验丰富,看到这个架势立刻就意识到不妙。 他们刚想招呼同袍不要过来,可他们身后的同袍看不清前方状况,已经纷纷跳上了城头,转眼功夫,已经有整整一个团两百人登上了城头。 一名校尉跳上城头后,见到这个景象也有些发懵,他不曾见过这种守军,只是在一旁看着他们涌上来,却丝毫不在意他们已经站稳了城墙。 “校尉,情况有些不对,退!” 最先跳上来的刀牌手中又一名队正,他凑过来说道。 校尉刚点头准备下令,却发现两侧的守军突然让开通道,一辆前面挂着密密麻麻钢刀的刀车出现在了他们视野中。 这些刀车似乎与城门用的塞门刀车有些相似,唯一的不同是矮了许多,不至于一眼望见,其余的则并无什么不同。 门楼中,凌忠节正静静地看着城墙上的唐军,一旁的将校抱拳道:“郡守,唐军登城约有一个团,后续似乎极为谨慎,没有再上来了。” 凌忠节看着自己不惜拓宽城墙也要搬上来的这些改进后的刀车,不由得 叹口气道:“这些唐军不愧是悍旅,如此大的诱惑都能忍住,罢了,两百人就两百人,动手!” 校尉只是打量了一眼两侧的刀车,就知道情况不妙,他来不及好奇这些器械是何时推上城墙的,连忙下令后退,可身后的搭板却被守军突然拉起来的撞木砸成了两截。 随后,两侧的刀车便开始朝中间推进,一队队南陈军也在刀车身后挺着枪槊跟随前进。 看着密密麻麻的钢铁丛林,唐军校尉心知他们已经是必死的局面了,他深吸一口气,大声吼道:“随我杀敌!” 说着,他就带头朝左侧刀车冲了上去。 登城的唐军大都携带的是骨朵横刀之类的兵器,鲜少有长柄,因此他们朝着一侧的猛攻很快就被稳步推进的刀车所粉碎。 领头的校尉尸体被刀车碾过后,活着的几十名唐军心知已经没有希望了,除去十几人跳下了城墙外,剩下的人都在一名队正的带领下,他们纷纷扔下兵器打算投降。 可进关他们高喊着投降,刀车却并没有因此停下推进的步伐。 那几十名唐军见状,纷纷喝骂,并再度捡起兵器打算殊死一搏,十几息后,两百唐军除去一个跳下城墙没摔死的士卒,再无一个活口。 在城下的左前厢军都尉看着自己整整一个团全数报销在上面,不由得在心中庆幸自己忍受住了诱惑。 他指着城墙对刚刚从前方回来的军司马说道:“我方才看见有人从墙头跳下来了,他们活着吗?” 军司马叹口气道:“活着一人,两条腿全断了。” “带他回去,问问城头上是个什么情况?” 这时,前方又回来一名校尉:“都尉,我军攻城塔搭板全部被南陈军破坏,我们还要不要?” “后退!遣人回报将军!” 都尉扭头就朝本阵走去,一旁的鼓号手也吹响了退兵的号角。 听到唐军退兵的号角声,城头上再次响起一阵欢呼声,许多唐军尸体也被他们像是扔破麻袋一样扔了下来。后退的唐军看着城头上雀跃的守军,眼中的愤怒也已经到达了极点。 本阵的高台上,程亦与诸将看完了这次草草收场的攻击,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程亦摩挲着自己的胡子说道:“虎头蛇尾,动用三千人,结果一个上午就退下来了。” 张孝举与一旁的右候卫将军丘居梓连忙抱拳道:“请总管责罚。” 程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起手说道:“罢了,攻城不利,非战之罪,实在是敌军顽强,加之城墙防备完善,今日就不要继续攻击了,只用石炮继续砸着便是,我们再好好商议一番,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总管,末将觉得,找到城中用水源头,投些牲畜尸体如何?” 丘居梓在一旁突然抱拳道。 程亦撇了一眼说道:“陛下在我大军出发前已有嘱咐,不得滥杀无辜,不得屠城,若是可以,我早在第一日就用了。” 第888章 疯魔 三月九日,隆安郡,临时行营。 章义盘腿坐在胡榻上,手中拿着一份关于前军的战报沉默不语。 “陛下,可是分出去的前军受阻?” 出使西蜀回到江北后的裴彻只是待了一两日就来到了军中,此刻他也静坐在蒲团上,手中端着一杯茶水小口啜饮。 “前军攻击灌阳郡受阻,如今被挡在灌阳城下不得寸进。” 章义轻轻叹口气说道,“本以为是摧枯拉朽,没成想刚一出击,前军就被人家迎头痛击,挡在了一个兵不满万,民不过三万户的灌阳。” 裴彻放下茶盏道:“陛下有些急切了,这算得上什么阻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郡城,其所处也并非我军当下首要。若说是麻烦,也只有那一点麻烦,对于大局无碍。” 章义颔首,可眼中仍旧难掩忧虑,只是苦笑着说道:“一个几乎山穷水尽的南陈,还有这么多人愿意为其效死,还是托大了。” 裴彻瞧见章义的神情后说道:“哪怕是国之将亡,亦不乏忠孝之辈,如今南陈仍据数州,且其主并非昏君,那些忠于南陈的臣子如何会少。” 章义抬眼看着裴彻说道:“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之后还会遇到更多?” 裴彻道:“陛下,我们这些年遇到的那些对手,哪一个是易与之辈?一个小小的郡守不至于让陛下如此感慨?” 章义心中不悦,指着裴彻道:“你莫要在此揶揄我,若是换了你,也不见得能够泰然自若。” 裴彻哈哈笑道:“臣错了,还请陛下饶恕。” 章义将战报扔在一旁起身道:“这西蜀何时出兵?” 裴彻正色道:“蜀军刚刚进入岭南栈道,还需数日才能回到蜀地,届时还要补充士卒辎重,怕是要到四月才能出蜀了。” 章义走到舆图前,看着舆图上标注的行军路线说道:“蜀军要四月出蜀,那么留给我们攻下山阳关的时间就不多了。” “若是南陈守将都像这个灌阳城的郡守凌忠节一般,只怕是又要数月。” 章义说起了兵事,裴彻便不再多言,这并非他的强项。 章义见裴彻不再说话,便换了个话头说道:“张师道在京中能统筹各方吗?” 裴彻道:“我走之前已经与六部侍郎细细筹划过了,张师道只需居中签派行文即可,一应辎重粮草民夫,自然有六部相应的司去处理,不会出差池。” “粮草周转都还妥当吗?” “咬紧牙关,粮草支撑个月还是可行的,再不济,还有青州几座常平仓可以调拨。但那也是最后的办法,一旦动了,就会出现一些麻烦。” “漳州、钦州是南陈粮仓,若是四月前攻下这两处,赶快屯田,说不定还能在秋天时收获一批粮草。” 章义苦笑着说道:“这怕是不成了。” “王承业送来塘报说,史太岁在后撤时,已经把钦州半数郡县付之一炬,民众也被迁移了大半,余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我军攻势开始这才几日,钦州已经是人间地狱了。” 裴彻神色一凛,他这几日舟车劳顿,一路上没有停过多久,自然也就没有得到这些消息,如今听到后,也顿时觉得头大。 章义道:“你现在明白,为何我如此急切的想要全取漳州,甚至将我的行营设在隆安了吗?” 他指着舆图上的隆安说道:“隆安地处漳州东边,既可以遏制史太岁向西退往建康,又可以防备他向南往越州等地逃窜。” “只要拦住他,不让他继续一路烧过去,总归不用一切从头来过。” 裴彻叹口气道:“梅州已经被王承业用一场大疫毁了,如今又来一个钦州,加上被刘体仁几乎杀过了世家豪族的抚州舒州,灭陈之后,必然是一场大灾。” “到时候就算我们能够在四月前夺下山阳关,也无法再牵制西蜀,而是要着眼恢复民生,稳住民心了。” 章义敲了敲舆图说道:“还是着眼当下。” 说着,他便对内侍监李仁说道:“遣人去问一问左右翊卫还有多久攻下陆川郡,让他们务必两日内攻下陆丰全郡,赶回来与我汇合。” “诺。” 李仁在一旁拱手领命,随即退了出去。 同一时间,正在后撤的南陈军已经后撤到了钦州扶绥。 史太岁在扶绥郡守的面前平静的听着他辱骂自己,一旁的亲兵正使劲拽着这个与自家主帅一般年纪的老人,不让他失心疯跑上前伤了主帅。 扶绥郡守骂了许久,或许是因为没了力气,他终于安静了下来,被两名亲兵架着不住地喘着粗气,史太岁摆摆手,让亲兵放开他,而后自己缓缓走到他近前说道:“你要做忠诚还是贰臣?” 扶绥郡守抬起头看着面色平静的史太岁愤怒地说道:“我自然是做死节之臣。” “既然你不想做贰臣,那你就该明白,钦州漳州富饶,若是全须全尾落入唐军之手,他们便可以不经江北得到粮草,只需沿途扫荡,便能获取足够直入建康的粮草辎重。” 史太岁叹口气,探手扶起轻飘飘的扶绥郡守说道,“我这么做,是为了拖延唐军步伐,若是日后真的能退敌,我自然会回来此处,以死谢罪。”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扶绥郡城已经开始燃烧的东南角说道:“这些带不走的,就算烧了,也决不能留给唐军。” 扶绥郡守摆脱史太岁拉着他的手,颤颤巍巍地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史太岁定定地望着火势渐渐明显的扶绥郡,喃喃道:“我确是疯了,敌军势大,我军势弱,若想胜过敌军,那就只能做一个疯子。” 他转过头看着扶绥郡守,眼中是扶绥冒出的熊熊烈火。 “若想活下去,就只能死中求活。” 扶绥郡守听着史太岁的话,心中越发愤懑,他的呼吸渐渐急促,一口气没喘上来,就那么直挺挺的躺了下去。 一旁的亲兵凑上去试了试脉搏鼻息,起身抱拳道:“主帅,没气了。” 史太岁嗟叹一声,摆摆手道:“好生安葬,给他立个碑。” 第889章 刘体仁授课 三月十一日,跟在史太岁身后的王承业也率军进入了已经化为白地的扶绥郡。 “左骁卫到何处了?” 王承业收回望向扶绥郡城的目光问道。 一名校尉抱拳道:“回总管,左骁卫已经向南追击,眼下刚到二十里外的宁明县城。” “遣塘马传令,让林云起放缓速度,等我中军与他拉近到十里再继续行进。” “诺。” 校尉得令后迅速骑马向远处跑去,王承业则扭头看着一旁刚刚走下马车的刘体仁说道:“这里到处飘着些污秽之物,刘郡公还是在车厢中待着。” “不妨事。” 刘体仁并没有听从王承业的建议,而是看着被拆掉许多段的城墙摇摇头说道:“大好的钦州,就这么被付之一炬,只怕这里又要多许多冤魂与流离失所之人了。” 王承业端坐在马上说道:“刘郡公也如此多愁善感?” 刘体仁咳嗽几声,从沈二娘手中接过一块手帕捂住口鼻,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对王承业说道:“我并非多愁善感,只是可惜这富饶的钦州没有完整落到我们手中。” 说着,他蹲下从地上捡起一块破烂的陶片说道:“连一个陶罐都不愿意留给我们,倒是愿意将老弱妇孺扔下。” 王承业听到刘体仁的话也看向破败的城门前,那里聚集着大量被他们的骑兵抓回来的老人以及幼童。此刻他们都在唐军的注视下瑟缩的蹲在一齐,所有人的眼中都透露着深深的畏惧之色,似乎是害怕唐军要对他们下什么毒手。 “王总管打算怎么处置?” 王承业听到刘体仁的话眉头微蹙,他清楚刘体仁的行事作风。 若是自己没有什么说法,那刘体仁要那这些老弱做个局也并非不可能。 “刘郡公还是” 王承业话还没说完,刘体仁就笑了起来。 “王总管未免也将我看得太狠毒了罢。” 他收起笑容说道:“且不说陛下早有诏令,沿途要尽量秋毫无犯,他们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幼童,我又怎么会拿他们去使什么阴损计策。” “若是王总管不用这些人为大军挑粮推车,那就将他们放了罢。” 王承业点点头道:“他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扛,我自然是用不上的,只是我害怕他们之中藏有南陈军的探子,待大军过后,我自然会命后军将他们释放。” “这是应当的。” 刘体仁一边颔首一边说道:“还有一事。” “何事?” 刘体仁抬头看着王承业说道:“这往后,都是些战阵之上的事情,我再跟着,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了,加之我身体愈发差了,就留在此处,还能稍稍安抚此地民心。王总管觉得如何?” 王承业似乎聊到了刘体仁要这么说,他没有犹豫便点头同意。 “刘郡公得了病,身体羸弱,本就不应该随大军同行,如今既然你要留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我再从亲兵中拨出一个旅供你调遣,如何?” 刘体仁拱拱手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着,他就不再理会王承业,在沈二娘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向那群如同羔羊一般的百姓。 “总管,刘郡公这是要?” 王承业的亲兵都尉疑惑地看着刘体仁走远,便小声问道。 “霹雳手段,菩萨心肠。” 王承业扔下这句话,便拨马向一旁走去。 沈二娘搀着刘体仁朝人群一步步走去,在距离还有几十步的时候,刘体仁对沈二娘笑着说道:“说来惭愧,你自从拜我为师,我还未曾教过你什么。” 沈二娘此时看着那些百姓,已经想起自己当初的境遇,心情低落间听到刘体仁的话,便低声道:“先生已经帮我许多,又如我耶耶一般,二娘不敢多求。” 刘体仁摆摆手道:“若是不教你,那还算得上什么先生?” 沈二娘似乎是没心思考虑这些,于是便说道:“先生要教,也总要寻一处安静之所再说,如今这里这般模样,也并非是授课的地方。” 刘体仁哈哈笑道:“昔年你师祖教我时,曾对我说,传道受业,何必拘泥于学堂蒲团之上,桌案之间?这天下便是学堂。我深以为然。” 沈二娘虽然聪明,可也不懂刘体仁说的是什么意思,正要发问,刘体仁就对她说道:“今日,就在此处,我教你第一课。” 沈二娘闻言立刻恭敬地行了个弟子礼:“请先生教我。” 刘体仁指了指不远处的百姓说道:“这第一课,便是民心。” 沈二娘看着那些百姓说道:“民心?妾不过是一介妇人,如何学得了这些?” 刘体仁摆摆手说道:“我所学乃经世之学,你若是不学,那我可就没什么教你的了。再者说,有教无类,你是妇人又如何,你首先是我的学生。” 说罢,刘体仁就让沈二娘看向那些百姓,并问道:“何为民心?” 沈二娘皱着眉头说道:“学生不知。” 刘体仁指了指那些人说道:“民心,就是他们。” “民心就是百姓,百姓所思所想所盼,便是民心。” 沈二娘道:“先生讲的过于笼统,学生愚笨,实在是不知。” 刘体仁笑着说道:“说笼统,倒也没错,可若说得细了,不过是衣食无忧。朝时出,暮时归,有人挂念,山也青,水也清,看不见烽火,无苛捐,无杂税,手中有些余钱。” 沈二娘说道:“先生所说皆是生计,与民心何关?” “若是一人连活下去尚且艰难,心中如何不会生出怨恨,哪怕府库再富裕,可若是百姓活不下去了,也不过是竭泽而渔,迟早要被泼天的大浪淹没。” “得了民心,天下才能安定。” 他看着那群老弱中一些幼童的眼睛说道:“看,那是畏惧,可畏惧之后,是怨恨,当他们长大了,这怨恨就深埋心中,若是不将他们安置妥当,让他们活下去,他们在日后,就是掀起这股巨浪的其中一朵水花。” “我要留下来的原因,也是如此,安抚民心,地方才能抵定。” 第890章 两面夹攻 三月十二日,灌阳城下,唐军的攻势再一次如潮水般退去,城头的守军也得以喘息片刻。 “这是今日的第几次了?” 程亦已经不在后方高台上,而是亲临一线督战,他的身旁,就是在他的军令下抵近了数十步的石炮阵地。 他看着城墙处倒塌的攻城塔与一些其他的器械,面色阴沉地问道。 张孝举抱拳道:“回总管,这是第三次了。” 程亦侧了侧头,看着被民夫抬下来的伤卒,眼中的愤怒已经显露无疑。 丘居梓在一旁道:“总管,这几日,我军穴攻、火烧、拆城、蚁附都没又任何成效,声东击西守军也有所防范,要不然,还是用前几日末将说的那个法子。” 程亦摇摇头道:“不成,陛下得知我军受阻,已经遣人来特地重复了一遍口谕,不得用那些阴损的法子。” 丘居梓闻言连忙争辩道:“难不成我们就这么平白折损如此多的士卒?” 程亦指着一处城墙缺口道:“你看那灌阳城,活脱脱一个炸开尖刺的刺猬,这么多法子都排不上用场,你觉得抛些尸体他就不会提前防备吗?” 两人说话时,前方回来的一名将校来到张孝举身旁低声说了些什么,张孝举让他退下后来到程亦身旁道:“总管,前面退下来的将校说,这一次攻击时,我军登城的士卒在城上发现守军士卒数量与青壮数量较前几日已经有了极大变化。” 程亦回过头看着张孝举,张孝举赶忙继续说道:“城中守军在前几日时,往往一个士卒与十余个青壮凑在一起,这一次登城,守军并没有发现多少士卒,只有在我们快要完全夺占一段城墙时,守军的那支甲士才出击将我们击退,而且这一次守军的那队甲士也没有往日那么犀利了,人数也大不如前。” “只不过那刀车对我军的攻城还是有极大阻碍。” 程亦指了指城门问道:“城门的攻击奏效吗?” 张孝举尴尬地说道:“有些不尽人意,不过比登城蚁附进展大一些。” “如果真的是如你所说,那城中守军应该是人手不足了。” 程亦缓缓说道,“再组织一次攻击,这同时从东侧西侧一齐攻击,还是从城墙下手,再扒下一段城墙,逼他们抽出人手修补,再寻机选择主攻的方向。” “诺。” 张孝举抱拳下去布置,程亦则对丘居梓说道:“你的右候卫去城西,继续,得到我的将令后与张孝举一同发起进攻。” “诺。” 丘居梓也拨马向右候卫军阵跑去。 城头上,凌忠节正与几名将校聚拢在一处,盯着城防图讨论着。 此刻的他身旁的将校已经少了一多半,剩下的也都人人带伤,每个人的表情都极为严肃。 “城中粮草储备可还足数?” 凌忠节问道,一名瞎了一只眼的将校抱拳道:“城中存粮还够全城人吃两个月,水源也保存的妥当,就是城中器械不足了。” 凌忠节转头看着那将校问道:“我记得城中许多民房都已经拆除,木料是充足的,为何器械会不足?” 那将校对凌忠节说道:“城中木料不够了,这几日唐军的石炮愈发凶猛,连夜晚都不曾停歇一刻,光是城墙就已经有四处损毁,这几天工匠们趁着唐军攻击间歇赶工,这才勉强堵上。” “还有城头,我军在城头的器械这些日子损坏的也太快,不得不一直修补。城中木料再多,也架不住唐军不计代价的猛砸啊。” 凌忠节一拳捶在城防图上,恨恨的说道:“终究是不能把唐军挡在城外了。” 一名将校道:“郡守,我军接下来怎么办?” 凌忠节沉思片刻说道:“瓮城如何了?” “瓮城也被唐军石炮波及,损毁了几处,但是已经修补过了。只是不知道唐军有没有发现我们的瓮城。” “我们刻意将瓮城修得比城墙矮了许多,加上他们这几日一直没能在城墙立足,想必是没有发现的。” 凌忠节指着瓮城说道:“若是唐军继续进攻,就死守城墙,在城门露出破绽,引唐军将城门当做主要的进攻方向,我们再利用瓮城杀伤唐军,再拖上几日。” 凌忠节说完后,一名将校突然抬头问道:“郡守,我们还要拖几日?” 他看了一眼说话的那名将校,他身上的甲胄已经破烂,一条胳膊也已经没了,眼中除了疲惫,还有迷茫。 这名将校话一出口,其余几人也都看向凌忠节。 “再拖几日,再拖几日唐军想必就会退了。” 凌忠节沉默了半晌说道。 “好了,都下去准备,今日才过了一半,唐军说不得还要进攻。” 诸将校离去后,凌忠节深吸一口气,端起桌案上的水碗一饮而尽,而后抓起横刀走出了门楼。 城外,张孝举的左候卫已经再次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做好了准备的唐军依旧是前几日的排列,站在冲车与云梯车旁边的是千余民夫与辅兵,他们的身后才是严阵以待的唐军正卒。 这一次,张孝举投入了自己军中唯一还没有参战的中军与右虞候军两个身披重甲的团。 精锐尽出,张孝举本人也披挂整齐站在了军阵中央。 “去回报总管,就说我左候卫已经完备,只等发起进攻。” 在投入攻城战的军阵后方,程亦得知左右候卫准备完毕后,立刻派出塘马告知右候卫开始进攻,同时命左候卫在一刻钟后发起攻击。 一刻钟后,随着进攻的号角声,左右候卫在东西两侧同时展开了进攻。 石炮不断咆哮着,将炮石投向灌阳城,千余民夫辅兵喊着号子推动器械向前进发,城外密布的旌旗也在这阵号令中迈着整齐地步子向前走去。 凌忠节此时再一次来到了城头,他正专心致志地盯着城外的唐军时,一名将校突然神色惶恐的跑了过来。 “郡守!唐军在城西也投入了相同的军力发起进攻了。” 凌忠节头也不回地说道:“稳住,唐军没有表现出具体的主攻方向之前,不要被他们所迷惑。” 他眯着眼说道:“他想牵我的鼻子,我偏不信他!” 第891章 城门设伏 不多时灌阳城的攻防就再度展开。 这一次,唐军依旧是不断用大量的器械堆在城下,想让守军顾此失彼,可早有准备的守军依旧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唐军多管齐下的攻击挡在了城下。 本以为唐军会就此退去的凌忠节发现,唐军这一次在器械损失过半后,仍旧没有退去的意思,反而攻击愈发凶猛起来。 这时,负责防守城西的将校也遣人来报,唐军在西面的攻击同样犀利,城西守军青壮不多,几乎要被攻下城墙。 透过唐军的攻击,凌忠节也猜到了唐军是打算通过用两处进攻来牵扯分散自己的兵力。 他唤来负责城东的将校说道:“唐军攻势凌厉,不能再拖下去了,眼下唐军在城东还在对城门用兵,你吩咐下去,让出门楼,露出破绽,让唐军攻进来。” “诺。” 将校得令后伏低身子离去,很快城头的守军就开始按照吩咐后撤。 此时的城下,民夫与辅兵消耗了守军的几次擂具与箭矢后,正卒已经抵近,他们在靠着城下所剩不多的器械正在同时从城下与城墙同时发起攻击。 数百弓弩手不断轮换着将箭雨抛向城头,配合着石炮对城头造成杀伤,下面的正卒则组成一个个稍稍离开墙根的盾阵,掩护工匠与辅兵在城下挖掘墙根。 城门处,一辆承受了守军大量“关照”的冲车也已经来到城门处。 有过前几日攻城经历的唐军将校虽然都知道守军加固了城门,依靠这辆破破烂烂的冲车是决计撞不开城门的,可身后督战的主将没有发话,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推上去撞门。 城门后,百余南陈军正静静地蹲在门洞中,一名队主正小心翼翼地伏在城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很快,隔着一道门他就听到了唐军的呼喊声。 “唐军要撞门了,后退!” 队主离开城门,对身后士卒招呼道,“都离得远一些,撤掉塞门刀车,让他们进来!” 城门外,同样是几百唐军与几百新近补充上来的民夫辅兵推着冲车与两辆头车来到城门处。 他们一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门楼上的狼牙拍与擂具,一边做好了随时躲开的准备。 “辅兵民夫上前,撞城门!” 校尉大吼一声,藏身在头车下的辅兵民夫立刻就钻了出来,配合推车的人一同操纵冲车上那巨大的撞木喊着号子开始撞击城门。 见到开始撞击城门,领教过守军在城门处放置的诸多机关的唐军纷纷举着旁牌后退一些,紧张地等着守军还击。 可等了一段时间,两侧城墙上的同袍都已经被再次击退了,可门楼上的守军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投下大量火油擂具,除了稍稍射来的几支箭与两三罐不足以点燃冲车的火油,便只是任由他们一下一下撞击着城门。 这反常的举动若是平常时候,可能会被注意,可眼下城门处的唐军校尉连同他身后的士卒都处于高度紧张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这个异常。 亲临一线的张孝举在距离城墙两百步外看着阻碍颇多的攻击正发愁,突然发现城门处的不同,他唤来一名校尉近前查看,不多时校尉便骑着马跑了回来。 “将军,我军在城门处未曾受阻,守军不知是什么原因,只是向下射了些箭,投了几罐火油,余下的便没了。” 张孝举闻言问道:“就没有什么别的动作?” “没有,我军眼瞅着都快要撞开城门了。” 听到要撞开城门,张孝举没有急着调派大量预备队去往城门,而是下令道:“从两侧正在攻击城墙的之中抽出两个团,跟着他们一块攻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那名校尉刚要跑开区传令,张孝举又叫住了他。 “告诉他们,不要冒进,若是进入城中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刻退出去,不要陷在里面。” “诺。” 校尉去传令后,两侧久攻不下的唐军便抽出了两个团来到城门处,与原先就在城门处的唐军合为一股,一齐守在城门处。 此时的城门已经在撞木的接连撞击下变得不那么稳固,撞木的没一下撞击都能让城门发出一阵呻吟声。 “嘭!” 随着民夫与辅兵合力推着撞木撞上去,撞木包铁的前头将城门完全撞开。 断裂的门闩落在地上时,守在外面的唐军也开始推进。 “架枪!架枪!” 推进的唐军极为谨慎,他们没有一窝蜂冲进去,而是在各自将校的呼喝声中排成三个由旁牌手打头的枪阵,而后依次向门洞之中行进。 刚刚进入城门的第一个枪阵步伐并不快,反而特别缓慢。 谨慎的唐军直到推进了十余步,确认门洞上方以及两侧没有暗藏什么机关,才加快速度推进。 后面的两个枪阵见到第一个枪阵安全进入后,也才跟在十几步外加速行进。 瓮城上,凌忠节已经来到一侧的城墙上,他的两侧都是伏低身子的弓弩手,甚至还有一些工匠守在几台床弩旁边。所有人都静悄悄地,生怕被唐军发现。 事实上,唐军进入的第一个枪阵刚刚走出门洞就发现了情况不对。 谨记着主将嘱咐的那名校尉也通过布局判断出了这是瓮城。 “他娘的,南陈军建了瓮城!” “有埋伏,退后!退后!” 校尉连声大喊,第一批进入的唐军立刻就转身向后退去,并齐声对身后的同袍示警。 “有埋伏!” 声音不断传向后方,后方两个团此时仅有一个团进入门洞,听到声音立刻就转身向外退。 凌忠节发现唐军如此谨慎,也只能下令放下千斤闸,尽量留下多一些的唐军。 随着头顶一阵铁链转动的声音,千斤闸猛然落下,已经退出一半的唐军第二个团与还未返回门洞的唐军始料未及,都被锁在了门洞与瓮城之中。 被锁在其中的唐军也来不及顾及被千斤闸压在下面还哀嚎的同袍,纷纷盯着瓮城与头顶开始慌乱起来。 凌忠节站起身,猛地一挥手。 “杀光他们!” 第892章 西门攻防 虽然瓮城的及时后退让负责攻下城门的唐军没有全军覆没,但还是两三百人折损。 张孝举得知后,一度表现得极为愤怒,可旋即,他便再度冷静了下来。 这场仗打到了这个份上,冲动会导致他们再一次失败。 张孝举派上一支预备队继续加强对城墙的攻势之后,第二批器械也终于到达了墙根处。 此时刚刚在瓮城伏杀了唐军近三百人的凌忠节才返回城头,他还没来得及调配兵力,就感觉自己脚下的城墙晃了几下。 这种感觉凌忠节在前几日已经体会过了,他很清楚这是唐军在挖墙根,他们打算挖塌一段城墙。 “了望兵!” 凌忠节没时间再去让人找来此处负责的将校,他索性扯着嗓子呼喊最近的了望兵,在见到一个瘦小的士卒快步跑来时,他立刻指了指下面说道:“传下去,看看唐军在何处挖我们的城墙!” “诺。” 了望兵大声应下,转身跑开。 城墙上的守军正不断用擂具阻碍唐军的蚁附,不时落下的滚木与夜叉檑也不断摧毁着那些正连成一排掩护其下的民夫辅兵挖掘城墙的头车与轒辒车。 两台高大的饿鹘车随同第二批抵近城墙的器械来到城下,这是工匠们连夜赶工制作的几台精细器械的一部分。 这两台饿鹘车被人推着,在靠近城墙时停了下来。 城中守军刚刚接到军令要防备唐军挖开城墙,这几台高大的饿鹘车就已经在工匠与辅兵的操作下,扬起了它那几与城墙平齐的带铲长杆。 “砸!” 一名辅兵队正大吼一声,那根带有铲子的长杆便猛地砸了下去。 坚硬且厚实的铲子砸在城墙垛口上,立刻将垛口崩碎,连同周边几名搬运器械的青壮都被波及倒在了地上哀嚎。 他们的同伴一边慌张地将他们拖走,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城外,到底是什么攻击了他们。 但他们终归是青壮,头一次见到这个器械,总还是认不出来,一旁的南陈军队主则一眼认出了这是什么,并连忙朝着凌忠节所在的门楼跑去。 饿鹘车继续攻击,长杆每一次落下都给城墙上留下了一道足够深刻的印痕。 饿鹘车挥舞铲子发出的巨响早已经传到了凌忠节耳中,不等那名来报的队主跑过来,他就已经派人去做好修补城墙的准备,并调集火油准备烧掉这两台对城墙威胁极大的攻城器械。 守军调动的过程中,饿鹘车的攻击频率也愈发快了起来,两台饿鹘车对着一段城墙连续砸击,终于在城墙上砸出了一道裂缝。 砂石簌簌地落下,外包的石砖也开始掉落,眼看就要砸开缺口。 这时,城头上突然飞下来了一个黝黑的罐子。 正在操纵饿鹘车的工匠辅兵一看到那几个罐子,就连忙后退,并大喊着让后方的民夫上前铺沙。 民夫们在身后督战唐军的监视下反应也极为迅速,他们快步跑到饿鹘车面前,在一支火箭刚刚引燃车上的火油时,将沙子铺在了上面。 刚刚腾起的火苗顷刻间被扑灭,后退的工匠辅兵们则赶忙返回,继续操纵器械砸击城墙。 同时,在后方的唐军弓弩手也调转方向,朝着饿鹘车所在位置的城墙上抛洒箭雨。 数百弓弩手集中对不足百步宽的城墙抛射箭雨,很快就压制了暴露在外的守军,密密麻麻的箭矢弩矢犹如雨点般落在城墙上,靠近垛口的位置很快就堆起了十几具尸体。 “郡守,唐军弓弩手太过犀利,我军在城墙上站不住脚,没法摧毁他们的饿鹘车。” 一名甲上插着七八支箭的将校踉跄着跑到凌忠节身旁说道,凌忠节又探头看了一眼,对他说道:“让开这段城墙,把下面的床弩搬过去,等他们豁开口子,就用床弩阻止唐军入城。再组织青壮做好准备,唐军攻势只要放缓,就冲上去修补城墙。” 说罢,他拍了拍那名将校说道:“你在这里盯着,我去城西看看。” 说着,凌忠节就转身朝城下走去。 在刚才,他看到城西浓烟滚滚,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妙,虽说城东战况激烈,可城西也并非小打小闹,他还是需要走一遭的。 骑上马横穿灌阳城来到城西的凌忠节刚一下马,就听到城门处传来一阵巨响。 他连忙跑过去,发现城门处的己方士卒与青壮已经做好了迎敌的准备,塞门刀车也已经被堵在了门洞之中。 城西是没有瓮城的,一旦城门被攻破,唐军便能直入城内。 凌忠节抬头看了看两侧马道还在源源不断向上增援的青壮,料定城墙还没有出现问题,于是干脆带着身旁十几名部曲家仆直接来到了城门处。 城门处一共有百余士卒加上两百多青壮,他们每个人都显得十分紧张,一名队主正不断在他们组成的小方阵后方奔走呼喊,希望能提振士气。 “此处何人负责?” 凌忠节一边走来一边大喊,他的声音很快就吸引了队主以及一些士卒青壮的目光。 这些日子,所有守军都已经将这个往日身居府衙的郡守的样貌记得清清楚楚,一看到他,便都认了出来。 “郡守,卑下便是。” 那队主来到凌忠节面前抱拳行礼,等待凌忠节吩咐。 凌忠节抽出横刀,拎起团牌,一边朝这个小方阵的最前面走,一边对组成方阵的这几百人大声吼道:“敌军若是破开城门,我凌忠节与你们同生共死!” 他的吼声很快就在这几百人中间传开,原本万分紧张的士卒青壮见郡守以身作则,纷纷士气大振。 他们呼喊着,将心中的恐惧与紧张尽量抛诸脑后,只是看着站在他们身前的郡守,握紧了手中的步槊竹枪。 “莫要慌乱,城门狭窄,敌军纵使人多亦施展不开。” 凌忠节再次大声喊道,并与第一排其余手持团牌的士卒一样压低身子,将下半张脸藏在团牌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前面的塞门刀车,手中的横刀也轻轻架在团牌上,等待唐军突入。 城门处,巨响一声声传来,终于,城门不堪重负,被完全撞开。 随着门外传来的呼喊声与铜钲声,凌忠节大吼道:“迎敌!” 第893章 身先士卒 城西双方的战斗在呐喊声中爆发。 率先跨过城门的唐军足有两百多,他们先是组成了一个严整的枪阵,而后在推到此处的盾车的掩护下,向前缓缓推进,放平的枪槊也直指那辆堵住门洞的塞门刀车。 塞门刀车后方的守军也已经开始推动这辆沉重的刀车,打算将唐军逼出门洞,可奈何推动刀车的青壮仅有二十几人,唐军的四辆盾车很快就挡住了刀车的步伐。 推动盾车的民夫辅兵与推动刀车的青壮在门洞中段撞在一起,因为门洞狭窄,无法容纳更多的人,双方一时间竟谁也拿不下谁。 很快,唐军就率先开始对这辆刀车展开了攻击,十几名辅兵越阵而出,他们手中拿着油罐,在一阵呼喊声中扔向那辆占据了整个门洞的刀车,清脆的瓦罐破裂声很快就引来了刀车后方凌忠节的警惕。 “鼓风车在哪里?” 凌忠节扭头大声询问,那名在队尾的队主立刻招手让人把临近几座翁听旁边预备的鼓风车全数搬了过来。 “后退!把鼓风车推到前面!” 凌忠节再次下令,整个方阵开始沿着城门处的直到后退,给鼓风车让出了位置。 四辆鼓风车刚刚到位,一团火光就在塞门刀车上炸开,紧接着就是猛然腾起的火焰。 这团火瞬间包裹了刀车的前半部分,灼热的气浪与刺鼻的味道立刻就让使劲推着刀车的十几名青壮涕泪恒流,大汗淋漓。 “吹!” 凌忠节大喊,鼓风车后面的民夫立刻摇动把手,上面的几个巨大的扇叶就开始随着青壮摇动把手的频率渐渐开始转动。 此时依旧死命推着刀车的十几个人已经开始咳嗽,有几个人甚至已经被门洞中密布的浓烟熏晕了过去,唐军的盾车也渐渐能够推得动已经完全烧起来的塞门刀车。 就在剩下的人已经没力气阻挡时,一阵风突然从他们身旁刮了过去。 原本还感到呼吸困难的那些青壮立刻就缓过了一口气。 四台鼓风车同时摇动扇叶,将飘进来的浓烟尽数刮向了唐军,这一次轮到推着盾车向前的唐军辅兵开始难受起来。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一响起来,凌忠节立刻大喊一声,与第一排的刀牌手一齐涌上去,顶着刀车向城外冲去。 刀车燃烧着向外移动,而推着盾车的唐军辅兵却因为被浓烟呛得无法招架,很快那些盾车就尽数被刀车撞坏。 推动盾车的那些辅兵忍受不了呛人的浓烟,又被刀车上的利刃杀死数人后,终于崩溃,咳嗽着逃向身后的正卒。 唐军正卒此时也被浓烟波及,虽说他们在将校的呼喊声中用破布浇上水捂住了口鼻,勉强维持住了阵形,可也已经出现了不稳的迹象。 逃窜的辅兵撞上来之后,在最前面的校尉害怕被冲散了队形,便下令将他们尽数杀死,可紧随其后地浓烟却无法被刀剑枪槊所驱散,它们早已在门洞中聚拢了一大团,在鼓风车地帮助下,这股浓烟很快就蔓延了过来,并完全笼罩了处于门洞之中的唐军。 “咳咳撤!后咳咳。。后撤!” 校尉口鼻捂着浇了水的破布头,依旧能够感受到每次呼吸带给鼻腔与咽喉的酸涩刺痛感,他的眼睛也被浓烟熏得发红。 知道待不下去的他咳嗽几声,连忙下令后撤,听到后撤命令的唐军当即转身向外逃去。 好在涌入城门的唐军并不多,他们很快就逃出了门洞,浓烟从门洞中钻出后,顺着城墙往天上飘去,顷刻间就散了个干净,跑出来的唐军则在外面使劲呼吸着有些发酸的空气。 “让开道路,换第二团进去!” 跑出来的唐军很快就听到了身后传了的呵斥声,他们连忙起身,打算给后面的同袍让路,可这时,那辆着火的刀车就从门洞弥漫的浓烟之中冲了出来。 冲出来的刀车撞翻了七八名离着城门不远的唐军,随后便歪歪斜斜倒在了一旁,就在唐军有些措手不及时,凌忠节带着一百多南陈军冲了出来。 他们趁着唐军队形不整的间隙迅速向外突击,很快就将刚刚逃出门洞的唐军击溃。 在杀死数十人后,凌忠节也不逗留,他在后面的唐军张弓搭箭之时,招呼士卒再次退入了门洞之中。 “辅兵救治伤卒,拖走尸体,调鼓风车,把烟吹散!弓弩手,压制两侧墙头!亲兵随我打头阵,第二团跟上,准备进入门洞!” 右候卫右前厢军都尉一边大声下令,一边死死盯着烟雾不曾散去的门洞。 “今日若是夺不下城门,我们都不要回去见将军了!” 说着,他甩掉自己的兜鍪,只戴了一顶抹额,又解下水囊给一块麻布上浇水,随后系在脸上。 “向前!” 沉闷的声音响起,一旁的旗手立刻摇动他的都尉门旗,已经收到命令的亲兵与整装待发的第二团立刻就随他涌入了门洞之中。 刚刚冲出去杀了一阵让西门守军的士气再度高涨,不少人都对自家郡守投来了拜服的目光。凌忠节却并不在意,他担心唐军并不会善罢甘休,于是趁此时机连忙让青壮们搬运些杂物挡在门洞处,又让家仆去城东调些工匠来西门,而后才拄着横刀倚靠在一旁喘息片刻。 他毕竟已经年近五旬,又连着几日心力交瘁,早已没有那么多气力了。 几十名青壮抱着沙袋冲入门洞打算封堵时,凌忠节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随着门洞中传来一阵阵甲叶晃动的声音与哀嚎声,门洞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凌忠节神色一凛,连忙拄着刀站起身。 “快!迎敌!” 他大声呼喊着士卒们做好准备,自己则快步走向方阵前排,他刚刚举起团牌时,一排黑影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些身披两层重甲的唐军犹如排着队直直冲来的犀牛一般,狠狠地撞在了他们的团牌上。 凌忠节只觉得手臂一麻,一柄斩马刀就从他的头顶落了下来。 第894章 破城 斩马刀当头劈下时,凌忠节向后退了几步堪堪躲开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他身形刚刚稳住,就见到方才与自己站的位置上,一名拎着斩马刀的唐军将领正死死盯着他,门洞中也涌出来越来越多手持狼牙棒、大斧与长刀的甲士。 他们一边清扫着周边没来得及后退的南陈军,一边在那名唐军将领的身旁聚集,很快就结阵完成,一面唐军的认旗就在他们队形中央缓缓飘动着。 “结阵!枪槊手上前!” 凌忠节招呼身旁的士卒结阵,那些站在士卒后面的青壮也纷纷握紧了竹枪凑到士卒身后。 带领亲兵作为突击的矛头冲入城内的右候卫右前厢军都尉等到身旁甲士聚拢了百人,就再度开始冲击。 他不希望这股敌军重新稳住阵脚,尽管眼下他们人数远不如敌军,可常年在战阵上滚出来的经验告诉他,面前的敌军不堪一击。 不要说他现在有一百人,就算只有五十人,他都敢强行冲击这支披甲不过两成且兵民参半的敌军。 凌忠节依旧站在最前方,手中的刀牌也换成了一柄部曲递来的步槊。 横刀可破不开这些甲士身上的两层甲。 南陈军的刀牌手藏到了后方,三排枪槊手与凌忠节站在一起,将枪槊放平指着面前的唐军,等着他们冲上来。 右前厢军都尉带着亲兵奔行十余步后再次加速,他们握紧手中大斧长刀,在靠近南陈军密集的枪槊时,猛地向前挥舞,竟生生从看似毫无破绽的正面砸开了一个豁口。 这些蛮横的重兵器带着十足的力道将平举的枪槊格开,而后十余名唐军甲士迅速欺身上前,转瞬间就贴近了南陈军的第一排枪槊手。 他们手中的长刀大斧对付这些来不及收回枪槊的南陈军几乎是手拿把攥,往往只是一次挥斩,就能将南陈军逼退或者杀死。 一名穿着两档甲的南陈军甚至被右前厢军都尉的斩马刀从头到尾竖着劈成了两截。 阵前扬起的一蓬蓬血雨让还未与唐军接战的后方士卒与青壮一阵心惊。 自从唐军围城至今,他们还从未与唐军有过正经的短兵相接。 凌忠节靠着步槊逼退了两名打算夹攻他的甲士后顺势退到了第二排,此时的第一排已经是满地尸骸,散碎的血肉让人几欲作呕。 身上还沾着碎肉的右前厢军都尉却毫不在意,他的目光仍旧放在敌军阵中那个上了年纪,且神情锐利的老匹夫身上。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人的身份不一般。 唐军这边发起突击的前两排甲士已经停下,他们的身后,第三、第四排甲士正从同袍留出的缝隙中来到最前方,接替他们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 这种轮番冲击的打法让城门处的南陈军很快就支撑不住。 等到唐军甲士突击一轮后,跟在他们身后的唐军也已经涌了进来。 城门处的南陈军损失惨重却未曾得到支援,而那些唐军甲士却没有损失多少人,还得到了增强,此消彼长之下,双方的形势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凌忠节瞅了瞅身后那些发抖的青壮与所剩不过百人的士卒,又侧耳听了听城头上的金铁交鸣声,他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正要殊死一搏,突然听到两侧马道连接的道路上传来了呼喊声。 他向两侧望去,发现几百己方士卒正在一人的带领下赶来,那人正是先前在军议时问他还要守多久的那个独臂将校。 两侧出现的南陈增援并没有打消右前厢军都尉率部继续向前压迫的想法,反而让他加快了对面前这支几乎崩溃的南陈军的攻势。 新到的唐军替下已经冲击了整整一轮的甲士,组成一个严整的枪阵与南陈军搏杀,而退下来的甲士则在都尉的带领下向两侧展开,堵住了南陈援兵增援城门的通道。 正面的南陈军连同青壮在与唐军枪阵交战一段时间后,其中的队主什长等尽皆战死,队列也开始动摇。尽管有凌忠节不断身先士卒鼓舞士气,也终于是到了极限。 随着唐军几列枪槊手同时挺槊突击,几百人几乎是一哄而散,只剩下了凌忠节与他身旁的六七名部曲家仆。 凌忠节已经做好死在此处时,那名独臂将校竟然从唐军甲士的阻拦下冲了过来。 他带着几十名还算精锐的士卒挡住了唐军的冲击,随后对凌忠节喊道:“郡守!退!西门守不住了!唐军,已经登上城墙了。” 凌忠节闻言身子一个踉跄,抬头时正好望见西门的南陈认旗与望敌楼上的令旗被抛了下来,几面唐军的旗帜已经被竖起,正随风不断飘扬。 凌忠节只觉得身体中的最后一股气也几乎被抽空,他的身子一软,差点瘫在了地上。 那独臂将校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再一次劝道:“郡守,城破了!降了!” 凌忠节突然转头恶狠狠地看着他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城破便要请降,与贰臣无异,我凌忠节只做死节之臣!” “退入城内,我们再城内还有布置。” 凌忠节突然又恢复了一点精神,他拄着步槊站起身,在那独臂将校发愣的时间对活着的家仆部曲说道:“你们几人速去城东传令,让人尽快撤入城内。” “我要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 西门外,丘居梓见城墙已经高悬己方旗帜,不由得握了握拳,他对左右将校说道:“燃起狼烟,左右虞候军与中军各留下二百骑兵,余者即刻随我入城,清扫西门残敌,与东门友军夹击敌军。” 说着他就打马向前。 主将的将旗一动,中军也立刻开始跟进,绵延的号角声让城外一直沉默的唐军军阵活了过来。 齐整的脚步声与震天的马蹄声将西门处还在进行的厮杀声都掩盖了过去。 西侧城墙上此时还有一些正在拼死抵抗的守城军民,他们在听到城外的动静后,也都瞬间没了抵抗的意志,或降或逃。 东门外,程亦看着西门燃起的烽烟,对身旁亲兵都尉说道:“遣人告诉张孝举,右候卫已经破开西门,让他全军压上,务必与右候卫协作攻下灌阳。” 第895章 人心 三月二十日夜,唐军攻破灌阳西门,随后东门亦在左右候卫夹击下告破。 数万唐军开始分批入城。 程亦的中军也在左右候卫主力向城内分头延伸时开始前移。 此时正值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灌阳城的火光却依旧将这座城市照耀的宛如白昼。 他骑在马上缓缓向前,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堆满尸体与器械残骸的城门处。 张孝举已经在城门处等候,见到程亦到来,连忙上前行礼。 “总管。” 程亦颔首,随后下马与张孝举慢慢向城内走去。 “已经全取灌阳城了吗?” “回总管,我左候卫正从东门向北门进攻,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彻底攻下北门,至于右候卫,已经攻下南门,正在向城内进发,但是听说进展并不顺利。” “哦?” 程亦停下脚步看着张孝举问道:“城内的守军还没有停止抵抗?” 张孝举点点头道:“是的。” 程亦眯着眼透过门洞看向城内,似乎已经看到了燃烧的房屋之间正在死战的守军。 “他们是要寸寸死守,用命换命啊。” 张孝举在一旁默默地低下头不敢说话,毕竟他们苦战数日,本以为攻破城墙就已经结束了,可守军的顽强却远超他们的想象。 程亦与张孝举说话时,城内郡守府中,凌忠节与三名将校也凑在了一起。 房间外,喊杀声隐隐传入屋内,可凌忠节面无表情坐在那里,仿佛对即将失败的局面并不在意。他身旁的三名将校却一脸愁容。 他们从未与唐军进行如此激烈的短兵相接,当城墙不再是他们的依仗后,他们才发现,原来在城下不堪一击的唐军是如此凶悍。 “郡守,我军眼下只剩了两千不到,剩下的青壮与唐军短兵相接也并不堪用,怕是扛不过明日了。” “是啊,我军原先依托城墙,还能与唐军打得有来有回,这没了城墙,唐军一入城,我们哪里是唐军的对手。” “哪怕我们堵死了大半街道,集中兵力防守那么几条道路,可唐军一个团几百人就能打垮我们守在街口的近千人,哪怕我们散而复聚,可唐军已经向前又推进了一些,照这么下去,他们打到郡守府也用不了多少时日了。” 凌忠节拄着横刀站起身道:“唐军攻击了这么多日,既不敢破坏水源,也不敢让城中染上疫病,如今破了城,连放火焚城都不敢,就是想把灌阳全须全尾拿到手。” “既如此,那就把城中百姓都集中起来让他们走上街口,逼着唐军杀!” “他们想要个完整的灌阳,我偏不遂他的愿。” 凌忠节说话时,眼睛已经发红,原本看上去颇为和善的脸也变得狰狞扭曲。 三名将校听到凌忠节的话,心中都是一惊,却都不敢说些什么。 凌忠节的目光扫过三人,他缓缓说道:“我说的事情,立刻去办。” 三人面面相觑,只得齐齐行礼退出了郡守府。 出了郡守府后,原本隔着一层膜的喊杀声立刻就充斥了他们的耳朵。 独臂将校抬手扣了扣耳朵,突然看向自己的两位同僚。 “你们觉得,我们还有必要打下去吗?” 他说话时,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这两位已经心神不宁的同僚,“再打下去,是个什么下场?” 一人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城墙丢了,就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另一人也苦笑道:“如今郡守想的,你我都清楚,又何必再问?” 那独臂将校叹口气道:“是啊,我们都看得出郡守心中所想,我们战死无妨,毕竟军人应当死于边野,可拉上全城的人,你我谁又能真下得去手?” 他伸出自己唯一的右手,这只右手如今也并不完整了,只剩下了四根手指。 他微微活动了一下手指的关节说道:“我等战至今日,既已无退路,便死战好了,又何必为难百姓。” 独臂将校抬手指了指城北方向,那里正在熊熊燃烧:“我家眷皆在那里,如今是死是活我都不知,我那小女儿,也才三岁啊。” 他说着话,眼泪已经顺着眼角留了下来。 他突然回过头,带着哭腔低吼道:“郡守平素待城中百姓不薄,我才愿意效死,可他如今要做这等事情,我干不了!” “郡守或许全了忠心能被人称颂。可你我名声不显,谁会记得我们?我们到时只怕走在黄泉路上,都不能安稳!” 他说的话让另外两人也是一阵感慨,毕竟这些话句句属实。 “说罢,你想怎么做?” 独臂将校说罢,一人抬眼问道,手已经握在了刀柄上。 “召集部属,攻入郡守府,献城投降!” 独臂将校一边说,眼睛已经望向了郡守府的大门。 郡守府中,麾下将校离开后,凌忠节拖着横刀一步步走向了内宅,那里住着他的妻妾儿女共十一口。 自从唐军围城后,他一直忙于战事,从未来看过他们一眼,哪怕是如今退到了郡守府,他也只是让仅剩的一名部曲去内宅传了个话,说自己还安好。 他一步步走在通往内宅的回廊上,脑海中不断浮现承平时一家和睦,其乐融融的景象。 正想着,他已经来到了内宅。如今内宅中已经空荡荡的,仆人与部曲都被他带去了城头,尽数战死了。 院子中,他的一名小妾与自己的小儿子正合力提着一桶水朝房间内走去,见到凌忠节,连忙上前见礼。 他见到小儿子后,脸上露出了笑容,小儿子平日里最喜欢跟着他在书房读书,又与人和善,他最喜欢。 见到他还是幼童就已经帮着大人做活,不由得抬手想去摸摸他的脑袋,可一想到自己的手上全是血,他探出一半的手又收了回去。 “四郎,去,把你阿娘他们都叫到院子里来,阿耶有话要说。” 他深吸一口气,笑着对小儿子说道,可握着刀的手却开始颤抖。 小儿子点点头,而后连忙跑去正房叫人。 小妾却并没有小儿子那般天真,他看着凌忠节手中的横刀,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水桶扑通一声落在地上,人也瘫软了下来。 第896章 灌阳之变 夜已过半时,城中的喊杀声依然在继续。 分批投入城中的唐军从四个方向同时向城中央的郡守府挤压,战况愈发激烈。 守军在封住了多条主要街道后,留给唐军的就只有三条骑兵无法通行的道路。发现骑兵无法长驱直入后,唐军便开始组织步卒一点点争夺这三条街道,并派出跳荡兵与斥候配合从小巷房顶往守军背后渗透。 可守军也早已在所有能够前进的地方布置了兵力,唐军每前进一步都极为艰难。 双方激烈的短兵相接中,唐军每一次都能迅速击溃面前的守军,可等他们来到下一个街口时,溃败的守军往往又会聚集起来。 如此周而复始,唐军的攻势也渐渐没有刚破城时那般犀利。 守军的韧性让坐镇东门的程亦也感到惊奇。 半个晚上,所有传回的塘报都在重复着一句话。 “攻击受阻。” 程亦站在城墙上,看着城中的火光对张孝举与丘居梓说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听到你们已经全歼守军的好消息?” 刚入城时势头最猛的右候卫如今被堵在了距离郡守府两个街口外的地方,左候卫则是连郡守府的屋顶都没看到,还在与一股始终打不散的守军鏖战。 “末将已经投入预备队,若是一个时辰后不能攻至郡守府,末将提头来见!” 丘居梓听到程亦的话也发了狠,他对程亦抱拳,随后转身就向城下走去。 张孝举见状也不好继续待在这里,也抱了抱拳跟在丘居梓身后离开。 丘居梓与张孝举带着各自的预备队冲向一线后,唐军的攻势再次恢复到了最初入城时的凶猛。守军的伤亡也开始倍增,可战线却依旧没有大的进展,唐军仍旧没能做到长驱直入。 一个时辰后,张孝举挥动长刀斩下面前最后一名守军的脑袋,这才得空看了看身后的亲兵与周围的环境,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离着刚刚发起突击的位置也不过前进了百步。 “去问问左厢右厢那边情况如何?” 他甩了甩刀上的一些血迹,大声对身后的亲兵校尉喊道。 “将军,方才他们遣人来报了,进展不明显,守军守不住街道就躲进坊市民房中继续偷袭,他们都被绊住了。” 说话间,张孝举又看向前方,发现人数少了一半的守军又在几十步外一处堆积着杂物的矮墙后面重新集结。 “弓弩手!上前掩护!” “旁牌手枪槊手推进!” 张孝举扭头大喊,旗手立刻摇动令旗传令,已经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唐军立刻依令发起了又一次攻击。 张孝举站在旁牌手与枪槊手组成的枪阵与弓弩手之间与麾下士卒一同前进,距离还有二十几步时,张孝举立刻伏低身子举起团牌,前面的旁牌手也开始加速。这个距离,守军要开始朝他们密集攒射了。 可当他们做好准备时,守军并没有射来哪怕一枝箭。 怕守军又玩什么花样的张孝举立刻勒令麾下士卒减缓速度,弓弩手则加快速度抛射出三四轮箭雨,以防矮墙后的守军突然发难。 可直到他们来到矮墙面前,守军却依旧没有动静,张孝举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到前方一名将校喊道:“将军,守军退了!” 张孝举闻言起身查看,发现矮墙后哪里还有守军的身影。 他站直了身子,警惕的望向四周。 “派人进入两侧房屋,弓弩手上房顶。” 害怕守军下套的张孝举谨慎地下令后,便停在矮墙后不再推进,想看看守军具体要做什么。 就在他派出的跳荡兵与斥候刚刚进入两侧房屋时,前方突然出现了几名举着一块素色麻布的守军。 起初张孝举并没有看清,就在他准备下令弓弩手射杀敌军时,那边却传来了投降的喊声。 “将军,他们好像要降。” 亲兵校尉在一旁说道。 “我听到了,你信吗?” 张孝举皱了皱眉头说道,自从开始围攻灌阳,他们吃过的亏已经不少了,如今守军没有任何征兆却突然投降,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派人上前,去看看虚实。” 张孝举下令后,一名队正便站起身,带着十几名士卒小心翼翼地举起团牌靠近那几个赤膊高举素色麻布的敌军。 确认他们并没有携带兵器后,才将他们带回到阵中。 “你们是何人部属?为何要降?是只有你们降,还是你们郡守也要降?” “回将军,我等是城中守军将校的亲信,郡守要拉着全城死战,他们不愿,便商定攻下郡守府,拿了郡守再降,又怕大军不清楚其中缘由,便遣我等来此告知并带路。” “那就是说,这条路上已经没有你们的兵马了?” “我军本就不剩多少了,大多都是青壮百姓,已经遣散,剩下的,都跟着去捉郡守了。” 那俘虏说话时,头低了下去,似乎非常愧疚。 张孝举看了看几个人的表情,对他们说道:“打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们如何相信你们?” 一人连忙抬头道:“将军可在此等候,只要郡守府燃起大火,将军再随我等向前即可,在此之前,将军若是不信,可遣一部先行控制街道,清扫周围街巷坊市,便知真假。” 张孝举转头叫来几名将校吩咐道:“你们各自派出一个队,清扫周围房屋街巷,一定要细细查看,不得遗漏。” “诺。” 几名将校得令后立刻下去安排,不多时,一队队唐军就从阵中向周边跑去。 随着张孝举派出的士卒清扫周边确实没有发现伏兵后,郡守府果然燃起了大火。 张孝举却依旧不敢全信,他叫来左虞候军都尉说道:“你带本部兵马跟他们向前,我率大部在你身后三十步,若是中伏,则迅速后退向我靠拢。” 他又叫来右虞候军都尉吩咐道:“从你麾下抽出三百身手好的,把这条街上两层以上的房屋都占下来,一旦发现敌情,立刻敲响铜钲示警。” 安排妥当后,张孝举才对面前的俘虏说道:“走,去前面带路。” 第897章 死节 张孝举带着麾下的左右虞候军与中军一路谨慎的来到郡守府外时,丘居梓已经带着三百多人先一步到达,正在打量跪在面前的一个被捆成粽子犹自挣扎的俘虏。 “你来的也忒慢了些。” 见到张孝举后,丘居梓略带不满的说道。 他指了指面前这个上了年纪的俘虏说道:“这就是灌阳郡守凌忠节。” 张孝举见到这个情况,知道灌阳的战事已经结束了,也轻松了不少,他上前打量一番笑着说道:“为何缚住手脚又要勒住嘴?难不成你还怕他吃了你?” 丘居梓擦拭了一遍长刀,将刀入鞘后才说道:“我什么样的敌人没见过,那些辱我祖宗的我都不在意,他就算口舌再利又如何。” 说着,他有些无可奈何的指了指一旁弯着腰的三名南陈降将说道:“他们告诉我说,此人性烈,一心求死,怕他做了什么蠢事。” 张孝举这才发现,丘居梓身旁站着的那三个赤膊降将,他们几人极为疲惫,身上也全是伤,其中一人甚至还断了一臂。 “看这样子,他们也是与我们苦战了许久的,偏生这最后要尽忠时投了降。” 丘居梓见张孝举再看,便努了努嘴啧啧道。 他说话时毫不避讳那三名降将,他们听到后也只是身子一颤,把头压得更低了。 张孝举问道:“可曾回报总管?” 丘居梓点头道:“已经遣人去回禀了,总管应该快要到了。” 两人说话间,马蹄声就传了过来,他们回头看去,发现程亦已经来了,于是带着各自麾下将校上前见礼。 程亦利索的下马后并没有理会诸将,而是径直来到凌忠节面前。 看着仍旧在那里不断挣扎的凌忠节,程亦抬了抬手:“给他松绑。” “总管,此人并不甘心被俘,又一心求死,松了绑怕是要” 丘居梓连忙上前劝道。 “松绑!他手无寸铁,难不成还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我不成?” 凌忠节在听到程亦的话后也抬起头看着程亦,当他看清程亦身上的甲胄时,突然不再挣扎了。 任由身旁按着自己的唐军给自己松绑后,凌忠节活动了几下手腕站了起来。 凌忠节披头散发,身上的衣甲破破烂烂,额头上还留了一道骇人的伤疤,看上去像个疯子一样。 可程亦并不在乎他的模样,只是让人给他搬来一个马扎,自己也坐下,两人相隔几步对坐。 “想必你也知道我是谁了。” 程亦摒退众人后只留下一个舌人,而后对凌忠节说道:“城破后仍旧寸土必争,还杀掉了自己妻儿的对手,你是我碰见的第一个。” 他一边说,一边对凌忠节抱了抱拳。 “你做的这些事,已经尽了你的本分了。” 舌人刚要将程亦的话讲给凌忠节听,他却嗤笑一声说道:“尽忠应死节,程总管这么说,实在是折煞我了。” 程亦指了指红透了半边天的灌阳城说道:“打到这个地步,凌郡守已经可以自夸了,要知道,自我大军攻陈以来,除去野战对峙,还没有几座城池能让我军如此为难。” 凌忠节红着眼睛盯着程亦道:“恨不能在此拖死你们。” 程亦不以为然的说道:“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个郡城,就算你拖住了我,可陛下的大军照样可以攻破崖关与山阳关直抵建康。” 凌忠节冷笑着说道:“死节之臣非我一人,程总管到底还是异想天开了。” 程亦也笑了笑:“好个牙尖嘴利,我也不与你争辩,我一介武夫,不善争辩,此次也只是奉陛下之命,若是擒住了你,便问你一句。” “降是不降。” 凌忠节吐出一口血水道:“既知道我城破后仍杀妻妾儿女,就该知道我的态度。” 程亦叹口气说道:“这又何必呢?用全城性命全你的忠臣之名,你就不怕日后这灌阳的百姓会如何说你?史书会如何评价?” 凌忠节猛地扯开自己破烂的衣裳,露出并不健硕的胸膛说道:“我心可昭日月,他人哪怕辱我骂我,我又何必理会。” 他突然神色黯然:“只是可惜妻儿,随我遭此大难,只好下辈子再偿还了。” 程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站起身说道:“那我就知道了。” “来人!拖下去斩首!” 他大吼一声,不远处的亲兵都尉立刻带着十几名亲兵跑了过来,他们刚要架起凌忠节,他便甩开几人道:“我死前有所求,不知程总管可否答应?” 程亦道:“你说。” 说着,他整理衣衫后,对着建康所在的西南方向郑重地长拜行礼,才缓缓跪在地上道:“请让我面朝建康受死,可否?” 准备行刑的几名亲兵看向程亦,他缓缓颔首。 几名亲兵得到许可后,便在他身后举起长刀,随着寒光一闪,长刀便利索地斩下了凌忠节的头颅。 他的头颅咕噜咕噜滚了几下,刚好来到程亦脚边,此时那头颅面部刚好朝上,程亦能看到凌忠节头颅上最后的表情,是那么坦然,却又带着一丝不甘。 “收敛遗体,与妻儿同葬,给他立碑。” 程亦吩咐过后,就走进了郡守府,诸将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那几个降将与投降士卒如何安置?” 进入郡守府后,丘居梓抱拳问道。 程亦道:“降将与其家眷送去定州,朝中自有安排,至于降卒,等那些降将离开后,将他们之中的什长以上全部集中起来杀了,剩下的打散编入辅兵之中。” 张孝举问道:“如今城破,士卒疲敝,心中也多有不满。是否让士卒们” 程亦听出了张孝举的话外之意,他冷冷地说道:“陛下再三严令不得抢掠,你们是忘记了吗?” 诸将闻言纷纷抱拳言称不敢。 “今夜既然已经入城,就睡在城中校场,等天亮后立刻退出灌阳城,在城外扎营。城内只留未曾投入战斗的中军三千人驻守。” “但是我要提醒你们,士卒围攻灌阳多日,必然心中怨恨颇多,今夜务必严肃军纪,约束士卒,若有人胆敢不遵,等明日就召集城中百姓,当面行刑,绝不姑息!” 他说着看向诸将:“若是让我得知有人纵兵抢掠,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第898章 前有强敌,后有追兵 三月二十五日,史太岁退至丰都,继续焚城迁民,此刻被他裹挟的青壮百姓已经多达七万之众,行军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而紧追其后的王承业却也因为南陈军沿途坚壁清野,不得不走走停停,双方的距离没有进一步拉近,反而渐行渐远。 此时的史太岁已经将视线放在了与漳州隆安相近的合江郡,身后的唐军被拖慢步伐是在他预料之中的,而自己想要顺利抵达越州,最后一道坎就是北唐皇帝率领的唐军主力驻扎的漳州隆安。 早在数日前,他就已经派出斥候向漳州方向探查,并得知了唐军已经长驱直入漳州分兵攻略郡县的消息。 这个消息打乱了史太岁原本的打算,进入漳州继续行钦州之事的计划落空。让史太岁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也就是从合江与隆安之间钻过去转向南行军。 可等他开始向丰都进发时,漳州的最后一处仍然坚守的郡城灌阳已经陷落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史太岁只得停在丰都,派出大量斥候探查周边,并召集诸将重新划定行军路线。 大帐中,围绕这向何处行军的争吵声不绝于耳,十几名将校各执一词,一根又一根手指在舆图上画来画去,却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军如今沿路收拢各州郡兵马,也有三万六千余,加上这么多青壮,到达越州前,粮草必难以为继。” “要我说,不如就在此与身后唐军打一场,反正唐军被我们拖着,必然疲敝,我们用青壮与州郡兵为主,消耗一下唐军,若是有机可乘,精锐尽出击溃他们也并非不可能,就算输了,也好趁此机会减轻负担。” 一名主张停下来就地与身后唐军决战的南陈军军主话刚一出口,就遭到了其余将领的反对。 “眼下我军虽众,这还是收拢了沿途的州郡兵与方镇兵才有了这等规模,那七八万百姓帮我们挑粮推车尚可,让他们去消耗唐军?你就不怕他们一朝全崩了,把我们也波及了?” “那你说说看,你又有什么高见?” 那名被反驳了的南陈将校指着舆图说道,先前那个反驳的将校便说道:“合江距离隆安三十里,且地势平缓,适合唐军骑兵奔袭作战,且唐军左翊卫全部已经进抵威远,距离我军不过四十里,几乎可以说是一日便到。但是,两郡向南二十里,就是崎岖的山地。因此摆在我军面前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不被合江的唐军所关注,顺畅地在这两郡之间安稳地向南行进二十里。” “若是直接走,自然是要被唐军骑兵缠住,虽说有主帅所制大车可以御敌,却不能及时脱战,只要我军开始移动,那些州郡兵还好说,百姓可就乱了套了。” “既如此,何不壮士断腕,我军先以一部州郡兵辅以万余青壮携带部分大车辎重向隆安佯动,直逼北唐皇帝行营,让他们主力紧张。” 那将校说话时,将代表他们主力的兵俑向南一推说道:“只要唐军在此的任意一部调走,我们就能趁着他们注意力放在隆安时将精锐尽数穿过两郡交界处。只要精锐安全通过了,后面的,就算是损失了,于我们而言,也并非不可承受之痛。” 第一个说话的南陈军主冷哼一声,指着隆安说道:“你知道唐军在漳州有多少兵马吗?” 他伸手比出一个七的手势,晃了晃说道:“整整七个卫,近十万人!他们中没有那些兵甲不齐的守备兵,也不算上那些穿上个号衣就能拉上战场充数的辅兵民夫,那是实打实的,兵甲齐备,训练有素的十万人。 “加上他们那个皇帝也不是不知兵事的。你派些州郡兵与青壮充当诱敌之兵,是觉得人家与你一般都是傻的吗?” “他们如今斥候遍布两郡,这支兵马走不出二十里,唐军就该晓得他们是些什么货色了,到时候怕不是他们的兵马不曾回援,那皇帝麾下的羽林军就先出来割脑袋收军功了。” “就算严格约束,没在行军中露出破绽,你也不过万余人,他们抽出一个卫来堵截你也足够了。到时候两边一列阵,你还藏得住吗?” 那提出想法的将校听完同僚的一番话后,顿时哑口无言。 一时间,原本还吵闹不休的帐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将校们的一言一行,盘腿坐在一旁的史太岁尽收眼底,可他并没有说话,而是在一旁一言不发。 并非他心中没有计较,但是眼下所有将领的焦躁,让他很是头疼。 最快通往越州的大道被唐军主力拦腰斩断,身后的唐军虽然行军慢下来了,可难保他们不会突然派骑兵强行咬住自己,就像他们对付自己的后军那般。 如今的情况说是命在旦夕亦不为过。 这种几乎是绝境的情况下,本就有些悲观的将校们在议事时也都掺杂了一些小心思。 看着将校们的争论终于告一段落,史太岁抬眼看了看低头盯着舆图的诸将,缓缓说道:“都说完了吗?” 见主帅终于说话了,一众将校连忙转身面向他抱拳行礼。 史太岁站起身,慢慢走到舆图旁边,指着丰都说道:“你们说了那么多,无非还是对漳州的唐军主力有顾忌,以至于连返身与王承业所部交战的法子都能想出来。” “若是我们真的能与之一战,我们难道不该在抚州之时与他交战吗?为何非得要到眼下这个地步才与他一决胜负?” 他又指向漳州说道:“再说那唐军主力,他们十万之众不假,可这么多兵马调动起来,未见得很容易,且又分布在整个漳州,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紧迫。” 一旁的诸将看着史太岁在说话时脸上毫无波动,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一些,史太岁看见麾下将校表情,这才将话头转向行军路线上。 他指着丰都说道:“你们都把目光放在身后的王承业与漳州的唐军主力身上,这本没错,可看得太远有时也并非好事,就比如现在,你们有谁想过丰都通往越州的凌江?” 史太岁说话间,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绘制的一条蜿蜒向南的江河上。 第899章 威远 “凌江如今有那么多船只吗?” 中军大帐中,章义双手按在桌案上,静静地等着麾下将校的回答。 自从得知史太岁所部从三万人不到猛增至十万人时,章义的神经就时刻处于紧绷的状态。 这并非因为他兵力骤增,因为这十万人中有近七成都是青壮,真正让他感到棘手的,是他几乎没经过一处就要将之搜刮殆尽的行为。 虽说眼下钦州未全在他手,可他在内心中已经将钦州视作自己的国土,如此不计后果的焚城掳掠,在他看来并非是坚壁清野,而是在给他掌控江南的路上又放上了一座大山。 “斥候回报,丰都郡陵江的码头上并无多少行船,但是南陈军已经开始沿其上游不断搜罗船只,据抓回来的俘虏交待,他们两日的工夫就已经搜罗了大小渔船货船逾百艘。” 中军总管章十八在一旁抱拳说道:“另外,丰都有一处原先南陈水师废弃的船厂,船台滑轨俱在,他们裹挟的青壮中又有不少靠着陵江讨生活的渔夫纤夫工匠,若要造船,大的或许一时难以打造,可那些载人不多的走舸、游艇、海鹘,确是好做的很。” “依据水部司的估计,南陈军若是不缺少木料,月底前就能拥有一次运送数千人以及供其所用辎重的船只数量。” 章义闻言眉头一皱,随后问道:“中军这些日子派兵攻击合江,情况如何?” 章十八道:“左翊卫已攻下合江古蔺、叙永、旺苍三县,但是在威远为敌军所阻,如今正在僵持。” 章义听到又被南陈军挡住,不禁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一座小小的县城也能挡住左翊卫?” 章十八连忙解释道:“回陛下,并非左翊卫战不利,而是南陈军史太岁所部在我军向合江进发后同样遣其麾下一部抢先进驻通往丰都的必经之路威远,左翊卫攻下另外三县后,本以为威远同样可以一鼓而下,结果南陈军背城列车阵,左翊卫一时不能速胜,这才僵持了下来。” 章义走到沙盘旁边,只见沙盘上威远县城矗立于通往丰都的官道左近,一侧的台地则是断了绕行的可能,另一侧的几座小山同样限制了大股兵马进军。 他仅仅是看了一小会,就已经了解了此处的重要性。 “那也就是说,我军若想使南陈军不能顺利打造船只,须得用最快的速度攻下威远,进逼陵江以西?” 章十八点头道:“正是如此,另外还需水师抽调一部予以配合。” 章义沉思片刻说道:“前军攻下灌阳付出的代价较大,没有十天半个月是缓不过来的,左翊卫既然已经在威远,那就把右翊卫也压上去。” 他抬起头看着章十八说道:“你率右翊卫即可进抵威远,与左翊卫合兵一处,尽快攻克威远。” 章十八抱拳领命,刚要离开,章义叫住他说道:“灌阳一战,耗费时日太久,我不希望你也要拖这么久,眼下距离月末还有五天,五天之内,攻下威远。” 章十八心中一凛,虽然章义没有说攻不下会怎么样,可他既然已经耳提面命,那其中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章十八抱拳道:“诺。” 当日,章十八便开始整饬辎重甲仗,并先一步派塘马去往威远,告知左翊卫主将赵营打造攻城器械。 二十六日,章十八率右翊卫全部连同万余民夫辅兵急行军抵达威远城下,与赵营的左翊卫合兵后分立三座营盘,开始筹备攻城事宜。 当天夜里,章十八召集军中都尉以上将校二十三人开始军议。 “昨日,陛下命我率领左右翊卫攻下威远,且只给了我五日时间。” 章十八环视众将说道,“但是,诸位要知道,陛下说的五日,是从今日算起的,也就是说,今天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已经过去一日了。” 他的话音刚落,帐中诸将就开始面面相觑,眼中也满是忧虑。 “我知道你们心中在想什么,无非是城中有南陈精锐,难度必然增大。可你们要知道,我们是数万大军围攻一座小小的县城。别说五日,就是一日内没能攻下,我都觉得没脸面见陛下。” “我丑话说在前面,若是本月最后一天没能站上城头,那诸位就好好想想日后该如何自处。” 章十八扭头又看向赵营说道:“防备如何?具体有什么状况,你来说一说。” 赵营道:“按照谍报司送来的密报,威远城高一丈七尺,为夯土包砖。城中有丁口两万余,县兵五百人,城中屯粮约为半月之数,后南陈军援兵入城后,城中又多了南陈军精锐三千人,但是这股援兵携带了多少粮草,末将并不知晓。” “威远虽地势险要,可城外防备并不严密,陷坑鹿砦一无所有,这两日,城中南陈军才开始试图加高城墙,添置器械,并不断在车阵的掩护下驱使青壮出城安置陷阱障碍。” 我军以石炮轰击与骑兵袭扰的方式逼迫南陈军放弃了加高城墙以及出城布置陷阱的的举动,可他们城头的器械还是比最初时多了三成。” 章十八问道:“具体多了什么,你可知晓?” 赵营道:“末将曾遣人连夜去查探,具体也只是一些擂具。” 章十八点了点头,随后招呼众人围上来,指着沙盘上的威远城说道:“既然是夯土包砖,那就说明它经不住砸。” 左翊卫行军长史道:“总管,眼下我们手中仅有石炮七座,就算是一刻不停,要想砸塌,也并非一时半会能做到的。” “让你们提前砍伐木材,留出空地,都做了吗?” 章十八并不理会,而是询问他之前吩咐的事情是否完成,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指着最末尾的辅兵都尉说道:“此次攻城,我从后军额外借来了辅兵三千连同七千民夫,他们中有工匠四百人。” “今日开始,他们就配合你们赶制器械,明日天黑前,我要看到三十台石炮和四座攻城塔。” “诺!” 章十八有缓缓扫过诸将说道:“三月二十七日清晨,正式开始攻城!” 第900章 意料之外 三月二十七日清晨,筹备好攻城事宜的唐军正式开始攻城。 本就不大的威远县城很快就变得摇摇欲坠。 当日下午时分,唐军就用石炮砸开了位于城南的一段城墙,并围绕这段城墙缺口展开了猛攻。 面对唐军的进攻,守军拼死抵抗,双方围绕缺口来回拉锯,缺口几经易手仍旧未能确定归属,反倒是缺口内外,因为双方不计代价的投入兵力而积尸如山。 双方战至深夜时,得知威远被唐军围攻的史太岁派来了第一批两千援兵。 两千南陈援军一到,唐军在外线的斥候便将这一消息上报,章十八在得知后立刻暂缓了攻势,并在城东让出了一个口子。 威远县城的位置有多重要他非常清楚,而南陈军之所以还要向此处派遣援兵,就是害怕威远过早丢失。 可南陈军兵力有限,又无法派出太多援军,这一点章十八同样琢磨的很清楚,本着来了就不要走的想法,他干脆让出道路,看看这支援军有没有胆量进入已经千疮百孔的威远县城。 同时,他也从军中抽调了一千骑绕行向这支南陈军的后路包抄了过去,就算他们不进威远,那也要被留下成为左右翊卫的战功。 章十八正在算计这支南陈援军时,史太岁也在重新审视刚一爆发就极为激烈的威远战况。 “主帅,我们派出两千援军,还都是州郡兵,怕是一触即溃,这不是平白给唐军送战功吗?” 一名将校不解的问道。 “我军既然已经改变了策略,那么我们关注的要点也要随之变化。” 史太岁手指威远说道:“威远确实是通往丰都的必经之路,距离陵江也并不远,可这里并非是关乎生死存亡的要点。” “唐军就算一日拿下威远,要赶到这里也还需要一日,且敌我双方相隔陵江对峙,我不相信他们会架浮桥强行渡河进攻。真正对我们构成威胁的,还是从漳水顺流而下的北唐水师以及身后的王承业。” “那两千州郡兵就是为了让唐军更加认定威远的重要性,给我们在陵江布置拦江索道以及建立营垒防范王承业所部争取时间。” 一名将校盯着舆图看了半天才说道:“可我军船只不够,船厂这两日也才赶制了十余艘走舸,真要把威远的唐军放过来,我们岂不是就只能用这一点船只运兵了?” 史太岁道:“谁说我要一直在此处造船了?” 一群将校顿时一愣,其中一人说道:“主帅这两日不是一直在督造船只吗?前两日不是才有十几艘走舸下水吗?” 史太岁轻笑一声说道:“此处与漳州相距不远,唐军的斥候密谍估计早已把这里渗透的跟筛子一样了,我若是不造几艘船,怎么迷惑他们?” 一名将校说道:“可我们就算不做了,在陵江设阻拦索,在东面建立营垒这些,也瞒不过他们的密谍啊,他们迟早能看出来的。” 史太岁道:“这世上哪里有一直瞒得住的事情,只要能瞒住一时,让唐军晚一点做出反应,对我们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唐军的反应已经让我感到满意了。他们的左右翊卫先一步进抵威远开始攻城,而不是等待水师与王承业,一同发动,对我们来说,就是难得的喘息之机。” 他突然严肃起来,对诸将说道:“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各部按照此前定下的次序,分批乘船向越州江安郡进发。次序靠后的,在此督管青壮民夫建造营垒与拦江铁索。” “此外,从军中以重赏募集敢战之士,让他们留下据守此处,阻挡唐军以及水师的进攻。” “至三月二十九日夜,若还有无法登船者,便抛弃辎重,沿陵江东岸与船队同行。至于已经抵达越州江安的各部,则立刻着手控制郡治,掌握府库,就地募集钱粮青壮简单编练后分兵据守。” 他环视众将,缓缓说道:“诸位,成败在此一举。” 夜深后,两千南陈援军终归还是没有进入章十八刻意为他留出的缺口,章十八见敌军不上当也不恼怒,便继续连夜攻城,同时抽出右翊卫一部盯住那支南陈援军所在的方位。 就这样,双方在诡异的默契中各自保持着距离,南陈援军静静地看着友军据守的城池渐渐变成残砖瓦砾,而唐军也在渐渐放开手脚后进展越来越大。 至二十八日清晨时,经过一日夜苦战的唐军在付出了七百余人战死,千余人负伤的代价后让威远县城本就不高的城墙彻底变成了废墟。损失惨重的守军没有足够的人手修补城墙,也只能放弃了与唐军争夺越来越多的缺口,转而向城内收缩。 随着唐军不断涌入,本就不大的威远县城中,仅剩的六百多守军在其幢主的带领下,向东门突围。 双方战至上午时分,试图突围的六百守军在唐军骑兵与步卒的合力绞杀下,在距离东门只有百步之遥时全军覆没。 章十八看到城头插上己方的旗帜后,便将目光放在了那支已经被切断了后路的南陈援兵身上。 三月二十八日下午时分,攻下威远的唐军一刻未歇,立刻在章十八的指挥下组织对其援军的合围。 南陈援军试图后撤,却发现一支唐军骑兵已经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就在章十八准备下令各部发起进攻时,这两千南陈援军竟然出乎他意料的集体投降了。这让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章十八十分郁闷。 大帐中,一脸不悦的章十八在见到降将后没过多久,脸上的表情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你说什么?” 章十八猛地一拍桌案站了起来,两侧的将校也齐齐拔刀,似乎在一瞬间就能将跪在地上的降将剁成肉泥。 跪在地上的降将身子猛地一哆嗦,随后连连叩首道:“总管息怒,所言绝无半句假话。” 章十八怒目圆睁,指着他说道:“你若是敢骗我,就等着被千刀万剐!” 说着,他就让人将降将拖了下去,对帐中诸将说道:“全军停止休整,即可向陵江进军,务必一日内赶到!” 第901章 放水 章十八进军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将他从降将处得知的消息立刻传回隆安的行营。 得知南陈军玩了一手瞒山过海后,章义也不禁感到有些头疼。 如果章十八传回的消息属实,那么他们想要将史太岁堵在丰都的部署就会落空。 而现在自己恰好没有任何办法去验证消息的真假,就逼得他只能先假设这个消息是真的。 “派人去问水师现在到何处了?” 章义转身对李仁说道:“召集还在隆安左近的各卫将军立刻来此军议。” 李仁也看出了章义的急切,连忙退出去通传。 当夜,还在隆安附近的五个卫的主将连同程亦、赵尽忠便齐聚章义行营。 行营中,章义没有与诸将寒暄,而是开门见山的说道:“史太岁极有可能摆了我们一道。” 章义说出这话时,诸将便意识到这一次对史太岁势在必得的围堵可能要落空了。 章义指着沙盘上的史太岁所在位置说道:“此前,我们通过密谍与斥候探查,得知史太岁正在丰都休整,并打造船只,准备利用陵江跳出我们的包围。” “但是就在今日,章十八率左右翊卫攻下威远后,逼降了一支南陈援军,这支南陈援军并非史太岁麾下精锐,而是他沿途收拢的州郡兵,率领这支援军的也只是一名小小的州郡兵幢主。” “据这名降将说,史太岁这几日并没有打制船只,而是在修筑防范王承业偏师的营垒,并在陵江拉起铁索阻拦我水师南下的河道。” 程亦闻言说道:“既如此,谍报司与斥候应当早早将消息传回了,为何这几日丝毫不见动静。” “史太岁把他麾下亲兵全部派了出去,严查丰都细作,那些关键的地方,密谍与斥候如何能够接近。” 章义一边说,一边苦笑道:“倒是我想到有些片面了,没有看到这一层。” 程亦继续问道:“那陛下今日召集我等,是为了商讨如何才能留住史太岁吗?” 章义点点头道:“如果可能,我还是不想放史太岁逃脱,最起码,也不能让他全身而退。” 他重重地一拳砸在舆图上说道:“哪怕是真的留不下他,也要让他付出伤筋动骨的代价,让他无法在我军攻击山阳关时威胁我军侧后。” 章义说完后,诸将便围着舆图研究了起来,可站在章义身侧的裴彻却突然说道:“陛下,我们又何必非要与那史太岁打生打死呢?” 听到裴彻的话,章义与诸将都抬起头来看着他,眼中充满不解。 章义乍一听也觉得裴彻的话有些奇怪,可没过一会,他便理会了裴彻的意思。 “西蜀?” 裴彻颔首道:“陛下莫不是忘了,臣与西蜀谈下的条件是越州、崖州以及半个漳州。” “漳州如今已经被我军掌握,他们自是不必耗费兵力,可原本答应我们的夹击史太岁,却因为我军进展过快,他们又有些拖延而未能成行。” “既然他们食言了,自然需要弥补一二才是,漳州我们帮他们拿下了,可越州崖州难不成还要我军去取?他们想要,便自己去取,至于越州是有一个史太岁还是一个王太岁,这与我们又有何干。” “史太岁既然要走,那就让他走好了,我军正好可以趁此机会迁走分给西蜀的那一半漳州土地上的百姓钱粮充实被史太岁掳掠一空的钦州。” 一旁的程亦也很快回过味来,他指着山阳关说道:“陛下,如果真如裴相所言,那我军在攻击山阳关时,史太岁被西蜀牵制,也同样无力威胁我军侧后,确实可行。” 程亦说话后,赵尽忠与其余诸将也都纷纷表示赞同。 章义眯着眼说道:“西蜀,说到底我是不怎么相信的,毕竟我们以势压人,强迫他们同意了我们的条件,再加上西蜀领兵的玩意还是林孝节这些不愿屈从的,他们暗地里做些什么,我们难以防范,将背后的越州交给他们处置,我总觉得有些不妥。” 裴彻拢了拢手说道:“陛下放心,就算领兵的还是林孝节也无妨。自从臣与西蜀达成一致后,他们朝中主和一派已经占了上风,到时就算他想私下与史太岁演戏,他们朝中也会逼着他尽快出击的。” 章义转头看了看裴彻说道:“那就依你所言,放史太岁离开。” “但是。” 他突然话锋一转说道:“史太岁带着那么多青壮百姓,终归是让钦州十室九空,总要留下的。” 裴彻道:“这是自然。” 有了裴彻的这一番分析,章义再看向舆图时,便从容了不少。 他指着丰都说道:“命水师抵达后缓缓推进,不要操之过急;章十八的左右翊卫不要强行渡河,只需在陵江以西缓缓架设浮桥,做出样子即可。” “至于王承业,我们之间隔着一条陵江和一个史太岁,传信想必是不方便的,就不去管了。正好也能让王承业给史太岁压力,逼着他抛下青壮百姓退往越州。” 章义说完后,将一直握在手中的那份塘报轻飘飘的扔在舆图上说道:“既如此,我们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传令在漳州的各卫,立刻配合裴相带来的官吏将漳州新丰、陆川两郡彻底搬空。” 三月二十九日,已经通过水路运走六千兵马的史太岁已经准备按照自己先前的部署水路并行退往越州。 此时已经在陵江以西的唐军与同样出现在陵江江面上的唐军水师却丝毫没有动静,除了慢吞吞的架设浮桥,拆除拦河铁索外,他们便再也没有其他动作,甚至强行派兵试探的举动都没有,这让本来史太岁在平静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但是此时他已经没时间去研究唐军的意图,既然唐军没有主动压迫自己的意思,他也乐得不去触霉头。 就在他下令前队出发后不久,他在东面留下的几千守军却突然遣塘马回报。 “王承业兵锋已至丰都,正在攻击我军营垒。” 史太岁漫不经心的问道:“也是如这里的唐军一样慢吞吞的?” 来报的塘马摇了摇头道:“王承业攻势极猛,已经突破我军两处营垒,正在攻击最后一处,幢主请主帅尽快率军启程,否则,明日王承业所部骑兵就能进抵我军十五里内!” 第902章 第三次被抓的李狗儿 王承业保持如此迅猛的攻势让史太岁再度紧张了起来。 无论是北唐水师慢吞吞的动作,还是凌江以西唐军只能做做样子的架设浮桥,在他眼中都已经没了威胁。 而王承业麾下的唐军本就是他眼中最为致命的那一股力量,如今王承业既不在意友军出工不出力的行为,也不在意自身伤亡,依旧保持原本的态势不断挺进,让史太岁也开始重新审视当下所处的情况。 史太岁的阅历以及漫长的朝堂生涯让他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一些关键。 这并非来自于战场,而是在战场之外。 他突然明白了唐军为何一边拖拖拉拉,一边又猛打猛冲。 “又想放我离去,又不愿让我全须全尾的离去。” 史太岁突然笑了起来,一旁的将校有些摸不着头脑,便都等着史太岁继续说下去。 可史太岁根本无心对麾下将校解释,他挥了挥手说道:“传令下去,那七万青壮中抽出两万体格最为壮硕的,给他们发放兵器,打散编入军中,其余五万,全部集中到一处。” 一名将校不解的问道:“主帅,这么做我军行军布阵怕是要受影响啊。” 史太岁转头看着那名提出异议的将校说道:“放心去做,唐军不会衔尾追击的。” 二十九日夜,青壮百姓所在的偌大营地中,再度被抓住的李狗儿正与一名言语不甚相通的南陈人凑在营地角落一处篝火前,他们二人一边不住打量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些人,一边小心翼翼地烤着一尾从陵江中捞上来的小鱼。 李二狗并不清楚自己为何又被抓了壮丁,只知道自己一路如同乞丐一般一个劲向西走到丰都,在一个晚上正缩在一个村口沉睡,等醒过来的时候,自己的面前已经站满了南陈士卒,村中的青壮被驱赶着向村外走去。 于是,李二狗也成为其中的一部分,跟着这支一眼望不到头的青壮队伍随南陈军一路来到了陵江边上。 想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西蜀,李二狗心中绝望,他盯着那条不断被火苗炙烤着发出劈啪作响的小鱼,不由得嗟叹一声。 突然,身旁的这个叫陈三的年轻人拍了拍他,示意鱼快要好了,并朝他笑了笑。 这些日子,李二狗已经学会几句南陈方言了,可他仍旧不能与陈三顺畅交流,于是双方仍旧是用比划加简单的几个词来交流。 李二狗会意,随后又查看了一下这条外表已经靠得焦黄的鱼,对陈三点了点头,竖起来大拇指。 这条不过巴掌大的小鱼是李二狗身旁这个言语不通的年轻人去江边时捡到的,虽然两人相识不过四天,可这个南陈年轻人依旧愿意跟他分享这条得来不易的小鱼,让李二狗在绝望之中也颇有些感动。 很快,鱼烤焦了后传出的香味便往四周飘去。 李二狗见状,连忙让陈三抽出那条鱼并说道:“快些,快些吃,要不然他们该来抢了。” 他话音刚落,周围就已经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李二狗扭头看去,一双双眼睛在半明半暗的环境中闪烁着幽光盯着两人手中的那条穿在木枝上依旧冒着热气的烤鱼。 两方只是稍稍愣了片刻,李二狗突然伸手将木枝上一把将与扯下来,不顾灼手的热度将鱼撕成两半扔给陈三,而后也不管鱼刺就塞进了嘴里。 围着的一群人看着李二狗下手如此迅速,也知道这条鱼是抢不到了,于是便默默地散去。 此时李二狗才张开嘴哈着热气,并不断咳嗽起来。 陈三连忙凑上来给他灌了几口清水,又拍了拍背,李二狗才终于缓过来。 两人看着相互之间的狼狈摸样,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三月三十日,担任王承业前军的左骁卫成功撕开了南陈军设置在丰都以东的最后一处营垒。 王承业得知阻拦自己的南陈军已经被击溃后,几乎立刻就将全军所有精锐骑兵交给了林云起。 林云起率领全军集中起来的八千骑沿着丰都官道一路急行,在三十日的下午时分来到了凌河以西河畔十五里外,被另一支结成车阵的南陈军所阻碍。 林云起虽然早已经有了对付车阵的经验,可之前的遭遇还是让他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在交战时也谨慎了许多。 就在林云起被绊住的同一时间,史太岁也已经将青壮与自己麾下最后没有拔营出发的五千人混编完成。 得知唐军距离自己只剩下十五里,史太岁来不及对剩下的几万青壮下手,只能将他们驱赶散去,而后率军沿凌河以西的蜿蜒小道向越州方向退去。 李二狗与陈三因为身体算得上壮硕,也被分发了兵器编入军中。他是逃跑的蜀军,对于行军打仗本就不陌生,可陈三却握着手中的兵器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李二狗见状只能不断比划着让陈三小心行事,莫要冲在前头,可他话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南陈军官呵斥,并分配到了不同的地方。 李二狗拄着一杆长枪随行军队列向南走时,再次看了一眼西面,眼中满是不舍。可随即,一柄横刀刀鞘就砸在了他的背上。 “走快些,莫要等我下狠手!” 一旁的南陈队主只当他是想要逃跑,于是狠狠地又砸了几下,直到李二狗踉跄着跟上队伍,才转头看向其他刚被征募的青壮。 李二狗一边伸手去够被砸了几下的背部,一边依稀听到经过他身旁的两名南陈将校的对话。 “越州。” 他听不懂两人说的具体是什么,可越州却是听懂了。 “越州?越州是何处?” 他不由得抬起头向前眺望,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行军队列与不断飘扬的旌旗遮住了他大半视野,只有几座夹住陵江的高山在云山雾绕中依稀可见。 “那越州,会不会离着蜀地更加近一些。” 李二狗心里想着,突然又有了一丝期盼。 他深吸一口气,将胸中淤积的烦闷绝望一扫而空,只当是越州会离着更近,步子也迈开,跟上了不怎么严整的行军队列。 第903章 刘协的想法 林云起击溃南陈车阵来到南陈军原本安营扎寨的陵江河畔时,天色已晚。 遍布陵江一侧的南陈军营已经被一场大火烧成了满地的残垣断壁。 林云起分派人手查看,得到的回复无一例外都是南陈军烧毁了全部无法带走的大车粮草,连几条没有打造完成的船,都扔在了江中,当做阻挠水师的铁索。 满心想着一雪左骁卫前耻的林云起扑了个空,心中愈发郁闷,正向沿着陵江继续追上去,却被此时才开始渡江的左右翊卫方向来的塘马拦了下来。 “陛下诏命,各军原地止步,搜检南陈撇下的青壮百姓,若无命令,不得擅自衔尾追击史太岁!” 林云起看着前来传令的羽林军,想骂却又不敢,只能阴着脸抱拳道:“左骁卫领命。” 等到那名传令的羽林军骑马向自己身后的中军赶去,林云起才对身旁的将校说道:“搜检陵江以西至丰都,把南陈驱散的青壮都抓回来!” 四月五日,章义将王承业的偏师并入,开始为其麾下的五个卫整补士卒辎重,同时下令章十八率左右翊卫沿钦州向宁州进军。 四月十日,初步整饬好的唐军再度分兵,以程亦率左右候卫顿兵于崖关之外,与司马铮对峙,其余八个卫则在休整期间加紧迁移准备交给西蜀的漳州两郡的丁口府库。 另一边,林孝节此时已经退入蜀地,在整合了朝中派来的蛮兵后,兵力已经达到了七万余人,这七万人几乎是西蜀除去拱卫都城涉陵的宿卫军之外的全部可战之兵。 为了给这支西蜀最为庞大的野战军团全副武装,西蜀在与裴彻谈完后,便动用了积攒许久的储备粮仓与府库中的兵甲。 甚至不惜动用大量民力将所有甲仗辎重全部聚集于靠近台州的栈道一侧,只为了林孝节再次出蜀时能够随时获取补给。 可等着一切都快要做完时,退回蜀地的林孝节却突然表示,他麾下兵马刚刚整合,不宜立刻出击,应当再休整数月。 这让西蜀皇帝刘协颇为不满。 他连番派人前去催促,可林孝节却丝毫不为所动,所用来回应的一句话也永远都是“蛮兵军纪仍需整顿,甲仗钱粮仍未拨付到位。” 林孝节说的话其实是搪塞的借口,蛮兵归附西蜀何止数年,一些蛮兵甚至早已经充实到西蜀各军中,作战的习性也早已与西蜀军队无异,现在说出这些话,本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因此当他的回答传回涉陵后,刘协罕见的拍案而起,怒斥林孝节拥兵自重。 可等到朝中诸公向刘协请示换掉林孝节时,刘协却又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我虽然骂了林孝节,可说到底,林孝节仍旧是蜀臣,并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举动,且他的家眷亲族都在涉陵,如果他真的要反,在获取海量的甲仗钱粮后,便早早就向着涉陵进军了。”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那就说明他并非起了反心,而是对战局有些忧虑。” 刘协对候在一旁的左丞相刘亮说道:“虽说这些时日唐军将漳州搬空了让我们有些损失,可那两郡对我们来说也本就是飞地,我心中对漳州也不抱什么期望。” “另一个就是,眼下唐军正将全部目光放在建康外的最后两道关隘上,史太岁又退往越州,我们多等等也是好的,万一他们两方打起来了,对我们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刘亮颔首行礼道:“陛下看得长远,臣等不如陛下。” 刘协对刘亮的话表现得极为受用,可仍旧摆摆手道:“这些话还是少说罢,你等下就去见刘义一面,告诉他,林孝节何时出蜀,全由他决定,我不再过问。” 刘亮听到刘协将权力下放给刘义,刚想劝阻,刘协却话锋一转说道:“但是有一点,他要记得,我给了他如此多的支持,可不仅仅是为了换回两个一时半刻无法彻底掌握的边州。” 刘亮听罢犹豫了片刻没有立即离去,刘协见刘亮没有动作,便侧了侧头问道:“左相还有什么顾虑吗?” 刘亮抱拳道:“陛下,刘义此人激进,臣怕” 刘协双眼微眯,冷声道:“左相,往日你们斗来斗去,我就不说什么了,毕竟都是为了我大蜀,可若是值此大变之机,你们还要勾心斗角,那就别怪我翻翻旧账了。” 刘亮身子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随后拱手行礼,就退了下去。 刘亮离开后,刘协轻叹口气,一旁的内侍监立刻凑上去道:“陛下何故唉声叹气。” 刘协苦笑一声道:“国小力微,内部又勾心斗角,反观北唐,雄踞北地不说,君臣又如此相合,令我艳羡不已啊。” “罢了,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他摆摆手道:“如今正逢初春,去后花园看看花草,扫一扫心中的不快。” 建康,史太岁放弃钦州漳州逃往越州让南陈朝中再一次震荡。 不等南陈朝堂对史太岁口诛笔伐,另一件事让南陈上下再度紧张起来。 四月二十日,在搬空漳州二郡,又整补之后,唐军终于开始拔营向南挺进。 沿着漳州一路向南的唐军连同民夫辅兵在内共计三十余万,这支庞大的军队兵分三路,彼此相隔十里,绵延则超过百里。 如此庞大的行军队根本无法遮掩自己的行踪,因此南陈很轻易查探到了唐军的最终目的地。 当他们得知唐军的目标是山阳关时,虽然朝中诸公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真的到了直面兵锋正锐的唐军时,他们仍旧不免畏惧。 四月二十五日,秋毫无犯的唐军在行进一百七十里后,前军终于进抵山阳关。 辅兵民夫在内共计七万余的前军刚一抵达,就开始沿着山阳关外安营扎寨,砍伐树木,开始为攻城作准备。 四月末,与章义的行营一同行军的中军十三万人也抵达了山阳关。 此时,司马炎已经带领建康最后的两万宿卫军进驻山阳关。 看着关外唐军一眼望不到头的营盘与遮天蔽日的旌旗,司马炎脸上露出了极为凝重的神色。 “此或为我最后一战。” 第904章 峡谷 章义在大军安营扎寨时,带领一众将校与羽林军约三百余人抵近山阳关一侧的小山观察敌情。 站在小山上,他清晰地望见了山阳关上正在筹备防务的南陈军。 他手指那些如同蚂蚁一般在城墙上往来的南陈军说道:“这是攻入建康前的最后一道难关,听说司马炎已经亲至,都来说说看,如何攻下此关。” 王承业抱拳道:“既然司马炎在此,那我军按部就班攻城怕是难以奏效。” 章义点了点头,认同了王承业的说法,随后道:“既然按部就班不成,那总要有个法子才成,否则顿于坚城之下,日久生变。” 赵尽忠挠了挠自己花白的胡子说道:“斥候已经反复探查过山阳关周边,现在的问题是,山阳关横亘在两山之间,左右皆为长十余里,高十数丈的台地,从外面看就是一道立在面前的城墙,就算翻过了台地,不出五里又有沟渠,大军绕路怕是不成了,就算是遣精锐轻兵急进翻过了台地,区区一两千人也会因为后劲不足变成白白送命。” 章义不置可否,正想说回到大营再议,王承业却说道:“陛下,臣以为,绕路并非不可,还是要再探查一二才好下定论。” 赵尽忠看着王承业道:“大军到来前,我前军就派出了数以百计的斥候把山阳关周边翻了个遍,若是能绕行,我难不成还要瞒着陛下?” 王承业摇摇头道:“赵总管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军斥候就算再精锐,到了一处并不熟悉的地方,也不可能做到将地形地貌完全掌握,必然会有遗漏。” 章义心中一动,扭头对王承业说道:“你是说,此地或有小路?” 王承业道:“是,这山阳关号称锁住了建康以南,无论百姓商旅,想要从此地出入,若不能从运河乘船,就只能走山阳关。可臣以为不尽然。” “那些城中的三教九流,走私倒卖的商贩亦或是一些逃犯,难道也要走山阳关吗?” 经王承业一提醒,章义恍然大悟,他立刻说道:“让谍报司联络他们在此地的密谍。” 他话音刚落,一名羽林军就匆匆跑上他们议事的山头。 “陛下,谍报司密报。” 章义伸手接过,去掉火漆,展开只是看了一眼,脸上就露出了喜色。 “说什么来什么。” 他将密信递给两人后说道:“雾霭送来密信,说山阳关确有一条私贩官盐的马队常走的山路,就在山阳关以西台地中间。” “他说那里有一条峡谷,通过一两万人不成问题,唯一的问题便是万余人的粮草辎重难以靠着这条峡谷补给,只能就食于敌。” 王承业道:“陛下,就算是能有万余人通过,如果无法靠峡谷建立粮道,依旧会受制于南陈。” 赵尽忠大大咧咧的说道:“无碍,此前谍报司不是传回消息说司马炎带走了建康最后一批可堪一战的宿卫军吗?那我们就选万余精骑,直扑建康,逼迫司马炎回防,在野战中打垮他的两万人。” “如此既不用考虑粮道,也可以速胜。” 王承业道:“司马炎善于忍耐,只怕他得知我们全是骑兵之后,就不会出击了,更何况建康城高池深,一万骑真的能奈何的了它吗?” 赵尽忠嘬着牙花子道:“那照你的说法,这条峡谷岂不是依旧用不上?” 王承业道:“倒也不是,可以先派斥候多加探查,确认这峡谷到底能不能过大车,若是能过,就让谍报司在山阳关内的密谍收买几股没来得及撤出的马帮盗匪,让他们把藏在山中的山寨让出来给我们,我们再遣精锐分批多次运送粮食到他们的寨子中藏匿,顺便也能慢慢聚兵。” “若是不能呢?” 赵尽忠皱着眉头道:“如果运粮的车过不去,那我们难不成就不用了?” 王承业道:“集中军中驮马,时日长一些罢了。” 章义在一旁听完后再次看向山阳关说道:“派斥候即刻对那片台地开始探查,告诉谍报司,让他们尽快开始筹划。” 他转身看着内侍监李仁道:“告诉报春,派遣最得力的人手去做。” 山阳关内,司马炎再次来到城头盯着外面的唐军连营出神。 “左相。” 一旁跟随着的族中子侄小声唤道。 “第二批军粮已经送到了。” 司马炎听到话音这才收回思绪,转头道:“安置妥当,派信得过的将校率部曲把守,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粮仓。” “诺。” 说罢,司马炎就转身走下城墙回到帐中。 大帐中已经站满了将校,他们在一刻钟前就已经被聚将的鼓声召集起来。 司马炎撩开帘子走进来时,帐中的议论声立刻消散。 “左相!” 一众将校齐齐拱手,底气却有些不足。 司马炎微微颔首,随后走到沙盘旁边问道:“周边地势都已经标注了?” 一旁兵部随员立刻拱手道:“回左相,已尽数标在上面,所参照的是往年舆地编纂的书册。” 司马炎仔细看了一圈又问道:“案牍库房中所存最后一次舆地书册是何时编纂的?” 兵部随员一怔,随即吞吞吐吐的说道:“这这书许是有七八年了。” 司马炎轻轻瞥了那兵部随员一眼,一旁的亲兵立刻上前将那兵部随员按住。 “左相!左相!卑下并非是不想探查,实在是左相要的太急,我等来不及” “砍了,拿他祭旗。” 司马炎淡淡地说道:“山阳关两侧皆是台地,一场大雨都有可能改变它的地貌,你们拿着七八年前的记录来做这沙盘,是想让我大陈早些丢了山阳关吗?” 不等那随员开口辩解,亲兵们已经将他像拖死狗一般拖出了大帐。 “立刻派出职方司与斥候,把周边地形再好好勘察一遍,尤其是山阳关两侧的台地。” 他手指着山阳关两侧说道:“这两侧固然是天险,可若是真的以为万无一失,最后失败的就必然是我们!” 第905章 奇怪的商队 四月底,在山阳关外扎下营盘的唐军便一直忙着从各处砍伐树木,收集石料,准备为接下来的攻城作准备。 攻击山阳关这种扼守险要的关口,他们的准备必须要充分。 唐军一直在打造器械时,山阳关内的司马炎也乐得如此。他一面派出斥候重新勘定周边地形地貌,一边命关内守军打造器械,加固城防。 双方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各自暗暗发力,谁都知道,这仗一开始便会是一场惊天骇地的大战。 山阳关内外双方磨刀霍霍时,关隘以西,一条峡谷却丝毫没有收到双方的影响。这是数年前一场暴雨席卷过后导致台地一处发生塌陷形成的。自从这条宽不过十步的峡谷出现后,出入建康的走私返货商旅与想要剪径的盗匪便围绕这条峡谷变得愈发多了起来。 这种黑吃黑的情况并没有被建康官府所注意,由此这条峡谷自始至终都处于一种怪异的隐秘之中。 这一日,十几名衣着打扮朴素的行商正牵着几匹上了年岁的老马拖着几辆板车从峡谷中钻了出来,在台地之后一条崎岖的小道上缓缓行进。 他们一侧的台地并非如外面所见是十余丈高的峭壁,而是有许多可以爬上台地的缓坡。 这片对于南陈来说无异于天赐城墙的台地在内部几乎从不为难过往的路人。 他们的板车上装着许多麻袋与箱笼,所经过的地面上也都被压出了深深的车辙。 台地一侧如水网一般密布的沟渠中,隐藏着十几个颇为精干的男子,他们中有的人穿着破旧的皮甲,有的人则只是穿了一件几块破布缝制的短衣。手中兵器也五花八门,有的拿着满是缺口的横刀,有的干脆就扛着给牲畜铡草的铡刀,更有甚者扛着一根耙子,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若是有人从他们身旁经过,便会惊呼一声而后逃走,无他,这是一帮在刀口上讨生活的盗匪。 “大兄,你看那车上,满是布袋箱笼,怕是装满了货,我们劫了他们。” 一名包着头巾,浓眉大眼的贼人对领头的那个穿着皮甲,脑袋锃亮的削瘦汉子说道。 “莫急,莫急,再看看,我总觉得不太对。” 那领头的汉子却并不着急,他一边安抚自己的兄弟,一边盯着那几辆大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兄,还想什么,你看他们不过八个人,弯腰驼背的一看就是常年赶路背货的行商,我们十七个人还打不过他们?” 那人急躁的看着几辆大车即将消失在视线中,又催促道。 领头的汉子瞪了自家兄弟一眼说道:“这些年你大兄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还把你拉扯大,靠的就是稳妥,要是如你一般急躁,脑袋都被官军砍下来十几次了。” 他指着那一行人即将消失的背影说道:“我且问你,你随我出来这么多次,几时见过贩运私货的商队八个人就敢走这里的?你再看他们,八个人三辆车六匹驮马,分布错落有致,前后左右皆能照顾,这能是善茬?” 那汉子听罢说道:“那大兄你的意思是不劫了?” 领头的汉子冷哼一声道:“我们不劫,往东还有七八股呢,且让他们试试深浅,我们跟着看一看。” “可大兄,你固然是老奸巨猾,可那七八股也未见得是傻子啊。” 领头汉子闻言眉头一皱,一巴掌拍在兄弟后脑勺说道:“你懂个屁!他们哪有你大兄我机警?” “还有,我那不叫老奸巨猾,那叫有勇有谋。” 说着他便起身沿着自己已经无比熟悉的沟渠抄近路追上那几个行商,一旁被自家大兄打了一巴掌的汉子一边揉着头一边嘟囔着招呼身后手下跟了上去。 天色渐晚,这十七名汉子便悄悄尾随商队来到了另一条沟渠之中。 领头汉子的兄弟小心翼翼的弹出脑袋看了一会便缩了回去。 “大兄,看到他们了,在前面,离着我们也就百多步,已经停车栓马了,八成要在此处过夜。” 领头汉子点了点头,还没等说话,就听到一阵尖锐的鸟叫声。 他皱了皱眉头,随后往地上啐了一口道:“狗日的,那秃头鹰要独吞这拨财货。” “大兄,那秃头鹰也不过三十几人,怎的如此大的胃口,那可是足足三辆大车啊。” 头领瞅了瞅自己这个脑子仿佛缺一半的兄弟说道:“那秃头鹰是官军出身,原先还是个队主。是从梅州那个修罗场活着回来的,手底下的兄弟也大都是跟他一块的,这帮人又懂行伍战阵,又有甲胄傍身,你别看他们只有三十几人,我们这方圆一百里内的几个山头,联起手来怕也只是给他们送菜。”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肩膀说道:“我这肩膀上的口子就是他们中一个擅用步槊的狠人留下的。” 他恨恨地说道:“他看上的东西,谁抢他就杀谁,你莫不是觉着我们这十七个人能在他们手里翻了天?” “那,那我们就这么看着?” “看着!除了看着还能怎么办?等他们劫下了,我们再去捡一口剩下的。” 说着,他便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闭目养神。 见大兄小憩,那浓眉大眼的汉子也索性靠在旁边,睁着眼抬头数天上的星星。 他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力气,他可睡不着。 离他们百步之外的商队终于点燃了篝火,七个人围着篝火坐下后,为首的一人率先摘下兜帽,露出了刘三郎那张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老脸。 见到头领摘下兜帽,其余六人也都纷纷摘下,他们一边嚼着干硬的肉干,一边沉默的看着刘三郎,等他发话。 “方才有鸟叫声,多半是建康密谍说的那股叫秃头鹰的盗匪。” 刘三郎将肉干随便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随后冷冷地说道:“点第二堆篝火,让那帮杀才动手。” “我们身后还跟着一股,要不要?” 刘三郎看了一眼下属道:“他们不过是一帮附近村中活不下去的,没什么威胁,留着有用。” “诺。” 第906章 大难不死的赵七 “大兄!大兄!” 赵七正做着坐拥金山,吃着山珍海味的美梦时,一只大手重重的甩到了他的脸上。 赵七捂着脸猛地坐起来,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己那个傻兄弟。 看他脸上那副急迫的样子,他抬起另一只手就要打,却突然发现周围有些不对。 赵七定睛一看,顿时屏住了呼吸。 他的身旁不知何时站满了人,步槊与横刀明晃晃的锋刃正直直指着他以及身旁的手下。他的傻兄弟以及其余十五人已经被打翻在地,兵器也都被收缴扔在了一旁。 赵七看着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与寻常百姓无异,却又人人披甲,当即就想到了秃头鹰。 可他再仔细一看,发现这些人比秃头鹰那一伙人要来的精悍的多。 看惯了劫道时黑吃黑的赵七瞬间就将这伙人归结到了与秃头鹰抢夺那几辆大车的其他盗匪之中。 他连忙堆起笑脸,谄媚的笑容让他本就不太舒展的五官几乎捏在了一起。 “各位耶耶,我等只是跟着看看,捡上一口剩下的,若是碍着您的好事了,我们这就离开。” 说着,他便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准备离开,可一柄横刀却稳稳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让你动了吗?” 他身旁一个高大结实的汉子冷冷地说道,可他一开口,赵七便有些发懵。 这口音与自己这边差的有些多,腔调像是今年刮过来的北风一样直来直去。 虽然听不懂,可架在脖子上的刀却已经传达了那人的意思。 赵七一边蹲下一边重新审视当下的情况,而后才发现自己刚刚完全错估了这些人。 他用自己少得可怜的见识与这些人对照后发现,这些人多半可能是山阳关外的唐军。 很快,一阵马蹄声就再次印证了他的想法。赵七循声望去,发现一队上百人的骑兵正从他们身旁疾驰而过,似乎是在追击什么人。 “你叫什么名字?” 突然,赵七的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他用的是自己能够听懂的建康口音,且极为正宗。 赵七扭头望去,发现一个独臂男子正站在自己面前,身上穿着的兜袍与自己白日所见商队穿得一模一样。 他顾不得思考这人与那支商队以及这些唐军是什么关系,连忙回答道:“在下赵七。” 刘三郎蹲下瞅着眼珠子乱转的赵七说道:“在这附近可有山寨?寨中青壮几何?老弱妇孺几何?又有多少存粮?” 刘三郎问起这些问题时,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赵七,仿佛已经将他看穿。 赵七在这双摄人的眼睛与脖子上的横刀双重压力下不敢作假,于是只得一一作答。 “在下赵七,与兄弟赵十三在西边十五里外小方山上有个山寨,寨中皆是原本小方山下村子里的人,有青壮二十三个,老弱妇孺一百多,存粮,有十几石。” 赵七一边战战兢兢地回答,一边打量着脖子上冒着凉气的横刀。 刘三郎扭头看向身旁一个同样打扮的人,那人点头道:“此人没有说谎。” 赵七这才发现,他们已经知道自己山寨的情况了。 刘三郎让赵七站起身,而后对他说道:“你尾随了我一路,我本该杀了你,但是你既然有座山寨,又没有说谎,那我便给你个机会,如何?” 赵七连连点头。 “我的人运了些粮草,想放在你的寨中保管。” 刘三郎不等赵七表示什么,又指了指看押他手下的那一群汉子说道:“当然,他们也会在你的寨子中住上一段时间。” 赵七看着身后那群凶神恶煞的汉子打了个哆嗦。 “好了,看着天快要亮了,你就与你的手下弟兄们收拾收拾,带我们上路?” 刘三郎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后说道。 赵七一边拱手感谢一边拉着自己的傻兄弟以及一帮捂着头和肚子的手下在前面站定,等十几辆大车在旁边小路上聚齐后,一名明显是军官的唐军扶着横刀上前来踹了赵七一脚。 “走!” 赵七与赵十三走在最前头,引着身后的车队向小方山走去,路上,他借着不断跑过的骑兵手中火把发散出的火光,看到一旁沟渠中横七竖八躺着七八具尸体,其中一具尸体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秃头鹰。 此刻秃头鹰的尸体仰面朝天,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直直盯着天空,一条胳膊已经不知去向,下身也已经变得不似人形,似乎是被骑兵踩踏所致。 赵七又打了个哆嗦,低着头继续向前走去。 往来奔驰的骑兵在清晨时分搜检了整个周边,确认没有人逃走后重新聚拢到刘三郎身旁。 刘三郎与率领这支骑兵的唐军都尉简单聊了几句后,便与他们分开,继续往建康而去。而那些骑兵则驱赶着另外几股盗匪各自去往他们的寨子。 太阳升起后,峡谷周围出现了一名拄着拐杖的老汉,他一边哼着曲,一边颤颤巍巍走在刘三郎等人经过的地方。 “咦?这地方怎的如此软?” 他踩了踩松软的地面,转头想了想便加快速度离开了这片往日就不曾安生过的地方。 下午时分,一队打着南陈认旗的骑兵伴随几名文人打扮的男子来到了附近。 他们是受命来周边勘察地形的南陈斥候以及兵部职方司的吏员。 前几日,他们已经详细记录了十余处与舆图不符的地方,这里是他们此行的最后一部分。 那名职方司吏员下马后,便让斥候们四散跑开,往周边沟渠以及台地勘验,自己则寻了一处开阔地打量周边环境。 突然,他发现台地方向有一处形似裂口,将一处台地分割开来。 他连忙掏出舆图,对照着看了几眼后皱起了眉头。 他匆匆上马,不顾身旁其余几名同僚的动作迟缓,自己率先朝那边跑去。 等到他的同僚赶来时,纷纷都愣在了原地。 在他们面前,一条深邃的峡谷从台地中央贯穿始终。 “这,这里为何会有一条峡谷?” 一名职方司吏员愣了半天才喃喃道。 第907章 疏漏 四月的最后一天,司马炎派出去的职方司吏员与斥候将周边勘察的情况全部汇总了回来。 司马炎刚刚翻开他们记录的错漏之处,第一条便是位于山阳关以西的那道峡谷。 司马炎先是一愣,随后手中的记录便脱手落在了地上。 “左相?” 一旁的亲兵幢主见状连忙关切的问道,司马炎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连忙捡起地上的册子,扣上之后说道:“派人即刻回建康,请陛下许我在山阳关以西台地筑城。” “诺!” 亲兵幢主看出了司马炎的急切,连忙匆匆离去。 司马炎等到亲兵幢主离开后,将帐中所有人都摒退,才踉跄几步瘫坐在了蒲团上。 台地以西出现的峡谷比他此前想象的情况还要严重,而自己至今才得知,这几乎是一个致命的失误。 唐军到山阳关已经数日,这段时间里,唐军有没有发现他并不知道,他也不敢假设唐军并不清楚。毕竟北唐的密谍与他们庞大的骑兵数量让他们在历次作战中占尽了优势。 想到这,司马炎不由自主地哀叹一声,他很清楚如果唐军发现了这条峡谷,那么对山阳关会造成何等严重的打击。 过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的司马炎站起身走到帐外喊道:“聚将!” 聚将鼓响起后一刻钟,山阳关各处的将校便全部聚于大帐之中。 进入帐中后,诸将便发现左相的脸始终阴沉着,似乎在压着怒气,于是他们便赶忙开始回忆自己负责的那一摊有没有出现什么疏漏。 司马炎环视众将,看到他们的表情后说道:“都不必自省了,与你们无关。” 他拍拍手,一旁的职方司立刻将已经修正过的沙盘挪到中央。 司马炎指了指沙盘道:“你们都来看看,与前几日有何不同?” 众将刚一围上去,就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沙盘上,山阳关以西本应连成一体的台地竟然出现了一道贯穿内外的峡谷。 就在众将开始小声议论时,司马炎不知何时走到了众将中间,手指峡谷说道:“你们觉得,应当如何应付?” 一名山阳关驻军的幢主指了指那处峡谷说道:“左相,我军如今可用之兵齐聚山阳关,此处距离山阳关主关足有三四十里,中间又有沟壑纵横,难以展开大军,且峡谷多半不会很宽,就算唐军能过来,受制于粮草,也不过是几千人,且我们早就坚壁清野,粮食甲仗也都已经在关内,他们也无法断绝我们的粮道。” “就算他们要攻击建康,建康城高池深,唐军依旧不能速胜,等他们随军携带粮草耗尽,自然就会退走。”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名宿卫军将领指着他说道:“陛下就在建康,若是建康周边出现唐军,陛下再受了惊吓,我们置君父于何地?” “可如今关外唐军打造的器械眼见是越来越多,马上就要开始进攻了,我们现在就算再去立营把守,就来得及吗?” “就算来得及,我们应该分兵过去多少人?多了浪费,少了拦阻不住。再有,如何运送大量粮草甲仗难道不需要考虑吗?” 司马炎等众将议论完后,才缓缓说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这条峡谷宽十余步,足以通行大车,唐军若是想,分批多次送来万余人并非不可能。” “唐军若是真的分批派来万余人,一旦威胁建康,军心必然不稳,不能不加理会,可是如果过度关注,难免会顾此失彼。” 他从一旁捏起一面旗子插在峡谷旁边的台地上说道:“所以我决议在此筑城。” 他将筑城的决定说出来时,帐中一片哗然。 “左相,您方才说不能过分关注,可筑城并非小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且不说驻军多少,只说这民夫如何能短时间征募?” “加上唐军万一知道此处,遣轻骑精锐袭扰,这筑城就更加遥遥无期了。” 司马炎指着沙盘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眼下我军若是分兵立营,也需要时间,且那里地形崎岖,若是建立营寨,并没有太好的位置,远不如城池坚固,又不能将粮草安稳囤于营中。” “如此看来,不如筑城,我们用夯土加木城墙在台地上建起一座军城,与山阳关遥相呼应,既能掌控那条峡谷,又可以少派些兵马,至于民夫。” 司马炎顿了顿说道:“我已向陛下上疏,请陛下遣朝中各部筹划。” “若是唐军已经遣人经过峡谷渗透进来了呢?” 这时,一名将校说道。 司马炎微眯双眼道:“峡谷周边大小群山十数座,找起来难如登天,如果他们已经进来了,那我也没有办法,只能等他们露面。” 他仰头叹口气说道:“若真如你所说,那就只能希望唐军没有进来多少人了。” 司马炎说罢,帐中安静了下来,所有将校都看着司马炎,等他继续说下去。 可司马炎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军议结束后,派斥候反复探查峡谷周边,每日三报,不得有误。参与军议者,任何人不得随意泄露此事,动摇军心者,就莫怪我无情了。” “都下去整备。” 他摆摆手,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自顾自转过帐中屏风不再露面,众将面面相觑,也只好纷纷低头走了出去。 司马炎转过屏风后便坐在蒲团上扶额皱眉,他本想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尽量不影响军心,可刚刚,他还是没能掩饰住心中的颓丧之气。 局势如此,他却没有一个可以在这时与他分担压力的得力将领或亲信。 恍惚间,他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梦中,他看到了司马义、司马昭,他们二人站在一片皑皑白雪中,面带笑意朝着自己不断挥手,可转瞬间,一支铁骑就从两人身后直冲了过来,将二人碾为齑粉。 一阵寒风吹过,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渐渐飞散的两人,却无论如何都抓不住。 司马炎猛地惊醒,才发现夜色已至,自己竟然伏案睡着了。 他摸了摸额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满头大汗。 第908章 建康城中的变化 五月七日,建康。 此时的建康城已经戒严,出入城都严格了不少。 因为宿卫军几乎被抽调一空,余下的几千人还需要拱卫皇城,陈端在不久前下诏由留守建康的将领各自组建牙兵与五城兵马司负责整个建康的防务。 城门处,原本的宿卫军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就是那些匆匆组建的牙兵与五城兵马司的士卒。 刘三郎扮做一名货郎,挑着担子在北城门处排队接受牙兵查验。 他本就没有带任何引人怀疑的东西,牙兵查了几遍发现没问题后,就让他入了城。 刘三郎随着人流缓缓穿过城门洞,在另一边见到了站在门洞一旁训斥几名士卒的雾霭。 雾霭在训斥士卒时同样看到了带着斗笠的刘三郎。 仅仅是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形与一只手挑着扁担举重若轻的样子,他就猜到来人是刘三郎。 他又训斥几句后,便让士卒各回位置。 随后,雾霭又装作无意的看了一眼刘三郎离去的方向,将其暗暗记在心中,便装作无事人一般与一旁摆着臭脸的田时中王城楼上走去。 刘三郎挑着扁担又朝城内走过两条街道后,来到一家酒肆坐定。 酒肆中七八桌食客正一边喝着酒一边聊着最近城内的近况,刘三郎点了几样酒菜后,便侧着耳朵静静听了起来。 “你知道吗?前些日子,建康府衙从狱中放出了一批犯了死罪的囚徒,把他们补入军中了。” 在刘三郎身旁桌子坐着的一名中年食客对同伴说道。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刚刚从街上经过的一对五城兵马司士卒说道:“这些人听说刚刚编练成军,就在巡街时与东三街陆家酒肆的老三发生了冲突,听说有人动了刀,把人家脑袋都剁下来了。” 那同伴听到后大吃一惊,他先是喝了一口酒压压惊,而后问道:“这就没人管吗?” 中年食客冷笑一声道:“管?眼下北唐就在山阳关外,城中的兵马都让左相带走了,这些兵马就是保健康安定的唯一依仗了,建康府衙怎么可能去管他们?” “那不就是说,这些人日后在街面上再闹出什么事,五城兵马司就不会管了?” 他敲敲桌案道:“如今北唐大军压境,我等庶民,哪有江山重要?” 中年食客的同伴见他说话如此不避讳,连忙示意他噤声:“你小心些,这街面上,酒肆中这么多人,若是让人听到了,抓你下狱,你死了都没人知晓。” “我省得,没关系,我们说话声音不大,不会有人听见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关于罪囚的事情,便又说起城中粮价。 刘三郎本打算听些市井间的传言,结果听到两人说起粮草后,刘三郎顿时竖起了耳朵。 一提到城中粮价,两人便不约而同开始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中年食客抬起酒杯说道:“看到我手中拿的是什么了吗?” 他的同伴一时有些发愣,有些不太自信的说道:“这不是酒吗?” 他将酒杯放在桌上,摇摇头道:“若是从前,这是酒,可现在,它是粮食。” 同伴指了指杯中酒说道:“你是说,这城中粮食?” 中年食客点点头道:“你也知道我供职的衙门,我也不怕告诉你,两日后,城中便要禁止各个酒坊酿酒。” “城中府库存粮不足了?” “哼,是早就不足了,建康粮食大半由漳州钦州供给,每两月沿着运河运送一次,可如今钦州漳州都丢了,运河又被北唐水师封锁,你觉得我们还能有多少存粮?” “再加上山阳关与崖关数万大军的供给,别说城中府库粮仓,就连平抑粮价的常平仓都已经被运走一半了。” “一半?不对?山阳关与崖关各有粮仓,粮草早就已经运送过去了,数字我还记得在行文上见过,绝对到不了健康存粮的一半。” “是不足,可问题是,三日时陛下下诏,命我们在建康征募壮丁,转运粮草,去山阳关以西筑城。” 刘三郎此前已经通过他们两人说话判断出了他们有可能是廨署中的小吏,再偷听时已经上了几分心。 如今听到他们说到在山阳关以西要筑城,刘三郎心中一紧,立刻意识到事情出现了超出预料的变化。 他一边喝着酒,一边等旁边这两个小吏喝完最后一杯酒起身,才转头去付钱。 “五百钱。” 刘三郎手伸进钱袋还没等掏出来,那店家一句话让他愣了一下。 也许是见得多了,店家耐心解释道:“你莫看只是一壶酒,两个小菜,可如今这粮价飞涨,酒水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刘三郎抽出手,从腰上卸下一贯钱放在桌上说道:“那便再沽五百钱的酒我带着。” 店家收了钱,连忙笑着说道:“您也算是明事理的,不想一些人。” 他说着撇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另一桌说道:“几百钱都没有却偏偏要跑来喝酒。” 刘三郎一边点头一边不动声色的看着那两个小吏离去的方向,就在他们走出几十步远后,店家才沽好了酒给刘三郎递过来。 刘三郎接过酒往腰上一别,一只手挑起担子就尾随那两人而去,直到看着两人分别进入不同衙门后,才一边对街面上不多的行人吆喝着一边朝接头的据点走去。 刘三郎进入当做据点的雾霭宅院时,已经是黄昏时分,雾霭早已经下值在内宅等着。见到刘三郎后,雾霭先是上前打量了一番,随后才问道:“为何突然派你来此?” 刘三郎摆摆手说道:“这个先不急,我且先问你一件事。” 雾霭见刘三郎有些急,便点了点头。 “最近,城中要征募民夫青壮?要禁止酿酒?” 雾霭一愣,而后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这禁止酿酒一事我知晓,是为了将酒坊中的粮食全部收归府库。” “至于你说的征募民夫?若是罪囚倒是编练了不少,可不曾听说要征募民夫啊。” 刘三郎刚要说什么,一名扮做家仆的密谍突然走进来说道:“有人来找,说是有紧急公务。” 第909章 相互试探 雾霭返回时却已经是后半夜了。 匆匆赶了回来,他对刘三郎说道:“你从何处听说的此事?确实开始征募民夫了,他们要在山阳关以西筑城。” 刘三郎咬了咬后槽牙说道:“果然,他们发现疏漏了。” 雾霭也对那条峡谷极为清楚,他当即说道:“眼下健康戒备森严,我们这些指挥使都要随时坐镇各自管辖的城门以及周边,若是情况紧急,那我今夜就想办法放你出城。” 刘三郎摆摆手道:“不成,若是今夜你强行放我出城,多半会被人察觉,还是等天亮后,反正民夫征募总需要时日,我明日出城是一样的。” 雾霭点头,随后又问道:“你还没说,你此次来健康所为何事?” 刘三郎道:“只是为了与你取得更紧密的联系,能更快得知南陈一举一动。” 雾霭听罢说道:“如今建康城情况不比以往了,若是几个月前,我自然还能得到一些消息,自从司马炎率宿卫军进驻山阳关与陛下对峙以来,城中的情况大变。” “我听说了,征募罪囚编练成军。” 雾霭道:“不止如此,南陈皇帝还下诏,命城中勋贵召集部曲,统一编成了一支足有万余人的牙军,交由宗亲宿卫军军主陈庆统领。” 见刘三郎表情没有变化,雾霭又着重说道:“这陈庆算是南陈少有的可堪用的宗室将领了,此前一直统率南陈皇帝的天子亲军,因而名声不显,可就以他训练宿卫军的水平来说,此人虽不如司马炎棘手,却也是个硬茬子。” “再说这些牙兵,他们本就是勋贵部曲,衣甲精良,训练有素,若论战阵搏杀,或许不下于十二卫,甚至稍强。” “一旦让他编练完成,配上那些为了挣命的死囚,怕是不好应对。” 刘三郎这时表情才稍微变了变,但是随后他便对雾霭说道:“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说,你北门指挥使这个位置已经不如之前好用了对。” 雾霭点点头道:“这陈庆任牙军主将后,第一件事就是上疏南陈皇帝陈端,将五城兵马司的大部分权力收归他手,现在的五城兵马司只有巡街、值守、在城门搜检的权力,其余的连缉拿犯人之责都被拿了去。” 他苦笑一声说道:“现在我,也只能靠着此前稍稍运作了一下的人脉了解一些消息,可也已经不足此前的十之三四。” 刘三郎拍了拍雾霭的肩膀表示理解,随后站起身道:“我也知道你的难处,可眼下陛下距离建康只差一座山阳关,他心中所想,你我皆知。” “眼下我军已经有三千人进入关内,就散布在山中,如果南陈要开始筑城,所需时日必然不短,你只需要搞清楚他们的筑城的进展就好了。” 雾霭蹙眉思索片刻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力。” 五月八日上午时分,刘三郎继续扮做货郎出了建康,回到小方山。 同时,山阳关外,随着第一枚炮石落入山阳关之中,唐军也正式开始了试探性的进攻。 为了不使试探进攻的损失过大,章义并没有同意赵尽忠提出的动用万人以上辅兵民夫强行扫清城下障碍的计划,而是采纳了王承业每日扫清几十步,三日抵近关墙下的缓进策略。 唐军的石炮在远处不断对着山阳关结实的关墙轰击时,第一批集中起来的辅兵民夫三千余人在关前五里宽的正面散开,分成小股向着布满鹿砦陷坑的关墙开始前进。 缓缓推进的辅兵民夫在拆除关外障碍时极为细致,并不急躁,这让司马炎很快就分析出了唐军的意图。 “他们这是试探,而且还是有意拖延的试探。这就说明,他们是知道这条峡谷的。” 耳旁不断响起的炮石落地的声音并没有打乱司马炎的思绪,反而让许久未曾亲临战阵的他找回了在战场上的感觉。他敲了敲桌案对身旁众将说道:“既然是不急不缓的试探,那不妨让他们拆上几日。我们也能多些时间筑城。” “左相,可我军在外的障碍一旦被唐军扫清,以他们的器械之多,难保他们不会真的强攻,一旦他们多管齐下,轮番进攻,我们怕是应付不来。” 司马炎淡淡地说道:“你们对城防就这么没有信心?” “山阳关自兴建以来足有百年,这百年间任凭风云变幻,哪怕河水断流改变地势都没能让它受到影响,反而为它两翼增添了遮蔽,加上数代人不断整修,只要关内将士万众一心,不要怠慢轻敌,岂是唐军一鼓而下的?” 他喝了一口茶说道:“放心好了,唐军攻城,来去无非就是那几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要畏惧唐军军势,他们兵马再多,不过五里宽的关墙,他们要是真的打算强攻,还是要一点一点添油的。” “那左相,我们接下来?” 一名将校试探着问道。 司马炎道:“养精蓄锐,唐军按捺不住正式攻城时,才是我们奋勇杀敌的时候。” 五月八日的白天很快就在石炮不间歇的轰鸣声中过去,随着营中火把点起,唐军辅兵与民夫在几乎没有损失的情况下推进了数十步。 可章义与帐中诸将却显得并不高兴。 章义与诸将都不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新手,南陈军这出人意料的举动让他们在佩服司马炎定力的同时,不由得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了那条峡谷。 章义背着手在诸将面前踱着步子,过了一会才扭头看着王承业问道:“你觉得,山阳关守军纹丝不动是为何?” “回陛下,我军第一日攻城,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任何人都能看出来我们是在拖延,因而臣不敢断言。” 章义指了指舆图上特意标注出来的峡谷问道:“这里被他发现了,有几分可能?” 王承业抱拳道:“既无密谍斥候回报关内南陈动向,又无俘虏佐证,不敢妄下定论。” “司马炎此人心思又极为缜密,猜他的应对方式,也多半会被他误导,所以,臣觉得,不如就这么继续下去,等那边有了消息,再做变动不迟。” 章义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第910章 相互试探(二) 五月十日,日上三竿时,唐军的石炮停止了对山阳关无休止的轰击。 躲在藏兵洞与营帐中的南陈军这时也利用不知道为持续多久的平静期整修被石炮砸坏的城头器械与垛口。 “左相,唐军石炮停了。” 一名将校前来回报,司马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我的耳朵还不聋,损失几何?” “回左相,我军士卒损失不大,三日只有一百多人被炮石砸死,伤了三百多人,倒是辅兵民夫因为没有足够的遮蔽,死伤不少。” 司马炎点点头又问道:“器械城墙情况如何?” “城墙只有一些垛口受损,东边又一座望敌楼被炮石直接命中,塌了一半,一些擂具也有损毁,不过不足两成,工匠正带着民夫整修。” “西边如何了?” “建康来人说,已经征发城中青壮七万余,已经往山阳关以西去了,陛下还特意下诏,从牙军中抽调了两千人随行,以防唐军真的发现后袭扰。” 司马炎闻言便低头开始写写画画,并对将校说道:“着宿卫军第三幢即刻整军向山阳关以西峡谷去,与那两千牙军汇合,为筑城提供保护,山阳西城筑好后,便进驻城内,守住峡谷。” “诺!” 将校抱拳后,司马炎将桌案上的一份筑城图交给他说道:“让第三幢幢主将图交给负责筑城的大匠,让他转达,不得有任何改动。” 将校离去后,司马炎又唤来亲兵幢主说道:“派人将我的亲笔信送回建康,交给陛下。”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走出大帐,骑上战马去关墙处巡视。 关墙内此时一片忙碌的景象。 工匠与辅兵们正不断将一些损毁的器械搬下来修修补补,木锤敲击的声音与推着器械上城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显得好不热闹。 司马炎叫住一队向下运送损毁垛口碎石的民夫,亲自查看后对负责器械的将校说道:“唐军所投掷的炮石看上去力度不小啊。” “回左相,唐军石炮体型大,且力道远超我军石炮,往往掷出的炮石都在百斤以上,加上他们携带了大量民夫工匠,炮石打磨的又精细,砸在关墙上就是一个坑,若是换作州郡的城池,怕是经不住这般砸的。” “木制城墙预备好了吗?” “已经预备好了,一旦关墙真的出现缺口,木城墙最多半日就能补上缺口。” 司马炎环顾四周说道:“整修不要聚集于一处,尽量散开些,不要以为唐军会停多久。” “末将明白。” 那将校立刻招呼部下重新分派人手。 司马炎指了指关墙道:“走,随我上去看看。” 说着他三步并作两步便走上马道,从内侧走上关墙。 登上关墙后,司马炎手扶一处还没修补的垛口观察唐军动向,关外原本密密麻麻的鹿砦陷坑已经被拆除了将近一半,一些土堆就在那些损毁的障碍附近高高堆起。 “唐军这三日推进了多少步?” 司马炎看了一会,便扭头问道。 “回左相,唐军三日抵近了一百步左右,但是清理的极为细致。并且唐军每一日推进几十步后,就驱使民夫挖掘一些壕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司马炎望了望城下说道:“挖掘壕沟多半是为了方便穴攻,若是唐军再发动进攻,就动用关墙上的小型石炮扔些散碎石料覆盖那些壕沟,减缓他们的推进速度。” 他又指了指远处唐军营盘前矗立的石炮说道:“那些石炮,对我军影响颇大,若是这两日唐军不攻城,就选三百人去烧了他们的石炮。” 司马炎站在城墙上对诸将说话时,章义也已经来到石炮阵地一侧的高台,他的身后同样跟着军中诸将。 “这几日司马炎还是放任我军推进?” 章义指了指身前四通八达的壕沟问道。 王承业在他身后抱拳道:“没动,不止没动,甚至我故意调了七八台石炮抵近到南陈军石炮射程内,他们都没有还手,只是缩在关内挨打。” 章义侧头道:“你猜对了。” “还需佐证。” 章义没有回头去看王承业脸上的表情,他伸出右手,李仁立刻将一封密信递到他的手中。 “谍报司来密信了,建康征发数万民夫,就是为了筑城。” 他随后加重语气道:“在山阳关以西筑城!” 诸将闻言都安静了下来,只有王承业继续说道:“请陛下暂停兵马调动,抽调一个卫在那条峡谷附近摆开架势,另一边在山阳关正面摆出强攻的姿态,再命崖关正面程总管率军开始攻击。” 章义转过身说道:“山阳关与崖关同时发动我明白,可为何要在南陈军还未筑城时就停止向那条峡谷派兵?” 王承业道:“我军此前三日的动作太过迟缓,南陈军猜到我军知晓那条峡谷的可能本就不小,如今南陈要在山阳关以西筑城,那这事被发觉的可能就有七成了。” “此时我军继续原先策略不变,必然会被南陈发觉,到时候已经进入其中的我军就失去了突然性。” “既如此,不如干脆装作我军才刚刚得知的样子,在峡谷外等候,再每日派遣民夫辅兵运送粮草,让南陈以为我军与他们发现这条峡谷的时间相差无几,尽量不要让他们发现我们已经派进去的六千人。” 章义看了看诸将问道:“你们呢?都有什么看法?” 赵尽忠开口道:“臣以为,此举可行。” 各卫主将长史也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章义对李仁说道:“派人去崖关,告诉程亦,即刻开始进攻。” 他又问道:“王承业,这支惑敌的兵马,除了每日在峡谷口等着粮草之外,还要做些什么?” 王承业道:“试探着向峡谷推进,吸引南陈注意力,在关键时刻配合关内我军的六千人将南陈筑城的计划完全破坏,并彻底掌控那条要道。” 他又转头看了一圈问道:“你们谁愿意去山阳关西面惑敌?” 侯方震向前一步道:“末将愿往。” 第911章 谷口疑兵 侯方震请命时向前一步的动作比身旁诸将快了不少,因此当他说话时,章义便先看到了他。 章义略有些不满的看了看两侧慢了半拍上前请缨的诸将,随后对侯方震说道:“你年岁太高,还是跟在我身边罢,换个年轻一些的去。” 侯方震抱拳道:“昔年,一同随陛下起事的诸将,但凡活着的,都已是独当一面的大将,唯独末将至今仍只是一卫主将,说出去,不免让人笑话,眼看着天下将定,末将总不能继续蹉跎下去。若是能再挣些个军功,与他们这些老不羞的喝酒时,也不至于自觉低人一等。” 他说话时罕见地笑了起来,引得与他一同追随章义的那些个老将也一同发笑。 可章义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落寞,在这场几乎要决定南方格局的关键一战中没能受到重用的落寞。 章义轻轻叹了口气,对侯方震说道:“那你就去罢。” 侯方震眼中一亮,正要抱拳谢恩,章义却说道:“你们这些追随我至今的老将,最年轻的,也已经五十几岁了,先前立下的军功,我都记着的,先前舍利吐利摩苦战致使重伤,如今只能卧床,我便颇有些悔恨,你可莫要再出什么意外了。” “南北即将一统,我希望到时你们能陪着我好好看看这承平的天下,而不是我去一座座坟头一个人自言自语说些废话。” 他说话时,也同样看了一眼其余的老将。 这是章义立国后这数年之中难得的面对这么多人说这些话。他的话也让在场诸将都有些情不自禁。 侯方震听罢对章义抱拳道:“陛下放心,末将此番只是惑敌,虽说要主动进攻,可总归不是亲自冲锋陷阵,伤不到的。” 章义点点头,随后对身旁李仁说道:“传我口谕,命羽林军抽调一个团与侯将军同行。” 侯方震没想到章义给了他如此待遇,顿时激动地不顾身上甲胄笨重,便跪在地上叩首行礼。 章义将他扶起说道:“速速下去整备,若有需要,便自行去后军补充,不需请示。” 侯方震抱拳,声如洪钟:“诺。” 侯方震离去后,章义再度背过身去面向山阳关,他摒退诸将,只留下王承业后轻声问道:“若是要道不能掌控,打下山阳关,难吗?” 王承业道:“难,难如登天。” 章义叹口气,望着山阳关巍峨的关墙不再说话。 不远处,旌旗猎猎,呼喝声不绝于耳,可两人所在的高台,却安静无声。 五月十一日,侯方震在丑时召集右屯卫全军,随后在寅时一刻趁着夜色没有褪去,率军向西而去。 经过两日行军后,右屯卫在五月十三日抵达了山阳关以西的峡谷口,并开始安营扎寨。 同一时间,南陈方面,司马炎抽调的宿卫军一个幢与两千牙军也已经先一步抵达了峡谷的另一端。 双方各自派出的斥候在峡谷中相遇,随后经过一场并不激烈的战斗后各自退回了原位。 侯方震自然是早就知道南陈军的动向,可南陈军并不知晓,在他们得知唐军出现在峡谷口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左相的猜测是如此的精准,让他们成功堵住了唐军。 于是,宿卫军与牙军的两名幢主简单商议后,立刻就决定在峡谷口建立一座营垒用以迟滞唐军可能发起的进攻,又将主要营寨设立在了峡谷两侧,防备唐军派遣小股精锐爬上台地渗透。 做完这些后,他们立刻回报,当晚,司马炎就得知了这一消息。 没有亲自去过峡谷的司马炎需要了解那边的情况,除了斥候外便是这两支刚刚抵达的兵马,来源可谓匮乏,因此司马炎并没有立刻相信,而是派人前去再三询问,甚至将自己的亲兵幢主也派去了那边。 因为注意力全部放在那支停在谷口外的唐军身上,两名幢主再收到司马炎的问询时,便下了大力气派出大量斥候,依靠台地观察着唐军的动向。 五月十七日,司马炎的亲兵幢主司马正率数十骑来到峡谷处的南陈军营寨。 与两名幢主见面后,他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唐军确实都在峡谷口?” 宿卫军幢主肯定的点了点头道:“唐军大营就在峡谷口外不远,左相若是不信,那就请随我去台地上看一眼便知道了。” 司马正道:“看是一定要去看的,但是左相让我提醒两位,不要只看眼前的。” 牙军幢主听出了他的意思,立刻说道:“请左相放心,我来时已经派出许多斥候探查了周边大小山岭,除了一些几十人到百人的盗匪,没有任何唐军的踪迹。” “这些盗匪如今也已经被我派兵尽数驱赶,这周边如今只有我们了。” 司马正狐疑地看着这个一脸自信的牙军幢主,本想继续发问,但是想到他们不可能对自己的后路如此不上心,于是便选择相信了他们。 “走,那我们就去上面看看。” 说着,三人便骑马从缓坡走上台地,来到了靠外侧的一边。 站在峭壁上向下俯视,唐军营盘完完整整的暴露在三人的视线之内。 在反复查看后,司马正指了指右屯卫的营盘说道:“唐军这营盘规模,怕是有万人,不可小觑。” 听到司马正的话,宿卫军幢主道:“唐军规模相较于我军确实更加庞大,但是此处就只有一条峡谷,我们两支兵马又各自将主寨立在了台地上防备唐军突袭,想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司马正看着唐军营盘没有多少往来的骑兵,又问道:“他们这几日就没有主动攻击?” “只有第一日我军抵达时派出斥候与唐军相遇,短暂交手后,他们就后退了,自此之后便每日都在等待粮草,想必是打算先一步掌控峡谷,因而没有携带多少粮草。” 司马正闻言看着他们说道:“那也就是说,唐军也是刚刚得知?” “照现在看,多半是这样了。” 第912章 转移 五月十八日,司马正返回山阳关,将消息汇报给了司马炎,司马炎稍稍感到安心后,便将注意力放在了正面的唐军主力身上。 既然唐军没有进入峡谷,那么五千锐卒依靠地利挡住他们便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关外的唐军在稍稍休整了几日后,石炮便再度朝着关墙轰击,辅兵与民夫在石炮的掩护下,开始清除关外障碍。 得知关外唐军又有了动作,不再因为西边峡谷分心的司马炎果断下令关内的石炮开始还击。 因为连着三日清除障碍没有遇到南陈军反击的缘故,辅兵与民夫在清除障碍时,没了之前的谨慎,许多人都聚集在一起。 当关内的炮石落下时,当场便有许多人被砸死砸伤。 提前校正了许多次的南陈军石炮在第一次投掷炮石时,就展现出了极高的准头。 硕大的炮石与城头小型石炮的散碎石块给关外两百步外的唐军辅兵与民夫下了一场密集的石头雨。 在高台的章义看着被砸得四处乱跑的人,眉头微微蹙起。 “石炮开始还击了吗?” “回陛下,我军石炮已经再转换目标了。”王承业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说道,“但是此前南陈军石炮藏得太好,我军石炮的针对不见得能够立刻奏效。” 章义没有理会王承业的后半句话,他盯着关墙后不断飞出的炮石对王承业说道:“关内的石炮不少啊。” 王承业道:“司马炎作为一名宿将,必然深知石炮对关隘的重要性,多了些也在臣预料之中。” “既然南陈军不再龟缩,那我军也可以扩大进攻的规模了。” 章义点头道:“具体要扩大多少你全权负责,要注意不要折损过多。” “诺。”王承业抱拳领命,随后便从高台离开,去往最前方布置。 关前战况愈演愈烈之时,峡谷内的小方山上,却依旧与往日一般。 赵七带着自己山寨的男女老幼以及藏在自己山寨中的一千多唐军返回寨子后,看着被扫荡的南陈军拆的七零八落的寨墙欲哭无泪。 刘三郎站在他的身旁问道:“你藏粮的地方,保险吗?” 他并不在乎这个寨子是否完好,就算这里变为平地,他也不会有任何恻隐之心,他更关心藏在此地的粮食。 赵七经刘三郎一提醒,打了个哆嗦便手脚并用地朝着寨子中狂奔而去。 刘三郎身侧的唐军都尉朝前努了努嘴,当即就有几十名士卒跟着他跑了过去。 赵七踉踉跄跄跑到藏粮的地窖口后,发现建在地窖口上面的房屋已经被拆毁,只剩下了两面还未倒塌的夯土墙顽强的立在那里。 他顾不得喘匀气息便冲到断壁残垣中,凭借记忆找到地窖口,而后就徒手开始翻动压在地窖口的那些木料和碎土块。 几十名唐军赶来后见状,也连忙上前帮忙,几十人忙活了足足一刻钟,才看到地面。 赵七翻开土层,又扒拉了几下,地窖口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一把拉开地窖口的那扇门,而后也不管梯子是否还在,便跳了下去。 进入地窖的赵七用火石点燃地窖中预备的火把,随后小心翼翼地借着火把的亮光查看了一圈后,这才如释重负般坐在地上。 “怎么样了?” 上面的一名会建康方言的唐军大声问道。 “都在,都在。” 他一边喘着气,一边大声回应道,同时心也终于落回肚子中。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暗自庆幸时,上面又传来了说话声。 “上来,有话要问你!” 这说话声虽然传下来后因为地窖的原因变了一些,可赵七还是第一时间听出了说话的人是谁。 那个独臂的中年男人不好惹。 赵七一个激灵,连忙将地窖中的梯子竖起来三两下爬了出来。 蓬头垢面的赵七见到刘三郎后便摆出了一副低头哈腰的谄媚模样,让一旁的唐军看得直摇头。 “就这号人,也能啸聚山林了?” “许是此处没有强人,要不然前些日子杀得那些南陈逃卒还能在此称王称霸?” “说得也是。” “也不知道这个没卵蛋的东西怎么就让刘长史如此放心。” 身旁唐军虽然是在小声嘀咕,可依着他们的粗嗓门,也算不得小声。赵七在朝着刘三郎堆起笑脸时,听得清清楚楚。 可他并没有理会那些人的讥讽,在他心里,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他们这些真的在战场上挣富贵的人是如何都不会理解的。 “你这小方山被南陈军扫荡了一遍,寨子也被毁了,你可还有别处寨子?” 赵七心中一紧,他确实还有别处的寨子,可那处寨子是为了寨中老幼躲避灾祸时才会用的,算是他们最后的存身之所。除了他和他的傻兄弟,就只有七八个嘴严的知晓。 他并不是很相信眼前这些凶神恶煞的北方人,就算眼下委身于他们,可也只是为了活着。 这涉及到了一个寨子中百余口人的性命,他不敢轻易说出来,于是便装出一副一脸茫然的样子说道:“寨子虽说被毁了,可不消两三日,就能再建起来,为何还要离开?” 刘三郎看了看赵七的表情,立刻就猜到他在撒谎,他轻咳一声,旁敲侧击道:“南陈军扫荡过的山,突然又立起了寨子,有了人烟,你当他们的斥候是傻子吗?” “你既是山贼,难道不懂狡兔三窟的道理?” 赵七堆起笑脸道:“寨子中多是老弱妇孺,青壮不过十几二十人,就这点人手,建这一个寨子尚且费了数月工夫,哪里还能再建一处寨子。” “若是不能让官军,啊不,南陈军发觉,那不妨谨慎一些,平日里不要下山不就好了。” 刘三郎见赵七还是不愿意说实话,便对赵七说道:“去,把你的傻兄弟叫过来。” 赵七心里咯噔一声,脸色突变。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扣头道:“请长史饶了我那兄弟,我说,我都说。” 刘三郎俯下身子,轻声笑着探出手拍了拍赵七的脸颊道:“早知如此,又何必与我装那副样子呢。” 第913章 狡兔三窟 五月二十日,刘三郎与一千唐军经过两日的昼伏夜出后,在赵七带领下,悄无声息的去到了距离小方山西侧的砀山。 夜色褪去前的最后一刻,赵七身旁的唐军用镰刀割开最后一茬比人高的杂草,来到了砀山山头上。 看着眼前比小方山不知宽阔了多少的砀山山顶,刘三郎不禁对身旁这个叫赵七的苟且偷生之辈刮目相看。 他所挑选的建立寨子的位置极好,周边郁郁葱葱的树林与从未被人破坏过的高大草丛将整个寨子完全藏在了其中,不高的寨墙与建在一些树顶的树屋以及刻意用碎石铺成的一条指向另一侧的小路让寨子的安全更上一层楼。 除此之外,而山顶的一处足以供给千余人使用的水潭更是让刘三郎在欣赏赵七的谨慎之余感慨老天的鬼斧神工。 “没想到你还有几分本事?” 刘三郎身旁的唐军都尉看过后难得对赵七正眼相视。 “这里能容得下多少人?” 刘三郎拍了拍赵七的肩膀问道。 赵七弯了弯腰,强扯一丝笑容指着寨子说道:“这寨子只能容得下四五百人,若要容下上千人,怕是还要扩建一番,此外,房屋也有些不足。” 刘三郎听到这个寨子的规模后,刚准备与那唐军都尉商量如何扩建,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 他的脸色稍变,冷冷地问道:“你说你这个寨子能容多少人?” 赵七被刘三郎这幅表情吓了一跳,磕磕绊绊的说道:“四四五百人。” “你寨子中也不过一百多人,为何这个寨子修得这么大?” 赵七脸上的惊慌之色褪去了几分,露出了几分痛苦的神色。 “好教刘长史知道,在下与寨子中的人原本是小方山下小方村人,村子中原本是有六七百人,算是周边百里最大的村子了。因为人多,分得的地也多,虽说口分田多些,但田赋不高,又有许多人在山上打猎补贴家用,只要不是大灾大难,日子也还过得下去。” “可前些年,除了徭役之外,里正突然说要开始增加田赋,又要加征什么兵饷,这两样加在一起,往年还能剩下点的粮食也就全都被拉走了。” “这么持续了一年,村子里已经吃不上饭了。我便仗着与弟弟二人有股子立起,带着村中一些年轻的找里正求个说法,可里正仗着加征赋税时身旁有官军撑腰,非但不说,反而把我们打了一顿,还说要请示上司,派更多人来强征青壮。” “我们不愿任他们宰割,便私下在村中互相串通,准备起事。村子里的男女老少早都看不下去了,因此很快便答应了下来。” “我们先是用几个月在山上修了两处寨子,方便起事后逃到山上,而后才趁夜将里正和那伙留在村中征税的官军宰了。” 赵七说着说着,眼眶一红,咬着牙说道:“杀了里正后,我本想着祸不及家人,便放了他妻女,可不料他妻女转头报官,翌日清晨官军便来了几百人。 那时我与村中一些青壮先一步上山拾掇寨子,村子里的老弱妇孺走得慢,又不愿意舍了家当,便慢一些。可这一慢,就撞上了那伙官军。” “他们围住村子,把没来得及逃上山的全都拉到村口要杀了以儆效尤,我们听闻后连忙下山救人,可又打不过,最后我与十几个人放了一把火吸引官军注意,这才救出了百多人,剩下的,全都被他们杀了。” 他突然跪下捶打着地面痛哭流涕:“四百多口子啊!” 刘三郎早已经见惯了这些,便也不再规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最起码,你还活着。” 赵七身子颤了颤,随后点点头道:“刘长史说的是,在下还活着,所以在下自此之后都不敢再莽撞,做什么都考虑再三,活着,比什么都强。” 听完了赵七的悲惨故事后,刘三郎便与都尉开始商讨如何扩建寨子。 商讨完毕后,唐军都尉对身后几名校尉说道:“命人将战马拉上山,然后砍伐树木开始扩建。” 赵七听到后连忙擦干眼泪摆手道:“不可,不可。” “这寨子在山顶,全靠这些生长多年的大树遮蔽,若是砍了,旁人一眼就能望到,要砍伐树木,得去半山腰,那边有一片林子,在下修得那条小路也是指向那边的。” 刘三郎对都尉说道:“就听他的。” 随后,他让赵七领路去山腰砍树,他自己则对跟随自己的几名密谍说道:“随我下山,去看看峡谷那边的南陈军是个什么情况?” “诺!” 峡谷外,已经安营扎寨数日的右屯卫仍旧没有派出哪怕一兵一卒进入峡谷,侯方震更是到来之后便没有走出大帐一步,只是传出两道军令,一是每日训练,二是早睡晚起,便再没了下文。 军中将校不解,便多次去问,可每次都只是吃了闭门羹,便都以为自家主将真的是来此迷惑敌军的,便每日按照军令行事,不敢再打扰侯方震。 可他们并不知道,此时的侯方震正我在大帐中,与行军长史瞅着舆图看了足足三日。 “你觉得,我们这幅样子,南陈军能看到吗?” 行军长史想了想说道:“八成是看得到的,毕竟台地那么高,我军营盘距离又不算远,他们寻一些眼尖的了望兵,站在台地上只需大略一看,我们这个营盘不就一览无余了?” 侯方震嘿嘿笑道:“说得也是。” “可他们看到了还不行,得想办法让他们觉得我们在没有抢占先机的情况下,已经对继续从这里进攻失去兴趣才行。” 行军长史笑道:“那恐怕将军还要在这大帐中多待上几日了。” 侯方震一拍大腿道:“只要能让南陈军放松警惕,别说再待上几日,就是再待上半个月,我也认了。” 说罢,他又问道:“对了,此前行军路上让你抽调出去的七百人已经就位了吗?” 行军长史立刻严肃起来说道:“已经到了,就在我军营盘再向西二十里,他们夜晚派人回营传过信了,那里南陈军没有布防,比这里只是陡峭些,还是能爬上去的。” 侯方震双眼微眯说道:“好,那就告诉他们在那里藏好,莫要漏了行踪,只要夺下此处,首功就是他们!” 第914章 身先士卒的侯平虏 五月二十一日,建康征发的民夫全部抵达后,南陈正式开始修筑山阳关西城。 这座纯粹的军城所需要考虑的就仅有防御一项,又有司马炎提前绘制的简略图纸,因此在开工后便展现出了非常快的速度。 仅仅三日之后,右屯卫营中的了望兵就站在营寨望敌楼上看到了台地之上的城池轮廓。 “他们想必是用的夯土版筑,总归是快的,照着这个速度,怕是再有十几日,四面城墙门楼就该大体建好了。” 行军长史与侯方震盘腿坐在地毯上,一边吃着腊羊肉,一边对侯方震说道。 侯方震早已经吃饱喝足,他漱了漱口说道:“再过两日,命左前厢军抽调两个团向谷口进发,若遇南陈军阻截,立刻后退。而后全军拔营向东,做出返回山阳关外的态势。” “那七百人,在我军拔营东归后,再遣人告知他们趁夜发动袭击。” 行军长史擦了擦手,把胡须上挂着的食物残渣大致清理了一下,刚要起身,侯方震又拉住他说道:“派人去传令的时候,告诉我那小崽子,让他多动点脑子,不要蛮干。” 行军长史嘿嘿笑了笑:“事到临头了,又挂念起来了?这可不像是你啊。” 侯方震叹口气道:“家中能继承我衣钵的,也就他了。” 行军长史走到帐门前又转回来说道:“放心,我一定让人把话带到。” 侯方震点了点头却突然再次叫住行军长史道:“还是算了,不要说了,生死有命,他成败与否,全凭个人造化,说了反倒让他厌恶。” “看你这幅拧巴的样子。” 行军长史撇了撇嘴道:“我知晓了。” 当夜,右屯卫大营以西三十里外一座小山丘后面,整整七百名全副武装的唐军正静静地潜伏在山丘后的一片洼地中。 负责带领这七百人的校尉候平虏躺在一棵树旁边小憩,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侯平虏旁边响起,上一刻还闭眼浅睡的侯平虏突然一个鹞子翻身跳起来,抱在怀里的横刀也不知何时出了鞘。 校尉起身时,周边许多士卒也都纷纷起身,一片横刀出鞘的声音连连响起,所有人都进入了临战状态。 “北征。” 发出响动的方向在安静了片刻后传来一阵声音,候平虏听到后这才收起横刀,朝身后摆了摆手。 “一统。” 紧接着,一名只穿着号衣的士卒便从一片杂草丛中钻了出来,他是侯平虏此前派出去的斥候。 “校尉。”那名斥候对侯平虏行礼后说道:“查过了,还是没有南陈军的踪影,而且卑下发现了一处可以攀登的峭壁,相较我们前几日查看的地方要轻松许多。” “干得不错。” 侯平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去休息。” 少时,他将麾下七百人中的所有旅帅全部召集起来将斥候带回来的消息传达后说道:“明天晚上,各部选出二十名寻常些的士卒,让他们向台地靠近,试着攀爬一下,若是没有问题,立刻退回来。” “校尉,我们还不知道何时发起突袭,现在就开始尝试,是不是有些早了。” 侯平虏道:“就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突袭,才要早早知道攀登这段峭壁到底有多难,若是一味等待,真到了突袭那天出了差池,那才是大事。” 翌日夜色降临后,侯平虏便带着一百四十名各旅按照要求挑选出来的士卒来到台地。 侯平虏借着月光抬头看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平日在远处看不出多高的台地此刻似乎突然拔高了数倍,几乎一眼看不到头。 “这里就是你说得好攀爬的地方?” 他扭头问道,身旁斥候立刻点头道:“就是此处,这里并非直上直下,而是有些坡度,加上有许多坚固的岩石凸出,方便搭手,这周边在没有比这里更好的选择了。” 侯平虏听完后,先是伸出手抓住面前一块凸起的石块,而后缓缓加力,直到整个身体都依靠这处凸起离地后,他才放开那块凸出的石块。 “开始。” 随着侯平虏一声令下,跟随他来的一百四十人纷纷卸下甲胄,手持带上一捆绳索向山上爬去。 他们一边扒着凸出的岩石往上爬,一边小心试探着下一步要向上攀爬的落脚点。 侯平虏在第一批二十几人开始向山上爬,也跟在他们身后攀爬,过了一会儿,他便已经距离地面有了一段相当的距离。 他正准备抓住一块看好的石头时,突然上方发出一阵响动,一名士卒突然哀嚎一声从他身旁掉了下去,随他的身体一同落下的还有一些不大的碎石。 很快下面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侯平虏向下看去,发现人已经没了动静,下面的人正将那摔落地面的士卒挪开。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看身下的情况,继续向上爬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侯平虏找到了一处足以容纳数人站立的落脚点,已经有些力竭的他连忙站上去休息,并不断观察着后续爬上来的士卒。 见到他们也顺利爬了上来,侯平虏便继续向上攀爬,将这一小块空地让给了他们。 等到侯平虏完全爬上去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平整的台地一览无余,十数里外南陈正在修筑的城池在月光下依稀可见。 他缓了缓便看向已经爬上来的一名旅帅:“你们手中的绳索足够缒下去吗?” 那旅帅回答道:“绳索只能缒到一半,除非连接起来,可此处距离地面太高,靠着绳索爬这么久,又有那么多人,怕是绳索不够坚韧。” 侯平虏拿过一捆绳索试了试说道:“那就缒到一半,爬上一半再靠绳索爬后半段,每条绳索上四十人就立刻更换绳索。” 旅帅抱了抱拳,便下令先期爬上来的士卒开始寻找结实的地面砸下地钉,将绳索固定好缒下去。 一名士卒刚准备去试试绳索坚固程度,侯平虏一把拉住他说道:“我亲自来。” 说着他便沿着绳索向下,又再度爬上来,反复几次后对一旁的那名旅帅说道:“可以了,等剩下的人都爬上来,在此处做个标记,我们就走。” 第915章 诈 侯平虏选好攀爬位置后的第二日,侯方震趁夜派出几名身手矫健的亲兵爬上台地,去寻找已经分散藏于山中的六千唐军,告知了他们明日的计划。 次日,右屯卫按照侯方震的军令派出了两个团四百人向着谷口开始试探性的进攻,同时下令大营中的各部开始收拾行装。 此时已经将西城筑起一半的南陈军对峡谷外唐军是否会进攻已经持乐观态度,但是监视的力度仍旧没有降低,见到唐军出营,他们留在台地上的了望兵便立刻回报。 接到回报后的第一时间,负责抵御唐军第一波进攻的宿卫军幢主便抽出了千余人沿峡谷两侧居高临下,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落石滚木堆积在崖边,又抽出五百人进入谷口,在前端依靠赶制的盾车与拒马组成了一道坚实的防线。 在看过峡谷的防御后,牙军幢主笑着说道:“如此阵势,唐军如何能攻破谷口?” 宿卫军幢主指着谷口列阵的四百唐军说道:“你看他们只派了几百人,怕也是没有强攻的心思了,必然也只是撞撞运气,想来吃些苦头就该退了。” 说着他又指了指右屯卫的营盘说道:“你没见到,他们大营都已经开始收拾行装了吗?” 两人说话间,四百唐军的先头百余人已经进入峡谷,他们一边小心翼翼地关注两侧谷顶,一边摆出交战的姿态向前推进。 很快,他们与南陈军在峡谷中摆下的五百人相距不足百步,随着两侧谷顶突然传来一阵号角声,从两侧以及正面突然射来密集的箭雨 飞蝗般的箭雨让唐军不得不足止步组成盾阵防备,可突然从山顶落下的落石与滚木很快就打破了唐军组成的盾阵。 负责指挥先头的唐军旅帅一看情势不妙,立刻大喊一声,率部向后退去。 看着谷中横七竖八的唐军尸体,宿卫军幢主不屑一顾道:“哼,白白送死。” 这时,峡谷外的右屯卫大营中终于响起了连绵不绝的号角声。 两人都熟悉唐军金鼓,一听便知道唐军要退军了。 比宿卫军幢主稍稍谨慎一些的牙军幢主说道:“虽说我们守卫森严,唐军如此轻易就退了,总是有些奇怪,还是让斥候尾随去看看。” 宿卫军幢主点头道:“有理,我这就派遣斥候。” 侯方震在拔营的号角声响起后,终于走出了大帐,看着麾下将校不自然的表情,他跨上战马说道:“不用摆出这幅模样,南陈军堵住了峡谷,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带着咱们这一万八千多人飞过台地,还是回山阳关找陛下复命。” “将军,您在陛下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出击前也与我们说的是建功立业。我们这些人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人了,如今眼瞅着就要天下承平了,本想再挣些功劳让后辈过得舒坦些,这一仗没打,就要后撤,说不得还要被陛下斥责,末将不服!” 右前厢军都尉突然拦在侯方震面前抱拳道。 侯方震叹口气,他看了看身旁众将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想在这最后的时刻立下战功,可眼下我却真的不能让你们白白送死,算是我对不住各位,等回到大营,我自会向陛下请罪,尔等罪责,我也会一力承担。” 说着,他便下马站在众将面前,对他们稍稍弯腰行肃败之礼。 众将见主将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纷纷让开。 侯方震骑上战马,对一旁的行军长史轻声说道:“下令各军依次序出发!” 一旁的行军长史憋着笑看完了侯方震的表演后,板着脸对诸将道:“主将军令没有听到吗?还不滚去准备?” “诺。”众将校有气无力地抱拳行礼后,便纷纷返回各自部属所在营盘。 唐军在中午时分带着比来时多出许多的大车缓缓向东离去,原本偌大的营盘也被付之一炬。 在唐军离开南陈军了望兵的视线后,他们也迅速派出了自己的斥候。 在斥候跟随唐军走出十余里,确认唐军没有返回且没有抽调兵马离开大队后,便赶回峡谷向两名幢主回报。 “唐军离去时,士气如何?” “回两位幢主,唐军行军没有往日严整,连认旗门旗都歪歪斜斜,看上去士气应该是不高。” 宿卫军幢主听罢转头对牙军幢主道:“你看,我就说,唐军没有办法,他们也不能飞过台地,只能离去。” 牙军幢主这时却愈发谨慎起来,他捂着心口道:“我这心扑通扑通地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先不说我们的防御不止一层,这斥候都跟出去十里了,唐军仍然没有折返的意思,就算他们想用骑兵杀个回马枪,可是这一来一回,消耗士卒马匹气力,到时候就算投入战斗又能发挥几成战力?等他们力竭,不还是得灰头土脸的退走?” “我说,就不用担心了,只要我们不动峡谷中与两侧的兵马,他们就算打个先手,也不能连续破我们三道防线,咱们就踏踏实实将这西城筑好便是。” 牙军幢主经过同僚的一番分析,也觉得有些道理,便不再思索这件事,与宿卫军幢主一同去了正在修筑的西城查看进度。 夜幕降临后,山阳关西城城墙边脚手架上,数千民夫正在工匠的指挥下修筑城墙。 远处,更多不断喊着号子的民夫在不断传来的斥责喝骂声中努力将用于版筑的木板立起,而后由脚手架上的人不断将土倒进两边木板中央的空当中,而后一些民夫便抬着木槌上去夯实松散的沙土。 因为是夜晚的缘故,施工并不顺利,一些本就不想被征发来做这个苦差事的民夫也趁着这个连夜筑城的好机会偷偷逃跑。 一个混迹建康的闲汉便是其中一人。 他一边看着远处宛如白昼般的工地,一边嘿嘿笑着,还没等伸伸腰,就被一柄闪着寒光的横刀架在了脖子上。 横刀一抹,那闲汉便歪头倒了下去,刚好露出了侯平虏冷峻的面容。 “扑上去,驱赶民夫!” 第916章 夜袭峡谷(一) 山阳关以西,右屯卫在白天行进了十余里后开始扎营过夜。 士卒们士气并不高,动作也都拖拖拉拉,将校们也不再严格要求,只是敷衍一下便不再检查。营中沉闷的气氛几乎任何人都能感受到。 侯方震让人立起大帐后并没有进入其中,而是与行军长史站在帐外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一名亲兵骑马匆匆跑回。 “主将,南陈军斥候确认已经全部撤走。” 侯方震听罢连忙问道:“可曾反复确认过?” 亲兵自信的回答道:“反复查看过了,没有任何疏漏之处。” 侯方震板起脸对亲兵说道:“聚将!” “诺!” 亲兵领命后很快去传达将令,随着七八名塘马朝前军后军扎营方向跑去,很快守在聚将鼓旁边的鼓手也挥舞着鼓槌敲了起来。 “咚!咚!” 有节奏的鼓声在沉闷且暮气沉沉的营中很快传开,那些打不起精神的将校听到后纷纷望向中军帐方向。 “主将聚将了?” 他们一边好奇的与临近的同僚说着,一边整理衣甲向中军大帐赶去。 等到所有将领全部聚于帐外,亲兵扶刀走入大帐抱拳道:“将校皆已到齐。” 帐外诸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听着亲兵回报时的声音与侯方震中气十足的一声“进”,他们心中突然都有些忐忑。 等到他们齐齐进入帐中后,才发现帐中气氛极为肃杀。 白日还有些一蹶不振模样的主将,也一扫脸上阴霾。 侯方震一改白日垂丧模样,上身挺直跪坐在上首,一双虎目中闪烁着准备捕猎的凶光。 他麾下将校大多都是了解这位老将的,当他摆出这幅姿态的时候,那就说明他们有仗要打了。 众将为之一振,随后赶忙分两侧站定,等待侯方震下令。 侯方震扫视众将,缓缓说道:“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每人从所部中抽调精锐五百人,随我奔袭峡谷。” “都下去准备!” 这时,众将才反应过来,白天的侯方震只不过是在演戏,并非是要真的撤退。他们齐齐抱拳,眼中闪烁着对战功的渴望:“诺!” 军议结束后,来了精神的众将校纷纷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仅仅一刻钟后,此起彼伏的号角声与铜钲声便响彻大营。 匆匆集结起来的士卒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很快,他们低沉的士气也被各自将校接下来的一番话给调动了起来。 “主将有令,我部选调五百骑突袭峡谷,谁愿往,向前一步!” 侯方震披挂整齐,与行军长史并肩站在辕门处看着不断汇聚过来的骑兵。 他嘿嘿笑了两声说道:“看,士气已经调动起来了,军心可用,只要侯平虏不出什么问题,那此战必胜。” 行军长史抱拳道:“那我就在这里预祝将军马到功成了。” 侯方震按住行军长史抱拳行礼的双手道:“现在祝贺我还是早了些,我率骑兵出击后,你要抛下辎重辅兵,率步卒尽快增援到谷口,只有你尽快抵达,此战才算胜负已定。” 行军长史道:“请将军放心。” 侯方震拍拍行军长史的肩膀道:“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说罢,他便接过亲兵递来的马鞭,翻身跨上战马,在已经集结完毕的骑兵面前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阵嘶鸣声。 “走啊,二郎们!” 侯方震一马当先朝西面跑去,身后的骑兵举起火把,跟在侯方震的将旗身后绝尘而去。 建在台地上的山阳关西城工地上,突然出现的六百多唐军让本就心有怨气的民夫工匠立刻做了鸟兽散。 四处乱跑的民夫将监工的几百南陈军冲得七荤八素,不等重新整队,就被突到脸上的唐军击溃,随着民夫一同朝着台地下面跑去。 在西城工地旁边的宿卫军军营中,宿卫军幢主听到喧闹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就登上寨墙查看。 他看着外面逃命的民夫,当即想到是唐军突袭,可西城距离营寨还有一里多远,外面的呼喊声根本分辨不清喊得什么。加上又是夜晚,虽说那边有大量火把照明,但他看了好一会也都没有发现唐军的踪影,这让他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 可此时的宿卫军幢主也顾不上这么许多,不管是不是唐军突袭造成的这一次混乱,一旦工地受损,耽误了筑城进度,那么他是一定会掉脑袋的,于是他转头对亲兵说道:“集结营中兵马随我赶去工地?再派人向峡谷对面的牙军发信号,告诉他们立刻增援!” 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峡谷中的我军五百人不动。” 很快,营中的两千五百南陈军便被集结起来向营外跑去。 外面此时已经乱成一团,哭喊声、哀嚎声、吵闹声让宿卫军幢主有些发懵。 他大声对身旁一名队主说道:“去前面抓几个民夫回来问问情况!” 那名队主领命后带着三十几人迅速从队列中跑出,向着前面不远处正挤成一团地民夫冲去。 三十几人很快就靠近了一伙正在埋头逃命的民夫,随着那队主一声令下,几十名南陈士卒立刻上前对着这伙民夫拳打脚踢,不多时就拎住了七八个民夫。 抓到人后,南陈队主立刻返回,宿卫军幢主心中焦急,当即便下令结阵,自己则在阵中就开始询问那几名民夫。 “工地那边发生了什么?是唐军突袭吗?” 一名民夫一边哆嗦着一边点头道:“是,是唐人!” 宿卫军幢主意识到自己没猜错后,随即抓起他的衣领问道:“有多少人?从何处来的?” 那民夫只是一个劲的指着工地方向喊道:“好多,好多人,他们是从火把照不到的地方钻出来的,无边无沿,我方才逃开的时候,看到他们还有人正在陆陆续续往工地那里冲!” 宿卫军幢主一把将被问话的民夫甩开,转头去问另一个人,连着把这几人都问过后,他发现,在第一个人嘴中的不知道具体人数已经被他们夸张地说成了十万大军。 第917章 夜袭峡谷(二) 宿卫军幢主听着民夫的描述两眼一黑,可最后一丝理智让他稍稍冷静了一些。他想到这些民夫根本没有经历过战阵,又是被唐军突袭,必然不清楚唐军人数,这个数字假的不能再假了。 于是他便干脆不再理会,反正不管唐军来多少人,他总要去守住筑城工地的,与其被民夫干扰了判断,不如闷着头冲上去亲自试一试唐军兵力多寡。 下定决心后,为了防止被人数太多的民夫冲垮,他便命麾下两千士卒结成三个呈品字形分布的方阵,一边驱散民夫,一边缓缓向前推进。一里的距离,很快南陈军便来到了人更密集的工地。 随着前方的民夫越来越多,原本只是靠着旁牌手组成的盾墙与盾墙后密集的枪槊已经无法阻止更多民夫撞上来,宿卫军幢主便下令三个方阵中的弓弩手开始向前漫射,将更远处看不到他们的民夫提前驱离。 可弓弩手刚射出一轮箭雨,他便发现情况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被箭雨覆盖的前方,民夫青壮仍旧脚步不停,反而挤上来的越来越多。 愈发多起来的民夫逐渐挡住了三个方阵第一排士卒的视野,放眼望去,已经全部都是逃窜的民夫。 这时,宿卫军幢主下令组成的三个方阵为了保证阵形稳定,相互之间的距离也在人流的推挤下变得越来越远,从原先的十几步到了几十步。 看着自己的三个方阵在人海中如同飘摇的船只一般,情急之下,宿卫军幢主只好下令道:“三个方阵分开些,让民夫从方阵之间的空当跑过去。” 随着距离拉开,有了更多逃窜缝隙的民夫也不再主动向着满是枪槊锋刃的正面冲撞,转而从两侧逃开。 而造成如此多的民夫冲击南陈军阵的侯平虏此时却在最后面犯了难。 “校尉,他们三个方阵中间有很大缝隙,这民夫都从中间跑过去了,我们怕是讨不到便宜了。” 侯平虏稳住心神道:“不着急,我再看看。” 说着,他便开始来回打量起来,不多时,他眼前一亮,对身旁几名旅帅说道:“带人追上逃窜的民夫,紧贴着他们从三个方阵缝隙中钻过去,到中间时调头冲击他们中间那个竖着认旗的方阵!” 一名旅帅皱着眉头道:“校尉,这么冲,我们怕是队形都散了,如何冲开南陈方阵?” 侯平虏却绰起长刀说道:“本就是一场乱战,就往乱了打!” 说着,他就抢先一步往距离不远的人堆中冲去,一边冲一边大喊:“唐军追上来了!” 其余将校士卒见校尉如此,也都有样学样,渐渐地,他们身旁早就分不清东西南北和敌我的民夫也都纷纷开始大喊。 在阵中听到叫喊声的宿卫军幢主这一次总算是听明白了,他一边让了望兵踩着同袍身体站高些看看远处情况,一边下令正面做好迎战准备。 至于从方阵之间缝隙跑过的民夫,这么多人,他没有时间甄别有没有唐军,就算是有,没有队形也不过是散兵游勇,又能拿他怎么样? 等到他全身贯注盯紧正面时,突然自己所在方阵的两翼响起了一阵呼喊声。 “唐军!唐军!” 他扭头看去,发现自己方阵左右腰部突然开始骚动起来,原本还面朝前方的士卒突然开始转向,连同他们周边的士卒也被影响到,纷纷扭头查看。 侯平虏双手持长刀,与左边逃窜的人群中猛地冲出,长刀从面前南陈军腋下猛地上挑,一条胳膊就被齐根斩下。 不等那南陈军哭喊出声,他的长刀已经放平横斩,切开顿项斩下了那名南陈军的脑袋。 杀掉一人后侯平虏动作不停,去势不减,长刀在密集站立的南陈军枪槊手中间左右抡劈,很快就将齐整的队形打散开来。 这时跟在他身旁的其余唐军也纷纷出现,手持团牌横刀将试图重新返回站位的南陈军逼退。 右翼也在侯平虏发起攻击后开始策应,两边的近百唐军突然发难让中间的南陈军方阵腰部瞬间凹了进去,变成了细腰。 左右对进的唐军靠着这手出其不意迅速向着方阵中心高举认旗的位置猛冲,很快就杀到了宿卫军幢主所在的位置。 宿卫军幢主见状一边下令身旁士卒迎战,一边抽出横刀准备御敌,可侯平虏作为左翼进攻的锋锐极为勇悍,他不等南陈军反应过来便连着杀死宿卫军幢主的几名亲兵来到他面前六七步外。 此时周边士卒已经发现了这个突然冲进他们护卫圈中的唐军,正准备反击拿下他,可侯平虏身旁的十几名唐军立刻接手挡住了想要救下主将的南陈军,给侯平虏创造了一个短暂的空当。 趁着这个空当,侯平虏脚步不停,拖刀向前,在宿卫军幢主准备举刀格挡时,突然矮身,手中长刀贴地抡扫,将那宿卫军幢主防御最薄弱的双脚斩断,等他吃痛快倒下时,侯平虏手中长刀已经回转举过头顶,他猛地劈下,长刀正中脖颈。 或许是侯平虏一路冲来力气衰减,这一刀被顿项与护喉合力挡住,卡在了甲片缝隙之中不能寸进。 宿卫军幢主见状,也顾不上双脚被斩断的疼痛,举刀便刺,可侯平虏反应极快,在卡住刀的第一时间,就侧身躲开,从腰间抽出骨朵,狠狠地砸在了对手面门上。 随着一阵闷响,这一记重击将宿卫军幢主的脸砸得凹陷了进去。 他撇掉骨朵,猛地拔出长刀,挥刀斩向旁边打着认旗一脸呆滞的南陈军,随着一阵清脆的响声,那杆认旗突然倒下。 本就看不清中间情况的南陈军见到认旗倒下,纷纷大惊失色。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败了!” 这一声大喊让发愣的南陈军纷纷抛弃原本的站位开始后退,原本还在逃跑的民夫中间勉力稳住阵线的三个南陈军方阵顷刻间烟消云散。 侯平虏身旁的唐军刚要欢呼着追逐溃兵,他却猛地拉住他们说道:“快!退回筑城的工地,吹号集结!南陈军在峡谷对面还有一座营寨,追上去耗费体力太多,我们在此固守,准备迎接他们反扑!” 第918章 夜袭峡谷(三) 牙军幢主留下五百人与峡谷内的宿卫军协防后,带领自己麾下剩下的一千五百人向着峡谷以西增援。 他刚刚来到台地之下,映入眼帘的就是到处打着火把逃窜的民夫与溃兵。 牙军幢主光是看到眼前这一幕,就知道宿卫军溃了。 “收拢宿卫军的溃兵,让他们跟我们打回去!” 他扯着嗓子对麾下几名将校大喊,“让所有人都对民夫喊话,让他们避开军阵!” 很快,一千五百人便在军令传达后开始齐声大喊。 千余人的喊声很快就在混乱嘈杂的人群中传播开来。 此时侯平虏在收拢麾下士卒后,也已经重新聚起了四五百人。 “校尉,这里的城墙根本没有建成,怕是守不住!” 一名年老的旅帅指着周边的城墙说道。 侯平虏环视四周后说道:“我自然知道,但是我们一共不过六百多人,如今也只有四五百人在身边,第一次突袭虽然成了,可后面的南陈军不是傻子,他们很快就能通过我们的打法估摸出我们的兵力,一旦我们只是混在民夫溃兵中向内渗透,他们只要知道我们兵力不多,就不会那么急着调动兵马针对我们了。” “一旦他们反应过来,对峡谷的布防就会成为他们的重中之重,我们在此就意义全无了。” 他指了指一旁的几段勉强成型的城墙说道:“善射的人立刻登上城墙。” 那老旅帅看了看周边的火把灯笼又问道:“要不要把灯火都熄了?” 侯平虏一愣,随后笑着拍了拍这名旅帅道:“还是你考虑周到,就这么做!” 唐军在偌大的工地上散开藏到阴影中后,增援的牙军幢主也在将溃兵与自己麾下直属的牙军重整后率部赶到了工地外围。 增援来的南陈军高举火把,在阴影中藏身的侯平虏以及麾下的唐军看得非常清楚,可止步后的南陈军却看不清筑城工地的情况。 不清楚唐军是否逃走的牙军幢主不敢大意,派出两个队谨慎地向面前一堵修建完成的城墙前进的同时,又抽出了两个队从两侧往没有修建起来的缺口推进。 唐军在暗,南陈军在明,这对唐军来说极为有利。 侯平虏握紧长弓,不紧不慢的抽出一支破甲箭,在南陈军推进的号角声响起后,他突然开弓搭箭,在第一波南陈军小心翼翼向前靠拢时果断射出了第一枝箭。 七十几名善射的唐军在侯平虏射出第一枝箭后也纷纷松开弓弦,随着一阵弓弦崩响声,箭矢密集飞向打着火把的南陈军。 好在南陈军早有准备,他们列队向前时,旁牌手一直没有放松警惕,这一轮箭矢也只是杀伤了十余人,大多数箭矢则被旁牌挡了下来。 唐军的冷箭虽然没能对南陈军造成多大的杀伤,但是这也依旧对南陈军造成了一些混乱。 “唐军弓弩手藏在阴影中!” “举牌!举牌!” 听着前方士卒将校的呼喊声,牙军幢主当即挥手下令道:“向前投掷火把,为弓弩手照亮前方,弓弩手准备压制唐军弓弩手!” 两百名南陈军在军令下达后立刻手持火把出阵,向着前方快速推进,前方的南陈军则在旁牌手的遮蔽下止步防备冷箭。 见到无法杀伤缩成团的南陈军,侯平虏便将目标转向了这些举着火把要把他们从阴影中扯出来的南陈军。 为了快速推进,这两百名南陈军并没有抱成团,并且每人都手持火把,这几乎让他们成为了绝佳的靶子。 不断从黑暗中钻出来的冷箭让奔跑着前进的南陈军不断倒下,破甲箭轻而易举的穿透了几十步外的他们身上的甲胄。 但是唐军的弓弩手说到底也只有七十多人,且南陈军也在盲目朝着他们射箭,他们在不断转移位置时射出的箭矢并没有那么多。 随着火把投向前方,南陈牙军幢主眼前的一片漆黑也被火光照亮,一面城墙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而此时,他派出的两队绕行的士卒却已经在进入其中后被藏于阴影中的唐军伏击,损失了大半撤了回来。 “幢主,唐军人数不少,我军刚刚进入缺口,就被伏击,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不好对付啊。” 一名队主捂着受伤的胳膊对牙军幢主诉苦。 “那也比就这么迎着这面城墙冲上去要好!绕开城墙,往两侧打,唐军就在里面!” 看到弓着腰从城墙上跑过的人影,牙军幢主蹙眉道,随后他便将麾下的三千多兵马分成两个部分,朝着没有连起来的地方发起攻击。 南陈军抵近周边没有相连的城墙缺口后,迅速派出人手朝着里面投掷火把,试图将缺口处照亮,藏身于工地之中的唐军见状立刻向侯平虏回报。 侯平虏看着供他们藏身的阴影越来越少,便干脆一咬牙说道:“结阵!反正怎么也是要短兵相接的,那就和他们拼一场!” 说着,他便让跟在自己身旁的鼓号手吹响了号角声。 唐军的号角声正和了牙军幢主的心意,听到唐军开始集结的号声,他大喜过望,连连催促自己派出去的第一拨兵马加快速度。 就在南陈军绕开城墙到达缺口处,准备发起进攻时,身后突然传来的钲鼓声与号角声让牙军幢主的的注意力一下子就从面前的唐军转移到了身后。 伴随着他极为熟悉的钲鼓声与号角声,一面面唐军旌旗在火光映照下从他身后的缓坡下缓缓出现。 军阵队尾的了望兵扯着嗓子大声呼喊:“唐军!我们身后出现唐军!” 牙军幢主已经不需要了望兵的提醒,他的视线中,除了那一面面旗帜,缓缓震颤的地面以及那一阵阵齐声呼声都在告诉他,身后的敌军才是此次夜袭的主力。 “两队并拢,结阵!” 牙军幢主大声嘶吼着:“旁牌手枪槊手加厚阵形!” “幢主,我军无法同时应付两面的唐军,不若撤向宿卫军的营寨!” 一名队主指着距离此处不远的宿卫军营寨喊道。 “你看不到,但你听不出来吗?”牙军幢主指着身后缓坡渐渐露出身形的唐军吼道:“那是骑兵,我军别说撤退,但凡军阵动摇,都要顷刻间全军覆没。” 他猛地抽出刀喊道:“为今之计,打退了唐军才能再说其他!” 第919章 夜袭峡谷(四) 刘三郎随指挥这支骑兵的都尉一同站在他的门旗下,静静地凝视着正在合拢的南陈军阵。 “我也是骑兵出身,缓坡虽然能让我军走上来,可没有足够的距离发起冲击,你就这么有把握?” 刘三郎看了看南陈军没有逃跑的意思,便转头问道:“据我所知,这些南陈军可是精锐。” 那与刘三郎几乎同岁的都尉并没有回答刘三郎的问题,而是嘿嘿笑着说道:“老刘,你有多久没上过阵了?” 刘三郎沉默了半晌道:“记不得了,许多年了。” 那都尉指了指围在他们旁边严整的骑兵军阵说道:“当年的你,面对一直仓皇回转的敌军,会如此谨慎吗?” 刘三郎突然苦笑一声说道:“你是要告诉我,我这些年获得太阴暗谨慎了?” 都尉敲了敲自己的胸甲说道:“你可是谍报司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我一个小小都尉,怎么敢随意置喙?” “不过是告诉你,如今战场就在面前,就不想挥刀冲上去,把这些年郁积在心中的情绪发泄一番?” 刘三郎看着这个当年的同袍,突然嘴角一挑,笑着说道:“既然罗都尉有心让我重新披挂上阵,那我这个老卒自然是求之不得,不妨让我随锋锐出击如何?” 罗都尉看了看刘三郎的独臂,一边将自己的马槊递过去,一边笑着道:“你只剩了一条胳膊,若是擎起马槊,还能立于马上吗?” 刘三郎笑着接过马槊道:“这些年,我的弓马可未曾倒退。就算某只有一只手,也无妨。” 罗都尉哈哈大笑几声,随后面容瞬间变得冷峻起来。 “吹号,冲击!分割敌军!” 号角声再度响起的时候,两支分开的南陈军还未并拢,牙军幢主心中焦急,却也只能不断催促,可已经完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唐军却已经开始发起了冲击。 在号角声中,整整六千骑突然分出两千余人变为四队,两队向南陈军左右扑去,另外两队则一前一后保持着约三十步的距离朝着南陈军阵发起了正面冲锋。 刘三郎单手举着马槊,夹紧马腹追上已经开始快步的己方骑兵矛头,在最前方的一名校尉将认旗举起后,刘三郎便随着身旁的骑兵一起将马速提高,进入跑步冲锋。 这时,他们距离南陈军阵也只有七八十步。 战马在距离南陈刚刚合拢的军阵还有三四十步时,一阵铜钲声响起,刘三郎听着熟悉的钲鼓声,再次催动战马加速。 担任锋锐的四百骑在袭步冲锋的军令声中彻底摘掉了战马的最后一层限制,已经变得躁动不安的战马此时猛地开始加速,上千马蹄踩踏着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动。 刚刚并拢的南陈军还没等在各级将校的呼喊声中重新整队,唐军骑兵的锋锐便已经越过了这三十步的距离,来到了他们面前。 瞬息及至的四百唐军骑兵犹如一柄锋利的刀子斜着从正面凿了进去,锋利的马槊在南陈军中掀起了一阵血雨。 刘三郎单手用力握紧马槊,瞅准机会将长槊刺入一名南陈军的胸口,厚实的槊锋在战马的速度加成下轻易穿透了这名南陈军的甲胄,将之完全贯穿,随后刘三郎只觉得胳膊发麻,连忙撇了马槊,利索地抽出连枷在人群中抡了起来。 四百名唐军骑兵一次冲击就凿进了南陈军阵十几步,将正面砸得粉碎,后面跟随的六百骑也立即沿着同袍砸开的缺口继续冲上去扩大战果。 被唐军骑兵几乎打得粉碎的前排让后面的南陈军只得在没有完全整队的情况下填上去靠着阵形厚度阻拦唐军骑兵进一步破坏阵形。 可就在牙军将校们拼命想要堵住缺口时,那些因为主将被阵斩已经被溃过一次的宿卫军,却再度惊惧起来。 他们本就士气不高,牙军幢主也没怎么安抚他们,只是临时指派了一些牙军的低层军官去接管,彼此并不熟悉。 宿卫军士卒们开始动摇时,牙军幢主也注意到了这些被自己可以安排在两翼以及后方的宿卫军有不稳的迹象。 没等他下令派出亲兵加强对宿卫军的控制,两翼的各五百骑也已经来到了他的两肋。 随着他们强行插入南陈军的两肋,本就不稳的宿卫军立刻出现了崩溃的情况。 看着一些士卒不再听从牙军将校的指挥擅自脱离位置,牙军幢主心中暗道不好,当即下令自己直属的牙军与宿卫军剥离开来。 可两翼的唐军却早他一步将宿卫军连同一部分牙军从他的本阵彻底剥离开来,分成了三个部分。 “都尉,南陈军阵被我军分割!” 一名校尉匆匆骑马来报,一直关注战局变化的罗都尉面无表情的说道:“我看到了,从左翼抽调一千人,一锤定音!” 唐军第二次派出的一千骑进入战场后迅速绕过主战场来到南陈军身后,在南陈军被分割开来的三个部分中有两部彻底崩溃时对仅存的还在勉力支撑的南陈军发起了背袭。 友军在前后同时发起进攻后,两翼的唐军骑兵也放弃了驱离另外两部分南陈军,调头也参与到了围攻之中。 四个方向同时挤压上来的唐军骑兵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将本就没了阵形只是挤作一团地南陈军彻底压扁。 看着南陈军阵中顽强的竖立着不愿倒下的军旗被腰斩折断,罗都尉一拍大腿道:“成了!” “派出轻骑,追歼逃敌!” 他的军令刚一下达,台地下方的峡谷中也传出了号角声。 他侧耳一听,立刻对军司马说道:“侯老将军来了!你带着这两千骑立刻下台地攻入峡谷,与右屯卫一齐全歼剩下的南陈军!” 筑城工地中,结阵等了许久都没有见到南陈军出现的侯平虏也感受到了地面的颤动,但是为了防止自己麾下这几百人被友军骑兵误伤,他并没有参与战斗,而是下令打起认旗,而后便坐在那段修筑好的城墙上笑呵呵的看着己方骑兵将南陈军一寸寸撕碎。 “校尉,我们就在这里看着?” 老旅帅羡慕的看着友军将数千南陈军分割包围,按捺不住问道。 侯平虏刚要重复一遍自己刚说过的话,却突然发现几十名南陈军护着一个人从墙根往西跑去。 “不,还是有军功拿的。”侯平虏眼中闪烁着光芒,嘿嘿笑着说道。 第920章 攻敌必救 天近清晨时分,峡谷中的最后一股抵抗的南陈军在唐军的两面夹击下覆灭,侯方震亲手砍断了南陈军几名牙兵死死护着的旗杆,峡谷尽入唐军手中。 侯平虏押着一名垂头丧气的南陈将校来到侯方震面前时,他正与刘三郎、罗都尉商量着关于下一步的计划。 本来在侯方震的谋划中,他仍旧需要行军长史率领的主力来源才能啃下一夫当关的峡谷,可未曾想,自己这个第二子仅凭七百人不到就扯住了南陈军四千人,让关内的六千骑兵一鼓而下。 眼下,他已经不需要等待行军长史到来,便可以率领这支加起来近万的骑兵长驱直入,直抵建康城下,给南陈皇帝一个惊喜。 见到自己的二郎押着一名南陈军将校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走来,他突然板起脸说道:“此战虽可圈可点,可我听说,你用不到七百人与南陈军两千人交战,还敢散开靠着溃逃的民夫遮掩强行冲入阵中斩将?” 侯平虏闻言挺了挺胸膛,敲击肩甲行礼道:“回将军,卑下若不如此,不能短时间击溃南陈军。” 侯方震眯着眼冷哼一声:“这么说,你的长刀用的很好了?” “呃,卑下不敢。” 侯平虏这时也听出了自己阿耶的责备,连忙顿首表示自己知错。 侯方震指着他说道:“虽说以弱击强多半要以奇胜,可正因如此才要多加考虑,若是稍有不慎,现在我与罗都尉还被堵在峡谷两头不能寸进,你的脑袋也该被人挂在竹竿上向我示威了!” 侯平虏不敢反驳,只能低着头听主将兼阿耶的斥责。 看到二郎似乎已经认识到错误了,侯方震这才收起身为主将与父亲的威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过,此战干得漂亮,这头功,你是跑不掉了。” 听到阿耶又夸赞自己,侯平虏这才敢抬起头露出了自己大牙。 “啪!” 侯平虏刚咧开嘴,还没笑出声,侯方震的巴掌就落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戒骄戒躁!一场小胜就如此志得意满,等到几万人的大战时,这个心态会要了你的命!” 侯方震冷冷地说道,“滚去收拢士卒,半个时辰后随我出发。” 侯平虏连忙应下,可又想到自己抓的俘虏,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这俘虏?” “交给我的亲兵。” “诺。” 侯方震在第一缕阳光照进峡谷时将他与罗都尉麾下的骑兵重新划分,由罗都尉带领一千骑留在此处等待马上到达的行军长史所率右屯卫主力,自己则带领七千骑,趁建康与山阳关还没有得知峡谷易手的消息时,先一步掐断他们之间的联络。 以刘三郎提供的建康周边舆图来看,他手中的七千骑足以做到。 七千骑浩浩荡荡奔出峡谷,向东急进时,一大群衣裳破烂的男女老幼正推着车沿着骑兵奔跑过的官道一侧朝着谷口走去。他们是被原本小方山的那些村民,如今正推着唐军的粮食去谷口。 赵七看着川流不息的骑兵队列,张开的嘴巴半天没有合上,赵十三走上前拍了拍他兄长的肩膀问道:“兄长,你怎么了?莫不是中风了?” 赵七这才回过神,他猛地拍了一下赵十三说道:“这么多马,你见过吗?” 赵十三摇摇头:“没有。” 赵七拉着赵十三,指着过路的骑兵说道:“你看这些马,比我们见过的那些马好上不知道多少,那当日来我们村中征粮的南陈官军领头的,也不过是骑了一匹瘦的能看见肋骨的马。” 赵十三不以为意的说道:“好马又如何?昔日那狗日的里长还有好多牲口呢。不是我们的,他就是天上的神骏,那也是天上的,我现在就想找个地方踏踏实实盖个房子,让兄长与我说个婆娘,好好活着。” 赵七只当赵十三还是那个傻的,便也不与他多说,自顾自地看着那些跑过的骑兵,胯下战马那匀称的身形与马上神采飞扬的骑士让他再度陷入了痴迷之中。 可很快,他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自己那个不知何时走到前面去的傻兄弟说的话一直在他耳边萦绕。 “对啊,活下去,先活下去罢。” 他喃喃自语到,“但愿换了人日子会好过一些。” “你走的那么快做什么?” 赵七回过头,指着独自推着车走得飞快的傻兄弟大吼,同时脚步不停追了上去。 五月二十四日,章义正打算如前几日一样去高台观战时,李仁突然手捧一份封了火漆的塘报匆匆赶了过来。 “陛下,陛下,战报!” 章义看李仁火急火燎的样子就知道是峡谷那边有结果了,他当即上前几步劈手夺过战报粗暴地撕开看了起来。 当他看到“峡谷已在我军之手”几个字后,数日没有喜色的章义眉毛一挑笑了起来。 他猛地将战报握成团,对旁边候着的诸将说道:“峡谷易手,侯方震率七千骑已经先一步向山阳关身后运动,准备切断他们与建康的联系。” 王承业闻言立刻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请立刻增兵。” 章义走到舆图旁边说道:“右屯卫主将侯方震进左路军总管!张大财!” 张大财立刻上前一步抱拳行礼。 “你为长史!率左屯卫即刻西进,与右屯卫合兵一处。” “诺!” 张大财领命后问道:“陛下,我军到后,想必候总管也已经切断山阳关与建康的联系了,我们下一步是否与大军夹击山阳关?” 王承业听到张大财的话立刻取来一根竹竿指着山阳关道:“山阳关为建康屏障,两面皆有城墙,且南陈军在山阳关有兵马数万,就算我军从关内夹攻,他们依然能应付的过来,我军还要考虑建康是否会从崖关抽调兵力回援,左路军的侧后无法保障。” 章义看了看王承业问道:“承业,你有什么建议?” 王承业重重地敲了敲建康说道:“攻敌必守,不如攻敌必救!” 第921章 司马炎的判断 “攻敌必救?” 章义看了看王承业所指的建康问道:“你也说过,司马炎此人极为隐忍,万一勾引不成,又该如何?” 王承业指了指建康说道:“若是峡谷依旧掌握在南陈军手中,他自然不会过多理会,可一旦他知道峡谷丢失,我军再故意让他发现我们向西调动兵马,司马炎就算再相信建康的高墙深垒,也必然要将我军赶出去,否则,就算我军的兵马攻不下建康,只要有一条通道在手,他就寝食难安,不能安心防守。” 章义仔细思量后,转头看向裴彻:“你觉得如何?” 裴彻拱手道:“攻心为上,可行!” 章义当即对一旁等待他进一步示下的张大财说道:“左路军进入关内后,立刻向建康进军,勾引山阳关守军主动与你们野战。” “若是山阳关守军坚守不出,就兵围建康,看南陈军动作决定。” 他又转头对李仁说道:“命程亦暂缓对崖关的佯攻,给崖关之敌喘息的机会。再命关内密谍盯住崖关守军,一旦崖关守军派兵回援,立刻告知左路军。” 张大财又问道:“若是山阳关与崖关同时出兵回援我军应当先削弱哪一边?” 章义往西一指说道:“山阳关为主,崖关为次。” “诺。” 张大财又看了一眼舆图,将方才的谋划全部记在心中,退出了大帐去准备开拔事宜。 张大财离开后,章义考虑了一下又说道:“以两个卫为主似乎并不稳妥,再抽调左武卫并入左路军如何?” 裴彻连忙提醒道:“陛下,我军粮草如今多皆有漳水以及南陈通往建康的运河运来,途中消耗尚不算大,若是分兵后,供给左路军的粮草便要完全经由陆路,一旦左路军拉长战线,则损耗立刻就会变大。” “再有就是史太岁率数万残兵据越州对我军侧后虎视眈眈,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我军此处兵马不够同时压制山阳关与史太岁。” “三个卫的兵马,有些多了。” 章义看向王承业,见他也点了点头,于是便放弃了增兵的想法,但他心中总是觉得有些不安。 裴彻见章义面色始终凝重,便凑上前小声道:“陛下不必担忧,侯方震也是老将了,又有张大财从旁协助,断不会葬送大军。” 章义摇摇头道:“并非担心他损兵折将,而是” 他说到一半便收住了话头,缓了缓才对裴彻说道:“罢了,不过是我多虑了。” 五月二十五日,天亮后,唐军没有按照往常发起进攻,南陈军也开始趁着闲暇时间修补器械,轮换这几日在城头打残的几部兵马。 这些日子,司马炎已经很少去城墙上,一来是因为唐军的攻击依旧是雷声大雨点小,对山阳关构不成威胁。二来是他因为数日没收到关于建康以及西城那边的任何一条塘报,让他对西面那条峡谷又有了些许担忧。 司马炎早早起来后只是简单喝了一碗菜粥就继续盯着沙盘与舆图入神,丝毫没有注意到关外突然想起的号角声。 号角声响起后,以为是唐军进攻前奏的南陈军将校立刻下令城头的士卒辅兵民夫藏在马道与木幔后,只留下了望兵关注唐军动向。 就在所有人都准备好迎接唐军又一轮无休止的石炮轰击时,预料中漫天的炮石并没有落下,反倒是唐军的号角声愈发急促起来。 “唐军兵马调动!” 就在将校士卒们搞不清唐军到底要做什么的时候,了望兵此起彼伏的吼声让他们意识到这并非是针对新的一天进攻而吹响的号角。 负责当日防务的一名幢主弓着身子跑到垛口询问发生了什么,那名了望兵立刻让出悬眼让幢主亲自查看。 他透过悬眼看去,只见唐军绵延十数里的营盘中,一面将旗突然在大营西侧竖起,而且更多认旗门旗正在向着它的周围靠拢。 “唐军是要往西?” 幢主自言自语道,随后对了望兵说道:“给我盯紧了,我去回报!” “诺。” 幢主此时也觉得有些不对,于是匆匆往城下走去。 等到情况层层传达,经由司马炎的亲兵幢主回报给他时,司马炎这才回过神来,也听到了关外唐军连绵不绝的号角声。 “你是说,关外唐军号角响了半天,然后在大营西侧聚拢了一支兵马?” 司马炎将亲兵幢主冗长的一长串回复总结为一句话问道。 亲兵幢主一边在心中暗骂自己忘记将重点精简出来,一边抱拳道:“回左相,正是。” 司马炎站起身:“披甲,我要亲自去看看。” 不多时,司马炎披挂整齐出现在了城头,他向下望去,唐军大营西侧的旌旗已经越来越多,原本看上去只是些一小坨一小坨的唐军也变成了一个个大号的方块。 “左相,看上去,足有一个卫啊。” 司马炎身旁的一名军主轻声说道。 司马炎没有回话,他当然也看得出来唐军的规模,可他并不知道这支唐军到底要做什么。 唐军号角停下后不多时,司马炎也终于看出了这支唐军突然集结的原因。 看着这一个卫的唐军向西移动,司马炎也随之往西看了一眼。 “他们要去西城那里,他们要去做什么?” 这时,身旁将校提醒道:“左相,会不会跟西城那边数日没有消息传回来有关?” 他说的很隐晦,司马炎也知道他想说什么,虽说他也考虑过这个可能,但是如果唐军真的已经进入峡谷,那么多少也会有人跑回来,而不是到现在一个来报信的溃兵都没有。 司马炎看着那支唐军的前队消失在视线中后,对身旁亲兵幢主司马正道:“派几个得力的去西城那边看看。” 司马正领命后立刻下去安排,司马炎则对身旁将校说道:“若是两日内我的亲兵没有回报,诸位就做好唐军已经进入我们身后的准备。” 他不等众将做出反应,立刻补充道:“仅限你们知晓,不要让士卒与你们麾下将校得知,眼下军心比什么都重要,明白吗?” 第922章 司马炎的判断(二) 五月二十七日,司马炎派出去的亲兵没有按时回到山阳关。 他在帐中等到刻漏指向丑时,才叹了口气缓缓对亲兵幢主司马正说道:“召集众将议事。” 司马正一整天都没有离开司马炎左右,见他枯坐一日后又要召集众将议事,便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左相,您已经在这里坐了一整天了,还是先休息休息。” 司马炎将代表唐军的兵俑插在沙盘上峡谷的位置说道:“我当然可以休息,可唐军会给我休息的机会吗?” “我还没老到那个地步。” 司马正只得低眉顿首,退出大帐去传达军令。 众将匆忙赶来时,司马炎已经再次坐回原位,仅仅是透过司马炎的表情,他们也都猜到了这么晚左相召集他们所为何事。 原本还有几分困意的一些将领也都瞬间清醒了起来。 司马炎右手食指不断叩着桌案,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派去查看西城那边的亲兵没有返回。” “我此前说过,若是两日没有消息,那我们就要默认唐军已经从西城峡谷入关了。” “深夜召集你们前来,就是要一起琢磨琢磨,唐军下一步的动向会是什么。” 一名军主抱拳道:“左相,若唐军已经入关,那么他们此前的兵马加上两日前向西去的那支兵马,便已经有两个卫之多了,若是这攻击峡谷的唐军右屯卫损失不大的话,那他们光正卒就已经有两万人了。” “如此规模的唐军,无非是两个选择,一是与关外唐军主力协作夹击我山阳关;二是切断山阳关与建康的联系,而后进逼建康,调动我军。” 司马炎不置可否:“你们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应对?是否应该分兵?” 又一名将校抱拳道:“末将觉得,不应分兵。我军不过两万余,又要防备唐军主力夺取山阳关,再分兵去应付这支唐军,恐力有不逮。” 一名上了年纪的将领道:“可若是我军不能分兵,则建康一旦被围,城中惊惧,怕是要生出乱子。” 司马炎沉思片刻说道:“说到底,一旦唐军围攻建康,到底还是要救的。” 最开始不支持分兵的那名将校连忙道:“左相,我军一旦分兵,两边都占不到优势啊。” 司马炎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我知道,我虽说要分兵,可并没有说从山阳关分兵。” “我军在崖关还有四万兵马,那边只有唐军的三万余人做佯攻,调走两万人并无大碍。” “两万人在山阳关到建康一线拦阻唐军,不求速胜,只要能将唐军压回峡谷,再拖延一段日子,只要史太岁能及时整顿好兵马,截断唐军分出的这支兵马的粮道,我们便依然可以重新将唐军拉回到与我军在关外对峙的局面。” 一名将校抱拳道:“左相,末将还有疑惑。” “什么疑惑?” “唐军既然已有一部入关,那么他们不可能放任我军彼此间如此顺畅联络,我军的调动他们也会看在眼里,万一崖关刚一出兵,唐军就得知了,我军该如何应对,是否要策应一二?” 司马炎缓缓站起身道:“我军与唐军围着建康这不到一州之地聚集了数十万大军,任何调动都决计瞒不过彼此,无非是知道的早晚罢了,所以关键并非是如何瞒过唐军,而是如何让唐军知道的晚一些,来不及做出调整。” “可唐军必然已经在山阳关与建康一线布置了斥候游骑,如何穿过他们骑兵的封锁?” “这个我自由安排。” 司马炎淡淡地说道,目光已经投向了崖关方向。 当夜,山阳关北面关墙后,十几名塘马一字排开,牵着马匹站在司马炎面前。 他们往常在领受要传达的塘报后,便直接就出发了,从未像这次一样,还要主帅亲自吩咐一些事项,这让他们都有些不好的预感。 司马炎看着这十几人说道:“你们此行,是去往建康,沿途一定要注意,就算发现唐军斥候游骑,也要继续向建康前进,若是有人被围住,走不脱了。” 他稍稍沉默,十几名塘骑也都清楚主帅没有说的是什么。 “好了,出发!” 司马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挨个捶了捶他们的胸甲,大声说道。 城门缓缓打开,十几人齐齐上马,对司马炎行礼后,就用最快的速度跑出了城门,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塘马离开后,城门并没有马上关闭,而司马炎也没有离开,他对身旁的司马正点点头,司马正立刻心领神会,朝着远处一招手,二十几名亲兵骑着马从阴影中跑了过来。 “诱饵已经帮你们放出去了,路线也已经为你们选好了,路上不要有任何偏差,一旦被唐军发现行踪,立刻折返,断不能让唐军拿到你们手中的密信。” 司马炎对司马正叮嘱道,“万万小心,此信关乎生死存亡。” 司马正郑重地点了点头道:“诺!” 一刻钟后,关闭的城门再度打开,司马正率领二十几名司马炎的亲兵离开了山阳关。 与此同时的关外,夜色深厚,微风拂过郁郁葱葱的草木,山阳关通往建康的一条小路上,几匹无主的战马正低头舔着自己主人的尸体,在他们的不远处,还有四五个人与他们的战马被射成了筛子,其中一匹战马还没有死去,正挣扎着四蹄想要爬起来,并不时发出嘶鸣。 小路一旁的几棵粗壮的树旁,还有两三人喘着粗气躲在阴暗处。他们的周边不断有甲片剐蹭枝叶的声音响起。 “我们的战马已经被射死了,他们迟早会发现我们的。” 一个肩膀中箭的南陈塘骑低声对另外两名同袍说道。 “左相交待我们,如果逃不脱,就” 其中一人说道,眼神也突然坚定起来。 另外一人则犹豫了起来,他看着已经抽出短刀准备自戕的同袍,突然猛地拔出横刀将猝不及防的两人杀死,随后猛地站起身大声喊道:“我降了,我降了!” 第923章 弃子 组织了针对南陈军塘马伏击的唐军右屯卫一名校尉来到那名投降的南陈塘骑面前时,他已经被卸了甲胄缚在了一棵树上。 见到周围看守自己的唐军对走来那人行礼,他立刻就知道这是他们的头。 “你们要往何处去?” 那名校尉身旁跟着的舌人开口问道。 “我们我们要去往建康传信。信在我们什长背着的信筒中。” 舌人对校尉转述后,校尉立刻让人去取来信筒,随后又让舌人问道:“你们除了要送这封塘报,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办?” 俘虏摇了摇头,又连忙点了点头:“有有,左相在我们出发前亲自叮嘱我们,若是一旦被你们发现,就加快速度甩开你们,若是甩不开,就就自戕。” 他说到最后,羞愧的低下了头。 唐军校尉听完无声地笑了笑,周边士卒也都发出笑声。 俘虏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只能忍受着周围唐军的耻笑,等待下一句问讯。 唐军校尉冷笑着说道:“把这个没卵的东西带回大帐,交由中军讯问!” 说着,就要离开,可这时,一阵马蹄声却突然从他们伏击南陈军的小路上传来。 校尉侧头看去,发现远处布置的暗哨没有示警,便明白是自己人,等到那人近前后,他胯下战马突然跪倒,马上骑士一个飞扑跳下来后也顾不上狼狈便匆匆来到他的身旁,这时他才发现来人是与自己一同在这片区域拦截南陈军塘马的另一个团的一名队正。 “王校尉,我家校尉请你尽快派人支援。” 王校尉看了一眼身旁的那名俘虏,想了想便没有避开,直接问道:“支援?” 那名队正点头道:“对,我们在东边又发现了南陈军的二十几名骑兵,他们胯下战马比寻常塘马的要好,且马术比我们毫不逊色。” 王校尉问道:“你们一个团没打过?” 队正摇头道:“并非是打不过,而是他们太滑了,被我们发现后也不恋战,立刻就反身往山阳关后撤,我家校尉身旁只有一个队,其余的人都撒出去了,只来得及堵住他们的退路。” 王校尉又问道:“我应该去何处截住他们?” 队正连忙伸手一指他们东侧说道:“他们被我们堵住退回山阳关的路后便调头往王校尉你这边来了,我是抄了小路,走了林子赶过来的,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王校尉安抚道:“我这边除了这刚被歼灭的一队再无其他南陈军的影子,想来是来得及的,你莫着急,我这就派人在周边设伏。” 说着,他就让人将俘虏挪走,自己到旁边去布置。 王校尉并没有注意到那名俘虏的表情,这名俘虏其实是听得懂他们说话的。 那俘虏此刻表情已经是无法掩饰的惊讶,他们在出发后,并不知道还有自己人跟在身后,而就从他们的对话中,他已经猜到了他们这队人是弃子。 他没了刚才被耻笑时的羞愧,也没了回答问题时的谄媚,他想到了那两名被他杀死的同袍,他们与自己最是要好,平日里去勾栏都是搭伴同行,也不止一次救过自己的命,自己却只是为了苟活杀了他们,而到头来,自己却只是弃子。想到这,他的脸上就只剩似有似无的笑和空洞的眼神。 把他从树上解下来的唐军士卒看着突然变得呆呆傻傻的俘虏,便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快些走,可那俘虏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就在他身旁两名唐军准备上前给他点教训的时候,他突然猛地推开身旁唐军便要去夺他们腰间的横刀。 一柄长槊猛地从他的前胸透了出来,锋利的槊刃上沾着还冒热气的鲜血。 长槊猛地抽回,俘虏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一名唐军朝这名不知为何突然要反抗的俘虏啐了一口,对周边同袍道:“你们也不小心着些。” 说着,他又对着一息尚存的俘虏身体连着捅了几下,直到俘虏胸口被戳成烂肉方才作罢。 “走罢,正好也不用押着回营了。” 他对方才被俘虏推开的几名同袍打趣道。 “都在干什么!还不快些上马,要等着领军法吗?” 不远处传来他们队正的喊声,几人也不再对着地上的尸体咒骂,纷纷往各自马匹跑去。 一片不算茂密的树林中,一队骑兵正在穿行,他们正是司马炎派去崖关传信的亲兵,司马正跑在最前面,他的身后是十几名仍然跟着的亲兵,他们刚出山阳关,就被唐军发现,本想回到山阳关,可唐军的反应极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试着强行穿过唐军阻截的他们在付出了几人战死的代价后,无奈只能选择向着西面逃跑,趁唐军来不及布置兜个圈子返回山阳关。 由于是夜晚,他们又在林间穿梭,因此他们的马速并没有多快。 “幢主,我们再往西怕是撞上唐军的几率更大。” 与他并行的一名亲兵有些担忧的说道。 司马正歪头避过几根垂下的树枝说道:“唐军兵马大部自然是在西边,可他们派出的斥候游骑多半都在东边,我们这么跑,说不定要比东边安全。” 他话音刚落,前方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司马正连忙望向前方,这才发现他们快要走出这片树林了。 “前方有马蹄声,一定是唐军的骑兵,现如今也只有他们的骑兵敢在路上奔跑了。” 身旁亲兵也听到了这阵马蹄声,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司马正立刻挥手示意所有人放慢速度,仔细听着愈发近了的马蹄声。 “看来往西也躲不开了。” 他对亲兵们说道:“现在有两条路,一是全力突出重围,撤回山阳关,二是分成两拨,一拨人不带密信向山阳关尽力突破唐军阻拦,掩护其他人向崖关方向去。” 司马正说完后就看着众人不说话,而在场众人都知道他们没有多少考虑时间。 很快,七名亲兵主动站了出来,他们朝司马正一抱拳,便打马冲出了林子,沿着林边唐军骑兵经过的道路向南跑去。 他们跑开没过多久,一队唐军便匆匆追着他们的背影赶了过去。 司马正听着马蹄声渐渐停歇后,对剩下的十几人使了个眼色,调头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第924章 顾虑 司马正在崖关见到司马铮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 当看到自己大兄的亲兵幢主如此狼狈时,司马铮几乎以为山阳关已经失守。 在得知山阳关安然无恙后,司马铮接过司马正递来的密信,他拆开看了几眼,就犹豫了起来。 崖关外的程亦连着猛攻了几日后,突然偃旗息鼓,他正好奇程亦要玩什么花样的时候,大兄的亲兵幢主却带来了唐军已经又山阳关以西入关的消息,还要让他抽调两万兵马在建康到山阳关之间布防。 他并不怀疑这封密信的真实性,毕竟这信上的半个印章是做不得假的。 他之所以犹豫,是因为这些事情发生的太过巧合,而他与大兄一样,从来都不信什么巧合。 他转头看着司马正问道:“大兄有什么要你对我说的吗?” 司马正摇了摇头道:“家主只说要我等前来送信时,若被唐军发现,就立刻返回山阳关,这封密信也万万不能被唐军发现。” “那你被发现了吗?” 司马正略带尴尬的点了点头:“被唐军发现了,但是我们后路被堵住,无法返回山阳关,只能分成两队,一队诱敌,我带着密信绕了一大圈赶来了崖关。” 司马铮将密信烧掉后说道:“也就是说,你也不清楚唐军有没有发现你的行踪?” 司马正再次点了点头,司马铮却背着手道:“我知晓了,等我与诸将军议后再做决定。” 司马正连忙上前一步说道:“可家主如今两面受敌,建康也在敌军兵锋之下,如今有联络到且能抽出兵力的,也只有您一人了。” 司马铮长出一口气,转头苦口婆心的对司马正道:“我当然知道,可我不能向你一样拍拍脑门就做下决定,兹事体大,需万分小心,大兄那边就是再急,我也不能仓促出兵。” 说着,他就让亲兵将司马正请出帐外,自己则立刻召集众将议事。 聚将鼓声在帐外不断响起时,帐内的司马铮却再次犯了愁。 他虽然麾下有四万多兵马,军主也有五人,可他同样很清楚这些将领的水平。他麾下军主虽然都算得上身经百战,可没有一人有过独自带领超过万人作战的经验。 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面对除去是否派兵之外的第二个棘手问题,便是该派何人领兵。 他坐在桌案后面扶额沉思时,麾下的将校已经陆续走入帐中。 “将军,诸将都到齐了。” 亲兵小声对司马铮说道,司马铮这才抬起头看着诸将。 他眼中的忧虑被他隐去,又恢复了诸将熟悉的冷峻。 “找你们来,是为了商议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务。” 司马铮开门见山,对众将说道:“唐军已经由山阳关以西入关了。” 他话音刚落,帐中一片哗然,诸将纷纷开始交头接耳。 “左相方才遣人送来了一封密信。希望我们出兵两万向南遏制唐军兵锋,将进入关内的唐军压回建康与山阳关以西。” 一名军主问道:“主帅,末将想知道唐军有多少人?” 司马铮缓缓说道:“不少于两个卫。” “既然唐军已经进入关内,那他们的斥候游骑想必已经遍布各处要道了!” “主帅,唐军若是有两个卫,那便最少也有两三万人,我军兵马参差不齐,两万人在野战如何据止唐军?” “崖关外还有唐军,我军也不能小觑他们啊,一下子分兵一半,是否有些太多了?” 司马铮轻叹一声道:“崖关只要谨慎,便不会出问题,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这两万兵马若是派出去了,怎么才能先于唐军反应过来之前出现在他们面前。” “而我们到达左相所说的位置后,是靠着深沟高垒与敌军对峙,还是寻求决战将唐军尽快逼退。” 他敲敲桌案说道:“最后一个问题是,谁为主将?” 他抛出这些问题后,便等着面前这些将领提出自己的建议。 不多时,另一名军主抱拳道:“末将以为,两万兵马向南行进是决计瞒不过唐军斥候游骑的,他们会提前将军情送回,等我军抵达时,唐军已经严阵以待了,甚至更糟,毕竟他们的骑兵对我们来说威胁极大。” 司马铮问道:“那你的建议是什么?” “末将以为,我军既然瞒不过去,不如就堂堂正正进逼,在建康以南,山阳关以西选择一处适合交战的地方建立营垒先与唐军对峙,这样既能稳定山阳关的腹背,又能让唐军无法忽视我军,从而限制他们的动作。” 司马铮内心的想法与自己麾下这名军主的建议是相同的,在听到后他又看向其他人,见他们都没有什么反应,于是便起身走到舆图边说道:“你的想法与我一致,既然各位都没什么要说的,那就照此执行。” 他手指自己早就看好的一处地点说道:“三神庙,此地方圆十里皆为开阔地,虽然适合唐军骑兵纵横往来,却也利于我军军阵展开。” “加之这三神庙所在之处是周边唯一一座小山,一旁有溪流,山脚又是通往建康与山阳关的岔路口,山顶平坦,利于扎营,也可作为我军的支点。” 司马铮介绍完自己定下的目的地后,开始环视诸将:“如今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何人愿为主将?或者说,谁觉得自己能够胜任?” 见到诸将沉默不语,司马铮将目光转向了最后一名说话的军主。 “孙孝忠!” 孙孝忠微不可察的露出一丝慌乱,随后上前抱拳行礼。 “你为主将如何?” 孙孝忠低眉颔首道:“末将,恐难担大任。” 司马铮很熟悉这个平日少言寡语的军主,他是从参军任上慢慢升上来的,算不上是一名纯粹的武将,各方面也只是平庸偏上,加上做事也不够果决,这些对于一名独自担任主将的人来说,确实是些问题。 可司马铮在考虑过后,却发现他依然是自己的最好选择。 无他,只因为他非常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缺点,便不会犯下一些很蠢的错误,而此次他本就不需要多复杂的行军布阵。 “你不需要寻敌决战,只需要牢牢将三神庙握在手中即可。” 司马铮语气放缓说道,孙孝忠也只得抱拳道:“末将领命。” 第925章 三神庙 五月三十日,崖关南面关墙的城门突然打开。 这面许久未曾打开的城门在打开时还伴随着绵延不绝的号角声。 在崖关周边依山而建的村子中,没剩多少的村民听到这极为熟悉的号角声后,却也只是麻木的看了一眼,就继续颤颤巍巍朝着山上走去。 他们在自己的兄弟子侄满怀憧憬踏上战场时,还会送上一碗浆水,并在心中为他们祈祷,也会对崖关的军队调动充满兴趣,期盼着可以收到一封书信。可随着局势日渐糜烂,再也没收到过亲人书信的他们看着一队又一队败兵从他们村子经过,已经对战事不再关心。 明眼人都知道,这大陈,长不了了。既然如此,那眼下就没有什么比吃饭和活着更重要的事情了。 孙孝忠的中军缓缓踏出城门时,他缓缓抬头看了一眼远没有正面高大的南侧关墙,只是轻叹一声便转头看向了前方。 此时的他百感交集,这些招展的旌旗与齐整密集的行军队列并没有让他感到壮怀激烈,反倒是心中极度不安。 足足两万大军,交到他这个将兵不足万人,最多独自指挥过千人作战的军主手中,让他只觉的一副无形的枷锁套在了他的身上。 “军主可是身体不适?” 一旁的亲信,跟随他多年的副将凑上前问道。 孙孝忠摆摆手说道:“我身体好的很,我是担心。” “军主如今被主帅看重,独立领兵两万,应该高兴才是。” 孙孝忠瞥了他一眼说道:“你真的这么觉得?莫要老说些好话与我听。” 副将这才意识到自己拍马屁有些不合时宜,连忙顿首告罪。 孙孝忠使劲晃了晃脑袋,对副将说道:“你即刻去前军,命他们从现在开始便将斥候撒出十五里外,然后就留在前军监督他们沿途修建烽燧马铺。” 副将抱拳领命后轻喝一声驱马向前跑去,孙孝忠又喊来一名亲兵道:“命后军收拢掉队士卒,仔细照看粮草,粮草不能有失。” 下完这一道军令后,孙孝忠就陷入了沉默,面无表情的带着自己的将旗在队列中缓缓向前。 在南陈军的行军队列一侧,一名佝偻着身子,农夫打扮的中年男子正透过自己藏在斗笠下的双眼紧盯着这个庞大的行军队列。 等到打着将旗的中军走过后,他便颤巍巍的朝一旁的梯田走去。 “南陈军出兵了,在万人以上。” 他小声对另一名正守在梯田旁边的农夫说道,随后就缓缓离去。 五月三十一日,位于建康以南二十里外的左路军大营中,经过几日的休整,并且获得了半个月粮草补充的左路军如今上下都精神饱满,一些将校也因求战心切不断向侯方震请战。 可侯方震自从成为左路军总管后,却再次玩起了之前在峡谷外扎营的那一套,对所有的请战都视而不见,只是每日不断派出斥候,将周边查的清清楚楚,而后拉着职方司不断完善沙盘和舆图。 张大财走进大帐时,侯方震正指着沙盘说道:“斥候已经查看过了,这里没有你们说的那座山,若非要说,最多就是一个土丘,莫说影响骑兵行进,就是全军经过那里,也照样可行。” 他说话时余光瞟到了张大财,于是重重地点了点说道:“立刻修改!” 说罢就走向张大财,对他笑了笑说道:“怎么,连你也忍不下去了?” 张大财摇摇头,严肃的说道:“崖关分兵两万人,正向我们这边星夜兼程赶来。” 侯方震眼睛一亮,可话中却带着一丝遗憾的意味:“可惜了,不是山阳关的敌军。” 张大财笑道:“没什么区别,再怎么说,这也是两万南陈军,若是能吃掉他们,不止建康震动,说不定我们还能与程亦夹攻崖关。” 侯方震与张大财相视而笑,随后一同走到还在修改的沙盘旁边。 张大财指着南陈军所在的位置说道:“南陈军的两万人极为谨慎,昨日出发,到今日也不过走了二十几里,看样子他们对我们的兵力以及骑兵的优势还是忌惮的。” 侯方震道:“他们想必也知道我们这里足有两个卫了。” 张大财补充道:“他们之所以从崖关抽调两万人,为的就是尽量在我军面前不要处于劣势,起码在兵力上与我军大体持平。”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们这两个卫足有三万六千人。” 他嘿嘿笑了笑,对侯方震说道:“再加上我军早就遍布建康以北的斥候游骑,此一役,若不能摧枯拉朽,只怕你我都要被旁人耻笑了。” 侯方震对张大财的话表示了赞同,而后扫视沙盘说道:“接下来,我们就该琢磨琢磨,这支南陈军会在何处扎营,是攻是守了。” 张大财率先说道:“从南陈军这缓慢的行军速度来看,领兵之人极为小心谨慎,只有对进攻是没有把握的人,才会在局势如此紧张之时,仍旧如此。” “那便是守了?” “最起码在我看来是这样了。” 侯方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后在沙盘上找寻起了什么。 “你在找什么?” 张大财好奇的问道。 侯方震看了一会儿沙盘,又俯身扫视舆图时回答道:“既然多半是以守为主,那么他必然是要靠这两万兵马限制我军的动作,逼迫我军与之对峙,从而不让我军威胁山阳关或建康任何一点。” “我在找这样一处能够刚好能够同时满足这三条的地点。” 侯方震找着找着,突然张大财的大手出现在他的视线中,骨节分明的食指正放在舆图上。 “不用找了,就只有这里满足这几个条件了。” 侯方震听到张大财的话,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一个叫三神庙的地方映入眼帘。 “三神庙?” 张大财点点头,同时将手打开,扣在舆图上标有三神庙的地方说道:“此地平缓,却又有一座山扼守官道,而恰巧从此处分开的官道分别通向建康与山阳关。” “除了这个地方,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哪里能满足这三条。” 侯方震盯着三神庙,过了不一会就对张大财说道:“明日大军拔营,目标三神庙!” 第926章 诸般不齐的建康 六月一日,养精蓄锐的多时的左路军拔营北进,直逼建康。 唐军一动,担惊受怕多日的建康城立刻进入了戒严之中。城中百姓本就惊惧,连带粮价也再度上涨,来到了四五千钱一斛米。 六月二日,早朝开始后,群臣在殿内站好后便趁着陈端还没到的空当窃窃私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无法掩饰的担忧。 “陛下到。” 突然内侍大声说道,群臣顿时停止交谈看向前方,却发现本应从龙榻后屏风走出来的陈端并没有出现。 正在他们好奇时,却突然听到一阵甲叶的碰撞声。群臣扭头望去,只见陈端披甲执锐,大踏步从殿外走了进来。 陈端目不斜视,大步走上台阶,坐在龙榻上稍稍缓了缓才对群臣说道:“外贼已入关内多日,昨日已经拔营向北,诸卿觉得,我们应当如何应付?” 武将一边仅剩的几个老臣听罢面面相觑,选出一人出列说道:“陛下,臣以为,建康高墙深垒,又有数万兵马严防死守,唐军兵不过数万,要想围住建康并不容易,多半是为了佯动或是威胁山阳关腹背。” 陈端听过后说道:“你的意思是,唐军不是冲着健康来的?我们就不必如此担心?” 那名武将刚要回答是,可仔细一想就发现不对,连忙回答道:“回陛下,臣并非此意臣” 陈端摆摆手道:“你不要再说了。” 他冷声说道:“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手捧笏板出列道:“臣在。” “城防事宜你由你负责,除非必要,你可自行决断。” “诺。” 兵部尚书拱手行礼后说道:“陛下,既然要让臣负责城防,那臣请陛下拨下一笔钱财,用以征募城中的游侠浪子,这些人都是城中极不稳定的,既如此不如将他们征入军中,充实城防。” 陈端点点头看向户部尚书:“此时你尽快去办。” 户部尚书却有些为难的说道:“陛下,连年与北唐交战,国库早就空了,剩下的钱财也只够为朝官们与牙军发放俸禄赏赐了,其余的,再也掏不出来了。” 陈端皱了皱眉头,国库吃紧他还是知道的,只是他没有想到有这么困难。他顿了顿说道:“这笔钱财,我会从内库拨下去。” 户部尚书赶忙稽首道:“谢陛下!” 暂时解决这个问题后,他又对户部尚书说道:“城中粮价上涨,为何迟迟没有做出平抑粮价的动作?” 户部尚书连忙出列说道:“陛下,城中常平仓大多已经被搬空,没有足数的粮食抑制了。” 陈端蹙眉道:“往年的陈粮都已经没了?” “回陛下,剩下的陈粮还需应付唐军围城,若是开仓放粮,一则杯水车薪,二则不能持久,粮价迟早还会涨上去。” 陈端眯着眼道:“那我就要看着子民怨声载道?粮价一日一涨?” 户部尚书道:“陛下,手中无粮,实在是难以为继,也只能苦一苦百姓了。” 户部尚书言毕,旁边一名朝臣突然上前一步道:“形势危如累卵,此时若是再失了民心,有多严重的后果我想你也该清楚才是。你说出这种话,置陛下于何地?” 户部尚书不想被扣上一顶大帽子,于是反驳道:“存粮只有这些,百姓吃了,守城的士卒就没得吃,唐军若是来了,难道要指望临时征召百姓去守城吗?” 他转头看着陈端道:“陛下,臣实在是没有法子了,若是陛下觉得臣不堪此任,臣可现在请辞。” 说着,他就做好了摘掉官帽的准备。 陈端深吸一口气安抚道:“罢了,我也知你所想,这不怪你,要怪,也要怪我。” 说着,他突然面露狠厉之色,对户部尚书道:“既然城中存粮不足,那些粮商也趁此机会大发横财,那就别怪我用重典了!” 他对内侍说道:“召牙军军主陈庆即可入朝!” 一旁肃立的内侍立刻开口喊道:“传中部督陈庆!” 话音层层传出,不多时,殿外就走入一名内侍:“陛下,陈庆已到殿外。” 陈端挥挥手道:“让他进来!” 陈庆将腰间横刀交予殿外宿卫军后,便空着手大步走入殿中,他在殿中央站定,对陈端抱拳行礼。 “臣陈庆,见过陛下。” 陈端点点头,转头对户部尚书问道:“粮价寻常为几何?” 户部尚书答道:“回陛下,按如今这般境况,粮价斗米百钱以下即为寻常。” “好,你去将城中粮商全部聚集起来传达我的口谕,城内粮价在日落前务必恢复到斗米百钱以下,否则便以扰乱人心论处。” 他又对陈庆说道:“派五城兵马司进驻城中各大粮店,若是有人阳奉阴违,即刻查抄,涉案者当街斩杀,并将罪行公之于众;若有人挟粮抗拒,亦杀之!” “哪怕是把那些抬高粮价的奸商统统杀了,也要把粮食价格压下去!” 陈端从牙缝中缓缓挤出这一句话后,便起身头也不回地转回屏风之后。连一旁随侍的内侍都没反应过来。 日上三竿时,没有多少行人的街道上,几家大些的粮店又更换了标着价钱的牌子,刘记粮店门外挤满了手拿陶罐布袋等着开始售粮的百姓,他们一边谨慎地护着手中的最后一些钱财,一边拼命向前推挤想要看看牌子上的价格又变成多少了。 “一斛米六千钱?” 突然,最前面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紧接着就是一个尖利的女声开始哀嚎。 “昨日日落前不是才四千七百钱吗?” 人群中一片哗然,相熟的人交头接耳,他们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不过是过了一个晚上外加一个早晨,价格就上涨了昨日的三成还多。 “莫不是写错了?” 一个年迈的问站在门前的管事,可那管事却指了指牌子不以为然的说道:“没写错,我劝你们啊,莫要看这价格的牌子了,要买就早些交钱买。等下,价格还要涨哩!” “你们也莫要哭闹,哭闹,也算时间。” 第927章 恻隐之心 在北门值守的雾霭接了军令后调出四百余名士卒朝着划分给自己的几家粮店走去。 宽敞的路上看不见几个行人,却能听到汹涌的叫喊声与哭闹声。 雾霭掏了掏耳朵,一边指挥麾下的几个队主分别带人去驱散围在粮店前的百姓,自己则带着二十几人朝最近的刘记走了过去。 来到刘记粮店前,愈发吵闹的喊叫声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作为他负责的七家粮店中最大的一家,刘记的门前聚集的百姓无疑是最多的,也同样是闹得最凶的。他透过攒动的人头,已经看到了不止一个正趁着人群吵闹不休时做些偷摸勾当的社鼠。 当然,最吸引他注意的,还是最前面几个粮店伙计与百姓之间马上就要升级的肢体冲突。 他看到一个伙计手中带着一柄短刀。 “驱散那些百姓!把那几个伙计都给我抓起来!” 雾霭略带深意地望了一眼人群,补充了一道命令后就静静地站在人群后看着自己麾下的士卒上前粗暴的驱散愤怒的人群。 等到百姓都被士卒与枪槊组成的栏杆驱赶到两侧后,雾霭才带着几名低级军官慢慢悠悠踱着步子走过去。 “六千钱了?” 雾霭低头看了一眼价格牌子漫不经心的问道。 “是啊,眼下时局不好,这粮食也难以运进建康,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若是再有半个时辰,怕是还要再涨一次。” 周围被赶到一旁的百姓听到后纷纷隔着人墙大声喝骂,却不敢再向前一步。这些五城兵马司的兵卒是断然不会向着他们的。 管事也是要代替主家去各个衙门打点的,自然也认识督管北门的闻指挥使,可他并没有因为雾霭的出现而收敛气焰,只是不动声色让身边伙计收起刀,而后笑着拱手道:“指挥使今日怎么有空来此?” “莫不是指挥使也需要些粮食?” 管事凑上前小声道,“若有需要,知会一声便有一石新粮送上门去。” 雾霭低头整理着扞腰,极为放松的说道:“俸禄发得及时,倒也称不上缺粮。” 管事以为雾霭并不满足,于是双眼微眯,对雾霭笑着说道:“闻指挥使,我的主家与建康府衙的” 不等他搬出背景,雾霭就抬手打断了他:“这建康城中若说是官,一块砖头下去怎么也能砸死几个五六品的朝官,在这里做生意的,又有几个没点关系背景,你背后是谁不需要与我说,我此来只是奉命行事,管事还是不要在我身上下功夫了。” 说罢,他不等管事细细询问,就挥了挥手,身后立刻走过来几名士卒,将管事身后的伙计按在了地上。 “管事还是先回店内候着。” 雾霭伸手指了指粮店,又提醒道:“不要想着逃跑,若是被抓到了,牵连了主家不说,你全家也性命难保。” “指挥使,他们有两人身上带刀。” 一名队主上前抱拳说道。 雾霭看了一眼道:“刀长多少?什么规制?” 队主不解,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这充其量算作铁片的破刀,正要说话,却发现雾霭不知何时又再度看向了他。 雾霭递了一个眼神,那队主立刻会意,抱拳大声道:“回指挥使,此二人所携刀具长约二尺三,无刀镡,有环首,比之军中横刀亦不遑多让。” 被按着的伙计听罢连忙抬头喊冤,他们很清楚自己手中的那两把破刀莫说伤人,就是切个瓜都要费劲,充其量只能吓唬人罢了。 还没有走进店内的管事听到后也连忙折返回来。 雾霭瞪了那管事一眼说道:“我方才与你说的话你是听不懂吗?再站在外面,我就连你一并抓了!” 管事看了一眼被按住的几个伙计,这才咬了咬牙,一甩袖子回到了店内将店门关上。 雾霭将刀交给身后一名士卒并嘱咐其收好,这才再次问道:“市井携带此等规制的兵刃,可需与坊正以及府衙报备?” “回指挥使,需得报备。” “若没有这道手续,该以何罪论处?” “据上司颁布新法,当以私藏兵器罪处斩!” 雾霭摆摆手道:“砍了!” 这时,周围的百姓才猛地发现,这个军官似乎并不向着那粮店的一伙人,纷纷喝起彩来。 雾霭皱了皱眉头道:“这些百姓,劝上一劝,让他们各自归家,若是不回,也一并拿下。” 队主领命后就走到一旁大声劝离百姓,雾霭则走到刘记粮店对面一家不起眼的酒肆旁徘徊起来。 这家酒肆已经许久没有开张了,门前仅有的一张桌子旁板凳也被人偷走了,连带桌子也缺了一角。 雾霭不动声色的在缺角的地方划了一刀,随后便走回粮店前,吩咐几句带着一部分士卒朝着别处去了。 皇宫内,陈端已经在政事堂中待了足足一个上午,期间,他始终没有脱掉身上的甲胄,一双眼睛也一直盯着政事堂敞开的门外,似乎在等待什么。 来来往往的官吏因为陛下在的缘故,也比往常更加认真一些,连走路都带着风。 “陛下。” 内侍监走进来小声道:“户部尚书已经将所有粮商凑在一起说过了。” “如何?” “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满。” 陈端冷声道:“满不满意不是他们说了算,让陈庆去找户部尚书要一份名单,把那些最不满的挑出来,先杀鸡儆猴!” 他话音刚落,却突然见到一名内侍匆匆跑了过来。 “陛下,陛下!城外有警,中部督请您速速回宫暂避。” 陈端闻言猛地站起身,对内侍说道:“建康就这么大,我往何处去避?” “去城上看看!”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 政事堂中大多数听到的官吏与内侍齐齐跪下道。 陈端却毫不理会他们,而是大步走出政事堂。 “我若是连站在城墙上的勇气都没有,我还算得上一国之君吗?” 很快,陈端就来到城墙上,他的龙纛在城墙上竖起时,城头士卒顿时欢呼起来。 陈庆见陛下来了,也只能简单吩咐几句,带着十几名将校去到身旁护卫。 陈端看着城外问道:“你说城外有警?” 陈庆点点头,随后指向远处道:“陛下请看远处。” 陈端顺着陈庆手指方向看去,地平线上,一排黑点正在阳光的照耀下不断跳跃着。 第928章 抢占 黑点连成一线,在地平线愈发明显,直到一面飘扬的旌旗出现在陈端视线中,他才认出这些黑点是高速奔跑的骑兵。 陈端与周围拱卫他的宿卫军以及将校纷纷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铺天盖地的唐军骑兵渐渐铺满他们的视野。 陈端深吸一口气问道:“这就是北唐的骑兵?” 陈庆默默地点头道:“这就是北唐的铁骑。” “仅靠骑兵?” “回陛下,这只是北唐的前锋,唐军作战向来如此,骑兵先行。” 说话间,唐军骑兵已经全部出现在陈端视线之内。陈端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这卷起的烟尘与黑压压的骑兵军阵竟让他有了一种从未感受到的压迫感。 “这些,有多少人?” 陈端下意识的问道,陈庆立刻抱拳道:“约有五六千人。” 陈端没有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城外渐渐止步的唐军骑兵,他们在一阵号角声中齐齐停下,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严整的军阵,几面旌旗在军阵中随风飘扬,让人一眼就能看清分布。 城上陪着陈端的将校都沉默了下来,只剩下了城墙上催促士卒准备迎战的钲鼓声。 “令行禁止,宛如一体,难怪我朝野战几无胜绩。” 他猛地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陈庆:“你能守住城墙吗?” 陈庆犹豫了片刻,抱拳道:“臣惟死战尔。” 陈端像是泄了一口气,身子也没有之前站得那么直,他嘴唇开合几下,最后一咬牙拍了拍陈庆的肩膀道:“建康生死,就交由卿手了。” 他话音刚落,城外却突然传来号角声,原本组成军阵的唐军骑兵突然在几面旗帜的指引下调头绕过建康城向北跑去。 陈端见到唐军骑兵再度发动,连忙想要靠近垛口查看,却被内侍监死死地拉住。 “陛下,兵凶战危,还是退避一二。” 周边将校也纷纷劝说,可陈端并不想听他们说,只是猛地甩开内侍监,可等他再想看时,唐军骑兵已经大半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只剩下隆隆的马蹄声在他的耳边回荡。 陈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命内侍将龙纛插在四门上,就走下城墙返回皇宫。 一路上,他不断回想着那些唐军骑兵靠近建康城墙时发出的动静和那行止犹如一体的干练,心中百感交集。 就在他感叹为何他们没有这种强悍的骑兵之时,一名内侍匆匆跑到陈端的御撵旁:“陛下,唐军退了。” 陈端听罢猛地坐直身体:“唐军退了?” 内侍连连点头,并不忘跟上一句:“全赖陛下龙纛逼退唐军。” 陈端对内侍这句话只觉得有些可笑,可他此时整个人刚从方才的紧张中脱离出来,根本没心思去斥责内侍。 他长出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在御撵座位上,轻声说道:“快些回宫,我有些乏了。” “诺。” 内侍连忙拱手称是,招呼着起驾。 从建康城经过的骑兵都尉罗兴在离开前看了一眼城头竖起的龙纛,对身旁几名校尉说道:“瞧,我们不过是从城下经过,他们就如此紧张,连那皇帝的龙纛都竖起来了,想来他也在城墙上。” 一名校尉道:“可惜都尉不让我等靠得再近一些,否则,一定再吓他一吓。” 罗兴摆摆手道:“军务要紧,这建康,我们迟早还是要打下来的。” “走!” 罗兴一拉缰绳,带着一众麾下将校远处跑去。 六月四日,罗兴率部急行军赶到了三神庙以南。 他刚到,就看到一队麾下的轻骑正在绞杀一队南陈军斥候。 数百骑在三神庙山下宽阔的平地上肆意奔跑,卷起的烟尘让罗兴也无法立刻看清具体的战况。 “南陈军的斥候?” “回都尉,是南陈军斥候。我前队刚至,这队南陈斥候就一头撞过来了。” 前队的一名校尉连忙抱拳道:“卑下所部骑兵正在绞杀。” 说话间,分成四队从几个方向包抄南陈军斥候的唐军骑兵突然向两侧散开,罗兴也终于看清了被他们围住的南陈斥候。 这些斥候约有三四十人,其中一半人的战马已经被在己方骑兵的驰射中被射杀,正靠着有马的同袍遮掩一二。那些战马尚在的南陈斥候则不断围着没了战马的同袍不断兜着圈子,看上去很是焦急。 “三十几骑,你用几百骑绞杀,现在还没拿下?” 罗兴淡淡地说道,校尉立刻抱拳道:“卑下想抓个活口,因而没敢下死手。” “活口日后自然还能抓,不要被几个小鱼小虾耽误了正事。” “诺!” 校尉立刻抱拳称是,并转身命人吹响号角。 听到号角声后,散开围着那三十几名南陈斥候奔跑的唐军猛地调头,纷纷绰起马槊,将原本扩大的环骑阵收紧,一阵人马嘶鸣声后,唐军骑兵跑开返回本阵,地面上只剩下了满地的尸体。 “斥候回来了吗?” 罗兴收回目光,跳下战马站在一处小土丘上望着不远处的三神庙,那座并不大的小庙就在山上矗立着,一眼就能看到。 “回都尉,斥候还没回来,不过前队已经又派出斥候向北探查了。” 罗兴手指三神庙山说道:“前队两千人立刻上山,站住山头,建立营寨,后队两千人即刻向北,若遇南陈军,人少则交战,人多就迅速后撤。” “都尉,我们剩下的两千人去何处?” 罗兴踩了踩地面说道:“从这里道三神庙的山脚下不过三四里,我们又没有具装,顷刻便至,就在此地等候。” “诺。” 唐军骑兵抵达后,三神庙山以北,孙孝忠的前军五千人距离三神庙也只剩下了十余里。 前军幢主遣人回报后,孙孝忠叫停了行军,随后在距离三神庙只剩十里的位置召集众将军议。 众将围坐在一起后,孙孝忠立刻问道:“这附近有地方可以看到三神庙吗?” 前军幢主抱拳道:“回军主,周边都是山林,没有登高望远的地方,须得再向前走个二三里才有一座小山能看到三神庙那座小山。” “斥候派出去了吗?” “回军主,派出去了,两百人,都是穿山越岭的好手。照末将吩咐的,现在应该在我大军前方十里左右,距离三神庙应该是不远了。” 第929章 后发制人 孙孝忠与麾下将校结束军议后,便立刻督促已经三军向三神庙进发。 尽管斥候还没有返回,可他也深知早一些到就能早一些占据优势的道理。 孙孝忠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三神庙的地形,一边思索着如何排兵布阵才能与唐军相持。 “军主!军主!”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呼喊声将孙孝忠的思绪拽了回来。 孙孝忠看着一脸慌张来到面前的塘骑蹙眉道:“发生何事了?” 塘骑连忙抱拳道:“军主,我前军发现唐军骑兵,人数约在千人以上。” 孙孝忠闻言立刻叫来亲兵道:“中军后军止步披甲,准备迎战。” 他又对塘骑说道:“你立刻去传令前军,让他们止步,不要为唐军骑兵所趁,等我派兵前去支援!” 号角声响起,行军中的南陈军立刻停下脚步开始领取甲胄,一名又一名将校从队列一侧纵马跑向孙孝忠大纛所在方向。 孙孝忠没有等多久,中军的几名幢主就已经来到他的身边,一旁的亲兵也已经将舆图打开。 “前军遇到了唐军骑兵。” 孙孝忠面色凝重的说道,“人数在千人以上。” 一名幢主道:“照理说,我军斥候不是早就撒出去了吗?为何还能让唐军骑兵贴近前军。” 孙孝忠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打量着舆图:“既然唐军骑兵贴近前军了,那就说明我们的斥候已经被唐军发现了。” “先不要管唐军骑兵是为何出现在前面了,前军只有五千人,我怕被唐军骑兵突袭,你带本部兵马立刻驰援前军,先与前军防住唐军骑兵,我集结中军后军随后跟进。” 他指着其中一名幢主说道。 那名幢主抱拳称是后立刻上马离去,很快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铜钲声。 孙孝忠又对其余几人吩咐几句,便让他们各自下去准备。 他看着前方,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南陈军前军,孙孝忠的副将正在指挥前军披甲结阵,远处百余名唐军骑兵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视野中,正在追逐前军派出去的第二队斥候。 战马逊于唐军且人数不及的南陈斥候此时已经有半数被唐军追上戳死,剩下的也被唐军骑兵不断射来的箭矢逼得在马背上左右躲闪,狼狈不堪。 唐军骑兵身后,一面认旗与更多的唐军骑兵正出现在副将的视线中。 看了看自己还未成型的军阵,副将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下达军令时声调也提高了几分。 眼看着唐军射死自己在阵前的最后一名斥候,副将也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在这时,他身旁的军阵也快要完毕了。 “旁牌手已就位!” “弓弩手正在整队!” “枪槊手正在跟进!” 副将当即大吼道:“传令,弓弩手射住阵脚!务必不使唐军突驰我军阵列!” “枪槊手尽快就位!” 铜钲声急促的声音中,卸下披膊的弓弩手匆匆沿着让出的通道来到旁牌手后方站定,随着一名将校的呼喊,一轮箭矢弩矢从旁牌手后方升起,而后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他们与唐军骑兵之间空旷的地面上。 南陈军射出的箭矢弩矢让试图逼近的唐军骑兵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勒住战马在箭矢画出的线外来回奔跑。 双方的对峙持续了越半个时辰后,站在阵中的副将已经满头大汗。唐军骑兵迟迟不愿退去,也不主动进攻,给他带来的压力比唐军直接开始进攻更大。 就在他几乎要忍不住下令主动推进军阵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本就精神高度紧张的副将被这马蹄声吓了一跳,回头望去,才发现是从中军来的塘骑。 “军主已从中军抽调兵马前来驰援,请李副将坚守此地!” 听到有援兵了,副将这才松了口气。 而对面的唐军骑兵军阵中也突然响起了号角声。 随着号角声落下,唐军骑兵纷纷调转马头,在南陈军的注视下缓缓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此时,天色已晚,落下的斜阳被一旁高耸的树木遮住了大半余晖,投来的所剩不多的光芒也在渐渐暗淡。 副将与前来驰援的幢主见面后,商议片刻便下令就地建起营寨,等候军主率主力来与他们会和。 孙孝忠带着中军与后军披甲奔行五里后终于赶到,看着已经扎下营寨的前军,他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情况如何?” 孙孝忠见到副将后,当即问道。 “回军主,唐军只是杀伤了末将派出去的斥候,便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 孙孝忠稍稍安心后又问道:“你可曾再派出斥候?” “末将已经派出斥候,可是看唐军骑兵这样子,怕也是难以刺探到什么军情。” 副将说罢又将唐军是如何轻易解决自己麾下斥候的经过说完,孙孝忠也犯起了愁。 眼看快要进抵三神庙时突然遇到如此规模的唐军骑兵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这几千唐军骑兵敢于主动向北,那就说明他们后续的兵马绝不在自己之下。 一想到自己现在对三神庙一无所知,他就更加难受。 “再派人往三神庙去,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知道三神庙具体是什么情况。” “诺。” “传令各部,今夜在此休整,务必做好防范,不要被唐军偷营,明日寅时,全军造饭向三神庙进发。” 同一时间,距离三神庙还有三十里的左路军主力也已经扎下了营寨。 大帐中,职方司已经在沙盘前将当下三神庙的具体情况全部标注。 侯方震与张大财看着插上了己方旗帜的三神庙,相视一笑。 “看来,我们还是先于南陈军占住了这个要点。” 侯方震面色平静的说道,但是语气相较前几日却轻松了不少。 张大财点点头,将手中竹竿扔在一旁说道:“现在就看罗兴能不能顶住两万南陈军的全力一击了。” “若是挡不住,我们还是要费些功夫的。” 侯方震将罗兴送回的塘报扔在一旁说道:“他已经派两千人占住了那座小山,又有两千骑兵在周边策应,他自己手中还握有两千人当做预备队,想来还算稳妥。” “这个叫孙孝忠的如此谨慎,多半还是要白日拉开阵仗强攻,只要认真防范,还是挡得住的。” 张大财抬头看向侯方震,眼中带着一丝疑虑:“就怕他剑走偏锋。” 第930章 三神庙之战(一) 六月五日,天还未亮时,三神庙山上也是漆黑一片。 小小的三神庙独自坐落在山顶,从光秃秃的正面看,在月光照耀下依稀还能分辨轮廓。 三神庙一侧,原本空空如也的一大片平地如今已经被一座营垒所占据,它借着三神庙与周边的遮掩隐藏着自己的身形,像是伺机而动的猛兽,只等有人送上门来。 营垒中,罗兴的军司马齐三本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寨子外面。 “军司马,从后山通往山顶的两条小路已经全部封死。” 一名校尉蹑手蹑脚的走上寨墙,对齐三本汇报着。 紧接着,又有几名校尉也凑了过来。 “军司马,正面已经挖了两道壕沟,每道壕沟之后有四百人。” “让你们制作的木板和拒马怎么样了?” 负责挖掘壕沟的那名校尉有些为难的说道:“我们实在是分不出人手,就这两条壕沟都是半个时辰前才挖好,那拒马与木板实在是没来得及。” 齐三本面色一变,板着脸对那名校尉一字一句的说道:“今夜哪怕不休息,也一定要把拒马和木板做好。” “卑下立刻去办。” 校尉没了办法,只能在心中腹诽几句,又安静地离开了寨墙。 齐三本抬头看了看天色,对其余几名校尉说道:“看着是要五更天了,分一半人去睡觉,另一半人做好防范,把斥候派出去,以防偷营。” “诺。” 下属离开后,齐三本又看了一眼即将隐去的月亮,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靠着寨墙小憩起来。 “军主,五更天了。” 南陈军营寨中没有一丝灯火,但是所有士卒都已经在各自营外列队完毕,沉默的军阵在夜色中平添几分寒意。 孙孝忠侧头听完副将回报,微微抬手道:“夜间行军,务必强调军律,各部将校要尽职尽责,若有人无故违背军律,则连带所属军官一同斩首!” “军主有令,行军途中不得交谈喧哗,不得擅离队列,违者斩首!” 亲兵们在行军队列中快步穿行,将孙孝忠的军令再次传达。 等到他们在队列中跑了一个来回后,孙孝忠身旁的几名胥吏也凑上来说道:“军主,寅时了。” “出发!” 塘马从队列一侧一边跑一边将出发的命令传达后,军阵也终于有了动作。 沉默的南陈军按照既定队列前后衔接紧密,踏上官道朝着三神庙进发。 两万人行进的脚步声在道路上不绝于耳,道路两侧那些看到快要天亮而钻出巢穴的走兽也纷纷飞也似的逃向林子深处。 一只兔子从一片草丛中钻出,它不断靠着强壮有力的后腿带动身体向深处跳跃奔逃,在经过另一片杂草丛时,一只大手却突然将它摁在了地上,随着一柄短刀利落的插进兔子的脑袋,那兔子蹬了几下就没了动静。 杂草丛恢复平静后,藏身其中的唐军斥候一边将兔子放在一旁,一边对同袍说道:“你看清了吗?” 同袍摇摇头道:“这林子密了些,天也没完全亮,我实在是看不真切,不过这脚步声多半是做不了假的。” “要不然,再跟上去看一眼?哪怕知道旗号也好。” “走,我们靠上去看看。” 两人说着,就离开这片杂草丛向前摸去,临走时,其中一人还不忘将那只死兔子挂在腰上。 他们在林子中七拐八拐,终于靠的更近了些,这一回,他们终于看清了道路上的南陈军。 密集的行军队列与可以压低的认旗无不是在告诉他们,他们是全军向三神庙进发。 “你回去报信,我在这里盯着!” 腰间挂着兔子的斥候对同袍小声说道,顺便将兔子递给他。 “别弄丢了,等我回去,我们还能打打牙祭哩。” “晓得了。” 同袍接过兔子,几个箭步就消失在了林中,而留下的那人又在原地待了一会,刚准备换个位置,一旁就出现了一阵晃动枝叶的声音。 孙孝忠看着斥候递来的脑袋,随后就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唐军斥候都已经抵近到这个地步了,你们是怎么防范的?” 孙孝忠转头看着众将低声呵斥道。 见众将顿首,孙孝忠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才说道:“加派斥候,不能让唐军斥候如此放肆!” “传令下去,加快速度行军!” 南陈军的行军队列开始加速时,已经离开返回报信的那名斥候也骑上战马向三神庙跑去,他没用多久就跑出了三四里,在天蒙蒙亮时抵达了罗兴的营寨。 得知南陈军趁着昼夜交替时相三神庙进军,罗兴立刻派出塘马赶去通知,并下令跟随自己的兵马开始集结。 在等待士卒披甲集结时,罗兴走到营寨外,看着浓浓的雾气,眼中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清晨的大雾对双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可对于分成三股的唐军骑兵来说,这雾气的影响显然比南陈军更大。 同一时间,山顶上,在军司马齐三本的督促下,建立在山正面的两道壕沟中,第一道壕沟后方的木板与拒马总算是完成了大半,虽说有半数都是粗制滥造,但也总比没有好。 “军司马,这雾气太大,我们有些看不清山下的情况,要不要派些人到山脚去。” 一名校尉匆匆赶来抱拳道。 齐三本站在第一道壕沟边上向下望了一眼,发现确实如此,便点了点头道:“都尉那边派来塘马传信,说南陈军已经向此地进军了,派到山脚的人要找些机灵的,一旦情况不对,就立刻退到山上。” “诺!” 校尉依令而去,齐三本则径直返回营垒召集麾下校尉,开始排兵布阵。 军帐中,齐三本与一众校尉围坐在一起,中间摆放着一个用沙子拢起的土山,用来代指他们所在的三神庙山。 “我军要面对的,是逾十倍于我的南陈军,因此,开战之后,除去在第一道壕沟与第二道壕沟的八百人,其余各团暂且不要投入战斗,仅以弩机在寨墙上提供支持,此外,我还需要两个团在营寨中养精蓄锐,做好反扑的准备。” 齐三本一边说一边将一面代表唐军的三角旗插在上面:“大军就在身后,我们要想钉子一样,牢牢地楔在山上,寸土不让!” 第931章 三神庙之战(二) 南陈军在不曾化开的雾气中来到了三神庙山的正面。 三神庙山下面平坦的地势让南陈军的各部在陆续到达后可以从容地展开军阵。 庞大的军阵在浓雾中站定后,便只剩下了旗帜被风吹动发出的猎猎响声。 孙孝忠在阵中看了一会,发现仅靠肉眼甚至无法分辨那座距离自己不远的小山后,便下令在大军军阵后建立营垒。 辅兵营在接到军令后立刻用大车先围城一个小小的车城,而后就开始在周边砍伐树木,钻眼打井。 辅兵开始忙碌后,孙孝忠也对身旁亲兵说道:“吹号,各部展开军阵,组成盾墙,枪槊手弓弩手做好迎战准备。” 鼓号手吹响号角,连绵不绝的号角声中,安静的军阵再次动了起来。在各自将校的带领下,南陈军缓缓将军阵拉长并变成一个向外的圆弧,在辅兵身前形成了一道屏障,以防唐军骑兵突然从雾气中冲出来。 两万人的军阵中传出的号角声很快就刺破雾气传到了三里之外的山上。 听着山下浑厚的号角声,齐三本不等派去山脚下的斥候回报,就下令备战。 尽管齐三本尚不清楚南陈军是否了解他们已经占据三神庙山,但是谨慎起见,他还是没有使用鼓号声传达军令。 尽管那样更慢。 山上的唐军抵达各自的位置后,整个三神庙以及周围再度安静了下来。 双方隔着厚厚的雾气相互等待着,等待太阳将雾气驱散,好让他们开始厮杀。 三神庙以南,罗兴率领的两千骑已经开始向北移动,在马上进入三神庙山周围没有一览无余的空地前,他停了下来。 他同样听到了北面传来的号角声,但是眼前的情况让他不敢轻易再向山脚推进。能见度极差的情况下,他并不清楚这阵听不真切的号角声是不是进攻的命令。 “遣人去把东侧的兵马调回来。” 罗兴转头对亲兵说道,亲兵立刻驱马向东边跑去,不一会就消失在了白色的雾气中。 “都尉,我们还要不要前进?” 一名校尉试探着问道。 “传令下去,派出斥候探查前面的情况,其余各部下马休整,养精蓄锐,等雾气散开。” 说着,罗兴先一步翻身下马,坐在一旁一块湿乎乎的石头上静静地盯着前方。 很快,罗兴派出的十几名斥候就冲进雾中,以一侧的三神庙为参照向北跑去。 他们跑出没有多久,就撞上了同样前来刺探军情的南陈军斥候。 双方在能见度极低的情况下撞上后很快便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厮杀,但是唐军斥候靠着战马的优势还是占据了优势,很快就击溃了面前的南陈斥候,并尾随他们找到了南陈军的军阵。 当唐军斥候穿过浓雾出现在南陈军面前时,双方都愣住了。 唐军没想到南陈军的军阵近在咫尺,且极为严整,南陈军则没想到唐军骑兵竟然这么快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短暂的震惊后,唐军斥候们的反应还是快了许多,他们在南陈军阵中的鼓号声响起前调转马头向本阵跑去。 他们刚刚跑出没多远,一轮箭雨就落在了他们刚才停着的地方。 孙孝忠看着阵前躺着的三四名唐军斥候的尸体,孙孝忠沉吟片刻下令道:“前军全部加中军一个幢,前进五十步列阵!余下各部收拢阵形!命令辅兵加快速度搭建营垒。” 罗兴看到麾下的斥候狼狈逃回,立刻起身向前走了几步。 “都尉,我等撞上了南陈军,他们已经在三神庙山以北列阵,但是没有其余动作,似乎也在等着雾气散去。” 罗兴听后点了点头,安抚几句后就让他们下去休息,自己则召来一众将校下令道:“从现在起,分作四队,每队五百人,携带各自备用的战马,向南陈军阵移动,制造声势!” “一队返回,一队跟进,循环往复,直到雾气散去之前,一刻不停,让他们始终保持戒备的状态!” 罗兴军令下达后,休整的唐军骑兵们立刻按照划分站定,随着罗兴命人摇动令旗,第一队五百人的骑兵携带额外五百匹战马朝着斥候探查出来的南陈军所在方向疾行。 安静的清晨,整个三神庙周边,除去正在调动的南陈军军阵,几乎可以用死一般的寂静形容。 而突然出现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份沉寂。 当马蹄声如同绵延不绝的惊雷响起时,依令准备向前推进的南陈前军顿时陷入了骚乱。 周边看不清任何情况,而马蹄声却近在咫尺。 处于前进中的南陈前军此时面对骑兵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害怕被唐军骑兵突驰的副将只能暂且命前军以及额外调派给他的那一个幢停止前进,匆匆组成一个个简易的方阵。 虽说这些简易方阵并不能挡住骑兵的冲击,可只要能够拖延一二,等这些小方阵中大部分捏合在一起,仍旧可以组织骑兵进一步撕扯他们的军阵。 但是副将想象中的唐军骑兵的冲锋没有出现,这阵马蹄声只是在雾气中响了一阵就渐渐远去,似乎并不想直面他们的军阵。 副将不敢托大,连忙遣人回报,孙孝忠得知后,连忙将刚刚前进了几十步的前军叫了回来。 可就在前军后退时,浓雾中又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隆隆作响的马蹄声几乎遮住了他们的铜钲声,须得号角声才能压过一二。 孙孝忠此时也听到了那让人不安的马蹄声。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唐军的疲兵之计,唐军不会真的突袭他们,可对唐军骑兵的印象却在告诉他,唐军骑兵极有可能冒险发动突袭。 不敢赌的孙孝忠只能下令在前军返回后放弃推进。 “传令,全军保持戒备,不得休整,直到雾气散去!” 他下打完这个军令后整整一个多时辰,那忽近忽远的马蹄声一直在他耳边萦绕,孙孝忠乃至所有南陈军将校士卒都在这种折磨下保持着高度的紧张。 直到一缕阳光刺破了天上同样厚实的云层。 随着雾气散开,那不断传来的马蹄声也消失不见。 孙孝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终于下达了新的军令。 “前军继续推进,进抵三神庙山下!” 第932章 三神庙之战(三) 清晨的雾气散去时,天上的太阳已经从厚厚的云层中撕开了一片晴空。 阳光铺撒在大地上,双方之间最后的一丝遮掩也消失无踪。 六千南陈军抵达山脚下后立刻环绕三神庙山正面展开军阵,飘扬的旌旗与不断传来的鼓号声在这一小片天地间回荡。 山顶上,第二道壕沟的拒马与木板已经没有制作好,好在第一道壕沟总算是完全按照齐三本的预想做足了准备。 孙孝忠的副将望着一览无余的山体正面,这个并不算陡峭的缓坡周围没有多少树木,山顶上隐约可见的唐军旗帜证明唐军已经在山上站稳了脚跟。 “前军第一幢,派人向上佯攻,试探唐军深浅。” 副将大喝一声,身旁旗手立刻摇动令旗,由一个个小方阵组成的军阵立刻动了起来。 第一幢的方阵中,看到令旗挥舞后,铜钲声立刻响起,紧接着两个小方阵就迈着整齐地步子向着山头走去。 从山脚退往半山腰的唐军斥候看着南陈军推进的小方阵前方举着的认旗,立刻向着身后拼命挥舞三角旗。 “军司马,两个队,四百人!” 看清斥候传达的信息后,一名校尉快速跑到齐三本身旁抱拳道。 齐三本站在寨墙上冷声道:“把敌军放到第一道壕沟五十步之内,在此之前,不得妄动!” “诺!” 校尉转身下去传达军令,很快营垒内外就响起了密集的铜钲声。 在山脚下的南陈副将听着山顶的钲鼓声,双眼微眯下令道:“第一幢全部、第二幢全部做好准备!” 半山腰处,唐军斥候在向山顶示警后,便飞快地跑回了山顶,推进的两个南陈军方阵同样看到了他们,但是这些唐军斥候跑得太快,以至于他们还没做出反应,他们就已经无影无踪。 此时带队的两名队主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妙,可他们是仰攻,在半山腰后退势必要被唐军冲下来追上,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率部推进。 南陈军副将见派上去试探深浅的两个队至今还未遭到打击,也猜到了唐军必然是想给他们一记重拳。 不想拖太久的副将在看到从半山腰逃开的唐军斥候之后,仅仅犹豫了片刻就下令道:“第一幢、第二幢,分作三队,拉开间隔快速抵近!” 他挑选的时机非常巧妙,唐军斥候们的后撤让位于山顶的齐三本短暂的失去了对南陈军兵马调动的监视,而仅凭那一阵阵号角声与铜钲声,是不能判断他们到底是在调整阵形,还是增补了兵马。至于派了多少兵马,那就更加无从说起了。 齐三本神情紧张地盯着第一道壕沟下方,他此时还看不到南陈军的身影,只能通过第一道壕沟不断摇动的三角旗判断南陈军第一波进攻的距离。 这是最煎熬的时刻。 好在,齐三本的这种煎熬没有持续多久。第一道壕沟处,一名校尉蹲在一人半高的木板后面。他正透过几块木板间刻意留出的缝隙观察着已经出现在他视线中的认旗。 “南陈军近我百五十步!” 高举认旗的南陈军旗手出现在他视野中时,他抬起手挥舞一下大声吼道。 两面三角旗被人举起,连续摇动三次。 齐三本看到后,心中放松了许多。他对身旁的旗手下令道:“弓弩上墙!第二道壕沟卸下披膊,更换弓弩!” 营垒中举起令旗后,原本在寨墙后坐在地上等待的四百唐军在各自将校的呼喊声中起身,他们每人手中都抱着一具克敌弩,眼神冷漠且坚定。 在一阵铜钲声响起后,四百唐军便沿着寨墙后搭起来的斜坡走上去,静静地蹲伏在寨墙上等待令旗下一次挥舞。 第二道壕沟后面的四百唐军则早已经卸掉披膊,手持长弓藏于充当挡箭牌的木板后方,一支又一支制作精良的破甲箭插满了已经打开的胡禄。 唐军做好准备时,南陈军的两个队已经再次前进了百十步。 这时,两名南陈军队正也终于看到了那道极长极宽的壕沟,以及壕沟后方高高竖起的木板与木板前方的拒马,木板后方高高竖起的枪槊。 “止步!止步!” 两名队主不约而同的下达了停止前进的军令。 突兀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壕沟没有让他们震惊多久,很快,一阵从壕沟后方隐隐能看到的营垒中传出的铜钲声就让两人头皮开始发麻。 伴随着一阵他们都能清楚听到的唱杀声,一轮弩矢组成的箭雨腾空而起,向着他们头顶砸了下来。 齐三本早已经算好了营垒寨墙到第一道壕沟前百步的距离,这段距离是两百步,对于克敌弩来说,是刚刚好的。 密集的弩矢落向措手不及的南陈军方阵中,很快就射翻了一大片没有来得及摇动枪槊格挡弩矢的南陈军士卒。 寨墙上,射出第一轮箭雨的弩手们没有装填,而是反身将弩机递给身后的人,自己则接过同袍递过来的第二具弩机继续射击。 被第一轮箭雨射得晕头转向的南陈军还没有做出有效应对,第二轮箭雨就落了下来,紧接着,第三轮、第四轮弩矢像是一阵钢铁铸就的瓢泼大雨,连绵不绝,没个停歇。 被完全笼罩在箭雨中的四百南陈军从最开始的惊慌失措,也彻底变成了哭喊哀嚎,四处逃窜。 躺在地上的伤卒无人搭理,他们扯着嗓子哀嚎,直到一支又一支弩矢彻底将其钉死在地面上,方才停止叫喊。 第一道壕沟之后的唐军静静判断着南陈军的损失,直到他们全部逃离自己的视野,才举起一面三角旗示意南陈军溃退。 南陈军的试探以惨败收尾后,寨墙上的唐军弩手也立刻停止射击,缓缓退到寨墙下开始修整,另外四百人则接过他们手中的弩机继续来到寨墙上,等待南陈军下一次进攻。 最前面的两个队突然停止前进,让山脚下看不清情况的副将有些不满,可没等他派人询问,他视野中原本还整整齐齐的那两个小方阵就在极短时间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拼命向后逃窜的溃兵。 第933章 三神庙之战(四) 副将眉头刚刚皱起,一名从山上跑下来的塘马就汇报了刚刚的战况。 “我军试探的两个队被唐军以壕沟阻挡,又以弓弩杀伤大半,两名队主战死一人,重伤一人。” 听到唐军在整个山正面修筑了一条极长的壕沟,副将只觉的一阵头大。 区区一二百人的伤亡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这也本就是他抛出去试探唐军的棋子,可那道壕沟却是他要快速攻下这座山不得不面对的难题。 他转身道:“去回报军主,就说我前军需要壕桥!” 塘马依令跑向本阵后,他又下令道:“在半山腰结阵等候,以弓弩杀伤第壕沟后的唐军!” 分辨清楚山脚下传来的号令声与旗号后,前后间隔数十步的两个幢立刻并拢在一起。 他们收拢了从前方退下来的溃兵之后,立刻派出一百多旁牌手掩护着数百弓弩手排列成松散的队形向着壕沟前进。 很快,密集的盾阵就出现在第一道壕沟的唐军视线中。 “南陈军盾阵抵进百步!” 一名队正大声吼道。 第一道壕沟的校尉原本坐在地上闭目养神,闻言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从木板的缝隙中看着南陈军的盾阵缓缓靠近。 “举旗示警,做好防备!” 校尉刚刚喊出声,突然头顶一暗,他心道不好,连忙让身旁的鼓号手敲响铜钲。 “防箭!”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中,第一道壕沟的唐军纷纷伏低,将身体藏在高大的木板后方。 南陈军的弓弩手在旁牌手后方朝着壕沟后方漫射,箭矢大多被木板挡下,少部分越过木板的箭矢也被早有防备的唐军挡住。 箭雨不断落在壕沟前后,不多时,唐军藏身的木板附近就插满了箭矢。 校尉一边忍受着箭矢钉在木板上发出的“夺夺”声,一边招呼旗手举旗,第二道壕沟的弓弩手与寨墙上的弩手也立刻展开反击。 这一次,同样有所准备的南陈军也没有收到太多影响,双方的互射持续了约有一刻钟,才渐渐停歇。 半山腰的两名幢主见他们迟迟没有占到便宜,害怕出现什么意外,于是便下令弓弩手后撤,同时派塘马跑到下方传信。 副将得知弓弩手没能在第一道壕沟外占到便宜,也顿时没了脾气,只能原地等待本阵赶制壕桥送到这边。 另一边,汇合了余下兵马的罗兴在得知唐军并没有投入所有兵力攻山后,也没有妄动。 南陈军既没有全力攻山,山上也未曾告急,他更想在关键时刻出击。 但是罗兴并不打算完全偃旗息鼓,在斥候回报南陈军攻山收阻后,罗兴第一时间抽调了千余骑,沿着西侧直插那支停在山脚下的南陈军的侧后,做出了一副切断他们与本阵联系的态势。 狂奔的唐军骑兵很快就出现在了南陈前军的一侧,看到唐军骑兵出现,副将连忙下令部分兵马转向,以防被唐军骑兵冲击。 可等他们调过头来,这千余唐军骑兵却无视了他们,径直从他们与本阵之间二里不到的空隙插了过去。 副将与密切注意前方局势的孙孝忠都大吃一惊。 虽说他们不太相信这千余骑就敢直插进来,可谁也不敢打包票,这支骑兵就没有这个胆子。 孙孝忠连忙下令本阵向前推进,缩短他们与前军之间的距离。 距离缩短的同时,唐军骑兵刚好距离他们之间的缝隙还有百十步,看到南陈军反应迅速,他们也不犹豫,立刻调头折返向南。 孙孝忠松了口气的同时,第二队唐军骑兵再次出现在了西边,而这一次,他们选择直奔还在搭建营垒的辅兵。 此时大量的辎重就堆积在刚刚具备雏形的营垒中,辅兵们也四散开来忙着将营垒构筑起来,面对直奔他们而来的唐军骑兵,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抵抗之力。 孙孝忠也同样清楚,他见到唐军骑兵的移动方向后,心脏猛地一跳,他不敢想象如果营垒被唐军骑兵突袭后,他们还能坚持多久,他几乎是歇斯底里的下令阻拦。 距离辅兵营最近的两个幢在他的命令下向唐军的冲击路线上全速移动,准备靠人命强行拦住唐军骑兵,同时,他的本阵也再次向后退去。 看着南陈军又一次被调动起来,第二队唐军骑兵同样点到为止。 随着为首的一名将校打了个唿哨,千余骑在南陈军面前迅速回转,再度远去。 唐军的再一次虚晃一枪后,孙孝忠突然发现,从清晨的大雾开始,直到接近中午时分,他们的士卒一直处在极为紧张的状态下。 而他们从四更天到现在,都没有好好休整哪怕一个时辰。 想到这一点,孙孝忠连忙看向自己身旁的亲兵,虽然他们努力挺直身子,可眼底的疲惫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过去的了。 孙孝忠额头忽的冒出冷汗,他连忙下令道:“派人去前军,让他们立刻折返,与中军汇合,等到营垒筑成后,进入其中休整,等明日再战!” 山脚下又一次响起号角声,就在齐三本以为南陈军终于准备发起全面进攻时,第一道壕沟处的唐军却举起了旗子示意南陈军开始后撤了。 齐三本一愣,随即派出斥候尾随下山的南陈军探探虚实,发现南陈军是真的后退了。 他笑着对诸将校说道:“南陈军这一退,怕是再没有机会对我们动手了。” 但转过身的一刹那,他的脸上还是出现了无法掩饰的失落。 南陈军没了主动寻战的意图,罗兴自然也不再去找他们的麻烦,毕竟他们从早到晚也没有怎么休息,人马都已经疲敝。 罗兴一声令下,麾下骑兵便在三神庙以南安营扎寨,等待主力的抵达。 六月六日,日上三竿时,侯方震率领的左路军主力距离三神庙还有五里,担任前军的左屯卫在张大财的亲自率领下,已经先一步到达罗兴的营寨后方。 简单了解昨日的情况后,张大财下令原地扎营,并派出塘马向后方传信。 “南陈军据营死守,我军不宜主动出击,应将敌军吸引出营垒,再行决战。” 第934章 三神庙之战(五) 三神庙山以北三里,南陈军营垒。 接连派出多批斥候都被唐军骑兵堵回来后,孙孝忠终于有些着急了。 他之所以着急,是因为原本只是忽然出现而后迅速后撤的唐军骑兵竟然就在三神庙以西山脚下扎了营,与他相隔五里对峙了起来。 他在初到三神庙时,就对唐军兵力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那就是唐军骑兵不会超过六千人,且大半是轻装急进。 而就在一日前,他还对这个判断深信不疑。 可仅仅一日后,孙孝忠就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六千骑,去掉山顶驻扎的,余下的竟敢光明正大在这个距离上修筑营寨。 这对于两支军队来说无疑太近了,近到只需瞬息就可以杀至对面寨墙外,近到双方出营列阵后,彼此之间的距离甚至只有一箭之地。 这几乎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而唐军在修建营盘时的规模,则是让孙孝忠再度心中一紧。 仅仅是一个白天过去,一个比他的营垒还要大上一圈的唐军连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偌大的营盘让孙孝忠寝食难安,于是他便下令派出多批斥候,探查唐军的具体兵力。 也就有了临近傍晚时,无法掩饰焦躁的孙孝忠。 “军主,第四批斥候刚出营不到一里,就被唐军骑兵压回来了,若不是寨墙上的弓弩手逼退了尾随的唐军,他们怕是要冲到寨墙边了。” 副将在一旁神情凝重,声音也低沉了许多。 孙孝忠拢在一起的手缓缓握紧,手背暴起的青筋清晰可见。 “就是说,我们当面唐军现如今兵力要超过我们了?” 副将在一旁道:“军主,唐军营寨虽说是白天开始修筑,可毕竟是夜晚才筑成,具体容纳了多少人,末将不敢断定,但是就凭唐军骑兵敢于在我军营寨外肆无忌惮的阻截我军的斥候,就说明,唐军后续的兵马到了。” 孙孝忠揉了揉太阳穴道:“你说的这些我自然知晓,可眼下最紧要的是,我们没有一个准确的兵马数量,仅凭看他们每日造饭升灶,又能有几分是真?” “再有,他们是打算与我军在此相持,还是寻求与我军决战?这些我们一概不知。” 他敲了敲桌案道:“接着派人,就算不能得知唐军的意图,也要先搞清他们的兵马总数。我们与他们已经脸贴脸了,他们也藏不住的,只要在他们有所行动之前能看清,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副将抱拳道:“末将这就去安排。” 六月七日下午,可以放缓行军速度的侯方震也率领右屯卫抵达了三神庙山南侧。得益于罗兴麾下骑兵对南陈军的封堵,侯方震下令搭建第二处营寨并完工后,南陈军都未曾发现他们的踪迹。 六月八日,南陈军向唐军营寨方向派遣的斥候比前一日还多了一倍。 百余精锐的斥候骑着军中不多的战马拼命突破唐军骑兵的阻拦,终于在正午时分,有两成的斥候冲了出去。 侯方震本来也没有寄希望于彻底隔绝南陈军对外界的感知,便干脆下令骑兵收缩回营,让南陈军看个清楚。 等到那十几名南陈斥候兜兜转转,将两座唐军营寨全部查看一遍后,已经是当天深夜。 斥候们返回营中,将预估的唐军兵力汇报后,本就在大帐中牵挂这件事的孙孝忠怔住了。 唐军的兵马总数多过他这么多,是超出他的预料的。 本以为只有一座营寨的唐军在其后还藏了一座,这两个占据了三神庙山以南大片土地的营垒才是他要面对的所有敌军。 此时的孙孝忠已经不需要再去看沙盘舆图,四万多兵马是他的两倍,只要唐军想,他们可以从容的将自己的营垒团团围住,而后遣轻骑断绝他们身后本就单薄的补给线,将他们活活饿死在这里。 反观自己,除了守住这个尚且坚固的营垒之外,要么背营出击,要么就只能顶着随时会袭扰他们的唐军骑兵徐徐后撤。 而这三个选择,在孙孝忠看来,都并非良策。 谨慎了半辈子的孙孝忠在犹豫了许久后,对帐内的亲兵说道:“召集将校!” “咚!咚!咚!” 聚将鼓一下一下敲响,在夜空中回荡。 唐军左路军中军大帐中,侯方震也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诸将。 “这是南陈军营垒,前几日罗都尉麾下轻骑已经看过了。” 他手指沙盘上标注着南陈旗帜的营垒说道。 “这营垒虽说修建的仓促,可也称得上是深沟高垒。孙孝忠也是个谨慎的,没有将鸡蛋盛在一个篮子里,而是分了两座营垒,彼此之间间隔五百步,中间有深沟阻隔,若想切断联系,还颇为不易。” 张大财接过侯方震的话茬对众将说道:“他们这两座营垒在彼此相邻的一面还有吊桥,可以随时连通相互支援。” “此外,整个正面可供大军展开的宽度仅有十里,南陈军两个营垒的宽度却足足有六里,这就压缩了我军骑兵向其侧后推进的空当。” 众将抬头看着侯方震,一个个都等着侯方震发号施令。 侯方震等张大财补充完后,捋着胡须等了片刻才说道:“我决议明日主动求战,若是南陈军据营死守,则以左右屯卫展开围住其正面,将两翼以及后方交给他们的骑兵,切断他们那点粮草供给,逼他们尽快出营与我决战。” “若是他们明日主动出营。” 侯方震说道:“张长史率左屯卫在正面展开军阵与敌军缓缓交战,尽量拖延战斗。右屯卫在左屯卫左翼逐次投入兵力压迫南陈军右翼,不要给他们右翼喘息的机会。” 他说着看向一脸期待的罗兴说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麾下骑兵能投入战斗的有多少人?” 罗兴抱拳道:“我麾下约六千骑可以尽数投入战斗。” 侯方震点点头道:“你从右翼出发,绕过交战的主要地带,从侧后袭击南陈营垒。” 他冷冷地说道:“我要让他们进退失措,一战抵定。” 第935章 三神庙之战(六) “我军还是坚守营垒。” 南陈军营帐中,一名南陈军将校起身劝道。 “就算我军粮草不济,可也能坚持半月,唐军粮道蜿蜒曲折,也不见得比我军好到哪里去,万一他们的粮道被截,我们说不定还有机会。” 孙孝忠抬眼看着那名将校问道:“你怎么就能保证我军不会比唐军先崩溃呢?” 他止住还有异议的将校说道:“都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今夜妥善防范,好好休整,明日我们便出营邀击。” “诺!” 众将见孙孝忠已经面露疲态,且下定了决心,也不好再继续争辩下去,纷纷告退。 等到帐中人走完后,孙孝忠对副将说道:“我明日率军出战后,你率辅兵驻队留守。” 副将听到要让自己留下守营,正要张口说话,孙孝忠就抬手打断他说道:“明日若是真的能与唐军交战,我最担心的不是正面,而是我们这两座营垒。” “只要这两处营垒尚在,哪怕失利,我也可以退入营垒再坚守些时日,以待战局变化,可若是我们的营垒被唐军遣骑兵突袭,那我们就真的进退失据,满盘皆输了。” 他拍拍副将的肩膀说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这重任我只能交给你了。” “我本想抽出一个幢的正卒交给你,可想来想去,我们本就不占优势,要是再抽调兵马,正面就一点胜算都没有了。委屈你了。” 副将终归没有说出什么,他单膝跪下,朝孙孝忠抱了抱拳,起身离开了营帐。 帐中再无一人后,孙孝忠走到挂有甲胄的架子旁,摩挲着这身伴随了自己许久的铁甲,轻叹一声便转入屏风之后。 也许是老天都知道天亮后将会有大战的缘故,夜晚去的格外快,侯平虏只觉得自己没睡多久,点卯的号角声就已经响了起来。 披挂整齐从帐中走出来时,天已经蒙蒙亮,几口大锅就架在他的帐篷右边,旺火不断加热大锅,稠粥混杂着一些肉干在锅中翻滚。 侯平虏叫来鼓号手与旗手,随后命旗手打起认旗召集士卒,等士卒召集完毕后,他便拿着名册开始点卯。 他的周围乃至更远处,铜钲声与呼喝声不断响起,整个营中所有人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等他点完最后一人后,便下令用饭,自己则嚼着一块肉干去都尉那边汇报点卯的情况。 等他来到都尉帐前时,许多同僚已经到了。 侯平虏抱拳行礼后站在最末尾,他虽然前段时间立了功,可奖赏要等统一核验上报,对他的封赏还没有下来,他现在仍旧是一名小小的校尉。 都尉等他们全部汇报完毕后,才缓缓说道:“我们右屯卫此战在左屯卫左翼,总管给我们的军令是不断压迫南陈军战线,将军要我们左前厢军作为战锋队率先与南陈军右翼交战,诸位莫要堕了我们左前厢军的威风。若有人脑袋发昏,做了什么蠢事,莫怪我不留情面!” “都晓得了吗?” “诺!”一众校尉齐齐抱拳大喝。 “召集各自部属,向营外集结!” 都尉说完大手一挥,侯平虏转身就走,出了营帐的他快步返回他的团所在营地,看到士卒大多已经用过饭了,便命鼓号手召集士卒,带着他们往营外移动。 他们从营地走出向大营中的主路汇聚时,路上已经排满了缓缓向外移动的友军,一面又一面认旗在空中飘荡,不断从主路一侧跑过的塘马则不断大声传达着最新的军令。 看到自己的团短时间没法汇入主路,他干脆就将两名旅帅求教一番。 他麾下的两名旅帅是他们左前厢军中出了名的老卒,以他们的资历最起码也是校尉,可如今却都在他手下做了旅帅,这让他时不常怀疑其中有自己阿耶托人照顾的原因。 侯平虏轻咳几声,将他在都尉营帐中听到的与两人复述一遍,而后说道:“咱们第三团向来都是左前厢军的第一列,今次我们左前厢军为战锋队,那我们就是我们左前厢军的战锋队。” “我资历尚浅,虽居于校尉之职,却是第一次参与此等规模的正面交战,因此向听听你们的建议。” 两名校尉面面相觑,随后左边那人抱拳道:“校尉,我第三团二百人,其中旁牌手为五十人,跳荡兵五十人,披甲枪槊手五十人。” “既是战锋队,那就只需考虑一点,便是如何稳住战线,压迫敌军。” “校尉说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其实经验总归也是有的,无非就是军阵那一套。” “只是需要注意的是,寻常演练亦或是小规模的交战,前进时可放开手脚,大步向前,而数万人的阵战则要慎之又慎。要考虑到与我们一同发起攻击的友军的位置,不能因为冒进暴露出侧翼或是影响友军推进节奏。” 另一名旅帅接过话说道:“方才是其一,这其二就是在接到前进的军令后,可以十步为准缓缓抵近,认旗无论何时都要位于队左,要让队正、火长们侧头就能看到认旗还在,方便稳固士气。” “若是交战后有利,也不能尾随败兵,而应继续缓缓前进,若是战不利,也应且战且退,不能大步后撤,要给后面增补的友军轮换的时间。” “除去这些,也就没有什么了,既然我们是战锋队,那么互射与压制便是后面同袍的活计,与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了。” 侯平虏认真听着,等到两人说完后,他点点头,刚准备再问的细一些,就看到自己这个汇入主路位置空出了位置。 他连忙让两人回去指挥士卒,又命旗手挥舞认旗,带着他的团并入主路。 大营外,侯方震早已经竖起了他的大纛,亲兵披坚执锐,昂首挺胸立于两侧,不断有各部的兵马按照一面面标识站位的旗帜进入位置。 张大财从后面骑马匆匆赶来,抹了抹额头的汗说道:“终归是老了,这才骑着马跑了几步,就已经额头冒汗了。” 侯方震取下鞍袋上的水囊抛给张大财,随后指着对面也在出营的南陈军说道:“又不需率军突驰敌阵,何必这么着急,你看,对面的大纛才刚刚竖起呢。” 空旷的大地上,两面大纛相隔数里,在风中猎猎作响。 第936章 三神庙之战(七) 南陈军营垒外,一万四千多南陈军组成的倒品字形军阵已经列阵完毕。 孙孝忠在阵中凝望着对面唐军的大纛,强压心中的惧意。他放眼望去,自己的面前已经被唐军的旌旗所遮蔽,连绵不绝的号角声早已压过己方,在三神庙的上空回荡。 他在率军出营列阵前,并没有猜到唐军也会选在这个时候与自己交战,本以为会打唐军一个措手不及。可不曾料想的是,唐军早早就将所有兵马全部移至前营,并早于自己出营列阵。 “唐军以横阵列队,宽度厚度皆在我军之上!” 孙孝忠的大纛旁边,一辆巢车上传来了望兵的吼声,亲兵连忙转述给自家军主。 孙孝忠闻言走上巢车,从高处俯瞰对面的唐军。 “唐军阵形密集程度,我军怕是难以突破,只能被动一些了。” 看过后,孙孝忠对一众将校说道。 “左右两翼我各分给了你们四千人,你们只需要守住不让唐军突破即可,任何人不得纵兵出击!” 他将昨夜对诸将说过的话再次重复一遍后突然拔高声调道:“话早已说过了,各自返回阵中罢,是胜是负,就全靠诸位了。” 众将抱拳行礼后,纷纷跨上战马,从中军大纛处四散而去,不多时,整个南陈军阵就响起了备战的号角声。 唐军阵中,侯方震也站在巢车上,右手有节奏地敲打着自己的大腿。 他面色平静地看着南陈军的军阵开始微微调整,不断有了望兵将南陈军的细微调整报给中军,再有亲兵复述。 整个左路军所有都尉以上将校此时都在侯方震的身旁,他们听到了敌军的号角声,这号角声对于他们来说,就代表着战斗开始。 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总管那张苍老却波澜不惊的面孔上,只等他那被茂密的胡须遮住的嘴张开,对他们说出“备战。” 南陈军备战的号角声停止时,了望兵大声吼道:“敌军起身!旗号调整已毕,阵形不变!” 侯方震敲着大腿的右手陡然停止,他站起身对期待已久的众将说道:“备战!” “诺!” 早早盼着开战的唐军诸将连忙跑下巢车,朝着各自本阵跑去。 军阵左翼,左前厢军方阵中,侯平虏已经坐在自己的团组成的小方阵后方许久,他周边一些杂草都已经被他打发无聊时间时拔了个干净,显得与周边格格不入。 他一边嚼着嘴里的一根不知名的草,一边不动声色的看着左右,发现他的同僚们也大都无聊的紧,有的正在擦拭自己的横刀,有的则同他一般,拿地上的草解闷。 正当他想看看身后的门旗何时竖起时,一阵急促的号角声突然从中军位置响了起来。 侯平虏连忙扭头望去,发现都尉的门旗已经竖起,几名塘马正从一个个小方阵之间的通道疾驰而过。 “战锋队起身!战锋队起身!” 塘马大声呼喊着,与远处的铜钲以及中军响起的鼓号声相和。 侯平虏吐掉最终的杂草,命身旁旗手将本团认旗举起,随后扯着嗓子大声呼喊道:“战锋队起身!”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在侯平虏复述军令时响起,整齐坐在地上的士卒们纷纷起身,与左右相邻的同袍相互系上披膊,放下兜鍪。 他们这些以团为建制组成的小方阵之间,一队队卸去披膊的士卒正手持弓弩快步向阵前跑去,不时还能听到将校催促的吼声。 侯平虏从自己团方阵的左侧快步向前奔跑,不断查看着每一列的士卒情况,等到他检查到最后一列时,身后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他回头望去,令旗开始挥舞,同时一名塘马匆匆跑来,口中高呼:“第三团,军阵左前,横阵展开!” 侯平虏命旗手去到方阵左侧,随后大声吼道:“第三团,四列横阵!” 紧接着他又大声下令:“旁牌手上前!” 各旅各队的旁牌手闻令立刻向前方跑去,他们越过原本与自己平行的第一列的各个友军方阵,在最前方组成了一面盾墙。 旁牌手就位后,枪槊手与跳荡兵才开始在他们身后排列开来,等到第三团全部就位时,侯平虏与他的旗手也已经在横阵左侧站定。 侯平虏向右看了一眼,他的团横阵右侧,第二团也已经就位,与他的团一同组成了一个宽约三百步的正面。 此时,早先越过他们向前的弓箭手与弩手已经各自站定,一阵阵唱杀声已经从他们前方以及右边更远的地方响起。 每一声“杀”,都伴随着一轮箭雨升空。 侯平虏又检查了一遍横阵队形是否紧密后,便一直将目光放在都尉门旗一侧的令旗上。 唐军的弓弩手向前方射出标定箭的时候,南陈军也是如此,只是双方中间还有三里的空地,因而双方的箭矢都只是远远地落下,而后形成了一条有一条带有颜色的线条。 孙孝忠紧张的等待唐军的下一步动作,他的手心中已经满是汗水,他每一次在拿起手帕擦手,都能留下不少汗渍。 “军主,唐军开始进军!” 一名塘马从一侧匆匆跑来喊道。 孙孝忠连忙问道:“左翼还是右翼?” 塘马抱拳道:“唐军除其右翼骑兵外,整阵向前推进。” 孙孝忠一愣,他看向身前的简易沙盘,一旁几名书吏当即将唐军的动向在沙盘上表现出来。 没等他判断出唐军是要将他的右翼还是中军作为主要的攻击方向,塘马再次跑了过来。 “军主,唐军骑兵开始移动!” “往何处去了?” “唐军骑兵只是追上了他们的步卒军阵,与其保持平行后便再无其余动作。” “他们要全线压迫?” 孙孝忠倒吸一口冷气,自言自语道。 他起身再次走上巢车,原本停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的唐军已经向他的军阵移动了一大段距离。 没有丝毫变化的军阵就像他所想的那般,保持着一条严整的阵线缓缓压上,像是打算一开始就一压到底。 孙孝忠犹豫片刻,遂放弃了改变自己原先军令的想法,对身旁亲兵道:“传令,左右翼稳住阵线,以逸待劳!” 第937章 三神庙之战(八) “总管,我军已经推进两百步,是否止步休整?” 缓缓前进的中军阵中,张大财估算了一下他们的前进距离后对侯方震说道。 侯方震摆摆手道:“就是要让南陈军以为我军打算一压到底,如此,他们才能老老实实留在正面与我军交战,而不是时时刻刻考虑身后的营寨。” 说罢,他又下令道:“命罗兴止步,骑兵开始休整,待左翼、中军与敌军交战后,再向西绕过战场奔袭唐军营寨。” “罗兴的骑兵脱离战线后,中军的四千骑便立刻增补右翼位置。” 唐军右屯卫左前厢军阵线上,侯平虏已经向前走了几百步,他身上的锁子甲与外面罩的直身扎甲正变得愈发沉重。 按照他的认知,在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止步休整片刻了,但是他不止一次回头望,都没有看到都尉的令旗有任何变化。 他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小声问第一列最左边的其中一名旅帅。 “为何还不止步休整?” 旅帅目不斜视的说道:“校尉还是莫要想那么多的好,小心漏听号令。” 侯平虏暗道也是,便甩了甩头继续盯着前方,对面的南陈军军阵已经愈发清晰,原本只是个虚影的旗帜也已经看出轮廓了。 又向前行进了三百步后,后方终于响起了号角声。 侯平虏此时已经大汗淋漓,内里号衣已经完全湿透,头上也有豆大的汗珠从他的眼睛旁边滑到脖颈,让他不得不每过一会儿就要擦擦眼角。 听到是止步的号角声后,侯平虏长出一口气,一边下令重整队形后坐下休息,一边忙不迭掏出一块麻布擦着脸上的汗水。 张大财看着从稍稍散乱重新变为整齐地军阵,对侯方震说道:“我军距离敌军还有二里,再行进一里就该交战了,现在可以先抽出部分轻骑探探南陈军的水平了。” 侯方震点点头表示同意,一名塘马就从中军跑向罗兴的骑兵方阵。不多时,骑兵方阵最后方就有两个团的轻骑开始向阵前移动。 “唐军骑兵越阵向前,正在迫近!” 孙孝忠听到后立刻问道:“人数几何?” “约为三四百骑,呈两路纵队急进!” “稳住阵形,以弓弩驱离!” 站在巢车上的孙孝忠双手紧握栏杆,眼睛一刻没从唐军这支骑兵身上离开。 区区几百轻骑无法撼动他的军阵,他们现在出击的意义,是为了唐军军阵选择一个主攻方向。而唐军具体从何处主攻,才是他最需要关心的。 他很清楚自己的军阵布置中,哪一边是最弱的,但是唐军并不清楚,他现在只希望唐军骑兵在试探时,能够误判。 正想着,唐军的四百轻骑已经越阵而出,他们很快就逼近了南陈军阵,融合了塞外胡骑战法的唐军轻骑在奔跑中一边发出怪叫声,一边不断变幻队形。 南陈军阵中最前排的士卒紧张的握紧手中旁牌,每个人的表情都极为凝重。 四百骑虽然并不足以破坏他们的阵形,可这些几百斤的活物猛地压下来,他们这些站在最前面的,一定活不了。 唐军骑兵的马蹄声愈发近了,第一排的南陈军甚至已经感受到了自己心脏在剧烈跳动。 可就在他们做好准备时,唐军骑兵却在距离南陈军阵仅仅一箭之地时,猛地一个转向,蹭着地面上南陈军标定箭的边沿兜了回去。 唐军轻骑从右翼的军阵远离后,又依次在南陈军中央与左翼军阵重复着方才的动作。 等到一轮过后,唐军轻骑再度逼近唐军右翼,随后越过标定箭划出的红线直冲南陈军阵。 早就做好准备的南陈军立刻以弓弩逼退,唐军轻骑则在南陈军阵中铜钲响起的同一时间拨马回转,将飞来的箭矢统统甩在身后。 唐军又向着南陈中央军阵跑去,这一次,他们刚刚越过红线就被一轮箭雨逼退,还扔下了十几条性命。可这并没有让唐军轻骑气馁,他们稍稍整理队形后,又逼近了南陈军的左翼,这一次,他们的马速比之前还要快上许多,而左翼的反应,却比右翼还要慢,直到唐军轻骑距离他们只剩几十步时,才射出了一轮箭矢,而左翼的军阵中,甚至出现了些许骚乱。 孙孝忠看着唐军骑兵折返后,立刻下令道:“命左翼后退,与中央军阵连成一线。” 他又对亲兵队主说道:“带一百人去左翼军阵后方,如有动摇军阵者,杀无赦!” 唐军骑兵方才的试探,孰强孰弱已经非常明显了。 孙孝忠下达军令后,便死死盯着唐军军阵,他已经想到唐军会作何动作了,现在,他就只能寄希望于左翼不要那么快崩溃,让他可以有时间从中军抽调兵力增补过去。 侯方震在中军等到轻骑的试探结果后,面无表情的下令道:“战术不变,再休整一刻钟,全军继续推进,百步后右翼骑兵止步,二百步后中军止步,左翼不停,前压迫敌交战。” “用斜阵使南陈军产生误判!”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号角声响起后,与南陈军相隔二里静坐对峙的唐军再度开始推进。 随着唐军渐渐逼近,巢车上的孙孝忠也发现了唐军的动作与他设想的有些不一样。 对应他军阵左翼的右翼唐军骑兵停了下来,而中军与左翼则继续向前逼近,过了没多久,唐军的中军也停了下来,整个战场上,只剩下了唐军庞大的左翼还在继续推进。 此时,孙孝忠的中军刚刚抽调了两千人准备增补左翼以应对唐军右翼骑兵的进攻。 可唐军从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继续推进,让孙孝忠瞬间冷汗直流。 他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唐军的意图。 他连忙派亲兵将中军抽调的两千人调回来,同时将目光放在了右翼。 此时,唐军左翼与他的右翼相距只剩下了很小一段距离,他已经听到了双方弓弩手互射时的铜钲声与唱杀声。 在一片杀声中,侯平虏的第三团与友军第二团已经开始向前推进。 侯平虏握紧团牌挡住自己的上半身,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终于开始前进的南陈军。 “快速迫敌!枪槊手准备冲击!” 第938章 三神庙之战(九) 侯平虏的第三团与友军的第二团在加快速度时,南陈军射来的箭雨也终于落在了他们的头上。 此时,因为是攻方的缘故,唐军弓弩手已经尽数后撤,这短暂的空当让唐军不得不忍受南陈军箭雨的洗礼。 冒着矢石不断推进的唐军在靠近南陈军阵的过程中,原本被甲胄挡下的箭矢也渐渐可以穿透他们的甲胄。这使得他们的伤亡也在缓缓上升。 侯平虏低着头,将团牌斜着向上举起,不断有从斜上方落下的箭矢砸在他的铁胄与团牌上,发出一阵阵响声。 顶着箭雨推进的过程中,他的余光不断瞥向自己右侧横阵,仅仅他看到的,就已经有十七八人中箭倒下,生死不知。更多人则是与他一样,身上插满了箭矢,像是一个个滑稽可笑的豪猪。 侯平虏又看了一眼横阵,大声呼喊着麾下士卒补上位置,同时心中默默算着南陈军弓弩手射出了几轮箭雨。 他数到三的时候,头顶绵延不绝的箭矢终于停了下来。面前的南陈军弓弩手开始返身后退,两列枪槊手接替弓弩手站到了前面,在铜钲声中缓缓逼近。 这时,他们身后的同袍也终于重新整好队形,一轮箭雨越过他们的头顶落在了同样在推进的南陈军队列中。 双方的处境发生变化后,彼此距离也只剩下了二十几步。 侯平虏长舒一口气,大声吼道:“旁牌手、跳荡兵止步!枪槊后,冲击!” 二十步挺槊冲击,对于作为步军中支柱的枪槊手来说,是必备课目,而对于第三团这些打老了仗的老卒来说,他们甚至可以在三十步就披甲挺槊发起冲击。 铜钲响起时,旁牌手迅速止步,人与人之间拉大间隔。后面的两列一百九十多人齐齐将枪槊放平,在鼓号手有节奏的铜钲声中缓缓越过旁牌手。 枪槊手出阵后,旁牌手们才再度聚拢,组成坚固的盾墙。一旦前方交战不利,他们就是接应败兵,稳固战线的依靠。 将队形排列紧密的两列枪槊手彼此之间拉开距离,第一列先一步加速,等他们跑出十余步,第二列才开始加速。 同一时间,第三团右侧的第二团也派出了自己的枪槊手,他们与第三团的友军保持着基本一致的步调,在片刻后与南陈军出击的两列枪槊手狠狠撞在了一起。 长长的枪槊互相捅进对方阵线中,带着一定速度的槊锋撕开了两方士卒身上的甲胄,戳进他们的躯体中。 倒下的同袍并没有让刚刚接战的双方士卒有任何动摇,他们沉默着抽出染血的枪槊,在鼓号声中缓缓后退几步,而后一齐重复着刚才互相戳刺的动作。 这种没有旁牌手遮蔽,力求最快杀伤对手并推进战线的交战方式是血腥残酷的,每个人都只能杀掉自己面前的敌人,才有活的可能,无论是放下武器,还是擅自脱离队列,都会让他们更早死去。 双方的近身搏杀进行两轮后,接战的地面上很快就积起了几十具尸体,一些伤卒也被后排的同袍换下,一瘸一拐脱离战线向两侧退去。 战线上,双方士卒已经跟着铜钲声开始第四次戳刺,枪槊互相磕碰发出的噼啪响声显得极为混乱,但是双方的队列都没有出现动摇的迹象。 无聊的肉搏战持续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后,身后终于响起了短促的号角声。侯平虏闻言向后看了一眼,立刻对大声吼道:“跳荡兵,出击!” 在旁牌手组成的盾墙后方,蹲伏着等候的四十多跳荡兵闻言立刻起身,他们迅速从盾墙打开的缺口向前挺进,手中的团牌在第一时间就紧紧挡在胸前,做好了迎接敌军枪槊戳刺的准备。 此时,南陈军似乎也发现了唐军派出的第二队士卒,已经退到阵中的弓弩手再次开始漫射,企图阻断跳荡兵们加强战线。 在早先南陈军的箭雨中,甲胄不如枪槊手精良的跳荡兵就是伤亡最多的,如今箭雨落到他们头上,本就是松散横队推进的跳荡兵们在付出了七八人伤亡后,只得暂时停下前进的脚步,在距离战线十余步远的地方用团牌组成一个不伦不类的盾阵抵御矢石。 先前已经在持续不断向南陈军阵中抛射箭矢弩矢的唐军弓弩手在南陈军恢复漫射后重新调转矛头,随着一轮轮密度远超南陈军的箭雨越过前进的唐军跳荡兵飞向南陈军阵,南陈军的弓弩手只得暂时偃旗息鼓,躲回盾墙后。 没了箭雨的袭扰,跳荡兵们很快就贴近了己方战线。 他们在双方枪槊手的第五次相互戳刺后,在南陈军戳刺的号令声还未下达时,突然从己方枪槊手后方猛地窜出,扑向了南陈军的队列。 跳荡兵们身上甲胄让他们在之前防御箭雨时吃了大亏,可当他们开始与敌军短兵相接时,这些轻便的甲胄就让他们有了远超枪槊手的灵巧。 人一组的跳荡兵相互配合,迅速从南陈军枪槊手阵列上撕开一个又一个细小的缺口。 被搅乱了队形的枪槊手本就少了三分实力,又被跳荡兵欺身而近,手中的枪槊根本施展不开,很快就乱做一团。 抓住时机的唐军枪槊手趁势向前推进,平举的枪槊配合着在敌军阵线中的跳荡兵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粉碎了南陈军的两列横队。 右翼南陈军眼看着第一批接战的枪槊手即将崩溃,立刻派出了已经等在阵前的另外两列枪槊手,并在他们之后补上了一队旁牌手,准备应对前方接战战线崩溃。 第二批士卒向战线靠拢时,左翼唐军本阵的弓弩手也重新向前推进了几十步,这让他们可以完全覆盖到南陈军本阵到战线的这一小段距离。 连绵不绝的箭雨在扰乱南陈军队列的同时,混在其中的弩矢也不断射穿南陈军枪槊手身上的甲胄。 眼看第二队还没有靠近就被唐军弓弩射得七零八落,右翼本阵中立刻响起铜钲声。 一队旁牌手组成的盾墙掩护着他们身后的第三队枪槊手缓缓前进,接替了队形散乱的第二队。 侯平虏这时也听到了后方军阵中响起的号角声,同属一军的第一团与第四团已经出阵,准备接替他们与第二团。 第一阵,唐军胜。 第939章 三神庙之战(十) 侯平虏按部就班与第一团轮换后,立刻给后面已经在整队的几个团让出前进道路,带着麾下士卒从军阵左侧去到阵尾休整。 两名旅帅已经各自前去统计战损,得了空闲的他喝了一口清水,就扭头看向他们军阵的右侧。 那边的中军军阵鼓号声也一刻未停,不断从军阵中升起的黑色箭雨正一波波砸向前方。 侯平虏收回目光,将铁胄摘下抱在怀里,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抬起头,蔚蓝的天空在这一刻突然变得阴沉沉的。 “校尉,怕是要下雨了。” 侯平虏循声望去,一名旅帅已经统计完战损,他一边说着一边盘腿坐在侯平虏身旁。 “战死十七人,伤二十一人。” 侯平虏点点头,解开甲胄摸出随身携带的名册,又从革带上挂着的杂物袋中掏出一根烧过的木棒,按照那名旅帅念出的名字在名册上写写画画。 另一名旅帅返回将战损上报后,侯平虏又用了一会儿的功夫将最后一个战死的士卒勾上。 这时,一滴雨水落在了他的名册上,将上面一片墨迹晕染开来。 侯平虏抬头看了看,连忙将名册收到怀中,又穿好甲胄对最先来的那名旅帅说道:“还真让你说中了。” “下雨了。” 中军大纛下,坐在马扎上的侯方震站起身,他推开亲兵递来的蓑衣,伸出手感受着落下的几滴雨水。 张大财已经披上了蓑衣,他接过侯方震亲兵手中的蓑衣站在一边说道:“我们都不是当年那个年纪了,披上。” 侯方震扭头看了一眼张大财,这才同意穿上蓑衣。 张大财道:“我军弓弩的优势要被这场雨抵消了,后面,就只能靠着一点点推进战线,和罗兴麾下骑兵了。” 侯方震手心中此时已经落下七八滴雨水,零零散散的雨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连成一线。 他缩回手道:“虽说弓弩的优势被抵消了,可是,骑兵的动作也更难被察觉。” “命罗兴出击,绕过主战场,向南陈军营寨后方奔袭,三个时辰后,我要看到我军的旗帜插在南陈军营寨中!” “诺!” 不多时,一名塘马背负着一面火红的令旗直奔右翼。 右翼的罗兴此时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阴沉的天空与淅淅沥沥的小雨让他不得不在考虑如何攻击南陈军营寨时对奔袭途中土地的松软程度有所顾虑。 眼看着小雨渐渐变大,雨点落在他的兜鍪与披膊上不断发出脆响,一些雨水已经顺着甲胄的缝隙流入内衬。 “为何下雨了还没有将蓑衣给某拿来!” 罗兴扭头大声问道,一名亲兵立刻转身去取,不等亲兵将蓑衣取来,身后突然传来的马蹄声让罗兴的耳朵一下竖了起来。 “中军总管令,右翼骑兵上马出击!奔袭南陈军营寨。” 塘马背后火红的令旗在雨中被打湿,无力地垂在一旁,可这并不耽误罗兴一眼就看到。 塘马来到罗兴面前后飞快下马抱拳道:“总管军令,右翼出击后,务必在三个时辰内攻下南陈军营寨!” 亲兵这时也抱着蓑衣匆匆跑来,罗兴一把夺过蓑衣披上,转身骑上战马大声吼道:“传令,所有人卸下弓弩交予辅兵,去掉没用的杂物,随我认旗轻装急进!” 他转身又对众将说道:“记住,人马不歇,掉队不理,我们立功的时候到了!” 说着,他便将亲兵背上的认旗一把抽出,在骑兵方阵队列一侧高举着不断奔跑。 所有骑兵都看到了那面在雨中飘扬的认旗,他们齐齐上马,随着猛然调头向西的认旗疾驰而去,马蹄声与雨声混为一体,直到他们全部消失在战场上。 突然降下的瓢泼大雨对孙效忠来说,是极好的。 率先接战的右翼被唐军的弓弩连续压制,逼得右翼的将校连连派塘马来中军请援,搞得他极为头大。 如今大雨来临后,双方的弓弩都派不上用场,对于本就在互射中占不到优势的南陈军来说,无异于一个好消息。 孙孝忠披着蓑衣站在山顶上,透过还未完全遮蔽视野的雨幕看着整个战局的变化。 雨幕还是干扰了他的视野,他已经看不太清唐军的动向,现在他只能依靠不断派往阵前的塘马以及各个靠前军阵的巢车传回唐军动向。 但是他此时并不担心唐军会趁着大雨发起进攻,双方都需要停下来重新整备,他只需要在唐军重新开始进攻后做出应对即可。 双方的军阵此刻确如孙孝忠预料的一样停了下来,辅兵们正不断将蓑衣送到士卒手中,并将弓弩收回,用油纸包好统一存放,这要在一个数万人的军阵中完成,是一件极为繁琐的事情,耗费的时间也极长。 整整一个时辰后,双方的才重新整备完毕。这时,披着差不多的蓑衣的双方士卒也再一次投入到厮杀之中。 战场东侧,唐军的第二队重新回到战线上,与南陈军的第三队开始新一轮的战斗,双方在愈发泥泞的地面上相互戳刺着,血水混杂着雨水在大地上晕染开来。或许是大雨的缘故,双方的搏杀也变得愈发激烈起来。 “军主,我军右翼再度与唐军左翼接战,敌军攻势比方才凶猛了不少,幢主请军主尽快抽调兵马驰援。” 刚一接战边再度告急的右翼让孙孝忠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 他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左翼,那边至今还未接战,唐军骑兵的军阵如今已经完全被雨幕遮蔽,谁也不知道他们何时会突然从雨幕中冲出来给自己致命一击。 但是他转念一想,认为骑兵在这种情况下必然难以加速,应当不会在这种时候就投入战场,于是就下令道:“从左翼抽调一千人,汇合中军抽调一千人驰援右翼。” 他话音刚落,一名塘马匆匆跑来。 “军主,唐军中军战锋队向前挺进,推进速度极快!” 孙孝忠一愣,不等他命塘马再去阵前查看,一阵号令声刺穿雨幕传了过来。 号角声结束时,第二名塘马匆匆赶来过来。 “军主!唐军中军整阵向前推进,其左翼也已经开始前压!” “他们全军压上了!” 第940章 三神庙之战(十一) 侯方震将整个军阵向前压迫后,孙孝忠只得如法炮制般的将军阵前压。 他的身后本就没有纵深,如果让唐军压到他的本阵前,那么纵使他们能挡住唐军的头几次攻击,也会因为兵力的差距被慢慢压垮。 随着双方军阵整体向彼此靠近,侯方震与孙孝忠几乎同时登上了巢车,双方拉近距离的军阵让他们可以依靠巢车的高度勉强看清战线上的情况。 双方不断将一队又一队,一团又一团的士卒投入战线,试图达到各自的目的,战斗的激烈程度也在急速攀升。 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水没有浇灭双方心头的火,反而让他们爆发出了远超此前的凶性。 双方士卒在泥泞中厮杀着,号角声刺破雨幕在天空回荡,打湿的旌旗在阵线中来回移动。 在雨中,一切的战术都成了累赘,战线上原本严整的队形也搅为一团,不断有将校扯着嗓子维持着阵形,可仍旧会有人扑上去与对方撕扯着在地上翻滚。 早先躺下的人早已被无数只脚踩到了湿滑的泥土中,刚刚倒下的人一头扑在一个个血红的水坑中,几只沾满了泥水的手在死人堆中兀自挣扎着。 整条战线上,沉默被彻底打破,歇斯底里的癫狂占据了上风。 此时,已经借助大雨远离了主战场的罗兴带着麾下的五千余骑已经越过了南陈军的西侧,来到了南陈军身后的营寨西北。 站在雨幕中的罗兴几次从马鞍上站起身眺望,却只能看到南陈营寨的轮廓,这让他对即将展开的突袭有些放心不下。 从三神庙山下来与罗兴汇合的军司马大声说道:“如此大雨,莫说看清,就是听清都难,我们只管突击!路到山前自然直。” 罗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随后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是我想多了。” 说罢,罗兴便率军向着南陈营寨飞扑而去。 营寨中,孙孝忠的副将也因为这场大雨为己方捏了一把汗。 如此大的雨势增加的变数是非常多的,只要出现一点纰漏,都可能迎来难以承受的后果。 将注意力全部放在正面战场上的副将站在望敌楼上死死盯着隐约可见的战场,却将好好拱卫营寨一事撇在了脑后。 被他分派把守寨墙与营寨几处要道的辅兵们却没有副将这么多忧虑。他们中大多数人此时在考虑的,是这场大雨何时才会停歇。 他们没有正卒的待遇,不要说一件蓑衣,就是斗笠都是破破烂烂的,根本无法为他们遮挡雨水。而他们又要作为驻队把守营寨,这让他们不能躲进自己的帐篷内,只能穿着湿透的号衣,握着长枪横刀在雨中咒骂着贼老天。 但是,并非所有辅兵都时刻暴露在雨中。在寨墙望敌楼中的辅兵们就有一处可以遮风挡雨的顶棚。 “直娘贼,这雨几时才能停!” 营寨西北侧望敌楼中,一名从寨墙上巡逻了一圈返回的辅兵一边解下自己的行缠往火盆旁边凑,一边骂骂咧咧。 他将扭成一团的行缠使劲挤了挤,便响起一阵哗哗的水声,与望敌楼顶棚漏下的雨水刚好相互应和。 一旁起身准备接替他出去巡逻的辅兵探出手试了试说道:“这谁知道,我们又不是老天爷。” “好了,都少说几句,若是让巡视的军官看到,又要挨上几鞭子了。” 这处望敌楼中负责的辅兵什长皱了皱眉头喝止了他们发牢骚。 “快些去!莫要被人挑出不是,找我们的麻烦。” 接哨的辅兵撇了撇嘴,戴上斗笠走出了望敌楼的棚子。 望敌楼中再次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忙着将身上的衣物拧干,只有什长向外张望。 “什长,你看什么呢?这么大的雨,什么也看不到的。” 刚刚返回的那名辅兵甩了甩已经拧干的行缠,将之捆在长枪上,架在火盆边慢慢烘干。 什长使劲盯着营寨外,过了好一会才摇摇头说道:“没看什么,就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能有什么不踏实的,唐军都在南面与大军交战,这么大的雨,他们没有鸣金收兵都算稀奇了,难不成还要派人跋涉过来突袭我们的营寨不成?” 他一边说着,一边凑到什长身旁。 什长皱着眉头将脚边的弩机拿到一旁:“若是真的有敌袭,我们就靠这弩机了,你小心一点。” 那辅兵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滴着水,连忙后退一步挠着头嘿嘿发笑。 “莫要笑了,好好休息一会,这雨越下越大,说不定等下两边就鸣金收兵了,到时候你就没工夫休息了。” 什长对那辅兵说道。 辅兵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起闲话后,什长仍是感觉不安,便没有掺和进去,只是继续盯着营寨外来回扫视。 一刻钟后,一阵脚步声传来,那名出去巡逻的士卒踩着雨水跑了回来。 他一走进来,就迫不及待的摘掉斗笠,将手中的横刀解下放在一旁。 “快,该谁去了,快一些,雨势又要大了。” 话音刚落,望敌楼外,雨声陡然增大,所有人耳边都充斥着雨水与地面接触发出“哗哗”声。 一名瘦小的辅兵来不及打趣,拿起斗笠就匆匆跑了出去。 什长皱了皱眉头,随着雨势增大,现在营寨外连二十步都看不到了,索性也收回目光,将弩机放在望敌楼中唯一干燥的角落,而后与众人围坐在火盆旁,沉默着投入几块木头保持火盆的旺盛。 这名辅兵什长并不知道,就在他刚刚离开望敌楼的了望口后,一些人影就从雨幕中钻了出来。 “队正,你看,那望敌楼上,还生着火哩!” 一名火长抬手指了指若隐若现的火光说道。 队正看了看左右,发现麾下士卒大多到位后,便挥了挥手。 “搭壕桥,越过去!” 他话音落下后,十几名唐军携带木板靠近壕沟,木板搭起后,整个队的五十名唐军就沿着这几块木板搭出的壕桥越过壕沟,来到了寨墙下。 “一个活口都不要留!动作利索些!” 寨墙底下,队正抽出雪亮的横刀,低沉且坚决的说道。 第941章 三神庙之战(十二) 钩锁搭在寨墙上时,附近巡逻的辅兵们只顾着赶快了事,躲到临近的望敌楼中烤烤火。 他们可不想跟那些守着营门与营中要道的同袍一样白白在外面淋这么久的雨。 湿滑的寨墙墙面与绳索让唐军在攀爬时出了许多失误,不少人在第一次抓住绳子后都摔了下来,万幸的是,大雨遮住了他们落地的声音,直到第一批二十人登上寨墙,还没有人发现他们。 身先士卒的队正对身旁士卒使了个眼神,几名士卒立刻朝着望敌楼的门口靠近。 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其中时,七八名辅兵还围在火盆旁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闲话。 身披蓑衣,手持横刀的唐军冲进来时,南陈辅兵们只是愣愣的看着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想到去拿兵器或是敲响就在手边的铜钲。 辅兵们脑袋没转过弯来,可唐军却是做足了准备的。 雪亮的横刀荡开刀身上的水珠时,顺便划开了辅兵们的喉咙。 片刻后,这些到死才明白这些人是敌军的辅兵就尽数毙命。 队正走进望敌楼看了一眼说道:“告诉下面的人,可以上来了!其余人散开,清扫周边的敌军。”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一阵猥琐的笑声。 “什长,那隔壁的王二郎方才在寨墙上巡逻时,摔了一跤,门牙都磕掉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望敌楼中准备收拾尸体的唐军都愣住了,不等他们做出反应,那人就走了进来。 来人正式先前出去巡逻的那名辅兵,他一边说话一边低头将斗笠摘下,等他抬起头,七八个披挂整齐,外罩斗笠的人正盯着他看。 那名辅兵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当他余光瞥到地上的几具尸体时,他的眼神一边,扭头就朝外跑去。 队正本来要追出去,刚好看到了放在一旁的一具上了弦的弩机,遂停下将其抄起来才冲了出去。 此时那名辅兵已经跑出了十几步,虽然地面湿滑加上心中惊惧,他的脚步稍显踉跄,可这并不耽误他继续向远处逃跑。 队正沉心静气,举起弩机用望山慢慢瞄准,随后扣动悬刀,弩矢在一阵弓弦崩响声中猛地飞出,划破雨幕正中那名辅兵后心。 看着那辅兵中箭趴在地上,队正将弩机扔给一旁的士卒说道:“上去看看死透了没!” 他转身又朝着本应警戒这个方向的士卒狠狠瞪了一眼,才下令照旧行事。 随着越来越多钩锁搭上寨墙,来到寨墙上的唐军终于有了两百人。 带领这个团的校尉是最后一个登上的寨墙,他一来到寨墙上,就将几名队正旅帅尽数凑到自己面前。 “沿寨墙向西,夺下西侧营门,放大队进来,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搞出太大的动静!” 唐军迅速开始行动,沿着寨墙一路向西清扫的过程可谓是轻松无比。 所有的辅兵都向他们最初遇到的一样,缩成一团,对外界一无所知,等到他们快要靠近营门时,沿途被他们杀掉的一百名辅兵竟然仍旧无人发现,甚至连一个来巡视的军官都没有。 直到校尉派出一个队从寨墙上溜下去,避开巡逻队向着营门前的辅兵发起突袭时,安静的营寨中才第一次响起了清脆的铜钲声。 见到已经暴露,校尉也不再留手,他立刻下令待命的其余三个队中的两个迅速向下扑去,将听到铜钲声赶来查看的巡逻队拦住,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一个队加入到对营门的突袭中。 营门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辅兵们本就不是这些唐军的对手,随着校尉带着更多人加入,他们仅仅支撑了盏茶的功夫就全部被杀。 此时,从周围赶来的巡逻队因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并没有聚拢,而是分批前来,也被阻击的唐军击溃。 至此,营寨西门已经全部落在唐军手中。 校尉命人打开营门,鼓号手也适时吹响了号角。 号角声在营垒上空回荡,终于引起了正在南门处忧心前方战事的副将的注意。 “哪来的号声?” 副将皱着眉头问道,一旁的几名辅兵营的将校却一无所知。 副将这才想起,这些人一直跟着自己,如何能够得知。 于是他仔细听了一会,脸色却突然大变。 “快!召集营中兵马!随我去西门!” 副将抽出横刀大声吼道:“唐军袭营了!” 他的吼声让本来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辅兵营将校们一个激灵,一个个匆匆离去,不多时,营中响起了聚集兵马的号角声。 在营中各处值守的辅兵们早就听到了号角声,他们正好奇为何现在吹号时,第二阵号角声与随之而来的呼喝声解除了他们的疑惑。 “唐军袭营,准备迎战!” 飞奔而来的将校们一边呼喊着一边让人打起认旗,方便散落在营中各处的士卒能及时归位。 可辅兵终归是辅兵,号角声连着响了三次后,他们集结起来的兵马也不过三成。 副将此时也顾不了这么多了,率领着不到两千辅兵向西门赶去。 可等他跑到一半时,一阵不容寻常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这声音在雨声中并不突兀,可副将却立刻分辨了出来。 “骑兵!”副将转身大喊,“快列阵!” 他没忘记自己带的是一群辅兵,可他却高估了辅兵们在听到骑兵二字后的勇气。 随着他呼喊出声,身后上至辅兵营的将校,下至临近能够听到的士卒,每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惊恐的表情。 这是发自内心的恐惧,是弱者对远远强于自己的敌人的恐惧。 辅兵开始动摇,任凭副将如何打骂呼喊,都没多少人愿意停在原地列阵。 本来是最后的机会,也在这个过程中被浪费。 当唐军骑兵冲破雨幕出现在他们面前时,那巍峨的身形,在雨中闪烁着寒光的槊锋击穿了辅兵们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们崩溃了。 他们在唐军骑兵距离他们还有百步之遥时崩溃了。 拼命逃窜的溃兵们蜂拥着朝后方以及两侧跑去,没人发现,突然笑出声的副将带着自己的几十名亲兵逆着人潮冲向了黑压压的唐军骑兵,随后消失无踪。 第942章 三神庙之战(十三) 三神庙战场上,双方的拉锯扔在继续,打红了眼的两军围绕着战线展开对攻,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躺在已经尸积如山的战场上。 本想靠着大雨将双方的优劣缩小的孙孝忠打错了算盘,虽然大雨给唐军带来了诸多不便,可他们的攻势却不减反增。接二连三不惜代价的猛攻让他也有些承受不住。 虽说眼下双方仍旧谁也不能奈何谁,可孙孝忠却仍旧害怕突然出现的战线崩溃会让他们再无挽回的余地。 也就在这时,孙孝忠萌生了退意。 他们的军阵本就没有纵深,可以依赖的,就只有身后的营垒。趁着大雨剥离部分交战的兵马,带领余下的大队退入营垒,在孙孝忠看来,成了这个时候避免真的出现崩溃的最好应对办法。 于是,孙孝忠立刻叫来了几名将校,对他们说了自己的想法。 听到军主战至一半就想退回营寨,几名将校都表达了不满。他们都是在最前方带着麾下士卒浴血奋战的,他们比谁都更清楚当前的情况。 “军主,我军与唐军战至现在,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现如今士卒用命,战线也是不断反复,谁也不好说到底如何。” “可若是此时退了,那我军好不容易提振的士气必然衰落,万一后退时稍有不慎,必然会波及整个军阵,到时才是真的万劫不复啊!” 一名将校声嘶力竭的对孙孝忠说道。 另一名将校也附和道:“军主,依末将之见,不如就这么打下去,唐军见我军作战坚决,不能速胜,说不定会主动收兵,届时我们再退岂不是更稳妥?” 可孙孝忠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出现失误会如何,根本不愿听取他们的意见。 他烦躁的摆了摆手说道:“你们说的固然有理,可我军担负的是防住这支唐军,不让他们威胁建康与山阳关,现如今我们背营列阵,虽说是没有显出颓势,可唐军兵马总归是多过我们的。” “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你们谁又敢保证,唐军一定会主动后退,而不是拼了命的想要耗死我们?” 一众将校见军主铁了心要后撤,其中一人更是突然抽出刀向前一步。周围的亲兵也纷纷抽刀围了上来,场面一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孙孝忠见麾下将校不惜在自己面前抽刀也不愿退却,顿时大怒。 “军主!不能退!” 那名将校拿着刀,却并没有指向近在咫尺的孙孝忠,而是继续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劝阻。 孙孝忠此时因为这名将校拔刀,只觉得自己主将的威严遭到了挑衅,只想处置他,对他说的话只是当做耳旁风。 他歇斯底里的大声吼道:“好啊!你不是不愿意退吗?那你就带着你所部兵马,为大军掩护,战死在这里!” 那持刀的将校一愣,随后惨笑着对孙孝忠抱了抱拳,猛地转身,推开几名亲兵走向了自己麾下兵马所在的方向。 孙孝忠见他走后,又环视其余诸将说道:“你们也要与他一起吗?” 说着,他就指着唐军的军阵道:“你们若是也觉得不该后退,那就都在此与唐军死战好了!” 这时,众将终于发现,主将已经因为顾虑太多而失据了。 可他们却也不敢说些什么,因为在孙孝忠说出方才那番话后,他的眼中已经有了杀意,诸将面面相觑,最后只得纷纷表示听命行事。 孙孝忠缓缓点头,简明扼要的对诸将布置完毕后,就下达了后撤的军令。 两军阵前,不知道双方的第几队士卒还在交战,战况极为胶着,咬着牙死顶的南陈军虽然渐渐不支,却仍旧一步不退。 突然,一阵号角声自南陈军士卒后方本阵传来,一名狂呼酣战的南陈军队主在听到这阵号角声的时候愣住了。 那是后撤的号角声,声音沉闷且悠长,不似进攻时鼓号声那么振奋人心。 “他们是不是搞错了?为何是后退的号声?” 队主扯着嗓子怒吼道。 他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于是晃了晃头继续侧耳倾听,这时,他身旁的几名什长却已经发现了情况不对。 “队主,我们身后增补的第七队已经回转了!” 队主闻言连忙看向身后,瓢泼大雨中,本来距离自己只有几十步远的第七队认旗已经转向,那被雨水完全打湿的认旗,像极了失败后垂头丧气的败兵。 “队主,我们也后撤!” 说话的是一名什长,此前他站在第一排,与唐军殊死搏杀时,连眼睛都是血红的,可此时,那个状若疯魔的什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惨白且充斥着疑惑与恐惧的面孔。 队主看着自己麾下的什长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而他完全听不到。 片刻后,雨声与战场的金铁交鸣声才重新涌进他的耳中。 “撤?”队主惨笑着看了看自己身前,唐军的枪槊距离自己不过几步远,再稍稍往前,就能杀死他。 “我们能往哪里撤?谁来帮我们遮掩?” 队主说话的同时,心中的战意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他将手中的长槊撇下,用尽对所有士卒大声喊道:“跑!” 后撤的号角声在顷刻间使得前方正在交战的南陈军军心崩溃,始终没能推动战线的唐军看着突然开始四散奔逃的敌军,也都纷纷愣在了原地。 虽说敌军靠窜时的模样不似作假,可没有号角声,他们不敢擅自追击,于是正在交战的几个团的校尉只能加紧重整队形,作好准备。 “报!”塘马从阵前踩着松软的泥土飞奔回侯方震的中军大纛处。 “南陈军吹响后撤号角,其战锋队已溃!左翼与前军请示,是否追击!” 侯方震站起身道:“为何突然后撤?是罗兴攻下敌军营垒了?” 张大财立刻大吼道:“了望兵!敌军本阵如何?” 问询传至巢车后,了望兵将消息传下。 “敌军本阵并未崩溃!但其旌旗正在调整!有后撤迹象!” 侯方震闻言不禁笑出了声:“原来是他们先捱不住了?” “没想到啊,麾下兵马如此卖命,却抵不过其主将心志不坚。” 第943章 三神庙之战(十四) 缓缓后撤的南陈军阵后撤时,那名在孙孝忠面前抽刀子的幢主郑锁儿已经带着自己麾下的兵马在最后列成横队做好了准备。 他麾下兵马在经过连番苦战后,只剩下了七百余人,其中还有上百人带伤。 郑锁儿亲自站在阵前,他身上的蓑衣已经被他甩到了一旁,连成线的雨水正顺着他身上甲胄的缝隙将他的内衬一点点打湿。 若是往常,他必然不会这么做,一副铁甲淋雨后要保养是极为麻烦的一件事。可是如今,他一个将死之人,已经不再需要顾虑这些。 郑锁儿看着前方不断逃回的士卒,那是在前方奋力拼杀的战锋队的士卒,在撤退的号角响起前,他们没有一人后撤,现在,却都如丧家之犬只顾亡命奔逃。 “幢主!要不要杀几个溃兵?” 一名队主凑上来问道。 郑锁儿摇摇头:“不必了,也不是他们想要逃跑的。他们正欲死战,奈何” 他说着望向身后,孙孝忠的大纛正在中军的拱卫下缓缓后撤。 “幢主,方才列队后,许多人左右张望,怕是被影响了,还是” 那名队主说着,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郑锁儿深吸一口气,突然转过身走到身后列阵的士卒面前,用尽力气大声说道:“我知你们是作何想法!” 他的话一出口,士卒们便齐齐看向他,每个人的眼中都多少带着一些不解。 “我知道你们不清楚,为何我们要为大军殿后!” 他一边说,一边在阵前来回走着,让自己的声音能够传递到每个人耳中。 “我也不懂!”郑锁儿拍着胸脯,“我也不清楚,为何我们本能抵挡住唐军的攻势,却偏偏要在这个时候,选择后退!” “所以,我替诸君去问了!” 他说着抽出腰间横刀高高举起:“我就抽出刀,站在军主面前不惜犯了阵前忌讳,却只得了军主一道殿后的军令。” “他怕了!他畏惧唐军势大!他怕再打下去全军尽没!” “可我不怕!所以,殿后的军令我接下来了!” “不为别的!” 郑锁儿手指逼近的唐军军阵声嘶力竭的喊道:“我们站在这!我们在这里死战,是为了我们的气节!是为了告诉唐军,我们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不是畏敌如虎的老鼠!” “你们谁若是想要离开,现在便可以走!我不怪罪,若是不愿意走!那就陪我郑锁儿在此做个伴!我们黄泉路上,走一遭!” 七百南陈军肩并肩站在一起,看着在他们面前嘶吼着的幢主,原本已经丧失的战意再度汹涌,他们高举长槊,用尽全力呼喊着。 他们的呼声刺破了雨幕,穿透了阴云,连相隔数里的侯方震,都听到了这来自南陈军阵方向的怒吼。 不知是他们的呼喊声惊动了上苍,所以上苍选在让他们在光天化日下战死的缘故,在他们扯着嗓子高呼“死战”时。 雨停了! 下了整整两个多时辰的雨,就那么戛然而止了。 紧接着,在战场上所有人的注视下,阴云被一道道金光射穿,顷刻间,天亮了,太阳扯碎了最后一丝阴云重新挂在了高空中。 郑锁儿看着晴朗的天空,突然笑了起来。 在他看来,死在朗朗乾坤之下,这就是自己最好的归宿了。 “看呐!老天听到了,他给我们选了一个好天气!” 郑锁儿大声疾呼,挥刀向前一引,在他身旁的认旗也斜向前指去,七百名南陈军排成两列横队,手握长短不一的兵器,向着清晰可见的唐军走去。 唐军本阵中军,侯方震再次登上巢车,他没有去看正在后退的南陈军阵,反而一直盯着一个小小的横阵迟迟没有挪开目光。 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的张大财也注意到了这支在战场上唯一逆击的南陈军。 他们在唐军庞大的军阵面前如同蚂蚁一样狭小,可却义无反顾的撞了上来。 “南陈军中还是不乏愿意死战的猛士。” 侯方震面色平静的说道,“给他们该有的尊敬!” 张大财点点头,随后向巢车上的几名旗手示意,几面三角旗同时挥舞了起来。 庞大的唐军军阵在与郑锁儿的七百人撞上后,唐军的战锋队很快就与之陷入苦战之中,左右两侧的唐军也在号令声中纷纷调头向着郑锁儿所部两翼包抄过来。 郑锁儿身先士卒,在阵前狂呼酣战,手中长槊不断杀伤唐军,可唐军实在太多,很快,他就因力竭而多处披创。 不支的他被几名士卒掩护着离开战线时,他们原本的横阵也因为唐军的不断挤压,变成了一个单薄的圆阵,不断扑上来的唐军正一点点撕碎他们的防线。 渐渐地,随着唐军的生力军轮换上来,他们的圆阵也终于被打破,各自为战的士卒很快就倒在血泊之中,并被蜂拥而来的唐军踩成了肉泥。 郑锁儿最后倒下时,仍旧跪着,手中还擎着认旗,那面破烂的认旗随着一阵微风无力的倒下时,郑锁儿的身体也随之歪倒在了堆成小山的尸体顶端。 “敌军殿后兵马阻碍我军一刻钟!” 塘马回报后便匆匆离去,张大财在一旁说道:“天晴了,本应用弓弩解决的。” 侯方震侧头看了看他道:“从前,我向来是那个一丝不苟,不留情面的,如今,我倒成了那个意气用事的。” “说起来,谁会相信?” 张大财挑了挑眉毛说道:“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担心影响战局。” 侯方震摇摇头道:“不会的,你看。” 说着他朝前方努了努嘴,张大财将目光投向远处。原来,随着天气放晴,已经清晰可见的南陈军营垒中,已经插上了一面随风飘扬的唐旗。 “战局一定,剩下的,就是摧枯拉朽了。” 侯方震道:“命中军骑兵披甲,凿穿敌阵!给他们最后一击!” 悠长的号角声自中军响起时,跟在中军大纛后方的左右屯卫四千骑兵立时停下脚步,他们身旁跟着的辅兵将驮马上的一副又一副甲胄具装卸下,抬着飞快地跑到骑兵方阵最前方。 一名塘马自前方赶来,口中不断呼喊:“上马!披甲!准备破敌!” 第944章 三神庙之战(十五) 天气晴朗后,孙孝忠也终于发现了身后营垒的不同寻常。 那面飘扬的唐旗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时,不仅仅是他,连同整个军阵,都出现了不可抑制的骚动。 孙孝忠听着身旁将校窃窃私语,看着他们惶恐的神色,只觉得头疼欲裂,脑海中尽是鸣响。 “军主!军主!” 统率一支兵马先行往营垒靠拢的一名将校骑着马飞快的跑了回来,脸上带着深深的恐惧。 “末将率部刚一接近营垒,营垒中就冲出一支唐军骑兵,他们来势汹汹,速度极快,不等末将下令稳住阵形,就被冲垮了。” 那名将校不顾脸上一道骇人的伤疤,带着哭腔道:“我们回不去营垒了!” 前后失据的局面,让孙孝忠一时间失了方寸,一众将校围在他的身旁,等待他做出决定,可他却突然突然想到了雨未停歇时,郑锁儿对自己的劝阻。那一句句话犹绕耳旁,才过去不就得场景历历在目。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满身是血的郑锁儿,正站在一片云雾中带着冷笑凝望着他。 正面唐军军阵不断迫近,鼓号声在战场上回响,旌旗遮蔽了天空,他的身后,唐军骑兵据营垒断绝了他的后路。 他无法据营死守,拖住唐军,也无法再正面与唐军血战,消耗唐军兵力,如今他麾下纵然还有一万人,却再也做不到这任何一条。 被挤压在中间的军阵在得知自己的处境后,就已经开始动摇,没了最先鏖战时的士气。 孙孝忠放眼望去,眼前到处都是混乱无序的认旗,在军阵的最边缘,一些旗帜都已经倒下了。 呼喊声,喧闹声都在告诉他,军心已失,败亡在即。 “啊!” 他突然觉着心头一阵刺痛,捂着胸口惨叫一声,从马上坠了下来。 一旁的亲兵见状连忙将他扶住护在一旁,不断有中军的兵马在将校的呼喊声中止步向大纛聚拢过来。 这个时候,他们本就无处可去,主将突然昏厥,他们也只能将中军阵形缩紧,赶快找出一个突围的方向。 可就在他们收缩中军的时候,左右两翼却已经被唐军咬住,被迫停下交战。 好在孙孝忠只是昏厥片刻就悠悠转醒,他抬眼看着聚在身旁的将校亲兵问道:“唐军咬住我军了吗?” 众将都低头不语,远处传来的金铁交鸣声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军主,我军两翼已经被唐军分割,但是中军尚有五千余人,趁着还未溃散,我们突围!” 孙孝忠眼神呆滞,声音也显得极为虚弱:“我们如今在唐军夹击之中,又能往何处去?就算现在突出去了,唐军的骑兵迟早还是能追上我们!” 一名将校道:“山阳关离此处不过二十余里,我军若是舍了辎重兵甲,想必还有一线生机!” 孙孝忠闻言眼神中再度恢复生机,他在亲兵搀扶下起身,随后重新振作一番问道:“占据了营垒的唐军骑兵出击了吗?” “回军主,唐军骑兵仍旧只是据营死守,仅有千余骑不断袭扰我军军阵。” 孙孝忠仔细思索一番后,看向南方说道:“既然仅有千余骑,那么咬紧牙关一鼓作气,也未尝不能突出重围。” “传令!” 他话没说完,从西侧就有一名将校飞马赶来。 “军主!唐军唐军本阵的骑兵出击了!” “不过是一支骑兵,我们身后也有一支,慌什么?” 孙孝忠此时已经稳住心神,“我们军阵稳固,他们的骑兵多半是不敢冲击” “军主!是具装骑!” 那将校不等孙孝忠说完就颤抖着喊道。 孙孝忠于诸将都愣住了。 但很快他也反应了过来。 “早该想到了,下了一场大雨,唐军的具装骑还未出现过,现在天晴了,他们也该给我们致命一击了。” 南陈军后退的军阵正面,一队具装骑兵正在一面认旗的指引下缓缓前进,他们身上黝黑的铁甲与庞大的身形在数万人的战场上都显得极为醒目。 此时的南陈军左右两翼已经被数量远超他们的唐军切割包围,几近崩溃,只有中军尚且完好且没有与唐军接战,因此这支甲骑组成的军阵就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了他们阵前。 两翼的喊杀声不断牵动着南陈军中军士卒的心,他们本就出现动摇,如今这支甲骑的出现,更是让他们的心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站在最前排的旁牌手们紧张地握着手中的旁牌,眼睛死死盯着开始跑步冲锋的唐军甲骑,每个人都紧张到了极点。 若是放在刚开战时,甲骑们纵然能剥开他们军阵外面的几层,可绝对会被后面的同袍挡住,可如今的他们,谁也没有信心能接下这一记钢铁铸成的铁锤。 看着唐军甲骑的认旗突然笔直竖起,一阵鼓声在唐军本阵响起,南陈军中熟悉唐军鼓号的将校老卒都已经知道唐军甲骑开始最后的冲锋了。 “稳住!枪槊手加厚阵形!” 将校们扯着嗓子嘶吼,担任督战队的亲兵们在阵中来回奔走,将那些动摇的士卒赶回原位置。 不断有弓弩手聚集在枪槊手身后,将他们手中的弓弩举起,对准了前方,一名旗手紧张地举着令旗,只等身旁将校一声令下就放下旗子。 他们的面前,数不清的唐军甲骑带着数量更多的突骑已经近在咫尺。 人马俱甲的唐军甲骑以密集地阵形向前不断前进,沉重的马蹄声犹如滚滚雷声,他们仿佛裂开了山石,震动了云霄,整个战场上都充斥着甲骑们冲锋时发出的骇人声势。 一千甲骑组成了三排横队,他们彼此排列紧密。 最前排的甲骑在认旗指引下将头稍稍放低,同时放平了马槊,槊锋直指南陈中军,后方的甲骑则举着左臂上的团牌,抽出投枪飞斧,准备在第一排的同袍抵近敌军阵前时给他们一轮狂风骤雨般的打击。 在他们冲到阵前几十步时,南陈军的弓弩手终于射出了第一轮箭雨,密集的箭矢弩矢从盾墙后飞出,落入甲骑队形中间。 同一时间,唐军甲骑顶着这一轮箭雨,也冲得到了南陈军阵前,一轮投枪飞斧也越过同袍的头顶,直奔南陈军阵。 第945章 义的安排 事实证明,一支已经乱了阵脚的军队无论如何扛不住一支具装骑兵势在必得的一击。 顶着箭雨的唐军甲骑的一轮投枪飞斧密集砸进南陈军阵中后,本就动摇的南陈军阵立刻就被撕开了一个十几步宽的口子。 军阵被撕开缺口的一刹那,第一排的唐军甲骑就重重地撞在了南陈军的盾墙与斜指着的枪阵上。 骑兵马槊的长度在此时占据了些许优势,他们身上厚实的甲胄让他们在与南陈军相互刺中的同时付出的代价远小于南陈军的枪槊手。 披挂了具装的战马狂暴的撞开顶着盾墙的旁牌手,随后丝毫不顾南陈军密集的枪槊一头扎进其中。 尽管唐军甲骑们抵御了大多穿刺攻击,可仍旧有不少人被枪槊刺穿,身子挂在战马上被带着继续冲锋。 第一队撞开盾墙,撕碎第一排枪槊手时,第二排投出投枪与飞斧的甲骑已经抽出连枷将同袍犁过后侥幸躲过一劫的南陈军士卒继续砸翻在地。 第三排仍旧是马槊,只不过他们的队形远没有前两排同袍那么宽阔,他们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锋矢阵,沿着缺口向南陈军阵中央凿了过去,他们身后的突骑则挥舞着长刀连枷紧随其后,将缺口尽量扩大,把南陈中军彻底搅乱。 孙孝忠听着愈发近的喊杀声,刚刚回复的一点信心再度被狠狠击碎,他踉跄几步,眼中再也没了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时挣扎着求生的神色。 “各自率部突围,我们,输了。” 孙孝忠摘下兜鍪扔在一旁,露出里面花白且凌乱的头发。 他茫然的看着周边,挣扎着的士卒们哀嚎声、嘶吼声不绝于耳,被唐军骑兵击溃的败兵推挤着仍旧忠心耿耿护在他身旁的亲兵,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恐惧与对生的极度的渴望。 孙孝忠死了,他没有向死而生,他选择了自戕。 “懦夫。”他在挥刀自刎前,轻声对自己说道。 主将自戕后,那面在乱军中飘摇的大纛终于倒下,几百亲兵在亲兵队主的带领下,红着眼向唐军骑兵发起了决死反扑。 唐军甲骑像是碾死蝼蚁一般从他们的身上踩了过去,骨头碎裂的声音与哀嚎声在孙孝忠的尸体周围久久不曾散去。 侯方震在看到南陈军大纛倒下的那一刻,就已经翻身上马。 “大局已定,各部加快击溃残存敌军,战斗结束后,步卒原地休整,辅兵打扫战场。轻骑突骑追击十五里后无论斩获如何立刻折返。” 他对张大财说道:“此一战过后,若是史太岁再不整军来援,一切都已经是定局了。” 说完,侯方震就带着十余骑纵马向军前跑去。此刻,作为主帅,他要出现在获得大胜的将士们面前,好让他们保持着高昂的士气继续作战。 六月九日,我军与南陈军战于三神庙,末将遣数千骑奔袭南陈军营垒,主将孙孝忠战不利,遂退,遇营垒丧失,致使前后失据,被末将以甲骑击其中军,乃至全军尽墨。 此战我军阵斩六千五百人,俘敌三千人。 六月十三日,还在不急不缓攻击着山阳关的章义终于收到了来自左路军的战报。 与侯方震的战报同来的,还有林孝节终于自山阳关以西出蜀向越州进军的消息以及章十八攻下宁州,正沿江溯流直上越州的消息。 这几个好消息同时送到章义的桌案后,章义已经再无后顾之忧。 他伸手重重地敲在山阳关上:“明日开始,强攻山阳关,牵制此地敌军,命章十八调头沿山阳关以西越过台地,与左路军合军一处,围攻建康!” 说罢,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过了一会突然问道:“舍利吐利施烈如今在定州还未返回,右骁卫主将有什么好的人选吗?” 他说话时,已经将目光放在了裴彻与王承道身上。 王承道低头思虑片刻,开口说道:“右骁卫如今并无独立遂行作战之责,这主将一职可暂时空着。” 章义一听,面色当即有些不悦。 裴彻这时接过话茬说道:“可若是陛下想要右骁卫有一名主将,臣觉得,不妨召舍利吐利施烈回军中,再召洵皇子来军前,由他教授一番。” 说话时,他不动声色的用右脚脚后跟磕了一下王承道的脚。 王承道本不愿意对这事说什么,见裴彻提醒了自己,遂表示赞同。 章义闻言面色稍缓,随后又皱了皱眉头道:“洵儿年方六岁,来军中让一卫主将教授行军布阵怕是不妥,且让他在右骁卫中军待着,挂个副将的虚职,把郑庭贺调来右骁卫任长史,让他跟着学一学。” 王承道抱拳道:“郑庭贺太过粗鄙,臣怕” 章义摆摆手道:“怕什么?我当年也是自军中长大,他也算是承了赵国公的教授,难道连这点苦也吃不得?” 说着,他就转身吩咐道:“李仁!” “奴在。” “传诏,命皇子章洵任右骁卫中军副将,参赞军务,责其即刻赶赴山阳关下。” 李仁拱手领命后便去草拟诏书,走到一半,章义又叫住他说道:“派人去告诉皇后,他此次出行,只许配羽林军百人!” 李仁离去后,裴彻又对章义说道:“洵皇子年岁尚小,军中诸将年轻些的都不在右骁卫,总是不好的,不妨调几名将校至右骁卫。” 章义抬眼道:“你有什么好的人选吗?” 裴彻笑了笑说道:“陛下说笑了,这人选都在陛下夹袋中,臣这里哪有。” 章义立刻反应了过来,他指了指裴彻笑道:“原来你打的是那几个人的主意?” 他沉吟片刻,点点头道:“也好!正好他们现在官职不高,就去下放到右骁卫历练一番好了!” “承道,你觉得如何?” 一直在一旁保持沉默的王承道闻言抱拳道:“陛下安排可谓妥当。” “你也会阿谀奉承了?” 章义笑着指了指他,随后转身道:“传我口谕,命羽林军都尉程武、副都尉张破军、队正郑信,即日交卸职位,调任右骁卫中军分任司阶、中候、执戟。” 他又说道:“如今军中缺少战将,召舍利吐利施烈返回军中。” 第946章 无所求(一) 六月十四日,山阳关中的司马炎在迟迟没能与孙孝忠的两万兵马取得联系后,派出了一队塘马主动向西联络。 可那些塘马出了山阳关没多久,就碰上了从三神庙战场逃出来的几百溃兵。 简单询问后,塘马便撇下了想要与他们一同进入山阳关的溃兵,径直折返。 司马炎得知孙孝忠全军尽墨后,摒退大帐中所有人,独自在帐中坐到了六月十五日天亮。 司马炎从帐中走出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跟着司马炎多年的司马正从未见过家主的这个表情。 “家主。” 司马正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并用了一个自己更加熟悉的称呼。 司马炎瞪了司马正一眼:“这是军中,不是家中。” 司马正连连告罪,改口道:“左相。” 司马炎扶刀朝着关墙走去,司马正连忙带着几十名亲兵跟上。 快要到达关墙时,关外唐军再度开始了进攻。 从关外飞来的炮石带着呼啸声砸在关墙上,发出阵阵巨响,偶尔落进关墙内的炮石也将大地砸的不住颤抖。 一行人加快脚步后没多久,一块炮石就落在了他们旁边几十步远的一座土坯房上,将整个房子砸塌。 司马正见状连忙带着亲兵用团牌遮住司马炎,可司马炎只是推开他说道:“若是唐军炮石真的能砸死我,那就说明老天要我死,我躲又有什么用呢?与其耽误这些功夫,我不如多做些事情。” 他大踏步走上关墙时,上面的士卒已经在将校的命令下躲到了木幔后面与几条马道上,只剩下了几名将校与几十名了望兵趴在垛口出瞅着关外的唐军军阵。 那幢主一手扒着垛口,脑袋凑在悬眼上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唐军的动向,突然被拍了一下。 他猛地回头,发现来人是司马炎,连忙行礼。 “末将见过左相。” 司马炎弯腰蹲着,长长的胡须上不知何时沾上了许多尘土,变得灰蒙蒙的。 “情况如何?” “回左相,唐军还没开始进攻,但是他们的石炮貌似比昨日多了。” 司马炎拍拍他的肩膀,简单激励几句后就弯着腰往其他地方走去。 等他巡视完一圈后,唐军的石炮也停止了轰击,取而代之的时几百名民夫拖着壕桥开始接近关外的壕沟。 关墙上铜钲声响成一片,一直未曾反击的南陈军将十余架床弩推上墙头,在号令声中缓缓拉紧绞盘,将一支又一支粗大的弩枪填入箭槽。 关外,经过多日已经有了经验的民夫们此时已经不需要身后督战队的提醒,他们面前出现第一具尸体时,就已经散开,四五人一组扛着壕桥玩命向前狂奔。 可他们终归也只是民夫,就算他们知道抱团会死得更快,他们能够做的唯一一点防范也只是散开向前狂奔。 当关墙上的铜钲声清晰可闻时,一名正在奔跑的民夫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关墙,就被一道一闪而过的寒光吸引,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感觉不到自己的下半身,整个上半身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摔在了地上。 等他费力扭头望向身下时,才发现,他的腰部以下已经消失不见,而他的身旁,还有与自己一起扛着壕桥的同伴正捂着破了一个大洞的胸口不断咳血,不远处还有一人胳膊没了踪影,正躺在地上捂着创口打滚。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他在见到同伴惨状后仍旧没有感到疼痛。 直到第二支弩枪射中他旁边那名断了胳膊的同伴时,不知是什么缘故,他终于感觉到了疼痛,同时,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直到眼前一黑。 南陈军的床弩一轮齐射就杀伤了上百刚刚跑到壕沟旁边的民夫,本来打算搭起的壕桥也被撇在了原地。 唐军阵前的了望兵发现关墙上的南陈军床弩后,唐军的石炮便重新运作起来,准备摧毁那些石炮。 就在唐军石炮调整角度时,没有被床弩射中的民夫已经想要后撤,可督战的唐军并不想让他们后退,便抽出横刀逼迫他们回头继续搭建壕桥。 这时,南陈军的床弩也瞄准了没有被波及的督战队,随着第二轮弩枪发射,几十名唐军当即就倒下了一大半。 射出第二轮后,关墙上的将校立刻大声吼道:“拖走床弩!” 围在床弩旁边的士卒工匠立刻着手拆解床弩,他们熟练地将床弩分成几个部件,拖着往马道奔跑。 唐军的石炮此时也已经调整完毕,一轮炮石已经腾空而起,径直砸了过来。 石炮的准头并不好,因此第一轮炮石落下时,仅有不到三成砸在了关墙墙面上,而真正落在墙上的,更是寥寥无几。 等到第二轮炮石落下时,大部分士卒工匠已经带着床弩藏到了安全的地方,仅有七八人被炮石砸中,连带损毁了一具床弩。 赵尽忠站在阵前看着拖回伤卒与逃回的民夫,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第二批神情紧张的民夫再度被派了上去。 他并不在乎损失多少民夫辅兵,早在数日前,他们就在章义的帐中定下了依靠这种逐次投入民夫的方式假借铺平壕沟消耗关内的器械。 这些损失,是他们可以承受的。 尽管章义一再强调不要过分消耗民夫,可赵尽忠只将这些话当做是陛下为了展现恻隐之心的一种表态。 他是一名军人,他需要做的,是不惜一切代价完成自己需要完成的,剩下的那些,是裴彻那些文人需要考虑的。 赵尽忠派出第二批民夫时,王承道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王总管怎么得空来此?” 赵尽忠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甲叶磕碰声,随即头也不回的说道。 王承道在他右侧站定,与他一同看着前方说道:“陛下要将皇子召来军中,充任右骁卫副将,参赞军务。” 赵尽忠一愣:“何时说的?” “昨日。” 王承道淡淡地说道,像是在说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为何我不曾知晓?” “赵总管这些日子忙着统筹各卫攻城,哪来的时间面见陛下?再者,如今陛下这里,还有几个说得上话的老将在此?” 第947章 无所求(二) “是了,我们总归是老了,也该让年轻的站到台前了。” 赵尽忠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他只是像在说一件本该如此的事情。 他对王承道侧了侧头:“你现在与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王承道垂眼:“陛下还从羽林军抽调了几个出类拔萃的一同调至右骁卫。” “程武、张破军,还有那个被军中许多人说成神童的郑信?” 赵尽忠笑了笑说道。 “我记得赵总管也有一子,何不趁着这个时候也请陛下一同调去右骁卫?” 赵尽忠闻言怔了怔,而后突然抻了个懒腰说道:“王总管觉得,我赵尽忠当下,算不算是人上人了?” 王承道抬起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赵尽忠道:“自然是算的!” 赵尽忠收起脸上的笑容,与王承道对视片刻说道:“既然我老赵都已经给家中挣了这么大一份家业,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我再问,王总管可曾在军中见过我赵尽忠的一个子侄?” 王承道摇头道:“未曾见过。” “那便是了。我家中那个不成器的混账本就不喜舞刀弄枪,正好我也不愿让他沾染些厮杀的活计,就让他读读圣人书好了。” 赵尽忠拍了拍王承道的肩膀重新笑着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老赵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等我死的时候,只要衣食不缺就好了,又何必追求什么人前显贵,家门兴盛?” 王承道顿首行礼道:“我不如赵总管多矣。” 赵尽忠摆摆手道:“哎,何必如此贬低自己,你是我大唐不世出的帅才,假以时日必然是我大唐军中的擎天巨柱,我老赵哪里又比得上你?” 王承道礼毕后,再看赵尽忠时,发现他已经往前走去,右手抬起不断朝他摆动,似乎是在示意他不要跟过来了。 他背对着身后的阳光,身前明亮的很。 六月十五日,林孝节率领七万蜀军经栈道出蜀,随后径直向越州而去。 同一时间,史太岁已经在越州编练新军三万余,与自己带来的兵马打散编齐后,兵力也达到了五万余人,虽说大半都是未经战阵的新兵,可日渐糜烂的局势让史太岁不得不提前经由越州北进。 双方相向而行,于六月二十日在清寻镇遭遇。 双方的斥候经过短暂交手后,各自后退,随即双方便相距三十里扎下营寨开始对垒。 此时,经由三神庙向建康进发的侯方震也终于率军抵达了建康城下。 此时,先前从三神庙逃出来的溃兵已经到了建康,将唐军正在向此处进发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早已经引发了建康的惊慌。 唐军即将到来的消息让陈端下达了备战的命令。 街面上最后一点行人也消失不见,凡城中青壮、囚犯、勋贵家中的部曲都已经编入了军中,偌大的建康城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堡垒。 当陈端得知唐军已至,亲自走上城头时,城外遮天蔽日的旌旗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紧接着就是他从未见过的庞大军队。 “这一次,唐军真的围城了?” 陈端屏住呼吸,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军队同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乌云一般压过来的唐军军阵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从地平线露出自己的全部样貌,他们不断汇聚在前方已经成型的军阵中,让整个军阵变得愈发厚实。 牙军主将陈庆抱拳道:“唐军已经展开军阵,臣怕他们立刻攻城,还请陛下暂避。” 陈端此时已经被唐军的军势所骇,根本没有听清陈庆的话。 在陈端的注视下,庞大的军阵已经成型,他们沉默的站在健康城外,五颜六色的认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无声的压迫感在一瞬间涌上陈端的心头,几乎将他完全压倒。 可很快,他就被一阵悠长的号角声惊醒,他像是做了一个噩梦一样猛地一惊,连一旁的陈庆也被吓了一跳。 “陛下。” 几名朝臣与内侍围了上来,陈端长出一口气,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拭去额头的冷汗后,强忍着对唐军的畏惧,带着坚毅的目光望向唐军。 “唐军有多少人?” 陈庆深吸一口气道:“怕是不下四万人,按照唐军编制,若是剔除辅兵,怕也有三万人。” 陈端沉默着,看着眼前的唐军军阵,久久不语。他目光所及的唐军大纛下,侯方震也在望着建康城头。 “那就是南陈皇帝的龙纛了。” 他伸手指着城头问道,张大财看了一会说道:“听说罗兴途经建康城外时,南陈皇帝也曾经亲自上城。” 侯方震嘿嘿一笑说道:“若说上阵,除去金国那几个,如今只有陛下还能亲临战阵,这南陈皇帝,怕是做不到了。” “能登城激励士气,也算得上有几分魄力了。” 他安抚着胯下不安分的战马,对张大财说道:“传令,后退三里扎营,只在城南城西扎营,放开城东城北。” 六月二十五日,定州,皇宫内,章洵在箭亭习练完一套枪术,步槊刚刚放在一旁,一名内侍就一边张望一边走了过来。 “殿下。” 见到章洵果然在这里,便匆匆走了过去。 “殿下,教授您课业的王先生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章洵没有理会那内侍,只是抄起一张长弓,自顾自地对着二十步外的箭靶射了起来。 “殿下。” 内侍见章洵不当回事,连忙靠前一步道:“殿下,王先生说了,若是殿下一刻钟还不到,他就要禀报皇后殿下了。” 章洵拈弓搭箭,连续射出三箭后,才放下长弓扭头道:“这王先生也是个沽名钓誉之辈,他教我的东西,我在幼时就学过了,他的课业,不去也罢,若是那个裴先生,我倒还是有几分兴趣。” 说着,他就打算继续射箭。 这时,另一名内侍也找寻了过来。 章洵耳朵一动,转身看着那个刚到的说道:“怎么?难不成我不去,这个王先生就不打算罢休了吗?” 内侍一愣,连忙说道:“殿下想岔了,是皇后召您,似乎是陛下有诏书传来了。” 章洵心中一动,问道:“你可知是何事?” 内侍犹豫片刻,凑过去小声道:“听说陛下召殿下去军前效命。” 章洵闻言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他转身将手中箭矢射出,那箭矢竟贯穿了靶子两寸有余方才停止。 第948章 亦敌亦友(一) 六月三十日,清寻镇。 清寻镇坐落在一片群山环绕之中,周边高,中间低且仅有南北一条通路,如此地势让它在数十年间都是往来商旅由南向北入建康的必经之路。 如今,因为战乱的缘故,镇子上的人早已经迁入了山阳关,原本繁忙的商道也见不到商队,因此整个镇子也就荒废了下来。 一条毛色灰黑,骨瘦如柴的野狗在清寻镇的街道上低着头小步慢跑着,时而东张西望,时而停下嗅嗅地面,它的前方空地上,有十几具尸体正横七竖八躺着,一群同类正忙着大快朵颐,其中几具已经被撕扯的不成样子,露出了皮肉下的森森白骨。 它往前凑了凑,一条棕色的狗立刻回过头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这是对大黑狗的警告,很快与棕狗一路的另外几条狗也转过身盯着它。 它们对峙了几个呼吸,最终大黑狗还是势弱,只好耷拉着脑袋往一旁走去。 或许是老天也看它可怜,去别处寻找吃食的大黑狗没走几步,有一只肥大的老鼠从角落钻了出来,向着野狗身后狂奔,野狗反应极快,在老鼠刚跑出十几步远,它就迅速扑了上去将那只老鼠按在了地上。 野狗低头嗅了嗅,一口咬断老鼠脖子,正准备衔着老鼠尸体去一旁享用这难得一见的肉食,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让它警觉了起来。 它叼着老鼠调头就跑,很快就转进了一处巷子中,藏在阴影处看着街道上。 “幢主命我们在镇子中站住脚,都打起精神。” 一名南陈军队主带着麾下的两百人从清寻镇南面进入镇子后,在街面上简单说了几句话,就大手一挥,沿着主街向前推进。 他们是史太岁麾下的兵马,自从他们的斥候前几日在清寻镇遭遇蜀军后,两边的斥候就一直在镇子中相互厮杀,到今日为止,双方都没能掌控这个至关紧要的镇子,只能做到暂时将对手挤出去。 这种小规模的斥候战进行了几日后,双方谁都不能奈何谁,于是史太岁在清晨下达了派兵完全占领清寻镇的命令。 这个队,便是进入清寻镇的前锋。 很快,这支人数不过两百的前锋就抵达了镇子中央一片空地上。 队主站在最前方,仔细打量着这片空地。 最先落入他眼帘的,是躺在空地中央的十几具尸体。那些尸体大多已经被野兽撕扯的不成人形,一股恶臭被风一吹,很快就飘到了他的鼻腔中。 “呕!” 队主身后传来了士卒的干呕声,他皱着眉头看了看身后,却不好说什么。 他这个队中,老卒仅有三十人,剩下的全都是从越州征募的青壮,有这个表现,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名队主下令派出了两个什向前查看街面情况,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止步整队。刚才不过前进了百步,他们的队形就已经乱的不像样了。 派到最前面的两个什小心翼翼地走到尸体旁边,浓烈的恶臭味扑鼻而来,几名士卒当即拄着枪槊吐了起来。 两名什长连打带骂,才让那些受不了这股气味的士卒跟着他们继续往前。 就在他们缓缓前进时,空地另一边,一栋两层的房中,一名蜀军校尉正透过两扇窗户之间的缝隙打量着这队南陈军。 “校尉,要不要发号烟?” 他身旁站着的一名蜀军将校小声问道。 “急什么?再等等!我们进了镇子两千人,南陈军这才几百人,他们的大队兵马还在后面,我们现在动手划不来。” 蜀军校尉一边说,一边将位置让给一名什长,让他继续观察,自己则走到一旁继续说道:“派人回报,就说南陈军已经进入镇子过半。” 他说话的功夫,南陈队主派去前面查看情况的两个什已经走过空地,靠近了主街。 荒凉的街道上到处都散落着一些废弃的摊子和被卸掉了轮子的大车,偶尔还能看到几支箭钉在两侧沿街的房门上。 “吱呀吱呀” 沿街房屋的门在风中不断晃动着,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什长,还要往前吗?” 一名士卒咽了口唾沫,随后小声问道。他是从越州被强行征入军中的,这是他第一次上阵。 “废话,队主让我们探探这条街上的情况,不是让我们走到街口就退回来。” 那什长一边说,一边朝着旁边房屋一指:“去!进去看看!” 那士卒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就是你!” 什长恶狠狠的说道:“进去看仔细了,别想着跑,你穿着这身衣服,要是跑了,就算我们抓不住你,让蜀军抓住了,你也活不了!” 那士卒连忙点头,鼓起勇气朝着什长指着的房屋走去。 那幢房子的牌匾歪歪斜斜倒在一旁,房门也被卸掉了一半,另一半则在风中晃动着,不断发出响动。 那士卒小心翼翼的靠过去,看到里面漆黑一片,他顿时就停在了原地。 “你做什么呢?快些进去!” 身后传来了什长刻意压低的呵斥声,士卒打了个哆嗦,随后一咬牙,握紧手中横刀就走了进去。 他刚走进其中,就举着横刀做好了随时挥砍的准备,可等他定了定神,发现这屋内就是寻常旅店的模样,几张桌子,几条被翻倒的长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害怕生出别的事端,那南陈士卒一边打量着屋内的环境,一边用出了自己生平最快的动作将这个屋子搜查了一遍。 等他确认房内无人后,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什长,什么都没有!” 什长看着他额头上的汗水,冷哼一声让他入了队。 两个什的南陈军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返回了队主所在的位置。 队主得知前方没有发现南陈军后,立刻派人向后回报,同时下令在原地休整了片刻的士卒起身继续前进。 这时,蜀军校尉再度来到窗前,此刻他的目光已经越过了这队南陈军的前锋望向更远处,那里,几面南陈军的认旗正在快速向前挺进。 第948章 亦敌亦友(一) 六月三十日,清寻镇。 清寻镇坐落在一片群山环绕之中,周边高,中间低且仅有南北一条通路,如此地势让它在数十年间都是往来商旅由南向北入建康的必经之路。 如今,因为战乱的缘故,镇子上的人早已经迁入了山阳关,原本繁忙的商道也见不到商队,因此整个镇子也就荒废了下来。 一条毛色灰黑,骨瘦如柴的野狗在清寻镇的街道上低着头小步慢跑着,时而东张西望,时而停下嗅嗅地面,它的前方空地上,有十几具尸体正横七竖八躺着,一群同类正忙着大快朵颐,其中几具已经被撕扯的不成样子,露出了皮肉下的森森白骨。 它往前凑了凑,一条棕色的狗立刻回过头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这是对大黑狗的警告,很快与棕狗一路的另外几条狗也转过身盯着它。 它们对峙了几个呼吸,最终大黑狗还是势弱,只好耷拉着脑袋往一旁走去。 或许是老天也看它可怜,去别处寻找吃食的大黑狗没走几步,有一只肥大的老鼠从角落钻了出来,向着野狗身后狂奔,野狗反应极快,在老鼠刚跑出十几步远,它就迅速扑了上去将那只老鼠按在了地上。 野狗低头嗅了嗅,一口咬断老鼠脖子,正准备衔着老鼠尸体去一旁享用这难得一见的肉食,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让它警觉了起来。 它叼着老鼠调头就跑,很快就转进了一处巷子中,藏在阴影处看着街道上。 “幢主命我们在镇子中站住脚,都打起精神。” 一名南陈军队主带着麾下的两百人从清寻镇南面进入镇子后,在街面上简单说了几句话,就大手一挥,沿着主街向前推进。 他们是史太岁麾下的兵马,自从他们的斥候前几日在清寻镇遭遇蜀军后,两边的斥候就一直在镇子中相互厮杀,到今日为止,双方都没能掌控这个至关紧要的镇子,只能做到暂时将对手挤出去。 这种小规模的斥候战进行了几日后,双方谁都不能奈何谁,于是史太岁在清晨下达了派兵完全占领清寻镇的命令。 这个队,便是进入清寻镇的前锋。 很快,这支人数不过两百的前锋就抵达了镇子中央一片空地上。 队主站在最前方,仔细打量着这片空地。 最先落入他眼帘的,是躺在空地中央的十几具尸体。那些尸体大多已经被野兽撕扯的不成人形,一股恶臭被风一吹,很快就飘到了他的鼻腔中。 “呕!” 队主身后传来了士卒的干呕声,他皱着眉头看了看身后,却不好说什么。 他这个队中,老卒仅有三十人,剩下的全都是从越州征募的青壮,有这个表现,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名队主下令派出了两个什向前查看街面情况,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止步整队。刚才不过前进了百步,他们的队形就已经乱的不像样了。 派到最前面的两个什小心翼翼地走到尸体旁边,浓烈的恶臭味扑鼻而来,几名士卒当即拄着枪槊吐了起来。 两名什长连打带骂,才让那些受不了这股气味的士卒跟着他们继续往前。 就在他们缓缓前进时,空地另一边,一栋两层的房中,一名蜀军校尉正透过两扇窗户之间的缝隙打量着这队南陈军。 “校尉,要不要发号烟?” 他身旁站着的一名蜀军将校小声问道。 “急什么?再等等!我们进了镇子两千人,南陈军这才几百人,他们的大队兵马还在后面,我们现在动手划不来。” 蜀军校尉一边说,一边将位置让给一名什长,让他继续观察,自己则走到一旁继续说道:“派人回报,就说南陈军已经进入镇子过半。” 他说话的功夫,南陈队主派去前面查看情况的两个什已经走过空地,靠近了主街。 荒凉的街道上到处都散落着一些废弃的摊子和被卸掉了轮子的大车,偶尔还能看到几支箭钉在两侧沿街的房门上。 “吱呀吱呀” 沿街房屋的门在风中不断晃动着,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什长,还要往前吗?” 一名士卒咽了口唾沫,随后小声问道。他是从越州被强行征入军中的,这是他第一次上阵。 “废话,队主让我们探探这条街上的情况,不是让我们走到街口就退回来。” 那什长一边说,一边朝着旁边房屋一指:“去!进去看看!” 那士卒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就是你!” 什长恶狠狠的说道:“进去看仔细了,别想着跑,你穿着这身衣服,要是跑了,就算我们抓不住你,让蜀军抓住了,你也活不了!” 那士卒连忙点头,鼓起勇气朝着什长指着的房屋走去。 那幢房子的牌匾歪歪斜斜倒在一旁,房门也被卸掉了一半,另一半则在风中晃动着,不断发出响动。 那士卒小心翼翼的靠过去,看到里面漆黑一片,他顿时就停在了原地。 “你做什么呢?快些进去!” 身后传来了什长刻意压低的呵斥声,士卒打了个哆嗦,随后一咬牙,握紧手中横刀就走了进去。 他刚走进其中,就举着横刀做好了随时挥砍的准备,可等他定了定神,发现这屋内就是寻常旅店的模样,几张桌子,几条被翻倒的长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害怕生出别的事端,那南陈士卒一边打量着屋内的环境,一边用出了自己生平最快的动作将这个屋子搜查了一遍。 等他确认房内无人后,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什长,什么都没有!” 什长看着他额头上的汗水,冷哼一声让他入了队。 两个什的南陈军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返回了队主所在的位置。 队主得知前方没有发现南陈军后,立刻派人向后回报,同时下令在原地休整了片刻的士卒起身继续前进。 这时,蜀军校尉再度来到窗前,此刻他的目光已经越过了这队南陈军的前锋望向更远处,那里,几面南陈军的认旗正在快速向前挺进。 第949章 亦敌亦友(二) 从队主派人回报,到他的幢主下令全部进入镇子,不过一刻钟。 一刻钟后,一千南陈军已经沿着三条街道全部到达镇子中央的空地,而最前面的那个队已经跨过这片空地,到达了另一边的一条主街上。 幢主远远望去,一面认旗正在前方飘扬。 “第二队已经前出两百步了,不要让他们落单,第一队、第三队迅速跟上,第四队、第五队还有旗手鼓号手随我从左面街道向前。都给我记住,我们这个幢太多新兵,无论何时都不要操之过急,要万分小心!” 幢主下达命令后,在空地南侧稍稍整理队形的南陈军分成两队,加速向北面街道跑去。 “校尉,南陈军入彀了。” 南陈军一个幢千余人全部进入两条街道后,远处一座房顶上,一面三角旗开始飞快晃动,与蜀军校尉同在屋中的一名将校见到后连忙回报。 “动手!” 校尉干脆利索的说道:“封住两条街口,不要让他们逃出去!” 正在前进的南陈军很快就听到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 号角声响起后,南陈军当即乱做一团。 南陈军的老卒很快就分辨出了这阵号角声的不同,可大多数的士卒连己方的号令都还记不清楚,根本听不出其中的区别。 老卒们在各级将校的呼喊声中准备收缩迎战时,大多数人还在原地彷徨无措的张望。 他们不知道这号角声意味着什么,很多人甚至以为是己方的号角声。 这些士卒们减缓了老卒们收缩整队的步伐,进而使得他们的队列变得混乱不堪。 这时,蜀军也终于现出了他们的身影。 一队队蜀军从房顶露出身形,在尖锐的竹哨声中朝着街道上挤成一团的南陈军展开漫射,密集的箭雨一瞬间就覆盖了两条街道上的南陈军。同一时间,早就藏在街巷之间的蜀军也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双方刚一交手,南陈军就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如此迅猛的突袭让大量南陈军士卒惊慌失措,等到蜀军扑上来与他们短兵相接后,大量新卒当即不顾一切的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人数不多的老卒此时因为这些新卒的慌乱同样损失不小,等他们聚拢在一起时,整条街上已经到处都是哀嚎声与逃跑的新卒。 “幢主!我军溃了,还是突围!” 第四队的队主一边拔下卡在甲片中的箭矢,一边大声喊道。 第四队队主在蜀军突袭开始时,就将周边的老卒全部聚拢,到现在,整条街道上唯一还能结阵与蜀军交战的,也只剩下他身旁这百余人和幢主身旁的六七十人。 捂着脖子的幢主此时双眼血红。 “不能退,我们的阵形本就是乱的,现在后退,我们势必被越来越多的溃兵裹挟,到时候莫说突围,怕是想要抵抗都难了!” “可是我们身边只有一百多人,如何挡得住四面八方涌来的蜀军。” 幢主朝四周打量一番,正巧他们所在的地方身后就是一条死胡同。 “退到胡同里!” 他挥刀指向胡同,大声喊道。 一百七八十老卒在幢主的指挥下立刻向着身后的死胡同退去,这时正在绞杀南陈军的蜀军也发现了这股行止有序的南陈军。 此时街面上已经是乱战,他们这一百多人极为显眼,蜀军在注意到后立刻就将重心放在了他们身上。 可等蜀军一窝蜂冲上去与这一百多人交战后,他们立刻就被结阵的老卒击退。 等到亲临战场的蜀军校尉发现时,他们已经退入了胡同中。 “校尉,那是条死胡同,他们跑不了了。” “尽快歼灭这伙南陈军,他们是这支兵马的精锐。剩下的,也尽量不要放过,优先杀伤他们的将校旗手,那些一触即溃的,就放他们回去消耗南陈军的粮草好了。” 两条街道上的南陈军在溃逃中不断被蜀军杀伤,很快就死伤殆尽,几乎所有旗手与甲胄精良一些的,都成了蜀军重点照顾的对象,等到蜀军收拢士卒时,战场上就只剩下了连续击退蜀军进攻后仅剩的那一百四五十南陈军。 这时,蜀军校尉终于有些着急了。 “为何一百多人还没有拿下?” 他皱着眉头对身旁将校说道,“再给你们一刻钟,若是再拿不下,就只能放过他们了!” 他话音刚落,一名塘马突然跑了过来。 “张校尉!镇子两翼出现南陈军,正向着镇子中心急进!我家校尉挡不住了,请您尽快收拢兵马!” “两翼?” 蜀军校尉闻言大吃一惊,“镇子外围不是你们在帮我们遮蔽吗?为何突然出现南陈军现在才说?” 那塘马喘匀了气息说道:“这两路南陈军先前我军并不知晓!他们是突然出现的!这之前我军斥候反复查看确实没有发现!” “就算是突袭,那南陈军如今老卒不过两三成,你们都挡不住?此战如此重要,你家校尉是想自保不成?” 校尉大声吼道。 “非是我家校尉想要自保,实在是这两路南陈军过于凶悍,我军与其交手一刻钟,就损失过半!实在是挡不住了!” 蜀军校尉也顾不上再问细节,他一脚将那塘马踹倒在地,回头大声喊道:“吹号,聚拢兵马,放弃围攻那一小股南陈军!” 蜀军号角声响起的同时,他的左右两侧占据屋顶观察敌情的了望兵几乎同时举起了敌军出现的令旗。 “他们来的这么快?” 蜀军校尉大惊失色,连忙对身旁将校说道:“各部立刻收拢,把街道阻断,节节抵抗!” “立刻发好烟,请主帅派兵增援!” 三股狼烟自镇子中升起时,林孝节正站在山头上俯瞰低地的整个战场。 “你看,我所言非虚,他史太岁绝不会只让几千人从正面进入镇子而不留后手的。” 他手指两侧开始进入的南陈军说道:“这必然是他凑出来的精锐。” “主帅,我军要不要也抽调兵马再围上去?” 林孝节摇摇头道:“不必了,时机已失,命镇子中的我军退出来!” “把负责遮蔽两翼的校尉斩首,若非是他不察,今日就该先胜一阵的。” 第949章 亦敌亦友(二) 从队主派人回报,到他的幢主下令全部进入镇子,不过一刻钟。 一刻钟后,一千南陈军已经沿着三条街道全部到达镇子中央的空地,而最前面的那个队已经跨过这片空地,到达了另一边的一条主街上。 幢主远远望去,一面认旗正在前方飘扬。 “第二队已经前出两百步了,不要让他们落单,第一队、第三队迅速跟上,第四队、第五队还有旗手鼓号手随我从左面街道向前。都给我记住,我们这个幢太多新兵,无论何时都不要操之过急,要万分小心!” 幢主下达命令后,在空地南侧稍稍整理队形的南陈军分成两队,加速向北面街道跑去。 “校尉,南陈军入彀了。” 南陈军一个幢千余人全部进入两条街道后,远处一座房顶上,一面三角旗开始飞快晃动,与蜀军校尉同在屋中的一名将校见到后连忙回报。 “动手!” 校尉干脆利索的说道:“封住两条街口,不要让他们逃出去!” 正在前进的南陈军很快就听到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 号角声响起后,南陈军当即乱做一团。 南陈军的老卒很快就分辨出了这阵号角声的不同,可大多数的士卒连己方的号令都还记不清楚,根本听不出其中的区别。 老卒们在各级将校的呼喊声中准备收缩迎战时,大多数人还在原地彷徨无措的张望。 他们不知道这号角声意味着什么,很多人甚至以为是己方的号角声。 这些士卒们减缓了老卒们收缩整队的步伐,进而使得他们的队列变得混乱不堪。 这时,蜀军也终于现出了他们的身影。 一队队蜀军从房顶露出身形,在尖锐的竹哨声中朝着街道上挤成一团的南陈军展开漫射,密集的箭雨一瞬间就覆盖了两条街道上的南陈军。同一时间,早就藏在街巷之间的蜀军也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双方刚一交手,南陈军就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如此迅猛的突袭让大量南陈军士卒惊慌失措,等到蜀军扑上来与他们短兵相接后,大量新卒当即不顾一切的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人数不多的老卒此时因为这些新卒的慌乱同样损失不小,等他们聚拢在一起时,整条街上已经到处都是哀嚎声与逃跑的新卒。 “幢主!我军溃了,还是突围!” 第四队的队主一边拔下卡在甲片中的箭矢,一边大声喊道。 第四队队主在蜀军突袭开始时,就将周边的老卒全部聚拢,到现在,整条街道上唯一还能结阵与蜀军交战的,也只剩下他身旁这百余人和幢主身旁的六七十人。 捂着脖子的幢主此时双眼血红。 “不能退,我们的阵形本就是乱的,现在后退,我们势必被越来越多的溃兵裹挟,到时候莫说突围,怕是想要抵抗都难了!” “可是我们身边只有一百多人,如何挡得住四面八方涌来的蜀军。” 幢主朝四周打量一番,正巧他们所在的地方身后就是一条死胡同。 “退到胡同里!” 他挥刀指向胡同,大声喊道。 一百七八十老卒在幢主的指挥下立刻向着身后的死胡同退去,这时正在绞杀南陈军的蜀军也发现了这股行止有序的南陈军。 此时街面上已经是乱战,他们这一百多人极为显眼,蜀军在注意到后立刻就将重心放在了他们身上。 可等蜀军一窝蜂冲上去与这一百多人交战后,他们立刻就被结阵的老卒击退。 等到亲临战场的蜀军校尉发现时,他们已经退入了胡同中。 “校尉,那是条死胡同,他们跑不了了。” “尽快歼灭这伙南陈军,他们是这支兵马的精锐。剩下的,也尽量不要放过,优先杀伤他们的将校旗手,那些一触即溃的,就放他们回去消耗南陈军的粮草好了。” 两条街道上的南陈军在溃逃中不断被蜀军杀伤,很快就死伤殆尽,几乎所有旗手与甲胄精良一些的,都成了蜀军重点照顾的对象,等到蜀军收拢士卒时,战场上就只剩下了连续击退蜀军进攻后仅剩的那一百四五十南陈军。 这时,蜀军校尉终于有些着急了。 “为何一百多人还没有拿下?” 他皱着眉头对身旁将校说道,“再给你们一刻钟,若是再拿不下,就只能放过他们了!” 他话音刚落,一名塘马突然跑了过来。 “张校尉!镇子两翼出现南陈军,正向着镇子中心急进!我家校尉挡不住了,请您尽快收拢兵马!” “两翼?” 蜀军校尉闻言大吃一惊,“镇子外围不是你们在帮我们遮蔽吗?为何突然出现南陈军现在才说?” 那塘马喘匀了气息说道:“这两路南陈军先前我军并不知晓!他们是突然出现的!这之前我军斥候反复查看确实没有发现!” “就算是突袭,那南陈军如今老卒不过两三成,你们都挡不住?此战如此重要,你家校尉是想自保不成?” 校尉大声吼道。 “非是我家校尉想要自保,实在是这两路南陈军过于凶悍,我军与其交手一刻钟,就损失过半!实在是挡不住了!” 蜀军校尉也顾不上再问细节,他一脚将那塘马踹倒在地,回头大声喊道:“吹号,聚拢兵马,放弃围攻那一小股南陈军!” 蜀军号角声响起的同时,他的左右两侧占据屋顶观察敌情的了望兵几乎同时举起了敌军出现的令旗。 “他们来的这么快?” 蜀军校尉大惊失色,连忙对身旁将校说道:“各部立刻收拢,把街道阻断,节节抵抗!” “立刻发好烟,请主帅派兵增援!” 三股狼烟自镇子中升起时,林孝节正站在山头上俯瞰低地的整个战场。 “你看,我所言非虚,他史太岁绝不会只让几千人从正面进入镇子而不留后手的。” 他手指两侧开始进入的南陈军说道:“这必然是他凑出来的精锐。” “主帅,我军要不要也抽调兵马再围上去?” 林孝节摇摇头道:“不必了,时机已失,命镇子中的我军退出来!” “把负责遮蔽两翼的校尉斩首,若非是他不察,今日就该先胜一阵的。” 第950章 一石二鸟(一) 七月一日,清寻镇已经插上了南陈军的旗帜,镇子外围,两座南陈军的营寨也已经搭建完毕。 占据北面一座小山当做中军主帐的林孝节站在山头上静静地望着南陈军的大营。 “主帅,南陈军遣人将我军在镇子中战死的士卒送至营前了。” “派人去接一下,顺便帮我带一份信送给史将军。” 林孝节探手递给前来回报的将校一封书信。 蜀军大营打开,士卒将南陈军送还的战死士卒尸体接回后,营门关闭,同时一封信经由前来送还战死士卒遗体的南陈军将校带回了清寻镇中。 坐镇清寻镇之内的史太岁拿到回信后,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放在了一旁。 “将军,为何不看?” 一名将校不解的问道:“我军都做到送还其战死士卒了,不就是为了表示我军本无意与其争锋吗?” 史太岁看着帐外,伸手指了指桌案上的书信道:“若是他林孝节真想谈,不会只是一封什么印信都没有的书信。” “会不会是他害怕与我军通信,被人知晓?” 史太岁苦笑着说道:“他若是怕被西蜀那些朝臣攻讦,早在抚州时,他就不会告诉我任何一点西蜀与北唐的消息,而是一走了之甚至反过来突袭我军。” “他现在已经看清了,我们绝难挽回败局了,他如今与我并肩作战的情谊,都已经在这封信里了。” “他是要劝降。” 几个月就变得更加苍老的史太岁突然挺了挺胸膛说道:“我不看,是因为我老了,心志不坚定了,若是他心中言辞恳切,说不得我真的就动摇了。我不看,就是为了咬紧牙关,做这最后一搏!” “输赢已定,那我也要死在战场上,而非任由敌人宰割!” 说话间,史太岁浑浊的眼神精光暴闪。一刹那变得无比坚毅的史太岁说道:“回信!既要战,那便不需这么多废话,放马过来,我也好看看林孝节盛名之下有几分成色!” “击鼓!出营列阵,邀战!” 金鼓声起,四万南陈军自清寻镇与两翼营垒中倾巢而出。 林孝节看着南陈军中跑来一骑而后折返,就猜到了史太岁的态度,果不其然,不多时营寨中就遣塘马将一封绑在箭上射来的战书送到了林孝节面前。 林孝节接过战书,放在手中掂了掂就扔在了一旁。 “主帅不拆开看看吗?” “不了,他的心意,已经表露出来了。” 林孝节朝着山下的南陈军阵努了努嘴,“传令,出营列阵!” 蜀军出营后,漫山遍野的旌旗与黑压压的军阵顿时就与南陈军阵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南陈军虽只有四万人,又有大半新卒,可他们昨日胜了一阵,如今锐气十足,不可小觑。” 山头上,林孝节对众将说道:“我军虽七万之众,可清寻镇正面最多也只能展开两万人,加之两侧被群山环绕,我军无法绕行背袭,如此一来,我军兵力优势便无法发挥。” “不过,南陈军精悍士卒少,不能久战,开战后便一定是聚集精锐在我军阵一点追求速胜。只要熬过了他们的三板斧,挫掉他们的锐气,其势便要去掉一半,到时胜负便可定下了。” 这时,一名此前刚刚调来他军中的校尉抱拳道:“主帅,南陈军阵看不出主次,怕是不好判断他们的主攻点。” 他一开口,立刻就有四五名将校附和。 “南陈军自然会通过行动告诉我们的,无需多虑。” 林孝节随口回应道,转身对一名将校吩咐道:“我让你挑选的五千精锐撤到军阵末尾。” “诺!” “各部列阵接战后,务必严守阵线,一步不许后退,要死死拖住南陈军一个时辰,等南陈军疲敝,我自会下令反攻。” “都下去准备!” 这时,他的亲兵校尉凑上前小声说道:“主帅,张世德与他麾下的将校毕竟是右相的人,对主帅军令异议又太多,让他们全部集中在左翼,万一他们除了差池,怕是对战局不利。” 林孝节眯着眼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地声音说道:“还未出蜀时,这些人就多对我阳奉阴违,一路上又多次搬出右相压我。我平生最恨令出多门,此番让他们集中在左翼,就是我送给史太岁的最后一份礼,若是他看过那封信,便一定能抓到机会。” 说话间,南陈军阵中,进军的号角声便响了起来。注意力被拉回到战场上的林孝节平静地看着开始整体前移的南陈军说道:“传令,进军,与南陈军针锋相对。” 两边号角声先后响起,黑压压的军阵迈着步子向对方不断挺进,极短的时间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随着双方按部就班的互相抛射箭雨后,各自的战锋队也越阵而出,在战场中央开始接战。 靠着大量军械武装起来的南陈军虽然士卒不及蜀军,可兵甲却堪称豪华,接连两队数千人的战锋队,都是身披数十斤铁甲的重步卒。 双方刚一接战,这些南陈士卒就靠着兵甲之利抹掉了一部分双方的差距,战况也从一开始就变得极为胶着。 随着双方的战锋队源源不断投入到战线上,蜀军也渐渐发挥出了他们的优势。 披着重甲消耗了不少体力的南陈军虽然在一开始与蜀军打得有来有回,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他们的体力下降极快,不得不频繁轮换士卒保持战线上的压力,反观蜀军,打头阵的蛮兵却迟迟没有显现出不支的迹象,反而愈战愈勇,逐渐压过了战线上的南陈军。 此时,发现战线上的南陈军实力不济后,左翼的蜀军将领张世德不想错失良机,便下令左翼不顾中军以及右翼先一步整阵前压,试图给南陈军一些压力。 而他的这一举动立刻就落入了一直盯着战局发展的史太岁眼中。 尽管不相信林孝节麾下将校如此不听指挥,可史太岁此时也没有别的选择,看出己方战线上颓势的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传令,右翼投入预备队,凿穿敌军左翼,为全军打开缺口!” 第950章 一石二鸟(一) 七月一日,清寻镇已经插上了南陈军的旗帜,镇子外围,两座南陈军的营寨也已经搭建完毕。 占据北面一座小山当做中军主帐的林孝节站在山头上静静地望着南陈军的大营。 “主帅,南陈军遣人将我军在镇子中战死的士卒送至营前了。” “派人去接一下,顺便帮我带一份信送给史将军。” 林孝节探手递给前来回报的将校一封书信。 蜀军大营打开,士卒将南陈军送还的战死士卒尸体接回后,营门关闭,同时一封信经由前来送还战死士卒遗体的南陈军将校带回了清寻镇中。 坐镇清寻镇之内的史太岁拿到回信后,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放在了一旁。 “将军,为何不看?” 一名将校不解的问道:“我军都做到送还其战死士卒了,不就是为了表示我军本无意与其争锋吗?” 史太岁看着帐外,伸手指了指桌案上的书信道:“若是他林孝节真想谈,不会只是一封什么印信都没有的书信。” “会不会是他害怕与我军通信,被人知晓?” 史太岁苦笑着说道:“他若是怕被西蜀那些朝臣攻讦,早在抚州时,他就不会告诉我任何一点西蜀与北唐的消息,而是一走了之甚至反过来突袭我军。” “他现在已经看清了,我们绝难挽回败局了,他如今与我并肩作战的情谊,都已经在这封信里了。” “他是要劝降。” 几个月就变得更加苍老的史太岁突然挺了挺胸膛说道:“我不看,是因为我老了,心志不坚定了,若是他心中言辞恳切,说不得我真的就动摇了。我不看,就是为了咬紧牙关,做这最后一搏!” “输赢已定,那我也要死在战场上,而非任由敌人宰割!” 说话间,史太岁浑浊的眼神精光暴闪。一刹那变得无比坚毅的史太岁说道:“回信!既要战,那便不需这么多废话,放马过来,我也好看看林孝节盛名之下有几分成色!” “击鼓!出营列阵,邀战!” 金鼓声起,四万南陈军自清寻镇与两翼营垒中倾巢而出。 林孝节看着南陈军中跑来一骑而后折返,就猜到了史太岁的态度,果不其然,不多时营寨中就遣塘马将一封绑在箭上射来的战书送到了林孝节面前。 林孝节接过战书,放在手中掂了掂就扔在了一旁。 “主帅不拆开看看吗?” “不了,他的心意,已经表露出来了。” 林孝节朝着山下的南陈军阵努了努嘴,“传令,出营列阵!” 蜀军出营后,漫山遍野的旌旗与黑压压的军阵顿时就与南陈军阵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南陈军虽只有四万人,又有大半新卒,可他们昨日胜了一阵,如今锐气十足,不可小觑。” 山头上,林孝节对众将说道:“我军虽七万之众,可清寻镇正面最多也只能展开两万人,加之两侧被群山环绕,我军无法绕行背袭,如此一来,我军兵力优势便无法发挥。” “不过,南陈军精悍士卒少,不能久战,开战后便一定是聚集精锐在我军阵一点追求速胜。只要熬过了他们的三板斧,挫掉他们的锐气,其势便要去掉一半,到时胜负便可定下了。” 这时,一名此前刚刚调来他军中的校尉抱拳道:“主帅,南陈军阵看不出主次,怕是不好判断他们的主攻点。” 他一开口,立刻就有四五名将校附和。 “南陈军自然会通过行动告诉我们的,无需多虑。” 林孝节随口回应道,转身对一名将校吩咐道:“我让你挑选的五千精锐撤到军阵末尾。” “诺!” “各部列阵接战后,务必严守阵线,一步不许后退,要死死拖住南陈军一个时辰,等南陈军疲敝,我自会下令反攻。” “都下去准备!” 这时,他的亲兵校尉凑上前小声说道:“主帅,张世德与他麾下的将校毕竟是右相的人,对主帅军令异议又太多,让他们全部集中在左翼,万一他们除了差池,怕是对战局不利。” 林孝节眯着眼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地声音说道:“还未出蜀时,这些人就多对我阳奉阴违,一路上又多次搬出右相压我。我平生最恨令出多门,此番让他们集中在左翼,就是我送给史太岁的最后一份礼,若是他看过那封信,便一定能抓到机会。” 说话间,南陈军阵中,进军的号角声便响了起来。注意力被拉回到战场上的林孝节平静地看着开始整体前移的南陈军说道:“传令,进军,与南陈军针锋相对。” 两边号角声先后响起,黑压压的军阵迈着步子向对方不断挺进,极短的时间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随着双方按部就班的互相抛射箭雨后,各自的战锋队也越阵而出,在战场中央开始接战。 靠着大量军械武装起来的南陈军虽然士卒不及蜀军,可兵甲却堪称豪华,接连两队数千人的战锋队,都是身披数十斤铁甲的重步卒。 双方刚一接战,这些南陈士卒就靠着兵甲之利抹掉了一部分双方的差距,战况也从一开始就变得极为胶着。 随着双方的战锋队源源不断投入到战线上,蜀军也渐渐发挥出了他们的优势。 披着重甲消耗了不少体力的南陈军虽然在一开始与蜀军打得有来有回,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他们的体力下降极快,不得不频繁轮换士卒保持战线上的压力,反观蜀军,打头阵的蛮兵却迟迟没有显现出不支的迹象,反而愈战愈勇,逐渐压过了战线上的南陈军。 此时,发现战线上的南陈军实力不济后,左翼的蜀军将领张世德不想错失良机,便下令左翼不顾中军以及右翼先一步整阵前压,试图给南陈军一些压力。 而他的这一举动立刻就落入了一直盯着战局发展的史太岁眼中。 尽管不相信林孝节麾下将校如此不听指挥,可史太岁此时也没有别的选择,看出己方战线上颓势的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传令,右翼投入预备队,凿穿敌军左翼,为全军打开缺口!” 第951章 一石二鸟(二) 张世德下令全部由他麾下兵马组成的左翼向前推进后不过一刻钟,在他正面的南陈军战锋队就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已经苦苦支撑了许久的这些南陈军几乎是用逃跑的方式退回了他们的军阵,将右翼的正面让了出来。 看到自己面前没了阻碍,张世德的心情激动了起来。 在方才的拉锯中,他已经对南陈军的实力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而此时南陈军右翼战线的崩溃,则让他更加确认了这一情况。也让他看到了自己可以仅凭麾下一万余人打穿南陈军右翼进而横扫南陈军阵的可能。 “传令,军阵加快推进速度,弓弩手抛下弓弩,准备随步卒冲击敌军右翼!” 张世德大声吼道,络腮胡也因为他的兴奋变得张牙舞爪。 “将军,主帅先前只是让我军谨守战线,我们如今前压百步有余,已经与中军以及右翼脱节了,再继续前压,怕有侧面受敌之虞。” 一名将校上前提醒道。 “怕什么?你就没看到南陈军有多弱吗?此时他们的右翼战线崩溃,不趁机攻击其本阵,难道要等他们重整吗?” “再者说了,主帅年纪大了,难免畏首畏尾,不正需要我等正值壮年的这些人为全军提气吗?” 张世德手指前方说道:“如今敌军颓势已现,我们为全军先,他们也会跟上的!到时我们是首功,主帅也不会说什么的!” “这就要到手的军功,你们就愿意拱手让人吗?” 坚决要继续前压的张世德很快就用一连串说辞以及即将到手的军功说服了麾下还有犹豫的诸将校。 于是整个蜀军左翼军阵再次提速,原本厚实整齐的军阵也在加速过程中渐渐被拖长,变得散乱。 这时,两名将校匆匆骑马赶来林孝节所在的山头 林孝节听到马蹄声渐近直到消失变为匆匆脚步声后,便头也不回的说道:“刘三才、方七,右翼中军主将同时擅离职守,你们莫不是觉得老夫不敢临阵斩将?” 刘三才与方七走到林孝节身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主帅!左翼妄动,擅自前压,致使我右翼与中军左侧出现空当,请主帅勒令左翼整军回转,否则我军要酿成大祸!” 看着左翼军阵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向着南陈军阵义无反顾地冲去,当着两人的面,林孝节说道:“左翼独自推进数百步,攻势已成,再想让他们撤回来,怕是要被南陈军衔尾追击,容易酿成溃败。” “加上张世德与麾下诸将本就是临时调来我麾下,对我并无太多敬重遵从,怕已经无法回转了。” 刘三才不服,大声说道:“难道我们就要看着他张世德在战场上如此肆意妄为?” 林孝节叹口气道:“事到如今,只能跟着他走了,传令中军与右翼,做好随时支援左翼的准备,若是左翼与南陈军交战小胜,中军与右翼便一齐压上,迫使南陈军不能袭击张世德侧翼。” “若是他等不到你们的支援败了!中军、右翼就收缩战线,撤入营寨,让出山口,尽量不使我军损失太过惨重。至于史太岁,就只能让他过去了。” 林孝节转过身,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有些力不从心的说道。 战场上,狂飙突进的蜀军左翼在急进数百步后,终于撞上了同样在向前推进的南陈军右翼。 没有收拢队形的蜀军在张世德的严令下几乎是一头撞在了南陈军的阵线上,与南陈军接战。 双方的战斗在最开始正如张世德所预料的那样,他的前锋很快就击垮了南陈军右翼最前面的几排士卒。 悍勇的蜀军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不断将南陈军阵一层层剥离。 就在张世德看到优势,准备将全部兵力投入进去的时候,南陈军的军阵中突然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几面从未出现在右翼南陈军阵中的认旗,不知何时来到了最前排。 而从他们到来后,蜀军的优势便开始一点点被南陈军抹平。 原本攻势迅猛的左翼蜀军像是被一块铁板绊住了脚,再也没能前进分毫。 张世德正想叫来前方将校询问情况,南陈军阵中突然传来一阵号角声,紧接着阵前一阵齐声怒喝,接战的蜀军竟然不约而同开始后退。 张世德连忙派人去阵前查看,塘马飞快跑到阵前,不到盏茶功夫就跑了回来,同时给张世德带来了一个不亚于晴天霹雳的坏消息。 “将军,南陈军一改先前颓势,正猛烈反扑,我军前方不支!战线正在后退!” 张世德脑袋“嗡”的一声,连忙下令稳住阵形,并将自己军阵末尾留着突击南陈中军的预备队三千人投入到了战线上。 可没等他的三千预备队抵达战线,南陈军却已经先一步突破了他的战线,从他的军阵正面撕开了一个口子。 史太岁将全军老卒中抽调的五千精锐在张世德的左翼前压时调来了右翼,随后等蜀军左翼尝到甜头,开始轻敌后,派出了这支自己手中唯一的王牌。 五千身披双层甲的重步卒手持长刀大斧,组成一个厚实的横阵向前推进。 他们像是一堵钢铁铸就的移动城墙,踏着缓慢的步子,在铜钲声中爆发出一阵怒喝,投入到了战线中。 苦战两个多时辰的蜀军纵然再耐战,也比不上这支经验丰富,且刚刚投入战场的生力军。 这支全部由老卒组成的重步卒狂暴的撕开了蜀军的战线,将高歌猛进的蜀军生生停在了原地,随后一步一步,将面前的蜀军碾作了齑粉。 随着战线上一面面认旗倒下,左翼的军阵开始动摇,进而崩溃。 五千南陈军踏着满地的蜀军尸骸将张世德重新压了回去。 而此时,蜀军左翼因为急进而变得散乱的军阵也成为了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着前阵被击溃,没有整队的后阵无法压住阵脚,进而被溃兵一股脑全部冲散。 张世德看到局势急转直下,这才想起去看看身后,等他期盼友军跟进时,却发现中军与右翼正逐步后退,南陈军的左翼与中军则像是事先说好的一样,舍了面前的对手,向他扑了过来。 第951章 一石二鸟(二) 张世德下令全部由他麾下兵马组成的左翼向前推进后不过一刻钟,在他正面的南陈军战锋队就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已经苦苦支撑了许久的这些南陈军几乎是用逃跑的方式退回了他们的军阵,将右翼的正面让了出来。 看到自己面前没了阻碍,张世德的心情激动了起来。 在方才的拉锯中,他已经对南陈军的实力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而此时南陈军右翼战线的崩溃,则让他更加确认了这一情况。也让他看到了自己可以仅凭麾下一万余人打穿南陈军右翼进而横扫南陈军阵的可能。 “传令,军阵加快推进速度,弓弩手抛下弓弩,准备随步卒冲击敌军右翼!” 张世德大声吼道,络腮胡也因为他的兴奋变得张牙舞爪。 “将军,主帅先前只是让我军谨守战线,我们如今前压百步有余,已经与中军以及右翼脱节了,再继续前压,怕有侧面受敌之虞。” 一名将校上前提醒道。 “怕什么?你就没看到南陈军有多弱吗?此时他们的右翼战线崩溃,不趁机攻击其本阵,难道要等他们重整吗?” “再者说了,主帅年纪大了,难免畏首畏尾,不正需要我等正值壮年的这些人为全军提气吗?” 张世德手指前方说道:“如今敌军颓势已现,我们为全军先,他们也会跟上的!到时我们是首功,主帅也不会说什么的!” “这就要到手的军功,你们就愿意拱手让人吗?” 坚决要继续前压的张世德很快就用一连串说辞以及即将到手的军功说服了麾下还有犹豫的诸将校。 于是整个蜀军左翼军阵再次提速,原本厚实整齐的军阵也在加速过程中渐渐被拖长,变得散乱。 这时,两名将校匆匆骑马赶来林孝节所在的山头 林孝节听到马蹄声渐近直到消失变为匆匆脚步声后,便头也不回的说道:“刘三才、方七,右翼中军主将同时擅离职守,你们莫不是觉得老夫不敢临阵斩将?” 刘三才与方七走到林孝节身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主帅!左翼妄动,擅自前压,致使我右翼与中军左侧出现空当,请主帅勒令左翼整军回转,否则我军要酿成大祸!” 看着左翼军阵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向着南陈军阵义无反顾地冲去,当着两人的面,林孝节说道:“左翼独自推进数百步,攻势已成,再想让他们撤回来,怕是要被南陈军衔尾追击,容易酿成溃败。” “加上张世德与麾下诸将本就是临时调来我麾下,对我并无太多敬重遵从,怕已经无法回转了。” 刘三才不服,大声说道:“难道我们就要看着他张世德在战场上如此肆意妄为?” 林孝节叹口气道:“事到如今,只能跟着他走了,传令中军与右翼,做好随时支援左翼的准备,若是左翼与南陈军交战小胜,中军与右翼便一齐压上,迫使南陈军不能袭击张世德侧翼。” “若是他等不到你们的支援败了!中军、右翼就收缩战线,撤入营寨,让出山口,尽量不使我军损失太过惨重。至于史太岁,就只能让他过去了。” 林孝节转过身,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有些力不从心的说道。 战场上,狂飙突进的蜀军左翼在急进数百步后,终于撞上了同样在向前推进的南陈军右翼。 没有收拢队形的蜀军在张世德的严令下几乎是一头撞在了南陈军的阵线上,与南陈军接战。 双方的战斗在最开始正如张世德所预料的那样,他的前锋很快就击垮了南陈军右翼最前面的几排士卒。 悍勇的蜀军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不断将南陈军阵一层层剥离。 就在张世德看到优势,准备将全部兵力投入进去的时候,南陈军的军阵中突然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几面从未出现在右翼南陈军阵中的认旗,不知何时来到了最前排。 而从他们到来后,蜀军的优势便开始一点点被南陈军抹平。 原本攻势迅猛的左翼蜀军像是被一块铁板绊住了脚,再也没能前进分毫。 张世德正想叫来前方将校询问情况,南陈军阵中突然传来一阵号角声,紧接着阵前一阵齐声怒喝,接战的蜀军竟然不约而同开始后退。 张世德连忙派人去阵前查看,塘马飞快跑到阵前,不到盏茶功夫就跑了回来,同时给张世德带来了一个不亚于晴天霹雳的坏消息。 “将军,南陈军一改先前颓势,正猛烈反扑,我军前方不支!战线正在后退!” 张世德脑袋“嗡”的一声,连忙下令稳住阵形,并将自己军阵末尾留着突击南陈中军的预备队三千人投入到了战线上。 可没等他的三千预备队抵达战线,南陈军却已经先一步突破了他的战线,从他的军阵正面撕开了一个口子。 史太岁将全军老卒中抽调的五千精锐在张世德的左翼前压时调来了右翼,随后等蜀军左翼尝到甜头,开始轻敌后,派出了这支自己手中唯一的王牌。 五千身披双层甲的重步卒手持长刀大斧,组成一个厚实的横阵向前推进。 他们像是一堵钢铁铸就的移动城墙,踏着缓慢的步子,在铜钲声中爆发出一阵怒喝,投入到了战线中。 苦战两个多时辰的蜀军纵然再耐战,也比不上这支经验丰富,且刚刚投入战场的生力军。 这支全部由老卒组成的重步卒狂暴的撕开了蜀军的战线,将高歌猛进的蜀军生生停在了原地,随后一步一步,将面前的蜀军碾作了齑粉。 随着战线上一面面认旗倒下,左翼的军阵开始动摇,进而崩溃。 五千南陈军踏着满地的蜀军尸骸将张世德重新压了回去。 而此时,蜀军左翼因为急进而变得散乱的军阵也成为了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着前阵被击溃,没有整队的后阵无法压住阵脚,进而被溃兵一股脑全部冲散。 张世德看到局势急转直下,这才想起去看看身后,等他期盼友军跟进时,却发现中军与右翼正逐步后退,南陈军的左翼与中军则像是事先说好的一样,舍了面前的对手,向他扑了过来。 第952章 一石二鸟(三) 没有友军援助的张世德在军阵被史太岁打崩时撇下了残兵独自逃离,五千南陈军精锐在秋风扫落叶后,蜀军冒进的左翼彻底崩塌。 史太岁几乎毫不犹豫的就下令全军从蜀军左翼向着正在后退的蜀军席卷而去。 这时,他才发现,蜀军甚至没有一点停留的意思,径直缩回了几座营寨中,将清寻镇向北的口子完全让给了他。 史太岁当即亲率兵马盯住缩回营中的蜀军,并下令各部携带必要的辎重向北面山口急行军。 等到后半夜时,三万多南陈军全数通过,史太岁率军押后,确认没有蜀军尾随后,才加速追上急行军走出近二十里的中军。 史太岁率军又向北走了七八里后,才重新扎营,这时,他突然又想起了林孝节送来的那封信。 他转身问自己的亲兵幢主:“先前林孝节送来的那封信在何处?” 亲兵幢主连忙命人去拉着塘报信件的大车上寻找,不多时就将那封信送到了史太岁手中。 看着这封信,又想到白天战场上蜀军的怪异举动,史太岁皱了皱眉头还是将其拆开。 等他看过后,也终于明白林孝节的用意。 “一石二鸟,当真是好手段。” 南陈军离开后,蜀军这才重新派出斥候尾随,并分派将校收拢在战场上被打散的士卒与南陈军撇下的辎重与战场上散落的兵甲。 蜀军大营中死气沉沉,成群待在一起的士卒也都没了闲聊的兴致,只是彼此瞪着对方发呆,只有偶尔被收拢回来的左翼士卒出现时,才会重新引起他们的关注,并传出一阵阵喝骂声。 与此同时,同样沉默的蜀军大帐中,一群将校也围在林孝节身前,一个个神情严肃。 本是一场大胜,因为张世德贪功冒进,致使他们整个左翼损失殆尽,进而迫使他们不得不放弃本应大好的局面,缩回营中眼睁睁看着史太岁离去。这让他们这些将校心中极为不满,只想着杀了他以正军纪。 可眼下,他们却只能在大帐外干等着,全因张世德在战败后自知难逃一死,逃离战场后没有返回大营,而是独自一人逃脱后径直向西逃去。 林孝节没有诸将脸上的表情那么精彩,他只是不断用食指敲打着桌案,似乎对张世德逃跑并不在意。 “主帅,那张世德逃了,您为何一点都不着急?” 终于,一名将校沉不住气,上前一步抱拳道,“他单人独骑跑不了多远的,末将现在去追,也来得及!” 林孝节见终于有人说话,于是抬手道:“稍安勿躁,他跑不脱的。” 说完后没多久,帐外就传来了一阵阵喊叫声,随后林孝节的亲兵校尉就匆匆跑进了大帐。 “主帅,罪将张世德已被擒获,就在帐外!” 林孝节敲打着桌案的手稍稍停顿,顺势向外挥了挥说道:“不用带进来了,连同左翼那些逃回来的将校一齐斩首。” “诺!” 亲兵校尉领命后转身走出营帐,帐外传来一阵阵骂声,声音渐渐远去,过了不一会,亲兵校尉就捧着张世德的头颅走进帐中供林孝节查看。 “首级悬于营门示众。” 林孝节说罢看向众将:“此战虽败,好在根基未损,只是军心有些不稳,今夜各部都去辎重营领些肉食,让士卒们吃顿好的,安抚一下,告诉他们,等打下越州,越州州府任由将士们予求予取。” 七月十日,林孝节军至越州江安郡,江安郡守举城投降。随后林孝节随后分兵攻取平昌、会南。 七月十二日,平昌、会南两郡畏惧蜀军势大,纷纷投降。 就在林孝节以为能够兵不血刃拿下整个越州时,七月十三日,兵进正安郡与越州州府的蜀军遇到了第一次抵抗。 蜀军副将林城率偏师一万人兵不血刃拿下正安郡开阳、习水、修文三县后,在余庆遭到了城内军民的抵抗。 林城一日内连续攻城三次,均被这个小小的县城靠着低矮的城墙挡了下来,于是他便下令围城,并遣塘马向林孝节回报。 此时的他并不清楚,七十里外的林孝节也被越州城的城墙绊住了脚步。 来时林孝节已经非常清楚越州的情况,史太岁此次北上救援建康,带走了大量青壮以及存粮,这让本就是贫瘠之地的越州处处闹起了饥荒。 这种情况下,林孝节已经将越州当做了一个不设防的州,任凭他轻松摘下。 事实上,自进入越州以来,他也从未遇到任何抵抗。 直到他来到越州州府城下,亲兵将劝降书射入城中后,越州城对他的回复是两支粗大的弩枪以及一具被射成两截的尸体。 “围城!” 林孝节冷冷地说道。 远在北边山阳关外,唐军大营中,右骁卫的军营也迎来了一个出乎所有士卒意料之外的贵人。 六岁就已经有三尺半高的章洵穿着一身为他量身定做的箭服,骑着一匹与他身高极不相称的战马走进了右骁卫的军营。 此时,已经调至右骁卫任长史的郑老狗与程武、张破军、郑信已经站在一旁等候。 见到章洵后,四人立刻躬身行礼,章洵让四人免礼后,便要下马,可战马实在高大,他一时间踩不到马镫,竟然有些尴尬。 郑老狗连忙给程武使了个眼神,程武立刻上前一步,用手托住章洵的脚底,准备让他顺势下马。 可这一动作却引来了章洵的不满,他皱着眉头道:“程司阶这是做什么?莫不是看不起我?” 程武闻言连忙收手道:“殿下想岔了,卑下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这马镫做得太过粗糙,卑下也多有困扰,又见殿下被它为难,这才” 他没说完,章洵就哼了一声说道:“程司阶倒是会说话,可我用不着这些。” 说着,他就干脆不用马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程武尴尬的看着利索跳下来的章洵,在心中暗骂郑老狗的同时,再度挤出一个笑容道:“殿下好身手。” 第952章 一石二鸟(三) 没有友军援助的张世德在军阵被史太岁打崩时撇下了残兵独自逃离,五千南陈军精锐在秋风扫落叶后,蜀军冒进的左翼彻底崩塌。 史太岁几乎毫不犹豫的就下令全军从蜀军左翼向着正在后退的蜀军席卷而去。 这时,他才发现,蜀军甚至没有一点停留的意思,径直缩回了几座营寨中,将清寻镇向北的口子完全让给了他。 史太岁当即亲率兵马盯住缩回营中的蜀军,并下令各部携带必要的辎重向北面山口急行军。 等到后半夜时,三万多南陈军全数通过,史太岁率军押后,确认没有蜀军尾随后,才加速追上急行军走出近二十里的中军。 史太岁率军又向北走了七八里后,才重新扎营,这时,他突然又想起了林孝节送来的那封信。 他转身问自己的亲兵幢主:“先前林孝节送来的那封信在何处?” 亲兵幢主连忙命人去拉着塘报信件的大车上寻找,不多时就将那封信送到了史太岁手中。 看着这封信,又想到白天战场上蜀军的怪异举动,史太岁皱了皱眉头还是将其拆开。 等他看过后,也终于明白林孝节的用意。 “一石二鸟,当真是好手段。” 南陈军离开后,蜀军这才重新派出斥候尾随,并分派将校收拢在战场上被打散的士卒与南陈军撇下的辎重与战场上散落的兵甲。 蜀军大营中死气沉沉,成群待在一起的士卒也都没了闲聊的兴致,只是彼此瞪着对方发呆,只有偶尔被收拢回来的左翼士卒出现时,才会重新引起他们的关注,并传出一阵阵喝骂声。 与此同时,同样沉默的蜀军大帐中,一群将校也围在林孝节身前,一个个神情严肃。 本是一场大胜,因为张世德贪功冒进,致使他们整个左翼损失殆尽,进而迫使他们不得不放弃本应大好的局面,缩回营中眼睁睁看着史太岁离去。这让他们这些将校心中极为不满,只想着杀了他以正军纪。 可眼下,他们却只能在大帐外干等着,全因张世德在战败后自知难逃一死,逃离战场后没有返回大营,而是独自一人逃脱后径直向西逃去。 林孝节没有诸将脸上的表情那么精彩,他只是不断用食指敲打着桌案,似乎对张世德逃跑并不在意。 “主帅,那张世德逃了,您为何一点都不着急?” 终于,一名将校沉不住气,上前一步抱拳道,“他单人独骑跑不了多远的,末将现在去追,也来得及!” 林孝节见终于有人说话,于是抬手道:“稍安勿躁,他跑不脱的。” 说完后没多久,帐外就传来了一阵阵喊叫声,随后林孝节的亲兵校尉就匆匆跑进了大帐。 “主帅,罪将张世德已被擒获,就在帐外!” 林孝节敲打着桌案的手稍稍停顿,顺势向外挥了挥说道:“不用带进来了,连同左翼那些逃回来的将校一齐斩首。” “诺!” 亲兵校尉领命后转身走出营帐,帐外传来一阵阵骂声,声音渐渐远去,过了不一会,亲兵校尉就捧着张世德的头颅走进帐中供林孝节查看。 “首级悬于营门示众。” 林孝节说罢看向众将:“此战虽败,好在根基未损,只是军心有些不稳,今夜各部都去辎重营领些肉食,让士卒们吃顿好的,安抚一下,告诉他们,等打下越州,越州州府任由将士们予求予取。” 七月十日,林孝节军至越州江安郡,江安郡守举城投降。随后林孝节随后分兵攻取平昌、会南。 七月十二日,平昌、会南两郡畏惧蜀军势大,纷纷投降。 就在林孝节以为能够兵不血刃拿下整个越州时,七月十三日,兵进正安郡与越州州府的蜀军遇到了第一次抵抗。 蜀军副将林城率偏师一万人兵不血刃拿下正安郡开阳、习水、修文三县后,在余庆遭到了城内军民的抵抗。 林城一日内连续攻城三次,均被这个小小的县城靠着低矮的城墙挡了下来,于是他便下令围城,并遣塘马向林孝节回报。 此时的他并不清楚,七十里外的林孝节也被越州城的城墙绊住了脚步。 来时林孝节已经非常清楚越州的情况,史太岁此次北上救援建康,带走了大量青壮以及存粮,这让本就是贫瘠之地的越州处处闹起了饥荒。 这种情况下,林孝节已经将越州当做了一个不设防的州,任凭他轻松摘下。 事实上,自进入越州以来,他也从未遇到任何抵抗。 直到他来到越州州府城下,亲兵将劝降书射入城中后,越州城对他的回复是两支粗大的弩枪以及一具被射成两截的尸体。 “围城!” 林孝节冷冷地说道。 远在北边山阳关外,唐军大营中,右骁卫的军营也迎来了一个出乎所有士卒意料之外的贵人。 六岁就已经有三尺半高的章洵穿着一身为他量身定做的箭服,骑着一匹与他身高极不相称的战马走进了右骁卫的军营。 此时,已经调至右骁卫任长史的郑老狗与程武、张破军、郑信已经站在一旁等候。 见到章洵后,四人立刻躬身行礼,章洵让四人免礼后,便要下马,可战马实在高大,他一时间踩不到马镫,竟然有些尴尬。 郑老狗连忙给程武使了个眼神,程武立刻上前一步,用手托住章洵的脚底,准备让他顺势下马。 可这一动作却引来了章洵的不满,他皱着眉头道:“程司阶这是做什么?莫不是看不起我?” 程武闻言连忙收手道:“殿下想岔了,卑下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这马镫做得太过粗糙,卑下也多有困扰,又见殿下被它为难,这才” 他没说完,章洵就哼了一声说道:“程司阶倒是会说话,可我用不着这些。” 说着,他就干脆不用马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程武尴尬的看着利索跳下来的章洵,在心中暗骂郑老狗的同时,再度挤出一个笑容道:“殿下好身手。” 第953章 驯马 章洵来到右骁卫的第二日,舍利吐利施烈就从江北赶了回来。 右骁卫大帐中,章洵正在一旁看着郑老狗查验各部兵甲,突然门帘被撩开,一人走了进来。 章洵一愣,正要发问,却见到郑老狗已经起身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笑着道:“将军可还安好?” 他听到郑老狗的称呼,这才意识到来人是谁,连忙跟上去行礼。 风尘仆仆的舍利吐利施烈拍了拍郑老狗的肩膀,强行挤出一个笑容道:“这些日子没见,你都已经是我的长史了。” “末将章洵,见过将军。” 舍利吐利施烈来时就已经知道自己被召回的缘故,因此他在与郑老狗寒暄几句后,立刻就注意到了一旁的章洵。 就在他准备回礼口称陛下时,章洵却先他一步将两人的关系摆在了明面上。 听到章洵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舍利吐利施烈刚刚拢到一起的双手便分开背在身后。 他对章洵点了点头,径直走向帐中主座,坐定后立刻进入了右骁卫主将的状态。 “郑长史,各项名册可曾查验?” 郑老狗走上前说道:“刚刚查过士卒名册,如今正在查验兵甲名册。” “那就劳烦郑长史了。” 舍利吐利施烈对郑老狗说完,就指了指章洵道:“章副将,随我去营中巡视一番。” 说着他也不换掉身上那件皂色罩袍,就自顾自朝帐外走去。 章洵连忙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辕门,朝着左厢的营寨走去。 一路上,不断有士卒经过时见到舍利吐利施烈后向他行礼,他们眼中带着惊喜,但是更多的是敬畏。 两人一路走到左厢营寨内,舍利吐利施烈径直便去了马厩。 章洵早先就曾经跟随王玄素学习,因此对巡视军营的流程极为熟悉,本以为舍利吐利施烈会按部就班巡视,可见他一来就直奔马厩,顿时有些不解。 可舍利吐利施烈一路上走得很快,六岁的章洵需要多走几步才能跟上,根本来不及发问,只能跟在后面看。 来到马厩后,舍利吐利施烈走向其中一名正在给战马刷毛的士卒,那士卒见到主将到来,连忙行礼。 “去,把你的战马牵过来。” 舍利吐利施烈也不管章洵,只是让士卒牵出战马后,就卸掉了它的马鞍马嚼子。 他一边抚摸着马头,一边凑上去像是对战马说着什么,那战马竟跪了下来,任由舍利吐利施烈骑了上去。 “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何我没有与你先去检查营帐与士卒兵甲的保养,反而先来看战马?” 章洵正惊讶于舍利吐利施烈的驯马水平,突然听到他开口发问,连忙回答道:“还请将军示下。” 舍利吐利施烈驱马向着章洵靠近:“若你在别的卫,或许会有所不同,但既然你在右骁卫,那要学的第一课,便是战马。” “我是草原人,对战马最为熟悉,因此我右骁卫的骑兵比其余几卫都要多一些,也更加重要。” “你在我右骁卫,首先要做的,就是跟战马做朋友。” 舍利吐利施烈骑得战马没有马嚼子,也没有马鞍,他就那么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一手抓着战马长长的鬃毛,另一只手不断抚摸着战马的脖子。 “你要了解它的习性,知道它的弱点,要对你的战马关照有加,与它亲如兄弟手足。” “只有这样,它才能载着你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无往不利。” 舍利吐利施烈短短的几句话说完后,就用双腿夹紧马腹,战马受力猛地窜了出去,不多时就跑出了几十步远。 等他跑回章洵面前时,章洵还没缓过神来。 舍利吐利施烈翻身下马,指了指马厩边缘,章洵随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匹浑身漆黑,四蹄雪白的雄壮战马正待在一个极为宽敞的马棚中专心吃着草料,它的旁边,一匹战马都没有。 他对章洵说道:“这匹马是我上一次作战获得的赏赐,名唤飞白,是最纯正的云州马,虽说只有两岁,可力气已经与军中具装骑的战马相差无几了。速度更是冠绝军中战马。” “只可惜,一来我已经有许多匹马了,这匹马若是跟着我,只怕难有作为了;二来,这战马脾气太过暴躁,我已是一军主将,没有那么多时间驯服它了。” 舍利吐利施烈朝着那匹战马努了努嘴道:“你只要让它对你服服帖帖,这匹马就是你的了。” 章洵听到这匹战马是自己的了,小脸先是涨红,随后却突然转身道:“将军,末将平素从未亲自驯马,骑的马也大多温顺,怕是难以驯服,不若将军还是为我寻一匹好相与的。” 舍利吐利施烈低头看着章洵,突然笑着说道:“军中的年轻人总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你虽年幼,却是沉稳。可你应当知道,从陛下将你召至军中时,你便注定要受磨炼,既然要磨炼,那首先就是心性。” 他耐心的对章洵说道:“驯马并不是让你给它套上笼头马鞍就算成了,是要让它如臂指使,与你心意相通。此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要持之以恒,正符合陛下对你的期盼。” 章洵听罢,对舍利吐利施烈抱拳道:“谨受教。” 舍利吐利施烈笑笑说道:“比起赵国公,我才疏学浅,也只有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能教你,你莫要怪罪。” 章洵却抱拳道:“将军说的,是实实在在的话,比那些堂而皇之的话顺耳得多,末将欣喜还来不及,如何还要怪罪将军。” “还望将军多多教我。” 舍利吐利施烈听到章洵的话,只是面带微笑,却闭口不言,他指了指那匹叫做飞白的战马,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章洵对舍利吐利施烈离去的背影行了一礼,而后转身看着走向飞白,在它身前站定,就那么直直的盯着它的眼睛。 “我说,将军莫不是疯了?六岁去驯这匹烈马?” 张破军与程武凑在一座帐篷后看着正在对视的一人一马,不禁为离开的舍利吐利施烈捏了把冷汗。 “要不然,上去帮一帮?” 张破军话一出口,一旁被他们强行拉来的郑信却表情淡定的说道:“两位兄长未免也太小瞧我们这位殿下了。” 第953章 驯马 章洵来到右骁卫的第二日,舍利吐利施烈就从江北赶了回来。 右骁卫大帐中,章洵正在一旁看着郑老狗查验各部兵甲,突然门帘被撩开,一人走了进来。 章洵一愣,正要发问,却见到郑老狗已经起身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笑着道:“将军可还安好?” 他听到郑老狗的称呼,这才意识到来人是谁,连忙跟上去行礼。 风尘仆仆的舍利吐利施烈拍了拍郑老狗的肩膀,强行挤出一个笑容道:“这些日子没见,你都已经是我的长史了。” “末将章洵,见过将军。” 舍利吐利施烈来时就已经知道自己被召回的缘故,因此他在与郑老狗寒暄几句后,立刻就注意到了一旁的章洵。 就在他准备回礼口称陛下时,章洵却先他一步将两人的关系摆在了明面上。 听到章洵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舍利吐利施烈刚刚拢到一起的双手便分开背在身后。 他对章洵点了点头,径直走向帐中主座,坐定后立刻进入了右骁卫主将的状态。 “郑长史,各项名册可曾查验?” 郑老狗走上前说道:“刚刚查过士卒名册,如今正在查验兵甲名册。” “那就劳烦郑长史了。” 舍利吐利施烈对郑老狗说完,就指了指章洵道:“章副将,随我去营中巡视一番。” 说着他也不换掉身上那件皂色罩袍,就自顾自朝帐外走去。 章洵连忙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辕门,朝着左厢的营寨走去。 一路上,不断有士卒经过时见到舍利吐利施烈后向他行礼,他们眼中带着惊喜,但是更多的是敬畏。 两人一路走到左厢营寨内,舍利吐利施烈径直便去了马厩。 章洵早先就曾经跟随王玄素学习,因此对巡视军营的流程极为熟悉,本以为舍利吐利施烈会按部就班巡视,可见他一来就直奔马厩,顿时有些不解。 可舍利吐利施烈一路上走得很快,六岁的章洵需要多走几步才能跟上,根本来不及发问,只能跟在后面看。 来到马厩后,舍利吐利施烈走向其中一名正在给战马刷毛的士卒,那士卒见到主将到来,连忙行礼。 “去,把你的战马牵过来。” 舍利吐利施烈也不管章洵,只是让士卒牵出战马后,就卸掉了它的马鞍马嚼子。 他一边抚摸着马头,一边凑上去像是对战马说着什么,那战马竟跪了下来,任由舍利吐利施烈骑了上去。 “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何我没有与你先去检查营帐与士卒兵甲的保养,反而先来看战马?” 章洵正惊讶于舍利吐利施烈的驯马水平,突然听到他开口发问,连忙回答道:“还请将军示下。” 舍利吐利施烈驱马向着章洵靠近:“若你在别的卫,或许会有所不同,但既然你在右骁卫,那要学的第一课,便是战马。” “我是草原人,对战马最为熟悉,因此我右骁卫的骑兵比其余几卫都要多一些,也更加重要。” “你在我右骁卫,首先要做的,就是跟战马做朋友。” 舍利吐利施烈骑得战马没有马嚼子,也没有马鞍,他就那么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一手抓着战马长长的鬃毛,另一只手不断抚摸着战马的脖子。 “你要了解它的习性,知道它的弱点,要对你的战马关照有加,与它亲如兄弟手足。” “只有这样,它才能载着你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无往不利。” 舍利吐利施烈短短的几句话说完后,就用双腿夹紧马腹,战马受力猛地窜了出去,不多时就跑出了几十步远。 等他跑回章洵面前时,章洵还没缓过神来。 舍利吐利施烈翻身下马,指了指马厩边缘,章洵随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匹浑身漆黑,四蹄雪白的雄壮战马正待在一个极为宽敞的马棚中专心吃着草料,它的旁边,一匹战马都没有。 他对章洵说道:“这匹马是我上一次作战获得的赏赐,名唤飞白,是最纯正的云州马,虽说只有两岁,可力气已经与军中具装骑的战马相差无几了。速度更是冠绝军中战马。” “只可惜,一来我已经有许多匹马了,这匹马若是跟着我,只怕难有作为了;二来,这战马脾气太过暴躁,我已是一军主将,没有那么多时间驯服它了。” 舍利吐利施烈朝着那匹战马努了努嘴道:“你只要让它对你服服帖帖,这匹马就是你的了。” 章洵听到这匹战马是自己的了,小脸先是涨红,随后却突然转身道:“将军,末将平素从未亲自驯马,骑的马也大多温顺,怕是难以驯服,不若将军还是为我寻一匹好相与的。” 舍利吐利施烈低头看着章洵,突然笑着说道:“军中的年轻人总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你虽年幼,却是沉稳。可你应当知道,从陛下将你召至军中时,你便注定要受磨炼,既然要磨炼,那首先就是心性。” 他耐心的对章洵说道:“驯马并不是让你给它套上笼头马鞍就算成了,是要让它如臂指使,与你心意相通。此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要持之以恒,正符合陛下对你的期盼。” 章洵听罢,对舍利吐利施烈抱拳道:“谨受教。” 舍利吐利施烈笑笑说道:“比起赵国公,我才疏学浅,也只有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能教你,你莫要怪罪。” 章洵却抱拳道:“将军说的,是实实在在的话,比那些堂而皇之的话顺耳得多,末将欣喜还来不及,如何还要怪罪将军。” “还望将军多多教我。” 舍利吐利施烈听到章洵的话,只是面带微笑,却闭口不言,他指了指那匹叫做飞白的战马,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章洵对舍利吐利施烈离去的背影行了一礼,而后转身看着走向飞白,在它身前站定,就那么直直的盯着它的眼睛。 “我说,将军莫不是疯了?六岁去驯这匹烈马?” 张破军与程武凑在一座帐篷后看着正在对视的一人一马,不禁为离开的舍利吐利施烈捏了把冷汗。 “要不然,上去帮一帮?” 张破军话一出口,一旁被他们强行拉来的郑信却表情淡定的说道:“两位兄长未免也太小瞧我们这位殿下了。” 第954章 军中见闻(一) 七月十七日,山阳关外。 关前的声势依旧大的吓人,每日都有大量民夫被聚集去往阵前,而后经过一轮又一轮几近于送死的工作后,带着满身的伤痕,拖着一车又一车或死或伤的同伴回到后方的民夫营。 这个景象让初次进入军营的章洵大为震撼。 在他的听到的战报中,从来都只有唐军斩获多少,杀敌几何这样的字眼,面前见到的却是他不曾知晓的。 孩童的天性让他在对这骇人的景象感到震惊的同时,也对民夫产生了一丝好奇心。 右骁卫因为从始至终未曾参与对山阳关的攻击,因而位于连营的最末尾,正好与民夫营临近。 这就让章洵有了想法。 于是在某一日去马厩的途中,章洵支开了随同他一起的几名羽林军,独自去到了民夫营。 刚一走到营门前,两名辅兵就拦住了他的去路。 右骁卫营中来了一个幼童,这幼童每日带着几名羽林军在马厩与右骁卫中军大营间往来,这是临近右骁卫营寨的所有人都知道的。 有好事的辅兵靠着认识几名同乡也打探到了关于这个幼童的身份,进而连带他们也都知晓了章洵的身份。 “殿下。” 两名辅兵抱拳行礼。 章洵想要进去,可显然这两人认出了自己的身份,虽说两人军礼行的周全,可他们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在说话的功夫,两人就挡在了他的身前。 他早就猜到这两人不愿意让自己进去,见到他们认出自己身份,便轻咳一声,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说道:“我要进去看看。” 说着他就要往里面走。 可他步子还没迈开,一名辅兵校尉却突然出现,同时说道:“殿下,此处为民夫营,营中民夫数万,鱼龙混杂,不宜进入。” “再者,军中有令,若无调动,任何人不得擅入民夫营,违者斩首示众。殿下还是不要难为卑下。” 章洵知道军中法纪森严,也知道不能因为身份坏了规矩,可他还是想要进去看看,便想让他们通融一二。 可不等他想好说辞,被他支开的羽林军已经找了回来。 见到羽林军急匆匆跑过来,他便只好夸赞值守的辅兵校尉几句,悻悻离去。 去到马厩驯马的章洵心不在焉,自然也再次宣告失败。 傍晚回营帐的章洵路过民夫营时,看着值守的辅兵所在位置,突然计上心来。 当夜,他便找来了中军帐中最年轻的三人。 “程武,我想进民夫营看看。” 三人来到他的帐中后,章洵开门见山地说道。 看着这个神色坚定的年幼皇子,程武嘬着牙花子后退了一步。 “殿下。” “叫我章洵,这里没有皇子!” 或许是因为营中传开了导致人人见到他都尊称他为殿下的缘故,章洵在说这话时脸上写满了不悦。 “章哎!” 程武张开嘴只说了姓,便说不出口了,只能半跪在章洵面前说道:“这军中法纪最为森严,谁都不能冒犯,你想进去,可值守的将校士卒不会同意的,我们就算想帮你,可没有手令,如何进得去?” “再者说,那民夫营没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征发的百姓,前来做做杂活,不值得大动干戈。” 说着他就回头对张破军、郑信二人挤眉弄眼,让他们赶快出言帮衬。 “程司阶说得没错,民夫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 张破军小声说道,“你说是,郑信。” “是,司阶与中候说的没错。” 郑信也面无表情的附和道。 章洵却依旧不依不饶的说道:“不成,我一定要进去看!你们帮不帮我?” 程武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成不成,若是被发现了,我们的脑袋就要挂在旗杆上了。” 章洵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不怀好意的盯着程武,小眼睛看得程武浑身发毛:“程司阶,你真的不带我进去?” 程武正想言辞拒绝,却突然听到他继续说道:“我记得我每日在马厩驯马时,有两个人一直藏在马夫的帐篷中喝酒,也不知道是谁?” 程武与张破军心中一惊,程武立刻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军中饮酒那可是大事,明日你可以悄悄过去抓住他们,以正军法。” 一旁的张破军会意:“我明日陪你去捉人。” 可章洵似乎并没有听他在说什么,他在程武说话时,左右手已经分别探出,直奔程武与张破军腰间的水囊而去。 程武与张破军大惊失色,连忙躲开,等他们跳开两步远,用手捂着水囊时,这才惊觉自己已经露馅了。 章洵翘着二郎腿斜靠着胡榻说道:“程司阶,张中候,要不再想想?” 程武看了看张破军,又看了看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郑信,眼睛一转便小声说道:“去可以,但是,我们三人要自己研究一下。” 章洵皱着眉头手指刻漏道:“不成,如今已是子时一刻,等你们琢磨明白,都要后半夜了,我陪你们去了,若是明日起不来,岂不是被施烈将军怀疑。” 程武连忙安抚道:“放心,给我们一刻钟,我们回帐中仔细研究,很快就来。” 说着,程武就拽着郑信与张破军手忙脚乱的走出了营帐。 一刻钟后,他们三人果然按时回到了章洵营帐,看着三人只穿着号衣,章洵这才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一行四人走出营帐后,凭借程武司阶所担负的营寨巡查之责顺利走到了营门前。 来到营寨门前,值守的士卒立刻拦住了四人,见到是皇子与程武几人后,值守的校尉立刻上前行礼。 “客套话就免了,老张,皇子想知道夜晚我们如何巡视寨墙外的情况,我带皇子去看看,你速速去开营门。” 张校尉听到是皇子要看,连忙命人打开营门放四人出去。 四人走出营帐不多时,就直奔民夫营而去。 民夫营是整个唐军连营中占地最大的一个营寨,但是民夫因为地位低下,因此营地极为简陋,连寨墙都没有。 可虽说如此,为了防备民夫营中民夫逃跑,在民夫营外,还是有许多岗哨以及辅兵驻扎,因此也算得上守卫森严。 只是对于程武等人来说,这算不上严密。 第954章 军中见闻(一) 七月十七日,山阳关外。 关前的声势依旧大的吓人,每日都有大量民夫被聚集去往阵前,而后经过一轮又一轮几近于送死的工作后,带着满身的伤痕,拖着一车又一车或死或伤的同伴回到后方的民夫营。 这个景象让初次进入军营的章洵大为震撼。 在他的听到的战报中,从来都只有唐军斩获多少,杀敌几何这样的字眼,面前见到的却是他不曾知晓的。 孩童的天性让他在对这骇人的景象感到震惊的同时,也对民夫产生了一丝好奇心。 右骁卫因为从始至终未曾参与对山阳关的攻击,因而位于连营的最末尾,正好与民夫营临近。 这就让章洵有了想法。 于是在某一日去马厩的途中,章洵支开了随同他一起的几名羽林军,独自去到了民夫营。 刚一走到营门前,两名辅兵就拦住了他的去路。 右骁卫营中来了一个幼童,这幼童每日带着几名羽林军在马厩与右骁卫中军大营间往来,这是临近右骁卫营寨的所有人都知道的。 有好事的辅兵靠着认识几名同乡也打探到了关于这个幼童的身份,进而连带他们也都知晓了章洵的身份。 “殿下。” 两名辅兵抱拳行礼。 章洵想要进去,可显然这两人认出了自己的身份,虽说两人军礼行的周全,可他们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在说话的功夫,两人就挡在了他的身前。 他早就猜到这两人不愿意让自己进去,见到他们认出自己身份,便轻咳一声,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说道:“我要进去看看。” 说着他就要往里面走。 可他步子还没迈开,一名辅兵校尉却突然出现,同时说道:“殿下,此处为民夫营,营中民夫数万,鱼龙混杂,不宜进入。” “再者,军中有令,若无调动,任何人不得擅入民夫营,违者斩首示众。殿下还是不要难为卑下。” 章洵知道军中法纪森严,也知道不能因为身份坏了规矩,可他还是想要进去看看,便想让他们通融一二。 可不等他想好说辞,被他支开的羽林军已经找了回来。 见到羽林军急匆匆跑过来,他便只好夸赞值守的辅兵校尉几句,悻悻离去。 去到马厩驯马的章洵心不在焉,自然也再次宣告失败。 傍晚回营帐的章洵路过民夫营时,看着值守的辅兵所在位置,突然计上心来。 当夜,他便找来了中军帐中最年轻的三人。 “程武,我想进民夫营看看。” 三人来到他的帐中后,章洵开门见山地说道。 看着这个神色坚定的年幼皇子,程武嘬着牙花子后退了一步。 “殿下。” “叫我章洵,这里没有皇子!” 或许是因为营中传开了导致人人见到他都尊称他为殿下的缘故,章洵在说这话时脸上写满了不悦。 “章哎!” 程武张开嘴只说了姓,便说不出口了,只能半跪在章洵面前说道:“这军中法纪最为森严,谁都不能冒犯,你想进去,可值守的将校士卒不会同意的,我们就算想帮你,可没有手令,如何进得去?” “再者说,那民夫营没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征发的百姓,前来做做杂活,不值得大动干戈。” 说着他就回头对张破军、郑信二人挤眉弄眼,让他们赶快出言帮衬。 “程司阶说得没错,民夫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 张破军小声说道,“你说是,郑信。” “是,司阶与中候说的没错。” 郑信也面无表情的附和道。 章洵却依旧不依不饶的说道:“不成,我一定要进去看!你们帮不帮我?” 程武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成不成,若是被发现了,我们的脑袋就要挂在旗杆上了。” 章洵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不怀好意的盯着程武,小眼睛看得程武浑身发毛:“程司阶,你真的不带我进去?” 程武正想言辞拒绝,却突然听到他继续说道:“我记得我每日在马厩驯马时,有两个人一直藏在马夫的帐篷中喝酒,也不知道是谁?” 程武与张破军心中一惊,程武立刻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军中饮酒那可是大事,明日你可以悄悄过去抓住他们,以正军法。” 一旁的张破军会意:“我明日陪你去捉人。” 可章洵似乎并没有听他在说什么,他在程武说话时,左右手已经分别探出,直奔程武与张破军腰间的水囊而去。 程武与张破军大惊失色,连忙躲开,等他们跳开两步远,用手捂着水囊时,这才惊觉自己已经露馅了。 章洵翘着二郎腿斜靠着胡榻说道:“程司阶,张中候,要不再想想?” 程武看了看张破军,又看了看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郑信,眼睛一转便小声说道:“去可以,但是,我们三人要自己研究一下。” 章洵皱着眉头手指刻漏道:“不成,如今已是子时一刻,等你们琢磨明白,都要后半夜了,我陪你们去了,若是明日起不来,岂不是被施烈将军怀疑。” 程武连忙安抚道:“放心,给我们一刻钟,我们回帐中仔细研究,很快就来。” 说着,程武就拽着郑信与张破军手忙脚乱的走出了营帐。 一刻钟后,他们三人果然按时回到了章洵营帐,看着三人只穿着号衣,章洵这才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一行四人走出营帐后,凭借程武司阶所担负的营寨巡查之责顺利走到了营门前。 来到营寨门前,值守的士卒立刻拦住了四人,见到是皇子与程武几人后,值守的校尉立刻上前行礼。 “客套话就免了,老张,皇子想知道夜晚我们如何巡视寨墙外的情况,我带皇子去看看,你速速去开营门。” 张校尉听到是皇子要看,连忙命人打开营门放四人出去。 四人走出营帐不多时,就直奔民夫营而去。 民夫营是整个唐军连营中占地最大的一个营寨,但是民夫因为地位低下,因此营地极为简陋,连寨墙都没有。 可虽说如此,为了防备民夫营中民夫逃跑,在民夫营外,还是有许多岗哨以及辅兵驻扎,因此也算得上守卫森严。 只是对于程武等人来说,这算不上严密。 第955章 军中见闻(二) 熟悉夜间值守巡逻流程的程武等人带着章洵轻易绕开了巡逻的士卒,随后从一处篱笆外快速翻过,进入了密密麻麻全是草棚的民夫营。 刚一进入其中,一脸兴奋的章洵就皱起了眉头。 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直冲鼻腔,让他差点吐了出来。 程武连忙凑上去小声问道:“你没事?” 章洵摆了摆手,随后示意继续向里,他们穿过几条狭窄的道路,避开几队巡逻的辅兵后,终于在一处过于密集的草棚旁边停了下来。 章洵终于忍不住这混杂着草药、腐败、恶臭和体味的空气,在一处角落吐了起来。 程武等人害怕他暴露,于是连忙提醒,可章洵已经抑制不住,直到吐光了肚子里的最后一点食物才终于作罢。 好在营地中鼾声如雷,他的呕吐声没有引起注意。 章洵强忍着仍旧翻腾的胃部带来的不适,跟着程武等人又走过一片没有灯火的草棚后,在十几名依偎在一起熟睡的民夫面前停了下来。 此时正值初夏,蚊虫渐渐多了起来,可这十几人挤在一起却并没有一人因为热而醒来,章洵看着一只蚊虫飞到一人裸露在外的小腿上狠狠地吸吮着,那人却连拍打都愿意,只是紧皱眉头睡觉。 章洵正想问问程武,却突然有一人猛地坐起身,那起身的民夫睁开眼看着十步以外的他们,顿时让他紧张了起来。 章洵看向程武,却发现他们三人并不紧张,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人起身走到草棚后面撒了一泡尿又回去睡下。 “他们看不见我们的。” 程武小声说道:“他们都是雀蒙眼,看不见我们的。” “为何?” 郑信低沉的说道:“殿下说这话,与‘何不食肉糜’何异?” 章洵沉默片刻,又看向其他地方,目光停在了一个不断传来呻吟声的草棚处。 他循声走去,小心避开伸到路上的一双双枯瘦的腿,最后来到了呻吟的那人面前。 那是一个与程武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他的一条腿已经没了,可怖的创口只是简单糊上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草药,几只虫子不断在上面爬来爬去,哪怕是夜晚,章洵都能看到上面扭曲的蛆虫。 那年轻人紧闭着双眼,发白的嘴唇不断张合,身子也不时颤抖。 章洵被这年轻民夫的模样吓了一跳,脸也变得惨白。可很快,章洵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朝着他走了过去。 跟上来的程武等人见那年轻人的模样,连忙拉开章洵道:“此人伤口没有处理,已经患上温病,活不到明日了,离他远一些。” 章洵自然也知道温病,于是也不挣扎,任凭他们将自己拉开。 “伤兵营中不过几百伤卒,这些为何不送入伤兵营?” 程武道:“军中所备药材皆有定数,各卫的医官也只有那么多,照顾正卒已是不够,如何管得了这些民夫?再者说,他们本就是来服劳役,并非军中士卒,也没人会在乎他们死活,若是缺少了,再征募就是了。” 看着程武等人淡漠的模样,章洵只是愣了愣,随后便扭头往来时的地方走去。 回到营帐中的章洵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每次闭上眼,浮现的都是那个年轻人和那群熟睡的民夫。直到天亮,他仍旧没有睡意。 此后的几天,章洵再也没有对三人提起关于民夫的事情,每日恢复原样,仍旧只是去驯马,可每当他再次经过民夫营前,仍旧会忍不住回想。 章洵每日过得极为折磨,可他又无法避开,于是便只能每日天不亮就强行爬起来去到马厩,与那匹至今仍未向他低头的飞白待着,直到日落时再飞快跑回营帐,让自己尽量不要去看那座满是苦难的民夫营。 敏锐的舍利吐利施烈在他某一日从马厩返回营帐时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于是在章洵一如往常般阴沉着小脸去往马厩时,遇到了早就等在那里的裴彻。 裴彻背着手站在飞白面前,与这匹依旧不愿套上马具的宝马对视着,像是没有发现章洵的到来。 章洵对自己这位舅舅没有任何感觉,对他的了解也只是从内侍与阿娘的口中听到的那些有关于他与阿耶的一些故事。 而裴彻在他面前永远都是笑眯眯的,这让他很难将面前这人与阿娘口中的舅舅重叠在一起。 “舅舅。” 章洵老老实实上前见礼。 裴彻像是才察觉章洵到来一般,回过头带着章洵非常熟悉的笑容望着他。 “又来驯马了?” 裴彻笑着说道,突然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抬起手比划了一下说道:“殿下不过是几个月没见,又长高了。” 章洵皱了皱眉头,拱手道:“舅舅说笑了,几个月哪里看得出来。” 裴彻似乎是看穿了章洵的想法,凑上前对他说道:“自从你来了军中,陛下因为军中事务繁多,也没与你见上一面,正巧今日我又没有什么事情,陛下便让我替他来看看殿下。” 章洵眼神飘忽,轻声道:“请舅舅转告阿耶,儿子很好。” 裴彻却摇摇头道:“我看未必。” 章洵怕被看出心中想法,连忙想要反驳,可裴彻指了指飞白说道:“驯马不可半途而废,你且去,我就等在这里,等你什么时候想跟我说一说了,我们再谈一谈。” 说着,他就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马扎,也不管它是否干净,就一屁股坐了上去,开始闭目养神。 章洵见裴彻不再说话,便只好先去驯马。 他按照前几日从程武、张破军几人那里学的方法尝试着与飞白改善关系,可飞白似乎并不领情,只是仰起头不愿理会。 有心事的章洵在连续尝试几次后,发现依旧毫无进展,心中更加纷乱,转而朝着裴彻走去。 “舅舅,我有一事不明,还望舅舅为我解惑。” 裴彻缓缓睁开眼,看着表情严肃的章洵说道:“殿下尽管说,只要是我能说清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955章 军中见闻(二) 熟悉夜间值守巡逻流程的程武等人带着章洵轻易绕开了巡逻的士卒,随后从一处篱笆外快速翻过,进入了密密麻麻全是草棚的民夫营。 刚一进入其中,一脸兴奋的章洵就皱起了眉头。 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直冲鼻腔,让他差点吐了出来。 程武连忙凑上去小声问道:“你没事?” 章洵摆了摆手,随后示意继续向里,他们穿过几条狭窄的道路,避开几队巡逻的辅兵后,终于在一处过于密集的草棚旁边停了下来。 章洵终于忍不住这混杂着草药、腐败、恶臭和体味的空气,在一处角落吐了起来。 程武等人害怕他暴露,于是连忙提醒,可章洵已经抑制不住,直到吐光了肚子里的最后一点食物才终于作罢。 好在营地中鼾声如雷,他的呕吐声没有引起注意。 章洵强忍着仍旧翻腾的胃部带来的不适,跟着程武等人又走过一片没有灯火的草棚后,在十几名依偎在一起熟睡的民夫面前停了下来。 此时正值初夏,蚊虫渐渐多了起来,可这十几人挤在一起却并没有一人因为热而醒来,章洵看着一只蚊虫飞到一人裸露在外的小腿上狠狠地吸吮着,那人却连拍打都愿意,只是紧皱眉头睡觉。 章洵正想问问程武,却突然有一人猛地坐起身,那起身的民夫睁开眼看着十步以外的他们,顿时让他紧张了起来。 章洵看向程武,却发现他们三人并不紧张,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人起身走到草棚后面撒了一泡尿又回去睡下。 “他们看不见我们的。” 程武小声说道:“他们都是雀蒙眼,看不见我们的。” “为何?” 郑信低沉的说道:“殿下说这话,与‘何不食肉糜’何异?” 章洵沉默片刻,又看向其他地方,目光停在了一个不断传来呻吟声的草棚处。 他循声走去,小心避开伸到路上的一双双枯瘦的腿,最后来到了呻吟的那人面前。 那是一个与程武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他的一条腿已经没了,可怖的创口只是简单糊上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草药,几只虫子不断在上面爬来爬去,哪怕是夜晚,章洵都能看到上面扭曲的蛆虫。 那年轻人紧闭着双眼,发白的嘴唇不断张合,身子也不时颤抖。 章洵被这年轻民夫的模样吓了一跳,脸也变得惨白。可很快,章洵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朝着他走了过去。 跟上来的程武等人见那年轻人的模样,连忙拉开章洵道:“此人伤口没有处理,已经患上温病,活不到明日了,离他远一些。” 章洵自然也知道温病,于是也不挣扎,任凭他们将自己拉开。 “伤兵营中不过几百伤卒,这些为何不送入伤兵营?” 程武道:“军中所备药材皆有定数,各卫的医官也只有那么多,照顾正卒已是不够,如何管得了这些民夫?再者说,他们本就是来服劳役,并非军中士卒,也没人会在乎他们死活,若是缺少了,再征募就是了。” 看着程武等人淡漠的模样,章洵只是愣了愣,随后便扭头往来时的地方走去。 回到营帐中的章洵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每次闭上眼,浮现的都是那个年轻人和那群熟睡的民夫。直到天亮,他仍旧没有睡意。 此后的几天,章洵再也没有对三人提起关于民夫的事情,每日恢复原样,仍旧只是去驯马,可每当他再次经过民夫营前,仍旧会忍不住回想。 章洵每日过得极为折磨,可他又无法避开,于是便只能每日天不亮就强行爬起来去到马厩,与那匹至今仍未向他低头的飞白待着,直到日落时再飞快跑回营帐,让自己尽量不要去看那座满是苦难的民夫营。 敏锐的舍利吐利施烈在他某一日从马厩返回营帐时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于是在章洵一如往常般阴沉着小脸去往马厩时,遇到了早就等在那里的裴彻。 裴彻背着手站在飞白面前,与这匹依旧不愿套上马具的宝马对视着,像是没有发现章洵的到来。 章洵对自己这位舅舅没有任何感觉,对他的了解也只是从内侍与阿娘的口中听到的那些有关于他与阿耶的一些故事。 而裴彻在他面前永远都是笑眯眯的,这让他很难将面前这人与阿娘口中的舅舅重叠在一起。 “舅舅。” 章洵老老实实上前见礼。 裴彻像是才察觉章洵到来一般,回过头带着章洵非常熟悉的笑容望着他。 “又来驯马了?” 裴彻笑着说道,突然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抬起手比划了一下说道:“殿下不过是几个月没见,又长高了。” 章洵皱了皱眉头,拱手道:“舅舅说笑了,几个月哪里看得出来。” 裴彻似乎是看穿了章洵的想法,凑上前对他说道:“自从你来了军中,陛下因为军中事务繁多,也没与你见上一面,正巧今日我又没有什么事情,陛下便让我替他来看看殿下。” 章洵眼神飘忽,轻声道:“请舅舅转告阿耶,儿子很好。” 裴彻却摇摇头道:“我看未必。” 章洵怕被看出心中想法,连忙想要反驳,可裴彻指了指飞白说道:“驯马不可半途而废,你且去,我就等在这里,等你什么时候想跟我说一说了,我们再谈一谈。” 说着,他就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马扎,也不管它是否干净,就一屁股坐了上去,开始闭目养神。 章洵见裴彻不再说话,便只好先去驯马。 他按照前几日从程武、张破军几人那里学的方法尝试着与飞白改善关系,可飞白似乎并不领情,只是仰起头不愿理会。 有心事的章洵在连续尝试几次后,发现依旧毫无进展,心中更加纷乱,转而朝着裴彻走去。 “舅舅,我有一事不明,还望舅舅为我解惑。” 裴彻缓缓睁开眼,看着表情严肃的章洵说道:“殿下尽管说,只要是我能说清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956章 军中见闻(三) “舅舅,我想问,为何对待民夫如蝼蚁。” 章洵开口就指向了那一片与整个营寨格格不入的民夫营。 裴彻听到他用稚嫩的童声说出了如此发人深省的话,也顿时感到震惊。但是在震惊之余,裴彻看待这个六岁幼童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 他压住心中的喜悦,起身拉着章洵道:“你从何处得见?” 章洵伸手指向民夫营:“我也不怕责罚,我昨夜去了民夫营。” 裴彻笑着问道:“是谁带你去的?” 章洵一愣,随后低下头片刻,抬起头坚定地说道:“是我自己进去的。” 裴彻瞧出了章洵心虚,却不再追问,而是回到正题:“所以你夜探民夫营,得出了这个结论?” 章洵点头道:“正是。” 裴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突然起身拉着章洵向已经开始日常攻城的阵前走去。 章洵跟着他一路走到阵前时,正是新一轮攻城开始的时候。 这是章洵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战场,他面前,数十台石炮不断发出咆哮,将一枚又一枚炮石投向前方,成片的民夫拥挤着坐在一起,他们彼此交头接耳,却显得畏畏缩缩。 一名军官大步走来,用手在人群中随意一指,就有士卒上前将那些在他用手圈出的民夫从人群中驱赶出来。 被拉出来的民夫们站在那名军官面前,一个个排着队从一摞装满沙土的袋子中领取一个或两个,而后扛着沙袋在士卒的督促下拼命向前奔跑。 突然,关墙上一面旗子开始挥舞,紧接着,刚冲上去的民夫就倒下了大半。有些人扔下沙袋想要往回跑,可他们很快就被督战的士卒杀死,有些人则将沙袋扔进了壕沟中跑了回来。 章洵看着这些跑回来的民夫,他发现他们脸上不是畏惧,而是兴奋。 “他们?” 章洵不解的看向裴彻,却发现裴彻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只是朝着那些逃回来的民夫努了努嘴,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很快,章洵就明白了这些民夫兴奋的原因。一群辅兵带着一筐馕饼来到他们面前,随后将一张馕饼分出六七份分给那些活着回来的民夫,每个人甚至还领到了一小块肉干。 这些活下来的民夫领完奖赏后,很快就返回了营寨,而从一大群民夫中挑选第二队人的工作仍在继续。 章洵看得目瞪口呆,可裴彻却不打算给他消化的时间,带着他立刻去到了一处了望兵使用的望敌楼,他让士卒拿来一个木凳,让章洵踩着木凳站上去。 这时,章洵的面前,一个正卒组成的军阵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章洵看到军阵前立着的一面门旗,就知道这个一军的兵马,数千人整齐划一地坐在地上,将手中的枪槊靠在肩膀上,眼睛直直盯着前方。 他们中间,不断有将校巡视,他们每经过一个一排,都要仔细查看是否有士卒交头接耳,一旦发现,军阵末尾的几名将校亲兵就冲上来将犯错的士卒拖出来在整个军阵面前扒了衣甲狠狠地鞭打。 章洵甚至看到有一名士卒只是因为偷偷摘掉了铁胄想要整理一下抹额,被发现后当场斩首。 看着这名士卒甚至没有犯什么大错就被斩首,章洵大为震惊,不等他多看几眼,裴彻拽着他离开了望敌楼,朝营寨中的马厩走去。 高台上,经李仁提醒,章义一直盯着两人,但是他并没有让李仁派人去保护,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似乎很想见到这一幕。 李仁有些担忧的说道:“陛下,殿下年岁尚小,在阵前怕是” 章义瞥了他一眼说道:“有裴彻在,怕什么?我的孩子,要你啰嗦?” 李仁连忙俯身告罪。 章义摆摆手道:“去,派人传口谕给那三个小崽子,这一次就饶过他们了,若是还有下一次,就自己把脑袋送来!” “哦,对了,告诉程武,军中饮酒这件事,我记下了。” 李仁离去后,章义再度看向关前,脸上不知何时带上了一丝笑意。这时,王承业匆匆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封塘报。 “陛下,谍报司传回密信,史太岁与林孝节于清寻镇交战,林孝节没能挡住,被史太岁杀溃左军万余人后突破。眼下史太岁正在我军西侧六十里外扎营,距离山阳关以西谷口最多一日路程,随时都有可能威逼我左路军侧背。” 章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转身走到沙盘旁边,王承业立刻拿来一个代表南陈军的兵俑放在沙盘上。一旁的职方司与各军参军也立刻将悬挂着舆图的架子推到章义抬眼能看到的地方。 章义用手在沙盘上比划了几下,抬起头看向王承业:“史太岁此人切断左路军粮道与后路的话,我军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将其打通?” 王承业道:“据探报,南陈军与蜀军清寻镇一战折损并不大,如今史太岁麾下最少有三万兵马。考虑到他麾下老卒最多还有万余人,野战的话,遣一卫兵马足以破之;若是攻下了谷口,情况就大有不同了,届时我军怕是要强攻山阳关才能接应左路军了。” 章义从山阳关外的几个代表己方兵马的兵俑中拿起一个放在谷口说道:“若是我现在调兵驰援谷口,来得及吗?” 王承业点头道:“自然是来得及的,侯总管在谷口放了三千兵马,凭借地利应该是能防住几日的。” 听到王承业这么说,章义心中的紧张也缓和了几分,他指了指山阳关外的几个卫问道:“你觉得,派哪个卫去驰援谷口比较好?” 王承业抱拳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要陛下亲自定夺。” 章义看了看王承业脸上的表情,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右骁卫从补员后,未曾参与山阳关的战事,一直在休整,确实可以派去阻截史太岁。” 王承业道:“右骁卫眼下士气旺盛,兵甲齐备,确如陛下所说,是最适合的选择,只是。” “他是皇子,可他也是我的儿子,早早经历一番,未尝不是好事。” “去看看真正的战场,日后才能心怀怜悯,才能思虑再三,不至于意气行事。” 第956章 军中见闻(三) “舅舅,我想问,为何对待民夫如蝼蚁。” 章洵开口就指向了那一片与整个营寨格格不入的民夫营。 裴彻听到他用稚嫩的童声说出了如此发人深省的话,也顿时感到震惊。但是在震惊之余,裴彻看待这个六岁幼童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 他压住心中的喜悦,起身拉着章洵道:“你从何处得见?” 章洵伸手指向民夫营:“我也不怕责罚,我昨夜去了民夫营。” 裴彻笑着问道:“是谁带你去的?” 章洵一愣,随后低下头片刻,抬起头坚定地说道:“是我自己进去的。” 裴彻瞧出了章洵心虚,却不再追问,而是回到正题:“所以你夜探民夫营,得出了这个结论?” 章洵点头道:“正是。” 裴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突然起身拉着章洵向已经开始日常攻城的阵前走去。 章洵跟着他一路走到阵前时,正是新一轮攻城开始的时候。 这是章洵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战场,他面前,数十台石炮不断发出咆哮,将一枚又一枚炮石投向前方,成片的民夫拥挤着坐在一起,他们彼此交头接耳,却显得畏畏缩缩。 一名军官大步走来,用手在人群中随意一指,就有士卒上前将那些在他用手圈出的民夫从人群中驱赶出来。 被拉出来的民夫们站在那名军官面前,一个个排着队从一摞装满沙土的袋子中领取一个或两个,而后扛着沙袋在士卒的督促下拼命向前奔跑。 突然,关墙上一面旗子开始挥舞,紧接着,刚冲上去的民夫就倒下了大半。有些人扔下沙袋想要往回跑,可他们很快就被督战的士卒杀死,有些人则将沙袋扔进了壕沟中跑了回来。 章洵看着这些跑回来的民夫,他发现他们脸上不是畏惧,而是兴奋。 “他们?” 章洵不解的看向裴彻,却发现裴彻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只是朝着那些逃回来的民夫努了努嘴,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很快,章洵就明白了这些民夫兴奋的原因。一群辅兵带着一筐馕饼来到他们面前,随后将一张馕饼分出六七份分给那些活着回来的民夫,每个人甚至还领到了一小块肉干。 这些活下来的民夫领完奖赏后,很快就返回了营寨,而从一大群民夫中挑选第二队人的工作仍在继续。 章洵看得目瞪口呆,可裴彻却不打算给他消化的时间,带着他立刻去到了一处了望兵使用的望敌楼,他让士卒拿来一个木凳,让章洵踩着木凳站上去。 这时,章洵的面前,一个正卒组成的军阵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章洵看到军阵前立着的一面门旗,就知道这个一军的兵马,数千人整齐划一地坐在地上,将手中的枪槊靠在肩膀上,眼睛直直盯着前方。 他们中间,不断有将校巡视,他们每经过一个一排,都要仔细查看是否有士卒交头接耳,一旦发现,军阵末尾的几名将校亲兵就冲上来将犯错的士卒拖出来在整个军阵面前扒了衣甲狠狠地鞭打。 章洵甚至看到有一名士卒只是因为偷偷摘掉了铁胄想要整理一下抹额,被发现后当场斩首。 看着这名士卒甚至没有犯什么大错就被斩首,章洵大为震惊,不等他多看几眼,裴彻拽着他离开了望敌楼,朝营寨中的马厩走去。 高台上,经李仁提醒,章义一直盯着两人,但是他并没有让李仁派人去保护,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似乎很想见到这一幕。 李仁有些担忧的说道:“陛下,殿下年岁尚小,在阵前怕是” 章义瞥了他一眼说道:“有裴彻在,怕什么?我的孩子,要你啰嗦?” 李仁连忙俯身告罪。 章义摆摆手道:“去,派人传口谕给那三个小崽子,这一次就饶过他们了,若是还有下一次,就自己把脑袋送来!” “哦,对了,告诉程武,军中饮酒这件事,我记下了。” 李仁离去后,章义再度看向关前,脸上不知何时带上了一丝笑意。这时,王承业匆匆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封塘报。 “陛下,谍报司传回密信,史太岁与林孝节于清寻镇交战,林孝节没能挡住,被史太岁杀溃左军万余人后突破。眼下史太岁正在我军西侧六十里外扎营,距离山阳关以西谷口最多一日路程,随时都有可能威逼我左路军侧背。” 章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转身走到沙盘旁边,王承业立刻拿来一个代表南陈军的兵俑放在沙盘上。一旁的职方司与各军参军也立刻将悬挂着舆图的架子推到章义抬眼能看到的地方。 章义用手在沙盘上比划了几下,抬起头看向王承业:“史太岁此人切断左路军粮道与后路的话,我军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将其打通?” 王承业道:“据探报,南陈军与蜀军清寻镇一战折损并不大,如今史太岁麾下最少有三万兵马。考虑到他麾下老卒最多还有万余人,野战的话,遣一卫兵马足以破之;若是攻下了谷口,情况就大有不同了,届时我军怕是要强攻山阳关才能接应左路军了。” 章义从山阳关外的几个代表己方兵马的兵俑中拿起一个放在谷口说道:“若是我现在调兵驰援谷口,来得及吗?” 王承业点头道:“自然是来得及的,侯总管在谷口放了三千兵马,凭借地利应该是能防住几日的。” 听到王承业这么说,章义心中的紧张也缓和了几分,他指了指山阳关外的几个卫问道:“你觉得,派哪个卫去驰援谷口比较好?” 王承业抱拳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要陛下亲自定夺。” 章义看了看王承业脸上的表情,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右骁卫从补员后,未曾参与山阳关的战事,一直在休整,确实可以派去阻截史太岁。” 王承业道:“右骁卫眼下士气旺盛,兵甲齐备,确如陛下所说,是最适合的选择,只是。” “他是皇子,可他也是我的儿子,早早经历一番,未尝不是好事。” “去看看真正的战场,日后才能心怀怜悯,才能思虑再三,不至于意气行事。” 第957章 军中见闻(四) “你看到了吗?” 马厩中,裴彻与章洵就那么坐在两个粗制滥造的木凳上,飞白就在他们身旁,忙着从章洵抬起的手中啃食马料。 “看到了。” 章洵情绪有些低沉,连飞白从他的小手中吃完马料后留下口水,他都毫不在意。 “你看到了什么?” 裴彻又问道,可章洵只是抬起头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作罢。 “让我猜一猜。”裴彻伸出右手,竖起一根指头说道:“你看到民夫在被驱赶着上阵前面带恐惧,可死里逃生后却又兴奋异常。” “你看到了本应披坚执锐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唐将士却因为军阵中一些小小的过错被处罚乃至被砍了脑袋。” “你一定在想,为何你听到的,从书中看到的,与你真正所见有如此大的差距,却难以言表。” 章洵点点头,裴彻说出了他想说的。 裴彻起身捡来几根铺在马厩地面上的绳子,他将其中一根当着章洵的面用刀一点一点锯成了两截,而后又将另一根放在身后同样用刀子费力割断。 “有什么区别吗?” 章洵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道:“一根是我看到的,一根是我没有看到的。” “不,你看不到的那一根绳子,你只知道我把他弄断了,却不知道他是如何弄断的;一根你看到了,所以你知道我是如何用刀把它弄断的。” 章洵恍然大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裴彻摇摇头:“不全对,我首先要对你说的是过程,你看不到的过程。” “你从塘报中也好,从旁人口中得知也好,都只知道一件事情结束了,却并不知道它是如何结束的,这其中付出了多少努力,经历了多少磨难。” “这既是一场战争的过程,也是所有事情的过程。” 章洵点了点头,还在思考裴彻的那番话时,裴彻继续说道:“我还有另一件事要告诉你。” “方才我举的那根绳子的例子,同样也可以解释你问我的那个问题。” “也是你最开始的疑惑。” 裴彻起身道:“为何民夫与士卒之间的差距如此之大。” 他拿起那两根断了的绳子说道:“他们之间的差异,是他们需要做的事情不同。有些时候,不要只看一面,兼听则明。” “当然,民夫们也是百姓,打一场如此规模的大战,百姓们自然是苦的。” 裴彻用这几根断了的绳子轻轻敲打了一下章洵的肩膀:“所以,最后我要对你说的,是你在书中看过的一句话。”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 “你心怀怜悯是好的,这能让你日后成长起来的时候,面对战事能够再三考虑百姓们付出的代价。” 章洵看着裴彻,突然问道:“那阿耶连年频繁征伐,是否就是罔顾百姓之人?” 裴彻盯着章洵,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陛下与你不同,陛下如今是打江山的时候,要想一统南北,只此一种办法,如若不然,征伐便要延续到下一代。” 他伸手指着章洵道:“或是你的下一代,代代不休。” “他如今哪怕有再多不是,等南北平定后,你日后也一定会感谢陛下,没有给你留下一个烂摊子。” “等到你掌握权柄之时,自然就会知道了。” 裴彻说完,将绳子一股脑塞在章洵手中,转身走出了马厩,很快就消失不见。 章洵坐在木凳上缓了许久才站起身,此时飞白因为他没有再掏出马料,已经不再理会他,转而去吃食槽中马夫刚刚添加的草料。 他看着手中的绳子,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转身就走到飞白身旁,再一次尝试驯服飞白。 这一次,飞白终于在他这个六岁小童面前低下了脑袋,没人看到他是怎么做到的。 当章洵兴冲冲的从马夫手中接过马鞍笼头等给飞白装上时,没等他爬上马背,程武就骑着一匹同样神骏的战马飞快跑到了飞白的马厩前。 “聚将鼓响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快随我走!” 程武大声喊道,章洵连忙跑出马厩,程武一把抓住章洵,将他甩上马背,双腿一夹,朝着右骁卫营寨跑去。 等他带着章洵进入中军大帐时,舍利吐利施烈与郑老狗已经分别在各自座位上坐定。 郑老狗狠狠瞪了程武一眼,往旁边摆了摆头,程武立刻与章洵站在舍利吐利施烈身后,等待众将到来。 聚将鼓停下后,众将皆至,原本空旷的大帐中瞬间站满了人。 这些五大三粗,相貌不一的汉子神情肃穆,却难掩兴奋,连带章洵也莫名其妙开始期待。 “王总管军令,命我军即可整军出发,向西迎击已经赶到山阳关以西谷口的史太岁所部。” 舍利吐利施烈没有啰嗦,他简短的传达完军令后,立刻就开始部署起来。 “此次行军与往日稍有不同,陛下考虑到敌军势大,又从各军拨给我军精锐三千人,马匹八千。因此,我军行军队列要稍稍做出调整。” 他说话时,众将已经将目光放在了他身后的章洵身上,一道道目光射来,让章洵顿时有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舍利吐利施烈似乎也注意到了众将的目光所指,立刻敲了敲桌案将众将的注意力拉回到他这里:“左厢两军与左虞候军任前军,由左虞候军都尉统管,三个时辰后出发。斥候前出二十里。另外,我右骁卫战马多,沿途马铺务必完善。” 左厢前军都尉是个胡人,他大步出列,右手敲击胸甲行礼后回到原处。 “右厢两军加右虞候军为后军,由右虞候军都尉统管,我将军中驮马全部交由你,辅兵营亦随你一同行进,务必保证行军速度。” “诺!” 一个眼光锐利的中年将校出列行礼。 舍利吐利施烈顿了顿继续道:“加强给我军的三千人编入中军,由我与长史亲自率领。” 分配完行军序列后,舍利吐利施烈说道:“此次,我右骁卫乃渡江以来首次齐装满员,加上增补的兵马,如此一来,我军不算辅兵,便有足足一万五千余众,骑兵更是冠绝全军。” “所以诸君此战务必勠力同心,打出我右骁卫的威风!” “诺!” 第957章 军中见闻(四) “你看到了吗?” 马厩中,裴彻与章洵就那么坐在两个粗制滥造的木凳上,飞白就在他们身旁,忙着从章洵抬起的手中啃食马料。 “看到了。” 章洵情绪有些低沉,连飞白从他的小手中吃完马料后留下口水,他都毫不在意。 “你看到了什么?” 裴彻又问道,可章洵只是抬起头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作罢。 “让我猜一猜。”裴彻伸出右手,竖起一根指头说道:“你看到民夫在被驱赶着上阵前面带恐惧,可死里逃生后却又兴奋异常。” “你看到了本应披坚执锐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唐将士却因为军阵中一些小小的过错被处罚乃至被砍了脑袋。” “你一定在想,为何你听到的,从书中看到的,与你真正所见有如此大的差距,却难以言表。” 章洵点点头,裴彻说出了他想说的。 裴彻起身捡来几根铺在马厩地面上的绳子,他将其中一根当着章洵的面用刀一点一点锯成了两截,而后又将另一根放在身后同样用刀子费力割断。 “有什么区别吗?” 章洵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道:“一根是我看到的,一根是我没有看到的。” “不,你看不到的那一根绳子,你只知道我把他弄断了,却不知道他是如何弄断的;一根你看到了,所以你知道我是如何用刀把它弄断的。” 章洵恍然大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裴彻摇摇头:“不全对,我首先要对你说的是过程,你看不到的过程。” “你从塘报中也好,从旁人口中得知也好,都只知道一件事情结束了,却并不知道它是如何结束的,这其中付出了多少努力,经历了多少磨难。” “这既是一场战争的过程,也是所有事情的过程。” 章洵点了点头,还在思考裴彻的那番话时,裴彻继续说道:“我还有另一件事要告诉你。” “方才我举的那根绳子的例子,同样也可以解释你问我的那个问题。” “也是你最开始的疑惑。” 裴彻起身道:“为何民夫与士卒之间的差距如此之大。” 他拿起那两根断了的绳子说道:“他们之间的差异,是他们需要做的事情不同。有些时候,不要只看一面,兼听则明。” “当然,民夫们也是百姓,打一场如此规模的大战,百姓们自然是苦的。” 裴彻用这几根断了的绳子轻轻敲打了一下章洵的肩膀:“所以,最后我要对你说的,是你在书中看过的一句话。”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 “你心怀怜悯是好的,这能让你日后成长起来的时候,面对战事能够再三考虑百姓们付出的代价。” 章洵看着裴彻,突然问道:“那阿耶连年频繁征伐,是否就是罔顾百姓之人?” 裴彻盯着章洵,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陛下与你不同,陛下如今是打江山的时候,要想一统南北,只此一种办法,如若不然,征伐便要延续到下一代。” 他伸手指着章洵道:“或是你的下一代,代代不休。” “他如今哪怕有再多不是,等南北平定后,你日后也一定会感谢陛下,没有给你留下一个烂摊子。” “等到你掌握权柄之时,自然就会知道了。” 裴彻说完,将绳子一股脑塞在章洵手中,转身走出了马厩,很快就消失不见。 章洵坐在木凳上缓了许久才站起身,此时飞白因为他没有再掏出马料,已经不再理会他,转而去吃食槽中马夫刚刚添加的草料。 他看着手中的绳子,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转身就走到飞白身旁,再一次尝试驯服飞白。 这一次,飞白终于在他这个六岁小童面前低下了脑袋,没人看到他是怎么做到的。 当章洵兴冲冲的从马夫手中接过马鞍笼头等给飞白装上时,没等他爬上马背,程武就骑着一匹同样神骏的战马飞快跑到了飞白的马厩前。 “聚将鼓响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快随我走!” 程武大声喊道,章洵连忙跑出马厩,程武一把抓住章洵,将他甩上马背,双腿一夹,朝着右骁卫营寨跑去。 等他带着章洵进入中军大帐时,舍利吐利施烈与郑老狗已经分别在各自座位上坐定。 郑老狗狠狠瞪了程武一眼,往旁边摆了摆头,程武立刻与章洵站在舍利吐利施烈身后,等待众将到来。 聚将鼓停下后,众将皆至,原本空旷的大帐中瞬间站满了人。 这些五大三粗,相貌不一的汉子神情肃穆,却难掩兴奋,连带章洵也莫名其妙开始期待。 “王总管军令,命我军即可整军出发,向西迎击已经赶到山阳关以西谷口的史太岁所部。” 舍利吐利施烈没有啰嗦,他简短的传达完军令后,立刻就开始部署起来。 “此次行军与往日稍有不同,陛下考虑到敌军势大,又从各军拨给我军精锐三千人,马匹八千。因此,我军行军队列要稍稍做出调整。” 他说话时,众将已经将目光放在了他身后的章洵身上,一道道目光射来,让章洵顿时有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舍利吐利施烈似乎也注意到了众将的目光所指,立刻敲了敲桌案将众将的注意力拉回到他这里:“左厢两军与左虞候军任前军,由左虞候军都尉统管,三个时辰后出发。斥候前出二十里。另外,我右骁卫战马多,沿途马铺务必完善。” 左厢前军都尉是个胡人,他大步出列,右手敲击胸甲行礼后回到原处。 “右厢两军加右虞候军为后军,由右虞候军都尉统管,我将军中驮马全部交由你,辅兵营亦随你一同行进,务必保证行军速度。” “诺!” 一个眼光锐利的中年将校出列行礼。 舍利吐利施烈顿了顿继续道:“加强给我军的三千人编入中军,由我与长史亲自率领。” 分配完行军序列后,舍利吐利施烈说道:“此次,我右骁卫乃渡江以来首次齐装满员,加上增补的兵马,如此一来,我军不算辅兵,便有足足一万五千余众,骑兵更是冠绝全军。” “所以诸君此战务必勠力同心,打出我右骁卫的威风!” “诺!” 第958章 随军(一) 大军开拔对六岁的章洵来说是新奇的。 至少,在他独自爬上飞白的马背时,飘扬的旌旗与嘶鸣的战马声带给他的震撼不亚于自己看到的攻城场面。 章洵的身上被套上了一件小号的皮甲,数百更换了衣甲的羽林军在中军大纛后自成一队,将舍利吐利施烈、郑老狗与他三人团团围在中间。 与他年龄相差最小的郑信陪在他的身旁,在外围还有程武与张破军各自带领数百骑同时拱卫。 “没有见过?” 章洵对一切都感到好奇,他的脑袋在肃立的中军队列中一刻都未曾停止左右转动,很快就引来了郑老狗的注意。 章洵听到郑老狗的声音,抱拳道:“让长史笑话了。” 郑老狗不以为意地说道:“为何要笑话?放哪个六岁的娃娃来,怕是没有哭就不错了,哪里能有你这股子万事新鲜的劲头。” “你也算是让我郑老狗开了眼了,六岁的小将军,哈哈哈哈。” 郑老狗畅快的大笑几声后,指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队列说道:“这行军作战,若有不懂,便可以问我。” 章洵抱拳道:“确有几件事不明,还望郑长史为我解惑。” “说来听听。” “上万人马行军,想来是极壮观的,可走起来,必然也是极长的,我记得老师曾经教我,说行军时最易被截头去尾,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摆出前中后三军,而不是齐头并进?” 郑老狗嘿嘿一笑说道:“纸上说来,自然是如此,可实情却并非全都如此。” 他手指大军朝向说道:“你往前看。” 章洵使劲向前远眺,却因为个子太小什么都看不到,郑老狗干脆一把将章洵搂过来,将他举得高高的,让他得以看到前方的队列。 章洵看过去,只见处于路中央的步卒队列两侧,大量的骑兵正快速向前奔跑,在更远处,一些零散的骑兵已经离开了大队,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内。 “看到了吗?”郑老狗放下章洵问道。 章洵点头道:“看见了。” “你看到前方撒出去的斥候游骑了吗?” 章洵点头。 郑老狗将章洵放回马背上说道:“那个,就是我大军行进时的眼睛。大军行进时,不止前方,左右后方都有游骑斥候遮蔽,他们往往要比兵书中所说散开更远,当年在塞外作战,他们甚至要前出百里。” 章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就是说老师教的不对?” 郑老狗连忙摆手道:“王公自然在军事一道自然是无人能及的,只不过王公不能带你来军营中与你细讲其中变化罢了。” 但是很快郑老狗就从章洵脸上看到了不怀好意的笑,郑老狗轻咳一声道:“莫要说些无关的。” “广布斥候只是基础,这具体如何行进也是一门学问。” 郑老狗让章洵看着道路两侧说道:“你方才问我为何不能齐头并进,这就是原因。” 章洵只是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过来:“与地势有关?” 郑老狗摩挲着胡子,眼睛发亮:“聪慧!” 章洵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正想谦虚几句,可郑老狗却继续说道:“但是,你没有说完全。行军队列如何布置并不全因地势。” “除了地势,敌军的动向以及我军要遂行的军务亦在考虑之内。” “若是不想让敌军察觉,则我军便要分兵行进,以偏师走小路找寻绕行的道路,以主力在大路行军,混淆敌军视线。” “还有诸如前路因大雨塌陷,亦或是河流阻断行军路线,都要在行军中再行变动等等。” 郑老狗说完后,一名塘马飞奔而来。 “报!前军已走出十里。” 一直没有掺和进两人说话的舍利吐利施烈扬了扬马鞭说道:“中军开拔!” 鼓号手在章洵身后吹响号角声,巨大的声波不断传入他的耳中,好在郑老狗及时堵住了他的耳朵,才让他没那么难受。 紧接着,章洵就感受到了大军开拔时的壮观。 中军大纛周边的数千骑牵着战马,在无数认旗的指引下迈开步子,道路上顿时烟尘滚滚。 章洵见郑老狗与舍利吐利施烈都下马牵着,自己也要下马,却被舍利吐利施烈一把按在马背上。 “你腿短,跟不上,就安心骑在马上好了。” 开始行军后,章洵的好奇心也渐渐没那么重了,漫天的黄沙让他睁不开眼睛,不同于自己来时那舒服的马鞍以及盖在上面的毛毡,军中的高桥马鞍让他的大腿内侧火辣辣的,像是被火燎了一样。 一旁的郑信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窘迫,他伸手从鞍袋中抽出一块干净的毯子递给章洵说道:“垫在屁股与大腿两侧。” 章洵也来不及道谢,连忙接过铺上,等他再坐上去,这才缓和了许多。 舒服了一些的章洵总算不那么难受,这时他也得以重新观察右骁卫行军。 因为周边大多数人都已经下马,只有他周边有十几名羽林军骑兵将他围住,他让挡在前面的羽林军让开一点后,就轻易看到了整个行军队列。 远处,步卒只穿着号衣,肩扛枪槊,腰悬刀弓,走在道路的两侧,中央是一些被驮马拉着的大车,车上盖着一层又一层油纸。章洵收回目光,自己的身侧,不断有塘马将一道道塘报以及斥候探报送到舍利吐利施烈手中。 章洵正看着入神,突然号角声响了起来。 号角声一响,正在行进的右骁卫中军立刻就停了下来。 章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要问一问一旁的郑信,却见郑信已经开口道:“大军行进期间短休。” 章洵立刻爬下马背,次牙咧嘴的揉着大腿内侧。 舍利吐利施烈与郑老狗走了过来,他见章洵这个样子,便提醒道:“要不要坐大车?” 章洵倔强的摇摇头道:“我还坚持的住。” 舍利吐利施烈伸出大手轻轻拍了拍章洵的肩膀道:“好!” “不过我要提醒你,这才走了十里,后面还有二十里路,你就不再想想?” 章洵摇头道:“不想!” 舍利吐利施烈慢慢走开,脸上带着满意的笑。 第958章 随军(一) 大军开拔对六岁的章洵来说是新奇的。 至少,在他独自爬上飞白的马背时,飘扬的旌旗与嘶鸣的战马声带给他的震撼不亚于自己看到的攻城场面。 章洵的身上被套上了一件小号的皮甲,数百更换了衣甲的羽林军在中军大纛后自成一队,将舍利吐利施烈、郑老狗与他三人团团围在中间。 与他年龄相差最小的郑信陪在他的身旁,在外围还有程武与张破军各自带领数百骑同时拱卫。 “没有见过?” 章洵对一切都感到好奇,他的脑袋在肃立的中军队列中一刻都未曾停止左右转动,很快就引来了郑老狗的注意。 章洵听到郑老狗的声音,抱拳道:“让长史笑话了。” 郑老狗不以为意地说道:“为何要笑话?放哪个六岁的娃娃来,怕是没有哭就不错了,哪里能有你这股子万事新鲜的劲头。” “你也算是让我郑老狗开了眼了,六岁的小将军,哈哈哈哈。” 郑老狗畅快的大笑几声后,指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队列说道:“这行军作战,若有不懂,便可以问我。” 章洵抱拳道:“确有几件事不明,还望郑长史为我解惑。” “说来听听。” “上万人马行军,想来是极壮观的,可走起来,必然也是极长的,我记得老师曾经教我,说行军时最易被截头去尾,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摆出前中后三军,而不是齐头并进?” 郑老狗嘿嘿一笑说道:“纸上说来,自然是如此,可实情却并非全都如此。” 他手指大军朝向说道:“你往前看。” 章洵使劲向前远眺,却因为个子太小什么都看不到,郑老狗干脆一把将章洵搂过来,将他举得高高的,让他得以看到前方的队列。 章洵看过去,只见处于路中央的步卒队列两侧,大量的骑兵正快速向前奔跑,在更远处,一些零散的骑兵已经离开了大队,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内。 “看到了吗?”郑老狗放下章洵问道。 章洵点头道:“看见了。” “你看到前方撒出去的斥候游骑了吗?” 章洵点头。 郑老狗将章洵放回马背上说道:“那个,就是我大军行进时的眼睛。大军行进时,不止前方,左右后方都有游骑斥候遮蔽,他们往往要比兵书中所说散开更远,当年在塞外作战,他们甚至要前出百里。” 章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就是说老师教的不对?” 郑老狗连忙摆手道:“王公自然在军事一道自然是无人能及的,只不过王公不能带你来军营中与你细讲其中变化罢了。” 但是很快郑老狗就从章洵脸上看到了不怀好意的笑,郑老狗轻咳一声道:“莫要说些无关的。” “广布斥候只是基础,这具体如何行进也是一门学问。” 郑老狗让章洵看着道路两侧说道:“你方才问我为何不能齐头并进,这就是原因。” 章洵只是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过来:“与地势有关?” 郑老狗摩挲着胡子,眼睛发亮:“聪慧!” 章洵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正想谦虚几句,可郑老狗却继续说道:“但是,你没有说完全。行军队列如何布置并不全因地势。” “除了地势,敌军的动向以及我军要遂行的军务亦在考虑之内。” “若是不想让敌军察觉,则我军便要分兵行进,以偏师走小路找寻绕行的道路,以主力在大路行军,混淆敌军视线。” “还有诸如前路因大雨塌陷,亦或是河流阻断行军路线,都要在行军中再行变动等等。” 郑老狗说完后,一名塘马飞奔而来。 “报!前军已走出十里。” 一直没有掺和进两人说话的舍利吐利施烈扬了扬马鞭说道:“中军开拔!” 鼓号手在章洵身后吹响号角声,巨大的声波不断传入他的耳中,好在郑老狗及时堵住了他的耳朵,才让他没那么难受。 紧接着,章洵就感受到了大军开拔时的壮观。 中军大纛周边的数千骑牵着战马,在无数认旗的指引下迈开步子,道路上顿时烟尘滚滚。 章洵见郑老狗与舍利吐利施烈都下马牵着,自己也要下马,却被舍利吐利施烈一把按在马背上。 “你腿短,跟不上,就安心骑在马上好了。” 开始行军后,章洵的好奇心也渐渐没那么重了,漫天的黄沙让他睁不开眼睛,不同于自己来时那舒服的马鞍以及盖在上面的毛毡,军中的高桥马鞍让他的大腿内侧火辣辣的,像是被火燎了一样。 一旁的郑信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窘迫,他伸手从鞍袋中抽出一块干净的毯子递给章洵说道:“垫在屁股与大腿两侧。” 章洵也来不及道谢,连忙接过铺上,等他再坐上去,这才缓和了许多。 舒服了一些的章洵总算不那么难受,这时他也得以重新观察右骁卫行军。 因为周边大多数人都已经下马,只有他周边有十几名羽林军骑兵将他围住,他让挡在前面的羽林军让开一点后,就轻易看到了整个行军队列。 远处,步卒只穿着号衣,肩扛枪槊,腰悬刀弓,走在道路的两侧,中央是一些被驮马拉着的大车,车上盖着一层又一层油纸。章洵收回目光,自己的身侧,不断有塘马将一道道塘报以及斥候探报送到舍利吐利施烈手中。 章洵正看着入神,突然号角声响了起来。 号角声一响,正在行进的右骁卫中军立刻就停了下来。 章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要问一问一旁的郑信,却见郑信已经开口道:“大军行进期间短休。” 章洵立刻爬下马背,次牙咧嘴的揉着大腿内侧。 舍利吐利施烈与郑老狗走了过来,他见章洵这个样子,便提醒道:“要不要坐大车?” 章洵倔强的摇摇头道:“我还坚持的住。” 舍利吐利施烈伸出大手轻轻拍了拍章洵的肩膀道:“好!” “不过我要提醒你,这才走了十里,后面还有二十里路,你就不再想想?” 章洵摇头道:“不想!” 舍利吐利施烈慢慢走开,脸上带着满意的笑。 第959章 随军(二) 章洵看到前方一片营帐时,天色已晚。 他从飞白的马背上下来时,双腿已经无法正常行走,只能岔开腿,用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向营帐走去。 程武与张破军在安排中军卫队的值守轮次,没空来管他,于是郑信就再次跟了过来。 看着郑信递过来的创药,章洵忍着这刺鼻的味道接了过来。 “睡前好好擦一擦,睡觉时把裤子脱了,吹吹风。” 郑信说完就离开了。 章洵睡了一夜醒来后,双股疼痛难忍。这时,他终于开始后悔自己那么干脆的拒绝了舍利吐利施烈的提议。 大军继续开拔后,章洵发现周遭气氛开始变化。 原本往来的塘马变得更加频繁,几乎每隔一刻钟就有两三名塘马从前后飞奔过来传信。 昨日还面色平静的舍利吐利施烈此刻面容严肃,连带一旁的郑老狗也不再时不时过来与他闲聊。 章洵敏锐的意识到,前军已经发现敌军了。 就在他准备向郑信验证自己的猜想时,中军突然响起一阵铜铮声,紧接着,一名塘马飞速朝他前方的一队牵马行进的骑兵跑去。 “主将有令,第一、第二第十团,即刻整队,随长史驰援前军!” 塘马在前面骑兵的队列中奔行,一边扯开嗓子大喊。 章洵砖头看向郑老狗,发现他已经披挂整齐,带着一队百余人的骑兵举着自己的认旗向前跑去。 很快,这支足足两千人的骑兵就再郑老狗的带领下脱离中军行军队列绝尘而去,隆隆的马蹄声让章洵的心口都不断发颤。 章洵还没缓过神来,中军再度响起了号角声。整个中军队列在号角声中突然止步。 随后他便看到一些将校在队列中奔走高呼,似乎在说着什么,那些步卒纷纷跑向被他们夹在中间的大车,将油纸掀开后露出了里面整齐叠放的甲胄。 郑信也将他的小号甲胄递给他说道:“穿上!” “准备作战了?” 郑信摇摇头道:“多半是的,可能有一场恶战了。” 章洵穿上甲胄,又随中军向前行进了约六七里后,从前方跑来一名浑身浴血的将校。 他来到舍利吐利施烈面前翻身下马,跪在地上抱拳道:“南陈军突袭已被我前军阻拦,我部会同长史麾下骑兵夹击击溃敌军,斩首六百级,俘敌三百。我军战死四百,伤四百,驮畜损失七十,大车损失十二。” 舍利吐利施烈点点头道:“立刻清理道路,不要耽误大军行进,向前方加派斥候,务必仔细清查,不要再出现此类状况。” “诺!”那名将校抱拳领命后便迅速离去。 章洵看着那将校离去后,才发现,他们的周边突然传来一股血腥味。 这时他才发现,他们已经接近了战场。 道路两侧,几辆翻到的大车以及一些被拖到一旁的尸体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些尸体中有些是唐军,有些则是身穿白色袍袄的南陈军,他们相互躺在一起,彼此纠缠在一起,一些辅兵正在死人堆中翻找着自己人的尸体,并用枪槊不断在那些南陈军身体上捅几下。这些场景看得章洵胃中一阵阵翻滚。 越靠近战场中心,章洵的不适就愈发明显,等到他靠近尸体最密集的地方时,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等他恢复过来时,红润的脸已经惨白。 他擦了擦嘴,又灌了几口清水后,逼着自己再度看向战场,这时他总算好受了些,定住心神的他不断扫视经历过一场惨烈战斗的战场。 此时被突袭的道路中间已经被清理干净,一些辅兵正忙着收集地上散落的兵甲,不断从队列一侧经过的辅兵们将前方出现的更多尸体挪到一旁,一些伤卒正被装上大车向后方移动。 在他的左侧,一群被扒光衣甲聚在一起的俘虏正死死盯着看守他们的辅兵,章洵从他们身旁经过时,恰好与其中一人对视,那人的腿被砍断了,只能坐在地上,可仍旧有鲜血渗出的伤口并不影响他用极度敌视的眼光看着章洵。 章洵被那个俘虏的眼光压得有些喘不过气,连忙转过头不去看他。 郑信却在他身旁说道:“他们是俘虏,就算他们再怎么瞪着你,也仅限于此了。” 章洵听完郑信的话,也再度回头去看那人,那人显然也是一愣,这个娃娃几乎是淡漠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不多时,一队披甲的唐军从前方匆匆跑来,他们接替了看守的辅兵,而后在一名将校的呼喊声中举起枪槊,朝着聚拢在一起的南陈军俘虏捅去。 咒骂声与哀嚎声同时响起,伴随着刀枪入肉的声音,这些声音渐渐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章洵目瞪口呆的看着就这么杀死了数百俘虏的唐军,他们在刺出手中枪槊时轻描淡写的样子,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郑信轻声说道:“要习惯,这是战争,不是儿戏,今日不杀了他们,他们会消耗我军粮草,还会成为不稳定的因素。” 章洵扭头看着郑信说道:“可我军如此对待敌国降卒,岂不是凭添仇恨?” 郑信道:“我军自渡过横江后,就已经是仇敌了,只有杀死对方才能消弭仇恨了。” 章洵深吸一口气,不再去看,他将目光放在前方,最起码这样他的视线中只有严整的行军队列和飘扬的旌旗。 中军在越过一个小土丘后,在一处水源地停了下来。 这时,中军扎营的号角声响了起来。 章洵正准备下马牵着飞白去水边打水,却被郑信拦了下来。 “不要急,这水源不知道有没有动过手脚,要等医官看过后再去取水。” 章洵拍了拍空荡荡的水囊问道:“那我应该去何处取水?” 郑信解下自己的水囊递给他说道:“若是忍不了了,就喝我的好了,或者你可以等一刻钟,等辅兵挖出水来,再去取水。” 章洵将郑信的水囊还给他说道:“那我便等等好了。” 他说着就牵马往已经立起来的中军营帐走去,突然,他的余光瞥见远处还有一座营寨的轮廓。 “那边是前军的营寨?” 郑信摇摇头道:“那里是南陈军的营寨。” “我们要交战了?什么时候?” “就这几天了。” 第959章 随军(二) 章洵看到前方一片营帐时,天色已晚。 他从飞白的马背上下来时,双腿已经无法正常行走,只能岔开腿,用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向营帐走去。 程武与张破军在安排中军卫队的值守轮次,没空来管他,于是郑信就再次跟了过来。 看着郑信递过来的创药,章洵忍着这刺鼻的味道接了过来。 “睡前好好擦一擦,睡觉时把裤子脱了,吹吹风。” 郑信说完就离开了。 章洵睡了一夜醒来后,双股疼痛难忍。这时,他终于开始后悔自己那么干脆的拒绝了舍利吐利施烈的提议。 大军继续开拔后,章洵发现周遭气氛开始变化。 原本往来的塘马变得更加频繁,几乎每隔一刻钟就有两三名塘马从前后飞奔过来传信。 昨日还面色平静的舍利吐利施烈此刻面容严肃,连带一旁的郑老狗也不再时不时过来与他闲聊。 章洵敏锐的意识到,前军已经发现敌军了。 就在他准备向郑信验证自己的猜想时,中军突然响起一阵铜铮声,紧接着,一名塘马飞速朝他前方的一队牵马行进的骑兵跑去。 “主将有令,第一、第二第十团,即刻整队,随长史驰援前军!” 塘马在前面骑兵的队列中奔行,一边扯开嗓子大喊。 章洵砖头看向郑老狗,发现他已经披挂整齐,带着一队百余人的骑兵举着自己的认旗向前跑去。 很快,这支足足两千人的骑兵就再郑老狗的带领下脱离中军行军队列绝尘而去,隆隆的马蹄声让章洵的心口都不断发颤。 章洵还没缓过神来,中军再度响起了号角声。整个中军队列在号角声中突然止步。 随后他便看到一些将校在队列中奔走高呼,似乎在说着什么,那些步卒纷纷跑向被他们夹在中间的大车,将油纸掀开后露出了里面整齐叠放的甲胄。 郑信也将他的小号甲胄递给他说道:“穿上!” “准备作战了?” 郑信摇摇头道:“多半是的,可能有一场恶战了。” 章洵穿上甲胄,又随中军向前行进了约六七里后,从前方跑来一名浑身浴血的将校。 他来到舍利吐利施烈面前翻身下马,跪在地上抱拳道:“南陈军突袭已被我前军阻拦,我部会同长史麾下骑兵夹击击溃敌军,斩首六百级,俘敌三百。我军战死四百,伤四百,驮畜损失七十,大车损失十二。” 舍利吐利施烈点点头道:“立刻清理道路,不要耽误大军行进,向前方加派斥候,务必仔细清查,不要再出现此类状况。” “诺!”那名将校抱拳领命后便迅速离去。 章洵看着那将校离去后,才发现,他们的周边突然传来一股血腥味。 这时他才发现,他们已经接近了战场。 道路两侧,几辆翻到的大车以及一些被拖到一旁的尸体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些尸体中有些是唐军,有些则是身穿白色袍袄的南陈军,他们相互躺在一起,彼此纠缠在一起,一些辅兵正在死人堆中翻找着自己人的尸体,并用枪槊不断在那些南陈军身体上捅几下。这些场景看得章洵胃中一阵阵翻滚。 越靠近战场中心,章洵的不适就愈发明显,等到他靠近尸体最密集的地方时,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等他恢复过来时,红润的脸已经惨白。 他擦了擦嘴,又灌了几口清水后,逼着自己再度看向战场,这时他总算好受了些,定住心神的他不断扫视经历过一场惨烈战斗的战场。 此时被突袭的道路中间已经被清理干净,一些辅兵正忙着收集地上散落的兵甲,不断从队列一侧经过的辅兵们将前方出现的更多尸体挪到一旁,一些伤卒正被装上大车向后方移动。 在他的左侧,一群被扒光衣甲聚在一起的俘虏正死死盯着看守他们的辅兵,章洵从他们身旁经过时,恰好与其中一人对视,那人的腿被砍断了,只能坐在地上,可仍旧有鲜血渗出的伤口并不影响他用极度敌视的眼光看着章洵。 章洵被那个俘虏的眼光压得有些喘不过气,连忙转过头不去看他。 郑信却在他身旁说道:“他们是俘虏,就算他们再怎么瞪着你,也仅限于此了。” 章洵听完郑信的话,也再度回头去看那人,那人显然也是一愣,这个娃娃几乎是淡漠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不多时,一队披甲的唐军从前方匆匆跑来,他们接替了看守的辅兵,而后在一名将校的呼喊声中举起枪槊,朝着聚拢在一起的南陈军俘虏捅去。 咒骂声与哀嚎声同时响起,伴随着刀枪入肉的声音,这些声音渐渐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章洵目瞪口呆的看着就这么杀死了数百俘虏的唐军,他们在刺出手中枪槊时轻描淡写的样子,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郑信轻声说道:“要习惯,这是战争,不是儿戏,今日不杀了他们,他们会消耗我军粮草,还会成为不稳定的因素。” 章洵扭头看着郑信说道:“可我军如此对待敌国降卒,岂不是凭添仇恨?” 郑信道:“我军自渡过横江后,就已经是仇敌了,只有杀死对方才能消弭仇恨了。” 章洵深吸一口气,不再去看,他将目光放在前方,最起码这样他的视线中只有严整的行军队列和飘扬的旌旗。 中军在越过一个小土丘后,在一处水源地停了下来。 这时,中军扎营的号角声响了起来。 章洵正准备下马牵着飞白去水边打水,却被郑信拦了下来。 “不要急,这水源不知道有没有动过手脚,要等医官看过后再去取水。” 章洵拍了拍空荡荡的水囊问道:“那我应该去何处取水?” 郑信解下自己的水囊递给他说道:“若是忍不了了,就喝我的好了,或者你可以等一刻钟,等辅兵挖出水来,再去取水。” 章洵将郑信的水囊还给他说道:“那我便等等好了。” 他说着就牵马往已经立起来的中军营帐走去,突然,他的余光瞥见远处还有一座营寨的轮廓。 “那边是前军的营寨?” 郑信摇摇头道:“那里是南陈军的营寨。” “我们要交战了?什么时候?” “就这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