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中兴》 第1章 惊变 他浑身发热,感觉是发烧了,一个人在宿舍里,不愿意让同事知道他生病。 毕竟在这个远离城市远离繁华的边境派出所,每名警力都是异常宝贵的,他很难受,但是他依然在努力回想自己明天的工作,辖区实有人口普查,边境踏查,边境检迹地带管理,每天的工作其实早就烂熟于心。 浑身发热,口渴难耐的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在寻找自己的水杯,头越来越昏,身体却越来越冷,这个时候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刚到这里来的时候,满目荒凉,可是自己身着戎装雄心万丈,非要在这个地方干出一番事业来,多年没有回到家乡,想到生他养他的巴山蜀水,想到多年未见的父母,突然一阵针扎的痛苦,真想看看老家,他想叫自己的同事,但是干涩的喉咙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就像坠入深渊前的怒吼 大脑被针刺一样的疼痛唤醒,奋力的想睁开眼但是却像置身于黑暗中一样,在黑暗中挣扎的时候,仿佛天外来客的声音一直在呼喊,王爷,王爷!他在想莫不是发烧出幻觉了,难不成自己穿越了。他奋力想睁开眼睛,但是终究是在无尽的黑暗里狂奔,想呼喊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能在黑暗中归于沉寂。 虚弱、平静的望着眼前的汤药,木然的吞咽着苦涩的汤药,他在心中却在翻江倒海。 我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警察,穿越这种事怎么能落到我的头上。 是的,他穿越了,成了明世宗嘉靖的第三子朱载坖也就是后来的穆宗皇帝,虽然说皇位在向自己招手,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便宜老爹有多变态,自己也算个历史发烧友,要说明朝皇帝里最难搞的,非自己的便宜老爹朱厚熜莫属,多疑、偏执、敏感,好像一个精神病人一样,其实他是很认同海瑞在治安疏的话的:薄于夫妇、薄于君臣、薄于父子,说白了就是个自私刻薄而又极端敏感的皇帝。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肯定很伤心,心里又是一片黯然。 他默默的吞咽苦涩的汤药,自己的贴身太监刘忠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两天发生的事:王爷生病发热后,奴婢立马禀告黄公公,黄公公令太医院判问诊进药,天幸王爷只是风寒受凉,太医进柴胡汤用,殿下进了药果然是好多了。 朱载坖头脑昏昏沉沉,连今夕何夕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孤身一人说不定还没成婚,那应该是尚未出阁读书,自己只记得明穆宗大概是嘉靖三十年左右出阁的。便随口问道:“现在哪一日了?”刘忠答道今日是正月十七了。哦,三十年正月十七了?刘忠暗道,裕王莫不是烧坏了脑子,赶紧答道;“殿下,如今是三十二年正月十七,下月殿下就成婚了。” 哦,下月成婚?是陈皇后吗。那李彩凤在哪里呢?朱翊钧那个逆子在哪里?朱载坖不断的yy着,大病后的身体终于吃不消了,还是沉沉的睡去。 第2章 挑战与机遇 第二天一大早,朱载坖就醒了,不得不感叹没有雾霾的古都,神清气爽。不过他还是非常忐忑,之前的他只关注军事史、政治史,至于生活史是鲜少关注,明朝皇子的起居到底是如何的,他是一概不知,要是行差踏错不就露怯了。 思索了一会,稳妥的办法是叫刘忠来,毕竟是本尊的贴身太监,也算心腹了。于是清了清嗓子,问道:“刘忠在吗?\"外面立即答道:\"殿下,奴婢在。\" 刘忠进来问道:“殿下可要更衣。”朱载坖强作镇定说:“刘忠,本王大病初愈,身上乏力,就不让外面的看见了,你为本王更衣。” 刘忠心想,王爷毕竟是少年人好面子,又刚刚出宫,自然是不愿意被外人看到自己生病虚弱的样子,单独叫自己自己,那是把自己引为心腹啊,心里一热,忙道:“殿下说笑了,本就是奴婢应当应分的,伺候王爷更衣,那是多大的福分。” 刘忠为朱载坖取来了常服,也就是亲王常服,其实明代亲王皇太子常服是一样的,都是由冠、袍、带、靴组成的,刘忠还是免不得恭维朱载坖,殿下着太子冠服当真是实至名归。朱载坖笑了,说道:“我记得永乐三年定,亲王服饰冠:乌纱折角向上巾;袍:赤色,盘领窄袖,前后及两肩各金织蟠龙一;带:用玉;靴:皮为之。冠、袍、带、靴俱与东宫同,对?” 刘忠心底大骇,裕王居然将实录记得如此,从未听说过王爷进讲实录啊,这从何处得知。忙说道:“王爷真是天纵之才,成祖爷确是这么定的。” 他笑道:“哪里是什么天纵之才,不过听高师傅说过罢了。”刘忠说:“那也是王爷博闻强记,高师傅是礼记经魁,典章制度无所不通自然是知晓的,王爷不过是听高师傅说起一次就能记得,不是天纵之才是什么?” 朱载坖笑道:\"我不过拾人牙慧而已,要恭维你恭维高师傅去。刘忠想,殿下大病过后倒是开朗了不少,不似先前木讷。\" 更衣洗漱后,刘忠招呼人送来早饭,也就是早膳,不过让朱载坖失望的是,正当他准备好好见识一下明代的宫廷美食的时候,刘忠端上来只不过米粥、酱菜、点心之类的,刘忠见状不由得劝道:“殿下大病初愈,太医劝殿下饮食清淡,将养几日,奴婢再为殿下按平日进膳食。” 算了,就当清清肠胃,想起这哥们历史上可是好吃驴肠的,想必平日也是重口味,就是不知道于大爷的大肠刺身吃不吃得消。 吃完早膳后,刘忠向朱载坖说道:“殿下稍事休息,奴婢且去收拾书房,殿下一会录讲官经义,奴婢也好呈送阁老们圈阅。” 朱载坖简直不敢相信,大哥,正月十八啊,我还是亲王,就是后世的高中生这会也在放假。朱载坖只能表示大病初愈很多事记不清了,让刘忠解释一下。 刘忠苦着脸给朱载坖解释了,自己的皇帝老爹天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朱厚熜对自己出阁读书的重视程度。 嘉靖三十一年七月,裕王出阁读书,嘉靖给裕王指定了翰林院编修高拱、翰林院检讨陈以勤为侍讲、国子监助教尹乐舜、郑守德加官翰林院待诏为侍读、中书舍人吴昂、吴应凤为侍书的讲官班子。 同时嘉靖还亲自对裕王、景王的学习内容、进度做出了安排:上谕大学士严嵩等曰,二王讲读朕闻昨秋止将尚书过二三,岂成学业!还要自书入经先读大学熟记彻讲方还以中庸等接读将去卿等点字若何,昔仰荷皇考恩教于至慈之中,朕不用力今日何事克善,兹不令力学可不又误矣! 而且就这个事情专门给内阁辅臣讨论,而内阁严阁老、徐阁老们也针对性的提出了方案:嵩等对曰:“皇上追念 皇考训恩欲令, 二王殿下及时力学,臣等不胜钦仰,臣等切惟先书入经乃古昔圣贤教人,为学次第,臣等昨秋所进书程据旧仪以大学与尚书每日并读并讲,兹谨当遵论而行,殿下所书字仿臣等每日圈点笔画端楷,日有进益。臣等又惟皇上圣资本由天纵而皇考慈教兼至,是以圣学夙成动为世则,今殿下正当务学之年,蒙皇上恩教之切,睿质涵养,自然日就月将而益进乎高明矣!” 听完刘忠把上谕和内阁对答说完,朱载坖不禁心中万只神兽奔腾,b,不仅要学四书五经,而且皇帝和内阁规定了顺序和检查办法,自己每天都有作业,每天还得给内阁交作业,居然内阁检查作业,朱厚熜,够狠! 不是说什么二龙不相见吗?不是说你每天忙着斋醮、炼丹、飞升吗、怎么有空管小爷我的?内阁也是,有讲官有侍读,你们是闲的没事干吗?严嵩不该天天去陷害忠良吗?徐阶你不去好好想想怎么弄倒严嵩吗?天天盯着我有毛用啊!要了老命了,以为嘉靖二龙不相见就会对儿子们疏于管教,自己不就乐得清闲吗,没想到人家把你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可以这很朱厚熜。 朱载坖疯狂吐槽了自己的便宜老爹半天,突然想起刘忠说的内侍书官每日启王温隶,仍日书百字送内阁圈注。突然转头盯着刘忠,说道:“父皇上谕命内侍书官每日督促本王,是哪位公公啊?” 刘忠吓得跪伏在地上:“奴婢也是被黄公公和严阁老、徐阁老盯着,皇上对王爷读书之事极为上心,司礼监和内阁也是每日催促,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啊!” 说罢连连叩头、咚咚作响,朱载坖平生最见不得下跪磕头,也知道黄锦和严嵩、徐阶盯着,他一个连少监都混不上的宦官又怎么敢糊弄司礼监和内阁,挥挥手说道:“罢了,这也是父皇的圣意,我等做儿臣的应当感激父皇督促向学之意。” 可是自己完全是一脑袋浆糊,虽然自己文科出身,也学过点论语,但是这四书五经真是晦涩难通,又没有句读,更要命的是自己除了小学时练过几笔颜体外,早就把毛笔丢到爪哇国去了,还每日百字,严阁老的书法可是不错,自己这种烂字,只怕是直接要请家长了。 索幸自己有大病初愈这条还可以搪塞几天,于是对刘忠说:“本王病后有些迷糊,不知今日该写什么?” 刘忠赶紧答道:“殿下,今日还是录高师傅的讲义,该从中庸录起了。” 说罢将高拱所进讲义翻开,指给朱载坖看。朱载坖只能寄希望于这具躯体还有肌肉记忆,会写字,要不然就麻烦了,还不如继续装病,至少能逃学。 万幸还真有肌肉记忆,想想也是,皇室子弟,恐怕没出阁之前就请内书堂的太监教导多时,绝不可能等到出阁读书才开始学写字这些。 今日抄的是中庸的讲义,也就是高拱对中庸的解释,高拱的讲义说道:问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於是人物之生各得,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所谓性也,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是其日用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行之路,所谓道也。然欤曰中庸为学者作皆人理也,而伊川考亭动兼人物言之。夫人有人之性,物有物之性。岂以人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犬之性欤。且盈天地之间惟万物,凡草木土石诸件皆物也,若谓人物之生各得,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则不知草木土石其健顺五常之德若何?若谓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日用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行之路,则不知草木土石其当行之路若何理难通矣? 好像也不难理解,就是不知道这伊川考亭什么意思,于是问刘忠道:“高师傅说这伊川考亭什么意思?”只见刘忠惊诧万分,说道:“殿下莫逗奴婢了,尹川先生,考亭先生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朱载坖心想,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本殿下在后世也没听说过,估计也就是小猫两三只。只好又拿出本王大病初愈这个理由,刘忠解释半天,原来是程颐和朱熹,淦,又暴露无知了。 朱载坖想了半天,问刘忠道:“你进过学?”刘忠苦笑着说:“奴婢在内书堂五年,司礼监佥书黄公公抽考后方到殿下身边听用。” 朱载坖心道,难怪不得,毕竟是太监里面的高级知识分子。赶紧录完讲义后交给刘忠,刘忠转呈内阁圈阅。 完成作业之后,朱载坖干脆从头翻看高拱所进的讲义,自从知道自己的皇帝老爹是鸡娃高手后,朱载坖就知道得好好看这四书五经了,搞不好自己老爹还得考试抽查什么,要是被弄个一问三不知的话就麻烦。 看了高拱对大学和中庸的讲义,朱载坖不得不佩服高拱,能把晦涩难懂的大学、中庸解释的简单明了,盛名之下无虚士。自己后世的一知半解真是可笑,陈朱理学绝不是后世所说的漏洞百出,逻辑混乱,能够成为王朝的正统思想,在当时确是有它可取之处。 又吃了一顿所谓清淡饮食的午膳后,朱载坖继续看高拱的讲义,正好裕王结婚之前高拱不会进讲,趁此机会把之前的课业补上,不懂得还可以问问刘忠,同时旁敲侧击问问刘忠朝中的情况。 刘忠在内书堂呆了五年,接触的都是翰林院的编修、修撰这些,在明朝这可是储相,所以朝中大臣多有了解,朱载坖故意提到沈炼,刘忠笑笑说道:“越中十子嘛,敢和严阁老叫板的,有才气有骨气。” 可是当他问道杨继盛时,刘忠却不甚知道,刘忠所了解的多在翰林院任职的官员或者名气很大的,像杨继盛这样六部员外郎,刘忠听都未曾听过,也是偌大一个京师,尚书侍郎不知凡几,区区一个员外郎,算什么。 就在两人闲聊时,突然有小随堂宦官来报,司礼监黄公公来传旨了,朱载坖赶紧出门迎接。只见一队官兵簇拥着一个,朱载坖刚走进,突然一声大喝:“奉上谕问裕王话!” 朱载坖感到不对劲了,但是还是按照电视剧的套路跪下说道:“儿臣朱载坖恭请圣安!” 黄锦冷冰冰的说:“圣躬安,奉上谕问裕王话,是否认识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杨继盛!” 艹,朱载坖心中苦涩,好个铁胆杨继盛,这就来了。跪在后面的刘忠感觉晴天霹雳一样。 第3章 对答 刘忠之所以不知道杨继盛,原来是他还没有写出他惊天动地的那封奏疏。 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十八日,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杨继盛上请诛贼臣疏,历数严嵩五奸十大恶,同时在奏疏里说道:皇上或问裕、景二王,令其面陈嵩恶。这句话深深的刺激了本来就自私敏感的嘉靖,老子还没死呢,你杨继盛要干嘛呢?急着向裕王、景王交投名状,还是说是裕王、景王等不及了指使杨继盛来试探的。盛怒之下的嘉靖直接命令黄锦来询问裕王和景王。 此时跪伏在地上的朱载坖调整好心态,用略显诧异的语气回答道:“儿臣自出阁读书以来,所识者唯高编修、陈检讨及侍书、侍读,外间大臣除内阁几位先生外并不认识,杨继盛是谁,儿臣不认得。” 黄锦听到回答后,心中震撼,这还是那个木讷的裕王吗?出阁读书不到半年,倒是聪明了许多,高拱、陈以勤端的是好手段。于是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说道:“今日杨继盛弹劾内阁严嵩,奏疏内有言皇上或问裕、景二王,令其面陈嵩恶,裕王怎么说,明白回话!” 跪在后面的刘忠听到对话惊骇欲绝,刚刚裕王还问起这个杨继盛,这个杨继盛简直是胆大包天,敢弹劾严阁老,裕王怎么会认识杨继盛?杨继盛怎么会在弹劾严嵩的奏疏上提到裕王?一想到这里面的关节,刘忠不禁胆寒,不可能,裕王怎么可能认识杨继盛,莫非是高拱、陈以勤?这可是害死裕王了。 与此同时,朱载坖也在紧张的思考该怎么回答,历史上的裕王木讷胆小,被自己的亲爹一问,吓得不轻。以嘉靖对自己儿子的了解,当然知道裕王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只要表现得诚惶诚恐、胆战心惊,本色出演肯定是能过关的。但是这种本色出演只会加深在嘉靖心中裕王木讷、怯弱的形象,认为裕王不类己,那自己就没有圣宠。 要知道前世的朱载坖甚至被严世蕃克扣俸禄,最后不得已向严世蕃行贿,堂堂的皇子亲王,居然被一个小阁老玩弄至此,真是奇哉怪也,虽然是严世蕃胆大妄为,但是也充分说明了嘉靖对这个木讷怯弱的儿子的冷漠。 朱载坖一想到自己堂堂亲王之尊,到时候还得向独眼龙行贿,那到底谁老子是皇帝。说白了,严世蕃敢于玩弄堂堂亲王不就是因为裕王不得宠,嘉靖对朱载坖的冷漠已经被不少大臣看在眼里,只不过严世蕃是其中胆子比较大的。所以抓住这个机会,先改变自己在嘉靖心里木讷、怯弱的形象吸引嘉靖的注意力才是最关键的。 反正景王又无嗣,而且死在嘉靖之前,怕什么。想清楚这一点,朱载坖就放心多了。于是跪伏在地上,回答道:“儿臣不认识杨继盛,亦不明白他在奏疏中提及儿臣和景王的原因。但儿臣自去岁八月出阁读书以来,蒙父皇圣训,内阁诸先生每日督导,高师傅、陈师傅教导,方知经义。陛下既问儿臣,儿臣试以经义答之,朱子言天生万物各有其理,于父皇之理则总理山河、生杀予夺,于儿臣之理则恭奉圣训、读书向学,他非所敢问。请黄公代奏。” 黄锦眼睛一亮说:“裕王殿下请起,话已问完,臣会代裕王殿下奏明陛下,臣还要问景王话,请殿下恕臣失礼。” 让刘忠送黄锦走后,朱载坖在椅子上摊着,反正话也说了,爱咋咋地。刘忠回来后,对朱载坖说:“殿下今日可把奴婢吓坏了,殿下居然认识这个杨继盛?” 朱载坖笑道:“我哪里认识什么杨继盛,只不过听师傅们提过,说他胆子极大,当年弹劾过仇鸾,没想到确实是胆大。” 刘忠说:“殿下不认识才好,依奴婢看这杨继盛怕是凶多吉少了”。朱载坖笑笑,说拿高师傅的讲义来看看。 西苑里,奉旨问裕王、景王话的黄锦正在向万寿帝君朱厚熜汇报今日见闻。嘉靖翻着本《道藏》听黄锦讲裕王和景王的回答。 黄锦说道:“裕王殿下和景王殿下都说不认识杨继盛,但是裕王殿下有话让老奴代奏陛下。” 嘉靖这才抬起头来说:“哦,裕王有什么话?黄伴讲来。” 黄锦答到:“裕王殿下说儿臣不认识杨继盛,亦不明白他在奏疏中提及儿臣和景王的原因。但儿臣蒙父皇圣训,内阁诸先生每日督导,高师傅、陈师傅教导,方知经义。陛下既问儿臣,儿臣试以经义答之,朱子言天生万物各有其理,于父皇之理则总理山河、生杀予夺,于儿臣之理则恭奉圣训、读书向学,他非所敢问。” 嘉靖听了后,半晌没有说话,抬起头问黄锦:“黄伴,裕王讲官是谁?” 黄锦答道:“翰林编修高拱、检讨陈以勤,都是嘉靖二十年进士。” 嘉靖说到:“这么说裕王倒是有两个好师傅了,黄伴,你管着东厂,有什么消息没?” 黄锦连忙答到:“老奴已问过府上坐探,这几日高拱和陈以勤并未到府上,自昨日也没有任何书信。” 嘉靖眉头一皱说道:“哦,裕王出阁不到半年,经义已有几分功底,性子也变了,平日里这话可从他嘴里说不出来,府内还有什么人?” 黄锦想了一下说:“裕王殿下的随堂刘忠,内书堂出身,老奴亲自挑的,为人老实本分,做不了这等事。” 嘉靖脸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笑容,笑着说道:“还有这等事,陆少保呢?黄伴去问问。” 黄锦连忙去寻陆炳,心中暗想,裕王出阁之后变化确实很大,高拱陈以勤倒是好本事。嘉靖的宠臣们在西苑都有值庐,作为嘉靖的奶兄弟左都督太子太保、少保兼太子太傅 掌锦衣卫事陆炳也不例外。 当黄锦找到他并说明来意后,陆炳立刻命令亲随校尉:“快马回衙,去经历司取裕王出阁以来讲官进讲记录和王府坐探记录。” 校尉取来后,陆炳随黄锦见嘉靖并呈上相关材料。嘉靖认真翻阅了进讲和坐探的记录,对黄锦和陆炳说:“这么说,这些话都是裕王自己想的,没人教他?” 黄锦和陆炳答道:“应当如此。”嘉靖笑道:“倒是没想到裕王经义不错,高拱陈以勤倒是用心了。” 黄锦笑道:“也是皇上圣训教导,裕王殿下天资绝伦。” 嘉靖眉头舒展笑道:“黄伴倒是会恭维,既然高拱陈以勤实心用事,赐酒十瓶、羊十只。至于裕王嘛,经义要读,大道也要懂,黄伴寻一本旧道德经予裕王,日录百字,写来我看!陆少保,锦衣亲军要盯紧。”陆炳、黄锦各自办事。 明史穆宗庄皇帝本纪载: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十八,兵部武选员外郎杨继盛上请诛贼臣疏,劾大学士嵩五奸十大罪,疏语有言:皇上或问二王,令其面陈嵩恶,上遣司礼监黄锦以疏语问二王,裕王方出阁,未及半载,以经义答之。上嘉之,赐王书、讲官赐酒肉。由是天下始知王既长且贤矣。 第4章 余波 第二天,朱载坖受到封赏的消息不胫而走,偌大的京师如同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在少师、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严嵩府内,一位面容清癯、长髯飘逸的老者和一个五短身材的独眼龙相对而坐,独眼龙激动的说道:“今上御极已三十二载,本朝亦无出其右者,父亲也要早做打算,切不可做杨新都第二!” 清癯老者淡淡的抬了下眼,缓缓的说道:“此天家之事外臣岂敢多言,陛下英察之主,莫多事。” 独眼龙站起来,大声说道:“陛下三十年来所为者何也?不过大礼议,陛下最重礼仪,庄敬太子去后,裕王居长,陛下既无元子,嗣君非裕王而何?父亲还在犹豫什么,父亲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儿子想想,父亲不做徐华亭可要做了!” 老子睁开眼,用与年纪不符的锐利眼神盯着独眼龙,说道:“严世藩,我是陛下的武英殿大学士,你的心思瞒得过陛下、瞒得过陆炳吗?裕王也好、景王也罢,都在陛下一念之间,至于裕王之事,在裕王大婚之时,为父会上疏陛下,以国本问之,你少多事,至于徐华亭他不会多事的!”说罢起身去书房,独眼龙也跺了跺脚,拂袖而去。 与此同时,东阁大学士徐阶府上,瘦小蓄着山羊胡的徐阶和自己的得意弟子张居正正在手谈,儒雅英俊的张居正此时却显得有些急躁,一脸急切的望着自己的恩师,但是徐阶丝毫不带烟火气的喝茶、下棋,一局手谈结束。徐阶净手,仆人撤去棋盘,为师徒送上热茶,徐阶微笑着说:“叔大今日可是有口福了,杭州的雨前龙井,不可多得啊!” 张居正忙道:“老师,事急矣!仲芳(杨继盛字)已被下诏狱了,陆炳可是心狠手辣,老师请救仲芳一命!” 徐阶说道:“叔大,镇静,每逢大事有静气,仲芳下狱不是老师不肯救,而是不能救。” 张居正急道:“老师,您是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入阁预机务,仲芳弹劾严分宜,天下皆以老师教之,老师不发一言以救仲芳,何以对天下?” 徐阶看了看自己这个得意门生,大有自己当年弹劾张骢的风骨,徐阶说道:“叔大,仲芳为何下狱?张居正说:不就是因为弹劾严分宜?” 徐阶笑道:“弹劾严分宜,陆炳是严分宜一党吗?严分宜什么时候能指使锦衣亲军了。” 张居正愣住:“请老师明示!” 徐阶拿出杨继盛的奏疏抄本,指出了这句话,或召二王,令面陈嵩恶。徐阶这才严肃的对张居正说:“叔大,抓人、庭杖的是锦衣亲军,是陆炳,严分宜可指使不动陆炳,只有陛下才行。你知道仲芳为什么惹得龙颜大怒吗?” 张居正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因为陛下看到了仲芳奏疏上关于二王的说法,认为仲芳与裕王、景王有联系,才大怒将仲芳下狱的。那老师,陛下分明是要重处仲芳,谁能救仲芳,难道去求黄锦?” 徐阶笑道:“黄锦敢违逆上意吗?叔大,解铃还须系铃人,事情既然因裕王景王而起,也只有裕王、景王能救仲芳。听说今日裕王对答极称上意,高肃卿倒是有个好学生。” 张居正一头雾水,裕王之学与杨继盛有什么关系,徐阶问道:“当今是如何之主?” 张居正想了一会,说道:“陛下以藩王继统,尽罢武宗之政,兴大礼议罢镇守中官,敏而有断,非常人也。” 徐阶喝了口茶,笑道:“陛下英察之主也,本朝诸庙除太祖皇帝与当今,御极均不满三十载,仲芳犯了大忌啊!” 张居正问道:“老师以为裕王景王何如?” 徐阶笑道:叔大以为何如?张居正看了看徐阶说道:“陛下既无元子,裕王居长,然景王母靖妃颇受宠,上意如何未可知。” 徐阶听罢,居然哈哈大笑,说道:“叔大在翰苑倒是听了不少故事嘛。” 张居正说:“不才愚见,请老师指教。” 徐阶收敛笑容问道:“叔大,陛下最大功业为何?” 张居正答道:“尽罢武宗荒嬉之政。” 徐阶摇摇头说:“那是实录里的功业,对陛下而言,此生最大功业就是大礼议,陛下守礼尽孝,大礼议就是陛下的孝道,就是陛下的礼仪,所以叔大说上意未可知,但是陛下的礼叔大不知道吗?陛下的礼就是上意,任何东西都大不过陛下的礼。叔大明白了吗?” 张居正恍然大悟跪伏在徐阶面前说道:“恩师一言如醍醐灌顶,弟子谨受教。” 徐阶捻须笑道“:以叔大之聪慧,早晚必能明白,裕王、景王只不过是怕庄敬太子故事耳,谁要是做此想,就是触陛下逆鳞,叔大,陛下是英察之主,你要明白。” 张居正点了点头问道:“那仲芳怎么办?”徐阶长叹一声说道:“恐怕仲芳要吃些苦头了,诏狱之中除陆炳外,谁有办法。张居正也只能长叹一声。” 第二天,武英殿大学士、内阁首辅严嵩上疏谢罪,嘉靖遣司礼监黄锦慰留,嵩上疏辞谢。同日,嘉靖正式公布杨继盛的罪名:因谪官怀怨,摭拾浮言恣肆渎奏,且本内引二王为词,意果何谓。令锦衣卫执送镇抚司拷讯。 第5章 成婚(一) 在严嵩、徐阶互相猜测的时候,朱载坖倒是相对的比较淡定。这两天每天完成老爹的作业,同时也在努力熟悉这个时代。 不过最近他的大事就是成婚了。嘉靖三十一年也就是去年,自己的便宜老爹下诏为自己和景王选取王妃,京师14到16岁的未婚少女参加选取。最后嘉靖为自己选取的是锦衣卫千户李铭的女儿。朱载坖在想倒是个可以和陆炳拉上关系的机会,要是有这位锦衣都督的支持,至少自己会过的舒服很多。 除此之外,朱载坖只能在府内读书,与刘忠闲谈,刘忠毕竟是内书堂出身,倒也可以给朱载坖补补课,免得到时候高拱进讲的时候出丑。 与此同时,西苑无逸殿,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徐阶正在看着奏疏思索。二月就将为裕王、景王举行纳徵迎亲等婚礼仪式了。作为分管此事的东阁大学士,自然早就令礼部就二王婚礼拿出方案。 作为专业的礼仪部门,礼部仪制司按照亲王婚礼拿出了方案,送交内阁审阅。按理说礼部的方案中规中矩,既没有逾矩也没有贬抑,没什么错处。但是裕王既是长子,又是群臣默认的嗣君,却和一个普通亲王的婚礼一样,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徐阶叫来自己自己的内阁中书,令其与告知严嵩的内阁中书,自己要拜访严阁老。 严嵩直庐,徐阶将礼部的题本交给严嵩,严嵩将题本放下笑着说:“子升为何将礼部的文书交予老夫,子升既是礼部堂官,又是该管大学士,礼部事务自当一言而决,何必问老夫呢?” 徐阶恭敬的对严嵩说道:“首揆调理阴阳,权衡山河,本不当以小事相烦,但是二王婚仪,事关国本,不得不请阁老定夺。” 严嵩雪白的眉毛抖动了一下说:“礼部如何说啊?” 徐阶笑道:“礼部按亲王仪制拟定了裕王、景王婚仪,并无区别。” 严嵩说道:“那礼部所拟并无不当,子升有何高见?” 徐阶说道:“阁老,裕王陛下长子,以普通亲王礼待之,不妥?” 严嵩问道:“那当如何做呢?” 徐阶坚定的说:“礼仪必须有所区别,皇长子区别于亲王,以安天下之心。” 严嵩说:“那依子升之言就发还礼部重拟。” 徐阶站起来,对着严嵩行礼说:“若需礼部重拟,下官早已将此发还礼部,何劳阁老金口,下官此来,是请阁老上禀陛下,领圣意而行。” 严嵩一惊,赶紧起身扶起徐阶说道:“子升何必如此,国本之事,老夫也是日夜忧心,可是毕竟是天家之事,陛下英察睿断,我等臣子岂敢多言。” 徐阶正色说道:“边鄙小臣或可如此说,阁老百僚之长,上承陛下匡辅之信,下体我等拳拳之情,悉听下陈,奏之陛下,正所为也!” 严嵩笑着摆摆手说道:“子升莫抬举老夫,老夫已逾古稀,耳聋目渺,实不堪任,蒙陛下不弃,忝居高位,国本之事,非人臣所能闻也,陛下圣睿,必有成算,我等妄言,非人臣侍君之道。裕王既是皇长子,礼仪所重,伦绪所当,礼部此本,殊为不当,只论爵位之等,不思棠棣之序。子升之言有理,二王陛下子也,婚仪国朝大事,岂是区区仪制司所论,当发还此本,令礼部堂官总司其事,再议婚仪,方为妥帖,子升以为何如?” 严嵩老迈浑浊的双眼说完突然睁开了,盯着徐阶,仿佛要看穿这个小老头。徐阶抬头恭敬的说道:“阁老谋国之论,下官佩服,下官马上将阁老之令并此本发还礼部。下官告退。” 徐阶走后,严嵩盯着徐阶空荡荡的座椅发了会呆,笑了笑,又拿起文书,开始他首辅的票拟。 徐阶回到自己的值庐,喝了口茶,换下了被冷汗微微湿润的衣衫,喝着热茶,思索着今日的对话。他本以为严嵩七十有四了,老迈昏聩是人之常情,看来严嵩并未昏聩,思维锐利,今天一试,看来只能继续等着。徐阶将礼部文书发回,同时叫来自己的内阁中书,交代道:将此本交给礼部南野(礼部尚书欧阳德)先生,告知他严阁老让礼部重拟二王婚仪,堂官总司其事。内阁中书领命而去。 礼部正堂,礼部尚书欧阳德接过退回的文书,对徐阶的内阁中书说道:请回复徐阁老,礼部会重定婚仪,上复内阁。然后对礼部官吏说道,请两位侍郎、仪制司主事、郎中来正堂,取《大明会典》来。 在严嵩的值庐里,听完父亲叙述的小阁老勃然大怒,说道:“徐阶狼子野心,想害父亲,好做这首辅,他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不立嗣君吗?父亲上疏之日,就是严家罢官抄家之时,要将此獠像夏言一样,斩首弃市!” 严嵩站起来,用颤抖的手指着严世蕃骂道:“严世蕃,你想找死吗?生杀予夺,皆圣上一手操之,阁臣黜陟,百官廷推陛下勾选,与你何干?夏言自有取死之道,你在这狂言什么!我还没老糊涂呢,徐阶想干什么,我清楚的很,不要你多言。不过二王之事,我确实要上疏。今日将此事退回礼部,礼部欧阳南野明日必有上疏。” 严世蕃轻蔑的说:“欧阳德一腐儒,冥顽不灵,圣上不满已久,这礼部尚书怕是做不长了。” 严嵩笑道:“竖子无知,欧阳南野宿儒名臣,又是阳明先生弟子,陛下江海之量,岂不能容。而且其人门生天下,学识过人,又刚直敢为,陛下欲整顿宗藩,舍欧阳南野其谁也。待看明日礼部奏折如何说来。” 第6章 成婚(二) 第二天,严嵩、李本、徐阶照常在无逸殿拟票,严嵩交代严世蕃,去看看有没有礼部题本,有立刻送来。 果然,一会严世蕃就将礼部尚书欧阳德的奏疏取来了,严世蕃眯着他的独眼,对严嵩说道:“这奏疏一上,陛下必然大怒,欧阳德其能久乎?” 严嵩说道:“奏疏拿来我看。”看完欧阳德德奏疏,严嵩默然良久,长叹一声:“南野先生真儒臣也!”然后对内阁中书说道:“去请吕阁老、徐阁老来。” 吕本、徐阶来后,严嵩将欧阳德德奏疏传阅,然后问道:“礼部堂官具疏条陈,事涉二王,二位阁老以为如何?” 吕本指着奏疏中说道:“礼部堂官说曩太祖以父婚子,诸王皆处禁中。宣宗、孝宗以兄婚弟,始出外府。今事与太祖同,请从初制。去岁,二王皆出阁读书,圣上明旨,岂可朝令夕改?” 徐阶说道:“既有太祖成例,理应奉太祖之制。” 严嵩听后说道:“二位阁老,老夫以为,二王婚仪,礼部该管,堂官上疏自无不可,我辈阁臣,天子家事,不当预也,此疏由陛下圣裁为宜,二位以为如何?”吕本说道:“首揆所言极是。” 徐阶想说什么,严嵩抢过话头说道:“徐阁老,我辈阁臣,当谨守本分才是!”说完紧紧地盯着徐阶,徐阶只得拱手答应。于是严嵩叫来执事太监,将奏疏交给他,说道:“请将此本交司礼监黄公公,请他代为呈奏陛下,此本乃礼部堂官所奏,涉及二王婚仪,内阁不敢拟票,伏请圣断。” 西苑万寿宫,嘉靖正在打坐修行,头戴香叶冠,身穿绣着八卦太极图案杏黄道袍。嘉靖正在念念有词,司礼监掌印提督东厂黄锦进来了。黄锦跪伏在地。说道:“禀皇爷,内阁严阁老送来礼部堂官奏疏,是说二王婚仪的,严阁老说内阁不敢拟票,请皇上圣断。” 嘉靖缓缓睁开眼睛问道:“是什么奏疏,朕的内阁都不敢拟票了?欧阳德说了什么。” 黄锦将奏疏呈上,嘉靖看完后问道:“欧阳德是王阳明德弟子?倒是有几分王阳明的真传。”黄锦答道:“欧阳尚书确是王文成公的弟子。” 嘉靖说道:“黄伴批红,所请甚荒谬,不准,着礼部今日进二王婚仪。看看这王阳明的弟子有几分真传。” 黄锦疑惑道:“礼部今日怕是来不及进婚仪,要不让礼部从速拟二王婚仪。” 嘉靖笑道:“王阳明向来是谋定后动,这欧阳德既是王阳明弟子,总是有几分真传的。说罢将奏疏扔给黄锦,这是螳螂,就看看谁是黄雀了。” 黄锦将批过红的奏疏交给内阁,严嵩立刻命人传令礼部,将奏疏发回。严世蕃笑着对严嵩说:“父亲看好了,陛下已然不悦,且看礼部如何回奏。”严世蕃狞笑着说道:“这几年他们王学得势,徐阶不也是仗了王学的势,欧阳德任礼部尚书、聂豹任兵部尚书、徐阶入阁办事,他们名为讲学,实为结党,互相引为奥援,处处与我们作对。” 严嵩阴沉着脸说道:“是不是碍了你小阁老的事,国朝内阁辅臣、大宗伯、大司马的名讳是你随意叫的的?严世蕃,圣意难度、天威难测,这次怕不会如你所愿了。拿我银章来,我要写密疏了。” 严世蕃笑道:“父亲要写什么密疏,儿子代劳就是了。” 严嵩冷笑道:“岂敢劳你小阁老大驾,老夫自己写罢了,再说附议欧阳南野的密疏,严世蕃你写吗?” 严世蕃一听急了:“父亲为何要附议欧阳——”话未说完,严世蕃抬头看见严嵩铁青的脸色,不情愿的改口道:“大宗伯,父亲为何要附议大宗伯的奏疏?” 严嵩问道:“陛下最重什么?”严世蕃答道:“礼法、孝道。” 严嵩喝道:“亏你还知道!陛下难道会背礼弃法,二王婚仪一致,要引得国本动摇,本朝不会再有一次大礼议了!”严嵩说完,摊开纸,自顾自的写起密疏来了,严世蕃在一旁怔怔的失神。 午后一会,礼部堂吏将欧阳德的回奏送达内阁,严嵩不再理会徐阶、吕本,将奏疏直接交予执事太监,送司礼监黄锦处。黄锦将奏疏呈给嘉靖,嘉靖看过后冷笑着说:“不愧是王阳明的好弟子,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倒是图穷匕见了。” 嘉靖对黄锦说:“欧阳德说《会典》醮词,主器则曰承宗,分藩则曰承家。今裕王当何从?黄伴怎么看啊。” 黄锦吓得赶紧跪在地上,说道:“国本大事,老奴岂敢多言,唯陛下命!” 嘉靖没理他,说道:“黄伴,你去礼部代朕问欧阳德既云王礼,自有典制。如若言,何不竟行册立耶?然后去内阁,问严阁老有何话来,如此大事内阁不敢拟票,连话也不敢说吗?” 黄锦立马赶到礼部正堂,将嘉靖的问话告知欧阳德,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温和的胖老头立刻回答道:“陛下圣虑及此,天下之幸也!谨具皇太子册立典仪以进陛下。一竢陛下诏命,臣即令礼部上下着手太子册立。” 黄锦苦笑着说:“大宗伯莫玩笑了,陛下此言何意,大宗伯不知吗?刚才的话咱家就当没听到,大宗伯三思而行!” 欧阳德肥胖的身躯跪在地上,艰难的举起手中的奏疏,将它举过头顶沉声说道:“臣欧阳德谨具皇太子册立典仪以进,请黄公代奏!” 黄锦无可奈何的接过了欧阳德的奏疏,叹息道:“大宗伯这是何苦呢?陛下伤痛庄敬太子薨逝,又有恭诚伯(陶仲文)之言,何必如此。” 欧阳德梗着脖子说道:“陛下既任臣为礼部,执掌天下礼仪,礼之所重,臣之所为,恭诚伯之言与礼孰重?” 黄锦只得回转内阁。黄锦走后,欧阳德慢慢起身,对仆役说道:“本部堂偶感风寒,更衣回府,部事暂交左侍郎代处。待本部堂病愈后再说。”在回府的轿子上,欧阳德的脸上浮现出笑意 黄锦来到内阁严嵩值庐,苦着脸对严嵩说道:“严阁老,礼部出这么大的事,内阁什么都不知道吗?陛下让我问严阁老有何话说。” 严嵩眯着眼,“雪白的眉毛抖动着:黄公莫急,老夫已知道了,这是老夫的密疏,请黄公代奏陛下,这是老夫的肺腑之言。”黄锦接过密疏说道:“阁老放心,咱家会为阁老代奏的。” 万寿宫内,黄锦跪在地上,小心的奏报这在礼部的一切,时刻关注着嘉靖的脸色。 嘉靖一直默默的听着,黄锦说完了,嘉靖将欧阳德的奏疏放到一旁,看也不看,翻开严嵩的密疏读起来。只见严嵩写到:“昨岁奉旨于各府行礼,此固先年亲王旧例。但臣等思二王府第浅窄,出府未免与外人易于相接。在亲王则可今,日事体不同,臣等再三计之实有未安。目今日二王殿下合无暂且俱留在内成婚亦于保护为便 。” 嘉靖看完淡淡说:“欧阳德倒是学会了王阳明的直,王阳明的谋怕是没学到几分。”说罢在严嵩的密疏上批到:卿摇于外议耶?孰若举册立事?然后将严嵩的密疏扔给黄锦说道:“拿去给惟中(严嵩字),让他回话,勿要遮掩。” 黄锦连忙捡起来,不敢看密疏上一个字,往严嵩的值庐而去。没想到严嵩在值庐中正襟危坐,等待黄锦。黄锦将密疏给严嵩说道:“阁老,陛下等阁老回话,勿要遮掩。” 严嵩笑道:“今日老夫累及黄公了,请稍待。” 严嵩在密疏上写到:此举天下臣民久所仰望,但今婚期已近伏望 。皇上俯从臣等所请且于宫内成婚,其册内大礼另候钦示举行 。 严嵩将密疏交给黄锦道:“黄公今日劳苦功高,嵩感激不尽!” 黄锦苦笑道:“阁老与陛下商议国家大事,我岂敢耽搁。” 黄锦将严嵩的对答赶紧交给嘉靖,嘉靖看后批答道:出府之不可,是害及二王是害及朕?卿等明说来。扔给黄锦后只说了一句快去。 黄锦飞奔而去,没想到严嵩还在值庐里等待,黄锦将密疏交给严嵩,在一旁休息。严嵩提笔写到:储二名分未正而又出居于外。虽应得者亦怀危疑。府第连接仅隔一墙从人众多。情各为主易生嫌隙。此在 二王不可不虑者也 ,先朝有太后在上,有中宫、东宫体势增重 主上尊安。今烈后不后,至亲惟有二王却俱出外。此在圣躬不可不虑者也 。 严嵩写完后,将密疏交给黄锦,郑重对他说道:“请黄公代奏臣肺腑之言,虽有二龙不相见之言,然二王婚仪,当以区分,以安应得之心,绝不当者之思,老臣一片赤诚,伏乞陛下圣断。” 黄锦说道:“阁老放心,事关国本,敢不尽心。” 黄锦回到万寿宫,嘉靖正在宫内焦急的踱步,黄锦连忙将密疏给嘉靖,然后复述严嵩的话:“严阁老说虽有二龙不相见之言,然二王婚仪,当以区分,以安应得之心,绝不当者之思,老臣一片赤诚,伏乞陛下圣断。” 嘉靖听后,思索了一阵,紧皱的眉头终于展开说道:“还是惟中老诚妥帖。嘉靖提起笔批到:此皆不足恤。人无能胜天者,二子只依本分待朕命处分方可,勿再奏!” 嘉靖写完,看了看漆黑的夜幕,和疲累的黄锦,笑道:“今日可是累煞黄伴了,赐黄伴御膳法酒,也给惟中赐御膳法酒。” 黄锦跪谢道:“臣些许犬马之劳,岂敢当陛下厚赐。” 嘉靖说:“黄伴莫推辞,明日还有事让黄伴做呢!”黄锦笑道:“陛下吩咐便是。” 嘉靖说道:“明日黄伴先将密疏交予惟中。再传谕欧阳德,裕王婚仪先七日,以武英殿大学士严嵩、英国公张溶持节为正副使,景王如亲王仪制,以礼部尚书欧阳德、襄城伯李应臣为正副使。着礼部进二王婚仪。告诉欧阳德二王俱以亲王仪制,不得逾制,二王婚仪制、诰、诏书礼部先报朕知。” 嘉靖然后问道:“裕王妃父是锦衣亲军?” 黄锦答道:“裕王妃父亲是锦衣亲军南镇抚司百户。已加恩本卫带俸副千户。” 嘉靖笑道:“那就再给他个恩典,传谕陆少保,裕王妃父实授本卫在京千户。” 《明实录 世宗肃皇帝实录》嘉靖三十二年,二王婚仪,礼部以亲王礼进仪制,东阁大学士徐阶不允,持疏白首辅嵩,嵩以裕王长子,礼仪所重,斥礼部所进仪制,令堂官总司其事。礼部欧阳德以洪武故事论之,嵩弗拟票,以天家事非人臣所闻疏报上。上不悦,令司礼监持疏问德。德对曰:裕王当何从?上益怒谓曰:何不竟行册立耶,德果进皇太子册立仪典。时内阁严嵩密疏以进,附德议。上谓嵩摇于外议,竟行册立。嵩再对之,论以二王俱在外,易生嫌隙,且使应得者怀危疑,不当者生异志,不可不虑。上动容,然以二王不相见。使嵩勿复奏。赐司礼监及嵩御膳法酒。后诏下,裕王婚仪先七日,如亲王制,令武英殿大学士嵩、英国公溶持节为正副使。加恩妃父锦衣千户。 《明史 严嵩传》 嵩一意媚上,无所坚。然二王婚仪,嵩密疏屡陈,论以安危,帝终动容,从嵩议,论者谓嵩亦有一取之得。 第7章 成婚(三) 解决了大事的黄锦和严嵩都感到十分疲倦,当晚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来,黄锦立刻去到内阁和礼部,迫切的想把此事办妥。 裕王府内,刘忠正在绘声绘色的向朱载坖描述着昨晚发生的事情:“王爷,昨天欧阳尚书可是硬顶陛下,向陛下进皇太子册立典仪,听说严阁老也给陛下上了几道密疏,把黄公公累的不行。” 朱载坖好奇的问道:“这等宫闱秘事,刘伴怎么会知道这么快?” 刘忠有些羞涩的说道:“王爷明鉴,奴婢在内书堂进过学,当日里有些同窗,如今在二十四监里当值,他们自然是消息灵通的。” 朱载坖恍然大悟打趣道:“看不出刘伴在宫内还有如此好人缘,昨天恐怕他们不只只是给刘伴送个消息。” 刘忠把头低下来说道:“王爷说的是,不过奴婢的同窗在宫内都不甚得力,奴婢想着这一二日宫里的大珰怕是会来拜见王爷,想来会给王爷大礼。” 朱载坖正色说道:“刘伴,凡是宫里的大珰要见我的,一律不见,礼物也不能收,其他人要是想通过你见孤也不行,这种重礼不能收,刘伴你要有个度。陆少保的锦衣亲军可不是吃干饭的,黄公的东厂也没闲着。” 刘忠连忙说道:“奴婢谨领王爷教训,不该收的绝不收。” 内阁里,黄锦正向严嵩传谕:“阁老,陛下已令裕王婚仪先七日举行,阁老和英国公为正副使,着礼部加紧定二王婚仪,咱家还要去礼部传谕欧阳尚书,内阁就烦阁老盯着,礼部将婚仪递上,务必尽快转呈司礼监,先了却这一大事。” 严嵩点头说道:“黄公说的是正理,老夫会催促礼部,尽快完成,黄公要寻欧阳南野,怕是要到他府上去了,这老儿昨日告病了,不过黄公今日一去,欧阳尚书的病怕是立时就好了。” 黄锦笑笑,连忙去往欧阳德府上了。严嵩吩咐道:“去请徐阁老过来,就说事关二王婚仪。” 不一会,小老头徐阶来了,连忙问道:“严阁老命下官来,可是二王婚仪陛下有旨意了。” 严嵩捻须笑道:“子升倒是见事入神啊,陛下下旨,裕王婚仪先七日举行,本官和英国公为正副使。子升分领礼部,要催促欧阳南野,尽快将二王婚仪上呈!” 徐阶笑道:“下官先恭喜阁老为天子婚使,二王婚仪还请阁老授以方略,下官自当督促礼部。” 严嵩捻须沉吟半晌,说道:“子升,皇上既有明旨,二王婚仪同亲王礼,不可逾制,婚仪之上当谨遵圣谕,但是二王婚仪制、诰,须得区分,长幼有别,子升翰苑前辈,又曾是光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于制诰之事要多用心,事关国本,子升要多斟酌,所拟制诰子升审阅过后送我看过后再呈送。” 徐阶恭敬的说道:“下官谨领阁老钧谕!” 在嘉靖的上谕下达后,二王婚仪成了这几日京师最热门的话题,所有人都在关注礼部。礼部正堂,尚书欧阳德和左右侍郎各司主事分位坐下,欧阳德问道:“二王婚仪,天下瞩目,内阁已多次催促了,如今婚仪拟定的如何了?” 礼部左侍郎回答道:“部堂大人,下官及仪制司考察会典,婚仪所用仪典俱已齐备,惟醮戒之词下官不敢自专,请部堂大人定夺。” 欧阳德说道:“醮戒之词有何说法?” 左侍郎答道“:察宪庙、孝庙及太祖成祖,亲王婚仪后之国,故而醮戒之词用往迎尔相用承厥家,为承家者言也。今留京将以承宗封国所以承家戒命。若是太子婚仪,则用往迎尔相承我宗事为承宗者,今二王并婚,则醮戒之词将何用也?” 欧阳德眼睛一翻说道:“这还用问?裕王陛下长子,序齿为尊,裕王用承宗,景王用承家,速速弄好,具表内阁,送陛下御批!” 过了三日,礼部具表奏二王婚仪,奏疏由通政司至内阁,东阁大学士徐阶报内阁首辅、武英殿大学士严嵩拟票。严嵩直庐,严世蕃看完礼部的奏疏说道:“父亲,这大宗伯未免也太冒失了,这醮戒之词裕王用的是相承我宗事,与直接册立有什么区别。陛下能同意吗?” 严嵩笑了笑:“欧阳南野好谋算啊,若是不用礼部之议则二王婚期将近,拖不得了,用就等于默认裕王,看来老夫还得帮欧阳南野一把才行。” 严世蕃不屑的说道:“帮他欧阳南野又怎样,难道他会帮父亲吗?他们都是心学一脉的。” 严嵩一笑:“竖子无知,国本大事,何论其他。拿来拟票,送陛下御览。”严嵩拿过礼部奏疏,在上面拟道:所奏悉合诸典,当速发有司,从速办理,以慰天下拳拳之心。于是将奏疏送往司礼监文书房。 万寿宫,黄锦将礼部的奏疏拿着,轻声说道:“陛下,礼部进二王婚仪了。”嘉靖缓缓起身说道:内阁拟票了吗?黄锦说道:“严阁老拟票了,严阁老拟所奏悉合诸典,当速发有司,从速办理,以慰天下拳拳之心。” 嘉靖说道:“哦,那拿来看看。” 黄锦将礼部的奏疏和应用的各种制诰、醮戒呈上御案,然后静静的等待嘉靖。嘉靖仔细的翻看礼部奏疏,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阅读着,突然嘉靖瞪着眼睛,把礼部的奏疏仍在地下,大骂道:“欧阳德欺人太甚!老匹夫,严嵩在干什么,这种东西他也敢拟票!黄伴,这婚仪,朕不准,拿着这东西,给欧阳德,问他到底是何居心!” 第8章 成婚(四) 黄锦被吓了一跳,颤声说道:“皇爷保重龙体,不必为了琐事伤了龙体啊!” 嘉靖喘着粗气嘶声道:“黄伴你看,朕已经再三说过,二王婚仪如亲王礼,不能逾制,欧阳德居然在醮戒中给裕王用承宗之词,这不是欺君是什么?严嵩在干什么?这等大不敬的文字,他也敢拟票,内阁瞎了吗?” 黄锦捡起文书一看之见上面正是裕王的醮戒之词:往迎尔相承我宗事为承宗者言也。黄锦心想,欧阳德这胆子真不小,这不是故意激怒皇爷吗。 黄锦连忙说道:“皇爷且暂息雷霆之怒老奴马上去礼部问欧阳尚书。” 嘉靖叫道:“还有内阁,问问严嵩,他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黄锦连忙答应。”嘉靖突然说道:“黄伴等一下,把礼部德奏疏拿来。” 黄锦将扔在地上的奏疏收拢好,放到嘉靖的案上,嘉靖提起笔在上面批道:既云王礼自当依典制行,又何不同之有?今不必欺扰,苐速降敕册立太子分别成婚,任尔等为之,勿烦朕!嘉靖批好后拿给黄锦,说道:黄伴将此本发还内阁。黄锦领命而去。 内阁中,严嵩拿着嘉靖御批之后的奏疏,无奈的苦笑着。严世蕃说道:“听黄公的语气,陛下怕是大怒了,父亲打算怎么办?” 严嵩说道:“陛下既然已经御批,我等臣子,只能奉旨遵行罢了!去请徐阁老来!” 徐阶来到严嵩的直庐说道:“阁老唤下官前来何事?” 严嵩将嘉靖的御批交给徐阶,问道:“子升怎么看?” 徐阶看过之后说道:“阁老,陛下恐怕并不是册立太子?恐怕是试探。” 严嵩笑道:“子升见事明白!我等身为辅臣,调理阴阳,协和中外,国本之事,举朝骚然,子升既领礼部,且助老夫一臂之力!” 徐阶拱手说道:“请阁老吩咐!” 严嵩笑道:“子升请看,陛下既然批答,子升就应当督促礼部按陛下御批行事,请子升往礼部一行,南野先生务必今日具表上奏皇太子册立相关文书。另外子升与聂本兵相熟,请聂本兵(兵部尚书聂豹)相助。大司寇那里我去分说,务要促成此事。”徐阶点头称是。 吩咐完了所有事,严嵩拿出嘉靖赐予的银章,准备密疏。严世蕃不解的问道:“父亲为何要参与这国本之事,裕王未必领这个情,到时候父亲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严嵩笑道:“老夫不要裕王的人情,只要高肃卿的人情就好。” 严嵩唤过内阁中书吩咐道:“去翰林院请高学士过来。” 正在翰林院中办公的高拱莫名其妙被叫道西苑,心中有些忐忑。进入严嵩的直庐,严世蕃亲自为高拱端茶,高拱有些受宠若惊,对着严嵩、严世蕃说道:“严阁老、小阁老,有什么事吩咐下官?” 严嵩笑道:“肃卿莫拘束,请你来是要借你的如椽巨笔一用,肃卿且稍待,一会请你草诏。东楼与你平辈相交,就不提什么小阁老了。” 严嵩继续拟票,严世蕃陪着高拱寒暄。不多时,徐阶带着礼部奏疏回来了,对严嵩说道:“严阁老,子升幸不辱命,南野公已具册立皇太子表文。” 严嵩说道:“子升辛苦,将此表即刻送司礼监,就说礼部奉圣谕已拟定册立皇太子诸事,请圣上御批。” 徐阶看到旁边坐着的高拱,笑着说道:“肃卿也到内阁办事吗?” 高拱连忙行礼:“下官奉严阁老钧谕而来。” 严嵩笑着说:“子升啊,请肃卿来是借肃卿的如椽巨笔,为裕王拟婚仪诏书,也算是美事一件啊。” 徐阶心里骂道老狐狸,竟然想到高拱了。还是笑着说:“阁老大才,裕王讲官为裕王拟婚仪诏书,当真是美事!” 高拱又是听说册立皇太子,又是婚仪,心里急躁异常,若不是在内阁,恐怕早就发作了。待徐阶走后,高拱望着严嵩说道:“阁老,下官 ?” 严嵩摆摆手说道:“肃卿是裕王讲官,忧心裕王也是正常。严世蕃,给高学士讲讲其中关窍。” 严世蕃于是为高拱说起来这两天的事,严世蕃说完后,严嵩说道:“肃卿,你也知道恭诚伯二龙不相见的语言。陛下不立储,也是怕庄敬太子旧事重演。这点肃卿你要明白。” 高拱点头道:阁老所言极是,下官知道轻重。严嵩接着说道:“所以我等准备借婚仪昭告天下,裕王承继宗庙,故而欲借肃卿的如椽巨笔,肃卿可明白?”高拱点头道:“下官明白。”严嵩点点头,闭上眼休息。 黄锦看着手上的奏折,感觉有千斤之重,心中不止一次骂欧阳德:老匹夫害死我也,皇爷到时候又要大怒。但是事关国本,他也不敢耽搁,本朝内侍可不是在武宗时候,嘉靖御下极严,内侍要是敢弄权必受重处。 黄锦战战兢兢的走到嘉靖的书房前面,说道:“皇爷,礼部进皇太子册立诸事,内阁严阁老送来了。” 嘉靖毫无感情的说道:“拿来。” 黄锦将奏疏放在书案上,看着嘉靖阴沉的脸色,嘉靖看也不看,问道:“内阁可有拟票?” 黄锦答道:“内阁没有拟票,但说是奉圣谕礼部进册立皇太子诸事。” 嘉靖冷笑道:“礼部具奏,内阁不发一言,有趣,有趣!”拿起奏疏批道:卿其有意乎?批好后给黄锦,拿去问严阁老,有事可具密疏或让你代奏。 黄锦赶紧来到内阁,对严嵩说道:“阁老,陛下龙颜大怒,严阁老赶紧对答。” 严嵩结过奏疏,看到嘉靖的御批,赶紧对答道:批部命举册立所司岂敢不遵?但前奉圣谕俟有明命处分臣等不敢复渎。然后对黄锦说道:“黄公,老夫有些话请黄公代奏。” 黄锦说道:“严阁老但讲无妨。” 严嵩说道:“陛下,此事现已沸沸扬扬,百官不安,为长久计,请陛下早做处断。恭诚伯之言二龙不相见,与二王婚仪并不冲突。请陛下下旨,裕王婚仪用承宗庙,景王用承家,既不违二龙不相见之意,又可安百官之心。欧阳德宿儒老臣,王学巨擘,其言不可不重,陛下今王学半朝,内阁辅臣、本兵、大宗伯皆是王学门人,事若不谐,陛下必不胜纷扰。陛下宜早处断,臣已召翰林侍读学士高拱于内阁,陛下下旨,援笔立就,臣明日出而安百官,如此陛下不受纷扰,百官亦自安。”黄锦点头称是。 黄锦回到万寿宫,向嘉靖呈上了严嵩的对答,并复述的严嵩的话。嘉靖听后,半晌无语。才问道:“王阳明之学,现在如此昌盛?” 黄锦说道:“王文成公去后,王学变为七派,唯有两派最为昌盛。” 嘉靖说道:“讲来听听。黄锦说道:王学中右派最为昌盛,徐阁老,大宗伯,聂本兵都是右派出身,常在京师聚众讲学,每次数千人。其次便是所谓泰州派,于贩夫走卒之间讲学,为官的倒是不多。” 嘉靖继续问道:“而今百官如何。” 黄锦说道:“百官如今却是多有议论,不少言官准备弹劾恭诚伯离间天家。” 嘉靖轻蔑的说:“无知之辈,不知大道!”不得不说严嵩对嘉靖心理的把握,与大臣前后二十年的大礼议确实也让嘉靖疲倦,已经快到知天命之年的嘉靖早就没有当初的雄心了,朝局的平稳显然是他最关心的,这样才能让他更好的修行。 嘉靖最后无奈的说道:“惟中说的不错,就照此办理。” 于是批道:晓谕部臣岂有朝更暮改之理,其遵朕初谕二王一体行礼,勿复违扰 !内阁总理其事,明诏天下。嘉靖如释重负般,说道:“拿去给严阁老,告诉他务要使朝廷安定,休要生事了。朕要修炼了。” 黄锦向严嵩传谕后,严嵩马上对高拱说道:“肃卿,一切拜托了。” 高拱正色说道:“请阁老放心!” 高拱展开宣纸开始写道:惟嘉靖三十二年春和,以锦衣亲军千户李铭女归裕王,所以以承宗庙。以御家邦。盖风乎远者、必始于近。正乎国者、先齐其家。有莘翼商。涂山兴夏。舜以二女。茂昭厘降之文。周以太姒。聿兴大明之咏。此有国之成宪。古今之常道也。今以礼部具奏婚仪,昭告天下,上慰诸庙延嗣之望,下安黎庶拳拳之心。是以奉循前烈,慎考典册。匪初惟艰,惟慎厥终,尔忱念兹。朕其所望焉!至于婚仪诸典,礼部、太常、鸿胪诸司奉行。尔其钦哉! 高拱写好后,交给严嵩,严嵩看后说:不必修饰了,内阁无异议,请黄公从速请宝,明日昭告天下! 第9章 领旨 朱载坖这两日也密切关注着自己的婚仪,刘忠也在积极的打听消息。 早上朱载坖正在完成自己的作业时,刘忠进来带着兴奋的说道:“殿下,高学士已经草诏,送文书房批红后就要用宝了!文书房的说殿下用承宗、景王用承家,要不是恭诚伯的二龙不相见,殿下就是太子了!内阁严阁老和英国公为迎亲正副使,用印之后就要宣旨了!” 朱载坖淡淡的说:“那刘伴就准备接旨。” 刘忠显然有点没回过神来,朱载坖说道:“刘伴,要镇定,这会父皇正在看着我们。” 刘忠悚然而惊,朱载坖笑道:“刘伴莫慌了,准备接旨,其他的一切如常。” 司礼监内,黄锦正在催促着一众太监,准备着二王婚仪的各类诏书,用印装裱,然后送行人司传达。黄锦迫切的想把二王婚仪办好,他也实在是怕了。将所有制诰誊写、用印之后,黄锦急忙道,送行人司传旨。 午后的裕王府,一片寂静,在刘忠的吩咐下,裕王府的仆役、宦官都如同往常一样的干活。远远看到一队锦衣亲军,心道是传旨的行人来了。 裕王府赶紧大开中门,同时通知裕王,摆好香案等物,准备接旨。传旨的行人来到之后,肃立在裕王府中庭,大喊一声:“有诏!” 待裕王府诸人跪下后,才展开玉轴装裱的圣旨,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嗣有令绪,惟怀永图。御于家邦,扬于大廷。以笃君臣父子大伦之恩,以立宗庙社稷万岁之本。无疆惟恤,申命用休。年既冠于阼阶,礼及时而有室。必立之配,以宜其家。惟锦衣亲军千户李铭女:毓德粹温,秉心渊静。以祗以顺,夙资天性之良;有言有容,允蹈公宫之教。家风素劭,祖泽覃延;庆在后人,誉闻当世。出自钦成之裔,来嫔上嗣之贤;爰亲饬于迩臣,肆丕成于庆事。拂龟既吉,荐鴈甫新;宜侈闳休,以昭异数。灿然仪服之盛,申以册书之荣。国典有稽,师言惟穆。于戏!合二姓之好,是谓政先;刑四方之风,率由近始。尚迪柔嘉之则,往思盥馈之恭。克称龙光,永膺燕誉。是以遣使礼聘,往充裕府,以承宗庙,以兴其家。无违诸庙奉祀之志,以申宇内长幼之望。仍令所司备礼册命,遣使往告,尔其钦哉! 行人宣完旨后,赶紧对朱载坖行礼道:“恭喜裕王殿下,大礼已备,诸司奉行。”朱载坖给传谕诸人打赏后,行人还透露了一个消息,一会礼部来送婚仪诸典的是大宗伯欧阳德。朱载坖一下就明白了,这位南野先生怕是来提点自己的,于是在正堂恭候着。 传旨的行人们走后,不一会礼部尚书欧阳德送婚仪诸典来了。 欧阳德进正堂来,大礼参拜:“臣礼部尚书欧阳德奉旨送裕王婚仪诸典。” 朱载坖立马将他扶起来说道:“大宗伯请起,烦劳大宗伯亲至。” 欧阳德起身后,将厚厚的婚仪典册交给刘忠,笑着说道:“这些东西自有鸿胪寺来教裕王,老夫就不多言了。” 朱载坖点点头问道:“大宗伯今日屈身亲至,将何以教孤?” 欧阳德胖胖德脸上闪过狡黠的神色,反问道:“殿下欲如何也?” 朱载坖在心中暗骂老狐狸,说道:“惟陛下命耳。” 欧阳德的胖脸上浮现出笑意,说道:“然也!长幼有序,纲常有道,殿下自知。至于卫道守常,诸大臣之职分也!殿下不必忧虑。” 朱载坖点头道:“大宗伯说的是,听闻大宗伯是阳明先生弟子?” 欧阳德的胖脸挡不住的骄傲:“老夫昔日曾受教于阳明先生。不知殿下怎么看阳明先生之学?" 朱载坖想了想说道:"治世之学,若我朝多几个阳明先生,必能光大大明,重致仁宣。" 欧阳德的眼眶湿润着说:"阳明先生泉下有知,当瞑目矣。此言当告知子升、文蔚(聂豹),老夫失态了,请裕王海涵,殿下既然推重阳明先生,老夫回去后将先生昔年的四书批注送于殿下。"朱载坖感谢之后送老头离开了。 送完欧阳德,就看见刘忠喜气洋洋的出来,朱载坖问道:"刘伴为何如此高兴?" 刘忠说道:"自然是为殿下高兴,殿下婚仪用承宗,景王用承家,陛下的意思还不明显吗?而且欧阳尚书亲近殿下,他可是门生故吏遍天下,王学如今兴盛,六部堂官多是王学出身。而且殿下大婚之后,照例就有禄米、银钞,府内就宽裕了。" 朱载坖笑道:"自己堂堂亲王,皇帝亲子,还会缺钱用?刘" 忠说道:"现在府里用度是靠殿下出宫时候陛下的上次和康妃娘娘的体己钱,只有婚仪后户部才会照旧例拟定岁禄,一般是米三千石,钞一万贯,不过一般不实发,有所折扣。" 朱载坖心里想着,没想到自己穿越来做皇子还要为钱发愁,不过只能等婚仪后再说了。 第10章 谋划 第二日天不亮,刘忠就将朱载坖叫醒,刘忠说道:“殿下今日鸿胪寺遣人来教习殿下婚仪诸事。” 朱载坖无奈的起床,在刘忠的服侍下穿好衣服,在步入王府大堂,等候鸿胪寺属官前来教习礼仪。这东西,是朱载坖最痛苦的事情之一,而且鸿胪寺派来的是个老学究,满口的之乎者也,圣人之言,都快把朱载坖教的睡着了。 西苑,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管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朱厚熜正在修炼。黄锦等人在一旁伺候着。 朱厚熜修炼完毕,起身,黄锦等人服侍万寿帝君更衣,自从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后,嘉靖不但不住紫禁城,改在西苑万寿宫居住,对身边的宫女、太监也极度不信任。 随着当初跟他一起从安陆来的太监逐渐年老去世,黄锦就成为了嘉靖最信任的人,穿衣伺候,甚至修炼时都是黄锦在一旁伺候。 对黄锦的恩宠也是与日俱增,今年更是加黄锦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这在大明还从未有过。就算是之前的刘瑾、王振,虽然权倾一时,但是也没有同时兼任司礼监掌印和提督东厂的。 黄锦算是真的坐实了内相的第一人,虽然黄锦平时待人谦和,但是谁都不敢小觑这位黄伴的能量。 嘉靖修练完开始批阅奏折,不要以为嘉靖想成仙就不理政务。论对权力的掌握,除了凤阳神丐朱重八,应该就是这位炼丹仙人了,毕竟征北大将军、蛐蛐天子、叫门天子、御姐爱好者、大明第一深情、威武大将军等人都没万寿帝君这么丰富的宫斗经验。 只有他,不仅敢于斗,而且善于斗,勇于斗。 继位之初,就因为真爹标准问题和群臣展开了大讨论。那家伙大明有史以来最惨烈的嘴仗就爆发在嘉靖朝,当然靠着朱重八留下来的祖传神器——庭杖。朱厚熜总算是说(da)服了群臣,得出结论:血统才是检验真爹的唯一标准。 当然现在的朱厚熜又有了新的追求,虽然自己的亲爹已经被追谥为兴献帝,但是还有最后一步没有完成,就是让自己的父亲进入太庙,这个难度可不小。 朱厚熜一边处理奏疏,一边问道:“黄伴,裕王府里怎么样?” 黄锦说道:“禀皇爷,一切如常,裕王在府内读书,学礼。” 朱厚熜笑道:“倒是乖觉,裕王府内就刘忠一个人,还是太单薄了,黄伴有没有忠诚可靠的,派一个到裕王府内去。” 黄锦想了一会,说道:“皇爷,御马监右少监滕祥,倒是忠诚可用,不若派到裕王府上去。” 朱厚熜点了点头说道:“黄伴去办!东厂要在裕王、景王上用点心!” 黄锦领旨赶紧去办了。朱厚熜在万寿宫内继续批阅奏折。三十多年以来,朱厚熜从未懈怠过,当然不是为了治国,而是为了抓紧手中的权力。他从一个外地藩王到京城来做皇帝,内心是惶恐的,从初到京城和杨廷和的斗争,就让朱厚熜对文官集团天然不信任。 本来应该天然亲近皇帝的宦官集团当时都是前朝的旧人,根本不能让他信任,当时他只能选择斗,硬刚文官集团,同时清洗前朝的宦官。 时至今日,他已经牢牢把握住了权柄,独自在紫禁城斗了三十二年了,他老了,也累了,他想的是延年益寿,万寿无疆,怎么更长久的把握权力,而不是继续无休止的和文官们斗,和太监们斗,尤其是壬寅宫变后,他感到害怕了,宫里的人一个也不能信任。 除了道士,就是这帮太监们让他觉得可以信任。 很多人认为,嘉靖朝是太监势力最小的时代,诚然,相较于明代其他时期,世宗对前朝宦官为祸之认识以及对本朝宦官的限制与打击,是较为突出的。数其着者,当为即位之初通过即位诏革除正德朝为祸甚烈的宦官,以及召回驻外的镇守太监并停废这一行之百年的镇守太监制度。 但是到现在,朱厚熜逐渐对太监们放松了手脚,不但允许他们管理宫廷的各项事务,而且各种营建、督造、监军等事务,太监们也都可以参与了。东厂也得到嘉靖的重视,开始渐渐活动起来。 但是嘉靖对于权力是绝不放手的,尤其是决策权。决策权是皇权表达的最重要也是最高的形式和内容,在嘉靖皇帝亲理朝政的几十年间,无论是勤于朝会、亲批章奏,亦或亲批阁票,都有效地撇开了宦官的参与机务。 勤于朝会,是君臣当堂议论国是,宦官根本是无缘参加的;亲批章奏,是朱厚熜直接处理章奏,甚至撇开了朝臣或阁 臣,批答的结果表现为中旨,但此中旨和皇帝依靠内阁票拟时不听阁票而径自定夺的中旨还略有不同;亲批阁票,是世宗和内阁阁臣间的协作,是基于内阁的票拟而表现为宸衷独断,也无需宦官代为批红。加之朱厚熜广泛施行密疏政治,更使皇帝避开了一切外在干扰而实现君权独断,遑论宦官的参与? 所以太监们虽然比之嘉靖初年的时候已经好过多了,但是太监们最大的权柄——司礼监的权力却被朱厚熜剥夺了,他绝不会容忍任何人和他分享权力,亲儿子也不行! 此刻朱厚熜正在翻阅实录,他如今心心念念的就是怎么把自己父亲的神主牌移进太庙,这事情他没法和任何臣子商量,大礼议后,不少臣子对他是很有意见的。 但是他毫不在意,他是君,你是臣,朱厚熜要做的,就一定要做到。他要让自己的父亲进入太庙,成为真的意义上的大明皇帝,这是他心心念念的事情,并不是他对他父亲多么孝顺。 而是他需要向天下宣示,我,朱厚熜,生来就是这大明的主人。不是因为武宗皇帝绝嗣侥幸捡了个皇位的外系藩王! 第11章 礼仪 朱厚熜坐在御案上,仔细思考着这个问题。要想将自己的父亲成功的请入太庙,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虽然朱厚熜在大礼议中取得了胜利,但是并不意味着朱厚熜就能如愿以偿的把自己的父亲请进太庙。这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想要把自己的父亲兴献帝朱佑杬的神主牌请进太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第一个大问题就是兴献帝的名号问题,虽然现在他的父亲朱佑杬已经从兴献王改称兴献帝,名义上算是皇帝了,但是毕竟他父亲没有当过一天皇帝,所以当初也就是上了一个帝号,现在要是给朱佑杬进入太庙,那就有一个很要命的问题了,就是需要给朱佑杬加上全套的皇帝称号。 这可不是不是小工程,因为要给一个没有做过一天皇帝的人上皇帝的谥号、庙号、尊号,怎么上,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但是对于朱厚熜来说,这个事情并不难,他相信严嵩能帮自己做好这事的。 第二个大问题就是请谁出来,太庙是朱家的家庙,但是不是每个皇帝都有单独的宗庙供奉了,大明实行的是九庙制,也就是有九座单独的宗庙供奉,现在九庙满员,分别供奉的是:仁祖淳皇帝朱世珍、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太宗文皇帝朱棣、仁宗昭皇帝朱高炽、宣宗章皇帝朱瞻基、英宗睿皇帝朱祁镇、宪宗纯皇帝朱见深、孝宗敬皇帝朱佑樘、武宗毅皇帝朱厚照。 什么,你问建文帝和代宗朱祁玉?什么建文帝、什么朱祁玉,我大明自建国以来就没有这号人,太宗文皇帝是太祖高皇帝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大明洪武三十五年,大族高皇帝亲自将皇位传给太宗文皇帝,什么建文帝,什么朱允炆,北镇抚司走一趟啊。 现在太庙是满员的,要想将兴献帝移进太庙,就得将太庙中现有的一位移出去,京师这个地方,寸土寸金嘛,当然被移出去的神主牌也不是劈了当柴烧,而是集中在一起供奉。 有个简单办法,就是将仁祖淳皇帝祧出太庙,这个当然是惯例,因为太庙一旦需要祧出一位皇帝,优先就是将没当过皇帝的人祧出去,那么朱元璋的父亲仁祖淳皇帝祧出宗庙从法理上来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对于朱厚熜来说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很简单的道理,今日能够这个理由将朱元璋的爹祧出去,待到他日后归天的时候,文官集团肯定会以同样的理由将自己的亲爹朱佑杬给祧出去,这是毫无疑问的,朱厚熜很清楚,对于大礼议,文官集团是极为不满的,只是现在靠着锦衣卫的庭杖和自己的威压不敢说话而已。 也就是说,朱厚熜需要祧出去一个做过皇帝的人出太庙,这样才能给自己的接班人留下不祧朱佑杬的合理解释,要不然自己一归天,转头大臣们就把自己老爹的神主牌扔出太庙,那自己费劲心力搞得大礼议不就成了一个笑话吗? 当然这两个问题问题朱厚熜觉得都不大,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太宗皇帝的谥号问题。朱棣的谥号有什么不好吗?朱厚熜当然觉得不好,太宗可不是什么好谥号,而且朱厚熜也觉得这个谥号和朱棣的历史地位不符。 之前的太宗们,虽然都有得位不正的传统,但是无论是汉太宗刘恒、唐太宗李世民、宋太宗赵光义,本质上都是通过一场范围不大的高层政变的形式获得的皇位,最惨烈的无非就是遵循宣武门继承法的李世民了,也只是发动了一场政变。 而朱棣则不一样,他是通过发动了靖难之役,通过战争的形式暴力消灭了朱允炆的政权,和其他几位太宗还是有本质不同的,故而朱厚熜觉得太宗这个谥号不适合朱棣,当然,他并不是为了朱棣着想而是为了自己,他觉得给朱棣上太宗的谥号就是在阴阳怪气,就是文官集团在恶心朱家。 机智如我朱厚熜怎么会看不出来,朱厚熜不但看出来,而且准备给朱棣换个谥号,以防自己归天之后又被文官们算计一次。 朱厚熜的想法很简单,朱棣不能称宗,只能称祖。因为本质上朱棣的天下可不是从朱元璋手里接过来的,而是自己打下来的,所以朱厚熜希望给朱棣换一个谥号。 因为他和朱棣有相似之处就是都是京外藩王入继大统的,当然朱老四是自己主动即位的,朱厚熜是被杨廷和请来的。朱厚熜实际上的小心思就是不想自己日后也被祧出宗庙。 因为大明的太庙只有九个雅间,朱元璋作为开国皇帝,万事不祧这是自然,自太宗以来,宗庙不祧朱棣也成为一个潜规则。但是日后朱厚熜进入太庙,怎么才能不被祧出太庙呢?作为同为外系藩王即位的朱棣和朱厚熜,就只能将宗庙不祧朱棣这个潜规则变成明规则。 也就是一旦皇位的继承世系发生变化,那么这一支的始祖就可以不用被祧出宗庙,这样明里是为了不祧朱棣,实则是为了日后不祧朱厚熜。 为了此事,朱厚熜可谓煞费脑筋,日夜苦思,想要得到一个完美的办法,但是思考了这么久,朱厚熜还没能得到答案,因为要让朱棣改宗称祖,可用的庙号就这么几个,高祖、太祖、世祖。 太祖已经被朱元璋使用了,朱厚熜可没这个胆子改朱元璋的庙号,世祖也被朱厚熜否决了,原因很简单,世祖的另外一个同字的庙号世宗,一样也有暗示世系转移的含义,比如周世宗柴荣、辽世宗耶律阮是辽朝的第三位皇帝,是辽朝第二位皇帝辽太宗的侄子,世系发生了改变。这和太宗有什么区别,还不如继续用太宗呢! 看起来似乎只有高祖一个选项了,但是高祖似乎也不行。按礼制,创业者为“太”,功高者称“高”,世代祭祀称为“世”,中兴之君则称为“中”。似乎称朱棣为高祖也没有问题。 第12章 礼仪(二) 为什么不能用高祖呢?倒不是说什么高祖的地位比太祖高,而是在一个王朝中,若是同时出现了太祖和高祖,意味着什么。 以西晋为例,晋太祖司马昭,晋高祖司马懿,也就是一般来说,一个王朝同时有太祖和高祖,高祖皇帝的辈分一般是要高于太祖皇帝,那朱棣岂不是成了朱元璋的爹,这怎么行。 所以世祖、高祖都不行,那还有什么庙号呢?还真有一个,从来没有被人用过的庙号,就是中祖,为什么这个庙号没人用过呢?因为这个庙号要想解锁,需要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按照谥法,庙号里面最顶级的四个字,太,中,高,世。最麻烦的就是中了,之所以没人成为中祖,就是因为他的难度实在是太大。 祖有功而宗有得,凡事称祖的,都必须有功,就是开创之功,如太祖、高祖、世祖,中的意思就是中兴的含义,那中祖联系起来,就是中祖的话,也是一个意思,也需要这个国家再跌落一次,然后再发扬光大一次。那么上承天命的这个人,百分百在世祖已经有了的情况下,他就是中祖。 所以并不是没有中祖,而是大家都要脸,达不到要求,就不硬上,毕竟人人都不想学宋真宗。纵观历朝皇帝,能达到中祖这个庙号成就的,只有秀儿一人,但是明帝为他选择了地位更高的世祖,后面的除非刘备同意三国,赵构收复开封,其他人应该是很难达成这个成就。 朱厚熜苦思冥想,翻遍了各种有关礼仪的书籍都没能找到一个办法。此刻朱厚熜已经有些狂躁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这让十分恼火,朱厚熜自诩聪明,十多岁就和老油条杨廷和斗得不分上下,又搞了一场大礼议,岂是等闲人,面对这个问题居然毫无办法。 朱厚熜决定暂且放下,万一自己以后长生不老了呢?那不是有的是时间来处理此事。朱厚熜于是先把此事先放下,然后开始处理内阁送上来的奏疏。朱厚熜虽然不上朝,但是对权力却是一刻也不会放松的,他处理政务从不假手于台谏,什么司礼监秉笔、掌印,在他这里都不过是工具人而已。 他批阅奏疏发现又有大量明里暗里暗示他立太子的奏疏,有想起朱载坖上次的对答,于是对黄锦说道:“黄伴,你取一本礼记,然后和这个一道送给裕王,看他怎么说。” 朱厚熜提笔写下了几个字,交给黄锦,让他去找裕王,黄锦领命而去。 裕王府内,看着自己老爹送来的纸条和礼记,朱载坖有些无奈,纸条上写着:庙九待一,如之奈何?自己这个便宜老爹总是喜欢搞这些事情,说白了,朱厚熜经常通过这种隐语的方式来检测大臣们的智商,若是大臣们无法猜透隐语的真实含义,那在朱厚熜眼里就是无用之人,根本不会加以重用。 没想到对自己儿子也来玩这招,倒是让朱载坖很无奈。但是也很兴奋,毕竟自己老爹还愿意考校自己,原本朱厚熜对自己这个儿子可是根本不怎么搭理的。现在都愿意考校自己,也算有所进步了。 而且自己老爹还算对自己放了水,拿了一本礼记来提示自己,要是问大臣,恐怕连这本礼记都没有。怎么说了,对自己有点亲情,但不多。 朱载坖当然知道自己的便宜老爹想问什么,前世他还真的达成所愿了,直到大明灭亡,朱载坖的便宜爷爷都没被祧出太庙,也算达成了朱厚熜的愿望,与大明共始终。 朱载坖在思考着怎么把前世朱厚熜的操作合理的说出来。 思索半天后,朱载坖决定调一调朱厚熜的胃口,于是说道:“黄公公,我想父皇所问,乃是皇祖父入庙之法,此事不可急切,须待机而行,方可自然。” 黄锦心中有些震惊,果然是主子的中,一个个都这么妖孽,以前在宫里恐怕都是藏拙来着。陛下想要兴献王袱于太庙之事,可算得机密,除了他这个随侍在身边的人外,一概不得知,连严阁老都未曾知晓,裕王仅凭一本书和一张纸条,就能够准确的猜中陛下的心意,以后还得了。 黄锦于是愈加恭敬,对朱载坖说道:“如此奴婢就回报陛下了,裕王殿下有什么要代为转奏的吗?”朱载坖知道朱厚熜生性敏感多疑,若是自己多问一句,他说不定能在脑海里给自己脑补出一部大戏,于是摇摇头。 朱载坖亲自将黄锦送出去。滕祥和刘忠都十分高兴,黄公公是陛下身边最信任的人,陛下笃信二龙不相见的说法,与两位皇子的交流都是黄锦来传达,现在黄公公和裕王在书房密谈了这么久,殿下还亲自送裕王出来,黄公公也是高兴的走了,说明自家殿下在内廷很吃得开。 现在陛下成年的皇子就裕王、景王,裕王本就是长子,天然有优势,而且得到文官们的支持,现在黄公公也和裕王交好,那大位岂不是到手了,到时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这些奴才也能做人上人了。 黄锦回到万寿宫,将朱载坖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给朱厚熜,朱厚熜抬起头问道:“你这老货,莫不是给裕王漏了风声?” 黄锦吓得赶紧跪下说道:“陛下,奴婢不敢,若是奴婢有此等逆天之举,请陛下立马将奴婢赐死!” 朱厚熜思考了一下,黄锦确实不可能做这种事,那难道有人提前告知朱载坖了?难道是高拱,朱厚熜还在猜测着,很快他就否决了这个想法,高拱一个讲官,怎么可能得知此事? 这件事只在他心中想过,连严嵩、徐阶这样的近臣都未曾得知,何况高拱。 黄锦这时候才说道:“陛下,裕王毕竟是陛下的皇子,继承陛下的聪慧不也是正常事情吗?” 朱厚熜有些不相信,自己这个儿子自己还是了解的,老实本分说得上,聪慧可就谈不上了,而且这等揣测人心的本事,是从哪里来的,朱厚熜说道:“黄伴再去一趟裕王府,一是让裕王将此事说清楚,二是问问刘忠、滕祥,这几日裕王府可来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说到底朱厚熜就是不相信朱载坖有这个本事,他倒要看看自己都想不出来办法的事情,朱载坖能想出一个什么办法。 第13章 问计 黄锦受命,再次来到裕王府,向朱载坖询问解决的办法。其实原本朱厚熜处理此事就很完美,朱载坖决定毫不客气的拿来用了,毕竟大家都是一家人嘛,客气什么。 其实朱厚熜后来自己想的方案还是不错的,首先就是将一位皇帝祧出太庙,然后就是给自己的老爹兴献帝加一个庙号。最重要的步骤,就是将兴献帝袱于太庙,同时更改太宗文皇帝的庙号。 这里面朱厚熜已经做了几步,一来就是自己老爹已经给兴献帝拟定好了庙号和谥号,也就是睿宗献皇帝,然后就是就是给朱棣改庙号的事情,虽然暂时没有什么好的庙号,但是之前朱厚熜已经让礼部商量过此事了,礼部议定的谥号是烈祖,但是被朱厚熜否决了。 其实这些问题问题都不过是些礼仪上的问题,最麻烦的问题就是两点,一个就是以什么名义请出一位皇帝来,二就是将谁请出来。 太庙可是有一套严格的管理制度,一般来说,只有需要将大行皇帝的神主牌移入太庙时,才需要将太庙中的其他皇帝祧出去。现在皇帝不是好好的,根本没有机会去祧出一位皇帝。 同时由于大明太庙是供奉九神主,始祖以下,四昭四穆,亲尽则祧。所谓“亲尽”,是说原来供奉的太庙先祖超出与在任皇帝的血缘关系,之前是三昭三穆六代,大明是四昭四穆八代。如果出了“八世孙”的关系,就要被“祧”。 其中仁祖是由于孝宗有先诏令“以周后稷例,不可祧。”太祖朱元璋则是大明开基之祖,“万世不祧”。所以朱厚熜要将其父睿宗的神主放进太庙,享受后世子孙的尊崇的话,那就必须将现有太庙中距离自己血缘最远的太宗朱棣神主迁出,改奉于祧庙,和懿祖、熙祖、仁祖他们去作伴。 但是太宗朱棣是何等人物,文治武功赫赫威名,对于大明功业昭昭,再加上其实他是“靖难”成功,夺取帝位,实同于创业,和朱厚熜一样,都是外藩入继大统。所以就算朱厚熜要给自己老爹挤位置,也不敢明目张胆去迁他的牌位。 但是越过太宗,去迁之下其他皇帝祖宗们的牌位,又于礼法制度不合,而且文臣们刚刚在“大礼议”中吃了暗亏,总要在其他地方争一争,绝不会轻易让朱厚熜得逞的。 所以说朱厚熜这个难度大的原因就在于此,先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从太庙里迁出一位皇帝来,还不能是没当过皇帝的仁祖和与朱厚熜关系最远的太宗,这个理由怎么去找? 原本朱厚熜的办法是升太宗文皇帝朱棣为成祖文皇帝,与朱元璋一道万世不祧,是哪个倒霉蛋被祧了出去呢?仁宗皇帝朱高炽,也就是欺负他在位只有几个月,再加上庙号仁宗的一般性格比较好,把他给祧出太庙了。 朱载坖可不这么做,就算非要祧出一位来,也该把瓦剌留学生朱祁镇祧出去才是。 面对黄锦的询问,朱载坖侃侃而谈,其实大体上和朱厚熜的操作,就是打个擦边球,反正帝后一体,嘉靖二十六年,方皇后去世,朱厚熜事后感慨“后救我,而我不能救后”。世宗下诏:“皇后救过朕的性命,奉天济难,应该以元配皇后的礼仪入葬。”于是称方皇后葬地为永陵,谥号孝烈皇后。 朱厚熜本来的表演的就很到位,既然方皇后已经大行,就可以依照皇帝的礼仪,先行袱于太庙,这样的话不就可以先占一个位置,先移除一位到祧庙来,只要空出一个位置来,不就可以将兴献帝后二人袱于太庙了吗。 至于方皇后,这个也好解释,大明以孝治天下,方皇后作为儿媳妇,总不能比自己的公婆还先袱于太庙!本来就是把方皇后当工具人用用,怎么可能真的把她袱于太庙,这不是咒朱厚熜早日升仙嘛。这事情本就是用来打个幌子的。 黄锦问道:“那以殿下之意,当祧哪位?” 这个问题就让朱载坖有点尴尬了,因为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朱厚熜特地吩咐黄锦问的,自己这个便宜老爹心机实在太深,朱载坖实在是怕稍微答得不对又被朱厚熜猜忌了。 朱载坖沉思一会,还是说道:“以孤之见,当祧英宗皇帝。” 黄锦问道:“为何是英宗皇帝?” 朱载坖脱口而出:“天下岂有二度登基之主?”说完这话,朱载坖也觉得有些过了,毕竟朱祁镇还是他祖宗,这么说是不是有些太伤他了,但是就算叫朱载坖再说一次,也肯定是把留学生祧出太庙,其他的皇帝,就算再胡闹,也没把自己给玩脱掉。 黄锦接着问道:“那裕王觉得,太宗文皇帝当以和庙称?” 这个问题,朱载坖早就有答案了,于是说道:“之前礼部议以烈祖,父皇未允,孤以为当为成祖。” 朱载坖接着说道:“太宗功兼创守,将何以报之哉?当以“祖”字别之,庶见其宜也。今皇祖父与孝宗同气之亲,为一世。孤窃拟宜奉皇祖父附于孝宗之庙。太宗皇帝功同再造,宜进尊为祖,以别群宗。按谥法,安民立政曰成,文皇帝拨乱反正,一匡天下,可为成祖。” 黄锦听完后,笑笑说道:“裕王大才,想必陛下是极喜欢的,此间事了,咱家也要回去复命了。”朱载坖送黄锦出宫,黄锦说道:“殿下,咱家有句话,可能有些直白,还望裕王殿下包涵。” 朱载坖说道:“黄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黄锦这才说道:“殿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既然殿下想要出头,就要做好准备!”说完之后黄锦就离开了。对于黄锦的话,朱载坖深以为然,自己的便宜老爹,绝对是有史以来最难伺候的主儿,心计之深恐怕罕有人比。既然自己已经准备趟这摊浑水,这些风雨迟早是要来的。 第14章 计较 回到万寿宫,黄锦将他与朱载坖的对话原封不动的复述给嘉靖,同时将东厂安插在裕王府的暗探做的记录都交给嘉靖查看。 嘉靖只是草草看了一下,便问道:“黄伴你怎么看,是有人教裕王的吗?” 黄锦笑道:“老奴看不像,裕王府的几位讲官已经数日未来进讲了,而且若是高拱等人有这么大本事,那可真是惊世骇俗了。” 朱厚熜笑着说道:“裕王有这么大本事,就不令人惊骇了?” 黄锦说道:“陛下之英明,天下何人能及?裕王乃陛下龙种,自然不凡。” 嘉靖哈哈一笑说道:“你这老货,倒是会拍马屁。”显然对黄锦这句话是极为满意的。他仔细思索了一下,说道:“叫惟中来!” 黄锦立马去内阁的直庐请严嵩来,严嵩来到万寿宫,还未行礼,朱厚熜就说道:“惟中不必多礼,赐坐!” 严嵩还是老老实实行了全礼,才起身坐好,朱厚熜将准备给朱棣修改庙号的事情说给严嵩听,作为朱厚熜的头号狗腿子,严嵩当然知道朱厚熜的目的,从一开始大礼议,他的目的就很明确,称宗入庙,没有其他的。 称宗现在已经达成了,入庙还没有完成,这一直是朱厚熜的心病,故而这次找严嵩来商量此事。作为精通礼法,又是从礼部尚书入阁的严嵩,对此事也是非常清楚的。当朱厚熜提出将朱棣的庙号由太宗改为成祖时,严嵩开始闭目思考此事。 朱厚熜问道:“惟中,以为如何?” 严嵩半晌才说道:“陛下,既然要将太宗改为成祖,那连谥号一并要改。” 朱厚熜说道:“惟中且详细说来。” 严嵩缓缓开口说道:“陛下,臣以为应当由体天弘道高明广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改为启天弘道高明肇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 作为仔细研究过谥法的人,朱厚熜当然知道严嵩这么改的缘由,这里边的“弘道”、“高明”、“圣武”之类都是基于朱棣的功绩而上的溢美之词,就不必过多累述,只说两个谥号之间的差别,“体天”变成了“启天”,“广运”改成了“肇运”。 所谓“体天”乃体察天意,依据天命之意,这表明了永乐继承帝位是上承天命的,强化了君权天授之意,淡化了夺位的血腥。 但改为“启天”就变了意思,启为开启、开发之意,“启天”不就等同于开辟新天? 人人都知道天下乃太祖高皇帝所开创,朱棣不继承还另开,虽然是事实,但绝不能摆在台面上讲呐。 再者“广运”有开拓国运之意,意味着继承太祖衣钵的太宗皇帝朱棣,进一步将大明的国运弘扬光大,含继承发展的双重意义。 但改成“肇运”立马画风突变,肇本就作开始、引发讲,这不就是告诉天下朱棣新启大明国运,从太祖的“启运”中分了个叉? 要是朱棣知道严嵩准备这么改自己的谥号,能把长陵打个洞钻出来,再把严嵩全家放油锅里炸了喂给严嵩吃。 朱棣一生费了多大劲,篡改了多少史料,来证明其继承太祖朱元璋帝位的合法性,可到了你朱厚熜倒好,为了更亲的老爹,便大手一挥,将朱棣后半生的辛苦全付诸东流,如果朱棣泉下有知,估计棺材板是按不住的。 对于严嵩的这个说法,朱厚熜显然非常赞同。作为同样精通礼仪的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严嵩这么做的含义,严嵩的这个建议,恰恰是让朱厚熜非常满意的。 现在朱棣去世了一百多年,燕王一脉的帝系传承稳固,不是谁都能轻易动摇的,所以即便改了谥号又如何?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嘉靖帝是在大宗绝嗣的情况下才得以入继大统,不然是没有半点继承资格的,为了突出合法性,他一再声称:今之天下,太祖高皇帝之天下。 这话引申意思就是,大明天下是太祖传下来的天下,不是武宗、孝宗能私有的,但凡朱家子孙都是有继承权的。 所以不管是永乐的武装夺权称帝,亦或者嘉靖的大宗绝嗣入继,都具有合法性,既然这样,谥号、庙号改动一点还重要吗?不重要,朱棣和我朱厚熜都是为了太祖高皇帝的天下,不得已担起了这副重担的,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 朱厚熜对严嵩的这个方案非常满意,说道:“还是惟中做事妥帖,思虑周详,此事就交给惟中办理了。”严嵩领命后告辞,朱厚熜一个人在万寿宫中出神,其实很多人都不明白,朱厚熜与大臣们为了所谓的大礼,能够争这么长时间,到底所为何事。 其实让兴献帝称宗入庙,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摆脱朱厚熜以小宗入继大宗这个事实。小宗变大宗,难免有寄人篱下之感,因此嘉靖帝在登基之初,开始反对过继成为孝宗的儿子,在与百官三年的争斗中,总算实现追尊生父兴献王为“皇考恭穆献皇帝”,称呼孝宗为“皇伯父”,从法理上讲帝系传承彻底独立于孝宗一脉。 自己的父亲也成为皇帝,自己就不再是武宗皇帝绝嗣后,入继孝宗皇帝一脉的继子。而是兴献帝和孝宗皇帝之间兄终弟及的皇位传承,虽然此举有些掩耳盗铃之感,但是确实从礼法上挑不出任何毛病,孝宗和兴献帝乃是亲兄弟,他们之间和皇位传承是帝系发生了转移。 由孝宗一脉到兴献帝一脉,他们都是宪宗皇帝皇子,礼法上可比朱厚熜以堂弟的身份继承武宗皇帝的皇位要硬气的多,谥法可不仅仅只是死人用的,它更是给活人看的,用以传示后代,是尊显政治地位的一种工具。 朱厚熜此举就是要将自己一脉的地位与孝宗一脉拉平,这样自己的子孙才能够堂堂正正的坐稳皇位。可是天下又有几人能明白他的苦心呢? 朱厚熜心里想,杨廷和这个老匹夫肯定是明白的,可惜他没看到这天。现在兴献帝神主未入太庙,从礼法上说还是要矮其他帝王一头,这是嘉靖不能容忍的。只要完成了这一步,就算功德圆满了。一想到这里,他就充满了斗志,当年大礼议都扛过来了,现在这帮小鱼小虾算什么,放马过来啊! 第15章 算计 黄锦走后,朱载坖一个人在书房里静静的思考着。 若是就这么苟着,苟到嘉靖四十五年,自己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毫无任何风险,反正自己的便宜兄弟景王朱载玔是活不过自己的,就这么平平安安的苟下去,看徐阶和严嵩狗咬狗,当然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但是扪心自问,自己能坐视严东楼这么乱搞下去吗?现在杨继盛已经下狱了,之后还有沈炼、海瑞,严嵩和严党还有十年要蹦跶。就算是徐阶收拾了严嵩,国家就能走上正轨了吗? 想多了,徐阶比严嵩好在哪里?严氏父子大肆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徐家在松江府干的就是人事?徐华亭号称甘草国老,什么意思,只会调和鼎镬,不能治沉疴重疾耳。 现在南倭北虏,交相侵逼,朝廷内部又是互相攻讦,党同伐异。其实令朱载坖扼腕叹息的就是胡宗宪之死,说白了就是一场政治迫害,他能眼睁睁的看着胡宗宪写下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吗?想必是不能的,若是他真能做到装聋作哑,无动于衷,当然可以苟下去。 但是很显然,他做不到,做不到就当这些事情没有发生过,再说了,反正最后皇位都是自己,怕什么,除非自己的便宜老爹想把好不容易到手的皇位让给其他外系藩王来坐,所以有什么可怕的。 朱载坖在思考一个问题,就是这狗畜生陶仲文,为什么要弄出一个二龙不相见来,这个事情是让朱载坖想不明白的。陶仲文一个道士,没事干掺和天家的事情干什么。要知道,他说的这句二龙不相见,见必损其一,往大里说,给他扣个离间天家亲情的帽子,陶仲文怎么吃得消。 对于陶仲文,朱载坖还真的不甚了解,除了知道他是个佞幸之外,对他就是一无所知了。但是刘忠、滕祥久在内廷,说不定对此事有所了解。 朱载坖于是将他们叫到书房来,仔细询问关于陶仲文的情况。还别说,他们对陶仲文确实有些了解,毕竟他现在是嘉靖面前最得宠的道士,对于他的事情,宫内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通过两位太监,朱载坖也算是了解了这位陶仲文陶大仙,他曾受符水决于湖北罗田万玉山,与邵元节为友。少时为县掾,喜好神仙方术。嘉靖中由黄梅县吏为辽东库大使,秩满至京师,寓邵元节邸舍。那会邵元节正受宠,故而向嘉靖推荐了陶仲文。 外间传闻陶仲文主要录神宵雷法之传,他曾请逮雷坛于各乡县。但是据宫内的太监们说,陶仲文之所以受宠,其实是另有原因的。陶仲文之所以受到嘉靖的宠信,是因为陶仲文擅长 配制丹丸(实际上就是春药)和扶乩,因此颇得嘉靖之宠信与恩遇。 据说嘉靖帝虽然贪恋女色,但在生育后代方面并无建树,陶仲文呈现的方子不但可以帮助嘉靖帝一夜御数女,最关键的是可以有助于生育后代,并且生育出来的后代综合方面很强,比如智力和体魄等。不少达官贵人也使用流传下来的陶仲文的配方,简称“固本精元汤”,陶家后代则以“陶逸堂”命名。 搞了半天原来是个搞伟哥的,难怪不得能够得到嘉靖的宠信,现在邵元节已死,陶仲文受封恭诚伯、礼部尚书,一个连举人功名都没有的假药贩子,居然成为国朝的大宗伯,不得不说也是一道奇景了。 陶仲文建议明世宗多多征召年轻的民间女子进宫。嘉靖三十一年(1552),陶仲文为宫廷机构征 选了300名民间女子,年龄都在8至14岁之间,如此大选民女入宫, 目的仅有一个,供炼药用也,名曰长生,不过供秘戏耳。 朱载坖也想不明白,壬寅宫变才过去多久啊,自己的便宜老爹又搞这些烂事,朱载坖都很无语。但是到底为什么弄出二龙不相见这个说辞,两位太监也说不清楚。 陶仲文得到明世宗的信赖是“庄敬太子患痘,祷之而缓。帝深宠异。”在南巡时,“有旋风绕驾,帝间此何祥也 对日‘主火’。是夕,行宫果火,宫人死者甚众,帝益异之。与之前的邵元节深居简出,不干预政事,陶仲文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大肆收受贿赂,甚至与地方藩王勾结。 但是嘉靖何许人也?虽然看似不管事,但是天下的一举一动都在厂卫的监视之下,对于权力,他的看得最重要的。朱载坖有理由怀疑,什么二龙不相见,是自己便宜老爹搞出来的事情,毕竟他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挑动群众斗群众,用严嵩对付夏言,用徐阶对付严嵩,都出自他的手笔。 大臣们可以被他利用,儿子们就不能吗?是一样的,对于朱厚熜来说,只有权力才是真的,挑动裕王、景王互相争位,然后看臣子们互相斗,那多是一件美事啊!朱载坖对此并不意外,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面对的这位皇帝,是大明最聪明、最自私也最工于心计的主。 若是没有他老人家的首肯,陶仲文一个道士,敢这么非议皇子,真当大明朝的百官是摆设吗。想通了这一点,朱载坖也明白了,什么二龙不相见,见则必损其一,不过是嘉靖要独揽大权的幌子罢了,他绝不会容忍任何人对他的权力构成威胁,亲儿子也不行。 朱厚熜不立太子,导致朱载坖与朱载圳进行长期的太子之争,朝中文武百官亦纷纷站队,彼此斗得不可开交。这种操作就很朱厚熜,故意不立太子,以此大搞平衡权术,确实是他常用的手段,他二十多年不上朝,靠的就是用人的平衡,特别是对严嵩与徐阶的任用。 所以朱载坖必须要让自己的亲爹明白,自己对他的权力构不成威胁,否则就是朱厚熜防范和打击的对象,说白了就是可以对景王退让,但是不会对严世蕃退让的。 第16章 暗流 于此同时,严府,严嵩、严世蕃在书房说话,父子两个相对无言,半晌之后,严世蕃才问道:“父亲,杨继盛可交代幕后主使了?” 严嵩雪白的眉毛抖了抖,说道:“北镇抚司今日已经用刑,据说打了一百四十棍,杨椒山都未曾认罪。只说以心摅君,以身殉国,匡辅君德,弼成王业,鞠躬尽瘁,朝夕不遑。” 严世蕃冷哼一声,说道:“倒要看看是北镇抚司的刑具硬,还是杨继盛的骨头硬。徐华亭这条老狐狸,终究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儿子早就说过,养虎为患,就该把他弄死。” 严嵩幽幽地问道:“倒要请教小阁老了,怎么把国朝的武英殿大学士置于死地。” 严世蕃不由得一愣,确实是,现在徐阶可不是任人拿捏的,他如今羽翼已成,在六部有欧阳德、聂豹等一帮尚书侍郎,翰林院有张居正等学生,地方、科道都有徐阶的门生故吏,要想拿捏他可不容易。 严嵩说道:“杨继盛之事,不必再管了,陛下既然令陆炳管此事,就是不想外廷插手,不要惹得陛下不快。” 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衙门,陆炳正在听取北镇抚司的汇报,因为嘉靖给锦衣卫下的旨意是:着锦衣卫拿送镇抚司好生打着究问明白来说!故而杨继盛一被下狱,就遭到了北镇抚司的刑讯,陆炳作为朱厚熜的宠臣,当然知道朱厚熜想知道什么,就问道:“杨继盛可交代幕后主使了吗?” 北镇抚司的百户说道:“都堂大人,杨继盛受刑后仍不交代,只说是为国除奸,要弹劾严阁老。” 陆炳问道:“今日打了多少?” 百户说道:“今日打了一百四十杖。”陆炳点点头,将卷宗收起来,吩咐道:“明日先不要用刑,我去见过陛下!” 百户连忙说道:“恭送都堂大人!” 陆炳来到西苑,求见嘉靖,他是少数几个能够随时见到朱厚熜的人,也是除了黄锦之外朱厚熜最信任的人,同时也是一个非常奇特的人,他是朱厚熜乳母的儿子,也就是朱厚熜的奶兄弟,更是朱厚熜的玩伴,从童年起就和朱厚熜建立起了非常深厚的关系,由于朱厚熜没有亲兄弟,某种意义上说,他把陆炳当成自己的亲兄弟一样看待。 虽然陆炳自称是唐德宗(李适)朝宰相陆宣公陆贽之后,但是陆氏始祖可考者为宋末元初的学者陆正。大明建立后,陆家一直隶属锦衣卫军籍,世代为锦衣亲军。 陆炳的母亲范氏随父亲陆松就职于兴国安陆,范氏端庄贤惠,持家有方,夫妻感情甚笃。 明世宗生于潜邸,陆松妻范氏得为乳母,嘉靖帝对范氏有很深厚的感情,范氏去世后, 嘉靖为报答乳母范氏的哺育之恩下令为她修筑了规格很高的坟墓,由于范氏的墓颇具皇家陵寝的规制,俗称“小皇陵”。 朱厚熜还为范氏亲笔题题词:惟尔恪持妇道,丕着母仪。德范宗姻,名昭永世。瞻兹女士,宜早褒嘉。矧我近臣,父子忠敬。赞翼启迪,翳尔之功。 而且陆炳本来可以依靠自己跟朱厚熜的特殊关系和自己锦衣卫军籍的便利,为自己的晋升获取便利条件,但是陆炳却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人。陆炳举嘉靖壬辰武进士,授锦衣百户。 陆炳通过武举后,按照惯例,他被派到边镇蓟州(今天津北部一带)历练,出任赞 画一职,后因立战功获得晋升,从此步入仕途。陆炳的入仕经历可谓是一帆风顺,他获得的权势如日中天,且至荣至宠,显赫一生。 嘉靖十三年(1534年)春,蒙古鞑靼部侵犯冷嘴关,陆炳斩获敌虏一人,以此次军功升为副千户。到嘉靖十五年他承袭父亲陆松的职务,才调回锦衣卫,分管南镇抚司。 嘉靖十八年,朱厚熜南巡,法驾驻跸卫辉期间。夜里四更时分,行宫突然失火,火借着风势越烧越旺,顷刻间整个行殿陷入一片火海中。从睡梦中惊醒的侍从们慌乱不堪,奔跑着、呼喊着,可是谁也不清楚嘉靖在哪座行宫就寝,只见那些被困在火海中的人挣扎、翻滚的身影。 正在这千钧一发,万分危急关头,唯独守卫在宫门外的陆炳最先到,他不顾自身安危推开门进入行宫内亲自背负着嘉靖冲出火海,并把嘉靖扶到乘舆上避火,嘉靖帝由是对陆炳说:“忠臣也”,自是爱幸陆炳。自此后陆炳在朱厚熜心中的地位就不一样了,嘉靖将他视为股肱之臣,执掌锦衣卫。 而且陆炳的运气也是相当的好,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十月二十一日夜里,发生了以杨金英、张金莲为首的十几 名宫女谋杀明世宗未遂的“壬寅宫变”。“宫变之夕,陆炳心有所感,带卫士急趋侯门外,门开,皇后懿旨出,立应,缚逆人正法。” 故而陆炳在朱厚熜心目中有不可替代的特殊作用。陆炳将审讯的卷宗交给朱厚熜后,说道:“北镇抚司已经用刑,但是杨继盛仍然坚称没有受到任何人指使,就是要为国除奸,弹劾严阁老。” 朱厚熜问道:“文孚(陆炳字),可有人找你说情啊?” 陆炳老实回答道:“尚未有人找臣说情。” 朱厚熜想了想说道:“那就先停两天,过几日在用刑,不要让他死在诏狱,要是有人找你说情,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陆炳点点头,准备行礼告退,朱厚熜突然说道:“裕王、景王府上,你要多用心!”陆炳点点头离开。 陆炳走后,朱厚熜拿起杨继盛的奏疏,再次仔细阅读一遍,叫来黄锦问道:“这几日徐阁老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黄锦说道:“这几日不少人求见徐阁老,请求徐阁老救杨继盛,但是徐阁老闭门谢客,一概不见。” 朱厚熜笑着说道:“朕记得不错的话,杨继盛是徐阁老的学生?” 黄锦说道:“陛下好记性,杨继盛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徐阁老是主考。” 朱厚熜只是笑笑就不再说话了。 第17章 暗流(二) 严嵩虽然三令五申不能干预杨继盛一案,但是此时严世蕃已经官居工部右侍郎,从一个连任何功名都没有的独眼龙,到现在官居三品,掌握着天底下最大的肥差工部,严世蕃除了因为有一个首辅老爹以外,更重要的还是自身的能力。 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严嵩再任首辅时,已经年近七旬,年迈体衰,精神倦怠,加之需日夜随侍皇帝左右,已无足够精力处理政务。如有政事需要裁决,多依靠其子严世蕃,总言“待我与东楼小儿计议后再定”,甚至私下让世蕃直接入值,代其票拟。票拟就是内阁在接到奏章后作出批答,再由皇帝审定,是阁臣权力的重要体现。世蕃的票拟多能迎合嘉靖的心意,因此多次得到嘉靖的嘉奖。 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严世蕃升太常寺卿,十月始上悯嵩老,令子世蕃随任侍亲。严嵩索性就将政务都交给其子,世蕃一时权倾天下。严世蕃号称小阁老,比徐阶这个内阁次辅的权力大多了。 严世蕃不但能准确揣摩嘉靖的心意,更是搞斗争的一把好手,严世蕃通过对嘉靖心里的揣摩,来打击政敌,比之乃父还要更胜一筹,徐阶与其说是忌惮垂垂老矣的严嵩,倒不如说是忌惮这个聪明绝顶的独眼龙。而严世蕃也早就对徐阶必欲除之而后快。 杨继盛上书弹劾严嵩,严世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 徐阶指使的,故而今天召集自己的党羽在府内商议此事。 严世蕃的书房内,鄢懋卿、赵文华、罗龙文坐在下首,严世蕃的独眼闪烁着精光,说道:“徐阶这老货,现在公然指使杨继盛弹劾家父,若不收拾他一下,外间怎么看我严家?” 赵文华附和道:“就是,徐党现在猖獗,连带着一帮御史言官也蠢蠢欲动了,若是不把杨继盛从重处置,恐怕他们以后更加疯狂。” 罗龙文也是这个意思,唯独鄢懋卿不发一言,论才智,鄢懋卿可不是赵文华这等草包能够比的,严世蕃问道:“景卿(鄢懋卿字)为何一言不发?” 鄢懋卿深知严世蕃的脾气,斟酌了一下词句说道:“小阁老,杨继盛是否是徐阶指使的事小,陛下的心意才事大!”嘉靖是公认的难伺候,而且善于玩弄权术,之前用严嵩制衡夏言,现在未必不是用徐阶来制衡严嵩,若是他们真的对徐阶加以打击,恐怕嘉靖会不悦。 嘉靖可不是一般的皇帝,一旦被他盯上,身死族灭绝非说着玩的,对厂卫的掌握力度,恐怕仅次于太祖、太宗两位皇帝,现在内有黄锦,外有陆炳,厂卫真的成为了天子鹰犬。这次杨继盛上书弹劾,真正触怒嘉靖的其实是他上书里的:召二王而问之,引起了嘉靖的猜忌。 嘉靖担心的是徐阶指使杨继盛的同时还和裕王勾结在一起了,这才是嘉靖最担心的事情,至于徐阶和严嵩之间狗咬狗,那本就是嘉靖喜闻乐见了,要是严嵩徐阶团结一心,那睡不着觉的就该是嘉靖了。 赵文华说道:“那依鄢大人之见,当如何处理?难道就此放过杨继盛不成。” 鄢懋卿说道:“此何用卜,继盛负海内重望,徐阶得意门生,阶一日当国,继盛出而佐之,我辈无遗类矣,所谓养虎自遗患也。” 罗龙文说道:“那怎么办?”严世蕃也好奇的看向鄢懋卿,想知道鄢懋卿怎么说。鄢懋卿只说了两个字,陆炳。 严世蕃明白鄢懋卿的意思,既然现在还无法揣摩清楚朱厚熜的心思,那就拿杨继盛开刀,而且严党诸人不会出面,借用锦衣卫这把刀,杀杨继盛这只鸡给徐党诸人看看。 鄢懋卿这个想法不可谓不毒,说白了就是用锦衣卫这把刀逼迫徐阶作出反应。虽然现在徐阶不承认杨继盛是受他指使的,但是满朝文武都认为杨继盛必然是受徐阶指使的。若是徐阶面对杨继盛下狱都无动于衷的话,那对于徐阶的声望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几人正在商议着,严府的仆人来报:兵部职方司郎中唐顺之求见! 严世蕃冷笑道:“唐顺之必是来为杨继盛求情的,听说当时杨继盛上书时,唐顺之还曾经劝过他,现在是跑来为他求情来了。” 鄢懋卿笑道:“他们本是同僚,一个在职方司,一个在武选司,有交情也是正常的,况且唐顺之也是严阁老看重的人,何妨给他一个面子呢?” 严世蕃点点头,起身离开书房,到客厅去接待唐顺之,这位可算得上是大明官场的一个特例了。嘉靖八年(1529年),22岁的唐顺之因为在乡试中脱颖而出,便参加了三年一次的会试,荣登第一。内阁大学士杨一清非常赏识他,准备录取唐顺之作为殿试第一。唐顺之断然拒绝,杨一清所派遣的使者往返五次都没有结果。杨一清愤怒地对下属说,“老举人(指唐顺之的父亲唐宝)教出来的年轻人就这样无知吗?” 得罪了杨首辅的唐顺之当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杨一清刚开始把唐顺之放在一甲第三名,后来又把他移到二甲第一名。嘉靖帝亲自批阅唐顺之的试卷,御批条论精详殆尽。 当然唐大才子的骚操作还不止于此,嘉靖八年(1529年),担任主考官的是当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张璁,他喜见自己能收罗到唐顺之这样的人才而十分高兴,因此欲利用他的权力提拔唐顺之到翰林院为官。可没有想到初入仕途的唐顺之婉言谢绝了张璁的知遇与栽培,按部就班地上任兵部主事。这让张璁十分扫兴。 嘉靖十二年(1533年),唐顺之被调入翰林院任编修,参校累朝《实录》。因与赏识他的主考官张璁性格不投,便以生病为由,请假回家。张璁开始搁置不批,这时张璁手下告密促使张璁认为唐顺之有意疏离他,张璁心中恼怒,一怒之下便草拟文书让吏部主事批准他还乡,并表示永不叙用。 一连得罪两位首辅,唐顺之的仕途就可想而知了,回归乡里的唐顺之,倒是觉醒了新技能,学射学、算学、天文律历、山川地志、兵法战阵以及兵家小技,在三十六岁时,他曾向河南人杨松学习枪法,据说枪法颇为不错。 而且唐顺之在地方,居然深得朝中大员的欣赏,御史赵炳然、江南巡按舒汀、内阁学士徐阶、工部侍郎赵文华等相继荐其复官,被他一一回绝,而且严嵩也对他青眼相加,认为唐顺之是平定东南倭乱的不二人选,数度举荐唐顺之,要其复官。 能够让严党、徐党都争相举荐的人,能力自然是非比寻常,连严世蕃也不得不承认,唐顺之确实不一般,故而严氏父子对唐顺之特别重视,严嵩甚至亲自写信,请唐顺之出山。 唐顺之坚辞不允,严嵩甚至耍起了流氓,说道:“闻唐荆川欲学吴康斋,视吾辈荐用者为石武清。 ”吴康斋指吴与弼,石武清指石亨。吴与弼是明代中期知名的理学家。明英宗复辟时,大将石亨势焰熏天,想要征召吴与弼进京为官。吴与弼料知石亨必败,固辞还乡。严嵩认为唐顺之是把自己当作石亨那样的弄权大将,不愿意合作。威逼之下,唐顺之压力巨大,不得已出山任兵部职方司郎中。 唐顺之步入书房,对着严世蕃行礼后,严世蕃说道:“荆川公可是等家父的?家父尚在西苑未归。” 唐顺之笑着说道:“下官今日是来找小阁老的。” 严世蕃笑着说道:“荆川公说笑了,不知寻某说何事啊?” 唐顺之说道:“还请小阁老高抬贵手,放仲芳一条生路。” 见唐顺之直接开门见山,严世蕃心中不喜,暗道这老儿好不晓事,来求我办事,怎么也得先拿个千两白银意思一下,小阁老的们就这么好进吗?当下说道:“荆川公怕是找错人了,现在杨继盛的案子可是北镇抚司在办,那可是诏狱,没有陛下的旨意,谁敢插手?” 唐顺之心里不屑,若不是为了仲芳,谁有心情陪你扯淡,天下谁人不知,陆炳和严嵩现在是政治盟友,嘉靖二十七年陆炳和严嵩联手将夏言至于死地,曾铣下狱后,陆炳奉命进行审问。三月,他在上报的审讯结果中称,夏言收受曾铣贿赂、串通边防将领的事都属实,于是夏言被判死罪。 后来仇鸾因在庚戌之变中勤王而得宠,凌驾于严嵩之上,但独怕陆炳。仇鸾与严嵩翻脸后,陆炳与严嵩再次联手对付仇鸾,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仇鸾病重,陆炳趁机揭发了他图谋不轨的情状。嘉靖大惊,立即收回给仇鸾的敕印。仇鸾忧惧而死后,陆炳向嘉靖报告锦衣卫掌握的仇鸾“通虏纳贿”罪证,嘉靖命陆炳会同三法司审理此案,结果以谋反律定罪,仇鸾被剖棺戮尸。 严嵩受贿,陆炳一样也不干净,和他一起谋划事务、收受贿赂。很多时候陆炳都积极的配合严嵩,若是严氏父子能够向陆炳开口,那至少杨继盛在诏狱里就没有性命之忧,北镇抚司的诏狱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在里面被折磨致死的官员不计其数,打死一个六品武选司员外郎根本不叫事情。 唐顺之说道:“小阁老,仲芳固然言辞激烈,但是严阁老身居宰辅,肚量岂是一般人能比的?严阁老若保全仲芳,天下谁不敬佩阁老的肚量?若仲芳有所不测,岂不令严阁老声名受损,令无知之人,非议阁老。” 严世蕃在心里冷笑,名声?现在他们父子两个还有什么名声可言?若是不弄死杨继盛,以后大家都来弹劾我们父子,三人成虎,终究有一天陛下会厌弃我们,到时候才是身死族灭的时候。 严世蕃直接不回答唐顺之的问题,唐顺之也不说话,就这么和严世蕃在客厅里喝茶,好一会后,管家来报,严嵩回来了,听说唐顺之来了,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来到客厅了。 严嵩走进来,严世蕃赶紧下去扶着严嵩,严嵩高兴的说道:“应德(唐顺之字)可是稀客,什么时候来的?” 严嵩还穿着仙鹤补子德公服,只是没戴官帽,显然是刚从西苑回来,唐顺之笑着说道:“劳阁老挂念,下官也是刚刚到。” 严世蕃当即出言讽刺道:“爹,唐大人可是专程前来让你放过杨继盛的。” 严嵩坐下后,说道:“应德的意思,我已经清楚了,若是杨继盛只是弹劾老夫,自无不可,可是他万万不该将此事与裕、景二王联系起来,现在陛下盛怒,令锦衣卫穷究此事,缓急之间,恐怕难以寰转!” 见唐顺之激动起来,严嵩赶紧说道:“应德不要急,现在陛下既然关注此事,锦衣卫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将杨椒山置于死地的,依老夫看,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要吃些苦头罢了。” 严嵩既然说杨继盛暂时没有性命之忧,那就基本无事,只要严嵩不下黑手,他们再运作一下,大不了就是贬官流放嘛,赶到大赦还是可以起复的,得到严嵩答复的唐顺之于是告辞离开。 严世蕃见唐顺之走了后,才对严嵩说道:“一个兵部郎中,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徐华亭都不敢出头,他还敢做仗马之鸣,真是找死!” 严嵩浑浊的老眼突然盯着严世蕃,幽幽的问道:“严世蕃,要不然我这把椅子也给你做了!”严世蕃赶紧低声说道:“父亲,这唐顺之实在是太不识抬举了,父亲举荐也不来,徐华亭举荐也不来,还以为自己是诸葛武侯吗?” 严嵩说道:“唐顺之有大用的,东南要是出乱子,他能平定的。” 严世蕃不屑的说道:“几个倭寇罢了,严令州县卫所加以剿灭,再不行就从九边抽调精锐,还对付不了几个倭寇吗?”自从嘉靖二年争贡之役以来,大明断绝与日本的朝贡,沿海滋扰的倭寇逐年增加,已经成为东南大患了,严嵩作为首辅,不得不加以筹谋,故而一定要起复唐顺之,就是以备不时之虞。 第18章 暗流(三) 严世蕃的独眼闪烁着狠辣的精光,问道:“那就这么放过杨继盛了?” 严嵩笑着说道:“东楼小儿何必太急,现在陛下是不会让他死的,等到这事了解,要死要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严嵩可不是什么善类,当年夏言就是被他和陆炳联手送上了黄泉路的,杨继盛这次是抱着必死之心弹劾严嵩的,严嵩又岂能放过他。 于此同时,杨继盛的同窗们也开始积极的营救他了,他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这一科可以算得上有明一代的龙虎榜了,这类奇才层出不穷。 嘉靖二十六年共取中进士三百一十三人,其中有推行万历改革的张居正;以写青词被嘉靖帝宠信的李春芳;刚直不屈,以死弹劾的杨继盛;抗击倭寇,剿平内乱的殷正茂;整肃海防,擅撰杂剧的汪道昆;治理漕运,疏通河道的凌云翼;背负盛名,引领大明文坛二十余年的王世贞,还有殷士儋等部堂大员。 更何况这一科的主考官是当今的内阁次辅徐阶,按理说杨继盛是二甲进士出身,而且和一众进士们关系都不错,也是徐阁老的得意门生,他们本来以为徐阶肯定会力保自己的门生,没想到徐阶对此不管不顾,似乎他没有这个学生一样。 徐府,张居正来到自己老师府上,这几日不少门生都前来请求徐阶施以援手,没想到徐阶一概不见,除了自己这位得意门生,张居正可是徐阶的得意门生,随时都可以进出徐阶的书房。 张居正来到徐阶府上,已经是傍晚了,如今张居正刚刚庶吉士散馆,徐阶为他安排了翰林院编修的清贵职务,张居正也经常到自己老师府上来请教,可是这次,张居正显得心神不定,在徐阶的书房里来回踱步。 徐阶从西苑下值回家,听说张居正已经来了,只是笑笑,还是按部就班的更衣熏香后,才来到书房,看到张居正焦急的在书房踱步,徐阶在门外说道:“叔大,既然来了,先用过饭再说可好?” 老师既然开口,张居正也只得出来用饭,徐阶看到张居正竟然连公服都没有换就来到自己府上,不由得摇摇头,心里想到,自己这位弟子,倒和年轻时的自己颇有些相像,想到自己年轻时,徐阶不由得温和的说道:“叔大连公服都没有换,想来是有急事!先待叔大下去更衣,吃完饭后再谈。” 一旁的管家连忙带着张居正去更衣,张居正在徐府如同自己家一样,管家有时候都觉得张居正才是徐阶的儿子,张居正更衣后,恢复了玉树临风的大帅哥造像,来到饭厅。 徐阶乃是松江府华亭县(今上海松江区)人,饮食口味与苏州府相近,徐阶也一直喜好家乡美食,尤其爱吃吴县鲈鱼,这个时节在京师想要吃到鲈鱼,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是纹银数两也不见得能得一尾鲈鱼,徐阶笑着对张居正说道:“叔大今日可有口福了,这是苏州府送来的鲈鱼,等闲不得见的,老夫家乡的美味,叔大尝尝看!” 徐阶奉行的也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张居正食不甘味的吃完了这顿饭,和徐阶来到书房,下人送上茶后,就只剩下徐阶和张居正师徒两人,徐阶这才说道:“叔大,每逢大事有静气,今日为何如此惊慌?” 张居正说道:“老师不知道吗?今日北镇抚司已经对仲芳用刑了,北镇抚司的刑罚老师也是知道的,仲芳一介书生,怎么抵挡的住这些鹰犬爪牙的酷刑啊!况且老师不知道吗?” 徐阶笑着问道:“老夫不知道什么?” 张居正斟酌了一下词句,才小心的说道:“老师不知道外间怎么说吗?” 徐阶说道:“外间之说,老夫从不在意,他们若是说些什么,老夫就动摇,怎么能成事?” 看着张居正焦急的神情,徐阶不由得想到自己当年,嘉靖九年(1530年),在讨论文庙祀典时,内阁首辅张璁主张文庙中将孔子像改为木制神主、将“大成至圣文宣王”封号改为先贤先儒等。嘉靖将其疏下发群臣讨论,徐阶读后颇为不满,于十月二十九日上疏力陈孔子之号不必去者三,不可去者五,反对张璁之说,主张沿用旧制。十一月一日上朝,张璁召徐阶于朝房斥责,徐阶乃正色力辩。 据说当时嘉靖还亲笔写下徐阶小人,永不叙用,将徐阶贬到福建南平府做推官。后来徐阶还是依靠自己的政绩和朝中大员的提携,一步步从吏部右侍郎、吏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礼部尚书而入阁。 一路上徐阶遭受了多少白眼和旁人的风言风语,光是嘉靖多次对徐阶表达的不信任,就足以终结徐阶的仕途了。 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二月,徐阶被擢为礼部尚书,仍兼掌翰林院。徐阶刚上任,就赶上太子朱载壡行冠礼及夭折。四月,徐阶请求建储,世宗对此不满,将其疏留中不发。九月,吏部尚书之职空缺,廷推徐阶出任,遭到世宗呵斥。 要是旁人,被皇帝这样明确表达不信任,恐怕早就心灰意冷,辞官归故里了。但是徐阶并没有放弃,凭借自己办事勤快,而且徐阶所撰青词(斋词)让嘉靖满意,不仅成功在礼部尚书任上入阁,甚至重新赢得嘉靖的信任,命徐阶入直西苑无逸殿,赐饭食及飞鱼服,侍奉自己左右。 徐阶这才在内阁站稳脚跟,并且将仇鸾治罪,这样的人,用心如铁石来形容并不为过。 这次杨继盛下狱,徐阶不但没有尽力救援,反而闭门谢客,连自己的门生都不见,京师的舆论都认为他太过于冷血了,连自己的门生都不营救,按理说官场上最亲密的关系就是师生和同科了,而且大家都认为,杨继盛坐着兵部武选司员外郎的肥差,甘冒奇险去弹劾严嵩,必定是徐阶的授意。 而今杨继盛因为弹劾严嵩下狱,你徐阶不发一言,让大家都觉得徐阶过于冷血了,看着张居正焦急的神色,徐阶温言说道:“叔大可是觉得,老夫过于冷血了?” 张居正说道:“学生知道老师所为,必有深意,只是他人未必能理解老师的苦心。流言四起,三人成虎,于老师声名有碍,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学生一是不忍仲芳遭此大难,二是不愿老师被人非议。” 徐阶哈哈笑道:“叔大在翰苑,倒是学得圆滑了,莫不是子实(李春芳字)教你的。” 张居正有些尴尬的说道:“子实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倒是令人敬佩。” 徐阶笑笑,不再言语,师徒二人就这么坐着,张居正有些看不懂自己老师了,正当张居正准备开口询问自己的老师时,管家进来说道:“老爷,人从后门来了。” 张居正心想,这时候从徐府后门而来的客人,恐怕商量的是阴私之事,自己在场不妥,于是向徐阶告辞,徐阶说道:“今日就是让你看看呢,走什么。” 于是张居正只得和徐阶一起在书房等候,那人进来后,看到书房有其他人,先是一怔,徐阶说道:“叔大是我的学生,也是自己人,事无不可对人言。” 那人叹了一口气,才脱下斗篷,竟然是少保、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掌锦衣卫事陆炳,张居正怎么也想不到,陆炳不是和严嵩沆瀣一气吗?怎么到自己老师府上来了。 陆炳看着这师徒二人,无奈的说道:“徐阁老,你的学生可把本都堂害苦了!” 徐阶笑道:“陆少保天子近臣,又执掌锦衣卫,仲芳的生死,就在少保的心间,何出此言啊!” 陆炳苦笑道:“今日就是用刑,我听闻已经有不少言官准备弹劾某了,若是杨继盛真的在诏狱有什么好歹,恐怕江彬、钱宁之流的下场就等着本都堂了!” 历来锦衣卫长官在任时固然风光无限,权势滔天,可是能善终者可不多,太祖朝的毛襄、蒋瓛,太宗朝的纪纲,英宗朝的马顺、逯杲、门达,景泰帝时的卢忠,武宗时的石文义、钱宁、江彬,虽然显赫一时,但是都逃不过身死族灭的结局。 陆炳自掌锦衣卫事以来,虽然和历代的锦衣卫指挥使一样也大把捞钱,但是对于下狱的官员,陆炳从未轻易折辱,虽然诏狱还是同以往一样声名狼藉,但是至少不像武宗时,一入诏狱断无生理了。 由于嘉靖喜怒无常,动辄庭杖臣子,之前的官员们,常常因为受刑不过而死,但是自从陆炳到任以来,会推迟廷杖官员的时间,待皇帝的怒气稍微平息,他就为这些官员说情。 不光如此,直言进谏的官员进了诏狱,他还为他们送去伤药,精心调理。嘉靖听说此事后,还特意问他:“你的杖下从来没有死人,这是为什么呢?”陆炳回答说:“之前陛下刻《卫生简易方》赐给群臣,臣等都服用了这个药方。占卜的道士说:‘真主发愿,天官护佑,皆不死。’正因陛下先向上天请了愿,所以臣就算用严刑,杖下的官员也会仁寿安康的。”当时嘉靖正迷信长生之术,便信以为然。 而且有些官员从诏狱释放,被贬往地方,陆炳还为被贬外地的官员报销路费、食宿费。陆炳的这些所作所为,为他在朝野赢得了很高的评价,不光嘉靖非常信任他,百官也都对他评价不错。 用谈迁的话说就是:数起大狱,炳多所保全,折节士大夫,未尝构陷一人,以故朝士多称之者。 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角色,而今因为杨继盛,也事头疼不已,陆炳当然知道,杨继盛在同科当中因为当年冒死弹劾仇鸾而颇有威望,而今又因为弹劾严嵩下狱,若是他在诏狱有个好歹,恐怕子的日子不会好过,自己这个左右逢源的生活恐怕就得提前结束了。 要知道嘉靖二十六年这一科,虽然大部分人不过是些七品小官,可是科道、都察院言官御史当中可是有不少杨继盛的同科好友,李春芳这个状元因为擅长撰写青词,被嘉靖重用的人,说不定就是未来的阁老,还有这位徐阁老的得意门生张居正,显然是徐阶的衣钵传人。 得罪了他们,日后恐怕很难善了,但是陆炳也知道,要想严嵩、严世蕃放过杨继盛,那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杨继盛成了一个烫手山芋,让陆炳头疼的紧。 今日他之所以夜晚前来徐府,正是因为徐阶请他来,陆炳作为掌锦衣卫的左都督,当然知道杨继盛和徐阶的关系,陆炳心想,要是徐阶能和严嵩正面冲突起来,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两不相帮,继续左右逢源了。 徐阶说道:“眼下重要的事,就是陛下的意思。” 陆炳说道:“陛下的意思就穷究幕后主使,严办此案。” 徐阶笑道:“那就是陛下尚未有明诏要杀杨继盛!”陆炳点点头,徐阶接着说道:“若有差错,事涉皇子,如之奈何?” 这下轮到陆炳冷汗淋漓了,文官们议论储位之事,大不了被皇帝厌弃,只要不出格还是没有性命之忧的,但是锦衣卫可是天子鹰犬,要是敢参与这些事,陆炳很快就能知道自己九族到底有多少人了。 徐阶接着说道:“现在陛下是盛怒之下,故而穷究此事,可是此事不能罪皇子也,就算是追究,也是王府僚属来抵罪,陆少保何必为了此事得罪王府僚属,遗祸后人呢?” 陆炳心里想着,确实如徐阶所言,就算是最后真的涉及裕王、景王,总不可能把自己的儿子怎么样,必定会让其左右僚属顶罪,若是到时候那位荣登大位,这些僚属可就是从龙之臣,即便自己那时候不在人世,可是要收拾自己家人,还是容易的很。 陆炳说道:“还请徐阁老教我。” 徐阶说道:“陆少保,一动不如一静,老子云无为而无不为,何妨将杨继盛暂押诏狱,日后再说区处呢?” 说白了,徐阶的方法就是拖,嘉靖一天那么多事,过几个月,又记得杨继盛一个六品小官是谁啊,到时候再做区处,大家都好下台面,陆炳点点头说道:“只是严阁老那边。” 徐阶摆摆手说道:“严阁老那边有我去说,自不会让陆少保难做的。” 陆炳点点他,又和徐阶说了几句话后才离开。 第19章 暗流(四) 陆炳走后,张居正和徐阶师徒相对而坐,张居正对徐阶说道:“师相高义,叔大替仲芳谢过了。” 徐阶说道:“这话就生分了,仲芳固然是你们的同科,但是也是我的学生,既为人师,岂可袖手旁观。” 张居正感叹道:“只怕师相这番苦心,外人难以理解,反要责怪师相了。” 徐阶只是淡淡的说道:“此心光明,夫复何求?” 对于自己这个学生,徐阶是十分满意的,唯有一点,就是张居正对心学没有任何兴趣,无论徐阶如何劝导,张居正对心学都没什么兴趣,或者说他对这些学说都不怎么感兴趣。 张居正刚刚取中进士,入翰林院, 即撰《翰林院读书说》,表明了自己的为学宗旨和政治抱负。他说:“盖学不究乎性命,不可以言学; 道不兼乎经济,不可以利用。故通天地人而后可以 谓之儒也。造化之运,人物之纪,皆赖吾人为之辅 相;纲纪风俗,整齐人道,皆赖吾人为之经纶;内而中国,外而九夷八蛮,皆赖吾人为之继述。故操觚染翰,骚客之所用心也;呻章吟句,童子之所业习 也。二三子不思敦本务实,以眇眇之身任天下之 重,预养其所有为,而欲藉一技以自显庸于世,嘻, 甚矣其陋也!” 张居正的学术思想,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敦本务实,说白了就是对王阳明致良知之学的变相否定,仍然是事功之学,对王阳明所说的破心中贼,张居正心里是不以为然的,若是大家都致良知了,就能天下治平,那未免也太简单了一点。 在张居正眼里,心学诸人只不过是空言塞责罢了,故而虽然自己老师经常带自己参加心学的讲学、聚会,但是张居正一向不怎么发言,只是冷眼旁观。 在徐阶看来,张居正是自己政治上的衣钵传人,更希望张居正未来成为心学巨擘,将心学发扬光大,成为显学,同时心学门人众多,在朝中为官的也有不少,张居正若是能够成为心学的领军人物,就相当于获得了一份丰厚的政治资产。 要知道,徐阶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与心学密不可分,他的授业恩师是王阳明的弟子聂豹,曾经担任过应天巡抚的高位,在徐阶被张骢打击时庇护过他,等到徐阶任吏部侍郎时,自然是投桃报李,就向嘉靖举荐聂豹任兵部侍郎、总理京营戎政,后升任兵部尚书。 聂豹与欧阳德一道分掌六部,和严嵩分庭抗礼,徐阶之所以能坐稳次辅的位置,依靠的就是心学门人,当然希望张居正也继承自己的政治资产。 但是张居正明显对心学不感兴趣。这让徐阶十分伤脑筋。 张居正问道:“师相,既然陆炳都愿意放仲芳一马,那仲芳应当无碍了?”在张居正看来,大不了就像当年杨继盛弹劾仇鸾之后一样,将杨继盛贬到边鄙之处,过几年再起复就行了,只要自家师相还在朝堂,这些事情都不在话下。 徐阶叹了一口气,说道:“哪有这么容易,陆炳虽然不会加害仲芳,可是严嵩严世蕃父子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的。” 张居正问道:“那师相准备怎么办?” 徐阶说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罢了。” 张居正于是告退,返回自己家中。 张居正家里,李春芳、王世贞都一直在等候着张居正,见他回来,李春芳连忙问道:“叔大,老师怎么说?” 张居正只得说道:“现在仲芳应该是性命无忧,但是严嵩父子恐怕未必会放过他。” 王世贞说道:“听说严世蕃极好财货,要不然咱们凑些银两,送于严世蕃,请他高抬贵手,放过仲芳可行?” 李春芳苦笑道:”元美(王世贞字),你可知小阁老的胃口多大?你以为几十几百两就可以啊,我常入宫廷,听说严嵩父子打赏内侍都是五十两,相府门首,要进的门去,有人都要花上数十两白银,何况小阁老。再说了,仲芳可是将严氏父子得罪死了,就算是拿钱去,恐怕也不会放过仲芳的。“ 京官清苦,除了王世贞出身太仓王家,家中还算殷实外,李春芳、张居正都家境一般,张居正出身军户,在京中做官,还时常靠老师徐阶接济,要凑出银两去贿赂严世蕃,谈何容易! 严氏父子的贪婪满朝皆知,严嵩喜好风雅,对于金银倒不甚感兴趣,对字画、孤本、各类手抄本、宋版书感兴趣。严世蕃则是无所顾忌,金银珠玉、古玩字画、甚至家具器皿,严世蕃是来者不拒,只要你敢送,小阁老就敢收。 要是真的有钱,未必不能从小阁老手里买杨继盛一条命,可是这三位,李春芳是翰林侍读学士,王世贞是刑部郎中,张居正是翰林院编修,都是清苦的不能再清苦的职务了。若是有个吏部文选司、考功司、兵部武选司、武库司这样的肥缺,说不定还能凑数千两银子走走小阁老的路子。 三位一番长吁短叹之后,张居正说道:“现在虽然仲芳性命无忧,但是诏狱的刑罚也不是那么好扛的,要是能在诏狱打点一下,让仲芳少吃点苦头也好。” 王世贞说道:“这倒不难,北镇抚司的几个校尉我还是认识的,只要使了银子,不管是带东西也罢,还是带话也罢,都还是好说。” 李春芳说道:“这样,明日我去联系同科,要是锦衣卫再用刑,咱们就弹劾陆炳,元美想办法买通诏狱,给仲芳送些衣物药品,老师那边,就拜托叔大了!” 三位商量了一阵,才各自离去。 西苑,万寿宫,黄锦正在向朱厚熜汇报东厂打探来的消息,黄锦说道:“皇爷,今日严世蕃和鄢懋卿、赵文华等人在家中商议,应该是杨继盛的事情,徐阁老也找了陆少保,陆少保说徐阁老要陆少保保全杨继盛性命,其他倒是没说什么,杨继盛的同科们也开始活动起来了,据说准备弹劾陆少保。” 朱厚熜笑笑说道:“一个杨继盛,倒是搅得京师不得安宁,徐阶有本事啊!裕王、景王和各部堂官有动静吗?” 黄锦摇摇头说道:“老奴没听说。” 朱厚熜吩咐道:“那就继续盯着,等杨继盛好点了,再打一百杖,别打死了!” 黄锦点头记下了。 第20章 涌动 裕王府,朱载坖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只是在等待成婚,他觉得自己被自己的便宜老爹坑了。按照大明的定制,皇子成年后,除了太子能够留在京师外,其余成年皇子都要离京就藩,但是现在看来,自己的便宜老爹显然没有让景王短时间内就藩的打算。 而且景王裕王并出邸,居处衣服无别。朱载圳年少,王府左右属官窥觎大位,景王也善于表现自己,中外颇有异论。而朱厚熜作为皇帝对于这种事情却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这样搞得朱载坖就很刚,一方面来说从礼法上朱载坖就是储君。但是朱厚熜始终没有立朱载坖为太子。 现在有不少人也想做从龙之臣,好捞取政治资本。朱厚熜就这样不闻不问,搞得朱载坖很无奈。自己除了读书外没有任何其他事情做,大明对于宗室就是养猪。朱载坖虽然是皇长子,但是并没有任何政治影响力,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听自己讲官的课。 高拱、陈以勤按照既定的课表来为朱载坖上课,朱厚熜还给朱载坖增加了一名讲官,和张居正同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的殷士儋,现任翰林院检讨,嘉靖任命他为裕王府讲官。 朱载坖现在无奈的很,高拱讲课深入浅出,能够把深奥的义理讲的非常生动,陈以勤也是循循善诱,旁征博引,唯独殷士儋,非常之古板严苛,搞得朱载坖十分痛苦,又有些惧怕这位山东大汉,毕竟看起来他就很有德的样子,万一以德服人,自己怕是弄不过他。 每次殷士儋上课,朱载坖都如同受刑一样,等到高拱上课朱载坖才好些,此刻他才终于知道为什么日后朱载坖可以无条件的信任高拱,因为高拱真的是把朱载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要知道,朱载坖出生在一个没有亲情的地方,自己的生母并不受宠,老爹朱厚熜更是个千载难逢的奇葩。 高拱对朱载坖不光是老师,更是父亲一样的存在,对他除了传授学问,还时常过问他的生活起居,甚至连王府里的下人太监,高师傅也要过问,每次也常跟朱载坖说一些朝廷之事,借此教授朱载坖一些政治谋略。 高拱下课后,正在和朱载坖闲话,最近的热门事件当然是杨继盛弹劾严嵩的事情,而且这事也跟裕王有关,朱载坖便问高拱杨继盛的近况。 高拱将这件事的始末说给朱载坖听,朱载坖问道:“高师傅,如此说来,杨继盛虽然下狱,但是性命无忧,那倒还好。”虽然朱载坖对杨继盛无端把自己拉进这个政治漩涡中有些生气,可是这位确实是个硬汉,用的好了不比海瑞差,朱载坖还是不希望他死。 高拱捻着胡须说道:“殿下,恐怕杨继盛难逃一死。”高拱可是出身簪缨世家,对这些政治倾轧可谓驾轻就熟,高拱的父亲高尚贤,正德十二年(1517年)进士,历任山东按察司提学佥事、陕西按察司佥事等,官至光禄寺少卿。 高拱本人也是和张居正一样神童出身,自幼受到严格的家教,“五岁善对偶,八岁诵千言”,十七岁时选治礼经成为河南乡试经魁。考中进士后,高拱一直在翰林院,直到被选为裕王讲官。 高拱见朱载坖对此事感兴趣,就详细的为他解释此事,严嵩性格隐忍,严世蕃精通谋略,善于揣摩圣意,他们当然知道,嘉靖大怒的原因,眼下若是将杨继盛弄死,恐怕就将嘉靖的怀疑转移到自己身上,严氏父子才不会做这么不智的事情,故而眼下并不会对杨继盛做些什么。 等到风声过去,授意锦衣卫或者刑部也杨继盛安排一个必死的罪名,放在待勾决的名单上,到时候天长日久,嘉靖都不一定记得杨继盛是谁了,大笔一勾,杨继盛就人头落地了。 朱载坖皱着眉头说道:“高师傅,杨继盛乃是徐阁老的门生,徐阁老不会见死不救的?” 高拱说道:“徐阶之隐忍,更胜于严嵩,他本就深知陛下对他有成见,此刻绝不会与严嵩翻脸的。况且此刻徐阶也巴不得杨继盛死呢。” 见朱载坖一脸震惊,高拱说道:“杨继盛若死,徐阶无所作为,固然名望受损。可是陛下和百官皆知严氏父子之跋扈骄横,当此之时,能扳倒严嵩者,舍徐华亭其谁也?那可真是安石不出,奈苍生何的感觉。故而对于徐华亭来说,杨继盛死了比活着好。” 朱载坖不由得一阵心酸,杨继盛出身寒门,七岁时,其母曹氏早逝,其父杨富另娶。继母陈氏妒忌他,让他放牛。杨继盛经过里塾,看见里面的儿童读书,很是羡慕。因而对他的哥哥说,请求能够跟从塾师学习。哥哥说:“你还小,学什么?”杨继盛说:“年纪小能放牛,就不能学习吗?”哥哥将这些对父亲说了,父亲让他学习,但还要牧牛。杨继盛十三岁时,才能够从师学习。家庭贫困,学习越发刻苦自厉。 从一个放牛娃成为大明的进士,甚至坐上了兵部武选司员外郎的肥差,就算不大捞特捞,善保此身还是做得到的。没想到杨继盛激于义愤,冒死上书,弹劾严嵩,却成为严氏父子立威的对象,更可悲的是本应全力营救自己的老师,如今也是满满的算计。 朱载坖不由得问道:“难道就没人真心营救杨继盛了吗?” 高拱叹了口气说道:“满朝文武,谁敢撄严氏之锋?除了杨继盛的一些同科好友,为他上下打点,甚至上书弹劾陆炳外,恐怕无人真心为杨继盛奔走,世态炎凉,可悲可叹!” 在高拱与朱载坖闲聊时,西苑内阁直庐,严嵩和徐阶相对而坐,两只老狐狸在直庐里相对无言,半晌之后,严嵩笑着说道:“徐阁老真是好手段啊,杨继盛这惊天一劾,老夫无颜面对士林了。” 徐阶赶紧说道:“严阁老误会了,下官从未指使杨继盛做这等事,严阁老明鉴,下官从未有过非分之想。”严嵩只是笑笑,就这么盯着徐阶。 严嵩当然清楚,这事情不一定是徐阶指使杨继盛干的,徐阶去年三月才入阁,这会还是根基未稳,这会弹劾严嵩,徐阶恐怕是在找死,但是杨继盛的弹劾跟徐阶没有关系吗?严嵩可不是夏言,杨继盛能弹劾严嵩,和徐阶这个老师的‘悉心教导’恐怕是脱不了关系了。 徐阶现在有些无奈了,本来自己一直在交好严嵩,想要缓和与严嵩之间的关系,因为在庚戍之变和后来徐阶请立太子之事上,徐阶遭到了嘉靖的驳斥,也引起了严嵩的警惕,徐阶感到自己处境危险,便加紧巴结严嵩,甚至订下儿女亲家,将自己的孙女许配给严嵩的孙子(严世蕃之子),又更加注重青词的写作,好重新赢回嘉靖的圣眷。 结果杨继盛这么一弄,让严嵩对自己警惕起来,说不定嘉靖此时对自己也不满,认为自己指使杨继盛弹劾严嵩,无事生非。两个老狐狸就这么沉默着,黄锦来到直庐,说道:“严阁老、徐阁老,陛下请二位过去。” 严嵩、徐阶赶紧整理仪容,来到无逸殿里,朱厚熜在殿内法座上,待严嵩、徐阶行礼后,朱厚熜就在法座上打坐,并不说话,半晌之后,朱厚熜睁开眼睛,问道:“杨继盛的事情,你们怎么看?” 严嵩赶紧跪下请罪说道:“陛下,都是臣之过也!请陛下降罪于臣。” 朱厚熜笑笑,不置可否,问道:“徐阁老怎么看?” 徐阶说道:“杨继盛不过微末小臣,道听途说一些捕风捉影之事,妄自上书,弹劾重臣,理应重处!” 嘉靖笑笑说道:“可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徐阁老你说是不是?”说罢嘉靖和严嵩都盯着徐阶,笑容有些玩味,徐阶赶紧思索着,若是今天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恐怕自己就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夏言,徐阶在心里暗暗思索着,冷汗已经渗出来了。 徐阶接着说道:“回陛下,杨继盛此人,乃是臣之门生,臣深知之。杨继盛古板执拗,行事操切,又刚刚来到京师,只不过凭着在地方听说的一些风言风语,就妄自上书,议论朝廷重臣,所言之事,尽皆谬误,不值驳斥。” 朱厚熜听了之后,只是笑笑,拿出杨继盛的奏疏,细细看过后,说道:“杨继盛的话,倒也不全是胡言乱语。”朱厚熜指着杨继盛奏疏里的一句读道:皇上令嵩票本,盖君逸臣劳之意。嵩乃令子世蕃代票,恣父逸子劳之为。世蕃却又约诸干儿子赵文华等群会票,拟结成奸党,乱政滋弊。一票屡更数手,机密岂不漏泄? 嘉靖说道:“这话杨继盛倒是说得不错,严世蕃现在有点过分了,内阁乃是机要之所,严世蕃入阁乃是朕允准的,可是鄢懋卿、赵文华之辈,怎么也入阁预机务了?” 严嵩吓得赶紧请罪,说道:“陛下,是臣治家不严,还请陛下降罪!”朱厚熜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什么,拿着杨继盛的奏疏说道:“杨继盛该怎么办,二位阁老说说!” 两位阁老都不敢妄言,请朱厚熜圣裁,朱厚熜笑着说道:“那就先把杨继盛关着,等到什么时候他幡然悔悟了再说,诏狱也不差他那一碗饭吃!” 朱厚熜接着说道:“浙江都司俞大猷上书,言倭寇可能会滋扰东南沿海,此事怎么办?” 嘉靖二年(1523年)六月,日本左京大夫大内义兴遣使宗设抵宁波;未几,右京大夫高贡遣使瑞佐偕宁波人宋素卿亦至。由于宋素卿贿赂宁波市舶太监赖恩,宴会时得以坐在宗设上座,其货船虽然后至,但先于宗设货船受检。宗设怒杀瑞佐,焚其船只,追宋素卿至绍兴城下,沿途劫掠而去,明备倭都指挥刘锦、千户张镗战死,浙中大震,史称\"争贡之役\"。 争贡之役后,嘉靖采纳夏言建议,裁闽、浙两市舶司,惟存广东一处。同时断绝与日本的朝贡往来,作为惩罚日本的手段。没料想倭寇自此风起,贸易转到宁波近海的双屿或是舟山群岛等地进行私下、走私贸易,以至于沿海豪族、官员、商人相互勾结,逐渐演变出规模庞大的走私集团。 嘉靖二十六年,派名臣朱纨提督浙、闽海防军务期间,在闽浙沿海厉行保甲连坐制度,大力整顿海防。嘉靖二十七年(1548)派都司卢镗攻克倭寇巢穴双屿港,又在次年令卢镗在走马溪击败有葡萄牙人参与的海盗,取得走马溪大捷。 朱纨在任上,厉行海禁,断绝与日本的贸易往来,朱纨又从人员的管理入手,强化了保甲制度。他认为:“惟沿海官兵保甲,严加防范,使贼船不得近港湾泊,小船不得出港接济。贼船在海久,当自困,相机追击,乃胜算耳。”保甲制度推行不久就收到了显着的成效,“旬月之间,虽月港、云霄、诏安、梅岭等处,素称难制,俱就约束”。 为了加强对走私行为的打击力度,朱纨还利用嘉靖特批的“便宜行事”之权,对走私行为施以重典。他要求属下对佛郎机、倭寇、中国海盗,以剿灭斩杀为主,以安抚为辅。朱纨的种种手段,虽然狠狠打击了倭寇的气焰,但是也使得东南沿海的商人、士大夫丧失重利,视朱纨为仇敌。 兵部侍郎詹荣、巡按福建御史陈九德、兵部尚书翁万达等人相继弹劾朱纨擅自杀戮。朱纨自知不免,写下绝命辞:“吾贫且病,又负气,纵天子不欲死我,闽浙人必杀我。我自决之,不须人也。纠邪定乱不负天子,功成身退不负君子。吉凶祸福,命而巳矣。命如之何,丹心青史。”服毒自尽。 朱纨死后,朝廷罢去了提督海防军务的职务,东南沿海的海防日渐废弛,倭寇逐渐猖獗起来,每每滋扰大明东南沿海,令东南各省不厌其烦,要知道东南可是大明的财赋重地,若是东南不稳,大明的漕运就要受到影响,支应九边驻军的粮饷都成问题。 俞大猷的这个上书,当然会引起嘉靖的注意,这可不是小事,朱厚熜当然要过问的,严嵩想了想说道:“原徐州兵备副使李天宠,曾在通州、如皋击退进犯的倭寇。可迁为提督浙江备倭,原右佥都御史巡抚山东王忬,善于军务,可掉巡抚浙江,统筹备倭。” 徐阶也表示同意,朱厚熜于是说道:“那就照此办理!” 徐阶回到直庐,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衫。 第21章 婚仪 朱载坖的婚期终于临近了,对于自己的结发妻子,朱载坖作过一些了解,自己的这位裕王妃,乃是昌平人,锦衣卫百户李铭之女。对于这些繁琐的礼仪,朱载坖感觉十分痛苦,至于自己的王妃到底什么品性,只能接触后再说。 大明的宗室的婚礼,遵循的都是太祖制定的礼仪,经过纳征、发册命使、册至册家、铺房、醮戒、妃家醮戒、亲迎、庙见、合卺、朝见、盥馈、王与妃见、回门等环节组成。 说白了,朱载坖只用当个工具人就行,一应事情有礼部和宗人府操办即可。朱载坖当天早早的就被叫醒,在王府太监们的服侍下更衣,今天可是大日子,除了朱载坖这个当事人之外,王府上下都张灯结彩,准备婚礼。 朱载坖今日穿的乃是嘉靖礼制改革后为皇帝亲王创制的保和冠服,嘉靖这个整活小能手,在大礼议取得胜利后,和张璁、桂萼、夏言等进行大刀阔斧的礼制改革。嘉靖年间的礼制改革始于嘉靖三年(1524年)“大礼议”过程中为嘉靖帝生父上尊号为“恭穆献皇帝”,其持续时间或可贯穿嘉靖朝始终。 用嘉靖自己的话说,创制保和冠服,作用是:夫忠静冠服之异式,尊贤之等也。保和冠服之异式,亲亲之杀也。等杀既明,庶几乎礼之所保,保斯和,和斯安,此锡名之义也。 亲王保和冠服形制保和冠制,以皇帝燕弁为准,用九鐻,去簪与五玉,后山一扇,分画为四服,青质青缘, 前后方龙补,身用素地,边用云。衬用深衣,玉色。带青表绿里绿缘。履用皂绿结,白袜,和皇帝一样,戴通天冠,若是平常,也可戴翼善冠。 朱载坖打扮完毕,在王府正堂等候。 同时作为婚仪正副使的大学士严嵩、英国公张溶来到裕王妃李氏的家中,李铭一家早就在等候了,严嵩手持圣旨,来到院内,待李铭一家行礼后,才展开圣旨。 严嵩读道:肤君天下,封诸子为王,必选名家贤女为之妃。今肤第三子裕王朱载坖年已长成,选尔李氏、锦衣亲军千户李铭之女授以金册,为王之妃。尔其谨遵妇道,以助我邦家敬哉! 李铭全家谢恩后,司礼监黄锦来到李家,说道:“陛下有恩旨,锦衣亲军千户李铭,既为裕王妃之父,理当加恩,任其为本卫指挥佥事,仍掌千户所!”李铭赶紧谢恩,一般来说皇亲都不会任实职,若是之前的话,李铭只能成为锦衣卫的带俸千户,但是有嘉靖的恩旨,李铭就可以实授一个千户所,在锦衣亲军里,一个实授千户可比什么指挥佥事、指挥同知管用多了。 要不然你看看,锦衣亲军中的指挥使、指挥佥事、同知等一大把,他们敢去锦衣卫衙门上班或者跟陆炳叫板吗?一个个只敢领一份俸禄,所以对李铭算是格外加恩了。 一应礼节完成后,在紫禁城中,嘉靖已经于奉先殿命驸马邬景和行礼,祭告大明历代先帝,礼成之后,严嵩、张溶和锦衣亲军护卫着裕王妃向裕王府进发。 朱载坖早就得到了消息,在王府银安殿等候,严嵩、张溶等直到天色将晚才赶到裕王府,婚礼的婚本就通昏,意在黄昏之时,严嵩等人来到裕王府,按照仪注完成了赐予金册等礼仪事项后。 朱载坖和李氏拜谢严嵩和张溶,严嵩作为朱载坖的册婚正使,负责传达朱厚熜的谕令,严嵩正色说道:“及冠成婚,古之大礼。以承宗社,以协家邦。尔其钦哉! 朱载坖谢恩后,先把王妃送入卧室,然后和送亲的诸位大臣一道,去干最开心的事情,开席啊!一众送亲的大臣们向朱载坖频频敬酒,朱载坖也来者不拒,幸好都是黄酒,而不是蒸馏烈酒,一番觥筹交错后,严嵩说道:”今日是裕王大喜之日,诸位可不要将裕王灌醉了!” 朱载坖笑笑,和他们应酬一番后,才准备到后院去,朱载坖余光瞥见严嵩也起身离席,就故意放慢脚步,等待严嵩。果不其然,严嵩慢慢上前,朱载坖装作才发现严嵩的样子,问道:“阁老,这是要到哪里去?” 严嵩笑笑说道:“让裕王见笑了,老臣内急。”哦,原来是前列腺造反了,朱载坖连忙亲自带领严嵩去院内的茅房,严嵩进到院内,说道:“烦劳裕王了,老臣现在又不内急了。”说罢转身准备回去。 结果发现朱载坖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朱载坖笑道:“严阁老何以教孤?”朱载坖这才仔细端详着这位严阁老,虽然此时已经是花甲老人,但是依然看得出严嵩年轻时是个非常俊朗的帅哥,此刻严嵩正捻着胡须,好像神游天外。 严嵩想了一会说道:“殿下之聪慧,老臣早已知之。想来也不须老臣教导,高肃卿乃栋梁之材,有他在,裕王不必心忧。裕王可学易?” 朱载坖点点头,由于朱厚熜笃信道教,对易经也多有研究,宫内也有不少太监研究易经,朱载坖小时候,朱厚熜还专门让太监教授朱载坖学易。 严嵩说道:“殿下可记得乾卦初爻的爻辞?” 朱载坖说道:“潜龙勿用。” 严嵩笑着说道:“殿下好记性,乾卦以龙喻事,龙能大能小,能飞能潜,善于应时而变化,最合乾卦之主旨。龙在初爻,为事物的最初始阶段,阳爻居阳位,称为得正,此时力量尚弱,但将来可有大用。从时机上来讲,此时时机尚不成熟,自身实力也不足,所以不宜有所实际的作为,而适宜潜下心来,等待时机,充实自己。龙应时而生,因龙虽强大但不可盲目的动用自身的冲劲和进取心,要选择适当的时机,控制节奏来达到好的结果。” 朱载坖笑着说道:“谨受教!” 严嵩摆摆手说道:“殿下只要屈身守分,以待天时,即可达成所愿,老臣言尽于此,但愿老臣身败名裂之时,殿下能记得今日之言。” 朱载坖笑着说道:“严阁老国朝辅弼,又深受父皇信任,阁老此言,有些危言耸听了。” 严嵩说道:“世间荣辱偶相遭,休夸着势压群僚!”说罢也不等朱载坖回答,转身离去,只是月下的背影,多少有几分落寞。 第22章 婚仪(二) 严嵩走后,前来参加婚仪的诸位官员们也都陆续离开,刘忠、滕祥等人将他们送走,朱载坖也准备回转卧室,看看自己的王妃,滕祥这时候过来,低声说道:“殿下,黄公公来了。” 朱载坖赶紧来到前厅,黄锦有些尴尬的站在前厅,看到朱载坖来了,黄锦上前说道:“殿下,是陛下让老奴来的。”朱载坖刚准备行礼,黄锦将朱载坖扶住,说道:“殿下不必行礼,只是小事而已。” 黄锦说道:“殿下大婚,明日本应与王妃拜见陛下,但是陛下的意思,明日殿下和王妃前往太庙祭拜历代先帝即可,不必亲往西苑。另外裕王大婚,陛下赐裕王银五千两,金一千两,绢帛千匹,以助王府之用。” 见朱载坖眉头皱起,黄锦连忙说道:“殿下,陛下也是为了殿下好,毕竟陶真人确实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朱载坖在心里冷笑,又是陶仲文这条老狗,搞什么二龙不相见,虽然自己对嘉靖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儿子结婚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连父亲的面都见不到,未免有些过于可笑了,但是面上也没有说什么,朱载坖还是恭敬的说道:“黄公公,既然父皇有命,孤当领命而行。” 黄锦还是继续安慰朱载坖道:“殿下要知道,陛下对殿下寄予厚望,故而不愿殿下有什么不妥,殿下还要体谅陛下的一片苦心啊!” 朱载坖点点头,并请黄锦代为向嘉靖谢恩,黄锦接着说道:“陛下有旨意给王妃。”朱载坖命人请王妃出来,黄锦说道:“陛下有旨意!” 裕王妃行礼说道:“臣妾李氏恭聆圣训。” 黄锦说道:昔君天下者,必重后嗣为番民主,皆选勋德之家、贞良女子以媲之。朕子载坖,年已长,以尔李氏,实朕锦衣亲军指挥佥事李铭长女,相结为亲。今吉曰在期,所宜先正其名,特以册宝,命尔为裕王妃,尚其思尔父勋,敬慎内仪,相以正道用,永于家邦! 李氏领旨谢恩后回到卧室,黄锦再和朱载坖交待了明日去奉先殿的一应事情,黄锦这才离开。朱载坖回到卧室,李氏仍然端坐在床榻上,身着嫁衣,头上盖着盖头。 早有仆妇送来如意,朱载坖用如意挑开盖头,仔细凝视的自己的王妃。 李氏头戴九翟冠,以皂縠为之,附以翠博山,上饰宝珠一座,翊以二珠翠凤,皆口衔珠。前后珠牡丹二,花八蕊,翠叶三十六。珠翠穰花鬓二。珠翠云十六片。翠口圈一副。金宝钿花九,上饰珠九。金凤一对,口衔珠结。双博鬓,饰以鸾凤。金宝钿十八,边垂珠滴。金簪一对。珊瑚凤冠觜一副。乃是标准的亲王妃吉服打扮。 李氏是嘉靖十七年生人,如今不过十四岁,就嫁为人妇,朱载坖觉得还是很不能适应。丫鬟们取来合卺用的酒局,朱载坖和王妃饮过后,丫鬟们躬身向朱载坖和王妃行礼,李氏也向朱载坖行礼说道:“臣妾见过殿下!” 朱载坖将李氏扶起来,温声说道:“王妃想必未进水米,也饿了,还是先上些吃的来,孤也有些饿了。” 李氏笑着说道:“可否容臣妾换过吉服?”朱载坖点点头,李氏自去后面更衣,对于自己的王妃,朱载坖竟然一无所知,想想也有些可笑,趁着王妃去更衣,朱载坖也在思考着,本来这位裕王妃也是苦命之人,虽然为朱载坖生育了两个孩子,可是都没能长大,本人更是于嘉靖三十七年就香消玉殒,还不到二十岁,想来和过早生育不无关系。 李氏更衣之后,朱载坖看着自己的王妃,倒是比身着吉服顺眼多了,大衫、霞帔虽然华贵异常,但是却显得过于呆板,换了常服的王妃,才有几分少女的灵动。 朱载坖让下人们都退下,自己与王妃两人在屋内吃饭,同时聊聊天,基本上就是朱载坖问,李氏答,李氏出身在李铭家,有个世袭锦衣百户的职务,也算的京师的中等之家,而且李铭算来算去,还可以和临淮侯攀上点亲戚,也算的国朝勋戚。 所为临淮侯,乃是曹国公李文忠的后代,当年靖难之役中,第二代曹国公,大明战神李景隆在金川门投降朱棣,李景隆因有默相事机之功,被授为奉天辅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加封太子太师,并增岁禄一千石。可惜好景不长。 先是周王朱橚上疏揭发李景隆,称他在建文年间曾“至邸受赂”。刑部尚书郑赐也弹劾李景隆“包藏祸心,蓄养亡命,谋为不轨”。朱棣不予追究。后来,成国公朱能、吏部尚书蹇义、六科给事中张信等大臣再次弹劾李景隆,称他与弟弟李增枝阴谋叛逆。朱棣遂削去李景隆的功臣勋号,不许他上朝面君,以国公之爵赋闲在家。 然后部尚书李至刚上疏奏道:“李景隆在家中接受家人跪拜,如君臣之礼,大逆不道。李增枝多立庄田,蓄养数百奴仆,意怀叵测。”朱棣遂褫夺李景隆的爵位,将他与李增枝以及妻、子数十人一同软禁于家中,并抄没其家产。曹国公的爵位就被革除了。 待到自己便宜老爹继位,朱厚熜因为本人是以小宗入嗣大宗,希望能够扩大自己的支持面,于是封失爵多年的李文忠等开国功臣的后代为侯爵。封故开平忠武王常遇春八世孙玄振为怀远侯,岐阳武靖王李文忠七世孙性为临淮侯,宁河武顺王邓愈六世孙继坤为定远侯,东瓯襄武王汤和六世孙绍宗为灵璧侯。俱开国辅运守正武臣,妻封侯夫人,赐之诰券,世袭。 李铭这个原本不受重视的锦衣百户,也变得炙手可热起来,毕竟他的亲戚临淮侯李庭竹如今可是操江提督兼漕运总兵官,在南京仅次于魏国公的存在。 与李氏闲聊了几句,李氏突然羞涩的说道:“殿下,既然吃过饭了,让他们进来收拾了,早点安歇!”朱载坖笑着点点头,让下人进来收拾,关好门后,李氏低着头说道:“臣妾为殿下更衣。” 朱载坖问道:“王妃在家之名,可是叫桂枝?”朱载坖看过婚帖,李氏大名叫李桂枝,李氏低着头说道:“臣妾是叫桂枝。” 朱载坖打趣道:“桂枝者,发汗解表、温通经脉、温助阳气。王妃可有此功效啊?” 李妃一双大眼睛有些无辜的看着朱载坖,说道:“臣妾不知!” 朱载坖说道:“那便今夜试试便知!” 正是:金樽佐酒筹,劝不休,沉沉玉倒黄昏后。私携手,眉黛愁,香肌瘦。春宵一刻天长久,人前怎解芙蓉扣。盼到灯昏玳筵收,宫壶滴尽莲花漏。被翻红浪,喜匆匆满怀欢畅。枕上余香,帕上余香,销魂滋味,才从梦里尝。 第23章 波澜 朱载坖和李妃成婚后,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每日就是读书学习,军国大事,都和朱载坖没有任何关系,莫说他,就是他的讲官们,高拱、陈以勤、殷士儋都只能每日里说说而已,毕竟翰林院虽说是为国家储才,但是实际上没有任何权力。 但是大明朝的嘉靖三十二年可不消停,先是每年必来的俺达汗,他再次引兵进犯宣府,新开口参将史略御之败死,一路分守参将败死可不是小事,现在的大明还没到天启崇祯朝,死个总兵都是正常事,自己的便宜老子还没处理好宣府这摊事。 浙江又奏报,倭寇进犯温州参将汤克宽等率舟师破之,俘十一人斩二十八级,但是据南京锦衣卫报称,此战温州损失颇大,数个村落为倭寇屠杀,汤克宽追之不及,只逮到倭寇落单的一小股人马剿灭了。 杨继盛已经关押在诏狱两个月了,期间锦衣卫多次用刑,总计已经超过三百杖,杨继盛两腿肿粗,相摩若一,不能前后;肿硬若木,不能屈伸。止手扶两人,用力努挣,足不覆地而行入狱。 诏狱提牢刘槚被严世蕃买通,又将杨继盛转至条件更差的民监。幸得狱内外诸多人相助,才得以渡过难关。在狱中,杨继盛创伤发作,于半夜苏醒过来,摔碎瓷碗,用手拿碎片割腐肉。肉被割尽,筋挂膜,他又用手截去。为他持灯的狱卒颤抖欲坠,杨继盛却意气自如。 国子监司业王材是严嵩的学生,也为之动容,向严嵩求情道:“继盛之死不足惜也。然关系国家甚大,老先生还当为天下后世虑。” 李春芳、王世贞、张居正等人更是竭力营救杨继盛,王世贞买通了诏狱中的一些锦衣亲军校尉,向杨继盛送药物和酒肉衣物,但是所送的药物都被巡风官李天荣所截下,后来经过打探,乃是受了严世蕃和鄢懋卿的指使。 王世贞等人大怒,将杨继盛在狱内的惨状写出来,李春芳他们在京师的百官学子中散发,翰林院、都察院还有科道的官吏纷纷上疏弹劾掌锦衣卫事的陆炳,一时之间陆炳压力山大,严令不得加害杨继盛,同时将李天荣等外调。 同时,严嵩的小舅子,工部尚书欧阳必进奏辩杨继盛所论严效忠冒功事,严效忠乃是严嵩的孙子,严世蕃长子,因读书不成,故而准备走武举的路子。 杨继盛在请诛贼臣疏中弹劾严效忠冒功:先自贪冒军功,将欲令孙冒功于两广,故先布置欧阳必进为两广总督,亲家平江伯陈圭为两广总兵,乡亲御史黄如桂为广东巡按,朋奸比党,朦胧凑合,先将长孙严效忠冒两广奏捷功升所镇抚,又冒琼州一人自斩七首级功造册缴部效忠告病,乃令次孙严鹄袭替。鹄又告并前效忠七首级功加升锦衣卫千户,今任职管事。有武选司昃字十九号堂稿可查。夫效忠与鹄皆世蕃子也,随任豢养,未闻一日离家至军门,乳臭孩童亦岂能一人自斩七首级而假报军功、冒滥锦衣卫官爵? 这事朝野皆知,严效忠一个黄口孺子,竟能在琼州斩首七级,更可笑的事情就是,严效忠后来告病,将自己的七级斩首的功劳转给了自己的弟弟严鹄,由此严鹄升任锦衣千户,在京师管带一个千户所,替严家打探消息。大明的爵位、世职是可以在兄弟之间传承,但是还没听说过军功也可以。 此事被杨继盛揭发后,朝野哗然,但是无论是严氏父子还是嘉靖,都没有对此事作出任何反应,这事也就慢慢的降下温度来了,结果欧阳必进从两广总督升任工部尚书,听说此事后,立即上书为自己辩解。 结果欧阳必进的上书立刻遭到了兵部尚书聂豹的反驳,聂豹一一列举严效忠、严鹄立功、升迁过程中的种种不合理、不合法之处,并且直接弹劾严嵩道:累朝以来未闻有宰相子孙送军门报效者,今嵩不惟咨送军门,而且诈捏冒功是大坏祖宗之法者,自嵩始矣! 不得已嘉靖只能亲自下场,御批聂豹的上疏道:尔等谓兹事无碍,朕知已。辅臣恳辞,宜特允之,以慰其意。以严嵩自己上疏辞去严鹄的锦衣千户职务而告一段落。 虽然此事看起来已经了结了,但是对于陆炳来说,麻烦才刚刚开始,嘉靖亲自在万寿宫召见陆炳。陆炳深知此事触怒嘉靖,在万寿宫内长跪不起。 嘉靖竟自在上面打坐,陆炳也不敢起身,双膝跪的疼痛难忍,汗水滴落在殿内,好半晌,朱厚熜打坐完成,才看了陆炳一眼,说道:“起来!要是在这万寿宫内跪死一个锦衣亲军指挥使,天下怎么看朕?” 陆炳这才强撑着起身谢恩,朱厚熜问道:“锦衣亲军里,有多少这样的人?” 陆炳知道,朱厚熜问的就是样严鹄这样的人,其实大明给大臣子弟荫官锦衣卫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历朝都这样做,但是大部分荫官只是带俸,说白了就是在锦衣卫拿一份俸禄,穿一身锦衣卫的皮,有的可能一辈子连绣春刀都没摸过,但是像严鹄这样,不但升迁,还实授千户,执掌锦衣亲军的,确实少见。 也难怪不得朱厚熜大怒,要敲打陆炳,严嵩是首辅,已经位极人臣了,严世蕃又官拜工部侍郎这样一个大肥缺,有钱有权,严鹄干什么不行,哪怕做个花花公子,学学思聪也好啊。为什么非要当锦衣卫,为人民服务吗?锦衣亲军可是负责宫中宿卫,皇帝安全的职责。 更令朱厚熜生气的就是陆炳的态度,作为执掌锦衣卫的卫帅,严鹄的事情他肯定知道,而却不加以制止,难道陆炳和严家达成了什么协议吗?锦衣卫是皇帝的鹰犬,若是吃了别人的饭,那这鹰犬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陆炳说道:“荫官在本卫任职,之前也是有的,不过多是小旗、总旗之类,像严鹄这样任千户的还没有。” 嘉靖冷哼一声,说道:“荫官只准带俸,概不许任职,还有,要查明荫官数量,裁汰一批,锦衣卫不是替他们养孩子的地方!” 陆炳赶紧领旨,战战兢兢的回到衙署,立刻去办嘉靖吩咐的事情。 第24章 波澜(二) 陆炳走后,黄锦无声的出现在朱厚熜身后,小声说道:“皇爷,东厂已经查明了严鹄的事情。”朱厚熜嗯了一声,让黄锦详细说说东厂打探到的情况。 根据东厂打探到的消息,严效忠根本不是严世蕃的亲生儿子,乃是江西一军户家的庶子,因为无法承袭自己家的世职,才过继给严世蕃的,确实颇有几分武艺,严效忠过继给严世蕃,乃是为了给严鹄弄职务的。 果然凭借着严家的助力,严效忠顺利的得到荫官,以锦衣卫试百户的身份到广东任职,然后在琼州顺利立功,根据东厂和兵部的核查,这七级军功倒是确确实实,至于是否是严效忠斩获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在获得这七级斩首之功后,严世蕃一路用金钱开路,在欧阳必进等人的帮助下,成功获得记功,并且获得千户头衔,到这里,其实都还算可以接受,毕竟在大明,这么给自己家中不成器的孩子谋一条出路,也算是基操勿六了。 严嵩严世蕃如此,徐阶当年也干过,而且更没有底线,当年徐阶之子徐璠在应天乡试中请人代笔事发,还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按理说科场舞弊,乃是国朝大案,但是嘉靖也没有深究此事,只是直接给徐璠荫官,算是了结此事。 但是严家接下来的操作就令人窒息了。先是严效忠以老病上疏辞去自己的职务和功勋,将自己的斩首七级的功劳让给自己的弟弟严鹄,在兵部武选司的一番操作下,严鹄从一个区区锦衣卫试百户摇身一变成为锦衣千户。 锦衣千户可是正五品的武官,地位不低了,严世蕃还是没有满足,给陆炳送上厚礼,以银万两贿赂陆炳,想要给严鹄谋个实缺。要知道锦衣亲军的实缺千户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少还是勋臣后代,等闲公侯的子弟,都混不进锦衣卫,要不说小阁老还是有本事呢。 严世蕃与提督京营丰城侯李熙达成交易,将丰城侯次子,时任锦衣亲军南镇抚司千户李儒外放山西镇游击将军,严鹄就得以接替李儒,任锦衣卫南镇抚司千户,不过陆炳确实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 锦衣卫南镇抚司乃是负责本卫军纪刑名和军器等事,与管理诏狱和刺探情报的北镇镇抚司相比,还算是一个不怎么重要的部门,陆炳当然知道严鹄的身份特殊,虽然严世蕃给陆炳送了重礼,但是陆炳仍然把严鹄打发去看守锦衣卫的文牍库。 但是陆炳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就是严世蕃有钞能力啊,在得知自己儿子被陆炳打发去了文牍库后,严世蕃当然知道陆炳的打算,虽然给严鹄一个实缺,但是并不会让严鹄接触到锦衣卫的核心秘密。但是严世蕃要的就是这个实缺,只有有了这个实缺,严世蕃就可以上下活动了。 在严世蕃动用权力与金钱两大法宝,在南镇抚司上下为自己的儿子活动时,经过一番活动,严鹄成功的从一个看守文牍库的闲散千户变成了南镇抚司的镇抚,执掌锦衣卫内部的军纪刑罚,在锦衣卫内部威名赫赫,有了这个职务,严鹄得以打听到许多锦衣卫内部的秘辛。 朱厚熜的锦衣亲军倒成了给严氏父子打探消息的走狗,朱厚熜听后勃然大怒,说道:“严世蕃要干什么?陆炳当真不知,还是有意放纵?” 黄锦说道:“陆少保应该是不知情的,否则也不会一开始就将严鹄打发到文牍库去了。”这里就是陆炳的老辣之处了,要是旁的锦衣卫指挥使,黄锦作为提督东厂,恨不得逮住机会就把他拉下马,但是陆炳何许人也?八面玲珑的他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 陆炳的继氏夫人是黄锦的侄女,也就是说,陆炳是黄锦的侄女婿,黄公公怎么会坑他呢?肯定会为他遮掩的。同时陆炳的长女嫁给成国公朱希忠嫡长子朱时泰,次女嫁给严世蕃之子严绍庭,三女嫁给徐阶三子徐瑛,四女嫁给南京礼部尚书孙陞之子孙镶,小女儿嫁给吏部尚书吴鹏之子吴绶。 陆少保主打就是一个雨露均沾,面面俱到,不管是勋臣、内侍、严党、徐党、清流,陆炳都能和他们虚与委蛇,游刃有余。否则在波谲云诡的嘉靖朝,陆炳能一直稳坐锦衣卫,不光是他能够揣摩圣意,得到嘉靖的信任,更重要的是他能够平衡各方势力,八面玲珑,各不得罪。 黄锦的话一说,嘉靖也觉得陆炳不会背叛自己,至于收受严世蕃的贿赂,在他看来根本不是事情,大明朝的官,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贪。当然,嘉靖朝确实有一个不贪的,嘉靖日后会见识到这个清官的杀伤力的。 嘉靖思考了一阵,觉得陆炳虽然不会背叛,但是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于是便问道:“成国公朱希忠之弟朱希孝现在何处?” 黄锦说道:“朱希孝现在神机营任坐营官。” 若说朱厚熜最信任的勋臣是谁,不是靖难以来最得历代皇帝信任的英国公,而是成国公朱希忠,当年召诸大臣见皇太子,特命朱希忠扶掖皇太子以行,指示皇太子说:\"此汝将来师保也\"。今年二月,也是成国公使持节册封裕王。朱厚熜圣驾南巡,朱希忠佩都护副将军印,掌行在左府事。至卫辉,朱希忠在火灾中以身护卫明世宗,渡河侍御舟,赐诗命和,朱希忠操笔立成。朱厚熜谓辅臣曰,勋裔中如此人才绝少,称善者久之。 朱厚熜对朱希忠兄弟十分信任,于是吩咐道:“陆炳一人打理锦衣卫,难免有些差错,命朱希孝以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充锦衣亲军指挥同知,掌本卫南镇抚司!”朱厚熜的安排,一来是敲打陆炳,让他不要和严氏走得太近,搞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谁,二来就是给锦衣卫掺沙子,让朱希孝到锦衣卫看看。 黄锦闻言,立刻下去安排。 第25章 波澜(三) 调整完了锦衣卫,嘉靖在思索着京营的事情,锦衣卫的事情好处理,反而是京营不好处理。由于嘉靖自己是小宗入继大宗的,故而朱厚熜对原来执掌京营的一帮勋贵并不放心,之前一直执掌京营的英国公被嘉靖高高挂起,虽然地位很高,但是英国公张溶只是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并不领兵。 反而是成国公朱希忠、丰城侯李熙长期执掌京营,但是这次的事情让嘉靖对丰城侯产生了怀疑,眼下李儒正任五军营坐营官,其父李熙任总督京营戎政,这让嘉靖不得不警惕起来。 嘉靖决定召集内阁成员来,严嵩、徐阶、李本来到万寿宫无逸殿,朱厚熜问道:“现任侍郎及佥都御史以上官员,知兵者有几人?” 嘉靖这句话,让几位阁老大脑飞速运转,难道哪里要用兵了吗?因为众所周知,嘉靖一向厌烦用兵,当年夏言、曾铣图谋复套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当时三边总制曾铣向嘉靖上疏称:敌贼占据河套,侵扰边疆将近百年。孝宗想收复而不能,武宗想征讨而没有实现,让吉囊占据作为巢穴。他们出河套则侵略宣、大、三关,以威震畿辅;入河套则入侵延、宁、甘、固,以扰乱关中。深山大川,形势有利于敌而不利于我。 曾铣以奇功自诩,劝说嘉靖复套道:封疆之臣当中还没有对陛下说要收复河套的人,因为这是军兴重务;小有挫折损失,灾祸就会接踵到来,鼎烹刀锯,前后受刑。我并不是不知道兵凶战危,而枕戈汗马,切齿痛心已经有些日子了。私下曾谋划着这件事:秋高马肥,弓矢劲利,他们聚集而进攻我们,而我们则分散而防守,让他们占上风;冬深水枯,马无隔夜之粮,春寒阴雨,土地没有干燥的地方,他们的优势渐弱,我们利用这一时机,则中国占优势。我请求用精兵六万,加以山东枪手二千,每当春夏之交,携带五十天的粮饷,水陆交进,直捣他们巢穴。步骑齐发,炮火如雷激荡,则敌寇就不能支撑。这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万世社稷所依赖的。 嘉靖最开始认为这是一劳永逸的办法,赞同夏言和曾铣谋划复套之事。但是对嘉靖十分了解的严嵩明白,这是扳倒夏言的绝好机会,嘉靖是什么人?那是极端自私的那种货色,说白了就是只顾自己的权力,至于什么国家、百姓,统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复套这么大的事情,可不是说说而已,要调动大量的银钱,而且胜负难料,一旦失败,对嘉靖的政治声望将会是极大的打击,嘉靖当然有些退缩,在大朝会的时候,之前一直对复套十分支持的嘉靖问道:“现在驱逐河套逆贼,师出果真有名吗?士兵粮食果真有余,一定能够成功吗?一个曾铣何足道之,如生民荼毒怎么样?” 首辅夏言无言以对,只得请求嘉靖圣裁。兵部尚书王以旗会集廷臣复奏,于是全部与以前说的不一样,说河套不可能收复。这下嘉靖大怒,合着你夏言和曾铣把我当猴耍了,你们想要想要建功立业,立下不世之功,风险让我来担是。 嘉靖将夏言和曾铣下狱,还责怪兵科给事中们不说话,一概在朝廷上用杖拷打,停发薪俸四个月。严嵩借机落井下石,严嵩过去向来与仇鸾亲近。他获知曾铣的好友苏纲,是夏言继妻的父亲,苏纲与曾铣、夏言曾经往来通话,于是代替仇鸾狱中草就疏章,诬告曾铣掩败不奏,克扣军饷上万,并派儿子曾淳跟着他的亲信苏纲贿赂当权者。这种话绝对没有佐证验证,但嘉靖深信他的话,立即将曾淳、苏纲下诏狱。 最终夏言、曾铣都被处斩,曾铣临刑之际口占绝命辞:袁公本为百年计,晁错翻罹七国危。嘉靖这样的人,除非真的闹大了,是绝不会用兵,现在突然询问知兵的臣子,三位阁臣有些猝不及防。 严嵩思考了一阵说道:“兵部侍郎总督两广应槚、兵部左侍郎巡抚陕西杨博都是熟知军务,算得上知兵之臣。” 嘉靖沉思一会说道:“自庚戍之变以来,俺达日渐猖獗,每岁犯边,京营日渐颓废,非是国家之福。朕欲整顿京营,卿等以为如何?” 对于嘉靖的想法,几位阁臣能有什么意见,严嵩当即表示支持嘉靖,严嵩说道:“京营颓废,确是一大弊端,丰城侯卧病在床,已经不能理事,现在京营中无人主事,确实不像样子。” 徐阶看了严嵩一眼,不得不佩服严嵩的果断,丰城侯李熙本来是严嵩的政治盟友,但是最近聂豹的弹劾让严嵩感觉到了危机,嘉靖显然因为严鹄的事情对严嵩严世蕃父子起了疑心,严嵩太了解嘉靖了,一旦嘉靖的疑心达到顶点,发作之时就是严家身死族灭的时候了。 故而严嵩果断的抛弃了自己的盟友,向嘉靖表达忠诚,对于严嵩的行为,嘉靖自然是十分满意的,嘉靖说道:“惟中所言不错,既然丰城侯已经无法理事,以成国公朱希忠、襄城伯李应臣提督京营,兵部尚书聂豹总督京营戎政,调杨博以兵部左侍郎协理京营戎政。惟中你看看巡抚陕西以何人为宜啊?” 既然严嵩这么懂事,嘉靖也不介意给严嵩一点甜头,一个陕西巡抚就算安抚严嵩了。严嵩居然说道:“陛下,陕西巡抚事关边塞,还是应当廷推选择,选一知兵之人。” 对于严嵩的懂事,嘉靖显然是非常满意,说道:“还是惟中办事妥帖!”三位阁老们这才告退,回到自己直庐的徐阶,感觉有点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出事情。他已经严厉的告诫过自己的学生和党羽,不得在此时再弹劾严嵩了,因为他知道,嘉靖现在还需要严嵩,不会罢黜他的。 而且嘉靖对自己还没有这么信任,一旦弹劾严嵩,反而会让嘉靖起疑心,杨继盛之事已经让嘉靖开始怀疑自己了,要是再出什么事,一旦触动多疑的嘉靖,自己就麻烦了。 第26章 波澜(四) 不得不说,徐阶的直觉很准,确实有人在这个时候弹劾严嵩了。而且一来就是两个,这两个铁头娃是谁呢?监察御史兵科给事中周冕和巡按云贵御史赵锦,好巧不巧,周冕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也就是徐阶的门生,赵锦是心学门人,这下徐阶头大了。 周冕作为兵科给事中,本就负责监察兵部,这个铁头娃听说欧阳必进上疏辩解后,直接到兵部武选司调阅了全部档案,周冕气的发狂,当夜就写就弹章,给嘉靖生动的展示了一下什么是不气盛叫年轻人吗? 如果说聂豹的奏疏只是隐晦的提及了严效忠和严鹄立功、升迁中的不合理,周冕那就是直接把此事抖了干净。周冕上疏称:严世蕃的儿子大都年幼,而且没有严效忠这个儿子;如果严效忠是武举人,为什么没有原籍官府举荐选送他的文书?16岁的严效忠在战场上能担当大将的职务吗?如果严效忠真的斩首七级,为什么其他将领没有上报斩杀敌人首级的战功,难道军中只有严嵩的孙子才骁勇善战吗?况且大明开国以来,从来就没有首辅的子孙从军的例子。 同时周冕还举一反三,继续说道:“严效忠”是个伪造的姓名,军功也是谎报的。更是在弹章结尾激愤的说道:“臣如不言,陛下何从知其奸?臣职守攸关,义不敢陷,乞特赐究正,使天下晓然知朝廷有不可幸之功、不可犯之法。臣虽得罪,死无所恨!” 这下好了,本来嘉靖已经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结果周冕毫不留情的把嘉靖拼命想掩盖的事情给揭穿了,严嵩当即闭门待参,上疏请罪。 当然,嘉靖面对周冕的奏疏怒不可遏,自己好不容易平衡朝局,将此事按下去,这周冕的上疏把嘉靖好不容易弥缝起来的面皮给彻底的揭穿了,盛怒之下的嘉靖当即给周冕安排了庭杖加诏狱的套餐,让他和杨继盛一块玩去了。 如果说周冕的弹劾还算是职责所系,情有可原的话,那赵锦就是24k的头铁了。本来嘉靖三十二年元旦,发生了日食,其实这事经常有,虽然说什么天人感应,但是圣人还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呢!一般不会拿这个事来说事,但是赵锦就干了,以日食为由,直接上疏弹劾严嵩。 赵锦的奏疏,真是上来就开大,开头直接说道:臣伏见日食元旦,变异非常。又山东、徐、淮仍岁大水,四方频地震,灾不虚生。昔太祖高皇帝罢丞相,散其权于诸司,为后世虑至深远矣。今之内阁,无宰相之名,而有其实,非高皇帝本意。 然后赵锦还点评了一下夏言和严嵩两位首辅:顷夏言以贪暴之资,恣睢其间。今大学士嵩(严嵩)又以佞奸之雄,继之怙宠张威,窃权纵欲,事无钜细,罔不自专。人有违忤,必中以祸,百司望风惕息。天下事未闻朝廷,先以闻政府。白事之官,班候于其门;请求之赂,幅辏于其室。铨司黜陟,本兵用舍,莫不承意指。边臣失事,率朘削军资纳赇嵩所,无功可以受赏,有罪可以逭诛。至宗藩勋戚之袭封,文武大臣之赠谥,其迟速予夺,一视赂之厚薄。以至希宠干进之徒,妄自贬损。称号不伦,廉耻扫地,有臣所不忍言者。 在列举了严嵩、严世蕃父子的种种恶行之后,赵锦总结道:臣愿陛下观上天垂象,察祖宗立法之微,念权柄之不可使移,思纪纲之不可使乱,立斥罢嵩,以应天变,则朝廷清明,法纪振饬。寇戎虽横,臣知其不足平矣。 如果说周冕是重重抽了嘉靖一巴掌的话,赵锦可就是在嘉靖的禁区蹦迪了。嘉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就是修仙啊,就是长生不老啊,现在赵锦拿着日食说事,上来就是直接开大了,你嘉靖不是要修仙吗?想要长生不老吗?现在老天爷都示警了,你敢得罪老天爷吗? 赵锦的这封弹章,可谓作天下之大死,众所周知,嘉靖是个极其刚愎自用的人,他这人的特点就是吃软不吃硬,赵锦的上疏被流传开后,不少人为赵锦的命运担忧,而严世蕃则在府内哈哈大笑,他太了解嘉靖了,赵锦的这封弹章,简直是严家的救心丸。 果不其然,无逸殿,嘉靖正在狂怒中,由于服用丹药,嘉靖的性格本就十分暴躁乖戾,现在更是被赵锦的弹章激怒,大声骂道:“欺天了!!!赵锦这狂徒,这是要欺天啊!”面对嘉靖的怒火,无逸殿的宫人内侍全部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他们都知道,这个时候要是被嘉靖盯上,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等嘉靖发泄完了怒火,像条死狗一样瘫坐在椅子上,黄锦赶紧上前,为嘉靖顺气,同时劝慰道:“皇爷何必为了一个边鄙小臣动怒,这些御史言官,惯会无事生非,为了出名搏位,无所不用其极,皇爷为了他们气坏了龙体,可就划不来了。” 嘉靖闭着眼,说道:“去叫陆炳来。” 黄锦应了一声,赶紧让小内侍去请陆炳来,陆炳赶紧来到无逸殿,行礼之后,嘉靖说道:“云南巡按御史赵锦欺天谤君,着锦衣卫拿来下诏狱好生打问,到底是何人指使!” 陆炳领命后即刻去办理,嘉靖问黄锦道:“严阁老还在家中吗?” 黄锦说道:“严阁老这两日都在家中闭门不出。” 嘉靖冷笑道:“这个时候倒躲起来了,黄伴你去问问严嵩,内阁无人管理,他就是这么报答君恩的吗?还有鄢懋卿,他是左副都御史,赵锦、周冕都是都察院和科道的言官,他们谤辱君父,鄢懋卿就听之任之吗?” 黄锦立刻赶往严府,传达了嘉靖的口谕,严嵩当天就返回内阁,处理政务,反倒是徐阶,这下有些惊慌了。虽然现在嘉靖和严嵩都没有说什么,但是很明显,这笔账,可是算在他徐阶身上的,徐阶知道,严嵩的反击很快就会来了,只是不知道严嵩会怎么报复自己。 第27章 看戏 这几天重磅消息可是一件接一件,朱载坖虽然不能参与,但是就像瓜田里的猹一样吃饱了瓜,徐阶和严嵩都是一流高手,他们之间的过招都是无声无息了,在高拱的解释下,朱载坖也受益匪浅。 朱载坖明白,周冕和赵锦的弹劾应该不是徐阶授意的,可是现在此事恐怕由不得徐阶解释了。不光严嵩,恐怕嘉靖也认为此事和徐阶脱不了干系,看似朝堂之上刮起了一股弹劾严嵩的风潮,但是危险的反而是徐阶。 对于自己的便宜老爹,朱载坖不要太了解,做了这么久的皇帝,嘉靖最痛恨的就是是什么?就是结党,当年杨廷和给嘉靖带来的阴影,实在是太过深刻了,嘉靖不希望自己的臣子里再出现一个杨廷和。 作为武宗皇帝给嘉靖留下的首辅,杨廷和可是给当时还年幼的嘉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甚至是恐惧。当武宗皇帝驾崩到嘉靖抵京的三十八天,杨廷和才是大明的皇帝。 这三十八天里,杨廷和做了多少事情呢?一是确定了由朱厚熜继位,杨廷和引《皇明祖训》“兄终弟及”为据,请立武宗从弟、兴献王朱佑杬的长子朱厚熜继统,得到武宗生母张太后(孝康敬皇后)准许,由其拟发遗诏,迎候朱厚熜自兴王府所在地安陆府(今湖北钟祥)回京继位。 二就是清理武宗留下的这一帮臣子,尤其是江彬。之前江彬在武宗面前盛赞边军骁勇,请求与京军互调操练。大臣们纷纷上疏阻止,但武宗完全听信江彬,下令立即调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军士入京,号称“外四家军”,由江彬统辖。江彬不但掌握了外四家军这一精锐武装,更身兼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在武宗驾崩后,江彬成为朝廷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杨廷和与太后商议,江彬称病不出,命党羽许泰至内阁探口风,杨廷和加以安慰,江彬放松警惕。三月十八日,张太后传江彬和工部尚书李鐩进宫祭坤宁宫新安之兽吻,江彬遂穿祭服入宫,祭祀完毕后,太后留江、李二人吃饭,随后下令逮捕江彬。江彬已经发觉,便匆匆离开,逃到北安门时被十余名长随逮捕,胡须也被拔光,据说当时京城“观者塞衢,欢声如雷”。 同时武宗时期的一些为非作歹的太监和幸臣也都受到了清算了,杨廷和将武宗的势力一网打尽,为嘉靖上位扫平了障碍。 当然,杨廷和在这时节展示的手腕与魄力,让嘉靖深深的忌惮。 杨廷和根据遗诏命太监张永、武定侯郭勋、安边伯许泰、尚书王宪挑选各营兵马,分布在皇城的四门、京城的九门及南北要害地带,厂、卫御史安排他们的部下四处巡逻防备。 又传达武宗遗令,裁汰威武营的各团练部队;周边部队入卫京师的都给以重赏,然后各归本镇;废除皇家商店和军门办事官校,原办事人员全部遣回家乡所在的卫所;哈密、吐鲁番、佛郎机各国进贡使臣都给以奖励,送他们回国;豹房的番僧及少林僧、教坊的乐队、南京的快马船等,凡不是经常例设置的,一切都被裁撤、解散。又按照武宗遗诏,释放南京被逮捕、关押的囚犯;送回各地进献的女子;停止京城里不急需的工程建设;收回了宣府行宫中的金银宝贝,放回到内库中。 嘉靖怎么会不知道,所谓武宗遗命,都是杨廷和的意思罢了。后来虽然杨廷和父子因为大礼议与嘉靖闹翻,甚至闹出了左顺门之变,但是嘉靖只是流放了杨慎,让杨廷和致仕罢了。但是等到嘉靖八年,杨廷和去世。 此时的嘉靖已经坐稳了皇位,对杨廷和就不再客气了,首先是嘉靖七年(1528年),《明伦大典》修成,世宗重定议礼诸臣之罪,杨廷和被定为罪魁。世宗降敕称杨廷和“为罪之魁,以定策国老自居,(以)门生天子视朕”,将其削职为民。 嘉靖八年(1529年)五月,杨恒去世,杨廷和哀痛过度。六月二十一日(7月25日),杨廷和在新都“端坐而逝”,享年七十一岁。以庶民礼下葬新都城西父亲杨春墓旁。一代权相就此落幕。 杨廷和对嘉靖的阴影实在是太大,导致嘉靖对阁臣的防范十分之严厉。之前夏言为何被杀?他与曾铣图谋复套只不过是个诱因,嘉靖对他早就不满,只不过借此爆发出来了而已。 夏言为相,专横跋扈,不容许任何人跟他作对,夏言重回相位后,一心排除异己,被他罢官、治罪的多达十余人,其中包括唐龙、王暐、王用宾、何鳌等,引起嘉靖的不满。同时夏言与曾铣的关系也被嘉靖怀疑,一个首辅,一个手纨兵符的边关帅臣,在朝堂上互相呼应,这才是嘉靖最终动了杀心的原因。 对于徐阶,嘉靖一直不太信任的原因就是他的心学背景。因为自正德以来,阳明心学的势力壮大,朝堂中的官员不少是王门弟子,其中徐阶更是执牛耳者,徐阶热衷于谈论心学,更热衷于提拔心学后进,在朝堂和地方拥有一大批拥趸,他们从地方州县到京师六部,科道御史,甚至翰林院、大理寺等衙门都有王门弟子。 嘉靖对徐阶深感忌惮就在于此,他不但是嘉靖二十六年会试主考,有三百多进士门生,更要命的就是就是遍布朝堂的王门弟子,这才是嘉靖不放心的地方。 万一日后徐阶真的成为首辅,依靠自己的门生和王学门人大权独揽,自己这个皇帝就危险了。所以嘉靖虽然知道严嵩的贪婪,但是从未动过更换严嵩的想法。 因为严嵩的所谓严党,只不过由一些趋炎附势之徒和严嵩的门生组成,根本对嘉靖构不成威胁,严嵩之所以能够坐稳首辅的位置,靠的是嘉靖的圣眷,一旦嘉靖厌弃他,严党顷刻之间就会土崩瓦解。 故而这次对严嵩的弹劾被嘉靖视为徐阶挑战首辅之位,这是嘉靖所不能容忍的,朕给你你可以收着,朕不给,你不能抢! 第28章 看戏(二) 万寿宫,无逸殿,嘉靖正在召见大臣,召见的不是别人,正是内阁首辅严嵩。 两位已经相伴十多年的君臣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对于嘉靖来说,严嵩不仅仅是一个臣子,更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了。他虽然信任黄锦,陆炳,但是他们在嘉靖眼里不过是奴仆罢了。 唯一算得上朋友的,恐怕除了张骢就是这位严嵩严阁老了,对于嘉靖来说,严嵩做事妥帖,极称其意,而且能够功推于上,过揽于身,人非草木,是孰能无情,嘉靖对于严嵩,也有些不同于其他臣子的感情。 至于严嵩严世蕃的贪婪,嘉靖早就知道,但是不以为意,天下的官吏,又有几个不贪呢?徐阶在松江府圈占土地,搞得民怨沸腾,不过仗着自己在科道中门生故吏多,州县也为他遮掩而不为人知罢了。但是锦衣卫的奏报可是将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记录下来了。 嘉靖在法座上,问道:“惟中,你觉得这次的事情是他干的吗?” 严嵩当然知道嘉靖问的是谁,平心而论,若是有机会将徐阶干掉,严嵩绝不会手软的。但是严嵩知道,徐阶是嘉靖用来平衡自己的,就算杀了徐阶,嘉靖一样也找出另外一个人跟自己分庭抗礼,做这种事情毫无意义,而且者说不定是嘉靖对自己试探。 严嵩说道:“徐华亭虽然早就对老臣不满,想要取而代之,但是这次的事,应该不是徐华亭所为。” 嘉靖脸上浮现起玩味的笑容,说道:“惟中说说看。” 严嵩说道:“赵锦远在云南,对朝廷之事怎么可能了解的那么清楚,而且文书往来都需要时间,赵锦所弹劾之事,乃是元旦日食,只不过由于文书传达,恰逢其会罢了。要说徐华亭数月之前就给赵锦联络,令他弹劾老臣,老臣以为徐华亭没那么大的本事。至于周冕,一向如此,不足为怪。” 说到周冕,嘉靖也只能无奈的笑笑。人家是头铁,他是屁股铁,被称为铁面御史,三受庭杖,当年祭祀列祖列宗的太庙重建后,依照礼制,皇帝要亲自去为祖宗奉安神位。但嘉靖懒得出宫,准备派人代他去做此事。 在把礼制看得比天还重的时代,嘉靖这个做法在言官们眼里就是“荒唐无比”。御史鄢懋卿首先站出来,表示强烈反对。嘉靖震怒,亲自写了一道数百字的诏令,痛斥鄢懋卿是在沽名钓誉,借这个机会为自己博取名声、胁迫君主。同时,嘉靖又警告朝臣们说,不要多嘴,谁再“胁君取誉”,定要严惩。 按说连鄢懋卿这样的严党骨干都被喷了,一众御史虽然头铁,但是脑子还是正常的,嘉靖已经大怒的情况下,还去撩拨嘉靖那就是作死了。 皇帝发怒,后果严重。朝臣们都被吓坏了,“举朝悚息”,谁也不敢再提此事,唯独周冕不怕。他顶风写了一份奏疏,言辞激烈,据理力争。嘉靖大怒,将周冕处以廷杖,打入锦衣卫的诏狱,严刑拷打。好在严嵩、徐阶都为他说话,陆炳也没有在诏狱里下黑手,周冕挨了廷杖后又继续做官。 出狱复职后不久,周冕“好了伤疤忘了痛”,又挨了第二次廷杖。这次,是他管起皇家的事情惹的祸。 当时裕王朱载坖已经11岁了,还没有开始学习文化知识。周冕认为,裕王岁数这么大了,不该还像个乡村野孩子一般荒废学业,应该马上选择品学皆优的老师为裕王讲课。这下又触怒嘉靖了,之前因为嘉靖册立的太子暴崩,陶仲文说二龙不相见,嘉靖就一直没有册立太子。 但是群臣不断上疏,请求立太子,徐阶上疏在前,然后周冕等人也跟着上疏,按说这种随大流的事情,一般风险不大,大不了挨顿训斥,罚俸罢了。没想到周冕别出心裁,认为嘉靖不立太子,不让裕王出阁读书,是对大明江山不负责,直接给他扣了个不孝的帽子,狠狠阴阳怪气了一番。 嘉靖为此龙颜大怒,又把周冕打了一顿廷杖,将他贬谪到云南通海县去做典史。典史是知县的佐杂官,属于“未入流”,即无品阶,连九品官都算不算。这一次,周冕算是栽了一个大跟头,可谓是一撸到底。 好在徐阶等人竭力救援,再加上嘉靖时间一长,早就忘了周冕是谁,一番运作之下,周冕回京担任兵科给事中,已经挨了两次庭杖的周冕可能对庭杖已经免疫了,刚刚消停没多久,这次就继续弹劾严嵩,刚被锦衣卫又打了一顿,丢进诏狱里,达成了三受庭杖的成就。 对于这种人,徐阶是指使不动的,故而这次的事情,确实只是一个巧合。 嘉靖眯起眼问道:“惟中以为,徐华亭何等样人啊?” 严嵩捻了捻胡须,说道:“徐阶所乏不在才,乃才胜耳,是多二心。” 严嵩所说的话,像一根刺,深深的扎在嘉靖的心中,嘉靖问道:“何以见得?” 严嵩说道:“老臣曾闻徐华亭任吏部侍郎时,于大堂上手书诫语,咄!汝阶二十一而及第,四十三而佐天官,国恩厚矣,何以称塞?所不竭忠殚劳,而或植党以摈贤,或殉贿而鬻法,或背公以行媚,或持禄以自营,神之殛之,及于子孙。吁!可畏哉!” 这通诫语,乍看起来毫无缺点,但是在嘉靖看来,可就问题大大的了,好像徐阶在标榜自己才是那个不培植党羽,为国选拔人才的人。之前的吏部堂官都是结党营私的小人一样,这不是影射我们万寿帝君吗?徐阶果然有二心,还是惟中老实可靠。 嘉靖安抚了严嵩一下,赐予一些绢帛,要求严嵩继续在内阁拟票,严嵩谢恩后离开了。 严嵩刚刚离开,嘉靖的脸就阴沉下来了,心学很有势力,这事他一直都知道,但是他没有想到现在心学的势力如此之大,顺带着徐阶的势力也膨胀起来了,看来要好好敲打一下徐华亭了! 第29章 廷杖 严嵩回到内阁中,嘉靖的御批当即就到。 嘉靖命令等赵锦押到京师,与周冕、杨继盛一道廷杖一百,还着都察院和科道御史言官全部同去观刑,同时严令言官不得滋事,否则以此为戒。 同时,嘉靖对六部堂官进行了调整,兵部尚书聂豹总督京营戎政,同时协理京营戎政的兵部左侍郎杨博俱赴京营清军,相当于变相的将聂豹驱逐出朝堂。 同时升太常寺卿兼国子祭酒闵如霖为礼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大理少卿吴山为礼部右侍郎。闵如霖乃是弘治朝名臣闵珪之孙,在朝廷里一向不阿附于一当,吴山是江西高安人,乃是严嵩的乡党,用他们二人,就是制衡欧阳德在礼部。 同时,兵部右侍郎许论署部事,徐阶在六部中最重要的两个主力,聂豹被打发去京营,欧阳德的礼部也被制衡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嘉靖有意在打击徐阶,剪除他的党羽。 当然还没完,严嵩上疏,兵部武库司郎中徐陟考满,理应升迁,拟调南京尚宝司司丞。徐陟是何人?乃是徐阶的亲弟弟,徐阶入阁后,给自己的弟弟谋了个武库司郎中的肥差,结果严嵩这次以考满为借口,说是提拔,京师尚宝司尚且是个清水衙门,南京尚宝司更是糊弄鬼的。 没想到徐阶竟然不发一言,徐陟气的和自己的哥哥大闹一场,独自离京而去。这一系列的操作,无一不表明一个事情,就是严阁老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谁要是想去弹劾严阁老,就纯属老寿星上吊,不想活了。 但是徐阶面对嘉靖和严嵩的联合打压并没有显示出任何反应,仍旧照常到内阁直庐,对自己分管的事务拟票呈送嘉靖批阅,严嵩也没有对徐阶继续展开打击,好像由杨继盛引发这场朝争无声无息的结束了一样。 但是朱载坖知道,这事肯定没完,至少杨继盛恐怕还得在诏狱呆上一段时间,当时朱载坖的吃瓜时光很快结束了,礼部尚书欧阳德给嘉靖上疏称:二王讲读旧规,开以二月八月初旬辍以五月十一月初旬。今有闰三月请于四月辍讲不为例。内侍书官每日启王温隶,仍日书百字送内阁圈注。讲读等官每半月恭诣各府起居,如王更欲授书进讲及质问疑义字法,各官亦得自效。 嘉靖当即御批可,朱载坖就开始了悲催的读书生涯,三位讲官轮流进讲,将朱载坖的时间日程安排的满满当当,朱载坖当然知道,讲官们对自己寄予厚望,希望自己能够登上大位,朱载坖对此倒是没那么紧张,朱载玔都活不过嘉靖,还有谁? 锦衣亲军赶赴云南将赵锦押回京师后,直接关入诏狱,不少的言官御史甚至地方官员都为他们求情,请求嘉靖对这三名官员从宽处理,因为本朝廷杖打死的官员可不少。 最典型的就是当年的左顺门之变,嘉靖三年(1524年)七月,包括九卿二十三人,翰林二十人,给事中二十一人,御使三十人等共二百余人的庞大队伍,集体跪在左顺门外,大呼太祖高皇帝、孝宗皇帝。哭声、喊声震天。 嘉靖震怒,下令锦衣卫将翰林学士丰熙等8人逮入诏狱。一时群臣情绪更加激愤。左顺门前出现混乱,杨慎等人于是撼门大哭,一时声震阙庭。嘉靖大怒,派人将员外郎马理等五品以下官员一百三十四人逮入诏狱拷讯,四品以上官员八十六人姑令待罪。 此案经过嘉靖的亲自审理,四品以上夺俸,五品以下受杖,受杖者一百八十多人,其中十七人被杖死亡,另八人编伍充军。此外其他因为劝谏嘉靖遭受廷杖的官员更是数不胜数。 这次这三人因为弹劾严嵩而被廷杖,不少人都认为这是严嵩从中挑唆的结果。一众大臣见嘉靖毫无反应,就纷纷到内阁直庐请求严嵩,迫不得已,严嵩向嘉靖请求渐轻对三人的处罚。 没想到百官上疏嘉靖都不予理睬,严嵩上疏后,嘉靖当天就御批:赵锦等人上疏目的可疑,具明谤君上,情罪欺天锦衣卫亟发官校械系来京,问严鹄前职无有可疑,非为嵩情,令邪长正沮可乎?赵锦、周冕械至下诏狱杖四十,赎徒降杂职用,特旨黜为民,杨继盛罪行欺天,尚未审明查实,着锦衣卫严究! 一众臣子们更加确定此事就是严嵩从中作祟,怎么我们劝谏陛下就没有效果,你严阁老一上疏就从一百杖减少到四十杖。对此严嵩没有解释,他很清楚,这是嘉靖对他的敲打,他严嵩,只有一个主子,就是嘉靖,要是哪天嘉靖不再庇佑他了,严家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待到赵锦押到,陆炳先是通知了鄢懋卿叫他带着都察院的御史们来观刑,同时将已经在诏狱中的杨继盛和周冕提出来,准备执行廷杖。 王世贞他们早就得知杨继盛要再次被廷杖的消息,四处请托之下,托人送给杨继盛一副蛇胆,告诉他:“用此物可以止痛。”杨继盛收入袖中。一位苗姓校尉也送酒一壶,劝他:“可以就此吃蚺蛇胆。”但杨继盛拒绝,曰:“椒山自有胆,何必蚺蛇哉!”苗姓校尉又说:“不要怕。”杨继盛回答:“岂有怕打杨椒山者。”于是谈笑赴堂受打。 当杨继盛一瘸一拐的被锦衣卫押上来后,不少官员已经目眦欲裂,之前就听说杨继盛在诏狱备受折辱,今日得见,才知陆炳治下的锦衣卫一样是噬人的财狼。午门外不光聚集了都察院和科道的言官,不少六部和翰林院的官员也来此围观,纷纷怒骂陆炳。 刑科都给事中将早就签发的驾贴交给锦衣亲军校尉,冷冷的说道:“今日倒是得见纪纲、毛骧时的威风了,就是不知他日何以自处!” 陆炳不以为意,直接下令行刑,锦衣校尉手持刑杖上前,廷杖所用刑杖,大头径三分二厘,小头径二分二厘,长三尺五寸,以大荆条为之,每打五杖就换一批锦衣校尉,行刑完毕后,赵锦、周冕当即被家人抬走治疗,杨继盛还要继续被关押在诏狱中。 看着杨继盛已经被疼的昏厥过去,由两名锦衣校尉夹持着拖走,王世贞、李春芳、张居正等人冲上前去想要看一眼杨继盛,但是都被锦衣校尉给拦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杨继盛被拖走。 第30章 等待 李春芳等人上前,被锦衣校尉拦住,王世贞大声喊道:“陆少保,我等见一见椒山兄都不行吗?”陆炳笑笑,命令锦衣校尉将杨继盛拖走,同时让一名锦衣校尉接受王世贞等人带来的药物、衣服等东西。 张居正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午门,面对杨继盛的惨状,他再也无法沉默了。自他考中进士以来,一直遵循老师徐阶的教导,从未对政事发表过任何看法。 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张居正以《论时政疏》首陈“血气壅阏”之一病,继指“臃肿痿痹”之五病,系统阐述了他改革政治的主张。而这些没有引起嘉靖和严嵩的重视。此后,在嘉靖朝除例行章奏以外,张居正没再上过一次奏疏。 他原本以为严嵩是大明现在的罪魁祸首,只要自己的师相扳倒严嵩,刷新政治,重振大明指日可待。可是这么多年的冷眼旁观和这几日这些事情,让年轻的张居正明白,恐怕就算是扳倒了严嵩,政局也不会有多大的起色。 张居正来到徐阶府上,徐阶下值回来,问道:叔大今日为何来的这么早?“ 张居正垂头说道:”师相,学生想请假回家探望一下父母。” 徐阶知道张居正的意思,他现在有些心灰意冷,想要寄情于山水之间,这样的事情,在年轻人身上经常发生,自己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徐阶温声安慰道:“叔大还年轻,出去走走看看总是好的。像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走不动了,翰林院那边我会去打招呼的,什么什么想回来再说。” 张居正还想说什么,被徐阶制止了,徐阶说道:“叔大,等你什么时候明白了内抱不群,外欲浑迹,相机而动。再回朝也不迟。”张居正只得告退,徐阶等张居正走后,吩咐管家道:“给叔大准备五百两银子,还有到兵部取火牌等一应路上要用之物,一并送于叔大。” 随着杨继盛三人被廷杖,此事就算告一段落了,除了杨继盛依旧被关押在诏狱中外,一切好像都恢复正常了。但是对于朱载坖来说,失去了吃瓜的快乐,自己除了读书以外又什么事情也不能干,日子便有些难熬了。 朱载坖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两年的情况,发现对自己来说恐怕很不乐观,从今年开始倭寇会在东南大举作乱,然后就是张经、李天宠和胡宗宪的斗法,这几年也是严党最猖獗的时候,随着张经、李天宠还有王忬的被冤杀,朝廷上下对严党的怨气也越来越大,笑到最后的人当然是徐阶。 可是这些事情对于朱载坖来说都太过于遥远,现在的自己没有任何政治权力,只能当当看客,朱载坖需要一个机会在嘉靖面前展示一下自己,可是这个机会的分寸就很难把握,作为皇子,尤其是皇长子,朱载坖在群臣眼里就是内定的储君,嘉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储君是个废物。 可是一旦朱载坖表现的过于积极,以嘉靖的疑心,必然会猜忌怀疑自己,到时候自己的处境就很尴尬了。故而这几天朱载坖都在仔细的回忆这两年重要的事件,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在嘉靖面前刷刷存在感。 徐阶严嵩之间的斗争是绝对不能参与的,东南抗倭呢?自己能不能为大明真的做点什么,小日本这么猖狂,总得想想办法收拾他一下,朱载坖突然想到壬辰倭乱中最令大明感到耻辱的一件事情。 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6月7日,来自日本的53人倭寇从浙江绍兴上虞县登岸,这股倭寇上岸后遇小县城就攻打,遇官兵就搏杀。《明史·日本传》里的记载用了大量的动词:“突犯会稽县,流劫杭州,突徽州歙县,至绩溪、旌德,屠掠过泾县,趋南陵,至芜湖。烧南岸,趋太平府,犯江宁镇,直趋南京。” 区区五十三个倭寇,竟然一路从浙江打到了南京城下,南京是什么地方?大明的留都,太祖陵寝所在地,这相当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大明和嘉靖的脸上。 这伙倭寇倭寇从浙江绍兴上虞县登岸的,洗劫浙、皖、苏三省,攻掠杭、严、徽、宁、太平等州县二十余处,直逼留都南京城下,横行80余日,杀死杀伤官兵四五千人,包括明朝一御史、一县丞、二指挥、二把总,沿途明军全部无力抵抗。 最后在放任这伙倭寇狂奔一千余里后,嘉靖三十四年8月13日,这股倭寇在官兵追击下,越过武进县境,抵达无锡慧山寺,一昼夜狂奔一百八十余里,贼疲定望亭,次日至浒墅关。 这时的浒墅关防线(今苏州吴江区西北30里),苏松巡抚曹邦辅、副使王崇古率领佥事董邦政、指挥张大纲、把总娄宇等,督率数千官兵,在陆地、太湖边布下了天罗地网。之所以杀鸡用牛刀,实在是这股倭寇闹的动静过大,不剿灭无以上报皇恩,下对黎民。曹邦辅战前训诫部下:“此贼势捋数千劲敌,我地形、兵力为彼所窥,他日大举入寇,何以支之。誓灭此而后入城!” 官军在付出数千余人伤亡的代价后,才将这伙倭寇歼灭。难怪当时的文人哀叹:“贼才五十三人人耳。南京兵与之相对两阵,杀二把总指挥,军士死者八九百,此五十三人不折一人而去。南京十三门紧闭,倾城百姓皆点上城,堂上诸老与各司属分守各门,虽贼退尚不敢解严。夫京城守备不可谓不密,平日诸勋贵骑从呵拥交驰于道,军卒月请粮八万,正为今日尔。今以五十三暴客扣门,即张皇如此,宁不大为朝廷之辱耶?” 如今距离事发还有两年时间,朱载坖觉得倒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不过南直隶到底情况如何?自己还不太清楚,不过朱载坖不清楚,自己的老丈人可是很清楚,他既是锦衣卫,又是临淮侯的亲戚,与南京的联系一直没断,想必对于南京是十分熟悉的。 第31章 南京 朱载坖和李妃商量,看能不能请自己岳父到裕王府来,但是滕祥等人都建议朱载坖悄悄的叫李铭上门,不要引起嘉靖的疑心。 但是朱载坖并不这么想,以嘉靖对厂卫的掌控,无论自己怎么掩藏,总归是逃不过厂卫的眼睛,自己这么掩掩藏藏,恐怕反而引起嘉靖的疑心,而且自己就是要引起嘉靖的注意,怕什么呢? 于是朱载坖让李妃直接请李铭来裕王府,李铭来到王府,朱载坖打量着自己的岳父,李铭身着飞鱼服,倒是一副武将打扮,恭敬的向朱载坖行礼,朱载坖赶紧把他扶起来说道:“岳父不必行礼,这是府内。” 李铭正色说道:“殿下,国礼不可废!”还是向朱载坖行了全礼,朱载坖和李铭坐下后,李铭问道:“不知今日殿下唤臣来有何事?” 朱载坖便将他的意思说了,朱载坖主要想要知道最近以来倭寇的活动情况,还有南京的情况,自己这位锦衣卫岳父可就是最好的消息来源了,李铭在锦衣卫中干了十几年,消息自然是十分灵通的。 关于倭寇,自从争贡之役发生以来,大明断绝和日本的朝贡贸易,中日之间的合法贸易几乎断绝,倭寇进犯的次数开始增加,不过从嘉靖二年争贡之役后到嘉靖三十年,虽有倭患,但是并不严重。倭寇进犯的次数大概在每年一到两次,但是自嘉靖三十年起,倭寇进犯猛地加强。 自嘉靖二年至嘉靖二十九年,倭寇每年进犯的记录也多为1次,间或为2次。然而,嘉靖三十一年倭寇活动达到13次之多,福建的漳州、浙江台州、上海、定海等东南重镇均遭到倭寇的袭扰,倭患日剧,于是廷议复设巡抚。嘉靖)三十一年七月以佥都御史王忬任之,而倭寇势大已不可扑灭。 今年以来倭寇进犯更加频繁,朱载坖问道:“难道这倭寇和北虏不一样吗?北虏进犯一般是秋高马肥之时,倭寇怎么无时不刻都在进犯?” 李铭笑笑,确实中日之间远隔重洋,倭寇要想进犯,是需要等待合适的风向和洋流的,李铭说道:“大抵倭船之来恒在清明之后。前乎此, 风候不常,届期方有东北风,多日而不变也。 过五月风自南来,倭不利于行矣。重阳后风 亦有东北者,过十月风自西北来,亦非倭所利矣。故防春者,以三、四、五月为大汛,九、十 月为小汛。其停桡之处,创焚之权,若倭得而主之,而其帆樯所向一视乎风,实有天意存乎其间,倭不得而主之也。” 李铭解释了一下,根据锦衣卫的查探,之前倭寇进犯,大抵还是按照风向、洋流来的,但是自嘉靖三十年起,倭寇数量大增,原因无外乎一下几点,第一,明军海防洞开,倭寇不再是从日本来到大明,而是直接在大明沿海占据岛屿作为据点,好方便他们进犯大明。 嘉靖三十年,忽有倭寇据上海之柘林为巢穴,属于是在徐阁老老家安营扎寨了。但是可笑的是,一方面是倭寇猖獗,另一方面是大明居然放松了海禁,嘉靖二十八年,朱纨因厉行海禁被闽浙人构陷而自杀身亡,随后朝廷罢巡视大臣不设,中外摇手不敢言海禁事,浙中卫所四十一, 战船四百三十九,尺籍尽耗,就连其招募的福清捕盗船四十余,分布海道,在台州海门卫者十有四,为黄岩外障,副使丁湛尽散遣之。 现在东南各卫所的现状是什么?军户逃散,一卫不满千人,一所不满百人,海防军户,十不存一。在海防形势如此严峻的情况下,嘉靖三十年夏四月,浙江巡按御史董威、宿应参前后请宽海禁,朝廷竟然允许了。 董威上疏的理由在朱载坖看来都是扯淡,他上疏称:罢海禁时,闽、越滨海宦家,惟诱番货为利。 番人肆掠出没,不逞之徒,为之内导。王直、 徐海、毛滶据近岛,拟于王者。朱纨明晰其情,特严海禁,镌暴勾引诸豪,欲遂除之,于是哗者四起。认为倭寇起于禁海,没有朝贡贸易导致倭寇肆虐。 朱载坖笑着问道:“这董威何许人也?” 李铭说道:“下官只是听说,董威巡按浙江时,豪商富户争相贿赂,故而董威才上疏请驰禁海。” 朱载坖只是笑笑,这种事情,并不稀奇,莫说董威一个巡按御史,此事在内阁居然毫无波澜,兵部也照准通过,中间没有猫腻,那才是有规律,董威一个巡按御史,都捞的盆满钵满,还不要说这些部院大臣们,肯定拿的更多。 朱载坖接着问道:“对于日本国内,锦衣卫可有消息,这么多倭寇,总不能是地下蹦出来的!\" 李铭还真知道一些日本国内的事情,现在日本正处于战国时代,说白了就是一帮所谓的大名,也就是地主豪强的兼并战争时期,日本国内是群雄并起的时候,之前掌握与大明贸易堪合是是大内氏。 而在日本天文二十年(嘉靖三十年)八月,长期掌握中日勘合贸 易权的大内氏遭受重创,大内义隆 家臣陶隆房(后改名晴贤)发动叛乱,大内义隆被迫自杀,勘合也被战火烧毁,而幕府政府也因战乱无暇顾及勘合贸易,这下好了,中日之间的正常贸易算是彻底断绝了。 中日勘合贸易制度在实施之初,虽然存在诸多问题, 但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中日之间相对正常的贸易往来。然而,中日勘合贸易凭证在战火中烧毁,无疑使得原本可以从事中日贸易的倭人失去了 谋生之道,从而走上了掠夺之路。 现在的倭寇,还是相对比较纯正,真倭比较多,据锦衣卫的调查,现在的倭寇,主要是由海盗、奸商、 武士、浪人、流民、亡命,在大名(封建领主)支持 下,勾结中国的奸商、凶徒、逸囚等不逞之徒,以及蒙蔽一些沿海百姓,组成一支庞大的海盗队伍、向大明沿海进行掠夺的武装集团,虽然也有不少汉人,但是作战的主力还是真倭,后来倭寇壮大后,主要就是沿海投敌的汉奸了。 第32章 南京(二) 朱载坖了解完了倭寇,当然想了解一下南京的守备,作为大明的留都,京师有的,南京都有,除了皇帝,当然,朱载坖对于南京城内那些打酱油的官员,他没有兴趣,他关注的是南京的守备。 自迁都北京以来,南京守备的兵权便一分为三,由内守备,也就是南京守备太监、外守备,魏国公提督南京京营和参赞机务,也就是南京兵部尚书掌握,实权主要在内守备和参赞机务手里,魏国公地位虽然尊崇,但是并不掌握多大的实权。 朱载坖想想也是,当年靖难之役,第二代魏国公徐辉祖领兵对抗朱棣,于白沟河之战中掩护李景隆撤退,全师而还;又在齐眉山大胜燕军。后被调入南京,淮北南军因此势孤而大败。燕军渡江时,徐辉祖仍带兵抵抗。甚至在灵璧之战中让朱棣头疼不已,若非朱允炆头脑不清醒,将徐辉祖调回,胜负还犹未可知。等到靖难成功,朱棣将徐辉祖削爵圈禁。 这种情况下,要说魏国公还能受到燕王一脉信任无疑是开国际玩笑了。魏国公在南京,就是一个吉祥物罢了,真的让他掌兵,恐怕睡不着就是在北京的皇帝了。 而且在嘉靖继位后,为了分化南京的勋贵势力,在嘉靖十一年对原本已经除爵的国初信国公、曹国公等予以副爵,封灵璧侯、临淮侯、怀远侯等,并且委以重任,制衡南京勋贵。 朱载坖问道:“临淮侯任漕运总兵兼操江提督,对于南京京营及东南防务应该有所了解?” 李铭苦笑道;“殿下,操江提督本为诚意伯家世袭,而今临淮侯不过暂领其职,且诚意伯家一向与魏国公交好,临淮侯一向不过问操江提督之事,且朝廷专设一佥都御史专司操江,勋臣不过坐营而已。” 听到李铭这么说,朱载坖也很无奈,操江提督本是要职,负责长江江防,执掌水师,拱卫南京,是南京勋贵中不多的实权职务,但是由于诚意伯世代执掌操江提督,就算现在临淮侯暂时领着操江提督的职务,但是恐怕难以切实掌握水师,李庭竹恐怕也不愿和魏国公作对。 李铭笑着说道:“关于魏国公徐鹏举,倒是有些好玩的事情。” 关于这位魏国公,朱载坖了解最多的就是两个字,草包,徐鹏举的父亲徐奎璧,梦见宋朝的岳飞对他说:“吾一生艰苦,为权奸所陷,今世且投汝家,享几十年安闲富贵。”等徐鹏举出生,就以岳飞的字给他当名字,徐鹏举也常常以岳飞转世自诩。 但是实际上南京城的士卒们对徐鹏举取得雅号就是草包国公,对军务一窍不通,李铭要说的,是徐鹏举草包的另一件事情,徐鹏举的夫人张氏早亡,没有子嗣,按照当时的制度,应该是庶长子徐邦瑞世袭爵位。但是徐鹏举喜欢小妾郑氏的儿子徐邦宁,请托于内阁首辅严嵩的儿子严世藩,封郑氏为魏国公夫人,并请送徐邦宁到兵部学谋略。 魏国公袭爵这么大的事情,严世蕃怎么敢擅自决定,而且徐鹏举也确实是个草包,这等事情,最重要的就是秘密,结果这哥们倒好,现在全南京都知道他要让徐邦宁袭爵。严世蕃也知道此事重大,而且很容易引起嘉靖的反感,故而耍了流氓,收了徐鹏举的钱,但是并不办事,徐草包变成了徐大头。 南京兵部尚书刘采神态严厉的跟他说:“立嗣应该立长子,你既然喜爱小儿子,就应该把他安排在一个安稳的位置上。”徐鹏举沉默不言。他就把两个儿子都送去学习深造。 既然严世蕃不肯帮忙,刘采又明确表达不支持,徐鹏举当然要另找他人商量此事,徐鹏举找的人就是诚意伯刘世延,刘世延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帮徐鹏举操持此事,就是希望徐鹏举日后帮助他重新获得操江提督的职务。 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徐鹏举又结好于诚意伯刘世延,送给他金银珠宝,跟他商量废长立幼的事,刘世延给国子祭酒姜宝写密信说徐邦宁当袭爵位,姜宝犹豫不决。 一个叫郑如瑾的助教,也收了徐邦宁的贿赂,刘世延告诫姜宝,姜宝就通知下面的官吏不要接纳徐邦瑞。御史冯谦却把郑如瑾和徐邦宁勾结的事情公之于众,还捎带上了姜宝,姜宝毕竟没收受贿赂,大惊之下马上上疏弹劾郑如瑾,最后郑如瑾罢官,徐鹏举罚俸一月,剥夺郑氏的魏国公夫人的称号。 这两个一通骚操作,搞得天下皆知,连嘉靖都已经知晓此事,让这两人谋划的好不尴尬。说完了这些事,朱载坖本想留李铭吃饭,但是李铭说还是要回衙上值,朱载坖也不好阻拦。 李铭刚刚回到锦衣亲军衙门,便有校尉前来请他去陆炳那里,李铭也是锦衣卫的老人了,当然知道陆炳找他为什么。李铭整理了一下仪容,进入指挥使大堂,唱名行礼,陆炳笑着说道:“李佥事何必这么生分?莫不是当了皇亲,看不起我们这些老兄弟了?” 李铭只是笑笑,陆炳接着说道:“李佥事也是卫里老人了,这些事情就不必本帅多言了,裕王干系国本,陛下也很重视,还望李佥事不要让本帅难做才好!” 李铭笑笑,他当然知道陆炳找他所为何事,事涉皇子,他当然明白,锦衣卫是皇帝的鹰犬,陆炳直接找他已经算是给他面子了,锦衣卫、东厂在裕王府里的坐探暗桩不知道有多少,陆炳只是和自己核实一下罢了,李铭随即将裕王和自己的对话说了一下。 李铭说道:“裕王不过是想知道外间趣事罢了,还望都堂大人明鉴!” 陆炳笑道:“李佥事之意,我已知晓,只是这些事情,乃是陛下做主的,我们做臣子的,不好多置喙此事。” 李铭点点头,陆炳拿着锦衣卫刺探来的情报,去西苑见嘉靖。 第33章 上疏 万寿宫,黄锦和陆炳将锦衣卫和奏报呈送给嘉靖,他仔细翻阅这些奏报,嘉靖问道:“看起来裕王很关注倭寇啊?” 陆炳笑着说道:“确实如此,臣已经问过李铭了,裕王殿下着重问的就是关于倭寇的事情。” 嘉靖笑笑,问道:“没来由的,怎么关心起倭寇来了?”现在的嘉靖对于倭寇还真的不太重视,比起动辄数万乃至数十万骑入寇的俺达汗,区区百十人的倭寇还真算不得什么。 嘉靖想了想说道:“既然裕王对倭寇有兴趣,黄伴,就把这两年关于倭寇的奏疏整理一下,送给裕王看看。裕王出阁读书已经有几年,倒要看看高肃卿教的怎么样,也问问景王,看看景王要看哪方面的奏疏,黄伴整理一下,给景王也送去看看。” 黄锦躬身领旨去办,朱载坖本来在府内好好看书娱乐,结果黄锦突然来访,让朱载坖有摸不着头脑里,想来应该是昨天李铭到府上来的事情被嘉靖知晓了,这对于嘉靖来说并不困难,故而朱载坖来到大厅迎接黄锦。 看黄锦身后的小太监还带着一大包东西,朱载坖在想,莫不是便宜老爹想要赏赐自己?黄锦行礼后,对朱载坖说道:“殿下,陛下得知殿下关注倭寇的事情,命老奴把这两年有关倭寇的奏疏送来给殿下看看。” 朱载坖内心无语,看来嘉靖是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让黄锦来送这些奏疏,无非就是嘉靖的考校,自己看了这些奏疏,总得给嘉靖一个交代? 黄锦笑着对朱载坖说道:“陛下对殿下,可是关爱备至,听说殿下有意了解倭寇之事,当即命令老奴将近年以来关于倭寇的奏疏送于殿下处,好让殿下查阅,这上面还有内阁的拟票和陛下的御批,殿下可要好好看看!” 朱载坖感叹了一句圣恩浩荡,黄锦起身离开,待黄锦走后,刘忠说道:“殿下,奴婢刚刚问过黄公公的义子了,陛下也问了景王殿下对什么感兴趣,让司礼监送了奏疏去。” 朱载坖点点头,自己这位便宜老爹果然是准备考校自己,才搞得这些事情,不过这些奏疏确实对朱载坖很有用,可以方便他很轻松的了解倭寇的情况,大明的官员们对于倭寇的看法和对策,朱载坖在这些奏疏中都可以了解,尤其是内阁的拟票和嘉靖的御批,是朱载坖难得的接触到中枢对于倭寇看法的机会。 朱载坖将这些奏疏放到书房开始认真阅读起来,同时让刘忠和滕祥统计历年以来倭寇进犯的次数,而朱载坖则重点看东南大臣们对于怎么处置倭寇的奏疏。 其中巡视浙福都御史王忬上疏讨论倭寇和海防的奏疏让朱载坖觉得还不错,现在朝廷上下在讨论严海禁还是驰海禁,但是在朱载坖看来,这些讨论都有些扯淡现在的问题是倭寇猖獗,先考虑怎么剿灭倭寇才是真的,等剿灭了倭寇,再来谈严海禁还是驰海禁都不迟。 王忬讲了八条:一禁近海豪民通引倭夷以绝祸本;二照各边例惟以奋勇血战为功,不以损伤军士为罪;三选调闽浙兵相兼操习以资防御;四通行两广南直隶巡抚操江官,远行哨探,分布兵舡,彼此夹攻;五两省守巡兵备官查照原定地方常驻扎以便责成;六宽禁令以开自新,如胁从贼犯准令投首,积年渠魁亦听归降;七闽浙鱼舡量议收税,并议漳州桥房拖欠税课及查理盐课以助军饷;八滨海顽民接济夷寇及走漏消息者,乞以正犯处之极刑全家发边卫充军。 朱载坖觉得王忬讲的不错,看看后面兵部和内阁的批示,朱载坖直摇头,就两个字照准。朱载坖突然想起来王忬是谁了,他是王世贞的父亲,某种意义上说王世贞也很坑爹。 后来王忬在蓟辽总督任上因兵败下狱,严嵩对王忬不满意,而王忬的儿子王世贞的言论得罪了严嵩的儿子严世蕃。严氏的门客又数次以王世贞家的琐事构陷于严嵩父子。杨继盛之死,王世贞负责他的丧事,严嵩父子大恨。滦河之变爆发,严嵩父子于是设计陷害了王忬。将其冤杀。 朱载坖看了一下,仅仅嘉靖三十二年前三个月,倭寇就已经进犯四次了,浙江昌国、舟山、上海县、太仓都被倭寇袭扰,明军最大的战果就是在俞大猷的率领下斩首四十七级,其他时候等明军来援,连倭寇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刘忠滕祥等人也将历年以来倭寇进犯的次数统计出来了,之前数年,倭寇每年进犯不过一两次,每次最多不过数百人,但是嘉靖三十一年倭寇13次进犯大明,而且人数之多,船只之众远超之前。 如嘉靖三十一年夏,漳、泉海贼勾引倭奴万余人,驾船千余艘,自浙江舟山、象山 等处登岸,流劫台、温、宁、绍间,万人规模的倭寇还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 之前倭寇最大规模的进犯还要追溯到永乐年间的望海窝大捷,明辽东总兵刘江设计,此战总计杀死倭寇742名,生擒857名。算得上对倭寇沉重的打击,现在倭寇动不动就万人规模,船只上千,这是前所未有的。 而明军海防之废弛,令人瞠目结舌,南京兵部尚书张经和巡视浙福都御史王忬检查明军海防后,上疏称:(明军)问军数不知,问船数不知,又如战哨等船,铜山寨二十只,见在止有一只;玄钟澳二十只,见在止有四只;浯屿寨四十只,见在止有十三只,见在者俱称损坏未修,其余则称未造。又如巡检司在漳州沿海者,九龙镇等处共一十三司,弓兵九百五十名,见在止有三百七十六名;在泉州沿海者,苎溪等处共一十七司,弓兵一千五百六十名,见在止有六百七 十三名。 沿海明军,士卒逃亡,战船损毁,这样的明军,怎么能抵御倭寇进犯呢?看完这些奏疏,朱载坖不能平静,说道:“取笔墨来,孤要给父皇上疏!” 第34章 上疏(二) 朱载坖思索了一阵,提笔准备写奏疏,刚刚写好第一行,臣朱载坖谨奏,发觉自己字实在是不够看,这些给嘉靖上疏的大臣,不管说得是多么无聊的事情,这一笔字那都是极其漂亮的,自己这字,只能勉强算字,朱载坖只得对刘忠说道:“孤来说,你来写!” 刘忠上前坐好,等待朱载坖思考,其实看了这么多奏疏,朱载坖大概已经有所了解了,一般奏疏开头先把皇帝夸夸,然后说明奏疏要说的事情,基本的套路还是明白的。 朱载坖于是口述内容,他说道,臣朱载坖谨以倭人谋犯东南一事上疏。伏惟陛下御极以来,怀柔远人,四夷宾服,惟倭寇倚仗远隔重洋,对抗天威,侵犯东南,搅扰海疆,实不堪扰。自嘉靖三十年以来,夷焰炽猖,东南无旬月之安,京师有连日之警。 臣窃以为,南京国朝留都,太祖陵寝之所在,宜严防守,勿至惊扰。且国家根本,仰给东南,京师生民,九边驻军,皆佯漕运供给,倭寇滋扰,东南不靖,漕运梗阻,天下不安!故倭寇以疥癣之疾,而干心腹之患。 窃维御边之策,必审时势。势有难易,事有后先。难者后之利用抚,所谓固国之本观衅而后动者也;今日之于俺达是已。易者先之利用征,所谓夺人之心暂劳而永逸者也;今日之于日本是已。窃闻日本,主上失位,群雄逐鹿,其军士逃散,沦为流寇,以船载之,滋扰大明,是为倭寇。 而沿海之奸民劣商,往往勾结,为其向导,更有不法海商,如王直等辈,招纳亡命,雇佣倭寇,为其鹰犬,驱使为祸,称霸海上,非一时之事也! 向着,东南承平,武备不修。且茫茫大洋,可以上岸登陆之处,岂无百千之数,若处处设防,所费钱粮兵马,倍于九边。而倭贼奸狡,一旦为其所乘,以数十精锐,潜踪埋伏,直抵南京,以至陵寝受惊,罪莫大焉矣! 而今之计,愚以为当广兴水师,修造战船,远出捣穴,不令倭贼于我近海立足,海贼奸商,一体剿灭,近岸奸民,置之重典可也!人之患狂疾者,奔突叫跳,不至升屋不已;日本不内恤其政而外求逞于人,何异狂疾!不先发以制之,虎狼无厌,又将肆其西封;东南数省,遭害甚矣! 虽太祖有不征之命,然自通商以来,非特给之以恩、示之以信,抑亦慑之以威耳;而彼日夜窥我动静,我强则退、我柔则进。使日本一小国而犹不能制,益将轻我而启戎心、何以弭伺我者之隙! 倭贼蕞尔小邦,岂有大一统之天下而甘受小邦之侵侮!此不可不征者也!自昔多事之秋,凡膺大任、筹大计者,祗能殚其心力,尽人事所当为;而成败利钝,尚难逆睹。以诸葛亮之才略,而兵顿于关中;以韩琦、范仲淹之经纶,而势绌于西夏。 当今天下全盛之时,圣明主持于上,萃各省之物力、挟千万之巨饷,荐一人无不用、陈一事无不行;谅其何能为也?且考日本自汉、魏以迄宋、元未尝为患中国。其后改新罗之贡道而出宁波,于是往来数数,知我中国之虚实、山川之险易。可知其包藏祸心,非一日也!而东南糜烂,宁波首蒙其祸。 若犹以疥藓视之,则臣恐他日有不忍言之祸也!伏祈陛下早决大计,轸灭仇雠,勿遗他日疆患也! 朱载坖说完后,刘忠问道:“殿下,奏疏当以何题名?” 朱载坖想了想说道:“为倭人谋犯东南请速决大计事。” 刘忠写好后,朱载坖让他直接送给黄锦,由黄锦交给嘉靖,嘉靖在万寿宫仔细看了朱载坖的上疏,问黄锦道:“这是裕王自己写的?” 黄锦说道:“据刘忠说,乃是裕王口述他抄录了,一字不易。” 嘉靖点点头问道:“景王那呢?” 黄锦说道:“景王要了些关于礼制的奏疏,但是还没有上疏来。” 嘉靖有些不悦的说道:“寻常人家的孩子,读了十年书,好歹都能下场科举了,怎么读了十年书,连个奏疏都写不明白吗?袁炜不是号称神童吗?十七岁就中秀才的人,怎么教出来的学生如此不堪!罚他三月俸。” 正在翰林院为嘉靖苦思冥想写青词的袁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遭了无妄之灾,但是仔细阅读了一下朱载坖的奏疏,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倭寇现在如此猖獗了吗?” 嘉靖一直以为倭寇偶尔来犯,官军只要将其击退即可。莫不是朱载坖这小子出名搏位,但是朱载坖奏疏上的内容,倒是言之凿凿,让嘉靖觉得应该不假,于是嘉靖召严嵩、吕本、徐阶和协理京营戎政兵部侍郎杨博、宁阳侯陈继祖来西苑。 严嵩等内阁成员当然要参加,杨博是嘉靖心目中的知兵之人,宁阳侯陈继祖曾任浙江总兵、备倭总兵,是朝中不多的和倭寇正面交锋过的勋贵武将。 几位来到无逸殿,嘉靖将裕王的奏疏传给各位大臣看,然后说道:“朕将之前批阅过的奏疏给了裕王一部分,让他看看,裕王看后,给朕上疏,诸位看看,裕王所言,有几分道理啊?” 首先拿到奏疏的当然是严嵩,他心头一动,他太了解嘉靖了,对于权力的掌握,嘉靖是从不放手的,就算身染重病,嘉靖也从未放弃过权柄,现在居然主动让裕王看奏疏了,虽然是已经批阅过的奏疏,但是其意义也是很重要的,看来嘉靖已经有所抉择了。 严嵩看过后,不动声色的将奏疏递给徐阶,心头确是掀起一阵巨浪,作为内阁首辅,他自然有自己的信息渠道,通过自己在江浙任职的门生,他当然知道现在倭寇日益猖獗,可是裕王就凭借一些奏疏,就做出了判断,要么就是裕王身边有高人指点,要么就是裕王真的天纵奇才。 严嵩思索一下,第一个就想到了高拱,在严嵩心目中,只有高拱有这个本事,在严嵩心目中比较看重的就是鄢懋卿、高拱、胡宗宪、张居正等人,至于赵文华,严嵩很清楚,让他贪污受贿可以,让他办事情还是省省! 徐阶等人看到裕王的奏疏也是惊讶不已,和其他人不同,徐家可是松江大户,虽然自己不经营海商。但是对于海上的消息可是灵通得很,倭寇倭寇,说是倭人,其实其中不乏大明人,尤其是王直。 王直本是南直隶徽州府歙县(今安徽歙县)雄村拓林人,后来加入同乡的许栋集团,担任掌柜,召诱佛郎机夷,往来浙海,泊双屿港,私通贸易。成为中日之间的大海商,大明官员们本来准备招降王直,用以对付倭寇。 王直对朝廷抱有极大的期望,在地方官员默许“私市”的暗示下,他主动配合官府,十分卖力,平定了陈思盼等多股烧杀掠夺的海盗,维持沿海秩序,逐渐确立了自己“海上霸主”地位,并试图在舟山沥港重建双屿港的繁华。 然而福建的萧显、邓文俊、林碧川、沈门,广东的何亚八等,以及一部分王直的部下,如徐海,引导倭寇袭击中国内地。嘉靖三十二年5月,王直受明海道副使李文进邀请,和明军把总张四维击破一股倭寇,俘获倭寇海船两艘,然后就带领人马在定海主持开市。7月,因为王直无法剿灭海盗,又无法约束自己的部下,因此王直反而被认为是主使和策划了这些入寇事件。 经过都御史王忬的上疏,朝廷准备让俞大猷除掉王直,命令都已经从兵部发出去了。徐阶可以断定,一旦王直被明军除掉,海上立马大乱,王直是无法约束所有海盗,但是没有王直,还有谁能约束他们?王忬此举,愚蠢至极。 倒是裕王,让他感到意外,仅凭一些奏疏,就能断定倭寇必将猖獗,这才是厉害。徐阶不认为高拱知道这些,他的几位讲官,高拱是河南人,陈以勤是四川人,殷士儋是山东人,根本不了解倭寇,而观裕王的奏疏,对倭寇的习性非常了解,这不是他们想得到的。 难道裕王府内还有高手? 一众大臣们看过奏疏,严嵩作为首辅,当先说道:“陛下,裕王天纵之才,见事极明,臣等叹服!臣以为裕王所言,切中时弊,是谋国之言。” 一众臣子们都是这个说法,嘉靖只是笑笑,这种情况,嘉靖早就有所预料,毕竟就算裕王乱说一通,臣子们也不好说皇子是个傻x啊,最多说他有点内秀罢了。 第35章 上疏(三) 对于诸位大臣的恭维,嘉靖只是笑笑,问道:“裕王所言,倭寇诚然大患,确是如此吗?” 徐阶说道:“陛下,臣家松江府,据家人讲,倭寇这两年确实非常猖獗,袭扰苏州、太仓等地,松江府也颇受波及。” 一直以来,嘉靖对于倭寇不太重视,和能够直接兵临城下的俺达汗相比,倭寇毕竟还是远在东南,但是现在倭寇能够聚集万人入寇东南,这就不得不引起嘉靖的重视了。 朱载坖的奏疏有一点触动了嘉靖,就是关于太祖孝陵的问题,嘉靖本来就是以小宗入继大宗的,对此事本来就比较敏感,若是真的倭寇惊扰到了孝陵,对嘉靖来说真就是对他的政治声望有巨大打击。而且东南是财赋重地,真的东南骚乱,国家财政受到影响,嘉靖的修仙大业也会受到影响。 毕竟不管是斋醮还是炼丹,都需要大笔的银钱,上个月嘉靖刚刚从太仓库支取了十五万两到内承运库,用以采办各种物品,要是因为东南骚乱,引起财赋收入的减少,那是嘉靖绝不能允许的。 故而嘉靖问道:“宁阳侯是跟倭寇交过手的,对于倭寇应该是比较了解的?” 陈继祖说道:“陛下,倭寇确实凶残,而且往往乘船浮海,寻找大明防御薄弱的地方登陆抢劫,寻常卫所巡检,等闲百十人难以于倭寇抗衡,若是调集大军进剿,时间根本来不及,等我军集结大军,倭寇早已饱掠而去,,我军追之不及。” 陈继祖接着说道:“东南沿海各卫所,既乏战船,更少训练,南方卫所缺乏甲胄,倭寇所持倭刀,锋利异常,东南卫所缺乏甲胄,又不善弓箭,惯常所使用长枪等兵器又不是倭刀的对手,等闲士卒都非是其对手。” 嘉靖有些不悦的说道:“照宁阳侯所言,那倭寇岂不是无敌了?” 陈继祖无奈的说道:“其实倭寇只善步战,甲胄也不甚精良,又没有骑兵,所倚仗者,一是沿海奸民为之通风报信和引路,二是船只往来大洋,而我水师疲弱,不能迎击,三就是倭贼武艺精熟,倭刀锋利,非卫所之兵所能及也。” 陈继祖说得这些,嘉靖也不是不知道,卫所兵的战斗力之差,大明上下都有目共睹的,指望卫所兵属实是有些难度了,嘉靖真正指望的是南京京营,作为大明留都,和京师一样配置了京营,用以守备南京。 南京京营算是大明配置在东南的精锐了,是大明用以控制东南的保证,南京京营有大教场营、小教场营、新江口营。同时还有孝陵、济川、广洋、水军左 右、龙江、江阴、横海、天策、英武、飞熊、广武、应天等13卫留守南京。按军额计算共有十八万人,数量并不算少了。 而整个南直隶也设有重兵,而南直隶卫所共有34卫12所,满编制为20384万人,新江口营下辖的水师员额共17万人,是南直隶最强大的水师。 故而嘉靖认为南京的守备可以说得上固若金汤了,他不无得意的说道:“国家以南京都城根本重地,据长江天险,分京城各卫官军为五营。在城三营:神机营,大教场,小教场;京城之外二营:江南设新 江口水军以御水寇,江北设浦子口陆军以御陆宼,水陆二军南北掎角,互为声势,使水寇不得以登岸,陆寇不得以渡江,虽二军不同, 皆以拱卫都城。五营通属内外守备参赞尚书节制。” 见嘉靖这么自得,杨博不由得说道:“陛下,南京京营比之北京更加糜烂,军士逃亡,器甲不全,怠于操练,本来官军闲暇,谕令操习,盗贼生发,调兵剿杀,而南京京营久不出战,早已懈怠,不堪上阵矣!” 作为兵部左侍郎又是嘉靖心目中得知兵之臣,杨博得话在嘉靖心里得分量很重,嘉靖当然知道京营糜烂,但是此话从杨博嘴里说出来,意义有不一样了,嘉靖不由得看了杨博一言,说道:“惟约是知兵的,说说看以往怎么对付倭寇的。现在倭寇猖獗,当何以制之。” 其实大明在南直隶的驻军,除了拱卫南京,震慑宵小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备倭,之前嘉靖曾设立江淮总兵,给以旗牌敕符, 俾驻扎镇江,提督沿江上下兵防,西自九江、安庆,东及淮、扬、苏、常诸 郡,凡备倭、守备、卫所,及有司巡捕官,悉节制之。 但是由于江淮总兵和操江提督的职守冲突,再加上后来倭寇又没有这么猖獗了,嘉靖二十年又撤江淮总兵,而操江提督专司拱卫南京,并不负责南直隶的备倭。随着倭患益发严重,浙直海防出现合镇的趋势。 杨博说道:“若欲平治倭寇,还需专设武将,统一事权,浙直地势相连,互为唇齿,宜设正副总兵官二员,分驻金山、临山会要之地,共守陈钱,而以参将分守马迹等三山,各督信地,则势成犄角。如此浙直可无虞也!” 听到杨博的说法,嘉靖却皱起了眉头,浙直总兵权力不可谓不大,在他心目中,就算倭寇现在猖獗,单设一总兵来备倭浙直,让嘉靖有些不能接受。因为他知道,按照大明文武相制的传统,有了浙直总兵,就一定会设立浙直总督,按照之前设立浙直总督的职守。 以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总督南直隶、浙江、山东、两广、福建等处军务。一应兵食,俱听其便宜处分。临阵之际不用命者,武官都指挥以下,文官五品以下,许以军法从事。这个权力不可谓不重,让他把整个东南半壁交给一个臣子,他是绝不答应的。 嘉靖想了想说道:“新设总兵,事关重大,还要仔细思量,先严令各部谨守海防,不得令倭寇滋扰。余下的事容后再议!” 一众臣子们高呼万岁而去,嘉靖在无逸殿内思考着。 第36章 上疏(四) 见大臣们走了,黄锦本想上去请嘉靖休息,但是嘉靖眉头紧皱,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黄锦也不敢上前打扰。 半晌之后,嘉靖才睁开眼睛,黄锦连忙说道:“皇爷可是有什么事烦心,可要奴婢办什么事?” 嘉靖摇摇头说道:“黄伴啊,裕王这奏疏是自己写的?” 黄锦点点头,他最初也不相信这是裕王自己写的,可是自己详细查问了东厂在裕王府的暗桩,也问过了锦衣卫在裕王府的暗探,裕王的三位讲官都没有向裕王说过倭寇的相关事情,刘忠、滕祥更不可能了。 嘉靖思索了一会,说道:“既然裕王上疏说了倭寇的事情,那就肯定有了成算。黄伴,你去一趟裕王府,当面问问裕王,既然他说道东南的倭寇,那问问他对倭寇有什么看法,可有解决之法?” 黄锦躬身领命而去。 裕王府,朱载坖正坐在书房内思索着,自己上疏后,恐怕自己的父皇很快就会派人来询问自己了,对于这点,朱载坖还是判断的比较准的,嘉靖生性多疑,而且裕王一向没有表现的很聪慧,现在突然就倭寇的问题发表意见,这必然会引起嘉靖的猜疑,而且这种事情又不好让朱载坖上疏说明,最好的办法就是派黄锦当面问清楚。 其实对于自己的储君地位,朱载坖一点都不担心,毕竟景王死在嘉靖前面,随他怎么作妖都不可能继位。而且嘉靖和大臣们也并不喜欢景王,只不过他母亲卢靖妃毕竟受宠罢了。 嘉靖曾经先后册立两位太子, 因张皇后与方皇后都无子,两位太子皆以皇长子身份而立。但是两位太子都半路夭折,皇三子朱载坖成为事实上的皇长子。嘉靖晚年迷信方士,不再册立太子, 以王长且贤,继序已定,而中外危疑,屡有言者,乃令景王之国。在景王死后:“帝谓大学士徐阶曰:‘此子素谋夺嫡,今死矣''。”由此可见,裕王虽未被正式册封为太子,但已经被嘉靖默认为皇储。 但是朱载坖觉得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等着自己老爹蹬腿,过两年的嘉靖倭乱,荼毒东南,虽然大明靠着胡宗宪、俞大猷、戚继光最终平定下来,但是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惨重,而今年正好是可以有所作为的时候。 当然,朱载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其实按照大明祖制,太子守南京,仁宗、宣宗都是以太子身份守南京的,自己在京师,只不过是个毫无政治影响力的皇长子罢了,但是在南京,却可以实实在在的影响政局,而他现在需要一个机会,就是嘉靖三十四的倭寇袭扰南京事件。 在此之前,他需要在嘉靖面前营造一个熟知倭寇的形象来,然后就是等待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制止王本固杀王直,现在王本固任浙江巡按御史,他在浙江,必杀王直,王直在时尚能统御群倭;王直死後,倭寇大举报复,加之失去统御,造成两浙等地大乱十年。 若是能够用王直牵制一部分倭寇,东南的抗倭必定会轻松许多,现在固然倭寇很猖獗,但是大批的倭寇还没有深入内地作乱,等到王直死后,才是群魔乱舞的时代,朱载坖正在思考的时候,黄锦已经来了,他屏退了所有人,直接进入书房。 朱载坖连忙起身,黄锦笑着说道:“裕王殿下,今日咱们可是见得勤了。老奴奉陛下口谕,有一事问裕王殿下。”朱载坖早就猜到了黄锦想要问什么,黄锦所来就是针对之前的奏疏,既然朱载坖说倭寇肆虐非常严重,那该怎么解决,总得提出一个方案来。 朱载坖笑笑,其实对于倭寇,大明最后还是摸索出了办法的,一来是卫所兵既然全无用处,就应当招募营兵作战,戚家军就是很典型的营兵。不是募兵,营兵中当然有不少是招募而来的,尤其是戚继光的戚家军,都是募兵而来的义乌矿工,但是营兵仍然是脱胎于卫所制度。 大规模的募兵,出现于土木之变后。到正德时期,募兵主要由地方行政系统管辖。这一时期的募兵,寓兵于农,兵农合一。募兵秋冬操练,春夏务农,或冬春操练,夏秋务农。在北部边镇,因战事需要,部分募兵由卫所代管,但并不直接补为卫所军,明中期以后,民兵补充到卫所军的不足,参与卫所军的诸项事务。 募兵不等于营兵,募兵是营兵的主要来源,但有部分募兵隶于卫所。由卫所官召集的募兵一般隶属卫所,卫所官负责招募,经督抚批准即可。隶属于卫所的募兵有两种情况,一是不入卫所军正额,由卫所代管,二是卫所军被抽调到别处使用,以募兵来补足原额。 现在东南卫所显然已经无用,只能组建营兵,一是抽调卫所中的精壮之士,二是招募地方的兵员,尤其是义乌矿工,三就是从北方抽调一支轻骑,倭寇没有骑兵,一旦上岸,机动能力有限,明军要是能配置一些轻骑,再依托沿海建立的烽燧系统,对上岸的倭寇予以歼灭。 还有就是发展水师,真正能够消灭倭寇的,只有水师,御敌于国门之外才是正路。为什么永乐年间倭寇销声匿迹?日本人是贱,但是不傻,要是那会去找朱老四的晦气,你看郑和敢不敢带着宝船上门找日本人聊聊,现在大明的水师只能说聊胜于无,没有水师,大明的海疆不就是任人驰骋吗?倭寇主要选择明军防卫松懈的地方登陆即可。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住王直这条小命,朱载坖说道:“日本虽统于一君,近来君弱臣强,不过徒存名号而已。其国尚有六十六国,互相雄长。而王直船舰上千,帆桨连天,诚为此中豪杰耳。且其老母等俱在大明,心向大明,若皇上仁慈恩宥,赦彼之罪,招之使来,量与一职,使之尽除海寇以自效。于国不失为良法。” 黄锦仔细听了朱载坖的陈述,记下后返回万寿宫告知嘉靖。 第37章 王府波澜起 黄锦回到万寿宫,将朱载坖的想法告诉嘉靖后,嘉靖沉思了一会,说道:“且看看再说,王忬既然为都御史,荡平倭寇,还地方安定就是他的职责。” 对于嘉靖的这种反应,朱载坖早就料到了,作为一个执掌了大明帝国三十年的皇帝,他从不轻信他人,尽管他觉得朱载坖说得有些道理,但是仅凭朱载坖的一番言语,就让嘉靖改变国策,那是绝不可能了,嘉靖接着问道:“裕王府属官都配备齐全了吗?” 黄锦有些发愣,由于裕王、景王现在都没有就藩的打算,故而除了讲官和必要的属官外,并没有配备属官,因为王府属官人数不少。 按照大明祖制,亲王府下设的官吏有:长史司左、右长史各一人,秩正五品;典簿一人,正九品。 审理所审理正一人,正六品;审理副一人,正七品。典膳所典膳正一人,正八品;典膳副一人,从八品。奉祠所奉祠正一人,正八品;奉祠副一人,从八品; 典乐一人,正九品。典宝所典宝正一人,正八品;典宝副一人,从八品。纪善所纪善二人,正八品。良医所良医正一人,正八品;良医副一人,从八品。典仪所典仪正一人,正九品;典仪副一人,从九品;引礼舍人三人,未入流。工正所工正一人,正八品;工正副一人,从八品。伴读四人,教授无定员,俱从九品。库大使、副使各一人,俱未入流。其护卫指挥使司官并属官随军多寡设置,不拘员数,品秩俸禄并同在京卫分;仪卫司仪卫正,正五品;副,从五品; 典仗六人,正六品。 要是一下配齐,不得多出五六十名官吏,但是作为跟随嘉靖多年的老人,黄锦对嘉靖这个老谜语人已经是非常了解了,对配齐王府官吏,嘉靖根本就不关心,但是裕王的表现如此反常,嘉靖肯定要加以关注,最好的办法就是向王府派遣锦衣卫的暗桩,更好的接近裕王。 王府的文官嘉靖根本不打算增加了,反正裕王景王暂时又不会就藩,护卫指挥使司也不会增加官员,嘉靖真正在意的是王府仪卫司,这个职务默认是锦衣亲军担任的,黄锦说道:“皇爷,裕王府仪卫司尚无官吏主事。” 嘉靖说道:“这不成,仪卫司可是王府的脸面,也是保护裕王的,怎可轻忽,叫陆炳来!” 黄锦赶紧去找陆炳前来,嘉靖一个人在殿内思考,他现在有些对自己这个儿子不太熟悉的感觉,对于朱载坖,嘉靖自认还是比较了解了,他胆子不大,耳根子也软,但是算得上一个本性善良的人,就是不太聪明,至少对于政治,对于朝堂,一向是不太敏感的。 学问也只能说一般般,嘉靖想着,难道高拱真的有这等本事?能够化腐朽为神奇,若是这样,那高拱可是一个不得了的人才,嘉靖想想,看来有机会要和恭诚伯(陶仲文)聊聊了。 陆炳跟着黄锦赶紧来到无逸殿,在来的路上,黄锦已经给陆炳说明了情况,嘉靖准备从锦衣卫中选一个干练可靠的人去到裕王府仪卫司任职,陆炳也在思考着让谁去。 按理说陆家现在权势滔天,满门簪缨,可是陆炳心里清楚,陆家的权势都是嘉靖给的,可是大明开国以来,除了太祖皇帝御极三十一年外,就是嘉靖御极时间最久了,嘉靖能庇佑陆家多久呢?陆炳自己也不清楚,裕王毕竟是皇子,不失为一条后路,而且以陆炳对嘉靖的了解,极重礼法的嘉靖,只要裕王不是太过分,应该都是裕王继位。 这么多年以来,陆炳通过姻亲结成了一张绵密的关系网,陆炳有四子:长子经、二子绅、三子即绎、四子?。 陆经因恩荫被授予锦衣卫署百户,后升为锦衣卫副千户,最终升迁至锦衣卫指挥使,其娶后军都督府右都督掌锦衣卫事高恕的孙女;陆绅因恩荫被授予锦衣卫总旗,陆经和陆绅都先去世;陆绎因恩荫被兵部授予锦衣卫指挥佥事。 女五人:大女儿嫁给成国公朱希忠嗣 子朱时泰,二女儿嫁给少师严嵩的孙子锦衣指挥佥事严绍庭,三女儿受聘于内阁大学士 徐阶的儿子徐瑛,四女儿受聘于礼部尚书孙承恩的儿子孙镶,吏部尚书吴鹏的儿子吴绶聘娶其五女儿,陆绎娶吴鹏第五女,陆吴两家两度联姻。 陆炳的孙子陆逵世袭锦衣卫千户;孙女二人:一孙女,陆绎的女儿嫁给太仆少卿米万钟,另一孙女下嫁锦衣卫南镇抚司都指挥佥事袁存时(字宪文)。 陆炳也是果断之人,略一思量便做出了决定,跟随黄锦进入无逸殿内行礼,嘉靖说道:“裕王府还缺个仪卫司仪卫正,你看锦衣亲军中有没有老成可靠的?” 陆炳笑着说道:“陛下,那臣想向陛下讨个恩典。” 嘉靖问道:“文孚(陆炳字)想讨个什么恩典啊?” 陆炳说道:“臣的三子陆绎,荫官锦衣百户,每日在家也无所事事,不若让他去裕王府,服侍裕王殿下。” 黄锦也帮腔道:“皇爷,陆绎倒还老实,只是现在锦衣卫中实缺太少,陆少保也不好安排。” 嘉靖当然知道锦衣卫中实缺很少,可是要说陆炳连自己儿子都安排不了一个百户的实缺,那嘉靖是绝对不信的,这只不过是陆炳找的理由罢了,至于原因嘛,嘉靖也很清楚,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既然陆炳愿意,自己也不勉强,黄锦、陆炳之间的关系他又不是不知道,但是他还是觉得陆炳算是可靠的。 于是嘉靖说道:“既然文孚都开口了,那就加陆绎锦衣卫副千户兼裕王府仪卫正,再从东厂选些精干的人去仪卫司。” 于是朱载坖很快就得知这个消息,对于这事,他只能笑笑,自己的这位父皇,一如既往的的稳定发挥,他从不会轻易的相信任何人,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可能唯一能让他相信的只有那些道士了。 第37章 王府风波起(二) 朱载坖本来打算等到陆绎来和他聊聊呢,毕竟要是能够借助它和陆炳搭上关系了,那就很不错了。结果陆绎还没等到,高拱就上门了。 大明这个朝廷,四处漏风,昨日嘉靖召见诸位大臣,今天裕王给嘉靖上疏的事情就传遍了朝堂,再加上之前景王讲官袁炜被嘉靖处罚,这下在大明的官员们心目中掀起了一阵巨浪,裕王本就是长子,现在又得到嘉靖的青眼相加,储君的位置看来是稳固了。 不过也有不少大臣并不这么认为,嘉靖这个人,一向心思深沉,旁人很难猜透他的心思,现在对裕王的优待也说不定是他的障眼法罢了,高拱、陈以勤、殷士儋等一众讲官们听说后,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裕王能够一改平时的木讷,对国事发表见解,也不枉一众讲官们对他的教导。忧的是裕王本可以躺赢,过早的介入国事并非什么好事。 三位讲官们商量了一阵,决定由高拱去见裕王,因为他们都清楚,高拱在裕王心目中的地位最高,只有他去才能好好的问问裕王心中所想。 高拱来到裕王府,朱载坖将高拱请进书房,朱载坖当然知道高拱此来所为何事,要是高拱不来才是咄咄怪事了,毕竟作为讲官,他们的政治生命其实和裕王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若是裕王日后荣登大宝,那作为讲官的他们自然鸡犬升天,高官厚禄不用发愁。 可若是裕王最终没能登上大位,不光权势地位不保,恐怕还有杀身之祸。 高拱当然要来问问清楚了,朱载坖也不隐瞒,将此事的全过程给高拱说了,当然重点是自己的那份奏疏,高拱听后,眼中流露出异样的神色,高拱问道:“请恕臣不敬了,殿下深居府内,对于东南之事,何以了解得这么清楚?” 这话也就是高拱敢问了,要是换了其他人,敢这么直接质疑亲王,真是嫌自己活得长了,对于高拱得这个问题,朱载坖早就有了答案,朱载坖说道:“高师傅,孤是听岳父讲的,他祖籍南京,又在锦衣卫当差,对东南的事情了解的比较清楚,孤也是听他讲起这些事情才有所了解的,父皇又将这两年有关倭寇的奏疏都送来,才对倭寇有了各了解。” 对于朱载坖这个说辞,高拱觉得还算说得过去,毕竟嘉靖作出这种事来是很正常的,裕王这次的表现可谓亮眼,但是高拱觉得其实裕王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毕竟裕王作为长子,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裕王就是最正统的继承人,储君地位无可动摇,这点就是嘉靖也不敢轻举妄动的。 现在这么做,固然能够捞取政治声望,但是毕竟存在风险,高拱不希望裕王承担任何风险。 面对高拱的这个想法,朱载坖也知道这是为了自己好,本来朱载坖就是这么一路苟到嘉靖蹬腿,顺利接班继位的,但是现在朱载坖显然不想这么办,他不能总是在高拱的羽翼下,他是皇子,老是依靠自己的讲官算什么事情。 面对自己的高师傅,朱载坖也不隐藏自己的想法,朱载坖直接说道:“高师傅以为,孤的储君之位就这么稳妥吗?” 高拱没想到朱载坖这么直接,朱载坖没等高拱回答,继续说道:“景王的母亲受宠的很,而且他又没有就藩,袁炜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恐怕不会就此罢休的,只要孤一日没有名正言顺的成为储君,他们就一日不会放手的。” 朱载坖的这个看法,高拱是赞同的,以前他们一直认为,裕王只需要什么都不做,一切由他们几位讲官去周旋即可,现在看来裕王也有自己的想法,高拱觉得也不枉自己的一番苦心孤诣的教导,而且说道袁炜,这确实让高拱比较头大,他是嘉靖十七年的探花郎。 和高拱一样,也是翰苑出身,可是袁炜善写青词,极得嘉靖的欢心。袁炜性行不羁,曾被御史包孝弹劾,但嘉靖并不治罪。任侍读后,久直西苑,靠给嘉靖撰写青词得宠,赐袭衣白金,眷遇日隆。说个不好听的,袁炜在嘉靖心目中,莫说高拱、陈以勤这些裕王讲官,就是内阁打酱油的吕本吕阁老,恐怕都没有袁炜的地位高。 而且袁炜也极善讨好嘉靖,对嘉靖的心思拿捏的极其准确,后来内阁推举修撰全元立掌管南京翰林院,嘉靖不准,特用袁炜。袁炜上疏请辞,愿以原官供俸,嘉靖大喜,立刻提拔袁炜为侍读学士,命陪祀帝社稷。同时还立刻给袁炜加官礼部左侍郎,为他入阁铺平道路,袁炜中进士不到二十年就是入阁,这是大明以前闻所未闻的。 袁炜才思敏捷,嘉靖常于夜半传出片纸,命阁臣们撰写青词。每当此时,袁炜举笔立就,而且最为工巧,最称上意。遇有朝野上下进献珍奇之物,也是袁炜的赞词写得最美。 如今世上还流传着他写的一幅长联:“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诚有感;岐山丹凤两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此联在当时脍炙人口,无人不知。 另有一次,西苑永寿宫有一只狮猫死了。世宗十分痛惜,为猫制金棺葬于万寿山之麓。又命在值诸儒臣撰词超度。大家都窘然无措,不知如何落笔。惟有袁炜挥笔成章,文中有“化狮作龙”等语,最合圣意,嘉靖皇帝龙颜大悦,当即给袁炜加官少保。 而且袁炜是个极其不好打交道的人,虽然同在翰林院,但是袁炜性情孤傲,自负能文,见他人所作,稍不当意,辄肆诋诮。馆阁士出其门者,斥辱尤不堪,以故人皆畏而恶之。但是朱载坖知道,这正是袁炜的聪明之处,他把自己搞成了一个孤臣,又是一个靠着写青词幸进的臣子,嘉靖才能放心大胆的提拔他,因为嘉靖很清楚,袁炜只能依靠嘉靖。 高拱问道:“那殿下以为,当如何处之?” 朱载坖说道:“孤读历代先帝实录及历代史书,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此诚至理之言也!昔日仁宗、宣宗,皆守南京,故不虞有他事,孤以为此事可行。” 高拱知道朱载坖肯定谋划很大,但是没想到他玩的这么大,大明是有太子守南京的祖制,可是除了仁宗、宣宗,后面的太子都是老老实实在京师,尤其现在嘉靖是一个疑心病和权力欲极重的人,让他放朱载坖去南京,绝不可能,而且朝中大臣恐怕也不会答应的。 高拱恳切的说道:“殿下,国朝虽有太子守南京之制,然久未施行,殿下此时若重提此事,恐怕不光臣僚们不会同意,陛下也有其他想法。”高拱的分析并不错,但是朱载坖明显是有备而来。 朱载坖问道:“若是太祖陵寝被倭寇袭扰呢?是否应该遣皇子去南京祭祀太祖,以告慰太祖在天之灵?”看着高拱满脸震惊的样子,朱载坖意识到高拱想多了,连忙说道:“高师傅,我也是听岳父说的,倭寇武艺绝伦,而且数度求朝贡不许,官军又糜烂不堪,倭寇铤而走险,袭扰南京也未可知啊。” 高拱想了想说道:“殿下,官军就是再不堪,南京太祖陵寝所在,还有南京守备,操江提督,孝陵卫把守,就凭倭寇,怎么可能敢袭扰南京?难道魏国公他们是草包不成?” 朱载坖心说,高师傅倒是说得对,徐鹏举的雅号正是草包国公,朱载坖笑着说道:“这只是孤的一点猜想罢了,若是倭寇真的袭扰南京,孤就向陛下请命前去祭祀太祖,若是没有,当然此事作罢。” 高拱想了想觉得朱载坖这个方案并没有什么不妥的,若是倭寇没有袭扰南京,裕王当然没有理由提出去南京,可若是倭寇真的袭扰南京,祭拜孝陵那是必然之举,以嘉靖对这种事的重视程度,派遣皇子前去南京也不是不可能的,真有这个由头的话,裕王的这个打算未尝不能实现。 高拱说道:“殿下,此事非是小事,且殿下身为皇子,不要轻易发表意见,一切由臣等操持即可。若真为殿下所言中,臣等即联络六部堂官和阁老们,为殿下争取,殿下切勿擅自行动。” 朱载坖也知道高拱这是对自己的关心,当即答应下来,又和他说了一会话才走。 万寿宫,嘉靖也在召见人,不过并不是朝中的大臣,而是一条神棍,就是嘉靖现在最信任的方士,神霄紫府阐范保国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少师、少保、少傅兼礼部尚书、恭诚伯陶仲文,要是朱载坖现在在场,肯定上来就是赏陶真人一套王八拳,来奖励他搞出二龙不相见的说辞。 从湖北黄梅县的一个九品小吏,到大明的礼部尚书,兼任三孤,裂土封爵,不得不说陶仲文这根神棍是有些本事的,至少长得还是很仙风道骨的,不像某些气功大师,头都被夹扁了。 而且陶仲文确实是有些本事或者运气的,否则以嘉靖这么多疑的人,怎么可能对一个老道士这么信任,要知道陶仲文发迹时已经六十余岁的花甲老人了。 陶仲文得到嘉靖信任的就是在南巡途中遭遇的那场火灾,当时嘉靖十八年,嘉靖南巡,陶仲文随行。路上起了大风,嘉靖问:“这是什么祥瑞?”陶仲文说:“这是火德。”结果当晚行宫就着了火,要不是陆炳玩命嘉靖可能就得交代了。差点丢了命的嘉靖一缓过劲儿,就觉得陶仲文真是料事如神,对他大加封赏,从此对他言听计从。 而后陶仲文就提出了他的着名理论,二龙不相见,嘉靖十三年八月,皇长子朱载基,刚刚出生两个月就病死。当嘉靖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时,陶仲文把自己的最新研究成果告诉了他,就是“二龙不相见”。嘉靖是条真龙,太子是条潜龙,二龙最好不要见面;否则,其中一条龙,肯定会倒霉。 而且可笑的是,他的理论还真的应验了,庄敬太子朱载壑14岁时。太子出阁,不同于普通老百姓进学堂,而是有一套十分讲究且程序繁杂的礼节仪式。而且作为父亲的嘉靖,则必须出场。 但就在仪式刚刚结束后,朱载壑竟然马上就病倒,没过多久就去世了。看起来,仿佛真的有一条魔咒存在。嘉靖事后,痛定思痛,从此严格遵守“二龙不相见”,对剩下的两个儿子————裕王朱载垕和景王朱载圳,长期漠不关心。 嘉靖本想就这样一直下去,但是裕王现在的情况又让他十分好奇,故而将陶仲文请来,现在陶仲文已经七十三高龄了,倒是丝毫看不出老态,进来后行云流水的对着嘉靖行礼,嘉靖笑着说道:“陶师不必行礼!” 陶仲文说道:“礼不可废,帝君总理山河,何等尊贵?贫道岂敢不敬。” 嘉靖笑笑,给陶仲文赐坐后,当即说明了来意,现在裕王出阁之后,似乎不像之前那样木讷,反而聪慧了许多,而且敢于在朝堂上发声了,这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不管是作为皇帝还是作为父亲,嘉靖都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 没想到陶仲文哈哈大笑,起身说道:“贫道恭喜帝君!” 嘉靖说道:“陶师,朕何喜之有啊?” 陶仲文说道:“昔日裕王在宫内,陛下为真龙,裕王为潜龙,潜龙勿用,阳在下也。而今裕王出府,则是乾卦之九四,或跃在渊,进无咎也。是为隐伏之水,为渊,故为在渊。渊者,龙之所安也。是龙适宜生活之地,地利也。得地利而跃者,人和也。巽为风,为时,为随时,天时也。偕时而行,进退有据。进则九五飞龙,退者有渊可安,是为无咎。裕王得应乾卦之象,潜龙之势成矣!故而恭喜陛下,潜龙既成,帝君得证大道,可期也!” 在陶仲文的一番忽悠下,嘉靖居然相信了他的鬼话,让陶仲文代嘉靖去看看裕王,黄锦来传旨的时候,朱载坖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神棍来干什么? 第38章 王府风波起(三) 朱载坖很无奈,陶仲文能够深得嘉靖二十年的宠信,绝非等闲之辈。当然,朱载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看看自己新上任的仪卫正陆绎陆千户,这位陆少保的三子倒是有几分胆色,后来严嵩倒台,在严世蕃问斩后,他收留了严世蕃之子——自己的姐夫严绍庭,因此丢官罢职,甚至遭到抄家,直到万历年间才得以恢复职务。 陆绎此刻还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因为自己父亲的缘故,陆绎此次得以加官锦衣副千户,充任裕王府仪卫正,陆绎出身锦衣卫世家,到王府里该干什么,根本不用他人教,他当然知道锦衣卫在王府里是干什么的。 为了让他顺利出任这个仪卫正,嘉靖甚至破例赐予陆绎飞鱼服,由云锦中的妆花罗、妆花纱、妆花绢制成。是赐服中仅次于蟒袍的二品赐服,除了锦衣卫的堂上官外,只有蒙皇帝恩赐,才可穿着。本来以陆绎的品级,远远够不上飞鱼服,但是嘉靖还是特赐他飞鱼服。 陆府,陆绎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正准备上衙去,却被陆炳叫住了,陆炳走过来说道:“与成(陆绎字)啊,你这就准备到裕王那里去了吗?” 陆绎点点头,陆炳帮陆绎整理了一下衣物,看着这个和自己颇像的儿子,笑着说道:“去到裕王府,把裕王当主子一样,事事要为裕王考虑,你是王府的仪卫正,切不可吃里扒外。” 陆绎有些发愣,自己不是天子鹰犬的锦衣亲军吗?不就是替陛下监视裕王的吗?看着一脸吃惊望着自己的儿子,陆炳沉声说道:“难道只有陛下这条真龙是龙,裕王殿下是潜龙,就不是龙了?你想想看,陛下御极已经多久了?” 陆绎出身陆家,自然不是什么傻缺,当然明白自己父亲是什么意思,看来自己老爹希望用自己押宝裕王,为陆家寻求一条后路,陆绎点点头,当然明白自己父亲什么意思,陆炳这才背着手离开了。 陆绎跨上战马,从锦衣亲军领了百余名校尉,来到裕王府。此刻,朱载坖早就在王府正堂等待陆绎了,听说陆炳武健沉鸳,长身火色,行步类鹤。倒是不知道陆绎是否有几分类似于乃父。 说起来,王府仪卫司本来属于王府亲军护卫的一部分,可是自从仁宗洪熙以来,仍然按其旧制分封藩王,但是所封的藩王基本都不设置护卫。自从靖难之役以来,采取了和建文时强硬措施相反的比较温婉的策略,即在对藩王的政治和军事特权进行削弱的同时,注重在经济上给藩王以特权。 随着大明朝廷的力量越来越强,地方藩王们也明白,若是手中还是握有兵权,反而会遭到朝廷和皇帝的猜忌,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宣德年间,在诸王有罪被削除护卫的同时,多位藩王为求安稳,主动上奏将其王府护卫的全部或一部分上交朝廷,现在王府护卫最多也就一两千人。 但是裕王、景王这两位亲王就更惨了,由于亲爹嘉靖的不当人,对两位亲王长期不闻不问,至于王府护卫,更是无暇顾及,还是黄锦看不下去了,从勇士营各调了一个百户,暂且充做王府护卫,此番陆绎前来上任,陆炳特地给他一个百户的锦衣亲军精锐,算是陆炳对自己儿子的照顾。 陆绎来到王府,立即求见朱载坖,朱载坖也早就得知今天陆绎要来上任,当即召见他,陆绎来到正堂,见到朱载坖当即行了大礼,朱载坖笑着说道:“陆千户请起。” 陆绎这才起身,对朱载坖说道:“殿下,下官奉命,前来王府,还有这一个百户的锦衣亲军,惟殿下命。”朱载坖当然明白锦衣亲军来自己王府的目的,他们是天子亲军,为陛下充当耳目,这就是人家的职责,没什么好责怪的,朱载坖说道:“你们都是有差事的,既然领了皇命,就当尽心报效,孤知道你们都是有差事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孤这里事无不可对人言。” 陆绎明白,朱载坖应该是会错意了,以为自己是来监视他的,谁被锦衣亲军监视起来心情也不会好,裕王殿下能这么开通,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于是陆绎上前说道:“殿下,家父在臣来之时,就告诉过臣,要把裕王殿下当主子看待,裕王有事,可以吩咐臣。” 朱载坖眯着眼睛思索着,难道陆炳这看起来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朱载坖想了一下,怕是陆炳要想提前为自己和陆家找好退路了!这事其实也并不奇怪,自己老爹从十五岁继承大统,而今在位已经三十有二年了,之前在位最长也就是太祖皇帝朱元璋,在位三十一年,嘉靖已经成功超越太祖成为现在大明在位最长的皇帝。 当然他们是不知道嘉靖还有十三年好活,但是大明的皇帝除了太祖、成祖外,鲜有寿数超过五十的,虽然嘉靖一向深居简出,对于他本人的身体状况讳莫如深,但是他长期服用丹药,不少人觉得嘉靖恐怕不是什么长寿之人,所以不光是陆炳,不少人都在寻找后路,裕王、景王这里是最好的去处。 不信你看,最近自己的三位讲官可是春风得意,高师傅被严嵩举荐,担任了翰林侍读学士这样的清贵要职,陈以勤、殷士儋也都有所收获,不过陆炳这么做,可就要小心以待了,这位特务头子,朱载坖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能够让他纳头就拜,不过既然陆绎这么说,一些小的方便肯定是要给自己行的。 朱载坖问道:“恭诚伯一会奉陛下命要来,对于恭诚伯,孤不甚了解,陆千户久在锦衣卫,应当对恭诚伯有所了解!” 陆绎当然知道朱载坖此时问陶仲文是什么意思,当下也就不遮掩,将锦衣卫对陶仲文的调查说出来了。陶仲文起家于辽东库大使,不二岁登三孤, 恩宠出元节上。嘉靖自二十年遭宫变,移居西内,日求长主,郊庙不亲,朝讲尽废,君 臣不相接,独仲文得时见,见辄赐坐,称之为师而不名,可见其受宠信的程度。到后来一人 兼领三孤,得宠二十余年,位极人臣。邵元节和陶仲文由于小心谨慎,不敢过分为恶,倒还没有激起多大的民愤。 陶仲文属于道教神霄派的道士,陶仲文幼名典真,湖北黄冈人。好神仙方术,受符水诀于罗田万玉山,并与邵元节相往来。他的师傅万玉山也是个奇人,万玉山名福敦,幼攻举子业,已厌弃投 塔山寺为僧,法名道现,冥解禅宗。邑令徐召与语,大器之。命畜发访道,遍游终南、峨眉、武夷、 天台、怀玉、王屋、五岳,所遇细 衣羽客,一语会心,辄师事之,迫归已充然有得矣。玉山善踵息钩练,不吃林麦盐酪。旁通风角堪舆,奇门符水,而尤圣于医。 据说万玉山死于正德十五年,终年九十二岁高龄,陶仲文师从于万玉山,故而善于养生医术,才被嘉靖看重。连陶仲文的徒弟郭弘经、王永宁都被嘉靖称为为高士,并获赐真人的封号。 陆绎说道:“恭诚伯好结善缘,想必也是想到裕王这里结个善缘!” 对于陆绎的这个说法,朱载坖不置可否,嘉靖虽然宠信道士,可是现在还没有昏聩,道士们想依靠嘉靖的宠信来影响朝局是基本不可能的,嘉靖冀长生而奉道,爱方术、好神仙,专事斋蘸,久不视朝, 瑞祥、 献丹芝、奉方书、进青词,封赏方士,但是对于自己的权力,他是一日也没有放松过。 陶仲文的这次来访,必然是嘉靖的授意,肯定是嘉靖交待了陶仲文什么的,嘉靖有些时候往往利用道士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而且宠信道士并不和嘉靖在国家层面上打击道教相违背。 嘉靖不仅自己充当上天神仙,还给其过世的父母追封得此殊荣,可谓孝敬之心深沉也。但他并未像宋徽宗充当现实道教之教主, 再一次可证世宗既是皇帝又冀望长生成仙和依然施行遏制道教发展政策的初衷未变。对明代道教龙虎山的天师张彦孙页,嘉靖初,加封正一嗣教真人,后又命名“天师永绪”。 其地位与待遇均在邵元节、陶仲文之下。 而且陶仲文和严嵩关系密切,在政治上和严嵩是守望相助的政治盟友,当年庚戍之变,刑部郎中徐学诗愤然日曰:“ 奸柄国,乱之本也 乱本不除,能攘外患哉 。”当即上疏弹劾严嵩。本来嘉靖披览徐学诗奏疏颇感动,但是陶仲文密言 :“严嵩孤立尽忠,学诗特为所私修隙耳。”嘉靖大怒,将徐学诗下诏狱,夺官削籍。 故而对于现在人老成精的陶仲文,朱载坖是十分警惕的,他能够被自己的便宜老爹信任二十年,足见本事,不能等闲视之。 朱载坖换上亲王常服,头戴翼善冠,身穿黄色圆领袍,腰系红鞓宝石玉带,端坐在上,陆绎腰佩绣春刀在一旁护卫,等待着陶仲文来到,陶仲文来到裕王府,先是让自己的徒弟王永宁上前通传,朱载坖派滕祥前去迎接,陶仲文才进来,朱载坖远远望着陶仲文进来,他明明比严嵩大,虽然须发已白,但是精神矍铄,看起来倒是比严嵩年轻几分。 陶仲文进到殿内,对着朱载坖躬身稽首行礼,说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陶仲文见过裕王殿下!” 朱载坖温声说道:“陶真人多礼了,真人是陛下信重的得道之人,孤岂敢在真人面前摆这些俗礼,真人请坐。”陶仲文坐下后,就一直盯着朱载坖看,半晌之后,只是长叹一声,朱载坖有些好奇的说道:“真人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陶仲文笑着说道:“请殿下恕贫道道法术小,殿下乃真龙之子,自有大气运加身,贫道岂能看出什么来。贫道所长,亦不在摸骨相面也。” 这点倒是不错,陶仲文毕竟是正经神棍,好歹出身于神霄派,也算是名门正派,神霄派主要修习五雷符,谓行此法可役鬼神,致雷雨,除害免灾。其理论基础是天人合一、天人感应与内外合一说。谓天与我同体,人之精神与天时、阴阳五行一脉相通,此感必彼应;而其基础又在于行法者平时的内修,行法者内修功行深厚,风云雷雨可随召而至。不是搞这些相面摸骨的鸡鸣狗盗之徒。 陶仲文看着朱载坖,说道:“裕王殿下龙凤之姿,贫道甚为景仰,贫道观殿下与我教颇有缘分,可愿修习道法,以证大道?” 朱载坖有些懵逼,自己又不当道士,修习什么道法,看着朱载坖有些迷惑,陶仲文用眼神示意左右,朱载坖会意,让左右退下,又令滕祥等人守在门口,朱载坖这才问道:“真人现在不必绕圈子了,有什么可以直接说!” 陶仲文笑着说道:“殿下快人快语,贫道佩服。贫道的意思是,殿下入我教,至于陛下那里,贫道和弟子们自会为殿下周旋。” 朱载坖笑着说道:“真人之心,孤已知之,真人要孤做些什么呢?” 陶仲文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萎顿的说道:“贫道别无所求,只求殿下他日龙飞九五之时,莫忘了我神霄派今日之情,为我神霄派保的一线生机即可。” 朱载坖看了一眼陶仲文,老神棍就是老神棍,他已经发现事情不对了,这么多年他与严嵩的勾连极深,虽然没有怎么介入朝堂,可是在他人眼里,他就是严嵩的政治盟友,要知道世间荣辱偶相遭,休夸着势压群僚,严嵩也不可能做一辈子首辅,一旦严嵩失势,他们都要被清算,到时候就是灭顶之灾了。 后来嘉靖去世,徐阶秉政,将嘉靖之死归咎于道士王金献药,继而借机清算整个神霄派,连陶仲文等的官爵都被追夺,神霄派自此默默无闻,逐渐消亡。 第39章 王府风波起(四) 陶仲文说完,朱载坖笑笑,嘉靖又不是只有自己一个儿子,陶仲文为何偏要找上自己呢? 朱载坖问道:“真人为何非要寻孤,景王也是皇子,真人何必非要在孤这里来呢?” 陶仲文笑着说道:“贫道略通医术,观景王非长寿之象,殿下才是潜龙。” 对于什么潜龙真龙之说,朱载坖毫不关心,但是对于陶仲文的医术,朱载坖还是有点好奇的,他师傅和他都算是长寿之人,想必有一手绝活的,朱载坖问道:“真人既通医术,何妨为孤诊治一番。” 陶仲文点点头,为朱载坖诊脉后说道:“殿下身体康健,无甚疾病,贫道可为殿下开一剂药,以为调理之用。”朱载坖点点头,请陶仲文为他开药,陶仲文开完药后,朱载坖又主动留他在王府用膳。 陶仲文欣然答应,嘉靖好享受,在饮食上更是如此,虽然嘉靖因信奉道教,追求长生,久居西内,经常素食。起初,由光禄寺筹划尚膳监操办的素食嘉靖吃来不喜。后来嘉靖将办膳要务交给太监轮办。所呈素食都是由“荤血清汁和剂以进”,这样的素食耗资巨大,有时一中贵太监变卖一间大宅第,才能供应嘉靖一天的素食。 嘉靖如此,不管是士大夫还是宫中,对于饮食都是以豪奢为荣,君王如此,宫眷内臣当差人员也如此。追求食物的味道到了极致,甚至不惜花重金聘请厨艺高超的宫人造办饮食。但凡饮食,所吃的都是炙煿煎炸厚味,就算生病期间也从不忌口,以逞口舌之欲。朱载坖也是极好饮食的。 不过之前的朱载坖也是一个重口味吃货,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于谦的父亲王老爷子的前世,也好吃驴肠这么重口味的东西,不过现在朱载坖已经完全戒掉了这些东西,回归正常的宫廷饮食了。 明代的养生着作大都提倡饮食要顺应四时,少吃过季食物。这一点对于平民百姓或许遵守起来比较困难,因为时鲜的饮食正当季,自然名贵,所费不赀。而对于财力雄厚的宫廷饮食,则很好的遵循了这一原则。上至皇帝嫔妃,下至宫女太监,都追求当季鲜食。 这些食物一种是节令食物,是固定 下来的食用传统,另外则是当季鲜食。这些鲜食大都与四时物性相符,除却鲜时,一些每月特定必吃的食品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如十一月间,宫人重金买冬笋,春节期间食江南密罗柑、 凤尾橘,遇到下雪天,则纷纷吃起烤羊肉。二月的时候吃河豚,配以芦芽汤,以解河豚的热性。三月吃雄猪腰,补虚损。四月,吃樱桃,五月吃加蒜过水面,起到杀菌护肝的作用。夏至吃马齿苋,清热降火。立秋吃鲜莲子,补脾养肾。 今天因为陶仲文的关系,所进的都是一些清淡的饮食,只是草草的准备了一点点,比如主食:蒸香稻、蒸糯米、 蒸稷粟、稻粥、薏苡粥、西梁米粥、黍秫豆粥、松子菱芡枣实粥。 然后就是各色点心,玫瑰、木樨、果馅、洗沙、油糖、诸肉、诸菜蒸点。有发面、烫面、澄面、 油搽面、撒面诸制。荤菜方面,牛羊驴豚狍鹿雉兔及水族海鲜山蔬野蔌, 无不具。大率熏炙炉烧烹炒,浓厚过多,为名亦各异。而民间时令小菜小食亦毕集。 为了照顾陶仲文,准备了颇多的小菜,如苦菜根,苦菜叶、蒲公英、芦根、蒲苗、枣芽、苏叶、葵瓣、龙须菜、蒜苔、匏瓠、苦瓜、齑芹、野薤等。考虑到陶仲文年事已高,可能牙口不太好,还特意准备了各色点心,如稷黍枣豆糕、仓粟小米糕、 稗子、高粱、艾汁、杂豆、干糗饵、苜蓿、榆钱、杏仁、蒸炒面、麦粥、荍籶等,以供陶仲文选择。 这么多的菜色,当然不可能朱载坖夫妇和陶仲文都吃了,凡是他们不吃的,就都赏赐给下人了。不过现在大明宫内倒还流行一种包儿饭,其制作过程大致是用各式各样的精肥肉,把蒜切成豆子大小,一起拌在饭中。用莴苣的大叶子将拌好的饭包起来吃,这个时候正是吃包儿饭的时候。 朱载坖还是挺喜欢包儿饭的,一来营养互相搭配,不会食用过多的肉,二来利用生菜包裹肉食可以解腻,带来充斥舌尖的肉香与生菜的清新感。肯定是日后又被大明的好狗朝鲜偷去了。 酒足饭饱之后,陶仲文和徒弟告辞,朱载坖亲自送陶仲文出府,陶仲文拉着朱载坖的手说道:“贫道虽不会看相,但是殿下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日后我神霄派之存亡,全在殿下一念之间,还望殿下记得贫道今日,为神霄派留一线生机,贫道感激不尽。” 朱载坖说道:“真人说笑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岂会如此行事?”陶仲文这才笑着点点头,上车离去。 陶仲文走后,朱载坖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思考着,今日算是自己开府以来第一次请客,饮宴德豪奢令他自己都感到吃惊,虽然滕祥也是为了自己,毕竟陶仲文是陛下眼前德红人,总不能为了一些吃食得罪于他。 可是自己又不是没读过书,太祖、成祖时宫廷饮食节俭,准膳亦甚俭,唯奉先殿日进二膳,朔望日则用少牢。初一、十五才用猪羊肉改善生活。明太祖对于宫内眷属的饮食生活也进行约束,如果亲王、后妃某日已经支取了一斤羊肉的话,当天就免支牛肉,或免支牛乳。 明成祖也相当节俭,曾怒斥宦官用米喂鸡 :此辈坐享膏粱,不知生民艰难,而暴珍天物不恤,论其一日养牲之费,当饥民一家之食,朕已禁哉之矣,尔等识之,自今敢有复尔,必罚不宥。” 但是自从嘉靖以来,宫廷生活豪奢,嘉靖本人也极其贪图享乐,经常从太仓支取银两满足自己斋醮等事项的开支,朱载坖于是将滕祥叫来,吩咐道:“王府不比大内,饮食起居,一应以节俭为要,孤又没有封地,仅靠禄米,难以支撑豪奢,尔等切记。” 滕祥等人只得听命。 第40章 财政支绌难 陶仲文回去后,第二天就到西苑求见嘉靖,对于陶仲文的求见,嘉靖是一向立刻准允的,陶仲文向嘉靖行礼后,嘉靖问道:“陶师昨日见过裕王了?” 陶仲文点点头,说道:“裕王殿下果然是陛下龙子,身体健硕,贫道为裕王诊过脉了,裕王应是多子多福之人。”这就是陶仲文的高明之处了,他从不会去主动涉及政治和朝堂之事,尤其是储君这种事情,这事只能由嘉靖圣心独裁,而其他人若是去说此事,必受嘉靖猜疑,他陶仲文也不例外。 但是陶仲文人老成精,对于嘉靖的心思猜的极准,他不用说政治,只用说裕王殿下是多子多福之象,就足以打动嘉靖了。对于嘉靖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子嗣的传承了,嘉靖为什么能得到皇位,还不是武宗皇帝无子,才轮到自己这个堂弟的。 要是自己选择的储君也无子,那他嘉靖一脉,不就断了传承吗?他嘉靖能够搞大礼议,要是换了其他外系藩王,他们一样可以搞大礼议,嘉靖可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的谋划,最后便宜了别人,所以说陶仲文讲裕王多子多福,恰恰是挠到了嘉靖的痒处,嘉靖此时非常开心。 对陶仲文说道:“陶师的神术,朕是见过的,既然陶师如此说,朕就放心了。” 嘉靖本来打算继续和陶仲文探讨一下道法,但是黄锦来报,严嵩和内阁诸位阁老求见,陶仲文立刻起身告辞,这就是陶仲文聪明的地方,他很清楚嘉靖对于权力的重视,求长生只不过是为了更加长久的掌握权力罢了,陶仲文从不敢耽误嘉靖处理政事,就是怕嘉靖怀疑自己。 陶仲文走后,严嵩等三位阁老和户部左侍郎掌部事的马坤一道进来,几位大臣今天来的目的很简单,哭穷,太仓乏银,而今年陕西又遭遇大灾,户部根本拿不出钱粮来赈济灾民,几位大臣请求嘉靖发内承运库内帑救济灾民。 对于大臣们请求,嘉靖极为不悦,自他即位以来,就一直致力于将内承运库作为皇帝的私人金库,而且不断从太仓挪用银两充作自己享乐用,而要从内承运库拨银赈济灾民,嘉靖自然是极为不悦的。 嘉靖时期,内库主要作为皇室库藏的地位基本确立,而太仓库在国家公共财政收支中的地位则日益明确和提高。嘉靖明确宣称,内库银是专门预备宫中使用的,不准借支。 而且嘉靖还频繁从太仓中支取银两,嘉靖二十三年七月,命户部取太仓库银10万两进用、嘉靖二十九年三月,命户部取太仓库银7万两解进内库、嘉靖三十二年二月,命取太仓库银15万两解进承运库以购买珠宝。大明的财政本就一直很拮据,嘉靖这么频繁的支取太仓银两,就是严嵩也深感无力。 故而今日和户部堂官、两位阁臣一道请求嘉靖发内承运库银两赈济灾民,嘉靖沉吟半晌说道:“既然是赈济灾民,就从内承运库发银一万五千两,粮两万石以济陕西灾民,诸卿备位股肱,对于财政大计,总不能事事向内承运库伸手?对于开源节流,诸位有何看法?” 对于嘉靖的问题,三位阁老都看向马坤,谁叫他是户部堂官呢?财政大事,当然是问户部了,马坤只得说道:“陛下,眼下开源不是能立马见效的,节流的话,臣有一策,就是减少宗室禄米,以济国用。” 大明对于朱家人,那可真是当成诸在养,整日里无所事事,空耗国家粮饷,嘉靖八年,宗室载籍者8203人,亲王32位,郡王203位,世子5位,长子41位,镇国将军438位,辅国将军1070位,奉国将军1137位,镇国中尉327位,辅国中尉108位,奉国中尉280位,未名封4300位,庶人275位,这些都是大明要用财政供养的。 仅仅二十余年后,嘉靖三十二年,礼部尚书欧阳德就上疏说过,现在宗室在籍者已经超过万人了,亲王、将军、中尉计9828位,宗室女计9711位,这么庞大的宗室群体,成为大明财政的沉重负担。 宗室子孙,为了领取更多的禄米,以维持其优厚的生活,唯一的出路,就是多纳妾,多生子甚至以庶出当嫡出,或者收养异姓子女,谎报请名封爵等手段,造成宗室人口大增,财政更加拮据。 其实宗室用度过多的事情,太祖朱元璋就已经发现了,洪武九年规定:以禄米计,亲主五万万右,郡王6000石,公主已受封的,赐庄田一所,每年收粮1500石、钱两千贯,郡王女已封县主和已嫁的,每年给米500石,钞500贯到洪武二十年,朱元璋自己都深感宗室负担太重,改定制度。 朱元璋下诏户部:朕今子孙众盛,原定亲王岁用禄米各五万石, 今天下官吏军士亦多,俸给弥广,其斟酌古制,量减各王岁给,以资军国之用。”洪武二十年改定的宗室俸禄为:亲王岁给禄米万石,郡王二千石,镇国将军一千石, 辅国将军八百石,奉国将军六百石,镇国中尉四百石,辅国中尉三百石,奉国中尉二百石、公主及附马二千石,郡主及仪宾八百石,县主及仪宾六百石,郡君及仪宾四百石县君及仪 宾三百石,乡君及仪宾二百石。郡主嫡长子袭封郡王者岁赐比始封郡王减半支给。 虽然朱元璋已经减少了禄米的数量,表面看来,把亲王、郡王的岁体禄米分别从5万石、 6000石减至一万石和2000石。但是,若仔细考察一下,便不难发现,“量减”的结果,从总体而言, 宗室子孙的禄米不是减少,而是增加了。很明显,如果按照洪武九年的规定,郡王之子到了15岁时,才拨给田地60顷,作为其子孙,包括将军和中尉的“永业”。换言之,不论镇国将军的子孙多寡,一切费用均从60顷永业田中支付。 而减禄之后,镇国将军及其子孙,每人每年均可领取1000石至200石的禄米。这样,其禄米总数远远超过了60顷永业田的生产能力。越到后来,随着宗室人口的迅速繁衍,其超过的数量也就越大。因此,朱元璋的举动,实际上是名减实增。目的完全在于维护宗室子孙的尊崇地位和优厚生活。 第41章 财政支绌难(二) 在朱元璋的厚养宗室的指导思想下,靖难之后的朱棣更是打着恢复洪武制度的旗号,继续增加宗室待遇,其本质是通过增加宗室尤其是亲王们的经济特权的方式,赎买亲王们尤其是塞王们的兵权。 朱棣为了笼络诸王,从建文四年七月至永乐元年正月,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先后赐给诸王钞币锭,另有金2400两,银两,以及纱、罗、布匹等。与此同时,又提高将军以下的品级。如原为三品的镇国将军提至从一品,四品的辅国将军提升为从二品,五品的奉国将军提至从三品,六品的镇国中尉提至从四品,七品的辅国中尉提至从五品,八品的奉国中尉提至从六品。 仁宗即位后,又继续提高诸王府的禄米,因诸王叔在者无几,诸兄弟唯赵王居京师,余皆守藩于外,旦夕在念,而增加诸王禄米,周府以下十七个王府,共增加米约六万余石。 但是其实朝廷早就无力支付宗室的禄米了,洪武二十八年,当朱元璋刚刚规定了亲王禄米的数额,户部“请令有司如数给之”的时候,朱元璋却不予批准,而下令 “晋、燕、楚、湘、蜀给与如数,代、肃、辽、庆、宁、谷,远在边地,民少赋薄,岁且给米五百石、齐府千石,嗣秦王幼,应用米,有司月进,周府且未给。各府罢给及多少不齐者,特出一时权制云。” 永乐年间,朱棣虽然竭力拢络诸王,但禄米已不能全给。沈府才本色六千石,秦府、晋府、唐府各五千石,代府三千石,辽府、韩府、伊府各二千石,岷府一千五百石,肃府仅七百石,庆府虽七千五百石,而郡王又尝于数内分拨俱不满万石之数。 到了本朝,宗室人丁滋生,数量更加众多。藩府支需每称不足。继今支派益行,食禄日增,不可不预,以善图其后。洪武年间,山西初封晋府一王,岁支禄米一万石,后宗室人口增至1851位,共岁支禄米八十七万余石,河南初封周府一王,岁支禄米一万石,后宗室人口增至1440位,岁支禄米六十九万二百五十石 山东初封鲁府一王,岁支禄米一万石,后宗室人口增261位,岁支禄米十三万九千三百二十七石,湖广初封楚府一王,岁支禄米一万担,后宗室人口增至587 位,岁支禄米二十五万九千八百三十石。 马坤越说越激动,直接跪在嘉靖御座前说道:“百姓税粮有限,而宗支繁衍无穷。举此四府,则天下王府可知也,若不早为议处,委难图善其后。查今岁户部从东南各省转运漕粮四百万石,而各处禄米,凡八百五十三万石,视输京师之处,不吝倍之,综计我大明一岁之总入,不过两千两百八十五万余石,而宗室之禄米占近四成,臣自任户部以来,左右支绌,实难为也!” 作为执掌财政的户部堂官,马坤这下将实情吐露了,他继续说道:“在某些省份,其收支逆差更为悬殊。如山西一省存留米麦152万石,而宗室禄米312万石,河南一省存留米麦84万3千石,而宗室禄米即为192万石。是二省之粮,即无水早豁免升合俱完,犹不足以供禄米之半。况官吏廪旗、军士月粮,皆取给其中。如之何其能供?” 对于马坤的慷概陈词,嘉靖却不为所动,说道:“诸王、将军七分折钞,中尉六分折钞,郡县主、郡乡君及仪宾八分折钞,他冒者多裁减。禄米本就未十足发放,户部所言,未免过于危言耸听了!” 对于宗室的俸禄问题,嘉靖不是不知道,但是他始终不愿意处理,因为一来是他觉得宗室俸禄问题并不算一个大问题,事实上从弘治起,对宗室禄米就开始大规模的拖欠了,嘉靖朝更是如此。但是嘉靖后来还是在一段时间内给了诸位亲王每年一万石的禄米。 很简单,嘉靖自己也是京外藩王继承大统的,若是不在面子糊弄一下,恐怕说不过去,但是终因数量过大,难以实行,藩王们也知道嘉靖不敢也不愿把此事闹大,于是派出一些拿不到禄米的低等宗室,到各地衙门,甚至直接上京索要禄米,首当其冲的就是户部。 马坤也是被这些龙子龙孙实在是搞得焦头烂额的,今日里就将实情说出,想要请嘉靖出面,制止这些个宗室胡闹,毕竟是朝廷的户部,怎么能天天被人堵门呢?没想到嘉靖竟然根本不为所动,马坤索性就把这盖子掀开。 马坤接着说道:“陛下,若是仅仅是禄米,还则罢了,但是诸王在封地内兼并土地,建立王庄,侵占商税,染指盐课,致使国家税收流失,国用不足。” 大明皇帝有皇庄,诸王有王庄,王庄土地,一是乞请和赐予,一是强占民田或投献。分封在全国名都大邑、边防要塞的亲王,通过乞请、恩赐、巧取豪夺、百姓投献等手段,逐步变成了土地的最大占有者。其结果就是有司收取田赋的土地相应减少,影响了税粮的征收。贫苦百姓失去土地,沦为流民,到处逃徙,从而加深了社会矛盾。 更有甚者,诸王还在水陆关津私设税关,收取税金,以供宗室花销。 同时开办大量的王店,经营的最多的就是朝廷专卖的食盐。一定程度上扰乱了盐法的顺利实施,破坏了开中法的继续进行, 堵塞了明代财政收入的渠道。 皇室宗亲权贵,平时直接向皇帝乞请大量盐引,‘每当户部开纳年例,方其文书未至,则内外权豪之家,遍投书札,预托抚臣。抚臣畏势,而莫之敢逆,其势重者与数千引,次者一二千引,其余多寡各视其势力大小而为。 这些皇亲拿到盐引,根本不遵守朝廷的规定,破坏了盐产地和行销地的区划规定,引起市场混乱,导致国家收入减少。 第42章 财政支绌难(三) 马坤今日算是豁出去了,也不管严嵩怎么示意,直接将所有事情都抖了出来,他这个户部堂官,实在是做的太过于窝囊了,他今日也做好了罢官不做的准备了。 没想到嘉靖听后,静静的在御座上思索着,并未发怒。严嵩、徐阶等人跪伏于地,嘉靖长久默然,才问道:“户部所言,可确实否?” 严嵩作为首辅,自然得上来回话,严嵩说道:“王府恣意妄为,由来已久,非一日之寒,而今盐法败坏,诸王确实在其中获取巨额银两,可是其中事情错综复杂,未可轻动。” 嘉靖说道:“现在国用不足,尔等只知道开内帑以济国用,全然不思开源节流,尔等就是这么报答君恩的吗?” 嘉靖指着马坤说道:“你刚刚不是说得挺慷慨吗?而今该怎么做,明白回话!” 马坤跪在地上说道:“陛下,国朝每岁用度,除田赋、折色、商税等外,最重要的就是盐税了。食盐不仅关系到国库收入,更关系到关河宁定。” 大明的盐法,承袭于宋元,实行的是开中法,所谓开中法,就是定期或不定期地出榜召商。而商人则围绕朝廷的需要,先将粮食及其他军需物资输送到朝廷指定的边防卫所,以换取贩盐的专业执照“盐引”,然后凭盐引到朝廷指定的盐场支盐,最后在朝廷指定的行盐地区销售,通过这样的途径以获取应得的利润。 早期的开中法多是实物开中,也就是商人将等朝廷需要的物资运抵边关,交给卫所,然后换取盐引,用以销售食盐,获取利润。 而自从成化时起,出现了开中纳粮向开中纳银转变的趋势,即商人直接向朝廷缴纳购买盐引的银两,然后买盐销售。弘治五年 (1492)八月,户部尚书叶淇进一步创新开中制的实现形式,令各地召商纳银运司,类解太仓,分给各 边,从制度上确定了开中纳引银的制度。 刚开始实行纳银开中时对政府还是对商人来说,都更为有利。从政府方面来考量,开中纳银可以使政府获得比过去更多的利润,从而增加了国家财政收入。从商人方面来审视,商人避远就近,在产盐地附近的盐运司纳银,虽然在价格上稍微高了一点,但却大大节省了往返边防卫所运输粮饷所花时间和费用, 可谓利远大于弊。 但是食盐重利,一向是被权贵们所觊觎的,他 们都以权势作为后盾,处心积虑、想方设法弄到非正常途径的盐引,然后,高价倒卖,攫取巨利,加之朝廷为了增加财政收入,用增发以至乱发盐引的方式敛财,导致盐引壅积,许多开中商人手中的盐引难以及时兑现,开中制日趋崩坏,盐商分化为输粟报中的边商和守场候支的内商。 更为要命的是私盐的横行。原本大明对于私盐是严厉打击的,大明律规定:守御官吏巡获私盐犯人,绞;有军器者斩,盐货车船马匹没官。常人捉获者,赏银一十两。仍追究是何场分所卖,依律处断。 明初由于对私盐进行严厉打击,同时实行恤灶政策,对灶户的生活多方照顾,给灶户们较高的政治待遇,灶户杂犯死罪以上,止予杖,计日煎盐以赎。私盐现象还不太突出。 正是由于明初灶户们生活上比较有保障,再加上政府的严格管理,使得这一时期的私盐问题尚不突出。 但是,到了后来,由于宝钞贬值,杂役优免多不能实行,灶户生活贫困化,只得多产私盐私卖以糊口。 政府定例以米麦收买余盐。但由于朝廷财政困难,并无充分之米麦准备。余盐私卖无法杜绝。盐课折银,灶户只要交纳银钱就可以自由买卖私盐,盐不必入官仓,官府无从稽查。盐业生产失控,私盐泛滥。 同时,贵富豪依靠特权获得大量盐引,这些权贵富豪获得盐引以后,自己并不卖盐,而是高价转手卖与盐商,挣取巨额利润,使正当商人的利益受到损害。 当然,私盐泛滥的根本原因还是余盐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余盐者,灶户正课外所余之盐也。本来大明对于余盐是有一套收购标准的,余盐二百斤为一引,每引给米一石,明初之时,政治清明,国家尚能保证灶户能够获得相应报酬,但是虽然盐法崩坏,朝廷根本拿不出如此众多的粮食给灶户,转而支给灶户宝钞,这东西毫无价值,灶户不愿接受。 灶户把自己生产的食盐直接卖给盐商和向政府交纳正盐的利润相比,灶户能获得比以往更高的利润。同样,由于私盐生产成本低、价格便宜,故商人大多直接从灶户手中购买私盐。省去中间环节和政府税收,商人往往获利丰厚。 这样就余盐成为私盐的重要来源,使得私盐盛行,挤占了正盐的销售市场使正盐滞销; 同时也使盐场的产量受到影响,开中领到盐引的商人久候难以支到场盐,造成正引的壅积。导致的结果是正盐未派,先估余盐,商灶俱困。奸黠者借口官买余盐,夹贩私煎。法禁无所施,盐法大坏。 这样的结果就是朝廷的收入大减,国用不足。户部之引卖不出去引价收不回来,严重影响了财政收入。场盐脱漏 不仅造成如此盐枭贩私,而且还出现了引商以手持行盐执照(盐引)为幌子(作掩护) 而暗中贩运私盐———偷运余盐而不纳税的现象。 盐税的流失已经十分严重,洪武年间,盐税尚有二百余万两,而到了今日,不足一百万两,一百年间人口不断滋生,食盐的销量应该是不断上升,盐税也应该是不断上涨的,怎么会出现盐税逐年下降的咄咄怪事。 马坤说完后就不再言语,嘉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马坤的意思,要整顿盐税,增加国家收入。可是嘉靖对此有些犹豫,盐税的背后是一个庞大的利益群体,轻易动不得的,嘉靖现在只想好好修仙,根本没了刚即位时的雄心壮志,对此事故而有些犹豫。 第43章 财政支绌难(四) 嘉靖面对马坤要求改革盐政的根本不感兴趣,将其他的大臣遣出去后,只留下严嵩一个人。 嘉靖这才问道:“惟中,国朝财政,真的如此吃紧吗?” 严嵩无奈的说道:“陛下,近年以来,水旱频仍,赋税减少,南倭北虏,交相侵逼,军费开支浩繁,东南又受到倭寇袭扰,岁入减少,岁出暴涨,国步艰难。” 严嵩其实还有一点没讲,就是嘉靖频繁的营建,耗用的大笔的资金。有明一代, 嘉靖朝营建最繁,前期以淘汰老旧宫邸,寓意万象更新为由展开数次新营建工程,耗资有六七百万之数。之后,营建并未停歇,工程修建更甚,耗银增数倍之多。经费支出包含一众物料的采买办纳、工役匠役费用,一次营建少说需要二三百万两白银的花费。期间,还有因天灾等因素,宗庙和宫殿破坏,营建被视为最紧要事。 建工程越来越多,花销巨大。时修饬七陵,预建寿宫及内外各工,凡十有九所耗常不下三十万金,而工部库贮仅百万,工程所需要的银两都是从太仓支出的。 仅仅这两年的营建工程,四郊花费四十六万两、慈宁宫四十八万两、慈庆宫七十一万两、西苑一号殿用银七十六万两,四处营建共计花费二百四十一万两。都是严嵩想尽办法从各处挪用而来的。 当然了,严阁老也不白干活,要知道,小阁老的职务可是工部左侍郎,就是分管工程营建的,二百多万两白银,有不少都被装进了小阁老的腰包里。 嘉靖说道:“户部所言宗室禄米之事,惟中怎么看?” 严嵩说道:“陛下,宗室有大有小,若亲王郡王者,广有产业,收入颇丰,就是不发禄米,也可自存,而将军以下,惟靠禄米生活,不可断绝。故自郡王以上犹是厚享,将军以下至不能自存,饥寒困辱,势所必至,常号呼道路,聚而诟有司,陛下贵为天子, 而天下禄粮至积欠数百万石,皇子皇孙而衣食不继,婚姻失时,叫号于官府,奔诉于京师,实有负亲亲之仁。” 严嵩的意思很明确,亲王郡王们都是有土地有田产的,就算是没有这点禄米,也能活得滋润,真正痛苦的是那些没有田产,又不能经商的低级宗室,据各地的巡按御史上奏:各府郡王将军都尉而下禄米有频年不得关支,有穷乏不能自存,狼狈至甚者,往往至京奏扰,有愿入高墙求饱者,其急迫可见矣! 故而连严嵩也说道:“宗室不过受虚额之以廪禄,而实坐之以饥寒矣!” 大明的官吏是什么尿性,严嵩清楚,嘉靖也很清楚,现在宗室人数不断增长,地方财政负担日益加重,而地方官员须在努力避免加赋的同时,尽量保证地方财政的收支平衡。为此,他们频频采用拖欠这一办法。只有在藩王岁岁逼扰本司的时候,才会十分勉强地通过一些非常规手段给宗室一些钱财。 在嘉靖和亲王郡王们享受着奢侈生活的同时,底层宗室的生活困顿不堪,禄粮银拖欠或缺额,最大的受害者是那些完全依赖禄粮银维持生活的宗室们。 代王府奉国将军朱聪浸等曾上疏向嘉靖言宗禄积逋:臣数日一食,艰难万状。有年逾三十不婚,暴露十年不葬,或行乞市井,或佣作民间,或流移他乡,或饥死道路,名虽宗室,苦甚穷民。请有司催补逋禄,使父母妻子得沾一饱,冒罪亦所甘心。” 说道这些事情,连嘉靖也老脸一红,有些不自然了,嘉靖说道:“以惟中之见,该如何办?” 严嵩认为宗室俸禄并非不多,而是不均,亲王、郡王们得到了绝大多数的禄米,而底层宗室根本无法获得赖以维生的禄米,而大明的制度又将这些宗室们的出路堵死了,现在的办法就是从亲王、郡王们的禄米中拿出一部分去给底层的宗室。 其实严嵩还有一个想法,但是他不敢给嘉靖说,其实面对这样的局面,最好的办法就是除国,也就是用汉武帝的办法,大规模的消灭亲王郡王们,同时摆脱巨额的宗室禄米。 说白了,严嵩的意思就是通过除国、藩王自请辞禄、降低郡王及以下宗室的本色禄米比例,以及降低本色禄米的折银比等手段,大幅降低宗禄银的实际数额。减轻国家的财政负担。 严嵩针对宗禄提了几点建议,一就是限制擅婚所生子女申领禄米的权利,宗室娶妻是有严格的规定的,而有些宗室为了多生子女好获取宗禄,不经宗人府批准就娶妾,凡擅婚所生之子,止许请名,其岁给口粮照历年原议,减庶人三分之一,给米五十石,仍本折中半兼支。冒妾所生, 亦照擅婚事例支给。冒姓子女,不拘己未请封,尽行革去爵禄。 还有就是室十五岁就封之后,需要习学五年才能获支全部禄米,在此之前仅支半俸。 还有就是先暂停部分营建工程,优先保证九边和京营的军饷,不光是嘉靖在宫内的营建,最重要的目前的北京外城营建,自庚戍之变以来,蒙古俺答曾率兵攻至京城近郊。嘉靖命筑正阳、崇文、宣武三关厢外城,不久停止。两年后,给事中朱伯宸建议修筑外城,以固城防。起初设想在元大都旧址,向东、西、南、北四面展开,将内城和先农坛、天坛环绕起来,并在城之四角建筑角楼,以利警戒和防守。 但是户部和工部计算后,发现所需银两十分浩大,大明现在根本无力承担,严嵩建议分期施工,先筑南城墙一面。在筑完南墙两千余丈之后,东端折向北又筑一段(长一千余丈),与内城东南角抱接,西端一段(一千丈)同样也和内城西南角抱接。南城墙四角建有角楼,但比内城角楼小得多。角楼为单檐十字脊,向外两面,一面开上下两排箭孔,每排3孔;另一面辟门。筑城时就地在墙外侧挖土夯筑,外皮包砖。城墙外修护城河。 嘉靖点头让严嵩自去办理,他则又开始修炼斋醮了。 第43章 国士欲南归 朝廷内部的事情暂时都与朱载坖没有任何关系,现在的他只能等待。 但是一个消息让朱载坖有些感兴趣,就是张居正准备请长假回家的事情,作为徐阶的高徒,这种事情还是很令人吃惊的,徐阶就算现在被严嵩打击,再怎么说也是阁老,又是心学大佬,政治能量不可谓不大。 而且徐阶对张居正的器重,那是有目共睹的,大家都知道徐阶视张居正为衣钵传人,同时严嵩也很看好张居正,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回家呢? 京中不少风言风语,很多人认为张居正怕是与徐阶因为杨继盛闹翻了,但是徐阶、严嵩都向张居正馈赠仪程,又让人说不清楚。 高拱也是和朱载坖闲谈时说起此事,朱载坖问道:“高师傅与张居正同在翰苑,不知张居正何等样人?” 高拱说道:“张居正看似长袖善舞,实则内有方圆,是翰苑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连高拱都这么评价张居正,可见张居正才气之高,他也确实是个善于搞政治的人物,虽然是徐阶的学生,但是也颇受严嵩器重,在翰苑时常为严嵩草拟各种文书,深得严嵩和嘉靖的欢心,张居正曾经代笔写道:臣等秩首班行,恩深眷遇,涵濡德泽,同万物以生辉,拜舞衣冠,仰九天而称贺。叨尘密勿,夙荷生成,念岁月之既多,感宠恩之愈厚。” 既吹捧了严嵩,更将嘉靖吹捧的无以复加,按说这样的人,恐怕并没有什么操守,但是高拱认为张居正绝非想象的那么简单。 徐阶府邸,徐阶正在看张居正写给徐阶的信,这封信张居正可谓写的极其辛辣,全然不似他本人的笔风,但是徐阶却觉得这倒是张居正的本来面目,嫉恶如仇而又深藏不露。 张居正在信中说道:相公雅量古心,自在词林即负重望,三十余年;及登揆席,益允物情,内无琐琐姻娅之私,门无交关请谒之衅,此天下士倾心而延伫也。 然自爰立以来,今且二稔,中间渊谋默运,固非谫识可窥,然纲纪风俗,宏谟巨典,犹未使天下改观而易听者,相公岂欲委顺以俟时乎?语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窃见向者张文隐公刚直之气,毅然以天下为己任,然不逾年遽以病殁。近欧阳公人伦冠冕,向用方殷,亦奄然长逝。二公者皆自以神智妙用,和光遵养,然二三年间,相继凋谢。何则? 方圆之施异用,愠结之怀难堪也。相公于两贤,意气久要,何图一旦奄丧,谁当与相公共功名者?况今荣进之路,险于榛棘,恶直丑正,实繁有徒。相公内抱不群,外欲浑迹,将以俟时,不亦难乎? 盍若披腹心,见情素,伸独断之明计,捐流俗之顾虑,慨然一决其平生。若天启其衷,忠能悟主,即竹帛之名可期也。吾道竟阻,休泰无期,即抗浮云之志,遗世独往,亦一快也。孰与郁郁颔而窃叹也? 夫宰相者,天子所重也,身不重则言不行。近年以来,主臣之情日隔,朝廷大政,有古匹夫可高论于天子之前者,而今之宰相,不敢出一言。何则?顾忌之情胜也。然其失在豢縻人主之爵禄,不求以道自重,而求言之动人主,必不可几矣。愿相公高视玄览,抗志尘埃之外,其于爵禄也,量而后受,宠至不惊,皎然不利之心,上信乎主,下孚于众,则身重于泰山,言信于蓍龟,进则为龙为光,退则为鸿为冥,岂不绰有余裕哉! 张居正要求徐阶直面严嵩,扳倒严嵩以正天下风气,徐阶将张居正的信放下,只是笑笑。张居正毕竟只有三十岁,又早登科第,自然是有几分傲气的,当年的徐阶不也是如此吗?张骢当首辅的时候,徐阶一样敢于顶撞,最终被贬为延平府推官。 而今徐阶已经五十有二了,五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和对嘉靖的了解,让徐阶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那就是现在只能忍耐、忍耐、再忍耐,。“披腹心,见情素”,固然是一个办法,但是嘉靖是何许人也?徐阶再清楚不过了,虽然嘉靖任用徐阶来制衡严嵩,但是究其本质,还是信任严嵩的。 嘉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个极其护短并且固执己见的人,现在弹劾严嵩,杨继盛的下场就是现例子。至于什么抗浮云之志,遗世独往,纯属张居正个人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现在这个地步,徐阶要想全身而退,是绝不可能的,一旦徐阶真的放弃权力,那就是他徐家灭顶之灾。 徐阶也给张居正回信了,徐阶在回信里说道,自己受嘉靖重恩,不可不报,既然嘉靖任命自己为阁臣,就应当履行职责,而严嵩之事,事关阁老,乃是主上权柄之所用,非人臣所能为者。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屈身守势,以待天时。 对于张居正的请假,徐阶表示支持,同时要求张居正路过南京时祭拜顾璘。顾璘乃是张居正乡试时的湖广巡抚,顾璘认为一个人十三岁就中举,以后便会自满,反而把上进的志气打消了,这不利于张居正的发展。因此,他主张给张居正一些挫折。他跟监试的冯御使说:“张居正是个大才,早些发达,原也没什么不可,不过,最好是让他迟几年,等到才具老练了,将来的发展更是没有限量。这是御使的事情,一切请斟酌。” 待到顾璘致仕,回到南京,成为文坛盟主的时候,极力为张居正扬名,虽然顾璘已经于嘉靖二十四年去世,但是不得不承认,顾璘对张居正是有厚恩的。 现在张居正前去祭拜顾璘,也算给张居正立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设,对他以后的仕途是大有帮助。顾璘人虽死,但是少有才名,以诗着称于时,与刘元瑞、徐祯卿并称“江东三才”,与陈沂、王韦、朱应登并称“金陵四大家”,又是弘治十才子之一,留下的一笔不菲的政治遗产,张居正要是能够继承的话,对他以后是大有好处的。 写完后,徐阶命人送给张居正。 第44章 国士欲南归(二) 对于张居正,朱载坖还是有些别样的心情的,作为大明首辅,他可以说得上是为大明续命之人。若是没有他,按照嘉靖这个搞法,大明还能撑多久,那都还是个问题。 但是现在自己能做些什么呢?虽然自己有个皇长子的虚名,但是没有任何政治权力,况且皇长子可不是储君,虽然朝野上下都认为朱载坖是储君,但是朱载坖自己清楚,能决定自己命运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嘉靖,除此之外,都是虚妄。 而张居正是什么人,徐阶的衣钵传人,严嵩看好的江陵神童,自己一个没有任何权力的皇子,不过是顶着一个皇长子的名头罢了,人家凭什么搭理你。 思来想去,朱载坖觉得现在还是不宜表露的过于明显,只是叫来滕祥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下翰林院编修张居正什么时候离京,代孤送于他五十两白银仪程,以助他南归之用。” 滕祥有些纳闷,五十两白银可不是小数字了,现在是承平时期,银贵物贱,一石米不过七钱到一两白银左右,张居正一个翰林编修,官不过正七品,要是按朱重八制定的官俸来算,每年仅有禄米一百石。 翰林院又是个出了名的清水衙门,既没有兵部、工部的各种灰色收入,更没有吏部、户部的冰敬、碳敬,虽然翰林院是公认的储才之所,翰林们被认为是储相,可是他们的物质生活还是什么清贫的,像高拱这样累世簪缨的官僚世家,当然可以靠着家里的接济过得相对毕竟舒服。 像张居正这样出身军籍,家里又不太富裕的,若非有徐阶的接济,恐怕张居正的日子也会过的十分清贫,比海瑞好不到哪里去。 而且大明的官俸,那真的是一言难尽,朱重八规定的官俸本来就低,发放的时候还多有折抵,朝廷所定的官员的俸禄又有本色、折色之分。本色分为三种,一 为月米,无论官员的品级有多高,每人每月一石;二为折绢,每批绢当银六钱或 曰七钱,盖因不同时期,绢价不同;三为折银,银六钱五分当米一石。所谓折色, 也分为两种,一为本色钞,二十贯折米一石;二是绢布折钞,绢每匹折米二十石, 布一匹折米十石。一品官支本色十分之三,九品十分之七。 折抵的东西那更是一言难尽,胡椒苏木还算是能换点钱的东西,有段时间,朝廷甚至将本来折色银两改为折色宝钞,那东西如今就和废纸没有任何区别。 朱载坖如今送他五十两的仪程,可不算少了,五十两白银抵得上张居正差不多半年的收入,而且朱载坖本身也是个穷王爷,他既没有封地,亲王的一万石宗禄现在看来也是遥遥无期,自己的母亲也不受宠,给不了自己太大的帮助,现在自己府上就剩开府时的数千两赏赐和王妃的陪嫁,加起来不过一万余两。 朱载坖还特意吩咐滕祥,要低调一点,别为外人所知,至于厂卫,朱载坖知道那是瞒不过去的,不过自己给一个七品翰林编修送仪程,想必也不算什么大事。 朱载坖想了想,此间说什么可能都有些不太合适,于是只让滕祥给张居正带了八个字,暂此分离,后会有期。 滕祥领命,夜间带着银两悄悄来到张居正的宅院,将裕王送的银两和要带的话告诉张居正后,就匆匆离去了。 张居正拿到银两,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和裕王可没什么交集,至于裕王的讲官们,虽然和他同在翰苑,但是都是前辈,与他没有什么交集,尤其是高拱,一向崖岸自高,不与旁人多言语,和他这样的新人小辈更是没有什么言语,裕王怎么会无缘无故给他送仪程来。 张居正思来想去,觉得裕王怕是通过自己向徐阶示好,毕竟现在徐党还是有很大的势力,若是拉拢徐党,对裕王以后也有很大的好处,想明了这一节,张居正觉得还是要和徐阶通个气,于是连忙赶往徐府。 听说张居正来了,徐阶连忙将张居正请到书房,张居正说明来意,徐阶沉思了一会,说道:“叔大,裕王并非是要通过你示好老夫,而是示好于你!” 张居正有些愣住了,再怎么说,裕王也是皇子亲王,而且是长子,现在是储君最热门的人选,自己一个七品小官,还没有什么实权,裕王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拉拢自己。 徐阶也是在心中感叹,裕王还不过弱冠之年,可是行事老辣,思维清晰,完全不像一个年轻王爷,倒像是一个工于心计的权谋老手。徐阶心里清楚,裕王也知道,他如果和朝中的大臣们联络,必然引起嘉靖的不满,但是和张居正这样的翰苑清贵交往,嘉靖就不会这么戒备了。 上次看了裕王的奏疏,徐阶对此还有些疑虑,以为会不会是高拱等人代笔或者教授裕王的,现在看来,这不是高拱他们教授的。对于高拱陈以勤等人,徐阶还是有所了解的,他们都是比较清高的人,尤其是高拱,根本不屑于做这些事情,在他高拱眼里,漫说自己这个阁老,恐怕严嵩也不过尔尔。 陈以勤、殷士儋都是方正君子,肯定也不会教裕王做这种事情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事就是处于裕王殿下自己的主意,徐阶不禁有些感叹,这位裕王殿下,果然是是陛下的儿子,这般工于心计,精于权谋,与陛下一般无二,景王与之比起来,除了有个好妈之外,一无是处。 徐阶笑着说道:“叔大不必担心,一切有为师,叔大放心去走走看看。叔大是信,我已经看过了,待到合适的时候,为师会上奏陛下的。” 张居正知道自己这位老师心志之坚,非常人所能比拟的,当下也就不再劝了,只是说道:“师相,椒山兄就全仗师相了,还请师相多多周旋。” 徐阶笑着点头说道:“此事乃分内之事,为师会尽力的。为师累于政务,就不送叔大了。”说罢起身送张居正离开。 第45章 鼙鼓动地来 送走了张居正后,朱载坖就开始了自己苦逼的读书生涯,在三位讲官的教导下,朱载坖苦学儒家经典,历代史书,习练书法。 大明的局势却是一天一天的在恶化,果然不出朱载坖当日在奏疏里所说,倭寇袭扰越来越频繁,从嘉靖三十二年三月起,东南奏报倭寇袭扰的奏疏如同雪片一般飞往京师。 嘉靖三十二年闰三月甲戌,海贼王直纠集漳广群盗勾集各枭倭夷大举入寇,连舰百余艘蔽海而致,南自台宁嘉湖以及苏松至于淮北滨海数千里同时告警。 同月乙亥日,倭贼攻破浙江昌国卫,屯据凡五日。参将俞大猷以舟师攻之始去。 四月戌子日,海寇犯太仓州,攻城不克分众四处掠烧,毁关厢卢舍。是时,有失舟倭四十人突至浙江乍浦,往来平湖海盐海宁之境。纵横肆掠焚戮惨虐,官兵前后遇之皆败,凡杀把总一人、指挥四人、千户一人、百户六人县丞一人,所伤官兵不下数百人,凡十有六日,竟徜徉夺舟而去! 消息传来,举朝震惊,嘉靖也是震怒,罕见的召集内阁阁老、六部尚书、英国公、成国公、宁阳侯等勋臣,还有锦衣卫卫帅陆炳等人在西苑万寿宫商量。 嘉靖高坐在上,除了严嵩之外的臣子们站立在下方,嘉靖问道:“东南倭寇袭扰,日益猖獗,诸卿有何良策,尽可以说来?” 作为首辅的严嵩说道:“老臣不通军务,还是先让本兵说说!” 被严嵩点了名的聂豹只得出班说道:“陛下,倭寇猖獗,确实有不少原因的。一来是东南卫所羸弱不堪,军士逃亡,根本不是倭寇的对手,二是倭寇驰骋大海之上,寻找我军薄弱之处进攻,官军人数虽多,但是要防御整个沿海,力有不逮,难免为贼所乘,三是水师羸弱,使官军陷于被动,往往失去先机。” 聂豹还准备继续说,就被嘉靖打断了,嘉靖问道:“现在不是讨论官军为什么战败的时候,而是眼下倭寇猖獗,东南税赋受到影响,漕运到时候也要被威胁,本兵应该如何解决此事?” 聂豹想了想说道:“一来是修造战船,训练水师,御敌于国门之外,二来是既然东南卫所羸弱,就令其谨守城池,从各处抽调精锐,剿灭倭寇,三是查缉奸民,重惩为倭寇通风报信的奸民。” 聂豹刚刚说完,黄锦进来拿着两份文书,黄锦有些无奈的说道:“陛下,浙江和江北的急报,有关倭寇的。”嘉靖一看黄锦的脸色,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 嘉靖冷哼一声,说道:“直接念来听听!看看我们大明官军又打了多大的胜仗!” 黄锦展开急递,声音颤抖的读了一遍,果不其然,又是倭寇袭扰,嘉靖三十二年四月庚子日,江北倭掠海州杀二百余人,浙江倭五百余攻破临山卫,乘胜西犯,参将俞大猷以舟师邀击斩首六十九级。同月甲辰日,倭攻福宁州秦屿所,破之,大掠而去。官军追之不及,损失无算。 嘉靖冷哼一声说道:“我大明官军,真是所向无敌啊!”在嘉靖看来,官军干不过蒙古,还算说得过去,毕竟俺答汗现在势大,明军也确实不是蒙古人的对手,可是连倭寇都摆不平,他嘉靖的脸面还往哪里放? 一见嘉靖发怒,一众臣子们都如同鹌鹑一样不敢说话,都知道嘉靖喜怒无常,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只有严嵩站起来说道:“陛下且暂息雷霆之怒,倭寇虽然猖獗,然其不过区区数岛,弹丸之地,人口不及大明之百一,不过仗着化外蛮夷之血勇,猖獗一时罢了,只要我大明妥为布置,仔细谋划,再调遣精锐,选拔名将,择一帅臣总督军务,伏波静海,指日可待矣!” 不得不说,严嵩对于嘉靖的心里把握的很准,嘉靖只是一时气愤,没想到东南的官军如此不堪用,但是具体怎么办,他并没有什么计划,既然严嵩站出来,嘉靖就问道:“惟中有什么建议?” 严嵩说道:“臣确实不知军务,然兵部郎中唐顺之,深通兵机,富有韬略,而东南之要,在于应天等处,臣斗胆举荐唐顺之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兵部侍郎,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等处,赐予其王命旗牌,令其备倭御侮,保障应天、苏松等地,刑部侍郎吴鹏,亦深通韬略,臣以为可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总督漕运等事,令其整顿漕运,肃清沿岸倭贼,保障漕运。” 严嵩的话深得嘉靖的心意,嘉靖听了后频频点头,其实嘉靖对于倭寇袭扰没有那么愤怒,在他看来,大明这么大,哪天没有点贼寇袭扰,但是倭寇袭扰东南,影响了朝廷的赋税,那就绝不能忍了,没有钱粮,九边、京营的驻军怎么供养?自己怎么搞斋醮、炼丹、修仙,怎么建宫殿,怎么享乐。 娘希匹,倭寇这是断他嘉靖的财路啊,他怎么能不急眼,故而严嵩提的两个建议都非常切中嘉靖的心意,东南的赋税,大半来自于应天等处,应天巡抚下辖的应天、承天、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太平、池州、徽州、宁国、安庆十一府以及广德一州。可谓大明最富庶的地方,只要保证应天等处的安宁,朝廷的收入就有保障。 此外就是漕运了,只要漕运不受影响,东南可以将漕粮按时转运到京师,九边和京营就安定了,至于倭寇,大可以徐徐图之,故而严嵩的这两个提议,才是解决了嘉靖心中最焦急的问题。 嘉靖说道:“惟中所言,确是良策,就依惟中所言,用唐顺之巡抚应天,吴鹏总督漕运,告诫他们务必要实心用事,安定地方,剿灭倭寇,否则天威降临,悔之晚矣!” 嘉靖对臣子说道:“既如此,就都散去!内阁和兵部要督促东南各省,痛剿倭寇,官军各部,有畏缩不战的,严惩不贷!” 臣子这才退去。 第46章 鼙鼓动地来(二) 臣子走后,嘉靖从自己的御案底下拿出一本奏疏来,正是当日朱载坖上的为倭人谋犯东南请速决大计事,当日嘉靖还觉得朱载坖虽然有几分见地,但是还是太过于稚嫩了,就算倭寇再厉害,比得上北虏吗?在嘉靖眼里,最要命的始终是北虏,而非倭寇。 现在看来,自己这个儿子,还真有先见之明,莫非真的是大明列祖列宗显灵了,嘉靖将黄锦叫来,吩咐道:“将有关倭寇的奏疏整理起来,送于裕王处,看他如何说。” 黄锦走后,嘉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若是朝廷中的干吏上疏预见倭寇袭扰之事,嘉靖觉得还是情有可原,毕竟他们老于政务,又经过多年历练,见微知着,也未可知也。但是裕王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就了解了一些关于倭寇的奏疏,就能作出如此精准的预判,莫非是生而知之者? 遇事不决请神棍,嘉靖于是将陶仲文请来,准备斋醮,自己不明白的事情,就问上天,这是嘉靖一贯的原则。陶仲文来后,嘉靖对陶仲文说明此事,请他设坛斋醮。 陶仲文却皱起了眉头,斋醮乃是道教的大仪式,法师通过完成存神存想、踏罡步斗、掐诀念咒等系列特定行为,调动自己元神,降真致圣,进而陈词进表,请降天恩。嘉靖把他当成什么了?去问问玉皇大帝自己儿子是不是正常的?未免有些可笑了。 而嘉靖毕竟是皇帝,陶仲文也不好直接拒绝他,于是说道:“帝君,此事何用问?裕王乃帝君龙子,聪慧非常,乃是应当之事,何用斋醮,不若卜一卦,问之吉凶可也。帝君意下何如?” 嘉靖想想也是,与其问裕王为什么如此聪慧了,还不如问问吉凶如何,毕竟自己就剩这两个儿子了,着实折腾不起了。嘉靖于是说道:“那就请陶师卜挂。” 陶仲文于是取出一把蓍草,一共是五十根,用于占卜,孔子云:蓍之为言耆也。老人历年多,更事久,事能尽知也。蓍千岁而三百茎,其本已老,故知吉凶。本品常为占卜之用,故得此名。 五十根蓍草拿出来后,先取出一根,放在前方,代表太极,在整个占卦的过程中保持不动,用剩下的四十九根进行占卜运算,这就是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取出的一根代表太极,太极是不变的,对事物没有影响,占卦则是去询问有关变的事物,四十九则是一个变动的数。 第一次运算,任意将四十九根分为左右两组,“分而为二以象两”,这里的两象征两种对立的事物,阴阳、天地,在《系辞上传》下文中有一句“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带入前一句话,则可以将两理解为两仪。 “挂一以象三”,从右边一组中取出一根放于左手两指间,从左到右分别代表天、地、人三才。人生于地、长于地,所以从代表地的一组中取出一根代表人。 接着将代表地的这一组,四根再分一小组,剩余的可能为一或二或三或四根,将剩余的放于左手两指之间。就是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仂以象闰,这里的四代表四时,春、夏、秋、冬。奇就是零数,把剩余的放于两指间代表闰月。 “五岁再闰,故再仂而后挂”五年中有两次闰月,所以把另一组同样分成四根一小组,剩余的放在两指之间。此时,手中一共有九根,将这九根筹策放置在前方,这就完成了第一次的运算。 第二次运算,我们用剩下的蓍草进行。与上述步骤相同,首先将剩下的蓍草随机分成两组,一组代表天,一组为地,从地组取出一根代表人,放于左手两指间。 将两组依次分为四根以小组,再将余数取出放于左手两指间,就完成了第二次运算。 然后就是再次重复上述的运算,经过三次运算,得到剩下的四根一小组共有几组,只有四种结果,六、七、八、九,其中六是老阴,七是少阳,八是少阴,九是老阳。遇到老阴,老阳,就需要变爻,原本的阴爻就变成阳爻,原本为阳爻就变为阴爻。 一个卦象共六爻,每一爻,都和上述步骤一样,要经过三次运算得到。自此就得到了一个完整的卦象,即本卦,再将出现的老阴老阳,进行变爻,得到变卦。针对所占问的事情,本卦代表当前的处境,变卦代表未来的趋势,没有变卦则说明此事相对停止 陶仲文在一旁卜卦,嘉靖也在聚精会神的看着,他也是精通此道的人,对卜卦并不陌生,看着陶仲文的卜卦,最终得到的本卦乃是泰卦,变卦乃是归妹。 陶仲文说道:“恭喜帝君,得此卦象,可谓无忧矣!” 嘉靖还是笑着说道:“还请陶师解卦。” 陶仲文笑着说道:“本卦为地天泰卦,天地交,泰;后以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拔茅征吉,志在外也。包荒得尚于中行,以光大也。无往不复,天地际也。翩翩不富,皆失实也。不戒以孚,中心愿也。以祉元吉,中以行愿也。城复于隍,其命乱也。交合通畅,小往大来,是所谓裕王之明,乃是顺天应人而得,无所咎也!” 嘉靖笑着点点头,陶仲文继续说道:“变卦为雷泽归妹,归,嫁也。兑为妹。泰三之四,坎月离日,俱归妹象。阴阳之义配日月,则天地交而万物通。故以嫁娶也。泽上有雷,归妹;君子以永终知敝。只要裕王顺其自然,不干天时,则行无咎也。得此二卦,帝君可以无忧矣!” 嘉靖本就是精通易经得人,哪里需要陶仲文来解释,他笑着说道:“总是陶师妙手,方解朕心之疑惑。如此朕就放心了。” 陶仲文赶紧告退,出门得时候差点被绊倒,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心道:幸亏本道爷今日手稳,一把就抓出了所要卦象得根数,得到这两卦,否则还不知道怎么把话编圆,侥幸啊,侥幸! 第47章 鼙鼓动地来(三) 嘉靖正在举行占卜得时候,黄锦已经来到了裕王府。 黄锦带着近段时间以来有关倭寇的奏疏,来到裕王府,朱载坖连忙将黄锦请进书房中,黄锦将这些奏疏取出来,说道:“殿下果然聪慧非常,自三月以来,倭寇大举滋扰,东南骚动,果为殿下所言中了,陛下命老奴将近日来有关倭寇的奏疏送于殿下,殿下看看是否有什么要奏于陛下的。” 朱载坖取过奏疏看着,倭寇果然开始大举进犯东南了,其实这才哪到哪啊,毕竟现在王直还在,大股倭寇毕竟还是要听他话的,王直的做法,不过是想逼迫朝廷开放通商罢了,等到他死了,才知道什么是群魔乱舞。 之前王忬准备诱捕王直,结果以失败告终,这下激怒了王直,他现在通过这种方式来给朝廷示威,想让朝廷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海上霸主,不得不说王直很聪明,但是他对嘉靖不了解,嘉靖是何许人也?你敢要他老脸,他就要你小命的主。死不认错的那种。 王直这么做,除了彻底激怒嘉靖外,不会有任何好处。大明现在毕竟还没有衰落,集数省之力,打造一支舰队来收拾王直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苦了东南的百姓。 朱载坖思索了一下,现在王直还尚未对朝廷失望,所做的事情还有挽回的局面,朱载坖觉得还可以挽救一下,朱载坖于是对黄锦说道:“黄公公,是要写就奏疏呈递陛下吗?” 黄锦笑着说道:“殿下若是现在想好了,不妨直接告诉老奴,由老奴代为转奏陛下可也。”黄锦当然要朱载坖立马对答,这本就是嘉靖对朱载坖的考察,看看他是否真的对解决倭寇有办法,还是之前所言都是有人提前教授裕王的。 朱载坖想了一会说道:“而今之计,倭寇既然已经大举进犯,依靠东南卫所之兵已经完全不可能扑灭了。首先就从外地抽调精锐支援东南,广西的狼兵骁勇善战,且长于步战,宜征调之。还有从九边抽调一些精骑,数量不必太多,数千即可,分布于各省要害之处,以为游兵,倭寇短于马战,骑兵进剿,用以包抄迂回,截断倭寇后路,或支援各处,有奇效。” 朱载坖接着说道:“倭寇所仗,无非武艺娴熟,倭刀锋利,然倭寇并非没有短板,倭刀固然锋利,然不能破甲,当多造铁甲,发给东南各军使用,配合刀盾,以制倭贼。最重要的还是在当地招募精壮之士,用以御倭。东南各省,苦倭寇久矣!倘择一善于练兵之将,招募敢战,加以训练,用其同仇敌忾之心,且兼地利人和之势,倭寇如何能胜?岂不闻十世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 朱载坖的这句话,让黄锦也愣了一下,喃喃自语道:“十世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啊!” 黄锦问道:“裕王殿下既然讲要练兵备倭,不知殿下以为,国朝诸将,何人能胜此任?” 朱载坖笑笑说道:“以孤之见,署山东都指挥佥事,总督山东备倭事戚继光,将门虎子,胆略绝伦,孤尝观其嘉靖二十九年所上平戎之策,乃英卫之属,韩白之略,当世诸将,无出其右者!” 黄锦有些吃惊,朱载坖竟然对戚继光评价如此之高,所谓英卫,乃是大唐名将英国公李积和卫国公李靖,韩白自不待言,乃是韩信、白起,这些都是古之良将,戚继光不过一个都指挥佥事,竟然当得起裕王如此的夸赞,莫非当真是无双良将吗? 朱载坖继续说道:“对于倭寇,进剿是一方面,分而治之,各个击破也是另一方面,王直乃是海上巨贾,所谋者无非通商贸易耳。非要与朝廷作对,然王忬诱捕王直,已伤其心。孤闻巡按浙江御史胡宗宪,乃是王直同乡,颇有乡谊,孰若遣其招降王直,令其约束手下,协助官军剿灭倭寇,有其相助,事半而功倍也!” 朱载坖今日的表现已经大大超过了黄锦的预计,黄锦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裕王确实对倭寇颇有见地,否则不会在仓猝之间就想出这么多方案来。 朱载坖接着说道:“剿灭倭寇,其实不难,但剿灭奸民,才是断绝倭寇来源的根本之策。当遣锦衣亲军查缉奸民,尤其是与海商有瓜葛的,彼辈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只要用心抄检,所获资财,足以军用,可以大大减轻朝廷的压力,同时断绝倭寇的耳目,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朱载坖说完后,黄锦起身说道:“既然殿下有此良策,老奴就即刻回转西苑,奏明陛下,殿下天资聪慧,实乃大明之福也!” 朱载坖笑着松黄锦出去,对他说道:“孤全仗黄公公在宫内周旋了。” 黄锦笑着说道:“这是老奴应当应分的。” 黄锦回到西苑,将朱载坖所言转达嘉靖,并且说道:“这都是裕王殿下当着老奴思考后说出的话,可见确系裕王自己的看法。” 嘉靖也品味着朱载坖的言语,说道:“十世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倒是有几分才气,戚继光是何来路啊?” 对于一个都指挥佥事,嘉靖哪记得这么清楚,黄锦早就做好了功课,对嘉靖说道:“禀皇爷,戚继光六世祖戚祥。戚祥追随太祖南征北战,在攻取云南的战斗中阵亡。大明立国后,时追念戚祥开国有功,授予其子戚斌为明威将军,世袭登州卫指挥佥事,嘉靖二十三年袭父职。” 嘉靖问道:“戚继光可有什么功绩啊?” 黄锦答道:“嘉靖二十八年戚继光考中山东武举,二十九年赴京会试时恰逢庚戍之变,戚继光于是条上便宜,部当其议,被任命为守卫京师九门的总旗牌官。其后率兵在蓟镇御虏,有所斩获。” 嘉靖想了想说道:“既然裕王这么推崇他,调戚继光为苏松总兵在应天巡抚唐顺之帐下听用,至于胡宗宪嘛,他好像是惟中的学生?” 黄锦点点头,说道:“胡宗宪是嘉靖十七年进士,正是严阁老的弟子。” 嘉靖笑笑说道:“既然是惟中的弟子,还是问问惟中再说!” 第48章 鼙鼓动地来(四) 接下来的几天,虽然嘉靖发布的各种诏令,内阁、兵部也严令东南各省及驻军卫所,对于倭寇要严加防范,一旦发现倭寇登陆,痛加剿灭。 但是情况依旧没能得到好转。而且这次是南倭北虏一起来。 嘉靖三十二年五月壬戌,倭贼攻浙江乍浦所,陷之。知县罗拱辰督兵来援,贼引去流劫奉化宁化等处,参将汤克宽追围于独山,贼破围夺舟而去。 六月乙丑套虏数万骑寇延绥,由米脂川入南犯鄜州甘泉等处。北虏可不是小事,嘉靖再一次召集内阁和兵部户部商议此事。 嘉靖这次毫不客气的说道:“而今南倭北虏,交相侵逼,阁部竟无一策以御敌乎?” 一众臣子们赶紧跪伏于地请罪,嘉靖生气的说道:“朕要你们跪下干什么?而今当如何御侮,内阁、兵部可有方略?” 这下阁老们和兵部堂官避无可避了,严嵩当即甩锅,说道:“还请兵部先陈方略以进。” 兵部左侍郎杨博只得说道:“陛下,北虏夏秋袭扰,本是常事,只要严令九边,加强防备即可,可虑者仍是倭寇,倭寇袭扰东南,马上又是夏粮收获季节,倭寇日益猖獗,深恐影响田赋,九边驻军,都仰赖东南漕运,此诚可忧危者!” 对于杨博的能力,嘉靖还是认可的,嘉靖于是问道:“杨博,对于倭寇,你有什么看法。” 杨博说道:“而今东南沿海之地,不啻千里之长,官军囿于防区,难以及时支援,且事权不一,令出多门,将帅临机不能自专,当何以御敌?而今之计,当分化防区,任命将帅,专其事权,令其专司备倭,如此事权统一,将得专兵,方有成效。” 嘉靖问道:“杨博你仔细说说,看看怎么设置备倭之将。” 杨博说道:“现下倭寇最为猖獗无非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陛下已遣戚继光为苏松总兵,南直隶其他州府也应设一总兵,专司备倭,浙江、福建也是如此,总兵统帅战兵,都司负责守备,若有失土陷城,则论罪于都司,若有剿寇失利,则问责于总兵,凡入援精锐,本省游兵、各营战兵皆归总兵该管。” 嘉靖问道:“东南诸将可用否?” 杨博说道:“东南诸将俱老于军务,俞大猷、汤克宽、卢镗等皆是一时之选。” 嘉靖点点头,说道:“诸位议一议,三省总兵委任何人为宜。” 严嵩率先发言道:“陛下,臣以为俞大猷富于韬略,屡败倭寇,猷为将,事必先周。陈师鞠旅,言必尽谋。水灭倭氛,陆俘琏囚。闽广奠安,漳泉少忧。比之方叔,实称其俦。南直隶国家腹心之地,当委能将把守,俞大猷水陆皆通,当委之为南直隶总兵。” 几位大臣对此都没有异议,确实东南诸将中,成名最早,战功最卓着的就算俞大猷,兵部尚书聂豹也说道:“大猷负奇节,以古贤豪自期。其用兵,先计后战,不贪近功。忠诚许国,老而弥笃,所在有大勋。” 嘉靖于是说道:“如此就加俞大猷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提督南直隶水陆军务事总兵官。” 接下来对于浙江和福建总兵,争夺就比较激烈了,因为浙江富庶,而福建贫瘠,且海岸弯曲,倭寇便于登陆,福建总兵肯定是不如浙江总兵的,汤克宽又和卢镗不相上下,按当时说法:卢镗有将略。倭难初兴,诸将悉望风溃败,独卢镗与汤克宽敢战,名亚俞(大猷)、戚(继光)云。 卢镗是浙江处州卫人,汤克宽是南直隶邳州人,算是徐阶的南直隶老乡,而且汤克宽乃是儒将,还擅画山水,亦写墨梅、花卉又兼工生草书、诗和画。于心学诸人友善,于是聂豹、徐阶等人主张以汤克宽为浙江总兵,卢镗为福建总兵。 但是卢镗是东阁大学士吕本的浙江老乡,再加上严嵩现在拉拢吕本对抗徐阶,故而严嵩等人主张卢镗为浙江总兵,汤克宽为福建总兵,双方争执不下。 嘉靖想了一会,说道:“镗者,钟鼓之声。从金,堂声。镗然,击鼓声也。疆场用兵,得胜而鼓,卢镗这个名字不错,以卢镗为浙江总兵,汤克宽为福建总兵。” 不得不说,老道士的思路总是如此的清奇,在他的观念里,浙江比福建要重要的,说是保东南,但其实对于嘉靖来说,最重要的就算南直隶和浙江,所言浙江总兵很重要,需要一个好彩头,再加上汤克宽的心学背景,王阳明又是浙江余姚人,嘉靖当然不会用他为浙江总兵。 嘉靖接着说道:“近日裕王言道,东南各省卫所羸弱,不堪上阵,提议调广西狼兵及九边精锐入援东南,尤其是九边的精骑到东南去参与剿除倭寇,诸位以为如何?” 杨博说道:“狼兵虽然作战骁勇,然军纪败坏,向者调至狼兵,所在辄肆荼毒,奸污妇女、劫掠财物、毁坏屋宇,良民横罹锋刃者不可胜数。至于士族,亦有阖门受戮之惨,且载所掠妇女金银抵南京贸易,违禁货物不可胜数,土司兵最不宜调,其扰中国甚于胡。” 嘉靖想了想也是,这些狼兵,要是放任他们进入大明的腹心之地,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了,到时候别倭寇还没剿除,江南就已经大乱了。 杨博接着说道:“至于裕王所说调九边精骑南下,倒是可行,江南虽然水网纵横,但是南直隶及杭嘉湖诸府,地势平坦,利用骑兵,若是抽调数千,以为苏松、南直隶及浙江总兵游兵,则可扼倭贼之锋。只是现在九边也是吃紧,要从各处抽调,殊为不易。” 嘉靖问道:“三两千精骑可调否?” 杨博答道:“若是只调三两千精骑,从辽东镇抽一千,蓟镇五百,宣府五百,大同五百,山西五百,还是可调的。” 嘉靖当即说道:“如此兵部即刻下令,调三千精骑,南直隶、苏松、浙江各一千,由本镇游击统帅。” 事关嘉靖的腰包,他还是很重视的,一切事情都从速办理,一众臣子这才告退,嘉靖把严嵩单独留下,商量事情。 第49章 筹谋密室深 嘉靖把严嵩单独留下,为的是胡宗宪之事。 嘉靖对于朱载坖用胡宗宪来招降王直这个打算颇为意动,可是胡宗宪一个七品小官,他并不了解,就算马上差厂卫前去打探恐怕也来不及了,严嵩既然是他的老师,恐怕对他应该还是比较了解的。 嘉靖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惟中,裕王献策说,浙江巡按御史胡宗宪与王直乃是同乡,想用胡宗宪招降王直,朕想胡宗宪乃是你的学生,胡宗宪何等样人也?” 严嵩思考了一阵,说道:“胡宗宪聪明绝顶,多权术,喜功名,若是用他招降王直,倒是可用。” 嘉靖点点头,同时把陆炳和黄锦叫来,将厂卫收集的有关王直的材料取来。 王直,也称汪直,乃是南直隶徽州府人,自号五峰船主,王直早年以买卖硝黄为主,因为此时的日本正渐渐进入热兵器时代,非常需要火药,而日本本土又无矿产。后来他的品种就包罗万象了。他可以把内地丝绸抬高一倍价格收购,然后在南洋加价10倍售出,从日本则趸入大批倭刀,加价15倍卖给内地,人们还 争相抢购。至于盐铁、瓷器、香料、玉 石等等更是不在话下。 凭借着巨额的财富,王直手下豢养了大批日本的流浪武士,为他充作打手。嘉靖二十一年,汪直受到宇久盛定的引荐,并接受日本战国大名松浦隆信的邀约,以九州外海属于肥前国的平户岛并以日本肥前国的松浦津为基地,从事海上贸易。 王直混好了以后,还携带了大批徽州子弟出海行商,故而这个被大明视为头号海贼的人物,在徽州当地名声居然不错,徽州有他的各种传说,相传王直在出生时,其母汪氏曾梦见有大星从天上陨入怀中,星旁有一峨冠者,汪氏遂惊诧地说道:“此弧星也,当耀于胡而亦没于胡。已而,大雪纷飞,草木皆为结冰。乡人曰:‘天星入怀,非凡胎也,”少落魄,及壮多智略,善施与,以故人宗信之。 王直不断放出风去,说只要朝廷允许通商互市,他就不再袭扰大明东南沿海, 而且可以帮助朝廷消灭所有海盗。 对于这种人,严嵩的评价是:“此辈利令智昏,可以驱使而不可以任用,宜先虚与委蛇,用之剿寇,而后徐徐除之可也。” 嘉靖对此表示同意,王直胆敢威胁朝廷,这就已经犯了嘉靖的大忌,而且王直曾经做过的一件事直接让嘉靖给他判了死刑。 嘉靖二十六年,由于余姚谢家向他们订了大宗货物,没有给钱。多次催缴后徽商首领发现,他们根本就不想给钱。走私是犯法勾当,不可能将他们告官,那么,这些来自海外的异宝奇珍就算是海上船民孝敬宰相大人的!而且不仅谢家这么做,许多当朝官僚和豪绅都有过类似的“交易记录”。海上走私武装决定派人扭转这种局面。于是,一场商业纠纷引发了一场灭门惨祸。 余姚谢氏几乎举家被屠,这余姚谢氏是谁家?乃是弘治朝阁臣谢迁的家族,谢迁尸骨未寒,其全家就遭灭门,朝廷的脸面何在?若不将他们明正典刑,何以告慰谢阁老的在天之灵,嘉靖怎么统御九州万方。 天真的王直还以为自己可以靠着帮朝廷剿灭倭寇戴罪立功,甚至获取一官半职,殊不知在朝廷的眼里他们已经是死人了。 嘉靖和严嵩商量完后,嘉靖嘱咐道:“惟中,要告诫胡宗宪,臣不密则失其身,切记秘密行事!” 在嘉靖和臣子们讨论事情的时候,朱载坖正在王府里等待客人,今日他请的人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兵部职方司署郎中事员外郎汪道昆。 朱载坖请他来,可不是为了向他打听什么军机大事,当然以他们现在的交情,恐怕就算朱载坖想问点什么军机大事,汪道昆也不会告诉他的。 今日约汪道昆来,乃是为了南北曲的事情,他工杂剧,与明代“后七子”领袖王世贞齐名,素有“南北两司马”之美誉。是公认的昆曲鼻祖之一,当然也是金瓶梅的可疑作者之一。 现在大明娱乐颇少,朱载坖身为亲王,总不能往八大胡同跑。此际正是昆曲勃兴之时,前世就是个资深戏迷的他可算找到用武之地了,汪道昆曾写杂剧唐明皇七夕长生殿,被认为是洪昇的长生殿参考之一。 他的作品曲词淡雅蕴藉、清丽婉约,大多以寄托作者对现实的感伤,以及追求闲情别致的境趣为主。故而朱载坖约见于他。 汪道昆此时不过一个六品小官,当朝亲王召见,自然不敢不来,汪道昆下衙后更衣来到裕王府,朱载坖已经早早等候他了,朱载坖找他固然有探讨戏曲之意,更重要的是汪道昆出身徽州盐商,家中豪富,肯定养有家班,朱载坖可养不起这个,到时候少不得当一把文抄公,借汪道昆之手在士林扬一把名。 汪道昆进来后行礼拜见道:“下官汪道昆见过裕王殿下。” 朱载坖笑笑说道:“伯玉(汪道昆字)不必多礼,孤是听闻伯玉精于戏曲,孤也颇为喜好,故而请伯玉一叙。”听到朱载坖不是向他打听兵部的事情,而是准备与他探讨戏曲,汪道昆的心思才放下来,若是这样,那就不犯什么忌讳了。 汪道昆笑着说道:“殿下过誉了,下官只是略知一二,谈不上精通。” 朱载坖笑着说道:“听闻伯玉曾写过唐明皇七夕长生殿,孤闲来无事,也写过一折密誓,想请伯玉斧正。”说罢取出一叠手稿,交给汪道昆。 乃是朱载坖凭记忆回忆的长生殿密誓一折,汪道昆仔细看着,表情越来越激动,朱载坖倒是毫不惊讶,毕竟南洪北孔之一的洪昇写就的长生殿,岂是等闲。 没想到汪道昆径自唱起来了:提起便心疼,念寒微侍掖庭,更衣傍辇多荣幸。瞬息间,怕花老春无剩,宠难凭。论恩情,若得一个久长时,死也应;若得一个到头时,死也瞑。抵多少平阳歌舞,恩移爱更;长门孤寂,魂销泪零:断肠枉泣红颜命! 朱载坖只是笑笑,这汪道昆倒是个妙人! 第50章 筹谋密室深(二) 汪道昆忘情的拍曲,半晌之后,汪道昆才抬起头,有些诧异的看了朱载坖半天,他实在不敢相信,裕王竟有这般功力,套曲度曲可并不简单,既要精通音律,更要富于文采,这样的人可不多见,裕王不过一个弱冠的皇子,又从未听说过裕王精通此道,今日里拿出来的这折戏,可不是一般人能弄出来的。 汪道昆想了想,禁中豢养的伶工,其才情技艺,恐怕远胜家班,其中有善于度曲的,也是正常,裕王再怎么说也是从小接受了大明最好的教育,再加上这些高人指点,帮裕王修改润色,肯定弄出来的东西不会差。 朱载坖不知道汪道昆内心有这么多戏,自己只是普普通通当个文抄公罢了,只不过对长生殿比较熟悉,自己也颇为喜欢长生殿,故而来选了这本戏。 汪道昆说道:“殿下,下官观之,这应当是全本戏中的一折?” 朱载坖笑笑说道:“汪司马(职方司郎中别称小司马)说的是,孤想弄一套全本长生殿,怎奈才识低微,又久闻汪司马乃是此中高手,想请汪司马助孤,不知可否?” 汪道昆笑着说道:“殿下有此雅兴,下官敢不从命。” 朱载坖本想继续和汪道昆讨论一下昆曲,没想到唐顺之竟然登门,如今唐顺之可是外放应天巡抚的肥缺,肩负重任,本应该马上出京赴任的,为何突然来到裕王府,这事情有些意思了。 汪道昆也是和唐顺之熟识之人,本来唐顺之就是上一任兵部职方司郎中,正是唐顺之外放,才使得汪道昆从职方司员外郎署郎中事,唐顺之来访,朱载坖当然很高兴,立马请他进来,并对汪道昆说道:“汪司马也一起!” 唐顺之进来行礼后,发现汪道昆也在,笑着问道:“伯玉也在吗?” 汪道昆笑着说道:“荆川公怎么也到裕王这里来了。” 唐顺之笑着说道:“你伯玉兄来得,我就来不得吗?” 汪道昆说道:“下官与裕王殿下,是讨论杂剧曲子的,荆川公如今巡抚应天,倭寇袭扰应天,军情急如星火,荆川公不赶去上任,留在此处作何啊?” 幸亏汪道昆和唐顺之相交匪浅,两人之间的友谊极其深厚,才能开的起如此的玩笑,朱载坖也笑着问道:“荆川公今日怎么到孤这里来了?” 唐顺之说道:“下官听说裕王殿下对倭寇颇有见地,此次还向陛下推荐了戚继光出任苏松总兵,更是向陛下献策调九边精骑南下入援,下官想裕王殿下对于倭寇想必是有所了解的,故而冒昧请见,还望殿下见谅。” 朱载坖笑着说道:“都是为国事,谈不上什么见谅的。荆川公既巡抚应天,对于南直隶防务及驻军有何看法?” 作为作过兵部职方司郎中的唐顺之,对于全国的驻军和卫所都是了如指掌的,说道这事,唐顺之、汪道昆都是神色一黯,唐顺之说道:“东南卫所糜烂,行伍败坏,南京京营恐也早不堪用,况南京乃国家留都,太祖陵寝之所在,本应严加防守,而今武备废弛,岂是须臾就可以振作的。” 说到此处,汪道昆也是长叹一声,东南军旅之败坏,他们久在兵部,岂能不知。朱载坖接着问道:“那以荆川公之见,倭寇真的如外间所言,武艺精熟,锐不可当吗?” 朱载坖可知道,唐顺之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可真是有德之人,唐顺之曾向河南枪术名家杨松学习枪法,颇有勇力。 后来还曾留下掷笔毙倭的传闻,据说唐顺之在扫荡倭寇的战斗中屡次获胜,又颇有武艺,深受倭寇首领的忌惮。于是重金聘请刺客谋杀唐顺之,一天深夜,唐顺之正秉烛挥毫,忽觉桌前烛光一闪,只见一个手执利刀的人已站在眼前了。“唐顺之,今天就是来取你的性命!” “既然这样,好,能否容我把这张字写完再就教你呢?” 刺客同意了,唐顺之神色自若,提着斗笔挥毫如飞,正当刺客入神时,唐顺之笔往刺客喉间掷去。刺客往后便倒,利刀坠落在地,原来唐顺之把浑身的力气运到这笔尖上,一掷有千钧之力,刺客当场毙命。唐顺之从容地招呼家人,把刺客抬到后园空地上埋了。 唐顺之听闻朱载坖此言,哈哈一笑说道:“倭寇之中的部分真倭,确实武艺不错,不过要说什么倭寇武艺纯孰,那就是无稽之谈了。据下官看,倭寇甲胄不全,所恃者惟倭刀大枪尔,然倭寇铁甲都不曾装备,只不过是官军武艺不熟,阵法不精,军器偷工减料,全无斗志,御敌先溃,不敢与倭贼短兵相接罢了!” 朱载坖拊掌赞叹,唐顺之这话算是说到朱载坖心头了,他才不相信比狗高不了多少的倭寇什么武艺纯熟,悍勇绝伦,还不是东南的明军太废物,这会的日本人,连明军中下等战马的肩高都达不到,武大郎拉过去都能算巨人,不过仗着一股见过血的悍勇罢了。 要不然戚继光训练的戚家军,揍他们的时候怎么全不费力,台州之战中,戚继光统帅三千浙兵,在台州九战九捷,歼敌四千余,浙兵几乎毫无损失,横屿之战中,六千浙兵,转战千里,荡平横屿、牛田、林墩的大倭巢,自身伤亡不到一百。 朱载坖说道:“而今东南糜烂,卫所之兵已不堪用。孤闻戚继光善于练兵,是难得的将才,国家多事,正是用武之时,一面从卫所之中拣选武艺上佳的充为校尉,一面征募民间敢战之士,严加训练,授以全权,可以制寇!孤闻温州府义乌县,民风剽悍,多矿工,窃以为从中选取精壮,编为行伍,足以制倭。” 唐顺之有些不相信的看着朱载坖,裕王连京师都没有出过,怎么会知道千里之外的温州府义乌县民风剽悍呢? 朱载坖不得已又把自己岳父拉出来顶缸,说道:“裕王妃出身临淮侯家,又在锦衣亲军中任官,曾路过义乌,回来后与孤闲聊时说起义乌民风剽悍,至今记忆犹新。” 对于朱载坖的这个理由,唐顺之觉得也算说得过去了,只是汪道昆眨眨眼睛,好像在思考什么。 第51章 筹谋密室深(三) 说完了南直隶的军务,唐顺之问道:“殿下以为,未来倭寇会如何滋扰我大明?” 这话让朱载坖陷入了一阵思考,对于历史大势,他是清楚的,但是要他去预测倭寇的动向,着实是难为了他,朱载坖仔细思考了一下,反问唐顺之和汪道昆一句:“二位以为,倭寇是何等样贼寇?” 这话倒是让两位小司马愣了一下,唐顺之问道:“那殿下以为倭寇何等样贼寇?” 朱载坖就将自己对于倭寇的看法说出来了,大明一向有外虏内贼的说法,外虏也就是北虏、东虏这些北方游牧少数民族,他们攻略州县,劫掠百姓,这点和倭寇很像,所谓内贼,包涵的就多了,剪径劫道、占山为王的土匪,流民结伙,对抗官府的流贼,还有白莲教等邪教组织的各种贼寇。 但是倭寇和他们不一样,倭寇没有什么统一的组织和规划,选择袭击的目标主要就是依靠沿海和他们勾连奸民提供情报,或者干脆随机选择明军防御薄弱的地方登陆劫掠。 朱载坖说道:“倭寇没有组织,所谓王直虽然号称海上枭雄,可是并不能号令倭寇,除了他自己的船队以外,其他海商也罢,海贼也罢,虽然遵奉王直为主,但是王直根本不能约束他们,对于倭寇,孤以为没有他法,只能痛下杀手,令其有来无回” 对于朱载坖的这个看法,唐顺之还是比较赞同的,作为常州人,他的家乡也在倭寇袭扰的范围内,饱受倭寇之苦,对于倭寇也是极为痛恨的。 现在唐顺之做应天巡抚,朱载坖觉得还是需要提醒他一下,要是真的再次发生嘉靖三十四年壬辰倭乱之事,倭寇直抵南京,作为应天巡抚的唐顺之必然会被嘉靖严惩,当作背锅侠。 朱载坖说道:“眼下要提防的就是小股精锐倭寇,登陆之后直趋内地,若是到时候袭扰南京,侮辱陵寝,罪莫大也!” 朱载坖说到这个,唐顺之也是一惊,自己身为应天巡抚,南京正是自己的防区,若是到时候真的发生此事,自己罪莫大焉! 朱载坖仔细回忆了一下壬辰倭乱的细节,这股倭寇从浙江绍兴上虞县登岸,这股倭寇上岸后遇小县城就攻打,遇官兵就搏杀。在浙江境内从上虞登陆后,经会稽、杭州、淳安窜入安徽境内。 在安徽境内流窜绩溪、旌德、太平府直趋南京,袭扰江宁,在南京外城安德门向明军示威后一路南下,经溧阳、宜兴、武进、无锡最终在苏州府境内被明军大军围困,数千明军将这伙倭寇歼灭。 朱载坖一直不相信这伙倭寇是一伙孤立的倭寇,一伙孤立的倭寇,怎么可能登陆劫掠之后不乘船离开,反而一路孤军深入,直抵大明留都南京城下,他们莫不是有病? 连胡宗宪也说道:“盖此五十三人者,滑而有谋,猛而善斗,殆贼中之精选,非常贼也!”明军的反应也并非不快,南陵之战,芜湖县丞陈一道父子率领芜湖骁健,力战独进,全部战死。江宁镇之战,明军指挥朱襄、蒋升率众迎拒,不能御,襄战死,升被创坠马,官兵死者三百余人。 根据战报也可以知道,这伙倭寇确实非常人也,官军引弓射之,贼悉手接其矢,诸军相顾愕贻,逐俱溃。这股倭寇攻打南陵县城时被总共四个县的官兵包围,明军放箭,倭寇个个能手接飞矢,除了明军弓软无力,倭寇的武艺之强确然无疑,难怪明军愕然后一起崩溃。 从六月七日登陆,到八月十三日在苏州被歼灭,这伙区区五十三人的倭寇在大明境内流窜三省,戚继光等人复盘了整个战事后,得出的结论是:其所经历八郡,转战三千里,凡人材、物力、地形靡不了然于胸中;不杀人,不掠财,不奸妇女,周流深入,其志岂可测耶! 而且这帮倭寇根本不是冲着劫掠财物来的,在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只只攻击城池和官军的自杀式行为,这可不是普通倭寇的行为,苏松巡抚曹邦辅就认为,这些是日本侦察兵,意在大举入寇,朱载坖认为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朱载坖诚恳的提醒唐顺之:“荆川公,浙江上虞等处,官军防备松懈,一旦小股倭寇登陆,自杭州趋徽州绩溪旌德等处,直逼应天,到时候陵寝震动,罪莫大焉!” 唐顺之点头,随后又有些无奈的说道:“殿下,下官虽是应天巡抚,但是南京乃国家留都,有南京兵部和南京内外守备,下官恐怕难以置喙,只能在南京周围分兵设防,以防倭寇突袭。” 听到唐顺之的话,朱载坖也只能无奈的点点头,他也知道,唐顺之虽然是应天巡抚,但是却管不到南京,应天巡抚的衙署驻地都在镇江,南京城内尚书满地走,侍郎多如狗,还不要说担任南京守备的勋臣和镇守太监,这些人都不是唐顺之一个右佥都御史、兵部侍郎能指使的动的。 况且南京的兵,朱载坖也不抱什么希望,当时倭寇兵临南京城下,八月, 犯江宁镇,指挥朱襄等纵酒失机, 贼遂沿乡抢掠,趋株陵关,守将罗节卿、徐承宗望风奔溃,贼乃径犯南京,兵部尚书张时彻,侍郎陈珠等闭城不敢出。指望南京京营能够振作起来,那还是先醒醒。 朱载坖说道:“南京之事,孤也无能为力,但是会上疏陛下,要求南京提高戒备,孤以为九边调来精骑,可留五百于南京附近,以备不时之用。” 虽然朱载坖肯定会上疏的,但是嘉靖未必会信,就算嘉靖下旨令南京整顿京营,又能落实几分呢?还不如依靠九边精骑的骑兵优势拦截这伙倭寇才是真的。 与唐顺之、汪道昆聊了一会后,两位向朱载坖告辞,朱载坖也将唐顺之亲自送出王府,说道:“此去山高水长,荆川公妥为珍重!” 唐顺之洒脱一笑,说道:“愿破贼而返!” 第52章 筹谋密室深(四) 唐顺之他们走后不久,嘉靖就拿到了厂卫送来的关于朱载坖和汪道昆、唐顺之的记录,嘉靖饶有兴致的查看裕王和他们说了什么。 这两位都是兵部出身的官员,尤其是唐顺之,他现在可是以兵部侍郎巡抚应天,掌握着大明的膏腴之地,嘉靖怎么可能不关心。 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嘉靖现在觉得越发的看不懂了,朱载坖表现出的能力,嘉靖自问就算是他同年时都不一定能超越,那么他还忙着搞大礼议呢。 看到朱载坖居然和汪道昆讨论些杂剧、曲子,嘉靖不由得一笑,些许爱好嘉靖倒从未觉得有什么过分的,但是看到后面,嘉靖的眉头逐渐皱起来了,朱载坖一再提醒唐顺之加强南京防务,莫非真的南京可能出事? 嘉靖多敏感的人啊,他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在他的治下发生,否则到时候他如何去面对朱家的列祖列宗啊!嘉靖当即叫来黄锦,问道:“南京守备太监是谁?” 黄锦说道:“南京守备太监国放,乃是御马监太监出身,作过大同、宣府等处的镇守太监。” 嘉靖立刻吩咐道:“司礼监去信南京守备,南京务必加强防务,南京京营和孝陵卫要操演起来,若是倭寇惊扰了太祖陵寝,朕剥了他的皮!” 黄锦立刻下去吩咐,嘉靖则在思考要给裕王什么赏赐了,最近裕王的表现很合他的意,他这个人对于对他胃口的人一向是很大方的。 既然裕王现在喜欢杂剧曲子,嘉靖寻思着不若在教坊中寻些高手乐工伶人,赏赐给朱载坖。不要想多了,嘉靖说得教坊不是礼部开门营业的教坊,乃是内教坊。 教坊司掌管宴会用乐,负责承应乐舞、 百戏、戏曲等等,是一个专门管理与传习宫廷俗乐的音乐机构。有明一代太祖朱元璋极其重视礼乐教化功能,大明刚一建立,朱元璋就成立了教坊司。 宫廷礼仪音乐分为郊祀乐、朝贺乐与宴飨乐,其中教坊司负责朝贺乐和宴飨乐。其雅乐备八音、五声、十二律、九奏、万舞之节。俗乐有百戏承应,队舞承应,讴歌承应。祭祀用雅乐,太常领之。宴享朝会兼用俗乐,领于伶人。 内教坊就算专为大明宫廷服务的艺人,教坊主要演出的杂剧就算十七剧。其中十七剧演出场合不一,有皇上万寿供奉之剧,有太后万寿供奉之剧,有贺正旦、祝元宵之剧,有春日宴赏、冬日宴赏之剧,这些是由教坊司艺人专为不同类 型、场所的节目所创作编演的曲本。这是由于艺人们被要求不断地创新剧本以应对统治 者们的口味变化,院本皆作傀儡舞,杂剧即金元人北九宫。每将进花及时物,则教坊作曲四折,送史官校定,当御前致词呈伎。数日后,复有别呈,旧本更不复进。 可以说教坊代表了大明宫廷的最高艺术水准。而且赐予教坊乐班可不是随便赐几个人,而是一整班的乐队。以嘉靖决定赐予朱载坖的殿中女乐来说,包括:戏竹2、箫14、笙14、笛14、头管14、闉10、 琵琶8、二十弦8、方响6、鼓5、拍板8、杖鼓 12、舞姬20,一共一百三十五人。 他们主要负责及进膳、迎膳等曲,皆用乐府、小令、杂剧为娱戏。待黄锦安排好往南京传信的事情后,嘉靖将自己的决定告知黄锦。 黄锦笑着说道:“皇爷,老奴以为,皇爷既然赐予裕王一班女乐,恐怕还得赏赐点别的什么财物才是。” 嘉靖笑着问道:“你这老狗,今日怎么帮着裕王讨要赏赐来了?莫不是收了裕王的好处?” 黄锦苦笑一声,说道:“皇爷,裕王府就是想给老奴赏赐,老奴也不敢要啊。老奴以为,陛下赏赐给裕王一班女乐,裕王府可就多了一百多张吃饭的嘴,裕王没有封地,眼下只有出宫时陛下的赏赐和王妃带来的嫁妆,今年的亲王禄米,还不知道户部什么能拿出来呢,就算能拿出来,层层漂没,落到裕王手里可不多了,裕王府如今并不宽裕啊!” 黄锦这么说,嘉靖自己也有些脸红了,自己对裕王之前确实是有些疏于关心了,连裕王府没有产业一事都不曾记得。 嘉靖笑着说道:“你这老狗,倒是机灵,去皇庄册子拿来。” 既然黄锦都提出来此事了,嘉靖觉得给裕王一个庄子,也算有一份进项,更是他作为老爹对儿子的关爱,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指望朝廷的亲王禄米,估计就有的等了。 黄锦连忙拿来皇庄册子,供嘉靖挑选。 要说天底下谁的土地最多,那肯定是皇帝老儿了,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嘉靖也没有太多土地,也就二十七万余顷。 不过这些土地分布在全国各地,主要集中在南京、北京、南北直隶、中都凤阳和承天府,京师附近共有皇庄三十三处,土地三万七千五百九十五顷四十六亩。 嘉靖审视着这些皇庄,丰润,新城、雄县庄田三处、大兴县十里铺皇庄、大王庄皇庄、深沟儿皇庄、高密店皇庄、婆婆营皇庄、六里屯皇庄、土城皇庄。这些皇庄那么太远,要么产出不多,都不合嘉靖的意。 嘉靖直接将皇庄册子扔给黄锦,说道:“你管着皇庄,说说哪个皇庄离京师近,产出也还不错,怎么说也得百多顷地的。” 黄锦想了想说道:“黄爷,宛平香山皇庄,距离挺近的,有一百六十八顷九十八亩余,旁边还有一小块御马监的马场地,虽然不太大,但是也可以一并赐给裕王。” 嘉靖想了想,说道:“那就这么办!你这老狗去传旨,这次可要多从裕王那里拿点好处来。” 黄锦笑着说道:“老奴岂敢。”说罢就去办理了,嘉靖不知道的是,黄锦所说的御马监那块不太大的土地确实不太大,也就一百七顷四十九亩。 第53章 经济有奇谋 黄锦连忙让司礼监文书房拟好敕书,用印之后前往裕王府。 对于黄锦的到来,裕王府上下都已经不陌生了,朱载坖赶紧出来迎接,黄锦笑着对朱载坖说道:“殿下,有恩旨,可是大喜事。” 朱载坖赶紧上前行礼领着,黄锦念完了敕书,笑着对朱载坖说道:“裕王殿下,可是大喜事啊?” 朱载坖起身对黄锦说道:“总是黄公公爱护,为孤周旋。”朱载坖当然知道,太监们六根不全,最喜欢就算银钱之物了,朱载坖示意刘忠赶紧去取些银子,送给黄锦,然后请黄锦进入书房了。 黄锦笑着说道:“殿下,香山皇庄虽然不大,也有百多顷地,旁边还有一片御马监的荒地,大概百来顷,老奴做主,就给殿下补贴王府之用了。” 朱载坖谢过黄锦的好意,两百七八十顷地可不算少了,再怎么也也算有些稳定的收入了。朱载坖突然想到,现在番薯、土豆虽然还没有传入中国,但是玉米确实是在嘉靖年间传入中国了。 前世朱载坖还专门关心过这个问题,最早关于玉米的记载是在嘉靖十年,在大明的广西布政使司,就有了玉米种植的明确记录了,嘉靖三十四年和三十九年,河南巩县和陕西平凉府都曾经上奏过种植玉米,不过这时候的玉米还不叫玉米,而是叫番麦,又叫西天麦,接的果实形状像一个小宝塔,尾巴上面还下垂和绒须,三月种植八月收获,长度在五六寸。 既然土豆番薯还需要时间,但是玉米现在已经有了,就推广开来才是真的。而且自己现在有了庄田,正好用来推广玉米。 朱载坖对黄锦说道:“黄公公,孤还有一事相求。” 黄锦说道:“裕王殿下若是有事,但请吩咐就是,只要老奴力所能及的,绝不推辞。” 朱载坖就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通过司礼监和御马监在广西、陕西和河南的镇守太监,寻找玉米的种子和懂得种植之法的老农。 为什么这事要拜托黄锦做呢?一来是相对于外廷的文官们,朱载坖明显更加信任黄锦,而且太监们办事的效率更高,只要是黄锦这个老祖宗发话,他们肯定会尽心尽力的去寻找的。 而且黄锦确实算是个好人,当年黄锦回乡省亲,得知家乡父老无桥过河,便当即决定捐资建桥。黄锦委托其弟锦衣千户黄子铠亲自督办相关事宜,并嘱咐说:“建桥所需费用须自己筹措,不得向百姓索要分毫。尽快将桥建好,以便百姓通行。” 黄子铠受命后,亲自沿河勘查,后在东关城门外选定桥址。当年十一月,黄子铠率领工匠,开工建桥。仅用时6个月,瀍河上便落成一座总高1120米、宽1026米、长7775米的5孔石桥。桥面用较规整的长方体青石横列平铺,两侧设有护栏,东西两岸加砌石块,以固堤岸。 尽管该桥耗资巨大,但黄子铠依照黄锦的嘱托,采用“募役寓赈”的方法,并未加重百姓的负担。百姓感其济涉便民的义举,特在桥头为黄氏兄弟竖碑撰记,将此桥命名为“黄公广济桥”。这桥可不是豆腐渣工程,至今仍然在黄锦的老家洛阳,现在叫洛阳东关大石桥。 嘉靖二十五年他还捐资修缮了白马寺,使寺院面积扩大到60亩。以后寺院虽多次修缮,但始终保持着他修缮后的基本面貌。 黄锦确实是大明太监里难得的好人,虽然黄锦也捞钱,但是经常帮助一些因为上疏言事被嘉靖处罚的官员。海瑞上书进谏,嘉靖大怒,命人将海瑞抓来,欲治罪杀头,在场大臣无人敢上前劝言。这时,黄锦在一旁对嘉靖说:“海瑞谏言之前,自知难逃一死,便买来一副棺材放于家中,等待朝廷治罪。”正是黄锦的一番话,救了海瑞一命。 后来嘉靖驾崩,也是黄锦与大学士徐阶等到裕邸,迎裕王入嗣帝位的,对于朱载坖来说,黄锦是绝对值得信任的。 朱载坖说道:“黄公公莫小瞧了这番麦,若是能够推广种植,大明就能够增产不少粮食,百姓也不至于沦为流民,到时候黄公公功莫大焉,青史留名,孤在这里谢过黄公公了!” 黄锦笑着说道:“什么青史留名,老奴一介中官,能够不留骂名就好了!既然殿下将此事说得如此重要,有关天下苍生,老奴敢不尽心竭力。” 黄锦说完就离开了,朱载坖命人请王妃来,将嘉靖赐予的一班伶工交给王妃安排,自己叫来刘忠、滕祥和陆绎,既然嘉靖将皇庄赐予了朱载坖,当然要去接收,皇庄的情形如何,肯定要去了解的。 朱载坖问道:“宛平皇庄怎么样,收益如何?” 滕祥久在宫内,又是黄锦的干儿子,对这些是比较了解的,他说道:“殿下,宛平皇庄每亩土地征银三分,亩派粮一斗。” 朱载坖在心中默默的算了一下,一亩三分银,一斗粮,一顷地就是三两银和十石粮食,皇庄差不多每年能给王府五百两银子和一千七百石粮食,怎么说呢,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谓一个天文数字了,可是对于偌大的一个王府来说,就显得不够了。 还是要搞点钱的,陆绎突然说道:“殿下,承天府的皇庄每亩征银九分,为何宛平香山的皇庄每亩只征银三分?” 说道这个问题,滕祥立马闭口不言,垂下头来,朱载坖当然知道怎么回事,这些管理皇庄的死太监玩命的压榨佃户,提高每亩征银的数量,多出来的部分就装进了自己的腰包,这事干系可大了,说不定内廷的大佬们都参与其中,收受了好处。 朱载坖只得说道:“想是承天府位于南方,土地肥沃,出产更多,故而比宛平皇庄的高些。”将此事遮掩过去后,朱载坖吩咐道:“陆千户明日先去打探一下皇庄现在的情况,佃户缴纳多少租子,再做区处。” 他们在其他地方捞也就罢了,要是他手伸到裕王府来,朱载坖是肯定要剁了他们的爪子的。 第54章 经济有奇谋(二) 黄锦回到西苑后,没有隐瞒的将裕王和他说得事情告诉了嘉靖。 嘉靖笑着说道:“既是裕王想做,就权且让他试试!若是真的成了,倒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让你这老狗青史留名也未可知啊!” 黄锦笑着说道:“都是陛下的功劳,若无陛下虔心修道,上天垂怜,裕王怎么会有此发现,我等不过都是为君办事的。” 对于黄锦的吹捧,嘉靖显然非常受用,笑着说道:“既然裕王这么重视此事,就让司礼监晓谕各地镇守太监,寻找这番麦的种子和熟悉种植此物的老农,送于裕王府。” 黄锦立刻下去办理此事,嘉靖则开始处理政务,平心而论,嘉靖虽然深居西苑,但是并非不理朝政,相反他还经常熬夜处理政事,但是却拒绝召开朝会,除了亲信大臣以外,基本不会接见其他臣子。 这边陆绎回到家里,向陆炳汇报今天在裕王府的见闻,当他说道自己说承天府的皇庄每亩征银九分的时候,陆炳不禁骂道:“蠢材,这等事情,是能直接告诉裕王殿下的吗?” 陆绎出身簪缨世家,又是锦衣卫出身,怎么会不知道内中的情由呢?今天之所以故意这么说,一是为了在裕王面前树立一个憨直的形象,二是想学自己老爹,当孤臣。 陆炳无奈的说道:“虽说咱们锦衣亲军是陛下的孤臣,但是这些中官毕竟是天子近臣,就像现在的黄公公,轻易不能得罪的。” 陆绎继续说道裕王派他去查看宛平皇庄,陆炳问道:“知道裕王派你去干什么吗?” 陆绎摇摇头,陆炳说道:“要是有人把钱伸进了裕王的钱包,你怎么办?” 陆绎说道:“自然是将其拿办。” 陆炳点点头说道:“这就试了,今日裕王殿下算是在王府太监们面前帮你遮掩了,既然你已经知道此事,宛平皇庄的管事一样不会干净的,裕王殿下既然要你去查看,就是要你把这些硕鼠抓出来。” 陆炳接着说道:“裕王刚刚开府,陛下的赏赐也不多,裕王的母家、岳家都不是什么有钱财的,全靠开府时的赏赐和亲王禄米支撑一个偌大的王府,现在看来,这亲王禄米什么时候能到还是未可知。皇庄的收入就是王府现在最大的来源,裕王殿下怎么会不重视,反正得了皇庄,这些管事的生死又无所谓,你一定要帮裕王抄出些钱财来。” 陆绎点点头,陆炳说道:“明日我从卫里寻几个好手跟着你一块去,查看完了后把他们盯死了,只要裕王下令,拿我的帖子,调卫里的查检百户去抄他们家,务必抄干净!” 此刻裕王府里,朱载坖还真的在想怎么搞钱,毕竟总不能坐吃山空,可是想了不少的办法都没法实施,不管是酿酒也罢,还是搞肥皂也罢,说个不好听的,有钱人玩的比这个高端,穷人饭都吃不起了,哪里还有钱搞这些,而且自己堂堂亲王之尊,总不能亲自操持这些事。 朱载坖苦恼的在书房里思索此事,裕王妃端着茶进来,见朱载坖这么苦恼,就上前轻轻为朱载坖按摩,轻声说道:“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与臣妾听听。” 朱载坖想着自己的王妃也算是出身官宦之家,想来肯定对此有所了解,就问道:“孤尝闻京师官宦之家都有经营别业,王府初开,总得有个进项才是,仅靠皇庄恐怕难以维持,今年的禄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呢。” 李氏想了想说道:“京师勋臣,各有经营,本事常事,若论最普遍的,恐怕就是经营官店了。” 李氏给朱载坖详细解释了大明的官店,明代的官店也是供来往客商居住的。同时还备有客商堆积货物的地方,即塌房。官店和塌房大多设立在大城市或各路交通要道及税卡之处,以便拦截客商货物,抽税取利。 明代的官店和官田一样,可以由皇帝任意赏赐给皇亲贵族,或是将某些官店委托亲信太监掌管,当时人有言:各廊店房类属勋戚家及中常侍。脱时有转售,总之不出门阀主人。审是则应廊头进钱钞者,固多中贵人,而天财库收钱钞者,彼亦一中贵人也。京城角头等处,停积客货、客店、塌房,盖往来无事之日,出于一时恩赐,皆为贵近勋戚权豪势要之家所有。 不光有皇帝钦赐的官店,还有一种是属于勋贵及太监私设的店铺。 设立的目的也是为了盘剥过路客商,牟取暴利。 李氏嫁过来是,就带来了四间官店,其中两间是临淮侯府送的嫁妆,另外的是嘉靖赏赐的。不光是如此,还有皇店王店,都是皇帝藩王们捞取钱财的工具。 以便宜老爹嘉靖为例,皇店有六:曰宝和,曰和远,曰顺宁,曰福德,曰福吉,曰宝延。而提督太监之厅廨,则在宝和店也。俱坐落戎政府街。凡奉旨提督者, 亦无敕书。每年贩来貂皮约一万余张,狐皮约六万余张,平机布约八十万匹,粗布约四十万匹,棉花约六千包,一年所获达数万两。 这些银子都是自己老爹的私房钱。自己要想经营,恐怕也得由这些官店开始。不过这些官店可不是朱载坖的,这可都是李妃的嫁妆,属于人家的私人财物。 朱载坖只得舔着脸问道:“王妃可知道这些官店一月收入多少?” 李妃笑着说道:“四座官店,一月所获,大概有三百余两之多。” 朱载坖点点头,心道收益还不错啊,这时候白银的价值还是很高的,哪怕到了崇祯年间,白银依然是非常有购买力的,举个简单例子,桃花扇的秦淮名妓李香君,要为她赎身,不过也只需三百两而已,放现在可是顶流啊!一月三百两可不少了。 朱载坖详细问过才知道,自家的店里,主要经营南货,就是依靠临淮侯府的关系送来的南方土产,获利倒也不菲,于是请李妃叫她父亲过府一叙。 第55章 经济有奇谋(三) 第二天一早,陆绎就前往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衙门,带上一队陆炳挑选出来的锦衣校尉,这些人都是陆炳的亲兵,和陆家是绑在一块的。 陆绎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翻身上马,向着宛平香山皇庄而去,今天为了查看皇庄虚实,他们没穿锦衣卫的公服,换了一身寻常装束,扮作去宛平太清观进香的香客。 宛平香山皇庄离京师有五十里,一众人刚开门就出发,一个多时辰才赶到皇庄附近。他们假装迷路,向附近的佃户们问路。 太清观,在凤凰山麓,离城五十里。正统十二年朝天宫住持周思德创,后太监王振奏加增益。礼部尚书胡濙记。这个太清观还确实不好找,因为沾染上了大太监王振,几乎没什么人来。 陆绎等人借口问路,和这些佃户们攀谈起来,这些朴实的佃户们哪里是这些精于讯问的锦衣校尉的对手,一会功夫就将这处皇庄收的银和粮食摸得清清楚楚。 香山皇庄的管事,乃是宫内一个少监的亲戚,在这宛平皇庄里,他每亩征银七分,亩收粮四斗,也就是说一亩地他就可以中饱私囊四分银和三斗粮,这十多年下来,积攒了巨额的财富。 问明了这里面的情由后,陆绎下令校尉们盯死管事,自己立刻赶回裕王府向朱载坖汇报此事。 王府里的朱载坖正在翻阅朝廷有关皇庄的内容,朱载坖不得不感叹,皇庄的管理之落后残暴,令人发指。皇庄的管理极端落后,多推行农奴制经营方式。庄田上的劳动者地位极低,在朝廷的诏令中被称为佃仆。佃仆是世袭的,一人沦为佃仆,则世世代代、子子孙孙充当佃户,永远不准羁脱佃籍。 庄田主人对佃户的经济剥削和政治统治合而为一,其统治之暴、剥削之残都是少见的。特别是那些管庄的太监、旗校、庄头、伴当之流,更是撰置生事,帮助为虐,多方倍克,以至小民脂膏吮削无余,沦为流民。 不少有见地的大臣都曾经上疏痛陈皇庄的弊端,弘治朝的首辅刘健就曾经上疏说:官庄集中的京徽及周围,人民逃窜,里分减并, 而民生愈难,卒至盘剥之下,生理难遂,阎阎之间,贫苦刻骨,道路衔怨,邑里萧条。向使此弊不革,将见数十年后,人民离散,土地日处,盗贼蜂起,奸雄藉口,不知朝廷何以为国。 夏言做首辅的时候,更是直接上疏称:祖宗以来,宫闱一切供用自有成规,况九重之内,锦衣玉食,何欲不遂。顾可屈万乘之尊,一下同匹夫,以侵欧亩之业辱官壶之贵,杂于阎阎,以争升斗之利。其何以示天下,训后世也哉? 夏言的这番上疏只是得到嘉靖的留中不发,根本不予回应,嘉靖反而大肆扩充皇庄,聚敛财富。 陆绎回到王府后,向朱载坖汇报了他带领锦衣校尉们查缉到的的情况,朱载坖也是异常愤怒,他们得了银子,自己来挨骂,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仆? 可是生气归生气,朱载坖却并不敢指使陆绎直接去拿办这些管事。原因很简单,他们是锦衣卫,可是天子亲兵,是皇帝控制朝官、铲除异己力量、加强统治的重要手段,直接服务于皇帝,对皇帝负责。自己要是命令陆绎去处置他们的话,无疑会引起嘉靖的疑心,这岂不是因小失大吗。 反正现在庄子在自己手里,要想处置几个管事,朱载坖还没有办法吗? 见朱载坖不说话,陆绎说道:“殿下,这班硕鼠,下官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直接下锦衣卫狱,包他们将这些年贪墨的银子全吐出来,锦衣卫里还有专司查检抄家的好手,就算是他们藏得再深,下官也能把他们找出来!” 朱载坖厉声喝止陆绎,说道:“噤声!你不要命了吗?锦衣亲军乃是天子亲兵,孤岂敢乱用,还下锦衣卫狱,诏狱是什么所在?天下重罪逮至京者,收系狱者,孤又无陛下命,岂能擅动锦衣亲军?” 陆绎一听便知道朱载坖会错了意,赶紧向朱载坖解释道:“锦衣卫狱并非只有诏狱,北镇抚司所辖乃是诏狱,其余各千户所都有自己的锦衣卫狱。” 锦衣卫虽称一卫,但是实际编制非常庞大有:锦衣中所、锦衣左所、锦衣右所、锦衣前所、锦衣后所、上中所、上左所、上右所、上前所、上后所、中后所、驯象所、亲军所、水军所、屯田所等所,除了一些特殊机构如驯象所等所外,大部分锦衣卫千户所都有自己的监狱,用以关押罪犯,同时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至于由头,陆绎早就想好了,锦衣卫本就有巡察缉访的职能,拿获贪赃枉法之徒,就是应当应分的,再说了锦衣卫还有盗贼奸宄,街涂沟洫,密缉而时省之的职责,给一个皇庄管事安个罪名不要太轻松。 再加上陆绎暗示此事陆炳已经默许了,要是要陆炳帮忙打掩护,一个小小的皇庄管事,倒还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唯一可虑的就是这管事在宫内的亲戚了。 朱载坖想了想,将滕祥叫来,让他去给黄锦带话,说明情况,到时候就算被人捅出来了,也有黄锦在嘉靖面前帮忙周旋,想来事情不会太大。 一切安排停当后,朱载坖吩咐陆绎道:“你先回锦衣卫,召集人手,等到黄公公那边回信了,孤传令于你动手即可,切记保密,不可走漏风声,不可大张旗鼓,更不能让人犯走脱。” 陆绎领命去办,滕祥去西苑寻黄锦,将事情说明后,黄锦说道:“不过一个混堂司的少监而已,咱家这就处置了他,让裕王放手去办就是了!吃里扒外的奴才留不得。” 有了黄锦的回复,朱载坖立即命令陆绎带着锦衣亲军去拿人,陆绎带着一帮锦衣校尉和卫中的抄检好手,直奔宛平皇庄而去。 第56章 经济有奇谋(四) 在陆绎杀奔宛平皇庄的时候,接到李妃传话的李铭也来到裕王府了,朱载坖将李铭请到书房里,李铭也知道今日朱载坖为什么找他,李铭向朱载坖行礼过后。 朱载坖直接问道:“孤听王妃说,府内官店都是经营的南方的土产,不知道官店的经营如何。” 李铭向朱载坖介绍了府内官店的经营,其实也是现在官僚贵胄之家获取利益的常规手段。一方面就是在禁榷制度中的违法经营。明代禁榷制度,主要针对三种商业行为:一是内陆与边境贸易的禁榷, 对有些商品立法禁止或限制贸易,如兵器等铁制品、盐和茶等日用品;二是对境内盐、茶等有高额商业利润的日用品的禁榷;三是对海外贸易的禁榷,主 要是禁止私人海外贸易。 一、三都不是等闲人家可以做的,现在的边境贸易禁榷,除了九边的各大军头们,就是在京的勋臣们,他们通过自己的门下经营此道,获利颇丰。海商则是被东南的豪商世家所垄断的,晋商和徽商垄断了边境贸易和海上贸易。 一般的官宦之家,经营盐、茶的最多,前任户部尚书韩文曾经上疏:近年以来,势豪之家,往往主令家人,诡名报中;及至赴官上纳,则减削价值;下场关支,则不等挨次;货卖则夹带私盐;经过则不服盘诘,虚张声势, 莫敢谁何。 有些官员们为了在最短时间里赚到钱,倒卖盐引也成为平常之事。在大同,官员势要之家,每占盐一引,则可不出大同,坐收6钱之息,夫一引得银6钱,积而千引,则可坐致600金。 豪势之家夹带的余盐与购买的私盐越界贩卖,巧取厚利,致使各地自成化、弘治年来,长芦盐课,节该亲王顺带食盐,及内臣织造开卖盐价,而回空马快等船,亦皆假借夤缘,私自装载,越境前去两淮地方发卖,辄称钦赏钦赐等项名色,横行江河,挽夺市肆。 裕王府的官店,同样也经营食盐,不过经营的乃是江淮的海盐,因为临淮侯领操江提督兼漕运总兵,挂他官衔牌的船只可以在运河之上横行无阻,不受检查,他也借此从江淮转运大量的上等食盐到京师贩卖,裕王府官店的收入,有一小半都是经营食盐得来的。 但是除了食盐之外,还有一物,才是暴利,就是茶叶,和大宋一样,明代对茶叶一向实行严格管制,通过对茶的生产、 通、销售进行严格的控制,进而达到制西番而控北虏”的目的。正所谓摘山之利而易充厩之良,戎人得茶不能为我之害,中国得马实为我利之大。非惟马政军需之资而驾驭西番,不敢扰我边境矣,茶叶是大明向各少数民族换取战马的重要物资,一向对此控制极严。 大明茶禁极严,洪武初,议定官给茶引付产茶府州县,凡商人买茶具数赴官纳钱给引, 方许出境货卖,若无有引及茶引相离者,听人告捕。其有茶引不相当或有余茶者并听拿问。卖茶毕,即以原给引由,赴住卖官司告缴,贩私茶与私盐同罪,伪造茶引处死,籍没当房家产。 但是这样严厉的处罚手段并未使大家放弃铤而走险,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朱元璋的驸马爷欧阳伦,欧阳伦尝遣家人往来陕西贩茶出境贩卖,倚势横暴,所在不胜其扰, 虽藩阃大臣,皆畏威奉顺,略不敢违时。其后,他又亲赴陕西,公然令布政司移文所属,起车载茶往河州,结果由于家奴纵暴,被不堪凌辱的兰县河桥巡检司吏员所告发,欧阳伦因此而致灭顶之灾,在洪武三十年被朱元璋赐死。 而最近一起关于走私茶叶的大案就发生嘉靖十六年,整饬西宁等处兵备、陕西等处提刑按察司副使肖翀呈在西宁查获一起事涉二十余人,贩茶数量达四千斤的走私大案,究查结果,即系当时身居甘肃总兵官要职的刘胜纵容其侄子刘深所为。 这些边关大将和商人之间互相勾结,用茶叶和蒙古等蕃人换取马匹、杂畜和皮货,运到京师来贩卖。可是这些晋商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从南方搞来茶叶了,这个时候临淮侯就可以起到作用了,他不仅身在南京,可以就近采购茶叶,再加上他操江提督兼漕运总兵的职务便利,可以保证茶叶可以畅通无阻的到京师。 听完李铭说的,朱载坖有些沉默了,感情自己家里全是做的违法生意,好人的没有。李铭还宽慰朱载坖说道:“殿下,家里的生意虽然挣得不多,但是胜在稳定,咱们还是老实本分,不敢干那些违法乱禁的事情。” 朱载坖笑笑,这叫老实本分,要是朱重八还在,你李铭的人皮恐怕都快风干被做成响铃卷了! 朱载坖不动声色的问道:“难道他们还有什么违法乱禁之事?” 李铭笑着说道:“商人重利,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擅开私市,贩卖违禁品都是正常的事。” 好家伙,在大明的边墙上直接做生意,真是让朱载坖开了眼了,李铭不愧是在锦衣卫混了一辈子的老人,这些军中的丑事他知道的太多了,守边的将官苟图贸易牛马之利,有非市期及以违禁等物擅自通市,这还不是最离谱的,今各边镇守监枪诸内官,托以腹心而其诛求百计实为腹心之病,或抑卖弓弦缨子,或与蕃人交易铁器等。 弘 治十一年,给事中吴世忠奉旨调查总兵神英、副总兵赵昶边备废弛的问题时言昶家人赵晟、刘圮用违禁铁器,赵从及英家人神十等用违禁段匹与虏使交易,换取马匹。 你说要是逃避各种禁榷制度,与北虏交易马匹,还算得上事求利的话,倒卖军器、铁器给北虏,那就是妥妥的资敌了,这些人还是皇帝信任的镇守太监和边关大将,这时候朱载坖不得不感叹,明之亡,实亡于嘉靖也! 第57章 雷霆除恶奴 黄锦打发走了滕祥后,来到无逸殿,向嘉靖汇报此事,嘉靖问道:“那管事贪了多少?” 黄锦说道:“据东厂的消息,那管事在皇庄里每亩加征银四分,粮三斗,十多年来,所获不义之财不下数万两。” 嘉靖笑着说道:“钱呢?数万两白银,恐怕不少都进了宫里?这等吃里扒外的奴才,留着作甚,黄伴处理了!” 黄锦躬身离开,前往西苑内的一个僻静破败的宫殿,混堂司的那名少监已经被看押在这里,见黄锦进来,他不住的磕头求饶,说道:“老祖宗,救命啊!” 黄锦摇摇头,叹息一声,说道:“你们叫咱家一声老祖宗,就真的以为咱家是老祖宗了?咱家和你们一样,都是奴才罢了。你的事,也怪不得他人,谁叫你那亲戚贪得无厌,被裕王发觉了呢?按说皇庄的管事大多如此,可是裕王殿下眼里容不得沙子,就只能算你命苦了。” 见那少监绝望的垂下头,黄锦说道:“咱家知道你还有侄子在老家,咱家也不为难你,把历年从皇庄里捞的交出来,自己安安静静的去。你那侄子咱家也不会去管他了,这事到此为止,咱家也不想动用东厂,搞得鸡飞狗跳的,你说是不?” 那少监颤颤巍巍的说道:“老祖宗说的是,孩儿知道了!” 黄锦叹了口气说道:“这样也好,你身后我会叫人办的,总不至于到乱葬岗里去。”说罢黄锦起身离开。 皇庄里,陆绎领着锦衣亲军将管事、庄头等人全家拿下,锦衣卫中的抄检好手自是去寻找财物了,陆绎将管事庄头等人押来。 管事还在叫骂不止,见陆绎是这伙人的头,当下问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皂吏,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陆绎笑着问道:“倒是说说这是什么地方,好让某开开眼?” 管事说道:“这可是裕王殿下的皇庄,是陛下赐给裕王殿下的皇庄,大爷我可是混堂司少监的本家,识相的就赶紧放了大爷,给大爷赔个百十两银子,这事就此作罢,否则的话。” 陆绎问道:“否则的话你待怎样啊?” 那管事说道:“东厂知道?只要我那本家一张帖子,到时候把你送进东厂,可知道弹琵琶,到时候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东厂的酷刑你可受不住。” 听说这话,不光陆绎,一众锦衣校尉们也哈哈大笑起来,陆绎笑得都快岔气了,对校尉们说道:“这厮还知道弹琵琶,看来知道的不少啊,兄弟们里可有会弹琵琶的的?” 一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校尉说道:“禀千户,小的会。” 陆绎点点头,一脚踢翻这管事,用脚踩着他的头说道:“若是黄锦的什么亲戚,说不得给他一个面子,今日放你一条狗命。可是你一个混堂司少监,一个管洗澡的腌臜货,还敢在小爷面前这么大口气,小爷今天就给你开开眼。” 陆绎回头吩咐道:“给他好好弹弹琵琶。” 所谓弹琵琶,本是原来西厂厂督汪直发明的一种酷刑,每次施以琵琶刑,被施刑者的骨头就会一节节脱落,汗如雨下,犹如经历死亡之后又复生一般,如此进行两三次, 荼毒酷刑之下,何狱不成。汪直在逮捕杨晔、杨玙之后,三次使用琵琶刑,人犯骨节寸断,痛不欲生。 后来虽然西厂被废,但是弹琵琶这种酷刑却在厂卫流传下来,尤其以东厂使用的最为频繁,锦衣卫由于有自己的刑具,一般不太使用弹琵琶,但是并不等于锦衣卫不会,今天他既然自己主动提出来了,陆绎当然乐的满足他。 几个锦衣校尉把管事按住,准备弹琵琶,这个琵琶怎么弹呢? 在施行弹琵琶之前,需要将犯人的衣服脱光,然后让犯人仰面躺下,并将犯人的四肢全部固定起来。 这之后审讯人员会按照自己的使用习惯,拿出足够锋利的刀来,在犯人胸前的肋骨上来回划动。因整个过程类似于弹奏琵琶,故得名为“弹琵琶”。因为肋排处只有一层皮和神经组织,被施刑者往往弹到最后,露出森森白骨,而白骨外的皮也变得血肉模糊。弹琵琶的痛苦程度更甚挖心,因为它不会让人马上死去,而是反反复复地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绎可没有这种恶趣味去观刑,他将剩余的庄头集中在一起,准备拷问出他们到底弄了多少银子,锦衣卫的惯例,一向是打了再问,卫中的各种刑具齐全。梃棍、夹棍、脑箍、烙铁都只是寻常开胃小菜,像什么一封书、鼠弹筝、拦马棍、燕儿飞算是锦衣卫的特色菜。 当然还有以烧酒灌鼻,竹签钉指;及用径寸懒竿,不去棱节竹片,乱打覆打,或打脚踝,或鞭脊背,以及干榨酒、红绣鞋、杏花雨等各色名目。 不过这次校尉们来的匆忙,各种刑具也没有携带,只能请他们吃一道传统老菜,鼠弹筝了。 所谓鼠弹筝,乃是五代十国就曾经发明的一种酷刑,将嫌犯四肢中的每个指(趾)头都用极细的绳子绑着,然后拉开绷紧,像筝弦一样。行刑时执刑人用木棍敲打细绳,细绳便拉动指(趾)头,出现将要开裂的感觉,痛得撕心裂肺。因为施刑的过程如同弹筝一样,因此又了一个“鼠弹筝”的雅称。 鼠弹筝不需要什么刑具,只要几根绳索就行了,非常的简便易行,而且这种酷刑,虽然带来极大的痛苦,却不致命,甚至明显的伤痕都没有,是折磨人犯的不二之选。 果不其然,校尉们一首曲子还没弹完,这些庄头们就纷纷喊受不了了,他们就是再愚蠢也知道,自己肯定是得罪了惹不起的人,人家敢于明火执仗的到皇庄里来,直接用刑,用刑的手段又这么残酷娴熟,用脑子想想也该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了,不是东厂就是锦衣卫。 第58章 雷霆除恶奴(二) 在陆绎处置这些庄头管事的同时,朱载坖正在思考怎么管理自己的皇庄,听了李铭的话,对于自家的官店,朱载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他们做的买卖,自己恐怕是参与不了,自己也不想参与,嘉靖对于厂卫的控制可谓极严,这些事情不一定能瞒过嘉靖。 对于皇庄,朱载坖其实在乎的并不是挣钱,而是推广玉米的种植,现在土豆番薯等物还没有传入大明,玉米既然已经传入大明了,就应该尽快的推广开来,嘉靖的皇庄可是有二十多万顷土地的。玉米和小麦、大豆都可以套种,和土豆不一样,玉米可是真的可以作为主粮食用的。 现在的玉米一亩可以产出一石五斗左右的粮食,对于整个北方来说增产的粮食可就是海量了,更为难能可贵的是,玉米与传统的水稻、小麦等粮食作物相比,具有很强的耐旱性、耐寒性、耐贫瘠性以及较好的环境适应性。在大明的北方,尤其是辽东和陕西河南有极大的好处。 玉米不抢良田,生长时间短,既可以作为主粮,也可以作为饲料,饲养战马。大明为什么灭亡?最重要的就是作为国家税收主体的自耕农和小地主被官僚集团和恶劣的气候大批的消灭了,导致国家收入减少,朝廷既无法为九边的驻军提供军饷粮食,更无法有效的赈济灾民。 大批流民衣食无着,只能铤而走险,聚众造反,裹挟更多的失地农民进入起义军,朝廷的卫所军士也由于缺乏粮饷倒戈相向,内有流民,外有东虏,不亡才是怪事呢! 归根到底,大明缺的不是钱,而是粮,是朝廷能够用来供给军队和赈济百姓的粮食,这些粮食,从官僚地主手里可收不上来。 以严阁老为例,在他当政期间,广置良田美宅,仅在江西袁州府(严嵩是袁州府分宜县人)一府四县的土地,据说是七在严而三在民。本籍可购买的土地是很有限的,无法再在本地购买土地时,就去外地的府州县去购买,如他还在江西其他各府也广布良田,又在南京、扬州一带广置良田美宅无虑 数十所,购买土地疯狂到何等地步,但是你去问问户部,严阁老家里交了多少税粮? 不好意思,一分银一粒米也不会上交了,他们占有大量土地,差役却分毫不与,并且想尽一切办法逃避赋税,这样势必加重农民、甚至庶民地主的负担,于是农民和庶民地主皆以有田为大累,其价顿贱,卖者急于鬻,买者故抑之,往往以重为轻,苟图速售。 若是仅仅是买地,那还算有良心的,可是这些官僚们,不光买地,对小民田产的侵占。皇亲、公侯伯、文武大臣中间,多有不遵礼法。有令家人于四外州县强占军民田土者,他们指使豪奴悍仆成群,凶如虎狼;十数逐队,恶似鹰鹯。或强夺小民家 业,或欺奸贫民妻女。即使是纳粟捐来的散官,也毫不拘束,照样谋占小民 田产,强牵牛马,准折良家子女为奴。甚至平治坟墓,抛弃骨殖,而侵占贫民风水为业。 严嵩如此,徐阶也不遑多让,据当时人记载,华亭在政府久,富于分宜,有田二十四万,子弟家奴暴横闾里,一方病之如坐水火。徐阶没有发达之前,徐家不过华亭县的一个中小地主家庭,难不成徐阶的俸禄足够买二十万亩的土地吗? 徐家的豪富,比之严嵩更胜一筹,万历朝首辅于慎行曾经弹劾徐阶道:华亭相在位,多蓄织妇,岁计所积,与市为贾,公仪休之所不为也。往闻一内使言,华亭在位时,松江赋皆入里第,吏以空牒入都,取金于相邸,相公召工倾金,以七铢为一两,司农不能辨也。人以相君家巨万,非有所取,直善俯仰居积,工计然之策耳。愚谓倾泻县官赋金,此非所谓聚敛之臣也? 徐家不仅在松江占有大量的土地,更是垄断了当地的纺织,要知道现在有松江棉布,衣被天下的美称,徐家垄断松江的棉布,每年获利之多,恐怕远远不是严分宜能够比拟的。 据说当时松江府的赋税是直接先划入华亭县徐家老家的,然后收税的官员就拿着空的牒文去找京中的徐府兑换钱就行了,省得转一道麻烦。松江府是江南有名的税赋重府,能轻松汇兑得开松江府全府税款,你说徐阶家多有钱?他怎么搞来的这么多钱?而且徐阶再兑给官府的银两还是打了七折的,利用权柄雁过拔毛、中饱私囊,强制与地方政府进行不公平兑换,你猜他这一手又赚了多少钱? 故而这些官僚们的吃相之难看,已经让人咋舌了。若不保全自耕农和中小地主,很快大明的税源就会枯竭,财政的恶化会形成恶性循环,到时候大明的朝廷无力赈灾,自耕农和小地主更快的破产沦为流民,政府的收入进一步减少。 故而除了抑制兼并以外,更重要的就是推广新作物,提高粮食产量进而提高自耕农和小地主的抗风险能力,保证国家的税收,才有机会慢慢的让大明恢复生机。 朱载坖对于这座皇庄,可谓寄予了厚望,要是在这里都无法推广开玉米,朱载坖还指望能做成什么事?不如从现在开始就做小蜜蜂罢了。 朱载坖和王妃商量,准备由刘忠管着皇庄,毕竟他是裕王府的老人了,相对也可靠,陆绎平时也会看着皇庄,最重要的就是降低皇庄佃户的租子,一律按照每亩征银三分,粮一斗,同时要知会顺天府的胥吏们,不准在皇庄加派火耗。 大明的税赋是不高,可是大明的火耗可不少,尤其是皇庄的佃户,既要缴纳租子,还要向朝廷交税,一鱼两吃也是没谁了。 只要减少佃农的赋税,再从王府拨些钱财购买一些耕牛农具,凭中国人的勤恳,至少混个温饱不成问题。 第59章 策反重任艰 与此同时,浙江巡按御史胡宗宪收到了自己坐师严嵩的信件,严嵩要求胡宗宪利用与王直的徽州老乡身份招降他,并且隐晦的暗示胡宗宪,此事是嘉靖直接授意了,务必要在保密的情况下完成。 当然,严阁老也不让胡宗宪白干活,严嵩正在运作,准备让胡宗宪先混到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然后派巡抚浙江。胡宗宪如今宦海沉浮十多年,好不容易才混到一个巡按御史,虽然不少人称他有倜傥非常之才,自己的坐师还是当朝首辅,但是由于不是严党核心成员,胡宗宪的官运一直不顺。 今日严阁老亲自给他写信,亲自交办事情,并且提及这是陛下交办的事情,这让胡宗宪十分兴奋,嘉靖这个人据他了解,对于他欣赏的臣子不吝赏赐的,不少人得嘉靖青眼,骤升高位。 对于王直这个徽州老乡,胡宗宪还是有些了解的,嘉靖十九年,他和叶宗满等人往广东,造巨舰,将带硝黄、 丝绵等违禁物抵日本、暹罗、西洋等国,往来互市者五六年,致富巨资。 开始,海商们都是各自买卖。后因强弱相凌,互相劫夺,遂各成群结党,结粽而行。面对嘉靖时越来越严厉的海禁,海商们也需要加强团结,以与官府周旋。起初,海上以许栋和陈思盼两支为最强,分据双屿港和横港。嘉靖二十四年, 王直率众投为许栋的部下。嘉靖二十七年四月,都指挥卢撞受朱执派遣,攻破双屿港, 许栋逃走,余众遂推王直为首领。后来,王直以他特有的智慧和胆略,渐为各路海商所尊崇,成为嘉靖时最大的海商头目。 嘉靖三十一年,王直并吞了广东海商头目陈思盼,从而成为东南沿海一带海商的公认领袖。受部下拥戴,王直便于这年称王建制。他先称靖海王,后称徽王,并建置官属。史载,王直自称徽王,服色族旗拟王者,部署官属,咸有封号。控制要害,三十六岛之夷,皆听指挥。 现在王直手下拥众十万有余,船只上千,徐海、陈东、叶麻等都是他手下的大将。现在的情况是,由是海上之寇非受王直节制者不得自存,而王直之名始振聋海舶矣。 对于自己这位徽州老乡,大明开出的赏格不可谓不高:有能主设奇谋,生擒王直者,封伯,予万金。 胡宗宪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直接向严嵩、嘉靖陈述自己的御倭方略,这才是自己能够出头的机会。胡宗宪在浙江已经不短的时间,对于浙江的情形已经有所了解了。 浙江官军既无节制,卒鲜经练,士心不附, 军令不知,战无号令,守无营壁 。而倭寇中的主力都是沿海各省流亡的流民,或相率逃亡,加入流民之群,或被迫称兵于沿海,倭寇之伍,造成倭居十三,中国叛逆居十七的情况。同时,官军御敌无方,扰民有术,官军所抓到的侨寇俘虏,不问情因,具滥杀以冒功,使许多为生活所迫而从倭之人,一被污染,皆绝归正之念,而坚从逆之心,宁九死而不悔。 倭寇越剿越多,而官军屡战屡败,故而胡宗宪认为,应该严杀降之律,开自新之路,容安抚来降返乡的从倭之民,瓦解倭寇的队伍。 对于自己的徽州老乡王直,胡宗宪认为应当剿抚并用,首剿而用抚,现在王直拥十万之众,艨艟过千,其所造大船,联舫方一百二十步,容二干人。以木为城、为楼槽,四门其上,可驰马往来。这样的势力,恐怕难以立刻招抚,就算朝廷勉力招抚,恐怕日后也要反叛,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对王直等并非纯粹招抚,而是“抚”、“剿’并用,“抚’是手段,“剿’是目的。胡宗宪详细分析了王直在倭寇中的地位和作用,认为察倭之进退尽按兵法,知必直之所教,念不获直,倭无息肩之期,国家困海上之寇数年,诸倭奴乘潮出设,将士所不得斥垠而戍者 苛得诱而使之,或可阴携其党也。 说白了,胡宗宪从未真的考虑过什么招降王直,他很清楚,以王直犯下的罪行,千刀万剐,剥皮实草都不为过。对于王直最后的结局,胡宗宪提了两个想法,一是请显戮直等正国法, 二是曲贷直等死,充沿海戍卒,用系番夷之心,待经营自赎。 王直所希望的通商贸易,自己继续当大海商的设想从未在胡宗宪的考虑范围内,纯属王直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对于具体怎么招抚王直,胡宗宪也提了具体的看法,就是运用了厚贿、招抚等手段,但总的原则是剿平 对徐海、陈东等人,他巧用反间计,先使贼党内生疑隙,自相残杀,然后乘机攻灭。对王直,他徉许以官爵、互市等条件,又威慑其以强大的军事压力,迫使其一步步就范。 胡宗宪总结自己的策略就是利而诱之,乱而取之,智擒而暂不用力攻。 首先要做的就是抓捕王直留在国内的王直之母、妻、子,将其槛送杭州,然后再遣一舌辩之士渡海前往日本,说以利害,动摇王直的决心。 胡宗宪很清楚,王直并非贼寇,从本质上来说,他更像一个商人,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愿和大明朝廷做对的,他更希望的是自己垄断大明的海上贸易。而且王直倒是个大孝子,将其母亲拿在手中,虽然有些下作,但是确实可以让他投鼠忌器。 胡宗宪写完这些,最后总结道:若陛下托臣以此任,臣愿为陛下仗钺东南,鲸波就括,虽死不悔。 写好了给嘉靖的奏疏,胡宗宪还写了一封给严嵩的信,对严嵩大加赞誉,希望严嵩推荐自己。一同寄往京师,请严嵩代自己上奏。 严嵩收到胡宗宪的信件后,叫来鄢懋卿和严世蕃,将胡宗宪的书信和奏疏给他们两卡门。严嵩问道:“胡汝贞欲揽倭事,你们以为如何?” 第60章 策反重任艰(二) 对于胡宗宪,其实严嵩并不熟悉,他的门生数百人,他哪能各个都熟悉。但是胡宗宪的信,让严嵩有些动摇,到底要不要向嘉靖推荐胡宗宪。 严世蕃的想法就很简单了,现在在东南主持抗倭的大员,南京兵部尚书张经、巡视浙福右都御史王忬,应天巡抚唐顺之都不是严党,应该安排一个严党成员去。 严世蕃支持举荐胡宗宪,说道:“现在东南,无一可用之人,张经桀骜不驯,王太仓自视清高,唐顺之更是心学门徒,胡汝贞既然主动请缨,就应该向陛下举荐,且胡汝贞的奏疏,条理分明,见地极深,应当是可用之才。” 确实,现在东南的重臣对严嵩都不太感冒,张经倒是一向如此,他是正德十二年(1517年)进士,老牌言官出身,嘉靖四年(1525年),入京任吏科给事中,后升太仆寺卿、右副都御史、协办都察院事。张经秉性刚直,不畏权贵。兵部尚书金献民接受宁夏总兵种放的贿赂,张经带领同官提出弹劾,金献民因而告病辞职;河南巡抚潘埙匿灾情不报,也被张经弹劾去职。明代锦衣卫和东、西厂是专门侦察官民言行的特务机构,官校们挟势勒索,大为民害。张经上疏指出他们的所作所为十分猖獗,建议予以撤除。 连厂卫都不放在眼里的猛人,对严嵩感冒那就就奇怪了。 王忬出身世家,是东晋名臣王导之后,父亲王倬官拜南京兵部左侍郎,家中又是太仓豪门,一向以清高示人,对严嵩那就更是如此。 至于唐顺之,那就更不用讲了,虽然严嵩对他十分器重,多次举荐,但是他对于严嵩十分冷淡,当然他也不是第一个被唐顺之这么对待的了,杨一清,张璁、夏言都是如此。 相对于严世蕃的果断,鄢懋卿就谨慎多了,鄢懋卿说道:“东南备倭,其事非小,干系极大。若胡宗宪才不足以御倭,他身败名裂事小,连累老大人事大,此事还需仔细斟酌。” 鄢懋卿说的不无道理,这时候举荐人是要承担责任的,现在东南抗倭都不是严党成员,就算出了什么岔子,也怪罪不到严嵩头上,可是一旦举荐胡宗宪,情况可就不一样了,一旦胡宗宪行差踏错,都是政敌攻击严嵩的把柄,到时候严嵩就很被动了。 对于鄢懋卿的这个想法,严世蕃说的:“景卿多虑了,不管有没有胡宗宪,他们都会弹劾家父的。而且一旦御倭失利,他们还是会归罪于家父的,到时候更加被动,而且眼下来看,张经、唐顺之固然是一时之选,足以御倭,但是王忬夸夸其谈,言过其实,非能办事者!” 对于严世蕃的这个评价,严嵩和鄢懋卿罕见的都表示认同,王忬虽然出身名臣世家,文名动于三吴,做监察御史也算的刚正不阿,善于选拔人才,好清谈,但是行军用兵,经国济世,则不是他的长处。 李春芳对王忬的评价很中肯:“好称说经术,而长于吏事。凡三为巡按、一经略、一提督、三巡抚、一总督,所推毂贤士大夫遍天下也。”让他当个都御史或者提督学政是正用其才,让他专制阃外,建衙开府则不是他的长处。 嘉靖由于王忬上疏言事而重用他,让他巡视浙福,提督备倭,但是王忬到任后,最常去的不是军营,而是杭州府学,与士大夫们讲论学问,向朝廷推荐他认为有才的学子。 对于这点,嘉靖已经多次表示过不满了,王忬才能通达聪慧,破格提拔为都御史,屡次出任督抚,皆是嘉靖对他的破格选用。王忬任总督,数次兵败,从此渐渐失宠。王忬又进言不练主兵,嘉靖越加大怒,说:“忬怠事,负我。” 一想到此,严嵩做了决定,拿起奏疏来说的:“世蕃、景卿替我回信胡汝贞,要他忠勤王事,实心用事,他的奏疏我已经替他代奏陛下了,老夫去西苑见陛下。” 严嵩更衣之后,来到西苑,求见嘉靖,对于严嵩的求见,嘉靖一向是立刻照准的,嘉靖在无逸殿召见严嵩,嘉靖问道:“惟中此来何事?” 严嵩说道:“陛下,巡按浙江御史胡宗宪托臣代奏陛下有关倭寇事,请陛下御览。” 严嵩将胡宗宪的奏疏交给黄锦,呈递给嘉靖,嘉靖仔细看着胡宗宪的奏疏,半晌之后,嘉靖问道:“惟中怎么看?” 严嵩说道:“胡宗宪所言,条理清晰,有可行之处,臣以为可以一试。” 嘉靖笑着说道:“莫非惟中不愿做祁黄羊吗?” 嘉靖是何等样的聪明人,胡宗宪的奏疏,明里是向嘉靖阐述自己的御倭方略,实际上是向嘉靖推销自己,这点嘉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而严嵩作为胡宗宪的坐师,对自己的学生肯定会照顾一二,否则不会专门跑一趟亲自将胡宗宪的奏疏送来,他以首辅之尊亲自帮一个学生代为转奏奏疏,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严嵩说道:“圣明在上,野无遗贤,何用祁黄羊之属,凡用舍黜退,皆陛下之心也!臣等何能为也?胡宗宪虽是臣的学生,但是用设与否,还要看陛下是否觉得其才堪其用,臣何敢多言。” 嘉靖笑着说道:“惟中,你我君臣,不必如此,朕看胡宗宪倒是个能办事的事人。” 嘉靖话虽如此说,但是嘉靖心里是十分高兴的,他对严嵩的懂事很满意。严嵩要想举荐人,从不会大张旗鼓的上疏,而是私底下和嘉靖说,要是此人办事得力,就是嘉靖慧眼独具,要是此人办不好事,严嵩就会主动把责任揽过来,是内阁失职,没能提前发现,致使圣上被蒙蔽,嘉靖对他的懂事那是极为满意的。 严嵩说道:“胡宗宪任侠倜傥,固非能以常人看待者。” 嘉靖想了想说道:“那就升胡宗宪为浙江按察使兼杭嘉湖兵备,专办备倭,惟中要督促他实心用事,不可辜负圣恩,若是得力,专制阃外亦未可知也!” 严嵩明白,嘉靖对于王忬的耐心已经差不多快用尽了,一旦胡宗宪显示才华,嘉靖肯定会毫不犹疑的用胡宗宪换掉他。严嵩于是领旨办事去了。 第61章 奏笙歌同道皆友 在严嵩与嘉靖商量胡宗宪的官职时,下衙后的汪道昆带着自己的家班来拜访朱载坖,同时还带着自己的好友。 朱载坖听说汪道昆来了,当即开门迎接汪道昆,汪道昆上前行礼说道:“殿下,下官将殿下所写一折戏令家班排演,现已排演完成,特来请殿下观演。” 朱载坖不得不感叹,真壕啊,朱载坖看到另一位身穿长衫的男子也在向他行礼,便问道:“汪司马不介绍下这位朋友?” 汪道昆笑着说道:“正要给殿下介绍,这位是南京兵部职方司主事谭纶谭子理,近日到京师述职。子理兄原任京师兵都武库清吏司主事。武库司掌戒器、符勘、尺籍、武学、薪隶之事。子理兄雅好音律,酷爱戏曲,又是江西人,极善弋阳腔,昨日在下官处看了殿下的一折戏,极为推崇,故而下官带着他冒昧来访,还望殿下海涵。” 朱载坖笑着说道:“既是同好,且进来一叙。” 朱载坖心里想着,这汪道昆倒是一员福将,竟然将谭纶带来了,这位日后可是大名鼎鼎,谭纶领军三十年,与戚继光、俞大猷、李成梁齐名,又与戚继光并称谭戚。绝对的猛人,在戎马倥偬中推动了海盐腔与弋阳腔的融合,促成宜黄腔的形成。不得不让人感叹一句,能者无不会也。 朱载坖将汪道昆、谭纶请进府内,汪道昆笑着说道:“殿下,不若请伶工们表演一番,殿下也好斧正。” 朱载坖笑着点头,就在王府花园之中摆开戏台开唱,这些伶工们表演的十分卖力,但是朱载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此时的南曲,多是弋阳腔和浙江永嘉腔,没有水磨腔的婉转,昆曲剧本里细腻情感就无法表达出来,朱载坖看向汪道昆和谭纶,这两位也觉得不妥了。 唱完后,汪道昆说道:“家班才艺不精,所演不及殿下文本之万一。” 朱载坖摆摆手,汪道昆的家班技艺可算得上京师家班中的翘楚了,但是这些伶工虽然唱的也是南曲,但是是以永嘉腔为主,永嘉腔乃是余姚腔发展而来,吴哥杂曲,并出江南;越声调曲,并出余姚。多用浙江乡音,而昆曲用的乃是中州正音和苏白,自然体现不出昆曲的婉转情感了。 朱载坖说道:“非是伶工之过也!永嘉腔不适合此本,还是应该用昆山腔,才合适,以鼓、板控制演唱节奏,以曲笛、三弦等为主要伴奏乐器,用中州韵,行水磨腔,腔用水磨,拍捱冷板,每度一字,几尽一刻。飞鸟为之徘徊,壮士闻之悲泣,此间意思,则尽矣!” 说罢朱载坖有些技痒,上前清唱了一段长生殿哭像迎像中的叨叨令和脱布衫。这是前世朱载坖最喜欢的一段,尤其是俞振飞先生和蔡正仁先生的哭像迎像,堪称一绝。 朱载坖唱到:不催他车儿马儿,一谜家延延挨挨的望;硬执着言儿语儿,一会里喧喧腾腾的谤;更排些戈儿戟儿,不哄中重重叠叠的上;生逼个身儿命儿,一霎时惊惊惶惶的丧。兀的不痛杀人也么哥,兀的不痛杀人也么哥!闪的我形儿影儿,这一个孤孤凄凄的样。 寡人如今好不悔恨也! 羞杀咱掩面悲伤,救不得月貌花庞。是寡人全无主张,不合啊将他轻放。 我当时若肯将身去抵搪,未必他直犯君王;纵然犯了又何妨,泉台上,倒博得永成双。 我如今独自虽无恙,问余生有甚风光!只落得泪万行,愁千伏!我那妃子呵,人间天上,此恨怎能偿! 朱载坖唱完后,问道:“若以昆山腔唱,不是更得其意乎?” 汪道昆、谭纶说道:“殿下之才,远胜于王太仓矣!” 朱载坖笑道:“王凤洲词章才子,科第名家,文名动于三吴,诗才冠绝京华,孤岂能与其相比。不过是一时游戏之作罢了。” 谭纶说道:“殿下这应该是另一折戏了?” 朱载坖笑着说道:“谭大人慧眼,确实另一折戏。” 汪道昆说道:“说起昆山腔,下官倒真认得一人,原刑部督捕郎中魏良辅,就极善昆山腔,他的家班,应该会昆山腔,可惜已经外放山东布政使,不在京师了。” 朱载坖心里一惊,魏良辅可是昆曲鼻祖,号称曲圣,正是他改良昆山腔,要求启口轻圆、收音纯细,讲究转喉押调、字正腔圆,唱出了曲情理趣,细腻得宛如苏州巧匠用木贼草蘸水研磨红木家具一样的水磨腔,才成就了后来的昆曲。 朱载坖当即说道:“不若将此折寄于魏良辅,请他品题。” 汪道昆交游极广,与他们都有所交际,这些事情就由汪道昆来办即可。三人在花园里闲谈,朱载坖问道:“子理兄从南京而来,可是有公务?” 谭纶苦笑着说道:“确是如此,下官本在南京兵部武库司,蒙聂本兵和杨少司马(兵部侍郎别称)举荐,欲任下官为浙江台州知府兼海道副使,因如今倭寇猖獗,故而陛下也甚为关心此事,故而召下官陛见。” 朱载坖笑着说道:“以子理兄大才,守牧一方,重挫倭寇,并非难事。”朱载坖对谭纶极有信心,开玩笑能与戚继光并称的人物,岂是等闲,谭纶任台州知府,正合其才也,聂豹、杨博倒是有识人之明。 但是谭纶好像并没有这么乐观,他说道:“下官谢过殿下吉言了!只是倭寇如今猖獗,官军乏力,恐不易胜矣。” 说起此事,同在兵部任职的汪道昆也是无奈道:“倭寇轻狡,官军又往往迟钝,每每为贼所乘,深可恨也!东南卫所不下十万之兵,俞大猷、汤克宽、卢镗等号称名将,可是虽然斩获,不能禁绝倭寇,空耗国帑。” 对于东南官军的无能,三人都是长叹一声,朱载坖说道:“看来子理兄到台州去,恐怕还得招募乡勇,保卫本乡本土,说不定比之官军更有用。” 谭纶也只能点点头,眼看到了饭点,朱载坖就留二人一起在王府用饭,席间详细询问了一下东南的情况。 第62章 奏笙歌同道皆友(二) 酒足饭饱之后,汪道昆和谭纶告辞,但是令朱载坖没想到的是,汪道昆竟然准备把自己的家班送给朱载坖,这让朱载坖始料未及,对于这种把人当物品赠来送去的行为,朱载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朱载坖连忙推辞道:“伯玉兄说笑了,孤怎可夺人之所好。” 汪道昆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可是徽州盐商出身,家中豪富,别说养个家班,就是再养十个也是等闲,当官的俸禄,可能还不够他打赏下人的。 朱载坖可不想要他的家班,那不是有多几十张罪来养吗?裕王府穷,养不起。 朱载坖说道:“伯玉兄,非是孤不受你的美意,只是日前陛下已经赐了孤一班女乐,府内已有家班了。” 汪道昆只是不干,说道:“殿下,禁中女乐,向以北曲见长,不通南曲,殿下的曲子,多是南曲,怎生得演殿下的曲子,还是将下官这家班收了,下官再去信家中,送一班就是。” 谭纶也劝道:“殿下就受了伯玉这一番美意!伯玉兄家资万贯,倒不差这一班伎乐,不过这一班伎乐倒是伯玉兄废了一番心思了,也算一桩美事。” 朱载坖只得无奈的收下了,言明让汪道昆的家班在裕王府教裕王府的家班南曲,教会之后还是要回汪道昆府内去的。汪道昆这才和谭纶一道回去。 回到汪道昆家中,汪道昆对谭纶说道:“子理兄,裕王神采飞扬,温润如玉,果非常人也?” 谭纶点点头说道:“裕王确实不凡,不过眼下之事,裕王也无能为力。”说到此处,两人都是无奈的摇摇头。 西苑,万寿宫,嘉靖正在听黄锦汇报今天汪道昆和谭纶造访裕王府的情况,黄锦说道:“皇爷,谭纶今日与汪道昆造访裕王府,谈论的都是有关曲子杂剧的事,汪道昆还准备将自己的家班送于裕王,但是裕王没有接受,只是让汪道昆的家班教授王府伎乐南曲。” 嘉靖问道:“汪道昆什么来历?” 黄锦说道:“汪道昆乃是徽州府歙县人,颇有文名,与王世贞并称南直隶双璧,和屠隆、潘之恒,胡应麟、沈嘉则等人结为“白榆社”“肇林社”。汪道昆文武兼通,工诗文,又出身于徽州盐商之家,家资巨万,族内豪富,颇有资产。” 嘉靖笑着说道:“难怪不得出手如此阔绰,原来是陶朱公啊,就怕他想做吕不韦。” 黄锦笑着说道:“圣明在上,哪有宵小敢作乱。” 嘉靖吩咐道:“东厂还是要盯紧他,谭纶明天要陛见吗?” 黄锦点点头说道:“禀皇爷,谭纶除台州知府兼浙江海道副使,原定的是明日陛见。” 嘉靖想了想说道:“既然裕王喜好南曲,让他府中的伎乐排演新戏,端阳节到西苑来献艺,朕看看裕王能编出什么戏来。” 朱载坖很快就收到了消息,朱载坖感觉有些无语,自己好像成了桃花扇里的阮大铖,巧盖园林,精教歌舞,但有当世朝绅,肯来纳交的,不惜物力,加倍趋迎。 朱载坖现在很无奈,给嘉靖排戏可得打起一万个心眼,这老登太不好伺候了,想象力过于丰富,又观察细致入微,稍微有一点不妥,就会被他无限放大,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地上地下了。 有次嘉靖不知道服用了什么“仙丹”导致了重病,急召太医徐伟前去看病。徐伟到了的时候,嘉靖正散乱地坐在床前,龙袍也垂到了“地上”。徐伟立刻犯了难,迟疑不敢向前。 嘉靖询问他为何不向前,徐伟回答:“衣在地上,臣不敢前”。诊治完毕后,嘉靖立刻重赏徐伟。本来是一件好事,却因此吓了徐伟一身冷汗。 嘉靖说:“徐伟是一个忠爱之臣,他说衣在地上,而不是衣在地下,地上是人,地下是鬼”。 地上还是地下,这在现代人和当时人看来都没什么区别,但嘉靖可不是好糊弄的人。要是说错一句话,可是要掉脑袋的。虽然朱载坖是他亲儿子,掉脑袋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在嘉靖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总归对自己没什么好处,朱载坖仔细在想给嘉靖弄一出什么戏。 朱载坖很想给嘉靖来一出千忠戮-睹惨,给嘉靖来一点小小的朱载坖震撼,写建文帝剃度为僧,逃窜在外,一路上看到被杀群臣,传首四方,以及被牵连的在乡臣子和宦门妇女,押解进京,种种惨状,不忍目睹,因而悲愤万分。看看嘉靖什么感受。 想了半天,朱载坖也没想到一出什么戏给嘉靖看,朱载坖无奈的先去休息,到时候再看! 第二天,谭纶奉命前来陛见。嘉靖破例在西苑无逸殿召见他,三位阁老也都在,谭纶行礼之后,嘉靖问道:“谭纶,聂豹、杨博都说你有知兵之能,定能扞卫海疆,剿灭倭寇,此去台州,你有何方略?” 谭纶说道:“臣以为,如今东南倭乱,并非倭寇太强,实乃官军太弱,东南官军,承平日久,不习战阵,将佐既不长于练兵,士卒更乏斗志,遇敌先溃,野战无能,仅能凭坚据守,放任倭寇流毒。” 严嵩替嘉靖问道:“你既知官军情弊,当如何应对?” 谭纶说道:“禀陛下,阁老,当训练乡勇,以保境安民,用兹同仇敌忾之心,以成沙场胜负之本,严加训练,约束行伍,自副将以下节节相互制约。分配明确,进止整齐划一,严申军法,责之将帅,若有失机纵敌者,置之重典,如此陆上之寇可肃也!至于海上之贼,当修造战船,训练水师,远出捣穴,令贼无立足之地也。” 嘉靖问道:“你要训练乡勇,多少之数?” 这个问题就比较敏感了,涉及兵权,那是十分敏感的事情,谭纶想了一下说道:“在台州训练一千乡勇,足以御倭。” 一千人这个数字,还是可以接受的,嘉靖说道:“卿所奏,朕允了,至于粮饷等事,你自去和户部、浙江藩库商议!定要重创倭贼!” 谭纶领旨谢恩出去,却被严嵩请到了自己的直庐里。 第63章 奏笙歌同道皆友(三) 严嵩留谭纶的目的很简单,谭纶是江西承宣布政使司抚州府宜黄县人,严嵩是袁州府分宜县人,两人故乡相隔不过五百里,又都是江西人,谭纶算是严嵩的乡党,对于严嵩来说,谭纶是他江西同乡后进,这是严嵩最看重的。 严嵩对于自己的乡党那是一向都十分庇护的,严党的中坚也都是江西人,鄢懋卿是江西丰城人,欧阳必进江西吉安人,乡党是严党中最核心的力量,故而对于自己这个江西小老乡,严嵩还是十分看重的。 谭纶可就不这么想了,他可没有加入严党的打算,虽然他对严嵩谈不上什么刻骨仇恨,但是严党中的那些贪官污吏确实令他不满,故而对于严嵩也颇有看法,只是谭纶很清楚,自己一个小小的台州知府,严阁老要弄死自己,不要太轻松,自己可没有杨继盛的好老师。 谭纶进入严嵩的直庐,恭敬向他行礼后,严嵩笑着说道:“子理啊,你我同乡,不必如此多礼。” 谭纶说道:“阁老百僚之长,又是前辈长者,下官理应全礼相待。” 严嵩问道:“子理此去台州,可有什么困难,不妨直说,老夫能解决的,一定帮子理在中枢解决。” 谭纶说道:“阁老,下官此去练兵,最困难的无非就是名号和钱粮了。”谭纶倒也不客气,直接将他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说出来了。 谭纶练的兵,到底算什么?大明有军、兵之分,所谓军就是卫所之军,军是卫所的军士,由朝廷发给粮饷,设有专门的军籍,称为军户,由五军都督府直接管理,不受地方行政长官的约束。军又是世袭的,每个军户的正丁在固定的卫所充当额军,正丁老病死亡,要由该军户的次丁、余丁依次递补。若本户绝嗣,还要由同族人递补。 兵则是根据军事的需要临时招募的。主要是营伍兵和镇戍兵,现在大明卫所基本崩溃,明军中的精锐都是兵,但是兵一般都是总督、巡抚级的大员因事而设,事毕即裁汰营伍,谭纶一介文官,又仅仅是台州知府,募兵恐怕有些困难。 若既不能是军,又不能是营兵,那就只能是弓手民壮,可是大明对于地方弓手民壮限制极严,长兵、甲胄、火器、弩机皆不得用,这样练出来的兵,遇到倭寇不是送菜吗? 所以解决这支部队的性质问题,乃是谭纶的当务之急。 面对谭纶提出的这个问题,严嵩已经有过考虑,首先,谭纶练的不可能是军,只能是兵。与军的系统相对,属于行政系统的府州县也有自身统领的防卫力量,即兵的系统。一般来 讲,兵包括了府州的同知和通判、县的县丞、主簿和典史率领的民壮、机兵等通过徭役征派或役银招募人员,还有由各地巡检司内在巡检带领下负责监察和治安的弓兵,这些民壮和弓兵即构成了通常所谓的民兵。 谭纶的这一千人,显然也属于这个民兵序列,但是民兵也是有等级的,有一是府一级的江防官,即府的江防同知(应天府为江防治中),愈到后期其权力愈要超过军队系统的同级官员,所谓江洋统领,悉皆武弁,而查核专制惟各府 同知是赖。 二是州的同知、通判和县的县丞、主簿巡捕官率领的民壮(以及机兵)。 三是各处巡检司巡检率领的弓兵。弓兵本古者寓兵于农之意,是在巡检、副巡检率领之下的民兵,巡检则一般受县丞、主簿节制。广义上讲,州的同知及县的县丞、主簿、典史统率的机兵、快手、弓兵都属于民壮, 虽然这些名目有时也与民壮并列。 弓手民壮虽然属于兵的系统,但是不属于营兵,属于营兵系统的镇守将领常编募民兵、民壮和义勇(附操民壮或营操民壮) 作战。只有这些营兵系统下设的兵,才算国家经制之兵,能够配发甲胄兵仗和火器,浙江的营兵都由浙江总兵和浙江巡抚掌握,怎么可能轮到谭纶一个台州知府握兵呢? 这个确实是谭纶比较头大的事情,严嵩想了想说道:“子理此言确是一个问题,老夫以为,子理所练之兵,归于浙江总兵麾下,设一绍宁台参将分守,子理任绍宁台兵备道兼台州知府。” 严嵩的这个办法,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这样谭纶所练之兵就是营兵序列了,也算是国家经制之兵,而且兵备道可比知府大多了,分守参将也在兵备道的辖制之下,变相的提高了谭纶的权力,将绍宁台三府的防务都交给谭纶了。 严嵩继续说道:“至于粮饷,既是国家经制之兵,那浙江必然会发给的,就算有所缺少,绍宁台三府,供养一千战兵,想必也是问题不大的,军器甲胄,我会知会兵部、工部,如数拨给子理。子理肩负重任,老夫也不多耽误子理功夫了,惟愿子理旗开得胜,痛歼倭寇,不堕国威。” 谭纶这才告退而去。 严嵩在直庐拟票,内心早就神游物外了,现在让他头大的,不是倭寇,而是嘉靖。嘉靖昨日派黄锦给严嵩送了一张纸条,就一句话,庙九而缺一,如之奈何? 和嘉靖这么多年的君臣默契,严嵩当然知道嘉靖要干什么,就是把大礼议的最后一步完成,称宗入庙,之前嘉靖让礼部重新议定太宗皇帝的庙号谥号,改太宗为成祖,万世不祧,算是完成了第一步。 现在要命的是第二步,就是给所谓的兴献帝后上谥号和庙号,并且移出一位先帝来。其实按严嵩的想法,不若直接祧仁祖淳皇帝,也就是朱元璋的老爹出去,这样最顺理成章,但是嘉靖断然拒绝这个方案,要从其他的皇帝里祧出去一个。 这可让严嵩头大不已,搞不好和大礼议一样,整的整个朝堂喧嚷不堪,到时候严嵩也没有好果子吃,祧谁,以什么理由祧他,现在都是严嵩的难题,嘉靖既然让黄锦递了纸条,就算将此事交给严嵩办的意思,若是办不好,以嘉靖的性格,恐怕自己圣眷难在。 严嵩这几天可谓是苦思冥想,都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 第64章 称宗袱庙意何如 其实嘉靖自己不是没干过这事。早在大礼议之初,嘉靖就动过这个心思,而且干的十分露骨。 嘉靖四年,平凉主簿何渊改任光禄寺丞,到京后上书,请嘉靖立世室,崇祀皇考于太庙。 何渊的上书是什么意思呢?何谓世室? 世室出现在周朝,到周懿王的时候,周文王当祧,周孝王的时候,则该祧周武王,周人以文、武二王并有功德,当立文世室于三穆之上,武世室于三昭之上,与始祖后稷之庙皆为百世不迁,文、武所居之位就叫世室。 何渊的意思就是说可以为兴献帝立世室,直接位列在始祖之下,百世不迁,这不是一步到位直接把献帝弄进太庙,这是想一步登天啊!朱厚熜你脸有那么大吗?你爹有文、武的功德吗?太不要脸了! 嘉靖居然敢拿着何渊的奏疏去问支持他的张璁、桂萼、方献夫等人,连他们都不敢支持这么丧心病狂的行为,张璁直接斥责何渊的奏疏是惊骇四海之人心,见张璁他们都不支持自己,嘉靖也就没有再提此事,但是称宗袱庙的决心并没有动摇。 嘉靖改变了策略,从最开始的一步到位到现在开始步步蚕食。 嘉靖的第一步就算更改太庙制度,嘉靖十四年,他借口南京太庙被火焚毁,迁太祖朱元璋神主牌于京师,召见大学士李时、翟銮,尚书夏言等人,以“宗庙之制,父子兄弟同处一堂,于礼非宜。太宗以下宜皆立专庙,南向。”提出恢复都宫别殿制度,但大家都反应冷淡,都表示恢复周制有点困难。 因为大家都很清楚,嘉靖搞什么恢复周礼是假,想让他爹称宗袱庙是真,对于嘉靖的小心思,大家都很明白,但是这会朝堂刚刚安定下来,再搞什么称宗袱庙,又要激起一场大乱。 但是总是有想投机的人,本来此事已经被阁臣们按下去了,但是南京礼部尚书湛若水请暂时把南京太庙香火并于南京奉先殿,重建南京太庙,补造列圣神主。真是想瞌睡就来枕头。 嘉靖借着这个由头再次召集重臣们,这次嘉靖不再顾左右而言他,直接图穷匕见,定下基调:今北京已经立万世基业,就该考虑万世之事,专一于此地,就算太祖在,也必然不会再建庙的。大臣们都表示没意见,不再修建南京太庙,神主就合并到北京奉先殿了。 夏言一见嘉靖态度坚决,当即上奏称:殆皇天列祖佑启默相,不可不灵承者。支持嘉靖的主张,嘉靖就开始出幺蛾子了。 首先钦定庙制:太祖庙居中,太宗居左,立文祖世室,太宗之下另立三昭庙;太祖之右为三穆庙。这样一来,每个皇帝都单独有一庙,嘉靖他爹兴献帝那个单独的世庙就显得不突兀了。 然后就是继续整活,随即下诏更世庙为献皇帝庙,消除追尊帝与正统皇帝的不同。又以避渠道为借口,把献皇帝庙迁居新址,距离太庙更近。 嘉靖自以为自己的手法瞒天过海,其实臣子们对嘉靖的小心思一清二楚,只不过不愿意为这些事情和嘉靖掰扯,毕竟礼仪是虚的,但是嘉靖的廷杖可是真的。 重臣们虽然对此事表示默许,但是总有人想走张璁、桂萼、夏言的老路,这位仁兄是谁呢?原通州同知丰坊,他上疏称:复古礼,建明堂。加尊皇考献皇帝庙号称宗,以配上帝。 乖乖,这话谁都可以说,就是你丰坊不能讲,丰坊的父亲丰熙,乃是嘉靖初年的翰林学士,当年左顺门之变,他和杨慎是闹得最厉害的,丰熙叩门嚎啕上谏:“大礼之议颁天下三年矣,乃以一二人妄言,欲去本生之称,专隆鞠育之报。臣等闻命,惊惶罔知攸措。窃惟陛下为宗庙神人之主,必宗庙之礼加隆,斯继统之义不失。若乖先王之礼,贻后世之讥,岂不重累圣德哉。” 为此,丰熙遭到嘉靖重惩,将丰熙下锦衣卫诏狱拷打,然后又廷杖,将丰熙夺去一切官职,充军福建镇海卫。而且嘉靖对丰熙极其记仇,后来张璁等人做首辅的时候,多次请求赦免丰熙,嘉靖都不允许。丰熙七十岁时,给事中田濡复请矜宥,嘉靖还是不允许,直到丰熙以七十三岁高龄在充军地去世,嘉靖都没有赦免他。 丰坊作为丰熙的儿子,居然反而来支持兴献帝称宗入庙,也不怕你老爹九泉之下再气死,别说嘉靖不敢同意,连严嵩都不敢同意丰坊的说法。 严嵩上疏称:恢复明堂大享之制是可以的,至于皇帝陛下你想让谁配享还得你自己拿主意,要论功德,自然是太宗文皇帝,要论亲亲,肯定是你亲爹,你爹生了皇帝陛下你,就是最大的功德,陛下你的功德也就是你爹的功德,当然也可以配享明堂。 严嵩打了一把好太极,直接把事情推回嘉靖那里去了。 但是已经有人忍不住了,户部侍郎唐胄上疏,将嘉靖骂的狗血淋头,连带严嵩、丰坊等人都被喷了,嘉靖大怒,让唐胄享受了一把丰熙的待遇。 然后嘉靖亲自下场,改定明堂礼仪,嘉靖下诏称:文皇帝定鼎持危、再造鸿业、功莫大焉、槩以宗称,于义诚若未尽,尊称为祖。更庙号为成祖,上献皇帝庙号睿宗,并升祔睿宗神主于太庙,居武宗之上,与孝宗同庙异室。 严嵩本来认为,这已经算达成嘉靖称宗袱庙的目的了,毕竟所谓睿宗献皇帝一个一天皇帝都没有当过的人,已经升入太庙,与孝宗皇帝一道接受祭祀,已经算不错了,群臣并没有对此表示出什么大的意见,这事就算到此为止了。 没想到嘉靖折腾这么久,终于让老爹挤进太庙里,和正宗皇帝们一起接受祭祀。这下嘉靖满意了?不,这厮还不满意,对于亲爹还要屈居伯父孝宗之下、不能独享一庙太受委屈而耿耿于怀。 嘉靖要的称宗袱庙,是为自己老爹单独立庙祭祀,这就让严嵩头疼不已了。 第65章 称宗袱庙意何如(二) 平心而论,严嵩觉得现在已经很不错,所谓睿宗献皇帝已经和孝宗皇帝一起接受祭祀了,这还不算称宗袱庙嘛? 但是上天还就真给了嘉靖这个机会,北京太庙再次被一场“及时”的大火烧毁,火是从仁宗庙开始的,蔓延群庙,都毁了,唯独睿宗一室没有毁,又得重新建太庙了。嘉靖就说,一定是祖宗们不愿意分开祭祀,这是提醒我呢!因此,重修宗庙就又恢复同堂异室庙制。 嘉靖恢复同堂异室制度的原因有二:其一,都宫别殿实在费钱,修建费钱,祭祀还费钱,特别是世宗继位后一直折腾宗庙,财力困乏,根本没钱再兴建都宫别殿。其二,还是为睿宗规划,世宗真是孝子啊!非让他爹享受单间待遇,让他拥有独立的位置。 故而现在给睿宗献皇帝住单间这个任务就光荣的落到了严阁老头上。 严嵩满腹心事的下衙回府,把自己关进书房内苦思冥想,连妻子欧阳夫人进来劝他吃饭都没有回应。 严世蕃见状,亲自带着吃食到书房里来,问道:“父亲大人因何困扰?” 严嵩愁容满面的说道:“陛下要称宗袱庙。” 严世蕃不解的说道:“睿宗皇帝不是已经和孝宗皇帝同庙异室供奉了吗?” 严嵩苦笑着说道:“陛下的意思是为睿宗献皇帝单独建庙供奉。” 严世蕃不禁恨恨的说道:“都是张璧这老匹夫搞得事情,这事体不好弄。” 其实嘉靖将自己老爹请进了太庙后消停了一段时间,本以为此事也就就此结束了,但是北京太庙的失火,让嘉靖想起一个问题,太庙可不是进去了之后就万事大吉了,还涉及到祧庙的事情,随着大明的皇位更替,那肯定是要入太庙的皇帝越来越多。 大明太庙的规矩是四昭四穆,亲尽则祧,也就是说除了万世不祧的太祖和成祖,其他皇帝都会被祧,就祧庙这个问题,嘉靖当时咨询了专业人士,时任礼部尚书张璧。 张璧给出的答案是:和都宫庙制一样,太祖、成祖不论昭穆,为不迁之祖,其余的仁宗为一穆,宣宗为一昭,英宗为二穆,宪宗为二昭,孝宗、睿宗为三穆,武宗为三昭。孝宗、睿宗并立于三穆,等他日该迁祧的时候,把孝宗迁入祧庙与诸帝合祀,睿宗仍迁回原来的献皇帝庙中奉祀。 好家伙,这都快嘉靖三十年了,怎么还有这么头铁的人,张璧的这个答案,不能说让嘉靖十分满意,至少让他暴跳如雷。面对张璧的建议,嘉靖真要气炸掉,合着我白忙活了,我把爹弄进太庙,最后祧庙又进不去了?还得回老地方蹲着?因此,大骂礼臣毫无竭忠任事之诚,嘉靖斥责张璧:“果皆非人。何谓非人,人而无父母是人欤!” 骂完张璧,活还是要干的,嘉靖给出了自己的方案,太庙格局为同堂异室九庙制:太祖朱元璋居中,太宗朱棣居左(东)文祖世室左(昭东)第一,仁宗朱高炽居右(穆西)第一,宣宗朱瞻基居左(东)第二,英宗朱祁镇居右(西)第二,宪宗朱见深居左(东)第三,孝宗朱佑樘居(西)第三,睿宗朱佑杬居右左(东)第四,武宗朱厚照居右(西)第四。 这个方案一出,满朝皆惊,接替张璧的礼部尚书徐阶当即上疏反对,认为这个方案:“既无昭穆,亦无世次。”坚决不同意,连严嵩也上疏劝嘉靖这个方案不可行。 嘉靖召见徐阶、严嵩,陈述自己的苦衷,说自己遵奉的是前朝的兄弟异昭穆制度,对徐阶好言相劝,说:“朕实有不得已之情!” 面对嘉靖的软硬兼施,群臣以沉默相对,就是不松口,搞得嘉靖十分无奈。为了让老爹有独立的位置,不惜把前朝早已抛弃的兄弟异昭穆又捡回来用,目的就是保证睿宗在太庙中的独立庙室,让没做过皇帝的睿宗混进帝统的行列。 但是没想到嘉靖随便怎么说,臣子们就是不干,而且这还让嘉靖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些臣子们是绝不会同意自己让老爹称宗袱庙的,现在只不过是迫于自己的威压,不表态罢了。自己千秋之后,后世子孙扛不住大臣们,首先把他爹给迁祧出去,那自己这二十多年不是白忙活了,他可是见识过大明臣子们的嚣张的。 所以嘉靖决定一劳永逸,提前帮后代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嘉靖二十六年嘉靖的继后方氏因火灾去世,按照惯例,皇后先崩的,都是先奉于奉先殿,等皇帝驾崩了,在一起升祔太庙,嘉靖这会儿对妻子深情义重起来,非让方皇后升祔太庙。 说白了,大家都知道嘉靖的意思,就是趁自己还能掌握局势,先祧出一位皇帝来,把规矩定好,只要不祧他老爹就行,算是帮下一代皇帝提前解决了这个问题,嘉靖这会肯定自我感动的不得了,我可真是个好爹啊! 这事嘉靖知道,徐阶是绝不会答应的,故而嘉靖威逼严嵩来办此事,搞得严嵩现在是十分头大。 严世蕃想了一会,说道:“这有何难?升祔孝烈方皇后于太庙,祧仁宗皇帝出太庙。” 严嵩摇摇头,他精通礼法,怎么会想不到这一节呢?这样做固然满足了嘉靖的需求,嘉靖自己迁祧仁宗,子孙自然依次迁祧宣宗、英宗,而不会去先迁祧睿宗,可是从仁宗到嘉靖,加上睿宗皇帝连带嘉靖一共八个皇帝,刚刚符合四昭四穆亲尽的原则。 可是孝宗和睿宗可是兄弟,是一代人,实际上还差一辈了,仁宗和嘉靖只隔了七代人,没有达到四昭四穆,亲尽而祧的原则。 况且严嵩是实在不想挑头去做这件事情,仁宗毕竟开创仁宣之治的皇帝,严嵩自认为仁宣以后,罕有能超过他们二位了,自己出头去祧仁宗皇帝,将来百年之后,将是何等样的名声? 严嵩实在是不愿意做这种事,可是不祧仁宗祧其他皇帝更没有道理了。这才是严嵩苦恼的原因。 第66章 称宗袱庙意何如(三) 嘉靖在万寿宫内,也在苦思冥想怎么让自己老爹坐稳太庙的位置,倒不是嘉靖真的觉得太庙的风水好,一定要把自己老爹的神主牌放进去,其实还是大礼议的延续。 回到嘉靖继位时,杨廷和作为遗诏的起草人,对遗诏的理解是:嘉靖作为兴献王之子,依照伦序可以为孝宗之后,并按 照祖训“兄终弟及”即皇帝位。杨廷和认为“伦序”只是为人后的条件,嗣皇帝位唯一“合礼”的方式是为孝宗后,为孝宗后嗣方能入继大统。 也就是所谓的继统必继嗣,嘉靖是绝不能接受的。 大礼派的逻辑是,如果出现先君死而无子的情况, 为了保证大宗不绝,小宗必须以支子过继为大宗之后,承大宗之重。为人后的最意义在于承大宗之重。因此世宗要承大宗之重,就必须以“为人后”的成为大宗的一员,也就是成为孝宗之子。“嗣先君者, 未尝不称嗣”,若以帝统为大宗,则嘉靖想要“入继 帝统”就必须“为人后”。以孝宗儿子的身份入继大统。 为此,杨廷和在嘉靖与所后、本生关系的安排上严格依照世宗为人后之后的伦理关系。称孝宗为皇考,兴献王为皇叔父,武宗为皇兄,甚至特意过继崇仁王之子使之为兴献王之后使兴献王之嗣不绝,以伸世宗之于本生父母之亲情。 但是嘉靖显然不能接受杨廷和的这个安排。在他看来,天子诸侯之位的继承法是父死子立加兄终弟及,即按照血缘亲疏之 “伦序”来传承。天子无宗法(大宗小宗尊卑之别),只有伦序(血缘之亲疏远近)。因此嘉靖无需“为人后”入继太祖之宗支,只需要凭借自己在太祖家族中的伦序就可以继承大统。 这也就是嘉靖一直宣称:今大明之天下,乃太祖、成祖之天下的原因。他的意思很简单,他之所以能继位,是因为自己的血缘关系足够近,而不是因为自己给孝宗当了儿子。 也就是所谓的继统不继嗣。 因为在嘉靖的眼里,孝宗一脉由于武宗无子已经绝支了。为此,嘉靖的金牌打手张璁提出了一套天子无宗的理论。认为按宗法,别子为祖,继别为宗。盖继天子者,世为天子;继诸侯者,世为诸侯; 其他子为别子。为祖者,为始祖也,继别子后者方为宗。是故诸侯不敢祖天子,大夫不敢祖诸侯。故天子无宗,诸侯亦无宗。大统为天下之公器与嗣无关,支持嘉靖的继统不继嗣。 张璁、方献夫的这个理论也是嘉靖一直坚持的,他之所以一定要把自己老爹移进太庙也就是这个原因,把睿宗移入太庙,从宗法上说,自己的老爹和孝宗都是宪宗皇帝的儿子,都具备合法性,自己继统的合法性来自于自己老爹,而非来自于孝宗。 所以对于称宗入庙,嘉靖是志在必得,在所不惜的。 嘉靖自己也为此很伤脑筋,问黄锦道:“惟中那边有消息吗?” 黄锦摇摇头说道:“皇爷,老奴看严阁老最近也是愁眉不展,极为苦恼的。” 嘉靖叹了一口气,这事要是好办,也不至于二十多年办不成了,虽然看起来现在只差两步,可是这两步可不好完成,祧一位皇帝出庙,没有合理的理由是说不过去的。 黄锦见嘉靖这般苦恼,说道:“陛下,要不然问问裕王。” 嘉靖本想拒绝,裕王一个黄口孺子,这种事情岂是他能参与的,但是转念一想,裕王最近的表现确实不俗,嘉靖于是说道:“那黄伴你悄悄的去问裕王,勿要为人知。” 嘉靖并不认为裕王能够给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但是还是对裕王抱有一点希望,毕竟他的讲官高拱可是乡试礼经经魁,对于礼制那可算得上精通,裕王说不定能够提出一些有意义的东西。 岂是最近朱载坖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按照轨迹,最终睿宗献皇帝还是能称宗袱庙的,只是被祧出去的是仁宗,按说,本不该祧仁宗的,因为孝宗、睿宗是兄弟,才八世,但嘉靖非让他爹享受单间,来个兄弟异昭穆,就成了九世,仁宗只有被祧了。 在朱载坖看来,反正总归有人被祧,祧仁宗不如祧英宗,瓦剌留学生有什么脸留在大明太庙里接受后代的供奉,因为只有他有留学经历吗? 但是要祧一位皇帝出太庙,那可是需要非常充分的理由的,嘉靖的兄弟异昭穆之制,虽然可笑,但是毕竟算是逻辑和礼法上说得通,自己想要祧英宗出去,必须也要有能够说服嘉靖的理由。 最近朱载坖恶补礼法,寻找能够支持自己的论据。还别说,还真让他理出了一点头绪。 首先就是宗庙制度,周秦汉唐,大多实行七庙制,如周礼就规定: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诸侯五庙,二昭二穆,与太祖之庙而五。大夫三庙,一昭一穆,与太祖之庙而三,士一庙,庶人祭于寝。 两汉时期宗庙多变,但是大体上实行七庙制,汉元帝时,下诏太上皇庙、孝惠庙亲尽迭毁,保留高、文、景、武、昭、皇考、宣帝七庙,但建昭三年,元帝又将武帝庙升为不毁庙,世世祭祀,至此,西汉“一祖,二宗,四亲庙”的七庙制度正式形成。 说明至少在两汉,还是遵守祖有德而宗有功的原则,比如惠帝,很明显就不属于宗有功的原则,故而没有建庙。同时关于嘉靖提出的兄弟异昭穆的说法,其实也是站不住脚的。 礼记有载: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别父子、远近、长幼、亲疏之序而无乱也。昭穆之制很明确就是父子辈分,兄弟之间是肯定谈不上异昭穆的。 《周礼·小宗伯》:“辨庙祧之昭穆。”郑玄注:“祧,迁主所藏之庙。自始祖之后,父曰昭,子曰穆。”说得也很清楚,只有父子之间可以形成昭穆关系,没有兄弟间的昭穆关系。 《春秋正义》跻鲁僖宫云:礼,父子异昭穆,兄弟同昭穆。 所谓兄弟异昭穆,乃是北宋为了解决太祖、太宗两人关系而强行搞出来的说法,而且宋人自己都没有采用,后来大宋的宗庙里仍然是请太祖、太宗依典礼同位异坐,皇帝在太祖面前仍称孝子。真宗采纳了礼官的建议,把太祖、太宗视为同昭穆。 宋人都不用的东西,嘉靖怎么解释的通。 第67章 称宗袱庙意何如(四) 当黄锦来到裕王府,向朱载坖询问此事的时候,朱载坖正在研究西汉的宗庙制度。朱载坖觉得只有参照前人的制度,才能比较好的解决这个问题。 黄锦说道:“殿下不必过于忧虑此事,此事之复杂艰巨,纵严阁老亦觉十分棘手,陛下也不会勉强殿下的。” 朱载坖只是笑笑,虽然嘉靖也许并不会因为此事怪罪自己,但是自己可不像仁宗被祧出去而留下英宗,一旦这个规矩被定下来,留学生还得在太庙里待两代人,自己也得去对着他磕头,那还不如现在就祧英宗出去。 朱载坖说道:“黄公公,此事重大,可否容孤思量后,再具折上疏以闻。” 黄锦说道:“事关重大,殿下思量一番自无不可,但是此事极为机要,万不可泄露万分,否则陛下震怒,老奴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朱载坖当然知道这事的重要性,一旦泄露出去,不光嘉靖的算盘落空,恐怕自己的名声和自己在嘉靖心中的形象都会遭到重创,和黄锦约好取奏疏的时间,朱载坖不打算让任何人代笔,这奏疏只能自己亲自写。 他唤过陆绎来。令他守在门口,自己开始写奏疏。 朱载坖提笔写道,臣朱载坖谨为宗庙事奏。 朱载坖首先要解释嘉靖的所谓父子异昭穆的不可行之处。 朱载坖写道,向者所谓兄弟异昭穆之论者,实乃谬论也!查考所谓兄弟异昭穆之出,起自赵宋。赵宋开国,立宗庙为四室,太祖虚位,按昭穆分列四室,为:僖祖赵朓、顺祖赵珽、翼祖赵敬、宣祖赵弘殷。太祖升遐,太祖占昭位,继以太宗升遐,故始有所谓兄弟异昭穆之论。 查考周礼,其制,始祖庙居中,父子昭穆,昭居左,穆居右。父为昭,子为穆。是故,先王之葬居中,以昭穆为左右。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昭穆既序,世系则成,宗庙建矣! 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别父子、远近、长幼、亲疏之序而无乱也。称呼不乱,世系有序,此则昭穆之用也!国语有言,我为宗伯,明者为昭,其次为穆,何常之有?有司曰:夫宗庙之有昭穆,以次世之长幼而等位之亲疏也。夫祀,昭孝也,各致齐敬于其皇祖,昭孝之至也,故工史书世,宗祝书昭穆,犹恐其瑜也。 昭穆者,实父子之昭穆,而非兄弟之昭穆,赵宋且不用,斥为伪论,陛下何得而用之?是故所谓兄弟异昭穆者谬也! 说明了兄弟异昭穆的不可行,朱载坖就要推出自己的说法了。 朱载坖接着写道:查三代以下,秦汉亦立宗庙也!秦制七庙,史曰:古者天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虽万世世不秩毁。今始皇为极庙,四海之内皆献贡职,增牺牲,礼咸备,毋以加。先王庙或在西雍,或在咸阳。天子仪当独奉酌祠始皇庙。自襄公以下秩毁。所置凡七庙。 汉初宗庙不立,及至元帝,始定庙制,置高、文、景、武、昭、皇考、宣帝七庙,高帝为祖庙,与文景二宗并享永祀,万世不祧,汉之宗庙,一祖,二宗,四亲庙,即周礼之所谓祖有德而宗有功升袱宗庙,自今上推四代为亲亲之祭也! 说完了西汉的宗庙制度,朱载坖再简单讲了一下东汉的宗庙制度。 光武复汉,初祭汉十一庙及四亲庙,议者谓为非计。更定宗庙之制,光武名为中兴,宜奉先帝,恭承祭祀者也。元帝以来,宗庙奉祠高皇帝为受命祖,孝文皇帝为太宗,孝武皇帝为世宗,皆如旧制。又立亲庙四世,推南顿君以上尽于舂陵节侯。礼,为人后者则为之子,推亲庙之四世,人子之亲也,立高、文、武祖宗之庙,伦序之当也! 光武之制可为美制也!后汉立九庙,前汉高、文、武、宣、元,兼以亲亲之四庙,群臣奉祠,以明尊尊之敬,亲亲之恩。岂非得哉? 今陛下既建明堂,崇以礼仪,尊以伦常,前代所美,何不效之?若以后汉之制,高祖、成祖,德以有天下,仁宗、宣宗功以明古今,宜崇礼之,子孙共祭祀。而亲亲之祭,上推四代,则英、宪、孝、睿、武五庙也,以大行皇后升袱,则宜祧英庙,以符古制,且近人情。 臣驽钝之言,不及圣睿一也,伏祈陛下圣裁。 朱载坖写完后,令滕祥去找黄锦取奏疏,自己贴身携带着这份奏疏。朱载坖德意思很明确,参考东汉德制度,将宗庙分为两部分,即尊尊之敬和亲亲之恩,所谓尊尊之敬,就是皇帝中有功有德的,以大明现在的情况,当然是首推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仁宗朱高炽、宣宗朱瞻基四位了,太祖、成祖自不用言,仁宗宣宗更是一手缔造了仁宣之治,把大明推向顶峰。 故而这四位皇帝都是有功德的,符合祖有功而宗有德的宗庙制度,也就是所谓的尊尊之敬。 而宗庙的剩余五个位置,就要按照和嘉靖的血缘远近来排列了,就算所谓的亲亲之恩,从嘉靖上推五位先帝,正好是英宗、宪宗、孝宗、睿宗、武宗五位先帝,大明太庙九个单间正好装满,完美。 现在由于嘉靖的孝烈皇后去世,也要升袱太庙,势必就要祧出一位来,怎么祧?尊尊之敬的四位,是不能动的,只能从亲亲之恩的五位里,祧出一位和嘉靖血缘关系最远的,那么无疑是英宗皇帝,他是嘉靖的曾祖父,如果从朱载坖算的话,英宗到他,正好四代,符合汉制四代亲尽的原则,本来就应该祧他。 嘉靖只不过用方皇后去世这个借口,提前做了日后他朱载坖该做的事情,按照这个规律,日后朱载坖归天,就该祧宪宗皇帝,然后以此类推,这样的话,睿宗皇帝进入太庙的理由合理了,也就是所谓的亲亲之恩,宗庙的承嗣也算有了一个规定。 祧英宗也不那么突兀,虽然不合理,但是只是时间问题,嘉靖升遐后,按照这个制度也是要祧英宗的,现在只不过由于皇后去世,先祧了英宗而已。 朱载坖觉得自己的方案还是不错的。 第68章 称宗袱庙意何如(五) 黄锦拿到朱载坖的奏疏,看都不看赶紧装好回到西苑,交给嘉靖。 嘉靖听说裕王有奏疏,拿来看过后,又慢慢的放下,仔细思索朱载坖奏疏所言的可行性,第一就算如此一来,宗庙的格局就变成了东汉的制度了,很多之前关于大礼的争论可以平息了,但是这个弯转的有点大,嘉靖担心此举会引发新一轮的朝争,这是嘉靖不愿意看到的。 嘉靖说道:“黄伴,你亲自将裕王奏疏抄录一份,将原本拿来,当朕面毁去后再去叫惟中来。” 黄锦领命当着嘉靖将裕王的奏疏抄录一份后,核对了一下,没有差别后,黄锦端来烛台,嘉靖将裕王的原本烧掉,对黄锦说道:“黄伴去请惟中来,此事万不可有他人知道。” 黄锦领旨,去将严嵩请到无逸殿来,严嵩当然知道嘉靖叫他来所为何事,严嵩有些无奈,自己的这位主子,是真的心急,这才几天啊,就催着自己了。 严嵩来到无逸殿,向嘉靖行礼后,嘉靖问道:“惟中,宗庙之事,可有成算?” 严嵩无奈的说道:“陛下,而今更易宗庙之制,非易事也。升袱一庙,则必祧一庙,此事难也!” 嘉靖当然知道祧一位皇帝出太庙何其困难,但是在他心里,这不就是你们做臣子应该做的吗?嘉靖可不认为这是为难严嵩,相反,嘉靖认为这就是臣子们应该做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嘛。 严嵩见嘉靖脸色不豫,也顾不得其他了,将他和严世蕃商量的方案说了出来,也就是按照兄弟异昭穆的办法,将伦理凌驾于昭穆之上。根据他拟定的神牌排序,太祖居中,成宣宪睿居左,仁英孝武居右,古以左为尊,将从未当过皇帝的父亲置于武宗之上,即使辈分上说得过去,但在宗法严谨的那个时代,于理不合,实乃闻所未闻。 同时,按照兄弟异昭穆,四昭四穆,太祖以下和嘉靖血缘关系最远的就算仁宗了,故而严嵩说道:“今仁宗为陛下五世祖,以圣躬论,仁宗于礼当祧。” 嘉靖听了,不仅没有开心,反而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嘉靖问道:“若如此做?天下以朕为何等样人主?岂不是以为朕是不按常理出牌,置宗法昭穆而不顾的昏君?你严阁老不是导君之恶的佞臣?” 严嵩心里想着,那不然你以为你是什么样的皇帝?从你搞大礼议的时候起,就应该知道不会有什么好名声留下来。这么多年以来,因为这个所谓的大礼,不要说乌纱,就算人命都丢掉了多少条。 当年左顺门之变,九卿、翰林、督察院御史、诸司郎官、六部、大理寺属共二百二十九人跪伏左顺门,请嘉靖收回成命。嘉靖大怒,遣锦衣卫擒为首者八人,这一做法,使得百官用“哭门”对抗。众人在左顺门大哭,嘉靖帝一见这种情况更恼怒,让宦官尽录诸臣姓名,然后把一百九十人逮捕入狱,其余之人待罪。对参与“伏阕”的官员处罚是四品以上罚俸、四品以下廷杖,当场打死十七人。 故而有后来人评价嘉靖,四十余年间,杖杀朝士,倍蓰前代,嘉靖有据可考的廷杖,除了左顺门之变外一共117次,几乎每年都有两三次的廷杖,打死人更是家常便饭,而且打的人数之多,理由之荒唐,都是令人无语的,曾经一次,有旨考察科道官,黜者三十八人,御史留用者各杖四十。 整个科道,不是被罢黜,就是被廷杖,这种事情也只有嘉靖干得出来。现在你要称宗入庙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还怕天下人骂你,那你就不该搞什么大礼议啊。 但是严嵩还是立马跪下请罪,说道:“老臣昏聩愚钝,请陛下降罪。” 嘉靖摆摆手说道:“朕不是怪罪惟中,只是觉得宗庙之制,明堂之礼,应与大礼无关。” 严嵩心里都无语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搞什么遮遮掩掩的,你以为天下之人,不知道你嘉靖想要干什么。改宗庙也罢,定明堂礼也罢,最终的目的不还是要称宗袱庙吗?这个问题满朝臣子谁不明白,大家都很清楚,就不要这么遮遮掩掩的。 严嵩也就直接说道:“陛下,如此陛下虽无此意,然外间无知小臣,妄测圣意,加以牵强附会,搅扰非常,诚可虑者。” 严嵩也把话直接挑明了,现在你怎么弄,大家都会觉得你是要搞称宗袱庙,所以掩饰什么的也没什么必要,直接把仁宗祧了,让你爹在太庙坐稳,这事也就算了结了。在严嵩看来,仁宗毕竟是成祖以下和嘉靖血缘关系最远的皇帝,而且在位时间也短,相对没什么存在感,祧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说白了也就是欺负老实人呗。 但是现在嘉靖可不这么认为,虽然仁宗在位时间短,可是仁宗和宣宗开创了仁宣之治,被认为是大明国力最鼎盛的时候,而且仁宗皇帝可是成祖嫡子,他母亲徐皇后是中山王徐达的女儿。 对仁宗、宣宗的评价可是比肩文帝、景帝,且当靖难师起,仁宗以世子居守,全城济师。其后成祖乘舆,岁出北征,东宫监国,朝无废事。然中遘媒孽,濒于危疑者屡矣,而终以诚敬获全。善乎其告人曰“吾知尽子职而已,不知有谗人也”,是可为万世子臣之法矣。在位一载。用人行政,善不胜书。使天假之年,涵濡休养,德化之盛,岂不与文、景比隆哉。 这样的皇帝,就为了让自己老爹进入太庙,就被你嘉靖给祧了出去,就算嘉靖再不要脸,也知道如果这么做了,后世子孙怎么看自己,斑斑青史怎么写自己,这都是嘉靖要考虑的。 若是之前,嘉靖会毫不犹疑的祧仁宗,什么都没有自己老爹称宗入庙厉害,但是现在看了朱载坖的奏疏,嘉靖肯定有别的想法了,如果能合理的不祧仁宗祧英宗,嘉靖也不是不能接受。 第69章 称宗袱庙意何如(六) 嘉靖说道:“惟中,此事不可操切,而且要取法先代,不必拘泥于古制,朕看两汉之制,最接近古礼,且两汉国祚之长,仅次于周,冠绝近代,当采纳取用之。” 严嵩都被嘉靖天马行空的想法给惊呆了,搞了半天,合着您又要改革宗庙制度,每次改革宗庙,就意味着要重修太庙,又是一笔不菲的花费,现在南倭北虏,处处都要用钱,嘉靖斋醮、炼丹也是耗费不菲,还要再修建太庙,太仓实在是无法支持。 见严嵩苦着脸,嘉靖也知道严嵩为什么而忧虑,说道:“改革宗庙,只是为了严格袱祧之例,并非宫室变易。”嘉靖这么说,严嵩放下心来,这才说道:“两汉久远,其制粗略,且多变易,恐难以服众。” 严嵩的意思很明确,两汉四百余年,时间太长,宗庙制度又经过多次变动,到底取用哪一部分的,陛下您总得先说说。 嘉靖说道:“尊亲崇上,议所当行。既称宗,则当祔庙, 岂有太庙中四亲不具之礼?然祖宗之功德不敢或忘,尊尊之敬不可或缺,朕披览史册,见后汉光武皇帝之制,两不偏废,或可参考,惟中以为如何?” 严嵩这就完全明白了嘉靖的意思,他本是精通礼法,又当过礼部尚书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嘉靖的意思呢,严嵩当即说道:“此事臣会召集内阁及礼部堂官商议后,具折以闻。” 但是他明显低估了嘉靖对此事的关心程度,同时嘉靖也不想再这么拖下去了,他要亲自下场,一劳永逸的把这事解决了,嘉靖说道:“即召内阁辅臣及礼臣,于御前商议此事!” 接到嘉靖召见命令的诸位大臣赶紧放下手头的一切事务,赶到西苑,严嵩作为首辅,当仁不让的主持此事,严嵩说道:“陛下进入召集内阁和礼部堂官,是为了宗庙之事。” 其实大臣们对于嘉靖想要称宗袱庙的心思看得很清楚,这么多年折腾下来,大家也都对嘉靖的性格有个了解了,这兄弟性格极为执拗,认准的事情,那就一定要办,不管花多大代价,在坐的都是人精,很明白嘉靖对于此事的看重程度,知道要是在这个事情上和嘉靖对着干,杨慎、丰熙的下场就算例子。 严嵩说道:“先王制礼,能质诸鬼神而无疑,俟之百世而不惑,何也?合乎情而顺于里也。礼者,人心之堤防也,稍或不谨,则决裂将无所不至;情者,又典礼之枢机也,稍或过执,则拘泥亦无以自行。是故宗庙之制,当合乎情礼之用,而今太庙既成,当改定制度,顺天应时,法先王而绍后世也!” 严嵩说完,一向在臣子们面前装深沉,玩谜语的嘉靖却率先开口说道:“孟子曰: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此孝子之志也,人情之实也,礼义之经也。非从天降也,非从地出也,人情而已矣!” 嘉靖说完,竟然罕见的用衣袖拭泪,说道:“朕年少失怙,未及弱冠而骤登大宝,别陵寝,远父母,虽富有四海,何能偿朕心之所愧万一尔?显陵远在藩邸,今生今世,竟不能结庐守孝于父母之旁也!朕何以为人子?何以理山河?九泉之下,以何面目见父母乎?诸卿皆饱学之士,当何以教我?” 礼部尚书欧阳德说道:“陛下之孝,感及天地,献皇帝当瞑目矣!今献皇帝宗庙陵寝,具已齐备,四时牺牲,以礼而进,陛下尚有何阙?可否明言于臣等?” 嘉靖不由得在心里狠狠的给欧阳德记了一笔,老匹夫当真无礼!嘉靖本想卖卖苦情,结果欧阳德一句话就让他破防了,欧阳德的意思很简单,现在你爹皇帝尊号也上了,陵寝也修建了,各种祭祀礼仪,都和皇帝没有区别,那你现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不妨直接说出来让我们听听有多离谱。 嘉靖说道:“朕考诸史册,舜受尧之天下,未闻不父瞽叟而父尧;禹受舜之天下,未闻不父鲧而父舜。舜不父尧,未闻废尧之祀;禹不父舜,未闻废舜之祀。朕不敢以区区之情,而废祖宗之制,然朕肝胆之情,亦以略申。” 听到嘉靖的话,欧阳德差点没噎住,好家伙,你为了你爹能进太庙,那可是什么办法都用尽了,现在来讲什么不敢废祖宗之制,早干什么去了? 嘉靖今日既然已经决定亲自下场,那就不会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嘉靖继续说道:“朕考礼制,源于周礼,周秦以上,众说纷纭,已不可考,前汉宗庙混乱,亦不足取法。惟后汉之光武,能绍前业,克定祸乱,所制宗庙之制,上和周礼,下顺人情,为一代之懿范,朕以为可取法之,既见尊尊之敬,又报亲亲之恩,诸位以为何如?” 这些都是饱学之士,当然知道嘉靖说得是什么意思,徐阶当即说道:“陛下,汉建七庙,而大明有九庙之隆,似有所别。” 嘉靖当即说道:“汉以七庙,其祖宗有功德者仅高、文、武三庙也。然我高皇帝以淮右布衣,奋三尺之剑,提一旅之师,荷上天眷顾,祖宗之灵,遂乘逐鹿之秋,致英贤于左右。建兹大明,自古得位之正,何有过之?成祖惟高皇帝嫡子,文帝入汉,尚资恭俭之风,武王绍周,愿广至仁之化。此二祖之德,感于天地,得兹大位,是为有德。继以仁宣,谆谆善道,用师三代,创业困难,守成匪易。仁宣之治,非高、成不开;而高、成之政,非仁、宣不粹也!岂非所以有功者乎?” 在坐都是老狐狸,嘉靖都这么说了,要是还不明白,建议去左顺门面壁,严嵩当即说道:“陛下所言既是,二祖及仁宣二宗,实有功德,宜崇礼仪,以彰尊尊之敬!” 严嵩作为首辅都这么说了,他们能怎么办,而且嘉靖说得有错吗?你敢质疑太祖、成祖还是仁宗、宣宗没有功德?怕是想知道自己九族多少人了!几位大臣只能跟着严嵩一起,俺也一样了。 第70章 称宗袱庙意何如(七) 对于大臣的上路子,嘉靖感到很满意,现在嘉靖基本上算是控制了局面。虽然有不少大臣对嘉靖的行为不满,但是他们中胆子最大的不过就是像欧阳德一样阴阳怪气一把,而不敢真的激烈反对嘉靖,三十多年里,嘉靖已经在朝堂建立起了无上的权威。 嘉靖看了一眼严嵩,严嵩立刻会意,严嵩说道:“诸位,尊尊之敬既明,亲亲之恩宜重,考察前制,汉追四代,前代之制,宜尊奉之,立英、宪、孝、睿、武五庙供奉,以慰陛下亲亲之恩。” 目前这个结果,还算是比较能够接受了,毕竟现在大臣们都很清楚,睿宗的称宗袱庙是不可阻挡的,既然已经是无法阻挡的,那就再去争辩此事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大家关心的焦点是,嘉靖现在要用孝烈方皇后升袱太庙,准备祧谁,这个确实是个问题。 嘉靖说道:“孝烈皇后对朕情深意重,既已升遐,当重礼之。供奉奉先殿殊为不妥。朕以为当议定孝烈皇后礼仪,礼臣以为何如?” 欧阳德说道:“陛下,按旧制,皇后升遐,应将神主暂供奉于奉先殿东侧殿。” 嘉靖不悦德说道:“皇后国母也,岂可供奉于侧殿,孝烈皇后应该祔太庙。” 一众臣子们心下了然,图穷匕见了呗,什么陛下和孝烈皇后感情深厚,还不是把方皇后当工具人使用。用方皇后来祧一位先帝,这才是真的。 嘉靖神情哀伤的说道:“皇后比救朕危,奉天济难,冀同膺洪眷相朕始终,不意遽游,痛切朕情,其以元后礼丧之,升袱太庙,以重其功。” 这话就有点不讲道理了,方皇后再怎么跟你嘉靖情深意重,她也不是你的原配,而且你因为要让自己的皇后进太庙,就准备把自己的祖先祧出来,多少是属于有点哄堂大孝了。 徐阶说道:“孝烈皇后神主设位于太庙东,设于献皇后的神位旁边,宪宗邵皇太后即陛下亲祖母孝惠皇后右侧,以从祔于祖姑之义。似乎可行。” 平心而论,徐阶的这个建议是很不错的,既然你要将孝烈皇后升袱太庙,那我们就按照制度,将你老婆的神主牌放到你妈旁边,这里总没意见了!但是嘉靖这次的目的就算借方皇后祧英宗出太庙,怎么可能就此罢手呢。 嘉靖严肃的说道:“升袱太庙,国家大礼也,岂可随意而行?况后非帝也,当从帝而行,岂可单独升袱,于礼制不符,未有皇后陪祀于太后之先例。应该按照朕的次序祔礼,不能随便乱来,诸卿以为何如?” 欧阳德说道:“陛下,孝烈皇后位居中宫,按照礼仪制度可以祔礼太庙,但是涉及到皇帝的数位皇后次序,臣等岂敢多言?还是应该遵照先祖惯例,不应该破坏这样的规定。” 嘉靖现在对欧阳德已经极为不满了,这次他处处和嘉靖作对,阴阳怪气也就罢了,现在还公开反对嘉靖的意见,嘉靖大怒,厉声说道:“孝烈皇后于朕有大恩,岂能草率对待,礼臣不通大义乎?且皇后朕之嫡妻,每逢忌日,朕连祭祀一杯酒的地方都无有吗?这就是礼臣的事君之道乎?” 既然嘉靖已经发作,那欧阳德也就不客气了,欧阳德说道:“陛下要奉祀孝烈皇后,何处不可?周之太庙,天子九庙,三昭三穆,本朝太庙,同堂异室,跟周礼不同,今九庙既满,陛下为孝烈皇后,而祧陛下的五世祖仁宗皇帝出庙乎?岂非为人子孙之道乎?” 好家伙,已经多少年没有人这么杠嘉靖了,嘉靖勃然大怒,呵斥道:“朕何时说过祧仁宗皇帝出庙?礼臣之言,殊为可笑,孝烈皇后亦尔等之主也,尔等这般就算忠君爱国乎?” 严嵩赶紧出来打圆场,说道:“陛下,若按陛下之世序,仁宗皇帝当祧,然陛下已将太祖、成祖及仁宣二宗列为尊尊之敬,不可轻祧,且宗庙之事,臣等外臣,不当多预此事,一切出于陛下圣裁。” 嘉靖说道:“当祧当祔,臣子可以根据礼仪规定提出请求,何必犹犹豫豫呢?” 严嵩说道:“若以世序算,可祧仁宗皇帝,升孝烈皇后于太庙第九室,若在在太庙增加两个位置,那么仁宗神位可不必祧,孝烈皇后的神位也能安放。这样陛下也就没有为了安放孝烈皇后神主而祧仁宗皇帝神主的嫌疑了。” 嘉靖还是摇摇头说道:“宗庙之制,岂可轻动,仁宗亦是朕之祖宗,且功业美称,后世流放,岂可祧之?朕以为现今太庙尊尊之敬已明,不宜轻动,伦序所算,应自英庙起,若升袱孝烈皇后,当祧英庙,诸卿以为如何?” 嘉靖不待臣子们说话,继续说道:“英庙前后在位二十四年,威福下移,刑赏僭滥,失亦多矣,乃或胪举盛德,以为无甚稗政,岂为笃论哉?英庙军旅未娴,岂宜冒昧亲征、致贻大辱?总由王振欲攘边功,以图封赏,而自揣擅权已久,又不肯独出监军,远离中禁,贻他人摘发之机,故必欲挟驾亲行,止图自遂其私,而不顾置其君于危险。英庙不知觉悟,堕其术中,几至祸延宗社。宦竖贻害之烈,殆比汉、唐而更甚矣。虽祭祀宗庙,岂不愧于二祖二宗之乎?” 对于瓦剌留学生,诸位大臣谈不上什么好感,但是贸然祧一位皇帝出去,还是有些不妥,诸位大臣一时没有说话。 徐阶这时候说道:“陛下,若祧英庙而升袱孝烈皇后,后世子孙即循世序而迁祧乎?” 徐阶的意思很明确,要是把留学生祧出太庙,这事能不能就此打住,定下规矩,后代的子孙也就从英宗按照世序一个个的迁祧,不再生事了,别到时候你嘉靖又搞出什么事情来,大家可接受不了。 嘉靖说道:“这是自然,后世子孙,自英庙、宪庙、孝庙、睿庙、武庙依次迁祧,永为世例可也!” 诸位臣子们觉得如果就此结束此事也算得一个不错得结果。 第71章 称宗袱庙意何如(八) 徐阶想了想,要和嘉靖讲讲条件了,徐阶说道:“陛下,迁祧宗庙非是小事,可否召六部七卿公议后施行。” 开什么玩笑,嘉靖今日之所以召见内阁辅臣和礼臣堂官,就是想在几个亲近臣子中达成协议,立即施刑,不给反对者以上疏争辩的机会,快刀斩乱麻的将此事做成既成事实,臣子们就算想反对,到时候神主牌已经迁祧,能奈我何?一旦召见所谓六部七卿,也就是六部堂官加上都察院左都御史。 嘉靖深知,人越多对他越不利,一旦今日不能把事情敲定,那么到时候此事泄露出去,重臣们还好,就算上疏反对,也会相对比较温柔,最可怕就是就算科道和都察院的言官们,他们一个个都是些六七品小官,既不怕丢官夺职,身体又好,扛得住廷杖,就为搏一个直谏的名声。 要是嘉靖赏了他们一顿廷杖,那还真就让他们光宗耀祖了。所以嘉靖当即拒绝徐阶的建议,嘉靖说道:“诸位都是朕的腹心之臣,此事也该有个了断了,你我君臣议定此事,今日就草诏施刑,勿为外议所动摇也!” 嘉靖的话说得很明确,这个事情今日必须有个结果来,不会放任此事无限期的拖延下去了。 作为此事最重要的人物,礼部尚书欧阳德说道:“迁祧宗庙,非是小事,一旦为外间所知,必满城风雨,奏疏纷纷,陛下不胜纷扰,此事不可大张旗鼓进行。” 欧阳德的这句话倒是得到了嘉靖的认同,嘉靖说道:“此朕之家事也!本无意搅扰外间,乃是无知小臣,借机生事,欲出名搏位尔!” 徐阶立马接过话头说道:“陛下圣明!圣虑既已及此,臣以为何妨宽宥大礼议以来得罪诸臣,事已过近三十年矣,一应臣子,已多故去,陛下既已袱献皇帝于庙,为献皇帝圣德计,宽宥大礼议得罪诸臣,以示陛下仁孝之心也!” 徐阶的意思也很明确,就是你嘉靖现在想达到的目的也达到,而且大礼议已经持续了三十多年,因为此事被廷杖、贬谪、流放的官员不计其数,不少已经去世,现在你嘉靖称宗袱庙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那么这些因为大礼议被你治罪的臣子也应该赦免了,理由嘛我徐阶已经帮你想好了,就是替你老爹积攒阴德了。 嘉靖怎么看不出这是徐阶在为自己捞取政治资本,虽然是以睿宗献皇帝的名义赦免他们,可是这些臣子们只会感恩徐阶,要不是徐阁老劝谏陛下,陛下怎么会赦免他们呢?你看严嵩那个奸贼,他就不会对正人君子施以援手,但是这时候嘉靖也不想和徐阶扯这些,点点头表示同意。 严嵩也说道:“献皇帝既已袱庙,则明堂诸礼,宜罢之,以奉国用。” 所谓明堂之礼,乃是前代进行重大祭祀活动的礼仪制度和建筑,最早起源于周文王。但是大明无明堂制度,所谓明堂,乃是嘉靖大礼议的产物。嘉靖初年,刚刚登基的嘉靖要把原属 皇室支系的父亲纳入嫡系之中,引起了大臣们的激烈反对,廷臣中几乎无人公开支持嘉靖,所以嘉靖只好不再提起此事。 但是嘉靖随即就找到变通的办法,就是兴建明堂,专门用来祭祀他老爹。此议就是由当年准备投机的丰坊提出的,丰坊上疏称: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请复古礼,建明堂,加尊皇考献皇帝庙号,称宗以配上帝。 嘉靖立刻批准这个方案,甚至亲自写了一篇文章,叫明堂或问,来驳斥臣子们的说法,嘉靖写道:至于配侑之礼,昔周公崇祀文王于明堂,《诗传》以为物成形于帝,犹人成形于父,故季秋祀帝明堂,而以父配之,取其成物之时也。汉孝武明堂之享以景帝配,孝章以光武配,唐中宗以高宗配, 明皇以睿宗配,代宗以肃宗配,真宗以太宗配,仁宗以真宗配,英宗以仁宗配,皆世以递配,此主于亲亲也。宋钱公辅曰:郊之祭,以始封之祖有圣人 之功者配焉;明堂之祭,以继体之君有圣人之徳者配焉。 嘉靖不顾群臣反对,下令:季秋大享明堂,成周礼典,与郊祀并行。 嘉靖的意思很明确,就是你们不让我老爹进太庙,可以,我就给自己老爹单独建明堂,单独祭祀,还要群臣都必须参与,就这么恶心你们。 不光如此,嘉靖为将生父挤入原有的先皇序列,新建了所谓明堂大飨礼,同时用明堂大飨礼代替了太庙的祭祖礼。不过由于此时没有专门的明堂建筑,暂时用玄极宝殿作为替代。企图将明堂礼作为定制,长期设立祀典,专门用于祭祀他老爹。 从嘉靖十七年开始,每年群臣们都被迫举行明堂大礼,祭祀嘉靖的老爹,期间但凡有臣子敢上疏劝谏此事,就是廷杖然后下诏狱,现在既然将睿宗皇帝升袱太庙,那单独祭祀的明堂礼也就应该废除了。 对于此,嘉靖也是自无不可,明堂本来就是他用来恶心、逼迫群臣的一种手段罢了,最重要的还是让老爹混进太庙,现在这个目的既然已经达成,那么所谓的明堂大礼,那就可以不用举行了。 嘉靖说道:“惟中所言,确是可行,皇考既已升袱,一应礼仪就当从宗庙之礼。” 接下来就是具体操作的问题了,嘉靖本人虽然热衷于礼仪,可是他自己也不喜欢参与这些冗长乏味的礼仪活动,但是自己老爹和皇后升袱太庙,不可能派遣臣子去宗庙告祭的。 严嵩多了解嘉靖啊,当然知道嘉靖对这些事务极不耐烦,他连朝参都不想去,叫他去太庙告祭,那是更不可能,严嵩说道:“裕王殿下为睿宗献皇帝之孙,孝烈皇后又是其嫡母,且裕王殿下伦序为长,宜以裕王告祭宗庙,主持迁祧之礼。” 一众大臣们也都赞同这个方案,嘉靖也觉得派遣裕王去比较合适,算是奖励他给自己出了这个主意,代皇帝祭祀宗庙,就相当于认定了裕王的储君地位。 第72章 凤凰飞诏下天来 臣子一看也差不多了,嘉靖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要是要求太高嘉靖直接掀桌子就反而不美了,严嵩说道:“那臣等就命翰林院草诏,陛下看过后用印颁诏即可。” 没想到嘉靖却摇了摇头说道:“诸位都是翰苑前辈,饱学之士,就在此草诏,朕立用印明发!”几位大臣算是看明白了,嘉靖今日非要将此事办成,若是不达成嘉靖的目的,嘉靖绝不会罢休的,好在这几位都是文采风流之士,几位合力草拟诏书,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不多时诏书就已经拟定完成了,嘉靖展开一字一句的阅读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承积累之庆基,席丰融之景贶。获致混一,爰臻治平。尝观立爱之文,尤重先亲之道。查考典籍,更定仪制,以重宗庙之祭,而尊祖宗之德也!王者奉宗稷之大,居亿兆之尊。必重宗庙,用崇匕鬯。上溯三代,下及本朝,集典章之制,竭遵奉之诚。 论者谓两汉之制,典礼仪制,莫不尊崇。尊尊之敬既彰,亲亲之恩亦重,故裁剪取用,以适本朝。维我祖宗,继天统业。积有功德,克享上帝之心;肆其子孙,永承百世之祀。 太祖高皇帝,起于淮泗之间,用武于四海;定于应天之府,立国于百代。其功业之盛,奚用言哉!成祖文皇帝,才兼文武,度量恢廓。任贤使能,各适其当,英杰之士,乐为之用!幅陨之广,远迈汉唐。成功骏烈,卓乎盛矣! 二祖之德,上感于天,下达于民,子孙后世,永为享祭,祖者彰开基之德,洪惟清庙、永配昊天。乃其勿忘创业之艰矣! 继以仁宣,比成康之世,其犹有加;兼文景之治,出乎其类!法祖重农,赈荒惩贪。文事则经史在御,武备则车驾待边。仁、宣之治,非高、成不开;而高、成之政,非仁、宣不粹也。刘绪缵于元嘉,宋治盛于庆历。王道无旦夕之效,礼乐必百年而兴。呜呼!此其时哉。 夫法太初前志,谓太上立德。以宗礼经,有宗祀配天。惟千龄应运之君,为百代不迁之主。 高、文二帝,以开万世之基;仁、宣二宗,乃隆累朝之盛。是以尊尊之敬,宜加于四帝,用享祭飨,勿致迁祧,永为世例,子孙后代宜谨尊之。 尊尊之敬既定,亲亲之恩宜昭,尊亲崇上,议所当行。乃至致朕躬,上推四代,立英、宪、孝、睿、武诸庙,崇以祭典,加以至诚。至于迁祧之礼,既顺世序,当考伦常,次序以进。 宗庙之制既定,祭飨之礼当推。朕以足疾,不良于行,特遣皇三子裕王朱载坖代朕行礼祭告如常。至于前建言得罪诸臣,尽皆赦免,着有司录问。钦此。 几位臣子拟定了更易太庙制度的诏书后,继续拟定升袱孝烈皇后方氏的诏书。 臣子们草诏拟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孝烈皇后方氏,聪明睿智之性,慈仁恭俭之行;天成生知,不习而至。养德闺门,则有窈窕之淑闻;俪体宸极,则有思齐之徽音。辅佐君子,朝夕忧勤。有卷耳之志;被服浣濯,躬俭节用,有葛覃之本。 爱均嫔庶,有樛木之逮下;化行隐远,有兔罝之好德。退抑戚属,而饬之以恭谦;惠哀鳏寡,而振之以衣食。教内修乎闱闼,治外刑于邦家;安止乎礼义之宫,嬉息乎艺文之囿。炜炜乎惟兹以论后妃之德,固已极矣!无以复加矣,然犹未足以仿佛盛美万分之一也。 皇后比救朕危,奉天济难,宜加尊礼,以隆仪式。朕是故钦定礼仪,以报皇后,后当祔庙,居朕室次,以享卮酒之祭,而慰朕永怀之情矣! 查考典章,数及伦序,英庙于礼当祧,孝烈皇后于礼当祔,朕即从礼臣之议,迁祧英庙,以袱皇后。呜呼!任姒于周,有内助之效,而无闻于社稷之功;马邓在汉,有关政之勤,而不知乎道德之奥。犹且流声雅颂,腾芳简编,举以概今,不其狭欤?考卜惟吉,因山有期,乃稽旧章。请于祖宗,告于几筵。 遣皇三子裕王朱载坖、成国公朱希忠、驸马都尉乌景和升祔孝烈皇后于太庙第九室,奉安神位于奉先殿,其余奉祧之礼,谨按仪典,勿至缺漏!钦此。 两份诏书都拟定完了后,嘉靖看过后吩咐黄锦道:“立刻用印明发天下,着钦天监占卜吉日,礼部拟定仪注,从速施行!” 诸位臣子们也算长舒一口气,自从嘉靖登基以来,三十二年的大礼议,今日终于算是落下帷幕了,嘉靖心满意足的对诸位臣子们说道:“今日诸位也疲乏了,特赐法酒牛羊,以慰诸卿!” 几位大臣们这才告辞离开,走出西苑,严嵩和徐阶互相见礼后,严嵩上轿离开,徐阶和欧阳德并肩而行,欧阳德说道:“子升,此事可算了解了?” 徐阶点点头说道:“想来陛下还有什么可求的呢?”作为礼部尚书和前任礼部尚书,他们两位都是精通礼法的,现在嘉靖能够做到了,应该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了。 欧阳德不由地感慨道:“昔日宋英宗未成之事,竟在我等之手达成,千载之下,当何以论我等乎?” 欧阳德说得是宋代得濮议之争,宋英宗也是想和嘉靖干一样的事情。但是显然没有嘉靖干的漂亮。 徐阶只得劝慰欧阳德说道:“南野公言重了!濮议不过前后四载,大礼一议,至今三十有二年矣!若是宋英宗享国三十年,未必不如此也!而今日之朝堂,可有富彦国乎?” 欧阳德听罢,也只得长叹一声,确实,嘉靖可不是宋英宗,富弼可以直接给宋英宗放狠话:千古百辟在廷,岂能事不孝之主?伊尹之事,臣能为之! 而现在的大明朝堂,还有谁敢真的跟嘉靖死磕,时移事易,将大礼议终结就已经很不错了。 第73章 凤凰飞诏下天来(二) 随着嘉靖的两份诏书下达,在朝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不过绝大部分人也只是在心里感叹而已,毕竟嘉靖这三十二年来,打死的官吏可谓不计其数,谁这个时候再去做仗马之鸣,未免有些太不识时务了。 更多的人则是感叹三十多年的大礼议终于算是落下了帷幕,嘉靖也算是得偿所望了,想必平生的一件大事了结,嘉靖此后也不会这么极端了。大部分臣子都不愿为了此事去惹嘉靖不快,毕竟说个不好听的,说来道去都是人家老朱家的事情,你一个外臣怎么参与? 当嘉靖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了,上疏反对此事。原户部侍郎唐胄上疏,让嘉靖提前体会到了海南人的恐怖之处。 唐胄的上疏,极为直接,质问嘉靖:宗庙伦序,品别尤精,位次参差之间尚不可轻以移易,况无有之额敢得而增损乎?而且唐胄不光对嘉靖升袱孝烈皇后到太庙去提出质疑,而且对嘉靖之前在明堂祭祀他老爹的事情也被唐胄翻了出来加以批判。 唐胄对嘉靖之前写的明堂或问加以全方位的批判:后世祀明堂者,皆配以父,此乃误《孝经》之义,而违先王之礼。昔有问于朱熹曰:“周公之后,当以文王配耶?当以时王之父配耶?”熹曰:“只当以文王为配。”又曰:“继周者如何?”熹曰:“只以有功之祖配,后来第为严父说所惑乱耳。”由此观之,明堂之配,不专于父明矣。 这下算是直接揭了嘉靖的老底,唐胄果然精通骂人的精髓,在奏疏里唐胄还暗示嘉靖皇帝有出尔反尔之嫌,并说:“若献皇帝(嘉靖生父)得圣人为之子,不待称宗议配,而专庙之享,百世不迁矣。”言外之意便是,嘉靖皇帝非圣人。 一个字,绝,真的绝!这么骂嘉靖的,之前恐怕是没有,之后可能只有唐胄的海南老乡了。 嘉靖当即下令将唐胄下诏狱,拷打治罪。 但是最无奈的人就是朱载坖了,诏书下来后朱载坖就有些绝望,虽然代皇帝祭告宗庙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情,而且对于皇子来说,能够代皇帝祭告宗庙,基本上可以被视为储君了。尤其是朱载坖又是长子的情况下。 但是这种冗长乏味的礼仪活动嘉靖不想参与,朱载坖也不想去啊!老登这是以怨报德啊,自己给他出了主意,他不说赏赐个千把两银子什么的,反手给自己派了活。 而且这几日大批官员登门拜访,可是吓坏了朱载坖,他要了解自己这位老爹了,自己这会要是和官员们交往过多,嘉靖肯定会让自己扑街的,吓得朱载坖赶紧闭门谢客,不敢露头,朱载坖知道,这会自己最好表现的诚惶诚恐一点,要是自己这会翘了尾巴,恐怕嘉靖肯定会收拾自己。 稳妥起见,还是低调一点。 西苑,嘉靖处理完政务,问黄锦道:“黄伴,最近裕王干什么呢?” 黄锦说道:“回皇爷,裕王殿下自旨意下达后,闭门谢客,除了讲官进讲外,其余人等,一律不予接待。” 嘉靖满意的笑了笑,对于自己儿子的乖觉,嘉靖是十分满意的,嘉靖平生最讨厌飞扬跋扈的轻浮之辈,这样的人在嘉靖心目中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嘉靖问道:“黄伴你看给裕王什么赏赐好呢?” 黄锦赶紧说道:“此陛下自专之事也,老奴岂敢妄议!” 嘉靖说道:“只是让你说说罢了,你这老狗也太过于小心了,无妨的。” 黄锦这才思索了一阵,说道:“裕王殿下陛下皇子,地位尊崇,爵禄已高,似乎官爵银钱之赏,都不太适合裕王殿下。” 嘉靖闻言,也是点点头,说道:“这样,黄伴你去问问裕王,看他想要什么。” 黄锦领命来到裕王府,笑着对朱载坖说道:“裕王殿下,老奴又来打搅了。” 朱载坖说道:“黄公公到来,孤喜不自胜。” 黄锦说道:“殿下今日可是有大喜事了,陛下令老奴来问殿下,可要什么赏赐。殿下可得想好了说啊。” 朱载坖赶紧思考起来,嘉靖让自己说赏赐,既是恩宠,也是考验,老登肯定又在玩套路,心眼又多又脏,朱载坖想要的多了,嘉靖能给吗?要不然先给个总督京营戎政干干?实在不行陆炳的位置本王觉得也不错,要不然让本王当个锦衣亲军都指挥使也行。 朱载坖要是敢提这种要求,信不信嘉靖马上派陆炳来找他聊聊。虽然是说让朱载坖自己提,但是朱载坖自己也不能不掂量着来,这也算是嘉靖对自己心性的考察! 朱载坖在一边思考着,黄锦也不着急,就慢慢的等朱载坖思索。朱载坖此刻想的是,要提一个什么样的要求,才能让嘉靖满意,嘉靖此人,虽然有各种不好,但是确实算得上一个孝子。 尤其是对自己的母亲孝慈献皇后,嘉靖可谓是极尽孝顺,正德十六年朱厚熜恩承帝位,第3日就遣官迎母进京奉养。然而,七月,兴献王妃蒋氏,从安陆旧邸登舟北上,十月四日,抵达北京通州城,当她听说自己当作王妃而不是以皇太后的身份迎接,自己的儿子将被迫称她为叔母时,她说:“安得以吾子为他人子!” 蒋氏拒绝进入京城,并要即刻返回安陆。朱厚熜闻后,流着眼泪入启皇太后张氏,愿避天子位,和他的母亲一道返回安陆。 嘉靖奉养母亲十七载,蒋太后以63岁高龄去世。嘉靖还将自己的父母合葬,千里迢迢送自己的母亲回湖北安葬,自己也亲自南巡,到承天府祭拜奉安自己的母亲。 朱载坖沉思一会,说道:“黄公公,孤有一事,还乞黄公公代奏。” 黄锦点点头,朱载坖说道:“孤自出宫以来,未尝见母亲一面,今陛下既然问及,想求陛下恩典,与王妃一道拜见母亲。” 朱载坖的生母乃是杜康妃,在嘉靖的嫔妃中并不受宠,朱载坖出宫以来,除了母亲托人送来财物,不能见母亲一面,毕竟是这具身体的生母,前世由于嘉靖不做人,杜康妃去世后,嘉靖竟然不准裕王为其守孝三年,人情之凉薄,可见一般。 第74章 舐犊总是最情深 朱载坖说完,连黄锦也愣了一下。 毕竟这么好的机会,向嘉靖要五千两银子都行,没想到朱载坖会说出这个答案,大内宫禁森严,就是皇子,成年之后也绝不许踏入后宫,朱载坖的这个要求,着实是有些出格。 但是和嘉靖相伴几十年的黄锦知道,朱载坖此举,无疑会让嘉靖极为欣赏,嘉靖本人就是至孝之人,朱载坖能够这么孝顺他的母亲,对于嘉靖来说想必是十分满意的。 黄锦笑着说道:“殿下诚孝之至,老奴只有感佩的,定会为殿下周旋的。” 黄锦回到西苑,将朱载坖的请求告知嘉靖,嘉靖倒是很平静的说道:“裕王倒是挺有孝心的。” 黄锦说道:“裕王诚孝,不似做伪。” 嘉靖说道:“你这老狗,倒是会做人,宫禁森严,你倒是说说怎么办?” 虽然嘉靖笑骂着黄锦,但是也确实觉得朱载坖很不错,作为皇子,尤其是现在实际的皇长子,朱载坖向嘉靖提任何要求都是有些不妥当的,容易被外人误解,但是请求看望自己的母亲,这个确是人之常情,就算是那些理学名臣,抑或是都察院的疯狗,恐怕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嘉靖此刻也想到了,自己对于杜康妃确实过于冷漠了,再怎么说她也为自己诞育皇子,却没有加封贵妃。嘉靖问道:“康妃是何时入宫的?” 黄锦对这些宫中掌故记忆十分深刻,当下说道:“陛下,康妃娘娘乃是嘉靖九年入宫。嘉靖十年封康嫔。十五年进封妃。” 嘉靖想了想说道:“康妃入宫已久,又诞育皇嗣,经年劳苦,理应加封,传谕礼部,晋封康妃杜氏为贵妃。”说罢还亲自起草了册封文书。 嘉靖写道:咨尔康妃杜氏昔称淑贤之选,久昭勤赞之劳。诞育皇嗣,以衍总社。宜示殊恩,用彰异数,兹特进封尔为贵妃。尔其益修妇道,匡佐坤仪。恒励祗勤,禆翊内政。尔惟最之,钦哉。 嘉靖说道:“现在沈皇贵妃一人打理后宫,力有不逮,命贵妃佐之。” 方皇后去世后,嘉靖没有再立皇后,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就是沈皇贵妃,她嘉靖十年册为僖娱;嘉靖十三年,因“禀资淑敏”被册 为宸妃;嘉靖十五年,册为贵妃;嘉靖十九年,晋为皇贵妃。在无子嗣的情况下,九年之内连升四级,可见沈氏真是极得嘉靖殊宠。 其次就是卢靖妃,嘉靖十五年册为靖嫔,嘉靖十六年生皇四子朱载圳,晋为靖妃。同样也是极得嘉靖宠幸的,在册封卢氏的册文中,嘉靖罕见的使用了驾生嗣子,衍我宗漠的语句,当然也给了老四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毕竟朱老四是个很玄幻的人物。 康妃本来一向不受宠,如今因为裕王之故,嘉靖册封杜氏贵妃,可见杜氏母以子贵了。 黄锦前去办理册封贵妃的一应事宜,嘉靖则翻阅皇明祖训,查看太祖对于后宫的相关要求,看看能不能为朱载坖找到一个理由。 说起大明的后宫,朱元璋可是制定了相当严厉的措施,防止后宫干政和外戚势力膨胀。 洪武元年,朱元璋就令儒臣修女诫,他谕翰林学士朱升道:“治天下者,正家为先。正家之道, 始于谨夫妇。后妃虽母仪天下,然不可俾预政事。至于嫔嫱之属,不过备职事,侍巾祁;恩宠或过,则骄恣犯分,上下失序。历代宫闱,政由内出,鲜不为祸。 惟明主能察于未然,下此多为所惑。卿等其纂女诫及古贤妃事可为法者,使后世子孙知所持守。” 大明的宫禁,不可谓不严格,朱元璋制定了严格的家法使后妃远离政治。为了增强效果,他又令工部制造红牌悬挂于宫中,此牌铁制金字,上书:自后妃以下至嫔御女史,巨细衣食之费,金银币、器用百物之供,皆自尚宫取旨,牒内使监覆奏,而辄领于部者,论死。或以私书出外,罪亦如之。 宫嫔以下有疾,医者不得入宫,以证取药。 各位想当温太医的就醒醒,医者不得入宫,除非割了。明太祖明令规定:凡宫中遇有疾病,不许唤医人入内,止是说证取药。但说症取药难免造成 误诊,故这项规定又更改为宫嫔以下有疾,医者不得入宫,以证取药, 皇太后、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娱有病皆可唤医妇、御药房太监入宫诊治。太医也不行,除非成为光荣的御药房太监。 皇明祖训有明确记录:凡宫闱当谨内外,后妃不许群臣觐见。命妇于中宫千秋节并冬至、正旦、 每月朔望来朝;其隆寒、盛署、雨、雪,免朝。 虽然皇子是亲王之尊,但是依旧是臣子啊,要是按皇明祖训,那是绝不能觐见的。 难怪宪宗邵贵妃提及宫廷生活说到:“女子入宫,无生人乐,饮食起居,皆不得自如,如幽系然。” 对于后妃,朱元璋是近乎囚禁的办法来管理的,后妃不得私自同宫外通信,不能去宫外烧香拜佛,外臣不得谒见。太祖朝,豫章侯胡美曾携带子婿进宫探望入宫为妃女儿,被人密报后胡美以“入乱宫禁”罪赐死。 胡美国家勋臣,朝廷侯爵,按说与家人看望自己的女儿并无不妥,但是都遭到朱元璋的严惩,可见明代宫禁之严。 而且历代好像确实没有皇子看望母妃的先例,因为大明祖制,皇子成年后即就藩,非奉诏不得入京,后妃更是出不了大内一步,一般皇子就藩,与自己的母亲就是天人永隔,再不能相见。 除非太子即位后,尊奉自己的母亲为皇太后,倒是可以晨昏定省,朝夕供养。 嘉靖只能把主意打到太祖时,因为在太祖时,多次因为皇帝寿辰或者皇后寿辰,召诸王回京祝寿,往往这个时候,皇子们可以得见母亲,自太祖后,对藩王的防范越来越严密,根本没有召藩王回京的先例,看来只能用圣寿作为理由了。 第75章 舐犊总是最情深(二) 与此同时,后宫之中倒是一片喧闹,虽然大明法度森严,但是后宫中一样不消停。妃嫔们的命运完全掌握在皇帝手中,后妃们为得宠争斗不息。 大明的宫斗一点也不下于甄嬛传,后妃们为争宠无所不用其极,直接造成明朝后宫中宫斗激烈。生育皇嗣,特别是生育皇长子更重中之重,宪宗纪女史晋封为淑妃、神宗王宫人晋封皇贵妃靠的就是生育皇长子之功。大明后妃们为了抢先生出皇长子,甚至不惜戗害有孕妃嫔。 宣宗朱瞻基是大明着名的风流天子,他一生内宠也颇多,却只有二子三女, 除朱祁钰一人外,全部为嫡出。太监尹凤曾告诉朝鲜国王:“(宣宗朝)且后宫争妒,宫人所出潜相杀之。” 嘉靖朝的宫斗一样也不遑多让,当年壬寅宫变,皇后方氏趁嘉靖不能说话时,借刀杀人,因为事发时嘉靖宿于曹端妃、王宁嫔处,曹氏和王氏也受到此事牵连,方氏以同谋之罪将二人处以磔刑。而曹端妃正是嘉靖的宠妃。 曹氏于嘉靖十年八月生下皇长女,九月即被晋为妃,可见曹氏的晋升也是母凭女贵;第二,曹氏年轻貌美,甚得嘉靖欢心,“曹妃有色,帝爱之,册为端妃。”引起了方皇后的不满。 趁嘉靖受惊吓不能说话之际,将杨金英等人弑君的罪行嫁祸给受宠的曹端妃、王宁嫔,并火速将她们磔死。曹氏的罪名更是莫须有的知而不报。可见嘉靖一朝的宫闱也没有那么干净。 不过朱载坖的生母杜氏的日子倒也没有那么惊险。一来是杜氏本就不受宠,也不善于争宠,自然就避免了很多冲突。二来是杜氏毕竟诞育皇子,而且现在是嘉靖的长子,继位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一旦朱载坖继位,杜氏就是皇太后,要是得罪了她,日后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故而虽然杜氏不受宠,但是倒也不至于有人要加害于她,她在宫内的日子一向是过的比较平淡的。 不过今日,杜氏平淡的生活恐怕要被打破了,主管后宫的沈皇贵妃亲自来到杜氏宫内,对于这位极得嘉靖宠爱的皇贵妃,杜氏自然不敢怠慢,赶紧出宫迎接。 没想到沈氏赶紧上前,扶住了正要行礼的杜氏,笑着说道:“姐姐何必行此大礼,我们是同年入宫的,情分与旁人自是不同的,姐姐这么行礼,可是折煞妹妹了。” 杜氏可不记得这位宠冠后宫的皇贵妃和自己有什么姐妹情分,入宫二十年,和她说话恐怕不超过十句,沈氏进来后,还让自己的宫女带来了大量的礼物,沈氏笑着说道:“姐姐日后的好日子还常着呢!裕王殿下纯孝,陛下已经下旨,晋封姐姐为贵妃了,黄公公说不定马上就到了。” 说到自己的儿子,杜氏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了,连忙问道:“娘娘,可是坖哥儿有什么事?” 沈氏笑着说道:“姐姐莫急,总归是裕王殿下得了陛下欢心,这才晋封姐姐的。咱们后宫中哪知道外间事,一会倒是可以问问黄公公。” 沈氏可不傻,虽然她现在是皇贵妃,可是毕竟无子,看嘉靖这老登的意思,恐怕也不会再册立皇后了,自己现在虽然是皇贵妃,在没有皇后的情况下,自己是名副其实的后宫第一,可是一旦嘉靖升遐,那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太妃罢了,不会有任何一个嗣君把先帝的皇贵妃尊为皇太后的。 现在嘉靖只有两子,裕王景王,可是当年自己和卢靖妃因为争宠可是好好斗了一斗了,要想缓和关系那是绝不可能的,倒是杜氏,自己从未为难过她,又是同年入宫,总归有些情分的,而且她毕竟得宠于嘉靖,对于嘉靖还算是比较了解,她觉得裕王继位的概率还算很大的。 故而刚刚得知消息,就立马赶来,抢个头彩。不一会黄锦就带着诏书来了,宣读完册立贵妃的诏书后,黄锦说道:“陛下口谕,着杜氏协助沈皇贵妃管理六宫。” 杜氏赶紧谢恩,沈皇贵妃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财物赏赐黄锦和传旨的太监,黄锦笑着说道:“皇贵妃、贵妃娘娘,咱家就不客气了,谢过两位娘娘的赏赐了。” 黄锦得了钱财,沈氏见杜氏还有些不知所措,连忙问道:“黄公公,贵妃现在有些激动,就是思念裕王,黄公公可否告知一二。” 宫里消息闭塞,就算她贵为皇贵妃也不能免俗,消息来源,主要靠这些太监,黄锦笑着说道:“贵妃娘娘好福气,裕王殿下纯孝,今日陛下问裕王殿下想要什么赏赐,殿下说只想带王妃前来拜见娘娘。陛下感于裕王纯孝,这才加恩娘娘的。” 杜氏这才反应过来,问道:“黄公公,坖哥儿在外还好吗?可缺什么?” 黄锦笑道:“裕王乃是皇子,现在有亲王俸禄,陛下还赐给了皇庄,娘娘放心!” 杜氏这才点点头,让贴身的宫女取来自己的积蓄,拿出来交给黄锦说道:“黄公公,这些银子烦请交给坖哥儿,”说罢取出一根金簪送给黄锦说道:“这簪子就当黄公公买些酒食吃了。” 黄锦哪里敢收杜氏的东西,连忙推辞,说道:“娘娘折煞老奴了!” 沈氏笑着说道:“黄公公,这算是贵妃娘娘的见面礼,你就收了!裕王刚刚开府,想必也不宽裕,不光是银子,绢帛也是有用的。” 说罢让自己的贴身宫女取了一些绢帛金银,一道送给杜氏,让他送给裕王,沈皇贵妃不愧是得宠的皇贵妃,出手比杜氏不知道阔绰多少倍,各色绢帛,还有金银,约有七八百两之数。托黄锦一道送出去,当然黄锦也不白跑,既得了两位娘娘的人情,又挣了些跑腿钱。 现在宫里最愤怒的,莫过于卢靖妃了,她正在自己的宫内无能狂怒。 第76章 舐犊总是最情深(三) 黄锦宣完旨回到无逸殿,嘉靖仍然在查阅各种资料,见黄锦回来,嘉靖打趣道:“你这老狗可是又得了赏赐,杜氏可没多少银钱赏你。” 黄锦笑着说道:“回陛下,老奴怎么,只是贵妃和皇贵妃娘娘给裕王送些财物,托老奴交给裕王殿下罢了。“当下就把这些事情告诉嘉靖了,对于向裕王给一些财物,嘉靖倒是没什么意见,至于沈皇贵妃的这些举动,嘉靖洞若观火,只是不愿意追究罢了。 对于朱载坖的请求,嘉靖倒是自无不可,他自己对于孝子倒是十分欣赏的,求忠臣于孝子之门那是他一向的用人准则,但是让一位成年皇子入宫探望自己母亲,这是多少年没有的事情。 黄锦说道:“贵妃娘娘的生辰在六月,不若到时候以贵妃娘娘生辰的名义召裕王及王妃为娘娘祝寿。” 黄锦说的也确实是比较合理的一个看法,国初之时也都是在帝后寿辰召诸王回京的,而且王妃属于内命妇,入宫相对还算比较方便的。 但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嘉靖长居西苑,不愿居住在紫禁城中,在西苑的只有一些比较受宠的妃子,杜氏很明显不属于受宠的行列中,故而仍旧居住于紫禁城内,现在裕王要看望自己的母亲,那是将杜氏接到西苑来还是仍旧在紫禁城内居住呢? 嘉靖思索了一阵说道:“这样,杜氏由启祥宫迁居翊坤宫,裕王仍旧偕王妃于翊坤宫祝寿,不必另行请旨。” 按大明制度,乾清宫和坤宁宫为帝后居所,然后是东西六宫作为后妃的居所,启祥宫在西六宫的最外侧,也是地位最低的一宫,一般都是地位不太高的妃嫔居住的。而翊坤宫和承乾宫,距离乾清宫、坤宁宫最近。三宫并建制度确立后,居翊坤宫者被称为西宫娘娘、居承乾宫者被称为东宫娘娘。居于此二宫皆为受宠和地位较高的妃嫔。 但是在嘉靖朝,由于嘉靖长期居住于西苑,根本不愿意返回紫禁城,所以能否跟随皇帝在西苑才是后妃受宠与否的标志,东西六宫纯粹成为摆设,不过杜氏晋封贵妃,迁居翊坤宫也算一个安慰奖! 本来三宫中的承乾宫如今也是空置的,但是嘉靖认为若是迁居杜氏于承乾宫,恐怕会引起外间大臣无故联想。故而才将杜氏迁居翊坤宫了。 嘉靖安排完这些事,令黄锦前去通知裕王。黄锦带着杜氏和沈皇贵妃送财物,来到裕王府传旨,朱载坖当然不会让黄锦白跑一趟的,黄锦传完旨,朱载坖将黄锦请进书房说话。 能够促成此事,黄锦也是出了力的,朱载坖说道:“孤谢过黄公公高义了!” 黄锦笑着说道:“殿下不必谢老奴,都是陛下仁慈,可是殿下想过没有,殿下对贵妃尽孝,殿下也应该对陛下尽孝才是。” 朱载坖心想,我倒是想对嘉靖尽孝,可是二龙不相见,我连老登的面都见不到,这个孝该怎么尽。朱载坖无奈的说道:“黄公公,非是孤不尽孝于父皇,只是怕父皇不允而已。” 黄锦当然知道朱载坖讲的是什么事情,二龙不想见这个事,可是被当作铁律来遵守的,黄锦笑着说道:“只要殿下有心,总会有其他办法的。” 朱载坖点点头,黄锦接着说道:“殿下最近可是出尽了风头,靖妃娘娘那里怕是要不高兴了。” 朱载坖当然知道自己表现的越好,卢靖妃和景王就越不开心。但是对于景王这个短命鬼,他没什么可怕的,真正让他有担忧的是卢靖妃,她可是在宫内得宠的妃子,虽然把自己没办法,但是万一玩阴的对付自己老妈怎么办。 黄锦当然知道朱载坖的担忧,他说道:“殿下不必过于担心,沈皇贵妃与贵妃娘娘交好,咱家也会留心的。” 朱载坖赶紧起身行礼说道:“孤谢过黄公公和沈皇贵妃高义,这个情分,孤记下了。” 得到了朱载坖的答案后,黄锦起身告辞,朱载坖送黄锦出去后,就告诉王妃六月入宫探望自己母亲的事情,李妃显然有些惊讶,因为她毕竟出身临淮侯府,对宫内的一些事情还是有所耳闻的,一入宫门深似海可不是说着玩的,后妃于家人之间,几乎算是断绝联系。 而且嘉靖尤其是一个感情淡漠的人,她和裕王成婚,嘉靖肯定不会参加的,但是他也不准许杜氏参加自己的儿子的婚礼,他们只是在太庙祭告了祖宗后就回到了裕王府,现在骤然要见裕王的母亲,李妃还是有点忐忑的。 朱载坖说道:“王妃先把送入宫内的礼物准备好就是,毕竟时间还早。” 李妃说道:“殿下要不然问问舅舅,有什么话或东西要带给贵妃娘娘的,也好一道送去。” 李妃所说的舅舅,是朱载坖的舅舅杜继宗,杜氏入宫后,照惯例加封他父亲杜林为锦衣亲军带俸千户,后来杜林去世,杜氏的弟弟,也就是朱载坖的舅舅杜继宗袭职,依旧任锦衣亲军带俸千户,不过最近由于李铭在卫中提拔了,杜继宗倒是和李铭走的很近。 朱载坖说道:“这些事情王妃去安排!孤不好出面。” 李氏下去安排了。西苑里,嘉靖正在办公,黄锦突然说道:“陛下,靖妃娘娘遣人来说,说是近日得了苏州玉簪花助新妆,想请陛下晚些去看看。” 嘉靖怎么不知道靖妃的意思,既然裕王都能进宫看自己母亲,她也想要自己儿子景王入宫,嘉靖说道:“就说朕这几日吃了陶师的丹药,要清心寡欲,就不去了。” 对于靖妃的小心思,嘉靖怎么会不知道,靖妃虽然曾经受宠,但是事关储君,嘉靖怎么可能受他人影响,而且卢氏受宠也只是曾经的事的,现在她只不过是西苑里一个普通妃子罢了,想要景王入宫,尤其是到西苑里来,那是绝不可能的。 第77章 梨园笙歌起画堂 朱载坖这边正在准备进宫的各项事宜的时候,汪道昆再次登门,朱载坖赶紧请他进来,朱载坖问道:“伯玉兄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汪道昆笑着说道:“殿下要的昆山腔班子,在下寻到了!” 朱载坖一惊,汪道昆好本事啊,莫不是使用了钞能力,朱载坖问道:“伯玉兄何处寻来的昆山腔班子。” 汪道昆笑着说道:“殿下,魏良辅不是放了山东左布政吗,如今做了藩台,变不想回京了,派一家人变卖京中产业,下官得知他家中有一昆山腔家班,便将殿下写的一折给他看了,言明想买他的家班。魏良辅答应了,三百金将家班卖予下官,算是半卖半送。” 朱载坖有点无奈,宫里一位贵妃一位皇贵妃,给自己不过送了七八百两的银钱绢帛,汪道昆买个家班就要三百两,还是半卖半送。 不过汪道昆来了,朱载坖正好可以和他商讨一下进宫演戏的事情。 朱载坖将汪道昆请进来,说了此事,汪道昆倒是很积极,他精通音律,熟知各种掌故,对现在的戏曲很了解,就向朱载坖介绍了一下相关的情况。 朱元璋定鼎南京后,除了朝廷宴会及祭祀所用的礼乐外,本来没有什么杂剧,用朱元璋自己的话说就是:“吾平曰无优伶亵近之狎,无酣歌夜饮之娱。”他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 但是洪武元年,朱元璋就召见昆山长寿老人周寿谊,并谈及昆山腔问题。据实录记载,周寿谊,昆山人,年百岁,其子亦挤八十,同 赴苏庠乡饮。徒步而往,往返便捷,其精力强健如此。 后太祖闻其高寿,特召至京,拜阶下,状甚矍铄。问今岁年若干,对日:“一百七岁。”又问:“平时有 何修养,而能致此?” 对曰:“清心寡欲。”上善其对,笑曰:“闻昆山腔甚佳, 尔亦能唱否?” 对曰:“不能,但善吴歌。”命之歌。歌曰:‘“子弯弯照几州,几 人欢乐几人愁。几人夫妇同罗帐,几人飘散在他州。”上抚掌曰:“是个村老儿。 命赏酒饭,罢归。” 这是昆山腔第一次出现在大明宫廷记录中。 汪道昆还提及了皇明祖训中关于戏曲的禁令,汪道昆说道:”殿下,太祖曾有禁令,诏礼部申禁教坊司及天下乐人,毋得以古先圣帝、明王、忠臣、义士为优戏,违者罪之。先是,胡元之俗,往往以先圣贤衣冠为伶人笑侮之饰,以侑燕乐,甚为渎慢,故命禁之。现在虽然民间对此已经不再忌讳了,但是宫廷之中,殿下还是要忌讳的。“ 朱载坖点点头,汪道昆说得很对,这年头虽然没几个人把皇明祖训当回事,但是自己作为皇子,一旦被人拿住这样的把柄,那就是很麻烦的事情。 汪道昆继续介绍第一部进入宫廷演出的南戏,乃是高明的琵琶记,高皇笑曰:“五经》《四书》, 布帛菽粟也,家家皆有;高明《琵琶记》,如山珍海错,贵富家不可无。”既而曰: “惜哉,以宫锦而制鞋也!”由是日令优人进演。 《琵琶记》系改编自民间南戏《赵贞女》(即《赵贞女蔡二郎》),更早时还有金院本《蔡伯喈》。据记载,宋代戏文《赵贞女蔡二郎》情节大致写蔡二郎应举,考中了状元,他贪恋功名利禄,抛弃双亲和妻子,入赘相府。其妻赵贞女在饥荒之年,独立支撑门户,赡养公婆,竭尽孝道。公婆死后,她以罗裙包土,修筑坟茔,然后身背琵琶,上京寻夫。可是蔡二郎不仅不肯相认,竟还放马踩踹,致使神天震怒。最后,蔡二郎被暴雷轰死。 《琵琶记》基本上继承了《赵贞女》故事的框架,但改变了原故事中蔡伯喈背亲弃妇的形象。它保留了赵贞女的“有贞有烈”,但对蔡伯喈的形象作了全面的改造,让他成为“全忠全孝”的书生。为了终养年迈的父母,他本来并不热衷于功名,只是辞试不从,辞官不从,辞婚不从,这“三不从”导致一连串的不幸,落得个“可惜二亲饥寒死,博换得孩儿名利归”的结局。 从琵琶记开始,南戏和昆山腔开始走入宫廷。 洪武年间,苏复之作传奇《金印记》,曾在大明宫廷演出,并收录在万历初 教坊司程万里编纂的曲选《大明春》中。《金印记》演苏秦故事,讲的是苏秦由一个破落书生,变成佩六国相印的故事。 成祖永乐年间,周王朱有徵撰成《张天师明断辰钩月》杂剧,又写了《甄月娥春风庆朔堂》、《惠禅师三度小桃红》、《神后山秋称得验虞》等杂剧,将北曲发扬光大。同时,辽王朱权也是宗室内极善音律杂剧的,着《冲漠子独步大罗天》等杂剧。 明代初年的宫廷戏曲,主要来自于南戏的进贡和朱有徵、朱权两位宗室戏剧家的创作,太祖好南曲,故而昆山腔在宫中流传,成祖好北曲,多多用中州韵,成为大明宫廷戏曲的规范。 明宣宗喜好戏曲,搞出了许多趣事轶闻,户部尚书黄福,持正不阿,宣宗命观戏,曰:“臣性不好戏。”命围棋,曰: “臣不会着棋。”问何以不会,曰:“臣幼时父师严,只教读书,不学无益之事, 所以不会。” 宣宗意不乐,居数日,敕黄福年老,不烦以政,转任南京户部,优闲之,实疏之也。因为不陪皇帝看戏,被免去了官职,他可能是第一人。 宣宗还颇有点幽默,当时的左都御史吴中,既好色又惧内,,而妻严酷不敢近。一日,领诰命归,妻令左右读其词,因问吴中曰:此果圣语耶? 吴中曰:‘不过词臣代言耳。’妻曰:‘此翰林真 无忝清华,即吴中一诰,何尝以一廉字许之。’中惭笑而已。盖吴中素以贪墨着也。 其后禁中优人承应,遂作《吴中畏内》一剧,上辄为大笑。 宪宗也是雅好戏曲之人,而且宪宗时出了一个宫廷戏曲名家,名叫阿丑,优人阿丑受到宪宗宠信,他在宪宗面前扮戏讽刺宦官汪直和保国公朱永,竟导致汪直失势。 据汪道昆讲,宪庙时,太监阿丑善诙谐,每于上前作院本,颇有东方朔谲谏之风。 时汪直用事,势倾中外,阿丑作醉人酗酒,一人佯曰:“某官至!”酗骂如故。 又曰:“驾至!”酗骂如故。曰:“汪太监来矣!”醉者惊迫帖然。傍一人曰:“天子驾至不惧,而惧汪直,何也?”阿丑曰:“吾知有汪太监,不知有天子也!” 阿丑以一介伶工,竟然将炙手可热的大太监汪直拉下马,倒成了一个奇闻流传下来了。 不光如此,优人阿丑在宪宗面前扮戏讽刺汪直同党王越、陈钺,宪宗遂疏汪直、王越, 免陈钺兵部尚书职。阿丑作直持两斧,趋跑而行。 或问故,答曰:“吾将兵,惟仗此两钺耳!”旁人问钺何名,曰:“陈钺、王钺也。”宪宗遂罢二人。 看来这个阿丑确实是极得宪宗皇帝喜欢,否则也不会因为他的戏谑诙谐之言,就罢免大太监和当朝的兵部尚书、伯爵。 不光如此,大臣也利用宪宗喜好戏曲,作为攻讦政敌的手段,当时阁臣万安、刘吉在宫中上演《刘公子赏牡丹记》,迫使当时的内阁次辅刘诩被罢官。本来宪宗皇帝对他是十分器重,他是宪宗的老师,他个性刚直,讲学认真,被称 为讲官第一,深得宪宗器重,称呼他为“东刘先生”。 但是与当时的首辅万安和阁臣刘吉不和,两人设计陷害刘栩。因为宪宗喜好戏曲,多令大臣进献或编撰民间戏曲,到宫内演出,刘栩作为次辅又是宪宗的老师,当仁不让经常为宪宗搜集戏曲剧本。万安、刘吉遂设计陷害。 讲到此处,汪道昆却不敢讲了,朱载坖问道:“伯玉为何不讲了?” 汪道昆说道:“事涉宪庙,下官还是不讲罢了。” 朱载坖吃瓜吃得正开心,怎么能不讲呢?便说道:“走走走,书房里来讲。”便拉着汪道昆到书房里。 第78章 梨园笙歌起画堂(二) 朱载坖一脸八卦的对着汪道昆说道:“伯玉兄且将来,孤也想知道这些趣闻轶事。” 毕竟对于这位御姐爱好者的瓜,朱载坖还是比较喜欢吃的。 汪道昆就将此事说与朱载坖听了,原来刘栩受命为宪宗皇帝收集、编写剧本。万安、刘吉于是找到了一个人,名唤赵宾,邀刘栩的儿子刘子祠一道狎妓听曲,席间新作了一折戏,名唤《刘公子赏牡丹记》,就讲的刘公子的风流韵诗。 万安、刘吉得到这折戏本,大喜过望,就加以删改,加了一点点内容,什么内容呢?一点点麀聚之事。高,实在是高!然后万安和刘吉将这折戏交给买通好了的刘府下人手中,当宪宗皇帝派遣太监来刘栩府上取戏本时,就将这出好戏夹杂在其中送上去。 果不其然,宪宗看后大怒,你是宪宗你也得大怒。什么叫麀聚之事呢?《礼记·曲礼上》:\"故父子聚麀。\"比喻父子共妻,有如禽兽。在骆宾王写得讨武曌檄中就有这么一句:陷吾君于聚麀! 这句话对于宪宗来说简直是暴击加真伤。 因为宪宗皇帝最宠爱的万贵妃乃是他幼年时期的保姆,由于宪宗自小不与母亲一同生活,而万贞儿时常在其身边照顾他,如同母亲一般。因此,朱见深便对万贞儿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感情。虽然万贵妃比宪宗大十七岁,但是宪宗依然对她宠爱有加,甚至为此废掉了吴皇后。 由于万贵妃是宪宗的保姆,又比他大十七岁,实际上按照当时人的看法,确实已经不是一辈人了。但是想归想,皇帝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这岂是臣子能置喙的?刘栩在戏本里谈什么麀聚之事,不单是以秽语侮辱圣听,更要命的是,宪宗觉得这是在影射自己宠爱万贵妃。 宪宗当即决定将刘栩罢黜。 宪宗朝的伶工们,真是胆大之极,甚至连科考弊案都敢揭露。 当时南京癸卯科试题颇有漏泄。方鹿鸣宴,有“一老优负净猪一口而至,群优曰:“此猪何为?”老优曰:“要卖。”群优又问曰:“做价几何?” 老优曰:“要银四百一两。”群优扑击之,老优曰:“不须打,且听我分豁。猪的身重半百,时价一两。” 因缩口不言。群优复击曰:“余将何卖?”,老优忍疼低说曰: “那四个蹄儿要卖四百两。”遂哄而去。主司皆愕然。好家伙,谐音梗真是玩的溜啊! 成化时期的阿丑是个着名的伶工,颇受宪宗皇帝的宠爱,而且虽然隶籍教坊,但是却颇有正义感,常常在表演中讽刺一些大臣的丑态,来劝谏宪宗皇帝,颇有奇效。 一次阿丑为宪宗皇帝表演,是一个病人问医生药方,医曰:“有方不费不一钱。”病者问何药,医曰: “此为无名肿毒,但得五更不语唾涂其上,则自消矣。”就是一天都不说话的人,他的唾沫为药。 病者曰:“此甚难得。” 医曰:“汝弗知邪?今五府六部黄门乌台常言路者,都是不语之人,何谓难得哉?”把宪宗朝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讽刺的尖刻至极。 当时御马监太监梁芳靠巴结万贵妃宠冠一时,经由梁芳推荐,直接由宪宗皇帝任命的官员被称为传奉官,传奉官通过贿赂梁芳和万贵妃获取官职,到任后自然要搜刮财富,一来要回本挣钱,二来就是要继续贿赂梁芳等人以求上进,一时间官场乌烟瘴气。 一次阿丑为宪宗表演一个客人从远方来看他的朋友,主人曰:“客从何来?”客人答曰:“从船上来。”主人问曰:“躺行安稳否?” 客人曰:“止苦木虱,扰人不得安眠耳。”主人曰:“何不将被褥日中曝晒之,可除也。”客人答日:“不然,都钻入船缝中去矣。”其主人沉吟日:“除是斫却梁方,自无船缝矣。”闻者悚然”此则以“船缝”与“传奉”谐音,讽刺梁芳,颇为尖刻。 甚至到了孝宗皇帝时,内廷的伶工也经常讽刺时事,连大才子唐寅也栽在他们手里。当时弘治已未科会试弊案爆发,但是孝宗皇帝还未知道,因为主考官程敏政是前任内阁首辅李贤的女婿,故而一直有人帮着遮掩。 一次孝宗传召杂戏,优人扮出一人,以盘捧熟豚蹄匕,行且号曰:‘“卖蹄呵!”一人就买,问价几何,伶工曰:“一千两一个。”买者曰:“何贵若是?”卖者曰:“此俱熟蹄,非生蹄也。’”哄堂而罢,孝宗皇帝顿悟。将程敏政及涉案的徐经、唐寅下诏狱。 到了武宗时,他对于所谓的宫廷雅乐完全不感兴趣,而是喜好地方的各类杂剧戏曲。连本应由教坊司奏请,下礼部议,或者由皇帝下诏礼部, 由教坊司承办的宫廷大宴所用戏曲,武宗也特谕钟鼓司掌印太监康能,由钟鼓司承办外廷礼乐大事,庆成大宴用杂戏自此开始,而地方乐工大量进京,直接导致了宫廷雅乐的进一步衰落,地方俗乐曰盛于禁廷,又由于武宗的宠爱,俳优之势大张。 而且武宗皇帝颇有魏武遗风,武宗朱厚照在太原,乐工杨腾妻(刘良女)刘氏受武宗宠幸,时称“刘娘娘”。 到了本朝,嘉靖最开始对伶人十分排斥,刚刚即位就命禁教坊戏谑。他和自己的堂兄完全相反,嘉靖喜好宫廷雅乐,很排斥地方的杂剧。 嘉靖曾经自己作端阳宴乐歌三阕:一奏《圣当阳》之曲,调【朝天子】;二奏《景炎明》之曲, 调【殿前欢】;三奏《仰尧天》之曲,调【普天乐】。 但是到嘉靖二十年后,嘉靖也比较喜欢南戏了,尤其喜欢唐传奇,《红拂记》是嘉靖最喜欢的传奇,多次在西苑演出,《红拂记》是据唐人传奇《礼髯客传》改编,演述红拂女与李靖的感情故事。 不过根据汪道昆的判断,嘉靖本人不太喜欢世俗流行的戏曲,偏爱各种传奇或者历史故事改编的戏曲。 第79章 梨园笙歌起画堂(三) 接下来就是选定到底演出什么剧目了,由于太祖皇帝的禁令,长生殿肯定是不能演的,万一老道士觉得自己是在阴阳怪气他那就不妙了。 而且有过于露骨或者犯忌讳的内容也不能演,而且还得讨嘉靖得欢心,这个难度可不小。嘉靖博览群书,精通经史,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朱载坖于是和汪道昆商量起来到底给嘉靖弄一出什么样的戏,嘉靖喜好修仙长生,又是个比较古板的人,恐怕牡丹亭、玉簪记这些他并不会感兴趣。 嘉靖笃信道教,幻想修仙,但是对佛教则没有什么兴趣,鉴于嘉靖喜欢这类题材,朱载坖准备把雷峰塔改编一下,用以符合嘉靖的口味。 雷峰塔的故事其实在唐代就有了,唐人谷神子《博异志》中就有关于白蛇的故事。在南宋宫廷说书人里,已经有了雷峰塔故事的雏形。 南宋宫廷说书人的小说《双鱼扇坠》讲的是白蛇和青鱼修成妖怪,白蛇和许宣相爱,后偷官银、开药铺的故事。之后最着名的是宋元时期的《西湖三塔记》,其故事主角的身份和名字都不一样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卯奴;故事的结尾也发生了变化,李黄是被白蛇的妖气毒死的,而奚宣赞并没有中毒,并且有道士用法术将妖怪制服,让他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而故事发生的地点,也从长安移到临安,距离西湖越来越近。 朱载坖现在就要就双鱼扇坠来改写雷峰塔,基本的内容都是按照昆曲剧本雷峰塔的故事来的。 白素贞原是在山野中修炼的 一条小白蛇,有一天差点儿被杀,后被一个牧童救了,她心中暗暗发誓,永志不忘恩人的救命之恩。经过一千七百年的修炼,她终于蜕尽蛇身,得以化成人形,经观音大师指点,来到杭州西湖寻找前世那位救命恩人——许仙。 她在途中遇见青蛇并与其结为姐妹,一起在西湖断桥上找到了许仙。白素贞以身相许,与许仙结为夫妻。婚后,白素贞为助许仙开设药铺, 指使小青盗取官府库银,结果东窗事发。小青施法迫使知县轻判许仙,许仙被发配姑苏。白 素贞一路找来和许仙相见,对于盗库银一事她 说谎骗过了许仙,夫妻二人便在姑苏开设药铺保安堂。 端午佳节,白素贞饮下雄黄酒现出原 形,吓死了许仙。救夫心切的白素贞赶至瑶池硬抢仙丹,王母大怒欲处死她,幸得观音大师出手相助,救了夫妻二人。其后,许仙因为医术高明而得罪同行,被三皇祖师会的成员设计陷害,白素贞将危机化解。 白素贞怀了许仙的骨肉,可惜好景不长,昔日和白素贞结下梁子的蛤蟆精,如今已成为得道高僧法海。法海欲除去白素贞,便将许仙强留于金山寺,逼白素贞触犯天条。事后许仙知晓了白素贞的身份, 但两个人更加恩爱。在白素贞生下孩子许仕林之后,法海认为昔日白素贞因帮夫心切和小青数次偷盗库银及珍宝,为害百姓,戏弄官府, 加上水漫金山,致使生灵涂炭,为天理所不容, 便将她镇于雷峰塔下。 二十年后,许仕林长大成人,在科举考试中夺得状元,于雷峰塔前祭拜,孝感动天,白素贞得以重见天日。 这个剧本很符合嘉靖的品味,喜欢孝子,又有修仙的情节,但是里面的佛教因素太多,需要变佛为道。但是朱载坖对道教的宗教体系不太了解,这些事情就由汪道昆负责,将戏中的佛教元素替换为道教,用以适应嘉靖的喜好。 但是整出戏的大体结构还是不变,就是以断桥、盗草、水斗为主体。 由于是端阳节为嘉靖演出,里面误饮了雄黄酒一等有关节日的情节颇多,也算比较应景的一出戏。 端阳节在大明宫内可算是大节了,宫门两旁安菖蒲、艾盆。门上悬挂吊屏,上画天师或仙子、仙女执剑降毒故事,如年节之门神焉。悬一月方撤。 宫内也要开始准备各种节日的美食,初五日午时,饮朱砂、雄黄、菖蒲酒,吃粽子,吃加蒜过水 面。赏石榴花、佩艾叶,合诸药,画治病符。圣驾幸 西苑,斗龙舟划船,或幸万岁山前插柳,看御马监表演马术骑射等技艺。 嘉靖喜好美食,而且不用光禄寺和内廷尚膳监的饭食,嘉靖所吃的都是亲信太监们为其操办的饮食。 黄锦就长期负责嘉靖的饮食,嘉靖可是个大美食家,就西苑的食材采购,每月不下万两之巨,皇帝吃些什么呢?大抵也就一点点! 以嘉靖为例,他喜欢吃的东西不太多,也就苏州银鱼、鸽蛋、麻辣活兔,塞外之黄鼠,半翅鹖鸡,江南之密罗柑、 凤尾橘、漳州橘、橄榄、小金橘、风菱、脆藕,西山之苹果、软子石榴之属,水下活虾之类,不可胜计。 还有京师本地则烧鹅、鸡、鸭、猪肉、泠片羊尾、爆 炒羊肚、猪灌肠、大小套肠、带油腰子、羊双肠、 猪膂肉、黄颡管儿、脆团子、烧笋鹅,酉暴腌鹅、 鸡鸭、煠鱼、柳蒸煎火赞鱼、煠铁脚雀、卤煮鹌鹑、鸡醢汤、米烂汤、八宝攒汤、羊肉猪肉包、枣泥卷、糊油蒸饼、乳饼、奶皮、烩羊头,糟腌猪蹄尾耳舌、鸡肫掌。 嘉靖修仙,常常吃素,素蔬则滇南之鸡土从,五台之天花羊肚菜、鸡腿银盘等蔴菇,东海之石花海白菜、龙须、海带、鹿角、紫菜,江南乌笋、糟笋、香蕈,辽东之松子,蓟北之黄花、金针,都中之土药、土豆,南都之苔菜,武当之鹰嘴笋、黄精、黑精,北山之榛、栗、梨、枣、核桃、黄连、芽木兰、芽蕨菜、蔓菁,不可胜数也。 嘉靖对茶还是比较苛刻的,能入他眼的茶就六安松萝、天池,绍兴岕茶,径山茶、苏州虎邱茶也。 端阳节是大节,不光宫内要大肆庆祝,还得赐宴近臣,举行盛大的斋醮仪式,西苑早就开始准备了。 第80章 梨园笙歌起画堂(四) 与汪道昆商量好了具体细节后,朱载坖就埋头开始写剧本了,凭借自己多年听昆曲的记忆,朱载坖将雷峰塔的几折戏回忆出来,写好之后交给汪道昆修改,再由魏良辅的昆山腔家班表演后教会裕王府的家班。 同时朱载坖还联系了陶仲文的弟子王永年来,协助汪道昆改编,同时通过王永年请陶仲文来观赏自己的雷峰塔。 西苑里,嘉靖正在询问黄锦裕王的动向,黄锦说道:“今日兵部职方司署郎中事汪道昆经常与裕王来往,相谈甚欢。” 嘉靖抬起头问道:“汪道昆和裕王谈论什么了?”虽然汪道昆不过六品,在高官满地的京师真算个芝麻官,但是兵部职方司可是个关键部门,整个明军的调动布防都在职方司的掌握之下,汪道昆没事干和裕王在一起,当然会引起嘉靖的警觉。 黄锦说道:“汪道昆和裕王殿下是商量南戏之事,陛下不是令裕王府家班端阳节献艺吗。裕王殿下最近和汪道昆就在忙活此事,听说裕王殿下新写了一本传奇,名唤雷峰塔。” 嘉靖笑了笑说道:“裕王这是想学宁献王吗?” 所谓宁献王,乃是第一代宁王朱权,朱权多才多艺,自经子、九流、星历、医卜、黄老诸术皆具,且戏曲、历史方面的着述颇丰,有《汉唐秘史》等书数十种,堪称戏曲理论家和剧作家。所作杂剧今知有十二种,现存有《大罗天》、《私奔相如》两种。是宗室里有名的才子。 黄锦说道:“这也是裕王殿下的一片孝心,陛下纯孝为先,才能使裕王殿下耳濡目染,孝顺有加。” 嘉靖只是笑笑,准备继续批阅奏疏,有小黄门来报陶仲文求见。嘉靖对于陶仲文的求见,一向是当即允准的。 黄锦亲自去将陶仲文扶进来,行礼后嘉靖笑着问道:“陶师今日前来,有何事阿?” 陶仲文说道:“老臣此来乃是因为裕王殿下。” 嘉靖有些好奇的问道:“裕王有可是有事?”现在嘉靖就这两个儿子,虽然有二王不相见的话,但是嘉靖对于自己的儿子那还是十分上心的。 陶仲文说道:“陛下,裕王殿下听说最近编了一本传奇,名唤雷峰塔,里面有我道家济世之故事,想请贫道去看看,指正一二,贫道特来向陛下请旨。” 这就看出来陶仲文的谨慎之处了,虽然仅仅是裕王请他去看一出戏,但是他很明白,事涉裕王、景王,不管再小的事情都是大事,必须向嘉靖请旨后再做,否则一旦引起嘉靖的怀疑,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嘉靖一听是这个事情,轻笑一声说道:“陶师不必如此谨慎,不过是裕王请你斧正他编的传奇罢了。陶师自去就行,这些小事不必奏闻。” 得到嘉靖旨意的陶仲文这才离开,对于嘉靖来说,陶仲文如此懂事,他是十分开心的,同时嘉靖也非常好奇,自己这个儿子到底为自己准备一出什么好戏。 嘉靖于是吩咐道:“黄伴,东厂去看看裕王编的这杂剧,搞这么大动静,不要搞得满城风雨的。”黄锦点点头下去安排。 于此同时,景王府,卢靖妃的贴身太监来到景王府内,景王朱载圳将他带到自己的书房里,问道:“崔公公,母亲可是有什么事?” 卢靖妃的贴身太监说道:“殿下,裕王端阳节要令他府内的家班进宫献艺,娘娘让奴婢问问王爷,端阳节进献陛下的贺礼可找好了。” 朱载圳摇摇头,崔公公取出一个小荷包说道:“这是娘娘历年来积存的财物,怎么说也有一千多两,殿下拿去要好好的弄出一份大礼来。最近裕王可是出尽了风头。” 朱载圳点点头,收下了自己母亲送来的钱财,送崔公公离开。 回到书房后,朱载圳不禁冷笑,朱载坖是什么人,他不要太了解,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别看他的母亲现在晋封贵妃,不还是空筒子贵妃吗?比起受宠是远远不如自己母亲的,听说裕王府可不富裕,拿什么给嘉靖送礼。 嘉靖二十三年,尚不满两岁的朱载圳受封景王,他即将面向的未来,无非是读书习礼大婚就藩,去往自己的那片土地过逍遥日子,祈求万福。但是十年后,一场意外,改变了嘉靖帝的心境,也改变了朱载圳的生活,从那天起,朱载圳做了不该做的梦。 嘉靖二十八年三月,时年未满13周岁的太子朱载壡薨逝,据《世宗实录》记载,朱载壡待父皇恭谨如拜神,去世前已病重,但仍向北拜父皇,后而盘腿而逝。 庄敬太子去世后,嘉靖就剩下了两个儿子,裕王朱载坖和景王朱载圳,虽然说起来裕王比景王大,可是朱载坖其实就比朱载圳早出生二十五天而已,按照常理,裕王、景王皆庶出,排行更高的裕王自然顺位在前,可是景王朱载圳却偏偏做起了取兄而代之的梦。 原因很简单,裕王仅仅比他大了二十五天,日后就能成为皇帝,而自己却只能当一个藩王,成为自己哥哥的臣子,朱载圳怎么能甘心。 自从陶仲文献上所谓的二龙不相见的说法后,嘉靖便不再与当时仅剩下的两子会面,庄敬太子夭折后,嘉靖也不再立太子。 这种做法无疑使朱载圳的野心一点点膨胀起来,凭什么大家都认为裕王是储君,不就是因为他比自己大二十五天,吗?朱载圳不知道的是,就是这二十五天,将成为他一生都无法逾越的鸿沟。 但是现在的朱载圳当然不会相信这些话,他的母亲比朱载坖的母亲受宠,他比朱载坖有钱,之前也更受嘉靖优待,自己手下还有郭希颜这样的神童作为谋士,自己的老师是嘉靖最宠爱的词臣袁炜,自己方方面面都比裕王强,凭什么皇位就该他坐? 就凭他比自己大了二十五天,朱载圳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找自己的谋士郭希颜商量此事。 第81章 端阳佳节事多端 朱载圳将郭希颜请来,这位其实也是一个神童,幼时极为聪颖,八岁即能属对,一次郭希颜随父亲去踏青,其父见到桃花林中紫燕翻飞,便出上联:“燕入桃花,犹如铁剪裁红锦”;郭希颜见柳边黄莺穿梭,立即对出了联:“莺穿柳叶,恰似金梭织翠丝”,对得十分自然贴切。又有一次郭希颜与一位长者同浴于池中,正好一只乌龟浮出水面,长者脱口出对云:“龟浮水上分开绿”,但怎么也对不出下联。结果倒是小郭希颜笑吟吟地指着远处密岭的松林对出了下联:“鹤立松梢点破青”。 这位和杨廷和一样,也是科场高手,嘉靖元年十三岁就中举,而且答卷极快。主考官见尚未到开门放交卷考生外出时间,便将他唤到跟前,指着考场中作隔离用的格子屏风出对云:“纸糊屏风千个眼”,郭希颜马上对出了下联:“油浇蜡烛一条心”。令在场考官大为惊叹。 不过杨廷和年少中举后官场得意,郭希颜的仕途生涯那叫一个坎坷,作为嘉靖初年的进士,郭希颜的科举成绩可不差,二甲进士,又被选为庶吉士,一直在翰林院的储才之地苦熬。 翰林院虽然被称为储才之地,可是阁老的位置就这么多,翰苑的才子们可多了去了,有几个最终能坐上阁老的位置。郭希颜一直在翰林院蹉跎,二十多年来,才熬到了左春坊左中允的位置上。 按说这个位置虽然品级不高,但却是一个十分清要的位置,所谓左春坊,乃是太子东宫詹事府下设的机构,掌记注撰文之事。属于太子的文书机关,而左中允乃是左春坊的长官,说白了就是太子办公厅秘书处处长兼机要秘书,职小权大,又极有发展空间的那种官职。 郭希颜以翰林院编修兼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本来是前途无量。可是在嘉靖朝,由于嘉靖不立太子,甚至不准臣僚言及立太子之事,没有太子,詹事府的一众官吏就没有任何权势,詹事府完全沦为了翰林院官吏的迁转之阶。 要说郭希颜也确实是人缘不好,要说他可是严阁老的江西老乡,宦海沉浮也快三十年了,进步却如此之慢,还是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郭希颜痛定思痛后,还真让他找到了原因,自己为什么没有权力,还不是因为没有太子,要是有太子的话,自己这个左春坊左中允那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以归根到底,还是没有太子的原因。 所以他决定投一把机,他主动和景王朱载圳联系上,愿意投入景王的麾下。郭希颜为什么选择景王,也是经过精心的考虑的,他当然知道在群臣的心目中裕王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但是他郭神童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 原因嘛,其实也很简单,他也知道你,裕王登上大宝的可能性最大,但是他此时去投靠裕王,只能算锦上添花,而且裕王和他的讲官们关系很好,他去了还得屈居于高拱他们之下,这是他不能容忍的,要知道高拱可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自己算是他的老前辈了,郭希颜怎么能甘心。 反观景王,虽然他的讲官袁炜在嘉靖面前很受宠,但是和景王的关系并不是太密切,自己在景王这里说不定更加受到重视,故而他和景王一拍即合,成为景王的谋主。 对于自己好儿子的这些小动作,嘉靖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依旧采取不闻不问得态度,这就更加助长了景王和郭希颜的气焰,认为嘉靖是默许此事的。 景王在书房里将自己母妃的话告诉郭希颜了,郭希颜捻着胡须,一副卧龙凤雏的造型,缓缓说道:“殿下,娘娘说得确实有道理,端阳佳节既然裕王都遣自己的家班到西苑献艺,殿下也要及早准备,不能落于人后。” 景王点点头说道:“先生说得是,不知先生何以教我?母妃给孤送了一千五百两,孤这里也有千多两银子,足够置办礼物了,不行的话,王妃那里还有。” 景王妃的父亲是东城兵马指挥王相,这个职务虽然不大,但是也是极有油水的,每个月保护费收到手软的那种。故而景王的日子倒是比裕王好过多了。 郭希颜不禁在心里暗骂愚蠢,皇帝富有四海,以天下奉养,嘉靖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你拿再多钱去,嘉靖能看在眼里吗? 郭希颜说道:“殿下谬矣!陛下在乎的并非钱财,陛下何惜万千之财,陛下要的,是殿下的一片心意,只要殿下至诚至孝,陛下才会赞许殿下的孝心。” 有那么一瞬间,郭希颜真的有些后悔,他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袁炜对他的学生为什么这么冷淡了,也许袁炜早就对他不报任何希望了,所谓授课,不过是应付差事罢了,有给景王上课的时间,还不如给嘉靖多写两篇好青词才是真的。 见景王一脸懵逼,郭希颜说道:“陛下崇道,好修仙,殿下可从这方面入手。”郭希颜还是想拯救一下景王,启发一下他。 没想到景王说道:“那孤寻觅几个有道行的道士,推荐给陛下?” 郭希颜不禁无奈,作为嘉靖初年就进入官场的老人,郭希颜可是见识过嘉靖的手腕的,要是没有几分真本事,根本无法取信于嘉靖,嘉靖所宠爱的只是那些能够真正显灵的道士,也有不少道士因为无法通过灵异手段给予嘉靖足够的反馈而被诛杀下狱。 更何况你当陶仲文是泥捏的吗?你这么公开的砸陶仲文的饭碗,不就是把陶仲文往裕王那边推吗?要知道陶仲文的能量可比严嵩徐阶厉害多了。 郭希颜直接说道:“陛下崇道,所编《金箓御典文集》刚刚刊行,殿下何妨出银钱广为刊印,送于各处道观,请有名望的道士亲自誊抄一篇,殿下再亲自誊抄老子五千言,送于陛下,陛下应当会高兴的。” 一见要抄书,朱载圳一下子有些郁闷,他可不是什么好学生,但是郭希颜说的确实有道理,他只得答应下来,交代人去办。 第82章 端阳佳节事多端(二) 很快就临近端阳节了,端阳节算得上大明宫廷里的大节日了,不光有各种美食和节日的习俗,宫廷里还要赐予应景纹样,也称应景花样,也是改变单调的宫廷生活,模仿民间丰富多彩民俗活动和穿衣打扮,一年四季随时令节日改换衣着及其纹样。 大明的宫廷有一套完整的岁时节日体系, 而且有随岁时节日时序变换服饰纹样的习俗。在节日期间选取代表此节日的民俗现象或物品以应其景。这些纹样被运用在应景补子、面料上。有织锦、花纱、贮丝等面料,补子、袜子、 香囊等服装和配饰等。岁时节日体系和应景纹样相互照应构成了明代宫廷岁时节日独特的服饰习俗。 端阳节自五月初一日起, 至十三日止,宫眷内臣穿五毒艾虎补子、 蟒衣,佩戴香囊。同时宫内的上至帝后,下至宫女内侍,祀神、竞渡、食粽、悬艾叶菖蒲, 在身上佩香囊、系五色丝带、佩戴端午索、 佩戴艾虎、穿虎头鞋。 明代端午节京城人士午时前避入天坛、过午方出,意在避毒, 同时喝菖蒲酒、雄黄酒,以艾插门避毒, 同时为小儿佩戴上端午索和五色线,男子 戴艾叶,女子以五毒灵符簪发。故将艾、 虎和五毒作为端午节的代表纹样。 大内宫廷之中,在五月都有特别装饰,要在门两旁安菖蒲、艾盆。门上悬挂吊屏, 上画天师或仙子、仙女执剑降毒故事,如年节之门神焉。悬一月方撤也。 宫内早早的给朱载坖和李氏送来艾虎和五毒的补子、花纱。 朱载坖是五毒艾虎补服,胸补为对襟,两虎相对, 绣有花卉和蛇、蜈蚣等,叶子象征艾。背补中间是一个卧虎,虎周围绣艾叶、花卉和五毒纹,其中蛇盘在植物之上,蜥蜴、 蟾蜍、蜈蚣、蝎子、蟾蜍或爬或跳,形态各异,形象灵活生动。倒是比平日里的亲王团龙补子要好看些。 给李妃的是红地奔虎五毒纹妆花纱,此纱以红色平纹织就为地,搀就片金线,十分精致。面料以五毒艾虎构成,其中虎为奔虎,更显虎的威风,艾叶被虎衔在口中,是典型艾虎组合纹。周围的五毒也是形态各异,蜈蚣、 蛇、蜥蜴作爬行状,蝎子尾巴高高翘起, 蟾蜍前腿腾空几欲跳跃,这五毒散落在艾、 虎周围。 虽然嘉靖一直坚持二龙不相见,但是作为臣子,朱载坖、朱载圳还是要前往西苑祝贺的,至于见与不见那是嘉靖的问题,但是若是不去,那就是态度问题了。 五月初五日,一大早,朱载坖和李妃就换上了宫里赐的五毒艾虎服饰,带着自己的家班在陆绎的护卫下前往西苑。 朱载坖前往西苑迎和门,这是朱载坖能距离老爹最近的地方,朱载坖到了后下车等待,不一会驸马都尉邬景和与黄锦出来了。 邬景和尚睿宗女永福公主,是嘉靖为亲姐夫,也就是朱载坖的亲姑父,朱载坖连忙上前行礼,邬景和赶紧上来将朱载坖一把扶起来,邬景和乃是嘉靖九年武状元,朱载坖自然是没有他力气大的。 朱载坖说道:“姑父,你是长辈,孤该行礼的。” 邬景和笑着说道:“殿下乃是亲王,要是论以品级,下官还该向殿下行礼呢。” 黄锦说道:“二位不必论此虚礼,今日乃是端阳佳节,还是尽兴为好。” 朱载坖掏出早就写好的奏疏,交给黄锦说道:“黄公公,孤已将家班带来,这是孤的贺表,还请黄公公代奏。”黄锦笑着收下表章,由小黄门带裕王的家班前去查验后领他们进去。 朱载坖和两位一边闲聊,一边等待景王朱载圳来,三人聊了一会,景王就带着自己准备的礼物来到迎和门外,交予黄锦后,黄锦和邬景和回去复命,留下朱载坖和朱载圳两兄弟在这里等候嘉靖回复。 朱载坖看着自己这个愚蠢的欧多多,还是笑着打招呼道:“四弟近来可好?” 朱载圳说道:“愚弟一切都好,三哥最近可是出了好风头,之前倒是没看出来三哥这么有文采,就是宁献王看来也比不上三哥了。” 朱载坖在内心暗骂道,你才三哥,你全家都是阿三,还想给自己挖坑,宁献王是什么人,乃是第一代宁王朱权,被成祖忽悠参加靖难,最后被封道南昌,正德时他的子孙朱宸濠还造反酿成了宁王之乱,朱载圳又在阴阳怪气什么。 朱载坖当即笑着说道:“是啊,愚兄驽钝自然是比不得贤弟的,贤弟是能做大事的,毕竟贤弟深肖成祖,将来一定能做一番大事业的。” 朱载坖的一番话,一下子刺激到朱载圳了,成祖朱棣是什么人?那是造反夺了建文帝皇位的人,朱载坖这么说,那就是有些诛心了,朱载圳当即冷哼一声,不再与朱载坖说话。 仁寿宫里,嘉靖正在听沈皇贵妃讲端阳节的安排,黄锦进来将裕王、景王的贺表送来,说道:“陛下,裕王、景王在迎和门外候旨。” 嘉靖只是淡淡的说道:“按往常惯例办!各赐金银法酒,令其回府。” 这时候沈皇贵妃却说道:“陛下,裕王、景王可以回府,二位王妃是内命妇,于礼应当进宫拜见。而且杜贵妃、卢靖妃也该见见儿媳妇的。” 嘉靖想了想说道:“你是皇贵妃,这些事你来处理就是了。”沈皇贵妃于是下去安排了。 嘉靖问道:“景王送的什么啊?” 黄锦说道:“景王殿下亲笔抄录老子五千言,还出钱刊印陛下的《金箓御典文集》,还遍请京师得道之人抄录一本《金箓御典文集》,献于陛下。” 嘉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景王倒是有心了。 不一会,黄锦出去传旨,赐裕王、景王金银法酒,同时令二王妃随沈皇贵妃入内请见杜贵妃和卢靖妃。 两位王爷这才将领旨离开。 第83章 端阳佳节事多端(三) 裕王景王的这番对话,很快就传入了嘉靖的耳朵里,嘉靖听后只是一笑,但是对于裕王的表现倒是很惊讶。景王一向仗着自己母妃受宠,嚣张跋扈,裕王倒是一向隐忍,没想到今日倒是会反击了,不错,很不错。 李氏、王氏被黄锦带入迎和门,自有沈皇贵妃的贴身宫女来迎接两位王妃,沈皇贵妃和一众妃子们早就在西苑里等着。 由于方皇后去世后,嘉靖再未立后,沈皇贵妃也仅仅是以皇贵妃权摄后宫事,虽然现在是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妃子,但是也不是皇后,并不能穿着皇后常服,所以看起来和其他妃子没有服色的区别,只有一些玉带、珠翠上的数量区别。 按明制,妃嫔鸾凤冠,首饰、钏镯用金玉、珠宝、翠。诸色团衫,金铎鸾凤, 不用黄带用金、玉、犀。又定,山松特髻,个鬓花钿,或花钗风冠。真红大袖衣,霞帔,红罗裙。衣用织金及绣凤纹。不过由于今日是五月初五,所有的后妃都穿着五毒艾虎补子蟒衣。 李氏、王氏上前见礼,沈皇贵妃笑着说道:“今日乃是端阳节,就不讲这么多俗礼了,杜姐姐、靖妃,你们自己带着自己的儿媳妇!” 杜氏连忙将李妃叫来,李妃想着杜贵妃行礼,杜氏赶紧将李妃扶起来,说道:“好孩子,赶紧起来。” 沈皇贵妃也笑着说道:“裕王妃倒是看着像有福气的。”说罢令人取过一只玉镯,送给李氏说道:“这算是我和杜姐姐送你的见面了,要好好服侍裕王,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 今天是端阳节,后妃们和内命妇一起要赏石权花、佩戴艾叶,合诸药,画治病符。 今天算是宫里难得的放松时刻,今日除了嘉靖的后妃,就是两位王妃和未出阁的嘉善公主和宁安公主。宁安公主的生母是壬寅宫变中被杀的曹端妃,后来被嘉靖交给没有子嗣的沈皇贵妃抚养。 宁安公主是嘉靖十八年生人,现在已经十四岁了,马上就到了出嫁的时候,沈皇贵妃笑着说道:“裕王妃可要回去告诉裕王,宁安马上要出嫁了,他这个做哥哥的可要好好帮宁安选个夫婿。” 李妃笑着答应了,这边王氏已经向诸位妃嫔和公主们赠送见面礼了,她父亲是五城兵马司的兵马指挥,家中自然是颇有家资,王氏用黄锦打造了不少首饰,送给后宫的妃嫔和公主们。 后宫的妃子们对于银钱之物都看得很重,毕竟宫里一样也是要钱,大部分的妃嫔日子一样很难过。一支金钗,一个金镯,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王氏自顾自的赠送礼物,根本不把李妃、杜贵妃、沈皇贵妃放在眼里,宁安公主看着嘉善公主拿着的金钗,嘴上都能栓油瓶了。 沈皇贵妃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了,卢靖妃一向就仗着嘉靖的宠爱和沈皇贵妃就对着干,现在连景王妃也敢公然不把她这个皇贵妃当回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皇贵妃问道:“裕王妃今日可带了礼物,要是没有,我来出。” 李氏笑着说道:“怎敢劳动皇贵妃大驾,晚辈今日也是带了些许礼物来的。” 沈皇贵妃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就请裕王妃拿出来,也好长长见识。” 李妃一笑,请沈皇贵妃的宫女将自己带来的盒子打开来,展开给大家了。 王氏还在那里阴阳怪气,说道:“裕王妃的父亲可是锦衣亲军的指挥佥事,可不是带俸,是实缺,当然是有家底的。” 随着宫女展开这些绸缎,一众妃嫔都惊呆了,裕王妃送的竟然是妆花,也就是南京云锦。云锦因其色泽光丽灿烂,美如天上云霞而得名,其用料考究,织造精细、图案精美、锦纹绚丽、格调高雅,在继承历代织锦的优秀传统基础上发展而来,又融会了其他各种丝织工艺的宝贵经验,达到了丝织工艺的巅峰状态,被誉为锦中之冠,一向是皇室最亲睐的丝织物。 由于云锦工艺独特,织造云锦的操作难度和技术要求都很高,织制云锦需由拽花工和织手两人相互配合,用提花木机织造,必须由提花工和织造工两人配合完成,拽花工坐在织机上层,负责提升经线;织手坐在机下,负责织纬、妆金敷彩,两个人一天只能生产5-6厘米,这种工艺无法用机器替代,故而有“寸金寸锦”之说。 虽然云锦是贡品,但是由于其产量稀少,就是宫内也只有帝后和少数得宠的妃嫔有赐予。 这次李妃带来云锦,大多是金宝地云锦,是运用不同光泽的金线特点,以圆金线织成金地,在金地上织出五彩缤纷的花纹,并用扁金线织制大片锦纹,衬托其间。织成的云锦金彩辉映,灿烂夺目,乃是云锦中的上品。 李妃拿过一匹布料说道:“皇贵妃、贵妃娘娘请看,这是孔雀羽织金妆花柿芾料,乃是用孔雀羽毛包裹金线织造的,孔雀羽毛,只挑其中色彩最绿的那些,一根根捻成翠羽线。再用捶打金箔并缠裹进蚕丝的妆花纱技术,加以织造。” 由于纱地透薄,当你变换位置时,织金孔雀羽妆花中的孔雀羽线能显现出不同色彩,使云锦呈现出浮雕般的装饰效果,远远望去,金翠交辉的图案仿佛在瑞气袅袅的万道霞光中浮游翻动,栩栩如生。 这些云锦,就算是在皇家,也是极为难得的。李妃笑着说道:“这本是叔父送来,以助妆奁的,但是贵妃乃是长辈,理应孝敬,故而今日正好送来,让诸位见笑了。” 卢靖妃只是说道:“裕王妃倒是家资不菲,果然出身锦衣亲军就是不一样。” 沈皇贵妃说道:“靖妃莫不是有些耳聋,这是裕王妃的叔父送来给裕王妃以助妆奁的,不过本宫倒是好奇,裕王妃的叔父是何等样人物,竟然如此阔绰。” 沈皇贵妃在宫里多年,怎么会不知道云锦的珍贵,能拿出这么多云锦,绝非等闲之辈,不是有钱就能做到的事情,故而她今天就是要给裕王妃长长脸,狠狠的打一下卢靖妃的脸。 李妃只是笑笑说道:“家父乃是出身于临淮侯府,叔父乃是临淮侯,忝居操江提督兼漕运总兵官。” 沈皇贵妃笑着说道:“难怪不得,原来是曹国公的后人,好孩子,过来坐。” 第84章 端阳佳节事多端(四) 李妃便乖巧的坐在沈皇贵妃面前,说道:“这十匹妆花,母妃三匹,皇贵妃三匹,两位妹妹每人两匹,母妃、皇贵妃觉得可行?” 沈皇贵妃笑着说道:“这是你的东西,当然是你说了算。”杜贵妃和沈皇贵妃脸上的笑意都掩饰不住。 沈皇贵妃说道:“今天裕王可是派自己的家班到宫中献艺,听说还是从没听过的戏,咱们一起去看看。” 这边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嘉靖耳朵里去了,嘉靖听后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便没了下文。其实内心中早就在暗骂卢靖妃和王氏多了,为什么这么多年嘉靖对于卢靖妃和朱载圳一直比较纵容,一来是确实比较喜欢卢靖妃,爱屋及乌,对景王就多了些纵容。 二来就是想到到时候景王一旦就藩,就是天高地远,不能再次相见,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嘉靖不愿对他多加苛责,反正不过是做藩王,何必要那么多规矩呢? 但是卢靖妃明显会错了意,把嘉靖的愧疚当成了嘉靖对景王争取储君之位的纵容,和大臣们斗了这么多年,嘉靖太清楚了,这事绝不可行,比大礼议的难度要高多少倍,大礼议还有张璁、桂萼、方献夫等人支持他,若是他想立景王为储君,恐怕几乎找不到有分量的支持者。 为什么给朱载坖安排一位出身临淮侯府的王妃,大明一向从平民和小官员家中选取,但是这次嘉靖却没有按照之前的惯例,为裕王选择了李铭的女儿,虽然李铭不过锦衣千户,但是毕竟是出身与临淮侯家中,而李家又是嘉靖亲自复爵的宗室,忠诚度远远超过其他人。 嘉靖的打算,可谓极其深远。而卢靖妃和景王,再三的挑衅,今天终于被裕王妃打脸了,在嘉靖心里只有一句话,就是自作自受,嘉靖笑着说道:“看来朕为裕王选的王妃,倒颇有仁孝皇后之风范,此孝妇也!” 嘉靖口中的仁孝皇后,乃是成祖的徐皇后,被后世称赞为仁明贤淑,汉马氏、唐长孙之伦也,虽处宫中,其一念惟在仁民。是大明仅次于太祖高皇后的贤后。 黄锦笑着说道:“还是陛下有一双慧眼。” 这时候沈皇贵妃遣人来请嘉靖一道去看戏,嘉靖说道:“朕还有奏疏未批阅,尔等自便。裕王妃仁孝,赐玉如意一柄。” 说罢嘉靖就自去批阅奏疏了。虽然很多人认为嘉靖深居西苑,但是并非不理朝政,只是不举行朝会罢了。嘉靖对这些臣子们是有些厌恶的,除了自己的亲信臣子,嘉靖一般不太召见外臣。 不少人批评嘉靖不理朝政,沉迷斋醮,沉迷斋醮是真,不理朝政是假,嘉靖对于权力的控制,恐怕在大明能排进前三,说他不理朝政的,非蠢即坏,不理朝政大明两京一十三省,难道是担在严世蕃肩上吗? 在嘉靖处理政务的同时,西苑内裕王府的家班已经开始演戏了,为了这次的演出,朱载坖还专门的准备了手本,也就是戏曲唱词,来分发给各位妃嫔,用以与台上相互对照。 黄锦也取了一份手本,送给嘉靖,嘉靖将其放在一边,等到批阅完奏疏再看。 这边这出雷峰塔已经开演了,朱载坖按照雷峰塔的全本共十四折:游湖、 借伞、盗库(盗库银)、赠银(订盟)、端阳、盗草(盗仙草)、化香、烧香、水斗、断桥、重谒、合钵(合钵)、祭塔、佛圆组成。 再从中精选了游湖、借伞、盗银、端阳、盗草、水斗、断桥、佛圆组成的一本戏。其中最感人的莫过于水斗了,白素贞听说许仙跟随法海上了金山寺,追之不及,前往金山寺寻找许仙。 其中的北醉花阴极为出彩:恩爱夫妻难撇掉,因此上殷勤来到。只怕他听佛法把奴抛,枉担着心与勤劳,俺和恁非关小。当面的,嘱咐伊多遭,俺只怕猛回头归佛教。 正好合了嘉靖对佛教的打击态度,因为正德时一帮番僧(藏传佛教)受到正德宠信,到处为非作歹。嘉靖对这些秃驴可不客气,刚刚继位就下令:正德元年以来,传升乞升法王、佛子、国师、禅师等项,礼部尽行查革,各牢固枷送发两广烟瘴地面卫分充军,遇赦不宥。将这这些僧侣全部流放广西烟瘴之地。 同时还下诏:朕思此物,智者曰邪秽,必不欲观,愚者以为奇异,必欲尊奉。今虽埋之,将来岂无窃发?乃燔之于通衢,毁金银佛像凡一百六十九座,头牙骨凡万三千余斤。 将所谓什么佛骨、佛像等尽皆焚毁,大慈恩寺也改作了道观。嘉靖对佛教是没什么好感的,故而朱载坖也调整雷峰塔的内容,将原来由观音大士点化白素贞变为由太元圣母也就是西王母点化白素贞。 同时增加水斗的情节,将法海的恶僧形象刻画的更加饱满。尤其是其中的水仙子:恨恨恨佛力高,恨恨恨佛力高。怎怎怎怎教俺辜负此良宵,悔悔悔悔今朝放了他前来到!只只只只为俺怀孕把香愿烧,他他他他点破了欲海潮,俺俺俺俺恨高僧将俺相抛。这这这这痴心好意儿枉事辛劳,是是是是他负心肠把恩情剪断了,苦苦苦苦得俺两眼泪珠抛。 不少妃嫔都感动的落泪了,这深宫之中,自闭昭阳春复秋,罗衣湿尽泪还流。一种峨眉明月夜,南宫歌舞北宫愁。嘉靖又是出了名的薄情,一旦另有新欢,那马上就将旧爱忘却,哪管其他。 沈皇贵妃对裕王妃说道:“看不出来裕王倒是有这么才华,今日不知多少人要孤矜泪洒了。裕王妃可要把他看好了,这可是个会勾女儿心思的。” 李妃只是笑笑说道:“娘娘说笑了,殿下平日里也就是喜欢南曲,倒没听说和什么女子厮混。” 这边嘉靖也在问道:“裕王的雷峰塔演的如何啊?” 黄锦笑着说道:“想是好极了,老奴哪懂那些啊,倒是不少娘娘们都掉了泪了!” 嘉靖笑着说道:“哦,倒有这么好?且留裕王府家班,过几日得闲暇了朕也看看。” 黄锦连忙去安排此事。 第85章 羯鼓频传疆场急 嘉靖正准备拿起裕王的手本看看裕王写的这雷峰塔到底如何,没想到黄锦去而复返,带着文书回来了,黄锦脸色不好,嘉靖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黄锦说道:“陛下,有松江府和浙江的塘报。” 嘉靖知道,有关东南的塘报,肯定是有关倭寇的,看黄锦的神情,恐怕事情不妙。嘉靖说道:“拿来看看。” 嘉靖首先看得是松江府的塘报,四月,倭寇进犯松江府上海县,烧劫县市,知县喻显科逃匿,指挥武尚文及县丞宋鳌俱战死,贼屯县中七日,纵火焚官民廨宇庐舍略尽。 嘉靖不由得怒不可遏,倭寇进犯袭扰,本是常事,但是居然占据州县,这就已经不是一般的流民盗匪了,必须出重拳。而且最令嘉靖气愤的就是,守土有责的知县喻显科居然弃其职守,放弃讯地逃亡,把大明官员的脸面都丢尽了。 嘉靖愤怒的说道:“黄伴你看看,这就是我大明的官员,身为一县之令,守牧一方,为天子牧民,临敌畏缩,竟逃匿以自保,黄伴令东厂缉捕喻显科,械送京师,锦衣卫将其三族尽皆拿捕。” 嘉靖展开第二封塘报,更是怒不可遏,三百余倭寇突犯定海、嘉兴,逼近杭州,巡视浙福都御史王忬不能御,紧闭杭州城门,三百倭寇饱掠而去。 嘉靖将这两份塘报扔到地上,大骂道:“王忬辜恩误国,负朕深矣!令锦衣卫锁拿进京。” 黄锦劝慰道:“陛下切莫动怒,王忬到任不过半年,且上疏还是颇有见地的,贸然处置大员,军心不稳,陛下还是明日和阁老们商量一下。” 嘉靖说道:“明日请惟中和诸位阁老,还有本兵、杨博来,倭寇猖獗,不能不有所作为了。” 黄锦这时候说道:“陛下,老奴看裕王殿下对倭寇颇有见地,上次裕王所上奏疏,就说倭寇必然大举进犯,今日果为裕王殿下言中矣!” 嘉靖想了想,拿出之前朱载坖所上奏疏,仔细看了一遍后,说道:“明日先听听内阁怎么说!” 第二天,阁臣们早早的就来到西苑,见到黄锦,严嵩赶紧上前问道:“黄公公,陛下何以今日召阁臣和本兵?” 黄锦无奈的说道:“还不是因为东南的事情,倭寇进犯松江、浙江,陛下震怒,兵部想必已经收到消息了!” 严嵩回头,问聂豹道:“本兵可收到东南的塘报?” 聂豹摇摇头,说道:“严阁老,下官最近都在京营,杨少司马署部事。” 杨博赶紧出来,说道:“禀严阁老,昨日兵部确实收到了浙江和松江府的塘报,倭寇进犯松江府,占据上海县凡七日,又三百倭寇突犯浙东,杭州戒严。” 说罢将两封塘报交给严嵩,黄锦说道:“诸位还是赶紧进去!莫让陛下久等了。” 严嵩等人赶紧跟着黄锦到西苑无逸殿去。进入无逸殿后,严嵩领着大臣们行礼后,嘉靖问道:“惟中可收到东南的塘报?” 严嵩答道:“陛下,臣也是刚刚收到,还未来的及仔细看看。” 嘉靖说道:“那就现在看,和诸卿仔细看,给朕看仔细了,看看这些大明的官员!” 一众大臣们赶紧查看塘报,确实是触目惊心,大明的一县之令,百里侯,居然抛弃讯地,逃匿无踪,统帅一卫之兵,满编五千六百人的指挥使被杀,而倭寇呢?数百人而已,若是北虏还就罢了,现在倭寇也打的明军抬不起头来,这煌煌天朝,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一众臣子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徐阶先开口,说道:“陛下知道的,臣是松江府华亭县人,上海县乃是臣老家临县,臣还算是比较熟悉,上海县此次被倭寇洗劫,还是有原因的。” 嘉靖问道:“哦,那徐阁老说说,上海县被洗劫,是有什么原因的。” 徐阶说道:“上海县地处东南,物阜民丰,商贸往来频繁,且上海县乃是新县,本朝才析置,故而上海县乃是没有城墙的城镇。毕竟建城墙影响交通不说,还费钱。而且上海县也不是兵家必争之地。盖因为松江府地区,还有松江府城和金山卫城,以及两个所城负责上海地区的安全。故而上海县没有什么警讯,也未见城墙。之前虽然也偶有倭寇袭扰,但是金山卫还算得力,小股倭寇不敢越过金山卫袭击上海县,且之前上海县的人多靠出海为生,本身也有武艺,等闲倭寇并非其对手。” 徐阶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奈何承平日久,金山卫懈怠废弛,倭寇暴起发难,上海县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仅靠县衙民壮、快班,哪里是倭寇的对手啊!” 对于徐阶说的事情,嘉靖表示认可,但是并不代表他会放过喻显科,堂堂朝廷七品,守土有责,放弃职守,将一县百姓投畀虎豹,若不严惩,怎生得了。 嘉靖说道:“徐阁老说的虽然道理,但喻显科之罪,务必严究,为天下诫!否则州县官吏,遇敌奔逃,何以为天下诫。巡视浙福都御史王忬,到任一来,奏疏频上,论御敌之策,智计百出,而临敌惊慌,不谙军务,朕以为当交部院严究,另选贤能巡抚浙江。” 嘉靖对于王忬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王忬号称知兵,结果区区三百余倭寇,就吓得他在杭州戒严,放任倭寇饱掠而去,这种人嘉靖绝不能容忍,撤换他已经是必须要做的了。 严嵩也说道:“王忬言过其实,当此之际,当择一知兵之臣,总揽军务,臣举荐浙江巡按御史胡宗宪,他现在就在浙江,旨意一道即可上任,不虞倭寇趁此搅扰,且宗宪素负大才,通晓军务。” 徐阶也说道:“臣以为提督浙江备倭李天宠,老于军务,熟悉浙江当地情形,可直接任浙江巡抚,且李天宠本就专司备倭,更为得力。” 嘉靖想了想说道:“那就以胡宗任浙江按察使兼提督浙江备倭,李天宠以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召王忬回京听勘。” 一众臣子这才领旨去办理。 第86章 羯鼓频传疆场急(二) 待臣子们走后,嘉靖拿出朱载坖当时的奏疏来,仔细看了一下,叫来黄锦说道:“你去趟裕王府,将这两份塘报和今日臣子所议,告知裕王,看看他有什么说的。” 黄锦领命赶往裕王府,此时的裕王府,朱载坖正在和李妃讲昨日在宫里的事情,昨天的雷峰塔让不少妃嫔都为之落泪,李妃也很好奇裕王从哪得知这个故事的,正缠着裕王讲白蛇传呢。 黄锦来了,朱载坖立刻前去迎接他,黄锦与朱载坖见面行礼后,黄锦便问道:“殿下可否书房一叙?”朱载坖会意,将黄锦请进书房,屏退左右,黄锦将两封塘报拿出来,并将今日臣僚们所商议的过程都告知朱载坖了,黄锦说道:“陛下的意思,殿下对倭寇比较了解,殿下有何看法。” 朱载坖想了想,半晌才开口说道:“孤以为,首先要做的就是明确一点,倭寇猖獗至今,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剿灭的。譬如疾病显现,虽是疥藓之症,然盖因人体正气不足所致,故欲疗此疾,宜先扶正气,非是汤药一剂就立竿见影的。现在陛下已经分遣名臣良将分守东南,然练兵教战,岂是数日可见之事?” 朱载坖继续说道:“现在官军羸弱,诸将练兵教战,需要时日,而倭寇猖獗,现在我军只能取守势,偶有失利,可以理解,不应撤换将帅,而致前功尽弃也!待士卒训练得力,军器完备,以堂堂之阵,剿灭倭寇,正其时也!” 关于喻显科等处理,朱载坖显然与臣子们的看法不一样,朱载坖认为,不管上海县的失守有什么原因,喻显科临阵脱逃,放弃领土,那是随便怎么也不能饶恕的。按照大明律,失律丧师失地,事关重典,大辟都是轻的。 成祖朝的靖难名将丘福,远征大漠,中计兵败,丘福与王忠、火真尽皆被俘遇害,麾下全军覆没。按说丘福虽然昏聩,但是还算是保全名节,未曾降敌,但是朱棣依然剥夺丘福的世袭爵位,将其全家流放海南。 王世贞曾经评价此事:丘福虽辱国,犹不失死节,遂至籍没流放,亦殊罚也。认为对于丘福的处罚有些过于严厉了,毕竟丘福没有背叛大明,也算的以死报国了,而且丘福是靖难名将,生性朴实戆厚,但作战勇猛。他在靖难功臣之中,出谋划策虽然不及张玉,敢战敢冲却可与朱能相比。燕军每有战胜,诸将都争相言功,唯独丘福落于人后。成祖常叹道:“丘将军功,我自知之。” 这样的成祖心腹爱将,丧师失律,一样遭到成祖严惩,这才是治军之道。 朱载坖说道:“喻显科无丘福之功,而罪远过之。丘福虽年老昏聩,然犹力战被执,死节殉国。喻显科辈,比丘福不吝天壤之别?若将此辈轻轻放过,何以为天下牧守者诫?臣请显戮此贼,传首南直隶、浙江、福建、两广各州县,为后来者诫,其三族皆充军辽东。” 黄锦还没想到朱载坖还有这分狠辣,不由的笑着说道:“殿下此刻,倒颇有陛下年轻时的风采。” 朱载坖面对黄锦的恭维,只是笑笑,接着说道了李天宠和胡宗宪的问题上,嘉靖的方案看似是权衡了各项利弊,是当下的最优解,严嵩推荐胡宗宪,徐阶推荐李天宠。 李天宠和胡宗宪都是嘉靖十七年进士,但是李天宠显然比胡宗宪进步的快多了,胡宗宪做山东益都县令时,李天宠已经是巡按御史了,等到胡宗宪当巡按御史,李天宠已经是徐州兵备副使了,而且以科举名次来算,李天宠是三甲第六十九名,而胡宗宪是三甲一百八十八名,二者名次差距很大。 在大明,同科进士之间,科举名次就决定了,现在若是越过李天宠提拔胡宗宪,是有些说不过去的。故而嘉靖决定折中一下,即将李天宠提拔到王忬的位置上,然后将胡宗宪提拔到李天宠原来的位置上,这样看似把严嵩、徐阶的面子都照顾了,而且也尊重了大明的潜规则,算是各方面都满意的结果。 但是嘉靖算漏了一点,就是胡宗宪的本事和野心。他是绝不甘心就屈居人下的。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至少他的为人的确不够光明磊落。胡宗宪与赵文华及严氏父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胡宗宪侵吞军饷、生活奢侈,好色,这都是确有其事的,而且胡宗宪工于心计,好玩弄权术,善于讨好严嵩和嘉靖。 李天宠则就方正多了,对他的评价就是八个字,守正不阿权贵侧目。论起政治斗争,十个李天宠捆在一起也不是胡宗宪的对手,实际上也确实是如此。 后来张经、李天宠指挥明军合围倭寇,取得了石塘湾大捷。倭寇突围,向嘉兴方向逃窜,张经、李天宠命参将卢镗固守嘉兴,命副将陈宗夔固守秀水、归安、嘉善,命裨将梁锷固守崇德、德清。卢镗击破倭寇对嘉兴的进犯,倭寇转攻秀水、归安、嘉善,由于嘉善知县邓植弃城而逃,倭寇攻陷嘉善。然后,倭寇围攻德清,而德清守军不足千人,梁锷力战而死,德清陷落。 胡宗宪、赵文华抓住此事大作文章,诬陷张经、李天宠嗜酒废事,嘉靖将二人罢免,然后严嵩等人又弹劾又诬陷二人纵容倭寇、养寇自重,嘉靖将二人下狱论死。 朱载坖说道:“黄公公,此二人皆有才之士,然不能并处,否则必损其一。胡宗宪毕竟是徽州府人,且备倭事,似乎不必专设一人,由浙江巡抚总摄其事可也。李天宠为人刚直,可以调南京,整顿京营,以备不时之用。” 黄锦记下朱载坖所说的,就告辞离去,回到西苑,将朱载坖的话告知嘉靖。 第87章 羯鼓频传疆场急(三) 黄锦回到西苑,将朱载坖的话转告嘉靖,嘉靖沉吟半晌,说道:“去请惟中来。” 黄锦赶紧去请严嵩来无逸殿,严嵩来到无逸殿,行礼之后,嘉靖问道:“喻显科之事,惟中以为当如何处置?” 严嵩知道嘉靖的意思,对于这种人,肯定是要严惩了,嘉靖已经有几年没有杀文官了,看来他们已经认为嘉靖的刀不够快了,严嵩也知道,嘉靖为什么问他,就是对他的试探。 喻显科乃是江西南昌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既是徐阶的门生,又是严嵩的乡党,之前徐阶已经极力为他开脱了,嘉靖现在明显要重处喻显科,严嵩要是再不懂事,真就白瞎了他和嘉靖相伴这么多年。 严嵩说道:“陛下,喻显科弃职逃匿,混如丧家之犬。倭寇长驱直入,占领县城,肆意焚掠,捞足而去。此国朝未有之事也!如不严惩,国朝官吏以后谁还尽心守土。还有殉国官员,如不加以表彰,谁还为国死战?此诚可忧危者。” 严嵩的话正中嘉靖的下怀,嘉靖说道:“上海县没有城墙,历任松江知府、上海县令为何不奏请筑城,而至今日遭遇倭寇,正乃平日不尽职之过也!若力战殉国,朕犹可矜而怜之,厚加典恤,而竟至于望风奔逃,若不正法,则人人效法,竟无人为国死战乎?” 严嵩点点头表示赞同,嘉靖说道:“朕已着厂卫缉捕喻显科,一经拿获,即解送京师正法,籍没其家产,全家发配辽东,遇赦不赦。” 嘉靖接着说道:“战死于国事的指挥武尚文及县丞宋鳌应该加以典恤,惟中以为当如何典恤?” 严嵩说道:“臣以为追授武尚文金山卫指挥使兼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予金山卫指挥佥事世职,宋鳌赠中宪大夫,荫其子为国子监生,官给墓葬,赐祭三坛,旌表故里。” 对于严嵩的建议,嘉靖自无不可,严嵩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了,正准备行礼告退,嘉靖突然问道:“李天宠何等样人啊?” 严嵩有些吃惊,虽然李天宠也是严嵩的学生,但是对于李天宠,严嵩没什么了解,一来是严阁老也只关心的乡党和科举成绩较好的,在大明,科举成绩基本决定了后来的发展上限,选不了庶吉士,就当不了阁老,三甲进士,能混个布政使、按察使就算不错了,这两位都是三甲进士,又都不是江西人,在严阁老那里都属于没什么前途的角色,故而不太重视。 而且李天宠性格严肃端方,跟严阁老显然不是一个路子的,二人虽有师生之谊,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交集。 面对嘉靖的问题,严嵩只得老实答道:“陛下,臣与李天宠并没什么交集,只是听说他比较严肃,官威极重。” 嘉靖哦了一声,已经在思考此事了,胡宗宪是个极想进步的人,这点从他请托严嵩代奏就知道了,若是李天宠也是个官威极重的人,那就麻烦了,一般这种官威重的人,性格执拗,权力欲望也重(对,说的就算他自己),绝不能容忍有人挑衅他的权威。 嘉靖问道:“李天宠、胡宗宪能共处乎?” 这个问题,倒把严嵩给难住了,他对于胡宗宪还是有所了解的,有能力,也善权术,渴望进步,李天宠现在当了浙江巡抚,算是当了他胡汝贞的路了,肯定背地里要搞些小动作的,这点严嵩觉得他还是看得准的,至于二人谁胜谁负,他现在还不能判断。 嘉靖继续问道:“浙江一省,既有浙江巡抚,又有提督备倭,惟中以为,是否多余。” 对于这个问题,严嵩倒是真有些看法的,大明的巡抚,最初以侍郎出任,无定期、无定员,被称为巡抚侍郎,主要是督理粮饷,后来随着地方事务繁杂,巡抚与巡按御史之间矛盾冲突频繁,朝廷为了解决此事,就加巡抚都御史衔,称为巡抚都御史,手握地方民政、监察、司法大权。 而到了嘉靖朝,由于南倭北虏,巡抚的军事职能加强,巡抚几乎均加“提督军务”衔,握有军事大权。此后,巡抚提督军务成为巡抚制度的固定内容,在嘉靖年间巡抚已成为集行政、军事、监察司法等权力于一身的封疆大吏。严嵩觉得,既然巡抚已加提督军务衔,备倭就属于巡抚职责,再单设所谓提督备倭,未免有些画蛇添足。 严嵩说道:“陛下,臣以为巡抚本就提督军务,总制戎韬,备倭本就是巡抚该管,若单设一提督备倭,不单无用,而且总兵官、兵备道莫可听从,政出多门,反而不美。” 嘉靖点点头,说道:“惟中说的不错,朕看浙江设一巡抚即可,提督备倭罢废,改派李天宠为南京兵部左侍郎署部事,胡宗宪以兵部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提督军务。” 严嵩当即领旨,嘉靖说道:“这次,浙东、松江府遇袭,朕以守备诸官,刚刚到任,故而不予处罚。然内阁须严敕各地,加强守备,严防倭寇,修缮器甲,充实军旅,若倭寇仍旧进犯,官军失机,朕必当严究,一旦天威降临,彼等死无葬身之地矣!” 嘉靖以如此严厉的口吻下达命令,就是希望东南的官吏们振作起来,因为现在已经五月了,按照大明制度,夏税无过八月,以小麦为主,秋粮无过二月,以米为主。马上就要开始征收夏税,一旦倭寇仍旧如此猖獗,东南富庶之地的税收受影响,国用不足,漕运减少,京师以及九边都要受到影响。 嘉靖当然很上心,没有钱,就搞不了斋醮,万一上天认为自己心不诚,不让自己长生了怎么办?再说了,真的国用不足,到最后不还是要从嘉靖的内承运库中掏银子来,所以嘉靖要求东南一定要加强戒备,严防倭寇滋扰,保证国家税收。 严嵩领旨后回到内阁,办理相关事情。 第88章 羯鼓频传疆场急(四) 南直隶,松江府,上海县,新任应天巡抚唐顺之、苏松镇总兵戚继光、松江知府方廉亲临上海县察看。 新任松江知府方廉,乃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历任江西南康府推官、礼部祠祭司主事等职。秉性耿直,办事不枉不纵,以廉洁干练名重一时。礼部尚书、大学士徐阶保荐其出任松江府知府。就是希望他能造福桑梓,庇佑徐家产业,没想到刚刚上任,就出了这等事,让方廉极为恼怒。 三位骑马行走在上海县的道路之上,但见官民屋庐,半为煨烬,士庶人等,尽皆被祸。唐顺之双手用力死死捏紧缰绳,戚继光也是双目充血,作为刚刚到任的应天巡抚和苏松总兵,倭寇此举无异于狠狠的在他们二位的脸上抽了一巴掌。 更为恼怒的是松江知府方廉,他是徐阶亲自推荐到松江府上来的,松江府地处长江口,倭寇沿长江长驱直入,给当地的百姓造成极大的伤害。所以徐阶特别想物色一个文武兼备之人,以保自己家乡安宁。故而特意推荐方廉出任松江知府。 方廉上任数月,更是知道徐家在松江府是什么存在,说句不好听,就是现在方知府出去放个水,恐怕大概率都会浇到徐阁老家的禾苗上。如今上海县城被倭寇屠戮,徐阁老家损失惨重,自己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了。 戚继光下马查看被倭寇杀害百姓的伤口,查看了不少尸体上的伤口后,戚继光这才上马继续向上海县衙前进。唐顺之问道:“元敬可是发现什么了。” 戚继光说道:“这伙倭寇真倭不多,都是假倭。” 唐顺之问道:“元敬何以见得?” 戚继光说道:“真倭刀法精熟,一般善使倭刀,杀人都是干劲利落,且倭人矮小,倭刀狭长,伤口都是自下而上的上挑伤口,而下官观察这些百姓身上的伤口,多是长枪捅刺,刀伤不多,部分刀伤粗大,乃是大明官刀所为,故而推测真倭不多。” 唐顺之、方廉都点点头表示同意,对于戚继光,唐顺之还是非常满意的,他熟知倭寇,武艺精熟,而且不像东南这些官军将领对倭寇畏之如虎。 三人来到上海县衙,这里停放着前来支援为倭寇所杀的金山卫指挥使武尚文和战死的上海县丞宋鳌的时候,戚继光再次上前查看二人尸体,并询问幸存的明军士卒他们二人被杀的经过。 唐顺之和方廉来到堂外,商量怎么善后,唐顺之问道:“方知府,上海知县喻显科找到了吗?” 方廉说道:“尚未找到,下官已经遣人寻找了。”唐顺之点点头,上海县遭倭寇劫掠,而负有守土之责的上海知县喻显科竟然临战逃匿,犯下大罪,当然要将他找到,解送京师,交给三法司审断,若是被厂卫拿获,那喻显科就惨了。 方廉说道:“唐都宪(巡抚别称),上海设镇于南宋,建县于元,其间不能说风平浪静,但素无草动之虞,没有掀起过太大的波澜倒是事实。故而一直未筑城墙,但是现在倭寇猖獗,恐怕必须要筑城以自卫了。” 唐顺之点头说道:“现在看来筑城已经是必行之举了,只是所费钱粮不菲,本官这里也没有太多的钱粮支应,凭松江一府,可以负担吗?” 方廉笑笑说道:“唐都宪岂不知松江棉布,衣被天下乎?本地富户众多,只要他们愿意捐资筑城,此事易尔。只是需要都宪大人助力。” 唐顺之笑着说道:“只要不出钱粮,什么事情都好说!” 这时候戚继光已经询问完了,面色凝重的出来了。 唐顺之问道:“戚总戎有什么发现?” 戚继光说道:“这次袭击上海县的乃是巨寇萧显,他在上海县应该是有内应,武指挥接警后率金山卫赶来增援,为倭寇设伏袭击,武指挥为倭寇中神箭手射中阵亡,宋县丞也是被倭寇一刀杀死的,这伙倭寇实力不弱,肯定会再次来袭。” 听说进犯上海县的是巨寇萧显,方廉坐不住了,萧显乃是王直的前辈,听说汪直见之必行跪拜礼。足见,萧显在华人海盗中的地位远高于汪直。萧显的实力也不弱,麾下据说五千人,是一股大海盗。 这时候戚继光之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夜不收也回来了,他们打探到,倭寇大队人马屯驻于乌林镇,就宿在海上,防备官军袭击,而且倭寇退却时还绘制了上海县的土地,说明倭寇再犯之心昭然若揭。 方廉急道:“唐都宪、戚总戎,不能置上海百姓于不顾啊!” 戚继光无奈的说道:“非是本将不愿剿除这帮倭寇,而是本将手中实在是无兵可调啊。” 戚继光所担任的苏松总兵,其下辖有苏州卫、太仓镇海卫、金山卫三卫,还有松江中千户所、青村中前千户所、南汇嘴中后千户所、吴淞江千户所、刘河堡中千户所、宝山千户所、崇明沙千户所,在籍之兵不下两万,可是实际上有多少可用之兵,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现在倭寇到处袭扰,苏松各地都处处告警,都向戚继光这个苏松总兵请求援兵,而苏松镇本是新设,营兵根本还没建立起来,戚继光手中除了自己带来的亲兵之外,根本没有兵力,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唐顺之说道:“之前裕王建议调九边精骑南下,从辽镇调了一千精骑,算日子应该到了,苏松镇有一千精骑,本官再将南直隶的一千精骑也暂调你麾下听用,有两千精骑,应该足以重创倭寇了。” 戚继光说道:“两千精骑,每日里所需粮饷可不是小数字啊!” 方廉说道:“戚总戎这不需忧,屯驻松江府期间,一应开销由我松江府承担。” 唐顺之说道:“如此就可以好好筹谋一下,重创倭寇,挫其狂峰!” 三位大员准备一会商量此事,先由方廉下帖子宴请上海县和松江府的富户,三人准备好好敲些竹杠。 第89章 十面埋伏引狂寇 方廉作为松江知府,亲自下帖子请本地富户,他们自然不敢不来,由于上海县残破,方廉决定在松江府衙设宴。 最先赶到的徐阶的三子徐瑛,这位徐三少爷可不是等闲之辈,虽然他未经科举,只是因父亲徐阶荫官尚宝司丞,也没有像大哥徐蟠一样随侍在父亲身边,而是一直留在松江老家,打理徐家家产。 但是他可不是等闲之辈,历任松江知府都不敢小觑这位徐三少爷,因为他不光有一个内阁次辅的老爹,更有一个锦衣卫帅的岳父,他娶的是陆炳的三女儿。 徐瑛来到松江府衙,方廉已经在二堂等他了,方廉笑着说道:“徐玺卿(尚宝司丞别称)一向可好?” 徐瑛笑着说道:“托方黄堂(知府别称)的福,下官一切都好。” 方廉为他介绍道:“这位是应天巡抚唐都宪,这是苏松总兵戚总戎。” 三人互相见礼后落座,方廉先说道:“都是下官之失,以致倭寇猖獗,屠戮上海县,下官已无颜面对松江府三县之民矣。” 徐瑛劝慰道:“方黄堂不必自责,黄堂到任不过数月,政绩斐然,卓有政声,倭寇奸狡,岂是等闲可御。国初以东瓯王(汤和)为将,尚不能杜绝,而今岂可轻易剿灭。” 一番商业互吹之后,方廉说道:“本府,思虑再三,倭寇之所以频繁袭击苏松,盖因苏松富庶,而武备不修,上海县更是连城墙都没有,本府决心修筑上海城墙,防备倭寇,而今国库空虚,只能广募捐资,令富户输捐,同时筑城期间,本府想请戚总戎的两千精骑驻防松江府,相机剿灭倭寇。” 方廉接着说道:“本府素知徐家,松江望族,门庭肃然,累世簪缨,徐阁老因天下之厚望,入阁辅政,本府希望徐玺卿率先呼应,本地富户必群起响应,如此大事可成矣!” 徐瑛没有搭理方廉,而是问戚继光说道:“戚总戎,下官有一事想问问。” 戚继光赶紧说道:“徐玺卿请讲。” 徐瑛说道:“徐家久在松江,对于倭寇自然是有些了解的,尝闻此次突袭乃是海上巨寇萧显,麾下五千之众,听说其中真倭不下一千人,戚总戎只有两千精骑,能否御敌?” 戚继光说道:“徐玺卿,若是谋划得当,精密设伏,戚某有把握重创这股倭寇,使之不敢窥伺苏松。” 徐瑛笑着说道:“戚总戎既有壮志,我徐家当鼎力相助!”其实唐顺之等人不知道的是,徐瑛子所以这么痛快的答应,并非因为方廉或唐顺之,说个不太好听的话,在徐三公子眼中,未必看得起这二位,真正在意的是戚继光,据徐阶的来信,裕王殿下极其推崇他,给戚继光面子,就是给裕王面子。 说完了筑城,还有就是戚继光部的粮饷问题,这两千精骑,乃是客兵,所谓客兵,是嘉靖朝“南倭北虏”之乱后逐渐 形成的,是相对于本地驻屯军和土着民兵而言的一种不限其所属的特定武装力量。客兵着重强调“客” 的性质,即受国家征募离开故土而远调他处。 客兵的粮饷乃是由所驻守地区的供应的,徐瑛问道:“两千精骑,一月所需多少?” 戚继光说道:“按九边定例,一骑一日支银一钱,每月需银六千两。” 徐瑛说道:“此不费事也,以松江一府,月给六千之银,不费吹灰之力,只是方黄堂,此事光我徐家一家可不行,若是得陆家相助,此事易尔。” 徐瑛口中陆家,乃是原礼部右侍郎陆深家,他是夏言的老师,而夏言对徐阶有提拔之恩,徐、陆两家的关系就颇深了。陆深于嘉靖十九年辞官回故里浦江东岸,在其旧居后乐园修建“后乐堂”、“澄怀阁”、“小沧浪”、“俨山精舍”等景点。今浦东陆家嘴花园石桥一带即其遗址。陆家嘴的陆,就是陆深。 陆家是上海大族,有他帮忙,确实是事半功倍。 徐瑛说道:“现在陆家主事的陆侍郎的夫人梅氏,是极通情理之人,乐善好施,现避倭寇居住于松江府,下官请夫人前去走动一趟,晓以大义,想来会慷慨解囊的。” 唐顺之等人起身向徐瑛行礼说道:“谢过徐玺卿了!” 徐瑛笑着说道:“都是造福桑梓的好事,下官敢不尽心竭力。” 有一说一,这会的徐家,虽然已经急剧膨胀,从松江府华亭县的中等之家,一跃而称为松江大族,但是还远远算不上松江的第一豪门,松江陆氏、顾氏也是大族,等到徐阶绊倒严嵩后,徐家才称为松江第一,那时候横行不法,为非作歹已经毫不顾忌了。 在徐瑛的串联下,松江府的富户们很快聚到一起,都不用方廉说明,徐瑛就说道:“方黄堂欲筑上海城墙,同时请苏松戚总戎率辽镇精骑,驻守松江,剿除倭寇,我徐家愿捐米四千石,以助军用,另外陆侍郎的夫人梅氏捐银两千两,并且毁市房数千间,更助筑小东门以便行旅。诸位都是松江人,松江是我们桑梓之地,先人庐墓,都在此地,岂可放纵倭寇滋扰。” 既然松江大族陆家、徐家都率先倡议捐银,一众富户都纷纷响应,毕竟倭寇若是真的再次前来,受损失最大就是这些富户了。致仕桂林太守倪邦彦率先响应,捐银一千,其余的富户也都纷纷解囊,三百五百银或者数百石粮食。 方廉当即决定,由松江通判李国纪主持筑城之事,暂代上海知县。 正当宾主尽欢之时,府衙小吏来报:“都宪、府尊大人,上海知县喻显科来了!” 对于这个遇敌不战,自己逃亡的父母官,松江人现在是愤恨不已,倪邦彦伏地痛哭道:“都宪、府尊,一城之民,尽遭屠戮,而守土之官,竟弃职逃跑,岂有此理啊。” 其他的富户虽然不说话,但是都非常愤怒,唐顺之起来说道:“这等败类,不自投长江,怎有脸来见本都宪!戚总戎,将此辈暂押,候陛下旨意。” 同时温言安慰一众富户,方黄堂与本都宪必上疏严参此獠,丧师失地,罪莫大焉!自有国法严惩他。 富户们这才散去。 第90章 十面埋伏引狂寇(二) 送走了一众豪绅富户,唐顺之命戚继光将喻显科押来了。 喻显科一脸狼狈,进来之后向唐顺之、方廉行礼说道:“罪员喻显科见过都宪、府尊。” 唐顺之冷哼一声,不想搭理他,方廉也是一脸怒容说道:“喻显科,尔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守牧一方,守土有责,岂可放弃汛地,置百姓于不顾?尔有何面目复见本府和都宪大人?” 喻显科说道:“罪员有下情上禀,还望都宪和府尊体察。” 唐顺之说道:“你且讲来。” 喻显科说道:“罪员认为,崇明沙所有人通倭!” 唐顺之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喻显科颓然的低下头,摇摇头说道:“罪员哪有什么证据。” 戚继光说道:“那你先将此战经过细细讲来。” 喻显科将此战的经过讲了出来,倭寇有萧显和邓文俊两大匪首带领,乘船三百艘,自宝山登陆。驻守吴松的官军奉命迎战,结果因守备千户阵亡而被击溃。消息传来,喻显科向金山卫和镇海卫同时求援,同时组织上海县城的民壮快班、巡检和金山卫的部分官军,赶往黄浦江设防,意图阻止倭寇南犯。 吴淞江北岸的广大乡村遍遭蹂躏,倭寇乘船经川沙直抵南汇,兵锋直指上海县城,哨官李府及其子李香率军横渡黄浦江,意图阻止倭寇,结果倭寇分兵,一路倭寇与李府交战并将其歼灭,大队倭寇进逼黄浦江。 金山卫指挥佥事刘本元率军驻防黄浦江,本来金山卫还能竭尽全力阻止倭寇渡过黄浦江,但是当李府阵亡的消息传来时,士气大落,防线很快崩溃。 倭寇虚晃一枪,先将抢掠来的财物搬到船上运走,然后再度回师,倾巢而来,300艘帆船一字排开,从黄浦江入海口直到上海城以南30英里的周浦。金山卫指挥使武尚文力战不支被杀,倭寇见镇海卫援兵按兵不动,遂直抵上海,喻显科见无兵可用,弃城逃跑。 上海县丞宋鳌率民壮抵抗被杀。直到唐顺之和戚继光到来,喻显科才敢现身。 说道此处,喻显科也是伤心大恸,说道:“罪员交章告急,上海百姓翘首以盼江阴之兵,镇海卫按兵不动,崇明沙所负有江防重任,且有舟师,而倭寇之来未有告警,倭寇登陆不见阻击,倭船来往于江海十数日,崇明所竟不发一兵一卒以救上海!罪员无一兵可调,无寸铁可用,上海县城墙河俱无,如何坚守?” 唐顺之看了看戚继光,显然是让他来说此事的,戚继光说道:“都宪、府尊,喻显科所说却有一定道理。但是镇海卫应该是无兵可用,苏州的镇海卫是旧称,原设在太仓的镇海卫于弘治十年撤销,改设太仓卫,但是太仓卫并非实土卫所,兵员本就不足,恐怕力有不逮。” 但是戚继光对于崇明的不救援显然起了疑心,崇明是明军重点驻防的要害,因为崇明外控夷岛,内蔽苏松,地处要塞,明军设置了两个守御千户所驻防此地,还专门设置了崇明县,准许崇明县招募乡兵,抵御倭寇,萧显带领倭寇长时间在上海附近游荡,崇明千户所会毫无察觉吗? 而且倭寇大举进攻上海,崇明驻军完全可以乘机袭击倭寇船只,要知道崇明可是有水师的。但是这次崇明置身事外,彷佛全然不知此事,没有鬼才怪了。 听了戚继光的话,唐顺之说道:“虽然事有蹊跷,但是你喻显科弃城逃跑,罪不可赦,至于怎么处理你,那是由陛下决断了。” 喻显科颓然的说道:“罪员已知必死,但是此事蹊跷,罪员不得不将此事报知府尊、都宪,否则下官纵死不得安生也!” 唐顺之命令先将喻显科看押起来,奏报朝廷后再说。 然后就和戚继光、方廉商量此事,戚继光说道:“看来崇明是必有猫腻了。” 唐顺之问道:“元敬为何这么看?” 戚继光说道:“末将刚刚查过,崇明千户所正官自从千户王应麟升任南汇所指挥而调走后,一直缺位,实际兵事由高才、翟钦等副千户掌控。据金山卫的人讲,崇明所约有千余人,在松江府内诸所中兵力并不算少,而此番毫无动作,甚为奇怪。” 戚继光自己就是卫所军官出身,对于卫所中的这一套不要太熟悉。卫所军官升迁极为困难,指挥佥事以下职务大多是世袭的。高才应该也是世袭的卫所军官出身,在上一任千户升迁之后,这些副千户都毫无动作,才是十分奇怪的。 由于崇明所十分险要而且倭寇入侵,崇明首当其冲,故而其他千户肯定是不愿意调来崇明所的,那一般情况下都是由副千户升任的。卫所军官升迁极为困难,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高才哪怕派几个人上岸摇旗呐喊一番,也算有功,说不定都能升任千户。 但是他们却毫无动静,好像对升迁不感兴趣一样,而且这么大批的倭寇入侵,从倭寇这半月来的表现看,统帅这批倭寇的萧显、邓文俊显然是知兵且小心谨慎的人,他们先是在乡下劫掠,分兵调出金山卫的守军后再加以歼灭,然后退却,在确定江阴方向的明军不会支援,才大举进攻上海县城的。 这样小心谨慎的人,怎么会放任崇明所千余明军在自己背后呢? 这是完全说不通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倭寇确信崇明所的明军不会出击,倭寇和他们达成了默契,很显然,崇明所有人通倭。 想明白这个道理了,唐顺之当即下来,将崇明是前任千户,现金山卫指挥佥事管南汇所王应麟叫来询问,作为前任千户,他肯定是对崇明所知根知底的。 交代完这些,三人散去,唐顺之回到自己的住所,准备向嘉靖奏报此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己作为应天巡抚,肯定是难辞其咎,好在自己上任不过月余,想来嘉靖不会严责此事。 第91章 十面埋伏引狂寇(三) 唐顺之在自己的住所内沉思此事,作为应天巡抚,他很清楚嘉靖派他来此的目的。南直隶作为大明的经济重心,更是国家财赋收入的重要来源,万万不能有失,要是因为倭寇影响了每年的税收和漕粮,不管他唐顺之打多少胜仗,最终的下场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张经、李天宠会落得悬首都门,身败名裂的下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嘉靖眼里,倭寇是无法威胁他的皇位的,但是倭寇的频繁袭扰会导致大明的财政税赋受到影响,这是嘉靖所不能容忍的。 说个不好听的,死多少百姓,杀多少倭寇,他万寿帝君才不在乎,张经、李天宠正是没有明白这个道理,故而才被嘉靖诛杀,严嵩、赵文华、胡宗宪等人的弹劾最多算是个催化剂罢了。 当兵部侍郎赵文华巡海督师到浙江,催促张经进兵。赵文华自恃与严嵩关系特殊,对张经颐指气使,又向张经索贿白银两万两,张经以自己位望在赵文华之上,不买其账,因而激怒赵文华。适值倭寇四处劫掠,赵文华督战更急。张经回复他说:“倭寇十分狡猾而且人数众多,等到援兵到达之后再进击倭寇,才能保证万全。”但是赵文华认为张经瞧不起自己,极为恼怒,便伙同浙江按察使胡宗宪上疏弹劾张经糜饷殃民,并且害怕敌人贻误战机。 张经、李天宠认为只要自己能够打胜仗,击败倭寇就能在嘉靖心中立于不败之地,但是他们为了等待援兵,放任倭寇劫掠,造成倭寇肆虐浙江、南直隶,这在嘉靖眼中是不可饶恕的。 将二人押赴京师廷讯时,张经向嘉靖陈述这次歼灭倭寇的经过,并指出:自任总督以来,先后斩杀和生俘倭寇共达5000人之多。张经、李天宠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为何激怒嘉靖。 严嵩给这二位致命一击,上疏称:“徐阶、李本浙江南直隶人,都说张经养寇不战,完全是赵文华、胡宗宪在一起谋划进剿,张经是冒功请赏。” 徐阶、李本都是深谙嘉靖性格的人,更是深知张经、李天宠为何触怒嘉靖,三位阁老的落井下石,直接导致他们两人被杀。 唐顺之怎么会不知道嘉靖的想法,故而到任以来,巡视南直隶各州县,给嘉靖以勤于王事的感觉。 通过巡视,唐顺之发现南直隶州县城墙多残破不堪,甚至不少州县没有城墙,主要是由于元朝攻取南宋之后不久,元世祖就下令拆毁南方城市的城墙,并且拆毁之后禁止重修,忽必烈企图以此削弱南方城市的防御力,方便蒙古军队镇压地方反乱势力。 后来虽然在洪武年间,为加强江海防,在元末城墙的基础上,江南的部分府县城墙得以再次修缮。但是从洪武到现在,大多数府县再无大规模城防建设。 唐顺之巡视后发现,依然保有城墙的府县已经屈指可数。 大致言之,五座府城拥有城墙。除无锡、常熟外,常州、苏州二府的其余属(州)县 拥有城墙。靠近南部的松江、嘉兴、湖州、杭州四府的属县里,除了沿海的海宁、海盐县之外,均无城墙。 上海县、青浦县、嘉善县、平湖县、 桐乡县那样的新置县,承平日久之下,人们认为无筑城之必要,所以自建县治起,就无城墙。像安吉、长兴、常熟等州县,在元末明初时筑有城墙,但之后不加修缮, 任由城墙倾圯毁坏,至嘉靖初年已经见不到城墙踪迹。 为什么这些州县不愿意修筑城墙?除了东南承平日久,没有匪患外,更重要的是经济利益。城墙坍塌后,多余出大块土地,人们据为己有,置产营业,公有土地遂转为私有。例如嘉兴府崇德县,吕希周《筑城记》载“崇县旧址,悉为民居”;苏州府常熟县民众在旧城址上据以为业,州县不能究,顾征其升斗以为税。倘若开筑城墙,这些已经厚享无城之利愈百年的人势必会坚决阻挠。 而且能占据这些土地的,可不是一般的百姓,基本上都是当地士绅或富室,在地方上具有足够多的话语权,在长期无城的情况下,他们已经成为无城的最大受益者,并且根深蒂固,倘若开筑城墙,则既得利益必会大为受损,所以一闻筑城之议,则曲为挠阻者,无所不至矣。 承平安乐之时,城墙的价值无法充分凸显,人们轻视之。而当战乱兴起,人们方才意识到城墙重要性。之前陆深致仕后建议修筑上海县城墙,结果举城的富户反对。 而这次倭寇屠戮上海县,受祸之惨,屠戮之深,国朝所未有也。之前的上海县,一县编户六百余里,殷实之家率多在市,钱粮四十余万,银布之类数船可载,兼之富商大贾四方辐辏,居积货物尤多。突遭倭寇袭击,上海之民,子女旄倪悉为其所戮辱,室庐财物悉为其所劫烧,间有得脱者,悉走郡城,以寄命于旦夕。此无他,则以上海之城未筑故也。 故而这次方廉修筑上海县城,得到了上海县富户们的一致同意。要知道之前,陆深以上海大户,又是礼部侍郎之尊,谋筑上海城墙都不能成功。用陆深自己的话说就是:上海以镇升县,故旧无城。后之作令者尝欲建请,然无遗址可因,其势颇难。 而议者又谓市虽逼浦,而素无草动之虞,在所不必作者。故屡谋而屡寝焉。 现在这些富户们知道倭寇的厉害了,没有城墙,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和自己的身家性命相比,些许浮财算得了什么。唐顺之打算借机在南直隶广修城池、堡垒,限制倭寇的活动范围,为后续剿灭倭寇创造条件。 同时还是要尽可能的保护这些富户和小地主,毕竟他们是朝廷赋税的主要来源,只要能够保证税收和漕粮,对于一时的失利,嘉靖都是可以容忍的。 第92章 十面埋伏引狂寇(四) 第二天,戚继光先去寻找原崇明沙所千户刘应麟,唐顺之和方廉再次赶赴上海县,确定城址,开工兴建城墙。 唐顺之等人回到松江府城后,戚继光也于傍晚回来了。 戚继光回来后,立即求见唐顺之和方廉。戚继光进来后,唐顺之问道:“元敬,如何了?” 戚继光沉着脸说道:“都宪大人,高才等人必有问题。” 戚继光于是就将今日询问刘应麟的结果告知二位,刘应麟是武举出身,调任崇明千户后,与高才等人不和,所内一应事务都被他们把持,迫于无奈之下,刘应麟不得已使了银子调走。但是刘应麟也说道,高才等人颇有钱财,绝不是一个千户能有的。 而且自从高才等人把持崇明所后,倭寇确实不再袭扰崇明所了,而且高才等人收买了所中大部分军官,他出手阔绰,对于士卒也不太管束,崇明所的军器,战船都被他倒卖一空,之前朝廷发给崇明所的巡海快船,现在只剩下两艘,根本不能巡海。 而且刘应麟还告诉戚继光一个事情,就是高才可能与魏国公有关系,这是一次刘应麟和他争执时无意间说出来的,高才说他只要往南京莫愁湖那位去一封书信,就可以让刘应麟成为白身。要知道莫愁湖那是魏国公的别业,高才敢这么威胁刘应麟,想必跟魏国公有些关系的。 唐顺之笑着说道:“此不须虑,徐鹏举之人,断无此胆。既然高才有通倭之嫌疑,就应该以雷霆手段,将其擒获。” 戚继光说道:“擒获一千户,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崇明居于江心,若是大张旗鼓,恐怕为其所知,若是掩踪而去,恐怕为贼所乘。” 方廉笑道:“下官倒有个办法,新任崇明知县唐一岑已经到松江了,下官本打算过几日遣推官送他上任,不若就以此为辞,公开前往崇明,谅他们也不敢反叛。” 唐顺之说道:“方府尊的计谋确是不错,不过还要见过这唐一岑再说。” 唐顺之当即决定召见唐一岑,他的这位本家是广西临桂人。嘉靖十六年中举人,但是他的科举之路也就止步于此了,一连十多年都没有考上进士,唐一岑估计也是实在等不下去了,就参加吏部的大挑。 所谓大挑,就是连续四科没有中进士的举人,由吏部据其形貌应对挑选,一等以知县用,二等以教职用。每六年举行一次,意在使举人出身的士人有较宽的出路,名曰大挑。大挑重在形貌与应对,须体貌端正,言语译明,于时事吏治素有研究。相传有“同田贯日气甲由申”八字诀,合于前四字形貌者为合格。例如长方面型为“同”,方面型为“田”,身体长大为“贯”,身体匀称为“日”。 看来这位唐一岑应该还是不错,被列入一等,派崇明知县。不过大挑来的知县,去的都是进士们不愿意去的地方,崇明县就是这样,孤悬江心,又经常遭遇倭寇袭扰,进士老爷们自然不愿意去了。但是举人们可就没得挑了,有的知县做就不错了,还挑什么,不愿意?那就别当官了。 唐顺之召见唐一岑,说明此事,唐一岑倒是胆大,不愧是能一马当先,挥舞大刀,砍死数名倭寇的猛人,当即表示愿意配合。方廉随即派人送出知府牌票,言明新任应天巡抚要视察崇明海防,同时自己还要送新任崇明知县上任。 消息传到崇明所,高才等人召集所内一众军官商量,副千户翟钦说道:“千户大人,莫不是朝廷听到什么风声?都宪大人怎么会亲临崇明所。” 高才笑笑说道:“这唐都宪既是新官上任,上海县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巡视海防也是正常之事。方知府只不过是因为唐都宪要来才亲自送这新任知县上任的。兄弟们凑些钱财出来,把他们打发了便是。” 之前不是没有官员对他们起过疑心,都被他们用银子堵住了嘴。至于都宪大人亲临,其实并不罕见,倭寇猖獗的时候,应天巡抚、操江提督都曾经亲临太仓、松江指挥明军作战,中丞节钺漫临营,操江都宪驻太仓可不是说着玩的。 第二天唐顺之方廉、戚继光、唐一岑等人出发,乘坐官船前往崇明,戚继光身穿甲胄,率领自己的亲兵和唐顺之的抚标营护卫着三位文官,方廉有些不放心的说道:“都宪,要不然下官和戚总戎去即可,都宪大人在船上静候佳音即可。” 唐顺之笑着说道:“方府尊以为本宪是何等样人?岂不是被几个鼠辈看不起。” 官船靠岸后,打出唐顺之的仪仗,兵部侍郎、右佥都御史、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唐顺之身穿大红官袍,在抚标营的护卫下下船,紧随其后的就是松江知府方廉、苏松总兵戚继光、崇明知县唐一岑,高才等人和崇明县的属官前来行礼迎接。 唐顺之问道:“高才高千户何在?” 高才刚刚出班,戚继光就率领亲兵将高才踹倒在地,捆绑起来,高才惊恐的问道:“都宪大人这是何意?下官是卫所官员,就是有罪,也该卫镇抚、五军都督府来管,都宪大人这有违成例!” 戚继光令亲兵将他按紧,说道:“本将苏松总兵戚继光,能不能管你这个小小的五品副千户?” 唐顺之冷哼一声,喝道:“旗牌官何在?”后面一位军官领命回令,请出王命旗牌,就是上面属有令字的蓝旗和圆牌,旗与牌各4件,旗用蓝缯制作,牌用椴木涂以金漆。 几个亲兵捧着王命旗牌,一众官吏赶紧行礼,唐顺之说道:“高千户倒是熟知本朝律令嘛。可要看看本官的王命旗牌是真是假?” 高才垂着头说道:“下官不敢!” 唐顺之说道:“戚总戎召集崇明驻军总旗以上军官,本都宪有话要说。” 戚继光说道:“谨遵都宪大人钧谕!”戚继光下达将令,召集一众军官。 第93章 十面埋伏引狂寇(五) 唐顺之在戚继光的护卫下前往崇明所,方廉带着唐之岑前去上任。 戚继光和唐顺之早就商量好了,拿下高才,暂且不动其他军官,因为崇明所毕竟还有千余士卒,要是真的被这些军官煽动起来哗变了,那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同时也不以通倭的罪名拿下高才,而是以坐观成败,失机败军为由,这样的话其他军官的心里也就可以安定下来。 至于王命旗牌,纯粹是拿来吓唬他们的,旌以专赏,节以专杀,王命旗牌主要是朝廷给帅臣和统兵大将用以号令军队的信物。巡抚请颁旗牌以后,就有了赏罚、调军、提督的权力,除了可以提督军务以外,也可以应用于政务。 拥有旗牌就有军法从事的权力,但是一般只能够在阵前使用,所以官军临阵不用命者,许以军法从事。现在并非战时,唐顺之也不能用王命旗牌诛杀一位五品武官,虽然朝廷在制度上赋予王命旗牌可以在特殊情况下杀人,督抚总兵,朝廷授以旗牌,俾之开府建牙,违节制犯军令者,得以擅杀,故旗牌所在,即天威所在。天子既命之矣,非专擅也。 但是生杀予夺,毕竟之天子之权,动用王命旗牌杀人,本质上是在侵夺天子的权力,尤其是对于嘉靖这种权力欲极重的人,他会觉得这是对他权力的侵犯,故而对于用王命旗牌杀人,大家都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毕竟不是谁都是片皮鸭,拿把尚方宝剑就敢做掉一镇总兵。 唐顺之在崇明沙所擂鼓聚将,唐顺之已经拟好了高才的罪名,由戚继光宣读,宣读完后,唐顺之说道:“高才之罪,本都宪会交予南京五府及刑部议处,其他事体,本都宪既往不咎。尔等日后要实心用事,若再有此等事情发生,本都宪必置之重典。” 唐顺之说完后,就由戚继光来安排剩下的事情。对于崇明沙所,唐顺之还带了一千两银子,在戚继光的安排下分发给士卒们,用于安定军心,防止士卒哗变,对于基层的士卒来说,什么东西都没有白花花的银子好使。 待安排好了这一切唐顺之等人押着高才返回松江府,在松江府衙,唐顺之这才提审高才,高才犹自狡辩道:“都宪大人何故拿下官?” 唐顺之笑着说道:“高才,本都宪可没有这么多废话给你说,要么你将你通倭的详细经过说与本都宪听听,要么本都宪就将你押解京师,交给锦衣卫,看看锦衣卫的诸般刑具,你能消受的了几样。” 高才还是闭目不言,戚继光说道:“高才,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的妻儿老小想想!你莫不是还指望魏国公,一旦将你押解京师,你以为魏国公会为了你和锦衣卫过不去吗?漫说锦衣卫的酷刑,就是这松江府衙的诸般刑具也不是你所能消受的。” 见高才还是不为所动,唐顺之说道:“方府尊,既然此僚如此顽固,就先给他看看松江府衙的诸般刑具!” 高才当即大叫起来,说道:“都宪,下官还是朝廷命官,未经法司鞫问定罪,就算是五府、察院也不能用刑啊!” 唐顺之笑着说道:“你以为你是朝廷命官,本都宪就不能用刑了?你犯得可是通倭大罪,乃是十恶中的谋叛大罪,当今圣上早有明诏,凡内外问刑官,惟死罪并窃盗重犯,始用拷刑,余止鞭朴常刑。对于你这等十恶大罪,漫说是松江府衙内的这些刑具,就算本都宪法外施刑,将尔当堂刑死,也不用承担责任。” 其实唐顺之多少有点吓唬高才,大明律有明文规定:凡八议之人及其祖父母、父母、妻及子孙以及京官和在外五品以上官犯罪的,均须实封奏闻皇帝,一般司法官吏不得擅自勾问。高才乃是从五品副千户,唐顺之因为通倭大罪对他用刑,虽然说的过去,但是真的把高才打死在松江府,唐顺之绝对要吃挂落。 但是高才的心里防线显然已经被击破了,他一五一十交待了和萧显勾结的过程,其实也并不复杂,最开始萧显也算是海商,和高才算是合作,毕竟崇明沙所控制着长江出海口,他的船队需要进出长江,必然需要买通高才,高才就对萧显的船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在得了萧显重利后,出动大明官军帮助萧显打击对手,在萧显的银子资助下,高才搭上了魏国公,不过是和魏国公的远支认了个干亲。同时萧显也答应不侵袭崇明所,但是这次萧显纠集一伙倭寇,入寇上海,高才事先并不知情,等到看到萧显的船队时,他已经被吓破了胆。 萧显威胁高才,若是他敢坏事,就将这么多年和他勾结的证据送南京都察院,叫他高才身败名裂,还要率倭寇踏平崇明所。高才只得装聋作哑,既不上报军情,对于上海县的求援也装作没有收到,放任萧显的倭寇在大明的海疆驰骋。 唐顺之冷笑道:“尔身为大明官军,勾结倭寇,万死不足以赎其罪!” 高才说道:“罪员愿意戴罪立功,萧显还会再次进犯上海县的,还望都宪、总戎早作准备。” 唐顺之当然要问清楚情况了,高才说道:“萧显此次是和邓文俊合兵一处寇上海县的,邓文俊又是从倭寇大名手中借的的兵,故而这次来的倭寇中有五百武士,击溃金山卫的正是这五百倭寇武士,但是搜刮来的财富也大多归了这些倭寇,故而二人的手下十分不满。 之前萧显曾经向高才透露过,要找机会再干一次,才能有所收获。 戚继光笑着说道:“贼子来的好!” 唐顺之下令将高才暂押起来,和戚继光、方廉商量起来了,倭寇要是再次入寇,不要说嘉靖了,他们三个自己也没这个脸继续做这个官了,再怎么也要打个翻身仗,振奋东南明军的士气军心了。 第94章 京华风波起廷中 在唐顺之等人商量怎么对付倭寇的时候,京师里又开始新一轮的喧嚷了,这一轮的喧嚷源自杨继盛。由于杨继盛自从上疏后就一直羁押在锦衣卫诏狱。 虽然杨继盛一直羁押于诏狱,但是围绕着他的争议却是一直没有减少。 首先是他的同科们,如王世贞、李春芳、殷正茂等人一直在上疏为杨继盛辩解,徐阶也在暗地里给陆炳施加压力。严世蕃也没有闲着,一直希望右都御史鄢懋卿直接上疏把杨继盛的罪定下来。 但是鄢懋卿何等聪明的人物,他深知自己作为铁杆严党,这时候上疏为杨继盛论罪,不但会将清流的火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而且还会引起嘉靖的怀疑,鄢懋卿可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和严世蕃商量一番后,决定让严党外围刑部尚书何鳌、刑部右侍郎王学益给杨继盛定罪,刑部本就是法司衙门,这二位也是老于刑名的官吏,一番商议过后,决定给杨继盛定一个诈传亲王令旨的大罪。 要是这个罪名成立,杨继盛就必死无疑的,所幸刑部中还有一位杨继盛的同科,刑部郎中史朝宾,因为何鳌等人准备将此案坐实,故而使用了刑部十三清吏司会审,刑部四川清吏司郎中史朝宾和江西清吏司郎中王世贞公开反对,说道:“疏中但云二王亦知嵩恶,原无亲王令旨,三尺法岂可诬也!” 由于史朝宾和王世贞的公开反对,加上一部分官吏也不同意,何鳌、王学益只得以刑部尚书和侍郎联名上疏,论杨继盛诈传亲王令旨事。 史朝宾赶紧将消息传给正在翰林院上值的李春芳等人,王世贞也赶紧赶往自己老师徐阶府上,虽然王世贞在徐阶心目中没有张居正重要,但是也是徐阶非常看好的人,而且王世贞算是徐阶半个老乡,徐阶是松江府华亭县人,王世贞是太仓人,相隔极近,既有师生之谊,更是乡党。 何况王世贞的父亲王忬如今也是方面大员,是徐阶要拉拢的对象。 故而王世贞登门,徐阶下值后赶紧来见他,行礼之后,王世贞说道:“师相,大事不好了,何鳌、王学益论仲芳诈传亲王令旨,已经上疏陛下。 ” 听闻此事,徐阶也是一惊,来自刑部尚书和侍郎的论罪,不可谓不严重,王学益是严嵩的乡党,乃是江西安福县人,倾向严嵩是正常的。 何鳌也算的清流中坚了,曾经因谏阻武宗南巡被杖,声名大着。嘉靖初,议大礼,逆旨,被廷杖几死。而且何鳌年轻时还受教于王阳明,按理说于王学一脉颇有几分香火情,一向是比较中立的。现在突然这么明显的倒向严嵩,有些不大科学啊。 徐阶慢慢踱着步思考着,才想明白原因,根子还是出在夏言这里。当年夏言第二次复相,夏言重回相位后,一心排除异己,被他罢官、治罪的多达十余人,其中包括唐龙、王暐、王用宾、何鳌等,而这些处罚不尽公允。尤其是何鳌,纯粹是被误伤的。 但是夏言为了展示自己的权威,在贵州巡抚王学益、山东巡抚何鳌被谏官弹劾后,夏言马上就草拟命令加以逮捕、审讯。还是严嵩出面,保全了何鳌等人,两人应该是这时候勾搭上了。 这下徐阶有些无奈了,只得说道:“你们同科可以交章上疏,营救杨椒山,内阁里我来周旋。” 王世贞匆匆离去,赶紧去联系同科们上疏。第二天,通政司就收到了大量关于杨继盛的奏疏,嘉靖对此非常无语。他将杨继盛下狱,就是想等到风头过去再处理,没想到这事情一直降不了温,这才是令嘉靖恼火的一点。 嘉靖立刻叫来陆炳和黄锦,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违逆圣意。陆炳说道:“陛下,最近一来是杨继盛的同科一直想要营救他,二来是鄢懋卿等人想把此案定谳,给杨继盛定罪,故而双方经常文书往来。” 嘉靖问道:“这次给杨继盛定诈传亲王令旨,是谁的主意?” 陆炳说道:“是鄢懋卿出面办的事情,据说应该是严世蕃的主意。” 嘉靖只是哼了一声,就让陆炳退下了,嘉靖看了一眼黄锦,黄锦说道:“陆少保说的大致不差。” 嘉靖问道:“何鳌是是怎么回事?”在嘉靖心目中,何鳌一向是清流人物,按说会保全杨继盛的,这次怎么会率先给杨继盛定了这么个大罪。 黄锦说道:“应该是因为夏言,当时何鳌任山东巡抚,有言官弹劾,夏言不由分说就将他下狱,还是严阁老加以营救。故而何鳌对夏言恨之入骨,徐阁老又与夏言颇有渊源,杨继盛是徐阁老的学生,坊间都传闻这次杨继盛弹劾严阁老是徐阁老指使的,何鳌应该是因此不满,欲重处杨继盛。” 嘉靖问道:“此事惟中知情吗?” 黄锦说道:“应该不知情。若是严阁老做此事,不会这么粗糙。” 听到黄锦这么说,嘉靖也是笑笑,确实,严嵩做事是非常稳当的,没有必胜的把握,绝不会出手,一旦严嵩出手,杨继盛绝对必死无疑。 嘉靖叹了口气说道:“惟中一切皆好,就是这个儿子,日后怕是给惟中带来不少麻烦。” 嘉靖命黄锦去提醒一下严嵩,黄锦来到严嵩的直庐,行礼之后将此事说明,黄锦说道:“阁老应该知道,陛下不欲速办此事,阁老也要体谅陛下的苦衷。令郎过于聪慧,非是好事啊!” 严嵩赶紧诚惶诚恐的谢恩,向黄锦表示一定会把此事办好,不会再让嘉靖操心后,黄锦才离开。严嵩下值后回到直庐,将严世蕃叫来,问道:“小阁老最近可是做的好大事!” 严世蕃当然知道自己老爹问的什么事情,当即说道:“父亲,这杨继盛着实可恶,他们结党为私,朋比为奸,若不重处,徐阶一党恐怕会更加猖獗。” 严嵩冷冷的说道:“严世蕃,别太过分了!不要逼陛下做事情,明白吗?” 严世蕃只得应下来。 第95章 京华风波起廷中(二) 第二天,嘉靖召集重臣在西苑讨论此事,这次除了内阁三位阁老外,还有礼部尚书欧阳德、吏部尚书翰林学士李默参与。 嘉靖将何鳌和王学益的奏疏拿起来,问道:“诸卿以为此本如何?” 已经得到嘉靖暗示的严嵩当即说道:“陛下,臣以为此本不妥,杨继盛虽然弹劾于臣,但是还是出于公心,说其诈传亲王令旨,臣以为还需要审明查实,而且杨继盛现在关押在诏狱,由锦衣卫查察此案即可,刑部似乎不应介入此事。” 对于严嵩的懂事,嘉靖一向是十分喜欢的,嘉靖说道:“惟中说的不错,杨继盛一案,牵涉颇广,岂可轻易草率结案,此事锦衣亲军会弄明白的,三法司什么时候连诏狱都能管了?” 嘉靖觉得此事也算暂且按下来了,没想到李默马上就发表不同意见,他说道:“陛下,此事不可拖延。严阁老都说杨继盛是出于公心,陛下江海之量,何妨将杨继盛开释,以正视听呢?” 李默的话一出,连徐阶都暗叫不好,心道这是谁的部将,如此悍勇?嘉靖此人最是反感谁忤逆他,李默如此说,必然激起嘉靖的逆反。 果不其然,嘉靖立刻问道:“什么时候大冢宰管起刑名之事来了?卿若是想管刑名,大可以去三法司任职。” 开什么玩笑,李默好好的吏部天官不当,去当什么三法司的官吏,李默当即垂首不言。对于李默,嘉靖是既恨又爱,恨的他由外吏骤显,有所恃,不附严嵩。凡有铨除,与争可否,气甚壮。然性褊浅,用爱憎为轩轾,颇私乡旧,以恩威自归。仗着和陆炳的特殊关系,和严嵩甚至和自己经常争执。 爱的是李默确实算的上一个操守颇好的官员。当年庚戌之变时,李默奉命守正阳门,他率兵五千,发动百姓,军民合力昼夜巡视,防卫甚为周备,敌遂退却。故而嘉靖特地简拔李默为吏部尚书,入直西苑,并赐御书褒以“忠好”二字,特许他骑马出入宫门。不久,进太子少保,又命兼翰林院学士。 但是李默非常执拗,全然不懂变通,经常公然顶撞嘉靖,这是让嘉靖非常恼火的一点。 徐阶赶紧把这个话头岔开,说道:“陛下,原巡视浙福都御史王忬回京,应当如何安排?” 说道此事,嘉靖也不得不思考起来了,王忬虽然让嘉靖有些失望,但是毕竟还是被嘉靖看好的人,嘉靖现在还没有完全放弃王忬,而且王忬之所以得到嘉靖看重,也是在庚戍之变中,他主动请缨解除京师燃眉之急而崭露头角,于是年冬骤迁中丞,嘉靖觉得他还是可用之人。 但是王忬父子与严氏父子的积怨颇深,首先是王忬曾经上疏弹劾时任提督东厂太监宋兴,宋兴向严嵩行贿求近幸,又领东厂骄横,王忬列其状论劾之。宋兴不得已又向严嵩进两万金求庇护。最终,嘉靖罢免宋兴,中外欢呼,颂上明圣,善纳谏。宋兴罢去,于严嵩无大碍,只是颜面有失,但是由此严、王两家不睦。 王忬出身世家,对严嵩那是一万个看不起,王氏父子又因逞口舌之快而得罪严嵩父子。王忬又时时宴会,对客弹指,言严嵩父子贪横,将败国事,令严嵩、严世蕃极为不满。 王忬、王世贞是何等样人?那是大明的文坛领袖,在士林颇有影响了,他们父子这么痛骂严嵩,肯定会引起严嵩的不满。他们父子嘴是快活了,但是严阁老可不是什么泥捏的。 最明显的事情就是王世贞虽然是文坛领袖,科举也是二甲进士,但是居然连庶吉士都没有选上,在大明,进不了翰林院,就意味着失去了入阁的机会,就算你文名胜于天下,还是入不了阁。 同时将王世贞发配到事务最繁杂的刑部,王世贞在刑部任职九年不迁。其间,曾被铨司两推为督学副使,结果被严嵩皆格之,至今还在刑部苦熬。 王世贞的弟弟王世懋会试原本可中头甲,但首甲必阁老分读,而首辅严嵩时嫉王氏父子甚,相客时与弥封者知其指,掣去之,最终王世懋位列三甲。对此,王氏父子深感不平。 王世贞更是利用自己文坛领袖的地位,处处和严嵩过不去,这次杨继盛弹劾严嵩,也是王世贞营救杨继盛最为积极,上下串连,甚至为他疏通关系。 现在王忬回朝,严嵩根本不想他继续留在京师,严嵩对于政敌的一贯手段就是捧杀。对于王忬,他看得很清楚,若是让他当个都御史或者提督学政,他操守颇好,学问也上佳,绝对能做的不错,但是让他出镇地方,领兵作战,那就不是他的长处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踢出去,一来他不在嘉靖跟前,无法维持圣宠,久而久之,必然失去嘉靖的宠爱,而将他派到九边去统兵御敌,那就是要将王忬置于死地。漫说王忬一个从未上过阵的文人,多少名将,不都折戟于俺达汗之手吗?要是俺达真的只是一般蒙古首领,也不会直接打到京师,逼得九门戒严了。 严嵩料定王忬难以御敌,到时候就是王忬的死期了。 于是严嵩说道:“王忬操守颇好,又敢于任事,尝主动请缨御敌,而今北虏猖獗。不若以王忬带右都御史、兵部尚书总督蓟辽,为京师扞庇,想来以王忬之才,足以拒北虏。” 嘉靖也在思索严嵩的话,对于王忬,虽然他在浙江颇让嘉靖失望,但是嘉靖仍然认为他是有才干的,对于严嵩的说法,颇为意动。 徐阶已经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蓟辽总镇,屏蔽京师,一旦有丝毫不妥,就是重罪。徐阶当即说道:“王忬未熟兵事,向以文辞为名,何若以都御史署都察院事?” 让王忬留在京师,对王忬本人好,也可以更好的牵制严嵩。 这时候王忬的嘴给自己招来祸患了,一向不怎么说话的次辅吕本说道:“王忬未熟兵事?观其上疏,十之七八言及军戎之事,岂谓未熟军事?” 吕本这么说,嘉靖于是拍板说道:“王忬以右都御史、兵部尚书出镇蓟辽!” 徐阶忧心忡忡的回到自己的直庐。 第96章 京华风波起廷中(三) 徐阶下值的时候,遇见吕本,不由的说了一句:“吕阁老何必在乎一些无知之言,而对王太仓抱有成见呢?” 徐阶说的是当时王忬品题朝中大员,说吕本是严嵩的小妾,这话传入吕本口中,吕本当然不会对王忬有什么好印象了。故而今日明知严嵩在给王忬挖坑,吕本还是毫不犹豫的给王忬踹了一脚。 吕本可不是一般人,吕本幼时受教于弘治三阁老之一的谢迁之子谢丕,后拜费宏为师。嘉靖十一年,中进士。嘉靖十三年,受大学士李时器重,一路高升,以礼部尚书的身份入阁。 虽然吕本很少说话,但是王忬把他比作严嵩小妾,确是有些不堪了。所以也不怪吕本记恨他,王忬确实是口无遮拦,听了徐阶的话,吕本只是淡淡的说道:“徐阁老雅量高致,吕某所不及也!” 徐阶回到家,立刻遣人叫来王世贞,将今日之事告诉他,徐阶叹了口气说道:“人情遇难则避,见才则忌,其来已久,而仆固备尝之矣。今日之事,分宜(严嵩)之谋也,勿要万般小心!” 对于徐阶的告诫,王世贞只是从耳朵里过了一遍,得罪严嵩,他王家何曾怕过严嵩?他王家可是名臣之后,东晋名臣王导的后代,世胄名家,可不是说着玩玩的。再说了,就算严嵩设局,只要自己父亲做好的这个蓟辽总督,未必不能得到嘉靖的圣眷。 对于徐阶的劝告,他也只是转告了自己父亲,然后继续去和同科好友们商量如何营救杨继盛了。 王世贞召集在京的嘉靖丁未科进士,除了担任裕王讲官的殷士儋避嫌没来,在京的同科们大部分都来了,翰林院的李春芳、张春、胡正蒙,刑部的史朝宾、王世贞 ,兵部的汪道昆,工部的凌云翼,科道都察院的殷正茂等人,虽然都是六七品的小官,但是他们聚在一起,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李春芳作为状元,说道:“之前刑部要定仲芳诈传亲王令旨之罪,幸好为元美等人得知,现在此议虽寝,但是难保他们不想出其他办法对付仲芳。而且诏狱之中,岂是人待的?我等还是要想个办法,营救仲芳。” 一众同科们商议了许久,都没有弄出一个好的办法来。 同科中现在最得嘉靖喜欢,也是唯一能得见嘉靖天颜的李春芳说道:“余尝观陛下未有杀仲芳之心。然无一二重臣可为仲芳缓颊者。若有能深得圣心,为陛下所信任者为之分说,则事可成矣!” 李春芳的说法大家确实都比较赞同,嘉靖可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主,若是要杀人,连夏曾铣这样的首辅重臣,说杀就杀,何在于一个杨继盛呢?若是要杀他,早就杀了。嘉靖既然一直没有杀他,那就说明嘉靖本就无意杀他。 可是要救杨继盛出来可就麻烦了。李春芳说的确实有道理,若是找一个在嘉靖心目中有分量的人,为之分说,说不定杨继盛就可以释放。但是上哪里去找这个人? 要说臣子中谁最得嘉靖信任,那就是严嵩了,但是严嵩是绝不可能为杨继盛说话的,徐阶虽然有心,但是他若是出来帮杨继盛说话,恐怕会适得其反。 至于其他人,嘉靖能信任的无非就是黄锦、陆炳、陶仲文,黄锦和陆炳,一个是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号称内相,哪是他们这些小官能够轻易见得到的。而且黄锦从不干预这些事情。 陆炳本来就倾向于严嵩,更不会去趟这趟浑水了。至于陶仲文,杨继盛要是知道同科们为了救他去走陶仲文的门路,恐怕恨不得撞死在诏狱。 说来说去,似乎根本没人可以为杨继盛在嘉靖这里说话。 王世贞突然说道:“裕王呢?听说裕王殿下极贤明,又是皇子,想必陛下会听裕王殿下的!” 凌云翼说道:“元美莫不是开玩笑!不说二龙不相见这事,裕王殿下怎么会帮仲芳说话。” 李春芳倒是说道:“若是真的裕王殿下能出来为仲芳说话,未必不能有转机。”比较李春芳在翰林院,又因为会写青词,得到嘉靖的青眼相加,时常出入西苑,还是听到了不少传闻,都说裕王最近极称上意。 王世贞说道:“伯玉不是和裕王有交情吗?可否请裕王殿下为仲芳缓颊。” 汪道昆说道:“某与裕王向来只谈风雅,从不谈国事,而且仲芳奏疏中就有涉及裕王殿下的,且此次严世蕃等人就准备给仲芳定一个诈传亲王令旨之罪,请裕王殿下来说此事,怕是有些不妥。” 汪道昆与朱载坖已经有些交情了,甚至很大程度上押注在朱载坖身上了,他自然不愿意朱载坖去趟这趟浑水,救杨继盛对于裕王来说不但没什么好处,反而是风险极大的一件事。 李春芳捻须思考着,作为丁未科的状元,又是现在同科中混的最好的人,李春芳绝不仅仅是凭着会写青词,会写青词的多了去了,怎么没都当首辅。他性情恭谨,待人温和,论议平正而又胸有成见,是那种典型的外圆内方之人。 虽然每天在翰林院为嘉靖写青词,但是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朝局。他在写给自己好友吴承恩的信中曾说道:予虽优游史局,无所事事,当淬志修,求无腼色君也。及叨第授官词林,恒怏怏于心,仰屋窃叹曰:徒糜廪饩,日操觚占,毕作书生语,何益于世?午夜静思,必上不负朝廷,下不负生民,内不负父祖教育之心,外不负乡党瞩望之意,庶或可以无愧于此心? 虽然一讲到李春芳就是青词宰相,但是不要忘了,他可是欧阳德的学生,王学的嫡传弟子,怎么会甘于做一个寻章摘句的刀笔小吏? 李春芳思考了一阵,慢慢说道:“元美所言,未尝不是一个办法。而且眼下来看,恐怕除了裕王殿下,无人敢救,也无人能救仲芳了!” 第97章 京华风波起廷中(四) 李春芳的话让一众同科们开始思考此事,让裕王出面救人,确实是一个好办法,但是谁去劝说裕王呢?同科进士中,和裕王关系最近的就算殷士儋了,他是裕王府讲官,可是他自从当了裕王府讲官后,就极为避嫌,从不参与同科之间的聚会,要他去劝说裕王,肯定是不行的。 一众同科们把目光看向汪道昆,汪道昆赶紧说道:“诸位莫看我,我与裕王可没这么深厚的交情,再说让裕王去趟这趟浑水,非朋友之义也。” 李春芳玩味的笑了笑,说道:“此事恐怕我们中的任何人都不能去劝说裕王。” 一众同科们这才反应过来,确实如此,挑唆一位皇子亲王去参与朝争,你当嘉靖是什么人?不把你弄舒服他就不叫朱厚熜了。 没想到王世贞和李春芳相视一笑,王世贞说道:“此不须烦,包在某身上了。” 同科进士们纷纷离开,汪道昆急忙赶到裕王府,向朱载坖告知此事,朱载坖现在当然不想趟这趟浑水了,对汪道昆说道:“孤谢过伯玉兄高义了,这就令王府闭门谢客,不理俗事。” 汪道昆说道:“殿下此举甚好,仲芳暂时没有性命之虞,还可以从长计议。” 朱载坖也是这么想的,自己就算要救杨继盛,也得是在他最危急的时候出手,这份人情才显得贵重,现在出手,未免有些不值钱了。汪道昆说完后就赶紧离开了,朱载坖命令陆绎从现在起王府闭门谢客,除了讲官们外一律不见。 安排好了这一切,朱载坖哼着空城计回去了,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 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我也曾差人去打听, 打听得司马你领兵就往西行。 一来是马谡无谋少才能, 二来是将帅不和失街亭。 你连得我三城多侥幸, 贪而无厌又夺我西城。 李妃笑着说道:“殿下今日怎么有这个雅兴,唱起曲子来了。” 朱载坖笑着说道:“有人想骗孤入彀,孤岂能让他如意。” 李妃说道:“那殿下还是要小心才是!” 朱载坖今天有意逗一逗李妃,在花园中折了一支垂柳,笑着说道:“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姐姐来,却在这里。恰好在花园内折得垂柳半枝,姐姐,你既淹通书史,可作诗以赏此柳乎?” 李妃笑着说道:“殿下可要寻访才女?待妾问问京中哪家的才女尚未出阁,为殿下聘来可好。” 朱载坖只得尴尬的笑笑,一觉醒来,朱载坖就笑不出来了。果不其然,今日就有人登门,而且是让朱载坖极为无奈的那种。 听了陆绎的汇报,朱载坖不禁无能狂怒,在心里大骂道:总有刁民要害朕啊!王世贞你真狗,乃公不修理你都不信朱!他娘的贞观元年,不讲武德了。 原来今日一早,杨继盛的妻子张氏就长跪在裕王府门口,请求裕王救杨继盛,同时张氏还有一疏,请求替夫君杨继盛代死,陆绎已经差人打听清楚了,者代死疏就是王世贞替张氏写的,摆明就是逼宫了。 朱载坖昨日就有严令,裕王府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张氏布衣荆钗,从天明救一直长跪在裕王府门口,这下搞得朱载坖麻了爪,若是杨继盛的同科来找朱载坖求情,朱载坖大可以闭门不见,但是张氏这么长跪在裕王府门口,这下搞得朱载坖很被动了。 六月的京师已经有些热了,张氏救这么一直长跪在裕王府门口,朱载坖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她真的跪死在裕王府,就遣刘忠去取来她的奏疏,答应代她上奏,李妃还遣自己的丫鬟去给张氏送了一些解暑的药品。 朱载坖拿过奏疏看了一下,王世贞果然好文笔,不愧是金瓶梅的疑似作者,这封奏疏确是写的极好,奏疏写道:“臣夫继盛误闻市井之言,尚狃书生之见,遂发狂论。圣明不即加戮,俾从吏议。两经奏谳,俱荷宽恩。今忽闻论以诈传亲王令旨,奉旨处决。臣仰惟圣德,昆虫草木皆欲得所,岂惜一回宸顾,下垂覆盆。倘以罪重,必不可赦,愿即斩臣妾首,以代夫诛。夫虽远御魑魅,必能为疆埸效死,以报君父! 这哪里是奏疏啊,分明是个烫手的山芋,这下搞得朱载坖有些生无可恋了,赶紧去找自己的几位讲官爸爸来救命。 西苑,嘉靖也已经知道了裕王府门口的事情,嘉靖问黄锦道:“这奏疏是何人所写?” 黄锦说道:“这奏疏是杨继盛的同科,刑部郎中王世贞代写的。” 嘉靖问道:“就是王忬的儿子?” 黄锦点点头,嘉靖说道:“大才子嘛,难怪不得!” 嘉靖说道:“朕看王世贞是静极思动了,问问惟中,外放王世贞,可有去处?” 黄锦连忙赶到严嵩的直庐,将嘉靖的话转告给严嵩,严嵩思索了一会,说道:“以王世贞的资历、才具,宜外放青州兵备。” 黄锦不由得感叹道,严阁老可真是给王世贞找了个好地方,看起来将王世贞从六品郎中提拔为正四品的兵备道,算是重用了。可是青州是什么地方。 青州自古多盗匪之党,多游于椽史为耳目,官府莫能纠治。属于让一众大明官吏都头疼的地方,兵备道又专门负责绥靖地方,剿灭盗匪,王世贞去到青州,严嵩随便给他扣个剿匪不利的帽子,都足够断绝他的仕途了。 黄锦回去将严嵩的意见奏明嘉靖,嘉靖说道:“惟中所言,甚合朕意。就照此办理,青州盗匪横行,久乏干吏,王世贞既号称名臣之后,想来必有韬略。催促其立刻上任,克期剿灭盗匪,以报天恩。” 黄锦连忙去办理,他心里也知道,之所以外放王世贞,还不是因为他算计裕王,这是嘉靖绝不能容忍了,龙有逆鳞,触之必死,王世贞等人自以为得计,其实已经深深的得罪了嘉靖了。 第98章 京华风波起廷中(五) 嘉靖迅速将王世贞外放,发出了一个明显的信号,谁要是再拿裕王、景王来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必然会遭到嘉靖的严惩。 裕王府内,裕王和他的讲官爸爸们正在看着张氏的这份奏疏发愣。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置这份奏疏。现在嘉靖肯定知道了奏疏的事情,问题是裕王他们怎么处理此事才好。 陈以勤想了想说道:“殿下,二位,此事恐怕陛下已经知晓,殿下既为臣子,岂可对君父隐瞒,还是据实上奏以闻。” 殷士儋是三位讲官中最纠结的一位,虽然他和杨继盛谈不上熟识,但是毕竟是同科,而今杨继盛因为弹劾严嵩下狱,殷士儋作为同科,自然也想救他。可是作为裕王讲官,他也深知裕王现在身份敏感,最好是默不作声。在两种情绪的煎熬下,殷士儋只得默不作声。 高拱思考了一下,说道:“其实是否将此奏疏交予陛下,全看陛下是否要杀杨继盛。” 朱载坖问道:“高师傅可否详论之。” 高拱说道:“若是陛下要杀杨继盛,那么此本上,那就让陛下难做了。若是这种情况,恐怕殿下就不可将此疏上奏,只得按下。若是陛下不想杀杨继盛,此疏就是陛下的台阶,殿下大可以上奏,甚至为杨继盛分说一二。” 朱载坖问道:“那依高师傅之见,陛下是否要杀杨继盛?” 高拱笑着说道:“臣以为陛下并不想现在杀杨继盛,若是要杀,何必将其一直关押于诏狱?杨继盛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杀他难道比夏言还难吗?” 这个判断朱载坖是认同的,其实嘉靖一直不想杀杀杨继盛,只不过后来被严嵩利用了。当赵文华送来对闽浙总督张经等人的论罪奏疏,严嵩在这份奏疏之后附上杨继盛的名字,嘉靖在阅奏时并未注意,便草草同意处刑。实际上嘉靖是被严嵩等人利用了。 朱载坖说道:“高师傅的话在理,孤亦认为杨继盛不当死。现今如之奈何?” 高拱说道:“殿下可将此奏疏代奏陛下,先看看陛下的反应。” 朱载坖于是让滕祥带着这份奏疏去找黄锦,将奏疏交给黄锦后,黄锦立刻将奏疏转交给嘉靖。 嘉靖看了看这奏疏,对黄锦说道:“黄伴怎么看这事。” 黄锦说道:“皇爷,这是国家大事,老奴不敢置喙。” 嘉靖笑骂道:“你这老狗,叫你说就说,哪学来那么多废话。” 黄锦说道:“旁的老奴不敢说,可是这位杨夫人,老奴确实佩服。这位杨夫人,为了救杨继盛,可是在裕王府跪了近两个时辰。民间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是杨继盛遭此大难,杨夫人对他不离不弃,甚至要替杨继盛去死,这般情义,世间几人能有?皇爷是知道的,杨继盛也算是个清官,没什么钱财,杨夫人今日可是布衣荆钗前往裕王府的。” 前世杨继盛被勾决后,这位杨夫人也是托王世贞写了愿意替杨继盛死的奏疏上奏,希望用自己的性命换杨继盛,严嵩将此书扣下不奏。杨继盛被杀后,张氏不久后便殉夫自缢。燕京士民敬而悯之,以杨继盛的故宅改为庙以奉祀,尊为城隍,并以其妻配祀。 嘉靖看了这份奏疏,对黄锦说道:“去请惟中来。” 黄锦赶到严嵩的直庐,请严嵩到无逸殿去,严嵩问道:“黄公公,陛下何事召唤老臣啊。” 黄锦扶着严嵩说道:“严阁老,还不是因为杨继盛的夫人张氏请裕王殿下代奏的事情。张氏上疏请求代杨继盛死。陛下也是感叹啊。咱家想张氏与杨继盛确实是伉俪情深,咱家虽然是个阉人,也为之感动啊!咱家想,要是真的杀了杨继盛,张氏必不独活,要是让张氏替死,国朝哪有这样的规矩。咱家倒是为张氏感慨啊。” 严嵩一边和黄锦说着话,一边赶往无逸殿,严嵩当然知道,黄锦作为内相,可不会无缘无故的和自己说这些话的,要么是黄锦自己的态度,要么是嘉靖借黄锦之口提前告诉自己。无论哪一种的态度,都是严嵩值得警惕的。 严嵩在心里暗暗想到,恐怕这次杨继盛要逃过一劫了,黄锦现在几乎是明摆着要保杨继盛,自己固然可以和嘉靖争一争此事,甚至玩弄些手段,暗地里把杨继盛弄死,但是这样的后果是极为严重的,得罪黄锦,自己日后就很麻烦了,虽然黄锦看似从不参与政务,但是他对嘉靖的影响远远超过自己,更别说他控制着东厂,要是打打自己的小报告,自己肯定吃不消。 暗地里下手把杨继盛弄死呢?也是绝不可行的,当年武定侯郭勋与首辅夏言素不和。时嘉靖给郭勋敕书,命与兵部尚书王廷相等同清军役,郭勋久不领敕。言官纷纷疏劾。郭勋亦上疏申辩,说:“有何事,更劳赐敕语?”嘉靖怒其无人臣礼。言官知世宗恨郭勋辨语骄谩,刑科都给事中高时遂上疏告发郭勋贪纵不法十数事,嘉靖二十年九月十二日,诏郭勋下锦衣卫狱,论死。 但是后来嘉靖考虑到郭勋毕竟是勋臣世家,准备将他释放,没想到多次暗示夏言,夏言居然丝毫不给面子,授意三法司给郭勋定死罪,嘉靖就一直不勾决,准备等到时机大赦。没想到夏言居然在狱中下手,令郭勋庾死于狱中。此事成为嘉靖厌弃夏言的重要原因。 严嵩来到无逸殿,向嘉靖行礼后,嘉靖说道:“这是杨继盛之妻在裕王府跪求裕王代奏,她想替杨继盛死,惟中看看。” 严嵩接过奏疏,仔细阅读,一看就是王世贞的文风,心下对王世贞更加恼怒,但是他知道此事恐怕已成定局了。严嵩说道:“生杀予夺,皆天子之权也!臣不敢与闻。” 嘉靖说道:“杨继盛毕竟是弹劾惟中,朕当然要问问惟中的意思。” 话都说的这么明确了,严嵩要是再不懂,那就真的是昏聩了、严嵩说道:“杨继盛激愤之言,算的什么。再说臣之忠奸,只有陛下能断,岂是他杨继盛可以断定的。” 嘉靖说道:“话虽如此,可是他弹劾惟中,朕却饶他不得。令锦衣卫杖一百,是死是活,就看天意!再荫惟中一孙中书舍人。” 严嵩这才谢恩后告退。 第99章 京华风波起廷中(六) 严嵩走后,嘉靖对黄锦吩咐道:“告知陆少保,过段时间用刑,可别把杨继盛打死了。打完后削职为民。”嘉靖觉得自己这个方案还算不错,既安抚了群臣,也算给了严嵩交代。杨继盛不过就弹劾了一下严嵩,不光被三次廷杖,关押于诏狱中,还被削职为民,而反观严嵩呢? 陛下还为了安抚他,给他的孙子荫官,这是什么?这就是圣眷啊!杨继盛再次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群臣一件事情那就是至少现在,严嵩的圣眷不可动摇。 于此同时,杨继盛的同科们开始庆祝了,毕竟能从诏狱里把人捞出来就已经不错了。同科们下值后赶紧换好衣服,赶紧赶往媚香楼聚会。啊,你问大明不是禁止官员嫖宿吗?大明禁止的多了,大明还禁止官员贪污呢?六十两就剥皮实草,你怎么不把朱重八挖出来。 平时都是王世贞买单,现在王世贞外放,就由同科中家境最殷实的汪道昆来买单,一众同科们都找到自己的外教去学外语后,就剩下汪道昆和李春芳两人。 虽然两个男人在青楼里谈事情多少有点辣眼睛,但是两人毫不在意,汪道昆说道:“子实(李春芳字)兄好谋算,竟办的这般大事。” 李春芳捻着胡须说道:“伯玉谬赞了,侥天之幸而已。”对于李春芳的谦虚,汪道昆只是笑笑。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位同科状元了解不深,之前总是认为他为人方正严谨,文采斐然,但是现在看来还得加上一个老谋深算。 汪道昆问道:“子实兄,这么算计裕王殿下,没有想过后果吗?” 李春芳笑了笑说道:“伯玉,你知道翰苑中人怎么说我的吗?” 汪道昆当然听说过一些传闻,不少人认为他和袁炜、严讷一样,都是靠着给嘉靖写青词上位的幸进之徒,对他嗤之以鼻。 李春芳自顾自的说道:“想自束发读书以来,先后拜南野公(欧阳德)、甘泉公(湛若水)为师,受教于心斋公(王艮),圣人之言,敢忘于心乎?而今日我辈人微言轻,纵欲为国家谋划而不可得也!欲谋国必先谋身,如是而已。” 汪道昆点点头表示赞同,现在情况,要么就是埋头做事,要么就是学李春芳,先谋身,若是轻言国事,杨继盛就是现例子。 汪道昆和李春芳又闲谈了一会,才各自离开。 第二天下值后,汪道昆赶到裕王府,朱载坖在书房见他,一见面汪道昆就向朱载坖请罪。朱载坖当然知道所为何事,当下摆摆手说道:“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就不必多言了。只是孤有些好奇,是何人设谋,连孤也被装入彀中了。” 汪道昆老实说道:“乃是李子实的谋划。” 这下轮到朱载坖吃惊了,倒是没想到李春芳还有这般谋划。他虽然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中的状元,但是在后世的名声远远比不上张居正等人,虽然官居首辅,但是没有什么存在感,最大的标签就是青词宰相。朱载坖对于他最大的印象就是脾气好。 后来海瑞因为让徐阶退田被高拱当枪给使了,罢官之后愤然开喷,上疏称:今举朝之士,皆妇人也 ,皇上勿听之可也。 时任大学士,内阁首辅的李春芳只是无奈的说道:按照海大人的话,我大概是个老妇人? 朱载坖对于李春芳的一贯印象就是老好人。现在看来李春芳同样也算老怪物一个啊!朱载坖想想也是,能在严嵩、徐阶斗得你死我活的情况,片叶不沾身,稳稳当当的升官,在在高拱和徐阶的斗争中游刃有余,最后达成文官的最高成就,官居首辅,位极人臣。 当了四年首辅,干成了俺达封贡,修订宗藩条例两件大事。翩然而去,安享晚年。他的同科高拱被张居正斗倒,于万历六年去世,张居正生前权势滔天,但是万历十年去世后还是遭到清算。李春芳活到了万历十二年,以七十五岁高龄去世。 从夏言以来的首辅,只有李春芳一人得以善终,纵使老谋深算如徐阶,下台后也被海瑞搞得灰头土脸,唯独李春芳一人,才是无灾无难,度过一生。朱载坖这才发现,这位才是如同少林扫地僧一样的绝世高手啊。 在见识了严嵩、徐阶、欧阳德这一帮老怪物后,朱载坖深知李春芳的厉害,某种意义上说,他比高拱、张居正明白多了,绝顶聪明之辈。 难怪不得当时人推崇李春芳道:由状元为执政,冯京不愧乎科名;以宰相而养亲,王溥见荣于当世。古称盛事,今乃兼之。 值得一提的是,后来当翰林院掌院学士的时候,李春芳收了个门生,叫王锡爵,日后万历朝的首辅,他回忆自己老师时曾说:予以史官事太师者五年,观其凝立微睇,于智勇争胜之中,唱而后应,其卒以功名终始。夫水决捩石,山静出云,大人之道,则元气乘之顾,岂在声色问哉? 这等高手,朱载坖都愿拜为义父,不见一面实在可惜,朱载坖便说道:“李状元好本事!孤倒是佩服的紧了,那就烦请伯玉兄代为引见,请李状元上门一叙。” 为裕王引荐李春芳,在汪道昆看来那是好事一件啊。现在汪道昆也知道,李春芳绝非池中之物,结个善缘当然是好事了。 与此同时,在西苑,嘉靖正在询问黄锦朱载坖最近的情况。嘉靖对黄锦说道:“朕看裕王最近老跟朝争扯上关系,终归不是好事,他现在该好好向学,不是一天参与这些事情的时候。” 黄锦笑着说道:“这些事情也不都是裕王殿下主动要参与的,就像杨继盛的事情,十有八九是有人谋划好的,裕王殿下也是被算计了。” 嘉靖说道:“他自要出名搏位,想挣个贤王的名头,怪的谁来!”嘉靖话虽如此,但是熟悉嘉靖的黄锦知道,嘉靖的心情此时是极好的。 黄锦问道:“那陛下有何吩咐?” 嘉靖没好气的说道:“朕看他是闲的,下月祭祀天地,他和英国公、成国公一道去,给他找点事情做。” 第100章 京华风波起廷中(七) 第二天下值后,李春芳按约来到裕王府,朱载坖亲自迎接李春芳进王府,李春芳行礼后入内。 坐定后,李春芳向朱载坖告罪道:“还请殿下恕罪,事出非常,不得已而为之,还望殿下恕罪。”李春芳说的当然是张氏昨日叩府之事,李春芳明显是利用了裕王。 对此朱载坖只是淡然一笑,说道:“李学士说笑了,只不过是顺水推舟之事,还是陛下天恩浩荡。” 李春芳听完后只是笑笑,并不说话,等着朱载坖开口。朱载坖想了一会才说道:“孤听伯玉兄讲,李学士乃是同科中智谋最佳之士,今日得见,盛名之下无虚士也!” 李春芳赶紧谦逊道:“春芳驽钝之人,远不及叔大、伯玉,当不起殿下夸奖。” 朱载坖笑着问道:“孤近日读史,有一疑惑,听闻李学士专治春秋,故而想请李学士解惑。” 李春芳说道:“解惑不敢当,若有一二愚见,于殿下有所助益就好。” 开什么玩笑,李春芳乃是春秋大家,有什么是他不了解的。朱载坖说道:“孤尝读春秋,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内而亡,申生握有大义,缘何不能自保?” 这两句出自于《史记》。说重耳、夷吾、申生皆为晋献公的公子,申生为献公正夫人所生是嫡出,被立为太子,后献公正夫人去逝,晋献公纳狄女为夫人,狄女为其生二子,献公爱狄女遂有废立之意,而狄女也处心积虑要害死献公的这三个儿子,其中申生是主要加害的对象。 重耳知道狄夫人的意图,就带着几个随从逃走了,从此周游列国,取得大国的信任,为其后来回国继位打下基础。而申生明知有人加害,也要固守孝道不离本国,最终被谗言加害,落个自刎身亡的下场。 这个故事,不光史记有记载,甚至资治通鉴都有一个引申故事,后来被三国演义采用:初,刘表二子琦、琮,表为琮娶其后妻蔡氏之侄,蔡氏遂爱琮而恶琦。表妻弟蔡瑁、外甥张允并得幸于表,日相与毁琦而誉琮。琦不自宁,与诸葛亮谋自安之术,亮不对。后乃共升高楼,因令去梯,谓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而入吾耳,可以言未?”亮曰:“君不见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居外而安乎?”琦意感悟,阴规出计。会黄祖死,琦求代其任,表乃以琦为江夏太守。 朱载坖说这个故事的意图还是在于自己,也算变相问计于李春芳。现在朱载圳想夺嫡的心思已经十分明显了,朱载坖对自己这个弟弟倒是无所谓,但是关键的是自己在京师无所作为,朱载坖念念不忘的就是大明太子守南京的制度,若是到南京去,自己好歹有点政治权力。 李春芳听了后,只是笑着问道:“那以裕王之间,申生何以败呢?” 朱载坖最近被高拱等人恶补,对此倒还是真的有所了解。说白了也是中国宫廷血案的一个样板戏。重耳、申生的母亲是齐桓公的女儿,生下重耳等人后去世,晋献公又娶了骊姬,生下了儿子奚齐,作为母亲,自然想为自己儿子争天下。 故而骊姬谋划了五件事:一是和优施联手,逼迫里克保持中立,从而达到孤立申生,分裂太子阵营的目的。二是笼络、 收买“二五”,通过“二五”挑拨申生和献公之间的矛盾,促使献公将诸子调离都城, 申生居曲沃,重耳居蒲,夷吾迁居屈地。这不仅使申生、重耳等诸子在都城的势力被削弱,也使他们与献公之间的父子亲缘关系变得生疏,同时也为骊姬对申生进行诽谤提供了便利。三是借助献公对骊姬的宠爱,制造流言蜚语,使献公对申生产生怀疑和不信任。四是在条件成熟时,骊姬亲自设下圈套,谎称献公梦见齐姜,让申生去祭祀归福,在申生祭祀归来献酒肉时,将毒置于酒肉之中,诬陷申生妄图弑君篡位,迫使申生自缢而死。 计谋并不算复杂u,但是却很有效。 朱载坖说道:“献公既惑于骊姬,申生内不能扫清宫闱,匡正君德。外不能联络群臣,取信于君,故而身败也!” 李春芳听了朱载坖的话,只是笑笑,朱载坖问道:“李学士何以教孤?” 李春芳说道:“夫申生之败,实由其妄动也!” 朱载坖行礼说道:“还望李学士解惑。” 李春芳向朱载坖详细解释了申生遇害的全过程,骊姬的第一步就是将几位公子全部遣出国都。 骊姬由于受宠,所以想立自己的儿子奚齐为太子,于是贿赂晋献公的男宠梁五和东关嬖五,让他们对晋献公说:“曲沃是君王的宗邑,蒲地和二屈是君王的边疆,不可以没有强大的地方官。宗邑缺乏有力的主管,百姓就不会畏惧;边疆没有有力的主管,就会勾引戎狄侵犯的念头。戎狄有侵犯的念头,百姓就会轻视政令,这是国家的祸患。如果让太子主管曲沃,让公子重耳、公子夷吾主管蒲地和二屈,就可以使百姓畏惧、戎狄害怕,而且可以表彰君王的功绩。” 献公听信骊姬,于是派太子申生住在曲沃,公子重耳住在蒲邑,公子夷吾住在屈邑。别的公子也都住在边境上,只有骊姬之子奚齐和她妹妹的儿子卓子住在都城绛城。 李春芳说道:“殿下,为人臣子,远离君父,无异于自蹈死地。申生不跪泣哭拜献公,留于国都,而贪恋权位封地,此其败一也。” 李春芳接下来继续为朱载坖分析,后来晋献公扩大军队编制,自己率领上军,太子率领下军。李春芳说道:“斧钺之柄,人君之权也!他人不可窃据,虽太子亦不可为。申生不逊谢此位,退归府邸,保全其身,而犹沾沾自喜,岂非取死之道?太阿倒持,人君所不能忍!此申生其败二也!” 第101章 京华风波起廷中(八) 李春芳继续为朱载坖分析此事,李春芳说道:“当是时,非无有大臣预见,里克已知之也。”对于李春芳说的这事,朱载坖也点头承认。 当时献公任命申生管下军时,里克向晋献公进谏说:“太子是奉事宗庙祭祀、社稷大祭和早晚照看国君饮食的人,所以叫做冢子。国君外出就守护国家,如果有别人守护就跟随国君。跟随在外叫做抚军,守护在内叫做监国,这是古代的制度。说到带兵一事,对各种策略作出决断,对军队发号施令,这是国君和正卿所应该策划的,不是太子份内的事情。率领大军在于控制命令,太子领兵,如果遇事都要请示就失去威严,擅自发令而不请示就是不孝,所以国君的继承人不能带领军队。国君失去任命职官的准则,太子统率军队也没有威严,何必如此呢?而且下臣听说皋落氏准备出兵迎战,君王还是不要让太子去为好。” 晋献公说:“我有好几个儿子,还不知道立谁为嗣君呢!” 里克不回答便退出去,前往进见太子申生。太子申生说:“我恐怕要被废掉吗?” 里克回答说:“命令您在曲沃治理百姓,教导您熟悉军事,害怕的是不能完成任务,为什么会废立呢?而且做儿子的应该害怕不孝,不应该害怕不能立为嗣君。修养自己而不要去责备别人,就可以免于祸难。” 其实里克已经把路给申生指出来了,现在申生既然已经被赶出国都,去往封地,已经算是失去上策没有先机了,既然已经到了封地,就低调一点,孝顺自己的父亲,推辞权位,展示孝道,取信于国君,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没想到申生并没有听进去里克的话,率领军队,晋献公让他穿上左右各异的偏衣,佩戴上金玦。里克推说有病,没有跟随太子申生。申生于是前往讨伐东山皋落氏。 李春芳说道:“太子者,国之根本也!国本在外,太阿倒持,六师既返,岂不危矣?献公非庸主也,申生非驽钝也,夫六师在外而国都空虚,岂非艺祖(赵匡胤)之故事乎?” 对于李春芳的这个说法,朱载坖确实是赞同的,申生领兵之后,晋献公私下对骊姬说:“我想废黜太子,让奚齐当太子。”骊姬哭着说:“太子册立,诸侯都已知道,而且他数次领兵,百姓都拥护他,怎么能因我这贱人的原因而废掉嫡子改立庶子?您一定要那样,我就去自杀。”骊姬是表面佯装称誉太子申生,暗地里却让人诽谤太子申生,想立自己的儿子奚齐。 等到骊姬诬陷申生谋反时,申生听说这消息,逃奔到新城曲沃。晋献公大怒,就杀死太子申生的老师杜原款。有人对太子申生说:“放毒药的是骊姬,太子您如果声辩,国君是必定能弄清楚。” 申生说:“我父君年老,如果没有骊姬,就会睡眠不安,饮食不甘。我如果声辩,骊姬必定有罪。国君年老,骊姬有罪会使国君不高兴,我也会忧郁不乐的。”还有人对太子申生说:“那您可以逃到其他国家去。”申生说:“国君还没有查清我的罪过,带着杀父的恶名逃奔,谁会接纳我?我自杀算了。”十二月二十七日,太子申生在新城曲沃上吊自杀。 李春芳叹息一声说道:“盖申生之败,咎由自取尔!既已知诬陷,何以自辩?惶惧奔逃,何若奋匹夫之勇?” 朱载坖一愣,没想到李春芳还有这么勇的一面,转念一想,他可是受教于王艮的人。出身泰州学派,本来天生就带有一点狂性,只不过李春芳一向掩饰的很好,不为人所知罢了。 李春芳说道:“子曰:小棰则待过,大杖则逃走,故瞽瞍不犯不父之罪,而舜不失烝烝之孝。申生以自尽而归罪于献公,岂是人臣之所为者?”是故申生之亡,非由其在内,实由其己身也。纵其逃奔他国,亦亡国之罪囚,无可脱也!“ 李春芳接着说道:”夫储君者,非君非臣,实人子也。人主之所以立储君,考察其孝也,父在观其志尔。若其去国远离,虽专阃都外,总制戎韬,不亦舍本逐末乎?储君之行事,何妨若水乎。水近道也,无为而无不为。顺天应时,屈身守分,顺其道而趋其势,善哉矣!“ 李春芳说完,只是看着朱载坖,朱载坖心里明白,这是李春芳的答案,也是他对自己的劝谏。 朱载坖起身向李春芳行礼说道:”谨受教!“李春芳坦然受了朱载坖这一礼。 朱载坖明白,李春芳将自己的出世绝学都教给朱载坖了,李春芳的态度很简单,就是苟,苟在权力中心等待时机。李春芳确实也是这么做的,靠着给嘉靖写青词,眷侍直诸臣厚,凡迁除皆出特旨。李春芳自学士至柄政,凡六迁,未尝一由廷推,被世人称为青词宰相。 但是当真的坐上首辅的位置,李春芳依旧是那个温润如玉,和蔼可亲的李阁老,但是处理政务,往往用春风化雨的手段解决大事。俺达封贡时,他直接去信宣大总督王崇古:逆犯必须致之阙下,正法显戮,彼时方可请旨颁赏,以结其心。至于纳贡请封,果出诚欵,机不可失,惟公留意焉。说明大明的条件,推动俺达封贡。 等到和议既成,李春芳又上疏阐明对和议的态度:一是郑重承诺责任共担,二则语重心长地告诫边将:要想长治久安,必须外示羁縻,内修战守,而不能苟安目前,遂驰戒备。 等到大事已定,李春芳就上疏致仕,回到故里安享晚年。他的一生,真的是在践行无为而无不为的教条。嘉靖以来的首辅,他是存在感最低的,可是恰恰在他的任上,办成几件大事,奠定了隆万中兴的基础。 李春芳和朱载坖说了一会话,就告辞而去,朱载坖亲自将李春芳送出王府。 第102章 长缨在手缚孽龙 朱载坖刚刚送走李春芳,黄锦就来到裕王府,传达了嘉靖的口谕。未来所有的礼仪性事务,恐怕都得由朱载坖承担。 黄锦笑着说道:“裕王典仪,这也是陛下对殿下的一片爱护之情,朝堂最近不太消停,殿下还是少介入为好。”朱载坖很明白,嘉靖对于自己最近参与朝堂之事,有些不满了。 朱载坖只得谢恩,黄锦语重心长的说道:“殿下现在正是向学之时,殿下随着讲官们好好学习经史才是要务,朝堂上的事情,就交给陛下!” 对于黄锦的劝告,朱载坖当然是满口答应,朱载坖明白,这是嘉靖对自己的敲打,也是保护。他不希望自己这么早的介入朝堂之中。 朱载坖将黄锦送走后,就开始准备各种礼仪活动,接下来的时间里,朱载坖不是在讲官们的教导下学习,就是从事各种礼仪活动,闲暇时光也就是调教自己的家班,和汪道昆等人探讨昆山腔戏本,低调的紧,不敢多说一句朝堂之事。 与此同时,松江府府衙内,唐顺之、戚继光和方廉正在商议怎么收拾萧显这股倭寇,随着从九边调来的两千精骑到来,戚继光也算有了底牌,萧显这么猖狂,不好好收拾他一次,唐顺之怎么有脸继续当这个应天巡抚。 戚继光也是,现在他知道是裕王推荐他的,他要是在苏松总兵任上做不出成绩来,打的可就不是他戚继光的脸了,就是裕王殿下的脸了,于公于私,都得好好打一仗。 戚继光说道:“都宪、府尊,以末将愚见,萧显必不甘心就抢掠上海一次的。听闻上海要筑城,他肯定会再次兴兵前来劫掠,一旦城墙筑起,他日后再来劫掠就不会向现在这般容易了。倭寇贪婪,岂会放过这种机会。” 方廉也说道:“下官日前审讯俘获的倭寇也得知,这次他们所获,大都被真倭所得,假倭所得寥寥无几,很多人都怨声载道,要再干一票,再加上他得知上海县现在要修建城墙,说不定会铤而走险。” 唐顺之点点头说道:“确实是如此,不过倭寇奸狡,还要仔细谋划才是。” 三人一番谋划后,唐顺之率先离开,返回镇江府应天巡抚衙署驻地。方廉立刻带人选定上海城址,开始修筑城墙。 然后为了报复倭寇,方廉下令将所有抓获的倭寇全部剥皮,首级悬挂在海边震慑倭寇。同时,方廉为了加快进度筑城,挪用了本该供给戚继光麾下九边精骑的粮饷,为此戚继光和方廉大吵一架,方廉向唐顺之上书称:海寇远遁,松江新创,无力供给大军,乞令客兵移镇。 唐顺之在调停无果后,令戚继光率所部移驻苏州府吴江县盛泽镇,所需钱粮,暂由苏州府供给。同时由于金山卫此次遭受重创,唐顺之担心松江府再度被倭寇袭扰,调镇江卫、太仓卫一千士卒移驻松江府城和上海县。 消息传到海寇聚集的乌林,萧显和邓文俊显然心动了,邓文俊找到萧显说道:“萧头领,要不然咱们再干他一票,等到真的把上海城墙修起来了,咱们要再下手可就麻烦大了。” 萧显明显比邓文俊谨慎多了,他说道:“会不会是官军设下的圈套,专门引诱我等的。戚继光专门统帅精锐保护松江府,那方廉怎会如此不智,为了些许银钱,就和戚继光翻脸?” 邓文俊说道:“某家已经遣人打听清楚了,听说这次修筑城墙,就是松江徐家出的钱粮大头,徐家不是出了个徐阁老嘛。这松江府不少田产生意都是徐阁老家的,所以徐家愿意出钱。但是听说这新任苏松总兵戚继光的后台很硬,是皇子老子的儿子举荐的,他带来了北方来的骑兵,一月管松江府要三两银子的军饷。” 萧显都被这个数字惊到了,失声说道:“乖乖,什么兵一月要三两银子?”这时节三两白银可是一笔巨款,这么说,苏州府一引食盐120斤,大概值银一钱到一钱二分,也就是说最多一两二钱银子,就可以买一千两百斤盐。就是白糖这种奢侈品,松江府上海县,若是上白的糖,每斤值银三至四分。 松江府上海县最好的茶叶岕片,其价格为每斤值银在2—3两之间,应该算是一种极品茶叶了。一石米就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也就七钱银子,若是赶到秋后,还不到六钱。松江府的一亩上好水田,也不过三两左右,这些丘八一个月就值一亩上好的水田,难怪不得方廉不想给钱了。 要是他是方廉,也不想给这个钱。萧显有些好奇的问道:“这戚继光带的是什么兵,敢要三两银子一个月?” 邓文俊说道:“听说是从北方调来的骑兵,是官军里的精锐。就不到两千人。” 萧显点了点头说道:“难怪不得,这些都是骑兵,马匹都要值不少钱。这上海县可不好打。” 虽然戚继光和方廉闹了矛盾,但是萧显也知道,要是他们再次袭击上海县,戚继光绝不会坐视不管的,戚继光现在驻防苏州府吴江县盛泽镇,紧邻的上海县,相距不到百里,要是自己这边刚开抢,戚继光就带着他的马军来了,那可就麻烦了。 自己手底下最厉害的就是这一千真倭,可是他们可没见过骑兵,萧显是见过日本的马的,那玩意还没大明的驴子大,所谓倭国武士,连大明马匹的肩都够不到,真要是遇到骑兵,萧显觉得够呛。 邓文俊显然已经心动了,说道:“肖头领,咱们五千人,再干一票,兄弟们手脚麻利些,戚继光根本赶不过来,要不然等上海筑好城墙,就不好办了。” 萧显说道:“先打探清楚再说,尤其是戚继光带的什么兵,还有看看上海的城墙到底筑的怎么样了,到时候再做决断,这城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筑起来的,还有机会。” 邓文俊只得应下来派人去打探。 第103章 长缨在手缚孽龙(二) 在萧显、邓文俊等人商量是否再次突袭上海县时,戚继光正在看着他这两千九边精锐发愣。 现在戚继光很想直接直接上疏不干这个苏松总兵,他娘的,这可真是九边精锐啊!这两千九边精锐,确实都是精锐。戚继光算是看出来了,辽镇和宣大两镇是把军中的刺头都踢过来了,毕竟是嘉靖亲自下诏调九边精锐,这里面老弱不多,缺员也不太多。 说是两千骑,实际一千七百骑,除去四百多老弱,实际不到一千三百骑,由两位游击将军分别统帅。戚继光也是发现了,这一千三百人,确实是军中好手,弓马娴熟,但是一个个也绝对都是刺头,难以管束,要不然辽镇和宣大也不会轻易把这些精骑踢给自己。 最近他们刚刚移驻苏州,没事干就想看看自己这位顶头上司到底几斤几两,说白了就是有些看不起戚继光。要知道戚继光现在虚岁也才二十六岁,就担任苏松总兵这一要职,在这些老兵油子眼里又是一个二代,明显是靠着老爹坐上来了,根本看不起他。 这些老兵油子都是在九边跟鞑子见过血的,不少还是鞑官,也就是投奔明军的蒙古人。刀头舔血了一辈子还是个大头兵,这孙子年纪轻轻就当了总兵,怎么能让他们服气,憋足了心思要让戚继光好好出出丑。 今日戚继光照常早上升帐后,两位游击说道:“总戎,我军南下以来,尚未操练,今日总戎是否校阅大军,操演一二。” 戚继光当然知道这两货憋着坏呢。佯作不知,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召集全军校阅。 戚继光的武艺如何?只用看看和他友好交流过的俞大猷就知道了。俞大猷曾经一时技痒,跑到少林寺和这帮秃驴友好深入和谐的交流了一下。 用俞大猷自己的话说是,僧负其技之精者,皆出见呈之,予告其住持小山上人曰:‘此寺以剑技名天下,乃传久而讹,真诀皆失矣。’ 就是说少林寺的方丈将少林寺中精于武艺的和尚们拉出来给俞大猷看了一遍,俞大猷得出结论:乐色!少林寺的方丈还请俞大猷指点他们武艺,俞总兵表示:是,非旦夕可授而使悟也。 要知道少林寺的秃驴真的不吃素,俞大猷跑到人家地盘上去打脸,除了俞大猷的身份外,绝对是有两把刷子的。俞大猷评价戚继光说他擅长刀法长枪,自己则擅长棍棒长剑。 戚继光只是淡淡的看着两位游击集合队伍,请戚继光检阅。这帮老兵油子稀稀拉拉的来到军营中,一脸浑不在意的表情。 两位游击有些尴尬的冲着戚继光一笑说道:“总戎,都是末将统兵无方,这些兵痞都是九边刺头,末将无能,不能管束,还请总戎降罪。” 戚继光只是笑笑,拨马而去,看着自家总兵前来,这帮兵痞丝毫不以为意,自顾自的吹牛,什么苏州府的小娘皮就是水灵啊,什么一看这毛头小子就是个银样镴枪头啊,戚继光不为所动,带着自己的亲兵来到校场中间,静静的看着这帮兵痞。 这帮兵痞虽然浑,但是并不蠢,戚继光再不堪,也是他们的顶头上司,真的把他惹急眼了,收拾自己一个大头兵还是易如反掌的。见戚继光带着亲兵就站在那里,他们也逐渐收敛起来,一个个在营中站好,当了这么多年兵,他们很清楚,私底下怎么议论主将都可以,但是要是在军中直接挑衅主将权威,那就是作死了。 但是总有几个不知死活的,仗着自己身上有个百户、试百户的官身,又是军中老资格,根本不把戚继光放在眼里,戚继光的底细他们早就打听清楚了,要不是他有个指挥佥事的世职,能混个苏松总兵这样的肥缺吗? 几个小军官聚在一起自顾自的说话,两位游击见戚继光看向他们,说道:“总戎,这几个都是军中的好手,以后打仗也用得上,在军中也颇有威信。” 两位游击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这几个人都是刺头中的刺头,不好搞,而且都是有官身的,都是军中的小头目,有一定威信,轻易不好处理。 戚继光冷笑一声,说道:“将这帮不守军纪,藐视上官的狂徒给本将拿下!”戚继光的亲兵当即上前,一众小军官开始撒泼推搡起来,和戚继光的亲兵扭打在一起,两位游击一见不妙,立刻带着自己的亲兵上前,准备帮着戚继光把这帮人制服。 他们虽然暗地里可以给戚继光下绊子,但是明面上主帅的权威必须维护,否则戚继光只要参他们一本,绝对够他们喝一壶的。 这几个小军官倒真的有点威信,鼓动一帮士卒和戚继光的亲兵扭打起来,还大声喊叫道:总戎不公,上来就欺负我等。 戚继光冷笑一声,猛地一夹马腹,跃马而出直冲人群,将叫喊的最凶的那个试百户拎出来,直接用一只手拎着,一夹马腹回到大军面前,将这名试百户像破麻袋一样扔到地上。 正在扭打的士卒们都看着戚继光,戚继光一字一句的说道: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这是军律十七禁律中的条款,戚继光下马,拔出佩刀,将这名试百户踩在脚下,单手挥刀就斩下他的头颅,喷涌的鲜血溅出数尺远,将一众士卒惊呆了,半边脸染血的戚继光拎着还在滴血的佩刀重新跨上战马,来到这帮士卒面前,问道:“尔等还有要干犯军法的吗?” 一众士卒这才不敢抵抗,被戚继光和两位游击的亲兵押走,戚继光说道:“本将校阅,尔等在军前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本将念上天好生之德,免去死罪,杖责八十!” 这下都没人敢炸刺了,这位戚总兵没想到直接拎刀杀人,将这帮刺头处理调后,戚继光令亲兵抬来几口箱子,打开来都是银两,一众士卒的呼吸都急促了,他们当兵不就是为了银子吗? 戚继光说道:“今日发饷,每人三两,都是折色银,本将就在此看着发!” 一听说都发折色银,士卒们恨不得把戚继光叫爸爸,大呼这次来对了,这主帅够意思,能卖命! 第104章 长缨在手缚孽龙(三) 要说起大明的军饷,那真是足以让人一掬老泪的存在。 明初的卫所制度和屯田制是紧密的结合在一起的,正如黄宗羲所说的:“卫所、 屯田盖相表里者也。”军队的粮饷主要依靠来自卫所军人的屯田收获,朱元璋建立军屯制度的动机就是希望军队能够养活自己,“太祖尝谓五军都督府曰:养 兵而不病于农者,莫若屯田。今海宇宁谧,边境无虞。若使兵但坐食于农,农必受弊,非长久治安之术。其令天下卫所,督兵屯种。庶几兵农合一。国用以舒。” 在大明初年的卫所,不但不用国家养活,依靠屯田,甚至可以向国家缴纳粮食。弘治时的兵部尚书马文升一就说,明初的屯田能够使各卫的粮食相当的充足,达到了“仓库充实,红腐相因,而军士无乏粮之虞”的程度。 再加上开中法的实施,使得边境地区的军粮问题基本得以解决。 朝廷供给士兵的军饷主要包括“月粮”和“行粮”两项。“月粮”是朝廷每月发给军士供全家人消费的食粮。洪武时规定军士的月粮额:“令京外卫军月支二石,步军总旗一石五斗,小旗一石二斗,军一石。城守者如数给,屯田者半之。”行粮是政府在军士们执行军事任务时发给他们的食粮,只供士兵本人消费。又称为口粮。 这两项被称为本色粮饷,也是大明士卒的基本军饷。 但是到了如今,无论是军屯也罢,还是开中法也罢,都成了摆设。由于军屯是用军队的特殊形式组织起来的,用军事律令分给份地,又用军事律令强征屯田子粒。这就使得屯军受压迫与剥削的程度比一般农户更为苛酷。一般农户一般有地才有租,有丁才有役。但屯军却要输无地之租,出双重徭役。无地之租 即是“包赔屯田子粒”。当屯军因种种原因抛荒或失去屯地时仍要“包赔屯田子粒”。 故而大量卫所军士逃亡,朝廷的军屯根本不能推行下去。开中纳粮更是变为开中纳银,原有的开中制向边境补充物资的途径也被切断。朝廷向边境转运物资的难度加大,原有的本色军饷已经无力承担,朝廷将本色改为折色,就是将本该支付给士卒的粮食改为折支布匹或银两等物。 由于卫所制度的破坏,朝廷为了应付对内对外军事需要,只有采取募兵的办法。 随着军事形势的发展和募兵规模的逐渐扩大,国家不得不拿出巨额的白银来支付军饷。自正统年间开始,朝廷每年就开始向各边输饷银称为“年例”,它既包括卫所军的军饷,也包括各地募兵的增饷。 虽然自嘉靖以来,募兵已经成为常态,募兵就得给饷,朝廷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由于朝廷财政不足,有限的钱财都得优先保障嘉靖兴建宫室和举行各种斋醮活动,朝廷既无法承担本色粮饷的转运和发放,全部折银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了。 大明的官吏们就开始在折色上动脑筋了,最典型的就是折色布匹,用来给士卒发放的布匹都是陈年旧布或者质量极差的布匹,根本不堪使用,还有就是折支,由于大明的粮食价格区域差异极大,大抵北方贵而南方便宜,就那如今来说,苏松地区一石米最高不过七钱银子,而九边要一两道一两二钱。 朝廷折色时按照七钱的价格计算应当发给士卒的粮饷,但是实际上九边的粮食价格远远不止七钱,朝廷其实变相的减少了士卒的军饷,这就导致嘉靖时期兵变频发,起因都是因为士卒的军饷实在是太低。因为若是折银还好,往往九边折支布匹,这些布匹根本不值那么多银两,士卒拿到后还要去兑换银两或粮食。 故而当戚继光讲到发饷而且是发折色银三两的时候,一众士卒都是对戚继光俯首帖耳,虽然他们都是些刺头,但是他们可不傻。能要来三两银子一月,那说明自己这位戚总戎在当地肯定是吃得开的,因为他们是客兵,所需粮饷早就不归本镇支付了,而是该由苏松镇支付。 他们也都是老油条了,知道大明对客兵,一向是给最少的钱,干最苦的活,最好都死光,朝廷就出点抚恤银子才好,拖欠客兵军饷,已经成为惯例了。而现在这位戚总戎,上来就先发饷,而且没有漂没,说明什么? 首先是这位戚总戎和当地官府够铁,能要来银子,然后就是这位戚总戎不贪,大明的军官们,吃空饷喝兵血那都是基操,朝廷规定的饷银,拿到士卒手里,能有七成,那就是青天大老爷,五成士卒们也能接受,三成的话,丘八爷的刀就要问问他识得不识得此物了。 戚继光上来就发了一月的饷,士卒们觉得这个主帅还是不错,更别说他刚才已经斩杀了一个不守军纪的试百户,一众士卒们都知道,这位爷可不是什么善类,拿了这位爷的钱,就得卖命,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发完饷后已经日头偏西,戚继光这才起身说道:“明日天明,集合操练。”说罢直接回到自己的中军大帐。 乌林,邓文俊再次前来寻找萧显,邓文俊说道:“萧头领,方廉这老狗太不是人了!” 萧显问道:“邓头领怎么了?” 原来邓文俊昨日就向松江府派遣人侦察了,没想到方廉把抓到了倭寇处死后悬挂在各处交通要道,同时松江府的巡检、捕快、衙役、民壮倾巢而出,在各处盘查,凡是没有路引或者形迹可疑的,直接锁拿。他们派出去的人根本不敢深入松江府就回来了。 萧显说道:“如此说来,这方廉还算是有些本事的,松江府看来现在已经加强防备了,没那么好得手了。”和邓文俊一直都是海寇不同,萧显本来是商人,因为大明厉行海禁,才不得已成为海寇,内心还是希望安安稳稳的做生意,不想把大明得罪的狠了。 第105章 长缨在手缚孽龙(四) 但是邓文俊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在他看来反正现在都落草为寇了,还管那些做什么大不了收拾行装逃奔倭国就是了。 邓文俊一心想的就是趁上海县城没有建好之前再劫掠一次,挣他个盆满钵满。 邓文俊说道:“萧头领太多虑了,方廉再厉害,松江府不过是一些衙役捕快,能济得什么事?连大明的官军都不过如此,趁现在上海城墙没修好,再走一趟,弄些棉布丝绢去,到倭国贩卖才是挣钱。” 萧显有些意动,倭国出产金银,但是缺乏其他物资,大明的布匹丝绸等物在日本又是极受欢迎,松江棉布,衣被天下,上海乃是松江富县,若是饱掠财物,送至倭寇变卖,得来的金银绝非小数目。 但是萧显不是没有忧虑,他说道:“这次唐顺之将崇明沙所的高才抓了,现在明军在崇明设防,咱们不能从崇明过去,这就麻烦了。” 邓文俊笑着说道:“这有何难,现在金山卫残破,官军原有南汇中后所和青村中前所为上海县屏蔽,现在由于金山卫残破,官军收缩,抽调这两所兵力于金山卫城加强防御。我们可在南汇所和宝山所之间选择一地登陆,直趋上海县城,县城内不过几百卫所兵,就让这帮倭人武士去对付,兄弟们直奔富户就行。” 萧显想了想说道:“容我思虑一下。” 苏州府吴江县盛泽镇,戚继光正在操练这一千多精骑,现在这些老兵油子算是被戚继光整服了,没想到戚继光一个有世职的武官,竟然这般精通武艺,马上功夫比这些九边的老油子还好了。 通过这几日的操演,戚继光对这一千多精骑还是比较满意,虽然他们确实桀骜不驯,但是武艺绝对不差,就是在九边,也算是精锐了。但是这些骑兵的装备还是不太适应南方。 首先是甲胄,宋军爱用重甲铁甲,蒙人则多轻甲,明军对盔甲进行改造。将传统的圆领套头式或是两裆式的札甲, 为更易穿戴的分块对襟式复合甲,在此同时加大盔甲中棉的材料占比,使得盔甲更加耐寒且负重锐减的同时起到抑制弩箭、火药伤害的作用。 现在九边明军多用这种甲胄,但是南方气候湿热且蚊虫较多。北方常使用的棉甲无法应用于南方战场,铁甲也容易锈蚀。戚继光决定对甲胄加以改进,甲以做到轻便、耐 热、抑制蚊虫叮咬、防水、防锈为主要目标。藤甲、皮甲、瓠子作甲、纸甲以及缉甲的制作使得铁制甲片的应用逐渐减少,而树脂、树藤以及动物皮革等材料的用量大大增加。 同时购买的大量桐油,制作雨披等物,同时涂抹甲片兵器,用以防锈。 还有明军马军马上以弓矢为先,就是武举考试,马射也是重要的考核科目,九边明军也多以弓马娴熟作为考核武艺的标准。武举选取的标准是:选取之法,凡有五等,以考语行检实迹优劣为一等,言貌膂力优劣为 一等,马步中箭多少各为一等,答策优劣为一等,五等俱优者中试。 弓箭武艺在明军中非常之重要,这些九边骑兵,也善于马射。但是在南方,弓弩的作用就要小多了,主要是由于南方潮湿,弓弦容易受潮,戚继光干脆不用弓箭,改用强弩和投枪。 因为自嘉靖二十一年,嘉靖就已批准地方制造强弩巧箭,南方多造强弩,戚继光请唐顺之拨给他一批强弩,作为明军的远程兵器。 同时唐顺之还拨给戚继光一批钢丝连环锁甲,钢丝连环甲以环状钢丝为甲片,串联成甲,每个钢环有钱眼的大小。其甲衣材质为钢,令枪箭难以穿透,是大明目前最好的甲胄,因为唐顺之也考虑到了,倭寇缺乏远程武器,主要依靠近身肉搏,倭刀锋利,唯有披甲才能抗衡。 钢丝连环甲坚固轻便,除了造价昂贵之外没有任何缺点,除了钢甲,唐顺之更是调拨了大量皮甲给戚继光部,北方明军甚少使用皮甲,但是在南方,皮甲确实常见,唐顺之调来的这批皮甲,为标准的对襟制,其盔与胸、背身甲部均由生牛皮灌以桐油制成,而披膊与裙甲部则均由牛角片制成。整套盔甲较为轻便,工艺成本较为低廉,适合大批量制作。不光有士卒的甲胄,还有战马的马甲。 现在戚继光要做的就是尽快让士卒和战马适应环境,还有恢复战马体力。由于长途跋涉,这批明军的战马掉膘严重,体力下降的很厉害。戚继光一方面派遣机灵的士卒充作夜不收,放出去警戒,另外一方面就是购买、征调大批的精饲料,恢复战马体力。 这些明军士卒们也都是精通马性的,在大量精饲料,甚至是鸡蛋的喂养下,明军的战马开始慢慢恢复起来。 与此同时,方廉也在加紧修建上海城墙,严防倭寇的再次袭击。为了对近海敌情进行侦察警戒并防止海上来犯之敌登陆,方廉在沿海和江海交汇处地区建设了海防堤墙-墩堡防线。这与长城的边墙-敌台防线有类似之处。 海防堤墙-墩堡防线由海防堤墙、水闸等水口防御设施、墩堡三部分组成。 海防堤墙是抵御敌人登陆的屏障,也是海防军士巡逻的防线,还是墩堡间的联系道路;水闸等水口防御设施则位于堤墙与河流的交汇点,是防止敌人从水口入侵的关卡;墩堡和塘铺沿海防堤墙排列,是侦了海岸发现敌情并负责防守一段海岸的据点。 方廉签发了大量的民壮,用于警戒,作出一副严防倭寇登陆的态势,同时沿苏州府到松江府建立烽燧预警体系,加强和戚继光部的联系,一旦倭寇登陆来犯,要戚继光部迅速支援。 明军已经做好了准备,正是挖下深坑等虎豹,洒下香饵钓金鳌!明军就等萧显等人上钩。 第106章 鏖兵申江战未休 明军的一系列动作,自然逃不过萧显探子,邓文俊显然更加焦急,因为他很清楚,一旦方廉的防御体系完成,自己要再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的在松江府横行,恐怕不行了。 同时更让他们头大就是这帮真倭,由于在和这帮海盗待久了,难免发生龃龉,这些倭人本来就是亡命之徒,动不动就拔刀相向,而萧显邓文俊两人实在是受不了这些倭人每天在营地里搞事情,与其如折腾自己,还不如折腾官军呢。 萧显叫来邓文俊,两人一起谋划,这下上海县肯定比以前防备严多了,他们准备让倭人当炮灰,作为前锋,自己领兵在后面,最好是让倭人武士和官军拼个你死我活才好,这些倭人武士,反正也是悍不畏死,不把性命当回事情。 松江府衙,苏松总兵戚继光打着讨要客兵军饷的名义来找方廉,商议上海防御问题。 方廉问道:“戚总戎,要是倭寇再度进犯上海,戚总戎所部需要多长时间赶来?” 戚继光说道:“恐怕需要一日才行,大军集结出发,都需要时间,上海县城最少需要坚持一天。” 方廉摇摇头说道:“戚总戎,上海城墙现在尚未修成,就算日夜赶工,恐怕也不足数尺,难以登城守御,仅靠卫所之兵,恐怕难以抵抗,况且上海刚被屠戮,倭寇再来,恐怕难以坚守,一旦倭寇入城,戚总戎麾下又是马军,不善步战,岂不流毒于百姓?务必要歼敌于野。” 对于方廉的要求,戚继光也表示理解,毕竟他是松江知府,要是治下的上海县两度被倭寇洗劫,恐怕他方知府头上的乌纱就保不住了。 但是戚总戎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现在带的是营兵,又不是卫所兵,衣食住行都得要钱,又是客兵,虽然是帮朱老板打工,但是钱还是要说清楚的,因为大明的军功尤其是斩获倭寇的军功一向也说清楚,他得先帮兄弟们算明白了。 按照朝廷制度,凡生擒首贼一人或杀死首贼一人者,指挥钞二十五锭;千户、卫镇抚二十锭;百户、所镇抚十六锭;军士十锭,生擒从贼一人或杀死从贼一人者, 指挥二十三锭;千户、卫镇抚十八锭;百户、所镇抚十三锭,军士五锭。但是这是洪武年得规定了。 现在戚总戎要是敢拿着大明宝钞给这帮兵油子发军功赏钱,估计今天晚上就得哗变,而且军功是不能拖的,要是等到兵部、都察院核查再上奏嘉靖批复后发赏钱,那这仗就趁早别打。 方廉当然是搬出朝廷规定给戚总戎摆事实讲道理,按照成化年间制定的军功赏赐标准:甘肃、宁夏、陕西、延绥、偏头关、大同、宣府、山海关一带虏贼,一人擒斩一名颗升一 级,至三名颗升三级。二人共擒斩一名颗,为首升一级,至三名颗升三级。辽东女直,一人擒斩二名颗,升一级,至六名颗升三级。陕西、甘肃、四川、贵州、湖广、两广番贼苗蛮,一人擒斩三名颗,升一级,至九名颗,升三级。内地反贼,一人擒斩六名颗,升一级,至十八名颗升三级。 也就在在大明的军功体系中,北虏是最值钱的,其次是女真,然后是南蛮,最后是内地反贼,差距有六倍之多,而这个军功赏赐里并不包含倭寇,那么斩获倭寇到底该多少赏赐,这可是关系到兄弟们收入的事情,他这个总兵就得争一争了。 方廉的意思那就是按照内地反贼来计算,戚继光当然不同意,随即拿出嘉靖颁布的圣旨:凡军民临阵擒斩有名贼一人者,升授三级,不愿升赏银一百五十两;获真倭从贼一人及阵亡者,升授一级,不愿升赏银五十两;获汉人胁从贼一人,升授署一级,不愿升赏银二十两。 此处的“名贼”即倭寇中的着名头目,“真倭”即指对沿海地区侵扰劫掠的日本人,“汉人胁从贼”即指沿海跟倭寇相互勾结的人。“名贼”的危害性最大,“真倭”危害性次之,“汉人胁从贼”又次之,因此,官军擒斩的这三类人因重要性不同,所获军功等次各异。 戚继光要求按照嘉靖发布的圣旨给予赏赐,方廉有些哭笑不得,按照这个赏格,要是斩获一千级,就是都是汉人胁从贼,也要两万两的赏银,松江虽然富庶,两万两白银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戚继光说道:“府尊,将士们拼死作战,所为不过封妻荫子,且战阵之上,马踏刀伤,所获首级与所杀之贼不过十之二三,要是没有赏银,如何驱使将士们作战?” 方廉当然知道,大明的士卒,就靠着作战斩获的赏赐了,要是赏赐不给足的话,恐怕这些士卒不会拼死作战的,他们是客兵,可没有什么守土之责,到时候出工不出力,要命的可就是他们两位了。 两人一番讨价还价,此番斩首,不论是倭人汉人,一律每级五两银子,其余军功升赏,与松江府无干,松江府再出一千两银子的犒军物资,主要是酒肉等物。 商定完毕,他们两人就开始商量具体的细节了,戚继光部移驻苏州府昆山县的千墩镇,此处距上海县不足百里,骑兵半日可达。同时命令金山卫加强卫城防御,同时从戚继光部抽调一百夜不收,分布于川沙堡到南汇所,广布哨探,细侦形势。 同时方廉也严令上海县加快筑城进度,加强戒备,戚继光准备在黄浦江以东,南汇以西与倭寇交战,此处人烟稀少,地势平坦,利于骑兵作战,为此他专门下令金山卫加强金山卫城到青村中前所的防御,不准倭寇在此处登陆,同时唐顺之还调来操江提督的水师,在太仓驻扎,封锁长江,不准倭寇越过崇明。 明军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逼倭寇在川沙堡以南,南汇所之北登陆,进入明军预设的伏击圈。 第107章 鏖兵申江战未休(二) 做完这一切,戚继光提了个小要求,就是希望方廉提供一些倭刀的实物和与倭寇交过手的人,他还是需要了解一下倭寇的战法。 这个不难,江南本来就与倭国多有贸易,而日本能与大明交易的,除了金银最重要的就是倭刀了。当年倭国还能和大明正常堪合贸易的时候,倭国使节每年带来的倭刀数量就非常之大。 据它们自己统计,第一、二次勘合船所带剑刀约3000 把,第三次就腾升到9960把,第四次3万把,第五次7千余把,第六次竟达到37 万余把,第七、第八次各为7000把,第十次是把。 而且倭刀在大明并不是什么多金贵的东西,明廷给倭刀的最高价为每把万文,还有5000文、3000文,少者也1800文,只是在个别情况下,才给300文。 后来由于倭刀是倭国为数不多的创汇产品,刀剑的大量输出,招致了因大量生产而引起的粗制滥造,最初每把刀值十贯,后来下降到一贯。看来锻刀仙人们也吃不消啊。 方廉自己就收集了一些倭刀,当下就命人取来几种,再将巡检司中一个与倭寇交战过的巡检叫来,命他与戚继光一道回去。 戚继光带着倭刀和这个巡检回到大营,将军中总旗以上的军官都叫来,将这些倭刀给他们看看。这些倭刀以打刀为主,也有一些太刀,所谓太刀,刀长一般在1到15之间,太刀弯曲的刀形使其最有效的攻击方式为挥刀斩击,太刀的出现,使日本作战的方式由徒步转向骑乘。太刀利于马战,就是不知道倭国的马有没有刀高。 而现在倭寇多使用打刀,打刀大约两尺长,打刀主 要是步兵使用,拔刀瞬间就可做出防守架势,刀刃向敌。这些军官们看了一下倭刀,不得不承认,这些倭刀确实比大明军器局造的那些废铁要好多了,确实非常锋利,装备这种刀,一般的卫所兵的确难于抵抗。 而且据这名巡检描述,倭寇作战,一般是太刀在前,打刀在后,一旦交战,刀盾手使用1米左右的腰刀,很难招架1米6左右的倭刀,经常被一刀两断。而长枪兵又太笨拙,容易被倭寇近身,用势大力沉的大太刀砍断枪杆,枪断人亡。一旦倭寇突入明军的阵型,明军很快就崩溃了。 听了这名巡检的讲述,一众军官都开始思索起来,该怎么对付倭寇。戚继光问道:“倭寇所用弓矢如何?” 那巡检答道:“倭寇弓箭不多,但是都是神箭手,箭术精妙,远胜官军,且倭寇所用箭矢都是重箭,虽然射程不远,但是威力极大,官军所着甲胄,不能抵御。” 倭寇所用的乃是他们倭国的和弓,非常之长,主要是因为倭国缺乏制造复合弓的技术,为了提成弓力,就不断加长弓鼻,和弓的上弧部份占弓长的三分之二,下弧占三分之一,上长下短,乍一看好象破坏了平衡,不过,手握的位置正好处于弓的震动节,不规则的长度能让手减少震动,更有利平稳发射。 这玩意比倭国武士高多了,射程上是短板。竹木弓的材质,加上过长的弓身,就算拉满弦,射程也没有角弓远,一般来说,和弓只在百米内的杀伤力较大,越近越强。但是近距离杀伤力强。长弓配上重簇,和弓的破甲威力很大。 故而明军对和弓的评价是:矢皆重,弓皆劲,发皆不远。不轻发,发必中人,中者必毙,故人畏之。而东南的官军,承平日久,疏于操练,箭术更是极差,官军弓软矢轻,中者多生。倭夷被射中,常拍其臀,以为我辱。 诸位军官通过这些倭刀和描述对倭寇也有了一些了解,倭刀当然有非常锋利,能够破甲的,但是那种好倭刀并不多,大部分倭寇使用的倭刀只不过是中下等倭刀,要想破明军的钢甲,估计还是不太现实的。 一众军官们倒是对倭寇不太重视,毕竟他们是骑兵,对步兵具备天然的优势。至于倭寇的弓箭,明军准备用强弩对付他们,明军骑兵善用长枪、透甲枪等长兵,长度远远比倭寇的太刀打刀长,再加上唐顺之送来了大批的皮甲,除了 士卒们装备以外,还有多余的制成马甲。 和宋、金爱用重甲骑兵不同,大明的骑兵更爱用轻甲,既提供一定的防护,又不影响机动性。大明的马甲分为马面子、鸡颈、马身甲、胸甲等等。“马面子”是一块狭长的金属制的护面,上面开有眼孔,主要保护马匹面部,与马匹额头等大,内里经唐顺之改进后有棉布用作贴额;“鸡项”其实是一副马颈部的护甲,由甲片缀成,前面有搭扣可以扣上; “马身甲”即是马匹身上的主要甲胄,约莫与马匹等长。 明军的马甲足以防护倭寇的箭矢,戚继光决定发挥骑兵的特长,直接近身冲阵争取一轮冲锋就将倭寇打垮。戚继光对一众军官们说道:“弓马为中国之长技,横骛飚奔,风雨骤至,势非倭之跳跃踌蹰者所能支。今我设谋张网以待,此天时在我也。上海地势平坦,利用马军,此地利在我也。我皆九边之精锐,而倭寇不过乌合之众,此人和在我也。上报天子,下慰黎民,此其时也!” 同时戚继光还宣布了赏格,战倭寇首级一枚,赏银五两,松江府已先发一千两犒军物资,自今日起,驻军除禁酒外,加餐,吃肉,专待倭寇。有肉吃,有钱拿,明军的士气自然大振,只要能给饷,明军还是有战斗力的。 于此同时,萧显带领这五千倭寇,兵锋也直指上海县。 第108章 鏖兵申江战未休(三) 萧显带着五千倭寇准备登陆。来得时候为了让这帮倭寇当炮灰,萧显不得已答应将此次所获的一半分给倭寇,引起了他手下部众的极大不满,因为萧显所带领的海寇多是他的乡党,凝聚力还是比较强的,基本上都是福建人。 现在这帮倭寇上来就索要一半的财物,加之平素这些倭寇就飞扬跋扈,让这些海寇极为不满,萧显、邓文俊等人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现在萧显看这些倭人武士,已经是死人了。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罢了,萧显想着要是他们跟官军拼的差不多,也就不劳他自己动手了。 五千多倭寇在川沙堡附近登陆,明军的夜不收很快发现了,当即通过最近的川沙堡发出烽燧信号,整个松江府迅速得知了这一消息,倭寇这么短时时间内再次进犯松江,这是老百姓们没有想到的。 现在金山卫已经残破,只能被动防御,方廉当即下令松江府城闭门自守,同时向戚继光、太仓卫、金山卫、苏州卫求援。其实大家都明白,这次倭寇的目的还是上海县,松江府城城高池厚,倭寇久攻不下,明军各处援兵到来,那倭寇就麻烦了。 上海县城才打好地基,城高尚不满五尺,不用借助工具都可以爬上来,虽然驻扎了一千卫所官军,可是他们也都是心中惴惴,只不过畏于军法,不敢逃离罢了。 暂代上海县令的松江通判李国纪极力安抚百姓和卫所兵,同时动员城内的民壮、富户的家丁,协助官军防守,他只得说道:“苏松总兵戚继光戚总戎所率五千九边精骑,就在吴江,数个时辰就可以赶到,只要坚守半天,戚总戎就会赶到。” 同时发动富户捐助银两,犒赏上城防守的官军和民壮,有了银钱的激励,这些官军和民壮才安定下来了,士气也有所恢复。 接到消息的戚继光立刻集结部队,除了留下一百老弱留守营地以外,其余一千六百骑倾巢而出,跨上驮马和骡子,牵着自己的战马。战马马力宝贵,可不能浪费在行军上,虽然明军战马短缺,但是给骑兵配备骡子或者驽马还是可以的。 戚继光没有多说什么,这些都是九边的老兵油子了,戚继光只是说道:“一颗倭寇首级,赏银五两,能挣多少,就看你们的了。” 明军大队人马出发,从距离上来说,倭寇和戚继光部距离上海的路程是差不多的。戚继光部是骑兵,但是肯定是要晚于倭寇出发的。 萧显留下五百人看守船只,剩下的人以倭人武士为前锋,直趋上海县城,邓文俊问道:“川沙堡不多百余官军守卫,要不了个把时辰就能够打破,要不然先打破川沙堡?” 萧显拒绝了邓文俊的建议,理由很简单,川沙堡虽然小,但是确实一个军堡,城防设施完善,要想进攻没那么容易,而且也不可能有什么收获,为这么个军堡浪费时间划不来,大军直趋上海县,抢掠一番后,趁戚继光的援兵没来时,撤回就行,到时候让倭人殿后就是了。 萧显说道:“别在这些地方浪费时间,迅速向上海县前进。要不然戚继光的援兵来了就麻烦了。” 倭寇的大队人马和戚继光的大军都在向着上海县城奋力前进,希望比对手先到达上海县城。戚继光在出发之前,就先派了夜不收往上海传信,夜不收来到上海县城,高声喊道:“戚总戎率九边援军已经出发,只要坚守上海县城,戚总戎马上就会来解围。” 得到戚继光援兵已经出发的消息,上海县城的守军士气大振,既然戚继光的援军已经出发,他们又是马军,肯定比倭寇快,但是一出发,戚继光就知道事情麻烦了,现在是农历六月,正是一年中最酷热的时候,他带的的又是辽镇和宣大的兵,根本不适应南方的酷热,更要命的是马匹。 这么热的天气,就算是战马不负重,马力消耗也很快,反观倭寇,主要是福建海寇,他们本来就很适应南方酷热的天气,这些倭寇经历长期的海上生活,对南方的酷热已经有所适应了,反而是从北方调来的这些骑兵无论人马,都还没能完全适应环境。 戚继光只得再次向上海县派遣夜不收,令上海县提前准备解暑的汤药,同时变更计划,之前戚继光准备直接迎击倭寇,现在看来不行了,必须要等到下午日头偏西,暑气不那么中的时候才能出击。 接到戚继光消息的李国纪赶紧令人准备各种解暑的用具,同时布置防御,看来必须要在上海县打上一仗了。 临近正午,萧显的倭寇率先到达,过了一刻钟后,戚继光所率的骑兵也赶到了。虽然倭寇已经赶到了上海县城,可是南方盛夏的正午可不是开玩笑了,尽管这上海县城看起来还不足五尺,也没有护城河,但是顶着烈日攻城,绝对不是一个好办法。 倭寇将上海县城四门看住,然后大队人马也去寻找荫凉处躲避正午的日头,戚继光带领自己的部队进入上海县城,李国纪连忙将准备好的解暑汤药送来,还有戚继光要的粗盐,一众骑兵喝点汤药后,赶紧用井水融化粗盐,喂自己的战马,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恢复战马的体力,准备作战。 萧显将上海县城围起来后,派遣一个使者到上海县城下,要求谈判,李国纪本想直接拒绝,倭寇什么德行他还不了解吗?所谓谈判就是索要钱财和瓦解守军军心,你以为他们得了钱财后就会放过他们吗?绝不可能的。 戚继光对李国纪说道:“李监州(通判别称)既然萧显想谈,就和他谈谈。”和李国纪猜的不错,萧显不过是想索要财物罢了,这也是倭寇的惯用伎俩,先索要财物,保证得到财物后不会进犯,当得到财物后,趁守军松懈,直接袭击。 萧显向上海县索要五千匹棉布,三千匹丝绸,对此,戚继光和李国纪只能表示呵呵。 第109章 鏖兵申江战未休(四) 萧显的这套把戏耍耍别人还行,上海县已经被倭寇抢掠过一次了。你问问上海县的富户们,他们愿意出这笔钱吗?但是戚继光却不这么看,一来是大家都需要时间,二来是他带领的都是骑兵,守城并没有什么用,骑兵利于旷野作战,他需要一段距离,来将马速提起来。 故而他希望李国纪和萧显等人谈判,用这笔钱吊他们一下,让他们后撤五里,给戚继光的骑兵以空间。 于是李国纪和萧显派来的使者开始谈判,表示愿意支付这笔财物,但是需要时间,希望萧显等人暂且退兵十里,方便李国纪等人劝说城内富户交纳财物。 萧显等人当然不愿意退出这么远的距离,而且他们深知,这搞不好就是明军的缓兵之计,说不定此刻明军的援兵已经出发,要是时间拖延的太久,等到明军的援兵赶到,自己恐怕就不是考虑怎么劫掠上海,而是要考虑怎么脱身的问题了。 故而萧显等人给李国纪的回答就是,萧显等人退出五里外,只给上海县一个时辰时间,他也算的很清楚,差不多一个时辰,正好避过天气最炎热的时间,暑气消退,城上的士卒也筋疲力尽,此事攻城,正是时机,他预计最快的戚继光部也要入夜才能赶到,到时候把这帮倭人留给戚继光就行了。 与此同时戚继光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首先是给战马披甲,士卒们也要披甲,还有提前服用避暑的药物。正好嘉靖朝名医许绅之子许长龄正在上海县,这位许绅乃是嘉靖朝名医,累官礼部尚书,乃是浙江嘉兴人。 许绅最为厉害的就是救活嘉靖,壬寅宫变事件爆发,宫婢杨金英等谋逆,以帛缢杀嘉靖,气已绝。许绅急调桃仁、红花、大黄等峻药下之,辰时下药,未时忽作声,去紫血数升,遂能言,又数剂而愈。 嘉靖十分感谢许绅,加太子太保、礼部尚书,赐赍甚厚。许绅曾患脾疾,病愈。三月,许绅得疾,曰:“吾不起矣。曩者宫变,吾自分不效必杀身,因此惊悸,非药石所能疗也。” 许绅去世后,他的儿子许长龄辞官归家,一直在嘉兴府、松江府、苏州府一带行医,戚继光和李国纪等人请许长龄为将士们配置一种避暑之药,以利作战。 许长龄思考了一会,开方以冰片、干姜、大黄、小茴香、肉桂、桉叶合药,配置给士卒们服用,其中冰片可是一味价值不菲的药材,许长龄笑着说道:“这不劳他人,老夫这里就有,也算是老夫的一片心意!” 配置好药材后,戚继光决定先下手为强,待士卒们服用药物后,戚继光令李国纪打开仪风门(老西门),打出旗号率军鱼贯而出。 虽然萧显等人退出五里,但是依然留了人监视上海县城,见大队明军出城,立马回报萧显,萧显立刻带着大队自己的人马前来。明军的认旗上写着苏松镇总兵官戚,再看到这些都是骑兵,没有步卒,很明显这些就是戚继光的苏松镇官军。 见戚继光来的如此之快,萧显有种不详的预感,但是他也很清楚,现在没有退缩的余地,人家是骑兵,自己靠两条腿,一旦后撤,就会被官军衔尾追击,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唯有一战,战胜戚继光才行。 他叫来倭人武士首领,告诉他前面的是大明在苏松地区的最高武官,差不多相当于倭国的大名,只要杀了他,上海县的财物可以先让倭寇劫掠,这帮倭寇顿时发出一阵怪叫,他们本就是浪人,只为钱财,要是能击杀大明总兵级的高官,那也算扬名于天下了。 一帮倭寇出来列阵,倒是把明军给吓了一跳,主要是这帮倭寇奇装异服,看起来倒不是来打仗的,搞得明军将士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懂情况。 这帮倭人武士还煞有介事的向戚继光派出一个翻译,说他们的首领愿意大明的总兵官进行一骑讨,也就是单挑,一众大明官军不由得骂道:傻卵,咱们戚总戎是何等样身份,你一个贼寇头子,还在想屁吃呢。 见倭寇的差不多都出来了,没有什么伏兵,戚继光当即下令进攻,中军的令旗和认旗同时挥动,明军骑兵开始慢慢加速。 上海县城之上,官员、士绅富户和守城的官军,都紧紧盯着戚继光部,明军的骑兵缓缓加速,准备直冲倭寇的军阵,得胜钩上挂着的透甲枪闪烁着点点寒芒。 随着明军骑兵开始加速,大地传来了马蹄的震动,明军骑兵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高大,倭寇这才发现,大明的骑兵可不是像倭国骑兵一样骑在狗一样大的战马上作战,尤其当先的辽镇骑兵,都是产自辽东的神俊战马,倭寇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大的战马。 很快双方的距离就接近到百步内,倭寇首领刚准备下令弓箭手准备射击,明军骑兵的强弩就已经抢先发射了,戚继光事先就有过命令,第一轮弩箭,主要就是对付倭寇前排手持太刀和弓箭手,见明军的弩箭射去,前排的倭寇倒下去不少,明军最后一丝疑虑都没有了。 原以为倭寇装束奇异,莫不是会妖法,没想到看起来非常夸张的倭寇甲胄面对明军的强弩就跟纸糊的一样,完全没什么卵用。倭寇所用的甲胄,都是轻甲,竹木、皮革为主,铁甲很少,只是看起来很夸张,实际上屁用没有。 明军骑兵将弩放好,从得胜钩里取出透甲枪,一头扎进倭寇人群中,打头的辽镇铁骑善用长枪,为大军前锋,两翼是使用马刀的宣大骑兵,不少倭寇企图近身挥刀斩杀明军骑兵,都以失败告终。 主要是倭人实在是太矮,穿戴甲胄后本就不灵活,跳起来正好把脖子送到明军的马刀处,倒是人怪好的。 不过倭寇的长枪对明军的骑兵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主要是捅刺战马,明军骑兵落地后,往往被一群倭寇斩杀,戚继光看得目眦欲裂,令旗挥动,要辽镇铁骑直接凿穿倭寇。 第110章 露布飞捷报君知 当戚继光的辽镇骑兵彻底凿穿整个倭寇的队伍后,萧显知道事不可为了,在邓文俊还在试图组织反抗的时候,萧显已经带着自己的心腹开溜了,这么多年的海盗生涯,让他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什么弟兄的作用就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了。 戚继光调转马头,看到已经陷入混乱的倭寇,下达命令,全军以百户为单位,再次冲击,明军骑兵调转马头再次加速向着倭寇冲击。 已经知道骑兵冲锋威力的倭寇根本不敢正面对抗明军,倭寇本就不是军队,所依靠的无非就是靠劫掠维持的一股悍勇,一旦发现面前的明军无法战胜后,士气就会迅速崩溃,都想着自己逃命,而不是拼死反击。 明军开始以百户为单位追缴逃窜的倭寇,对于现在明军来说,这些倭寇一个个头上顶着的哪是脑袋啊,那就是一个个的银元宝啊。 在众多海寇四散奔逃,各自逃命的时候,剩余的倭寇却集中起来,准备拼死一战,和明军拼个鱼死网破,因为他们深知,自己在大明人生地不熟,装扮又极为显眼,倭寇的发型是所谓月代头,像个杀马特一样,将由前额侧开始至头顶部的头发全部剃光,使头皮露出呈半月形。据说是为了在战场上便于戴上头盔,避免闷热。 不光是发型,这时候的倭人各个都是武大郎,在大明太好认了,他们深知自己在大明犯下的罪行,一旦他们像这些海寇一样四散奔逃,一旦落单被大明百姓抓到,当日他们干的那些事情,大明百姓会一点不少的还给他们。故而他们选择死战。 倭国人的脑回路就是比较奇怪,都这个时候了,不想着怎么给自己找一条活路,他们想着的是怎么干掉戚继光,然后名垂青史。果然非人哉! 戚继光也发现了这伙倭寇,这帮人很明显是真倭,既然他们想找死,那戚某人肯定要成全他们。戚继光指挥数个百户的辽镇铁骑,使用强弩在远处攒射,戚继光已经发现了,倭寇的倭刀虽然锋利,但是倭寇的甲胄只是个样子货,看来倭寇的什么锻刀仙人、制甲仙人也是扯淡。 面对明军骑兵的攒射,倭寇毫无招架之力,想要冲出去和明军一决高下,但是迎接他们的都是明军的弩矢,这时候驻扎在上海县的卫所官军也按耐不住了,见戚继光的明军骑兵已经将倭寇击溃,出城来找到落单的倭寇,管他们借五两银子花花。 看着这帮身边的倭寇一个个被明军射倒,倭寇头目不禁大怒,他觉得他可以死,但是不能被这么折辱,有失武士的尊严。戚继光有些好奇,便找来一个通晓倭语的翻译,听听他在鬼叫什么。 翻译听了一会,说道:“戚帅,那倭寇头领在骂您,说您没有武士的气概,不敢和他一对一。”戚继光只是一笑,说了两个字:傻卵!命令明军加快进度,赶紧把这伙倭寇干掉好结束战斗。 见倭寇中使用长枪和太刀的都死的差不多了,戚继光下令明军再次冲锋,准备一举将这伙倭寇歼灭。 在城墙上观战的李国纪等人见明军已经大胜,赶紧吩咐道:“赶紧准备犒军的酒肉,还有城内的医生也要集中起来,给戚总戎麾下的勇士治伤。” 随着明军铁骑滚滚而过,最后一个真倭也倒下去了,明军骑兵赶紧下马斩获首级啊,这可都是银子啊,不少倭寇的狗头已经被明军的战马踏碎,搞得一众明军惨叫连连,像死了爹娘一样。 在城墙上观战的李国纪对一众士绅们说道:“戚总戎麾下的九边精锐果然不凡,大战之后,见同袍战死,嚎啕大哭,真义士也!”他哪里知道明军是因为大部分的首级都被战马踏坏了,损失了不少银子才哀嚎连连的。 戚继光也下马查看这些倭寇,他最在意的就是倭寇的长枪,虽然这伙倭寇中长枪装备的比例不高,但是确是给明军造成最大伤亡的。 戚继光找到一柄倭寇的长枪,确实和大明制式长枪不一样,明军的长枪注重小枪头,枪头一般四两以下,枪头要轻,才能得心应手,灵动多变。因为小枪头在步战中,尤其是无甲、轻甲对战时,由于更加敏捷,相对于大枪头,它更容易占得先机,战胜对手。而且,小枪头由于重量轻,即使枪杆很长,也比同长度的大枪头更容易操控,理论上小枪头可以造得比大枪头更长。 而且边军长枪兵使用超长枪对抗蒙古骑兵。主要是戳马和刺骑兵的弱点,比如面部,喉部。小枪头更容易控制。 但是倭寇的长枪则不一样,首先倭寇的长枪枪杆制造颇为精良,以橡木一类的硬木为芯,外面包裹竹片,枪柄涂漆防水。而且和明军喜欢使用小枪头不同,倭寇的长枪喜欢使用重枪头,宽刃。 还有一点在于倭寇长枪一般使用铤装而非銎装(套筒式)。一般来说,铤装适合劈砍类长杆兵器,方便安装扁杆,容易掌握刃筋;而銎装适合突刺类长柄武器,一般都是正圆形套筒,装圆杆。倭寇的长枪倒像是由长刀演化而来的,所以重视劈砍效果,不是很强调破甲效果。 难怪不得这帮倭寇的枪法与大明的枪法完全不同,大明的枪法源于宋代的杨家枪法,惟杨家之法,手执枪根,出枪甚长,虚虚实实,奇奇正正,其进锐,其退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杨家枪法的六字精髓,一截、二进、三拦、四缠、五拿、六直,一直被明军各级军官视为箴言,明军的长枪以刺杀为主。 而倭寇使用长枪,更像在使用一柄极长的长刀,注重劈砍,格挡的特点,而不像中国枪术以轻捷灵巧取胜。这也是今天不少明军士卒命丧于此的原因,明军士卒把倭寇的长枪当成大明的长枪来防御了,反被倭寇所乘。 见明军都已经带着斩获的首级归来,天色已晚,戚继光命令大队明军回到上海县城,打扫战场的事情就交给卫所兵了。 第111章 露布飞捷报君知(二) 这次明军可谓大获全胜,光是明军斩获的首级就超过一千,还有大量的首级因为战马踩踏而无法获取。第二天方廉就亲自从松江府城赶到上海县。 戚继光赶紧来拜见方廉,毕竟现在方廉可是他的金主爸爸,首级赏功钱还要指望他了。方廉问道:“戚总戎,可曾斩获名贼?”方廉所说的名贼,就是如同王直、萧显、邓文俊这样的倭寇大头目,要是能抓获一个倭寇大头目,那就可以为这次的大捷增色不少。 戚继光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方府尊,名贼哪是那么好抓的,萧显早就见事不妙溜了,邓文俊在乱军之中,也不知道是被杀还是趁乱溜走了。” 方廉一听也不气恼说道:“本府马上佥发松江府的民壮巡检,还有金山卫的军兵,搜捕漏网之鱼和逃散的倭寇,看能不能找到邓文俊。” 方廉当然知道戚继光来见他的目的是什么,笑着说道:“戚总戎不必担心,将士们拼死血战得来的军功,我方某人就算再不肖,也不会吞没的。” 方廉问道:“戚总戎,此番与倭寇交手,你觉得如何?” 说实话,戚继光对于倭寇的武艺并不是多看得上,倭刀质量确实是比大明的官刀好,但是并不是说大明造不出来,只不过大明的军队若是都用上这么好的刀,那太仓库得破产。而且倭刀需要精细得维护,这点不少大明得士卒根本做不到的。 昨天一仗,看似打的痛快,但是戚继光明白,算是吃了一碗夹生饭,虽然看起来明军大破倭寇,但是只不过是击溃了倭寇罢了,明军伤亡的也不小,损失快两百人,战马更是折损了不少,这些都是九边的精锐,就算拿十个倭寇来换,也是明军血亏。 而且没有斩获倭寇首领,萧显等人很快就可以重新拉起一支队伍,到时候卷土重来,而大明培养一名精锐骑兵,花费不菲,戚继光回想了以下,除了这些九边精锐不熟悉倭寇战法之外,更重要的还是江南的天候地势并不适宜骑兵大兵团作战。 江南卑湿潮热,水网纵横,莫说北方来的骑兵,首先是战马难于适应环境。北方的战马根本不能适应南方的气候,而且复杂的水网沟渠也严重限制了骑兵的行动,大规模的骑兵作战还是受到很大限制,而且骑兵耗费不菲,养一名骑兵足够供养三名精锐步兵了,戚继光觉得依靠外调九边精锐,还不如自己训练精兵。 戚继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方廉,方廉有些无奈的说道:“戚总戎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可是苏松之地,商贸发达,百姓不愿为军,就算是戚总戎勉强招募来士卒,恐怕也是市井无赖之徒,济不得什么事的。” 作为本地的父母官,方廉还是很了解情况的,若是苏松当地能够练出强兵,他方廉早就编练民壮了,依明制,守卫城池,警备盗贼当是民壮的主要职责。本地官司率领操练,遇警调用,事定仍复为民,民壮作为一种兵种,在全国推行。 后来民壮由召募变为编佥,成为一种徭役,依里甲以为额数,大约多者千有余名,少者不下四五百名。以松江府为例,民壮大抵不下两千,可是有什么用呢?应募者多市井无业游惰,缓急不可得力,日营役遣蚕食物于乡,民颇病之。御敌无方,扰民有术是方廉对于民壮的评价。 戚继光说道:“方府尊说的是,市井无赖,难以练出强兵,还是要招募良家子弟,严加训练,精良器甲,方可足用。” 方廉笑着说道:“戚总戎不必心急,估摸着唐都宪过几日就会到了,到时候戚总戎向唐都宪陈述此事,都宪大人说不定会有办法的。” 方廉现在很开心,重创倭寇,取得了大明对倭寇的大捷,之前上海县被劫掠的事情就算一笔勾销了,他的乌纱帽算是戴稳当了。而戚继光显然不是这么看,与方廉的乐观不同,戚继光显得并不开心,他对御倭的前景可没这样乐观。 他很清楚,沿海生计无着的百姓和流浪的倭寇多的是,斩首一两千根本没有什么大用。通过询问俘虏,戚继光才知道萧显为什么来劫掠上海县,这锅还得王忬来背。 原来嘉靖三十二年闰三月,王忬部署军队,向倭寇的巢穴——烈港展开围攻,俞大猷、汤克宽等率军破其巢,诸倭巢穴既毁, 王直、徐海等奔散四出,倏忽千里,原本集中在巢穴内的倭寇,一时散开在海面之上。 烈港之围引发了江南地区的严重倭患。在烈港被围困之时,萧显率领的一支由福建人和日本人组成的队伍,无法进入烈港寻求贸易或补给,于是向民殷物阜冠于全国的江南展开突然袭击。 几乎与此同时,从烈港包围中逃逸的倭寇,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是食物匮乏,船只也有不同程度损坏,亟需修理,所以他们的当务之急也是要 寻找新的补给点。于是在嘉靖三十二年闰三月底至四月初,多股倭寇登陆江南地区,形成从北、东、南三面夹击之势。整个南直隶全线告警。 王忬现在是拍拍屁股去当蓟辽总督去了,可是他留下的烂摊子还得唐顺之等人收拾,故而这几日唐顺之、胡宗宪狠狠的在嘉靖面前告了王忬一次刁状,参了他一本。 唐顺之毫不客气的指出,正是由于王忬不计后果的攻击烈港,导致倭寇群起,进犯南直隶,唐顺之在奏疏中称: 倭自闰三月中登岸,至六月中始旋,留内地凡三月。若太仓、海盐、嘉定诸州县,金山、青山、钱仓诸卫所,皆被焚掠。上海县、昌国卫、南汇、吴淞江、乍浦、 舟山诸所,皆为所攻陷。崇明、华亭、青浦、象山、嘉兴、平湖、海盐、临海、黄岩、慈溪、山阴、会稽、余姚等县乡镇,焚荡略尽。向来所称江南繁盛安乐之区, 骚然多故矣! 虽然戚继光在上海县打了一场漂亮仗,但是并不能缓解倭寇大举进犯的局势。他麾下不过一千多骑兵,就算都是铁人也打不了几颗钉啊。这些事情也不是他一个苏松总兵能解决的事情,只等唐顺之来查验战果上奏嘉靖再说。 第112章 露布飞捷报君知(三) 身在镇江的应天巡抚唐顺之听说戚继光上海大捷的消息,马不停蹄的赶到上海县,直接查看这些倭寇的首级和尸体。 看到首级的月代头和不到五尺的尸体时,唐顺之非常高兴,他最担心的就是戚继光杀良冒功,现在看来可以不用担心此事了,这次斩获的都是真倭,毕竟在大明找这么多武大郎还是不容易的。 最近他压力十分大,倭寇频频出击,让他这个应天巡抚倍感压力,虽然把锅成功的甩到了王忬头上去,但是唐顺之也知道,若是不能成功的解决倭患,在嘉靖心中他唐顺之就是一个能力不足的人。 故而戚继光在上海的大捷一定要好好宣传,唐顺之亲自草拟报捷的奏疏,还请巡按御史一同联名,发往京师。戚继光再次向唐顺之陈述想要自己练兵御倭的想法,唐顺之说道:“元敬有练兵之意,本宪当然是支持的,只是现在倭寇频频出击,圣上已然震怒,你我若是不将倭寇扑灭,恐怕难熄圣上雷霆之怒。” 唐顺之的话说的很清楚,他可以支持练兵,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倭寇四处出击,嘉靖已经震怒了,若是不把倭寇按下去,恐怕还没等到戚继光把兵练出来,他俩的乌纱帽都飞走了。 对于这个事情,戚继光早有想法,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唐顺之,现在水师孱弱,不能远出御敌,而且大明水师缺乏海船,缓急之间难以得用,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操江提督的水师调来,配合崇明沙所将长江入海口完全封锁,不准倭寇窜入内河作乱。 将倭寇侵袭的范围限制在沿海,然后就是兴建城墙,将江南地区没有城墙的县城和因为年久失修倒塌了城墙都修复起来,有了城墙,再依靠民壮和卫所兵,明军守城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倭寇要想攻城也没那么容易了,而戚继光自己带领这些骑兵作为机兵,分驻要害地方,防备倭寇。 同时在倭寇容易大规模登陆的地方如川沙等,修筑军城,将川沙堡扩建为川沙守御千户所,防止倭寇从此地登陆。对于戚继光的建议,唐顺之表示同意,然后问道:“元敬准备招募多少士卒训练?” 戚继光说道:“禀都宪,末将准备招募三千骁勇,俱是良家子,教以战阵,用申同仇之慨,报以拳拳之心,月支银一两五钱,米一石,精良器械,用之为战。” 对于戚继光的建议,唐顺之表示同意,招募三千人,一月不过四千五百两军饷和三千石米,对于富庶的南直隶来说,如同九牛一毛,倭寇每次上岸劫掠造成的损失都不止这些,他也明白戚继光的建议,加强城防,将戚继光的兵脱身出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游兵,机动作战,同时压缩倭寇的活动空间,步步为营,把倭寇赶下海去。 这里面最麻烦的就是调操江提督的水师来协防崇明了,之前唐顺之就曾经要求调动水师,可是现任操江提督临淮侯李庭竹兼着漕运总兵的差事,根本无暇顾及操江提督的事情,按理说,除了操江提督这一武操江外,还应有一操江都御史也就是文操江,但是现在文操江缺位。 他之前上书南京兵部尚书兼参赞机务张经,请求他以南京兵部尚书的名义调动操江提督的水师协防崇明,但是被张经以操江水师拱卫南京,职责重大为由给拒绝了,这次借着报捷,唐顺之再次在奏疏里提及此事,希望嘉靖直接下命令给张经,调动操江水师,协防崇明。 报捷的奏疏一路直抵京师,送达兵部,这是这几个月以来唯一的好消息,官军主动出击,重创倭寇,兵部尚书聂豹和左侍郎杨博十分高兴,立刻将报捷的文书送达西苑。 嘉靖随即召集阁臣和聂豹、杨博,得到报捷文书的嘉靖也显得很高兴,这几个月以来,倭寇四处袭扰,大明官军只能在倭寇屁股后面吃灰,往往都是追之不及,东南损失巨大,嘉靖为此已经发过几次火了,阁臣们最近都不敢触嘉靖的眉头。 嘉靖说道:“唐顺之、戚继光果然得力,上任不过数月,就重创倭寇,诚善事也!内阁以为,当如何赏赐为好啊?” 严嵩作为首辅说道:“唐顺之为应天巡抚,居中谋划与戚继光临敌决断,重创倭寇,当各升一级,追赠父母,其余士卒升赏,各按成例即可。” 嘉靖说道:“那就加唐顺之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戚继光升都督同知。眼下倭寇泛滥江浙,荼毒数省,内阁、兵部有何看法?” 作为兵部尚书的聂豹说道:“现在倭寇流窜数省,行踪不定,寻常督抚,已经难以剿灭,当设以专官,总领东南备倭事。” 聂豹的话一落,一众臣子们都在思量此事,这个职务可是不小,比之寻常的督抚,不知道要大了多少倍,寻常督抚,最多不过两省,这东南数省,尽在其执掌之中,不可谓权力不重,要是能推举个自己人上去,那将是极大的助力。 嘉靖问阁臣们道:“诸位阁老怎么看。” 严嵩说道:“陛下,本兵之言,似乎可行,但是此官乃因事而设,不为常例,当遣重臣以本官出任,事毕即撤。”严嵩与嘉靖相伴这么多年,对他多疑敏感的性格太了解了,虽然现在的形势逼迫嘉靖不得不设置方面大员,总领御倭事,但是将东南数省交到一个臣子手中,终归是让嘉靖不放心的。 故而严嵩特意强调两点,一就是以本官出任,说明这个职务无定员、无品级、无任期,并非朝廷的常设职务,另外一个就是强调事毕即撤,说明是临时性职务,不为常例,防止臣强君弱的局面发生。 果不其然,听了严嵩的话,嘉靖非常满意,说道:“惟中做事妥帖,内阁本兵看看,谁能担此重任呢?”一众大臣们都在盘点自己夹袋中的人,看看谁合适。 第113章 露布飞捷报君知(四) 严嵩说道:“陛下,现在应该先确定这备倭总督所辖地域,应该以何品级出任为要。” 嘉靖想了想说道:“将东南深受倭寇之害的数省全部划归其管理,统一事权,朕意以兵部尚书出任如何?” 严嵩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等不及。眼下受倭寇祸害较大的省份有: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两广,但是两广太过遥远,且广西也不安稳,两广宜专设总督辖制,山东离京师较近,可责成巡抚专司其事即可。” 嘉靖点点头说道:“那就议一议谁可当此重任!” 这个职务权力不可谓不大,但是职责也颇重,一旦备倭出现重大的失误,以嘉靖的性格,那肯定是身败名裂,而且以尚书衔出镇地方,不可谓不重视。 没想到作为首辅的严嵩这次竟然罕见的没有推举人选,严嵩说道:“陛下,臣不通军务,也不是江南人士,对于人选,实在是没有可推荐的,徐阁老是松江府人,又是王学巨擘,交游广泛,颇有识人之明,还是请徐阁老来推荐。” 严嵩虽然看似在推辞,实则是是在嘉靖面前借机给徐阶挖坑,徐阶好提携后进这是举朝皆知的事情,徐阶的王学背景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严嵩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就让徐阶有些进退两难了。 严嵩做了这么多年多年的首辅,严党也算枝繁叶茂,怎么会找不出人来呢?从品级上来说,漕运总督吴鹏、两广总督欧阳必进、右都御史鄢懋卿都是符合条件的,严嵩都没有推荐他们,无非是以退为进罢了,严嵩知道,这么重要的人选,嘉靖心目中肯定有了想法了。 严嵩不介意用此事恶心一下徐阶,日积月累,破坏徐阶在嘉靖心目中的形象。 徐阶也是人精了,怎么会不知道严嵩的想法呢?当下说道:“严阁老谬赞了。这等人选,臣岂敢置喙,还是陛下圣裁!” 嘉靖轻轻的笑了一声说道:“这就奇了怪了,内阁两位阁老,连个人选都推举不出来吗?还是我大明朝无人可以御倭?” 严嵩和徐阶赶紧跪下请罪,嘉靖说道:“徐阁老说说,你是松江府人,总要为你的家乡择一父母官,造福桑梓!” 徐阶无奈,他明白严嵩的话在嘉靖那里起了作用,嘉靖今天就是要自己举荐人,若是自己举荐乡党或者王学门人,在嘉靖眼里就有了结党的嫌疑,严嵩这老狗现在搞得徐阶很被动,徐阶必须找到一个和他、王学没有什么关系,又有足够的能力,能够真的解决倭寇,因为这时候举荐大臣是要承担责任的。 尤其是这样的方面大员,一旦招致打败,他徐阶是肯定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而且严党也不会放过这等机会的。同时徐阶还要猜测嘉靖的意图,最好是能够猜到嘉靖心目中的那个人选。 徐阶紧张的思考着,在嘉靖正准备再一次提醒他的时候,徐阶终于开口说话了,徐阶说道:“臣以为南京兵部尚书张经,足以当此任。” 在徐阶眼里,张经确实是一个上上之选,张经是正德十二年的进士,福建福州府侯官洪江乡人,既是东南人士,熟悉当地情况,又和徐阶一贯没有任何来往。而且从资历来说,张经应该是无人能够超越的,毕竟现在正德十二年的进士活着的都不多了。 同时他还是南京兵部尚书,职务上刚刚合适,而且张经确实是知兵之人,嘉靖十六年,由于徭役的频繁和汉官的勒索,以侯公丁为首的瑶族武装占据罗滩,攻城杀官。朝廷命张经任两广总督,总督两广军务。张经到任后,立即指挥官军进剿,四道进军会师宾州,抵达叛匪巢穴之后夹击。叛匪被击败之后向东逃奔林峒去了。王良辅等率兵出击阻拦,叛匪被破中断,再次向西回奔,明军趁势斩首一千二百余级。 在此次作战中,俘获叛匪四百五十人,招降的人有二千九百多人。当地的土人说,祖祖辈辈在这里居住已经八世了,从来没听说官军有到这里剿匪的。此外张经还参与对安南的征讨。 在安定两广之后,安南国相莫登庸杀其王自立,致使内乱不息,长期不向大明进贡,且又侵占大明边境土地。嘉靖决定兴师问罪,派原总督宣大、山西军务的毛伯温到广西,与张经会商进兵。张经等人经过对形势的分析之后,认为安南正忙于战事,没有工夫前来请贡,并不是有意怠慢明朝上国的;况且远征安南劳师糜饷,这不是一条上策,应该想法子震慑他们让他们不敢不听从号令。 于是毛伯温、张经等人决定攻心为上,一面用重兵压境威慑,一面派张岳入安南,晓以利害。最终,莫登庸权衡利害关系,向天朝谢罪,避免了一场战祸。 张经的资历、才干都足以担任此事,故而徐阶向嘉靖推荐张经总督江南、江北、浙江、福建备倭军务。 嘉靖问道:“徐阁老推荐张经,诸位以为何如啊?” 一众大臣们都表示赞同,主要是确实找不出比张经的资历更深的大臣,而且张经现任南京兵部尚书,朝廷诏令到达,就可以立即上任,不耽误军情。 嘉靖于是说道:“既然诸位都没有意见,那就命张经解部务,以南京兵部尚书总督江南、江北、浙江、福建备倭军务,南京兵部事,由左侍郎李天宠暂署,令李天宠参赞南京机务。” 既然嘉靖已经做出了了决定,那一众臣子们就赶紧去传达,走出无逸殿,徐阶才发现自己后背冷汗淋漓,看着前方的严嵩佝偻着身子慢慢走回直庐,徐阶赶紧迎上前去,扶住严嵩说道:“严阁老慢走,下官扶严阁老回去。” 严嵩眯着眼睛说道:“老夫老子,不中用了,以后子升多担待些!” 徐阶头垂得更低,躬身扶着严嵩说道:“阁老不老,再说大明还需要阁老!” 严嵩只是摇摇头,在徐阶的搀扶下回到自己的直庐。 第114章 突遭弹劾心无奈 最近可谓是朱载坖最悠闲的时候了,嘉靖明令朱载坖不准再参与政事,除了跟随英国公、成国公两位老公爷代皇帝祭告天地祖宗以外,就是继续跟随讲官学习经义和抄作业了。 杨继盛被打完后削职为民,准备回到自己保定老家去,临走之前和自己的夫人来到裕王府感谢朱载坖。二人也没有深谈,只是聊了一会天,朱载坖见杨继盛夫妻二人都是布衣,也知道他为官清廉,未曾有什么积蓄。 杨继盛七岁时,其母曹氏早逝,其父杨富另娶。继母陈氏妒嫉他,让他放牛。 杨继盛经过里塾,看见里面的儿童读书,很是羡慕。因而对他的哥哥说,请求能够跟从塾师学习。哥哥说:“你还小,学什么?”杨继盛说:“年纪小能放牛,就不能学习吗?”哥哥将这些对父亲说了,父亲让他学习,但还要牧牛。杨继盛十三岁时,才能够从师学习。家庭贫困,学习越发刻苦自厉。他也算是个苦命人。 朱载坖问道:“椒山公回乡之后,有何打算?” 杨继盛笑笑说道:“草民既不为官,回乡之后,自然是耕读为生,教养子弟。” 朱载坖点点头,暂时是不可能起复杨继盛的,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侥天之幸了,朱载坖想到杨继盛所在的河北,也是华北平原,也是可以推广种植玉米的,便与他约定,明年从皇庄送一些种子给他,请他在家乡推广种植。 见他们二人实在是清贫,朱载坖还是送了二十两银子的程仪给他。 在随二位国公祭祀的途中,朱载坖还抽空去看了一下自己的庄子,虽然朱载坖对皇庄佃户的生活境遇之差已经有所准备了,但是真的看到这些皇庄佃户的惨状,朱载坖还是感到震惊,整个皇庄都没有什么像样的房屋,佃户全凭自己的双手劳作,牛马等牲畜一概也无。 铁制农具也非常少,朱载坖同情心泛滥,当即下令给皇庄购买耕牛等牲畜帮助劳作,同时自己出钱购买铁制的农具发给这些佃户,同时免去了今年的租子,朱载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将黄锦找来的番麦尽可能多的播种,今年收获后还要给杨继盛送过去一部分,让他在保定推广。 除了这些事情以外,就是有时候汪道昆来访,探讨下昆曲,点评对方的家班技艺如何。 本来今日朱载坖送走汪道昆,来到自己王妃的住所,见李氏黛眉紧锁,便上前问道:“王妃为何愁眉不展?” 李氏说道:“裕王殿下,接下来可得过紧日子了!” 朱载坖连忙问为何,原来之前端阳节进宫,花费不少,后来朱载坖看望自己母妃,也向宫里送了不少礼物,朱载坖自己出手又阔绰,在皇庄花去数百两不说,还大手一挥免去了今年的租子,王府又减少一个进项,现在王府就靠官店的收入维持着。 下半年还有中秋、万寿节(嘉靖的生日)等节日,都需要李氏进宫应酬,裕王府也得置办礼物,都是一笔不菲的开销,所以裕王妃提醒朱载坖要节约一点,毕竟万寿节这些可疏忽不得。 朱载坖揽过李氏说道:“那孤就得找户部要本王的禄米了!” 按照大明祖制,亲王有一万石禄米。在洪武、永乐时期藩王岁禄也基本为本色,偶有部分折钞,并不多见; 到仁宣时代,折钞开始普遍化,并作为常例固定下来,凡藩王岁禄皆米钞兼支, 并且制定了米钞折换率,一石米折钞十五贯。 后来大明宝钞跟废纸一样了,折钞显然是不行的,在藩王们的不断闹腾下,朝廷不得不妥协,从折钞变为折支银布。岁禄折银绢,意在将岁禄折钞部分改为折银和绢,在不增加岁禄额数的情况下,增加实际所得。 按照规定,亲王每岁合得粮储,皆在十月终一次尽数支拨。但是实际上户部也是看人下菜的,要是这个王府不闹,或者闹得不厉害,那就少给或者不给,像晋王、代王、周王这种大藩,就会折银的时候户部就不敢给的太低。 因为宗室禄米折支,根本就没有个规定,上谕倒是说了:亲王每石折银1两,郡王将军每石折银8钱,如不愿收本色,可全部折银收取。但是实际上户部从来没有按照这个标准执行过,每石折银七钱就算有良心了。 甚至闹出过一石宗禄只二钱五分的事情来,不光是如此,折银之后还有漂没,本来漂没算是大明的一种潜规则,本来是源自于军饷的发解,一般来说,大明的军饷就是送十到八,或者送十到六,都是可以理解的。通俗点就是一万两银子,实际上到军营的只有八千两至六千两,其他的两千两到四千两,官吏们就以漂没为借口。就是说,这些东西路上遇到意外,损失掉了,没了。 实际上其中的绝大部分是被贪污了。 在这个问题上,大明户部可是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管你是亲王郡王,还是九边的苦哈哈大头兵,都得漂没,当然看在亲王们毕竟是老朱家的人,可以优惠一下,会员价,漂没两成,亲王以下,漂没三成。 别说九边的督抚总兵没办法,就是这些亲王们,一样也得老实认栽,乖乖漂没。 朱载坖算了一下,一万石禄米,他也不敢想每石折银一两的那种好事,每石折银七钱,就算七千两,扣去漂没的两成,还剩五千六百两。 乖乖,朱载坖顿时觉得自己还是挺有钱的,三百两就可以买个秦淮河的花魁娘子,自己五千六百两,买十八个花魁娘子还剩二百两,岂不是很有钱! 朱载坖当即叫来刘忠和滕祥,让他们明天去户部,问问今年的禄米什么时候发,发多少。 结果第二天他们二人灰头土脸的回来,钱是没要到,关键是听说还被都察院的言官们知道了此事,听说正准备弹劾朱载坖! 第115章 突遭弹劾心无奈(二) 原来朱载坖派刘忠和滕祥前去户部索要禄米,户部尚书方钝表示虽然禄米的发放归户部,但是该发多少宗禄,却不是他这个户部尚书该管了,而是应该先去礼部,搞明白到底应该发多少禄米。 滕祥等人又来到礼部,结果得知礼部尚书欧阳德卧病在床,礼部两位侍郎说兹事体大,这些事情不能决断,要欧阳尚书才能决断,等欧阳尚书能视事再说。 朱载坖算是明白了,这帮人都是混元形意太极门的弟子,马保国的徒弟,打的一手好太极。 结果好死不死,滕祥等人去户部的时候,被兵科都给事中王国祯看到了,这兄弟肯定是最近没完成任务,故而听说此事,立刻回去弹劾朱载坖,说他不恤民力,提前索要禄米,甚至给朱载坖扣了个不孝的帽子。 朱载坖也是很无奈,自己算是肉没吃到还惹了一身骚,这算怎么回事!这王国祯吃的真咸,朱载坖叫来陆绎,问道王国祯到底是何来头,陆绎查了一下说道:“回殿下,这王国祯乃是嘉靖二十三年的进士,江西兴国人,一直在科道言官任职。倒是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 朱载坖有些不太相信,这王国祯一无背景,二无人指使,就这么上来弹劾自己一个亲王皇子,着实有点说不过去。陆绎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耐着性子给朱载坖解释了,大明的言官们,最爱的就是弹劾藩王和宗室了,一来可以刷声望,自己连皇亲国戚都敢弹劾,多牛。 二来嘛就是风险低,进谏皇帝,要是遇到嘉靖这样的主。很有可能直接喜提诏狱廷杖套餐,要是弹劾朝廷大佬,很有可能遭到他们报复,但是弹劾亲王宗室就没有这种顾及了,虽然他们地位很高,但是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政治权力,皇帝对于宗室一般也是比较容忍的,只要不涉及谋反,一般都不做处理,大不了让宗人府申斥一番罢了。 反正这些宗室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言官们往往把宗室藩王当成最好的弹劾对象,朱载坖作为实际上的皇长子,又是大臣们心目中的储君,当然要严格要求,王国祯弹劾朱载坖,纯粹就是就是那朱载坖当无情的刷声望机器,准备拿他上上分,刷个直臣的声望。 搞明白这点,朱载坖在心里冷笑,好啊,你王国祯准备把我朱载坖当工具人来用,是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是。唯一可虑的就是他是江西兴国人,会不会是严阁老的乡党,朱载坖便问陆绎道:“这王国祯与严阁老是否有关?” 陆绎说道:“应该是没有关系,王国祯要是和严阁老有关系的话,也不会十年了还是个都给事中,而且从未听说他与严阁老有什么交集,” 朱载坖想想也是,严党又不是垃圾站,专收废物点心,既然不是严党,那朱载坖就要干点事情了,要不然这些言官御史都拿自己当经验包来刷了,那还得了。 朱载坖首先命令王府自即日起,王府闭门谢客,自己也在王府中待参,然后向自己的便宜老爹上疏,由于被言官御史弹劾了,自己现在不能参与任何礼仪活动了,之前嘉靖给自己安排的工具人活动都不能参加了,请陛下另选贤能。 朱载坖考虑到自己愚蠢的欧豆豆朱载圳有可能吃瓜,决定给他安排一个角色,他通过陆绎,散布小道消息,说王国祯乃是受景王指使,弹劾裕王,意欲争夺储君地位。 要知道,在嘉靖心目中,拿亲王当刷声望的工具和意图参与储位之争是两码事情,既然你王国祯愿意来招惹,那就要付出代价。 朱载坖闭门王府,天天就是听家班唱曲,不出王府大门一步,连讲官也被朱载坖以身体抱恙挡驾了,一时之间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按说亲王们哪年不被弹劾个几次?也都没说什么,为什么裕王殿下被王国祯弹劾,就如此惊恐,莫非内中有什么不能言说的秘密。 这件事情当然引起了嘉靖的关注了,嘉靖向黄锦问明情况后,说道:“无缘无故的,这王国祯就因为知道了裕王索要禄米,就弹劾于他?莫非还有其他什么缘故?” 黄锦说道:“东厂没有查到什么什么,不过坊间有些传闻。” 嘉靖问道:“什么传闻?” 黄锦说道:“坊间传闻此事与景王有关,但是并没有什么实据,老奴以为是有人混淆视听。” 嘉靖冷笑一声,说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本来准备直接将王国祯的奏疏留中不发,根本不理这事的,但是现在既然有扩散的可能,嘉靖就乐的看看到底是谁在搞风搞雨。 嘉靖当即下令道:“将此本交内阁,问问惟中的意思。” 黄锦当即去办。 这边翰林院里,裕王的三位讲官爸爸,正聚在一起商量此事,高拱有些愤怒的说道:“这王国祯吃错了药不成,殿下只不过是正常询问禄米发放没有,他就上疏弹劾,六科是闲的没事了吗?” 陈以勤有些忧虑的说道:“现在殿下闭门不出,外间传言纷纷,这王国祯到底是什么心思,尚未可知。” 殷士儋比较直接,说道:“管他什么心思,直接找到他问明白就是了。” 高拱不由得无奈道:“找到他,谈何容易,六科在皇城之内,我们在外面,怎么找到他。” 虽然六科只不过是些小官,远远不能和翰林院这样得储才之所相比,但是六科给事中是直接率属于皇帝的监察机构,唯独内阁和六科的公署设在紫禁城里头。一进午门,往左边走是内阁,往右走就是六科的办公室,而翰林院是在午门之外,皇城外东南角,东为玉河桥,北靠东长安街。 王国祯一进皇城,三位讲官也没办法,他们既不是内阁办事人员,也不是六科得人,不是大朝会根本无法进入皇城。 殷士儋说道:“我自有办法找到王国祯,说罢就匆匆离去了。” 第116章 突遭弹劾心无奈(三) 黄锦将王国祯的奏疏交给严嵩,严嵩有些诧异的说道:“陛下何必理会这等言论?将其留中不发即可。” 黄锦苦笑着说道:“阁老,谁说不是呢?只是现在裕王殿下闭门不出,坊间又有传闻此事与景王殿下有关,故而陛下将此本发回内阁,问问阁老的意思。” 严嵩看了看王国祯的奏疏,说道:“以老臣愚见,这等无知小臣,风闻具奏,本是常事,既然事涉亲王,当然应当谨慎一点。臣以为裕王殿下不过是正常询问禄米发放的问题,并无不妥,而王国祯纯属无事生非,理应严惩,当黜之外放可也。” 黄锦于是将严嵩的意见回复嘉靖。 这边殷士儋下值后,没有更衣,直接在午门外等候,他径直走到一位穿着獬豸补子青色官服的官员面前,说道:“王科长(都给事中别称)请了。” 王国祯一愣,他并不认识这位高大的官员,便拱手说道:“在下是王国祯,请问阁下是?” 殷士儋说道:“鄙人翰林院检讨殷士儋。” 王国祯笑笑,说道:“原来是王记言(翰林院检讨别称),不知王记言寻鄙人何事啊?” 其实王国祯怎么会不知道殷士儋为什么找他,刚刚弹劾了裕王,裕王的讲官就找上来了,你说为了什么,总不能是为了感谢他王国祯对裕王的严格要求。 殷士儋也笑笑,说道:“鄙人只是有疑惑不解,裕王殿下只不过是正常询问禄米什么时候发放,不知道干犯了哪条王法,竟劳动你王科长亲自弹劾,下官身为裕王讲官,确实不解,故而请问王科长。” 殷士儋山东大汉,嗓门又大,这一嗓子把午门外下值的官吏都喊过来了。 王国祯有些不悦的说道:“殷记言,六科风闻奏事,似乎不必向你解释?” 殷士儋冷笑道:“风闻?敢问王科长风闻什么了?裕王殿下只不过问问禄米什么时候发放,有何过错,倒是请教王科长了?” 王国祯说道:“现在国用不足,裕王殿下本该体谅国步艰难,节约王府开支,为国家节省,而不是索要禄米,为国家增加负担,裕王殿下既为皇子,就应该为君父分忧,怎么,这不对吗?” 殷士儋强忍怒火说道:“王科长说的真好,下官不胜佩服。那王科长就该自下月起不领俸禄,眼下国用不足,王科长既为人臣,就应当君父分忧嘛!” 开什么玩笑,京官清苦,六科虽然说起来权力极大,但是归根到底还是个七品小官,俸禄不多,他王国祯还要靠着这些俸禄养活一家人呢,没俸禄喝西北风去啊。 王国祯当即说道:”殷记言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殷士儋笑着说:”这怎么是强词夺理呢?王科长不是说裕王殿下应该体谅君父吗?难道说你王科长就不体谅君父?还是你王科长无君无父?” 王国祯听了这话,当即暴怒,说道:“殷士儋,你想干什么?六科风闻奏事,本是职责所系,你难道要堵塞言路不成?还是为裕王张目?” 话没说完,眼前就已经出现了殷士儋沙包大的拳头,殷士儋实在是忍不住了,袖子一撸,直接上手,边打边骂,骂道:“直娘贼,我入你娘,跟某扯什么君父,你狗日的就是无事生非!” 两边的官吏赶紧把殷士儋拉住,李春芳也赶紧上前抱住殷士儋说道:“正甫不要动怒,这午门之外,怎可动手!” 就是,这又不是左顺门,怎么好动不动就打人,王国祯挨了几拳,站起来顶着个熊猫眼说道:“殷士儋,你欺人太甚!某不参倒你,誓不为人!” 当了言官这么久,就是尚书、侍郎他也是经常参的,朝廷大员也参了不少,不过就是参了一下裕王嘛,还被当街打了一顿,这下不但身体受到暴击伤害,并不算幼小的心灵也受到了暴击伤害。 听到这话,连李春芳也恼了,李春芳拦住殷士儋,出来说道:“王科长真是好大的威风!倒让本官见识了科道的威风,莫不是当我们翰林院都是死人吗?” 一贯以温润如玉示人的李春芳都出来这么说了,翰林院的官员也都纷纷出来指责王国祯过于跋扈,而六科不少官员也觉得王国祯弹劾裕王有些说不过去了,故而选择作壁上观。 王国祯知道李春芳的地位,虽然同在翰林院,但是李春芳可比殷士儋有圣眷多了,他善写青词,经常被召入西苑为嘉靖写青词,是可以直接面圣的人物,他王国祯可得罪不起。 眼看午门外的官吏越聚越多,不少其他衙门的官员都出来看热闹,朝廷命官午门外当街斗殴,这可是大明建国以来未有的奇观,人是越来越多。 此时想起一个略带威严的声音说道:“还不快散去,在这里看什么!”武英殿大学士徐阶从官轿里出来,一众官吏赶紧作鸟兽散,这个时候被徐阁老记住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王国祯一见徐阶来了,赶紧捂着眼睛哭诉道:“阁老,这殷士儋为裕王张目,在午门外公然殴打下官,请阁老为下官做主啊!” 徐阶看着王国祯,怒声说道:“朝廷命官,就在这午门之外,公然互殴,成何体统?还有法律吗?还有王法吗?你们要斗殴,脱去官服,到城外自去打生打死,不要把朝廷的体面丢了!” 王国祯嗫嚅着说道:“阁老,下官没有斗殴,下官是被打的。” 徐阶一指,骂道:“还不滚回家去,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吗?你不要脸,朝廷还要脸面呢!” 被徐阶一骂,王国祯赶紧捂着眼睛走了,就剩下殷士儋、李春芳和徐阶三人在现场,徐阶看了自己这两个好学生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回府去!” 徐阶上轿回府,李春芳和殷士儋也跟着徐阶回到徐府,徐阶自去更衣,殷士儋和李春芳在客厅等候。 第117章 突遭弹劾心无奈(四) 徐阶更衣后来到客厅,看着自己的两位好徒弟,不由得无奈,说道:“你们都是朝廷命官,还都在翰苑清华任职,怎么如此冒失?当街斗殴,此事恐难善了啊!” 殷士儋倒是毫不在意,说道:“师相,此事不干他人事,都是下官一人做的,绝不牵连师相。” 徐阶气急了,将茶杯一顿,说道:“你说不牵连就不牵连了。你以为现在是听你说的?” 李春芳赶紧出来圆场,说道:“师相,正甫,都不要急,还不到如此地步。” 徐阶无奈的说道:“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左顺门吗?在午门之外当街斗殴,哪有半点国朝官员的体统?你这个样子,怎么教导裕王?让陛下怎么想?置裕王于何地?万一被有心人利用,裕王就麻烦了。” 说道裕王,殷士儋终于有些担心了,急忙说道:“此事与裕王何干?都是学生一时气不过所为,师相明鉴啊!” 徐阶说道:“现在知道急了,当初干什么去了!戒急用忍,戒急用忍!我说过多少次了,每逢大事有静气,你可倒好!”徐阶接着说道:“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一遍。” 原来今日几位讲官商量过后,高拱决定找王国祯当面理论此事,但是他哪里认识王国祯呢?于是他想到了经常入宫为嘉靖撰写青词的同科状元李春芳,他经常出入宫廷,说不定认识六科的人,于是殷士儋找到李春芳,说明他想找王国祯理论一下此事。 李春芳想若是能够当面找到王国祯,说明此事也不是不行,毕竟王国祯作为直接弹劾裕王的人,说明情况就是了,言官反正风闻言事,胡说八道的多了,一般也不会追究,他如果说明此事就是个误会,此事也就算罢了。于是李春芳就带着殷士儋在午门外等着王国祯。 后面的事情,就不用多讲了,殷士儋果然来自孔孟之乡,深谙以德服人之道,狠狠的给王国祯讲了讲论语。 徐阶不禁无奈道:“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裕王殿下索要禄米,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行为,王国祯就是无事生非,为了出名搏位罢了。这种奏疏,哪天没有?大不了将他留中不发就是了,这下好了现在事情闹大了,这帮言官,定会搞事情的。” 大明朝这帮言官,好人不少,坏种更多,惯于兴风作浪,无事生非。用后来万历朝首辅王锡爵的话说就是上于章奏一概留中,特鄙夷之如禽鸟之音。意思说,万历皇帝对言官的奏疏不批不报,那是没错的,因为他们整日所讲的,大多数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根本不值得你万历皇帝操心。 尤其是六科的疯狗,谁都敢咬,今天殷士儋揍了他们的带头大哥,这事情还能善了,徐阶可以想象,已经有不少弹章此刻已经写好,说不定正在去通政司的路上。 徐阶说道:“对于这些弹章,不必去理会他们,随他们怎么说去,不要反驳,此事就看陛下怎么看了。” 徐阶很清楚,嘉靖同样反感言官,更反感这种骂战,要是殷士儋纠集同科和这帮鸟人言官对骂,必然引起嘉靖的反感,甚至会让嘉靖觉得有抱团的嫌疑,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发一言,听候嘉靖的处置。 徐阶想了想说道:“此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为师既然在内阁,定会周旋的。” 李春芳、殷士儋这才告辞。 西苑,无逸殿,嘉靖正在听黄锦和陆炳的汇报,国朝官员当街斗殴,这可是多少年没有的新鲜事了,嘉靖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之后说道:“殷士儋倒是个忠诚可靠的。就是这脾气也忒暴躁了,怎么能当街打人了,这事体不好收场了。” 黄锦也笑着说道:“现在徐阁老大怒,把自己的两个学生带回府里,一顿臭骂。” 嘉靖说道:“徐阶倒是有福气,这帮门生个个都是有本事的。” 嘉靖现在也不得不感叹,嘉靖二十六这科进士,质量是相当的高,李春芳、张居正、殷士儋、杨继盛、王世贞这些还都是已经崭露头角了,这才入仕几年啊,这科进士日后怕是要出不少栋梁。 嘉靖问道:“这王国祯到底因何弹劾裕王,厂卫弄清楚了吗?” 陆炳说道:“回陛下,王国祯就是无事生非,那日在户部偶然得知裕王殿下向户部索要禄米被方尚书拒绝后,就弹劾裕王殿下。” 嘉靖只说了两个字,小人!上一个在嘉靖那里得到这个评价的是徐阶,嘉靖还特意写了徐阶小人,永不叙用八个字。 嘉靖说道:“厂卫最近要盯紧了,黄伴管着文书房,最近那些不知所谓的奏疏,一概留中!” 黄锦、陆炳领命而去。 严府,严嵩和严世蕃父子正在书房议事,严世蕃说道:“殷士儋倒是好胆色,连科道这帮疯狗都敢招惹。” 严嵩长叹一声说道:“这下波澜又起,朝廷不得安定矣!” 严世蕃笑着说道:“这朝廷几时安定过?若是真的安定下来,陛下就不安定了。眼下关键是陛下会怎么处理此事。” 严嵩问道:“你怎么看。” 严世蕃说道:“儿子以为,陛下不会重处殷士儋,但是王国祯肯定会被重处。此事本来就是由他无事生非整出来的事情,殷士儋作为裕王讲官,为裕王讨个公道乃是人之常情,至于揍了他王国祯,那就是殷士儋脾气不好罢了。” 严嵩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现在不怕案中案,就怕案外案。” 严世蕃说道:“父亲是担心有人借此兴风作浪?” 严嵩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头说道:“事涉宗禄,难保没有有心人借题发挥。” 说道这个问题,严世蕃也很无奈,宗禄这个问题现在是越来越严重了,在弘治、正德时期,宗禄问题虽因新设藩王的持续之国和太祖旧藩的人口增长而有所凸显,但还不十分严重。而到了嘉靖年间,之前长期积累的宗禄问题终于爆发,宗禄支放开始遭遇严重困难。 严嵩秉政以来,是多方筹措,但是朝廷的开支浩繁,财政枯竭,根本无力解决此事。方钝作为户部尚书,也是无计可施,对于宗禄的态度就是能拖就拖,能停就停,为了大明江山,苦一苦宗室们! 第118章 风波陡起堪惊诧 果不其然,第二天科道弹劾殷士儋的奏疏如雪片一样飞到通政司,对于这种奏疏,内阁和嘉靖采取了一样的态度,就是置之不理,两位当事人都被勒令闭门待参。 在众多的奏疏中,有一位的奏疏脱颖而出,成功引起了阁臣的注意。这位小天才就是吏部右侍郎葛守礼,这位可不是常人,嘉靖七年,举山东乡试第一。长吏约三老、子弟凑钱作为路费,葛守礼力谢弗受,识者重之。 作为吏部右侍郎这样的高官,按理说不会轻易发表意见,尤其是这种非常敏感的问题,没想到葛守礼竟然上疏,这在一众六七品小官里面就非常扎眼。 严嵩看过后,不由得无奈的说道:“这下真是把天给捅破了。” 葛守礼不愧是解元出身,写的一手好文章。葛守礼首先说明,裕王索要禄米,乃是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错误,既然朝廷规定了裕王应当领的禄米,那裕王索要禄米,就是正常的,至于礼部、户部因为国用不足,扣减一点,也是正常事,并没有什么不妥。 王国祯作为科道言官,偶然听说此事,上疏弹劾裕王,虽然弹劾并不属实,但是他是言官,祖宗之法,言官风闻言事,可以凭风闻上奏,互相弹劾,查实属实者嘉奖,不实者不罚,所以虽然王国祯胡乱弹劾,但是有祖宗之法,不能算有错。 殷士儋作为裕王讲官,和王国祯当街斗殴,确实不妥。但是他是裕王讲官,得知裕王被王国祯弹劾之后,气急之下,找到王国祯,愤而与之斗殴,虽然无人臣体,但是陛下应当嘉赏他的忠诚,不予处罚。 这下好了,裕王没错,户部礼部没错,王国祯没有错,殷士儋也没有错,那你葛守礼是来和稀泥的吗?不是,葛侍郎的这燕国地图这才展开完。 既然他们都没错,那错的是谁呢?对,心机之蛙一直摸你的肚子,就是你,嘉靖,老登!葛守礼这才开始图穷匕现,葛守礼认为,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都是由于嘉靖本人。 为什么呢?因为按照朱元璋自己的规定:亲王每岁合得粮储,皆在十月终一次尽数支拨。其本府文武官吏俸禄及军士粮储,皆系按月支给,每月不过初五,其甲仗按缺拨付。所在有司照依原定数目不须每次奏闻,敢有破调稽迟者,斩。 也就是说,亲王岁禄在每年十月支拨,文武官吏与军士按月支给。并且强调有司无须奏闻,务必按时发放,稽迟者斩。但是实际上呢?大明的宗禄延迟发放甚至不发放的事情时有发生,嘉靖和朝廷也就听之任之,下面的有司官吏更是借此机会敲诈勒索,减少甚至不给宗禄。 这才导致了裕王索要禄米的事情。其次就是关于裕王的禄米问题,也没有明确的规定。仁宗本来有过规定,亲王受封之后,之国前的禄米额数3千石。但是太祖皇帝祖训里又有,亲王受封之后,之国前的禄米应该由内府供应,也就是由内承运库供给,而不是太仓。 而且裕王与一般的亲王能一样吗?显然不一样的,所以究其根本,之所以出现这种事情,都怪你嘉靖。 葛守礼还贴心的为嘉靖提出了解决方案,就是现在二王留京,无所适从,国本未定,天下不安,宜册立国本,以应天下之望! 好家伙,葛守礼这是直接在嘉靖的禁区里蹦迪啊,嘉靖自从相信二龙不相见后,满朝臣僚都不敢提册立太子的事情,连徐阶、欧阳德这样的重臣敢提册立太子,都会被嘉靖申斥。 葛守礼倒好,不但把这次的大锅扣到嘉靖头上,而且顺势提出册立太子一事,给嘉靖狠狠的上了一把强度。 严嵩面对这样的奏疏,也麻了爪,根本不敢拟票,直接交给司礼监。黄锦一见也是头昏,直接呈送嘉靖,说道:“皇爷,这是吏部右侍郎葛守礼的奏疏,内阁不敢拟票。” 嘉靖直接拿过来看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道:“叫三位阁老来无逸殿。” 黄锦一听,暗叫不好,若是嘉靖大怒,痛骂一通,说不定此事还有的寰转的余地,但是嘉靖这样喜怒不形于色,那就说明嘉靖显然已经极其愤怒了。 三位阁老来到无逸殿,嘉靖直接将葛守礼的奏疏给三位阁老看,说道:“内阁不敢拟票,这里今日只有我们君臣,那就说说葛守礼的这奏疏!” 严嵩首先说道:“葛守礼的这奏疏东拉西扯,穿凿附会,不值一驳,将其外放即可。” 徐阶和吕本也是这个意见,不要再将此事扩大了,一旦将此事扩大,群臣又来商议国本之事,那就热闹了,现在本来因为裕王禄米的事情,已经搞得沸沸扬扬了,再加上一个国本的话,那可就热闹了,现在南倭北虏本来就搞得一众阁臣焦头烂额,他们现在迫切的希望稳定朝局。 就算要搞事情,也得先把这一关过去了再说,见三位阁老都是一个意思,嘉靖就问道:“那外放葛守礼去何处为宜?” 严嵩说道:“葛守礼原任吏部左侍郎,不若升葛守礼为户部左侍郎总督仓场,驻节通州。” 说白了,就是将葛守礼踢出京师,免得他再去搞事情。嘉靖点点头表示认同,然后就是怎么处理殷士儋和王国祯得问题了。 嘉靖不能把葛守礼怎么样,那就只能修理他们两个了,嘉靖说道:“将殷士儋和王国祯下诏狱审断。” 徐阶说道:“陛下,些许小事,就不必请动锦衣亲军了!” 嘉靖笑着说道:“怎么,徐阁老心疼自己学生了?” 徐阶无奈得说道:“殷士儋,虽然鲁莽,但是忠直,陛下明鉴啊!” 嘉靖笑着说道:“朕知道,不会让他吃苦头的。”说罢就回去练功去了。 殷士儋和王国祯的下狱引起了巨大的震撼,百官们都没想到,两位官员斗殴,怎么就下诏狱了,一时之间各种传言更加厉害了。 第119章 风波陡起堪惊诧(二) 殷士儋等人的下狱是一众臣子们没有料到的,本以为最多就是外放或者罚俸,没想到居然是下狱,而且是锦衣卫诏狱,嘉靖再一次用铁腕来证明了一个事实,就是千万不要挑战嘉靖的禁区。 听说殷士儋因为自己被下诏狱后,朱载坖立刻准备到西苑去直接求见自己的皇帝老爹,管他什么二龙不相见呢。滕祥和刘忠苦劝朱载坖不要冒险,这种事情极易激怒嘉靖。 就在朱载坖准备出门时,徐阶赶到了裕王府,听说徐阶来了,朱载坖只得请徐阶进来,徐阶进来行礼后,发现朱载坖已经换了亲王常服,便问道:“王爷可是要出去?” 朱载坖说道:“确实是准备出门。” 徐阶笑着说道:“那下官来的还不算晚,下官猜得不错的话,殿下是要去西苑?” 朱载坖点点头,徐阶笑着说道:“殿下有此心,正甫必然高兴。但是下官以为,殿下还是不要去西苑的好。” 朱载坖刚准备问为什么,黄锦也已经来到裕王府,徐阶笑着说道:“看来陛下还是想的深远。” 黄锦前来就是传达嘉靖的旨意,裕王、景王从现在起禁足于王府内。黄锦传完旨,笑着说道:“怎么徐阁老也在裕王殿下这里?” 徐阶笑着说道:“老夫是怕殷士儋下狱的消息的传到殿下这里来,殿下心忧,故而先来通知一声的。” 黄锦笑着说道:“徐阁老倒是做事周全。”说罢对朱载坖说道:“殿下也不必心急,陛下这是保护殿下。” 朱载坖说道:“孤无碍,就是殷师傅在诏狱,还望黄公公多照拂一下,本王拜谢了。” 黄锦笑着说道:“殿下放心,殷士儋在诏狱吃不了苦头的。”说罢走了。 徐阶也起身说道:“殿下,下官只有一言相告,戒急用忍!一定要戒急用忍。”说完后告辞而去。 裕王府门口已经被黄锦带来的勇士营士卒封锁了,勇士营乃是御马监下辖的禁军,永乐时选拔天下精壮男子充御马监勇士,名义上养马,实则担任禁军职责。是皇帝最为放心的武装力量,这帮勇士营士卒在门口,朱载坖可以无忧矣。 既然已经被禁足,那朱载坖就乐的不管此事,看来老登准备发威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嘉靖。 西苑无逸殿,嘉靖正在召见陆炳,对于自己这个奶兄弟,嘉靖还是比较放心的,嘉靖问道:“文孚,殷士儋和王国祯都下狱了吗?” 陆炳答道:“回陛下,二人都已经下狱了。” 嘉靖吩咐道:“殷士儋毕竟是裕王的讲官,还是要优待的,还有葛守礼锦衣亲军查探了吗?” 陆炳答道:“已经查探了,目前没有什么发现。” 嘉靖点了点头,再次询问起殷士儋和王国祯起冲突的详细情况,陆炳于是详细说明了情况,嘉靖听说李春芳也在现场,便问道:“李春芳怎么也在?” 陆炳笑着说道:“殷士儋本来不认识王国祯,但是李春芳认识他,故而殷士儋请李春芳指出王国祯是谁。” 嘉靖没好气的说道:“李春芳也是闲的,罚他三月俸!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多管闲事了。” 陆炳退下后,嘉靖再次召集阁老们和六部尚书、都御史在无逸殿议事。 嘉靖说道:“此事外间沸沸扬扬,你们都是重臣,此事怎么看?” 严嵩说道:“此事本是小事,裕王索要禄米,本是正常,王国祯无事生非,才惹出这么多事情来,只需重处王国祯,其余议论自然消退。” 对于严嵩的看法,嘉靖是比较赞同的,这事情本就不算什么大事,再这么纠结,有什么意义呢。右都御史鄢懋卿作为严嵩的死党,当然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还有工部尚书欧阳必进,都表示支持。 这时候,吏部尚书李默说道:“陛下,臣以为不妥。此事究其原因,还是二王名分未定所致,陛下若早定储君名分,令藩王之国,也就不会有此事了。” 无逸殿内的气氛陡的一下紧张起来,李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嘉靖对此事极为敏感,没想到李默还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将此事说出来,这让嘉靖极为难堪。 嘉靖冷笑的问道:“那依李天官之意,当立何人为储君啊?” 这个问题可是要命的,李默当即跪下说道:“此陛下之权也,臣岂敢妄言?” 嘉靖说道:“妄言?朕看李天官不是妄言,册立储君,与吏部有什么干系?” 李默说道:“臣只是为大明考虑,国本未立,天下不安,惟陛下明察!” 嘉靖直接起身离开,令黄锦请诸位大臣回去,回到自己的居所,嘉靖仍然十分愤怒,他当了三十二年皇帝,还不知道这些臣子们的心思吗? 为什么从徐阶、葛守礼、李默都一再要求嘉靖立太子,哪里是为什么国家,都是为了他们自己。大明开国至今,嘉靖以外,只有太祖皇帝在位三十一年,嘉靖在位已经三十二年了,超过了太祖皇帝,成为现在大明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了。 而且嘉靖已经四十七岁了,这个年纪在大明皇帝里可不算小了,他的堂哥只活不到30岁,孝宗皇帝也不过35岁,只有太祖皇帝朱元璋和成祖皇帝活了70岁和64岁,比嘉靖长,剩下的就是仁宗皇帝活了48岁,比嘉靖大,其他的皇帝都不及嘉靖。 故而臣子们急于让嘉靖立太子,就是怕嘉靖那天两腿一蹬就往生极乐去了,结果太子还没有册立,裕王、景王又都留在京师,这不是祸患吗。 大臣是希望嘉靖早立太子,确定国本,但是在嘉靖眼里就不是这样了,嘉靖首先是由于之前册立的太子都早夭,故而相信陶仲文所说的二龙不相见的说法,另外就是觉得臣子情立太子,就是觉得自己活不长了,要找下家了,嘉靖对此十分反感,认为这样的臣子都是心怀叵测的不忠之辈。 自己就不能求得长生,得证大道了?可笑,故而嘉靖对于立太子是十分的抗拒,今日李默又借题发挥,提起这事,当然令嘉靖发怒了。 第120章 风波陡起堪惊诧(三) 这下嘉靖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他唤来黄锦说道:“将葛守礼的奏疏发内阁!” 嘉靖冷笑着,既然你们天天吵着闹着要立储君吗,朕现在就把葛守礼的奏疏发给你们,让你们议一议,看看谁会跳出来。 葛守礼的奏疏被重新发还内阁,严嵩拿到奏疏,当即召集徐阶、吕本两位阁老商量此事,严嵩把奏疏给两位阁老传阅后问道:“二位怎么看?” 严嵩对嘉靖太了解了,要是嘉靖想要立太子,才不会这么麻烦了,而且嘉靖自从庄敬太子去后,绝口不提立太子的事情,况且还有陶仲文的二龙不相见的谶言在先,嘉靖这会提出要立太子,摆明了是坑,嘉靖现在都是直钩钓鱼了。 况且严嵩深感现在时局不稳,北方的俺达汗连年进犯,南方的倭寇又时时袭扰,今年的夏秋两税,恐怕也要受到影响了。这个时候还来搞这些,那真是找死了,所以他今日请两位阁老来,就是想要先统一想法,只要内阁不出乱子,三位阁老把自己的人管好,就出不了什么大事。 徐阶说道:“阁老,现在朝廷还是以安定为主,莫在生事了!” 吕本也同意徐阶的看法,严嵩说道:“子升见事明白,老夫佩服,就怕些许微末小吏,妄测上意,擅自上疏,罪莫大焉!” 徐阶说道:“阁老之意,下官明白了,下官会告诫门下,不要生事了。” 严嵩笑着说道:“如此就烦劳二位了!” 严嵩回到自己的直庐中撰写给嘉靖的密疏去了。 徐阶等下值后来到卧病在床的礼部尚书欧阳德家中,同在欧阳德家里的还有兵部尚书聂豹,徐阶将今日的事情告诉欧阳德,问道:“南野公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欧阳德闭目思考半天,吃力的抬起眼睛说道:“陛下乃英察之主,又富有决断,国本大事,岂可委于群僚?李默气量狭小,恩威自专,又乏远虑,非是严分宜的对手,恐怕不用严分宜动手,将自败矣!” 徐阶问道:“眼下之事,当何以自处之?” 欧阳德说道:“子升,国本大事,为阁臣者,岂可不虑?严分宜虽一意媚上,然并非庸才。必密疏以进,以寝此事,免得节外生枝。而今观之,欲使陛下册立太子,事不可为,若强行为之,不但招祸于己,反而于事无功。不若避虚名而求实际,方为上策。” 聂豹说道:“南野公说的可是景王之国?” 欧阳德点点头说道:“然也!” 所谓景王之国,就是让景王滚去就藩,不要呆在京师,只要景王就藩了,那么唯一留在京师的裕王地位也就稳固了。虽然裕王没有储君之实,但是实际上就获得了储君的地位,这就是欧阳德避虚名而求实际。 欧阳德说的确实是个办法,只要只留裕王在京师,就相当于确认了裕王的储君地位,要不要太子的名分倒不是很重要了。但是徐阶作为阁臣,考虑事情肯定要更加细致了。 亲王就藩,可不是一件小事情,按照大明祖制,亲王就藩前,朝廷会赐予一定数量的庄田作为供养之用, 这些庄田位于京畿附近,藩王就藩后须归还朝廷作为他用。由于这些田地位于京畿附近,是为了专门供养在京藩王。 亲王就藩后,朝廷会在就藩地拨给亲王土地,建造王府,身居封国的藩王同样有数量不等的田地湖泊为业,具体数额各朝各王皆无定数。但是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 之前的几位皇帝,对于赐予亲王田地还是较为谨慎的,如宣宗时,朝廷钦赐与诸王请乞田地的现象比洪武永乐时期更切实可寻,宣宗个人对于诸王田地的奏请,态度也显得较为慎重,凡有奏请皆命有司勘查明白,不合理的请求多拒绝。 英宗本人对诸王赐田及侵占,多能从公处置,以保证不侵夺小民之业。一是, 诸王赐田不干涉军民。二是,王府侵 占民田,以地还民,逮治占种之人。三是,多次告诫诸王不许侵夺民业,生事扰民。 自宪宗起,诸王请乞田产的现象十分频繁,宪宗尚能合理处置。一是,减少请乞数额,少量给赐。二是,对于亲王的一些请乞,宪宗多能拒绝。 但是到了孝宗朝,由于孝宗本人就热衷于圈占土地搞皇庄,外戚张氏兄弟更是倚仗张皇后大肆兼并。对于亲王们的请乞田产,孝宗大多应允,对于钦赐亲王田地,宪宗多能考虑小民,也能拒绝亲王不合理的乞讨,而孝宗的态度则更倾向于亲王,对于亲王的请求显得“宽容”。 对于就藩的亲王,更是动辄赏赐数万亩的田产,从此亲王就藩,赏赐巨额土地就成了惯例。现在景王之国,势必又要圈占大量的土地,而且修建王府也要花费大笔银子,朝廷现在本来就国用不足,哪去找钱给景王修王府? 徐阶长叹一声说道:“南野公之策确是不错,然亲王就藩,所费不菲,朝廷哪有那么多银钱啊!” 欧阳德说道:“子升着相了,亲王就藩无非几个东西,王府、庄田和赏赐,赏赐之事,现在国用尚且不足,哪有余钱给景王,只能请开内帑,至于庄田,就将景王封在承天府(湖北安陆)附近,睿宗皇帝的庄田不就在此吗?将原来兴王府的庄田转于景王即可,朝廷要做的只是修一个王府罢了。” 徐阶仔细思量了一下欧阳德的话,确实有可行之处,承天府的皇庄本来是孝宗赐给兴王的庄田,经过不断的扩大,规模已经非常可观了,有通共各庄湖收租田地八千四百四顷六十一亩,也就是八十四万多亩田产,规模可不算小了,赐给景王也算不错了。 朝廷真的只是修一个王府,那倒不算什么。唯一可虑的事情就是嘉靖,这可是慷嘉靖之慨,准备开嘉靖的内库赏赐景王,然后把嘉靖自己的皇庄再赏赐给景王,你们真的就一点不考虑嘉靖的感受吗? 第121章 风波陡起堪惊诧(四) 于此同时,严嵩正在自己的直庐里撰写密疏,作为和嘉靖相伴多年的老臣,严嵩对于嘉靖不要太了解了,嘉靖就是准备看看是哪些人想要争这个拥立之功。 但是严嵩作为首辅,必须为朝局的稳定考虑,你可以说严嵩坏,但是不能说严嵩没能力,虽然严嵩一意媚上,但是他也是在勉力维持朝局,这几年也是多事之秋,不光是北方的俺达汗,还有南方的倭寇,嘉靖还要修宫室,营建北京外城,各种事情不胜烦扰。 这时候再度搞这些事情,在严嵩看来是极其不智的。故而严嵩准备给嘉靖上密疏。 在内阁照顾自己父亲的严世蕃见到了,连忙说道:“父亲口述,我来代笔!” 严嵩点点头,开始口述密疏。 臣嵩谨奏:陛下下吏部奏疏于内阁。臣以为而今百事纷杂,四方不靖,非其时也!国本大事,岂可轻忽?伏惟崇建储闱,具存方册,国之盛事也。接九皇之洪绪,席二圣之永图。卜世绵长,累功深厚;恢复疆宇,混并寰区。奉顾怀之宝命,毕封祀之上仪。基业斯隆,本枝攸重! 王者奉宗稷之大,居亿兆之尊。必建元良,用崇匕鬯。所以增皇器之重,承天序之隆。保有邦无疆之休,垂百王不易之典。商周享国千祀,由兹道焉! 陛下察考皇子,择贤尊立,何必问于群僚?此其一也。 欲尊立国本,何妨查考旧制,建储非以私亲,盖明万世之统;主器莫若长子,兹本百王之谋。陛下圣睿,何用臣言?此其二也。 夫尊立国本,国家大事,必俟海宇宁静,四方祥和,以隆万世之统,以系四海之心。而今国事纷扰,非良时也。此其三也。 古之圣主明君,尊立储君,必示之以明诲,佐之以通儒。择其能勤于受经,乐于闻道;禀仁孝以特立,赋温文而夙成者。方务敏材,期于主鬯。欲年龄之渐长,俾德业之弥隆。方议升储,斯为得礼。此其四也。 臣期期之言,伏祈陛下曲赐矜怜,恕臣愚直之言。 严世蕃写好后,严嵩看过,盖上嘉靖赐给自己的银章,请黄锦代为传递。 父子两人坐在直庐里聊天,严世蕃说道:“父亲,既然陛下要借此机会收拾这帮人,父亲又何必阻拦,反正他们也不会领父亲的情。” 严世蕃对心学一派早就看不顺眼了,他也知道嘉靖把李默的奏疏下发,就是想看看谁会跳出来,严世蕃很清楚,这种事情,最激动的就是清流那帮傻子和心学门人,让他们去触怒嘉靖,最好把徐阶也带上,他不是自诩心学巨擘吗?看他救不救自己的心学门人。 严嵩叹了口气,说道:“赶走了徐阶,还会有李阶、赵阶,只要老夫在这个位置上,就一定会有人不满的,若是举朝之士,大多与老夫交好,那才是老夫的死期。一个徐阶算什么,但是陛下如果又借此机会大开杀戒,那一切的后果还不是老夫来承担?到时候你我父子想要全身而退,谋黄犬之叹尚不可得矣!” 秦二世时,李斯被赵高馋,论腰斩咸阳市。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 严嵩说道此处,严世蕃也悚然而惊,说道:“可是前有夏言、曾铣,后有杨继盛之属,父亲欲全身而退,徐阶能放过父亲吗?” 严嵩惨然一笑说道:“为父老矣,任其施为,总要为我严家后代着想啊!”说罢老迈的严嵩抚摸着自己儿子的头顶,说道:“东楼,日后要收敛一些,严家的财富,已经是十代都用不完了,一旦不能保有,这些东西就是祸根啊!” 严世蕃点点头,父子二人就这么在直庐中枯坐。 无逸殿,黄锦将严嵩的密疏送来后,嘉靖就立马起来看严嵩的密疏,看过之后良久,嘉靖才说道:“惟中期期之言,俱见忠恳。黄锦,赐严阁老锦缎法酒有差,许严阁老西苑乘坐肩舆。” 嘉靖问道:“黄锦,东厂可有查探到什么消息?” 黄锦一脸纠结的表情,说道:“东厂却有些消息,不过都是些似是而非,捕风捉影的消息,尚且没有实据。” 嘉靖说道:“不管什么消息,你且讲来,朕自有决断。” 黄锦这才说道,其实关于王国祯弹劾裕王的主使,一直又传言与景王有关,但是黄锦的东厂查探了一番后并没有什么证据,反而东厂的番子在调查此事的时候,常常被锦衣卫的校尉阻挡妨碍,干涉东厂查探。 此事始终没有头绪,黄锦最开始以为这是下面的人互相争功,毕竟锦衣卫和东厂的积怨很深,现在陆炳又极其强势,下面的锦衣卫校尉也非常蛮横,怕东厂先于锦衣卫查出事情真相,故而阻挡东厂查探,也是正常的。 但是随后黄锦就发现不对劲了,锦衣卫明明知道这种流言到处传播,但是并不采取行动,而是听之任之,这就让黄锦疑窦丛生了,但是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黄锦不敢随便在嘉靖面前给陆炳上眼药,况且陆炳和黄锦可是亲戚。 黄锦说完后,嘉靖只是笑笑,对于黄锦说的,嘉靖早就有所预感,从陆炳将自己儿子安排到裕王府,嘉靖就知道他在下注了,但是嘉靖觉得陆炳对自己还是忠诚的,现在看来,陆炳也有不少事情瞒着自己呢。 嘉靖说道:“召朱希孝来,朕有事吩咐。还有,锦衣亲军历年守卫宫掖,劳苦功高,朕特赐锦衣亲军大汉将军酒肉银币,令掌南镇抚司朱希孝统帅,与武骧、腾骧左右卫及勇士营轮换守卫宫掖。先将大汉将军调出去休整,令四卫营警跸西苑。” 是夜,西苑警卫的更换引起了很多人的猜测,同时一贯低调的掌南镇抚司指挥朱希孝却突然领命,指挥缇骑在京师抓捕散步谣言的,原本的卫帅陆炳却深居简出,不发一言,更加让人浮想联翩、 第122章 山雨欲来满楼风 嘉靖一系列突如其来的操作,更是让臣子们措手不及,虽然更换宫廷守卫和拿捕散布谣言的人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一向在嘉靖面前很得宠的陆炳突然靠边站,也是让大臣们猝不及防的一件事情。 陆府,掌锦衣卫事左都督,忠诚伯陆炳正在府内,对于外界的事情,他好像浑然不知,如同一个赋闲官吏一样的在家中莳花弄草,好不惬意。 不过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了,黄锦来到陆炳府上,说道:“缇帅,陛下召见。” 陆炳赶紧跟着黄锦,来到西苑,一路上黄锦都是沉默着,不和陆炳说一句话,快到西苑时,黄锦才说道:“陆少保好自为之!皇爷很生气。” 黄锦进去通传,陆炳进来后,如同往常一样的行礼,嘉靖在上面正襟危坐,嘉靖开口问道:“文孚,你我相识多久了?” 陆炳说道:“臣自幼时随母亲朝夕伺候于陛下,尔来三十有五年了。”陆炳自幼跟随其母范氏出入兴王府,并成为嘉靖儿时的玩伴与发小,感情非比寻常。 嘉靖说道:“文孚,朕自认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陆炳说道:“臣蒙陛下信重,执掌锦衣亲军,眷任独隆,赐之伯爵,托以心膂,兼拜公孤,与进士恩荣宴而极,陛下待臣,山高海厚之恩。” 嘉靖哦了一声,问道:“现在坊间传闻,弹劾裕王,与景王有关,你管着锦衣亲军,你怎么看?” 陆炳说道:“臣无能,未能察知是何人散布的这些谣言,请陛下责罚!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嘉靖笑笑说道:“那就是文孚以为,此事有可能与景王有关咯?” 陆炳赶紧说道:“臣不敢随意指控皇子亲王!” 嘉靖猛地一拍桌案,说道:“陆文孚,朕既然待你不薄,也从无对不起你的地方,为何对朕隐瞒,这就是你的忠君之道吗?” 嘉靖问道:“有关景王的谣言,到底是从何而来的,你我都清楚,朕不想再听到这些谣言,滚去办差!” 陆炳说道:“臣有一言,伏祈上奏。” 嘉靖问道:“怎么,你也要做杨慎?” 陆炳说道:“臣不敢,臣只是有愚忠之言,请陛下俯听。” 嘉靖挥挥手,遣散了所有的内侍,只留下黄锦在一旁伺候,嘉靖说道:“好了,陆大忠臣,你可以说说你的肺腑之言了。” 陆炳说道:“陛下,事有处断,现今不可不决了,否则到时候恒山之祸,陛下悔之晚矣!” 陆炳所说的恒山,乃是唐太宗的嫡长子李承乾,被废后为恒山郡王,当年唐太宗也是既立了太子李承乾,但是对魏王李泰又十分偏爱,甚至对李积等人说出了:人生寿夭难期,万 一太子不幸,安知诸王他日不为公辈之主!何得轻之?的话。 贞观十年的时候,除了魏王李泰之外,还有十六个为王者都被诏令徙封他地,出诸王为都督,唯独魏王李泰受到了太宗的偏爱,不仅不需要赴相州之官,李世民为此还与百官辩驳,这种行为无疑使李承乾感到惶恐不安。 同时李世民的宠爱也使得李泰的野心逐渐膨胀起来了,李泰的表现也逐渐强势起来,亦负其材能,潜怀夺嫡之计。李泰开始吸收朝中官员,以扩充自己的势力,文武群官,各有附托,自为朋党。 而李世民对于李泰的偏爱,最终的结果就是李承乾的谋反,在谋反被俘时候,还和太宗言道:“臣贵为太子,更何所求?但为泰所图,特与朝臣谋自安之道。”说白了,李世民对李泰的偏爱,是最终逼反李承乾的主要原因。 陆炳之所以提出此事,就是在提醒嘉靖,现在裕王、景王都留在京师,虽然按照祖制,应该是裕王继位,但是景王留在京师,裕王就很难自安,而且景王留在京师,难免不生出一些其他的心思,嘉靖可没有李世民那么多儿子选。 陆炳这么说,嘉靖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陆炳说道:“臣掌着锦衣卫,发现卢靖妃的宫人频繁出入宫禁,给景王送钱财,左春坊左中允郭希颜,与景王相交密切,臣观其人,工于心计,非良善之属。” 嘉靖问黄锦说道:“有这些事?” 黄锦立刻答道:“老奴立马去查。”说罢赶紧去查问此事。嘉靖问道:“文孚,你既然早知此事,何不奏报?” 陆炳苦笑着说道:“陛下,这些事情都是捕风捉影之事,卢靖妃作为景王生母,给景王送些钱财也算不得什么,郭希颜一个六品小吏,与景王交往,又算的什么呢?若臣往日就此上奏,陛下岂不谓臣多事?” 嘉靖说道:“你今日就不多事了?” 陆炳说道:“臣子在裕王府当差,臣也时常得知一些裕王的消息,殿下仁心纯孝,心忧国事,确是不凡。” 嘉靖冷笑着说道:“怎么,你陆少保找好新主子了?” 陆炳说道:“臣不敢,臣始终只有陛下一个主子。” 嘉靖只是冷笑着看着他,黄锦过了一会就回来了,附耳在嘉靖面前说了几句话,嘉靖暴怒说道:“朕还没死呢!” 原来黄锦查探到卢靖妃不仅送自己的私房钱给景王,而且指使她手下的宫人太监倒卖宫内的器物,换成钱送给景王。 嘉靖说道:“黄锦,将涉事的宫人全部杖毙,陆炳,你去景王府传旨,明白告诉朱载圳,日后胆敢接受来历不明的钱财,朕必重处之。” 将陆炳和黄锦打发走后,嘉靖宣翰林侍读学士严讷、李春芳来,两位本来以为是嘉靖召他们是为了青词的事情。没想到嘉靖对他们吩咐道:“史籍对于唐之李承乾谋反,可有明确记载啊?” 严讷答道:“回陛下,李承乾之案,新旧唐书皆有所载,无所隐者?” 嘉靖问道:“二位学士,详知其事否?” 李春芳说道:“略知一二,不敢谈详知。” 嘉靖说道:“可为朕述之。” 第123章 山雨欲来满楼风(二) 嘉靖突然问及李承乾的事情,让两位学士感到有些突然。李春芳和严讷还是为嘉靖详细解释了李承乾谋反一案的全过程。 太子闻齐王佑反于齐州,谓纥干承基等曰:“我宫西墙,去大内正可二十步耳,与卿为大事,岂比齐王乎!”会治佑反事,连承基,承基坐系大理狱,当死。 说白了,李承乾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谋反举动,就被拿下了。 嘉靖问道:“李承乾与何人谋划此事?具体是如何谋划的?” 李春芳说道:“李承乾所谋者,汉王元昌。高祖的第七子,太宗异母弟。侯君集。太宗玄武门之变功臣之一,太宗即位后,多有领军征伐。在平高昌之后,因辄配没无罪人,又私取宝物而获罪,故而心怀怨望。赵节,杜荷,赵节乃洋州刺史,杜荷为杜如晦之子,尚城阳公主。二者未见有功勋,也未见有过失,仅杜荷在谋反中曾献言:“天文有变,当速发以应之,殿下但称暴疾危笃,主上必亲临视,因兹可以得志。”还有就是纥干承基。纥干承基为太子承乾所养刺客,在太子性情大变后曾委以刺杀于志宁的重任。 嘉靖说道:“一帮失意将领、破落户和不得志的藩王,加上一个心智不正常的太子,就可以重演玄武门之变吗?” 嘉靖开始重新审视起这起所谓的谋反案来,李承乾谋反事件由于己方阵营有人告密而在行将发动之时被迅速平定,或者说李承乾的谋反未有实质性的行动。那么,李承乾谋反有无事先的规划呢?似乎也没有,仅仅是参与的几个人物草草谋划了事,时间也没有作详细的制定,故而待到齐王佑谋反才准备趁此起事。而他所谋事之人,也非能成大事之选。 他的团体都是急功近利,图谋不轨,行为不检点,对朝廷存有怨气之人,他作为核心及首脑,却不关注这些人是否有能力,是否能够团结一致,是否能够成功,只是凭借一时歹意相投,便合为一团。这注定了他们的谋反不会成功,注定了他们悲剧的结局。 面对着两位学士,嘉靖思考良久,说道:“二位以为,李承乾果反乎?” 严讷说道:“承乾之反,实在于太宗也,若无魏王之逼,承乾何得反也?” 李春芳也说道:“陛下,李承乾之党羽,汉王元昌无能,赵节、杜荷无为,唯一可恃者,惟侯君集也。侯君集虽称宿将,然果可以胜当时诸将哉?自以有功于西域,而以贪冒被囚,志殊怏怏。攘臂高呼,郁郁不可活,公能反乎?当与公反耳。非能精通谋略者,以此谋太宗,不亦大谬乎?” 嘉靖想想也是,就凭李承乾手下这小猫两三只,除了侯君集之外全是没用的人,就想和李世民麾下的精兵强将抗衡,准备重开玄武门,不是找死是什么。 就是李承乾这计划,还不如嘉靖二十一年的壬寅宫变,杨金英等人好歹真是把嘉靖弄得半死。 嘉靖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说道:“黄锦,赐二位学士法酒,送他们回去。” 嘉靖就一直在无逸殿沉思着,待黄锦回来,嘉靖说道:“黄伴,出去走走。”嘉靖就在黄锦的陪同下在西苑里闲逛,嘉靖和黄锦来到仁寿宫外的豳风亭,就黄锦伺候着嘉靖。 嘉靖问道:“黄伴,你觉得陆少保说的对吗?” 黄锦连忙跪下说道:“陛下,老奴岂敢说这种事情,国本大事,陛下还是应该与阁老重臣商量,老奴一介阉人,不敢置喙。” 嘉靖说道:“这里就你我二人,跪什么!起来说话。”嘉靖就站在豳风亭内,极目远望,视线越过西安门和棂星门,仿佛要穿透这厚厚的宫城。 良久之后,嘉靖说道:“黄锦,你老实回答朕,景王真的有意吗?” 黄锦当然知道嘉靖问的什么,其实景王朱载圳对储君位置蓄谋已久,不光朝廷的大臣们看得明白,连宫里的太监们也十分清楚,嘉靖难道自己不清楚吗? 其实他十分清楚,而且他还知道,正是他自己,给了景王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若是成婚之后就让他就藩,他也许早就规规矩矩的当他的藩王了,嘉靖一直对景王之国一事不予回复,才导致朝野议论纷纷,认为嘉靖又易储的心思。 黄锦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陛下,景王殿下毕竟是老奴的主子,老奴不好多说什么。况且这等内心之事,怎么好妄加猜测呢?但是老奴在宫里,确是知道一些事情。靖妃娘娘多次欺负贵妃,这是宫里都知道的,沈皇贵妃也不好管她,还是贵妃娘娘晋封之后,才有所收敛的。” 黄锦虽然没有明确说什么,但是已经隐晦的提醒了嘉靖,卢靖妃为什么敢在宫里如此横行霸道?连代行皇后职权的沈皇贵妃都不放在眼里,倚仗的真的只是嘉靖的宠爱吗?论宠爱,她远远不及沈皇贵妃,无非就是倚仗着景王罢了。 嘉靖对黄锦说道:“黄伴,将卢靖妃迁居宫内去!”说完之后,嘉靖就离开了。 于此同时,欧阳德府上,经欧阳德口述,其子抄录的奏疏已经写好了,欧阳德说道:“子升、文蔚,此事由老夫上奏陛下即可。你们还有事做,老夫时日无多,恐难以支撑了,日后就拜托子升、文蔚了。” 徐阶说道:“南野公不必如此,且放下俗务,精心调治,陛下尚待大用于公也!” 确实是,欧阳德是嘉靖二年的进士,现在才五十七岁,又是礼部尚书,正是入阁的最好时机,若是欧阳德入阁,那就是徐阶的一大助力,到时候徐阶就可以在内阁与严嵩掰掰手腕了,现在欧阳德病重,最焦急的其实是徐阶,一旦欧阳德去位,他就少了一大助力。 欧阳德摆摆手说道:“子升不必宽慰我,此心光明,夫复何求也?” 欧阳德一手拉着徐阶,一手拉着聂豹,说道:“我死后,松溪(程文德)可继之,国本就拜托了!” 徐阶聂豹还是宽慰欧阳德好生养病才离开。 第124章 山雨欲来满楼风(三) 陆炳领旨后,立刻赶到景王府,向朱载圳传达了嘉靖德旨意,陆炳还说道:“殿下贵为亲王,富贵已极,不该还有他想,否则一旦祸生不测,殿下何以自处?不是逼陛下行不忍言之事吗?” 景王大惊,陆炳这位锦衣卫帅,可是凶名在外,他的这种警告不可谓不严重,毕竟其他人朱载圳可以不理,但是陆炳可是执掌锦衣卫的。 朱载圳干笑的说道:“陆少保说笑了,孤岂敢有非分之想。” 陆炳笑着说道:“殿下莫不是以为臣手下校尉都是摆设吗?臣今日来见殿下,肯定是有所凭据的。殿下好自为之!” 说罢陆炳就离开了,只剩下朱载圳呆立在当场,冷汗淋漓。 陆炳跨上战马,来到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衙门,陆炳进入大堂,一众锦衣卫的千户、指挥佥事、指挥同知等赶紧过来行礼,说道:“都堂好!” 陆炳淡淡一笑,坐上堂去,面色威严的说道:“召各千户以上堂参。” 随着锦衣卫中的高级军官们唱名报进,在大堂里按照品级站好,最后一个进来的是掌南镇抚司指使兼管带大汉将军朱希孝,朱希孝进来后,向陆炳行礼说道:“下官朱希孝,见过都堂大人。” 陆炳指了指自己的座位,笑着说道:“朱指挥,此位可还坐的习惯?” 朱希孝赶紧惶恐的说道:“都堂折杀下官了,下官岂敢僭越。” 陆炳笑着说道:“玩笑之言罢了,朱指挥不必放在心上,这几日本都堂偶然小疾,这缉捕散布谣言之辈的事情,朱指挥辛苦了!南司和大汉将军那里事关重大,朱指挥要多用心啊!” 朱希孝赶紧领命,他哪里不知道,陆炳这是在敲打自己,幸亏平日里朱希孝事奉陆炳常常谦逊卑下,所以陆炳无意加害朱希孝。否则就算是他哥哥成国公朱希忠一样也保不住他,陆炳的手腕,他是见识过的。 随后各个千户所的正任千户依次上前向陆炳汇报缉捕散布谣言之徒的情况,怎么说呢,这种空穴来风的事情,很难禁止,人们口耳相传,根本无从查证,就算是锦衣卫严厉禁止,也很难制止这些流言的传播。 陆炳很清楚,嘉靖现在对于这种流言的真实性和是谁散布的根本没有兴趣,嘉靖需要的是立即制止这种流言的传播。陆炳对这种事情已经是颇有心得了,对于这种事情的处理方式就是制造一个新的事端来,将此事揭过去就好。 陆炳这么多年的锦衣卫帅可不白当,他豢养了一大批为他刺探情报的线人,陆炳任用势豪恶吏为爪牙,广布眼线,铢两之奸悉知之。富民有小过者即搒掠,文致成狱,没其赀产。其所夷灭者不可胜道。 靠着这些线人,陆炳聚敛了巨额的财富,在各地置办良田、府宅,像临清、 扬州、南昌、承天等处都有田庄、店铺,富甲天下。 当然,陆炳的这些行为也会招致言官的弹劾,不过陆炳很有分寸,从来不把事情做绝,只图财,不害命,陆少保还算是个厚道人。 现在既然难以制止这种流言的散布,那么就制造一个事端来将此事掩盖过去,陆炳有一本册子,详细记录了京师富户和他们的违法行为,现在就是用到此事的时候了。陆炳将这个册子拿来,分派缇骑拿捕,一时之间,锦衣卫缇骑四出,整个京师风声鹤唳。 我们陆少保一身入局,胜天半子,勤于王事,忠君爱国,何其令人感慨!才不是为了一鱼两吃,勒索钱财呢!陆少保都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不得已而为之,只能苦一苦富户们,骂名都是陆少保的承担。 果然,随着锦衣卫大肆抓捕京师之中的富户,整个京师一下子人心惶惶,科道言官们纷纷上疏弹劾陆炳,一时之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嘉靖得知后,笑着对黄锦说道:“还是文孚有办法,这下此事总算消停了。” 黄锦也是说道:“陆少保确实是有办法的。”对于陆炳借机敛财的事情,嘉靖并非不知道,但是嘉靖听之任之,并非没有原因的,嘉靖采办各种珠宝、龙涎香等物,很多时候也是通过锦衣卫办理,这钱,当然也是陆少保也出,故而嘉靖也要让陆少保回回血。 这时候文书房太监送来了欧阳德的奏疏,嘉靖有些好奇的说道:“欧阳德不是卧病在床,为何上疏?” 文书房太监说道:“欧阳尚书,请景王之国!” 嘉靖笑笑说道:“他倒是乖觉!”嘉靖知道,欧阳德很清楚嘉靖的禁区就是二龙不相见,但是他另辟蹊径,要求景王之国,把朱载圳赶出京师,不也就从另一个角度确定了朱载坖的储君地位吗? 嘉靖打开奏疏,看看欧阳德写了什么。 欧阳德直接写道:臣惟中外今日人情所最急者,莫如景王之国一事。祖制难违,国典当重。其事之万不容缓者也!外间议论,皆以宫闱之中留恋难割,此臣子之所仰体。然向来诸王分封,向无久留京师之理。 陛下虽有爱子之心,即多留时日,终须一行。若早得一日,人情早安一日。何必多留此一年半载,而招中外之疑义乎? 昔日触龙说赵太后,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遂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庞公家贫,人问何以遗子孙,庞公曰:“吾遗之以安。”今陛下早遣景王之国,乃所谓遗之以安,为景王计长久,亦莫过于此。此其理之所以万不能缓者也。 臣受陛下深恩,份虽君臣,情同父子。苟可以自效于君王,何所不尽?若王尚可留,臣何苦欲劝其之国?惟度其理势如此,不可不言矣!此乃臣之爱王与忠君之一念也。若陛下圣心慈爱,未能遽遣,则俟圣寿后称贺完毕,而后之国可也。仍择定吉日,明示中外,昭告天下,以安人心,亦一策也。 臣备位礼臣,不敢不言,恭候圣裁而行。 嘉靖看完欧阳德的奏疏,笑笑说道:“既然礼臣上疏,那就下内阁商议!” 第125章 山雨欲来满楼风(四) 嘉靖下欧阳德奏疏于内阁,三位阁老们自然要商议此事。 严嵩拿着欧阳德的奏疏,笑着对徐阶说道:“子升应该早已知晓这奏疏的内容了!” 徐阶笑着说道:“阁老明鉴,下官确实知道南野公的奏疏。” 吕本来了看奏疏,说道:“南野公的奏疏说的确实不错,若是景王之国,那么此事确实可以安定天下,可是亲王就藩,耗费不菲,现在国用尚且不足,哪里还有余钱送景王就藩呢?” 对于这个问题,徐阶他们之前确实商量过,徐阶将他们讨论过的方法说出来,严嵩说道:“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陛下英察之主,且景王殿下乃是陛下皇子,虽然就藩,陛下慈爱之心,必重加赏赐,子升所言之法,恐怕难以同意。” 严嵩想了想说道:“土地一事,恐怕还要多上心,老夫以为,景王应当就藩于南方,为其择一无府之处,厚赐田产,以慰陛下之心。” 确实,自从弘治以来,对对于藩王厚加赏赐已经形成了惯例,每逢藩王就藩,为这些藩王凑齐藩国赏赐的田地都是朝廷最头疼的事情。 严嵩想了想,藩王的田产无非几个来源,一是继承其他绝嗣藩王或藩王遗留在其他地方的产业,这也成为对绝嗣藩王产业最主要的处理方式之一。早在宣宗朝,诸王便开始请乞绝嗣藩王的田地。将绝嗣藩王的产业赐予其他藩王的做法,已经是朝廷的惯用手段。 将无税田地赐予藩王,这是藩王获取田产的最主要渠道。但是现在朝廷根本没有那么多土地给景王。严嵩把主意打到了收回入官的藩王土地上,在藩王犯罪或被革去王爵的时候,王府的土地会被没收入官,亲王无嗣且王妃薨逝后,所遗产业会收回入官,要想给景王凑够就藩的土地,恐怕就要打这个主意了。 至于徐阶他们想的将景王封在安陆附近,就近支用原兴王府的庄田,严嵩认为绝不可行,兴王府是嘉靖潜邸,具有特殊的政治意义,之所以要景王就藩,甚至不惜给予景王巨额经济待遇,就是要彻底剥夺他在政治上的权力,在事实上确立裕王的储君地位,要是让景王的居于嘉靖潜邸,难免会引起一些其他的想法。 严嵩和徐阶、吕本商议了一阵,严嵩说道:“不若将景王封在江西!” 此言一出,连徐阶都为之一惊,严嵩怎么会想到把景王封到自己的老家,那不是祸害自己老家吗?虽然严嵩父子贪赃枉法,但是对自己的老家还是不错的,不光是提携江西后进,也一直奏请减免江西的赋税,这会怎么会突然想到将景王封到江西去。要知道,各处的王府为非作歹,强占田地、投献都是常事。 徐阶想了一会,说道:“首揆说的莫非是原宁藩?” 严嵩笑着说道:“子升倒是见事明白,老夫正有此意。” 原来正德十六年,宁王朱宸濠起兵谋反,仅四十三天就被王守仁所败,押送北京,十二月初五日赐死于于通州。赐死朱宸濠后,宁藩被废。 当年朱宸濠为了谋反大事,畜养亡命,随意杀逐幽禁地方文武官员和无罪百姓,强夺官民田产动以万计,并劫掠商贾,窝藏盗贼,密谋起兵。还欺压百姓,为叛乱疯狂敛财。其掠夺民财的手段肆无忌惮:“尽夺诸附王府民庐,责民间子钱,强夺田宅子女,养群盗,劫财江、湖间,有司不敢问。”他还数假火灾夺民田地。 虽然宁王之乱后宁王府的浮财都被抄没一空,王府也被乱军焚毁,但是王府的田产都入官了,四代宁王的经营,田产绝对不少,将景王封在江西,再将原来宁王府的田产分给景王,也算对得起他了。 三位阁老商量已定,于是来到无逸殿求见嘉靖,嘉靖早就料到他们会来,立刻召见他们。 严嵩等人行礼过后,嘉靖问道:“诸位求见,可是为了欧阳德的奏疏?” 严嵩点头说道:“陛下圣明,今日陛下下礼部上疏于内阁,臣等计议大宗伯所言切中时弊,乃谋国之言,陛下宜采纳之。” 嘉靖说道:“景王就藩也未尝不可,然景王此去,与朕即是永别,朕心颇为不忍。” 严嵩劝慰道:“陛下宜舍小情全大义,以江山社稷为重,也是保全景王。”徐阶、吕本也是如此说道。 嘉靖说道:“国朝旧制,亲王就藩,当厚加赏赐,朝廷营建王府,赐给庄田,而今骤然提起此事,事起仓促,如何能办妥?毕竟是亲王就藩,岂可草率?” 严嵩笑着说道:“陛下,可先下诏书,以安天下之心,一应赏赐庄田、王府再徐徐营建,待营建停当后,再送景王殿下之国,庶几既可以安天下之心,顺海内之望,而景王殿下亦可以在陛下膝前再承欢数载,不亦两全其美乎?” 嘉靖说道:“惟中所言,确实一个办法,但是朕止有此二子,而今景王就藩,别父母,远桑梓,至于祖宗之陵墓尚不得顾,朕何以为人父者?朕其思之,惟有厚加赏赐,以全朕之愧疚也。” 嘉靖说完,见三位阁老都不接自己的话头,嘉靖自己说道:“朕以为,赐景王庄田两万顷,赐银五十万两,以助王就藩。” 嘉靖说完,别说三位阁老,就是在一旁站着的黄锦也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两万顷田地就是二百万亩土地,还有五十万两白银,严阁老是能搞钱,但是你这是把严阁老当许愿池的王八了啊。 严嵩苦笑着说道:“陛下,漫说臣无能为景王筹措这么多银两土地,就是太仓之中有这么多钱,也断无发银五十万于景王殿下,以助其就藩的道理。” 嘉靖不悦的说道:“既然国库连送景王就藩的财物都没有,那还提什么景王之国,礼部此本就作罢!” 徐阶连忙说道:“陛下,此事还可以商量,不若召大司徒、冏卿(太仆寺卿)、大司空等一道商议景王之国,再做处断。” 嘉靖当然也知道自己是漫天要价,当即说道:“那就明日召诸卿廷议。” 第125章 天惊石破飞诏来 阁臣走了后,嘉靖问黄锦道:“是不是觉得朕索要的过于多了。” 黄锦赶紧说道:“陛下所作都是有深意的,老奴岂敢多言。” 嘉靖笑了笑,又向是对着黄锦说,也像是自言自语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朕也不求他有什么出息,惟愿他能富贵一生,也就不枉朕的一片心意了。” 嘉靖第二天召集内阁阁臣、户部尚书方钝、工部尚书欧阳必进、太仆寺卿吴山等商量景王之国一事。 嘉靖还是坚持要景王之国,必须拨给景王两万顷地,五十万两银子,方可就藩。 对此户部尚书方钝坚决反对,说道:“陛下,现在国用不足,今岁九边之本色折色尚不知足否,陛下方停京师外城之营建,而欲拨五十万两于景王,臣且不知此银何处而出。且现在灾荒频发,开春陕西大饥,陛下止发内承运库银一万以赈灾,防秋行粮支给银万三千三百九十余两,试问陛下,陕西数十万之灾民,九边十数万士卒,合用不过四万三千两之银,而景王之国,赐银五十万两,臣请问陛下,陕西饥民不是陛下的臣民吗?九边士卒不是陛下的臣民吗?何得厚此薄彼,一至于斯乎?” 嘉靖大怒,骂道:“方钝岂有此理?尔就是这样报效君父吗?景王乃是朕之皇子,国家亲王,岂可与贩夫走卒,等量齐观?尔还有上下尊卑吗?” 方钝闻言,说道:“臣自束发读书以来,便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之理,陛下读书明理,岂不知古之名王圣君所为哉?” 嘉靖被彻底激怒了,高叫道:“欺天了!这果然是孽障啊!锦衣亲军何在?” 严嵩赶紧出来劝道:“陛下保重龙体,切莫生气,方尚书也是忧心于国用,一时未能体察陛下一片爱子之情,陛下胸怀山海,何所不容?” 黄锦也赶紧劝慰道:“皇爷不要动怒,万事都可以商量嘛。” 嘉靖死死的盯着方钝,说道:“给朕滚!滚出西苑去!” 方钝没说什么,只是行礼之后离开了。嘉靖对其他人说道:“你们都退下,朕今日不想再议此事了,惟中留下来。” 其余的臣子们离开后,嘉靖问道:“惟中,你怎么看景王之国一事?” 严嵩说道:“陛下,二王俱留京师,非是国家之福,现在二王既长,亦以大婚,景王之国,显然已经是箭在弦上了,为陛下计,亦为景王殿下计,早定此事,免得不胜纷扰为好。” 嘉靖难得的有些委屈的说道:“惟中,朕不瞒你说,虽然恭诚伯二王不想见之论,然朕心实在有愧。现今,景王一旦之国,便是天人永隔,此生不复相见矣!朕岂为人父也哉?故而想在庄田赏赐上弥补一二,方钝这厮,好生可恶!” 严嵩劝慰道:“陛下之心臣已尽知。以臣愚见,何若分封景王殿下于江西,自宁藩被废后,江西已无藩王,景王前去就藩,以江西一省之力,供养景王殿下,禄米是有所保证的,且宁藩当年所有田地,计有七千余顷,皆可给与景王殿下,还有承天府皇庄八千余顷,近在湖北,亦可赐予景王殿下。” 严嵩继续补充道:“睿庙之庐墓亦在承天府,何若分封景王于德安府,殿下还可照看皇祖父之陵寝,替陛下时时尽孝,不亦两全其美乎?” 嘉靖想了一会说道:“那赏赐呢?” 严嵩说道:“陛下,现今国用确实不足,若是令太仓、囧寺发银,实在不可,九边士卒嗷嗷待哺,一旦太仓之银不能及时拨给九边,则臣恐军士哗变,不可收拾也!陛下明鉴之。而今之计,唯有太仓和囧寺还有工部节慎库凑出一笔银子来,然后臣再从两淮支给部分盐引,也可作为赏赐,不足部分,于江西藩库留存中逐年拨给,必不使景王委屈也!” 嘉靖开始认真思考严嵩的建议,大明的田赋收入大部分需要首先满足中央财政的需要,只有少部分会交予地方政府支配,地方各省根据中央的政策要求将一定比例的税收运归中央,这部分就叫做起运,而剩余的部分,往往是很小的一部分税收就留在各地方政府处,是为存留。 一般来说,七成起运,三成留存,留存的部分就是供地方州县支用开支的,用于地方官员俸禄以及官府正常运作的开支仅占州县财政支出的一小部分, 公共事务的开支更是十分有限,其开支的最大宗是军队粮饷以及宗藩禄廪。宗藩禄廪本来应该是由中央政府负担的财政部分,是一笔不菲的开支,但是国家却要求地方州县承担,地方州县承担如此巨大一笔开支之后,财政往往会处于亏空状态。各个宗室的俸禄由地方发放,地方还要供给府内仆役,这些本来不应该由地方州县承担的财政开支,使得地方财政入不敷出。 像北方藩王众多的省份如河南、山西,地方根本无力支付宗禄,只能拖欠,而江西没有藩王就藩,仅景王去就藩,他的禄米确实是可以保证的,至少不会像北方的诸王一样,宗禄遥遥无期。 严嵩的这个建议,确实让嘉靖有些动心,嘉靖还是不放心的说道:“江西一省之留存,是否足以支应景王府。” 严嵩说道:“陛下放心,老臣会与江西的各级官吏商量,定下一个章程来。陛下可先下旨,令景王殿下就藩,王府营建还需要时日,景王殿下在此期间还是暂留京师王府,待王府营建后,再行就藩之国。而自今年起,就从江西藩库留存中拨出一部分上贡,用以景王府的开支,如此殿下足用,陛下无忧,太仓也不至于枯竭。” 面对严嵩的这个提议,嘉靖是确实有点动心,时至今日,嘉靖也知道,景王就藩,已经是不可避免的,自己作为父亲,能做的就是尽量多为他争取一些利益,让他就藩后能够过个富贵生活。 嘉靖说道:“此事容三思,惟中你也要问问户部,太仓到底能支多少银子,总不能太少!景王毕竟也是亲王,不能少于其他亲王。” 严嵩赶紧答应下此事,与和方钝等商量。 第126章 天惊石破飞诏来(二) 严嵩回到内阁直庐,立刻去请方钝等人过来,虽然嘉靖让方钝滚,但是那只是一时气话罢了,严嵩其实也对方钝不满,他不避恩怨,廉洁奉公,崇俭节用,以丰天下。遇灾荒之年,他即上奏发粮账济灾民.鱼赋税,减徭役,解除民困,曾在皇帝面前奏准湖南免山粮,湖北免水粮,而且和严嵩等人极不对付。 但是严嵩也很清楚,只有他还能勉力维持这个户部,要是换了别人,恐怕很难维持,三位阁老和方钝、欧阳必进、吴山在内阁直庐中相对而坐。 严嵩看了一眼徐阶,徐阶开口说道:“诸位,现在景王之国是关系国本的要务,务必要促成景王之国,现在缺乏银子,三位盘算一下,太仓、太仆寺常盈库、工部节慎库能出多少银子,让景王就藩。” 户部尚书方钝说道:“三位阁老,太仓今岁用度实在是不足,夏粮由于倭寇铁定减少,南直隶、浙江都要求增加留存,用以供应军需,九边还要防秋,蓟镇和宣大还要重修边墙,实在是拿不出银子来,三万两已经是极限了。” 严嵩问道:“那常盈库和节慎库呢?” 作为首辅,对于太仓的情况怎么会不清楚呢,从始至终严嵩就没有指望过太仓,方钝能够拿出三万两银子,已经是很给面子了。严嵩指望着的就是太仆寺的常盈库。 常盈库收纳的白银主要是由太仆寺掌管的马政资源相继折征得来。其白银大 致分为两大类:一类为马价银,一类为除马匹以外,其它的马政资源折银。 所谓马价银,就是本该为朝廷放牧养马的地方,由于放牧的草场被占或者其他情况,不能向国家缴纳马匹,将将本该上缴的本色马匹折色为银两上交给太仆寺,由太仆寺收缴储存起来,用于购买马匹的银子。 进入嘉靖朝,本色马折银程度大大加深,折银征收的范围和银价都达到了新的高度。南方马匹基本全部缴纳白银,太仆寺所属北方养马地区白银的征收也远远多于实物马匹,银价从最初的十两提高到二十四两,甚至三十两,以致常盈库的收入迅速增加,库藏充裕。 每年仅这一项收入就达三十二万两银子。还有就是太仆寺下辖草场租佃银。本来大明在养马地区,都设有草场,起初专令官马牧养。然而,到正统时,草场逐渐被勋戚、豪强侵占,开垦为农田。成化末年,朝廷采取了新的办法,开始向牧马草场征收租银。其中,两京太仆寺及京营的草场子粒地租银由常盈库收贮。每年大概有五万两银子的收入。 还有就是十二万五千两的草料折色银,这些都是太仆寺常盈库的收入,严嵩主要就是希望从常盈库中弄出一笔银子来,用于景王之国。 太仆寺卿吴山说道:“禀阁老,常盈库虽有储银,但是是为九边边军购买战马准备的,况且今岁太仓已经借支二十万两,以输军用,再挪借常盈库银两,边军战马如何保障?” 太仆寺常盈库虽然有银子,但是都是有用途了,而且常盈库的用途都是关系军国大事的,常盈库银面向北边军镇的支出涉及很多方面。首先是购买马匹,不论是拨银买补,还是作为马市市本,都是太仆寺马政职能发挥的范围,这项开支也贯穿常盈库有银的始终;其次,从嘉靖朝开始,常盈库在其它军费方面的开支大量出现,有军饷、修边、募兵、抚赏边夷等,都经常借支常盈库银两。 徐阶说道:“曰静(吴山字),国本事大,还是要相忍为国啊。” 因为举朝皆知,吴山和严嵩虽然同是江西老表,但是势同水火,他是嘉靖十四年的探花,严世蕃欲与为婚姻。吴山坚决拒绝,严世蕃不悦而罢。一向以和严嵩唱反调出名,徐阶怕他因为与严嵩的关系影响了景王之国这件大事,故而出言提醒。 吴山说道:“下官当然知道景王之国乃是大事,常盈库最多出五万两,多了的话,一旦九边有事,拿不出钱来,那就麻烦了。” 严嵩接下来问道:“任夫(欧阳必进字),工部节慎库能出多少银子,还有王府的营建也要算在内,如今太仓乏银,营建王府还要靠工部了。” 欧阳必进乃是严嵩的小舅子,一向是支持严嵩的,工部节慎库也是除了太仓和常盈库之外的重要财政来源,每年分别以工部四司定额对各行省派征直料银, 这是节慎库财物的重要组成部分。大概每年五十万两左右,还有其他的一些额外收入,每年应在八十万两左右。 欧阳必进说道:“回阁老,下官已经查过,工部节慎库见存银两计四十一万四千二百余两,历年结余三十万两。但是节慎库的银两还要用于修饬七陵、预建寿宫还有西苑和景王府的工程,不能借支太多。” 严嵩说道:“借支五万两,还要将景王府修起来,工部能办到吗?” 欧阳必进说道:“阁老,那借支的五万两从历年结余中出,营建景王府的钱从工部四司的料银中出,内阁要行文各地,不得拖欠了,否则无论是西苑的大工还是其他工程,都会受到影响的。” 严嵩将此事交给方钝,说道:“大司徒,这事就由内阁行文,户部督办,务必要尽快将景王府营建起来。” 方钝点头表示同意,他们自去办公,留下三位阁老们商议,徐阶说道:“首揆,现在只凑齐十三万两,与陛下所言三十万两还相去甚远啊。” 严嵩说道:“老夫以为,有十五万两,陛下就会同意的,按常例,营建王府之费不过一两万两,婚仪及赏赐不过三万两,现在五倍于常例,也算是能对陛下有个交代了。” 徐阶只是长叹一声说道:“日后亲王之国,若皆循此例,我辈岂不是成了朝廷罪人了。” 严嵩说道:“事急从权,现在国本事大,务必要从速办理,一应诏书制诰,现在大宗伯卧病,子升要督促礼部和翰苑,务必周全。” 徐阶领命去办理。 第130章 天惊石破飞诏来(三) 严嵩一个人在直庐内,想要动笔给嘉靖写密疏,但是却不知道从何写起,想要劝嘉靖减少给景王的赏赐,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作为和嘉靖相伴相知多年的老臣,严嵩当然知道嘉靖是什么样的人,说刚愎自用一点都不为过,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听阁臣们建议,不管国用是否足够,他现在就是要补偿景王而已。 嘉靖也正在批阅奏章,批阅完奏疏后,嘉靖正坐在御座上发呆,黄锦见状,就将嘉靖的御猫抱来,嘉靖的御猫中,最得嘉靖宠爱的就是霜眉,这只猫极通人性,皮毛呈微青色,双目晶莹,无论他走路还是睡觉,都陪在身边。 嘉靖抚摸着霜眉的皮毛,听着他的呼噜声,嘉靖的心情还好起来,见嘉靖心情比较好,黄锦轻声说道:“皇爷,裕王、景王已经禁足多日,现在外间也没有传闻了,是不是解除二王的禁足?” 嘉靖笑着说道:“怎么,黄伴也想着找个新主子了?” 黄锦笑着答道:“陛下,老奴今生今世,只有陛下一个主子,不会有其他主子了。” 对于黄锦的忠诚,嘉靖从不怀疑,因为黄锦不光是从潜邸时就跟着嘉靖的老人,更是嘉靖的司礼监掌印,一旦新帝登基,肯定是启用自己的近臣来执掌司礼监这么重要的部门,所以黄锦是最希望嘉靖真的修成长生的。 黄锦说道:“二王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这些日子恐怕也受了点惊吓,陛下不若将他们的禁足解除了。” 嘉靖笑着说道:“老实本分?朕这两个儿子,可都不是什么老实本分的主。” 黄锦心想,生于皇家,能有几个是省油的灯,九重宫阙,就是一座富丽堂皇的牢笼罢了,里面都是吃人的魔窟,这里可没有蠢人的活路。 嘉靖抱着霜眉,走到殿外,望向紫禁城,嘉靖对于紫禁城有种天然的抗拒,嘉靖认为乾清宫不详,以禁中为列圣升遐之所,意颇疑惧,故而自嘉靖十九年迁居西苑以来,即便在西苑中发生了壬寅宫变,嘉靖也没有回到禁中,其实从心里对禁中没有归属感罢了。 但是嘉靖相信,自己的儿子一定会在乾清宫继位,成为堂堂正正的大明皇帝,嘉靖此时想着的就是那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黄锦这时候向殿外一指,说道:“陛下,严阁老来了。” 嘉靖放下霜眉,说道:“请惟中进来。”说罢回到无逸殿内。 严嵩进来后行礼说道:“陛下,臣已经和方尚书等人商量过了。” 嘉靖问道:“能出多少钱?” 严嵩说道:“太仓三万,工部节慎库和太仆寺常盈库各出五万,臣再从兵部等筹措二万两,凑足十五万两,助王之国,也是近代未有的盛举了。” 说实话,拿出十五万两赏赐景王,可不算少,国初之时亲王就藩不过禄米万石,就是弘治时,亲王就藩,三万两已经是极限了,严嵩为了送走景王,在国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还凑出了十五万两,五倍于前代,已经是非常不易了。 嘉靖问道:“工部也要出五万两?那各项工程受不受影响?” 严嵩当然知道嘉靖的担心,他是出了名的爱烧宫殿,故而嘉靖一朝的营建是最多了,现在工部出钱助景王之国,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工程。 严嵩说道:“臣已经问过欧阳必进了,不会影响各项大工。” 嘉靖说道:“那就好,朕也知道最近国用不足,惟中夔理阴阳,辛苦了!” 严嵩笑着说道:“老臣当不得陛下谬赞,只是现在事体已定,是否明发诏书,令工部择地修建王府,昭告天下景王之国。” 嘉靖说道:“似乎不必太急?营建王府,总需要数年,俟王府修成后,景王就藩之前,再昭告天下亦可行。” 见嘉靖准备白嫖,严嵩当然不干,严嵩说道:“陛下,现在因为此事,二王禁足,臣僚不安,议论纷纷,朝臣下狱者多矣,若犹迟疑不断,倘事不偕,臣亦无能为也。” 嘉靖问道:“惟中这是逼宫吗?” 严嵩连忙跪下,说道:“臣不敢,这是臣一片肺腑之言,望陛下俯听。” 嘉靖抬起头,看着金碧辉煌的西苑,心中没来由的有些悲哀,自己这个父亲,可真是失职啊。嘉靖沉默半晌,说道:“景王就藩的诏书,可令翰林院草拟,但是赏赐的十五万两银子,先入内承运库,待景王之国后朕自内库拨给他就行。至于景王什么时候就藩,待王府营建好后,朕自有诏令。” 严嵩有些无奈,这钱要是进了内库,到时候嘉靖在景王就藩的时候还会向太仓索要一笔钱财,还是被他白嫖了。严嵩说道:“既然景王暂不就藩,是否将这十五万两暂存于各库,不准支用,待景王就藩时拨给。” 嘉靖说道:“那也不必明发诏书,昭告天下,待景王就藩时再昭告天下也不迟啊。” 严嵩明白,嘉靖就是拿这事要挟,若是不给钱,嘉靖就不会明发诏书,这事情就始终悬而未决,严嵩咬咬牙说道:“那臣立刻催翰苑诸臣草诏,请陛下审阅。” 嘉靖点点头让严嵩自去办理,待严嵩走后,嘉靖对黄锦说道:“解除二王禁足,将王国祯处斩,开释殷士儋。” 黄锦立刻去办,严嵩急忙回到直庐,在门口就喊道:“子升、汝立(吕本字),快来。” 徐阶和吕本赶紧出来,严世蕃搀扶着自己父亲回到直庐,严嵩高兴的说:“陛下已经答应草诏了,子升,翰苑之中,谁文笔最好?” 徐阶想了想说道:“侍读学士李春芳、严讷,侍讲学士袁炜,皆是精擅文辞的。” 严嵩想了想说道:“叫高拱、陈以勤、李春芳、严讷来内阁,立刻草诏,草拟好后,即刻送司礼监。” 本来袁炜的文才确实最好,但是考虑他是景王讲官,同时严嵩要卖高拱、陈以勤一个人情,故而没有叫他。“ 徐阶立刻派人去翰林院叫人来。 第131章 天惊石破飞诏来(四) 几位翰林来到西苑的内阁直房,三位阁老都在此处。徐阶先向四位翰林说明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草拟景王之国的诏书。 四位翰林都感到非常震惊,同时就是兴奋,尤其是裕王府的两位讲官,更是高兴不已,景王之国就意味着裕王的储君地位确立,作为裕王讲官,他们就是潜邸旧人,一旦裕王龙飞,他们的大用之时就来了,同时参与这份诏书的起草,也能让自己扬名。 严嵩作为首辅,对诏书提出了要求,说白了就是希望这份诏书,起到排除景王继位的可能性,确立裕王的储君地位。 四位翰林和三位阁老都是精通文书之辈,折腾了一会总算弄出一份符合严嵩要求的文书。 严嵩仔细审阅着,几乎是一字一句的推敲奏疏,数易其稿,最终才拿出了一份令严嵩的满意的诏书。 严嵩轻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仰荷天休,丕承帝统。景命有仆,祚胤克昌。式弘建国之谟,茂举大封之典。咨尔朱载圳禀资奇伟,赋质端凝。挺峻绰于金枝,挹英风于琼握。宜膺茅土,以有家邦。崇树亲藩,分王诸子,匪直荣茅,土于一方,实欲寄屏翰于万世。 就藩德安,予册予宝,宜敬宜承。慎选周昌之诚臣,以表尊亲之重爱。预建藩府,以俟王国。府第工完,之国有期,合用一应事务钱粮,着各该衙门即行预备整顿,造办齐理,不致临期违误。钦此。 严嵩问道:“诸位怎么看?” 两位阁臣和四位翰林都表示没有异议。严嵩就说道:“那就委屈几位翰林了,跟我们三个老头子待一晚上,明日早上,我们三人向陛下请旨,若陛下有所变更,四位就在内阁等候,立草立上,务必要办成此事。” 几位官员就一起在直庐中休息,第二天一大早,三位阁老就求见嘉靖,嘉靖当然知道三位阁老来是为了什么,于是嘉靖请三位阁老进来。 嘉靖笑着说道:“三位阁老一大早就来,所为何事?” 严嵩说道:“幸不辱命,昨日臣等已拟好诏书,请陛下看过无误后就用印明发。” 嘉靖只是笑笑,去过草拟的诏书看,诏书只是中规中矩,但是嘉靖还是指出诏书中慎选周昌之诚臣,以表尊亲之重爱。这一句说道:“选周昌之臣,难道朕于景王,乃是亦如汉高、如意例,以母爱子,抱私婉恋耳,非有妨天下计也?” 嘉靖看来对这句极其不满,因为用了周昌的典故,周昌乃是汉高祖时的御史大夫,刘邦欲废太子,他直言谏止。后为赵王刘如意相,多次保全赵王刘如意。 阁臣们用周昌,是想借此明确景王此去就藩,是因为庭有太子,不能废立。但是嘉靖想的是,若以周昌相刘如意,最后刘如意是什么下场? 刘邦驾崩之后,吕后派使臣召刘如意入朝,周昌让刘如意推说身体不好,不能前往。使者往返去了三次,周昌都一直坚持不送刘如意进京。 于是吕后很是忧虑,就派使者召周昌进京。周昌进京之后,拜见吕后,吕后非常生气地骂他:“难道你还不知道我非常恨戚夫人吗?而你却不让赵王进京,为什么? ”周昌被召进京城之后,吕后又派使者召刘如意,不久,刘如意果然来到了京城。他到长安一个多月,就被迫喝下毒药死去了。周昌因此也就称病引退,不再上朝拜见吕后。 嘉靖认为用此典似乎诅咒景王恐遭不测的含义,故而不太喜欢。 徐阶说道:“陛下,若周昌在则赵王安矣!陛下慎择良臣,永葆景王之尊荣即可。汉高之择周昌,实能宝赵王之宗庙也!陛下思之。” 嘉靖其实也不再想在这个事情上和臣子们折腾了,毕竟他又不是他孙子,非要废长立幼,他从未想过要立景王。嘉靖于是令黄锦用印颁发。 嘉靖说道:“此事既然已经了解,殷士儋就放出来,罚俸三月,为人师表,怎可如此如此冲动。王国祯妄议亲王,即行处斩。” 三位阁老走后,嘉靖叫来黄锦吩咐道:“一会去送一套皇明祖训给裕王,让他给朕好好读!朕看他最近闲的没事了,若是真的没什么事,就好好读书!还有他的禄米,暂停五年,他现在有皇庄、有官店,还要禄米干什么?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这都不懂吗?” 黄锦赶紧去办,来到裕王府,黄锦先是对裕王说道:“恭喜裕王殿下了。” 朱载坖佯装不解的说道:“喜从何来啊?黄公公莫说笑了。” 黄锦说道:“陛下刚刚下旨,景王之国了。” 对此朱载坖是一点都不意外,嘉靖本来就从没想过立景王,把他踢出去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但是朱载坖还是故作悲伤的说道:“那不是孤与景王,从此天各一方,好不痛煞人也!”说罢还准备去抹一抹自己那并不存在的眼泪。 黄锦只是笑笑,将嘉靖的旨意传达后,黄锦说道:“殿下既达成所愿,就不必再行险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储君乎?这种事陛下极为不喜,殿下以后还是收敛一点。” 带着红包回去的黄锦十分高兴,因为今天的红包朱载坖诚意十足,嘉靖问道:“那竖子高兴了?这下如他所愿了。” 黄锦说道:“裕王殿下听说景王就藩,感叹兄弟分离,十分伤心。” 嘉靖只是冷笑道:“看来今天裕王府的打赏不错嘛,连我们黄公公都很满意。” 黄锦连忙说道:“老奴始终是陛下的奴才,绝不敢有二心。” 当通政司将诏书明发后,京师的官吏长舒一口气,景王之国,裕王留京,国本大事已定,只是没想到以这种石破天惊的形势,还搭上了王国祯的一条命,让人不甚唏嘘感叹。谁能想到,此事起于王国祯,最后又终于王国祯呢。 第132章 塞上风尘起兵戈 景王之国的诏书已经下达了。赏赐裕王的十五万两白银也已经送达内承运库,朱载坖也知道最近自己要老实一点,不要被老登逮到机会修理了。 臣子们虽然私下里有各种龃龉,但是朝廷没有什么大事,这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朱载坖每日不是听三位讲官授课,就是和汪道昆等人讨论昆曲,就准备这么继续混下去。 现在对于朱载坖来说就是好好当个工具人混吃等死罢了。 但是嘉靖的蒙古好兄弟,俺达汗又来了!作为嘉靖的老朋友,自从嘉靖二十一年衮必里克死后,俺答成为右翼三万户实际上的领袖。他向南屡屡入塞犯明,并于嘉靖二十九年兵临北京城下,制造了庚戍之变,向北、向西击败敌对的兀良哈万户及瓦剌等部,并占领青海,向东迫使蒙古宗主大汗打来孙东迁辽河套,成为大明的劲敌。 在庚戌之变中,俺答汗就放过狠话:予我币,通我贡,即解围,不者岁一虔尔郭! 俺答汗的要求也很简单,册封、赏赐、通商,但是嘉靖怎么可能答应这种屈辱的要求,这位可是从大礼议走过来的皇帝。而且俺答汗的智商很显然全点了打仗上,对于这些文字游戏显然玩不过大明君臣。 虽然在京师城下,嘉靖不得已答应了与俺答互市,但是由于大明本来就对此不太诚心,加上一些白莲教匪类的破坏,嘉靖很快以俺答不能约束蒙古对大明的袭扰为由,罢去马市。 俺答果然兑现他的承诺,就是年年袭扰大明。 三月,宣府报虏数万骑自青边口入犯, 三月初五日,虏犯延绥攻,围墩台总副兵李梅出兵御之,战没,游击李珍被重创,官军死者四十八人伤者百二十九人。 五月,报虏犯大同 六月,套虏数万骑寇延绥,由米脂川入南犯鄜州甘泉等处。 八月,虏分兵东犯蔚州西,闯平型关入掠代州繁峙县等处。 俺答对大明的袭扰可谓是月月都有,眼下又到了防秋的时候,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俺答入寇的高峰,嘉靖不得不召集重臣讨论此事。 嘉靖问道:“今岁俺答可会进犯?杨博你是知兵的,你说说看。” 杨博苦笑着说道:“陛下,北虏连年进犯,哪一年不曾来过,就看北虏会从何处而入了。” 嘉靖便问道:“今岁北虏会从哪里来?” 杨博说道:“现在看来,大同的可能最大,大同镇总兵已经多次奏报大同附近有俺答汗游骑了。” 结果杨博的话还没说完,大同的战报就已经来了。 嘉靖三十二年九月丙午日,俺答汗率万余骑进犯大同,巡抚山西都御史赵时春率马步军自出御之。这位赵时春据说是个小天才,七岁时读书善记,并有军事禀赋。当时赵时春同一群小孩玩耍,他就张列旗帜,有如兵法一般部署指挥。 这次俺答汗进犯,赵时春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他督率大同镇的官军前往御敌,明军的侦骑向他汇报前方有两千余蒙古骑兵,这兄弟顿时就来精神了,自己手上可是有九千人,四个打一个还剩下一千人,这不是稳赢的局面吗? 在距离六十里的地方。赵时春穿上盔甲想要骑马飞奔过去,大同镇总兵李涞坚决制止他。赵时春说大话:“贼人知道我来了,必定会逃,追慢了就追不上了。”于是驱马前行。 显然,赵时春的春秋学的不好,要是学的好的话,他应该知道马陵之战,庞涓是怎么死的。果不其然,俺答虽然没读过兵书,也没有看过春秋,但是很明显,他的军事水平明显可以吊打赵时春,俺答在大虫岭设伏。 大同总兵李涞说道:“公速去,吾死于此矣!”率军拼死作战,掩护赵时春脱逃,赵时春弃众而逃,找到附近明军的城堡,守卫士卒用绳子把他吊上来,他才能够脱身幸免于难。 此战,大同镇总兵李涞及其子李松、大同参将冯恩、游击李桂、神池守备孔宾、偏头守备高迁、太原指挥陈金、中军游击尹忠、把总俞辉皆战死,李涞所率九千明军全军覆灭! 接到战报,在场的众人都是一片沉默,嘉靖问道:“大同九边重镇,京师门户,遭此大败,当如何处置?” 回答嘉靖的是沉默,一镇总兵战死,这可不是小事情,现在的当务之急,自然是要派遣大同巡抚和总兵,赵时春打了这么大的败仗,丢官罢职是肯定免不了的。 杨博主动请缨道:“陛下,臣愿往。” 嘉靖当即说道:“壮哉杨卿!可加杨卿为都察院右都御史以兵部左侍郎经略边务,待事毕回京,对于大同镇总兵,杨卿可有人选推荐?” 杨博说道:“臣推荐现任宣府游击将军马芳,率本部驰援大同,任大同镇总兵。” 嘉靖当然是知道马芳此人的,作为大明现在不多的能和蒙古人马上对抗的名将,马芳可谓传奇,马芳幼时遭继母虐待,他不堪羞辱,逃离家中后又不幸被蒙古人俘虏,成为马奴,他的主人就是俺答汗。至青年时,一次随俺答汗狩猎,忽然突出一只斑斓猛虎现身,直扑俺答汗。众人登时惊慌逃避,唯独马芳面不改色,弯弓搭箭,当场击毙猛虎。俺答汗对马芳赞赏不已,赠予他良弓矢,善马,还命他侍左右。 嘉靖十六年,他乘跟随俺答汗至临近明朝边镇的大同外围狩猎之机,趁夜盗马逃出,连夜投奔至大同军营。十多年来,马芳与蒙古人野战,多次获胜,是明军中最了解俺答汗的人,也是最令俺答汗头疼的人。 此时恐怕也只有马芳能力挽狂澜了,嘉靖当即拍板说道:“升宣府镇游击马芳为左都督,充大同镇总兵官,发内帑银五万以助军用。” 杨博领命后当天就出发赶往大同。 第133章 塞上风尘起兵戈(二) 随着杨博的出镇,京师关于俺答寇边的紧张才逐渐平息下来。这事情和朱载坖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他现在没有任何政治权力,只不过能和自己的讲官们闲聊罢了。 殷士儋从诏狱里出来,继续每日进讲,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倒是朱载坖对他多了几分敬意,但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每天就刻板的进讲,也不多说什么。 朱载坖看已经到了中秋,便请三位讲官到王府吃饭,也算联络一下感情,酒足饭饱之后,讲官们和朱载坖闲聊,就说起了这个问题。 朱载坖问道:“俺答多次求贡,甚至因为求贡而连年入寇,朝廷何以不许?” 这个问题,确实是朱载坖心头的一个疑惑,俺答封贡最终实在隆庆年间达成了,但是是以一种非常戏剧性的方式达成了,而自从嘉靖二十年,俺答汗派石天爵等到大同,要求通贡起,俺答几乎每年都遣使大明请求互市册封,但是嘉靖都予以拒绝。 连大明的宣大总督翁万达也为之感动,俺答汗这种恳切要求通贡的精神,使总督待郎翁万达也有所动,曾替俺答向嘉靖一硫再疏。翁万达奏称:俺答自冬涉春屡求贡,词恭,似宜许。 结果被嘉靖训斥,认为他无事生非,甚至命令九边诸将杀害俺答派来的使者,这一举动无疑激怒了俺答,嘉靖二十八年。俺达率兵攻宣府,束兵矢端,射入军营中, 及遣被掠人还,皆言以求贡不得,故屡抢。许贡当约束部落不犯边,否则秋且复人关抢京辅。 结果嘉靖仍然不理,最终导致庚戌之变。 朱载坖不能理解的就是俺答一直向大明求封互市,嘉靖为什么不能应允。高拱等人笑着对朱载坖解释此事。 一来就是大明虽然在军事上处于守势,就互市而言,蒙古比大明要迫切的多,这是因为俺答汗在多次的掠夺战争中看到,虽然掳获的人畜、东西不少,然而大部分都落人各部头人手中,而且也遭到惨重的伤亡和损失。不如向明朝纳款,得到优厚、稳定的赏赐对自已更为有利。俺答说 :“在先朝常人贡,蒙赏费,且许市易,汉达两利,近以贡道不通,每岁入掠,因人畜多灾疾,卜之神官,谓人贡吉。” 俺答虽然是蒙古雄主,但是他只是部落首领而已,如果能够得到大明的册封,更有利于他巩固他的地位,而大明担心的正是他真的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后,引兵南下,这时候的破坏力远比他现在的破坏力大多了。 同时,俺答信奉佛教,甚至和白莲教不清不楚,这是大明完全不能容忍的。嘉靖三十年年妖人吕老祖(即吕明镇)以白莲教惑众构祸于山西大同之间。有司捕之急,叛投彼中。其党赵全、 李自馨等率其徒千余人走从之。俺答收留白莲教逆贼,这在大明看来是绝不能容忍的。 故而现今朝野,没有任何人敢言与俺答媾和。因为白莲教对于大明来说,是绝对的大逆,尤其是嘉靖,对于白莲教深恶痛绝,因为早在嘉靖二十四年,和川奉国将军朱充灼便与白莲教首领罗廷玺等人密谋,并与蒙古小王子取得联系,企图策划一场叛乱,一旦成功,恐怕大明就将面临一场大祸。 故而嘉靖和大明朝廷对于白莲教是深恶痛绝的。而且赵全等人到蒙古后,招纳亡命,发展信徒,同时煽动蒙古贵族南下入侵。 白莲教徒深知内地情况,对明朝边防十分了解,为俺答往来入边做向导,带领俺答部众专门进攻大明边防薄弱环节,白莲教徒还教会蒙古人制造各种器械,使得蒙古人的攻城水平大幅度提高。嘉靖之前,蒙古诸部的南下扰边多以掳掠物资为目的,并止于边塞。 到嘉靖时,丘富日夜导虏为钩梯攻城,造舟渡河,为俺答汗制造云梯、钩杆等攻城器具,自全等教以攻取之术,多诱教徒为彼工作,利兵坚甲,云梯冲竿,尽其机巧,而沿边无坚城矣! 此外,塞外白莲教徒还从事间谍活动,出边往来,与贼作为奸细,透漏边情”,交结赵全等作为奸细,往来探听内地虚实,构虏为患。 在赵全等人的煽动之下,蒙古贵族们急于南下入侵,现在就算是俺答想要封贡,他手下的部落首领也不会同意的。 归根到底,还是明军太拉跨,要是九边驻军能够严守边境,甚至重创俺答,让他每次南下都损失惨重,抢掠来的财物不足以弥补自身的损失,有得几次,俺答就会再次重提封贡之事的。 高拱他们还是认为现在俺答不可信任,尤其是与白莲教有交往,这是大明绝不能容忍的,而且现在俺答连年大胜,正是自信心爆棚的时候,就算这会大明同意封赏互市,恐怕俺答也会借机敲诈一笔,故而大明上下的态度就算绝不与俺答媾和,就这么耗下去。 不过高拱他们倒是对杨博十分有信心,高拱说道:“殿下不必忧心,杨惟约老于兵事,是现今难得的知兵之人,杨博出镇,大同无忧矣。” 师徒几人性尽而散,东厂不到一会就将朱载坖和三位讲官们的谈话记录送到了嘉靖面前,嘉靖拿来看后,对黄锦说道:“黄伴,朕就知道,这是个不老实的!刚关心完倭寇,现在又对俺答上了心。” 黄锦笑着说道:“陛下,裕王殿下忧心国事,乃是好事啊!” 嘉靖笑笑说道:“朕看他是忧国有心,报国无路。” 黄锦只是笑着说道:“圣明无过陛下,现在圣明在上,哪里需要裕王殿下操心呢。” 嘉靖难得的说道:“黄伴说笑了,朕这个皇帝,不知道要被多少人骂咯!” 这话黄锦怎么敢接,只是在一旁伺候,嘉靖将东厂的奏报放到一边,和朱载坖之前的上疏都放在一起,继续伏案处理百官的奏疏。 黄锦知道,有关裕王的情况,嘉靖都是收集在一起的,从不准他人翻阅,就是黄锦,也不能看这些东西。 第134章 弹章纷纷议论汹 朱载坖最近一直窝在王府内,也不出去,最近他准备苟一段时间,免得再次被嘉靖盯上。 朱载坖正在自己府内读书,汪道昆来访,还带来了他的一个朋友,汪道昆说道:“这是原少常伯(太常少卿)李伯华(李开先),乃是荆川公的同科,这才乃是荆川公向裕王殿下推荐的人才,也是杂剧大家。” 汪道昆将唐顺之的书信送来,朱载坖连忙拆开看,原来李开先在嘉靖二十一年因为太庙被焚毁,上疏自劾,被罢官后回到济南老家,听说自己的同科好友唐顺之当了应天巡抚这个肥缺,便想走同科的门路起复。唐顺之便将他推荐给朱载坖,希望朱载坖为他谋个官职。 唐顺之还在信中大倒苦水,现在东南的倭寇虽然看似平静下来,但是倭寇化整为零,处处袭扰,官军防不胜防,而且东南藩臣之间也是互相攻讦,弹章纷纷。 首先是张经,这位老资格上任以来,就是对唐顺之和胡宗宪各种找茬,他认为唐顺之只是个夸夸其谈的书生,根本不会打仗,胡宗宪更是严党的乐色,对于他们二位,张经是从来没有好脸色看,动辄训斥,连带着参赞机务南京兵部侍郎李天宠也来指手画脚。 搞得现在南京城里的张经、李天宠和在外的唐顺之、胡宗宪关系极度紧张,而且由于戚继光在上海县重创倭寇,导致萧显率部逃回南海,而剩余的倭寇纷纷转向浙江,胡宗宪的压力顿时山大,胡宗宪向张经请求援兵,张经不予回复,胡宗宪又向张经请求调苏松总兵戚继光到浙江来,也被唐顺之和张经拒绝。 胡宗宪愤而直接上疏京师,请求援兵,张经恼怒于胡宗宪越过自己直接向嘉靖上疏,直接弹劾胡宗宪,说他御敌无方,同时要求调广西的狼土兵来,一时之间弹章纷纷,好不热闹。 唐顺之还为朱载坖介绍了一下李开先,他和王慎中、唐顺之、陈束、赵时春、熊过、任瀚、吕高等人诗文唱和,人称”嘉靖八才子”,当年之所以被逼自劾,乃是因为与夏言不和,现在夏言已死,李开先当然想起复了。 朱载坖问了一下,李开先的心仪职务,他之前的职务可不算低,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馆,现在就是起复,恐怕一时之间也难以找到这么高的官缺。 李开先说道:“只要能为国效力,何在官职?” 朱载坖真想给他来一句,党国栽培,个人表现! 只见李开先掏出一张礼单说道:“殿下,下官平生所好就是戏曲杂剧,听荆川说殿下也雅号,这些下官的一点收藏,特请王爷赏鉴。” 李开先罢官回乡后,筑万卷藏书楼,贮南北词曲甚丰,有“词山曲海”之称。自己还亲自写了宝剑记等传世佳作,李开先送来了都是他珍藏的一些杂剧、曲本,可以说是非常珍贵了。 朱载坖将礼单收下,和汪道昆、李开先聊了一会,便送他们二位离开了。举荐官员,这可不是朱载坖现在要做的,不过他有讲官爸爸们,这事情到时候就由高师傅去办就好了。 于此同时,西苑,嘉靖和阁臣们正在商量东南的奏疏,现在张经、胡宗宪、唐顺之之间的矛盾已经很明显了,嘉靖和内阁必须干涉,否则影响了抗倭大局,那就麻烦了。 嘉靖说道:“诸位怎么看此事?” 徐阶这次居然越过严嵩,抢先说道:“陛下,张经此本,应当予以驳斥,调狼土兵至东南腹心之地,绝不可行,张经此本,甚为荒谬,南直隶驻军甚多,何烦他调?” 所谓狼土兵,就是是壮族的一支,主要分布在广西左右江地区。当地诸土司以狼人为兵,称为狼兵,狼兵是西南地区的一支劲旅,也是大明镇压西南各少数民族起义的一把利刃。 狼土兵善战,既是与其其独特的严浩军纪有关,狼兵出战次奋死冲锋,一有怯弱,动辄得斩,故其兵可死而不可败,更重要的是大明给与狼土兵以优厚的赏赐,征调土官,一到则厚加稿赏”,镇压起义军后,所得钱物,尽以与之。官军人等,不许抽分科夺。及所俘获贼属,许得变卖。 狼兵抢劫掠夺成风,军纪败坏到了惊人的地步。徐阶作为松江人,又是内阁辅臣,当然知道狼土兵的习性,一旦这帮如狼似虎的狼土兵去了江南的富贵之地,能不能战胜倭寇尚且不知道,但是自己的家乡肯定会遭到狼土兵的劫掠,这还不可怕,毕竟徐阁老也知道,自家在松江府名声怎么样。 但是松江府可是有徐家的产业的,要是一般的大明官军,自然不敢抢夺他这个内阁辅臣的财产,可是这帮狼土兵就说不定了,他们才不管什么内阁辅臣不辅臣的,看上了就是他们的,狼土兵的军纪日坏,并时有反叛哗变,真的放到东南腹心之地,一旦酿成大祸,那就是大祸了。 徐阶说道:“陛下,狼土兵一向桀骜难制,所过抢掠劫杀,鸡犬不留,所谓狼土兵 ,凶狠狂悖,十倍倭奴。总督既不能节制,其将领又不为约束,东南富庶,彼辈横行,十倍于倭患也。断不可轻用。” 嘉靖问道:“严阁老怎么看?” 严嵩说道:“臣以为确是如此,昔日宁逆之乱,王文成公亦调蛮兵参战,曾感叹谋之不减,莫甚于此,然事已无 及,愿自今勿轻调用,狼土兵之害可见一般。张经昔日在广西,见狼土兵骁勇而不知其害,彼辈在乡土,尚能约束一二,而夷犷之性,岁岁调发,奔走道途,不得顾其家室,其能以无倦且怨乎?及事之平,则又归功于上,而彼无所与,兼有不才有司,因而需索引诱,与之为奸,其能以无怒且慢乎 既倦且怨,又怒以慢,始而征发无期,既而调遣不至,上嫉下愤,日深月积,至于不堪驱使,终成哗变,事不制矣!望陛下三思。” 嘉靖于是在张经的奏疏上批道:狼土兵凶蛮,不可以用,所请宜不准。 第135章 弹章纷纷议论汹(二) 嘉靖看到张经、胡宗宪、唐顺之等人互相弹劾,不得不想到之前朱载坖对这几位臣子的评价,看来他早就预料到自己这几位大臣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现在看来,朱载坖当时的看法正确极了,不光是李天宠、胡宗宪,张经、唐顺之也不是善类。 现在他们互相攻讦,果然被朱载坖言中i了。嘉靖说道:“张经弹劾胡宗宪,胡宗宪请调戚继光赴浙江,这些事情怎么看?” 胡宗宪是严嵩的学生,徐阶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说什么,吕本一向都是小透明,嘉靖说道:“惟中,胡宗宪是你的学生,你来说说。” 严嵩想了一会说道:“张经本就是骄横之人,胡宗宪刚刚到任,被其责怪,也是寻常之事,现在各官都属刚刚到任,有些龃龉,也是常事,何若将其暂且搁置,以观后效。” 嘉靖对于严嵩的这个说法显然不能满意,说道:“督抚大臣互相攻讦,又当此军兴之时,岂可草率,且浙江亦重地也,屡遭倭寇,虽然胡宗宪刚刚上任,但是他也请发援兵,怎可搁置?” 严嵩说道:“陛下,此事恐怕还得召本兵商议,毕竟调兵遣将,乃是本兵之职也。” 嘉靖当然知道严嵩对于军事并不熟悉,于是叫来聂豹商量此事,没想到聂豹一来,嘉靖刚刚说明胡宗宪请求援兵的事情,聂豹说道:“陛下,恐怕不但没有援兵,下官还要请求将之前调往东南的精骑还归本镇,现在九边吃紧,将原来调至东南的精骑调回,用于本镇游兵,蒙古和倭寇相比,孰轻孰重,陛下深思之。” 徐阶说道:“东南也是国家腹心,不能不防,否则漕运、国用都会受到影响的。” 嘉靖说道:“徐阁老说的确实有道理,眼下备倭也是要务,且东南一向空虚,若无强兵,恐怕难以御敌。” 聂豹说道:“陛下,东南倭患,还是由于东南武备不修,城墙不备,现在严令东南修缮城墙,各部训练新军,用当地之人,包围桑梓,足敷使用,九边精骑,于东南本无用武之地,留之无益,令回本镇,待来年开春,再调回东南可也。” 聂豹接着说道:“所谓倭寇,十之七八都是大明叛逆,皆由承平日久,民昧兵革,欺我无备,故得横行。立团甲之法,即古者寓兵于农之意。盖六师之赋,出于井田;八阵之制,起于开方。聚则为兵,散则为农,容民畜众,可战可守。纠集义旅,保障一方,揭竿长呼,千人毕聚,荷锄东指,挺刃相加,人怀怒心,如赴私敌,此皆圣世输忠之民,而亦有司作勇之力也。” 严嵩说道:“本兵说的可是民壮?” 聂豹点点头说道:“当动员江南士绅,州县官吏,佥发民壮,立为保甲,助其守城,同时招募当地敢战之士,由各镇守总兵官训练,以为本镇游兵,内坚城防,外布游兵,倭寇顿兵于坚城之下,外有各镇之精兵,岂有不亡之理?” 聂豹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发动江南的士绅,以礼延揽沿海有力上舍,召募民壮,分扼贼势,不论多寡,无饷给,无调遣,听各自卫。同时用民壮与卫所兵守卫城池,各镇总兵官训练营兵,作为游兵,也是野战的主力,倭寇进攻的目标还是大明的城池,只有在城池中才能掠夺到足够的财富,只要保证城池不丢,倭寇就得不到补给,只要大明官军能够在野战中取胜,倭寇就能被遏制住。 严嵩一眼就看出其中破绽了,严嵩说道:“本兵所言,确是佳策,然缓不济急也!现在虽然各州县已经开始修建城墙,但是不是马上就可以成的,训练精兵更不是一日之功,而时不我待,如之奈何?” 聂豹也是早有准备说道:“倭寇之袭扰,但看天候,夏秋多,冬春少,正好与北虏相反,现在可一面令东南沿海州县修建城墙,招募士卒训练,一面先调九边精骑回归本镇,待开春后,若倭寇再度猖獗,再调之南下可也。” 嘉靖问道:“现在胡宗宪奏浙江吃紧,乞调苏松镇总兵戚继光部入浙,本兵以为何如?” 聂豹说道:“戚继光麾下精骑还是回归本镇,先从南京各卫抽调五千精锐与他,再许他在浙江招募五千人,将卢镗与戚继光对调即可,令东南各种许招募五千人,为备倭之用。” 现在俺答进犯,嘉靖当然得紧着北方,于是决定先按照聂豹的方案进行,但是嘉靖看着严嵩紧锁的眉头,将他单独留下,问道:“朕看惟中对本兵之法,颇有意见?” 严嵩说道:“倭寇或许不如九边精锐,但是其中悍勇之辈,绝非民壮可以抗衡,倭寇所倚仗的,就是十之二三的真倭,这班凶徒,就是官军之中的精锐,也不易取胜,就靠着民壮守城,和招募来的新兵,臣以为不妥。” 嘉靖说道:“那调狼土兵来呢?” 严嵩说道:“恐怕朝堂不会答应。” 嘉靖问道:“何以见得?” 严嵩说道:“东南文风鼎盛,国朝官吏泰半出于东南,如徐阁老、吕阁老皆是东南出身,他们家产田地皆在东南,狼土兵素无军纪,一旦调来,毁坏这些官吏们在家乡的产业,他们岂肯罢休?说是为桑梓所计,实则还是为自己身家所谋。不到万不得已,切莫调狼土兵来。” 听了严嵩的话,嘉靖久久的沉默,严嵩接着说道:“且臣还有忧虑。” 嘉靖说道:“惟中但讲无妨。” 严嵩说道:“东南富庶甲于天下,国家根本,仰给东南,我大明一向以东南之钱粮,养九边之精锐,而今东南有事,无论是调九边精锐,还是各地援军都可以,绝不可让士绅兴团甲,军兵须得经制,概不许有私兵,否则贻害后世也!” 嘉靖沉默半晌说道:“惟中所言,朕会仔细思量的。” 严嵩这次行礼告退。 第136章 弹章纷纷议论汹(三) 严嵩走后,嘉靖一个人开始思考此事,聂豹徐阶所言,当然有私心,但是狼土兵的军纪确是是个问题,东南乃是大明的财赋重地,轻易放这帮虎狼进去绝非好事。 至于让士绅助守城池,嘉靖倒没有严嵩那么谨慎,用士绅们的家丁民壮守卫城池,嘉靖觉得没什么不妥的,这些士绅们豢养的家丁打手,这个时候不为国家出力,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至于他们掌握军队,嘉靖倒是觉得有办法,不准他们有甲胄、长兵和火器就行了。 只要朝廷不允许他们兴办团练,些许家丁是济不得什么事的,至于什么训练新军,还不是变相增加地方留存,减少向朝廷转运的钱财。 真正让嘉靖担心的事情,还是张经和胡宗宪、唐顺之之间的矛盾,尤其是张经和胡宗宪之间,现在的矛盾已经非常明显了,朝廷不能不干预了,但是张经毕竟是老臣,而且老于兵事,而胡宗宪从未领兵,尽管他是严嵩的门下,但是浙江一省,托付于他,嘉靖还是有些不放心了。 嘉靖想了想叫过黄锦,将张经等人都奏疏都交给黄锦,让他问问朱载坖怎么看此事。 黄锦赶到裕王府的时候,朱载坖正和汪道昆、李开先赏鉴李开先的宝剑记,黄锦来了之后,朱载坖连忙把黄锦请到自己的书房,黄锦将张经等人的奏疏交给朱载坖,并且传达了嘉靖的旨意。 现在张经的权力不可谓不大,嘉靖给张经的授权是:相度贼势缓急调发本地官民兵及今遣去山东民兵长枪手,随贼向往,分布截杀。巡抚、操江都御史、副总兵、三司军卫、有司官完全听从节制。一应钱粮,除部议给发外。听邻近府州县,随宜区处接济供应。临阵不用命者,武官都指挥以下,文官五品以下,许以军法从事。一应战守事宜,悉听尔便宜处置。 嘉靖给了张经这么大的权力,当然要求回报的。嘉靖的态度的明确,对待倭寇的态度—急剿,即在短时间内迅速剿灭倭寇,一举荡平。 而阁老中最关心东南的是徐阶和吕本,徐阶本人就是松江人,以乡郡被惨闻见其真。他对倭寇的侵扰必然十分关注。从他同王忬、张经、屠大山、周琉、俞大酞等人的书信来往中可以看出他忧心忡忡。每闻贼势猖撅为国家及为公忧惧,况江南实朝廷财富所出,仆先世坟墓所托。他还为抗倭将帅们出谋划策,在他的回信中多有建议:如对征调之兵,他认为各处调募之兵四集,合置一处恐互相观望及或争功,竟能酿成他患。请使各诣一处,自为战守,以消前所忧, 而因以分贼之势。 徐阶认为,俞大猷素称将才,望公诸凡与谋,信而任之。他对迅速剿灭倭寇充满信心,并认为寇不足平也,并盼望此贼旦夕歼平。 吕本乃是浙江余姚人。他致书巡按赵炳然,声称敝省久无兵灾之警,一旦海贼残劫,近海,郡邑人人自危。他认为若不大加剿杀,绝其党类,东南之民绝无安枕之日。 他希望抚按大胆任用将领,如此则一二年贼亦不足减矣。因此他对于军事剿倭也持乐观的急剿态度。 阁诸臣尽管思考的角度不同,但在急剿上还是达成了相对一致的默契。严嵩因善于揣摩嘉靖皇帝的意图,所以主张急剿。徐阶、吕本则因家乡遭到倭寇的残酷劫掠,迫切要求急速剿灭倭寇。从嘉靖到内阁诸臣,急剿成为朝廷这一时期剿倭的基本方针。 张经身为前线统帅,当然知道现在的倭寇哪里是能够急剿的,他希望有充分把握的情况下击倭以收全功,仓促一战只会遭到败绩。 他上疏称:倭寇持重养威使在我之势己张,计出万全乃图大举,一鼓成擒可坐算而见效”。倘若轻于一战,实同儿戏。儿戏顽弄伤官损众,屡坏屡甚,东南大事从此不可复望矣。 同时张经对于东南的官军也是极端的不信任,俞大猷任南直隶总兵,曾经上疏称:惟速修河港战船器械,召募闽广精兵二三千以当前锋,用乡兵数千以守沿海孤城,使苏松内地贼不敢犯,而浙西地方则当付之无可奈何矣。 其实俞大猷的策略还是具备可行性的,但是张经显然不同意,张经认为:目下狼兵未至,本官昔任两广,威信素孚,若欲大举夹攻,舍之无可任重。 张经的明摆着不信任东南的官军,这让东南的一众将领都极为愤怒。同时张经由于资格及老,对于各个巡抚总兵,动辄训斥若儿孙,同时还上疏将东南文武百官喷了个遍:巡海无兼理军务之责,操江无旗牌讨虏之权,备倭无参将兵符之寄,而官军无曾经战斗之卒,民兵无平日训练之人,军需刍粟无别项可挪之财。如此将无专权,兵不素练,粮饷又无着落,军队的战斗力可想而知,所以与倭寇交战往往一败涂地。 从各地征调招募之兵,对地形人事俱不熟悉,仓促应战难免致败。 张经说了这么多,其实主要目的就是两个,第一,改变朝廷的急剿策略,第二,要求朝廷调狼土兵到东南支援抗倭。 朱载坖很清楚,张经这两个目的恐怕都难以实现,嘉靖之所以给了张经这么大的权力,不是听你张经倒苦水的,而是要你张经摆平倭寇的,你要是摆不平倭寇,嘉靖就摆平你,至于调狼土兵来,恐怕现在徐阶、吕本等人绝不会答应的。 朱载坖明白,现在张经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已经来到悬崖边上了,东南的文武百官被他得罪了个遍,阁臣也因为各种原因对他心怀疑虑。 现在对张经意见最大的不是严嵩,而是徐阶。现在有传闻谓张经家在闽,故近贼,不欲击以市恩。朝廷上下传闻纷纷,就连居于西内的嘉靖也有所耳闻,徐阶也开始怀疑张经蒙蔽因循,故意不尽力驱剿倭寇。故而一再上疏要求嘉靖派遣钦差前往东南,探的真情。 第137章 弹章纷纷议论汹(四) 朱载坖看完了奏疏,问道:“黄公公怎么看此事?” 黄锦有些的担忧的说道:“督抚大员互相攻讦,恐误国事。且现在倭寇猖獗,还是要先剿除倭寇才是!” 朱载坖苦笑着说道:“黄公公,你要是胡宗宪,自己坐师是当朝首辅,自己又新任浙江巡抚,这般被张经弹劾折辱,能善罢甘休吗?” 黄锦也说道:“看来胡宗宪和张经此事难解矣。” 朱载坖说道:“岂止胡宗宪一人?唐顺之、俞大猷等恐怕早已心怀不满,满腹愤懑了。” 张经将东南的文武官吏都得罪了遍,内阁的徐阶、吕本也对他极端不满,张经的总督,现在内外交逼,上下离心,看起来嘉靖虽然还信任他,但是一旦他不能达到嘉靖的目的,恐怕就是他的死期了。 张经以文人知兵,仕途坦荡,因而颇为自信。他未能及时将倭情战报上达朝廷,致使决策中枢对他的意见一无所知,引起怀疑,这才是他的取死之道。 徐阶曾经评价过张经:今乃一切付之不闻。 磋乎!此何异妇人、木偶人哉!天子震怒而行罚其不可谓过矣。 嘉靖对大臣最憎恶的事情,就是欺骗轻慢,最为严重。凡是兵事贼情需要真实的报告,不要因为害怕一时轻微的责备而引来严重的惩罚。 而张经在东南,威福自专,官军战败失利,他也不肯上报,一旦大捷,他就大张旗鼓,认为是自己指挥有方,调度有功,这样的行为当然引起群臣的嘉靖的不满。 同时他屡次请调狼土兵,也引起了嘉靖和阁臣们的猜疑,因为张经曾经长期任职于两广地区,和当地的土司头人确实有很深的交往,他甫一上任,就多次申请调狼土兵,声称非狼土兵不能平定倭寇,这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动机。 其实现在对于嘉靖的问题不是换不换张经,而是如果换了张经,谁来主持东南备倭,毕竟张经虽然再怎么不好,现在是大明难得的知兵之人,况且总督数省,必须要一个资历足够深的官员,才能号令督抚总兵,总览军务,无论是唐顺之还是胡宗宪,都远远不够格。 同时嘉靖在剿倭问题上表达了一种急切的态度,授予张经指挥调度南方军队抗击倭寇的大权,允许他可往山东、两广、湖广直接行文调兵。徐阶也认为半洲公调兵之权已重,对此深表忧虑。 对于张经请调狼土兵的上疏,嘉靖的看法是:蛮夷一途,不为我用。但是张经还是一意孤行,多次向嘉靖上疏,非狼土兵不能平定倭寇,导致嘉靖对张经的怀疑更加上升,嘉靖现在已经有了替换张经的想法,但是苦于无人能接替他,故而有些举棋不定罢了。 朱载坖很明白嘉靖的意思,说是将奏疏拿给他看他,实际上就是希望由朱载坖提出张经不适合总督东南此事。 但是实际上,只要现在无论换谁上去,只要嘉靖不改变急剿的策略,换谁去都是白搭。 朱载坖说道:“黄公公,现在倭寇势大,急切之间,恐怕难于剿灭,须得徐徐图之,张经现既与东南文武不和,就当撤换,以免祸生不测,其余用兵之策,非孤所敢言者,何妨择一良将,重其将权,委之备倭,当有成效。” 东南者趟浑水,朱载坖还不打算现在就淌,张经明显是要出事的,朱载坖根本保不了他,再说者会不会是嘉靖故意测试朱载坖有没有继续干涉政事的想法呢?所以随便说点应付一下就是了,何必当真。 和黄锦聊完正事,朱载坖笑着说道:“黄公公,孤还有一事想求。” 黄锦问道:“殿下有事明说。” 朱载坖也不藏着,将唐顺之的书信拿出来,说道:“黄公公,这是应天巡抚唐顺之的书信,上面除了说了东南抗倭的事情,还举荐一人,原太常少卿提督四夷馆李开先。” 黄锦问道:“殿下的意思是给这李开先起复,谋个官缺?” 朱载坖摇摇头说道:“黄公公,朝廷名爵,岂可私相授受,唐顺之既然求到孤这里,孤也不好拒绝,还请黄公公代奏陛下,至于陛下如何决断,非人臣所能问者。” 黄锦赞许的看了朱载坖一眼,若是让黄锦为李开先安排一个官缺,黄锦作为内相,未必不能安排,但是黄锦若是将此事告知嘉靖,被动的就是朱载坖了,若是找其他人,一样会给嘉靖朱载坖欺骗他的错觉,而直接将唐顺之的书信交给嘉靖,这样就显得朱载坖对嘉靖毫无隐瞒,这正是嘉靖喜欢的。 黄锦回到西苑,嘉靖正在召见陆炳,对于张经,嘉靖已经不太信任了,但是对于东南的诸将,嘉靖还不太熟悉,于是嘉靖向陆炳询问。 陆炳恰好在东南有一位挚友,就是和他一起参加武举的俞大猷,陆炳向嘉靖推荐俞大猷,认为用俞大猷即可扫清倭寇,对于俞大猷,嘉靖并不陌生,自倭寇袭扰以来,官军屡次打败,东南诸将,丧师失地者多矣,惟俞大猷、戚继光、汤克宽等人有战功。 但是俞大猷如今已是南直隶总兵要职,再无提拔的余地,见黄锦回来,陆炳赶紧告退,黄锦将朱载坖的话和唐顺之的书信都交给嘉靖。 嘉靖没有看信,倒是笑着说道:“已经有严党、徐党,看来还有裕王党了。” 黄锦说道:“皇爷说笑了,唐顺之虽然给裕王写信,但是裕王殿下不是还是将信交给陛下了吗?殿下对陛下还是赤诚的。” 嘉靖问道:“这李开先原来是太常少卿少卿,可有与之品级相近的官缺啊?” 黄锦想了想说道:“通政司左通政尚无人。” 嘉靖说道:“银台副使(左通政别称),可是个好位置,黄伴你倒是有心了!” 嘉靖说道:“既然又是唐顺之举荐,又是裕王请托,甚至都找到你这个内相这里,朕就除李开先左通政,知会吏部办理。” 黄锦躬身一笑,自去知会吏部了。 第138章 党同伐异事不休 处理了李开先的事情,嘉靖才看了看唐顺之的书信,嘉靖知道,张经和唐顺之的关系也十分紧张。对于这些臣子们之间的龃龉,嘉靖根本不耐烦听,大明的这些官吏,哪天不搞些事情出来,那都对不起他们头顶的乌纱。 嘉靖继续伏案批阅奏疏,老道士虽然有各种不好,但是对于权力,是一刻也没有放松过。用徐阶的话说就是:揽乾断如帝者几何人哉!国朝中亦惟高、文及帝数君耳。以故大张驰、大封拜、大诛赏,皆出独断,至不可测度。辅臣有所与,亦从臾之,或揣摩裨阖之耳! 而且嘉靖虽然不举行朝会,但是他批阅奏疏可远远比之前几位皇帝勤奋的多,他始终将大权控制在手中,对内外臣工的奏章,无不亲自审阅批红。虽不御殿,而批决顾问,日无停暑,虽深居渊默,而张驰操纵,威柄不移。 不但嘉靖自己如此,阁臣们也是一样,内阁首辅严嵩已经七十三岁高龄,但是仍然精爽溢发,不异少壮,朝夕直西苑板房,未尝一归洗沐。徐阶、吕本也是常常在西苑通宵加班,批阅奏疏和拟票。 其他官吏还有休沐之期,内阁阁臣们经常数月都在西苑值守,以备嘉靖随时召见。 在嘉靖批阅奏疏的时候,内阁几位阁臣们也在商量东南之事,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吕本这次说道:“阁老,东南倭患不能不重视,张经专倚狼兵,若狼兵果不可恃,则如之奈何?还应速调各处强兵,支援东南。” 严嵩说道:“眼下张经专办备倭,前线情况到底如何,我等并不知晓,如何调兵?又调多少?皆不得知,如何办理?” 徐阶闻弦歌而知雅意,说道:“首揆的意思是遣大臣前往查看?” 严嵩点点头说道:“而今之事,须得遣大臣亲往督师,同时探听前线情况,再做定夺。” 严嵩的话当即引起了徐阶的警惕,派人去东南,派谁去?难道派一个严党去?现在浙江已经有了一个胡宗宪,要是再派一个严党过去,事情就麻烦了,徐阶可不想严党的手伸向东南。 徐阶说道:“首揆意下何人?” 严嵩说道:“仆以为工部侍郎赵文华,乃是浙江慈溪人,熟悉边情,宜委其任。” 徐阶当然不干了,赵文华乃是铁杆严党,派他去东南,不就是和胡宗宪打配合吗?到时候严党借势控制东南,就凭唐顺之一人,恐怕孤掌难鸣。 徐阶说道:“少司空(工部侍郎别称)何等要务,不若别遣一官而去,仆以为侍读学士严讷,苏州府常熟县人,亦熟知东南情势,遣去视师可也。” 严嵩笑着说道:“子升,不若上奏陛下,由陛下圣裁!” 这几日关于东南的事情已经成了朝廷上下关注的焦点,督抚大员互相攻讦,绝非善事,而且不少来自于东南的官员不忍家乡被祸,也屡屡上疏弹劾张经。 尤其是兵科的给事中们,这下终于找到自己的本职工作了。上疏弹劾张经师久无功,但是这些弹劾都被嘉靖留中不发。 朱载坖也在密切关注此事,由于东南前线距京师数千里之遥,在京师根本得不到一手消息,再加上张经又是一再上疏请求征调狼土兵,严嵩等内阁辅臣坚决不允,只从山东抽调六千长枪手调往东南,同时从湖广调集援军,但是张经仍然认为非狼土兵不能平倭。 嘉靖终于忍无可忍,朱批张经的奏疏:责备他威信不立, 怯儒无能,策略不当,大量调集客兵,不通御兵之道,徒费钱粮、于事无补。下辖诸军俱不受律,连战败损,以致国威扫地。 同时严嵩上疏称:惟倭寇连年猖獗,攻剿失策,用兵日久,东南民力已竭,当遣重臣往东南视师。严嵩推荐的人选是工部侍郎赵文华。 对于这兄弟,朱载坖素无好感,这哥们任严嵩为义父后来又背刺严嵩,百花酒事件差点搞得严嵩极其狼狈,而且贪得无厌,生活奢侈,名声极差。 在和汪道昆的聊天中,朱载坖就说道:“朝廷岂无人矣?赵文华岂是知兵之人?况其贪鄙之名,何人不知?” 汪道昆却说道:“殿下,赵文华虽然人品低劣,但是却有所长,否则严阁老也不会将他收为螟蛉了。” 朱载坖便来了兴趣,问汪道昆赵文华何等样人?汪道昆便为朱载坖介绍了一下赵文华,赵文华幼年丧父,家境贫穷,但是极富文才,在当地成为神童,后来严嵩担任国子祭酒时,赵文华是严嵩的学生,严嵩对他极为器重,将他收为义子。 赵文华确实贪婪,但是也富于才干,赵文华一生作品很多,有《三史文类》五卷、《祗役纪略》八卷、《世敬堂集》四卷、《赵氏家藏集》八卷和《防海策》,其中最有名的还是与赵瀛合编的《嘉兴府图记》,足称明代名志,既是学问大家,也是藏书大家,所上奏议,很得嘉靖的喜欢。 在严府,严世蕃正在和赵文华商量此事,严嵩已经向嘉靖推荐了赵文华,但是徐阶推荐的严讷,虽然赵文华的品级远远高于严讷,但是严讷善写青词,在嘉靖面前也很得宠,赵文华面对严讷,并没有多大的优势。 严世蕃说道:“元质,虽然家父已经向陛下推荐你了,但是你也得拿出东西来,让陛下相信你,才好出镇东南。” 赵文华虽然现在官居工部侍郎,但是他太想进步了,尤其是这种专阃一方的要职,在他看来,比工部侍郎这个肥缺要好多了,他早就准备好奏疏了,名为备倭七事。 说了哪七件事情呢?首以祭海神为言,请遣官望祭于江阴、常熟。次讼有司掩骼轻徭。次增募水军。次苏、松、常、镇民田,一夫过百亩者,重科其赋,且预征官田税三年。次募富人输财力自效,事宁论功。次遣重臣督师。次招通番旧党并海盐徒,易以忠义之名,令侦伺贼情,因以为间。 其中最令严世蕃惊讶的就是赵文华建议苏、松、常、镇民田,一夫过百亩者,重科其赋,且预征官田税三年。东南的土地在谁手里,都不用问了,而现在赵文华建议对每丁拥有土地超过一百亩的地主,征收重税,这是准备把东南的官员给往死里得罪啊! 严嵩说道:“科士绅重税,恐怕不妥?” 第139章 党同伐异事不休(二) 赵文华所言备倭七事,其实核心只有两件事情,就是首先提出来的以祭海神为言,请遣官望祭于江阴、常熟。这是为他出镇东南寻找借口,同时也是迎合嘉靖信奉鬼神的这一喜好。 第二件事就是,苏、松、常、镇民田,一夫过百亩者,重科其赋,且预征官田税三年。募富人输财力自效,事宁论功。赵文华很清楚,东南抗倭绝非数月可平,所需的钱粮也是千万之数,而且他是做工部侍郎的,知道嘉靖这么多年的营建开支之大,修显陵,整修七陵,重修三大殿,以及在西苑的工程。 这些工程都是需要大量的钱财,而现在东南的倭寇肯定会影响大明的赋税,嘉靖这些浩大的工程都需要海量的钱财来支持,赵文华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多的从东南榨取钱财,不光要供应军需,还要供嘉靖使用,自己也要上下其手,捞到好处才是。 对于赵文华的方略,严世蕃有些拿不定主意,东南的这帮士绅,岂是好对付的,从他们口袋里掏钱,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何况东南的士绅在朝廷为官的数量很多,徐阶、吕本还有六部的尚书、侍郎虽然现在严党势大,可是一下子和东南的士绅们翻脸,面对千夫所指,严世蕃还是有些惴惴。 严世蕃想了一会说道:“兹事体大,还需先告诉父亲再说。” 严世蕃回到西苑,将赵文华的奏疏交给严嵩,说道:“父亲,元质此疏,恐怕有些不妥,这东南士绅,绝不会坐视的,到时候群起攻之,恐怕祸及父亲。且元质是否有其他心思,尚且不知。” 赵文华可是有前科的,当年赵文华为了讨好嘉靖,向嘉靖进献百花仙酒,声称:“臣师嵩服之而寿!”嘉靖饮用之后,感觉不错,有觉得严嵩有这么好的东西不进献给自己,是不是不忠诚,于是下手诏切责严嵩,严嵩惶恐上奏称:“臣生平不近药饵,犬马之寿诚不知何以然。”才把此事揭过去。 虽然后来赵文华通过严嵩之妻欧阳夫人又再次获得严嵩的信任,但是严世蕃还是对赵文华心存疑虑,怕他又搞什么事情。 严嵩看了赵文华的奏疏,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说道:“既然文华有心,那就成全他。” 严世蕃说道:“父亲,东南的士绅,可是不好搞的,一旦在东南惹出事端来,恐怕不好收场。” 严嵩笑着说道:“惹出什么事端?圣明在上,岂容宵小作乱?” 严世蕃试探着说道:“父亲,莫不是陛下对东南有意?” 严嵩闭着眼睛说道:“张经在东南,威福自专,似有藩镇之意,陛下需遣人查看虚实,以备不测。且东南财赋重地,陛下岂能不重视,遣赵文华去也是应当的,老夫这就将文华的奏疏转奏陛下,至于陛下怎么决断,非人臣所能预也。” 最近在京师的江浙官员们也在纷纷议论,听说嘉靖要遣重臣前去东南视师,这个差遣的权力可不小,再加上最近倭寇袭扰东南,这些官员们在家乡的产业或多或少都受到影响,故而大家都比较关注此事。 徐阶府上,聂豹、李春芳等人正在商量此事,徐阶问道:“子实,南野公病情如何。” 李春芳说道:“师相,恐怕不乐观,师相还得早做准备。” 徐阶有些无奈的说道:“奈何天不助我!”欧阳德此时病重,对于徐阶来说确实不是一个好消息,欧阳德虽然多次顶撞嘉靖,但是嘉靖对欧阳德反而十分优容,若不是他病重,恐怕此刻已经入阁办事,即便如何,嘉靖都没有同意欧阳德致仕,还派遣太医诊视,没有任何要替换欧阳德的意思。 同时欧阳德在王学中的地位也颇高,就拿李春芳来说,虽然是他徐阶的门生,但是李春芳一直以欧阳德门下自居,对徐阶无甚亲近,今日来徐阶府上,也是代表欧阳德。 徐阶说道:“现在严嵩举荐赵文华视师东南,仆举荐严讷,不过现在看来,严讷恐怕不能去了。” 李春芳心里冷笑,你徐阶压根没想过让严讷去,大家现在都知道嘉靖对张经已经不满了,这次去视师的钦差大臣很有可能就是接替张经的人选,要想接替张经的职务,必须和张经的职务差不多才行,赵文华现任工部侍郎,勉强和张经差不多,同时赵文华历任刑部主事、知州、通政使等职务,也算经验丰富了。 反观严讷,现在仅仅是翰林侍读学士,虽然清贵,也受嘉靖圣宠,但是毕竟品级太低,而且也没有在地方州县任职的经历,就算是去视师,也无法替代张经,徐阶推出严讷来,只是为了堵悠悠之口罢了,毕竟现在很多人都说他与严嵩沆瀣一气,和吕本没什么区别,他必须证明自己和严嵩还是不一样的。 同时还不能真的和严嵩唱反调,所以才推出了严讷,徐阶怎么会不清楚严讷根本不是干这个事情的合适人选呢?他只是不愿与严嵩对立罢了。 李春芳对徐阶的想法洞若观火,根本不愿和他多说,倒是聂豹说道:“赵文华去东南,并不是什么坏事,眼下张经到底在东南干了什么,内阁、兵部并不知晓,赵文华去东南,起码能看看东南现状。” 徐阶点点头,他作为松江人,方廉又是他亲自安排在松江府的,别人不知道东南情况,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已经知道倭寇不好剿灭,大军进剿需要海量的钱财,朝廷自然是没有这么多钱的,只能在东南加派,或者在富户上搜刮,无论怎么做,都必将狠狠得罪东南的士绅阶级。 倭寇平息之时,就是功臣下狱之日,让他们损失了这么多钱财,他们怎么会善罢甘休,谁去做这个总督东南,都绝没有好下场的,不急剿倭寇,嘉靖必然降罪,大军进剿,搜刮钱财,必然得罪士绅,他们在朝堂上众口铄金,颠倒黑白,就算你立下了再大的功劳,也是无济于事。 徐阶看得很清楚,这个总督东南,就算个天坑,谁去都是死,那他为什么要去和严嵩争?他要把自己干儿子送上死路,与我徐阶何干? 第140章 党同伐异事不休(三) 和徐阶聊了一会,李春芳和他们两位也聊不出什么来,其实徐党怎么会找不出人来。最简单的就是聂豹,他本身就是兵部尚书,以兵部尚书出镇东南,是最为合适的。但是聂豹根本不愿意出镇,他很清楚东南的风险,当然会明哲保身。 李春芳离开徐府的时候,回头望了徐府一眼,长叹一声,这才离开。 朱载坖也在和讲官们讨论此事,现在看来赵文华出镇地方已经是不可避免了,朱载坖对于赵文华实在是不放心,这兄弟贪污的名声实在是太过于响亮了。 朱载坖将自己的忧虑告诉了高拱,高拱却笑着说道:“殿下,为何认为赵文华不能任事?” 朱载坖心想,赵文华贪污之名,满朝皆知,这种事情根本不用他说,一个贪官污吏,如何能承担军国重事,领衔数省,指挥数十万官军御倭呢? 高拱说道:“殿下谬矣!赵文华贪污,与赵文华能办事并不矛盾,且赵文华虽然人品卑劣,但是确有能力,若是择一清廉之吏,虽不取一介,然于事无补,何能为也?” 高拱压低声音说道:“殿下,再说了,若是赵文华真的一介不取,陛下怎么敢将数省之地托付于他。况且平倭也不需要他赵文华亲冒矢石,只要他能够托以名将,保障军需,徐徐图之,倭寇未必不能剿除。” 朱载坖当然明白,这也是嘉靖的帝王心术,他怎么会不知道赵文华是什么人,一来是现在确实无人可用,赵文华也算有些能力,用它去试试也未尝不可,二来就是他现在确实对张经极其不满,要马上将他换掉,本来按照原本的历史,嘉靖虽然对张经已经不满。 但是现在一来是戚继光在上海县大胜,嘉靖认为倭寇没什么可怕的,张经这样做无非是为了权位,养寇自重罢了。更重要的本来是张经自己兼任应天巡抚,浙江巡抚由李天宠担任,胡宗宪不过一个浙江巡按御史,官卑职小,就算想和张经叫板。也算不上什么。 但是现在应天巡抚由唐顺之担任,胡宗宪更是担任浙江巡抚,后面有严嵩站台,两位巡抚都和张经不和,那嘉靖肯定要考虑更易帅臣的事情了。 西苑,无逸殿,嘉靖正在召见掌南镇抚司锦衣亲军都指挥使朱希孝,作为一个多疑的君主,他怎么可能将这些事情就委之于赵文华一人呢?他最信任的还是自己的近臣和勋臣。朱希孝出身成国公府,世受国恩,在嘉靖的眼中,肯定比这些科举考上来的文官们可信多了。 嘉靖说道:“朕委你掌南京锦衣卫事,你可知道要做什么?” 朱希孝说道:“臣为陛下鹰犬爪牙,惟陛下命!” 嘉靖说道:“朕要你去南京,弄清楚倭寇到底什么情况,还有东南督抚大臣之情形,南京守备之情况,务必要实心用事!” 朱希孝领命,嘉靖令黄锦拿出来上谕,交给朱希孝,说道:“还有这封上谕,你带到南京宣旨。” 嘉靖的这封上谕,是调操江提督兼漕运总兵临淮侯李庭竹为南京守备,掌南京后军都督府事、左都督灵璧侯汤佑贤、掌南京中军都督府事、左都督怀远侯常文济协同守备南京。 嘉靖不光对张经起了疑心,现在对南京的勋臣们也不放心了,嘉靖认为他们就在南京,对于东南的情形应该是最为了解的,却没有上奏以闻,这让嘉靖十分生气,故而更换了南京守备,换成了被他复爵的太祖功臣后人。 嘉靖现在要加强对南京的掌握,待朱希孝走后,嘉靖问道:“内廷之中,可有忠诚可靠,能担任守备者?” 黄锦当然知道嘉靖说的守备是指的南京内守备,这可是除了司礼监、御马监外的内廷要职,可是不少太监梦寐以求的肥差,黄锦说道:“御马监少监冯保,精明强干,可以担当此任。” 嘉靖说道:“叫他过来,朕看看如何。” 黄锦连忙将冯保叫来,冯保赶紧过来问道:“干爹,何事唤儿子?” 黄锦笑着说道:“你小子撞了大运,陛下现在要换南京守备太监,咱家向陛下推荐了你,陛下要召见你,你机灵着点。” 冯保赶紧跪下给黄锦磕头说道:“儿子谢过干爹的大恩大德!” 黄锦说道:“傻孩子,谢咱家作甚?要谢陛下,要为陛下实心做事,听明白了!” 黄锦带着冯保来到无逸殿,冯保向嘉靖行礼后,嘉靖端详了他一下,对黄锦说道:“看起来倒是个机灵的,读过书吗?” 黄锦笑着说道:“也是内书堂出身的。” 嘉靖点点头问道:“冯保,你知道该怎么当镇守太监吗?” 冯保说道:“陛下,奴婢就是陛下的耳目,替陛下看着地方的一切,然后上奏陛下,待陛下决断。” 嘉靖对冯保的回答十分满意,他其实是不喜欢镇守太监的,在他即位之初,就将先朝派出去的镇守太监全部召回,一一论罪,因为他当藩王时,是见识过这些镇守太监的贪婪的,他们为了敛财,无所不用其极,故而嘉靖对其十分反感,很多年都不再派出镇守太监。 但是后来发现,没有镇守太监,地方这些官员们欺上瞒下,更加严重,镇守太监还是一定的耳目作用的,所以嘉靖又开始向各地派出镇守太监,只是严格限制他们的权力,防止他们为害地方,他认为镇守太监就是皇帝的耳目,将发现的事情及时上奏就是,不准他们随意干涉政务。 冯保的回答显然很合嘉靖的胃口,嘉靖于是对黄锦说道:“黄伴,看来这冯保倒是个本分的。那就让他以司礼监秉笔镇守南京!冯保,要实心用事,替朕好好看看南京!” 冯保赶紧谢恩,黄锦问道:“陛下,原任镇守太监呢?” 嘉靖没好气的说道:“发生这么多事,南京镇守太监竟无一事以上奏,要来何用?发配去给太祖皇帝守陵!” 黄锦、冯保这才谢恩离开。 第141章 党同伐异事不休(四) 黄锦和冯保走出无逸殿,冯保跪下给黄锦行了大礼,说的:“儿子去了南京,干爹要多保重!” 黄锦说道:“冯保,今后的路,就只有你自己走了,咱家管不了你了!记住,咱们都是陛下的奴才,别忘了本,收拾收拾就上路去。” 冯保再次重重的给黄锦磕头后才离开。 黄锦在无逸殿前久久的伫立着,等到嘉靖唤他才急急赶去。 朱希孝领命之后回到锦衣亲军指挥使司衙门,向陆炳说了此事,陆炳问道:“朱指挥怎么看?” 朱希孝说道:“都堂,此去南京,不知南京锦衣卫可否信任,都堂可有可用之人。” 陆炳只得报以苦笑,若是其他地方的锦衣卫,陆炳这个缇帅都能掺和一下,唯独这南京锦衣卫,陆炳也是徒唤奈何。南京锦衣卫与北京锦衣卫多卷入宫廷内部斗争不同,自己的职任往往起到恩荫寄禄之用。南京锦衣卫中,都是一帮勋臣子弟,在锦衣卫也就挂个名领份俸禄而已。 尤其是魏国公府,与南京锦衣卫渊源颇深,陆炳也不好插手。徐达三儿子徐膺绪这支子孙世袭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执掌南京锦衣卫已经六代,经营南京锦衣卫颇深,岂是他陆炳能够轻易撼动的。 现在执掌南京锦衣卫的是原魏国公徐俌的幼子徐天赐,徐俌先后历官五十年,最以孝着称,持身廉慎,进退揖让,皆有法度 。即使面对权贵,亦神气刚严,未曾稍有贬损,旁人无不敬畏。两次出任南京守备,受官民爱戴 。 徐天赐是现任魏国公徐鹏举的小叔,人称徐锦衣,这位徐锦衣虽然出身勋臣世家,但是确实风流儒雅之辈,徐天赐利用他的特殊身份和各种人脉在南京大兴土木,拓建成当时南京最大而雄爽的私园,取名为东园,又称徐锦衣东园,即现南京白鹭洲公园。 徐天赐交游广泛,从发现了张居正的原湖广巡抚顾璘到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都是东园的坐上客。当世大儒,曾任礼部尚书的湛若水在《东园记》中纵情咏叹:独乐而不若与人,与少不若与众,东园子天下之贤公子也,所与游皆天下之贤士大夫也。 徐天赐通过这种广泛的交游,在朝堂上赢得了极好的声誉,同时通过资助贫困学子在官场上维系着良好的关系,所以将南京锦衣卫经营的铁桶一般,就连陆炳也无能为力。 陆炳说道:“既然是陛下的差事,那就不能怠慢了,这样,从卫中选五百精干校尉,随朱指挥一道去南京,本都堂再给南直隶总兵俞大猷去信,若有事可寻俞大猷相助。” 朱希孝谢过陆炳后就去准备了。 朝廷上关于谁去东南的争论还是再继续,但是随着赵文华的备倭七事公开,东南出身的官员们集体不干了,赵文华已经把准备从东南士绅们手中获取财富都说到明面上了,他们怎么敢放赵文华去东南,不少大臣纷纷上疏,称赵文华所论是妄言,要求嘉靖处罚赵文华。 但是嘉靖对此没有任何反应,而是召见阁臣和本兵商量南京守备和视师的事情。 嘉靖调整南京内外守备,已经不是新闻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嘉靖同时调整南京内外守备,换掉了守备南京多年的魏国公,启用的都是嘉靖年间复爵的一帮勋臣,对南京勋臣的不信任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 嘉靖说道:“南京内外守备,久未调整,恐置松懈,故而朕加以调整,严加防守,特恐倭寇惊扰陵寝耳。现南京无事,然事先有备。临事不乱也,当厘清职权,分拨官军,于江南江北设兵守御,严防不测。” 确实,关于南京守备的职权,一直是一笔烂账,小的时候,南京守备仅仅负责南京都城在内的南京内外城郭,或称南京城池。 但是有时候南京守备的职权又大的惊人,首任南京外守备李隆管辖地域北至扬州,东至苏州,几乎将整个南直隶纳入南京守备的辖区了。 至于南京守备的辖区到底有多大,那就全看当事官员的良心了,南京内外城郭为南京守备管辖区域,而在实际运作中则应人而异,敷衍塞责的官员只固守南京城池,而恪尽职守的官员则把其守卫范围扩大至江北。 嘉靖现在之所以对南京如此紧张,不仅仅是因为倭寇,还有农民军的威胁,嘉靖三十二年七月,柘城县远襄集北师家庄人师尚诏率领农民暴动,仅40余天队伍就发展到数万人。农民军首克归德府,继克睢州、许州,现在正向凤阳转战。 嘉靖一面下令兵备副使曹邦辅督兵严剿,一面加强凤阳、南京防务,以防万一。 聂豹说道:“析南京守备之权,首在于操江!” 南京附近江面安全由南京操江官员统率的南京新江营水军负责,南京守备亦有权参与。水路防守区域,南京长江地段上至采石,下至观音港(燕子矶东)。 分三段,上江,所管江面上至采石,下至大胜关,驻扎和尚港。上新河,所管江 面上至大胜关,下至草鞋峡,驻扎上新河。下江,所管江面上至草鞋峡,下至唐家渡,驻扎观音港。 但是操江提督和南京守备的关系一直没有厘清,双方经常就江防问题互相推诿扯皮,以至于贻误战机,这次正好新任南京守备李庭竹就带着操江提督的差遣,正好将操江提督划归南京守备管辖,从此后就不必再为这事扯皮了。 对于聂豹的建议,嘉靖表示同意,然后说道:“内阁、兵部要督促州县及诸军,对于师尚诏叛匪,要从速剿除,若至惊扰中都、陵寝,朕必置之重典!” 嘉靖是个极好面子的人,若是被一帮农民军打到中都去了,甚至威胁南京,那他嘉靖的脸面何在?谁要他朱厚熜的老脸,他就要谁小命。 说完了南京守备的事情,嘉靖将赵文华的备倭七事给诸位大臣们看,并询问他们的意见。 第142章 党同伐异事不休(五) 几位臣工们开始传阅赵文华的奏疏,平心而论,赵文华的奏疏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的。 聂豹作为本兵,当然要率先发言,他说道:“少司空所言,却有几分道理,其所言七事,臣以为有五事可行。惟增田赋、遣重臣二事不行。” 嘉靖有些不悦了,遣重臣只是个名头,好让朝廷有有个理由派遣重臣前去而已,至于增田赋,那是必然的,朝廷现在拿不出钱来,东南一向富庶,不从东南加税支应军用,那还从哪里弄来军费。 嘉靖也知道,为什么官员们都不同意加税,因为大量的土地都在他们手中,一旦增税,虽然他们可以通过各种方式转嫁给佃户,但是穷鬼能榨出几两油来,大头肯定是士绅们承担,他们当然不愿意增税了。 严嵩说道:“是否增税,还要视情况而定,若是各地留存足以供应军需,那自不必增税,可是若是各地留存不足以供应军需,那势必加税,毋庸讳言。” 徐阶很清楚,加税是必然的,既然赵文华愿意当这个出头鸟,那就让他当去呗。 嘉靖也没有什么废话,直接说道:“朕看赵文华说得有理,加赵文华右都御史,前往东南祭海视师。” 对于赵文华,嘉靖并没有抱多大希望,他只是嘉靖的明棋罢了,真正的暗棋是朱希孝。 于此同时,南京,张经衙署,最近张经是十分不顺,不光是胡宗宪、唐顺之对他阳奉阴违,连俞大猷等人也开始不听他的号令,张经越来越觉得东南的官军都是和他作对,故而再次上疏嘉靖,请求调狼土兵平倭。 和之前张经向嘉靖请求大发狼土兵来援不同,张经现在也知道东南的士绅对于狼土兵的军纪深表疑虑,故而不愿狼土兵前来,这次他请求嘉靖调广西瓦氏夫人麾下的狼兵前来助战。 张经再次上疏说明:寇强民弱,非藉俍兵不可!同时说明自己对瓦氏夫人极为了解,当年在广西时瓦氏夫人多次协助朝廷剿灭叛乱,素怀忠义,而且瓦氏夫人所率田州土兵,是广西狼兵中最为强大的一支,张经请调七千狼兵到他帐下听用。 并向朝廷保证,瓦氏夫人的狼兵,颇有纪律,秋毫无犯,瓦氏夫人驭众有法度,约所部不犯民间一粒,请求嘉靖同意。 但是张经不知道的是,朱希孝、赵文华已经出发,赶赴南京了。 同赵文华携带钦差仪仗,一路南下不同,朱希孝率领锦衣校尉,星夜兼程,从京师出发,先赶赴通州,然后上船,直抵淮安府。 朱希孝一道淮安府,就直接来到漕运总兵衙署,漕运总兵李庭竹正在衙署内办公,对于这位临淮侯,朱希孝还是有些了解的,李庭竹于嘉靖十五年袭临淮侯爵,一生历任要职,并有率军抗倭、平叛事, 颇有先祖曹国公武将之风,是当今勋臣中颇受嘉靖重视的人。 要不然嘉靖也不会将李庭竹的侄女册封为裕王妃,朱希孝表明身份,李庭竹赶紧出来迎接,李庭竹说道:“朱小公爷远来,有失远迎了。” 朱希孝说道:“临淮侯说笑了,下官是公事。” 朱希孝对李庭竹十分客气,按理说他的哥哥是成国公,自己又是领皇命的锦衣亲军指挥使,但是自己的哥哥成国公朱希忠告诫过他:“李临淮乃勋贵中之特出者!”要他务必保持良好的关系。 朱希孝说道:“临淮侯,下官此来,可是有大好事!” 朱希孝将来意说明,没想到李庭竹没有丝毫开心的样子,反而有些忧虑,朱希孝问道:“临淮侯为何如此。” 李庭竹将朱希孝请进二堂,才说明事情,本来临淮侯李家和魏国公徐家还算姻亲,李庭竹的父亲李性有二女,一适安远侯柳云,一适魏国公次男锦衣勋卫徐邦荣,两家关系原本不错。 但是后来由于李庭竹兼任操江提督,与诚意伯刘家有了冲突,而诚意伯是徐鹏举的谋主,故而两家关系就淡了下来,现在又是李庭竹去接替徐鹏举的南京守备,无疑会彻底得罪徐鹏举,故而李庭竹有些迟疑。 朱希孝说道:“此圣命也,安能拒之?” 李庭竹无奈,只得带着亲兵,跟朱希孝一道前往南京。 朝廷的廷寄已经到达南京多时了,由朱希孝接掌南京锦衣卫事并未在勋臣们中间引起什么波动,南京锦衣卫本来就是个混饭吃的地方,除了掌南京廷杖以外,基本没什么差使,大家都以为是成国公给自己的弟弟谋的晋身之阶罢了。 李庭竹和朱希孝入城后就分开了,李庭竹去通知汤佑贤、常文济,朱希孝直接带着人直奔南京五军都督府,南京五军都督府在长安右门南,朱希孝带着锦衣校尉,鲜衣怒马的直奔五军都督府,倒是南京城内多少年没有过的奇观了,不少好事者都在询问这帮京师来的缇骑为何直奔五军都督府,莫不是哪位都督犯事了。 朱希孝要去的是南京中军都督府。因为外守备掌南京中军都督府,节制左、右、前、后军都督府府及亲军卫,南京内外文武守备官员议事场所为守备厅, 即设于中军都督府。守备厅为守备官员议事之处,外守备每日会同其他守备官员 于守备厅署理守备机务。每月朔望日。守备官员与南京部院堂官、都督府掌印官, 商议各类事务。 这里也是外守备平日里的办公场所。 朱希孝来到南京五军都督府,除了门口两个老军外,竟无人值守,朱希孝只是一笑,带着锦衣校尉们直奔中军都督府,中军都督府内还是有不少人的,应该是魏国公的家将,见朱希孝带着人就往里冲,将朱希孝等人拦住,说道:“此间乃是南京守备官厅,不可擅入。” 朱希孝只是笑笑,旁边的校尉就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这事奉圣谕掌南京锦衣卫事指挥使朱都堂,前来宣旨,还不去叫魏国公来。” 那家将说道:“魏国公现在府内。” 朱希孝说道:“那本官就在此恭候魏国公大驾!”说罢直接进入守备官厅寻个位置坐下。 第143章 党同伐异事不休(六) 朱希孝就一直在南京守备官厅等候,先来的是李庭竹等人,徐鹏举的家将见到李庭竹,语气不善的说道:“临淮侯,这可是南京守备官厅,不是你的漕运总兵衙门。” 李庭竹看向朱希孝,没想到朱希忠一脸看戏的表情,好整以暇的看着李庭竹等人,李庭竹横下一条心,直接和常文济等人往里闯,徐鹏举这班家将赶紧拦住李庭竹,说道:“侯爷,这可是南京守备官厅,军机重地,你不能擅闯!” 李庭竹狞笑着,一脚将他踹翻,骂道:“狗的,凭你也配?你不过是徐鹏举的一条狗!”一帮徐鹏举的家将一下子围过来,朱希孝这才施施然起身,说道:“干什么?临淮侯是本都堂请来的。” 李庭竹这才和常文济等人进来,徐鹏举的家将赶紧去通知徐鹏举。 徐鹏举和李庭竹等人的矛盾,其实就是嘉靖有意制造出来的。嘉靖十一年,他下诏,开册府之旧藏, 修继绝之坠典,于是鄂、曹、卫、信之裔,复列彻侯。 最开始,嘉靖复爵的目的就不单纯,把复爵与太祖朱元璋联系起来。嘉靖朝议礼重臣张璁也认为,复爵的决策是嘉靖体圣祖之心而复报功之典,天下万世之公议也。嘉靖复勋臣爵位是继承了太祖优待勋贵的政策,其目的应是为嘉靖入继大统寻找合理性。基于此可见,嘉靖并非单纯为了优待勋臣,相比勋臣恢复爵位而言,他更看重的是通过复爵彰显自 己地位的正统性。 同时他深知自己以藩王入继大统,地位不稳,故而在执政初期,对勋臣们极尽拉拢之事。他不断授予勋贵至高的公、孤和东宫三师之衔, 规模可谓空前。如定国公徐光祚被加太师兼太子太师衔,遂安伯陈穗和安远侯柳珣二人被授予少保加兼太子太傅,宣城伯卫錞加太保兼太子太傅,丰城侯李旻、惠安伯张暐、镇远侯顾仕隆、黔国公沐绍勋加太子太傅,抚宁侯朱麟、魏 国公徐鹏举、新宁伯谭纶、英国公张溶、靖远伯王瑾、定西蒋传、镇远侯顾寰加太子太保。 嘉靖对勋贵不吝官爵,无疑是为了争取这些世臣的支持,以巩固统治。其中最受嘉靖信任的是武定侯郭勋、成国公朱希忠和咸宁侯仇鸾三人。 但是后来嘉靖发现,除了朱希忠一直老实本分外,郭勋、仇鸾都是劣迹斑斑,再处置了他们二人后,嘉靖决定在勋臣中培养自己的亲信,除了一直信任的成国公朱希忠外,嘉靖最信任的就是被他复爵的这些勋臣们,在这种情况下,嘉靖更是对他们委以重任,有意制造新老勋臣之间的矛盾。 李庭竹等人等了一会,徐鹏举才匆匆来到,进来之后根本不和李庭竹等人说话,只是上前说道:“朱指挥远来劳苦,倒是本公失礼了。” 在徐鹏举看来,朱希孝乃是成国公之弟,也算是他们老牌勋贵中的一员,再怎么也不会偏向李庭竹的。朱希孝看着徐鹏举,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一声,中山王(徐达)何等厉害得人物,怎么会有这么草包的后代。 朱希孝一见人已经来齐了,起身说道:“有上谕。”朱希孝宣读完嘉靖的上谕,徐鹏举半天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南京守备怎么莫名其妙被解除了,朱希孝再三提醒下,才浑浑噩噩的接旨。 朱希孝说道:“魏国公,旨意已明,还是交割!” 徐鹏举当然知道朱希孝说的交割是指什么,就是南京守备的关防,徐鹏举极不情愿的和李庭竹交割了关防,李庭竹笑着说道:“陛下也是体谅公爷劳苦,让本爵代劳,好让公爷松快松快。” 徐鹏举没说什么,只是颇为怨毒的看了李庭竹一眼,带着自己的家将离开了,朱希孝也说道:“恭喜侯爷守备南京,下官还有卫里的事情要忙,就先告辞了。” 李庭竹赶紧送朱希孝出去,说道:“朱指挥但有所命,本爵必竭尽全力。” 朱希孝点点头,跨上战马直奔南京锦衣卫衙门。对于南京这帮勋贵的烂事,朱希孝才懒得参与呢。他很清楚,续封国初勋臣,体现嘉靖对祖典的继承;除封冒滥爵位主要是为了配合剪除前朝佞幸、外戚。可以说,嘉靖藉此两举既可树立良好的政治形象,强调自己的正统地位,还可以打击潜在反对势力,并笼络住一批尊贵的世臣。所以,皇帝续封、除冒的根本目的是巩固刚坐上的皇位,勋臣群体不过是在客观上受到恩泽。 对于嘉靖来说,这些勋贵不过是巩固地位的工具罢了,这点他的哥哥朱希忠看得最清楚,故而朱希忠不过多地参与军政事务,仅仅以礼仪为己任,且深明保身守位之道。他很清楚,皇帝正是利用他们去平衡朝中各种势力,以保证皇权的专断。朱希忠虽得宠,但不飞扬跋扈,肆意张权,表现得庸碌谨慎,故长期独被隆宠,保全禄位。 朱希孝很明白,自己不过是嘉靖的鹰犬爪牙,要是不能完全贯彻嘉靖的意志,就只有被抛弃的下场,现在嘉靖的地位已经完全稳固了,根本不需要拉拢哪一个勋臣来为他所用。要想保住朱希孝和成国公府的地位,就得为嘉靖充当马前卒。 朱希孝来到南京锦衣卫衙署,同南京守备官厅一样,南京锦衣卫衙署也是懈怠已极,本该和朱希孝交接的前任掌南京锦衣卫事徐天赐只是将关防印信留在衙署中,就自去东园玩耍了。 朱希孝命令自己带来的校尉收拾衙署,整理文书,设置岗哨警卫,同时让留守衙署的南京锦衣卫去通知南京锦衣卫总旗以上的军官,明日巳时正在南京锦衣卫衙署廷参,他这个新任南京锦衣卫指挥使要见见手下的人才们。 第144章 南都风云起惊变 第二天一大早,朱希孝就穿好特赐的麒麟服,在锦衣校尉的护卫下早早来到南京锦衣卫衙署,等候南京锦衣卫的大小军官。 朱希孝本以为以南京锦衣卫的惫懒,恐怕今日要到午时,这些大小军官们才前来点卯,没想到还没到巳时,南京锦衣卫的大小军官们全都到了。 朱希孝本来有些纳闷,但是看到一位穿着斗牛服的锦衣卫时,朱希孝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这些锦衣卫不是给他朱希孝面子来了,而是给他示威来了。 朱希孝眯着眼睛,看着这位穿着斗牛服的锦衣卫,他应该就是人称徐锦衣的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徐天赐,朱希孝明白,这是给他朱希孝看得呢,刚收拾了侄子,这是小叔给他找场子来了。 朱希孝就在堂上静静的看着徐天赐表演,徐天赐不断与南京锦衣卫的大小军官见礼,一阵徐帅的恭维声不断响起,徐天赐踱着方步,缓缓进入大堂内。 徐天赐只是略一欠身,拱手说道:“下官南京锦衣亲军指挥使徐天赐,见过都堂大人。” 朱希孝说道:“徐锦衣长者,还是请坐!” 徐天赐施施然坐下,朱希孝按部就班的就开始唱名廷参,与南京锦衣卫的大小军官见礼,徐天赐也不时在一旁介绍。廷参完后,徐天赐对朱希孝说道:“朱都堂,下官昨日在东园饮宴,喝的大醉,故而未能与朱都堂交割,恐怕有些文书还未说清楚,不如移步后衙,一道看看。” 朱希孝知道,这是徐天赐有话和自己说,朱希孝于是和徐天赐来到后衙书房里,屏退诸人,徐天赐和朱希孝坐下后,久久不说话。 漫长的等待后,徐天赐长叹一声,说道:“朱都堂,下官那不成器的侄子给你添麻烦了。” 关于现任魏国公徐鹏举的草包大名,那是在两京勋臣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他跟原南京兵部职方司主事吴逵的事了,吴逵时为南京兵部职方司主事,南京守备魏国公与兵部尚书争道,尚书不胜忿,密问计,吴奎曰: 彼擅役营卒岂制耶?尚书悟,发其事,魏国果屈,还卒数千人。然以此衔君,吴奎闻之即疏其诸不法事,有诏夺职。魏国怒曰:我拼一铁券杀吴某如搏鼠耳! 堂堂国朝勋臣,国公之尊,和一个六品小吏过不去,还要不要体面了,关键是在与文臣相争中常遭处罚,失败后其色厉内荏于此亦可见一斑! 徐鹏举堂堂魏国公,南京守备,被一个南京兵部主事弹劾受罚,竟然说出要动用丹书铁券去杀害朝廷命官的话来,不为外人耻笑吗?祖宗栉风沐雨,拼死百战得来的丹书铁券,用来杀个六品小吏,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魏国公府。 徐鹏举担任南京守备,是常常被弹劾,本来魏国公徐鹏举是现在南京外守备中任职最长的一位,由于其自身不检点,导致为官无威望,无法统驭其下属,经常被其他勋臣折辱。 之前徐鹏举至新江营阅操,新江营水军归操江武臣诚意伯刘瑜和操江都御史简霄掌管,由南京外守备提督,徐鹏举下营阅操,简霄称病不出,刘瑜后徐鹏举至营,又与其争坐次不决,最后率众军出而罢操。徐鹏举等上奏,朝廷命刘瑜、简霄革职,但是徐鹏举本人威望扫地。 更让人目瞪口呆的是,诚意伯刘瑜如此折辱于他,要是放在其他勋贵身上,魏国公府老死不和他诚意伯府往来,没想到因为想让幼子徐邦宁袭爵之事,徐鹏举竟然奉诚意伯刘世延为谋主,要知道刘世延可是刘瑜的儿子,也不知道徐鹏举是真的度量大还是健忘。 关于徐鹏举的事情,朱希孝也听说了不少,故而对徐天赐说道:“徐锦衣说笑了,下官只不过奉诏传旨罢了,与魏国公又没有私仇,再说魏国公被罢职,有些怨气也是正常的,不过本都堂还是劝魏国公谨言慎行,若是被言官们知道,恐怕又是祸事了!” 徐天赐谢过朱希孝说道:“下官谢过都堂提点,下官知道都堂此来身负皇命,不敢多问,只是下官在南京城中,还算有些薄面,若是都堂大人但有驱使,敢请直言!” 朱希孝不禁闻言松了一口气,还好徐家好歹还有个明白人,不都是草包,魏国公世镇南京,在此的影响力绝不可小视,虽然徐鹏举是个草包,但是要是他真的和朱希孝过不去,那也会让朱希孝很难办的。徐天赐既然愿意帮忙,那就好办多了。 其实朱希孝的要求很简单,他很清楚南京锦衣卫里都是些什么货色,他也从不指望他们,但是朱希孝也不希望他们坏事。毕竟这些人都是勋贵子弟,本来就是在锦衣卫里混个官职,拿份饷银罢了。 朱希孝希望徐天赐出面,跟这些勋贵子弟们打个招呼,要是不愿意来上直,大可以在家玩耍,反正锦衣卫不少你那份粮饷,该领领你的,我朱希孝来南京是有皇差要办的,要么回家自己玩去,要么就好好的上直,要是坏了事情,少不得南镇抚司走一趟了。 这话朱希孝说肯定会得罪不少人,但是徐天赐去说就不一样了,外间还以为徐天赐与朱希孝不和,把南京勋贵子弟都带走了,故意和朱希孝打擂台呢,这样也可以麻痹其他人,方便朱希孝办差。 这些事情,徐天赐好做的很,于是对朱希孝说道:“此事包在下官身上,但有所遣,都堂派人到东园知会一声即可。” 朱希孝亲自把徐天赐送出书房,徐天赐笑着对朱希孝说道:“都堂,就不必送了,做戏做全套嘛,下官自去了。” 朱希孝就回转书房,徐天赐一脸怒容的出来,见南京锦衣卫的大小军官还在等着他,不禁说道:“干什么?是以为老夫失势了,还是魏国公府失势了?今日老夫在东园请客,卫中总旗以上都来,不来就是看不起我徐某人!”说罢一甩袍袖离开了。 当天就传出了流言,说是新来的朱都堂和徐家不对付,徐锦衣气的将南京锦衣的大小军官请到东园日日宴饮,就给朱希孝留了个空衙门。 第145章 南都风云起惊变(二) 京师,裕王府内,朱载坖正在和汪道昆、李春芳、李开先等人共同欣赏李开先写的宝剑记,自从汪道昆将自己的家班放在朱载坖家中后,就常常呼朋唤友,到朱载坖的王府欣赏杂剧,当然所叫的大多是他的同科好友。 不过朱载坖现在比较感兴趣的就是李春芳,毕竟他就很会苟,而现在朱载坖需要的就是好好苟下去。故而朱载坖觉得李春芳是适合自己现在状态的谋臣。虽然朱载坖自己也很反感党争,但是他现在迫切需要自己的班底。 同时朱载坖不得不佩服黄锦的老道,给李开先安排的这个左通政的位置,虽然看似这个位置远远不如六部的侍郎或者大理少卿等职务有实权,但是胜在消息灵通,通过李开先,朱载坖可以快速的知道朝廷里的大事小情,还有各种明发的上谕,对于朱载坖了解朝廷的动向十分有帮助。 几人看过宝剑记后,闲聊了一会,自然扯到现在的朝局上了,现在的朝局,最受关注的当然是南京的事情,嘉靖突然更换南京内外守备和南京锦衣卫,这当然是大事了。现在不少人都认为嘉靖是对南京诸臣不放心,首当其冲的就是现任总督张经。 汪道昆说道:“自张经上任以来,多次上疏,不是请调狼土兵,就是弹劾巡抚、总兵,而无一胜迹,倭寇袭扰,愈发猖獗,不光是群臣,恐怕陛下也对张经多有怀疑故而才有今日的事情。” 李开先毕竟在通政司,消息灵通,说道:“也不光是因为倭寇,河南师尚诏作乱,流毒甚广,陛下恐怕也是预为防备。” 这师尚诏本是塾师,后来不知为何做了私盐贩子,在山东河南等处贩卖私盐,后来估计是觉得贩卖私盐毕竟还是要本钱的,干脆做起了无本的生意。大约从嘉靖三十二年初,师尚诏就同乡好友王邦用一道,广为联络,聚众造反,开始了杀富济贫的事业。 其实这时候师尚诏不过三百人,官军要是此时进剿,将其剿灭,不费吹灰之力,宁陵知县石陆侦知情形后,曾极力主张镇压,时任归德府检校的董伦,也向知府尹一仁建议 :“贼势未炽,宜急捕之!” 然而尹一仁认为师尚诏等人不足为虑,不过一帮草寇而已,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宁陵知县石陆于是就请托在科道任职同科上奏朝廷,嘉靖三十二年四月,南京科道御史祁清、徐机曾向朝廷急奏 :“其归德、滕沂诸处,则盗贼公行,道路梗塞。” 嘉靖要求河南州县剿灭师尚诏,但是归德知府尹一仁恼怒石陆越过自己通过科道将此事捅到嘉靖面前,力主对师尚诏加以招抚。上自河南巡抚都御史谢存儒,下至归德知府尹一仁,为了粉饰太平,炫耀政绩,皆对消息拖压不报,并委任师尚诏为总保长,以麻痹其斗志。面对官府的收买,师尚诏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利用官职之便,使反抗活动趋向公开。 宁陵知县石陆经过观察发现师尚诏其志不小,冒死上疏嘉靖,言明师尚诏桀骜不驯,擅听民讼,肆为威虐,民甚苦之,而无敢怜者。 在嘉靖的再次严旨之下,河南的官吏终于准备剿除师尚诏,便暗中策划。然而师尚诏早有警觉,很快探知了情报,并赶在官军之前,率众举行了起义。 嘉靖三十二年七月二十七日,师尚诏便指挥队伍星夜北进,直逼归德城下,早已安插在城中的内应也乘势打响,里应外合,启门纳入之,重镇归德府失陷。除宁陵知县石陆早有准备,守住了宁陵外,师尚诏一路势如破竹,趁官军不备,攻克归德府城,杀巡检董沦,破狱出囚,开仓济众,百姓大悦,并乘胜攻破柘城县城。八月攻克太康、扶沟、鄢陵、临颖,直逼许州,声势大振。 这下事情终于搞大了,嘉靖震怒,命左都御史屠侨从京师驰达河南,坐镇指挥,巡按御史霍冀、河南左布政使邹守愚、提刑按察使赵正学、都指挥使尚允绍等,皆披挂上阵。抽调河南全省官军精锐,克期督战。 在提刑按察副使曹邦辅的亲自指挥下,官军大胜,击毙匪首王邦用,没想到师尚诏只得且战且走,逐步向东转战。九月三日,队伍到达永城,随后进入安徽,一举攻克皖北重镇宿州。起义军在宿州取高墙罪宗奉之,师尚诏竟然释放了圈禁在高墙中的大明宗室,准备以朱制朱。 同时师尚诏还打算继续南下,攻占大明的龙兴之地一一中都凤阳。 这下不光是嘉靖,内阁、兵部、都察院也都急了,严嵩亲自上疏弹劾河南抚臣,嘉靖下令将河南提刑按察使赵正学等人下狱治罪,加曹邦辅为兵备副使,指挥河南官军追击师尚诏,同时令南直隶总兵俞大猷率兵北上,截击师尚诏。 嘉靖甚至亲自下严旨:若贼惊扰中都,尔等各官皆罪在不赦也! 严嵩、徐阶、聂豹更是通过兵部急递紧急在江南江北布防,故而嘉靖此时更换南京守备和南京锦衣卫,恐怕更多的考虑是加强南京的城防,防止袭扰,毕竟对于徐鹏举的水平,嘉靖实在是放心不大。 朱载坖不由得感叹道:“师尚诏一无名之贼,竟流窜数省,官军数万竟不得剿除,不亦可笑乎?” 李春芳说道:“国家承平日久,内地兵备,一应废弛,临事毫无所用,州县官吏又一向以粉饰太平为务,遂至此祸也!” 不过现在官军已经将师尚诏包围,有俞大猷这样的名将指挥,师尚诏的覆灭只是时间问题。现在赵文华去了东南,朱载坖估计张经恐怕要完蛋,就想问问李春芳的意见。 没想到李春芳倒并不认为张经立马会被替换,反而是认为张经和赵文华恐怕会共事一段时间,除非倭寇又再次大举进犯。 这让朱载坖很好奇,于是询问李春芳为何如此认为。 第146章 南都风云起惊变(三) 李春芳起初不愿意深谈这个问题,后来在朱载坖的一再追问下。李春芳才说了自己的看法。 李春芳问道:“殿下,东南方面之臣,殿下以为有几人?” 朱载坖笑着说道:“东南方面之臣,无非总督张经、巡抚胡宗宪、唐顺之等而已。” 李春芳笑笑,就开始为朱载坖详细解释起来,嘉靖对张经不满,主要是源自于两点,一来就是张经不能贯彻嘉靖的急剿的方针,主张渐剿,但是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是嘉靖关心的主要问题,急剿的最主要支持者是朝中以徐阶、吕本为代表的江浙官僚们,嘉靖对于倭寇的态度也很明确,就是不管倭寇如何闹腾,不能影响税赋,不能影响大局。 至于是急剿还是渐剿,那是朝堂上的官吏们争论的事情,现在江浙官员们一再要求急剿,嘉靖当然也顺水推舟要求急剿。 真正让嘉靖对张经不满的是他在东南威福自专,固执己见,根本不把内阁和嘉靖的意思放在眼里,而且隐匿东南军情,使朝堂无法判断,这才是嘉靖对他不满的地方。 赵文华去东南,一来是视师督战,加大对倭寇的剿除力度,显示朝廷对此事的重视。二来就是了解东南的实际情况,为朝廷决策提供依据,至于赵文华能不能取代张经,尚未可知。 李春芳接着向朱载坖说明了他的判断,赵文华应该不会替代张经,就算替代张经,也只不过是权宜之计。 首先就是赵文华的能力总督东南尚显不足,赵文华有多大的本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叫他总督东南,实在是有些勉为其难了,他从未接触过军务,一上来就将数省军务托付给他,嘉靖还没这么大的心,况且就算嘉靖同意,满朝文武,恐怕也不会同意的,赵文华是什么货色,大家都很清楚。 工部侍郎总督东南,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大明无人了,张经纵有千般不是,毕竟是大明现在不多的知兵大臣,威望也足够,赵文华可没这个本事。 况且现在情况是,张经担任总督,胡宗宪担任浙江巡抚,唐顺之担任应天巡抚,胡宗宪是严党,唐顺之出身心学门人,但是受严嵩、赵文华举荐,张经则是无党无派,这三个人分属朝廷不同不同的派系,正和大明大小相制,内外相维的祖制,更是嘉靖的帝王心术。 可若是赵文华当了总督,事情可就不一样了,赵文华和胡宗宪都是铁杆严党,唐顺之虽然出身于心学门人,但是和徐阶、聂豹等人关系并不密切,反而是严嵩、赵文华、鄢懋卿都多次举荐于他,他和严党的关系反而比和徐阶等人亲近的多。 若是让赵文华担任总督,那东南岂不是成了严党的天下了?这是嘉靖绝不能容忍的,就算嘉靖对严嵩再信任,也不会干这种事情,嘉靖一贯的措施就是严党、徐党交叉使用,免得哪一方的势力做大,让赵文华总督东南,东南的督抚就都是严党和与严党密切相关的人物,这是嘉靖不能容忍的。 故而李春芳认为,赵文华在东南的目的更多的是监视张经,这和嘉靖调整南京内外守备和南京锦衣卫的做法确实是有些相近。 但是原本赵文华是真的构陷张经成功,真的坐上了总督的位置,然后才被胡宗宪取代。 于是朱载坖问道:“若是赵文华构陷张经,那他还是能坐上此位的?” 李春芳想了一会,这才说道:“赵文华若构陷张经,确实可以取而代之,不过这并非是招好棋。现在张经虽然有各种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是并未有大的过失,若是赵文华构陷,恐怕就是从战场胜败着手了。但是据下官看,张经用兵持重,轻易不会出兵,而且南直隶、浙江诸将都算的一时之选,轻易恐怕不会败的,赵文华要强令进兵,招致大败,圣明在上,难以蒙蔽。” 李春芳说道:“陛下生平最痛恨的就是欺骗,若是赵文华敢行此事,恐怕必遭清算。” 汪道昆也说道:“张经虽然有各种不好,但是这几个月以来,官军并未大败,此时撤换张经,恐怕并不是好时机。” 正在朱载坖等人闲聊此事的时候,南京,朱希孝已经和张经对上了。 朱希孝和张经的冲突是由于锦衣卫向其衙署派遣坐探一事引发的。锦衣卫的缉事范围非常宽泛,既包括危害政权安全的叛乱、勾结外敌,也包括窝藏奸盗等严重刑事案件,甚至涵盖盗卖太仓粮米等腐败问题。巡察缉访主要是由锦衣卫中的北镇抚司来专门负责,其侦缉的对象包括皇帝以外的所有人,上至王府下到平民百姓,全部在其监视的范围之内。 对于文武百官的衙署,锦衣卫和东厂都会派遣坐探,就地监察官员是否有违法行为。之前由于南京承平。况且南京六部除了兵部外都没有什么实权,南京锦衣卫又是一帮勋贵子弟,哪有功夫天天去衙门里坐探,况且南京有什么可坐探的? 故而在南京,锦衣卫的坐探名存实亡,朱希孝来了之后重新将坐探制度捡起来了,向南京六部、都察院、五军都督府和南京守备官厅都派出了坐探。 现任南京守备是李庭竹,他当然不会和朱希孝过不去,大家一看连南京城里地位最高的南京守备临淮侯都配合朱希孝了,再说南京衙门里有什么事情值得锦衣卫注意的?都发配南京了,还有什么可搞的,也都纷纷配合朱希孝,何必和锦衣卫过不去呢。 但是朱希孝在两个衙门吃了闭门羹,一个是南京兵部,一个就是张经的总督衙署。 他们拒绝的理由都是出奇的一致,事涉军机要务,不当锦衣卫可闻。将朱希孝派出去的锦衣校尉就给打发了,这些校尉回来后,朱希孝问道:“南京兵部现在是谁在署部事?” 之前张经是南京兵部尚书,后来他出任总督,解部事和参赞机务,由左侍郎李天宠署部事兼参赞机务。 第147章 南都风云起惊变(四) 朱希孝想了想,问道:“李天宠何等样人啊?” 亲信校尉向朱希孝介绍李天宠,他是河南孟津人,嘉靖十七年进士,以徐州兵备副使擢升浙江按察使,后又升南京兵部左侍郎署部事,参赞机务,与张经颇为投缘。 朱希孝明白了,根子还是在张经这里,这是张经在作怪。 朱希孝说道:“走,会会这位张本兵!” 朱希孝换上麒麟服,在一众锦衣校尉簇拥下,来到张经的总督衙署, 总督衙署中,南京兵部尚书,总督备倭张经正在和南京兵部左侍郎李天宠商量事情,李天宠说道:“部堂,下官看朱希孝恐怕很快就会来了。” 张经不为所动,说道:“任他燎原火,自有蹈海水,本部堂倒要看看他朱希孝有什么本事。” 李天宠本想再劝劝他,但是见张经态度坚决,李天宠也不好再劝他。和张经共事数月,李天宠太了解他的性格了,张经是那种极其强势,性格执拗,又极为厌恶厂卫的性格。“ 这和张经的个人经历不无关系,张经,字廷彝,号半洲,福建侯官人。正德十二年进士,正德十六年任嘉兴知县,有惠政。嘉靖四年任吏科给事中,历礼科右给事中、吏科左给事中、户科都给事中,在掖垣七年数有论劾。 嘉靖十一年,升太仆寺少卿,数月间又擢升为大理寺右少卿。嘉靖十六年,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山东。后转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署院事,出镇地方任两广总督、三边总制、户部尚书,总督仓场,督理西苑农事、后任南京户部尚书、南京兵部尚书。 可以说张经除了为父母丁忧的六年,几乎每过几年就得到稳步升迁,足以说明嘉靖对他是非常信任的。张经的仕途总体上是一帆风顺的。由科举而成为大明的一名文官,累有升迁。后由文知武,成为地方军政大员。他在两广任内取得的战绩和表现出的才能以及胆略,被嘉靖所信任。 由于他常年担任地方督抚,权柄甚重,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格,对下属官员经常训斥,对于厂卫更是深恶痛绝,因为他的少年时代是经历了武宗时期厂卫横行的时代,对于厂卫是天然的厌恶。 朱希孝来到总督衙署,递上名帖,张经的亲兵赶紧进去通报,张经笑着说道:“子承(李天宠字)你看这帮飞鱼倒是来的快,你去迎接他。” 李天宠说道:“半洲公,朱希孝毕竟是掌南京锦衣卫事的缇帅,又是成国公的弟弟,半洲公是否亲自迎接一下?” 没想到张经直接起身,说道:“本部堂在二堂等候朱缇帅。” 李天宠只得来到门口,迎接朱希孝一行,李天宠说道:“朱缇帅,张部堂在二堂等候。” 此言一出,朱希孝身后的锦衣校尉纷纷开始叫骂起来了,二堂见客,那是上下级的关系,朱希孝又不是他张经的下级,凭什么在二堂等候。 朱希孝摆摆手,对李天宠说道:“少司马,请了。”李天宠带着朱希孝来到总督衙署二堂,张经已经在二堂等候了,张经身穿大红官服,着二品文官的锦鸡补子,不怒自威的在堂上正襟危坐。 朱希孝向着张经行礼说道:“下官朱希孝见过部堂大人。” 本来朱希孝是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乃是从一品的武官,张经不过二品的南京兵部尚书,朱希孝的品级是要高于张经的,怎奈大明文贵武贱,莫说张经这样的二品大员,就是贵为总兵这样的高阶武官,还是得对着巡抚行礼。 张经问道:“朱缇帅到本部堂这里来,有何贵干啊?” 朱希孝说道:“下官此来,乃是为了本衙坐探之事。宣庙曾言::朝廷委尔等以心腹。凡机密事务,狱情轻重,必须谨慎严密,纤毫毋泄,乃尔等职分所当为。若泄漏机务,走透狱情而与外人交接,是不知有朝廷矣。故本衙有防止军机重事泄露的职责,同时本衙察不轨、妖言、人命、强盗等重事,六部及五府诸衙署,皆有坐探,惟南京兵部及部堂的总督衙署,未有坐探,故而下官特来相询。” 朱希孝话说的很圆满,先是拿出宣宗皇帝的祖训,然后又是锦衣卫的职责,最后又是摆事实讲道理,南京的其他衙门,就连南京守备官厅都有锦衣卫的坐探,凭什么你南京兵部和总督衙署就可以没有坐探,你张经是搞特殊还是别有用心? 没想到张经完全不为所动,直接说道:“好叫朱缇帅得知,大明律有明文规定:凡闻知朝廷及总兵将军调兵讨袭外蕃,及收捕反逆贼徒机密大事,而辄漏泄于敌人者,斩!私开官司文书印封看视且事干军情重事,斩!漏泄机密重事于人者,斩!全家流放两千里。” 张经杀气腾腾的说了三个斩后,张经才说道:“南京兵部同内外守备官共掌操练军马,抚恤人民,禁戢盗贼,振举庶务。留都重地,陵寝之所在,岂不重也?未闻锦衣卫可入南京兵部坐探的,既无前例,本部堂岂能照办?至于这总督衙署,干系数省备倭军务,只言片语,都干系军机大事,等闲岂可闻?缇帅所言,甚为荒谬,既无明旨,又无前例,本部堂不知缇帅何来此举?” 朱希孝笑着说道:“下官及本衙职责所系耳。” 张经嗤笑道:“本部堂年少时,也曾见钱宁、江彬之流,以锦衣幸,祸流中外,宗社几墟。缇帅出身勋臣,尊贵无比,何必与此等奸猾顽劣之辈为伍?” 张经说完,就算朱希孝脾气再好,也断然不能忍受张经这样的辱骂,好歹他也是成国公的胞弟,国朝从一品武官,朱希忠说道:“部堂的意思,就是下官的校尉,进不了这南京兵部和总督衙署了。” 张经轻描淡写的说道:“那是自然,军机重地,岂是等闲人等可进的?” 朱希孝当即说道:“好!好!好!下官告辞!”说罢拂袖而去。 第148章 缇骑纷纷满城惊 朱希孝含怒回到锦衣卫衙署,一众锦衣校尉纷纷怒骂道:“这张经好不识抬举,非得给他个教训不成!” 朱希孝摆摆手,问道:“徐天赐现在何处?” 有校尉回答道:“最近徐天赐都在他的东园内日日饮宴。” 朱希孝直接出发,赶往东园,得知朱希孝到来,徐天赐赶紧出来迎接,朱希孝问道:“可有能说话的地方?” 徐天赐赶紧带着朱希孝来到东园内自己的书房,朱希孝将今日和张经交涉的事情说了,他现在想知道的事情是,张经到底是一向如此,还是故意针对自己,这件事很重要。 听了朱希孝的话,徐天赐不禁莞尔,说道:“都堂大人,这张经下官是知道的,一向如此,极为蛮横,仗着陛下的信重,在南京城内是谁的账都不买,之前担任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的时候,经常借机折辱家侄,搞得下官那侄儿不愿去守备官厅上值。” 朱希孝不敢相信的说道:“堂堂魏国公,竟被一个南京兵部尚书折辱?”虽然北京的勋臣也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地位还是十分尊崇的,漫说一个兵部尚书,就算是内阁首辅,要想折辱当朝国公,也不太容易。 徐天赐苦笑着说道:“都堂有所不知,原本参赞机务设立之初,原为参赞南京外守备所设,虽有分权牵制之意,其地位、 权力均次于外守备,后守备南京方面的权力逐渐高于内外守备,其权力为南京百官之首,地位为南京文官之首。班序百寮之首,一切战守机宜俱视操断,盍其重乎?为佐留守勋贵,实则制其权柄也。” 朱希孝闻言,也只能默然,朝廷对他们这些勋臣,虽然尊礼待之,但是实际权力是远远不如这些文官的,但是没想到南京这帮勋臣,连他们都不如。嘉靖间参赞机务已凌驾外守备之上,实际成为南京城防事务的领导者。 徐天赐说道:“这张经之狂妄倨傲,也是下官平生所仅见的。他曾公开说:朝廷注意根本,虽以一二勋贵掌留钥,而统摄经纬之任实本兵主焉。论事权原在内外守备, 然今则徒有虚名,无但令难行,即言出,亦谁其信之?不光是外守备和协同守备,就是内守备、南京镇守太监,也不在他眼中。” 在了解了一下张经平日的做派后,朱希孝就告辞离去,朱希孝离开后,徐天赐叫来自己的心腹家将,吩咐道:“回府里去,告诉公爷,这几日闭门不出,别被牵连了。” 朱希孝可不是一般勋臣,张经这个老混蛋,在南京作威作福惯了,把朱希孝当成南京那一帮勋臣来对付了,朱希孝怎么可能罢休,在徐天赐开来,他们都是过江的蛟龙,反正他是谁也得罪不起,也没必要得罪,徐家就守着南京就好。 朱希孝回到衙署,一番布置之后就来到了临淮侯府,和李庭竹商量事情去了。朱希孝在张经那里吃瘪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南京城,大家都等着看明日朱希孝怎么应对,要是朱希孝连张经都没办法对付,他也从此就在南京威风扫地了。 第二天一早,张经和李天宠来到各自的衙署,发现不对劲了,自家衙署的小吏、师爷都不见了,一个两个倒也罢了,怎么可能全部都不来了呢?这其中定有蹊跷,张经和李天宠马上想到了朱希孝,肯定是这厮在搞鬼,张经和李天宠派人查探,发现自己的衙门的小吏和师爷都被锦衣卫给抓了。 张经大怒,和李天宠一道赶赴南京锦衣卫衙门,结果不出意料的吃了闭门羹,朱希孝不在,张经连锦衣卫衙署的大门都进不去。张经问守门的百户说道:“你们朱指挥哪里去了?” 百户说道:“下官哪里知道都堂大人去哪了。” 张经说道:“那本部堂今日就在你们锦衣卫衙署等他。” 没想到这守门百户笑着说道:“好叫部堂大人知道,我们都堂有严令,这锦衣亲军衙署,乃是军机重地,只言片语,都干系军机大事,等闲人岂可进?部堂大人还是自便!” 张经大怒,一个小小的六品百户,就敢在他的面前这么嚣张,是可忍孰不可忍,张经厉声说道:“信不信本部堂请出王命旗牌,杀了你这不知尊卑的狂徒。” 这百户还是笑着说道:“部堂大人的王命旗牌,可管不到下官,也杀不了下官。” 张经的王命旗牌,还真杀不了锦衣亲军,眼见威胁无效,张经灵机一动,和李天宠赶往东园,朱希孝不在,那徐天赐就是南京锦衣卫的头了,再说听闻徐天赐和朱希孝也搞得很不愉快,正好借此机会收拾一下朱希孝。 张经和李天宠来到东园,没想到连徐天赐的面都没见到,东园的仆人说,徐天赐和徐鹏举去给中山王扫墓去了。张经气的牙痒痒,这不年不节的,你徐天赐上什么坟,摆明就是躲了出去。不想趟这趟浑水罢了。 张经明白了,这是朱希孝故意在收拾他,对付不了你张经,锦衣卫那你衙门里的小吏、师爷还没有办法吗?他们又不是官员,锦衣卫拿了也就拿了,你待怎讲?什么,证据?要看证据是,锦衣卫马上给你弄一份来,再说了,张经也知道,这些衙门小吏、师爷,有几个屁股是干净的,他们怎么扛得住锦衣卫的刑讯。 朱希孝这招,确实是搞得张经很难受,这些衙门小吏,虽然没有品级,但是确实衙门运作不可或缺的人,没有他们,就凭张经、李天宠,什么事也做不了,现在朱希孝抓了衙门小吏,张经一时之间还真的没办法,就是再招募小吏,恐怕南京城里也没有人敢来了,毕竟锦衣卫的凶名,可不是闹着玩的。 张经和李天宠商量的一阵,还是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只能找朱希孝才行,可是现在朱希孝避而不见,这让张经毫无办法,他只得遣人去打听朱希孝现在何处。 第149章 缇骑纷纷满城惊(二) 张经遣人去寻找朱希孝,才知道朱希孝和南京守备临淮侯李庭竹在中军都督府守备官厅商议事情,张经和李天宠立即前往中军都督府。 没想到中军都督府警卫森严,一帮锦衣校尉挡住了张经的去路,说朱希孝正在和临淮侯商议军机,不准闲杂人等打搅,张经顿时怒不可遏,什么叫闲杂人等,这朱希孝摆明就是在含沙射影嘛。 这时候李天宠出来说道:“本官乃是南京兵部左侍郎署部事参赞机务,也不能入内吗?”李天宠作为参赞机务,当然有资格进入南京守备官厅,李天宠这才带着张经进入守备官厅。 朱希孝正在和李庭竹商量事情,见张经和李天宠进来,李庭竹赶紧起身,朱希孝却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张经更加愤怒,现在文贵武贱,之前曾有牛姓副总兵官,上书大学士张璁,自称走狗爬见,现在朱希孝见了自己,竟然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张经岂能容忍。 张经当即上前,骂道:“朱希孝,你还有尊卑吗?” 朱希忠睥睨着张经,问道:“部堂大人这话本官倒是听不懂了。” 朱希孝这是故意的,以当下的潜规则来说,朱希孝确实该给张经行礼,但是要是真的论及品级,反倒是张经该给朱希孝行礼才是,张经不过二品,朱希孝乃是都督同知,少保,都是从一品的职务,还真是高于张经的。 李天宠连忙说道:“半洲公今日是有事来和朱缇帅商量的。” 张经这才反应过来,说道:“朱希孝,你拘捕总督衙署和兵部衙门的小吏,到底是何用心?莫不是想罗织构陷?” 朱希孝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说道:“本衙办事,难道还要给张部堂知会吗?” 这下倒真把张经给问住了,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兵,锦衣卫侦查和缉捕之权,锦衣卫便具备了特务机构的性质。除了刑科都给事中签发驾贴对锦衣卫还有些制约,其他的官员还真的把锦衣卫没办法。锦衣卫主管侦缉、刑狱等事情,直接听命于皇帝,权力范围广泛。 虽然朝廷有制度,凡是锦衣卫奉命缉捕时,需要持皇帝的御批,再经过相关给事中签发驾帖后才能提人,但在具体的实际中,锦衣卫却经常不拿批文以及驾帖就随便捉人。锦衣卫可以不经三法司而直接拟罪并上报皇帝,这让其他官吏根本无法干预锦衣卫办案,甚至无从打听锦衣卫办案的情况,一入诏狱,断无生理。 之前南京锦衣卫松散懈怠,一帮勋贵子弟,根本无心什么刑狱、缉捕,使南京的官吏们早就忘了锦衣卫是个什么衙门了,这次朱希孝来到南京,让南京的官吏们想起来锦衣卫到底是什么样的衙门了,之前南京锦衣卫无所作为,并不是南京的文官们势力强大,而是锦衣卫不愿搭理他们,而今朱希孝非要跟张经过不去,张经还不是徒唤奈何。 李庭竹见他们二人闹起来,连忙将李天宠拉到一边,说道:“少司马,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兵,少司马和部堂,何必和他们过不去,再说了,锦衣卫向各衙门派出坐探不是正常吗?漫说兵部衙门,就是这守备官厅,不也有锦衣校尉坐探吗?这本是国朝惯例,这事可是少司马和部堂的不是了,就算这官司打到陛下哪里去,恐怕二位也讨不到什么好处的。这位可不是魏国公,成国公可是陛下的亲臣,常在西苑值守的!” 李庭竹的一番话可不是吓唬李天宠的,嘉靖对于厂卫一向优容,之前嘉靖信任的内阁首辅张璁曾经上疏说:天下军卫一体也,锦衣等卫独称亲军备禁近也,锦衣复兼刑狱不亦甚乎;天下刑狱付三法司足矣,锦衣卫复横挠之,越介胄之职,侵刀笔之权,不亦甚乎。 指出锦衣卫权力过大,干涉三法司,但是张璁的上疏并没有得到嘉靖回复,之后再有臣子就此事上疏嘉靖,立马就会招来申斥、罢官甚至于廷杖下狱,百官们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锦衣卫对三法司的干预是皇帝限制三法司权力、扩张自己权势的手段之一,是要是妄想限制锦衣卫,必然遭到皇帝的打击。 想到这个,李天宠也是有些无奈,他和张经本以为,朱希孝和徐鹏举是一样的勋贵子弟,稍微吓唬一下就足够将其吓退了,没想到朱希孝对于张经是丝毫不给面子,非要将锦衣卫坐探派到衙署中去,这些坐腊的倒是他们二人了,现在势成骑虎,这下确实麻烦了。 李天宠知道,这位临淮侯为人宏德邃学,庄简恤士,与文官们比较友善,便说道:“临淮侯既守备南京,这兵部与守备厅也多有合作,还望临淮侯寰转一二,不要将事情闹大。” 李庭竹说道:“本爵先说好,锦衣卫的坐探是一定要进衙署的,否则朱指挥的脸面往何处放?至于其他事情,尚可寰转一二。” 李天宠答应下来,将张经拉到一旁商量着,李庭竹与朱希孝也到一旁商量此事,李庭竹说道:“老弟,幸不辱命矣!李天宠已经答应和张经商量此事。” 朱希孝说道:“算这老儿识相,要不然本都堂必会将这些烂事上奏陛下。”昨天通过突审这些衙门小吏和师爷幕客,朱希孝可是掌握了不少的黑料,尤其是关于张经、李天宠二人的,朱希孝现在才不怕他们呢,只要把这些东西送上去,绝对够他们两人喝一壶的。 张经也在和李天宠说明此事的厉害,衙门里的阴私之事,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若是都像朱希孝这么搞,那最终的结果不就是鱼死网破吗? 这是他们两人担心的地方,鬼知道这些衙门小吏和师爷幕客知道些什么事情,到时候在锦衣卫里胡乱攀咬,真的被朱希孝借题发挥,罗织成狱,那就麻烦大了! 第150章 缇骑纷纷满城惊(三) 张经对李天宠说道:“锦衣卫的鹰犬可以进入衙署,但是他们抓获的衙门的人必须放还,还有他们的口供必须全部交还,朱希孝还得答应我们不得借此生事。” 李天宠将张经的意思转达李庭竹,李庭竹笑着说道:“早如此不就好了吗!此事包在本爵身上,朱指挥不会拿此事做文章的。” 双方达成协议后,朱希孝和张经等人回到锦衣卫衙署,朱希孝将一干衙门小吏和师爷交给张经,还有他们的供词,朱希孝笑着说道:“半洲公日后可得好生管教这帮小吏了,否则日后还不知做出些什么事情!” 张经语气生硬的说道:“此事就不劳朱缇帅烦心了,本部堂自有法度。” 朱希孝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什么。 现在南京城里最大的事情就是迎接赵文华了,虽然这货没有翅膀,但是却是货真价实的天使,而且是以右副都御史兼工部侍郎到南京来的,地位可不算低,南京城的文武百官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此事。 李天宠也来问道:“半洲公,赵文华不日就抵达南京了,怎么迎接他?” 和北京六部以吏户礼兵刑工的六部排序不同,南京六部中,地位最尊崇的就是南京兵部尚书。南京兵部尚书由于参赞机务,其职权在南京六部中最重。 用前朝名臣马文升的话说就是:有匡救弥缝之责,有防杜遏折之机,是以职居夏官而班首六卿。 而南京的其他各部职权就相对很清闲了,实际上在南京六部中,南京吏部和南京礼部是最为清闲的两个机构,几无事可作,比较南京兵部掌管留都守卫这一重要职能,其重要性不可相比,地位自然降低。 除了南京兵部外,重要的就是南京户部了,南京户部最重要的职责就是负责征收南直隶及附近浙江、江西、湖广各省的税粮,除一部分留作自支外,另一部分则输送北京。可以说,南京户部掌握了全国的财赋命脉,可见它在全国经济运营中的重要作用。南京户部的另一重要职责是管理和收藏全国黄册。所谓黄册,即赋役黄册,记载天下人口的户籍、里甲、赋役等情况,册面黄纸,因此称为黄册。黄册每十年更定一次,并收藏于南京后湖 (即玄武湖),由南京户部负责统计和管理。 同时南京户部还有一个重要职能,负责全国的盐引勘合。全国各地盐运使司、盐课提举司 行盐用的盐引勘合均由南京户部管理。南京户部 负责组织印刷盐引,印刷完毕,用印钤盖,然后发给各司使用。此外,南京户部还负有督理南京各卫所的屯粮、发放南京官员的禄廪、监督南京各卫所仓庾等职责。 可以说某种意义上来说南京户部掌握的财赋,恐怕比北京户部还多。 此外一个大肥缺就是南京工部,要负责南京及南直隶地区的工程营造工作。南京工部的首要职责是掌管南京城墙、 南京皇城、各部司衙门、陵庙坛寺的修缮工作,特别是明孝陵、盱眙明祖陵、凤阳明皇陵的葺缮工程。 南京工部还负责南京地区军器、陶器制造,南京桥梁、水洞、街道的修葺,并兼理织造、船造等事务。 此外,南京工部还负责铸造南京户部刷印盐引勘合的铜版。 南京刑部也算有点权力,主要负责南京及南直隶地区各官府机构及各卫所的司法断案工作,具有相对独立的司法权。 但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由于南京六部并不重要,往往不能配齐人员,除了南京兵部和南京户部以外,有些时候各部尚书缺少常年不补也是常事。 现在南京城里最大的文官当然是张经了,李天宠故而询问张经的看法,张经说道:“赵文华不过严嵩义子,一个幸进之辈罢了,子承领衔迎接他就是了,本部堂还要处理事务,哪有空和他虚与委蛇!” 李天宠也是知道张经的性格的,只能默默的出去,本来若是南京兵部尚书缺位,李天宠作为南京兵部左侍郎署部事兼参赞机务,领衔迎接赵文华自无不可,但是张经现在就在南京,而且带着南京兵部尚书衔总督东南,赵文华此事的使命就是视师东南,张经连见都不见他,未免有些太伤他了。 但是张经心意已决,李天宠也无能为力,只得下去安排,尽量把迎接仪式搞得隆重一些,好不让赵文华借机生事。 嘉靖三十二年九月初五日,赵文华的官船抵达南京,由南京兵部左侍郎署部事参赞机务李天宠领衔,南京户部尚书江东、南京吏部尚书周延、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郭干、南京刑部左侍郎张鳌、南京工部尚书张时彻等人在南京水西门码头恭候赵文华大驾。 赵文华乘坐的官船于午时抵达,赵文华在随从的护卫下下船,李天宠赶紧上前见礼道:“下官李天宠,见过天使!” 赵文华满脸笑意的将李天宠扶起来,说道:“不必多礼,本宪(都御史别称)奉上谕视师,还要仰仗诸位了。对了,半洲公何在啊?” 李天宠有些尴尬,只得说道:“半洲公偶感小疾,不敢过病气于天使,故而遣下官特来迎接,万望海涵。” 赵文华当然知道,这是张经故意在装怪,不给自己面子,只是淡淡的说道:“张部堂既然身子不便,那本宪就亲自上门拜访。” 赵文华连李天宠准备的接风宴席都不去,执意要面见张经,他说道:“本宪奉上谕视师,张部堂乃是东南方面之臣,自当第一个拜见,本宪自当先公后私,为陛下分忧。” 李天宠无奈,只得一面给张经赶紧报信,一面陪同赵文华去到张经的总督衙署。 张经收到消息,也被赵文华的举动吓了一跳,本想给赵文华一个下马威,没想到赵文华也不是吃素了,当即就找上门来了,他毕竟是身负皇命的钦差,张经没这个胆子硬扛,急忙准备迎接赵文华。 第151章 缇骑纷纷满城惊(四) 赵文华来到张经的总督衙署,张经已经准备好了,对于赵文华,张经可不敢像对付朱希孝那么倨傲,毕竟赵文华身负皇命,又是严嵩的义子,张经就算心里再看不起他,也得把表面工作做好。 张经亲自在衙署门口迎接赵文华,赵文华看到张经,急忙下轿上前说道:“劳动部堂贵体,文华深感不安。” 张经笑着说道:“总宪大人车马驱驰,看望老朽,心中不安,些许小疾,本不欲过病气于总宪大人。” 赵文华笑着说道:“部堂大人专阃东南,方面帅臣,下官前来拜望,也是应当的。”说罢张经和赵文华如同;老友一般把臂一同进入衙署。 坐定之后,张经问道:“总宪大人既奉上谕视师及祭海,可有规划?” 赵文华说道:“下官曾言备倭七事,即祀海神、降德音、增水军、差田赋、募余力、遣视师、察贼情。陛下遣下官祭祀祷告海神并且察视江南贼情。下官以为,松江、苏州等州县还是必去的。” 对于赵文华的说法,张经只是笑笑,说道:“那总宪大人视师,何时回京复命呢?” 张经决定不跟赵文华兜圈子了,直接问他什么时候能滚蛋,或者说达到什么目的能回去。 赵文华笑着说道:“祭祀祷告海神后,下官自然要察视贼情,看看我大明官军是如何战胜倭贼的,才好对陛下有个交代。” 赵文华的意思很明确,他到东南来,就是捞功劳的,他总得捞把军功才能回去,才好为以后的高升打好基础,他要有东南大捷的军功分润给他,他才会离开。 张经的眉头皱起来了,说道:“赵总宪,兵凶战危,沙场之事,胜负岂有定数?且眼下倭寇猖獗,官军疲敝,狼土兵又尚未调来,此时大战,胜负难料啊。” 赵文华说道:“下官先祭海,再察视贼情,总归有数月时间,难道我大明官军,数月不能战胜倭寇吗?陛下早有严旨,令严督诸臣,务为剿贼安民,如再因循,重坐不贷。部堂宜详计之。” 张经明白,这是赵文华借嘉靖的上谕来敲打自己,看来自己的上疏并没有被朝廷采纳,朝廷还是坚持急剿策略不放松,并且派遣赵文华作为钦差前来督战。赵文华所求很简单,他需要战功来为自己的升迁铺路,他对工部现在已经没有兴趣了,他瞄上的是聂豹的位置。 赵文华很清楚,嘉靖现在对聂豹是越来越不满了,主要是他现在对急剿的方针越来越不太抱有希望了,同时他是朝中重臣中唯一支持张经的,之前赵文华上备倭七事,聂豹认为:“遣视师宜行,总督张经奖率诸军,不必别遣!”为此受到嘉靖的申斥和罚俸。 赵文华认为自己如果能在东南取得战功,那么他就可以取代聂豹的位置,成为大明的兵部尚书,故而这次视师,他是一定要拿到足够的军功的,好回朝担任兵部尚书。 面对如此强势的赵文华,张经也非常无奈,只得和他客套了几句之后,将他送走。 于此同时,东园内,徐天赐、朱希孝、李庭竹三人正在饮宴,之前李庭竹帮了朱希孝一个忙,当然不是白帮的,他也要朱希孝帮个忙,就是尽量缓和和徐家的关系,他很清楚,虽然李家已经复爵,但是已经不是当年的曹国公府了,临淮侯府现在是小门小户,和魏国公府是完全不能比的。 之前因为操江提督的事情,已经和刘世延搞得很不愉快,现在他任南京守备,恐怕是把魏国公府给深深的得罪了,李庭竹希望还是和魏国公府好好说清楚此事,当然和徐鹏举这个草包估计是没办法讲的,但是徐家又不是没有明白人,徐天赐应该是个明事理的,于是李庭竹请托朱希孝代为寰转一二。 于是三人就在徐天赐的东园见面,李庭竹一见到徐天赐,当即执晚辈礼,上前说道:“徐都督(徐天赐为南京左军都督府左都督),晚辈李庭竹见过徐都督。” 徐天赐笑着说道:“这是曹国公家麒麟儿嘛,今日倒是得见。”徐天赐领着他们二人游赏东园。 这东园本是徐达营建的别苑,徐达长女仁孝皇后就把位于中山王府东面靠城墙的一片土地赐给徐家,作为王府的菜园,就是东园的前身,后来传到第五代魏国公徐俌手中,本来这东园该由魏国公徐鹏举继承,结果这个草包连自家祖产都守不住,徐天赐从袭封魏国公的长侄徐鹏举(徐达七世孙)手里,夺取了该由徐鹏举继承的太傅园,占为己有,大兴土木,建成东园。 徐天赐自号东园公子,与招名流啸咏其中,着有《东园集诗》,王世贞、王忬父子当年都是东园的常客,徐天赐还请来苏州工匠精心打造东园,使东园成为垂杨春媚,芦雪秋飞,雉堞近环,钟山远产,小池倒浸,塔影宛然的金陵胜地。园内一水之外,皆平畴老树, 树尽而万雉层出。右水尽,得石砌危楼,缥鳅翬飞云霄,盖缵勋所新构也。画船载酒,由左溪达于横塘,则穷。园之衡袤几半里,时时得佳水。 徐天赐领着朱希孝、李庭竹游赏东园后,在院内设宴,还叫来自己的家班献艺,酒酣饭饱之后,朱希孝说道:“东园公雅量高致,秦淮翘楚,这东园真非人间所有!希孝此来,还想求东园公给希孝一个面子。” 徐天赐哈哈大笑,说道:“朱都堂有话,不妨明说,莫不是为了临淮侯之事来的。” 朱希孝说道:“东园公明鉴,更易南京守备,出于上意,确实不是临淮侯之本心。” 徐天赐说道:“徐鹏举也做了这么多年南京守备了,除了每日被弹劾,还能做些什么?我看临淮侯当这个南京守备就挺好的,眼下江北有师尚诏、江南又有倭寇肆虐,要是真的再让徐鹏举这个草包当南京守备,指不定出什么事情。临淮侯就安心理事,徐鹏举那里,我会给他说的。” 说完这事,那大家就宾主尽欢,当夜徐天赐留朱希孝和李庭竹与东园留宿。 第152章 弦断心事有谁知 在南京城满城喧嚣之际,京师,裕王府内,最近朱载坖可谓十分清闲,现在嘉靖连礼仪活动都不派给他了,除了几位讲官外,也就是汪道昆等人经常来访,才让朱载坖不至于那么枯燥。 朱载坖知道,嘉靖肯定向自己府内派了不少探子,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嘉靖的监视之下,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小爷整点大活了。 朱载坖于是将长生殿中的酒楼一折写出来,交给自己的家班演唱,然后自己邀请汪道昆、李春芳、李开先等人到王府听戏,朱载坖准备亲自粉墨登场演这一折酒楼。 长生殿酒楼,原名为疑谶,讲的是唐代名将郭子仪早年间在长安郁郁不得志的情形,抒发郭子仪忧心国事,磊落不平的胸襟和抱负。 朱载坖亲自扮上,粉墨登场,饰演郭子仪。这折戏里最能体现郭子仪壮怀磊落的就是开头的集贤宾: 论男儿壮怀须自吐, 肯空向杞天呼! 笑他每似堂间处燕, 有谁曾屋上瞻乌? 不提防押虎樊熊, 任纵横社鼠城狐。 几回价听鸡鸣起身独夜舞。 想古来多少乘除, 显得个勋名垂宇宙, 不争便姓字老樵渔! 朱载坖最近也是非常愤懑,明明看着事情发生,但是却无能为力,根本插不上嘴。 朱载坖自己也是有些入戏了,唱到:俺非是爱酒的闲陶令, 也不学使酒的莽灌夫, 一谜价痛饮兴豪粗。 撑着这醒眼儿谁偢保? 问醉乡深可容得吾? 听街市恁喧呼, 偏冷漠高阳酒徒。 随着最后一段尾煞唱完:赤紧似尺水中展鬣鳞,枳棘中拂毛羽。且喜奋云霄有分上天衢,直待的把乾坤重整顿,将百千秋第一等勋业图。纵有妖氛孽蛊,少不得肩担日月,手把大唐扶。 在座的几位,都有些汗流浃背了,他们都是饱学之士,怎么会听不懂朱载坖这曲中的愤懑之意,朱载坖自己倒是痛快了,把这大半年心中的不满都是发泄出来了,每日里胆战心惊,战战兢兢的,还要猜测老道士的心意,不敢有丝毫的逾距,免得被猜忌。 李春芳赶紧站起来对朱载坖说道:“殿下,戏中之言,真乃妙语也!殿下披览史册,感悟良多也!” 汪道昆和李开先也是一阵附和,准备把此事糊弄过去了,要知道朱载坖的这折戏,要是被有心人听去了,给朱载坖扣一个心怀怨望的帽子,那朱载坖绝对得吃不消,故而这几位赶紧把这事往朱载坖读史所感上引,免得此事被人利用。 对于他们的好意,朱载坖当然是心领了,也不知道李春芳和其他两位说了什么,汪道昆和李开先告辞离去,就留下李春芳和朱载坖两人,朱载坖当然知道李春芳是有话要说,于是屏退左右,静待李春芳说话。 没想到李春芳的第一句话就是问道:“殿下可知我大明历代先帝是以何种身份登基的吗?” 这个问题难不倒朱载坖,太祖和成祖依靠自己的实力夺得天下取得皇位;仁宗、宣宗、 英宗、武宗以嫡长子身份;宪宗以长子身份;孝宗以事实上的长子身份继承大统,至于嘉靖则遵循“兄终弟及”原则继位。这点朱载坖还是清楚的。 李春芳说道:“我太祖高皇帝早有明训,凡朝廷无皇子,必须兄终弟及,有皇子则须立嫡母所在,庶母所在虽长不得立。” 朱元璋的规定总结起来就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朱元璋的这个祖训被大明历代皇帝所遵守,嫡长子继承制度深入人心,上至皇帝官员下至庶民百姓都十分清楚未来皇位的继承人选。即使皇帝没有正式下诏册封太子,给予皇太子名分,人们仍可以轻易预测、断言太子的不二人选。 这样的好处是很明显的,嗣君无论继位前是否拥有太子名分,都得到臣民的拥护和支持,皇帝权力的传承与过渡非常平稳顺畅,没有出现大的流血冲突,没有造成国家的动乱和分裂,维护了国家政治的稳定性。 朱载坖知道李春芳想说什么,自己现在是事实上的长子,在嘉靖没有嫡子的情况下。无可动摇的长子身份使他理所当然成为皇位继承人, 朝野上下视为储君,皇帝本人也从未否认他们的继承 人身份,只是出于各种原因不肯为其正名。 如果皇帝不愿立长子为太子欲打破传统改立爱子为太子时,大臣们常常挺身而出,以嫡长子继承原则与皇帝抗 衡,效果比较显着。明成祖册立太子时,朱高炽与朱高煦的储位之争中,朱高煦败北就败在“国家建储,礼从长嫡”、“帝王之子,居嫡长者,必正储位”的祖训上。 可以说现在朱载坖的地位是非常稳固的,可以说就算嘉靖不想立朱载坖,群臣们一定会为朱载坖冒死相争的,肯定比当年的大礼议要惨烈一百倍,嘉靖自己也非常清楚此事,大礼议也许会有张璁这样的文官,还有郭勋这样的勋贵支持他,而且勋贵集团没有表示反对。 要是自己要违背祖训,不立朱载坖,别说文官集团中不会有一个支持自己的,就连勋臣们也绝不会答应的。所以李春芳的意思很明白,朱载坖根本不用纠结此事,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等嘉靖两腿一蹬,朱载坖就是在嘉靖坟头蹦迪大不了也就是被言官们弹劾一下嘛,根本不必焦急。 李春芳说道:“殿下,国初时张士诚幕客,名唤罗贯中,曾写一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借魏武之口,说龙,言道: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殿下宜详虑之。” 李春芳说完后就告辞了,朱载坖一人思考了很久,才回去歇息。 第153章 弦断心事有谁知(二) 裕王府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嘉靖的耳目,当晚朱载坖的一举一动就就被送上了嘉靖的案头,嘉靖看着朱载坖的这些行为,只是笑笑,对黄锦说道:“此子还想当郭子仪呢!可惜朕不是李隆基,他是没这个机会咯。” 嘉靖想了想问道:“最近李春芳和裕王倒是挺近的嘛。” 黄锦说道:“李学士最近确实经常出入裕王府,不过多是和裕王殿下探讨文字,且多是和汪道昆、李开先一道去的,倒没有什么逾矩的事情。” 嘉靖笑着说道:“李春芳可是个聪明人,将来必定成就不小。” 黄锦恭维道:“这也是陛下慧眼识人。” 嘉靖只是笑笑,令黄锦将会典拿来,以供自己参阅。所谓会典,即典章会要。会典是大多属当代官修断代式政书,以职官为纲,记录中央与地方官职制度沿革;会典着重记述法令典章,而不详备史实。大明的官职所掌,无一不备叙其中。 嘉靖翻阅的是有关太子东宫官署的部分。大明的东宫官署,主要由詹事府、春坊和司经局构成。 所谓詹事府,詹事本为古官名,秦朝始设,汉朝因之,掌管皇后、太子家中之事,后世保留詹事作为东宫官属之长。詹事府长官为詹事,官秩正三品,总领詹事府、左右春坊、司经局的各项事务,并设少詹事一人辅助詹事。另外还设有府丞二人,掌管詹事府的往来文书;主簿一人,负责文书 的勾校检验;录事二人,辅佐主簿工作;通事舍人二员,掌管太子朝见、告辞拜见等礼仪和传令慰问的事务,凡是朝廷大臣向太子朝贺、进笺、进春、进历等事, 都由通事舍人引导进入并奉举案盘。 詹事府本来相当于太子的幕僚机构,但是由于现在长期不设太子,詹事府的官职已经成为翰林院官吏的迁转之阶,不再有当年的权力了。 对于太子的教育,原本最重要的是左右春坊,左春坊设置大学士、左庶子、 左谕德各一人,左中允、左赞善、左司直郎各两人,左清纪郎一人,左司谏二人。 右春坊职员设置亦如左春坊,只改左为右。左、右春坊犹如先朝之馆阁,春坊大学士的职责是掌太子上奏请、下启笺及讲读之事,皆审慎而监省之。庶子、 谕德、中允、赞善各自奉守职务而相从。 春坊相当于太子的文书机关,负责协助太子处理处理文书,同时负责日常教导、规劝太子,是平日里和太子接触最多的人。不过,春坊大学士在景泰年间倪谦、刘定之而后。只有杨廷和曾拜此职,后不复设。其司直、司谏、清纪郎亦不常置。 不复设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来是武宗、嘉靖都长期没有太子,这春坊大学士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设置了。二来嘛就是内阁不同意,因为春坊大学士和内阁大学士名称有重复,容易被人误会,而嘉靖以来,内阁权力日重,阁老们当然不喜欢春坊大学士这个职务,故而将其废弃,已经有数十年不复设置了。 嘉靖仔细思考着这个问题,他不愿朱载坖现在就涉入朝局,已经掌控大明三十二年的嘉靖太清楚了,这几年绝对是多事之秋,凭他的预感,恐怕这朝廷不会安静多久了。他想要找一个心思缜密,稳妥可靠的人,放在朱载坖身边,以防不测。 嘉靖对李春芳极为满意,沉稳,是嘉靖对于李春芳的评价。平心而论,李春芳三十六岁就中状元,已经算得上少年得志了,又善写青词,常常被嘉靖召入西苑,十分得宠,这样的境遇,就算像袁炜一样倨傲也不奇怪,现在圆滑无比的徐阶,当年不硬杠过张璁吗? 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就是有些狂放也是正常。但是李春芳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骄狂,从来就是谨小慎微的,嘉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滴水不漏的年轻人了。 嘉靖第二天召见严嵩,当即问道:“惟中以为,李春芳何等样人呢?” 严嵩说道:“李子实诚心笃行,渊学宏才。蚤擢廷魁,致身侍从。雅望久孚于士论,芳声丕振于词林,诚未来台阁之雅望也!” 嘉靖笑着问道:“听闻惟中对张居正也十分看好,二人孰好啊?” 严嵩笑着说道:“十年之后,就是李子实之日,再过十年,方轮得到张叔大。” 嘉靖笑笑,对严嵩说道:“朕欲除李春芳为左春坊大学士充裕王讲官,惟中以为何如?” 严嵩想了想说道:“春坊重地,许择谨慎之人,李子实正当其用也。不过,李子实本官仅为翰林侍读学士,宜升为国子祭酒。裕王讲官宜慎选名实相符、才德老臣,学问醇博、 端良重望之臣,以克其任。李子实翰苑清华,才具足以担任此职。” 嘉靖随即下令升李春芳为国子祭酒兼左春坊大学士,充裕王府讲官。同时给李春芳指定了讲授的科目,就是新五代史-伶官传。 李春芳领旨后,第一次进讲,没想到高拱带着陈以勤、殷士儋都来旁听,李春芳赶紧给高拱行礼,高拱笑着说道:“今日我等是来一见状元公的风采的,子实莫怪!” 朱载坖也向李春芳行礼,说道:“请李师傅进讲。”其实大家都知道,嘉靖之所以选择这个题目,就是专门敲打朱载坖的。 李春芳从伶官传序讲起,旁征博引,历数史上的皇帝,如隋炀帝、唐玄宗、李后主、宋徽宗等人,说明这些亡国败家之举,李春芳说道:“历来可以魅惑君上者,非独美色也,李后主、宋徽宗之才,惊世骇俗,然至国破家亡之时?犹奏后庭之花,遂有靖康之难。殿下鉴之!” 李春芳讲完,高拱等人都非常满意,高拱更是对朱载坖说道:“李学士状元及第,翰苑菁华,臣等不能及万一也!” 进讲完毕,朱载坖照例留诸位讲官赐宴。 第154章 弦断心事有谁知(三) 朱载坖和讲官们吃完饭后闲聊,反正现在讲官们除了进讲之外也就是在翰林院值守,虽然李春芳升了国子祭酒,但是他也很清楚,嘉靖可不是要他当国子祭酒的,而是要他在裕王身边的。 四位讲官和朱载坖一道聊天,李春芳说道:“优伶之事,殿下切不可再行,否则一旦为言官所知,上疏弹劾,不胜其烦也。” 高拱也劝说道:“殿下,这杂剧,闲暇时光,用以排遣,自无不可,一旦沉迷其中,非是好事啊。” 然后殷士儋也开讲了,殷士儋现在是朱载坖最怕的人,他正身直言,向朱载坖陈述大明先帝中的例子,宣宗的蛐蛐天子、武宗荒嬉等等,讲的朱载坖直点头,殷师傅讲得好! 李春芳说道:“其实殿下不必心急,万事有法。”李春芳知道,朱载坖是对现在局势深感不满,感到无能为力,想要做些事情,但是嘉靖是何等样之主啊,乾纲独断,绝不会容许谁去分他的权力,亲儿子也不行,故而现在朱载坖只能冷眼旁观。 朱载坖问道:“孤听说朝廷遣赵文华去东南视师,会有效果吗?” 对于赵文华什么水平,大家心里都有数,他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为了自己的禄位,连自己的老师严嵩都能出卖,虽然他提出了什么备倭七事,但是朝中没谁看得起他,只不过现在对张经都有所不满罢了。 说起张经,李春芳也不由得感叹道:“此人之才具,能力,足以平倭,然性格倨傲,恐招来大祸矣!” 这句话得到几位讲官的赞同,张经这人能力是绝对足够的,但是就是他这个脾气,实在是太令人难以接受了,这其实和他长期在地方任职也有关系,张经在中枢,只担任过吏科都给事中这样的言官,养成了刚直不阿,见人就怼的脾气,升任太仆寺卿后,更是一直外放地方领兵。 张经一直在南方经略两广等处,一向是当督抚大员,就是经略军务,和地位尊崇,在战时,朝廷对于张经的请求一般都是照准的,再加上由于张经长期专阃一方,早就形成了那种唯我独尊的性格。 而且由于他长期在两广作战,不管是的大礼议,还是夏言、严嵩之间的斗争,甚至是严嵩、徐阶之间的斗争,都没有影响到他,张经对于内阁现在的情况和嘉靖本人的性格都缺乏了解,对内阁的诸位阁老,甚至是嘉靖都缺乏尊重,这让他在京师名声并不好,不少人都认为他这个总督当不下去了。 李春芳说道:“张半洲倒也不至于现在就倒,他也并非是无谋之辈。”对于李春芳的话,几位讲官都比较好奇,毕竟现在可不光是徐阶或者是严嵩对他不满,而是嘉靖对他不满,而且这这种不满已经很明显,大家都觉得撤换甚至于将张经下狱已经是必然的事情。 李春芳笑着解释此事,嘉靖对于臣子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听话和孤臣,其实这两个要求倒是一致的,听话就意味着只能做孤臣,张璁、夏言、严嵩皆是如此。说严嵩有严党,其实真正的严党又有几人呢?严世蕃、赵文华、鄢懋卿、万寀、胡宗宪、欧阳必进等诸人而已。 其中严世蕃是严嵩的儿子,赵文华是他的义子,欧阳必进是他的小舅子,鄢懋卿是他的同乡,万寀、胡宗宪是他的学生,这样的严党,哪里算得上一党,纯粹都是严嵩的亲戚们构成的。 徐党倒真的才是一党,以心学门人和嘉靖二十六年的门生,还有徐阶担任国子祭酒和翰林学士时收的学生,这些都是徐党的中坚,还不要说大多数江浙出身的官吏都倾向于徐阶,徐党的力量才是大的惊人。 相比于徐阶,严嵩的党羽可以说少之又少,但是为何严嵩能一直狠狠压着徐阶一头,那就是因为嘉靖的圣眷,嘉靖欣赏严嵩,除了他听话懂事以外,更重要的就是严嵩和徐阶之间力量悬殊,严嵩只能依靠嘉靖,若是哪天嘉靖的圣眷一旦不庇佑严嵩了,那严嵩顷刻之间就要身败名裂。 所以嘉靖对严嵩十分放心就是如此,而张经之所以能够得到嘉靖信任的原因也是如此,张经自己没有什么背景,能够做到总督尚书,全靠嘉靖的信重,眼下严党的赵文华、胡宗宪对他虎视眈眈,徐阶、吕本等人也对他极度不满,他现在是个彻底的孤臣了。 这种情况下,张经的地位反而稳固了,他孤寄于严、徐二党之上,除了嘉靖,无人可以依靠,这个时候张经反而安全了。 朱载坖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如此,原本张经在严、徐两党的弹劾下都安然无恙,真正使嘉靖动了杀心的是因为各将位崇气骄,与倭寇作战屡次失败,而倭寇两万多人盘踞浙江柘林川沙堡,且人数愈聚愈多。大股倭寇盘踞国土,当然让嘉靖颜面尽失。 嘉靖多次下严旨,要求张经迅速发兵,将倭寇驱赶。而张经根本没有领会嘉靖的意图,嘉靖那时候根本不在乎张经要怎么处理这帮倭寇,而是大明官军必须有所动作,要不然他这个皇帝哪里还有脸面可言。 而张经认为一定要等等俍兵齐集,一举尽歼倭寇。这样自己就拿到了抗倭以来第一战功,张经觉得凭借着这份战功,嘉靖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但是很显然,张经错误估计了嘉靖,嘉靖最痛恨的就是背叛,张经多次罔顾嘉靖的严旨,在嘉靖看来就是赤裸裸的背叛,虽然张经打了胜仗,但是嘉靖也不准备放过他。 赵文华、胡宗宪上疏弹劾张经糜饷殃民,嘉靖将张经下狱,其实到这个时候,嘉靖都不准备杀他,但是张经的上疏自己把自己带上了死路,这个时候了,张经的上疏还在称自任总督以来,先后斩杀和生俘倭寇共达5000人之多。嘉靖更加恼怒,认为他是居功自傲,再加上嘉靖三十四年六月,倭寇袭扰南京,天下哗然。 嘉靖就将张经、李天宠当作替罪羊诛杀了。 第155章 弦断心事有谁知(四) 对于李春芳的分析,几位讲官认为很有道理,没想到李春芳平日里在翰林院不声不响的,但是对嘉靖的性格把握的如此贴切,高拱对朱载坖说道:”殿下,有李学士在,殿下应该多和李学士请益,李学士可为张子房(张良)也!“ 李春芳赶紧逊谢,朱载坖也非常高兴,李春芳可是嘉靖的近臣,自己也算除了黄锦之外有第二条能够向嘉靖递话的路了。 与此同时,西苑,无逸殿,嘉靖正在批阅奏疏,黄锦将今日李春芳进讲的记录取来给嘉靖看,嘉靖看了后说道:”李春芳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朕多说什么。裕王编的那出戏叫什么名字?“ 黄锦说道:”叫长生殿-酒楼。“ 嘉靖说道:”长生殿?那就好好写唐明皇和杨玉环嘛,为何写到郭子仪上去了?黄伴,让裕王府家班入宫演这长生殿酒楼,朕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怨气。“ 黄锦连忙去裕王府传旨,黄锦对朱载坖说道:“殿下写些风花雪月也就罢了,何必写这些东西呢?现在陛下要看,这戏本里没有什么犯忌讳的地方,殿下可要好好看看。” 朱载坖大手一挥,对黄锦说道:“黄公公尽管带他们去就是了。”黄锦就带着朱载坖的家班到西苑去了。 聂豹府上,徐阶正在和聂豹商量事情,现在赵文华去到东南,让徐阶有些忧虑,现在胡宗宪、赵文华都在东南,一旦张经被罢,赵文华很有可能接替张经,总督东南,这是徐阶不愿意看到了。 徐阶想让聂豹以兵部尚书总督东南,可是聂豹不愿去,一来是倭寇并非善类,聂豹没有把握能够战胜倭寇,一旦官军败绩,聂豹就得背锅,他都位极人臣了,哪怕不做这个官,也没必要去干这么大风险的事情。二来就是他不愿再夹在严嵩和徐阶中间两头为难了。 聂豹虽然是徐阶的老师,但是他更与严嵩相交莫逆。当年朝廷上的言官议论聂豹在担任平阳知府的时候,有贪污受贿的行为,为此朝廷一直在彻查此事,还是严嵩保了聂豹。 聂豹曾在书信往来中称严嵩为老师,二人又是同乡,可见二人的交情匪浅,所以随后几年严嵩与夏言之间发生的政治斗争中,聂豹成为牺牲品。贪污受贿一事虽然证据不足,但又被重新提起最终导致聂豹下狱,还是严嵩力保聂豹,将他捞了出来,后来虽然是徐阶举荐聂豹担任兵部尚书,但是没有严嵩的密疏屡荐,聂豹也不一定坐稳这个位置。 聂豹与严嵩经常诗词唱和,聂豹还为严嵩贺寿,后来聂豹罢官,回到江西老家,严嵩八十大寿,聂豹上书《少师严公八十寿序》表示祝贺。 所以聂豹不单是徐阶的老师,更是严嵩的挚友,夹在他们二人中间,聂豹本来就很难受了,现在徐阶想让聂豹出镇东南,聂豹当然不愿意了。出镇东南意味着彻底和严嵩撕破脸,聂豹何必如此呢? 故而聂豹面对徐阶的劝说,说道:“子升,我已经老了,再出镇东南,无异于局势,不若还是让张经继续总督东南!” 徐阶说道:“老师,张经在东南,无所作为,陛下已然不信任他了,若是赵文华接任,东南之民岂不是要饱受摧残了。” 聂豹对此只是笑笑,赵文华固然贪婪,但是并非无才之人,徐阶更多是怕他在东南将徐家的老底给揭了,聂豹可是做过华亭知县的,徐家当年不过是一个中等殷实人家,在松江府都算不得富户,可是现在的徐家是什么情况,虽然聂豹已经不再关注东南的事情了,但是也多少知道一二。 聂豹感慨一生,说道:“当年你考中探花,我曾给你写信,说什么来着,子升还记得吗?” 徐阶说道:“老师之恩,徐阶没齿难忘,老师当日曾说,储养之具非强识才艺之贵,惟好善以充其量为贵也!老师还说政不欲速,不屑近利,和易平实,宜民宜人,顺势而动、与世沉浮。” 聂豹笑着说道:“想不到子升还记得这么清楚,子升可还记得当年对阳明公心学的讲义。” 徐阶当然记得,徐阶说道:“亲亲仁民爱物,是天理自然,非圣人强为之差等。只如人身,虽无尺寸之肤不爱,然却于头目腹心重,于手足皮毛爪齿觉渐轻,遇有急时,却濡手足,焦毛发,以卫腹心头目。 此是自然之理,然又不可因此就说人原不爱手足毛发。故亲亲仁民爱物,总言之又只是 一个仁爱也。” 聂豹点点头,说道:“这是行仁爱之政,那如为政呢?” 徐阶接着说道:“盖仁则于人无不爱,上下前后左右皆欲使不失所,故能推己以及之,所谓仁人能爱人,能恶人。先生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者也!” 聂豹笑着说道:“子升学问,越发精进了。” 对于徐阶这个学生,聂豹还是非常满意的,虽然现在就是王学内部,对徐阶都是议论纷纷,徐阶因屈从皇权,曲奉严嵩而久安于位,长期以来一直被认为是一名 乡愿式人物,常常为时人所诟病。时人常常用老谋深算、阴重不泄这类贬义词来评价徐阶。 但是聂豹始终认为,徐阶会有一番作为的,聂豹觉得徐阶乡愿是为了保全自己,以便日后有所作为。徐阶其实面对着激烈的竞争和生存危机,因此,他若想要日后有所作为,必须先想办法保全自己,乡愿其实是他生存的一个技巧。徐阶虽迎合帝意,曲奉严嵩,但并没有伪善欺世,没有如严世蕃等人一般干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有为祸社稷,说徐阶四方讨好也罢,八面玲珑也罢,其最终愿望是给自己留条生路,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有为于国家。 这是之前聂豹一直支持徐阶的原因,但是前几日唐顺之从南直隶给聂豹写信,言及徐家在松江府的一些事情,还是令聂豹大为震惊。 唐顺之在信中怒斥道:一叨乡荐,便无穷举人;及登科甲,遂钟鸣鼎食,肥马轻裘,非数百万则数十万,因官致富,金穴铜山,田连州县,徐家果如是累世经营所得乎? 很显然,徐家的资产都是徐阶担任内阁辅臣后取得的。严嵩不也是如此吗? 严嵩并非出身望族。其高祖严孟衡永乐十三年进士,官至四川布政使,在原分宜没有积下多少产业,去世时仅有田十二三亩,五个儿子各分二亩半。其曾祖、祖父、父亲都没有功名,家境萧然。因此他即使在发迹以后还经常感慨自己 涉世畸单,起家寒素。 然而你看看现在的严家,田连阡陌,甲第连云,奴仆成群,拥有巨额金银和价值连城的珠宝、古玩。严嵩的府第都是雕梁画柱,峻宇高墙,其巍峨壮丽不减朝堂。金银珠宝不计其数。严嵩家仆严年也有数万两家财。严世蕃生活非常奢侈糜烂,严世蕃美妻爱妾,列屋群居,衣皆龙凤之纹,朝歌夜舞,荒淫无度。 严家仅在北京附近就有庄田一百五十余所。在南京、扬州等地豪夺、强买之良田、美 宅也有数十处。这些田产每处价值均有数千金,但严嵩父子强买时,卖者往往只 能得银十分之四、五。严嵩父子在原籍侵占民田更多,袁州一府四县之田,竟有十分之七被严嵩侵占。 现在徐家在松江府的土地,比之严家有过之无不及,唐顺之激愤的说道:“商贾在位,货财上流,百姓嗷嗷,莫必其命,景象曾有异于汉、唐末世乎?当国者政以贿成,吏朘民膏以媚权门, 而继秉国者又务一切姑息之政,为逋负渊籔,以成兼并之私。私家日富,公室日贫,国匮民穷,病实在此!” 面对唐顺之的痛骂,聂豹只得沉默,现在严嵩贪污,徐阶也不干净,官吏的除授全凭贿赂的多寡而定。贿金多者,择官选地,取如探囊,朝求暮获,捷若应响。官吏的买卖也进入竞争机制,如某官众人竞相购买,价格会陡增。府第行贿的人络绎不绝,相望于道;馈赠之物,鱼贯联珠,斗量车载。只要行贿足够,就能立即升官。这就是当下的现实,严嵩也罢,徐阶也罢,都是如此。 望着这个自己最器重的学生,聂豹不由得感慨,斟酌了一番言辞后,聂豹才问道:“子升,若日后分宜(严嵩)去位,子升当何以为政?” 徐阶说道:“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行赏还公论,如此而已。” 聂豹对此只是笑笑,说道:“子升啊,分宜吾深知之。分宜之为恶,亦非分宜之本意,严世蕃之骄横,子升当诫之!” 聂豹已经在暗中提醒了徐阶了,要他管束自己的家人,不要和严嵩一样,徐阶只是打个哈哈将此事揭过去了,聂豹就知道,对于徐家在松江府的事情,徐阶肯定是知情,那聂豹还能说什么呢? 聂豹说道:“老夫近日,心力交瘁,而南野公命在旦夕,不免兔死狐悲,若不能见乡土而死,岂不是终身之憾?老夫准备向陛下乞骸骨,得生归故里,后面的事情,就靠子升你了。” 徐阶多次劝说,聂豹只说自己倦于宦游,实在是力不从心,徐阶也无法再劝说聂豹,只得告辞离去。 徐阶走后,聂豹喟然长叹,然后更衣来到陆炳府上,聂豹和陆炳,算是老朋友了,陆炳两度出手营救聂豹于危难之际。一次发生在嘉靖二十七年秋,聂豹在平阳府(今山西临汾)任职期间因被言官弹劾贪污而被捕 狱,陆炳尽力为聂豹开脱,聂豹因此于当年十二月获释。聂豹获释后答谢陆炳,专门作了一首谢诗《东湖行寄谢陆都督》赠予陆炳;另一次是在二十九年秋,聂豹经礼部尚书徐阶举荐出任兵部右侍郎。当时正值俺达汗率众逼近京师之际,陆炳极力在嘉靖面前为聂豹保证, “虏情汹亟,人皆危之,太保翼我(聂豹)不逮”。 聂豹来到陆炳府上,陆炳非常高兴,亲自出迎,陆炳问道:“本兵今日可是有事?” 聂豹笑着说道:“无甚事也,只是有莼鲈之思,故而想先看望一下老友。” 陆炳闻言有些沉默,半晌才说道:“此时归去,也是好事,不知本兵如何打算的?” 聂豹笑着说道:‘总要撑过这段时间,等惟约(杨博)回来才能放心离开啊!” 陆炳和聂豹聊了一会,聂豹就起身离开,聂豹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严嵩的府邸,自己这位老友的门,恐怕已经有十年没有登了。 聂豹在心中感叹,非特嵩误帝,帝实误嵩,这奴仆成群,金碧辉煌的阁老府邸,不知道还能存在多久呢?严嵩仍然在西苑值守,听说聂豹来了,严世蕃亲自来到门口迎接聂豹。 严世蕃说道:“双江公可是稀客啊。”聂豹笑笑,在严世蕃的陪同下来到书房,严世蕃说道:“家父一会便下值回来了。” 聂豹点点头,便和严世蕃一起等待严嵩回来,严嵩回府后,听说聂豹登门,连衣服也没有更换,直接来到书房,说道:“文蔚,久违了。” 聂豹也说道:“惟中,确实久违了。”严嵩将严世蕃赶出书房,自己和聂豹两人在书房里聊天。 严嵩笑着问道:“今日文蔚怎么有闲暇过来了?” 聂豹说道:“老夫不堪其位,欲上疏陛下乞骸骨,还望惟中替我玉成此事。” 严嵩笑着问道:“文蔚走了,你那好学生恐怕不乐意的。况且现在南倭北虏,还是再等等!” 聂豹说道:“南野公行将不起,老夫还有多少寿数尚未可知,等惟约回来,就托付给惟约!” 严嵩问道:“心意已决?” 聂豹点点头,严嵩长叹一声说道:“也好,也好!文蔚归乡后,记得他年老夫祭祀之时,替我只鸡斗酒之祭就好。” 聂豹说道:“此事老夫答应了,有老夫一炷香,就有你严惟中的!” 说罢聂豹起身离开,严嵩将聂豹亲自送上轿,在门口久久伫立,不愿回府。 第156章 算来名利总如闲 没想到嘉靖居然真的对朱载坖的这折戏感兴趣,先要来了这折戏的手本,仔细看了一下,然后命裕王的家班开始演这折戏,黄锦本来还担心朱载坖的这折戏引起嘉靖不满,没想到嘉靖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津津有味的观看起来,演完之后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嘉靖对朱载坖这折戏非常喜欢,对黄锦说道:“这折戏可比宫里的老戏本好多多了,让他们教教宫里的戏班,别一天天的就是那些老戏本,没什么看头。” 黄锦笑着说道:“裕王殿下乃是陛下皇子,自然是不凡的。” 嘉靖笑着说道:“你倒是会恭维。” 不过显然嘉靖对朱载坖这折戏十分满意,这会还在回味,嘉靖哼道:“见了这野心杂种牧羊的奴,料蜂目豺声定是狡徒。怎把个野狼引来屋里居?怕不将题壁诗符?更和那私门贵戚一例逞妖狐。这句写的不错,郭子仪何等忠烈,岂能与安禄山这等同朝为官。” 嘉靖说道,这样写忠臣义士,才有可看之处,嘉靖对郭子仪这样的忠臣显然是极为欣赏的,尤其是郭子仪借酒浇愁那段:哎,不由人冷嗖嗖冲冠发竖,热烘烘气夯胸脯,咭把腰间宝剑频频觑。再与我消一壶波。呀,便教俺倾千盏,饮尽了百壶,怎把这重沉沉一个愁担儿消除! 黄锦说道:“诗为言志,裕王殿下乃是愿意为陛下分忧出力的,也是他的一番孝心嘛。” 嘉靖笑着说道:“你这老狗从裕王府拿了多少好处?怎么天天帮着裕王说话。朕要他出什么力?他老老实实待在王府,少给朕惹是生非就好了。既然会写杂剧,那就把这长生殿好好写好,每月送进宫内,朕要逐折看。” 对于嘉靖的命令,黄锦只是笑笑,便陪着嘉靖去歇息了,嘉靖最后还吩咐了一句,赏裕王五百两银子。 第二天嘉靖刚刚开口批阅奏疏,黄锦就送来一份奏疏说道:“皇爷,欧阳尚书乞骸骨了。” 嘉靖问道:“遣太医看过了吗?” 黄锦说道:“已经看过了,恐怕最多就是明春了。” 嘉靖放下笔,有些意兴阑珊的对黄锦说道:“出去走走,今日实在是心神不宁!” 黄锦陪着嘉靖在西苑漫无目的的逛着,嘉靖出迎和门,来到太液池边的亭中,嘉靖怔怔的看着碧波荡漾的太液池,当年他从安陆,一个平平无奇的藩王,来到大明的京师,也曾惊讶于京师的壮观,比之安陆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大明的京师城墙之高、城 门之固,可称空前绝后。嘉靖没有想到的事,这座巍峨壮观的京师,竟然成了禁锢自己的牢笼,除了南巡之外,再也没有出过这宫城一步了。 嘉靖对黄锦说道:“黄伴,这京师虽好,还是不如安陆啊!” 黄锦只是笑着点点头,时至今日,嘉靖怎么可能会再回到安陆做一个藩王呢?嘉靖只是静静的看着波光粼粼的太液池,追思往事,太液池边嘉靖营建了五座亭台,分别为:龙泽、澄波、宝月、芙蓉、滋香,嘉靖来到龙泽亭,以前嘉靖兴致好的时候,常和张璁、夏言、严嵩等近臣在亭中游赏唱和。 夏言还曾经唱和迎和门外柳堤平、迎和门外日初晴等句子,严嵩也曾经作序:于金海边乘凉,是日出迎和门,登舟。现在夏言已经死去快六年了。 嘉靖现在还记得夏言最后给自己的上疏:臣之罪衅,起自雠家,恐一旦卒然死于斧?之下,不复能自明。今幸一见天日,沥血上前,即死不恨。往者曾铣倡议复套,咸宁侯仇鸾未尝执奏以为非,既而上意欲罢兵,敕谕未行,而鸾疏已至, 此明系在京大臣伪撰,藉鸾口以陷臣,中间捃摭臣妾父苏纲与铣交关往来状,皆重文巧诋,茫无证据。今天威在上,雠口在旁,臣不自言,谁复为臣言者? 嘉靖真的不知道是严嵩和仇鸾还有陆炳等人陷害夏言吗?他十分清楚,只是他当时对夏言已经恼怒至极,根本不想考虑其他的事情。现在想来,实际上嘉靖已经深深的后悔了。 嘉靖仔细回想着自己继位以来所用的首辅,杨廷和不谈,他本是孝宗、武宗的臣子,根本不是他朱厚熜的臣子,杨一清、费宏、张璁、翟銮、李时、夏言、顾鼎臣、严嵩、徐阶等人,最称嘉靖意的就是张璁和夏言了,他们二人也都是却有才干的。 严嵩和他们相比,胜在听话乖巧,至于徐阶,他心里想的什么,嘉靖看着很清楚,虽然嘉靖很不喜欢徐阶,但是一来是严嵩已经渐渐老迈,必须找人接替他,二来是徐阶毕竟是心学巨擘,无论是在地方还是在朝中都很有影响力,这点是嘉靖必须要考虑的,现在王学已然是显学了,若是不用徐阶,他们说不定会抬出其他人来,到时候还没有徐阶听话那哭的可就是嘉靖了。“ 嘉靖真正担心的就是欧阳德一旦去世,礼部尚书的位置必然引起严嵩、徐阶之间疯狂的争夺,尤其是徐阶,对这个位置是志在必得。 因为徐阶虽然是王学巨擘,但是在王学门内,他的辈份可不高,最高的现在就是欧阳德了,他可是王守仁的亲传弟子,连王守仁的幼子都是他抚养长大并且帮助袭爵的,然后才是聂豹这些再传弟子,而徐阶是聂豹的弟子,所以他在王学门内的地位并不高。 这也是李春芳和徐阶不太亲近的原因,按照科举规则,李春芳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算是徐阶的门生,可是要是按照王学门内的辈分,李春芳可是欧阳德的学生,和聂豹乃是一辈的,算起来徐阶还得叫李春芳一声师叔呢!两人就十分尴尬,再加上欧阳德一直把李春芳当作接班人培养,徐阶自然不太待见他。 之前欧阳德、聂豹在位,也并不是事事都听从于徐阶,反而是很多事情徐阶要听他们的,现在欧阳德去位,徐阶肯定要换上自己人才行。 第157章 算来名利总如闲(二) 嘉靖和黄锦在太液池边待了一会,嘉靖便回到无逸殿继续处理政务了。 第二天,嘉靖在无逸殿召见严嵩,嘉靖开门见山的说道:“欧阳南野的病情怎么样了?” 严嵩说道:“恐怕欧阳南野命在旦夕了。” 嘉靖说道:“惟中替我看看欧阳南野!” 严嵩当即领旨去往欧阳德府上探望欧阳德。 说起来欧阳德和严嵩还都是江西老表,欧阳德是江西吉安府泰和人,严嵩是袁州府分宜人,说起来都是老乡,不过算起来严嵩可比欧阳德有出息多了,严嵩于弘治十八年中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到正德十年德时候,严嵩已经是是翰林学士掌南京翰林院事兼国子祭酒了。 欧阳德比严嵩小十六岁,嘉靖二年欧阳德才中进士。而后一路升迁,直至礼部尚书德高位。 严嵩来到欧阳德府上,五十八岁的欧阳德正躺在病榻上,气息奄奄,七十四岁的严嵩来到他府上探望,对于欧阳德,严嵩一向是尊重的。 欧阳德学问精深,始终能够守住初心,守住底线,对于不合理之事与所坚持之事能够做到直言进谏,不屈从于上位者之喜怒。 与僚友相处群而不党,从未弹劾一人。 严嵩进来轻声问道:“崇一(欧阳德字),老夫来了。” 欧阳德费力的睁开眼睛,见是严嵩来了,说道:“病体不堪,让介溪公(严嵩号)见笑了。” 严嵩仔细端详着自己这个小老乡,欧阳德于二十一岁从学王阳明于赣州,时已中举,阳明呼之“小秀才”,欧阳德欣欣恭命,终生服膺并宣讲王阳明的“致良知”学说。同时亦有自己的阐发,并且能够将之发扬。欧阳德 不仅以个人学习之成果,帮助指正聂豹等同门的思想偏差,还接过阳明与外部非议王学者的论辩之棒,为王学正名,同时借助为官之便,在最高学府南京国子监任职之时,讲学南雍,扩大了王学的影响力。 欧阳德抓着严嵩的手说道:“介溪公,下官还有一事相求。” 严嵩赶紧说道:“崇一你说。” 欧阳德说道:“介溪公,下官别无所憾,惟家师阳明公幼子仲时,屡遭不幸,还望介溪公垂怜!” 严嵩知道欧阳德所求何事,王守仁的幼子王正亿,生于嘉靖五年,王守仁于嘉靖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卯时病逝于江西南安府大庾县青龙港舟中,王正亿年少失怙,全靠欧阳德这个徒弟抚养照顾,为此欧阳德甚至放弃在京师做官的机会,要求调到南京,好就近照顾王正亿。 王正亿在守仁去世后生 活情况不佳,遭遇多种问题,欧阳德也为之牵挂不已。嘉靖十一年(1532年),欧阳德在赴任南京国子监司业之前,便赴余姚探访王正亿之情况,得知其正身处险境,遂召集当地王门弟子商议营救之策,后里应外合成功救出正亿,并致书同门黄绾告知正亿之近况,请黄绾做好接应之准备,妥善安置,更加周全慎重地管理家中人员之出入,毋使正亿沾染恶习。 欧阳德还亲自致书王学门人,商讨如何保护王正亿:正亿弟远来,谅自有处分。既在彼中,更须周慎,无使女医之徒得以出入,无使游侦因而有所媒孽。此是第一义。 诸仆久无纪纲,须时借威重,根究警察,庶几不至日后不可收拾耳。王明谷须留在彼中,即以此事托之。俟洛村至,更代乃善。余来者能悉 可以说,王正亿是在欧阳德的庇护之下才能无忧无虑的成长起来。欧阳德心中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他了。眼下他唯一未竟之业就是王守仁的新建伯爵位了,王守仁因军功被封为新建伯。王守仁逝世后,爵位被剥夺。王正亿无法承袭新建伯的爵位,这是欧阳德心中最放心不下的事情。 本来正德十六年,因为王守仁讨平宁王朱宸濠之乱,封王守仁新建伯,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兼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岁支禄米一千石,给三代诰券,子孙世袭。 但是等到武宗驾崩,杨廷和却推翻了武宗的诏命,杨廷和重新录功:论功封特进光禄大夫、柱国、新建伯,世袭,岁禄一千石。然不予铁券,岁禄亦不给。 没有丹书铁券,这个世袭也就成了一句空话。杨廷和为什么要这么做?主要是因为他和王琼不和。大学士杨廷和与兵部尚书王琼不和。王琼是谁?王琼是王守仁的伯乐,二人关系匪浅。当初“宁王之乱”时,王琼就说王守仁在江西,平叛是朝夕之间的事情,后来果然言中。 因为王琼及“心学”的原因,杨廷和非常讨厌王守仁,处处打压于他,再加上群臣的嫉妒。导致这个新建伯爵位,就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伯爵,无铁券,无岁禄,真正实封的就是一个南京兵部尚书的职务。但是南京六部就是养老的地方,虽然南京兵部略好于其它五部,但也仅此而已。 等到王守仁去世,这个新建伯是否世袭,果然成为大问题。 当时正值大礼议后的仪礼派当政的时候,阁臣桂萼伙同群臣,以王守仁私自离任。且王守仁视“心学”为邪门歪道,对王守仁进行弹劾。 桂萼上疏道:守仁事不师古,言不称师。欲立异以为名,则非朱熹格物致知之论;知众论之不与,则着朱熹晚年定论之书。号召门徒,互相唱和。才美者乐其任意,或流于清谈;庸鄙者借其虚声,遂敢于放肆。传习转讹,悖谬日甚。 诋毁先圣朱熹,否定儒家学派,这在当时可是一个大罪过,王守仁的“心学”被视为异端邪说。这也是王守仁在江西平叛后屡遭打压的原因,正德时有杨廷和,嘉靖时又有桂萼,都是当朝权臣。 嘉靖此时为了安抚仪礼派,当然同意桂萼的说法,嘉靖下达诏书:卿等议是,守仁放言自肆,诋毁先儒,所封伯爵本当追夺,但系先朝信令,姑与终身,其殁后,恤典俱不准给。 可怜阳明公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却落得这般下场,令欧阳德等人扼腕叹息,也是王门弟子们这么多年一直追求的事情。 第158章 算来名利总如闲(三) 严嵩知道欧阳德说的什么事。可是这事岂是容易办的。虽然当年打压王守仁的杨廷和、桂萼早已作古,王学也不是异端了,但是当年除爵王守仁,可是嘉靖做的决定。 严嵩深知,嘉靖的性格就是死不认错,绝对不会变更的。要想嘉靖推翻自己的决定,无异于让他自己抽自己耳光,这种事情,难度系数实在是太大。 见严嵩默然不语,欧阳德抓着严嵩的手用力,强撑着自己坐起来,对严嵩说道:“介溪公,当年阳明公在江西,对我们江西多有照拂,看在桑梓的面上,介溪公就多多照拂一下阳明公的后人!” 平心而论,严嵩对于王阳明虽然谈不上崇拜,但是也是当年朝廷决议除王阳明爵位时,严嵩还在江西呢。与此事确实没什么瓜葛,从他个人来说,一代奇才王守仁,正德时先是南赣平盗,扫平广东、江西两地为患数十年的盗乱;后是平定“宁王之乱”。嘉靖时,总督两广军务,兵不血刃收降卢苏、王受;又平定断藤峡瑶乱。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社稷之功,此等国之柱石,死后就连爵位也被剥夺,甚至连一谥号都未给。确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但是靠他一人,就想把此案翻过来,也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 严嵩说道:“南野,此事岂是仆一人可行的?” 欧阳德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说道:“只要到时候介溪公玉成此事即可。” 严嵩说道:“此不必言也。只怕到时候老夫已经是泉下之鬼了。” 严嵩接着问道:“南野以为,何人可任大宗伯?” 这个问题确实是严嵩和嘉靖最关心的,礼部尚书的职务最为清要,是非常重要的职务,虽然看起来权势不如吏部天官,但是入阁的概率是极高的,若不是欧阳德病重,恐怕此刻已经入阁了。 欧阳德说道:“程松溪足以担任此任。” 欧阳德向严嵩推荐的是程文德,现任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掌詹事府事,他也是王守仁的弟子,嘉靖八年的榜眼,也算是现在王学门人中的高官了。 不过严嵩却对他不太感冒,说道:“程文德笃学修行,称为儒者。然好谈当世之务,率迂阔而难行。虽尝自以其学未究于用,而识者不以为然。以其为大宗伯,恐怕不能于国事有意。” 欧阳德苦笑着摇摇头说道:“介溪公,眼下的朝廷安静和平乃是第一要务,现在南倭北虏,正是多事之秋,朝廷应当以安静为主,不要多生事端才是,介溪公以为呢?” 严嵩当然知道欧阳德指的是什么,虽然看起来严嵩相位稳固,可是他已经七十多岁了,还能支撑几年呢?日后必然是徐阶的天下,这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欧阳德说道:“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恨无间可乘。君子得其志则行,不得其志则止,徒欲与天下同归于善,舍独知又焉所致其力乎?某顾瞻时势,未见可行之机矣!” 严嵩知道,欧阳德这是在劝自己及早全身而退,可是现在的情况,严嵩怎么能全身而退呢?就是严嵩想,恐怕嘉靖也不会如严嵩之意的。 严嵩不由得长叹一声,说道:“吾事君之日长,事亲之日短。不孝至此,悔愧无及,然此刻虽恋庐墓,亦只得效犬马之劳也。” 欧阳德也知道,严嵩想要全身而退,还不是要看嘉靖的意思,若是嘉靖不同意,也是枉然。 再安慰了欧阳德一番后,严嵩回到西苑,向嘉靖复旨,同时告知了嘉靖聂豹准备乞骸骨的事情,虽然嘉靖对聂豹十分不满,但是同时更换两位尚书,势必引起朝廷的动荡,嘉靖说道:“聂豹为何要此时致仕,朝廷正在用人之时,朕不会准允的。” 严嵩说道:“聂豹乃是因为欧阳德病笃,物伤其类,故而萌生退意,而且本兵也不会马上上疏,想来总归是要等到朝廷安定下来再说的。” 兵部尚书可是要职,尤其是现在,朝廷正是用兵之时,嘉靖问道:“若聂豹去职,谁其替之?” 严嵩说道:“聂本兵荐杨博替其位,臣也以为杨博是不二之选。” 嘉靖说道:“杨博啊。”沉吟半晌,还是点点头。 确实,杨博是现在担任兵部尚书的不二人选,杨博为嘉靖八年进士,历任盩厔、长安知县,入朝后在兵部相继为武库清吏司主事、职方清吏司郎中,曾随兵部尚书翟銮巡视九边,受其赏识。翟銮去职后,又为张瓒、毛伯温两位兵部尚书所器重。嘉靖二十五年,任右佥都御史,巡抚甘肃时,兴屯田、修水渠、筑屯堡,使百姓安居乐业,境内肃然。后任兵部左侍郎,经略蓟州、保定军务,两次击退蒙古首领把都儿、打来孙的进攻。 无论是资历还是战功,杨博都是当之无愧的,聂豹去位后,也唯有杨博能够执掌兵部了。 更为令嘉靖欣赏的是,和聂豹有浓厚的心学色彩不同,杨博可谓特立独行的一位,不党不群,既不是严党中人,又和徐党没什么瓜葛,让他执掌兵部,嘉靖是很放心的。 正德朝名臣,同样是兵部尚书,发现重用了王守仁的王琼曾说:君善自爱,将来功名不在老夫下。 可见对他期望之深,当时署兵部事的尚书郑晓曾经说过:博在蓟、辽则蓟、辽安,在本兵则九边俱安。杨博是本朝最为知兵之人了。 嘉靖对杨博接任兵部尚书没有什么考虑的,但是对于礼部尚书,嘉靖知道,肯定是有一番恶斗的。嘉靖问道:“欧阳南野可有人选推荐?” 严嵩说道:“欧阳南野荐程文德接任。” 嘉靖思考了一阵,才想起他是谁,问道:“又是王门中人?” 严嵩点点头,嘉靖只是笑笑。 第159章 算来名利总如闲(四) 很显然嘉靖对于欧阳德推荐的程文德是不满意的显然嘉靖此刻已经想起来程文德是谁了。程文德乃是初学于金华府兰溪县章枫山,后从绍兴府余姚县王阳明游。嘉靖八年以一甲第二名榜眼及第,授翰林皖编修,后因与同年扬名一起弹劾不法权贵汪铉等人被贬为信宜典史。同时在书院讲学,各地名士翕然尊之。汪键被罢免后得以升迁,累官至吏部左侍郎,掌詹事府事。 他为官期间曾多次上疏朝廷,力陈国家大计,救国于危难,救民于水火。程文德为人耿直,敢于讽喻朝廷,抗论得失,又是当时名儒,文坛领袖,在大明文人中颇有威望。 令他出名的事情就是当然是三鼎甲弹劾汪鋐案。汪鋐是首开嘉靖朝祥瑞之风的人。嘉靖七年汪鋐上奏说:“今年元旦,甘露降于福建长泰、龙溪等县。”嘉靖回复说:“看奏折,把甘露当作祥瑞,是我仁孝感动上天的征兆,我怎么敢承受?我并非喜好祥瑞,然而天意难违,人不敢违背。我只有奉天求保佑百姓万物,来答谢神灵赐福,所进献的甘露,恭敬地荐举到祖庙。”于是,嘉靖赏赐给汪鋐白银、文币。 嘉靖八年,汪鋐回都察院管事,改任刑部右侍郎,又以首进丹药献媚世宗,升右都御史。嘉靖十一年,任吏部尚书。嘉靖十三年,授太子太保、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权倾一时。 而且汪鋐上位也颇令人不齿,汪鋐原先在广东任职时间最久,因为得以结交方献夫、霍韬二位议礼大臣,由他们引进张璁之门,更成为生死之交。汪鋐掌管都察院,担任都察院长官,又以吏部尚书兼任兵部尚书,都是张璁出的力。此后,偶然因为小小的原因失去张璁的欢心,张璁命令守门人拒绝汪鋐,不许他求见。汪鋐没有办法,于是租赁张璁住宅邻近的空房子,在墙上挖了一个洞穴而进入张璁的庭院,伺候张璁将要出门时,拉着张璁衣服流着眼泪跪在台阶下磕头。张璁惊骇而笑,虽然对待汪鋐仍和以前一样,然而内心鄙薄他。 打响弹劾汪鋐第一枪的是王守仁的学生,徐阶的老乡,冯恩,这位仁兄直言敢谏,弹劾张孚敬、方献夫、汪鋐,人称“四铁御史”。即口如铁,其膝、其胆、其骨皆铁也! 冯恩早就看不惯汪鋐了,于是率先上疏弹劾汪鋐,这是奇文一篇,冯恩的上疏称: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汪鋐,鄙夫壬人,敢于为恶,巧排正士,明报私讐,纳款佯诚,文奸饰险,此方今天下第一恶毒小人也。上来就把汪鋐打成了天下第一恶毒小人。 而后冯恩继续说道:臣待罪留都,每读其辩讦章十一,闻其行事奇怪,如鬼如蜮,不可测度,每欲求面陛下一辩其奸。但臣尝特疏论劾,指其阿附权门、纵子纳贿之状矣,遂以小人疾之已甚,恐生厉阶而止。今鋐之奸愈肆,臣亦何惜一死而负陛下也。且鋐动言人以私怨,欲倾陷之以欺陛下。臣于鋐非有私怨也,顾天下公义决不可掩君父,决不可负君子小人,决不可并立于明时耳。 冯恩还明说了,之所以弹劾你汪鋐,不是因为我和他有私怨,乃是因为我和他有公愤,就是看不惯他一个奸邪小人,故而弹劾他。 然后冯恩继续说明汪鋐的奸邪:夫都察院为纪纲之首,陛下不早易之以忠厚正直之人,万一各差御史,求合称职,效尤刻薄,以败坏天下,輘轹小民,其为邪乱之彗,顾不大哉!此鋐尤当急黜者也。夫左右大臣,邪正得失,大略如此。 最后冯恩还把方献夫、张璁拉到一起骂了:此非臣一人之私也,天下共闻共见之公也。但张孚敬之奸久露,汪鋐、方献夫之奸不测。奸不可测,乃奸之深者。自古大奸能不使上知其奸,然后得肆其奸。使知其奸,去之何难。臣见三人声势相倚,而献夫、汪鋐近来威福声势尤不可当。陛下欲去张孚敬而不去此二人,天下之事未可知也。臣谓张孚敬根本之彗也,汪鋐腹心之彗也,方献夫门庭之彗也。三彗不去,百官不和。 将汪鋐、方献夫、张璁三人比作彗星,要知道在中国古代,彗星是极不吉利的征兆,所谓孛星现,灾祸起,古人将彗星作是不祥的征兆。而冯恩将他们三人比作彗星,还颇有新意的给他们三位各自取了外号,张璁是根本之彗,汪鋐是腹心之彗,方献夫是门庭之彗。 方阁老肯定气哭在厕所,自己堂堂武英殿大学士、内阁次辅,居然还不如汪鋐,更可笑的事情就是方献夫的老师也是王守仁,这算是友军伤害了。 本来当年他在当吏部员外郎时,他同主事王守仁谈论学问,喜欢上了王守仁的学术,就请求王守仁将自己收为学生。经此一事,方献夫开始与霍韬等人过从论学,学问功夫大有长进,逐渐形成独得的理学思想,对王阳明的学术观点亦开始有所质疑,他后来甚至怀疑王阳明“不疑佛老”,要求湛若水与之辩明异同。 方献夫余生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驳倒王学,没有其他事。方献夫为此写了《大学原》加以阐释。朱熹认为通过格物是获致事物之理,由格物而获得真知,方献夫认为“格物”与“致知”是同时进行的,不是两截功夫;天下之理皆有本,须格物之本。在这点上,他无疑受阳明格物新说的影响,他与王的分歧在于:王阳明认为,“格”是“正”之意,“物”即“事”之意,而“事”即意之所在,所以格物就是正念头。 方献夫则认为,《大学》开篇即云“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后来又说“物有本末,事有终始”,“自天子以至于底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显然,“格物”之“物”,即“物有本末”之“物”,格物就是知本,这个本就是明德。“知本”“知止于至善”就成为方氏为学的宗旨。方献夫认为这就是孟子所说的“反身而诚”“强怨而行”,即反求诸己,推己及人。 第160章 算来名利总如闲(五) 冯恩一下子弹劾三名嘉靖的宠臣,嘉靖当然不会惯着他,当即下令将冯恩下狱,令锦衣卫把冯恩从南京押解到京师,并且亲自主持朝审,令汪鋐为主审官,这下可算是给了冯恩舞台。 在朝审时,已升任吏部尚书的汪鋐任主审,面朝东坐,冯恩却只向皇帝居处的方向跪着。汪鋐命令士兵拉着他向西跪,冯恩站起来不下跪。士卒呵斥他,冯恩怒声呵斥士卒,士卒都吓退了。 汪鋐说:“你多次上疏想杀我,我今天先杀了你。” 冯恩斥骂道:“圣明天子在上,你作为大臣, 却想以个人恩怨杀谏官吗?况且这是什么地方,面对着百官说这些,为何毫无忌惮。我死了做厉鬼也要击杀你。” 汪鋐发怒道:“你以廉洁正直自负,为什么却在狱中多受人馈赠?” 冯恩说:“患难相恤,是古代的义理。怎像你接受金钱,卖官鬻爵呢?”冯恩接着述说汪鋐所做的坏事,一直骂个不停。 汪鋐更加气愤,推开桌子站起来想殴打他。冯恩的声音反倒更加严厉。同审的都御史王廷相、尚书夏言等,都说要以国家礼法为重,以缓解汪鋐的怒气。 其他参加审判的官员都还没有发问,汪鋐就签署冯恩的罪行属实,将上报皇上朱笔圈阅后执行。朝审就这样草草收场。冯恩被押出长安门时,观看的人群都围成了人墙。大家都叹息,冯御史,不但口如铁,他的膝、胆、骨全是铁打的,是个“四铁御史”。 汪鋐准备把冯恩弄死,这下王学门人们不干了,你汪鋐想干什么? 以程文德为首,,他与同年及第的罗洪先(状元),扬名(探花)等人意气相得,锐志理学,相与砥砺切磋,终身如一日。这三位王学门人同时弹劾吏部尚书汪铉,武定侯郭勋,真人邵元节等人。这下成功的激怒了嘉靖。 因为此时左顺门之变还没过去多久,嘉靖对此非常敏感,认为他们三人是要学杨慎、丰熙等人,逼宫皇帝,所以嘉靖大怒,准备把他们都杀了以儆效尤。 幸得左都御史王廷相、礼部尚书夏言和当时的首辅张璁劝解,还有冯恩的幼子冒死上疏,请求替死,最终才感动了嘉靖,将这四人夺官远贬,要不是冯恩的幼子冒死上疏,这四个难兄难弟早就一起共赴黄泉了。 朝审之日,冯恩的长子冯行可,只有十三岁,长跪在宫门前,看见带冠者过来,就攀轿拽人呼喊救人,却无人敢为之传言。后又上书请求代父去死,朝廷答复不允许。 后来眼看到了秋决的时候,冯行可刺臂膀写血书, 自缚宫门下,称:“臣父幼而失父,祖母吴氏守节抚育,得以成人并为御史,举家受皇上恩禄, 正欲图报,却无辜被陷于死罪。祖母吴氏年已八十有余,极度忧伤,仅余气息。若臣父今日死, 祖母吴氏亦必同日死。臣父死,祖母亦死,臣茕然一人,必不独生。望陛下哀怜,处臣去死,赦免臣父,以苟延母子二人之命。陛下杀臣,不伤臣心;臣被杀,不伤陛下法。臣伸张脖颈以侯铡刀。” 终于这行为感动了通政使陈经,替冯行可上奏皇帝。嘉靖这个人,对于孝子,还是一向比较宽容的,真的将他们四人免死发落。 程文德做了这么大的事情,嘉靖能够在大明的万千官吏中记起来是一点也不奇怪。 嘉靖对严嵩说道:“程文德前罪未赎,又好妄言,岂可用为大宗伯,国朝岂无人也?” 嘉靖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真的是除了海笔架之外唯一一个能让嘉靖暴跳如雷的人。 在被远贬流放之际,程文德还狠狠的阴阳怪气了一把,给嘉靖上疏称:臣受恩深重,无以为报,今当远离,惟愿九重长享安静和平之富,以慰天下臣民仰戴之心。 差点直接把嘉靖气疯,还能这么明目张胆的阴阳怪气皇帝,程文德比四铁御史头铁多了。 因为嘉靖喜好斋醮,不少大臣都为嘉靖写青词,要是青词写得好的人,就可以得到嘉靖的宠信,从而平步青云,程文德也效法他们,为嘉靖写了一篇青词,名为灵学颂,继续阴阳怪气嘉靖,说道:臣惟天之视听在民,民之好恶在君。以今观之,则我皇上之所以顺天应人者,将益有不遑暇逸者矣。此天下生人之福也! 什么意思呢?就是无论君王你做什么事情,都会被民众和上天看到和听到。现在看来,我们万寿帝君每日里为天下百姓斋醮祈福,真的是天下百姓的福气啊! 嘉靖对他,那是十分的厌恶,欧阳德举荐他,真是明摆着恶心嘉靖了。 嘉靖继续问道:“那除了程文德外,还有谁足以担任大宗伯呢?” 严嵩说道:“礼部左侍郎闵如霖、右侍郎吴山,吏部左侍郎王用宾皆可。” 嘉靖说道:“那会推之事,惟中你要多用心了。” 礼部尚书这样的要职,肯定是要经过会推的,所谓会推,指大臣出缺时,吏部会聚有关廷臣推举若干名人选,提请皇帝择用。 廷推之前吏部根据所缺职官,预拟好适于补缺者姓名的草案,并通知与推者。廷推时推者对草案各抒己见,尔后共同拟定人选。上奏皇帝选择,一般来说一正推,二副推,三人供皇帝选择。 廷推事宜一般由吏部尚书主持,按照制度,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兵部尚书出缺,由吏部会同九卿堂上官、科道掌印官推举官员补缺;户、礼、刑、工部四部尚书、六部侍郎、都御史、通政使、大理寺卿、总督、巡抚出缺,由吏部会同各部、院、通政司、大理寺三品以上大臣推举官员补缺。 先是前期准备工作,吏部“具缺题知”,即准备好官缺的名称,并告知参与会推的人员, 拟定会推的时间。 会推前一日,把各堂上官的官衔与姓按照顺序写在知贴上,即拟写预备候选人,称为“画知”。正式会推时,参与者按序列站好。吏部文选司主事“执说贴”, 向与会者说明要推补的官缺名称;吏部尚书举堪任官,即列举候选人,和众人编次确定。 吏部郎中执堪任贴,把正式候选人写在堪任贴上。然后与会官员进行投票, 即在稿簿上候选人处写一个“题”字。吏部按照候选人得票顺序,每一个官缺确定正推、 陪推两名官员,奏报给皇帝裁定。推选多少名或者是否再推其他人,都按照皇帝的旨意。 嘉靖将此事交给会推,就让严嵩很头大,因为吏部尚书李默可是出了名的不买严嵩账。 第161章 天下熙熙为何来 严嵩回到值庐,将嘉靖的意思传达给了徐阶、吕本两位阁老,严嵩说道:“现在陛下要求会退大宗伯,两位阁老怎么看?” 说实话,严嵩这话说的有些无趣,会推本来就是外廷的权力,是吏部尚书不多的制衡内阁的大权。 若是严嵩是个强势的首辅,李默是个弱势的吏部尚书的话,内阁还可以干预一下吏部的会推,但是现在情况很明显不是这样。 李默的强势,在嘉靖以来的历任吏部尚书中都是极为罕见的,之前严嵩和徐阶不是没有请托于他,但是都被李默拒绝了。 不少同僚劝李默和光同尘,不要太锋芒毕露,结果李默回答道:“ 吾备位公卿,年几六十尚复何求?” 对此根本不予理睬,李默可不是傻叉,他这么做也是有底牌的。程文德、冯恩等人依靠的王学,李默依靠的就是自己的好学生陆炳。 嘉靖十一年,李默被任为考核武会试的考官之一,他录取一名武进士,就是现在威风赫赫的缇帅陆炳,按照科举潜规则,陆炳就是李默的门生了,陆炳对李默终身以师待之。 有陆炳这个好学生,李默的底气肯定是很足的,再加上李默也很善于揣摩嘉靖的意图,嘉靖对于孤臣一向是很欣赏的,故而李默能够和严嵩、徐阶分庭抗礼,不是没有原因的。 嘉靖既然要求会推礼部尚书,内阁当然只能将此事行文吏部,要求李默准备会推。 徐阶下值后赶紧赶到聂豹家中商量此事,严嵩也派人去请陆炳来。现在严嵩和陆炳可是政治盟友, 他们一起扳倒了仇鸾,而且在严嵩看来,恐怕也只有陆炳能够给李默施加影响力了。 陆炳来到严府,严嵩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陆少保,陛下已经下令吏部会推大宗伯了,大冢宰那里,恐怕还需要少保去分说。” 陆炳说道:“炳只能尽力而为,家师的脾气,严阁老是知道的。” 严嵩说道:“不会让陆少保难做的,陛下的意思是王学门人准备会推程文德为大宗伯,大冢宰只要让程松溪不进入会推即可。” 陆炳思考了一下,要是严嵩想要谁担任这个礼部尚书,恐怕李默肯定不会让他如意的,可若是仅仅是让人落选,而且又是嘉靖的意思,陆炳觉得还是可以办到的,于是陆炳说道:“家师那里,炳自去分说。” 严嵩感谢道:“如此就谢过陆少保高义了。” 陆炳赶紧离开严府,赶往李默府上。自从李默担任吏部尚书以来,就在自己客厅的大堂上悬挂了了一幅自己的手书:不问进退守大节,同时也绝少交游,很少跟其他同僚交往,在吏部尚书的大堂上,他也悬挂了八个字,就是:进贤拔滞,澄清吏治,表明自己不接受私相授受的决心。 除了陆炳等学生外,很少有人能够进入李默府上。陆炳赶紧来到李默府上,将事情告知李默,李默沉吟半晌,说道:“此事为师知道了,你且去!” 第二天李默来到吏部,第一件事就是叫来了文选司郎中陆光祖,李默问道:“与绳啊,会推大宗伯,铨司(吏部文选司)可有准备啊?” 陆光祖拿出准备好了的人选名单,礼部的两位侍郎、还有原翰林学士王用宾、吏部侍郎程文德都在其中,李默看了看后说道:“那就照此准备会推!” 陆光祖走后,李默不禁有些无奈,很明显,徐阶比严嵩快了一步,若是陆光祖没有拿出这份名单,李默大可以暗示陆光祖将程文德移出会推的名单,将此事做的天衣无缝,但是很显然,徐阶已经提前令陆光祖将程文德放进会推的名单中去了,这时候若是李默强行将程文德从会推名单中移出,无疑就将王学和徐党还有程文德得罪死了。 陆光祖可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徐阶的得意门上,徐阶将他安排到文选司郎中这个小冢宰的位置上显然是颇有深意的,现在程文德已经进入会推名单,事情已经无法更改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程文德落选,或者只是副推。 李默在默默的计算着,六部尚书中,除了礼部尚书欧阳德外,礼部左侍郎吴山是严党,工部尚书欧阳必进和刑部尚书何鳌也是严党,兵部尚书聂豹、户部尚书方钝是徐党,左都御史屠侨不在京师,右都御史鄢懋卿是铁杆严党,大理寺卿万寀也是严党,通政司通政使刚刚开缺,左通正李开先代署本衙,李开先是裕王府的人,恐怕会中立。 李默估计了一下,如果严党诸人都反对的话,那程文德基本是没戏的,想到此事,李默也就不那么担心了,实在不行自己就动用吏部尚书的权力,再怎么也要将程文德弄到副推上去。 李默是耿直,但是并不是傻,他能够在徐、严两党的夹缝中生存,靠的是嘉靖的信重,除了能写青词以外,李默对于嘉靖的意图一向是能够较好的领会和执行的,这其中当然也少不了他的好徒弟的功劳,既然事情已定,李默就以吏部尚书的名义,正式启动会推。 第162章 天下熙熙为何来(二) 三日后,吏部主持的会推在东阙门内召开,吏部尚书李默坐在首位。 首先是吏部文选司主事手执说帖,向参加会推的官员们介绍本次会推的情况,如官缺、堪任官吏等情况。然后就是吏部堂官开始介绍本次会推的堪任官吏情况并且加以评价。 最后就是吏部文选司郎中手执堪任帖,对参与会推的官员们的意见加以记录。 李默作为吏部尚书,当然是首先发言,礼部尚书在嘉靖朝是非常重要的,嘉靖朝的阁臣,大多都是从礼部尚书入阁的,无论是夏言、严嵩、徐阶都是如此。 大明的礼部尚书,掌天下礼仪、祭祀、宴飨、贡举之政令,侍郎佐之。礼部尚书作为礼部的最高长官,设置员额为一员,主要兼总条贯礼部事务,礼部下设四司的属官有所疏请,则各举其职事以质于尚书而受其成。 按理说礼部尚书虽然清贵,但是实权并不大,远不如兵部、户部有油水。但是在嘉靖朝,礼部尚书可比吏部尚书都吃香。 明初废丞相, 升六部分理国政,互不相侵。直至成、弘间,六部仍以吏部独尊。张璁在嘉靖初年曾说:“内阁、吏 部、礼部、都察院、詹事府,此何等切要衙门也。”吏部此时仍位前于礼部。 而这一局面在“大礼议”以后却彻底扭转,礼部及礼部尚书之地位尊崇,一跃与吏部持平甚至有所超越,不仅其参政范围有所增加,而且有11位礼部尚书入阁,在嘉靖所任命的24位阁臣中占几近一半的比例,还有4位当上了首辅。 在嘉靖朝以前,吏部长卿不仅居九卿之首,在朝中威望甚至可能超越阁臣,如历任永乐、洪熙、 宣德三朝的吏部尚书蹇义,位高势重的内阁“三杨”都要与其共论国事。天顺年间,明朝首位内 阁首辅的李贤,凡事也要与吏部尚书王翱合议而行。这种局面在嘉靖年间得以彻底扭转,如李时、 夏言、严嵩、徐阶等受帝宠眷深、柄政时间长、且居百僚之首的首辅,皆出自礼部。嘉靖也一再强调 :“邦礼重任,方切委用,礼官之掌,系重任。” 嘉靖为什么这么重视礼部尚书?根源还是在大礼议上,“大礼议”初兴之时的反复与曲折,特别是杨廷和去职以后,领导群臣议大礼的主要是礼部尚书,这让嘉靖意识到礼部官员配合的重要性,张璁、桂鄂复以群臣宁忤天子,不敢忤礼臣之说耸动朝廷”。 嘉靖通过牢牢控制礼部尚书的人选任命,以控制礼部来获得支持。席书是嘉靖亲选的首位升任礼部尚书的大礼新贵,席书之上 任,正是议礼双方斗争最为激烈的时候,对席书等大礼新贵的重用,至少传达出两个信号:其一嘉靖决心要改弦更张,用新贵对抗旧臣;其二是对议礼新贵的追随所冒的政治危险有一个交代。 特殊之政的需要是嘉靖朝重礼部尚书的另一 原因。在大明的政治体制中,皇帝的决策权在内阁制下得到了绝对的体现,嘉靖朝大行密疏政治, 皇权决策权的绝对性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而礼部尚书因为与嘉靖的特殊关系就更为得到重用。 凡是能够被嘉靖任命为礼部尚书的,无一不是嘉靖的亲臣、信臣。 自藩王入继大统的嘉靖致力于打破孝宗、武宗一脉的原有政治秩序,强化自己的皇权, 树立新皇权权威。“大礼议”既是一个必然的契机,又是试金石。朝中旧臣在大礼议中的不配合态度,都让嘉靖感到异己政治力量过于强大,而自己所任命的这些这些礼部尚书,对嘉靖给予了极大的支持。 礼部尚书成了嘉靖争大礼的强有力的支持者和后续礼制改革的倡导者和执行者,嘉靖独重礼部尚书,就是通过重礼臣甚至将其引入内阁,一方面达到让俯首顺从的礼部尚书成为嘉靖朝内阁体制外的辅臣的目的;另一方面,也可以收到在亲己的礼部尚书和内阁首辅对抗时让两者进行斗争以取得均势的效果,这可能是嘉靖既树立内阁权威而又使其牢牢为己所控的政治目的,也是嘉靖皇帝打击孝宗—武宗一系政治势力以后欲达到的最完善的政治格局。 李默很清楚,礼部尚书在朝中威望荣宠,并非因礼部尚书之职权的变化,而是礼部尚书因特殊政治需要保持着与皇权的特别亲近。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以往历史上吏部尚书独重的格局。礼部尚书易于入阁,间接地因内阁地位而提升了整个礼部的地位。而这样的变化是嘉靖礼制改革特殊要求下内生出来的必然结果,礼部尚书乃至阁臣的所有荣宠均来自于皇权,既可以赋予,又可以随时收回,因此地位越尊、宠望越多,对皇权的依附性也就越强。 礼部既相对于六部地位得以提升, 尤其首辅,俨然宰相;同时对于皇权而言又约束力全无,随着礼部尚书一一入阁,其逢迎嘉靖的惯性也被带入内阁,内阁完全成为了皇帝的附庸,以首辅为代表的阁臣,以绝对的顺从来固位希宠,保有自己的禄位。 而且嘉靖朝的礼部尚书晋升已经形成了一定的惯例,嘉靖朝实际任职的礼部尚书中,除了席书、桂萼、 欧阳德外,其他多庶吉士出身,授修撰、编修,迁侍读或侍讲学士,历任祭酒、太常卿等职后升为侍郎,最后成为礼部尚书。也即“编修、修撰———侍读、侍讲———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侍郎———尚 书”这一晋升路径。 李默这两天仔细思考了几位候选人,把目光放到了原翰林学士掌南京翰林院事王用宾身上,他在朝中可谓小透明一只,但是资历确实十分深厚,王用宾二十岁就中进士,正德十六年进士,经馆选入翰林院,历任编修、太常少卿、大理少卿、吏部侍郎、翰林学士掌南京翰林院事,是会推诸人中资历最深厚的。 第163章 天下熙熙为何来(三) 李默面无表情的介绍了一下四位候选人,然后就进入到大家一起讨论人选的阶段。 右都御史鄢懋卿首先说道:“老夫以为,本部右侍郎吴山最为合适。” 鄢懋卿的话基本上代表了严党的态度,吴山是江西高安人,又是嘉靖十四年的探花郎,虽然吴山和严世蕃不和,但是他仍然被视为严嵩的乡党,对严嵩的态度一向比较暧昧,就算是这四位候选人中比较亲近严党的人,故而严党将吴山推出来了。 但是在一旁不说话的左通政李开先却说道:“下官以为王用宾的资历最为适宜。”他这话一说,满座皆惊,因为本来按照道理,李开先是没有资格坐在这里的,参加会推的应该是三品以上京堂官,本来应该是通政使参加会推,由于通政使出缺,才由四品的左通政李开先参加会推。 他此刻发言显得有些颇为不合时宜,但是大家都知道李开先是裕王扶上去的人,李开先的话不得不让人深思了,这万一是裕王的意思呢?一众大佬们就开始思索起来了。 其实这还真是裕王的意思,之前李默通知李开先参加会推的时候,李开先就意识到不对劲了,李默明明知道自己和裕王的关系,在没有通政使的情况下,左通政虽然署本衙事,但是毕竟不是三品,并不能参与会推,但是李默竟然动用吏部天官的权力,让李开先参加会推,摆明了就是想拉裕王下水了。 李开先不敢怠慢,赶紧到裕王府将此事告知了朱载坖,朱载坖立即请自己的讲官爸爸们来商量此事。 得知此事侯的讲官们也陷入了沉思了,高拱率先问道:“子实,怎么突然要更易大宗伯了?” 李春芳就是欧阳德的学生,故而高拱当然是要问李春芳,李春芳有些悲伤的说道:“家师恐不久矣?”欧阳德病重这事,在朝廷里已经不是秘密了,但是李春芳作为欧阳德的学生,说出他命不久矣的话,还是让人震惊,欧阳德年纪并不大,可以说在嘉靖朝的这帮老怪物里还算年轻的,没想到竟然要先去一步了。 朱载坖想起这个胖胖的老头,不禁有些感慨,对李春芳说道:“李师傅,请代孤问候大宗伯,大宗伯当日对孤的教诲,孤还记得。” 李春芳替欧阳德谢过朱载坖后,就开始商量起来怎么应对这次会推来了。李默明明知道李开先和裕王的关系,非要拉李开先下水,看来这次会推的水肯定很深啊。 李春芳说道:“家师向陛下荐程松溪为大宗伯,不过以下官看恐怕陛下不会采纳。” 这次会推一共四人入选:程文德、闵如霖、吴山、王用宾四人,几位讲官分析起这四位来了。从职务上说,最接近的当然是礼部左侍郎闵如霖。 而且闵如霖出身世家,一路升迁的也非常完美,以馆选充庶吉士,历官翰林编修、经筵展书官、右春坊右中允兼修左春坊左谕德、侍读学士、太常寺卿兼国子祭酒、礼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掌院事,而且他是刑部尚书闵珪之从孙,又是浙江乌程人,在东南官吏中颇有威望。 严党当然会力推吴山,这三人都有根底,唯独王用宾应该是被拉来充数了,因为他的资历确实够深,是靠着时间一步步的升迁上来的。 李春芳说道:”不若会推时就举荐王用宾!“ 李春芳为什么会建议举荐王用宾,因为他认为王用宾恐怕是无人支持的,而现在吴山和程文德背后是严党和徐党,闵如霖是东南士绅,肯定和徐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三人无论到时候李开先同意谁都是不妥的,而王用宾就不同了,他本身没什么人支持他,就算李开先支持他,恐怕也不能进入正副推,变相的不介入此事。 高拱等人也认为这样是最保险的,于是就这样议定,李开先直接表达自己的意见,也就是支持王用宾。 李默只是点点头,对此他早就有所预判,虽然他对朱载坖并不了解,但是对他的几位讲官还算了解,都是一些老成稳妥之辈,他们肯定不会建议裕王介入此事,那王用宾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李默说道:”诸位还有什么看法,可以说说嘛。“ 兵部尚书聂豹说道:”老夫以为程松溪还是得当之选,科名在前,正声直言,又是翰苑前辈,是最合适的人选。“接着其他几位也都表达了看法。 李默说道:”那诸位就就书题!“ 所谓书题,就是在认可的候选人名字上面写一个题字,根据字数多少,决定正副推,文选司郎中陆光祖拿着写有名字的纸张,请各位书题。 支持吴山的有:右都御史鄢懋卿、刑部尚书何鳌、工部尚书欧阳必进 支持程文德的有:兵部尚书聂豹、户部尚书方钝 支持闵如霖的有:大理寺卿万寀 支持王用宾的有:左通政李开先 现在陆光祖将纸张拿到李默面前,现在他的意见就是最重要的了,李默拿起笔,在王用宾的名字下面写了一个题字,陆光祖随即说道:”诸位上官,依本衙制度,本次会推,正推礼部右侍郎吴山,副推程文德、王用宾,本衙依此具奏陛下以闻。“ 随即礼部拟好奏疏,李默画押后,上奏嘉靖。 西苑内,收到吏部奏疏的嘉靖感到有些诧异,王用宾怎会取代闵如霖成为副推,真是咄咄怪事!嘉靖立马令东厂和锦衣卫打探会推的具体经过。 得知李开先率先举荐王用宾时,嘉靖的眉头突然皱起来了,嘉靖问道:”这王用宾和裕王府有关系?“ 黄锦说道:”奴婢没听说过王用宾和裕王府有什么交集。而且王用宾为人十分孤傲,并不和同僚们交游,和裕王府更没有什么交集了。“ 嘉靖还是觉得有些蹊跷,说道:”东厂再把王用宾好好查查!弄清楚此事,朕看这事没这么简单。“ 黄锦只得领旨去办。 第164章 天下熙熙为何来(四) 作为一个久经政治考验,见惯了人心险恶的皇帝,嘉靖可不相信李开先会无缘无故的举荐王用宾,难道是有什么猫腻吗? 嘉靖直接派人召李春芳来,嘉靖问道:“李开先在会推中支持王用宾,这是怎么回事啊?” 李春芳老实答道:“这是臣的主意。” 嘉靖有些好奇的问道:“为何如此啊?” 李春芳就向嘉靖说明了两点,第一李开先本来就不该参加会推,按照大明制度廷推的对象有阁臣、尚书、侍郎、正副及佥都御史、通政使、 大理卿、祭酒、总督和巡抚等大臣,其人选须为识见老成、素孚众望者。而参与廷推的人,根据廷推对象不不同而有所区别。 一般来说,升必满考,若员缺当补不待考满者,曰推升。三品以上九卿及佥都、祭酒,廷推上二人 ,阁臣、吏兵二部尚书,会大九卿五品以上官及科道廷推上二人,或再上三、四人,皆请自上裁。 李春芳说道:“陛下,国家大臣员缺,例用九卿会推。其推时,有立有坐。凡阁臣、家宰、 大司马、总督,则立榷,凡列卿一长贰以及巡抚,则坐推,皆由铨郎程量资停,斟酌才品,宣言于诸臣,而后诸臣参其可否。此九卿之用也,李开先不过银台副使,何得参与,此必大冢宰之意也。” 现在不卖李默,更待何时?这事情本来就是李默先算计了朱载坖,作为裕王讲官,李春芳当然会还以颜色,否则他们不是把裕王府当软柿子捏了。 嘉靖可不是蠢人,这兄弟聪明到变态,他当然知道李默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既不愿意得罪徐党,又不愿意得罪严党,干脆就把朱载坖拖下水,拿朱载坖当挡箭牌呢! 嘉靖没有对李春芳说什么,只是说道:“此事朕知道了,自有处分的。” 李春芳走后,嘉靖再次拿出锦衣卫的记录,仔细查看,果不其然,本来李默未表态前,闵如霖和王用宾都是只有一人支持,他无论支持谁,王用宾都可以出局,此事也就跟裕王无关了,可是他偏偏铁了心拿朱载坖当挡箭牌了,非要让王用宾做副推。 黄锦也将东厂的调查结果告知嘉靖,王用宾确实和裕王没有关系,他本人确实是个不党不群的人,连同僚都很少走动,何况裕王呢?说白了王用宾也是纯纯被他们利用了。 嘉靖看着吏部的奏疏,陷入了沉思中,对于吏部的会推,其实嘉靖并不是没有办法,若皇帝对推举出的官员皆不满意,会诏令再推、三推,程序如前。只要嘉靖不同意,就可以一直会推,直到推出符合嘉靖心意的人选再说。 要么嘉靖可以在其他两人中选取一人作为礼部尚书,但是嘉靖思虑再三,直接在王用宾的的名字上画了个圈,拿去给黄锦说道:“批红用印,令翰林院草诏施行!” 黄锦接过奏疏,赶紧去办,嘉靖冷笑一声,在无逸殿内继续批阅奏疏。对于徐阶、严嵩、李默之间的斗争,嘉靖洞若观火,臣子们要是不斗,那头大的就该是嘉靖了,所以对于他们之间的斗争,嘉靖一向是秉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除非过火,嘉靖一般都不会干预。 但是这次李默的做法让嘉靖有些愤怒了,你李默不是号称骨鲠吗?在吏部尚书任上,号称事持己意,不为阿顺,不管严嵩还是徐阶都不买账,结果最后还是耍了滑头,关键是你耍滑头不要紧,那裕王当挡箭牌就有些过分了,这是嘉靖所不能允许的。 但是李默也是拿捏了嘉靖,现在他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举足轻重,一旦轻易更易,很容易直接打破朝廷的平衡,这让嘉靖有些投鼠忌器了。 但是嘉靖用王用宾为礼部尚书,一来是因为王用宾无党无派,正好拿来平衡朝局,二来是他现在是李开先支持的,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打上了裕王的标签,既然他们他们老是把裕王当作挡箭牌,那嘉靖也得考虑给朱载坖一些班底了,否则到时候在朝堂之上毫无根底,到时候不是和他当年一样了。 王用宾担任礼部尚书的消息传出去后,满朝文武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王用宾要是真的有本事的话,也不会正德十六年的进士和庶吉士,现在才混个掌南京翰林院这样的闲职了。 对于这则消息,严嵩倒是表现的很平静,毕竟他早就知道,礼部尚书这个职务和严党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上去的不是徐党,对于严阁老来说就是赢了。 徐阶则是感到有些失落,虽然王学力推的程文德没有上去,但是王用宾至少不是严党,将来就算入阁,也不会增加严党力量,对自己虽然谈不上好事,但是也不算坏事。 比较惶恐的就是李默了,这里面的关窍只有他最明白,本来他只是准备拿裕王做挡箭牌的,若是嘉靖直接诏令再推,李默本打算就将此三人排除,然后重新再推举人选,没想到嘉靖直接点了王用宾做礼部尚书,这下就让李默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很清楚,嘉靖从不做没有目的的事情。 王用宾既无政绩,又非名臣,突然就简任礼部尚书,这岂不是非常之遇?难道这王用宾真的是个裕王党?不管怎么说,木已成舟,只能先看看。 裕王府内,朱载坖正在和几位讲官商量此事,嘉靖此举,确实是出乎他们的意料,连李春芳也没想到,嘉靖会直接任命王用宾,毕竟礼部尚书是入阁最方便的位置了,之前的历任礼臣,无一不是嘉靖看好的臣子,嘉靖此举,着实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朱载坖对此倒是不那么担心,毕竟自己也算是对他有恩了,江湖规矩,知恩图报,王用宾也是在官场混的,应该不至于这么不上路子?待他抵京后再说也不迟嘛,于大宗伯拉上关系,没什么不好的。 第165章 圣寿何期举朝贺 眼下朝廷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嘉靖的生日了,嘉靖出生于正德二年九月十六日,眼下中秋已过,马上就到万寿节了,这可是朝廷的大事。眼下新任礼部尚书王用宾还未抵京履职,严嵩作为首辅,将此事安排给了徐阶办理,令礼部侍郎和各司主事制定方案。 嘉靖的圣寿,可是大事,朝廷必须得举办盛大的朝贺仪式来庆祝,除了这场朝贺的主人嘉靖不出席朝贺外其他没什么不好的,嘉靖一向不耐烦这些冗长乏味的礼仪仪式,一般都不会参与。 对于朝贺,礼部都是有一套完整的程序,其实和往年并没有什么区别,唯一让徐阶动脑筋的就是裕王的服色,今年是裕王景王大婚后的第一次参加大朝贺,对于两位亲王的服色,礼部有些拿不定主意。 《周易系辞下》曰:“黄帝、宪、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衣冠服饰在大明可是有着浓厚的政治色彩。所谓“衣冠中华”,指的就是冠服制度在中华礼仪’文明中的重要作用。大明特别重视礼制的建设,对上自太子下自庶民的冠服都有详尽的规定,大朝贺是大明国家的盛大典礼,受贺者、朝贺者无不以隆重的装束出席,以显其隆重庄严。 天子要身着最隆重的礼服,也就是衮冕参加朝贺,由冕、衮服、中单、蔽膝、大带、革带、圭、 玉佩二、大绶等部分组成。最重要的当属天子所戴冕旒冠了。 冕旒冠冠用黑纱制作。冠顶盖以诞板,铜质,宽一尺二寸,长二尺四寸,覆以裱 织物,表为黑里为红,前圆后方。冕前后各有十二串玉珠,每串贯以十二颗五色玉 珠,依次是赤、白、青、黄、黑五色。诞版下以玉条维冠。玉簪自冠左侧插入,玉簪插孔、冠体及穿缨带孔皆饰以金。朱缀,青纱充耳,缀以两颗玉珠。是象征天子无上的地位。 与冕旒冠一起的就是天子衮服,用十二中图章,上衣黑色,织有八章,日、月、龙在肩,星辰、山在背, 火、华虫、宗彝在袖,每袖皆有。下裳为浅红色,织有四章,分别是藻、粉米、黼、 敝。 虽然嘉靖不参加,但是裕王、景王都会参加,关于裕王的服色问题,礼部有些拿不定主意。因为下天子一等就是太子服色,其基本样式与皇帝衮冕相同,只是在规格上低于皇帝,比如冕冠,皇帝前后有十二旒,皇太子则九旒, 比如衮服,皇帝织有十二章,皇太子则只有九章。比如玉圭,皇帝长一尺二寸,皇太子则只有九寸五分。相应的,亲王衮冕规格又次之。 景王肯定是使用亲王衮冕,但是裕王到底该用什么服色,礼部拿不了主意,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徐阶,徐阶当然不敢自专,将此事踢到了严嵩那里去。 徐阶对严嵩说道:“首揆,裕王殿下用何等服色,还需要首揆决断?” 严嵩有些诧异的说道:“裕王殿下用亲王服色,最为适宜!” 徐阶正色说道:“首揆,裕王乃是国本,虽无太子之名,则有太子之实,当与景王相异,否则有人必生其他心思,故而裕王服色须与景王有所区别。” 严嵩笑笑说道:“子升说的是,我们一同面圣去!” 严嵩当即就把徐阶拉着一起去无逸殿面圣。 进入无逸殿向嘉靖行礼后,严嵩说道:“必须,万寿节的一应事务徐阁老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特来向陛下请示。” 嘉靖问道:“贡物、使节等准备好了吗?” 嘉靖问的是大朝贺的贡物和外邦使节,各朝贡者的贡物清单。如朝鲜,所贡土特产主要是人参。琉球的土特产有降香、木香、速香、丁香、檀香、黄熟香、苏木、乌木、胡椒。湖广、广西、四川、云南、贵州等地腹里土官贡献的有降香、槟榔等。 当然,最受大明皇帝喜欢的就是马匹和金银器物了,正如嘉靖自己说过的:国之大事在戎,戎之大用在马。贡马主要包括朝鲜,琉球,女真各卫,朵颜、福余、泰宁等卫以及湖广、广西、四川、云南、贵州、乌思藏等地土司,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衍圣公也曾贡献过马匹,个别亲王也进献过名马。 还有就是珍稀动物和皮毛,豹皮、獭皮、象牙、螺壳、牛皮等。还有就是海青、白鹤、犀、象、虎、豹、禽鸟等珍奇异兽,特别是可以用作仪礼用途的大象,是最受大明皇帝喜爱的。 之前对于进贡异兽,不少大臣持反对意见,弘治时的户部尚书韩文曾批评道:“今朝鲜国内三贡禽鸟,虽小国效顺,然不应将此玩物频数来献。其意盖谓朝廷所尚者珍禽奇兽, 故博取频贡,希求厚赏。况以奇兽微物,奔驰千里之远,亦劳民动众,彼此烦扰。 若不却去其贡,非惟彼国不知诏书禁止之意,抑且窥见朝廷嗜欲,轻探厚取,久则将起侮玩,殊非王者抚驳外夷之礼。” 嘉靖刚刚继位的时候,有感于武宗豹房荒嬉,曾经下令禁止番邦进贡异兽,后来随着嘉靖一意修玄,将这些异兽视为祥瑞,反而多次下诏要求进贡。 还有就是各种手工制品,朝鲜进贡的手工制品包括:金银器、螺钿梳函、黄毛笔、白绵纸、白绵紬、各色芒布、 龙文帘席、各色细花席等。琉球的手工贡品有:磨刀石、刀、金银酒海、金银粉匣、 海巴、擢子扇、泥金扇、生熟夏布。腹里土官贡献过花藤席、黄蜡等。 还有乌斯藏和西域、安南贡来的玉石、硫磺、玛瑕、生红铜、锡等矿产。 这些进贡的物品和贡使,通过朝贺表笺已经抵达礼部,便于礼部接待贡使和这些贡物。 说完了这些,徐阶说道:“陛下,现在可议之事,就是裕王的服色问题,裕景二王,服色是否应该有所区别?” 嘉靖抬起头,盯着徐阶半晌,说道:“徐阁老这话朕听不明白!” 第166章 圣寿何期举朝贺(二) 嘉靖怎么会不知道徐阶等人的意思,徐阶希望给朱载坖一些特殊待遇,与景王朱载圳相区别,显示朱载坖的特殊地位罢了。 徐阶说道:“陛下,裕王殿下是长子,而今又已经成婚,理应与景王殿下有所区别。” 嘉靖说道:“二王都是亲王,为何要有服色区别,徐阁老这话,朕着实想不明白。” 嘉靖怎么会听不懂徐阶的话,只是不愿意这么做罢了,眼下裕王已经坐实了他的储君地位,景王之国就是明证,徐阶这个时候来为裕王争取,分明是有别的想法。 之前李默想把朱载坖拉下水,嘉靖已经十分不开心了,现在徐阶又来搞这个,当然令嘉靖极为不悦,嘉靖还对徐阶最近的一系列举动极为不满,他明明知道嘉靖对程文德不感兴趣,但是因为他是心学门人,还是在会推中举荐程文德,这让嘉靖对徐阶的动机产生了怀疑。 他把王学看得比天子还重,在嘉靖看来不是纯臣的表现。 嘉靖干脆说道:“此事向有成例,不得多事,惟中你既是首揆,就应当总览此事,而不是让次辅代劳,此事务必要周全!” 严嵩赶紧领旨,徐阶当然知道,自己被严嵩阴了,徐阶只得告退。 严嵩下令礼部按照之前朝贺的礼仪执行,同时将严世蕃叫来吩咐了他一件事情后就办理其他事务去了。 严世蕃来到裕王府,朱载坖有些意外,小阁老可是稀客啊,朱载坖将这位大名鼎鼎的小阁老请进书房,小阁老短项肥体,倒像一位富家员外,朱载坖笑着问道:“小阁老光临,孤这里是蓬荜生辉啊!” 严世蕃摆摆手说道:“殿下说笑了,下官此来是家父所托,有事告知殿下。” 朱载坖连忙问道:“严阁老有何事?” 严世蕃将严嵩的话转告朱载坖,原来严嵩希望朱载坖领衔上贺表。表,始见于西汉,是臣属上呈给皇帝的文书,用途广泛,唐宋后,逐渐演变为祝贺吉庆和陈谢恩典的专用文书。筑,书札、奏记一类文书,源于东汉,在作为以下呈上的文书时多用于皇后、太子和诸王。表笔作为严肃的政治文书,其格式、称呼、措辞要求异常严格。 严嵩希望朱载坖领衔上贺表,就是希望从另一个方面确定朱载坖的地位,毕竟在大朝贺上领衔上疏,是太子的权力,只有在太子缺位时,才是由内阁首辅代进贺表。 这些贺表本就是格式文章,严世蕃的意思是朱载坖立马写好,他回转内阁交给严嵩,由严嵩先奏明嘉靖再说。 朱载坖于是提笔在严世蕃的指导下写好贺表:诚欢诚作,稽首顿首上言。伏以皇天眷命,统驭万方,圣治神功,臣民欢戴,恭惟皇帝陛下,缵承列圣,奉天勤民,是以本支繁盛而宗社永安也。 臣朱载坖恪守藩邦,恭逢圣旦,心驰遥贺,敬仰紫宸,祝圣寿于万 年,同天长而地久,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称贺以闻。 同时严世蕃还带来装裱的工匠,贺表可不是小事。表笺包含了忠君、事上的政治内涵,因此被皇帝视作检验朝贺者是否忠心顺服的重要手段,其书写、装顿和奏进都有严格的规范。除以上所述称呼、内容作为朝贺表笺必然的规范外,还有诸多规定,如用纸,要求表用黄纸,笺用红纸, 为函外用夹板夹护拜进,并依见行仪式。 如字体,则并用小字真书,其署名加小。如署名、装存,则要求书写、署名、印封皆与表同,但易笔文并红帖红绫 袱匣。并且要求表文前上面贴黄帖一方,如印大,帖下用印。黄帖上所书:进贺圣寿表文。 末后年月日上亦用印。封皮上用黄帖,上所书如前,黄帖下用印,印下写具官臣某上进谨封,于上进谨封字上用印。副本用手本,小字真书,后年月日上用印,黄绫表褙袱匣装呈。 一旦格式或者污损、违例差员、违制等等表笺问题,不但会被礼部要求治罪,往往还会被皇帝从严治罪,尤其是嘉靖,他对待这种问题可是一向不手软的。 严世蕃仔细检查后才对朱载坖说道:“殿下,那臣就先走了。” 朱载坖亲自将严世蕃送出王府,严世蕃赶紧回到西苑,将朱载坖的贺表交给严嵩,严嵩立即求见嘉靖。 对于严嵩的再次求见,嘉靖有些好奇,问到:“惟中可是有事?” 严嵩说道:“陛下,老臣逾矩,请陛下命裕王殿下领衔上疏。” 嘉靖看着严嵩手里的奏疏,问道:“惟中手里拿的是什么奏疏啊?” 贺表的装帧与其他奏疏都不相同,嘉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也猜得到这是谁的贺表。严嵩将手中的贺表举起来说道:“陛下,老臣鲁莽,已遣臣子请裕王殿下进贺表以闻!” 嘉靖笑笑,令黄锦将贺表取来放在一边,嘉靖问道:“以往都是惟中领衔代进贺表的,今年怎么不行了?” 严嵩说道:“陛下,若国本未定,则老臣代进,自无不妥,然现今国本已定,老臣再领衔代进,是以卑凌尊,乃是大不敬也!故今岁万寿节,理应由裕王殿下领衔代进。” 严嵩的意思很明白,就是现在朱载坖已经是事实上的储君了,很多事情朝廷必须要按照储君对待裕王,而领衔代奏,正是储君的权力之一,只有在没有太子的时候,首辅作为百僚之长,才会领衔代奏,现在若是让严嵩继续领衔代奏,必然会引起一些人的无端猜测,说不定又会引起一些人蠢蠢欲动。 如果是裕王领衔代奏,则就相当于再次肯定了朱载坖的储君地位,虽然不是太子,但是已经实际行使太子的权力,这样的话,既不违背二龙不相见的谶言,同时又能保证朝局的稳定,同时又不太起眼,可以把动静放到最小,徐阶的办法虽然也是这个意思,但是裕王用太子服色,那就太过于招摇了,不是什么好事。 嘉靖思虑一番说道:“那就如惟中所请!” 第167章 圣寿何期举朝贺(三) 严嵩告退回到内阁直庐,当即就向两位阁臣传达了嘉靖的意思,徐阶不由得在心里感叹道,严分宜揣摩嘉靖的心思真的是炉火纯青,对嘉靖心思的拿捏确实不是自己所能比的。自己这一局,输的不冤。 在严嵩的主持下,礼部、太常寺、鸿胪寺、锦衣卫、钦天监等部门通力合作,为了万寿节准备着。 嘉靖三十二年九月十五日,万寿节的前一天,尚宝司在皇极殿设置御座、宝案和香案。教坊司在殿内设置中和韶乐。 第二天清晨,锦衣卫在丹陛及丹墀的两边排列齿簿仪仗队,在大殿放置朋扇,在丹陛两边摆放车辂步辇乘驾工具,两名负责鸣鞭的人员在丹陛左右站立。仪礼司在丹陛东边安设同文、玉帛两案。金吾卫安排将军和举旗将士分列各处。典牧官在文武楼之南陈列由马、犀、象等动物组成的仪仗。钦天监设司晨郎一名报时。 同时,都察院两名负责纠察仪礼的御史东西相向站于丹墀北面。 在钦天监算好的吉时前,钟鼓司鸣响钟鼓,是朝贺典礼正式开始的信号。当鼓声第一次响起,文武百官穿着朝服班列于午门外。当鼓声再次响起,引礼官引导百官由左右掖门进入,朝北列队于丹樨东西两旁。 鼓声第三次响起,本来应该是皇帝起驾,在内官跪请升座后,皇帝穿衮冕服升座。但是万寿帝君才没功夫陪他们玩呢,由内阁首辅严嵩带领百官向着空空如也的御座行礼。 同时教坊司奏中和韶乐,奏乐停,依次鸣鞭、报时、鸡唱晓。赞礼官依次高 声宣“排班”、“翰躬”、“四拜、平身”,百官照做。乐声止,典仪官宣:“进表!”大乐再次响起,两名给事中引导序班人员将表案由东门举进。大乐停,内赞官高呼: “宣表目!”宣表目官跪着读完表目,伏身拜,起身。 内赞官喊完“宣表”,展表官取表,宣表官至帘前宣表。外赞官高呼:“众官皆跪!”百官跪下,内外赞官齐呼: “俯伏,兴,平身。”百官起身后,序班官将表案举起放置在大殿东边。外赞官再次高呼“众官皆跪”后,领衔代奏的裕王朱载坖出班,让一众跪在地上的臣子们都感到好奇,一般都是首辅代奏,怎么这次是裕王代奏了。 朱载坖跪在丹陛中跪在丹陛中,致词道:‘具官臣朱载坖等,兹遇万寿,恭惟皇帝陛下,膺干纳佑,奉天永昌。” 致词完毕,外赞官高喊:“众官皆俯伏、兴。”乐声起, 百官四拜方平身,乐止。传制官跪请皇帝传达制令后,向百官宣称有制。赞礼官高喊“跪”,百官皆跪,传制官宣读制令,担任传制官的是内阁次辅徐阶,徐阶上前说道:“万寿令节与卿等同之。” 赞礼官喊:“俯伏,兴,平身。”乐声止,赞唱插易板,鞠躬三遍,行舞蹈礼,赞礼官跪,喊“山呼”,百官拱手加额喊“万岁、万岁、 万万岁”,在呼“万岁”时,乐工和军士校官要齐声应和。 接着奏响大乐曲,赞礼官四拜,音乐停止后,仪礼司官员向御座跪奏称仪式完毕,教坊司奏中和韶乐中的安定乐曲。御座起驾,尚宝官手捧宝印,导驾官在前引导,百官送皇帝御座到达华盖殿后方退回。 到这里百官的大朝贺已经结束,但是裕王、景王还没有结束,大朝贺是国礼,是君臣之礼,他们是嘉靖的儿子,还有家礼。 朱载坖和朱载圳来到棂星门,向嘉靖恭祝万寿,当然嘉靖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见自己的儿子们,只是派了黄锦前来赏赐了朱载坖和朱载圳。 这两位兄弟,如同陌路之人,只是行礼后就走了。 嘉靖正在翻看百官的贺表,举行完仪式的阁臣们,也将朝服更换为公服,前往西苑拜见嘉靖,三位阁臣也是对嘉靖一番祝贺,嘉靖只是笑着说道:“诸卿与朕同乐!” 前几天嘉靖就向朱载坖索要长生殿剧本,言明要喜庆欢乐的,朱载坖想了想只有把絮阁这一折拿出来,又和汪道昆、李开先等人将这折戏完善,教会家班后进宫献艺。 絮阁这一出,讲的是杨玉环和梅妃争宠的事情,算是长生殿中不多的带有一点喜剧色彩的段落,嘉靖和三位阁臣一道观赏,早有准备好的手本给诸位阁臣。 当唱到画眉序时,何事语声高,蓦忽将人梦惊觉。黄金屋恁样藏娇,葡萄架霎时推倒。我合衣假寐佯推睡,需索把兽环开了。 嘉靖不由得笑着对严嵩说道:“这竖子,唐明皇也是一国之君,怎的还被一妃子所逼?” 严嵩笑着说道:“这也是唐明皇宠爱贵妃嘛。” 徐阶不由得打趣道:“陛下,严阁老和欧阳夫人伉俪情深,臣等都是佩服的紧,严阁老可能才理解!” 严嵩连忙摆摆手说道:“子升说笑了,拙荆又不是妒妇,只是老臣一生一世,唯此一妇也!” 这点严嵩还真是比在座的诸位不知道强多少倍了,严嵩一生只有一位欧阳夫人,从无姬妾,严嵩的夫人欧阳氏,和严嵩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一生相伴,严嵩和她生育了两子一女,相伴六十多年,确实是一段佳话。 连嘉靖也不由得感叹道:“卿可谓有福也!” 嘉靖和阁臣们继续看戏,到了刮地风这支曲子:只这御榻森严宫禁遥,早难道有神女飞度中宵。则问这两般信物何人掉?可怎生般凤友鸾交,到日三竿犹不临朝?外人不知呵,都只说殢君王是我这庸姿劣貌。那知道恋欢娱,别有个雨窟云巢!虽则是蝶梦馀,鸳浪中,春情颠倒,困迷离精神难打熬,怎负他凤墀前鹄立群僚! 嘉靖不由得笑着对诸位阁臣说道:“这竖子,庸姿劣貌杨玉环,竟把一代佳人,写成了一个妒妇!” 严嵩说道:“殿下也是大才,能将这杨玉环和梅妃争宠,写得惟妙惟肖,老臣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的戏本!”徐阶、吕本也附和着,嘉靖说道:“这哪是他的本事,朕看应该是汪道昆、李开先的手笔!” 第168章 圣寿何期举朝贺(四) 嘉靖和臣子们看完了这折戏,对最后的水仙子这支曲子倒是很满意。 最后的两支曲子确实堪称经典:问、问、问、问华萼娇,怕、怕、怕、怕不似楼东花更好。有、有、有、有梅枝儿曾占先春,又、又、又、又何用绿杨牵绕。请、请、请、请真心向故交,免、免、免、免人怨为妾情薄。拜、拜、拜、拜辞了往日君恩天样高。把、把、把、把深情密意从头缴。省、省、省、省可自承旧赐,福难消。 最后的这支南曲双声子: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怎说到,怎说到,平白地分开了。总朕错,总朕错,请莫恼,请莫恼。见了你这颦眉泪眼,越样生娇。 嘉靖看完后对诸位阁臣说道:“这写帝妃之情,倒像是民间的匹夫匹妇罢了。” 严嵩笑着说:“陛下,匹夫匹妇之情,倒也比帝妃之情,来的真挚多了。” 嘉靖沉默半晌,说道:“惟中倒是令人羡慕!” 嘉靖和阁臣们看完戏,和阁臣们回到无逸殿,今天是万寿节,嘉靖不但会和近臣们一起娱乐,还要赏赐驻京各卫所、锦衣亲军、御马监禁兵,还有宫内的太监宫女,都会收到以皇帝名义发的赏赐。 今天也是百官的休沐之期,大明官吏的休假,那是少得可怜,故而万寿节对于大明官吏来说,是难得的一天假期,举行完朝贺仪式后,百官们肯定都是呼朋引伴八大胡同里去探索人生奥秘去了。 而嘉靖也在西苑设宴款待阁臣们和入值西苑的亲臣。嘉靖在西苑的主要活动是处理政事和“玄修”,他需要助手来完成这些政治与宗教活动,于是一 批朝臣的上班地点被改至西苑,形成了西苑入直制度。入直人员按其身份,包括文武大臣、司礼监及文书房系统的宦官、两房两殿中书及道士方士。 这些人才是嘉靖最信任的臣子们。除开太监和方士外,勋、亲、辅臣和部臣构成的权力核心是嘉靖的一大特色,他深居西苑,不与臣子们见面,但是不管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嘉靖的耳目,可见这个权力核心的能量。 现在被嘉靖召入西苑的臣子中,勋臣、武臣有左都督、少保锦衣亲军都指挥使陆炳,成国公朱希忠,阁臣则是严嵩、徐阶和吕本,亲臣则是方皇后之父方承裕和驸马都尉邬景和,部臣则是吏部尚书李默和兵部尚书聂豹。 嘉靖请入值西苑的臣子们吃饭,现在已经入秋,正是吃螃蟹的好时机,正巧苏州府进贡螃蟹来,嘉靖于是请这些近臣们吃螃蟹。 大明宫廷里喜欢食用螃蟹,据明末大太监刘若愚记载:禁中喜螃蟹,活洗净蒸熟,五六成群,攒坐共食,嬉嬉笑笑。自揭脐盖,细将指甲挑剔,蘸醋蒜以佐酒,或剔蟹胸骨八路完整如蝴蝶式者,以示巧焉。食毕,饮苏叶汤,用苏叶 等件洗手,为盛会也。 嘉靖也是这样,宫人们将蒸熟的螃蟹连同佐料,温好的黄酒送上来,君臣们聚在一起食用,不会剥蟹的也不必担心,有宫人服务,徐阶倒是喜欢食蟹,也会剥蟹,嘉靖笑着问道:“徐卿可是喜欢食蟹,朕就赐卿十双蟹。” 徐阶赶紧谢恩,对嘉靖说道:“陛下,老臣乃是松江人,与苏州府不远,每逢秋高气爽,就是食蟹的时候,秋风起,蟹脚痒,正是螃蟹肥美的时候。” 嘉靖与一众臣子吃完了蟹,与大臣们一同在西苑游览,西苑里除了太液池,还驯养了大量进贡来的珍奇异兽。在万寿山东北建有鹿苑,除鹿之外,还畜养着其他珍异禽兽,大内自畜虎豹诸奇兽外,又有百鸟房,则海外珍禽,靡所不备,真足洞心骇目。 之前武宗皇帝喜欢虎豹等猛兽,在太液池西北隅建有虎城,睥睨其上而阱其下, 阱南为铁门关,而窦其南为小穽,小穽内有铁栅如笼,以槛虎者;虎城的西北隅,还建有豹房,驯养了大批的虎豹等猛兽。 据当时人记载:虎豹之属无虑数十,俱贮槛中,腥风逆鼻,爪目可畏。 嘉靖即位后,拆毁豹房,将这些猛兽处死的处死,放归的放归,嘉靖最开始对这些珍禽异兽没什么兴趣,只是后来随着他喜欢上修玄,对一些珍奇异兽又有了兴趣,将他们视为祥瑞,驯养起来。 现在西苑中的百鸟房多蓄奇禽异兽,如孔雀、金钱鸡、五色鹦鹉、白鹤、文雉、貂鼠、舍狸狲、海豹之类,不胜枚举。最令嘉靖喜欢的是之前辽东进贡的一只白狐,毛色纯白,又极其温驯,很得嘉靖喜欢。 当时人们将白化动物视为吉祥之物, 西苑中就养有不少。穆天子得白狐以为异,以天下无粹白之狐也。今西内有白狐, 居笼中甚驯。嘉靖和大臣们观赏西苑内的这些动物。 不光是虎豹鸟雀,狐狸,还有大象、猫狗之类,可不要小看这些畜生,它们可比大明的百姓过得好多了,皇家饲养的动物,不少都授有品秩俸禄。如虎食将军俸,象食指挥俸,真是人不如虎,古已有之。 为了驯养这些动物,耗费了巨额的人力物力,西华门、 御马监养狗265只,日支猪肉并皮骨54斤;虎3只,日支羊肉18斤;狐狸3只,日支羊肉6斤;文豹1只,支羊肉 3斤;豹房土豹7只,日支羊肉14斤。仅这几项,每年即需用肉多斤。西苑豹房畜养的一只白豹,竟然役勇士二百四十名,岁廪二千八百石,占地十顷,岁租七百金。 真是咄咄怪事,难怪原礼部尚书欧阳德曾经感叹:内廷鸟兽之畜,所费不赀,举 一豹而他物可知矣,民脂民膏,养此何用? 但是架不住皇帝喜欢,尤其是嘉靖,对祥瑞之说特别笃信,只要能向他进贡白狐、白豹、白虎还是其他什么祥瑞的,都会加官进爵,不吝赏赐,不少官员更是投其所好,到处搜求祥瑞。 嘉靖和大臣们游赏后,还是返回无逸殿继续玩乐。 第169章 钱法混乱国用难 过完了万寿节,朝廷也就进入正常,随着秋粮的收获,大明税收中最大的一笔,也是主要的田赋,秋税开始征收。 同时在朱载坖的多次上疏请求哭穷的情况下,嘉靖终于答应给朱载坖支付一部分岁禄,这一部分是多少呢?嘉靖有上谕:令以三千石折三成以钱支给。 朱载坖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一般不是折银就是折钞,怎么折钱支给了。 朱载坖于是将此事告知李春芳等讲官,李春芳笑着问道:“折钱岂不是好事,难不成殿下想要折钞?” 朱载坖赶紧把头摇的跟电风扇一样,大明宝钞,狗都不用啊!早在正统年间“银一两当钞千余贯,每钞一贯,折铜钱二文。宝钞已经跟废纸一样了,国家开支不是白银就是粮食布匹丝绸等物。 给他折钞,还不如不给呢。但是据朱载坖所知,大明铸钱不多,和两宋完全无法相比,可以这么说,大明民间的钱荒,比之两宋更加严重。 大明的铸钱,是个很奇怪的奇怪的事情,太祖即位铸洪武通宝钱,后为推行大明宝钞,而于洪武八年三月辛巳罢宝源局铸钱。由此直到洪武末期,宝源局不再铸钱,只是各布政司继续鼓铸,只是时铸时罢。 洪武二十六年,禁止铜钱的流通,多半洪武在位时期不再铸钱。洪武年间,大明铸钱多少呢?按照户部的记载,洪武 时天下共开钱炉三百二十五座,岁铸钱一万八千九百四十一万四千八百文,也就是说,洪武年间,大明每年铸钱一百八十万贯。 这个数字多吗?北宋铸钱的巅峰是宋神宗元丰三年,岁铸钱五百余万贯,正常也在两百到三百万贯之间,大明的这点铸钱量,根本不能满足国家的需要,何况还是时铸时罢。 洪武二十六年停铸铜钱后,直到永乐六年才开始重新铸钱,直到宣德十年再次停铸,每岁铸钱已经不及洪武年间。宣德十年停止铸钱,正统初年到弘治十五年一度中止铸钱达六七十年之久。孝宗虽然恢复了铜钱铸造,但是每岁铸钱很少,根本不值一提。 到了本朝,又重新开始大规模铸钱,嘉靖六年奏准铸造嘉靖通宝钱18,830,400文,南京宝源局铸造22,660,800文,一共南北两京铸造四十万贯钱,不但比北宋少,就是比之国初,也是大大不如。 而且这些铸造的铜钱并不流通,嘉靖有上谕:令工部查照永乐、宣 德年间事例于直隶并河南、闽广铸造嘉靖通宝解京,贮内府司钥库。这些铜钱被储藏在内库,这次拨给朱载坖的,应该也就是这批铜钱。 后来连每年四十万贯都无法铸造,因为铸造铜钱,得不偿失,准工部尚书奏请,暂行停止铸钱。到现在大明也都没有全面恢复铸钱。 朱载坖问道:“李学士,孤听说北宋铸钱,还颇有钱息,朝廷每岁可以从中获利,为何本朝铸钱,还要蚀本?” 李春芳无奈的说道:“然铸之大患在无铜。”没有铸钱所需要的材料,是大明不愿铸钱的根本原因。 大明铸钱缺铜是普遍存在的。产铜的地域有限,而且时铸时罢,铜矿的利用不足。 铜矿不但产地有限,而且大明绝大多数皇帝深受儒家重农思想的影响,将征收赋税作为政府的主要财政来源,对开矿认识不足。加之明初推行宝钞,重点亦不在铜钱,所以当有官员或百姓请 求开矿采铜时,皇帝多以国家利不在此,而反对开矿逐利。只有在正统中后期,宝钞不行,国家决心重整钱法时,才又重视开矿,但也是时开时罢。没有足够的铜用来铸钱是一直困扰着大明朝廷的问题,而这也是大明铜钱铸造数量不多的一个重要原因。 一直到本朝,才真的将铸钱当做一件大事来做,原因也很简单,宝钞已经彻底被废弃,无法使用。由于宝钞已基本退出流通领域,宝钞只具有象征意义,征收时虽还有钱钞等名称,但实际征收的却是银和钱了。嘉靖朝实际流通的货币只有银和钱两种。嘉靖朝大肆整顿钱法,似乎是要推行一种以银为主以钱为辅的货币制度。 但是实际上,却是很难执行,首先是铸钱的材料缺乏,之前的铸钱,多用青铜,但是到嘉靖朝开始改用黄铜。工部就条议称:“铸钱必用水锡者,以铜性燥烈, 非用锡引则积角不整,字画不明,倘有四火黄铜则水锡乃必需之物。” 每一斤铜要加二两好锡,在生产上铸钱铜一斤铸小钱一百六十文。铸匠每一名一日铸小钱六百三十个。锉匠每一名一日锉小钱一千二百六十个,一斤铜能铸造铜钱一百四五十文。而朝廷收购民间的铜每斤给官钱一百九十文,这样铸钱,不蚀本那才是咄咄怪事呢! 不算铸造中的损耗和人工,每斤铜朝廷就净亏损四十文,这个钱,在朱载坖看来,那还是不铸罢了。 但是嘉靖还是要继续铸钱,嘉靖十九年由于铸钱所得不偿所费,暂时停止铸钱。嘉靖三十二年令照新式铸洪武 至正德纪元九号钱,每号一百万锭,每锭五千文,嘉靖钱一千万锭, 内工部六分,南京工部四分各分铸。 自己这位便宜老爹纯粹是丹药上头了,才能说出这么离谱的话啊,要铸造五百五十万贯铜钱,嘉靖朝最多的一年铸钱不过四十万贯,还亏得底裤都没有了,现在铸钱九百五十万贯,把户部尚书方钝卖了也搞不出这么多钱来。 大学士严嵩就补铸钱一事曾上疏言:“户工二部称铸钱1900万锭,合用工料银三千二百万两有奇,而户部太仓库贮银止有一百五十三万两,己自不敷京边岁用之数,工部节慎库贮银止七十万两,尽数以铸钱尚不及十分之一。” 在严嵩、方钝等人的极力劝阻下,嘉靖才放弃了这一不切实际的幻想。 第170章 钱法混乱国用难(二) 但是嘉靖对于铸钱还是十分重视的,并颁下圣谕,要求“户部仍会同工部查累朝未铸铜钱俱为补铸与嘉靖通宝兼用,如民间敢有阻抑不行使制钱者,缉捕重治” 说白了,嘉靖就是想恢复银-钱二元货币体制,用铜钱取代已经无法流通的宝钞,但是大明的实际情况根本不允许嘉靖这么做。 按照之前严嵩和户部测算的数据,铸钱一万文,约需用银345两。算下来一两白银可以铸造铜钱2900文,而现在的银钱比价是多少呢? 若是新的嘉靖制钱,一两白银可折钱1400文,若是旧钱,一两白银折钱2100文,朝廷的官价是多少呢?一两折钱七百文,看起来还是有利可图的。 但是实际上铜料价格上涨造成银钱的官方比价升高,市场银钱比价应该随之下降。但是此时国家财政出现严重危机,为了纾缓财政危机,国家广开铸局,肆意鼓铸大钱,钱式混乱。制钱滥恶,贱已极矣! 这种情形之下,银价自是愈来愈高。以致于出现银一两可兑铜钱2400文、3000文这样的悬殊价格。据当时人记载,当时朝廷对银钱兑价有严格规定,银钱比价不得超过1∶ 1000。甚至派出厂卫负责缉查,一旦发现违规兑换者即严惩不 贷。但是即使如此也不能维持住国家所规定的银钱比价。 因此就在当时人的记载中就看到了银钱兑换市场出现了一些戏剧性的场景,桌面上按一比一千兑换,余下的1400文则于桌下私授或少转再取以此掩人耳目。 铜价越贵,朝廷的制钱就越烂,银钱比价就越高,朝廷铸钱就越没有利益,形成恶性循环,国家的钱法当然废弛已极。 说白了,大明的铸钱从来没有过考虑过经济因素,铸钱起初就不是立足于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与发行大明宝钞和白银崛起导致货币化的目的相同,完全是出于国家财政需求。 李春芳给朱载坖讲了他在翰林院修史时看到的一段记载,弘治十八年,孝宗君臣论钱法时,大学士刘健、李东阳等人奏答:今国用不充,府县无蓄,边储空乏,行价不偿。 正公私困竭之时,铸钱一事最为紧要。 李东阳一语道出铸局铸钱的真正目的所在,就是:今财用不足,惟铸钱一事可助国计!当今为理财之计者惟钱法、门摊二者可讲耳。夫天子所以开利源而不竭者惟钱耳。何也?盖财之所出不过天之所生,地之所长,皆有限极。惟钱之用不穷者,以能权其轻重,而伸缩之数在我制之耳? 说白了,在大明君臣眼中,铜钱也罢,宝钞也好,都是掠夺民间财富的工具罢了,由于财政日益困窘,视铸钱为朝廷取利要途之一,以致陷入 遍设局炉、大量增铸的唯利是图坑,制钱益见轻劣滥恶。 李春芳不由得感叹道:“奈何朝廷当事诸公,短视至此矣!” 李春芳之前一直在翰林院修史,对各种资料都极为了解,大明的铸钱,实在是一言难尽,而且由于大明钱荒的时间实在是太长,很多地方都已经退回到以物易物的阶段。 之前嘉靖准备大铸铜钱的时候,户部尚书方钝就曾经说过:土货之乡殊,则贸易之情异。云南专用海贝,四川、贵州用苗香、花椒及盐布,江西、湖广用米、谷、银、布,山西、陕西民间用毛布。自来钱法不通,骤欲变之难矣! 首辅严嵩也直言道:钞贯止聚于都下,钱法不行于南方! 若是骤然铸造过多的铜钱,市场不能接受,那蚀本的又是国家。之前贵州巡抚想要迎合嘉靖,上表请求在贵州铸钱,被方钝驳回了。 方钝的理由很简单:立法者贵宜民,不贵强民。贵因俗,不贵逆俗。今举黔地从来未有之物,一旦责之以必行,恐于民俗不无少梗。 朱载坖也不由得感叹道:“大司农真经国济世之臣也!” 李春芳还说道:“不光贵州,南方诸省钱法皆不通,尤其是福建,最难通行,昔日张经任南京户部时,曾上疏言及福建之情况,张经闽人也,所言当属实。” 张经当时上疏称:今天下交易所通行者,钱与银耳!用钱便于贫民,然所聚之处,人多以赌为业。京师水衡日铸十余万钱,所行不过北至卢龙、南至德州。方二千余里耳,而钱不加多,何也?山东银钱杂用,其钱皆用宋年号者,每二当新钱之一,而新钱废不用。然宋钱无铸者,多从土中掘出之,所得几何终岁用之而钱亦不加少,又何也?南都虽铸钱而不甚多,其钱差薄于京师者,而民间或有私铸之盗。闽、广绝不用钱,而用银抵,假市肆作奸,尤可恨也! 说白了就是由于大明钱法混乱,又铸造不精,民间私铸又不能禁止,民间不乐意用大明官铸的铜钱,大明的铜钱流通的地域十分有限。 出身江西的首辅严嵩也曾经说过:“追至我朝,虽设监铸之官,严盗铸之禁,广散钱之例。非不欲疏通,其法行之薄海。然而江淮以北,行处尤多。江淮以南,行处渐少。如江西一省,惟宁都、石城、广昌二三山邑行之,其省会及诸郡邑,行之数年,辄复告罢。 说明大明官方铸造的铜钱很难流通,民间大宗交易用银两,小额交易用布匹、粮食等物进行交换,要想重行钱法,根本没那么容易。 巡按江西的御史潘季驯也曾经上疏称:江西地瘠民贫,日中为市,多用米谷。盖金银甚寡,而钱法未行也! 许多地方并不行钱,而是以其它通货代替制钱,甚至是铜钱行使。不行之地存在两种情况,一是社会经济发展程度较高的地区,这主要是在南方地区。如明代海外贸易最为发达的闽广一带主要用银。一是商品经济发展相对落后的偏远 地方,如陕西、西南云贵地区等。主要使用当地的各种土货以物易物。 此外,私钱泛滥也是现在钱法混乱的一个重要原因 。 第171章 钱法混乱国用难(三) 朱载坖其实很清楚,私铸铜钱在哪朝哪代都是不可避免,虽然在大明,对于私铸制钱,大明律有明文规定:“凡私铸铜钱者,绞。匠人同罪。为从及知情买使者,各减一等。告捕者,官给赏银五十两。里长知而不首者,杖一百,不知者不坐。若将时用铜钱剪错薄小,取铜以求利者,杖一百。 大明对于私铸铜钱处以重刑,但是在实际执行中国家对私铸的法律条文似乎并没有得到严格执行,且不禁私钱流通。尽管不少官吏多次上疏,要求禁止私钱,但是皇帝对此都置之不理。 朝廷屡申禁令,要求严禁私钱,京师和四方私铸盛行私铸利润丰厚,达到一二倍。盗铸原因也在于此。故此朝臣奏请朝廷张榜颁布敕令禁约盗铸行为,主犯应予以发配充军,以警盗铸者。情节轻者,则酌情论罚,许以赎罪惩处。 实际上朝廷对于私铸的行为比之大明律已经减轻了处罚,这种处罚根本不足以震慑这帮私铸制钱的人。这些私钱的泛滥,严重影响了官钱的流通。 对私铸问题始终未能拿出有效的处置措施,甚至某些时候 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弘治初年以恐惧私铸而一再推迟至弘治十六年才铸造弘治通宝。同时颁布严禁铸诏令,但是不二三日即滥使如故。至弘治十八年民间私铸盛行直接导致本朝通宝乃不得行。谢迁等大臣尖锐指出:“私钱不禁则 官钱决不能行”。 随着私铸的盛行,大明甚至出现了劣币驱逐良币,原礼部侍郎陆深说其少时所见民间皆用宋钱,杂以金元钱,谓之好钱。偶用唐代开元钱。反谓明代国家新铸制钱为低钱,二文折合好钱一文行用。至弘治末年,各类古旧好钱也不用了,市面上流通的尽是低钱,谓之倒好。 杨廷和也说:“正德七年,京师市易用夹铜锡钱,极薄小,以二折一,谓之倒好。”太监张永奏请禁止之,只许用好钱,规定每银一两市钱七百文。结果出现射利之民,竞收旧钱藏之,专用新钱。 朝廷规定的银钱比价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现在的问题是朝廷铸再多的钱,都无法用于流通,获取钱息,嘉靖以来新铸的百十万贯制钱,都躺在内库里吃灰呢。所以这次朱载坖索要宗禄,嘉靖干脆就把这些制钱按照官价折银给了朱载坖,不得不说,嘉靖对朱载坖真是父爱如山体滑坡,有种你拿去给在京的官吏发工资嘛。 李春芳就在东南,对于南方私铸制钱的事情是十分了解的,私铸的原因很多,它的出现与货币本身属性、货币供给以及官铸铜钱的优劣有关。私铸出现的首要原因是铜钱作为辅币,它的币面价值高于它作为金属本身的实际价值,是不足值的货币,其价值由钱币的个数决定。一般来说,铜钱铸造本身会带来丰厚的铸息,即单位重量的铜钱的面值与其金属价值、铸造费用的差额。民多好利,遂铤而走险盗铸取利。 有明一代,总体来说铜钱的铸造数量不多, 而且有相当一部分贮存在国库中,退出流通领域,因此只靠官铸钱, 是不足以满足社会对货币的需求的。国家虽有法令禁止铜钱的私铸, 但却对私钱的流通采取默许的态度,只要铸造的铜钱不影响流通都是允许的。市场上流通的本朝制钱很少,相反社会上大量周流的是民间的私铸钱以及前代的古钱。 对此,李春芳无奈的说道:“惜铜爱工,钱即恶薄,私铸繁兴,欲行钱法而不能行者也!” 其实嘉靖通宝的铸造在明代官铸钱中算是不错的,沿袭元末至正钱的钱制,共分为五等。即小平、折二、折三、折五、折十。如洪武通宝,钱背穿右各有一钱、二钱、三钱、五钱和一两等记重文字。嘉靖二十 三年,户部按五等钱式铸“嘉靖通宝”各三万枚,这次拨给朱载坖的就应该是这批钱中的一部分。 朱载坖令人取来部分铜钱,与诸位讲官们一起看,工部和户部铸造的这批铜钱,制作精美,穿郭深峻,地张平整,算是好钱了。 嘉靖通宝开铸时即启用黄铜铸钱,为防止私铸,甚至还提高了铸钱工艺,铸造出火漆、镟边、金背等制钱。嘉靖二十三年,令工部宝源局仿洪武钱式铸折二、折三、折五、当十大钱,这些钱只为充实内库,并不参与流通,故此铸造的异常精美。 这种内府铸造的嘉靖通宝好钱,被称为卷鼻通,因为其通字中的甬部首笔状似角头,其笔画先是前俯,然后如大象之鼻奋力上翘并高高卷起,十分独特,很容易识别。 殷士儋说道:“若国朝之钱皆如此例,何愁钱法不通也?” 高拱和陈以勤掂了掂钱的重量,说道:“此钱比之私铸,一枚可当两枚之重也。” 嘉靖确实是有心整顿钱法,嘉靖朝是下大力度整顿钱法的少有的时期,然而它也是私铸最为盛行的时期。嘉靖朝的私钱进一步恶化,甚至有将薄小、铅、烂等钱立为“道三、道五、折六、折七”等名的,钱币质量的下降以致钱法不通。 嘉靖三十一年专门下诏:禁止铅锡薄钱,止许用本朝制钱,税课衙门也专收嘉靖钱,结果却导致了钱法不通。究其原因还是私铸恶钱太多,官铸好钱太少,劣币驱逐良币导致的。 同时,不合理的银钱比价也是导致嘉靖钱法的进一步恶化,嘉靖三十一年,朝廷规定:嘉靖钱七文,洪武等钱十文,前代旧钱三十文当银一分。银钱比价的频繁变更,不利于钱价的稳定,而且此次变更将嘉靖钱的价格定得过高, 遂导致了民间纷纷盗铸嘉靖钱。旧钱进一步贬值,甚至低于金属铜本身的价值,于是人们竞相销熔旧钱及今铸钱而造作铜器。 看着这些铜钱,朱载坖真的是哭笑不得。 第172章 钱法混乱国用难(四) 说白了,到底是亲儿子,嘉靖虽然没给朱载坖银子,但是给朱载坖的都是内府好钱,虽说不能按照700文换一两的官价兑换银子,但是至少是民间乐于接受的好钱,要是让户部给朱载坖弄一堆恶钱,那才真是天坑。 朱载坖和一众讲官看着这些铜钱,不由得无奈感叹道:“两宋铸钱,获利颇丰,以资国用,百姓亦便,本朝不如也!” 几位讲官也不得不感叹,北宋的铸钱是大明望尘莫及的,仅北宋在江西,真宗初年以饶、池、江、建四州钱监为主体的钱监格局形成,到仁宗时期,进一步形成饶、池、江、 建、韶五州钱监格局,英宗时期基本维持此格局。而这四州钱监,每岁铸钱就达一百五十万贯,远远超过大明。 元丰三年,共设有17个铜钱监,岁铸铜铸币506万贯。元丰三年之后北宋仍有增设钱监。宋神宗元丰四年二月十四日,在秦州增设钱监。元丰六年三月,又在徐州增置宝丰监,岁铸四十万贯。元丰六年五月三日于梧州置监,岁铸十五万贯。 而每年仅铸币一项,大宋就收入一百余万贯,而大明自断财路,到现在嘉靖准备整顿钱法,现在当然是千难万难了。 李春芳说道:“金陵所用钱,皆开元也。薄小而贱,岂真古开元所铸乎。当事者骤禁之,每至激变” 李春芳的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留都地区民间私铸之钱大概多为唐宋时期的古钱之类,朝廷私铸禁令难以执行。而且一旦骤革之,总会激起地方民变。事实上,地方官员大多心中清楚,私铸不可骤然革除,否则地方上的情况更糟糕。 私铸在明代是具有普遍性的社会经济生活现象,不是少数人铤而走险的事情。从事私铸活动的不唯民间小民百姓,宗藩、戚碗势要之家亦参与私铸和私钱贩卖。杨士聪就曾记载崇祯皇帝田妃之父自宁波回,载钱十三船至京贩卖,可获四五倍之利,折银以万计。 朝廷虽然制定了严格的法律,但是却根本无法执行,官铸制钱滥恶不堪,给民间私铸树立了示范效应。明代前期制钱铸造精少,私铸现象明显较为少见。嘉靖以后,制钱质量滥恶至极。 徐阶也曾经上疏向嘉靖说明现在钱法之弊,明确地指出由于私铸引起钱法不通的根源却是在于宝源局鼓铸制钱不合规制。本来最为精好的三种制钱是分别铸造于宝源局、南京和云南的金背、火漆和镟边。 后来由于科道这帮疯狗乱提意见,革除车镟一道工序,只保留了铸、锉二匠。而且工匠还经常盗窃铜料,致使制钱铜量大大降低。民间因此将宝源局铸造的这种粗糙制钱戏称为“一条棍”。与私铸几乎没有任何差别,私铸乘势而起。 民间百姓因为难以辨别究竟是制钱还是私钱,拒绝使用宝源局所铸的这种制钱。终于连带着金背等精好制钱也一并摒弃不用。在这种情势下,有些别有用心的奸徒乘机兴风作浪,民间甚至出现了“闭门罢市、买卖不通”的严峻局面。为保证商业贸易正常开展,官府只得放宽私铸禁令,允许私钱与制钱一并流通使用,如此钱法才得以复通。 正是因为官局铸钱偷工,给匠人提供了减料的空间和机会。掺杂了大量的 铅、锡,制钱滥恶无比。民间社会对待制钱的态度是“朝入手而暮废弃”。因为官钱不精好,私铸得以掺和。 事实上,嘉靖年间的许多制钱根本就不是铸造的,而是直接剪裁或捶打而成的。滥恶己极,不出现私铸日盛,钱不流通的局面才是咄咄怪事! 嘉靖本意是通过整顿钱法来增加国家税收,但是实际上由于种种原因,嘉靖的整顿钱法反而更加加剧了大明钱法的混乱。由于制钱滥恶,在铜钱体系中就出现了一个制钱与私铸形成相互恶性循环的怪圈。 同时官铸制钱数量太少,无法满足市场和民间中下层对铜钱的大量需求。 私铸存在广阔市场。明代自洪武时期开始制钱铸造就为铜料缺乏所困扰。成化以后,随着私铸盛行,国家铸钱铜料益发不足。 但是大明真的没有铜料嘛?朱载坖就这个问题求证于李春芳,李春芳笑着说道:“其实殿下不必问我,伯玉兄家中就经营着铜铁贸易,殿下可以问问。” 朱载坖于是叫来汪道昆问此事,没想到汪道昆给朱载坖的答案令诸位讲官和朱载坖都大吃一惊,汪道昆说道:“官买 则不足,私贩则有余。” 这下轮到朱载坖和一众讲官们目瞪口呆了,高拱问道:“伯玉,此话何意啊?” 汪道昆向他们解释了此中关窍,原来所需铜料多由南都北运而致,南都之铜则又主要来自西南地区。西南之铜进入腹地有两条途径 一条是走永宁,出荆江者十八九一条是走辰、沉出洞庭者百一二。经这两条商道运输出来的铜最终聚点是芜湖,芜湖成为“总摄咽喉”铜价也随之倍增。 汪道昆说道:“芜湖关,控扼大江。实为陪都门户。私铸奸豪盘聚其处,每铜商船至,则群拥邀截。高价强买,佯作楼铅,点造黄铜器玩。而实则转输深僻之处,竞铸私钱。” 汪道昆算是把话说明白了,所谓什么大明缺铜,只是官府缺铜,而不是真的缺铜,运铜商船甫至芜湖关,立刻出现群拥截铜场面。群聚于此等候的各地铜商将来自西南之铜邀劫高价买走,以致南都之铜日少。 说白了,官局出现的铸币铜料不足,主要是因为市场上大量的铜被商贾垄断,以致于国家手中控制的铜量反而极少。铜料匮乏,国家铸局难以正常运作和维持,官铜必不胜私铜,抑且官铸必不胜私铸,所以汪道昆总结此事道:“国家即使再三重申私铸禁令亦属枉然,如此则禁铸何益?” 第173章 百事纷杂事悠悠 汪道昆其实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由于铜料被这些大商人所垄断,朝廷由于铜料缺乏,铸造质量大大下降、铸造数量锐减。在投机心理和财政需要的情况。广铸大钱。而且,在制钱愈少的情况。国家愈发广开铸局,希望多铸制钱。以此广募匠人,一旦停铸,此类人员全部遣回。 这反而让秘密的铸钱技术和程序全部泄露。 高拱最后说道:“至于钱法不通,则由指点多端,事体不一所致。盖小民空手无资,日觅数钱以苟朝夕,必钱有定用乃可通行。今旦议夕更,迄无成说。小民恐今日得钱而明日不用,将饥而死。是以逾变更逾纷乱,逾禁约逾惊疑。人情汹汹,职此故耳。臣惟钱法之行当从民便。试观当年未议钱法而钱行,近年议之而反不行。外省不议钱法而钱行,京师议之而反不行,其理可知也。行钱但从民便,不需更为多言,乱民耳目。如此则人心自定,人心既定,则钱法自通,小民各得以为朝夕矣!” 汪道昆也说道:“夫官钱之不行,罪岂独在百姓哉?” 其实私铸铜钱最多的根本就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大明的这些王府,按照官局铸钱则例,每百斤铜料可以铸钱小平钱一万六千文。工本、工食等计银九两依时价每七十文值银一钱。则一万六千文该值银二十三两,一本将及二息。换言之,官铸之钱每百斤铜料可以获利两倍。然而,私铸之钱每文只重六分,而铜铅相半,则一本将五息矣,也就是说私铸可以获利五倍。 这样的利润,就不仅仅是民间小民百姓从事私铸,当然还会有宗藩、戚蜿势要之家这样的特权阶层参与私铸了,或者从事私钱私钱贩卖活动,因为获利同样可观。 这些豪强,国家的法律根本拿他们没有办法,地方州县根本拿他们没办法,就算是普通百姓,官府一样也把他们没办法。 民间小民百姓虽然不像特权阶层那样,可以获得一定的国家权力关照。为了获得私铸利润,他们甚至结合起来,集体公然对抗国家私铸禁令,地方性冲突事件的爆发也就不可避免,国家私铸禁令难以执行也就不难理解了。 这些事情朱载坖和讲官们也只是感慨一下而已。其实大家都很明白,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原因,根源在谁身上?就是朱重八。 政府一再降低铜钱的地位,但由于铜钱的发行量少,购买力远高于宝钞,人们自然会重钱轻钞,选择接受和使用铜钱来尽量减少自己的损失。这在朱重八看来是民心刁诈,人们在阻坏钞法,白白浪费了国家造钞令与铜钱相兼行使,本以便民的良苦用心,洪武二十七年下令,禁用铜钱,令有司悉收其钱归官,依数换钞,不许更用铜钱行使,敢有私自行使及埋藏弃毁者,罪之! 说白了,朱重八就根本没想过通过好好铸钱,大明国家根本不掌握铜矿资源,这些铜矿都被地方的豪强所控制了,国家想要铸币,根本没有足够的铜矿。此事也要从长计议,再说他们几个,现在都不掌握实权,也只不过是自己说说罢了。 朱载坖和讲官们讨论一会钱法,最终又聊回了现在的局势,朱载坖问道诸位讲官:“现在倭寇情况如何?” 李春芳说道:“总兵汤克宽督邳漳等兵击南山沙倭,败绩亡卒四百余人!” 朱载坖不禁失色道:“汤克宽号称名将,为何失机?” 汤克宽号称东南名将,没想到这次大败,损兵折将,现在东南的倭患恐怕又要复起了。 西苑,汤克宽战败的消息传到西苑,嘉靖当即召集阁臣和兵部尚书聂豹商议此事,嘉靖有些无奈的说道:“汤克宽号称名将,这次损兵折将,如之奈何?” 这次汤克宽大败,震动整个南直隶,现在江南江北又是一片骚动。嘉靖对此当然极为不安,有更易总兵的打算。 聂豹连忙劝说道:“陛下,南直隶兵败,只是小挫,不伤官军大体,且汤克宽率兵刚刚攻灭师尚诏逆贼,不可因小败而令其去职,下旨申斥即可。” 嘉靖三十二年九月三日,师尚诏到达永城,随后进入安徽,一举攻克皖北重镇宿州。起义军在宿州取高墙罪宗奉之,准备拥立大明宗室与嘉靖分庭抗礼。听闻这个消息,南京兵部尚书总督东南张经大为震怒,严令汤克宽、俞大猷从速剿灭师尚诏。 师尚诏还打算继续南下,攻取凤阳,汤克宽、俞大猷一路率兵追赶,起义军进发到五河县,为汤克宽部追及,师尚诏统领农民军与官军大战,这时的师尚诏已非昔日可比,不仅有了步兵、骑兵,而且还建立了水军。在五河战役中,师尚诏以水陆两路同时迎击官军。 兵备曹邦辅率兵攻其南,汤克宽攻其东、北,俞大猷攻其西,经过大小许多次战斗后,师尚诏伤亡渐重,水陆大营皆被攻破。 此战官军歼灭贼寇一千五百余人,斩获颇丰,师尚诏在东南已无立足之地,师尚诏决定率余部开到鲁西南去,利用 那里良好的群众基础,重振反抗大业。但在进发山东途中,流贼先后在安徽蒙城县和河南商丘县十字河两次遭到官军伏 击,猝不及防,大受损失。贼首大部分被俘,队伍锐减,已难以成军。 现在除了师尚诏率领小股流寇逃窜进入山东以外,基本已经被官军荡平。汤克宽是刚刚与师尚诏大战后,又率领疲敝之兵,前往南直隶备倭,猝不及防之下,为倭寇偷袭,才招致败绩。 严嵩也说道:“汤克宽毕竟立有大功,现在只是小败,加以申斥勉励即可。” 嘉靖见师尚诏这一心头之患已经解除,便说道:“如此内阁、兵部行文申斥汤克宽,若再备倭不利,朕必从严究治。同时令山东州县及藩、臬二司严加防范,务必要将师尚诏拿获!” 几位阁臣赶紧领旨去办。 第174章 百事纷杂事悠悠(二)) 嘉靖刚刚准备准备休息,陆炳就带来了一个令他抓狂的消息。 陆炳前来奏报,锦衣卫查知,师尚诏试图联络临彰临漳王府的奉国将军载墱发动兵变,但不慎泄密,被锦衣卫侦知。 嘉靖不敢相信的问道:“此事确实?” 陆炳点点头。 嘉靖简直不敢相信,堂堂的大明宗室,居然和师尚诏这样一个逆贼勾结了,这让嘉靖无法接受,甚至再次问道:“此事真的确实?” 事涉宗室,又是谋反大案,陆炳怎么敢轻忽,当下就把事情的经过给嘉靖说了一遍,原来五河一战过后,师尚诏奔逃,而王邦用又被河南巡按御史霍冀所击毙,师尚诏为了重振声威,准备联系一位朱明宗室成员,利用朱明宗室的影响力来作为幌子。 于是他准备联系奉国将军朱载墱,为什么要找他呢?因为他是临漳王的庶长子,虽然是长子,但是并不能继承王爵,而自己的弟弟,仅仅因为他母亲是王妃,就能继承王爵,而自己虽然是长子,但是只能封个奉国将军,心中自然是有怨气的。 师尚诏准备联系他,希望他能够参加自己的义军,就派了心腹去给他送信,没想到朱载墱还未回复,这封信就已经被他府内的锦衣卫坐探侦知,赶紧上报陆炳,陆炳闻报,一刻也不敢怠慢赶紧向嘉靖汇报此事。 得知此事后,嘉靖沉思了一会,说道:“黄伴,叫诸位阁老,右都御史鄢懋卿、大理寺卿万寀、刑部尚书何鳌来。” 黄锦赶紧去请这些大臣们来到无逸殿,陆炳将锦衣卫探知的消息告知诸位大臣,他们也都是大惊失色,这可不是小事情,这事事关谋反,又是宗室,搞得不好就是一场大案,到时候株连甚广,又是人头滚滚。 作为首辅的严嵩肯定要当先发表意见,严嵩首先问道:“陆少保,朱载墱是否真的与师尚诏勾结起来了?” 这个问题确实很关键,若是朱载墱已经和师尚诏有书信交通,不管是否有行动,那都是确凿无疑的谋反,不光他本人要处以极刑,恐怕临漳王府都难逃干系,这可不是小案子。 陆炳说道:“严阁老,师尚诏向其投书,但是目前并没有回信,也没有将这封书信上交有司。” 严嵩点点头,问鄢懋卿、万寀、何鳌道:“你们都是法司堂官,这事怎么看?” 鄢懋卿说道:“陛下,阁老,以臣之见,此事目前还算不得谋反,师尚诏虽然投书于朱载墱,但是尚无两人勾结的证据,若是认定谋反,尚且还有些不妥。” 对于鄢懋卿的说法,万寀、何鳌也表示同意,虽然师尚诏给朱载墱写信,但是单凭一封信就认定是谋反,确实有些可笑了。 但是大明律中对于十恶中的前三罪,也就是谋反、谋大逆、谋叛,这三罪的成立范围由过去的“实施”阶段,扩大至“预备”乃至“犯意”阶段。也就是说,若是真的算起来,收到师尚诏的书信而没有马上将书信交给有司,朱载墱已经可以算有犯意了。 嘉靖问道:“那该当何罚?” 何鳌是老刑名了,说道:“按大明律,凡谋反(谓谋危社稷)及大逆(谓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但共谋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及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异,年十六以上、不论笃疾废疾,皆斩。其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姊妹、若子之妻妾,给付功臣之家为奴;财产入官。若女许嫁已定、归其夫、子孙过房与人及聘妻未成者,俱不追坐。” 万寀接着说道:“犯谋反罪的,取消“议、请、减、当、赎”等法律特权。官僚、贵族犯罪当科除名之徒刑者,遇赦不免。犯谋反罪死罪,家无期亲成丁应侍家者,不得以父母老疾而上请。同居不许容隐,不告者罚之,藏匿减罪人一等从之。一般犯罪及不道以下六恶者,死罪皆五覆奏,须待时行决。而犯谋反者,死刑执行前仅一覆奏,而且决不待时。” 嘉靖听明白了,一旦真的做实犯谋反罪,不光是朱载墱身死,恐怕会株连甚广,而且八议都用不上。 严嵩说道:“陛下,此案尚未申明查实,恐怕还要详查细审才是。” 对于严嵩的说法,嘉靖表示同意,谋反大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处理,又是涉及宗室,怎么可能这么草率结案,关键是怎么查,派谁去查的问题。 嘉靖问道:“惟中,你怎么看?” 严嵩思索了一会说道:“陛下,老臣以为,都察院、锦衣卫、山东提刑按察司还有宗室都应该派人参加。” 严嵩的这个提议,可谓是面面俱到,都察院代表外庭文官集团,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兵,还是宗室代表和山东地方官,基本上各方的力量的参与进来了。 嘉靖想了想说道:“东厂也要派人去!” 下面就是派谁去的问题,山东那边自然是提刑按察使魏良辅,锦衣卫东厂派谁去不用他们操心,关键是都察院派谁去,这个问题很重要。 鄢懋卿说道:“巡按御史霍冀,本就有追捕师尚诏的使命,现在就在山东,可以就近前去,不若就派霍冀去。” 霍冀乃是嘉靖二十三年进士,从知县做起,又是山西人,一向没有很明显的派系,派他前去既方便,也没有什么异议,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接下来就是宗室方面的人了。 山东的藩王不少,德王、赵王都是离山东很近的。但是嘉靖考虑到临漳王府是属于赵王世系的,还是令赵王府也派人一起参与,方便办事。 商议完了之后,严嵩等人赶紧告退,嘉靖将陆炳留下。 陆炳知道,嘉靖将自己留下,肯定是有事情要交代的,临漳王府的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真的被有心人利用起来了,搞不好又会掀起一场波澜。 第175章 百事纷杂事悠悠(三) 嘉靖问道:“这案子,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陆炳说道:“臣惟陛下命!” 嘉靖不由得笑骂道:“你这滑头,倒问起我来了,朕现在是问你怎么看这案子嘛。” 陆炳只是笑笑,他一生经办的案子何其多,这种案子他一眼就看明白了,朱载墱应该是收到了师尚诏的这封信,也看过了,说不定已经毁掉了。 至于说他胆敢起什么谋反的心思,陆炳相信,他既没有这个胆量,又没有这个本事,自从成祖靖难以来,大明对于宗室可谓严加防范。 首先是剥夺藩王们的兵权。成祖首先是通过将藩王从边镇迁到内地来削夺诸王军权。 其次就是削夺王府护卫罗织藩王罪名,借机削夺王府护卫,是朱棣削藩的一个重要手段。永乐元年六月,代王朱桂因上违《祖训》,下虐军民,无君无兄,大逆不道, 被革去三护卫,仅给校尉三十名作为随从。因王悔过,于永乐十六年恢复护卫及仪卫司官,应是仅恢复官员设置,而没有给还三护卫。山川社稷祭祀则直到宣宗即位后,方才获允恢复,家财方才给还。 周王朱橚作为朱棣胞弟,也在所难免,由于永乐十八年,朱橚被告发有不轨之事,且被召入京,朱棣刻意优容不问,但已经足够使朱橚战 战兢兢。因此,朱橚还国后,立即主动上纳三护卫以示忠诚,朱棣从之。 经过朱棣的一番调教,并且将涉嫌谋逆的亲王夺爵,除去封国,分亲王护卫给郡王等措施下,藩王们已经没有任何兵权了,同时成祖还剥夺藩王们的指挥权,诸王已经不再参与任何军事战斗,原先的军事指挥权也不复存在,彻彻底底沦为了吉祥物。 同时成祖还支持各级官吏们对藩王们对藩王加以监视。本来洪武朝规定:藩王有不法之事,风宪官不得轻易奏闻,庶民更不许告讦诸王,任何触犯者皆处以斩刑。实际上是将藩王置于朝廷监察体系之外,禁止任何人对藩王进行指摘。因此,在洪武朝,虽然诸王多有不法事,在《明太祖实录》中却不见任何上疏弹劾者。 但是到了永乐朝,事情开始其变化了。从前不得被弹劾的诸王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频频被告发,告发之人,有勋贵如曹国公李景隆者,有皇室亲王和郡王,有王府官,有武将,有护卫军丁等,可谓上到公卿下到平民皆可检举揭发。而且, 往往一王被数次告发,告发晋王朱济熺者甚至前后达数十百 人。 朱棣对于这些告发之人,往往也加以赏赐,甚至明知是诬告,都加以赏赐。成祖不仅不对告发之人加以处罚,反而给予肯定、施以奖赏或擢升官职。比如永乐十七年春正月,告发安定王朱尚炌谋反的西安中护卫百户张诚和小旗孙成也擢升官职, 张诚升为登州卫指挥同知,孙成升为义州卫指挥佥事,赐冠带衣服。 永乐十八年十二月,河南中护卫军丁俺三因揭发周王朱橚不轨,而被升为锦衣卫指挥佥事, 且获得朱棣赐名赵诚,可谓殊荣有加。对于能及时告发藩王的王府官,朱棣予以宽宥,以示对告发行为的肯定。如,永乐四年齐王谋不轨,吏部尚书兼詹事府詹事蹇义等引奏齐府教授叶坦等三人,认为坦等不能辅导为善,宜置于法;成祖朱棣因这三人之前曾向朝廷告发齐王不轨事,认为可免于处置。朱棣对告发藩王之人的肯定、奖赏、擢升或赦免,实际上表达了他本人对告发行为的认可和鼓励。 朱棣这么做,后来的帝王们也都有样学样,对告发藩王的人都予以赏赐。形成以地方州县官吏、王府官吏士卒、厂卫暗探对藩王们的全方位监视, 王府护卫削夺殆尽,诸王的政治地位一落千丈。 同时朝廷默认甚至纵容这种告发,不仅王府文官直接承担监察藩王的权力,王府武官、内使和其他杂职人员都构成了对藩王的监察,甚至现在,这些王府官吏虽名为藩王属官, 但其实际地位却位于藩王之上,形成了一种名实不相符的局面。这样,王府官吏欺凌藩王的现象也在所难免,且频繁地发生了。 挟制诸王,把持王府、詈骂拂逆等其他不法事、请名请封及选婚等事上进行刁难都是常事,嘉靖自己就出身藩王,对于这些事情心知肚明,他自己也不相信朱载墱真的敢和师尚诏勾结,毕竟藩王尚且毫无权力,何况他这个小小的奉国将军,他们一无兵权,二无政治权力,虽有宗室的头衔,但是处于州县官吏、厂卫暗探、王府官吏的多重监视下,一举一动都被牢牢的监视着。 就像这次的事情一样,朱载墱前脚收到师尚诏的信,后脚锦衣卫就已经查知,事发不可谓不迅速。 听了陆炳的话,嘉靖内心是同意的,他自己也是藩王出身,这些事情怎么会不了解呢?就是换了他自己,若是师尚诏给他写一封信,他是藩王,又能怎么办?真的交给有司?别扯了,这种事情,一旦沾上,你怎么说的清楚?就是换了嘉靖,最好的办法就是秘密将这封信销毁,连同报信的人一起处理掉。 只是很可惜,现在朱载墱这事已经闹大了,三法司和厂卫接触,圈禁凤阳高墙,已经算是对他最好的结局了。 嘉靖思索了一会,对陆炳说道:“朕想朱载墱并没有反意,只是收到了师尚诏的信,不敢将它交给有司罢了。眼下重要的事情,就是严令地方捉拿此獠,一旦拿捕,验明正身之后,即行正法,不得延误。至于此案,不要大动干戈,若是朱载墱与师尚诏并无勾结情形,就不要扩大此事了。” 陆炳当然对嘉靖的意图十分明白,领命之后立即办理。 第175章 百事纷杂事悠悠(四) 嘉靖处理完此事,继续批阅奏疏。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秋粮了,这是大明财政收入的大头了,不管是九边的军饷,百官的俸禄,还是嘉靖搞斋醮,这些钱都得从这里面来。 嘉靖批阅着户部的奏疏,今年秋粮一共两千两百万石,和往年相比也算正常,不过这两千两百万石的秋粮也不是全部上缴京师,除去留存地方的,可供朝廷使用的一共是一千三百三十六万石。 还有就是十八万的折银,这个是直接转运京师的。朝廷的现银收入就是主要来自盐引,今年各盐运司共发盐引二百二十万引。按照每引折银七钱算,也就是一百五十万两,这就是朝廷最大的现银收入了。 当然嘉靖的内承运库还有不少收入,四万九千两的皇庄籽粒银,一百零一万两的金花银,还有进四十万匹布,各个钞关、税关,零零总总也有差不多一百万两的收入。 秋粮入库,嘉靖的心才放下来,九边的驻军都靠着漕粮维持着,折色银两拖欠数月倒不碍事,一旦这本色米不能及时到达,立马就能哗变给你看。 看秋粮已经到位,嘉靖心里就有底了,开始继续批阅其他奏疏,新任礼部尚书王用宾的奏疏引起了嘉靖的注意。按理说,一般被授予部堂这样的高官,都要向皇帝上谢恩奏疏,嘉靖本以为这也是王用宾的谢恩奏疏,打开一看,竟然让嘉靖开了眼界。 王用宾的这封奏疏,不是谢恩,而是辞任,他不想当这个礼部尚书,不是虚情假意的这种推辞,而是真的不想干。王用宾在奏疏中说明了自己不想担任礼部尚书的原因。 第一就是现任礼部尚书欧阳德乃是海内名臣,嘉靖既没有解除欧阳德的职务,那么礼部就是有堂官的,让自己做这个礼部尚书,名不正而言不顺,自己不能担任。 第二就是自己才疏学浅,不配担任礼部尚书这样的重任。 第三才是王用宾不愿担任礼部尚书的根本原因,王用宾认为本次会推根本就不能成立。按照规定,参加会推的必须是在京三品以上的部堂或寺、院正卿,而这次会推,左通政李开先也参与了,他仅仅是四品,根本不配参与会推,既然他都没资格参与会推,那本次会推当然不能作数,自己也不能当这个礼部尚书,希望嘉靖令吏部重新会推。 嘉靖看了看王用宾的奏疏,上面没有内阁的票拟,便对黄锦说道:“去请严阁老过来。” 严嵩来到无逸殿后,嘉靖将王用宾的奏疏给严嵩,问道:“惟中看过这奏疏了吗?为何不见拟票?” 严嵩说道:“回陛下,老臣已经见过这奏疏了,不过事涉部堂大员,当出自圣裁,老臣不敢多言。” 嘉靖笑了笑,说道:“惟中那你说说看,这王用宾是什么意思啊?” 其实王用宾的意思,严嵩怎么会不知道,他不想当这个礼部尚书,原因很简单,第一就是前任礼部尚书欧阳德是心学巨擘,心学门人一直力推的是程文德,王用宾势单力薄,害怕到时候被心学门人们针对了,自己这个礼部尚书屁股还没坐稳就被弹劾下台来,那是何苦来哉的事情呢。 第二嘛就是避嫌了,大宗伯这么清要的位置,王用宾怎么可能不动心,但是他又怕李开先和裕王的关系,使自己被嘉靖误认为是裕王一党,影响自己的前途,故而极力撇清自己和裕王的关系。要是真的不想当这个礼部尚书,根本不会扯这么多的,直接说要奉养父母就行,大明以孝治天下,这个理由是最正当的,就是皇帝也说不出什么。 而王用宾现在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想当这个礼部尚书,又心有疑虑罢了。 王用宾的这点小心思,不光严嵩明白,嘉靖也是心知肚明,严嵩笑着说道:“王用宾不敢赴任,概心有疑虑耳!” 既然王用宾把刀都递给严嵩了,那严嵩不用那就是傻了,严嵩接着说道:“欧阳南野天下知名,王用宾代任,不免惴惴,天下皆知欧阳南野属意程松溪,王用宾夺之,不免为其所嫉恨,故而王用宾不敢赴任。” 嘉靖冷笑一声说道:“怎么?国朝这大宗伯,非王学门人不可吗?” 严嵩说道:“这也未必,只是程松溪毕竟榜眼出身,三鼎甲嘛,不少人确实以为程松溪比王用宾合适。” 对此嘉靖不以为意,说道:“王用宾还是弱冠就登第的神童呢?再说了,三鼎甲又如何?昔日杨慎还是状元呢!” 嘉靖想了一会,说道:“加欧阳德少傅,同时升程文德为南京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掌院事。” 嘉靖这么做是两个意思,给欧阳德加官三孤,意思就是希望欧阳德主动上疏致仕,给王用宾腾出位置来,将程文德踢到南京去,也是为了给王用宾让路,表示嘉靖用王用宾的意愿极为坚定。 严嵩赶紧去办理,嘉靖则是看着王用宾的奏疏心里盘算着,严嵩借此机会搞徐党的目的是昭然若揭,嘉靖怎么会看不出来,不过最近嘉靖也觉得徐党的势力过于庞大的,应该加以抑制,所以对于严嵩打击徐党的行为,嘉靖都是默许甚至顺水推舟的。 而这个王用宾,嘉靖倒觉得挺有意思的,他二十岁就中进士,但是他自正德十六年中进士以来,一向在官场中不党不群,没什么起色,这次倒是挺出乎嘉靖意料了,旁人要是得知自己被会推为大宗伯,肯定是欢欢喜喜去上任,管他什么厉害关系呢,会推程序又没错,还是皇帝亲自圈选的人,怕什么,先过把瘾再说嘛。 这个王用宾倒是先和嘉靖谈起了条件,倒是个妙人,嘉靖觉得,这次严嵩恐怕打错了算盘,这个王用宾,现在看起来和心学和徐阶过不去,恐怕一到任,就会和严嵩过不去了。 嘉靖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叫来黄锦,吩咐道:“厂卫最近要加强裕王的保护,免得闲人打搅。” 嘉靖有理由相信,虽然王用宾嘴上和裕王要撇清关系,恐怕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拜裕王的码头,对于这件事,嘉靖丝毫都不稀奇。 第176章 嘉禾现世心欢腾 朱载坖最近最关心的事情就是玉米的收获。这件事情,可以说是他来到大明做的第一件事情,也是他真真切切的做的第一件事情。 刘忠和腾祥正在眉飞色舞的向朱载坖介绍玉米的收获情况,和后世的高产玉米相比,这会的玉米看起来就比较寒酸了,玉米棒子很小不说,上面的玉米粒也不算多。 朱载坖问道:“这番麦一亩地能产出多少?” 刘忠赶紧说道:“殿下,今年还不熟练,一亩地只出产一石多,据皇庄的老农说,要是伺候得当两石没有问题,而且此物生长短,耐旱,不占好田,确实是不错的粮食。” 虽然现在的产出并没有朱载坖预料的那么高,但是每亩地多一石多粮食也是非常不错的,能多产出粮食就是一件好事,不过依靠朱载坖自己的力量实在是太难推广了,必须要国家朝廷的力量才行。 朱载坖于是请来自己的讲官们,向他们介绍此物,其实裕王在皇庄里种植新作物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大家也都等着看朱载坖能种出来什么东西。 几位讲官们看着这东西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高拱问道:“这是粮食还是果子?” 朱载坖笑着说道:“高师傅,这是粮食。” 高拱李春芳等人都来查看这东西,和大明现在的水稻、小麦、豆子不同,玉米的外形就显得很不一样,植株高大,果实也和小麦水稻不一样,殷士儋问道:“这东西看起来和麦豆不一样,能吃吗?” 刘忠赶紧说道:“殷师傅,能吃,这是粮食,还管饱!” 李春芳问道:“一亩能产多少?” 刘忠说道:“李学士,今年农夫们对此物还不熟悉,一亩能产出一石多,明年产出两石不成问题。” 对于这个数字,出身江南的李春芳没什么感觉江南的好水田,一亩地能能出四石水稻,但是在出身河南和山东的高拱、殷士儋听起来那就是极为激动了,河南、山东的旱地,小麦能收一石五斗就算不错了,玉米要是能收两石,那就是相当不错了。 殷士儋上前,厉声问道:“尔莫不是欺瞒,真能产出这么多?” 刘忠说道:“奴婢怎么敢欺瞒殿下和诸位师傅。” 李春芳倒是比较冷静,说道:“这作物的优劣,何妨一起说说。” 李春芳很清楚,要想在大明推广一种新作物,谈何容易,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若是不了解清楚,贸然行事,很容易招来祸患。 刘忠就向诸位讲官们介绍了玉米的习性,喜光,不耐阴,是短日照植物,是喜温的作物,也有一定抗寒的能力,期能耐短期的霜雪,生长周期也不长,大概只有三个半月左右,比小麦要耐旱、耐盐碱的多。 虽然玉米需水较多,但相对需水量不太高,玉米有强大的根系,能充分利壤中的水分。在温度高,空气干燥时,叶片向上卷曲,减少蒸腾面积,使水分吸收与蒸腾适当平衡。比小麦等作物抗旱能力好多了。 更重要的是玉米能耐盐碱,玉米对土壤要求不十分严格。土质疏松,土质深厚,有机质丰富的黑钙土、栗钙土和砂质壤土都可以种植,而且有一定的耐盐碱能力,只要盐碱不太多,都可以存活。 但是玉米不耐阴,还有就是灌浆期如果出现连续的大雨都会影响玉米的收获,比小麦和水稻麻烦的是,玉米的果实需要更多的人力来处理,还有就是玉米很多百姓可能一时还接受不了。 几位讲官们听了后就明白了,这是种适合在北方种植的作物,而且确实可以提高北方的粮食产量。朱载坖内心最大的忧虑就是野猪皮,女真人固然能打,但是他们能入主中原,还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小冰河期的寒流导致大明北方连年的干旱,粮食大面积减产,而朝廷连供应九边的军粮都成问题,拿什么去赈济这些嗷嗷待哺的灾民,没有粮食,他们自然要造反的。 手里有粮,不管是九边还是中原、陕西都能安抚下来,更重要的就是辽东和三边,现在辽镇全靠京师支应,每年从东南转运的漕粮,已经成为一个沉重的负担,一旦东南有变,九边的驻军没有粮饷,那是马上就要造反的,若是能有个快递送,李自成也不至于当流寇了。 朱载坖就是希望推广玉米的种植,提高大明北方的粮食产量,进而提高大明朝廷的抗风险能力,同时玉米也是优质的饲料,可以供给战马和其他牲畜,还可以酿酒,毕竟现在粮食都不够吃,拿来酿酒有点过于奢侈了。 朱载坖令人煮了一个玉米棒子给诸位讲官们使用,玉米的口感肯定是不如大米、面粉的,但是胜在能充饥,而且也耐储存,确实是一种可以在北方推广的作物。 几位讲官们吃过后,李春芳说道:“虽然味不甚美,然足以充饥也!” 殷士儋就显得有些激动了,山东可是有大量沿海的盐碱地不能种植,若是能利用一部分,那就可以增加不少收入,有了粮食,才能稳定民心,只要老百姓有一口粮食吃,就绝不会造反作乱的,但是要是一旦真的将他们逼反了,那就绝无可能再做良民了。 朱载坖希望借助几位讲官的力量将玉米推广开来,李春芳却说道:“殿下,此物乃是殿下在皇庄种植的,理由由殿下向陛下奏报此事。” 朱载坖对此不以为意,老登天天躲在西苑里,鬼知道搞些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自己给他上疏,多半没有回复,到时候给他来个已读不回,尴尬就是朱载坖了,这可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早一天推广都是好事。 李春芳说道:“殿下,这可是嘉禾祥瑞啊!能为大明增产粮食以千万石计,陛下怎么会不上心呢?” 朱载坖于是对讲官们说道:“如此就是借诸位讲官们的如椽巨笔了!” 朱载坖知道,要是能将这个祥瑞夸得让嘉靖满意,这事就成功了一半了。 第179章 嘉禾现世心欢腾(二) 李春芳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把玉米当作祥瑞上奏给嘉靖,由嘉靖以皇帝的名义推广,也就是所谓的恩出于上。 李春芳不愧是嘉靖的近臣,一下子就抓到了嘉靖的爽点,嘉靖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就是自己的身后之名,自家事自家知,嘉靖自己干的那些烂事,他自己是很清楚的,他也知道,自己身后恐怕很难有什么好名声,所以现在对这种事嘉靖是很在意的。 一旦真的能推广一种新作物,嘉靖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就会立刻上升,至于什么大礼议,老百姓根本不在乎,皇帝要认谁当爹与我们何干?李春芳就是抓住嘉靖这个心理,准备利用嘉靖来推广此事。 嘉靖现在喜欢祥瑞的心理,实际上也就是对臣子们用灾异来劝谏嘉靖的回应。 宗室和高层官僚献瑞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而中下层官吏和平民献瑞是为了升迁。嘉靖时期诸臣乃至百姓纷纷呈献祥瑞,与嘉靖本人对祥瑞的喜好有着直接关系。嘉靖喜好祥瑞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他想利用祥瑞巩固自己的统治,二是他因崇奉道教而对祥瑞产生依赖心理。 嘉靖时期频繁的灾异现象,给臣子们攻击嘉靖提供了绝佳的借口。灾异本是自然灾害或反常的自然现象,但儒家的天人感应理论却将灾异与君主失德联系在一起,大臣们往往借此互相攻讦甚至直接攻击嘉靖。 嘉靖于是大力宣传祥瑞,既然天降灾异可以被解释为君主失德、民不聊生,那么天降祥瑞就可以被解释为天下大治、国泰民安。故此嘉靖大力宣传祥瑞,来抵消灾异对自己的不利影响。 故而很多臣子上疏反对祥瑞,一些臣子甚至痛陈:惑于瑞应,惟以粉饰治象为心。一时诸臣,迎合意旨,纷纷讳饰,具表称贺,导谀贡媚,相习成风,几不可胜责。 但是现在朱载坖却要利用祥瑞,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也是颇有点黑色幽默了。 李春芳思索半晌,才提笔写下这篇奏疏,高拱等人也纷纷参详修改,好不容易才觉得差不多了,才交给朱载坖审阅。状元的文笔就是不一样。 这封奏疏名为嘉禾献瑞疏:臣谨按尚书,周公既得命禾,旅天子之命,作《嘉禾》,此王者之物也!臣有以知今兹之献实为王者之祥,而瑞应之源固未可一端论也。凡物之卓异稀奇者皆可言瑞,奇而得其正,又瑞之尤者也。禾者邦国之本,嘉者百物之祥。以是表瑞,非奇而正者乎?我皇上法天弘化,本乎心德,制礼作乐,坐致太平。校功比效,则皆卓然之奇迹,诹经定古,则皆粹然之正典。休征时降, 依类托谕。上天纯佑,昭然甚明。 瑞在稼穑,以为上孝感应。非珠玉不可食者,比况禁苑之秀,又当雩祷礼成,上天恩赐,岂可轻视,不然何多年不见也?仰承洪眷,上天垂爱,圣德所致,臣当为贺。 陛下崇宽大之体,广虚受之衷,委任而相得益章,论道而交儆不替。虽深宫内寝,侍御仆从,亦必如大祭之承,大宾之接,而不敢有一息之懈以肆于内,致上天之垂怜。 朱载坖对李春芳的文笔自然是非常佩服,亲自誊抄之后,封装好。然后令腾祥去请黄锦,李春芳和高拱等人前去西苑求见嘉靖,说明此事。 裕王向嘉靖进献祥瑞的事情很快传遍了京师,不少官员都觉得不可思议。对于祥瑞,大部分官员是嗤之以鼻的,不少大明的官吏认为这都是奸佞借以晋身的途径罢了。 大明历史上就两位皇帝喜欢祥瑞,上一位就是成祖皇帝,他之所以喜欢祥瑞,原因也很简单,一则证明成祖入正大统的合法性, 表明其所作所为光明正大,得天眷顾;二则清除或削弱国内不利于成祖声誉的论调。 自成祖以后的诸位大明皇帝,对祥瑞都不太感冒,毕竟他们都是正当继位的,这种所谓祥瑞之说,纯属画蛇添足,反而会让自己留下骂名,当然不会这么干了。 本来嘉靖刚刚继位,尚无祥瑞进献。第一次祥瑞进献发生在嘉靖七年二月,河南灵宝县奏:“嘉靖六年十二月十七日,黄河清五十里。”关于如何回应此次祥瑞,君臣之间进行了一番争论,当时在家养病的内阁大学士张孚敬与皇帝有多 封密疏往来,基本可见皇帝和官员的态度,值得详细考察。 君臣讨论的重点有二。一是称贺问题。按照惯例,祥瑞报告朝廷,礼部请求上表称贺,但嘉靖直接拒绝,随后内阁首辅杨一清等人请于奉天门致辞为贺,嘉靖也没有同意。 嘉靖自述不称贺的原因是“此本皇天所锡,宗社之福,卿等贤俊,夹辅朕幼人,非朕所致”,将功劳归于上天和百官。 二是祭祀问题。礼部建议“遣官致祭” 河神,嘉靖同意,但提出要先祭天,再祭河神,他对张孚敬说:“夫上天下地, 神祗则上帝为主,乃君也,故朕欲先答天而次及河神。 在嘉靖执政的前期,对于祥瑞之说还是比较排斥了,地方官吏偶有进献祥瑞,都会被嘉靖申斥。此时的嘉靖,还真是算得上颇有明君之风,他曾经批复张璁的密疏,谈及祥瑞之说。 嘉靖说道:朕闻祥瑞多而怠心生,灾异频而忧勤至,此虽不可不慎,其要则在人君之一心焉,能谨而惧,虽闻瑞而不敢生怠,虽睹变而益加警畏可也。如闻瑞而不以为瑞,是慢神贶也;闻灾而不以为灾,是不畏天威也。不必以因瑞而 生怠为戒,但当愈加小心可也。 但是随着嘉靖对玄修的日益沉迷,祥瑞之说也就更加受到重视,嘉靖的喜好当然成为一些人谋求利益的工具,上有所好,下必从之,嘉靖本人对祥瑞之说都深信不疑,那这种祥瑞之风肯定是越发的疯狂,所以现在进献祥瑞对于百官来说就等于是奸佞。 第180章 嘉禾现世心欢腾(三) 听说裕王要进献祥瑞,黄锦不敢怠慢,一面通知嘉靖,一面赶到裕王府。对于这些祥瑞,嘉靖本身并没有对信,只不过更多的是政治需要罢了,现在裕王也要跟这个风,让嘉靖有些不理解,裕王不懂事,怎么连李春芳、高拱也不懂事吗? 黄锦赶到裕王府,朱载坖赶紧迎接,黄锦问道:“殿下要进献祥瑞,悄悄的也就罢了,何必大动干戈呢?” 作为嘉靖的身边人,黄锦自然是知道嘉靖对这些东西的态度的,而且他也知道百官对这玩意的看法,在他看来,裕王作为储君,搞这些东西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朱载坖这才将实情说出来,黄锦是河南洛阳人,又是苦出身,但凡要是家里过得去,也不会入宫当太监了,不是谁都是王振。 对于农家之事,黄锦还是了解一些了,听闻朱载坖这么说,黄锦说道:“要是真如殿下所言,那确实一件祥瑞。”朱载坖领着黄锦看了玉米的的实物,也请黄锦吃了玉米,确实能吃,黄锦这才相信。 黄锦对朱载坖说道:“殿下,若真要把此物作为祥瑞进献,这样可不够。” 朱载坖连忙问道:“黄公公以为该如何做?” 黄锦说道:“殿下立即着人去寻此物的全株来,结的粮食越多越高大的才好,叶子最好是九片,没有九片的也要找五片的,用盆装好,连同这些粮食一道进献。” 朱载坖立马令刘忠去办,黄锦查看一番后带了几个玉米回去。 无逸殿,嘉靖正在召见李春芳等人,今天这个祥瑞事件,嘉靖本来是有些不满的,什么嘉禾,嘉靖这些年见得不要太多。 嘉靖八年十一月,四川巡抚唐凤仪献乐至县所产瑞麦一茎五穗。嘉靖九年河南巡抚徐赞和听选训导范仲斌进献瑞麦,这种所谓嘉禾,他见了不止一次,他可不是那些生于深宫之中,不知世事的皇帝,这些东西怎么回事,他太清楚了,所以对什么嘉禾,根本不感兴趣。 但是李春芳等人替朱载坖拟的贺表嘉靖确实是很满意的,尤其是里面:虽深宫内寝,侍御仆从,亦必如大祭之承,大宾之接,而不敢有一息之懈以肆于内。这句极为令嘉靖满意,可谓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去了。 世人和百官们都说嘉靖荒废政事,但是嘉靖自问自己还是算勤勉的了。批答奏疏经常是通宵达旦,召见阁臣、部臣商讨国事也是每日都有,要不然南倭北虏,你以为谁来解决的?虽然嘉靖不举行超会,但是对于政事,或者说对于权力那是从未放松的。 所以对于外间的这些传言,嘉靖很是恼怒,之前嘉靖二十年殿试中,状元沈坤直接指出嘉靖这一问题,在策论中问道:今陛下自起居食息之微,以至于刑赏举措之大,自深宫独处之时,以至于大廷朝见之际,果能一一尽出于中正而和平否乎? 气的嘉靖虽然给了他状元,但是停了嘉靖二十年这科的馆选,不准他们进入翰林院,直接断绝他们入阁的希望。 李春芳这句马屁拍的嘉靖十分舒服,所以嘉靖才召见他们,几位讲官们行礼后,嘉靖问道:“诸位说裕王有嘉禾祥瑞进献,是何祥瑞呢?” 嘉靖已经下定决心,就是朱载坖拿根草来,嘉靖都要丧事喜办,就冲着李春芳这份贺表,嘉靖也要大操大办一下,把李春芳这句话让文武百官都学习一下,深入学习,入那啥入那啥入那啥,这才是对君父的忠诚。 李春芳和高拱等人将此事详细给嘉靖说了一下,嘉靖都愣住了,若是真的像他们所说,这可真是祥瑞,比小麦更耐旱、耐寒、耐盐碱的作物,每亩可产一到两石,不太好吃算的了什么,不好吃总比观音土好吃! 嘉靖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几乎每年都在为粮食发愁,北方是连年闹灾,州县官吏只知道伸手向朝廷要钱要粮,九边的士卒和京营也是天天向嘉靖伸手要粮食,大明的这些大头兵本就过得苦哈哈,但凡粮饷不继,立马哗变,都指望着东南转运而来的漕粮。 每到青黄不接的事情,嘉靖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东南出啥事影响了今年的漕粮,若是北方多产一石粮食,比得上在东南多征收两石漕粮,嘉靖也就不至于每年被这些丘八爷搞得头昏了。 但是嘉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当然知道凡事切不可听下面人的一面之词,要不然就成了赫鲁晓夫了,于是嘉靖一面询问李春芳等人具体情况,一面等黄锦回来。 黄锦带着一些玉米棒子回来了,进献给嘉靖,嘉靖接过来看了一下,说道:“看起来倒是不小,比小麦水稻大多了。” 李春芳等人走后,嘉靖将陆炳叫来,说道:“陆少保,锦衣卫去皇庄查探一下,裕王在皇庄种的新作物,到底亩产多少?东厂也要查探一番。” 第二天,裕王府就将挑选好的玉米样本进献西苑,嘉靖当即召见阁臣和户部尚书方钝还有李春芳到无逸殿来。 几位大臣进入无逸殿,就看见几株高大的植物,比寻常的水稻、小麦要高大粗壮的多,结的果实也比稻穗大的多了。徐阶低声问道:“子实,这就是裕王殿下昨日进献的嘉禾吗?” 李春芳点点头,一众大臣们行礼过后都看着这玉米,嘉靖笑着说道:“诸位请看,这就是裕王昨日进献的嘉禾,李春芳,你是裕王讲官,给诸位说一下这嘉禾。” 东厂和锦衣卫昨天已经调查过了,李春芳说的确实属实,嘉靖这才敢大张旗鼓的召集重臣商量此事,李春芳将玉米的产量、习性、优点都做了介绍,黄锦端上来一些煮熟的玉米,请诸位大臣品尝。 一众大臣吃过之后,严嵩率先说道:“陛下圣德烛照,裕王殿下才能得此嘉禾,可见陛下修炼有方,证道可期!” 对于严嵩的马屁,嘉靖当然是很满意的,笑着说道:“也算惟中调和鼎镬之功也!” 第181章 嘉禾现世心欢腾(四) 商业互吹之后,接下来就是正题了,这东西虽然好,但是怎么推广,如何推广,这都是一个问题,派谁去更是一个大问题,这可是现捡的功劳,回来就可以升官了,哪里还有这么方便的事情。大家肯定都想把自己人派上前去。 李春芳说道:“陛下,眼下的问题是调集种子,现在就算皇庄内的所有种子算在一起,不过只够数千顷土地的所用的,远远不够推广所需的种子。” 李春芳的意思很明确,这事是裕王的,不管你严嵩也罢、徐阶也罢,要想从这里面捞功劳,还是得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严嵩赶紧说道:“李学士说的对,现在是育种之事,只要有了种子,什么事都好解决了。裕王殿下进献嘉禾,理当重奖。” 嘉靖问道:“那以阁老之见,应该怎么赏赐裕王殿下呢?” 其实赏赐裕王,还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他既是亲王,又是皇子,更是现在实际上的储君,赏赐他什么?官爵是不可能的,那赏赐他财物?似乎和此次裕王立下的大功又不太匹配,而且严嵩很清楚,嘉靖不希望裕王现在拥有权力,介入政治和朝堂,故而怎么赏赐裕王,还真是一个难题。 嘉靖问道严嵩,严嵩也思考了半天,才说:“陛下,老臣以为可以赏赐裕王殿下金银,同时升诸位讲官,还有就是此事也由裕王殿下负责推广,户部、工部负责协同办理。” 严嵩的意思很明显,对于裕王本人,赏赐一些金银还是比较实际的,同时给裕王的讲官们升迁,提升讲官们的影响力,变相增加裕王的政治资本,同时将此事交给朱载坖办理,既可以给朱载坖一定政治权力,积攒政治声望,同时又不会威胁到嘉靖的权力,并且朱载坖和嘉靖本就是一体的,朱载坖得到好名声,变相也会改善嘉靖的名声。 对于严嵩的这个提议,嘉靖思虑了一会,说道:“惟中所言,诸位以为如何啊?” 徐阶等人赶紧表示赞同,废话,裕王讲官就在这站着呢!要是公开反对,被李春芳回去给朱载坖一个小报告打,万一朱载坖英果类父,和嘉靖一样心眼又小还记仇,那不就完了嘛,得罪未来的储君,那还得了。 嘉靖说道:“赏赐金银,这没问题,但是叫裕王办理此事,恐怕有些不妥?裕王年纪还尚小,这事非同儿戏,还是要遣得力的臣子才行。” 徐阶赶紧上前说道:“陛下,裕王殿下天纵英才,见识不凡,能发现这种嘉禾,朝中又有何人能够比裕王殿下更加了解这种嘉禾呢?臣以为裕王殿下负责此事,正合其意也!” 嘉靖想了想,说道:“那还是要从六部派遣得力的官员从旁协助才是。严世蕃倒是机灵,可以去办理此事嘛,徐阁老可有推荐的人呢?” 徐阶笑笑对嘉靖说:“既然小阁老都去了,那臣子徐蟠,虽然鲁钝,但是也能跑跑腿。” 严嵩赶紧说道:“徐阁老说笑了,哪里有什么小阁老的说法,只不是陛下怜臣老弱,遣他进来侍奉的罢了。” 嘉靖也是笑笑,并不说话,问道:“李春芳,这次裕王讲官也算立了大功,可有什么想要的吗?” 李春芳赶紧逊谢道:“都是裕王殿下聪慧,臣等岂敢居功。” 嘉靖直接对严嵩说道:“严阁老你说说,当怎么升赏裕王讲官们?” 严嵩捻着胡须说道:“臣以为,左春坊大学生李春芳可加翰林学士,高拱加翰林侍读学士,陈以勤任左春坊左庶子,殷士儋任左春坊左谕德。” 嘉靖点点他,说道:“那就照此办理!赏裕王五百两。” 一众臣子们走后,嘉靖在黄锦的陪伴下,开始查看裕王送来的玉米植株,黄锦笑着说道:“陛下,裕王殿下送来的这玉米,叶子都是九五之数,可见此物真是陛下的祥瑞!” 对于下面的这些小把戏,嘉靖不要太了解,对此只是笑笑,说道:“黄伴,从裕王处要些种子来,在西苑也种些!” 黄锦赶紧领命去办,李春芳回到裕王府,赶紧向朱载坖说了这一好消息,不光是嘉靖的赏赐和升官,更重要的就是就是嘉靖推广玉米这事交给了朱载坖,不光可以让朱载坖办事,更重要的是朱载坖就可以借此机会涉足朝堂了,同时两位阁老的公子都参与此事,就是嘉靖对此事的重视。 朱载坖这次算是获得了极大的权力,内阁、六部都会对朱载坖大开方便之门。接下来就是到底如何推广玉米的事情。 朱载坖的意思还是继续在皇庄中推广,因为京师附近皇庄的土地最集中,还有皇庄佃户也比较容易控制,只要朱载坖向嘉靖请旨,应该都会答应的。 李春芳想了想说道:“殿下,皇庄固然要继续推广种植,但是还有两处地方殿下也要注意。” 朱载坖问道是哪两处地方,李春芳说道:“御马监和在京的勋臣的庄田。” 御马监有大量的草场,御马草场,实有两种情况。一是收草储料之所,即草料场;二是牧马草场,即放牧场。这是依据用途所做的分类。实际上这些本该养马和种植牧草的土地早就被御马监的太监们租佃出去收取租子了。 现在御马监在京师附近就有马场五十六处,共地三万二千顷,每年向内承运库上交的籽粒银都有两万一千两。而且这些土地都在御马监的直接掌控之下,只要黄锦打打招呼,御马监会跑得飞快的。 勋臣们的庄田数量也非常庞大,文官们一般都是在家乡置办田地,但是勋臣们常居京师,当然是在京师附近置办庄田,他们巧取豪夺,侵占卫所的土地,役使卫所军士,成为他们佃户,他们手中掌握的土地,远远比朝廷的官地和皇庄数量庞大,而且这些勋臣们对佃户的控制极严,丝毫不下于皇庄的这些畜生。 第182章 嘉禾现世心欢腾(五) 而且和文官们都是阿基米德的好学生,专职杠精们不同,勋臣们现在对于皇权还是还顺服的,只要嘉靖一句话,他们他们还是不敢明面上反对的。 而且这种事情,都不需要嘉靖出面,只要朱载坖和英国公、成国公递个话,这两位老公爷就会把事情办妥的。对于李春芳的建议,朱载坖当然很重视。 今天办成了这件大事,朱载坖在王府设宴宴请诸位讲官,高拱笑着对朱载坖说道:“殿下,明天两位小阁老恐怕都会来的,殿下这里日后热闹了。” 高拱说的两位小阁老当然是严世蕃和徐蟠了,虽然现在严世蕃这位小阁老是大名鼎鼎,可是徐阁老的长子徐蟠也不遑多让。 徐蟠是徐阶的长子,徐阶对他期望颇高,徐璠生下来两岁时,母亲去世,父亲因为忤逆首辅张璁被贬福建延平。自幼孤苦,但是意志坚强,聪明好学,喜读书而尤熟于本朝典故,所以徐阶在内阁,所具密揭及所答谕札,凡有关社稷大计者,必呼璠而计之。加意培训,冀图他日有栋梁之用。 这次还是徐阶第一次为自己的儿子争取,故而几位讲官还都对这位徐阁老的长子有些好奇。 严府,严嵩和严世蕃父子两正在商议,对于自己的儿子,严世蕃是很满意的,若不是因为身体残缺,无法参与科举,凭他的才情和能力,绝不比当朝的衮衮诸公差,虽然有些狂放,但是见事之明白犀利,对嘉靖的心思猜测准确,都是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 严嵩说道:“此次叫你去协助裕王,务必要把差事办的圆满,尤其是与六部协调,务必要帮裕王殿下办好。” 严世蕃笑笑说:“爹,这事你且放心,儿子会把此事办妥的,可是爹在内阁,可要防备着徐阶。” 对于徐阶的野心,严嵩、严世蕃都是很清楚了,别看现在徐、严两家还是姻亲,但是真要动起手来,恐怕是绝不会互相留手的。严嵩现在年岁大了,严世蕃担心的就是徐阶在内阁搞事。 对此严嵩还是有自信的,现在嘉靖对徐阶还是有防备心理,很多事情徐阶根本插不上手,严嵩一个人在内阁就足够压制徐阶了。 严嵩还是交代道:“既然帮裕王殿下办事,就要把裕王殿下的事情当成陛下的事情一样来办,要多为裕王殿下分忧,要是有这一份香火情,日后说不定能保我们严家一次。” 严世蕃当然知道这事得重要性,他虽然桀骜,但是不傻,裕王现在已经是储君了,储君也是君,他怠慢不得。 与此同时,徐府,徐阶也正在和自己儿子徐蟠详细交代事情,徐阶说道:“你明日去裕王府,一定要待严世蕃拜见完毕后再求见,裕王殿下但有什么吩咐,一定要办好,还有就是” 徐蟠接过话头说道:“父亲,儿子知道了,不能和小阁老起冲突,一切顺着小阁老,是。” 徐阶点点头说:“你知道就好,现在不能和他们对着干。” 徐蟠问徐阶道:“老爹,咱们还要这么忍多久?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严嵩十年不走,爹就装十年的孙子吗?现在外面怎么说你的,你知道吗?” 徐阶不为所动,只是说:“此心光明,夫复何求。” 对此,徐蟠只是撇撇嘴,心里想到,王阳明要是那么有用,也不会自己百战得来的爵位都无法世袭了。现在说起来徐阶是王学巨擘,可是王学里面,对徐阶感冒的人不多,主要是现在王阳明的亲传弟子大多都还在世,徐阶不过是再传弟子聂豹的学生,在王门内辈分不算高。 现在百官对于徐阶对严嵩的百般顺从已经极为不满,他刚刚入阁时,百官都以为他是匡扶大明,铲除奸党的直臣,当年他初入仕途,就敢跟权倾一时的张璁硬杠,要知道张璁当时的地位可比现在的严嵩高多了,他可是嘉靖的议礼功臣。 当年张璁在任内阁首辅期间,专权跋扈,部院大臣多是因赞成大礼而被擢用的,他们对张璁也多唯唯诺诺,不敢与之抗衡,正如后来的礼部尚书沈德符评价张璁:嘉靖议礼诸臣,最专腹者,无如张罗峰孚敬。 当年刚刚踏入仕途的徐阶就敢和如日中天的张璁硬顶,现在当了阁臣,反而对远不如张璁的严嵩唯唯诺诺,令百官们大失所望,但是徐阶根本不管外间的议论,仍旧故我,甚至和严嵩结为姻亲。 第二天,严世蕃一大早就前来拜见朱载坖,朱载坖亲自将这位小阁老请到书房,笑着说:“小阁老今日大驾光临,孤可算得上蓬荜生辉了。” 严世蕃赶紧说道:“殿下,小阁老之言,真是折煞下官了,都是一些附会之徒,道听途说罢了,家父虽为首揆,但是下官不敢窃据阁权。” 对于严世蕃的谦逊,倒是出乎朱载坖的意料之外,他满以为严世蕃是个极其倨傲的人,毕竟他可是说过天子儿尚贿我的人,不过朱载坖倒是一直觉得,这话八成是徐党编出来坑严世蕃的,毕竟严世蕃再狂,也没狂到公开欺负皇子的地步。 朱载坖笑着说:“严少司空(工部侍郎别称)可有陛下旨意入阁协助严阁老了,叫一声小阁老也不为过。” 严世蕃再次逊谢道:“殿下真是折煞下官了,若是殿下不弃,唤某德球(严世蕃字)即可,今日来是为了推广玉米之事,下官但听殿下吩咐。” 朱载坖笑着对严世蕃说:“德球啊,孤昨日与讲官们商量了一下,准备如此行事。”朱载坖将他和讲官们商量的结果告知严世蕃。‘ 严世蕃听后说:“诸位讲官都是翰苑大才,才智定是胜下官万分,下官只能查漏补缺了。” 朱载坖示意严世蕃继续说,严世蕃说道:“殿下的意思,是要尽快推广这玉米,对?” 朱载坖点点头,他也知道严世蕃智计百出,说不定有些办法,故而先听听他的意见。 第183章 嘉禾现世心欢腾(六) 严世蕃笑笑,说:“殿下,御马监和勋臣们的土地确实多,下官也相信,只要黄公公和英国公、成国公开口,让他们种确实没问题,可是他们能不能好好种呢?殿下想过没有?” 这一点朱载坖没有想过,几位讲官也没有想过,确实是这个道理,农活这不是个轻省的伙计,百姓们又没种过这玉米,干农活可是要消耗大量的粮食的,这些佃户们收获的粮食交了租子过后,本来就很难撑到明年麦收,现在要他们加种一季不知道产量和是否能吃的新作物。 这三个月的农活可是要消耗不少的粮食,若是一旦收获的粮食不够消耗的,那佃户们可就要挨饿了,而佃户们不能认真耕作,必然导致收成不好,影响玉米的推广,这就反而不美了。 朱载坖当然知道严世蕃说的什么意思,孔圣人都说过,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要想让老百姓真真切切的去种植玉米,就得让老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利益,可是朱载坖自己是囊中羞涩,倒是还有嘉靖给自己的五百两赏银可用。 朱载坖点点头对严世蕃说:“德球说的确实在理,只是现在孤也是没有多少银子,就算是拿出来,恐怕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啊。” 严世蕃笑笑,说道:“殿下想错了,一来不需要殿下出银子,二来这事情,银子也不好使。” 朱载坖有点好奇了,不要银钱,那要什么,粮食吗?粮食也是要银子买的啊,便问道:“愿闻其详。” 严世蕃便问道:“殿下以为农家最重要的是什么?” 朱载坖笑笑,他虽然身居宫内,但是这些事情被自己的讲官们天天教导还是知道的,朱载坖说道:“土地、耕牛、农具尔。” 严世蕃点点头,为朱载坖分析此事,土地漫说朱载坖拿不出来,就是他严世蕃在京师也没多少,更不可能给佃户了,耕牛也是一样,作为重要的农业资产,一般的农户都是难以负担耕牛的,这些东西都是掌握在地主手中的,能够给农户,而且也是朱载坖严世蕃能够拿得出来的,就是农具了。 严世蕃是工部侍郎,大明在北方最大的官营铁厂,遵化铁厂就在工部的管辖下。遵化铁厂负责为大明的九边驻军和京营制造军器甲胄提供钢铁,规模非常庞大,其所生产的生铁、熟铁以及钢铁总量已达七十万六千斤。 严世蕃的意思是从遵化铁厂打造一批铁质农具,只要愿意种植玉米的,就奖给农具,要知道这些铁器对于朝廷来说虽然是九牛一毛,但是对于这些佃户们来说,确实一笔不小的财富,有了农具,耕种才会方便,同时还要奏请嘉靖,这些佃户们种植的玉米,除了自己留作种子的之外,剩下的全部由朝廷收购,按照京师折色米价每石七钱银子来收。 严世蕃觉得,这样的话,足够让调动起百姓的积极性,也有利于推广玉米的种植。 严世蕃所说的这些,确实是朱载坖没有想到了,严世蕃确实眼光毒辣,办事得力,难怪不得嘉靖对他也十分欣赏,破例让他也进入西苑,虽然名为侍奉严嵩,实际上已经参与决策了。 朱载坖笑着说道:“德球所言,真乃拨云见日也!这些事情,就烦劳少司空了,日后还有多上门,孤也有所进益。” 严世蕃笑着说:“固所愿尔!”朱载坖亲自送严世蕃离开王府,刚刚准备回来,李妃派人请朱载坖赶紧过来,朱载坖赶紧回到后院,李妃指着一个盒子说道:“殿下,这是小阁老刚刚派人送来的。” 朱载坖打开这盒子,里面装的是赤金金锭,朱载坖问道:“这有多少?” 李妃说道:“应该有五百两。” 朱载坖也不由得感叹小阁老出手的阔绰,五百两黄金,按照现在一两黄金值八两白银算,这就是四千两银子,要来买花魁的话,可以买一个足球队加两个替补还剩一百两了,小阁老这个出手,朱载坖真是佩服,真香。朱载坖对李妃说道:“收下!反正现在府内也缺钱。” 李妃有些害怕的问道:“殿下,这可是小阁老的钱,殿下是不是答应他什么事情了?” 朱载坖笑笑说:“没有,这是德球兄赠予孤的,朋友有通财之义嘛。”朱载坖拉着李妃一起吃饭。他估计下午另一位小阁老也会来的。 果不其然,朱载坖刚刚午睡起来,腾祥就来通报,徐璠已经到了。朱载坖赶紧起身在书房等他。徐璠进来后恭敬的行礼,和严世蕃的从容不一样,徐璠虽然很恭敬,但是朱载坖感觉到他有些不太自信,气场没有严世蕃足。 朱载坖笑着说:“徐玺卿(徐璠本官尚宝司丞别称)不必多礼,过来说话。” 徐璠笑着说:“殿下,下官乡野之人,让殿下见笑了。” 朱载坖问道:“徐玺卿是刚到京师?” 徐璠点点头说道:“回殿下,下官刚从老家华亭县赶来照顾父亲。” 朱载坖哦了一声,本想问他一下有关东南的倭寇的事情,但是想了想,交浅言深这是大忌,自己和徐氏父子没什么深交,突然问起,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实话。 朱载坖还是说道:“推广玉米之事,还要多多仰仗徐阁老和徐玺卿了!” 徐璠有些拘谨的说道:“但凭殿下吩咐。”朱载坖见他有些拘谨,又说不出什么来,也就和他闲聊了几句,端茶送客。徐璠走后,朱载坖问在一旁伺候的腾祥:“你怎么看这两位小阁老?” 腾祥赶紧说道:“殿下,两位小阁老奴婢怎么敢妄加议论呢。” 朱载坖笑着说:“你这狗才,叫你说你就说!” 腾祥想了一会才说道:“严公子看起来虽然有些强势,但是做事颇有章法。这位徐公子,倒是有些像徐阁老。” 朱载坖问道:“怎么说?” 腾祥说道:“下官曾在内书堂读书,见过徐阁老,虽然看起来待人和善,温润如玉,奴婢总觉得,徐阁老的和善都是装出来的。” 朱载坖有些好奇的看了腾祥一眼,还真他说中了,徐阶就是工于心计,善于玩弄阴谋的人。 第184章 缇帅夜来托心腹 送走了两位小阁老,朱载坖本来准备休息一会的,严世蕃的水平他是绝对相信的,只要小阁老真的想要做成一件事,严世蕃绝对有本事把这事办的妥妥贴贴。 事情交给严世蕃,朱载坖觉得可以放心了,没想到陆绎却来了,告诉了一个让朱载坖有些愣住的消息,陆炳要来拜访自己,而且是秘密的,这就让朱载坖有些有些搞不明白了,陆炳堂堂缇帅,有什么什么事情还需要背着人悄悄的来见自己,朱载坖觉得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能够让陆炳这位缇帅亲自前来的,肯定是一件大事,朱载坖也想借此机会见见这位传奇人物。于是就和陆绎约好时间。 朱载坖吃完晚饭后就在书房等待,过了一会,陆绎在外面轻轻的敲门,朱载坖说道:“进来!”陆绎打开门,陆炳跟在后面,进来之后恭敬的向朱载坖行礼,朱载坖连忙上前将陆炳扶起来说道:“陆少保不必多礼。” 朱载坖也在借此机会打量着这位缇帅,听说陆炳行步类鹤,朱载坖也没看明白陆炳到底怎么走路了,但是可以看出来陆炳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个大帅哥,朱载坖笑着说道:“缇帅不知有何事见教?” 陆炳颇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殿下,此次前来,是有件事情想请殿下帮忙。” 朱载坖有些狐疑,什么事情是他陆炳都摆不平的,还需要朱载坖来帮忙的,要知道现在的陆炳,除了徐阶严嵩之外,应该说朝中无人能比,而且还有李默这样一个吏部天官的老师,比朱载坖这个亲王可是有实际权力的多了。要是连陆炳都解决不了的事情,朱载坖怎么能解决得了? 朱载坖便问道:“缇帅不妨明言,是何等样的事情,若是能帮,孤义不容辞。” 陆炳笑着说道:“此事对于裕王来说不过是易如反掌也,下官有个好友,名唤沈炼,想在裕王府内谋个差事。” 朱载坖不由得苦笑,这哪里是帮忙,简直是往裕王府丢了个炸弹啊。这沈炼何许人也?沈炼乃是浙江会稽人, 嘉靖戊戌科进士,历任县令、锦衣卫经历等职务。因上疏弹劾严嵩,被谪保安为民。 沈炼因为与同乡沈束、赵锦和徐学诗一起上疏弹劾弹劾严嵩被贬而被称为越中四谏,同时徐渭、沈炼、萧勉、陈鹤、杨珂、朱公节、钱楩、柳文、诸大绶、吕光升。他们因结社活动而被称为“越中十子”,这一称呼体现了他们在当时的文化和艺术领域的地位和影响力。 沈炼现在因为弹劾严嵩被安置在保安州,但是沈炼是一点都不消停。沈炼还在保安开办书院,教导诸生,民众皆遣子弟就学。他是“经师”亦是“人师”,不仅教 读经制义,更教人明辨是非善恶,传授用世之学。由于俺答活动愈加频繁,边人大困。北虏数次侵略,宣大守防将帅皆怯懦不敢拒敌,往往采取退让之策,杀良冒功,以致民不聊生。沈炼曾亲见将卒割人 首,盛怒之下杖毙数人,远近无不颂公真忠气。 沈炼认为造成这些事情的原因都是严嵩、严世蕃父子的过错,他时常驰马至居庸关下,南望唾骂恸哭,凡遇缙绅往来,必斥毁严氏父子。 在书院中,他与四方游士公然论议朝政得失,毫不避讳的痛骂严嵩,这些事情自然传到严嵩这里,陆炳知道,现任宣大总督杨顺时严党骨干,正准备给沈炼套上一个罪名治罪。 故而陆炳准备先把沈炼转移走,免得被严嵩所害,他为沈炼寻找的地方就是裕王府。 朱载坖听了后,开始沉思起来,这沈炼可不是一般人,本身就名气颇大。沈炼曾随当时的王阳明游学,因奇气异质,王阳明对沈炼青睐有加,并赞赏道:种种超卓, 真用世之才。 朱载坖只是有些好奇,虽然陆炳与沈炼算是老乡,沈炼是绍兴府会稽人,陆炳是嘉兴府平湖人,可是仅仅因为是老乡的关系,似乎不值得陆炳如此竭力为他奔走!朱载坖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来,陆炳只是苦笑,将其中原委告知朱载坖。 原来沈炼的祖先祖、祥二公曾随朱元璋起兵。沈家编为军户,隶绍兴卫。此后,他们便世代居于浙江省会稽县。而绍兴沈氏乃是望族,周文王第十子聃季载便是沈氏始祖。聃季载因在平定“武庚之乱”中立下大功,被武王分封于聃国,而“聃”的古音正与“沈”字相通,后世子孙便以“沈”姓为氏。 后来这支沈家人在唐朝时由沈遵道迁往杭州钱塘,宋代沈焕又将其迁入绍兴。沈焕的次孙名为沈继先,字承美,为宋代淳熙间进士,官至江宁知府,他便是沈炼一脉的一世祖。 沈家和陆家是世代的姻亲,而且由于沈炼这一支是隶籍军户,和同样是军户的陆家自然关系很亲近,陆炳和沈炼可以算得上兄弟之交,故而陆炳才百般为沈炼谋划,甚至不惜求到朱载坖这里来。 陆炳的算盘确实打的很精,沈炼现在是属于被流放的状态,但是他的功名并没有被革除,随时都可以起复,而他的老师李默就是吏部尚书,起复一个沈炼当王府属官,都不需要嘉靖知道,只要沈炼进入裕王府,严党要想再给沈炼罗织罪名,就不那么容易了,必须要考虑到朱载坖了。 而在近在京师,陆炳的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严嵩再恨沈炼,也绝不会冒着同时得罪朱载坖和陆炳的风险来整沈炼了,故而陆炳才亲自来请朱载坖帮这个忙,毕竟要进入王府,没有朱载坖点头是绝不可能的,况且日后沈炼还需要朱载坖照拂,于情于理陆炳都应该亲自来。 朱载坖在思考这个问题了,收留沈炼,固然可以和陆炳搞好关系,但是也不得不考虑严嵩、严世蕃,尤其是严世蕃,其实沈炼得罪的最狠的并不是严嵩,而是严世蕃。 第185章 缇帅夜来托心腹(二) 确实是,沈炼得罪的最狠的就是严世蕃了,弹劾严嵩算什么,弹劾严阁老的多了去了,他沈炼算什么。真正对沈炼恨意极深的是严世蕃。 当年沈炼在京师任锦衣卫经历时,因陆炳之故,沈炼曾与严世蕃同席宴饮。严世蕃怙宠而骄,霸道无礼,经常在酒席上强灌不胜酒力之人,不饮者就用酒浇洒在身上,或者将官员头上的冠帽取下作酒杯。沈炼看不惯这种虐士行为,便在席上夺过严世蕃手中酒杯,强行灌入他的口中,并言道:“吾代客酬也。”严世蕃惮于陆炳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忍气吞声,怀恨于心。 其实现在最恨他的就是严世蕃,那次沈炼的所作所为的可谓深深的得罪了严世蕃,朱载坖知道严世蕃这种人,由于身体的残缺,本身就特别的敏感,他的张狂其实都是为了掩盖他内心的那种自卑。 他看不起这帮士大夫,有机会肯定会加以折辱,而沈炼的这种行为,无疑是狠狠地打了严世蕃的脸,对沈炼怀恨在心也就是人之常情了。 朱载坖说道:“沈炼文才确实不错,到王府亦无不可,但是他和严世蕃之间,实在是难以调和,现在严世蕃帮着孤推广玉米,孤也不好说此事。” 朱载坖说的也是正理,总不能为你陆少保的故交,我朱载坖去得罪小阁老。本来上次朱载坖因为杨继盛的事情已经和严党有些嫌隙了,虽然此事朱载坖也是被王世贞等人算计了一把,但是现在朱载坖又收留沈炼,裕王府又不是是倒严的指挥部,为什么净收留这些人。 莫说严嵩严世蕃父子会起疑心,恐怕嘉靖也会多想的。况且当时陆炳得知沈炼被发配关外的消息后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于是便亲自去给他送行。陆炳和沈炼的亲近关系几乎是举朝皆知的。 当年沈炼是在卫使陆炳的盛情邀请下入京任锦衣卫经历,陆炳考虑到沈炼的家境不够殷实,于是下令用官银为他建造府舍,而沈炼成为第一个拥有官邸的锦衣卫经历,沈炼为此专门撰文以表纪念。陆炳和沈炼的关系极为非同一般,即使是在沈炼流放保安期间,二人之间还有着密切的书信往来。沈炼还给陆炳写了许多充满道教幻化色彩的诗文。 既然沈炼是你陆炳的好友,那这些事情就该陆炳来办,要不然朱载坖岂不成了陆炳的背锅侠。对于朱载坖的这个要求,陆炳显然早有准备,说道:“殿下不必担忧此事,这些事情下官会做好的,绝不会让殿下难做的。” 既然有陆炳出面,那这事也就是个顺水人情,不过朱载坖还是有些不放心,说道:“陆少保,沈炼虽然在王府中,孤应该能护得了他,可是他也别到处找事,让孤难做。” 沈炼这种人,朱载坖是很清楚的,说白了,他的性格本就不适合在官场上混。 他最后之所以落得身送东市的下场,除了严嵩、严世蕃的构陷之外,还有一部分是由其直拗和冲动的性格缺点所造成。他坚守自己心目中的正道固然不错,但在实践过程中却过于直拗, 不知变通,导致几次因为相同的原因被贬。 而在酒桌上戏弄严世蕃、杖毙杨顺手下等行为又显示出其任性冲动的一面。嫉恶如仇是他人格中的亮点,亦成了其致命点。因此客观来讲,以沈炼的个性很难在官场上生存。 若不是有陆炳的多次保全,都不用严嵩整他,他早就在官场倾轧中被整的头破血流了。要是他到了裕王府内,还是和以往一样,朱载坖一样护不住他。原本沈炼就是在保安做了一手大死,连陆炳也救他不得。 沈炼后来在保安,除了天天痛骂严嵩之外,还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沈炼还将李林甫、 秦桧、严嵩刻为偶人三象,时时捶射以解忧愤。边塞人民多闻严嵩奸恶,又仰慕沈炼忠义, 皆争相与其詈骂。着实是不把严阁老当干部了,要是这还不收拾,严阁老干脆回家带孩子去。 后来杨顺继任宣大总督之后,伤民愈甚,沈炼寄书切责,杨顺以“迁人非有言责”搪塞。 后战事日紧,沈炼又以“不发兵,必闻之朝廷”威吓杨顺。杨顺惊惧之下,令其心腹密报于严氏父子,谎称沈炼勾结死士欲图谋刺严氏。严世蕃早就听闻沈炼愤恨不平之状,此时心中更起杀意,便以厚报嘱托杨顺与巡按御史路楷为其除疡。 于是杨顺给沈炼罗织了一个白莲逆党的罪名,这下陆炳也不敢轻易救他了。因为边塞地区白莲教活动猖狂,且庚戌之变时正是白莲教徒萧芹、吕明镇等人为俺答突破明朝边防提供了极大的帮助。当时蔚州白莲教教徒阎浩等蛊惑民心,“出入漠北, 泄边情为患”,朝廷极为痛恨。阎氏等人被捕后,杨顺、路楷将沈炼之名窜入其中,诬其谋反。 虽然不少人都知道沈炼是冤枉的,但是慑于严世蕃和嘉靖,不敢为之辩白。而三法司又被严党把持,刑部尚书何鳌、大理寺卿万寀、右都御史鄢懋卿都是严党骨干,很快就给沈炼定了个斩首弃市并籍没家产的极刑,虽然陆炳竭力营救,甚至为此多次恳求严嵩、严世蕃,但是严世蕃都坚决不允,一定要处死沈炼。 而且嘉靖对于白莲教是深恶痛绝的,凡事涉及到白莲逆党的,嘉靖都毫不手软,陆炳最终也没能救了了他,所以朱载坖怕到了裕王府内,还是这个做派,京师可不比保安,很多事情天高皇帝远,还可以遮掩,厂卫的密探遍布王府,他要是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不但把自己害死,最后还得连累朱载坖那就麻烦了。 陆炳当然知道朱载坖说的什么,赶紧说道:“这事下官当然知道,肯定会和纯甫(沈炼字)说明这其中利害的,定然不会给殿下招来麻烦的。” 陆炳既然都这么说了,朱载坖也只能答应下来。 第186章 缇帅夜来托心腹(三) 正事谈完之后,朱载坖就和陆炳闲聊起来了,陆炳常年担任缇帅,对朝中掌故知之甚详,嘉靖朝的很多大案都是陆炳办的,对于其中的隐情都是极为知晓的,让朱载坖知道了很多内幕。 陆炳笑着对朱载坖说道:“本来小儿在府中任事,已经是令殿下费心,现在又因纯甫的事情烦劳殿下,实在是羞愧难当。” 朱载坖对陆绎倒是非常满意,于是对陆炳说道:“缇帅说笑了,陆千户在府上,助孤良多,他日当为天子羽翼也!” 对于朱载坖夸赞,陆炳却没有表现的很高兴,反而面有忧色的说道:“殿下,下官倒是情愿他做个米虫,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能够保卒余年就好,至于什么光耀门楣,倒是其次。” 朱载坖看出了陆炳脸上的忧虑,按说在嘉靖朝,陆炳可以说是最受嘉靖信任的臣子了,他是嘉靖的奶兄弟,说个不好听的,对自己这些亲儿子,嘉靖可能都没有这么信任,只要嘉靖不死,陆炳的地位就不可动摇。 陆炳说道:“殿下,锦衣亲军虽然看起来权势滔天,可终究是天子的鹰犬爪牙,一旦失势,万劫不复,故而臣并不想陆绎能光耀门楣,只要能够平平安安就好。” 对陆炳的话,朱载坖当然理解,陆炳是个父亲,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平安就好,而且陆炳已经担任锦衣亲军都指挥使了,大明还没有父子都执掌锦衣卫的先例,不管谁做皇帝,也都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所以陆炳今日也算给朱载坖交了个底,他只希望陆绎能够平安度过此生,保全陆家就行了。 朱载坖当然明白陆炳的意思,便劝慰道:“陆少保忠勤为国,自当百世延绵,福泽后人的。”算是以朱载坖的名义做了个保证。 同时朱载坖还问了陆炳一个他早就想问的问题,沈炼可是王阳明的学生,算是亲传弟子了,按理说王学如今是显学了,徐阶、欧阳德、聂豹等人都是王学门人,按理说沈炼出事,这些王门弟子应该出面营救,怎么除了陆炳之外,这些王学弟子都无动于衷,不救沈炼呢? 对于朱载坖的这个问题,陆炳报以苦笑。随后就向朱载坖说明了这内中的缘由。 原来,王阳明死后,其门下的弟子们不久后就因为各种原因分裂为七个不同派别,其中影响力比较大的就是江右学派和泰州学派。 在朝堂上最有影响力当属江右学派,又称正一江右王门学派,系指明代中后期江西一带的王门后学,代表人物有邹守益、聂豹、罗洪先、欧阳德、壬时槐、刘文敏、刘阳、胡直、邹元标等一批着名的王门弟子。它与浙中王门,南中王门、楚中王门、闽粤王门、北方王门、泰州学派等并称为“王学七派”,也是当时最有影响的王门学派之一,并享有“王学正宗”的称誉。 而沈炼与王阳明的关系就比较特殊了,他是跟随王阳明游学数月,并且被王阳明非常器重的人,当时王阳明对沈炼的评价颇高,但是沈炼自己并未拜入王阳明门下,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沈炼并不算王学门人。 而且沈炼和钱德洪、王畿等人关系密切,他们是左派浙中王门的代表人物,故而沈炼和徐阶等人不但算不上交情深厚,反而在学术上和他们是对头,徐阶等人不落井下石就已经算不错了。 说完了这些,陆炳起身告辞,临别之时,陆炳对朱载坖说道:“沈炼为人虽然倨傲,但是还是有一二好友的,徐渭、茅坤、袁炜、华察都是其至交好友,殿下宜善用之。” 朱载坖回到书房中思考起来,今晚陆炳的话,也就最后这句最有用,沈炼并不是孤立无援,他在东南还是有一帮好友的,徐渭这样的大才子自不必言,华察也是现在在东南颇有声望的人物,当然现在对朱载坖最有用的就是袁炜了。 袁炜乃是嘉靖十七年的会元,殿试探花,也是嘉靖身边的近臣,青词宰相之一,不过刚刚丁忧去了。 朱载坖仔细揣摩着陆炳的话,看来这沈炼背后拥趸不少啊。第二天起来,朱载坖叫来陆绎,向他询问沈炼的交游情况,果不其然,沈炼的交游颇为广泛。 嘉靖二十二年,沈炼就和徐渭等人组成了越中十子社,相与优游唱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也算是男团出道了,虽然这越中十子现在还大多不算什么大官,但是日后也颇有几个名人。 嘉靖二十八年,沈炼加入了刑部白云楼社,这个组织就比什么越中十子有逼格的多了,他的发起人是时任刑部尚书的吴维岳,参与的也都是在京师为官的江浙士人,当然也少不了以文采出名的王世贞,沈炼与王世贞关系也颇好。 同时沈炼还与唐宋派的一帮文人相交莫逆,唐顺之和茅坤都是沈炼的好友,唐顺之与沈炼现在还有书信交流,唐顺之在应天巡抚任上也多次向朝廷举荐沈炼,认为他才识过人,足以制虏。 沈炼的好友里,还有一位现在声名不显,但是将来名声显赫的人物,就是诸大绶,虽然他现在还不是进士,但是这位可是嘉靖三十五年的状元,更是创造了一年一迁的官场记录,比袁炜和李春芳的晋升速度都快。 听了陆绎的讲述,朱载坖倒对这个沈炼有些兴趣了,他交游广泛,尤其是在江浙士人中颇有影响力,通过他可以结识这帮江浙的士人,要知道现在江浙官僚集团在大明的官僚队伍中可是非常重要的一股力量,数量极其庞大。 不过现在朱载坖好奇的是,陆炳怎么去说服严嵩、严世蕃,其实严嵩恐怕好办,只要沈炼不招惹严阁老,严嵩大概是没兴趣搭理他了,但是严世蕃可就不一样了,他本来就气量狭小,沈炼又屡屡和他作对,要想让严世蕃放过沈炼,可不容易。 第187章 夜来排宴机锋深 和朱载坖聊完之后,陆炳和陆绎这才回家。 第二天陆炳亲自来到严府,请严世蕃过府一叙。收到陆炳的请帖,严世蕃收到陆炳的帖子后,当下答应下来,等到严嵩下直回家后,严世蕃将此事告诉严嵩,问道:“父亲,陆炳突然设宴,这是为何啊?” 严嵩笑了笑,陆炳为何设宴,他怎么会不知道呢?最近沈炼在保安又不消停了,严嵩知道陆炳肯定会出手的,陆炳和很多士大夫关系很好,加之他又是浙江人,所以对于自己的乡党,一向是十分的在意的,这会陆炳愿意折节屈尊,请严世蕃吃饭,当然是有所求的。 严嵩笑笑说:“陆少保这饭,怕是不好吃啊!” 严世蕃有些好奇的问道:“父亲,陆炳这次可是有什么事情?” 严嵩哼了一声,说道:“当然是有事了,八成是他的好老乡求情来了。” 严世蕃当然知道严嵩说的是谁,陆炳的好老乡,又是和严世蕃不对付的人,这样的人那就呼之欲出了,只能是沈炼。对于沈炼,严世蕃是极为记恨的,当年沈炼当锦衣卫经历的时候,仗着陆炳的权势,根本不把严世蕃当回事,在宴会上狠狠地折了严世蕃的面子。 后来又上疏嘉靖,直接弹劾严嵩,即便是在保安,他也没闲着,宣大总督杨顺已经多次向严嵩、严世蕃父子报告沈炼的动向,故而严世蕃对于沈炼,可谓是恨之入骨,现在陆炳居然要为沈炼求情,严世蕃当然不干。 严世蕃说道:“这陆炳也太过分了,沈炼多次辱我父子,若是陆炳觉得一杯水酒就能化干戈为玉帛的话,未免想的有些简单了。” 虽然陆炳是嘉靖的近臣,但是严世蕃却并不准备给他这个面子,在严世蕃心里,沈炼已经是死人了,他多次的挑衅严世蕃,要是不把他弄死,严世蕃觉得自己小阁老的面子往哪里放?至于陆炳,严世蕃相信,他并不会死保沈炼,只要能说服嘉靖,陆炳绝不敢违逆嘉靖的意图。 严世蕃对陆炳看的很清楚,虽然他位居缇帅,执掌锦衣卫,但是陆炳并不是一个特别强势的人,甚至某种意义来说,陆炳是一个比较懦弱的人,一旦面对嘉靖,陆炳是绝不敢多说一句的,而且随着嘉靖的年岁渐长,陆炳就更加的小心谨慎,一味圆滑,无论是徐阶也罢,严嵩也罢,都不敢得罪,生怕日后重蹈江彬、钱宁之覆辙。所以严世蕃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强势,陆炳不会和自己硬扛的。 严嵩思考了一下,说道:“算了,就当给陆炳一个面子!” 严世蕃有些不悦的说道:“父亲,给他面子,那儿子的面子呢?沈炼辱我太甚,要是不重处之,儿子的脸面事小,父亲你的威信怎么办?” 若是以前,杀一个沈炼,还真不在严嵩的考虑范围内,杀了他就当给严世蕃出出气又怎么样,至于陆炳,他虽然很重要,但是毕竟无法直接参与政务,况且最近李默经常给严嵩制造麻烦,严嵩对陆炳本来就有些不满,借此机会敲打一下陆炳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现在陆炳的儿子陆绎在裕王府当差,听说很得裕王的信任,这就不得不让严嵩考虑这个问题,万一这事得罪了裕王,那就得不偿失了,虽然严嵩不用考虑裕王,可是严家肯定是考虑裕王的,自己树敌已经足够多了,要是再得罪了储君,那就真是找死了。 再说了,一个沈炼算什么,纵然他言辞再激烈,他的奏疏都到不了嘉靖的案头,能严阁老何?这个面子不仅仅是给陆炳的,更是给裕王的。 严嵩闭着眼说:“老夫听说昨夜陆炳去见了裕王殿下,想来就是为了此事,若是裕王殿下没有点头,恐怕陆炳也不会给你下帖子的,既然裕王都给了陆炳这个面子,老夫做个顺水人情又何妨呢?” 听到严嵩这么说,严世蕃也感到很无奈,若是裕王已经首肯了,那严世蕃还真不好硬干。现在的裕王可不是一个闲散王爷,不但是百官都把裕王当成了储君,嘉靖也默认了这个事情。 同时裕王自身的班底也已经初见雏形了,在府内就是裕王府的几位讲官,高拱、李春芳、陈以勤、殷士儋,尤其是李春芳,既是裕王府讲官,又是嘉靖的近臣。经裕王推荐的还有左通政李开先、应天巡抚唐顺之、苏松总兵戚继光,还有裕王的姻亲,现任南京守备的临淮侯李庭竹,在京师和地方,裕王已经有了一批班底,再加上裕王的储君地位,虽然很少参与政务,但是朱载坖的力量不可小视。 严世蕃笑笑说:“既然陆炳愿意买沈炼这条贱命,那总得出点价钱!儿子去给他陆炳这个面子就是了。” 严嵩点点,说道:“还有裕王府,最近要多去,把裕王的差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严世蕃点点头。 无逸殿内,黄锦正在给嘉靖汇报东厂打事件得来的消息,黄锦知道嘉靖最关心什么,说道:“陛下,昨日陆少保去了裕王府。” 嘉靖问道:“文孚去裕王府干什么?”说罢嘉靖坐起来了,这事情不由得嘉靖不上心,一个锦衣卫都指挥使,和一个在京藩王,半夜相见,总不能是一起祈祷万寿帝君青春永驻? 黄锦说道:“陆少保是为了沈炼的事情,陆少保想把沈炼调到裕王府里去。” 沈炼是谁,嘉靖当然知道,他和陆炳的关系,嘉靖也十分清楚,嘉靖略一思考,就知道陆炳的意图了,把沈炼放到裕王府,就相当于保护起来了,有裕王府属官这份护身符,严党不敢轻易动他的,陆炳这是为了保护沈炼。 嘉靖无奈的说道:“这个文孚啊,就是爱多管闲事,他是缇帅,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什么人都要去救一救!” 黄锦笑着说道:“陆少保也是仁义之人,况且沈炼既是陆少保的同乡,又是好友,陆少保是重情之人,想保全沈炼也是常事。” 嘉靖不耐烦的说道:“随他去!但是黄伴你要盯着,这个沈炼在裕王府再生出事端来,朕绝不姑息!” 第188章 夜来排宴机锋深(二) 严世蕃两天后休沐,回到府内更衣后,严世蕃才来到陆府。 陆炳派自己的儿子陆绎亲自在门口迎接,陆绎见严世蕃下轿,赶紧上前迎接,说道:“严伯父,父亲令小侄在此迎接伯父。” 严世蕃笑着说:“咱们都是一家人,讲这些虚礼干什么。”陆绎的二姐就是嫁给了严世蕃的长子严绍庭,所以两家还真是很近的亲戚。 陆绎带着严世蕃进入陆府正堂,陆炳正在和成国公朱希忠聊天,严世蕃赶紧上前给朱希忠行礼,陆炳上前两步,将严世蕃扶起来,说道:“亲家这是干什么,今日都是亲戚,不讲官场这些虚礼!” 朱希忠也说道:“就是,小阁老莫非是不认本爵和陆少保这个亲戚吗?” 严世蕃笑着说道:“国公爷说笑了,下官有国公爷这样的亲戚,荣幸还来不及呢!” 说起来严世蕃和朱希忠还真是亲戚,因为陆炳的长女就是嫁给朱希忠的嫡长子朱时泰,也就是说严绍庭和朱时泰算是连襟。 严世蕃心想,陆炳为了沈炼,倒是舍得本钱,连成国公都请来了,这个面子,还真是不给不行,严世蕃看了看座位,发现还有一个空位,便笑着问道:“陆少保还请了哪位,莫不是另一位亲家?” 陆炳连忙摆手,开什么玩笑,要是把另一位亲家请来,恐怕这事情就办不成了,陆炳的三女儿嫁给了徐阶的次子徐瑛,另一位亲家就是徐阶,要是把徐阶叫来,今天这事情恐怕就难成了。 陆炳笑着说:“今日还叫了恭顺侯吴爵爷来,大家也是一起吃个便饭而已。” 严世蕃心想,陆炳今天这阵势还真是不小,连恭顺侯吴继爵都叫来了,这个阵势可是不小,吴继爵虽然看起来在一众勋臣中不起眼,但是却是大明皇家最信任的勋臣。 吴家本是蒙古人,第一代恭顺侯吴允诚原名把都帖木儿,是元朝的官员,担任平章,世居于河西之地。洪武二十三年正月,都帖木儿就有归降明朝之意,朱元璋的反应非常冷淡,“以其道远,跋踄艰苦,且令就水草便利之地居住”。可是,都帖木儿并没有灰心,他还是不断向明朝派出使者。到了永乐三年七月,把都帖木儿率领部属来到了甘肃,向成祖归顺。 朱棣非常高兴,自他靖难成功以来,虽然杀了不少建文旧臣,但是民间对他的非议可是一直没有间断,这时候把都帖木儿来归顺,让朱棣十分高兴,赐名吴允诚,封吴允诚为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此后吴允诚及其子跟随成祖皇帝多次远征蒙古,参加了斡难河之战,击败了本雅失里,还参与了征讨瓦剌的战斗。 成祖皇帝对他非常信任,吴允诚的女儿还成为了成祖的妃嫔。吴允诚的孙女还嫁给了宣宗朱瞻基成为他的妃嫔。 成为皇亲后的吴家对大明皇室更加忠诚,真正使吴家成为大明皇室心目中的忠臣的事情,还是在吴允诚的孙子吴谨的时候。天顺五年,宦官曹吉祥打算谋反,他的侄子曹钦发动叛乱。吴瑾向朝廷告发了谋反事件,使得叛军没能杀入宫中。之后,吴瑾被叛军包围,力战而死。 从此以后,吴家就被皇室视为绝对的忠臣,历代大明皇帝都对吴家信任有加,嘉靖也不例外,现任恭顺侯吴继爵,不仅多次代表朝廷出使,还是勋臣中不多的能够出镇地方任总兵官的人,可见嘉靖对他的信任。 严世蕃心中冷笑,陆炳为了沈炼,可真是煞费苦心,不光请来了成国公朱希忠,还将恭顺侯吴继爵也拉来了,可见陆炳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吴继爵到来后,与三位见礼后,陆炳下令开宴,朱希忠笑着说:“德球啊,陆少保今日可是专门请的江西厨子,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严世蕃笑道:“倒让陆少保费心了!” 陆炳说道:“今日都是朋友相聚,官称就免了!” 陆炳还将自己的家班叫出来唱曲助兴,和几位一起品评,严世蕃说道:“听说裕王殿下就极善度曲,不知文孚的家班可会一二啊?” 陆炳笑着说道:“某的家班还确实会些昆山腔,令她们唱来给德球赏鉴一二。” 陆炳的家班表演完后,陆炳就撤下宴席,和他们三位开始闲聊起来。严世蕃笑着说:“文孚啊,今日这么兴师动众,恐怕不是单单就是吃个饭,你我既然是亲戚,就不必遮遮掩掩了嘛,直说就是了。” 陆炳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眼成国公朱希忠,朱希忠会意,说道:“德球啊,就是有这么一件小事,之前不是文孚的老乡沈炼,这人一个酸儒狂生,你也知道的,这些人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对德球和严阁老多有冒犯,现在在保安,想来也清醒了,就托文孚想请德球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德球何等样人,怎么会和他蝼蚁一般的人过不去呢?” 陆炳赶紧令人取出一个盘子,上面有一个盒子和一卷书画,陆炳说道:“下官知道严阁老喜好字画,特意寻到了米芾的《蜀素帖》,请严阁老鉴赏一二,这里有些许金银,德球平日里打赏下人也方便用的。”陆炳低声说道:“德球,还有后报!” 虽然严世蕃不缺银子,但是这米芾的《蜀素帖》确实是一件重宝了,号称天下第八行书,被后人誉为第一美帖,陆炳连这样的帖子都拿出来赠予严嵩,那诚意还是满满的。 吴继爵也说道:“小阁老,你是何等样身份的人,何必和他计较。就当给陆少保一个面子,严阁老江海之量,想必也不会和他计较的。” 严世蕃眯着自己的独眼,说道:“按说沈炼一个小人物,有是陆少保亲自相请,还有两位爵爷的面子,严某若是不从,未免有些不识抬举了,但是这个沈炼,可是多次辱骂家父的,要是此次放过他,他还是故态复萌,到时候难看的,就不止严某了!” 第189章 夜来排宴机锋深(三) 严世蕃说完,端起茶杯自顾自的喝起茶来,这句话确实让朱希忠和吴继爵无话可说,看在他们两位的份上,严世蕃放过沈炼一马,这事确实可以立马解决,但是他们也都知道这些读书人,最是头铁,说不定沈炼继续弹劾严嵩、严世蕃,到时候难看的就是朱希忠和吴继爵了。 朱希忠看向陆炳,陆炳说道:“德球,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若是沈炼还是如此,下官也无话可说了。” 严世蕃说道:“文孚此言当真?” 陆炳说道:“成国公、恭顺侯今日在此,此言自然是当真的!” 朱希忠也说道:“德球出身书香门第,自然是不懂我们这些丘八了。文孚和那沈炼既是同乡,又都是军籍,还是世交。沈炼无知,得罪了严阁老、小阁老,文孚这个做兄长的,总是要帮他寰转一二的,当然文孚也说了,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若是这沈炼还是不知天高地厚,那文孚也算尽了心了,自作孽,不可活!德球你看如何?” 吴继爵也说道:“文孚的父辈和沈炼的父辈毕竟都算是浙江处州卫出来的,同袍之情,不能不帮啊,还望小阁老体谅一二!” 陆炳对严世蕃说道:“德球,可否借一步说话?” 严世蕃就跟着陆炳来到陆府的花厅之中,只见里面站了几位二八少女,严世蕃问道:“文孚这是何意啊?” 陆炳拉着严世蕃的手坐下,对那几位少女说道:“还不快过来见过你们主子,这是当朝首辅严阁老的公子,你们跟了他,可算是麻雀飞上了枝头!” 几位少女娉娉婷婷的过来给严世蕃的请安,严世蕃对陆炳说道:“文孚你这是何意啊,严某不是这样的人!” 陆炳说道:“德球,你看,又急!这不是朱指挥到南京锦衣卫去坐衙了嘛。南都繁华,岂是京师所能比的,故而朱指挥在南都遍寻美人,有南都的佳丽,也有姑苏的美人,还有扬州瘦马,都是角色。陆某何德何能,怎么能消受这些美人啊。德球你相府公子,京华冠绝,这些佳丽跟了你,才算相配,跟我一个粗人,那就是暴殄天物了,这些美人德球多多赏鉴!” 严世蕃赶紧推辞,说道:“文孚这说的哪里话,严某怎么能夺人所爱呢?既是朱指挥为文孚搜求而来的,严某岂敢带回去。” 陆炳拉着严世蕃说道:“唉,德球,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严阁老想嘛。阁老膝下只有德球一子,为严家开枝散叶,正是德球的事情,这些美人都是上上之选,还是处子,德球就不要推辞了。” 陆炳对严世蕃那是十分了解的,其实对于钱财,严世蕃现在并没有那么贪婪了,严家富贵已极,还要那么多钱财干什么呢? 严世蕃现在在乎的,一是权力二就是美色了,严世蕃好色,也不算什么秘密,再说了,大明官场里,好色的多了,妻妾成群的又不是严世蕃一人,反倒是像严嵩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才是极为罕见的,达官贵人之间互赠姬妾那是常有的事情,今天陆炳算是下了血本了,这些美人都是朱希孝花重金在南京买来了,陆炳今天可算是花了血本了。 严世蕃说道:“文孚啊,你这真是让我受之有愧,却之不恭了!” 陆炳说道:“德球你这说的什么话,正所谓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德球受之,有何不可?” 严世蕃对着陆炳笑笑说:“文孚倒是对沈炼挺上心的嘛,猜想准备把这沈炼安排到裕王府去?” 对于严世蕃能够猜到自己的下一步,陆炳丝毫不感到奇怪,严世蕃何等人也,陆炳深知他的厉害,当下也不隐瞒了,对严世蕃说道:“德球,我确实是如此想的,让他去裕王府做个刀笔小吏,也可以度日,日后还可以有所前途,也算对得起两家的交情了。” 严世蕃幽幽的说:“文孚,你倒是对得起沈家了,可是你想过我们严家吗?” 陆炳说道:“德球,此事裕王殿下也说过的,我也会劝告沈炼,让他不要再生事了。” 严世蕃冷笑一声,说道:“文孚,你管着锦衣卫,对于沈炼在保安的一举一动,应该比我清楚?他真的会就此消停吗?” 陆炳说道:“要是他还是如此,我也救不得他了!” 严世蕃说道:“既然如此,这次严某就卖文孚这个面子,日后沈炼若还是不知趣,文孚休怪严某了。” 陆炳点点头,严世蕃说道:“那就如此!咱们还是先过去,别让成国公、恭顺侯等急了。” 陆炳和严世蕃回到正堂,朱希忠等人笑着问道:“二位可谈好了?” 严世蕃笑着说道:“旁人的面子或许不给,成国公和恭顺侯的面子,严某怎么会不给呢?” 朱希忠笑着说道:“咱们都是亲戚,别为一个外人伤了和气才是。” 见事情办成,朱希忠和吴继爵、严世蕃都向陆炳告辞,陆炳亲自将三位送到门口,同时令陆绎带着这几位姑娘护送着严世蕃回家。 严世蕃回到严府,严嵩早就在书房等他了,严嵩问道:“事情可办妥了?” 严世蕃说道:“陆炳可是真下了血本,还请了朱希忠、吴继爵来,父亲你看这是什么。” 严世蕃将陆炳送的《蜀素帖》展开给严嵩看,并且说道:“这可是米芾的帖子,父亲看看可是真迹。” 严嵩连忙取来仔细端详,半晌之后,严嵩才说道:“此帖以和谐变化为准则,天真自然为旨归,通体笔法跳荡精致、结体变化多端、笔势沉着痛快。当是真迹无疑也。” 严世蕃笑着说:“我想陆文孚也不敢拿假的骗我。” 严嵩笑着说道:“陆文孚好歹是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还不至于如此。” 严嵩问明了席间的情况,对严世蕃说:“既然陆炳要当这个好人,那就如他所愿,不过以老夫看,这沈炼不是个安分的人。” 第190章 夜来排宴机锋深(四) 无逸殿内,嘉靖正在听黄锦汇报东厂打事件的记录,黄锦知道嘉靖关心什么,便说道:“皇爷,今日陆少保请成国公、恭顺侯还有小阁老在府内聚会。” 嘉靖说道:“可是为了沈炼的事情?” 黄锦点点头,嘉靖说道:“怎么,怎么量移了?” 所谓量移,多指官吏因罪远谪,遇赦酌情调迁近处任职。陆炳就是准备利用这项制度迁转沈炼。 嘉靖问道:“之前沈炼任何职啊?” 黄锦说道:“沈炼之前是锦衣卫经历司经历。” 嘉靖说道:“那就让他回本衙任职去。”黄锦点点头头将嘉靖的话记下了。 现在已经十月,过不了两月就要除夕了,正月是宫内节庆最多的时候,黄锦问道:“皇爷,今年正月,可有其他吩咐?” 嘉靖说道:“照往常一样!” 裕王府内,朱载坖将陆炳准备将沈炼安置在裕王府的事情告知诸位讲官,几位讲官脸色都变了。 高拱说道:“殿下,这是被陆炳骗了啊!沈炼这等人,性格执拗,岂是陆炳可以劝的,要是陆炳可以劝的话,当年沈炼也就不会弹劾严嵩、严世蕃了。” 说白了,沈炼和杨继盛有相似之处,但是也有不同,杨继盛弹劾严嵩,是真的抱着必死之心去的,他根本没考虑过弹劾严嵩之后能够活着回来,但是沈炼就不一样了,他比杨继盛本钱大多了。 从小就是家乡的神童,王阳明亲口夸赞过的人,陆炳的好友,江浙文坛的领袖,他弹劾严嵩,除了看不惯之外,更多的是有点出名搏位的想法,他始终认为万事有陆炳撑腰,严嵩能奈他何?所以沈炼一直是有恃无恐的情况,根本对严氏父子不放在眼里,直到严世蕃真的对他下死手,沈炼才明白,陆炳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要知道,李默是陆炳的老师,堂堂大明朝吏部尚书,严阁老要处理他,还不是轻轻松松就料理了。 所以几位讲官都坚决反对沈炼进入裕王府,原因很简单,他的到来并不会给朱载坖带来什么好处,反而会给朱载坖带来麻烦,要是沈炼再次弹劾严嵩,难免不让人怀疑是朱载坖指使的,虽然朱载坖并不惧怕严嵩,但是平白无故就和严党闹翻也不符合朱载坖的利益。 但是此事是陆炳请托的,朱载坖既然已经答应,就断没有悔改的可能,否则就把陆炳给得罪死了。故而朱载坖只得对诸位讲官们说道:“此事算是孤大意了,但是已经答应陆少保了,诸位看看这事体怎么办?” 殷士儋说道:“要不然还是不要让这沈炼进府来,否则到时候他真的做些事情,王府还得替他担待。” 陈以勤不得不把殷士儋拉过来,开什么玩笑,严家不好得罪,陆炳就是好得罪的?现在既然已经答应陆炳了,那就不能反悔。 李春芳笑着说道:“高学士,殿下,其实这事也没这么复杂,沈炼也是有用处的。” 高拱赶紧向李春芳询问对此事的看法。李春芳认为,这事情有利有弊。确实,沈炼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到时候一旦他再次弹劾严嵩或者刺激到嘉靖,肯定会对王府产生不利的影响,但是你说沈炼只要一弹劾严嵩就会引起严嵩和嘉靖的愤怒,那还真是抬举他了。 说个不好听的,哪天没有弹劾严嵩的奏疏,沈炼当初弹劾严嵩,能够引起嘉靖和严嵩的重视,除了他本人在文坛的地位之外,更多的也是他刺激到了嘉靖的痛处。 沈炼弹劾严嵩的直接原因就是庚戌之变,当时俺答兵临城下,明军无计可施,沈炼认为造成这种事情的原因就是严嵩的不作为,故而上疏弹劾严嵩称:贪婪之性,疾如膏盲。愚鄙之心,顽于铁石。故今虏寇之来者,三尺童子皆知严嵩父子之所致也。人人皆思所以计嵩父子之爱憎,而不复知有朝廷之恩威矣。臣诚愤懑,誓不与此贼俱生。 而沈炼在庚戌之变时与严嵩等人几次廷诤不已,本就犯了嘉靖忌讳,这次上疏更是彻底激怒了嘉靖。要知道嘉靖虽长期斋居西苑,实则并未使军政大权旁落他人。无论是受宠的阁臣还 是与皇帝关系亲密的宦官、道士等,对待嘉靖始终是以一种小心谨慎的态度,不敢擅自决议国事。疏中所言擅权揽政等行为许多是嘉靖所默认,如此一来,沈炼虽名为劾奸臣,却在无形中损害到了刚愎自用的皇帝的尊严。 这才使得嘉靖大怒,要重处沈炼,当然严嵩也趁机落井下石,严嵩上奏称沈炼的弹劾是:切惟征虏乃军机重务,炼以小臣,本非忠谋,辄感肆其狂悖,轻率妄议。至于诸臣侵越言职, 诬豁大臣,先年鲜有此事。只缘近日虏患,一党小人怀蓄私忿,乘时而起,以逞其幸灾乐祸之心,此风不可长也。 将沈炼的弹劾说成了党争,把沈炼的心学背景拿出来说事,这下才彻底激怒了嘉靖,嘉靖都没有杀他,只是廷杖后流放而已。 这次沈炼回来,就算是真的要作死弹劾严嵩,李开先就在通政司,实在不行将其奏疏拦下不报就是。同时李春芳建议,虽然沈炼到王府来,还是将他安排到仪卫司去,还是当经历。李春芳的意思很明确,因为各个王府的仪卫司都算是锦衣卫的外派人员,这样的沈炼虽然人在王府,但是还是锦衣卫的人,就算出了事,王府也好有个借口。 同时沈炼在江浙官员中名声颇大,收留沈炼也有助于朱载坖在江浙官吏中留下好印象,要知道江浙文风鼎盛,国朝官吏中,十之四五都来自于浙江、南直隶,朱载坖要是能够争取这部分官吏的好感,对于他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对于李春芳的想法,不管是朱载坖还是高拱等人都觉得不错,沈炼来了,不让他接触朱载坖就是了,他只要不作死,就当给陆炳一个面子罢了。 第190章 岁尾年终诸事忙 解决了沈炼的事情,诸位讲官都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朱载坖本来打算去书房看会书,但是腾祥找到朱载坖,说道:“殿下,现在已经十月了,马上就到正月了,一应的事务要准备起来了。” 朱载坖闻言一愣,是啊,自己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近一年,嘉靖三十二年已经要结束了,正月可是皇家礼仪活动最多的一个月,这些礼仪活动非常重要,而且复杂,朱载坖便问腾祥正月里有哪些重要的活动。 腾祥想了一会,说道:“殿下,最重要的无过于正旦朝会、大祀天地仪、孟春享太庙仪、皇家上元鳌山灯会了。” 朱载坖想也就四次,还不算太频繁,要是来个十多次,那吃不消的就是朱载坖。立春,正月节。立,建始也;五行之气,往者过,来者续,于此而春木之气始至,故谓之立也。正月无论是对于大明的百姓还是朝廷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 正月时节春气始动,万物萌发,东风解寒,全国大部分地区的农业生产己经开始进入准备阶段,此时即将开启一年辛苦的劳作,在岁首的正月举行各种礼仪活动,祈求一年的风调雨顺对农耕社会有着重要的意义。 而且此时是大明财政最充裕的时候,大型的礼仪活动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故大型礼仪活动的举行必须要有坚实的财政基础。明代的赋役制度,丁有役、田有租。租曰夏税,曰秋粮,凡二等。夏税无过八月,秋粮无过明年二月。正月时,前一年的赋税基本上缴,国库充盈,这对举行大型的礼仪活动是最稳定的保障,故此时的礼仪活动亦可以举行得愈加盛大。 正月的各种活动之前,首先是宫内的各种庆贺仪式,正月初一五更起,焚香放纸炮,将门闩或木杠于院地上抛掷三度,名曰‘跌千金’。饮椒柏酒,吃水点心,即扁食也。或暗包银钱一二于内,得之者以卜一年之吉。是日亦互相拜祝,名日贺新年也。所食之物,如百事大吉盒儿者,乃柿饼、荔枝、圆眼、栗子、熟枣共装盛之。又驴头肉,亦以小盒盛之,名曰‘嚼鬼’,以俗称驴为鬼也。 宫内的各种中仪式举行完毕后,就是正旦日大朝会,和其他的朝会不同,正旦日大朝会除了朝贺之外,还有大宴,朝贺的仪式其实与其他时候的朝贺没有什么大区别,只是规模更加宏大而已。 重要的是大朝贺之后的大宴,大宴的仪式一样很复杂,中间行酒九次,但是大宴的菜色还是不错的。大宴的菜色仍然体现了很鲜明的等级特征,根据不同的品级区分菜色。 按照规定,上桌:茶食像生小花、果子五般、烧碟五般、凤鸡、双棒子骨、大银锭、大油饼。按酒五般、菜四色、汤三品。簇二大馒头,马牛羊胙肉饭,酒五钟。这些一般是内阁辅臣、勋臣和宗室们享用。 然后是上中桌:茶食像生小花、果子五般。按酒五般、菜四色、汤三品。簇二大馒头,马牛羊胙肉饭,酒五钟。这些是三品以上官吏享用的 中卓:果子五般。按酒四般、菜四色、汤二品。簇二馒头,马猪牛羊胙肉饭,酒三钟。这是参加大宴的其他官吏们的待遇。 随驾将军:按酒、细粉汤、椒醋肉并头蹄。簇二馒头,猪肉饭,酒一钟。金枪甲士、象奴、校尉:双下馒头。教坊司乐人:按酒、熝牛肉。双下馒头,细粉汤,酒一钟。 朱载坖笑着问道:“这正旦大宴菜色如何啊?” 腾祥苦笑着说道:“正旦大宴是光禄寺操办的。”朱载坖顿时的明白了,京城十大可笑之一的榜首: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神乐观祈禳,武库司刀枪,营缮司作场,养济院衣粮,教坊司婆娘,都察院宪纲,国子监学堂,翰林院文章。 估计这顿饭可不好吃。除了正旦日大宴外,内外命妇本来也有宴会,但是自从方皇后去世后,嘉靖已经不再举办内外命妇的大宴了。 除了正旦日的大朝会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各种祭祀活动,而其中的重中之重就是祭祀天地和太庙。尤其是太庙,今年嘉靖刚刚完成了升袱睿宗皇帝于太庙,结束了漫长的大礼议,这是第一次在太庙祭祀睿宗皇帝,嘉靖肯定会非常重视,但是你指望万寿帝君亲自去祭祀自己的祖宗,那可就想多了。 那哪一头牛马会代替皇帝去祭祀太庙呢?朱载坖觉得大概率就是自己了,故而要提前打听清楚祭祀的各种情况,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首先是时令的祭物,正月要用时令的韭、荠、生菜、鸡子、鸭子祭祀祖先,这种时享将每月新产出之物供奉于祖先,让逝去的先祖也能够如在世时一样享有人间之物,不仅代表着对先祖的追思与敬重,更反映出古人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的孝顺之道。 正月的大祭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不光皇帝或者皇帝指定的代祭臣子要参与,文武百官都要穿青罗衣戴梁冠参加祭祀,而且不光是祭祀诸位先帝,连陪祀的功臣们也都要一并祭祀。 一共有十七位臣子陪祀大明诸位先帝,分别是:中山武宁王徐达、开平忠武王常遇春、岐阳武靖王李文忠、宁河武顺王邓愈、东瓯襄武王汤和、黔宁昭靖王沐英、虢国忠烈公俞通海、蔡国忠毅公张德胜、越国武庄公胡大海、梁国武桓公赵德胜、泗国武庄公耿再成、永义侯桑世杰、河间忠武王张玉、东平武烈王朱能、宁国忠庄公王真、诚意伯刘基、荣国威襄公郭英。 这些都是太祖的开国功臣或者跟随成祖靖难的功臣们,都是要陪祀诸位先帝的。 在朱载坖询问腾祥这些事情的时候,新任礼部尚书王用宾也正在西苑与阁臣、部臣们一起被嘉靖召见,商量的也是正月的各种礼仪问题。 、 第191章 岁尾年终诸事忙(二) 王用宾这位新任礼部尚书,还未上任就已经万众瞩目了。上任之后王用宾迅速整顿了礼部,把礼部的大权从两位侍郎的手中收走。 王用宾上任以来,和阁臣们没有任何交流,反而和吏部尚书李默同声连气,站在统一战线,共同对抗内阁,这可是很长时间都没有的事情。 自从张璁、夏言担任首辅以来,内阁阁权已经压倒部权。内阁已经凌驾于六部之上。之前张璁甚至公然宣称:我太祖高皇帝惩前代宰相专权,不复设立,而今之内阁,犹其职也。 内阁的执掌包括票拟章奏、书写诏旨、奏议朝政、封驳帝命、保荐人才等,本来内阁设立之初,并没有实权,之后内阁的权力逐渐扩大,到英宗皇帝时,内阁获得了票拟的权力,开始逐渐超越六部,到本朝,内阁的地位已经远远超过六部,朝位班次,俱列六部之上。 部臣们当然不干,阁部之争从内阁一出现的一直存在着,本来内阁最开始只是皇帝的顾问,成祖时儒臣入直备顾问 而已,内阁学士们不过五品,大多以翰林学士充任,但是到了仁、宣两朝,大学士们加尚书甚至三孤、三公等保傅官,品位尊崇,地居近密。而论言批答裁决机,宜悉由票拟,阁臣们的权力开始膨胀。 到了嘉靖时期,阁臣们基本已经全面压倒部臣了,在整个国家中枢政治体系中,六部属于具体执行政务的权力层,而内阁则属于决策层。阁臣、部臣高下立叛。 但是并非所有的部臣都甘心受阁臣摆布,最典型的就是李默了,他作为吏部尚书,在六部中地位最为尊崇,故而对阁臣们一向不太服气,想要重振吏部天官的声威,故而多次与内阁作对,现在王用宾上任礼部尚书,和李默站在一起,大冢宰加大宗伯的份量可不低。 现在两位部臣对阁臣们发起了挑战,内阁当然不会坐视,虽然严嵩和徐阶之间矛盾极深,但是在阁部之争上,内阁诸臣还是先放下成见,一起打击部臣的挑衅。 今日嘉靖因为正月的各项礼仪问题,召见内阁三位阁臣和吏部尚书李默、户部尚书方钝和礼部尚书王用宾,嘉靖问道:“方尚书,太仓能拿出多少银钱出来?” 嘉靖话音刚落,王用宾就出班说道:“陛下谬矣!礼仪之事,国之大事也,陛下不问礼而问财,岂不是舍本逐末乎?” 这话一出,别说户部尚书方钝,就是坐着的三位阁臣也是勃然变色,看向嘉靖,嘉靖说道:“那礼臣有何话说?” 王用宾说道:“陛下,礼仪之重,首在伦序。查成祖时,阁臣加尚书衔,但其位次仍列于吏部尚书之下,祖宗之法,不可变易!” 好家伙,这王用宾简直是上来就开大啊,完全不把一众阁臣当回事,严嵩等人看向嘉靖,没想到嘉靖面无表情,说道:“那礼臣说说,为何后来内阁辅臣班次在吏部尚书之上了啊?” 王用宾侃侃而谈,将此事说明白,本来阁臣虽然加尚书衔,但是班次肯定在吏部天官之后,但是仁宗皇帝给大学士加至三孤,品级上就超越部臣了,而景泰年间,大学士陈循上疏请正定朝仪。 陈循认为:“内阁系掌制语机密重务街门。会讲之日班或列于六卿之下,恐识者笑站辱此职自臣等不才始也。又每午朝进近御榻奏事,臣所奏多系制诏机密重务。理不宜在五府六部奏杂事后。 自此后,内阁在经筵时排位于七卿之上,并且在午朝还享有优先奏事权,阁臣在地位上已经超越部臣。 王用宾讲完,嘉靖说道:“现今内阁辅臣都是三孤,品级皆在部臣之上,礼臣所言殊为无理。”嘉靖风轻云淡的将此事化解了。 虽然嘉靖在阁部之争中倾向于内阁,但是偶尔利用部臣打击一下阁臣,平衡朝局也未尝不可,故而嘉靖对于王用宾的言论虽然没有同意,但是也没有加以申斥。 君臣们继续就正月里的各项礼仪事务加以商讨。对于嘉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祭祀太庙时的祝词了,因为睿宗皇帝刚刚升袱太庙,拟定什么样的祝词很重要。 从嘉靖的角度看,现在自己的亲生父亲已经升袱太庙了,嘉靖虽因武宗无嗣而继承皇位,但在情感上,嘉靖并未将皇伯与皇兄视为真正的祖,嘉靖更希望突出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就是睿宗皇帝,但是大臣们肯定很难接受此事,毕竟孝宗、武宗都是做了二十年天子,而睿宗皇帝生前并非皇帝身份,这个事情十分敏感。 严嵩说道:“此事乃大宗伯之职分也,还请大宗伯拟来参详。” 嘉靖看向王用宾,眼神中有些玩味说道:“礼臣怎么说?” 王用宾当即说道:“臣以为祝词可用,六庙皇祖考妣太皇帝后、皇伯考孝宗敬皇帝、皇考睿宗献皇帝、皇妣慈孝献皇后、皇兄武宗毅皇帝、孝静毅皇后可也!” 几位大臣都是一脸惊讶的看着王用宾,这兄弟怎么这么会舔!本来严嵩准备拿这个事情坑一下王用宾,因为一般的礼部尚书为了维护礼仪纲常,绝不可能把没当过一天皇帝的睿宗放到武宗之前,但是将武宗放到睿宗之前,嘉靖肯定会极为不悦的。 没想到王用宾毫无节操,直接迎合嘉靖皇帝,将睿宗放到武宗之前,虽然孝宗还在睿宗之前,可是已经不将孝宗的张皇后单独拿出来了,而嘉靖的生父生母都是单独拿出来说的,这样的祝词当然极得嘉靖的欢心。 嘉靖一连说了三个好了,对王用宾说道:“礼臣这祝词不错,就用这个祝词!王尚书有心了!”嘉靖扭过头去对黄锦说道:“王尚书刚刚到任,就勤于王事,忠勤可佳,此法酒猪羊,以慰劳卿远来!” 嘉靖本以为王用宾会比欧阳德更难缠,没想到他如此懂事,嘉靖对于懂事的臣子,一向是不吝赏赐的,当即就嘉赏王用宾。 第192章 岁尾年终诸事忙(三) 嘉靖和几位大臣们商量完正月的各种礼仪活动,这才结束今日的召见。诸位大臣们离开无逸殿,阁臣们要回到内阁的直庐去办公,部臣们也要回到六部中去办公了。 阁臣和三位尚书们就此分手,除了户部尚书方钝外,李默和王用宾只是对着三位阁臣以平礼相待,略一拱手就走了。气的徐阶和吕本拂袖而去,直接回到直庐。 等到严嵩回来,徐阶和吕本冲着严嵩说道:“首揆,这李默和王用宾着实太无礼了!” 其实嘉靖前,六部尚书与内阁阁臣之间地位相差不大,相交礼仪上也执平礼。内阁与外九卿为平交,执礼持法不相顾忌。 但是到了嘉靖朝,吏部权尽失矣。即便是吏部天官,遇见阁臣已经要行避道之礼,内阁权位高于六部,六部尚书有事至内阁,必候门吏跪禀,称某官见,然后得入。阁臣出阁至花台相揖,立语而退,无入阁就坐之礼。 但是现在李默和王用宾居然准备反击内阁,这还得了,两位阁臣看向内阁首辅严嵩。 严嵩笑笑,并不说话,所谓争礼,根子还是争权,本来吏部尚书作为天官,是百僚之长,现在位居内阁辅臣之下,当然心有不甘。而李默本身就是孤臣一个,既非严党又不是徐党,和内阁的矛盾本就不小,王用宾看来也是想走这条路,而且王用宾明显对嘉靖是无条件的服从。 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胜旧人,严嵩这时候有些怀念起欧阳德来了,毕竟欧阳德越坚守底线,就显得严嵩的可爱,但是这王用宾上来就是对着嘉靖一顿猛舔,着实厉害。 严嵩问道:“两位怎么看今日的事情?” 徐阶说道:“首揆,现在看来,李默和王用宾已经一体的了,日后内阁办事恐怕不那么顺畅了。” 对于徐阶的说法,严嵩只是点点头,对于这事,严嵩已经有所预料了,自从李默担任吏部尚书以来,把持吏部,内阁已经很难干预铨选,这让诸位阁老都十分恼火,因为虽然内阁是决策机关,但是事权还是在六部的,一旦李默长期把持吏部,对于内阁的权威是极大的挑战。 自从嘉靖继位以来,所用的首辅都是性格非常强势的人,张璁当首辅的时候,其权力意识很强 ,当时人评论说:永嘉之为卿佐,则击内阁而破相之体,居内阁则排六卿而成相之尊”。在张璁任首辅期间,即使是身兼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的这样有实权的部臣汪竑在不小心得罪首辅张璁后也做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行为。 张璁本来只是不怎么喜欢汪竑,但是在得知其与政敌夏言有来往后就益大患,绝不见。而这一“不见”居然能令身兼文武选的堂堂大员长跪并且不肯起而堕泪,其时内阁之于六部的威权之重可想而知。 等到严嵩担任内阁首辅的时候,严嵩本人本身就是精于权术的人。无疑是威权最重的一位。严篙对权力有着狂热的追求,并有着追求权力所必不可少的高明权术。 对于嘉靖,严嵩实在是太了解了。严嵩对于嘉靖的个性揣摩的很透彻,因此在行动上表现出了极大的相对性,帝以刚,嵩以柔。帝以骄,嵩以谨。帝以英察,嵩以朴诚。帝以独断,嵩以孤立。虽赃婪累累,嵩即自服帝前人言籍籍,嵩遂求归。帝且谓嵩能附我,我自当怜嵩。 虽然严嵩对于嘉靖表现的是五体投地,但是对于六部可就不是这个面孔了。严嵩在取得皇帝信任后,就开始侵夺六部之权。吏部首当其冲,严嵩安排亲信出掌吏部,掌握铨选。 之前的吏部尚书万镗、夏邦谟都是严嵩的私人,严嵩任亲信于吏部后,就利用其掌握进退百官之权而遍引私人。 但是由于严嵩长期利用吏部打击异己,培植自己的亲信党羽,引起了嘉靖的不满,故而才更换吏部尚书,换了李默这个相对比较中立而且强势的吏部尚书。 可以说现在这种局面是嘉靖玩弄政治权术造成了,徐阶不可能不明白这个原因,嘉靖之所以任用李默、王用宾,就是准备在严、徐二党之外在培植一股新新势力来平衡朝局,而徐阶这个时候怂恿严嵩对付李默,安得什么心思就不言而喻了。 严嵩精于权术,怎么会不知道徐阶的意图呢?李默担任吏部尚书固然会给严嵩带来极大的不便,但是为了去违逆嘉靖的意图是绝不可取的。 严嵩看着徐阶,幽幽说道:“子升欲为孙仲谋,而以老夫为孟德乎?” 严嵩的这句话,说的是建安二十四年的事情,曹操临死前几个月,孙权派遣使者上书称臣,并劝曹操称帝。曹操接到孙权劝进的表书后,拿着对群臣说了一句话:\"是儿欲踞吾着炉火上邪!\"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这个小子是想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严嵩一语点破了徐阶的用意,徐阶惶恐的说道:“首揆之言,下官惶恐不已!下官只是担心长此以往,内阁轻而六部重,为首揆计也!” 严嵩闻言只是笑笑,徐阶什么意图,他能不知道吗?李默、王用宾固然讨厌,但是真正的心腹大患还是徐阶,对于他,严嵩一向是十分警惕的,现在徐阶既然想借此机会坑严嵩一把,严嵩当然也会毫不犹豫的还以颜色。 严嵩说道:“大冢宰乃是天官,又是陛下亲自简拔的,就算有些许不足,内阁也只好相忍为国了。但是大宗伯刚刚上任,子升又管着礼部,礼部的事情,要多上上心,替大宗伯多担待一点!” 徐阶只得面带苦涩的答应下来,你徐阶想用严嵩去都李默,严嵩反手就让徐阶去对付王用宾,因为按照内阁分工,礼部、兵部正好是徐阶的管辖范围,让徐阶去对付王用宾,徐阶也没话说,但是今天大家已经见识了王用宾的强势,徐阶不禁感到一阵头大。 第193章 岁尾年终诸事忙(四) 嘉靖三十二年还有十几天就要结束了,但是事情确实一点都不少,先是倭移舟泊宝山,总兵汤克宽引舟师追击之及于高家嘴,毁其舟,斩首七十三级生擒十四人。汤克宽之前大败于倭寇,损失官军四百人,这次算是一雪前耻,尤其是赶在正月前报捷,令嘉靖非常高兴,立刻下旨升汤克宽左都督。 然而嘉靖还没有高兴几天,让他糟心的事情就来了,南京工部尚书彭黯上疏请嘉靖立太子。嘉靖刚刚下达申斥彭黯的命令,在京师的各级官吏纷纷上疏,要求嘉靖早立太子。 都察院和科道的言官甚至在三位阁臣下直路上拦截三位阁臣,要求他们领衔上疏,刚刚讨平师尚诏的左都御史屠侨也上疏请求嘉靖立太子。 其实之期也不是没有大臣上疏请立太子,甚至不乏夏言、欧阳德、徐阶这样的重臣,但是都被嘉靖以各种手段驳回了,对于一些中下层官吏的上疏,嘉靖甚至直接采取庭杖、流放等手段加以镇压。 同时陶仲文的谶言也广泛流传,不少人认为嘉靖不立太子就是这个原因,而且从种种迹象来看,裕王朱载坖的储君地位已经比较巩固了,故而这段时间已经很少有人再提及立太子之事了。 但是这次突然的群臣联名上疏请求立太子,还是让嘉靖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嘉靖当即召陆炳和黄锦,令东厂和锦衣卫查探此事,但是厂卫经过查探,并没有发现有人在从中组织的情况,这让嘉靖有些不能理解了。 自从嘉靖二十八年庄敬太子薨逝后,陶仲文又拿出了所谓二龙不相见的谶言,群臣对于嘉靖不立太子的事情应该已经很清楚了,为何还在此时频频上疏要求立太子,这是让嘉靖无法理解的事情。 嘉靖于是召见严嵩和徐阶,两位辅臣到来之后,嘉靖直接问道:“二位对近日的事情怎么看?” 徐阶说道:“太子,天下至本;本一摇,天下振动。建立储嗣,崇严国本,臣子们也是为了大明好。” 对于徐阶的话,嘉靖只是微微一笑,随后又有些失落的问道:“当年庄敬太子加冠,二位阁老都参与了?” 严嵩说道:“回陛下,当年臣为庄敬太子赞冠,徐阁老为礼部尚书宣读诏书。” 嘉靖闻言只是点点头,对于嘉靖来说,庄敬太子的薨逝给了嘉靖极大的打击,对于这个儿子,嘉靖是加意培养,真的希望他未来继承皇位,君临天下的。 这个儿子也没有令嘉靖失望,嘉靖巡幸承天,遂立朱载壡为太子,命监国,并把夏言指给他做老师。用明实录不得记载就是:太子生而灵异,不喜纷华靡丽,小心斋慎。尝见上叩头曰:‘儿不敢时时举手,曰天在上’。上奇其不凡。 嘉靖对于这个儿子是极为满意的,嘉靖二十八年,太子出阁读书,嘉靖亲自颁布诏书称:太子年十三,或可渐举储仪。故令所司如例先行冠礼。岂期太子超凡,遂尔长往。且其于人世纷华,一不好玩,动有仙气。今果乃尔。 可见嘉靖对他的喜爱。嘉靖二十八年三月十五日,太子加冠,嘉靖遣严嵩、徐阶和驸马都尉崔元为使者,为太子加冠。没想到三月十五日太子加冠,三月十六日礼部尚书徐阶上太子冠礼礼成表。 三月十七日,清晨,太子突然生病,御医来诊断,说是痰疾,仅仅过了一天,庄敬太子就薨逝,不光是文武百官都极为震惊,嘉靖更是惊诧,自己精心培养的接班人就这么突然没了,换谁也接受不了,虽然事后厂卫也详细查察过,但是都没有结果,只说庄敬太子是因为痰疾发作薨逝的。 但是嘉靖内心中的疑虑一直就没有消除过,虽然有陶仲文的二龙不相见谶言,但是到底是谶言在保护裕王、景王还是嘉靖在保护裕王景王,就很难说了。 见嘉靖不太开心,两位阁臣赶紧告退,没想到两位阁臣刚刚走出无逸殿,嘉靖又派太监将严嵩请回去了。严嵩回到无逸殿,嘉靖仍旧在殿内,见嘉靖仍在无逸殿,严嵩赶紧行礼,嘉靖有些疲倦的说道:“惟中怎么看立太子的事情?” 严嵩垂着头说道:“老臣的话,可能不是陛下想听的。” 嘉靖笑笑,说道:“惟中,你我君臣,还用如此吗?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严嵩恭敬的行了大礼后说道:“陛下,自古帝王莫不以豫建太子为首务。臣叨奉密对屡以为请,圣衷渊邃,久未施行,中外臣民引领颙望,谓此大事置而不讲,臣等何以辞其责?请及开岁之首取吉举行!” 严嵩的话说的很明确,就是百官对于内阁的压力现在很大,严嵩作为首辅,场面话肯定是要说的,中外臣民引领颙望,谓此大事置而不讲,臣等何以辞其责?这句说的很明确了,就是百官都是要立太子的,严嵩作为首辅,承担的压力也非常之大。 嘉靖笑笑,问道:“惟中,何以求立太子,如此之速?” 严嵩看看在一边伺候的宫人,嘉靖会意,只留下黄锦在身边伺候,其他人都赶出去,严嵩这才说道:“陛下久未出外,百官不安,有流言圣躬不豫,故而有此事。” 对于严嵩的话,嘉靖只是笑笑,自从自己在西苑中后,不时就有传言说嘉靖身体不好啊,甚至有传言嘉靖病重的消息。 嘉靖对严嵩说道:“卿此言自解是矣!恐非安上敬君之道,何物奸逆造言朕躬弗豫,久闻沸腾。谓今诸事皆仲文与嵩为之,如立太子第二,人不言,即一言朕无不行者。故敢为此欺天欺朕并害卿等,专因玄修之情,已甚明矣!连日不闻访获主使者,安得不重治?朕承天眷,卿第安心,力赞毋怵。细邪敢有借此欺扰者,重加以刑,所司知之!” 对于这种事情,嘉靖从来是绝不姑息的,当即命令严加追查到底是何人在兴风作浪。 第194章 筹谋算计风声紧 嘉靖说完后,又和严嵩商量了一会。严嵩回到内阁后,嘉靖就传出上谕:免宴赐节钱钞、罢百官上元节宴。 这下京城中的流言更加厉害,厂卫虽然在竭力禁止,但是这种流言怎么禁止的了,私下里都在传说嘉靖病重的事情。 现在感到压力山大的就是朱载坖了,朱载坖可是知道,老登还有十几年好活呢,这次保不齐就是他在放烟雾弹,给谁挖坑呢。 但是之前一帮臣子请立太子,着实是吓到朱载坖了,怎么总有刁民想害孤啊! 朱载坖很清楚,让现在的嘉靖立太子,是绝无可能得,而这帮人叫的越狠,除了被嘉靖收拾的越惨之外,还会让朱载坖的日子很难过,毕竟立太子的话,朱载坖是首选,很难让人不怀疑是朱载坖在串联此事,陆绎也发觉了,最近东厂的明哨暗探,在裕王府门口是比以前多了不少,他已经见过好几个熟面孔了。 最近的朱载坖可谓低调至极,不敢乱说乱动,免得被牵连进此事中去。陆炳指挥锦衣卫大索京师,抓了一批平时就好言事的落地举子,将他们市曹行戮,十几颗鲜血淋漓的头颅终于让这些流言不再到处疯传起来,毕竟锦衣卫的刀可不是当耍的。 陆炳也通过陆绎告知朱载坖这段时间要谨言慎行,不要被拿住把柄了,其实不光陆炳,朱载坖的诸位讲官们也是再三提醒,高拱甚至直接住进了裕王府的前院中。 随着正月的临近,京师节日的气氛渐渐冲淡了这股肃杀的血腥味,百官们也不再纠结于立太子的事情,而且由于今年嘉靖减少了很多节日的礼仪活动,上元节的大宴也被取消了,朱载坖反而轻松了许多。 不用参加上元节大宴,自己就可以看看京师的上元灯会。灯会在东安门外,是正月里京师最盛大的活动,无论官民人等都可参与。 同时宫城内扎鳌山灯以令内城官宦观赏,这时候皇帝为了显示自己与民同乐,听民赴午门观鳌山三日,寻常百姓也可以在此时进入宫城。 为了使百姓明白皇帝的苦心,成祖还专门用口语写了一份诏书说道:上元节正月十一日至二十日,这几日官人每都与节假,着他闲暇休息,不奏事;有要紧的事,明白写了封进来。民间放灯,从他饮酒作乐快活,兵马司都不禁,夜巡着不要搅扰生事,永为定例。恁官人每更要用心守着太祖皇帝法度,爱恤军民,永保富贵,共享太平。钦此。 自此,官员上元十日假与民间放灯十日皆从此制。 朱载坖向腾祥、刘忠这些太监们打听鳌山灯会的盛况,鳌山灯会之所谓鳌山,是因为将千万种形制的灯盏与烟火叠放一起,形如鳌,故而称为鳌山。 宫中每岁上元节前,或于乾清宫丹陛上安七层牌坊灯,或寿皇殿安方圆鳌山灯,此鳌山灯可累叠十三层,高数丈。整座鳌山顶上的灯则照例要点放三位神器,此则火药局之责。 同时钟鼓司还要负责奏应景的乐器。在丹陛与丹墀之上架设数千盏形式各异的灯笼,极其巧异。东西墙壁亦有数百灯盏,形态各异。这数丈高的鳌山,饰以金碧,灯如星布。数千盏灯同时点亮,灯火辉煌,灿烂的灯光与圆月映衬,随着歌舞而摇曳生姿。在灯会中,灯架凤岛、鳌山彩楼拔地而起,在鳌山侧面还缀有各种样式大小的彩灯。 宫中灯会自前一年十二月二十四开始直至次年正月十七日,乾清宫丹墀内日日燃放花炮,如遇大风天气则停放一天半日。在这期间,内官开始安放鳌山灯, 并扎烟火。 同时皇帝也会召亲近的臣子们一起观灯,并作应制诗,其中最好的当属严嵩当年写灯会的了:霁雪动春容,卿云护九重。翠华临凤阙,火树照鳌峰。应泽皇情豫,浮祥御气浓,承恩歌既醉,稽首祝华封。严阁老的马屁功力果然是炉火纯青,朱载坖现在都可以想象嘉靖当时神清气爽的场面了。 正在朱载坖畅想鳌山灯会的时候,高拱和李春芳满脸焦急的来了,朱载坖有些好奇的说道:“二位师傅,出了什么大事?” 李春芳有些无奈的说道:“殿下,今年这个年怕是有些不好过了。” 朱载坖有些好奇,这都要过年了,还有谁这么无聊搞事情。李春芳将此事说了之后,朱载坖也只得苦笑一声,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原来这事还真不是谁要故意搞事情,本来正月文武百官都要向皇帝上贺表。刑科都给事中张思静所进元旦贺表中,失抬万寿字,也就是没有将万寿两个字抬高,以和其他字相区别。这下嘉靖震怒了,而且应该是由于上次恼怒这些言官们搞事情,嘉靖对这些给事中,来了个一勺烩。 本来这就是个笔误,按说申斥一番也就罢了,没想到嘉靖并不是这么想的,嘉靖认为张思静就是故意的,这是对皇权的不尊重,命令陆炳以大不敬的罪名下六科给事中于诏狱。 大明朝立国以来,还没干过这么离谱的事情呢,就算是朱重八,也没有把整个六科都一网打尽的道理啊,再说了,这个事算大不敬,那就真的很要命了,一众臣子连忙上疏,请求嘉靖从宽处理此事。 无逸殿内,嘉靖正在和三位阁老商量此事,嘉靖显然余怒未消,嘉靖说道:“这厮目无君上,若不重处,何以严君威?” 嘉靖的逻辑很简单,贺表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张思静都能弄错,这是直接面君的奏疏,可见他平日里对皇帝就没有敬畏之心,这是嘉靖最为痛恨的人。再加上之前闹着要立太子的也是这些言官御史们,那嘉靖索性新仇旧恨一起算,把这帮整天聒噪的给事中全送诏狱里去。 对于嘉靖的话,三位阁老只能苦笑,摊上这么一个皇帝,也真是遭了老罪了! 第195章 筹谋算计风声紧(二) 严嵩很明白,嘉靖这就是对这些言官不满,准备借机修理他们,但是将六科都一网打尽了,这没有任何一个首辅敢承担这么大的责任。 严嵩赶紧说道:“陛下暂息雷霆之怒,想来这些官吏,官卑职小,不知礼仪,还请陛下宽宥。” 徐阶、吕本也一同求情,说实话,嘉靖对于这些言官们一向十分反感,他们一向标榜所谓直言,维护他们心中的道义,不管什么其他的,现在这帮言官已经成为各大势力豢养的打手,什么维护朝廷法纪宪纲,那都是扯淡的话。 京城十大可笑了,除了光禄寺茶汤之外,还有就是都察院宪纲,都是被京城百姓耻笑的东西,嘉靖也知道,自己可以将他们下诏狱,贬官,但是真的怎么样却也不太现实,毕竟虽然奏疏格式失误,也可以算得上大不敬了,要是放在太祖、成祖时,真的足够抄家灭族了。 但是嘉靖并非太祖、成祖这样的皇帝,大规模的诛杀臣子,对朝局的稳定肯定是有影响的。现在已经不是他刚刚继位的时候,那时候他可以搞出左顺门之变,廷杖数十名官员的行为,现在他已经没有精力,也不屑于去干这些事情。 严嵩对嘉靖的心思把握的极准,他说道:“陛下,眼下时值新春,还是不要轻易杀人的好。些许小人的性命,和陛下的大道相比,算不得什么,陛下代天牧民,以仁术治天下,何所不美?况且现在已近年关,还是从速处断,好欢度新春才是,陛下何苦将这些腌臜事情,带到明年呢?” 严嵩这么说,嘉靖确实有些心动了,他是个有些迷信的人,对于各种谶言之类的东西都比较重视,严嵩的这些话着实让嘉靖思考着。况且此时确实已经接近新年,再久拖不决难道把这事真的拖到年后去,一旦拖得时间久了,不光是京师的官员,倒是地方的官吏也纷纷就此上疏言事,那就麻烦不已了。 嘉靖想了一会说道:“既然阁老们都为他们求情,那朕就从轻发落他么,每人庭杖四十,叫他们衣朝服受杖。” 徐阶本想劝说嘉靖,朝服受杖是不是有些太过于伤他们了,但是他刚准备说什么,一抬头就迎上了嘉靖冷漠的目光,嘉靖说道:“徐阁老是不是想说,士可杀不可辱?要不然朕就杀了他们,好成全他们的名节?” 徐阶说道:“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惟陛下命!” 徐阶明白,这是嘉靖有意要羞辱他们,嘉靖冷漠说道:“要是没什么事情,那诸位就请回!” 几位阁臣走后,嘉靖请陶仲文来,商量正月斋醮的事情,相比于那些礼仪活动,嘉靖更喜欢的是斋醮,尤其是正月里的斋醮,嘉靖认为,正月乃是一年之始,此时斋醮,更能够获得上天垂怜,让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蛮夷不扰,故而嘉靖对此事极为重视。 陶仲文来了后,嘉靖赶紧说道:‘陶师免礼,正旦日大斋醮可准备停当了?’ 陶仲文说道:“万事俱备,只欠一份好青词了。” 嘉靖笑笑,这有什么,国朝这么多饱学之士,还写不出一篇好青词来吗?嘉靖当即传令翰林院,以祈岁足民为题目,撰写青词。 不一会翰林院的学士们就已经写好一些青词,送来,不过嘉靖都不满意,这个题目实在是太过于传统了,历代的帝王大多以此为题要求撰写青词,故而能用的角度、素材都已经被前代写完了,要想写得出彩,真是十分困难。 偏生嘉靖又是一个在这件事是极为严苛的人,在嘉靖看来,青词可是直接给上天看的,要是和前代的文章一致,那不是显得他朱厚熜不诚心了吗?要是上天因此怪罪自己,到时候不让自己飞升,那怎么得了。 嘉靖看了不少的青词,都是感觉不满意,嘉靖对黄锦说道:“拿去重写,了无新意,叫内阁们也写!” 嘉靖就不信了,堂堂大明朝,还写不出一篇好青词来,嘉靖无奈的对陶仲文说道:“要是袁炜在,应该能写出合意的青词。” 袁炜的青词,是嘉靖现在最喜欢的青词,袁炜是东汉名臣袁安之子孙,曾经写过三清殿上飞双鹤的名句,让嘉靖极为赞许,不过他现在回乡丁忧去了,其他人的青词,嘉靖都看不入眼。 不一会,翰林院和内阁诸臣写的青词再次送来,嘉靖还是不满意,有些不悦的说道:“朕为天子,侍天以诚,尔等这般敷衍塞责,是何道理?” 眼看嘉靖要发怒了,陶仲文笑着问道:“不知翰苑所有学士都写了吗?贫道曾闻,科举之中,往往搜落遗卷,才是佳作啊?” 嘉靖立即问道:“没听到陶师的话吗?是不是所有人都写了青词进献?” 黄锦赶紧去查问,不久就回来了,黄锦说道:“翰林院除了李学士外,都写了青词来。” 嘉靖问道:“李春芳在干什么?孰轻孰重不知道吗?” 黄锦赶紧说道:“陛下,李学士现在是裕王讲官,今日在裕王府。” 嘉靖说道:“立刻去遣人叫他写好进来!”黄锦立刻去办。嘉靖和陶仲文就在无逸殿等候。在嘉靖的多次催问下,李春芳的青词终于到了。 嘉靖与陶仲文赶紧展开看:臣惟:万物之主宰谓之帝。大德本于好生,四时之化;育统乎春元造, 赖以知始。或庶征乖时若之令,则终岁萦日望之情。匪仗玄科,曷徼洪庇。 伏以:青华易候,发生已肇于初元;紫极居尊,善应式孚于妙感。顾竭菲诚而久祷,尚稽宝贶以攸臻。惕若临渊,疢如疾首。拟即,人正之旦载申,民事之祈讵意。臈夕未除,同云广布。方讶散盐之迹,俄呈舞絮之祥。哀三白以缤纷,合九清而布濩。霏霏向日,适当万国以来朝;脉脉融城,会见群黎而率舞。臣对时增忭,抚景怀惭,实缘大造之垂灵,敢谓眇躬之奏格,爰建熏修之典,庸串昭谢之私。伏愿:太上延禧,高玄笃佑,普施沾濡之泽,聿终优渥之恩。六府攸登,争献金穰于比节;三时咸若,思迎玉粒于崇墉。永赖帡幪,迄昭观鉴。 嘉靖将李春芳的青词给陶仲文看,问道:“陶师以为如何?” 陶仲文捻须不语,半晌才说:“雄文也!” 第196章 筹谋算计风声紧(三) 嘉靖对李春芳的这篇青词也是极为满意,问黄锦道:“李春芳现在何处啊?” 黄锦说道:“李学士听闻陛下有命,立刻从裕王府赶回来,在翰林院草拟青词,现在仍在翰林院等候陛下的命令。” 嘉靖极为满意,他认为李春芳能够听闻他的命令就立刻赶来,草拟青词,说明李春芳是忠诚于皇帝的,于是说道:“既然来了,就让他到西苑来。”黄锦连忙去安排。 陶仲文也赶紧告退去准备斋醮的事情。 李春芳来了后,恭敬的向嘉靖行礼,嘉靖问道:“最近在裕王府一切可好?” 李春芳说道:“臣在裕王府一切都好。” 嘉靖点点头,继续向李春芳询问朱载坖的情况,尤其是学业,李春芳都滴水不漏的回答了。嘉靖对于李春芳的回答还是十分满意的,当即赏赐了他银绢法酒后回去了。 李春芳走后,嘉靖在无逸殿内,显得有些无聊,他这人,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并不喜欢与人接触,故而嘉靖就在无逸殿内静静地发呆。 黄锦这时候突然进来,说道:“陛下,欧阳德薨逝了。” 对于欧阳德的死,嘉靖早有预感,不过他的突然去世,还是让嘉靖颇为意外,嘉靖问道:“欧阳德可有遗表?”一般来说,这样级别的大臣在去世之前,一般会有一封遗表,表达对皇帝的劝谏,同时对自己的政治诉求在做一次总结。 黄锦说道:“欧阳尚书有遗言,不以他事烦陛下,故未有遗表。” 嘉靖于是再次召集三位阁臣,商量欧阳德的身后之事,对于欧阳德的去世,其实大家早就有所准备,一应的礼仪也早就准备好了,照此施行即可。 消息传到裕王府,朱载坖有些吃惊,虽然他早就听说欧阳德身体不好,但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去世,自己成婚时欧阳德还亲自来过,这个胖胖的和蔼老头就在自己面前,没想到一年不到,欧阳德就去世了。 朱载坖将这件事情告知李妃,李妃也是很吃惊,他们二人成婚还有婚仪相关的事情,可都是欧阳德争取的,李妃劝朱载坖派人到欧阳德家中致祭。朱载坖想了想说道:“孤还是亲自去一趟!”实际上主要是朱载坖最近也被闲的蛋疼了,想出去走走。 朱载坖刚刚下令准备仪仗车架,结果王用宾登门拜访,朱载坖有些不悦,这个王用宾,到任这么久才想起到裕王府,说明他根本对自己没有那么重视,而且王用宾到任后的所作所为,朱载坖也听诸位讲官分析过了,这兄弟准备跪舔嘉靖,根本没空搭理自己。 这次到裕王府来,恐怕也是应付一下,朱载坖请王用宾进来后,王用宾进来向朱载坖行礼后,朱载坖问道:“大宗伯此来何事?” 王用宾见朱载坖一身亲王常服,便有些好奇的问道:“殿下这是准备出门吗?” 朱载坖说道:“大宗伯还不知道,南野先生薨逝了吗?”朱载坖可不相信王用宾作为礼部尚书,连自己的前任去世都不知道。 听闻此言,王用宾说道:“殿下难道要亲往祭奠?”朱载坖点点头,心想这不是废话吗?难道孤是去遛狗的。 王用宾说道:“臣以为殿下还是不要去的为好。”接下来王用宾就说了一堆理由,无非是朱载坖是君,欧阳德是臣,未有以君祭臣的,言语之间对欧阳德颇为不敬。朱载坖当然知道,王用宾是理学门徒,视心学为异端,对欧阳德这个王阳明的学生自然没什么好感的。 不过朱载坖对于王用宾可是没什么好感的,这兄弟上来就把朱载坖当儿子一样的教训,朱载坖心里十分不满,再怎么说欧阳德也是你的前辈,况且欧阳德已经死了,就算朱载坖亲自前去祭奠一番,嘉靖也不会说什么,你王用宾算是那颗葱,上来就来管小爷。朱载坖如今也算当了一年的亲王,渐渐有了些王者的威严,当下端起茶杯说道:“大宗伯之意,孤明白了,孤会思量的。” 王用宾一见朱载坖已经端茶送客,只得告退,朱载坖令陆绎护卫自己的车驾,赶往欧阳德府上。 欧阳德府上,灵堂这些已经搭建起来了,除了欧阳德的儿子之外,匆匆赶来的李春芳作为弟子也承担起迎客的职能。当他看到朱载坖的车驾时,赶紧迎上前去,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朱载坖说道:“当日南野公对孤颇有教诲,故而今日到来。”朱载坖走下车架,见平时车马喧嚷的尚书府如今却没什么人,虽然挽联不少,但是很多人都是遣家人送来的奠仪,并未自己亲自前往,人情冷暖可见一般。 朱载坖令陆绎送上了奠仪,亲自为欧阳德上香后,李春芳陪着朱载坖来到书房,李春芳说道:“殿下能来,家师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朱载坖有些好奇,再怎么说,欧阳德也是王阳明的弟子,心学大佬,他去世,徐阶作为心学门人,怎么毫无动静,便问道:“徐阁老已经来过了?” 李春芳摇摇头,苦笑着说道:“徐阁老遣家人送来了挽联和奠仪,本兵过会会来。” 朱载坖也不由得叹息,徐阶怎么说也是心学后辈,没想到如此凉薄,当然,欧阳德一死,得利最大的就是徐阶,他可以接过心学这杆大旗,将心学弟子收入麾下,壮大徐党的实力。 两人正在谈话的时候,突然听闻严嵩亲自来了,李春芳赶紧去接待严嵩,严嵩一脸悲戚的来到欧阳德的府上,详细询问欧阳德的儿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见李春芳来了,严嵩说道:“子实也在啊!有子实在,老夫可以放心了!” 李春芳赶紧上前行礼,领着严嵩给欧阳德上香,严嵩上完香后,抚摸着欧阳德的棺木喃喃说道:“南野啊!今日荣归故里,且不知老夫他年如何相见于九泉之下也!” 李春芳上前扶着严嵩说道:“阁老身体康健,陛下倚如柱石,不必伤怀。” 严嵩没有说什么,只是有些萧索的离开了欧阳德的府上。 第197章 筹谋算计风声紧(四) 朱载坖在书房坐了一会,便准备离开了,刚刚准备和李春芳说一声,听说聂豹亲自前来,朱载坖也看看这些徐阶的老师,当朝本兵的风采,故而没有出去。 聂豹来了后,在李春芳的带领下给欧阳德上了香,聂豹对李春芳说道:“子实,待惟约回来,老夫也要回乡了,子实在京师,还要多加小心啊!” 李春芳点点头,向聂豹说明朱载坖在后面,聂豹当然要去拜见一下了。 李春芳带着聂豹来到朱载坖这里,向朱载坖介绍道:“殿下,这是聂本兵。” 聂豹向朱载坖行礼后,两人互相打量着,李春芳说道:“殿下,年后本兵就会上疏致仕,殿下有什么疑惑可以直接问本兵。” 朱载坖有些好奇,聂豹现在年纪还算不上大,身体也还硬朗,怎么会突然请求致仕,况且自己的好学生徐阶还在内阁当次辅,再怎么说也该帮上一把啊。 朱载坖于是问道:“本兵为何欲致仕啊?” 聂豹意兴阑珊的说道:“南野公已逝,臣欲生归故里也。” 对聂豹的这个想法,朱载坖只能点点头,然后问道:“本兵,而今南倭北虏,本兵以为,当如何处置?” 聂豹听到朱载坖这个问题,苦笑一下说道:“殿下忧心国事,这是好事,不过此事并非兵事,而在于钱粮。”作为兵部尚书,聂豹对于大明现在的边防和军务当然是熟知的。 聂豹说道:“九边之卒,出其死力,月粮不过八斗,这样的士卒,殿下还指望他们追亡逐北吗?能守住九边,就已经是侥天之幸了,现在南倭才是要务。” 朱载坖请聂豹详细说说他对于平倭的看法,和江浙的臣子主张持海禁不同,聂豹主张厉行海禁,至少在倭寇平息之前,不能放松。 同时聂豹认为海盗猖獗难以控制的一个原因是对重要关隘的管控过于松懈和混乱。浙江和福建是海盗活动频繁的地区,但是两省官府对海盗的防控和打击政策是不一致的,彼此相互独立没有共同配合防控海盗。官员形成坏的风气认为只要是不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违法犯罪就可以不管。这种消极无为的防控和打击措施,直接导致了海盗在不同省份流窜作案的嚣张局面。 聂豹认为,平倭必先治吏,严法令以靖地方,彻底根除海盗在沿海滋生的土壤才是根本之策。要让民众知道国家对海盗的严厉打击政策,则使他们产生畏惧之心不敢作乱。让官员知道玩忽职守或者私下里与盗贼为伍侵害民众的利益,会受到严厉的惩戒。 总而言之,聂豹的思想就是政在一家,加强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加强朝廷对百姓的控制。 聂豹还问道:“殿下可知,当今国用不足,大病在何处吗?” 朱载坖本想说无非就是官僚、宗室这些,但是话到嘴边,朱载坖还是问道:“那本兵以为呢?” 聂豹当然知道官僚和宗室的弊端,但是他也明确的告诉朱载坖,这些弊病都是日积月累起来的,要想一日之间根除,是绝无可能的,但是聂豹提到了寺庙的田产,因为大明的田制分为官田和民田两个等级。官田中除了皇庄和百官的职田等以外还有寺田,因寺院地主阶层也作为统治阶级的一份子存在并且享受一些政治和经济特权,这些特权包括他们可以全部或部分的免除封建国家的赋役负担。 而这些寺院所掌握的田产,数量是非常之庞大的。现在大明的僧道人数已经达到几十万人,聂豹说道:“夫僧道在四民之中,百分未有其一,而僧道所得田产,十分乃有一二。” 聂豹用他曾经任职过的福建说明情况,福建全省不过八十四万九千余土地,而寺庙所占田产高达十二万余,比例之高可见一斑。 这些都说明寺院地主阶层,已经严重影响到国家的经济收入。那么僧道徒的经济收入从何而来?目前来看主要是由两个方面组成:一方面靠施主的施舍,社会各阶层都有向寺庙捐赠善款,另一方面是通过扩大土地经营面积来获得。 聂豹颇有些激愤的说道:“即今学校之士,穷年皓首,或者曾无立锥之地,而叹一饱之无时;无田小民, 终岁勤勤,或不免转死于沟壑;三军之士,出其死力,月粮不过八斗,则所为僧道者,果何功何德,坐享安逸饱暖之利!” 聂豹认为,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彻底清查天下寺观的粮米,然后按寺观大小进行分配田亩。这些秃驴也罢,牛鼻子也罢,都要自食其力,现在很多僧道都私卖田地获取钱财为还俗做准备。可是一遇到官府收取税收的时候,就没了办法也只能求助于士大夫富豪之家,士大夫富豪之家则趁火打劫获得厚利。 最终的结果就是国家损失了税收,百姓损失了田产,白白便宜了这些所谓的方外之人和士大夫们。 聂豹还对此提出了具体的方案,聂豹说道:“百亩以上者,俱依成化年间事例,每寺观给田百亩以为常住。僧道修理屋宇、 香灯茶果之费粮米,百亩以下者,俱依景泰年间事例,给田六十亩以为常住。僧道修理屋宇、香灯果茶之费,其小寺观粮米,不满六十亩者,俱各并归大寺观。” 对于聂豹的想法,朱载坖觉得确实有可以参考的作用,和聂豹详聊了一会后,朱载坖才离开回到王府。 西苑,无逸殿,嘉靖问道:“今天有谁去吊唁欧阳德了啊?” 黄锦说道:“裕王殿下,严阁老还有聂本兵等人都去了。” 朱载坖去吊唁欧阳德,虽然有些出乎嘉靖的意料,但是也还说的过去,毕竟欧阳德多次为朱载坖争取储君的名分和待遇,这事满朝皆知。但是让嘉靖有些意外的徐阶居然没去。 嘉靖问道:“徐阶在干什么?他没去吗?” 黄锦说道:“徐阁老只是遣家人送了挽联和奠仪,没有亲自去。”嘉靖对此只是冷笑一声。 第198章 荏苒时光如水逝 随着一应事务的处理,大明也正式进入了嘉靖三十三年,正月里都是各项礼仪活动,除非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地方州县的官府心照不宣的不会在这个时候不把坏消息上奏给朝廷,就是天大的事情,也得等到过完年再说。 所以不管是嘉靖、朱载坖还是朝廷,也都算过了一个相对比较安宁的正月,一到二月,朝廷的事情就开始多起来了,首先就是兵部尚书的更易。 随着九边战事的缓解,出镇地方的兵部左侍郎杨博回到京师,兵部尚书聂豹随即上疏请求致仕,虽然嘉靖多次挽留,但是聂豹执意致仕,嘉靖下诏加聂豹太子太保,给半俸,驰驿回乡,左侍郎杨博为兵部尚书。 收到诏书的聂豹,打点行装,准备回家,徐阶赶往聂豹的家中探望,对于自己的老师,徐阶还是很尊重的。徐阶亲自送来了程仪和一些礼物。 聂豹见徐阶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就将他请进书房,徐阶满面忧愁的说道:“恩师走后,学生的处境就越发艰难了,杨博此人,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对于徐阶的话,聂豹只是笑笑,徐阶现在感到有些恐慌的原因很简单,与李默、王用宾一样,杨博也是无党无派的人物,对于党争一向都是不参与的情况,现在随着欧阳德、聂豹的相继去位,徐党在朝中的力量被大大削弱了,现在徐阶的处境确实是有些不妙。 对于徐阶的话,聂豹只是笑笑,说道:“惟约是做事的人,子升你大可以放心。”聂豹说的很清楚,杨博不会介入他和严嵩的事情,这点让徐阶放心。 徐阶坐在那里,显得有些尴尬,聂豹问道:“子升有什么事,不妨明说。” 徐阶有些尴尬的说道:“恩师,学生这几日要在西苑值守,老师回乡的时候,恐怕不能来相送了。” 对于徐阶的话,聂豹只是笑笑,说道:“子升不必拘这些小节,现在子升乃是阁臣,辅弼重任,岂可轻忽?子升自去忙,老夫回乡,不需人送。” 徐阶这才尴尬的离开,徐阶走后,聂豹只是自嘲的笑笑,现在自己已经不是兵部尚书了,对于自己这个当阁臣的学生来说,不过是个致仕的官员罢了,怎么可能花费时间亲自来送呢?在西苑值守,乃是接近嘉靖的最好方式,自己当然没这么重要了。 朱载坖也已经得知聂豹致仕的消息,朱载坖问李春芳道:“李学士可要去送聂本兵?” 李春芳点点头,朱载坖说道:“那李学士代孤送一份程仪。” 嘉靖三十三年二月初二日,太子太保兼太子少傅,前兵部尚书聂豹踏上了归乡之路,正德十二年,聂豹从江西来到京师,开始了自己的仕途,三十七载的宦海沉浮,聂豹终于踏上了归乡的路,欧阳德的灵柩已经先一步出发,在京的江西籍官员和心学弟子在长亭送别。 李春芳说道:“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聂豹笑着说道:“老夫老矣,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李春芳将朱载坖的程仪交给聂豹。 聂豹低声说道:“裕王乃是国本,子实要用心啊!” 李春芳重重的点头,问道:“徐阁老不来吗?”作为聂豹的学生,徐阶按理说今天无论如何应该亲自来送聂豹的,聂豹笑笑说道:“子升在内阁值守,昨日已经为老夫践行过了,今日就不来了。” 对于聂豹的话,李春芳只是笑笑,想想也是,欧阳德作为王阳明的亲传弟子,当朝少傅、礼部尚书,去世之后徐阶都没有来,聂豹就更加不可能了,聂豹正准备登车,一人骑马大声喊道:“聂本兵,严阁老来送行了!” 严家的仆人说道:“严阁老有话要和聂本兵说!”一众官员们赶紧知趣的离开,很明显严嵩想和聂豹聊些私密的事情,不欲外人所知,能在京师当官的,都是会看眼色的,当然不会留在这里碍严阁老的眼。 聂豹说道:“子实陪老夫见见严阁老!” 严嵩的马车缓缓到来,在严世蕃的搀扶下,严嵩下车,对聂豹说道:“文蔚今日走,怎么不知会老夫一声?” 聂豹笑着说道:“一介白身而来,官居极品而去,复敢有他望乎?” 严嵩笑笑,只是让严世蕃摆开准备好的酒宴,说道:“你我二人许久未能如此了。” 聂豹笑笑,严嵩是弘治十八年的二甲第二名,当年刘瑾权倾天下,严嵩愤而弃官不作,回到老家江西,与当地的士子文人们互相唱和,指点后进,当年的聂豹,还是严嵩指点他的科举文章呢。 李春芳和严世蕃站在后面服侍二人,严嵩说道:“子升今日在西苑值守,不能来给文蔚送行,文蔚莫怪。”聂豹只是笑笑,和严嵩默默的饮酒。 严嵩问道:“南野的后事,安排好了吗?” 聂豹点点头说道:“南野的灵柩已经到通州了,老夫会一路护送南野的灵柩回江西。”饮尽了壶中酒后,聂豹和严嵩起身在一边的树林中散步,李春芳和严世蕃在外等候。 聂豹说道:“介溪公,此去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了。” 严嵩无奈的说道:“老夫亦早有莼鲈之思了。” 聂豹上前一步,低声说道:“介溪公,下有杀人之子,上事好杀之君,身之频死,固亦危矣。” 严嵩知道聂豹的意思,嘉靖现在对大臣轻易杀戮,严世蕃也多次利用嘉靖的这种心理铲除异己,朝野上下,对于严嵩已经是敢怒不敢言了,聂豹知道,很多时候严嵩都是嘉靖的背锅侠,一旦哪天嘉靖厌弃严嵩了,就会将他抛弃,到时候严嵩的下场就惨了。 聂豹是希望严嵩急流勇退,回到家乡安享晚年。 严嵩沉思了一会说道:“文蔚之言,老夫会考虑的,回乡后常往京中通信。” 严嵩亲自将聂豹送上马车,聂豹指着李春芳说道:“南野公的弟子,就拜托介溪公了!” 严嵩笑着点点头,目送聂豹远去。 第199章 荏苒时光如水逝(二) 聂豹刚刚离开,接二连三的就如同雪片一般飞向了新任兵部尚书杨博的案头。 首先是二月三日,倭寇从黄浦江逼近松江府城,不过由于明军及时守备,倭寇未能得手,但是率民壮追击的县丞刘东阳被倭寇伏击,明军大败,刘东阳战死。 二月二十八日,两千余倭寇再次进犯苏松,被苏松镇总兵戚继光击败,斩首一百八十级,随后倭寇转而南下进犯浙江。同时部分流散的倭寇沿海北上,抢掠大明在南直隶的盐场,给大明造成极大的损失。 三月初二日,浙江总兵卢镗督兵进剿普陀山倭寇,官军大败,损失三百余人。 三月十日,浙江倭寇自海盐趋嘉兴,浙江总兵卢镗再次督兵进剿,官军不出所料的再次大败,损失千余人,都司周应桢、指挥李元律、千户薛絅、宋应澜等人军官阵亡。倭寇乘胜入据石墩山分兵四掠,杭州、嘉兴、湖州等州县都大为震撼。浙江倭寇复起。 三月十二日,倭寇攻嘉兴县,大掠屠城而去。 三月十八日,倭寇攻嘉兴府城,浙江总兵卢镗督兵死守,倭寇见不能攻克嘉兴府,与乍浦与长沙湾倭寇合犯海宁诸县。 三月二十二日,扬州卫千户洪岱、文昌龄,泰州所千户王烈督兵援通州至西门外一里桥遇倭寇埋伏,俱死之,官军损失上千。 一系列的战报让嘉靖震怒,当即召阁臣和新任兵部尚书杨博,嘉靖在无逸殿等候诸位臣子,一众大臣们都有些惴惴,一连串的战报让臣子们知道嘉靖此时的心情肯定极端不好。 进入无逸殿内,杨博首先请罪,杨博说道:“陛下,是臣无能,以致倭寇猖獗,请陛下治罪!” 嘉靖说道:“这事不怪本兵,本兵才刚刚上任,何况浙江距离京师千里之遥,本兵何罪之有。” 杨博这才起来,嘉靖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么多战报,诸位说说,该怎么办?” 杨博作为兵部尚书,当然要当先发言,杨博说道:“现在倭寇风起,官军难以互相呼应,尤其是浙江官军,疲敝已久,不堪战阵,难免为贼所乘。” 其实这些事情在场的诸位官员们能不知道吗?嘉靖能不知道吗? 其实现在杨博手中都还有一份塘报,倭寇刚刚掠嘉靖府崇德县而去,官军追之不及。 除了浙江的倭患之外,还有就是江浙官员的互相攻讦,正在东南祭海的钦差都御史赵文华就是浙江人,听说自己的家乡被倭寇抢掠,当即上疏严参南京兵部尚书总督东南张经,指责他失机误国。 浙江巡抚胡宗宪为了推卸责任,也上疏弹劾浙江总兵卢镗和应天巡抚唐顺之,胡宗宪弹劾卢镗还算说的过去,毕竟卢镗作为浙江总兵,本就负有保境安民的职责,现在倭寇在浙江肆虐,官军屡战屡败,卢镗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是弹劾唐顺之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胡宗宪认为唐顺之将倭寇从南直隶往浙江驱赶,也是造成浙江现在倭寇猖獗的原因之一,同时胡宗宪在去年就请求调苏松总兵戚继光到浙江来,但是唐顺之以苏松重要,不肯放戚继光去浙江,这才导致倭寇在浙江肆虐,胡宗宪请求调戚继光任浙江总兵,同时请求嘉靖从南京和山东调给援兵。 张经也上疏自辩,称赵文华的弹劾子虚乌有,同时将锅甩给了胡宗宪,认为胡宗宪作为浙江巡抚,对浙江全省的御倭负有责任,自己在倭寇袭击松江府未成时就已经向东南各省发出预警,是胡宗宪平日里玩忽懈怠,导致倭寇肆虐的,他建议以南京兵部左侍郎兼参赞机务李天宠为浙江巡抚。 臣子们的互相攻讦,才是让嘉靖愤怒的地方,眼下倭寇在浙江作乱,结果江浙的官员们却在忙着推卸责任,是可忍孰不可忍? 嘉靖说道:“严阁老来说说,东南的事情怎么办?” 严嵩沉吟了一会说道:“赵文华和张经的弹劾都是无稽之谈。赵文华是因为家乡被劫掠,故而迁怒于张经,张经则是因为对胡宗宪有成见而弹劾胡宗宪的。胡宗宪到任以来,修缮城墙,整顿兵马,还是做了些事情的。但是此番倭寇突然来袭,卢镗仓促应战,士气已经为贼所夺,再加上浙江官军素不习战事,故而官军多次战败。” 对于严嵩的说法,嘉靖表示认同,这些都是臣子们的互相攻讦,嘉靖这么多年见得不要太多,根本不想搭理。然而现在的事情是如何善后。 严嵩接着说道:“戚继光在苏松,确实令倭寇丧胆,现在浙江吃紧,确实应该将戚继光调往浙江去。至于卢镗,屡次战败,法难宽宥,情亦难恕,理应惩处,但是陛下念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从宽发落,令其戴罪立功可也。” 嘉靖转头问杨博:“本兵怎么看?” 杨博说道:“严阁老所言,甚为合理,现在南直隶有俞大猷坐镇,不必另设苏松总兵,将卢镗降三级为苏松分守参将,令其戴罪立功,调戚继光为浙江总兵可也。” 嘉靖想了想,问诸位臣子们有没有其他意见,大家都沉默以对,嘉靖于是说道:“内阁严令东南诸将,不可失机,以致大败。张经、胡宗宪都各降一级留用,以图戴罪立功,若倭寇仍旧猖獗,朕不吝阖族之诛!” 嘉靖是真的动怒了,堂堂大明官军,就放任倭寇在江浙膏腴之地横行,官军每次出击,不是追之不及,就是为贼所乘,都司、指挥、千户一级的军官已经折损的十多人,大明的国威何在?他朱厚熜的面子何在? 嘉靖等到诸位臣子们走后,召陆炳前来,问道:“朱希孝在南京站稳脚跟了?” 陆炳笑着说道:“朱指挥是有才干的。” 嘉靖说道:“遣朱希孝去浙江督战,同时密查东南情形,具折报来!” 陆炳立刻下去安排。 第200章 荏苒时光如水逝(三) 关于浙江的这些事情,当然没有被朱载坖得知了,现在李开先已经从左通政升为通政使,成为九卿之一,有什么塘报,朱载坖都能及时得知。 对于倭寇的猖獗,朱载坖毫不意外,现在正是倭寇猖獗的时候,东南的明军又孱弱不堪,屡战屡败都是常事了。 没想到果然被朱载坖言中了,刚刚过去不到一个月,倭寇又在东南整出了大动静了。 嘉靖三十三年四月初二日,倭寇由吴江转掠嘉兴,由于原任苏松总兵戚继光离任,新任苏松分守参加卢镗被应天巡抚唐顺之召到镇江商量军务,苏松无人防御,官军闭城自守,倭寇转而去往嘉兴,署都指挥佥事夏光督兵御之,官军背王江泾而阵,贼众鼓噪而前,官军大溃,夏光中流矢死。 这下彻底激怒嘉靖了,夏光乃是都指挥佥事,朝廷的正三品武官,居然被倭寇所杀,嘉靖能不生气嘛。自倭寇猖獗以来,东南的文武官吏不知道阵亡了多少,这倭寇比俺答汗都厉害了。 而且这些臣子们也是一点都不安分,在淮安的漕运都御史郑晓也上疏议论倭寇的事情,郑晓认为:倭寇内多中国人,其间有勇力智谋可用者,每苦资身无策遂甘心从贼,为之向导。此非包荒含垢,早图区处,必为腹心之忧。今议者一曰复市舶,一曰严诛剿。 郑晓还是认为倭寇起于禁海。对于嘉靖来说,倭寇起于什么现在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剿灭倭寇,故而郑大人果不其然的领到了庭杖套餐,被拉到南京锦衣卫打了四十棍。 张经也再次上疏请求调狼兵前来剿灭倭寇,对于张经的这个建议,嘉靖确实有些动心,于是召集阁臣和兵部尚书来商议此事。 张经的奏疏其实大家都看过了,现在就是到底要不要调集广西的狼兵前来。其实臣子们的意见都很明确,出身江南的吕本、徐阶是绝不同意狼兵赴东南的,而严嵩、杨博现在倾向于调集狼兵去嘉兴和苏松防御倭寇的。 严嵩说道:“若只调五六千狼兵,分为两部,一部驻防于嘉兴,一部驻防于苏松,由总兵直接统帅,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对于严嵩的这个意见,徐阶本想继续反对,但是嘉靖开口说道:“若是谁不同意,就先拿出对付倭寇的办法来。” 徐阶等人只得闭口不谈,同时严嵩还指出,既然去年调九边精锐骑兵南下取得了一些效果,现在北虏不算太猖獗的情况下,是否可以再次调数千精骑南下,以助东南官军。 嘉靖表示同意,还是责成杨博调度,抽调数千精骑南下。 诸位大臣们随即去办理此事,臣子们走后,陆炳将朱希孝自浙江发回的奏疏呈递给嘉靖,接到嘉靖的旨意后,朱希孝随即率领锦衣卫赴嘉兴和苏松等州县详细侦查、了解倭寇的情况。 据朱希孝的侦查,倭寇大头目如王直、徐海、陈东及叶麻等,盘踞在嘉兴、松江海外的乍浦、柘林等处,人数不下两万,而官军缺乏战船,根本无从进剿,而倭寇凭借船只,在大明东南的漫漫海防线上随意选取明军守备薄弱的地方进攻,官军根本无从防御。 而且倭寇中十之七八都是中国人,对沿海的地理比官军还熟悉,往往还能对追击的官军加以伏击,常常大败官军。同时朱希孝还向嘉靖报告了赵文华、张经、胡宗宪等人的矛盾,赵文华因为是浙江慈溪人,对于家乡被倭寇蹂躏极为不满,要求张经向浙江派遣援兵,剿灭倭寇。 但是张经仗着资格老,根本不把赵文华放在眼里,同时张经对胡宗宪也颇有意见,主要是由于李天宠的原因,本来李天宠是最有希望当浙江巡抚的,而且李天宠对张经言听计从,但是现在胡宗宪从一个小小的浙江巡按御史一跃而成为浙江巡抚。 背后无非就是仗着严嵩罢了,张经认为赵文华和胡宗宪是沆瀣一气,专门和自己作对,而唐顺之则是仗着自己在京师背景深厚,对张经也是听调不听宣,搞得张经虽然是东南总督,但是和光杆司令没什么区别。 对于这些事情,嘉靖只是表示知道了,就没有说什么。 内阁直庐内,三位阁臣正在商量东南的军务,自从倭寇猖獗以来,东南各省纷纷上疏,请求朝廷增加留存,或者拨给钱粮,用于抗倭。 严嵩拿着各省的奏疏说道:“这几个月以来,如皋海门泰兴海州盐城等处城池修缮,要拨银二万,增造南京新江口兵船二百艘,用银三万五千,浙江嘉善县今年的漕粮三万五千余石也由本色改为折色了,张经又奏请支兵部草场银及南京户部粮草折银共二万用于招募士卒,淮安府属州县改兑粮八千六百石也因为漕船被焚毁由本色改为折色。唐顺之也奏请发南京户部银二万两为苏松备倭兵费,林林总总,已经十数万两了,倭寇若是不能从速剿除,财政不足,国用艰难。” 徐阶也是很无奈,拿着张经的奏疏说道:“首揆,眼下还有一笔大的,张经奏请起原任贵州总兵白泫及广西都司都指挥邹继芳,俱充游击将军,往田州归顺南丹东兰那地调狼兵五千人,各帅至浙直御倭。五千人马千里驱驰,耗费的银两,何止数万啊。若是真能剿除倭寇,还则罢了” 严嵩拿起张经的奏疏说道:“若是不能,那就是张经辜恩误国,欺君罔上!” 严嵩拿起张经的奏疏拟好票之后,对两位阁老说道:“方司农那里,还是要耐心解释一下,尽量多挤出一些钱财来支应东南,否则到时候人家该说粮饷不足了。” 徐阶知道,严嵩已经给张经挖好坑了,就等着张经往里面跳了,对于张经,不仅是严嵩对他不满,吕本、徐阶甚至户部尚书方钝都对他不满,张经在南京,动辄以备倭为由,支用南京太仓,搞得方钝极为愤怒,督抚大员都这么干,那他这个户部尚书就没法干了! 第201章 荏苒时光如水逝(四) 不过朝堂上这些事情暂时都和朱载坖没什么关系,现在朱载坖的重要事情就是好好苟着,有事情几位讲官代劳就是。 现在倭寇的事情已经成为朝廷最关心的事情,虽然朝廷已经有严令,但是倭患并没有就此减轻,反而是更加猖獗。 五月初一日,苏州府奏报倭寇自崇明进逼苏州府城,大掠而去。 嘉靖现在对此已经麻木了,只是下令免百官端阳节宴。 同时,南直隶巡按御史上疏就之前通州之败弹劾参将解明道、扬州府同知朱裒、仪真守备张寿松等人。 嘉靖于是召集阁臣和兵部尚书杨博、刑部尚书何鳌、左都御史屠侨到无逸殿商量此事。 嘉靖拿着这封弹章,丢给黄锦说道:“黄伴读给诸位大臣听,看看我大明朝的官吏是怎么御敌的!” 黄锦将奏疏展开,读道:初通州三里河之役,贼兵仅百余人,盐徒及胁从者千余人。时参将解明道拥重兵居城中,扬州府同知朱裒、仪真守备张寿松军城外。凤阳巡抚郑晓议发兵往援檄,原任都指挥月轮将之,轮辞以非朝命不至。晓乃更檄两淮运判马仑、原任仪真守备陈津往。会千户洪岱等合战城内外兵无一策应者。 嘉靖厉声说道:“够了!诸位看看,这就是大明朝的官吏们!这些就是圣贤书教出来的官员们!” 严嵩也说道:“此辈若不置之重典,则国法军威,荡然无存也!” 最近倭寇作乱,已经让内阁焦头烂额了,东南各省的倭乱不仅造成了巨额的损失,使得大明今年的收入锐减,而且为了抵御倭寇,东南各州县纷纷修筑城墙,招募士卒,打造军器战船,这些不是需要太仓直接支付银两,就是需要增加地方的留存,军费开支浩繁,使得户部和内阁压力极大。 嘉靖问道:“屠侨、何鳌,你们都是法司官员,似这等人,该当何罪啊?” 屠侨说道:“这等重罪,还是应该将其逮治京师,审明之后将其明正典刑即可。” 对于屠侨的这个说法,嘉靖并不满意,他说道:“事实具在,何用详断?将解明道、朱裒、月轮、张寿松押赴南京,即行处斩,传首东南州县,凡有此类,朕必置之重典!” 同时南直隶巡按御史孙慎言还弹劾了南直隶巡抚唐顺之,他认为:浙江江北诸郡倭患方殷,苏松二三月间所在告急皆经略失人,军令不严所致。请求将唐顺之治罪,对于此事,嘉靖根本不予理睬。 同时广东的倭寇和西夷也都在蠢蠢欲动。去年蕃舶托言舟触风涛,故借濠镜地曝晒诸水渍贡物,海道副使汪柏使之。现在西夷占据澳门,已经升任广东按察使的汪柏上疏请求将这伙西夷驱逐。嘉靖已经准允。 现在最关键的还是东南的倭寇,嘉靖说道:“兵部对于御倭,可有什么看法?” 杨博说道:“陛下,臣以为,应当激励东南百姓杀贼,谕沿海居民有能奋勇杀贼者,如军功升赏所得倭器,悉以与之。计擒首贼者许奏升指挥佥事世袭。还要增加粮饷,保障军需。” 一说到钱,几位阁臣们都有些头大,现在东南的银子如同流水一样花出去,但是并没有任何效果,倭寇仍然猖獗,官军屡屡战败,还要用多少粮饷,才能把倭寇解决? 徐阶不由得说道:“本兵,东南之民饱受倭寇袭扰,如今还要支应军需,实在是不堪重负!” 杨博皱着眉头说道:“东南富甲天下,又是鱼米之乡,供应大军军需,足够使用,难道还要朝廷动用太仓银吗?” 徐阶被杨博这么一顶,也是无话可说,嘉靖问道:“本兵说说,现在东南御倭,还有哪些疏漏?” 杨博想了想说道:“臣请进舆图。”嘉靖点点头,黄锦从司礼监找来大明舆图。 杨博起身在舆图上为嘉靖和诸位大臣讲解,现在大明官军在东南的配置,是设置了南直隶、浙江、福建、操江、漕运五总兵,他们按照防区,各有汛地,专司军务,然后又设总督东南专职备倭,还有南直隶巡抚、凤阳总督、浙江巡抚、漕运总督等经略帅臣。 整个明军的布防重心在于苏州、松江、嘉兴、湖州、杭州等府,这里是大明的经济重心,也是倭寇进犯的重点,从各地调来的援军,也大多聚集于此。 杨博说道:“现在四方援兵纷至,随着南直隶和浙江招募的士卒训练成军,还有战船打造完毕,臣以为苏松及杭嘉湖等府之倭患会逐渐缓解。” 但是杨博一指江北,说道:“眼下可虑者,乃是江北诸府县。” 杨博说的是淮安、扬州、泰州等江北诸州,随着苏松等州县防务的加强,倭寇无从下手后,必然会向北转移,而江北诸州县,虽然不如苏松等州县,关系到运抵京师的漕粮,但是其重要程度不亚于苏松。 首先就是两淮盐场,这是大明朝廷最大的一笔现银收入,每年卖盐引所得的银两,是大明太仓最大的一笔收入,盐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除了盐税,更重要的就是运河了,江北诸州,都是紧邻运河的州县,每年的漕粮都是从这里经过,一旦为倭寇的扰,那就乐子大了。 听杨博这么说,嘉靖也是点点头,江北诸州现在确实是防备松懈,除了卫所兵之外,就是漕运总兵下辖的运军,这些部队的战斗力都是十分堪忧的,加强江北的防务确实是迫在眉睫了。 嘉靖问道:“那以本兵之见,江北诸州应该如何布防呢?” 杨博说道:“臣以为应专设兵备一员,整饬淮扬兵备专理海防,驻节泰州,以防通泰海州海贼出入之路。” 嘉靖点了点头,就说道:“本兵所言,真以为可行,吏部、兵部议一议,报朕知晓后施行!” 诸位臣子们见嘉靖有些疲倦,都纷纷知趣的告退。嘉靖有些疲倦的靠在御座上。 第202章 鬼胎各怀心思重 嘉靖有些疲倦,黄锦在后面轻轻的给嘉靖揉着头。 嘉靖问道:“裕王最近怎么没有奏疏,往日里有关于倭寇的事情,他不是最爱插一脚吗?” 黄锦说道:“皇爷,裕王殿下最近一直在跟着讲官们进学,恐怕对朝堂的事情并不清楚。” 嘉靖冷哼一声,说道:“黄伴你就不必为他遮掩了,李开先现在可是通政使,什么事情瞒得过他?也好,总算稳重些了,这倭乱,肯定麻烦着呢!” 黄锦宽慰嘉靖道:“陛下,只要援兵渐次抵达,倭寇怎么能抵挡大明官军呢!” 对此嘉靖只是笑笑,对于黄锦的这些话,嘉靖当然知道是宽慰他的,倭寇真的要是这么好剿除的话,也不会令大明这么多督抚总兵铩羽而归。 面对黄锦的安慰,嘉靖只是笑笑,说道:“过两日你去问问裕王,对现今倭寇之事怎么看,不用上疏,你转奏即可。” 裕王府内,朱载坖也在和诸位讲官们讨论倭寇的事情,连日以来的倭寇作乱,确实搅得东南十分不安,连京师也是议论纷纷,大明官军连取胜都难,真是让人咋舌。要是打不过蒙古人还情有可原,弄不过倭寇,实在是匪夷所思。 李春芳笑着说道:“眼下京师可是要起一场大风波了。” 朱载坖问道:“可是因为倭寇的事情?” 李春芳笑着说道:“不光是倭寇,还有杨博所说的江北兵备。” 按照杨博的设想,这个江北兵备管辖的范围主要是扬州、泰州、通州、海州、淮安等处,这里不光是运河的枢纽,更是大明盐政的中心,涉及到盐,其中的油水可想而知。 虽然看似兵备只负责安靖地方,剿除倭寇,但是兵备手中有兵,而且鉴于扬州、淮安等处是大明的膏腴之地,现在备倭还需要大量的军费,严嵩当然把主意达到了东南这些州县中了,作为大明的首辅,他怎么会不知道南直隶和浙江的富商巨贾手中有巨额的钱粮,现在抗倭需要经费,不找他们出,找谁出? 现在倭寇就在南直隶、浙江猖獗,还指望朝廷拨银子,严阁老还准备从这些盐商和海商身上放放血才是呢! 故而严阁老委派自己的学生翁大立为南直隶参政专司督粮兼苏松兵备,一切军费悉从便宜区处,同时严嵩还赋予翁大立督战的权力,令他无事往来苏松常镇,催给粮饷,有事专住松江以便调度。 那很明显的,江北兵备一样有督理粮饷的责任,从这些盐商手中刮油水,既是一件肥差,也是个显差,要知道这些盐商可不是什么善类。大明的江淮盐商,主要聚集在扬州,这里是运河的枢纽,又是商贸繁盛之所,盐商们聚集在此,扬州成为繁华之地。 扬州盐商主要由陕西、山西、徽州、湖广、江西、浙江和苏南的商人组成。徽州商人与山西、陕西商人一起,构成大明淮扬地区盐商的主体。 李春芳就是扬州人,当然对这些事情极为了解,不过李春芳笑着说道:“殿下若是想问扬州盐商的事情,汪小司马应当是最清楚的,而且汪小司马肯定最近也想见殿下。” 朱载坖笑笑,汪道昆为什么想见自己,还不是也想当这个江北兵备,虽然他现在这个职方司郎中看起来权力极大,掌舆图、军制、城隍、镇戍、简练、征讨之事,看似权力极大,可是现在风险也大,北有俺答,南有倭寇,明军鲜有战胜,败仗倒是比比皆是,汪道昆很担心自己哪天就成为背锅侠了。 说曹操操到,几人正聊着天,汪道昆下直就就已经来到裕王府,朱载坖请汪道昆进来,李春芳说道:“伯玉啊,殿下想了解下扬州的徽州盐商,想来伯玉是很清楚的,不妨给殿下说说。” 汪道昆笑笑说道:“这徽州盐商,下官倒确实略知一二,徽州盐商,主要是徽州歙县人,其中以溪南吴氏,棠樾鲍氏,练塘黄氏,岩镇汪氏最为出名。” 朱载坖笑着问道:“这岩镇汪氏,就是伯玉的出身?” 汪道昆笑着点点头,说道:“正德时,家祖必公(汪道昆祖父汪玄仪)从商,率东以居,任家中委老成数辈,输粮于边,以给军储,请盐于官,以足群费,扩弘土田,以资储积之末,拓集农佃,以备力役之繁。” 说白了,大部分的大明盐商也和汪家是一样起家的,就是在开中法中赚取差额利润,汪道昆为朱载坖介绍道:“贾者首鱼盐,次布帛,贩绸则中贾耳。”可见食盐的利润之丰厚。 不过食盐的利润丰厚,门槛也不低,经营盐业需要资本,一般需要积累扩大的过程。徽州盐商从业淮扬,其资本来源大要有两种途径。一种是席丰履厚,依赖家资。另一种是先在他地经营其他商品,积累资本到一定程度后,往往转移至淮扬从事盐业,做大做强。 徽州盐商往往都是后者,而且徽州盐商的还有个特点,就是一窝则父子兄弟相守,一行盐之地则姻娅亲戚相据,依靠家族力量,互相抱团是徽州盐商的特点,这就使得徽商的力量更为集中,两淮徽商的实力更为雄厚。 除了徽商之外,扬州盐商中还有一个比较大的群体就是山陕商人,以输粟入边、开中行盐为主业的,主要由西安府北部的泾阳、三原县人和同州府朝邑县人以及凤翔府人加上山西蒲州人构成的,他们从大明立国起就从事盐业,经营路径,与徽州盐商相似,大多先在其他地区从事其他行业,而后向淮扬转移从事盐业。 山、陕等西北地区缺少棉布,所需主要靠从江南输入,盐商大多从经营布业开始,资本积累到一定程度,才转而从事盐业。其中最着名的就是蒲州王家和张家,后来的首辅张四维、兵部尚书王崇古就是出身于此。现在的本兵杨博也是蒲州人,和王家还是姻亲。 虽然大明的盐业是块肥肉,但是谁也不会嫌钱少啊。在扬州,山陕商帮和徽州商帮因为互相争夺利益,早就斗得不可开交了,杨博这次提出设立江北兵备兼督理粮饷,算是公私两便,既加强江北的防务,又想安排一个自己人到扬州人,因为徽州属于南直隶,一向在朝中颇有势力,利用朝廷打击山陕商帮的事情没少干。 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杨博坐上了兵部尚书的位置,当然要还以颜色,这才是汪道昆着急的原因。因为汪家可是徽州盐商的领头人,树大招风,难保杨博不拿汪家当那只给猴看的鸡,破家的知县,灭门的府尹可不是说着玩的,汪道昆远在京师,根本没法照应家族,而杨博现在是兵部尚书,要是想推荐一个人,肯定比他汪道昆要有力的多,故而他希望朱载坖能帮他一把。 朱载坖问道:“本兵可有人选推荐?” 汪道昆神色黯然的说道:“杨司马中意常镇兵备副使王崇古。” 朱载坖哦了一声,才知道汪道昆为什么这么着急,和王崇古比起来,汪道昆还真是没有任何优势,王崇古是嘉靖二十年进士,比汪道昆整整早了两科,而且王崇古早就以知兵闻名了,汪道昆虽然一直在兵部,可是毕竟没有在地方亲自领兵过,和王崇古争,汪道昆真是半点胜算都没有。 但是汪道昆不得不争,王崇古也是山西蒲州人,自己出身于蒲州王氏,还是蒲州张氏的姻亲,要是他到了扬州,不借机打压徽州商帮才是怪事呢! 朱载坖问道:“那阁老们呢?” 汪道昆说道:“严阁老属意台州知府谭纶,徐阁老倒是没听说过有什么属意的人选。” 朱载坖想了想,严嵩推荐谭纶不是没有道理的,谭纶是嘉靖二十三年进士,现任台州知府,从品级上说,由知府转任兵备,并不算出格的事情,而且谭纶也确实以知兵闻名,更重要的是,谭纶是严阁老的乡党,他是江西宜黄县人,算是严阁老的小老乡,所以严嵩想拉自己这个小老乡一把,也是很正常的。 至于徐阶为什么不想参与此事,原因也很简单,不管是徐家还是苏松的商人,大部分是经营海商的,不怎么碰盐,和徐阶没有利益关系,徐阁老当然没兴趣了。二来嘛就是现在严嵩属意谭纶,杨博属意王崇古,要是借此机会让二人反目,最好把杨博拉到自己阵营来,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汪道昆的想法也很简单,就算自己不去,也决不能让王崇古去! 这其中的关窍就太复杂了,朱载坖还年轻,把握不住。于是望向了自己的讲官们。朱载坖问道:“高师傅,李师傅,你们怎么看。” 高拱说道:“恐怕这次不一定能如严阁老的意了。”高拱认为王崇古比谭纶更有希望,主要是这么考虑的,王崇古科名比谭纶高,在大明资历是很重要的,没有足够强的理由,不用科名在前的王崇古而用科名在后的谭纶,这是说不过去的。 而且谭纶现在所在的台州,也是海防要地,备倭任务极重,谭纶走了,谁能接这个担子?更重要的一点,江北兵备的位置虽然重要,但是毕竟只是四品,并不用会推,而是部推,也就是吏部铨选,现在的吏部尚书李默,和严嵩是什么关系大家都知道,严阁老想让谭纶上位,李默这关都不好过。 故此高拱的分析就是王崇古任江北兵备,已经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了,对于高拱的分析,李春芳也表示赞同。 汪道昆有些绝望,对着李春芳说道:“子实也没有办法了吗?” 朱载坖还是有心想帮汪道昆一把的,一来是汪道昆确实对他不错,一直以来都是尽心尽力的帮朱载坖,也算是朱载坖在百官中比较早认识的人。二来就是朱载坖对晋商确实有点不太放心,日后他们勾结蒙古、女真,甚至还成为满清的皇商,虽然这事和王崇古等人没关系,但是朱载坖心里还是有些膈应的。 于是朱载坖问道:“李学士,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李春芳想了一会,说道:“倒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伯玉要受些委屈了。” 汪道昆笑着说道:“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子实但奖无妨。” 李春芳于是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现在苏松兵备督理粮饷,说是兵备,实际上只是为大军供应军需的督理粮饷,因为南直隶巡抚、总兵都驻节镇江,距离苏松很近,军务上的事情,大事有巡抚、总兵,小事有分守参将和州县官吏,所以苏松兵备其实就是干的督理粮饷的活。 但是江北兵备就不一样了,江北兵备若是驻节扬州,离镇江、南京都太近了,没有意义,大概率会移驻泰州甚至盐城这些滨海之处,方便指挥,那江北兵备和苏松兵备的权力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既手握兵权,又自己督理粮饷,还在大明的运河枢纽和盐运中心,这是绝对有违制度的。故此,李春芳的意图是,上奏皇帝,江北兵备专司御倭,另委南直隶参政一员,督理江北诸州粮饷,为江北兵备下辖的各军提供粮饷。这样,兵权和财权分开,就很符合大明内外相制,大小相维的祖制了。 而且这样一来,谭纶和王崇古只能去竞争兵备,没法竞争督理粮饷,原因很简单,他们二位,谭纶是正四品的台州知府,王崇古是从四品的常镇兵备副使,而参政兼督理粮饷是正五品,总不能二位自降品级去当这个督理粮饷。 汪道昆再去争取这个参政督理粮饷,那成功率就高多了,不过对于汪道昆个人来说,确实是有点委屈,毕竟他现在是正五品的兵部职方司郎中,按理说京官外放,按例都要升迁的,以汪道昆的品级,最少也是个四品知府,这下来了个原地踏步,确实是有些委屈的。 第203章 鬼胎各怀心思重(二) 听了李春芳的话,汪道昆倒是丝毫不介意的说道:“子实,要是真的能当这督理粮饷,还管什么委屈不委屈。” 朱载坖能明白汪道昆的意思。徽商和山陕商帮的矛盾几乎是不可调和的,汪道昆只是要维护自己家族的利益,这在现在的大明是无可厚非的。 面对着汪道昆的恳求,朱载坖说道:“伯玉兄,虽然去江北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是还是要以国事为先啊。”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个南直隶参政督理粮饷,就是去给扬州盐商放血的,若是王崇古去,肯定会把刀子对准徽商,要是汪道昆去,那出血的大头就是山陕商帮了。 说句实在话,严嵩并不在乎抗倭的钱从哪里出,他只在乎有钱,至于钱从谁那里出,那不重要。朱载坖也知道,要是真的汪道昆能外放这个督粮参政,那肯定少不了折腾一下山陕商帮,这种东西,朱载坖并不觉得意外,但是朱载坖也知道,现在抗倭是要务,大军作战,要是粮饷不继,那就是取败之道。 不管汪道昆和山陕商帮的矛盾多大,抗倭所需的粮饷是一定要凑齐的,否则嘉靖也不会放过他。 朱载坖也不希望汪道昆真的把家族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抗倭是大事,耽误了军需,别说嘉靖,朱载坖也不会放过他的。 虽然李春芳给汪道昆出了主意,但是真的要实施起来,还是难度不小的。这里面涉及到严嵩、徐阶、杨博、李默,他们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而且又都是大佬,朱载坖不便出面,汪道昆却对着李春芳说道:“谢过子实的高义了。” 李春芳对朱载坖说道:“不若给伯玉一张王府的帖子,好方便伯玉办事。” 朱载坖笑着点点头,命人给了汪道昆一张帖子,汪道昆这才离开。 朱载坖问道:“伯玉就凭一张帖子就能办成此事?” 李春芳和高拱都是笑笑,李春芳笑着说道:“伯玉用王爷的帖子,只是块敲门砖罢了,他可不缺钱。” 朱载坖笑笑,汪道昆可是人民币玩家,钞能力强得很,便问道:“现在京中买官,到底花费几何?” 现在大明朝廷内卖官鬻爵已经是常事了,从小阁老到徐阶,还有吏部的大小官吏,贪污成风,受贿风行,官无大小,皆有定价,一般来说,官吏走的门路,中高级官员当然首选小阁老的门路,虽然小阁老的大门不好进,但是小阁老算是明码实价,童叟无欺了。 一般来说,州判三百两,通判五百两;指挥三百两,都指挥七百两;御史、给事中分别为五百两和八百两,但是像南直隶或者浙江这些地方的巡按御史,因为油水丰厚,也有增至千两者。京中的官吏,价格最高的是吏部文选司的郎中、主事,吏部掌握人事任免升黜大权,故价格最高,吏部郎中、主事三千两,后增至一万二三千两。 当然,不止小阁老这一条路,有财力的官员们走徐阁老、陆炳的路子,一样也可以,囊中羞涩的官员们,找找文选司郎中陆光祖,也是可以的。 朱载坖笑着问道:“那伯玉可是要出点血了,这个督粮参政怕是不便宜啊。” 高拱说道:“这江北督粮参政,本就是肥缺,现在杨博那边也要竭力争取,恐怕三千两都不够。” 这是汪道昆的事了,他家里又不缺钱,就是别说三千两,就是万两白银也是随便拿得出来的。 汪道昆拿着裕王府的帖子,第一个就赶到了严府,求见小阁老,有朱载坖的帖子开路,严世蕃当然要见一下汪道昆,严世蕃也知道汪道昆为何而来,汪道昆刚刚坐下,严世蕃就说道:“伯玉,你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非是不帮你,只是这件事情恐怕我们父子无能为力啊。” 汪道昆说道:“小阁老误会下官的意思了,下官并非为了江北兵备而来。” 严世蕃有些诧异,不是为了江北兵备,那是为了什么,莫不是在兵部待的不痛快,准备换个地方。汪道昆将李春芳的意思说了一下,严世蕃想了一下,说道:“伯玉,此事还要和家父商量一下,等家父下直,问过家父过后再回复伯玉可好。” 汪道昆点点头,取出一个匣子说道:“小阁老高义,下官佩服,些许徽州土产,小阁老且收下,此事若成,下官另有后报。” 汪道昆走后,严世蕃打开匣子,里面是黄庭坚的《花气薰人帖》,也算的上传世名帖了,价值也在千两左右。 严嵩下直回家后,严世蕃带着汪道昆送的书帖,给严嵩看。严嵩说道:“这是真迹无疑,你从哪里得来的?” 严世蕃说道:“这是汪道昆送来的。” 严嵩坐下,喝了口茶说道:“给汪道昆送回去,这事恐怕难办。” 严嵩当然知道汪道昆所求为何,但是现在吏部有李默,兵部有杨博,这事不好办,况且严嵩自己心目中还是倾向于谭纶的,所以虽然汪道昆的礼物很让严嵩动心,但是严嵩也只得退回去。 严世蕃说道:“父亲先别忙着拒绝嘛,汪道昆也不是为了江北兵备来的。” 严嵩有些疑惑,汪道昆所求不就是这个江北兵备吗?那他还要求什么,莫非他另有所求? 严世蕃将汪道昆的想法告诉了严嵩,严嵩想了想说道:“这恐怕不是他汪道昆想的出来的办法。莫非他背后还有高人?” 严世蕃说:“父亲,今日汪道昆拿的是裕王府的帖子来。” 严嵩笑笑,说道:“老夫就知道,果然是李子实!” 严世蕃问道:“为什么不是高肃卿?” 严嵩说道:“高肃卿为人有才气,英锐勃发,议论蜂起,而性急迫,不能容物,又不能藏蓄需忍,有所忤,触之立碎,每张目怒视,恶声继之,即左右皆为辟易。他不会为汪道昆设此谋的。” 对于严嵩的这个评价,严世蕃也是认同的,严世蕃说道:“儿子以为,汪道昆的这个办法确实可行。” 严嵩沉思了一下,说道:“传话给汪道昆,这个忙老夫帮了,但是徐阁老那边,要他自己去说。” 严世蕃当即就传话给汪道昆,第二天晚上,汪道昆带着礼物来到徐阶府上,他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又是徐阶的南直隶老乡,和徐阶也还是比较亲近的,徐阶当然知道汪道昆来所为何事,但是徐阶已经打算作壁上观,就不想再见汪道昆了,于是派自己的儿子徐璠来告诉汪道昆。 徐璠出来对汪道昆说道:“伯玉,家父最近身子有恙,外客一概不见,伯玉请回!” 汪道昆说道:“鲁卿(徐璠字),下官只有几句话,请鲁卿转告老师,若是老师仍旧不帮这忙,下官也不再叨扰了。”汪道昆于是就将自己现在的来意告知徐璠,徐璠赶紧去通知徐阶。 徐阶听了徐璠转述的话,无奈的说道:“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书房待客!” 徐璠将汪道昆请进徐家的书房,徐阶在书房里思考着,本来他是不想参与此事,汪道昆的来意他也很清楚,他之所以不想见汪道昆,一来是他本就不愿意介入此事,而汪道昆毕竟是自己的老乡和学生,见面拒绝就比较尴尬,所以就采取这种相对比较委婉的方式加以拒绝。 其次就是他并不看好汪道昆,虽然汪道昆在兵部任职,但是毕竟资历太浅,要想竞争这个职务,光靠徐阶是不太可能,何况汪道昆又不是徐党的成员,徐阶何必费尽心机的帮他呢。 但是汪道昆将李春芳的谋划说了出来,徐阶立刻就意识到此法可行,看来汪道昆背后还有高人,而朝中和汪道昆关系最密切的就是裕王了,徐阶可不认为朱载坖有这个本事想出此等办法,肯定是裕王的讲官们为汪道昆出谋划策。而且徐阶也猜到了,这事就很像李春芳的手笔。 事涉裕王,徐阶当然不敢掉以轻心,为了一件小事,在裕王那里失分,是极其不智的行为。徐阶再怎么也要见见汪道昆,再做区处。 汪道昆进来后,恭敬的向徐阶行礼,徐阶笑着说道:“伯玉此来的目的,老夫已经知道了,只是老夫人微言轻,恐怕难以帮得上忙。” 汪道昆说道:“老师当朝辅臣,只要为学生说一句公道话,学生就知足了!” 徐阶说道:“伯玉刚才所言,确实可行,只是此事不在内阁,而在于吏部、兵部,为师能帮的也很有限。”徐阶不太想过于深入的介入到此事中去,一来是他现在还拿不准杨博的意图,二来就是李默的心眼并不大,况且他十分反感内阁伸手到吏部来。 汪道昆说道:“不瞒老师,学士已经找过严阁老了,严阁老的意思是,内阁有他,但是还是需要老师助一臂之力。” 徐阶当然知道,这一臂之力是什么,就是吏部文选司郎中陆光祖,就算严嵩说动嘉靖,将江北兵备和督粮参政分设,但是这督粮参政依然是部推的,而陆光祖就很关键了,只有作为文选司郎中的陆光祖提名,才会将汪道昆的名字报到吏部尚书李默那里。 而陆光祖是徐党的核心人物,徐阶对他是格外栽培,同时他还是陆炳的族人,出身平湖陆氏,故而才能在李默的吏部安安稳稳的做他的文选司郎中,他对徐阶,可谓是言听计从,只要徐阶给他一封信,这事就好办了。 徐阶沉吟半晌说道:“这样,伯玉,你和鲁卿一道去一趟与绳(陆光祖字)府上,至于事能成否,尚在两可之间。” 汪道昆赶紧谢过徐阶,准备起身去陆光祖府上,徐阶叫住汪道昆,说道:“伯玉,此事要成,只在一人。” 汪道昆赶紧请教徐阶,徐阶说道:“陆少保,若陆少保肯为伯玉分说,此事可成矣!” 徐阶说这些话,也是经过仔细思考的,既然已经决定要帮汪道昆,那就干脆送佛送上西,他们内阁辅臣,在李默那里是没什么用的,能说动李默的,就是他的好学生陆炳,而陆炳的儿子陆绎,又在裕王府当差,这个关系,汪道昆是很好搭上去的。 汪道昆向着徐阶长鞠一躬,才和徐璠一起赶往陆光祖的府上。 徐阶则坐在书房里,仔细权衡着这件事,严嵩是非要把自己拉到这件事里来不可的,一来就是面对强势的吏部尚书李默,严嵩也不太想和他正面冲突,严嵩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李默自己露出破绽,到时候严嵩就可以一招制敌了。 而在汪道昆这件事上,严嵩徐阶之所以联手,并非是因为朱载坖的缘故,而是作为阁臣,严嵩和徐阶都已经发现了,六部现在有逐渐脱离内阁掌握的倾向了。作为阁臣,他们两人要联手维护内阁的威严,看看六部尚书们到底是什么态度。 李默、王用宾的态度其实是比较明确的,就是想争取一前内阁和六部平礼的状态,杨博刚刚接任本兵,还看不出来态度,正好借此机会试探一下,按理说两位阁老联手,足够让杨博屈服了。 于此同时,杨府,新任兵部尚书杨博正在书房读书,他的儿子杨俊民正在一边伺候着,杨俊民已经中了举人,正在京师读书,准备参加下一科的会试。 杨俊民问道:“父亲,是否去信给鉴川公(王崇古号)?” 杨博头也不抬的说道:“急什么,事还未定呢。可是会馆那边有人催促了?” 杨俊民点点头,杨博颇为无奈,他也知道山陕商帮被徽商一直压一头,这次好不容易杨博担任兵部尚书,也碰巧倭寇作乱,给了杨博机会建议设置江北兵备,嘉靖也已经同意了,杨博作为兵部尚书力推王崇古,按理说徽商在京师中地位相近的只有汪道昆了,但是根本对王崇古构不成威胁,反而是严嵩属意的谭纶也有不少人看好。 故而山陕商帮家族通过会馆,一直在询问杨博,杨博说道:“你去回复他们,此事还远没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不要过于急躁,沉稳些!” 杨俊民点头去办。 第204章 鬼胎各怀心思重(三) 汪道昆和杨博正在到处活动的时候,内阁两位阁臣也正在聊天。 严嵩的直庐内,徐阶正在和严嵩一起喝茶,严嵩说道:“子升,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喝茶了?” 徐阶笑笑,说道:“首揆,确实是有很久了未曾如此惬意了。” 严嵩笑笑,问道:“伯玉的事情,子升已经听说了。” 徐阶点点头,其实他们两人都知道,今日谈的就是这件事情,严嵩说道:“伯玉所言,确实有理,兵备专掌军务,至于粮饷,则应另委他人。” 对于此,徐阶并没有异议,关键在于两点,其一就是要有正当的理由去说服嘉靖,毕竟这是嘉靖亲口应允的事情,其二就是要摆平杨博,事关军务,杨博这个兵部尚书的意见是非常重要的,要是他不同意,那就麻烦大了,所以严嵩和徐阶两位阁老请杨博到内阁来。 杨博来后,严嵩直接给杨博说明了意图,严嵩的想法很简单,江北兵备由王崇古担任,督理粮饷由汪道昆担任,两人各司其职,也算在山陕商帮和徽州商帮中打了个和局。 没想到杨博说道:“阁老既有此意,下官准备调整南直隶兵防,用以备倭。” 严嵩就和徐阶听听杨博准备怎么调整南直隶的兵防体系。杨博取来地图,开始向两位阁老介绍起来。 南直隶的重点,当然是在苏松常镇地区,这也是现在倭寇比较猖獗的地区,杨博建议设立江南金山备倭都指挥兼南直隶协守副总兵,专备倭兼捕盐徒盗贼,驻节松江府金山卫,自应山龙潭巡检司,直抵镇江、苏州、太仓、镇海、金山等卫,松江、吴淞、江阴、崇明、南汇、青村等所,皆属之。 同时撤销苏松分守参将,由协守副总兵统一战守,凡辖区备倭等事,皆由副总兵管理,以现任苏松分守参将卢镗为协守副总兵,同时设立苏松镇常兵备道,将原来的苏松兵备和常镇兵备何为一道管理,再设立相应的督粮道保障粮饷。 而在江北,相应的设置江北仪真守备都指挥,专禁捕盐徒盗贼及备倭事,亦加南直隶协守副总兵,驻节仪征。自六合县,至仪真、扬州、通州、狼山、海门及掘港各营寨,高邮、盐城、海州、东海等卫所,皆属之。 相应的设立扬泰通海兵备道及相应的督粮道。 而在长江上,设立扬州巡捕同知,令专驻瓜州,沿江防捕,不得擅离职守,保证倭寇不能沿江深入。 杨博设计的这套南直隶兵防体系,还是相对比较合理的,按长江,分为江南、江北两大防区,设立协守副总兵加以统帅,而在长江之上,则沿江设立的三道防线。 第一道是在长江入海口的崇明、金山,第二道就在在瓜州的扬州巡捕同知,第三道就是南京的操江提督,严防倭寇沿长江进犯。 不得不说,杨博设计的这套南直隶兵防体系,还是非常不错的。只不过严嵩很快发现的问题,在这个兵防体系下,南直隶巡抚和总兵反而没有汛地,便问道:“那南直隶总兵和巡抚作何用?” 杨博说道:“南直隶巡抚和总兵,则统帅本镇游兵,预警则各处支援。”杨博将南直隶总兵和巡抚当成了南直隶的预备队使用,同时将总兵和巡抚的驻地分开,南直隶巡抚驻镇江,负责驰援江南,而南直隶总兵,则驻通州,负责驰援江北。 严嵩听了之后,问徐阶道:“徐阁老以为何如?” 徐阶说道:“下官以为,本兵谋划,确实不错,不若奏请陛下圣裁。” 于是严嵩、徐阶带着杨博求见嘉靖,现在倭寇猖獗已经多日未曾睡好了,听说两位阁老和本兵求见,立刻在无逸殿召见他们三位。 杨博向嘉靖陈述了他设计的这套兵防体系,嘉靖听后也表示赞同,嘉靖说道:“如此本兵将此法写成条陈,奏来后朕下诏施行即可。” 严嵩说道:“陛下,眼下要紧之事是先将江北防务抓起来,臣等商量过了,先将江北兵备和督粮参政选任好,其余官缺,再一一部推填补。眼下江北空虚,应该先抓紧江北防务,遣两位知兵的臣子,前往江北。” 嘉靖问道:“各位可有推荐的人?” 杨博说道:“臣以为原常镇兵备副使王崇古,可以为扬泰通海兵备。” 严嵩说道:“臣举荐兵部职方司郎中汪道昆为南直隶参政督理粮饷。” 说到汪道昆,嘉靖眼睛眯起来了,别人不知道汪道昆的底细,嘉靖对他可不陌生,他可是裕王府的常客,严嵩怎么突然举荐起他来了。 嘉靖将其他三人遣走,单独留下严嵩,问道:“惟中怎么会举荐汪道昆了?” 严嵩对嘉靖也没有隐瞒,就将事情和盘托出,对嘉靖说道:“山陕商帮和徽商向来不和,眼下东南兵事方起,钱粮军需,都是大头,臣想汪道昆既是徽州人,筹措粮饷,应该比其他人更加顺手一些。” 嘉靖笑笑说道:“那再用王崇古为兵备,制衡汪道昆,免得汪道昆把山陕商帮杀得太狠是。” 严嵩笑笑说道:“圣明无过陛下,山陕商人毕竟还要向九边输送军需,不宜太过打击。” 嘉靖思考了一会,说道:“惟中,你问问汪道昆,他能筹措多少粮饷,若是足够支应军需,朕就让他做这个督理粮饷。” 严嵩领旨,首先去找来杨博和方钝,让他们算算,东南现在需要增加多少粮饷才够军需所用。 杨博开始一项项给方钝算起账来,首先是从广西调来的五千狼兵,开拔、行粮就需要三万两,月支银一两,米一石,一年就是六万两银子和六万石米。 还有从山东抽调了六千长枪手,人给军装银十两,就是六万两银子,一年还需要四万的军饷和七万两千石的军粮。这还是已经确定要来的援兵,浙江奏请招募士卒的奏疏内阁还没有批。 听到这些数字,户部尚书方钝头都大了,直接对三位阁老和杨博说道:“下官实在当不了这个大司农,还是请陛下另择他人!” 第205章 鬼胎各怀心思重(四) 作为户部尚书,方钝现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九边的军费,嘉靖的各项营造,现在又是备倭的军费,每天几乎都是各地要钱的奏疏,还有由于倭寇的袭扰,今年的税赋是肯定要大幅度减少的,在这种情况下,杨博还要求增兵添饷,那方钝当然不干了。 严嵩说道:“本兵先把江浙所需要的粮饷算算清楚,内阁再和大司农想办法。” 杨博算了算后,说道:“现在来看,江浙需增饷银六十万两,军粮一百万石。” 听到这个数字,方钝不禁无奈,严嵩问道:“大司农,太仓这边能拿出多少来?” 方钝想了想,说道:“南京户部银五千两临德二仓银五万两及截留起运米二十三万石,这是眼下可以马上支用的,还有南京太仆寺应该有二三万两,南直隶和浙江今年可以增加部分留存,再从湖广、江西调一些米来,七十万石米可以支用,至于饷银,户部最多再出十万两,凑足十五万两,多了是一分银子都没有。” 严嵩算了下,说道:“也就是饷银还差四十五两,军粮还差三十万石。” 杨博和方钝都点点头,严嵩问道:“兵部能出多少?” 大明的兵部也是有大量收入的,兵部的收入主要集中于武库司和车驾司,类项有皂隶银、马价银、柴炭银、筏夫银、驿传站银等。武库司的皂隶银、柴炭银每年共有十三万两左右。 但是这些银两根本不足兵部的开支,真正兵部收入的大头是马价银和驿传站银,但是现在马价银被太仆寺常盈库拿走了,兵部最大的收入就是驿传站银,它来自驿传之役折成 的银两,具体包括驿站所需马匹、车船、马夫、水夫、铺陈等项折银。 一共征解二百二十万两,但这并不意味着此项收入全部解至兵部库藏。因为,站银的出现是为了让编户不用亲身应役,改为交纳白银,由收到白银的官府雇人应役,所以从一开始,站银主要用于驿站雇募人手,多余部分才会交给兵部,兵部一年收到了驿传站银大概在六十万两左右,这也是兵部最大的一笔收入。 严嵩希望兵部也拿出一笔钱来,把这个窟窿填上一部分,杨博想了一会,说道:“严阁老,南京兵部车驾司每年有工料银、编丁船银、草场银、马价银等为12万两,尤以工料银8万余两为大宗。兵部再从驿传站银中拨出十三万两,凑足二十五万两,多的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严嵩盘算了一下,还差饷银二十万两,军粮三十万石,这个应该好办了,于是对方钝和杨博说道:“那剩下的钱粮内阁来负责筹措!” 送走了杨博和方钝,严嵩将汪道昆叫到内阁来,杨博和方钝走出西苑,杨博问道:“大司农,严阁老到哪里弄这么多钱粮?莫不是请陛下开内帑?” 方钝听闻杨博的话,差点把老腰闪了,才说道:“大司马,陛下开内帑,陛下前两天才下旨从太仓要走了十万两,用于采购龙涎香,你觉得陛下有可能拿二十万两银子的军饷?” 方钝做了这么久的户部尚书,对嘉靖不要太了解,嘉靖是什么人,内库的钱,那都是他自己的,太仓的钱,那也是随时都可以支用的,上个月俺答寇水沟墩,宁夏参将王宝帅兵拒之,按说打退了俺答,怎么着也得赏赐些?嘉靖赏赐了啊,诏赏银十两。 转过头来就准备从太仓弄十万两给自己买龙涎香,因为此事,内阁和户部已经和嘉靖杠了几天了。还指望嘉靖从内库拨二十万两出来,还不如看看太仆寺这些地方有没有钱。 汪道昆来到内阁,严嵩正在等他,汪道昆向严嵩行礼后,严嵩说道:“伯玉啊,你的事情,应该是要成了,只是有件事情,要先跟伯玉说清楚。” 汪道昆说道:“有什么事情,阁老还请明言。” 严嵩笑着说道:“此事对别人来说难于上青天,但是对于伯玉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伯玉也知道,眼下东南倭寇猖獗,大军调动,缺乏军饷,这督粮参政,就是要为大军筹集粮饷的。” 汪道昆知道,这是戏肉来了,他也知道,这督粮参政就是搜刮钱粮来的,现在战事吃紧,肯定需要大量的军需,朝廷不在南直隶和浙江刮地皮怎么办,于是汪道昆说道:“阁老有命,下官当尊奉之。” 严嵩笑着说道:“伯玉啊,其实这事也不难,现在粮饷尚缺银四十五万两,粮三十万石,粮食的,当然是在苏松等地就近征收,这银子,自然要落在江北了,主要是着落在扬州的盐商身上了。” 严嵩的算盘打的很清楚,汪道昆想去刮这个地皮,自然由他去就是了,但是现在弄钱这个事情,不给嘉靖分一杯羹怎么行呢?真当万寿帝君是吃干饭的了,严嵩准备将多余的部分交给嘉靖,去讨嘉靖的欢心。 听到严嵩说的这个数目,汪道昆不由得有些苦涩,盐商固然是有钱,但是也不能这么坑啊。因为盐商购买盐引,组织运输都需要大量的银子,还要疏通各种关节,买通朝廷官吏,都是需要银子的,四十五万两白银,就相当于大明一年盐税的三分之一了。 汪道昆说道:“阁老,这数目,委实是有些大了,扬州盐商恐怕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啊。” 严嵩不悦的说道:“伯玉,眼下东南军情急如星火,朝廷抗倭需要粮饷,这些盐商的钱,还不都是靠着朝廷赚来的,这个时候不为朝廷出力,还要到什么时候?伯玉你说说,能筹措多少银子?” 汪道昆仔细计算了一下,低声说道:“三十万银,下官还是能筹措的。” 严嵩把茶杯一放,做了多年首辅,严阁老的威势岂是等闲可比的,严嵩说道:“最少四十万两,否则老夫就另遣能为国聚财的人去了。” 汪道昆只得说道:“下官勉力而为。” 严嵩这才笑着说道:“老夫就知道伯玉是有才干,能担重任的,伯玉且去安心候命。” 等汪道昆走后,严嵩立马去求见嘉靖。 第206章 天象示警朝局乱 严嵩求见嘉靖,自然是能够得到嘉靖的召见,严嵩向嘉靖报告了自己和汪道昆谈的结果,严嵩说道:“陛下,汪道昆在江北督粮所得外,剩余的二十万两,臣想还是交给陛下,助陛下修炼。” 嘉靖对于严嵩的乖觉懂事,显然是十分满意的,嘉靖说道:“还是要以前方军需为重,剩余的部分再用于修玄才是。” 严嵩说道:“老臣已经精打细算过了,不会误了前方的军需。” 嘉靖问道:“之前朕下诏从太仓取银十万,用于采购龙涎香,户部为何还不奉诏?” 说起这个,严嵩也是一脸无奈,自己这位万寿帝君,实在是太难伺候了,之前嘉靖下诏从太仓取十万两用于从广东购买龙涎香,但是被户部尚书方钝给拒绝了,现在国用都尚且不够,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给嘉靖买龙涎香,还一买就是十万两。 不光方钝,内阁也是不允,严嵩是真的找不出钱来了,他总不能拿自己家的钱给嘉靖买龙涎香! 所以严嵩才想了这个办法,从汪道昆弄得钱里挪用一部分给嘉靖,满足他的需要,没想到嘉靖根本不买账,还是咬着这事不松口。 严嵩说道:“陛下,由于倭寇作乱,去岁的税赋本来就受到影响,不若等到今年夏税到了后再买。” 嘉靖根本不买账,嘉靖说道:“倭寇作乱,正是这些州县官吏不用心所致,若是他们平时能够实心用事,为何至于这等地步?朕修玄也是为了天下苍生,户部何以如此懈怠?方钝可有本来。” 严嵩连忙将方钝的奏疏取出来,他就知道嘉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这会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让方钝顶上去。 严嵩也知道嘉靖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此事,在他看来,这是对他皇帝权威的挑衅,他才不管钱是不是紧张,他是皇帝,普天下的钱都是他的,他要用那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嘉靖取过方钝的奏疏,看都不看内容,直接在上面批道:诏户部访买龙涎香至今未有。祖宗之制,宫朝所用诸香皆以此为佳,内藏亦不多且近节用,非不经也!其亟为计奏,嵩等以示户部,部覆此香出云广僻远之地,民间所藏既无,因而至有司所得以难。继而止又恐真赝莫测,不敢献者有之,非臣等敢惜费以误上供也!此谬言也,户部其玩视诏旨,一至于斯乎?令搏采兼牧以进! 嘉靖将御批后的奏疏扔给严嵩,说道:“责令户部奉诏行事!” 严嵩只得继续去催户部采办。 裕王府,奉嘉靖命令来的黄锦和朱载坖在书房内,黄锦还是想问问朱载坖对于倭寇的看法,其实对于倭寇,朱载坖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再说现在戚继光、俞大猷、谭纶、王崇古、唐顺之都在东南,只要充实粮饷,待到明军的训练水平起来了,打倭寇还是很轻松的。 况且嘉靖的要求本来就有些离谱,他要急剿倭寇,现在倭寇是能急剿的吗?沿海的倭寇以万计,明军水师废弛,倭寇纵横大海,哪是那么好剿灭的。 朱载坖只能说道:“孤以为,对付倭寇,不能急剿,要水陆并进,官军不仅要在陆地剿灭倭寇,更要用水师扫荡倭寇巢穴,才是根本之策,戚继光、俞大猷诸将足以剿除倭寇,剩下的事情,只有慢慢来了。” 黄锦说道:“殿下,就不能从速剿灭倭寇吗?” 朱载坖摇了摇头,说道:“哪有那么容易,这倭寇并非一日里凭空从地上冒出来的,要想剿除,也只能一个个杀,一场场胜。” 朱载坖想了想,还是说道:“黄公公,孤觉得南京还是空虚,要加强南京防务啊!” 黄锦说道:“殿下不必忧心,杨本兵已经调整了南直隶兵防,沿江设立了三道防线,南京可谓固若金汤。” 朱载坖对此表示不太相信,大明卫所官军什么水平,他还是有数的,况且倭寇袭扰南京,根本就没从南直隶来,而是从浙江绕道安徽直捣徽京的。 见黄锦根本不相信,朱载坖也只能作罢,黄锦走后,汪道昆又来了,汪道昆此来,是向朱载坖辞行的,嘉靖直接任命汪道昆为南直隶参政兼督理江北粮饷,克期赴任。 汪道昆取出一枚印章,对朱载坖说道:“殿下,这是我汪家的私印,凭此印五千两以下在汪家店铺中可以随意支取,殿下日后用到银钱的地方还多。” 朱载坖也没跟汪道昆客气,毕竟他现在是确实没什么钱,同时汪道昆还将自己的家班都一并送给了朱载坖。汪道昆说道:“殿下,下官此去,恐怕数载才能回京了,殿下有什么交代的。” 朱载坖说道:“实心用事,多帮着戚继光、俞大猷一点,还有,我给荆川公写封信,你到时候带给荆川公。” 唐顺之现在是南直隶巡抚,算是汪道昆的顶头上司,有朱载坖的信,汪道昆至少会方便很多,朱载坖和汪道昆互道珍重后,朱载坖亲自将他送到王府门口,与他告别后回去。 但是令朱载坖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就出了一件大事,钦天监报告,夜彗星见北斗天权星旁。彗星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这年头彗星代表着灾祸。尤其是天权星,是北斗中代表文运的星体,就在臣子们议论纷纷的时候,接二连三的天象异常发生了。 首先是夜望月食,然后彗星渐西北行犯文昌,嘉靖终于坐不住了,马上下令钦天监对彗星加强观测,同时召陶仲文入宫,开坛做法,在一连七天的斋醮之后,钦天监终于奏报,夜彗星行入近浊始没,象征的灾异的彗星终于消失了,嘉靖刚刚送了一口气。 没想到当天晚上,京师暴雨,城内积水,百姓的房屋被毁,不少百姓死于暴雨引发的各种事故中,嘉靖虽然立即下诏命户部发银赈济,工部疏浚河道,但是京城内外已经笼罩在诡异的气氛中。 第207章 天象示警朝局乱(二) 天象和灾异的同时发生,使得嘉靖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虽然他不在乎臣子们,但是对于天象,嘉靖还是很重视的。对于月食,大明已经有了很完善的救护措施。 嘉靖下令百官穿素服、避正殿,同时下诏求言,嘉靖还再次召见陶仲文,要求再次举行禳灾仪式,祛除灾祸。嘉靖知道,一旦出现这种天象和灾祸,肯定会有臣子借机上奏,劝谏自己。 嘉靖召见阁臣和陶仲文,商量此事,嘉靖问道:“彗星犯北斗,当作何解?” 陶仲文说道:“陛下,长星,状如帚,孛星,圆状如粉絮。孛,孛然,皆逆乱凶。孛之气 状虽异,为殃一也,为兵丧,除旧布新之象。余灾不尽,为兵丧水旱、凶饥暴疾。长大见久,灾深,短小见速,灾浅。彗孛所当之国受其殃。” 对于彗星,大明皇帝一向是非常警惕的,因为彗星的所能带来的灾难前代已经有了一个详细的描述,说它不但会带来兵灾,为除旧布新之象, 之后还有无数的各种各样的余灾,是大凶之兆。更为恐怖的是,在唐哀帝的《禅位册文》里,他禅位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彗星出现, 要除旧布新。这个事例使之后的历代帝王对彗星更加警惕。 故而这次彗星犯北斗,嘉靖当然当然极为重视,已经多次召见钦天监官员和陶仲文,还有内阁辅臣,商量这次彗星的事情,嘉靖问道:“前朝也有彗星犯北斗之事吗?” 严嵩当过礼部尚书,熟知这些国朝典故,便说道:“陛下,天顺元年六、七月,彗星反复出现。辛未,昏刻慧星犯北斗摇光星。英宗皇帝亲自祭祀昊天上帝,并派遣大臣祭祀 太庙、社稷、山川、城隍等神禳灾,并下诏修省。” 严嵩举得是留学生夺门之变后的事情,当时英宗皇帝刚刚从景泰皇帝手中把皇位夺回来,正急于稳固皇位, 消除各种反对之声,可预示灾难的彗星居然一月不到三现,之后反复出现,还伴随着其他各种不吉的星象。唐哀帝禅位时彗星也不过十年三现,当时明英宗的心理压力及由彗星带来的政治压力绝对不小。伴随着以彗星为主的星象的出现,他先后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 有了英宗皇帝的样本,嘉靖心里差不多有底了,嘉靖问陶仲文道:“陶师以为,应当如何禳灾。” 毕竟搞政治,严阁老是专业的,跳大神,陶仲文是专业的。陶仲文想了一会,说道:“陛下,摇光乃是象征祥瑞的星,彗星犯摇光,乃大不吉也。本次彗星所犯,乃是文昌,并没有摇光这么厉害,文昌乃是佐文运之星,陛下应遣重臣祭祀孔庙,保佑文运。” 对于陶仲文的话,嘉靖当然是同意的,当下就说道:“建启祝醮典至八月二十六日止,京师大雨,令工部疏浚通惠河,发内帑银一万两于山东,祭祀孔庙和东岳泰山。” 对于此次的事情,嘉靖觉得自己处理的也算不错了,但是他知道,要是这些臣子们闭嘴,那是绝不可能的,肯定有人会借题发挥的。 果不其然,嘉靖的斋醮还没开始,就有两个铁头娃上疏了,第一个是国子监司业林庭机,他上疏称: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君能修德,则政事顺,雨雪也应期而现;反之,则三辰失行,水旱灾害,灾异迭现。 林庭机认为之所以出现这些天象,都是因为嘉靖自身的原因,要求嘉靖下诏求直言,臣子们也要积极的劝谏嘉靖。对此嘉靖觉得全都是废话,准备处置林庭机。但是林庭机乃是南京吏部尚书林瀚的幼子,出身侯官林氏,他的哥哥林庭?是嘉靖二十年的工部尚书,虽然已经去世十多年,但是嘉靖对他还是十分怀念,曾经为林庭?赐书:具悉思爱,朕心嘉悦。 同时林庭机也是朝中大儒,闽系官员的大旗,有古之君子的赞誉,林庭机的居所与严嵩为邻,却不与为私交。不光严嵩,徐阶想要拉拢他也被他拒绝了,这种人确实是很难对付的。 嘉靖思考的半天,决定给林庭机升官,升国子监司业林庭机为南京国子监祭酒,让他滚到南京去,别烦自己。 第二个铁头娃就是户部侍郎总督仓场葛守礼,他上疏称:近者天象灾异,水旱无时,岂刑罚失中,武事未息,徭役屡兴,赋敛不时,以致阴阳乖戾而然耶?古人有言,天心仁爱人君,则必出灾异以谴告之,使知变自省。人君遇灾而能警惧,则天变可弭。今陛下修德省愆,忧形于色, 居高听卑,天寔鉴之,顾臣等待罪,宰辅有乖,调爕贻忧,圣衷咎在臣等。今宜体此,下修人事,上合天道,然岂特为人上者当勉为?人臣者亦当修省以辅其君,上下交修,斯为格天之本。 葛守礼倒是不认为这次的灾异和嘉靖有关,反而暗戳戳的指责阁臣们,意思是由于阁臣们的失职,尤其是首辅严嵩的失职,才导致了这次的天象异常和京师的灾异。 故而葛守礼认为严嵩作为首辅,应该自觉一点,主动把这件事情承担起来,自请致仕,才是正路。葛守礼的话倒不是空穴来风,在前朝,出现灾异,罢免宰相倒是正常事,因为宰相担负调燮阴阳、治理国事的重任,自然灾害和天象异常多使宰相惶恐不安,汉朝即形成因灾异策免三公的惯例。 宋代出现天灾人祸后,宰相通常主动向皇帝递交辞呈,将灾异的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来,算是臣子对君父的忠诚,元佑三年二月,大雪,尚书右仆射吕公着等大臣因此请求辞职:“去冬积雪,甚于常岁,今春以来,沉阴不解,经时阅月,民被其灾。望赐罢黜,以答天变。” 但是嘉靖显然不会这个事情罢免严嵩,于是在葛守礼的奏疏上批道:朕与卿等同国休戚,宜辅朕修省以消天谴。君臣一体,苟知警惧,天心可回。卿等其尽心力以匡朕不逮。算是和严嵩同命运了。 第208章 天象示警朝局乱(三) 以这两位铁头娃带头,不少官员纷纷就这次的灾异上疏嘉靖,暗戳戳的指责严嵩,对于这些奏疏,嘉靖一概不理,但是李春芳已经发现不对了,他来到裕王府,告诫裕王最近要谨言慎行,免得被有心人利用。 对于李春芳的告诫,朱载坖深以为然,这些臣子们,万一又拿着自己说事,以嘉靖的疑心,保不齐会搞出些什么事情来。 朱载坖赶紧闭门谢客,免得找些事情来,朱载坖现在在京师也没有什么朋友,除了自己的讲官们,就是李开先,现在汪道昆也离京了。 没想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朱载坖第二天还是得知,自己被无端牵连进来了,而上疏把朱载坖带进去的,是礼部尚书王用宾,真是搞得朱载坖生无可恋。 王用宾上疏称:既然各种灾异是由人君的失德引起的,是上天对人君的警示,体现了上天对人君的仁爱,那么人君必然有所反应,以体上天仁爱之心。王用宾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业务能力,认为这样大的灾异,其祈禳的主体一般是皇帝。 同时,王用宾还细心的帮嘉靖整理了相关的礼仪,就是参考明太祖朱元璋的礼仪:素服草履,步祷于天坛。藁席露坐,尽曝于日,夜卧于地,凡三日。 所谓步祷,就是皇帝穿着本色衣服和草鞋,步行到山川坛,坐在草席上,白天在太阳底 下晒着,晚上则睡在地上。这样祈祷了三天。这样向上天表达自己的诚意。 王用宾当然知道以现在嘉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参与这种冗长乏味的礼仪活动,让他去斋醮可以,让他去三天祭祀上天,那是绝不可能的,所以王用宾提出了替代方案:命裕王具太子冠服往祭上天。 怎么说呢,燕国地图有点长,终于图穷匕见了,王用宾的这封奏疏,果不其然的从一众的奏疏中脱颖而出,严嵩和内阁根本不敢拟票,直接上奏给嘉靖了。 嘉靖看完王用宾的奏疏,只是笑笑,将严嵩叫来,问道:“内阁为何不拟票?” 严嵩恭敬的说道:“事涉皇子,臣不敢拟票。” 嘉靖闻言只是笑笑,对严嵩说道:“那惟中以为,礼臣所言如何啊?” 之前严嵩也不是没有提议过立太子,但是都被嘉靖给申斥了,严嵩很清楚,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嘉靖不想现在立太子。王用宾提出的什么具太子冠服祭祀的话,只不过就是委婉的劝嘉靖立太子罢了。 对于这些言论,嘉靖一向是非常反感的,严嵩思索了一下,说道:“陛下,老臣以为不妥。裕王既不是太子,何必具太子冠服,祭祀上天,何其重要也?天不可欺也,若必欲裕王殿下具太子冠服,何若册立也?名正则言顺也。” 面对着严嵩的说辞,嘉靖笑骂道:“惟中,你现在也学会这些了。” 嘉靖明白严嵩的意思,派朱载坖代嘉靖去祭天,就是肯定他的储君地位,至于是否具太子冠服或者说册立太子,并不重要,嘉靖得其名,而裕王得其实就行。 对于严嵩的话,嘉靖点点头,对严嵩说道:“那就命裕王代朕祭祀上天,以亲王礼行之!”说罢将王用宾的奏疏交给严嵩,说道:‘王用宾就交给内阁了。’ 严嵩只得苦笑着结果王用宾的奏疏,回到内阁,派遣自己的内阁中书去请王用宾到内阁值房来,三位阁老一起在内阁等候王用宾,王用宾来到内阁,和三位阁老只是平礼相见,大喇喇的问道:“不知三位阁老有何见教。” 徐阶说道:“大宗伯的奏疏,陛下已经看了,陛下命裕王殿下以亲王礼代陛下祭祀上天,关于礼仪之事,不知大宗伯有什么看法?” 王用宾笑了笑说道:“仪制向有定例,何劳多问?” 徐阶强忍怒气,问道:“还请大宗伯说说。” 王用宾于是向三位阁老介绍了祭祀上天的仪制,冠服浅色,卤薄不设,驰道不除,皆不设配,奏乐。用一牛以熟荐。皆御制祝文,躬诣南郊,祠皇天后土,遂躬祠山川神只于山川坛,次日祠社稷坛。 乐用中和,一乐章《迎帝神中和之曲》:於穆上帝,爰处瑶宫,咨尔黎庶,覆悯曷穷,旗幢戾委蛇,云龙霖泽,斯溥万宝有终。奠玉帛,《肃和之曲》: 神之格思,奠兹文纁,盛乐斯举,香气氤氲,精禋孔熯,彻于紫冥,恳祈膏泽,渥我嘉生。《进俎咸和之曲》:百川委润,名山出云,愆旸孔炽,膏泽斯屯,祈年于天,载牲于俎,神之格思,报以甘雨。 要三献,初献《寿和之曲》:有严崇祀,日吉时良,酌彼罍洗,椒馨苾香, 玄功溥济,时雨时旸,惟神是听,绥以多穰。 亚献《景和之曲》:皇皇禋祀,孔惠孔明,瞻仰来歆,拜首钦承,有醴维醽,有酒维清,云韶侑献,肃雍和鸣,圣灵有赫,鉴享精诚。 终献《永和之曲》:灵承无斁, 骏奔有容,嘉玉以陈,酌鬯以供,礼三再称,诚一以从,备物致志,申 荐弥恭,神昭景贶,佑我耕农。 三献既毕,奏送帝神《清和之曲》:爰迪寅清,昭事颢穹,仰祈甘雨, 惠我三农。既歆既格,言归太空,式沾下土,万方其同。 总的来说,先期礼部或太常寺官员奏请,批准后相关人员斋戒,省牲,告于庙,正式祭祀,中间有拜有唱,就是唱的曲及其先后秩序也是有严格规定。祭祀不同的神祗,也有不同的牺牲,绝不是派几个人去烧几柱香的祈禳,规模是非常宏大的。 三位阁老都是精通礼仪的,于是问道:“裕王殿下以亲王仪制,当服何色?” 这个问题才是关键,嘉靖虽然同意了朱载坖代天子祭天,但是绝不会允许朱载坖用太子服色的,他只能用亲王服色,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王用宾,他说道:“三位阁老,国朝代天子祭天者,都是太子或勋臣,未闻亲王代祭者,未有仪制。” 严嵩说道:“此不必议,裕王以亲王服色,素服祭祀即可!着礼部拟定仪注,翰林院拟定祭文,从速施行,以安天下之心!” 严嵩以首辅之尊,一锤定音,王用宾也只得领命。 第209章 天象示警朝局乱(四) 朱载坖听说自己要代嘉靖去祭天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根本不考虑本王的感受啊,这种代皇帝祭祀天地的活,不光十分繁琐,而且要斋戒。 什么是斋戒?戒者,禁止其外。 斋者,整齐其内。沐浴更衣,出宿外舍,不饮酒,不茹荤,不问疾,不吊丧,不 听乐,不理刑名,此则戒也。专一其心,严畏谨慎,苟有所思,即思所祭之神, 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精白一诚,无须臾间,此则斋也。 说白了,就是太常寺到时候给朱载坖找个地方给关起来,吃几天老米饭,斋戒期间不饮酒、不食葱韭薤蒜、不问病、不吊丧、不听乐、 不理刑名、不与妻妾同处,形同囚禁,难怪不得嘉靖不愿意去,而是选择让朱载坖代为祭祀,那可真是朱载坖的好爸爸啊。 李春芳已经将祭祀的各种情况打听清楚的,朱载坖到时候斋戒的地点是圜丘大祀殿外垣内西南斋宫。里面还有朱元璋当时下令铸造的铜人。 这个铜人高一尺五寸,手执象牙简,上面写着斋戒三日。 虽然朱载坖是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圣命难违,朱载坖只得来到斋宫开始斋戒,因为是祭祀天地,不准阉人参与,朱载坖只能带着陆绎去斋戒,陆绎身穿飞鱼服,佩戴绣春刀在斋宫外值守,随行的还有陆绎自己的亲兵。 来之前高拱特意交代陆绎,朱载坖在斋宫内的饮食还是由裕王府负责送,王府仪卫司一定要严加警戒。朱载坖百无聊赖的在斋宫内坐着,这里面也无事可做,朱载坖索性开始打盹。 没想到朱载坖刚刚打了一会盹,陆绎就在外面说道:“殿下,大宗伯来了。” 朱载坖整理了一下仪容,请王用宾进来,王用宾进来向朱载坖行礼后,朱载坖请他起身,朱载坖本以为王用宾是来给他讲解仪注的,毕竟他是礼部尚书,给自己讲解仪注也是正常的事情。 没想到王用宾说道:“殿下,如今国本未定,天下不安,殿下膺天下之望,应当振作才是!臣等在外为殿下之羽翼,殿下则当自奋也! 朱载坖也没想到王用宾上来就这么直白,朱载坖连忙说道:“国本之事,自有陛下定夺,况有恭诚伯之言,孤何得置喙也!” 王用宾根本不把陶仲文当回事,他说道:“彼辈幸进之徒也,国事何得由其言也?” 王用宾根本看不起陶仲文,认为他只不过是个得宠的道士罢了,但是朱载坖却很清楚,陶仲文在嘉靖心目中的份量,肯定比他王用宾要重多,而且自己现在这样挺好的,真要去争什么太子之位,保不齐会引起嘉靖的怀疑,这是何苦来哉呢? 故而朱载坖委婉的拒绝了王用宾,王用宾却说道:“臣司职礼部,就应当正礼法,端风气,此臣之职也!” 朱载坖当然知道王用宾迫切的心理,他二十岁就中进士,选翰林,可以说算得上人生赢家了,范进见了都要哭死在当场的那种。然后却在官场上蹉跎了二十多年,这才被大用,当然有那种舍我其谁也得感觉,所以不管是他和李默联手对抗内阁,还是想要推动立储这件事情,都是希望在朝堂中找点存在感。 朱载坖不由得说道:“你看又急,不利于团结的话千万不要说!” 把王用宾搞得一头雾水,朱载坖说道:“大宗伯,万事有法,顺其自然可也!” 王用宾有些摸不着头脑,感觉朱载坖和嘉靖一样,有点修玄的意思了,朱载坖对于王用宾的话,只是不接招,王用宾见无法说服朱载坖,只得离开了。 在完成了斋醮之后,还有传制、告庙、省牲等部分,首先是传制,誓戒之后传制,即是礼部与太常寺官于城隍发咨,遍请天下当祀之神抵,于各庙焚香三日。 然后就是告庙,朱载坖再次来到太庙,向各位祖宗,尤其是太祖朱元璋祭告,告庙即告知祖先,请配上帝神祗。在祭祀天地前两日,用祭品与祝文于奉天殿祭告太祖,请其配享上帝、神祗。其祝文为:“维嘉靖三十三年年,岁次甲子,六月初一日。孝子孙裕王朱载坖谨代孝子皇帝敢昭告于太祖皇帝。兹以六月初三恭祀上帝、皇只于大祀殿。谨请皇考配神,伏惟鉴知,谨告。 之后就是省牲,省牲是祭祀仪式中十分重要的部分,祭祀所用神牲是祭祀者对所要祭祀对象的供奉,代表着祭祀者的心意,所用牲畜的优良亦表示其诚心。 中心环节共有奠玉帛、进俎、初献礼、亚献礼、终献礼、彻馔、送神等构成。朱载坖在祭祀当日在亲王袍服外罩青衣角带向上天进献玉帛和牺牲。 进献完毕之后,朱载坖展开翰林院早就拟好的祭文,读道:维嘉靖三十三年,岁次甲子,六月初三日,嗣天子遣具官臣朱载坖敢昭告于昊天上帝、后土皇地只。时维仲夏,敬率臣僚,以玉帛牺齐粢盛庶品恭祀于大祀殿。备兹灿瘗。皇考太祖高皇帝配神,尚享。 读完这个,朱载坖已经感觉吃不消了,赶紧回到王府,幸好李妃早就准备好的吃的,朱载坖吃了一顿后又回去睡了一觉,才感觉缓过来。 结果刚刚祭祀完上天,东南的战报又来了,官军在采淘港大败,山东兵复追击倭寇至采淘港,乘胜深入。倭寇伏起,我兵大溃,溺水死者千人,指挥刘勇等死之。初新泾之捷,李逢时功最大,许国恨逢时。与之同事而不先约,已乃别从间道袭贼,欲以分逢时功。会暮大雨,刘勇等兵先陷没,诸军继之,皆仓卒不整,遂大败! 从山东来的援兵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结果就大败亏输,朝廷花费近十万两从山东调来六千长枪手,结果一战就损失大半,东南倭寇的士气更加高涨,明军只敢固守城池,不敢出城野战。 第210章 朝堂风雨急如刀 对于明军的大败,嘉靖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愤怒了,但是嘉靖只是不再表露出来,其内心的愤怒已经无以言表。嘉靖将内阁辅臣和兵部尚书杨博叫来。 嘉靖问道:“东南官军屡败,诸位怎么看?” 诸位大臣能怎么看,官军屡战屡败,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只是这次确实是败的有些耻辱,刚刚从山东调来的援兵,一下子就折损一半确实是让嘉靖大为震怒。 杨博只得上前说道:“陛下,官军其实也小有斩获,之前倭寇自嘉兴还屯柘林等处进薄嘉定县城,募兵参将李逢时、许国以山东长枪手六千人至与贼遇于新泾桥,李逢时率其麾下战胜,擒斩八百余人。李逢时战败后,南直隶总兵俞大猷率兵赴吴江,斩获二百人。” 对于杨博的话,嘉靖只是冷笑,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要是连这种战报都看不明白,他就真是傻了,应该是倭寇先引诱李逢时,在新泾桥佯败一场,将他引诱到倭寇的埋伏地点,指挥刘勇等人阵亡,俞大猷听说消息后带兵前去追击,结果根本没有逮到倭寇的大部队,只找到了零散的小股倭寇,将其歼灭后报功。 这样明军就成了两场大胜中间的一场小败罢了,这种讳败为胜的把戏,九边的明军已经玩了三十多年了,嘉靖要是再看不明白,那真的愧对他当的这三十年皇帝。 只是眼下要振奋东南的士气,嘉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嘉靖说道:“李逢时先胜后败,就不再追究,俞大猷追击倭寇,赏银五十两,荫一子锦衣百户,但是此次官军大败,也要严究其责,否则法纪荡然,何以御敌?” 打了这么大的败仗,要是没人承担责任,那才是怪事,杨博说道:“官军大败,实因许国嫉贤妒能,贪功冒进所致,兵部议将许国革职下狱,从严究治。” 嘉靖说道:“此辈误国败事,死不足惜,着锦衣卫械系京师,审明查实后明正典刑。” 吕本说道:“陛下,不光要追究参战诸将之罪,还要究治山东方面举荐将校不察之过。此次赴援之兵,乃青州兵备副使王世贞招募训练的,所用将校,亦皆从王世贞之荐。朝廷为山东长枪手每名拨给军装银十两,六千枪手,即国帑六万两,遑论行粮兵饷等开支,到东南不过两战,折损惨重,王世贞耗费国帑,岂无过哉?” 吕本早就对王世贞父子不满了,这次青州兵大败,吕本当然要好好给王世贞算算账了。 嘉靖听闻此言,也是有些生气,六万两银子啊,开什么玩笑,自己都可以搞多少次斋醮了,结果给了你王世贞,两三个月就折腾没了,招来六千人,没打上几仗就损失这么多,王世贞推荐的这两个参将还搞内讧,导致官军大败。 嘉靖问道:“吕阁老的话,诸位怎么看?” 徐阶说道:“陛下,王世贞还是能实心用事的,招募来的士卒,也还是能战的。至于胜败之责,当责之将帅,而非王世贞。但是他推荐的两名参将,内讧致败,还是应当处罚,不若官降一级,戴罪立功可也。” 嘉靖问道:“严阁老怎么看?” 严嵩说道:“陛下,臣只是有一事不明。南京新江口造兵船二百艘,用银不过两万,狼兵千里来援,计行粮赏赐等不过五万,而六千山东枪手,招募即发银六万,还有行粮等物,何以耗费如此之多?而战力几何,亦非怪事乎?” 严嵩说到这个问题,嘉靖也是很疑惑,招募的山东枪手,耗费不菲,结果呢?好像也和南直隶之兵没什么区别,那国家的帑银岂不是花的冤枉了。 这件事还是杨博出来解释了,杨博说道:“调山东枪手,本就不是可取之法。是原兵科给事中王国祯所议,募兵当在本地,若千里调发,安家、军装等费本就不菲,且募来的士卒,军饷要按客兵发给,本就不是良策。奈何帑银已发,只得遵行,现王国祯已死,日后募兵,当在东南就近征募,以免浪费。” 既然倡议此事的王国祯已经被嘉靖杀了,以此追究王世贞也就不太现实了,嘉靖说道:“将王世贞部议处分,戴罪立功!” 商量完此事,严嵩等人告退,回到内阁,严嵩拿着一本奏疏说道:“这个张经,真是好不知趣!” 严嵩将张经的奏疏给两位阁臣看过,三位阁臣也是无奈,张经又在上疏要钱,这次张经上疏请求将苏松等府的折兑银、两淮盐银、苏州府浒墅钞关、南京工部船料银、后湖赃罚银等一共十万两拨给东南用作军费,前方的战事打的是一塌糊涂,但是张经索粮请饷的奏疏倒是每月都来。 这次倒好,更是指名道姓的要挪用哪些银两,大有不给就是贻误军机的态度。 严嵩问道:“这票可不好拟啊!” 徐阶笑着说道:“何若下部议?” 两只老狐狸相视一笑,既然张经指名道姓的要钱,那内阁就顺水推舟,将张经的奏疏交给户部,看看方钝怎么说。张经此举,完全是不把户部当回事了,以后地方每个督抚,都觉得自己辖区内哪哪有钱,上个奏疏就挪用走了,那还要户部干什么? 这分明是不把方钝这个户部尚书当回事,既然张经这是明目张胆的不把户部当回事,那内阁何必帮六部出这个头,下部议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就好。 果不其然,张经的奏疏刚刚下户部,方钝就冲到内阁来了,方钝怒气冲冲的说道:“下官想问问,内阁将这样的奏疏下部议是何意思?” 徐阶说道:“大司农,下部议自然是听听户部的意思了。” 方钝说道:“下官就想问一句,这大明朝,几时有了藩镇?” 方钝此话一出,连三位阁老都是一惊,严嵩赶紧说道:“方司农慎言!” 方钝将张经的奏疏扔到内阁的书桌上,说道:“这还不是藩镇?” 第211章 朝堂风雨急如刀(二) 方钝的这个指责可就有些要命了。要知道从唐以后,历代的皇帝对于藩镇都是极为重视和反感的,一旦发现有这种情况,肯定会第一时间处理。 尤其是大明,事事讲制衡,对于这种事情,是绝不可能发生的。督抚大员,下有道员分权,还有巡按御史,锦衣卫监视。 对于兵权,那更是十分警惕,以地方的兵权为例,一般来说,一省最高的军务长官是总兵官,即提督军务总兵官,但是卫所的长官是都指挥使,平时卫所的管理都是都指挥负责,战时则是朝廷临时派遣总兵负责作战。 当然,随着卫所制度的崩溃,总兵已经实际上成为一省军务的主帅。但是总兵之上,有督抚节制,巡按御史监督,粮饷则由专门的督粮道负责,同时分守参将和协守副将也各有驻地,与总兵形成大小相制。 而督抚虽然有节制总兵的权力,但是若没有王命旗牌,督抚也没有办法直接指挥总兵及下辖的军队。各分守参将、协守副将不仅受总兵节制,兵备道也能指挥,用兵备来分督抚和总兵的权力。 整个大明的体制就是这样,互相制衡,关系错综复杂,要说形成藩镇,那是绝不可能的。张经虽然骄横跋扈,但是那只是他想扩大自己的权力罢了,但是要说他想割据东南,那就是三位阁老也是不相信的。 严嵩笑着说道:“大司农不要动怒,稍安勿躁,” 徐阶也说道:“既然将此本下部议,就是听听户部的意思,大司农有话可以说说嘛。” 方钝拿起张经的奏疏说道:“此本绝不可行,若从张经之意,日后督抚皆以此为例,那还要户部何为也?张经索要军饷,户部筹措拨给,但是绝不可能将本应由户部收缴的税赋,直接转给地方。此风绝不可涨!” 方钝的话得到了阁臣们的同意,确实,张经的这个要求实在是过于离谱,直接要求朝廷把税赋转交给他,谁给他张经这个勇气的,都这么干,那还要户部干嘛? 方钝说道:“张经此举,内阁要申斥他,否则此辈越加猖狂,以后不可制也!倭寇事起,张经以御倭为由,增兵添饷,索要饷银不下三十万了,而东南形势可有好转?漕粮减少,折兑增加,九边不宁也。” 对于方钝的话,几位阁老都表示赞同。但是要说内阁去申斥张经,严嵩只是笑笑,一来是张经本就性格高傲,对严嵩不太感冒,内阁申斥,他未必放在眼里。二是张经已经是太子太保兼南京兵部尚书,总督东南,内阁申斥于他似乎有些越权。 严嵩拿起张经的奏疏,对方钝说道:“大司农,我们一道去面圣!此事还是要陛下来区处才是。” 严嵩带着方钝到无逸殿求见嘉靖,嘉靖召见后问道:“又有什么坏消息?官军是不是又打了败仗?” 严嵩行礼后说道:“陛下,不是军务,而是有关粮饷的。”说罢严嵩将张经的奏疏呈递上来给嘉靖看。 嘉靖看了以后,问道:“内阁和户部怎么说?” 方钝说道:“此事有违体例,就算是东南缺饷,也该户部调拨,哪里轮得到他张经要哪里的税赋,长此以往,国朝法度何在?” 严嵩也说道:“臣也以为,方司农说的不错,缺乏粮饷,户部调拨即可,断没有将将某处税赋直接交给张经的做法,此事不合体例。” 嘉靖再次看了看张经的奏疏,问道:“张经在东南用了多少钱了?” 方钝答道:“陛下,除江浙各地的留存之外,已经从太仓支用三十余万两,还不算征调各地援兵的费用。” 嘉靖将张经的奏疏放在御案上,轻轻的用手指叩着桌面,思索着什么,两位大臣也闭口不言,半晌之后,嘉靖才说道:“张经这次要十万两,户部准备怎么筹措?” 方钝说道:“回陛下,户部拟太仓州嘉靖三十二年秋粮折兑银三万五千有奇,华亭县三万六千有奇共抵军费,剩余部分由苏松常镇四府嘉靖三十三年兑运秋粮并派剩银两之数存留充饷。” 嘉靖问道:“张经索要南京后湖赃罚库银两,你们怎么看。” 严嵩摇摇头说道:“陛下,此不可取,未有将赃罚库直接支给的惯例,就算要支给部分,也应由户部派员统计变卖成银两后支给张经。” 嘉靖点点头,说道:“这个张经,朕原本以为他是熟知军务,能够料理此事的妥帖老臣。但是没想到朕所托非人,自他到任以来,官军屡败,丧师糜饷,生民涂炭,而他只知道一味请饷,增调狼兵,朕不得已从之,现在又索要军饷十万两,他以为朕是什么人?严嵩,你以为应当怎么处置他?” 严嵩知道,嘉靖现在虽然已经对张经极其不满了,但是并没有下定决心更易他,因为确实没有足够资历和威望的臣子来替代张经,嘉靖现在只是希望提醒一下张经,让他知道嘉靖的耐心已经快差不多了,而不是准备替换他。 严嵩想了想就说道:“陛下,宜遣重臣明诏申斥,也可夺官一级,以示惩戒。” 嘉靖点点头,在张经的奏疏上批道:太仓等州县漕粮改折扣留已为破格,若并折色而尽留之,漕规废坏,何所纪极?国朝纲纪,至于何处?督臣总览军务,东南官军,一再失机,国威沦丧,此督臣以报朕之信重乎?索饷请粮,每月数疏,而告急塘报,交章驰告,数省援兵,云集东南,而不能荡平倭贼,何以报朕?将帅失机,朕当置之重典,督臣失策,朕当处以何罚?降官一级,以示薄惩,若仍败绩屡闻,勿谓言之不预也! 嘉靖将批过的奏疏交给严嵩,吩咐道:“加赵文华督察军情,令其就近宣旨。东南情形,据实以闻,不得掩饰。” 严嵩赶紧领旨去办,方钝等人正准备离开,嘉靖说道:“大司农莫不是忘了朕要的龙涎香?东南军饷,大司农就变的出钱来,朕要支用,户部就百般推诿,岂是人臣事君之道?” 第212章 朝堂风雨急如刀(三) 听闻嘉靖的话,方钝和严嵩赶紧请罪,方钝知道这是嘉靖在敲打他,嘉靖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严嵩和方钝两人借自己的手敲打张经,他不介意敲打一下张经,但是请嘉靖出手,那是要付出代价的,之前严嵩和方钝一直以国用不足为由,拖延才买龙涎香。 这次既然严嵩和方钝要想借嘉靖这把刀,那当然得付出点代价才是。方钝只得苦着脸说道:“臣一定想办法尽快才买。” 嘉靖这才满意的挥挥手,让他们俩离开。 在回内阁的路上,方钝心都在滴血,不由的对严嵩抱怨道:“严阁老,本来内阁把张经申斥一番就是了,非要闹到御前,这下好了,陛下要采买龙涎香,又是十万两没了。” 严嵩只得好言相劝,把方钝安抚下来。待方钝走后,严嵩一个人坐在内阁直庐内,思考着张经的问题。严嵩知道,赵文华一直想扳倒张经,好自己做这个东南总督,不过严嵩对于自己的义子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让他去总督东南,恐怕就不是倭寇猖獗的问题了。 扳倒张经,现在看来是必须的,但是让赵文华做这个总督东南,严嵩还拿不定主意,在严嵩心目中,最适合的人是胡宗宪,但是他资历实在是太浅,刚刚担任浙江巡抚,还没有什么大的功劳,就骤然提升为总督,肯定说不过去的。 同时还得考虑裕王,唐顺之明显是裕王的人,裕王对于东南的事情也是十分上心,要是张经被扳倒,未必不会替唐顺之争取,而要是在唐顺之和胡宗宪两人之间选取,胡宗宪显然是不如唐顺之的。 所以严嵩提笔给胡宗宪和赵文华分别写了一封信,要求他们在浙江从严剿除倭寇,争取打个打胜仗来,严嵩预计,张经这个总督,恐怕是做不长久了,自己恐怕也要提前做些准备了。 裕王府,朱载坖正在和自己的讲官们还有李开先看看最近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在严世蕃等人的帮助下,今年玉米的播种面积已经超过了五千顷,同时杨继盛也在保定开始推广玉米的种植,朱载坖觉得,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在北方推广开来了。 现在让朱载坖比较感兴趣的事情就是广东海道副使汪柏击败了佛郎机人,缴获了佛郎机炮,正在送往京师的途中。这种佛郎机炮,其实是一种舰炮,作为早期的后装炮,他的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射速快,散热快是他的优点,但是气密不严,射程近,威力也比同等装药的前装炮要小。 其实这东西在正德年间就已经被发现了,王阳明都见过。但是大批量装备还是在本朝,这次汪柏驱逐佛郎机人,缴获了二十多门佛郎机,正准备运往京师,朱载坖准备去看看。 另一件事就是楚王府向嘉靖推荐良医李时珍,这位可是大神,要是能延揽到王府,自己就有保障的多了。不过诸位讲官们都不赞同, 原因很简单,信不过,李时珍现在在京师也没什么名气,他是因治好了富顺王朱厚焜儿子的病而医名大显,被武昌的楚王朱英裣聘为王府的奉祠正,兼管良医所事务。 他和楚王的关系很密切,医生又是直接关系到朱载坖性命的事情,诸位讲官断然不会同意一个由京外藩王推荐来的医生负责朱载坖的身体的,大明在这种事情上已经吃了太多的亏。 远的不说,就说嘉靖的伯父,孝宗朱佑樘的死亡,那就是令人讳莫如深的。孝宗驾崩后,吏部尚书马文升坚决要求调查孝宗的死因,因为孝宗死前“玉色发赤,火声盛气”,说道:“热甚,不可奈!”命侍从取水,然后用布来擦拭。显然不是正常死亡。 同时马文升还听说,孝宗的死乃是医人用药非当之所误,最后朝廷调查的结果是司设监张瑜、掌太医院事右通政施卿、太医院判刘文泰、御医高廷和这四个人应当对孝宗的死负责。 说是孝宗在祷雨斋戒时偶然风寒,当时正是夏季,天气炎热,明孝宗患的是热症,应该是风热感冒之类的病症。孝宗也没当回事,就让司设监太监张瑜与太医院“议方药”。按照常理,太医院必须为皇帝诊脉,然后才能下药。但是,张瑜与刘文泰等人违背正常的流程,直接向皇帝进药。 刘文泰使用大热之剂,结果医不对症,孝宗“烦躁不堪,以致上宾”。这不明摆着糊弄鬼吗?就这四个人,敢乱给皇帝下药,明摆着就是有鬼。但是此事还真就不了了之了,朝廷议定,张瑜、刘文泰处以死刑,结果张瑜、刘文泰居然免死遣戍,这还不能说明问题的话,那脑子是着实不太好用。 故而讲官们根本不敢冒这个风险把李时珍弄到王府来,朱载坖也只好作罢。现在朝廷里最热闹的事情就是张经的上疏,自从张经担任这个东南总督以来,几乎是每月请饷,结果官军是每每大败,这次更是直接要求户部将赋税交给他,不少京师的官员都准备弹劾他。 朱载坖问道:“那张经这个总督恐怕是做不长了。” 高拱也说道:“张经到任已经一年,东南官军还是没有振作的意思,陛下的耐心恐怕已经快耗尽了。” 朱载坖问道:“那张经去位后,当以何人继之?” 李春芳说道:“恐怕赵文华会接替张经,总督东南。” 虽然大家对于赵文华的人品,都是深刻怀疑的,不过思量了一下之后,大家不得不承认,就现在的情况来说,赵文华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朱载坖问道:“荆川公不行吗?”按理说赵文华和唐顺之都是嘉靖八年进士,唐顺之还是会元,从资历来说,唐顺之的资历和名声可是要远远强过赵文华的。 李春芳说道:“荆川公吃亏就在久离朝堂。”这确实是唐顺之最大的弱点,他从嘉靖八年中进士,在朝时间不足七年,除了为父母丁忧,之前因为得罪张璁和夏言,赋闲在家中十年之久,现在才四品的佥都御史,要想争取总督东南,实在是难度太大。 第213章 朝堂风雨急如刀(四) 朱载坖当然知道,要是按照正常的进度,赵文华先接任总督一职,然后再由杨宜等人接任,最后这把交椅自然是落到胡宗宪头上来的。虽然朱载坖也知道,胡宗宪足够剿灭倭寇,但是朱载坖也明白,凭现在的裕王,是很难拉拢胡宗宪的。 故而朱载坖想将唐顺之扶上去,坐这个东南总督的位置。 高拱想了想说道:“荆川公比之赵文华,确实更为适宜。”朱载坖现在也是希望让唐顺之上去,但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扳倒张经,张经要是不去位,那一切都是白搭。 朱载坖知道,原本张经的去位,是由于赵文华和胡宗宪的弹劾,实际上就是赵文华及其背后的严党与张经的矛盾。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张经根本没有领会嘉靖派遣赵文华到东南的意图。 赵文华到东南主要有两个任务,第一是祭祀海神,这个是明面上的任务,另外一个任务就是视师,嘉靖认为,当前 用兵远在南方,沿袭遵循并不能取得胜利。应当派遣朝廷重臣前往视察,寻找适当的战机。即于诸将之外,复设监视统抚,鼓舞士气,商榷战阵军机,合谋进兵,不致延误,克期奏绩。 说白了,这种视师,也就是大明政治制衡的一部分,谁当这个总督,都会被嘉靖这样制衡的。张经远在东南,专阃一方,嘉靖怎么可能完全信任他,遣人加以制衡监视都是正常的。 但是张经根本没有领会到嘉靖的意图,或者是他即使领会了,也觉得无所谓,认为现在除了他之外,无人能够担任总督东南这个职务。 赵文华出发前,曾致书张经自比“惫直之心士”,希望与他同心协力,分其劳苦。但是两个人在战略上严重对立,各持己见,根本无法调和,张经对赵文华的轻佻十分不满,而赵文华自恃钦差,态度傲慢,对前线将帅颐指气使。 而且赵文华又是浙江人,面对倭寇肆虐,当然极端不满,多次催促张经和前线将领作战,对倭寇采取进攻态势,赵文华还致书严嵩,称:当事诸君皆老成人品,慎之又慎,未尝不是。但治兵无法,畏贼如处虎,求其挺身以毕此事恐不可得也。 对前线将领痛加申斥,认为他们畏敌如虎,根本无法作战,同时还直接上疏嘉靖:至论用兵第一事,在用督抚。今用督抚,不过评论贤望,资固不可,望亦非宜。夫守廉隅、善矫饰,有虚誉于时者。使端范镇俗可耳,若居师旅之任,未免局促误事。采名遗宴,用违其才,谁之咎也?故宜举惆镜非常之人,待以不次,使当斯任,则必大有树立。所谓资望何与焉。 赵文华和张经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虽然朝中的大臣们对赵文华观感不好,但是对于张经更加反感。 听说户部尚书方钝已经上疏弹劾张经,说他通倭养寇,纵贼失机,纪律大乖,将吏人人解体,征兵半天下,贼寇愈炽。这其实不是方钝一个人的看法,而是现在大部分京师大臣对张经的看法。 要知道方钝算得上朝中的直臣了,既不是严党,也不是徐党,方钝秉公直谏,先后上书十万余言。连方钝对张经现在都极为不满,可想而知其他的官员们。 现在的问题就是张经什么时候会下去,会以什么方式下去。 李春芳想了想说为朱载坖分析道,现今张经专阃东南,又是南京兵部尚书,虽然朝廷和嘉靖都对他极其不满,但是也不可能像处置州县官吏一样直接免职。估计会有两种可能,第一是东南抗倭取得大胜,张经借此机会功成身退,朝廷另遣他人来。第二就是官军再次大败,张经被下狱治罪。 当然,朱载坖知道,张经最后的结局有些戏剧性,虽然取得了王江泾大捷,但是还是被下狱论死。其实也不难理解,张经之前一定坚持要调广西狼兵来,为此不惜和嘉靖、内阁翻脸,大有不调狼兵,倭寇不能被平定之势。 现在狼兵已经从广西调来,大明上下都在密切的关注东南的战事,既然张经把这狼兵吹得如此厉害,平倭非用狼兵不可之类的话已经多次在张经的奏疏中出现,若是张经调来的狼兵还是无法战胜倭寇,那就是张经的死期了。 高拱说道:“殿下,若是荆川公要担任这个东南总督,那必须要在东南打出几场漂亮仗,痛奸倭寇才是。” 对于高拱的话,朱载坖和诸位讲官们都表示赞同,其实朝廷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就是急剿,即在短时间内迅速剿灭倭寇一举荡平。 现在张经显然不能满足朝廷的这个要求,而接替张经的人,必须具备出色的军事能力,对倭寇作战要有胜算才是,这点唐顺之倒是具备一些有些,自从他到任以来,倭寇对于南直隶的袭扰就没有那么顺利了,尤其是苏松地区,唐顺之重点加强了防御,使得倭寇虽然多次袭扰苏松,但是都没有重大损失,倭寇现在正在想南边的浙江转移。 高拱说道:“还是要去信荆川公,设法重创倭寇,成一奇功。” 对于高拱的说法,朱载坖不置可否,倭寇不是多能打,而是行踪飘忽不定,又依托大海,官军难以防守,等到倭寇袭扰后,行动迟缓的官军根本无法追击倭寇,想要抓住倭寇,谈何容易。 李春芳这时候说道:“殿下,何妨退而求其次?” 朱载坖连忙问李春芳的想法,李春芳的意思很简单,要是去追求南京兵部尚书总督东南,唐顺之的资历是确实不够,而且这个职务实在是容易被嘉靖猜忌,就算唐顺之勉强坐上去,也要承担极大的风险,实在是划不来。 李春芳认为,嘉靖未必会继续设立东南总督,这个职务实在是太过于大了,但是将东南总督换成浙直总督的话,唐顺之就完全有资历出任这个职务了。 第214章 朝堂风雨急如刀(五) 朱载坖也在思考李春芳的建议,说实话,这个建议还是让朱载坖还是比较动心的。最终胡宗宪接任的就是浙直总督。 相对于东南总督这样权势巨大,对皇权已经构成威胁的职务,浙直总督虽然也是权柄非常的职务,但是还算是可以接受的,毕竟总督节制两省算是比较常规的。 而浙江、南直隶又是大明的膏腴之地,要是能让唐顺之坐上此位,朱载坖也可以通过影响唐顺之来影响浙江、南直隶的行政。 而且总督虽然只是职务,但是关于总督人选的资格,还是有一套相对比较明确的制度的,地方总督多由部院正官中推选,以尚书、侍郎任者,亦加都察院正官(都御史﹑副都御史﹑佥都御史)职衔。 基本上总督的最低门槛就是六部侍郎和都察院佥都御史,唐顺之算是刚刚达到门槛,符合简任总督的基本条件。当然,大明还从未设置过浙直总督,怎么说服朝廷和嘉靖设置浙直总督,也是一个大问题。 高拱想了想说道:“此事不难,其实本朝总督,本就是因事而设,事毕即罢。虽然从嘉靖开始,总督已经从临时性的任命变成常驻地方的正式官员。这时设置督抚的省份都建立了专门独立的办事机构,对于督抚的任命也按照系统化的制度标准,按照一定的程序和资历任免总督和巡抚。” 督抚虽然是职掌一方的大吏,但是督抚没有明确的品秩,没有配套的文官办事设施,没有规定佐贰官,仅仅是在吏部部推或者廷推的时候,有一个不言自明的规则,就是担任总督必须是佥都御史或者六部侍郎的职务。 关键是要怎么说服朝廷去改东南总督为浙直总督,朱载坖问道:“李师傅既然提出此论,那必有高论,李师傅怎么看此事。” 李春芳笑着说道:“总督辖区,其实与其执掌是密切相关的。” 朱载坖知道,大明的总督和巡抚其实是各有执掌的。总督由于带总督军务衔,一般也都是以兵部尚书或侍郎加都察院职务出镇地方的,总督更多的是负责军务,而巡抚主要是安定地方,负责后勤。用嘉靖的话来说就是:总督主征集官兵,指授方略;巡抚主督理军政,措置粮饷。 但是现在设置的东南总督明显不符合这个局面。倭寇袭扰东南的重心是在苏松和临近苏松的杭嘉湖等府县,而这里主要是应天巡抚和浙江巡抚的辖区,现在的总督张经,反而对于军务没有那么大的权力。 前方的抗倭,主要是应天巡抚和浙江巡抚指挥总兵们作战,唐顺之和胡宗宪都不太买张经的账,故而张经一直要求将狼兵调来,就是为了增加自己能够直接指挥的军队,之前从山东调来了六千枪手,张经本想依靠这六千枪手打个翻身仗,没想到先胜后败,反而搞得张经脸上无光。 张经现在就等着瓦氏夫人的五千多狼兵到来,好由他指挥打一场胜仗,同时张经也利用自己总督的权力,从山东、湖广调集援兵,来充实自己麾下的力量。 张经还将自己在广西当总督时的贵州总兵白泫及广西都司都指挥邹继芳重新起复,用他们统帅狼兵,准备和南直隶诸将一较高下。 李春芳说道:“殿下,现今的这个总督东南,职权过于宽泛,而且与两位巡抚的执掌冲突,且总督驻节南京,不利于就近临敌指挥。” 李春芳认为,改东南总督为浙直总督后,应天巡抚就可以专司粮饷和守备地方,而去除的辖区可以由当地原任督抚专理备倭事务。 现在东南总督的辖区范围包括:南直隶、浙江、山东、福建、广东、广西。其中山东有专职的总督备倭,广东广西有两广总督负责,本来就不该由东南总督来负责,只有福建一省的备倭没有专职的总督负责,但是福建民风剽悍,况且贫瘠,倭寇远没有浙江南直隶猖獗,福建巡抚能够处理。 所以将倭寇最猖獗的浙江、南直隶交由浙直总督管辖,统筹备倭诸事,才是合适的办法。 张经之前也上疏朝廷,准备将自己的驻地从南京移驻嘉兴府,好便于就近指挥作战,但是李春芳倒是认为,浙直总督驻苏州更为合适,苏州作为大明经济的重心,是浙直总督最应当保护的城市,借总督行辕之威,庇护苏松,同时苏州距离松江和嘉靖都很近,便于就近驰援苏松及杭嘉湖等州县。 同时应天巡抚就可以安心的驻节镇江句容,为大军供应粮饷,因为此前由于倭寇经常袭扰苏松,唐顺之不得不经常驻节苏州,而疏于对辖区其他地方的防御。 对于李春芳的看法,朱载坖等人都表示赞同,但是现在需要一个时机,就是等到张经倒台,那时候严党、徐党必然有一番争夺,徐阶肯定也希望自己人出任这个职务,到时候朱载坖等人看看能不能浑水摸鱼。 而此时,南京兵部尚书张经将自己的行辕从南京搬到了嘉兴,当即召见浙江巡抚胡宗宪和浙江总兵戚继光,胡宗宪知道张经此来恐怕来者不善,但是总督召见他也只得从杭州赶赴嘉兴。 来到张经的行辕,胡宗宪递上自己的名帖,和戚继光一道等待张经的召见。总督督标营中军参将邹继芳出来请二位到二堂见张经。 张经正在二堂处理文书,胡宗宪和戚继光唱名报进,行礼之后两人说道:“下官浙江巡抚胡宗宪、总兵戚继光见过部堂大人。” 张经看了一眼胡宗宪,说道:“胡总宪最近倒是官运亨通啊。就是可怜浙江的百姓,遭受倭寇蹂躏不说,官军屡战屡败,真是可悲可叹。” 虽然张经对胡宗宪冷嘲热讽,但是胡宗宪都是笑脸相对,搞得张经自己也很没趣,只得说道:“尔后要实心用事,为大军保障军需,你先回杭州的,戚总戎留下。” 第215章 朝堂风雨急如刀(六) 胡宗宪暗叫不好,张经这是要收自己的兵权啊。自己还没有任何办法,毕竟张经是南京兵部尚书兼总督东南,他要留戚继光,自己没有任何办法。 但是赵文华在杭州,你张经是总督,赵文华还是钦差呢。所以胡宗宪赶紧回到杭州,去和赵文华商量此事。 张经将戚继光留下,是想问问他对于倭寇的看法,对于这位刚刚崭露头角的年轻将领,张经挺好奇的,他也认为戚继光还是有本事的,况且大家都知道他是裕王看重的人,就算不给他面子,也要给裕王面子。 张经问道:“戚总戎到任已经数月了,对于浙江御倭,有什么想法。” 这几个月,戚继光也对浙江的形势和浙江的驻军也算有了些了解了,浙江作为海防要地,本来设置了不少卫所,浙江都司属于前军都督府,下辖杭州前卫、杭州后卫、台州卫、宁波卫、处州卫、绍兴卫、海宁卫、昌国卫、温州卫、临山卫、松门卫、金乡卫、海门卫、定海卫、磐石卫、观海卫、海宁千户所、衢州千户所、严州千户所、湖州千户所、金华千户所、澉浦千户所,兵力看起来十分雄厚。 但是出身卫所的戚继光知道,现在的大明卫所官军,能有两成的人还能拿得动刀枪就算对得起皇帝了。浙江的卫所也是一样,不过戚继光觉得处州等地的百姓,要是编练成军,绝对是一支强军。 故而张经问起,戚继光就说道:“浙江境内的卫所,士卒逃散,军器缺失,战船损毁严重,要想靠浙江卫所御倭,难也。” 对于戚继光的看法,张经并不意外,他常年统兵,大明的卫所是什么造型,他太了解不过了,这也是他一直要求调狼兵前来的原因,于是他问道:“戚总戎所言,本部堂也深知之,那戚总戎以为当如何御倭呢?” 戚继光说道:“浙江非无材勇也,就下官所见,处州兵性悍,生产山中,尚守信义,为乡兵之始,因其山矿之夫,素习争斗,遂以着名。义乌之人性,杂于机诈勇锐之间,尤事血气,督之冲锋,尚有惧心,在处兵之下。浙江之兵,处州为第一,义务次之,台、温又次之,绍兴又次之。若拣选数千精锐,编为行伍,以浙民守浙土,足以制倭。” 对于戚继光的这个建议,张经只有两个字的评价,幼稚,张经也不是没想过练兵,一来是他麾下没有善于练兵的将领,二来就是现在倭寇猖獗,嘉靖震怒,张经就是再自负,也知道现在嘉靖对他已经极其不满了,要是不能尽快打几个胜仗,那嘉靖说不定会处置自己。这个时候再提练兵,张经已经根本没有这个时间了。 所以张经的想法很简单,他觉得戚继光还是一员战将,他准备将调来的狼兵分一半给戚继光统帅,令他在嘉兴等州县肃清倭寇,同时将倭寇主力吸引过来,他自己率剩余的狼兵和其他地方调来的援兵准备一口吃掉大股倭寇。 所以张经对于戚继光的建议根本不想搭理,招募士卒需要大量的银子,现在因为银子的事情,张经已经和京师的衮衮诸公闹得很不愉快了,要是这时候再提增饷的事情,无异于火上浇油,有限的饷银肯定要优先保证狼兵,故而张经直接将自己的安排告知戚继光,要他就在嘉兴准备接收狼兵。 见张经不准备采纳自己的建议,戚继光只得先在总督行辕住下,等着接收狼兵,看看这些狼兵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能让张经如此推崇。 胡宗宪赶回杭州后,立刻去寻赵文华,赵文华正在和杭州的一帮文人风花雪月呢,听说胡宗宪来了,赶紧回到住所。 胡宗宪一见到赵文华,就说道:“元质,麻烦了,张经已经到嘉兴了。”对于此事,赵文华一点都不担心,来就来呗,在赵文华眼里,张经的倒台只不过就是时间问题,张经在他眼里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赵文华说道:“汝贞急什么。且看着,张经这总督当不了几个月了。” 胡宗宪说道:“张经到嘉靖,已经夺了我的兵权,戚总戎被他留在嘉兴总督行辕,刚刚还发了命令,调集浙江各卫的精兵选锋,赴嘉兴他帐下听用。” 赵文华说道:“他这是要打仗了?” 胡宗宪点点头,现在倭寇二万余踞柘林、川沙,距离嘉兴不过咫尺之遥,张经现在移驻嘉兴,而且他请求征调的狼兵也已经要到了,张经要趁着这个时候打一场大仗,也是正常的,要是再拿不出一场大捷,那张经的位置可就岌岌可危了。 赵文华说道:“那汝贞还等什么,与我同去嘉靖,看看张经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胡宗宪倒是想去,可是他是巡抚,不得擅离驻地,上次能去嘉兴是因为总督张经召见,再说这次他可不想去惹张经,张经把赵文华没办法,但是收拾自己还是很简单的。 赵文华收拾了一下,就赶到嘉兴张经的行辕,对于赵文华的到来,张经丝毫不意外,在他眼里,胡宗宪和赵文华都是严嵩的走狗罢了,自己夺了胡宗宪的兵权,他肯定会到赵文华那里去学舌的,赵文华毕竟是钦差,张经还是得面子上跟他客气一下。 张经将赵文华请进后堂,张经问道:“是什么风,把赵总宪吹来了。” 赵文华笑笑说道:“下官在杭州,听说部堂大人召集浙江各卫所的精锐,狼兵也快到了,眼下倭寇盘踞在柘林、川沙,部堂大人当是要与之大战,下官奉有诏命,上谕煌煌,命下官商榷战阵军机,合谋进兵不致延误。下官岂敢轻忽,故而前来。” 张经心里想着你不来才好了,对赵文华说道:“赵总宪说笑了,现今倭寇势大,当持重用兵,不可轻挫锐气,一切还要从长计议。” 赵文华只是笑笑,反正自己现在就将钦差行辕搬来,盯死你张经,看你怎么办。 第216章 躲进小楼成一统 赵文华干脆将自己的钦差行辕也搬到了嘉兴府,每日就在各个总兵等处了解情况,同时不断地催促张经作战。 张经根本不把赵文华当回事,一切军机要务都不跟赵文华说,当然搞得赵文华极其痛苦,赵文华也接连不断地上疏弹劾张经,畏敌如虎,不敢与倭寇交战。 赵文华和张经的口水仗一直都没有停止,不过现在张经正在统帅大军与倭寇作战,尽管赵文华的弹章如同雪片一样飞到京师,但是嘉靖并没有搭理他。 现在朱载坖根本不想管这些事情,他现在暂时不想理这些事情,最近朱载坖已经被沈炼搞得头昏了,他终于见识到这位直臣的威力了。 沈炼来到裕王府,在王府仪卫司当经历,本来就是个闲职,但是他多次通过陆绎求见朱载坖,朱载坖最开始并不想搭理他,毕竟他很清楚沈炼想对自己说什么。 后来禁不住沈炼的多次请求,而且要给陆炳一个面子,加上朱载坖对这位直臣也有点好奇,于是叫上诸位讲官,和沈炼见一面。 朱载坖于是在王府的花厅中召见沈炼,沈炼到来后,不卑不亢的和朱载坖与诸位讲官见礼后,朱载坖说道:“先生自到王府,孤还未曾得见先生,是孤怠慢了。” 沈炼不以为意的笑笑,说道:“殿下日理万机,能够拨冗一见已经是沈某的幸事了。” 朱载坖召见沈炼,还是想问问大明基层的情况,自己的讲官们虽然都是翰苑菁华,人中翘楚,可是他们久在翰苑,接触的都是部堂、总宪这样的高官,对于大明的基层吏治,恐怕并不了解。 而沈炼就不同了,他自从嘉靖十七年中进士后,先后担任溧阳、茌平、清丰县令,对于大明的基层政治结构是十分了解的,而且沈炼颇有政声,任茌平县令时,留下了沈茌平,如镜明,如水清,不赏民劝,不怒令行的民间佳话。 朱载坖笑着问道:“沈经历宦游四方,对于大明一县之政应当是十分了解的?孤今日就请沈经历讲讲一县之政。” 虽然说起来县令好像是七品芝麻官,但是实际上县令作为一县的长官,号称百里侯,是一县的长官,凡赋役、养老、祀神、贡土、读法、表善良、恤穷孤、稽保甲、严缉捕、听狱讼、致贡等事都是县令的职责,可以说县令才是大明真正的亲民官。 至于知州等官吏,寻常百姓是根本见不到的。所以县令的好坏,才是关系到百姓的切身利益的,县令的好坏,才是大明吏治好坏的重要评价标准。 见朱载坖问道这个问题,沈炼也是面色凝重起来了,沈炼说道:“殿下,县官不易啊!上而朝廷,吾父母。中而抚、按、藩、泉、僚属、过客、乡士夫,吾长兄弟,下而吏书、里老、百姓人等,吾子姓,遇之各有正道。” 朱载坖闻言也是笑笑,县令确实是一个很难干好的角色,县官们常常哀叹,在上下左右的行政关系和政治、经济关系网内,他们既有承上启下的作用, 又受到多方的牵制,以致而上而下、而旁交, 而凡百垂涎于令,小不如意,辄怪言怒色,坠渊之计行焉,一县之令,其实受到多方面的掣肘。 对于朝廷来说,县令的主要职责就是征收赋税,安定地方,大明吏部对于县令的考核,也主要是两个方面,就是赋税和刑狱。 对于县官,最重要的就是赋税,方钝曾经说道:“此系朝廷血脉,百姓脂膏,若蔑视国法,任其私情,转移自由,轻重在手,则是侮弄神器矣。夫侮弄神器者,其法当与无上者等,则太祖剥皮植草之刑,岂非专为此辈耶。”对于州县官吏,最重要的就是缴纳赋税,以供朝廷使用。 但是在大明,要收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现在大明实行的是两税制,即夏税和秋粮,一年两次征收,田赋制度较为复杂,田地分官田与民田,有不同的征税标准,官田一般情况下每亩征收五升,民田在此基础之上会减两升。 但是实际上征收的数字会远远超过这个数字,一来是州县官吏借机捞取好处,二是衙门也要从这些税赋中分一杯羹来维持衙门的基本运转。但是县令可是没办法自己收税的,他要依靠的都是整个衙门的小吏捕快等来收取,而大明的土地都掌握在地主手中。 很多时候县令要这些地主们商量着来,取得他们的配合,才好收取税赋,保证自己能够升迁,而地主们也要依靠县令的权力,好为自己谋取利益。 沈炼说道:“现在做官只有两件。 为国家干事,为自己营私,二者俱做不得,真是极痴极蠢人。反而思之,自是明白,不要说着教化二字。” 沈炼此言一出,高拱说道:“沈经历也太偏颇了。一县之令,为天子牧养生民,岂是只为自己营私取利的,置国家法度于何物?” 沈炼当即反唇相讥道:“高学士久在翰苑,不闻世事,当然不知道现今的官吏是些什么样子。今天下何世哉?予仕宦仕得游中都历天下,既归乡闾,叹世君子每有财帛世界,今不如昔,之说。予始闻而疑之,以为此特市井小人自为风俗,性中只有个仁义礼知,我辈读书知礼义,辨别素明,天光焕发,当不如此。已而交与益众,更历既多,乃知我辈出没于声色货利之场, 不得不奔走于富贵利达之际,老死不休。蚁之附腥擅,蛾之投昏火,无以异也。视市井辈反为过 之!” 沈炼激愤的说道:“未入官门,先营家计,爵禄贿赂,夺魄动心,国病民冤,如聋如哑。今财帛世界,居财帛世界之中,独能自脱于财帛世界之外, 义利之辨别不爽,屋漏之昭监如见,有之乎?不复有斯人也。” 沈炼这话,算是把满天下的官吏都骂尽了,高拱不由得面有愠色的说道:“沈经历之言,天下岂有好人哉?” 第217章 躲进小楼成一统(二) 对于沈炼的说法,朱载坖也是眉头一皱,按他这个说法,大明岂不是洪洞县内无好人了吗? 朱载坖说道:“沈经历这话,未免有些偏激了些。” 沈炼笑笑,说道:“近世士大夫,有外钓功名,内营产业,广厦千间, 膏田万顷,仆奴如蚁,脾妾如云,而开口高谈性命, 自负清虚,虽复舌吐五色宝莲。吾不信也。夫积富累货,匪由一朝一夕,即未必攘夺股削得之,第计然之策。以勤俭起家,乃其经营积蓄,劳精费神, 为有生之累多矣!” 沈炼还将自己这么多年在州县任职的经历说出来,县官本来是亲民官,所谓亲民,本来应该是百里之民,无非吾人,念念在兹, 惟恐一夫之或病也。 而实际上的县令们,汲汲于仕途钻刺,他们所关心的当然是去任以后的出路。那么最好的出路则是升迁,得到上司青睐,则是重要因素。 对于县令们来说,握有本州县的实权,身处州县官吏群的顶峰,但他们又受到上司的挟制,因而,他们心理上的完型具有承上启下的特点。对他们来说,能够得到上司的青睐,成功地驾驭下属, 顺乎自然地任满一个任期,并且为今后的仕途打开 一条通道,就是最大成功。 而一县之事,哪有那么容易被县令们掌握。用沈炼的话就是说:县事簿书山积,狱讼丛委,奸人倚以变化为利,鼠穴其间,窒于此则通于彼,市狡挟公符以暴于乡豪,横胥朋比以威剥于良善。 说白了就是这帮小吏把持县政,即便是州县正印,一样也没办法,况且州县正佐官都是有固定任期的,意在防止州县官形成自己的势力集团。一任知县不过三年,县令们想的都是怎么样在吏部取得一个上等的考评,和尽快升迁,小吏们也以此要挟县令们。 他们保证县令能够收到朝廷规定的赋税,还会另有一笔不菲的孝敬,而县令则将一县之政,尽数委托给这些小吏,而县令一般会最少聘请两位师爷,一是刑名师爷,一是钱谷师爷,负责这两项事务。所以对于县令们来说,宁可刻民,不可取怒于上 宁可薄下,不可不厚给过往。 现在有一首小词,写得就是州县正印的丑态:红,圆融,路路通,认识古董,不怕大亏空,围棋马吊中中,梨园子弟殷勤奉,衣服齐整言语从容,主恩宪眷满口常称颂,坐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 当然,也有不少县令,不愿被这些小吏摆布,要在政事上突破,对于州县正佐官来说,百不及一二能够遂愿。这些小吏们,虽然无品无级,但是他们谁贫谁富,谁困苦,谁逃流,谁人钱粮多寡,谁人丁口消长,彼尽知之,主书写文移, 掌簿籍、预县事, 熟悉政情法令和地方情况,再加上他们地方意识很重。一旦县令们表现出不愿受他们摆布的情况,往往一起架空县令。 而大明的地方宫实行回避制度,本地人不能为本地官。官员到任之后,对当地的风俗习惯、方言以及本地各种利害关系缺乏了解。往往被小吏们左右。 故而沈炼评价道:“今人居官,且莫说大有手段,为百姓兴其利,除其弊。止是不染一分一文,禁左右人不得为害,便出时套中高高者矣!” 同时沈炼还把一众讲官们给狠狠阴阳怪气了一番,沈炼说道:“诸位莫说地方州县官吏贪婪,他们所敛之财,能入自己宦囊的,不过十之一二,剩下的都是巴结巡按、巡抚、兵备等大员,他们又去巴结巡抚、总督,巡抚、总督自然去巴结尚书、阁老们。还有六部官吏们的冰敬、碳敬,可都是州县官吏们搜刮而来的。” 这样一说,诸位讲官们也不由得有些脸红,他们都拿过冰敬、碳敬,毕竟京城米贵,他们这些小官员,俸禄本就微薄,要是没有这些额外的收入,很多六部、都察院和穷翰林们都没法在京师生活。 对于沈炼的话,朱载坖早就有所了解,小吏治国现在已经成为大明的顽疾,这种弊病,就是皇帝也很难消除,何况朱载坖还不是皇帝呢? 这些小吏,则是种种不善, 在在生事的一群。论地位,他们只是国家征上来的劳役,时人以狗吏、贱隶称之,长官视之为奴仆。 论权力,他们也只不过在衙门内抄写奔走。然而, 他们能上恃官府之威,下怀肥己之奸,出入市村,虐民甚如虎狼,百端作弊,无所不至,仁义礼智之道同于圣贤者,丧之尽矣。 但是沈炼想说的不是这些,趁着朱载坖和讲官们思索小吏之害时,沈炼这才热完身,开始说道正题上了,沈炼说道:“国朝士风之敝,浸淫于正统,而糜溃于成化,及至当今,蠹坏已深,士风日偷,官箴日丧。想仁宣之际,大臣有羔羊之风,小臣怀貂尾之耻,司衡者秉公绰之廉洁, 而当官者甘颜驷之沉挚。士风朴醇,猗欤美矣!” 李春芳和高拱已经知道沈炼准备说什么了,正准备制止他,朱载坖摆摆手让他继续说,朱载坖知道,如果不让这兄弟今天说完,他要是再上一次疏,那才要命呢! 沈炼接着说道:“今人不喜人言,见人张拱深揖,口呐呐不吐词,则目为老成。又不喜人直,遇事圆巧而委曲,则以为善处。是以转相则效,翕然风靡!至于分宜秉国,饰伪干进、虚浮好利,嵩好谀,天下皆尚谄,从古风俗之坏未有甚于此时也!” 朱载坖就知道,严阁老就是沈炼人生的目标,在沈炼眼中,严嵩就是当今天下的罪恶之源,一定要铲除严嵩,才能正本清源,还天下太平,也不知道严阁老怎么得罪他了。 朱载坖问道:“那以沈经历之见,铲除严阁老,就能澄清玉宇,垂拱而治了吗?” 沈炼说道:“殿下,现今人心恨嵩,人心若可泯灭,则天地将已穷乎?” 第218章 躲进小楼成一统(三) 对于沈炼这种人,朱载坖有些了解,他们嫉恶如仇,忧心国事,但是很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严嵩确实贪污受贿,但是要把大明现在的种种弊端,都归咎于严嵩,朱载坖觉得这是不公平的。 沈炼这种人,和杨继盛很相似,过于刚直而不谙刚柔并济、明哲保身之道,过于急躁、固执己见,在他们的世界里,非黑即白,像严嵩这样的人,那是士林耻辱,一定要弹劾的。 实际上他们不明白这个道理,不是严嵩想要做什么,而是嘉靖想要什么样的严嵩。没有严嵩,嘉靖就找不到其他人了吗?上来的或许还不如严嵩呢。 所以说朱载坖就是一个问题,扳倒了严嵩,真的能解决大明现在的问题吗?旁的不说,南倭北虏,就这么好解决吗?徐阶负天下之望,是把俺答械送京师还是打得俺答不敢南望了。 这些事情哪是换一个首辅就能解决的。 朱载坖问道:“南倭北虏,是扳倒严嵩可以解决的吗?水旱无时,是扳倒严嵩可以解决的吗?漕运梗阻,是扳倒严嵩可以解决的吗?黄河泛滥,是扳倒严嵩可以解决的吗?流民遍地,赈济无方,是扳倒严嵩可以解决的吗?若是扳倒 严嵩,就可以天下大治,别说扳倒严嵩,就是诛他九族又有何妨呢?” 现在大明的种种问题,有的是积弊已深,暴露出来了,有的是多种因素交织在一起,非常复杂的事情。朱载坖当然知道沈炼的意思,扳倒严嵩,实现众正盈朝,好像天下就能够垂拱而治了。 朱载坖知道,后来大明还真的实现了众正盈朝,不信你看崇祯朝用的首辅,韩爌、孔贞运、魏藻德、陈演等人,哪个不是清流,有圣人苗裔,还有状元、文坛领袖,众正盈朝之后,效果果然是很明显的。毕竟万历、天启两朝没有谁敢说计五年,全辽可复的猛人,崇祯朝就有了嘛! 大明中兴有望啊,结果是回光返照,油门焊死,朝着亡国的路上一路狂奔。故而朱载坖对于这帮人天然的有些反感,大明的政治,确实有很多陋习,但是这些陋习哪是一天一日形成的,都是年深日久而来的,把这些事情都归罪于严嵩,那是纯扯淡。 沈炼可以在王府,但是朱载坖不会容忍沈炼成为自己的一个隐患,他是不会参与进朝堂的政治斗争的,严嵩也罢、徐阶也罢,朱载坖无意得罪,也无意去主动结交。 面对着朱载坖的这些问题,沈炼不由得有些无法回答,这些问题,都是大明现在最棘手的问题,他也知道,哪是一时半会就能够解决的。 李春芳说道:“按说沈经历是科场前辈,李某不该这么说的,但是李某还是要说,大雅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故夫柔刚微彰以望万夫,盖君子哉!前代之言,沈经历深思之。” 高拱也说道:“沈经历,现今你的一举一动,非是你自己的事情,而是干洗到王府,你做什么自不要紧,可是要是因此牵连到殿下,那就百死莫赎了!” 高拱说出了朱载坖一直想说的话,沈炼自己要找死当然不关朱载坖什么事,但是他别牵连到自己啊,到时候让嘉靖或者满朝文武误会了自己,这是何苦来哉啊。 朱载坖想了想,决定剽窃一下鲁迅的诗,对沈炼说道:“沈经历,孤有一诗,可送于沈经历,沈经历可以深思之。” 说罢朱载坖随口吟来: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朱载坖吟完,沈炼和几位讲官都有些诧异的看着朱载坖,沈炼可是越中十子之一,也算得上当事的文坛翘楚,诗文水平自然不差,他仔细琢磨着朱载坖的这首诗。其中既有勉励,也有规劝。 沈炼喟然长叹一声说道:“殿下之意,下官已经明白了、只是下官现在一个刀笔小吏,就算想为国为民出力,亦不可得也。” 朱载坖笑着说道:“只要沈经历想,孤愿意给沈经历一个差事,只是有些苦罢了。” 沈炼笑着说道:“只要是为国为民,死且不避,遑论苦哉?” 朱载坖于是说道:“去岁杨椒山回乡,想在他的家乡推广种植玉米,孤想椒山公也是君子,沈经历可以带着种子和精熟玉米种植的老农,去保定协助椒山公推广玉米,也算为百姓多挣一份口粮。” 沈炼赶紧领命,朱载坖加以画饼后将他送走了,终于把这颗雷送出京师去了,杨继盛可比沈炼脑子灵光多了,到时候让李春芳给杨继盛写信,多开导开导一下沈炼就好了。 李春芳笑着说道:“殿下的诗才,确实了得啊!” 朱载坖连忙笑着摆摆手说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一时灵光乍现,当不得真的。”一众讲官都是笑笑把此事揭过了。 无逸殿,嘉靖的案头已经摆着朱载坖今日的诗了,嘉靖闭着眼默念了几遍,笑着说道:“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这是说给朕听得呢,他要是真的躲进小楼,朕就不必操心他了,免得一天惹些是非来。” 黄锦笑着说道:“殿下乃是陛下皇子,当然和陛下一样英睿不凡了。” 嘉靖对此只是笑笑,说道:“是吗?你看景王呢?也是朕的皇子,蠢笨如同牛马而不自知。” 这话黄锦怎么好接,只是笑笑而已,不过朱载坖的这首诗很快传遍了京师,不少读书人都在猜测朱载坖这首诗的含义,毕竟诗言志嘛,不过作为当事人的朱载坖,对此则不发一言,好像真的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了。 对于外间的这些传闻,朱载坖根本懒得理会,过段时间自然就会消失了,反而是急于解释,很容易搞出事情来, 第219章 躲进小楼成一统(四) 虽然朱载坖说的是躲进小楼成一统,但是他可并没有放弃对朝廷消息的打探,尤其是关于东南的形势,朱载坖还是非常关心的。 现在张经在嘉靖聚集重兵,意欲一战剿灭大股倭寇,来稳定自己的地位,而赵文华则是不断地弹劾张经,要求张经早日出战。虽然朝中的大臣们和嘉靖也都希望张经早日打一场胜仗好振奋军心,挽回大明的面子才是。 但是朱载坖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就算是打一场打胜仗,虽然能够振奋大明的军心士气,但是对于倭寇袭扰的事情并不能根除,倭寇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很紧密的组织,他们说白了就是一大群靠着劫掠为生的犯罪团伙罢了。 只要他们认为劫掠的风险大于和官军作战的风险,他们就会前赴后继的加入倭寇的序列中。 而且现在明军备倭的配置实际上主要聚集在南直隶和嘉兴等府,对于其他地方没有那么重视,整个明军在东南的配置呈现出前重后轻的形态,即大量的兵力都部署在海防一线,预备队和机动兵力还是太少,同时明军设防的重点还是在于苏松地区。 本该重点设防的留都南京,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改变,张经和李天宠对于南京的防务,主要还是考虑的江防,准备打造战船,防止倭寇从长江窜入南京,对于陆地防务,不管是杨博还是张经、李天宠都认为高枕无忧。 但是实际上,不到一年后的倭寇南京中,这伙倭寇就是从绍兴府上虞县爵溪所城登陆,随后抵达会稽县高埠,占据一处居民楼房抵抗。绍兴知府刘锡,所千户徐子懿分别率兵包围敌楼,但是倭寇趁夜色制作木筏由东河突围而出,正巧在蛏浦遭遇返乡的御史钱鲸,钱鲸惨遭杀害。之后,倭寇流劫杭州府于潜、昌化二县, 杭州城内大为恐慌。 而这伙倭寇从淳安县窜入南直隶徽州府,宁国府旌德县、太平州、芜湖县,一路进逼南京,除了在南京附近遭遇了大明官军指挥朱襄、蒋升率兵前往抵御,和在太平州遭遇操江都御史麾下的官军抵抗外,其余时候都是地方官吏率领的民壮、乡兵在与之交战。 那大明官军去哪里呢?官军主力都在苏松防备倭寇,此时根本来不及回援南京,而大明的南京京营早就腐朽堕落了,根本不堪一击,所以才造成了这个笑话,最后倭寇一路逃窜,直到苏州府浒墅关才遭遇官军主力被歼灭。浙江和南京附近的兵防之空虚,可见一斑。 而且前不久张经再次上疏,请求增调援兵,而且张经详细开列了要增调的援兵清单:从浙江调处州兵两千,增调两广及湖广精兵三千、四川松、潘等处选官民乡勇,羌、土诸兵三千、还要再次增调山东兵七千。 张经要求增兵一万五千人,他才有必胜的把握,他是上下牙一碰就要增兵一万多,这些士卒千里来援,行粮军饷都需要拨付,尤其他们是客兵,需要支付大量的军饷和行粮,同时从四川、湖广等处赶来。一路之上就要不菲的开支。 方钝对此事极其愤怒,上疏弹劾张经道:“彼自到任以来,惟增兵添饷而已,东南岂无主兵可用?糜饷旷事,增兵半天下,而未见其功,真不知其知兵何来也?” 但是眼下张经正率兵与倭寇对峙,严嵩和徐阶等人就是再记恨张经,也知道不可临阵换将的道理,严嵩等人一面说服嘉靖下诏增调张经所需要的援兵,一个与方钝等人竭力筹措军饷粮秣等物。 眼下朝廷就是客服万难,也要支援张经打好这一仗,其他的事,等到这仗结束后再算也不迟。 但是朱载坖已经发现张经此举的不妥了,本来浙江地区沿海原设海防卫所士兵空有名籍,逃匿者甚众。之前朱纨巡抚浙江时,还曾经加以整顿,朱纨离任后,浙江地区卫所兵士、战船已然尺籍尽耗。就连朱纨上任后募集的四十余艘福清捕盗船,其中配置在台州府海门卫的十四艘也被海道副使丁湛全部散遣,海防沦为空谈。 浙江全省,唯一有战斗力的就是处州卫,处州卫满编不过五千六百人,而以大明卫所军官的尿性,吃一半的空饷那简直是公忠体国的楷模,天底下难寻的好官,张经一开口就要调两千处州兵,怕是基本上将处州卫的能战之兵全部调空了。 那浙江其他的地方的海防还管不管,张经这是真的在兵行险招,孤注一掷了,同时张经还请求调江北的徐、邳兵,他行文漕运都御史兼凤阳巡抚郑晓,要求征调徐、邳兵两千到嘉兴来,将江北的防务也置之不理。 朱载坖听闻后大为震惊,聚集在嘉靖附近的倭寇不过两万,张经手上有之前六千山东兵的残部三千多人,还征调了五千狼兵,将戚继光部的三千人也调来,还从南京带来五千精锐,还有苏松备倭都指挥兼协守副将卢镗麾下还有三千人,张经手中的兵力已经超过倭寇了。 但是他要要求增兵一万五千,若是一旦战败,那东南半壁岂不是无兵可用了,对此情形,胡宗宪、唐顺之都连忙上疏,要求朝廷制止张经,赵文华也再次弹劾张经,这次连南京的勋臣们也坐不住了,魏国公徐鹏举,南京守备兼操江提督临淮侯李庭竹等人也上疏称南京空虚。 面对这种情况,嘉靖召见阁臣和兵部尚书杨博、户部尚书方钝商量此事。 嘉靖上来就问道:“张经与赵文华、胡宗宪、唐顺之等人互相攻讦,弹章纷纷,置东南备倭大事于不顾,卿等怎么看此事?” 作为首辅的严嵩当先说道:“陛下,眼下张经正率兵与倭寇主力于嘉兴对峙,兵法有云,临阵换将,大不吉也,眼下还是要全力支持张经打好这一仗,剩下的事情,等战事结束后再做区处也不迟。” 第220章 直言一疏天下惊 对于严嵩的话,嘉靖不置可否,他当然知道临阵换将乃是兵家之大忌,但是嘉靖现在对于张经确实是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了,加上张经这次请求征调的一万五千人,张经手上已经三万五千人,且不算这三万五千人长途跋涉一路上所需的行粮饷银。 这三万多客兵,云集于嘉兴城下,每月所需的军饷就高达三万五千两,还有军粮近五万石,也就是说,张经每天什么事都不干,就是一千多两银子近两千石的军粮,还不要说战后有斩获要赏赐,战死的士卒要抚恤,都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而张经率领大军,每日就和倭寇遥遥对峙,说的好听点叫寻找战机,但是在嘉靖眼里,这叫靡费国帑,自己搞场斋醮还花不了一千两呢,张经每多等待一天,对朝廷的经济压力就增加一分。 方钝说道:“陛下,当下严旨,令张经尽早出战,讨平倭寇,为朝廷节约粮饷。” 兵部尚书杨博表示反对,他说道:“大司农,战阵之上,瞬息万变,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前线将帅自会抓住战机,以求大胜的。” 方钝说道:“大司马,这数万大军,人吃马嚼,一月没有战机就是一月的粮饷,太仓现在已经支绌,勉力在维持了,到底这战机还要等待多久,大司马能否有个准话?” 这下轮带杨博无语了,他又不是前线将帅,怎么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战机,他也知道国库现在空虚,可是要是因为催促张经,导致大败,那才是得不偿失。 嘉靖看向徐阶和吕本,问道:“徐阁老吕阁老都是东南人,对于倭寇也相对了解,不妨也说说看。” 吕本说道:“陛下,据臣所知,倭寇互不统属,既无官长之分,又无营伍之设,聚而劫掠州县,散而海上游荡,张经与大股倭寇在嘉兴对峙,一旦战败,则四散奔逃,张经就算战胜,但是这些倭寇四散,到处袭扰,而东南沿海的海防精兵,已经尽皆被张经征调一空,当何以御敌?此臣之不解也。” 徐阶也说道:“倭寇当中,王直、徐海等人虽系大头目,亦不能约束手下,张经此举,一旦大败,东南海防无兵可用也,到时候何以自处?” 徐阶、吕本的话让嘉靖感到冷汗直流,东南可是财赋重地,旁的不说,一旦从东南来的漕粮被阻拦,那九边防线顿时就会崩溃,这是嘉靖决不能接受的。 嘉靖猛地站起来,说道:“眼下之事,当如何处置,惟中、杨博,你们怎么说?” 严嵩思考了一下,才说道:“战阵之事,老臣不知,当问之于本兵。然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兵法亦有云,未虑胜,先虑败,此兵法之正道也。眼下应传檄漕运都御史见凤阳巡抚郑晓和漕运总兵李庭竹,一是加紧将囤积于扬州、淮安的漕粮起运到通州,二是令东南各州县组建乡兵民壮,以备不时之需。” 杨博也说道:“陛下,李庭竹身兼南京守备和漕运总兵,难以分身,但是眼下漕运事重,且李庭竹久镇漕兵,颇有威望,应令其驰赴淮安,亲自押运漕粮赴京,另委他人守备南京。” 嘉靖想了一会说道:“那就以魏国公徐鹏举守备南京,李庭竹专督漕运,加左都督。本兵还有什么说的吗?” 杨博当然有说的,眼下张经要孤注一掷,这事已经无法阻拦了,但是他作为兵部尚书,不得不通盘考虑,为张经擦屁股,杨博说道:“眼下还是要抽调兵力,充实东南防务才是。” 一听又要征调援兵,方钝不干了,说道:“大司马,还有征调援兵,太仓已经没有多少银子,又要征调客兵,钱粮从哪里来?” 嘉靖说道:“这次朕出内帑以济国用!”能让嘉靖这只不锈钢公鸡开内帑用作军费,那也是真的逼急眼了,嘉靖决不能容忍漕运受到威胁,诸位大臣们赶紧山呼万岁,陛下圣明。 结果嘉靖来一句:“这算是朕借给太仓的,税赋上来后太仓要还给内承运库的。” 方钝只能无奈的苦笑,既然有人出钱,那杨博就放开胆说了,杨博说道:“臣以为先调河南睢、陈、彰 德官军及毛葫芦军共选三千,随给甲兵衣费,以宣武等卫带俸都指挥吴子英等统之,期以两月至,设防于江北诸州及运河两岸,严防倭寇袭扰。” 从河南调兵往江北,距离不算远,费用也不算多,还算可以接受的,而且杨博所调的毛葫芦兵,确实是一支精锐,所谓毛葫芦兵,乃是一支特殊的地方武装,因其使用野兽毛皮制作成的弓箭袋,形状酷似瓠,瓠乃葫之转音,故又称“毛葫芦”军。 这支部队主要分布在豫西地区。豫西连结 川、陕、鄂三省,地形结构复杂,山区面积广大,山民勇猛彪悍。主要由深山地区的猎户、农民和矿徒等组成,大明专门设立一位参将加以统领。毛葫芦兵擅长使用长枪,而且也习于短兵利刃,擅长山地丛林作战,但在平原旷野地区战斗力较弱,且不习水性,既有马兵,也有步兵。 同时毛葫芦兵在作战中善于用枪和射箭,衣甲器械也极具特色,尤其是狼筅,是毛葫芦兵的独门利器,后来被戚继光发扬光大,专门用来对付倭寇。 嘉靖问道:“江北既然已经安排守备了,那江南呢?” 杨博说道:“回陛下,江南潮热,客兵不服水土,军中往往疾病横行,且现今客兵大集,往往互相龃龉,甚至私斗,将佐难以制止,江南宜就近募兵及签发民壮乡兵,以助守御。令沿海乡民团结训练,约束策应,应设敌楼、栅栏、墙垣、壕堑量力修筑,务足防御。严令浙、直、福建抚按官严督所司,建立城垣,顺民举事,务堪保障。同时各府、州、县随宜招募,使人自为战,家自为守,若杀贼有功,照官军升赏。” 对于杨博建议,嘉靖还是很重视的,他直接说道:“本兵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讲来施行。” 第221章 直言一疏天下惊(二) 杨博接下说的就是募兵的事情了,募兵是最敏感的事情,因为大明的经制之兵还是卫所兵,对于募兵,大明朝廷一向都是十分谨慎的,因为担心募兵而来的部队兵为将有,最终形成唐末五代藩镇割据的局面,所以大明朝廷一向是对募兵非常谨慎的。 但是现在倭寇猖獗,再不募兵御倭,恐怕大明的东南膏腴之地就要沦为倭寇横行的地狱了。所以杨博作为兵部尚书,自然要提出来,对于江南诸州县的募兵,杨博提出了两种不同的方案。 首先是各州县城市需要要必须得城防力量,按照州县的大小,杨博建议,二百里以上者编兵三百名,二百里以下二百名。招募江南的耆民、沙民、盐徒、矿徒中的骁勇之辈,每兵一名定每月银一两,军粮一石。这些士卒由州县长官统帅,主要的任务就是守卫城池,肃清小股倭寇。 同时,要准允各总兵募兵,当然也不是毫无目的的募兵,首先是在徐、邳等江淮诸州募兵,因为他们离江南近,气候上也好适应,同时由于这里贫瘠,民风彪悍,太祖皇帝就是用的淮泗之兵定鼎天下的,故而此处也算不错的兵源地,而且由于当地贫穷,募兵的费用也低。 其次就是招募浙兵,杨博说道:“之期浙江总兵戚继光曾上疏欲招募浙兵御倭,臣以为戚继光所言,甚为合宜。其疏称:惟兹简戎兵,诘器具,明部伍,肃营阵,教艺有成,而能随其指示发纵者,则一得之愚,殉国之诚也。况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诚得浙士三千,亲行训练,比及三年,足堪御敌,可省客兵岁费数倍矣。臣以为戚继光所言不虚。” 徐阶有些不相信的说道:“戚继光莫非狂言也?三千浙兵,就能横扫倭寇?” 杨博摇摇头说道:“徐阁老多虑了,戚继光诚将才也。去岁上海之战,乃御倭以来之最大捷,斩获之多,使倭寇不敢窥上海也!戚继光之言,下官觉得可以一试。” 嘉靖问道:“戚继光的奏疏现在何处?” 杨博说道:“兵部已将奏疏批呈内阁了。” 嘉靖说道:“取来看看。” 黄锦赶紧和文书房的太监一起去将戚继光的奏疏找到,呈给嘉靖看。嘉靖仔细看了看戚继光的奏疏,他直言现在御倭依靠客兵的混乱现象,同时指出当时的士兵装备不齐,训练不精,因而不堪御敌。他认为如果能够拥有浙江当地骁勇三千人,亲自训练三年, 那么便可以拥有抵御倭寇的力量。 同时戚继光盛赞处州、义乌等处矿徒性纯敢战,于是申请拣选义乌矿徒为兵,他仔细陈述了募兵的标准,就是其选编之法:凡城居者不用, 尝败于敌者不用,服从官府者不用。 嘉靖看完后说道:“现在各处增调客兵,所耗之饷银,何止数十万?尚且不能御倭,戚继光素称名将,莫说三千人,就是允他募兵五千,不说荡平倭寇,只要保浙江一省安宁,所省之饷银,可以养数万之兵矣。就准戚继光在处州、义乌募兵五千,所需军器甲胄粮饷等,从优发给。” 杨博赶紧说道:“陛下圣明!” 嘉靖只是笑笑,说道:“眼下张经顿兵于嘉兴,赵文华虽然多次催促,张经都不予理睬,内中情形,殊难得知,都察院还要拍巡按御史详细查看,据实奏来。内阁和兵部要督促张经,不得贻误战机,靡费国帑!” 几位大臣们赶紧领旨去办,嘉靖随后立即召见陆炳,嘉靖问道:“朱希孝现在何处?” 陆炳说道:“朱指挥在南京坐镇。” 嘉靖说道:“叫朱希孝带些精干校尉,前往嘉兴,详细查看前线形势,仔细回报,不得掩饰。尤其是关于张经的战守之策,一定要详细记录。” 陆炳问道:“陛下,张经为人颇为强势,等闲人等恐怕难以接近其核心,要不然给朱指挥一个职务,便于查看其中情况。” 对于张经这个人,确实是比较刚强跋扈的,赵文华以都御史之职,钦差之尊,张经尚且不怎么搭理他,何况朱希孝这个一向被文官们看不起的锦衣卫呢? 嘉靖于是问道:“那陆少保怎么看?” 陆炳当然是建议给朱希孝加一个与备倭有关的职务,锦衣卫不光是皇帝的密探鹰犬,更是朝廷的卫所官军,之期朝廷分别在倭寇出没频繁的浙江、南直隶、山东、广东、福建等沿海地区设立备倭总兵官一职,专职防御倭寇。部分锦衣卫武官受到朝廷派遣,挂备倭总兵官之衔, 前往沿海地区任职。 故而陆炳的意思就是给朱希孝一个名正言顺的职务,便于朱希孝打探相关的情报。 嘉靖思索了一阵,说道:“那就加朱希孝嘉湖备倭都指挥,驻节嘉兴,在张经帐下听用。”嘉靖传令给内阁,让严嵩配合陆炳办理此事。 朱载坖最近也听说了张经和赵文华、胡宗宪、唐顺之等人的互相攻讦。朱载坖现在对于张经已经有些麻木了,按理说张经也是老臣,更算得上知兵之人,对于倭寇什么情况是了解的,但是他非要调集大军,想要和倭寇大战一场,实际上是为了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 但是张经有没有想过,他将东南各处的精锐和外地的援兵都调到他的麾下,整个东南的海防都空虚了,就算他能击败当面的倭寇,他能将这些倭寇尽数斩杀剿灭吗?到时候四散奔逃的倭寇如同炽热的火星飞溅到大明的整个沿海,北至山东,南抵广西,都不得安宁。 同时明军还把空虚的后方暴露给了倭寇,使得大量的小股倭寇深入内地为祸,这些后果,张经作为总督,到底想过没有,朱载坖实在是不得而知,但是朱载坖对张经的举措肯定是十分不满的,故而朱载坖准备直接向嘉靖上疏。 第222章 直言一疏天下惊(三) 朱载坖和自己的讲官们说了自己的打算,几位讲官们都极力劝阻朱载坖,高拱说道:“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此间事现在还不明朗,殿下远在千里之外,怎么能说的清楚,一旦为人抓住把柄,岂不是自寻苦恼?” 李春芳也劝道:“殿下,备倭现在是朝廷要务,不管是陛下、内阁、兵部都是极为重视的,殿下何必去插手此事呢?” 殷士儋和陈以勤也纷纷劝朱载坖不要冲动,但是朱载坖还是决定要弹劾张经,或者说他要给嘉靖上疏说明此事。李春芳说道:“殿下之前不是说躲进小楼成一统,就不该管这些事情的。” 朱载坖问道:“可是生民何辜,竟遭此大难?” 李春芳说道:“殿下,胜败之数还尚未可知呢,若是张经大胜,也可振奋东南的军心,未尝不可啊。” 朱载坖冷笑,张经将东南各省的精锐和抽调来的援兵都集中到一起,这仗想输都难,但是倭寇又不是什么正规军,一旦见势不妙,就四散奔逃,到时候流毒于东南各省,才是最要命的,而大明的水师现在又孱弱不堪,根本无法出海剿贼,这才是最麻烦的。 李春芳安慰朱载坖道:“殿下,陛下已经下令东南各省编练民壮,同时招募处州、义乌等处的骁勇之士,戚继光受命练兵,想来东南的防务也不会特别空虚。” 朱载坖有些无语,自己这些讲官,个个都是智谋绝顶之辈,在朝堂上挖坑坑人个个都是绝顶高手,但是涉及军务,未免把战事想得太简单了,地方的这些民壮,对付流贼或者是假倭,凭城据守尚且能够得力,要是野外浪战,遇到小股倭寇也有一战之力,要是真的遇到了倭寇中的真倭,着实是很难取胜。 乡兵民壮是不得已的办法,如贸然大规模聚集,则妨碍农事;如按里甲摊派,负责此项工作的多为佐贰官,而佐贰官收受富强者贿赂,免强富者编派,以致所编派者尽为贫弱,不堪使用。 而戚继光的浙兵,从招募到训练,没有一两年都不会成军,这一两年浙江的海防谁来守?不还是得调发客兵,现在能调发的客兵都已经调发了,连四川的土兵都已经征调了,张经要是能速战速决还则罢了,一旦久拖不决,麻烦就大了。 故而朱载坖想直接给嘉靖上疏,希望嘉靖通过旨意的形式将部分客兵调往浙江和南直隶的沿海州县,加强海防,同时调集水师,尽可能的不让这伙倭寇逃散。 几位讲官们听了后,李春芳说道:“此事不如下官代奏陛下就行,殿下不可轻易上疏。” 讲官们都认为李春芳的办法是最稳妥的,朱载坖现在不宜在朝堂上过多的现身,最好还是通过讲官们去办才好,而且李春芳又是直接能够见到嘉靖的人,能够保证隐秘,不为外人所知。 于是朱载坖请诸位讲官去搜集一下有关大明水师的情况,以前有汪道昆这个兵部职方司郎中在,这些资料只要朱载坖开口,都是马上能看到的,现在汪道昆去了扬州,朱载坖要获取这些资料就要费些事了。 朱载坖派腾祥去找黄锦,希望黄公公能帮忙。黄锦于是将此事告知了嘉靖。嘉靖笑着对黄锦说:“黄伴,你看,才几天,就原形毕露了,还什么躲进小楼成一统,这就忍不住了?” 黄锦笑着说:“陛下,殿下也是心忧国事,况且殿下对于倭寇之事还是颇有见地的。” 嘉靖想了想对黄锦说:“那黄伴就跑一趟,去杨博那里将水师的相关文书给裕王取来,此事要保密。” 黄锦躬身领命,很快朱载坖就收到了有关大明水师的资料,这些都是兵部的绝密,要不是黄锦出面,杨博肯定不会交出来的。 朱载坖翻阅着这些资料,脸色是越来越难看,这大明水师,比之陆上的卫所,还要堕落一百倍。 按照明军编制,在浙江的明军卫所,水师各个水寨应当驻有相应规模的战船,黄华水寨原有战船40余只,江口水寨 30余只、飞云水寨40余只,镇下门水寨20余只,白岩塘水寨20只,现在在兵部的记录中都已经核销没有了,南直隶金山卫及青村、南汇二所原有哨船只160只这时也不复存在。 不过大明官军也不是全然无用,这么多年和倭寇交战,明军对于倭寇的动向把握的还是比较准确的,真倭犯境,与风向有很大的关系。倭寇入侵一般是两个主要的方向从对马岛袭扰朝鲜和大明的北部沿海,而是从萨摩藩出发,经由琉球袭扰东南。 一般来说,北风多的时候倭寇就袭扰广东,东北风强的时候就是浙江的温州、舟山和南直隶等处,正东风就会袭扰福建等处。 眼下倭寇已经在大明近海岛屿有了据点,明军的这一套东西就已经不在管用了。 不过朱载坖发现,虽然大明水师已经基本退化到了只剩内河水师的地步的,不过破船还有三千钉呢。当年大明的水师也是威名赫赫,现在还是有些留存的。比起浙江,福建的情况就要好许多了。 福建铜山水寨原有战船只40现只剩一只,玄钟水寨原有20只,只剩下4只,语屿水寨原有40只,只剩下13只,比之浙江至少还有船嘛。 同时浙江沿海水寨还是有一些兵力的,烽火门原额4408人,现在还剩1068人,小埋原额4400人,现在还剩2019人,南日水寨原额4700人,现在还剩2143人,语屿原额3429人,现在还剩1961人。 当然这些都是兵部的数据,朱载坖有理由相信,实际的数字应该比这个数字还少得多,不过既然有,就是好事嘛,还有就是广东水师,由于长期与佛郎机人交战,现在倒成了大明水师中的精锐,但是广东水师有防夷的重任,轻易是动不得的。 第223章 直言一疏天下惊(四) 水师战船虽然重要,但是比战船更重要的是水手,水师可不像陆军,随便招募来人,稍加训练就可以投入战场,水手可不行,没有战船可以制造,没有水手可就麻烦了。 幸好大明水师还没有彻底败坏,按照兵部的制度,东南沿海一共设立海防卫所42卫,规定沿海卫所每百户所造船一只,卫所额船800余只,但是现在据兵部的统计,沿海在册的战船不到两百只。 还好大明的官员们已经意识到了水师的重要性,关于海防事宜,唐顺之已经上疏详细陈述了他的方略,就是首先,在陈钱、马墓等倭寇经常出没的海道上设置福船艘200苍山船300艘,与两浙兵船会哨于诸岛之间。倭寇来则击之,去则捣之,制人而不制于人。其次,以沙船500艘迭哨于苏州海口,选士兵万余在松江护塘警戒。待倭寇登岸时掩击。第三,集中松江轻便走轲五六百艘,游哨于黄浦、吴淞大小港之间,使倭寇不敢深入,敌舟不敢横行。 唐顺之的建议已经得到兵部的批准,同时在南京制造福船,以供军用。 同时胡宗宪也在浙江加强海防,调发横江、乌尾船二百余艘,改造福清船四百余只,苍沙民船复数百只,与苏松互为呼应,截击倭寇。 在兵部送来的资料中,还有一份俞大猷的奏疏,详细阐述了他对于东南海防的看法,俞大猷认为:浙、直、通、泰 间最利水战。往时多用沙船破贼,请厚赏招徕之。防御之法,守海岛为上。宜以太仓、崇明、嘉定、上海沙船,及福、苍、东莞等船守普陀、大街。陈钱山乃浙直分路之始,狼、福二山约束首尾,交接江洋,亦要害地,宜督水师固守。 同时戚继光在苏松总兵任上的一份奏疏也详细阐述了他对于苏州海防的看法:苏州所造之船数本不多,仅可以支把港之用。此但可以言守,而不可以言战。须得福船、苍山各数十只,沙曹民船二三百只。每至风汛时月,分泊港口,各住信地。更番出至洋山,往来游击昼夜不绝。外则为定海、吴淞会哨兵船之羽翼,内则为海港把守兵船之扞卫。 朱载坖看了他们的奏疏,很是高兴,大明的这帮将领还是能够认识到海防的重要性,但是朱载坖看到下面兵部的批复就有些哭笑不得了,兵部的批复就是令南直隶发藩库银造船。 总的来说,大明这些将领们提出的方案就是御海洋、固海岸、严城守是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缺一不可,这也是朱载坖自己的看法,但是现在大明朝廷上下的注意力都被张经集中到嘉兴去了,大家都迫切的希望张经在嘉兴打一场胜仗,好振奋大明的军心士气。 但是对于彻底解决倭寇问题,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朱载坖将李春芳叫来,将自己的看法告诉李春芳,首先朱载坖认为,张经现在已经调集重兵,准备与倭寇决战,此时换将,不是明智之举,但是据兵部塘报,盘踞拓林、乍浦的倭寇总共应该是两万多人,张经现在的兵力已经远远超过倭寇的,应当将他从浙江、南直隶抽调来的士卒还归本镇,用于充实海防。 其次就是抽调水师,将南直隶、浙江、福建的水师都集中到苏松及嘉兴来,彻底切断这股倭寇与外界的联系,同时断绝他们的归路,还有操江提督的船只,虽然不能用作战船,但是用来运载官军还是可以,沿海的岛屿也要加强控制,不能让倭寇有立足之地。 对于张经,朱载坖建议限制他的指挥权,由南直隶总兵俞大猷统帅所有来援的水师,海上的事情由俞大猷临机专断,而在陆地上,各路总兵官虽然听张经节制,但是要派遣监军,大军不能无所作为的待在嘉兴,在水师策应下,还是可以拔除倭寇沿海近岸的据点。 还有就是大规模制造火炮,海上作战,火炮为先,现在大明最先进的就是佛郎机,要令南京工部和军器局加紧铸造火炮,以供水师使用。 对于张经此人,朱载坖认为他专断而少谋,好行险,张经现在一心想的是打一场大胜仗来挽回圣眷,但是这种孤注一掷的行为并不被朱载坖看好,最后的王江泾大捷也是如此,虽然明军在陆地上击败的倭寇,大获全胜,但是剩余的倭寇逃回柘林,匆匆登舟,入海东遁。 明军还是没有掌握制海权,朱载坖认为,御倭在于制海,如果没有制海权,那大明永远是被动挨打的一方,所以一定要御敌于国门之外,才是正道。 李春芳听了朱载坖的话后,来到西苑,求见嘉靖,对于李春芳的突然求见,嘉靖还是非常好奇的,他估计应该与裕王有关,于是在无逸殿召见李春芳。 李春芳进来行礼后,嘉靖问道:“李学士可是有事?” 李春芳将朱载坖请他代奏的事情告诉嘉靖,嘉靖听完之后,只是淡淡的表示知道了,李春芳见嘉靖没有什么要说的,便告退回去。 李春芳走后,嘉靖将黄锦叫来,说道:“你过两天去告诉裕王,有什么事情直接具折或者由你代奏就行,不必由讲官们代奏。” 黄锦当然知道嘉靖说的什么事情,笑着说道:“老奴会告知裕王殿下的,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嘉靖皱了皱眉头,说道:“告诉他,张经的事情,不必再多讲了,朕自有处断,朝廷已经有定议的事情,让他不要多讲,事涉机密,又是军国大事,他一个黄口孺子,掺和什么。” 黄锦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领旨记下来。 嘉靖放下笔,心中有些无奈,对于张经,他现在确实有些后悔了,当初是认为他无党无派,故而任用他,现在看来,这个张经很是麻烦,桀骜不驯,固执己见,和东南的文武龃龉不断,根本不能领会嘉靖的意图。 第224章 直言一疏天下惊(五) 最近朝廷最重要也最热门的话题,当然是赵文华与张经的口水仗。 现在赵文华虽然也在嘉兴,但是关于军机要务,都不让赵文华接触,这下就搞得赵文华十分愤怒,不管是写信给严嵩,还是直接上疏弹劾张经,赵文华现在和他张经杠上了。 其实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赵文华自命钦差,态度傲慢,对前线将帅颐指气使。张经以总督自重,不听摆布,又恐其轻佻浅薄,泄露军机,不告知其军事部署。两人的冲突是越来越大。 而朝廷对此的态度却很耐人寻味,对于两人的互相攻讦,朝廷是默不作声,就放任他们二人这样攻讦。 而在东南的士大夫们,尤其是那些已经致仕在家的大臣们,对张经更是疯狂的弹劾,原右佥都御史张濂上疏弹劾张经称:臣本杭人,顷复家居五载,颇知海寇始末。始以海禁乍严,遂致猖獗。而督、抚因循玩怯,养成贼势。 如果说赵文华的弹劾还被臣子们视为严党的构陷的话,那张濂的弹劾就颇具威力了。同时赵文华还给嘉靖上了《条陈海防疏》,直接向嘉靖阐述自己的御倭理念,赵文华的文笔可不是张经可以比拟的,而且赵文华久在京师,对嘉靖太熟悉了,他知道现在嘉靖最想听到什么。 赵文华上疏中称:臣惟御贼之道,一曰守,二曰攻,三曰抚,三者并行然后可以取胜。 同时他还盛赞了唐顺之和胡宗宪两人,认为胡宗宪是才智异常、安危可寄,宜亟付以大任的知兵之人,而唐顺之以御贼上策,当截之海外,纵使登陆,则内地咸受祸,也是足以平倭的人才。 赵文华在奏疏中还再次弹劾张经,认为他养寇失机,养寇自重,徒损钱粮,畏敌不战,贻误战机,请求嘉靖将其撤换,那撤换之后该派谁前来呢?当然是派他赵某人了。 赵文华的这份奏疏经通政司到了内阁,严嵩看后对徐阶说道:“子升,赵文华乃是老夫义子,他的奏疏,老夫不便拟票,还是子升来拟。” 徐阶看了赵文华的奏疏之后,明白了严嵩的意思,对严嵩说道:“首揆,张经以文人知兵,仕途坦荡,因而颇为自信,现在看来,他有些过于自负了,前线倭情迄今一无所知,一切付之不闻。此何异妇人、木偶人哉!” 徐阶知道,严嵩将赵文华的奏疏给自己看,就是想要他表态,对于张经,徐阶现在也是十分不满,张经在东南日久,弹劾他的远不止赵文华一人,徐阶的乡党和门生故吏也纷纷给徐阶写信,说张经在南京和嘉兴,以抗倭为名,大肆加派,向士绅们摊派钱粮,不少人怀疑张经蒙蔽因循,故意不尽力驱剿倭寇,还从中贪墨军费。 有了徐阶的话,严嵩就有了底气,现在内阁三位阁老已经对罢免张经达成了一致,于是严嵩说道:“事涉封疆督抚,还是请陛下圣裁。”于是严嵩就将赵文华的奏疏原封不动的呈递了上去。 果不其然,赵文华的奏疏呈递上去没有多久,嘉靖就传召三位阁老到无逸殿。 嘉靖问道:“赵文华的奏疏,怎么不见内阁拟票啊?” 其实嘉靖怎么会不知道内阁为什么不拟票,严嵩说道:“赵文华乃是臣的义子,他的奏疏,臣不便拟票,而且此事事涉督抚,还是请陛下圣裁。” 嘉靖笑笑,要是严嵩不同意赵文华的看法,这奏疏怎么能到自己的案头呢?这奏疏到了嘉靖的案头,还不能说明严嵩的态度吗? 嘉靖笑笑,问道:“对于张经,内阁怎么看?” 徐阶说道:“陛下,自张经到任以来,从他地调集众多客兵,日日操练,而不见一战,赵文华奉上谕巡视,张经以军机要务而不与闻,不亦咄咄怪事乎?” 严嵩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徐阶,他现在入阁日久,对于嘉靖也比较了解了,看来徐阶这次对张经果然是一击必中,成功使嘉靖对于张经产生了不能容忍的愤怒。 其实之期嘉靖对张经也多有不满,朝廷一边非常急迫地想要缓解南方的困境,给张经充足的人力物力,勒紧腰带往南面输血,一边是倭寇在沿海地区穿州过县,肆意劫掠,如入无人之境。赵文华屡屡催问张经何时发兵,如何作战,张经却一拖再拖。而张经给出的理由是时机不成熟,自己所倚重的能够与倭寇抗衡的部队如“狼兵”还未完全就位。 要知道,朝廷为了东南抗倭,可是已经投入了海量的钱粮,连嘉靖本人都开内帑支援东南的抗倭,同时对于张经也是寄予了厚望,让张经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各省兵马,便宜行事,专负剿倭事宜。结果这么多的钱粮砸下去,连个回音都没有,就是打水漂还听个响呢! 嘉靖和阁臣们对于张经不满那是正常的,而张经对赵文华的轻慢,则是彻底激怒了嘉靖。嘉靖之前已经对于张经的按兵不动也屡次下敕书询问告诫。 而赵文华作为皇帝的钦差,当然要贯彻嘉靖的意志,继续催问张经何时对倭寇作战,这本就是赵文华这个钦差的主要任务,本来就无可厚非,没想到赵文华居然一直被张经排除在核心军务之外。 这不由得嘉靖不愤怒了,赵文华是自己派出去的钦差,先不论他严阁老的义子,工部尚书兼右都御史的职务,就是他是个七品小吏,那也是嘉靖派出去的钦差,不是鸟人是天使,张经看不起赵文华,那就是在挑战嘉靖的权威,嘉靖怎么会不收拾他。 嘉靖当即说道:“这样,召左都御史屠侨、吏部尚书李默还有兵部尚书杨博来,一起议一议赵文华的奏疏。” 其实赵文华的奏疏现在已经传的满京城都是了,朱载坖当然也知道了这份奏疏,并且拿到了抄本,朱载坖看后,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仔细思考着。 第225章 直言一疏天下惊(六) 朱载坖就这么在书房呆坐着。朱载坖在思考一件事情,就是赵文华的这封弹章能否起到效果?这个需要朱载坖自己判断,朱载坖觉得,经过赵文华长期的弹劾,还有张经的逗留不战,都已经深刻的激怒了嘉靖,如今唯一担心的就是由于更易主帅导致前线军心不稳的。 而这次赵文华的上疏,让嘉靖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了,看起来赵文华在前方已经了解了情况,并且和胡宗宪、唐顺之等人建立起了比较好的关系,足够统帅东南的明军了。 虽然在朱载坖心目中,领导东南抗倭的最合适人选是胡宗宪或者唐顺之,但是现在就算是朱载坖亲自下场,唐顺之也很难做到浙直总督的高位上去,赵文华本身就是钦差监军,又有严嵩的鼎力支持,想坐上总督的位置并不是什么难事。 同时朱载坖很清楚,赵文华对于总督浙直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兴趣,而是只是希望在东南获取战功,好作为以后得晋身之阶,他在东南本就待不长久,而且不到一年就是嘉靖三十四年的倭寇南京事件,到时候谁当这个浙直总督就会背锅,这是毫无疑问的。 所以朱载坖决定拉赵文华一把,让他去顶这个雷,毕竟他是严阁老的义子,树大根深,扛得住。 于是朱载坖提笔写下的奏疏名字:乞任能臣总督浙直军务兼理备倭等事疏。 朱载坖写道,臣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现今倭寇猖獗,官军屡败,备倭之法,久废不修。国家财赋,大半仰给东南。比者倭寇作难,向所称安乐之地,人间天堂者,尽赴兵燹也! 臣谓剿倭有十难,谓去来飈忽难测,海涯蔓延难。守水陆勾借难。战鬼蜮变诈难。知盘据坚久难。备居民柔脆难。使土地泻卤难。城主客兵力难。持刍粮匮乏难。措将领骄懦难。 夫战,天地人敌我社也,今遣南京兵部尚书张经总督东南,经乃聚集重兵,与贼相持于嘉兴,非兵法正道也! 臣谓剿倭有三策,据海上陈前马迹诸山,扼倭夷出没之路,置福船二百苍山船三百,与两浙兵船会哨于诸岛之间,来则击之,去则捣之。致人而不致于人,上也。以沙船五百迭哨于苏州海口,选土兵万余列戍于松江之护塘,俟贼登岸而掩击之,中也。集苏松轻舸五六百艘游哨于黄浦吴淞太湖少港之间,使贼步不敢深入,舟不敢横行,下也。 而张经聚大兵,屯坚城,靡粮饷,纵贼寇,非所以能致胜之臣。臣以为当更易督抚,慎择能臣,总督浙直军务,而福建、山东等他处军务当委本处督抚剿除,各司其职,谨守疆土是也! 朱载坖仔细看了一下奏疏,确定没有错别字之后才誊抄好遣人送给黄锦,请他代奏嘉靖。 嘉靖拿到朱载坖的奏疏的时候,正在召集阁老和重臣们商量东南的事情。 嘉靖一边看朱载坖的奏疏,一边听着诸位大臣们讨论此事,现在是阁臣们和户部尚书方钝支持更易张经,左都御史屠侨和兵部尚书杨博主张暂且让张经戴罪立功。 屠侨的叔祖父屠滽是弘治、正德朝的吏部尚书,而且他就是浙江人,都是左都御史这样的总宪,说话的份量自然不轻。屠侨不支持更换张经的原因很简单,他已经看出来了,一旦张经倒台,肯定是赵文华接替,他可不愿意赵文华坐上这个总督的位置。 屠侨和鄢懋卿在都察院就经常搞得很不愉快,对于严党中人一向没有任何好感,而杨博则是担心临阵换将,导致大败,再怎么也要等张经把这一仗打完再说。 而方钝显然不这么看,等到张经把这仗打完,那太仓可吃不消,方钝主张现在就换人,嘉兴根本没必要屯驻三四万大军,倭寇不过两万人,留下两万和倭寇对峙,也能省下一半的粮饷,户部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同时严嵩还在私下里答应方钝,只要赵文华上任,严嵩会知会赵文华,在东南就地筹措粮饷,尽可能的给户部减轻负担,故而方钝现在希望赵文华赶紧上任,越快越好。 嘉靖见自己的臣子说的也差不多了,才将朱载坖的奏疏拿起来,轻声说道:“裕王也有奏疏,说的也是张经的事情,诸位看看,裕王说的有道理吗?” 现在连朱载坖也下场了,他的奏疏,肯定是很有影响力的。诸位臣子们看了一下,严嵩不由得放下心来,裕王殿下也支持更易张经,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而且严嵩知道,朱载坖的奏疏真是挠到了嘉靖的痒处,嘉靖为什么对张经始终心存疑虑,就是因为张经的权力实在是过大,而他就不知收敛,对于设置这个东南总督,嘉靖其实是非常后悔的,而朱载坖现在提议改东南总督为浙直总督,无疑是让嘉靖非常高兴的事情。 严嵩知道,此时不趁热打铁,更待何时? 严嵩赶紧出班说道:“陛下,老臣以为,裕王殿下见识之深,思虑之远,谋划之全,常人所不能及也。裕王殿下的奏疏,老臣以为切合时宜之至也!” 对于严嵩的吹捧,嘉靖只是笑笑,问道:“杨本兵还有什么疑虑?” 杨博说道:“陛下,数万大军都是张经征调而来,尤其是其中的狼兵,对张经颇为信任,一旦张经去位,恐生祸患啊。” 杨博说的这个问题,确实是个大问题,这些狼兵可不是官军,他们对于反叛哗变,可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一旦张经去位引发狼兵的哗变,那就得不偿失了。 杨博说道:“况所谓狼土等兵 ,凶狠狂悖,十倍倭奴。总督既不能节制,其将领又不为约束。现赖张经久镇两广,土司等皆对张经颇为恭顺,一旦张经去位,这狼兵如何制之?” 这的确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张经的去位只需要一道诏书即可,但是这些狼兵闹起事来,可不管什么皇帝,现在数千狼兵就在东南,要是真的哗变,那比倭寇要命的多。 第226章 钺更易事平常 杨博的这个问题,确实难住了在场的诸位,换张经不难,但是要怎么稳住狼兵,这才是要点。 嘉靖说道:“内阁和兵部有什么办法?” 严嵩想了想说道:“陛下,土兵虽则骁勇,然亦贫穷,杀贼受赏乃是土兵生存之道,陛下何若犒赏狼兵,并嘉奖其头人,想来狼兵得赏,不会作乱矣。” 嘉靖想了想,觉得严嵩说的还是有道理,于是便看向杨博。他是兵部尚书,这些都是军务,当然还是要他这个兵部尚书说话。 不过杨博心中并没有严嵩这么乐观,现在统帅狼兵主力的是田州的瓦氏夫人,她和张经的关系颇为密切。张经任总督两广军务之时,对瓦氏有着知遇之恩,这些土官可不是朝廷命官,一旦轻易动了张经,他们是真的敢作乱的。 对于这点,杨博是十分担忧,因为狼兵之中也互相矛盾很深,而张经久在广西,十分清楚情况,瓦氏对张经也存敬重之心,更愿意听命于他,为他作战。 故而杨博说道:“陛下,然狼兵实服经威名,尤其是瓦氏夫人,听命于张经,又可以约束狼兵,不至生乱,一旦张经去位,则瓦氏必归田州,何人可统御此辈虎狼也?” 这话确实是让嘉靖开始思考了,这些狼兵作战时固然十分勇猛,但是一旦失去约束,那闹起事来,也比一般的兵痞流贼厉害的多,当年王守仁对于狼兵就是十分头疼,曾经评价道:弃戈鼠走,所过道路,率又逞其狼豕贪残之性,白日 剽掠,昏夜则污渎妇女,一或扞拒,则露刃而哗,杀人无忌。 这些狼兵失去了统帅,很快就会出现阵营大乱、军纪大乱的局面。到时候在大明的东南重地作乱,那会搞得大明极为痛苦的,一想到这个事情,嘉靖更换张经的决心又有些动摇。 徐阶出来说道:“陛下,不若撤东南总督,改以赵文华总督浙直,张经以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督师嘉兴,专门负责剿灭拓林、乍浦的倭寇,等到战事结束,令张经回南京即可。” 徐阶的这个建议得到了一众大臣们的赞成,这样的话,赵文华是总督,张经虽然还是南京兵部尚书,但是和赵文华比,御倭的大权就在赵文华手上了,张经只不过是临时差遣,剿灭拓林、乍浦的倭寇后就会回到南京,这样的话,朝廷催促张经速战就更有底气了。 同时赵文华作为浙直总督,当然有理由直接干涉嘉兴的战事,也能更好的贯彻朝廷的急剿方针。嘉靖于是同意了徐阶的建议,令内阁和翰林院草拟诏书,用印之后遣人往浙江宣旨去。 臣子们告退后,方钝跟随严嵩等人回到内阁,现在赵文华已经接任浙直总督了,那方钝肯定要严嵩兑现诺言,他想知道严嵩准备怎么筹措军饷,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字,方钝也想知道严嵩怎么去找这笔钱。 方钝跟着几位阁臣来到内阁直庐,严嵩苦笑道:“大司农怎么如此心急?” 方钝说道:“首揆当然是不知道了,下官每天收到来自东南的消息,都是胆战心惊,不是增兵,就是添饷,要么就是制造战船军器,总归是钱,下官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确实,严嵩也知道,嘉靖朝的户部尚书确实是不好当,一来嘉靖本就是个开销特别大的主,营建西苑,修整皇陵,三大殿还多次失火,还是搞斋醮,求长生,都是需要大笔银子的事情。而南倭北虏,战事不停,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都是要方钝这个户部尚书协调的,他也确实是苦苦支撑。 严嵩也不跟他兜圈子了,直接说道:“方司农可记得当年桂萼所行条编之法。” 作为分管财政的户部尚书,他当然知道,所谓条编之法,是桂萼在嘉靖九年提出的一项财政措施,就是将十甲丁粮总于一里, 各里丁粮总于州一县,各州县丁粮总于一府,各府丁粮总于一布政司。布政司通将一省丁粮,均派一省徭 役。内量除优免之数;每粮一石,编银若干;每丁审银若干。勘酌繁简,通融科派。造定册籍,行令各府州县,永为遵守。 将本来由百姓亲自去劳动的丁役,改为缴纳银两,官府再雇人去劳动。当然桂萼的出发点是因为土地兼并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各地土地多寡悬殊,徭役制度也使得赋役负担越来越不平均,不少农民不堪重负,破产逃徙,官府税收更是无法保证。 桂萼认为官田为一则,民田为一则的科则改革,把各种役目并为一项,使纷繁杂乱的税则得到统一,同时保障朝廷的收入。 不过桂萼的条编之法并没有得到落实,不少人认为桂萼的条编之法其意虽善,其论虽美,但事干旧制,孰敢纷更?版籍已定,不宜轻改。说的冠冕堂皇,其实原因就是土地兼并的大头就是这些官员们,要真是重新清丈土地的话,他们会多缴纳非常的税收,这是他们不愿意的。 后来在嘉靖的强力推动下,改为一省之丁粮分派一省之役,通行全国。严嵩的主意自然是打到赋役折银上来了,严嵩的意思是将部分田赋折纳为货币的金花银,所谓金花银就是原意就是允许不适宜种植粮食的农民,或者输纳漕粮距离过远且险阻时,将应纳秋粮折纳白银。还有就是现在推行乡兵民壮,那些富裕人家的子弟,当然是不愿意加入乡兵的,那就要向官府缴纳银两,由官府招募人来。 同时,严嵩还准备允许地方提编,所谓提编,全称为提编均徭。赵文华之前就上疏谈论过此事,请求施行于南直隶、山东、浙江、福建、广东等遭受倭患的沿海省份,派向人丁或田地,预征银、力二差、民壮、弓兵、里甲折银,充作海防费用,说白了就是刮地皮,准备把税收到2024年。 第227章 钺更易事平常(二) 严嵩准备提编,方钝也是一惊,要知道,在大明朝,不加税是一个政治潜规则,不管多大的官吏,奏请减免税赋是正常,要是加税,那就要被千夫所指的奸佞了。 故而听说严嵩怎么提编,方钝有些胆怯,说道:“阁老,要不然户部再想想办法,从其他地方挪些银子来。” 严嵩笑着说道:“若是方司农有办法,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现在张经算了一下,本年还差军饷四十万两。” 方钝惊声叫到:“多少?四十万两,他张经怎么不来当这个户部尚书?” 若是四万两,方钝说不定闪转腾挪能够弄出来,四十万两,就是杀了方钝也弄不出来,因为大明的税收中,大头是实物,而不是银子,其中银两来源的大头是田税折银和盐税,嘉靖三十二年以银折征的两税为201万两,折合粮食402万石,仅占全国税粮额2285万石的两成不到,还有就是一百余万两的盐税。 而每年用钱的地方这么多,张经一开口就是四十万两,方钝头都大了,他张经怎么不去抢,方钝只得坐下,看来严嵩也是没办法了,才想出提编这个办法,听说要提编,徐阶也来了,事关他徐阶的切身利益,他怎么会不关心呢? 徐阶问道:“首揆以为,提编以是里甲还是丁田为根据?” 严嵩笑笑,徐阶的狐狸的尾巴还是露出来了,事关他徐家利益,徐阶当然会关心了,若是以里甲加派提编,那就是百姓们个人来承担,那就与他徐阶无关了,可要是按照丁田来加派,那他徐家可要出大血了,徐家的田产遍布苏松,一旦加派,数字肯定不小,徐阶当然非常关心此事。 严嵩说道:“加派提编本就是不得已之法,当然应该向有田产者多征,百姓少征,国家厚待士绅,就是要他们今日为国家出力的。” 徐阶脸上阴晴不定,心中再权衡此事,他当然心痛自己家的钱财,但是他更知道,严嵩此举,得罪的可不仅仅是自己一家,而是把整个东南的士绅都给得罪了,严嵩既然愿意死,那他徐阶就舍得埋。 徐阶于是说道:“首揆心系天下,下官佩服之至!” 对于徐阶的恭维,严嵩只是笑笑,他怎么会不知道徐阶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现在没空和他计较罢了,既然是首辅,就该有首辅的担当。 严嵩接着说道:“徐阁老、吕阁老还有方司农,还有什么可以挪用做军费的进项,你们都说说,御倭是大事,务必要保障前方军需。” 徐阶闻言只是在心里冷笑,到底是严阁老的干儿子,张经在位的时候,不上疏索要粮饷,内阁是不会批的,现在刚刚任命赵文华为浙直总督,严嵩就亲自操心起东南的军饷来了。 方钝想了一会说道:“昔日王阳明在赣南督办军务时,也曾筹措粮饷,可以效法之,将渔船量议收税,另外征收漳州桥房和食盐税。” 方钝说的是依照王守仁为筹措南赣军费奏收盐税之举,加派一些税收,现在战事紧急,当然要准允了。既然提编、加派都允许了,那挪用其他地方不太要紧的银子也是正常的,方钝最先想到的就是盐运司了,要说哪个衙门的现银最多,那肯定就是盐运司了。 方钝说道:“而今之计,两淮运司,议处工本盐银二十万内借用一半,至于各山香银、 各关钞银、缺官俸银、川广盐银都可以借支给东南。” 还有提编,方钝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放任赵文华来,于是说道:“严阁老,应晓谕东南各府州县,比照原额工食,量加一倍,通计实数,各照丁田多寡,量为轻重派征,申呈抚按,刊印书册,颁布晓谕,不许数外多派,重困小民。” 对于方钝的这个要求,严嵩还是同意了,他也不想因为此事搞得沸反盈天的,东南士绅还是有相当的能量的,不到万不得已,严嵩还是不想和他们彻底撕破脸。 严嵩接着问道:“还有什么筹措银子的办法?” 方钝低声说道:“还有一法,就是开纳!” 这两个字一出,就算是严嵩也愣住了,所谓开纳就是纳银买官,当然,纳银买的官都不是什么正任,一般都是些八九品的小官,可是毕竟是国家名爵,轻易买卖,肯定是要遭人议论的,严嵩想了一会说道:“不若先纳监看看?” 所谓纳监,就是允许老百姓通过纳银的方式进入国子监去学习,考满之后就可以取得做官的资格,当然也都是些微末小吏,还要在吏部等待很久才能等到官缺。严嵩就当过国子监祭酒,对于纳监这些事情,当然是十分清楚的,现在的行情纳米的话五十石,银三十两就可以入监成为监生了。 纳监确实是一条增收的道路,不过方钝说道:“阁老,纳监本有定数,南北两监,各许千人,总数不过二千,就算全部纳监,不过得银六万,于事无补啊。” 严嵩问道:“那方司农之意呢?” 方钝说道:“当查照工部开纳事例,兵部应给空头札付一千张咨送总督,收置军门,许令军民照例上纳,有愿报效者,一体收用。” 说白了就是卖武官官缺,眼下东南军兴,各处都在募兵,武官官缺必然不少,所以方钝建议开纳武官,可以获取更多的钱财。不过此事干系甚大,严嵩也不敢马上决断,只是吩咐方钝将这些事情都具折上奏,由内阁请嘉靖圣裁。 对于加派提编可能遇到的阻力,内阁和方钝都已经有所预料,并且方钝都已经想好了理由,就是:民困固所当恤,倭情尤为可虑。设地方无备,一时倭患突至,则其焚韧杀伤之惨, 将有甚于提编加派之苦。 商议完了后,严嵩亲自送方钝出西苑,两人分手之际,方钝说道:“介溪公,这次你可把华亭得罪深了。” 严嵩笑笑说:“也非今日也!” 第228章 钺更易事平常(三) 严嵩下直之后回到家,没有更衣直接到了书房,将严世蕃叫来,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严世蕃,严世蕃听后有些激动的说道:“父亲为何要行这等事?” 严世蕃怎么会不知道在东南提编所引发的政治风险,这些东南的士绅们,有多大的实力严世蕃可是很清楚的。严嵩这么直接的在东南加派提编,势必会导致东南的士绅对严嵩极为不满。 而他们之间同气连枝,是朝堂上一股非常重要的力量,一旦他们都倒向徐阶,那严嵩的相位以后恐怕很难坐稳。严世蕃有些急的说道:“父亲,东南要抗倭,筹措军费,自是户部的事情,方钝自当处理,赵文华既然担任总督,就当承担军费开支,何必要父亲来出手。” 严嵩说道:“老夫是首辅,这些事情,自当老夫来处理,要不然怎么做这个首辅。” 严嵩对于严世蕃的话并不在意,自己是首辅,这些事情总归都是会落到自己头上的来的,就是严嵩不做,徐阶也会把这个锅扣到自己头上的,那还不如他自己去做呢。 严世蕃对此极为愤怒,同时也感到恐慌,这得罪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整个东南的士绅,他们在朝中的力量之大,岂是可以小觑的,现在一下子得罪了整个东南的士绅阶层,那还会有好果子吃呢。 严嵩对此不以为意,只是交代严世蕃去裕王府,严世蕃有些好奇的说道:“父亲,如今去裕王府干什么?” 严嵩笑笑,他怎么会不知道朱载坖的意图,裕王一直对唐顺之非常欣赏,这点严嵩是很清楚的,而且这次裕王亲自下场,弹劾张经,绝对是有目的的,他不会不知道严嵩对张经不满,但是裕王还是上疏弹劾张经,间接也算帮了严嵩一个忙,那严嵩也会投桃报李。 严嵩让严世蕃去裕王府,就是想替自己去向朱载坖传话,赵文华在东来待不了多久,只要捞到足够的功劳,赵文华就会回京,到时候唐顺之就能顺利的接班,同时东南的饷银筹措,严嵩也已经建立起来制度了,以后筹集军饷也就不那么费事了。 对于严嵩的吩咐,严世蕃自然是当即去办,赶往裕王府,而此时此刻,朱载坖正在被闻讯而来的讲官们教育,大明的朝廷,一向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朱载坖上疏的事情,现在已经流传开来,而且各种版本的话都有,甚至有人说是因为朱载坖的上疏,嘉靖才将张经免去的。 几位讲官们对此非常着急,赶到裕王府对朱载坖进行教育,高拱说道:“殿下,眼下正是风云诡谲之时,殿下何必插手此事,现在各方对此议论纷纷,殿下何必多此一举啊。” 由于严嵩准备在江南加派提编,不少江南的官员准备就此事上疏弹劾严嵩,而且不少人还觉得此事也与朱载坖有关,这才是几位讲官们都担心的事情。 李春芳也是对朱载坖一顿责备,他自己就是南直隶的人,当然知道这些士绅的得行,要他们拿钱出来,就相当于割肉,谁敢干这事,肯定会被他们的群起而攻之的,严嵩之所以这么做,那是因为有嘉靖在后面支持,朱载坖现在毕竟只是皇子,变数还大,实在不应该介入此事。 朱载坖当然知道诸位讲官们也是对他的一片好意,不愿意他行险,对于讲官的教诲都是孤知道了,但是孤下次还敢,讲官们正在说着,突然有人来报,严世蕃登门拜访。 朱载坖一看有人来解救自己,赶紧请严世蕃来,诸位讲官们也是好奇,严世蕃这时候来,到底有什么事情。将严世蕃请来后,朱载坖笑着问道:“小阁老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呢?” 严世蕃说道:“下官是来代家父谢过殿下的。” 严世蕃将严嵩的意思转达了嘉靖,这下轮到朱载坖吃惊了,他本来以为自己的想推唐顺之当浙直总督的心思还是藏得比较深的,没想到严嵩早就知晓,并且还准备顺水推舟。他确实是有让赵文华去顶雷,然后再让唐顺之去出任总督。 严嵩显然已经默许了朱载坖的想法,并且希望和朱载坖达成默契,严嵩在内阁协调军饷,将筹措军饷的体系建立起来,现在看来,军饷筹集主要渠道就是民壮工兵的工食银,而方法是提编。 严世蕃也向诸位说明了严嵩和方钝商量的筹措军饷的方式,就是在南直隶应天、徽、宁、池、太、庐州、安庆、滁和广德等府州,所属民壮弓兵,于十分之内其六存留守御,其四暂免应役,每名输工食银七两二钱以供军需,然后其余均徭不分银力二差,俱纳银一两送各军门充饷。 在浙江、江西、湖广、山东也是一体施行,以供军需,这样的话加上各山香银、各关钞银、 缺官俸银、川广盐银和两淮的工本银,足够军需支用。 严嵩的意思就是希望朱载坖致信唐顺之,请他配合赵文华,只要赵文华在东南打上几场胜仗,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回京师了,朱载坖对于严嵩的示好表示接受,他很关心的是赵文华回京后想要担任什么职务,毕竟现在六部七卿都是满员的,而赵文华现在已经是以右都御史担任浙直总督,回朝之后好像没有他合适的位置啊。 严世蕃也不瞒着朱载坖,原来鄢懋卿正在准备外放,他想干的活是右都御史总理盐政,那么赵文华回来自然可以直接以右都御史在都察院任职了,同时现任左都御史屠侨已经七十了,一旦屠侨去位,赵文华就算没有升任左都御史,也可以直接以右都御史掌院事。 听闻严世蕃的话,朱载坖心下了然,鄢懋卿为什么想外放,除了盐政确实是块肥差以外,更主要的就是大明现在确实财政空虚,需要钱财,严嵩希望鄢懋卿去到两淮,整顿盐务,为国家增加收入,说白了就是捞钱。 第229章 钺更易事平常(四) 不过朱载坖可不认为鄢懋卿是能解决此事的人选,平心而论,鄢懋卿确实可以算得上严党的干将,可是盐政岂是那么好打理的,要从这帮盐商手中刮钱,可没有那么容易,何况现在大明的盐法已经出现系统性的问题了。 大明的各个盐场中,最重要的就是两淮盐场,这也是鄢懋卿整顿盐政的重点,鄢懋卿整顿盐政的办法很粗暴,就是增加余盐,两淮的余盐,每年征收白银六十万两,到鄢懋卿掌盐政时增加到一百万两。其他各个盐场也都有增加,靠这样的办法,鄢懋卿增加了差不多一百万两的收入,但是根本没有解决盐政的问题。 就大明的盐政来说,现在最要命的问题是困守支和私盐问题。朱载坖相信,严世蕃肯定早就对此有过了解,便直接询问严世蕃对于大明盐政的看法。 严世蕃和朱载坖想的一样,也是注意到困守支和私盐问题,不过严世蕃认为,困守支和私盐其实算是一个问题。 所谓困守支,就是在守支环节,商人报中取得盐引后,无法支取到足额食盐或被告知延期候场,这大大减缓了正盐的流通速度,使盐业市场出现求大于供的现象,连锁反应下导致私盐问题愈演愈烈。 而现在大明实行的盐法,商人掌握了食盐的运销权,并可世袭。 垄断滋生腐败,纲法制产生的另一个结果就是官商相互勾结,官员在政治上为盐商保驾护航,盐商在经济上为官员解囊相助,二者互为助力。私盐的泛滥主要是由于官盐的守支困难和盐引的价格飞涨。 朝廷为了获取利润,一引盐加上打点官吏的费用,往往都已经超过一两二钱了,反观私盐,其引价最高不过五钱,即使加上打点上下官吏的支出, 仍不及官盐价格的十分之四,于是一些投机商人转贩私盐。 私盐的利润高,不单是因为私 盐的价格低于官盐,还因为私盐可以在工本、盐税、运输等方面最大限度的节省开支。商人运送粮食到边境换取盐引,取得盐引后又需去盐场守支,继而押运食盐到指定市场销售,这一趟商业行为中运输费用极高,大大削减了利润空间,而 私盐交易中除去灶户私卖,多是官员偷运,他们通过漕船捎带、夹带、官盐船户 自带等方式将食盐运往市场卖给商人,由此商人便省去了高额的运输费用且保证了运输安全。 同时人为划分盐界使市场被分割。大明的私盐,并不单纯指未经政府批准私自生产、运输的食盐,也包括取得守支食盐而没在指 定区域贩卖的正盐。盐商支取食盐后还要跨区押运食盐到指定地区出售,有些地区路途遥远,盐商便就近出售以省去长途跋涉之资,使得正盐变私盐。 同时由于灶户们生活困顿,又要承担朝廷沉重的盐课,灶户不得不冒险私煎贩盐,在这种恶性循环中,开中正盐一再受到冲击,厘正盐法势在必行。 弘治时朝廷开始实行盐课征银并允许商人自行购买余盐,由此,私盐开始大量流入市场,朝廷失去对盐业生产的控制权。 这些问题,严世蕃都是清楚的,不过严世蕃并不打算真的去整理盐政,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大了,就是严嵩、严世蕃父子也不敢轻易的去碰这件事情,但是国家现在又急需用钱,不光是前线的军需,还有嘉靖的斋醮和西苑的营建,都需要大笔的银子,当务之急是搞来钱。 严世蕃的想法是增加余盐银,直接的增加朝廷的财政收入,本来朝廷对于余盐征银本就是一种不得已的手段,因为灶户大量私自生产正盐定额以外的食盐,也就是余盐。 灶户把自己生产的食盐直接卖给盐商,和向政府交纳正盐的利润相比灶 户能获得比以往更高的利润。同样,由于私盐生产成本低,价格便宜。故商人大多直接从灶户手中购买私盐,省去中间环节和政府税收,商人往往获利丰厚。这样就余盐成为私盐的重要来源,使得私盐盛行,挤占了正盐的销售市场。 严世蕃等人认为,现在再去打击私盐,重新恢复开中法,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为了立竿见影的增加朝廷的收入,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增加每年销售的余盐数量,从而直接增加余盐银。严世蕃和鄢懋卿想出的这个办法怎么说呢,不能说不好,毕竟也给朝廷增加了一百万的收入,但是直接将大明的盐法彻底搞崩了。 用后来的户部尚书王国光的评价就是:正盐未派,先估余盐,商灶俱困。奸黠者借口官买余盐,夹贩私煎。法禁无所施,盐法大坏。 但是眼下的情况,倒也不能说严世蕃和鄢懋卿的办法不好,现在哪管得了那些事情,盐法本来就已经大坏了,只要能弄来钱才是真的。 严世蕃的来意朱载坖也清楚了,就是严嵩想在自己这里卖个人情,好为自己将来打算,虽然严嵩已经垂垂老矣,但是严家还有一大家子人呢。一旦严嵩去位,这些年来被严嵩打击的官员都会来找严嵩算账了,没了严嵩这个首辅,严世蕃这个小阁老就算再聪明也无济于事。 所言严嵩现在希望在朱载坖这里卖些人情,将来朱载坖好庇护严家,看来严嵩对于嘉靖也是比较了解的,若是严嵩在世,嘉靖说不定念及严嵩这么多年的服饰、陪伴,保全严家,可是一旦严嵩去世或者失去了利用价值,嘉靖才不会管严家人的死活呢。 所以严嵩把希望寄托在朱载坖身上,希望到时候朱载坖能庇护严家。对此朱载坖是心知肚明的,他对严世蕃说道:“阁老的高义,孤都知道了,至于唐顺之的事情,一切顺其自然,阁老到时候为他美言几句就行。” 严世蕃见目的已经达到,就匆匆告辞而去。 第230章 钺更易事平常(五) 更易总督的消息飞快的传到了东南,虽然嘉靖的圣旨还在路上,但是东南官场已经都知道由赵文华接替张经担任总督的事情。 赵文华现在可是春风得意了,虽然圣旨还未到达,赵文华已经先以钦差的名义请两位巡抚到嘉兴来,商量军务。 在钦差行辕内,赵文华热情的接待了两位巡抚,和张经对他们两位颐指气使不同,赵文华虽然已经是总督,但是对于他们两位还是比较尊重的,胡宗宪就不用说了,本身就是严党成员,算是自家弟兄,唐顺之就更不得了了,后面站着的是裕王。 严嵩已经来信告诫过赵文华了,他日赵文华要是回京,唐顺之就是接替的人选,而且裕王对唐顺之是颇为器重的,赵文华对他当然不敢怠慢。 赵文华笑着说道:“汝贞、荆川公,现在本部堂总督浙直,二位还要多多相助啊。” 两位巡抚对于赵文华的话自然是点头称是,赵文华问道:“现下备倭,还有什么亟待解决的。” 唐顺之说道:“回部堂大人,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沿海缺乏精兵,虽然已经招募士卒,但是现在两省精锐和其余各省的援兵都在嘉兴云集,海防空虚,此事部堂大人不得不防啊。” 说起这事,赵文华确实也是头疼,虽然赵文华现在已经是浙直总督,但是张经还是南京兵部尚书督师嘉兴,嘉兴的这些部队,还在张经的统帅之下,赵文华即便是浙直总督,也无法调动这些军队的。 而且现在赵文华是浙直总督,张经可不再是总督了,也就是说张经现在完全不用承担浙江、南直隶被倭寇袭扰的责任,现在这个责任完完全全是赵文华的了,所以现在张经现在更加无所谓了。 所以唐顺之的话引起了赵文华的思考,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浙直总督,一旦倭寇袭扰浙直,那他赵文华就得承担责任,于情于理,他都要从张经手上取得兵权,不过现在嘉靖的圣旨还没到,张经仍然是总督,赵文华当然不可能去索要兵权。 赵文华准备等到旨意下达后再向张经索要指挥权。 嘉靖三十三年八月初一日,嘉靖府城,传旨的行人来到嘉靖府城,张经、赵文华、唐顺之、胡宗宪和一众总兵副将迎接天使。将传旨的行人迎到张经的总督衙署后,行人宣旨,赵文华正式接任浙直总督,张经则以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督师嘉兴。 待传旨的钦差走后,赵文华说道:“张本兵,本部堂有事要和本兵商量。” 张经哼了一声,直接转回二堂,对于赵文华,张经从未看得起,一个认严嵩为义父的无耻小人罢了,没想到他居然成为了浙直总督,张经倒要听听赵文华说些什么。 赵文华还是非常客气的说道:“本兵,眼下南直隶和浙江海防空虚,嘉兴聚集之兵已不下三万,请本兵令南直隶、浙江的士卒还归本镇,以加强海防。” 说实话,赵文华的要求并不算过分,他作为浙直总督,将本该由浙江和南直隶指挥的部队调回本镇,也算是合理,当初调这些士卒来的时候,是张经以总督关防调来的,眼下张经已经不再是总督,赵文华接替,要回本镇之兵,本来就是正常的事情。 没想到张经对于赵文华的要求不加理睬,说道:“赵部堂要援兵,就该向京师上疏,为何到本部堂这里来?难道是严阁老调不出兵来了吗?” 对于张经的冷嘲热讽,赵文华并不在意,还是笑着说道:“部堂大人说笑了,浙江、南直隶本有精锐,何须外调援兵,下官比不得张部堂,在狼兵中颇有威望,可以指挥狼兵,下官只想将本镇之兵调回加强浙江、南直隶海防,还望部堂大人准允。” 赵文华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也在暗戳戳的指责张经依靠狼兵,顿兵不动,张经对此只是冷笑,说道:“赵部堂要调兵,自当上疏,要不然就等此战结束,自然会还归本镇的。” 赵文华在心里暗骂张经老贼,现在张经在嘉兴天天操练士卒,与倭寇对峙,根本没有开战的打算,等到此战结束,还要等多久?到时候说不定南直隶、浙江都被打穿了。 赵文华当下也就不给张经面子了直接说道:“张部堂,既然不愿配合,他本部堂只有用总督关防令本镇官军回防了。” 这下算是击中了张经的七寸,因为张经虽然督师嘉兴,可是本官是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对南直隶和浙江两省的官军并没有指挥权,之期能够调动,是因为当时的张经是东南总督,自然能够调动两省的官军,而眼下浙直总督是赵文华,他的总督关防可比张经的督师大印好用多了。 按理说,现在外地来援之兵归张经节制,浙直两省官军归赵文华节制,张经扣着浙直两省的官军,本就不合规矩,张经不由得大骂道:“贼子敢尔!” 赵文华不禁笑笑,继续说道:“张部堂,下官还有一事要告知张部堂,现在粮饷吃紧,南直隶、浙江又在募兵,肯定要先紧着募兵用,粮饷方面就请张部堂多担待了。” 这下轮到张经傻眼了,确实,虽然张经是南京兵部尚书,可是并没有加督理粮饷,有权力调拨粮饷的是浙直总督赵文华,自己手底下都是客兵,不是主兵,只要没有粮饷,立刻就要哗变的,尤其是麾下的主力狼兵,本就是为了赏赐而来的,要是没有粮饷,当场就得哗变。 张经不由得冷声说道:“赵部堂想干什么,不妨直说。” 赵文华说道:“张部堂,下官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请张部堂将浙直两省官军还归本镇。” 张经咬着牙说道:“好好好!赵部堂的手段,张某见识了,但是粮饷之事,赵部堂总得给张某个说法?” 见张经已经软下来了,赵文华说道:“半洲公,嘉兴的粮饷,按客兵例,以三万人拨给,张部堂可还满意?” 张经想了想,调走了浙直官军,自己麾下不管两万四千人,赵文华还多给了六千的粮饷,算是补偿,张经于是说道:“人我可以还归本镇,但是南直隶总兵俞大猷,还得统帅大军,不能暂离。” 对于这个要求,赵文华也答应了,于是张经将从浙直调来的官军精锐还归本镇。 第231章 钺更易事平常(六) 赵文华将浙直两省的精锐要回来后,当即就交给了胡宗宪和唐顺之,赵文华很清楚,自己又不会打仗,唐顺之、胡宗宪都是知兵之人,肯定比他赵文华的水平高,放手给他们指挥,赵文华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还有个考虑就是到时候方便推卸责任。 赵文华在安排兵力的时候,张经也在调集兵力,准备与倭寇大战一场,虽然现在张经不再是总督了,但是他还是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可以调动南京的部分驻军。张经将操江提督下的水师悉数调来,驻泊于苏松和嘉兴附近的港口。 作为新任浙直总督,赵文华在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筹措军费,和张经准备与倭寇大战不同,赵文华的主张是先修缮各处的城墙,防止倭寇袭扰大明的州县,减少倭寇带来的损失,所以赵文华决定在浙直沿海的州县修葺城墙,加强防备。 赵文华已经和唐顺之、胡宗宪等人商量好了,军费和修筑城墙的一共是一百三十万两,其中浙江军费四十七万两,江南五十万两,江北一十七万两,地方州县和总督各分摊一半,赵文华已经算过了,浙直等处可以加派提编一共是四十三万两,,还缺少二十万两。 这二十万两,其中十万两由两淮食盐工本银中拨出,另外十万两,赵文华也已经有的着落,就是南京兵部积贮船料银,这笔银子差不多有十万两,足够前线军需。 不过赵文华知道,现在是张经当这个南京兵部尚书,想从张经手里要这十万两肯定是不现实的,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京师,赵文华只得向朝廷上疏索要这笔银子。 赵文华给朝廷上了一道奏疏名为请拨南京兵部结余以纾民困疏的奏疏。 赵文华奏称:自倭寇军兴以来,江南应天、苏松等处,加派兵饷银四十三万五千九百余两。国家财用耗于御虏,库藏空虗,措置实难,苟非暂为权宜之术,则无以救燃眉之急。臣等愚见,欲将各省并直隶府分未曾被兵去处,或取自官库,或暂借岁派,各分定钱粮数目, 及应接济地方,立限解送,以供军储。其各处所调人马行粮,径令本省动支仓库钱粮,照数给付。若各处解银未到,粮饷一时无措,许令各该抚按官榜示富室,谕以祸福利害,各令量出资财以助军需。 而今加派提编,数目颇大,军需刍粟,无别项可挪之财,近日不过有司便宜,量取民间。义勇水兵之差,城夫船夫之扰,军饷衣甲器械之费,无家不到,无室不空。 臣愚以为军需必不可缺,而民困尤所当纾。今又上海筑城,松江修城,估用银二十八万两,议欲半出民间,此后骚扰未有期也。况今岁田稻,上海无望,华亭半为役占,秋来会计起运之数,又不知在何处取盈也。 而今所缺者二十万两,半自两淮工本银中取,其余十万两,则议取南京兵部积贮船料银,以供军需。 今东南水陆兵粮,往往有缺至三四月不给者,军士万里捐生,日望升数之米而已,而又不时给之,心生讟语,亦何足怪?此有故矣。 古者军兴之费,不尽仰于民。故前史称不加赋而用足,今民间刮括已尽,无可处补,惟此二处可以补足军需。圣明轸念东南兵荒,万状艰苦,将此拨给,则江南之民得以纾解一二也。 赵文华将奏疏封号,用急递发往京师,其实赵文华早就知道南京兵部还有这笔银子,但是他并没有说出此事,而是到了自己坐上这总督之位才上疏请求将南京兵部这十万两拨给军前,就是准备继续给张经上眼药。 之前张经屡屡向朝廷上疏,请求增兵添饷,而南京兵部里就有十万两,他张经却不动用,而是向朝廷索要银钱,赵文华当然知道,张经本来是想把这笔银子留着做以防万一的,但是赵文华现在将此事揭发出来,张经必然被嘉靖和朝廷所怀疑,明明南京兵部就有银子,你张经作为南京兵部尚书,不可能不知道,但是还是向朝廷索要军饷,这是何居心? 而此时,裕王府内,朱载坖正在和讲官们闲聊最近的形势,汪道昆到了扬州,已经开始筹饷了,不过他给朱载坖写信,说由于倭寇猖獗,两淮盐运也受到影响,盐商们也受到影响,筹措军饷的事情也很困难。 不过现在朱载坖关心的就是随着赵文华的上位,严党在东南势力膨胀,徐阶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松江府可是徐阶的老家,徐阶连松江知府的人选都要过问,现在东南的督抚都是严党成员,徐阶怎么可能就此罢休呢?朱载坖问诸位讲官们徐阶会怎么应对。 高拱笑着说道:“虽然现在东南的督抚都是严阁老的人选,但是徐阁老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巡按御史恐怕是徐阁老要争取的位置了。” 朱载坖笑笑,这倒也符合徐阶的人设,徐阶手下的门生现在品级都不太高,但是担任巡按御史却是非常合适的,而且巡按御史可以很好的监视督抚,虽然巡按品级很低,但是在地方权利极大。 大明的都察院下设十三道御史,监察御史平时在京城都察院供职称为内差或常差,如奉命出巡盐务即为巡盐御史,奉命出巡漕运即为巡漕御史,奉命巡按地方即为巡按御史,均称外差或特差。 巡按御史品级虽然不高,但奉命巡按地方时职权和责任却非常重大。按大明定例,巡按御史的职权为:代天子巡狩,所按籓服大臣、府州县官诸考察,举劾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按临所至,必先审录罪囚,吊刷案卷,有故出入者理辩之。诸祭祀坛场,省其墙宇祭器。存恤孤老,巡视仓库,查算钱粮,勉励学校,表扬善类,翦除豪蠹,以正风俗,振纲纪。凡朝会纠仪,祭祀监礼。凡政事得失,军民利病,皆得直言无避。 可以说地方的方方面面,都在巡按御史的监察范围内。 第232章 整肃宪纲谋划深 对于高拱说的,朱载坖和几位讲官们深以为然,高拱打趣道:“子实,看来你的同科要巡按浙直了,子实可猜得到是谁啊?” 徐阶要让自己的门生出任巡按御史的话,大概率就是嘉靖二十六年这科了,很有可能就是李春芳的同科了,所以高拱打趣李春芳。 李春芳摇摇头说:“下官看恐怕不会是嘉靖二十六年这科的进士。” 李春芳之所以认为不会是嘉靖二十六年这科的进士,是因为这科的进士们,无论是在地方还是在朝廷里,现在都混的不错,在地方的不少也已经做到同知、通判了,再叫他们去做从七品的巡按御史肯定是不现实的,在朝廷不少也已经是翰林院的编修,他们在翰苑清华之地,才没有外放的想法呢。 至于都察院,虽然徐阶也有不少学生,但是一来是巡按浙直可是要差肥差,肯定要资历比较深的御史们才能充任这个职务,嘉靖二十六年这帮官场新人恐怕还不行,二来是鄢懋卿可是右都御史,都察院的二号人物,他若不同意的话,这事恐怕也难成。 李春芳估计要么是个纯新人,干脆让他去当炮灰,一般巡按御史都会选择刚刚步入官场的年轻人,因为他们还没被官场的各种风气所浸染,嘉靖二十六年这帮人,已经在官场混了七八年了,不是御史的最佳对象。 况且胡宗宪本人就是巡按御史出身,赵文华也是右都御史,他们都是长期在都察院混的人,一般人把他们根本没办法。所以这个巡按御史还真的不好选。 李春芳说道:“下官倒是觉得,赵孟静可能担当此任。” 李春芳说的是赵贞吉,现任南京吏部主事,他也算是严嵩的死对头,而且也是心学门人,十五岁读王守仁《传习录》,惊曰: “予固疑物理之远于本也,今获所归矣。” 年仅十五岁的赵贞吉欲往从王守仁治学,父母不许,遂遍诵六经自求之。十九岁习静般若寺,自号洞巾道人,等到杨廷和致仕回乡,赵贞吉以四川省乡试第四, 《易经》房魁,成为举人,率领本乡赴试者一同去新都拜谒杨廷和,杨廷和评价他说:“是将为社稷器,吾儿慎(指杨慎)弗逮也。” 赵贞吉中进士后,一路得到左都御史王廷相的提携,当年庚戌之变时,赵贞吉盛气谒见严嵩于西苑值房,严嵩辞而不见,赵贞吉十分恼怒。适逢赵文华趋入,对赵贞吉说:“你还是休息一下,天下大事应该慢慢商议。”赵贞吉怒斥道:“权门犬知道什么天下大事?”将赵文华骂的狗血淋头。 严嵩当即弹劾赵贞吉漫无区画,下之诏狱,廷杖四十,远贬广东,幸得徐阶、欧阳德等人竭力营救,才将赵贞吉调回南京,担任南京吏部主事。 赵贞吉和严嵩、赵文华等人可谓不共戴天,又是心学铁杆,和徐阶等人关系颇近,而且赵贞吉因为弹劾仇鸾名声大噪,在朝野都有不错的名声,是徐阶这边最合适的人选。 要是真的让赵贞吉当了巡按御史,赵文华和胡宗宪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了。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大家都以为徐阶会推出赵贞吉来的时候,一封突如其来的奏疏把整个朝堂的风云再度搅动起来了。 兵部观政进士庞尚鹏上疏称:总督浙直都御史赵文华,柔佞奸人、奸邪巨蠹,欺君误国,养寇残民。岑贼移驻柯梅,自焚舟厂,全浙所共知也;乃称官兵攻剿,而妄行奏报,欲饰其玩寇之愆。 苏、松极被创残荼毒,官、民人心所共伤也。乃称斩获数多,而更以捷闻,求掩其殃民之罪。拥劲兵以自卫,恶闻警报之宵传,罪将领以文奸;专冀本兵之内召,廉耻扫地、沉湎丧心。捧觞拜舞于军前,而伏地欢呼,赞赵文华为岛夷之帝;携妓酣饮于堂上,而迎春宴客,视总督府为杂剧之场。 万金投款权门而醉发狂言,毕露其弥缝之巧;千里追回章疏而旋更情节,曲致其欺罔之私。纳贿弄权、出犴狱之巨奸若盐贼朱先等,权侔将领,专官给饷, 纵滑稽之武弁若指挥陈光祖。富拟陶朱,贪黩因仍,征输繁急,喜通透夷情为得策,启军门倭主之谣指,扣侵边饷为常规。 庞尚鹏一个小小的观政进士,居然敢直接上疏弹劾总督大员,简直是不可想象的,而且庞尚鹏所弹劾的内容极其详细,根本不是他一个观政进士能够知道的,很明显是有人指使他的,至于是谁指使的,虽然没人明说,不过大家都觉得此事和徐阶脱不了干系。 庞尚鹏在奏疏最后说道:此辈招艺流而厚加豢餋,盈庭皆狗鼠之雄,假赞画而阴为利谋,入幕悉衣冠之盗。蔑视法典,溷乱官常,此一臣者宜置之重辟,以彰天讨之公,用泄人心之愤者也。 竟然要求将赵文华、胡宗宪等人置之重典。庞尚鹏的名字一下子名动京师,他是嘉靖三十二年进士,现在还在兵部观政,就上疏弹劾赵文华这样的红人,让人不得不感到诧异。 而嘉靖对于庞尚鹏的奏疏却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根本没有此事一样,这下搞得臣子们议论纷纷,其中最焦急的还是徐阶徐阁老。 庞尚鹏真不是他指使的,他连庞尚鹏是谁都不认识,但是现在议论纷纷,都认为是他徐阁老指使的,徐阶只好亲自来到严嵩的直庐,求见严嵩。 徐阶坐下之后,严嵩问道:“子升今日来,所谓何事啊?” 徐阶说道:“首揆,近日庞尚鹏的奏疏在京师流传甚广,百官不安,也不利于东南的抗倭。陛下虽然还没有处断,但是下官以为当严究其事,国朝大臣,岂容随意污蔑,况且此际用兵之时,岂可妄言。” 对于徐阶的话,严嵩不置可否,他当然知道徐阶此举的意思,但是严嵩心里更重要的是嘉靖的态度,在嘉靖没有明确表态之前,他是不会轻易去做些什么的。 第233章 整肃宪纲谋划深(二) 况且严嵩对于庞尚鹏的上疏,倒没有特别厌恶,甚至觉得庞尚鹏的奏疏颇有些道理,其中认为:抗倭的资金皆由地方筹措,为筹措兵饷而 产生的额外征派都与正赋分离,单独进行核算,由督抚支配,因此缺乏统一管理。另外,因为各 省情况不同,官员筹措资金的来源亦极为多样化。折银以及繁多的税收明细项目,也为某些官员提供了牟取私利的机会。 庞尚鹏提出要派遣御史稽核账目,这点严嵩是非常支持的。前方军费开支浩繁,肯定有人浑水摸鱼,这点严嵩怎么会不知道。 对于徐阶的看法,严嵩笑笑说:“子升不必如此,老夫看庞尚鹏所言,还是有些道理的,年轻人嘛,毕竟是有些锐气的,何必苛责呢?” 对于严嵩的这种态度,徐阶更是有些不太明白了,赵文华毕竟是严嵩的义子,严党的中坚,按理说弹劾赵文华,严嵩肯定会有所反应的,没想到严嵩居然对此事不以为意,徐阶有些不太明白严嵩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了。 与此同时,无逸殿,嘉靖也在听黄锦的汇报。 黄锦躬身说道:“陛下,庞尚鹏是嘉靖三年生人,广州府南海县人。据东厂查来的消息,庞尚鹏出身于小商贩之家,父亲庞宾梅自幼丧父,不到十岁就替人背货物贩卖。长大后经营木材。他艰苦创业,虽寒暑风雨而不避。庞尚鹏少时读书,幕归浇园,秉规躬耕,不辞劳役。冬夏仅一身粗布衣衫,生活颇为拮据。” 嘉靖说道:“既然这功名来之不易,就当谨言慎行,怎的如此孟浪?” 嘉靖才不相信庞尚鹏一个观政进士,就敢弹劾当朝阁老的义子,督抚大员,这里面没人指使,才是有鬼呢。 嘉靖问道:“是谁指使庞尚鹏的?” 黄锦说道:“老奴令东厂详细查过了,并未发现有人与庞尚鹏私下勾连的证据。” 嘉靖有些好奇了,连厂卫都查不出来,要么是指使庞尚鹏的人已隐藏的极深,要么就是庞尚鹏真的就是一片赤子之心。嘉靖说道:“去请惟中来。” 黄锦连忙去将严嵩请到无逸殿,嘉靖直接问道:“惟中,庞尚鹏的奏疏,你怎么看?” 严嵩说道:“老臣以为,庞尚鹏倒真的是一片公心,忠诚可嘉。” 连严嵩都这么说,嘉靖不得不怀疑难道真的是自己想错了,严嵩反而对庞尚鹏非常器重,认为他的奏疏条理明晰,见事明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建议嘉靖对他大用。 嘉靖问道:“惟中以为,该把他放到什么位置去?” 严嵩说道:“胡宗宪任浙江巡抚后,浙江巡按御史尚无人,臣以为庞尚鹏可以担任浙江巡按。” 嘉靖不由得眯起眼睛,思考严嵩的话,一个还在观政的进士,就被授予巡按一省的权力,可以算的上是格外的恩宠了,严嵩对庞尚鹏倒是真的颇为器重,嘉靖沉吟一会,说道:“那就遣他巡按浙江,对于东南的战事,朝廷里一直有些人说应该在派钦差去,惟中怎么看?” 朝廷里不少江浙官僚对于倭寇横行都是极为不满的,不管是之前的张经还是赵文华,都没有将倭寇的气焰打击下去,故而很多人都建议给东南的督抚施加压力,让他们从速进剿。 严嵩说道:“陛下,眼下朱指挥就在东南,前方有任何事情,都逃不过陛下的耳目,至于些许小臣之言,臣以为不必过于计较。” 确实,对于嘉靖来说,朱希孝在前方,通过锦衣卫将东南的一举一动都会报告给嘉靖,再派人去,无非是多一个人吵架罢了,没有任何意义。 说完了正事,嘉靖笑着问道:“惟中怎么得罪李天官了,最近一直弹劾惟中。” 最近李默已经多次弹劾严嵩包庇乡党了,但是严嵩连自辩都不屑于做,对于李默的弹劾完全是置之不理。起因倒是很简单,原福建按察副使,提调学校朱衡考满,吏部给了个下中的考评,没给下下那是因为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难看,没想到本来是一件小事,却惊动了一票大佬。 首先就是严嵩,他公开为朱衡打抱不平,认为吏部的考评不公,故而弹劾吏部尚书李默和文选司郎中陆光祖。严嵩将朱衡与李默交恶的事情披露出来。 原来在朱衡担任福建按察副使的时候,由于吏部尚书李默是福建人,他的子弟在家乡横行,率家奴当众殴打一位秀才,并将其满脸涂墨,地方小吏迫于李默的权势,不敢对其进行处分。朱衡得知此事后,下令马上逮捕李家子弟,绝不容其狡辩。 但李家子弟不甘心伏法,便状告到当地巡按御史,御史感到为难,朱衡对御史说:“这件事由我做主,不会连累到你。”御史不得已,听从了朱衡的话。李家子弟求助御史不成,于是又派人向李默求救,由于路途遥远,远水还是救不了近火。 朱衡是爽了,但是李默本来心眼就小,当然在自己的小本本上给朱衡记了一笔,果不其然到了吏部考核的时候,李默授意陆光祖给朱衡一个下中,就是不合格的考评。 朱臬台也不是泥捏的,当初既然敢收拾李默的家人,那肯定是有所倚仗的,朱衡乃是江西吉安府万安县生人,祖籍江西南安府南康县,乃是严阁老的老乡,李默欺负到严阁老的小老乡头上,严阁老当然要借此机会把事情搞大,让朱衡难堪。 一见事情牵涉到陆光祖,徐阶也坐不住了,陆光祖可是徐阶好不容易在吏部安排的人,就这么被严阁老给废了那多可惜,徐阶上疏认为此事就是李默和朱衡两人的事情,陆光祖只不过受李默指令罢了,既要保陆光祖,又要踩李默一脚。 李默好歹也是吏部天官,手下也是有一帮小弟的,当即纷纷上疏弹劾严嵩庇护乡党,徐阶阿附严嵩,整个朝廷打成了罗圈架,嘉靖对此倒是不发一言,好整以暇的看着。 第234章 整肃宪纲谋划深(三) 本来对于臣子们之间的这些事情,嘉靖一向不怎么多管的,但是现在内阁两位阁臣,加上吏部尚书这个天官都参与进来了,嘉靖就不能不处理了。 其实对于李默的睚眦必报,嘉靖早就有所耳闻,这事的来龙去脉,嘉靖也早就通过厂卫了解的一清二楚了,这事确实是李默在搞事情,如果不是李默要报复朱衡,也不会引来严嵩的弹劾。 故而嘉靖现在询问严嵩,希望将此事了解了。 严嵩笑着说道:“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就此过去了就好。”严嵩这次之所以对付李默,一来是为了自己的小老乡朱衡打抱不平,二来也是给李默上眼药,李默的小心眼严嵩早就知道,这次只不过是故意暴露给嘉靖而已。 严嵩要想让李默手下这帮人闭嘴,有的是办法,虽然很多言官是李默的小弟,可是鄢懋卿还当着右都御史呢,要是鄢懋卿真的出手,面对都察院二把手和内阁首辅,还真没多少人敢和他们对抗。 现在嘉靖想要终结此事,严嵩只需要让鄢懋卿出手就是了,但是此事闹了这么久,严嵩、徐阶都亲自下场了,总归要有个解释的。要不然严阁老、徐阁老的脸往哪里放。 严嵩说道:“老臣以为,朱衡确实可用之人,况且他刚正不阿,当委之大用,臣以为刑部侍郎出缺,朱衡可以担任。” 严嵩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你李默仗着是吏部尚书执掌铨选,公然打击严阁老的老乡,那严阁老当然要还以颜色,不但要保全朱衡,而且要重用他,就是要打你李默的脸,如之奈何? 对于严嵩的小心思,嘉靖怎么会不知道,李默本想将朱衡重处来彰显他吏部天官的权威,没想到一脚踢到了铁板上,严嵩一定要保朱衡,这是李默之前万万没想到的,他原以为朱衡嘉靖十一年的进士,在官场混了二十多年才混到按察副使,应该是没什么背景的。 没想到人家居然有严嵩这个大后台,李天官着实是失策了,嘉靖对于现在李默的强势也是有些反感,他希望李默和严嵩不对付,用以牵制严嵩,但是并不希望李默去联络六部尚书和内阁作对,要知道没有内阁,很多事情就得嘉靖自己去面对了,现在嘉靖之所以能安心的斋醮,就是因为有内阁顶在前面。 李默可以和严嵩过不去,但是决不能和内阁过不去,这是嘉靖的底线。 这次严嵩借朱衡的事情发难,一是敲打一下李默,二就是对陆光祖的位置有些想法,明年是京察之年,所谓京察,乃是大明对于官吏们考核,也是政治大洗牌的时候,京察制度被视为砺世磨钝之典,京察之制甚重,往往京察就是何方势力借机打击异己的时候,严嵩不得不提前布局。 在京察中,吏部和都察院堂上官从事京察的主持工作,考功司是吏部直接负责京察的部门,主要负责京察的具体工作,科道主要负责京察前一系列准备工作及京察后的拾遗工作,对官员的 考察结果最终“以听上裁”,由皇帝决定被察官员的去留。 一般来说,在整个京察中最重要的就是吏部尚书了,作为吏部堂上官,吏部尚书在京察中的作用肯定是最重要的。 吏部堂上官的职能贯穿京察的准备、进行和收尾的各个环节。 其一,京察工作开始于科道官的察前建言,随后吏部堂上官覆议科道官所陈言内容,并奏请开展京察的准备工作。 其二,考语和访单的填写是京察准备阶段的重要工作,是部院进行堂审的主要依据。吏部堂上官命本部司官,制作应察官员名单,密托科道官共为咨访,根据咨访所得填写访单,再以回报堂官。以及各衙门堂上官为属官填写的考语以及例该自陈官员的自陈疏的开展,皆由吏部堂上官知会后进行。 其三,京察准备工作基本就绪后,吏部堂上官便奏请皇帝确立京察举行的具体时间。 其四,在正式考察前,吏部堂上官需宿部处理察事,不允许回家,防止有人请托和舞弊。 其五,正式考察当日的堂审由吏部堂上官主持。 其六,堂审结束后,吏部堂上官连夜制作考察文册上呈皇帝, 请皇帝裁处。 其七,皇帝批复吏部堂上官所上察疏并下发之后,吏部堂上官还需处理科道拾遗事宜,科道所拾遗京官要由吏部堂上官核实验证情况是否属实。 可以说在整个京察中,举足轻重的就是吏部尚书,但是现在李默担任吏部尚书就是嘉靖用来制衡严嵩的手段,短时间内要想扳倒李默显然是不现实的,所以严嵩准备退而求其次,就是在吏部的司官中做些文章。 和京察有关的主要是考功和文选两司,考功掌官吏考课、黜陟之事,以赞尚书,考功司负责京察具体工作的执行。而文选司则负责京察之后对对于官缺的调整。 严嵩很清楚,考功司看起来直接负责京察,但是在李默的威压下,就算是严嵩安排上一个自己人,恐怕都难以有所作为,反而是文选司郎中,在京察后可以在填补官缺时尽可能倾向严嵩,所以陆光祖这个位置,严嵩早就有想法了。 嘉靖说道:“那就以朱衡为刑部右侍郎,惟中还有什么要说的。” 严嵩说道:“陛下,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虽然李默是吏部尚书,但是若无小面官吏配合,也难成其事,吏部文选司郎中陆光祖,处事不公,混淆是非,不宜铨郎之任,当外调之。” 听闻严嵩的话,嘉靖只是笑笑,严嵩想借此机会拔掉徐阶安排在吏部这颗钉子,只是嘉靖现在要仔细思考这事了,严嵩现在已经是首辅了,要是再让他借京察之威,那他的权势未免有些过于大了,到时候尾大不掉,就不是嘉靖希望看到的事情。 嘉靖于是说道:“陆光祖的事情,内阁议一议,若是真的他处事不公,就要换个人来。” 第235章 整肃宪纲谋划深(四) 严嵩当然明白嘉靖的意思,当即告退,嘉靖希望严嵩和徐阶打成默契后再上奏,免得到时候又是一番风雨。 严嵩回到内阁后准备和徐阶摊牌,裕王府内,朱载坖也在和讲官们谈论京察的事情,和其他的官员们面对京察多少有些惴惴不同,朱载坖的讲官们对此都显得风轻云淡。 主要是因为他们都属于翰林院官吏,本来按照制度,五品以下官吏都是通过部、院堂上官主持的堂审。在京察当日,所有应察的五品以下京官齐聚吏部,在吏部公堂听候自己的考察结果。 但是翰林院的官员不再堂审之列,原因也很简单,理论上在大明的制度上,根本没有内阁这个机构,内阁制度,其实从其职掌成员、官署移文来看,都是脱胎于翰林院制度的。而翰林职官群体通过多年的努力,逐渐把持了票拟之权,内阁学士们与翰林院的关系是颇为密切的。 内阁和翰林院是同出一源,掌内制、备左右,但又得不到正式认可的辅政机构。从内阁的法律地位来看,终明一代,内阁一直与其母体翰林院保持着至少是名义上的隶属关系。 现在的内阁的权力虽然已经超越了翰林院的职能范围。但内阁在性质和形式上始终无法突破明初翰林院制度的设计。其在政治上对朝政的干预无论从法律上,或者传统上都得不到认可。 《大明会典》中始终没有把内阁当作 一个独立的官署,而是把它划入翰林院。就连内阁大臣也认为内阁超出翰林院 之责的政治运转方式,在传统上是不正常的。 有鉴于内阁和翰林院的这种特殊关系,翰林院的考察,自然与其他官署不同,翰林院官员的考察,直接由掌院学士负责,然后由内阁考核后皇帝决定,不由吏部和都察院负责。 裕王府讲官们当然不怕京察了,掌院学士和阁臣只要不傻,就不会刻意和讲官们过不去的。所以讲官们倒是无所谓的,向朱载坖介绍着京察的相关情况。 在京察中,除了吏部之外,最重要的就当属都察院了。一般由左、右都御史会同吏部尚书主管京察工作。在南京则主要由右都御史承担总领 京察的职能,右佥都御史辅助其工作,左右都御史一道同吏部尚书主持堂审,对于五品以下的官员开展堂审。 而吏科和河南道御史们则是直接负责京察中的具体事务。为填写五品以下京官的访单,科道官需广咨博访,在咨访结束后,才能着手填写访单。访单是由河南道都御史发送至道臣,吏科都给事中发送至科臣。吏科和河南道堂上官负责访单的分发、回收及回收后的会单。最后,在考察一系列流程结束后,科道官需对应黜而未黜的京官进行纠劾拾遗。 而京察的对象则是所有京官, 包括内阁阁臣、大小九卿以及派遣在外的都察院下属的督抚等官,不过本次京察,虽然还未开始,但是火药味已经十分浓了。 上一次京察是嘉靖二十八年,当时严嵩才刚刚上位,不敢过于利用京察来打击异己,而现在严嵩已经坐稳了首辅的位置,当然要接京察大展拳脚,排除异己,好让自己人上位。 而李默作为一个强势的吏部尚书,也要借京察展现自己的权威,阁部之争已经初见端倪。 内阁与六部并无隶属关系,然而随着内阁地位的不断提高,阁臣便不满足仅有的票拟权,便要进一步侵夺六部之权以掌握具体政务。在严嵩和徐阶等人看来,吏部和都察院掌察机构不过是跑腿办事的。真正的决策还是得看内阁。 但是很显然,李默可不甘心当一个唯唯诺诺的吏部尚书,上任这些日子,大家已经看的很清楚了,李默对于内阁的态度就是:内阁所是,外论必以为非;内阁所非,外论必以为是。主打就是一个叛逆,关键是他还拉上了礼部尚书王用宾一起,和内阁唱反调,指望吏部能够老老实实的配合内阁,那真是瞎了心。 而且不光是吏部和内阁,就是内阁中,徐阶和严嵩之间,也是暗地里不断过招,虽然看起来严党现在势大,但是徐阶的势力已经不可小觑,外有心学弟子,内有自己的门生,徐阶可是当过国子祭酒和翰林院掌院学士,还是嘉靖二十六年的会试主考,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尤其是在科道言官中,徐阶的弟子特别多,这次京察,徐阶估计想用自己在言官里面的影响力,一方面影响京察的结果,一方面让自己的门生走上重要的岗位。同时和严党的骨干多是部院大臣或者督抚,都是四品以上的高官,不用参加堂审而是自陈不同。 徐党的骨干,多是言官御史和六部的中下级官员,在京察中属于最容易被处理的官员,徐阶还要利用自身的影响力,尽可能的保护自己的门生,故而讲官们猜测,徐阶恐怕是这次京察中最积极的人。 因为严党骨干多是高官,四品以上皆令自陈,举职者留之,不职者退之,决定权都在内阁和皇帝手上,本来按照规定,所有的自陈疏交由通政司汇总,而后上交皇帝御批。但是每次京察时自陈疏一般超过百本,面对繁重的工作量,皇帝只能有选择性的批复,大多数官员的自陈疏是由内阁对其进行票拟,内阁票拟完成,交司礼监批红。 而通过自陈罢免官员,那是极其罕见的,每届京察因自陈被罢黜的官员少之又少,一般只有一两个倒霉蛋被罢黜,因为按照惯例,当去其一二以昭圣主之威福。所以严党对于京察没有那么恐惧,只是要利用京察清除异己,而对于徐党来说,京察可是真的要命的。 而且主持京察的人除了吏部尚书李默外,就是左右都御史,别忘了鄢懋卿就是右都御史,负责京察,他能让徐阶好过了,那才是怪事呢。 第236章 于无声处风雷动 内阁直庐,两位阁老相对而坐,严嵩为徐阶添了茶水,两人先是默默地品茶。 严嵩开口说道:“这次陆光祖屈从李默之意,子升怎么看此事?” 徐阶当然知道,严嵩现在是要和徐阶算账了,其实这事真怪不得陆光祖,李默是吏部尚书,陆光祖一个文选司郎中,怎么敢违逆吏部堂官的意思,但是严嵩现在抓住此事不放,这还真是很麻烦,毕竟现在此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总得有个结果。 而陆光祖作为文选司郎中,不大不小,正好适合背这个锅,而且现在正是要京察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盯着陆光祖这个位置,这下又被严嵩捏住了把柄,恐怕此事不能善了啊,但是徐阶必须要保住陆光祖,他在吏部,才好在一些关键位置上安排徐阶的人。 徐阶放低姿态说道:“首揆,陆光祖也是迫不得已,李默在吏部极为专横,此事乃是李默授意,铨郎不过受命而为罢了。还望首揆明察,首揆江海之量,何所不包,光祖不过初入仕途,毕竟是下官的学生,下官还是代他向首揆赔罪了,首揆有什么教诲,下官可以代为训诫他。” 严嵩捻着胡须,徐阶的姿态虽然放的很低,但是话却说的很硬,就是这陆光祖,他徐阶是一定要保的。徐阶的自信,不是来自于徐党的势力,而是徐阶对嘉靖的了解。 嘉靖此人,是玩弄权术和帝王心术的大师,一向最爱在各个政治派系中搞平衡,现在这次京察,李默作为吏部尚书亲自下场,当然对于这次京察的掌控力度很大。 而严嵩也也不遑多让,首先就是严党的骨干受京察影响本来就小,而且鄢懋卿就是右都御史,也是直接负责京察的官员之一,再加上严嵩的首辅之威,对于京察的影响力也是很强的。 李默和严嵩都有意利用这次京察来树立威信,而徐阶的力量反而是最小的,除了底层的御史言官以外,徐党能够影响京察的最有力人物就是陆光祖了,若是把陆光祖搬走,那京察就成了严嵩和李默二人斗法的擂台了,楚汉相争哪有三国演义好看。 嘉靖绝不会让严嵩将徐党连根拔起的,反而要让徐阶有自保之力,更够继续在内阁牵制严嵩,嘉靖才好稳坐钓鱼台,看臣子们狗咬狗。 严嵩对于嘉靖的想法一样是非常清楚,但是他和徐阶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当然,这种局面也是嘉靖一手造成并且喜闻乐见的。 嘉靖即位后,加重首辅的权力,内阁首辅的权力超越其他阁臣,重大问题的票拟由首辅专决。故而首辅与其他阁臣之间的争斗从未间断。次辅因觊觎首辅大权而攻击首辅,首辅为避免次辅的威胁,也要全力驱逐次辅。 而嘉靖自己,就可以稳坐钓鱼台看戏了,因为首辅的进退始终掌握在皇帝手中,在不触动皇权的情况下,皇帝冷眼观看阁臣的擅权与争斗一。在必要之时,协助顺从自己的一方战胜对手,从而继续控制内阁,为己所用。 对于嘉靖来说,他是真的实现了御大臣如驱牛马鹰犬尔,满朝文武,都只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罢了。 严嵩当然知道嘉靖的意图,不过严嵩还是要拿出此事来和徐阶讨价还价,对于此次的京察,严嵩和徐阶是既要合作也要互相挖坑。 作为内阁阁臣,他们肯定要共同对付李默对内阁阁权的挑衅,但是严嵩也要借此机会剪除徐阶的羽翼,防止徐阶对自己构成威胁,而徐阶也要给严嵩挖坑埋雷,把一些自己人推到关键位置上去,大家都是心怀鬼胎,看破不说破罢了。 严嵩说道:“陆光祖如此软弱,怎能担当得起京察重任?岂不是事事惟李默议?还有公心可言吗?” 徐阶说道:“首揆,京察也不是吏部一家的事情,都察院也有责任。下官会对陆光祖加以告诫的,也会转达首揆的训诫,首揆要是还有其他办法,下官也愿听命。” 徐阶的话说的很清楚,陆光祖,不能动,但是可以答应严嵩其他条件。严嵩笑着说道:“自吏部右侍郎葛守礼总督仓场以来,吏部右侍郎出缺,眼下马上要京察,李天官一人难以料理如此繁重的事务,还是要将缺官补齐啊。” 徐阶笑笑,严嵩可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想安排自己人当这个吏部右侍郎,直接在吏部跟李默掺沙子,到时候外有鄢懋卿,内有吏部右侍郎和陆光祖,多方掣肘之下,李默这个京察,能遂了他意那才是有鬼了。 徐阶问道:“不知首揆属意何人?” 严嵩笑着说:“老夫以为翰林学士兼《奉天大志》副总裁官董份,可以担当此任。” 徐阶想了想,董份是嘉靖二十年进士,也是写得一手好青词,嘉靖将其召入西苑侍奉,亲点为翰林学士,得乘骑出入宫廷之中,斋醮仪上“天神”表文多出其手。还亲赐东观总裁银印,现在《奉天大志》修成,照例本就要加官赏赐的,董份又是嘉靖很欣赏的人,去做这个吏部右侍郎,倒还真的很不错。 而且董份看起来在朝中是比较中立的,但是徐阶可是知道,他和赵文华关系极好,又是老乡,赵文华是浙江慈溪人,董份是浙江乌程人,而且董份和严世蕃的关系也不差,绝对属于严党的中坚,去了吏部,肯定不会让李默好受的。 严嵩还接着说道:“日前师尚诏事定,参与平定贼乱的诸官,也当论功行赏了。” 徐阶眼睛一眯,怎么还有,陆光祖可没这么值钱啊,但是还是说:“首揆之见呢?” 严嵩说道:“总理河漕吴鹏,剿灭师尚诏逆匪有功,可为右副都御史。” 吴鹏现在是以刑部侍郎总督河道、漕运,这次剿灭师尚诏他也立了大功,况且还是陆炳的亲家,按理说平调右副都御史并不为过,但是这样一来,严党在都察院的力量可就不小了。 第237章 于无声处风雷动(二) 对于严嵩的这个要求, 徐阶觉得有些不愿意答应,很显然,徐阶认为要是那陆光祖一个吏部文选司郎中换一个吏部右侍郎加一个右副都御史,明显徐阶亏了。 开什么玩笑,陆光祖可是徐阁老的亲学生,比手足兄弟还亲的那种,得加钱! 徐阶笑着说道:“阁老之意下官已知之矣,阁老之言。实老成谋国之言。下官亦以为科道当择良臣。” 严嵩也说:“科道之职守,为侍从皇帝、推举人才、纠劾官吏、督察六部,封驳制敕和章奏、评议政事、随时谏言。当慎择其人,尤其是是河南道,当京察之重,不可不慎。” 严嵩的意思也很明确,我选两个,但是也不亏待你徐阁老,你也可以在科道里,尤其是分管京察的河南道里安排一个自己人。 在京察里,对于中下级官员来说,除了吏部之外,权力最大的就是科道了,主要是六科中的吏科和河南道,因为考语与访单是对五品及以下官员进行考察的主要依据,一定程度上决定着官员的去留。 考语由于是各衙门堂上官为其属官填注,相比由科道官填注的访单,一般来说只要过得去,堂上官不会过分为难自己的下属。由于若某衙门罢黜官员过多,该衙门堂上官或许也难辞其咎,需承担一定的领导职责,因此往往为逃避承担责任而填注较好的考语。另一方面,堂上官为避免日后官员因怨恨而报复的麻烦,也往往填注好的考语,故而考语里多标榜溢美之词,已经是常态了。 而访单由科道官通过咨访后对五品及以下京官进行填注,其目的是在考语之外,通过博采众闻全面了解该官员的政绩,使京察结果更加公平合理,往往被吏部重视。但是其实访单也一样经常被拿来排除异己。 官员填注访单往往匿名肆意行私,贤否混淆,是非倒置,最终出现虽开列秽状满纸,莫知出于谁氏的局面。当然,掌道御史和吏科都给事中有权力将匿名访单予以剔除。这也是科道重要的原因之一。 还有就是京察之后的拾遗,也是科道可以针对吏部京察的结果或者有疏漏的地方上疏直言。 京察处分结果一旦公布,拾遗工作随即开展。拾遗是科道官仍查应黜未尽者,会本弹劾,吏部斟酌去留,取自上裁,科道官对自陈和堂审处分未尽的官员进行补充纠劾。为保证拾遗效果的公正性,一方面,要求两京科道共同上疏纠劾,而不能以个人名义进行。另一方面,在拾遗中要求科道官员要据事指名直书,避免因模糊弹劾而出现的栽赃陷害的情况。 之所以制定拾遗和相应的制度,本意是使得京察更加公正,科道官为保证拾遗人数来表现尽职尽责,对本无过官员进行纠劾,破坏了拾遗的初衷。 而且,一旦京察被罢官,是永不叙用的。所以官员一旦得知自己被拾遗论劾,便会积极寻求对策进行奏辩,一些罪有应得的官员为争取留任而肆行攻讦。 吏部需要对被拾遗官员进行复核,正所谓部院所为之失,科道得而纠举之;科道所言之误,部院亦得而酌议之。 正所以防偏重而杜朋奸也。吏部需将拾遗复核结果上报给皇帝,由皇帝给出最终的处理意见。 在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吏科都给事中和河南道掌道御史了,因为拾遗是科道共同上疏,都给事中和掌道御史几乎拥有一锤定音的权力,一旦吏科都给事中和河南道掌道御史决定拾遗,就是以科道的名义进行弹劾,其份量不可谓不重,反之亦然,尽管御史或者给事中提供充分的证据证明某个官员不称职,但是吏科都给事中和河南道掌道御史不同意,也很难发起拾遗。 所以严阁老还是很有诚意的,将科道的官缺给了徐阁老。 徐阶思索着,严嵩笑着问道:“徐阁老可是夹袋中英才太多,无法权衡取舍了?不妨说出来一起参详一下嘛。” 对于严嵩的话,徐阶笑笑,说道:“严阁老说笑了,下官哪有什么夹袋中的私人啊,不过是一些门生罢了,下官倒是觉得林燫倒是适合此任。” 严嵩听了问道:“林燫,莫非是林庭机的儿子?” 徐阶点点头,这位也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出身侯官林氏,后来曾经担任国子祭酒,与其祖林瀚,其父庭机皆祭酒,世称国师三祭酒。是清流中的新生代人物。 林燫少聪颖,林庭机说他是林家千里驹,徐阶更是对他寄予厚望,称他可以抚世宰物,也是徐阶着重培养的门生之一。 严嵩对他没什么了解,但是对于侯官林氏,严嵩倒是颇有些了解,算得上当今的名门望族,林燫出身侯官林氏,其父林庭机更是当世大儒,林瀚家族三代中有五人官尚书,在七场科举中有八人进士及第。 林燫去担任这个河南道掌道御史确实是非常合适的,因为他确实是个极其端方严肃的人,他主持过会试和顺天乡试,又掌国子监,门生故吏遍及全国。他家的房子毁于火,有人要替他重盖。他说:“不行,女人年轻的时候能守寡,而到了年老倒要改嫁吗?”廉洁如此,晚节尤坚,为世人所钦。 何况林燫与李默算是福建老乡,李默再怎么也会给他几分面子的。 严嵩说道:“徐阁老倒是能够网罗天下英才。” 徐阶笑笑说道:“首揆说笑了。眼下李天官主持京察,连下官也不免惴惴啊!” 严嵩笑着说道:“子升说笑啊,国朝京察,上有内阁,旁有科道,又不是吏部的一言堂,天官再厉害,也大不过朝廷的法度,陛下的圣意。” 对此徐阶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和严嵩再闲聊了几句,就离开了严嵩的直庐。 徐阶回到家中,首先问自己的管家:“叔大可有书信来?” 管家笑着将张居正返乡后给徐阶的信拿出来,徐阶仔细看了后,在书房思考起来。 第238章 于无声处风雷动(三) 对于自己这个关门弟子,徐阶算是非常关心的,张居正现在是请假回乡,那徐阶肯定想要张居正躲过这个风头再说,不在朝廷,自然也就不用介入朝廷这些烂事,等到京察之后,还能空出不少好位置,到时候给张居正谋个好差事不是什么难事。 徐阶于是写信给张居正,要他在家里再玩上一年再说,等到京察之后再回来也不迟。 徐阶安排好了这些事,继续照常上直,在西苑值守。 对于朱载坖来说,京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唯一担心的也就是唐顺之,不过眼下东南倭寇猖獗,应该不会有人这个时候去顶雷的。眼下朱载坖要做的就是准备好瓜子,好好看戏,这次京察,肯定会异常好看的。 按照惯例,在京察的前一年十月份由吏科上疏皇帝,请求开展京察,待到皇帝批准后,由吏部尚书启动京察程序。 但是这次吏科都给事中殷正茂提前上疏嘉靖,请求开始京察,同时建议更换考功司郎中。其实这本是一个正常操作,为了保证京察的公正,大明一般都会在京察前提前更易考功司郎中。 因为京察的议处程序,是吏部考功司先给出初步的处置意见,而后交由吏部尚书审批。若吏部尚书与考功司官员的意见有分歧,则最终由吏部尚书进行改定;若无分歧,则考功司官员的处置意见即是最后的处理结果。所以考功司郎中的位置极为重要。 而吏科都给事中虽然有监督吏部的权力,吏科是吏部的对口衙门,因此在京察中难免出现科部意见存异之情形。由于吏部尚书位高权重,而吏科之长仅为七品官员,故对于人员之去留,通常科臣仅享有话语上的建议权,而吏部尚书则享有最终裁决权。 科部之争一向是京察中的一个很激烈的矛盾,这次殷正茂的上疏,无疑触动了李默的神经,李默早就视这次京察为自己大展拳脚的好机会,故而视有关本次京察的一切事物为禁脔,殷正茂的上疏,无疑使得李默大为光火。 而且殷正茂还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是徐阶的门生,这就更令李默不满了,因为文选司郎中陆光祖就是徐党的骨干,而陆光祖在吏部经常贯彻徐阶的意图,给李默这个吏部尚书软钉子吃,搞得李默对他极为不满,只是由于徐阶的支持再加上李默现在主要是跟严嵩过不去,所以对徐阶极其党羽采取了忍让的措施。 但是这次殷正茂的上疏无疑是激怒了李默,在吏部还没有准备好京察的一系列事情时,殷正茂就率先上疏,肯定是受到了徐阶的指使,李默决定反击徐阶,李默当即弹劾殷正茂妄言大事,不尊体例,请求嘉靖将殷正茂逐出科道。 吏部尚书和吏科都给事中发生冲突还真是一件十分少见的事情,因为吏科本就是监察吏部的,吏部尚书堂堂天官,一般自恃身份不会和一个七八品小吏过不去的,况且吏科虽然是一个七八品小官的部门,但是手握监察大权,尤其是京察后的拾遗。 一旦吏科都给事中认定吏部尚书在京察中有不法行为,即可以对其进行拾遗,吏部尚书甚至可能会因此而去职。一般的吏部尚书对于吏科都是比较优容的,没想到这次李默直接弹劾殷正茂。 殷正茂也不是泥捏的,当即纠集了一帮言官和自己的同科弹劾李默,殷正茂的上疏称:铨序流品,则寄之吏部;纠弹奸邪,则寄之都察院。惟二官并立,两权不兼,然后威福乃还于人主。今天官以铨选操之吏部,风宪不得与闻,此何意也?倘有部无院, 相维相制之体安在? 直指吏部尚书李默有当权臣的想法。殷正茂的弹章一出,引起了科道御史们的强烈反应。众所周知,大明朝的都察院就和宛平南路600号一样,那都是有证的人,惹了一个,马上就会出来一帮。 再加上这几年严嵩阁权日盛,打击科道言官,动不动就是庭杖、罢官、诏狱、流放,搞得科道言官不敢轻易弹劾朝廷重臣,这下可算让他们找到机会了,弹劾不了严阁老,还弹劾不了你李天官,一众御史纷纷上疏,大有把李默拉下马的趋势,这下李默赶紧上疏闭门待参,不敢说话了。 眼见事情越闹越大,嘉靖不得不亲自出马,晓谕臣子们:部院一体,协襄计典,不可偏废。同时同意了殷正茂的上疏,准备进行京察。 同时由于吏部右侍郎出缺,必须要廷推,令李默立刻出来视事,主持廷推。 结果李默刚刚来到吏部,陆光祖就来给他添堵了,这次廷推,文选司就两个人选,翰林学士董份和顺天府尹雷礼,李默不由得气笑了,现在陆光祖连敷衍都不愿意敷衍他了,董份是赵文华的老乡,和严世蕃关系密切,虽然他一向低调,不怎么发表意见,但是至少是倾向于严党的。 雷礼就更不用说了,江西丰城人,严阁老的老乡,看来这是非要安排一个严党到吏部来,李默问道:“陆铨郎,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就只有这二位能担任本部右侍郎的?” 陆光祖义正辞严的说道:“大冢宰,掌铨不图报复,世以为难,乃益用推引提护,岂非有得于好恶恶知美之旨者乎?” 意思很明显,他陆光祖,或者说吏部文选司这次是出于公心推选的这两人,你李天官大可以打回让文选司重新推选,反正还是这两个人,爱咋咋地。 李默说道:“把四品以上考满官员名册取来,本部堂亲自过目铨选。” 李默准备行使自己吏部尚书的权力,对于文选司报上来的名单,若是尚书不满意,可以打回重新推选,也可以吏部尚书亲自铨选廷推,这都是天官的权利。 陆光祖闻言也不说什么取来了官员名册,任李默铨选。 李默查看了一遍之后,发现还真没有几个人的资历比董份和雷礼强,于是再次提名原吏部侍郎,现任户部侍郎总督仓场葛守礼为吏部右侍郎,并交廷推, 第239章 于无声处风雷动(四) 严嵩此时正在阅读聂豹给他寄来的信,聂豹自从年初致仕回家,先是护送欧阳德的灵柩返回家乡安葬,然后聂豹自己也返回家乡,准备在乡下读书授徒,开始自己的退休生活。 聂豹向严嵩描绘了一下自己的退休生活,悠游山林,好不快活,还是希望严嵩急流勇退,聂豹诚恳的在信中写道:从来内阁之臣,鲜有能善终者。盖密勿之地,易生嫌怨;代言之责,易招议论,甚非君臣相保之道!有一二权势稍重者,皆上窃君之威灵,下侵六曹职掌,终以贾祸!贵溪之败,公其戒之! 聂豹希望严嵩吸取夏言的教训,当初夏言就是因为没能理解嘉靖的意图,导致其悲惨的下场。 嘉靖重用内阁辅臣,是为了帮助他加强皇权统治,但却使阁臣不敢担当责任, 难有作为,即使偶有一二位敢于任事、不计利害者,最终还会落得可悲的下场。 因为如果权力过大,就会触动皇权引来专恣的非议甚至是杀身抄家之祸,夏言就是其中很典型的例子。 陪伴嘉靖这么多年,严嵩自问对于嘉靖还是比较了解的,嘉靖英察自信,果刑戮,颇护己短,虽长年斋居大内,却紧握皇权,颇善帝王统治权术,对于严嵩,虽然嘉靖十分信重他,究其原因,不过是他为了享乐不愿亲理繁巨的政务,看中了温顺谨慎、忠勤敏达的严嵩。 说白了,嘉靖就是希望严嵩为他处理繁杂的政事,把严嵩当成一个工具人罢了。嘉靖对于严嵩,也不是完全听信的,有时会故意在某些事情上将严嵩的做法反过来,或者扶持严嵩的政敌用以平衡朝局。 现在的阁部之争,其实也是嘉靖一手造成的。嘉靖需要内阁为他处理政务,就使得内阁虽无相名,实有相权,但是嘉靖并没有给内阁相应的法律地位,内阁仍然是一个非法机构。 而严嵩要想有所作为,就必然要干涉六部事务。但内阁并不是法定的最高行政机构,没有对部臣发号施令的权力, 因而严嵩屡屡被攻击为擅权专恣,与祖制违悖,纵然嘉靖有意默许,群臣亦难俯首诚服,交章弹劾不断。而这正是嘉靖希望看到的局面,外廷对内阁和严嵩越不满,严嵩就越要跟紧嘉靖,只有取得嘉靖的支持,才能坐稳首辅的位置。 同时在内阁里面,嘉靖也挑动群众斗群众,阁臣地位等级化,首辅凌驾于其他阁臣之上,首辅与次辅、群辅的权力差距越来越大,首辅核心权力形成,为了首辅的权力,阁臣们不断攻讦,讨好嘉靖,争当嘉靖的工具人,而嘉靖就可以从繁重的政务中解脱出来。 而首辅外有六部的弹劾,内有其他阁臣的虎视,只能战战兢兢,惟嘉靖之命是从。 所以看起来严嵩权倾朝野,六部大臣都仰其鼻息,不敢与之相抗衡,但这是建立在皇帝支持的基础上。嘉靖为了减少自身处理朝政的工作量,让严嵩、内阁辅助管理朝政,严嵩是在嘉靖支持下权力上升的。严嵩是在皇帝信任的基础上处理朝政,要是丧失了嘉靖的信任,严嵩的权势就是镜花水月了。 放下聂豹的书信,严嵩笑笑,回到卧室,面对这自己的老妻欧阳夫人,严嵩笑着问道:“是分宜好,还是京师好啊。” 欧阳夫人白了严嵩一眼说道:“京师哪有分宜好,分宜山清水秀,也温暖的多。” 对于自己夫人的话,严嵩倒是深以为然,宦海沉浮近四十年,严嵩现在最希望的竟然是回到自己故乡。不过严嵩也知道,自己想要回乡,要么就是失去了嘉靖的圣眷,要么就是嘉靖已经找到可以替代他的人,这两种结局,对于严嵩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严嵩只得继续走下去。 裕王府里,李开先正在和诸位讲官们一起商量事情,作为九卿之一的通政使,李开先是有资格参加廷推的,何况这次是廷推少冢宰这样的要紧位置,李开先现在是裕王一系中地位最高的,明日参加廷推,他的意思肯定会被作为朱载坖的意思来解读,故而李开先想先商量一下。 何况他对于高拱、李春芳两位的判断力还是非常信服的,虽然李开先科名比他们两人早多了,而且位列九卿,但是论对朝廷大事的了解,尤其是西苑里的事情,他这个通政使是远远不如这二位的,毕竟他现在连嘉靖的面都见不到,而这两位是经常面圣的人物。 其实对于这事,朱载坖觉得没什么可商量的,这都摆在明面的事情,陆光祖作为徐阶的铁杆,提名两个跟严嵩关系密切的人参加廷推吏部侍郎,说明什么? 徐阶、严嵩已经就此事暗地里达成了交易,两位阁臣联手,就是要给李默一点颜色看看,很明显,严阁老对这个吏部右侍郎是志在必得,自己何妨去找事呢?将此事顺水推舟即可。 不过李春芳却笑着说道:“伯华公勿忧,明日的廷推,还未可知也。” 朱载坖连忙问李春芳这是何意? 李春芳笑着说了他在西苑中的一些见闻,这几日严嵩和徐阶来往十分密切,而且严嵩也多次求见嘉靖,然后召集自己的党羽,如鄢懋卿、何鳌、欧阳必进、万寀等人,这些人都是可以参加廷推的,可以说只要廷推,严阁老几乎可以说是必胜。 但是吏部侍郎还是要嘉靖御批的,而且李默作为吏部尚书,在廷推这件事情上,是有很大的主动权的,万一李默玩什么花招,到时候折的就是严阁老的脸面了。 所以李春芳推测,严嵩可以希望说服嘉靖,直接中旨授官,虽然有些为人不齿,但是一来是保险,二来是可以狠狠的打击一下李默,展示自己和嘉靖的亲近关系,李春芳估计,这几日嘉靖还没松口,但是明日廷推,嘉靖会不会临时发出中旨,也是很难说的事情。 第240章 留都事起纷纷扰 在朝廷因为京察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东南的官场也是极不平静。 随着瓦氏夫人的狼兵到来,张经手上的兵力更加充足,那就更要和倭寇对峙起来,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水师,但是赵文华显然不会把浙直两省的水师再调给张经的。张经只能利用自己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的权力,调南京操江提督和南京守备麾下的水师。 没想到张经的调令发出后,张经翘首以待的南京水师不但没有来,反而等来了南京守备厅的回文,刚刚复任南京守备的魏国公徐鹏举给张经回文,内守备冯保不同意调动水师,徐鹏举这个外守备认为南京守备下辖的水师和操江提督的水师都是用于拱卫南京的,断无外调之理。 张经知道,这是他们觉得张经失势了,不愿因为张经得罪赵文华和他背后的严嵩,故而才拒绝他的请求,同时还要求将南京兵部的十万两船料银拨给军用,张经知道,这肯定是赵文华的主意,既然赵文华要玩,他张经也不是吃素的。 张经立马赶回南京,听说张经回南京了,赵文华笑笑,还以为自己是东南总督,专阃一方的大员呢? 张经回到南京后,第一时间就通知南京守备徐鹏举,召集他和内守备冯保在守备官厅会议,徐鹏举知道,这是回来兴师问罪来了。 徐鹏举赶紧赶到镇守太监、内守备冯保的府邸,告知冯保此事,冯保听后笑笑:“且自由他!” 对于张经,徐鹏举或许怕他这个南京兵部尚书,他冯保可不怕他,张经在嘉靖那里失宠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而且他冯保可是黄锦的干儿子,又是带着司礼监秉笔的职务来的,对于他张经,更是没什么感觉。 第二天,徐鹏举早早就在守备官厅等候张经和冯保的到来,张经倒是很快来了,但是对徐鹏举可没什么好脸色。徐鹏举陪着笑脸和张经一起等候冯保,没想到冯保迟迟不来,张经的脸色就有点难看了。 张经不管是总督两广还是东南,都是一地之长,从来都是别人等他的,哪有他等别人的。冯保明明知道今日张经要来,还这么托大,分明就是不把他张经看在眼里。 张经的脸色已经极其不好看了,徐鹏举说道:“半洲公,冯公公路程远些,来迟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 对于徐鹏举的解释,张经只是冷哼一声,冯保住的远?内守备衙署就在南京城内柏川桥,能有多远?张经淡淡的说道:“想是冯公公初来乍到,不熟悉南京的方位,徐公爷还不派人去找找,要不然镇守太监淹死在秦淮河,那徐公爷可就麻烦了。” 徐鹏举只能尴尬的笑笑,打发自己的亲兵家将去请冯保赶紧来,现在徐鹏举夹在他们二位中间,实在是难受极了。 说话间冯保已经步入南京守备官厅,笑笑说道:“不劳张本兵操心,咱家还是认路的。” 徐鹏举赶紧将冯保请进来,人到齐后,张经也不啰嗦,问道:“本部堂调动南京水师和操江提督水师,冯公公为何不允?” 冯保只是淡淡的说道:“此事不合体例,咱家不能准允。” 冯保是丝毫不给张经面子,张经强压怒火,问道:“倒要请教冯公公了,怎么个不合体例?” 冯保说道:“这还用咱家说吗?张本兵这两榜进士是怎么考来的?倒是忘了,张本兵可不是庶吉士,没进过翰林院,不知道国朝官员执掌,也是正常的。” 张经被冯保这一顿夹枪带棒的讽刺,彻底给激怒,自他出镇地方以来,还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张经气的骂道:“一介阉奴,还敢在老夫面前谈什么官员执掌,可笑之极也!” 所有的太监都极为反感的阉奴这个两个字,冯保也不例外,听到张经直接骂自己是阉奴,冯保只是冷笑:“咱家是奴才,可咱家是陛下的奴才?护卫留都,为三千里外亲臣。你待如何。” 张经讽刺道:“亲臣?南京城里连提督西厂都有过,就是不知埋骨何处矣。” 张经说的成化年间御马监太监提督西厂汪直,当年宪宗皇帝宠信汪直,令他组建西厂,就从锦衣卫的官员、小校中选出善于刺探情况的,共计一百多人,在灵济宫的前面,另外设置厂司,号称西厂。汪直随便出入宫廷内外,由他分别统领西厂的各个小校,广行刺探督责其事,不论大政方针,还是细微小事,甚至连街谈巷议,全都搜集来报告宪宗皇帝。 汪直权势滔天之时,各个王府、边镇到南北河道,到处都布有校尉,民间斗骂鸡狗之类的琐事,也被治以重法,社会秩序大受扰乱。汪直每次出行,随从很多,公卿大夫都避于道旁。兵部尚书项忠不避,汪直便折辱他,权焰出于东厂之上。 大学士商辂和万安、刘珝、刘吉上奏汪直的罪状。宪宗看后发怒说:“难道内廷中一个小小的下人,还能危害整个天下不成!” 而弹劾他的商辂等人居然被汪直构陷而致仕,汪直权势滔天,比之之前的王振等人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花无百日好,汪直树大招风,被内廷和外廷联手弹劾,最终被宪宗疏远。将他调往南京任御马监太监。 御史徐镛上疏,弹劾汪直有欺君罔上之罪。宪宗降汪直为南京奉御。 右都御史李裕和副都御史屠滽也弹劾汪直的种种不法行为,宪宗将汪直罢职夺俸,黜为闲人。一代权宦在南京了此残生。 张经用汪直来警告冯保,叫他不要太张狂,没想多冯保根本不为所动,冯保笑着说道:“张本兵,咱家是奉了上谕,南京守备和参赞机务,与内守备凡事必须与之协和,计议停当而行。咱家现在不同意,张本兵,大可以上奏陛下,不必跟咱家磨嘴皮子。” 冯保油盐不进,搞得张经只得拂袖而去。 第241章 留都事起纷纷扰(二) 和冯保谈的不欢而散,张经只得回到住处,没有水师,这仗可不好打,但是很明显,冯保和徐鹏举都不同意此事,这让张经极为无奈。 内守备守护南京皇城、皇陵、坛庙,在南京守备中权势最为显赫,要是论起品级,内守备不过四品太监,而与其并受敕命,守备南京的外守备、协同守备多为公、侯、伯勋臣,参赞机务多为正二品尚书,只一任为正二品都御史,但是就权势而言,内守备可比他们两位大多了。 嘉靖甚至在上谕中公开抱怨此事,嘉靖八年的上谕中,嘉靖说道:朕惟南京我圣祖根本之地,今虽有文武重臣在守,闻事皆自守备内官出,夫何不用一宗室以掌其事? 但是抱怨归抱怨,虽然嘉靖一朝宦官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了,而且嘉靖本人也极为厌恶太监权力的过于膨胀,宦官势力大为敛戢,可南京内守备仍然凌驾于守备同僚之上,不光是内守备与外守备、参赞等官议事,他官往往惟命是从,而内守备与其他守备官员同处重要场合时,常据首席。 就是南京三大营操练,内守备据中席,位居南京兵部尚书和外守备、协同守备之上。私下场合聚会,内守备亦常据六卿之上,可见其势压六卿已习以为常。 更有甚者,本职为负责监察官员的南京御史,竟然要求由内守备来考察南京官员,南京官员们对于内守备的跪舔姿态已经到了无法理解的地步。 之前的南京国子监祭酒林文俊,也就是林庭机的父亲,为时任南京内守备晏宏写诗祝寿,诗云:清名俭德重当时,道路人传即口碑。全陕山川遗爱在,留官管钥旧臣宜。 门无杂客迹如扫,案有残书手自披。几疏乞骸恩未许,朴忠应结九重知。 诗中人物品德、名声、权位、学识一应俱全,这显然是在颂扬一位德高望重、通常是文人出任的朝廷重臣,如果不看诗题,很难看出这首诗所称颂的人物是被文人士大夫所不齿的宦官,而作者林文俊,翰林院编修出身,充经筵讲官,历两京国子监祭酒,升南京礼部右侍郎,官终南京吏部右侍郎,是标准的文人士大夫代表,居然对一个太监不吝溢美之词。 张经也知道,南京内守备与武臣公、侯,文臣尚书、侍郎、操江都御史等高级官员常无故相争,对中下级文武官员特别是言官更是矛盾不断,冯保这次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都是和张经杠上了,但是张经也很清楚,若是其他文武官员,他大可以上疏据理力争,但是对面内守备,张经很清楚,自己就算是上疏,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但是此战若是没有水师,胜算是大打折扣,必须要有水师才行,他召来南京兵部侍郎李天宠,详细询问浙直等处哪里还有水师。 李天宠思考了一会说道:“除金山等卫水师外,就九江守备麾下有水师。” 所谓九江守备,是大明在长江上配置的一支水军,于安庆、九江“往来提督巡江”,麾下也有战船数百。 但是这些都是内河水师,根本不擅长海战,张经最想要的还是沿海的精锐水师,张经刚刚准备继续和李天宠商量调动水师的事情,仆人来报,兵部有军情塘报。 张经和李天宠赶紧回到衙门,原来是倭寇破了崇明。 嘉靖三十二年时,倭寇上海县,明军就发现了崇明的重要性,唐顺之到任以来,更是加强了崇明的防务,将原本由千户所镇守的崇明,升格为参将衔守备镇守,还调拨了水师,崇明的守军也增至三千人。戚继光之前担任苏松总兵时还上疏称:崇明孤悬大海中,尤为贼寇所必经之地,特设参将以为水兵各将之领袖。以扞蔽苏松。明军上下,对于崇明的重要性是有清楚认知的。 知县唐一岑到任后,更是修筑城墙,加强防御,三月中旬,抢在倭寇大规模进犯前,新县城建成。新县城方围七里三分,高二丈,城有四城门,东南有水门。怎么会轻易被倭寇得手了? 张经和李天宠赶紧查看战报,原来这次进犯是由徐海等人组织的,为了报复去岁明军在上海县大败倭寇,徐海组织起更大规模的入侵沿海地带,勾结和泉、萨摩、肥前、肥后、津州、对马诸倭寇一道入侵,倭寇一共七八千人,真倭更是有三千之多。 倭寇用炮轰城墙后攻入城内,知县唐一岑于巷战中殉国。现在崇明已经被倭寇占据,沿海各地同时告警,而且这次崇明失守,明军中还有内奸,原崇明千户所副千户翟钦叛国,为倭寇向导,没有他,倭寇根本不可能知道崇明防御的弱点。 现在倭寇放火焚烧旧衙和民房,杀戮平民,崇明岛变成了人间炼狱。 张经将战报扔到地下,怒骂道:“唐顺之、卢镗干什么吃的?倭寇横行,岂无半点准备?还不收复国土,他们在等什么。” 张经意识到,此次明军的重大失利,对自己可能并非好事,现在虽然是赵文华总督浙直,但是他刚刚上任,要把这么大的锅扣他头上显然是说不过去的,何况严嵩肯定会在内阁为赵文华说话的。 至于唐顺之和卢镗,固然有责任,但是唐顺之毕竟去年打出了上海大捷,嘉靖不会把他怎么样,卢镗肯定会被处分,但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大不了就让卢镗戴罪立功。 唯独自己,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赵文华为了推卸责任,肯定会把此事推到自己身上来的,到时候就是前任总督谋划无方,唐顺之等人为了自保,当然也会拼命甩锅。 张经都能够想象的到,他们弹劾自己的理由,无非就是纵敌失机,顿兵不战,为贼所称之类的。 张经知道,如今要想挽回圣眷,必须要打一仗了,张经匆匆交代李天宠后,立即返回嘉兴,在路上就调兵遣将。 第242章 留都事起纷纷扰(三) 还真被张经料到了,赵文华此刻想的不是怎么解决崇明岛上的倭寇,而是想着怎么把锅甩出去,最好就扣到张经头上才好。 赵文华刚刚上任,官军就遭到如此败绩,这是他没有想到了。而且和以往倭寇攻克大明城池之后饱掠而去不同,现在大队倭寇就驻扎在崇明,大有把崇明当作老巢来经营的趋势。 这是赵文华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堂堂天朝,下辖的郡县居然被倭寇占据,况且崇明的位置非同寻常。一旦被倭寇控制了崇明,倭寇可以随时沿长江而上,直逼南京,这是赵文华绝对承担不起的。 赵文华立刻传檄唐顺之,同时就近调动附近的明军,一面监视崇明岛上的倭寇,一面寻找机会夺回崇明。 在镇江的唐顺之听闻这个消息,也是立刻奔赴苏州,唐顺之来到赵文华的总督行辕,赵文华亲自出来迎接,两位督抚将卢镗召来堂下,仔细询问此战的详细经过。 听完之后,唐顺之说道:“倭寇纠集数千之众,又有内应,难怪崇明不能坚守。” 赵文华有些焦急的说道:“荆川公,眼下不是谈论这些的事情,现在是怎么收复失地,向陛下交代的问题,否则下次恐怕就是锦衣卫带我两回京师了。” 听闻赵文华的话,唐顺之也是苦笑,虽然赵文华说的有些夸张,但是唐顺之也知道,要是不赶紧打一场像样的仗来,那肯定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但是要想收复崇明,谈何容易?首先就是这次倭寇有七八千之多,其中还有半数是真倭,南直隶虽然驻军不少,可是能调动的机兵却不多,而且还有不少是新募之兵,根本就没上过阵,对付寻常的盗匪还是得力的,但是要让他们对付这帮由海盗和倭寇组成的亡命之徒,恐怕就有点吃力了。 而且崇明在江海交汇之处,明军进攻肯定是从海上来,很容易被倭寇察觉,进攻的难度之大,非同一般。 正在两人商议此事的时候,总督行辕的亲兵将一封张经的书信送来,赵文华打开一看,欣喜的对唐顺之说道:“荆川公,张本兵同意将狼兵调来,以助收复崇明。” 有了这近六千狼兵,再加上唐顺之从南直隶各处调来精锐的话,还是足够和倭寇一战了,唯一可虑的就是水师了,现在明军的水师才刚刚开始整顿,远远不是倭寇的对手,无论是船只还是水手,都和倭寇相差甚远。 赵文华说道:“张本兵已经下令调动操江的水师移防江阴,严防倭寇沿江滋扰,荆川公调集南直隶水师,本部堂在传檄浙江水师来援,务必要打胜此战!” 赵文华当然知道,此战是只许胜不许败的,一旦战败,那就是万劫不复。 赵文华也知道,张经为什么这么慷慨,现在他们两个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赵文华是现任总督,张经是上任总督,要是追究起来,一个都跑不掉,之所以将狼兵都调给赵文华,张经也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的。 他需要狼兵取得一场大胜,来证明自己当初调来狼兵的建议是正确的,从而使自己能够免受御史言官们的指责。他也知道,赵文华现在无兵可用,只能接受张经的安排。 既然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了,赵文华就坐镇苏州府,为大军保障粮饷,唐顺之立即带着卢镗和苏松等处的精锐赶赴松江,先行查看情况,同时等待援兵的到来。 赵文华动用王命旗牌和总督关防,传檄浙江总兵戚继光,令其带领浙江水师,立刻驰援松江,同时令胡宗宪拣选浙江精锐,立刻支援松江。 驻节嘉兴的南直隶总兵俞大猷带着五千多狼兵,接到张经的命令后,立刻赶赴苏州,先行拜见赵文华,嘉兴距吴江县不过八十里,赵文华听说俞大猷来援,亲自赴吴江迎接。 一见面,赵文华笑着对俞大猷说道:“俞总戎来援,大事可定也!” 俞大猷可没有赵文华这么自信,常年跟倭寇打交道的他,深知倭寇的厉害,狼兵在陆地上,和倭寇交战,自然是不惧的,但是眼下的问题是倭寇在崇明,和松江隔着长江,一旦倭寇半渡而击,那悲剧的就是明军了,此战主要还是要看水师。 赵文华问道:“俞总戎远来,可有钱粮方面的需要,本部堂必倾力相助。” 俞大猷有些不好意思,他现在还真的需要粮饷,因为和大明普通官军战后凭首级记功领赏不同,狼兵既是土兵都是客兵,凡事调动、开拔、战前都要赏赐,否则就很难趋使,而且苏松一向富庶,要是不提前喂饱他们,一旦战后,狼兵可不管你是大明百姓还是倭寇,一视同仁的抢掠。 所以俞大猷希望赵文华先赏赐一下狼兵,一来提振士气,二来让俞大猷这个总兵提升一下威信,便于约束狼兵。 赵文华听了俞大猷的话,思考了一阵,说道:“如此本官先出银六千,犒赏这些狼兵,至于粮食,随后从苏松两府调发,俞总戎干脆直接赴松江,在唐总宪帐下听令即可。” 显然,对于俞大猷的话,赵文华还是听进去了,而且赶紧将狼兵送到战场,要是他们在苏州驻扎,一旦俞大猷不能约束,这帮狼兵在苏州作乱,那乐子可就大了,苏州是大明的财赋重地,万万不能有闪失的,些许钱财事小,自己头顶的乌纱事大,孰轻孰重,赵文华还是拎得清的。 拿到赏赐后的狼兵自然心满意足,直接赶赴松江,俞大猷将部队交给瓦氏夫人带领,先轻骑赶赴松江,面见唐顺之,唐顺之此刻正在上海县听几个败逃回来的官军士卒讲述倭寇的情况。 大明一县之地被倭寇占据,县令殉国,这可不是小事,眼下虽然肯定是要进剿的,但是如何进剿,还确实是个问题,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唐顺之想先了解一下倭寇的具体情况,好为下一步进剿做准备。 第243章 留都事起纷纷扰(四) 崇明被倭寇占据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南京,并且通过塘报快速的向京师传递。 得知倭寇占据了崇明之后,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是真的有些慌了,虽然他是个草包,但是好歹出身于勋臣世家,崇明岛有多重要,他还是知道的。 现在倭寇占据了崇明,就以为整个长江的入海口在倭寇的控制之下了,自家事自家知,南京守备下面的水师是什么德行,徐鹏举还是清楚的,指望他们拱卫南京,那真是猪油蒙了心,但是此事还不能让冯保知道,他可是司礼监的人,到时候把这些事往嘉靖那里一捅,那徐鹏举这个南京守备就麻烦了。 徐鹏举赶紧将自己的叔叔徐天赐、还有谋主诚意伯刘世延请到守备官厅,将情况告知两位,他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操江提督麾下的水师了。 看了战报,徐天赐就知道,张经肯定会调南京水师前往崇明,南京内、外守备和南京兵部尚书都能调动相关的水陆驻防军队,包括直接与江防相关的南京京操班军部队、操江提督等水师,而张经现在最便捷的就是调动南京守备和操江提督麾下的水师助战。 徐天赐问道:“南京的水师和操江提督的水师,现在有战船多少?” 徐天赐是问的两个问题,南京守备下辖的水师,徐鹏举应该清楚,而刘世延长期担任操江提督,对于操江提督下设的水师应该是清楚的。 要说南京城的水师,按员额说,还是真是不少,广洋、水军左右、江阴、横海这是纯水师卫所,留守南京的各卫中大多有一个水军千户所,连留守南京的锦衣卫都有一个水军千户所,只不过现在只能在莫愁湖上演练水战罢了。 南京的水师,大多集中在水营新江口营中,就在江东门外,按理说也是不远的,结果徐鹏举半天回答不上来,徐天赐问道:“你不会当了这么多年南京守备,连新江口都没去过?” 徐鹏举垂着头说道:“谁没事去新江口啊。” 徐天赐不禁无奈,真的想骂他一声草包,按照制度,每年春秋二季开操数日后,参赞机务南京兵部尚书会同内外守备临营阅视各一次。 每年春秋二季歇操数日前,南京兵部择定日期,札行大教场坐营官转呈内外守备、巡视科道并大小教场、神机营各都督,召集五营官军团聚大教场内,内外守备、参赞机务会同阅视。江北浦口、池河二营由南京兵部职方司主事会同巡视科道及都督至二营阅视一次。 按照道理,徐鹏举当了这么多年南京守备,对于南京的水师,就算不能了如指掌,也应该有所了解,结果徐鹏举对于水师的情况是一概不知。 徐天赐又看向刘世延,这位也是当了多年操江提督的人,按理说应该对水师比较熟悉。 没想到刘世延说道:“新江口营主要负责长江防务,不仅仅是南京城防,除与三大营相同的提督营务都督或侯伯一员外,还有南京都察院所属操江副都御史或佥都御史一员直接管理,实际由操江都御史负责,其下具体管事为坐营都指挥数员。营内情形,下官所知不多。” 徐天赐只得以手扶额,这一对卧龙凤雏,真真是令人无话可说。商量江防事宜,这两位对于南京的水师,却是一无所知,那还商量个屁啊! 徐天赐问道:“对于这次进犯崇明的徐海,你们两个知道多少?” 不出意外的,两人都是摇摇头,这已经在徐天赐的预料之中了,连眼皮底下的南京水师都弄不明白,指望他们弄明白一个倭寇头目,属实是有些勉为其难了。 幸好还有徐天赐这个做了多年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在,徐天赐说道:“徐海乃是海上巨寇,精通谋略,百战百胜,朝廷遍征海内诸名将,与之喋血吴越诸州郡间, 未闻有俘其偏卒者!” 徐天赐说的倒是不假,徐海是王直集团中战斗力最强的,而且徐海沦为倭寇的经历还颇有些传奇,这点徐天赐早就打听清楚了。 徐天赐说道:“徐惟学以其侄徐海质于大隅州夷,贷银使用,惟学至广东屿,为守备黑孟阳所杀。后夷之索故所贷色,海命取偿于寇掠。至是,海乃偕夷酋辛五郎聚州结党,众至数万。” 徐海本是杭州虎跑寺僧,是被他叔父做为贷银的人质的,他之所以成为海盗,完全是被迫的。不过现在他已经拥众数万,与倭寇勾结在一起,成为王直的左膀右臂,势力非常之强,此番攻克崇明,更是志得意满之时。 徐海的副手辛五郎,乃是倭寇大隅国主之弟,因为徐海和倭寇的这种特殊关系,徐海麾下的真倭数量是最多的,而且这股倭寇也是最凶残的,倭寇想要掠夺财富,觊觎大明的富庶,由来已久,只不过之前大明国力强盛,永乐时的大明水师,威震天下,倭寇只得将这种心思暂时藏起来。 一旦大明显出疲态,倭寇就会立马扑上去,这些明显就是对大明的试探,若是大明无力将崇明夺回去,那倭寇肯定会大举入侵。 徐天赐当了这么久的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可不是草包,对于倭寇,他还是比较了解的,徐天赐问道:“城内精锐还有多少?” 徐鹏举想了想说道:“南京城内精锐,当属南京兵部尚书直辖的中军标营,中军参将官一员,把总官三员,标兵三千名。算是南京城内的精锐,城外还有近六千选锋。” 徐天赐说道:“眼下前方吃紧,张经说不准就会将标营调走,赶紧遣府内家将,将选锋控制住,发给兵器,厚加赏赐,以备不测。” 徐鹏举有些肉疼的说道:“发几斗米就行了,那可是六千人啊!” 徐天赐气的大骂道:“到时候倭寇兵临城下,咱们徐家都得被你这个草包害死,发银!每人发一两!” 说罢徐天赐拂袖而去,对于徐鹏举,他实在是不放心,去组织南京锦衣卫的兵力去了。 第244章 怒发天子赫赫威 塘报通过兵部的急递送达京师,兵部尚书杨博一看,不禁头大如斗,赶紧来到内阁,将塘报交给三位阁老。 三位阁老看后,也是有些冷汗淋漓,之前不管官军怎么战败,倭寇就算能够洗劫一些县城,但是绝对不敢长期占据的,否则官军大军进剿,四面合围,那倭寇的下场就很危险了。 这次倭寇不仅攻克县城,大明的知县殉国,还公然占据崇明县,这是在万寿帝君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两个大逼斗,以三位阁老们对嘉靖的了解,恐怕嘉靖就不止狂怒一番了。 严嵩看着这塘报,说道:“不管怎么说,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等就得奏明陛下,不得欺瞒。” 严嵩将塘报递上去,果不其然,不一会黄锦就来请三位阁老和杨博到无逸殿去,四位臣子来到无逸殿,行礼之后,严嵩抬头看了看嘉靖,嘉靖脸上没什么怒意,严嵩知道,那是嘉靖已经十分愤怒了,若是他上来就一顿怒骂,此事倒还好说,越是这样,就说明嘉靖已经怒极了。 嘉靖拿起这份塘报,问道:“诸位怎么看这东西?” 杨博说道:“陛下,这塘报已经是半月前的了,浙直总督赵文华、南直隶巡抚唐顺之已经调兵遣将,说不定已将崇明收复了。” 确实,这会的交通,从南京到京师差不多要十多天,前线瞬息万变,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那也很难说。 嘉靖问道:“那本兵以为,此战当怎么打?” 杨博说道:“此战不在于路上,而在于海上,若海战胜,则事成矣,若海战负,则事难成也。” 杨博说的是实话,就这六七千倭寇,若是真的在平原之上,大明大可以调集数万大军,就是磨也把他磨死,但是崇明在长江口,倭寇又善于水战,此战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水师,只要水师战胜,这伙倭寇就如同瓮中之鳖,插翅难逃了。 嘉靖问道:“现在附近能调动的水师有哪些?” 杨博来之前已经仔细在兵部的档案中看过了,南直隶的水师不用多言,唐顺之等人自会调度的,外地援兵的话,最近的就是操江提督和南京守备下辖的水师,还有之前为了防备倭寇,增募狼山、福山水兵万人,福、苍、 沙船400艘,招募江南北徐邳官兵充实战备。 还有就是浙江的水师,胡宗宪和戚继光到任后,在杭、嘉、湖亦参将及兵备道,在杭、嘉、湖地区设海盐、橄浦、乍浦三关水寨,招募福、苍等船78官兵2000余人。 戚继光还在台、 金、严地区建福船、苍山、等战船40艘,分布于松门、海门等处,胡宗宪还在浙江全省调发横江、乌尾船二百余艘,改造福清船四百余只,苍沙民船复数百只以供备倭之用。 这些就是现在能够马上调发的援军,嘉靖听后,说道:“兵部立刻严令胡宗宪,除少量战船留守外,其余战船均赴松江府,务必要将这股倭寇尽斩于崇明。” 杨博当然知道嘉靖的意图,这伙倭寇要是不除去,嘉靖的脸面何在?但是作为兵部尚书,杨博考虑的明显更多,虽然杨博没去过南方,但是对于南京的守备,他是一点也不看好,天子脚下,百官面前的京营是个什么德行,大家也都看到了,还不要说两千里外的南京京营了。 故而杨博说道:“陛下,兵法正道乃是围三缺一,这伙倭寇,真倭占一半,本就凶悍之极,若彼逃生无望,困兽犹斗还好,万一沿江袭扰南京,震动陵寝,罪莫大焉。” 杨博的话确实让嘉靖开始思考起来了,现在嘉靖已经是脸面尽失了,要是这伙倭寇真的跑到南京去作乱,那嘉靖的脸就不是丢了的问题。而且对于南京京营,别说杨博没有信心,就是嘉靖,也是一样没有信心。 京师的京营,往往还会支援九边,也会选拔一些九边的精锐进来,尚且糜烂不堪。南京的京营从靖难之后就没打过仗,到底有几分成色,谁也说不清楚。 嘉靖问道:“本兵以为,应当如何办?” 杨博说道:“急调操江提督、九江、仪征等处水师赴江阴拦截,必不使贼越江阴一步,同时严令南京守备,整顿水师,同时将漕运总兵下辖水师调至江上,拱卫南京。” 漕运总兵麾下也是有些水师的,漕运总兵常年负责运送漕粮等物,难免不和运河上的水匪打交道,其麾下的水师还是有些战斗力的,肯定比南京守备的水师要强的多。 嘉靖听了以后说道:“如此就本兵赞画!严令督抚总兵各官,彼等现今皆是戴罪立功,若犹失机战败,朕必从严究治,祸及九族,悔之晚矣!将朕的话明发督抚。” 杨博、严嵩等赶紧领命去办。 上海县,俞大猷赶到与唐顺之汇合,俞大猷问道:“都宪,这股倭寇什么来头?竟然占据崇明不走。” 唐顺之将情况给俞大猷介绍了一下,俞大猷也感到形势不太妙,一般来说,倭寇只会洗劫屠戮城镇,还从未占据县城,这伙倭寇真是胆大之极,想来肯定是有所倚仗的。 徐海等人此次分乘战船五百余,占据崇明,明军水师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若没有水师掩护,官军根本无法登陆,这事难办了。 俞大猷说道:“都宪,眼下倭寇可有什么动向?” 唐顺之忧心忡忡的说道:“这几日倭寇都派出快船,侦查沿岸地形,恐怕最近就会登陆劫掠。” 听闻这话,俞大猷倒是觉得是个机会,现在倭寇在崇明,官军难于登陆,可是一旦倭寇登陆,俞大猷觉得凭借这六千狼兵加上南直隶的精锐,还是能够和倭寇在陆上决一雌雄的,至少要先打一仗再说,一旦大军云集,又毫无动作,嘉靖肯定会追究南直隶一众官员的责任。 官军眼下要做的就是先扳回一局,给嘉靖看看南直隶的官军还是能战胜倭寇的,否则嘉靖算起总账来,大家都吃不消。 第245章 怒发天子赫赫威(二) 嘉靖的上谕很快就通过兵部的急递抵达南京和督抚行辕,首先就是南京的内外守备了,冯保常年在宫内,当然知道嘉靖是什么样的人,谁敢要他的老脸,他就要谁小命,这次倭寇是让嘉靖脸面尽丧了,要是明军不能在战场上找回这个脸面,那嘉靖就要从臣子们那里找回脸面了。 当年庚戌之变时,兵部尚书兼督团营丁汝夔呈《备边十要》及“退虏长策”十余牍,但是嘉靖厌恶兵事,根本不予理睬,授意严嵩将他的奏疏扣下,同时严嵩建议丁传令诸将不许轻易出战,鞑靼得以肆掠京城周边八日,民间皆归罪于丁汝夔。 等到俺答退兵之后,嘉靖和严嵩就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丁汝夔身上,以御寇无策、守备不严将丁汝夔斩首。杖责都御史屠侨、刑部侍郎彭黯、大理卿沈良才各四十,将一切责任都推到丁汝夔和沿边督抚身上去。 冯保深知,一旦官军不能将这股倭寇歼灭,找回这个场子,嘉靖是肯定要那南直隶的一众官员泄愤的,一旦他们互相攀咬起来,自己这个南京内守备未必能独善其身。 冯保赶紧来到守备官厅,询问徐鹏举有没有什么举措,徐鹏举就将徐天赐叫他做的事情告诉了冯保,冯保说道:“眼下还是去信张经,问问他在前线,到底是什么情况,还要什么支持。” 徐鹏举点头照办,在嘉兴的张经、苏州的赵文华、松江的唐顺之等人也都收到了嘉靖的上谕和杨博的命令,眼下嘉靖算是给了南直隶一众官员戴罪立功的机会,等到漕运总兵临淮侯李庭竹也率自己麾下的水师赶到江阴后,赵文华以浙直总督的名义召集唐顺之、胡宗宪、俞大猷、戚继光、李庭竹等一众督抚总兵官,商议军机。 苏州府,赵文华的行辕设在察院场,坐在上首的赵文华说道:“陛下的上谕和兵部的严令,想必各位已经看过了,这仗怎么打?诸位可有什么建议。” 说实话,嘉靖的上谕还有自己义父严嵩的书信都让赵文华倍感压力,这次倭寇占据崇明,确实是大明前所未有之事,之前倭寇就算屡败官军,但是还没到占据大明的州县,这下赵文华这个刚刚上任的浙直总督颜面全无。 俞大猷说道:“部堂、两位都宪,末将以为,对付这股倭寇,有缓急两步,所谓急,就是倭寇占据崇明已经有些时日,掠夺的钱粮恐怕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倭寇近日必会再次劫掠,我军应该趁机重创倭寇,以报陛下之膺寄。所谓缓,就是克复崇明,以报陛下。” 赵文华听出来了,俞大猷从始至终都没提全歼这股倭寇的事情,说明俞大猷根本没想过这事,能收复崇明,重创这股倭寇,斩首个几百上千的,就算对得起万寿帝君发的饷了。 俞大猷还补充道:“此战水战为先,陆战次之,水战所急在巨舰,舰不巨,则冲敌为艰,我军中福船甚少,苍山等小船多,水战于我,难于取胜。” 这点得到了前来支援的漕运总兵临淮侯李庭竹的赞同,这次李庭竹带来了战船五百,但是都是八桨、五桨、叭喇唬等小船,因为漕运总兵麾下的战船在运河中使用,本就都是小船,他们平日里也就是打打水匪而已,到大江之上作战,还是第一次。 李庭竹也说道:“赵部堂,两位都宪,本爵麾下的水师,都是在运河之上作战的,若是剿灭水匪等,尚算得力,若是与倭寇大战,恐怕没有胜算。况且江阴背后,就是镇江、南都,不可不备啊!” 李庭竹说的确实是这个道理,杨博也是病急乱投医,不管是否适合,把附近的水师都一股脑调来了,但是南京方向始终是显得薄弱的,赵文华将目光看向了胡宗宪和戚继光,此次就属浙江水师实力最为强大,水师之事,当然要看他们二位了。 戚继光说道:“末将此次带来福船70只,若是有大福船百只,再配齐火炮,至少能够牵制倭寇不敢南向。” 唐顺之说道:“南直隶水师,还有大福船六十余只,可先调归戚总戎指挥,火炮之事,只有赵部堂想办法了。” 对此赵文华倒是没意见,说道:“此事我会去信南京工部,调来所需的火炮等物,眼下就是怎么对付这伙倭寇的问题。” 唐顺之起身说了自己的想法,第一步就是按照俞大猷所说的在陆地大败倭寇,不准其在上岸劫掠,这样的话,可以在嘉靖面前的稍微拖延一下。 第二步就是调集各路水师包围崇明,崇明虽然是个县城,实际上不过是长江的江心岛罢了,根本无力供养数千倭寇,只要断绝倭寇的后勤,他们在崇明岛上待不了多久的。 倭寇要么奋力突围而去,要么死守崇明,以倭寇的习性,他们是绝不会困守孤城的,别看他们凶残狠辣之极,但是他们是深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的,绝对会离开的,到时候戚继光带领水师在中途设伏,俞大猷带兵登陆收复崇明,这样对于明军来说是最稳妥的。 官军已经不敢再败了,一旦战败,他们这些人别说乌纱,就是项上人头恐怕都有危险,唯一可虑的就是南京方向,万一倭寇真的狗急跳墙,往南京方向而去,那就真的麻烦了。 当务之急还是加强南京方向的防御。赵文华问道:“李总戎,操江提督那边,还有多少战船?” 李庭竹也是当过操江提督的,当然知道操江提督的实力,李庭竹说道:“赵部堂,操江提督麾下有战船四百余,不过多是巡江快船,福船等战船不多,但是之前陛下曾下令南京造福船二百只,不知道现在有多少。” 赵文华斩钉截铁的说道:“只要南京有船,本部堂都要调来,但是水勇可有?” 唐顺之笑着说道:“部堂,此事不须烦,松江就多船工,只要许以重利,招募得来,还有苏松等府的民船,是否也要征用。” 赵文华说道:“眼下御倭要紧,一体征用,若在战事中毁损,官府赔偿。” 几位督抚总兵们这才各自散去。 第246章 怒发天子赫赫威(三) 送走了诸位巡抚总兵,赵文华在自己的书房内沉思着,自己刚刚上任,就遇到这种事情,赵文华也是十分无奈,眼下要命的事情就是要重创这股倭寇。 刚才俞大猷、唐顺之等人的言语中,赵文华已经发现了,明军对于歼灭这股倭寇,其实是不抱任何希望的,他们认为的最好情况,就是大胜倭寇一场,将倭寇逼退,收复崇明县城,这样就算不错的。 但是赵文华担心的是,明军要是再失败,恐怕嘉靖的耐心已经用到极致了,不愿意再忍受明军的失败了。现在手握重兵的唯有张经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赵文华思虑再三,还是赶往嘉兴,面见张经。 唐顺之返回松江,继续坐镇上海县,指挥官军作战。 松江知府方廉满面愁容的来见唐顺之,方廉觉得自己的乌纱,乃至于项上人头,这次都有些悬了。下辖的县城被倭寇夺取占据,守土有责的知县殉国,自己这个松江知府,大概率要成为替罪羊。 方廉自认自己也算得上勤勉了,在大明官场中,虽然算不得一清如水,但是不该拿的钱也从没拿过,结果去岁上海县被倭寇洗劫,今年崇明县又被倭寇占据,方廉觉得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无论怎么说,自己作为松江知府,守土有责,下辖的州县被别人占领,他都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唐顺之将方廉请进来,说道:“方府尊不必忧心,圣明在上,必能明察的。” 对于唐顺之的安慰,方廉只是苦笑,嘉靖是何等样的天子,他还不知道吗?现在自己也只能等待了,若是官军能够大胜,夺回崇明,自己的罪责还能小些,若是官军大败,那自己恐怕就当即就要被嘉靖处置。 唐顺之将自己的计划告知方廉,现在倭寇盘踞崇明,官军的水师还一时不能到位,唐顺之等人和俞大猷商议过后,决定诱使倭寇登陆,好重创倭寇一次。 现在明军需要示敌以弱,好诱使倭寇上岸,同时要坚壁清野,摆出一副畏惧倭寇的样子,这些都需要方廉这个松江知府配合,还有大军的军需转运,粮秣供给,都需要方廉这个松江知府配合。 对于唐顺之的安排,方廉立刻准备去办,现在官军打的越好,到时候方廉的罪责也就越轻,要是官军大胜,方廉说不定可以因为为大军保障军需,功过相抵,所以方廉非常积极的去办这些事情。 嘉兴府,张经的督师衙署,赵文华作为浙直总督,亲自来求见张经,而且这次赵文华态度极为好,执礼甚恭,进来之后就说道:“半洲公,下官是来求援来的。” 张经问道:“赵部堂执掌两省,还要到我这里求援,还不如去信严阁老来的方便。” 面对张经话里的讥讽之意,赵文华丝毫不在意,他将唐顺之等人的计策告知张经,张经略一思索,便说道:“唐都宪等的计策甚为妥当,没什么不好的。” 赵文华就大倒苦水,说眼下自己手下没兵,面对数千倭寇,实在是力有不逮,戚继光的水师又缺乏火炮,难以和倭寇海上争锋,李庭竹等人的水师又显得单薄,万一倭寇袭扰南京,那大家就真的罪莫大焉了。 面对赵文华的哭诉,张经也不得不思考起来,他们两人现在是捆到一起了,一旦倭寇真的袭扰南京,那大家都得吃瓜落。 对于倭寇的水师袭扰南京一事,张经觉得倒是没有那么可怕,他说道:“赵部堂,倭船其船底平,不能破浪。其布帆悬于桅之正中,不似中国之偏;桅机常活,不似中国之定,惟使顺风。若遇无风、逆风,皆倒桅荡橹不能转还。且倭寇造船之法,与中国异,必用大木取方,相思合缝。不使铁钉,惟联铁爿,不使麻筋、桐油,惟以草塞罅漏而已。” 倭寇的造船技术还是远远落后于大明的,况且海上作战,用俞大猷的话说就是:盖海上之战无他术,大船胜小船,大铳胜小铳,多船胜寡船,多铳胜寡铳而已。要有足够多的大船重炮,倭寇的战船就没什么用了。 而且倭寇的战船多是海上所用,在长江之上并不适合,只要戚继光能够率领水师牢牢盯死倭寇,有戚继光在后,倭寇必不敢深入长江,同时张经还建议将操江、漕运总兵下设的小船改为火船,要是倭寇真的敢进犯南京,就用火船撞击。 至于戚继光部的火炮问题,张经作为南京兵部尚书,倒是可以从南京京营和军器局中调拨一批给戚继光用。按照明军水师的标配,当时福船配备有大发贡1门、大佛郎机6座、碗口铳3个、鸟嘴铳10把,海沧船配备大佛郎机4座、碗口铳3个、 鸟嘴铳6把,苍山船配备大佛郎机2座、碗口铳3 个、鸟嘴铳4把,张经只能先把佛郎机补齐。 至于大发贡,由于他是前装炮,重量巨大,且是水师用的火炮,南京明军里装备的也不多,一时也难以补齐。 当然,赵文华最想要的还是援兵,虽然松江府的明军已经高达一万五千之众了,但是一来是现在的明军,单兵素质还不能同倭寇中的真倭相比,再加上明军要防御的地方非常之多,摊薄了明军的兵力,赵文华感到还是兵力不足。 张经手下现在是还有近两万之兵,但是他也要和嘉兴府的倭寇对峙,要是兵力太少的话,倭寇会发觉的,张经思虑再三,说道:“赵部堂,眼下唯一可用之兵,就是南京守备麾下中军标营,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是都是南京京营中的精锐,比之卫所兵还是要强出不少的。” 张经的意思就是令操江提督的水师运载这支援兵,直抵松江府,这样也要不了多久,有了三千人,唐顺之手中的胜算又大了不少,赵文华对张经千恩万谢,这才离开嘉兴,返回苏州。 第246章 怒发天子赫赫威(四) 赵文华将明军的部署通过急递的形式上奏给嘉靖,嘉靖再次召见阁臣和兵部尚书杨博,商量军务。 嘉靖问道:“本兵以为督抚的谋划如何?” 杨博看了后说道:“督抚总兵,谋划还是稳妥的,陛下只要下严旨督促即可。” 对于杨博的判断,嘉靖还是赞同的,嘉靖于是说道:“内阁拟严旨,督促督抚总兵,从速进剿,若在贻误失机,朕必置之重典。” 严嵩等人赶紧领旨去办。 嘉靖的上谕通过急递很快到达赵文华的手上,赵文华一看,立即下令各督抚、总兵、巡按及百户以上军官在松江府集中,聆听嘉靖的圣训,赵文华这亲赴松江,宣读圣旨。 松江知府衙署,以南直隶巡抚唐顺之、浙江巡抚胡宗宪领衔的一众文武官吏、衣冠禽兽们在正堂列队等候,赵文华手捧圣旨,身着大红官府出现在众人面前,胡宗宪、唐顺之赶紧领着一众官吏行礼高呼:“臣等恭聆圣训。” 赵文华走到诸位官员面前,展开诏书,朗声读道,奉上谕:浙直等处文武官吏,朕以膏腴腹心之地,托之于卿等。位处要郡,任隆分阃。总貔貅之旅,执金鼓之权。不能申明斥候,谨设堤防;陷此生民,失吾骁将。迁延不战,畏懦偷安。纵蛇豕之猖狂,抑貔貅之武怒。致其侵轶,毒我生灵。责帅之文,旧章斯在;访于群议,合该严诛。惟念累分忧寄,爰申念旧,特示从轻。 尔等既当督护之权,曾乏驱攘之效。稽违诏旨,缓失师期;讫致残人,雅当责帅。尚念向于行阙,曾览奏章;沥血伸诚,省躬待罪。寻降矜宽之诏,复该赦宥之文。特示优容,以观后效。庶保君臣之分,无伤夙旧之情。屈法推恩,伫图后效。 今大兵屯于江海,艨艟集于吴越。乘拉朽摧枯之势,用应机制胜之谋。出入韬钤之略,纵横帷幄之筹。告捷献馘,狂敌殄歼;招来逋逃,惩革奸狡。若犹堕挠军谋,窘辱将领。无公忠之节,有狠戾之愆。违众任情,彼前我却。合塞群情,抵于严宪。虽宽典欲降,而众议诛戮,朕虽宽仁,亦当严法,卿等各司其职,勿纵狂寇! 赵文华宣读完圣旨,将两位巡抚和松江知府方廉、总兵、副将、参将们留下,赵文华说道:“各位,陛下的上谕,想必诸位已经听明白了?” 一众官员们都点点头,嘉靖的上谕,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对于浙直诸臣,甚至发出了合该严诛的警告,可见嘉靖对此已经愤怒之极,要是官军再次大败,嘉靖会毫不犹豫的收拾浙直的官员们,这点大家已经在圣旨中听出来了。 赵文华现在也急眼了,官军要是再次失利,别人怎么样他不知道,他赵文华屁股底下这把还没坐热的浙直总督椅子,恐怕就得换人了。 赵文华说道:“本部堂代陛下总督浙直,倭寇猖獗,官军怯弱,此不可忍也!此次战事,由唐都宪总览,敢有临阵失机者,唐都宪先斩,若是唐都宪不能斩的,械送本部堂,本部堂请王命旗牌正法!” 这次赵文华也不会手软了,要是谁敢不出死力,就是准备把他赵文华玩死啊,既然你要我死,那赵部堂肯定先送你上路。 赵文华继续说道:“本部堂坐镇苏州,为大军筹措军饷粮秣,各州县、督粮参政、兵备等,敢有推诿懈怠,贻误军机者,本部堂必严参于陛下!” 一众将领赶紧领命,赵文华将前线军务交由唐顺之指挥,自己在苏州为大军筹措粮饷,虽然赵文华没打过仗,但是他也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同时大明的军兵士卒,只要喂饱了银子,给足了酒肉,还是肯死战的。 赵文华在苏州筹措了一万两,再令松江知府方廉在松江筹措一万两,先给参战的明军每人发一两的赏银,还有酒肉米麦等物资,从浙江、南直隶两省往松江汇集。同时,赵文华以浙直总督的名义开出赏格:能生擒贼首徐海、辛五郎者,赏银一万两,给官千户,斩首者赏银五千,给官副千户。斩真倭一名,赏银十两,斩假倭一名,赏银五两,能斩首真倭三级者,给官百户。 赵文华就不信了,浙直两省,拿真金白银砸,也要把这几千倭寇砸死! 唐顺之也在上海县衙和诸将商议此战,他以令松江知府方廉下令松江府戒严,坚壁清野,来援的明军也都集中在松江府的各县城和金山卫的卫所之中,同时严令江北兵备王崇古,率兵驻节通州、海门,不准倭寇袭扰江北,漕运总兵李庭竹,统帅漕运水师和操江水师,驻节狼山、福山两岸,封锁长江,绝不让倭寇越江阴一步。 浙江总兵戚继光所统帅的浙直水师,才是此战的关键,按照唐顺之的计划,戚继光会统帅水师,从白水洋海门一侧压缩倭寇的活动范围,将倭寇往吴淞所和宝山所方向驱赶,俞大猷统帅的明军主力,就在此处设伏,等待倭寇,只要戚继光的水师能够给倭寇以足够的威慑,倭寇要么选择放弃崇明逃入大海之中。 要么就是冒险到松江抢掠一番再走,以倭寇的贪婪和狂妄,他们很可能会选择上岸再抢一把,因为这股倭寇中真倭极多,在倭寇中确实算得上战力极强的,他们也极其狂妄,认为明军没有几倍的兵力,根本不能与他们抗衡,而明军要固守各处城池,能够抽调出来的机兵不多,这也是他们敢于盘踞崇明不走的原因。 现在水师战船已经到位,所缺少的就是火炮了,一旦火炮到位,戚继光就会率所部扬帆出海,开始行动,同时唐顺之也在搜集苏松和附近的火炮,以供戚继光之用,还有火油、火箭等水战常用的装备,唐顺之对戚继光说道:“戚总戎,此战成败,全看海上了!” 戚继光赶紧起身向唐顺之行礼说道:“末将必不负陛下、部堂和都宪所托!” 一时之间,江南江北的明军水陆二师,都开始紧张的动员起来。 第247章 磨刀拭甲待虎狼 崇明县城,徐海正在和辛五郎商量撤走的事情,打下崇明之后,徐海的本意是抢掠一番就赶紧走的。这么多年当海盗,他对于大明官军还是有些了解的,抢掠也罢,袭扰也罢,对于大明的官吏来说,都是无伤大雅的事情,卫所官军也就装装样子的追赶一下。 但是这次辛五郎明显玩大了,不仅攻破了大明的县城,杀害大明的知县,还想占据县城不走,大明到时候调集大军进剿,自己就得陪他一起喂鱼,徐海可不想死,他现在觉得也差不多了,到时候官军真的大军进剿,想走也走不了了。 他赶紧去找到辛五郎,诚恳说道:“五郎,我们应该离开了。” 没想到辛五郎对他的话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说道:“徐桑,你们大明的官军,不是我们大和武士的对手,你们中华的兵法不是讲了吗?要以逸待劳,我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当年曹操八十三万大军南下,不还是被周瑜击败了吗?徐桑,待我们击败这里的明军,就直抵南京去。” 徐海像看傻子一样看辛五郎,这岛上的畜生怎么都是这个德行,人长的还没有狗高,一个个就以为自己当世无双,不是自比关羽、吕布,就是自比周郎,还南京,你知道大明在南直隶多少卫所吗?现在要紧的是赶紧溜,真的等到大军合围,走都走不掉那就麻烦了。 不管徐海怎么苦劝,辛五郎就是不走,说这次一定要把大明官军打怕。徐海无奈,只得离开,回到自己的营帐,他手下的小头目们纷纷围上来,问道:“老大,咱们什么时候走?” 徐海将辛五郎的意思说了后,一众海盗纷纷痛骂这个傻子,他们是海盗,抢一票就走才是真的,和官军交战有什么好处?这矮子莫不是失心疯了? 徐海也是无奈,虽然看起来他是这股倭寇的头目,但是辛五郎手下的真倭才是战斗力最强的,而且是可是倭国大名的弟弟,自己的家眷什么都在倭国,他要是有什么好歹,自己恐怕连个落脚之处都没了。 徐海只的吩咐手下把哨船什么放远一些,同时大部分海盗最近都住船上,随时准备开溜。 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徐海还是很清楚的,官军固然不怎么厉害,但是大明的海船和火炮可比倭寇的强多了,倭寇的战船远不如官军的战船坚固,除了官军的福船之外,官军中还有一种广船,也是官军水师重要的战船装备。相较于便于冲犁、使倭寇甚为忌惮的福船而言,广船船体更加巨大,木质也更为坚实,海上冲撞远较福船为胜,徐海是见过官军的广船的,其板厚七寸,其长十丈, 其横阔三丈有奇。其硬如铁,触之无不碎,冲之无不破。远可支六七十年,近亦可耐五十年。 根本不是倭寇的粗制滥造的战船可以比的。徐海很清楚,大明此刻正在调兵遣将,准备把自己一口吃掉,现在东南的明军是越来越强了,远远不是前两年可比的。 多年的海盗生涯,使得徐海的嗅觉极其敏锐,也正是靠着这种敏锐的嗅觉,徐海才能够活到现在。徐海明白,自己占据崇明这么久,官军都毫无动静,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官军肯定在调兵遣将,准备一张大网,他是大明人,对于大明的官府,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自己占据州县,杀死朝廷命官,绝对算得上惊天之举,而大明官军到现在还毫无动静,说明什么? 官军一定是在调兵遣将,准备把自己这伙人一网打尽,想到这里,徐海没法淡定下去了,他再次去找辛五郎,结果被他一顿训斥,说他胆小,辛五郎准备带着倭寇武士直取松江。 徐海不禁冷笑,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他以为大明的府城是他们大名的城堡吗?就那帮倭寇,摞十个也摸不到松江府城的女墙啊,还想攻打府城,死字不知道怎么写的? 徐海才不管他想去哪送死,只要能离开崇明,才是真的,徐海当然知道辛五郎为什么又打起松江府的主意了,崇明虽然是个县城,但是说白了还是个岛,经过一帮倭寇这么多天的折腾,已经是除了他们活物都没有了。也没有任何油水可言了,这帮倭寇早就听说大明的苏松是大明最富庶的地方,当然想去抢掠一番。 徐海当然知道,大明现在肯定在苏松等地集结重兵,这伙倭寇说不定就会踢到铁板上去,但是徐海又不准备参与,让辛五郎的手下去就是了,多死些倭人才好呢,这样徐海的地位就会更高了,他也是受够了这些倭人的鸟气,既然他们想死,那关他徐海什么事,只要辛五郎不死就是了。 现在按照唐顺之的指令,松江各县都已经加强的城防,并且开始戒严,盘查倭寇奸细,严防消息走漏。各部援军也已经抵达,开始补充军器装备,休整待命了。 戚继光也带着官军水师的船队启航,从嘉兴等处向着长江口而来,虽然明军的船队看起来阵势庞大,但是他们的主帅戚继光深知,这支船队纯属乌合之众,除了浙直两省的水师以外,还有从周围沿海州县征调而来的民船,他们前几天还是老百姓,现在就已经是大明水师的官兵了。 还有火炮的缺乏也是戚继光担心的事情,按照大明定制:大兵船一只,要用佛郎机铳二十门。中哨船一只,要用十二门。小哨船一只要用佛郎机八门,还有大发贡等重炮,现在水师中大发贡是很缺乏的,因为南京军器局很少制造这种军器,佛郎机倒是送来了不少,不过佛郎机本来就射程近,精度差,再加上自己船上这些炮手大部分缺乏训练,到时候能命中多少,那就只能看天意了。 同时戚继光还给自己的战船准备了大量的火油,一旦近战,戚继光就准备使用火攻,反正官军的船多,哪怕一对一的消耗也是不亏的。 第248章 磨刀拭甲待虎狼(二) 在徐海等人计划下一步的,南直隶巡抚唐顺之召集参战的百户以上军官训话。唐顺之身着官服,将王命旗牌请出,看着帐下的一众军官们。 唐顺之冷声说道:“濒海兵卫,本以防御倭夷,而今倭寇猖獗,占据崇明,杀官夺饷,屠戮生民。按大明军法,城寨失陷,将领推诿,皆受处罚。除狼兵之外,你我南直隶各官,都是戴罪之人,此战若不能胜,天威降临,我等死无葬身之地矣!” 唐顺之可不是吓唬各位的,按照大明军法,沿海及腹里府州县与卫所同住一城,及卫所自住一城者,若遇攻围不能固守,卫所掌印、捕盗官俱照守边将帅失陷城寨者律斩,其府州县捕盗、掌印官送部降级别用,自今宜申明职守,着为定例。 之前嘉靖的严旨也在诸将心中敲响了警钟,嘉靖对于东南诸将的一再失利已经是忍无可忍了,若是再挑战嘉靖的底线,恐怕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唐顺之说道:“南直隶总兵俞大猷何在?” 俞大猷上前,朗声答道:“末将在!” 唐顺之下达命令:“此战,本都宪将临阵指挥,委之于南直隶总兵俞大猷。临战敢有怯懦不战,失机误军者,许以军法从事,以肃军纪。此贼势捋数千劲敌,我地形、兵力为彼所窥,他日大举入寇,何以支之。誓灭此贼,上报天子,下慰生民!” 俞大猷大声领命,唐顺之下令明日祭旗誓师。 第二天,上海县城外,一万多明军列队誓师,巡抚南直隶都御史唐顺之和松江知府方廉、南直隶总兵俞大猷登上祭台,军牙大纛迎风飘扬。 在祭台周围,六纛大将、五方旗神、主宰战船正神、金角铳炮之神、弓弩飞矰飞石之神、阵前阵后神五昌诸神等的神位已经安置妥当了,唐顺之领着一众官员祭祀神祗,以期望各种武器之神和其他各种战神一起庇佑大明军队战无不胜。 唐顺之上前,朗声告祝:今命诸将分道率师征讨,未知上天之心,奚鉴山川之神奚助,是以兵行,不敢不告祝,伏祈山川河流,各有神祗,佑我勇士,奏凯而还。 唐顺之念完祝词后,就进行祭祀仪式,松江府的生员们,唱平定天下之乐《四边静》《刮地风》等曲子,随后正祭、迎神、奠币、行初献礼、亚献、终献、饮福、彻豆、送神、望燎等一系列的礼仪活动后,为军旗献上牺牲,保佑将士们全师而还。 祭祀活动完成之后,松江的富户们给这些将士们送来成车的酒肉,出征之际,只准饮淡酒,吴越之地的黄酒每名士卒还是能分到几碗的,还有赵文华搬空了留存,给前线再次送了一万多两银子,每名士卒都能分得一两,这下明军的士气就大为高涨。 同时,唐顺之和俞大猷最后商定方略,面对着地图,俞大猷向唐顺之说道:“都宪,我军誓师之后,大军开拔,赴川沙堡,大军在川沙堡待机,遣游骑沿宝山所至南汇所往来侦查,一旦发现倭寇踪迹,大军即往迎击。” 对于俞大猷的策略,唐顺之并没有表示反对,这也是之前就商量好的,戚继光率领水师从海门方向给倭寇施压,将倭寇往上海县方向驱赶,同时李庭竹在狼山聚集重兵,阻止倭寇深入长江,赵文华统帅南直隶卫所援兵赴太仓严守太仓卫至宝山所一带,严防倭寇偷袭。 唐顺之则坐镇松江府城,指挥金山卫负责防御金山卫到南汇所一带,现在一切的关键就看戚继光能否将倭寇驱赶到俞大猷处,只要倭寇能够被戚继光逼到俞大猷处,那此战胜券在握了。 唐顺之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令俞大猷谨慎行事。 崇明外海,戚继光带领水师,在海上绕了一圈,绕到了崇明北岸,戚继光本想突袭崇明的,没想到被徐海派出的哨船发现了,戚继光只得展开阵势,徐徐前进,想逼迫倭寇离开。 徐海得知消息,赶紧去找辛五郎,将睡梦中的辛五郎摇醒,说道:“五郎,明军水师大队来了,赶紧走!” 辛五郎一听就来了精神,说道:“八嘎!武士怎么能退却,今日就与明军决一死战!” 徐海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说道:“别说傻话了,明军这次来的福船就有不下一百五十只,拿什么打?你要打你自己去!” 听说明军的福船都这么多,辛五郎当即就不吱声了,虽然他看不起明军,但是他也很清楚,海战的话还要靠徐海这帮海盗,日本的什么安宅船根本就不是大明水师福船的对手,连徐海都说打不过,那还不赶紧走干什么。 这些倭寇赶紧收拾东西上船走,和徐海的部下早就准备好了不同,倭寇可是没什么准备,仓促逃离,但是戚继光还是指挥着大明水师不紧不慢的行进着,徐海带着辛五郎连滚带爬的上了船,倭寇的船队赶紧扬帆逃走,与戚继光的水师船队正好擦肩而过。 面对将士们一再要求追上去与倭寇大战一场,戚继光坚决拒绝,他手下这支水师,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和倭寇的水师交战并没有必胜的把握,现在要紧的事情就是收复崇明,先把大明的失地收复了再说。 戚继光一面令大队水师在海上警戒,一面派出水手登岸查看,登岸的水手回来几乎是红着眼睛给戚继光汇报道:“戚总戎,崇明已经没有倭寇,也没有活人了,戚总戎上岸看看!” 戚继光早就料到倭寇的凶残了,但是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戚继光还是情难自禁,握剑的指节捏的发白,一字一句的说道:“先收复崇明,再找倭寇算账。” 整个崇明县城犹如死城一样,倭寇临走时将被他们侮辱的大明妇女杀害,放火焚毁崇明县城,整个崇明县城,已经没有活口了。 戚继光拔出自己的佩剑,两臂用力将其折断后,大喝一声:“不灭倭寇,有如此剑!” 第249章 磨刀拭甲待虎狼(三) 逃到海上的辛五郎等人当然不知道戚继光和大明水师的愤怒,辛五郎现在有些后悔了,徐海手下的海盗早就准备好了,将大部分战利品都搬上船了,而他手下的倭寇根本没有这个想法,认为明军已经被吓破胆了,不敢前来,结果急急忙忙,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将抢掠来的东西运走。 况且崇明是个小县,也不算富庶,几千倭寇在崇明祸害了这么久,就算是有些粮食也都被倭寇祸害干净了,这次出来,倭寇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徐海一直派出哨船监视着戚继光的水师,发现戚继光率领水师去崇明了,而不是追击自己,徐海的心才放下来,他知道,只要收复崇明,对于大明的官员来说,就是大功一件,一般来说大明的将领们也不会冒着和倭寇死战的风险来追赶他们的。 但是徐海不知道的是,他们已经在嘉靖那里挂了号,谁敢给他们放水,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辛五郎在船上,有些懊恼的对徐海说道:“徐桑,这次出来,没有抢掠到丝绸布匹,回去也挣不到什么钱。” 辛五郎说的倒是实话,大明的丝绸和布匹在日本是极为值钱的,倭寇上岸抢劫,主要也是为了丝绸布匹,至于银子,在日本根本就不值钱,谁抢那玩意,但是海盗们对银子还是比较在乎的。 徐海冷笑一声,指着江南说道:“五郎,那边就是大明的松江府,你知道松江府在大明是什么地方吗?” 辛五郎问道:“什么地方?” 徐海说道:“大明有句话,松江棉布,衣被天下,就是说松江府生产的棉布,可以让天下人都穿上衣服。” 一听到这句话,辛五郎眼睛都红了,说道:“徐桑,我们要去松江府。” 徐海冷笑一声,他们刚刚劫掠了崇明,明军都调集了这么庞大的水师,陆上怎么会没有防备,说不定在陆上已经集结了重兵,辛五郎想去找死,他徐海可还没活够。 但是这次徐海本来就是给倭人挖坑的,倭寇仗着自己武艺好,还有大明的这些海盗毕竟要在倭国补给,盛气凌人,每次抢掠的财物,他们都要分得大半,把这帮大明海盗不当人,徐海和他的手下对此早就怨声载道了,这次正好坑他们一次,好杀杀他们的气势。 徐海假意劝道:“五郎,说不定明军已经在岸上设防,你去不是正中明军下怀吗?” 已经被松江棉布的冲昏了头脑的辛五郎此时哪里还听得进这些话,只是问道:“松江府有多少明军?” 徐海说道:“松江府有金山卫,驻有官军五千,不远处还有苏州卫,也有五千人,不可小觑啊。” 辛五郎哈哈大笑,说道:“徐桑,五千明军挡不住武士们一轮冲锋的。你们中国有句古话。” 徐海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辛五郎故作高深的说道:“不是这句,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徐海心想,你他喵的一个倭寇,搞得跟个秀才一样,装什么蒜。还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入你娘的虎穴,面上徐海还是装着胆怯的样子说道:“五郎,我的手下只擅长海战,又不擅长陆战,去松江恐怕帮不上什么忙的。” 辛五郎还不想徐海他们跟着去呢,在他眼里徐海的手下没有什么用,只会拖累武士们的步伐,还要分走武士们抢来的财物,他当然不愿意了,辛五郎说道:“徐桑,你的人不参与可以,但是得来的财物。” 徐海赶紧说道:“都归五郎。” 辛五郎这才笑着说道:“放心,徐桑,我不会亏待你的。” 徐海只是在心里冷笑,赶紧去,看看你们能回来多少人,徐海说道:“那兵贵神速,得快去快回,我把你们直接带到宝山所和川沙所之间的地方,再给你们派些熟悉地形的人,直扑上海,一个晚上就回来,然后咱们就走,你看这样可好。” 辛五郎本来对徐海只让他去上海县抢一个晚上颇为不满,在他看来,只要多给他两天,连松江府城都能打下来,但是考虑到明军水师就在崇明,他也没有说什么。 戚继光收复崇明后通过烽燧向俞大猷报信,俞大猷立刻将此事告知唐顺之和赵文华,赵文华终于把心放下来一些了,官军收复崇明,也算略微可以对嘉靖有所交代了。 得到戚继光信息的俞大猷,迅速给明军各部下达命令准备作战,同时将明军所有的骑兵都撒出去侦察倭寇的踪迹,沿海各明军堡垒也纷纷进入临战状态。 徐海的海盗载着辛五郎等人,在宝山所附近选择了一片便于登陆的地方,这些倭寇划着小船登陆了,宝山所的明军在发现大量倭寇船只的时候就点燃了烽燧,俞大猷坐在中军大帐,亲兵进来汇报道:“俞总戎,宝山所方向燃起烽燧。” 俞大猷赶紧出来看着宝山所方向,果然烽燧已经燃起了,俞大猷当即下令,明军集结,准备出发,同时向宝山所方向派出哨骑,打探具体情况。 低沉的号角在明军的大营之中响起,如同巨石砸进平静的湖水中,各部明军按照自己的部别纷纷集结起来,同时聚将的鼓声也响彻明军的营地。 俞大猷在亲兵的帮助下披甲端坐在帅位上,二通鼓刚刚响过,各路明军将领都已经来到大帐内,中军断事官清点唱名后,向俞大猷汇报道:“秉俞帅,千户以上诸将俱已到齐,并无缺少。” 俞大猷面无表情的说道:“宝山所已经示警,有大股倭寇登陆,本将已经遣哨骑前往查探,大军即可准备出发,一旦哨骑确认,大军以南直隶之兵为前锋,狼兵在中,南京京营殿后,次第开拔,迎击倭寇。” 俞大猷的目光扫视过诸将,说道:“赵部堂、唐都宪的话,本将就不再重复了。本将唯有一句。”俞大猷拔出佩剑,斩断帅案一角,冷冽的说道:“犯吾法者,惟此剑尔!” 第250章 磨刀拭甲待虎狼(四) 就在倭寇准备登陆宝山所的时候,戚继光也在紧张的准备着。戚继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明军水手们去收殓死难同胞的遗体。几乎所有的明军水手都是红着眼睛回来的。 戚继光站在已经是一片残垣断壁的崇明县城上,戚继光指着江南的松江府,冲天的烽烟已经燃起,戚继光大声说道:“倭寇,就在江南。” 所有的水手们都愤怒了,他们都是浙直两省的人,江南就是他们的故乡,见过了倭寇的残暴之后,他们对于倭寇只有冲天的怒火,纷纷高声喊道:“杀贼!杀贼!” 戚继光让亲兵们制止了水手们的喊叫,说道:“水师马上开拔,堵截倭寇,有炮的在前,无炮的在后,所有水手都要准备白刃战,炮不到百步不放,小船载满火油等引火之物,直冲倭船,打乱倭船阵型。” 戚继光最后高声喊道:“此战,有我无贼!”在亲兵们的带领下,有我无贼的喊声震动天地,明军开始登船备战。 戚继光的想法很简单,先用火船打乱倭寇的阵型,然后利用官军船大炮多的优势抵近射击,然后撞击倭船,利用福船高大坚固的优势对抗倭寇。 现在地形和水文都有利于明军,若是在大海上遭遇倭寇,倭寇可以利用自己灵活轻便的优势扬长而去,可是现在是在长江口,虽然江口也非常宽阔,但是毕竟是江,两岸就已经把倭船给限制死了,若是倭寇直接离去,戚继光当然不会追击倭寇,但是现在倭寇竟然敢再次袭击松江,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明军水师开拔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徐海这里,不过他并不太惊慌,陆上他承认他的手下弄不过倭寇,但是在水上,他自认他还是有两把刷子了,至少可以脱身的。 徐海从容指挥倭寇的船队,准备撤离此地,至于辛五郎,不好意思,死道友不死贫道了,他也不管倭寇的船只走不走,自己先带着自己的手下准备离开了。 没想到戚继光来的极快,明军的快船满载火油等引火之物,从江心直奔徐海的船队,这会的船只都是木质的,一旦遇火,那就悲剧了,徐海赶紧让自己的船队散开,躲避这些火船。 正当徐海躲避火船的时候,官军的福船已经过来了,徐海一看就知道今日有麻烦了,当即抛弃自己的船队,顺流而下,想夺路而逃,只要到了海上,他徐海就能够摆脱明军的追击,到时候大不了东山再起,也未可知嘛。 徐海很果断,要是在一般的明军将领手底下,他今日没准真的逃出生天,卷土重来了,但是很可惜,他今日遇到的是戚继光。 戚继光将福船编在一起,正面当敌,而行动迅速的苍山船等,则在福船两翼,发现有想要逃窜的倭船,苍山船就会利用自己的速度优势冲上去拖住他。 海盗和倭寇们见徐海率先逃跑,也就根本不管什么了,纷纷夺陆而逃。但是又被明军的苍山船拖住,船上的明军利用火箭能武器,破坏倭船的船帆,迟缓他们的行动,给福船争取时间。 倭寇们见明军紧追不舍,也被激出了凶性,干脆与明军混战在一起,双方的水手用火炮,火铳还有弓弩互相射击,同时也都在准备跳帮作战。 徐海这下也不跑了,重新开始指挥抵抗,徐海觉得,要是跳帮白刃战,那自己手下还是比明军强多了,现在江面狭窄,眼看就成了一场混战,由于怕误伤自己人,双方的火炮恐怕都不能打几轮,就得跳帮作战,明军向来软弱,白刃战绝不是自己手下这些海盗和倭寇的对手。 徐海也注意到了戚继光的坐船,明军的主帅就在船上,徐海觉得,要是是干掉明军主帅,明军肯定会士气崩溃,徐海连忙打出旗语,指挥着附近的几只船直扑戚继光的坐船。 戚继光看着直奔自己来的倭寇,大笑一声说道:“来的好!”戚继光的大福船是明军水师中最大最坚固的船只,戚继光的三百多亲兵都在船上,戚继光在亲兵的帮助下披甲,取过自己家传的宝刀,他的坐船乘风破浪,直冲倭寇而去。 一条倭寇的小船直接被戚继光的坐船撞沉,不过戚继光的坐船也因此慢了下来,徐海抓住机会,数条倭船一起上前,准备跳帮。首先迎接他们的就是佛郎机的怒吼,虽然佛郎机的射程近,威力也不大,但是胜在射速快。 戚继光下令不必节省弹药,明军的炮手一股脑将所有的子铳全部打光,拿起火铳到甲板上去迎战倭寇。同时戚继光的亲兵们将一个个方匣子取出来,对准倭船的方向,随着倭船的距离越来越近,明军士卒们都看到到倭船上那些面目狰狞的倭寇和海盗。 戚继光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差不多到三十仗时,下令明军点燃这些匣子,匣子里装的是明军的独门火器,神火飞鸦,其以竹篾外糊纸做成飞鸦状,腹内装满火药,身下所藏的催火筒实为四枝火箭,斜钉到两翅下,每翅下两枝。然后在鸦身上钻孔,放入药线四条,药线要分开钉连,由总线连起。再将催火筒与鸦腹内炸药药线相连。 施放之后,先以火箭将飞鸦送到目的地,命中目标后,药线引燃鸦腹炸药,顿时火光遍野。虽然说起来神乎其神,但是命中率着实感人,戚继光施放了数十枚神火飞鸦,但是无一命中的,只是倭船为了这些神火飞鸦,不得不临时改变航向。 不过这就足够了,与倭船相距不过十五丈时,戚继光命令点燃这些大匣子,匣子中是明军的百虎齐奔箭,其实就是火箭的一种,但是一匣装有一百支火箭,一次施放,火力密度确实可观,不管是倭寇还是海盗,都没有着甲的习惯,他们又聚集在甲板上等待跳帮,这下成了百虎齐奔箭最好的目标,不少倭寇躲避不及,被射中数箭。 第251章 翻江倒海血玄黄 虽然戚继光用百虎齐奔箭将大批的海盗和倭寇射倒,但是箭矢的杀伤力还是不足以让大部分海盗和倭寇丧失战斗力,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凶性,徐海相信,只要自己能够登船跳帮,明军决计不是这群海盗和倭寇的对手。 双方的距离是越来越近,明军士卒们都已经闻得见这些畜生嘴里的腥臭味了。双方相距不过十丈的时候,倭寇和官军的火铳都同时响起,火药气体推动铅子激射而去。 官军第一次出现了伤亡,不过双方都没有来的及抢救伤员,倭寇就已经准备跳帮了,徐海狞笑着看着不远处戚继光的帅旗,他才不相信这个年轻的大明总兵有什么武艺呢。 听说戚继光是在世袭的指挥佥事,对于这些卫所军官,徐海不要太了解,除了喝兵血、吃空饷之外百无一用,一个个吃的肥头大耳,去岁戚继光大胜,徐海也仔细打听过了,不过是靠着九边的精骑罢了,现在是海上,徐海倒要看看戚继光到底有几分成色。 这帮倭寇都是惯于在海上讨生活的,跳帮对于他们,不过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戚继光命令明军士卒们后退,给倭寇登船的空间,为了海上作战方便,戚继光的亲兵们将明军制式长枪截短,还大量携带刀牌。 因为经过上次与倭寇的交战,戚继光已经摸透了所谓日本武士的套路,日本武士在进攻中,惯于使用进步攻击来杀伤敌人,就是利用跳跃也缩短与敌人的距离,同时避开惯于使用长兵的明军长枪,最大限度的发挥手中倭刀锋利的长处,砍向明军防护薄弱的脖颈等处。 而在船上,由于空间狭小,倭寇的进步攻击威力大减,而戚继光将长枪和刀牌混编在一起,远以枪刺,近以刀砍,同时士卒都披甲,加厚了头盔和防御薄弱的脖颈,专门用来克制倭寇。 当倭寇借助飞爪等物跳帮,刚刚露头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就是明军雪亮的枪尖,戚继光早就交代过明军士卒,不刺倭寇的狗头,专刺手脚,在海战之中,只要落水,就是必死无疑,况且刺手脚比刺他们的狗头容易多了。 不少倭寇惨叫着摔到海里去了,徐海赶紧组织倭寇中不多的弓箭,意图压制明军,戚继光冷笑一声,令旗一挥,明军士卒们又是一轮百虎齐奔箭发射过去,火药燃烧腾起的白烟将戚继光的坐船笼罩起来,而倭寇中的弓箭手也被射倒了不少。 不过倭寇也借着明军避箭的功夫终于登上戚继光的坐船,与明军白刃相交,率先登船的倭寇都是其中的武艺精熟之辈,他们一边掩护后面的倭寇登船,一边利用倭刀逼退明军,将双方的距离拉开,好为他们攻击提供方便。 戚继光大喝一声道:“逼上去,把这帮畜生推到海里去。” 戚继光还带领着亲兵中的善射之士,用弓箭对倭寇中的骁勇之辈挨个点名,戚继光所使的一石五斗强弓,他又箭术出众,从不落空,每发一箭,就必有一个倭寇倒下。 徐海在船上看得目眦欲裂,他本以为只要跳帮成功,明军就会很快崩溃,只要擒斩戚继光,明军失去指挥,那就大事可定了。 没想到戚继光的亲兵如此骁勇,各个都是高大魁梧之士,比之倭寇要高出两个头,倭寇就算想利用自己的进步攻击,用尽权力就正好跳到了明军士卒的刀锋上,明军士卒都披有铁甲,倭刀虽然锋利,但是面对铁甲,也是徒唤奈何。 反而明军的的刀牌手,利用盾牌防护住倭寇的砍杀的,然后顺势一撞,就将倭寇撞飞,迎接倭寇的就是明军长枪手的长枪。 徐海一见倭寇攻势不顺,干脆自己带领着自己手下的一帮海盗也跳帮上来,对于自己这帮老兄弟,徐海还是有着充分的信心的,他们都是在海上刀头舔血多年,手上人命不下数十,绝对都是海盗中的精锐了。 戚继光也在看着徐海,看见他带着一票海盗也登船了,戚继光心中冷笑,等的就是你徐海亲自下场。戚继光将弓箭放下,旁边的亲兵将戚继光的家传宝刀奉上,戚继光就拄着刀死死的盯着徐海。 徐海被一帮海盗簇拥着,跳帮到了戚继光的坐船上,这帮海盗确实不凡,绝对是海盗中的精锐,一登船就将明军逼得节节后退,戚继光一面指挥明军的弓箭手用弓箭压制倭寇,一面细细的擦拭自己这柄家传宝刀。 这柄宝刀,乃是太祖朱元璋赐给自己的先祖戚祥的,戚祥曾任朱元璋亲兵,跟随朱元璋多年。后来跟随傅友德、蓝玉远征云南时阵亡。这柄战刀饱饮过蒙古人的鲜血,现在又要饱饮这群畜生的颈中鲜血了。 徐海见倭寇已经占了上风,不由得狂妄的大笑,喊道:“戚总戎,某家徐海,今日得罪了。” 戚继光大喝一声:“聒噪!”带着自己的亲兵直接杀入倭寇群中,徐海这才发现,这位年轻的总兵官绝非卫所那些酒囊饭袋可比,他带着自己亲兵杀入人群中,兔起鹘落之间已经斩杀了好几个倭寇。 戚继光大喝一声:“结阵前进!”戚继光带着自己的亲兵冲锋在前,明军的长枪手护卫在两侧,刀牌手负责解决漏网之鱼和补刀,戚继光怒声问道:“徐海何在?还不速来受死!” 在一众海盗簇拥中的徐海退无可退,只得大声吼道:“杀了戚继光,明军就必败!”带着一众海盗和倭寇就冲了上去,双方已经不再讲什么阵型战法了,就是捉对厮杀,先弄死面前的敌人再说。 戚继光刀光如影,将挡在他身前的倭寇一一砍杀,直取徐海,大声喝道:“徐海,本将来了,还不受死!” 徐海已经有些惧意了,但是他退无可退,只得挥刀上前,戚继光用刀背磕飞徐海手中的刀,顺势一刀沿着胸腹划开徐海的肚皮。 第252章 翻江倒海血玄黄(二) 戚继光飞起一脚脚将徐海踹飞,徐海的肠子流了一地,混合着鲜血在甲板上蠕动着。 一个海盗冲上来从侧面砍向戚继光的脖子,戚继光略一猫腰,避过了他这一击,抓住这名海盗持刀的手,一刀斩断,然后挥刀将他的胸腹划开,,踹到一旁去,然后慢条斯理的走到徐海面前,笑着对徐海说:“徐海,让本将看看你的心肝是不是狼心狗肺。” 徐海已经没有力气抵抗戚继光了,戚继光一脚踩在他的肩膀上,用刀尖挑开他的胸膛,剖出徐海的心,戚继光一脚将其踩扁,说道:“你这种畜生,怎么也配长一颗人心!” 说罢戚继光将徐海的首级斩下,大声喝到:“徐海已死,尔等还不弃甲投刀?” 戚继光阵斩徐海,使得戚继光坐船上的明军士气大振,迅速将船上的倭寇绞杀,戚继光命令将徐海的首级悬挂到桅杆之上,官军高声大喊:“戚总戎阵斩徐海!” 所有的明军都看着戚继光坐船上高高挂起的人头,士气大振,而倭寇失去了主帅,乱做一团,戚继光重新登上帅位,开始指挥明军水师和倭寇拉开距离,防止他们作困兽之斗,带来不必要的伤亡,明军大船用火炮甚至直接撞击的方式消灭倭寇船只,没有火炮或者弹药用尽的,就用火油、弓箭焚烧倭船。 大量的倭寇跳水逃生,对于这些倭寇,戚继光也没打算放过,明军的快船载着明军士卒用长枪、弓箭射杀这些倭寇。还有不少海盗哀嚎着他们不是倭寇,也是大明人,被明军士卒一枪扎死,骂道:“呸!你这畜生比倭寇还不如!” 戚继光已经下了严令,不留活口,全部斩首,江水都被鲜血染红了一部分,见倭寇都被消灭的差不多了,戚继光才命令明军将倭寇的尸体捞出来,斩获首级,无头的尸体推入长江中喂鱼。 明军斩获的首级就被戚继光下令堆在甲板上,同时戚继光下令明军开始修整,同时控制缴获的倭寇战船。准备支援俞大猷。 与此同时,俞大猷也率领着明军赶赴宝山所方向。辛五郎率领着三千倭寇直扑上海县,俞大猷将不多的数百骑兵都撒出来大军十里外警戒。 俞大猷一直压着士卒行军的速度,保持体力,以防与倭寇突然遭遇。同时俞大猷已经仔细计算过双方的脚程了,他已经为倭寇选好了葬身之地,就是高昌乡,这里地势平坦,便于明军展开,发挥明军的的数量优势。 俞大猷率先来到高昌乡,沿路展开,命令明军原地休息,等待倭寇到来,辛五郎还在率领倭寇一路狂奔,在他心里,占领上海县只不过是活动一下筋骨的事情,他要把大量的时间用于从上海掠夺财富上来,只要有足够的钱财,回到日本,才能支持他提兵上洛的野心,现在织田信长强势崛起,令一众小大名都有些胆战心惊。 明军的哨骑率先发现了倭寇,有倭寇中的神箭手准备射杀明军的哨骑,被辛五郎制止了,辛五郎说道:“让他把消息带回去,让明国人感到恐惧,我们才好进攻。” 明军的哨骑将倭寇逼近的消息带了回来,俞大猷当即下令全军备战,同时将狼兵的主帅瓦氏夫人请来,说道:“今日就全仗夫人了。” 这位头发斑白的土司女官只是笑笑,对俞大猷说道:“俞总戎,我们狼兵有进无退。” 在俞大猷的心目中,狼兵的战斗力是最强的,其次是南直隶抽调来的各部精锐,然后才是南京京营,俞大猷看着甲胄明亮,高大魁梧的南京京营,只是撇撇嘴,他们虽然是从南京京营中选出来的精锐,但是南京承平日久,他们连血都没见过,到底有几分战斗力,俞大猷深表怀疑。 所有他将南京京营放在最后,与自己的亲兵放在一起,就是怕到时候弹压不住。 明军的哨骑不断汇报倭寇的距离,到倭寇相聚五里的时候,俞大猷下令明军结阵,准备作战,不一会,辛五郎已经能遥遥望见明军的军阵了,说实话,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士卒,明军一万五六千,自己只有三千多人。 俞大猷也在马上仔细观察着这伙倭寇,他久经战阵,只用一打眼就是看出来了,倭寇不会超过三千五百人,自己有近六千狼兵,总兵力五倍于倭寇这仗都打不赢,俞大猷干脆自杀在阵前算了。 辛五郎也在观察着明军,他很快发现,明军分为三个部分,一个是明军帅旗所在的地方,人数只比自己略多一些,不过那边都是披着铁甲的武士,又是明军帅旗之所在,肯定是明军的精锐,你看那些武士,一个个高大魁梧,打不过打不过,就算能战胜,恐怕自己也得付出极大的代价。 另外两部,人数都看起来差不多,一部虽然没有明军主帅所在的那支明军精锐,不过也都有甲胄,还携带了火器,肯定是大明的官军。 另外一部看起来就破破烂烂的,没什么甲胄,也没有火器,肯定是明军临时征发来的农夫,就和他们倭寇打仗的时候征发的足轻一样,是最没有战斗力的。 辛五郎想了一下,那就柿子捡软的捏,先将明军这股征发来的乌合之众打崩溃,再驱赶他们将另外两部明军的阵型破坏掉,到时候自己乘胜追击,阵斩这名明军大将,立下不世之功,他辛五郎的威名将传遍整个明国。 开玩笑,我辛五郎深通韬略,熟知兵法,辛五郎军扇一指,大队倭寇直接冲着狼兵发起了冲击。 俞大猷见状,不由得冷笑着对卢镗说道:“井底之蛙,不知死活,无过于此!” 卢镗也是笑着说道:“总戎,既然倭寇想死,那咱们也乐的成全。” 俞大猷令旗挥动,南直隶明军为狼兵护住两翼,同时俞大猷带领南京京营也前出压阵。 倭寇怪叫着冲向明军大阵。 第253章 翻江倒海血玄黄(三) 倭寇开始冲击,在辛五郎的眼里,只要他们发起冲锋,明军的抵抗将会在一瞬间被瓦解。 这点辛五郎倒是没说错,在他与明军交战的历程中,往往最开始明军还能利用火器和倭寇对射,但是一旦短兵相接,明军的士气往往很快崩溃,一来是倭寇武士的武艺确实比明军卫所兵强出太多了,二来就是倭寇往往奇装异服,搞些神神鬼鬼的装束,令明军士卒惊诧非常,往往倭寇就利用这个时机,突入明军阵型之中,明军一旦阵型混乱,很快就会崩溃。 所以辛五郎看着这些明军,觉得这些临时征发而来的明军很快就会被武士们打崩溃,进而将整个明军大阵带崩,到时候自己阵斩明国大将,威震大明,辛五郎还在做着这种美梦的时候。 这五六千明军居然迎头就向着倭寇发起了突击,居然没有被他们大和武士的装束吓到。辛五郎不知道的是,这些狼兵出身于广西田州等处的土司,当地的少数民族各种奇装异服,他们见得多了,倭寇这些,算得了什么。 他们现在只关心一件事情,就是这帮倭寇看起来很矮,砍首级的时候可能不太方便,而且这帮倭寇的头盔很大,到时候装他们的首级可能会很占地方,要是把他们的头盔这些去掉,官军老爷们会不会不认账或者少给银子。 狼兵的武器也很特殊,主要是蝎尾枪和药箭,药箭不用多讲,就是用田州本地的见血封喉树的汁液涂抹箭头制成的,也不太毒,就是中毒后20分钟至2小时内死亡,一经接触人畜伤口,即可使中毒者心脏麻痹,血管封闭,血液凝固,以至窒息死亡,也就是所谓的七上八下九倒地。 这些狼兵先冲着倭寇放了一轮药箭,狼兵的药箭,和官军的强弩不同,用张经之前的上疏就是:溪峒弩箭皆有药,唯南丹为最酷,南丹地产毒虺,其种不一,人乃合集酝酿以成药,以之傅矢,藏之竹筒。矢镞皆重缩。是矢也,度必中而后发,苟中血缕必死。 狼兵用自己的木弩配合药箭使用,药箭细长,既便于涂抹毒药,又便于破甲,同时造成的伤口小,使人中毒而不自知,不少倭寇已经中箭,但是觉得明军的箭矢还是一如既往的绵软无力,这伙明军和以往的明军也没有什么区别嘛。 狼兵见倭寇逼近,用使用标枪对付倭寇,狼兵使用的标枪,体质轻小而枪头尖锐且分量重,用铁或竹木制成。枪杆用竹多,用木少,而不以铁制。把狼兵祖传的秘制箭毒敷于枪尖,中标者性命难保。狼兵的标枪投掷距离远,力量大,投掷准,穿透力强。能洞胸穿首,摧盾破甲,杀伤力极大。 不少倭寇直接被标枪洞穿,在地上哀嚎,冲在前面的倭寇现在也发现不对了,之前中了狼兵药箭的倭寇,发现自己无力,僵直,根本不能灵活的挥刀了,他们觉得能够躲过的攻击,现在却躲不过去了。 用标枪和药箭的狼兵赶紧退到后面,狼兵们手持燕尾牌,和倭寇撞在一起。 燕尾牌是狼兵专用的盾牌,和明军装备的盾牌相比,其鲫鱼背的形状,能很好的抵消或消减倭寇的利刀和强弓疾矢之威力。而且狼兵利用盾牌,开发出了一套战术。 俞大猷还根据倭寇的作战特点,相应的研发了一套战术,专门对付倭寇,具体来说就是:左手执牌,大指横挽刀一把,里又带标一枝,右手擎镖一枝。与贼相近三十步内外,先用右手镖飞击,次取牌里镖又飞击,然后用刀贼,或枪或刀,如后二式应之。 而与倭寇近战,俞大猷戚继光等人也设计了一套战法:手牌隔枪,左手执牌,右手执刀,与贼相近时,见贼用则将牌下手节闪于身前露身对贼。贼枪必对身戳来,以牌向后一拍,我刀顺牌角而下,则贼枪被牌拍去,而我刀伤贼矣。又一法将牌紧闭身,俟贼枪对戳来,略将牌前面向后一扭,其枪自虚落于我后,我刀随即砍去。 对于惯用倭刀的倭人武士,俞大猷也贴心的为他们设计了套餐:手牌隔刀,与贼相近,以左手执牌,将牌略闪身后露前身前半,俟贼刀砍下以牌从前执起隔贼刀,右手用刀拦腰砍下,贼刀被我牌隔去,而我刀伤贼身矣。 倭寇与狼兵一交战,就发现不对了,和普通明军不同,这伙明军互相之间配合极为默契,每斩杀一名倭寇,立马就有人上前把倭寇的首级斩下收好,从不落空,而且他们看似穿的破破烂烂,实则都是披甲的。 大明官军虽然也多披甲,但明军的盔甲,或为铁甲或为棉甲。铁甲太重,穿之无法应对倭寇灵活多变的步法。棉甲太软,根本挡不住锋利无比的倭刀。 而狼兵使用的是自己的皮甲,牛皮盔甲系利用田州的生牛皮为原材料,用独特之油浸泡晾晒,反复多次而制成。牛皮盔甲硬、韧、轻,富有弹性,抗砍击能力及避震性皆强。完全能抵御锋利倭刀之砍刺与大力度的击打,因其轻便,披挂上阵还不会影响狼兵的灵活性。 倭寇这下明白了,自己这次可能踢到铁板上了,狼兵步步向前,先用药箭和标枪,再利用燕尾牌与倭寇近身格斗,加上又有皮甲护身,倭寇屡试不爽的倭刀在狼兵这里吃了瘪。 见狼兵已经完全压制了倭寇,俞大猷彻底放下心来,同时两翼的南直隶明军坐不住了,他们在前方可是看看清清楚楚的,这伙狼兵,砍首级的手艺好的很,每杀一个倭寇,马上有人负责斩获首级,绝不给官军捡漏的机会,官军想在打扫战场的时候捞几颗首级都不行。 明军纷纷请战,开什么玩笑,痛打落水狗的事情谁不会,何况辛五郎的狗头可值五千两,明军看向他的眼神比看花魁娘子都还要热烈。 第254章 翻江倒海血玄黄(四) 卢镗等人和麾下的官军将领一再请战,俞大猷也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了,这次狼兵大放异彩,看现在的样子,就算官军不动手,狼兵就能把这股倭寇给消灭了,但是好事也不能都让狼兵得了,正好让官军见见血,提振一下士气,俞大猷还是认为,平定倭寇不能只依靠客兵,最终还是要依靠东南之兵的。 俞大猷跃马来到明军阵前,指着倭寇对明军士卒们说道:“赵部堂已经发下了赏格,斩真倭一名,赏银十两,能斩首三级者,给官百户,能不能封妻荫子,就看今日了。” 随后俞大猷指着辛五郎说道:“能生擒此贼者,赏银一万,给官千户,可有能为本将立此奇功者?” 俞大猷话音未落,从明军阵中出来一员高大魁梧的将领,向俞大猷请命道:“标下南京京营副千户刘显,愿擒此贼,献于帐下。” 俞大猷打量了一下刘显,只见刘显身材高大,两臂粗壮,一看就是膂力惊人的马上战将,不过他胯下的战马却孙不得什么好马,只是一匹比较普通的战马。 俞大猷下马,将自己战马的缰绳塞到刘显手中,说道:“大将擒贼,岂可没有良马!此马就送于刘千户了。”同时将自己帐下的亲兵家丁中马上功夫好的数十人交给他指挥。 命亲兵取来一碗酒,郑重说道:“刘千户满饮此杯!”刘显饮尽壮行酒,提刀上马,刀尖直指辛五郎,大喝一声:“杀贼!”一磕马腹,俞大猷的那匹黑色的战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直奔辛五郎而去。 俞大猷则换了一匹战马,指挥官军合围上去,定要将这股倭寇全歼于此。 这下辛五郎已经全然没有了当初的狂妄了,眼见这大队明军压上来,辛五郎已经有些慌了,这些明军士卒全然不似之前的明军士卒那样怯弱,反而看向自己都是贪婪的眼光,明军从两翼包抄倭寇,明军的弓弩开始放箭,明军中装备的强弩将不少倭寇射穿,哀嚎之声不断在战场之上响起。 刘显带着数十名骑兵,从明军阵前直扑辛五郎,但是在发现辛五郎身边聚集了一大群倭寇之后,刘显改变了策略,他轻拨马头,从辛五郎的侧面掠过,带领着明军骑兵们射杀辛五郎附近的倭寇,好为生擒辛五郎创造条件。 倭寇也不傻,很快就发现了,聚集在辛五郎身边就会遭到明军骑兵的射杀,纷纷散开,辛五郎以为刘显要跟他一骑讨,当即摆开了驾驶,在辛五郎看来,一骑讨是武士之间的战斗,就算被阵斩,那也是十分光荣,何况这位明将的地位看起来不低的样子。 他当即拔出自己家传的太刀,准备和刘显单挑,刘显在马上冷笑一声,傻卵!还玩什么单挑。刀尖直指辛五郎,全力冲刺,辛五郎也在小心戒备着,倭寇之中很少有骑兵,就算是号称倭国兵法大家,善用骑兵的武田家,所谓的骑兵,在大明看来,根本就不配成为骑兵。 所以辛五郎虽然觉得对面的明军战马高大神骏,但是并不认为有多厉害,倭国也有一套步兵对付骑兵的战法,当然主要是对付倭国那种比狗大不了多少的战马的。 辛五郎紧紧盯着刘显,准备找机会杀掉他,那自己就算是今日战死在此,也算够本了,刘显当然没想这么多,他现在只想把这孙子或者待会到俞帅那里,好为自己博个前途。 双方的距离不断拉近,进入二十步内,刘显突然将自己的长刀掷出,辛五郎连忙挥刀抵挡,刘显本就膂力惊人,能开两石强弓,借助马力的全力一掷,其力量可想而知。 辛五郎不知死活的还敢挥刀抵挡,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辛五郎的手中的刀直接震飞,刘显早就从得胜钩上取出了骑枪,借助马力用枪杆拍在辛五郎胸前,直接将其拍飞,一手执枪,一手抓住辛五郎的月代头直接将他拎到马上。 刘显刚才用枪杆的一拍,已经将辛五郎拍飞了,一众倭寇就这么看着刘显将自己主帅拍飞生擒,在数十名骑兵的簇拥下离开,在场的明军都看到刘显的壮举了,纷纷大叫高喊起来:“好汉子!” 既然一万两已经被人挣了,那就老老实实的挣十两一个个首级钱把,要是运气好加上命硬,砍下三个人头,也能混个百户干干。不过现在肯定是僧多粥少了,本来按数量就是五六个明军才分得到一个倭寇,还被狼兵抢了大半,剩下的明军纷纷上前,赶紧去捞首级啊。 仿佛倭寇头上顶的不是人头,而是十两一个的银元宝和百户官凭。而随着辛五郎被擒,倭寇失去指挥,只能各自为战,被明军分割包围,不过这伙倭寇也知道,落到明军手上是什么下场,虽然逃生无路,但是还是拼死抵抗,给明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明军现在也杀红了眼,就算倭寇投降,也不会放过他们的,狼兵就不用说了,人家挣的就是这十两银子,你投降他们怎么挣钱?而南直隶的明军,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倭寇的暴行,不少人的家乡还被倭寇劫掠过,那更是不会放过他们,定要取倭寇首级。 刘显带着辛五郎回到明军帅旗前,将辛五郎扔到俞大猷马前,下马复命到:“标下幸不辱命!”一旁的俞大猷亲兵赶紧将辛五郎捆好,这可是一万两,塞上木丸防止他咬舌自尽,那这功劳可就大打折扣了。 刘显将战马还给俞大猷,俞大猷笑笑说道:“此马就赠与刘千户了,这次刘千户立下奇功,可有什么去处啊?” 俞大猷是动了爱才之心,他看得出来,刘显在南京京营混得不怎么样,这次就算立了大功,可是他没有过硬的关系,恐怕在南京京营一样出不了头,见俞大猷有心招揽。 刘显赶紧说道:“标下愿追随俞帅,讨平倭贼。” 俞大猷笑着说:“好说,好说,回头我就请唐都宪将你调至我南直隶军中!” 俞大猷这才重新观察起战场来。 第255章 南来一骑捷报传 现在倭寇已经被明军分成了几块,明军在军官们的指挥下,步步紧逼,用长枪限制倭寇的进攻,虽然总有个把悍不畏死的倭寇想跳起来冲入明军人群中,但是迎接他们就是明军的长枪和刀牌。 俞大猷吩咐道:“尽快将这伙倭寇斩杀,向赵部堂、唐都宪、方府尊报捷。” 得到俞大猷命令的明军军官们,再次督促士卒们上前,将这伙倭寇尽数歼灭,明军开始打扫战场,就地驻扎,同时他这些倭寇的首级处理了。 得到消息的唐顺之星夜赶往俞大猷军中,俞大猷在辕门迎接他,唐顺之上来就问道:“倭寇的首级呢?带本宪去看看。” 俞大猷赶紧带着唐顺之去查看明军斩获的首级,唐顺之拎出几个来看了看了,都是倭人的发型,还有明军缴获的大量倭刀,唐顺之这才放下心来,说道:“都是真倭吗?” 俞大猷颇有些骄傲的说道:“都是真倭,还生擒贼首辛五郎。” 唐顺之这下高兴坏了,说道:“将此贼押来!本宪要亲自审讯。” 唐顺之和俞大猷来到大帐,亲兵将辛五郎押来,同时将咨客(翻译)找来,亲兵将辛五郎口中的木丸摘掉后,他就是一通八嘎之类的话。 俞大猷当然不会惯着他,直接用佩剑的剑鞘狠狠地给了他两下,才让他老实下来了,唐顺之问咨客:“此贼刚刚说些什么?” 咨客有些惶恐的说道:“都宪,都是些粗鄙之言,无甚意义。” 唐顺之当然知道从辛五郎的狗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来,说道:“无妨,直说就是。” 咨客战战兢兢地的照实翻译了,辛五郎大骂明军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他这个二十九年的老畜生,武士对决讲究的是点到为止,点到为止他就输了,他大意了,没有闪。 对于辛五郎的说法,唐顺之只是笑笑,对咨客说道:“告诉他,落到本都宪手中,本都宪定要让他血债血偿,为三吴父老报仇雪恨!” 咨客翻译了之后,唐顺之看到辛五郎的身躯明显抖了一下,对于这种人,唐顺之都不屑于和他说一句话,命亲兵将木丸重新塞好拖下去。 唐顺之这才放心下来,说道:“此番大胜,足以告慰陛下,尽赎前罪了!” 俞大猷闻言也是点点头,这次大胜,可以算得上御倭以来最大的胜利了,仅俞大猷部,就斩获倭寇三千余级,戚继光肯定也有所斩获,还生擒了辛五郎这名贼首,之前丢失崇明的罪责,大可以一笔勾销了,甚至可以说立下大功了,他们几位的乌纱算是保住了。 俞大猷还和唐顺之说了刘显的事情,俞大猷看得出来,刘显确实是一员勇将,现在御倭,最缺乏的就是将才,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等悍将,留在南京京营,又没有用武之地,在南直隶军中,才能尽展其才。 对于俞大猷的话,唐顺之还是比较相信的,当下就表示会给南京兵部发函,将刘显调至南直隶军中听用。 唐顺之还吩咐俞大猷赶紧整肃军营,这么大的事情,赵文华作为浙直总督,肯定会第一时间赶来的,俞大猷还是要抓紧准备。 第二天戚继光的报捷文书也到了,戚继光率领水师,全歼倭寇,斩获千余级,阵斩贼首徐海,缴获无算,还俘获了倭寇的船只。 这下确实是锦上添花了,徐海、辛五郎两名贼首,一个授首一个成擒,大明此战,可谓辉煌大捷。 唐顺之立刻以南直隶巡抚的名义下令戚继光所部立刻在宝山所靠岸报捷。浙直总督赵文华也亲自赶来视察。松江知府方廉更是动员松江的富户出银捐粮,犒赏明军水陆二师。 戚继光和俞大猷斩获的倭寇首级共四千五百余级,在大营中堆成了小山一样,还有缴获的倭刀等物,都堆在一起,令赵文华极为开心,张经在时,倭寇频频袭扰,自己担任总督后,上任伊始,就取得如此辉煌的大捷,阵斩、俘获名贼,算得上大明御倭以来最大的胜利。 自己这个浙直总督,自然也能从此次大胜中分润到不少功劳,这些事情就不劳赵文华操心了,这些事唐顺之自会和两位总兵商量好,怎么都不会少了自己那一份。 赵文华现在要操心的是如何向嘉靖报捷,这是极为考验技巧的,必须对嘉靖十分十分了解,熟悉嘉靖的性格,了解他的喜好,才能写出最讨嘉靖欢心的报捷文书。 这恰恰是赵文华所擅长的,赵文华分别草拟了三份报捷文书,第一份是官军收复崇明的,在万寿帝君严旨下,浙直总督赵文华、南直隶巡抚唐顺之详加谋划,总兵戚继光亲冒矢石,率领官军克复崇明。 第二份文书是戚继光歼灭倭寇水师的,在总督赵文华、巡抚唐顺之的谋划下,戚继光收复崇明后,追击倭寇,大败倭寇水师,斩首千余,阵斩贼首徐海,将为祸东南多年的这股倭寇水师全部歼灭。 第三份文书,是辛五郎率领的真倭,欲寇松江,总督赵文华先敌料定,传檄巡抚唐顺之急调南直隶总兵俞大猷,督帅南直隶诸军及狼兵,于上海县设伏,引辛五郎率倭寇入官军埋伏,官军奋勇出击,南京京营副千户刘显身先士卒,生擒贼首辛五郎,三千余倭寇被官军尽数歼灭,无一逃脱。 赵文华拟好奏疏后,唐顺之、方廉,戚继光、俞大猷等人相继在奏疏上签名画押,赵文华叫来总督衙署的亲兵,交代他们务必按照顺序次第报捷,然后一定要在九月嘉靖的生日之前送抵京师。 安排好这一切后,赵文华就命令大军班师,各回驻地,一应赏赐,等候嘉靖的圣旨到来,还有再次动员苏松等地的富户,出钱粮犒赏将士,这次赵文华故意要恶心一下徐阶,他对方廉说道:“方府尊,本部堂听说徐阁老乃是松江首富,怎么不见徐家出面犒赏将士们呢?” 方廉当然知道赵文华这次故意恶心徐阶的,连忙说道:“下官赶紧去催促徐家,出钱粮犒赏将士们。” 赵文华对此只是笑笑。 第256章 南来一骑捷报传(二) 嘉靖三十三年九月十三日,京师已经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马上就是嘉靖的生日了,朝廷上下早就筹备多时了,虽然嘉靖照例不会出席,但是礼不可废,这毕竟是朝廷的重大礼仪活动。 而北直隶的官道上,从南直隶来的赵文华亲兵正在快马加鞭的传递捷报。多亏了朝廷为了了解运河沿岸的情况,由漕运总督和总兵,在漕运的沿岸,60里设置一递马,专门用来传送往来河漕的紧急公文,逐程接力,每天可以行程300里,直抵通州。 三名亲兵抵达通州后,每隔一个时辰,次第出发,赶往京师,一路高呼,南直隶大捷!引得京师百姓纷纷打听,最近南直隶有什么战事吗。 亲兵们直抵通政司,将报捷文书送达,事关军情,通政司的官员们当然不敢懈怠,立刻汇报通政使李开先,按照大明制度,外官奏本及诸司衙门的题本则皆从通政司进呈皇帝御览,各类章奏在通政司、会极门集中后,转行宫中文书房进行备案,节写副本。文书房有掌房10员,掌收通政司每日封进本章,并会极门京官及藩所上接本。 按照正常程序,每日早朝由六科掌科官于御前进呈,经由皇帝阅览后的奏章, 由六科官员送至内阁进行票拟,如涉及具体事务,须由相关部院多官会议,议定解决办法,是为部议。议得结果奏告皇帝,称为部覆,或覆奏。 但是嘉靖对科道官吏一向不怎么感冒,再加上他长期居住在西苑,早朝更是无从谈起,现在六科已经没有向皇帝直接呈送奏疏的权力。而且这套制度极易泄密,经由通政司的文书在行移过程中易遭到干涉,导致信息泄露, 甚至出现上奏者以虚言受祸的现象。 嘉靖改变了策略,在通政司登记完奏疏后,由司礼监先送御批,转至内阁。 李开先知道,无论是嘉靖还是内阁,甚至是自家裕王殿下,对于东南的战事都是极为重视的,况且是报捷的文书,当然要马上送达,李开先亲自将奏疏送达西苑,结果李开先刚刚回到通政司,南直隶报捷的文书又到了,如此三次,把李开先腿都跑细了。 他也明白,这是赵文华玩的花招,他知道嘉靖马上要过生日了,就别出心裁的搞出这个一日三捷来讨好嘉靖皇帝。 果不其然,无逸殿内,嘉靖收到第一份报捷文书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多开心,在他看来,官军收复崇明,还好意思报什么捷,这不是官军该做的吗?最多就是算南直隶的官员们好歹实心用事了一把,夺回了崇明,算是功过相抵罢了。 紧接着就是第二份报捷的文书,嘉靖这些有些好奇了,南直隶官军不是已经夺回崇明了,还报什么捷?嘉靖看过后对赵文华等人的观感变好了,赵文华还算是个堪用的人,不仅夺回了崇明,还令戚继光追击倭寇,取得大捷,阵斩名贼徐海,确实算得上大明近年以来少有的大捷了。 在嘉靖心目中,对赵文华观感已经是很不错了,是个会办事的人,能够替嘉靖长脸。 没想到过了一会南直隶的第三份报捷文书又来了,嘉靖这就有点开心,难道赵文华在南直隶还打了大胜仗吗?嘉靖赶紧命黄锦取来查看,果然不负嘉靖的厚望,俞大猷在上海县全歼倭寇三千余,还生擒了倭寇首领辛五郎,这是自倭寇猖獗以来,官军取得的最大胜利。 尤其是生擒贼首,这是嘉靖完全没有想到的,又在他生日的时候报捷,嘉靖觉得赵文华果然是很聪明的臣子,其实嘉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怎么会不知道赵文华肯定是有心安排的这样报捷的,这些事情嘉靖怎么会不知道呢,只不过看破不说破罢了。 对此嘉靖还是非常高兴的,下令将报捷文书昭告天下,同时召见内阁阁臣和兵部尚书杨博。 三位阁臣的杨博到了以后,嘉靖先将南直隶报捷的文书给诸位大臣们看过后,问道:“诸位都是老于政务、兵事的,这报捷的文书,可有问题。” 这点是嘉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要是赵文华伪造大捷来欺骗他,那嘉靖的脸可就要丢到九霄云外去了,这点严嵩赶紧出来担保道:“陛下,臣以为赵文华应当不至于。陛下知道的,赵文华乃是臣之义子,臣素知之,赵文华虽然有些轻佻,但是绝不敢欺君的。” 严嵩现在当然要站出来为赵文华担保了,不管赵文华是否作假,严嵩都只能力挺他,他和赵文华的政治生命是联系在一起的,况且严嵩并不认为赵文华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去伪造捷报,欺骗皇帝。 而杨博仔细看过报捷文书后说道:“陛下,臣以为这文书应该没什么问题。”杨博老于军务,对于这些事情还是比较了解的,不管是阵斩徐海,还是生擒辛五郎,这都是不好作假的。 若是你赵文华向朝廷汇报阵斩徐海,过两天徐海又在别的地方出现,那不是立马穿帮吗?尤其是辛五郎,虽然他是个倭贼,但是毕竟是倭寇中有名有姓的名贼,核实起来并不费事。 何况赵文华报捷斩首都是四千多了,这四千颗首级,可不是闹着玩的,赵文华就算大胆,也不敢放纵官军去杀良冒功,弄四千颗首级来,南直隶是什么地方啊,又不是什么蛮荒之地,天高皇帝远,这里有个风吹草动,朝廷立马就会知道的,所以杨博认为,赵文华伪造的可能性极小。 连杨博这个兵部尚书都认可了,嘉靖自然是很开心的,不管赵文华在报捷的手段上完了多少花招,起码军功是实实在在的,这点就让嘉靖非常开心,嘉靖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诸位就先议一议督抚总兵的升赏,其余有功之臣,等到详细战报到后再议。” 嘉靖已经定调的时候,徐阶纵然内心不悦,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与严嵩等人商量起来此事了。 第257章 南来一骑捷报传(三) 裕王府内,朱载坖也已经得到了南直隶大捷的消息,李开先早就将这些事情派人告知朱载坖,朱载坖也感到十分诧异,没想到赵文华竟然有这个本事,能够打这么一场胜仗。 不过看了战报之后,朱载坖很确定,肯定是俞大猷、戚继光两人的功劳,不过大明自英宗以来就是文贵武贱,打了胜仗就是督抚指挥有方,打了败仗就是总兵临敌失机,这已经是大明的基操了。 眼下赵文华取得这么辉煌的大捷,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严党来说都是莫大的胜利,这下徐阶有些难受了。 朱载坖笑着对诸位讲官们说道:“看来这赵部堂最近可是春风得意,马上又要高升了。” 打了这么大的胜仗,赵文华这个浙直总督肯定要加以赏赐的,加官进爵都不在话下,只是他已经是工部尚书总督浙直了,不知道该怎么晋升。 朱载坖问道:“诸位以为,赵文华会否回京?” 朱载坖现在希望的就是赵文华干脆凭借这次的功劳,调离浙直总督,回京任职,这样的话,同样的在此战中立下大功的南直隶巡抚唐顺之就可以顺利接任浙直总督了,这是朱载坖最希望看到的事情。 诸位讲官们当然知道朱载坖心中所想,李春芳笑着说道:“殿下,恐怕此番徐阶会出手的,赵文华应该还会继续担任浙直总督,荆川公还得继续巡抚南直隶。” 讲官们当然知道朱载坖想的是什么,赵文华有几斤几两,大家都清楚,况且赵文华本人恐怕也并不想长久担任这个浙直总督,他想的是立下战功之后,早日回到京师,大展身手才是真的。 李春芳和高拱等人为朱载坖分析道,现在赵文华立下此等大功,从严嵩和赵文华的本意来说,自然是想回到京师来,要么担任一部尚书,要么在都察院任职,好协助严嵩掌握朝局,压制徐阶。 但是一来是赵文华本身上任就不久,虽然立下大功,但是似乎也不足以将他调回京师,何况这次虽然大败倭寇,但是东南等处的倭寇依旧猖獗,既然赵文华已经显示出御倭的才能,那就应该让他继续在东南,指挥官军御倭,知道倭寇被肃清再说。 其二嘛,就是现在京师并没有适合赵文华的位置,赵文华现在已经是工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六部尚书中,工部尚书欧阳必进,刑部尚书何鳌是严党自己人,吏部尚书李默、礼部尚书王用宾、兵部尚书杨博,虽然不是严党,但是都是履新不久,也没有犯错,断没有更易的道理。 户部尚书方钝虽然已任多年,又不是严党,但是户部还要靠方钝支持,赵文华没这个本事解决户部的事情,这点严嵩还是很清楚的。 都察院左都御史屠侨本就很反感严党,况且已经有个严党鄢懋卿担任右都御史,不可能再安排一个严党到都察院,况且赵文华本就是右副都御史,此番立下大功,肯定要升迁的,总不能还在鄢懋卿之下。 基于这些理由,李春芳等人认为这次赵文华还是会继续总督浙直,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况且徐阶绝不会放任赵文华现在强势回京的。 当然赵文华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连带南直隶诸将还有唐顺之等人,肯定都是要升赏的,李春芳等人认为,可能给赵文华加宫保等官,用于提升品级。 在裕王等人商量此事的时候,嘉靖也在和内阁诸位阁老商议怎么处理此事,赵文华等人立下大功,当然不可能不升赏。 嘉靖问道:“惟中,你意下如何?” 严嵩赶紧逊谢道:“陛下,赵文华是臣的义子,此事满朝皆知,臣理应避嫌,不当言此事。” 严嵩多会揣摩圣意啊,赵文华是他的义子,嘉靖怎么会不知道呢?现在嘉靖第一个问严嵩,就是想试探他有没有当权臣,安插亲信到要害部门的意思,严嵩和嘉靖君臣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嘉靖的心思,人事大权,嘉靖是从不放松的,要是今天严嵩敢推荐赵文华出任要职,那肯定会招来嘉靖的猜忌。 反不如以退为进,将此事推给嘉靖,赵文华毕竟是立下大功的,怎么着也得升赏,到了赵文华这个品级,官职、差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圣眷,只要嘉靖认为你有用,那就会加以提拔,反正赵文华才刚刚总督浙直,有的是时间。 果不其然,听了严嵩的话,嘉靖非常高兴,说道:“还是惟中公忠体国,徐阁老、吕阁老,你们两位说说!” 见嘉靖将目光转向自己,徐阶作为次辅,不得不出来发言,按照徐阶自己的意思,巴不得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装聋作哑把这事混过去,提拔什么赵文华,但是眼下嘉靖兴致极高,况且这确实是备倭以来的大胜,不大加赏赐是说不过去的。 徐阶想了想说道:“陛下,此战为大捷也!臣以为,浙直总督赵文华宜加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太子少保,仍令总督浙直,南直隶巡抚唐顺之,加兵部侍郎兼右副都御史仍巡抚南直隶,两位总兵加左都督,荫一子锦衣百户可也。” 徐阶提出来的方案,升赏不可谓不重,尤其是赵文华,得以升任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还加了宫保官,可谓风光无限。 徐阶之所以给赵文华这么高的职务,就是想捧杀他,果不其然,听了徐阶的话,嘉靖的眉头有些皱起来了,赵文华虽然立下了大功,但是这样升赏,似乎有些太过了。 严嵩察觉到了嘉靖的不悦,说道:“陛下,赵文华当不得如此升赏,陛下任他为工部尚书,总督两省,已经是山高海厚之恩了,赵文华不过立有微功,不可骤然加赏。” 嘉靖问道:“那惟中以为,当如何办?” 严嵩说道:“老臣以为,不必升兵部尚书,宫保官更是不必,就加右都御史可也!” 听了严嵩的话,嘉靖开始思考起来了。 第258章 南来一骑捷报传(四) 嘉靖当然知道严嵩的话言不由衷,虽然严嵩不希望赵文华这次升的太高,但是毕竟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仅由右副都御史晋升为右都御史,赵文华作为浙直总督,都只能这样的话,那唐顺之等人就都要打折扣了。 眼下倭寇还远没有被平定,就是卸磨杀驴也太早了一点! 嘉靖明白严嵩的意思,徐阶此举无非是捧杀赵文华,东南已经有一个南京兵部尚书张经了,赵文华再加官兵部尚书,势必会让他们两人的矛盾更加大,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徐阁老打得一手好算盘。 严阁老当然也不是什么善类,既然你徐阶要玩捧杀这种手法,那严嵩就干脆替赵文华把大部分升赏都辞了,看你徐阶吃不吃得消天下悠悠之口。 嘉靖当然是对于此事喜闻乐见的,严嵩和徐阶最好斗得和乌眼鸡一样,嘉靖才能放心。 但是此事嘉靖必须做出决断,有功不赏,那不是为君之道,嘉靖于是问道:“吕阁老,你怎么看此事?” 作为内阁中存在感最低的阁老,吕本很少发表意见,这和他尴尬的处境有关,吕本是绍兴府余姚县人,又是弘治朝大学士谢迁的学生,按理说是天然和徐阶亲近的,但是他又是被严嵩举荐入阁的,很多事情要惟严嵩马首是瞻,同时他也不愿意过多的介入严嵩、徐阶之间的斗争。 所以吕阁老对于内阁之间斗争一向是采取不介入的态度,即不愿意介入内阁的斗争,甘当小透明,只等致仕,但是这次嘉靖亲自问了,吕本也不得不回答。 吕本说道:“陛下,臣以为赵文华立有大功,即当加赏,然其前以蒙天恩,拔擢浙直总督,况且之前崇明失守,赵文华作为浙直总督,也应负有责任,权衡功过后,臣以为加赵文华为刑部尚书兼右都御史,仍充总督浙直等处军务事,可荫一子国子监可也,其余人等,待详细战报到后再下部议论功。” 吕本的话基本就是再严嵩和徐阶之间取了个中间值,赵文华原来是工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现在升为刑部尚书兼右都御史,也算不小的进步了,同时去掉了最烫手的宫保,改为荫一子国子监这种比较实惠的赏赐,各方都能接受。 嘉靖想了一会,说道:“吕阁老所言,甚合朕意,就照此办理!等到详细战报来后,再论功行赏不迟。” 等到三位阁老走后,嘉靖再次仔细查看了战报,对于东南形势,嘉靖现在认为无甚大事了,看来倭寇也不过如此,只要大明调集精锐,倭寇是决计打不过大明精锐的。 眼下就是盘踞嘉兴的大股倭寇尚待解决了,在嘉靖看来,张经现在坐拥重兵,整日里就和倭寇对峙,靡费国帑,顿大兵于此,已经不能容忍了。 嘉靖决定继续催促张经剿灭大股倭寇,还东南安宁。 东南的战报传来,整个京师都是一片欢腾之声,嘉靖还特意下旨给朱载坖,令他编写应景的折子戏在万寿节时入宫表演。 朱载坖赶紧找来李开先,一起编写戏词,不过朱载坖早就有心仪的折子了,嘉靖不是要应景的吗,扈家庄一折就是正和嘉靖的意思,尤其是其中喜迁莺和水仙子两支曲子,算得上特别应景了:俺只见旌旗蔽日,猛听得鼍鼓声催,跷也么蹊,堪笑他熊落谷里,恁怎能生双翅飞出重围。 恨恨恨,小毛贼,恨恨恨,小毛贼,怎怎怎,怎逃俺虎穴龙潭地,他他他,他那里珠泪惨凄凄,俺俺俺,俺生擒把贼悬提,似似似,似大鹏展翅飞不起,有有有,有神通难逃画戟,杀杀杀,杀得他无路奔,血染马蹄,斩斩斩,斩尽了残兵败车,管管管,管教他片甲不存,尸如泥。 和李开先一起编好了词后,朱载坖和李开先就一起教家班排演,准备入宫给嘉靖贺寿。 眼下的京师,真是一片欢腾,官军东南大胜,又是万寿节,朝廷里的官员们也认为,经此一役,倭寇再也无法猖獗了。急剿倭寇成为朝中大员们的一致看法,不少官员这几日纷纷上疏,要求嘉靖下严旨给张经、赵文华,令他们统帅大军,扫荡倭寇,不准倭寇再猖獗作乱。 对于这些盲目乐观的官员们,朱载坖只是觉得他们太嫩了,这次倭寇之所以能被官军大败,那是有各种原因的。 首先就是辛五郎这个蠢货,一般来说,倭寇袭击大明,都是抢掠一番后就迅速撤离,根本不给官军追击的时间,结果这次他们认为崇明在江心,官军水师孱弱,难以抵达,就盘踞崇明不走,给了官军调集大军围剿的时间,要是正常情况下,官军还没集结起来,倭寇早就逃之夭夭了。 第二嘛,就是官军新调来了狼兵,倭寇对于狼兵并不熟悉,认为狼兵和大明的卫所官军一个德行,没什么战斗力可言,才掉以轻心,落入官军的包围之中。 倭寇难于剿灭,从来就不是因为倭寇的战斗力强,倭寇中当然有部分所谓倭国武士武艺高强,但是你让倭寇据守一座城池,官军轻易可以调动数倍乃至于数十倍的兵力,磨也把倭寇磨死。 倭寇之所以难于剿灭,就在于其飘忽不定,官军根本无法处处设防,小股倭寇的袭扰官军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算是大股倭寇进犯,其动作也是非常迅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抢掠一番之后迅速撤离,官军追之不及,同时一旦有一部官军追逐过远,与大部队脱离时,还会被倭寇反身重创。 使得官军更加畏手畏脚,不敢轻易出击。要知道像徐海、辛五郎这样数千之众的倭寇头目就这么寥寥数人,更多的倭寇可能也就数条船,百十人乃至二三百人,怎么防范这些倭寇的袭扰,才是御倭的要点。 但是眼下大明君臣都在兴头上,朱载坖也不愿这个时候去做扫兴之人,等到有机会了再向嘉靖上疏就是。 第259章 别有隐忧在心头 杭州,巡抚浙江都御史行辕,浙江巡抚胡宗宪正在和他的幕僚们讨论局势。 胡宗宪到任浙江之后,到处延揽名士进入他的幕府当中,吴越名士郑若曾、徐渭等人都在他的幕中,眼下官军大胜,整个东南的士气民心都为之一振,官员们都非常高兴,认为平定倭寇,不过易如反掌之事。 不过作为浙江巡抚的胡宗宪却并不这么认为,首先就是徐海和王直的关系很特殊。直、海二人素来唇齿互依,徐海甚至拜王直为义父,同时徐海也是王直麾下重要的一股势力。 本来胡宗宪为了招降王直,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派人将王直的母亲和儿子释放,接到杭州来,丰衣食,结第宅,奉之以为饵,利用和王直的老乡关系,积极拉近与王直的关系,遣蒋洲执其家书招之。王直知家属故无恙,颇心动。 同时胡宗宪还向王直画饼,向他保证道:“君降,吾以君为都督!” 王直对此本来有所意动,之期王直为了要挟朝廷开放海禁。王直以要互市不得,遂纠岛夷,而身为调度,浙、直、广、福,悉被残破。但是随着明军加强了戒备,并且调兵遣将要剿灭倭寇,王直意识到,他以倭寇来要挟朝廷换取通贡互市,宽海禁的策略彻底破产了。 而胡宗宪的招降使他不得不考虑自己的退路了,本来王直已经有所意动了,但是现在徐海被官军阵斩,恐怕王直的心理又会摇摆了。 胡宗宪问道:“开阳先生(郑若曾号)、青藤先生(徐渭号),以为倭寇可会就此偃旗息鼓?” 郑若曾笑笑,说:“东翁何出此言?之前官军就不曾大胜吗?眼下官军在苏松等处大胜,南直隶可以稍解,而我浙江危矣!” 对于郑若曾的话,胡宗宪和徐渭深以为然,之前倭寇一直把袭扰的重心放在苏松,原因也很简单,苏松是大明最富庶的地方,倭寇最需要的布匹等物就产自于松江,而且苏松两府河道纵横,又位于江海交汇之处,便于倭寇袭击和转移。 同时之前苏松等处防备松懈,是最好的袭击目标,倭寇当然愿意袭击苏松,但是现在朝廷调集重兵,防备倭寇,连徐海、辛五郎这种倭寇中的大头目都被官军所擒斩了,倭寇们短时间内不会再去苏松触这个霉头了。 但是倭寇不劫掠苏松,那会劫掠何处?江北?江北民风剽悍,驻军众多,恐怕不是什么好去处,福建自古就是兵家不争之地,地狭民贫,况且民风也非常剽悍,倭寇去了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的。 两广就更不可能了,广东的明军水师,算得上大明水师中的精锐,倭寇还不一定弄得过他们,广西可是有狼兵的,所以算来算去,浙江都是倭寇下一步袭扰的重点。 对于郑若曾的判断,胡宗宪和徐渭都表示赞同,关键是眼下怎么对付倭寇,随着对倭寇的大胜,胡宗宪明白,嘉靖绝不会容忍官军再次大败于倭寇,一旦再出现官军大败,甚至丢失城池的情况,那是一定会被嘉靖重处的。 胡宗宪觉得这次赵文华能够大败倭寇,还是狼兵骁勇善战,也想调用狼兵到浙江来作战,但是被郑若曾和徐渭否定了,原因很简单,张经、赵文华能够调动狼兵,都是因为当时倭寇猖獗,本地官军和调来的客兵无力御敌,才准允调动狼兵来的。 眼下倭寇并没有大举袭扰浙江,胡宗宪就算上疏,恐怕也不会被朝廷准允。 徐渭还指出了调客兵的三个危害:滋扰地方、部分客兵战力不佳、耗费靡饷,客兵的军纪不佳已经是人所周知的了,之前松江大捷,赵文华为了约束狼兵,不惜倾尽府库,赏赐狼兵,就是为了满足狼兵,不让他们借机作乱,一旦狼兵或者其他客兵在浙江作乱,胡宗宪作为浙江巡抚和倡议调客兵的始作俑者,必然被弹劾。 胡宗宪便问道:“那以二位先生之见,应当如何处置此事?” 徐渭拿出自己拟的一份文书,对胡宗宪说道:“眼下要务,首先就是筑城。” 进入胡宗宪幕府的数月内,徐渭利用胡宗宪幕僚这一身份,考察了整个浙江城池,徐渭发现,浙江地区面临的城池现状是:沿海诸县仍有相当部分未筑城池,而元末明初兴筑的城池至今已渐趋坍圮,根本无法达到御暴卫民的目的。 徐渭说道:“东翁,浙江全境,尚有未筑城墙的,州县十九个,仅杭州附近,就有富阳、临安、新城、嘉善、崇德、平湖、桐乡等未有城墙。” 没有城墙,就意味着面对倭寇的劫掠,老百姓连庇护所都没有。不光如此,有些州县虽然有城墙,但是年久失修,难以御敌。如余杭县,城墙已经不足一丈,而且有多处坍塌,城防设施也基本都没有,敌楼、望台是一个也无。 徐渭已经统计过了,大概需要新修和重修的城墙有31处,一下子修筑这么多的城墙,需要巨额的投资,虽然县城的修筑,往往由知县联合城中的富户出资,省里面不会给太多钱,但是31座城墙,加起来也不是个小数字啊。 先胡宗宪沉吟不语,徐渭说道:“东翁,夫生历有阶, 御戎无策,曩者所恃以为安者,今无赖矣,无巳其城乎?夫城之为役固巨,然与其委积聚以资寇,孰与并汗血以自守,且吾诚不欲靳一时财力而不为吾民建万世长策也?” 郑若曾也劝道:“东翁,盗起而无城,是弃民也,宜亟下其议!” 胡宗宪当然知道两位幕僚的意思,若是到时候因为没有城墙,导致之前像上海县被倭寇劫掠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的话,恐怕胡宗宪头顶的乌纱就难保了。 胡宗宪思虑再三,下定决心说道:“诚如二位先生所言,城工一劳永逸,当亟为亡羊补牢计!请二位先生助某一臂之力!” 郑若曾、徐渭赶紧协助胡宗宪草拟修筑城墙的各种文书。 第260章 别有隐忧在心头(二) 除了筑城之外,还有就是加强浙江的兵防了。 之前嘉靖准允戚继光在浙江招募营兵,用于御倭,但是等到戚继光把兵练出来,恐怕还需要时日,胡宗宪在戚继光练成新军之前还要另想办法,加强浙江的防备。 在和郑若曾、徐渭等人商量后,胡宗宪决定向朝廷请求设置杭严兵备一员;金衢兵备一员;嘉湖兵备一员; 台州兵备一员;温处兵备一员,五名兵备将浙江划分为五个地域,统筹防御。 同时,在浙江总兵下设分守杭嘉湖参将, 分守温处参将,分守宁绍参将,分守台金严参将四名分守参将,在总兵兵备的指挥下坐镇一方,好让戚继光专心练兵。 同时,对于浙江的卫所和各处水寨,也要加以整顿,朝廷本来在浙江设立了在浙江地区共设十六卫、 三十四守御千户所,其中海宁卫、海门卫、观海卫、盘石卫、金乡卫、松门卫、临山卫、昌国卫、 定海卫作为沿海卫所,有专司备倭的职责。 要是按朝廷的名册上,浙江的卫所官家数量可不算上,按军籍上的数字,浙江一省各卫有兵五万八千七百五十余人,水师力量更是不小,濒海九卫战船六百六十艘,可实际上有多少,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指望浙江的卫所官军估计是不太现实的,胡宗宪等人把希望寄托在巡检司的弓兵身上。巡检司的弓兵并非正规军,而是地方民兵,由州县直接掌握。 来源主要有三:其一为均徭签派,即所谓弓兵者每县括民丁役之,统于巡检,这是弓兵来源最广泛的途径;其二为募民充役,此种情况多出现于倭寇比较猖獗后朝廷加强地方的防御能力; 其三永充弓兵,此种途径所占比例最小,永充的形式有两种,一种是在明初佥编的世籍弓兵,一种是因犯罪而被谪发充军。 巡检司有沿海和内地两种,沿海巡检司的设置主要在于备倭。浙江沿海巡检司有五十余处,分布于备倭要地。沿海巡检司虽属州县管辖,但是在军事上受卫所的节制。装备也比地方的弓兵要好一些,这些巡检司的弓兵由于常年与倭寇作战,战斗力还算不错。 就是布置的太过于分散了,每个巡检司只有八十到一百人,胡宗宪决定增加巡检司的兵额,以一百八十到两百人为基准,招募民间的骁勇,包围乡土。 本来浙江都指挥使司下有专门的浙江总督备倭都司,负责全省的备倭事宜,但是由于现在卫所废弛,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胡宗宪还是决定上奏朝廷,要求恢复大明之前的巡海制度。在太祖时期,倭寇也是频频作乱,袭扰大明沿海,明太祖震怒,亲自誓师,向海神祈祷后派遣明军水师巡海歼灭倭寇,太祖皇帝当时的祝词是:予受命上穹,为中国主,惟图 乂民,罔敢怠逸。蠢彼倭夷,屡肆寇劫,滨海郡县多被其殃。今命将统帅舟师扬帆海岛,乘机征剿,以靖边氓。特备牲醴,用告神知。 洪武七年春正月,广洋、江阴、横海、水军四卫正式开始出海巡倭:“诏以靖海侯吴祯为总兵官,都督佥事于显为副总兵官,领江阴、广洋、横海、水军四卫舟师出海巡捕海寇,所统在京各卫及太仓、杭州、温、台、明、福、漳、泉、潮 州沿海诸卫官军悉听节制。 这次巡海,成为以后明军巡海的定例,每春以舟师出海,分路防倭,迄秋乃还。但是后来卫所水师废弛,战船残破,根本无力组织起大规模的海上行动,这种巡海备倭也就逐渐停止了。 这次胡宗宪再次上疏朝廷,要求沿海各省广造战船,恢复明初的巡海制度。 在胡宗宪积极谋划浙江备倭的时候,朱载坖也在思考浙江的御倭,和胡宗宪不同的是,朱载坖考虑的是近在咫尺的倭寇南京事件,现在离嘉靖三十四年只有数月了,嘉靖三十四年六月,这股倭寇就是从绍兴府上虞县爵溪所城登陆,随后抵达会稽县高埠,一路从浙江杀奔南直隶的。 朱载坖知道,经历了两场大胜之后的嘉靖,若是知道此事,一定会极为震怒,到时候事涉官吏肯定会被他严惩,胡宗宪死不死的自有严阁老去操心,现在朱载坖关心的是此事到时候不要牵连到戚继光,那就大事不妙了。 朱载坖虽然想向嘉靖上疏直接陈说此事,但是总不可能直接告诉嘉靖,明年六月,有股倭寇准备到南京去玩!朱载坖要是真的这么说了,恐怕会被嘉靖当成疯子处理。 朱载坖只得上疏指出明军在备倭上的短板。主要有三个问题,即兵力不足,战力低下,城池未备。 首先就是兵力不足,作为大明正规军的卫所官军,此时已经完全堕落,不堪战阵。历次作战中官军数量很少,反而大量依靠民壮、乡兵及商民的力量来抵御倭寇。浙江沿海海防卫所,徽州府、宁国府、太平府的驻防卫所,乃至作为留都南京城所在地的应天府, 数额理应相当巨大的卫所官军,面对倭寇的袭扰,全无作为。 唐顺之曾经写信给朱载坖,叙述了他巡视南直隶卫所的所见:国初沿海建设卫所,联络险要。 今军伍空缺,有一卫不满千余,一所不满百余者。 一卫本应有五千六百官军,一所应有一千一百二十人,缺额竟达九成之多。 至于明军的战力低下,自不讳言,卫所兵若是有用,东南的督抚也不会请调客兵或者训练营兵了。 至于城池,朱载坖直接在奏疏中说道:然浙之嘉湖与直之江南诸郡,固泽国也,县多无城,府虽有城而弛斥不堪御寇,况承平日久,骤加倭警,非惟乡民奔窜不自保,凡城中居民亦无固志。 同时提出了御倭的三种方式:今日海防之要惟有三策:出海会哨,毋使入港者, 得上策;循塘拒守,毋使登岸者,得中策;出水列阵,毋使近城者,得下策;不得已,而至守城,则无策矣。 写好之后,朱载坖遣滕祥将奏疏送交黄锦,请他代奏。 第261章 别有隐忧在心头(三) 朱载坖的奏疏通过黄锦呈递到嘉靖手中,嘉靖看后,对黄锦说道:“裕王倒是比赵文华这个浙直总督还尽职尽责,这又上疏说浙江等处兵力不足、战力低下、城池未备。倒是和浙江巡抚胡宗宪的上疏差不多。” 黄锦笑着说道:“说明裕王殿下天纵之才,在京师就可以和胡宗宪在浙江亲见一样。” 嘉靖笑笑说道:“黄伴,你这么处处维护裕王,干脆不要在朕身边伺候了,到裕王府去可好。” 黄锦赶紧跪下说道:“陛下,老奴永远是陛下的奴才,若是陛下认为老奴不忠,赐死老奴即可。” 嘉靖佯装发怒的说道:“你这狗才,动不动就说什么死不死的,去将严阁老叫来。” 黄锦赶紧出来,去内阁直庐将严嵩请到无逸殿,嘉靖将胡宗宪的奏疏递给严嵩,说道:“惟中你看看,胡宗宪这奏疏你以为如何?” 其实严嵩早就在内阁看过胡宗宪的奏疏了,此事浏览了一遍说道:“陛下,老臣以为预有准备总比临事慌乱来的好,于兵事宁可千日无患,不可一日无备,胡宗宪还是实心用事的。” 嘉靖当然知道胡宗宪的上疏说的还是比较靠谱的,而且裕王的上疏也指出了现在东南备倭存在的问题,总不能朱载坖和胡宗宪两人,一南一北,相隔数千里,互相勾结。 问题是不管修缮城池,招募士卒,修造战船,都需要银子,一说到这个问题,嘉靖和严嵩都有些头大,之前南京户部和兵部还有一些存银,但是之前张经调各路援兵,又是修造战船,南京的这点银子早就被花费一空了,现在只能指望太仓银了。 可是现在的太仓,已经不是空虚了,就嘉靖三十二年、三十三年两年,光是嘉靖自己,就已经从太仓支用了三十五万两,嘉靖三十二年二月,嘉靖命取太仓库银15万两解进承运库以购买珠宝。嘉靖三十二年十二月,嘉靖命取太仓库银10万两以供自己使 用。嘉靖三十三年七月,嘉靖命取太仓库银10万两内用。 若是嘉靖不这么频繁的从太仓支用银两,也不至于使得现在太仓空虚,至于请嘉靖开内帑,就不要想这个事情了。万寿帝君不从太仓支用就已经算的不错了。 嘉靖问道:“太仓可还能支用银两了?” 严嵩摇摇头说道:“陛下,现今太仓空虚,恐怕无力支持,看来只有协济一法了。” 所谓协济,就是酌盈以剂虚,协济意为协助、接济。在大明官方文书中,“协济”一词专指政府各部门间钱粮、夫役等内容的调补挪移。夫济者,以彼有余益此不足之谓也。 现在太仓空虚,嘉靖也断然不可能开内帑以济国用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协济了,说白了就是刮地皮,而且不局限于受倭寇影响的地方,相邻省份都要承担备倭的军费。 嘉靖说道:“此事内阁与户部商量出一个办法,再上条陈!” 严嵩领命后回到内阁去召户部尚书方钝和兵部尚书杨博来商量此事。 三位阁臣和两位尚书在内阁商量此事,对于协济,内阁和户、兵二部的意见分歧是极大的。 因为协济涉及的部门和地方非常之多,事情复杂艰巨,内阁到时候只用动动嘴,但是户部和兵部就要为此大动干戈,地方也要搞得鸡犬不宁。 还有个不能名言的原因,就是内阁三位阁老中,徐阶和吕本都是东南受倭寇影响省份的人,他们自然要为自己家乡争取了,尽可能的将本省的军费协济到相邻省份去,减轻自己家乡父老的负担,也算是他们为本乡本土做的一点事情。 而户部尚书方钝和严嵩,一个是湖广人,一个是江西人,恰好都属于和东南挨得很近但是又不受倭寇影响的地区,一旦开征协济,这两省必然会被摊派大量的协济银,这是他们二位不愿看到的。 方钝率先说道:“诸位阁老,本兵,协济本为酌盈以剂虚,现今东南本就是大明最富庶的地方,备倭军费,不从东南加征,反而要其他各地协济,试问天下之富庶,何处过于东南?” 对于方钝的话,徐阶当即表示反对,徐阶说道:“方司农此言差异,不可持门户之见。何况现今东南屡被兵燹,州县残破,如何支撑大军开支,况苏松等地,税赋本就国朝之冠,百姓何以生计?” 没想到方钝丝毫不给面子,阴阳怪气道:“徐阁老说的是,苏松等处税赋确实是国朝第一,可逋欠也是国朝第一。” 这句话差点没给徐阁老直接干破防,气的指着方钝说道:“你!!” 严嵩赶紧劝道:“子升,都是为了国事,不必动怒,相忍为国!” 不过方钝说的也确是实情,本来大明的赋税,确实大部分出自东南,用当时人的话说就是: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以今观之,浙东西又居江南十九,而苏松常嘉湖五郡又居两浙十九也。 大明在苏松征收重税,苏州地虽富庶,而赋实特重,一遇天灾更是租税无出,旧逋未了,又增新欠,经年的积欠形成数量庞大的逋赋。逋赋危机上系朝廷命官重任,下联百姓民生福祉,确实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 就拿现在来说,苏州府积欠的税粮早就超过了百万石,这还是几经减免之后的数字,为了征收赋税,朝廷派向苏松等处的知府无一不是能臣干吏,但是朝廷重科田则方针不变,在此情况下要保证重赋的如额征收和逋赋的如期补缴,成为每一任苏州知府的难题。 方钝毫不客气的说道:“苏州府积逋难清,是徒有赋重之名而无其实。”方钝作为户部尚书,对于大明全国的赋税,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他说道:“诸位阁老,自宣宗以来,多次减赋后,苏州府的税粮负担维持在200万石左右,然自嘉靖二十一年以来,积欠已达七百九十二万石,徐阁老,苏州果然重赋否?” 方钝说道:“诸位阁老,与其想着让邻省协济,不如好好想想追比积欠,才是正路!” 第262章 别有隐忧在心头(四) 方钝的话,其实大家都知道,苏松等处积欠的赋税,要是真能追比,别说全部,就是一部分,也足够军需了,但是追比苏松等地的赋税,从大明开国时候就在做了,历代皇帝,不知道派出了多少能臣干吏,前往苏松,但是真的能追比赋税回来的,少之又少。 国朝至今,仅有两次苏州成功的追比了积欠。 洪武十九年,苏州府遭逢天灾,农业歉收,逋赋危机较往年更为严重,然而来自上峰的催征压力却丝毫未减。知府王观遂另辟蹊径,采取怀柔手法,力促富户输粮代偿。 永乐年间的知府汤宗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但是能否复制他们两位的事情呢?恐怕不行。 这样的权宜之法虽然效果明显,但在实际中却难以为继。首先,知府们既为朝廷命官,当以法令行事方能服众立威。虽然谕富济贫具有广泛的社会认同基础,但在法律上却无法找到合理性依据,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行难久。 其次,自愿或者受迫的富户并不具有无限的代输空间。他们与知府之间已知仅有的两次合作均发生在天灾频顿之时,此时若任由佃民因赋无出而弃地流离,致使田无耕者,地无佃人,势必将影响到富户的切身利益。在这样的情况下,富户应谕代输从长远来看是符合其根本利益的。但逋赋问题连年皆有,不特天灾之时, 也不独苏州一府之事,富户代输的能力和意愿都是极其有限的,知府们显然无法屡兴此例。 所以徐阶说道:“方司农,苏松积欠,岂是短时能解决的问题,眼下备倭事大,官军嗷嗷待哺,不赶紧协济军饷,何以御倭?” 徐阶的潜台词也很明确,苏松的积欠赋税确实很多,可是你方钝能把钱收上来吗?显然不行的,人家凭本事欠的,凭什么给你啊。 在这种情况下,现在前方急需军饷,当然只能协济摊派了。 方钝还是不同意,他说道:“东南本来富庶,现今东南都无力承担的,他处何以承担?” 严嵩作为首辅,当然要出面调停此事了,严嵩当然知道苏松等处的积欠,但是那是累朝以来积累的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 ,眼下东南军兴,急需军饷,这是立马要解决的问题。 协济已经是必然的事情,只是协济多少的问题,严嵩说道:“不如照中枢之例,三七分例为宜,诸位以为如何?” 严嵩所说的三七分例,是中央层面的财政协济的原则。是指拥有财政自主权的户部、兵部、工部各自承担某一大规 模支出的三成或七成,根据不同情况,主要有户七兵三、户三工七、户七工三几种分配方案。 严嵩的意思就是效法这一例子,在其他各省协济东南军饷的问题上,一样使用这个原则,严嵩说道:“东南毕竟富庶,况且倭寇猖獗,对东南危害最大,东南承担七成,其余三成由各省协济可也,诸位以为如何?” 其实方钝也知道协济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毕竟嘉靖都已经点头的事情,他一个户部尚书,又怎么能变更此事呢?但是他肯定要争取东南自己承担大部分军费,其他各省分摊小部分,这样对于自己家乡的影响最小。 徐阶说道:“三七分例,未为不可,然其他地方拖欠协济,如之奈何?” 这话激怒了方钝,他说道:“协济本就是以己所受害,分害于人,徐阁老还未协济,就想着怎么追比积欠了。有这等远见,为何不去追比苏松的积欠?” 方钝的话把徐阶说的脸红,但是还就无法反驳,苏松积欠,确实是全国最多,这点举朝皆知,徐阶也没办法反驳。 但是协济积欠也确实是常有的事情,有时候财政宽裕部门亦陷入财政危机,受协部门依旧源源不断地从承协部门攫取各项资源,承协方只得拖欠协济事项,优先本部门的财政支出。 还有个关键的问题,协济方与受协方互不统属,受协方缺少有效手段保障彼方协济的实施。受协方没有足够的权力制约承协方的拖欠行为,仅能接连不断地向中央申文汇报。 如果是一般的事情,还则罢了,这可是关乎军饷,大明的丘八爷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军饷不济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说白了,这种协济的事情,对于任何一个地方官来说,都是极不情愿的,各地往往将协济项目视为末务,造成“协济者于邻属之痛痒不关,于考成之参罚不及,故日挨一日的怠政局面,这些都是实情。 一直不曾发言的杨博说道:“阁老,方司农,徐阁老说的,确是事情。下官以为,解决此事,有两个办法,一是协济事项照京边钱粮事例一体查参。二是是责令六部督催,尤其是户部和吏部。” 杨博的意思很明确,为了防止地方协济不及时引发兵变,要提高协济在地方政府事务中的优先级,对于经办协济事项的官员来说,协济未完则可能刑害切身,故往往将其视作紧急要务,就此达到彼自无不完之正赋,此自无后时之给发,总一通变,间而地方之受福多矣的效果。 而令六部督责,当然主要是户部和吏部,户、吏部常常扮演监督协济执行的角色。前者监督钱粮的完欠情况,后者考察官员的协济执行是否得力,将协济是否完成与官员们的考核升迁挂钩,自然会使得官员们重视此事。 杨博的方案得到了在场官员们的赞同,方钝也说道:“本兵所言,确为正道,然眼下当务之急,就是令浙直两省统计军饷总数,交部审核,再议定协济数目和地方,如此方为可行之道。” 既然大家都赞同此事,严嵩就说道:“如此内阁移文浙直总督赵文华,令其通计浙直等处军饷,交部审核。” 方钝、杨博这才告辞而去。 第263章 力压群意欲南行 这几日关于协济的事情在大明的朝堂上传的沸沸扬扬,朱载坖当然也得知的此事。同时还与讲官们谈及此事。 朱载坖笑着说道:“赵文华果然是严阁老的义子,东南缺乏军饷,严阁老就是从太仓拨不出钱来,也要协济出军饷来。” 一众讲官们都是笑笑,之前张经总督东南的时候,虽然张经请饷的次数很多,可是内阁却从未插手,赵文华总督东南,至少在军饷上不会缺乏,只要上疏,严阁老就会从内阁想办法解决,不管是直接从太仓拨付,还是增加地方留存,甚至是协济军饷,总之是绞尽脑汁满足前方,这种待遇是张经没有享受过得。 不过高拱也说道:“赵文华确实比张经要好得多,至少出任浙直总督不到半年,就打了一场胜仗,确实是不错,眼下倭寇至少会暂时消停一下,索要军饷,也说得过去。” 不过现在很多人对于协济军饷意见很大,尤其是与东南挨得比较近的江西、湖广、山东、河南四省,因为一旦协济,他们肯定是首当其冲,这四省出身的官吏对于协济军饷一时反对意见颇大,不少人都已经上疏朝廷,要求停止协济。 朱载坖也问道:“李学士出身东南,这东南财赋,真的如此紧张吗?” 李春芳闻言只是笑笑,他是扬州人,属于江北,和江南的苏松常镇不是那么紧密,有些话就说的不太客气了。东南作为大明最富庶的地方,要说负担不起,绝对是扯淡的话,负担不起,大明开国之时怎么修筑的城墙。 但是这里面有两个问题,第一就是现在军饷和修筑城墙这些事情集中在一起,对东南的地方财政确实是有很大的压力,尤其是军饷,由于现在到处在募兵,每募一兵,就有安家费,军器装备、甲仗等支出,粮饷反倒是其次的了,兵部核算过,东南每招募一名士卒,除开每月支应的粮饷之外,差不多要支出十三两左右。 现在东南等处招募士卒数以万计,就是数十万两的经费,让东南州县官府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确实很为难。何况还要修筑城墙,这也是极为耗费钱粮的事情,所有的事都堆积在今年一年,财政吃紧也是正常事了。 但是倭寇本来袭扰最严重的就是东南,朝廷筹饷,要么从太仓直接拨付,要么允许东南加征,太仓现在是确实空虚,嘉靖以来,朝廷屡兴大工,庚戌之变以后,又修筑北京外城,加固九边,这些都是需要大量钱财的,太仓现在是确实拨不出银子来了。 而加征,又会面临极大的压力,首先就是东南的督抚恐怕对于加征都是比较反感的,赵文华是浙江慈溪人,唐顺之是南直隶常州人,胡宗宪是南直隶徽州人,他们都是当地人,在自己的家乡加征,总归是有些说不过去的,大明的官员们,还是十分在乎自己在家乡的名声,总不能自己当官就给自己的家乡加税。 其次就是在朝廷也很难通过,东南出身的官员,在朝廷中的比例也很大,在东南加征,势必会引起他们的弹劾,尤其是之前赵文华已经提编加派过一次了,现在如果要再次加税的话,他们绝不会答应的,内阁徐阶、吕本都不会同意。 最麻烦就是这个税恐怕不好收,尤其是苏松等地,别说加派了,就是正赋,也没几年交齐过,苏州抗税,都是大明出了名的,历代的苏州知府为此都头疼不已,还别说加税,普通老百姓不能搜刮的太过分,否则就会激起民变,到时候头顶的乌纱那是肯定保不住了。 要是想从这些富户手中弄钱来呢?那你就得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了,苏松等处这些富户,可不仅仅是富裕,他们还和朝廷官场上有着密切的联系,惹得他们不高兴,一封书信让你丢官罢职绝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强势如严阁老,也不敢轻易提在东南加税的事情,就怕引起朝廷的动荡,嘉靖对此事也是心知肚明的,张璁、桂萼等人不是没有想过均平税赋,结果如何? 严嵩更不敢去做这件事,方钝虽然表示了强烈的反对,但是面对内阁和整个东南的官僚集团,只能徒唤奈何。 殷士儋说道:“李学士,现在的问题是这协济,是今年一年,还是倭寇不息,则协济不止?” 这个确实是大家现在都很关心的问题,现在你东南遭受倭寇袭扰,周边的省份临时接济你一下,自无不可,但是总不能每年都从其他省份协济。 这也是高拱等人关心的问题,就你们东南有乡党,其他省份也有乡党的,屡屡从其他省份协济军饷,你真得当江西、河南、山东考不出进士了吗?尤其是江西,可是大明除了东南之外进士最多的省份,严阁老也是江西人,他总不可能放任这么一直协济下去。 这时候朱载坖说道:“孤觉得应该不会。” 几位讲官就想听听朱载坖的看法,朱载坖认为协济只是临时措施,不可能长期执行,对于协济的省份来说,长期的协济势必会引起民变,这点肯定会被当地的地方官和朝廷里的乡党们提出的,朝廷不可能为了解决东南的倭患就使得其他省份发生民变的。 朱载坖估计,严嵩肯定会在盐税上打主意,现在田赋这些不能再加了,一旦贸然加田赋,肯定会导致民变,只有盐税上可以获得大量的现银,接下来严嵩肯定会把整顿盐法作为增加朝廷收入的一个要点。 对于朱载坖的看法,几位讲官们都深以为然,朝廷能够增加的收入,恐怕也就只有盐税了,国初之时,朝廷每年从盐税中获取二百万两,现在人口滋生,按理说盐税也应该增加才是,但是现在大明每年盐税不过百万,最重要的两淮盐场每年也不过六十万两,真是咄咄怪事。 第264章 力压群意欲南行(二) 说完了正事,朱载坖就提起了自己想去南京的事情,之前朱载坖也曾经和讲官们说过此事,甚至和李春芳隐晦的提及过此事,但是李春芳当时明确的表达了反对的意见。 这次朱载坖再度提及此事,就是想讲官们给他出出主意,高拱原本以为朱载坖之前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现在朱载坖还记得此事。 一众讲官们纷纷劝阻,高拱说道:“殿下,且不说陛下肯定不会同意此事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如今身系国本,一动而天下皆危,断不可行此险事。” 李春芳等人也都不同意朱载坖去南京,在他们看来朱载坖的这一想法无异于异想天开,国初之时确实有太子守南京的传统,但是实际上也只有仁宗宣宗两位皇帝执行了太子守南京的政策。而且这两位都是有特殊情况的。 仁宗是因为那会北京还没有营建完毕,成祖又经常亲征蒙古,仁宗作为太子监国,在南京方便筹措粮饷军需,供应大军。 宣宗则是因为当时南京屡次发生地震,而且仁宗也想还都南京,所以派宣宗到南京去帮助完成迁都的准备工作,并拜谒孝陵。 自从英宗起,大明的太子或者储君就从未踏出过京师一步,朱载坖此时想往南京去,未免有些过于天马行空了,所有的讲官都不同意。 李春芳急道:“殿下难道忘了汉逆之事了吗!” 朱载坖当然知道李春芳说的是什么,汉王朱高煦骁勇善战,在靖难之役中立有大功,被自己老爹朱棣划了个大饼:勉之,世子多疾。从此诞生了篡位的想法。 但是成祖最终没有废仁宗的太子之位,但是随着仁宗驾崩,此时太子朱瞻基远在南京,朱高煦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仁宗即位十月而驾崩,夺嫡失败的朱高煦仍野心不死,在封地乐安州招兵买马,企图拦截皇太子朱瞻基北上继位,而自己趁乱夺权。仁宗张皇后采取果断措施粉碎了朱高煦的阴谋, 朱瞻基顺利入京即位。 后来朱高煦再次叛乱,被宣宗御驾亲征粉碎了。 李春芳此时提出此事,就是想告诫朱载坖,一旦远离朝廷中心,万一发生什么事,朱载坖根本无力解决,一旦错失良机,悔之晚矣。 对于李春芳所言,朱载坖不是没有思考过,藩王作乱的可能,朱载坖认为不太现实,现在的大明藩王,手上根本没什么兵力,在地方横行霸道尚可,但是起兵造反,他们还真没这个本事。 朱载坖说道:“当今天下安定,圣天子在朝,况且陛下龙体康健,能有何事?” 高拱说道:“殿下,以秦始皇之赫赫武功,犹不免博浪之危,兰池之险,殿下何得如此轻忽?” 李春芳就比较现实,他直接问道:“殿下,去南京,何能为也?” 说白了李春芳对朱载坖去南京根本就不能理解,他认为朱载坖去南京,也只不过见识一下,南京的风物,秦淮的烟月,还能怎么办呢?现在一切权力都操之于上,嘉靖不给他权力,南京的官员们只会把朱载坖高高供起来,而不会真的听命于他。 别说朱载坖只是亲王,就是朱载坖是太子,恐怕这事也不行。李春芳更加担心的是,这事传出去,会极大的影响朱载坖的政治声誉,因为大明之前出了一个武宗,就是喜欢四处游玩,把群臣搞得无可奈何,心惊胆战的,臣子们可不希望再弄出一个武宗皇帝来了,如果朱载坖还未继位,就有这种想法的话,一旦为景王所知,一定会借此机会大做文章。 李春芳就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了,其他的讲官们也纷纷劝阻朱载坖,在他们眼中,朱载坖想去南京这件事情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他们根本不能答应,陈以勤问道:“殿下去南京,所为何事呢?” 朱载坖说道:“孤想祭祀孝陵。” 讲官们对朱载坖的这个理由根本不相信,虽然大明迁都北京之后,除了武宗皇帝巡幸南京时祭祀过孝陵之外,其他的皇帝确实没有祭祀过孝陵,但是历代皇帝都遣南京的勋臣前往祭祀,根本就不差你朱载坖一个。 关于倭寇有可能会袭击南京的事情,朱载坖只给高拱一个人说过,高拱便问道:“殿下所言,还是当初与臣说的那件事情?” 朱载坖点点头,高拱苦笑着说道:“殿下,时移世易,当初此事确实有可能发生,然眼下官军已经士气大振,剿除倭寇,只是时间问题,殿下何必还抱着执念呢?” 高拱的看法就是现在朝臣们的看法,官军已经多次大胜,戚继光、俞大猷也是一时之选,朝廷投入巨资,沿海也在加固城防,在这种情况下,倭寇已经掀不起什么大浪了,剿灭倭寇只是时间问题,在官军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倭寇根本不可能越过明军层层设防的沿海重镇,袭击大明的留都。 见其他讲官们都是一头雾水,高拱便看向朱载坖,朱载坖笑着说道:“高师傅,这里都是自己人,无妨的。”高拱便把朱载坖当时的判断说出来了。 一众讲官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倭寇怎么敢袭击大明的留都,在他们眼里,倭寇不过是一群稍微骁勇一些的流寇罢了,之前能够猖獗一时,那是因为东南的官军承平日久,全部堕落了,只要官军振作起来,再加上朝廷选派良将,足够剿灭倭寇了,眼下倭寇中的名贼徐海和辛五郎都被官军阵斩生擒,想来倭寇也就不过如此罢了。 李春芳却若有所思,他出身于南直隶,对倭寇比其他讲官们了解的更多一些,便问道:“殿下何以断定倭寇会袭击南京,而又能够成功呢?” 朱载坖反问道:“诸位讲官,何为倭寇?” 这个问题其实有些小儿科科,所谓倭寇,就是现在侵略朝鲜、中国沿海各地和南洋的日本海盗集团的泛称,除沿海劫掠以外主要从事中日走私贸易,因中国古籍称日本为倭国,故称倭寇。 这是大明人所尽知的事情。 第265章 力压群意欲南行(三) 对此,朱载坖只是笑笑,这么说也不能说不对。但是朱载坖问道:“倭寇又不是我中国人,何以能够屡次偷袭大明州县得手?” 这个问题其实朝廷上下也早就有了答案,那就是沿海奸民为之趋使。 朱载坖笑着问道:“李学士是南直隶人,应当对倭寇有所了解。” 李春芳说道:“倭寇中亦有大量沿海奸民,曾经有人言,倭寇之中三分真倭,七分假倭。” 朱载坖对此点点头,李春芳说的这个确实也是实情,倭寇之中充斥的大量的汉人,甚至出名的倭寇大头目,如徐海、叶麻等人都是汉人。 但是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倭寇并不是一个整体,或者一股势力,而是有很多不同的势力组成的。徐海和辛五郎的失败,也许能震慑一部分倭寇,但是要想指望以此就震慑所有倭寇,朱载坖认为这是不现实的。 何况倭寇中本来就分为两个不同的大类,一种是以劫掠为生的倭寇,他们主要就是以劫掠为生的,其中的倭寇也更多,还有一种就是海商海盗集团了,这种以王直为代表。 他们本来就具有双重身份,也可以是正常贸易的海商,当正常贸易无法进行时或者进行劫掠的收益远远超过贸易所得时,那他们就会转而变成海盗。现在就是这种情况,王直本来是在中日之间从事贸易的。 虽然之前这个贸易也不怎么合法,但是好歹能做下来,现在大明厉行海禁,这门生意算是彻底做不下去了,王直也就从海商彻底变成了海盗。他们和那种纯以劫掠为生的倭寇还是有所区别的,王直的目的一直都很明确,就是想逼迫朝廷开放海禁,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就算朝廷不断加大打击力度,只要不能彻底将其消灭,他们就一定会继续制造事端,甚至制造更大的事端,来胁迫朝廷开放海禁。 这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就是朝廷为了筹措备倭的军费,在东南大肆搜刮,虽然对于一般的百姓和富户们来说,虽然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但是还能够接受,对于一些佃农来说,恐怕会让他们难以维持生计,投贼恐怕会不断发生,进一步补充倭寇的兵力。 同时倭国现在的不断的动乱也会给倭寇提供源源不断的兵员,倭寇的实力会进一步的增加,而官军的实力在短时间内并不会迅速增加,训练的新兵、修筑的城墙都需要时间,在官军的战斗力大幅度超越之前,还是存在着一个空窗期的,而这就是倭寇们的机会。 从王直的角度来说,他想要胁迫也罢、说服也罢,让大明能够开放海禁,都必须展现出足够的实力,海盗的世界就是这样,一切以实力为尊,王直将自己当海盗的准则加在了大明朝廷之上。 而展示实力的最好方式就是制造事端,制造足够大的动静,试问能有什么动静比袭扰大明的留都更大呢? 从可行性上来说,现在官军的重点还是在苏松等处,尽管胡宗宪意图加强浙江的防备,但是胡宗宪的重心肯定也会放在距离苏松最近的杭嘉湖地区,毕竟之前倭寇袭扰的重点也在此。 而绍兴等府的防备肯定会松懈的多,况且一小股倭寇的行踪没有那么好掌握的,倭寇当时候只需要派出数十名精锐,从绍兴、宁波等处登陆,越杭州,趋徽州府,就可以接近太平府,直逼南京,而大明内地卫所是个什么德行,就不用多说了。 况且倭寇对于宁波、绍兴还真是比较了解,之前大明和倭国能够正常贸易的时候,大明就是通过宁波和倭寇贸易的,所以倭寇对于宁波和附近还是比较了解的。 对于朱载坖的话,讲官们仔细回味了一下,还真是这个道理,朱载坖所言,并非是虚言。但是讲官们还是不允许朱载坖提此事。 李春芳说道:“若真的被殿下言中,那就更不能去南京了,到时候南京刚刚大乱结束,鱼龙混杂,殿下此时去,岂不是危险,此事断不可行。” 其他的讲官们也赞成李春芳的观点,朱载坖无奈,只得先放下此事,反正来日方长,还有时间。 无逸殿,嘉靖正在批阅奏疏,黄锦将今日东厂坐探搜集来的各种信息送到嘉靖面前,黄锦说道:“陛下,有裕王府的消息。” 裕王府是厂卫关注的重点,每天按理说都有裕王的消息,黄锦这么提醒嘉靖,就说明这次裕王府的消息应该是比较重要的。 嘉靖赶紧取来看,看完之后,嘉靖面无表情,将东厂打探来的消息放下,只说了一句:“胡闹!” 嘉靖说道:“东厂要盯紧点,过段日子叫李春芳来,朕有话要问。” 然后继续对黄锦吩咐道:“去文书房找找,浙江巡抚胡宗宪之前的奏疏副本拿来朕看看。” 黄锦去文书房寻找奏疏,嘉靖则在仔细思考此事,在他看来,朱载坖想去南京,那是绝不可行的。在京师毕竟有厂卫,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旦到了南京,那就不是他说了算的地方。 大明已经迁都百余年了,历代皇帝,除了武宗之外,从未回过南京,南京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谁都不清楚,虽然嘉靖一直在加强对东南的控制,不管是派朱希孝去,还是恢复太祖功臣的爵位,都是想分化南京城内的各方势力,但是一旦朱载坖到了南京之后,会发生什么,那就很难说了。 不过对于朱载坖说的倭寇可能袭扰南京一事,嘉靖还是比较重视的,因为朱载坖已经不止一次说过此事了,嘉靖相信,朱载坖绝对不会张嘴乱说的,如果真的不幸被朱载坖言中,那对于大明和嘉靖本人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南京乃是大明留都所在,太祖陵寝重地,万万不容有失,加强南京和周边的防务,在嘉靖看来,并没有什么错的。 第266章 力压群意欲南行(四) 黄锦将胡宗宪之前的奏疏取来送给嘉靖看,嘉靖看后果然发现胡宗宪的海防规划中,还是偏向于杭嘉湖,其实想想也是自然,杭嘉湖靠近苏松,又是浙江的省会所在,自然会将重心放到此处的。 但是看了朱载坖和讲官们所言,嘉靖觉得朱载坖说的可能确实有可能成真,经历过庚戌之变的嘉靖,对于大明官军,真的是没有信心。 九边重镇还都在天子脚下,朝廷苦心经营的情况下,俺答汗来去自如,和进自己家门一样,千里之外的浙江卫所,会是什么情况,嘉靖自己心里都没底,胡宗宪条陈的御倭之策固然很美好,但是落到实处还是需要时间的。 嘉靖于是过两天直接召见李春芳,李春芳听说嘉靖召见,心里顿时有些不妙的感觉,虽然嘉靖有时候也会直接召见李春芳到西苑来草拟青词等文书,但是一般都会提前让传旨的太监告知李春芳要写的文书题目,便于李春芳打腹稿,但是这次来的太监却没有告知李春芳这些事。 李春芳隐隐觉得,此事恐怕和朱载坖前两天的惊天之言脱不开关系,否则嘉靖也不会亲自召见自己这个裕王府讲官了。 李春芳来到无逸殿,行礼之后,嘉靖问道:“李学士最近在裕王府,做得好大事啊!” 嘉靖的话已经说的很直白了,要是再听不懂李春芳就不配当这个学士了,李春芳赶紧跪在地上,伏地说道:“臣有罪,请陛下降罪!” 嘉靖说道:“你有什么罪啊?说来朕听听。” 李春芳说道:“臣为裕王府讲官,不能及时察知殿下的想法,加以规劝,是臣等未尽职责也!” 嘉靖冷哼一声,说道:“还算你们有点忠君之心,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李春芳知道,嘉靖已经知道此事了,此时再做隐瞒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当下就把所有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李春芳说道:“陛下,殿下毕竟是少年人,喜好繁华,想出门走走,也是常事。” 嘉靖却绕开了这个话题,问道:“朕听说李学士在家乡做过塾师?” 李春芳老实答道:“臣中举后是做过一段时间塾师。”李春芳当时家境贫寒,中举后,有一段南京国子监读书的过程,后因家贫在“江淮间淮口”授徒也就是做家庭教师谋生,这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很多秀才、举人当塾师谋生也是正常的。 嘉靖笑着问道:“寻常人家的孩子,也是如同裕王这般吗?” 李春芳笑笑说道:“陛下,裕王乃是龙子,自然是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不一样的。普通人家的孩子,这会不过思考举业,琢磨文章,而殿下已经胸有韬略,心怀天下了。” 对于李春芳的夸赞,嘉靖虽然很高兴,但是还是说道:“此子心性浮躁,李学士要多费心了。” 李春芳躬身领命,嘉靖问道:“你觉得裕王想去南京,有几分真假?” 李春芳说道:“殿下想去南京,非为玩乐,实乃为国事也,殿下对于东南倭患一直十分关心,南京又是大明留都,太祖陵寝之所在,关心之下,有些许莽撞,也是正常的。” 嘉靖让李春芳先退下,自己独自思考此事。在无逸殿内,嘉靖思考了一会,问黄锦道:“黄伴,你以为裕王这事应当怎么处理?” 黄锦连忙说道:“此事陛下圣心独断即可,何必问他人呢?” 嘉靖笑骂了一声滑头,便开始思考起来了,对于朱载坖出阁以来的表现,嘉靖大体上还是满意的,但是并不意味着嘉靖会允许朱载坖去南京,一来是南京太过于遥远,安全问题无法保障,一旦有什么事情,不管是嘉靖还是朱载坖都没有办法及时的处理。 二来就是嘉靖认为,不管倭寇闹得有多厉害,和朱载坖相比,都不算什么事情,倭寇闹得再厉害,只要增兵添饷,任用能臣良将,总归是能解决的,但是朱载坖一旦出什么问题,那嘉靖真的就悔之晚矣了。 何况事涉裕王,官员们也绝不会放任朱载坖如此任性的,开什么玩笑,朱载坖作为储君,远离朝廷和皇帝,可不是什么好事,严嵩等人也决计不会答应了,朱载坖还是把此事想的简单了。 嘉靖于是说道:“黄伴,他既然想去祭祀孝陵,就先把七陵都祭祀了再说,都是祖宗,孝陵要祭祀,七陵就不需要祭祀吗?” 嘉靖口中的七陵,就是成祖朱棣、仁宗朱高炽、宣宗朱瞻基、英宗朱祁镇、宪宗朱见深、孝宗朱佑樘、武宗朱厚照这七位埋葬于北京的先帝,嘉靖认为朱载坖一天就是太闲,既然太闲,那就给他找点事情做,免得一天胡思乱想的。 李春芳从西苑出来后,赶紧来到裕王府,对朱载坖说道:“殿下,陛下已经知道此事了。” 对于嘉靖会知道这事,朱载坖一点也不奇怪,自己的府内,不知道有多少厂卫的探子,嘉靖想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根本就不费事。 李春芳说道:“殿下,此事休要再提了,陛下也不会答应的。莫说陛下,内阁和六部的官员们也绝不会答应的。” 面对李春芳的苦劝,朱载坖只是打着哈哈,李春芳当了多年的塾师,怎么会不知道朱载坖的心思,不由得劝道:“殿下,大明的皇子,除了出京就藩之外,罕有外出的。” 这话朱载坖就不同意了,他当即反驳道:“李学士这话就不对了,懿文太子(朱标)就经常被太祖差遣,去各处巡视,宣宗为皇太孙的时候,还曾跟随过成祖远征沙漠,孤亦想效法之。” 李春芳苦笑着说道:“殿下,那都是百年前的旧事了,提他何用?” 朱载坖算是明白了,对他们有用的就是大明祖制,不可动摇,对他们不利的,那就是前朝旧事,屁用没有,现在朱载坖也没办法,只得暂且将此事按下来。 第267章 明枪暗箭朝堂事 朱载坖和李春芳的对话很快传到了嘉靖那里,对于朱载坖的话,嘉靖只是笑笑,对黄锦说道:“这竖子,还没死心呢。还拿出懿文太子和宣宗皇帝当说辞,倒是难为他了。” 黄锦笑着说道:“裕王殿下少年心性,总是想出去走走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嘉靖当然知道朱载坖想出去走走本来无可厚非,但是现在的情况下,别说朱载坖了,嘉靖自己不也得老老实实呆在西苑里,还想着出去。 嘉靖只是笑笑,就埋头继续处理奏疏,嘉靖看到兵科都给事中李用敬的奏疏,咦了一声,开始仔细阅读起来。 李用敬的奏疏题目就很吸引人,叫做:劾督师嘉兴南京兵部尚书张经纵贼误国四事,是弹劾张经的,不过李用敬的奏疏倒是写得不错,以供弹劾了张经四项罪名:其一受命半载,一切军情利害,不闻奏报 其二山东兵至不量客主劳佚之势,而轻于一战为贼所掩 其三兵败之后,不即席藁引罪而隐匿至二月余 其四以坟墓在闽,恐为诸寇齮龁不敢尽力驱剿 怎么说呢,嘉靖觉得这弹劾奏疏就很扯淡,事情已经过去几个月了,朝廷也处置了张经和兵败的将领,李用敬此时又拿出此事来弹劾张经,有些说不过去了。但是他是兵科都给事中,上疏弹劾是他的本职,但是嘉靖总觉得此事不对劲,李用敬此时上这个奏疏,怕是有深意的。 嘉靖当即对黄锦吩咐道:“黄伴,查查这个李用敬。” 黄锦躬身领命,赶紧下去安排。 嘉靖可不觉得李用敬会无缘无故的弹劾张经,不过李用敬到底因为个人恩怨还是受人指使,现在还说不清楚。 不一会,黄锦就将李用敬的资料带来了,李用敬是嘉靖二十年进士,山东益都人,一向和严党过不去,是清流骨干,心学门徒,他哥哥李用和事大理少卿,一样也是心学门人。 李用敬的心学背景让嘉靖一下子警惕起来了,莫不是徐阶又想搞事情,今年百事纷扰,好不容易嘉靖才松快几天,正准备好好搞几场斋醮,徐阶这个时候搞事情,就有些不太懂事了。 嘉靖将李用敬的奏疏留中不发,本想将此事按下去,没想到这几日每天都有类似的奏疏来。都是弹劾东南督抚总兵的,将官军之前的败绩都拿出来弹劾了一遍,连之前弃城逃跑的上海知县喻显科也没逃掉,被一众御史拉出来再次弹劾了一遍。 嘉靖看了一遍所有的奏疏,终于琢磨出点味道来了,根本就不是弹劾人,而是再说事情呢,将苏松等州县从去年以来遭受倭寇袭扰的事情这几天全部拿出来弹劾了一遍,就是想把苏松等州县这两年饱受倭寇袭扰的事情在嘉靖面前再过一遍,他们想干什么,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嘉靖佯做不知,将所有的弹章全部留中不发,就是不搭理这些人,看看他们想要干什么,嘉靖很清楚,科道言官们弹劾完了,很快大佬们就要出场了。 果不出嘉靖所料,右佥都御史史周珫上奏称:苏松二府连被兵荒,乞将三十三年税粮尽数蠲免。华亭上海及嘉定崇明四县仍发银赈济。 嘉靖心中冷笑,这事的始作俑者是谁,就不必多说了,将苏松两府今年的税粮尽数蠲免,还要给华亭、上海、嘉定、崇明四县发银赈济,真是好大的口气,上下牙一碰,就准备将朝廷的漕粮免去大半,九边的官军吃什么? 嘉靖想都不想,当即召见严嵩,直接问道:“惟中,这等奏疏,无理之极,内阁为何不将其发回?” 严嵩说道:“陛下,臣以为这奏疏虽然无理,但是也是朝中一部分人的想法,若是没个结果,他们定会不断上疏的。” 嘉靖问道:“哦,那惟中以为,这奏疏中所言如何?” 严嵩说道:“陛下,臣以为,苏松确实屡遭兵燹,应当免除部分本色,但是漕粮不应免除,否则关系九边安危,其事非小,至于赈济之事,增加部分留存,令地方官府赈济即可。” 嘉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奏疏递给严嵩说道:“下部议!” 严嵩当即将这奏疏批转户部尚书方钝处理,方钝收到内阁批转来的奏疏后,不禁苦笑,其实这事到如今这一步,大家都知道这事是个什么情况了。 徐阶想为自己的家乡谋点福利,蠲免赋税,所以发动了自己的心学门人们上疏,嘉靖和严嵩都清楚此事,但是蠲免受兵灾地区的赋税本是正常的事情,但是苏松两府的赋税在大明可是举足轻重,何况还有漕粮这个关系到九边的安宁的事情,嘉靖和严嵩当然不愿意蠲免这份赋税了,于是把球踢给了方钝。 这下方司农就成为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了,若是真的蠲免赋税,不仅嘉靖和严嵩不会放过自己,而且由此产生的亏空到哪里去补?还不是方钝的事情。 但是不蠲免这赋税,你当徐阁老是泥捏的?何况还有那么多出身东南的官员,方钝要是敢说照旧征税,弹劾的奏疏肯定能把方钝给埋了。 方钝有些心累了,他们在上面拿着刀斗,却都砍向方司农,这是什么道理。 方钝拿着这奏疏,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终还是提笔写了部批:该府本年民粮存留者依拟蠲除,起运者除派内府王府九边粮米及议改折外,俱暂停征。再将华亭上海嘉定三县各扣京库米四万石,崇明察原无起运,赈济叫南直隶抚按处分。 然后,方钝提笔开始写奏疏了,就你们会写奏疏,方钝上疏的名字为:言本部岁入夏税秋粮等事,就是将嘉靖三十三年的朝廷支出向嘉靖汇报。 嘉靖三十三年,太仓的收入是多少呢?夏税秋粮一共为:额该漕运京通仓米四百万石,解京库银二百万两有奇。一应京边用度,胥此仰给。太仓的支出是多少呢? 第268章 明枪暗箭朝堂事(二) 方钝接着将太仓的支出一一开列,首当其冲的就是九边的开支,其中包括各边修边银,自庚子岁节发且八十余万。然后就是客兵银自庚戌后每岁增二百余万。 除了九边的开支,还有京营的开支,京营马匹草料岁支料草本折各二十余万,各边年例外募军调发等银岁加共一百余万, 还有其他杂项开支,锦衣卫官军月支米至四万石,光禄太常厨役月支米至六千石,神乐观乐舞生各监局匠役月支米七百余石,各卫官军岁支米至三百一十二万余石。 说白了,方钝就是明告诉文武百官,现在太仓已经是入不敷出了。 方钝在奏疏中总结道:岁出倍于所入,本部不得已乃题取赃罚推广事例,以苟且取给。今搜括尽矣!解纳微矣!不惟额外银两岁难据以为常 方钝直接指出了现在太仓的情况,同时对徐阶等人阴阳怪气了一番:即如前项额粮四百万石额银二百万两。近该苏松浙江河南陕西等处各以灾伤奏留蠲免。则漕粮起运不但止于改折,其数必至于亏欠;银两收贮不但止于短少,其势必至于匮竭! 说白了,就是现在也不是就只有苏松等处遭灾,大明两京一十三省,遭灾的地方多了去了,都处处蠲免,太仓怎么维持? 方钝将现在太仓和通州仓的情况直接说明了:京通仓米不满一千万石,仅供二年支费。太仓见贮库银不满三四十万两,而应发各镇年例尚欠七十八万两,各项商价尚欠二十八万余两,而光禄借补供应军士冬衣布花犹在其外。 说白了,太仓现在不是捉襟见肘,而是已经欠了一屁股债了。 方钝在奏疏最后大发了一通牢骚:国用窘急,未有甚于此时者也!夫计近日之费,固已虑济用之难;若逆将来之费而图善后之策,则尤有可寒心者。盖往者海内安宁、时岁丰登。边陲无久戍之兵,郡县无流徙之民。仓廪充盈,闾阎殷富,本部得以籍往时之积,穷搜括之计,资外以供内,借有以济无,犹之可也。 今太仓乏数年之蓄,而耗蠹者日倍于前。内帑缺见年之用,而仰给者日伺于后。加以兵戈迭见,水旱频仍,输运不前,而且欲乞免以图存。搜括不继,而且欲请讨以助费。则漕粮求四百万之数,银库求二百余万之银,固已难集。 而京师百万生灵之众何所倚恃?各边主客兵四百余万之资何所给?发各寺库数十万两之费何所措办? 欲加派于民,而民力已困;欲借用于官,而官帑已尽。又将何施而可哉?臣等以凡庸司国计,值此财用殚竭之时。莫知握算纵横之画。故愿陛下传访廷臣而集众思焉,俾各述所见,各虑所怀。 方钝总算是把这么多年所受的气一次性都发出来了,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们看着办,这税免与不免就看你们的。 方钝上完奏疏后,随即自劾,说自己才疏学浅,无法为国理财,请嘉靖另择他人为户部尚书。 方钝这一自劾,搞得内阁现在就很被动了,嘉靖随即召见内阁阁臣,问道:“眼下方钝自劾,内阁怎么看此事?” 严嵩说道:“陛下,方司农只是一时气愤,并没有致仕的打算,况且方司农的才干,满朝皆知,臣不知何人可以替换。” 对于严嵩的话,嘉靖当然是比较认可的,方钝这次确实是负气自劾,当然这也是方钝的一种策略,他知道无论怎么说,自己这次恐怕都免不了被弹劾,干脆先发制人,自劾,然后将太仓的现状说出来,你们谁有本事谁去干,反正爷不伺候了。 嘉靖对于方钝的能力还是佩服了,在这种情况下,方钝还能勉力维持朝廷运转,甚至还能够挤出一些银子给嘉靖支用,这份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眼下方钝自劾,谁能够担当起户部这个重任。 嘉靖现在对于徐阶是极为不满的,如果不是他私心太重,想要蠲免苏松的赋税,就不会有现在的事情,嘉靖直接问道:“徐阁老,你怎么看此事?” 徐阶说道:“方司农虽然自劾,但是臣以为方司农现在不可取代,臣观满朝臣子,尚无可以取代方司农的。”开玩笑,徐阶知道,方钝这下算是把自己逼到墙角了,自己要是敢说方钝不行,严嵩就敢把自己顶到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去顶雷,他也知道,大明这个户部尚书可不是好当的。 对于徐阶的滑头,嘉靖并没有说什么,严嵩接着说道:“陛下,方司农之所以自劾,乃是由于一些言官无事生非,要求蠲免赋税所致,还应当重惩此辈,以正纲纪。” 清流一向是徐阶的嫡系,这次的事,也是这帮言官搞出来的,严嵩正好利用此事,准备给徐阶一记重拳,狠狠打击一下这帮言官。 徐阶这下坐不住了,大家都知道他是现在的清流领袖,这些言官御史,也多唯他马首是瞻,现在严嵩准备重处他们,徐阶当然要尽力维护,否则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言官御史们帮你徐阁老说话,结果出了事情你徐阁老就不管了,以后谁为你徐阁老卖命啊。 徐阶说道:“陛下,严阁老,御史言官,风闻言事,虽有小咎,但是国朝法度,向来不究御史言官言事之罪,遣重臣去慰劳方司农,陛下亦温言劝慰即可。” 嘉靖眼皮一抬,已经颇为不悦了,事情是你徐阶整出来的,现在倒要我去给你擦屁股,你当万寿帝君是什么人?是你徐阁老的工具人吗? 嘉靖当即问道:“惟中,此事上书言为苏松蠲免赋税的有哪些人?” 严阁老的小本本上早就记好了名字,送给嘉靖,嘉靖看都不看一眼,对黄锦吩咐道:“叫陆少保来!” 嘉靖派人去叫陆炳,徐阶就知道这事坏了,果不其然,陆炳来了后,嘉靖直接吩咐道:“将名单上的人,一律杖四十!”陆炳当即领命去办。 第269章 明枪暗箭朝堂事(三) 解决完了这些上疏的人,接下来就是关键问题了,眼下方钝闭门待参,户部的事情无人打理,这是关系到大明国计的事情,方钝不到部理事,很多事情都无法处理,眼下的问题当然是请方钝复出视事,否则这么的事情谁来办理。 至于让嘉靖下旨安慰方钝,根本不在嘉靖的考虑范围内,就算这事是由于嘉靖的错误造成了,嘉靖作为皇帝,也断没有向一个臣子低头的可能,何况这事在嘉靖看来本就是徐阶无事生非导致的,他万寿帝君为什么要安抚方钝,与他何干? 嘉靖直接将此事扔给内阁,就继续埋头处理政务了,三位阁臣回到内阁值房,都坐着,场面一度有些尴尬,既然嘉靖让内阁解决此事,那内阁就得帮皇帝将此事解决了,眼下方钝闭门待参,内阁肯定要上门安抚的。 关键是谁去?严嵩当然不想去了,这事又不是他整出来的,与他何干,吕本一向就不愿意掺和这些,就更不愿意参与这些事情了,这事与他吕阁老何干? 徐阶倒是很想解决这事,可是徐阶知道,现在方钝肯定是极不待见他,他就算是上门去,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三人就这么一直静坐着。 严嵩作为首辅,当然得解决此事,严嵩说道:“方司农自劾,子升要不然登门劝慰一下。” 徐阶只能报以苦笑,自家事自家知,现在徐阶要是敢上方钝家里去,少不得被方钝喷一顿,方钝的严肃,是满朝皆知,出了名的不讲情面,徐阶可不想去触他这个霉头。 关于方钝的严苛,倒是有两个例子可以说明此事,有次有人写了书信和礼物,请方钝为自己的作品题字,方钝却说:“汝不任职,我不能庇汝,赂我何为?” 那人还是不死心,说道:“书一帙耳。” 方钝严词拒绝:“我自入仕,惟读大明律,何暇读他书?” 还有一次,户部左侍郎吴嘉会自总督蓟辽任上回来,方钝对他说起九边的军费日益增加:“边臣增饷不已,实半入当权私橐,奈何!” 吴嘉会大言不惭的说道:“某当日,无是事。” 没想到方钝丝毫不给面子,直接说道:“公为边抚,三迁官,三荫子,若无是事,恐不得今日。”方钝的耿直可见一斑。 徐阶当然知道方钝是何等样人,眼下方钝对自己是怨气满满,自己这时候上门,恐怕不但劝不了方钝视事,还得被方钝喷一顿,自己堂堂内阁次辅,何苦来哉做此事啊。 徐阶连忙说道:“首揆,下官与方司农政见上多有不和,下官去了,恐怕反而成不了事了。” 徐阶说的也是实情,现在内阁是要方钝出来干活,徐阶去了之后,恐怕会更加激怒方钝,况且现在严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借用嘉靖之手处理了一批清流,狠狠的震慑了徐党,眼下徐阶应该知道现在朝中是谁说了算。眼下方钝自劾,户部无人,东南和九边的军饷是一分也缺不得的,现在目的也达到了,方钝还是得继续干活。 严嵩于是说道:“也罢,老夫就权且跑这一趟。”严嵩准备下直后去方钝府上。 方钝府内,吏部尚书李默正在和方钝聊天,李默知道,方钝这次,确实是被内阁气到了,本来此事严嵩完全可以在内阁制止的,但是严嵩为了给徐阶挖坑,故意放任徐阶,嘉靖也是一样,当然作为皇帝,他本来就有不负责的权力,但是你们内阁的斗争,最后都推到户部,方钝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性呢。 何况不管是徐阶还是严嵩,对户部的情况不知道吗?你们内阁狗咬狗,到最后都在为难户部,这是什么道理。 李默也是看准了这次机会,方钝本来对于阁部之争一向是作壁上观的,但是这次内阁的行为显然是激怒了方钝,故而上疏自劾,不想搭理他们。李默当然想拉拢方钝,若是方钝能和王用宾、李默站在一起,六部之中吏户礼上三部尚书加在一起,政治能量可是不小,对抗内阁也算足够了。 李默于是以天官之尊亲自到方钝府上,苦口婆心的劝说方钝,还拿出当年张璁的话来说服方钝。 当年张璁做首辅的时候,曾经说过一段话:“今之内阁,宰相职也。顷来部院诸臣,有志者难行,无志有听令,是部院为内阁之府库矣。试令内阁得人,责之以择九卿,九卿得人,责之以择监司。监司得人,责之以择守令,守令得人,则匹夫匹妇皆被其泽。 说白了就是明确的将六部置于内阁的下属地位,自张璁以后,虽然内阁之间斗得和乌眼鸡一样,但是无论是夏言、严嵩、徐阶等人,在这件事上态度确实出奇的一致,就是加强内阁权威。 李默感叹道:“方司农,张璁、桂萼、严嵩相继用事,六卿之长不得其职,长此以往,祖制尽废矣。” 对于李默的话,方钝只是以沉默相对,方钝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情,一来是他一直不愿介入政治斗争,嘉靖朝的政治斗争,可不是丢官罢职就能了事的,往往身败名裂,祸及家人,方钝并不想参与此事。 何况方钝也并不看好李默,别看他是天官,他现在连自己的吏部都没弄清楚呢,那什么和内阁、和严嵩斗?王用宾虽然是礼部尚书,可他算半个裕王党,关键时刻未必会倾力相助的。 严嵩现在的权势,不只是威慑六部尚书,连六部的中下级官吏,也一样不敢公开议论严嵩。当年兵部主事徐学诗与刑部郎中徐学诗同名,后来刑部郎中徐学诗弹劾严嵩,吓得兵部这位赶紧改名,免得被严阁老迁怒。 兵部主事徐学诗之所以改名,主要在于刑部郎中徐学诗弹劾了内阁首辅严嵩。只因为名字相同,担心引起严嵩的厌恶而遭受打击,而急于与刑部徐学诗划清界限。事情虽小,却能充分反映出严嵩滔天的权势气焰对于六部中中下级官吏的影响。 李默想跟严嵩斗,方钝是看不到一点胜算。 第270章 明枪暗箭朝堂事(四) 等到严嵩来到方钝府上的时候,李默仍然在喋喋不休的劝说方钝当中,府上的下人来通报的时候,李默的脸色一下子变化了,他知道,方钝跟本没打算和他们合作,只是再此等候严嵩罢了。 李默起身,对方钝说道:“看来方司农已经有所选择了,那老夫今日算是自作多情了!”李默说罢,起身告辞,方钝将李默送出去,在门口遇见了严嵩,李默只是和严嵩一拱手,就匆匆离去。 方钝将严嵩请进书房,方钝说道:“烦劳阁老过府,下官不胜惶恐!” 严嵩只是笑笑,说道:“方司农,安石不出,奈苍生何?” 面对严嵩用东晋宰相谢安来说方钝,方钝赶紧笑笑说道:“严阁老错爱了,下官之才,不过腐草之荧光也,如何比得上安石风流。” 严嵩也是笑笑说道:“方司农不是谢安,下官也不是桓伊。” 两人相视一笑,他们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当然知道严嵩说的是什么,当年谢安被贬,桓伊为谢安抱不平,弹筝而歌道: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 严嵩当然知道这次方钝是因为内阁斗争而对自劾的,严嵩说道:“方司农,还是相忍为国!” 方钝苦笑着摇摇头,他现在是真的不愿再回户部了,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就自不待言,而户部的事务也是难以办理,现在开支浩繁,嘉靖还要频繁支用太仓库银,宫廷营造也是屡兴大工,作为户部尚书,方钝实在感到难以坚持。 何况自己已经六十七岁高龄了,之前欧阳德病逝,聂豹辞官,都给方钝很大的触动,之前他是觉得自己毕竟身负司农重任,一旦轻易致仕,万一继任者是个无耻小人,挥霍国帑,那百姓何辜? 但是这次严嵩和徐阶斗法,却把方钝和户部架到了火堆上,方钝也是萌生了退意,自己也算是位极人臣,就此致仕,又有何不可呢? 方钝说道:“严阁老,下官自出仕以来,历任州县、御史、部院,已三十余年未归家了,亦有莼鲈之思矣。聂本兵去位,下官其能久乎?” 严嵩可不希望方钝现在就致仕,除了方钝,严嵩现在还真是想不到谁能够接替这个户部尚书的职务,严嵩说道:“仲敏(方钝字),眼下正是用兵之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还是要多为国家考虑啊。” 方钝只是冷笑,自己为国家考虑,可是内阁这些人为国家考虑吗?严嵩现在想的是怎么压制徐阶,徐阶则想着怎么扳倒严嵩,什么国计民生,在这二位眼里都没有干掉对方重要。 方钝说道:“严阁老,此事真的就在内阁解决不了吗?非要下部议,阁老是知道太仓的实情的,今天奏请免苏松,明天奏请免南直隶,后日再奏免浙江,干脆把东南的税赋都蠲免了算了。” 严嵩当然知道方钝为什么愤怒,作为首辅,他本来应该在内阁拟票的时候就将这种奏疏直接驳斥的,但是严嵩为了给徐阶挖坑,故意将此事踢到了嘉靖那里,嘉靖也乐的借机打击一下徐阶,而方钝就成为了君臣二人利用的工具。 方钝气愤的就是此事,严嵩将方钝可能的反应都做了预判,并将方钝逼到了墙角上,现在方钝和徐阶算是彻底翻脸了,这下算是如了严嵩的意,方钝好歹也是二品部堂,被严阁老摆布如同棋子一样,方钝当然对严嵩没有好脸色,现在方钝对于严嵩和徐阶是一样的反感。 严嵩却只是笑笑,说:“方司农,老夫当然也知道你的难处,但是也要体谅老夫的难处啊。” 方钝说道:“阁老位居首揆,百僚之长,有什么事情能够难住阁老?” 方钝可不相信严嵩是个软弱的人,相反,严嵩的强势,比之之前的张璁、夏言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权威极重,在利用权势来压制六部百官,方钝可不认为他有什么难处。 严嵩只是长叹一声,向方钝倒起了苦水,自从严嵩担任首辅以来,确实是流年不利,不光是各种水旱灾害,北边的俺答,南边的倭寇,确实是搞得严嵩颇为头疼,更让严嵩感到麻烦的就是徐阶了。 原本正德时期,内阁阁权被内监压制,内阁从属于内监,司礼监的权力远远大于内阁,内阁内部的斗争相对较弱,等到嘉靖继位,形势就发生了变化。 嘉靖自身状况决定了必须政归内阁。他来自地方藩王,武宗时期宦官专权的危害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认识到要巩固自己的皇位,就不能委政宦官。嘉靖并非生长宫中,与宫廷里的宦官没有任何关系,这也使他在即位后易于摆脱宦官的纠缠, 还政内阁,严嵩当内阁首辅时,内阁阁权强势,内监弱势。 而自从徐阶入阁后,严嵩和徐阶的关系就非常微妙,一方面徐家与严家一直订有儿女联姻关系,并非势同水火之政敌。徐阶也对严嵩一直很恭敬,也从来没有和严嵩发生过正面冲突,看起来首辅与次辅之间亲密无间。 另一方便,徐阶利用自己担任会试主考官,国子祭酒以及翰林院掌院学士的职务之便,加上他的南直隶出身和心学背景,提拔后进,招募朋党,徐党的力量现在非常巨大。 严嵩很清楚,虽然现在好像徐党并没有部堂大员,但是随着徐阶的门生故吏逐步走上要职,徐党的能量是远远大于现在的严党的,严嵩既要和徐阶斗,有不能和徐阶撕破脸,同时嘉靖的态度也是晦暗不明,让严嵩也感觉到心力交瘁。 这次徐阶组织人上疏,严嵩确实是有机会直接在内阁将其驳斥的,但是严嵩没有这么做。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严嵩希望给嘉靖看到徐阶现在已经羽翼丰满,对严嵩构成了极大的威胁,严嵩需要嘉靖下场来拉偏架平衡朝局,从而达到打击徐阶的目的。 第270章 池鱼无过反遭祸 严嵩现在确实是很被动,他很清楚徐阶就是嘉靖用来制衡他,可是他没办法像对付夏言一样对付徐阶,他很明白,如果他对徐阶下狠手的话,那就无异于直接挑衅嘉靖了,严嵩知道,嘉靖对自己足够信任的原因除了严嵩对嘉靖足够恭顺,能够帮嘉靖处理政务之外。 最重要的就是严嵩对嘉靖的权力构不成威胁,以严嵩的年纪,是绝对熬不过嘉靖的。 严嵩知道,这次方钝确实是遭了池鱼之灾,可是朝堂一向就是如此,哪有什么真的正邪善恶之分。 严嵩只得温言安慰道:“仲敏,国步艰难,勉力为之,此间事是老夫对不住了,但是这几日事情更加不妙了,再迟几日,恐怕事更难为。” 严嵩就将近日的一些东南官员的奏疏告诉方钝了,首先是南直隶巡按御史赵炳然上疏请求停征苏松常镇四府租一年,以被倭故也。因为这四府的官田不多,每年的田租也不过三两万石,嘉靖就准允了此事。 然后就是浙江巡按庞尚鹏联合南京一帮科道言官,向嘉靖上疏称:奏凡直浙地方被倭被灾者民田许减存留之数;屯田许从轻折之价。其内府白粮漕运米于无灾州县补之,绍兴府所属边仓粮暂令本折兼徵,以备海防之用。 前两条倒是没什么事情,遭受倭寇袭扰的地方,减少地方州县的留存米粮数目,折色也以对百姓较优惠的价格折纳,这都还算正常的事情。 要命的就是第三条其内府白粮漕运米于无灾州县补之,受倭寇袭扰的都是东南等处,这里是漕粮征集的重点,不从这里征集,从哪里去征集呢?这事别说嘉靖、严嵩,就是徐阶也不敢答应。 方钝作为户部尚书,对于漕粮怎么会不熟悉,当即对严嵩说此事断不可行。 大明的漕粮由两个部分构成,江西、浙江、湖广、南直隶漕粮为南粮,缴纳白米。山东、河南的称为北粮,缴纳小麦。此外南直隶的松江、苏州、常州和浙江的湖州、嘉兴的白熟糯米、粳米称为白粮,专供内府、宗人府、宫廷消耗,并用于北方官员的俸禄分发。 每年从有漕各省运往京师的粮食定额400万石,南粮约三百二十四万石,北粮约七十六万石,以南直隶负担最重,约一百八十万石。而南直隶浙江又是这次受倭寇最重的两省,要是将这两省受倭寇袭扰州县的漕粮都免了,方钝粗略估计了一下,起码得百万石,这百万石的漕粮从哪里出? 是准备从严嵩的老家江西出,还是准备从方钝的老家湖广出?相邻各省已经要为东南协济军饷了,东南各省还想将漕粮转嫁调,怎么可能? 再说了,严嵩、方钝同意让各省协济东南军饷,已经是顶着极大的压力了,再将漕粮转嫁的自己的家乡,他们两位怕是别想再回家乡了。 你徐阶的家乡是家乡,严嵩、方钝的家乡就是不是家乡了?这是严嵩是绝不会答应的,他需要方钝出来一起支持他,并且提出相应的解决方案。 事关自己的家乡,方钝当然也很重视,思虑再三之后,方钝说道:“恐怕只有折纳一法了。” 东南沿海各州县受到倭寇袭扰是事实,朝廷也必须加以抚恤,否则一旦民变,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但是解京的漕粮关系到九边和京师官吏的生计,也不是可以轻忽的问题。 方钝提出的办法就是折纳,就是将本该缴纳的粮食按照一定价格折成白银、布匹等物,交给朝廷,之前就已经大规模实施了,自成化八年始,漕粮折征的形式从银布并征一律改为征收白银。规定在兑运中,湖广、山东等地漕粮改折十二万余石为白银缴纳。 眼下就是只能将南直隶等处的受到倭寇袭扰的州县漕粮由本色改为折色,也算变相的减少百姓的负担了。因为漕粮的痛苦不在于漕粮本身,而在于加耗,从浙江向京师运送一石米的话,根据支兑距离,加耗可以在每石7斗之间有略微浮动,也就是说,朝廷征收一百万石的漕粮,老百姓最少要缴纳一百七十万石的粮食。 虽然折纳之后,缴纳银两还是有火耗等陋规,但是比之百分之七十的加耗,肯定是好了许多,同时,朝廷拿着折纳来的银子,也不是全部收走,一部分拿去到粮价便宜的湖广等处购买粮食,一部分就留存地方,用作修建城墙的经费。 因为现在京通仓中还有不少存粮,足够支应,朝廷缺的是银子。 严嵩问道:“既然京通仓中存粮尚多,是否可以再改折部分为折色?” 严嵩知道,眼下朝廷最缺的就是银子,既然现在存粮尚多,严嵩当然动了想通过折纳来敛财的心思。 但是方钝当即拒绝了,原因也很简单,折银积年逋欠的现象已经非常严重了,州县的官吏也很聪明,他们知道漕粮本色是绝对不能拖欠的,否则一旦因为漕粮不济,导致九边士卒哗变,锦衣卫的诏狱可不是说着玩的。 但是改折银就不同了,朝廷为什么会改折银?两个原因,一来是京通仓的粮食肯定是足够用的,至少足够支应九边的京营的,那就出不了什么大事。二来就是朝廷缺钱,急需银子。 那地方官员们就要跟朝廷讨价还价了,就像苏州的逋赋一样,州县官员也不说不交,朝廷折十两,他就今年交八两,明年交七两,剩余的钱,那就自然而然成了逋欠,就一个字,拖,就硬拖。 拖到什么时候呢?等到新皇帝登基,册立太子,或者是有什么重大的活动的时候,作为天子的德音,总会减免逋欠的,有时候赶上新皇帝耳根子软,再被大臣们一忽悠,说不定大手一挥,所有的逋欠全部蠲免也不是不可能。 方钝当了多年的户部尚书,地方的这点小把戏是瞒不过他的,一旦折纳,朝廷就再也别想把赋税收齐了。 第271章 池鱼无过反遭祸(二) 严嵩希望方钝赶紧出来视事,好配合自己打击东南的这帮官员,这也关系到自己的家乡,方钝只得答应严嵩复出视事。 方钝回户部办事后,当即就上疏反对大规模的减税行为,要求朝廷制止并驳斥地方官员蠲免赋税的奏疏。此举当然引起了大批东南籍官吏的反对,尤其是科道,纷纷上疏弹劾方钝,认为他搜扩无度,压榨百姓。 徐阶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严嵩知道,徐阶在背后挑动自己的门生,没少上疏谈论此事。 不过不管怎么弹劾,内阁和嘉靖就是采取不动如山的态度,对所有的奏疏一律留中不发,静观其变。 裕王府内,朱载坖正在和讲官们说起此事,现在言官们疯狂弹劾方钝,大有不扳倒方钝誓不罢休的架势。 李春芳劝朱载坖最近谨言慎行,不要被言官逮住什么把柄,否则现在被这些疯狗言官咬一口,肯定是极为麻烦的。最近科道言官跟疯了一样,到处弹劾部院大臣和巡抚总督。 朱载坖便问道这是为何。 高拱笑笑,还不是因为京察,这次京察,肯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严嵩、徐阶、李默都想利用这次京察大展身手,排除异己,而本该与吏部尚书一道主持京察的左都御史屠侨现在已经病重,不能理事,右都御史鄢懋卿一向被这些言官们看不起,没人管他们那就真是疯狗出笼,到处咬人了。 这次很明显又是徐阶在背后煽风点火,煽动言官弹劾方钝,不过朱载坖不明白的是,大明现在这个户部尚书可不好当,方钝已经都被搞得焦头烂额了,徐阶把方钝搞下去,未必能够找到一个比方钝更好的户部尚书来。 对于朱载坖的疑问,高拱等人只是笑笑,朱载坖还是太年轻,看不出来其中的深意,徐阶和严嵩都是老狐狸了,他们两人就像两个高明的棋手下棋一样,没有一招一式的闲棋,看似无关紧要的棋子,绝对都是大有深意的。 高拱等人就为朱载坖详细解释了一下此事,现在左都御史屠侨病重,更易左都御史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严嵩、徐阶都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 当然现在看来严嵩的赢面要大得多,毕竟严党的骨干鄢懋卿现在就是右都御史,从右都御史转任左都御史,还是比较顺理成章的事。但是严嵩也知道,鄢懋卿想坐上这个左都御史的位置,恐怕有点困难,最大的障碍就是吏部尚书李默,他绝对不会这么轻易让鄢懋卿上位的。 而且他作为吏部尚书,主持廷推,在这件事情上有充分的主动权,严嵩也拿他没什么好办法,同时徐阶也有自己的打算,徐阶心目中的人选是周延。 周延是江西吉水人,现任南京吏部尚书,嘉靖七年时,任兵科给事中。时议新建伯王守仁罪,将夺其爵。周延向皇帝上书直言:“王守仁立直节于逆瑾(刘瑾)构乱之时,紏义旅于先帝(明武宗)南巡之日,且其倡道东南,四方慕义,建牙闽广,入寨底平。今欲以一生,尽弃生平,非所以存国体、昭公论也”。 周延的政治倾向就不用多讲了,这是铁杆的心学门人,徐阶的天然政治盟友,从品级上来说,从南京吏部尚书转任左都御史也算是正常的事情,不过要让周延坐稳这个左都御史,那肯定要把鄢懋卿搬开,否则就算周延坐上去了,恐怕这个左都御史的位置也不会稳当。 所以徐阶心心念念的就是把鄢懋卿从右都御史的位置上挪开,但是有严阁老在,这事怎么好办。徐阶于是就想了一个迂回之策,指使手下的人弹劾方钝,令方钝去职后,他再举荐鄢懋卿做户部尚书,这样的话周延进位左都御史就扫平了障碍。 同时严嵩也知道,现在的户部,这个家可不好当,只要鄢懋卿坐上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徐阶指使党羽,总能够找到弹劾的把柄,日久年深,不怕他鄢懋卿不倒。 为什么徐阶对这个左都御史这么在意?因为徐阶很清楚,他的底牌就是清流和言官,而清流和言官的头儿,就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若是找个严党来当这个左都御史,那徐阶的这些党羽,他们的作用就会削减大半。同时都察院不光是科道机关,更是三法司之一。 现在严嵩控制着刑部和大理寺,利用朝廷法司对自己的政敌大加迫害,肆意定罪,若是自己能够控制都察院,就能够在法司上与严嵩扳扳手腕,尽可能的保全自己的羽翼。 更重要的事,现在马上京察了,左都御史作为与吏部尚书一道负责京察的大臣,份量不可谓不重,一旦获得都察院的支持,徐阶就有把握逐步剪除严嵩的羽翼,步步逼近。 而严嵩对徐阶的意图也是洞若观火,所以利用徐阶既想为自己的家乡谋好处,又想谋取左都御史的心思,给徐阶在嘉靖面前狠狠的挖了个坑,借嘉靖之手狠狠打击了一下徐阶手下的这帮御史言官。 同时力保方钝,请他出来视事,只要方钝没事,徐阶就没有办法把鄢懋卿搬开,严嵩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拖,屠侨虽然病重,但是还没有死,本人也还没上疏请辞,嘉靖不可能免去屠侨的职务,但是屠侨显然已经无法履职了,鄢懋卿作为右都御史,都察院的二把手,可以理所当然的代替屠侨,参与京察。 对于严嵩来说,屠侨此时病重,真的有如神助,使得鄢懋卿实际上成为都察院的一把手,徐阶当然急于想把鄢懋卿搬开,否则京察之中,鄢懋卿利用自己的权力,大肆打击徐阶,那会让徐阶元气大伤的。 几人正在讨论此事,突然李开先派人来给朱载坖送信,说是有人弹劾朱载坖和诸位讲官,朱载坖有些无语,自己只不过是好好看戏,什么都没干,怎么也被这帮疯狗顶上了。 第272章 池鱼无过反遭祸(三) 朱载坖连忙将李开先派来报信的人叫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人告诉朱载坖和讲官们,礼科给事中王正国、御史吉澄向嘉靖弹劾朱载坖玩物丧志,讲官们没有及时谏诤,纠正朱载坖的行为,也是失职。 王正国等人上疏称,朱载坖沉迷淫词艳曲,不思圣人之道,有违圣人教诲和皇子懿范,而之所以出现这些问题,就是因为朱载坖的讲官们失职,没有起到引导朱载坖学习圣人之道的作用,应该将他们罢黜,重新选择德才兼备的人担任朱载坖的讲官。 朱载坖是看出来了,这不是弹劾他,而是想弹劾他的讲官们们,想把朱载坖的讲官换掉,好换上自己人,才是真的。 住在家问道:“这礼科给事中王正国、御史吉澄是什么来头?” 高拱说道:“王正国是嘉靖二十九年进士,吉澄是嘉靖二十三年进士。” 朱载坖有些好奇的说道:“这两位总不会无缘无故弹劾孤和诸位讲官?” 李春芳说道:“王正国是何来头倒是不知,吉澄可是来头不小。” 朱载坖便问道:“这个吉澄是何许人也?” 高拱说道:“说起来吉澄还是老夫的老乡,他是永乐间理学名臣吉惟善的子孙,进退雍容,有儒者风,端方整肃,言行不苟,钻研性理之学,以五经授徒,为后学宗师。他弹劾殿下,说不定真是出于公心。” 高拱的话朱载坖有些相信,这种理学信徒,一向都是非常严肃的,恨不得皇帝就是圣人,拿圣人的要求来对标皇帝,现在嘉靖显然是指望不上了,他觉得朱载坖还能纠正,上疏弹劾也是正常的事情,说不定就是被人拿来当枪使了。 那这个王正国是什么情况呢?诸位讲官们对他也不太了解,朱载坖于是叫来陆绎,命他去打听一下这个王正国到底是什么底细,然后与诸位讲官们商量对策。 讲官们的意思很简单,根本就不要搭理他们,说白了,这两个人就是背后某个人扔出来转移视线的,说不定就是为了把水搅浑而已,不搭理他就是最好的选择,眼下什么情况也不清楚,先看看也不是不行。 朱载坖就先应下来,等陆绎摸清楚情况再说。 讲官们走后,朱载坖回到后院,越想越气,自己什么都没干,就被这帮孙子当猴耍,真是忍一时越想越亏,退一步越想越气。朱载坖气的将茶杯都砸了,骂道:“真当本王是泥捏的!” 李妃听到声音后,赶紧出来问道:“殿下何故发这么大的火?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殿下。” 朱载坖将事情告诉了李妃,李妃命下人去给朱载坖准备些茶水吃食,轻声说道:“这些事情,不是经常的事吗?这些御史言官,本来就是干这个的,不弹劾人他们就不舒服,弹劾的级别越高,他们可就越得意,要是因此被庭杖,那才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朱载坖笑着问道:“王妃怎么对这些事情这么清楚。” 李妃笑笑说道:“殿下忘了家父是什么出身?家父曾经执掌过庭杖,每次庭杖的时候,这些言官都会给掌刑的校尉金银。” 朱载坖问道:“是为了求得打的轻点吗?” 李妃掩口笑着说道:“打的轻重,哪是校尉们能决定的,这都是公公们带着旨意来的,他们给校尉银子,就是想校尉打的血肉模糊,看起来越惨越好,到时候才好博得好名声,就算现在被贬谪,只要有这个名声,以后就好起复了。” 朱载坖当然知道大明的这些言官是什么货色,和李妃说了会话后,陆绎前来复命,朱载坖就到书房去见陆绎。 锦衣卫的效率确实不错,不到一会,陆绎就将王正国的底查出来了,这位的来头倒确实不小,他父亲王邦瑞当过吏部左侍郎,署兵部尚书,在庚戌之变时,摄兵部,兼督团营。鞑靼兵退,改兵部左侍郎,专督营务。 后来因为和仇鸾不和,被免职,有个尚书的爹,王正国的仕途当然是一片平坦,王正国嘉靖二十九年中进士,名次很低,三甲一百六十三名,按说这个成绩,只能外放当知县了,但是王正国居然留在京师,先是在行人司当行人,一年以后就调入六科,担任礼科给事中,过了一年,又升为礼科右给事中,成为礼科二把手。 要说没人帮他运作,打死朱载坖都不信,嘉靖二十六年这帮进士们,不少还在行人司当行人呢,人家已经是六科之一的礼科二把手了,真是权力的一次小小任性呢。 朱载坖便问道:“王正国后面是哪位大人呢?” 不出朱载坖的意外,陆绎答道:“是徐阁老的安排。” 因为王正国的清流出身,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徐阶,如果他是个严党,不早就放个好地方的知县或者六部的员外郎什么的。 陆绎查到,王邦瑞的曾祖父王璘,官至华亭县丞。华亭县是谁的家乡,就不必多说了。王邦瑞和王正国虽然是河南宜阳县的户籍,可是一直都在华亭县生活,只不过河南乡试的难度比南直隶乡试小多了,所以王家一直没有迁移户口,但是徐、王两家,其实是世交。 朱载坖冷笑一声,心里想着,好你个徐华亭,把孤当枪使,当工具人用,只是朱载坖不知道,徐阶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种弹劾,对朱载坖来说无关痛痒,大概率就是被嘉靖留中不发,就算嘉靖因此申斥朱载坖,又能怎么样嘛。朱载坖大不了诚恳认错,坚决不改呗,言官们还能怎么办? 朱载坖便问道:“徐阁老为什么想要这么干?” 陆绎只是摇摇头,看来锦衣卫也没能查探到这些事情,不过陆绎还是查探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说道:“殿下,徐阁老最近倒是频繁托自己的门生故吏,往湖广去信。” 朱载坖默念了几次,湖广、湖广,朱载坖问道:“是往荆州府去信吗?” 陆绎点点头。 第273章 池鱼无过反遭祸(四) 朱载坖从陆绎那里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就知道徐阶想干什么了,当然是为他的好学生打算呗。 他去信荆州,荆州只有一个人只得徐阶在意,那就是他的好学生张居正,这波徐阶不光是要借朱载坖把水搅浑,更是要为自己的好学生谋个出路,同时预先埋下一颗棋子。 徐阁老果然是国手,忙着和严阁老斗来斗去的同时,也没忘了朱载坖,他应该是觉得自己对于朱载坖的影响不够,想要将张居正安排到朱载坖身边,既可以利用张居正影响朱载坖,又可以给张居正谋一条好的出路,一石二鸟,妙,实在是妙。 只是他忘了一件事,就是朱载坖对这件事的看法,如果是徐阶好好和朱载坖商量一下,朱载坖说不定举双手欢迎张叔大成为自己的讲官,但是徐阶给朱载坖玩这套,多少有点不把朱载坖当人看了,换朱载坖的讲官,还准备弹劾朱载坖,徐阁老看来是次辅当久了,已经觉得除了严嵩之外都是渣渣了。 朱载坖决定给徐阁老上上课,免得把自己当吉祥物。 与此同时,内阁,严嵩也已经看到了这份弹章,严嵩将弹章拿起,径自去无逸殿求见嘉靖了,同在内阁办公的徐阶,看到严嵩离开,就知道他已经看到了这份奏疏。 严嵩来到无逸殿,求见嘉靖,嘉靖问道:“惟中,可是有什么事?” 严嵩将奏疏呈上后,说道:“臣发现一桩奇事。” 嘉靖打开奏疏看过之后,便知道严嵩说的是什么了,弹劾裕王,确实是件很稀奇的事情,因为朱载坖平时在朝堂上的存在感很低,但是作为现在嘉靖的长子,他的储君地位还是很稳固的,弹劾裕王,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一来就是再怎么说,裕王也是嘉靖的儿子,向老爹告儿子的状,多少都会引起嘉靖的反感。二来就是现在裕王虽然把他们没办法,但是要是裕王一旦记了仇,以后要收拾他们还是很方便的。 何况弹劾裕王什么呢?他在京师的存在感并不算高,说个不好听的,裕王的政治影响力,现在还不如李春芳呢。不过这次还真让他们找到一个弹劾的点,裕王喜好南曲昆山腔是朝野都知道的,汪道昆等人之前还经常和朱载坖探讨昆山腔,甚至将自己的家班赠予裕王。 这次王正国等人弹劾裕王,倒也不算空穴来风。嘉靖指着这奏疏问道:“惟中怎么看?” 严嵩说:“陛下,此事不过是些许小臣为了出名搏位罢了,将其留中不发即可。” 严嵩的办法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这种东西,根本不要理他,随他怎么说,留中不发,沉默以对也是一种态度,但是嘉靖显然不是 这么想得,作为一名常年参与政治斗争的老运动员。嘉靖意识到,这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就两个言官,莫名其妙的的弹劾裕王。 里面没鬼才是怪事。严嵩作为首辅,很明显知道这事得不妥之处,但是他还是建议嘉靖留中不发,说明他就是想让此事发酵起来,好达到自己的目的。 嘉靖当即说道:“令裕王闭门思过,讲官罚俸三月!”嘉靖当机立断,根据弹章处罚了裕王和裕王府讲官们,就是准备以此堵言官们的罪,将此事了解。 严嵩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行礼后告退。嘉靖叫来黄锦,将奏疏扔给他说道:“厂卫查查这两个人。” 黄锦立刻领命去办。 朱载坖人在府内,已经接到了嘉靖的旨意,被处罚后的朱载坖正准备给嘉靖上疏,讲官们也纷纷赶到了裕王府,朱载坖很抱歉的对讲官们说道:“是孤累及师傅们了。” 李妃也派人向诸位讲官赠送了银两,李春芳说道:“殿下,陛下既然已经处置此事了,此事就算作罢了,殿下也不必气恼,朝堂之上就是如此。” 虽然被嘉靖处罚了,但是讲官们倒并不气恼,嘉靖的这个处罚,明显就是将事情了解的意思,你们也弹劾了,朕也处罚了,此事就算结束,下次要是再拿一样的理由来说事,就得问问万寿帝君的庭杖硬不硬了。 嘉靖也算是将此事了解了,但是朱载坖显然不满意,你们内阁之间怎么斗,与我无关,可是你徐阶想往我裕王府内塞个人,不但不跟我朱载坖打个招呼,反而弹劾我,也太不把我这个堂堂皇子,大明亲王当回事了! 朱载坖于是陆绎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了诸位讲官,朱载坖说道:“徐华亭欺我太甚!” 高拱倒是劝慰道:“殿下,徐华亭的手段虽然不光彩,可是他苦心孤诣,都要将自己的得意门生安排进裕王府,可见徐华亭对殿下的地位也是认可的,何况张叔大确实不凡,绝对是一时之选。” 李春芳也说道:“张叔大之才,绝非等闲,不可谓非干济才。” 对于张居正的本事,朱载坖是很清楚的,但是朱载坖痛恨的,是徐阶采取的手段,以后个个都学徐阶,把裕王和裕王府当工具人用,那就烦不胜烦了。 朱载坖说道:“徐华亭此举,孤不能忍,此事与诸位讲官不干,孤自会上疏自辩的。” 朱载坖很清楚,虽然嘉靖看起来将此事按下了,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将淫词艳曲,不思圣人之道这顶帽子扣在了朱载坖的头上,这些言官,惯会举一反三,到时候每次都会那此事说事,朱载坖才不会惯着他们呢。 朱载坖说完后,李春芳说道:“殿下,此事易尔,下官去寻徐阁老,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 李春芳说的,确实是个办法,以李春芳的身份,去直接找到徐阶,徐阶肯定会给朱载坖这个面子的,而且处置几个小官,根本就不算什么事情,眼下给朱载坖一个面子,到时候再起复就是了。 但是朱载坖摇摇头,对讲官们说道:“师傅们,此事关乎孤的声誉,孤断不能如此罢休!” 第274章 匹夫尚有五步血 讲官觉得朱载坖说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朱载坖还未登基,这些御史们就准备给朱载坖扣一个这么大的帽子,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高拱说道:“殿下何等身份,何须自辩,此事就交给臣等即可。” 在高拱看来,朱载坖何等身份,与一个七品言官计较,就有些颇失身份了,这些事讲官们代朱载坖辩驳就好。但是朱载坖显然不是这么想的,既然言官们想这个帽子扣在朱载坖头上,朱载坖就必须要亲自下场回击他们,否则的话,还以为朱载坖是什么软柿子,谁都可以捏一下呢! 朱载坖说道:“孤会亲自上疏给父皇自辩的,此事孤一定要上疏自辩,师傅们为孤辩解,他们反倒以为孤软弱了。” 讲官们也知道这次朱载坖算是十分生气了,说实话,换谁遇到此事也会生气,朱载坖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讲官们之外,也就汪道昆、李开先等人经常有来往,豢养家班,现在是件很平常的事情,大臣们家中有家班的多了,怎么不见他们挨个去弹劾。 这些言官也就是觉得朱载坖好欺负,说实话,现在大明的亲王们,在这些言官眼里,只不过是刷功劳的工具人罢了,他们知道不管是在外的藩王,在朱载坖这样的皇子,实际上都是没有任何政治权力的,就算弹劾了又怎么样呢?有大明祖制保护他们,根本无所谓的。 这次他们也就是抱着这种心态弹劾朱载坖的,若是朱载坖加以反抗,他们就会习以为常,有事无事在朱载坖身上找不痛快。 李春芳问道:“殿下准备怎么自辩呢?” 这个确实是讲官们关心的问题,这次言官的弹劾的这个问题,喜好淫词艳曲,不思圣人之道,这东西属于有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随便说,但是你要想反驳自辩,就得自证清白,这恰恰是最难的。 不过朱载坖已经有办法对付他们的,既然你们说我朱载坖喜好淫词艳曲,那我朱载坖就得给你们看点好看的了。 朱载坖随即先草拟自辩疏,准备给嘉靖看看。 朱载坖提笔开始写道。 臣朱载坖谨奏:为科臣之横诬非辜,微臣之剖判路绝,含冤莫伸,叩天鸣辨事。臣一向领受圣命,居府读书。所往来者,无非讲臣高拱、李春芳等数人也,此朝野之所共知者也。 科臣劾臣以好淫词艳曲,不思圣人之道,臣好南曲,人之所知者多也,然所谓淫词艳曲,非有其事也。此讲臣、内侍所共知者也。人非禽兽,断无朝荷君恩, 暮忘礼仪之理。 科臣所言,臣无由知其何来。圣人尚言:师挚之始,《关睢》之乱,洋洋乎盈耳哉!《关睢》,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是以科臣之言,诗书皆不可读乎? 然日夜所读,讲臣所授,皆是淫词艳曲乎?臣身在局外,无由悉知。举国传闻,昭昭难掩。以臣之毫无风影者妄参塞责。其为欺君罔上,罪不容诛。 臣自幼读书,略知大义。今科臣加臣以庸妄之名,诬臣以淫邪之名。庸妄淫邪,虽生犹死。所以不避嫌怨,冒死上陈。 臣非不知被论之后,宜静听处分。古人云:“人穷则呼天,疾痛则呼父母。”陛下,臣之天也。是用拼死吁,剖心自明。倘犬马之赤诚得达于阙下,盖以王法之所加在一时,名义之所责在百世也。 臣伏祈陛下,召法司厂卫,详加查察,如臣果有科臣所言之事,臣甘愿领罚,若所参失实,亦当治以欺罔之罪。如此,则臣之心始白,臣之冤始明也! 朱载坖将写好的奏疏给诸位讲官们看看,讲官们看后,高拱问道:“殿下可知道此疏一上的后果?” 朱载坖当然知道这封奏疏一旦上奏,就意味着什么,朱载坖要求对两名言官以欺君罔上治罪,相当于对整个言官开火了,这帮疯狗,无事尚且要生非,何况这次朱载坖怎么跟他们对着干呢?他们肯定会像疯狗一样弹劾朱载坖和讲官们的。 同时徐阶也被逼到墙角了,他作为清流领袖,也不敢违逆这些言官们,否则就会被反噬,他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这些言官,这样朱载坖和徐阶就不得不对立了。 朱载坖说道:“孤决不能任由此辈欺凌。” 李春芳说道:“殿下此言,倒是正理,此事还需详加计划。” 朱载坖命滕祥将奏疏送进西苑去了后,讲官们也各自散去。高拱说道:“子实一向沉稳,为何此次也要这般?” 高拱的话带着几分怒意,确实,李春芳一向以沉稳示人,按理说不该支持朱载坖和言官们对着干的,这次李春芳却出人意料的支持朱载坖,让高拱有些生气。 按他的想法,此事嘉靖已经算和了稀泥,罚俸也罢,闭门自省也罢,不过是做做样子的事情,和言官们对上,就是极为麻烦的事情了。 李春芳说道:“事关名节,岂可轻忽?”这话让一众讲官们都愣住了,确实是,按照嘉靖的办法,此事固然算过去了,但是朱载坖就要被扣上一个淫邪的帽子,还未登基,又不是太子的朱载坖要是有了这个帽子,将会跟随他一生,对于朱载坖来说,将会是一生的污点,怎么能忍。 高拱也知道此事不妥,但是言官们人多势众,实在是麻烦,李春芳笑笑说道:“此事倒是有办法。”李春芳将自己的办法,告知诸位讲官们,讲官们各自散去。 朱载坖的奏疏很快到了嘉靖的案头,黄锦将奏疏呈上,说道:“陛下,这是裕王殿下的自辩疏。” 嘉靖有些意外,此事他都已经处理过了,朱载坖再上疏,这是何意?嘉靖于是将朱载坖的奏疏取来看过后,脸上阴晴不定。 黄锦低垂着头,不敢说话,半晌之后,嘉靖哈哈一笑,对黄锦说道:“裕王倒是长大了,既然他要唱这场戏,那朕就为他搭这个台子。” 黄锦说道:“陛下有命,老奴行之即可。” 第275章 匹夫尚有五步血(二) 在嘉靖准备处置此事的时候,裕王府的讲官们也开始活动起来了。 首先就是陈以勤和殷士儋两位,他们回到翰林院,在翰苑官员中说了此事,陈以勤在翰林院人缘颇好,而且因为他是嘉靖二十年进士,在翰林院中也算是老资格了,说话颇有份量,这次言官们不仅弹劾了裕王,连王府讲官们也都被弹劾,陈以勤将此事一说,翰林院的官员们纷纷不干了。 翰林院在大明可是地位尊崇,翰林们虽然品级不高,可毕竟是储相之尊,科道一向不会和翰林院过不去的。这次科道将李春芳等人都弹劾了,翰苑这帮储相们当然不干了,这不是欺负人吗?欺我翰林院无人吗? 陈以勤口才极好,三言两语就将翰林院的官员搞得同仇敌忾,纷纷表示只要科道继续弹劾,翰林院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殷士儋对陈以勤说道:“尝闻陈学士曾言,愿与陶(皋陶)、说(傅说)、旦(姬旦即周 公)为仲伯,不知萧(何)、曹(参)、房(玄龄)、杜(如晦)为何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也!” 陈以勤笑笑说道:“下面就要看殷学士的了。” 殷士儋只是笑笑,起身离开翰林院,来到午门前,等六科的官员们下直,六科的官员们一看这个瘟神来了,不禁感到头疼,上次就是因为王国祯弹劾了裕王,殷士儋就是午门外找他理论,最后把王国祯暴打了一顿。 现在礼科给事中王正国、御史吉澄刚刚弹劾了裕王,殷士儋就站在午门外,你猜为了什么事?准备和科道言官们探讨经义吗? 有人赶紧去通知王正国和吉澄了,王正国当然是溜之大吉,何必和殷士儋这个疯子计较,而吉澄可就不怕了,他自认自己出身理学世家,也是为了朱载坖好,直接出了午门,向着殷士儋行礼后说道:“殷学士,下官吉澄,不知有何见教?” 殷士儋只是笑笑说道:“久闻吉大人理学名儒,下官此来只是提醒一句,切莫为人所误,到时候悔之晚矣!”说罢殷士儋就离开了,留下吉澄一人在那里思考殷士儋的话。 殷士儋的嗓门极大,六科里办事的官员们都听到了,纷纷窃窃私语起来。这次他们二人弹劾裕王,就是科道里面也有很多人觉得莫名其妙。这下殷士儋又亲自来午门外放话,这是什么意思,还不明白吗? 同时,高拱也叩响了严府的大门,得知高拱来访,严世蕃亲自来迎接,他笑着说道:“肃卿可是稀客啊!”与高拱把臂而行,进入严家的书房之中,严世蕃笑着说道:“肃卿此来,怕是来寻家父的。” 严世蕃很清楚,高拱作为裕王府讲官,一向是与朝堂无涉的,这次高拱亲自登门拜访,显然是有事商量,肯定不会和严世蕃这个工部侍郎聊的,有事肯定是和严阁老说的。 高拱点点头,严世蕃说道:“家父一会下直回家,我陪肃卿聊聊。”严世蕃就这么陪着高拱聊天,等到严嵩回府,严世蕃说道:“肃卿且稍待,我去通报一声。”严世蕃刚去通报了没一会,严嵩连官服都没换,就出来了。 严嵩笑着说道:“肃卿来了啊!” 高拱起身行礼,说道:“严阁老,下官此来,是求救于严阁老的。” 严嵩笑笑说:“肃卿有事就说,不必如此。”严世蕃就站在一旁伺候着自己父亲。 高拱将朱载坖上疏自辩的事情告知严嵩,严嵩皱起了眉头,在他看来,这些言官们随他怎么说就是了,但是一旦朱载坖上疏自辩,还是以这么决绝的方式上疏自辩,要求惩办科道言官,这帮疯狗肯定会群起而攻之的。 严嵩说道:“裕王殿下此举,颇为不智啊!肃卿为何不劝阻?” 高拱无奈的说道:“裕王殿下说,事关名节,不可轻忽!” 严嵩听了之后,眼睛里倒是闪出了异样的神采,抚掌赞叹道:“好!好!好!裕王殿下倒颇有几分陛下年轻的是神采,不愧是皇子!” 严世蕃说道:“这帮言官,可是关于拉帮结派的,到时候弹章四起,颠倒黑白,这就麻烦了!” 严世蕃说的确实有道理,这些言官,就是靠手里的笔,文人的笔,比刀还快,杀人不见血,他们到时候不光会用奏疏将朱载坖淹没,就是被丢官罢职之后,还会在家里继续胡编乱造,抹黑朱载坖,这才是最麻烦的。 严嵩冷笑一声,说道:“对付这些人,就只能临之以威,肃卿,事到临头需放胆,现在殿下既然要自辩,就放胆而为即可,科道那边,老夫会让景卿(鄢懋卿字)多照看的。” 高拱要的就是严嵩这句话,鄢懋卿是铁杆严党,又是右都御史,再怎么说也是言官的二把手,还是有很大的权力的,他出面的话,也可以让这些言官们收敛一点。 虽然言官们的上下等级没有其他官吏那么严格,都御史、副都御史、佥都御史和监察御史之间,可以相互参核。不论职级大小, 均相互监督。但是都御史有权提督各道,监督考核诸御史,对言官们还是有很大的制约的。 按照大明的制度,都御史的职权是:“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其中的辩明冤枉就是指都御史对言官弹劾不实的,可以加以纠正,严嵩现在愿意出面帮忙,鄢懋卿还是能让很多言官闭嘴的。 高拱赶紧起来谢道:“下官谢过严阁老高义!” 严嵩笑笑说道:“此事老夫会在内阁寰转的,陛下是英察之主,这等事情,瞒不了陛下的。肃卿倒是要提点一下李银台(通政使别称)了。” 高拱再次谢过严嵩之后,严世蕃亲自将高拱送到门口才回来。高拱得了严嵩的提点,赶紧去找李开先。严嵩为什么会提到通政司呢? 因为通政司掌管奏疏的审核和奏进,李开先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职权做些手脚,让言官们吃哑巴亏。 第276章 匹夫尚有五步血(三) 高拱来到李开先府上,将此事一说,李开先立马答应下来,这事本来就不麻烦,通政司本就有将不合格、格式不对、有笔误的奏疏打回去的权力,到时候仔细查看就是了。 与此同时,李春芳正坐在徐阶府上,对于自己这位坐师,李春芳是心情是很复杂了,徐阶现在已经是心学巨擘,又是心学门人中在朝廷混得最好的,李春芳很多时候确实仰仗着他。 但是他是欧阳德的弟子,在心学门内可是比徐阶更加正宗,同时李春芳也知道,他从来就不是徐阶中意的人选,徐阶最中意的就是张居正,对于李春芳这个状元,徐阶并没有多在意,只不过是出于心学同门的关系才照拂一二,之前欧阳德在世,徐阶还多少给欧阳德几分面子。 眼下欧阳德去世,聂豹致仕,李春芳在朝中的靠山没有了,徐阶对他可就没有以前那么客气了。 李春芳登门拜访,徐家仅仅是派下人将李春芳带到书房,奉上香茗之后就离开了,徐阶回府后,先去更衣后,才施施然来到书房,笑着说道:“子实可是长久没见了。” 李春芳说道:“下官知道阁老公务繁忙,不敢轻易打扰。” 徐阶闻言只是笑笑,说道:“哦?那子实今日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李春芳说道:“徐阁老,下官确实是有事相求。”李春芳将裕王被弹劾和上疏自辩的事情告诉徐阶,徐阶听后,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徐阶说道:“既然裕王殿下认为科道弹劾不实,上疏自辩也是应当的。” 李春芳的心沉了下去,徐阶作为一个政治斗争的老手,怎么会不知道李春芳的潜台词呢?李春芳希望徐阶利用自己在清流中的影响力,帮助裕王,而徐阶现在在顾左右而言他。 李春芳干脆把事情挑明,他说道:“王正国的弹劾,子虚乌有,裕王殿下已经向陛下请求厂卫介入此事,并弹劾王正国欺君罔上之罪。” 这下轮到徐阶有些不淡定了,他说了一声:这样啊!便开始紧张的思考起来了,李春芳就坐在旁边陪着徐阶。徐阶知道,一旦厂卫真的介入,王正国绝对扛不住陆炳的锦衣卫,到时候他一旦将此事和盘托出,那被动的就是徐阶了。 徐阶抬起头,说道:“倒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李春芳只是淡淡的说道:“事关名节,岂可轻忽?”这会李春芳也想骂人了,你徐阶爱惜羽毛,裕王就可以随便被扣个喜欢淫词艳曲的帽子吗?真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啊。 这下轮到徐阶无法回答了,徐阶说道:“言官风闻言事,本是本朝祖制,御史言事,以欺君罔上论处,似有不妥?” 李春芳说道:“陛下继位之初,即有上谕,弹奸劾佞,必事事有据,此辈受人指使,弹劾皇子,其心不可问也!” 徐阶看着李春芳,李春芳也就这么直直的看着他,徐阶思虑再三,才说道:“弹劾皇子,确实不太谨慎,须有真凭实据方可上奏。” 李春芳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了,朱载坖现在明显就是要立威,这事怎么能轻飘飘就过去了,李春芳说道:“按大明律,诬告,反坐之,当重惩此辈!” 徐阶只是沉默不语,李春芳当然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直接起身告辞,徐阶送李春芳出门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此事还是不要做的太过了。” 李春芳只是点点头,然后告辞离开。 讲官们四处活动的时候,朱载坖当然没有闲着,你们弹劾孤喜好淫词艳曲是,孤就给你们整一个大活。 朱载坖在脑海中思索半天,将桃花扇中却奁一折拿出来单独成折子戏,准备给大明的臣子们开开眼。 其中最应景的就是川拔棹和前腔两支曲子:不思想,把话儿轻易讲。要与他消释灾殃,要与他消释灾殃,也堤防旁人短长。脱裙衫,穷不妨;布荆人,名自香。 平康巷,他能将名节讲;偏是咱学校朝堂,偏是咱学校朝堂,混贤奸不问青黄。节和名,非泛常;重和轻,须审详。 朱载坖将这折戏编好,令自己的家班演唱,李妃看了之后,有些担忧的说道:“殿下这样一来,可就把这些言官给得罪死了。” 朱载坖不以为意的说道:“不得罪他们,孤的头上就得扣着个喜欢淫词艳曲的帽子。” 见朱载坖亲自在帖子,李妃问道:“殿下要请哪些人来看呢?” 朱载坖想了想,左右不过自己的讲官们,还有李开先、王用宾,最重要的就是严世蕃了,朱载坖相信,小阁老绝对不会喜欢这帮言官的。 李妃想了想说道:“殿下既然喜欢这折戏,妾也有不少手帕交,请她们到府内看看,若是觉得不错,便让他们府内的家班来学,殿下看这样可好。” 李妃当然知道朱载坖的意思,这帮言官,最厉害的就是手里那支笔了,朱载坖决定先下手为强,把这口恶气出了再说。自己这位王妃,在勋臣夫人们中倒是颇有些朋友,借助她们,也不是不可以,便同意了李妃。 无逸殿,嘉靖正在听黄锦和陆炳的汇报,陆炳将裕王府讲官们的动向都告知嘉靖后,嘉靖冷笑着说道:“朕现在知道裕王哪来的那么大胆量了,都是他这帮讲官的给的,这个李春芳,平时看起来稳重谨慎,这会倒是个强项令了!裕王在干什么呢?” 黄锦就将裕王府内的动向告知了嘉靖,嘉靖知道朱载坖又在编戏了之后,便问道:“这次又是编排哪位帝王了?” 黄锦笑着将东厂的记录呈上去,嘉靖指尖轻叩,说道:“节和名,非泛常;重和轻,须审详。裕王这话倒是说的不错。” 黄锦赶紧说道:“那也是陛下平日的教导。” 嘉靖只是笑笑,说道:“裕王要请讲官们听戏,朕也请阁老们听听,传旨裕王府,令其家班进宫献艺!”黄锦赶紧领命传旨去了。 第277章 匹夫尚有五步血(四) 朱载坖亲自下帖子,除了讲官们之外,最意外的就是严世蕃了,裕王居然给他亲自下帖子,严世蕃拿到帖子后,有些不大拿的定主意,便拿着帖子去找严嵩,问道:“父亲,裕王给儿子下帖子。” 严嵩拿过帖子来看了过后,说道:“殿下既然请你去,那是看得起你,为什么不去?”有了严嵩的话,严世蕃才放心大胆的去裕王府。 最先到府上的是礼部尚书王用宾,他到来后,便直接找到朱载坖问道:“殿下此事有些孟浪了。” 朱载坖当然知道王用宾说的是什么,现在言官们正在弹劾朱载坖,这个时候朱载坖还高调的请人来看戏,未免有些太不把都察院这帮言官们当回事了,但是朱载坖现在确实不怎么把他们当回事,便将自己已经上疏自辩的事情告知了王用宾。 王用宾听后,便问道:“殿下可将奏疏复述一遍否?” 朱载坖便将自己的自辩疏给王用宾默念了一遍,王用宾听后说道:“殿下这文章倒是不错。殿下学通鉴了吗?” 朱载坖点点头,王用宾便问道:“可记得通鉴开篇?” 朱载坖当然记得,臣闻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敢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为之纲纪哉!是故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贵以临贱,贱以承贵。 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根本之制支叶;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支叶之庇本根。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故曰: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也。 这是资治通鉴周纪里开篇的一段。 王用宾高兴地说道:“殿下能记得此语,则大善也!陛下当年所争,就是礼,殿下今日所争,则是名也。此事只可进尺,不可退寸,老臣也会尽力的。” 朱载坖笑着对王用宾点点头,等到人都来齐了,朱载坖请各位一起去王府花园内观赏。严世蕃笑着走上来,对朱载坖说道:“殿下今日可是好雅兴。” 朱载坖也笑着对严世蕃说道:“小阁老今日赏脸,可谓蓬荜生辉。” 严世蕃笑笑说道:“小阁老实在是当不起,不过殿下此番,可是有些行险了啊。” 朱载坖当然知道严世蕃说的是什么,现在言官们本来正在弹劾朱载坖,按理说这时候朱载坖应该低调一点,不要多事,而此事朱载坖还大张旗鼓的请人到王府来,未免有些太不把言官们当回事了。 朱载坖笑着问道:“小阁老以为,孤该怎么办呢?” 严世蕃说道:“殿下不是已经有对策了吗?若是需要下官帮忙的,言语一声即可。” 朱载坖笑笑,还是请诸位一起进去观赏,演唱完以后,一众讲官们都有些惊讶,他们当然知道朱载坖胆子大,要不然也不会和言官们对着干了,只是没想到朱载坖胆子这么大,骂的这么脏。 平康巷,她能将名节讲;偏是咱学校朝堂,偏是咱学校朝堂,混贤奸不问青黄。把朝廷中的清流言官,骂的还不如平康巷的妓女,这些言官肯定不会就这么放过朱载坖的。 只有严世蕃毫无顾忌哈哈大笑起来,对朱载坖说道:“殿下大才!下官佩服,我府内家班也想也殿下这出却奁,不知殿下能否割爱?” 朱载坖笑着说道:“那孤就谢过小阁老高义了。”朱载坖怎么不知道严世蕃的意思,严世蕃想利用严党的力量将朱载坖这折戏传播出去,你们言官不是骂裕王喜好淫词艳曲吗?我严家就站队裕王了,就要帮帮这个场子了,能奈我何? 王用宾也说道:“嬉笑怒骂,人之常情也。殿下至情至性,下官佩服。” 第二天,嘉靖正在无逸殿批阅奏疏,内阁阁老们突然求见,嘉靖召见后,问道:“诸位联袂而来,是有何事吗?” 严嵩将一份奏疏呈上来,说道:“陛下,右都御史鄢懋卿上疏,臣与徐阁老对鄢懋卿的奏疏意见不一,伏祈圣裁。” 嘉靖笑笑说道:“哦,有这等事,朕来看看。”嘉靖看了鄢懋卿的奏疏,不由得笑笑。 鄢懋卿的奏疏,意思很明确,就是唯六科原无堂官,听部院径自考察,意思就是将六科纳入都察院的考察范围。鄢懋卿在奏疏中称:六科虽独立为曹,不属部院统辖,六科给事中也都直接向皇帝负责,独立行使其职权,但是由于六科无堂上官,都给事中虽名曰掌科,但只是掌理本科的印篆,并非六科的直接监临官。 而都御史作为作为都察院堂上官, 总持宪纲,监督僚属,有权考察监察御史之功过,六科也是风宪官,应该由都御史考核。 难怪徐阶不惜和严嵩翻脸,也要将这事闹到御前来,徐阶的基本盘就是科道言官,虽然鄢懋卿现在是右都御史署院事,但是监察御史在进行监察的过程当中,独立其职权,不受都察院堂上官的直接指挥,更不受其干涉, 甚至对都御史的违法失职行为还有权进行纠举。 六科更是与都察院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徐阶得以利用科道言官和严嵩对抗,使得严嵩不得不在某些事情上对徐阶妥协。而这次鄢懋卿居然奏请将六科都都察院堂上官考察,由谁考察?还不如说直接由你鄢懋卿考察算了。 这对于徐阶来说,简直是不能接受的,一旦六科为鄢懋卿掌握,严嵩下有六部为之呼应,又有鄢懋卿帮他打理言路,地方督抚也有不少是严党,那徐阶还拿什么斗啊。 况且徐阶认为,嘉靖作为一个大权独揽的皇帝,绝不会容许严嵩这么干的,否则一旦言路阻塞,嘉靖就很容易被严嵩蒙蔽,嘉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所以徐阶不惜闹到御前,也要和严嵩争一争。 第278章 乱舞群魔事纷纷 嘉靖将奏疏看完后,便问道:“二位阁老怎么看此事?” 严嵩当然是支持鄢懋卿的,让都察院整顿六科,可以让六科尽可能的闭嘴,更好的打击徐阶的势力。 而徐阶当然是不想让鄢懋卿接手六科的,否则自己的实力会大受损失。徐阶不惜搬出祖制,坚决不同意。而严嵩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嘉靖看了严嵩一眼,说道:“先将鄢懋卿的奏疏留中,严阁老留下,徐阁老、吕阁老办公去。” 等到他们都走后,嘉靖没好气的说道:“怎么,你严惟中现在也是裕王党了?还帮着裕王声东击西是。” 严嵩只是笑笑说道:“圣明无过陛下。” 嘉靖怎么会看不出来,严嵩这是在帮朱载坖转移压力,这次鄢懋卿上疏后,科道言官肯定会疯狂的弹劾鄢懋卿,而裕王反而就不是他们的重点了。严嵩与嘉靖君臣这么多年,对于严嵩嘉靖还是了解的,他绝不会做这么不智的事情。而且这么做对严嵩来说只不是锦上添花而已。 为此反而得罪整个言官科道和引起嘉靖的疑心,这可不是严嵩的一贯作风,再加上朱载坖最近和严世蕃走得挺近,嘉靖要是再猜不出来的话,那就真是白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了。 严嵩说道:“这次本就是科道无事生非,若不是科道无端弹劾裕王,殿下也不会如此的,寻常人家的孩子,若是扣上一个喜欢淫词艳曲的帽子,尚且对他的上进大有影响,何况皇子呢?” 说道这个,嘉靖也确实是有些不满,虽然有二龙不相见,嘉靖看起来不怎么管裕王的事情,但是并不至于谁都可以拿裕王当工具人用,再怎么说,裕王也皇子,这么弹劾朱载坖,有些太不把嘉靖当回事了。 裕王又不是武宗,不过就是喜欢些昆山腔罢了,朝中的不少大臣家中都有家班,以为嘉靖不知道吗?有些人家里唱的,那才真的是淫词艳曲。朱载坖府内唱的,嘉靖都是知晓的,若是真有什么淫词艳曲,不用科道,嘉靖就会出手,何况还有嘉靖的讲官们。 眼下裕王既然上疏自辩,那嘉靖就不得不处理了,但是嘉靖深知这帮言官的厉害的,当年嘉靖还是靠着朱重八的祖传法器,才将这帮言官们制服。 嘉靖对严嵩说道:“就算是鄢懋卿上疏,言官们也会揪着此事不放的。”对于这帮言官,嘉靖还是比较了解的,尽管这次鄢懋卿已经出来分担火力,但是要想彻底将此事压下去,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严嵩说道:“陛下,老臣以为,现在三管齐下,可以解决此事。其一,就是令厂卫查明其中是否有人指使,是不是有人暗中构陷裕王殿下。其二就是将殿下的曲子公之于众,令百官公议。其三就是重惩此辈,将其削籍,革除功名。” 对于严嵩的话,嘉靖不置可否,厂卫又不是瞎子,这么几天,已经把该查的都弄的差不多了,这次是谁在其中搞鬼,嘉靖心中已经有数了,严嵩无非就是想借此事打击一把徐阶罢了。 嘉靖说道:“此事再议。”严嵩听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行礼告退。 第二天,右都御史鄢懋卿坐在都察院正堂之上,准备点卯,礼科给事中王正国等人突然来到都察院,对着鄢懋卿行礼之后,说道:“鄢都宪,下官等人有不解之处,还请都宪大人见教。” 鄢懋卿笑笑说道:“不妨直言。” 王正国说道:“下官听说,都宪上疏,要将我六科置于都察院考察下。国朝旧制,六科察举于内,都察纠劾于外,互不统属,都宪大人何以欲考察我六科?莫不是受了权奸的指使。” 鄢懋卿说道:“六科虽自为一署,不属部院统辖,六科给事中直接向皇帝负责,独立行使其职权, 但是由于六科无堂上官,都给事中虽名曰掌科,但只是掌理本科印篆,并非六科的直接监临官,故而六科考核,一向由本院负责,本宪所言,有何不妥?” 鄢懋卿话锋一转,说道:“何况陛下早有上谕,六科给事中听部院从公考察,怎么尔等要抗旨吗?” 王正国赶紧说道:“下官不敢。” 鄢懋卿这才站起来,问道:“尔等既为风宪官,可知都御史执掌三劾?” 这些科道官当然知道,王正国说道:“都御史职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 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 鄢懋卿拍拍手,才说道:“记得不错,就是忘了本宪也是都御史了。” 都察院的一众监察御史也在一旁看戏,鄢懋卿当右都御史以来,一向在都察院没什么存在感,这次不是六科找上门来,监察御史们还不知道鄢懋卿居然敢招惹六科这帮人。 鄢懋卿继续说道:“本宪受陛下重恩,代掌风宪,都察院和六科同为朝廷耳目,共掌监察大权,为了防止同类意气相 投,互为掩饰,共同欺瞒,故令其相互监督纠劾,以防都察院和六科行私徇情, 阻塞视听。而今六科不受察考,本宪倒想问问,天下只有你们六科参别人,不准别人参你们六科吗?” 鄢懋卿的话,让六科的给事中们有些尴尬了,这次他们本来是准备来找鄢懋卿麻烦的,没想到鄢懋卿反客为主,把这帮给事中们问的哑口无言,鄢懋卿继续说道:“尔等身为朝廷耳目,不去纠察风宪,弹劾奸佞,反而为权臣张目,凌辱皇子,本宪执掌所系,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弹章未就,尔等竟敢找上门来,真是不知死活。” 鄢懋卿当了这么多年右都御史,在都察院还是有不少狗腿子了,一众监察御史纷纷上前,将这帮给事中给轰出去了。 第279章 乱舞群魔事纷纷(二) 鄢懋卿打发走了这帮给事中们,以右都御史的名义上疏弹劾王正国、吉澄等人,依附权奸,妄议皇子。自然不少监察御史要跟随鄢懋卿一起弹劾给事中们,一来是讨好鄢懋卿这位严阁老的红人,二就是报六科多年的积怨。 六科和都察院同为风宪官,但是很明显,六科的权力去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大多了,六科给事中迁转也比监察御史们好多了,给事中们九年考满,最次也可以捞个五品的少卿干干,混得好的,甚至可以直接外放三品大员,监察御史们对此事羡慕嫉妒恨。 同时给事中主要负责对京师衙门的监察,那都察院也在给事中们的监察范围内,别看十三道御史在地方威风八面,连布政使、按察使都不放在眼里,但是面对给事中们,也只得乖乖被弹劾,这次有鄢懋卿这个掌院事的右都御史带头,监察御史们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这是徐阶没想到了,本来准备将鄢懋卿弄走,没想到现在居然变成了科道内讧,这是徐阶没想到的。 朱载坖得知此事后,立刻与讲官们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了。现在鄢懋卿已经成功的把火力吸引过来了,眼下就看朱载坖他们怎么做了。 高拱说道:“殿下,此事殿下切不可再上疏了,鄢懋卿好不容易把水搅浑,殿下此时一旦上疏,则恐沦为众矢之的也,此事臣等周旋即可。” 朱载坖当然知道高拱的意思,由讲官们出面周旋就行,朱载坖这时候再出头,就怕将科道们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朱载坖身上,那就不妙了,讲官们以翰林院官吏的名义和科道辩论,就可以将事情的烈度降低很多。 李春芳也说道:“此事先让陛下和内阁有了决断,我等再发动翰苑诸官为殿下辩驳,此事可成也。”李春芳的意思很明白,既然朱载坖已经上疏嘉靖,严嵩也答应在内阁发声,这几日嘉靖肯定会处理此事的,到时候先等内阁有了大体的意见,讲官们再补刀就行,这样的话,风险最小。 今日嘉靖破例召见阁臣和六部部臣,其实大家都知道什么,嘉靖对大臣说道:“近日科道弹劾裕王喜好淫词艳曲,诸位都知道?” 这事现在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在坐的大臣谁不知晓啊,嘉靖说道:“裕王也上疏自辩了,言辞颇为激烈,诸位看看!”嘉靖命黄锦将朱载坖的自辩疏给诸位大臣传阅。 嘉靖问道:“诸位怎么看此事?” 没想到这次率先发言的是徐阶,徐阶说道:“陛下,裕王殿下此疏,条理分明,尚书有言:诗言志,歌永言。臣以为这些都是科道小臣,捕风捉影,盲目参劾,理应严惩,以慰殿下。” 徐阶的意思是,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上疏言事的几个言官处置了,也算给了裕王一个交代,徐阶的话音刚落,王用宾就起身说道:“陛下,臣以为不妥。” 嘉靖笑着问道:“大宗伯以为为何不妥啊?” 王用宾说道:“陛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陛下仅以裕王殿下的自辩疏为由,处置言官,何以服天下,信百官?” 嘉靖便问:“那依大宗伯之见,应当如何处置。” 王用宾正色说道:“陛下,此事可难否?裕王所做曲子,昭示群臣,若果有所谓淫词艳曲,满朝文武能看不出来吗?再令科道上疏明言,指明裕王所谓淫词艳曲是何,岂不令天下昭昭?若果如科道所言,惩处裕王及其讲官,未为不可。” 严嵩问道:“大宗伯,若科道所劾不实呢?” 王用宾说道:“按大明律,诬告,当以所诬之罪反坐,而科道言官,以卑凌尊,诬告皇子,照大明律,当加三等处罚。” 嘉靖把头转向刑部尚书何鳌,问道:“何司寇,大宗伯所言确是大明律规定的?” 何鳌起身回答道:“回陛下,大明律确是如此规定的。” 嘉靖便问严嵩道:“惟中以为呢?” 严嵩说道:“欲还殿下清白,似乎只有此一途了。然殿下毕竟是皇子,不宜大动干戈,失了体统。” 嘉靖说道:“惟中的意思,朕知道了,现在朕已经将裕王府的家班叫来了,就当着诸位,唱唱裕王平日里听得曲子和裕王自己做的曲子,诸位都是两榜进士,学问精深,想必这些还是能看出来的。” 严嵩说道:“臣谨领圣命。” 嘉靖于是命黄锦宣召裕王府家班上殿表演,幸亏朱载坖平素喜欢的是长生殿,要是没事干听听牡丹亭,光是惊梦里的山桃红,随便找出两句: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那都绝对够得上淫词艳曲了。 要是再唱个寻梦里的品令:他倚太湖石,立着咱玉婵娟。待把俺玉山推倒,便日暖玉生烟。捱过雕阑,转过秋千,掯着裙花展。敢席着地,怕天瞧见。好一会分明,美满幽香不可言。梦到正好时节,甚花片儿吊下来也! 那估计轮胎印都能印在诸位大臣的脸上。 裕王府的家班们演唱完后就退下了,嘉靖问道:“诸位怎么看,大宗伯,你是礼臣,礼乐之事,恐怕该大宗伯来说说。” 王用宾当即出来说道:“陛下,裕王殿下此曲,以玄宗贵妃离合之情,写大唐兴亡之感,立意高远,气势宏大,词极绮丽,宫谱亦谐,真王者之曲也。” 嘉靖又问道其他大臣:“诸位以为呢?” 一众臣子都认为没有淫词艳曲,嘉靖说道:“既然没有淫词艳曲,那就先将裕王的闭门自省解除,讲官们也不必罚俸了。” 王用宾却不依不饶了,他说道:“陛下,既然裕王殿下是受人诬陷,就应该将此辈系狱查察,详究幕后是否有人主使,还殿下清白。” 嘉靖这时候却说道:“今日天色已晚,诸位先出宫去。过两日再商量此事。”一众臣子们只得行礼告退。 第280章 乱舞群魔事纷纷(三) 回到各自的府邸后,大家都开始活动起来了,严嵩派严世蕃向朱载坖告知了今日的事情。现在既然已经定性了,那朱载坖肯定要让自己的讲官们为自己出头了。 徐府,徐阶正在和一个道士手谈。由于嘉靖崇道,不少大臣也和道士走的很近,甚至引荐道士给嘉靖或者与嘉靖崇信的道士交好。 像之前的仇鸾,就向嘉靖推荐道士段朝用,严嵩则是与陶仲文交好,不过陶仲文现在已经垂垂老矣,明眼人都知道陶仲文命不久矣。而且陶仲文和严嵩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密切,很多时候实际上是陶仲文在揣摩嘉靖的意图。 严嵩与陶仲文是否真的党比为援并无确凿的证据,两人更多是在顺从嘉靖的意思。不过徐阶现在想更进一步,因为徐阶知道,自己要想扳倒严嵩,必须要有内廷的支持。 嘉靖朝深得嘉靖宠信的道士能对外廷政事产生极大的影响,而官员与嘉靖身边的道士结交也是一场不错的政治投机,既能迎合嘉靖追求长生的愿望从而邀宠获利,又能在遭遇政治危机时引内廷为奥援,还能在他们的帮助下打击朝中政敌。 严嵩有陶仲文为政治盟友,徐阶当然也不遑多让,但是徐阶知道,要想引荐道士获得嘉靖的青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嘉靖本人也算的大明皇帝中博学多才之人,浸淫道教多年,一般的手法根本骗不了他。 嘉靖早年的崇道活动主要是斋醮,后来为求长生,开始在陶仲文的蛊惑下服食丹药,对各种传闻能延年益寿的法子也都乐于尝试。现在最受嘉靖宠信的道士,一个是陶仲文,另一个就是顾可学。 陶仲文自不待言,是严嵩的政治盟友,顾可学更是严嵩直接引荐给嘉靖的,顾可学是无锡人,以进士甲科出身,任浙江参议。盛端明和顾可学通过炼秋石而获高官。顾可学由通政使司右通政升为工部尚书,因为他“带俸以修制秋石,劳也”。 所谓秋石,就是用童男童女尿液炼制的一种药品,秋石分为阳炼和阴炼,阳炼法需加热,所得秋石虽杂质去除,但味在,故气薄。而阴炼法将尿液加水稀释、洗涤,所得秋石味薄。故阳炼秋石以泄为主,阴炼秋石以通为主。 后世医家进一步区分了阴阳炼法的功用。阳炼法味咸性温,祛除疾病速度快,可化痰降火、滋肾生水, 药性与海石、青盐同;阴炼用水搅拌、洗涤,味淡,性偏寒。故大约滋阴降火,消痰嗽,退骨蒸,软坚块, 明目清心,必取阴炼者方可用。至于阳炼者,味咸性燥,多服有渴疾之虞,而用为下焦药,引经亦可使也。 但是顾可学为嘉靖炼制的可不是什么药材,而是一种春药,万寿帝君真是记吃不记打,之前就是因为搞这些东西,差点被杨金英等宫女弄死,结果还是继续要搞这些东西。 而顾可学与严嵩的关系就更为紧密了,他本就是严嵩的同科进士,又是严嵩将他推荐给嘉靖的,看来这炼丹一事,徐阶不好插手。 徐阶知道,若是自己向嘉靖推荐一位会炼丹的道士,不管能不能扳倒严嵩,肯定会深深得罪陶仲文和顾可学等人,到时候被他们反咬一口,那就是麻烦了,尤其是顾可学,说起来还是徐阶的南直隶老乡,但是为人阴损,人称秋石尚书,苏州人还讥笑他:千场万场尿,换得一尚书。 炼丹斋醮一道,已经被陶仲文等人所把持,徐阶只得另辟蹊径,那就是扶乩。 所谓扶乩,其实是扶褉。扶乩要准备带有细沙的木盘,没有细沙,可用灰土代替。乩笔插在一个筲箕上,有的地区是用一个竹圈或铁圈,圈上固定一支乩笔。 扶乩时乩人拿着乩笔不停地在沙盘上写字,口中念某某神灵附降在身。术士制丁字形木架,其直端顶部悬锥下垂。架放在沙盘上,由两人各以食指分扶横木两端,依法请神,木架的下垂部分即在沙上画成文字,作为神的启示,或与人唱和,或示人吉凶,或与人处方。 有点像请笔仙的活动,徐阶找到了一位精通此道的道士,名叫蓝道行,是当时有名的道士,同时相信当时心学,是徐阶推荐的不二人选,他最擅长的就是预卜祸福。 本来徐阶已经将蓝道行召到京师,准备等待机会将他推荐给嘉靖,徐阶之所以不愿现在就将蓝道行推荐给嘉靖,主要是不愿跟陶仲文发生冲突。 现在陶仲文已经垂垂老矣,多次向嘉靖上疏请求致仕归乡,但是嘉靖一直没有答允,不过徐阶估摸着,现在随着陶仲文的日渐老迈,嘉靖这一两年也肯定会放他回乡的,到时候徐阶再顺势向嘉靖推荐蓝道行,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但是现在恐怕等不到这个时候了,嘉靖肯定已经知道了此事的幕后主使是谁,一旦嘉靖发作,徐阶就再没有翻身的可能了,严嵩更不会让自己翻身的,他现在急需挽回嘉靖的圣眷,否则就大事不好了。 徐阶说道:“蓝道长,老夫准备今日就上疏陛下,向陛下推荐道长入宫。” 蓝道行有些不解,说道:“阁老之前不是说等陶仲文走后再去吗?” 徐阶也有点苦涩的说道:“事起仓猝,不得已能为之啊。” 蓝道行问道:“阁老需要在下做什么?” 徐阶摇摇头说道:“现在不需要道长做什么,只需要道长在宫内站稳脚跟,不要与陶仲文等人起冲突,善保此身可也,就算是老夫被罢黜,道长也不要说什么。” 蓝道行有些惊讶的说道:“事已至此了吗?” 徐阶也是长叹一声说道:“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说罢徐阶将手中的棋子掷去,摊开纸开始写给嘉靖的奏疏。 是夜,徐阶的密疏入宫,黄锦将徐阶的密疏呈递给嘉靖,说道:“陛下,这是徐阁老的密疏。” 第281章 乱舞群魔事纷纷(四) 嘉靖笑笑说道:“徐阶这会上什么密疏?”说罢打开徐阶的密疏,开始阅读。 嘉靖原以为,徐阶给他的密疏,是认罪求饶的,毕竟现在都很清楚,是谁指使王正国等人弹劾裕王的,朱载坖穷究此事,严嵩也站在裕王这边,这下徐阶自己亲手点起的这把火,终于要烧到徐阶自己身上了。 现在徐阶上密疏给嘉靖,向嘉靖求饶,使得嘉靖看在徐阶能够制衡严嵩的面子上,放徐阶一马,也未尝不可。嘉靖自己也知道,仅凭此事是很难罢黜徐阶的,徐阶毕竟是现在的清流领袖,同时也是朝中唯一能制衡严嵩的人,罢黜徐阶不是不可以,但是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嘉靖自己得亲自下场制衡严嵩了。 而现在嘉靖显然没有这个心思再去亲自下场和臣子们玩这些游戏了,他现在只想高高在上操控朝局即可。 嘉靖看了徐阶的奏疏之后,却是大感诧异,徐阶在奏疏坚决要求严惩这些科道言官,还裕王殿下清白,显然是将他们当作弃子抛弃了,同时还向嘉靖推荐了一位道士,名叫蓝道行,称他道法精湛,擅长扶乩传仙,自己已经将他请到京师,等候嘉靖召见。 对于这事,嘉靖还是有些好奇的,毕竟徐阶和严嵩还是不通的,徐阶毕竟是清流,虽然也写青词,但是嘉靖知道,徐阶实际上是言不由衷的,这些徐阶居然主动向嘉靖推荐道士,这是嘉靖没想到的,嘉靖冷笑一声,说道:“厂卫查查这个蓝道行,若是没什么问题,过几日召见他。” 黄锦立马下去安排了,嘉靖将徐阶的奏疏放到一边,嘉靖对于徐阶变化,只是笑笑,他很清楚,严嵩也罢,徐阶也好,未必真的相信什么道法,看得起陶仲文这些人。 只不过是利用这些道士讨好嘉靖罢了,朝中官员之所以竞相与之结交,最终还是为了借道流上结皇权。 因此,朝臣“援道士”只是手段,“结帝知”才是目的,从本质上来说,这其实是官员谄媚皇权的一种表现。徐阶这次推荐什么蓝道行,不也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吗。 裕王府内,朱载坖正在和诸位讲官们商量事情,严世蕃已经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都告知朱载坖了,宫内也已经传旨解除朱载坖的闭门自省了,朱载坖于是就和讲官们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李春芳等人的意思也很明确,就是这次就把火力集中在这几个言官身上,不能把火往徐阶身上烧,裕王没必要为严嵩火中取栗,若是严嵩想要借此机会打击一下徐阶,那他们自去,裕王府就将这几个言官收拾了就行。 对于讲官们的看法,朱载坖深以为然,虽然这次严嵩帮了朱载坖大忙,但是朱载坖并不想和严嵩绑定,再说了,徐阶在朝中现在已经算得上根深蒂固,想要凭借此事就将他罢黜,无异于痴人说梦,再说朱载坖和严嵩走的太近对朱载坖、对严嵩都不是什么好事。 严府,严党的核心成员正在一起商量此事,在他们看来,既然徐阶现在已经全面被动了,就应该痛打落水狗,干脆将徐阶赶走才是最好的。 严嵩坐在上首,闭着眼睛,不发一言,就默默地听着他们商量,严世蕃见他们也商量不出什么来,说道:“父亲大人如何看此事?” 严嵩这才睁开有些浑浊的老眼,说道:“徐华亭好结言路,以机巧用事,以精敏自持,这般事情,必有后手的。” 众人听了严嵩的话,不禁有些黯然,确实如此,徐阶比之夏言,要阴柔不少,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就是严嵩也很少抓到把柄,这种事情,徐阶肯定是有后手的。 但是严嵩接着说道:“此番上疏的言官,定要重处,以为后来者戒!” 严世蕃说道:“此事有裕王府讲官们上疏就行,我们不必插手。” 严嵩斜了严世蕃一眼,严世蕃赶紧闭嘴,在座的众人当然知道严嵩的意思,这次弹劾的裕王的言官,肯定是要受到重处的,现在徐阶明显把他们当作弃子了,裕王府当然是要他们立威了,这是严党似乎没有必要再插手了。 严嵩显然并不这样认为,严嵩觉得,通过这次的事,尽可能的打击徐阶的名声,徐阶是清流领袖,抛弃自己的下属这种事情,在哪个政治团体中,都是极为影响团结的事情,毕竟大家帮你徐阁老咬人,出了事情你却说这不是我的狗,科道虽然是疯狗,但是也不傻。 严嵩就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尽可能的分化瓦解徐党。 严世蕃问道:“事到如今,徐阶还能有什么后手?” 确实,这个问题在场的众人都已经想过了,就现在这个局面,虽然徐阶壮士断臂,但是要想完全将此事与自己脱开关系,恐怕也不太现实。一旦这些人被下诏狱,肯定是扛不住陆炳的询问,到时候他们反咬徐阶一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严嵩只是笑笑,他认为首先嘉靖不会将此事扩大的,君臣这么多年,嘉靖是什么心思严嵩早就明白了,徐阶本就是嘉靖用来平衡朝局的工具,眼下嘉靖并没有替代的人选,绝不会放弃徐阶的。 而且严嵩已经得到宫内的消息,徐阶竟然也向嘉靖推荐道士了。听到严嵩的话,众人不禁愕然,徐阶一向以清流自诩,没想到现在也干起这种被他们视为奸佞的行为。 严世蕃笑着说道:“不妨将此事告知陶真人。” 严世蕃的意思很明显,徐阶推荐道士,对陶仲文的地位构成的威胁最大,既然如此,就干脆利用陶仲文来对付徐阶推荐的这个道士,陶仲文在嘉靖心目中的地位可不一般,若是陶仲文出手,徐阶推荐的这个道士,未必能得到嘉靖的信任。 不过严嵩可没有这么乐观,毕竟陶仲文年岁已大,最近一直在向嘉靖告老,搞不好借此机会抽身而退,尚未可知。 严嵩只是淡淡的说道:“此事且先看看再说。” 第282章 青萍风起浪微澜 最近朝廷之上的风云,似乎又逐渐开始冷却下来,对于言官的上疏攻讦,统统都被嘉靖留中不发。 但是朝臣们都知道,嘉靖现在不处置此事,不等于这事就过去了。同时在徐阶的密疏屡荐下,嘉靖终于决定召见蓝道行了。 在这之前,嘉靖还是在西苑斋宫先召见陶仲文,嘉靖将蓝道行的情况和徐阶的奏疏交给陶仲文,询问陶仲文的看法。说实话,陶仲文对于蓝道行的所谓扶乩,有些嗤之以鼻。 陶仲文毕竟是神霄派的道士出身,好歹也算的名门正派,精通斋醮和丹鼎之术,蓝道行的所谓扶乩,在他看来,确实是太低端了一些。 陶仲文作为道士,怎么会不知道扶乩呢?这东西本来是灵济宫道士所擅长的,他们神霄派并不擅长。陶仲文只得说道:“帝君,老臣对扶乩确实不甚了解,想来徐阁老所荐应该是有真本事的。” 嘉靖笑笑说道:“陶师说笑了,徐阶一介儒臣,怎识道法之真伪。” 这灵济宫也算是大派了,而且对于大明皇室也是比较亲近的道教学派。 永乐十四年,成祖生病,多方求医,仍不见好转。后福建闽侯青圃灵济宫庙祝曾陈孙借二徐真人的名义扶乩判符药为成祖治病,翊卫左右,顷刻不离,施以灵符,济以天医妙药,随言随效,感应如响,使困弊之体既危而即安,沉痼之疾尽脱而复旧。由此灵济宫得到皇室的信任。 在宪宗时期,灵济宫达到鼎盛,但是后来遭到朝臣的打击,现在已经势微了。而且这扶乩,在民间就已经流传甚广,说白了,说这是道术,倒不如说这是巫术。扶乩来源于古代占卜问神术。人们有了疑难,就通过龟卜、蓍筮向神祈祷,请求神灵指示,预测吉凶,再根据神的指示去办事。 故而陶仲文对此并不了解,对于这个蓝道行,他也是不太熟悉的。 不过厂卫倒是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这个蓝道行,与何心隐关系很好,叙说蓝道行就是何心隐推荐给徐阶的。本名梁汝元,是心中中泰州学派的弟子,还是嘉靖二十五年江西乡试的解元,但是他一直没有参加会试。作为王门中最激进的一派,何心隐在泰州学派中都算的上激进。 嘉靖感到有些好玩,一个心学门徒,一个道士,这两个人凑在一堆,倒是有些好玩,嘉靖先将蓝道行召入西苑,但是并不叫他来扶乩,嘉靖还是想再观察一下他再说。 同时,嘉靖开始处理这次的事情,裕王府的讲官们最近一直在弹劾王正国和吉澄,科道和翰林院之间的互相攻讦,已经到了必须要解决的时候了。 嘉靖将黄锦叫来,令黄锦指挥东厂将王正国等人逮捕下狱审讯,拷问是否有人指使,本来这些事情应该交由陆炳处理,但是嘉靖知道陆炳和严嵩关系不错,特意指令由东厂审讯此事。 这下朝臣们一下子闭嘴了,两位言官的下狱无疑使朝臣们感到恐惧,尤其是这次是东厂缉捕,不由得让人联想起了武宗时期的宦官专权,嘉靖继位之后,本来对于宦官一直是处于一种严厉打击的态度,但是近年以来,嘉靖已经开始逐渐放宽对于太监的约束,这次由东厂缉捕官员,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见立威的目的已经达成,讲官们当然也就罢手了,这下朝臣们,尤其是言官应该已经清楚了,裕王是嘉靖的红线,一旦触碰,就要小心嘉靖的报复了。 虽然裕王府已经打算抽身而去了,但是显然徐、严二党都没有罢手的打算,徐阶的党羽疯狂的弹劾鄢懋卿,想要把他拉下马来,报这次徐党被重挫的仇。 而嘉靖此时也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严嵩明白,嘉靖的意思就是希望鄢懋卿让出这个右都御史的位置来,好让徐阶控制言官,与严党达成平衡。 严嵩于是在家中将鄢懋卿叫来,问道:“景卿,之前你曾多次说过盐法,可否详细说说。” 鄢懋卿就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大明现在的盐法,几乎已经算是废弛的状态。按照之前的开中法,在开中法管理下的盐斤称正盐,而由灶户生产、超过开中法规定额度之外的多余盐斤, 便是余盐。余盐在开中法管理之外,随着临时管理政策的失效,极易沦为私盐,给社会带来较大破坏,故建立余盐制度十分必要。 关于余盐管理,朝廷内部的官吏有过激烈的斗争,总的来说,最开始大明官员的意见是余盐开中,也就是将余盐纳入到开中的管理之中,主张余盐开中的情况大致有四种:一是余盐在司开中纳银解部;二是余盐在司开中纳银解边;三是余盐在边纳银开中;四是余盐在边纳粮开中。 而鄢懋卿显然不这么看,鄢懋卿认为余盐应当不开中而在司纳银解部。 鄢懋卿认为:假使余盐于运司纳银开中解边,将存在银两的运输安全隐患与边镇将领任意开支的问题,即今欲一二场官灶丁而督数万银两,远处边塞之地,则防护者付之何人?挑运者责之何役?不惟盘费之累,将不免剽掠之患,其展转称纳守候批回动经旬月,此殆非卑官贫灶之所能堪者。 说白了,鄢懋卿已经看到了事情的本质,眼下户部缺银,才把主意打到了余盐身上,想从余盐身上捞取银子,来应付日渐庞大的开支。改革盐法的本质还是为了捞钱。 严嵩问道:“两淮余盐银岁入六十万两,景卿以为,整顿之后,能岁入多少?” 这是严嵩,也是嘉靖关心的问题,改革盐法,最重要的还是要搞钱,为朝廷增加收入,才是真的。 鄢懋卿想了一下,说道:“下官以为,百万两可得。” 严嵩觉得,增加三分之二,有四十万两,也算不错了,于是对鄢懋卿说道:“景卿回去详细条陈,由我代奏陛下。” 鄢懋卿领命下去。 第283章 青萍风起浪微澜(二) 嘉靖一直没有召见蓝道行,这让徐阶有些不安,因为嘉靖对于这些方士并不不是没有上过当,之前武定侯郭勋推荐的道士就把嘉靖骗惨了。 段朝用是南直隶合肥县人,自幼腿瘸,故而遁入空门。段朝用自称能炼出真金白银,以此结识了武定侯郭勋。不知怎么,见多识广的郭勋竟然信了段朝用,或许是各取所需。郭勋给段朝用筑了一间炼丹室,专门炼制金银。没想到,段道士还真的炼出一些银子。不过,这些银子大都是郭勋给段朝用的,还有少量的不过是段道士炼出的一些合金伪银而已。 段朝用给嘉靖献上了一万两银子的供奉,诈称是自己炼制出来的仙银,其实这些银子都是从郭勋那里骗来的。段朝用称自己所炼的银子为“仙银”,还用这些银子铸造一些食用器皿,并献给了嘉靖。嘉靖信了段朝用的鬼话,而且用这些器皿做了供奉自己父母和太庙的祭器。 大明列祖列宗也是够惨,被一个蹩脚的道士给耍了。 更为搞笑的事情是,段朝用宣称每年都会进献给嘉靖几万两银子,嘉靖居然封这个神棍为紫府宣忠高士,食五品俸禄。但是这事纸里是包不住火的,段朝用的徒弟王子严害怕炼不出金银,自己跟着遭殃,于是私下去找陶仲文揭发了段朝用。陶仲文也担心连累自己,于是上奏嘉靖帝:“请禁子严,仍责朝用岁半银四万两供用”。 段朝用可是把嘉靖忽悠的够呛,你承诺要给皇帝炼金银、炼仙丹,可慢慢的三年过去了,什么都拿不出来。金银没有,仙丹也没有,而之前段朝用在郭勋做的那些法器,就是那些祭祀品和餐具,也没有任何作用,用久了还会发黑,还不如普通银器,也没让嘉靖成仙。 嘉靖就是再傻,也知道这事不对了,不过嘉靖多要面子的人,当然不能承认自己被一个道士给骗了,嘉靖坚决不承认炼银子是扯淡,只是说:“黄白之术,自昔有之”,也就是说炼金银的事情不是假的。但是,嘉靖又说这种法术,“非真有道术者不能。”自己用段朝用炼金银,“以其足代民膏血也。” 后来又借口其他事情,将段朝用下诏狱论死。不过经此一事,嘉靖对于这些道士就没有之前那么信任了,往往要多方考察,才能获得嘉靖的信任,才能获得他的信任,而且基本上还是以陶仲文等人为主,外来人很少能够获得嘉靖的信任。 这次嘉靖突然召见一位外来的道士,倒是令朝野议论纷纷,嘉靖已经很久召见新的道士了,这个陶仲文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够得到嘉靖的信任,这事连裕王府的讲官们都在议论此事。 别人不清楚,但是朱载坖可是很明白,这个蓝道行肯定和徐阶脱不了干系,所以当讲官们聊起此事的时候,朱载坖毫不犹豫的说道:“此事恐怕是徐阁老所为。” 朱载坖这话,倒是让讲官有些诧异,裕王怎么会一下子就将此事与徐阶联系起来呢。见诸位讲官们都有些好奇,朱载坖说道:“陶仲文与严阁老友善,严阁老断然不会做这种事情的。而其他人要想向陛下推荐道士,那就不得不考虑陶仲文和严阁老了,有这个胆量,并且有这个渠道,能够直接向陛下推荐道士的,除了徐阁老,还有何人呢?” 朱载坖这么一说,似乎又是这个道理,但是讲官们还是觉得有些不敢相信,徐阶一向还是很爱惜羽毛的,居然做出这种向嘉靖推荐道士这种事情来,确实是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朱载坖笑着说道:“孤听说这个蓝道行倒是个颇有意思的道士,据说除了信奉老庄之外,他还信奉王阳明先生的学说。自称半儒半道亦半仙,与何心隐等人关系密切。” 这下讲官们都看向李春芳了,因为李春芳可是王学正宗,是从王守仁的亲传弟子欧阳德,他一向对泰州学派不甚感冒,当年虽然和王艮等人有过接触,但是并不喜欢此人,李春芳说道:“何心隐一狂徒也,蓝道行何出此狂言?” 李春芳对这些人都是极为反感的,他们到处讲学,聚集学生,使得不少朝臣对王学颇为不满。之前为什么嘉靖屡次打击王学,就是因为嘉靖认为心学有碍所谓正学,并且认为王守仁及其友湛若水、其弟子王畿、欧阳德、钱德洪、聂豹、戚贤等人讲学又有争名植党之嫌。 眼下这个蓝道行一个道士,也打着王学的名义招摇撞骗,令李春芳极为不悦,他问道:“殿下此言,可当得真?” 朱载坖笑着问道:“李学士应该问问徐阁老才是。” 李春芳仔细一想,这事确实很像徐阶的作风,这个蓝道行,莫名其妙的被嘉靖召入西苑,之前闻所未闻,很明显,有人密疏向嘉靖推荐了他,而能够向嘉靖上密疏的就那么几个人,最可能的就是徐阶了。 现在陶仲文垂垂老矣,他的徒弟中现在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出色能令嘉靖信任的人,推荐蓝道行的目的就是取代陶仲文,现在的朝中,谁最不愿意陶仲文得势,恐怕莫过于徐阁老了。 高拱说道:“听说这个蓝道行,擅长扶乩之术,倒是和这些炼丹的术士不同。” 朱载坖闻言,不禁哈哈大笑,蓝道行是和他们不同,这些炼丹的术士,如陶仲文等人,好歹还真的精通医理,要不然自己也不会以高龄去世,这个蓝道行那就是纯骗了,比段朝用还不如。 朱载坖不由得想起他是怎么给嘉靖扶乩的,嘉靖但凡有什么事项扶乩一下,就派宦官将自己密封的纸条送到扶乩的地方焚烧,蓝道行完全摸不透嘉靖皇帝的意图。于是蓝道行就说这是宦官不干净,让他们焚烧的话,他就无法请动神仙降临。 于是宦官就将嘉靖密封的纸条给蓝导航,让他自己焚烧。 蓝道行就假装焚烧纸条,实际上已经悄悄地看过嘉靖的纸条了,所以他能够非常准确地拿捏嘉靖的意图。皇帝认为蓝道行有两把刷子,更加宠信他了。 朱载坖想想都觉得可笑,不由得捧腹大笑,把一众讲官们弄得有些愕然。 第284章 青萍风起浪微澜(三) 见一众讲官都一脸惊讶的看着朱载坖,朱载坖这才止住笑声,问道:“诸位讲官可见过扶乩?” 这东西谁没见过,扶乩要准备带有细沙的木盘,没有细沙,可用灰土代替。乩笔插在一个筲箕上,有的地区是用一个竹圈或铁圈,圈上固定一支乩笔。扶乩时乩人拿着乩笔不停地在沙盘上写字,口中念某某神灵附降在身 。所写文字,由旁边的人记录下来,据说这就是神灵的指示,整理成文字后,就成了有灵验的经文了。 朱载坖笑着说道:“若这蓝道行提前预知陛下所问,这扶乩不就易尔,只不过是骗下里巴人的把戏罢了。” 在朱载坖心目中,神棍也是分等级的,像陶仲文、顾可学这些人,虽然也很扯淡,但是毕竟通些医理,而且不会胡来。等而下之的就是段朝用这种,虽然欺骗皇帝,但是不过是想骗点钱或者混个官当当,但是蓝道行这种,就是最可恶的。 他们不但想把皇帝当成傻子骗,而且想干涉朝政,当然,这种人往往下场也是最惨的。自不量力,无过于此。 其实在座的讲官们何尝不知道这个蓝道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神棍,但是往往这种人善于揣摩皇帝的心意,能够顺着嘉靖的心思来,是很容易得势的。 所以讲官们都劝朱载坖不要和这个蓝道行发生任何交集,根本不用搭理他就是了。 但是朱载坖反倒是不以为然,说道:“对付这等鼠辈,不用孤出手,观其自败可也。”讲官心里都是一阵无语,心想殿下你还是消停一点,最近搞出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差不多也该低调一点。 朱载坖当然不会自己亲自动手去对付蓝道行一个神棍,用神棍对付神棍才是真的。 无逸殿内,嘉靖已经收到了厂卫的密报,对于朱载坖的这番言论,嘉靖丝毫不以为意,对于这些道士,他的讲官们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连带着朱载坖对他们也不怎么感冒,都在嘉靖的意料之中,不过嘉靖对于朱载坖把这些神棍分成三等,还是特别好奇。 没想到他对于陶仲文倒不是那么反感,反而是对蓝道行这种人极为反感,其实嘉靖何尝不知蓝道行接近自己是别有用心,但是他现在需要安抚利用徐阶,不得不暂时接纳蓝道行,至于他说的所谓扶乩之术,那玩意还不如斋醮呢。 嘉靖放下厂卫的密报,问黄锦道:“黄伴,裕王成婚也已经一年多了?” 黄锦点点头说道:“陛下,裕王是在嘉靖三十二春正月成婚的。” 嘉靖说道:“裕王成婚日久,也没个动静,让陶师给裕王看看,要不然纳几位侧妃。” 皇位的传承在嘉靖心中是最重要的,嘉靖可不想学自己的堂哥,自己潇洒了十多年,到时候皇位便宜了自己,那就太划不来了,陶仲文、邵元节都擅长此道,让陶仲文看看去,嘉靖也好放心。 黄锦连忙前去传旨,陶仲文在徒弟们的陪伴下来到裕王府,朱载坖早就得到了消息,亲自到裕王府门口迎接,朱载坖一见陶仲文,就说道:“陶师果然是真人,果然是精神矍铄,孤比不得的。” 陶仲文笑笑说道:“殿下过誉了,殿下才是真龙之子,自然有百神呵护的。” 朱载坖只是笑笑,和陶仲文打了个机锋说道:“陶真人,龙生九子,亦有不同。” 陶仲文听了朱载坖的话,只是笑笑,并不回答,对朱载坖说道:“殿下说笑了,贫道今日是奉陛下之命来为殿下诊脉的,敢请殿下脉。” 朱载坖伸出手让陶仲文为他诊脉,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就怕陶仲文到时候掏出三颗红丸请朱载坖吃,那朱载坖就很尴尬了。 没想到陶仲文诊脉之后,对朱载坖说道:“殿下身体并不不当,贫道为殿下开方调理一二即可。”说罢取来笔墨为朱载坖开方,一套操作把朱载坖搞得有点蒙逼,陶仲文不像个道士,倒像个老中医一样。 朱载坖便问道:“久闻真人深谙长生之法,孤还以为是炼丹以求长生也。” 陶仲文只是笑笑,向朱载坖解释了一下此事,道家确实有所谓炼金丹成仙的说法,从秦始皇起已有“方士欲炼以求奇药”的记载,不少人相信世间存在可以让人长生不死的药物,这种药物也被认为是神仙丹药,这是道教用来修炼成仙的方式之一。 道教炼丹术有外丹和内丹之分。外丹是丹砂等矿石药物用炉鼎炼制而成的丹药,服用可增加自己的寿命达到 “长生不老”之效,而内丹则是将人的身体看成一个小宇宙,效法天地自然以身体为丹炉,修炼精、气、神达到体内结丹“成仙”的结果。 不过外丹所用的原料都是丹砂、金银等剧毒之物,也认识到直接服食这类物质有毒,所以就转换方向炼制药金粉末。不过很现在陶仲文是不吃这种东西的,否则不会活到现在了。 陶真人玩的是内丹的路数,就是炼精化气、 炼气化神、炼神还虚构成后天返先天的内修成仙之道,嘉靖现在也是这个路子,就是所谓的修玄,至于丹药,在陶仲文看来,只不过起个辅助作用。 陶仲文等人也炼制丹药,但是并非为了长生,邵、陶则用红铅取童女初行月事炼之如辰砂以进;若顾、 盛则用秋石取童男小遗去头尾炼之如解盐以进。此二法盛行,士人亦多用之。他们弄得这些东西,在当时并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 这些东西的作用也很明显,当时人都知道,以发阳气,名曰长生,不过供秘戏耳。说白了就是春药,果然是爸爸的快乐他不懂。 陶仲文为朱载坖开完方之后,两人就开始聊起天来。 第285章 青萍风起浪微澜(四) 朱载坖和陶仲文聊了一会,自然就是聊到了蓝道行身上来了,朱载坖问道:“陶真人如何看这蓝道行。” 陶仲文说道:“贫道只会丹鼎等术,对于扶乩,确实是不甚了解。” 朱载坖也明白了,陶仲文现在已经不再想涉足这些事情,只想安安心心的过几年回乡等死。朱载坖于是亲自将陶仲文送出府,在陶仲文临出府的时候。 陶仲文停了一下,低声对朱载坖说道:“殿下,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朱载坖点点头记下了。 陶仲文回到西苑,向嘉靖回奏道:“裕王殿下身体健硕,不久就会有子嗣的。” 嘉靖对于陶仲文的话是深信不疑的,当年嘉靖继位多年未有子嗣,正是在邵元节、陶仲文等一众道士的调治斋醮之下,才有子嗣,所以嘉靖对于陶仲文的本事还是信服的,嘉靖对陶仲文也谈起了蓝道行。 嘉靖之前也接触过扶乩,但是嘉靖对于此事有些不相信,所谓扶乩之事,总归有些虚无缥缈。因为民间往往有这些所谓扶乩所引发的事端。 嘉靖也派厂卫查过这个蓝道行,确实和何心隐交情极深,何心隐这种人,嘉靖一向是深恶痛绝的。 陶仲文说道:“贫道不懂此事,然据道法会元?太上天坛玉格所言,一切上真天仙神将,不附生人之体,若辄附人语者,决是邪魔外道。” 这道法会元乃是一本道教编撰的类书,收录了神霄派、清微派的各种记载,还有重要传人的传记和传法谱系。如清微派历代传人,神霄派祖师汪真君传,神霄支派传人刘清卿传,东华派重要传人宁全真、林灵真传,丹阳派传人王玄真传以及清微派传法谱系,林灵素所传神霄谱系,陈楠、白玉蟾所传神霄谱系,田思真、宁全真所传东华派谱系,廖守真所传天心支派谱系等。 算得上道门的百科全书了,陶仲文的意思也很明确,一切正神,绝对不会附身于人,不然就是邪魔恶灵,所以通过仪式就可以请正神附体是没有任何依据的。即使退一步说,你通过仪式请来了那种修为比较低的灵体或者修炼的东西,万一送不走,岂不是要招来大祸吗? 陶仲文的话在嘉靖心中引起了警惕,嘉靖不是没有经历过宫中的巫蛊之祸,嘉靖初年,宫中发生所谓黑眚事件,令宫内极为惶恐,同时这时候又恰逢大礼议的关键时刻。 各种流言开始流传起来,将黑眚繁出,与皇帝荒政贪淫务玄虚、阉宦奸臣擅权施威玩权术,官心不稳、民风混乱联系起来,直指嘉靖的大礼议。还是邵元节向嘉靖推荐了陶仲文,才将此事解决。 现在蓝道行又提出所谓扶乩之事,陶仲文显然是不赞同的,当然嘉靖也很清楚,陶仲文为什么不喜欢蓝道行和他所言的扶乩,也就是担心蓝道行取代他们神霄派在嘉靖心目中的地位。 嘉靖于是说道:“那就将这个蓝道行再看看。” 陶仲文于是告退,嘉靖刚闲下来没一会,严嵩又求见。 嘉靖于是召见严嵩,问道:“惟中有何事啊?” 严嵩取出鄢懋卿的奏疏,对嘉靖说道:“陛下,这是右都御史鄢懋卿有关盐法的奏疏,臣以为颇有见地,请陛下圣裁。” 嘉靖取来奏疏,开始阅读起来,现在科道对于鄢懋卿的弹劾愈演愈烈,严嵩肯定也已经意识到了,鄢懋卿恐怕在都察院是难以待下去了,所以严嵩给鄢懋卿找了一个肥缺,就是总理盐政。 眼下太仓空虚,整顿盐法的目的就在于搞钱,同时还有面对是否恢复开中法的争论。自弘治年间叶淇改开中纳粮为开中纳银后,关于是否恢复开中纳粮,就一直在朝廷内部争论。 嘉靖朝重臣霍韬就曾经上疏,要求恢复开中纳粮,霍韬请求恢复开中的语气十分迫切。他确实指出了盐课纳银改革以来,边镇实物供给的直接来源被切断,户部的白银供给与边镇实际需求不符,造成银贱谷贵的弊病。 不过虽然嘉靖多次下诏,恢复开中纳粮,甚至在诏书中语气严厉的指出:今后各边开中, 淮浙等引盐,俱要查照旧例,招商上纳本色粮料草豆,不许折纳银两。其商人自出财力,开耕边地,上纳引盐者听。 但是开中纳银的比列还是越来越大,现在朝廷的开支剧增,急需银钱,故而鄢懋卿在奏疏中主要提出的就是如何增加国库收入。 鄢懋卿的着眼点还是在工本盐上,所谓工本盐,即盐运司先收买灶户的余盐, 后与正盐搭配开中于边。 在嘉靖三十二年时,方钝等人就已经上疏讨论过此事了,方钝认为:宜将割没银,量数扣作工本。淮南定价二钱五分,淮北二钱。收买余盐三十五万,与同额课一体开边。每引许带余盐二百六十五斤,仍在运司纳价。正、余共五百五十斤为一包。支掣既免报中之难,又无三包之费。而正盐在边,可广粮草;余盐在部,多获引价。国计边储,两有济矣。 嘉靖于是下诏施行,现在来看,还是为国家增加了不少收入,鄢懋卿的意思就是继续推行工本盐。鄢懋卿认为:应当增加盐课,大量增发工本盐引,来获取银两。 不过盐法关系重大,嘉靖怎么可能轻易就加以变更,虽然鄢懋卿的上疏非常有吸引力,但是嘉靖也不敢立即付诸实践,只是对严嵩说道:“事关盐法,还要详加讨论,不可轻举妄动,鄢懋卿现在都察院,要详细条陈,说明利害,方可施行。” 严嵩明白,这是基本对鄢懋卿的计划满意,但是嘉靖现在还要继续权衡,因为总理盐政可不是什么小官,其中的利益太大,交给鄢懋卿,嘉靖还是怕他把握不住,到时候激起民变,那就麻烦了。 因为鄢懋卿要求严禁私盐,提出克限法,给查稽私盐的逻卒规定 每季度须缴获私盐若干斤, 私盐贩若千人,运私盐船若千只,达不到便削免工钱。 看似可以立竿见影,但是嘉靖深知,这些私盐贩子,可没有那么好对付。 第286章 招贤引纳事非凡 最近朱载坖还成了个大忙人,因为嘉靖为他贴心的安排了众多的礼仪活动,不是祭祀七陵,就是告庙,朱载坖也很清楚,这是嘉靖的意思,免得自己多事。 朱载坖自己也学的乖觉了,除了讲官们进讲,朱载坖基本上都呆在府内,除了和各位国公们一起去祭祀的时候,基本上与外人没什么接触。 不过最近朱载坖和定国公倒是熟络起来,原因也很简单,裕王妃出身临淮侯李家,与定国公徐家一样是开国六公之一,定国公虽然也是靖难功臣,但是一向被英国公、成国公等排斥,在京师勋臣一直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地位。 上一代定国公徐光祚算是和嘉靖颇有渊源,武宗去世后,领中军都督府的定国公徐光祚,和寿宁侯张鹤龄、驸马都尉崔元、大学士梁储、礼部尚书毛澄、太监谷大用等奉皇太后懿旨前往安陆迎接朱厚熜,到京师即皇帝位。三月二十六日徐光祚等抵达安陆。 本代定国公徐延德也颇受嘉靖信任,曾任左军都督、神机营中军都督等职。嘉靖三十年正月,领中军都督府。他和裕王妃同出于南京勋臣,定国公出身于魏国公徐家,而李妃出身于曹国公李家,和京师的这一帮勋臣相比,他们天然就比较亲近。 定国公夫人也经常邀请李妃到定国公府来玩,上次朱载坖的却奁,也是在定国公府搭台演出,然后由定国公夫人推荐给诸位勋臣的夫人。 定国公现在经常和裕王府来往,倒是比英国公、成国公对朱载坖更加亲近。 不过现在朱载坖和定国公只能通过夫人之间互相传话,而王府中还有件大事需要朱载坖处理,那就是王府文官的选任,最近由吏部尚书李默给嘉靖上疏,要求给裕王和景王的王府配备文官,嘉靖将此交付给内阁与吏部商量。 听闻此事,朱载坖当然要和讲官们商量,王府属官众多,不可能一次配齐,这次李默虽然上疏要给裕王、景王都配备王府属官,但是重头戏大家都知道,就是裕王府属官,这可算得上潜邸之臣,一旦熬出头,未来就是一飞冲天,肯定会有前途的。 朱载坖也在思考着此事,王府属官中,最重要的就是长史司了,左、右长史各一人,从五品。算是王府属官中的顶点了,也是王府属官的首领,肯定会被各方争夺。 之前徐阶就想安排自己的好学生张居正当裕王府讲官,被阻止后,徐阶会不会安排张居正到裕王府上来呢?王府长史品级不低,可是从五品的官吏,李春芳笑着摇摇头。 李春芳不认为徐阶会安排张居正到王府来,原因很简单,徐阶对张居正寄予厚望,视张居正为衣钵传人,对于张居正十分看重,不会轻易放他到王府来的,王府长史虽然与朱载坖亲近,但是也彻底和朱载坖绑定在一起了,以徐阶小心谨慎的性格,不会这么做的。 而且张居正一旦进入王府,除非朱载坖继位,张居正是没有机会在朝堂之上崭露头角的,就等于将张居正雪藏在了王府中,以徐阶对张居正的器重,绝不会将张居正放在这个位置上埋没的。 李春芳的判断就是,徐阶还是继续会为张居正谋求裕王府讲官的位置,因为只有王府讲官这个位置,既可以和朱载坖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又可以不影响张居正的迁转。 朱载坖笑着说道:“徐阁老对张居正,倒是比自己儿子还好。” 李春芳笑着说道:“徐阁老视张居正为衣钵传人,肯定会为他百般计划,谋一条稳妥的路。” 朱载坖问道:“那诸位有没有人选推荐的。”朱载坖觉得王府属官,还是不能轻易让外人安插,要不然这个裕王府四处漏风,自己也会很被动的。 一众讲官们思虑再三,这个人选,还真不好找,首先不能有任何污点,毕竟是裕王府属官,品德一定要高尚,其次品级也要相当,总不能人家已经四品了,还屈尊来当这个从五品的王府长史。品级太低也不行了,毕竟是个五品职务。 李春芳想了一会,说道:“殿下,臣的同科,原刑部郎中史朝宾,倒是个可以担当此任的人。” 朱载坖当然知道这位史郎中,也是一条硬汉,当年杨继盛弹劾严嵩,被下狱,刑部议罪时,严世蕃授意刑部右侍郎王学益给杨继盛定个死罪。 史朝宾当即反对,说道:“有律在,何可枉也?” 王学益瞠目曰:“司官狗名,予老矣,惟知主上意耳。”刑部给杨继盛定了一个诈传亲王令旨的罪名,要求史朝宾在刑部的奏疏上署名,史朝宾不仅署名,在其后为杨继盛求情,写道:杨继盛语虽诖误,心实无他。惟复悯其狂愚,谪发远戍,以全好生之德。 严世蕃大怒,将史朝宾贬为泰州通判,后来有得到陆光祖的帮助,改为扬州同知,这位也是嘉靖二十六年这科中的佼佼者,关键在于,朱载坖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向嘉靖上疏要求用史朝宾为王府长史,这样势必会引起嘉靖的怀疑,这事只能通过讲官们去操作。 朱载坖想了想说道:“孤闻太医院李时珍医术精良,可否将其调入王府,任良医正。”调个医生,应该问题不大,嘉靖本人的医疗,一向不怎么倚仗太医院,而且朱载坖已经打听过了,李时珍在太医院也不怎么受重用,调来应该没什么事情。 不过讲官们还是对李时珍心怀疑虑,原因无他,因为李时珍是藩王推荐上来了,讲官们怕他和藩王之间关系深厚,对朱载坖不利,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故而不愿意朱载坖召李时珍。 不过这次朱载坖力排众议,坚持要求将李时珍调入王府良医所,朱载坖说道:“孤闻李时珍医术精湛,又是儒门中人,不至于有不可言之事的。” 在朱载坖的坚持下,讲官们还是答应去运作李时珍到王府的事情。 第287章 招贤引纳事非凡(二) 这次给王府选择属官,在朝廷中引发了一场震动,当然大家的关注点不是景王的属官,而是裕王府的属官,朝堂之上关注此事的都密切注意着各方势力的动向。 徐阶在书房中沉思,他本来也有意争取这个位置,但是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不去争取。原因很简单,上次试图将张居正安排到裕王府担任讲官的事情,遭到了裕王和讲官们的一致反对,现在徐阶还没能修复和裕王的关系,贸然行动只会让自己和裕王的关系更加恶劣。 而且王府属官看似是潜邸之臣,实则风险很大,与朱载坖的关系远没有讲官们亲近,现在裕王和讲官们的关系是非常亲近的,就算是安排一个王府属官,得不到裕王和讲官们的认可,那也是白搭,所以思前想后,徐阶还是决定不参与的为好,最近还是想办法和裕王修复关系,想办法把张居正安排进去。 而严嵩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这个裕王府属官,被很多人视为终南捷径,不少人都希望通过进入王府,谋取一个职务,好等到朱载坖继位后一飞冲天。 严世蕃也有意在这个位置安排一个自己人,不过严嵩思来想去,还是拒绝了严世蕃的建议,面对着严世蕃的不解。严嵩喝了口茶,才起身踱步,在花园中散步去了。 严世蕃陪着自己的老父,严嵩这才说道:“安排一个人,到裕王府,还不如直接给裕王一个人情,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救你一命。” 严嵩这才慢慢的给严世蕃解释了他的看法,若是安排一个人到裕王府,对于裕王来说,未必会承你严阁老的这个情,说不定反而会对你严嵩生出怨气来,因为说不定裕王府的讲官们已经向朱载坖推荐了人选,得罪裕王讲官,这是不智之一。 还有个问题,就是安排一个人到裕王府,总不可能是严家的人,裕王登基现在看来还是遥遥无期,等到那时候,严嵩说不定已经是冢中枯骨了,安排的这个人能不能帮到严家,到时候认不认严家,还是个问题,这是不智之二。 严嵩还向严世蕃指出了第三点,一旦严嵩倒台,严世蕃必然无法继续在朝堂之中立足,因为严世蕃又不是科举正途出身,那他的这种布局显然没有任何意义。 严嵩认为与其费尽心力还冒着得罪裕王的风险,去安排一个所谓的自己人,还不如直接卖裕王一个面子,结个善缘,好让裕王到时候拉严家一把才是真的。 严世蕃还是有些不愿,毕竟他认为严党的这些党羽还是比较可靠的,不至于背叛。 严嵩闻言只是笑笑,轻声说道:“自古清酒红人面,从来财帛动心田,这朝堂之上,哪有什么忠诚可言。”严嵩的话,让严世蕃也是无言以对,严世蕃混迹于朝堂之上也这么久了,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是严世蕃一直认为自己还可以在朝堂之上再呼风唤雨,没想到严嵩已经在做离开的准备了。 严嵩有些疲倦的说道:“为父已经老矣,再恋栈不去,恐怕我严家久危矣。” 严世蕃其实想说,就是现在离开,恐怕难免没人落井下石,严嵩只是瞥了一眼严世蕃,便知道严世蕃心里想的什么,自己这个儿子,固然聪明,善于揣摩人心,但是太过自负。 严嵩在花园中的亭子坐下,说道:“所以就更需要帮裕王殿下了,只要裕王殿下肯伸手,一切便都好说。” 严世蕃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严嵩随即吩咐了严世蕃,严世蕃就匆匆出门,欧阳夫人来叫严嵩和严世蕃吃饭,却发现严世蕃已经出去了,便有些嗔怪道:“天大的事情,也该吃了饭去啊。” 严嵩笑笑,和自己的老妻相互扶持,回去吃饭。欧阳夫人说道:“京师的气候寒冷,我实在是不耐,还是分宜老家好。” 严嵩轻轻拍着欧阳夫人的背,安慰道:“快了快了,过段时间咱们就回分宜老家去。” 严世蕃匆匆来到裕王府,朱载坖听说严世蕃来了,亲自到书房来,问道:“小阁老这时登门,是有什么急事吗?” 严世蕃赶紧把严嵩的意思转达给朱载坖,朱载坖听后,也明白严嵩的意思了,这是严嵩给自己释放的善意,希望帮自己一把,当然严阁老也不是做慈善的,朱载坖今日接受了严嵩的这份善意,他日严家落难,朱载坖就得出手帮严家一把。 朱载坖开始思考起来了,严世蕃也就在一旁静静地等朱载坖决断,朱载坖想了好一会,才说道:“李学士向孤推荐了原刑部郎中史朝宾,孤还听说太医院李时珍医术精湛,孤想,王府还是清净一点的好。” 朱载坖的话有三层意思,一个这个史朝宾是讲官们推荐,朱载坖默认的人选,二是李时珍是朱载坖自己看上的人,第三就是朱载坖不希望王府有过多的人,除了朱载坖提到的这两个人,朱载坖不希望再有其他人到王府来。 严世蕃当然听懂了朱载坖的意思,他说道:“此事下官会告诉父亲,尽全力为裕王周旋此事。” 朱载坖说道:“那就谢过严阁老和小阁老高义了。” 朱载坖亲自将严世蕃送到门口,严世蕃才匆匆回家。严嵩就一直在书房等严世蕃回家,严世蕃回来后,将朱载坖的意思转告给了严嵩,严嵩对严世蕃说道:“裕王果然颇类陛下。你现在还想安排人去裕王府吗?” 严世蕃摇摇头,他现在已经知道朱载坖的意思了,除了讲官推荐并且被他自己认可的人选和裕王本人看上的人之外,朱载坖不希望其他什么势力把手伸到王府来,谁要是敢这么做,必然遭到裕王的反击。 严嵩笑着说道:“且看明日陛下召见再说,这个李子实,看起来很得裕王殿下的信任啊。” 严世蕃也说道:“讲官中裕王最信任的就是高拱和李春芳了。” 严嵩笑着摇摇头说道:“恐怕还有殷士儋。”严世蕃自然知道严嵩为什么特意提到殷士儋,殷士儋可是为裕王出头,蹲过诏狱的,在裕王心目中地位自然不一样。 第288章 招贤引纳事非凡(三) 严世蕃说道:“那父亲是不看好陈以勤了?” 陈以勤这位讲官,在裕王的诸位讲官中,确实是不太出众,很多时候都看不到他作为讲官有什么对裕王的影响力,除了进讲之外,似乎从来不干涉裕王的任何活动,在裕王府像一个小透明一样。 严嵩笑着说道:“陈以勤披肝胆,触忌讳,他人所断舌不敢道者,不到临危难时,不会显现的。” 严世蕃倒是没想到自己父亲对于陈以勤的评价如此之高,决定日后要多关注一下陈以勤了。 第二天,嘉靖在无逸殿召见阁臣,嘉靖问道:“之前吏部的奏疏,内阁商量的怎么样了?” 严嵩说道:“二王属官,确实应该加以配置,不过应当有所侧重。” 嘉靖问道:“惟中怎么看?” 严嵩说道:“景王就要之国,应当慎择良人,加以教导,王府属官也应当配置齐全,以利景王之国。裕王殿下常居京师,择一二官吏协助裕王殿下管理王府就是,王府人多,必然扰了裕王殿下清净,也不利于殿下读书向学。” 严嵩的话显然是深得嘉靖的意图,现在景王马上就要就藩了,给他配置一些王府属官,那是当然的,但是裕王还是常居京师的,给裕王府配置那么多王府属官干什么,人多眼杂,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对于裕王府,配置几个人,能够把王府撑起来就行,反正大事情都有讲官们,王府属官用处并不大。 嘉靖问道:“那内阁认为,裕王府属官安排几人可以?” 严嵩说道:“陛下,老臣以为,裕王府属官,安排两人即可,长史一人,管理王府庶务,良医一人,照料裕王身体。” 严嵩的安排嘉靖深以为然,说道:“那就照此办理,令吏部铨选上报,朕看过后施行。” 严嵩等人回到内阁,准备将吏部尚书李默叫来,内阁现在对于李默,已经是很无奈了,他这个杠杆原理实在是学的太好,不光和严嵩过不去,就是徐阶也经常在他那里吃瘪,搞得内阁诸位阁老苦不堪言。 李默听闻内阁召见,当然知道是为了何事,施施然来到内阁,问道:“不知诸位阁老请李某来何事?” 严嵩笑着说道:“李天官之前所上奏疏,陛下已经同意,着吏部慎择裕王、景王属官,景王即将之国,王府属官理应配置齐全,裕王殿下常居京师,有长史和良医就行。” 对于嘉靖的意思,李默当然是表示明白,严嵩刚想和李默商量一下裕王府属官的事情,没想到李默直接起身,对诸位阁老说道:“陛下的意思,下官已经知道了。本部堂回衙后,会督促文选司慎择人选,报于陛下的。”说罢直接行礼后离开。 李默的这番操作,别说严嵩、徐阶了,就是吕本这个一向以好脾气着称的阁老也无法忍受了,吕本指着李默离开方向,对严嵩和徐阶说道:“严阁老、徐阁老,这厮这般无礼,内阁就听之任之吗?” 严嵩只是笑笑,说道:“人家是吏部天官嘛,当然势压群僚了,并不稀奇。” 徐阶也是笑笑,对吕本说道:“吕阁老休要动怒,今日也算见识了一番天官之威嘛。” 吕本知道,这两只老狐狸,绝对不可能放任李默这么挑衅自己的权威,虽然现在两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但是这事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就过去,李默不仅仅是挑战严嵩或者徐阶,而是挑战了内阁的权威,不收拾他,以后内阁还怎么统领百僚,辅弼君上。 想到这里,吕本也就不再激动,只是默默的回去处理文书了。严嵩想得是怎么给裕王交代,李默这个态度,显然已经明摆着拒绝内阁干涉了,自己若是真的想去干涉,恐怕会招来李默的强势反击,反而弄巧成拙。 严嵩思虑再三,等到下直后,叫来严世蕃,吩咐他再次前往裕王府,告知裕王此事,同时将严嵩的建议一并告知朱载坖。 严世蕃再度登门,将今天的事情如实告知朱载坖,朱载坖也没想到,这个李默竟然这么强势,严嵩的面子是一点都没用。不过严嵩也给朱载坖提了建议,那就是直接派自己的讲官去向李默说明此事,李默大概率会答应的。 因为李默有个很明显的缺点,就是虽然李默当吏部尚书十分强势,但是也热衷于任用自己的乡党,为此已经多次被言官弹劾了。而李默是福建建宁府人,史朝宾是福建泉州府人,用这层关系去打动李默,应该会答应的。 而且史朝宾与严嵩不对付,是朝野公知的事情,有讲官的推荐,裕王的默认,又是自己的乡党,严党的对头,李默大概率会同意的。 至于李时珍,严嵩建议朱载坖直接向嘉靖上疏,毕竟医生是非常重要的,若是朱载坖信任,嘉靖也认可,只需要嘉靖点头即可。 朱载坖感谢了严嵩的提点,第二天召集自己的讲官们商量此事,关键就是谁去找李默谈,李春芳肯定是不行的,他身上心学色彩太过浓重,李默不一定会答应,陈以勤、殷士儋的品级又太低,他们直接去找李默这个天官,会让李默觉得裕王可能看不起他,反而坏事,只有高拱,品级合适,又没有明显的派系色彩,这事只能落在高拱头上来。 朱载坖自己也再次上疏,请求嘉靖将李时珍调到裕王府来。 嘉靖收到奏疏后,叫来黄锦,问道:“这个李时珍,是什么来历?” 黄锦掌管宫内,对于太医院,一向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黄锦说道:“回皇爷,这个李时珍是楚王推荐来的,因治好了富顺王朱厚焜儿子的病而医名大显,被武昌的楚王朱英裣聘为王府的“奉祠正”,兼管良医所事务。” 嘉靖问道:“这么说来,医术还是不错的。让厂卫仔细查查,再回报。” 事关裕王,又是王府良医所,嘉靖当然要重视,尤其是这个李时珍与藩王有关系,这就不得不让嘉靖更加小心了。 第289章 招贤引纳事非凡(四) 按照商量好的办法,高拱来到李默府上,通名之后,李默的家仆出来对高拱说道:“高学士,我家老爷说了,若是学士所来是为了公事的话,还请到吏部公堂去。”说罢就关门了,高拱万万没想到,自己堂堂裕王府讲官,居然在李默这里吃了闭门羹。 高拱不由得极为愤怒,自己虽然品级不高,但是凭着裕王讲官的身份,一向还是颇受重视的,别说李默这个吏部天官,就是严嵩、徐阶这些阁老们,也会给高拱几分面子。 高拱见李默根本不买账,只得第二天亲自前往吏部衙署,求见李默,这次李默倒是没有拒绝高拱,在吏部大堂接见了高拱,一众在吏部等候召见的官员纷纷侧目,李默自从当上这个吏部尚书后,官威日重,等闲的官吏根本见不到他,在吏部也是动辄训斥官员。 被严嵩安排进吏部担任侍郎的董份就是李默的重点关注对象,经常被李默训斥,搞得董份痛苦不堪。 高拱一个六品官,居然能被吏部尚书李默接见,看来定有过人之处,有认识的人低声说道:“那是裕王讲官高学士,可不是等闲人物。” 一众三四品大员这才闭口不言,老老实实在文选司郎中陆光祖门外等候,别看他们在地方是大员,可是在吏部 ,能够得到文选司郎中陆光祖的接见那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事情了,至于侍郎、尚书,那都是可望不可及的人物。 高拱进来李默办公的房间,李默正在伏案处理文书,高拱行礼后,李默才抬起头来,说道:“肃卿来了。这里才是说话的地方,昨日不太合适。” 高拱只得说道:“是下官孟浪了。”高拱将自己的来意说清楚了之后,李默沉吟了半晌,吩咐自己的堂吏去将文选司郎中陆光祖叫来。 听说李默找他,陆光祖赶紧过来,李默吩咐道:“去将原刑部郎中,现扬州同知史朝宾的档案取来。” 陆光祖赶紧去办,将史朝宾的档案取来后,李默仔细的翻阅了史朝宾的档案履历,对高拱说道:“按说史朝宾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资历还是有些浅薄,但是本部堂观其人颇为忠直,可以担当此任,至于能否得官,还要陛下圣裁。” 高拱赶紧谢过李默后离开吏部了,李默作为吏部尚书,当然不会随意承诺,既然已经答应了高拱,就会把史朝宾推荐上去,至于能否被选中,那就是嘉靖的事情的。 这两天对于李时珍来说,可是特别的难过,先是一队锦衣卫直接到太医院,将李时珍请到了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里去了,承天门外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衙门,李时珍望着门外值守的校尉,不禁有些惶恐。 这可不是北镇抚司,而是锦衣亲军都指挥使陆炳的衙署所在地,自己一个八品太医,何德何能被带到这里啊。 李时珍便问道带他来的校尉到底要干什么。 校尉笑笑说:“等会见了我们都堂大人,李太医不就知道了吗?” 吓得李时珍浑身发软,锦衣卫的都堂,不就是陆炳吗?这位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太医,能有什么事情能惊动这位陆少保啊。 校尉们把李时珍带进去了,入眼都是飞鱼服,吓得李时珍不敢多看一眼,不过一众锦衣卫的千户、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们也在好奇陆炳为什么会亲自派人将一个太医带到锦衣卫衙署来,莫不是都堂大人请他来看病的。 在锦衣卫正堂,校尉们通报后,陆炳的亲兵出来说道:“带李时珍进正堂。” 李时珍进入正堂,陆炳身穿麒麟服坐在堂上,两边是一众身着飞鱼服,腰系绣春刀的锦衣亲军,在李时珍看来这锦衣卫正堂,比之阎罗殿不遑多让。 坐在上首的陆炳问道:“可是太医院李时珍?” 李时珍赶紧行礼答道:“下官太医院李时珍,见过都堂大人。” 陆炳笑笑,问道:“李太医可知道这是何处?” 李时珍硬着头皮答道:“下官知道,这是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 陆炳说道:“知道就好,可知道今日为什么寻你来?” 李时珍摇摇头,陆炳只是笑笑,令亲兵给李时珍搬了个凳子,一众锦衣卫就开始讯问李时珍了,从李时珍何时行医,如何与楚王结识的,怎么被楚王推荐到太医院来的,凡事事涉楚王的,锦衣卫都问的极其仔细,不漏过一点细节,李时珍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楚王出了什么事。 事涉藩王,那可是会抄家灭族的事情,李时珍越发的紧张,锦衣卫的又盘问的极其仔细,好不容易问完了后,陆炳说道:“李太医所说的,本卫会派人核实的,只是要委屈李太医几日了。” 李时珍痛苦的闭上眼睛,心中暗想,这下完了,这帮锦衣卫是要把自己送进诏狱了,诏狱是什么去处啊,一旦进去了,可谓十死无生。李时珍只得跟着校尉们离开,校尉们将李时珍带到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衙门后院的一个房间,李时珍有些诧异的问道:“不是去北镇抚司?” 校尉们笑笑,说道:“怎么,李太医,想去诏狱?” 李时珍连忙摆手,那地方有什么好去的,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李时珍赶紧进去,被校尉们看管起来。 锦衣卫正堂,陆炳吩咐道:“立刻派人核实李时珍说的话。” 第二天一大早,李时珍再次被提出来,这次虽然还是在锦衣卫大堂讯问,但是却不是锦衣卫来询问,而是一帮戴圆帽,着皂靴,穿褐衫的人,李时珍当了好几个月的太医,知道这是东厂的掌班服色,东厂的人又继续将锦衣卫昨天问过的问题再问了一遍,而且问的更加细致。 李时珍稍有迟疑,就被厉声呵斥,不过好在没有动刑,问完之后又将李时珍带回去看押起来,这下李时珍有些一头雾水了,不知道厂卫到底在搞什么。 第290章 殷勤寄语望安宁 无逸殿,嘉靖正在听黄锦汇报厂卫的消息。厂卫中,锦衣卫负责侦缉,东厂负责刺探,尤其是关于朝堂上的消息,一般都是由东厂来刺探的。 监视朝中各部官员会审大狱及锦衣卫拷讯罪犯者名为“听记”,在各处地方官府访缉者名为“坐记”,还有某位官员有何举措,或某城门捕得要犯,胥吏记录上报东厂者名为“打事件”。 黄锦向嘉靖汇报了高拱去找李默的事情,嘉靖问道:“他们准备让谁当这个王府长史啊?” 黄锦答道:“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原刑部郎中史朝宾。” 嘉靖哦了一声,对于这个史朝宾,嘉靖并不陌生,当时杨继盛下狱,史朝宾作为刑部郎中,极力为他辩白求情,为此遭到了严党的打击。 嘉靖说道:“这个史朝宾倒是个正直的,不过王府该有左右长史?” 黄锦点点头,王府长史司有左右两位长史,以左长史为尊。 嘉靖想了一会说道:“朕看殷士儋是个忠诚可靠的,就让殷士儋当这个左长史。” 黄锦有些吃惊的说道:“殷士儋可是翰林院的啊。” 嘉靖不以为意的说道:“翰林院又怎么了,都是国朝官员,就不能当这个长史吗?” 黄锦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按理说殷士儋作为裕王讲官,可是又是翰林院出身,未来可谓前途无量,一旦考满,从裕王讲官的位置上迁转,在翰林院内可以混个侍读学士或者侍讲学士,若是在部院,也可以混个少卿之类的。 现在嘉靖把殷士儋弄去当左长史,虽然也是朱载坖的潜邸旧臣,但是这个潜邸可就有些久了了,要等到朱载坖继位,殷士儋才能得到重用,那时候他的同科们,说不定都已经是阁老了。 嘉靖接着说道:“传旨内阁,再择一学识渊博,中正诚直之辈充裕王府讲官。” 黄锦明白,嘉靖这是准备调整裕王府讲官,等到黄锦传旨回来,嘉靖接着问道:“那个李时珍查的怎么样了?” 黄锦将现在的情况说了一下,对嘉靖说道:“陛下,厂卫已经遣人去核实李时珍所说的,不过据陆少保所言,这个李时珍还是颇为老实的,医术也是不错的。” 嘉靖只是淡淡的说道:“有消息了再说。” 嘉靖的旨意下到内阁,一众阁老们都是有些震惊,将裕王府讲官调为王府长史,可以算得上贬谪了,虽然王府长史也可以算得上朱载坖的潜邸旧臣,但是明显不如讲官来的有前途。 就在吕本等人为殷士儋感到惋惜的时候,严嵩倒不这么认为,在严嵩看来,嘉靖能够将殷士儋选为长史,说明嘉靖对于殷士儋是相当赏识的,认为殷士儋能够忠诚于朱载坖,这是非常重要的,看起来虽然殷士儋以翰苑菁华出任王府讲官,有些明珠蒙尘。 但是一旦朱载坖登基,殷士儋就是朱载坖的心腹之臣,这份信任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是为裕王再选择一位讲官,不过严嵩知道,徐阶这次一定会把自己的好学生推上来的。对于张居正,严嵩也是颇为看好的。对于张居正,他虽然是徐阶的学生,但是严嵩对他从来就是青眼相加。 正当诸位阁老们都在思考这个裕王讲官的事情时,嘉靖突然传召诸位阁老一道在西苑赏雪。 严嵩等人步出内阁值房,才发现今日已经是满天飞雪了,徐阶笑着说道:“严阁老、吕阁老,这是嘉靖三十三年冬的第一场雪,真是吉兆啊!” 严嵩也是笑笑,和诸位阁老们一起到西苑,嘉靖身穿鹤氅,已经在亭内了,三位阁老连忙行礼,嘉靖笑笑说:“今日天降大雪,故而召诸位阁老们一道赏雪。” 嘉靖和近臣们游赏并且诗词唱和,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嘉靖本人学识也不算低,甚至在大明的皇帝中,算是勤奋好学的。 赏雪嘛,就要有诗词唱和,几位阁老们都是出身翰苑,这些应制诗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情,不过严嵩今日这首应制诗显然别有深意。 严嵩写道:马牛服耕乘,积岁已云疲。主人未忍弃,顾已良自知。勉欲效驰驱,筋力弗可支。言念刍秣恩,永负天地私。 嘉靖看了后,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将严嵩的诗单独放在一边,等赏雪后,又将严嵩留下。 回到无逸殿,只剩下君臣两人,嘉靖问道:“惟中,这是怎么回事?” 严嵩当然知道嘉靖说的是什么,就是他这首应制诗,其中流露出来他想致仕的心思。 严嵩说道:“陛下,老臣已经七十有四,实在是毛发衰朽,不堪驱使,伏祈致仕。” 嘉靖说道:“惟中也要学张文忠吗?” 嘉靖口中的张文忠,就是嘉靖初年的内阁首辅张璁,他协助嘉靖进行大礼议,与桂萼等人一道推行改革,张璁入阁后坚决清理庄田,并由畿辅扩大到各省,由庄田兼及僧寺产业。至嘉靖九年,查勘京畿勋戚庄田528处,计余顷,其中余顷分别还给业主等。撤回管庄军校,严定禁革事例,不许再侵占或投献民田,违者问罪充军,勋戚大臣亦参究定罪。 张璁的这些行为遭到了权贵的记恨,不断的上疏弹劾张璁。但由于他一切秉公,亦奈何他不得。张璁几次致仕离京,犹如一介寒儒。他一再告诫家乡族人不要因他在朝做高官,便倚势凌人干不法事。他居朝十载,不进一内臣,不容一私谒,不滥荫一子侄。 他回乡后,嘉靖还常常思念他,多次遣使看望。 现在严嵩也要提致仕了,当年支持嘉靖的议礼诸臣,已经凋零殆尽,这让嘉靖颇为感伤,对严嵩说道:“张璁、桂萼、顾鼎臣等人,皆以作古,如今惟卿尔,卿其勉力为之!所请不允。” 严嵩只得行礼之后回到内阁值房,继续办公。 第291章 殷勤寄语望安宁(二) 裕王府内,一众裕王府讲官们也被嘉靖的旨意给搞懵了,这莫名其妙的,将殷士儋调为王府左长史,这是大家都没想到的。从王府讲官变成了王府长史,其中的落差还是非常之大的,从翰苑菁华变成王府长史,意味着殷士儋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在政坛有所作为了。 面对着这般变化,殷士儋倒是显得随遇而安,不过朱载坖倒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对殷士儋说道:“殷师傅,要不然孤还是上疏陛下,王府也没什么人,不必有这个长史。” 殷士儋摆摆手说道:“殿下,陛下是何等样的,岂是殿下上疏就可以挽回的,再说了这王府长史,事情清闲,倒也是一个不错的修心养性之所,只是日后要多叨扰殿下了。” 朱载坖笑着说道:“孤求之不得!”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殷士儋从讲官迁为长史,肯定是要再补一位讲官的,现在大家都在猜测,谁有可能接替殷士儋,成为裕王府讲官。 徐阶肯定是会继续力挺张居正的,但是张居正并不占有多大的优势,虽然有徐阶力挺,不过至少有两人是张居正的劲敌,一是嘉靖二十六年的探花胡正蒙,现任翰林编修,二就是嘉靖二十六年的榜眼张春,也是翰林编修。 这两人的科名都比张居正高,张春是江西新余人,严阁老的老乡,胡正蒙是浙江余姚人,吕本的老乡,都不可小觑。 不过大家首先排除了张春,虽然他是榜眼,又是严阁老的老乡,但是张春为人一向孤傲,不太与人交际,对严嵩也极为冷淡,严世蕃曾经多次延揽于他,都被他严词拒绝,搞得严世蕃极为恼怒,这次想要推举他当裕王讲官,那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但是胡正蒙就不一样了,他可是吕本的老乡,又是会试第一名,会元,为人也算的长袖善舞,在翰林院中人缘颇好,况且吕本也力挺他,他和张居正比起来还是有很大优势的,毕竟张居正虽然是徐阶的衣钵传人,但是并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政绩,况且现在休假在家,就召为讲官,似乎有些说不过去的。 不过这些事情不是现在的朱载坖能够插手的,别说朱载坖了,就是讲官们也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免得引起嘉靖的怀疑,只能静观内阁大佬们商量此事。 内阁值房,三位阁老也正在商量裕王的讲官的事情,严嵩作为首辅,当然是首先发言,严嵩说道:“裕王讲官,干系国本,不可不重,当慎择学问渊博,操守俱佳之辈方可。” 吕本想了想说道:“首揆,下官以为翰林编修胡正蒙足以担任裕王讲官。”胡正蒙确实很出色,探花出身,名臣世家,他是前朝礼部尚书胡俨的后代,自然算的上家世清白了。 徐阶还是举荐张居正出任裕王讲官,对于徐阶的动作,严嵩也只是笑笑,对两位阁老说道:“内阁一会具本,将胡正蒙、张居正履历上奏陛下,由陛下决断。” 内阁的奏疏上去后,嘉靖很快命内侍传来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子渊子夏孰贤? 内阁辅臣看到嘉靖的这个字条,不禁对这个老谜语人无奈,嘉靖这话明里实在问孔门十哲中的颜回和卜商谁更加贤明,实际则是在问张居正和胡正蒙哪个人更合适,关键是要猜对在嘉靖心中,谁是颜回,谁是卜商。 严嵩和两位阁老不禁相视一笑,这是嘉靖的常用的手段,用于测试臣子能不能领会他的意思,一旦臣子们会错了意,就会被嘉靖弃之不用。也许蒋太后告诉过嘉靖,不跟傻子玩。 眼下嘉靖又用这招,三位阁老们不由得警惕起来,严嵩看了半晌,拿起纸条说道:“还是老夫去。”徐阶、吕本赶紧行礼,送严嵩去无逸殿。 严嵩请求召见,嘉靖将严嵩叫到无逸殿,问道:“惟中为何请对?” 严嵩说道:“陛下之问,不宜密疏,故臣请对。” 嘉靖抬起头,笑着说道:“那惟中就说说子渊子夏孰贤。” 严嵩笑笑,就这两位讲起,子渊,就是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极富学问。论语里孔子这么评价他: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颜回最为孔子所称道的是他的品德,颜回素以德行着称。 严格按照孔子关于“仁”“礼”的要求,“敏于事而慎于言”。故孔子常称赞颜回具有君子四德,即强于行义,弱于受谏,怵于待禄,慎于治身。他终生所向往的就是出现一个“君臣一心,上下和睦,丰衣足食,老少康健,四方咸服,天下安宁”的无战争、无饥饿的理想社会。 而子夏,就是卜商,在政治上就比颜回要有成就的多了,他个性阴郁勇武,好与贤己者处,求学于孔子,以文学着称。曾任莒父县令,提出“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的思想,主张做官取信于民,然后才能使民效劳。孔子去世后,面对孔门丧乱,子夏前往魏国教学育人,收取李悝、吴起为弟子,被魏文侯尊为师傅。 子夏不像颜回、曾参一样严守孔子之道,而是一位颇有经世倾向的思想家。他不再关注克己复礼,而是主张经世致用。 嘉靖之所以将这两人拿出来说,意在在朱载坖的讲官人选上做出抉择。 严嵩说道:“陛下,为学当循序渐进,譬如人之初学,必正心诚意,养浩然之气,及至为官秉政就当学经世致用,以治国平天下也。” 严嵩虽然没有点明,但是严嵩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就是朱载坖现在的讲官应该是一个学识渊博,品德高尚的人,教授朱载坖经义,等到朱载坖有了相当的经学底子后,就可以再为朱载坖选一个精通政治,长于帝王心术的讲官,来教授他帝王心术和各种政治手腕。 显然严嵩的话很对嘉靖的胃口。 第292章 殷勤寄语望安宁(三) 嘉靖问道:“惟中以为,谁为子渊,谁为子夏啊?” 严嵩笑笑说:“胡正蒙学养深厚,张居正有经济之才。” 对于严嵩的判断,嘉靖只是轻轻的一笑,说:“学养厚,朕看是面皮厚。” 严嵩只是笑笑,不再言语,嘉靖拿起内阁的奏疏,在胡正蒙的名字上用朱笔圈了起来,交给严嵩。严嵩拿着嘉靖圈阅过的奏疏,回到内阁,将嘉靖的决定告知吕本和徐阶,以翰林编修胡正蒙为裕王府讲官。 朱载坖在王府中得知这个消息,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毕竟现在严党势大,就是徐阶想把自己的好学生张居正安排到裕王府来,首先就过不了严嵩这关,严嵩是不会让徐阶这么轻易得逞的,再加上胡正蒙的科名比张居正要好的多,胡正蒙当上裕王讲官,倒是并不稀奇。 朱载坖正在思考此事,有内侍来报告,汪道昆从扬州给朱载坖捎东西来了,朱载坖以为汪道昆是提前送年礼,便吩咐直接送到李妃那里去。 没过一会,李妃就派他身边的贴身宫女来请朱载坖回去,朱载坖回到内院,李妃连忙过来说道:“殿下,汪道昆怎么送这么多东西来?” 朱载坖问道:“伯玉送了多少东西?”李妃便把朱载坖带到院里,汪道昆从扬州派人给朱载坖送了不少东西,光是各类丝绸就不下百匹,还有玉器、徽墨、湖笔等可以用于馈赠的物品,还有一些金银器和上好的木料,沉香、和好的香丸,药材等物品。 李妃说道:“这些东西,怕不止千两之数,汪道昆是不是有求于殿下?” 朱载坖这才想起汪道昆还信寄给自己,连忙命人将汪道昆的信取来看看,汪道昆这次确实是提前将年礼给朱载坖送来,他现在外放了督粮参政,驻节扬州,为大军筹措军饷,算是一个肥差,这份年礼,也不光是他汪道昆个人的,更多的也是汪家的心意。 朱载坖这才放下心来,对李妃说道:“无妨,这是汪家送的。” 朱载坖回到书房,给汪道昆回信,朱载坖当然要劝汪道昆严于律己,勤于王事,以朱载坖对汪道昆的了解,他对于钱财,倒真的是不太在意,但是就怕他为了家族利益,疯狂打击山陕商帮,就会招来他们的报复,山陕商人在朝中可是颇有份量的,尤其是杨博,嘉靖对他还是非常器重的。 一旦真的惹恼了他们,朱载坖恐怕也很难保住汪道昆。第二件事情就是关于南京的事了,现在离嘉靖三十四年只不过还有十来天了,朱载坖希望汪道昆提醒唐顺之和戚继光,要加强南京方向的守备,严防小股倭寇的袭扰。朱载坖写完之后派人送给在京师的汪家商行,由他们送给汪道昆去。 这边,经过厂卫的仔细调查,确定李时珍确实与楚王没有什么勾结后,黄锦将此事上奏给了嘉靖,嘉靖问道:“这个李时珍医术如何?” 黄锦说道:“据厂卫的查探,这个李时珍在湖广当地确实颇有名望,医术不凡。” 嘉靖想了想说道:“既然裕王都开口要人了,那朕就成全他。黄伴,你去见见这个李时珍,给他提个醒。” 黄锦领命,来到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陆炳赶紧出来,问道:“什么风把黄公公给吹来了?” 黄锦笑笑说道:“陆少保,陛下已经命李时珍为裕王府良医正,咱家来给他提个醒。” 陆炳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我带黄公公去。” 黄锦点点头,说道:“到时候恐怕还得借借你陆少保的虎威啊。”陆炳只是笑笑,带着黄锦到看押李时珍的房间。 这几日确实是把李时珍给吓坏了,刚开始厂卫轮番的询问,尤其是凶名在外的陆少保亲自讯问自己,李时珍原本以为是楚王出了什么事情,结果厂卫问完之后,就把自己关在这里,搞得李时珍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看守李时珍的校尉打开门,李时珍赶紧起身,看到陆炳和一个内侍进来了,李时珍赶紧行礼,陆炳笑着问道:“知道这是哪位位吗?” 李时珍一个刚到太医院的医生,怎么会认识黄锦这样的大人物,见李时珍摇头,陆炳为他介绍道:“这是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黄公公。” 李时珍听说是黄锦,赶紧行礼,黄锦笑着说道:“李太医,现在要称你为李医正了,你可是交到了天大的好运啊!”李时珍闻言苦笑,好运?噩梦还差不多!自己好好在太医院当差,就被带到锦衣卫关起来,怎么看也不是什么好运。 黄锦笑着说:“李医正,裕王殿下亲自上疏,要调你去裕王府任良医正,这算不算天大的好事啊?” 裕王是谁,就算李时珍只是个太医,也是很清楚的,他只是想不通,自己一个湖北医生,刚刚到太医院没多久,裕王殿下怎么会知道自己呢? 李时珍赶紧说道:“黄公公、陆少保,下官何德何能,能让裕王殿下得知贱名啊。”李时珍现在知道为什么锦衣卫和东厂要刨根问底的讯问自己了,原来因为要派自己到裕王府上去,难怪不得连陆炳、黄锦这样的大人物都参与进来了。 黄锦说道:“李医正,在裕王殿下身边当差,可得小心着点,李医正也是有家有口的,咱家已经派人将李医正的家眷都接来了,李医正一定要尽心尽力的在裕王府当差。” 李时珍心中一阵苦涩,难怪人家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哪里是什么安顿自己的家眷,分明是将自己的家眷变成人质,要是自己真的敢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那就等着满门抄斩。 黄锦还带来了一些丝绸和银子,对李时珍说道:“这几日委屈李医正了,这些财物都当咱家和陆少保给你赔罪的!”李时珍哪敢收黄锦的财物,连忙推辞,但是黄锦就是不肯,执意要李时珍收下,李时珍无奈只得收下。 黄锦对李时珍说道:“这几日裕王殿下想必等急了,咱家亲自送你去裕王殿下府上。”李时珍只得赶紧收拾洗漱了一下,跟着黄锦来到裕王府。 第293章 殷勤寄语望安宁(四) 黄锦领着朱载坖来到了裕王府,听说黄锦亲自带着李时珍来了,朱载坖也穿上亲王常服等候,黄锦将李时珍带来,对朱载坖说道:“殿下,李医正已经调入王府了。” 李时珍上前行礼,朱载坖和他寒暄了一阵,李时珍也知道黄锦是有事要和朱载坖说,于是就告退了。 只剩下黄锦和朱载坖两人,黄锦苦笑着对朱载坖说道:“殿下最近还是要谨慎些。” 朱载坖佯装不知,说道:“孤一向在府内读书,算是小心小心谨慎了。” 黄锦只得直接点出来,对朱载坖说道:“殿下恐怕是想到南京读书去。”对于黄锦能够知道此事,朱载坖是一点也不好奇,作为厂卫的重点关注对象,自己府上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知晓。 朱载坖面对黄锦的话,只是报以苦笑,黄锦当然是对朱载坖苦口婆心的规劝,嘉靖绝不会容忍朱载坖去南京的,满朝的臣子恐怕也绝不会放任朱载坖这个国本去南京的。 至于朱载坖认为南京可能被倭寇袭扰,黄锦觉得有些天方夜谭了,倭寇现在已经多次被官军击败,怎么可能深入内陆去袭扰大明的留都,况且南京重地,也是官军设防的要点,光是南京守备麾下的官军,就不下十万之数,纵然吃一半的空饷,也还有五万大军,哪是倭寇能够袭扰的。 还不要说环绕南京,各处重镇,都是官军设防的要点,还有南直隶和浙江的官军,小股倭寇能够袭扰南京,那真是奇哉怪也,黄锦认为这不过是朱载坖想去南京找的借口罢了。 朱载坖笑着对黄锦说道:“凡用兵之道,贵在出奇,出奇则致胜也。黄公公都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则是人家的致胜之机也。” 黄锦只是说道:“殿下莫闹了,就算是倭寇真的袭扰南京,有南京守备,南直隶巡抚、总兵,这事也与殿下无碍。”黄锦还是认为朱载坖只是想出去玩而已,甚至向朱载坖说可以到京郊去玩玩,他可以代为向嘉靖奏报并促成此事。 朱载坖闻言,只是笑笑说道:“孤确实不是为了游玩,此事若可行则行,不可行则罢。”黄锦闻言,只得向朱载坖告辞,李妃这时候派人给黄锦送来了礼物,黄锦连忙推辞,不敢接受。 李妃的侍女说道:“黄公公,这些东西是托公公带给宫里的杜贵妃的,劳动公公,也该有点谢礼,否则岂不是说的我们裕王府无礼了。” 朱载坖也笑着说:“黄公公收下无妨的,以后还得拜托黄公公在宫内照顾母妃啊。”黄锦这才收下回宫。 回到无逸殿,黄锦当然将今日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嘉靖,嘉靖闻言,只是笑笑,对黄锦说道:“黄伴,这小子可不是什么听劝的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不去管他。” 黄锦笑笑说道:“陛下,老奴看殿下倒确实不像为了玩乐而想去南京的。” 嘉靖叹了口气,说道:“黄伴,朕亦知道他不是去南京玩乐的,可是就是因为他不是去游玩的,朕才更不能放他去了。” 黄锦闻言,也不敢接嘉靖的话了,嘉靖和黄锦都明白,自从大明迁都以来,靖难勋臣基本都在北京,留在南京的都是太祖的勋臣,虽然嘉靖为了加强对南京的控制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但是南京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嘉靖心中也没有底,而黄锦从派到南京的冯保口中也知道了不少南京的情况。 南京的勋臣们数代经营,已经把南直隶各个卫所经营的如同铁桶一般,外人很难插手。以魏国公为例,虽然这个南京守备的权力现在基本都被内守备和参赞机务架空,但是在南京京营各部和南京锦衣卫等衙门中,魏国公的旁支、姻亲、家将甚至奴仆,都在南京各位中领着差事。 朱载坖到了南京,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连嘉靖也说不准,怎么可能轻易放朱载坖去南京呢?至于什么太子守南京,都是宣宗时的事情了,自宣宗起,就没有太子长居南京的先例。 嘉靖无奈的说道:“先看看倭寇会不会真的如他所言,袭扰南京。” 黄锦问道:“陛下,要不要严令浙直诸将和南京守备,严防倭寇袭扰?” 嘉靖想了一会,对黄锦说道:“这事交给惟中和杨博去办!”黄锦连忙领旨去办。 裕王府,今天是新任的裕王府讲官胡正蒙到府来的时候,朱载坖早就等着胡正蒙上门了,高拱领着胡正蒙进来,胡正蒙上前给朱载坖行礼,朱载坖连忙上前说道:“胡师傅请起!” 高拱笑着说道:“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和探花都是裕王府讲官,可谓一段佳话也。” 胡正蒙赶紧谦逊道:“下官怎么能和李学士相比,下官只是侥幸而已。” 一番寒暄之后,胡正蒙进讲,胡正蒙是为朱载坖讲授春秋的,朱载坖听后觉得,胡正蒙的学识确实是不凡,朱载坖但有所问,他都能引经据典,加以解答,他的学问绝对是没得说的。胡正蒙进讲后,就和陈以勤、殷士儋等人离开了。 朱载坖和李春芳、高拱等人一起聊天,朱载坖问道:“高师傅、李学士,张居正和胡正蒙谁的学问更好?” 高拱笑着说道:“此事恐怕只有李学士这位同科才知道了。” 确实,作为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李春芳肯定是对他们两位极为了解的,李春芳说道:“若是纯以经义学识来看,胡正蒙确实比张居正要略胜一筹,但是张居正非是寻章摘句之辈,其见识之深,筹谋之远,下官远不及也。” 见李春芳这个状元对张居正这个二甲进士都如此推崇,就是一贯目中无人的高拱也有些好奇了,他在翰林院还从未注意到这位徐阁老的高徒。 高拱笑着说道:“如此说了,殿下岂不是亏了。” 李春芳只是笑笑,说道:“高学士,我那坐师,可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既然他要把张叔大弄进裕王府,他肯定会想方设法,达到目的的。” 朱载坖也是好奇,徐阁老下一步准备怎么安排张居正,总不能一直把他放养起来。 第294章 明争暗斗宫闱事 又到了每年的年关,李妃在准备向宫内赠送的各种礼物,给朱载坖的生母杜贵妃的,还有给沈皇贵妃的,李妃正在精心整理各种礼物。朱载坖进来问道:“王妃,这些礼物可准备好了?” 李妃笑笑说道:“殿下,给宫里的,讲官们的,还有王府官员的年礼都准备好了,殿下看看还差什么?” 朱载坖看了看礼单,说道:“给殷师傅的与讲官们一样,还有,给陶真人也送一份。” 给陶仲文送礼,多少有些敏感,陶仲文一向谨慎,裕王送礼,他未必肯收,看着李妃,朱载坖笑笑说道:“放心送,不会有什么事的。” 无逸殿,黄锦正在向嘉靖汇报了宁安公主下嫁的事情,嘉靖三十三年十月二十五日,选宁晋县子弟李和尚皇第三女宁安公主。虽然已经选定人选了,但是嘉靖还是有些不放心,因为之前发生过公主骗婚的事情,让嘉靖有些不放心。 嘉靖六年,皇室为永淳公主招选驸马。通过太监、女官的极力推荐,皇室选定了一个叫陈钊的男子,并和陈家定下了婚期,永淳公主即将下嫁。谁知,有人向皇家告发说,陈钊家族世代患有恶疾,而且生母是再婚,且做了别人的小妾。堂堂的大明公主嫁给一个小妾的儿子,实在是有辱皇室的尊严。于是嘉靖马上悔亲。 可眼看婚期将近,为了挽回皇室的面子,嘉靖赶紧命人在全国海选,另招驸马。经过千挑万选,终于挑中了一个叫谢昭的男子。这次,嘉靖亲眼审查驸马人选,于是,他接见了谢昭。谁知亲眼一见,嘉靖狂怒不已,原来这个谢昭奇丑无比,这与之前下面官员描述的“高大俊朗”有着天壤之别,皇帝很生气,然而婚期不等人,嘉靖只好自吞苦果,在明知被骗了的情况下,准许妹妹永淳公主下嫁给谢昭。 有鉴于此,这次对于自己女儿的驸马,嘉靖难得的重视起来,不仅命令厂卫对李和及其家人详加调查,甚至多次令礼部尚书王用宾对李和加以考察,务必要把李和查清楚,不能再出现皇家被骗婚的事情。 黄锦接着问道:“陛下,年节之时,是否召内外命妇入宫?” 嘉靖想了想说道:“外命妇就不必进宫了,还是同往常一样,着沈皇贵妃召内命妇入宫。” 黄锦接着问道:“陛下,驸马之事,要不然让裕王殿下去看看?毕竟是公主之兄。” 嘉靖想了想说道:“年后,让裕王代朕召见李和。”黄锦点点头记下。 又是一年的过去,裕王景王依旧只能在西苑外冲着嘉靖行礼,两位王妃倒是得到了沈皇贵妃的召见,景王妃依旧是和卢靖妃在一起,而李妃则是向着沈皇贵妃和杜贵妃行礼,沈皇贵妃和杜贵妃笑着让李妃起身,杜贵妃问道:“裕王在王府可好?” 李妃笑着说:“殿下一向安好。” 沈皇贵妃将李妃叫过来,说道:“陛下已经下诏宁安三月就要出阁了,裕王可要好生帮宁安看看。” 李妃答应向朱载坖说此事,沈皇贵妃将宁安公主叫来,对她说道:“宁安快向你嫂子行礼,日后出阁了,也就只能靠你的兄嫂了。” 李妃连忙将宁安公主扶起来,对皇贵妃说道:“这话言重了,都是一家人,能帮衬的,王府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沈皇贵妃只是点点头,说道:“这孩子是个苦命的,就拜托你和裕王了。” 李妃当然知道沈皇贵妃说的命苦是什么意思,她本是嘉靖的第三女,生于嘉靖十八年五月十二日,母曹端妃。在母亲曹端妃死后,朱禄媜由庶母沈贵妃抚养成人。 宁安公主的生母曹端妃是嘉靖的宠妃之一,本是进士及第、后任福建三明知府曹察的爱女,美貌过人。嘉靖十五年册为端妃, 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时遭到诬陷,被方皇后凌迟处死。曹端妃因此成为史上遭受最惨酷刑罚的妃子。 当年壬寅宫变之时,嘉靖正在曹端妃处过夜,曹端妃虽不知情,但嫉妒其平日得宠的王宁嫔趁机诬赖曹端妃为同谋,方皇后亦因嫉妒,虽识破王宁嫔险恶用心,但不予揭穿,趁嘉靖皇帝尚未痊愈,不能说话之际,借口皇帝是在端妃处过夜,端妃必然知情,令将曹端妃、王宁嫔一同在宫中一秘密地点凌迟处死,并牵连族属十余人。 曹端妃死后,宁安公主一直由沈皇贵妃抚养长大,沈皇贵妃出身的沈氏宗族为江南大族吴兴沈氏,本家则有南京钦天监官籍。和同出于南京临淮侯府的李妃自然更加亲近,和嘉靖之前的张皇后和方皇后不同,沈皇贵妃虽然代理中宫,但是并不强势,知书达理,善待下人,也善于处理与嘉靖皇帝的关系,曾经劝解嘉靖皇帝不要去湖北巡游。 对朱载坖的生母杜氏也极好,沈皇贵妃没有子嗣,宁安公主对她来说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嘉靖已经准允,宁安公主下嫁,入谒沈氏礼数与生母相同。 李妃回到王府中,就将宁安要出阁的事情告知了朱载坖,同时也将沈皇贵妃的嘱托一并告知了朱载坖,朱载坖有些无奈的说道:“这怎么好插手,他是驸马都尉,我是亲王,怎么好查?” 李妃笑着说:“殿下是宁安公主的哥哥,宁安也确实是个苦命人。” 朱载坖沉吟半晌,出去将陆绎叫来,问道:“宁安公主的驸马李和,你了解吗?” 陆绎说道:“下官只是听说过这位驸马都尉,是宁晋县子弟,顺天府生员,别的倒不太清楚。” 朱载坖问道:“能打听清楚吗?要是在出一个谢昭,陛下的脸面不保,厂卫一样脱不了干系。” 陆绎赶紧说道:“下官马上去查。” 陆绎走后,朱载坖想了想,遣人给礼部尚书王用宾送信,请他到王府一叙,为公主选驸马,礼部当然是最清楚的了。 第295章 明争暗斗宫闱事(二) 王用宾收到朱载坖的消息后,晚间来到了裕王府,王用宾问道:“殿下叫臣,可是有事?” 朱载坖点点头说:“这不是宁安要出阁了吗,母妃和皇贵妃请孤打听一下宁安的驸马都尉李和,免得再出现嘉靖六年的事情。” 王用宾当然知道朱载坖说的是什么事,当下就将大明的公主婚嫁制度给朱载坖做了一个介绍。 本来在太祖、成祖时,公主们几乎都是嫁给功臣子弟。太祖的女儿临安公主、宁国公主、汝宁公主、福清公主、寿春公主、南康公主、永嘉公主、汝阳公主等分别嫁给了太师韩国公李善长儿子李琪、汝南侯梅兴祖儿子梅殷、吉安侯陆仲亨儿子陆贤、凤翔侯张麟儿子张龙、颍国公傅友德儿子傅忠、东川侯胡海儿子胡观、武定侯郭英儿子郭镇、都督佥事谢彦儿子谢达。 成祖的公主们也多嫁给靖难功臣,但是到了宣德正统以后公主们又多嫁给文臣子弟。常德公主、重庆公主、嘉善公主、崇德公主、仁和公主、荣昌公主等分别嫁给鄞国公薛禄儿子薛桓、参政周顒儿子周璟、靖远伯王骥孙子王增、兴济伯杨善儿子杨伟、尚宝卿齐佑儿子齐世英、故太仆卿维璁孙子杨春元。 但是随着天下承平,利用公主来笼络文武大臣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所以公主下嫁的对象就变成了平民子弟。 王用宾说道:“殿下,按本朝祖制,公主,俱选庶民子貌美者尚之,不许文武大臣子弟得预,为虑甚远。凡选驸马,礼部榜谕在京官员军民子弟年十四至十六,容貌齐整、行止端庄、有家教者报名。” 朱载坖问道:“这李和是礼部选出来的,到底如何?” 王用宾就将李和介绍了一下,李和父亲来时举人出身,当过一任县丞,李和也是顺天府生员,算是符合大明选择驸马的标准。现在皇家选择驸马多倾向于中下级官员家子弟。同时驸马虽然是亲臣,但是却没有任何政治权力,仅仅是个吉祥物罢了。 太祖、成祖时的驸马,由于多是勋臣子弟,经常被委以重任,派给各种差遣。但是到了现在,对驸马的权力也不断限制,驸马参政议政越到后来越发受到限制,不过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客观上对于驸马来说也起到了一种保护的作用,驸马参与政治的程度越低,政治斗争的可能性越低,更能够避免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朱载坖问道:“大宗伯可见过这李和。” 王用宾摇摇头说道:“臣倒并未见过这位李驸马。” 朱载坖想想也是,王用宾好歹也是大宗伯,怎么会这么闲,李和虽然是驸马都尉,可是在王用宾眼里,那就是个小人物了,堂堂大宗伯,还真不一定看得上这个驸马都尉。 朱载坖想还是见见这位妹夫,朱载坖便问道:“孤能见见这位李和吗?” 王用宾说道:“殿下要见,自无不可,不过有什么不妥,殿下千万不要莽撞行事,告知老臣即可。” 朱载坖当然是满口答应,和王用宾又闲聊了一会,他才告辞离开。 陆绎回到家,找到下直的陆炳,将朱载坖交代的事情告知陆炳,陆炳笑笑说道:“有之前永淳公主之事,厂卫对于宁安公主驸马自然是不敢掉以轻心,这个李和,本卫已经查过多次了,家世清白,本人也算不错,至于具体如何倒是没有见过本人。” 陆绎又向陆炳说了朱载坖可能想见见这个李和的意图,陆炳沉吟半晌,说道:“按本朝惯例,虽已定下李和尚宁安公主,但是毕竟尚未成婚,裕王召见,恐怕无以为由啊。” 同时陆炳还说道:“这个李和,出身之低,恐怕是本朝所未有的。”虽然现在公主们不再下嫁功臣子弟,但是一般还是选择中下级官员,而且多是武官,因为武官多有世职,比之文官更加稳定,而且武官家庭对于皇家更加尊重,公主的地位就更高。 一般来说,公主下嫁的多是京卫或者锦衣卫中的千户及以上官员,但是最高也不过指挥佥事、同知这个职务,文官的话,也有参政或者知府这个级别,而这个李和,其父亲不过做过一任县丞,还被黜落了,他本人也不过是个生员(秀才),按理说是完全不够尚主的条件。 但是居然在礼部和司礼监都通过了,陆炳虽然知道其中有些猫腻,但是锦衣卫详查之下,并没有之前永淳公主的那种情况,陆炳也不愿多事,但是现在裕王殿下既然问起,那陆炳就得把这些事说了,免得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陆炳一样脱不了干系。 陆绎第二天将这些事情告知朱载坖,陆炳也求见嘉靖,将此事告知了嘉靖,嘉靖有些好奇,将礼部的奏疏拿出来,对陆炳说道:“这事奇了,今日礼部上奏,称选新尚主子弟李和,请如故事,于内外教职中选备教习官一员,量授主事职街,以本部侍郎督教之。” 陆炳说道:“恐怕这个李和不是官宦子弟,因选尚公主被授予官职,礼部此本,是要坐实此事。” 嘉靖没有说什么,只是叫过黄锦,将三位阁老叫来,把礼部的奏疏给三位阁老们看。 严嵩看过之后,当即表示反对,说道:“历来驸马都尉授职,多是武臣,以锦衣亲军和京卫,或在五军都督府任职,未闻任六部主事者。” 严嵩的话算是点出了此事的关键,李和不过一个生员,怎么可能进入六部任职,再说驸马乃是亲臣,他到六部去,让尚书、侍郎们怎么办公,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嘉靖心里简直同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自己的妹子就已经被骗婚过一次了,现在连自己的女儿也要骗?还有王法吗?简直不把自己这个皇帝当回事,但是事关皇家体面,嘉靖自己十月已经下诏令李和尚宁安公主了,此时没有足够的理由,是万万不能悔婚的。 这明显是吃定了嘉靖了,嘉靖起身,来回踱步,思考着怎么解决此事。 第296章 明争暗斗宫闱事(三) 嘉靖在踱步了一会,问道:“惟中,此事现在怎么办?” 严嵩想了一会,说道:“不妨令裕王先见见这个李和,若是不失皇家体面,则此事尚可,若是此辈敢于欺君,那就留他不得了。”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若是大张旗鼓的调查此事,最后伤的还是天家的体统,嘉靖的面子,只要这个李和,还算说的过去,嘉靖也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女婿,可要是再向谢昭那样的货色,厂卫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嘉靖说道:“黄伴,你亲自去裕王府,交代此事,若是李和有不妥之处,裕王可以先斩后奏。” 黄锦连忙领旨,亲自赶往裕王府,将事情告知朱载坖,朱载坖听闻此事,都是大惊失色,李家怎么敢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是欺君啊,嘉靖是什么性格的人?把他逼急了,朱重八、朱老四干过的事情他也不是不会干。 连李妃听说后也是怒不可遏,对朱载坖说道:“殿下,此辈狂徒,何必多言,当重处之,李和绝非宁安良配,李家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 李妃多次进宫,见过宁安公主,对她印象颇好,又是沈皇贵妃将她抚养长大,宁安公主的生母曹端妃也是南直隶无锡人,所以同样出身南方的沈皇贵妃才会抚养她。李妃也是出身于南京的临淮侯府,听说此事,当然对宁安十分同情,要求朱载坖为宁安做主。 朱载坖也知道,他们之所以敢这么干,就是吃准了天家为了颜面,一旦定下来,不得不认下这门亲事,因为在大明驸马早逝,公主没有另外再择夫婿的,现在贞节观念普遍深入人心,即便是公主也不得违背,宁可守寡绝不再嫁。哪怕宁安嫁过去一天这李和就死了,他李家也是皇亲,宁安也是李家之妇,他们是吃定天家碍于颜面,只要宁安下嫁,天家就得认下这门亲事。 后来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事,后来朱载坖的女儿,朱翊钧的胞妹永宁公主朱尧媖,按说这位公主的出身可算得尊贵无比了,父亲是皇帝,母亲是太后,胞兄是当朝皇帝,算得上事实上的嫡长公主了。 出身如此尊贵的永宁公主,竟然也被骗婚,万历十年,朱翊钧这个逆子封胞妹为永宁长公主,并为之选驸马,由司礼监太监冯保负责。冯保在收受贿赂后选择京城中一位身患痨病的富家子弟梁邦瑞,首辅张居正极力赞同,李太后也被他们蒙在鼓里。婚礼当日,梁邦瑞竟鼻血不止,沾湿礼服,几乎不能完成仪式,而太监们竟还坚称是挂红吉兆。 梁邦瑞在结婚后又遭到太监、宫女屡次勒索,且被打骂,不到两个月便告身亡,永宁公主竟终生不识闺房之事。前世自己只是感叹,现在这个李和的身份又有种种可疑之处,令朱载坖不得不提起警惕了。 黄锦说道:“殿下只需辨明真相即可,其他事交给老奴就行。”朱载坖点点头,眼下马上就要过年了,此事拖不得了,朱载坖叫来陆绎,马上去寻这个李和,寻到之后,立刻带来。 然后命人叫来李时珍,说道:“李医正,孤有件大事,要拜托李先生了。” 李时珍赶紧说道:“下官当不得殿下的先生二字。” 朱载坖说道:“过两日,孤会将宁安公主的驸马都尉李和叫到府上,还请李先生为他详细查看,是否有所隐疾,还望先生细致一点。” 事关宫闱之事,李时珍当然明白,不要多问原因,当下就答应下来此事。随后朱载坖将李春芳和高拱叫来,告知了此事,两位讲官都是大惊,之前永淳公主的事情,是弄得朝野皆知,天家颜面丧尽,要是再来一次,那天家的脸面何在啊。 朱载坖的意思很明显,这李和据说也是生员,想必也是有些学问的,就让李春芳、高拱考校一下他,看看他的学问如何。两位讲官当即答应下来,朱载坖这才回到李妃房间内。 李妃还在担心宁安,对朱载坖说道:“殿下,宁安还未成婚,就出了这等事,宁安现在还不知道此事,若是知道了,还不知道要多难过。” 朱载坖冷着脸说道:“若是李家敢玩什么花招,孤这里给他们全家准备了三件东西,绳子、刀子、毒药!”李妃只是静静的靠在朱载坖肩头上,轻声的说道:“殿下莫恼,事还未定。” 陆绎派锦衣卫将李和找到,客客气气的将他带到裕王府,毕竟他现在还是驸马都尉,天家的脸面还是要的。 朱载坖得知消息,立刻令王府仪卫司顶盔掼甲,摆开仪仗,自己换上亲王常服,仪卫司的卫士护卫在大堂两侧,高拱、李春芳两位学士在朱载坖下首就坐,李时珍也在一边伺候着。 陆绎将人带来,行礼说道:“殿下,驸马都尉李和带到。” 朱载坖冷着脸说道:“带他进来。”陆绎将李和带进来,李和看起来倒是中人之姿,谈不上俊俏,倒也看起来沉稳,朱载坖看了一眼李时珍,李时珍轻声说道:“殿下,面上看来,无甚疾病,至于内里情况,恐怕还要诊脉过后才能知道。” 朱载坖说道:“李和,你既要尚宁安,就是孤的妹夫了,最近天气寒冷,恐你染疾,这是裕王府良医正李时珍,让他给你看看。” 李时珍当即上前诊脉,详细的看过舌苔过后,上前对朱载坖说道:“殿下,驸马身体康健,无甚疾病。” 朱载坖挥挥手,让李时珍下去了,朱载坖脸色这才好看一点,要是个病秧子,朱载坖不现在就弄死他才怪,朱载坖问道:“孤听说你是生员?” 李和答道:“回殿下,小人现在顺天府学进学。”李和就是再愚钝,也知道朱载坖这是要干什么了。 朱载坖指了指两位讲官,对李和说道:“这是孤的讲官高学士、李学士,你既是生员,也算是粗通文墨了,可与他们讨论一番。” 李和面带难色的说道:“小人这点微末才学,怎敢和王府讲官讨论学问。” 朱载坖也不客气,说道:“那高学士、李学士就考校他一下!” 第297章 明争暗斗宫闱事(四) 高拱和李春芳开始考校李和的学问。朱载坖就在旁边听着,不过朱载坖很快就发现,这个李和的学问实在是不堪,无论是经义的原文还是解释,他都不甚熟悉,甚至还不如朱载坖,李春芳问了几句就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高拱还在继续考校李和,问了一会后,高拱不禁厉声喝到:“你这等学问,你如何取中生员的?”朱载坖早就看出来李和并不擅长经义了,连高拱都认为他的学问远远够不上取得生员的水平,这其中的事情就有趣了。 大明对于驸马,还是下了心思培养的,毕竟驸马作为亲臣,往往要代表皇家去出席各种礼仪活动,甚至作为钦差办理皇帝交办的各项事务。 宣宗时就曾经专门下旨说过:驸马不务诗书通古今晓忠孝仁义之道,必至怠惰骄纵,何以保富贵,须使之亲近儒生。先朝驸马家有学录,可择端重儒者一人,命之教习。 到了本朝,嘉靖对于驸马的学问同样也是极为重视的。 嘉靖六年令:“先朝勋戚之家训导教书事例,于国子监博士助教等官、 或见在部及附近教官内,推选行止端庄、年力英锐、文学优长、义理精明者一员,在驸马府教读经书习字,使知忠孝仁义之训,及通晓礼乐名物古今事类,庶几德器有成,仍听礼部堂上官提调稽考,教书官三年六年,考满若教有成效,不拘年分奏荐擢用。自后遇选驸马本部移咨吏部,推升礼部主事一员,专在驸马府教习。” 李和这个水平,连生员都没有,遑论达到大明对于驸马的要求了。对驸马的教育自太祖建国初年就有,并且一直延续下去,而且学习的要求都十分具体,三日、三十日为界学习新知识,温习巩固,学有所成后论绩升迀,甚至演变为驸马晋升的一种必要途径,足见对驸马教育的重视。 朱载坖还是问两位讲官李和的学识如何。李春芳只是苦笑着摇摇头,高拱就直接说道:“殿下,这等学识,漫说生员,怎么过了县试臣都不知道。” 李和这时已经被吓得跪在地上不知所措了,朱载坖问道:“李和,你是在这里说,还是孤将你送锦衣亲军诏狱里说。” 李和只是不住的叩头,朱载坖可没那么好的心情陪他玩了,将陆绎叫进来,说道:“看来你是不愿在此说了,陆绎,将此獠械送北镇抚司诏狱,孤上疏陛下,请诛其全族。” 其实朱载坖也是吓唬李和的,这事再怎么说也是天家丑闻,就算要处理李和,也肯定是私下里进行,要是大张旗鼓的把他送进诏狱,那就把此事弄得满城风雨,到时候丢脸的还是天家,朱载坖怎么会做这等不智的事情。 陆绎唤过几个王府卫士,正准备将李和带出去,李和挣脱卫士,在朱载坖面前叩头说道:“殿下,小人愿讲。”朱载坖这才令陆绎退下,令卫士们将正堂团团围住,不准任何人接近,陆绎亲自在门口警戒。 李和才将事情和盘托出,他父亲并不是什么举人,而是国子监生,而且还不是贡监,而是捐纳,说白了就是就是花钱买的功名,虽然又花钱上下打点,国子监坐监期满后,从吏部大挑,放了一任县丞,不想被巡按御史弹劾罢官,回到顺天府。 李家虽然官场不顺,但是行商颇有家资,李和这个生员功名也是花了三百两打点来的。但是李家也知道,以李和的本事,就算李家再使银子,也是万万过不了顺天府乡试的。 故而李家便准备想别的办法,那就是当驸马,虽然大明的驸马没什么政治权力,但是毕竟是皇亲,反正李和也不可能在科举上有什么进展了,要是当了驸马,对李家来说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是有这个想法想当嘉靖女婿的还不少呢,李和凭什么能在这么多人中脱颖而出呢?当然是凭借钞能力了。 李家花了两千五百两,请托工部右侍郎谈相打点此事,因为谈相之前就是在礼部任职,而且就是礼部仪制司郎中,在礼部还是颇有些关系的,通过谈相的运作,李和还就真的成了朱载坖的妹夫。 听完之后,朱载坖更是怒不可遏,两千五百两,就能娶大明的公主,把天家当成什么了?李家真的该死! 朱载坖下令陆绎先将李和看押起来,同时立刻报告黄锦。朱载坖也只得问计于两位讲官了,现在这事确实不好办了,嘉靖十月已经下诏昭告天下李和尚宁安公主了,这时悔婚,不仅天家颜面尽丧,而且对于宁安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李春芳说道:“殿下觉得,李和此人如何?” 朱载坖没好气的说道:“还能如何?胸无点墨之辈罢了。”在朱载坖看来,李和这等用心险恶之辈,是断不能尚宁安的,再怎么说,宁安也是自己的妹妹,总不能把自己的妹妹往火坑里推。 李春芳倒是劝慰朱载坖,其实李和也倒没什么那么不堪,虽然以李春芳、高拱的水平看,李和确实算得上胸无点墨,但是驸马又不是选进士,能够粗通文墨就行了,要是真的是个颇有才学之人,因为尚公主而断绝仕途,反而会对公主怨恨,导致公主受气。 像李和这种人,他知道自己科举无望,能尚公主就已经是侥天之幸了,自然不敢有别的想法,况且现在又有这么大的把柄在天家手中,李和跟李家断不敢给宁安气受,这样对宁安倒是一件好事,况且这个李和长的虽然谈不上俊朗,倒也不错,刚才面对这种情形,还能调理清晰的将此事说明,心性还是不错的。 而且关键就是,天家现在悔婚,实在是太打脸了,不管李和怎么样,确实是取得生员功名了,好歹不算太差,一旦悔婚治罪,李家用二千五百两买个驸马的事情暴露出去,那对于天家来说,才是真的丑闻。 朱载坖闻言,也不得不思考起来此事了。 第298章 权衡利弊事难为 听了李春芳的话,朱载坖现在有些也拿不定主意了,要是真的把李和与李家治罪,固然有不少办法可以做到悄无声息,但是对于宁安来说肯定是一次重大的打击,朱载坖也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朱载坖也只能来回踱步,黄锦这时候赶来了,朱载坖连忙将事情告知了黄锦,这下黄锦也被惊到了,没想到厂卫多番查探,最终还是被人钻了空子,这让黄锦极为恼怒。 黄锦问道:“李和现在何处?” 朱载坖说道:“孤已经令陆绎将他看押起来了。” 黄锦点点头,再次去讯问了李和,与对朱载坖说的一般无二,黄锦也是很无奈,只得对朱载坖说道:“殿下,这李和只能暂时留在殿下这里,老奴去奏明陛下,请陛下圣裁。” 黄锦赶紧回到西苑,向嘉靖奏报了此事,嘉靖闻言,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将陆炳叫来,嘉靖问道:“原工部右侍郎谈相何在?” 陆炳答道:“回陛下,谈相乞假归葬,现在浙江嘉兴老家。” 嘉靖说道:“传谕朱希孝,将谈相械送京师,家产抄没,三族皆下狱。”陆炳赶紧领旨去办。 嘉靖问道:“黄伴,此事应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连嘉靖也有些不好抉择,按说这个李和采取欺骗的手段,想当驸马,以嘉靖的性格,是断不能容忍他的。 但是现在嘉靖择驸马的诏书已经发出去两个多月,天下已经皆知,此刻悔婚,天家的脸面如何办。 黄锦赶紧说道:“陛下,事关天家,老奴岂敢多言?” 嘉靖说道:“你这老狗,叫你说你就说,还端起来了吗?” 黄锦赶紧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其实黄锦的想法与李春芳的一样,就是现在事已至此,只能将错就错了,李和也算的中人之姿,李家虽然出身商贾,也算的家境殷实,况且李和本身没什么才气,科举无望,对公主也会更加专一些,宁安嫁过去想必也不会吃亏。 嘉靖听后,不由得思索起来了,问道:“这个李和,现在何处?” 黄锦答道:“陛下,李和已经被裕王殿下看押起来了。老奴见过此人,到算得上老成,裕王殿下也命府上良医正李时珍看过了,李和没有暗疾,也算身体康健。” 嘉靖有些举棋不定了。一方面是自己的女儿,一想起李家这么摆了天家一道,嘉靖内心就极为反感,他做藩王时就听说过,一些藩王因为家贫,就把女儿嫁给商人,换取巨额的彩礼,而这些商人借此获取一个皇亲的身份,嘉靖对此极为反感,曾经多次下诏禁止。 没想到轮到自己嫁女儿时,千算万算,还是被摆了一道。 嘉靖不禁有些头疼,对黄锦说道:“既然这个李和现在在裕王府上,就交给裕王处置,他是要认这个妹夫也罢,还是要杀了他也罢,都由得他去。他不是一天静极思动,还想去南京吗?这点差事都办不好的话,朕看他连王府都不必出去了。” 朱载坖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嘉靖自己不想干,反而把这事丢给朱载坖,老登果然是甩锅大王,功力深厚。听了黄锦的传旨之后,朱载坖整个人都不好了,你当爹的都不管,我这个当哥的来管,也是无奈。 朱载坖便直接问黄锦道:“黄公公还请教孤。” 黄锦说道:“殿下,事已至此,还是要保全天家脸面才是。” 朱载坖明白了黄锦的意思,嘉靖现在是拉不下脸来,但是嘉靖也很清楚李和虽然玩弄了一些手段,但是诏书已经明发,嘉靖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当然,万寿帝君多傲娇的人,只能把事情甩给朱载坖来办。 朱载坖将自己两位的讲官请来,告知了此事,对此两位讲官早有预料。李家玩的这套,全是擦边球,你说他不是举人出身,可是他是个监生,和举人差不多,你说他不是官宦世家,他爹毕竟当过一任县丞。再加上人家花了两千五百两银子打点礼部,反正又不是嫁自己女儿,礼部这些官吏当然就是大略看看,差不多就行了。 眼下诏书已经明发,天下都已经知晓,就算是天家,又能怎么办?李和再差,也比当年谢诏一个秃头要好多了,至少也还算看的过去。 可是朱载坖有点气不过,自己的妹子好歹是大明的公主,被李家这么算计了,这口恶气不出,朱载坖如鲠在喉,而且朱载坖还有一个顾虑,就是李家想迎娶宁安,明摆着就是别有用心,到时候万一对宁安不好,自己这辈子都会有些愧疚的。 朱载坖将自己的顾虑告诉了两位讲官,李春芳笑笑说道:“殿下,此事易尔,只要宁安公主施恩于李和就行了。”李春芳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朱载坖了之后,朱载坖就点点头,回去告诉李妃,请宁安公主到裕王府来做客。 既然嘉靖将此事交给了自己,那自己就要做个主。当黄锦向嘉靖汇报此事的时候,嘉靖有些诧异,问道:“裕王想干什么?” 黄锦笑笑,将李春芳给裕王出的主意告诉嘉靖了,嘉靖只是笑笑,对黄锦说道:“那就由着裕王!反正这是他妹子。” 李妃亲自带着亲王妃仪仗到宫门迎接宁安公主,本来未出阁的公主到其他皇子或者已经出阁的公主府上去,本是常事了,但是嘉靖从嘉靖二十一年就长居西苑,当起了宅男,公主就更难出去了。 裕王府内,李春芳正在看押李和的房内,李和一见李春芳,连忙说道:“求李学士救我。” 李春芳问道:“念在你我都姓李的份上,本官问你一句,想死还是想活?” 李和赶紧说道:“小人想活。” 李春芳长叹一声,说道:“也是,蝼蚁尚且贪生。但是你知道,谁能让你活吗?” 李和想了会,说道:“陛下?”见李春芳闭目不言,李和接着说道:“殿下?”李春芳还是不说话,李和这才说道:“公主?” 李春芳看了他一眼,说道:“总归没有蠢死,能救你的只有公主。” 第299章 权衡利弊事难为(二) 李春芳说道:“按你们李家所为之事,以欺君之罪,下狱论死,夷尔三族,都不为过。殿下担心的,不过是怕公主伤心罢了。要是公主殿下真的伤心了,那你李家就立为齑粉矣。” 李和赶紧赌咒发誓的说不敢对公主不敬,不敢再打公主的主意,气的李春芳狠狠地踢了两脚这个蠢猪,要不是为了天家体面。李春芳真想他直接送诏狱里去罢了。 李春芳说道:“你道天家是你寻常百姓吗?陛下已经下诏,你想让陛下失信于天下吗?” 李和现在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见李和一脸懵逼,李春芳不得不为他详细解释了一下,虽然嘉靖诏书已下,断无更改之理,但是若是李和这时死了呢?那这桩婚事就自然作罢了,眼下,李和能不能活,就在于公主殿下了,若是李和能让公主殿下倾心,再让朱载坖相信李和能善待公主,那李和就能活。 若是不能,李春芳笑笑说道:“七日之后,就是你的回魂夜。” 李春芳说道:“一会公主就到,你自己收拾一下。” 李妃将宁安接来后,朱载坖在花园中等着她,宁安见朱载坖身穿亲王服色,赶紧上前行礼,朱载坖笑着说道:“自家兄妹,不必多礼。” 朱载坖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妹子,生得亭亭玉立,端庄美丽,让朱载坖心里如同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一想到李和这个狗东西,朱载坖就气不打一处来。 李妃笑着说道:“宁安啊,今日叫你来,是想让你看看李和,若是不满意,有殿下为你做主。” 宁安羞的脸都红了,连忙说道:“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说尚未成婚,这不合礼法。” 朱载坖笑笑,自己这个妹子,还真是如实录所载,主性端重,不妄颦笑,虽托体宫闱,而执心逊顺,肃雍静穆象之人咸宜之。禀灵宸极,毓秀紫微,掖其徽音,庶族钦其淑德。妇顺母仪,焉备矣。 朱载坖对宁安说道:“这是孤的王府,宁安你自可放心,再说了又不是和他见面,过会孤会叫这个狗东西来的,你和王妃在屏风后打量一眼,若是中意,自无不可,若是不中意,孤自会打发她。” 宁安公主满脸羞红,朱载坖说道:“这有什么的,前代美事也。兄长之前曾写一出戏,名唤诗文会,说的就是此事。” 朱载坖干脆将诗文会中这段四平调长了一遍:喜盈盈进画堂 亲任主考选才郎 欲前又踟躇 踟躇复彷徨 大事难托恐虚妄 兄长他纨绔忒荒唐 纵有双亲在婚事也须自主张 观诗心窃慕 无端动柔肠 愿今日得遇知心画眉郎 锦心绣腹怀壮志 性温良 吟妙句 成佳章 凭我这一点 胜过那隔墙频奏凤求凰 啊 凤求凰 宁安脸上红霞一片,低声说道:“兄长还是别唱了,免得外面知道,那些御史少不得要弹劾兄长的。” 朱载坖不以为意的说道:“没事的,谁敢弹劾孤,孤就派殷师傅去找他们。” 今日宁安来,朱载坖还是让李妃带着他在王府转转,同时问李春芳已经将李和调教好了,朱载坖于是命家班准备,请宁安看戏。 女眷们当然是一旁看戏,朱载坖和两位讲官们在另一边,朱载坖叫来陆绎,吩咐道:“把那个狗东西带上来。” 陆绎赶紧去把收拾停当的李和带过来了,你别说,这狗东西收拾一番,倒还有点玉树临风的样子,朱载坖不屑的说道:“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今天演的是雷峰塔,朱载坖对着两位讲官说道:“像许仙这种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还给自家娘子喝雄黄酒的,就该夷三族,李和,你说孤说的对不对啊?” 李和赶紧说道:“殿下说的极是。”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知道,朱载坖是在拿话点他,现在自己命悬一线,只能看宁安公主了。 李妃为宁安指出来李和,说道:“宁安你看,裕王旁边的就是李和了。” 宁安只是看了一眼,便垂下头不说话,李妃看了一眼,这李和虽然算不上俊俏,但是也还不错,再一看宁安,满面桃花,还能不知道什么意思吗?当即派自己身边的宫女给裕王传话。 朱载坖得到消息后,等到一折戏演完,起身,对李和说道:“出来!” 朱载坖和李和来到书房,朱载坖说道:“你这狗东西,今日要不是宁安求情,非诛你三族不可!” 李和赶紧说道:“小人谢过公主殿下,谢过裕王殿下!小人绝不敢怠慢公主殿下。” 朱载坖无奈的对李春芳说道:“李学士,离宁安出阁也就几个月了,把这狗东西扔到国子监去,寻个师傅好生管教。” 李春芳点头答应了,朱载坖走到李和身前,对他说道:“李和,这事孤可是一直都记得,要是宁安向孤说了你敢欺负她,孤就要和你好好算算账了。” 李和连道不敢,朱载坖对陆绎说道:“带驸马爷去诏狱开开眼界,要是日后敢欺负宁安,你李家三族,就准备在诏狱里团圆!” 陆绎笑着对李和说道:“请,驸马爷。” 李和走后,朱载坖才说道:“此事也算有个结果了。” 李春芳笑笑说道:“殿下这事也算圆满,既全了天家脸面,又保了公主出阁,算得不错了。” 朱载坖只是笑笑,对李春芳说道:“李师傅还是多用用心,在国子监多提点一下这小子,免得生出事端来。”李春芳笑着答应了。 看完了戏,李妃也要送宁安回宫了,宁安来向朱载坖告辞,脸色的红晕还没有退下,朱载坖打趣道:“怎么,宁安还想看看这李和,孤已经把他送诏狱去了。” 宁安一听,急道:“兄长怎么把他送诏狱去了?他犯了什么错吗?” 朱载坖笑着说道:“孤让陆绎带他去诏狱看看,若是以后敢欺负宁安,孤就把他送诏狱里去。” 宁安垂着头低声说道:“兄长不必如此的。” 朱载坖笑笑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要是想出来派人到王府带个话就行了。”宁安点点头才回宫去了。 第300章 权衡利弊事难为(三) 朱载坖刚刚处理好宁安的事情,结果皇室内部又出事了,这次出事的是驸马都尉邬景和。这位算是朱载坖的姑父了,他娶的是嘉靖的姐姐永福公主,不过这位公主嫁给邬景和仅仅两年之后就去世了。 邬景和是苏州昆山人,嘉靖九年武状元。还是个文武全才,是叠翠诗体的发明者。虽然嘉靖的姐姐已经去世,但是嘉靖对这个姐夫还是十分关照了,经常派他办理各种差事,曾经遣驸马都尉邬景和来宛致祭诸葛亮。 嘉靖长居西苑以后,就将邬景和也召入西苑,成为随侍嘉靖的亲臣。现在能够入值西苑的臣子,就只有成国公朱希忠、忠诚伯左都督掌锦衣卫事陆炳、驸马都尉邬景和、安平伯方承裕,内阁阁臣严嵩、徐阶、吕本,吏部尚书李默、礼部尚书王用宾。 其中亲臣就只有方承裕和邬景和,方承裕是嘉靖方皇后的弟弟,邬景和是嘉靖的姐夫,可见邬景和在嘉靖心目中还是可以信任的臣子。 不过这个邬景和显然没有在这种宫闱政治斗争中生存的本事,他厌恶嘉靖的斋醮仪式。有一次,邬景和与诸位大臣一同行“祝厘礼”,这是一种“祈天降福”的仪式。都知道嘉靖本身就是个迷信的人,所以对这些事情是加倍重视。然而邬景和却在中途就自行离场,嘉靖并没有追究他。 仪式结束后,照例赏赐参与的臣子,臣子们自然要上疏辞谢,结果邬景和在奏疏中称:无功受赏,惧增罪戾。乞容辞免,俾洗心涤虑,以效他日马革裹尸、衔环结草之报。 这些彻底激怒了嘉靖,自从嘉靖修玄以来,对死、尸等字眼都是极为忌讳的,而邬景和在向嘉靖谢恩的奏疏中用了马革裹尸、衔环结草这词,自然是令嘉靖极为恼怒,认为邬景和诅咒失人臣礼,将其逐出西苑,罢去官职。 嘉靖后来又感念邬景和毕竟是自己的姐夫,又特意下旨让邬景和为嘉靖撰写修玄的青词,实际上就是给邬景和一个台阶下,只要邬景和为嘉靖撰写青词,嘉靖就会重新召他回西苑的。结果这位邬驸马不知道哪根脑筋短路了,邬景和回奏嘉靖称:臣不谙玄理,不敢奉诏,拒不为嘉靖草拟青词。 这下嘉靖才不管什么姐夫不姐夫的,下诏将邬景和的所有官职全部剥夺,驸马府也收回,将邬景和赶回苏州老家去。 这下邬景和麻了爪,因为邬景和虽然祖籍苏州,但是他是锦衣卫军籍子弟,早就在苏州没有任何落脚之处,而嘉靖的上谕说的很明确,将邬景和夺爵发原籍为编氓。邬景和这下想给嘉靖谢罪了,但是嘉靖对邬景和的谢罪奏疏根本不予理睬,反而催促将邬景和迁往苏州。 邬景和无奈,好在他家中世代锦衣卫,通过李铭找上了朱载坖,想要请朱载坖代为转奏嘉靖。 自己的老丈人亲自出马,再加上朱载坖又不是朝鲜国王,动不动不要姑父,朱载坖还是在王府见了他们两人。邬景和与朱载坖寒暄一阵,就将自己的奏疏交给朱载坖,朱载坖打开看了一会,不禁笑着摇头,自己这位姑父,在嘉靖面前也伺候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不了解嘉靖呢。 嘉靖恼怒邬景和的,并不是邬景和不为自己撰写青词或者是奏疏有犯忌讳的字眼,而是邬景和由此表现出的对嘉靖和嘉靖修玄的怠慢,这才是嘉靖之所以重处邬景和的原因。 而邬景和的请罪奏疏中还在反复对两件事谢罪,除了继续触怒嘉靖之外,不会有任何好下场。朱载坖笑笑对邬景和说道:“姑父,你这奏疏上去,恐怕陛下会更加恼怒的,孤看这奏疏,还不如不要上了。” 邬景和连忙说道:“敢请殿下指教。” 朱载坖笑笑,为邬景和解释起来,邬景和所求,无非就是继续留在京师和保留驸马都尉的爵位,而他的驸马都尉是和永福公主密切相关的,邬景和这会再向嘉靖解释之前的事情已经毫无意义了,邬景和只能在奏疏痛陈自己对公主的感情,乞为公主守墓,嘉靖看在自己解决永福公主的份上,对邬景和网开一面,这是比较现实的。 朱载坖说道:“姑父此本,不必通过孤,于通政司直奏即可。”邬景和这才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邬景和写好奏疏,奏入西苑,黄锦将邬景和的奏疏呈递上来,对嘉靖说道:“陛下,有邬驸马的奏疏。” 嘉靖冷笑一声,取来说道:“这会知道上疏请罪了,朕以为他是个清流呢!” 嘉靖打开奏疏看看,邬景和的奏疏写着:臣自五世祖寄籍锦衣卫,世居北地。今被罪南徙,不胜犬马恋主之私。扶服入贺,退而私省公主坟墓,丘封翳然,荆棘不剪。臣切自念,狐死尚正首丘,臣托命贵主,独与逝者魂魄相吊于数千里外,不得春秋祭扫,拊心伤悔,五内崩裂。臣之罪重,不敢祈恩,惟陛下幸哀故主,使得寄籍原卫,长与相依,死无所恨。 嘉靖不得不想起自己早逝的姐姐,若是将邬景和发回原籍,自己姐姐岂不是连祭扫之人都没有了吗? 嘉靖叹息一声,说道:“也罢,黄伴,将邬景和其他官职尽皆免去,以驸马都尉为公主守墓祭扫。”嘉靖想了想,问道:“是谁给邬景和出的主意?” 以嘉靖对邬景和的了解,他可想不到这个主意,肯定是有人为他出谋划策的,黄锦笑笑说道:“老奴听说,驸马之前去了裕王府。” 嘉靖毫不意外,说道:“这竖子,既然这么喜欢揽事情,五月是公主的忌日,令裕王代朕祭扫永福公主。最近有东南的奏疏吗?” 嘉靖问起此事,黄锦也是苦着脸说道:“东南倭寇,又开始猖獗了,地方告急的文书,已经来了不少。” 嘉靖面无表情的说道:“取来朕看看。” 第301章 权衡利弊事难为(四) 黄锦将这段时间东南的奏疏全部整理好,送到嘉靖这里来。 先是苏州倭寇流劫至嘉善县,转趋松江出海,南直隶总兵俞大猷击败之,于吴淞所擒七人斩首二十三级。 然后就是倭寇犯苏州昆山等县,官军追之不及。 随后就是倭寇三千余人由金山突至西海口登岸分掠。 倭寇犯松江青村所等处,虽然官军两度大败倭寇,但是倭寇对于苏松、杭嘉湖一带的袭扰并没有停止,甚至数千人规模的倭寇还能轻易被组织起来,这就让嘉靖极为不满了,当即决定召见阁臣商议此事。 一份份塘报摆在面前,嘉靖问道:“诸位怎么看?” 徐阶当即就准备把球踢给赵文华,徐阶说道:“此事当严责浙直总督赵文华,令其督兵进剿,保障东南安宁。” 嘉靖看向严嵩,严嵩对此不置可否,说道:“严责赵文华固然应当,但是张经统帅大军,在嘉兴无所作为,亦应当严旨切责。” 嘉靖这才想起张经手上也有数万大军,况且狼兵也在其麾下,不由的怒道:“内阁和兵部要严令张经进剿,若倭寇还是猖獗,张经必置之重典!” 阁臣们赶紧领命去办,嘉靖对于倭寇也真是动了气了,官军上报就击退倭寇,结果倭寇袭扰越来越频繁,甚至轻易纠集起数千之众来,这让嘉靖有些疑窦丛生,嘉靖对黄锦说道:“去问问陆少保,朱希孝在张经那有消息吗?” 黄锦连忙去问,朱希孝还并没有消息,嘉靖说道:“令朱希孝将张经这段时间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奏报上来。” 嘉靖不由得想起了朱载坖之前多次上疏,谈及南京空虚的事情,再次严令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加强南京和周边的防务,同时传令南直隶巡抚唐顺之加强戒备。 处理完奏疏,嘉靖不由得感到一阵疲倦,不仅是南方的倭寇,北方的俺答也是在秋冬之时频频进犯,嘉靖最近都忙于处理这些事情。同时九边还在催要年例银。 所谓年例银,也称京运银,就是京师太仓银库或内承运库调拨接济北边各军镇的白银,故亦可称之为“京运银”。或节年发放,或提前预支,都是用于九边官军的折色军饷的。 最开始大明的边防卫所还能有一些屯田,同时开中法还尚能为九边补充一些给养,所以京运银仅仅是补充九边的一种措施,每次不过数万两,但是现在京运银已经成为九边士卒军饷的主要来源,现在每年需要向九边输送四十五万两白银,以供九边支用。 户部尚书方钝多方搜扩,好不容易才凑齐这四十五万两银子,嘉靖万般不愿的在方钝的奏疏上批了可,将这四十五万两白银运往九边。 而在裕王府,李和携带着大量的礼物来到裕王府,对于自己这个妹夫,朱载坖现在可没什么好脸色,问道:“不在国子监读书,到孤这里干嘛?” 李和谦卑的说道:“殿下,这不是马上除夕了,小人及李家,想向公主送些年节礼物,都是些各地土产,虽然不甚之前,但也是小人的一片心意。” 李和将礼单呈上,朱载坖看了一下,还真是不错,南北杂货,青海的青盐,苏松的丝绸,扬州的玉器,各色礼物都是齐备,不仅价值不菲,也算是用了心了。 朱载坖的脸色这才好看了起来,李和再将另一份礼单呈上,笑着说道:“这是小人给王府的年礼。”朱载坖看了一下,这礼单诚意还是比较足的。 朱载坖问道:“孤听说你家中世代行商,不知到你家中操持何业啊?” 说起这个,李和倒是能侃侃而谈,李家主要是经营皮货、马匹的,李家从朵颜、辽东购买马匹、皮货、药材等物,将大明所产的丝绸、瓷器贩运往辽东,与朵颜部和女真人交易。 尤其是辽东所产战马,高大神骏,比之蒙古马更加健壮,适合骑兵乘用,在大明是非常抢手的东西,说起战马,尤其又和女真人有关,朱载坖当然来了兴趣,便向他详细询问辽东所产战马的性状。 李和读书平平,但是对此事倒是精通,他向朱载坖介绍了辽东所产战马,一种是金州、辽阳等地出产的辽东战马,体质结实、干燥,性情温驯,有悍威,结构匀称。头较清秀,眼大小适中。颈长中等,呈斜颈。鬐甲较厚。肋拱圆,背腰平直,且宽,尻较斜。四肢肌腱发育良好,肢势正常,少数个体后肢有轻度曲飞外向和卧系,步样开阔,运步灵活,蹄质坚实,部分个体距毛较多。毛色主要为骝毛,栗毛次之,黑毛较少。身高可达五尺半至六尺,是战马的不二之选。 同时还有铁岭卫出产的挽马,头中等大,多直头,眼大,耳立,额宽,咬肌发达。颈略长于头,颈峰微隆,颈型优美。体重可达千斤,挽力可达八百斤,是现在大明最好的挽马。 朱载坖有些好奇,大明有这么优良的战马和挽马,为何不见京营和边军使用呢? 李和笑笑,对朱载坖说道:“殿下,辽东马匹,固然神骏,但是其价格不菲。辽阳战马,优良者值五十两,就是等闲的战马,也值三十两,可买蒙古马两匹了。况且辽阳战马不耐粗饲,若欲其神骏有力,需的精料长期饲养才行,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够负担的起的。” 朱载坖点点头,心道难怪不得大明的边军不用辽东战马,九边的士卒都穷成什么样了,士卒们经常因为本色米不足而哗变闹饷,哪里还有多余的精料饲养战马。 李和说道:“殿下,买辽东战马的,多是武官及其麾下的亲兵,还有京师的勋臣们,也喜好辽东战马。因为此马,体形优美,结构匀称,挽力较大,速度快,持久力强,确实不错。小人家中还有些好马,待小人取来请殿下赏鉴。” 毕竟收了李和的东西,朱载坖还是帮李和向宁安转送礼物。 第302章 年节仪制事纷繁 经过厂卫的侦查,同时将原工部又侍郎谈相押解到京审讯,嘉靖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尽管大过年的杀人确实不吉利,嘉靖还是下令,将谈相身送东市,大辟弃市,抄没家产,全家发配云南充军。 同时,原礼部仪制司署郎中聂静、员外陈全之、主事贾衡、吴仲,庭杖一百,黜为民,削籍永不叙用,礼部尚书王用宾罚俸半年。 在午门外庭杖时,黄锦亲自监刑,同时带来了嘉靖的口谕,黄锦说道:“陛下口谕,将此四人着实用心打一百仗,锦衣亲军敢有不用心打的,送南镇抚司拷问!” 嘉靖的口谕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就是要将这四人杖毙于午门外,一般来说,如果皇帝只是为了惩戒某人,便会下令“着实打”,行刑时板子力度不会那么大,最惨也就使受刑者落得终身残废而已;但如果皇帝非要某个人的命不可,便会下令“用心打”,那么此时的板子打下去便会极狠极重,受刑者则必死无疑。 而这次嘉靖的口谕是着实用心打,而且明确说明,要是行刑的锦衣亲军敢不用心打,就得送南镇抚司,言下之意就是要是这四个人不死,那死的就是行刑的锦衣亲军了,锦衣卫的掌刑千户哪里不明白嘉靖的意思,根本不用看黄公公的脚尖。 锦衣亲军一百杖还没打完,这四人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一下子杖毙四名官员,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虽嘉靖的理由是:冬至类进贺表复写三十二字,为大不敬。但是群臣们根本不相信因为这事就将四名官员杖死,再联系到刚刚被弃市的工部右侍郎谈相之前就是礼部仪制司郎中,不难猜出是什么。 不过事涉宫闱,群臣们都很理智的闭嘴,不敢讨论此事,很明显,要是把嘉靖惹急了,大年初一他也是敢杀人的。 最近朱载坖倒是比较忙,不光是嘉靖派的各种差事,祭告天地祖宗,还有年节的各种社交活动。相熟的勋臣,如英国公府、成国公府、定国公府,都要互赠年礼,还有向宫内进献的各种礼物。 李和又给朱载坖送了二十匹马,十匹战马,十匹挽马,确实是神骏异常,连带着李妃去各处参加夫人们的聚会都极有面子。 当然,朱载坖也不是吃独食的人,向自己老爹进献了一半,同时向宫内代为转交李和的礼物。同时问问宁安有没什么什么东西转交的。 不一会,有内侍出来,将自己母妃和沈皇贵妃的年礼,还有就是宁安送给李和的一件玉佩。朱载坖还的忙着去太庙祭告。 对于这些礼仪活动,朱载坖现在已经游刃有余了,虽然很枯燥乏味,但是只要按部就班也不会出什么差错。朱载坖祭告完太庙,朱载坖准备回府。他正准备在车驾上休息一会,突然车驾停止,陆绎隔着车窗说道:“殿下,景王的车驾在前面。” 朱载坖只是嗯了一声,不再言语,陆绎当然明白朱载坖的意思,那就是坚决不让道。朱载坖端坐在车驾上,陆绎上前,恭敬的请景王车驾让一下。按照尊卑秩序,须行相遇回避之礼。 对此大明礼制已经有过详细的规定,按照规定,凡驸马遇公侯,分路而行。一品二品 遇公侯驸马,引马侧立,须其过。二品见一品,二品趋右让道而行。三品遇公侯驸马, 引马回避;遇一品,引马侧立;遇二品,趋右让道而行。 对于亲王们来说,则是按照辈分和长幼避道的,很显然,朱载坖作为长兄,肯定不会给景王避道的,本来亲王相遇,只需分路而行,但是分路就需要有人变道,朱载坖显然不会变道了,反正朱载坖现在是回府,也不怕耽搁时间,就在朱载坖在好整以暇的看着此事。 陆绎上前说了半天,景王的车驾也没有任何动静,朱载坖也在车驾上不动声色的看着对面,就这么等着景王。 这时候,掌宗人府事兼管大汉将军的驸马都尉谢诏下直路过,一见这个情形,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赶紧上前向两位亲王行礼,谢诏也是嘉靖的妹夫,算是朱载坖、朱载圳的姑父,是长辈,两位亲王这才下了车驾。 谢诏苦笑一声说道:“两位殿下,这是何苦呢?平白让外人看了天家的笑话,这成什么体统。” 朱载坖施施然说道:“姑父,礼不可废!”朱载坖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朱载坖作为兄长,断没有给自己的弟弟让路的道理,何况现在朱载坖还是长子,储君,若是给景王让路,传出去交人怎么看朱载坖。 对于朱载坖的话,谢诏点点头,走过去对景王说道:“殿下,不妨卖臣一个面子可好?此事闹大了,对殿下没有什么好处的。” 作为掌宗人府事的驸马都尉,谢诏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朱载圳铁青着脸,上了车驾给朱载坖让了路,朱载坖这才向谢诏拱手说道:“多谢姑父了!” 谢诏闻言,苦笑着说道:“这是臣的职分,殿下不必言谢。”朱载坖这才上了车驾回府, 裕王和景王的这点破事当然瞒不过嘉靖的耳目,很快在西苑的嘉靖就得知了此事,从黄锦口中听说了此事的嘉靖,笑笑,对黄锦说道:“赐驸马都尉谢诏法酒御膳。” 嘉靖沉吟半晌,说道:“赐裕王牙璋一件。” 朱载坖收到自己老爹的新年礼物,不由得笑笑,老谜语人了,这是变相嘉奖朱载坖,牙璋是何物呢?半圭为璋。也就是说,玉璋是玉圭从上端尖锋处垂直切下之一半者,就是牙璋。 牙璋以起军旅,以治兵守。是一种礼仪兵器,但是嘉靖给朱载坖牙璋,肯定不是授以军旅之意,而是从牙璋的由来,也就是半圭为璋说起,玉圭是天子才能使用的礼器,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王执镇圭。长一尺有二,以四镇之山为雕饰,取安定四方之义。 嘉靖将半圭而成的牙璋赐给朱载坖,用意就很明显了。 朱载坖老老实实的给嘉靖上谢恩奏疏,同时辞谢牙璋之赐。 第303章 年节仪制事纷繁(二) 朱载坖辞谢牙璋的奏疏不出所料的嘉靖驳回了,这东西又不是什么玉玺,犯不上玩什么三辞三让的把戏,朱载坖也就坦然将这牙璋收下。 年节的各种仪制,嘉靖照例是不参加了,但是今年这些相关的活动全部要由朱载坖代为参加。整个年节礼仪包括祭祀、大宴、朝会几个方面,由于嘉靖不参加,所以大宴是自然而然就取消,祭祀基本上已经由朱载坖和诸位勋臣代理了。 然后就是正旦日大朝会,嘉靖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参加,文武百官朝服诣奉天门行五拜三叩头礼,然后各具表贺罢。朱载坖代表嘉靖在左阙门宴请王府进贺人员及四夷朝贡使。 随后就进入了封印假期,朱载坖也在府内休息,除了讲官和王府官员,也就是相熟的勋臣互相之间走动一下,严世蕃倒是到裕王府上送了年礼,价值不菲,徐阶也派自己的儿子到府送了年礼。 朱载坖此刻正在家里听戏,好不容易才休息了下来,朱载坖知道自己恐怕休息不了多久了,嘉靖三十四年注定是多事之秋。最近朝廷看起来无事,可不等于就会一直无事,张经在嘉兴厉兵秣马了这么久,绝对不会消停太久了的。 不过京师欢乐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春节刚过,来自南京的急递就打破了京师的宁静。 嘉靖三十四年正月初七日,南京应天府死囚吴恭伯等十五人越狱夺城门走,应天府、南京守备、南京锦衣卫皆未能捕的逃犯,南京锦衣卫和内守备冯保用急递奏报嘉靖。 嘉靖闻言,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之前朱载坖多次上疏,认为南京防备空虚,嘉靖都没有放在心上,想着南京毕竟是大明留都,南京京营再怎么说账面上也有二十万之数,再怎么也有数万可用之兵,还有南京五城兵马司、南京锦衣卫等,足够拱卫南京了。 没想到的是别说倭寇了,就这十五名死囚,居然从戒备森严的应天府监牢之中脱逃,然后夺门跑掉,应天府的官差干什么吃的?五城兵马司、南京锦衣卫在干什么? 这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师,科道言官们纷纷上疏弹劾,不过令人好笑的是,言官弹劾的对象主意是两个,应天府尹李珊,他是确实该被弹劾,这十五名死囚,就是从你应天府越狱脱逃的,不弹劾你弹劾谁,嘉靖也随即下令锦衣卫将李珊逮治,械送京师。 但是另一个被弹劾的就是万年不变的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言官纷纷上疏弹劾徐鹏举,要求将徐鹏举的南京守备革除,其实这就有些扯淡了,作为南京守备,徐鹏举在此事中确实负有责任,但是还远远谈不上被革职的地步。 嘉靖于是召集在西苑值守的臣子们商议此事,现在人犯已经跑了,就如同泥牛入海,再想追捕也没那么容易了,至于南京城内的的一众官吏,那肯定是要受罚的。 除了应天府尹李珊和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以外,南京锦衣卫和南京五城兵马司的相关官员都被嘉靖处理了,眼下就是加强南京城防的事情,嘉靖问道:“连一伙罪犯都看不住,怎么指望南京官军守卫留都,保护陵寝?” 对于嘉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孝陵的安危,一旦孝陵出问题,对于嘉靖的政治声望来说,将会是巨大的打击。严嵩当然明白嘉靖的意图,赶紧说道:“陛下,当遣一勋臣,专司孝陵守卫,以备不测。” 嘉靖点点头,思考了一下,还是从京师派出勋臣去比较合适,嘉靖说道:“命南京掌左军都督府事丰润伯曹松专督 孝陵卫军,防护陵寝。守备南京魏国公徐鹏举罚守孝陵一月,罢南京锦衣卫指挥徐天赐,调朱希孝掌南京锦衣卫兼缉捕事。参赞机务南京兵部尚书张经、兵部左侍郎李天宠罚俸半年。” 臣子们下去起草文书,嘉靖将之前朱载坖的奏疏取来重新看过。 而此时,朱载坖正在陶仲文处,现在已经是嘉靖三十四年正月了,留给朱载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要想说服嘉靖,陶仲文是必不可少的一环,要是陶仲文向嘉靖进言的话,那肯定比朱载坖要有用多了。 听闻朱载坖来访,陶仲文赶紧出来迎接,朱载坖说道:“劳动真人相迎,孤心中实在是不安。” 陶仲文笑笑说道:“殿下到来,贫道这里蓬荜生辉。”朱载坖和陶仲文进去后,陶仲文知道朱载坖此来肯定是有事的,令徒弟们都出去。 陶仲文笑着问道:“殿下此来何事?” 朱载坖笑着说道:“还请真人助我一臂之力。”陶仲文只是笑而不语,等着朱载坖继续说下去。朱载坖的意思也很明确,万一到时候嘉靖就此此事问到陶仲文,朱载坖希望陶仲文帮朱载坖说说话。 陶仲文闻言,没有说什么,只是取来一把蓍草,令朱载坖起卦,陶仲文一番操作之后,得到了屯卦,陶仲文说道:“看来是天意啊,殿下得此六四之爻。” 陶仲文随即为朱载坖解释了一下,屯卦的六四,爻辞为:乘马班如,求婚媾;往吉,无不利。象曰:求而往,明也。 按照爻辞的解释,辞义是:往复调动军马去求婚,往前进是吉利的,没有不利的事。客方消极被动给主方的积极主动提供了机会,主方应当抓住机遇,果断前进。是鼓励朱载坖积极行动的。 而屯卦又是六十四卦中乃始生之卦。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正好和朱载坖想要去南京的想法呼应了,陶仲文说道:“殿下得此卦,震雷坎雨,坤为形也。谓三巳反正,成既济。坎水流坤,故“满形”。谓雷动雨施,品物流形也。正是行动之时。” 朱载坖长施一礼说道:“还请真人助孤。” 陶仲文笑笑说道:“非是贫道助殿下也,乃是天助之。贫道只不过在殿下这里结一善缘也。” 得到了陶仲文的保证,朱载坖这才回府。 第304章 年节仪制事纷繁(三) 从陶仲文的恭诚伯府出来,朱载坖刚刚回到自己的府邸,就得知了左都御史屠侨病逝的消息,朱载坖不由得感叹,现在真是多事之秋,马上就要京察了,屠侨的突然病逝,给这次的京察和朝廷的政局又增加了变数。 对于屠侨的薨逝,朝廷早就有所准备。嘉靖随即下诏,赐祭葬如例,屠侨赠少保谥简肃。不过在左都御史的人选上,严嵩和徐阶似乎是达成了默契,虽然吏部尚书李默多次上疏请求廷推左都御史,但是嘉靖均没有答复,准备将此事拖过京察再说。 这些事情现在显然和朱载坖无关,现在朱载坖关心的主要还是东南。汪道昆已经回信给朱载坖了,他已经将此事告知唐顺之,但是唐顺之就此事与张经商量时却遭到了张经的斥责,张经现在聚集重兵于嘉兴,正准备寻机歼灭拓林、乍浦的大股倭寇,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而唐顺之自身的兵力都要驻防苏松,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策应南京,唐顺之只得与浙直总督赵文华和浙江巡抚胡宗宪商量,调机兵在南京附近设防,聊胜于无。 朱载坖只能哀叹,事不可为。 西苑里,陶仲文正在向嘉靖汇报朱载坖来找他的事情,对于嘉靖,陶仲文从来是没有保留的,这也是陶仲文的生存方式,他很明白,嘉靖这人疑心病极重,厂卫肯定已经知道朱载坖来找自己的事情了,陶仲文就没必要再隐瞒了。 对于朱载坖找上陶仲文,嘉靖一点都不奇怪,但是嘉靖对于陶仲文的态度很关心,尤其是陶仲文将朱载坖卜得屯卦的事情告诉嘉靖后,嘉靖的脸色的笑容就愈发高深了。 听完了陶仲文的话,嘉靖说道:“难得陶师也为裕王说项,这可是奇事了。”陶仲文一向谨慎,很少参与朝廷之事,今日却难得的话里话外赞同朱载坖,这就令嘉靖很好奇了。 对此,陶仲文只是笑笑,说:“陛下,非是贫道帮裕王殿下说话,卦象如此,实乃天意也!” 嘉靖闻言,只是笑笑,他之所以不愿意朱载坖南下,一来就是朱载坖所说的太子守南京已经是百余年的旧事了,一旦朱载坖出外了,嘉靖会面临臣子们极大的压力,毕竟朱载坖名义上还并不是太子。二就是担心朱载坖的安全问题。 南京距此千里之遥,一旦有什么事情,嘉靖根本无力掌握局势,故而嘉靖一直对于朱载坖南下不同意。 但是今天陶仲文的话让他有一丝松动了,若真是天意,岂是人力可以抗衡的?嘉靖笃信道教,一意修玄,当然对于天意还是十分尊重的,他相信陶仲文不会在这些事情上糊弄他。 同时作为一个执掌权柄三十多年的皇帝,嘉靖也知道南京与京师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朝廷的赋税日渐减少,而东南的欠税是越来越多,之前户部尚书方钝就上疏:浙江、江西、湖广等布政司及直隶应天等府节年欠税粮数多,方钝一次将这些地方的所有布政使、知府都弹劾了。 嘉靖当然不可能将这么多官吏都处罚了,只能从中找出几个欠税欠的比较多的,以供十四人,加以贬谪、革职不等的处罚。 眼下东南倭寇频仍,南京的防备正是空虚的时候,让朱载坖此时去,嘉靖肯定是不大放心的,而且对于朱载坖所言的倭寇敢于袭扰南京,嘉靖还是不太相信,他不认为倭寇有这么大的胆子。 积极想了想,说道:“陶师,卦象所言,仅是当时之事,待到事发之时,再卜得卦象!”陶仲文赶紧领命退下。 裕王府内,高拱、李春芳、殷士儋和朱载坖正在聊天,他找陶仲文的事情当然还没给讲官们讲,现在大家的关注点都在京察上。 讲官们和朱载坖一样,在京察中都是吃瓜的猹,不过这次京察,虽然还未开始,但是其中的火药味,已经非常浓厚了。以往虽然在京察前就利用言官打击政敌,但是一般都是些中下级官吏,但是这次还没有开始京察,不少言官都开始弹劾工部尚书欧阳必进。 欧阳必进可不是一般人,他是严嵩的小舅子,现在由总督两广升任工部尚书。言官们还是拿之前欧阳必进总督两广时,严绍庭在广东立功的事情说事,疯狂弹劾欧阳必进,对此欧阳必进和严嵩都没有辩解,欧阳必进甚至闭门待参。 这下让言官们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严嵩可不是什么善类,欧阳必进是严党的核心,严嵩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欧阳必进呢?没想到严嵩甚至还直接向嘉靖上疏,要求罢免欧阳必进,以保障京察,嘉靖对于严嵩的奏疏并没有回复,但是下令吏部准备廷推工部尚书。 结果文选司郎中陆光祖查看了所有符合条件的官吏,一脸苦涩的前去汇报给李默,说道:“大冢宰,下官查阅后,廷推工部尚书,最为合适的人选是总督漕运都御史郑晓和总督河道刑部左侍郎吴鹏。” 李默听闻此言,脸一下子拉下来了,李默很清楚,无论是郑晓还是吴鹏都是严党,换掉一个欧阳必进,上来一个郑晓或者吴鹏,那李默和徐阶不是枉做小人了吗?换来换去都是严党。 正当李默准备再商议一下的时候,董份在外面求见,李默知道,搅局的来了,果不其然,董份进来,一见陆光祖也在,不由得开始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了,董份自从担任这个吏部左侍郎以来,一直被李默压的死死的,本来左侍郎位列吏部右侍郎前,佐助尚书管理本部事务。 一向文选司和考功司都是左侍郎直接管理,但是陆光祖从不向董份这个吏部左侍郎汇报,有事都是直接找李默,搞得董份对陆光祖极为不满,今天又被董份看见陆光祖单独向李默汇报,反正今天就是来找碴的,董份脸一冷,说道:“小冢宰真是好大的威风,有什么事情不报本官,直接找部堂大人,叫外人说我们吏部没有尊卑了!” 第305章 年节仪制事纷繁(四) 徐阶和严嵩在内阁值房内办公,徐阶心中莫名有些心悸。这次确实是他和李默达成了默契,准备联手阴严阁老一把,但是现在欧阳必进罢官已经成定局的情况下,徐阶却突然感觉到危险了。 和严嵩相处这么久,徐阶对他算得上十分了解,严嵩绝不是这种轻易认输的人。现在的态度让徐阶有种落入陷阱的感觉,徐阶心不在焉的处理政务,好不容易才熬到下直。 吏部正堂,董份训斥完陆光祖了之后,李默淡淡的说了句:“董侍郎不必动怒,今日是本部堂叫陆铨郎来的。” 董份这才坐下,对李默说道:“大冢宰,下官是来问问,陛下下旨廷推大司空,不知道廷推的人选可曾定下来。” 李默不仅冷笑,董份这是逼宫了,这很明显就是严嵩授意的,严嵩早就料到了此事,非要逼吏部推严党的人来。李默笑笑说道:“本部堂还要思量一下?” 董份冷笑着说道:“部堂大人要和谁思量?莫不是又要和陆铨郎思量?” 李默看着董份,说道:“董侍郎,还是要注意体统?” 董份问道:“敢问部堂,何为体统?陆铨郎直接将廷推名单告知部堂,而不是下官,这就是部堂大人的体统吗?还是说在部堂眼中,下官这个吏部左侍郎可有可无?” 李默一向在吏部一言堂惯了,之前也是经常敲打董份,因为他是严嵩安排进吏部的人,李默对他不满已经很久了,董份今天居然敢主动跳出来挑战他这个吏部尚书的权威,李默当然要还以颜色,李默厉声呵斥道:“董用均,本部堂才是吏部堂官,怎么,你也坐上来吗?” 董份毫不示弱的说道:“你李天官的威风,下官算是领教了!”说罢拂袖而去。 李默知道,董份回去,肯定是写奏疏去了,他也是嘉靖面前的红人,嘉靖斋居西宫时,亲点董份为翰林学士,得乘骑出入宫廷之中,斋醮仪上“天神”表文多出其手,他怎么会忍下这口气。 李默知道,这次自己算是失策了,不管自己多看不起董份,可他毕竟是吏部左侍郎,文选司本就他该管,而自从董份到任以来,李默从未把董份看在眼里,董份也隐忍至今,今日爆发,绝不可能是无心之举,而是早有预谋,严嵩在这里给徐阶和李默挖了个坑。 若是将郑晓和吴鹏作为廷推人选送上去,那他们之前费尽心思把欧阳必进拉下马的事情就成了个笑话,赶走一个严党,又扶上来一个严党,李默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天官之威荡然无存。 可是若是不推选他们两个,肯定会做事董份今日闹事的原因,就是李默和陆光祖勾结,把持吏部,操纵铨选,李默思考了半天,对陆光祖说道:“两权相害取其轻,就一次廷推!” 然而第二天,形势就急转直下,首先是右都御史鄢懋卿上疏弹劾陆光祖,凌辱上官,操弄铨选,董份也是直接弹劾陆光祖,历数陆光祖在自己到任左侍郎之后的种种凌辱上官的行为,称他把持铨选,以纲纪为玩物。 同时,闭门在家的工部尚书欧阳必进再次上疏请辞,他说道:臣以不才,见斥于铨司,敢不早自隐退,庶几保卒余年。 这时徐阶才发现,严嵩这次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陆光祖,徐阶知道,眼下这么多重臣弹劾,要想保住陆光祖,可不是一件容易得事情,但是徐阶不愿放弃陆光祖,他对于徐党来说至关重要,徐阶一面让陆光祖上疏请罪,一面亲自到严嵩府上去。 严嵩在自己书房内接待了徐阶,严嵩笑着说:“子升可是稀客啊。” 徐阶笑笑,说道:“下官是求救于严阁老的。” 严嵩只是笑笑,准备静静地看着徐阶表演,徐阶恳求严嵩放过陆光祖,徐阶说陆光祖清强有识,练达朝章,此番也是被李默指使,希望严嵩放过陆光祖。 严嵩只是笑笑,对徐阶说道:“子升啊,此事老夫也是无能为力,董份交章上疏,陆光祖凌辱上官,确有其实,若不严惩,朝廷的法度何在?陆光祖确有才华,老夫看把他放到南京去磨练一下,日后必成大器。”说罢严嵩就端茶送客。 徐阶失落的回到家中,什么把陆光祖放到南京去历练,南京六部和养老院有什么区别,历练什么,分明是将陆光祖闲置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嘉靖就下旨,罢吏部文选司郎中陆光祖为南京礼部仪制司郎中,说起来是平级,可是从吏部到礼部,还是南京礼部,不吝天壤之别,徐阶亲自送陆光祖赴南京。 而廷推的结果不出所料的是总督河道吴鹏升任工部尚书,罢了欧阳必进,来了吴鹏,徐阶和李默枉做小人,沦为了嘉靖三十四年开年的笑柄。 朱载坖好好的看了一场大戏,不由得感叹严阁老的手腕现在已经是炉火纯青了,朱载坖现在倒是关注谁能坐上这个文选司郎中的位置,这可是大肥缺,严嵩、徐阶、李默都盯着呢。 不过显然这事现在和朱载坖没什么大关系,朱载坖现在关心的就是东南,现在张经屯大军在嘉兴,与倭寇相持,朱载坖和汪道昆、唐顺之等人通过书信交流,都认为张经此举不妥。 现在应该速战速决,迅速将这股倭寇吃掉,同时将张经在嘉兴的大军补充到东南沿海或者是充当机兵,唐顺之已经多次劝谏张经用兵,但是均被拒绝,朱载坖决定再次向嘉靖上疏,请求嘉靖干预张经。 朱载坖向嘉靖上疏称:官军两胜,倭奴夺气,正我兵激奋之时。宜乘势捣柘林川沙洼之巢,以歼丑类。若复易师恐误机会。而今四方之兵云集,未有进战之期,宜严旨切责,必使狂徒授首,逆寇成擒。督臣逡巡,不知何为,以致养寇损威,殃民糜饷,何能为也? 朱载坖写好奏疏,请黄锦代奏。 第306章 攻讦内斗事不歇 在朱载坖的奏疏抵达嘉靖的案头时,赵文华和张经、胡宗宪的奏疏也已经到了嘉靖的案头。 赵文华作为浙直总督,当然不能容忍张经在自己的地盘上手握重兵,现在官军中最能打的狼兵也在张经手上,赵文华上疏称:倭据川沙洼柘林为巢,经冬涉春。新倭复日有至者,而有握重兵而不前者,至于此也。 指责张经畏缩不前,导致倭寇盘踞川沙、拓林、乍浦等处。 而胡宗宪则是弹劾俞大猷,因为之前盘踞拓林的倭寇三千余人过金山卫准备袭扰松江府,南直隶总兵俞大猷和统帅狼兵的游击将军游击白泫及田州瓦氏兵出兵应战,没想到这次倭寇已经熟悉了狼兵的战法,狼兵勇敢易溃,说白了就是缺乏韧性,一旦战事不利,就容易溃败。 倭寇大军鼓噪而来,官军大溃,死伤无算,更要命的事情就是,倭寇击败官军后,并没有继续进犯松江,而调转枪口,袭扰浙江,这就令浙江巡抚胡宗宪极为不满了,弹劾不了张经,还弹劾不了你俞大猷吗?胡宗宪以纵贼失机,以邻为壑为由,弹劾南直隶总兵俞大猷。 同时张经也在上疏,张经主要是讨论粮饷问题,张经以江南倭寇侵扰,调兵日多粮饷不给,请借留淮浙余盐及南赣饷银。张经请求赣州饷银准借九万两,广东福建库银各十万两,江西湖广各五万两,更以兵部船料银以资军用。 嘉靖看后,不由得有些愤怒,一仗未打,上来就索要四十多万两军费,嘉靖当即召内阁阁臣商量此事。嘉靖将朱载坖的奏疏这次也直接交给阁臣们看,嘉靖说道:“裕王、张经、赵文华等人,关于东南都有奏疏,阁臣怎么看。” 其实这些奏疏,内阁都已经看过了,对于张经和赵文华、胡宗宪等人的互相攻讦,内阁已经习以为常了,俞大猷是打了败仗不假,但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罢黜了俞大猷,谁又能出镇南直隶呢? 所以内阁拟票降俞大猷两级,夺总兵衔,以都督佥事、南直隶副总兵署总兵事,戴罪立功。而内阁争议比较大的就是张经的奏疏,徐阶、吕本当然要求尽可能多的让相邻省份来摊派饷银,好减轻自己家乡的负担,严嵩肯定不愿意这个方案,按照张经的方案,江西一省就要摊派饷银十四万两,开什么玩笑。 严嵩说道:“陛下,而今江南军兴,开支浩繁,邻省协济,并非长久之法。当计虑京边岁费日增,尤当议处。宜行各司府编派均徭银接济,内除顺天应天苏松常镇等府免编外,其余司府俱预编一年。今南直隶淮扬凤徐四府州、浙江福建广东广西云南五省,均徭银用以接济东南,北直隶真保定七府及河南山东江西湖广四川五省均徭银解户部以备边用。” 严嵩的想法很简单,借此机会,干脆把均徭银推广开来,当年张璁想要推广,迫于压力太大,不得已辞官,现在国家财赋枯竭,必须要推行均徭银,才能募集足够的军饷。 对于严嵩和方钝商量的这个方案,嘉靖表示同意,徐阶、吕本也没话说,毕竟这样还是减轻了东南的压力。 严嵩接着说道:“裕王殿下的奏疏,切中要害,今大股倭寇盘踞嘉兴,若不从速剿除,则为害甚剧,张经督师嘉兴,应当整军经武,从速剿灭倭寇才是。” 这其实是内阁的一致看法,一万多倭寇就盘踞在大明的国土上,张经这个南京兵部尚书统帅大军,就和倭寇相持着,当然令朝廷无法接受,朝廷也不是没有下过严旨,,但是张经丝毫不为所动,以寻找战机为由按兵不动。 嘉靖说道:“内阁和兵部再下严旨,督促张经出战。” 待阁臣们走了之后,嘉靖将黄锦叫来,问道:“黄伴,朕要是记得没错,南直隶巡抚唐顺之与裕王关系匪浅?”黄锦笑着点点头。 嘉靖没好气的说道:“这竖子,倒是会布局,南直隶巡抚唐顺之、浙江总兵戚继光,江北督粮参政汪道昆,这些可都是他的党羽,他谋划也不一天两天了,黄锦,你去裕王府,告诉这竖子,既然他已经谋划如此之深了,现在张经顿兵不战,朕不管他用什么办法,让张经尽快剿除嘉兴的倭寇。” 黄锦领命,到朱载坖这里,传达了嘉靖的意思,朱载坖苦着脸说道:“张半洲,何等样人,黄公公应该知道的。他可不好对付,内阁、兵部都拿他没有办法,遑论孤?” 黄锦只是笑笑,说道:“殿下深谋远虑,岂会想不到办法?陛下既然将此事交给殿下,那就是信重殿下的能力,老奴言尽于此。” 黄锦说罢就离开了,留下朱载坖一人苦思冥想,张经是何等样人啊,刚愎自用说他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况且自己和张经素无交情,怎么让劝说他。 朱载坖思来想去,只有给唐顺之写信,请他代为转交给张经。 朱载坖在信中,除了详细的为张经剖析了利害关系,尤其是现在朝廷的急剿倭寇方略和内阁、六部对他本人的意见之外。还直接将朱载坖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现今倭二万余踞柘林、川沙洼,且后继不断,必犯嘉兴。 而倭寇所图,就是劫掠苏松及杭嘉湖等富庶之地,朱载坖判断,倭寇很可能自自柘林出发,避开官军防线,分路袭扰李塔汇、张庄、小昆山等地。而官军可以在王江泾设伏,寻机歼灭倭寇。官军应该分进合击,利用官军内线作战的优势,将倭寇从苏松向嘉兴北的王江泾压缩。 具体的方案其实就是诱敌深入,而后分进合击,将倭寇逼迫至官军预设的作战地域,加以歼灭,倭寇欲袭扰苏松,必自自茆湖(今上海青浦西南)北上,南直隶官军则自陆泾坝,与倭寇接战,将倭寇向浙江方向驱赶。张经则统帅大军,在平望和王江泾两处设伏,寻机歼灭倭寇。 写好之后,朱载坖再给唐顺之写了一封长信,告诫他一定要保密,务必亲自转告张经,这次封好派人送达唐顺之处。 第307章 谆谆言辞晓利害 朱载坖的书信通过急递送往南直隶巡抚唐顺之处,唐顺之看了朱载坖的书信,也深感事情重大。虽然赵文华总督浙直以来,对唐顺之还是极为尊重的,但是唐顺之很清楚,赵文华并不长于军务,这股倭寇盘踞嘉兴,要是不赶紧解决,必会酿成大祸。 现在有朱载坖的书信,唐顺之觉得说服张经的可能性又要大了一些。唐顺之星夜从镇江赶赴嘉兴,面见张经。 张经的衙署,唐顺之求见之后,张经有些诧异,对于这位南直隶巡抚,张经有些了解,唐顺之是应严嵩的举荐出山的,同时和裕王殿下关系匪浅,所以唐顺之在东南一向地位超然,但是张经对他不甚感冒,最多是互不往来罢了。 这次唐顺之来找张经,张经还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张经于是在正堂接待唐顺之,张经冷漠的问道:“不知唐都宪所为何事?” 唐顺之说道:“部堂,下官有紧要之事要告知部堂大人,还请屏退左右。” 张经虽然满腹狐疑,但是还是屏退左右,请唐顺之到二堂叙话,唐顺之这才拿出朱载坖的信,交给张经说道:“这是裕王殿下给半洲公的信,半洲公看看。” 裕王殿下亲自给自己写信,这是让张经有些不太明白了,裕王殿下和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往来,给自己写信,是因为何事呢? 张经心有疑惑的打开信,开始阅读起来了,张经读着读着神色越发凝重起来了,朱载坖在信中直接指出了张经最大的问题,朱载坖在信中说道:半洲公但为国计,不为君计尔。 张经一直思考的就是怎么尽可能多的歼灭倭寇,铲除倭患,为此他顶住一切压力,顿大兵于嘉兴,就是为了尽可能的将倭寇吸引过来,好一网打尽,他认为只要自己能够打一场大胜仗,嘉靖并不会计较什么。 但是张经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大明的利益与嘉靖的利益有时候并不是完全一致的,嘉靖作为皇帝,更加在意的是自己的脸面,对于嘉靖来说,谁要他的老脸,他就要谁的小命,这点张经这么多年宦海沉浮,对嘉靖的性格还是有所了解的。 而大批倭寇现在盘踞在拓林等处,张经拥重兵于嘉兴,放任倭寇就这么占据大明的国土,无疑让嘉靖颜面丧尽,好歹嘉靖也是天朝上国的万寿帝君,被一帮贼寇占据国土,嘉靖的脸面在何处去了。 之前张经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事,不过彼时的张经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嘉靖了,他对于嘉靖的印象还在嘉靖二十年前,嘉靖励精图治,能够听进去一些大臣的谏言,对臣子也能够有所包容。而现在的嘉靖,对于大臣动辄杀戮,已经是常事了,连贵为首辅的夏言都被市曹刑戮,其他的官吏更是庭杖、下狱为常事。 朱载坖的话就很明显了,张经此举无异于将嘉靖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了,要是再不迅速出战,挽回嘉靖的脸面,恐怕等待张经的就是嘉靖的雷霆之怒了。 同时朱载坖还告知张经,现在朝廷里对他已经失去耐心了,不光是内阁的诸位阁老对张经极为不满,户部尚书方钝对张经也是一件颇大,最支持张经的兵部尚书杨博现在有些动摇了,还不要说六科十三道的言官们了,弹劾张经的奏疏都能把他给埋了。 同时朱载坖的方案也被张经所认可,看来这位裕王殿下对于东南也是颇为上心的,所提的方案也算的中肯。张经看完后赶紧将朱载坖的书信焚毁,他是封疆大吏,更是手绾兵符的督臣,和皇子私下有交往,是大忌,这点张经还是明白的。 张经这才坐下,对唐顺之说道:“唐都宪,殿下的拳拳爱护之心,本官已知之矣。” 唐顺之赶紧问道:“那部堂大人准备何时出战。” 听了唐顺之的话,张经长久的沉默不语,半晌才说出了自己心头的担忧,他现在担心的是浙江方面不肯配合他,因为胡宗宪和赵文华都是严党,恨不得张经失败被嘉靖重惩才好。 唐顺之这才说道:“部堂,这不须烦,胡汝贞不至于如此,下官也会在其中寰转的。” 张经这才重重的点头,起身踱步思考了半晌,才将自己的谋划对唐顺之说了,并和唐顺之商量好南直隶和浙江方向的官军如何配合,唐顺之星夜再次离开嘉兴,赶往苏州的赵文华浙直总督行辕。 唐顺之求见,赵文华当然是十分高兴的,立即在自己的书房接见了他,唐顺之 将自己的来意说明后,赵文华也开始沉吟起来了,从赵文华的本心来说,当然不愿意帮张经这个忙,他恨不得张经兵败身死才好呢。 但是赵文华也知道,一旦张经兵败,大股倭寇肆虐东南,他这个浙直总督也讨不了好处,何况他本就志不在此,赵文华只想迅速解决倭寇,捞到足够的功劳,回京大用,若是张经将这股倭寇歼灭,大不了回南京担任他的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罢了,自己也可以从中捞取功劳。 故而赵文华仔细思考后,还是觉得卖唐顺之这个面子,毕竟唐顺之后面可是裕王,赵文华也不得不考虑这个因素。说服了赵文华,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赵文华当即签发总督牌票,召浙江巡抚胡宗宪到苏州商量备倭。 胡宗宪接到赵文华的命令后,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从杭州赶赴苏州。胡宗宪到后,赵文华以浙直总督的名义安排战事,令胡宗宪督率浙江官军于王江泾设伏,不使倭寇越此地一步,唐顺之督率南直隶官军于苏州待命,不使倭寇北犯,赵文华驻节苏州,总览两省军务,督理粮饷。 接到命令的胡宗宪和唐顺之等人开始调集浙江和南直隶的官军到预定地点,张经也开始调动张经的本部。尤其是明军的主力狼兵,进逼拓林,作出一副要扫荡倭寇巢穴的态势。 第308章 帷幄良谋按六韬 在拓林附近扎营的南直隶副将署南直隶总兵俞大猷满脸苦涩,自己刚刚被胡宗宪参了一本,戴罪立功,结果张经就派自己来佯攻拓林的倭寇,要知道拓林的倭寇头子可是叶麻,俞大猷麾下的官军,不过是假扮的狼兵,能有几分战力,张经要俞大猷佯败,可是俞大猷觉得,怕是要大败了。 俞大猷不知道的是,拓林不光有叶麻的五千海盗,这几日更是来了四千真倭,因为倭寇们探知现在南直隶和浙江都在大修城池,一旦这些城池都修缮完毕,倭寇劫掠的难度将会成倍的增加,倭寇和海盗的大头目们商量后决定聚集大兵,击败张经,趁明军还未将城墙修起来时,大肆劫掠一番。 故而张经面对的倭寇已经不是他之前预计的一万余,而是两万多倭寇,其中真倭不下五千之数。叶麻等人见俞大猷带着四千人就敢逼近自己的老巢,当然不会和俞大猷客气,近万倭寇随即鼓噪向前,俞大猷,久经战阵,当然看得出来官军毫无胜算。 所以经过一瞬间的思考,俞大猷决定当一回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那种。俞大猷带领亲兵赶紧开溜,明军顿时崩溃,四千官军一见诸将率先跑路,当即崩溃,俞大猷在嘉兴收拢不到两千五百人。 本来是佯败,没想到整成了大败,张经当然不会给俞大猷好脸色看,不过好歹算是将倭寇引诱出来了,张经现在还没空处理他,连忙传檄苏松、杭州,告知倭寇大举入寇的事情。 而张经本人,给俞大猷留下五千人守卫嘉兴后,张经的督师行辕就撤出了嘉兴,据说是迁往南京了,张经的让城别走,使得苏松一带顿时风声鹤唳起来,连手握重兵的张经都不敢缨倭寇之锋,久经战阵号称名将的俞大猷也连败于倭寇之手,使得苏松及杭嘉湖诸州县人心惶惶。 嘉兴知府多次上疏浙江巡抚胡宗宪求援,胡宗宪虽然满口答应,但是浙江总兵戚继光调集援军却都集中在杭州,并不发兵嘉兴,嘉兴知府深知,仅靠俞大猷这五千新败之兵,根本不是两万余倭寇的对手。 他接连向浙江巡按御史赵炳然上疏,请求巡按御史督促胡宗宪出兵救援嘉兴。 接到嘉兴的行文后,赵炳然前往胡宗宪的巡抚衙署,要求胡宗宪出兵救援嘉兴,没想到胡宗宪以兵马未齐,粮饷不继为由,拒绝出兵。 赵炳然哀求道:“都宪,嘉兴之民望杭州之兵若涸辙之鲋思海也,都宪代天牧民,岂可轻掷百姓于兵燹之灾?戚总戎万余精锐,顿兵杭州,若有是理乎?” 胡宗宪当然知道嘉兴危险,可是若不给倭寇一块肥肉,怎么能把这些倭寇引诱出来呢?为了保密起见,胡宗宪不能告诉赵炳然自己的计划,只得冷冷的说道:“行军用兵,是本部堂职分,赵按院(巡按御史别称)请回,到了该出兵时,本都宪自会出兵了。” 赵炳然盯着胡宗宪,说道:“好,下官倒是看看,都宪大人到底有什么妙计,下官在嘉兴静候都宪的援兵。”赵炳然直接离开巡抚衙门,回去收拾行装,只带着几个随从,直接赶赴嘉兴。 胡宗宪听闻之后,长久默默无言,他知道,这是赵炳然在逼宫自己,嘉兴知府是守土有责,而巡按御史,可是代天子巡狩,所按籓服大臣、府州县官诸考察,举劾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一旦赵炳然在嘉兴出了什么事情,别说胡宗宪这个浙江巡抚,就是赵文华这个浙直总督都没有好果子吃。 回到京师,朱载坖向唐顺之去信后,开始静静地思考此事了,以明军现有兵力,巧妙设伏,还是能够打一场打胜仗了。 西苑里,嘉靖问道:“黄伴,裕王的信寄出去了吗?” 黄锦笑着说道:“陛下,裕王当天就去信唐顺之了。” 嘉靖放下奏疏,起身说道:“出走走走。”在黄锦的陪伴下在西苑里散步,嘉靖发现,朱载坖对于东南,似乎是早有布局,除了自己的讲官们之外,和朱载坖走的近的官员,几乎都是在东南任职的,这点嘉靖之前道士忽略了,看来朱载坖对于去南京之事,是早有谋划,并非一时兴起。 之前陶仲文的话,让嘉靖还是有些意动的,自己的堂兄出游怪事颇多,自己回安陆南巡,一路之上也是风波四起,险些丧命,故而嘉靖对于朱载坖想要外出一直是持极为反对的态度,生怕朱载坖出事,但是眼下朱载坖在东南似乎羽翼渐丰,去南京似乎也没那么大的风险。 所欠缺的,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嘉靖很清楚,朱载坖等待的那个借口就是倭寇袭扰南京。嘉靖问道:“黄伴,你觉得,裕王能去南京吗?” 黄锦说道:“此陛下圣裁即可,老奴不敢言。” 听了黄锦的话,嘉靖只是笑笑,说道:“那就看天意。”说罢回去继续处理政务了。 最近朱载坖在王府中也是时刻关注着东南的战事,张经统帅大军与嘉兴的倭寇相持,已经被言官弹劾了不短的时间,但是朝廷除了严旨督促出战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很明显,朝廷在等待的,就是此战的结果,此战的胜败,不光是关系着大明的国威军威,更是关系着张经的个人命运。 但是眼下情形对于张经来说,显然是极为不利的,尤其是曹泾之败,狼兵遇倭数百人与战不胜,头目钟富、黄维等十四人俱死,兵众失亡甚众,于是贼知狼兵不足畏,复肆掠如故矣。原本因为明军两次大捷而士气低迷的倭寇现在又士气大振,到处劫掠。 讲官们说起此事都是满面愁容,朱载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扇动了一下小小的翅膀,能否将历史的轨迹稍微改变一下。朱载坖这几日也一直在等待东南的消息。 第309章 帷幄良谋按六韬(二) 浙江巡按赵炳然真的赶赴嘉兴府,嘉兴知府赵瀛亲自前来迎接,赵瀛乃是乃是嘉靖八年进士,因为朝中无人,宦海沉浮了二十多年,才坐上了嘉兴知府这个位置,结果又遇到这等事。 赵瀛上前说道:“剑门公(赵炳然号)何必蹈此,岂不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乎?” 赵炳然笑笑说道:“左山公(赵瀛号),岂忍阖城百姓遭此大祸?”赵瀛将赵炳然领到自己的知府衙署中,赵瀛还是想劝赵炳然回杭州去,毕竟自己是守土有责,倭寇要是真的攻破嘉兴府城,自己只有一死以谢嘉靖,但是赵炳然可是代填巡狩的巡按御史,完全没必要陪自己在这里等死。 赵炳然笑笑说道:“本院倒是要看看胡汝贞能不能坐得住。”赵瀛当然知道赵炳然的意思,他这个巡按御史坐镇嘉兴,胡宗宪不可能放任赵炳然出事的,一旦赵炳然真的在嘉兴出事,恐怕胡宗宪难辞其咎,所以赵炳然是以自己作为筹码,逼迫胡宗宪援救嘉兴。 作为赵贞吉的四川老乡兼同科,赵炳然可比他猛多了。嘉靖二十二,赵炳然补为河南道监察御史。当时宣大的军队骄横,不遵守法度,钱粮漫无边际,不可查考。 嘉靖命令赵炳然去巡查,与给事中李文进一起核实宣府、大同、山西的兵饷。弹劾前后督抚樊继祖、史道,监司杨锐,指挥冯世彪等一百七十七人的侵冒罪,定罪受贬各不相同,弹劾罢免了大小不法的官吏近一千人,又逐条奏上边防十二事。 赵炳然当风宪官吏十余年,上至黔国公,下至指挥、把总,弹劾的不计其数,而且赵炳然也处理过军务,比赵瀛还是要熟悉的多了,赵炳然曾任江西道监察御史,巡按云南。当时沅江首领那鉴作乱,朝廷派去的知府在动乱中遇难。赵炳然到任后,就分别审理情罪,展示威力,剪除外援,使内部瓦解,终于斩得了敌人的首领。 赵炳然说道:“嘉兴东南重镇,万不能有失,俞大猷虽遭新败,毕竟是宿将,还是可用的。” 赵瀛御史将俞大猷请来,听说巡按御史召自己,俞大猷这辈子和言官大抵是有仇的,无论胜败,总是被言官弹劾,打了败仗还能理解,要命的是即使是打了胜仗也被弹劾,真是无奈的紧。 听说浙江巡按御史赵炳然找自己,俞大猷不免有些惴惴,虽然他是南直隶的守臣,可是赵炳然一样可以弹劾他,他之前金山之败朝廷已经将他的总兵职务给免去了,这次虽然是张经授意他佯败的,可是现在张经已经离开,恐怕没人为他作证了,俞大猷觉得自己又要背锅了。 俞大猷来到知府衙门,唱名报进,俞大猷在大堂外谦恭的行礼说道:“下官南京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南直隶副总兵署总兵事俞大猷求见。” 赵炳然令人将他带进来,俞大猷堂堂从三品的都督佥事,向着七品的巡按御史赵炳然行了大礼,赵炳然坦然受了俞大猷的大礼,这才问道:“俞大猷,知道本院为何寻你?” 俞大猷老实回答不知道。赵炳然问俞大猷嘉兴能否守住,俞大猷斩钉截铁的说没问题,官军虽然野战不行,但是守城还是得力的,尤其是倭寇并没有什么攻城的器械,只要肯出银子犒赏士卒,还是可以振奋士气的。 赵炳然立刻安排赵瀛召集城中的富户募捐,同时签发民壮,协助官军守城。 于此同时,从嘉兴撤出的张经退到平望后就不再退却了,大军就地扎营,同时与南直隶和浙江之兵取得联系。 到这个时候,张经才以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督师嘉兴的名义给在嘉兴坚守的俞大猷传令,告知了俞大猷自己的部署,说白了,俞大猷和嘉兴城已经成为了张经吸引倭寇的诱饵,对于俞大猷,张经只有八个字得安排,那就是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俞大猷内心是极度无奈,赶紧拿着张经的命令去找赵炳然和赵瀛,赵炳然这才反应过来,难怪不得之前他在杭州的时候,无论怎么哀求胡宗宪,他都是不予理睬,原来是这个原因,张经、赵文华、胡宗宪、唐顺之等人肯定早就商量好了,才有此事的。 赵炳然不禁愤愤说道:“本院过后再弹劾此辈!”眼下既然已经被张经装入彀中,赵炳然只得接着把这场戏演下去,继续安排守城的相关事宜。 于此同时,收到消息的浙江和南直隶官军也开始行动起来,浙江总兵戚继光率一万余精锐自杭州出发,经崇德赶赴海宁待机。 而南直隶官军则在卢镗的指挥下,自松江、苏州向朱泾、南桥一带运动,同时南直隶的官军水师也自崇明、太仓等处向拓林进发,给倭寇以断绝后路,四面包围的错觉。 眼下摆在拓林的倭寇们面前的就是,要么就在此地固守待援,被南直隶官军四面包围,等待官军逐渐把绞索收紧,要么就趁官军还没有合围之前撤走,放弃拓林,与乍浦的大队倭寇汇合,而后再劫掠其他地方。 拓林的倭寇首领是叶麻,他和盘踞在乍浦的倭寇头目许栋都是南直隶徽州府歙县人,眼看大队官军合围而来,,他当机立断,选择风紧扯呼,带着自己五千多倭寇投奔自己的老乡许栋去了。 卢镗当即指挥官军收复拓林,并向浙直总督赵文华和南直隶巡抚唐顺之报捷,毕竟官军经过了苦战,收复了倭寇的巢穴拓林,此战官军阵斩倭寇三级,缴获无算,取得了辉煌的大捷。 随即卢镗指挥官军自拓林移驻金山卫,与张经部、戚继光部三面合围。官军现在就张网以待,看倭寇如何应对。 而此刻的乍浦,倭寇头目们正聚在一起,商量着他们下一步计划。 第310章 群寇汹汹自海来 乍浦的倭寇大营中,一众倭寇正在商量准备去哪里劫掠。乍浦的倭寇头目许栋和拓林的倭寇头目叶麻,还有一个日本人,正在大营商量着下一步的计划。 许栋为叶麻的介绍道:“这位陈东陈头领,他麾下可是有四千倭国武士。”叶麻赶紧起来向他行礼,陈东是萨摩藩岛津隆久弟弟的下属,陈东只是他的化名,他其实是个倭人,在这伙倭寇中,看起来许栋是老大,但是实际上陈东才是真的管事的人。 眼下三个头目正在商量下一步的行动,眼下的形势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张经退后,号称宿将的俞大猷也被击败,现在倭寇麾下两万余,其中真倭不下五千,可以说本钱是十分雄厚了。 许栋的意思是就近劫掠嘉兴及附近,他的想法很简单,现在张经退走,嘉兴城内一定是人心惶惶,嘉兴附近的富户肯定都会进入嘉兴城避难,只要攻破嘉兴城,就可以大抢一把的。 而且在许栋看来,嘉兴城虽然有俞大猷这样的宿将坐镇,但是守城的官军都是新败之兵,根本没有几分战力,对于打破嘉兴府城,许栋觉得还是有信心的。 也叶麻主张去南直隶劫掠,因为他刚刚被南直隶官军赶出了自己的巢穴,想要借许栋之手报复官军,他极力主张去南直隶劫掠,他也很清楚,许栋并不是这伙倭寇中做主的人做主的另有其人,就是这个化名陈东的倭寇,倭寇最大的特点就是贪婪。 于是叶麻极力渲染苏松的富裕,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是大明最富庶的地方,尤其是松江,是大明的纺织中心,有道是松江棉布,衣被天下,松江府有海量的棉布,苏州更是有大批精美的丝绸,这是倭寇最为看重的,大明的丝绸、瓷器都是在倭国极为值钱的货物。 至于可能会遭遇南直隶官军的阻拦,陈东根本不在意,这些倭人,不过是他们岛津家收罗的流浪武士罢了,就是全死绝了,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至于叶麻、许栋等人的死活,和他们的实力会不会被削弱,根本不在陈东的考虑之中。 况且现在倭寇可是有两万多人,就算是遇到官军主力,陈东也不认为自己能吃多大的亏,上次和大明号称名将的俞大猷,在他们倭国勇士面前,不也是不堪一击吗?何况他现在手下有两万多倭寇,怕什么官军。 陈东操着不太流利的中文说道:“我听说,大明有句古话,富贵险中求。”许栋和叶麻当然明白陈东的意思,能当海贼、当倭寇的,都是胆量极大的,本身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营生,当然不怕风险,他们都认为,风险越大,收益越高。 在叶麻、许栋等人的指挥下,两万多倭寇浩浩荡荡杀奔南直隶方向而去了。 这时候驻节平望的张经,正在集结自己麾下的所有骑兵,准备作战。张经很清楚,倭寇贪婪,此番更是纠集重兵,气焰之猖獗,前所未有,张经其实有一点隐瞒了唐顺之。 按照张经的计划,是由他统帅的大军作为歼灭倭寇的主力,但是张经知道,现在倭寇兵锋正盛,张经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去歼灭倭寇,他需要一部官军去消耗倭寇,给他创造战机,而张经的选择的对象就是南直隶的官军来替他消耗倭寇并创造战机。 张经选择南直隶官军的原因也很简单,以张经对倭寇的了解,以倭寇的贪婪,眼下倭寇占据优势,一定会去大明最富庶的苏松,那里有倭寇最想要的丝绸,但是张经对卢镗和南直隶官军并不看好。 卢镗擅长的是海战,并不以陆战见长,况且卢镗统帅的南直隶官军,主力是徐、邳之兵,虽然在南直隶算得上精锐了,但是就怕倭寇凶狠搏命,官军往往不及。 所以张经一面传檄唐顺之和赵文华,一面将自己麾下的骑兵都集中起来了,准备支援卢镗部,张经从南京带来了三千骑,这一年多以来加以训练,同时购买战马,打造军器装备,算得上他麾下除了狼兵之外的杀手锏了。 张经叫来刘显,自从俞大猷将刘显调来,张经对他是极为满意,刘显精悍驰骋,堪称骁将,尤其擅长指挥骑兵,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勇将,张经将自己麾下的所有骑兵全部交给刘显,由他统帅,去支援卢镗部。 而张经的文书到赵文华和唐顺之处时,气的两位大员破口大骂,张经这是明摆着利用了他们,两万多倭寇,直奔苏松而来,摆明就是拿南直隶官军当炮灰,张经好在后面摘桃子,张经虽然派出了三千精骑,但是还是要靠南直隶官军顶住倭寇才行。 唐顺之一边骂着娘,一边去找赵文华,将赵文华的督标、加上唐顺之的抚标还有太仓卫、苏州卫的精锐,一共约有五千人,全部带走,事到如今,唐顺之作为巡抚,只能亲自到前线督战,否则一旦倭寇将卢镗部击溃,那苏松之地,就会沦为炼狱,到时候唐顺之、赵文华等人的人头就有些危险了。 唐顺之估算路程,倭寇向苏松来,朱泾为必经之路,他一面传檄卢镗,率领大军赶赴朱泾布防,自己也亲帅拼凑而来五千人赶赴朱泾督战,此战胜还则罢了,要是失败,他唐顺之还不如战死沙场,到时候还可以捞个抚恤,至少不会祸及妻儿。 赵文华也发了狠,以浙直总督的名义调戚继光部立刻向苏松进发,支援卢镗。 此刻,两万多倭寇浩浩荡荡的向着苏松出发了,在嘉兴驻守的俞大猷发现倭寇并没有向嘉兴而来,连平湖县城都不取,而是向苏松而去之后,将城防交给赵瀛,立刻提兵,赶往嘉善县城,抢占位置,防止倭寇自嘉善向吴江运动,将倭寇逼到朱泾方向。同时堵住明军防线的缺口,保护苏州的侧翼。 现在整个苏松之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到底有多少倭寇杀奔而来,谁也说不清楚,有说一两万,有说万,甚至有说十万之众的。 贫民百姓,只能抛家舍业,赶往最近的县城,富人们则干脆举家迁徙,携带金银细软,迁往南京。 第311章 群寇汹汹自海来(二) 陈东一直在打听苏松之地何处最为富庶,离他们最近的就是松江府的华亭、上海等县,他们对自己的能力还是还是有点逼数的,要是进攻官军坚固设防的州府,无异于自寻死路,他们没有攻城器械,根本无力进攻坚城。 一旦他们顿大兵于坚城之下,官军就可以从容调集援兵围剿,这点道理他们还是懂得。所以他们准备劫掠一些小县城和民间的富户。 尤其是江南等地的富户,追求所谓的耕读传家,那么居住地必然在乡村,这也就是士大夫出仕前的居住形态。当官员致仕后,大多数人怀着对家乡的眷恋以及想要建设家乡的责任感,回到家乡,过乡居生活,继续与乡下庶民居住于同一聚落,士、民共有一个生活空间。当然主要是他们的田产土地都在此处。 他们积攒的大量的财富也都在自己的居所里,只要找到几个富户,他们的家产还是非常丰厚的。 还有就是周边的小县城,这些县城防备不严,只要倭寇狠下心来,还是可以攻陷。在倭患之际的江南地区,士绅为避乱而选择携妻带子,甚至与奴仆一起,暂别乡村,前往城墙之内寓居是非常普遍的事情。而这些士绅们随身携带的大量金银细软,都是倭寇劫掠的最好目标。 所以大股倭寇直奔松江,只要能够在松江府境内找个县城劫掠一番,再劫掠乡间的士绅,足够这些倭寇们装满腰包了。 所以这些倭寇们现在满心的都是去抢一把的心思,加快步伐,你追我赶的好去抢掠。 朱泾镇,唐顺之亲率援兵赶赴此地,将事情告知了卢镗,卢镗满脸无奈,本来只是打打配合,没想到自己成了主力,被张经利用来消耗倭寇。 卢镗说道:“都宪,此地野战,恐不利于官军,还要构筑工事,以备不测。” 唐顺之点点头,卢镗说的是整理,朱泾镇全境地势低平,无险可守,唯有大泖港、掘石港、胥浦塘等河道纵横,卢镗与唐顺之等人商议后,背河而战,明军扎下营盘,紧急挖掘壕沟等防御工事,准备拦截倭寇。 同时唐顺之从松江、苏州等处拆来了近二十门大佛郎机炮,携带了十个子铳,明军为火炮构筑了发射点。 同时向嘉兴方向派出了哨骑,打探倭寇的动向,同时南直隶巡抚唐顺之的认旗在朱泾镇升起,唐顺之将从松江、苏州府库带来的银钱共两万余两全部发了下去,赏赐给士卒们,同时向官军士卒们颁下了赏格:斩首倭寇赏格如边方例,获倭一级进世袭一秩,获从贼三级视倭一级。 这次士卒们终于有些激动了,朝廷这次拿出来的不是银子,而官爵,可以世袭的卫所职务,哪怕是个小旗官呢,总归有个官身,虽然卫所的军官不值钱,但是可以世代承袭,对于士卒来说,为什么当兵,过这朝不保夕,刀头舔血的日子,除了挣这军饷之外,也想在沙场上博个封妻荫子来。 明军士卒这才振奋了士气,加紧构筑工事,砍伐树木制作各种防御器械。倭寇来的比唐顺之等人预计的快多了,明军还未把壕沟掘好,倭寇已经杀奔而来了。 明军的哨骑赶紧前来报信,唐顺之当即下令,明军备战,倭寇马上就来了,这壕沟也没必要再挖了。 明军开始披甲整队备战。自唐顺之以下,各参将、游击等将校开始检查自己的认旗,准备作战了,倭寇也发现明军了,虽然之前明军两次大胜,但是陈东并不认为这是明军善战,而是辛五郎和徐海太菜,要是明军遇到自己,早就被打的满地找牙了。 明军之中,号称最厉害的狼兵也不过如此,这些南直隶官军就更不在倭寇的眼中了,况且倭寇查看了一下官军的数量,还没有倭寇多,这就更让倭寇们肆无忌惮了,官军要是没有数倍的兵力,根本不敢和倭寇作战,现在倭寇还占据人数优势,可谓胜券在握了。 叶麻看了一下明军大阵,兴奋的对陈东说道:“咱们今日可算逮到一条大鱼了。”叶麻指向唐顺之的认旗说道:“那是大明南直隶巡抚的认旗,南直隶巡抚唐顺之就在这里。” 陈东对于大明的官制还是有所了解了,巡抚可不是小官,他认为应当尊重一下唐顺之,于是派出一个倭寇,前去叫阵,唐顺之已经披甲持枪,在中军就坐,当即下令:“将此獠射杀!” 卢镗亲自挽弓,矢如奔雷,一箭直取倭寇咽喉,将其射杀。陈东大怒,高举自己的军扇下令倭寇进攻,务必要阵斩唐顺之。 这次还是真倭大头,陈东带的这些真倭,都是岛津家搜罗来的流浪武士,倒是颇有几分武艺,绝对算得上倭寇中的精锐。这些武士迅速接近明军阵地,准备突入明军阵中,倭寇很清楚,官军作战,极为依靠阵型,一旦阵型被破坏,官军往往由于不能及时传达军令,而招致大败,所以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突入官军阵中,斩杀官军的军官,使官军溃散。 而在倭寇的后面,刘显正率领着三千精骑,缓缓的行军,本来平望距离朱泾并不远,刘显所部又是骑兵,按理说可以比倭寇更快到朱泾的。但是刘显一是为了保存马力,压低速度,以保证作战用。二是刘显的骑兵要出现在倭寇和唐顺之战况最焦灼的时候,刘显的这支精骑就可以成为改变战场的力量。 所以刘显一面派出哨骑观察战况,一面不紧不慢的行军,仿佛唐顺之的死活与他无关一样。 而这边倭寇已经快逼近明军阵前了,明军的弓箭手开始放箭,不过对于倭寇来说影响不太大,这帮倭寇刀法纯熟,足以格挡大部分明军的弓箭。只有一些倒霉蛋被射中,这帮倭寇身形矫健,迅速逼近官军的阵前,在他们心目中,只要能够与官军肉搏,那官军就必败无疑了。 第312章 群寇汹汹自海来(三) 这帮倭寇高叫着冲向官军的军阵,卢镗密切的计算着距离,到了一百步,明军的佛郎机首先发出怒吼,火药气体将子铳中的弹丸推动,直奔倭寇而去,火炮的雷鸣伴随而来的是成片的弹丸,血肉之躯怎么抵挡的了,冲在最前面的倭寇被佛郎机的弹丸横扫。 重伤未死的倭寇倒地哀嚎,在后面观战的陈东不由得大怒,明军居然有国崩(火炮),这是倭寇没有想到的,倭寇冲锋的步伐为之一顿,卢镗当即下令百虎齐奔箭发射。 满天的硝烟将明军的军阵笼罩起来,大量的火箭射向倭寇,纵然倭寇武艺精熟,但是面对这漫天的箭雨,一想也是力有不逮,不少倭寇被火箭射中,不过火箭的威力不大,射杀的倭寇不多,反而激起了这帮倭寇的凶性,没想到这时候明军的佛郎机再次开火,将前方的一片倭寇打倒。 这下倭寇有些迟疑了,他们确实凶悍,但是他们也不傻。这些武士在日本也是见过火炮的,一般来说火炮虽然威力极大,但是射速很慢,装填极为麻烦,而明军的火炮,短时间内就接连发射,很明显已经超过了他们的认知,在这帮倭寇的认知中,明军肯定是携带了大量的火炮,轮流发射,才能由这般威力,除此之外,他们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而在后面的陈东,脸色则是有点铁青,他本以为,只要自己的武士突入官军的阵型中,要不了多久,官军的阵型就会崩溃的。而现在看来,官军的火器犀利,尤其是携带了大量的火炮,这点是陈东没有想到的。现在武士们有些迟疑,这会再令他们冲锋,一旦明军再次开炮,很容易把士气打崩的。 他看了旁边两位倭寇头目一眼,说道:“武士们已经将明军的火炮消耗了,二位的勇士是不是也该上阵了?”陈东的意思也简单,让这些倭寇上去当炮灰,消耗明军的火力,然后自己的倭寇在上前去摘桃子。对于陈东的这个提议,两个倭寇也没什么意见。 这些倭寇本就是炮灰,不这个时候上去送死,什么时候上去送死?他们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明军的火炮,刚才两轮火炮,确实是打的倭寇有些发麻,因为倭寇很少装备甲胄,即便是装备一些甲胄,不过是竹木皮甲之类的,面对火炮的弹丸,根本没有什么抵挡的能力。 叶麻说道:“敢请陈头领的铁炮助阵。”所谓铁炮,就是大明所称的鸟铳,其实大明和倭寇都是从葡萄牙人手中获取的鸟铳。嘉靖二年广东新会西革湾战斗中,明军就曾缴获葡萄牙人的鸟铳。嘉靖二十七年,明军在双屿之战中获鸟铳及善制鸟铳者,朝廷命仿制。 不过此时明军装备的鸟铳很有限,倭寇倒是有一些装备,鸟铳比之明军之前的火铳,还是要先进的多,当时人评价鸟铳为:后有照门,前有照星,机发弹出,两手不动,对准毫厘,命中方寸,兼之筒长气聚,更能致远摧坚。 许栋、叶麻这些海盗倭寇中,可没有鸟铳,因为鸟铳造价不菲,他们也不愿意给自己的手下装备鸟铳,反而是真倭,倒是装备了不少鸟铳,鸟铳射程长,威力大,火力密度也高,所以叶麻等人希望陈东用鸟铳压制明军。这点陈东答应了。 于是大队倭寇鼓噪上前,叶麻等大小头领鼓动这些倭寇,明军的火炮需要冷却,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发射了,只要冲上去突入官军的阵型中,就能将官军击溃,陈东更是宣布赏格,能阵斩唐顺之的,赏银一万两,女子五十人,成为岛津氏的家老。 卢镗看见大队倭寇要压上来了,赶紧去寻唐顺之,劝道:“都宪还是暂避一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一旦都宪有一点事,末将就百死莫赎了。” 唐顺之哈哈大笑,说道:“卢总戎莫不是以为本宪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卢总戎自去应敌,本都宪上阵激励士气。”唐顺之确实有些武艺,他曾向河南人杨松学习枪法。 唐顺之当即下令将自己的认旗向前移动,使所有的官军士卒都能看见自己的认旗,唐顺之翻身上马,在亲兵的护卫下,来到阵前督战,倭寇也已经看到了唐顺之的认旗,知道唐顺之本人就在认旗下,这更加刺激了这些倭寇们,他们都做着一样的美梦,阵斩唐顺之,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而卢镗则临敌指挥,这次这些倭寇毫无章法,直接冲击明军军阵,就是想利用自己的数量优势,把明军的军阵冲垮,卢镗传令火炮,不必吝惜弹药,一定要尽可能的多杀伤倭寇。 同时明军也将所有的火箭、鸟铳,弓弩都准备好了,只待倭寇冲上来,人上一万无边无际,而倭寇远远超过一万,正向官军冲来,不少明军士卒,还是有些胆怯的,唐顺之深知,临敌胆怯,气为之夺,乃是大忌。 他高声喊道:“此战,本都宪与尔等一道临敌,必不负尔等,旗在人在,决不弃尔等!”唐顺之的亲兵高声重复唐顺之的话,明军士卒们看向唐顺之的认旗,确实飘扬在阵前,明军士卒这才安定下来,只要主帅不动,明军士卒们还是能够坚持作战的。 倭寇们嚎叫着冲向官军,这些所谓的倭寇,本也是大明百姓,后来铤而走险,成为倭寇,现在更是沦为了炮灰,他们疯狂的向前,仿佛只要将这伙明军冲垮,自己就可以在苏松之地疯狂劫掠,金银、丝绸、布匹、女子都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他们眼里只有无穷的欲望,破坏、抢掠的欲望。 惊醒他们的是官军火炮的怒吼,佛郎机再次发射,弹丸将这些毫无甲胄的倭寇成片的扫倒,紧接着而来的就是官军的弓弩、火箭,还有火铳,明军的阵地再次被硝烟所笼罩。 虽然许栋、叶麻等人并不在乎这些倭寇的死生,但是这些人毕竟是他称雄海上的本钱,他们心头还是在滴血,不由得看向陈东。 第313章 群寇汹汹自海来(四) 眼下硝烟弥漫,阻挡了明军士卒的视线,为了节约弹药,同时防止火炮过热,卢镗下令官军停火,当火炮的轰鸣停止后,入耳的就是震人心魄的哀嚎,残肢断臂,还有重伤未死的倭寇在地上翻滚,哀嚎。 鲜血、碎肉、内脏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颜色。被明军的火力打击后的这些倭寇眼神开始清澈起来了,当疯狂退去后,活下来的人只有恐惧,现在明军的军阵依旧完好,而倭寇除了在明军阵前丢下数以百计的尸体之外,没有任何收获。 这些倭寇们现在望着明军的军阵,眼里只有深深的恐惧,不过陈东却知道,眼下正是他的机会,他军扇一会,倭寇中使用鸟铳的这帮人赶紧填装鸟铳,准备施放。 卢镗见状,赶紧大喝道:“竖盾!”明军士卒们赶紧将大盾竖起,防止倭寇的鸟铳,所有的军官也都下马躲避,倭贼的铅子可不是当耍的。现在明军的火器要降温散热,弓箭手也要休息一下,养些力气,更重要的是,卢镗知道,之前来冲明军大阵的倭寇,只不过是杂鱼罢了,现在正戏才开场呢。 这些倭寇带着鸟铳迅速抵近明军大阵,而明军的大阵,除了竖起的盾牌之外,毫无动静,倭寇们抓紧机会迅速抵近明军的大阵,只要逼近一百步,就是鸟铳的有效射程了,但是由于明军有盾牌,陈东担心倭寇的鸟铳不能击穿明军的盾牌,要求倭寇抵近道八十步内开火。 倭寇迅速抵近道距明军大阵不过八十步的距离内,随着一阵炒豆般的暴响,倭寇的火铳开火了,铅子猛地激射出来,不少明军的盾牌被击穿,前排的明军士卒大片的倒地,紧接着就是第二轮火铳,失去了盾牌掩护的官军大片的被打倒,不少士卒倒地不起。 卢镗大声喝道:“佛郎机!”卢镗的令旗挥动,被明军士卒严密保护起来的佛郎机再次开火。成团的弹丸都被泼洒出去,大片的倭寇被打倒。陈东看着自己麾下被打倒,毫无表情,军扇一挥,倭寇这次是毫不留手,全军压上。 明军也知道,这次倭寇是玩真的了,弓弩发射出最后一轮后,长枪、刀盾上前,与倭寇肉搏起来。明军之前制作的大量拒马此刻就有了作用,这些拒马被布置在明军阵前七尺处,正好便于明军长枪捅刺,一旦倭寇想要搬开这些拒马,就会遭到明军长枪的攒刺。 大量的倭寇上前,用倭寇的十字枪将官军的拒马挑开,倭寇们蜂拥而上,撞向明军的大阵。官军的刀盾手赶紧上前,与倭寇搏杀在一起,卢镗也亲率亲兵,使用弓箭射杀一些悍勇的倭寇。 而倭寇们则是向着唐顺之的帅旗猛攻,在他们的心里,只要阵斩明军主帅唐顺之,官军就会大溃,所以倭寇们望着唐顺之的帅旗,猛攻过来。明军士卒们也疯狂的向着帅旗靠拢,保护唐顺之。 陈东亲自上前,调集倭寇中的精锐,上前准备一举击杀唐顺之。唐顺之在亲兵的护卫下,在帅旗下岿然不动,冷冷的看着倭寇如潮水般进攻。面对倭寇悍不畏死的冲锋,卢镗赶紧支援唐顺之,唐顺之可是千万不能出事。 卢镗在亲兵的护卫下,征袍染血的来到倭寇面前,卢镗说道:“都宪,先避一避!” 唐顺之厉声喝到:“大明只有战死的都宪,绝无落跑的巡抚!今日有敌无我,有死无生!尔若不战,本宪亲自上阵,今日到了搏命的时候,只可进尺,不可退寸!” 卢镗眼睛充血,起身大喝道:“儿郎们,随本将杀贼!”卢镗亲自带领亲兵杀上前去,卢镗都向前冲锋了,明军士气大振,居然在倭寇凌厉的攻势下将阵线稳住了,每时每刻,都有士卒牺牲,淋漓的鲜血,泼洒在隆冬的土地上,将死未死的伤员哀嚎着,长枪入肉的声音,打刀劈斩的风声,士卒的怒吼,濒死之人的呻吟,混合在一起。 陈东麾下的精锐倭寇终于到了阵前,这帮倭寇,才是岛津家自己豢养的武士,这帮武士身着大铠,所用多是十字枪和长刀,一上前就直扑唐顺之的认旗,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阵斩唐顺之,这帮倭寇,确实是厉害,普通的官军士卒确实不是他们的对手,官军被他们逼得连连后退,竟渐渐有了不支之势。 卢镗目眦欲裂,亲自上前,斩杀了几名后退的明军士卒,骂道:“今日敢有怯战者,杀无赦!都宪尚且不退,尔辈何敢不用命!”卢镗上前亲自搏杀,不过这帮倭寇确实是厉害,武艺高强,又养精蓄锐多时,明军士卒们已经渐渐有些脱力了,就靠着卢镗和他的亲兵苦苦维持战线。 这时,一个在倭寇中身材算的高大的武士,发现了卢镗所穿的盔甲精良,知道他是明军中的高级将领,一连跳跃,越过几名正在和倭寇搏杀的卢镗亲兵,直取卢镗。 卢镗当即站定,就在此地等候这名倭寇杀来,卢镗与这名倭寇交手几下后,便发现自己确实不是他的对手,若是平时,卢镗自信可以与他斗个不分上下,但是此时卢镗已经搏杀了一阵,体力有些不支,稍不注意,便被磕飞了手中的刀,两边的明军士卒纷纷靠拢,想要救援卢镗,但是都被倭寇纠缠住了。 卢镗心下苦涩,看来今日就是卢某殉国尽忠之时了,突然一阵破风的呼啸传来,卢镗心有所感,头一埋,一支长枪从卢镗耳侧飞来,将这名倭寇当胸贯穿,钉死在地上,倭寇眼中满是不甘,口中的鲜血不断涌出,还想上前,可是他已经永远迈不出这一步了。 卢镗回头,原来是唐顺之将自己的长枪当作投枪用了,将这名倭寇击杀。唐顺之亲自带领自己的亲兵,上前与这些倭寇搏杀起来,唐顺之长枪舞动,似银龙飞舞,所过之处,倭寇的咽喉尽被刺穿,见自家都宪如此神勇,士卒们这才高喊着冲上前去,与倭寇搏杀在一起,堪堪将阵型稳住。 第314章 马踏倭贼献馘来 不过唐顺之和卢镗很清楚,眼下明军已经将最后的预备队压上去了,也只不过堪堪稳住战线。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胜利的天平终究会向倭寇这边倾斜,就看明军会撑多久了。 卢镗和唐顺之的亲兵合兵一处,在各处抵挡着倭寇,同时充当督战队,将逃跑的士卒斩杀。卢镗已经有些脱力了,他对唐顺之说道:“都宪,一会真要到了无可挽回的时候,末将断后,都宪先走。” 唐顺之说道:“本宪今日已经说过了,与诸军同生死,有敌无我,绝不令诸君独死!再说了,胜负尚未可知呢。” 卢镗问道:“都宪说的可是张部堂的援兵,按理说早就该到了,现在都没见,恐怕不用指望了。” 唐顺之笑笑说道:“那可未必,说不定他们早就到了,此刻正在等待呢。” 卢镗也是宿将了,当然知道唐顺之所说的,但是现在他们还能拖住倭寇多久呢?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就是争取时间,等待援兵。 卢镗在战场上扫视着,突然看到被明军丢弃的佛郎机,之前倭寇突上来,近战佛郎机没什么用,明军的炮兵也折损了不少,这些佛郎机应该还有子铳,卢镗赶紧下令将明军的炮兵找出来,趁着现在卢镗和唐顺之的亲兵还有一战之力,明军全力压上去,给炮兵争取时间。 明军的炮兵赶紧上前更换子铳,刷炮膛,卢镗下令把所有的子铳打光,不必再留了。明军士卒们顶着最后一口气冲上前去,用手中所有的武器,上前和倭寇搏杀,为炮兵争取时间。 终于,明军的炮兵将佛郎机填装好了,推到阵前,烧的通红的铁钩猛地刺入火门,子铳里的火药被引燃,佛郎机发出了怒吼,极近距离内,激射的弹丸不止穿透了一个倭寇的身体,炽热的弹丸将倭寇的身体烫熟,暗红的鲜血汨汨的流出,明军阵前的倭寇被扫倒了一片。 这下把倭寇镇住了,他们没想到明军这会还能使用火炮,不少倭寇萌生的退意,他们投入倭寇,只不过想混口饭吃罢了,可没有玩命的打算,虽然将这伙官军消灭了,就可以在苏松大肆劫掠,可那总得有命花这个钱才是,现在这伙官军摆明了啥困兽犹斗,这个时候死了,未免有些太划不来了。 所以这帮倭寇都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不愿这个时候上前。陈东在后面大怒,指挥自己的武士上前,将这些退缩的倭寇斩杀在当场,逼迫倭寇们继续上前。没想到此时,明军的佛郎机再次发射,这下这些倭寇更不敢上前了,这时候摆明了谁上前谁就是炮灰,倭寇们又不傻。 许栋和叶麻赶紧劝道,这伙官军只不过是强弩之末了,先将前面的倭寇撤下来,由真倭上前。陈东当然知道他们两个心里打的什么鬼算盘,这伙明军眼下是困兽犹斗,谁上前都得付出惨重的代价,他们当然不愿意在此次折损太多,影响自己的实力,让真倭上就是最好的办法。 两人许诺,抢掠所得,一半归陈东所得,陈东这才答应下来,两人连忙将自己的人马撤下来,给真倭留出空间,陈东本身有四千倭寇,加上许栋、叶麻等人手上还有两千真倭,现在剩下不到四千人,陈东准备以这四千人打头,突入官军阵中,阵斩唐顺之,到时候自己的大名绝对会成为明军的梦魇,他是第一个阵斩大明巡抚一级高官的人物,想想就令人热血沸腾。 卢镗和唐顺之并肩站着,卢镗笑着说道:“都宪,末将一会要是体力不支,记得送末将一程,大明没有落跑的巡抚,也绝不会有被擒的将军。” 唐顺之哈哈大笑,说道:“卢总戎,本宪看卢总戎可是长寿之相,可不会死在今日。”卢镗只是苦笑,打了半辈子仗,他要是连这点战场形势都看不出来,那就白瞎了,现在官军箭矢已尽,佛郎机也只剩最后一个子铳了,士卒体力耗尽,很难再支撑了。 唐顺之只是笑笑,说道:“卢总戎,山人自有妙计。”卢镗正想询问,突然脚下的大地有些轻微的震动,卢镗急忙伏下身子,用耳朵贴近地面听着,他行伍多年,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骑兵,是大队的骑兵赶来,马蹄踩踏地面的声音,他绝不会听错的。 在这南直隶地面上,能组织起大规模的骑兵的,除了大明官军,还有其他吗?卢镗起身,兴奋的对唐顺之说道:“都宪,是援兵,张部堂的援兵,都是骑兵,不下三四千之数!” 唐顺之当即下令,将此事传令三军,就说南京兵部尚书张经亲率大军来援,明军的士气这才振奋起来。倭寇也发觉不对了。 其实刘显率部早就赶到了,但是他率领的骑兵长途跋涉,需要时间修整,而且骑兵进场也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于是刘显下令明军在距战场十里的地方一处低洼处修整,同时派出哨骑监视战场动向。 现在双方都打得筋疲力尽,唐顺之部固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可是倭寇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不管是许栋、叶麻还是陈东,都将自己的老本压了上去,官军固然是岌岌可危,倭寇同样也被消耗的不轻,此刻进场,就是逆转战局的时候。 刘显命令全军上马,缓缓提速,直取倭寇。官军骑兵的铁蹄拍打着大地,对于倭寇来说,无异于敲响了丧钟。作为积年老贼,许栋、叶麻怎么会不知道,东南明军一向缺乏骑兵,大部分骑兵都是分散在各总兵、副将、参将、游击手上的,如此规模的骑兵,肯定是明军集中了数省,甚至是南京的精锐前来的。 他们明白,自己被明军算计了,集中这么多的骑兵,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到的,官军等这个时机,恐怕已经很久了,可笑他们还在坐着劫掠苏松的美梦,眼下这么逃过此劫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第315章 马踏倭贼献馘来(二) 看到刘显的骑兵逼近,陈东等人赶紧收拢倭寇,准备应战。你问他们为什么不跑?怎么跑,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拼死一波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跑,被骑兵衔尾追击,那就除了死没有其他结果了。所以他们只能与官军打上一场,以死中求活。 唐顺之看着列队的倭寇,对卢镗说道:“这帮倭寇,倒有几分血勇之气。”卢镗笑着点头,若是倭寇选择退却,那就肯定会一败涂地,而现在倭寇毕竟还有近两万之众,凭借刘显的三千骑,就想把倭寇击溃,还是不太现实,唐顺之部已经被打残了,帮不了刘显什么忙。 倭寇列阵备战,面对着刘显的骑兵,心中的恐惧不言自明,这可是骑兵,虽然东南的骑兵远不如九边的精骑,但是毕竟也是骑兵,步马之势,高下立判,而且倭寇的箭矢、火铳都已经损失殆尽。 刘显指挥着明军骑兵冲击,他在马上看的很清楚,真倭在中,假倭在两翼,张经给刘显的任务就是两个,一是救援唐顺之部,二是尽可能的消灭倭寇的有生力量,同时不能让倭寇溃散。否则这么多倭寇流散苏松,会造成极大的破坏。 刘显选择了倭寇的左翼,也就是叶麻部,因为叶麻的人数最少,本来就是只有数千人,眼下更是不足五千,面对明军冲锋,叶麻根本无力阻止,刘显现在要做的就是与唐顺之部汇合。 明军骑兵发起冲锋,哒哒的马蹄震撼着冬日的大地,接近到三十步时,明军的骑弓这才发射,虽然骑弓力量小于步弓,但是在近距离对于这些没有甲胄的倭寇来说,仍然是致命的,随后三千明军铁器冲入叶麻的阵中,骑枪和雪亮的马刀瞬间成为倭寇的噩梦,叶麻部根本没有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就被刘显击穿了整个阵型。 刘显越过倭寇,直接来到唐顺之部的阵地前,刘显勒住缰绳,下马上前问道:“末将刘显,请问唐都宪尚安否?” 唐顺之这才在卢镗和亲兵们的护卫下出来,见到唐顺之的认旗,刘显赶紧快步上前,到唐顺之面前行礼,唐顺之笑笑说道:“刘将军来得及时。” 刘显只是笑笑,便向唐顺之请示下一步行动,眼下就凭唐顺之和刘显部,肯定是无法吃掉眼前的这股倭寇的,不如放他们离开,明军一直在后面跟着,等到张经和戚继光的大军来了,在吃掉他们不迟,唐顺之随即下令明军就地休整。 而倭寇见明军没有继续追击的打算,也干脆收拢残兵撤走。在陈东看来,这次算是和明军打了一个平手,但是许栋的心里却一直悬着的,明军着数千骑兵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够集结起来的,明军能够集中数千骑,让许栋有一种身处陷阱之中的感觉,这是一种动物感受危险的本能。 他极力劝陈东,连夜赶回乍浦,只要回到自己的老巢,有船在,他就可以随时开溜,这样他才会安定下来。 京师,本来是一个平静的下午,春节刚刚过去,各个衙门才刚刚开衙,大家还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没有缓过来,而一阵马蹄的喧嚣,打破了这种宁静,随着两份从东南来的急递,官军收复拓林、乍浦的消息顿时传遍了京师,很多人都为官军的胜利而欢呼。 朱载坖也赶紧派人要来了捷报的抄本,看过之后,朱载坖的眉头紧锁,张经和卢镗,分别收复了乍浦和拓林,看似是官军大胜,收复了倭寇占据的国土,但是朱载坖仔细看过捷报之后,发现并没有斩获倭寇首级的记录,连粗略的数字都没有,很显然,官军收复的只是国土,并没有真的与倭寇交战。 出现这种情况,无非有两种情况,一是倭寇主动逃离,官军只不过是收复了被倭寇放弃了的乍浦、拓林而已,这种情况朱载坖认为可能性不大,倭寇多达两万余,没有道理轻易放弃自己的巢穴,而且一旦放弃了这两地,倭寇又去向何处呢? 那就只有第二种情况了,就是官军设计,已经将倭寇调虎离山,调出巢穴,而后趁机收复了乍浦和拓林,那眼下战事就还没结束,这报捷有些名不符实,纯属是糊弄嘉靖开心的。 朱载坖能够想到的,杨博他们自然能够想到,作为兵部尚书,杨博可是老于军务,这两份报捷的水分,杨博一眼就看出来了,张经此举,无非是挽回圣眷罢了,眼下胜负还未可知。 所以当嘉靖传召杨博到西苑去的时候,杨博眉头紧锁。来到西苑,黄锦连忙把杨博请进去,笑着说道:“杨部堂,陛下和三位阁老都在等着呢。” 杨博进去之后,嘉靖直接说道:“杨博,严旨之下,张经还是振作了一次,东南官军已经收复了乍浦、拓林,也算大捷了。” 三位阁老也是一脸喜色,但是杨博作为兵部尚书,可没有这么乐观,嘉靖问道:“按国朝惯例,应当怎么赏赐?” 杨博说道:“陛下,臣以为赏赐可以先缓缓。”说罢杨博就将自己想法说了出来,和朱载坖想的一样,杨博同样认为倭寇不会轻易放弃自己巢穴,而且杨博认为,收复失地本就是官军应当做的,对于倭寇来说,必须要以擒斩记功,斩首真倭才是消灭倭寇,只有将倭寇杀的不敢踏上大明的国土,才是肃清倭寇的最好办法。 听完了杨博的话,嘉靖和三位阁老也是认同的,他们老于政务,怎么会不知道这捷报的水分有多大,但是毕竟是开年以来的第一份捷报,大家想着要个好兆头罢了。 而杨博直接指出,既然倭寇已经离开巢穴,那就必然有一场恶战,只要此战得胜,才是真的大捷,眼下赏赐,万一过几日传来官军大败的消息,岂不是令朝廷脸面尽失,所以不妨再等等看。 嘉靖不由得问道:“杨卿以为,官军有几分胜算?” 杨博想想说道:“张经养精蓄锐多时,官军又是以逸待劳,虽然战阵之事,没有一定,然此战官军还是有七八分胜算的。” 听杨博这么说,嘉靖才暂时安下心来,将此事放在一边,同时令通政司将最近东南的奏疏优先呈递。 第316章 马踏倭贼献馘来(三) 休整了一夜的明军,第二天准备追击倭寇,和刘显商量了之后,唐顺之从卢镗部中挑出五千精锐,加上刘显的三千骑,追击倭寇,刘显带领骑兵先行出发,唐顺之率领五千人随后出发。 陈东等人率领倭寇,撤向乍浦,他现在也发现不对了,官军明显为自己设下一个圈套,眼下重要的事情就是回到乍浦,只要有船,他们随时就可以溜之大吉,而在大明的土地上,他始终有一种危机四伏的感觉,这些畜生脑子虽然不好使,但是依靠他们动物的本能,也确实察觉到了危险。 张经在陈东等人赶往苏松时,就已经统帅大军,直扑乍浦,陈东留在此地的千余倭寇除了极少数驾船逃跑之外,尽数被张经歼灭,张经统帅大军,与戚继光和兵一处,前出到平湖县外,拦截从朱泾退回来的倭寇。 倭寇连夜赶路,到平湖外已经是筋疲力尽,饥寒交迫了,而张经和戚继光的两万余大军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看到明军已经展开阵势,倭寇有些绝望了,眼下倭寇的处境可算得上相当不妙了,后面有刘显的三千骑和唐顺之的五千精锐,前面是张经和戚继光的两万多大军。 而倭寇连番作战,折损颇多,现在已经不到一万五千人了,张经策划了多时,为此什么被言官多次弹劾,嘉靖下旨申斥,就是为了今日,他张经要拿下御倭以来第一功,这才是能够震古烁今的功劳。为此,张经特意在排兵布阵上花了不少心思。 他以戚继光部多是新兵为由,将浙江之兵都安排到两翼,为张经部压阵,而张经倚为柱石的狼兵则是正面当敌,明显就是要把立功的机会给狼兵。而对于这种明显偏颇的安排,戚继光虽然心中不忿,但是也无可奈何,别看他现在贵为从一品的都督同知,充浙江镇守总兵官,可是面对张经这个南京兵部尚书,还得行大礼参拜。 张经明显的这么偏袒狼兵,戚继光只得指挥自己的部队为张经护住两翼,戚继光从来就不看好狼兵,狼兵在戚继光看来,虽然悍勇,但是此兵勇进而易溃,万一失利,即骇远近观听,根本没有韧性,不是戚继光心目中的劲旅。但是戚继光知道,现在自己人微言轻,张经又是极为刚愎自用的人,何必招惹他。 张经布好阵,陈东和叶麻、许栋等人商量起来了,眼下他们是在劫难逃了,张经设局如此之久,就是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一旦落入官军手中,他们会落得个什么下场,不光他们知道,这些倭寇们也很清楚。 许栋说道:“前面是大明的南京兵部尚书张经,正二品的大员,就相当于倭国的正二位。”许栋这么说,陈东的眼睛就亮起来了,正二位在倭国可不是小官,律令制度里和此相当的官位为左大臣、右大臣,而室町幕府的将军于在世时也是此位阶。 倭国人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极度的狂妄与极度的自卑交织,现在表现在陈东面前的,就是极度的狂妄,面对这种绝境,他现在想的还是阵斩张经,就是死在这里也不枉此生了。 许栋虽然觉得陈东有些疯狂,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死中求活的办法,一旦逼近张经,明军就会混乱,到时候他就是可以趁机逃走,至于陈东什么阵斩张经,他要去送死,与他许栋何干,他还没狂妄到想干掉大明二品高官的地步。 许栋等人就鼓动这些倭寇,反正现在已经是必死之局,只有杀了张经,趁明军混乱,才能逃出生天,眼下倭寇们也看清楚了这个形势,反正已经是必死之局了,还不如搏命一把,说不定能求得活路呢。 而陈东这边,倒是没有过多给这些真倭们说,陈东只是说,对方是大明的高官,相当于他们倭国的将军,这帮倭寇就已经疯狂起来了,要是能阵斩像将军这样的大员,就是死在此地又有何妨。 所以无需多言,一个为了求活路,一个为了博名声,都是不管不顾的直冲张经的中军。戚继光一看,暗叫不好,困兽尚且犹斗,何况这帮本就是穷凶极恶的倭寇呢?一旦这帮人真的玩起命来,张经麾下的这帮狼兵,决计不是他们的对手,而张经的督标营,不过是从南京京营中挑出来的样子货罢了,看起来唬人,实际上屁用没有。 戚继光连忙收拢麾下,向着张经的中军靠拢,随时准备支援张经,同时亲率亲兵,准备必要时亲自出手,捞张经出来。 这次倭寇可谓是拼死一搏了,也不管什么阵型不阵型,直冲张经的帅旗所在,张经本来还觉得这帮倭寇已经是案板上的肉了,但是他毕竟是老于战事的人,对于狼兵的弱点很清楚,一旦倭寇真的玩起命来,狼兵很容易崩溃,狼兵于广东剿贼,遇敌先溃的记载也非常多。 张经当机立断,中军令旗挥动,召左右两翼的戚继光部支援,戚继光早就准备好了,当即指挥浙兵前出,准备阻挡倭寇,张经也向在后面的刘显派出亲兵,要求他立刻进攻,但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倭寇已经冲进狼兵之中。 果然如同戚继光的预料,面对这倭寇完全搏命的打法,狼兵勇进而易溃的特点迅速暴露了,他们纷纷开始溃散,不敢与倭寇交战了,冲在前面的都是真倭,他们悍不畏死,即便是身中毒箭也毫不在乎,甚至与狼兵以命换命,狼兵虽然勇猛,但是也是要命的,纷纷避开这帮亡命之徒。 而张经的中军,虽然看起来个个高大威猛,甲胄俱全,但是张经知道,这些人都是从南京京营里挑出来了,平日里充充门面倒也无妨,指望他们上阵,现在不少人已经吓得两股战战了。 戚继光将指挥交给副将,自己亲率亲兵,杀向张经的中军。 第317章 马踏倭贼献馘来(四) 戚继光带领自己的亲兵,从侧翼杀入,戚继光身先士卒,手持长枪,在亲兵的护卫下直接杀入倭寇人群中。这些亲兵,有些是戚继光到任后招募的江浙之地的好手,有些是卫所中的精锐,还有些是自己从山东带来的老兵。这些亲兵都是甲士,披坚执锐,从左翼杀出来,杀了倭寇一个措手不及。 面对这些身披重甲的精锐士卒,仅仅有刀枪的倭寇根本无力对抗,戚继光指挥他们快速向张经的中军靠拢,戚继光见张经的中军还在手足无措的慌乱着,不禁气急,在亲兵的护卫下,戚继光上前,厉声呵斥道:“尔等还不列阵御敌?一旦部堂有任何闪失,尔等不但要俱死于军法之下,还有祸及妻儿。” 戚继光倒不是吓唬他们,一旦张经真的出事了,作为肩负保护张经职责的中军,肯定是要面临严厉的惩罚的。 张经见戚继光来了,高声问道:“是戚总戎到了吗?” 戚继光上前,朗声答道:“末将已经率兵赶来,请部堂大人放心。” 张经倒是还没有慌乱,说道:“戚总戎,临敌指挥,本部堂就交给你全权。”张经也看出来了,戚继光目光敏锐,能够临敌决断,绝对是名将之姿,张经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当即就把指挥权交给戚继光。 戚继光当即在中军竖起来自己的认旗,接过了指挥权。戚继光当即令张经的中军结阵,在戚继光中军的保护下,向这浙兵退却,同时放开一个口子,放这帮倭寇的过去,戚继光很清楚,这帮倭寇大部分都是为求活路,一旦放开一个口子,这帮倭寇就会夺路而逃。 困兽不好斗,把困兽放出来就好斗了嘛。同时戚继光摇动令旗,指挥浙兵从两翼压缩倭寇的空间,然后将张经的中军置于浙兵的保护,打开一个口子,放倭寇逃出生天,倭寇一见有口子,当即放弃追逐张经,夺路奔逃。 而陈东所率领的真倭,还是死死的咬住张经的中军,不顾一切的向着张经帅旗所在的方向进攻,戚继光一面指挥浙兵将张经保护起来,一面指挥浙兵从两翼不断压缩倭寇的空间。 而刘显的骑兵在接到张经的命令后,更是快马加鞭,直奔战场而来,刘显一见张经的帅旗和认旗都还在,于是长舒一口气,指挥明军骑兵,直接从倭寇的后面杀入阵中。 戚继光赶紧通过旗语,告知刘显,让刘显衔尾追击,不必管此地的倭寇,刘显会意,也指挥明军的骑兵从明军放开的口子中追击而去,而现在,还留在此地的倭寇,就都是真倭了,这帮倭寇,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戚继光先指挥明军将这帮倭寇围起来,不使他们逃脱。 然后将浙兵和张经军中的善射之士都集中起来,用强弓劲弩攒射这帮畜生,然后明军步步紧逼,将这伙倭寇团团围住,压缩他们的空间,便于明军发扬火力。 随后,戚继光指挥浙兵上前,随即,戚继光的令旗一挥,浙兵变阵,从密集的阵型变为十一人一队的松散阵型,以这十一人中,最前为队长,次二人一执长牌、一执藤牌。长牌手执长盾牌遮挡倭寇的箭矢、长枪,藤牌手执轻便的藤盾并带有标枪、腰刀,长牌手和藤牌手主要掩护后队前进,藤牌手除了掩护还可与敌近战。 再二人为狼筅手执狼筅,狼筅是利用南方生长的毛竹,选其老而坚实者,将竹端斜削成尖状,又留四周尖锐的枝枝丫,每支狼筅长3米左右,狼筅手利用狼筅前端的利刃刺杀敌人以掩护盾牌手的推进和后面长枪手的进击。接着是四名手执长枪的长枪手,左右各二人,分别照应前面左右两边的盾牌手和狼筅手。再跟进的是两个手持“镗钯”的士兵担任警戒、支援等工作。如敌人迂回攻击,短兵手即持短刀冲上前去劈杀敌人。 这狼筅,是戚继光从明军征调来的毛葫芦兵中习得的,专门克制倭刀的,而且使用狼筅不需要什么武艺,两个手持狼筅的士兵不需要特别的技术,膂力过人就足以胜任。而这种狼筅除了扫倒敌人以外,还有隐蔽的作用而可以使士兵壮胆。 倭寇赖以击败官军的倭刀和进步跳跃攻击面对明军的这种新阵型,毫无办法。一旦倭寇试图冲向明军,首先面对的就是明军的狼筅和长枪,长枪凭借个人武艺还可以躲避,面对狼筅这种面杀伤的武器,根本避无可避。只要被明军的狼筅扫倒,明军中的刀牌手立马上前斩杀这些倭寇。 而且明军中的刀牌手还携带了标枪,明军冷不丁投出的标枪对于倭寇这种没有甲胄轻步兵来说威力巨大,一旦被击中,非死即残,虽然间或有不太熟练的明军士卒被倭寇砍倒,但是总得来说,明军的伤亡比之倭寇还是小多了,同时张经还派人收拢溃逃的狼兵。 这些狼兵携带的毒箭也对倭寇的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戚继光严密的关注着战场的形势,张经这时候也在亲兵的护卫下上马观察期战场来了,张经戎马一生,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张经观察了一会战场,惊讶的发现戚继光训练的浙兵,看起来阵型松散,实则对倭寇杀伤巨大。倭寇与官军的伤亡比起码在三比一,而且这些还是真倭,算是倭寇中的精锐了。 这些士卒们都是新募之兵,看起来还不甚熟练,就有如此大的威力,可见戚继光确是练兵之才。 这时候唐顺之夜带着南直隶的官军姗姗来迟,张经不想和这帮倭寇再纠缠下去了,于是传令戚继光会同南直隶官军全军压上,尽数将这伙倭寇歼灭。 戚继光于是指挥浙兵加紧攻势,赶紧进攻,千万不要留给南直隶的官军,这些倭寇的人头在浙兵眼中就是白花花的银子,都是浙兵的囊中之物,怎么能容忍他人置喙,浙兵赶紧加快攻势,绞杀这伙倭寇。 第318章 捷报纷纷臣子欢 在戚继光的指挥下,浙兵迅速将这帮倭寇歼灭,等到唐顺之率兵赶到,这些真倭都被浙兵消灭的差不多了,南直隶官军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不过这点对于唐顺之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事,南直隶官军昨日就已经捞够的首级。 现在铁色最难看的就是张经了,简单来说,张经撒网捕鱼,网却破了,他本意是在倭寇被南直隶官军消耗之后,与浙江官军一道设伏,将这伙倭寇全部歼灭的,但是倭寇竟然从张经的包围圈中突围而走了,而且不是从戚继光的浙兵突围的。 若是从戚继光的浙兵处突围而去的话,张经大可以把责任推到戚继光头上来,但是倭寇偏偏是击溃了狼兵,从张经的中军突围而去的,这下张经不得不承担责任。好好的一场歼灭战,打成了击溃战,对于张经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张经和倭寇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这些倭寇的习性,一旦他们溃散了,有些人大不了把兵器一丢,变成百姓,这种倒还好了,而大部分的倭寇,贼性难改,往往成群,结为盗匪,打家劫舍,甚至变成流贼,四处劫掠,这才是最难收拾的地方。 地方的衙役对付这些倭寇那是十分吃力的,调动官军去也不太现实,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是大明的腹心,文章锦绣地,温柔富贵乡,期间的一个普通乡绅,都有可能是两榜进士,这帮倭寇才不管什么进士不进士的,他们只管打家劫舍,朝中的东南官吏见自己的家乡、好友甚至亲人被倭寇劫掠。 他们的满腔怒火到时候都会倾泻到张经头上来,不是因为你张经御倭不力,怎么会导致倭寇流毒,倒是肯定会疯狂弹劾张经的。 唐顺之来到张经的中军,行礼之后,说道:“张部堂真是好谋算啊。” 张经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下令官军各部打扫战场,清点斩获,准备向京师报捷。 东南报捷的文书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京师,这次倒是真的大捷了,官军阵斩倭寇一万余,余皆奔逃,这下嘉靖极为高兴,当即召内阁辅臣和吏部尚书李默、兵部尚书杨博商议军功赏赐。 明军斩获的首级自然是按标准给赏,重要的是参战的明军各将领的升赏,首先当然是张经了,作为此战的首功,当然应该升赏,嘉靖看向严嵩。 严嵩说道:“不若加张经太子太保,荫一子国子监,仍以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 对于严嵩的提议,大家都表示赞同,说白了这对于张经来说,是明升暗降,虽然给张经加了太子太保,不过是虚衔罢了,而张经的督师嘉兴自然要被撤销了,实际上剥夺了张经的兵权,将张经赶回南京去当这个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 不过大臣们都受够了张经,连李默都没为他的老乡说话,其余各督抚总兵也各有升赏,嘉靖令翰林院草诏后用印施行。 在裕王府的朱载坖也第一时间得知了东南大捷的消息,朱载坖将相关的奏疏归拢到一起,仔细看过之后,得出了和张经一样的结论,大批倭寇从明军的包围圈中逃脱,他们可不是什么善类。 肯定会在地方为非作歹,到时候会牵制官军大量的兵力,到时候官军的兵力更加捉襟见肘,给了倭寇四处袭扰的机会。 朱载坖面有忧色,之前的倭寇,往往数个团伙聚集在一起,结成数千人的大股倭寇劫掠州县,官军虽然也难以对付,但是只要官军详加谋划,集中优势兵力的话,官军还是可以取胜的,但是官军对倭寇的数次大胜,肯定会使得倭寇改变战术,从原来的大股倭寇洗劫州县,变成小股倭寇四面开花。 这对于官军来说恰恰是最为致命的,到时候官军四处出击,疲于奔命,最终就会被倭寇找到破绽,当务之急,就是重整水师,御敌于国门之外。 朱载坖本来想直接给嘉靖上疏的,但是想想还是作罢了,现在正是嘉靖的兴头上,自己何苦惹嘉靖不痛快呢?朱载坖这个时候有些苦恼呢。 朱载坖算过了,官军阵斩一万余,加上战场上被踩踏无法获取的首级,最少也有六七千倭寇逃散了,他们脱离倭寇队伍后,就会放下刀枪,拿起锄头吗?朱载坖可没有这么天真,他们贼性已深,根本不可能再变成良民,一旦衣食无着,肯定会到处作乱了。 地方州县无法处理这些倭寇,只有官军才行,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官军都得善后,当然,朱载坖知道,这也不能怪张经或者参战的官军将领们,明军此战在兵力上本就没有多大的优势,官军还是取巧取得了辉煌的大胜的。 眼下的京城,官员百姓都是喜气洋洋的,嘉靖三十四年刚刚开始,官军就连番取得大胜,对于提振士气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连着名的不锈钢公鸡嘉靖,都特地从内帑拨出五万两银子,赏赐此次参战的官军。 朱载坖正在思考的此事,黄锦前来传旨,钦天监已经择定吉日,嘉靖三十四年三月二十二日,宁安公主下嫁李和,同时嘉靖也下诏,李和为左军都督府经历司经历,给禄米两千石,以裕王朱载坖为掌婚使,成国公朱希忠、恭顺侯吴继爵、礼部尚书王用宾为送亲使,按吉日成婚。 朱载坖接旨后,黄锦笑着说道:“殿下,眼下东南大捷,倭寇恐怕难以兴风作浪,殿下也该在京师多读书向学,习先王之道,明圣人之理了。” 朱载坖当然知道黄锦的意思,眼下官军在倭寇取得大捷,最大的一股倭寇也被官军击败,可以说倭寇中的名贼,除了王直等长期在日本的之外,不是被官军阵斩,就是被官军击溃,在黄锦看来,倭寇已经不能对大明构成什么威胁了,之前朱载坖预测的倭寇袭扰南京,恐怕已经是无稽之谈了,黄锦也是好心,劝朱载坖不要多想,好好苟着等待就是。 对此朱载坖只是打个哈哈笑笑,把此事揭过了。 第319章 明争暗斗宰臣谋 翰林院的学士们很快拟好了诏书,送嘉靖审阅,嘉靖看后,在张经的官职后面加了一句,变成了太子太保兼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加右都御史整顿南京京营戎政。 嘉靖之所以给张经加上这个右都御史整理京营戎政的职务,其实还是由于之前南京的死囚脱逃一事,南京守备如此空虚,这是嘉靖极为忧虑的,南京毕竟是大明的留都,如果不严加守备的话,一旦真的出事的话,那打的就是嘉靖的脸了,正好张经长于军务,就让他去整顿南京京营,加强南京的防务也是不错的。 而此时,阁老们之间,正在爆发一场暗战。 内阁值房内,徐阶对严嵩说道:“严阁老,下官这里有些言官的奏疏。” 埋头在奏疏中处理政务的严嵩这才抬起头,笑着问道:“子升,是什么奏疏啊?”严嵩怎么会不知道,徐阶从不会无的放矢,这次突然拿出言官的奏疏,肯定是意有所指的。 徐阶将这些奏疏递给严嵩,严嵩翻开略微看了一下,便知道徐阶的意图了。原来言官们上疏的意思很明确,就是现在倭寇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猖獗了,张经的督师嘉兴既然已经事毕撤销,那么赵文华的浙直总督似乎也没有必要再存在的,应该撤销浙直总督,将两省备倭交给巡抚处置即可。 严嵩对此只是笑笑,问道:“子升怎么看?” 徐阶谦卑的说道:“首揆,下官以为,现在倭寇虽然不再猖獗,但是未免倭寇复起,浙直总督还是不应马上撤销。” 严嵩没说什么,徐阶说的是不应马上撤销,而不是不应撤销,严嵩拿起奏疏说道:“子升,这等事不是我等臣子能够决断的,还是请陛下圣裁。” 严嵩怎么会不知道徐阶打的什么算盘,首先是把赵文华这个浙直总督给撸了,拔除掉严嵩在东南安下的这颗钉子,其次就是挑动严党内部斗争。赵文华是以右都御史出镇浙直的,眼下也算是立了军功的,回朝不可能还是右都御史?总得提拔一下,可是赵文华已经是右都御史了,再往上进一步。 那就是左都御史和六部尚书了,现在哪有相应的位置给赵文华呢?他是不愿意当这个左都御史的,况且言官们也绝同意赵文华当这个左都御史的,而六部尚书刚刚调整,绝没有短期内再动的可能性。 徐阶很清楚,赵文华可不是个安分的主,当年为了上进,就曾经背刺过严嵩一次,如今要是在不满足他,他说不定也会背刺赵文华,可要是满足赵文华,势必要动严党其他成员的利益,这是徐阶的一石二鸟之计。 严嵩直接将球踢给了嘉靖,请嘉靖圣裁此事。严嵩也很清楚,对于言官,嘉靖一向是十分警惕的,嘉靖一向很讨厌言官,对于严嵩送上来的奏疏,嘉靖看了一遍后,就将阁老们叫来了。 嘉靖拿着这几份奏疏,问道:“内阁怎么看言官的说辞?” 严嵩说道:“事涉督抚大员,赵文华又是臣之义子,臣不便多言,还请陛下圣裁。” 嘉靖没有说话,看向徐阶,徐阶说道:“臣以为此事倒不必太急,眼下倭乱虽平,但恐有反复。” 嘉靖接着问道:“吕阁老有什么说的。” 吕本老实说道:“臣还未见过奏疏,不知道该作何评论。” 嘉靖将奏疏递给黄锦,说道:“给吕阁老看看。” 吕本看了之后,说道:“臣有所不解。”嘉靖笑笑,问道:“吕阁老什么不解之处?” 吕本将奏疏交还给黄锦,这才说道:“奏疏中称,以祖制,总督属于临时差遣,事毕即撤,那以祖制,巡抚亦是临时差遣,何以不撤巡抚,而只撤总督?” 确实如吕本所言,按大明祖制,地方权分三司,即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而巡抚、总督都是朝廷的侍郎、尚书、都御史充任的,理论上来说,都不是大明的正式官职,而这次言官们以祖制不设总督为由,要求将赵文华的浙直总督撤销,吕本则认为,巡抚、总督都不是祖制规定的职官,怎么能以此为由,只撤销总督,不撤销巡抚呢? 还是说有其他什么原因。 嘉靖多工于心计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事是谁在背后捣鬼呢?赵文华刚刚立了大功,这些言官就迫不及待的的跳出来要求撤销浙直总督,这其中无人指使才是怪事呢?无人指使,这个言官敢弹劾严嵩的义子,总督浙直的赵文华。 吕本的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嘉靖最爱看的节目来了,嘉靖问道:“惟中,吕阁老所言,你怎么看?” 严嵩毕竟是当过礼部尚书的,对于大明的一应官制都是了如指掌,严嵩说道:“按大明祖制,确无督抚之设。仁宗洪熙元年,派周干、胡概、叶春等人巡抚南直隶,正式以巡抚之名巡视地方,设巡抚自此始。督抚皆为临时差遣,事毕即罢。而总督则是正统、景泰以来才有的,于谦、王骥先后以兵部尚书、南京兵部尚书总督京师、南京军务外,地方亦多派总督。这些总督因事而设,事毕即撤,与巡抚一样。” 严嵩说完之后,即闭口不言,嘉靖笑笑,说道:“这帮言官,惯于无事生非,着罚俸半年。”嘉靖算是给此事划了个句号,可是严嵩可不会觉得,徐阶会就此罢休,况且严阁老也不是什么善类,怎么可能就此罢休呢? 这事只不过是个开胃菜罢了,大头还在后面呢! 裕王府内,朱载坖正在和高拱、李春芳、陈以勤、殷士儋闲聊,讲官们现在一起来的目的,就是告诫朱载坖不要参与进京察之中,这次京察,绝对是一场腥风血雨,还没有经常之前,就已经有多位部堂级的高官外加一个小冢宰(吏部文选司郎中)被拉下马来,一旦开始,还不知道有多少乌纱要落地呢。 第320章 明争暗斗宰臣谋(二) 朱载坖又不傻,这次京察,严党、徐党、李默可都是磨刀霍霍,自己介入去干什么?自己讲官们也不参与京察,汪道昆等人还够不上京察的门槛。 唐顺之作为在外的督抚,当然有参加京察的义务,但是唐顺之刚刚立下大功,应该不会有人这么不长眼去动他的,再说了,唐顺之好歹也是朱载坖的人,谁这么无聊去弹劾他。 不过不参与京察,并不意味着不能吃瓜,徐阶、严嵩都是一等一的权谋高手,坐看高手过招,这多是一件美事啊。还可以学习经验,增长见识。 朱载坖问道:“诸位以为,这次京察,还有哪位大员会落马?” 看着朱载坖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几位讲官不禁莞尔,朱载坖毕竟还是有几分少年心性。高拱于是说道:“殿下,京中的大员,恐怕不会再有什么变动了。” 李春芳等人也是这个意思,原因很简单,京察还未开始,原工部尚书欧阳必进、吏部文选司郎中陆光祖就已经倒下了,还有一位左都御史屠侨病死在任上,要是再拿下几个部堂高官,恐怕会影响朝堂的稳定,这对于嘉靖来说是不能允许的。 嘉靖一向的基本原则就是,你们可以斗,但是血不要溅到我身上,也不要影响我修玄,而朝堂的混乱势必会影响嘉靖,这是嘉靖所不能容忍的。 况且京察对于部堂级的高官来说,本就是个过场罢了。按照京察制度,四品以上及翰林院学士,例该自陈;其余各衙 门堂上五品及所属五品以下等官,合照节年事例,本部会同都察院并该衙门堂上官考察, 分别奏请定夺。也就是说,四品以上官员及翰林学士,通过向皇帝上呈自陈疏,静候皇帝的圣断的形式来完成京察程序。 说白了,他们的去留,是牢牢掌握在嘉靖手中的,而且嘉靖作为大权在握的皇帝,要处置大臣,根本不用等到京察的时候,虽然按照惯例,每次京察,例当去其一二以昭圣主之威福,但是不难发现,自陈的官员众多,而因自陈所去的官员则甚少,说白了对于大员们来说,京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其实在京察中,徐阶是极为不利的,因为徐党的门徒多是御史言官和六部的中下级官吏,而京察的威力在这帮官员身上那是展现无遗,尤其是在严党的鄢懋卿担任右都御史署院事的情况下,鄢懋卿算是拿到了尚方宝剑,这帮御史的小命就捏在鄢懋卿的手中。 别看平时这帮言官和疯狗一样,没有谁不敢咬,都御史被他们弹劾的多了,但是京察的时候,都御史的一句考语就可以决定他们的仕途。所以现在除了个别铁头娃之外,这帮御史言官们先都低调的紧了。 朱载坖不禁有些失望,说道:“既没有什么,那这京察岂不是成了走过场。” 高拱一脸高深的消息,仿佛在说,小伙子还是太年轻了。李春芳笑着说道:“殿下,在京的部堂不动,可不意味着,部堂大员不动了。” 朱载坖当然明白李春芳的意思,那就是外放的这些督抚呗,朱载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蓟辽总督王忬,这位可以算得上严阁老的眼中钉了,之前王忬、王世贞父子就已经把严嵩给得罪狠了,而王忬担任蓟辽总督后,更是对严嵩不满,认为自己专阃一方,严嵩奈他不得。 王忬在蓟州,常常召集当地的文人宴会,对客弹指,言严嵩父子贪横,将败国事,他与沈炼也关系密切,经常与他唱和,这些也使得严嵩对他极为怨恨,所以朱载坖觉得,严嵩借此次京察之手,修理王忬的可能性很大,朱载坖将自己的看法告诉讲官们。 李春芳笑笑说道:“殿下的看法不可谓错,但是殿下想过没有,王忬、王世贞父子,与严嵩、严世蕃父子之积怨,天下皆知,一旦严阁老借此机会对于王忬,天下皆知其冤也。陛下未必肯遂严阁老之意。” 朱载坖当然明白李春芳的意思,连他都知道严嵩和王忬的矛盾,那嘉靖肯定是心知肚明了,这个时候严嵩要借此机会收拾王忬,那不是明摆着把嘉靖当刀用了吗?嘉靖是何等样的人,断然不会成为他人的工具人的,严嵩想借嘉靖这把刀,未必能借的到。 那朱载坖就有些好奇了,不是王忬,那又是何人呢? 李春芳笑着说出了一个名字,郑晓,现任总督漕运都御史。郑晓可以说算得上清流中的典型,嘉靖元年的浙江乡试解元,嘉靖二年进士,刚刚步入仕途就积极参与大礼议,甚至参加左顺门之变,因此成为首批被嘉靖廷杖的臣子之一。 后来起复担任吏部考功司郎中,就开始和严阁老对着干,被严阁老贬为南京太常寺卿,后来徐阶入阁之后,对郑晓是极为赞赏,称他是:其持论正而不迂,严而不刻,刚而不激,高而不亢。与唐马周、陆宣公(陆贽)抗衡。 在徐阶的极力推荐下,以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总督漕运,之前的总督河道吴鹏升任工部尚书后,徐阶一直在为郑晓积极运作,准备让郑晓担任右都御史总督河漕,也就是将河道、漕运都交给郑晓来管理。 这个职务可是个肥缺啊,河道、漕运本来就是两大肥缺,总督河漕那更是肥的不得了,每年过手的银钱何止百万,这种要职,严嵩怎么会让郑晓去当,徐阶也是铆足了劲要把郑晓推上去,双方看来要为此斗上一斗了。 朱载坖对于这些事情,不过看戏罢了,看两大高手过招,好学习经验,现在朱载坖已经很清楚一件事情了,就是倭寇南京看来是根本无法避免的事情,朱载坖现在要养精蓄锐,积极准备,一旦发生,朱载坖才好积极为自己争取。 第321章 明争暗斗宰臣谋(三) 随着京察开始,果不其然就是一场龙争虎斗,徐阶利用自己控制的科道言官,严嵩利用鄢懋卿和董份。李默坐镇吏部,都是各显其能,,尽展所长,恨不得把对方的党羽尽数剪除。 而就在双方因为京察斗得你死我活之际,从南边来了一辆马车,悄悄的驶入京师,前往裕王府。 朱载坖正在府内读书,陆绎突然来报,说是有临淮侯、漕运总兵官李庭竹的幕僚来访,朱载坖有些一头雾水,临淮侯府的人,一向都是寻王妃去的,这次怎么到京师来找自己了? 朱载坖来到前厅,命陆绎将人请来,同时将殷士儋叫来,今日讲官们都去陪老道士修玄了,王府里只剩下殷士儋这个长史了。 李庭竹这次派来的是他的幕僚,向朱载坖送来了一些礼物,朱载坖问道:“临淮侯在淮安可还安好?” 那幕僚说道:“劳殿下挂念,东翁一向安好。” 朱载坖笑笑说道:“按辈分,临淮侯还是孤的长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朱载坖很清楚,李庭竹绝不会无缘无故派自己的幕僚从淮安跑到京师来见自己,之前临淮侯府有事,都是直接寻王妃去的,这次找到自己头上来,那肯定是有事了。 那幕僚笑笑,将自己的来意说明了,原来是郑晓请托到李庭竹这里来了,想托李庭竹代为引荐朱载坖,郑晓是总督漕运都御史,李庭竹是漕运总兵官,算是郑晓的直接下属,李庭竹只得代郑晓引荐,这次李庭竹就托自己的幕僚代为引荐郑晓,郑晓的幕僚如今正在王府外等候。 朱载坖眉头紧皱,郑晓的来意,朱载坖就算不见他的人也知道几分。无非就是为了自己的乌纱罢了,眼下京察正在展开,自家事自家知,当年他为吏部考功郎中,违逆大学士严嵩,被贬为和州同知,他和严嵩之间,可谓有深仇大恨,这次徐阶想将郑晓扶上河漕总督的位置,严嵩未必肯如徐阶和郑晓的意。 郑晓很清楚,自己和徐阶,连政治盟友都算不上,只不过有一点同是东南出身的香火情罢了,郑侠的家乡嘉兴府海盐县和徐阶的家乡松江府华亭县很近,可以借此攀上一点老乡罢了。徐阶是什么人,郑晓岂能不知,自己学生杨继盛身陷囹圄,尚且稳如泰山。 一旦严嵩真的对郑晓起了心思,恐怕徐阶立马就会抛弃自己,所以郑晓才托李庭竹寻到朱载坖这里来,郑晓的消息当然是很灵通的,他知道朱载坖先后将唐顺之、汪道昆、戚继光等人扶上去了,但是裕王的麾下,还没有向这样的高官,所以他决定求朱载坖帮忙。 朱载坖捏着礼单,看向殷士儋,殷士儋微微摇头,朱载坖说道:“这样,孤和讲官们商量一下,再说如何?”李庭竹的幕僚赶紧退下。 就剩下朱载坖和殷士儋来了,朱载坖问道:“殷师傅怎么看此事?” 殷士儋说道:“殿下,郑晓此举,无异于令殿下为其火中取栗也。” 朱载坖当然知道殷士儋是什么意思,郑晓所求,不过就是坐上总督河漕的位置,还有不被严嵩赶下去。而一旦朱载坖为郑晓说话,就可能同时得罪严嵩和徐阶,对朱载坖来说,即便郑晓坐上了这个总督河漕的位置,对于朱载坖的帮助也是极为有限的,所以朱载坖帮他,实在是高投入、低回报的事情。 对于殷士儋的话,朱载坖内心是赞同的,现在出这个头,对于朱载坖来说没什么好处。 朱载坖决定,还是和所有讲官商量一下再说。回到后院,李妃将李庭竹的信交给朱载坖,说道:“这是临淮侯的信,殿下看看。” 朱载坖不由得笑笑,李庭竹还真是对此事上心,不仅派自己的幕僚亲自到京师来为郑晓引荐,还把门路走到了李妃这里。 朱载坖看了一下李庭竹给李妃的信,无非就是说请李妃务必要劝朱载坖帮郑晓这个忙,郑晓为官还算清廉,颇通经史,才学、操守都是俱佳。 朱载坖将李庭竹的书信放下,问道:“王妃有什么说的吗?” 李妃笑着说道:“妾这个叔叔,平素就喜好结交文人士大夫,为人慷慨,人称宏德邃学,庄简恤士,无论这些士大夫有什么困难,他都愿意帮忙,殿下还是自己看着办!能帮则帮,不能帮妾就去信回绝了就是。” 说实话,朱载坖对自己这个亲戚倒是没什么了解,便问道:“王妃对临淮侯算得了解,可知临淮侯是何等样人?” 李妃笑笑,便对朱载坖说起了自己这个伯父,李庭竹是临淮侯李沂长子,生于正德十年,嘉靖十五年袭爵。嘉靖十八年佥书南京右军都督府,嘉靖二十八年奉诏提督操江。嘉靖对于李庭竹倒是非常信任,曾经亲自给李庭竹题词:岐阳世泽。 在李庭竹提督操江时,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请让诚意伯刘世延提督操江,遭到嘉靖的严厉呵斥。 嘉靖诘责兵部曰: “江防重任,何乃漫不择人?李庭竹可南京掌府,仍兼操江如故。”可见嘉靖对李庭竹是十分信任的。 同时李庭竹还礼贤下士,和很多文官关系不错,但是李庭竹和诚意伯刘世延之间关系极为恶劣,当然,南京的一帮勋贵对李庭竹这些嘉靖朝才复爵的勋臣一向不怎么感冒。 朱载坖对李妃说道:“先不要急着回信,等明日孤与讲官们商议之后,再做打算。”李妃点点头答应下来。 第二天,讲官们修玄回来进讲,朱载坖便将此事告知了讲官们,讲官们的意见差不多都是一致的,就是不去蹚浑水,眼下京察,严嵩、徐阶、李默互相斗得补课开交,朱载坖这个时候插上一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朱载坖看向讲官们,说道:“诸位师傅,此事毕竟是临淮侯请托的,就算是回绝,也不可太过啊。”朱载坖思虑的还是之后去南京的事情,要是有临淮侯李庭竹相助,朱载坖在南京就十分方便了,所以还是要给李庭竹这个面子的。 第322章 明争暗斗宰臣谋(四) 面对朱载坖的话,李春芳问道:“殿下可是担心临淮侯?” 朱载坖点点头,毕竟是自家亲戚,李庭竹既然开口相求,朱载坖也不好一下子回绝,况且日后朱载坖还有仰仗李庭竹的时候,将其回绝是有些说不过去的。 李春芳笑笑说道:“殿下何不替郑晓指一条路,既给了临淮侯面子,又将殿下从此事中抽身而去。” 朱载坖笑笑说道:“看来李学士是有办法了。” 李春芳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说,眼下的京察,实际上是三分天下,严嵩、徐阶和李默三位大佬在里面搞风搞雨,现在郑晓和徐阶友善,只要再拉上一个人,郑晓起码就能保住现在漕运都御史职务,严嵩显然是不太现实的,郑晓也不会向严嵩低这个头的,那唯一可行的就是吏部尚书李默了。 一说起这个李默,高拱气不打一处来,说道:“这李天官可不好打交道。” 朱载坖也是笑笑,李默的倨傲,连高拱都自愧不如,可想而知这李默的傲气,朱载坖可不想到时候在李默这里碰一鼻子灰灰,到时候朱载坖的脸面放到何处去了。 李春芳说道:“别人不行,但是殿下行,殿下麾下有一人,可以打动李默。” 朱载坖恍然大悟,李春芳说的是陆绎,他的父亲陆炳可是李默的好学生,只要陆炳肯代为引荐,说动李默,不是问题,有李默这个吏部天官为郑晓撑腰,想来郑晓至少可以坐稳这个总督漕运都御史的位置。 朱载坖于是出堂,将陆绎唤来,将此事告知陆绎,请陆绎先探探陆炳的口风,当然,也不白请陆少保帮忙,到时候不管是朱载坖还是郑晓,自有一份心意送到。 朱载坖与陆绎说完,便遣人将李庭竹的幕僚叫来,对他说道:“事关京察,孤也无能为力。但是吏部李天官,可寻到门路,代为引荐,你觉得可行否?” 那幕僚说道:“全凭殿下吩咐。” 朱载坖便说道:“孤王府陆千户,乃是陆少保的公子,孤已托他探探陆少保的口风,若是可行,便由陆千户带你们去见陆少保,只要陆少保肯代为引荐,孤想李天官会给陆少保这个面子的。只是陆少保的门,可不好进啊。” 那幕僚当然明白朱载坖的意思,说道:“小人明白,自会让陆少保满意的。”朱载坖闻言只是笑笑,懂事就好,陆炳这个人,只要银子到位,陆少保还是很好说话的。 陆绎一会就回来了,对朱载坖说道:“殿下,家父说今日晚间会有些时间。”朱载坖便让陆绎到时候直接带着这两人去陆炳府上就是了。 无逸殿,嘉靖正在处理政务,黄锦进来,在嘉靖耳边耳语几句,嘉靖放下笔,抬头问道:“有这等事?厂卫可查清楚了?” 黄锦点头,嘉靖说道:“传陆少保来。”黄锦当即去办。 闻知嘉靖召见,陆炳立刻从锦衣卫衙门入宫觐见,嘉靖也不废话,说道:“听说裕王遣人找你了,所为何事?” 陆炳也没有隐瞒,当即将事情和盘托出,嘉靖问道:“这么说来,这郑晓是被李庭竹引荐的?”陆炳点点头,嘉靖不禁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个李庭竹,一贯爱当这个老好人,现在还当起掮客来了。” 陆炳只是笑笑,嘉靖问道:“这郑晓是怎么回事啊?朕要是记得没错,他和徐阶走得很近?” 陆炳笑笑说道:“圣明无过陛下,郑晓与徐阁老关系不错,这不是吴尚书自总督河道升任工部尚书,他想谋总督河漕之位,但恐严阁老不允耳。” 嘉靖闻言,冷笑着说道:“总督河漕,倒是不怕银子烫手。”河道、漕运都是肥的不能再肥的肥缺了,每年光是朝廷的拨款,就不下百万之数,比之一般的督抚,权力要大不少,当然责任也要大不少,一旦河道失修、漕运梗阻,那作为河漕总督的郑晓,就要承担责任。 嘉靖问道:“郑晓治过河吗?”陆炳摇摇头,嘉靖挥手让陆炳退下,说道:“这事你自己看着办。” 陆炳这才退下回府,嘉靖向内阁递了一张纸条,上面写道:清矣浊矣? 接到嘉靖的纸条,严嵩明白嘉靖是在问河道总督出缺的事情,治河始终是大明的要事,河道不安,危及漕运,漕运有失,九边震动。治河可不是小事,严嵩当即召集徐阶、吕本,商议此事。 严嵩说道:“目下河道出缺,陛下忧虑,我等为辅臣,当举贤良,以慰圣上之心。” 徐阶说道:“目下缓急之时,可照前例,总督漕运都御史郑晓加兼管河道。”徐阶说的倒不是没有先例,之前大明不设总督河道之时,漕运总督加兼管河道,河漕合并,合并时南方由漕运总督负责治河,山东、直隶则交巡抚兼管河道,由巡抚属地管辖。 严嵩笑笑说道:“徐阁老,这已经是百余年前的旧事了,眼下治河由河道总督,漕运有漕运总督,泾渭分明,各专其事,岂可混同,内阁具本,请陛下下吏部廷推即可。” 徐阶也没有表示反对,不过两人回去都写了密疏向嘉靖奏报此事。 嘉靖看着严嵩和徐阶两人的密疏,不禁笑笑,严嵩密疏向嘉靖推荐刑部右侍郎朱衡,而徐阶则是密疏推荐郑晓,嘉靖将这两人的奏疏都放到一边去,还有内阁要求吏部廷推总督河道的奏疏,都扔到一边去。 晚间,陆绎带着李庭竹和郑晓的幕僚来到府上,将他们请进陆炳的书房,两人向陆炳行了大礼,陆炳笑着说道:“两位请起,不知有何事,还请动裕王殿下。” 郑晓的幕僚送上礼单,陆炳看后,果然是诚意满满,他说道:“小人东翁久慕李天官、陆少保,缘吝一面,但恐唐突,故而请裕王殿下代为请托,请少保笑纳。” 他们的来意,陆炳已经知道了,他说道:“李天官那里,本都堂可以代为引荐,只是成与不成,还在于圣上。”这两人连连点头,陆炳让他们回去等消息就是了。 第323章 远虑反为时人笑 朱载坖最近思虑的还是南京的事情,对于南京的事情,朱载坖其实有种很矛盾的想法,一方面他需要倭寇袭扰南京作为自己的一个契机,另一方面,他很清楚,倭寇袭扰南京,对于嘉靖的政治声望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但是他明白,自己恐怕有些无能为力。 自己多次上疏嘉靖,嘉靖都没有作出太大的反应,眼下官军更是大胜倭寇,这个时候朱载坖再提什么倭寇袭扰南京之事,恐怕会被百官耻笑,于是朱载坖乖觉的没有说话。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刘忠进来向朱载坖报告道:“殿下,现在外面流言纷纷,说是殿下言之凿凿,说倭寇早晚必袭扰南京。” 朱载坖惊了一下,此事除了朱载坖就是几位讲官才知道的,能到处流传,说明王府有其他人的眼线,而且还不是厂卫的眼线。 几位讲官也连忙赶回裕王府,他们在翰林院中也听说此事了,所以赶紧回来。高拱说道:“殿下,此事对殿下可不是什么好事,殿下应马上上疏陛下,为自己辩解,否则一旦做实此事,殿下百口莫辩矣!” 朱载坖最开始有些慌乱,但是现在已经镇定下来了,朱载坖说道:“府内有他人的眼线,此事才是最要命的,不能将此吃里扒外的狗贼抓出来的话,孤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也!” 高拱急道:“殿下,事有轻重,情分缓急,先上书陛下,说明此事,再详加排查奸细不成。”朱载坖当然知道,高拱是一片好心,不想朱载坖卷入这场风波之中,眼下有正事京察的时候,说不定是谁拿朱载坖当挡箭牌或者烟雾弹用。 朱载坖坐下来,镇定的说道:“孤既说过此话,就不讳言也!男儿行事,岂可虎头蛇尾,隐隐藏藏,孤不做魑魅魍魉之徒。” 朱载坖立刻下令道:“殷师傅和陆千户排查王府外间,王妃、腾祥查察王府内院之人。” 高拱问道:“那外间这些流言呢?殿下准备怎么办?” 朱载坖笑笑说道:“且自由他!”高拱不禁急道:“殿下何必如此!” 李春芳出来说道:“高学士不必心急,凡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殿下此举,自有他的道理。” 高拱问道:“殿下是否有什么深意?” 朱载坖笑笑说道:“哪里有什么深意,惟以不变应万变而已,眼下一切晦暗不明,贸然出手,反落下乘。”其实朱载坖还有一个小心思没有说出来,不管谁帮朱载坖宣传的,此事并不能算一件坏事,到时候倭乱真的袭扰南京,对于朱载坖的政治声望来说,倒是一个巨大的机会,只是这个理由不好说出来罢了。 无逸殿内,嘉靖也得知了这个消息,黄锦请求动用厂卫将这股传言禁止并调查幕后主使的时候,嘉靖却说道:“连自己的王府都管不好,还想跳出京师去?厂卫不要管这事。” 内阁和六部也知道了此事,严嵩等人正在内阁处理政务,礼部尚书王用宾求见,严嵩将王用宾请进来,王用宾进来就对三位阁老说道:“三位的养气功夫,我看确实是到家了!” 严嵩笑着问道:“大宗伯可是有事?” 王用宾冷哼一声,问道:“阁老们当真是醉心于政务,岂不知外间传闻乎?事关国本,岂可以毫无作为。” 外间的各种传闻议论,阁老们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连嘉靖现在都没有反应,内阁当然不会说话了。 王用宾找上门来,严嵩也不得不解释道:“大宗伯,外间传言,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若是大张旗鼓,反而做实此事,不利于殿下,不若等风波平息之后,再做区处。” 王用宾问道:“那内阁就毫无作为吗?如此岂不成了纸糊三阁老了!” 王用宾这话可就有些打脸了,所谓纸糊三阁老,是宪宗时期内阁的三位大臣万安、刘珝、刘吉的谚称。这三位身居高位却尸位素餐,首辅万安,外号万岁阁老,陛见之时不能对答就高呼万岁,结束召见,次辅刘吉,外号刘棉花,尸位素餐,精于营私,因此屡遭谏官弹劾。但他靠逢迎皇帝、勾结宦官,排挤打击弹劾他的人,得以在内阁任职18年。三辅刘珝,喜好高谈阔论,被时人认为狂躁。 王用宾这话说的几位阁臣脸色都是一变,吕本直接说道:“大宗伯,我等是纸糊三阁老,那大宗伯岂不是泥塑六尚书了?” 严嵩不以为意的说道:“大宗伯,事涉皇子,内阁必待圣命,方敢有所作为,大宗伯若无其他事,且请回!”将王用宾请走后,三位阁老也开始商量起来了。 吕本说道:“此事奇了,外间传闻纷纷,陛下没有旨意本就奇怪,裕王殿下也没有动静,讲官在干什么?” 严嵩说道:“此事一动不如一静,待风波过去,再做区处也好。” 吕本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眼下是谁干的都不知晓,区处什么。按说裕王殿下私底下之言,怎么流传于外的,想来也是王府中人泄露的。” 严嵩说道:“天家事,我等臣子,不当多言。”吕本悚然而惊,赶紧闭口不言,他怎么会不知道严嵩的意思,胆敢给裕王上眼药的,除了他的好弟弟还能有谁?事涉天家,难怪嘉靖也毫无动作,能有什么动作。 陆绎和殷士儋正在排查王府里所有的内侍下人、仆役,其实这事极好排查,说白了,能够在朱载坖和讲官讨论事情的事情在一旁伺候的就这几个人,陆绎又是常年在锦衣卫中厮混的人,精通刑讯之术,要不是殷士儋一直阻拦,早就把这帮人拉去用刑打问出来了。 正在陆绎调查的时候,陆绎的一个亲兵说道:“少爷,这是老爷让你转交给殿下的。”陆绎赶紧去把陆炳的书信交给朱载坖。 第324章 阋墙兄弟事平常 陆绎赶紧将陆炳的密信交给朱载坖,朱载坖打开看后,上面乃是一张地图,乃是唐时的洛阳西门,洛阳西门名唤丽景门,朱载坖明白陆炳的意思了,将陆炳的书信烧毁后,朱载坖对陆绎说道:“替孤谢谢陆少保。” 陆绎走后,朱载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思考着,陆炳此时送来的消息,几乎明确的把事情指向景王朱载圳了,自己这个愚蠢的弟弟啊。其实朱载坖根本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他们现在骂朱载坖骂的越狠,到时候打的是他们自己的脸罢了。 只不过把手伸进裕王府,这就不能忍了,嘉靖是皇帝,是老爹,动用厂卫监视、保护自己还算说得过去,其他人也把手往裕王府里伸,那就不能容忍了,把朱载坖当成什么了?不把他的手给剁了,朱载坖这个裕王也就没必要干了。 朱载坖起身到前厅,将陆绎唤来,朱载坖基本可以肯定奸细就在前院,朱载坖问道:“多久能把这只老鼠找出来?” 陆绎说道:“殿下,已经圈定了几个人,但是殷学士不准动刑,这事难办了。” 朱载坖看了陆绎说道:“此事,宁可枉杀千人,不可放过一个。”陆绎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无逸殿里,嘉靖正在听陆炳和黄锦的汇报,现在这事在京师里传的很厉害,说什么的都有,不少人觉得裕王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情况对裕王不太有利。 嘉靖听后,问道:“裕王在干什么呢?” 黄锦回答道:“裕王殿下在府内排查是谁泄露出去的。” 嘉靖笑笑说道:“还好,没有蠢到家去。陆少保、黄锦,厂卫都查不出来是谁干的吗?” 两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嘉靖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笑着说道:“怎么,你们两个,一个是提督东厂,一个是锦衣卫的都堂,是查不出来,还是查出来了不敢说?” 两人只是跪在地上,伏地不言,嘉靖笑笑说道:“起来,朕不为难你们了,肯定是朱载圳这个逆子?”两人垂首无言,嘉靖只是自嘲的说道:“朕一世英明,怎么会有这等蠢而不自知的儿子。” 之前无论朱载圳怎么胡闹,或者是挑衅朱载坖,嘉靖都是一副默认的态度,使得朱载圳误判了嘉靖的心思,认为嘉靖对他夺嫡是一种默认的态度,其实这是嘉靖对他的一种补偿,因为他马上就要就藩离开京师了,所以无论他怎么胡闹,嘉靖都是一直优容着他,朱载坖也很少和他计较。 没想到这使得朱载圳变本加厉,现在居然搞出这种事情来,两边都是自己的儿子,黄锦、陆炳当然是查清楚此事了,但是事涉皇子,又是朱载坖、朱载圳他们两人兄弟阋墙,他们怎么敢多说一句。 嘉靖半晌之后,才说道:“这样,你们先退下,此事就暂且不要管了。” 在朱载坖的授意下,陆绎不顾殷士儋的劝阻,对有嫌疑的几个仆役、内侍动了大刑,在一帮锦衣卫的大刑之下,这些没卵子的人又能扛得住几时呢,终于一个内侍受刑不过,招认了是收了景王府内侍的钱财,将此事泄露出去的。 陆绎赶紧将此事汇报给朱载坖,看来陆炳的情报是准确的,眼下就是怎么处理这事了。朱载坖将讲官们召集到一起,商量此事,陆绎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告知诸位讲官,朱载坖问道:“此事当如何办?” 其实讲官们多少有些猜测,毕竟朱载坖倒霉,谁最开心,不用多说了。 高拱说道:“殿下,此事虽然有人证物证,但是要想凭此事向景王发难,恐怕还不够。”对于高拱的话,朱载坖是认同的,就凭这个内侍的供词,说明不了什么,倒是朱载圳大不了交出一个太监,最多算个治府不严,长史受罚罢了,要想凭这个让朱载圳受罚,还远远不够。 朱载坖也并不想就此事去指控朱载圳什么,毕竟对于一个活不了几年的人,朱载坖还是可以宽容一些的。但是朱载圳把手伸到裕王府来了,朱载坖那就不能忍了,不把这口气出了,他朱载坖以后还怎么混,谁的阿猫阿狗都往裕王府放,当裕王府是什么? 朱载坖说道:“罢了,此事孤来处置,毕竟是兄弟,孤也不能太过分。”讲官们也都劝朱载坖不要意气用事,把这个奸细处理掉就行了。 朱载坖把讲官们送走后,叫来陆绎,吩咐道:“把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打断四肢,送到他主子府上去!”既然你朱载圳要恶心我,那咱们就互相恶心就行。 陆绎领命去办,没想到陆绎刚去没多久,就苦着脸回来,朱载坖一脸诧异的问道:“这么快就办好了?” 陆绎苦着脸说道:“殿下,臣无能!”话音刚落,高拱、李春芳、殷士儋、陈以勤就进来了。原来几位讲官早就料到朱载坖不会这么就此罢休的,佯装离开,然后在王府各门蹲守,陆绎刚一出门,就被讲官们给抓个正着,把陆绎给堵回来了。 朱载坖不由得埋怨道:“你还是锦衣卫呢!这点事情都办砸了!” 陆绎只是讪笑着,朱载坖见几位讲官面色不善,说道:“陆绎,你先下去,孤与讲官们说话。” 陆绎走后,高拱说道:“殿下何其不智也!此事不宜张扬,一旦传扬开来,景王固然是没有脸面,可是陛下的脸面呢?殿下难道一点都不考虑陛下吗?” 朱载坖干脆挑明了说道:“孤不能受此气也!” 殷士儋起身说道:“殿下,此事固然是景王不对在先。可是殿下一旦如此做了,置陛下的脸面于何处,置天家的脸面于何处?殿下读书学礼,就学的和市井匹夫一样吗?” 朱载坖不悦的说道:“孤便一件快意事也做不得吗?孤都被他欺负成这个样子了,师傅们还要孤怎么忍耐?” 高拱说道:‘殿下,若不是你自己出言不谨,何至于此啊!’ 朱载坖无奈的说道:“那依师傅们,此事该当如何办?” 第325章 阋墙兄弟事平常(二) 书房里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严肃,朱载坖是绝对不可能就此罢休的,讲官们的意思也很明确,朱载坖也知道讲官是一片好意,这事再怎么说也是一件丑闻,朱载坖把此事捅开了,总归是皇家的丑闻,家丑还不可外扬呢。 但是朱载坖也有自己的考虑,自己马上要去南京了,要不狠狠给朱载圳长长记性,他以后恐怕都分不清大小王了。朱载坖看着讲官们,讲官们和朱载坖一时都有些无言。 朱载坖说道:“讲官们的心意,孤已知之,然此事不能姑息。” 李春芳说道:“殿下,此事殿下不可出头,万事有臣等,殿下若莽撞行事,被人拿住把柄,此事就麻烦了。” 朱载坖说道:“李学士言重了,有甚麻烦的。总归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 朱载坖也有自己的想法,嘉靖到现在也没有反应,说明他不想过问此事,说不定也是自己难以插手,毕竟都是自己的儿子,朱载圳背地里搞些小动作,嘉靖也不好苛责他,但是嘉靖不管,并不意味着朱载坖就可以不吭声,朱载坖决心给朱载圳长长记性,免得他分不清大小王了。 李春芳问道:“那以殿下之意,此事当怎么办?” 朱载坖嘿嘿一笑,说道:“无他,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耳。”把我朱载坖当软柿子捏是,那就要付出点代价才行。 李春芳闻言,也不再劝了,只是和高拱说道:“高学士,此事你们怎么看?” 高拱说了一下自己的看法,以嘉靖对厂卫的掌握,怎么会不知道此事是谁在搞鬼吗?嘉靖肯定知道,但是他不愿处理,或者说认为此事无关痛痒,京师的风言风语,哪天没有,不都是过几天就自然而然平息了,所以嘉靖认为这种谣言根本不值得处理。 当然,还有一个考虑就是景王毕竟也是自己的儿子,只要他做的不太过分,嘉靖肯定也会包容他的。但是很明显,朱载坖不能容忍此事,嘉靖可以容忍自己儿子,但是朱载坖很明显的不能容忍自己的弟弟。 朱载圳的这个行为,明显触碰了朱载坖的红线,肯定要予以反击。现在朱载坖是一定要给朱载圳一点颜色看看,那讲官们肯定也要为朱载坖妥善谋划。 无逸殿,嘉靖正在听黄锦汇报各种大小事务,嘉靖问道:“裕王把他府里的奸细找出来没有?” 黄锦笑着说道:“陛下,听说陆千户已经将此人找出来了。” 嘉靖说道:“看来陆家是后继有人了,陆少保可以无忧了,裕王还有什么动作吗?” 黄锦摇摇头说道:“目前还没听说裕王殿下有什么动作。” 嘉靖笑笑,问道:“景王呢?”黄锦摇摇头不说话。 嘉靖只是轻笑一声,看来景王还不知道自己在裕王府安的钉子已经被裕王拔除了,恐怕此时还在高歌畅饮,就看朱载坖怎么处理此事了。 黄锦问道:“皇爷,若是裕王要做些什么,老奴要不要去一趟。” 嘉靖看了他一眼,说道:“去干什么?此子自作自受罢了,管他作甚。”见嘉靖这么说,黄锦也就不再说话,专心服侍嘉靖处理奏疏。 裕王府内,朱载坖和讲官们商量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就是王不见王,朱载坖不能直接和朱载圳发生冲突,否则就成了皇家的丑闻,这点是决不能容许的。 朱载坖笑笑说道:“这好说,孤也不想见他,叫王妃去就行了,她们妯娌两说说话,这总可以?” 李春芳说道:“王妃一介弱质女流,这事行吗?” 朱载坖笑笑说道:“试试看。”朱载坖这才回到后院,将事情对李妃说了。李妃只是笑笑,对朱载坖说道:“殿下,这种事情,豪门大户并不稀奇,景王这么做,也是常事罢了。” 朱载坖笑着说道:“那依王妃看,此事应当怎么办?” 李妃笑笑说道:“人家都打上门了,岂有不还手的道理。” 朱载坖拍手说道:“知我者,王妃也!”当即就把事情对李妃讲了,李妃只是笑笑,就唤过自己的贴身侍女,开始化妆准备出去了。 李妃转过头问道:“殿下要怎么感谢妾身呢?” 朱载坖笑笑说道:“孤为王妃歌一曲。” 说罢朱载坖就开唱了:俺切着齿点绛唇, 搵着泪施脂粉; 故意儿花簇簇巧梳着云鬓, 锦层层穿着这衫裙。 怀儿里冷飕飕匕首寒光喷, 俺佯姣假媚妆痴蠢, 巧语花言谄佞人。 纤纤玉手剜仇人目, 细细银牙啖贼子心! 方显得大明朝还有个女佳人! 李妃捧腹大笑,说道:“殿下,妾身又不是去行刺,殿下当妾身没读过书吗?” 朱载坖笑着说道:“娘子此去,旗开得胜。”李妃装扮完毕,带着亲王妃仪仗,在陆绎的护卫下,直接赶赴景王府。 到了景王府,李妃吩咐陆绎道:“去请景王府来,就说我来了,请景王府出来一见。” 景王府内,裕王妃来访的事情让景王朱载圳有些懵,自己和裕王府平素就没什么交集,自己的王妃更不可能和裕王妃有什么交往,自己刚刚阴乐裕王一把,裕王妃就上门来了,莫不是来找事的。 朱载圳知道,自己的这个嫂子,可不是吃素的,后面有临淮侯府撑腰,不是一般人。 朱载圳想了一会,说道:“既然是裕王妃寻王妃,那就请王妃去接待!” 景王妃出门,李妃这才下车,景王妃假笑着说道:“嫂子怎么有空今日到妹妹这里来了?” 李妃笑笑说道:“只因贵府豢养的一只畜生不慎跑到本府,被本府的护院打断了腿,特来送还的。” 景王妃掩口笑着说道:“这青天白日的,姐姐莫不是在说说笑话?本府养的什么畜生,还能跑到裕王府去,竟然还劳动姐姐你亲自送回来。” 李妃笑笑说道:“这不是这畜生的腿被打断了嘛,只好把他送回他主子这里了。”李妃给陆绎一个眼神,将那内侍抬了过来。 第326章 阋墙兄弟事平常(三) 景王妃见陆绎抬了个人来,脸色不禁冷了下来,就算再不懂事,她也知道李妃今日这是上门找事来了,当下说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李妃抬眼看了她一眼,说道:“不是说了吗,景王府养的畜生不慎跑到本府来了,不巧被本府的护卫打断了腿,怎么,好心给你送回来,反倒不领情了?” 早就有人将此事去汇报景王了,朱载圳没想到自己这位嫂子亲自打上门来,这下自己反倒不便出头了,眼下赶紧将此事了结才是真的,否则一旦被外人看到,到时候风言风语流传起来,被动的就是他朱载圳了。 朱载圳赶紧派人去告知景王妃,将人收了回来,别在外面丢人现眼了。朱载圳的贴身太监赶紧出来在景王妃耳边耳语了几声,景王妃强自挤出一点笑容来说道:“那就谢谢姐姐了。”命人把这个内侍抬进王府里去,李妃突然从侍女手中拔出一柄宝剑,把景王府的仆役逼退。 景王妃吓得退了一步才站定,指着李妃说道:“你待如何?” 李妃把宝剑还鞘,这才说道:“好教妹妹得知,家祖岐阳王李武靖公,曾持此剑,率军克大宁、高州,斩鲁王杀宗王朵朵失里、俘获平章陈安礼,三征沙漠。若是贵府再有什么畜生跑到本府来,此剑说不得要染血了!”说罢登车回府,李妃在景王府门口闹了这一出,那比裕王之前的传言可要劲爆的多。 各种传言都有,反正就是景王府肯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惹得裕王妃亲自杀到景王府去,大发雌威了一把。还有好事者开始各种添油加醋,说李妃乃是故岐阳王的后代,将门虎女,与唐代的红拂女一样的武艺高强,因景王欺负裕王,故而杀上景王府要个说法。 这下轮到朱载圳傻眼了,没想到自己这个嫂子一闹,搞的自己这么被动。 无逸殿,嘉靖又第一时间吃到了瓜,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媳妇,倒是这么厉害,敢直接杀上景王府,把朱载圳的脸给狠狠地打了。 嘉靖笑笑,说道:“李氏真的会武艺?” 黄锦说道:“这倒不曾听说,想来是王妃的家学。” 嘉靖笑笑说道:“这宫内可还有岐阳王的遗物,去寻寻看,赐给裕王妃一件。”黄锦赶紧领命去办。 裕王府内,朱载坖也得知了自家王妃今日在景王府门口大展雌威的事情,等李妃回来,朱载坖不由得说道:“娘子威武!” 李妃自己笑着开始卸妆,朱载坖见李妃没有带着剑来,便有些好奇的说道:“岐阳王的佩剑了,孤来看看。” 李妃不由得白了朱载坖一眼,说道:“殿下还真以为妾身有岐阳王的佩剑啊,那是家父的佩剑。” 朱载坖不由得哈哈大笑,说道:“这么说你拿着泰山的佩剑去吓唬了一下他们,万一人家不信怎么办。” 李妃说道:“反正妾身是岐阳王的后人,这总不假。妾身说是就是了,还能上来认认吗?不过借一下家祖的威名罢了。” 朱载坖仔细想想也是,李妃的祖上乃是李文忠的幼子李芳英,本来就没有怎么得到家族余荫,除了一个锦衣卫的世职外,几乎没从曹国公家得到什么荫蔽,再说了,就算家中有李文忠的遗物,也要传之子孙,怎么可能给一个出嫁的女儿呢。 夫妻俩正在闲话,黄锦突然到来,还点名要见李妃,两人赶紧去迎接。黄锦见了李妃,笑着说道:“果然是岐阳王的后裔,就是不凡。” 随后黄锦传达的嘉靖的旨意,将李文忠曾经用过的一领甲胄赐予李妃,李妃赶紧谢恩,朱载坖则和黄锦到一边说话去了。 黄锦说道:“殿下,此事就到此为止!陛下已经下旨景王禁足了,礼部、工部也在加紧营造王府,景王在京师待不了多久了,殿下毕竟是兄长,还是要多宽容些。” 朱载坖笑着说道:“黄公公说笑了,孤还没有如此不堪。陛下既然有明旨,孤自当尊奉。” 黄锦笑笑说道:“殿下倒是好福气,有此贤内助。” 朱载坖笑笑说道:“都是陛下慧眼。”黄锦和朱载坖说了一会话后就离开了。 当即厂卫就开始出动了,对于市面上传二王闲话的,厂卫都加以缉捕。陆少保也趁此机会把一批富户请进了北镇抚司参观学习,经过陆少保苦口婆心的教育,富户们纷纷慷慨解囊,为大明添砖加瓦,赞助锦衣亲军和陆少保。 讲官们对此事也是十分满意,裕王妃去找事,要是不成,大不了说这是妇道人家,若是成了那就是女中豪杰,现在看来,李妃显然是后者,将整个局势一句扭转过来了,连李春芳也笑着说道:“殿下可是好福气啊!” 高拱也说道:“殿下,今日在翰苑,连光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都在打听裕王府是何等样的女中豪杰。” 朱载坖对此只是笑笑,说道:“总算渡过这场风波了,侥幸啊侥幸。” 高拱正色说道:“殿下,此时还远不是掉以轻心的时候,圣意难测,况且景王长居京师,总归不美。” 朱载坖当然也想把自己这个弟弟一脚踢到封地去,免得一天在京师给自己找事,但是这事对于朱载坖来说就极为敏感了,不光朱载坖不能提,所有和朱载坖亲近的人都不能提及此事,否则会引起嘉靖的猜疑,那此事就反而不美了。 李春芳说道:“殿下且放宽心。此事有臣等,有百官,殿下不必急躁。” 自从出了此事后,朱载坖狠狠加强了王府的保密,凡是和讲官是说事情,除了陆绎之外,不准其他人前来窥视,而陆绎本来就是十分懂事的人,除了送些茶水等物,从来都是不发一言,出去后就站到十步之外警戒,防止朱载坖的探花被人偷听。 大家说来说去,还是说到了之前的流言上了,外间虽然是流言,但是诸位讲官都清楚,朱载坖不止一次的流露出这个意思,甚至想去南京,故而讲官们今日还是想问问清楚。 第327章 阋墙兄弟事平常(四) 在讲官们询问朱载坖的时候,嘉靖也正在召见严嵩。 嘉靖问道:“惟中,最近的事情,你怎么看?” 严嵩当然知道嘉靖问的是什么事情,最近的裕王府和景王府,可是不消停。但是事涉天家,严嵩也不好过多的言语,再者说,严嵩一向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严嵩说道:“此事臣已经说过了,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陛下之英察圣断,岂容臣多言。” 严嵩一直请立太子,无论是他当礼部尚书时还是入阁后,对于立太子一事的态度都是极为坚定的。 嘉靖闻言,沉默半晌,说道:“德安的王府现在如何了?可能如期完工。” 严嵩说道:“臣会督促工部和地方官府加快进度,尽快完工,以供景王之国。” 嘉靖没说什么,严嵩于是行礼告退。严嵩走后,嘉靖一个人在无逸殿内思考着,他自安陆的一个藩王,来到京师继承大统,已经三十多年了,三十多年里,他什么没见过,无论是杨廷和的霸道,张璁的强势,夏言的骄横,严嵩的阴柔,什么没见识过。 可是自己这两个儿子,确实让自己很头大,一方面嘉靖现在对朱载坖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某些方面朱载坖显得比较幼稚,但是已经有一点政治手腕了。另一方面,对于朱载圳这个幼子,毕竟是现在嘉靖仅剩的两个儿子之一,一旦就藩,恐怕此生再无相见之期。 所以嘉靖一直没有放朱载圳去就藩的意思,同时留朱载圳在京师,也有以防万一的作用。但是很显然,嘉靖的这种举措使得朱载圳有了不该有的想法,嘉靖必须处理此事了,在不立太子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朱载圳就藩了。 与此同时,裕王府内,裕王也在和讲官们讨论此事,讲官们不能理解的就是,朱载坖宁愿采取行险的办法,都不否认自己说过倭寇可能会袭击南京的事情,说明朱载坖认为,倭寇袭击南京几乎是必然的。 而在讲官们看来,朱载坖的看法有些天马行空了,漫说南京是大明的留都,防守森严,单从倭寇一向的做法来说,也不太可能袭击南京,倭寇的目的,一向就是为了劫掠,而劫掠的最好的目标,就是大明的东南沿海,如苏松、杭嘉湖等地,一来这些地方经济发达,物资丰富,二来是沿海,便于倭寇往来,一旦得手,立刻撤退。 而南京虽然繁华,毕竟是大明的东南腹心之地,要想袭击,若是走水路,要越过苏松、镇江等江防要地,还有操江提督在江上警备可不是开玩笑的,倭寇就算是越过官军设下的重重防线,也不可能全身而退,那倭寇所谓何事?这是何苦来哉? 朱载坖显然不是这么看的,倭寇与海盗,虽然说起来在大明是一路货色的。但是他们在具体的目的上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倭寇并非大明就有了,前元时就已经有倭寇的记载了。 自大明建国后,倭寇袭扰的记载就不绝于史册,因为日本进入南北朝分裂时期,在长期战乱中失败的南朝封建主组织武士劫掠中国与朝鲜沿海地区,就成为了倭寇的来源。只是在大明强盛的时候,倭寇不敢劫掠大明,就去欺负朝鲜而已,就是永乐时,倭寇也时常袭击大明。 只不过朱老四不惯着他们罢了,遣名将刘江,率明军于辽东望海埚全歼来侵之倭,此后海防较为平静。倭寇的目的,就是劫掠,若是大明强大,他也能和大明做生意,只不过他们更擅长的是无本的生意罢了。 而海盗则不同了。他们本就在海商和海盗之间灵活切换,但是由于大明的海禁政策,他们无法进行正常的贸易,那就只能做无本的买卖了,现在浙直沿海地区形成了一批势力强大的海寇头目,其不仅拥有庞大队伍,在浙直沿海地区建立据点,造成大规模持续性破坏,而且与外国势力相勾结,不再是单纯的国内反叛势力。 以眼下海盗中的巨寇名贼,汪直(王直)为例,汪直与叶宗满等人前往广东造船,将带硝黄丝绵等违禁物,抵日本、暹罗、 西洋等国,往来互市者五六年,致富不赀,五六年时间里赚取大量财富。因其在走私买卖中颇讲信义,便得到了番商信任。 在嘉靖二十三年前后,汪直开始与倭寇势力产生联系,为其后进入日本建立巢穴、吸引倭寇加入队伍奠定基础。在许栋麾下时,汪直收毛烈、汪汝贤(或 王汝贤)、汪滶(或王滶)等人为义子心腹,实力逐渐壮大。 现在的浙直沿海洋面上,汪直成为实力最强的海寇。党徒千人、舰船数百,与徐海、陈东、 叶明等海寇首领结盟,招引倭寇,建立海上秩序和商贸规则。 虽然汪直现在势力已经极大了,但是但其始终希望能有机会与官府谈判放开贸易,将走私贸易合法化。所以对于倭寇和海盗,要区别对待。当然,眼下只有进剿,别无他图。 朱载坖于是讲了自己的看法,眼下官军接连大胜,倭寇之前在大明沿海建立据点,集中大批倭寇袭扰大明的做法已经行不通了,接下来倭寇一定会分散兵力,前来到处袭扰大明。 而海盗们,为了达成使得大明开放海贸的目的,也必然会有所动作。说白了,嘉靖之前的海寇,虽然也有进行商贸者,但是大多以私盐贩角色存在。而前来中国入犯的倭寇,也只是进行劫掠勾当。与前代相比,嘉靖年间海寇在身份性质方面,“商、盗” 双重性更加明显。此时海寇已不再局限于从事私盐贩卖等小型贸易,而是开展跨国走私商贸,贸易规模更加庞大。 所以汪直等人是以袭扰为筹码,希望换取朝廷开放海贸的,而眼下汪直之前的办法已经行不通了,他必然变更办法,作为一个商人,汪直深谙谈判之道,他知道,要想和大明朝廷谈判,必须展现出强大的实力才行,之前在沿海占据据点的方式现在已经行不通了。 朱载坖判断,汪直一定会改变方式,而行险袭扰南京,就是汪直的选择之一。因为袭扰大明的留都,属于杀害不大,侮辱性极强的行为,更像是政治行为,而非单纯的劫掠。 第328章 聚敛众心成一事 朱载坖所说的,倒是把讲官们给惊到了,高拱问道:“这都是殿下想出来的?” 朱载坖点点头,高拱沉声说道:“殿下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是此事我等亦无能为力也。” 朱载坖也是苦笑着说道:“孤向陛下上疏过,一样也是泥牛入海无消息。” 朱载坖当然知道,这事他的讲官们一样没有办法,虽然他们都是翰苑菁华,王府讲官,可是却没有半点政治权力,李春芳虽然在嘉靖面前很有地位,但是涉及到具体政务一样毫无作为。 朱载坖自己更是没有半分权力,所以朱载坖想到南京去,摆脱京师对他的束缚,尽可能的有一点作为,哪怕是把大明这条大船稍稍偏转一点方向,也会极有价值。 朱载坖知道,虽然大明上下现在看起来对倭寇很重视,但是朝廷大员们却对倭寇不甚了解,甚至于不屑于了解。在他们眼中,倭寇只不过是一帮亡命之徒罢了。 殊不知,汪直等海寇首领兼有商、盗双重性质,在进行暴力劫掠的同时,还从事大规模跨国走私贸易,所以,其自身所携有的财富资本使其有能力整合零散海寇势力,将小股海寇组织起来,形成庞大队伍,在开展走私贸易的同时兼而进行劫掠活动。在海上,他们拥有强大的实力,绝非他们所认为的乌合之众。 除了日渐强大的海盗团伙外,不少倭国的大名也尝到了到大明来劫掠的甜头,部分大名开始联合商人从事走私贸易。同时,部分大名甚至操纵下属武士浪人作为海寇劫掠来往船只,一些战败武士及流离失所的平民亦直接下海成为海寇,从事暴力抢夺。 东南的士人曾经记录道:得间则张其戎器,以劫杀为事;不得间则陈其方物,以朝贡为辞。劫杀则利民财,朝贡则利国赐。 间有得不得,而利无不在。对于这帮倭寇而言,贸易与抢掠相结合,无论是否有机可乘,利益皆在。 倭寇和海盗的勾结程度越来越深,这正是朱载坖所担心的,所以朱载坖想要赶赴南京,实地了解情况。 面对朱载坖的想法,一众讲官不由得有些沉默了,朱载坖所言,实在是超乎了讲官们的想象,裕王才多大,于千里之外的事情,就能分析的如此缜密,这是他们没想到的。 李春芳说道:“臣还记得臣初见殿下时,殿下曾问及申生、重耳之事,臣当日所言,殿下可还记得。” 朱载坖当然记得李春芳的话,第一次见面,李春芳就向朱载坖详细解释了此事,并且暗中加以规劝。 朱载坖说道:“李师傅的金玉良言,孤当然记得。” 李春芳苦笑着说道:“殿下既然记得,就当知臣的一片苦心啊!” 朱载坖笑笑说道:“孤但为大明,何计其他!孤平生所敬服者,岳、于二少保也。孤贵为皇子,食千钟之禄,受茅土之封,岂能忍看我大明子民,受倭寇屠戮,岂能坐视倭贼,横行于我大明州县之上。想我太祖皇帝,提三尺之剑,拥淮、泗之士,驱逐胡虏,一统天下。成祖皇帝奉天靖难,五征沙漠,胡虏望风披靡,岂能受区区岛夷之辱!” 李春芳还是说道:“殿下,虽则是有大义在,然殿下千金之子,当留有用之身,以待大用。” 朱载坖知道,自己必须说服自己的讲官们,要是没有讲官们的支持,自己就算是到了南京,恐怕也很难有所作为,他需要讲官们为他出谋划策,为他处理各种事务。 朱载坖拿出一份东南奏疏的抄本,说道:“各位讲官们看看。” 讲官们打开看了,是南直隶才送来的急递,嘉靖三十四年三月间,倭舟三十余艘,众约千余人, 自海洋突犯苏州青村所,攻城不克,遂纵火自焚其舟,登岸肆劫,南直隶官军居然无力阻止,在这伙倭寇连续劫掠半月之后,才调集重兵,将其歼灭。 这还是官军刚刚打了胜仗的情况下,倭寇一样的猖獗。 还有朱载坖自己的一个统计,自倭寇大规模袭扰以来,崇明县、慈溪县、嘉善县、崇德县、海盐县、瑞安县、仙居县、兴化县、临山卫、 昌国卫、霩衢所、南汇所、青村所、乍浦所、新城镇,各级府县、卫所城池均有被攻陷的记录。 以往倭寇活动大多于海上劫掠,即使登陆也是在近海地区活动,或在城外搜刮,鲜有攻城者,能攻陷城池并于其中停留抢劫者更是少有。倭寇能够攻陷城池,足以说明现在倭寇战斗力之强悍。敢于进行攻城战并在城中停留抢劫,更是展现其张狂姿态。 在官军刚刚重创了倭寇之后,倭寇依旧没有收敛,仿佛根本无所谓一样。现在的倭寇活动较之前代, 具有更加明显的组织性、计划性。进退转折均有目的在内,规划完成进攻路线后,才率众来犯。 这种袭击方式是首先知晓官府虚实再有预谋、有计划地袭击单一或某些府县,而非往常漫无目的式地随机于海上抢劫。这种计划性进攻使得其成功几率大大增加。并且,此时倭寇会在浙直沿海地区寻找合适地点建立巢穴,将其行踪固定下来,积蓄力量进攻,而不是如游击战一般掠后即走。 大明官员们惯常认知中的倭寇不过是流散劫掠的贼寇而已,可是他们现在已经敢公然攻陷大明的县城,并且占据州县劫掠。而且现在的倭寇袭扰,几乎达到了每个月都发生数起海寇作乱事件的程度,浙直之间常常是数地同时告警。官军疲于奔命,种种迹象都表明,倭寇最近动作频频,有干票大的可能性。 所以,朱载坖说道:“孤看,倭寇袭扰南京,就在这两月内了。” 李春芳家就是南直隶的,问道:“殿下既已上疏陛下,想来也会加强防备,严防倭寇袭扰的。” 朱载坖摇摇头,说道:“眼下浙直官军,疲于奔命,往来防备倭寇,已经是勉力为了,倭寇以百十精锐,乘隙偷袭,实难防也,孤虽然去信荆川公,恐亦难为也。” 第329章 聚敛众心成一事(二) 朱载坖见讲官们都是一脸沉思的样子,对着讲官们行礼说道:“孤为东南百姓,请诸位师傅们助我。” 李春芳说道:“殿下,非是臣等不愿助殿下,实则是殿下就算是去了南京,恐也无所作为。” 朱载坖说道:“欲为陛下,震慑东南也!” 李春芳立马起身说道:“殿下慎言!”高拱赶紧起身在外面看了看,看只有陆绎在外警戒,才低声说道:“殿下,这等事,岂是能宣之于口的?一旦为外间所知,陛下、殿下都不胜其扰也。” 朱载坖说道:“这里都是自己人,孤也就不讳言了,国朝东南离心,越来越明显了,苏松的抗税,就是明证。” 说道此事,一众讲官们无奈,李春芳虽然出身南直隶,可是出身寒微,颇知小民的苦楚。自大明迁都以来,财赋之入,皆自东南而来。 虽然苏松等地的官员每次都上疏称苏松赋税沉重,百姓无力负担,但是朱载坖很清楚,苏松赋税沉重的原因是官田众多,当初太祖为了打击东南的豪强势力,坚决打击东南地区的豪强异已分子,没收其土地后,即按私租额征收田赋。 按理说,官田赋本应是地租和赋税合为一体,可是并不都是这样。因为不少官田是从私人手里夺来的,所有权归了官府后,官府并不去直接经营,而是招人来承佃,而且常常不是由农民直接承佃,官府与农民间有个中间承佃人,比如宋代贾似道行公田法后,官赋有定额,不足时要由田主赔纳,这些田主很多人是原业主,不少人就是地主,他们自然要把土地转钿给农民,以收取租子,再从中拿出一部分去缴纳朝廷的赋税。 朱重八是从社会底层杀上来的皇帝,深知人性的黑暗,也深知土地兼并的可怕,朱元璋通过重赋来抑制土地兼并,这种做法对那里的豪富地主十分不利,一是那些承佃官田的豪强地主们,再也不易从租赋差额中得利了;二是豪富地主们兼并土地的活动受到了损害,因为东南地区尤其是苏、松两府,官田多,民田少,可兼并的民田太少,而官田兼并来了也无多少利益可得,苏松地区,民田价十倍宫田,就是明证。 但是朱重八显然低估了这些人的能量,他在世时,东南地区的豪富地主们,不论是遭受朱元璋打击的异已势力,还是当代新贵,都起而反对,从而引起了他们与官府的矛盾与冲突,他们的代表人物或向皇上、政府陈说赋重,或撰文着书,要求减赋、均赋,但是朱重八的刀子可不认这些。 等到他去世后,朱老四在的时候,一样对他们不客气,敢欠朱老四的税,你就先问问你想不想知道自己九族有多少人。但是此时他们已经有一些办法对付官府了,东南地区的豪富地主还用其他办法对抗政府的田陚政策, 纳赋少的“低薄之田”都被他们占有。用投献、飞洒、诡寄等办法隐瞒田产,逃避应纳的田赋, 等到大明迁都京师,对于东南的控制减弱,他们立即放飞自我了,开始公然抗税,宣德年间,苏州一府的“逋赋”即达790余万石,数量之大,简直令人咋舌。 豪强巨室占田至七万顷,粮至二万,又不以时纳的现象比比皆是,典型的例子就是徐阁老,徐家在苏松占据的大量的田产,但是你问问徐阁老给朝廷交了多少税呢。 难怪不得张居正当首辅时,下令逋赋五百两的,就大辟弃市,但是就是张居正这等猛人,一样拿东南的豪强地主没办法,以至于不得不吐槽道:“苏州以赖粮着名,其乡人最无赖,此地可称鬼国。” 为了保证朝廷的税收,张居正实行了一条鞭法,对于东南的地主来说,简直是喜大普奔的好消息。因为一条鞭法并没有减少东南地区的赋额,只是不分官、民田地,不论徭役、贡纳、田赋,均按亩征收罢了。所以,无论是“科则适均”、“牵耗均粮”,还是“一条鞭”法,都没有减少政府的田赋收入,只是把官田的一部分赋额嵶到民田之上,故自嘉靖以后,东南地区官田赋减少了,东南地区豪强地主的愿望得到了实现。 官田赋与民田赋划一征收以后,官田赋减少,租赋差额增大,豪强地主们承佃官田又有利可得了,但这丝毫也没有减轻佃种官田的农民的负担,农民缴给承佃官田的豪富地主的租子一粒也没有减少,一条鞭法实施,反而更有利于他们兼并土地了。 朝廷划一官、民田赋后,出现的官田之赋不至偏重,而民田之赋反加矣的形势,使得一些拥有小块民田的自耕农农的田赋负担加重,如在昆山的一些地方,原只纳赋五升的田地,牵耗均粮后就要纳赋三斗三升五合。这就使农民的处境更坏,生活更痛苦,大量的自耕农因为无力承担赋税,只得将自己的土地卖给豪强地主,自身沦为佃农,一旦有灾荒,就得沦为流民。 而他们占据了大片土地后,会向朝廷纳税吗?扯淡!大规模的逋赋依旧存在,并且愈演愈烈,甚至发展到公然暴力抗税的局面,朝廷派出去的知府、巡抚,根本拿他们没有办法,甚至沆瀣一气,而大批东南出身的官员跻身内阁,执掌朝政,更是百般为自己家乡的地主们开脱,打着不与民争利的口号,暗中支持他们拖欠税粮。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原因很简单,朝廷在京师,朝廷手中的武装力量都在九边,轻易动弹不得,这些豪强地主,吃准了朝廷鞭长莫及,根本把他们没办法所以他们才敢如此放肆的。 朱载坖想去南京,也就想见识见识这些豪强地主的骨头有多硬的。 第330章 聚敛众心成一事(三) 朱载坖的话,字字千钧,砸在诸位讲官的心头,这些情况,难道他们不知道吗?他们都是千军万马从科举这个独木桥上过来的,其中的很多事情都是清楚的。 尤其是高拱,他以中兴大明为己任,对朱载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够成为大明的中兴之主,现在听到朱载坖能够一针见血的指出大明眼下最大的弊端,自然是极其高兴的。 高拱到门口看了一眼,才过来说道:“殿下能够看到此处,则是我大明之幸也。殿下不必心急,日后会有机会的。” 对于高拱的话,朱载坖不置可否,他很清楚,即便是现在,讲官们还是不太同意自己去南京的,没有讲官们的支持,朱载坖就是到了南京,也只能游山玩水,不能干什么事。 在朱载坖的计划中,利用倭寇南京只是他的第一步,解决了怎么离开京师的问题,还要有第二步,就是怎么从嘉靖手中获取权力,没有嘉靖的放权,朱载坖就算到了南京,东南的文武大不了把他高高拱起,束之高阁罢了。朱载坖必须要从嘉靖手中获得权力,有嘉靖的授权,才能办事。 朱载坖知道,嘉靖刚刚继位之初,除了搞大礼议之外,也是做了不少正事的。武宗登基之后终日酗酒,颠倒迷乱,导致大权旁落,刘瑾、钱宁、江彬等人粉墨登场,相继控制中枢政务,引导武宗微服出访、大兴土木建造豹房、强抢民女、大肆兼并民田滥设皇庄,这使得原本自孝宗以来积压的吏治腐败、 体制僵化、土地兼并等社会矛盾进一步激化。 嘉靖以藩王继统,并非久居深宫的皇子,他作为地方藩王在即位之前生长在安陆王府,对于武宗时期的弊政有着深刻认识,在其即位之初就指出:权奸曲为蒙蔽,潜弄政柄,大播凶威,并表示兹欲兴道致治,必当革故鼎新。 在嘉靖的支持下,张璁、桂萼等人相继入阁,他们在被重用之前长期处在地方,所以了解百姓疾苦。故而开启了嘉靖革新的序幕,最终使得嘉靖初年政风为之一正,出现了百吏奉法,苞苴路绝的局面。 然而随着张璁的去位,嘉靖开始懈怠起来,对于政务没有这么上心了,张璁对于嘉靖,有着特殊的感情,在大礼议之初,嘉靖势力最弱小的时候,是张璁第一个公开站出来支持嘉靖的,在议礼诸臣中,张璁是嘉靖最信任的。 而且在嘉靖朝的这么多首辅中,也只有张璁有这个嘉靖的心腹之臣能够劝阻嘉靖的一些不理智的行为,虽然张璁有党护郭勋、构陷夏言这两个污点。但是从张璁阻止兴献帝入主太庙、救张延龄等事件上也可见张璁对嘉靖并非是一味的阿谀顺从。这一点上,张璁比之夏言、严嵩不知道要高几个档次。 同时张璁手腕强硬、富有才干能够稳定朝堂,推行改革,安抚黎庶。在嘉靖的支持下,张璁敢于打击外戚、中官等群体的势力,这是张璁之前的首辅费宏、杨一清无法做到的,同样其清正廉洁、勇于任事也是鲜有人能够与之相比。 然而强悍如张璁,因为改革与反腐损害了皇亲国戚、太监、官吏、权贵阶级的既得利益,不能不引起他们的仇恨,弹章不绝。但由于他一切秉公,亦奈何他不得。张璁几次致仕离京,犹如一介寒儒。他一再告诫家乡族人不要因他在朝做高官,便倚势凌人干不法事。他居朝十载,不进一内臣,不容一私谒,不滥荫一子侄。 嘉靖十八年,张璁去世,嘉靖非常伤痛,同时也有些疲倦了。登基十八年以来,嘉靖这十八年可以算得上励精图治,整顿朝堂,他本来对张璁寄予厚望,没想到张璁去世后,当年的议礼旧臣也纷纷去世或致仕,没有了这些议礼旧臣的支持,单靠嘉靖一人,实在是难于和整个朝廷抗衡。 同时嘉靖也感到疲倦了,自从嘉靖二十年起就开始修玄,壬寅之变后,嘉靖更是长居西苑,除了自己的亲信大臣之外,不见任何人,对于政务,更是没有以前那么上心了。 但是朱载坖想赌一把,朱载坖认为,嘉靖从始至终还是没有彻底放弃作为皇帝的义务,若是嘉靖真的开始摆烂,就不是这个造型了,嘉靖完全可以和自己的好圣孙朱翊钧一样,直接怠政,长期不接见大臣,不亲行时享太庙,长期不搞经筵日讲,不及时处理大臣奏疏等。 虽然嘉靖不怎么接见非亲信大臣,但是他的亲信大臣每天都要召见,处理政务也非常及时,严嵩、徐阶等人常年在西苑通宵达旦的处理奏疏,数十日不回家,嘉靖对于政务,还是没有懈怠的。 所以朱载坖认为,在嘉靖心中,还是有一点明君的火焰了,只是由于长久的失望,选择了就此罢手,对于朝廷和地方上的那些腌臜事,嘉靖并非不知,但是实在是懒得处理,朱载坖想借由南京倭寇一事,激发一下嘉靖那久已沉寂的明君之心。 嘉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乾纲独断,对于大明的很多弊端是心知肚明的,只是不愿意去处理罢了,现在嘉靖的态度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过且过,只要自己有钱修玄,朝廷大体上安定,他也不想管臣子们捞了多少钱,一切都随他们去,算是和文官集团达成了一种另类的和解。 我修我的玄,你们别给我添乱,就能相安无事,要是谁搞得万寿帝君都不能安宁的修玄,以大明之大,都放不下一张供桌的时候,那嘉靖也不介意大开杀戒。 朱载坖希望搏一搏,如果嘉靖心中还有一点想留名青史的想法,嘉靖应该会同意朱载坖去南京并且给与他权力了,只要有嘉靖的支持,朱载坖不介意当一把孙猴子,在东南大闹天宫。朱载坖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之后,讲官们脸上都是一片震惊之色。 第331章 聚敛众心成一事(四) 讲官们不敢相信这是朱载坖一个人想出来的,朱载坖现在才多大啊!朱载坖生于嘉靖十六年正月二十三日,到现在也不过满打满算十八岁而已,十八岁的少年,就可以想到这些事。 李春芳也算是长期战斗在教育战线上的老油条了,不得不感叹道:“殿下之聪慧,是臣平生所仅见的。” 朱载坖这才说道:“还望师傅们助学生一臂之力。” 讲官们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朱载坖准备玩这么大,李春芳想了想说道:“殿下想要臣等怎么帮殿下?” 朱载坖想了想,说道:“师傅们以为孤应该怎么做?” 李春芳说道:“殿下,臣不密则失其身,君不密则失其国,此事首先就是要保密。” 对于李春芳的话,朱载坖深以为然,一旦被朝中知道朱载坖去南京的真实目的,肯定会竭尽全力的阻止朱载坖南下的,同时李春芳还问道:“殿下在南京,可有后手?”这确实是个问题。 朱载坖之前是做了一些布局,如南直隶巡抚唐顺之、江北督粮参政汪道昆等,和朱载坖都算得上关系良好,可是朱载坖要是真的追究苏松的欠税,唐顺之未必会坚定的站在他这一边。 朱载坖认为临淮侯李庭竹也会有所助力,李春芳笑笑说道:“殿下倒将陛下所留的后手给用了,临淮侯确实可为陛下所用,而且可用的不止临淮侯一人。” 朱载坖当然明白李春芳的意思,嘉靖十一年给一些失爵的太祖功臣复爵,其中除了临淮侯李家之外,还有灵璧侯汤家、定远侯邓家等,他们被续封之后,肯定和原有的南京勋臣之间有着尖锐的矛盾,已有的利益都被这帮老牌勋臣们瓜分完了,这些复爵的勋臣们也需要在其中分一杯羹。 而朱载坖就可以利用他们二者之间的矛盾,使得部分勋臣为其所用。 高拱说道:“殿下,欲成此事,苏州知府极为关键。”对于高拱的话,朱载坖深以为然,无论朱载坖要做什么,都必须通过苏州知府去落实才行,要是苏州知府和朱载坖硬顶,那朱载坖就非常被动了,所以必须安排一个精明强干,并且与东南豪强要没有瓜葛,才好帮助朱载坖清理欠税。 朱载坖问道:“师傅们可有人推荐。” 李春芳想了想说道:“臣以为兵科给事中殷正茂似乎可以担当此任。” 这位仁兄朱载坖也久闻大名,日后也是部堂高官,与胡宗宪一样,殷正茂是南直隶徽州府歙县人,这位现在是科道中的红人,去年殷正茂弹劾罢免南京刑部侍郎沈应龙,可谓一战成名,区区从七品的兵科给事中,竟然将部堂级的高官弹劾罢免。 而且这会的殷正茂还是比较热血的,当下京营多虚冒之事。提督平江伯陈圭与严嵩家联姻,时人对其不敢过问。殷正茂巡视京营,弹劾了陈圭诸多不法之事,严嵩父子及诸勋贵皆衔之。 连京营这帮勋贵和严阁老都敢弹劾,殷正茂还是有几两骨头的,当然,若是殷正茂只敢弹劾严阁老,并不足以让朱载坖为他运作苏州知府,这位现在有点热血过头了。 嘉靖一意修玄,喜好斋醮,殷正茂率同官劝谏,忤怒了嘉靖,嘉靖本来准备送殷正茂去诏狱体验一下生活,附赠庭杖大礼包,由于徐阶和他的同科们竭力救援,才得以幸免。 这兄弟头这么铁,就比较适合干此事。朱载坖于是请李春芳代为说项,看看殷正茂愿不愿意当这个苏州知府。 没想到第二天,李春芳前来对朱载坖说道:“殷养实(殷正茂字)不愿知苏州。” 朱载坖有些好奇,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按理说苏州知府可以算是一等一的肥缺了,比之这个清苦的给事中,不要强太多,殷正茂居然不愿去,是何道理? 李春芳说道:“盖因苏州难治,历任知府,难以善终。” 朱载坖便想听听苏州有什么难治的,李春芳为朱载坖解释,苏州的难治,主要体现在人口众多、狱讼繁杂,赋役繁重等方面。连徐阶这个松江华亭人也不得不承认“其乡人最无天理”。而曾于江南为官者,甚至称其地为鬼国,这些官员云他日天下有事,必此中倡之。盖谓朝廷之政令不能行于此地,而人情狡诈,能忍人之所不能忍,为人之所不敢为故也。 而对于苏州知府来说,最要命的就是逋赋了,江南地方官受困于逋赋的情况,极为普遍,为官江南者,因所在地方逋赋严重,考成压力巨大,即便辛苦维持,也很容易失职丢官。 因为逋赋主体并非普通小民。由于承平日久,洪武式的高压政策早已烟消云散,江南势豪再度抬头,形成所谓岁粮甲于天下,逋欠者多大家的情况,面对这些世家豪强,地方官也无能为力。 其次就是事务繁杂,曾经有位进士,被吏部选派苏州府吴中县令,非常高兴,向自己的同科们描绘了一下自己到任后的场景:弟已令吴中矣!吴中得若令也,五湖有长,洞庭有君,酒有主人,茶有知己,生公说法,石有长老,好不快活。 结果到任之后,不由得哀叹到:作吴令,无复人理!几不知有昏朝寒暑矣!何也?钱谷多如牛毛,人情茫如风影,过客积如蚊虫,官长尊如闾老。自领吴令来,如披千重铁甲,不知县官之束缚人,何以如此!人生作吏甚苦,而作令为尤苦,若作吴令则其苦万万倍,直牛马不若矣! 这位仁兄最后实在是吃不消了,在任不满两年,就连上七疏,称病乞休,才终于逃离“苦海”,这还是苏州府下的吴中县,就可见一斑了,苏州知府,比之吴中县令要痛苦百倍。 也难怪殷正茂不愿做这个苏州知府,实在是风险太高。江南籍贯官绅的袒护请托,使得逋赋更加根深蒂固,难以撼动。连江南抚按,都不得不有所顾忌。而那些志在清逋的封疆大吏,也经常因此而功败垂成,甚至出师未捷身先死! 殷正茂本就是南直隶人,当然知晓其中的关窍,不愿去苏州也是正常的事情,朱载坖说道:“那就另觅他人!” 第331章 翩翩一骑东南来 殷正茂不愿去,朱载坖也不勉强,便问道:“现任苏州知府是何人?” 李春芳说道:“现任苏州知府林懋举,福建福州府怀安县人,以南京户科给事中升任苏州知府。” 朱载坖问道:“此公为官如何?” 李春芳想了想,说道:“他在南京户科给事中任上曾经弹劾过漕运总督魏有本,为官尚算清正,也算有能力的官员。” 朱载坖倒是想把海瑞直接拉来,可惜海瑞现在只是区区南平教谕,只有正八品,别说苏州知府,就是县令也和他隔了一座山那么远。 想到此处,朱载坖问道:“八品教谕升为县令,需要多久?” 李春芳一愣,说道:“教谕,那是举人出身啊。” 朱载坖点点头,李春芳想了想说道:‘若是举人出身,须得考满,且在中等以上,可以升为知县,不过也可以捐纳。’ 所谓捐纳,就是买官了,朱载坖想海瑞肯定是没钱买官官,只能老老实实的等着考满,那就有得等了,朱载坖问道:“若是运作一个教谕到苏州府下任县令,可有办法?” 李春芳想了想,说道:“若是运作的话,百金即可,只是此事要经过吏部方可,最少要找到铨郎才行。” 朱载坖明白李春芳的意思,这事虽然是件小事,但是要找到关键的人,朱载坖倒不是找不到吏部去,通过陆绎,朱载坖可以轻松找到吏部尚书李默那里去,不过朱载坖现在可不想和李默搭上什么关系,到时候欠下人情,等到李默倒霉的时候,万一求到自己头上来了,朱载坖就很尴尬了。 所以朱载坖派刘忠去请严世蕃过府一叙,同时让李妃准备五百两银子。 朱载坖请严世蕃来后,说明来意后,朱载坖想银箱打开,说道:“小阁老,孤也不让你白帮这个忙,这五百银,也算是行情价了。” 严世蕃说道:“殿下言重了,就是分文不取,下官也要将此事为殿下办好的。” 朱载坖笑着说道:“小阁老说的这是什么话,纵然是你小阁老不要银子,难道吏部的官吏也不要吗?” 几番推让之下,严世蕃抓起一锭银子,说道:“殿下,这锭子,就当这个吴县县令了,殿下你看可好?” 朱载坖只得说道:“如此就乘德球(严世蕃字)的情了。” 严嵩笑笑说道:“下官这就去寻董冢宰,今日务必给殿下办妥此事。”说罢严世蕃就离开了。 望着严世蕃离开的背影,朱载坖笑笑,这个严世蕃,倒是卖了朱载坖的大面子,吴县县令,可是苏州府的首县,又是苏州府的附郭县,海瑞一个举人出身的八品教谕,能够混到吴县县令,岂不是非常之遇。 不过朱载坖现在还要去忙另一件事,朱载坖来到驸马都尉李和的驸马府上,对于自己这个妹夫,虽然学问不高,但是精于人情世故,也算善于经营,朱载坖来找他,也是有事。 听闻朱载坖到来,李和赶紧出来迎接,行了大礼之后才将朱载坖请进去,朱载坖说道:“今日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李和赶紧说道:“殿下有事,但请吩咐,当不得一个情字。” 朱载坖笑笑问道:“你家中在辽东经营马匹,铁岭卫上下可熟悉?” 李和说道:“铁岭卫是辽东重镇,行商坐贾必经之路,家中在铁岭卫确实有些朋友。” 朱载坖说道:“那便好了,孤要寻铁岭卫一人。” 李和说道:“这不难,殿下要寻何人?” 朱载坖说道:“孤要寻的这人,名唤李成梁,李家自朝鲜内附,以军功授世袭铁岭卫指挥佥事,这人应当不难找。” 李和说道:“铁岭卫指挥佥事确实姓李,至于这李成梁,小人倒不认识。” 朱载坖说道:“无妨,将其找到后,请他到京师了,就说孤要见他。”说罢朱载坖就准备离开了,李和连忙送朱载坖出府,朱载坖出门时说道:“过几日就要大婚了,你可得精神点,别丢份!” 嘉靖三十四年四月二十二日,宁安公主下嫁,朱载坖作为兄长,被嘉靖任命送亲,一大早朱载坖就被李妃叫醒了,换上亲王礼服之后,朱载坖先前往李和家,李和早就穿好官服,见朱载坖到来,跪下行礼说道:国恩贩室于李和,以嘉靖三十四年四月二十二日亲迎,敢告于天使! 朱载坖也回答道:加诸卜筮,占曰从吉,谨使臣朱载坖,敢告于宗庙,行亲迎之礼! 与此同时,宁安公主也早就盛装打扮,到西苑向嘉靖、沈皇贵妃辞行。宁安公主先到奉先殿祭告列祖列宗,接受皇帝的赐酒和训诫,再由内命妇引导升舆出宫,待公主到内东门时,公主降舆,这时由等候的驸马为公主揭开轿帘,迎接公主入花轿。待公主入花轿,驸马将执雁交于内使,并行跪拜礼。 朱载坖代替嘉靖受礼后,驸马在迎亲队伍最前面骑马引导,公主及其卤簿车辂的仪仗队伍在后面跟随,送亲的公侯、百官及命妇随行。等到公主到达驸马府邸后,由驸马揭开公主的花轿帘子,等公主下轿后,两人一同前往祠堂,驸马在东面,公主在西面,一同跪拜祠堂一次,然后相互举酒,待主婚人宣读祝词,两人再跪拜祠堂一次。 出了祠堂,径直进入洞房,驸马在东面就坐,公主在西面就坐,面对面叩拜一次,待完成仪式,再面对面叩拜一次。亲迎的仪式就结束了,李和得先出来招待今日送亲的朱载坖和一众公侯,自己妹子出嫁的日子,不光是李和喝多了,连朱载坖也被定国公、成国公等人劝的多饮了几杯,不免有些醉意。 朱载坖一觉睡到天明,起来后有些心神不宁,他隐隐有些感觉,今日恐怕要出大事。果不其然,到了下午一阵马蹄声传来,朱载坖心有所感似的起身,走到王府门口,看着马蹄扬起的灰尘,怔怔的出神。 第332章 翩翩一骑东南来(二) 朱载坖望着还未散去的烟尘,问门口值守的校尉:“刚刚是何人经过?” 校尉老实答道:“回殿下,是送急递的驿卒。”朱载坖只得无奈的摇摇头,轻声说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咯!”而后慢慢的踱步回去。 果不其然,急递送来了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张经在王江泾大败倭寇后,剩余的倭寇到处袭扰,使得官军疲于奔命,拓林倭夺舟犯乍浦海宁,攻陷崇德县,又转掠搪栖新市横塘双林等处,复攻德清县。杀把总梁鹗,指挥周奎、孙鲁。 而也有一大批倭寇窜入南直隶劫掠,卢镗督南直隶兵及宣慰彭荩臣土兵四川指挥陈元正蜀兵攻倭于张庄,贼见兵众闭垒不敢出,元正以兵挑之,贼出战,诸军四面攻击,纵火焚其垒。贼奔逊,我兵追击之及于后港,贼反军迎击,诸军皆溃,死者无算。 其余袭击县城,洗劫富户等事情那就多如牛毛了,根本来不及上奏,唐顺之乞令将浙江总兵戚继的浙兵留镇苏松等地,与南直隶总兵俞大猷、苏松参将卢镗等部合兵,将流窜于苏松杭嘉湖等地的倭寇尽数歼灭,嘉靖和内阁、兵部商量后同意了唐顺之的建议。 将戚继光部暂留苏松及杭嘉湖,待肃清倭寇后再回浙江。 对此,朱载坖只能表示无奈,虽然自己多次上疏提醒,甚至给唐顺之等人写信,但是惯性实在是太大,况且朱载坖也知道,苏松和杭嘉湖等东南八府对于大明的重要性,这是大明的经济命脉,九边官军所需的漕粮,尽皆出于此,这次朱载坖没有上疏嘉靖。 因为朱载坖知道,即便是上疏,也不会有任何作用,现在数千倭寇流窜于苏松等处,朱载坖不能以可能发生,现在还尚未可知的倭寇南京事件留戚继光部于绍兴等处,嘉靖也不可能采纳朱载坖的这个意见,所以朱载坖只能选择冷眼旁观。 过了十多日,李和派人传信给朱载坖,他们已经找到李成梁了,正在送来京师的路上,同时李和还送来了李成梁相关的一些资料。据李家自己说,李氏其先雁门,牧北地广,世名将家。其苗裔浮沉沱潜间,乃不知何时渡辽。洪武初曰鹰者以其聚七十五户附,授总旗铁岭卫。 按这个说法,李成梁还是西汉名将李广的后代,不过朱载坖很清楚,这不过是李家给自己贴金罢了。李和家也将李成梁的家世摸得很清楚,李家是洪武初年,从朝鲜理山郡迁来大明的,和李广没有半分钱关系。而且迁来大明的原因也很简单,五代祖因有罪,逃入中国。 李成梁的祖父李春美因战功发家,李春美随总兵刘晖率军参加镇压刘六、刘七起义,在江南作战。因破流贼有功,塑像狼(郎)山,名登国史,任都指挥佥事,但是到了李成梁的父亲李泾时,家道中落。 原因也很简单,嘉靖二十年(1541)授本旗右哨把总。随备御金湖修边。偶病,湖令泾甥千户金汝泉代之。适有警,驰兵于平定山,遇贼,金湖被害。汝泉法当连坐。泾因父芬痛甥陷罪。且念姊氏孤寡,扶疾出官,甘受军罪。正是由于父亲获罪代姊子坐戍,使家境跌到了低谷。因为李成梁家贫,不能袭职,虽然有生员的功名,但是还是个白丁。 朱载坖于是将陆绎叫来,问道:“承袭世职,还需要钱财吗?” 陆绎笑笑,向朱载坖解释了大明卫所军官的袭职制度,卫指挥使以下者皆为世官, 世官经比试皆可世袭,都指挥佥事以上者皆为流官,流官不许承袭,世官升除为流官, 则子孙袭替其原职。这本是太祖、成祖赏赐功臣的一种方式,用成祖的话来说就是:今日顾朕子孙保有无穷之天下,则尔等子孙亦享有无穷之爵禄。 本来就是收买军队人心的一种措施。原本卫所军官的世袭,是在五军都督府下管理,但是正统以后,文官权重,兵部武选司逐渐替代了五军都督府,成为武官除授、卫所军官世袭的管理机关,虽然朝廷制定了一系列的制度才规定卫所军官的袭职制度,但是落实到武选司,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银子就好。 朱载坖问道:“指挥佥事袭职,要花多少银子?” 陆绎说道:“回殿下,指挥佥事袭职,大概在一百到两百两左右。”朱载坖点点头。 二百两银子,在现在可不是一个小数字了,李成梁拿不出来,也是正常的事情,朱载坖想想,自己以亲王的面子,帮李成梁运作一下此事,倒是方便,杨博不会不给自己这个面子的,区区一个指挥佥事,在杨博这个本兵眼中,如同蝼蚁一般。 过了几天,李成梁来到了京师,朱载坖立马见了他,李成梁上前行礼,朱载坖打量了他一下,确实是生的魁梧健壮,朱载坖问道:“你是将门世家,可习得武艺?” 李成梁答道:“回殿下,小人习得些许武艺。” 朱载坖对陆绎吩咐道:“从仪卫司挑个武艺精熟的,比试一下。”陆绎于是带李成梁下去比试,一会回来向朱载坖汇报道:“李成梁果系人才健壮,弓马娴熟。” 朱载坖问道:“你有指挥佥事的世职,为何还未袭职?” 李成梁老实说道:“回殿下,小人家贫,无钱打点门路,故而尚未袭职。” 朱载坖笑笑,对李成梁说道:“孤倒是有心帮你,但是你袭职之后,就留在京营,不必回辽东了,你可愿意?” 李成梁立马对朱载坖行了大礼说道:“小人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载坖笑笑说道:“孤不要你赴汤蹈火,只要你效命疆场就行了!” 朱载坖给陆绎两张王府的名帖,说道:“陆绎,你带他去兵部,把袭职的事情办了,然后拿着孤的帖子,去寻定国公,在京营里给他寻个差遣,要是管带马军的。” 陆绎带着李成梁去办了。 第333章 翩翩一骑东南来(三) 朱载坖办的这些事情,当然瞒不过嘉靖的眼睛,黄锦第一时间就将此事报告给了嘉靖。嘉靖听了后,只是笑笑,区区一个指挥佥事,在高官云集的京师,金水河的王八都比指挥佥事金贵。 朱载坖费尽心机,甚至请托到了定国公这里,就为了个指挥佥事,嘉靖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嘉靖问道:“这个李成梁,什么来头啊?” 黄锦就将李成梁的情况说了一下,嘉靖问道:“如此说来,这个李成梁倒是个将门世家子弟了?” 黄锦点点头,嘉靖问道:“裕王准备给这个李成梁安排什么位置呢?” 黄锦说道:“裕王请定国公安排一个管带马军的职务。” 嘉靖笑笑,京营有什么好马军,嘉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大明的京营是个什么水平,嘉靖还是很清楚的,所谓京营,京营原额三十六万,今不及十之三四,而嘉靖在庚戌之变后,大力整顿京营,在聂豹、杨博等人的先后整顿下,京营有了一点好转。 嘉靖大力振刷京营,宣布悉罢团营及两官厅兵,尽复三大营旧制,只是将三 千营改名为神枢营。新复三大营京营总兵额实数为十四万。算是比之前好了不少。 嘉靖尽罢提督监枪等内臣,除了全部内臣监军制。同时创立戎政厅,命武臣一人任总督京营戎政,命文臣一人协理京营戎政,同时充实京营,遣四御史于北直隶、山东、山西、 河南等地募兵四万,分隶神枢、神机二营。 二营各设副将一员和“增能战将六员”,分管 二营平时操练。 再从九边选边兵六万八千分番入卫京师,与京军交杂在一起坚持训练,并令京营将领分练边兵。 实即将原来之京操班军改为京操边兵,使边兵一部分隶属于京营了。 嘉靖采取了各种措施加强京营,不过嘉靖对于京营的战力实在是不放心,又将御马监下辖的四卫营等加以训练,同时在锦衣卫中设马军千户所等所,力图加强京师的防御。 嘉靖说道:“既然裕王都认为这个李成梁是个将才,那就把他放到锦衣卫马军前所当个千户。”黄锦赶紧去给陆炳传旨。 很快陆绎就带着李成梁回去了,朱载坖问道:“事情可办妥了?” 陆绎苦笑着说道:“殿下,事情是办妥了,但是。” 朱载坖问道:“但是什么?” 陆绎说道:“宫里有旨意,调李成梁任锦衣亲军马军前所千户。” 朱载坖对此只是笑笑,这肯定是嘉靖的意思,不过也好,进了锦衣卫,就成了天子鹰犬,也是一件好事,朱载坖说道:“这是好事,锦衣亲军可是天子亲兵,在陆少保手下当差,可要谨慎些!” 李成梁赶紧答应下来,朱载坖说道:“你初到京师,囊中羞涩,先去支一百两银子,带兵没银子可不行,要好好带兵,练出一支强兵来。”李成梁千恩万谢的去了。 朱载坖最近一直感觉到不安,不知道倭寇到底什么,以什么方式进攻,所以朱载坖最近一直心神不宁的,连李妃也发觉了此事,她命下人做了些点心送来,轻轻地为朱载坖揉着肩膀,轻声说道:“殿下,莫要忧心了,没必要累坏了自己。” 朱载坖享受着李妃的按摩,同时命人关注着自东南来的急递。 果不其然,东南的急递再一次打破了京师的宁静。浙江巡抚胡宗宪急奏:倭贼百余自浙江绍兴府上虞县爵溪所登岸,突犯会稽县高埠,夺民居楼房据之。知府刘锡、千户徐子懿等分兵围守,贼潜缚木筏由东河夜渡,溃围而出。乡宦御史钱鲸遭于蛏浦为贼所杀。贼遂流劫杭州而西,历于潜、西兴、昌化内,城大骇。 倭寇杀官,这可不是小事,被杀的这位,是李春芳的同科,钱鲸,嘉靖二十六年丁未科进士,时任福建道监察御史,休假在家,无端遭祸,也是可怜。 朱载坖拿到急递的抄本,当即就确认了这伙倭寇就是袭扰南京的那伙倭寇。这伙倭寇顺着浙东运河抵达杭州城外的西兴,然后绕过杭州,一路流劫,沿着杭州向西,深入浙西,经过于潜、昌化,浙西各州县大震,他们一直在杭州、绍兴两府附近活动。他们对浙江山川、地形相当熟悉,与一般倭寇横冲直撞有很大不同。 朱载坖仔细查看了浙江的急递,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伙倭寇一直在杭州以西盘旋。但所有记载中,我们却未看到浙江三司、杭州府及各州县官府出具任何主动策略,对其进行歼灭。 这伙倭寇不像其他倭寇那样杀人掠财,只有他们接近县城时,当地武装才进行出击。朱载坖明白了,由于浙江的官军都被调走了,剩余的官军仅够守城,同时浙江的官员们还打着小心思呢。 这伙倭寇在杭州附近逛了一圈后,发现城池守备森严,他们没有机会有所作为的时候,这伙倭寇已经向严州府转移了,而严州府淳安县已是浙江最西部,再往西就是南直隶徽州府地界。只要把他们“送”到南直隶地界,浙江官场就可以无忧了,说白了浙江文武官吏们就是想把这伙倭寇礼送出境,只要这伙倭寇出了浙江,那就和他们无关了。 说白了,浙江官府的举动就是四个字,以邻为壑,在浙兵的驱赶下,这伙倭寇沿着濠岭盘山而上,顺着新安江逆流方向,继续向西。他们走的路线,是“淳歙相通之捷径,又即徽、严往来之孔道”。他们盘山而上后,浙江官府目的已经达到,不再追赶;他们越过豪岭,到达徽州府的歙县,已是南直隶辖区,胡宗宪和王直的老家。 朱载坖明白,这伙倭寇对于大明地理的熟悉,远非一般倭寇可以比拟的。 朱载坖当即决定给嘉靖上疏,痛陈此事的厉害,可是他提起笔来,却不知如何下笔了,总不能直接告诉嘉靖,这伙倭寇就是要袭扰南京?朱载坖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即便是说也没人相信。 第334章 翩翩一骑东南来(四) 朱载坖沉思半晌,还是提笔开始专心撰写起奏疏来,朱载坖的奏疏名字为:请严督浙直官军进剿以卫南都疏 朱载坖首先指出,与浙江不同,徽州府地处内地,与浙江隔山限水,倭寇几乎从未袭扰该地。或许平时懒散惯了,倭寇侵扰东南沿海也只在口耳相传中,从未实际见证。看到倭寇突然出现,徽州府兵壮瞬间吓破了胆,无心恋战。而且南直隶徽州府附近的州县都没有城墙,根本不是这伙倭寇的对手。 浙江官府还可以依靠城墙抵御倭寇,南直隶这些州县不少连城墙都没有,根本不能抵御倭寇。朱载坖直接指出了这伙倭寇的行动特点,除了不杀人放火外,他们大体沿着水路行动。这条前进路线,恰好与明代徽商经商路线相似。 这伙倭寇肯定和王直等人脱不了干系,朱载坖建议立刻加强南京的戒备,同时急调戚继光部和俞大猷部堵截这伙倭寇,务必在他们赶赴南京之前将其歼灭。 朱载坖知道,自己的奏疏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文书的往来,大军的调动都需要时间,等到朝廷下令,这帮倭寇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果不出朱载坖所料,朱载坖的奏疏上去还没有几天,南直隶的告急文书接二连三的到达京师。 南直隶一连三份急递,向京师展示这伙倭寇的悍勇,和南直隶州县的无能。倭寇由濠岭盘山突入歙县黄柏源口,徽州府守隘官民兵壮五百余人见贼悉奔溃。 贼遂流劫绩溪至旌德,典史蔡尧佐率兵千余御之,不克。贼遂叩县南门纵火屠掠。 过泾县,知县丘时庸引兵追击于埤塘,败绩。 贼乃趋南陵,县丞莫逞以三百人守分界山,见贼悉奔窜。贼遂入县城纵火焚居民房屋。 于是建阳卫指挥缪印、当涂县丞郭映郊、无湖县丞陈一道、太平府知府郭樟各承檄以兵来援,与贼遇于县东门,印等引弓射之,贼悉手接其矢。诸军相顾愕然,遂俱溃。陈一道所率皆芜湖骁徤,乃麾众独进,为贼所杀。一道义男子义横身椑贼刃,亦死。 这伙倭寇进入南直隶,与官军五战,官家无不是大溃,最令人不能接受的就是最后一战,按理说,官军此战集中了一府、一卫、两县援兵,至少应在千人以上,又有卫所的正规军,应该不至于战绩拉胯。 不可思议的是,倭贼竟然能够徒手接箭。这一个举动直接震惊了明军参战人员,于是又不出意外的出现了“俱溃”。只有芜湖县丞陈一道率领的芜湖健儿,毫无畏惧,继续拼杀。结果伤亡惨重,陈一道及义子陈子义壮烈牺牲! 嘉靖接到急递后,简直是怒不可遏,岂有此理,当嘉靖是傻子吗?嘉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大明官场上那一套早就熟悉的不得了,当即召见内阁阁臣和兵部尚书杨博。 嘉靖将南直隶的奏疏拿出来,直接问道:“杨博,你是本兵,怎么看此事?”杨博老于军务,这点伎俩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他当即复原了官军的最后一战。 如果这伙倭寇能够强悍到徒手接矢,为何在浙江境内,兵力从一百多名伤亡到六十几名?既然如此强悍,为何在浙兵驱赶之下,翻山越岭进入徽州府? 唯 一的解释,就是除了芜湖地方兵壮之外,所有的参战武装不战而溃,导致芜湖兵壮伤亡惨重,陈一道、陈子义父子壮烈殉国。事后他们向上级报告时,为开脱责任,编造了徒手接矢的谎言。反正芜湖县丞父子已去世,死无对证。 这个解释才是符合事实的,嘉靖冷笑着说道:“大明朝真是养的一群好官啊!着锦衣卫将一干人犯押解进京正法!”嘉靖看着大臣们,将朱载坖之前的奏疏拿出来,说道:“这是裕王之前的奏疏,诸位看看!” 三位阁老和杨博看后,杨博不由得长叹一声,说道:“陛下,殿下真是天纵英才!” 嘉靖问道:“杨卿怎么看此事?” 杨博说道:“殿下在千里之外,料敌如神,倭寇恐怕确如殿下所言,只是现在文书往来,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而今只有严令南京张经,严守城防,令南直隶巡抚唐顺之督兵回援,万不能令这伙倭寇惊扰陵寝。” 嘉靖说道:“立刻严令南京和唐顺之,务必严守关防,若南京有失,彼等罪在不赦也!”严嵩等人赶紧领命去办。 嘉靖一个人瘫坐在无逸殿内,他现在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南京不光是大明的留都,更是太祖陵寝的所在,一旦出现任何问题,对于嘉靖来说,都是不可承受的损失,对于他的政治声望来说,将会是巨大的打击,一个皇帝,连自己祖先,尤其是大明的开国皇帝朱重八的陵寝,都不能保护好的话,那他朱厚熜就是不孝子孙了。 嘉靖将黄锦唤来,说道:“去问问裕王,他有什么看法,不必具本,黄伴你转奏即可。” 黄锦赶紧来到裕王府,对朱载坖说道:“殿下,果真被你言中了,陛下遣老奴问问殿下,可有什么办法。” 朱载坖两手一摊,还能有什么办法,现在京师距战场千里之遥,等朝廷的命令到了南京,恐怕黄花菜都凉了。更要命的是,南陵鏖战后,倭寇看到南直隶兵壮如此窝囊,胆子大了起来。几天后,他们再次走水路,沿着青弋江北上芜湖县。芜湖此时进入非常危急的状态。 由于县丞陈一道父子殉国,芜湖兵壮伤亡惨重,芜湖武装力量已寥寥可数。而更为严重是,此时芜湖并无城垣,无险可守。如果倭寇来犯,伤亡之惨,将甚于南陵县。 而倭寇一旦越过芜湖,下一步就是沿着长江,抵达太平府。而太平府距南京,就是一步之遥的,眼下只有立刻传令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张经和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立刻整顿兵马,扼守江宁镇,不使倭寇再前进,还有万一的可能,就看是朝廷的急递快,还是倭寇的脚步快了。 第335章 风波陡起事非常 虽然朝廷已经紧急下达命令,但是急递并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倭寇在芜湖虽然受挫,但是并没有遏制倭寇向南京袭扰的步伐,南直隶急报:南陵倭流劫至芜湖,纵火烧南岸,突渡北岸,入市,各商民、义勇登屋,以瓦石、灰礶击之,贼多伤者,遂奔去。各商、兵下屋,生缚二倭,斩首十级。 接到芜湖传来的消息,大明君臣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朝廷的官军、民壮遇贼即溃,反倒是百姓们组织起来,将这伙倭寇赶出了芜湖。强悍的倭寇登岸北岸时,无城垣可守的芜湖,商民、义勇登上屋顶,用最简单的瓦石、灰礶向敌人投掷。这样最原始的武器,却将倭贼打得昏头转向。 自浙江登岸以来,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彪悍的百姓,不计生死,奋不顾身。被砸伤多名的倭寇,觉得此地危险,竟然下船奔走。 越战越勇的芜湖百姓,看到敌人逃遁,商民、兵壮迅速追赶,生擒两人,打死十人。仅剩五十余人的倭寇,逃之夭夭。 倭寇自芜湖退走之后,尚余53人,他们继续北上,更加猖狂,给整个大明带来了巨大震撼。 这伙倭寇灰溜溜北上,继续沿着长江,抵达太平府。 此时,操江巡抚史褒善正在太平府城中,得知倭寇进犯后,他紧急派遣一名千户,率领数量众多的乡兵、义勇、杀虎手,出城剿敌,在马厂与倭寇作战。 又一次,毫无意外的“大败”。 在芜湖,倭寇被普通百姓打得落花流水;在太平府,与正规军作战,他们却虎虎生威。嘉靖和朝廷闻报,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嘉靖竟然没有召见一名大臣商量此事,而是冷眼旁观。 紧接着就是漕运都御史郑晓的急报来了,郑晓的奏疏是弹劾史褒善的,堂堂留都门户,偌大的太平府城,惊慌失措的府城内官员,竟然采取了最消极的办法,太平府城城高堑深,守城兵壮无心剿敌,却砍断护城河的河桥,让倭寇无法入城。以此来“御敌”。 史褒善一代名臣,位列封疆大吏,大敌当前,竟然能出此“良策”,智谋尚不及芜湖百姓,郑晓一面与漕运总兵临淮侯李庭竹提兵赶赴南京设防。 倭寇看到太平府城如此英勇,并未久留,继续北上,直接冲击留都城外的江宁镇。江宁镇乃是南京城外的最后一道防线了,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张经并非不知兵的人,他知道江宁镇的重要性,亲自指挥朱襄统率官军镇守。 当然,张经如果知道朱襄是个什么货色的话,肯定能在南京兵部大堂就掐死他。 倭寇突入江宁镇时,这位指挥使朱襄竟然在饮酒作乐,不亦乐乎。倭寇杀入江宁镇,朱襄正袒裼纵酒。接到战报后,他仓猝率兵迎战,结果全军覆灭。官军与五十几名倭寇作战,官兵死者多达三百多人。他所率的官军崩溃,江宁镇惨败,最直接的后果:留都南京门户洞开,倭寇直驱留都城下。 这下大明朝的底裤连带着嘉靖的底裤都没有了,唐顺之、戚继光等都提兵赶赴南京,最先赶到的是总督漕运都御史郑晓和漕运总兵李庭竹,结果这二位连南京城都没进去。 南京戒严,十三城门尽锁。 城内有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张经、南京兵部侍郎李天宠,守备南京兼掌中军都督府事的魏国公徐鹏举,司礼监秉笔太监内守备冯保,有驻守兵马十二万。 这伙倭寇将南京的大明官军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了一把,南京锦衣卫的奏报称:贼遂直趋南京。其酋衣红乘马,张黄盖,整众犯大安德门。我兵自城上,以火铳击之,贼沿外城小安德门、夹冈等门,往来窥觇,会城中获其所遣谍者,贼乃引众,由铺岗趋秣陵关而去。 这伙倭寇的另一个秘密也揭露出来。 抵达南京城之前,倭寇提前派遣了间谍进入城内侦查,间谍应当对南京城相当熟悉,倭寇早已知悉城内动向。 倭寇队伍每次前进,都会派出间谍侦查前方信息。这些间谍很可能通晓中文,乍看起来,与大明人无异,以至于一直未被发现。 南京城大门紧闭,明兵自城上用火铳射击。倭寇头目竟然大模大样的“衣红乘马,张黄盖”。 如此招摇,就是要吸引城上注意。倭酋这样的装扮,就是仿照大明皇亲贵胄的銮仪卫的模样。 这伙倭寇本来准备自秣陵关向南逃窜,应天推官罗节卿、指挥徐承宗,率兵千人守关,望风奔溃。贼遂过关。南都应天府繁华之区,倭寇如入无人之境。十数万官军,对这伙倭寇无可奈何。 倭寇长驱直入溧水县杨林桥,大明的民壮又是同样的掉链子,典史林文景率兵迎遏,不能御。署县县丞赵珠臣,直接弃城而走。 这次是倭寇第二次进入县城。进入城中后,他们竟然如此“惬意”: 贼遂由小北门入城,宴饮民家,信宿乃去。 一路上的“所向披靡”,让他们放心在城内大吃大喝。住了一晚后,他们才不紧不慢的离开,此后,他们流劫溧阳,趋宜兴。其猖獗程度,已无以复加。 不过他们的好运也就此终结了,倭寇原本打算从紧邻宜兴的太湖,沿着水路,向大海逃窜。因为现在在陶宅港也有一伙倭寇,如果两支倭寇汇合,更难对付,将成大患。 这时自苏州提兵赶来的南直隶巡抚唐顺之在前方堵截,后面是郑晓、李庭竹所率的漕兵,在两路官军的夹击之下,这伙倭寇困兽犹斗,杀伤官军百余人后被官军阵斩,无一漏网。 消息经急递传到京师,科道言官疯狂上疏,从南京兵部尚书张经、南京守备徐鹏举、浙直总督赵文华、浙江巡抚胡宗宪、南直隶巡抚唐顺之,和各路总兵,都被言官们疯狂弹劾。 嘉靖对这些奏疏,一律留中,无逸殿内,嘉靖召集内阁和兵部,将这段时间的所有塘报拿出来。 第336章 风波陡起事非常(二) 嘉靖拿着官军歼灭这伙倭寇的奏疏,说道:“我大明官军,当真是做的好大事啊!内阁、本兵怎么说。” 作为内阁首辅的严嵩此事肯定要第一个发言了,严嵩说道:“陛下,当严究南京守备、参赞机务及一应失机官吏的罪责,从严发落。” 嘉靖没说什么,只是问道:本兵怎么看此事? 杨博赶紧请罪说道:“陛下,此臣之罪也。臣身为兵部尚书总管戎政,出此大事,臣罪无可赦,伏祈陛下降罪。” 嘉靖摆摆手说道:“此事不干卿的事,朕只是想问问,卿老于军务,怎么看此事?” 杨博沉声说道:“陛下,此贼自绍兴高埠奔窜,不过六七十人,流劫杭、严、徽、宁、太平,至犯留都,苏、常、镇、杭、嘉、湖等七郡一十八州县,无处不放火劫杀,则将各救城池不暇,各上司兵隔绝而不相援,乡村之民无可逃生,非死则胁从矣,七郡地方,岂不岌岌乎其危哉!七郡危,则南都亦大震摇!此诚国朝未有之事也。” 嘉靖听后,也是点点他,说道:“悔不听裕王之言矣!”嘉靖命黄锦将朱载坖自嘉靖三十二年以来有关倭寇的上疏取来,对诸位臣子们说道:“这是裕王之前的上疏,朕如今是悔不当初啊!” 几位臣子们传阅了之后,严嵩首先说道:“陛下,此则国朝之福也!殿下深谋远虑,富于韬略,他日必能重振成祖之雄风!” 其余的臣子们也都是对朱载坖一顿狂拍,大有丧事喜办的意思,嘉靖只是笑笑,说道:“眼下要议的,不是裕王,而是南京的事情,怎么收场,留都戒严,陵寝受扰,朕枉为太祖成祖之子孙也!” 确实,眼下南京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是要处理人的,嘉靖问道:“惟中,你说说,此事应该怎么办?” 严嵩说道:“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张经、南京兵部左侍郎李天宠,辜恩误国,宜将其拿解进京,交法司审断。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世受天恩,不思还报,临阵失机,为敌怯懦,辜念其累世勋臣,素无劣迹,罢其南京守备及左都督掌南京中军都督府事之职,其余失机官吏,一一问罪。” 嘉靖说道:“先照此办理!” 嘉靖刚准备令诸位臣子各自回去办公,有小内侍进来想黄锦耳语了几句,黄锦顾不得大臣们还在,赶紧上前在嘉靖耳边耳语了,嘉靖猛地站起来,说道:“这逆子要干什么!黄伴你讲来,你们先不要走。” 正准备离开的几位大臣又只得留下,准备吃瓜,嘉靖说道:“黄伴你就说,不必讳言。” 黄锦这才说道:“陛下,各位,裕王殿下在西苑外跪着,有奏疏呈递陛下。” 严嵩说道:“陛下,既是裕王殿下有奏疏,那就先取来再说。” 嘉靖冷笑说道:“朕岂不知他想干什么!终于忍不住了是,他的奏疏,朕不纳,让他回去,好好读书去!” 黄锦赶紧去传旨,不一会黄锦就跑回来了,黄锦苦着脸说道:“陛下,裕王殿下说有奏疏要呈递陛下,否则就。” 见黄锦不说,嘉靖问道:“否则就怎样?” 黄锦咬咬牙说道:“殿下说,否则就长跪宫门。” 嘉靖一下子站起来,喝到:“竖子敢尔!陆炳呢?叫陆少保来!” 严嵩、徐阶等人赶紧将嘉靖劝住,严嵩说道:“陛下,既然裕王殿下有奏疏,何妨纳之,准与不准,毕竟还在陛下嘛。” 嘉靖说道:“惟中,这竖子奏疏里写些什么,朕不用看也知道,朕不准,快叫陆少保来!” 徐阶也劝道:“陛下,殿下毕竟是皇子,还是要有些体面的,陛下何妨先看看殿下的奏疏,再做区处也不迟啊。” 嘉靖无奈的说道:“既然诸位想看,那黄伴,去把他的奏疏取来,派锦衣亲军,将他送回去,无朕旨意,不得出府。” 黄锦赶紧去办,将朱载坖的奏疏取来后,嘉靖说道:“黄伴,给诸位见识见识。” 黄锦于是展开朱载坖的奏疏,念道:臣朱载坖谨奏,伏惟臣之爱君,惟义理是悦;下之报上,以诚寔为先。陛下御极以来,法度方开更化之端,事物既振积习之弊。志在扶危,险阻艰难,何往不济?跃马陷高平之阵,麾戈佐淮甸之征。喋血鏖兵,一月三捷;劳旋饮至,功莫大焉。 惟我陛下之德,昧爽丕显,坐以待旦,商汤之戒慎也;侧身损己,长辔远驭,汉文之化导也;循名责寔,信赏必罚,建武之法制也;果敢决断,从善如流,贞观之风烈也。 黄锦念到这几句,严嵩不禁看了一眼嘉靖,嘉靖眯着眼睛,嘴角都快压不住了,显然朱载坖这几句颇得嘉靖的心意。 黄锦接着念到:帝王之道于兹备矣,太平之业于兹成矣。何乃小丑跳梁,妄动干戈。兴师于区区之岛,逞凶于膏腴之地。王师用武,贼众奔逃。而贼负固多端,阳顺阴逆,求本伺影,阴图不轨。 至于南京惶乱,陵寝惊疑,虽逆渠受戮,群凶正法。陵寝之重,何论言哉? 伏惟陛下为天下之至重,不可轻动。臣为人子,理当效命。请陛下授臣以符诏之命,牺牲之祭,驰奔东南,祭告孝陵,臣朱载坖泣血上奏以闻。 黄锦读完了,嘉靖只是冷笑一声说道:“这竖子,朕早就知道如此,诸位怎么说啊?” 几位阁老和杨博相视苦笑,这个瓜有点不好吃,风险太大,大家都看向严嵩,没办法,谁叫你严阁老是首辅呢? 严嵩起身说道:“陛下,裕王殿下诚孝之心,臣等敬服,然眼下南直隶大乱刚平,似乎不宜遣裕王去。” 嘉靖说道:“惟中所言,是为正理也。朕现在没空处理他,叫讲官们去开导一下他,眼下朝廷多事,他就不要再添乱了!” 臣子赶紧行礼去办,等到臣子们走后,嘉靖对黄锦说道:“奏疏拿来朕看看。”黄锦连忙把朱载坖的奏疏送上来。 第337章 风波陡起事非常(三) 嘉靖拿起朱载坖的奏疏,仔细阅读后对黄锦说道:“黄伴,你怎么看?” 黄锦说道:“老奴一介阉人,这些事情,不是老奴能置喙的。” 嘉靖笑笑,说道:“这文章,倒是有几分功力了,就是这个字,真不怎么样,考个生员都难。” 嘉靖转过头,对黄锦说道:“黄伴必去趟裕王府,问问裕王,到底想去南京干什么,别拿太祖当挡箭牌。”黄锦领命。赶紧去往裕王府。 此刻裕王府,朱载坖正在被一众讲官们数落,讲官们都认为朱载坖的举措太过于激进了,这下子一下把事情搞大了,内阁肯定不会同意朱载坖的要求的,反正朱载坖对于讲官们的话就是诚恳认错,坚决不改,反正现在事情已经做了,讲官们也只能说说而已。 高拱等人正在劝导朱载坖,黄锦已经来到裕王府了,将所有人都赶出去后,朱载坖这才行礼,黄锦说道:“奉圣谕问裕王话。” 朱载坖老实行礼道:“臣恭请圣安。” 黄锦说道:“圣躬安。陛下问,裕王到底想去南京干什么,别拿太祖当挡箭牌。” 朱载坖说道:“臣以为东南已有离心之势,渐成国中之国矣!若不趁此机会,大加整顿,恐国朝财赋枯竭,必致大祸也!” 朱载坖说完,黄锦已经愣住了,朱载坖还准备继续说下去,黄锦上前,低声说道:“殿下,这是能说的吗?” 朱载坖说道:“黄公公掌着东厂,东南欠粮之事,还不知晓吗?只需核对苏州一府自洪武以来的人丁、田亩、税粮,即知道所言不虚。” 朱载坖还准备继续说下去,黄锦制止了朱载坖,说道:“老奴先回报陛下,此事干系太大,老奴岂敢自专。” 黄锦立刻赶回西苑,将朱载坖的话告知了嘉靖,嘉靖倒没有那么大的反应,说道:“去户部,调苏州府的相关文书。”黄锦立刻领命去办。 等黄锦将有关苏州府的相关文书取来后,嘉靖就开始核对相关的数据了,洪武八年,苏州府田亩顷,其中官田顷,民田为顷;官田占63,民田占37,应交税粮二百七十万石。 而到了弘治十八年,苏州府的田亩还是余顷,与洪武年没有变化,这没有鬼才是怪事呢。 嘉靖当即下令,召户部尚书方钝来,嘉靖并不是不知道东南的逋赋,很多时候嘉靖对此事是一清二楚的,但是嘉靖之前认为,只要朝廷国用尚足,不影响自己修玄,也就罢了,但是今天朱载坖提到这个问题,嘉靖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方钝来后,嘉靖直接问道:“方司农,东南的逋赋,到底是怎么回事?逋赋到底有多少?” 方钝笑笑说道:“陛下,东南的逋赋并非一日形成的,由来已久了。” 嘉靖说道:“那方卿你简要说说。” 方钝就为嘉靖详细解释了东南逋赋的由来,在洪武年间,逋赋就已经存在了,但是这时候欠粮还是不多,以苏州府为例,洪武年间总计欠粮不到一成,永乐时也才堪堪一成。 但是到了永乐末年,逋赋问题就已经非常严重了,洪熙元年,苏州府历年积欠392万石,逋赋已经超过三成了,到了宣德四年,苏州府的欠粮达到了最疯狂的地步,累及已经达700万石,逋赋六成半。 宣宗当然不会容忍这种事情,派遣御史加以整顿,同时重新清丈田亩,逋赋下降到四成左右,以后就基本上在二成到四成左右浮动。 嘉靖问道:“现在苏州欠粮多少?” 方钝说道:“嘉靖三十二年至今,东南八府欠粮六百万石,泰半是苏州府。” 嘉靖问道:“苏松逋赋如此之多,户部就没有想过办法吗?” 方钝只是苦笑,说道:“陛下,户部、都察院每每督促州县官吏,甚至请严旨遵照前旨催征,毋得畏徇延缓,然朝廷有严旨在前,东南官吏说项于后,事其难成矣!” 方钝还给嘉靖举了个例子,由此某人由浙江巡抚升任南直隶巡抚,他的南直隶同科们就纷纷给他去信,说什么呢?叮嘱其小心谨慎,勿蹈前辙。 他们曾在信中说:吴越风土物情不甚相远,而吴中抚台之难倍于两浙者,独以催科一事耳。催科事难,不在士大夫,亦不在民,难在以民而托之士大夫,士大夫受其投献之利,而小民受其偏累之害,缓之则课亏于国,急之则怨归于官,而士大夫之持论者不肯以为不便于士大夫,而以为不便于民,前人不征民户独征管户之说,虽觉矫枉过直,然竟相与巧诋不 蜜,嗷排之以去,此亦足以见吴俗之偷矣。台下直躬而行,故自不吐不茹,一切注厝,自有权衡,用法贵宽,用意贵严,革衙门弊当骤,而处地亦当渐,彼中岂直社口抑且倾心。 说白了,就是明告诉这些上任的官员,要是敢于严督逋赋,那就必然会被这帮东南士绅以庇奸民,鱼肉缙绅, 沽名乱政等罪名加以弹劾。 所以到了现在,敢于清查江南逋赋的巡抚巡按已经寥寥无几,甚至某些情况下,还要包庇地方官的催逋不力。说白了,现在的江南地区,逋赋已经发展成一种根深蒂固的社会行为,无论身处上位的抚按还是基层临民的州县官都难以有效地清理整治。 方钝说完后,嘉靖说道:“方卿且回去,朕会仔细思量此事。” 嘉靖当然要好好思量了,朱载坖说的,嘉靖之前也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而已,眼下朱载坖既然已经将此事拿到明面上来了,嘉靖就必须要处理了,嘉靖很清楚,敢欠朝廷税粮的,可不是一般的升斗小民,这些人抱起团来,就连嘉靖也要头昏。 嘉靖于是将黄锦叫来说道:“黄伴,你去问问裕王,他有何办法治理逋赋?” 黄锦连忙领命赶往裕王府。 第338章 风波陡起事非常(四) 黄锦来到裕王府,转达了嘉靖的意思,这下朱载坖心中有底了,若是嘉靖真的不在乎此事,根本不会遣黄锦前来问的,既然嘉靖派黄锦来问,那就说明嘉靖还是有解决这个问题的意思,这就好办了。 朱载坖于是先向黄锦详细解释了一下苏松的欠粮问题,东南各府的欠粮,首先就是苏州,只要苏州的欠粮问题能够解决,那其余七府就好办了。 苏松常嘉湖五府及其所属州县,大都赋役繁重,民刁逋赋,难于治理。而镇江府则并无上述问题。此外,杭州府只有海宁、余杭二县有逋赋情况, 应天府除高淳县有逋赋情况外,则大都苦于差役。所以治理逋赋,首重苏州。 而苏州的欠粮,首先在于钱粮揽纳、包揽行为。揽纳的行为主体,一般是地方势要或无籍之徒(流氓),乡绅、歇家、吏胥、衙役阶层成 为包揽钱粮的主体,特别是缙绅利用优免权包揽钱粮谋利的情况大增。不过,城市无籍之徒的揽纳情况仍然广泛存在。揽纳户的不法行为,往往对国计民生都造成一定的损害。 首先,他们从税户、解户那里兜揽时,常常额外勒索,加重了解纳者的负担。 其次,揽纳到手后,常常拖延不予上纳,解纳者被累不堪。第三,揽纳者常与仓场吏 役勾结,以少为多,以次充好,亏损国课。 所以治理逋赋首先就要打击揽纳。 而欠粮,主要分为两种情况,一就是老百姓真的缴纳不起税粮,这种被称为民欠,这种情况在苏松很少。 严嵩就曾经上疏说过此事:小民有地不过数亩,税不过升斗,其辖于里胥者,且倍索而倍输之,自非水旱极灾,田地荒芜,小民何至有逋?惟是胥役之包侵,解役之揽克,衙门书役之阴没,不可胜诘也。亦有宦裔素封之家,倚势抗延,数至百千而不能问也。 说白了,老百姓就算能欠税,又能欠多少呢? 真正欠粮的大头,是地方豪猾利用朝廷的钱粮征解、特别是蠲免政策的漏洞,造成了大量逋赋,名为“拖欠”、“带征”,实则“侵没”、“抗延”。 而所谓豪狡,又分为两类,一类是“豪”即“势豪”,也就是上文 提到的缙绅阶层。而所谓的“猾”,一般指各地无赖军民为主的“无籍之徒”,他们活跃在钱粮征解储运的各个环节,有本地之包揽,有在京之包揽,有各衙门之包揽,可谓无孔不入。他们通过揽纳、包揽钱粮的手段,谋取私利,虽然一定程度上弥补 了政府公共服务的缺失,但一般认为,他们是上亏国计,下损民生的社会寄生虫,也是朝廷重点打击的对象。 对于狡,朱载坖的看法很简单,那就是杀,先杀几个典型,杀他个人头滚滚再说,看这些流氓还敢不敢带头抗税,看看官军的刀够不够快。 而真正难以处理的则是地方豪强,历来这些势豪大户之兼并者,占种他人田地,动至数十百顷,常年不肯纳粮,有司不能究理。稍欲催征,辄构诬词,告讦赖免。及有奸诈刁民,善持官吏短长,惯捏架控词状。常年挟制粮里,揽收官粮作为买卖,或一二百石,多至数十百石者有之,因而侵克入己,不行纳官。 而州县官吏对于他们,却是实在难以对付,原因无他,担心自己的前途。 现在苏州府县士子在科举考试中持续表现出非同一般的明显优势, 他们中的一些人得以循此阶梯晋身朝廷重臣。对于苏州知府来说,苏州籍的朝臣他们处理与中央权力关系时势必要引起重视的一个特殊群体。出于乡土情思, 这些朝臣往往对故土的事务比较关心,他们同时也是苏州府豪强的一部分。 说个不好听的,他们中有些人,就是逋赋的大户,江南地区士绅之家倚仗权势横行乡里的现象日益严重,有些即是本籍朝官的亲属戚友。苏州知府并不缺少惩治这些不法贵戚的权力,往往以逢迎权贵故不问不办,这是造成逋赋的重要原因。 苏州知府不敢惩办这些朝中大员的亲戚,毕竟自己的前途还掌握在他们手中,在欠朝廷税粮和自己的前途上,官员们往往选择后者,甚至与他们沆瀣一气,共同欺骗朝廷。 这就引发了逋赋中最恶劣的一种情形,就是地方政府未能如数征收钱粮,或已征在官、已解在库者,也未能按时按量解往指定地点,这对于国家来说,也是一种逋赋。这时的逋赋行为主体,就是各级相关地方官府了。 而这种情况现在已经不罕见了,地方官府虚报、挪用、侵吞钱粮,以至形成逋欠中央财政的情况逐渐增多,占整个逋赋的比重也越来越大。 据松江知府方廉的奏报,他上任之后清查松江府藩库,查明华亭县共计虚报布折等银九万三千六百三十六两八钱五分;青浦县虚报京库钱粮三万三千(两)有奇,新任知县金玉节到任后,任内除征补外,尚欠银三万七百七十六两七分零。 据华亭知县熊剑化解释,历任知县虚报钱粮的原因是实在难完考成:“该县岁征折银二十余万,粮重输苦,多难满之分数。每遇考成,必藉虚报。虚报者,用以救急于目前,徐且补输于后日。” 如果说,虚报钱粮完欠尚可视为地方政府为保住官位、应付考成,而不得已施行 的“策略”,那么地方政府对“已征在官”、“已解在库”钱粮的挪借、侵欺而形成的对中央财政的逋欠,则令户部更为头疼。 朱载坖建议对这三种不同形式的逋赋,采取不同形式的办法。 朱载坖说道:“欲征缴税粮,必凌之以威,治之以法,刑上大夫,戮加豪强,以雷霆之势,携三军之威,立国朝之法度,使之知敬畏,不敢逋赋。” 黄锦听了朱载坖的话,说道:“殿下,出了这门,此话万万不可对他人说起,否则这事体可不好收拾。” 朱载坖点点头,送黄锦回西苑。 第339章 君臣奏对计议定 黄锦回到西苑无逸殿,向嘉靖汇报了朱载坖的看法,嘉靖听后,久久不语。 半晌之后,才问道:“黄锦,你说说你怎么想的。” 黄锦说道:“陛下,老奴岂敢置喙国家大事,这等事情,陛下还是要和严阁老商量才是。” 嘉靖说道:“你我就不必讲这些虚礼了,你也是看着裕王长大的,你说说看无妨的。” 黄锦这才斟酌了一下语句说道:“皇爷,殿下此番确实是为了大明着想,逋赋不追,国计难为,追比逋赋,确实是必由之举。但是苏松刁民,可不好对付。” 嘉靖放下手中的奏疏,不由得感叹道:“岂止是不好对付,这伙人,上至阁部,下抵州县,都是苏松等处的士人们,彼辈同声一气,互相勾结,国事半由之而废。” 嘉靖想了想说道:“去请惟中来!” 在内阁办公的严嵩被请到无逸殿来,嘉靖问道:“惟中,对于苏松欠粮一事,你怎么看?” 严嵩闻言,不由得也是头疼,历任的首辅、大司农无不头疼于苏松的欠粮一事,也想了不少的办法来处理此事。 严嵩说道:“陛下,国家税收已有定数,开源无从措手,只有保证收入按时按量完解。以臣愚见,造成严重逋赋的已经不单单是传统意义上的“民欠”或粮里、吏胥的中间侵蚀,而很大程度上源于地方州县对已征在官、尚未解赴朝廷的赋税的大肆拖延挪借。因此,清查已征之逋,已解之侵,庶可接济万一于此耳”。 嘉靖明白严嵩的意思,那就是不去动这些豪强,而是拿州县官员开刀,逼迫他们更多的向朝廷缴纳赋税,严嵩认为严格催逋与宽恤之政并不矛盾。 他说道:“陛下,宽政一也,如其在民,宽一分,民受一分之惠,损虽在上,益则在下。今业已输之官矣,欠在员役,则此非私家之槖也?欠在保歇,则此非奸宄之资也?安得借口于小民拖欠之说,而几幸于奉诏蠲免之条?万一脱巾鼓变,圣怒震加,臣安所措其手足乎?” 对于严嵩的看法,嘉靖只是点点头,强悍如严嵩,对于苏松官僚集团一样不敢轻易下手,而是采取相对迂回的办法,毕竟对于州县官员,朝廷可以轻易拿捏他们。 嘉靖问道:“现在户部的情况如何?” 严嵩闻言,不由得说道:“陛下,户部数年以前,仓库稍充,即有积逋奸侵之弊,犹可从容而责转输,乃今挪借一空,视此铢两尺寸之需,不啻饥渴而望饮食。而今东南军兴,州县府库留存消耗一空,历年以来,州县钱粮有题留者,有咨留者,有暂借者,有永逋者,甚则有不题留、不咨留而径借用者,有司奉承恐后,莫敢抗违。至询其故,不曰偶值艰难,则曰适当紧急。夫以已值其难,谁值其易?已处其急,谁处其缓?岂其在地方之 事独万不获已,而户部内供三宫,外饷九边,竟为末节细故耶?” 这是严嵩最为不满的地方,东南战事一起,州县就借口御倭,纷纷减少甚至直接挪用本该上供京师钱粮,挪为己用。而地方以“借用”名义,将已征 在仓之钱粮挪用,也可视为对户部、朝廷的一种逋赋。 更有甚者,地方各级官吏在钱粮征解过程中,借职务之便,侵吞公款、损民肥己的现象,在现在也愈加严重,使国计民生均受其害。 严嵩不由得说道:“陛下,眼下州县官员,法纪陵夷,人情玩肆,地方抚按 司道与府州县之间也上下相蒙,官官相护,甚至有任内钱粮未完,二三载而升迁不问者。此岂皆心劳抚字,政拙催科乎?抑亦有朘肥是务,置民生国课漫不经心乎?有司洁己爱民者,仅什之二三,其朘民肥己及庸鄙病民者,什恒七八。如是则民生 乌得不穷,常赋乌得不逋?” 严嵩说的也是实情,州县官吏现在往往和地方豪强勾结起来,欺下瞒上,大肆捞钱,而朝廷的国用日窘,全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对于严嵩的说法,嘉靖不置可否,催逼州县官吏,当然是一个办法,但是并不是一个解决问题根本之策。苏松地区的豪强仍然存在,他们对于朝廷没有半分敬畏之情,朝廷固然可以通过逼迫州县官吏来挤出一部分钱财,但是一旦朝廷放松,这些官吏立马故态复萌。 而且此事还有一个弊端,那就是在朝廷的催征之下,州县官吏不敢去向地方豪强索要本该由他们缴纳的赋税,反而将这些赋税转嫁到老百姓身上去,老百姓忍无可忍,必然导致民变,这是嘉靖不愿意看到的,所以现在嘉靖反而比较认同朱载坖的方案,只有对这些豪强加以震慑,从他们手中收取本该缴纳的赋税,才是真的。 嘉靖于是将朱载坖的话告诉了严嵩,问道:“惟中以为,裕王此言如何?” 严嵩愣住了,说道:“陛下,殿下此举无异于与天下士绅作对,此举不可啊!” 嘉靖笑笑说道:“朕当年大礼议时,何尝不是与天下作对?此子倒是颇有些朕年轻时的脾性。” 严嵩笑笑说道:“殿下,皇子也,自然是与陛下一般无二。” 面对严嵩的恭维,嘉靖只不过笑笑说道:“惟中说笑了,景王也是皇子,蠢而不自知也。” 严嵩说道:“陛下,说起景王,臣已督促工部和地方州府加紧王府施工,臣以为可以准备景王之国一事了。”这次嘉靖没有再推,只是点点头算是将此事答应下来。 君臣二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中,嘉靖突然说道:“惟中,你觉得裕王之言,能成吗?” 严嵩叹了一口气说道:“裕王能否在苏松成功,不在于裕王,而在于陛下也!” 嘉靖当然知道严嵩的意思,一旦朱载坖在苏松追缴逋赋,朝中的臣子们必定会疯狂的弹劾,这时候就看嘉靖能否承受这种政治压力了,嘉靖指了指严嵩笑着说道:“你这滑头,这是变相在逼朕啊!” 严嵩只是笑笑而不说话。 第340章 君臣奏对计议定(二) 严嵩只是对着嘉靖行礼说道:“殿下行此险,为大明江山计耳。老臣虽老,愿效犬马之劳也。” 嘉靖笑笑,对严嵩打趣道:“怎么,惟中还想着日后这竖子给你上个文正还是文忠?” 严嵩说:“陛下,臣是陛下的臣子,若蒙陛下不弃,文忠臣意足矣!” 嘉靖哈哈一笑,说道:“好,此事朕准允了。” 严嵩接着说道:“陛下,眼下就两事要紧,一是景王之国一事,应当全力将其办妥,裕王殿下也好安心办差,二就是殿下去往东南,一应随行文武官吏,护驾官军,都应该加以挑选。” 嘉靖点点头,说道:“景王之国一事,惟中你多上上心,加紧办理!此子再留京师,恐生不测。至于裕王去东南一事,朕还要再思量一下,不过朕看严世蕃老于官场,可助裕王一臂之力。” 严嵩笑着说道:“若是犬子能助的殿下万一,那就是犬子之幸也,陛下尽管差遣。” 严嵩随即告退,回到内阁,宣布嘉靖的命令,准备景王之国,这是文武官吏没有想到的,眼下倭寇刚刚在南京作乱,眼下朝廷正忙于善后,嘉靖却突然传令景王之国,让臣子们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此举也令臣子们大为振奋。 随着景王之国,就相当于确定了裕王的储君地位,虽然嘉靖还是没有立太子的打算的,但是也相当于变相承认裕王的储君地位了,唯有徐阶,回到家中,有些心神不宁。 徐阶一个人在书房中沉思此事,他总是觉得有些不对,之前严嵩、他、王用宾等人都曾经上疏要求景王之国,但是无一不是被嘉靖严厉的拒绝了,而这次嘉靖居然轻易答应了此事,这是徐阶所想不通的,对于嘉靖,徐阶自认还是比较了解了,嘉靖是个心智极为坚定的人,绝不会轻易被他人所说动的。 而这次严嵩居然成功的说动了嘉靖,促成景王之国,这是徐阶所没有料到的,而且在这个时候,此事确实有些令人耐人寻味了。 西苑,嘉靖召陶仲文来,请他为自己卜卦,一反常态的是,嘉靖此次什么话也没对陶仲文将,只是令他起卦,嘉靖慎重的抓起一把蓍草,交给陶仲文说道:“陶师起卦。” 嘉靖就这么注释着陶仲文起卦,半晌之后,陶仲文得卦,对嘉靖说道:“陛下,得师卦。” 嘉靖点点头,见嘉靖没有什么要问的,陶仲文行礼之后告退,嘉靖怔怔的望着殿外,半晌之后,才自言自语的说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嘉靖本人就是精通易理之人,师卦,是《易经》六十四卦的第七卦。地水师(师卦)行险而顺。“师”指军队。坎为水、为险;坤为地、为顺,喻寓兵于农。兵凶战危,用兵乃圣人不得已而为之,但它可以顺利无阻碍地解决矛盾,因为顺乎形势,师出有名,故能化凶为吉。 其爻辞有言: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养兵聚众,出师攻伐之象,彼此有伤,难得安宁。 而此卦的卦名是说地水师,坤为地,坎为水,地中有水。地中众者,莫过于水。师为众,部属兵士众多的意思。持正的“仁义之师”,才可攻伐天下使百姓服从;用兵胜负在于择将选师,持重老成的人统兵可获吉祥,这样才没有灾祸。 嘉靖半晌之后才叫黄锦来,说道:“黄伴,你去问问裕王,若是他南下,文武官吏可有什么推荐的?” 黄锦赶紧领命去裕王府,问朱载坖。 朱载坖想了想说道:“讲官之中,高师傅、李师傅足用了,陆绎、李成梁亦足够了,不过若是将原翰林编修张居正调来就更好了。” 黄锦说道:“殿下,陆绎只是锦衣卫出身,李成梁也是未经战阵,济不得什么事的,还是要择一老成宿将,以策万全。” 朱载坖苦笑着说道:“孤何尝不想择一宿将,只是现在正是用兵之时,国朝名将,不在九边,就在东南,皆身负重任,岂可为护卫之责,不过可从马芳部中调些精锐骑兵,会有大用的。” 黄锦赶紧回去告知嘉靖,并说道:“皇爷,依老奴看,殿下是中意马芳的,只是觉得现在九边重要,故而没提他,想从马芳部调些精锐马军来。” 嘉靖问道:“马芳吗?确实一员勇将。”对于马芳,嘉靖还是很了解的,作为明军现在的九边第一勇将,大小百十接,身被数十创,以少击众,未尝不大捷。擒部长数十人,斩馘无算,威名震边陲,为一时将帅冠。 尤其是在今年年初,马芳率军与俺答汗军血战,是役马芳军“奋勇跳荡,生猛敢战”,杀得俺答汗部后退十数里。横遭重击的俺答汗不知明军虚实,立刻下令全军北撤。此战中马芳身负五处刀伤,坐骑也被射杀,可谓以命相搏,连嘉靖闻报也不得不感叹道:勇不过马芳。 嘉靖说道:“先召马芳入京陛见。” 同时嘉靖开始做一系列的人事调整了,首先以临淮侯李庭竹守备南京兼提督操江,灵璧侯汤佑贤、怀远侯常文济协同守备南京,调江北督粮参政汪道昆为苏松常镇兵备道,调原河南按察使曹邦辅为南京兵部左侍郎署部事参赞机务。 将浙江总兵戚继光与南直隶总兵俞大猷对调,调苏松分守参将卢镗为漕运总兵兼提督江北备倭,戚继光以南直隶总兵仍掌苏松常镇四府备倭。 加锦衣亲军指挥同知,掌南京锦衣卫事朱希孝都督同知,提督南京捕盗,兼掌南京五城兵马司事。 嘉靖一系列的命令并没有在朝臣中引起太大的波澜,毕竟南直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对南直隶官场彻底洗牌的话,恐怕科道言官们都不会答应。 但是徐阶从中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临淮侯李庭竹是裕王的姻亲,汪道昆、戚继光都是裕王的门下,在加上本就是裕王门下的南直隶巡抚唐顺之,裕王门下云集南直隶,更确切的说,是云集苏松,这可不正常。 裕王给嘉靖的上疏徐阶是知道的,再联系到嘉靖的一系列举动,徐阶要是还反应不过来,那还在内阁混什么? 第341章 君臣奏对计议定(三) 嘉靖将一系列的人事变动下达之后,对黄锦说道:“黄伴,你和惟中晚间去裕王府,商量出一个具体办法,再回报朕知。” 黄锦领命赶紧去寻严嵩。 与此同时,徐阶将自己的儿子徐璠叫来,说道:“你明日就告病,回华亭老家去。” 徐璠满脸不愿意的神色说道:“父亲,可是出了什么事?二弟三弟在老家也能处理的。”徐璠可不想离开京师,在京师虽然他不如严世蕃这个小阁老,可是也算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了。回到华亭老家,虽然也是一样的众星捧月,可是那可不如在京师。 华亭县能有什么人物,最大的不过是松江知府方廉罢了,在京师舔他徐大公子的可都是尚书、侍郎级的大员,舔的舒服程度完全不能想比好吗。 徐阶怎么不明白徐璠的想法,他说道:“眼下这事,只有你回去才能处理,为父想裕王可能要南下了。” 徐璠完全不敢相信,他说道:“不可能,陛下不是刚刚下令景王之国吗?怎么会又让裕王出外?” 徐阶看了他一眼,明白他是会错了自己的意,将此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徐璠说道:“那此事也与我们徐家无关啊,裕王南下,毕竟也是也是在南京,与我们无关。” 徐阶无奈的看了看自己的这个长子,也算聪明,官场之事也历练了不少,可是就是缺乏远见,徐阶说道:“眼下南京刚刚大乱戡平,按理说这时候不该派裕王殿下前去的。” 徐璠说道:“也许是祭扫孝陵,故而派裕王殿下去。” 徐阶问道:“祭扫孝陵?魏国公就在南京,不能祭扫孝陵?那么多驸马都尉,不能祭扫孝陵?再不济从京师派一位国公去祭扫孝陵不行?非要是裕王殿下?再说了,就算是非要派裕王殿下去祭扫孝陵,加强南京警备,尚算合理,可是裕王的门下,现在都在苏松,祭扫孝陵只不过时项庄舞剑罢了,意在苏松。” 徐璠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苏松?苏松有什么?又没有倭寇。” 徐阶只得仰天长叹,当初为什么没把他射墙上,徐阶说道:“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国朝现在正是用兵之时,用兵要什么?要钱粮,钱粮从哪里出?苏松的欠粮天下皆知,之前国用尚足,户部也能支应,现在开支浩繁,自然要催征了。” 徐璠当即说道:“这怎么行,眼下苏松刚遭兵燹,又来催征。父亲是让儿子回乡阻拦催征吗?” 这下徐阶彻底忍不住了,一个耳光就扇到徐璠脸上去,吃了一个大逼斗的徐璠眼神清澈了不少,徐阶骂道:“你要去寻死,别连累徐家。裕王殿下亲自来催征,你以为是巡按御史或者督粮参政吗?就凭你,是能和唐顺之戚继光统帅的官军作对,还是能对付裕王殿下带的厂卫?” 徐璠捂着脸问道:“那儿子回去干什么?” 徐阶说道:“裕王到苏松追比欠粮,苏松等地的士绅肯定不会那么痛快的把钱粮交出来的,到时候说不得就会把我们徐家推出来做挡箭牌。你记住,徐家不能和裕王对抗,但是也不能彻底和乡土割裂,其中的分寸,你自己把握去。” 徐璠愣住了,怎么把握?徐阶说的东西都是虚的,我还是个孩子啊,我把握不住啊,这里面儿水很深,看着自己儿子一脸懵逼的,徐阶拿出两封信,说道:“这两封信,一封是给你二叔的,一封是给方廉的,你走水路,先去南京,然后再回华亭,你二叔和方廉会教你的。” 徐璠点头,第二天就告假回家了。 当晚,裕王府内书房,朱载坖、黄锦、严嵩、严世蕃四人在屋内,外面已经被黄锦带来的东厂番子包围,黄锦说道:“殿下、严阁老、小阁老,今日奉陛下之命商议殿下南下的具体办法,诸位畅所欲言,咱家听后回禀陛下圣裁。” 朱载坖说道:“还是请严阁老先说。” 严嵩于是说了自己的想法,就是先派严世蕃以工部右侍郎去南京考察陵寝,同时为朱载坖打前站,打探南京和苏松等地的情况,虽然朱载坖再出发,随行护卫官军分为两部,一部跟随朱载坖随扈,一部轻骑南下,先行赶赴南京待命,同时对外只公布朱载坖到南京去是祭扫孝陵。 催征一事,作为密旨,等朱载坖到了南京,祭祀完孝陵后,直奔苏松,在苏松暗地里召见南直隶督抚守臣,同时朱载坖不必直接参与催征,一应事情由严世蕃、赵文华、唐顺之及州县官吏办理即可,就以为太祖修整陵寝,需要经费为由,清理欠粮,这样的话,大不了就是赵文华、严世蕃等人承担骂名,朱载坖来唱红脸。 朱载坖听完后,说道:“严阁老,如此就有些委屈德球了。” 严世蕃笑笑说:“殿下,下官本也不是什么清流,些许骂名,下官还担待得起。” 黄锦问道:“殿下还有什么补充的?” 朱载坖说道:“戚继光所部浙兵,战力超群,且不是南直隶本地人,应将所部数千浙兵,暂调南直隶听用。还有,此番南下,恐要杀人,请旨京师,车马奔驰,宜允以军法治之。” 黄锦接着和严嵩、朱载坖等人商量了一下具体的措施,还有随行人员后,黄锦第二天回西苑复命。 听完了黄锦的汇报,嘉靖说道:“严世蕃即刻以工部右侍郎南下,代朕查看孝陵。召定国公徐延德来,同时催促马芳到京师来。” 是日,嘉靖和定国公徐延德在西苑商议许久后,定国公徐延德才离开,嘉靖随即下令,定国公世子徐文壁以勋卫兼领红盔将军侍卫,定国公徐延德掌后军都督府事。 随后,黄锦前来汇报,徐阶让自己儿子告病回家的事情,嘉靖笑笑说道:“这只老狐狸,倒是见机的很啊!黄伴,你去提醒一下他!” 黄锦当即领命。 第342章 君臣奏对计议定(四) 黄锦来到内阁,刚巧碰见徐阶下直回家,黄锦上前,笑着说道:“徐阁老,可叫咱家好找。” 徐阶赶紧上前说道:“黄公公寻老夫,派人传个话就是了,何必劳动贵体。” 黄锦笑笑说:“徐阁老,咱家确实有事寻阁老。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阶和黄锦到内阁旁的一个空房间内,黄锦说道:“徐阁老是聪明人,咱家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徐阁老,不聋不哑当不得阿公阿婆,这个道理咱家想徐阁老应该是明白的?” 徐阶怎么会不明白黄锦的意思,就是在提醒徐阶,不要多事,将嘉靖的意图透露了。 徐阶说道:“此事老夫当然知晓,为人臣子的本分,还是知道的。” 黄锦笑笑说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一样,那咱家就言尽于此。” 黄锦走后,徐阶也下直回家,吃过饭后,徐阶一个人在书房中沉思,眼下嘉靖要清理苏松欠粮的决心已定,若是谁敢阻拦,那就要面对嘉靖的刀锋了,徐阶和嘉靖君臣多年,对于嘉靖的性格还是十分了解的,这事不可硬顶。 但是若是完全顺从嘉靖,也不可取,现在苏松等地的士绅惟徐阶马首是瞻,他们都指望着徐阶在朝廷上为自己说话呢。徐阶要是在这件事完全顺从于嘉靖,那就意味着徐阶和徐家背叛了东南士绅集团,那对于徐阶来说也是无法承担的。 所以徐阶的想法很简单,在朝廷和东南士绅中间充当和事佬,朝廷的目的是获取税赋,士绅们是要尽量少交税,或者将本该由士绅们缴纳的谁付转嫁到百姓头上去,徐阶觉得这事不是不可调和的。 朝廷要的是钱粮,至于钱粮从何处而来,那无关紧要,大不了就再苦一苦百姓,骂名严阁老来担就是了,反正总不会骂他徐阁老的。 第二天,大同镇总兵官马芳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京师,这次嘉靖召见马芳,着实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嘉靖自从身居西苑后,除了自己的亲信大臣,其他大臣都是很难得见的,自己一介武臣,又是外官,嘉靖居然召见自己,这确实有点奇怪。 马芳首先就来到兵部尚书杨博府上,求见杨博,杨博派自己的儿子杨俊民亲自来迎接马芳,进入书房后,马芳向着杨博行了大礼,说道:“末将马芳,见过虞坡公(杨博号)。” 杨博笑笑,说道:“马总戎来了,此番陛下召见,马总戎可知为何?” 马芳摇摇头,杨博笑笑说道:“马总戎,这次可是有大好事了,老夫若是猜的不错,陛下想让你护卫裕王南下。” 这几日嘉靖的动作,不光徐阶看得出来,杨博当然也看得出来,不过和徐阶的纠结不同,杨博的心情此时就是一个字,爽,两个字,很爽。 晋商和东南士绅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从开中法时就积怨已深,现在更是因为两淮盐业的问题,斗得你死我活,不过晋商往往是处于下风,谁叫人家东南文风鼎盛,东南官吏现在是朝堂上最大的一股力量,往往利用朝廷打击晋商,现在嘉靖准备催征,杨博当然是乐见其成的,收拾一下这帮东南士绅,何乐而不为呢? 杨博说道:“此去东南,惟裕王殿下马首是瞻即可,其他事不必管,今天先在府上休息,明日老夫带你去西苑。” 马芳行礼之后退下。第二天杨博带着马芳到西苑请求陛见,嘉靖随即召见马芳。 马芳进入无逸殿后,向着嘉靖行了大礼,嘉靖仔细端详了一下马芳,马芳如今不过三十七岁,正是武将的当打之年,嘉靖开口问道:“听说你麾下有数千精骑,到底有多少精锐?” 马芳说道:“臣麾下有三千精骑,皆是从逃归之人选拔的。” 马芳麾下的三千家兵健儿,确实大明现在在九边的精骑,以马芳麾下的最为精锐,嘉靖问道:“朕想调你的三千骑去办件事情,要数月才能回来,没有这些精骑,大同可能守住?” 马芳说道:“守不足虞也。” 嘉靖说道:“好,朕立刻令杨博将你的三千骑调至通州待命。” 嘉靖同时下令,加马芳前军都督府右都督,太子太保、挂镇朔将军印充援剿总兵官,于通州待命。 同时令通州准备官船,运载大军。嘉靖问道:“裕王还有什么要求?” 黄锦说道:“殿下想调原翰林编修张居正来。” 嘉靖问道:“张居正现在何处?” 黄锦说道:“张居正请假在乡。” 嘉靖当了下令以翰林编修张居正充裕王府讲官,往南京听用。 眼下还有最后一件大事,就是景王之国,嘉靖照例不出席,由朱载坖代行一切礼仪之事,一切准备停当后,嘉靖三十四年七月初一日,景王之国。 朱载坖亲自送自己这个弟弟就藩,朱载坖和朱载圳祭告天地祖宗之后,在文武百官和勋臣们的送别下,景王朱载圳踏上了自己的就藩之路,兄弟两人没有说一句话,朱载坖一个人顶着烈日目送了景王一段,才回到王府。 现在既然景王之国,朱载坖就要把自己的事情提上日程了,首先是去南京的严世蕃上疏称。孝陵虽然未受袭扰,但是当日的混乱还是波及到了的,严世蕃要求修葺孝陵。 事关太祖陵寝,可不是小事,嘉靖当即把严世蕃的奏疏下内阁召集六部七卿及阁臣们商议,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当遣重臣亲往南京,祭告太祖并修葺陵寝。 这种事情并不稀奇,毕竟大明的皇帝都是朱重八的子孙,修葺孝陵也算正常,一般都是派遣国公或者驸马都尉前往南京。没想到朱载坖突然上疏,请求亲往南京,祭祀孝陵。 朱载坖的奏疏可谓石破天惊,不少官吏纷纷上疏反对,理由无非是裕王乃是国本,不可轻动。 当然不少臣子也认为朱载坖应该去祭祀孝陵,孝陵刚刚遭到袭扰,嘉靖本应该亲自去南京祭祀的,但是嘉靖是皇帝,不宜妄动,朱载坖作为皇子,代替嘉靖去祭祀也是人之常情。 第343章 旌旗南指车驾行 在百官们为此争论不休的时候,内阁和六部尚书们却罕见的保持了沉默,他们都很清楚,嘉靖已经决定的事情,无可更易的,裕王南下的,可不是一件小事,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很复杂。 首先是随从的大臣和护驾的官军,除了之前议定的人选之外,嘉靖还点了定国公徐延德随同朱载坖一路南下。之所以选择徐延德,一来是他和朱载坖关系较好,二来就是魏国公、定国公同出一门,都是中山王徐达的后代,京师的定国公与南京的魏国公,毕竟有一分香火情在,便于朱载坖在东南行事。 同时,随行的护卫官军,也是嘉靖和大臣们商量的重点,在杨博和内阁多次商量之后,决定调用护卫官军七千人。 首先是马军四千,由援剿总兵官马芳的三千精骑和铁岭卫指挥佥事、锦衣亲军马军千户所千户李成梁所率的一千锦衣卫骑兵构成。 然后说步军三千,一千锦衣校尉,一千勇士营和四卫营选出来的精锐,一千神机营精锐,还有裕王府本身的护卫,由锦衣卫指挥佥事陆绎统帅。同时嘉靖还拨给朱载坖一百锦衣亲军大汉将军,一百红盔将军,充作仪卫。 随行的文官方面,裕王府讲官高拱、李春芳、张居正随行。 至于行进路线,朱载坖自京师出发,先走陆路直奔通州,在通州换乘官船,马军在岸上先行出发,步军护卫朱载坖。 同时令驻淮安的漕运总兵官卢镗率领水师前出到济宁迎接朱载坖,护送朱载坖到淮安,南直隶巡抚唐顺之、总兵戚继光在淮安迎接朱载坖,而南京守备临淮侯李庭竹与掌南京锦衣卫事朱希孝负责在南京的警卫。 还有大军南下所需的一应钱粮都要提前准备。 同时嘉靖令翰林院起草裕王南下的诏书,算是将此事定了下来,朱载坖也在王府内安排人员,李妃为朱载坖收拾行装,将嘉靖赐予的李文忠的甲胄装好,对朱载坖说道:“殿下将先祖的甲胄带上,妾祝殿下得胜而归!” 朱载坖笑笑说道:“王妃说笑了,孤又不是去打仗,无甚风险的。” 李妃笑笑说道:“朝廷之上,明争暗斗,不下于战场上的刀丛剑林,殿下还是要小心。”李妃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朱载坖好奇的问道:“王妃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就是了。” 李妃说道:“妾听闻,南都佳丽,冠绝天下,殿下要是有中意的,也可带回来。但是莫忘了祖宗家法,倡优之属实进不得王府大门的。” 朱载坖闻言只是笑笑:“王妃,孤是去办差的,又不是去秦淮河寻访佳丽的,王妃多虑了。” 李妃只是说道:“殿下也莫苦了自己。”便继续为朱载坖收拾行装,王府的一应事务,由陈以勤、殷士儋处理即可,朱载坖现在就等嘉靖的诏命了。 嘉靖三十四年七月二十日,嘉靖下诏,遣皇三子裕王朱载坖祭告孝陵,视师东南,赐天子剑,假节钺。这是朱载坖没有想到的,原本朱载坖以为明发的诏书中只有祭告孝陵的内容,没想到嘉靖还给自己加上了视师东南,并赐天子剑,假节钺这样的大权。 同日,兵部尚书杨博给朱载坖送来了王命旗牌和关防,朱载坖和杨博寒暄了一阵,杨博说道:“殿下此去东南,尽管放手施为,老臣会为殿下周旋的。”朱载坖连忙谢过了杨博,王用宾又来了。 王用宾此来,是和朱载坖确定出巡的相关仪式的,同时王用宾对朱载坖说道:“殿下,这些人是老夫在东南任职的同科、同乡等,都是信得过的人,老夫已经去信了,殿下有事,尽管吩咐即可。”接过了王用宾递过来的纸,朱载坖本想和他再多说两句,陆炳又到了。 朱载坖连忙送王用宾离开,同时将陆炳请进来,陆炳此来是送嘉靖的密旨的,也就是清理苏松欠粮的诏书。同时陆炳还带来了一位年轻的锦衣校尉,陆炳说道:“殿下,这是本卫千户刘守孚,精于查缉追捕,臣令其带五百校尉先行南下苏松,查探情况,以便殿下行事。” 刘守孚赶紧上前行礼,朱载坖见过之后,连忙谢过陆炳,陆炳笑笑说道:“无妨的,殿下在东南有事,掌南京锦衣卫的朱指挥、南京锦衣卫的徐天赐都是可用之人。”陆炳说完之后,就离开的裕王府。 嘉靖三十四年七月二十五日,朱载坖身着亲王朝服,于太庙祭告先帝之后,来到西苑门口,向自己的父亲辞行,朱载坖跪在西苑门口,向着无逸殿的方向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正准备登车时,黄锦拿着一物前来,大声说道:“殿下且住,陛下有口谕。” 朱载坖赶紧下来,行礼后,黄锦说道:“陛下口谕,尔往南都,乃我大明龙兴之地也。予尔成祖皇帝上阵所用之剑,尔其勿忘祖宗之志,勿堕列祖列宗之威也!” 朱载坖谢恩之后,从黄锦手中接过了这柄成祖皇帝曾用过的宝剑,随身佩戴之后,再次向着无逸殿行了大礼,才登车离开了。 朱载坖的车驾远去,嘉靖登上西安门,远远望着空旷的道路,黄锦说道:“陛下,殿下已经启程了,今晚就可到达通州,明早登船南下了。” 嘉靖仍旧望着朱载坖远去的方向,半晌之后才说道:“裕王走了啊,朕也看不到他的车驾了。回去。”黄锦这才陪伴着嘉靖回到无逸殿。 朱载坖的车驾自承天门出大明门,然后从永定门出京,奔赴通州,裕王的车驾出了京师后,朱载坖这才对李春芳说道:“孤乃笼中鸟、网中鱼,此一行如鱼入大海,鸟上青霄,不受笼网之羁绊也!” 李春芳闻言只是笑笑,说道:“殿下,南京事还未可知也,殿下还是要谨慎了。” 当晚,朱载坖宿在通州,第二天换乘官船南下,直奔南京。 第344章 旌旗南指车驾行(二) 马芳、李成梁部已经先行南下,朱载坖在锦衣亲军和京营、红盔将军、御马监勇士营等的护卫下走水路南下。 总督漕运都御史郑晓和漕运总兵卢镗已经率兵赶赴济宁等候了,一路上所有的船只都为朱载坖的船队让路,朱载坖所乘的官船在水陆官军的护卫下,直奔济宁。 望着两旁匆忙避让的各色官民船只,朱载坖不由得对两位讲官们说道:“见此情形,孤不由得想起了前代曲家的王磐的那支朝天子。” 李春芳博闻强记,说道:“殿下所言,可是朝天子 喇叭?” 朱载坖点点头,轻声吟诵道: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官船来往乱如麻,全仗你抬声价。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哪里去辨什么真共假?眼见的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的水尽鹅飞罢! 朱载坖不由得苦笑道:“如今坐在这官船之上,方知曲中之意也。” 朱载坖的官船抵达济宁,山东巡抚领着一众官员在码头迎接,还有从淮安赶来的郑晓、卢镗等人,朱载坖坦然受了他们大礼,郑晓上前说道:“殿下一路舟车劳顿,下官等略备薄酒,为殿下略洗征尘。” 朱载坖下船,正准备登上山东官府准备的车上,突然余光瞥见一条较小的官船,被锦衣卫严密包围着,朱载坖给陆绎使了一个眼色,就登车去参加山东官府准备的宴会了。 宴会上,朱载坖借口旅途疲倦早早退席,陆绎已经在书房等候了,朱载坖坐下后,陆绎说道:“殿下,那船上是原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张经和南京兵部左侍郎李天宠,被押送进京受审。” 朱载坖说道:“孤想见见这二位,可否想想办法?” 陆绎赶紧去安排了,朱载坖换乘山东当地锦衣卫准备的车辆,回到自己的官船上,陆绎很快就将张经和李天宠提出来了,这两位虽然已经被革除官职,下狱了,但是锦衣卫还是没有给二人加戴械具,算是给了他们的最后的体面。 两位向着朱载坖行礼说道:“罪臣张经、李天宠见过殿下。” 朱载坖请两位起来说话,说实话,他们二位,固然有各种各样的缺点,尤其是张经,一贯的独断专行,朱载坖对他的印象并没有那么好,但是将南京倭乱的全部责任都推给张经和李天宠,朱载坖认为是不合理的。 说白了,南京倭乱必须要有人来承担责任,魏国公徐鹏杰虽然草包,但是毕竟是国朝勋臣,况且魏国公在南京树大根深,轻易动不得的,张经和李天宠说白了就是两只替罪羊罢了。 朱载坖问道:“两位对于倭寇有什么看法?” 谈到倭寇,张经的眼中闪现出不一样的神采,他积极为朱载坖介绍倭寇的情况,陈述自己的御倭方略,张经认为,倭寇大规模入侵始于嘉靖三十一年,他们一年中几十次登岸劫掠,并不马上离去。而是在沿海附近建立据点,长年盘踞,并深入内地,随时劫掠。 张经现在还是坚持他的观点,就是对待倭寇不能急剿,而是要渐剿。他认为倭寇具有桀骜、剽悍、嗜货、轻生的本性,不可以与西南少数民族同样对待。同时要调集宿将,因为老将能持重,守便宜,不轻与贼斗,李天宠也认为无精兵良谋何以战。 张经和他们了解东南前线的情况后,还是聊到了他们的案子上了,说白了,他们两位就是背锅侠,南京出了这么大的卵子,肯定要有大员来承担责任,张经、李天宠看起来就比较合适。 朱载坖知道,嘉靖原本不一定会杀张经,但是张经完全没有理解到嘉靖的意图,作为臣子,就应该审时度势,替万寿帝君把这口锅背起来,但是张经向嘉靖陈述这次王江泾大捷歼灭倭寇的经过,并指出:自任总督以来,先后斩杀和生俘倭寇共达5000人之多。 这就彻底激怒了嘉靖了,皇帝叫你来是背锅的,你还要讲事实,摆功劳,怎么?准备把锅甩出去,你张经不背这个锅,那准备我万寿帝君来背咯?这才是张经的取死之道。 所以朱载坖劝两位主动把黑锅背起来,这也是臣子尽忠的办法嘛。 没想到张经却说道:“久闻殿下精擅南曲,可为罪臣歌之否?” 朱载坖令陆绎将旁人赶开,将千忠戮惨睹中的一支曲子轻声唱来: 为邦家输忠谠, 尽臣职忤强项。 山林隐甘学佯狂, 俘囚往誓死翱翔。 空悲壮,负君恩浩荡, 拼得个死为厉鬼学睢阳! 朱载坖唱完,张经和李天宠哈哈大笑,向着朱载坖行了大礼说道:“恨不能晚生二十载矣!罪臣去了,殿下善自珍重。”张经和李天宠互相搀扶着回到了看押自己的官船上去了。 第二天,朱载坖起身准备登船,陆绎前来,在朱载坖耳边轻声说道,昨天回去后,张经、李天宠二人向看守的锦衣校尉行贿,买来酒菜,两人痛饮一番后,双双自缢,留下了绝命奏疏,将南京倭寇的所有罪责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朱载坖的官船在郑晓、卢镗率领的漕兵的护卫下,赶往淮安,朱载坖一人回到船舱中,低声唱到: 颈血溅干将, 尸骸零落,暴露堪伤。 又首级纷纷,驱驰枭示他方。 凄凉,叹魂魄空飘天际, 叹骸骨谁埋土壤? 堆车辆,看忠臣榜样, 枉铮铮自夸鸣凤在朝阳。 一曲还未唱完,泪如雨下,其实昨日,朱载坖就知道张经、李天宠恐怕已经存了死志,张经何其自傲的人,之前不肯自杀,是存了到京师去当面向嘉靖陈述自己冤屈的目的,被朱载坖点破后,张经、李天宠怎么愿意受辱于狱吏之手。 朱载坖的官船几日就到了淮安府,南京守备兼提督操江临淮侯李庭竹已经亲自来淮安府迎接朱载坖了,朱载坖所乘官船在淮安府停靠,李庭竹正在码头上等待着。 第345章 旌旗南指车驾行(三) 朱载坖下船后,李庭竹赶紧上前迎接,朱载坖笑笑说道:“临淮侯是长辈,从王妃那里算,孤还要叫临淮侯一声叔叔呢。” 李庭竹赶紧逊谢道:“殿下,礼不可废!”临淮侯将朱载坖拉到一边,低声说道:“殿下怎么轻涉险地,如今这金陵城,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朱载坖笑笑说道:“临淮侯说笑了,南京可是大明的留都,又有临淮侯守备,兼掌南京中府,孤放心的很。” 李庭竹无奈的说道:“殿下有所不知,魏国公府在南京已逾百年,掌南京守备亦数十年矣。树大根深,岂是下官这个空筒子侯爷能比的。诚意伯也多年经营操江水师,岂是等闲可以比拟的。” 李庭竹这话倒不是虚言,魏国公徐家在南京经营多年,岂是等闲可比了,李家失爵数代,到嘉靖才重新复爵,是远远不能和魏国公府比的。 朱载坖笑着说道:“临淮侯岂无孤岐阳王之志乎?徐鹏举何等样人,孤在京师都知道其乃一草包耳。” 徐鹏举的草包国公大名,北自辽东,南抵海南,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朱载坖想着,李庭竹再怎么也比徐鹏举强。 李庭竹只是笑笑说道:“殿下所言不无道理,不过徐家真正主事之人,乃是徐锦衣,也就是东园主人。” 朱载坖当然听说过徐天赐的大名,不过他现在要刺激一下李庭竹,朱载坖说道:“当年曹国公家才是国朝勋臣中至亲之家,临淮侯岂无意乎?” 朱载坖料定李庭竹还是想要恢复李家之前的荣光,开什么玩笑,李家失爵的时光里,可是受尽了南京勋臣的白眼,就算是现在李家已经复爵,可是在南京勋臣们眼中,李家还是橘子里的蒜瓣,局外人,魏国公可不念什么同为开国六公的情义。 李庭竹说道:“殿下放心,有臣在,定不会让殿下有什么闪失的。” 当晚朱载坖就宿在淮安府中,此时的淮安,可是运河的中心,淮扬富庶之区,一点也不逊色于苏松,扬州府更是李春芳的老家,朱载坖问道:“李学士可要回家看看?” 李春芳摇着头说道:“殿下,国事为先,岂有循私情而怠国事之理。”见李春芳拒绝,朱载坖也就没有再提,朱载坖下榻在临淮侯家中的别院里。 李庭竹替朱载坖推掉了一切应酬,晚间才来和朱载坖商量下一步行止,自淮安府到南京,可以直接走水路直抵南京,也可以走陆路过江抵达南京,李庭竹向朱载坖请示下一步的行止还有到南京之后的驻跸之处。 朱载坖说道:“孤是来祭告太祖皇帝的,一应从快,直取水路到南京才是正理。” 至于朱载坖到南京的驻跸之所,魏国公府提出将东园腾出给朱载坖居住,被李春芳当即否决,原因很简单,当年徐达死后徐辉祖继承爵位受封魏国公,靖难之变后,因反对成祖朱棣遭削爵及禁锢东园之中,后死在东园,李春芳认为此地不妥。 这下李庭竹有些犯难了,南京皇宫已经破旧,况且朱载坖若是入住皇宫,肯定是会惹得风言风语到处流传的,说不定会引起嘉靖的怀疑。 朱载坖问道:“曹国公府不能住吗?” 李庭竹不由得苦笑,本来朱载坖和临淮侯府本就是姻亲,到了南京,驻跸临淮侯府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可是一来是临淮侯复爵不过二十余年,家底本就不是很丰厚,原先的曹国公府还没有怎么修葺。 更重要的是,和东园一样,当年东园是禁锢徐辉祖的,而曹国公府是禁锢李景隆的,永乐二年,成祖的弟弟周王朱橚、靖难元勋成国公朱能、朝中重臣吏部尚书蹇义和刑部尚书郑赐,对李景隆展开了轮番弹劾。 成祖顺水推舟,将李景隆削爵废为庶人,全家禁足于曹国公府不得外出。甚至在迁都北京之时,还不忘将李景隆带在身边。而曹国公府就成为李家人的监狱,甚至禁锢的时间远远超过徐辉祖。 正统十三年,英宗才下旨,敕南京守备、丰城侯李贤,参赞机务、兵部侍郎徐琦等:已废曹国公李景隆家属增枝等男、妇大小三十八名,拘系年久,人情不堪。兹特推恩,悉加宽释,令于所居闲住,听其出入生理。其男女听与军民结婚嫁娶,薪米之类,悉皆住给。 所以李庭竹认为曹国公府不太适合朱载坖驻跸。 但是朱载坖明显不这么想,反正自己在南京又待不了几天,破旧一些就破旧一些,况且临淮侯府人丁少,相对清净,安全上也更放心些。 朱载坖当即决定就驻跸故曹国公府,也就是现在的临淮侯府,陆绎带着锦衣卫先行出发,前往曹国公。而这时候江北兵备王崇古亲自来访,对于这位明将,朱载坖当然愿意见一见,于是朱载坖在书房接见了这位江北兵备。 王崇古进来行礼后,朱载坖问道:“王兵宪(兵备道别称)夤夜前来,可是有事。” 王崇古笑着说道:“虞坡公之前去信下官,嘱托下官要协助殿下办差,故而下官前来听令。” 朱载坖笑笑,杨博还真是一点机会都不放过啊,趁你病要你命,恨不得帮朱载坖修理东南士绅。朱载坖只是笑笑,说道:“孤不过祭祀孝陵,哪有什么别的差事可办。” 王崇古闻言只是笑笑说:“祭祀孝陵似乎不用带着数千精骑?” 王崇古既然已经把话挑明了,朱载坖也不藏着掖着了,说道:“孤确有差事要办,只是王兵宪之兵在江北,缓不济急也。” 王崇古说道:“只要殿下给临淮侯一纸钧令,下官即提徐、邳之兵前来。” 朱载坖想了想,还是决定和王崇古及他背后的晋党合作,和王崇古商量好,王崇古提兵在南通州待命,一旦朱载坖传令,王崇古即提江北之兵借李庭竹麾下操江水师的战船直奔松江府,商议完这些后,王崇古当即告辞,朱载坖也在第二天启程奔赴南京。 第346章 旌旗南指车驾行(四) 朱载坖在淮安换乘操江水师的官船,在临淮侯李庭竹的护卫下,走水路直奔南京。 南京不单是大明的留都,更是东南古都,朱载坖的官船停泊在扬子江的仪凤门外,南京的文武官吏列队迎接。 船只停稳后,首先下船的是锦衣亲军和红盔将军,定国公世子徐文壁指挥锦衣亲军和红盔将军摆开仪仗,左春坊大学士、翰林侍读学士李春芳手捧圣旨当先出来,一众文武官吏赶紧跪下行礼道:“臣等恭聆圣训。” 李春芳展开圣旨,朗声开读。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太祖皇帝,克孝克诚,提三尺剑,由一旅兴。序次武功,奋于长淮。长淮具宗,济于大江;大江攸同,汉沔既朝,闽浙率从。施及广海,化外之邦,望风占云,献其琛賨,稽首龙墀,蹈舞从容。乃命虎臣,越济踰河;云斾霓旌,铁马金戈。蹴踏泰岱,凭陵华嵩;锄秦铲燕,扫貊涤戎。莫亢我前,莫膺我锋;斩逆怀降,允协天衷。 太祖负不世出之资,奋大有为之志。艰难十年,大业乃成。周之文武,汉之高光、亦无让焉! 向者逆寇兴兵,倡乱南都,惊扰陵寝,朕实难安。故遣皇三子裕王朱载坖代朕祭扫,以慰朕心。人心既悦,天命自久;圣子神孙,百世之保。流以源长,国以仁兴;敬天靡渝,万方永贞。 其余礼仪,一如前代,特赐天子剑,假节钺,并视师东南。于戏!朕未旦而朝,既旰而食;于郊于庙,鬼神降临。彼等或专阃一方,或分符拥节,当体朕意,以尽臣职! 新任南京兵部左侍郎署部事参赞机务曹邦辅率领群臣叩谢天恩后,朱载坖才身着亲王常服出现在船头,一众文武官吏再次向朱载坖行礼,朱载坖笑着请他们起来,下船而来。 身后的锦衣校尉,捧着嘉靖赐予的天子剑、符节和黄钺,曹邦辅再次行礼说道:“殿下既已决定驻跸临淮侯府上,臣等先护送殿下去临淮侯府暂时休息,臣等准备酒宴,晚些时候为殿下接风洗尘。” 朱载坖笑着点点头,登车直奔临淮侯府,陆绎已经带着锦衣亲军将临淮侯府上下都检查了一遍,正在门口迎接朱载坖,朱载坖刚刚更衣,先行到达的严世蕃就已经前来了。 朱载坖临淮侯府的书房内与严世蕃商量严世蕃到南京以来的见闻,严世蕃摇着头说道:“殿下,此事难为了!” 朱载坖不禁笑笑,南京是东南士绅的大本营,徐阁老的大后方,还有不少人是严阁老发配来南京的,严世蕃在南京,没被套麻袋丢进扬子江里面,就已经算南京的士绅很文明了,吃点闭门羹不算什么。 严世蕃详细为朱载坖介绍了一下孝陵的情况,孝陵本就在南京外城内,本来就没受倭寇袭扰,只不过有部分的树木毁坏,补种就行了,但是东南官场的团结,严世蕃是已经见识到了,自他来南京,除了公事上的交往,南京官员们对严世蕃极为冷淡。 连秦淮河上的姑娘们都不待见小阁老,反倒是徐阶的大公子徐璠到南京后,南京的官吏们轮番宴请,把严世蕃气的不行。 朱载坖说道:“徐阁老遣徐璠回来,恐怕是嗅到什么风声了。” 严世蕃笑笑说道:“徐阁老可是人精,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情,派徐璠来,就是要处理此事的。” 朱载坖连忙问道:“德球以为,徐阁老会怎么应对此事?” 徐阶可是现今东南士绅的领头羊,不仅是因为徐阶官拜内阁次辅,更是因为徐家是松江富户,绝对的地方豪强。虽然徐家起家不过数十年,但是其占有的田产,肯定是一个极为巨大的数字,所以这次清理欠粮,徐阶的态度至关重要。 现在徐阶派自己的儿子回来,肯定是已经面授机宜了徐璠肯定是带着徐阶的命令回到松江府去了。 朱载坖问道:“德球以为,徐璠何等样人啊。” 严世蕃不屑的说道:“虎父之犬子尚且不如也!”好,这很严世蕃。 朱载坖接着问道:“德球以为,徐阁老会如何应对此事?” 严世蕃笑笑说道:“徐华亭会怎么做?无非是首鼠两端罢了。” 严世蕃向朱载坖讲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徐阶既不敢在此事上和嘉靖对着干,也不敢彻底投奔嘉靖,充当皇帝的走狗,与东南士绅彻底决裂,唯有在两者之间小心权衡,左右逢源,想都不得罪罢了。 但是玩这个需要极大的智慧和定力,若是徐阶来玩,说不定还真能成,至于徐璠,严世蕃根本没把他看在眼里,严世蕃说道:‘殿下放心,下官有办法让徐家乖乖的奉上税粮来。’ 朱载坖笑笑就送严世蕃出去,朱载坖顺嘴问了一句:“德球在南京,宿在何处?” 严世蕃笑笑说道:“殿下要寻我,秦淮河上去寻下官就行。” 朱载坖不禁无奈了,说道:“德球不是说秦淮河上的姑娘都不怎么待见你吗?” 严世蕃不以为然的说道:“她们待见银子就行!”朱载坖摇摇头送严世蕃出去。 下午李庭竹来请朱载坖一同去赴宴,这次南京群臣在魏国公府的莫愁湖设宴为朱载坖接风,朱载坖欣然前往,酒宴嘛,无非就是那些事情。 朱载坖与南京文武觥筹交错时,李庭竹在旁边为他一一介绍,一个老头上前敬酒时,李庭竹低声说道:“这就是徐锦衣。” 朱载坖笑笑说道:“东园主人,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徐天赐赶紧逊谢道:“殿下,区区贱名,怎敢污及贵耳。”朱载坖和一众的南京文武官员们见了个面,也饮了不少酒,才回到临淮侯府。 朱载坖回到住处,喝了饮酒汤后,才问道:“张学士什么时候到?” 李春芳笑着说道:“叔大自江陵府启程,恐怕还要几日才行。” 朱载坖笑笑说道:“等张学士到了,孤先见见他。”李春芳笑着答应下来。 第347章 石头城里风雷聚 接下来的几天里朱载坖就是频繁参与各种宴会,南京的勋臣们纷纷设宴请朱载坖,左右祭祀太祖孝陵还有几天,朱载坖也愿意观察一下这些南京勋臣们。 和他们接触了一番后,朱载坖不得不承认,和京师的勋臣们相比,南京勋臣已经沦为了一帮虫豸。京师勋臣现在还有出镇充任地方镇守总兵官的,多少还习得一些武艺,同时由于京师勋臣经常要替皇帝参与各种礼仪活动,所以起码还有个正形,不会太放肆。 南京这帮勋臣,那就是完全放飞自我了,什么礼仪纲常,什么勋臣风度,早就抛到脑后,陪同朱载坖的李庭竹也只能无奈的笑笑。 朱载坖后来便不再去了,这天下午,门口的锦衣校尉前来汇报,门外有人,名唤吴承恩,拿着魏国公的帖子,求见李春芳。 朱载坖知道李春芳和吴承恩是好友,于是便请李春芳去接待吴承恩。没想到一会李春芳带着吴承恩来寻朱载坖了,朱载坖有些好奇的问道:“李学士可是有事?” 朱载坖以为李春芳是为吴承恩来请托来了,毕竟吴承恩虽才华出众,但多次名落孙山。吴承恩十多岁时就以文才出众而享有盛名,走科考之路,但仍仕途坎坷,直到嘉靖二十九年,才补为岁贡生,后落榜,在国子监就读。而自己当年的小老弟李春芳已经是状元了。 吴承恩想走走李春芳门路,朱载坖也觉得是人之常情。 李春芳为朱载坖介绍道:“殿下,这是臣的好友,射阳居士吴承恩,这次是奉徐锦衣之托,请殿下去东园赴宴的。” 朱载坖居然猜错了,吴承恩居然是为徐天赐请朱载坖而来的,这个徐锦衣,倒是有些本事,从李春芳这里下手,朱载坖于是收下了徐天赐的请帖,说道:“孤到时候会去的。” 李春芳将吴承恩送出去后回来了,李春芳说道:“吴汝忠(吴承恩字)在南京国子监读书,常在东园与徐锦衣一道玩乐,故而这次替徐锦衣来请托。” 朱载坖笑着说道:“这么说来,这个徐天赐倒是个风雅之士,有古孟尝君之风也。” 李春芳闻言只是笑笑,为朱载坖解释了一下,说白了,就是吴承恩这些穷书生在南京谋生艰难,而徐天赐又是个附庸风雅之辈,于是在东园天天设宴请这些穷书生饮宴,这些书生们白吃白喝徐锦衣的,当然得把自己的金主给捧起来啊,徐天赐居然靠着大撒币,成为了金陵文坛领袖。 吴承恩他们也就名正言顺的长期在东园吃白食,这次徐天赐也是打听到了吴承恩和李春芳相交莫逆,李春芳又是朱载坖的讲官,所以请吴承恩走李春芳的路子,来请朱载坖到东园来赴宴。 朱载坖笑着问道:“这宴会莫不是鸿门宴?” 李春芳笑笑说道:“鸿门宴倒不至于,不过徐天赐确实是有所求。徐鹏举还在孝陵卫守陵,徐天赐想把自己这个侄儿给捞出来。” 李春芳不提,朱载坖都快忘了,这位草包国公还在孝陵呢。当时嘉靖盛怒之下,将魏国公徐鹏举的一应官职尽皆剥夺,发往孝陵,而且没提时间,徐天赐肯定是想请朱载坖帮忙说说情,把徐鹏举给放出来。 朱载坖闻言只是笑着摇摇头,堂堂中山王徐达的子孙,怎么到了这个地步。想当年徐达何等样赫赫武功,在鄱阳湖之战中大败陈友谅,麾师攻取淮东,并于两年后攻克平江,灭张士诚。旋即出任征虏大将军,与副将常遇春一同挥师北伐。攻入大都收取山西、甘陕,大破扩廓帖木儿等,除了在岭北之战因孤军深入致败外,可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结果徐鹏举坐拥十数万大军,连几十个倭寇都摆不平。 说他是草包,都是对草包最大的侮辱。 朱载坖将陆绎叫来问道:“小阁老在何处?” 陆绎只是笑着摇摇头,朱载坖问道:“小阁老最近可过得惬意?” 陆绎笑着将严世蕃最近的行踪告知了朱载坖,严世蕃现在可是秦淮河的榜一大哥,快活的紧。朱载坖笑笑说道:“派人给小阁老送信,明日到东园赴宴去。”陆绎领命去办。 朱载坖第二天和严世蕃、高拱、李春芳如约来到东园,徐天赐在门口迎接,朱载坖笑着说道:“劳动徐指挥了。” 徐天赐将朱载坖等人请进东园内,东园在位于武定门北侧,经过徐天赐数十年来的经营,确实是雅致非常,堪称奇景。王世贞、吴承恩等着名的文人,就在这里诗酒欢会雅集,在文人圈名气很大。武宗南巡的时候,还曾慕名到这里来赏景钓鱼。王世贞对东园颇为赞许,曾说过“其壮丽遂为诸园甲”。 徐天赐为朱载坖等人介绍东园的景物,到一处临水台畔,徐家的下人已经准备好了,徐天赐、朱载坖等人分宾主坐下,徐天赐对朱载坖说道:“下官听说殿下雅好昆山腔,特意从苏州请来了昆班,还请殿下赏鉴。” 徐天赐命人开宴,同时开锣。唱的是明初的琵琶记,也算是现在比较流行的剧目。不过所用苏白,确是不错,比金陵雅音要好多了。 一众人,酒足饭饱之后,朱载坖知道该谈正事了,来之前朱载坖就已经将此事告知了严世蕃,命他来处理此事,打徐家的土豪,朱载坖可是不心疼的。 徐天赐果然把事情一说,想请朱载坖向嘉靖说情,把徐鹏举放出来、 严世蕃一听,就说道:“徐指挥,你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陛下乃是殿下之父,岂有以子改父之理啊?这事情难办了。” 严世蕃说的是难办,不是不能办,徐天赐混迹江湖这么多年,怎么会不懂严世蕃的意思呢。 当即说道:“下官绝不为难殿下,只是我那侄儿在孝陵,已经是痛悔前罪,悔不当初了,毕竟是亡兄之子,下官确实得尽长辈之义。” 当然,徐锦衣也拿出来不少东西请裕王殿下赏鉴。 第348章 石头城里风雷聚(二) 徐天赐拿出来的东西可是不菲,不光有各色珠宝,还有一些字画等物,绝对算得上不菲了。 朱载坖看了严世蕃一眼,严世蕃会意,说道:“徐指挥说的,也不无道理,魏国公毕竟是国家勋臣,长期在孝陵,有失国家待大臣之道。殿下确实应当就此事上疏陛下,家有诤子,不亡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嘛。” 朱载坖笑着说道:‘魏国公毕竟是国朝勋臣,又是中山王后裔,还是应当优待的。’ 一行人算是宾主尽欢,朱载坖等人回到临淮侯府后,严世蕃赶紧把徐天赐送的东西交给朱载坖,朱载坖问道:“这些东西能值多少银子?” 严世蕃打量了一下后,说道:“若是慢慢卖的话,八九千两都可得,着急卖的话,七千余两。” 朱载坖说道:“魏国公府可确实是有钱啊。德球,你将这些东西出手,孤只要七千两,剩下的你自己去花用。这七千两,三千两送马芳处,剩下的四千两,给扈从的军士们散了。各级将校,不得侵占,否则孤必请天子剑。” 严世蕃等人赶紧领命,在经过了一阵精心的准备之后,朱载坖祭祀孝陵,随即准备离开南京。 张居正终于从老家赶到南京,拜见朱载坖。李春芳和高拱亲自将张居正带过来,朱载坖也是十分高兴,待张居正行了礼后,朱载坖笑着说道:“张师傅能助孤,此事可成矣。” 李春芳和高拱就将朱载坖此行的真实目的告知了张居正,张居正不由得苦笑,别人不知道,作为徐阶的得以门生,张居正可是太清楚了,徐阶自己就是松江的大地主,清理欠粮,恐怕首先就是要拿徐家开刀。 其实这件事朱载坖早就和高拱、李春芳等人商议过了,无论怎么样都是要拿徐家开刀的,只不过最好以相对温柔一些的方式,逼迫徐家主动缴纳,才是最好的办法。 严世蕃去,肯定是唱白脸,张居正就要去唱红脸了。正在众人商量的时候,南京尚宝司丞徐陟求见。徐陟可是徐阶的弟弟,他到此来,为了什么,不言而喻了。 徐陟也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和李春芳、张居正还算同科,他到后,与朱载坖等人见礼后。 李春芳问道:“子明(徐陟字)今日可是有事?” 徐陟笑笑说道:“家兄的书信,下官已经收到了,今日前来,是想请问殿下,是否有章程。” 大家都是聪明人,也不必绕什么弯子,朱载坖去到苏松,到时候肯定会拿徐家开刀了,与其如此,不如提前谈好,才是正路。 朱载坖问道:“徐玺卿怎么看此事?” 徐陟还是强调苏松的重赋,认为全国五分之一以上的税粮来自于仅占全国十六分之一田土面积的江南八府,确实是过于重了,尤其是苏松,更是比其他六府更重,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 同时,不光是正赋重,永乐迁都前后带来的高额运输附加费和经年累月运送税粮的“役”,使江南重赋危害日益凸显。并且逋赋问题并非本朝才有的,就是在太祖朝,也并不鲜见。 对此,朱载坖只是笑笑,说道:“孤是来催征的,不是来蠲免的。若是徐玺卿还是一味诉苦的话,就不必再说了。”徐陟想诉苦,可是朱载坖是知道的,即便是是所谓重赋,但也并没有阻止江南延续其经济文化上的优越地位,身背重赋的江南给人的印象从来都是富与奢。 李春芳也说道:“子明,国朝现在正是用兵之际,南倭北虏,北虏不必讲,南倭可就是近在眼前的,朝廷无力养兵,如何备倭,当时候受苦的不还是东南的士绅吗?” 徐陟问道:“可否改折?” 所谓改折,也就是改折清逋,朝廷以逋赋改折的方式,在缓解民间逋赋缴纳压力的同时,减轻朝廷的财政损失。徐陟为什么要提改折呢?改折的原意是凡天下积年逋赋,皆许随土地所便,折收绢布金银等物,以免民转运之劳,改折基本上只收正赋,加耗不多。 而且改折的比例对他们来说是很有诱惑力的,按照之前朝廷的诏书,绢一匹准粮一石二斗,绵布一匹准一石,苎布一匹准七斗,丝一斤准一石,苏松等地丝绵甚多,以丝绵替代税粮,那是对地主们十分有利的,他们还可以借此机会再噶老百姓一次韭菜。 对此朱载坖只是笑笑,问道:“前代改折,成效如何啊?” 李春芳闻言只是笑笑,本来为缓解各地因重赋、漕运带来的逋赋、逃民等社会问题,朝廷也将改折作为一项重要措施,积极推行。其办法是将明初以来对江南等地田赋的临时性改折固定下来,规定江南等地的一部分本色赋额固定改折为银或官布上纳。 刚刚开始推行的时候,还好一些,可是现在折银一样被逋欠。这部分税粮折银,被称为金花银,刚开始实施的时候,还尚能执行,到了现在,金花银几乎是无年不逋,积欠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两都屡见不鲜。 虽然在皇帝、户部、地方抚按的严格督催下,逋欠金花多以带征补进,但积欠到一定程度,带无可带,催无可催,最后还得蠲免了事。 所以朱载坖对徐陟说道:“徐玺卿,看到了,并非征粮还是征的问题,而是逋欠的问题,朝廷征粮也逋欠,征银亦是如此,那朝廷收什么苏松不逋欠呢?” 朱载坖接着说道:“以孤来看,苏松的症结,不再是否改折,而在于势豪抗拒侵欺,孤既天子剑而来,犯吾法者,惟此剑耳!徐玺卿深思之,切莫自误,勿谓孤言之不预也!” 面对朱载坖的话,徐陟无奈的说道:“可否容臣进一言?” 朱载坖说道:“徐玺卿讲。” 第349章 石头城里风雷聚(三) 和朱载坖的看法不同,徐陟认为发生欠粮的问题不仅在于地方豪强,更在于地方官吏侵蚀挪借。 徐陟说道:“殿下,钱粮积逋,在往时诚多大姓干没,今亦未尽然。要之在有司催征有方,缓急得所,使民知该年公赋之外,佐贰、吏胥、皂快人等更不得上下其手,横索一钱,如此而不强负辇输者,未之有也。” 徐陟认为,江南地方官府的公然截留,已经成为逋赋的重要原因之一。徐陟的意思也很明确,朱载坖催征的重点应该在于地方州县,而不是豪强。 对于徐陟的看法,朱载坖部分赞同,确实随着东南军兴,不少官吏借机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甚至挪借、克扣上供钱物,这都是确实存在的情况,不过朱载坖可不认为现在地方的挪借已经到了这般严重的地步,这种事情有,但是绝对不是逋赋的大头。 朱载坖此行也确实要敲打一下江南的官府,朝廷历次恩蠲大赦蠲免逋赋时,一般也会明确只蠲小民逋欠,至于“已征在官”、“挪借它用”者还在催征之列。至于何欠在民,何欠在官,虚虚实实,确实是难以断定。不过朝廷现在对于州县官吏,还是有办法的,至少还可以依靠严格考成给地方官施加压力,部分官员为前途考虑,也会加大催解力度。 朱载坖深知,这种办法并不是长久之计,长期维持紧绷的催逋—考成模式,其行政成本过高,社会舆论压力过大,绝非长久之计。等到崇祯以后不问抚字,惟以催科的时候,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所以朱载坖要解决的就是地方豪强的逋赋问题,一味的催征只会使得民怨沸腾,豪强们更加疯狂的转嫁赋税,一旦老百姓接受不了的话,就会揭竿而起,这是朱载坖不愿意看到的。 这次朱载坖前来清逋,就是要从豪强手里抢粮的,给他们好好提个醒,免得他们都分不清大小王了,至于改折的问题,朱载坖也认为不可。 朱载坖说道:“自古识治体者,恒重粟而轻钱,盖以钱可无而粟不可无故也。后世以钱物代租赋,可谓失轻重之宜,违缓急之序矣!故为国家长久之计者,宁以菽粟当钱物,使其腐于仓庾之中,备之于无用,不肯以钱物当菽粟,恐一旦天为之灾,地无所出,金银布帛,不可以充饥,坐而待毙也!” 全部改折为银,短时间内对于朝廷确实是有好处,但是自正统之后,随着田赋折银的日益频繁,银荒谷贱的现象越来越严重,而老百姓手里是没有多少银子的,银子都在地主豪强手中,统一征银,这就使得持有大量白银却脱离土地的富裕阶层可以一定程度上规避赋役责任,而那些仍然持有土地和赋役责任者,就必须缴纳大量的货币田赋。 无形中就会大大增加民间的纳税成本,也带来了逋赋的结果或这方面的“诉求”。由货币供应、物价等因素导致的逋赋加剧在一条鞭法实施后就越来越多,连部分中小地主都因此破产,遑论仅有一些土地的自耕农了。 故而当时有诗称:不是县家苦催征,朝廷新例除本色,就是此事的写照。 见朱载坖态度坚定,徐陟说道:“殿下,徐家并非有意逋欠,殿下也当体谅苏松重赋一二啊。” 朱载坖笑笑说道:“苏松重赋,比之太祖、成祖时如何?太祖成祖时,虽有欠粮,多不过二成,而今是多少?孤敬重徐阁老,可是徐家的体面是徐家自己给的,可不是孤给的,徐玺卿自己思量!” 徐陟这才告退,允诺朱载坖离开南京之前一定会有个结果的。 朱载坖将还在秦淮河上风流的严世蕃叫来,共同商量清理逋赋的问题,不仅要追比欠粮,还要建立制度,防止再次出来逋赋。 张居正的办法很简单,就是继续推行张璁时在均徭,实际上也就是一条鞭法。 但是严世蕃坚决反对,严世蕃反对的理由也很简单,所谓均徭,其实就是赋役合并,摊入地亩和统一征银,以简化赋役征解程序,均平赋役负担为主要目的,而并非赋役量的减轻。而种杂派、役银摊入田亩,同正税混同征收,一定程度上会影响“正赋”的解纳。 严世蕃说道:“殿下,各省税粮,自国初至今,有一定之额,俱以夏税、秋粮、马草为正赋,其余各项杂派 银力等役,另立款项,或照地科,或计丁派,或编入均徭,或取足里甲,与夏秋粮草正额无干。一旦均徭,苏松等府,不分正赋、杂派,皆混入粮内征收,名曰‘平米’。杂派多则正赋反累,而不知者,以加派归咎户部,不亦冤乎?” 这个问题确实是朱载坖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正赋是要上供的,而杂派,往往是地方官员上下其手的办法。到时候国库亏空,州县却养了一帮硕鼠,这才是朱载坖最担心的问题。 因为正赋大部分要起运别处,存留部分本就不足地方之用,一遇灾荒还要遭蠲免,对于地方官府来说,难以依靠。而一条鞭法使原来编排地方的徭役、杂派均以货币形式征收,可供地方官府支配,其可靠程度要远高于正赋收入。到时候就会出现两税输官者少,杂派输官者多情况。 还有一个重要的弊端就是火耗,赋役征银后,由于熔铸银锭并解送中央的过程中,不可避免会产生损失,因此火耗的加征存在其合理性。问题在于,地方官府以此名义额外所征之银,往往大于真正所需之“耗”,这多出部分,称“羡余”,可以用来弥补地方经费之不足或侵吞肥己。 这是一条鞭法最大的两个弊端,本来东南的士绅就对大明渐有离心之势,一旦实行一条鞭法,恐怕到时候的逋赋会更加严重,更重要的就是大明九边的重兵,都需要东南的漕粮来养活,一旦改折,会极大的削弱朝廷的抗风险能力,这是朱载坖不愿意看到的。 第350章 石头城里风雷聚(四) 朱载坖明白,若是不建立一个完整的制度,靠着朱载坖杀一批豪强,也许能暂时抑制住他们欠粮的行为,但是一旦年深日久,他们很快就会故态复萌。 所以重要的是要建立一个制度和慎择良吏,才是关键,至于说这个强项令谁来当,朱载坖心目中最佳的人选就是海瑞了,只有他才能收拾苏松这帮士绅,是朱载坖心目中的南直隶巡抚的人选。 一众人讨论了一下,张居正还是认为要行一条鞭法,只有行一条鞭法才能把赋税均平,这样老百姓的负担才能减轻,而严世蕃则坚决认为赋税不能折银,这样的话会导致士绅对百姓的盘剥更加厉害,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朱载坖说道:“阳明先生曾说,知行合一,应该到了苏松之后,实地考察之后再说,眼下要赴苏松,首先就是要对付徐家,诸位怎么看。” 清理欠粮,肯定是要和徐家对上的,怎么解决徐家也是朱载坖等人要面临的最重要的难题。徐阶毕竟是国朝辅臣,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但是徐家不主动交粮,其他的士绅肯定也不会这么痛快的交粮的,怎么让徐家低头,确实是个重要的问题。 张居正说道:“殿下,下官愿往松江一行,徐家世受国恩,理当报效,臣向徐阁老不至于如此不通情达理。” 回应张居正的是一声冷笑,严世蕃说道:“张学士莫不是以为徐阁老是什么善男信女?徐家的土地是怎么来的,张学士要不要猜上一猜。” 张居正笑着问道:“那依小阁老之意呢?” 严世蕃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无非就是他和张居正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吓唬徐璠这头蠢猪。严世蕃对徐璠的评价并不算离谱,徐璠确实不是什么特别优秀的人才,仅算得上中人之姿罢了,况且徐璠有个特点,徐璠为人重义轻财,能急人之急,凡宗党亲知有迫于役、窘于讼以情实告者,靡不力为之扶。 而松江徐家现在已经是松江望族,人一多总会有几个不肖子孙,包括徐璠,吃相也是难看的吓人,大肆收敛土地,鱼肉一方。这些事情在朝廷已经不是什么秘闻了,严阁老那里,这种黑料不知道有多少,就看怎么能徐璠吓住。 严世蕃对朱载坖说道:“下官还想从殿下这借点虎威,否则恐怕治不住这徐璠。” 朱载坖闻言只是笑笑,严世蕃嘴上把徐璠说的一文不值,可是真要对付他的时候,严世蕃还是拿出了全力,徐璠喜读书而尤熟于本朝典故。徐阶在朝廷,所具密揭及所答谕札,凡有关社稷大计者,必呼璠而计之。加意培训,冀图他日有栋梁之用。 虽然徐璠和严世蕃相比,确实是不如,但是毕竟也是徐阶一手培养出来的,不至于太差,严世蕃和张居正两人去还真不一定能把徐璠给吓住,所以严世蕃需要一物来震慑一下徐璠。 严世蕃想借的是嘉靖赐给朱载坖的天子剑,还有王崇古的徐邳之兵,朱载坖当即答应了严世蕃的请求,让严世蕃和张居正先行赶赴松江府。 而朱载坖这边则准备赶赴镇江府,在离开南京之前,朱载坖叫来李庭竹,命他调动操江水师,到南通州接王崇古所率的江北之兵赶赴松江府,李庭竹一头雾水,朱载坖带了不下七千人,还要调江北之兵吗? 朱载坖以保证倭寇不袭扰松江为由,同时使用嘉靖赐予朱载坖的节钺,调动了操江水师和江北的王崇古部,同时朱载坖下令到镇江视师,不要南直隶之兵护卫,只带着自己从京师带来的七千余人。 听闻朱载坖要走,徐陟再次登门,朱载坖问道:“徐玺卿可是想好了?” 徐陟笑着说道:“殿下,臣等毕竟是大明之臣,肯定还是要体谅朝廷的,松江府欠粮,徐家愿带头缴纳八成,响应殿下。” 朱载坖知道,洪武、永乐时,苏松的欠粮最多不敢超过两成,而现在两成居然成为上限了,朱载坖闻言只是笑笑,说道:“徐家能为国分忧,也是好事嘛。” 朱载坖打发走了徐陟,开始准备去往镇江。 镇江是南直隶巡抚驻地,朱载坖已经通知了唐顺之、汪道昆等人,驻苏州的浙直总督赵文华也已经赶赴镇江,等待朱载坖了。这次朱载坖没有走水路,而是改走陆路,一路在官军的护卫下赶赴镇江。 赵文华、唐顺之等人在镇江外迎接。朱载坖抵达镇江时,浙直总督赵文华率领一众文武行礼,朱载坖笑着下车说道:“诸位请起,孤先往巡抚衙门,诸位在一一来见可否?” 朱载坖招呼唐顺之、汪道昆和戚继光上车,朱载坖问道:“南直隶如何?苏松现在如何?” 唐顺之说道:“殿下何故来此啊,眼下东南就是一个泥潭,这倭寇恐怕是短时间内难以解决的。” 朱载坖笑笑说道:“孤此来,不是为了倭寇的。” 朱载坖将嘉靖的密旨取出,给唐顺之等人看,唐顺之等人看后说道:“殿下要来催征?是何人陷害殿下的?” 朱载坖笑笑说道:“孤自请的。” 唐顺之不由得无奈说道:“殿下何其不智,这苏松欠粮,自宣庙以来,多少名臣,都难以清理,铩羽而归,殿下何必揽这样的苦差。” 唐顺之本就是常州人,对于苏松的情况的是非常了解的,苏松的欠粮,是极为敏感的问题,就是现任浙直总督赵文华,虽然驻节苏州,都不敢多言此事,在唐顺之看来,朱载坖何异于自寻死路。 朱载坖笑笑说道:“荆川公,眼下孤领圣旨,势必要清理欠粮否则恐怕不好向陛下交代的。戚总戎,你麾下的浙兵可用吗?” 戚继光赶紧说道:“臣部谨遵殿下的钧谕!” 朱载坖对着唐顺之说道:“荆川公,孤自己带了七千精锐,还有戚总戎的三千虎狼之师,不能成事吗?” 唐顺之只是长叹一声。 第351章 羯鼓金山战意高 朱载坖来到唐顺之的南直隶巡抚衙门,朱载坖进入二堂,召集赵文华等人,令锦衣卫将二堂封锁起来,向南直隶的官员们出示了嘉靖的密旨。 最高兴的就是赵文华了,他说道:“陛下圣明,殿下来了!苏松太平了!殿下来了!青天就有了!”这一年多的浙直总督让赵文华可是受尽了苏松士绅们的气。 倭寇袭扰,言官们要弹劾赵文华御倭不利,赵文华筹措军饷,言官们要弹劾他搜刮民财,赵文华无论做些什么,都要被弹劾,虽然驻节苏州,可是苏州的豪强们并不把他这个浙直总督当回事,很简单,他们可是徐阁老的至交,赵文华一个区区浙直总督,还入不了他们的眼。 现在朱载坖来清理欠粮,那就势必要收拾苏松等处的士绅了,那可是赵文华最愿意看到的事情了,他恨不得帮朱载坖收拾这些士绅。 对于赵文华的吹捧,朱载坖只是笑笑,他当然知道赵文华的意思,不过朱载坖也认为,赵文华既然愿意出这个头,那就正好,借赵文华这把刀用用才是真的。 朱载坖问道:“苏松等处欠粮最多的豪强是哪一家?” 赵文华当即就说道:“太仓王氏最为可恶。” 朱载坖闻言只是笑笑,赵文华口中的太仓王氏,就是王世贞家,自西晋永嘉年间王导率族南渡后,世居江东,所以太仓王氏乃是琅琊王氏的余脉,端的是世家大族,自定居太仓以来,成为风流相承数百载的衣冠诗书望族,家族之中人才辈出。 赵文华这就有点公报私仇了,王家因为王世贞等人和严嵩的关系,肯定不会给赵文华什么好脸色看,赵文华这就分明是把朱载坖当刀使了。 朱载坖闻言只是笑笑,说道:“对于欠粮众多的豪强,当然要置之重典,但是还有那些奸狡之徒,也要杀一杀了。” 在拖欠税粮的人中,群体最大的不是豪强,而是这些地方的奸狡之徒,这些无赖军民,在官府小吏的包庇下,公然偷取本该国家收取的赋税,用户部尚书方钝的话说就是:钱粮侵欠,多由奸徒包揽,或贿结官吏,凭藉势要,不即征解,延至日久,官吏迁代,辄图埋没。 对于这帮狡徒,朱载坖可没这么好的耐心了,他准备将这帮流氓连带背后的小吏都狠狠地清理一波,朱载坖问道:“新任吴县县令海瑞到任了吗?” 赵文华一脸茫然,眼神清澈的和大学生一样,很显然,作为浙直总督,他很难关注到小小的一个县令。 倒是唐顺之说道:“殿下可说的那个举人出身的吴县县令?” 朱载坖点点头,这是赤裸裸的学历歧视啊,这帮两榜进士,对于举人那是嗤之以鼻的,朱载坖笑笑说道:“孤为苏州找了一个强项令,就是这个海瑞,只有他才能对付苏松这帮士绅。” 唐顺之等人都表示不相信,这么多两榜进士尚且在苏松折戟沉沙,何况他一个举人呢? 朱载坖笑笑说道:“那就先让海瑞清理吴县的欠粮,给苏松两府打个样。” 唐顺之当即领命给海瑞下令,而朱载坖知道,海瑞孤身一人,要想对抗整个吴县的士绅,那是肯定不现实的,朱载坖随即下令陆绎派出锦衣卫好手,保护海瑞,千万不能让他出事,这可是朱载坖日后的大明神剑,别在阴沟里翻船了。 朱载坖当即命令赵文华、唐顺之等人到苏松,秘密清理苏松二府的欠粮,看看欠粮最多的是哪个地方。 而后,朱载坖化身富贵公子,带着高拱、李春芳、汪道昆等人在镇江游览。镇江作为东南重镇,江左形胜,自然是有不少名胜了,朱载坖带着他们游赏金山寺、北固山、黄天荡等处,仿佛把此行的目的都给忘了。 高拱有些急了,朱载坖游赏完黄天荡,回来之后,高拱问道:“殿下可是在等什么?” 朱载坖笑笑,问道:“高师傅猜出来了?” 高拱说道:“殿下等的无非就是海瑞那边的消息,还有就是松江府的消息。” 朱载坖笑着点点头,高拱猜的没错,朱载坖就是在等海瑞的消息,朱载坖很清楚,虽然海瑞很厉害,但是一个刚刚上任的县令,就想清理积年的欠粮,显然是不现实的。 后来海瑞官拜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苏州、常州、镇江、松江、徽州、太平、宁国、安庆、池州十府及广德州,虽然逼迫徐家退田,但是立马被言官御史弹劾,都给事中舒化说海瑞迂腐滞缓,不通晓施政的要领,应当用南京清闲的职务安置他。 现在海瑞一个区区举人出身的县令,这些豪强怎么会看得起他。 朱载坖说道:“高师傅以为,这些士绅会怎么对付海瑞。” 高拱笑笑说道:“以臣看,无非是买通上司给海瑞施加压力,若是不行就是买通言官、巡按弹劾海瑞,若是实在不行,那就只有煽动民变,将海瑞灭口了。” 朱载坖笑笑,他等的就是他们动海瑞,他们不同海瑞,朱载坖还没办法动他们,虽然说朱载坖手握七千精锐,还有戚继光的浙兵和王崇古的徐邳兵可用,但是毕竟需要理由,而海瑞肯定会为朱载坖提供这个理由的。 朱载坖问道:“南直隶巡按孙慎言呢?叫他过来,这几日想办法不让他去苏松。” 朱载坖知道,这些士绅在当地骄横惯了,一向不把朝廷命官当回事,海瑞这个强项令,肯定让他们极为不快的,他们肯定第一时间要想办法把他挪走。 若是挪不走海瑞,那他们就要想别的办法了。 朱载坖将陆绎叫来,命他亲自带队前往苏州,观察动向,一旦有发生民变的迹象,当机立断将其扑灭,朱载坖亲自提兵在镇江待命。 虽然朱载坖想吴县的这些士绅们起来闹事,但是苏松毕竟是大明的经济重心,万万不能有失的,一定要把损失降到最低才行。 第352章 羯鼓金山战意高(二) 朱载坖最近也不再居住在唐顺之的南直隶巡抚衙门,而是到马芳的军营中居住,朱载坖觉得在马芳的军营中还是安全一些,同时也可以近距离接触一下这位本朝名将。 和戚继光、俞大猷这种从卫所军官中出身的将领不同,马芳那是真的砍人头一步一步从大头兵积功升任总兵的,当时人有诗赞曰:威名万里马将军,白发丹心天下闻。 朱载坖想从马芳这里了解一下俺答汗这位大明的宿敌,他还是十分感兴趣的,而且马芳对他应该是十分了解的。 朱载坖在马芳的帅帐坐下,朱载坖环顾一周,发现马芳的帅帐极其简陋,便问道:“马总戎也是国朝名将,何至于此啊?” 马芳笑着说道:“殿下,末将是穷苦出身,已经习惯了,倒是让殿下见笑了。” 朱载坖闻言,只是说道:“国朝的各镇总兵,若是都像马总戎这样,何愁不能战胜俺答?” 马芳确实是现在大明将领中的一个异类,两件事就可以说明问题,一是马芳从军早期几次抵御敌寇都获得战功, 本来朝廷要授予他官职,而他却因为家中贫穷为了让父亲过上好点的生活,放弃官职,换成银钱,赡养父亲。 马芳不贪恋官职,一心为了孝敬父亲,被传为一时佳话。 二就是当时石洲城被敌人攻陷, 马芳的副将田世威、参将刘宝被处以死刑,马芳为了保护自己的部下,向朝廷上书,愿意放弃自己荫封子孙的赏赐来替二人赎罪,为了部下马芳连自己可以世袭军功的特权都可以放弃,让当时很多人都感到敬佩。 后来田世威因功做了将军,对待马芳很刻薄,马芳却不与他计较,有识之士都称赞马公之德。 朱载坖向马芳问起俺答汗,对于这个老对手,马芳还是比较了解的。俺答汗是达延汗的孙子,达延汗时期征伐瓦剌,迫使其往西迁。实现了东部蒙古的局部统一,调整了蒙古贵族的统治秩序。蒙古地区政局平稳社会稳定,促进了社会经济的发展。不过他统一蒙古只是暂时地改变了蒙古的混战封建秩序,代替了异宗领主,但他没有完全或根本上消除蒙古的战乱。 而在达延汗去世后,蒙古地区又立刻陷入了分裂割据的状态。当然俺答汗成年后也卷入了这种明争暗斗的政治斗争中。对俺答来说,除了瓦剌,对他威胁最大的就是兀良哈部,所以俺答自嘉靖初年就开始不断进攻兀良哈部。 朱载坖正准备继续和马芳讨论一下俺答的事情,陆绎送来的苏州的消息,这帮人果然忍不住了,海瑞开始清理欠粮后,他们先是派人向海瑞行贿,被海瑞拒绝后,又准备煽动吴县县衙中的小吏们给海瑞上眼药,让海瑞知难而退。 没想到海瑞根本不吃这一套,苏州知府又早就得了唐顺之授意,根本不敢管海瑞的事情,巡按御史更是在镇江陪裕王呢。 见没办法用官场的办法对付海瑞,他们就准备铤而走险,把海瑞做掉,反正到时候就嫁祸给倭寇就行,他们勾结太湖水匪,准备偷偷潜进吴县,做掉海瑞,顺手焚毁县衙,到时候一切事情都推给倭寇,即便是朝廷派人详加查察,最多也就是查到这帮太湖水匪身上,与吴县的士绅们何干。 朱载坖早就料到他们要搞这些事情,故而才派出锦衣卫保护海瑞,同时准备将这伙贼寇一网成擒。 在他们准备冲进县衙,杀害海瑞并焚毁吴县县衙时,锦衣卫早就等待多时了,将这帮太湖水匪抓获,这些水匪可不是什么死士,这些士绅们也养不出什么死士,面对锦衣卫的大刑,自然是什么都招了,陆绎连忙将一应情况急报朱载坖。 朱载坖看了陆绎送来的文书,不禁冷笑着说道:“孤还以为这帮人有什么本事呢?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朱载坖当即下令,马芳率领骑兵立刻出发,直奔苏州,将苏州戒严,朱载坖在李成梁和京营、锦衣卫的护送下也直奔苏州。 连高拱他们都没有想到,这帮苏松士绅如此胆大妄为,朱载坖在车上笑笑说道:“勾结匪类,杀害朝廷命官,焚毁县衙,这算是谋反了?不说诛其九族,至少够得上夷三族了?” 李春芳说道:“大明多少年未有这种事了,若不重处,岂为后来者诫?” 反正这些士绅已经给了朱载坖理由,现在就轮到朱载坖出招了。 朱载坖的车驾来到姑苏城外,赵文华等人领着一众官吏在阊门外迎接,朱载坖下车,望着阊门,问道:“赵制军(总督别称),贺梅子那阙写阊门的词,赵制军可还记得?” 赵文华两榜进士,自然是记得的,当即念来: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曦。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朱载坖笑笑说道:“赵制军好记性,重过阊门万事非,且不知今日几家欢喜几家愁了。赵制军,孤要去吴县县衙。” 朱载坖的车驾直接赶往吴县县衙,这伙狂徒企图放火焚毁县衙,虽然被锦衣卫阻止了,但是吴县县衙的正堂还是被焚毁了不少,连正堂的海水朝日图也残缺了。 朱载坖转身,问道:“真是做的好大的事啊!赵制军、唐都宪,你们说说,这算什么呢?” 赵文华说道:“杀官焚衙,可谓谋反矣!” 朱载坖冷笑着说道:“孤看也是谋反!陆绎,锦衣卫审出一个结果了吗?” 陆绎说道:“回殿下,已有些眉目了,但是事涉士绅,臣不敢擅专。” 朱载坖冷笑道:“谋反可不在八议之列,戚总戎率浙兵配合锦衣卫抓捕抄家,敢有负隅顽抗者,格杀之!” 戚继光领命,浙兵以百户为单位,在锦衣卫的指挥下对苏州几户士绅展开了抓捕抄家,朱载坖接着吩咐道:“谋反大事,断不可姑息,人犯到后,锦衣卫立刻刑讯,将其同党务必全部抓获,刑死无过!” 陆绎大声领命而去。 第353章 羯鼓金山战意高(三) 朱载坖发完了火之后,赵文华才问道:“殿下到苏州,驻跸何处?” 朱载坖想想说道:“孤就驻跸巡按御史衙门。”朱载坖所说的地方,就是察院场,就在姑苏城内,比较方便。 朱载坖下榻后,问道:“海瑞怎么样了?” 陆绎说道:“殿下,海知县只是略微受伤,休养几日就无妨了。” 朱载坖这才放下心来,海瑞要是伤得太严重,那朱载坖下一步的计划就麻烦了。 陆绎接着问道:“殿下,王崇古部已到松江了,下一步该如何?” 朱载坖想了想说道:“命李成梁率锦衣卫骑兵赶赴松江,与王崇古部俱听严世蕃号令。” 陆绎有些不放心的说道:“殿下,李成梁本就不知轻重,再加上小阁老,他本就对徐家有嫌隙,恐怕到时候把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啊。” 朱载坖摆摆手说道:“无妨,天塌不下来,随他去!”陆绎无奈去传令。 松江府华亭县,张居正和严世蕃已经到了徐府,张居正已经多次和徐璠谈过了,他肯定已经和徐陟达成默契,坚持只清欠六成,也就是还要欠四成,张居正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了,徐家有多少田产,他可是知道的很清楚,就算是欠四成,那也是个非常庞大的数字。 张居正耐着性子和徐璠谈过之后,徐璠只是推诿,张居正回到住处,严世蕃这才起来,正在慢条斯理的品茶,张居正无奈的说道:“小阁老,徐家只答应给六成,剩下的四成怎么办?” 严世蕃笑笑说道:“能退六成,那还是徐阁老的面子,要是徐阁老没有松口,这六成都没得谈。” 张居正说道:“那眼下怎么办?” 张居正不禁有些无奈,这么几天了,严世蕃连和徐家人见一面的兴趣都没有,张居正说道:“要不然小阁老你去和徐公子聊聊?你们毕竟是亲戚。” 严世蕃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张学士,我们徐严两家这个亲戚,大家都很清楚,你张学士也很清楚,还是不见面的好。” 严世蕃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起身说道:“走,张学士。” 张居正一头雾水的跟着严世蕃,严世蕃来到了松江府衙,张居正说道:“小阁老,到松江府衙来干什么?” 张居正认为严世蕃是来寻求松江知府方廉的帮助,方廉确实算是个清官,虽然是徐阶举荐的,但是一向不怎么参与党争,而且颇有操守。 当年方廉任县令时,吏部以“卓异”召,有属吏告诉他:只要花一笔银子,就可选个给事中或御史。他婉言谢绝,于是吏部给了个礼部祠祭主事,后又调任主客员外、精膳郎中,都是些清闲小职。然而,他却茹淡自甘,勤于职守。 但是张居正并不认为方廉就把徐家有办法,若是有,也不至于放任徐家欠粮了。 严世蕃和张居正来到府衙二堂,方廉赶紧出来接待,他们二位到松江府干什么的,方廉已经很清楚了。虽然他也认为清理欠粮是应当的,但是方廉也深知徐家在松江府的势力,一旦因为催征激起什么事端,到时候他方廉的乌纱肯定是不保的。 方廉问道:“二位到来,可是有事?” 方廉已经打定主意了,若是严世蕃要让自己去催征,那他就要劝严世蕃等人见好就收了,能收到多少就是多少。 严世蕃笑着说道:“方府尊,本官是请你安排大军驻扎的营房和犒赏的。” 方廉问道:“大军?何处的大军?” 严世蕃说道:“殿下已调江北兵备王崇古的徐邳之兵和锦衣千户李成梁的一千马军抵达松江。” 方廉有些不解的问道:“松江并无倭患,何必调徐邳之兵来?” 严世蕃冷笑道:“松江确实没有倭患,只是有蛀虫而已。” 方廉皱起眉头,有些不悦的说道:“少司空这是何意?” 严世蕃笑笑说道:“方府尊作为松江知府,难道不知嘛?” 方廉笑着说道:“还要请教严少司空了。” 严世蕃也不客气,直接将他们此行的目的告知了方廉,并且说道:“彼辈抗拒国法,逋欠税赋,岂能轻易放过?虽再三警醒,彼等却终然不改,俱为罪无可赦。唯有以兵临之,以正国法!” 方廉当即起身,说道:“少司空不可!此处苏松重地,国朝赋税所重,且彼辈士绅,多是簪缨,岂可以兵临之。” 严世蕃冷笑一声,拿出嘉靖赐予朱载坖的天子剑,说道:“方府尊,本官不是在和你商量,而是告知你,怎么,你要谋反不成?” 方廉和张居正赶紧行礼,方廉对张居正说道:“张学士,你劝劝严少司空啊!你是徐阁老的学生啊!” 严世蕃笑笑说道:“某和张学士到松江多日,在徐家可谓费尽了口舌,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居正也说道:方府尊,你该劝的是徐家,只要徐家带头缴清欠粮,何至于此啊?我这边劝住少司空,你赶紧去徐府! 方廉赶紧赶到徐家,找到徐璠,说明情况。 而严世蕃和张居正已经来到松江城外,王崇古和李成梁所带之兵已经赶到,李成梁上前一步,对严世蕃行礼说道:“严少司空、张学士,殿下命末将前来,听候命令。” 严世蕃当即命令大军扎营,李成梁带着百余精锐,护送张居正、严世蕃和王崇古回到松江府衙。 王崇古低声对严世蕃说道:“德球,下一步怎么办?” 严世蕃笑笑说道:“看徐家怎么办。” 严党和晋党没什么大冲突,严嵩对杨博也一直比较尊重,所以王崇古和严世蕃关系还算过得去。 徐府,方廉赶到后,直接面见徐璠,将此事对徐璠说明了,没想到徐璠完全不为所动,在徐璠看来,严世蕃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有王崇古的五千徐邳兵加上李成梁的一千锦衣卫又怎么样?自己父亲可是堂堂内阁次辅,严世蕃绝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自己下手了。 这个时候万不能落了下风,被严世蕃给夺了气势。 第354章 羯鼓金山战意高(四) 徐璠对方廉说道:“方府尊,我徐家并不是不缴,徐阶愿意带头缴六成,可严世蕃还是咄咄逼人,张居正也丝毫不体谅徐家的难处,非要缴清欠粮,天下果有是理乎?” 方廉说道:“话虽如此,可是眼下毕竟是裕王殿下亲自催征,就算不给严少司空面子,也要给裕王殿下几分薄面?” 徐璠还是不为所动,说道:“正是因为裕王殿下,所以我徐家才愿意缴六成的,这欠粮岂是一年形成了,年深日久,已经不可考了。” 徐璠的想法也是大部分江南士绅的想法,叫他们交税,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唯一的想法就是拖,就硬拖,拖到什么时候朝廷蠲免赋税的时候,那就一笔勾销了,他们再继续新一轮的欠粮就行了。 能交出六成,在他们看来已经是给了朱载坖城门大的脸了,还想多要,那是绝不可能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他料定严世蕃不过是威词恫吓罢了,根本没办法对自己怎么样,敢动自己一根汗毛,到时候让他严世蕃吃不了兜着走。 方廉无奈,只得回到府衙,严世蕃等人只是笑而不语,方廉冲着严世蕃拱手说道:“少司空,诸位,下官看徐家也不是不愿缴纳,只是在数额有所出入罢了,依下官看,只要假以时日,还是可以谈的嘛。” 严世蕃笑笑说道:“怎么,方府尊吃瘪了。本官可没有那么好的心思和徐璠耗下去。李指挥,遣锦衣卫封锁徐府,不准人出入。” 方廉大惊道:“严少司空,这是何理?” 连张居正也说道:“小阁老,还是谨慎点,毕竟要给徐阁老体面啊!” 严世蕃没说什么,只是把天子剑拿出来,对李成梁说道:“怎么,你不奉命?还是要本官请出天子剑来吗?” 李成梁赶紧领命去办。 方廉大怒道:“严少司空,徐阶就算欠粮,也是本府来催征,严少司空这么做,未免有些越俎代庖了?” 严世蕃说道:“方廉,徐家的事情,就只是欠粮这么简单吗?尔作为松江知府,是聋子瞎子吗?还是就是徐阶一党,为他遮掩。” 方廉当即反驳道:“严少司空,你说徐家有罪,大可以慢慢查访,你这般就有些公报私仇了。” 严世蕃冷笑一声,盯着方廉问道:“方府尊,你既然问道了此事,那本官就给你说说。徐家的田产,在你到任是多少,现在是多少。彼辈士绅,为了逃避赋税,采取种种手段,转嫁税收,尔每日高坐衙署,难道从无察觉吗?尔作为松江知府,是全然不知,还是故意放纵?” 严世蕃的话让方廉无言了,作为松江知府,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徐家这些年田产增加的事情,甚至方廉连他们的田产是怎么得来的,都是一清二楚的,徐家仗势欺人,指使纵容家人子弟奴仆侵夺小民田产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而且徐家仗着徐阶的势力,倚仗朝廷的优免特权,疯狂的兼并土地,百姓敢有不愿者,就加以迫害。 以徐家为首的苏松士绅,在以科甲起家之后,倚仗官身,疯狂的兼并老百姓的土地,对于老百姓可谓敲骨吸髓,不仅要多去百姓的土地,还要把自己的名下超过优免限度的赋税纷纷转嫁到这些百姓身上,他们自身还要欠朝廷大笔税粮,一旦朝廷清欠,他们又会指使地方官府拼命压榨百姓,州县衙门反而成为他们巧取豪夺的工具了。 这些事情,方廉作为松江知府,怎么可能不知道,很多事情,甚至需要衙门小吏的协助才能完成。 严世蕃扳着手指头说道:“方府尊,你看看,投献有没有?诡寄有没有?飞洒有没有?强占民田有没有?方府尊不会一点都不知晓?” 方廉这下有些慌了,严世蕃绝对是有备而来,这也一点不奇怪,严党徐党之间本就势同水火,严世蕃现在抓住这么好的机会,不把徐阶往死里整,都对不起他老爹。何况赵文华在东南这么久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徐家干的这些事情,恐怕赵文华早就掌握了,只不过现在才发难。 严世蕃接着说道:“朝廷念东南八府,乃是国家财源,欠粮日多,国计艰难。而士绅倚仗权势,转嫁税赋,已是常事,陛下早已明知,故特遣裕王殿下以皇子之尊,清理欠粮,尔身为松江知府,不能体察天心民意,上奉天子之命,下顺黎庶之情,反而推三阻四,为虎作伥,岂有是理?方廉,本官倒是要问问你是何居心了?这松江府还是不是大明治下,你这松江知府,是陛下的官员,还是权贵的走狗?” 严世蕃的一席话,令方廉有些无法回答,说个不好听的,他一个区区松江知府,在徐阁老眼中不过蝼蚁一般的人物,不说是徐阶推荐了他,就是他真的想要和徐家作对,不用徐阁老出手,就是徐党随便找几个人就可以把他弹劾了。 方廉对严世蕃说道:“严少司空,下官也是有苦衷的,还望严少司空宽限下官几日,下官一定说服徐家。” 徐阶毕竟是张居正的老师,虽然张居正对徐家这样难看的吃相也是极为不满,总不能看着严世蕃把徐家打倒,到时候自己岂不是成为了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张居正也劝道:“小阁老,下官再去劝劝徐家众人,我想徐家不是没有不通情达理的人,小阁老还是要保全阁老的体面嘛。” 其实严世蕃也知道,仅凭这些,并不能把徐阶怎么样,嘉靖并不在乎下面的官员是否贪污,况且徐阶本就是嘉靖用来制衡严嵩的,没有徐阶,嘉靖一样会找到其他人。 严世蕃说道:“本官可以给徐家几日,但是徐家人不能出入,锦衣卫严守徐府,本官不仅要清理徐家,松江府的欠粮,一粒也不许少!” 张居正和方廉赶紧再次前往徐府,看能否说服徐璠。 第355章 苏松波澜震天来 在严世蕃于松江府收拾徐家的时候,朱载坖也在苏州开始清理欠粮了。 首先就是由南直隶巡抚唐顺之以巡抚名义发出告示:本部院到任以来,防止苏松欠粮,触目惊心,本宪职在粮储,既又督理粮饷之职,更兼备倭御侮之任,历年积欠,务必清理,各有司州县,勿拘豪门权贵,敢有拖欠,论以国法。本宪必置之重典! 要求南直隶各州县清理欠粮,追缴税赋。唐顺之的告示发出后,就开始审理吴县士绅袭杀海瑞一事。 朱载坖亲自前往看望海瑞,其实海瑞没受什么大伤,不过朱载坖还是亲自前往海瑞的住所看望他,毕竟这次朱载坖其实算是把海瑞当成工具人用了一次,朱载坖心有愧疚,还是决定亲自看望他。 海瑞得知朱载坖要来看他,亲自出来迎接,海瑞目前还是居住在吴县县衙后院,除了一名老仆之外,别无他人,他妻子在海南奉养母亲,也没有所谓的姬妾之类。 海瑞行礼之后,朱载坖说道:“此事让海邑宰(知县别称)受惊了。” 海瑞只是笑笑辞谢。事到如今,他要是海看不懂情况,那就是真的傻了,海瑞是直,并不是傻,自己一个毫无背景的举人,被突然从八品教谕提拔到吴县这样的富庶之地担任县令,如果说这还可以用吴县虽然繁华,但是事繁艰巨来解释的话。 那么这些士绅们密谋杀自己,怎么刚刚到了动手的时候锦衣卫就如同神兵天降一样出现,锦衣卫总不可能这么闲?专门盯着自己自己一个小小的吴县县令? 再加上这些天发生的一切,海瑞早就明白了这一切背后的原因。 对于有人利用自己,海瑞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很过分的事情。他可以被利用,只要是为了大明好。朱载坖同样也很清楚这个问题,海瑞是一把神剑,但是却并非是自己的神剑,而是大明的神剑。 朱载坖现在就要借这把神剑一用,海瑞笑着问道:“殿下纵然是礼贤下士,恐怕也不必屈尊降贵到下官一个七品县令这里来?” 朱载坖笑笑说道:“海邑宰快人快语,孤今日来确实是有所求。” 朱载坖的所求很简单,就是希望海瑞海负责清理苏州的欠粮,因为朱载坖相信海瑞有这个能力,只有他才能既如数征解税粮,又保证在这个过程中尽可能的减少对百姓的伤害。 苏州欠粮高达七百余万石,这是个非常巨大的数字,即便是追回一半,那也是近四百万石粮食,朱载坖实在是不放心其他人来经手此事,唯独海瑞,是朱载坖可以信任的人选。 朱载坖将自己的想法直接告诉海瑞,海瑞也没有推脱,朱载坖随即回去找唐顺之,既然是要催征整个苏州,那吴县县令肯定是不够看的,朱载坖希望给海瑞再升一升,至少以苏州府推官的身份督理欠粮才比较合适。 朱载坖来到唐顺之的临时驻地,唐顺之现在是十分苦恼,锦衣卫可是抓了不少人,他们都是苏州本地的士绅,当地的地头蛇,纷纷通过各种关系找到唐顺之,不管是说情的也好,还是求饶的也罢,反正这几天唐顺之是一场苦恼。 见朱载坖来了,唐顺之苦笑着说道:“殿下,眼下事怎么办?” 朱载坖说道:“眼下事还用多说吗?既犯国法,就当受刑戮,怪不得旁人。” 唐顺之并非没有杀人的权力,无论是他还是赵文华,手上都有王命旗牌,杀几个士绅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唐顺之担心,一旦把这些士绅们逼急了,真的做出什么不忍言之事,就麻烦了。 朱载坖笑笑说道:“无妨,他们翻不起什么浪来的,唐都宪要是不愿承担,孤请节钺显戮此贼!” 唐顺之见朱载坖如此坚定,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签发牌票,准备将一干人犯处决,本来要在大明,合理合法的处决一个人犯,可不是一件容易得事情。 要想处决罪犯,光是刑部审断和大理寺复核还不行,最重要的是朝审,也就是三法司会官审录重囚,三法司会审,初审,刑部、都察院为主;复审,大理寺为主。 朝审的结果分为情真、缓决、可矜、可疑四种类型,对于以上四种情节犯人的裁定,要一律奏呈皇帝裁决。情真的即处死刑。情可矜疑的一般减等处刑。即使是属于非朝审范围的在外省死罪决不待时和死刑监候罪犯,也要由皇帝派官审录之后回奏,经皇帝批准再予以执行。 朱载坖知道,一旦进入朝审,以东南士绅在朝廷的能量,绝对有能力在三法司把此案给翻过来,到时候被动的就是朱载坖了,所以朱载坖决定快刀斩乱麻,将一干人犯尽数处决,才能把此案给定下来。 有没有可以规避这个朝审和三法司的办法呢?有,那就是厂卫,按照制度厂卫专管谋逆、谋大逆、大奸恶、谋反等重案,而且厂卫的侦查、审理、处决都不在三法司的管理之下,只要通过厂卫,取得嘉靖的同意,将这帮畜生宰了就行。 你问嘉靖不是赐予朱载坖天子剑和假节钺了吗?按理说,无论是天子剑还是节钺,都有专杀的权力,凡持节的使臣,就代表着皇帝亲临,象征皇帝与国家,可行使相应的权力。但是这东西有这个权力不等于就可以用这个权力。 若是杀个把两个人,以朱载坖的身份,杀了也就杀了,嘉靖不会和他计较什么的。可是这么多东南士绅,朱载坖事前不请示,时候不汇报,就找个谋反的罪名给杀了,嘉靖肯定不会放过朱载坖的。 何况朱载坖还要把嘉靖拉来顶缸呢,只要嘉靖同意处决,这帮东南的官员,就算是有气也不敢对着嘉靖发,大家都很了解万寿帝君是什么脾气,夏言、曾铣这样的大员,嘉靖说杀就杀,眼皮都不会抬一下,谁要是觉得自己脖子够硬,大可以去试试嘉靖敢不敢杀你。 所以朱载坖决定老老实实向老爹汇报。 第356章 苏松波澜震天来(二) 当然,想要拿万寿帝君来顶缸,那就得给万寿帝君整点实在的,万寿帝君最喜欢什么呢?最好是各种能助他成仙的东西,比如什么白鹿、仙草之类的,不过这种东西可不是想有就有的,况且嘉靖之前被骗过很多次了。 现在的嘉靖,对于这些东西的抵抗力和辨别力已经很强了,朱载坖要是稍有不慎,反而会弄巧成拙,没有意思。不如直接给嘉靖整点银子花花才是真的。 朱载坖将陆绎叫来,问道:“抄没家产进行的如何的?” 陆绎这几天都忙于抄家,这些东南的士绅,家中的财产十分丰富,除了现银之外,还有大量的绢帛布匹、田产、店铺等物,当然,陆绎等人也发了一笔横财,参与抄家的锦衣卫和浙兵都或多或少弄了点东西。 对此朱载坖并不在乎,将士跟着卖命,不就是为了封妻荫子,高官厚禄吗? 陆绎对朱载坖说道:“殿下,抄家所得,现银十八万两,黄锦九千余两,绢帛布匹等十万匹,田产二十万亩,其余无算。” 朱载坖想了想说道:“从中取出三万两银子和一万匹绢帛,赏赐将士们,剩余的装运送抵内承运库。” 朱载坖很清楚,嘉靖修玄,可不是吃斋念经,花费很是不菲,内库早就被他掏空了,嘉靖还经常从太仓伸手要钱,自己这笔横财可算解了嘉靖的燃眉之急,凭借这个,借一下嘉靖来顶缸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朱载坖赶紧草拟奏疏,将苏州的事情详细解释了一遍,请求嘉靖直接命令锦衣卫将一干人犯处决,不必等候复审,同时详细开列了抄家所得财物,并命令南京守备兼提督操江李庭竹与锦衣卫一道押送赃物,运抵内承运库。 朱载坖写好奏疏后,交给陆绎,命他用锦衣卫的急递立马送达京师。 西苑无逸殿,陆炳接到陆绎的信和朱载坖的奏疏后,立即赶来西苑,将奏疏呈递给嘉靖,嘉靖看后,说道:“叫惟中来。” 严嵩到了之后,嘉靖把朱载坖的奏疏给严嵩,说道:“这竖子,去苏州还没几天,就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惟中你怎么看?” 严嵩看了奏疏后,说道:“陛下,老臣以为殿下所言,并无不妥,杀官焚衙,即为谋反,罪无可赦也,将一干人犯即行正法,也是应该的,殿下此举,还是合理的。” 嘉靖看了严嵩一眼,说道:“惟中,你就不要装了,朕还不知道你吗?杀不杀这些人,不算什么大事,关键是怎么善后才是问题。眼下消息还没传到京师,一旦传到京师,到时候又是一番搅扰,好不麻烦。” 严嵩当然知道,朱载坖在苏州这么激烈的催征,肯定是会引起东南官吏的激烈反抗,开什么玩笑,自古清酒红人面,从来财帛动心田,事关钱财,他们绝对会以死抗争的。朱载坖请求嘉靖准允他处决人犯,一方面是想快刀斩乱麻,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嘉靖来背锅。 嘉靖怎么会不清楚朱载坖的小心思,他有天子剑,嘉靖还给了他假节钺的特权,完全可以自己决定的,但是朱载坖还是上疏嘉靖,请嘉靖圣裁,就是不愿意背这个锅。 严嵩说道:“殿下上疏,乃是不敢逾矩也。殿下诚仁孝。” 嘉靖笑骂道:“老匹夫真会说话,要是他们上疏,你自己去应付。” 严嵩笑笑说道:“此臣之职分也!”嘉靖闻言只是笑笑,随即批准了朱载坖的奏疏,令陆炳立刻发回苏州,将一干人犯就地处决。 同时嘉靖还吩咐陆炳道:“最近锦衣卫要多上点心!”陆炳领命而去。 苏州府,朱载坖收到了嘉靖的批复,立刻指示唐顺之立即处决人犯,不得迁延。与此同时,大批致仕官吏还在唐顺之的巡抚驻地,要求唐顺之对这些士绅网开一面,唐顺之对此只能苦笑,朱载坖是铁了心要杀鸡给猴看,只是看什么时候杀罢了。 自己能有什么办法?不过对于这些乡宦,唐顺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们都是唐顺之的科场前辈,唐顺之还真把他们没什么好办法。 陆绎带着嘉靖的御批抵达唐顺之处,唐顺之当即领命,准备刑场等一应事情,这帮乡宦们纷纷大叫起来:“唐都宪,这是乱命啊!” 唐顺之既然已经收到嘉靖的命令,当然不会搭理这些乡宦,他们见唐顺之不为所动,纷纷赶到察院场,想给朱载坖施加压力。 朱载坖根本不想跟这帮老头子玩,他才没有兴趣陪他们玩呢。对于他们的苦闹,朱载坖只是不理,眼看唐顺之和朱载坖根本就不理睬自己,而驻节苏州的浙直总督赵文华本就是严党,早就对东南士绅极为不满了,现在有机会,赵文华不落井下石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的了。 他们商议了一下,还是认为目前阵势不够大,所以不管是唐顺之还是朱载坖都不搭理他们,只要发动足够多的生员士子,朱载坖肯定会改变的。 苏州最不缺的就是读书人了,他们又是当地的乡宦,门生弟子颇多,很快就组织起大量的士子,赶往朱载坖的居所,要求朱载坖放人,甚至要把朱载坖请出苏州去。 陆绎和徐文壁赶紧前来汇报,朱载坖闻言只是冷笑一声,说道:“好一帮不知死活的狂徒!”朱载坖随即命令锦衣卫和京营加强戒备,同时调戚继光部前来。 听说大批士子赶往朱载坖那里,唐顺之和赵文华也坐不住了,立刻带着自己的督标和抚标营赶赴朱载坖所在的察院场,要是朱载坖少了一根头发,他俩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按院外已经聚集了大量的士子,他们和陆绎、徐文壁率领的锦衣卫和京营对峙着,赵文华赶到后,厉声呵斥道:“尔等这是干什么?是要逼宫吗?尔等的功名还要不要了?还不速速散去,否则本宪移文学政,将尔等的功名尽数革去。” 赵文华的威胁还是很严厉的,革去功名,对于读书人来说,就是最大的处罚了。 第357章 苏松波澜震天来(三) 赵文华的威胁还是很有效果的。他可是浙直总督,更是右副都御史,这些小小的生员的前程,对他这个浙直总督来说,还就真的只是一纸文书的事情,赵文华的话还是很有震慑力的,这些生员,大部分不过是些寻常的学子罢了,很多人也是被忽悠过来的。 现在赵文华以总督之尊严厉警告,不少人还是萌生出了退意,唐顺之也率兵到了,赵文华赶紧叫来唐顺之,两位督抚大员坐镇,陆绎的心才放下来,将门外的事交给徐文壁,赶紧进去向朱载坖汇报。 没想到朱载坖正在着甲,正是李妃临行时给朱载坖带上的岐阳王李文忠的甲胄,陆绎说道:“殿下不必如此,赵制军、唐都宪已经赶到了想来这些士子们很快就会散去了。” 朱载坖冷笑一声,说道:“要是此事这么好解决,当初就不会有左顺门之变了。” 果不其然,本来在赵文华的厉声呵斥下,不少士子有些动摇了,但是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赵文华心里暗叫不好,他也是从生员过来的,怎么会不知道这帮生员最是热血,往往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果不其然,随着正气歌的声音响起,这帮士子们又开始激动起来了,他们高喊着正气歌,要见朱载坖。赵文华和唐顺之也立刻指挥军士们上前,不准他们接近按院,徐文壁也指挥锦衣卫们紧张的列队,不过军士们又不敢对他们出手,只能推搡在一起。 这时候,按院的大门打开了,身着甲胄,佩戴成祖佩剑的朱载坖在红盔将军和一众锦衣卫的扈从下出来了,红盔将军们厉声喝到:“肃静!” 士子们这才安静下来,赵文华、唐顺之等人向朱载坖行礼,士子们也向朱载坖行礼,唐顺之一见朱载坖身着甲胄,就知道今天的事恐怕无法善了了。 赶紧向自己的亲兵问道:“快去问问戚总戎到何处了?” 朱载坖笑着问道:“你们寻孤何事啊?” 有个生员说道:“向殿下要个公道。” 朱载坖脸上笑意更加浓厚了,笑着说道:“哦,公道,什么公道?” 朱载坖说道:“这就是你们要公道的方式是,孤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孤不会准允的,你们要么散去,要么嘛。”朱载坖猛地拔出成祖的长剑,厉声说道:“那孤就免不得用这把成祖皇帝昔日所用之剑荡平魑魅魍魉了。” 这时候戚继光率领浙兵赶到,大批官军赶到,面对官军的刀剑,这些书生终于知道朱载坖不是玩虚的了,朱载坖看着这些士子们,问道:“想要挟孤,你们大可以试试,孤的宝剑是否锋利!” 朱载坖大声命令道:“陆绎,这其中定有人在其中勾连,把其中跳的最厉害的狂徒给孤找出来。” 锦衣卫和这帮士子们搞了半天,当然对着其中跳的最厉害的看的十分清楚,他们都是锦衣卫中的好手,要是连这都不会的话,那就别吃这碗饭了。 在陆绎的指挥下,十多个穿着斓衫的士子们锦衣卫拉出来了,朱载坖看都不看他们,当即下令道:“将这一干目无法纪,为逆贼张目的狂徒就地正法!” 这下不光士子们被吓坏了,连赵文华和唐顺之也吓坏了,大明朝不是不能杀读书人,嘉靖自己庭杖打死的官员就不计其数,但是庭杖打死和就地处死毕竟还是不同的,而且朱载坖并不是皇帝,他们毕竟有个生员的身份,而且这些生员后面往往是苏州的士绅,要是真的把他们都宰了,那朱载坖和他们的仇就算结大了。 赵文华说道:“殿下,这帮士子固然有罪,但是宜交地方州县审断即可,殿下何等金贵,与他们计较岂不是失了身份。” 唐顺之夜苦劝道:“殿下,何必要大开杀戒啊。” 朱载坖转过头来,对着两位大员说道:“哦,两位都这么看?” 赵文华和唐顺之赶紧点头,朱载坖对陆绎说道:“既然是赵制军和唐都宪为他们求情,孤可以放过他们一马,不过此事孤想不会是空穴来风?是谁在幕后主使,给孤交代出来,否则孤今日定要大开杀戒。” 陆绎指挥锦衣校尉上前,抽出绣春刀,陆绎说道:“殿下的话,尔等听清楚了吗?说出幕后主使,便可活命,若是还冥顽不灵,明年的今日就是尔等的忌日。” 被锦衣卫抓出来的这几个人虽然浑身发抖,但是还是不说出幕后主使,急的唐顺之上前说道:“钢刀及颈,尔等还在思量什么?莫非真的要到地府去后悔吗?” 朱载坖笑笑说道:“唐都宪,看到了吗,这帮人就是冥顽不灵,不痛下杀手不行。” 朱载坖随即下令陆绎行刑,锦衣卫的绣春刀闪过,颈中鲜血溅出数尺,无头的尸体突然倒下,只剩下失去身体的头颅在石板铺成的地面上碌碌的滚动着。 朱载坖冷声说道:“孤奉陛下圣谕,到苏松清理欠粮,刚一到任,吴县士绅就勾结匪类,杀官焚衙,孤以请旨陛下,将一干人犯即行正法。尔等却还在此胡搅蛮缠,本应以谋反从犯一体锁拿,但念尔等寒窗不易,故暂且放过,尔等若仍旧不思悔改,休怪王法无情!” 朱载坖下令将被斩首的士子悬首阊门,参与的士子由自家师长领走,这才起身回去。 朱载坖以雷霆手段震慑了一帮苏松士绅后,第二天的行刑异常顺利,没有任何人再敢于和朱载坖唱反调了,士绅们终于认识到,这位裕王殿下可不是赵文华、唐顺之这样的文官,此番携重兵而来,又有节钺大权,是真的敢于杀人的。 百十颗头颅被悬挂在苏州城墙上,这下苏州老百姓说话声音都低了不少,还有大量的从犯被流放辽东,苏松的士绅们不敢再和朱载坖明着来了,只能依靠在朝中的官员们,寄希望与他们使嘉靖召回朱载坖。 第358章 苏松波澜震天来(四) 朱载坖在苏州大开杀戒的时候,严世蕃也在松江府对徐家展开的调查。 其实根本不用严世蕃怎么多去调查,自从徐阶入阁之后,徐家俨然成了松江府的士绅的领头羊,历任的松江知府不是徐阶的党羽门生,就是由徐阶推荐的,更是为徐家的兼并打开方便之门。 而且徐家的吃相也极为难看,徐阶为人处事擅于谋略算计,是玩弄政治权术的高手。但是徐阶对于儿子们的教育显然还不如严阁老呢。 严世蕃固然贪婪张狂,但是严家在家乡的名声极好,徐家在松江府,不说是人厌狗嫌,起码是声名扫地,要不然徐阶致仕后不敢回松江老家,而长期居住在浙江长兴县,死后也葬于长兴,就可见一般了。 徐阶的几个儿子中,徐璠还算好的,当然只是好的有限。虽然徐阶号称心学名家,长于治学,可是他的几个儿子在科举上都没有什么造诣。尤其是他寄予厚望的长子徐璠,嘉靖二十八年的南直隶乡试中,徐阶之子徐璠在应天乡试中请人代笔事发,虽然嘉靖没有追究此事。 但是徐璠也就此断绝了科举之路,接受了荫官,剩下的两个儿子连徐璠都不如呢。徐瑛在华亭老家的可谓是斑斑劣迹,他干的这些烂事,都不用严世蕃去仔细查,松江府衙里状告徐家的状子就堆积如山。 严世蕃虽然不想当严青天,但是也要借此机会把徐阶搞臭,原因很简单,和严党不同,徐阶可是清流,什么叫清流?那是指德行高洁富有名望的士大夫,徐家在松江府的所作所为,和清流可是完全沾不上边的。 严党可以不要脸,吃相难看,可是徐党不行,尤其是徐阶不行,他可是靠清流这张脸面吃饭的,严世蕃想借此机会狠狠地打击一下徐阶。 而在京师,徐阶府上也来了一位稀客,那就是王畿,他可以算得上王门宿老了,和徐阶一向比较友善。王畿是浙江绍兴府山阴县人,和徐阶的家乡也算比较近的了。嘉靖二年,因试礼部进士不第,返乡受业于王守仁。后协助王守仁指导学生,时有“教授师”之称,为王守仁最赏识的弟子之一。 曾任南京兵部武选司郎中,后因与夏言不和尔辈罢官,王畿被罢官后,往来江、浙、闽、越等地讲学,所到之处,听者云集,是现在王门中最活跃的人之一。 最近徐阶的日子很不好过,从东南来的书信已经堆满了徐阶的案头,全是要求徐阶想办法阻止朱载坖的,京师的官员们也纷纷上疏,他们当然不敢直接弹劾朱载坖,但是唐顺之、赵文华就成为替罪羊,不过他们的奏疏全部如泥牛入海,毫无消息,嘉靖和内阁都对此毫无反应。 不少人纷纷要求徐阶出来制止此事,但是徐阶很清楚,这次的事情根子就不在裕王身上,而是嘉靖缺钱用了。弹劾唐顺之也罢,赵文华也罢,甚至是直接弹劾朱载坖都没什么卵用。而且眼下他更担心自己家,徐璠有几斤几两他很清楚,他是绝对玩不过严世蕃的,徐阶哪有功夫管其他事情啊。 王畿到访,徐阶自然要接待的,不过徐阶知道,王畿此来,怕也是为东南士绅们说项的。 徐阶将王畿请进书房,问道:“汝中(王畿字)到京,有何事?” 王畿说道:“子升,大祸临头,还不知晓吗?” 徐阶有些吃惊问道:“汝中此言何意?” 王畿问道:“裕王殿下在苏松催征的事情,子升可知道?苏州谋反案,子升想必已经知道了?” 徐阶点点头,此案现在在京师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不少东南官员认为这是朝廷为了催征而炮制出的冤案,不过此案是锦衣卫直接办理的,嘉靖已经御批定案了,谁也翻不得的。 王畿说道:“徐家在松江府的事情,子升难道一点都不知晓?” 徐阶皱眉说道:“这些事情,恐怕也非只徐家一家?” 徐阶始终认为,这件事情并不算什么,自己十载寒窗,位极人臣,搞了一辈子阴谋诡计,就不能享受享受吗?对于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徐阶并非不知晓,但是他始终觉得,自己堂堂次辅,搞些田产传之子孙,有错吗?难道自己就靠着大明朝的俸禄过活? 开什么玩笑,现在的官员,有哪个是只靠俸禄过活的?再说了,投献既不是自己先搞的,又不是自己强迫别人搞的。 说实话,徐阶已经数十年没有回过家了,对于徐家田产的来源,还停留在投献上面。所谓投献,就是百姓将自己的土地托到能够优免赋税的人家去,借此逃避赋税,同时这些拥有优免赋税的人家就成为了地主,这个事情,在大明算是比较普遍的。 王畿毫不客气的说道:“子升,何溺于儿女?子升言不能以父制命哉?行见子升之及于祸也。” 徐阶说道:“此话怎讲?” 王畿说道:“子升,兼并田产至二十,能无祸乎?”这下轮到徐阶默然了,徐家到底有多少田产,说实话徐阶并不清楚,但是徐阶知道,数字肯定是极为庞大的,但是当王畿说出二十万这个数字时,徐阶还是有点吃惊的。 他不认为王畿会骗自己,王畿常年在江浙讲学,对于松江的情况肯定是十分了解的,王畿所言,应该不虚。 徐阶起身,开始踱步思考了,放他补交欠粮,已经是在割他徐阁老的肉了,按王畿的意思,还要退田,那不是在剜他徐阁老的心啊!自己宦海沉浮,不就是希望捞点棺材本,好传之子孙,让他们衣食无忧吗? 王畿继续劝说道:“子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一旦你出了什么岔子,王学怎么办?切不可因小失大啊。” 徐阶说道:“汝中所言,老夫知道了,容老夫思虑一下。” 王畿告辞后,徐阶独自在书房沉思了半晌,唤来自己的老仆,说道:“去一趟陆少保家!” 第359章 风云诡谲暗斗急 徐阶深夜前往陆炳府上,这让陆炳极为意外,但是陆炳转念一想,其实也并不意外,眼下裕王殿下在苏松清理欠粮,徐家肯定是首当其冲,徐阶这次来访,肯定是和此事有关。 陆炳于是在书房接待了徐阶,徐陆两家毕竟是亲戚嘛。 陆炳问道:“徐阁老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啊?” 徐阶说道:“还不是为了那几个逆子。”徐阶也没有隐瞒陆炳,将此事和盘托出,说到伤心之时,徐阶不禁老泪纵横,涕泗横流,真是闻者落泪,观者伤心。奥斯卡真的欠徐阁老一座小金人。 不过陆炳倒是没有被徐阶所打动,开什么玩笑,陆少保在诏狱,见过比这更惨的,对于徐阶这套,陆炳根本不吃。陆炳直接说道:“徐阁老,事情还未到如此地步,咱们两家毕竟是姻亲,有什么能帮的,陆某决不袖手旁观。” 徐阶也不啰嗦,他希望陆炳通过陆绎直接在朱载坖面前代为寰转,徐家愿意缴清欠粮,希望朱载坖高抬贵手。 陆炳想了想说道:“徐阁老,此事裕王殿下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还是陛下,只要陛下松口,此事就好说了。” 徐阶点点头同意陆炳的看法,这事肯定要经过嘉靖,否则恐怕难以收场的。陆炳答应去信陆绎,向朱载坖代为寰转此事,徐阶这才放心的告辞而去。 陆炳通过锦衣卫的消息渠道给陆绎去信。 苏州府,在朱载坖一口气砍了百十颗人头后,苏州府的士绅们终于认识到,这位裕王殿下不是开玩笑的,他此番手握重兵而来,又有临机专断之权,和他对着干没有好果子吃。 在朱载坖的推荐下,海瑞以苏州府推官的名义开始清理欠粮,数额其实很好确定,户部那里早就有数字了,苏州府历年积欠七百三十万石税粮,朱载坖大手一挥,给减去了三十万石,不要说裕王殿下没有打折啊。 清理欠粮首先就是核实田亩,其中投献好核实,但是比较麻烦的是飞洒诡寄等手段,一时之间难以核实。 所谓飞洒诡寄,就是将自己的田亩分散写入别人的名下。行使这种勾当,首先得与衙门中管鱼鳞册的小吏勾结买通,又称为“洒田”或“洒粮”。由于将田分别飞散在别户身上,所以亦称“飞洒”。其中散给实有人户的叫活洒,散给逃亡灭绝户的叫死寄。说白了就是将地主本该承担的税赋转嫁给百姓身上,百姓的田地没有增加,但是赋税却增加了。 为了逃避朝廷的赋税,士绅们的套路多的是,无优免权的农村地主就将田地寄在乡宦、举监、生员、吏丞、坊长、里长等有优免权的人名下,名“诡寄”;将田产零星分附于亲邻佃仆等户名下,化整为零,名为“花分”;请托缙绅冒认田产,名为“投献”。豪绅势宦常利用优免权包揽、受献,趁机侵吞朝廷赋税,剥削和奴役投靠来的百姓,变相蓄养奴仆,这些手段多了去了。 想要一时之间把这些东西都清理出来,是不太现实的,不过朱载坖也有自己的办法,田赋的多少,也许州县官员们不清楚,但是朱载坖知道,有一类人,他们是肯定清楚的。那就是衙门的小吏,他们久在衙门,士绅们搞这些各种手段都需要衙门小吏的配合。 朱载坖才没有耐心和这些士绅们玩什么清丈田亩的把戏,朱载坖也没这个时间,朱载坖直接下令陆绎把苏州府各县及府衙户房的一众小吏全部拘拿,拷问他们士绅隐匿的田产。 朱载坖知道,朝廷虽然有记载田产的黄册,但是赋役黄册在编造的过程中,编造人员常与官吏串通舞弊,私自涂改捏造,致使人户、田地和实际大多不符,不能作为赋役征派的依据,黄册因此不起作用。 而这些小吏们手上,则掌握了实际的田产归属,那就是白册,这个才是追缴欠粮的依据。最开始这些小吏们还嘴硬,朱载坖直接命令陆绎动大刑,打死几个小吏,根本不算什么事情,锦衣卫的各种刑具一上,这些小吏们纷纷受不了了,吐露了实情。 别看不起这些小吏,他们虽然无品无级,知县、知府要杀他们如杀一狗,但是实际上他们才是掌握了州县最真实的情况,谁家富裕,谁家贫穷,谁家有多少田产,都逃不过这些小吏的眼睛,虽然朱载坖对这一帮为虎作伥,对百姓敲骨吸髓的小吏极为厌恶,恨不能把他们的狗头也挂到阊门去,但是朱载坖很清楚,催征税粮还需要这帮小吏。 朱载坖吩咐陆绎:“告诉这些小吏,孤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追缴税粮,这七百万石的税粮,若是少了一粒,孤都要将他们悬首阊门,不信的话,他们可以试试!令各县的衙役按照实有土地给孤计算这些士绅们应当缴纳的税粮,若是不足的,就 叫他们拿命来抵!” 朱载坖同时命令锦衣卫查访,找几个平日里民愤最大的小吏,市曹刑戮,安抚民心。 现在这些士绅们疯狂寻求赵文华和唐顺之的帮助,虽然他们平时并不把赵文华放在眼中,但是现在恐怕也只有这位浙直总督能够在朱载坖面前说上话了。 他们来找赵文华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希望赵文华能够说服朱载坖同意改折,对于改折,其实朱载坖和赵文华都是同意的,江南卑湿潮热,粮食储存不易,即便是这些士绅之家,也不可能储存这么多本色米,朱载坖想要全收本色,显然是不可能的。 况且全收本色的话,转运到京师也是极为困难的,就在江南,那不是放着给这些硕鼠吗?全收本色显然是不可行的,这点无论是士绅们还是朱载坖都很清楚。 关键问题是改折的比例,按照士绅们的想法,弘治年间曾经规定了本色和折色的兑换比例,那就是一两银子折四石米,士绅们希望也就按照弘治年间的比例来折抵。 第360章 风云诡谲暗斗急(二) 赵文华闻言,不禁笑了,弘治时的规定的比例,你怎么不拿太祖洪武时规定的比例呢?那会还可以用大明宝钞来折抵呢! 赵文华说道:“诸位是欺赵某不懂世事,还是欺裕王殿下不懂世事呢?弘治朝是米价多少?如今米价多少?尔等要是这般欺辱本部堂和裕王殿下的吗?” 赵文华说道:“洪武二十六年,户部曾定改折比例,银一两折二石,绢一匹折一石二斗,绵布一匹折一石,苎布比绵布减三斗,绵花一斤折米二斗。而今尚不如洪武朝乎?” 这些士绅连忙举出当年朱元璋的诏书,这会他们又是大明祖制的坚决扞卫者,朱重八当时曾经下诏:折收逋赋,盖欲苏民困也,今如此,其重将愈困民,岂恤之之意哉?其金银每两各加一倍,钞止二贯五百文折一石,余从所议。 他们还拿出了朱重八当年的诏书:朕荷天眷,代元为君,统一寰宇,主宰生民已三十年矣,设官分职,各有攸司,迩年郡县租赋,因官吏不职,不能宣布条章,民愈穷困,今敕户部,凡天下积年逋赋,皆许随土地所便,折收绢布金银等物,以免民转运之劳,尔百司一如朕命,毋怠! 对于他们的诡辩,赵文华只是冷笑,这么喜欢太祖爷是,要不然就都按照太祖爷的章程来? 赵文华说道:“要是真的按照太祖之法,尔等的九族还不够杀的!” 吴江县士绅吴寀说道:“赵部堂,凡事都有的商量嘛。” 这位吴寀,来头可不小,他的祖父吴洪,官拜南京刑部尚书,父亲吴山也曾经官拜刑部尚书,还曾经参与郭勋案,吴山的幼弟吴崑,嘉靖十七年进士,现任右佥都御史巡抚江西,吴家在吴江县,可谓是累世簪缨,吴江县的第一豪门,其在吴江县的居所名叫宫保坊尚书巷,至今尚存吴氏旧宅于吴江。 吴寀的话赵文华还是要听听,赵文华说道:“折纳当然可行,但是具体折纳的比例本部堂还需要与与昂殿下商量之后,再做打算。” 既然答应了折纳,那就有的谈嘛,反正到时候在商量具体的折纳比例就行。 吴寀走后,赵文华赶赴朱载坖的住处,和朱载坖商量此事,朱载坖听赵文华说明来意后,将唐顺之叫来,一同商量折纳比例,其实绢帛等物的折纳比例一向没有多大变动,重要的是银子的折纳比例。 朱载坖问道:“现在市面上粮食价格多少?” 唐顺之说道:“回殿下,按丰荒时节,大致在三钱二分到二钱五分之间。”苏松本就是鱼米之乡,出产稻米,米价便宜,所以士绅们要求按照一两银折四石米的比例来折纳。 朱载坖显然不能同意这个比例,苏松的粮价本就是最低的了,而且朱载坖这次只催征正赋,也没有加耗,士绅们本就占了大便宜,按照这个比例的话,朱载坖只能征收到一百万两折色银和三百万石本色米,朱载坖时万万不能接受了,兄弟我万余精锐陪你玩几个月,就弄这点钱来? 太看不起孤了,朱载坖认为,要一两银折三石才对,这样的自己可以收到二百万两银子和一百万的本色米,朱载坖相信嘉靖肯定会十分高兴的。 不过唐顺之和赵文华显然不赞同朱载坖的这个看法,因为这样的话,折银的价格就是三钱三分了,比粮价最高的时候还高,御史言官们到时候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赵文华的意思是加征火耗,即在一两银四石米的基础上,加征部分火耗,这样的话,也可以补贴部分,现在新粮已下,正是粮食最便宜的时候,若果朱载坖在此时从苏松征收大量的银子的话,会造成苏松的银贵物贱,间接导致谷贱伤农的事情发生,这是他们作为地方官吏必须要考虑的事情。 朱载坖也知道他们的担心,他也必须要考虑此事,赵文华说道:“折纳也不拘金银,绢帛也可以折纳,棉布绢帛也可以折纳。” 现在棉布一匹值银三到五钱,丝绸一匹大概在二两左右,苏松之地,出产此物,价格便宜,即便是以市价折纳,运送到京师去,也是大有赚头,朱载坖于是决定,棉布一匹折银一石五斗,绢帛折银八石,看起来对于士绅们来说,用棉布折抵欠粮看起来是最划算的。 朱载坖也希望他们用棉布给来折纳,丝绸属于奢侈品,即便是他们折纳了,最后还不是沦为嘉靖赏赐近臣、神棍所用,但是棉布可以折抵军饷,给九边的士卒、京营的官兵们用,对于国库来说也是一种硬通货。 关于火耗的问题,朱载坖也和唐顺之、赵文华等人详细商量了,按照本色的加耗来算的话,弘治十六年,每100石正粮,征收389石加耗。这个比例是极为惊人的,加耗已经达到了四成,当然主要是转运本色在路途上的消耗也颇大也有关系,不过朱载坖更愿意相信,多余的粮食大部分都进了各级官吏的口袋里。 征银的火耗肯定不可能这么恐怖,朱载坖最开始建议加征两成,唐顺之等人害怕加征的太多引起士绅们的反弹,毕竟朱载坖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了,他们还要继续在东南为官,很多事情还需要士绅们的配合,所以和朱载坖商量之后,加耗一成三,朱载坖、唐顺之、赵文华各得一成,同时再从其中拿出二万两给随裕王南下的士卒们,作为犒赏。 同时再折纳布匹绢帛的时候,也要相应的多征收一些,作为犒赏士卒们之用,这点唐顺之、赵文华等人也都明白,要收拢军心,没有财物那是绝对不行的。 和朱载坖谈好了之后,赵文华等人离开准备和这些士绅们谈谈。 与此同时,京师,无逸殿,内阁次辅徐阶今日请求嘉靖召见,嘉靖在无逸殿召见徐阶。 徐阶一进来,当即长跪不起,向嘉靖请罪。 第361章 风云诡谲暗斗急(三) 嘉靖神色玩味的看着自己这位内阁次辅,徐阶在嘉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嘉靖二十七年,户部因江南等地逋赋严重,决定直接派属官到地方督逋。 而督逋使臣尚在路上,时任礼部尚书的松江华亭人徐阶就事先给当时的应天巡抚周延写信,托付其小心应对,以纾督逋之患。 徐阶在信中称:“阶以为,使者之出,以督逋为责,此事(宽限)诚难望其必从,乃若明公(周延)则职任有间矣。试筹其可否, 请焉,何如?” 结果,在徐阶等人的内外疏通下,户部督逋使到江南各处一年有余, 完解甚寡,只得撤回。朝廷清理逋赋的努力又被苏松士绅们联手破坏了。 这些事情,徐阶自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但是厂卫早就把这些事情查的一清二楚了,只是由于之前因为庚戌之变等事,没有空来处理他,更是因为徐阶有平衡朝局作用,嘉靖不想和徐阶计较。 现在徐阶跪在嘉靖面前,嘉靖怎么会不知道徐阶今日所为何事,嘉靖佯装惊讶的说道:“徐卿这是干什么?黄伴,快扶徐卿起来!” 黄锦赶紧上前,徐阶只是不允,连连叩首说道:“陛下,老臣教子无方,铸成大错,实在是无颜再立于朝堂之上,还请陛下治罪!” 嘉靖只是静静的看徐阶表演,徐阶这心不诚啊,要是真的想致仕,怎么不直接上疏告老嘛。跑到朕这里哭诉,这就是恋栈不去嘛。 嘉靖说道:“徐卿,有何事先说来嘛。黄伴,把徐卿扶起来!” 黄锦赶紧上前,把徐阶扶起来,徐阶哭着把事情给嘉靖说了,徐阶说道:“陛下,是臣教子不严,以至于除了这等事,请陛下按国法惩处臣的几个逆子,臣也无颜在立于朝廷之上,请陛下另择贤能,以领袖群臣。” 嘉靖闻言,在心里冷笑,徐阶明知道自己现在不会动他的,现在徐严两党各成一派,如果徐阶这时候致仕,谁来制衡严嵩呢?在没有替代徐阶的人选之前,嘉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徐阶离开的,徐阶也正是拿准了这点,才敢到嘉靖面前来哭诉的。 徐阶说是要惩处自己的儿子,实际上是想嘉靖去制止朱载坖,停止在松江对徐家的调查。 嘉靖说道:“此事既然是徐卿的儿子们做的,那就与徐卿无碍,致仕之言,休要再提。” 徐阶当然知道嘉靖肯定不会让自己离开朝堂的,徐阶说道:“陛下,臣的儿子闯下了天大的祸事,给裕王殿下除了难题,臣实在是无颜再立于朝堂之上。” 嘉靖笑笑说道:“徐卿,多置田宅,本无可厚非,所欠税粮,自当补上就行了,算不得什么大事的。朕会给裕王去信的,卿且安心。” 徐阶赶紧叩头说道:“臣谢过陛下山高海厚之恩,臣立刻给家人去信,令其补缴税粮,不准其再欠国朝赋税。” 嘉靖只是淡淡的说道:“这些是卿的家事,卿自去理会就行,卿且安心!” 徐阶这才行了大礼离开。 徐阶走后,嘉靖的脸色沉了下来,黄锦问道:“皇爷,此事怎么办?” 嘉靖冷笑一声,说道:“没看到我们徐阁老都已经老泪纵横了吗!” 黄锦只是长叹一声,说道:“陛下,老奴只是想裕王殿下的差事不好办了,徐阁老是苏松豪门,苏松的士绅可都看着徐家呢。” 嘉靖笑笑说道:“朕只说了不追究徐阶儿子们的罪责,又没说不追比欠粮了。” 嘉靖随即亲笔写下密诏,令黄锦通过司礼监急递出去,尽快送达朱载坖手上。 苏州府,巡按御史衙署,严世蕃从松江府赶回来,带着徐家在松江府干的一堆烂事,严世蕃说道:“殿下请看,这些都是松江百姓到府衙状告徐家的状子,徐家所行之恶,十倍于此也!松江百姓苦徐家久矣!” 严世蕃一脸正义的要求朱载坖严惩徐家,义正辞严,简直比海瑞还要正义,朱载坖都忍不住想给严世蕃拍手叫好,大喊一声严青天了。 朱载坖看了一下严世蕃收集来的徐家罪证,朱载坖相信,这些罪证十有八九都是真的,但是想要以此治徐家甚至徐阶的罪,那还就真是有点痴人说梦了。 虽然按照大明律,投献是重罪,一旦被发现,投献的双方都要充军。不过虽然有法条规定,但是在实际操作中根本不可能这么做,现在普天下的士绅,哪个不接受投献?要是都按大明律办,那大明朝堂上的官员恐怕都得充军。 至于这些巧取豪夺之事,都是徐家的下人做的,凭此事牵连到徐阶的几个儿子都难,何况徐阶身在京师,大可以一句话以不知情就将此打发了。 严世蕃此举,是想借朱载坖这把刀,来收拾徐阶,朱载坖又不是你严党,凭什么帮你打击徐阶。况且朱载坖很清楚,现在嘉靖也不愿意动徐阶,徐阶是嘉靖用来制衡严嵩的,朱载坖动徐阶,那就是和嘉靖过不去了,朱载坖可没这么傻。 朱载坖说道:“事涉辅臣,孤不敢自专也!一应案卷,由锦衣卫直奏陛下,由陛下决定。” 严世蕃也没说什么,他很清楚,朱载坖是聪明人,裕王讲官更不是吃素的,他想借朱载坖这把刀,可不容易,严世蕃接着问道:“殿下,眼下松江府士绅皆看徐家,此事如何办?” 这才是严世蕃的目的,虽然不能在政治上打击徐阶,但是让整个徐家大出血还是做得到的。而且这是朱载坖必须做的,徐家要是可以不交欠粮,不光松江府的士绅们恐怕对于缴纳欠粮会更加抵制,朱载坖刚刚在苏州府打开的局面恐怕也会大受影响,这是朱载坖决不允许的。 朱载坖说道:“徐家的欠粮,必须要缴纳,要是徐家还不知趣,那就要徐家退田!” 严世蕃赶紧领命,回到松江府,再次与张居正和方廉等人商量。 第362章 风云诡谲暗斗急(四) 严世蕃走后,朱载坖问道:“小阁老的话,师傅们怎么看?” 高拱说道:“徐家的欠粮固然要交,但是徐家不能动,殿下何必为他人做嫁衣?” 朱载坖笑笑说道:“高师傅说的是。” 李春芳说道:“殿下,要不然臣亲自去一趟,想来徐家众人总会给下官几分薄面。” 朱载坖说道:“如此最好!就劳动李师傅了。”李春芳收拾行装,赶往松江府。 晚些时候,陆绎到来,对朱载坖说道:“殿下,这是家父的信。” 朱载坖大概知道陆炳为什么写信给自己,作为嘉靖朝知名老丈人,陆炳哥徐阶是姻亲,陆绎的姐姐嫁给了徐阶的次子徐瑛,陆炳写信肯定是说的徐家的事情。 朱载坖打开看后,果不其然,陆炳在信中说,徐阶已经跟自己谈过了,徐家愿意补缴欠粮,希望朱载坖高抬贵手,同时也隐晦的表示,徐阶肯定会向嘉靖说明此事的,朱载坖很清楚,嘉靖为了朝局的平稳,也不会轻易动徐阶的。 朱载坖笑着说道:“倒忘了徐瑛是你姐夫,你怎么看这事?” 陆绎说道:“臣唯殿下命!” 朱载坖笑笑,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说白了,严嵩和徐阶之间的斗争,朱载坖无意参与,他们打生打死,与朱载坖何干呢?严世蕃想拿住徐阶的把柄,朱载坖只想收回朝廷的税赋。 和苏州府相比,松江府的欠粮本就不多,朱载坖看过户部的奏疏,一共欠粮不到三百万石,其中徐家大概八十万石,朱载坖可以让一步,全部折纳,不管是用布匹、银两都可以,本色米也行,朱载坖可以免去其中的加耗部分,作为对徐阁老的优待,朱载坖认为自己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朱载坖吩咐陆绎亲自赶赴松江,向徐家施压,同时把陆炳的书信亲自带给徐家众人看,要求徐家尽快缴纳欠粮。朱载坖很清楚,现在他需要立刻把徐家的事情解决了,否则时间一久,容易导致变化。 李春芳先行赶赴松江,和张居正见面后,两人一道来到徐家,严世蕃已经命令李成梁带领锦衣卫将徐府围起来了,张居正带着李春芳来到徐府,找来李成梁,说道:“这是裕王殿下的讲官李学士,我们要见见徐家众人。” 李成梁这才命令锦衣卫让开,亲自带着两位进入徐府,张居正叫徐家的下人把徐璠叫出来,几人来到徐家正堂,徐璠问道:“叔大、子实,你们怎么来了?” 李春芳说道:“鲁卿(徐璠字),你这般做,不是令殿下难做吗?” 徐璠说道:“某不愿让殿下难做,可是严东楼欺人太甚矣!” 李春芳说道:“严东楼固然有报复之嫌,但是徐家久真的没有错吗?一旦真的穷究此事,莫说你们,到时候波及徐阁老,岂不是因小失大了?” 徐璠只得沉默,李春芳这才向徐璠说了严世蕃查到东西,李春芳无奈的说道:“严东楼固然是有意报复,可以鲁卿你敢说严东楼说的这些事情都是子虚乌有的?我看未必。” 面对李春芳的质问,徐璠只能以沉默以对,李春芳说道:“现在殿下在苏州,还可压制严东楼,将此事大事化小,一旦严东楼将此事传扬出去,徐阁老的脸面何在?徐家的脸面何在?孰轻孰重,鲁卿自己思量!” 李春芳说完后,随即拉着张居正离开了,让徐璠自己去想。 当夜,陆绎又亲自来到徐府,将陆炳给朱载坖和信和陆炳给陆绎的信交给徐璠和徐瑛,陆绎直接说道:“你们兄弟自己决断!” 陆绎现在对自己这个姐夫是怨气满满,徐瑛是什么货色,陆绎怎么会不知道,就是一头飞扬浮躁、跋扈嚣张的蠢猪,他在松江府做出这些事情来,陆绎一点也不稀奇。 徐璠放下书信,说道:“既然陆少保都说了,徐家也自当缴清欠粮。” 陆绎把朱载坖的话转达给徐璠、徐瑛兄弟,说道:“徐家拖了这么久,也该给殿下一个交代了。最好退些田产,让殿下心里好过些。” 徐瑛当即不干,说道:“与成(陆绎字)这是说的什么话,徐家已经答应缴纳欠粮了,还要退田干什么?” 陆绎久在朱载坖身边,很清楚朱载坖对于徐家早有不满,现在不发作只是因为徐阶的原因,一旦徐阶失势或者朱载坖掌权后,未必会容忍徐家,况且徐家的吃相着实是太难看了一些,所占有的土地实在是太过惊人。 徐璠也说道:“与成,天底下的士绅,不都是广置田产,莫说徐家,严阁老家不也是一样。” 徐瑛也说道:“大哥说的在理,与成你可不能帮着外人啊。” 陆绎无奈,问道:“天底下的士绅,当然都在占有田产,可是他们占有的有徐家这么多吗?你们到松江府去问问,徐家在松江府是个什么名声,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就算退出一些田产,于徐家无伤大雅,但是却可以改变徐家的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陆绎对于徐家父子,着实有些无语,严嵩严世蕃父子,固然贪婪,可是严嵩父子在家乡名声极好,当年分宜百姓通过严世蕃致函其父严嵩,倾诉因为城东清源古渡浮桥经常损毁所带来的不便,并请求将浮桥改建成石拱桥。 严嵩慨然允诺,一面派严世蕃赶回分宜,在清源石渡东边选定桥址;一面亲赴江浙考察桥型,聘请工匠,购置石料,并将石料以大船装至樟树,再换装小船溯袁河运回分宜。整个工程始于该年九月,次年六月竣工,耗银两万余两。 严家在分宜,无论是修路、捐资、建学堂,严家都积极捐资,和徐家完全不同。 陆绎问道:“徐家占有的田产,几倍与严家,你们真当这些事情厂卫不知道?陛下不知道吗?一旦天威降临,立成齑粉矣!” 陆绎说完,也不再和徐家兄弟废话,直接离开松江府回到苏州。 第363章 财帛总是动人心 陆绎回到苏州,将他和徐家兄弟的对话告诉朱载坖了之后,朱载坖只是笑笑,说道:“徐家想怎么办,且待他们自去,实在不行就交给小阁老!” 朱载坖现在对于徐家,耐心已经快用尽了,他们想要怎么怎么做,那就随他们去。反正嘉靖已经已经给朱载坖划了线了,朱载坖只要不越过嘉靖的红线就没有问题。 朱载坖还是把重心放到苏州来,毕竟苏州才是催征的重点徐家只要把该交的欠粮缴纳了就行,朱载坖对徐家并没有太高的要求。 陆绎也说了自己要求徐家的退田的事情,对此朱载坖只是笑笑,徐家怎么可能轻易退田,后来海瑞巡抚应天的时候,想了种种办法,也没能让他退田,徐家要是轻易退田了,那才是怪事了。 朱载坖继续在苏州催征,南京内守备、司礼监秉笔冯保亲自从南京赶来,将嘉靖的旨意传达给朱载坖,嘉靖的态度是朱载坖早就料到的,现在为了平衡朝局,嘉靖绝不会让徐阶出事的,否则就成了严党一家独大了。 朱载坖当然明白嘉靖的意思,他对冯保说道:“孤当然可以不追究此事,但是孤在苏松催征,苏松士绅都看着徐家,徐家不缴税赋,孤恐怕难以成事。” 冯保笑着说道:“殿下勿忧,徐阁老应该也已经给松江去信了,想来徐家不会如此不知趣的。” 对于冯保的话,朱载坖只是笑笑,人性的贪婪有些时候真的会利令智昏,朱载坖在苏州杀得人头滚滚,但是松江府还是没有一点动静,这才是朱载坖最为愤怒了。 朱载坖派人将严世蕃叫回来,问道:“徐家的家人奴仆中,有没有为恶甚剧的?” 严世蕃说道:“有,徐家奴仆中,最为猖獗的就是徐五了。” 严世蕃将徐五的情况给朱载坖介绍了一下,徐五根本就不是徐阶的家人,而是华亭县的一个小地主,原名孙五,为了逃避朝廷的赋税,孙武将自己家中价值一千五百两的田地投献到徐家,成为徐家人,改名徐五。 而徐五将田地投献给了徐家之后,干脆借着徐家这身虎皮,从徐家借贷了两万两,在松江府开起了当铺,徐五在松江府内,竭力为徐家搜刮财富,当然他自己在其中赚的盆满钵满,逼得不少百姓家破人亡。 朱载坖听罢,说道:“这等腌臜孑孓,还留着做甚!方廉这个松江知府是干什么吃的?收拾不了徐家,徐家的一条狗也不敢打吗?” 朱载坖当即命令严世蕃把搜集到的证据交方廉,请天子剑将徐五正法,不过是徐家的一狗狗罢了,朱载坖就是要杀了给徐家看看,免得他们忘乎所以了。 朱载坖问道:“徐家的田产,到底有多少?” 严世蕃说道:“松江府、苏州府遍地是徐家的产业,少说也近二十万亩。” 朱载坖说道:“令徐家退田六万,充为官田。”这次朱载坖是下定决心给徐家放放血了,徐家的一系列举动,无不是对朱载坖这个皇子亲王的蔑视,朱载坖不好好收拾一下徐家,他们怕是不知道朱载坖身上留的也是朱重八、朱老四的血! 严世蕃当即领命,星夜赶回松江府,直接指挥锦衣卫将徐五抓获抄家,押送到松江府衙,交给方廉,向方廉传达了朱载坖的意思。 方廉不得已,只得亲自升堂,在严世蕃、张居正等人的陪同下,讯问徐五。其实状告徐五的状子在华亭县、松江府从未断绝过,方廉因此多次去徐府和徐瑛说过此事,要求徐府约束徐五,可是徐二公子哪会把方廉这个松江知府放在眼里。 在徐二公子眼里,方廉、徐五都不过是徐家的一条狗罢了,但是徐五这条狗能为徐家赚钱,当然得护着他了。这下被小阁老逮了个正着,也算他倒霉。 方廉升堂后,徐五被押到堂上来,徐五在松江府已经是横行霸道惯了的,上来兀自不跪,冲着方廉叫道:“方府尊,今日这是干什么?你难道不怕二公子吗?” 方廉一脸无奈,一拍惊堂木,喝到:“徐五,休要攀咬,本府今日升堂,乃是问你所犯之事,与徐二公子何干!” 严世蕃冷哼一声,问道:“这么说,你所行之事,都是徐二公子指使的了?” 徐五一看严世蕃身着绯袍,绣着孔雀补子,乃是正三品文官的打扮,问道:“你是何人?” 严世蕃冷笑着说道:“想知道本官是何人是?” 严世蕃大喝一声:“李成梁!” 李成梁着甲而入,向着严世蕃行礼说道:“末将在。” 严世蕃说道:“给人犯说说,本官是何人啊。” 李成梁这才转过身对徐五说道:“这位是严阁老的公子,国朝工部右侍郎严少司空。” 严世蕃直接说道:“李成梁,这厮咆哮公堂,先给本官拉下去狠狠打四十杖!” 徐五知道这下算是踢到铁板上了,就算他是个底层的小混混,也知道严阁老是谁,漫说自己这个徐家的小喽啰,就是徐二公子亲自来,恐怕也不好使。 李成梁当即命锦衣校尉将徐五拖出去狠狠打了四十杖,严世蕃这才说道:“方府尊问,你就答,否则本官就把你打死在这松江府衙上!” 严世蕃这才示意方廉继续讯问,其实也没什么好讯问的,这些事情都是铁证如山的,况且徐五只要敢否认,严世蕃立马就命令锦衣卫把徐五拉出去打,被锦衣卫收拾了几次之后,徐五知道,自己今日算是栽了。 方廉令徐五画押之后,当堂判死,准备将徐五收押在松江府。 严世蕃笑笑说道:“此去京师,往来麻烦。似这等穷凶极恶之徒,即行正法,以慰民心才是!” 方廉有些不悦的说道:“严少司空,这有些不合法度?”今日方廉有些憋屈,说是自己审断,可是一切都是按照严世蕃的剧本来的,方廉这个松江知府,反而成了严世蕃的提线木偶,这让方廉怎么开心的起来。 第364章 财帛总是动人心(二) 严世蕃只是看了方廉一眼,拿出嘉靖赐予朱载坖的天子剑,张居正和方廉赶紧行礼,严世蕃问道:“方府尊,本官命你立即张贴告示,将人犯徐五即行正法!”方廉只得领命。 徐阶的信使这时候才姗姗来迟,把徐阶的书信带到了松江府,无奈徐府已经被锦衣卫围起来了,万幸徐阶还有一封给张居正的信,徐阶的仆人赶紧去寻张居正,请张居正代为想办法。 徐阶在给张居正的信中请张居正代为周旋此事,张居正无奈的说道:“眼下恐怕麻烦了。” 张居正只得赶到严世蕃的住处,和严世蕃商量此事,严世蕃直接把朱载坖开出来的条件说了,徐家除了要将所欠税粮尽数缴纳之外,还得退田六万,充为官田。 张居正不禁大惊,说道:“小阁老,令徐家缴纳欠粮即可,怎么还要退田。” 张居正是深知自己老师的这几个公子的脾性,说白了就是只认钱不认钱,从他们手中追缴欠粮,已经是千难万难了,要是要他们退田,恐怕他们绝不会答应的。 严世蕃说道:“这是殿下的意思。” 两人一时之间都有些无言,他们都知道,徐家子弟家奴暴横闾里,一方病之,如坐水火,在松江民愤极大,徐家的这些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眼下朱载坖要徐家退田,本也无可厚非,土地兼并的危害,张居正知道,严世蕃也知道。 但是徐阶毕竟是张居正的恩师,张居正只得说道:“此事还是下官去和徐家众人说。” 严世蕃笑笑说道:“这是自然。” 第二天张居正带着徐阶的仆人和书信来到徐府,将徐阶的书信交给徐璠,徐璠看后,对张居正说道:“叔大,既是家父的意思,徐家愿意补缴欠粮。” 张居正将朱载坖的意思说了之后,徐璠断然拒绝,说道:“叔大,岂有此理?徐家已经补缴欠粮,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张居正只得从清理、国法两个方面对徐璠加以规劝,徐家现在的田产,即便是退出去六万亩,也是妥妥的松江第一豪门,徐家的财富,不是足够徐家几代人,而是可以说难以用尽,这种情况之下,即便是退出去六万亩,又算得上什么呢? 徐璠摇头说道:“叔大,若是徐家退田,江南士绅如何看待徐家?” 这才是徐阶和徐家最看重的地方,徐家虽然是松江豪门,东南士绅的领袖,但是也是东南士绅的一份子,徐家依托于整个东南士绅,徐阶的徐党,其骨干成员也都是东南的官吏。 而现今东南的情形是什么?官员豪势,纷纷兼并土地,采取各种手段搜刮百姓的财富和田产,这是整个东南士绅的行为,并非徐家一家的行为,当然徐家是其中最厉害的。一旦徐家什么都不做就退田,乖乖配合朱载坖的话,在东南士绅的眼中,徐家无异于背叛,这个结果是徐阶乃至于徐家都无法接受的。 无论张居正怎么劝说,徐蟠都不松口。张居正只得无奈的离开,严世蕃早就料到了张居正会铩羽而归,只是笑笑,张居正有些好奇,现在嘉靖已经有命令,不准为难徐家的情况,严世蕃怎么逼迫徐家退田。 严世蕃说道:“陛下只是说不能问罪徐阶的儿子,又没说不能问罪徐家人。再说,徐家的这些奴仆本来姓徐吗?处置了就处置了。” 严世蕃首先是处决了徐五,这下松江为之一动,大家都知道徐五是徐二公子的红人,之前在松江府为非作歹,不管是华亭县还是松江府都不敢管他,但是裕王殿下一来,就将其处死,不少深受徐家之苦的人心思开始活络起来了,不过徐家在松江的积威已久,很多人都惧怕徐家,不敢出头。 严世蕃一面继续指挥锦衣卫抓捕民愤极大的徐家走狗,一方面在仔细调查徐家。 经过严世蕃的查访,发现徐家和许多松江的大户一样,多以纺织求利”,徐阶本人亦多蓄织妇,岁计所积与市为贾,并在苏州、北京等地设立官肆,经营汇兑业务,可以异地存取、兑换白银。其实和土地收取的租子比起来,这些收入才是徐家财富的主要来源。 严世蕃当即下令,将徐家经营的当铺、钱庄等产业加以查封,同时将一些敲诈老百姓的当铺掌故抓捕法办。这下徐璠等人坐不住了,这些可是徐家的财源,损失起来比直接退田可要大得多了。 严世蕃将朱堂、王忠、沈信、沈究学等人全部抓捕法办,他们都是投献徐家之后改姓徐,并从后者处领取数目不等的资金开设店铺,为徐家经营产业,充当徐家的爪牙。 这些人虽然在徐家地位很低,但是他们对于徐家来说十分重要。徐家在华亭,本来不过中等之家,即便是徐阶位居辅臣,但是徐家要想短期里积累如此巨额的财富,也是不现实的,徐阶科第出身,他的兄弟也都是科举入仕,没听说有什么经营之才,况且一旦入仕,本人就不能经商,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 徐阶的儿子中,除了徐璠有些本事之外,其余的都是些纨绔子弟,指望他们经营产业,徐阁老恐怕连稀粥都喝不上。 徐家之所以能够从一个中等之家一跃而成为东南豪门,主要就是依靠这些奴仆,他们借着徐阶的虎皮,到处搜刮,得来的钱财,当然是大部分归了徐家,依靠着这种方式,徐家才能在不到三十年的时间里,成为东南首屈一指的豪门。 严世蕃现在抓了这些为徐家敛财的爪牙,徐家当然乱了阵脚,徐璠很清楚,自己不善经营,自己那几个愚蠢的欧豆豆,能够少败点家那就已经是烧高香了,没了这些人为徐家敛财,徐家恐怕只能靠收租过活了。 徐璠连忙请锦衣校尉给张居正带话,要求见面,但是张居正此时怎么会来,徐璠无奈之下,只得再次用重金行贿锦衣卫,给严世蕃带话,要和他见面。 第365章 财帛总是动人心(三) 张居正当然收到了徐璠的口信,但是现在张居正对于徐阶的这几个儿子,已经是无话可说了,现在是什么局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朱载坖手握重兵,严世蕃和徐家又有深仇,一旦找到机会,肯定会把徐家往死里整的,徐家的这几头蠢猪,还看不懂情况。 况且此事是严世蕃一手在主导,自己能起多大的作用?他们也不想想,严世蕃这个小阁老是白叫的吗? 徐璠给严世蕃带了口信后,严世蕃才和张居正一道登门,三人坐定之后,徐璠说道:“德球,你我两家,本是亲戚,何至于此?” 严世蕃只是淡淡的说道:“但为国事,敢论戚里。” 见严世蕃不松口,徐璠说道:“退田六万,委实是有些多了!” 严世蕃说道:“六万亩土地,还伤不了徐家的根本,鲁卿就不必在此哭诉了。” 徐璠问道:“东楼,我徐家缴纳欠粮和退田,此事是否作罢?” 严世蕃说道:“殿下金口玉言,岂能做的假?” 徐璠接着问道:“那被抓获的徐家人呢?” 严世蕃说道:“自然是交给松江府审断。” 徐璠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是交给松江府,徐家有的是办法上下打点,把他们身上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怕是方廉不干,徐家有的办法摆平巡按、刑部乃至于大理寺,他们可是为徐阶的敛财的狗腿子,没有他们,徐家怎么积累起这么庞大的财富。 真的像某些人所说的:徐阶的儿子徐璠和徐琨本性贪婪,曾经派人在京城建了一座私邸,其资产大约三万金,徐阶不知道这件事,又放任其子与奴仆也是横行苏州松江等地。 严嵩、严世蕃父子可以算得上贪婪了?小阁老捞钱的本事可以算得上绝顶了?可是严家抄家,得了多少东西了,田产三万七千亩,加上一些庄园等差不多有四万亩,财物值银二百三十五万九千二百四十七两七钱七分九厘二毫。徐家仅在田产一项上就是严家的六倍,遑论其他。 徐阁老果然是经营有道啊。 徐璠思索良久,才说道:“如此,我徐家允了。” 严世蕃这才笑着说道:“鲁卿早该如此了!”严世蕃这才命人通知李成梁,解除对徐家的包围。严世蕃亲自赶回苏州,向朱载坖通报此事。 朱载坖闻言,也是非常高兴,徐家愿意低头,对于苏松的士绅来说,将会是极大的震撼,朱载坖再清理欠粮,就方便多了。 更让朱载坖高兴的就是从徐家获得六万亩的官田,这会使得朝廷的赋税有了保障,至于分给百姓,别说笑了,朱载坖现在分给百姓,朱载坖一走,这些田地就会又回到徐家手中去的,面对徐家,莫说普通的老百姓,就是一般的中小地主,一样也是徐家兼并的对象。 面对徐家这样的官绅,百姓是根本抵挡不住,也守不住自己的那点家当的。这点朱载坖是十分清楚的。 所以从一开始,朱载坖就没打算把这些土地分给老百姓,只要这种优免制度一直存在,投献、诡寄的行为就无法断绝,而且朱载坖很清楚,对于大明来说,承担赋税最多的就是自耕农和没有优免的中小地主,就苏松的情况而言,吴中之民,有田者什一,为人佃作者什九。说明苏松一带绝大部分土地都被地主所占有。 而这些土地是怎么来的呢?大部分都是投献来的,朱载坖知道自己现在很难禁止这种事情,只能通过没收这些官绅的土地来震慑他们,让他们不要过于猖狂,尽可能的保护小地主和自耕农。 当然,东南的士绅们也没有闲着,他们意识到,不请走朱载坖,他们肯定会遭受更大的损失。以南京诸臣为首,还有部分京师的东南官员,纷纷上疏嘉靖,要求将朱载坖召回京师。 他们的理由是五花八门,如南京吏部尚书周延就称倭寇现在又有复起之势,朱载坖在苏松安全得不到保障,请求嘉靖将朱载坖召回,以保障他的安全。 还有的弹劾朱载坖带的京营军纪败坏,骚扰苏松,甚至弹劾陆绎及其所率领的锦衣卫种种不法事,对朱载坖加以震慑。 其中跳的最厉害的就是南京吏部尚书周延了,这位也是心学骨干,王守仁的门生,徐阶的同党。 当年议新建伯王守仁罪,将夺其爵。周延向嘉靖上书直言:“王守仁立直节于逆瑾(刘瑾)构乱之时,紏义旅于先帝(武宗)南巡之日,且其倡道东南,四方慕义,建牙闽广,入寨底平。今欲以一生,尽弃生平,非所以存国体、昭公论也”。 嘉靖二十七年巡抚应天时,与徐阶内外勾结,把户部准备清理东南欠粮的事情给搅黄了。 这次又是他第一他跳出来,要求把朱载坖召回去。 朱载坖当然知道,周延为什么跳的这么高,因为现在左都御史虚位以待,而周延又是左都御史的热门人选,徐阶一直在积极的推动周延担任左都御史,盛赞他:颜面寒峭,砥节奉公。是执掌都察院的不二人选。 周延自然要投桃报李,积极为徐阶和徐家奔走,虽然周延现在已经官拜南京吏部尚书了,但是南京尚书毕竟没有什么实权,和左都御史比起来,周延肯定是希望更进一步的,所以周延积极讨好徐阶,想要更进一步。 既然周延自己跳出来了,那朱载坖就不得不和他好好说道说道了。 朱载坖将陆绎叫来,把徐家在松江府的种种恶行整理成册,命陆绎带往南京,直接交给周延。 当陆绎出现在周延家中的时候,这位部堂高官吓了一跳,他色厉内荏的说道:“你要干什么?本部堂可是南京吏部尚书,你有驾贴吗?” 陆绎只是笑笑,说道:“周冢宰未免也太过于胆小了?裕王殿下命下官给周冢宰送些东西。”说罢陆绎放下东西就离开了。 第366章 财帛总是动人心(四) 陆绎走后,周延打开朱载坖送来的东西,里面是徐家在松江府干的烂事,周延看后不由得冷汗淋漓。 他们明白朱载坖的意思,这是对周延的警告,要是周延还是不知趣的话,朱载坖不介意这些东西传扬出去,周延知道,一旦这些东西传扬出去,对于徐阶来说将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尽管不至于将徐阶拉下马来,但是一样可以对徐阶的政治声望造成巨大的打击。 现在周延的政治前途和徐阶是绑在一起的,一旦徐阶出事,周延的左都御史梦恐怕就到头了,所以周延明白朱载坖的意思,就是要他闭嘴。 徐家赶紧派人向朱载坖缴纳了欠粮,徐家缴的都是折色,二十万两的白银被徐家用船拉到了姑苏城,李成梁的锦衣亲军马军护卫着装载白银的车辆,抵达察院场。 徐家向裕王缴纳欠粮的消息震动了这个苏松,连徐阁老都顶不住裕王,那整个苏松谁顶得住裕王的压力,听说徐家因为没有及时缴纳欠粮,还被裕王没收了六万亩的土地,这下这些士绅们坐不住了。 补缴欠粮仅仅是出血的话,那没收土地就是割肉了,孰轻孰重,他们还是分得清楚的,于是苏松的士绅纷纷开始主动补缴欠粮,当然,也有部分士绅还抱着侥幸心理,对于这些人,朱载坖毫不客气,命陆绎抓人、抄家、没收土地一条龙服务。 对于这种活计,那是锦衣卫的拿手好戏,陆绎手下的锦衣卫们绣春刀早就饥渴难耐了,正好借此机会大开杀戒,朱载坖也乐的从中抄没大量的土地,充实国库收入。 张居正和严世蕃也返回苏州,看的出来,张居正的心情非常低落,这也难怪,张居正一向是把徐阶当作偶像来崇拜的。自从中进士以来,徐阶对于张居正可以说是加以栽培,关怀备至,张居正也认为徐阶就是大明的救时宰相。 可是徐家在松江府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超过了张居正的想象,张居正很清楚,这些事情徐阶不可能不知道,甚至很多事情徐阶是默许甚至是直接授意的。 张居正并不是海瑞,他也知道,大明官员的俸禄微薄,接受投献,赚取一些收入,让家人做生意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张居正中进士后,张家在荆州府一样也是接受投献,这本无可厚非,连皇帝对此都是默许的,但是像徐家这样吃相难看,大肆兼并土地,而且是在苏松之地,国朝的腹心,财赋重地这么搞的,确实令张居正大失所望。 以前朝野都认为严氏父子贪婪,可是徐家父子的贪婪,仍然大大超越了张居正的意料。朱载坖见张居正怏怏不乐,说道:“张学士不必如此,看开一点就好。” 大明的官吏,大官以贪污致富,小官以贪赃济贫,法纪荡然,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 严世蕃笑笑说道:“张学士只是有些心结,待回南京到秦淮河快活几天就好了。” 朱载坖闻言只是笑笑,说道:“张学士,自古清酒红人面,有道是财帛动心田,这本是人之常情,张学士也不必过于苛责。” 听了朱载坖的话,张居正只是笑笑,朱载坖这次还是很高兴,收回了大批的欠粮,太仓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朱载坖说道:“此番数年之内,国用不愁了。” 严世蕃笑笑说道:“殿下恐怕想的想的简单了,这些银子,固然可以解燃眉之急,但是要想使国库不虞,恐怕还差得远呢。” 面对严世蕃的话,朱载坖有些不太相信,这次自己可算战果辉煌了,虽然现在整个催征的数字还没有统计下来,但是朱载坖估计,仅是折色银就不止一百五十万两,这可不是个小数字,大明太仓一年岁入折色银也就不过二百余万两,朱载坖一次就搞来了一百五十万两,还有其他各种折色布匹、绢帛等物。 严世蕃笑笑说道:“殿下可知大明现在一年京运九边年例银是多少?每年一百四十万两,这仅仅是九边的开支,还有京营、百官的俸禄,各种营造,内外赏赐,九边也要修补城池,都是需要银子的。” 朱载坖差点吐血,自己费尽心力搞来这么多钱,本以为总能管个几年,没想到一年都够呛。 大明开支的大头就是九边和京营,为了防备蒙古人,大明不惜人力物力的修建了长城,并且设置了九边重镇,用以防备蒙古人,不过面对俺答汗,大明的九边重镇真是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除了马芳还可以和俺答过上几招之外,剩下的就是龟缩于城池内。 搞了这么多钱,重要的问题就是分配了,嘉靖对此早就有旨意了,金银要入内承运库,和太仓无关,剩下的就是本色和各种折色。 朱载坖的意思本色转运不便,尽量留在苏松,充作南直隶和浙江备倭诸军的军粮,眼下倭寇虽然暂时蛰伏,但是还远远未到彻底解决的地步,戚继光和俞大猷编练新军,浙直等处修造战船都需要大量的钱粮,以浙直的留存,是远远不够的。 尤其是戚继光的浙兵,眼下不过三千人,装备也不甚精良,朱载坖准备从中拿出一部分钱来,扩充戚继光的浙兵,至少要有六千之数,才足够日后北上,这些都需要大笔的钱财来支持,浙兵固然善战,但是浙兵的饷银也是非常之高的,没有充足的军费,是养不起一支能战、敢战的虎狼之师的。 朱载坖说完自己的想法,讲官们都陷入了沉思,他们也都很清楚,催征来的钱粮,不可能全部全部都转运到京师去,肯定会留下一些在东南,但是他们担心的是,这些钱粮留在东南,就怕还没用出去,就被各级的硕鼠瓜分干净了,反正天高皇帝远,到时候给你来一句火龙烧仓,别说朱载坖就是嘉靖也没得办法。 对于讲官们的担忧,朱载坖也是深以为然。 第367章 纷纷弹章不胜扰 对此,朱载坖也有自己的想法,那就是趁自己还在东南,尽可能的把钱都用掉,反正到时候钱财已经被朱载坖用了,起码还对国计民生有点用处。 因为朱载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在东南待多久,最近朱载坖已经得到消息,不少言官在上疏,请求嘉靖召回朱载坖,眼下虽然嘉靖对于这些奏疏,都采取留中不发的态度,但是朱载坖知道,他到东南来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了,嘉靖随时都有可能召回朱载坖。 对于这些言官,朱载坖现在是极为厌恶的,正事不干,天天盯着自己,朱载坖催征朝廷的欠粮,在他们眼中居然是与民争利。 关键是朱载坖还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上疏,骂不过他们,他们一向是结伙作案,有事一起上,朱载坖也实在是不想和这些疯狗接触。 朱载坖想着,严世蕃长期被言官弹劾,对付这帮疯狗应该是经验丰富的,于是朱载坖准备向严世蕃取取经。朱载坖问严世蕃怎么对付这些言官。 严世蕃无奈的表示,一般情况下严阁老和小阁老根本不会搭理他们,只有他们真的触及了严阁老的底线时,严世蕃才会收拾他们,而且严世蕃一般也是通过厂卫来收拾他们,这样能保证把他们一棒子打死。 严世蕃只教了朱载坖一句,他说:“殿下,记住一句,打蛇不死,必为后患,殿下既然决定要收拾他们,那就不能留情。” 朱载坖对严世蕃的话深以为然,他叫来陆绎,问道:“现在在京师跳的最高的是谁啊?” 陆绎说道:“据家父的书信,应该是户科都给事中凌汝志,他已经连上三疏,要求陛下召回殿下了。” 朱载坖有些好奇,这个凌汝志是个什么来头。 陆绎笑笑为朱载坖介绍了一下,凌汝志是嘉靖二十年进士,苏州府太仓州人,自入六科后,先任刑科给事中,转工科给事中,再转兵科左给事中,升户部都给事中,一直在台谏中充当打手,属于台谏中的资深疯狗了,咬人特别狠的那种。 朱载坖问道:“凌家这次退了多少税粮啊?” 陆绎去查问一番后回复朱载坖,凌家也算是太仓豪门,在太仓有田产上万亩,算是大地主了,当然,凌家取得这些财产的手段一样也并不光彩,朱载坖命令陆绎把凌家的这些烂事整理成册,一面在苏松、南京到处宣扬,一面发给陆炳,请他代奏嘉靖。 既然你凌汝志敢跳出来,那就试试我朱某人的宝剑是否锋利。朱载坖准备将凌家做的好事在东南和京师好好宣传一下,看看这位人称居谏垣八年,直谏不辍的铁面御史是个什么玩意儿。 做好了这些事情以后,朱载坖将戚继光叫来,向他询问募兵的事宜,朱载坖的意思是令戚继光再募兵三千,凑足六千之数,戚继光说道:“募兵三千的话,需安家银三万两。” 朱载坖虽然知道戚继光的兵不便宜,可也还是被吓了一跳,现在一石米才二钱五分,十两银子可以买四十石大米,可算得不菲的一笔钱了,不过好在朱载坖现在手上有钱,区区三万两,对于朱载坖来说不算什么,当即命人给戚继光三万两,令戚继光去浙江募兵。 李春芳等人知道后,面带忧色的说道:“殿下,事关兵戎军伍之事,殿下还是要请旨陛下之后再说。” 朱载坖不以为然,嘉靖的圣旨上说的明明白白,自己有视师的权力,有权不用那不是傻子吗?不过朱载坖还是在事后给嘉靖上疏。 京师,西苑无逸殿,嘉靖正在和严嵩、陆炳商量朱载坖的事情。现在朝廷上下的东南官员们,纷纷上疏嘉靖,要求嘉靖把朱载坖召回,含蓄一点的,理由还是朱载坖身为皇子,久离京师,国本不安。 有些比较直接的,或者是家中被朱载坖狠狠放了血的,直接上疏嘉靖,认为朱载坖在东南的催征,搞得苏松震撼,江南骚然,说厂卫横行于东南,士绅哀嚎,百姓凄惨,要求嘉靖召回朱载坖。 这样的奏疏每天都有不少,嘉靖指着这些被嘉靖留中不发的奏疏问严嵩道:“惟中,你怎么看此事?” 严嵩说道:“陛下,臣以为殿下催征,并无不妥,苏松每年欠国朝巨额税赋,一旦有事,即要求蠲免,岂有是理乎?” 嘉靖对于严嵩的话,当然是十分赞同的,但是眼下言官们的上疏越来越激烈,而且已经不光是一些言官御史,不少部院高官也上疏嘉靖,有的也不进人是为了东南的士绅,而是为了朝局的稳定,嘉靖作为皇帝,首先要考虑的就是朝局的稳定。 眼下言官们议论纷纷,嘉靖必须要有个态度才行,否则就这么放任下去也不是办法。 陆炳说道:“陛下,臣这里有裕王殿下自苏州发来的奏疏。” 嘉靖将朱载坖的奏疏看了一遍,说道:“裕王倒是很看重这戚继光,他招募了三千浙兵,裕王还要他再募兵三千,声称有六千浙兵,可保南直隶陆上无虞。” 严嵩说道:“戚继光确实是个将才,与倭寇交战数次,从无败绩。” 不过嘉靖显然对朱载坖送来的凌汝志家中在太仓的烂事更感兴趣,嘉靖其实对于凌家在地方做的这些事情并不陌生,但是嘉靖很清楚,这个凌汝志现在是科道里面跳的最厉害的人,朱载坖这个时候把凌家的这些烂事拿了出来,其目的不言自明。 嘉靖将朱载坖的奏疏扔给陆炳,说道:“此事陆少保你看着办!” 陆炳会意,回到锦衣亲军衙门,下令逮捕凌汝志,随即向刑科都给事中黄元白申请签发驾贴,所谓驾贴,其实就是大明的逮捕证,主要用于授权逮捕犯人。 这种文书由刑科签发,必须随逮捕行动一起使用,否则逮捕无效。没有驾贴,即便是锦衣亲军,也不能随意逮捕官员。 第368章 纷纷弹章不胜扰(二) 锦衣卫要求逮捕凌汝志的事情迅速在科道中发酵,刑科都给事中黄元白拒绝签发驾贴。 驾贴对于锦衣卫来说还是十分重要的,秉承皇帝意旨,由刑科签发。在各大小衙门逮捕嫌疑人以及处决死刑罪犯时,须有驾帖作为凭据。厂卫逮捕审讯及实施廷杖时同样需要出示驾帖证明情况。没有驾贴,锦衣卫就无法逮捕嫌犯。 虽然陆炳已经得到嘉靖的授意,授出驾帖行事,由司礼监出帖并加盖印信,但是拿人事由还必须经刑科给事中“佥签”,并付以签署详细的批文才能拿人。 现在刑科都给事中黄元白拒不签署驾贴,锦衣卫就无法逮捕凌汝志。 陆炳对于这些言官们小心思,不要太清楚,凌汝志自己就是科道言官,他们肯定是要官官相护的,他们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好引起整个文官集团和厂卫的对抗,他们寄希望于徐阶出面。 其实大家都很清楚,凌汝志之所以触怒嘉靖,还不是因为他激烈的要求嘉靖将朱载坖召回,作为徐阁老的优秀狗腿子,凌汝志可以算得上是颇为忠心了,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朱载坖让凌家出了大血,凌汝志心中极为愤恨,才有此事。 面对陆炳,这些言官们仿佛都化身正义使者,要坚守大明律法,绝不向厂卫爪牙低头。刑科的意见很明确,就是锦衣卫申请签发驾贴的事由不明。 按照大明制度,锦衣卫要求刑科签发驾贴的时候,锦衣卫官校除了要持签印完整的驾帖,至刑科“佥签”时,还必须持有弹劾奏章的原件以备勘合,而现在锦衣卫拿不出弹劾奏疏的原件,所以我大明刑科,要坚守祖宗之制,绝不签发驾贴。 刑科都给事中黄元白面色严肃,一脸正气的说道:“祖制:锦衣卫拿人,有驾帖发下,须从刑科批定,方敢行事,若科中遏止,即主上亦无如之何。如正统王振、成化汪直,二竖用事,时缇骑偏天下,然不敢违此制也。尽校尉既违成宪,刑科不敢违祖宗之法也。” 锦衣卫千户这下有些着急了,这可是都堂大人亲自交代的事情,若是办不好,锦衣卫的家法可不是开玩笑了,他一面派人赶紧向陆炳汇报,一面继续和给事中们交涉。 六科就在宫内办公,嘉靖移驻西苑后,六科也和内阁一样在西苑有值房,六科这边的吵闹,很快就传到了在内阁值守的阁老们耳中了。 三位阁老们出来,见给事中们和锦衣校尉们大声争吵着,吕本上前,呵斥道:“尔等在此吵闹,惊扰了陛下,担待的起吗?” 一见三位阁老们来了,给事中们和锦衣卫都闭嘴了,严嵩问道:“尔等因何事在此间吵闹?” 给事中们连忙向阁老们把事情讲出来了,给事中们控诉厂卫不尊祖制法度,肆意逮捕忠良,凌汝志得知消息,也一脸悲愤的说道:“阁老,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陛下要臣之命,臣甘伏斧钺、就汤蠖、当刑宪也!然大明祖宗法度,不可不尊啊!” 说完之后,凌汝志向着无逸殿的方向叩首行礼,一副比大明忠臣钱谦益还要忠诚的造型。 严嵩不禁厌恶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就把球踢给了徐阶,严嵩问道:“徐阁老,这事情怎么办?” 徐阶有些无奈,作为人精的徐阶,对于嘉靖圣意的揣摩,不亚于严嵩。他很清楚,现在嘉靖对朱载坖是极为满意的,能够从东南弄来这么多钱粮,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这会去叫嚣把朱载坖召回,无异于和嘉靖直接叫板。 这些眼里只有钱财的蠢货,你们损失的钱财,有老夫损失的多吗?老夫不但交了八十万石的欠粮,还搭上去六万亩土地啊,六万亩啊!想想都一阵心口疼。老夫不也是忍了,现在去刺激嘉靖干什么,除了令自己的处境更加艰难以外,不会有任何效果。 徐阶对严嵩说道:“首揆,这是六科和厂卫的事情,内阁似乎不当插手。” 徐阶说的倒不是没有道理,六科是由皇帝直接统辖的监察机关,不受六部、内阁的管理,连同为监察机关的都察院都不能管,锦衣卫更是天子亲兵,那肯定也不是内阁能管的,所以徐阁老的意思很简单,这事管不了。 严嵩闻言,只是笑笑,徐阶的话,不出严嵩的所料。 不过严嵩可不是这么想的,既然你凌汝志舍得死,那我严惟中就舍得埋,正好狠狠修理一下这帮清流。 严嵩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陆少保呢?” 锦衣校尉说道:“回严阁老,都堂大人马上就到了。” 严嵩于是对其他两位阁老说道:“那就听听陆少保怎么说。” 三位阁老就在六科等候陆炳来,陆炳很快就到了,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刑科都给事中黄元白说道:“陆都堂,锦衣亲军没有弹章原件,刑科不能签发驾贴。” 陆炳冷笑一声,问道:“哪个是凌汝志?” 梁汝志出来说道:“本人便是。” 陆炳挥挥手,对带来的锦衣校尉说道:“拿了,送诏狱!” 一众给事中们当即躁动起来,他们没想到陆炳如此霸道,上来就直接抓人,黄元白上前质问道:“陆都堂,没有驾贴,锦衣卫怎敢擅自抓人!” 更多的给事中们去请求三位阁老出面与陆炳交涉,严嵩这才起身,轻咳一声说道:“陆少保,凌汝志犯了何事,锦衣卫要拿他下诏狱?” 一众给事中们也鼓噪起来,要陆炳拿出来弹劾奏疏原件来,他们大有陆炳不拿出弹劾奏疏原件来,就不放陆炳等人走的态度。 陆炳看着这帮给事中们,再看向严嵩,严嵩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陆炳叫来随行的校尉,将朱载坖奏疏中关于凌汝志和凌家所犯之事念来。 念完之后,陆炳问道:“黄科长(都给事中别称),能给本都堂驾贴了!” 第369章 纷纷弹章不胜扰(三) 黄元白脸色有些发白,只是默默的把驾贴签发了交给陆炳,陆炳随即将凌汝志押走。 能在六科混的,都是人精,陆炳能拿出凌家这么多犯法之事,绝对不是无中生有,说明凌家肯定是干了这些烂事的。而且凌汝志才上疏多久,厂卫就把这些事情查的一清二楚了,厂卫就算是有这么强的侦查能力,可是来往两京,那都是需要时间的,这么短的时间,厂卫根本不可能把这么多事情挖出来。 何况凌汝志一个七品小官,虽然是户科都给事中,可是也算不得什么大员,厂卫也不可能没事干盯着他。 大家都想到了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些罪证其实不是陆炳收集的,而是在苏州的裕王朱载坖收集了,只有他身在苏州,要收集这些东西不是易如反掌吗?这点从陆炳只是念弹劾奏疏,而不是将弹章直接交给黄元白就可以看出来,说不定朱载坖在这奏疏中弹劾的不止一个人呢? 只是今天陆少保心情好,先拿你凌汝志开刀罢了。 给事中们明白了,这不是厂卫在找事,而是裕王在报复。你们出身东南的官员,可以在朝堂上任意阴阳怪气朱载坖,可是别忘了,朱载坖现在可是身在苏州,要想收集一点这些官员的黑料,不要太容易啊。这些官员们,就算自己不贪污,就能保证自己的家人不假借自己的名义去为非作歹吗? 看来裕王殿下也不是没办法,一旦被他的小本本记上了,就怕到时候朱载坖把搜集到的黑料往陆炳这一送,那就麻烦了。那可不是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一旦进了诏狱,那就由不得你了。 大家都明白,这是朱载坖在警告这些言官,尤其是东南的官员,不要做的太过火,一旦把朱载坖逼急了,把这些烂事抖出来,朱载坖大不了拍拍屁股回京师,可是他们就得家破人亡了。 陆炳走后,严嵩说道:“似这等无耻之徒,怎么混进科道的?李默这个吏部尚书是干什么吃的?亏尔等还在此鼓噪不已,哪有半分国朝谏官的体面?这就是你们上报天子,下安黎庶的所为吗?简直是无耻之尤!” 严嵩抓住机会,在六科抖了一番首辅的威风,还连带把徐阶阴阳怪气了一番,这次六科自己没占理,也只得生受了严嵩的这一顿教训。 严嵩骂完,黄锦又来了,黄锦是来传达嘉靖的旨意的,黄锦说道:“奉上谕,六科无事生非,殊无人臣体,着罚俸半年!” 这下一众言官的脸就更加难看了,嘉靖这么多年和这帮言官斗智斗勇,早就是老运动员了,对于这帮科道官员,还是很了解的。庭杖对这些疯狗来说,不算什么,他们甚至巴不得嘉靖把他们拉出去庭杖呢。 一旦庭杖,只有不死,那就是获得了莫大的殊荣,是言官的无上荣光,真要是庭杖他们,这些言官脸都要笑烂了,他们巴不得嘉靖庭杖他们。 现在如果不是把嘉靖真的气急了,一般嘉靖不会轻易庭杖他们,对付这帮言官,让他们最难受的办法就是罚俸。因为大明选择言官的时候,一般不会选择家庭条件好的官员,都会倾向于选择寒门子弟。大部分言官的出身都是很寒微的,这使得他们生活就比较拮据。 因为六科又不像其他的京官,有地方官员的孝敬,有本衙的各种福利,唯一的福利就是冰敬碳敬,他们对于俸禄还是比较在乎的,当然,六科的一个额外收入就是皇帝的赏赐,毕竟作为天下耳目,皇帝也会经常赏赐六科。 但是总的来说六科的官吏这时候还是相对比较清廉了,罚俸对他们来说那就是比较狠的一招了,毕竟京城米贵,居大不易,以他们七八品小官的俸禄,仅仅足够维生罢了,一旦被罚俸,确实狠影响他们的生活。 嘉靖在发现了这个情况之后,对于科道官员,就经常使用罚俸这招。毕竟科道言官总不能以罚俸为荣。 不过这招对其他的官员就没什么用了,嘉靖也知道,他们都是不靠俸禄过活的。 这些凌汝志的下狱,让一众官员不再对着朱载坖死缠烂打了,因为他们明白,朱载坖可不是一般的亲王,虽然没有皇太子的名分,可是要是还看不懂局势的话,那就真的是蠢了。 以前大家的顾虑是现在得罪了朱载坖,日后被他报复。不过很多官员并不怕这一点,一来是等到朱载坖继位了,他们恐怕都不在官场上混了,再者说了,朱载坖到时候能不能记得这事还是个问题呢。 不过现在大家发现,事情不是这样的,朱载坖的报复来的很快,而且无论是嘉靖、严嵩还是陆炳、黄锦,很明显在这件事情上已经达成了一致,要维护朱载坖,大家又不傻,何必现在去触这个霉头呢。 徐府,徐阶一个人在书房思考着,最近他的压力很大。不光是徐家这次遭到重创,其实这些在徐阶看来,问题倒不是很大,毕竟朱载坖总不可能一直待在苏松的,只要朱载坖一走,徐阶有的是办法把损失捞回来。 但是现在东南的士绅们通过各种方式给徐阶施加压力,要求徐阶把裕王弄走。徐阶不能再这件事情上无所作为,否则的话,士绅们就会认为徐阶背叛了东南士绅,徐阶不由得哀叹,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但是想把朱载坖弄走,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首先嘉靖现在的态度就很暧昧,何况朱载坖现在手握重兵,真的把他惹急了,大开杀戒,那才要命呢。 思来想去,徐阶觉得,还是要稳妥一点,他去信周延,陈述了自己的看法,由南京诸臣请朱载坖回南京驻跸,自己在内阁促成此事,相对是比较可行的,毕竟朱载坖从苏州到南京,也还在东南,但是只要朱载坖离开苏州,士绅们就有了操作的空间。 第370章 纷纷弹章不胜扰(四) 周延的效率很高,徐阶的书信去了南京后不久,周延就组织了南京一大帮官员上疏,以苏州不安全为由请求朱载坖移驻南京,以保障朱载坖的安全。 周延等人的奏疏到了嘉靖的案头之后,嘉靖将三位阁老询问他们的意见。 徐阶当然是赞成令朱载坖移驻南京的了。这次周延的理由还算比较合理,是为了保障裕王的安全。周延以倭寇现在占据陶宅,可能对裕王安全不利为由,请求朱载坖移驻南京。 倭寇自嘉靖三十四年八月占据陶宅,现在已经有数千之数了,陶宅一度成为继柘林、川沙之后倭寇在东海沿海的巢窟。周延认为现在让朱载坖继续呆在苏州已经不安全了,应该尽快将朱载坖转移到南京来。 徐阶当然是赞同周延的看法,认为朱载坖再呆在苏州已经不安全了,南京毕竟城防坚固,朱载坖的安全有保障。徐阶一脸诚恳的说道:“陛下,为大明计,为陛下计,宜遣南京大军往迎裕王殿下,以策万全。” 嘉靖看向严嵩,严嵩却说道:“陛下,老臣以为,裕王殿下现在不宜轻动。” 严嵩的看法很简单,现在倭寇占据陶宅港,对于朱载坖的安全其实构不成威胁,陶宅不过两三千倭寇,朱载坖麾下自己就有近七千人,还不要说整个南直隶的精锐如今都在拱卫苏州,这些可都是和倭寇正经见过血打过仗的兵,战斗力不比南京那些少爷兵强多了。 马芳也是国朝名将,麾下三千马家军更是骑兵精锐,苏州府东南雄城,城防坚固,倭寇是起以来,苏州府又加强了城防,现在苏州府绝对算得上固若金汤,还有朱载坖自己所带的七千精锐,南直隶的精锐,唐顺之、戚继光、马芳都是当世名将,朱载坖在苏州现在才是最安全的。 一旦朱载坖从苏州离开,陆上才是最危险的,所以严嵩认为,朱载坖在陶宅的倭寇没有被歼灭之前,不能离开苏州,应该严令赵文华、唐顺之将这伙倭寇歼灭之后,朱载坖再离开才妥当。 嘉靖听了严嵩的理由,也才说道:“惟中这是老成之言!就照此办理。” 三位阁老出了无逸殿,严嵩故意落在后面,和徐阶并肩而行。 徐阶低声说道:“首揆,何必苦苦相逼呢?” 严嵩叹了口气说道:“子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三位阁老一路无言,回到内阁继续办公。 苏州府,现在催征的事情基本由海瑞负责,朱载坖放心的很,最近朱载坖都在苏州府游览,寒山寺、北寺塔等名胜都被朱载坖看了遍,原汁原味的姑苏城果然是不错。 朱载坖回到按院,陆绎前来汇报,方廉对徐家的一众爪牙做出了判决,除了几个民愤极大的被方廉判处了斩监候之外,剩下都都是充军金山卫。 朱载坖不由得笑笑,充军金山卫?那还不如直接把他们放了呢,徐家在松江府是什么地位,方廉堂堂知府,尚且要受徐家的摆布,一个小小的金山卫指挥,敢和徐家作对吗? 朱载坖说道:“陆绎,人终有一死,而有些人却需要一点点小小的帮助。你明白吗?” 陆绎连忙领命,朱载坖当然不会放过徐家这些爪牙,不震慑一下这些人,徐家恐怕有些拎不清了。 当夜,这帮本该充军的罪犯在被衙役押解到金山卫的途中遭遇袭击,无一活口。发生了这么大的血案,松江知府方廉当然要亲自处理,何况这些人可是徐家的爪牙,尽管内心十分厌恶,但是方廉仍然命令松江推官详查此案。 徐璠等人听说后更是大为震怒,在松江地面上,还有人明目张胆的动徐家的人,他们把这段时间受的气都发泄在方廉身上,给了方廉极大的压力,方廉也一直催促尽快破案。 松江府推官带着仵作前来见方廉,方廉问道:“此案可有什么眉目了?” 松江推官说道:“府尊,这案子查不得了!” 方廉说道:“怎么了,是倭寇所为吗?”在方廉看来,能够有本事把这么多徐家爪牙和押解的差役都一起杀死,现场还没有任何痕迹的,那就只有倭寇了。 推官直接让仵作向方廉说明情况,经过仵作验尸,这些人基本死于两种兵刃,一是强弩近距离的射击,二就是刀伤。 仵作说到强弩,方廉立刻就不淡定了,作为在松江府已经混了一段时间的人,方廉很清楚,倭寇不可能有强弩,甚至就连金山卫也没有强弩,但是方廉知道有个地方肯定有强弩,而且他也可以做这件事情。 方廉接着问道:“那刀伤呢?” 仵作说道:“小人查看了所有的伤口,应该是一种刀所为,此刀和官军所用的腰刀相似,常见的腰刀相仿,刀身较一般腰刀短小,且有弧度。” 方廉不耐烦的说道:“好了,别说那些了,你就说这是什么刀,或者是什么人所用的。” 仵作说道:“回府尊,如果小人看得不错,应该是绣春刀。” 方廉问道:“你可看的准了?” 仵作说道:“小人吃这碗饭三十多年了,就见过两次这样的刀伤,上一次是先帝南巡时,一个锦衣百户用绣春刀杀人,也是这般伤口。” 方廉无力挥挥手,让仵作下去了,松江推官问道:“府尊,这事怎么办?” 方廉和推官都很清楚,绣春刀可不是寻常锦衣卫能有的,除了特赐之外,需要咋锦衣卫中有一定品级的人才可以使用,普通的锦衣校尉是没有绣春刀的,至少也得是百户以上级别的,强弩、绣春刀这两件东西联系在一起,此事是谁干的,那就呼之欲出了。 方廉说道:“这次就是一伙倭寇干的,把案子办铁,那个仵作那里,你去安排!” 推官会意,赶紧去制作卷宗,方廉最后告知徐家,是一伙游荡的倭寇袭杀了这些人的,松江府已经请金山卫加以剿灭了。 第371章 四方云动姑苏城 虽然方廉严令府衙上下,一口咬定这次就是倭寇的袭击,但是徐璠还是得知了其中的真相。 徐璠赶紧写信给徐陟,请徐陟在南京想办法把朱载坖弄回南京去,徐璠算是明白了,朱载坖现在是盯上徐家了,这下有些麻烦了。 南京群臣也在周延府上商量朱载坖的事情,他们已经上疏嘉靖,不过周延提出的理由被嘉靖否决了,嘉靖命令兵部督促赵文华、唐顺之从速进剿,把陶宅的倭寇尽快剿灭。 现在希望嘉靖下令召回朱载坖已经落空,这下南京的官员们希望周延想想办法把朱载坖弄到南京来。 可是周延自己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朱载坖现在有兵有钱,况且嘉靖摆明了不愿意把朱载坖弄回来,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周延决定派人去和朱载坖谈,一众南京官吏们商量了半天,决定由南京兵部尚书署部事参赞机务曹邦辅和南京守备临淮侯李庭竹两人去苏州找朱载坖面谈。 让李庭竹去的原因很简单,李庭竹是朱载坖的亲戚,说话更加方便,而之所以选择曹邦辅,是因为曹邦辅是山东人,一向以知兵闻名,和东南士绅没有关系,也许与朱载坖更好交流。 南京士绅们还推举了徐陟作为东南士绅的代表,一道去苏州找朱载坖面谈。 三人从南京出发,赶赴苏州,朱载坖当然知道他们三人来的目的,朱载坖在按院接待了他们。 李庭竹是一言不发,曹邦辅则是有些好奇,但是也并没有说话,徐陟代表南京群臣说明了他们的意思,眼下倭寇占据陶宅,离苏州不远,为朱载坖的安全考虑,请朱载坖移驻南京。 朱载坖闻言只是摇摇头,他说道:“孤在苏州,安全无虞,托姑苏坚城,外有南直隶精锐,内有京营、锦衣卫,南京诸臣多虑了。” 徐陟心里想着,你倒是无虞了,可以南京的一众臣子可是天天提心吊胆,生怕朱载坖在苏州再搞出什么事情来,他们实在是有些吃不消朱载坖了,这位爷和嘉靖一样,动不动就杀人,毫不讲道理,就如同这次动用锦衣卫杀徐家的奴仆来说,丝毫不掩饰就是朱载坖干的,搞得徐家无可奈何。 现在朱载坖明确表示不回南京,令徐陟有些无奈,徐陟问道:“殿下,何时回南京,总要给臣等一个确切时间。” 朱载坖想了一会,说道:“总要把陶宅之倭歼灭再说,否则天下谓孤惧此贼也。” 徐陟见朱载坖总算给了个时间,也不好再说什么,当下三人一起告退,朱载坖把李庭竹留下,询问一下南京的情况。 李庭竹说道:“殿下,现在一众东南官吏,这次可是被你放了大血,不过臣此来,还是为了魏国公之事。” 朱载坖想起来了,之前在南京答应过徐天赐,想办法把徐鹏举从孝陵离捞出来,结果朱载坖转头就跑到了苏州,根本没空搭理这事,徐天赐只得再次找李庭竹,问问朱载坖是不是要加钱。 朱载坖只得说道:“孤倒忘了此事,孤马上给陛下上疏。” 李庭竹现在守备南京,掌南京中军都督府,一时可谓风头无两,朱载坖打趣道:“这守备官厅恐怕是不错。” 李庭竹只得苦笑,说道:“殿下,那位曹司马,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看来曹邦辅把李庭竹折腾的不轻,这位本来就是猛人,之前柘城叛贼师尚诏造反,攻陷归德,一时之间河南大震,曹邦辅指挥官军将师尚诏包围,官兵没有敢前进的。曹邦辅将走在最后的士卒斩首,士卒就竞相前进。逆贼大溃,被擒斩的敌人有六百多人。师尚诏跑到莘县,被擒。敌贼起兵四十多天,攻破一府、八县,杀戮十多万人。曹邦辅与敌人急战,将他们歼灭。 正是因为曹邦辅知兵,所以嘉靖才特意把曹邦辅调来南京,就是想整饬南京防备,曹邦辅到任之后,也确实没有辜负嘉靖的希望,首先就拿南京京营开刀。 曹邦辅上任后,南京里城正阳等一十三门、外城江东等一十八门关,于各卫拣选精壮官军把手,同时考核卫所千百户的武艺,凡是年长力弱的,都被曹邦辅革职,这位才不管你是什么魏国公的亲戚,魏国公都在孝陵里呆着呢,他曹邦辅管着南京城所有武官的考选任用,免了就免了,你待怎讲。 关键是你曹邦辅不讲武德,曹邦辅考察了一遍之后,给嘉靖上了一道奏疏,名为南兵有名无实疏,把南京京营说的是狗屁不如。 曹邦辅对南京京营的评价是:民生日蹙,风俗日敝,法纪日隳,兵政日弛,军实日削。八万之尺籍空存,半属杂役,太仓之贮糈徒耗,尽饱鹄形,军弱而长于鼓噪,官懦而急于贪污。马匹无腾骧之质儿类木骝,帆樯非破浪之具率属败艇,况竹竿木棍何如金刃之坚利, 而对垒冲锋可无神器之威猛,乃仅以空拳贾勇,百无一用。 李庭竹这个好脾气的人也不由的抱怨道:“殿下,就算南京京营再不堪,也不至于如此贬损?连百无一用都出来了。” 朱载坖只能笑着摇摇头,这个曹邦辅,是嘉靖十年的进士,按说宦海沉浮二十多年了,应该早就喜怒不言于色了,怎么上来就直接开喷。 李庭竹接着说道,曹邦辅还接着上疏嘉靖,直言守备官员都坐守都门之内,兢兢于城垣咫尺之防,以此为至急之务,实则蝇营狗苟,全无作为。 上至前任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下至南京京营中的坐营官,还有内守备冯保,南京守备掌南京中军都督府李庭竹,全部被曹邦辅弹劾了个遍,现在曹邦辅在南京城里可谓是人厌狗嫌,所以这次派人来找朱载坖,南京城里的官员们当即就把曹邦辅给踢出来了。 朱载坖问道:“恐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曹邦辅怎么把南京诸臣都给得罪了?” 第372章 四方云动姑苏城(二) 朱载坖很清楚,大明朝的南京六部都是些什么玩意,说白了,能被发配来南京六部的,都是些在政治斗争中失败的人。除了南京兵部掌握实权之外,其余的部门都可以说没什么大事。 曹邦辅现在可是参赞机务,虽然还只是左侍郎署部事,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可是在剿灭师尚诏的过程中立了大功的,现在就算过分一些,南京的官员又能怎么样。 李庭竹点点头,给朱载坖讲了原因,说白了还是银子的问题。南京兵部之所以在南京六部中地位尊崇,除了兵部负责南京守备,有实权之外,更重要的是南京兵部有钱。 以南京兵部车驾司为例,掌握着会同馆、江淮、济川等卫、应天等府、滁、和二州修造船只歇役、地租、工食、马驴、铺陈等项价银,俱本司收受。还有应天等府地方并各该军卫牧马草场,每亩征租银七分,以备买马支用。掌握了巨额的钱财,才是南京兵部地位尊崇的原因。 当然,南京兵部的这些钱财,大部分都没有花到南京京营上,而是南京各部的官员们花费了,历代的南京兵部尚书或者署部事的侍郎也都默许了这种行为,毕竟眼下他们虽然在南京赋闲,但是官场上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哪天他们又咸鱼翻身,成为部堂大员,督抚一方,甚至入阁,也未可知。 这些银钱,就当结个善缘罢了,这也是大部分南京兵部的堂官的想法。 但是曹邦辅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一上任就将南京兵部的一切陋规都全部停了,曹邦辅要效法浙江和南直隶,招募营兵训练,用以拱卫南京,而所需的军费,自然是从之前给官员们的陋规中出了。 难怪不得南京的官员对曹邦辅怨气满满,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曹邦辅把这些官员们的陋规给停了,他们自然是不干的。没有银子,难道靠着朝廷发的俸禄天天去秦淮河潇洒,他们又不是张三,天天白嫖。 不过现在朱载坖对这个曹邦辅倒是有些兴趣了,看样子他倒是个能干事的人。 朱载坖叫来陆绎,吩咐道:“去看看曹本兵在哪里,在干什么。” 朱载坖还是摊开奏疏,给嘉靖上疏,为徐鹏举求情,毕竟拿了徐天赐的银子,还是得办事,还有一个就是魏国公府毕竟在南京树大根深,朱载坖可不愿意得罪。 很快陆绎就告诉朱载坖,曹邦辅在浙兵的军营外,观察浙兵的训练。 朱载坖说道:“这个曹邦辅,倒是有些意思。等他回来后,叫他单独来见我。” 李庭竹走后,张居正一脸纠结的进来,朱载坖问道:“张师傅可是有事?” 张居正支支吾吾半天,朱载坖才弄明白事情,原来徐阶给张居正写信了,希望他作为裕王讲官,能够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劝说朱载坖离开苏松。 朱载坖反问道:“张师傅觉得孤现在该离开苏松吗?” 朱载坖的话反而问住了张居正,半晌说不出话来,朱载坖也没有催张居正,只是一直等待着,张居正思索了许久,才说道:“臣以为现在不是离开苏松的时候。” 听到张居正的话,朱载坖终于笑了,现在的张居正,毕竟才中进士不到十年,又一直在翰林院,还不算老油条。表面上看起来,朱载坖在苏松的催征已经推进的差不多了,朱载坖可以离开了。 但是朱载坖知道,只要自己一离开,剩下的欠粮就别想再追回来了,海瑞固然是刚直,但是他区区一个六品苏州推官,根本说不上话,唐顺之、赵文华对催征本就暧昧,唐顺之本就是常州人,和苏松士绅肯定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而且唐顺之和赵文华要在南直隶做官,很多事情还要这些士绅们支持,一旦朱载坖离开,他们是决计顶不住这些士绅们压力的,所以朱载坖要在苏松盯着催征,直到所有欠粮结清。 朱载坖问道:“张师傅以为,现今大明的症结在何处?” 朱载坖之所以问张居正这个问题,就是想听听张居正的看法,之前他也问过高拱,高拱的看法是首先要整顿吏治,加强中央权威,现在朱载坖想看看张居正怎么看这个问题。 高拱出身官宦世家,张居正不过出身于辽王府的护卫官军之家,他们两人看问题的角度是不一样的。 张居正说道:“臣以为,天下之病,并在税赋不均。豪民有田无粮,穷民摊派受病,私家日富,公室日贫,国匮民穷,病实在此!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民苦于兼并久矣。” 对于张居正的话,朱载坖丝毫不感到奇怪,日后张居正就是针对这些问题,才施行了万历新政,为大明续了一波命。 对于张居正所说的情况,朱载坖不是不清楚,到苏松这么久了,无论是朱载坖,还是讲官们,都看到了苏松的兼并,徐家固然是穷凶极恶,但是其他士绅也不遑多让,兼并已经是士绅们的共同做法了。 其实朝廷并不是不知道此事,历代的皇帝、大臣们,谁不知道兼并的危害,多少治世能臣都想方设法抑制兼并,但是有效果吗?即便是暂时抑制,日后会更加激烈的反弹,甚至本人还会被反攻倒算,张居正就是典型的例子。 这是人性,让人违背人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士绅们寒窗苦读,金榜题名,所得的不过是微薄的俸禄,在他们心中,是极为不平衡的。 他们读书的时候,都是学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是真的被他们记住的,只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车马多簇簇。他们读书做官,就是想光宗耀祖,扬名立万,封妻荫子的。 等他们真的做了官,会发现官场上根本不讲什么圣人之道,有的只是赤裸裸的利益,同僚们都在贪污受贿,积蓄田产,凭什么他们不做,这就是人性。 第373章 四方云动姑苏城(三) 张居正的很多观点和王安石差不多,都是国事以理财为先,现在对于大明朝廷来说,最麻烦的就是财政的枯竭。 大明的财政,主要就是田赋,田赋的来源是没有优免权的中小地主和自耕农,还有就是官田的田赋。所以这些士绅兼并的越多,朝廷能征赋税的土地就越少,这才是大明国用不足的根本原因。 朱载坖知道张居正的解决办法,后来张居正推广一条鞭法,把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 但是一条鞭法并不能抑制兼并,而且都折银征收对百姓造成了二次伤害,最要命的就是银贵谷贱的问题,民间在交税的时候会将谷物等产出折算成银子,所以要在缴纳赋税的时候集中向商人兑换,而商人借此将银价抬高,这是自万历之后延续的一大弊政,又被称为残民一条鞭。 张居正的办法只是治标之策,而不是治本,根本的办法还是要限制兼并,增加国家直接控制的土地。 朱载坖本来准备和诸位讲官一起商量一下这些事情,但是曹邦辅回来了,陆绎领着曹邦辅来见朱载坖。 朱载坖笑着问道:“曹本兵觉得浙兵如何?” 曹邦辅说道:“果强兵也。” 曹邦辅可是知兵之人,当然看得出成色,对戚继光的浙兵赞不绝口,认为戚继光果然是长于练兵,曹邦辅问道:“不知戚总戎现在何处,臣想见见他。” 朱载坖告诉曹邦辅,自己派戚继光到浙江募兵去了,曹邦辅有些失望,朱载坖问道:“曹本兵怎么看陶宅之倭?” 虽然朱载坖拿陶宅之倭作为挡箭牌,但是朱载坖也知道,必须要剿灭这股倭寇,否则自己的脸面往哪里放了,堂堂大明亲王,率近万精锐,还有南直隶精锐,难道把区区三千倭寇都没办法吗?传出去不令人笑掉大牙。 之前赵文华也曾经督兵进剿,不过铩羽而归,这次南京既然拿这个作为借口,朱载坖也必须要把这伙倭寇歼灭了,才好回南京再说。 曹邦辅捻了捻胡须,说道:“区区数千倭寇,不足虑也,然殿下遣何人为将?” 这个确实是朱载坖现在的问题,戚继光现在在浙江募兵,没有一两月回不来,朱载坖身边虽然有马芳这等名将,不过他是北方将帅,统帅南兵,恐有未便,李成梁资历更是太浅,虽然有世袭指挥佥事的职务,但是眼下毕竟是锦衣千户,不足以统帅大军。 朱载坖有些苦恼的说道:“孤担忧的也正是此事,戚总戎在浙江募兵,马总戎统帅南兵也不太方便。” 曹邦辅笑着说道:“用马总戎剿灭这股倭寇,着实是有些牛刀杀鸡了。”朱载坖当然知道,马芳主持作战的话,几乎就是必胜,但是戚继光现在在浙江,自己将戚继光的兵交由他人指挥,未免有些不太地道。 朱载坖说了自己的顾虑,曹邦辅说道:“此事易尔。马总戎本就是援剿总兵,有支援东南剿倭之职分,浙兵仍由南直隶将官统领,由马总戎总览战事,督抚重臣亲督此战,可无虞也。” 朱载坖看着曹邦辅,问道:“曹本兵是想看看浙兵的成色?” 曹邦辅点点头,今日他看了浙兵的操练,颇为得力,就是不知道战力几何。 朱载坖于是立刻遣人叫马芳、唐顺之、赵文华过来商量剿灭陶宅之倭的事情。 首先就是遣何人统帅大军的问题,这次朱载坖肯定是要一鼓作气把这股倭寇一次荡平的,马芳作为现在南直隶最高的武官,当然要亲自挂帅,况且马芳也想见识一下这些倭寇到底有几斤几两,马芳是当仁不让的接过了此事。 朱载坖问道:“现在戚总戎不在,何人统帅浙兵?” 唐顺之想了想之后说道:“南直隶参将刘显,足以统帅浙兵。” 朱载坖点点头,那就以三千浙兵,马芳的本部三千了,在从南直隶各卫中抽调五千人,陶宅之倭不过三千人,官军出动一万一千多大军,要是还摆不平,那马芳还当这个总兵干什么。 曹邦辅说道:“臣有个不情之请,此战臣想亲自看看倭寇,臣到任以来,还未见识过倭寇,此战臣想看看倭寇的战法,还有官军的实力,不知可否。” 曹邦辅虽然是请求朱载坖,但是朱载坖知道,人家可是南京兵部左侍郎、参赞机务,理论上上说,东南军务都在其管辖之下,曹邦辅想要去,朱载坖是拦不住的。 唐顺之、赵文华也没有意见,唐顺之只是说道:“此战就拜托本兵了。” 曹邦辅笑着摇摇头说道:“此战还是马总戎总览军务,本官只是看客而已。马总戎对此战可有什么看法。” 马芳当即就谈了一下自己的看法,这伙倭寇占据陶宅,官家之前进剿,都以失败告终,主要是陶宅镇不利于官军大部队进剿,短兵相接又不是官军的长处。 陶宅有大量的房屋,倭寇占据陶宅,官军列阵而战的优势就不复存在了,官军必须以小旗、总旗为单位,突入房屋中,与倭寇短兵相接,这正是官军最不擅长的,官军长于火器弓弩,短于近身格斗,倭寇中的真倭又确实武艺不错,倭寇往往以真倭袭杀官军中的骁勇之士和军官。 使得官军士气崩溃,这才是官军之前连番进剿失利的原因。 赵文华说道:“马总戎此言得之,之前本部堂也遣将进剿,均被倭寇击败,皆是这般。” 马芳接着说道:“臣观南兵中,浙兵精于格斗,且颇有章法,此战又不利马军,当以浙兵为先,本部马军,携弓弩为浙兵助阵,还有多带火炮战车等,逼倭寇现身,方可歼灭。” 曹邦辅说道:“既然马总戎已有定计,那就照此准备,此战要一战功成。” 朱载坖本想亲自观战的,但是一想自己敢说这话,恐怕在场的所有都不会干,只是嘱咐马芳抓些真倭活口来,要讯问一下,就让他们自去准备了。 第374章 四方云动姑苏城(四) 唐顺之等人走后,就开始积极的准备起来了。 现在苏州的大军要开拔了,朱载坖也自觉了起来,老老实实在按院中不出去,同时他也和讲官们商量此行的收获了。 此行除了收获了大量的欠粮,最重要的就是对于东南的情况有了一个具体的了解,朱载坖知道,自己不可能每次都亲自前往苏松催征,要想办法制止土地兼并,保证国家税收才是真的。 同时朱载坖还把海瑞叫来了,这让一众讲官们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好歹也是翰苑菁华,海瑞连个进士都没考上,他们不明白朱载坖为什么会看重他。 人都到齐后,朱载坖问道:“苏松一行,诸位有什么看法?现在这事体又该怎么解决?” 看法其实很简单,土地兼并已经非常之严重了,再不想办法解决,恐怕到时候流民遍地,国将不国矣,在座的都是大明的人尖子,怎么会不明白这种情况。 海瑞当先说道:“殿下,现今贫户不堪差税,逃徙他方。 产业间有存者,里递占耕;可开垦者,富家修砌,因而据为己业;及诡寄飞洒,挪移界址,改换册籍。有力大户,山地开垦成田,厚收薄赋,积及今日。有田者无税, 无田者反当重差。逃户钱粮,洒派存户, 苦乐不均,民穷为甚。” 几位讲官不禁愕然,这是谁的部将,竟如此勇猛,一点不讲官场潜规则了,毕竟上面是裕王讲官,又是两榜进士,按照官场的潜规则,起码应该等进士们发完言你这个举人才有说话的资格,没想到海瑞竟然自顾自的发言了,全然不把几位讲官当回事。 李春芳脾气好,当然不会跟他计较什么,但是高拱显然已经极不开心了。朱载坖连忙说道:“海瑞就在地方,对于市井民情还是了解的比较多的,不妨听听。” 有了朱载坖的话,几位讲官才继续听海瑞说下去,对于东南现在实施均徭,海瑞一样毫不客气,他说道:“殿下,徭而谓均之者,谓均平如一,不当偏有轻重也。然人家有贫富,户丁有多少, 税有虚实。富者出百十两,虽或费力,亦 有从来。贫人应正银,致变产、致典卖妻 子有之。若不审其家之贫富,丁之多少, 税之虚实,而徒曰均之云者,不可以谓之均也。” 张居正问道:“那依海司理(推官别称)之意,应当如何均徭?” 海瑞于是阐述了自己的看法,虽然按田亩征税、按人丁征赋本是朝廷正理,海瑞则主张在征徭役时也要以田地多少而不以人丁多少征收,其本质就是要以重税打击富户,以宽税缓解贫户,把赋税的重点从无地的农民转移到有田产的地主身上来。 当然,要是海瑞仅仅就是这个看法,其实并不稀奇,之前的张璁也是这么想的,这种看法在大明内部已经有不少士绅是这么想的了。 但是海瑞就是海瑞,那是大明官场中不一样的烟火,海瑞的下一个看法就是,除了统一尺度、核实田籍、严查隐匿诡寄等清丈田亩的常规手段外,海瑞还主张在清丈田地后, 除道路、古墓、庙宇等土地外,明确其余不分宗室缙绅,宅茔园圃,一体派粮。 这下连讲官们都震惊了,还能这么操作的吗? 朱载坖也问道:“海司理为何如此看?” 海瑞直接说道:“园囿宅茔悉与除粮,其谁 不广园囿宅茔哉?不知此粮应加何人之身?” 好,海瑞这个思想确实很符合朱重八的思路,要是活在洪武年,绝对是朱重八的知己。 海瑞认为,现在在富户大量圈地修筑豪宅、耕地面积减少情况下,若只对从事农业生产的土地征收田税, 则会激化富户改田为宅的行为,从而使贫苦的农民承担更重的赋税压力。 而由于宅院本身并无农业产出,若是对宅邸征税的话,改田为宅的富人事实上就承担着更重的赋税,这就有利于促使富人保全耕地而不盲目扩充宅院。 对于贫户开垦荒山所得的土地,海瑞认为,只可每年每亩纳租一升,充鳏寡孤独之用,原非正额,决不可摊派粮差,是为变相鼓励贫户开垦荒山,增加国家的粮食产出。 面对海瑞这么激进的看法,连高拱等人都勃然变色。 高拱直接说道:“此取乱之道也。” 现在士绅的势力如此强大,只可徐图,不可急取,否则的话,一旦士绅们反扑起来,朝廷肯定是吃不消的。大明对于地方的控制看似很强,但是州县庶务都把持在小吏手中,这些小吏不过是本地士绅在衙门的代言人了,朝廷派去的知县等官吏和士绅们本质上合作关系。 朝廷可以调整税赋,但是很多朝廷命令的执行,必须要靠士绅们的配合,没有士绅的配合,州县官吏将会寸步难行。 说白了,海瑞还是对三代之治无限推崇,想要恢复三代之治。诚然,现在社会秩序的动荡,财政亏空的严重,其根源在于对宗室、官僚的过分优免, 对豪强隐田的过分迁就,对平民的过分盘剥。 但是想要恢复所谓的三代之治,甚至像海瑞所言的劫富济贫都不是太现实的事情。现在唯一比较现实的办法,就是清丈田亩,才能够尽可能的增加国家的财政收入。 高拱和海瑞都是急脾气,争的面红耳赤的,在李春芳和张居正的劝解下才罢手,朱载坖只是笑笑,看着若有所思的张居正,朱载坖还是先请各位回去,他自己也要好好想想此事。 什么井田制,那自不必再提,其实大明的现在的问题就是两点,一就是国家的税收日渐减少,国用不足,二就是百姓的负担越来越重,一旦百姓负担不起,就得沦为流民,这是最为可怕的事情。 所以说朱载坖必须同时解决这两个问题,可是这两个问题哪有那么好解决?大明历代君臣,无不想着解决此事,但是无不以失败告终,朱载坖一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得让讲官们先自己思量此事。 第375章 猎猎旌旗战松江 马芳领命后,当即开始收集这帮倭寇的相关线索情报,马芳最担心的就是这帮倭寇仗着舟楫之利,提前溜了,那明军就很尴尬了。 后来查明这伙倭寇就是之前在王江泾被官军击溃的倭寇纠结而来的,他们没有船只,要是有船只的话,他们可能早就溜了。 他们占据的陶宅本来是金山卫青村千户所的防区,但是眼下金山卫残破,根本无力剿灭这伙倭寇,只得任由他们占据陶宅。 据官军的情报,这伙倭寇中真倭不下七八百,假倭也多是海盗中的骁勇之辈,确实不是一般官军能够轻易剿灭的。 之前赵文华纠集了金山卫、太仓卫、苏州卫、镇江卫四卫精锐,六千余卫所官军进剿,被打得大败亏输,丢盔卸甲,折损了一千多官军,还让这帮倭寇缴获了大量的军资甲胄兵仗等,这些附近的卫所的官军被吓破了胆,再不敢招惹他们了。 这次曹邦辅、马芳亲统大军而来,务必要把这伙倭寇剿灭。由于上次官军战败,丢失了大批的军器甲胄,这帮倭寇现在可谓是器甲精良,非等闲可比的。 马芳首先要做的就是征调佛郎机炮,陶宅有大量民居,上次倭寇就是凭坚据守,把官军诱入其中,才使得官军大败的,这次马芳要调集足够多的火炮,先把倭寇赶出来。 自从嘉靖八年明军开始防止佛郎机炮后,九边的明军都认为佛郎机炮很好用,京师制造了大批的佛郎机炮,但是东南承平日久,武备不休,南京军器局常年懈怠,等到倭寇猖獗,明军开始修筑城墙的时候,南京才开始大批量制造佛郎机。 眼下的佛郎机有三种型号,大者一千余斤,中者五百余斤,小者一百五十斤, 前二者为重型火炮,后者为轻火炮。大号佛郎机多用于战船和守城,中、小号佛郎机才是官军野战常用的。 这次马芳主要调集的是中号佛郎机,这种火炮发射的弹丸对于民居来说杀伤力巨大,在调集了近五十门火炮之后,马芳向朱载坖请战。 朱载坖当即准允,率领锦衣卫亲赴阊门之外为马芳、曹邦辅等人送行。 六千马步明军列队成阵,旌旗招展,朱载坖在锦衣亲军和红盔将军的护卫下登上阊门城楼,眼下天气转凉,正是用兵之时,马芳策马而来,在城门下下马,向朱载坖汇报道:“臣前军都督府右都督、挂镇朔将军印充援剿总兵官马芳,恭请殿下令旨。” 朱载坖沉声说道:“孤谨奉陛下旨意,视师东南。逆寇猖獗,据我国土,孰能忍之?特命援剿总兵官马芳统诸路精锐,往讨平之。以天子剑授之,诸军有不能制者,以此剑斩之!务求必克,以期功成,孤于姑苏设宴,待诸军凯旋也!” 朱载坖没说一句,徐文壁统帅的红盔将军就大声重复一句,朱载坖说完后,马芳领着六千明军向着朱载坖行了大礼,饮过壮行酒后,上马而行。 马芳统帅骑兵先行,曹邦辅和刘显率领浙兵在后,同时沿途各卫所的精锐也应征调而来,大队明军直扑陶宅。 马芳到陶宅后,首先就是切断倭寇和外界的联系,将倭寇彻底封锁在陶宅镇里,倭寇也曾经派出小股部队出镇挑衅,但是马芳所带的马家军都是九边精锐,箭术高超,倭寇还没有接近,就被明军用密集的箭雨给打回去了。 但是马芳所率又都是骑兵,所以马芳也没有攻入镇内,双方就这么僵持着。马芳在等曹邦辅的大军,倭寇在等什么呢? 在等援兵,这伙倭寇占据陶宅之后,由于没有船只,无法离开,就派人到浙江去联系倭寇在大明的线人,希望投到王直的麾下去,这伙倭寇毕竟有三千之众,确实算是一股不小的力量,王直欣然允诺,派自己的得力干将毛海峰率海船来接应。 所以现在倭寇也在等待,只要毛海峰来接应他们,他们就可以逃出生天了,现在他们也不愿激怒官军,引来官军大军围剿。 毛海峰,即毛烈,出生于宁波府鄞县一个富裕的人家,据说父亲是大明州县的底层官吏,兄长也曾参加科举考试。因为嘉靖年间海禁松弛,因此毛烈的父亲也偷偷参与到走私贸易中,但是由于投资失败,因此不得不把儿子毛烈作为人质抵押给当时着名的走私商王直。 毛海峰到了王直团伙中中,很快就得到了王直的器重,原因无他,毛海峰善于使用大炮等火器,在海战上颇有造诣,成为王直团伙中的武力支柱,被王直收为义子,掌管着大量的船队,在倭寇中也算的一号人物了。 这次因为陶宅的倭寇有三千之众,所以王直才特意派毛海峰统领船队前来接应。 马芳就在陶宅扎下营盘,对倭寇对峙起来,同时等待曹邦辅的大军到来。 京师,无逸殿,黄锦将朱载坖的奏疏送到嘉靖的案头,黄锦说道:“陛下,裕王殿下的奏疏。” 嘉靖拿起来看了一下,说道:“朕倒忘了徐鹏举还在孝陵呢。罢了,既然是裕王替他求情,就让他回家闲住。”嘉靖其实也很清楚,徐鹏举本来就是个草包,没有什么临机之才,这次事起突然,徐鹏举当时就慌了阵脚,紧锁城门,以保证南京不失,本没有什么大错。 魏国公毕竟是中山王一脉,现在朱载坖也为徐鹏举求情,嘉靖也就将其从孝陵放回来,居家闲住即可。 嘉靖突然问道:“看这形势,裕王年前是回不来了是。” 黄锦想了想说道:“回陛下,想来应是。等裕王殿下处理好一应事务,已进秋冬,运河封冻不利行船,殿下肯定要等到明春化冻之后再回来,此时天气转暖,气候也好。” 嘉靖笑笑,对黄锦说道:“你这老狗,倒是会替他说话,也罢,让裕王尽快先把催征的折色转运到京师来,其余的年后再说。” 黄锦笑着去安排了。 第376章 猎猎旌旗战松江(二) 马芳率军与倭寇对峙了一日后,曹邦辅也率领官军步兵前来了,除了三千浙兵之外,还有从苏松两府征调的民壮、卫所的部分兵力,他们主要负责为浙兵搬运辎重等物品,这次官军携带了大量的火炮,没有这些民壮协助,官军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的。 曹邦辅赶到后,连忙问马芳下一步怎么办。 马芳说道:“今夜休整一晚,明日一早大军急战。” 曹邦辅有些不解,现在这伙倭寇已经被官军三面包围了,他们又没有船只,已经是瓮中之鳖了,马芳为何要这么着急的动手,暂且休整一两日不行吗? 马芳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嗅觉已经非常灵敏了,虽然他没和倭寇交过手,但是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倭寇被官军三面包围,有没有船只逃生,既不拼死一搏,趁官军大军未到之前突出重围而去,也不化整为零,四散而去。 而是就这么严峻的形势下,这伙倭寇就这么和马芳对峙了一天,马芳在等援军,他们在等什么?虽然马芳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但是多年征战的经验告诉马芳,不能再等下去,只有尽快将这伙倭寇立即歼灭,才能保证不出意外。 曹邦辅对于马芳的看法还是比较认可的,官军大军压境,这伙倭寇一点都不慌乱,这本来就不正常,当即明军犒赏士卒,准备明日大战。 早晨的第一缕晨曦自东方洒来,明军的大营里已经喧腾起来了,火头军们忙着做饭,今天可是大战,这顿饭就格外重要了,对于不少人来说,恐怕就是最后一顿饭了。 吃完早饭之后,明军整队出营,在民壮的帮助下,明军的炮兵开始架设佛郎机,马芳的骑兵今日也大部分下马步战,为浙兵提供支援,刘显这还是第一次亲自指挥大军,不免有些紧张。 马芳上前说道:“刘翊阃(参将别称)不必紧张,一切照常就可了。” 炮兵就位之后,马芳当即下令炮击陶宅,上次倭寇就是利用这些建筑使官军吃了大亏,明军这次上来就炮击这些建筑,把倭寇逼出来。 炮声隆隆,弹丸横飞,很快,这些民房就承受不住火炮的射击,不少墙体摇摇欲坠,在里面的倭寇被弹丸和掉落的砖石砸死砸伤,不敢在待在房间里面,出来躲避官军的炮火。 马芳一看,就是现在,马芳的帅旗一挥,刘显随即指挥浙兵上前,马芳所部持弓箭在后面掩护。这些倭寇上次击败官军,缴获了一些铠甲,主要是真倭使用,他们一看明军冲上来,当即拔刀冲上前来。 刘显当即下令浙兵变阵,由于战场狭窄,鸳鸯阵已经不能展开了,浙兵由鸳鸯阵变为小三才阵,一头两翼一尾阵,即把参战部队分成四部分,最前者为头,是正兵,主要的进攻部队;两翼为奇兵,保护头的侧后方向,在适当时机进攻敌人的侧翼,尾是策应部队(相当于预备队),随时准备增援任意方向。 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明军开始与倭寇接战,由于街巷道路狭窄,明军的兵力优势反而没有得到发挥,在镇中心的倭寇居高临下,反而便于发扬火力。 马芳在马上一看,立刻命令自己带来的精锐上前,利用弓弩压制倭寇,同时浙兵中的火器也开始射击了。 同时马芳指挥卫所官军上前利用撞木等直接拆房子,不给倭寇活动的空间,一步步把倭寇往镇外赶,镇外是一千正在待命的马家军精锐,只要倭寇敢逃出去,等待他们的就是大明铁骑的箭矢和马刀。 这帮倭寇也是顽强,和官军肉搏在一起,他们也很清楚,倭寇落到官军手中是什么下场,所以拼死反抗,刘显率领亲兵亲自上阵,鼓舞官军士气。 见明军已经突入镇内,马芳看了一下帅旗的风向,随即下令,准备毒烟弹和飞礞炮。 所谓毒烟弹,就是明军的一种投掷武器,本来主要用于守城的,球形,内装火药十两,弹内有5两砒霜、硫磺、毒药。其战时铁壳碎片击杀敌人马,毁其战具,毒气可毒杀敌军人马。对于这种狭窄的作战环境最为适宜。 还有飞礞炮,和佛郎机这种平射炮不同,飞礞炮属于曲射火器,在混战中仍然可以使用。这种火炮用熟铁制造,使用装有延时引信的生铁外壳爆炸弹,也就是俗称的开花弹。发射时,该火炮内装上十两火药(发射药),将炮与炮弹的引信一燃,发射药先将炮弹从炮膛中推出去,炮弹飞行到一定距离时延时引信点燃炮弹内的火药,炮弹爆炸杀伤周围敌人,据说射程可达二百步。 自嘉靖二十三年明军装备这种火器以来,在边军中已经普遍推广了,这次马芳也带来了不少,不过这次的飞礞炮弹丸中,装的不少火药,而是毒烟弹和火油,马芳准备把这些倭寇赶出来。 困兽不好斗,把困兽放出来不就好斗了嘛。而且马芳也有自己的算盘,自己南下以来,一仗未打,裕王殿下怎么看自己,自己的精骑也得露点脸嘛。 但是倭寇龟缩在陶宅镇里,这也不适合骑兵作战,那就只能用浙兵把倭寇逼出来,好给骑兵送菜了。 果不其然,面对明军的毒烟和火油打击下,这伙倭寇还是抵挡不住,纷纷出逃,可是一出去就傻眼了,前面是马芳的精骑,后面是刘显的浙兵,而且现在在旷野之下,正是明军最擅长的地形了。 马芳赶紧挥动令旗,命令明军骑兵上前,不但要将这伙倭寇尽数歼灭,还要完成朱载坖的吩咐,抓几个活口回去,明军骑兵呼啸着上前,用箭矢招呼着这些倭寇。 曹邦辅在马上看了一会问道:“马总戎,你觉得这帮倭寇如何?” 马芳笑笑,抚须说道:“曹本兵,若是旷野平原之中,某率精骑,视之如插标卖首尔!” 第377章 猎猎旌旗战松江(三) 马芳下令明军尽快绞杀倭寇,同时留几个活口,尤其是真倭,打了这么多年仗,马芳这些判断还是有的,这伙倭寇绝对有什么后手,要是不把他们的后手问出来,马芳内心有些不安。 他到东南也有些日子了,对于倭寇也算有些了解,倭寇说白了一般都是流贼,虽然大股倭寇会做出袭击州县,甚至跟官军正面作战,但是大部分倭寇还是为了求财。 这伙倭寇就占据陶宅,官军多次围剿,都不走,肯定是有猫腻的。马芳赶紧派自己的亲兵上去传令,可不能都弄死了。 刘显也率浙兵停下,开始打扫战场,砍人头挣钱了。马芳的骑兵就开始逗弄这些倭寇了,他们骑术极好,在马上也是箭无虚发,专门用弓箭射倭寇的关节等地方,等到倭寇被折腾的半死不活的时候,他们才下马把这些倭寇捆起来。 马芳把这帮倭寇交给刘显去找人的讯问,没想到这帮倭寇嘴还挺硬,刘显他们找了翻译问了半天没问出来,这些假倭倒是想说,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下马芳有点感觉不对了,他将部队交给曹邦辅和刘显,带着亲兵赶回苏州,向朱载坖说明此事。 马芳说完了此事后,朱载坖问道:“依马总戎之意,这伙倭寇别有用心?” 马芳点点头说道:“殿下,末将打了这么多年仗,这事不合常理,绝对有蹊跷。” 朱载坖当即把陆绎叫来,问道:“锦衣卫中可有精通刑讯的在苏州?” 陆绎说道:“回殿下,有的。”朱载坖当即命令陆绎带上锦衣卫中精于刑讯的好手,亲自赶赴陶宅,务必撬开这些倭寇的嘴。 陆绎领命,星夜跟着马芳到了陶宅,当即把一众俘虏提了出来交给陆绎。 刘显也已经讯问过一遍了,这些浙兵可是对这些倭寇毫不留情,看得陆绎眼睛一抽,说道:“怎么把人弄成这个样子了。” 刘显只是憨厚的一笑,说道:“兄弟们下手没个轻重,陆指挥见谅。” 陆绎只得苦笑着把这些人押过来,这些倭寇还是不为所动,不过这些假倭看见锦衣卫的飞鱼服已经吓得腿软了,他们可是知道锦衣卫的凶名的。 陆绎笑着问这些假倭:“你们这是什么都不知道是?” 这些假倭连连磕头,说自己已经都交代了,绝无半点虚言。陆绎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陆绎说道:“既然你们也交代不出来什么东西,那就没什么用了,兄弟们,先给这些倭寇开开眼!” 一众锦衣卫把这些倭寇押到一边去,先对这些假倭用刑,陆绎多年办案,对这些人的心理拿捏的很准,他们就是认为锦衣卫要从他们嘴里知道些什么,绝不会把他们弄死,一旦自己交代了,反而会死,才死挺着不交代的。 陆绎可不惯着他们,陆绎上来什么都不问,就直接用刑,就是要告诉他们,锦衣卫才不在乎他们的死活,更不在乎他们要交代什么,只在乎怎么玩他们。 锦衣卫搞这些都是老手了,他们直接先挑出几个反正活不了多久的假倭,当着全体俘虏的面,断脊、剁指、刺心,一众锦衣卫根本不问他们一句话,只是用刑,饶是这些倭寇都是些畜生,也没见过锦衣卫这样的,上来直接用刑,根本不和他们讲什么,仿佛就是为了折磨他们。 当然,陆绎也没忘了招待这些真倭,陆绎命锦衣校尉给这些倭寇塞上木丸,防止他们自伤,然后使用鼠弹筝、贴加官等刑罚,反正只要不玩死就行了。 对于这些假倭,陆绎那就更不客气了,直接该弹琵琶的弹琵琶,穿红绣鞋的穿红绣鞋。陆绎还对这些些人使用了阎王闩,所谓阎王闩,其实就是脑箍,这东西取材简单,效果突出,据说由武则天时酷吏索元礼发明。将铁箍套在犯人头上, 在铁箍和头皮的空隙加木楔,用铁锤敲打。铁箍越收越紧,受刑者疼痛如刀劈,甚至头颅开裂,脑浆溢出。 上箍后,眼睛内乌珠都涨出寸许,是锦衣卫中的酷刑,轻易都不会动用,眼下陆绎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下令动用。同时燕儿飞、一封书等刑罚锦衣卫也没少用,但是这帮锦衣卫连问他们的一句的都没,直接就是用刑,非要搞得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行,人犯的哀嚎在军营中阵阵想起,连这些天天杀人的丘八都有些毛骨悚然。 几个锦衣校尉还弄来了一桶开水,笑呵呵对陆绎说道:“陆指挥,嘿嘿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汤来喽! 这汤可是十分地珍贵 ” 陆绎怎么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当然是梳洗了,所谓梳洗,就是将犯人裸体放在铁床上,用滚开的水往他的身上浇几遍,然后用铁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去他身上的皮肉。就像民间杀猪用开水烫过之后去毛一般,直到把皮肉刷尽,露出白骨,据说也是武则天时代发明的酷刑,在锦衣卫中也是不会轻易动用的酷刑。 因为用刑之后,刑的人等不到最后早就气绝身亡了。锦衣卫还是要以获取口供为目的,而非是折磨人为乐的,但是这次陆绎明确告知这些校尉,放手施为,那不得把锦衣卫的看家绝活给拿出来嘛。 陆绎折腾到半夜,才暂时歇息一下,对一众倭寇说道:“尔等可有什么想说的?若是想说,那就点点头,要不然咱们一会继续。” 一众倭寇赶紧点头,这帮锦衣卫着实是太凶残了,不管真倭假倭,这下全部交代了,毛海峰将会率兵来接应他们,所以他们一直在陶宅等候毛海峰,即便是官军围剿,他们都没有离开。 陆绎赶紧去把这个消息告知了马芳,马芳眉头紧皱,说道:“这事麻烦了,某家又不通水战,陆指挥,还是烦请你再辛苦一趟,回苏州告知殿下,请殿下定夺。” 陆绎点点头,再次赶回苏州,向朱载坖汇报此事。 第378章 猎猎旌旗战松江(四) 陆绎赶紧回到苏州向朱载坖当面汇报此事,朱载坖本来心情颇好。 一大早起来,自顾自的哼起谢瑶环的唱段来了:婢子本是江南籍, 先父是乡村一教师。 寄来遗谕数千字, 字字叫人发深思。 自先朝推行均田制, 近年来良法美意多废弛。 豪门贵戚兼并土地, 只逼得百姓颠沛流离。 逃亡何止十之一, 山陬海崖挈儿带妻。 倘若是大军江南去, 怕只怕乾坤动杀机。 还不如陛下施恩惠, 抚慰黎民安社稷。 制止豪强严法制, 使耕者得田饥得食。 那时节江南江北皆春意, 笙歌一片颂明时。 听说陆绎回来了,朱载坖当然立刻见他了,陆绎将审讯得来的消息告知朱载坖,朱载坖的眉头也皱起来了,毛海峰可是海上巨寇,何况还是王直的养子,来头着实不小,这次他来接应这三千倭寇,带的人肯定不少,一个不小心,到时候又荼毒东南。 朱载坖于是吩咐立刻去请赵文华和唐顺之来,这可是大事,当然要请两位督抚大员来商量了。 陆绎走后,朱载坖自顾自接着唱起了谢瑶环:二贼竟敢闹察院 出京时圣上谕本院, 先斩后奏法度严。 侵夺民田害良善, 公子王孙也不宥宽。 你们劣迹如山人共见, 大闹察院罪通天。 蔡少炳先试尚方剑! 将武宏的首级也挂衙前! 不一会赵文华和唐顺之就来了,朱载坖命陆绎将他得到的情报告知两位督抚,唐顺之问道:“可有时间?” 陆绎摇摇头,说道:“下官仔细拷问过了,他们确实是不知道时间,就一直在此等待。” 朱载坖说道:“二位,调集浙直水师,能否击败毛海峰?” 唐顺之说道:“殿下,调集浙直水师,固然可以击败毛海峰,可是浙直沿海,千里之长,一旦王直怒而兴兵,浙直恐又不得安生矣。” 这个确实也是朱载坖担心的事情,眼下倭寇才稍稍消停一点,若是再起波澜,这些东南士绅未必不会借此机会兴风作浪,把锅往自己身上扣。 赵文华说道:“殿下,若是毛海峰的话,胡都宪不是一直在试图招抚王直,看他是否有门路?” 朱载坖说道:“这固然也是办法,不过还是要做万全打算,先调集水师,以策万全,同时去信胡宗宪,问问他是否有办法。” 赵文华当即向杭州派出急递,告知胡宗宪这边的情况,同时急调浙江总兵俞大猷率水师来援。胡宗宪收到赵文华的命令后,一面令俞大猷率水师赴松江驰援,一面派出自己的幕宾蒋洲到苏州来,面见朱载坖和赵文华、唐顺之等人。 蒋洲星夜兼程,赶赴苏州,朱载坖也在查看这个蒋洲的底细,这位到确实是个人才。 蒋洲、陈可愿都通番日本,因此对日本的国情十分熟知,且能言善辩。胡宗宪巡抚浙江性喜宾客,十分重视人才的网罗与搜用。都督万表把蒋洲推荐给胡宗宪,说: “里有蒋生者,纵横之士也。” 胡宗宪遂把其置入幕府。胡宗宪向蒋洲询问御倭之策。 蒋洲说道:“汉之困于匈奴,由中行说也;宋之患于元昊,由张元也;自王直航海,遂有东南之祸。今与我争于鲸唇之上者,皆直之分宗也。我不得直,彼鸱附鼃援,其可既乎?直之母、妻与子,尽在我地。彼虽作贼,骨肉刺心。公如开以丹青之信,未有不就戎索者。” 正是在蒋洲的劝说下,胡宗宪才决意招抚王直的,而且蒋洲还是颇有胆色,为了招抚王直,亲自出使日本,经过朝廷的同意后,以蒋洲为正使,陈可愿为副使,充市舶司员,同行的还有蔡时宜、潘一儒等十余人。 为了显示招抚的诚意,在蒋洲、陈可愿出使日本之前,胡宗宪以同乡的名义,把王直的母亲、妻子及儿子从金华府狱中释放出来,并给予丰厚的待遇。 蒋洲携带直的儿子澄写给父亲的血信:“幕府长者,唯愿一见阿父,以有词于朝,无他患也。” 前往日本。 蒋洲到了日本,面见王直,说明胡宗宪愿意招抚王直的诚意,王直虽然对胡宗宪开出的条件极为满意,但是多年的海盗生涯使王直十分谨慎,虽然颇为动心,但是王直还是称:“我本非为乱者,只因俞总兵图我。拘我家口,遂绝归路。今军门如此仁德,我将归顺。然不必许多人在此。今闻萨摩岛徐明山等大纠倭众,来春必犯直浙。我令毛烈、叶碧川伴 送陈副使、朱尚礼先回报军门,吾与蒋大人宣谕毕日,一同归顺。” 蒋洲本来是被扣为人质的,但是由于官军接连在战场获胜,王直怕官军大举兴兵,于是把蒋洲放回来,向胡宗宪保证愿意归顺,以求缓兵。 得知毛海峰(毛烈)可能到松江来后,胡宗宪立即派蒋洲过来,因为他在日本与毛烈认识,一旦官军与王直再次交战,恐怕胡宗宪招抚王直的计划就会落空。 蒋洲到苏州后,朱载坖与讲官们还有赵文华、唐顺之一起召见他,听听他对于王直有什么看法。 朱载坖问道:“倭国现在是什么情况?王直是否真心归顺?” 蒋洲便介绍了一下现在倭国的情况,现在正是倭国大乱的时候,各藩大名之间征战不已,互相争斗,而王直确实是有心归顺,蒋洲说道:“殿下,诸位大人,王直曾言,我辈昔坐通番禁严,以穷自绝,实非本心。诚令中国贷其前罪,得通贡互市,愿杀贼自效。” 朱载坖说道:“此事先撇开不谈,眼下毛海峰欲寇松江,此事如何办?” 蒋洲说道:“殿下,小人愿亲往毛海峰处,说与利害,使彼不得寇我也。” 赵文华有些担心的说道:“军国大事,岂可系于唇舌?” 朱载坖想了想说道:“让他先去试试看,实在不行,那也只有打这一仗了,先送他去松江,等毛海峰来再说。” 既然朱载坖如此决定,赵文华等人就去安排了。 第379章 摇唇鼓舌定海波 蒋洲走后,朱载坖和讲官们分析起来他此行成功的可能。 李春芳说道:“王直固然是想归顺的,不过他麾下的群寇未必会真心归顺。” 这个确实是个问题,王直的麾下,鱼龙混杂,有海盗、有倭寇,这些人未必会真心归顺,况且朝廷里不少人都反对招抚王直,胡宗宪为此承担了巨大的压力,不少言官弹劾胡宗宪滥课军需,阴纵蒋洲,勾引东倭,同时东南士绅对于王直也是深恶痛绝,必要置之于死地才行。 除了王直多次袭扰东南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王直当海商的时候,他交易的对象多是东南的士绅,王直手中掌握了大量的他们走私的证据,东南士绅担心王直将此事抖出来,肯定不会让王直活的。 所以朱载坖对王直的前途极为不看好,但是朱载坖也想利用一下王直,海贸的巨额贸易,一直与朝廷无关,这是朱载坖最痛恨的。 即使是未来朱载坖开放海禁,所得的税银也少的可怜,据记载,隆庆开关后,月港的关税收入则达到多两白银,以至于人们将月港看成是“天子之南库”;月港海防馆后改称为“督饷馆”,专门管理月港海外贸易和收税。 朱载坖不禁冷笑,海贸的暴利朱载坖可是清楚的,结果大明的海关一年连三万两的税银都收不到,这个关还不如不开呢!关税都是这个造型,还指望收什么商税。 朱载坖说道:“王直是可用的,但是若是真的归顺,那就是死路一条。” 对于朱载坖的看法,讲官们都还是认同的,胡宗宪从来就没有真心想要招抚王直,要不然也不会向王直许诺什么归顺后可以当都督,不管是左右都督还是都督同知、都督佥事,也都是高级武官了,一镇总兵都未必能捞个都督干,胡宗宪凭什么向王直许诺能当都督? 当什么都督?江东的都督还还差不多。 王直最终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要是他对大明朝廷多一些了解的话,就知道胡宗宪的话有多离谱了。 不过李春芳问道:“殿下,既要用王直,又不令其归顺,那该怎么办?” 朱载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诸位可知海贸的利润?” 几位讲官当然不知道,但是他们知道海贸的利润肯定是极为丰厚的,否则王直他们也不会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干这个买卖了。 关于这点,朱载坖在南下之初,就令陆绎搜集相关的情报,有关海贸的利润,在东南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朱载坖叫来陆绎,让他将锦衣卫搜集相关的资料告知讲官们。 据锦衣卫的线报,大抵倭国所需,皆产自中国。如室必布席,杭之长安织也。妇女必须脂粉,扇漆诸工必须金银箔,悉武林(杭州)造也。他如饶之磁器、湖之丝棉、漳之纱绢、松之棉布,尤为彼国所重。 在一应货物中,最受倭国欢迎的,应该就是生丝了,在中 国一斤丝值250文,转手到倭国即高达5000文之多,利润有19倍。 此外就是这种药材,在倭国也是非常畅销的,川穹,常价一百斤价银六十七两,此其至难至贵者也。其次,则甘草每百金二十斤为常价,这个价格无疑令诸位讲官大为咋舌,虽然他们都知道海贸的利润丰厚,但是万万没想到这般惊人。 张居正问道:“殿下,是不是因为大明海禁,才导致倭国物价腾贵。” 朱载坖觉得,这当然是一个方面,但是更重要的还是倭国出产金银铜等金属,而缺乏大明的生丝、药材等物,愿意用高价购买。两国商人交易,皆有大利可图,时人曾有这样说法:“其去也,以一倍而博百倍之息’。这是海贸的利润。 这无疑令讲官们大为吃惊,他们同时也知道徐家等东南士绅,为什么能在短时间内积攒起数目如此庞大的资产了,靠地租收入,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庞大的收入。 也不看看徐阁老在哪里?作为松江首富,徐家肯定在棉布上有极大的发言权,现在松江棉布,衣被天下,倭国对于大明棉布的需求极大,徐家怎么会不知道这些棉布去了何处呢? 朱载坖说道:“若是经营得当,海贸所获之利,远高于田赋,诸位不见东南之民,以十分百姓言之,己六七分去农。” 这个确实如同朱载坖所言,现在苏松两府,大量的百姓从事纺织,苏州丝绸,松江棉布,皆是行销天下。苏、松、杭、嘉、湖五府成为外国所需要中国丝织品和棉织的中心产地。如松江的王江径镇多织绸收丝编之利,居民可七千余家,不务耕绩。 吴江的盛泽、黄溪的居民更是尽逐绫罗丝绸之利,有力者雇人织挽,贫者皆织,而令其童稚挽花,女工不事纺绩而日夕治丝,这么多的丝绸布匹,但是大明衣不蔽体的人比比皆是。 张居正说道:“殿下,此辈走私,应当严刑禁止,日后倭寇荡平后,宜对海贸科以重税。” 对此,朱载坖只是冷笑,他说道:“现在苏松的士绅,连朝廷的田赋税粮都要拖欠,海贸的暴利,他们肯上缴吗?” 大明日后也不是没试过,隆庆开关后,各处通商口岸所获关税,最多不过三万两,简直是在侮辱朝廷。三万两,打发叫花子呢。 朱载坖的话让诸位讲官们不由得思考起来,以东南士绅的尿性,还真是如此,他们连朝廷的税粮都不愿意交,指望他们缴纳高额的关税,简直是天方夜谭。 朱载坖接着说道:“朝廷欲取海贸之利,首先就是大兴水师,只有水师强大,走私必绝,严令各处水师,一旦发现走私,人即正法,货即入官,看他们敢不敢走私。眼下之际,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才是正道。” 讲官们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是朝廷直接参与海贸,这不禁让讲官们吃惊。 第380章 摇唇鼓舌定海波(二) 几位讲官怎么会不明白朱载坖的意思,既然你们不交税,那朝廷就亲自下场。不过讲官们并不认为朱载坖的想法能够实现。 虽然现在大明的官员们不少都经商,但是他们可是极为反对朝廷和皇室去经商的,动不动就以祖宗之法对皇帝加以弹劾,即便是嘉靖动用庭杖也不行。 后来朱载坖的好大儿朱翊钧想在苏州收点税,结果呢?遭遇了整个苏州士绅百姓的抵制。 当时纺织可是暴利行业,时任吏部尚书张瀚是浙江杭州人,距离苏州不远,他的曾祖父张鹏就靠着一张织机起家,成本只有6两银子,最后发展成为拥有一个大的纺织作坊,由他的祖父张纪和四个兄弟共同经营,每年分红,总收入达数万两银子。正因为家里有钱,所以张瀚从小才能接受良好的教育,25岁就考中举人进入仕途。 朱翊钧也眼红这个收入,于是派出太监孙隆到苏州收税,其实孙隆定的税率并不算高,每张织机征收三钱银子税收,每匹丝绸成品征税三分银子。 这个税率算得上良心了,当时每张织机的成本只有不到2两银子,可织机所创造出的纺织成品,每匹售价却达到了5到6两银子。就这个税收,东南的士绅还是不干。 以所谓义民葛成为首,爆发了着名的苏州抗税,整场抗税行动均由普通工匠领头并参与,不见经营者出面,甚至葛成提前就弄到了孙隆和税务官员汤莘,黄建节和徐成等人在苏州的住址和收税办事机构位置名单,然后有预谋冲击,将税务机构捣毁,打死黄建节等十余人,并导致孙隆逃往杭州。 当暴动发生的时候,孙隆数次请求苏州知府朱燮元出动官军维持秩序, 但朱燮元就是置之不理。相反事件平息以后,以朱燮元为首的苏州官吏还联名向朝廷上折子,为参与工匠求情,并把矛头对准了孙隆,称这一切都是由于孙隆贪腐所造成的。 最可笑的就是朝廷对此事的处理了,此时朱载坖的好大儿朱翊钧,面对朝堂和苏州的压力,没有胆量学习祖父,祭出庭杖,更不敢动用厂卫和官军,只能把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朱翊钧只得妥协,下旨停止向纺织业征税,而对于参与抗税的工匠,只追究葛成一人责任,判处他斩监候。但葛成领导的这场抗税风暴让江南纺织业者以后只需赚钱而不用纳税,因此在苏州士绅和东林党后台的活动下,葛成得以在狱中好吃好喝供着,直到出狱。 后来62岁的葛成去世,东林党人为其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将他厚葬在苏州阊门外山塘街,由东阁大学士文震孟题写墓碑,乡贤陈继儒撰写墓志。 田赋要欠,商税要抗,朱载坖想不到,要是他征收关税的话,他们不得直接造反啊。 朱载坖认为,王直想要被招安什么的,其实都是假的,他又不是什么读书人,哪有什么家国之念,王直本就是个商人,他最大的诉求无非就是合法的进行贸易,要是能更好的稳固他海上霸主的地位那就最好不过了。 朱载坖觉得,王直回到大明,等着他的就是一死,一旦王直一死,他的麾下作鸟兽散,到处作乱,那才可怕,与其这样导致东南不安,不如废物利用一下,王直既然想做生意,和谁做都是做,和皇室做有什么不可呢? 他现在是海上霸主,反而可以利用他打击倭寇和东南士绅的走私贸易,更重要的是收集倭国的相关资料,倭国的银铜对于大明来说可是极为必要的。 虽然通过贸易,海量的银子流入了大明,可是和朝廷却没有什么关系,巨额的银两反而成为了这些士绅收割平民的工具,一方面是士绅们掌握了巨额的银两,一方面是士绅们将银两囤积起来,人为的制造银贵谷贱的情况。 所以朱载坖并不认为征收商税就能解决问题,朱载坖很清楚,以现在大明的情况,就算是嘉靖或者自己开征关税,无非就是两个结果,好一点的话,就是隆庆开关的结果,每年老爷们赏给朱载坖几万两,算是打发要饭的,朱载坖倒成了跪着要饭的。 要是老爷们不开心了,就是自己好大儿朱翊钧的下场,不仅面子没了,里子也没捞到,最后还要在史书上留个横征暴敛的恶名,朱载坖才不干这种蠢事了。 这个钱,朱载坖,肯定得挣,还要站着把钱挣了。 讲官们对朱载坖天马行空的想法震惊了,王直是什么人?那是倭寇头子,朱载坖作为大明亲王,居然想和他做生意,这要是传出去,绝对会震撼朝堂的。 高拱赶紧说道:“殿下,此言太过于惊世骇俗了,一旦为外界所知,殿下就麻烦了,殿下切不可再提及此事。” 朱载坖当然知道此事泄露出去的后果,当即表示不会再提了。而且没有嘉靖的支持,他一个空头亲王,能做成什么事?此事最后还是要嘉靖拍板才行。 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蒋洲能不能鼓动如簧之舌,使得毛海峰退兵。 松江府,陶宅镇,马芳见朱载坖送来蒋洲,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蒋洲一个区区书生,就能使得毛海峰退兵?马芳是不太相信的,别说马芳不相信,就连曹邦辅也不相信。 毛海峰是什么人?倭寇啊,跟贼寇哪有什么道理可讲?至于什么招抚王直,在曹邦辅看来,痴人说梦罢了,王直现在是什么势力? 可以说王直现在是海上霸主,他自号五峰船主,从事各种走私贸易的船只都要向他交保护费,否则不但难以从事贸易,还有性命之忧。 大明的水师,只敢的近海巡逻,不敢远出大洋,在海面上,那可是王直的地盘,蒋洲和王直非亲非故,就凭胡宗宪许诺的招抚,就可以让他的义子毛海峰就此罢手?曹邦辅是不相信的。 第381章 摇唇鼓舌定海波(三) 蒋洲到了陶宅后,并没有什么动作,马芳和曹邦辅倒是急了,万一毛海峰真的袭扰松江,他蒋洲大不了一死,曹邦辅等人的乌纱恐怕就保不住了。 于是曹邦辅亲自召见蒋洲,问他是否有把握使得毛海峰退兵,没想到蒋洲满不在乎的认为此事易尔,这就使得曹邦辅更加狐疑了,他可是老于军务的人,倭寇要是能真的被蒋洲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那蒋洲和倭寇的关系就值得深究了。 他令马芳备战,他实在是不相信这个蒋洲。 赵文华也多次催促俞大猷统帅浙江水师来援,在赵文华等人的严令之下,俞大猷终于统帅浙江水师到来,在陶宅附近搜索,而蒋洲也登上俞大猷的战船,准备去与毛海峰商量。 在俞大猷到后的第三天,官军水师终于发现了毛海峰的踪迹,毛海峰率领近百战船,气势汹汹的往陶宅而来,俞大猷立刻率领水师摆开阵势。 蒋洲立刻要求去和毛海峰谈判,俞大猷暴怒,说道:“本军门乃是官家,毛海峰乃是贼寇,岂有官军与贼寇谈判的道理?” 蒋洲丝毫不以为意,拿出胡宗宪的亲笔信给俞大猷,俞大猷看后,无奈的把蒋洲送到一条小船上,蒋洲打着白旗往毛海峰的船队方向而去。 毛海峰对于蒋洲还是有些熟悉的,蒋洲来到毛海峰的坐船上,毫不客气的说道:“足下称雄海曲,志亦伟矣!而公为盗贼之行,何也?向在倭国之言,言犹在耳,今日为此事,岂男儿之所为?” 这下让毛海峰有些下不来台,之前在倭国,王直等人确实已经答应归顺,眼下却跑到松江府来,确实有些不讲武德,毛海峰只得辩解这次不是来袭扰大明的,而是接应倭寇的。 蒋洲不禁冷笑,什么接应倭寇,毛海峰他还不了解吗?要是一旦发现松江府防备不严,你看他会不会趁此机会袭扰一把,贼就是贼,不会改变本性的,这点蒋洲还是很清楚的。 蒋洲说道:“那恐怕让毛将军失望了,眼下官军已经将这伙倭寇歼灭,毛将军就不必操心此事了。” 毛海峰也不傻,见官军战船已经展开,当然知道这伙倭寇肯定已经凶多吉少了,眼下官军已经有了准备,现在再去岂不是傻。 蒋洲接着说道:“毛将军,足下招聚亡命,纠合倭夷,杀人剽货,坐分掳获。 而为之辞曰‘我非为盗者’,是何异于昏夜操罟,以临人之地,执之则曰‘我非盗鱼者,为君护鱼者也。’虽三尺童子,知其必不然矣。” 面对蒋洲的质问,毛海峰有些无奈,虽然他和王直比较倾向于招抚,但是他们麾下的很多倭寇可不是这么想的,这些倭寇很多已经恶行累累,他们担心一旦被大明招抚,官府会将他们杀掉,其实这种看法不无道理,尽管胡宗宪、赵文华等人对王直等人持招抚的态度。 但是在大明朝廷内,反对的意见是非常之大,首先是东南的士绅,不管是出于报仇雪恨还是担心王直把他们走私的事情暴露出来,东南的士绅们是坚决反对招抚倭寇的,他们主张将倭寇一网打尽、全部剿灭。 其次就是东南诸将,俞大猷、戚继光、卢镗等人,还有谭纶他们都坚决主剿,认为倭寇匪气极深,不能招抚,就连胡宗宪本人,对于是否招抚王直,其实也是骗多于抚的。 要不然也不会说什么公来,以公为都督的话了,都督个鬼,明眼人都知道胡宗宪在忽悠王直。 面对蒋洲的质问,毛海峰说道:“某义父坐拥数万之众,区区数岛,何以养活?” 这是在威胁蒋洲,王直确实实力强大,但是蒋洲也不是被吓大的,他说道:“胡都宪统领官军十万,益以镇溪、麻寮、大剌土兵数万。艨艟云屯、戈矛雨注,水陆戒严,号令齐一。而欲以区区小岛,与之抗衡,是何异于骋螳臂以当车辙也。度将军之兵,足以抗戚、俞二总戎乎?而今俞总戎舟师就在其后,将军大可以杀某祭旗,与俞总戎一决雌雄也!” 蒋洲毫不畏惧,就这么直视着毛海峰,毛海峰当然知道,现在和俞大猷拼杀,何其不智也!俞大猷是官军,剿贼是本分,即便是损失了,只要战胜,自然有朝廷为他补充。 他可没有朝廷给他补充,与俞大猷大战一场,损失是自己的力量,海上以实力为尊,一旦自己实力受损,就有可能被其他的海盗所吞并,这种赔本的买卖,他毛海峰可不干。 毛海峰对蒋洲说道:“先生莫忘了当日在松浦所言。” 蒋洲对毛海峰说道:“替胡都宪转告王船主,都宪推心置腹,任人不疑。拔足下寿母令妻于狱中,馆谷甚厚。 则公之心事可知矣。何不乘机立功以自赎,保全妻孥,此转祸为福之上策也。” 毛海峰闻言,只是点点头,送蒋洲上了小船后,调转船头离开了。 等到蒋洲回到陶宅,曹邦辅都有些不敢相信,蒋洲真的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使得毛海峰退却了,曹邦辅详细询问过程,并向蒋洲了解王直这个传奇人物是何等样人。 当曹邦辅询问蒋洲对于王直到底是什看法的时候,蒋洲说道:“国家困海上之寇,数年于兹矣。诸酋奴乘潮出没,将士所不得斥堠而戍者。人言王直以威信雄海上,无他罪状,苟得诱而使之,或可阴携其党也。按部题尝有用间为策者,可以得之。” 曹邦辅对于蒋洲的话,不置可否,胡宗宪当然是一直主张招抚王直,但是曹邦辅也是多年和贼寇打交道的人,深知这种积年老贼,匪气已深,积年难改,降而复叛都是正常事,所以曹邦辅对于招抚一向持谨慎的态度。 朱载坖在得知蒋洲真的使毛海峰退兵了后,对这个蒋洲有了些兴趣,看来他在王直那里确实有些分量,朱载坖派人叫蒋洲回来,朱载坖想和他聊聊。 第382章 摇唇鼓舌定海波(四) 朱载坖将蒋洲叫来,向他详细询问海贸的相关情况,朱载坖要将此事奏报给嘉靖,为自己下一步计划考虑。 蒋洲久在东南,有和这些海商、海盗接触的颇多,当然熟知其中情况,一般来说,海商的贸易路线是把中国的生丝、绢织物和瓷器运往倭国和西方,从倭国运来白银,自东南亚运来香料,用以交换中国商品。 除了丝绸、瓷器之外,药材、茶叶、纸张、兽皮、花草、水果、笔墨、铜钱也是倭国急需的物品。 蒋洲对朱载坖说道:“殿下,海上之国方千里者不知凡几也,无中国绩绵丝某之物则不可以为国。禁之愈严则其值愈厚,而趋之者愈众。” 随着大明厉行海禁,走私倭国的利润极为丰厚,大明的走私贸易商人鉴于获利丰厚,多愿意与倭国勾结进行走私贸易,远航至日本沿海岛屿进行走私贸易日渐频繁。就以走私贸易第一位的生丝贸易而言,利润更是大的惊人。 蒋洲说道:“单以生丝论,每百斤值银五六百两,取去者其价十倍。以数十金之货得数百金而归,以百余金之船卖千金而返。” 和大明厉行海禁,严防倭寇不同,倭国的大名对于这些走私商人是极为欢迎的,因为大明厉行海禁,倭国商人来华走私存在很大风险,因而去倭国经商的中国人就极受欢迎。王直等人之所以发迹,与倭国地方领主和商人们的支持是分不开的。 其中最着名的就是平户藩,如平户藩领主松浦隆信就厚待外商,故有王五峰者王直,自中国至平户津。在印山故址,营造唐氏之屋居之,自是中日商船往来不绝。 朱载坖问道:“以尔之所见,在倭国的华商多吗?” 作为出使过日本的人,蒋洲是真的见过在倭国的华商的,据他所言,走私商船不论到倭国何地,都可自由交易。在长崎,中国商人可以访友,投宿友人家中,行动自由小本华商,可以肩负商品串街走巷叫卖。倭国的各个大名也对这些走私商人相当重视。 朱载坖接着问道王直的实力。 据传闻,王直现在是东南海域公认的海上霸主。在其全盛时期,拥有的大船500多艘,每艘长120步,能装2000名水手和士兵。手下有徐海、陈东、叶明、侄王汝贤、义子王傲以及日本人奴门多郎、次郎、四助四郎等。现在徐海被官军击毙,陈东实力大不如前。 按照传闻,由是海上之寇非受直节制者不得自存,而直之名始振聋海舶矣。王直以日本平户为基地,招纳日本人为其驱使,据说拥众十数万,控制要害,三十六岛之夷,皆听指挥。甚至连佛郎机的商船,也要花钱给王直交保护费,否则就不能进行贸易。 对于王直的实力,蒋洲认为,那种大船确实是有,但是在王直船队中,这种大船也不是很多,而且王直的船队由很多部分构成,他自己直接指挥的船只并没有这么多。 朱载坖问道:“以你之见,王直是否真心想要回归大明?” 蒋洲为朱载坖列举了王直协助官军剿灭倭寇的种种事迹:嘉靖二十九年,王直拿贼船十三只,杀贼千余,生擒贼党七名,妇女被抢二口,解送定海掌印指挥李转送巡按衙门。 嘉靖三十年,大伙贼首陈四在浙江,官兵不能拒敌,应官府的请求,王直获得陈四等一百六十四名,被掳妇女 一十二口,烧毁大船七只,小船二十只,解定海卫。 朱载坖当然知道王直的种种行为只不过是为了重新争取大明开放海禁,好为他贸易提供方便。 蒋洲将王直给嘉靖的奏疏取出来,朱载坖看其中一段为:臣直觅利海商,卖货浙福。与人同利,为国扞边,绝无勾引党贼侵扰事情。为皇上仁慈恩宥,赦臣之罪,得效犬马微劳驰驱,浙江定海外长涂等港,仍如广中事例,通关纳税,又使不失贡朝,其主各为禁例。倭奴不得复为跋息,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者也。 朱载坖问道:“这奏疏的原件还在吗?” 蒋洲连忙取出王直的奏疏原件,朱载坖说道:“孤可以代奏陛下,但是蒋洲,你觉得王直在大明还有立足之地吗?” 朱载坖的话让蒋洲不禁有些黯然,其实蒋洲何尝不知,胡宗宪所谓招抚有诈,说白了,胡宗宪一直拿开放海禁作为诱饵,来诱惑王直,可是开放海禁,是胡宗宪区区一个浙江巡抚能做的了主的吗?显然不是,漫说胡宗宪,就是他的恩师严嵩,恐怕也不敢夸这个海口。 所以朱载坖说道:“王直既然有诚意,孤也不愿他一片痴心,为人所趁,和胡都宪谈,还是和孤谈,王直是否会有个取舍?蒋洲你也是如此,凡事也要为自己考虑啊。” 面对朱载坖的话,蒋洲有些沉默了,他在胡宗宪幕府中许久,岂能不知胡宗宪是何等样人,胡宗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蒋洲的个人存亡,根本不在胡宗宪的考虑范围内。 原本蒋洲完成招抚王直的任务后,旋即被胡宗宪抛弃。当王直受抚回国之时,蒋洲、贡使僧德阳以及大友义镇使者善妙先抵国门,要求通贡互市。 由于使者善妙未持勘合,所拿表文又没有盖金印。官府认为其非正式贡使,王直船只又于路上遭遇飓风飘至朝鲜,迟迟未曾到来。蒋洲与贡使僧德阳先到达定海关,地方官员以为蒋洲出使日本三年,纷纷向其勒索。形势对于蒋洲十分不利。 于是巡按周斯顺弹劾蒋洲,朝廷遂下蒋洲于狱。 而这个时候,理应替蒋洲辩护的胡宗宪,为求自保,上疏朝廷,其疏云:“洲奉使宣谕日本,已历二年。乃所宣谕止及丰后、山口。丰后虽有进贡使物,而使无印信、勘合。山口虽有黄金印、回文,而又非国王名称。是洲不谙国体,罪无所宥。 胡宗宪转头就把蒋洲给卖了。 第383章 重利能动君王心 蒋洲也很清楚,胡宗宪并非可以依靠之人。 朱载坖也是起了爱才之心,蒋洲可以算得上舌辩之士,况且现在大明急缺熟悉倭情的人,与其如让他被胡宗宪抛弃,还不如为朱载坖所用呢。 朱载坖知道,蒋洲自视甚高,后来被释放后,兵部尚书谭纶欲召其参谋军事,从而使其获得一些功名。此时,蒋洲对朝廷之事已伤透在心。 蒋洲说: “洲本书生,万里航海。父衰老而待尽,妻忧怖以致死。洲皆不顾,唯欲为国家树尺寸之效; 乃功成而谤兴。屈捐命之功,比赎罪之例,洲复何望哉? 公休矣!洲不能再侧足于焦原矣。” 朱载坖对蒋洲说道:“君欲建不世之功,固非常人所能谋者。胡汝贞却为能臣,然其鹰顾狼视,非长久之道,自保尚且不能,君且安往也?” 朱载坖的话让蒋洲开始思考起来了,朱载坖的话不无道理,胡宗宪想忽悠王直,但是并没有想过,一旦王直出事,他麾下的这些海盗并不会消亡,王直在的时候,因为始终对大明开放海禁抱有希望,所以对其麾下的倭寇还有所约束,但是一旦王直身死,恐怕倭寇立马大乱,这些事情,胡宗宪不知道有没有考虑。 原本作为浙直总督的胡宗宪,尚且不能保全王直,现今的胡宗宪,不过浙江巡抚,更难以保全王直了,这点蒋洲是聪明人,应该想的到的。 蒋洲问道:“小人斗胆,想问一下殿下之意。” 朱载坖就将自己的意思给蒋洲说了一下,眼下王直要想回到大明,无异于死路一条,他只要踏上大明,就等于开始了自己的死亡倒计时。 而朱载坖认为,王直所希望的海禁,短时间内也是不现实的,指望朝廷开放海禁,实在是不太现实,王直最好短时间内死了这条心。 见朱载坖这么说,蒋洲不由得说道:“殿下,开海乃是王直心之所念,若无此,何以动直?” 这个确实是个问题,王直所有的要求的,最重要的就是要求大明开放海禁,这是王直的利益所在,他作为商人,始终是从商人的角度在思考这个问题,只有开放海禁,他的利益才能最大化,要是大明不开放海禁,他他被招抚又有什么用呢? 朱载坖显然不这么认为,眼下要求开放海禁,显然是不现实的。 虽然王直超强的个人才能统一了东南海域,取得了东南海域的制海权。将桀骜不驯的倭人纳入自己旗下、供自己驱使。 王直海商集团积极寻求合法的贸易地位,希冀得到通商的权力能够为国扞边。但是实际上他的这种行为无异于挑衅大明朝廷,在嘉靖看来,王直就是在要挟自己。 嘉靖何许人也?杨廷和、杨慎等人尚且不能要挟了,王直一介海商,就像要挟大明皇帝,不吝痴人说梦,所以无论王直怎么说,胡宗宪怎么保证,开海此事,在嘉靖这里恐怕是很难实现的。 但是朱载坖认为可以有一个替代的方案,就是使王直成为皇商,这然,这个一样只能在暗地里。大明朝廷和嘉靖、朱载坖是不会在明面上承认王直和他们有一文钱的关系的。 但是王直可以借此从大明获取他所需要的任何货物,同时海上除了大明水师之外的其他商船,都是王直的目标,朱载坖的意思是授予王直私掠的特权,类似于私掠证,即由国家颁发私掠许可证,授权个人攻击或劫掠他国船只的行为。但是大明朝廷不会有任何文书给王直。 而王直相当于和皇家做生意,由皇室给王直提供他所需要的货物,王直为内承运库提供金银、黄铜等物资。 既然是生意,那就是各取所需了,王直可以垄断大明和倭国的贸易,但是朱载坖不希望倭国在海上有一片帆,同时王直要协助锦衣卫勘察倭国的地理、水文、物产。 与倭国的贸易,皇室也分得利润的五成,同时为朱载坖搜罗西洋工匠、船只,火炮等物,对于佛郎机人,一样不准其过南海,朱载坖再也不想听见倭寇袭扰的奏疏。 当然,要王直交出五成的利润,朱载坖不拿出点东西是不行的,朱载坖画了一个比胡宗宪大一百倍的饼,朱载坖说道:“现今倭国无主,彼可取而代之也!日后可效法黔国公之例,亦无不可也。” 听了朱载坖的话,蒋洲一时半会都没转过弯来,黔国公是何许人也?始祖为开国功臣沐英,世代以总兵官挂征南将军印,镇守云南等处地方。虽然看起来不比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魏国公等,在京师或者南京。可是人家可是实打实的列土封疆,世镇云南。 沐英可是朱重八的义子,沐氏累世镇守云南,滇人庄事如朝廷。片楮下,土酋具威仪出郭迎,盥而后启,曰:“此令旨也。”可以说沐家比朱家的这些亲王们不知道要潇洒多少。黔国公算是有藩王之实,又没有藩王的种种约束,快活的不得了。 朱载坖居然许诺王直如黔国公例,难怪不得蒋洲一脸目瞪狗呆的表情,胡宗宪许诺王直当都督都已经是天方夜谭了,朱载坖可倒好,许诺王直列土封疆,这个饼画的有些太大了,蒋洲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 看着蒋洲一脸懵逼,朱载坖问道:“为何作此态也?” 蒋洲说道:“殿下,这事如何取信于王直啊?” 这确实是个问题,王直也算是老江湖了,虽然对官场不甚了解,但是基本的判断是有的,朱载坖所说的,都不可能落到纸上,那让王直这个老江湖怎么相信此事,朱载坖画的这个饼实在是太大了,恐怕王直实在是难以相信。 朱载坖摆摆手,说道:“这是后话了,你先将关于海贸的种种事,尤其是有关利润的事情,写成奏疏,孤要奏明陛下,此事切不可为外人所知,否则,孤诛尔三族!” 蒋洲赶紧将自己所知道的写成奏疏,朱载坖派李成梁亲自回去,星夜兼程,将奏疏通过裕王府转交给黄锦,由黄锦代奏朱载坖。 第384章 重利能动君王心(二) 李成梁带着朱载坖的奏疏,星夜兼程,赶回京师,到裕王府请滕祥找到黄锦,代为呈递朱载坖的奏疏。 黄锦一见朱载坖派李成梁亲自来送奏疏,而不是通过通政司、锦衣卫来送达,当然知道朱载坖所送达的东西肯定是极为机密的,黄锦亲自呈递的嘉靖。 黄锦轻声说道:“陛下,裕王殿下特地遣李成梁从苏州发来的奏疏。” 嘉靖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还值得朱载坖这么保密。嘉靖于是看了一下。 这是好几份奏疏,一份是王直奏疏,嘉靖倒是对这位海上巨寇有些好奇,就着重翻阅了一下王直的奏疏,还有就是蒋洲出使倭国的记录和有关于海贸的一些情况。 最后就是朱载坖的奏疏,朱载坖在奏疏中认为,海贸获利巨大,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王直也颇有向善之意,现在大明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皇室要是能够和他合作,必然能够获取巨额的财富,所获不菲。这些钱,可是能够直接进内承运库的,这对于嘉靖还是十分有吸引力的。 嘉靖看了朱载坖所呈的奏疏,只是淡淡的说道:“竖子无知!” 然后将严嵩、徐阶叫来,嘉靖拿出王直的奏疏,对两位阁老说道:“二位看看,这是王直的奏疏。” 两位阁老看了王直的奏疏后,两人的看法不尽一致,严嵩认为王直既然有意为官家所用,可以利用他剿灭倭寇,给官军水师发展争取时间,但是徐阶坚决不同意和王直有任何来往,要求严令官军,务必将王直一网打尽,还东南百姓以安宁。 嘉靖问道:“眼下官军水师未备,东南诸将亦言水师难以御敌,当如何?” 徐阶说道:“陛下,水师孱弱,就应该广造战船,训练士卒,务求必克!” 徐阶等于说了一句无比正确的废话,修造战船、训练士卒,不需要时间、银子啊,尤其是水师战船,所费不菲,眼下本就用度不足,哪里去寻这么多银子来投给水师。 嘉靖问道:“朕听说东南走私猖獗,向倭国走私棉布丝绸等物,获利颇丰,徐阁老是松江人,此地盛产棉布,徐阁老可知道一二啊。” 徐阶说道:“陛下,臣在东南,久闻海贸获利颇丰,但是其中关节,实在是不知。” 徐阶回答的滴水不漏,嘉靖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能让他们回去。 嘉靖想了一会,对黄锦说道:“去找内官监李芳来。”黄锦赶紧去将内官监太监李芳找来。 内官监掌木、石、瓦、土、搭材、东行、西行、油漆、婚礼、火药十作,及米盐库、营造库、皇坛库,凡国家营造宫室、陵墓,并铜锡妆奁、器用暨冰窨诸事。相当于朝廷的工部,也是个大肥差,虽然不及司礼监、御马监权势重,但是内官监太监肯定是皇帝的心腹。 李芳是嘉靖即位后入宫的,一向恭谨,洁身自好,嘉靖才放心让他掌握内官监这个肥缺。 李芳来后,嘉靖问道:“李芳,会做生意吗?”李芳是内官监太监,长期负责宫内的营造事务,自然是经常和各种商人打交道。 李芳说道:“回皇爷,奴婢只是和商人接触的多,但是没做过生意。” 嘉靖不以为意,说道:“没做过,可以学。”嘉靖将朱载坖送来的几份奏疏给黄锦和李芳看。 黄锦看后,双手有些颤抖的说道:“陛下,裕王殿下这怎么能行,这是通倭啊!” 嘉靖笑了笑,闭上眼睛说道:“黄伴,你说什么?难不成,朕的儿子也通倭?” 黄锦吓得赶紧跪下,说道:“老奴失言!裕王殿下怎么可能通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说罢磕头如捣蒜。 嘉靖挥挥手说道:“罢了,你这老狗还有用,你死了谁来服侍朕?”黄锦这才起来,脸色煞白。 嘉靖自顾自的说起来了:“通倭?他们不通倭吗?黄伴,你掌着东厂,你说说,东南现在富庶吗?” 听到嘉靖的话,黄锦只是苦笑,江南岂止是富庶,现在是奢侈。他管着东厂,这些事情怎么会不知道呢。江南本就奢侈,而苏松又是其中最厉害的地方。 据厂卫的查探,苏州府的风俗着实引领着江南地区乃至全国的潮流。以苏州府名声虎丘来说,虎丘八月半,土着流寓,士夫眷属,女乐声伎,曲中名妓戏婆,民间少 妇好女,崽子娈童及游冶恶少,清客帮闲,傒僮走空之辈,无不鳞集。 历任苏州知府,但凡想有所作为的,无不汲汲于禁止奢侈,精简工建造作、抑制奢靡消费等举措,但都以失败而告终。 苏州府的士绅们,还有有一套歪理,他们宣称:吾苏而论,洋货、皮货、绸缎、衣饰、金玉、珠宝、参药诸铺,戏园、游船、 酒肆、茶店,如山如林,不知几千万人。有千万人之奢华,即有千万人之生理。若欲变千万人之奢华而返于淳,必将使千万人之生理亦几于绝。 此天地间损益流通,不可转移之局也。况此种暴殄浪费之徒,率皆骄盈矜夸,不知稼穑艰难。使必定以限制,不得逾 越,势必尽归于嫖赌一途。是外虽不奢华,而其实比奢华尤甚。 好像他们的奢侈浮华,是为了赏赐老百姓生计一样。实际上他们的奢侈,是对百姓的敲骨吸髓。 嘉靖说道:“朕就奇怪了,苏松两府,又不产金银,大明金银矿亦不多。朝廷每年岁入不过银二百万两,可是这些苏松士绅,斥数万两如一文,竟夸豪富,这些银子从哪里来的呢?” 说实话,嘉靖有些眼红了,别说百倍的利润,就是十倍的利润,也足以让嘉靖动心了,这些年嘉靖修玄,耗费不菲,所缺乏的不光是是银子,还有各种修玄的材料,不少材料都是来自于海外,价格不菲,朝廷的岁入就这么多,九边等处每年就要用掉一百四十万两。 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给嘉靖修玄啊,现在朱载坖提出此事,嘉靖当然很心动了。 第385章 重利能动君王心(三) 嘉靖看李芳还在仔细阅读蒋洲和朱载坖的奏疏,便问道:“李芳,你怎么看?” 李芳在才对嘉靖说道:“陛下,海贸之利,确实极重,但是此事不可为外人知也。” 李芳的话嘉靖还是比较认可的,这事确实不能为外人所知,否则的话,漫说朱载坖,就是嘉靖一样也扛不住这种千夫所指,虽然利益诱惑人,但是其中的风险可不小。 嘉靖点点头,决定自己找对了人,李芳没别的优点,就是谨慎,办这事,一定要找一个小心谨慎的人才行,否则一旦出了纰漏,那就麻烦了。 嘉靖说道:“所以朕打算派你跑一趟苏州,裕王年少,又不更事,这种事情,岂能办稳当,还是要派个老成可靠的人去看看,再者说,这么大一笔钱,他一个亲王,要来干什么?你去苏州看看,若是可行,可以让王直先贡一千斤龙涎香来。” 嘉靖对钱财很感兴趣,但是令嘉靖更感兴趣的就是海外的奇珍异宝,尤其是有助于修玄的东西。龙涎香就出于海上,嘉靖这次也是狮子大开口了,上来就说一千斤之数,以他皇帝之尊,宫内常有不过几十上百斤,他上来就说一千斤,连李芳都有些震惊了。 龙涎香极为稀少,故而才被追捧,他是香中极品,香气似麝香之优美,微带壤香,有些像海藻、木香、苔香,有特殊甜气和极其持久的留香底韵,是一种很复杂的香气组合。气势虽不强,但微妙柔润,所以才受人追捧。 龙涎香一直备受宫廷的喜爱,宣和初年宋徽宗在睿谟殿赏元宵,大宴近臣, 王安石有诗记此盛况, 其中有「层床藉玑组, 方鼎炷龙涎」之句。因而价格昂贵,即便是皇室,也难以搜求,嘉靖多次令广州等地的官员和镇守太监搜集龙涎香,但是每次进贡来的都很少。 广州地方官的回奏称:诸香中龙涎最贵重,广州市值每两不下千百, 次等亦五六十千。一两就要数十两银子,好的甚至超过百两,其价格可见一般。 对于采买龙涎香,嘉靖是极为重视的,多次下诏申斥广州的地方官,甚至首辅严嵩还为此吃了挂落。 之前嘉靖就曾经下诏:上谕,香阁自访取龙涎内以来二十余年, 所上未及数斤。昨尽毁于火, 其示着设法取用。于是户部覆请遣官至闽广购之,诏官不必遣,即令所在抚按官急购以进,京师商人有收得者,令平价以售,有司毋得抑减。 二十多年官府收购,不得数斤,可见龙涎香的珍贵,后来因为采办龙涎香不如意,嘉靖又再次下诏:辅臣严嵩等户部访买龙涎香至今未有,祖宗之制、宫朝所用诸香皆以此为佳,内藏亦不多,且近节非用不可也,其亟为计!有司官吏其玩视诏旨,令博采兼收以进。数年以来,访取龙涎香至今未足三四数斤,此常有之物,只不用心耳。 嘉靖因为此事多次下诏,可见重视程度。眼下朱载坖正巧说道王直,嘉靖认为,龙涎香既出于海外,那王直作为现在的海上霸主,当然是能够获得很多龙涎香的,现在王直既然想要获得嘉靖的庇护,那就得给万寿帝君进点贡,一千斤龙涎香,表表诚意,也不算什么事情。 李芳能说什么,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嘉靖已经把条件开出来了,李芳也只能领命。 嘉靖说道:“事不宜迟,你收拾一下赶紧出发。一应文书,通过黄伴奏来,不得泄密。”说起搞钱,嘉靖的行动力还是很强的,何况还能借此收集海外的奇珍异宝,万一有助于自己修玄呢。 李芳没有说什么,当即领命而去。 李芳走后,嘉靖看黄锦还是脸色煞白,问道:“怎么,黄内相,这么害怕?” 黄锦说道:“陛下,老奴只是担心此事一旦为外廷所知,就麻烦了。” 黄锦的担心不无道理,王直是什么人?那是大明现在天下皆知的倭寇头目,一旦爆出他和天家有什么往来,无论是对于嘉靖还是朱载坖,都是极为不利的。 对此嘉靖倒没有那么紧张,他只是说道:“当年朱纨的死,黄伴可还记得?” 朱纨这样的大员之死,黄锦怎么会不记得呢?当即朱纨提督闽浙海防,为东南士绅所攻讦,兵部侍郎詹荣、巡按福建御史陈九德、兵部尚书翁万达等人相继弹劾朱纨擅自杀戮。最终嘉靖为了暂时平息朝局,不得不先将朱纨罢官,不过朱纨已经预料到自己的下场恐怕不会好,故而仰药自尽。 嘉靖很清楚,之所以东南的士绅必欲置朱纨于死地而后快,就是因为朱纨给嘉靖的一封奏疏,他在整顿海防的过程中,揭开了东南士绅和倭寇之间勾当的一角。 朱纨上疏嘉靖称:林希元等,不惜名检,招亡纳叛,广布爪牙,武断乡曲,把持官府。下海通番之人,借其赀本、藉其人船,动称某府出入无忌,船货回还,先除原借,本利相对,其余赃物平分。 林希元可不是一般的官绅,他是正德十二年进士,历任南京大理寺丞、广西钦州知府、广东提学佥事,颇有清名,之前还曾经上书直言,揭露宦官搜刮地方民财,贿赂朝廷权幸。奏疏有“纵鹰犬以鱼肉吾民”之句,被嘉靖罢官。 回到福建老家后,林希元被聘任为金沙书院首任山长,闽中士子多出其门下,朱纨动了林希元,难怪不得东南士绅迫不及待的要弄死朱纨,生怕嘉靖从中看出什么来。 虽然朱纨仅仅查到了蛛丝马迹,但是朱纨的自尽之前,给嘉靖有一道遗表,上面写了他总督闽浙期间的发现,朱纨发现除极少数被雇来武装押运的日本浪人外,绝大多数都是闽浙沿海靠海外贸易求生的中国人。只要海禁稍有松懈,走私贸易就会蓬勃发展,以至于闽浙沿海几乎家家户户都涉足走私贸易,从而也或直接或间接的与“倭寇”有关。 而东南士绅,更是靠着走私获取了巨额的利益。 第386章 重利能动君王心(四) 朱纨虽然已死,但是嘉靖并没有忘记此事,这么多年,嘉靖一直密令陆炳密查此事。虽然陆炳也还没有接触事情的核心,但是所得到的结果,与朱纨并无差别。 东南的士绅基本都参与走私,这事已经不是什么秘闻了,朱纨当年的时候,他们还收敛一些,眼下已经是肆无忌惮了。嘉靖当然知道其中的关节,也对当年朱纨之事有了一些了解。 嘉靖很清楚,要想动用正常手段,像之前大宋那样依靠广开市舶司,收取关税,充实国用,是完全不可能的。大明的这些士绅,都不是铁公鸡了,而是不锈钢公鸡,指望他们老实交税,还不如指望天上掉银子。 苏州府,朱载坖这几日和蒋洲一直在商量王直的事情,现在的问题就是到时候如何取信于王直。 之前蒋洲一直以浙江巡抚胡宗宪幕僚的名义与王直交涉,朱载坖决定给蒋洲弄个官身,不过朱载坖能给的也就只有锦衣卫的官身了,朱载坖请陆绎代为运作一个锦衣百户的官身给蒋洲。 通过这几天的交流,蒋洲也发现了,朱载坖对于海贸极为感兴趣,想要借王直在其中分一杯羹。但是重要的是朱载坖,或者说嘉靖到哪里去筹集如此多的货物。 倭国最需要的是丝绸、布匹、生丝、药材等,大明税收中也有这些折色,但是要动用太仓的财物,很容易被群臣发觉,肯定不能使用的。 不动用太仓,那哪里去寻这么多的货物呢? 朱载坖的想法就是利用苏州织造局,大明在苏州设立织造局,苏州织造局的常项任务是每年织造定额缎匹以满足朝廷需求,这些缎匹的样式、纹样都有明文规定,产品专织专用,祗供内府之用,赏给诸项概隶之府,而局不与焉。 苏州织造,还有南京的织染局,每年可得丝绸四万五千匹,同时,自嘉靖二十六以来,还实施领织制度,苏州府和苏州织造一起配合起来完成朝廷日益增加的织造额度。自该年始织造局打破往年惟用本局匠役织造的惯例,允许民间机 户,到府领织。 这样每年交解的丝绸就足够宫内和赏赐之用了。但是这样一来,苏州知府的作用就非常大了,织造中官在征选机户、制定价格、分派任务、解运织品等环节上无法缺少知府的配合。对于民间机户而言,他们的产品要打开局面,需要知府的筹谋与统筹。 所以一个能够配合的知府,很重要。没有苏州知府的配合,恐怕难以完成。 不光是丝绸,还有棉布也是。现在棉布出产最多的就是松江府,松江府城中出现了专织官布的织户,织者率成一匹,有通宵不寐者。苏州府木绵布诸县皆有之,苏松二府的丝绸棉布,将会成为与倭寇交换金银的重要物资。 朱载坖很清楚,依靠内廷和朝廷官营的这些织造,根本不可能筹措如此数量的布匹。尤其是棉布,和朝廷有官营的织造,棉纺织几乎是放养状态。其生产的中心不在城市而在农村,是与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紧密结合的家庭手工业。 这些纺纱织布的百姓,大多是贫乏之民得以俯仰有资者,不在丝而在布,通过织布,补贴家用,朱载坖想要筹措这些布匹,就需要商人为其配合,从广大的农村收购布匹。 好在松江棉布价格不高,按照折色的规定,白棉布一匹折银三钱,三梭布一匹折银达六钱一分。还有一种名为“斜纹布”的高级棉布,精者每匹折银一两,匀细坚洁。 但是松江府产量巨大,现在松江府土地大半种植棉花。同时,棉纺织生产也成为松江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柱,各乡镇几乎家家都投入了纺织活动。乡村纺织,尤尚精敏,农暇之时,所出布匹,日以万计,以织助耕,每年所出的布匹,不下三百万之数。 朱载坖就是把五十万匹卖到倭国去,都可以获得巨额的收益。当然,朱载坖很清楚,什么东西最赚钱,和军器比起来,布匹这些就算是小儿科了。 于是朱载坖着重向蒋洲了解现在倭国的情况。 蒋洲说道:“其国乱,王与其相俱死。诸岛夷不相统摄,须遍晓谕之。乃不杜其入犯。” 蒋洲虽然到过倭国,但是多是与王直等人接触,对于倭国现在的情况,实际上了解的不多,只是听说而已。 现在的倭国,处于战乱时期虽然有统一的君主,但是君弱臣强。君主只不过是一个虚存的名号而已,各岛自相雄长,其中以丰后、山口二岛力量最强,寇略中国东南沿海多二岛之人。 据蒋洲讲,他在倭国,受到了倭国大名的隆重的接待。 丰后太守源义镇礼敬有加,蒋洲向其说明寇略中国沿海的利害关系。源义镇怀音革状,诘以从前作过,稽首称臣,愿意方物,遂令其检摄风帆,凡筑前、肥前等五十三所群盗尽殄。 宣谕之后,正好山口使者前来,于是蒋洲与山口国使者一起在五月到达山口国。山口都督源义长虔奉如丰后,送还被掠指挥袁进。奉表谢罪,驰启天文王。 说起来这些大名好像都对大名极为恭顺一样,不过朱载坖可不这么认为。倭寇这么恭顺,一来是因为大明官军多次胜利,他们也清楚自己手上这点兵力,决计不是大明官军的对手,所以暂时臣服。 还有就是胡宗宪的一封咨文,上面写道:即当体贵国之政条,愤部民之横行,分头遣人严加禁制,不许小民私出海洋,侵扰中国。俾边境宁静,衅隙不生,共享和平之福,史册书美,光传百世,岂不快哉。否则奸商、岛民,扇构不已,党类益繁;据海岛,窥隙窃发,恐非贵国之利。如昔年安南国陈氏之俗可鉴矣。今特移文并知,非特为中国也。唯身体而速行之, 希即回文。 胡宗宪所说的昔年安南国陈氏之俗,是说的永乐年间的旧事,当时安南陈朝内乱,成祖遣英国公张辅统帅大军,一战攻灭安南,胡宗宪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第387章 诏下事起风波骤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朱载坖和一众讲官询问蒋洲有关倭国和王直的事情。 然后就是将部分折色转运京师的事情了。随着欠粮的收缴,这次折色银进一百四十万两,折色丝绸、布匹等近十万匹,由漕运总兵官卢镗和南京内守备、司礼监秉笔冯保亲自押解入内承运库。 关于这笔财富,户部和嘉靖还扯了不短的皮,方钝认为,这笔欠粮本就是太仓的收入,现在既然已经催征到了,就应该归还太仓,户部可以给嘉靖一些钱。 但是万寿帝君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嘉靖认为这些钱都是朱载坖在苏松催征来的,户部要是有本事,大可以自己去催征嘛。还不是自己儿子弄来的钱,老子用儿子的钱,天经地义嘛。 关于这些钱的用处,嘉靖大概都有些打算了,怎么可能轻易让方钝弄走呢。在严嵩的极力调和之下,方钝这才罢手,当然嘉靖也答应了两条,第一就是今后不从太仓再支取银子了,第二就是今年九边的京运银内承运要负责一部分,否则户部实在是难以维系了。 嘉靖答应了严嵩,方钝这才不闹。嘉靖随即下令工部准备修缮西苑玉熙宫,其实嘉靖长居万寿宫,玉熙宫并不常住,但是因为嘉靖现在不是又有钱了嘛,嘉靖决定重新修缮玉熙宫,以为不时之需。 朱载坖还在等待嘉靖的回复,不过南京的群臣再次上疏请求朱载坖回到南京来。 这次嘉靖和朱载坖都选择了置之不理,曹邦辅等人回到南京后也不发一言,而是开始募兵,准备效法戚继光,招募营兵,加强南京城防。 不光李成梁回来带来了黄锦的口信,嘉靖已经遣李芳南下了。朱载坖明白嘉靖肯定是对此事动心了,否则不会派李芳这个堂堂内官监太监亲自南下了,肯定嘉靖对李芳有所交代的。 既然嘉靖对此事感兴趣,朱载坖也不啰嗦,给胡宗宪行文,一是命他好生照料王直的家人,不得虐待,二是告诉胡宗宪,自己决定给蒋洲一个官身,摆明了就是要用蒋洲了。 在陆绎的操作下,蒋洲在南京锦衣卫挂了个百户,朱载坖准备派他去说服王直。 朱载坖并没有等待多久,李芳领命之后,携带嘉靖的密旨,星夜兼程赶赴苏州。 李芳到后,向朱载坖传达了嘉靖的口谕,嘉靖要求朱载坖将此事交由李芳负责,朱载坖从旁协助就行,切记不能和王直直接接触。 朱载坖当然明白嘉靖的意思,王直毕竟现在还是倭寇头目,朱载坖作为大明的皇子亲王,和他有任何联系都是一个政治上的污点,所以嘉靖派李芳来接手此事,就是想让李芳站在台前,即便是日后出了什么差错,嘉靖也好收场。 李芳到后,和朱载坖一会见了蒋洲,详细询问了王直的概况和海贸的经营获利情况。 李芳明白,海贸虽然获利巨大,但是同样是风险巨大,不说各种自然环境容易造成传回仁王的事情,现在在海上,就是实力为尊的情况,海商和海盗随时可以转换身份,遭遇不测的风险极大。 李芳首先就问道,王直到底有没有能力保证在海上的安全,王直必须有绝对的实力,否则一旦皇室给他的货物被劫,从而再把皇室牵连进来,那王直就百死莫赎了。 这点不光蒋洲,连朱载坖对王直的实力还是放心的,只要王直活着,他在海上的地位就无可动摇,这点朱载坖还是放心的。 见朱载坖和蒋洲对王直的实力都没有怀疑,李芳就将嘉靖的条件说了出来,先贡一千斤龙涎香,王直再亲自和李芳谈。 这个条件,漫说蒋洲,连朱载坖眉头都皱起来了,朱载坖问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李芳问道:“殿下以为,老奴敢矫诏吗?” 朱载闻言,也是一愣,随即笑笑。确实如李芳所说,如果面对别人,李芳就算矫诏了,别人也无法去和嘉靖对质,但是朱载坖可不一样,只要一份奏疏,就可以揭穿李芳矫诏的事情,李芳还不至于如此不智。 嘉靖是何许人也?自宣宗以来,威权最甚的皇帝,对于宦官,嘉靖从不手软。 虽然嘉靖一意修玄,他在修道的同时仍不忘关注朝政,从未放松过对于权力的掌控。嘉靖威柄自操,用重典以绳臣下,连太监也不放过,对于太监,只要犯错,嘉靖从来都是严惩的,经常鞭挞至死,或陈尸示戒,李芳还没这么大的胆子找死。 但是一千斤龙涎香这个数字确实是太大了,朱载坖问蒋洲觉得王直能不能弄来一千斤龙涎香。 蒋洲说道:“殿下,一千斤未免太多了,龙涎香就算在海外,也是极为稀少之物。” 李芳幽幽的说道:“若是王直连这事都办不了,还怎么称雄于海上呢?” 朱载坖明白,这是嘉靖对于王直的考验,一来是王直要有足够的实力,为嘉靖买来也罢,抢来也罢,弄来这一千斤龙涎香,二来就是看看王直对皇权是否恭顺,嘉靖最讨厌桀骜不驯之人,王直若是表现出不恭顺的态度来,嘉靖打死也不会和他合作的。 想明白这一节,朱载坖也就不再纠结于此看,眼下还是这个问题,就是如何取信于王直,虽然朱载坖给蒋洲弄了锦衣百户的官身,但是这个官身并不足以使他取信于王直。 之间李芳拿出一柄扇子,交给蒋洲说道,将此扇给他,他若是明白,就亲往与咱家谈,咱家在苏州恭候大驾。 蒋洲展开折扇,上面除了一方印外,别无他物,但是朱载坖看到这方印后,与蒋洲一起赶紧行礼,上面的印文是:天池钓叟。 这天池钓叟乃是老登朱厚熜的号,这个信物,确实是极有诚意了,这方印,在大明是没人敢伪造的,除非他真的想知道自己九族有多少人。 李芳说道:“再叫他妻儿给他写封信,你就赶紧奔赴倭国,王直若愿来,就亲往苏松与咱家谈。” 蒋洲赶紧领命去办。 第388章 诏下事起风波骤(二) 蒋洲走后,李芳和朱载坖谈论起此事来了。 李芳说道:“殿下,此事殿下切不可牵涉过深,后面的事,老奴来办就是了,即便是出了差错,也不干殿下的事。” 朱载坖当然明白李芳的意思,他的意思就是朱载坖不能出现的前台,一切事情由他李芳来谈。 对于这个安排,朱载坖也没有什么异议,毕竟这样做也是为了朱载坖好。 朱载坖于是问李芳,要是王直同意做这笔生意,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芳所说道:“那就只有请王船主跑一趟了。” 对于李芳这个想法,朱载坖觉得有些考验王直的心理素质了,毕竟现在王直可以算是大明的头号通缉犯了,这个时候王直还敢踏上大明的国土,那属实是胆量不小了。 不过朱载坖觉得,王直倒不算个胆小的人,胆小的人吃不了这碗饭,朱载坖觉得,只要王直相信了此事,那以他的性格,是愿意冒这个风险的。 原本蒋洲在王直的帮助下,和倭国山口、丰后二国的国主源义长(即大内义长)、源义镇(即大友宗麟)都达成了协议,日本归还被掠人口,并备方物入贡。 胡宗宪以此事上奏朝廷,得到了支持,圣旨诏胡宗宪厚赉其使,使之还。十月,汪直终于率领部分人马和贸易船队,前往浙江,日本政府则派出的使者善妙等人,以及蒋洲一同从五岛出发,一起搭乘汪直船队前来通贡互市,最后到达浙江岑港。但是途中遭遇台风,蒋洲的船只先行到达,遭到朝廷的怀疑,因此蒋洲遭到逮捕。 稍后到达的汪直等船队得知这一消息后在舟山停滞不前,被明军水师团团包围,在胡宗宪慰劝下,汪直亲自来到定海关,向其投降。 若是王直没有胆量,不敢行险的话,也不敢回到大明来了。 朱载坖本来准备继续和李芳聊聊此事,没想到朱希孝从南京赶来,显然是有大事来报了。 朱载坖赶紧请朱希孝来,朱希孝进来就说道:“殿下,南京科道御史准备弹劾殿下,殿下还要早做打算啊。” 对于南京官吏们的弹劾,朱载坖早就有所准备了,上次徐陟等人来苏州,朱载坖以陶宅倭寇为由予以搪塞了,现在陶宅的倭寇已经被剿灭了,朱载坖还是在苏州,这些官员们肯定不会就此罢手的。 朱载坖于是问道:“肯定有人挑头?” 朱希孝说道:“殿下,挑头的是南京湖广道御史屠仲律。” 朱载坖哦了一声,便问道这个屠仲律是个什么来头。 屠仲律出身平湖屠氏,也算是江南大族了,屠氏于宋高宗建炎初始迁海盐(时平湖属海盐),元代中叶析居乍浦,后迁至虹霓堰(又作黄泥堰,今属林埭镇),所居村落便称屠家栅,成为屠氏的主要聚居地。屠氏为平湖历史上大族之一。 屠氏四代七人举进士,一门五御史,可谓嘉兴望族了,他曾上备倭五事,还得到嘉靖的赞同。此外还有巡按南直隶御史周如斗等人也都准备上疏请朱载坖回去。 这个周如斗现在可算的台谏中战斗力极为剽悍的人了。 现在赵文华就任浙直总督,他是严阁老的义子,东南官场对他虽然极为不满,但是慑于严阁老之威,没有人敢弹劾赵文华,但是周如斗就敢弹劾,巡按御史周如斗又奏文华失事,上来就是对着赵制军猛喷。 然后就是曹邦辅、总兵何卿、沈希仪等人,尤其是何总兵,多次平定四川周边的叛乱,明史对其的记载是卿素有威望,为番人所惮。自威茂迄松潘、龙安夹道筑墙数百里,行旌往来,无剽夺患。先后莅镇二十四年,军民戴之若慈母。 倭寇袭扰,朝廷将何卿调来御倭,何卿奉旨东征讨倭,然而四川那地方,啥时候见过海啊?何卿,蜀中名将,不谙海道,年已老,兵与将不习,竟不能有所为。按理说何卿也是老将了,虽然剿倭不利,但是也没大败啊。 周巡按才不管这些,一纸弹章,何总兵落马,可能一辈子在四川,没怎么见识过科道这些疯狗,何卿为巡按御史周如斗劾罢,卒,一纸弹章,竟然把何卿给气死了。 还有沈希仪,在广西号称机警有胆勇,智计过绝于人,与何卿一样也是在平定地方方面卓有成绩,诸瑶尽詟伏,无敢向贼。 张经担任总督的时候,将他调来,这位可是老资格了,俞大猷都曾在他麾下作战,当年海南乱兵起,沈希仪与参将武鸾、俞大猷等直入五指山下,斩那燕及其党五千四百有奇,俘获者五之一,招降三千七百人。 倭寇袭扰后,沈希仪作为宿将,命督川、广兵赴剿。无功,为周如斗劾罢。这位弹劾的本事确实是不差的。 当然还有其他科道言官,他们都准备上疏了,朱载坖问朱希孝他们具体准备怎么上疏弹劾,朱希孝摇摇头,这些御史们只是刚刚开始聚集,朱希孝探知之后就立马赶来告知朱载坖了,至于具体他们上疏的内容,朱希孝还未打探出来。 朱载坖谢过的朱希孝的好意后,将诸位讲官们请来,告知此事。 讲官们意思是朱载坖何妨退一步,反正在苏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何妨先回南京。但是朱载坖肯定是不愿意回南京的,王直的事情,要是没个结果,朱载坖不会走的。 朱载坖问道:“李学士、张学士,周如斗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也算二位的同科了,二位对他可熟悉?” 李春芳想了想,这个周如斗乃是浙江余姚人,在苏松风评极好,苏松有民谣称:苏州一只斗,救了万民口。 朱载坖问道:“如此说来,这个周如斗倒是个干吏了?” 张居正冷笑一声,说道:“周如斗信豪宦之言,博流俗之誉,将应征钱粮槩请停免,士民悦之,为建生祠,奏留。当然在苏松名声极好了,几十万石的税粮,倒买了他周如斗的生祠。” 朱载坖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第389章 诏下事起风波骤(三) 说白了,这个周如斗就是和是什么沆瀣一气的疯狗罢了,借所谓奏请蠲免税粮,捞取名声,生祠、民谣等成为周如斗宦途的工具,这些载体共同塑造了他想要的官场美誉。 他和东南士绅之间肯定是有一些纠葛的,否则他一个浙江余姚人,真是威名请命啊,朱载坖才不相信呢。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朱载坖当即叫来陆绎,令他查访有关陆绎、屠仲律等人与苏州豪门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周如斗,因为他就是南直隶巡按,可是朱载坖到了苏州后,他反而不见来,这就令朱载坖疑窦丛生了。 朱载坖说道:“孤住的,还是他这个巡按御史的衙门,这个按院大人,身为主人,不来此地,怕是有些不合适。”朱载坖于是命人给周如斗送帖子。 朱载坖隐隐觉得,周如斗、屠仲律到时候和苏松的士绅们恐怕到时候基恩定会给朱载坖一点惊喜的。 在陆绎的侦查下,很快就有了一些结果。 陆绎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回来向朱载坖复命,陆绎查到,屠应埈曾经评价吴山:俶傥魁梧,声洪若钟,为人峭直,不与物狥,接其谈笑,充充然如重获也。 而吴山是吴寀的父亲,屠应埈是屠仲律的叔父,也就是说,吴、屠两家本是世交,而这次吴家在这次朱载坖追缴欠粮的行动中,除了大血,吴家完全有动机也有能力利用这种关系把朱载坖请走。 朱载坖问道:“这个吴江吴氏,除了吴洪、吴山父子之外,还有什么人物?” 在朱载坖的印象中,吴家就是出了这两位刑部尚书,也不至于成为苏州的顶级豪门,要知道,这可是苏州,号称尚书满地走,侍郎多如狗的苏州,父子尚书,固然厉害,但是不足以支撑吴家成为一个大家族。 陆绎将吴家的情况给朱载坖介绍了一下,吴家的起家,其实在吴洪的父亲吴璋上,这位号称全孝公,是当年名动天下的孝子。 吴璋幼孤,由母抚养成立。以锻工为生。永乐二十一年,诏选天下节妇,给役内廷,母陆氏名列簿册。宣德四年,淮靖王朱瞻墺出封广东韶州;正统元年,徙封江西饶州,陆氏皆随行。吴璋弃家奔走,求母二十年,上书四十次,情词恳切,终得淮靖王后嗣康王朱祁铨允许,入宫见母。 当时母已病重,吴璋割股和药,母病稍有间断。康王即赐金币于吴璋,促其负母出宫。至旅舍三日,母即去世。吴璋遗母骨归,潜置舟中。行至江,遇大风,舟将覆,舟工搜得其母骸骨,投于江。吴璋跃入江中,抱母骸骨,浮于水。同舟者感而救之,其母骸骨遂得归故土。吴璋葬母骸骨于先祖之墓,旦夕展拜,凄动路人,时值正统十二年。 吴璋寻亲廿载,千里迎母,负骨归葬,堪为孝子的典范。英宗皇帝亲笔题词:寻亲廿载,迎母令终。负骨归葬,曰全孝翁。 难怪不得吴家能够迅速发家,靠着英宗皇帝的庇佑和吴家后人的苦读,吴家现在可是苏州大族。 有这样的家世,吴家与东南各家之间,互相联姻,在官场已经是盘根错节了。吴洪后任南京刑部尚书,忤刘瑾,致仕归。平时喜作诗赋,曾与礼部尚书吴原博等四人结“五同会”,即同时、同乡、同朝、同志、同道,诗酒唱和,过从甚密。 吴洪的儿子吴山官至刑部尚书,以论翊国公郭勋事触怒世宗皇帝,免官归里。吴岩官至四川布政司右参政、督粮储,卒于任。吴昆,即吴昌时曾祖,官至严州知府,吴家三代以来,已经在官场上积攒了足够的人脉和能量,能够发动南京的言官们弹劾朱载坖也不稀奇。 现在朱载坖就坐等周如斗到来了。 在朱载坖亲自给周如斗发了帖子后,这位巡按大人才姗姗来迟,朱载坖也就在按院接待了他。 朱载坖说道:“在按院接待周绣衣(巡按御史别称),孤倒有些鸠占鹊巢了。孤闻周绣衣在苏松官声极好,苏州百姓还为周绣衣建了生祠,故而好奇。” 见朱载坖提到生祠,周如斗脸都要笑烂了,这可是他仕途中一段值得大书特书的历史了。 生祠被赋予的循吏传统,受到现在的大明官员追捧,他们认为地方建立生祠,虽没有受到朝廷官方注意得以进入国家祀典,但是地方对他们治理政策的认可,对他们的敬仰之情亦可以实现他们作为一名地方官的最高追求,也是对自己为官生涯的慰藉。甚至成为地方官员合法性乃至权力来源的追求。 更加重要的是,祠祀则通过一个长时段的祭祀活动向更多的人传达祠主不朽的功业、崇高的品德,同时此后的祭拜活动也表现出对祠主的重视与报偿。自己年纪轻轻,就已经达成这个成就了,日后在官场,那就更是如鱼得水了。 因为生祠对于官吏来说就是一笔丰厚的政治资产,一旦获得生祠,对于官吏之后的晋升可谓有如神助了,生祠具有的文化内涵符合朝廷倡导的主流价值观,朝廷对被建生祠官吏此后的表彰、迁转等成为官方默认的颂扬德政的方式,也以此向社会暗示朝廷选任的地方官可以有效的治理地方,是朝廷良吏。 所以周如斗费尽心力,就想为自己弄个生祠,如今得偿所愿,当然是极为开心的,眼下朱载坖竟然亲自问起此事,周如斗当然是极为开心,向朱载坖介绍了自己在苏州所作所为,还那话讽刺了一下朱载坖,说自己能被苏州百姓建生祠,是因为自己能纾解民力。 言下之意就是朱载坖这个催征的亲王没什么好名声。 在朱载坖看来,周如斗还是太想进步了,他一个巡按御史,苏州百姓就给他立了生祠,让苏州知府怎么看?南直隶巡抚怎么看?浙直总督怎么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都不懂,周如斗还真是人如其名。 第390章 诏下事起风波骤(四) 朱载坖笑着看看周如斗,对他话里的嘲讽之意丝毫不以为意。在朱载坖眼里,这个周如斗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朱载坖只是问道:“周绣衣巡按南直隶,难道对于苏松等处的土地兼并丝毫没有察觉吗?” 朱载坖接着说道:“周绣衣巡按南直隶,州县欠粮,可有良策?单松江一郡耳,而积逋至百四十余万,孤催征以来,清欠六百余万,江南逋负,动至数百万,其在苏吴, 十居其五,周绣衣岂不知乎?” 面对朱载坖尖锐的问题,周如斗有些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苏松之地,民田多归于豪右,官田多留于贫穷,欠粮的是哪些人,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 周如斗请命蠲免欠粮,最终的好处落到谁的手里,其实大家都清楚。 朱载坖问道:“诸位学士,孤记得太祖曾经对苏松之民有过诏书,诸位可还记得。” 李春芳率先反应过来,说道:“殿下,说的可是太祖晓谕东南之民不得欠粮的诏书?” 朱载坖点点头,李春芳当即将这份诏书的内容背诵出来了,朱元璋在诏书警告有田而不输租,有丁而不应役的东南之民,宜速改过从善,为吾良民。苟或不悛,则不但国法不容,天道亦不容矣。 朱载坖问道:“周绣衣,这可是太祖的诏令,孤为人子孙,岂有不尊之理。苏州府积逋难清,是徒有赋重之名而无其实。周绣衣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 面对朱载坖的逼问,周如斗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认为朱载坖在苏松的催征是搜刮民财,同时还劝朱载坖立马回南京,否则他就会上疏弹劾朱载坖。 朱载坖只是笑笑,真想问一句堂下何人状告本官?真当嘉靖不知道你们这些烂事,很多时候,嘉靖只是不愿意和这些人计较而已。 既然话不投机,朱载坖觉得也就没必要在和周如斗说下去,朱载坖只是淡淡的说道:“周绣衣大可以上疏陛下,孤亦有天子剑也!” 周如斗起身说道:“殿下这是何意?” 朱载坖说道:“只是提醒一下周绣衣,孤和陛下一样,身上流的是太祖、成祖的血。” 将周如斗送走后,朱载坖随即写奏疏,将周如斗蠲免税粮,谋求生祠的事情捅了出来,同时朱载坖弹劾周如斗沽名钓誉,妄为淫祀。 何为淫祀,《礼记》曰“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即以私利贿神以求其护佑、 降福,而神明具有健全的理想和品格,不会接受非礼的奉承和贿赂。朱载坖给周如斗整了个大罪名,淫祀可不是小事,从太祖起,大明朝廷对于各类宗教活动就极为警惕,毕竟朱重八自己也混过,太了解这些是些什么玩意。 所以这个罪名很是要命,但是要真的定周如斗这个罪名,却很难。 因为大明虽对正祀和淫祀加以区分,但其两者之间的界限具有一定的模糊性。其划分正祀与淫祀的标准为朝廷和地方官员打击淫祀提供了理论依据, 也为地方官员根据实际情况来决定祠祀性质是淫祀还是正祀留下了弹性空间。 很多时候,是否是淫祀,只在地方官员的一念之间。尤其是在苏松等地,但凡是能够为苏松争取蠲免赋税的官员,都会被当地士绅建庙供奉起来。 苏松的士绅们对此还振振有词,历任苏州知府对此也是放任不管,甚至当朝廷详查此事的时候,他们还上疏称:邦国之有祀事重矣,故郡邑首列常祀,而先正先贤或以劳定国、以死勤事,以法施于民者,祀亦次之。所以昭崇报也,至于上下神只,私祀虽多, 要皆关系民风,非淫祀。 为自己的不作为辩解。 朱载坖找来赵文华,商量此事。赵文华肯定是没什么指望捞到生祠了,他对此也是极为反感。 赵文华说道:“凡之人之道,莫急于礼。 礼有五经,莫重于祭。国家重祠庙之祭,教以效化也,而今在苏松,失其本意也。” 赵文华接着说道:“国家容忍生祠,本为贤臣所居民富,所去见思,生有荣号,死见奉祀,以见贤思齐也。” 朱载坖点点头,这确实是朝廷能够容忍生祠的原因。朝廷积极表彰循吏,这是儒家仁爱政治观和治政为民价值观的体现。 同时也为官员树立了楷模,后世则形成了颂扬、纪念循吏惠政的传统。 同时对于循吏的表彰,也形成了一套标准化的表彰办法,如建祠立碑、碑记撰写、留靴请留、遮留哭送等成为循吏与楷模的产物和表征。 说白了,生祠碑记在彰显良吏善政的同时,也在向人们诉说恶吏的恶政, 正是因为前任官吏未能造福地方民众,所以当现任官员造福一方时,地方民众就大为感恩。 朝廷希望通过对善吏、恶吏之间的强烈对比更能使善者永远被人怀念感恩,恶者永远被人唾弃。 地方官吏、民众、士绅亦通过这种褒善贬恶的方式告诫后世官员,如果施行善政,会被铭记,反之亦然。 对于朝廷来说,被立生祠的地方官员多有治迹、惠政,而且爱民如子,造福一方, 朝廷通过被立生祠的官员在地方上树立循吏的道德标杆与精神象征,不仅可以激励继任官员景仰追慕,使之见贤思齐,也可以在地方上树立国家权威,控制地方的文化资源、振文教、教化民众。 但是到了如今,生祠早就不是当初的意义了,生祠祈福报恩之义日益微小,成为官场之间阿谀奉承的政治手段。这对国家正祀、社会风气、官场交往等都产生了强烈冲击。 本来大明初年,乘次多是百姓主动自发的行为,符合儒家的道德要求,也就是所谓的君子有惠政,则惠德之民将戴之如父母矣,泽之厚故其感也深,感之深故其思也永,故于其去也挽之不得而怙恃末由,则相与肖其像而俎豆事之。 朝廷、地方、百姓都在无意中支持了符合儒家思想修 身、齐家、平国、治天下的治世理念,而官吏也将其作为他们为官生涯的最高价值追求。 第391章 敲山震虎禁淫祀 到了现在,生祠已经早就没有对州县官员的加以表彰规劝的作用。 本来为在地方留有美名的官员建立生祠,是地方对他们治理政策的认可,对他们的敬仰之情亦可以实现他们作为一名地方官的最高追求,也是对自己为官生涯的慰藉。甚至成为地方官员合法性乃至权力来源的追求。 正所谓乱世出英雄、盛世产庸吏,现在的大明,承平日久,清官良吏没几个,贪官污吏倒是不少。 他们不但贪财,还贪名。因为他们很清楚,良好的官声对于他们今后的仕途生涯极为有用,他们为了往上爬可是不惜一切代价的。 在这种情况下,生祠已经成为官员政绩的一部分。许多地方官员为了更好的迁转、自身名誉的宣扬等,不论惠政与否,采取自建或请他人建、邀誉于民等方式,用生祠为自己此后的仕途作嫁衣。 赵文华说道:“殿下,陛下早已查知其中情弊,下诏禁止。” 嘉靖确实曾经下诏禁止生祠,嘉靖认为:近年以来,奸民阿奉镇巡司、府、 州、县等官,不问贤否,暨立祠堂、去思碑亭,并私创庵院淫祠,其令巡按御史逐一查毁。 但是实际上嘉靖的诏书并没有起到相应的作用,赵文华就说道:“殿下,凡近人所为去思碑与生祠者,我知之矣。或上之人邀誉于百姓,以掩蔽其劣迹;或下之人希其妩仕, 以求媚焉。以此相习为故事,故碑与祠往往不足重也。” 赵文华认为之前以生祠来判断官员施政水平的办法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请建生祠成为官员邀誉地方、地方谄媚权贵的政治工具,立生祠成了官场风尚,亦为社会习气,生祠逐渐失去了其德泽在民的象征意义,所建生祠糜财累民,成为腐败工程,反而对民生有碍。 赵文华的话,难得的得到了张居正等人的赞同。张居正从翰林院休假,四处游历,对大明的州县官吏还是比较了解的。 张居正说道:“迩来有司多结纳奸猾耆老、虚名腐儒托之腹心,以扬虚誉。其奸猾无耻之徒,为献谄苟利之术,为之鼓煽,裒敛财赂,为之横竖生祠,逢迎取悦。无耻有司借是以盗名期世,窃取美官。奸险小人借是以笼络有司,希图财利。一人作俑,群奸效尤,如不重惩,何以教化。” 其实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情呢?现在生祠遍地丛生,而且从祠祀分布密度来看,冒滥往往产生于有权、有力者。江南为人文之地,财富之区,有权力者较他郡为多,因而生祠冒滥。 朱载坖问道:“赵制军既知此事,为何不以雷霆手段,禁绝此事。” 在朱载坖心里,赵文华作为铁杆严党,和徐阶的清流还有东南士绅是势不两立的,有这种机会,赵文华怎么会轻易放过呢,这可不太符合赵文华这个严党的性格。 赵文华悲天悯人的长叹一声,说道:“奈何掣肘!” 朱载坖不由得在心里为赵文华点了个赞,好演技!朱载坖相信,赵文华作为浙直总督,想要捣毁这些生祠,绝对有这个能力做到的。但是赵文华在有嘉靖诏书的情况下还是没有这么干,其中的奥秘就值得深思了。 作为铁杆严党,赵文华为什么不这么做。无非是没有好处罢了,这么做除了把江南的士绅和地方官往死里得罪之外,没有任何好处,对于一向无利不起早的赵文华来说,属实是有些鸡肋了。 但是这次朱载坖可不是再放过赵文华了,这次就得借他这个严党的手,修理一下这些东南的士绅们,朱载坖说道:“孤已经就周如斗生祠一事,上疏陛下,赵制军以为如何啊?” 赵文华说道:“殿下,近年以来有等在官奸民,专一阿奉镇巡司府州县等官,不问贤否,一概盖立生祠堂、去思碑亭。今之为司牧者,何人不祠?何祠不去思其碑哉?” 朱载坖说道:“这么说赵制军也是赞同孤的看法了?周如斗何德何能,可以立生祠于姑苏?其昭昭然于范文正同列,不亦谬矣?” 朱载坖随即说了自己的看法,虽然自己是皇子亲王,但是地方的事情,还是要少插手为好,一旦嘉靖的批复到了,具体执行的就是赵文华了,当然哪些是淫祀,哪些是正祀,这个决定权就基本上在赵文华这里了。 立生祠固然对自己的前途极为有利,但是一旦自己的生祠被捣毁,甚至被朝廷认定为淫祀,同样会对自己的仕途构成毁灭性的影响,朱载坖把这个大权交给赵文华,一来是好骗赵文华去捣毁这些生祠,赵文华可以借机打击政敌,不给他一点甜头怎么行呢。 二来就是转移矛盾,把水弄浑,这样赵文华和东南士绅的矛盾就会激化,到时候朱载坖就不那么显眼了。 赵文华老于斗争,怎么不明白朱载坖的意思,但是能够借机打击政敌,这是一件多爽快的事情,赵文华想了一会,当即说道:“殿下所言极是,世立碑之滥及矣!而去思尤甚。凡长吏以善去者,俱得屃赑穹石,其词不过乡绅不情之誉,其人不过霸儒强醵之钱,以今一统全盛,岂反逊义熙之年,所当为禁者!况陛下已有明诏,宜当遵行。” 朱载坖也说道:“赵制军所言,甚和孤意。孤以为其中之最者,莫过于南直隶巡按周如斗了,窃据天威,以陛下之雨露,为己之私,惶惶然列于士大夫之列,以青天循吏自比,不亦谬矣?” 赵文华当然明白,看来朱载坖对这个周如斗是极为怨恨,点名要收拾他,其实赵文华对周如斗也是积怨已久,自赵文华到任以来,周如斗就经常找他的麻烦,弹章是几乎每月都有,偏生他又是巡按御史,赵文华还把他没什么办法。 赵文华说道:“殿下勿怒,这等沽名钓誉之徒,下官回去后即处断之。” 朱载坖这才笑着送赵文华离开。 第392章 敲山震虎禁淫祀(二) 赵文华可以算得上雷厉风行了,他回到自己的总督衙署,随即签发牌票,命令苏州府将为周如斗所建生祠予以捣毁,并且认定为淫祀。 周如斗人还未离开苏州呢,就出了这档子事,周如斗大怒,当即先跑到苏州府去,苏州知府林懋举倒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赵文华他是得罪不起的,但是周如斗他也一样得罪不起。 别看周如斗不过七品小官,和堂堂四品的知府大员相比,不吝云泥之别。但是林懋举还真得罪不起周如斗这个南直隶巡按。 一来是巡按御史手握监察大权,尤其是对州县官员的考核大权,按大明制度,布政司、按察司二官悉听巡抚,会同巡按官考察,事必具奏。连地方藩、臬二司都要受巡按御史的考核,何况他一个小小的苏州知府呢? 二来就是周如斗和苏州的豪强士绅关系亲近,林懋举不敢得罪他。苏州历任的知府,都没几个被士绅们立了生祠的,而林懋举一个巡按御史,就被苏州的士绅们立了生祠,虽然有蠲免欠粮之功,但是也可见周如斗在苏州关系深厚,尤其是和吴江吴氏,关系亲近,这点林懋举事知道的。 但是周如斗不好得罪,赵文华就好得罪了? 赵文华可是浙直总督,部堂高官,更是严阁老的义子,要收拾自己这个苏州知府,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吗? 林懋举不由得无奈,你周如斗有本事去找赵文华闹去啊!都来欺负我一个苏州知府算什么本事。 苏州府衙二堂,林懋举正在劝慰周如斗,他说道:“周绣衣,本府也是接到了赵制军的总督牌票,本府现在也是为难的很啊。” 林懋举说道倒是实话,夹在赵文华和周如斗中间,他确实是十分难受。 周如斗却是不依不饶,他说道:“林府尊,本宪只问你的意思。” 林懋举无奈的说道:“周绣衣何必为难我呢?牌票是赵部堂发出的,我也没办法,周绣衣还是找赵部堂商量去。” 周如斗看着林懋举,只是冷笑,正准备离开,海瑞正抱着文书进来找林懋举签批,林懋举说道:“海司理有何事?” 周如斗猛地转身,指着海瑞说道:“你就说那个盘剥士绅,敲骨吸髓的酷吏海瑞?” 海瑞说道:“下官就是海瑞,不过周绣衣说的盘剥士绅,敲骨吸髓,不知道是哪里听来的传闻。” 周如斗大声斥责道:“海瑞,本宪这里,控告你的诉状堆积如山,你道本宪不知你所为吗?你个趋炎附势的奸邪小人,为了讨好裕王殿下,对士绅敲骨吸髓,来俊臣、周兴之属,尚不足汝之万一。事到如今,还在本宪这里兀自狡辩,岂不知本宪嫉恶如仇,断不能容你这般酷吏残害忠良。” 林懋举赶紧上来打圆场,说道:“事不至此!海司理先退下去。”别人不知道海瑞是什么来头,林懋举能不知道吗?这可是裕王殿下亲自扶上来的人,一个区区举人,先是调任吴县县令,再升苏州推官,催征大事,裕王也交给他来办,可见裕王是十分信任他的。 一旦海瑞在自己这里出了什么事,到时候裕王把账算到自己头上来,那怎么吃得消。 但是现在周如斗已经怒极,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刚刚对朱载坖一阵冷嘲热讽,转头赵文华就要拆自己的生祠,这两件事要是没有联系,那才是有鬼了。 周如斗不是不知道海瑞和裕王的关系,但是这时候周如斗已经有些愤怒了,他才不管什么裕王殿下,今天就要拿海瑞开刀。 周如斗说道:“本宪早已查明,海瑞残暴贪虐,不法事极多,本宪即将海瑞收押审断。” 这下连林懋举都愣住了,确实照大明制度,周如斗确实可以将海瑞收押,巡按御史对地方不称职乃至违法犯罪官员 的纠劾,也是巡按御史监察工作的重要部分。至于纠劾的方式,则要看被纠官员的品级:对于六品以下的官员,巡按御史可以先审后奏;而对于五品以上的,则要先奏后审。 海瑞这个苏州推官,正好就是六品,周如斗按制度确实可以将海瑞立即收押,但是林懋举知道,一旦这么做了,周如斗死不死他不知道,但是自己这个苏州知府肯定是当到头了。 林懋举也是受够了这个窝囊气,当即说道:“周绣衣,海司理断无贪墨之事,周绣衣仅凭捕风捉影之事,就收系国朝官员,恐怕不妥当!” 林懋举也在心里骂娘,周如斗你要是直接打上赵文华的总督衙门去,本府倒是敬你是条汉子,怎么?拿赵文华没办法,把本府当软柿子捏是? 开什么玩笑,林懋举也是言官出身,他当给事中的时候,周如斗还没中进士呢,林懋举当年连右都御史、总督漕运兼巡抚凤阳魏有本都敢弹劾,要是没有几分胆气,能干成这些事? 林懋举沉声说道:“周绣衣,你在本府的府衙之中,当堂想要收系本府下属,未免也太不把本府当回事了?” 周如斗问道:“你待如何?” 林懋举说道:“周绣衣,本府敬你累世簪缨,世胄名家,只有一言相告,切莫自误!” 周如斗看着林懋举,林懋举一甩袍袖,说道:“本府还有公务,周绣衣就请自便!” 府衙小吏将周如斗请出府衙,林懋举对海瑞说道:“周如斗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海司理,你马上去裕王那里,将此事告知裕王殿下,让他早做准备。周如斗在科道中树大根深,殿下还要谨慎从事。” 海瑞点点头,就离开府衙,去朱载坖的住处。 林懋举坐在堂上,府衙小吏问道:“赵制军令捣毁周按台的生祠,是否要现在捣毁?” 林懋举气的抓起惊堂木就砸向这小吏,骂道:“捣你娘的头!还不滚。” 那小吏挨了一下,赶紧捂着头离开了。 第393章 敲山震虎禁淫祀(三) 海瑞赶紧去向朱载坖汇报此事,朱载坖听后,并没说什么,只是派人帮海瑞在林懋举那里告了病,让海瑞住在自己这里,朱载坖就不相信,那周如斗敢上自己这里来撒野。 现在最痛苦的就是林懋举了,虽然和周如斗已经翻脸了,但是并不意味着林懋举就此倒向赵文华了,周家一门七御史,可不是开玩笑的,到时候赵文华有干爹严阁老,自己有什么?林懋举可不呆,所以他很清楚,现在要想保住自己的乌纱,恐怕得看裕王殿下的了。 但是赵文华显然没有放过林懋举的打算,总督牌票急如星火,一再的催促林懋举尽快捣毁周如斗的生祠,可是苏州的士绅们也轮番上阵,明里暗里给林懋举施压,林懋举也吃不消了,直接告病,高挂免战牌。 林懋举告病后,大家仿佛都消停了下来,赵文华也不再催促苏州府了,周如斗也不再折腾了,朱载坖更是没什么动静,但是表面的平静意味着底下的暗流涌动,大家现在都在等待。 京师,西苑无逸殿,朱载坖、赵文华还有南直隶科道言官的奏疏都摆在嘉靖的案头,嘉靖对黄锦说道:“去请三位阁老和礼部尚书王用宾来。” 四位大臣来了之后,嘉靖把朱载坖和赵文华的奏疏递给他们,说道:“这是赵文华和裕王自苏州来的奏疏,诸位看看。” 其实朱载坖和赵文华的奏疏都是一个意思,就是要求禁绝东南的各种生祠,嘉靖问道:“诸位有什么说的,礼臣怎么看?” 作为礼部尚书,王用宾肯定被嘉靖第一个拎出来问道,王用宾当即说道:“陛下,臣以为盖昭事上帝之学,久已陵夷。不思小吏聊能阿好其民,已为建祠立像, 布满郡县,皆是生祠;佛殿神宫,弥山徧市。岂其尊神志士,无一微坛,以礼拜敬事之乎?” 王用宾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这些所谓的生祠就是淫祀,应当捣毁。 嘉靖对此没有意见,只是转头看向几位阁老,问道:“几位怎么看?尤其是这个周如斗。” 朱载坖、赵文华的奏疏中都提到了周如斗,嘉靖确实对这个南直隶巡按也有点好奇了,能够裕王和赵文华这个浙直总督都拎出来单独弹劾的人,嘉靖当然要关注了。嘉靖问道:“这个周如斗,干了什么大好事,让苏州士绅给他建了生祠?” 一众大臣们都摇摇头,嘉靖问道:“黄伴,厂卫知道吗?” 黄锦说道:“回陛下,周如斗,余姚人, 嘉靖三十三年以御史巡按苏松,时倭患方棘而嵗又不登,如斗悉心经画,外应军旅,内抚士民,奏免田租数十万石,懽声如雷,已奉命监军,将吏畏服,期满当代,以士民请,更留一年。” 嘉靖闻言,当然知道其中的关节了,什么外应军旅,内抚士民那都是糊弄鬼的,关键就是奏免田租数十万石,一想到此,嘉靖内心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自己当日考虑到苏松等地刚被倭寇袭扰过,才免去了苏松部分税赋,结果朱载坖到苏松催征,七百万石的欠粮,本折色苏松不过一月就凑齐了,苏松的士绅们还给这厮建了生祠,真是不把嘉靖当人了。 嘉靖笑着说道:“那这周如斗就是个青天咯?严阁老你说呢?” 严嵩当即说道:“陛下,周如斗未有治迹,窃据天恩,妄立淫祀,罪莫大矣!” 严嵩的话深得嘉靖的心思,在嘉靖看来,这周如斗是在找死,自己减免了苏松的赋税,结果苏松的百姓士绅们,不感念自己这个天子的恩德,反而去为周如斗这个巡按御史建生祠,合着我朱厚熜就是你们的工具人是?你们不管是想捞钱也罢,捞名也罢,其实嘉靖都不怎么在意,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但是你们要建生祠刷政绩,把万寿帝君当工具人用,多少是有些不讲武德了。 嘉靖说道:“为国牧民,莫切于守令。守令贤则一郡一邑之民有所恃,而不得其所者寡矣。 如其不贤,当速去之。而巡按之重,更甚于守令。巡按纠内外百司之官邪,露章面劾,或封章奏劾,乃朕耳目,职在肃清百官,慎选贤良方正之人,方副朕意。巡按乃激浊扬清之司,似周如斗这等沽名钓誉之徒,怎可居此要职?” 嘉靖对周如斗当然极为不满了,除了他在苏州建生祠犯了嘉靖的忌讳外,还有就是他联合南直隶的科道言官弹劾朱载坖的事情,嘉靖当然知道,现在东南士绅对朱载坖极为不满,但是嘉靖可不会惯着他们,不满也给朕忍着,还敢跳出来,真当在南京朕的庭杖就达不到你了是! 徐阶说道:“陛下,周如斗确实僭越,但是赵文华身为浙直总督,驻节苏州,本应早就发现此事?为何要等到裕王殿下发现此事才上疏?其心殊不可问也!” 徐阶知道,事到如今,周如斗是肯定保不住了,别说他什么一门七御史,就是一门七阁老也没用,连带着南京的一帮科道言官都得被嘉靖修理,但是不借此机会恶心一把严阁老,那也不是徐阁老的作风,正好借此事搞一下赵文华,虽然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是至少也告诉严嵩,他徐阁老也不是泥捏的。 嘉靖看了一眼严嵩,严嵩说道:“赵文华在此事上,确实有失察之责,陛下应予惩戒。” 嘉靖想了想说道:“着浙直总督赵文华与裕王一道捣毁苏松淫祀,同时查察周如斗生祠一事。赵文华总督浙直,治下淫祀众多,不能察觉,罚俸半年。南京诸言官,胡乱攀咬,无人臣体,俱庭杖四十。” 嘉靖处理了此事,命内阁庭寄明发天下。 朱载坖在苏州也没闲着,命陆绎开始调查苏州的各种生祠,同时等待嘉靖的诏令。朱载坖其实有些不明白,我在等我爹,你周如斗又在等什么呢? 第394章 敲山震虎禁淫祀(四) 苏州的生祠,确实还不少,据陆绎的调查,苏州的生祠或者是祭祀苏州官员的祠堂,确实不少。 能够被苏州士绅建立祠庙纪念的官员,大多是能够为苏州减赋的官员,他们才得到苏州士绅的拥戴,其中除了周如斗之外,最出名的就是宣德年间的苏州知府况钟了。 况钟宣德五年出任苏州知府,正统六年,况钟在苏州任期十年已满,当地官民二万多人向上级请求留任,最终任职长达十三年。 苏州百姓称他“况青天”,和包拯“包青天”、 海瑞“海青天”并称中国民间的三大青天。昆曲十五贯就是出自于况钟所断的一件奇案而来。 况钟在苏州任上,最为人所称道的政绩就是减赋了。宣德五年二月,宣宗诏令“自今年为始,每田一亩旧额纳粮自一斗至四斗者, 各减十分之二;自四斗一升至一石以上者减十分之三,永为定制”。 时任户部尚书胡濙认为根据宣宗的诏令,只对洪武年间抄没的近额官田减征, 将为数甚巨的宋元古额官田排除在外。主要是为了保证国家的收入,当然不会这么武断的大肆减免赋税的。 宣德五年十二月,苏州知府况钟上疏,奏请 “不分古额官田,概行减免”。此事遭到了户部的坚决反对。 次年三月,应天巡抚周忱再次奏请将松江古额官田依民田起科,被户部尚书胡濙弹劾为“变乱成法,沽名要誉”,但是一众东南出身的官员在朝堂鼓噪,周忱、况钟等亦上疏奏请。上下互援之下,宣宗不得不答应减免苏松等处的赋税。 宣德七年三月,宣宗再次明确下令“自宣德七年为始,但系官田塘地税粮,不分古额、近额,悉依宣德五年二月二十日敕谕恩例减免”,这道诏书一下,况钟当即执行。苏州府重额官田因之减免的税额达到72万余石,苏民世世颂德,为况钟建造生祠纪念。 周如斗的情况就和况钟差不多,但是和况钟一清如水,两袖清风相比了,周如斗可以算得上五毒俱全了,况且况钟之时,苏州确实可以算的上重赋,况钟也算的为民请命了,但是周如斗完全不是这个情况了。 经过况钟等人的减赋后,此后百余年间,苏州府的税粮负担维持在200万石左右,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动,但是苏州府欠粮成风,反而陷入了蠲旧欠新、恶性循环的逋赋危机,这个时候,周如斗还在奏请蠲免欠粮,甚至以此作为自己的政绩,为自己大修生祠,简直是恬不知耻,无耻之尤。 朱载坖将况钟之后因为奏请蠲免赋税而得立祠庙的官员全部圈起来,有德行的保留,像周如斗这样的,肯定是要捣毁的。 浙直总督赵文华衙署,吴寀正在拜访赵文华,这位苏州豪门的族长,正在态度温和的请求赵文华对周如斗网开一面。周如斗出身的余姚的周氏,乃是当地的科举大族。 周如斗的叔父周景,嘉靖八年进士,现任大理少卿,其长兄周如底,现任太仆少卿,何况赵文华也是浙江人,大家都是老乡,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赵文华只是冷冷的说道:“吴家主说笑了,非是本部堂不能宽宥他,乃是国法不能宽宥他。” 赵文华直接端茶送客,吴寀也无可奈何,得知此事唐顺之夜从镇江赶来,一众苏州士绅哀求出身常州的唐顺之帮忙,唐顺之只是冷冷的说道:“自作孽,不可活!” 朱载坖这几日忙于查证苏州的各种淫祀,不光是各种生祠,一应淫祀,朱载坖准备一体禁止。嘉靖的明发上谕到达后,赵文华赶紧来寻朱载坖,请示如何办理。 朱载坖说道:“陛下的旨意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嘉靖的命令是捣毁淫祀,并且查察周如斗生祠一事。 朱载坖当即下令,当即将周如斗下狱,周如斗的生祠,当即令苏州府予以捣毁,其余民间淫祀,限期自行捣毁。 朱载坖重申了太祖皇帝的禁淫祀制:古者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山川,大夫士庶各有所宜祭, 其民间合祭之神,礼部定议颁降,违者罪之。不许塑画天神地祗,及白莲社、明尊教,白云宗、巫觋、扶鸾、祷圣、书符、咒水诸术,并加禁止。庶几左道不兴,民无惑志。 朱载坖再次抬出了朱重八作为自己的护身符,以太祖当年的诏书作为自己的行动依据,按照朱重八的规定,致祭者应与其所奉祀的神只地位 相对等,以及诸侯、士大夫、百姓的祭祀对象和范围,不可越分而祭,非其所祭而祭之;其次,禁止民间私密宗教及巫咒活动。否则,皆属“淫祀”。同时,规定了系统的祭祀程序,禁止僧、道参与祭祀。 类似周如斗这样的生祠,都是属于越分而祭,非其所祭而祭之,一律属于淫祀,朱载坖命令苏州府限期捣毁。 同时,赵文华、朱载坖、唐顺之升堂审理周如斗。之前周如斗一直被关押在赵文华的总督衙署,名为关押,只不过算是软禁罢了。 周如斗异常倨傲,拒不交代自己的苏州士绅们的勾当,声称苏州百姓是因为自己奏请蠲免税粮而对自己感恩,才修建了生祠的。 朱载坖只是冷笑,对赵文华说道:“赵制军,孤记得陛下的上谕里有南京诸言官,胡乱攀咬,无人臣体,杖四十。” 赵文华点点头,朱载坖随即就将陆绎叫来,带着一队锦衣校尉,朱载坖吩咐道:“先把这厮拉下去,着实打四十杖再问。” 陆绎随即领命,将周如斗拉下去打了四十杖,锦衣校尉把周如斗拉上来,赵文华问道:“罪官周如斗,你可知罪,将你和苏州士绅合谋骗取蠲免赋税从实招来,尚可保命。” 朱载坖将赵文华拦下来,说道:“赵制军,这事涉及机密,还是到孤住处讯问,有锦衣亲军,不至于出岔子。” 赵文华、唐顺之相视苦笑,只能跟着朱载坖到按院去。 第395章 冰山一角大案踪 朱载坖想把周如斗弄到按院去审讯的原因很简单,按院有监狱,可以关押周如斗,同时按院都是朱载坖自己的人,即便是用刑,也没什么事情,朱载坖觉得,这事在苏州绝对不是第一次干了。 朱载坖等人来到按院,为了给陆绎用刑拖延时间,同时也是了解一下此案的一些背景。朱载坖主要问起的就是大明的蠲免制度。 蠲免作为大明常用的一种救灾手段,一般实行时都是有其特殊的背景的。因为对某个地区蠲免意味着朝廷将失去一段时间该地区的赋税收入,因此必须要有足够的理由去实行蠲免。 蠲免分为恩蠲和灾蠲,恩蠲为风调雨顺的正常年份施行的蠲免政策,以示皇帝之恩浩荡。灾蠲则是在有自然灾害的不正常年份中为让百姓度过灾年而施行的蠲免政策。 一般来说,恩蠲主要是蠲逋赋、蠲起兵根据及投效地区、蠲受寇乱影响地区、特殊恩蠲四种。苏州的这次蠲免,就属于恩蠲。 苏州的这次蠲免,有蠲逋赋和蠲受寇乱影响地区的双重意义,因为苏州的欠粮,已经是天下皆知了,苏州税粮的拖欠,长年累月之下,数额越来越大,朝廷也无法完全征收上来,百姓不但要缴纳当年赋税,更是要补上积年逋赋,导致民间苦不堪言。 再加上苏州遭受倭寇袭扰,所以周如斗作为巡按御史,向嘉靖请求蠲免税赋。 乍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唐顺之夜说道:“殿下,国朝重恤民隐。凡遇水旱灾伤、则蠲免租税、或遣官赈济。蝗蝻生发、则委官打捕。皆有其法云。” 大明对于蠲免还是非常重视的,因为蠲免一端是朝廷的收入,一端是百姓的钱包,不管是朝廷还是地方州县官府,对此都是极为重视的。蠲免的程序也是非常严谨的。 首先就是报灾,不管是兵灾还是各种自然灾害,遇到灾难,相关灾区的地方官员是有资格向上级汇报灾情的第一人。如果汇报灾情速度较慢,无疑将影响到整个救灾工作的开展,百姓将会遭到更多的损失,作为一方父母的地方官是难辞其咎的。大明律规定,凡是报灾不及时的官员,杖八十。 地方官员上报各种灾情后,朝廷就会派出官员勘灾,勘灾,即勘察灾情。作为朝廷蠲免乃至整个救灾工作的数据基础,勘灾工 作自然是重中之重。如果灾情汇报轻于实际情况,蠲免乃至救灾赈灾的准备不够,轻则百姓流离失所,流民大增,重则导致饥荒,酿成民变。 如果灾情汇报重于实际情况,则造成朝廷无端蠲免赋税,赈灾粮款过多,浪费更乃至被贪污, 对之后类似情况的处理极为不利。 所以朝廷对于勘灾十分重视,历代大明皇帝,都对此极为重视。朱元璋多次下诏,要求官员们从实踏勘实灾,对于敢于弄虚作假的官员。 《大明律》中规定,官员前往灾区勘察必须亲临一线,到受灾地区,仔细检查,必须详细记录受灾百姓姓名、户数、受灾田地数量面积、 受灾田地原征赋税数额等,编册上报,不能光听地方官员乃至百姓的一面之词, 更不可谎报灾情,不然会同地方人员各杖一百,罢免官职。 但是随着地方官员越来越多的和地方豪强勾结在一起,虚报、谎报、假报灾情,骗取朝廷的蠲免。朝廷也有相关的办法,也就是所谓的下踏上覆。 朝廷采取下踏上覆的模式。即地方巡按、巡抚等去执行所谓“踏勘”,身处第一线,及时汇报灾情。其后由都察院或者户部派出官员“覆勘”,核实灾情。 只有当以上步骤完成后,才会进入朝廷的蠲免决策程序中,内阁连同户部等部门审核户部官员上报的灾情汇总, 结合划分灾情的两个等级进行考虑,之后决定蠲免与否,蠲免的力度如何。一般来说,大部分灾蠲为全蠲,少部分为只蠲夏粮或者只蠲秋税。 所以这就是此事的奇怪之处了,按理说,报灾是苏州知府的事情,但是这次报灾的却是南直隶巡按周如斗,这事本就不合常理,但是苏州知府林懋举对此不闻不问,这就奇了。 赵文华问道:“殿下,是否提犯官周如斗讯问?” 朱载坖说道:“不急,先将苏州知府林懋举请来,问明实情再说。” 赵文华随即签发牌票,将苏州知府林懋举叫来,问明此次蠲免的情况,赵文华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林懋举则解释了这个事情,周如斗这次请求蠲免,本就不是走的正常程序,周如斗其实就是钻了大明的空子。 有时候,如果是因为过往灾情、承担赋税压力太大导致的种种问题比如逋赋、马户赋税过重等积年后爆发,由相关责任官员上报中央或由户部等朝廷部门或出于催收,或出于缓解当地百姓压力的目的上报蠲免,往往直接由内阁上报皇帝圣裁。 因为这种蠲免,已经属于暴露出的问题,加上查档可知是否确实发生过灾情,因此一般不会严格核实。由皇帝直接作出恩蠲的决定即可。 周如斗就是利用了朝廷的这个漏洞,以南直隶巡按的身份直接上奏朝廷,一没经地方藩、臬二司勘灾,二没有御史复查,再加上他本就是巡按御史,有直接上疏言事的权力,将奏疏直接递进了内阁。 下面的事情,那就很好说了,不管内阁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内阁的拟票肯定是蠲免,去岁苏州连番大战,多次被倭寇袭扰,这事嘉靖是十分清楚的,这时候一看是有巡按御史奏报上来,内阁也拟票同意了的,嘉靖不察之下,批红明发,根本没有经过都察院、户部等相关机构。 几位大员们复盘了一下此案,发现周如斗这个巡按真没有白当,对于朝廷的各项制度、文书流程,那是极为了解,甚至对于内阁的情况,也十分清楚。 第396章 冰山一角大案踪(二) 这个周如斗,以不过七品之官,把整个朝廷玩弄于股掌之间,这般手腕,令几位部堂大员都叹为观止。 唐顺之说道:“此案单凭周如斗一个小小的巡按御史,绝做不出来的,没有地方豪强,为之配合,想他一个小小的巡按,这个内阁关节,拟票、批红,岂是他可以掌握的?” 赵文华也点点头,认可唐顺之的说法,嘉靖是出了名的圣心难测,莫说他周如斗一个小小的巡按御史,就是他义父严阁老,每次猜测嘉靖的心思,都是绞尽脑汁,他周如斗何德何能? 不过赵文华说道:“殿下、唐都宪、林府尊,本部堂倒是记起了一桩前朝旧案。” 赵文华将此案说出来,洪武八年,高邮水灾。太祖皇帝遣使勘查,结果地方百姓和官员串通起来, 贿赂使者。贿赂不成后,又铲去未受灾的庄稼,谎报灾情,试图获得朝廷赈灾粮款。 类似事情屡见不鲜,官员富户勾结起来,或少报灾情,或者串通起来, 将普通农民的受灾田地安到富户身上骗取朝廷救济,广大受灾百姓得不到一点朝廷的实惠。 赵文华说道:“此案与当下的案子,可谓异曲同工之妙也!” 其实在座的都是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说白了此案就是冒赈。 捏灾冒赈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但是一般都是地方州县官员所为,巡按御史就算参与,一般也就是配合地方官员,但是此案完全是周如斗主导的,这确实是奇事一桩。 捏灾就是报灾不实即以轻捏重、以无捏有,周如斗这次干的就是以无捏有,这些事情对于赵文华这种官场老油条来说,不要太熟悉,搞得不好赵制军自己就是此中好手。 朱载坖问道:“周如斗甘冒奇险,就为了这生祠的虚名?”朱载坖觉得周如斗要是这么干,脑子多少有些不太清爽,朝廷一旦发现冒赈,处罚是极为严厉的,若是单单就为了个生祠,也不至于如此。 赵文华笑着说道:“殿下,这捏灾不光有虚名,也是大有实惠的。就比如说衙门小吏,每遇蠲缓之年,书吏辄向百姓索取钱财,始为填注荒歉,可以蠲免赋税,名为“卖荒”。苏松有民谣称:三百钱报一亩灾,无钱痛哭仍空回,说的就是此事。” 赵文华将此中的关节讲的头头是道,还有以好田替代荒田,骗取朝廷的蠲免的,要想以荒田报明注册者,需费约制钱四百余文。 官吏们这种行为叫卖灾,百姓叫买灾。这下不光朱载坖,连唐顺之和林懋举看赵文华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这厮对这其中关节了解的这么清楚,怕是没少干这些事情。 面对朱载坖等人的眼神,赵文华说道:“本部堂在地方久矣,州县之弊,岂不尽知?”这倒是实话,赵文华先后在刑部、州县、都察院都干过,对于地方的很多事情都知之甚详。 赵文华接着说道:“除此之外,被蠲免的士绅,也会给他一笔不菲的贿赂,这么干,是名利双收的。” 对此,作为老牌言官,现任苏州知府林懋举也不得不说道:“今日之巡按,惟务作威作福,以耸人之耳目,不事广 诹博采,以察下之隐微,不用心体察民间奸弊。迩来御史巡历,惟急簿书期会与迎承趋走之末,不暇问有司贤否,虽行举刺必及代期,以故人情纵玩,贪风日盛,御史巡历,供亿馈送之费动以百数,甚至公受保举谢仪,私索地方钱物。” 现在不仅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三年巡按下来,恐怕比清知府要挣的多的多,毕竟知府只能在一府之地搜刮,而巡按巡行州县,搜刮的范围可就大多了。 朱载坖见陆绎回来,便知道事情已成,对诸位说道:“事情到底如何,还是要审问周如斗过后才行。” 朱载坖命人将周如斗押上来,虽然周如斗面上看起来精神委顿,但是也还说得过去,毕竟被拉去打了四十杖嘛,朱载坖本来担心陆绎他们用刑过度,弄得被他们看出来,事情就不好办了,眼下这样,还算不错的。 赵文华问道:“周如斗,事情缘由,总要说清楚?” 和锦衣卫深入友好的交流过后,周如斗经过锦衣卫认真耐心细致的教育后,周如斗将此事和盘托出。 此事是苏州吴家、祝家和徐家一起策划的,目的就是将他们所拥有的土地上的欠粮予以蠲免。这些事情并不出朱载坖等人的所料。 不过这三家人可是都是苏州的豪强,吴江吴家自不待言,苏州祝家,也就是吴中四才子之一的祝允明家中,其祖父祝颢官至山西布政使司右参政,岳父李应桢,官至南京太仆寺少卿,还是文征明的老师。他侄子李源,弘治十八年进士,官至尚宝司少卿。 苏州徐家也不是什么凡人,和徐阶徐阁老的华亭徐家相比,一点也不差。出过徐有贞这样的人物,因为参与夺门之变,徐有贞官至兵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封武功伯,徐有贞还是祝允明的外祖父。 他的另一个外孙魏校,弘治十八年进士,官至太常寺卿,号称南都四君子,更要命的是,魏校的弟子有唐顺之、王应电、王敬臣。 这下搞得唐都宪脸色有点难看了,查来查去结果查到自己老师头上去了,搞得不好自己是要欺师灭祖了啊。 赵文华倒是一脸无所谓的对唐顺之说道:“唐都宪不必心急,这事又诛不了三族,尊师不会被连累的。” 唐顺之关心的是这个吗?气的唐顺之瞪了赵文华一眼。 这事情实在不小,别说赵文华,就是朱载坖也扛不住,当即下令让周如斗画押,将一应供词密封后,由陆绎的锦衣卫直送京师,交给嘉靖圣裁。 周如斗也在按院被锦衣卫严密看押起来,怕他被人灭口,同时赵文华还将唐顺之请到自己的总督衙署中来,说是方便办案,实际上也是怕唐顺之走漏了消息,至于苏州知府林懋举,朱载坖也派了锦衣卫监视起来了。 第397章 冰山一角大案踪(三) 朱载坖的奏疏由锦衣卫的渠道直接奏入西苑,嘉靖看后当即召三位阁老、户部尚书方钝、刑部尚书何鳌、右都御史鄢懋卿、大理寺卿万寀和锦衣卫陆炳到无逸殿来。 嘉靖同时将黄锦叫来,吩咐道:“黄伴,去查,去岁给苏州蠲免欠粮的票,是谁拟的。”其实嘉靖心中已经有一个答案了,只是想去验证一下罢了。 臣子们们来了之后,嘉靖将朱载坖、赵文华的奏疏给臣子们传阅。 严嵩看了之后说道:“陛下,如不严惩,朝廷的法度何在?” 嘉靖轻声笑道:“严惩?怎么严惩?罢官?抄家?还是充军?”嘉靖的脸上笑着,可是臣子们的的心却是拔凉拔凉的,如果嘉靖大怒,高喊欺天了,其实还能劝,等过会嘉靖的脾气过后,臣子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嘉靖也不是什么完全不讲道理的人。 但是眼下嘉靖面对这种事情,反而是最麻烦的,嘉靖显然已经极为愤怒了。这种事情是嘉靖最不能接受的。嘉靖自诩英察之主,最忌讳的就是有人欺骗他。 而周如斗区区一个七品巡按御史,居然把嘉靖给骗了,就差把我是傻叉,快来骗我八个字印在嘉靖脸上,朱厚熜要是还能无动于衷,那就不是他朱厚熜了。 嘉靖笑着问道:“诸位以为这事怎么处理啊?” 臣子们异口同声的要求严查严惩此案。尤其是户部尚书方钝,他起身说道:“陛下,这般蛀虫,若不处以极刑,为后来者戒,日后皆效法之,朝廷的法度何在?户部的税赋如何保证?” 方钝的话严嵩也是认同的,地方捏灾冒赈已经成了常态,虽然朝廷三令五申,但是这种事情一直存在,但是这次显然不一样,这个周如斗胆量之大,已经超越了臣子们的想象,他们也很清楚,现在的嘉靖已经气急了,要是周如斗在他面前,嘉靖能让陶仲文召唤天雷活劈了他。 严嵩等人对嘉靖多了解啊,嘉靖这人,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面子,周如斗此举,无疑是给了朱厚熜脸上几个大逼斗,嘉靖不狠狠的修理他,就不配姓朱。 黄锦这时候拿着一份奏疏回来了,就是当日周如斗的奏疏,嘉靖看了一下,将奏疏直接扔到徐阶面前,说道:“徐阁老怎么说!” 周如斗的奏疏上赫然是徐阶你的票,嘉靖看向徐阶,徐阶吓得赶紧跪在地上请罪。徐阶是松江人,这蠲免的又是苏州府的税粮,这事情徐阶怎么说的清楚。 徐阶跪伏在地上,说道:“陛下,臣当日确有为给臣的家乡谋些好处的意思,但是臣绝无和周如斗勾结之事,臣确实不知周如斗如此胆大妄为,还请陛下治罪。” 严嵩也说道:“陛下,臣以为徐阁老绝不会和周如斗互相勾结的。” 严嵩的话倒不是作假,严嵩确实认为徐阶不可能干这种事情,徐阶一贯谨小慎微,这种不像徐阶的作风,况且徐阶还不至于为苏州的士绅冒这么大的风险,他和苏州这三家,虽然认识,也没到要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的程度。 嘉靖也知道徐阶最多也就是顺水推舟,倒不至于和周如斗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勾结在一起,但是今日的事情,实在是令嘉靖愤怒至极,嘉靖说道:“徐阶,你来给朕说说,这事怎么办?” 徐阶跪伏在地,不敢抬头,说道:“臣惟陛下命!” 嘉靖问道:“鄢懋卿、何鳌、万寀,你们都是法司官员,你们怎么说。” 鄢懋卿说道:“回陛下,按律典,蠲免钱粮,州县官有借民肥己,使民不沾实惠等弊。将州县照贪官例革职拿问。其督抚、布政使、 道府等官,不行稽察,令州县任意侵蚀者,皆革职。” 嘉靖冷笑着说道:“革职?革职太便宜他们了!他们这是公然欺君,罪无可赦!南直隶藩臬二司在干什么?唐顺之、赵文华在干什么?南京都察院在干什么?南京锦衣卫怎么也没有奏报?若非裕王追究周如斗淫祀之事,此事竟不能大白于天下,朕还是大明的天子吗?这朝廷还是大明的朝廷吗?” 严嵩赶紧说道:“陛下且暂息雷霆之怒,眼下之事,是派员往苏州详查此案,再行处断,至于南直隶诸官,眼下备倭要紧,先暂行令其戴罪立功可也。” 嘉靖这才坐下,说道:“你们说说,该派哪些人去?” 严嵩说道:“这等大案,当出于圣心独裁,臣等岂敢置喙。” 嘉靖对严嵩的懂事极为满意,严嵩很清楚,这种大事肯定是嘉靖亲自安排人去查,谁要是这个时候还想去插手,那就真是老寿星吃砒霜了。 嘉靖看着下面的臣子,缓缓说道:“朱希孝还在南京?” 陆炳回答道:“回陛下,朱指挥掌南京锦衣卫事。” 嘉靖说道:“那就派掌南京锦衣卫事朱希孝、司礼监秉笔南京内守备冯保、户部侍郎马坤往苏州一行,协助裕王和赵文华详查此案。” 严嵩赶紧领旨,嘉靖说道:“此案元凶首恶,朕必令其三族不存,敢为此贼张目者,勿谓朕言之不预也!” 一众臣子赶紧领命离开,除了无逸殿,三位阁老回到内阁,徐阶冲着严嵩深施一礼,说道:“下官谢过首揆了。” 严嵩不以为意,说道:“子升,不必谢我,这点事,老夫还是拿的准的。” 严嵩确实不相信徐阶会和周如斗勾结在一起,徐家本身就是松江豪门,犯不着为了这些钱财甘冒奇险,何况他和周如斗也算不上熟悉,徐阶根本没有做此事的动机,搭上徐阁老的政治前途,去为苏州的士绅谋好处,徐阶又不是傻,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严嵩接着说道:“子升,老夫看你最近还是要谨言慎行,尤其是东南的消息,就当不知道才是,子升以为呢?” 徐阶赶紧说道:“首揆教训的是!” 严嵩担心的是徐阶将消息泄露出去,使得朱载坖、赵文华在苏州被动了,所以才提点徐阶的,徐阶当然知道轻重,赶紧答应下来。 第398章 冰山一角大案踪(四) 苏州,朱载坖正在和赵文华、唐顺之等人商量下一步怎么办,眼下虽然把周如斗控制起来了,但是嘉靖肯定会派人来处置此事的,但是眼下怎么保密才是他们要做的。 一旦走漏风声,以他们三家在苏州的势力,很容易销毁证据,到时候可就难办了。 唐顺之、赵文华更担心的是一旦他们狗急跳墙,朱载坖少了一根头发,那就麻烦了,到时候赵文华、唐顺之真是百死莫赎了,所以他们希望朱载坖回到南京去,更加安全一点。 朱载坖摆摆手,说道:“孤此时无故离开苏州,恐怕他们必会生疑,此事不妥,再说了,孤在苏州,安全的很,他们家中豢养的打手家丁,还不能翻起什么浪来。” 赵文华、唐顺之当然知道他们的家丁打手不是朱载坖带的锦衣卫和京营、九边精锐的对手,他们真正担心的是苏州卫,他们三家是苏州豪门,这么多年以来,不光苏州府县的衙门小吏尽为其所驱使,更重要的是苏州卫恐怕早就成为他们的走狗了。 苏州卫衙署就在府前街以东至饮马桥,与苏州府衙、按院距离都很近,一旦真的狗急跳墙,确实很麻烦。苏州卫所辖4所分别驻于盘胥门、娄齐门、葑门与阊门,都是直接掌握城防的,而且这些千户所的千户,往往都是世袭的军官,和苏州本地的豪门来往极深。 比苏州卫更棘手的是太仓卫,太仓卫共有10个千户所,军士人,隶中军都督府,虽然现在卫所军士逃亡,已经没什么战斗力了,但是太仓卫属于海防要地,还是有些精兵的,一旦他们煽动士卒哗变,那就麻烦了。 朱载坖对此只是笑笑,问道:“苏州卫、太仓卫都是南京中军都督府的下辖卫所?” 唐顺之点点头,朱载坖说道:“这就好办了,孤即日去信掌南京中军都督府事守备南京临淮侯李庭竹,将苏州卫、太仓卫的指挥使换掉,赵制军、唐都宪再会同苏州府给卫所士卒们发笔上前,此事无虞也。” 不是朱载坖看不起他们,看起来苏州卫、太仓卫加起来有员额一万多人,但是朱载坖敢打赌,青壮不会超过三千,其中武艺好的更不会超过五百之数,至于军器甲胄,那恐怕更是早就没有了,而且卫所士卒生活困顿,只要稍稍给些钱财,他们决计不会闹事的。 就算真的哗变,信不信朱载坖只要蒸几锅白面馒头,就能把这帮眼里有光的战士给收买了。 不过看不起归看不起,毕竟是苏州豪强,朱载坖还是要提起几分注意的,朱载坖和赵文华、唐顺之等人还是商量起来怎么加强防备。 首先就是调王崇古的江北之兵前来,取代苏州卫和太仓卫,接管苏州城防,同时刘显带领浙兵将苏州卫和太仓卫监视起来,以备不测。 最重要的就是朱载坖最近一定要低调,万一他们玩阴的,朱载坖毕竟是客场,所以将按院的其他人都赶出去,除了讲官们和锦衣卫、京营,同时马芳的马军就移驻阊门外,以备不测。 安排好这些后,朱载坖回去给李庭竹和徐文壁写信,徐文壁到了南京后,就和他的本家徐天赐混到一起去了,现在在秦淮河上好不快活,朱载坖去信徐文壁,要他问问徐天赐有关苏州这三家的情况,徐天赐当了二十多年的南京锦衣卫指挥使,肯定知道不少秘密,他又不是草包徐鹏举。 京师,西苑,嘉靖正在单独召见陆炳,嘉靖问道:“陆少保,这事你怎么看?你也是办案老手了。” 陆炳说道:“陛下,臣以为裕王殿下恐怕不会这么顺利。” 以陆炳多年的办案经验,这些豪门大家,绝不会轻易置自己于险地,未虑胜先虑败已经是他们的思维惯性了,何况这种可能抄家灭族的事情,绝不可能这么草率的就和周如斗合作,周如斗虽然招供与这三家合作,但是只是周如斗的一面之词,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况且就算是周如斗的供词,恐怕也难以服众,他们大概率会以这些供词是拷打而来的,三木之下求何不得为由予以否认,陆绎也猜得到,和周如斗接触的人,恐怕根本不是这三家的人,到时候真的深究起来,恐怕都是这三家的弃子,直接抛弃就行了。 对于陆绎的看法,嘉靖还是认同的,陆炳办案多年,见多识广,况且这些地方豪强,怎么会如此不智,留这么大一个把柄给朝廷,单凭周如斗的供词,此案还远远达不到铁证如山的程度。 嘉靖问道:“陆少保,那此案你意下如何?” 陆炳说道:“陛下,臣以为一明一暗,殿下在明,臣在苏州,也有暗棋,这时候也该动动了。” 嘉靖点点头说道:“也是,暗棋不用,就是废棋了,这些事你就看着办!” 陆炳这才领命,回到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衙门,给早就南下的刘守孚、刘守有兄弟二人下令,令他们详查苏州这三家和周如斗的往来。 同时陆炳还令朱希孝立刻动身赶赴苏州,对周如斗所供,一一加以核实。陆炳知道,这些地方豪强,惯会狡兔三窟,尤其是东南的士绅,更是同声一气,一旦不能一次把此案办成铁案,后面的事情就麻烦了,到时候他们反咬一口,被动的就是他陆炳了。 严嵩也在交代鄢懋卿等人,最近一定要把科道管好,切记不能生事,嘉靖现在本就极其愤怒,谁这个时候上疏,那就是找死了。 陆炳走后,嘉靖和黄锦闲话,嘉靖问道:“东厂安排了吗?” 黄锦答道:“皇爷,老奴已经遣厂卫的番子盯紧徐阁老家了。” 嘉靖摇摇头说道:“徐阶是聪明人,不会做那种傻事的。” 对于徐阶,嘉靖自问还是比较了解的,徐阶一向谨慎,这会他绝没有胆量去通风报信,但是就怕宫里的这些人被人买通,那就麻烦了。 嘉靖吩咐道:“这西苑,也该打扫打扫了,总有些鼠辈,令朕不安。” 黄锦躬身领命。 第399章 鹤唳风声惊雷起 接下来的几天,对于京师的百官来说有些看不懂了,首先是内阁次辅徐阶告病,闭门不出,他们学生们上门也都被挡驾了。 就在大家猜测徐阁老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的时候,黄锦在西苑杖毙了不少内侍宫女,按说黄锦是个十分温和的人,就算是掌管东厂,也是尽力抑制东厂为恶的,这次黄锦突然杖毙这么多宫人,很明显是出于嘉靖的授意,看来不少人要睡不着觉了。 同时,一向不怎么有存在感的成国公朱希忠突然接到诏令,提督京营戎政赐天子剑,掌中军都督府事。 朱希忠受命之后,随即上任,指挥京营在京师附近展开声势浩大的操演,锦衣亲军也大索全城,一时之间风声鹤唳,更要命的是,嘉靖还命令户部左侍郎总督仓场葛守礼清点通州仓存粮。 这下文武百官的神经都绷紧了,不知道嘉靖这是何意。眼下又没有战事,京营为何突然操练起来,还要清点通州仓的粮食,莫非有什么大战吗?但是今年也没什么战事,北方的俺答也相对比较消停,嘉靖突然之间厉兵秣马,到底所为何事啊? 百官们都是一头雾水,但是告病在家的徐阶却很清楚,这是嘉靖的警告,要徐阶和他背后的东南士绅安分一点,否则嘉靖不介意大开杀戒。 徐阶不由得感叹道:“殿下果然是有类陛下也!” 苏州府,虽然嘉靖派的钦差和嘉靖的诏令还在路上,但是陆炳通过锦衣卫的消息渠道提前将嘉靖的意思传达给了朱载坖,传令的正是刘守孚、刘守有兄弟。 朱载坖仔细端详这刘守有,这位日后可是继朱希孝之后的锦衣卫指挥使,他是嘉靖时名臣刘天和之孙,刘守有的祖父刘天和官至兵部尚书,谥庄襄,为有明一代名臣,出身清贵的刘守有居然甘愿在锦衣卫这个为文人士大夫所不齿的锦衣卫中任职,确实是令人有些玩味。 他们兄弟二人早就潜伏在苏州府了,是陆炳埋下的暗棋,眼下周如斗冒赈的事情案发,陆炳当然要动用自己的暗棋。他们还带来了陆炳的信,陆炳在信中谈了一下自己对本案的看法,还有对下一步案件侦办的意见。 朱载坖当然知道,陆炳所言确实属实,这些世家大族,做事情一向滴水不漏,周如斗一个人的口供,恐怕难以服众,况且周如斗最后会不会翻供,尚未可知。 朱载坖便问道:“你们在苏州有多少人?” 刘守孚答道:“殿下,下官等三百余人,分散在苏州府内。” 朱载坖说道:“自即日起,将吴、祝、徐三家盯死,他们狡兔三窟,务必要把他们的巢穴都找出来。” 两人领命后,朱载坖也开始发号施令了,侦查嘛,无非就是以案找人,或者由人找案,朱载坖很清楚,现在他们三家在暗,自己在明,况且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了,很多证据早就湮灭了,他们要是不动,朱载坖就麻烦了,所以现在的办法就是打草惊蛇,他们越动,漏出的破绽就越多,到时候朱载坖才能够获取证据。 在朱载坖和赵文华、唐顺之等人商量过后,江北兵备王崇古率部进驻苏州城,就驻节苏州卫,同时接管了苏州城防,马芳所属的九边精骑,也在苏州城外开始训练了,三千精骑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声势浩大,不少苏州百姓都被骑兵训练的声威所震撼了。 同时朱载坖带来的锦衣卫和京营,也在苏州城里的军营中操练起来,锦衣卫还开始在苏州抓人,不少衙门的小吏都被锦衣卫请去喝茶了。 有心人看得出来,被抓的小吏都是当时参与过苏州蠲免赋税的的,再联系到巡按御史周如斗的莫名消失,虽然其他人不明白,但是吴、祝、徐三家是很清楚的,他们担心朱载坖恐怕是嗅到什么了,但是又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祝枝山的长子祝续登门拜访唐顺之,这位祝续,正德六年二甲第七十五名进士,官至广西左布政使,现在致仕在家,是苏州城有名的乡宦。 况且祝续和唐顺之的关系可不一般,他的表兄魏校就是唐顺之的恩师,所以由他出面,最为合适。 没想到祝续来到唐顺之的巡抚衙署,却被告知唐顺之最近都在浙直总督赵文华处,祝续极不待见赵文华,从不和他有什么交往,但是眼下事情紧急,祝续也不得不亲自前往赵文华的总督衙门,寻唐顺之去了。 祝续来到赵文华的总督衙门寻唐顺之,不一会,唐顺之就亲自出来迎接,唐顺之说道:“祝世叔有事,遣人唤小侄就是了,何劳贵体?” 祝续摆摆手说道:“老夫现在已无官身,应德(唐顺之字)你现在是老夫的父母官,当然是老夫来寻你了。” 唐顺之将祝续请进去,祝续在门口低声说道:“赵部堂这官衙,倒是俭朴啊,就是不知道漏不漏风?” 唐顺之只是笑笑,低声回答道:“赵部堂也是秉持官不修衙嘛,不过这总督衙署,确实是四处漏风,一句话都随风乱跑。” 祝续只是笑笑,明白了唐顺之的意思,到了唐顺之的厢房,唐顺之问道:“祝世叔来访,有何见教?” 祝续说道:“老夫今日来,只是想问问,应德家乡是常州的?” 唐顺之说道:“小侄确是常州人。” 祝续说道:“此番而来,并非公事,乃是应德既抚苏松,老夫也想尽尽地主之谊。” 唐顺之指着这总督衙署说道:“祝世叔,非是小侄托大,只是赵部堂这里,确实有些公务,推脱不得。” 祝续说道:“不妨事的,公务要紧,应德若有闲暇,可自来寻老夫。” 唐顺之亲自送祝续出去,临走之时,祝续抓着唐顺之的手,低声问道:“应德,那斗儿,按常州风俗,应放在何处?” 唐顺之夜低声说道:“这斗儿啊,不用时要防潮,定要置于深室之内!” 祝续这次说道:“应德闲暇时,一定要来!”说罢祝续才离开总督衙署。 第400章 鹤唳风声惊雷起(二) 祝续坐在马车中,对于他刚才和唐顺之的对话,开始逐字逐句的回忆起来了。 祝续首先是问这总督衙署漏不漏风,唐顺之说总督衙署四处漏风,也就是说唐顺之在总督衙署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很有可能受到了赵文华的监视。 两人最后的话才是重点,祝续问斗儿不用应当放在何处,其实就是打探周如斗的下落。 而唐顺之怎么回答的,放在深室之内。什么是深室呢?就是指囚室,出自于《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执 卫侯 ,归之于京师,寘诸深室。” 杜预 注:“深室,别为囚室。” 唐顺之也就是明确告诉祝续,周如斗已经下狱了。对这件事,祝续已经有所准备了,周如斗多日没有动静,被下狱的可能性是极大的,至于他能不能守口如瓶,祝续并不看好。 周如斗怎么可能扛得住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关键就是周如斗现在关押在何处。 唐顺之说周如斗已经下狱,可是苏州有苏州府狱,苏州卫狱,不过这两个都被祝续否定了,周如斗毕竟是巡按御史,现在还有官身,不可能关押在这种地方,和一般鼠窃凶徒关押在一起。 那就只有一个地方了,就是裕王殿下驻跸的按院了,按院也有监狱,本来是用于关押巡按御史受理案件的嫌犯的,现在按院被裕王驻跸,里面现在都被锦衣卫控制了,根本不能打听到情况,秘密关押周如斗是最合适不过了。 但是眼下唐顺之已经被赵文华怀疑了,祝续判断周如斗很可能已经全部全部交代了,否则唐顺之不会受到赵文华这般猜疑,很明显赵文华已经开始怀疑唐顺之并且加以监视了,祝续在心里大喊失策了!自己上门找唐顺之,恐怕是正中赵文华下怀了,眼下有些被动了。 祝续回去之后,赶紧遣心腹家仆去吴、徐两家报信,没想到他派出去的家仆出门就被刘守有兄弟带领的锦衣校尉给抓获去,祝续见自己的家仆迟迟不回来,心下已经有些骇然了。 浙直总督衙署内,赵文华正在和唐顺之聊天,赵文华问道:“荆川公,怎样了?” 唐顺之说道:“赵部堂,祝续应该已经明白了。” 赵文华只是笑笑,那这打草惊蛇就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就看裕王殿下的了。 按院内,朱载坖正在了解这次嘉靖派遣的钦差的情况,朱希孝、冯保都是比较熟悉的,唯独户部侍郎马坤朱载坖不是很熟悉,所以朱载坖正在向陆绎了解马坤的情况。 马坤,字顺卿,号石渚,南直隶通州人,嘉靖二年进士,历任户部主事,河南左布政使、顺天府知府、大理寺卿、户部左侍郎,在户部任官的时间很久,被认为精于理财,嘉靖这次派他他,也存了查明此事的目的,马坤此来恐怕是来查账的。 既然马坤来是干这事,朱载坖也就不想多管了。赵文华也派人给朱载坖送信了,今天祝续已经找了唐顺之,估计他们很快就会想到周如斗关押在何处了。 刘守有给派人给朱载坖汇报,祝续派出去联系吴、徐两家的仆人已经被他控制了,很快就会得到答案。 朱载坖让刘守有放手大干,自己则找来汪道昆一道编曲子去了。 朱载坖要编的是双熊梦,也就是十五贯。讲得本是宣德、正统年间苏州知府况钟的事情,况钟在苏州名望甚高,当年况钟在苏州知府任上去世,苏州全城百姓,为之送行,民多垂泣送其柩归。 十五贯讲得是熊友兰、熊友蕙兄弟各遭冤案,双双被判死刑。监斩前夜,苏州知府况钟梦见有两只熊前来向他乞哀,于是上奏请求复审,平反了冤案。 这个剧本讲的是两件冤案,淮安山阳县有熊氏兄弟二人,哥哥熊友兰出外做工,弟弟熊友蕙在家读书。邻居冯玉吾是商人,家道小康,其子锦郎面目丑陋,举止粗俗,偏偏所娶的童养媳侯三姑“容颜娉婷”“资性伶俐”,玉吾便先入为主地认为三姑怀有二心。 冯玉吾将一付金环和十五贯钱交给三姑保管,友蕙的读书声隔墙传来,三姑连连称赞,玉吾心中疑云不散,为防备三姑爱上芳邻,遂令她连夜迁入内室。这边厢的一切动作都被友蕙听在耳中,为避嫌疑,他也决定迁进内室,与三姑依然只有一墙之隔。 某天夜里,鼠祸大起,金环和十五贯钱都被老鼠叼到了熊家。不堪鼠声搅扰,友蕙一大早起床读书时,突然发现了老鼠叼来的金环和钱。友蕙本来囊中羞涩,正愁无米下锅,并未多想这些物品的来由。门外有人叫卖老鼠药,友蕙买来掺入面饼,并把毒饼放入鼠穴,然后持金环到冯家的店铺换取钱米,被玉吾见到,武断地认定是三姑私下所赠。锦郎满腔怒火,急匆匆回家兴师问罪,却不巧在门口发现了老鼠衔来的毒饼,他居然误食中毒身亡! 冯家自然将友蕙和三姑联系起来,一并告到县衙,说他们不但通奸,而且谋杀亲夫,实在是十恶不赦之罪。县令过于执听信冯家的一面之词,又见三姑生得如花似玉,便认为她必定不安于室,美貌被祸,其来有自。过于执既然认定侯三姑与友蕙有奸情,那就再不肯听其申辩,不由分说将二人屈打成招,两个无辜之人就这样被定为死罪,冯家还不依不饶,逼迫友蕙交出十五贯钱。友兰听说兄弟被捕入狱,心急如焚,带着主人陶复朱慷慨相赠的十五贯钱,赶回家去。 而另一边无锡屠户游葫芦借得十五贯,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后和继女苏戍娟开玩笑,戏称是卖她所得,苏戍娟不愿为奴,连夜出走投亲。 当地无赖娄阿鼠潜入游家,杀死游葫芦并盗走了十五贯钱。苏戍娟路遇客商陶复朱的伙计熊友兰,两人同行。众街坊发现游葫芦遇害报官后,公差连忙追赶,抓住了苏戍娟和熊友兰。 尽管苏戍娟说明自己是去高桥投奔姑母,熊友兰也说自己是过路人。但众人还是半信半疑,杂在人群中的娄阿鼠却一口咬定“人在赃在”,游葫芦为熊友兰和苏戍娟杀害。由于熊友兰身上正好带着十五贯钱,众人便认为人赃俱获,于是将熊友兰和苏戍娟二人扭送县衙。正好,过于执升任常州府理刑,审理戍娟和友兰一案,又将二人屈打成招,判为死罪。 苏州知府况钟受命监斩两对年轻人,却在城隍庙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两野人各衔一鼠,案前长跪,作哀泣状。 况钟由此受到警示,行刑前,两对年轻人鸣冤,况锺发现两桩案子疑点重重,决定暂缓行刑,连夜求见南直隶巡抚周忱,为四人请命,要求复审。周忱虽则昏庸,不愿劳烦,但仍感其恳切,遂以半月为限,令其查明案情。 于是况钟星夜赶往淮安,到冯、熊两家仔细勘察。结果在熊家,他发现了一个老鼠洞,掘开一看,竟然找出一只掺有鼠药的面饼和冯家丢失的十五贯钱。于是,锦郎遇害一案真相大白,“凶手”原来是老鼠! 况且接着赶赴无锡县,审理游葫芦一案。由于游葫芦被杀一案已经过去许久了,一应证据都已经湮灭了,况钟虽然怀疑娄阿鼠,但是并无实证,况钟于是假扮测字先生,在城隍庙诈娄阿鼠。 况钟为娄阿鼠测字。此时,娄阿鼠的心理是非常矛盾而复杂的,一方面,他做贼心虚,唯恐测字灵验,罪行暴露,因而小心谨慎,支支吾吾;另一方面,他又真切地希望况锺确实神机妙算,指点他逃脱惩罚,因此,他又不得不在遮遮掩掩中透露一点真实的情况。 而他所测的字,正是“鼠“字。对此,况钟洞若观火。他以老鼠的种种特点比拟娄阿鼠,随机应变,步步紧逼,既合乎测字的规律,又语语击中娄阿鼠的心病,俨然一个经验老到的江湖术士。 首先,他让娄阿鼠说出用“鼠”字占卜的是官司,接着又在“鼠”字上大作文章,说该字笔划是双数,属阴爻,而鼠又属阴,因此是阴中之阴,卦象隐晦,一时间看不清楚,很难判断。 其实,在这里他巧妙地设了一个套,目的是诱使对方透露更多的信息。急于测知吉凶的娄阿鼠自然看不透其中奥妙,晕晕乎乎地往套子里钻,说出是害怕官司缠身。况钟更进一步问他是代占还是为自占,他自然不敢明说,更不肯承认。 然而况钟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立即指出他是其实是自占,并利用老鼠为十二生肖之首和善窃的特点,指出他为“造祸之端”,一针见血地指出官司其实源于偷窃。娄阿鼠没想到被突然说中心事,一下子就呆了。不等他反应过来,况钟又逼进一步,借“游”与“油”的谐音,指出他偷窃的人家其实姓游! 娄阿鼠情急之下,震惊不已,满面灰色,心理防线被彻底摧毁,只好如实坦白自己的案情。 到这时候,他不仅对况锺佩服得五体投地,深信不疑,甚至还很可笑地将逃生的希望都寄托在况钟身上。于是,况钟顺水推舟,请君入瓮,让他上了自己的船。在此之前,况钟已经调兵遣将,在浒墅关埋下了伏兵。于是,生性多疑的娄阿鼠糊里糊涂地自投罗网。 况钟发现熊氏兄弟的冤案,他甘冒降级的处罚,不顾巡抚的拒绝和斥责,据理力争,并以官印为质,不怕丢乌纱帽。为了复勘案件,他不辞辛劳,亲赴淮安、无锡等地踏勘,最后在私访中查出真凶,平反了原先的冤案。 朱载坖此时把十五贯拿出来,一方面是况钟在苏州名声极好,即便是现在苏州百姓依然年年祭祀况钟。 况公祠在道前街西美巷,本是况钟丁忧期间读书会客之所,况钟在任13载,积劳成疾,正统七年十二月病故于苏州府衙任所后,百姓就将此处改建为况公祠,年年祭祀。 朱载坖到苏州后,还未祭拜过这位大清官,这次和汪道昆写出此戏,朱载坖就准备在玄妙观上演,同时,朱载坖还与赵文华、唐顺之、汪道昆、王崇古、林懋举等人一起祭拜况公祠。 朱载坖和一众官员们祭拜了况公祠后,朱载坖以裕王的名义邀请祝、吴、徐三家一同到玄妙观观戏。 祝续接到朱载坖发的请柬,就知道宴无好宴了,之前他派去联络吴、祝两家的仆人不知所踪,祝续就知道他们肯定是被锦衣卫拿获了。祝续也知道恐怕朱载坖已经有些证据了,至少对他们三家起了疑心了。 所以这次朱载坖请这三家人,祝续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这位裕王殿下,雷厉风行,杀伐果断,一旦被他拿住了什么把柄,祝续知道这位爷可是真敢杀人的。 虽然之前派出去的仆人并不掌握什么线索,但是他们的消息至少说明朱载坖已经对此事有所了解了,周如斗已经把他们三家给卖了。 不过祝续倒并不担心此事,仅有周如斗的证言,还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和周如斗接触的三家下人,早就在阊门外的乱葬岗里了,死无对证,仅靠周如斗的供词,一下子要扳倒三家豪强,祝续觉得不太可能。 就是不知道裕王请自己看戏,到底是什么意思。祝续已经通过其他方式联系到吴、徐两家,三家现在决定抱成一团,他们还是很确定,朱载坖没有什么其他证据,仅凭周如斗的供词,他们大可以不认,大不了退钱罢了,能有多大的事情。 祝续估计,朱载坖的意思可能是想从三家捞些好处,这个到没什么,不过是舍些钱财罢了,对于他们三家来说,家大业大,根本不算什么大事,总归不过是些身外之物,没了又能再挣的。 祝续仔细挑选起来给朱载坖送的礼物。 第401章 鹤唳风声惊雷起(三) 按院,朱载坖正在听取陆绎和刘守有的汇报。虽然抓获了祝续派出的仆人,但是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这点朱载坖早就想到了,祝续也算是人精了,这些事情怎么会露出破绽来呢。 陆绎也说道:“殿下,臣已经核对过周如斗的供状了,与周如斗交涉的几人,如今已经找不到了。” 这点朱载坖也早就想到了,这些人也不用找了,肯定是死无对证。对于这些情况,朱载坖早就想到了,并不奇怪,若是连这样的本事都没有,这些大家族还怎么在这个圈子里混了,早就被啃的什么都不剩了。 朱载坖说道:“这都不妨事,待孤见见他们再说。”朱载坖还是准备先接触他们再说,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把自己老爹当傻子玩。 不过对于玄妙观,朱载坖还真是比较熟悉,后世的观前街,已经成了苏州的着名景点。现下也是如此,玄妙观前医卜星相更是玄妙观一大特色,有祖传秘方、专治气喘、痨疾、筋骨酸疼的江湖郎中,有拔牙的牙医,有主治跌打损伤的伤科等等。 算命、相面、测字的集中在东脚门至牛角浜一路,有的当街设一桌一椅,有的设馆,总称“巾行”,七十二巾可谓样样齐全。有量手曰“量巾”,鸟衔设牌曰“鸟巾”,拉胡琴曰“夹丝巾”,敲搭板小锣曰“响巾”,相面曰“斩盘抢巾”,批八字曰“八黑”,摇课曰“圆头”,拆字曰“小黑”,瞎子摸牌曰“观梅”。 相面有手相、摸骨相等几种,以一鉴明(真名张子芳)、朱少卿最为有名。相面兼算命的有四明山人、王一舟等。算命兼堪舆(风水、 地理、流年、合婚)的,以杨凤巢、蒋通天、凌云山、杨守成、 邹慕鸿等为主。拆字的有谈虎臣、张天良等。起课的有文王课、六壬课,以明如镜为有名。还有鸿运来(真名泊良)的乌龟测字,他把事先用胶水写好的字条,放在置有乌贼骨粉的乌龟壳内,摇动几下便显出字迹,以此吸引好奇者。他们或取号“赛诸葛”、“小神仙”,或自称“能知过去未来,善断吉凶祸福”,举凡男女婚配、家庭纠纷、生老病死、官运财气均是他们测算的范围。 朱载坖本想微服前去,但是陆绎等人坚决不干,担心朱载坖的安全,朱载坖只得作罢,玄妙观本身也值得一看。玄妙观始建于西晋,观内建于南宋的三清殿是江南最大的木构古建筑。殿内供奉的高达17米的三清(上清、玉清、太清)塑像,堪称宋代雕塑的上佳之作。 其中还有一块四绝碑,为唐吴道子绘像, 唐玄宗题赞,颜真卿书,由宋代刻石高手张允迪摹刻,不可错过。 当日朱载坖在陆绎、徐文壁等人的护卫下前往玄妙观,与一众官员们去看戏。祝、吴、徐三家作为苏州望族,又是乡宦,当然也被朱载坖邀请来一起观赏。 在朱载坖的安排下,祝、徐、吴三家与唐顺之、赵文华等人一道陪在朱载坖周围。 林懋举作为苏州知府,当然要为朱载坖介绍这些苏州的乡宦,林懋举向朱载坖介绍了三家人,朱载坖对祝续十分感兴趣,因为他的老爹可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祝枝山。祝允明擅诗文,尤工书法,名动海内。 但是这位仁兄的科场之路可谓极为坎坷,。十九岁中秀才,五次参加乡试,才于明弘治五年中举,后七次参加会试不第。甚至其子祝续也在前一科中进士。倒成了文坛的笑谈,祝续的官运倒是比他父亲好的多了。 祝枝山不过官至应天府通判,祝续则官至广西左布政使,成为藩台,不过祝续被言官弹劾去职后,就回到苏州老家,当起了乡宦,现在祝家已经成为苏州望族,名下田产商铺,不知凡几。 林懋举介绍完了后,三家家主送上礼单,朱载坖看也不看,让陆绎收下,笑着说道:“诸位先陪孤看戏!” 三位家主只好陪着朱载坖等人看戏,看完之后,玄妙观早就准备好了宴席,赵文华等人请朱载坖入宴,三位家主也只得跟着入席。 朱载坖笑着问道:“诸位,这出戏如何啊?” 诸位当然是说这戏好,朱载坖问道:“好在何处呢?” 赵文华说道:“殿下,好就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娄阿鼠自以为得计,可以逃脱法网,怎奈难逃法网,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误了卿卿性命。” 朱载坖抚掌说道:“赵制军说的好!天理昭彰,法网恢恢,莫说娄阿鼠一介波皮无赖,只要朝廷严令,州县官员用心,就是地方豪强作恶,甚至勾结抚按诸司,欺上瞒下,自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其实不过镜花水月而已。” 赵文华说道:“当即陛下乃是英察之主,敢有欺瞒,祸及三族,到时候悔之晚矣!” 朱载坖和赵文华一唱一和,祝续等人心中打鼓,看他们两人的话,恐怕已经知道了此事,今日这是特意来敲打自己的。三位家主内心苦涩。 吴寀说道:“殿下、赵制军言重了!当今谁敢欺君,法典煌煌,律令如铁,但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也不能罗织搜求,掀起大狱,非朝廷之福也。” 赵文华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怎么着?你吴寀还以为是你爹当刑部尚书的时候,唐顺之赶紧出来打圆场,说道:“酒宴已毕,不若唤些歌伎唱曲,以为消遣。” 朱载坖点点头,与一众人一起去听苏州府的歌伎唱曲,在场的都是词章才子,科第名家,朱载坖说道:“这些俗曲,皆已听过,不若各位做些,即令歌伎唱来,也图个新鲜嘛!” 既是朱载坖有命,在场的士子官员都纷纷开始提笔写了,若是能凭借词曲得到裕王青睐,那也是一条终南捷径,众人纷纷绞尽脑汁,揣摩朱载坖的喜好,写出各种曲子来。 第402章 鹤唳风声惊雷起(四) 一众人做的曲子,朱载坖也都听了,不过是些粉饰太平的曲子,朱载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汪道昆问道:“殿下也是此中高手,何妨也做支曲子?” 朱载坖只是笑笑,汪道昆命人取来笔墨,赵文华亲自为朱载坖磨墨,朱载坖随即提笔写了一支曲子,命人拿去唱了。 歌伎拿到朱载坖的曲子后,连忙遣小厮来问赵文华是否要唱这支曲子,赵文华不悦的说道:“这是裕王殿下作的,怎么?尔等敢不唱。” 歌伎只得领命唱来,朱载坖写得是桃花扇骂筵一折的五供养:堂堂列公,半边南朝,望你峥嵘。出身希贵宠,创业选声容,后庭花又添几种。把俺胡撮弄,对寒风雪海冰山,苦陪觞咏。 歌伎唱完,满座皆惊,朱载坖这支曲子骂的人可有点多了,连赵文华等人都有些不太好看,朱载坖施施然站起身,说道:“孤也乏了,就不陪诸位了。”说罢朱载坖直接回了按院。 朱载坖回到住处,讲官们才说道:“殿下今日可把苏州的士绅得罪深了。” 朱载坖满不在乎的说道:“反正是早晚都要得罪的,何在这一时呢。”朱载坖已经快没有耐心了,和他们这样无休止虚与委蛇,有什么意义呢? 李春芳说道:“殿下,眼下此案的证据尚不充分,此时和苏州的士绅们翻脸,恐怕对查察本案不利啊。” 朱载坖笑着问道:“诸位师傅们,就是铁证如山,他们就会认罪伏法吗?” 以朱载坖对这些士绅们的了解,他们绝对不甘于就这么束手就擒的,不管朱载坖拿了多么确实的证据,朝堂上的言官们一样会说屈打成招,为他们鸣不平的人大有人在,反正都是一个结果,何必在乎细节。 朱载坖说道:“豪强和钱,对孤都不重要。没有豪强,对孤很重要。”这些豪强现在已经无法无天了,不狠狠的收拾他们,恐怕他们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玄妙观内,朱载坖虽然走了,但是赵文华和唐顺之等人以及一众苏州士绅们,都有些无奈,朱载坖最后这支曲子,算是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骂了。 祝续和吴寀上前对赵文华说道:“赵制军,殿下这是何意?我等从未得罪过殿下啊。” 赵文华阴恻恻的说道:“两位,你们得没得罪裕王殿下,本部堂怎么知道?不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部堂早就说过,陛下是英察之主,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欺瞒了,两位要不再仔细想想。” 事到如今,他们怎么会不知道朱载坖为何突然发难呢?但是此事怎么可能承认,一旦承认,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咬死都不能承认的,况且他们自认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即便是朱载坖也拿不到什么确实的证据,所以他们就是咬死不承认。 赵文华对此只是笑着摇摇头,迈着方步走到他们两人跟前,低声说道:“本部堂当然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但是本部堂告诉你,裕王殿下可不是三法司,他麾下的近万精锐也不是到苏州游山玩水来了,尔等那些花招,在裕王殿下面前,没有任何作用。” 赵文华的话如同晴天霹雳,让两人呆立在当场,赵文华的话一下子击溃了他们心理防线,这时候他们才发现,他们之前的想法多么可笑和幼稚。 裕王殿下会怕言官御史吗?要是朱载坖怕言官御史,周如斗就不会身陷囹圄了,而周如斗身为巡按御史,消失了之后朝廷连个水花都没有,说明什么?说明朱载坖的行动起码是得到了嘉靖的认可的。 祝续也是当过一省藩台的人,当然知道在朝廷中言官的厉害,他们也天真的以为,朱载坖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绝不敢动自己的,要不然倒是科道的弹劾都会让朱载坖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现在他们发现,他们以往的这些招数,对于朱载坖来说丝毫没有作用,弹劾?朱载坖怕弹劾吗?除了嘉靖,朱载坖谁也不怕,就是严阁老、徐阁老,又能把裕王怎么样? 前不久那帮士绅袭击海瑞,结果朱载坖转过头就给他们定了个杀官焚衙的十恶大罪,连鼓噪闹事的士子们,也被朱载坖砍了不少,这些可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士子啊,结果怎么样?朱载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杀了,这些士子的人头现在还挂在阊门上呢! 朝廷的六科十三道、都察院都在干什么呢?还不是装聋作哑,默不作声,裕王杀了一帮士子,同样是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那他们还指望着朱载坖按朝廷规则办事,不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吗? 以往都是他们利用朝廷,勾结官员们,欺压良善,巧取豪夺,他们可以随意的利用朝廷的规则法度,收拾那些他们所谓的贱民,但是现在他们发现,朱载坖可能并不是一个按规则出牌的人,他不但有不按规则出牌的想法,更有不按规则出牌的能力。 即便是朱载坖随便找个借口,把他们三家灭门了,又能怎么样呢? 朱载坖看他们,和他们看那些所谓的贱民是一样的,平日里他们视百姓如蝼蚁,但是现在朱载坖视他们也如蝼蚁一般,这才是让他们恐惧的地方。 赵文华等人已经走远了,吴寀拉了拉祝续的袖子,祝续才恍然回过神来,浑身冷汗淋漓,他赶紧追上前去,喊道:“唐都宪留步!” 唐顺之停下来,看着祝续,祝续赶紧追上前去,抓着唐顺之的手说道:“应德不能救吾全家,寰转一二乎?” 唐顺之垂首默然,半晌之后才说道:“世叔之言,小侄听不懂。” 祝续说道:“应德,看在子才(魏校字)的份上,指条明路!” 祝续提到了自己已经过世的恩师,唐顺之也是心中不忍,他说道:“今日之事,不在小侄,而在于世叔也!” 祝续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说道:“祝氏满门,应德一言而决!” 第403章 大梦已终休迷恋 唐顺之看着祝续,终究还是不忍,唐顺之说道:“小侄只有先去看看,事若不成,小侄也无可奈何。” 祝续赶紧说道:“那就拜托应德了!” 唐顺之第二天就亲自拜见朱载坖。 朱载坖问道:“荆川公可是有事?” 唐顺之将祝续的事情说了一下,他还是为祝家求情道:“殿下,臣与祝氏确实有些关系,现今祝续愿意投效殿下,殿下意下如何?” 朱载坖问道:“祝氏与荆川公室什么关系?” 唐顺之老实说了,他的恩师,也就是魏校是徐有贞的外孙,与祝续是表兄弟。祝家与徐家算是姻亲。 朱载坖说道:“祝家愿意投效,未尝不可,但是想以此逃脱国法,未免有些儿戏了。” 朱载坖并不认为唐顺之来说项就意味着祝家会心甘情愿的倒向朱载坖,这些世家,一向是信奉多方下注,好保证家族的延续,但是朱载坖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朱载坖说道:“孤有一句话,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你转告祝续,让他思量清楚再来和孤说。” 朱载坖很清楚,作为长期在官场混过,官拜一省布政使,当然是很有几分见地的。但是眼下的祝家,虽然说想投效朱载坖,但是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心,朱载坖尚且不知。 而且说实话,即便是祝氏投效,眼下对于朱载坖来说意义似乎也不太大了,祝氏不可能以轻飘飘的一句投效,就想把此事揭过,这是绝不可能的,况且就算是朱载坖同意,嘉靖也未必会同意。 这次他们三家,戏弄的可是嘉靖,即便是朱载坖,在此事上也没有多大的自主权。祝氏想要投效,必须要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才行,否则朱载坖才没这个心思陪他们玩呢。 唐顺之当然明白了朱载坖的意思,唐顺之到祝家向祝续转告了朱载坖的话,祝续思索半天,有些举棋不定。朱载坖的意思很明显,祝氏要想投效朱载坖,恐怕就得背叛苏州士绅才行,这可不是小事,祝续一时之间有些举棋不定。 唐顺之说道:“世叔要不再想想,小侄回去等消息。” 祝续摇摇头,他知道,朱载坖都已经说了狠话了,那么朱载坖恐怕很快就要行动了,再拖延下去恐怕即危险了,所以祝续觉得,必须要赶紧决定了。 但是现在朱载坖的意思很明确,祝氏必须要拿出足以让朱载坖动心的东西。其实朱载坖说的已经很明确了,什么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朱载坖要祝氏拿出徐、吴两家的罪证,这意味着祝氏从此自绝于苏州士绅了。 要知道祝氏可是徐家的姻亲,甚至祝枝山、祝续父子很大程度上是倚仗徐家的,若无徐有贞在官场上的遗泽,恐怕以祝续这个三甲进士,连知府都难,现在要祝续抛弃徐吴两家,一时之间祝续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祝续抬头看看唐顺之,问道:“应德怎么看?” 唐顺之只是淡淡的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祝续默念了几次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下定了决心,回到书房内,取出一个木盒子,说道:“应德,老夫想求见裕王殿下,应德可否代为引荐?” 唐顺之笑笑说道:“此事易尔!” 在唐顺之的掩护下,祝续悄悄来到按院,求见朱载坖,对于这个结果,朱载坖并不意外,毕竟中国有句古话嘛。 祝续一见朱载坖,就长跪不起,说道:“草民有罪,罪无可赦!” 朱载坖只是笑笑说道:“祝藩台,孤这里又不是都察院,藩台有罪,也该去苏州府、赵制军或是唐都宪那里,到孤这里来,恐怕是拜错了庙门?” 祝续没起来,继续说道:“殿下,草民愿意悔过,还请殿下为草民指一条明路。” 朱载坖没有接祝续的话,只是静静的思考着,祝续和唐顺之也不敢打扰朱载坖。朱载坖此时正在思考是否真的要保祝家。 从朱载坖的角度看,想要把这三家都铲除,并不是什么难事,至于苏州士绅的态度,不好意思,谁在乎?留下祝家,对朱载坖有什么好处,这才是朱载坖要思考的。 从眼下来说,祝续肯定能够提供他们三家怎么策划实施此事的证据,能够把此案办成铁案,同时祝氏在苏州多年,肯定对于他们两家的财产极为了解,日后抄家也方便。 但是仅仅凭这个,就让朱载坖放过祝家,还差点意思。 朱载坖真正看重的,是祝家以后用处,一旦蒋洲真的和王直达成协议,要和王直开展贸易,就要大量的丝绸布匹,而苏松正是出产丝绸布匹的重镇,而且收购这些东西,不可能皇室直接出手,祝家就正好可以做朱载坖的白手套,他们在苏松采购丝绸布匹,也更加方便。 这才是朱载坖考虑留下祝家的原因。 朱载坖看着祝续,这才慢悠悠的问道:“祝藩台可否说说,祝家到底犯了什么事呢?” 祝续有些难以启齿,唐顺之说道:“世叔,事到如今,在殿下面前,还有什么可以掩饰的呢?” 祝续这才咬咬牙,将他们三家与周如斗勾结在一起,骗取蠲免的事情都告诉了朱载坖。 朱载坖听了之后,问道:“仅凭祝藩台之言,恐怕也做不得真!” 朱载坖需要的是确凿的证据,能够把本案钉死的铁证,仅凭祝续的证词,还远远做不得真。祝续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子,举过头顶,说道:“殿下,这是罪人与吴寀等人的书信,足以证明此事。” 朱载坖拿过盒子,看都不看说道:“祝藩台知道这是什么罪吗?这是欺君!祝藩台虽然算自首,但是仅凭这个就想逃脱法网,未免有些太儿戏了!” 祝续赶紧取出一个盒子,说道:“殿下,这是臣家中的一些俗物,还请殿下赏鉴。” 朱载坖冷笑一声,说道:“孤不在乎这些,要是孤要这些东西,着锦衣亲军抄家,何不可得?” 这下轮到祝续有些懵了。 第403章 大梦已终休迷恋(二) 祝续只得低声说道:“罪民惟殿下命。” 朱载坖有些玩味的看着祝续,说道:“孤想知道,谁给你们的胆量,敢捏灾冒赈的?” 祝续苦笑一声,向朱载坖解释了此事,其实在他们看来,这种事情并不稀奇。首先苏州确实是遭受了倭寇袭扰,所以他们认为自己也不算捏灾,只不过是钻了朝廷制度的空子罢了,现下的官员们,利用各种灾荒,与当地士绅勾结起来,上下其手,获取利益的事情并不少见。 朱载坖只是冷笑,问道:“孤不说捏灾,你们是不是欺君?”朱载坖对于他们的狡辩实在是有些无语,苏州是被倭寇袭扰了,但是你们三家可以把朝廷的税粮给赖掉了的,怎么孤还不能用捏灾赖办你们了,不用捏灾,那就是欺君了,还办不了你们吗? 朱载坖问道:“徐、吴两家的产业,你清楚吗?” 祝续点点头,朱载坖示意祝续写下来。 朱载坖对于这些士绅们的逻辑实在是无语了,他问唐顺之:“这些事情在地方多吗?” 唐顺之有些无奈,朝廷对于灾荒,最重要的是蠲减,蠲减的对象一般是赋役,这是古代最常用的救灾手段。蠲减是皇帝恩准灾民可以不交或少交部分税粮,在朝廷的救灾措施中,蠲减占据着重要地位。 而大明还算是比较重视救灾的,历代大明皇帝,只要有灾荒,往往不论灾情严重与否、有灾必蠲,且涉及的数额一般较大,这就给了地方豪强和州县官员合谋捞取好处的机会。 朝廷对于蠲免是有一套严格的制度的,按照大明规定:灾伤应免粮草事例。全灾者,免七分;九分者,免六分;八分 者,免五分;七分者,免四分;六分者,免三分;五分者,免二分;四分者,免一分。 止于存留内除豁,不一许将起运之数,一概混免。若起运不足,通融拨补。 将灾蠲分为存留和起运两个部分,并规定只准蠲地方存留,这一部分包括夏秋两税、往年逋欠、 杂课等,而起运不可蠲。这次他们合谋骗取的就是朝廷对往年逋欠的蠲免。 朱载坖问道:“孤虽然不知其具体情况,但是恐怕苏松的蠲免,在全国都比较多?” 唐顺之苦笑着说道:“殿下所言不虚,南北直隶、山西、陕西、河南等地的蠲减较多,其他地区则相对较少,有些地区甚 至没有;在南直隶及浙江省的蠲减中,对苏、松、常、凤等府的蠲减次数远远高于杭、 嘉、湖地区。” 朱载坖闻言只是冷笑一声,天下受灾的地方多了,怎么就只蠲免苏松常凤四府,凤阳还说的过去,毕竟那是大明的中都,朱家的龙兴之地,凤阳乃国家根本重地,所以在灾荒发生时,对凤阳的救灾会有更多的关注和倾斜。 苏松等府本就富庶,但是每次报灾却是最积极的,而且只要苏松报灾,朝廷上一帮东南出身的官员就开始鼓噪起来,痛陈苏松重赋,民不聊生,仿佛不蠲免他们的赋税,苏松的百姓就活不下去了一样。 结果呢?朝廷的蠲免,养肥了的就是这帮地方豪强,百姓没有得到一文钱的好处。 祝续写了一些后,对朱载坖说道:“殿下,罪民记得或许不甚全,还需要回去问问家人。” 朱载坖叫来自己的讲官们,让他们客串了一把法司官吏,让祝续将此事的经过如实陈述,并且画押,才放祝续走。 做完了这些,朱载坖拿着祝续送来的书信,对讲官们说道:“如此的话,此案可以说的上铁案了?” 张居正说道:“殿下,此案现在证据也算扎实了,但是臣想,周如斗恐怕还有些东西,何妨再次讯问他。” 朱载坖想了想,说道:“将周如斗带来。” 锦衣校尉将周如斗带来过来,朱载坖也不和他废话,将祝续的供状和证据直接给周如斗看了,朱载坖说道:“要是按士绅们的供述,你周如斗就是本案的主犯,你可知道,欺君的主犯,是要族诛的!” 周如斗本就是巡按御史,对于刑名宪章并不陌生,他当然知道要是真的把他定成了欺君的首犯,诛他三族都不为过。 周如斗顿时大叫冤枉,他说道:“殿下,罪员既不是苏州人,在苏州也没有产业,捏灾冒赈,所为何来?这些事情都是他们联系罪员,说此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罪员上疏报灾,剩下的事情,他们自会解决。殿下明鉴,罪员确实不是此案的首犯。” 朱载坖看了李春芳一眼,李春芳说道:“殿下,臣也以为,周如斗不是此案的首犯,蠲免的钱粮,落入他手中的不过是十分之一不到,他何苦做此事呢?” 朱载坖说道:“孤也觉得周如斗不是此案的首犯,但是如今他们三家供述一致,还有这些书信为证,周如斗一人之言,恐怕也难以使人信服啊。” 李春芳问道:“周如斗,你可有什么证据,眼下这是生死存亡之际了,还在顾虑什么。” 周如斗脸上有些纠结,朱载坖知道他肯定是有什么东西,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周如斗怎么可能这么傻。周如斗肯定是有后手的。 朱载坖说道:“周如斗,事到如今,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父母、兄弟着想,因你一人之罪,招致阖家之诛,岂不可叹!孤一向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只要你如实交代,孤会想办法保全你的家人的。” 周如斗低头思虑了半晌,才交代了自己有一封吴寀给他的信和礼单,他没有焚毁,而是交给自己的长随带回浙江老家里去了。 朱载坖立刻命陆绎派锦衣校尉去浙江取来,同时朱载坖立刻传令朱希孝,令他从南京带锦衣卫来,朱希孝和冯保还在南京等候马坤到,但是朱载坖怕夜长梦多,准备立刻动手,免得到时候出些什么意外。 第404章 大梦已终休迷恋(三) 朱载坖遣人去通知朱希孝后,朱载坖召集了赵文华、唐顺之、林懋举等人。 朱载坖将现在收集到的证据一一出示,朱载坖说道:“眼下的证据,足以定案,未免夜长梦多,孤的意思是先行将三家予以抄没,相关人犯抓获,免生事端。” 朱载坖的意见也得到了赵文华的等人的赞同,但是这三家的产业众多,有些还不在苏州,所以需要赵文华等人的配合。 几人商议了一下,苏州府内的,有锦衣卫抄没,其他州县的,由赵文华、唐顺之命令各州县予以抄没。 唐顺之问道:“祝家也要抄没吗?” 朱载坖说道:“当然要先一体抄没,等候陛下之命,孤岂敢自专。” 虽然祝氏已经向朱载坖投效了,但是现在朱载坖不会这么轻易就把他们放过,不堕入地狱,怎么能知道天堂的美好呢?现在就将他们轻轻放过,恐怕他们并不会感恩,而是觉得自己押中了宝。 接到朱载坖书信的朱希孝立刻从南京带来了大批锦衣校尉,朱希孝到后,朱载坖立刻传令王崇古封闭苏州城门,不准出入。 同时林懋举的苏州府差役、陆绎和朱希孝所率领的锦衣卫开始有条不紊的抄家了,尤其是陆绎带来的北镇抚司查检高手,精于抄家,极为仔细。 三家人犯,徐、吴两家关押于苏州府和苏州卫狱中,祝家人关押到按院内。 祝续等被押来后,朱载坖派李春芳去安抚了一下祝续,眼下只是权宜之计,如果不把祝家也拿捕了,恐怕祝家就会暴露,同时此案是嘉靖亲自关注的案子,朱载坖也必须请旨过后才可以行动,当然朱载坖会在奏疏提及祝家的,毕竟祝家日后还有用。 朱载坖的意思也很简单,祝家的人,可以不杀,但是祝家的财产,尤其是土地,肯定是要没入官田了,否则做错了事情,就不受到惩罚了吗?同时没有土地和官身的祝家会更加依赖朱载坖,也便于朱载坖控制祝家。 随着锦衣卫大规模抓捕这些豪强,抄没土地,苏州城再次陷入了恐慌之中,被抄没得都是苏州的豪强,而且都是有官身的人,按理说都是苏州城内的头面人物,没想到面对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他们没有丝毫反抗之力,他们所豢养的家丁护院根本不敢做什么。 人都被押回来了,眼下就是怎么审的问题了。 朱载坖是皇子亲王,当然是不能参与审理了,在场的人中,锦衣卫指挥使掌南京锦衣卫事、右都督朱希孝、右副都御史兼工部尚书赵文华、右佥都御史兵部右侍郎巡抚南直隶唐顺之都可以审理此案。 但是赵文华、唐顺之明确拒绝审理,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他们两人本身就是戴罪之身,不便于去审理本案。事情发生在他们二位的辖区,作为南直隶巡抚和浙直总督,他们自然是要避嫌的。 朱希孝作为锦衣卫,本身就有审理诏狱的职能,但是朱希孝显然是不想趟这趟浑水的。朱希孝以圣谕由他和南京内守备冯保、户部左侍郎马坤三人会同前往苏州,协助朱载坖和赵文华办理此案为由,认为自己只是协助朱载坖和赵文华办案的,况且剩下两位钦差冯保和马坤还没有到,朱希孝觉得自己一个人审理本案,还是有些不合嘉靖的上谕的。 朱载坖笑着说道:“那岂不是要孤来审此案了?” 赵文华等人赶紧劝阻道:“殿下不可,殿下何等样人,怎可轻易审理此案,况且此案还尚不明朗,不必心急。” 朱载坖笑笑说道:“不必心急?说不定此刻弹劾孤和你赵部堂的奏疏都已经写好了,还不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朱载坖并不是害怕弹劾,说实话,这些言官的弹劾对朱载坖来说没有任何作用,但是朱载坖现在要将此案定成铁案,免得徒生事端。 朱载坖问道:“本案是不是诏狱?” 大明对于诏狱,和前代不同,前代皇帝下诏审理所有案件都可以称为诏狱,而大明诏狱专指由锦衣卫审讯案件才可以称为诏狱。 朱希孝说道:“殿下,本案陛下诏书中没有指定由锦衣卫办理。” 朱希孝又不傻,怎么会自己接个烫手山芋来捧着,嘉靖都没有把本案交给锦衣卫来处理,朱希孝就更不会把本案揽过来了。 朱载坖笑笑说道:“是啊,锦衣禁狱,非有寇贼奸宄不可入,这几家算的什么呢?” 锦衣卫管理的案子,除了一些大案要案之外,就是由皇帝直接交代给锦衣卫办理的,这案子嘉靖的诏书哲宗确实没有说由锦衣卫办理,朱载坖也理解朱希孝的谨慎,朱希孝不像陆炳,本身就不是什么强势的人。 不是诏狱,那就得按照朝廷法度来审理了。 朱载坖问道:“诸位,按朝廷法度,此案应该怎么审呢?” 赵文华说道:“回殿下,按我大明法度,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地方设提刑按察司及其分司审断,然南直隶又有特殊。” 朱载坖当然知道赵文华所说的特殊在什么地方,南直隶是南方直隶中央六部的府和直隶州的区域的总称,与大明的其他各省不同,南北两直隶的案件都是由南京两京刑部直接管理的,南北两直隶都不设布政使和按察使。 朱载坖问道:“那具体由南京刑部哪司该管?” 与北京刑部一样,南京刑部一样下设各司分管各地的案件,朱载坖问道之后,赵文华想了一会,觉得应该是南京刑部贵州司该管,因为贵州司执掌为:专管贵州等处府州都司卫所,带管直隶苏州、真定、保定、河间、顺德五府,苏州、开平、蓟州、德州、遵化、镇朔、涿鹿、天津、太仓、河涧、保安、天津左右、忠义中、与州空右中前后等十九卫刑狱。 朱载坖闻言不禁笑了,问道:“那就把南京刑部贵州司郎中请来?” 第405章 大梦已终休迷恋(四) 赵文华自知失言,朱载坖怎么可能让南京刑部来处理此事,那不是把刀递给别人吗? 况且南京刑部再怎么不堪,也是大明的刑部,不经州县或按察司审断,断没有将案件直接移送南京刑部的道理。 何况朱载坖对南京刑部实在是放心不下。别的不说,这些人犯要是关在南京刑部,朱载坖怕要不了几天,不是被灭口就是脱逃了,南京刑部的所谓天牢,还不如苏州府呢。 南京刑部狱政管理方面,从规定上看,细致严谨,按照规定:凡各司,送发收监人犯,狱卒齐票,押至本厅,审验轻重,督令司狱司官典,如法收监。 非但严审各类押捕票单,而且收押也要分别管理,凡死罪审久者,收重监,未审久者,及充军徒罪,收徒监,杖罪以下, 收轻监,官及应议子孙,收官监,妇人收女监,凡重监枷收徒监,杻收轻监, 官监,女监,并七十以上十五以下,及废疾,俱散收,凡杻收者,加镣,枷收者,并加镣杻,遇夜俱匣,仍令时切觉察,勿令轻重混杂,刑具颠倒。 诸多方面均需要交由提牢厅具体查证,实施遇有取问,狱卒齐票赴厅禀验,令司狱司点名放出的制度。 实际上呢?南京刑部责重者位卑,位高者业疏,在监狱管理是是屡出纰漏,越狱频发。 之前罪囚韩颜一起六七人越狱,踰夹道,墙上抛飞掷人,南京刑部一无所知,最后被巡城的南京官军发现了。牧马所军人韩北斗,发现情况,匹马关弓射杀之,贼人以长板防护,走至都察院后下水,马不能追,最终脱逃成功,从神策 门方向逃窜而去。只是其中一人因带伤,不能逃走,被同伴藏在穴棺内,两日后才被搜获。 今年正月发生的越狱案件,更是让南京刑部脸面尽丧。罪囚明祥李升、钟山、李盈,在左重监内,将柙上杉篙木,渡上山墙,齐力顶起望板越出。这一次被负责警戒的禁子发觉,及时拉响了警报,提牢主事胡森得,皂隶朱谏,扶上山西司墙,追捕贼人,却差点被山西司的守卫库子误伤,待下墙至浙江司,恰好遇到巡风主事龚亨,随差皂隶汤寿,但此时贼人踪影已失。 四囚俱下大理寺,往京畿道水洞,过紫金山墙下池,从红门越墙入孝陵内乌鸡房,将看守人役缚起,杀鸡做饭,又宿一日,至夜二更,劫孝陵衙薛指挥家巾帽,出外城去。 不仅越狱出逃,而且跑到大明三品孝陵卫指挥家中打劫了一番,真是令人无话可说。 后来贼人同时打劫了宁国府东门店,将抢得杂物带往徽州销赃, 到芜湖县附近,贼人分道扬镳。之后贼人之一李盈,在休宁县被人认出了带杖枷的痕迹,因而被拿获,才将前情坦白。原来是禁子马奎做了内应,私带锁匙,打开了柙床。 南京刑部的脸面简直被丢到秦淮河里了。这些囚人不仅搅闹了南京刑部大狱,一路上又屡次打家劫舍,影响十分恶劣。而南京刑部的动作却十分迟缓,依靠良人揭发才最终破案,并且这次越狱行动还涉及到了买通禁子的现象,这让朱载坖对他们实在是信任不起来。 眼下朱载坖要找的就是一个能够审理此案的官员。 朱载坖不能亲自审,赵文华、朱希孝又不想趟这个浑水,大家都把目光看向了苏州知府林懋举。 林懋举赶紧推辞道:“殿下,各位上官,事涉巡按御史,卑府何敢置喙?” 林懋举说的倒不是作假,按照大明制度,确实苏州府是无权审断巡按御史的,最开始的时候,除了锦衣卫,在官员犯罪的问题上,刑部权力极大,在外六品以下官员有罪,刑部有权将其逮捕入狱,后来不光是刑部,南京都察院、巡按御史,甚至按察使司都有权对六品以下的官吏进行逮问,但是唯独地方州县是绝没有这个权力的。 赵文华说道:“林府尊,本部堂又不要你审周如斗,你只把祝、吴、徐三家合谋欺君的案子审好就行了。” 对于赵文华的提议,在坐的诸位大部分都是赞同的,因为大家现在都不想审周如斗,毕竟他还是朝廷命官,朱载坖逮捕他都程序上说都是有问题的,所以现在审周如斗其实并不合适,但是审祝、徐、吴三家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毕竟他们三家又不是在职的官员,顶多算个乡宦而已,审了就审了,反而可以提前把事情先弄清楚,这事还真就该苏州府管。 大明在地方上,提刑按察司为一省的专业司法机关,但是南直隶由于其特殊的地位,不设提刑按察使司。那作为初审衙门的府、州、县衙门中,府一级的推官是官府设置的最低一级的专门的司法官员,专掌刑名,不预他政。 林懋举见推脱不过,便说道:“卑府以为,苏州推官海瑞,精明强干,可以担负此案。” 朱载坖眉头一抬,问道:“为什么是海瑞?” 林懋举陈述了自己的理由,一来是苏州各县衙门是无力审理此案的,因为县官大多不通刑名,州县正官大多为进士或举贡生出身,并无处理刑名事务的经验,加上地域回避和官员不下县的规定,对于地方情况也并不熟悉, 州县正官处理刑名事就需要依赖于佐贰官等各类群体的辅助。 尤其是县官,往往是依靠师爷和小吏处理刑名,这等大案,让这些不入流的小吏来处理,显然是不合适的。 那作为该管的有司衙门,苏州府当然要审理此案,而推官作为一府专理刑名的官员,当然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当然,林懋举还有个不能言说的理由,就是海瑞看起来和朱载坖关系亲近,让他来审,能最大限度的满足朱载坖的要求,这样就把他林知府给摘出来了。 朱载坖只是冷笑,林懋举打的什么算盘,朱载坖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眼下朱载坖不愿意和他多掰扯此事罢了。 唐顺之闻言说道:“为万全计,还是道批!” 所谓道批,就是上司收状批发给下属州县管辖,提刑司、布政司、分巡道、分守道、府等州县上级衙门均可将案件下批,交由某一衙门来处理。 唐顺之的意思也很明白,就是走个程序,将此案从督抚手中批转到苏州府来,这样的话从程序上来说就没有问题。 朱载坖想了想说道:“既然诸位都这么想的,那就先把海瑞叫来看看。” 朱载坖命人将海瑞叫来,海瑞来了之后,众人将现有的卷宗和证据给海瑞看,赵文华说道:“海司理,你可能审的此案?” 海瑞看完了案卷后,说道:“此案并不复杂。” 其实此案就本身来说,有什么复杂的?祝、徐、吴三家勾结南直隶巡按周如斗,捏造灾情,骗取蠲免,这些事情都很清楚,只是他们都不愿担这个责任罢了。 见海瑞愿意审理此案,朱载坖说道:“那此案就交由海司理来审断!” 京师,无逸殿,嘉靖正在和内阁首辅严嵩谈论此事。 嘉靖说道:“惟中,你怎么看苏州的事?” 这次嘉靖确实是极为震怒,嘉靖虽然对大明朝这些官员的无耻早就有所了解,但是这次属实是刷新了他的下限。自从倭寇作乱以来,嘉靖为了稳定地方,都已经暂停了对欠粮地区的催征,而且凡是受到倭寇袭扰的地方,嘉靖都一一蠲免了赋税,嘉靖认为,即便是这些官员们再贪婪,总归是有些好处落到百姓头上,不至于激起民变。 但是实际上这帮官吏的眼中,除了自己的乌纱和银子之外,哪里还有其他的东西,根本不在乎百姓的死活。反而还借此机会大发横财,欺上瞒下,把嘉靖和朝廷稳定地方的举措当成损公肥私的良机,嘉靖岂能不愤怒。 严嵩当然知道嘉靖问的什么事情,严嵩能怎么说呢?作为首辅,很多事情他确实知道,但是又能怎么办? 他们连嘉靖这个皇帝都敢骗,严嵩这个内阁首辅,又何能为也? 严嵩说道:“陛下,此次的事情,早有端倪。臣查过嘉靖以来的奏疏,大明报灾最多的就是南直隶,而南直隶最多的又是苏松二府。不管是水旱、贼寇,十年之中倒有三四年报灾,江南素称鱼米之乡,怎会如此?但是奇怪的就是,州县报灾,督抚会同巡按等官勘灾,都确有此事,朝廷于是每年蠲免钱粮。苏松的欠粮也永远也蠲免不完,不是咄咄怪事吗?” 严嵩的话已经说的很委婉了,嘉靖当然知道严嵩的意思,眼下不是一个周如斗或者祝、吴、徐三家的事情,而是整个东南都有问题。 上至南京六部和东南的督抚,下至州县官吏,地方豪强,对于朝廷,是越来越不在乎了。朝廷的税粮是越欠越多,地方的催征是越来越少,但是报灾却是日益频繁,这些事情,都是最近越来越突出的问题,说白了,就是东南和朝廷的隔阂,现在是越来越大了。 仅从赋税一事上就可以说明,洪武年间,苏州府的欠粮每年不过十五万石,不到应缴税粮的十分之一。 到了永乐迁都之后,每岁欠粮,已达百余万石,虽经朝廷多次蠲免,到宣德元年,已达760万石。宣宗大笔一挥,将宣德元年之后的所有欠粮全部蠲免,还减少了苏州府的税粮七十二万石,结果呢?到了宣德八年,宣德元年分拖欠秋 粮一百六十五万五千一百四十二石,自宣德元年至宣德七年,通计欠税粮米麦七百九十三万六千九百九十石,松江常州等府莫不皆然。 最可笑的莫过于宣德四年,苏州府该运南京仓及光禄寺等白熟米、五府六部官俸米,计七十五万五千有奇,今已逾年,才纳得七万一千有奇,未及十一,大明朝这个税,真是征了个寂寞。 那些天天叫喊着苏松重赋的人,查查他们的籍贯,就都明白了。 而且捏灾冒蠲,绝不是从嘉靖时才开始的。正统时,南直隶并浙江苏松嘉湖等十四府州,正统九年水灾无征粮米共四十九万三千五百六十三石有奇,上命户部验实蠲之。英宗倒是大方,一免就是近五十万石的税粮。 从正统成化以来,朝廷光因为苏松受灾而蠲免的税粮就超过一千万石,相当于大明岁入的一半。弘治、正德两朝,除了因灾蠲免的之外,还将所欠的税粮逋税五百五十五万六千四百一十四石有奇全部蠲免。 结果呢?到嘉靖二十八年,苏松欠粮多至六百余万石,仅松江一府,即欠一百四十万石。 以至于户部尚书方钝多次上疏直言道:江南逋负,动至数百万, 其在苏,吴十居其五。 不光是欠粮,朝廷税粮不给,嘉靖内承运库的金花银一样也是不给,在欠税这个问题上,苏州倒是做到了一视同仁,管你什么户部皇帝,都是不给。 苏州等府,岁派内库银一百余万,自嘉靖二十八年至三十四年,积逋至三百四十八两。真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这六年本该给嘉靖六百万金花银,结果就欠了三百四十八万,也难怪不得嘉靖经常从太仓支银,因为实在是没了啊! 嘉靖一直以为是东南遭灾,又加上水旱无时,导致苏松等府收不上来税,结果朱载坖到苏松,刀子一亮,数百万的税粮,不到一月就交清了,嘉靖这要是还看不明白,那就是真的蠢。 更让嘉靖愤怒的是,不但不交税。本该充当朝廷耳目的巡按御史,居然和地方豪强勾结起来,骗取蠲免,合着好处都被你们得了,苦一苦百姓,骂名我嘉靖来担是? 万寿帝君还真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被自己的臣子戏弄,简直是奇耻大辱,要是换做朱重八,不杀他个天翻地覆,才是怪事呢! 第406章 纷纷事起涟漪重 嘉靖知道,朱载坖在苏州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这下这些言官肯定会借此机会疯狂搞事情的。 严嵩也不得不承认,果然是亲生的,搞事情的能力都是一样强。嘉靖说道:“惟中,事关朝廷安稳,惟中还要多用心啊。” 严嵩点点头,对嘉靖说道:“陛下,裕王那边,还是要从南京派个稳重、得力的臣子才行。” 嘉靖明白严嵩的意思,那就是还是要给朱载坖身边派个老成一点的臣子帮忙寰转一下,讲官们毕竟步入官场不久,冲劲有余而沉稳不足,眼下朱载坖看来是有点杀红眼了,还是要给他冷静一下才行。 嘉靖问道:“赵某何在?” 严嵩略一思考,就知道嘉靖问的是谁了。 严嵩说道:“赵贞吉现在南京吏部文选司任郎中。” 嘉靖冷笑道:“他倒是寻了个好去处,惟中,是不是你干的?” 严嵩有些尴尬的说道:“陛下,赵孟静(赵贞吉字)毕竟也是心学门人。” 赵贞吉被认为是王学传承之一的泰州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作为心学传承,按理说徐阁老会拉他一把的。不过其实严嵩和他的关系很微妙,虽然赵贞吉曾经弹劾过严嵩,严嵩也狠狠修理过他,但是要说严嵩对赵贞吉极为愤恨,其实倒也谈不上,否则他赵贞吉也不能在严嵩眼皮子底下升任南京吏部文选司郎中这样的要职了。 嘉靖想了想说道:“周如斗既然涉案,南直隶巡按就应该另择他人,就以赵贞吉为南直隶巡按,会同查察本案。” 严嵩当即领命去办。 苏州府,自从朱载坖下令抓了三家之后,整个江南都开始鼓噪起来,苏州可是东南重镇,文风鼎盛,尤其是祝家,在民间名声极大,祝枝山嘉靖五年才去世,朱载坖这个时候动祝家,当然引起了士林的鼓噪。 徐阶府上,文彭亲自到访,这位文彭,官卑职小,不过国子监博士而已,但是他的父亲却是大名鼎鼎的文征明,和祝枝山、唐伯虎并称吴中三才子,现在祝家出事,文彭当然要来找徐阶了。 文彭商量就问道:“阁老位居辅弼,不能发一言以救祝氏乎?” 徐阶说道:“事涉要案,仆岂敢置喙,况裕王殿下,岂会行无谓之举?” 文彭不依不饶的说道:“万一殿下身边有小人呢?” 徐阶也有些不耐烦了,最近朝廷的东南官员,天天来找自己,希望自己出面,但是徐阶深知,现在嘉靖就是摆明了要收拾苏松士绅,自己此时去出头,那就是找死了,不光部堂大员来,现在文彭区区一个国子博士也来质问自己堂堂内阁次辅。 徐阶端起茶杯,说道:“文博士若是觉得裕王殿下身边有小人,大可以直接向陛下上疏,何必来寻老夫?” 送走了文彭,严讷又来了,这位可是重量级人物,嘉靖的近臣,现任翰林学士,经常为嘉靖撰写青词,去年周如斗以苏州倭患为由,要求蠲免苏州的赋税。严讷也以三吴地区遭倭患,又遇灾荒,百姓流离死亡几半,而地方官吏仍加紧征粮征款为由,上书陈情,极言百姓困苦,得以免征。 现在苏州又出了这等事情,严讷当然要想出头为自己的家乡争取一下。 严讷进来之后,还没等严讷说话,徐阶就说道:“敏卿(严讷字),苏州的事情,你不必再过问了,否则祸及自身,反而不美,敏卿明白老夫的意思吗?” 严讷一下子明白徐阶的意思了,看来苏州的事情水很深嘛,徐阶作为内阁次辅都不敢轻易插手,可见这次的事情想必是极为棘手的。 严讷问道:“阁老可否透露一二。” 徐阶说道:“敏卿,去岁你为苏州请命过?” 严讷点点头,便知道可能会与此事有关,严讷问道:“存斋公(徐阶号)还请解惑。” 徐阶问道:“敏卿可知道苏州去岁的实情?” 严讷摇摇头,他怎么会知道千里之外的苏州到底是什么情况呢?但是周如斗作为南直隶巡按既然已经上疏请求蠲免了,他作为苏州人,自然想为家乡尽一份力嘛。 徐阶心下了然,说道:“这就是了,敏卿这是失策啊!” 严讷当然明白徐阶的意思,看来周如斗当时的奏疏恐怕是有问题的,严讷问道:“阁老,那下官该怎么办?” 徐阶说道:“圣明无过陛下。”严讷向徐阶行了大礼后就离开了。 苏州府,按院,今日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前来了,就是丁忧在家的翰林学士袁炜,不过他不是来求见裕王的,而是来寻几位讲官的。 在翰林院里,袁炜的资历比诸位讲官都深,而且他也很得嘉靖的欣赏,除了李春芳之外,恐怕没人能和他相比了。 袁炜是浙江慈溪人,和赵文华是老乡,不过袁炜自恃清高,一向不和赵文华有什么多接触。袁炜到来后,几位讲官都亲自出来迎接这位翰苑前辈。 互相见礼之后,高拱问道:“懋中(袁炜字)此来何事?” 袁炜是嘉靖十七年进士,也就只有高拱这个嘉靖二十年进士能和他聊聊了,其他的讲官都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在一贯倨傲的袁炜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袁炜问道:“诸位可知苏州城里的事?” 高拱点点头,袁炜说道:“肃卿,殿下何等尊贵,岂可置身于此等事情中?你们作为裕王讲官,难道毫无作为吗?” 袁炜仗着自己是翰林院中的老资格,上来就教训起来几位讲官了,高拱可不惯着他,直接说道:“袁学士之话,本官倒是不明白了,裕王品格贵重,若是有所不妥,袁学士自可以说不来,我等自当规劝殿下。” 袁炜怎么说?难道说自己是受苏州士绅之邀前来说项的吗?肯定不行啊,高拱一下子把袁炜噎死了。 李春芳也出来说道:“袁学士,若是我等有何处差错,袁学士大可以讲来,或者直接给陛下上疏嘛。” 翰林院里其他人不敢招惹袁炜,李春芳可不怕他,李春芳状元出身,圣眷极隆,不亚于袁炜,三言两语就把袁炜说的拂袖而去了。 第407章 纷纷事起涟漪重(二) 袁炜在讲官们这里吃了瘪,当即来到赵文华这里,本来作为老乡,袁炜本应该和赵文华关系不错的,赵文华本来也一直想和自己这位老乡拉拉关系的,但是袁炜一向看不起赵文华,久而久之,赵文华也不愿和他多交往了。 这次袁炜受苏州的请托,前来说项,本想先从裕王的几位讲官着手,没想到高拱和李春芳丝毫不给袁炜面子,袁炜无奈,只得到赵文华的总督衙署去,要是有的选择话,袁炜是决不想跟赵文华打交道的。 但是眼下时势比人强,自己不过是丁忧在家的翰林学士,而赵文华已经以部堂之尊总督东南了。袁炜只得求见赵文华。 听说袁炜来访,赵文华只是冷笑,自己在京师时,多次想要和这个老乡搭上关系,可是自己这个老乡都不怎么搭理自己,现在却突然来访,看来肯定是有事要找自己的。 袁炜所来何事,赵文华心里很清楚,肯定是因为苏州的事情,否则袁炜可不会登自己的门。 赵文华命人请袁炜来,自己亲自在二堂接待他。 一见袁炜进来,赵文华热情的说道:“懋中来了,可是有事?” 袁炜说道:“元质(赵文华字)如今总督东南,下官可不敢无事叨扰。” 赵文华闻言只是笑笑,那就是有事情来找自己了,赵文华说道:“你我老乡,有什么事情何妨明言,只要是能帮的,肯定不会推辞。” 袁炜将自己的来意说明,苏州的士绅们希望袁炜来摸摸赵文华等人的底,希望赵文华等人高抬贵手,放过苏州,价钱嘛,好商量。 赵文华闻言,只是笑笑,若是平时,自己肯定要狠狠的宰苏州的士绅们一笔,但是眼下,事情已经上达天听,自己怎么做得了这个主,袁炜这来的忒不是时候了。 赵文华说道:“懋中,别的事都好说,此事免开尊口,某也做不得主。” 袁炜说道:“那何人做得了主?” 赵文华说道:“我劝懋中,休要再管此事了,否则天威降临,立成齑粉矣!” 赵文华把此事说的如此决绝,袁炜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告辞离去。 京师,西苑外,严讷昨日从徐阶那里得知了消息之后,今日神魂不宁,思来想去之后,还是到无逸殿门口去请罪,他本就是可以入值西苑的近臣,但是他还是选择了在无逸殿外请罪。 黄锦赶紧向嘉靖汇报此事,嘉靖笑着说道:“严讷请什么罪啊?” 黄锦说道:“陛下,想来还是因为苏州的事情,去岁周如斗上疏,严讷也曾经极力附和过。” 嘉靖问道:“那严讷也拿了银子了?” 黄锦笑笑说道:“这倒不曾听说,想来严学士是因为此事,心中有些不安。” 嘉靖知道,严讷一向小心谨慎,这回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是肯定比较惶恐的,嘉靖说道:“黄伴,你去告诉他,此事与他无关,他就不要多事了。” 黄锦赶紧领命,去告知严讷,嘉靖知道,像严讷这样小心谨慎的人,肯定是少数,恐怕东南的官吏,到时候又要搅扰一番了。 最近东南的官员们已经是蠢蠢欲动了,他们现在只停留在找徐阶等人,希望他们以朝廷重臣的身份领衔上疏嘉靖,但是徐阶等人一直不敢挑这个头,反而是百般劝说,希望他们不要闹事,但是这些官员们很明显不是听话的人,现在他们还寄希望于徐阶等人,一旦他们觉得徐阶不会上疏,肯定会直接上疏嘉靖的。 嘉靖这种场面见得多了,连当年左顺门之变,嘉靖都没怕过,何况这些人,还远远不如当年的杨慎,大不了就辛苦一下锦衣校尉罢了。 嘉靖对此毫不在意,黄锦回来后,嘉靖问道:“严讷走了?” 黄锦呈上严讷的请罪奏疏,嘉靖说道:“国家大事尚且来不及处理,哪有空看这些玩意。” 黄锦只是笑笑,嘉靖问道:“最近京城还算安稳?” 黄锦说道:“回皇爷,尚算安稳。” 嘉靖说道:“你和陆少保要多上点心。”黄锦点点头答应下来。 苏州府,嘉靖的钦差户部左侍郎马坤和南京内守备冯保终于到来,不过此时海瑞已经把事情查的清清楚楚了,马坤一来就得到了朱载坖已经把三家尽皆拿捕的消息,不由的大惊。 连忙和冯保一起来到按院,求见朱载坖,朱载坖连忙叫来朱希孝,一起见了马坤和冯保,行礼之后,朱载坖也不多讲,直接把海瑞已经审理得到的卷宗交给马坤,说道:“马司农,这是已经审理的卷宗,眼下就剩周如斗还未审理了,既然三位钦差都已经来了,不妨直接询问周如斗?” 朱载坖知道马坤是南直隶通州人(今南通),和江南的这帮官吏说不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所以朱载坖决定快刀斩乱麻,免得再生事端。 不料马坤却不愿意立刻审理,他的理由又两点,第一他还没熟悉案情,此事审理,恐有差距。第二就是嘉靖的诏书里说的明明白白,他和朱希孝、冯保等人,都是配合朱载坖赵文华审理此案的,主审应该是朱载坖或者赵文华。 见马坤不愿意审理此案,朱载坖也不勉强,只是将马坤安置在按院,明日等赵文华来就开审周如斗。 不过晚些时候,朱载坖就得到了一个说不上好坏的消息,嘉靖已经任命在南京的赵贞吉为南直隶巡按御史,赵贞吉受命后,立刻赶赴苏州,现在已经到了苏州,明日就要拜见朱载坖了。 朱载坖有些头大,这个赵贞吉可不好对付,脾气比之高拱还要差,他的学生都说赵贞吉是国家重务,片言立断,有不可者,厉声折之,意气自好,躁亦不免。其言论风采,可想见矣。生平自负特操,不袭人后。身任天下,百挫不回。大都才隽而博,气刚而忠,贞吉有焉。 这位可不是好糊弄的,朱载坖思虑半晌,还是决定先见了赵贞吉再说。 第408章 纷纷事起涟漪重(三) 第二天一早,赵贞吉果然来拜见朱载坖了,朱载坖一大早就起来接见他。 赵贞吉行礼之后,朱载坖问道:“赵绣衣刚刚上任,就急赴苏州,所为何事?” 赵贞吉笑笑说道:“下官此来,所为何事,殿下想必已经知道了。” 朱载坖笑笑说道:“赵绣衣快人快语,孤很是喜欢,既如此,一应供证皆在,赵绣衣自可查阅。” 朱载坖直接命人去请赵文华等人过来,准备审理此案,其实大家都和清楚,此案到现在,已经算是十分清楚了,虽然周如斗和徐、吴两家的供词有互相矛盾的地方,但是这只不过是他们互相推脱罪责的方式罢了。 赵贞吉也已经看完了卷宗和在案证据,朱载坖便问道:“赵绣衣怎么看此事?” 赵贞吉直言不讳的说道:“这等事情,竟然发生在苏松重地,如不严惩,以为后来者戒,恐纲纪废弛矣!尤其是周如斗,国家设督抚巡按,振纲立纪,剔弊发奸,将令互为监察。近来积习,乃彼此容隐,罪无可赦。” 赵文华闻言问道:“赵绣衣何以断定周如斗是容隐而非此案主犯?” 这现在是此案的一个重要问题,周如斗和这三家,在本案中谁主谁次的问题,朱载坖当然也认为这三家是主犯,周如斗不过是为他们三家充当在朝堂上的喉舌罢了。要说周如斗是本案主犯,其实是有些说不过去的。 朱载坖对于赵贞吉的话,还是比较认可的,赵贞吉也详细阐述了一下自己看法,首先周如斗不是苏州人,他为这三家张目,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至少周如斗本身没有动机去做这个事情,而且从他们的分赃来看,这次蠲免的税粮高达八十余万石,折银最少也是二十万两,周如斗从其中分得不过两万余,从这个分赃来看,也可以推定周如斗不是本案主犯。 朱载坖说道:“谁是主犯,还要审过之后再说,眼下是谁来审断此案的问题。” 现在嘉靖派遣的三位钦差也已经到了,新任南直隶巡按赵贞吉也到了,此案现在是必须要审的。 朱载坖问道:“诸位可有自动请缨的?” 其实朱载坖倒是希望赵文华来审此案的,毕竟此案的前因后果,赵文华是最清楚不过的,由他来审理此案那是最好的,毕竟赵文华还是比较听话的。 结果一众官员都闭口不言,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朱载坖只好说道:“赵制军,你是右都御史,又是浙直总督,此案恐怕得你来审才合适。” 赵文华赶紧推辞道:“殿下,此案就发生臣之汛地,臣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岂可审理此案,倒是马司农,精于刑律,又是钦差,可以审理此案。” 赵文华倒不是胡扯,马坤历任顺天府尹、大理寺卿对于刑律是肯定是十分了解的。 朱载坖问道:“倒忘了马司农是当过廷尉(大理寺卿别称)的,确实适合审理本案。” 马坤赶紧推辞道:“殿下,臣受陛下圣谕,协助殿下和赵制军审理此案,万不敢越俎代庖。” 朱载坖不由得冷笑着说道:“此案就这般棘手吗?诸位都是两榜进士,国家良臣,难道怕审此案吗?” 这时候赵贞吉说道:“殿下,若是殿下不弃,下官愿审此案。” 朱载坖说道:“赵绣衣愿审此案,那是再好不过了。此案陛下也立等回报,赵绣衣准备何时审理?” 赵贞吉说道:“下官以为,越快越好。” 朱载坖随即安排苏州知府林懋举提相关人犯到,准备立刻开审,朱载坖等人就在后面听审即可。 赵贞吉也是精通刑律的,何况海瑞之前已经审过一轮了,各种供词、证据都已经在案,即便是想要翻供也那么容易了。但是此案涉及到的人员众多,还是用了整整一天,赵贞吉才将所有人犯询问完毕。 将人犯还押之后,赵贞吉回到二堂,命小吏取来听审记录给诸位看。 朱载坖在后面听了赵贞吉审理此案的过程,发现赵贞吉审理此案确实还是很有章法的,虽然没有学过讯问学,但是很善于利用人犯的心理,公堂审理犹如作战贵在打破常规、出其不意,对于知法犯法者和熟知审讯程序的惯犯,以此打乱其事先准备的套话,确有声东击西之 妙,然后或用威吓,或用婉探,推之以情,决之以理。 朱载坖笑着说道:“赵绣衣倒是熟悉问案,今日倒是让孤开了眼界了。” 赵贞吉笑笑说道:“殿下,此不过五听尔。” 朱载坖当然知道五听,所谓“五听”即辞听,观其言辞;色听,观其脸色;气听,观其气息;耳听,观其聆听;目听,观其眼神。是州县官吏审理案件的常用手段。 马坤也说道:“赵绣衣果然是精通刑律的,威以临之,虚心以诘之,十得七八矣。” 朱载坖问道:“这州县官吏问案也有一套章程吗?” 朱载坖对于大明的州县官吏司法水平实在是不敢恭维,这些两榜进士出身的父母官,往往都是依靠刑名师爷来审理案件,自身的水平有多少,那就令人生疑了。 马坤说道:“凡州县问案,有四戒,一问讼戒先意,不执己见;二问讼要别强弱;三问讼果决,戒经久不断;四问讼平心息气,宽恕不逊。” 朱载坖正准备详细问问此事时,小吏已经将问官口词送来给各位官员们看了。所谓问官口词,就是立足于官宪视角的文书,记录案件基本事实及官员对案件的判断或意见,状内事情,既审明白,便取口词。 问官口词包括审语和参语两部分。 所谓审语,就是对案情的客观叙述,常以“审得”二字起首,如审得某一事,因何起起衅,如何争论之类的语句,而参语嘛,就是问官对案情的判断,常以“参看得”三字起首,如“参看得某某谁曲谁直”。 眼下大家对审语基本是没什么意见的,对于参语大家的想法就比较多了,毕竟是要上达天听的。 第409章 纷纷事起涟漪重(四) 大家对于参语,确实是分歧颇大,赵文华主张一概从重,拟欺君重罪,但是唐顺之和林懋举主张区别主从犯对待。 平心而论,从朱载坖自己的想法来看,把这帮都都杀了才符合朱载坖的看法,但是朱载坖很清楚,不能全杀了,首先是祝家还有用,杀了他谁来帮朱载坖办事。 其次就是现在苏松甚至整个江南的士绅已经风声鹤唳了,如果再大开杀戒,反而不美,当然,不杀也是不行的,不杀就不足以震慑他们,所以朱载坖的决定是轻其轻罪,重其重罪。 当然,和一般的州县官吏草拟参语不同,此案的卷宗是要上呈嘉靖的。 也就是说,负责审理的官员其审判权力并不完全,断议与判决两者分离,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嘉靖手中。对于复杂重大的案件而言,要经过断议和判决两个阶段。 现在他们的审理,仅仅是初审罢了,需要给嘉靖一个参考。 朱载坖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后,赵文华也表示没意见,剩下的就是拟定刑罚了。 大明的州县官吏,在拟定这种需要圣裁的案件刑罚时,要比正常的刑罚拟的重些,就是够不上死刑的,也要先拟定死刑,等到皇帝御批的时候,撤销一些人的死刑,就可以显示天恩浩荡,陛下仁慈了,这也是恩出于上的意思。 大明死刑的执行方式有绞、斩、凌迟三种,死刑犯还有真犯死罪和杂犯死罪的区别。真犯死罪又有“决不待时”与“秋后处决”的区别,此之定罪、执行与州县衙门的职责无涉。杂犯死罪者,虽有死刑之宣告,但无死刑之执行,按照五年徒刑以适用赎刑。 眼下这欺君大案,自然是真犯死刑了,所以朱载坖和一众官员毫不犹豫的拟定了四个首犯凌迟,祝、徐、吴三家抄没家产,成年男丁斩立决,其余人远发辽东。 拟定完刑罚后,参与此案的所有官员在最后签名画押,并用火漆封存所有的卷宗,送往京师,请嘉靖圣裁。 同时大家都各自回去,官员们要忙着将本案的一应经过告知苏州百姓安抚民心,朱载坖也要向嘉靖呈递奏疏,好留祝家人一条命。 当苏州知府林懋举向全城百姓公布他们的罪状的时候,整个苏州的士绅们都有些发抖。这些年以来,类似的事情他们不知道干了多少次了,没想到这次裕王殿下居然办的这么狠,直接要将三家人尽皆屠戮,这是苏州士绅们根本没有想到的。 苏州士绅们认为,自古有救荒无善策,各省办理贩务,情形百出,其侵渔扣克等,弊在所不免。这些事情,既不是苏州士绅们首先开始干的,苏州士绅们也认为自己是最过分的。 他们认为,南直隶比之河南,已经很不错了,于是不少士绅们纷纷向林懋举和唐顺之甚至赵贞吉求情,他拿其他省份的例子来说道:河南各州县,于每年夏忙前后,必捏报灾区,察称缓征。将所报灾区已完钱粮,归入私囊。豫省官吏,平时预行捏灾请缓。将己征钱粮私饱囊聚,交代不结,拖延岁时。如遇恩诏,竟敢私改征册,捏官征为民欠,照例请免,已是天下皆知,此案处置太重。 赵贞吉只是笑笑,对这些士绅们说道:“本院只巡按南直隶,河南的事情,自有河南巡按御史处断,但是苏州的案子,本院必置之重典!” 见说服无效,他们就开始威逼起来,他们说道:“赵绣衣可是嘉靖十四年的二甲第二名进士,赵部堂嘉靖八年进士,已经是总督浙直了,赵绣衣只要行个方便,日后在官场上也是朋友不少的。” 确实,眼下东南士绅在朝廷是势力极大,不说徐阶这个内阁次辅,嘉靖的宠臣袁炜、严讷等都是江南出身,六部七卿中更是有不少的江南士绅,有他们相助,赵贞吉日后肯定能官运亨通的。 不过他们是不太了解赵贞吉,嘉靖十四年殿试时,当时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相称赞他的对策文章,可与汉朝贾谊的《治安策》相媲美,本来拟定他为一甲第二名,也就是榜眼,但是嘉靖嫌其语直,将其置于二甲第二名,不久便后悔,于是在四月首先特旨选他为庶吉士,送翰林院读书。 要是他安心在翰林院的话,有王廷相等一众大佬的扶持,现在早就官拜部堂了。他们还敢在赵贞吉面前提赵文华,当年庚戌之变时,赵贞吉怒斥赵文华道:“权门犬知道什么天下大事?” 赵文华都不敢回嘴,后来赵贞吉虽然严阁老修理了,可是他可看不起赵文华,在赵贞吉眼中,赵文华算什么东西,所以他们还敢在赵贞吉面前提赵文华,算是彻底激怒了赵贞吉。 赵贞吉不紧不慢的说道:“本院上受皇命,下听民情,断案以法,他非所敢问也!” 士绅们还是不死心,说道:“就是徐阁老那里,我们也是说得上话的,赵绣衣何不思量一下?” 赵贞吉大怒,骂道:“徐阶算什么?自知饱食朝廷俸禄的硕鼠,何能为也?” 直呼名讳,在大明是极为无礼的行为,就算是沈炼这种人,恨严嵩入骨,也叫严分宜而不名,赵贞吉竟然当众直言徐阶的名讳,让一众士绅们大惊,主意是他们还是不了解赵贞吉,赵贞吉博学才高,但他为人好强,容易发怒,常常得罪人。对一些重臣,他也直呼其名,因此招致诸多怨恨。后来高拱、张居正的名望、资历都不如赵贞吉,但都在他之前得到重用。赵贞吉与他们都恃才争强好胜,互不相让,也是经常直呼他们的姓名,全然不把阁老当干部。 赵贞吉说罢就将这帮士绅都赶出来了。他们不提徐阶还好,提徐阶赵贞吉当然火大,一来是学派倾轧,徐阶是聂豹的江右派,赵贞吉是王艮的泰州派,徐阶一向打击泰州学派,赵贞吉能对他有什么好印象才是怪事。 再者说,当年庚戌之变时,赵贞吉不过右春坊右中允,管国子监司业事,就敢直言上疏,怒斥严嵩,甚至把赵文华骂的狗血淋头,而徐阶当时已经是礼部尚书,现在更是贵为内阁次辅,却只是对严嵩唯唯诺诺,不敢和严嵩正面交锋,赵贞吉当然看不起他。 第410章 事了波澜犹未已 在被赵贞吉严词拒绝后,苏州的士绅们又找到苏州知府林懋举和南直隶巡抚唐顺之,林懋举以此事重大,他一个苏州知府怎么敢置喙此事为由,将这帮士绅们都打发了。 而唐顺之则是根本不接待他们,此事已经定局,接下来无非就是看嘉靖怎么决断罢了,这个时候,唐顺之能有什么办法,何况此案是朱载坖亲自办理的,唐顺之就算再傻也不可能去拆朱载坖台。 士绅们无奈,只得去寻马坤,因为他是嘉靖派来的钦差,又是户部左侍郎,若是马坤发声的话,份量还是比较重的。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马坤师承武当派,太极拳打的是相当的不错,马坤表示,自己只是户部官员,嘉靖派自己前来,目的仅仅是核实苏州税粮一事,至于其他的事情,那就不是他马坤所能管的了。 一众士绅们被这一帮官员们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士绅们何时曾经受过这等屈辱,他们纷纷鼓噪,想去南京请南京的官员们为自己张目,不过也有老成的士绅认为此举会激怒裕王,何况南京的官员未必有用,思来想去之后,他们还是按下了去南京的心思,还是专心等有个结果再说。 毕竟现在苏州府内到处是锦衣卫,他们干什么都在裕王殿下的掌控之内,一旦真的把裕王惹急了,恐怕没有他们的好果子吃,士绅们只得先散去。 朱载坖最近就比较轻松了,眼下他就等着蒋洲从倭国回来再说。眼下已经是深秋了,苏州已经有了几分寒意。朱载坖正好借机在苏州的名胜游赏,如寒山寺、西园寺、玄妙观等,对于苏州士绅们私底下搞得这些蝇营狗苟之事,朱载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根本没空搭理他们。 找南京?就是告到京师去,朱载坖也不怕你。 京师,无逸殿,从苏州府送来的卷宗已经在嘉靖的案头,不过嘉靖并没有看,而是叫内阁三位阁老,刑部尚书何鳌、大理寺卿万寀、右都御史署院事鄢懋卿、刑科都给事中黄元白到无逸殿来。 嘉靖说道:“这些是苏州冒赈一案的卷宗,诸位看看。” 黄锦将卷宗当众拆开,请诸位官员们查看,其实此案的来龙去脉,朱载坖已经通过密疏告知了嘉靖,嘉靖现在是想看看臣子们怎么看。 在场的除了三位阁老,都是法司官员,对于刑律都是极为精通的,眼下无逸殿内君臣都无言,只有翻动卷宗的声音。 在场的臣子们看完了卷宗,都是相对无言,他们确实没有想到,周如斗区区一个七品巡按御史,居然可以肆意妄为到这个地步,勾结豪强,冒赈骗蠲,这是国朝所没有的事情。 严嵩作为首辅,当然要首先把责任担起来,严嵩出班说道:“陛下,老臣有罪,老臣昏聩。周如斗如此小人,老臣却未提前发现,至于裕王殿下查知其奸,才将其绳之以法,否则国帑流失。老臣罪无可赦也!” 嘉靖听了严嵩的话,虽然没有表情,但是心里是极为开心的,严嵩从来就是功推于上,过委于己,主动帮嘉靖背锅,这点也是嘉靖极为喜欢严嵩的一点。 嘉靖说道:“此事与惟中何干,惟中身为百僚之长,国家大事尚且来不及处理,区区一个巡按,惟中难道要自己选拔吗?眼下的事情,是此事如何收尾,朝廷里可是有不少官员,在弹劾裕王呢?徐阁老你说说看,朕是不是该召回裕王呢?” 徐阶明白,这是在逼自己表态,徐阶作为东南官僚的执牛耳者,嘉靖当然是要他先表态,然后还要让徐阶出面安抚东南官员们,但是眼下徐阶也没办法,只得说道:“陛下,裕王殿下查知奸宄,为朝廷挽回国帑八十万石,其功莫大焉,些许无知小臣,不知其中根苗,妄言乱政,宜加惩处,以正纲纪!” 嘉靖点点说道:“徐阁老说的是,那这事就交给徐阁老去办!苏州各官和裕王已经拟了人犯判决,诸位可有意见。” 一众臣子们赶紧说道:“此人君之权柄,臣等岂敢置喙!” 嘉靖说道:“把参语给朕看看。” 其实朱载坖的奏疏里已经详细的把拟定的各种刑罚说明了,朱载坖主要也是为祝家求情,现在祝家确实对朱载坖有用,不能轻易杀掉。 嘉靖看了会参语,对黄锦说道:“取朱笔来!” 黄锦领命,去取来朱笔,准备勾决人犯。本来按照大明制度,应当由刑部初审,然后再由大理寺复审,大理寺得单独进行京师案件的复审。最后, 由皇帝裁决,大理寺复审或复核京师案件完结后,大理寺应将审理情形奏闻皇帝裁决。 皇帝通常将大理寺题本发内阁票拟,内阁票拟后再奏闻皇帝,皇帝或亲自批示,或授权司礼太监批示。 大理寺复审无误的死囚,法司以死罪请旨,刑科三覆奏,得旨行刑。 但是这等大案,嘉靖不准备按照常理处置,准备直接勾决一干人犯,决不待时。 嘉靖说道:“周如斗身为巡按,本为朝廷耳目,监察州县,反而与地方豪强沆瀣一气,罪不可赦,苏州各官所拟,悉合律法,将周如斗明正典刑!” 嘉靖说完就在周如斗的名字上打了个勾,交给黄锦,但是令嘉靖为难的是主、吴、徐三家的处置,嘉靖当然也认同朱载坖的想法,要是真的可以和王直贸易,势必需要祝家作为皇室的工具,但是单独赦免祝家,总是需要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祝家投靠朱载坖的事情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否则日后祝家做生意,一下子就会和朱载坖联系到一起。同时,嘉靖也不认同朱载坖所说的仅仅对祝家抄没家产的处理办法,在嘉靖看来,祝家毕竟也是欺君,必须要付出代价,否则他们对皇权就缺乏敬畏。 嘉靖说道:“诛戮三家,这许多人,毕竟是有伤天和啊。” 第411章 事了波澜犹未已(二) 严嵩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说道:“陛下仁慈,或可宽宥一二,以彰上天好生之德。” 嘉靖也说道:“惟中说的是,不宜诛戮太过。” 嘉靖想了想,将所有的凌迟改为斩立决,然后就是祝家的事情了,嘉靖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徐家先祖徐有贞并非良臣,当年诬于谦、王文以“更立东宫”、“谋迎立襄王子”等罪名,定为谋反,判处极刑。有今日之报,亦是天意也!” 这句话倒是得到了臣子们的赞同,徐有贞虽然有才,但是素无德行。土木之变时,徐有贞托言星象有变,建议迁都南京,以避刀兵,遭到太监金英的训斥。兵部侍郎于谦坚决反对,道:“提议南迁的人应当斩首!”礼部尚书胡濙、户部尚书陈循等重臣均附和于谦。徐有贞大为沮丧,不敢再言。 但是因此记恨于谦,等到夺门之变后,徐有贞罗织罪名陷害于谦,此事成为英宗人生第二大的污点。徐有贞为报私仇,利用皇帝,这是嘉靖最不能接受的事情,所以嘉靖绝不会为徐家减轻刑罚的。 至于吴家,当年吴山升任刑部尚书,审问翊国公郭勋不法,不合嘉靖的心意,嘉靖才将其罢官致仕的,嘉靖自然不会将吴家从轻发落的。 嘉靖看了一眼严嵩,严嵩当即明白嘉靖的意思了,严嵩也不会放过吴家了,吴山是夏言的政治盟友,就是严嵩的政治对手,有这种机会,严嵩当然要把吴家往死里整。 严嵩说道:“陛下,祝明允国朝名士,将其举家诛戮,恐于士林有碍。为陛下计,或可加恩一二,以示国朝养士优待之意。” 嘉靖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才问道:“何鳌、万寀,你们都是法司官吏,斩立决减一等,该是什么?” 何鳌等人赶紧答道:“斩立决减一等,就是绞立决。” 相比于斩首弃市,绞刑毕竟保全了士大夫的最后一点颜面,徐阶说道:“陛下,市曹刑戮,恐有不妥,且本朝对于凌迟的适用,仅限于谋反大逆、谋杀祖父母和父母、杀死亲夫、谋杀故夫父母、杀一家三人、采生拆割 人、奴婢殴家长、妻妾殴夫等条文。凌迟非五刑之具,何若俱绞,以彰陛下之仁德。” 嘉靖看了徐阶一眼,说道:“太祖以重典治世、重典治吏,岂无谓之举?朕为人子孙,不敢违逆太祖之意。” 嘉靖最后作出了判决,一干主犯,俱斩立决,族诛有伤天和,减罪一等,皆免死充军辽东,祝续姑念其父,止于绞立决。 嘉靖将一干人犯勾决后,说道:“刑科立刻签批,急递苏州,将一干人犯正法。所得财产,除偿还太仓之外,皆没入内承运库。” 本来朱载坖上疏嘉靖,想保祝续一条老命的,但是嘉靖没有答应朱载坖的请求,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来是嘉靖也要敲打一下朱载坖,不能翘了尾巴,忘乎所以。 第二就是嘉靖认为祝续人老成精,朱载坖未必能够把他彻底掌握,既然不能彻底掌握,那就不如干脆杀了,同时震慑一下祝家,免得他们再生些别样心思。 同时嘉靖也没有将祝家人的充军给免了,而是把这个做人情的机会给了朱载坖,因为按照大明律令,充军是可以赎刑的。 所谓赎刑,就是花钱减免刑罚的意思。赎法有二,有律得收赎者,有例的纳赎者。律赎无敢损益, 而纳赎之例,则因时权益。大明现在除了真犯死罪外的杂犯死罪、流、徒、杖、笞皆可赎,赎刑的方式也多种多样。 按照宣宗时的规定,杂犯死罪纳米一百石,流罪减二十石,徒五等三年者七十石,二年半至一年递减十石,但是现在大明赎刑的标准肯定是远远超过宣宗时了。 不过不管多少,其实对于祝家来说,都是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祝家的所有财产,都在抄没之列,也就是说,只有朱载坖或者其他官员,才能为祝家赎刑。 况且祝家所犯的可是大案,赎刑的流程也极为严格。按照规定,对于流刑及死刑案件,应当由按察司应上报至刑部,刑部审查后须呈大理寺复审,死刑必须由皇帝批准,皇帝或大理寺准拟并作出赎刑决定,将判决逐层下达至该管按察司,按察司将罪囚解送初审机关执行。 南直隶没有按察司,一应事务直接由南京刑部管理,也就是说他们赎刑要先经南京刑部,然后再由刑部和大理寺审核后,报送嘉靖批准。 嘉靖将赎刑的审核放权给了朱载坖,就是想让他借此机会好控制祝家,同时利用赎刑,吊一下吴、徐两家的胃口,这些大家族一贯狡兔三窟,说不定在哪里还有没有被官府抄没的财产,正好可以借机抄没。 嘉靖拟定了相关的事情,一是将此案的经过昭告天下,以为后来者戒,二就是准备处理相关的涉事官员。 一就是和本案直接有关的官员,浙直总督赵文华、南直隶巡抚唐顺之,不能查知奸情,各罚俸半年,苏州知府林懋举,身为州县官员,放任周如斗与苏州士绅勾结,事情不能有所察觉,事后没有及时上报,降为知州,发边远任用。 二就是和周如斗有关的官员,右都御史鄢懋卿,不能整肃宪纲,罚俸半年,以为惩戒。南京都察院一应官员,俱为失察,降官一级,以观后效。吏部尚书李默,用人不当,罚俸半年,夺子孙荫官一级。 苏州推官海瑞,能够查知奸情,审明是非,升为苏州同知,署理府事。锦衣卫指挥掌南京锦衣卫事朱希孝、锦衣千户陆绎,忠勤王事,各加一级,南直隶巡按赵贞吉,审断得力,免考一次,赏银五十两。 嘉靖将一系列的决定公布后,朝堂上的官员们并没有想象中的议论汹汹,反而是一番常态的沉默,因为徐阶已经在下面做了大量的工作,安抚东南的官员,再加上此案已经是铁案了,任何人也翻不得。 第412章 事了波澜犹未已(三) 嘉靖的御批很快就通过急递送达苏州,朱载坖当然再次召集苏州的各位官吏,商量监斩的事情。 大家一致决定,由赵贞吉监斩一干死囚。 不过朱载坖还是没想到,嘉靖还是没有饶祝续一命,不过这也在朱载坖的预料之中,如此大案,祝家一个人都不死,恐怕也说不过去,祝续作为家主,肯定是要承担责任的。 朱载坖想了想说道:“既然陛下已有恩典,改祝续斩立决为绞立决,就不必市曹行刑了,止于狱内斩决复命,诸位以为如何?” 这些事情都是小节,总之都是要处决祝续的,倒也不必非要市曹刑戮,况且市曹行刑,本就是一种对士大夫的羞辱,嘉靖既然将祝续减罪一等,由斩改绞,这次又是裕王开口,也算给祝家最后一点体面,倒也无妨,一众官吏们也乐得给朱载坖这个面子。 朱载坖接着说道:“还请赵绣衣给孤行个方便。” 赵贞吉说道:“下官当不得殿下一个请字,只要不违律法成宪,殿下尽管吩咐。” 朱载坖说道:“祝家虽有大罪,但是能够自首,如实供述,理当矜悯,况吴中如徐博士昌谷诗,祝京兆希哲书,沈山人启南画,足称国朝三绝,孤不忍令其举家发往苦寒,孤闻是可以赎刑的,为祝家赎刑之费,便由孤出了,还望赵绣衣行个方便。” 赵贞吉说道:“此事有成宪可依,殿下既愿为祝家赎刑,照律纳米即可。” 朱载坖感谢道:“那就谢过赵绣衣了。” 一次斩决这么多人犯,赵贞吉要准备的还很多,苏州府没有这么多刽子手,朱载坖还令朱希孝和陆绎从锦衣卫中挑选出一批刽子手,务必从速斩决人犯,回报嘉靖。 同时朱载坖命人准备了一桌酒宴,给祝续送去,祝续看到这酒宴,当然明白朱载坖的意思,只是还是请求见朱载坖一面。 朱载坖于是前去见祝续,朱载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不料陛下,孤对不住老先生了。” 祝续倒是很洒脱,他毕竟也是当过一省藩台的人,他很清楚,这般大案,祝家要是还想全身而退,无异于天方夜谭,只杀他一人,况且还是绞刑,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 朱载坖说道:“祝家的其他人,孤已经为他们赎刑了,不必流放辽东。” 祝续说道:“罪民谢过殿下高义了,罪民的儿子没什么成器的,唯独一孙祝效允,还算聪慧,殿下日后要是有差事,可以交给他办。” 朱载坖点点头,问道:“先生可要去家人们见见。” 祝续说道:“如此就谢过殿下成全了。” 朱载坖随即命人将祝续的家人们带来,自己离开了。 晚间时分,陆绎回报朱载坖:“祝续已经伏法了。” 朱载坖吩咐为祝续准备一副好棺木,就安葬在祝枝山旁边。 随着赵贞吉将一干人犯斩决,除了被朱载坖赎刑的祝家人外,其余三家均被充军辽东,祝家人得到朱载坖的赎刑后,被先行释放,在朱载坖的授意下,将之前祝家的一处小宅院发还给祝家,以供他们居住。 同时各种抄没的财产也被马坤和冯保等人分门别类的处理了,除了要归还太仓的八十万石税粮之外,剩下的都是要进入嘉靖的内承运库的,朱载坖当然知道,这种大有油水的活,肯定是大家利益均沾,果不其然,很快冯保就给朱载坖送来了一笔财物。 朱载坖本想不收的,但是一想,朱载坖不拿,冯保他们怎么拿,冯保不拿,赵文华怎么拿,赵文华不拿,下面的官吏们怎么进步啊,然后还嘱咐冯保,千万不要给海瑞去送,否则肯定要穿帮的。 海瑞那份,朱载坖会想办法给他的。 冯保还海瑞那份送来后,朱载坖就将海瑞召来,海瑞最近署理苏州府事,明眼人都知道他肯定很快就能转正了,府衙之内也没什么事情,不过海瑞最近在收拾府衙的小吏们,搞得他们痛不欲生。 海瑞来了后,朱载坖说道:“海二府(同知别称),此案也多亏了你,虽然陛下有升赏,孤这里也有一份,万勿推辞。” 虽然海瑞极力推辞,朱载坖还是逼他收下了一部分,好让他可以把家眷接来。 朱载坖接着问道:“海二府对于苏州行政,可有什么看法?” 海瑞没想到上来就给朱载坖来个大的,他准备清丈田亩,清丈是整理田地和税粮的重要措施,也是赋税改革得以顺利进行的前提,但是朱载坖很清楚,地主豪强与官府勾结,瞒地漏税,与国家争夺财富,且既得利益集团内部成员复杂,势力强大,清丈田亩势必会引起他们的反弹。 不过朱载坖倒是觉得,眼下是清丈苏州田亩的好时机,现在苏州的士绅已经被朱载坖震慑了,想来他们不敢再闹事了,海瑞的阻力大减,况且只要将苏州的田亩清丈了,就好向其他地区推广。 朱载坖说道:“清丈田亩,清溢额、 脱漏、诡借诸弊,是国家之福也。然苏州积年逋赋数累亿万,至烦部使督催,经年累月,犹不能偿,此事不可再有了。” 这是朱载坖最担心的情况,虽然这次朱载坖的催征效果不错,但是朱载坖担心的就是一旦他离开,东南的士绅们又故态复萌,继续欠粮,这种事情是经常发生的。 而现在嘉靖对于欠粮的容忍已经很低了,一旦苏州再次发生大规模的欠粮,海瑞肯定会被嘉靖严惩的。苏州的欠粮,根深蒂固,难以治理,仅洪武一朝,共有十四位苏州知府落得“左谪”、“坐事去”、“被逮”、“坐赃黥面”、“坐法死”等下场。固然和朱重八重典治吏有关,但是苏州的难治,在大明也是首屈一指的。 朱载坖不得不警告海瑞:“国家财赋仰给东南,而苏松常镇四府居半,但其土沃民浇,飞诡百出,管粮同知权轻不能镇压,或持法稍严,则豪猾大姓辄相与排根去之,故奸弊滋长,国赋不登,此治苏之要也!” 第413章 事了波澜犹未已(四) 朱载坖是支持海瑞清丈田亩的,但是前提是海瑞必须完成赋税的征收,否则嘉靖绝不会放过他的。这点是朱载坖最担心的问题。 朱载坖很清楚,欠粮的关键就是士绅们,尤其是有官身的士绅,他们论品级免纳一定数额的税粮,可视为对官员低俸薪待遇下的一种补偿性福利。不过,缙绅往往将这种合法的优免肆意扩大,谋求法外收益,就是所谓的冒滥之弊,包括接受“诡寄”、“投献”,兼并土地, 隐藏人丁,扩大优免田粮的数量和范围,拒绝承担优免范围之外的里甲正役,甚至公然逋赋,转嫁赋役责任。 除了诡寄之外,要命的就是花分了。所谓花分,就是花户分田。 花户并非实际存在的人户,而是州县衙门统计在册的纳税单位。烟户是保甲的构成单位,为社会生活中实际存在的人户。 最初烟户与花户是统一的。花户统计之初,应该是针对人户的统计,若统计比较准确,那么其时在册的纳粮花户涵盖的人口应该与实际人口相差无几。但问题在于,官府关注的并不是户中实际纳粮交钱的人是谁,而是在册的花户能不能交齐钱粮的额度。至于花户是否已经自然消亡徒具空壳,或者是否实际已别居分析,都不是其关心的内容。 这时候就是士绅们上下其手的时候,士绅们会和衙门小吏勾结在一起,把主要的赋税移到某几个花户,而实际上这些花户恐怕早就已经没有任何人丁了,官府收税也就成了无稽之谈。而实际收入的田产移到另外的几个花户中,如此便可达到偷逃赋税的目的。这就是花分。 和诡寄比起来,花分更加难以查出来。海瑞的意思也很明确,那就是不清丈田亩,就无法保证官府的税收,所以必须先清丈,再征税。 朱载坖有些担忧的说道:“海二府,你可知道其中的厉害?” 要从这些士绅们们手中收税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身败名裂。 海瑞不以为意的说道:“但为国家,何论其他。” 朱载坖不由得说道:“既然海二府有此心,孤就当成全你!” 朱载坖随即叫来几位讲官,和海瑞一起商量此事,讲官们提出,除了诡寄、花分之外,还有揽纳,所谓揽纳,就是有一个士绅包揽一整片土地的税收,由他向朝廷交税,然后在向百姓收取,说白了就是包税。 最开始揽纳者的主体是城市中的权势之家或无籍之徒,他们从税户或解户那里兜揽代纳,通过揽而不纳、虚买实收、以次充好等途径谋取钱财,现在这个已经是士绅们的特权了,乡绅采用诡寄等方式,将民户田粮兜揽到自己名下,包收代纳,多收少交,以牟取厚利。 其实朱载坖认为最重要的还是抑制士绅的土地兼并。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士绅们滥用特权的种种行为,已构成逋赋的重要因素,甚至到了上亏国计,下损民生的地步。 朝廷的优免政策,实际上成为他们欠粮的工具。按照嘉靖二十四年颁布的优免则例:京官一品,免粮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二品,免粮二十四石、人丁二十四丁。三品,免粮二十石、人丁二十丁。四品,免粮十六石、人丁十六丁。五品,免粮十四石、人丁十四丁。六品,免粮十二石、人丁十二丁。七品,免粮十石、人丁十丁。八品,免粮八石、人丁八丁。九品,免粮六石、人丁六丁。 本来按照这个制度,就是说如果一个一品官绅之家,有田粮五十石、人五十丁,按 照优免则例,有三十石,和三十丁是可以优免的,余下的二十石和二十丁,是必须承充徭役,不得逃逋的。 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这些依附于官绅之家的宗族、亲戚,甚至奴仆都是不服徭役的,官绅逋逃,重役都加在了小民身上,使得他们不堪劳苦。这是朱载坖他们现在要解决的首要问题。 朱载坖接着问道:“除官绅之外,苏州还有哪些占有巨额土地的?” 海瑞说道:“还有就是寺院,他们也占有大量的田产。” 苏州地处江南腹地,人口稠密,寺观林立,为僧者冗杂,而其中私自为僧者大有人在,这些寺院不仅人数众多,还占有了大量的土地。江南地区寺院林立,大大小小不计其数,拥有田地也是多少不一,肯定超过原本数额规定。 按照朱重八的规定,钦赐田地,税粮全免。常住田地,仍有税粮,仍免杂派差役。 僧人不许充当差役。这个规定无疑为寺院扩张土地提供了方便,自大明建国伊始,僧道多占田蚕食百姓田地的现象就层出不穷。 于是朝廷限定僧人每人五亩田,多余田地给民众耕种。但是寺院占有的土地远远超过朝廷的限额,海瑞说道:“江南寺院田多或数百顷,而官府徭役未尝及之,贫民无田,往往为徭役所困。” 朱载坖之前就听聂豹言及庙产的问题,但是到苏州来还没有来得及处理此事,现在正好一并问及,首先就是要搞清楚这些寺院到底有多少田地。 据海瑞的查访,镇江鹤林寺占田1583亩,径山万寿寺亩,常熟破山兴福寺僧田六百亩,其余各处寺院,少则数百亩,多则数万亩,虽然朝廷规定寺田也要缴纳赋税与徭役费用,但寺院借助权势,得以优免。这些相关费用自然而然转嫁到民众头上,加 重了民众的负担。而寺院则凭借特权,圈占土地,转租收利,剥削百姓。 朱载坖说道:“清丈田亩,固然要做,但是要请旨陛下再说,寺院的田产,朝廷早有明文,一僧五亩,不得超过,当比照度牒,没收多余土地,纳为官田。” 对于这些秃驴,朱载坖可不会客气,反正嘉靖也不待见他们,收拾了也就收拾了。 第414章 佛门亦非清净地 朱载坖一面和海瑞一起上疏嘉靖,请求清丈田亩,一面暗中调查苏州甚至南直隶的寺院。 海瑞只是上疏请求在苏州清丈田亩,朱载坖的上疏就激烈的多了,朱载坖请求设立专官,督理苏松常镇四府粮饷。 朱载坖的意思很简单,那就是设立督粮道,专司苏松等处的税粮、催征等事。督粮道,亦称管粮道,主要由各省布政司参政、参议担任。 由于大明南北二京不设布、按二司,故无参政、参议、副使、佥事等职,所设道官于旁近布、按分司带管。南直隶之道寄衔于山东者,太仓道,颍州道,徐州道; 寄衔浙江、江西、湖广者,苏松道,漕储道,常镇道,庐凤道,徽宁池太道,淮扬道。 朱载坖在奏疏中称:边供繁费, 加以土木祷祀之役,月无虚日,帑藏匮竭,司农百计生财,甚至变卖寺田,收赎军 罪,犹不能给。乃遣部使者括逋赋,百姓嗷嗷,海内骚动。 同时南直隶巡抚根本无暇顾及督理粮饷,自宣德五年开始,粮饷由应天(南直隶)巡抚总理。但随着巡抚职权范围的不断扩充,由起先的总督税粮巡抚地方,开始兼管农桑、水利、司 法、民政,且有考察地方官等权责,遇到战事时甚至要提督军务。 尤其是现在,倭寇未平,巡抚和总督的主要任务就是搞定倭寇,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在督粮上。 故而朱载坖在奏疏中建议:国家财赋仰给东南,而苏松常镇四府居半,但其土沃民浇,飞诡百出, 管粮同知权轻不能镇压,或持法稍严,则豪猾大姓辄相与排根去之,故奸弊滋长,国赋不登,请特重其事权,设整饬苏松常镇粮储山东右参政一员。 朱载坖的奏疏送抵京师后,嘉靖随即召集三位阁老商量此事。 徐阶首先表示不同意,他说道:“国家财力困窘,弊在设官太多。又如苏州地方兵备副使、管粮参政皆非额设,徒滋烦扰。当国家急财之际,请一切罢革,推之藩臬郡县。” 徐阶认为设立管粮参政并无必要,反而会增加大明的冗官。 嘉靖只是问道:“严阁老怎么看?” 严嵩说道:“陛下,或谓江南既有兵巡以兼钱粮之务,无庸更设专官。殊不知数郡邑之程牒浩繁,与巡按各院之倚办猬集,一江南足当他繁剧之省,而尽责之兵道,其能给乎?今之议者, 凡言裁一冗员,汰一冗费,则辄称善,而语及增置,必以为迂阔而伤财,非谋国之言也。” 严嵩的话,可是把徐阶给狠狠的损了一下,嘉靖接着问道:“吕阁老怎么看?” 吕本一向在内阁不怎么说话,除非嘉靖问及,吕本一向是不怎么发表意见的,但是现在嘉靖问及,吕本当然要回答此事,吕本说道:“陛下,臣以为国家财赋大半出于东南,苏、松、常、镇 四府在东南中尤为钱粮最多之处,顾各省皆有督粮参政、参议等官,而此四府独无, 所以往往拖欠不完,故而确有设立的必要。” 内阁中三位阁老中两人都赞成朱载坖的看法,徐阶也没有办法说变更。 嘉靖说道:“裕王举荐苏州同知海瑞为整饬苏松常镇粮储,诸位怎么看?” 海瑞最近确实是出尽了风头,徐阶已经收到不少关于他的书信了,不少苏松的士绅都写信给徐阶,请求徐阶帮忙将海瑞调走,这位实在是太难对付了。 但是徐阶很清楚,海瑞明显是朱载坖推出来的,自己如果和海瑞过不去,那就是直接和朱载坖过不去了,徐阶还没这么傻,但是就这么让海瑞坐上这个督粮参政的位置,徐阶又有些不甘心。 徐阶知道,海瑞最大的问题就是出身太低,晋升就太快,他不过举人出身,一跃而成为苏州通州,已经是非常之遇了,而现在又要将他提升为督粮参政,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徐阶说道:“督粮一职,职责重大,当遣老成之臣,臣以为翁大立可以担当此任。” 翁大立是绍兴府余姚县人,嘉靖十七年进士,从资历上来说,已经比海瑞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而且他当过南直隶巡按御史,对苏松也算熟悉,看起来确实比海瑞要适合多了,让一个举人出身的官员,担当这等重任,百官肯定有很多不满的意见。 不过嘉靖将海瑞的奏疏拿出来,对诸位大臣说道:“海瑞上疏,奏请在苏州清丈田亩,朕看清丈苏州不如将苏松常镇一体清丈,朕看就让这个海瑞担任督粮参政,清丈四府田亩,徐阁老不会是不愿意清丈松江府的田亩?” 嘉靖都这么说了,徐阶哪敢再质疑,赶紧说道:“臣唯陛下命!” 于是君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这段时间朱载坖也没有闲着,他命陆绎调查苏松常镇寺院的情况。得到了结果是触目惊心的,除了寺院占有大量的田产之外,和朝廷争夺人丁,也是极为严峻的事实。 苏、松地区作为江南繁华之地,赋役偏重,丁多地少,矛盾尖锐,百姓受诱于僧道具有免赋役特权,私自剃度遁入佛门,逃避赋役。一人住持,为之服侍者数十人;一人出家,十几人作为其帮闲,可见寺院闲散劳动力之多。而这些人并没有朝廷的度牒,却也不向朝廷纳税。 民众犯事为逃避制裁,剃度为僧, 潜藏寺院,寺院一时间成为包庇犯罪分子的场所。而这些奸盗之人无心学佛,以 僧人身份作为掩护,继续做着违法乱纪的勾当,严重损害佛门声誉。 甚至还有与倭寇勾结,甚至暗中宣传白莲教的,这些事情在东南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寺院的财力庞大,民众崇佛日盛,布施僧尼、捐资造寺,甚至舍田以为寺基。而大量的百姓受到引诱,私自剃度,未有牒谱者无有供养,只能成为游僧到处乞食,他们时而聚众滋生事端,成为威胁社会安稳的定时炸弹;寺院兼并土地,民众无以为耕,与寺院发生夺田问题。而寺院占据大量土地却在各种势力庇护下,免役免科,把这些负担转嫁民众,这些事情都是已经摆在面前的了。 第415章 佛门亦非清净地(二) 朱载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些寺院和白莲教有什么瓜葛。 僧尼巧借佛教经忏仪式,暗中宣讲白莲教,煽惑男女沉迷其中,混杂一处,奸淫纵乐。因为太祖本人就是借助白莲教起义的,深知其中危害,立国后将其列为邪教,予以严厉打击。但白莲教及其他教派活动并未因打击禁止而销声匿迹,反而成为大明最为严重的社会问题之一。 这些教派经验丰富,隐藏极深, 借助佛教与民间信仰,将其仪式与思想融入其中,在满足民众精神需求时宣传教 义。白莲教根据民间信众的社会现实需求产生了异化,其组织一般不用白莲’称号,而是另立支派,另起教名。 尤其是随着倭寇的大举袭扰,大量的百姓流离失所,更给了白莲教生存的温床。白莲教等趁此吸收教徒,扩大势力。一些白莲教徒混入佛门,趁机招引民众入教。 之前苏州知府林懋举就曾经上疏谈论过此事,他认为:此辈游食天下,奸盗诈伪,靡所不为, 使不早为处置,大则啸聚山林谋为不轨,小则兴造妖言扇惑人心,为患非细。今苏州等处,累获强盗多系僧人,乞敕所司禁约。 但是彼时朝廷忙于对付倭寇,根本无力来管这些事情,林懋举的上疏也就如同泥牛入海。 苏松等处的寺院之多,也是超乎朱载坖想象了,虽然嘉靖一向崇道抑佛,但是在东南,崇佛风气甚重。 本来按照大明规定,凡寺观庵院除见在处所外不得私自创建增置,设立寺院是要经过朝廷批准的,但是眼下的东南早就把朝廷禁令当成一纸空文了,江浙的佛寺数量最多,两处的佛寺数量相加几可占全国佛寺总数的四成。 而苏州更是重灾区,苏州崇向释教,广殿邃庑,金碧辉映,无处无之,朝廷的法度根本无人遵守。 寺院要想取得合法地位,唯一途径是有朝廷赐额,此即拥有了特许保护,否则不管是新建、 重建、重修皆视为私建,要受惩处。 而现今,据锦衣卫的查访,苏州、松江、杭州、嘉兴、湖州,常州六府,现在寺院483座,而朝廷的赐额是24座,也就是说,只有二十分之一的寺院是合法的,剩余的都是非法的。 这些在寺院的和尚,一样也不老实,僧尼们利欲熏心,人生目标不再是修行,转为纵乐享受, 沉迷于物质欲望,佛性全无,与世俗之人一样。有些僧尼为金钱所诱,陷入贪财的欲望之中,甚至不惜谋财害命。 同时为了谋求朝廷的支持,这些和尚还能士大夫们交往,僧俗混杂致使僧人不能安心于宗教修行,或是有假冒僧人之人 到处招摇行骗,时常引发败坏宗教行为之事。而且和尚们借与士大夫们交往,干涉俗世,甚至干涉政治,这是被历代皇帝所警惕的。 太祖就相继颁布《申明佛教榜册》《趋避条例》,希望能有所禁止。成祖即位再次整顿佛教时,亦声明严禁僧俗混杂居住,但是到了现在,这些法令早就成了废纸。 和尚们和士大夫交往公开且不受限制,结交朝廷势力,与士大夫交好,宣扬佛法,士大夫与当地名僧关系也渐密, 他们经常品茶赏景、谈佛讲禅。 士大夫在诗文上与僧人的互相唱和。与此同时,士大夫也积极参与佛教事务,为寺院落成写记,为寺院募疏,布施田财等。 在这些官僚士大夫的支持下,这些和尚更是肆无忌惮,士大夫为修建寺院不仅捐献钱财,有时还捐献田地,并立下戒约,禁止后人侵夺,永为饭僧之田。士大夫除了亲自布施外,也通过撰写募疏文号召民众参与寺院修建等活动, 向民众宣扬这是修行的大功德。 和尚和士大夫们宣称:有钱施钱,有帛施帛,须教早结良因,得尺则尺,得寸则寸,是必共成胜果,休论贫富贵贱,人人尽发菩提心,不分贤胜,凡愚个个,悉沾禅悦味。 向朝廷缴纳税粮倒没见他们这么积极。 私自剃度现在也是已经无法禁止的状态。按照朝廷规定,规定想要成为正式僧人,须有朝廷授予的牒谱。而获取牒谱,必须经过严格考试。这样做的目的一是提高整体僧人素质,使他们通晓佛经,更好地为传教服务;二是通过此举控制僧众数量。 但是现在,这种制度早就无法维持了,私度滥度行为屡禁不止。为僧者无须经过考试即可获得朝廷度牒,各式各样之人都可为僧。随着朝廷无止度的滥度,以致后来私造度牒者尚未知其数。 除了私造伪造度牒,甚至没有度牒外,朝廷为了筹措资金,无节制的贩卖度牒,也是僧侣泛滥的原因之一。朝廷为了筹集军费、灾款、填补财政亏空,都会通过鬻牒获取所需钱粮,出售度牒筹集应急资金成为常用方式。每个牒谱价值 与发牒数额根据当时朝廷所需钱额而定,价位不等。 在江南地区,牒谱深受欢迎,因为江南地区赋役重,有度牒即可享受免役优待,一张度牒在东南价值白银数两,还供不应求。买牒之人无外乎是为获取政治上和经济上的利益,逋逃规免税徭,冒为僧道累以万计。这些买牒之人不织不耕,坐食温饱,或有拥妻妾于僧房,育子孙于道舍,败伦伤化,莫此为甚。 更加麻烦的是,私买僧牒之人不须经过考试,有财富即可获得,这也为那些品德低下,甚至被一些罪犯利用,以此获得合法僧人地位,从而逃避法律的处罚。 这和尚是些什么东西,也就可想而知了。 朱载坖听了陆绎的汇报后,当即叫来诸位讲官,令陆绎将调查到的事情告知讲官们。 朱载坖说道:“此辈蛀虫,如不早除,必为大患也!” 眼下这些和尚,已经给朝廷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这次既然被朱载坖撞见了,朱载坖免不得要修理他们。 第416章 佛门亦非清净地(三) 讲官们对于寺院的不断扩张也是极为反感,但是东南地区佛教势力很大,讲官们建议朱载坖慎重处理。 确实,东南佛教昌盛,若是没有一个正当理由的话,恐怕很难动这些寺院和秃驴。 朱载坖问道:“陆绎,可有什么好的理由?” 陆绎想了想说道:“殿下,何不以通倭为由?” 朱载坖明白陆绎说的意思,东南沿海倭乱兴起,朝廷实行海禁,但是这些和尚僧人私创寺院,收揽民众,在倭患严重时作为贼寇侵略本地的助手。这事已经是被地方州县证实了的,倒不是锦衣卫胡乱攀咬。 朱载坖说道:“就以此为由,整顿寺院!” 朱载坖将海瑞、赵贞吉、唐顺之叫来,告知自己的想法,同时希望赵贞吉以南直隶巡按的身份主持此事。 朱载坖说道:“僧侣勾结倭奴入寇,滋蔓既久,遂成大乱,若不早图,恐生大乱也!” 对于朱载坖的看法,赵贞吉等人倒是并不反对,江南佛教兴盛,确实已经到了影响大明朝廷的地步。 而且嘉靖本人对佛教就极为反感,嘉靖继位之初,显示出强烈地排佛意向与决心,首先就规定了寺田起科,僧道同服徭役。针对原先僧尼可以免除徭役,嘉靖作出改变,度牒僧人有田粮者编入黄册,同里甲供应赋役。无粮者编入带管畸零。不再享受免役特权。 同时将私度的僧人尽皆还俗,嘉靖下诏:僧徒愿自还俗者,听其自由安便。各处寺院任其颓坏,不许修葺。民间幼童不许舍身为僧,私自披剃。凡中外一切游聚尼僧,俱勒令还俗婚配,罢毁所居浮屠庵院,违者重惩,如令诏可。 不过嘉靖的这些诏书只在京师附近有用,在南方没什么效果,不过朱载坖这次准备在东南把嘉靖的诏令推广下去,免得这帮和尚搞事情。 唐顺之说道:“殿下,江南地区自古以来有尚鬼神崇佛的习俗。此风俗早已融入江南民众的日常生活,在他们的观念里根深蒂固,无法磨灭。” 朱载坖当然知道这节,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佛教也不可能再江南发展起来。 不过唐顺之的另一个观点倒是引起了朱载坖的兴趣。唐顺之认为佛教在东南的冗滥,和沉重的徭役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对农民来说,徭役负担来自里甲正役和杂役。负担里甲正役的是耕种官田农户,并且那些没有田地完全靠耕种官田的人户也被纳入里甲组织,必须承担里甲正役。拥有民田,又从事官田经营的人户也必须担当里甲正役。 除了承担正役外,还需承担杂泛差役。 杂泛差役以丁分,依据人丁多寡、产业厚薄分上中下三等。有田地的丁承担正杂二役,有丁无田承担杂泛差役。 这个徭役的范围非常之广泛,粮长、解户、马船头、馆夫、祗候、弓兵、皂隶、门禁、厨斗为常役。 后又有斫薪、抬柴、修河等差役,百姓往往被徭役折磨的无法生存。 而拥有度牒,或者遁入空门,就可以逃避徭役,不少百姓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进入寺庙的,唐顺之认为,如果不改变这个情况,恐怕即便是朱载坖动用雷霆手段,恐怕也是治标不治本。 唐顺之的这个担心,确实很有道理,繁杂沉重的赋役确实会逼迫百姓遁入空门。 但是并非没有办法,而且这个办法已经在大明有了雏形,就是均徭。但是上一次的尝试以失败告终,嘉靖十六年,在内阁辅臣顾鼎臣力主下,应天巡抚欧阳铎主持、苏州知府王仪、常州知府应槚与松江知府黄润等人具体实施的征一法改革。 所谓征一法,就是以县为单位,将一县之地的赋税徭役折算成银两,再精确计算出每丁、每田该出数目,当时规定的是每丁征银一分,亩土地征银七厘七毫,这样百姓就可以不用亲自服徭役,而由官府雇人从事各种劳役。 征一法唐顺之是亲身参与了的,唐顺之和时任苏州知府王仪通信时,就指出了征一法最大的问题,就是士绅们任然可以钻空子逃避徭役,而百姓反而要年年缴纳均徭银,这对于百姓来说,是极为不公平的。 继任的南直隶巡抚夏邦谟也认为:之前的均徭法,将百姓以里甲为单位,分为十组,轮流服役,这样的话,百姓还可以修养九年,十年之中只用服徭役一年,而现在的征一法,百姓每年都要缴纳银两,反而增加的百姓的负担。 同时,征一法的实施的过程中,暴露出极大的问题,百姓在缴纳银子的时候,不可避免的要和小吏们打交道,而这些小吏们利用手中的权力,疯狂加征火耗,使得百姓的负担更加严重。 同时,征一法要求地方官员统计税赋徭役,计算徭役所需的银两,再将其摊派到每亩土地和人丁上。这些两榜进士们根本没这个能力办这件事,只能委托给衙门小吏办理,而衙门小吏本就和地方豪强关系极深,借此机会逃避税赋,加重普通百姓的负担。 所以当年的唐顺之是坚决反对征一法,而征一均徭实施到现在,弊端就更加多了。这两年朝廷为了抵御倭寇,大举募兵,所费银两以十万计,这些银子从哪里来的?大部分都是挪借的地方的均徭银,甚至是预征数年之后的均徭银,银子已经被用了,但是地方州县还有很多事务未曾办理。 到时候州县官吏怎么办?州县官吏也变不出银子了,只能伸手再找百姓要,自嘉靖十六年实行征一法以来,朝廷在每丁、每亩土地上征收的均徭银已经增加了不少,说是爱民,实际上就是敛财。 百姓的负担比之原来更重,在力役亲充的时期,民众为避免官府的盘剥,一般也可以私自雇募揽纳户替其充役。而现在朝廷只要钱,关键是银子征了之后,事情却还没办,到时候免不了继续向百姓伸手。 第417章 佛门亦非清净地(四) 对于现在大明徭役的弊端,不光朱载坖清楚,唐顺之等人也是很清楚了,日后张居正更是祭出了一条鞭法,但是朱载坖并不认为一条鞭法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相反,朱载坖认为一条鞭法过于简单粗暴,为了增加收入,不择手段,零和博弈,对于老百姓极不友好。赋役折银,对于官府来说,征收方便,转运便捷,当然乐于去做了。 而对于衙门小吏来说,当然更是乐的征收银两,他们可以暗中获取高额的火耗,好中饱私囊。对于豪强士绅们来说,那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因为他们手中掌握了巨额的银两,可以操控市场,当百姓需要交税的时候,他们就捂紧银两,造成银贵物贱的局面,低价收购百姓的粮食。 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再高价向百姓卖粮,他们当然乐的如此。 朱载坖很清楚一条鞭法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公平,百姓本就困苦,还要被官府、士绅联手压榨,究其原因,实际上在于大明朝廷根本不掌握铸币权,国家对于物价毫无办法,任由士绅们操控。 但是饭要一口一口吃,朱载坖还想现在就摊丁入亩呢,但是显然不现实,眼下是先收拾这帮秃驴再说。 朱载坖和唐顺之、赵贞吉等人商量了一下。 首先是针对寺院的土地,清查南直隶所属寺院的土地,照民田征税,概不得免。 其次就是清理和尚,寺院的和尚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持有度牒的,属于被朝廷承认的,但是大明对于取得度牒是有明确的章程的。度僧基本上都考试,通过者方给予度牒,朱载坖命赵贞吉巡行寺院,对有度牒的和尚进行考试,凡不合格者,予以还俗。 剩下的就是没有度牒的,这些人本就不被朝廷承认,自然是没什么说的,全部还俗,同时朱载坖还命令锦衣卫配合赵贞吉,甄别其中的不法之徒。 然后就是比较麻烦的尼姑问题,大明对于尼姑,实际上有些矛盾。太祖皇帝规定:自今年四十以上者听,未及者不许。后来洪武三十五年,太祖皇帝在孝陵里下达诏令,将尼姑出家的年龄下限提高到五十岁。 宣宗皇帝则是严妇女出家之禁,宪宗也是如此,成化年间,仍禁绝妇女不许为尼。到了本朝,嘉靖本就十分厌恶佛教,两次下诏将尼僧发回改嫁,还俗婚配。 而且对于僧道的数量,大明也是有祖制规定的,朱老四限定全国僧人总数。永乐十六年十月规定,今后愿为僧、道者,府不过四十人,州不过三十人,县不过二十人,现在东南的秃驴数量肯定是远远超过朱老四的规定的。 所以清理这些秃驴就成为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还有就是大量违法建造的寺院。按照法度,这些寺院都应该予以拆毁,但是很明显不可能这么做,一来是大量拆毁佛寺,必然激起僧众信徒的反抗,对朱载坖来说是极不划算的。 二来是即便是令尼姑还俗,恐怕也有些尼姑没有家人了,将这些无处安置的尼姑集中到一起,加以管理,任其礼佛,也不是不可,只要能够找到去处的尼姑,听其家人领会,或者给嫁给士卒们。 至于那些妄图依靠混进寺院里逃避朝廷赋税的,朱载坖可不会客气,除了那些作奸犯科的要绳之以法之外,剩余的人也要罚做苦力,用他们代替百姓的徭役,眼下各处军兴,要修筑城墙,还有修缮水利,他们都派得上用处,他们多干点活,百姓就少做点劳役,没什么不好的。 朱载坖和赵贞吉商量好了之后,以巡按御史的名义布告南直隶:天下僧田之多苏松为最,举苏松又以苏州为最,多者数千亩少者不下数百,以无君无父之人兼饱食暖衣之奉何所不至?而吾良民旦夕疲筋骨曾无卓锥之产者何限?各处无征田粮洒派贫民者又何限?其僧田为豪右巧计僭据者又何限? 经云君子裒多益寡,称物平施,若以今富僧与贫民较之可谓不均之甚矣,且古有限民名田之议况于僧道。 今日当道君子盍请诸朝量减寺院多余田亩分给贫民为业,亦古者授民以田之意或以补貱无征粮田,亦所谓截长补短之意,此其所大利者,民也官也,其谓不利者特僧道耳。 同时赵贞吉还晓谕诸僧,之前有干犯王法者,限期自首。 赵贞吉的告示一出,苏州城内的秃驴们都坐不住了。苏州的寺民冲突,是江南比较激烈的地方。在大明立国初期,历经大规模的战乱毁坏,寺毁僧散,不少寺院的田地沦为荒田。 苏州本就就地狭人稠,寺田太多,民田少, 民众无法满足耕种需求,寺院荒废后,寺田被民众当成无主荒地耕种,但随着寺院的再次恢复,僧人借助官方势力又重新得到寺田。 造成苏州百姓和寺院的矛盾极为尖锐。之前的官府,一向倾向于寺院,因为这些秃驴和士绅们关系匪浅,如云谷禅师就和魏国公府有极深的关系,江浙籍士人与高僧结交甚广。 甚至连徐阶都和他们有交往,松江府南积善寺日久寺颓,寺僧无力重修,遂求助于吏部郎中谈景瞻,慧日禅寺因前寺毁僧散,徐阶置田二十五亩,以资香火。 甚至陆炳等人也有资助寺院的记录。现在赵贞吉要寺院,那他们肯定不干啊,一部分僧侣通过各种关系劝说赵贞吉,另一部分人则是去信南京、京师,动用各种关系,威逼利诱,要逼赵贞吉罢手。 连徐阶也收到了这些和尚的信,徐阶认为他现在是心学巨擘,有领袖心学的资格,于是亲自写信给赵贞吉,希望他给自己一个面子,对这些秃驴网开一面。 陆光祖甚至亲赴苏州,劝说赵贞吉,这位确实是狂热的佛教徒,因志在佛法,自号五台居士,这次听说赵贞吉要在南直隶整顿寺院,连忙赶赴苏州,劝说赵贞吉。 第418章 事了佛衣飘然去 陆光祖到苏州,亲自求见赵贞吉,没想到赵贞吉直接给他吃了闭门羹,这让陆光祖极为愤怒。 虽然陆光祖不过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但是他是徐阁老的高徒,又曾经担任过吏部文选司郎中这样的要职,可谓是炙手可热。 当年在吏部,漫说赵贞吉一个巡按御史,就是巡抚、总督也要客客气气的和他陆铨郎说话,那可真是退朝日夜归私邸,无数官僚拜下风。就算是现在被贬南京,但是也没有人敢看轻这位陆郎中。 他不光是徐阁老的高徒,更是平湖陆氏的人,要知道当今陆少保,就出身于平湖陆氏,即便是一时挫折,但是没有任何人敢看轻了这位青年才俊。 陆光祖为了此事,还特意准备了一套汝窑瓷器,要知道这汝窑瓷器,可是异常珍贵的,金灭北宋后,汝窑也随之消亡。其开窑时间前后只有二十年,由于烧造时间短暂,传世亦不多,在南宋时,汝窑瓷器已经非常稀有。 就连现今大内,汝窑瓷器恐怕也不过百,这陆光祖这次竟然拿出一整套的瓷器来作为礼物,可见其诚意了。 没想到赵贞吉根本就不见他,说个不好听的,赵贞吉连他老师徐阶都不当回事,何况陆光祖了。赵贞吉知道陆光祖所为何事,根本就不搭理他。 在赵贞吉看来,陆光祖一个嘉靖二十六年的小字辈,自己还给他什么面子,赵文华自己都想骂就骂,严嵩、徐阶在他看来不过尔尔,区区一个陆光祖,还想在他面前要脸面,有什么脸面? 陆光祖铩羽而归之后,僧众们就有些棘手了,陆光祖虽然说品级不高,但是可是徐阶的得意门生,又是平湖陆家的子弟,份量已然不轻了,但是赵贞吉还是不买账,还能请谁? 徐阶的书信到了赵贞吉那里如同泥牛入海,连当朝次辅都不给面子,遑论其他人? 已经有僧人觉得不对劲了,赵贞吉就算再强硬,也不至于连当朝次辅的面子一点都不给,赵贞吉之所以能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很大的可能是有更大的底牌,现在在这东南,能完全不买徐阶账的人,最有可能是谁,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 嘉靖本身就极为不喜欢佛教,和他堂兄武宗皇帝不同,嘉靖对于佛教是极为厌恶了。 宪宗、武宗对于佛教都极为推崇,他们认为佛教能够教以化吾民向善背恶而已。上为列圣荐福冥冥,为慈闱祝厘昭昭; 次以诞卫朕躬锡祥宫壸;下以保我子孙既寿而昌,与佛同一住世,有永无斆也。所以在明里暗里支持佛教,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他们宠信番僧,供养在京师,随意赏赐封授番僧法王、佛子、禅师、国师称号。宪宗、武宗时,是佛门最开心快乐的时光,洪武、永乐以来对佛门的种种禁令,已经完全废弛了。 以度僧为例,每年度僧人数也是相对固定。但事实却相反,度僧次数与额数几无定制,全凭皇帝个人意向,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以宪 宗度僧为例,成化年间共一百四十七府,二百七十七州,一千一百四十五县,理应度僧三万七千九十名。成化共23年,根据三年一度,至少共计度僧三十余万;十年一度,理应为三十万有余,但成化一朝度僧数远不止于此。 成化十二年度僧一十万、成化二十二年度僧二十万。一年度僧以十万计,这二十多年下来,度僧的规模可想而知。 至于武宗,那就更是完全随性而为了,度僧全凭喜好,今日度三千,明日度五千都是常事。 但是到了嘉靖继位,佛教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一来是嘉靖本人信仰道教,本就对佛教没有任何兴趣,对佛教难以宽容,而且上任皇帝更是以佞佛出名,致使怨言漫天,其即位后显示出强烈地排佛意向与决心。 嘉靖下令罢停宫内斋醮,裁减番僧人数。武宗在位时,崇佛、佞佛无所不用其极,在宫内广设斋醮。嘉靖命令去除宫内一切礼佛之物,并拆毁宫内大善佛典。 嘉靖如此,他们认为深受嘉靖影响的朱载坖亦是如此,对佛门恐怕来者不善。 想通了此节,一众僧侣们就有些无奈了,虽然知道了是谁,但是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呢。朱载坖是什么人?皇子亲王,又是现在公认的储君,他要动佛门,谁能阻拦? 买通朱载坖?又拿什么去买通一位亲王储君?那个臣子敢阻拦朱载坖?现在朱载坖在东南可谓是凶名赫赫,这位可是抄家灭族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不怕死的大可以去试试。 若是什么督抚大员,佛门自然有办法通过自己关系网,把他弄走。 但是朱载坖,能有办法?向嘉靖告状?嘉靖本身就极为反感佛教,朱载坖搞佛教,嘉靖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阻止。 佛教众人一阵商量之后,准备兵行险着,玩一把大的。 而此时,朱载坖还浑然不知,他正带着讲官们在苏州为嘉靖和裕王府采办年礼。 马上就要过年了,今年还是朱载坖第一次在京师以外过年,朱载坖肯定要为嘉靖采办一些礼物,同时也要给宫内和王府置办一些礼物。这方面汪道昆是此中好手。 朱载坖于是带着汪道昆为嘉靖挑选各色礼物,准备运抵京师。对于佛门的举动,朱载坖根本不上心。 在他看来,就凭这帮秃驴,能成的了什么事?朱载坖还在一心一意的挑选各色礼物,最近朱载坖可是发了一笔横财,所以也准备给老登整点好的,除了苏州的丝绸刺绣以外,朱载坖还准备弄些玉器。 不过此时玉器最好的是扬州玉雕,扬州玉雕将阴线刻、深浅浮雕、立体圆雕和镂空雕等多种技法融为一体,形成浑厚、圆润、儒雅、灵秀、精巧的特点,具有秀丽典雅、玲珑剔透的艺术风格。是当今的上品。 而朱载坖也久慕淮扬风采,想去看看,于是借买卖礼物之名,移驻扬州。 第419章 事了拂衣飘然去(二) 朱载坖要从苏州移驻扬州,就必然要过江。朱载坖的随扈众多,要是一起过江的话难免兴师动众,况且朱载坖也认为在扬州府不可能出什么事情的。 所以朱载坖先命王崇古带江北之兵回防扬州,自己则带少量锦衣卫随扈,和汪道昆一道赶赴扬州。 抵达扬州之后,扬州合衙官吏都来迎接朱载坖,同时扬州府将棣园腾出来作为朱载坖的驻跸之所,棣园本是扬州名园,是盐商的住所,还有戏台等物。 朱载坖就让汪道昆先去挑选玉器,汪道昆本就出身富家,对于这些东西的鉴赏能力还是极强的,朱载坖相信汪道昆选出来的,肯定是精品。 当然,朱载坖觉得仅仅送嘉靖一些金玉珍玩并不足以打动嘉靖。朱载坖对于嘉靖还是有些了解的,自己这位老爹,在大明的皇帝里绝对算得上博学多才了,嘉靖喜好读书,甚至连永乐大典这样的大部头都是嘉靖经常看的,所以朱载坖决定搜求一些古籍善本。 而江南素称文章锦绣地,自己的讲官们又都是饱学之士,所以朱载坖令扬州府搜罗各类珍本善本,以供讲官们选择,上供给嘉靖。 同时朱载坖还想起了范钦,这位嘉靖朝的藏书大家,后来建立了天一阁,藏书七万余卷。嘉靖三十二年八月二十九日,范钦升任云南右布政使 。后调任陕西左布政使。因父母亡而去职居丧。 范钦现在浙江服丧,朱载坖于是遣人去浙江,抄录部分书目,以供讲官们选择,到时候一并给嘉靖送去。 朱载坖正在扬州休息时,李庭竹再次从南京赶来,请朱载坖回南京。 朱载坖看着这位南京守备,才不到半年,便苍老了不少,朱载坖有些好奇的问道:“临淮侯何以至此?” 李庭竹长叹一声,向朱载坖详细讲述了这半年来的事情,虽然李庭竹被嘉靖扶上了南京守备的的要职,但是并不意味着李庭竹就能坐稳这个位置。 对李庭竹来说,最麻烦的就是魏国公府,徐鹏举虽然被罢黜南京守备之职,但是并不意味着徐鹏举就在南京官场销声匿迹了,除了守备南京之外,魏国公还有另一项世袭的职权,就是奉祀孝陵,这个职权是李庭竹无法取代的。 奉祀孝陵,是因为魏国公嫡系家族世代奉祀孝陵与徐皇后有关。她既是后世明朝皇帝的祖母,又是后世魏国公的祖姑,具有维系朝廷与魏国公嫡系家族的精神纽带的作用,所以获得世代奉祀孝陵的特权也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而朝廷也不是无的放矢,魏国公嫡系家族位居开国功臣之首,其在靖难之役中的态度又决定了其与朱老四建立的新政权的关系不可能完全和谐,但双方在尊崇朱元璋方面又有着无可置疑的一致性。通过赐予奉祀孝陵的特权,朝廷可以强化与魏国公嫡系家族的一致性,从而更好地利用其为自己服务,并达到维护南京地区稳定的目的。 对于魏国公嫡系家族而言,获得奉祀孝陵的特权也具有巨大利益。礼仪活动是国家强调自己合法性的重要手段。朱元璋作为开国君主,享有奉祀其陵墓特权者无疑能获得朝廷承认的崇髙地位。随之而来的政治和社会地位,十分有利于本家族的发展。魏国公嫡系家族能够在此后一直保持政治上的崇髙地位,很大程度上拜此所赐。 虽然李庭竹很受嘉靖的器重,但是在这个问题上,李庭竹无法取代魏国公。而且徐鹏举虽然草包,但是徐天赐却不是吃素的,何况徐鹏举的祖父,上一代魏国公徐俌在南京勋臣中地位崇高,因为户部主事王瑞之、监察御史施儒与南京户部署员外郎事主事贾瑾就曾因为徐俌的控告而被锦衣卫逮捕入狱,最终被罢官或者降职。二者都曾经有过对军人的不敬行为,这才导致了徐俌对他们的控告。徐俌有力的维护了勋臣和武臣的权威。 同时,他在南京守备任上,也算得兢兢业业,当从武昌来的流寇浮采石,过龙江时,南京城内一片恐慌。徐俌日夜操劳防务,最终南京城平安无事。 徐俌的行为固然是南京守备职责所在,但是其用心程度说明他对于南京地区的社会秩序的维护和稳定颇为重视,这也是魏国公嫡系家族南京勋臣的角色所决定的。 当然,徐鹏举也不仅仅是个靠自己祖父的二代。他的姻亲也十分得力,徐鹏举娶得是庆阳伯夏儒的次女,而徐鹏举夫人的姐姐,就是武宗的夏皇后。徐鹏举和武宗皇帝是连襟,徐鹏举的奶奶是成国公朱仪的嫡长女。而这位朱夫人的两位小妹一个嫁给了天师张玄庆,另一个嫁给了内阁首辅李东阳。 有这等姻亲背景,徐鹏举对李庭竹夺了他的南京守备自然是极为不满的。同时刘世延对李庭竹更是极为不满,他认为李庭竹既然已经担任南京守备,就应该卸去操江提督的职务,由自己重掌操江水师,但是李庭竹还是依旧把持着操江提督,就令刘世延极为不满了。 南京新老勋臣之间明争暗斗,让李庭竹已经身心俱疲,而曹邦辅还要整顿南京京营,加强南京防务,这些事情,都让李庭竹更加痛苦。 这次李庭竹请朱载坖去南京,是为了南京岁时百官朝贺的事情,虽然南京现在已经是大明的留都,但是留都也是都城,逢节日的时候,南京的臣子们也还是要在南京紫禁城举行朝贺仪式。 作为在外的皇子,朱载坖现在已经不可能回京师了,但是也要到南京参加朝贺仪式,李庭竹到扬州来,就是请朱载坖回南京准备参加朝贺的。 这是朝廷的礼仪活动,朱载坖很清楚,嘉靖是极其重视的,要是自己敢借故不去,少不得要被嘉靖修理,所以朱载坖当即答应下来,准备过两日回南京。 第420章 杀机顿现天下惊 朱载坖稍事休息,就准备和李庭竹回南京。因为是参加朝贺,所以朱载坖自己带着陆绎回南京即可,而讲官们和汪道昆继续在扬州挑选送宫内的礼物。 朱载坖和李庭竹准备回南京。其实离朝贺还有一段日子,现在李庭竹亲自来请朱载坖,更多的是想借朱载坖来震慑一下南京的勋贵们。 李庭竹等五家被嘉靖复爵的勋臣,现在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以诚意伯刘世延,他和魏国公一向关系不错,同时刘家也一直没有败落。刘基之孙刘廌虽然在洪武二十四年削爵流放,但是太祖并没有加害,不久后就将其赦免。景泰七年,刘基后代被录为翰林院世袭五经博士。 孝宗弘治十年,录刘基后代为处州卫指挥使。刘家虽然被削爵,但是还是一直有一定的政治地位。同时刘家与文臣的关系不错,作为太祖朝浙东派的代表,东南的士绅们一直帮刘家鸣冤。 嘉靖十年,刑部主事李瑜再次提出请复诚意伯爵位,嘉靖才顺带考虑一并恢复李、常、邓、汤、刘五家勋臣爵位的事宜。 而吏部、礼部讨论后的结果是认为刘基是堪比张良、诸葛亮的开国首要谋臣,且太祖皇帝召谕再三许其家族世袭爵 位,丹书之誓俱存铁券,故请皇帝遵照兴亡继绝、讨论大政、酬德报功、修复今典之义裁定恢复诚意伯的爵位。 丝毫不提其余四家的事情。是嘉靖力排众议,于嘉靖十一年四月,封常玄振怀远侯、李性临淮侯、邓继坤定远侯、汤绍宗灵璧侯。 所以五家虽然是一起复爵的,但是实际上天然分成了两个派系。 而曹家自从李景隆被削爵圈禁后,一直到正统十三年才得以开释。被开释后,曹国公家族一直在南京居住,并无官职,与军民杂处,其他三家也比李家好不到哪里去。靖难之役以后的勋臣新贵不可能与曹国公家族有同胞之情,南京的勋臣同样也是落井下石。 朱载坖见李庭竹对魏国公府颇为不满,便问道:“临淮侯和魏国公间,有何芥蒂?” 李庭竹愤愤的说道:“岂止芥蒂,徐家欺人太甚矣!” 原来李家和徐家最大的矛盾,就在于正德时,徐家联合刘瑾霸占了故临安长公主的府邸。曹国公家族的住宅与临安公主的故居距离很近。临安公主之夫、开国功臣李善长之子李棋在其家族被满门抄斩之前就已去世,但是公主府邸一直由其后人居住。 临安公主是太祖皇帝的长女,生前和李文忠、李景隆父子关系极好,临安公主活到了永乐十九年,一直对李家有所庇佑,故而当时还没有复爵的李庭竹的祖父李璿就跑到魏国公府去理论此事,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堂堂魏国公、南京守备,怎么会搭理李璿一个被废了爵位的人,他被魏国公羞辱后,不久就郁郁而终。此事遂成为李家和徐家的梁子了,李庭竹复爵后,一直在向魏国公索要临安长公主的府邸,但是魏国公府仍旧是不予理睬。 朱载坖听了后,觉得此事怎么说都是魏国公不占理,临安公主的府邸,是太祖皇帝赐予的,公主的后人自可居住,你魏国公来巧取豪夺,未免有些吃相太难看了一点,何况朱载坖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人,这个头,朱载坖肯定要帮李庭竹出了。 朱载坖说道:“此事不难,待孤回南都,寻定国公去,自然有个说法。” 朱载坖才懒得和徐鹏举这个草包扯淡呢,找定国公去和他们交涉才是真的。 李庭竹苦笑道:“殿下不在南京,还不知道,定国公与魏国公大闹了一场。” 有这等瓜,朱载坖准备好好吃吃,这可是大明顶级勋贵的瓜,平常难得一吃的。李庭竹便为朱载坖解释了一下此事。 定国公、魏国公同出于中山王徐达一脉,魏国公是徐达长子徐辉祖一脉,而定国公是徐达次子徐增寿一脉的,虽出同门,但是定国公家族己经由于靖难之役与魏国公嫡系家族产生了严重的分歧,彼此很难维持旧有的亲情,甚至有可能发生矛盾。 这点不论成祖还是朝廷都是十分清楚的,如果留在南京,本家族的政治态度也将会让自己陷入尴尬局面。北京是靖难功臣的主要聚居地,定国公家族更容易与他们和谐相处。与魏国公嫡系家族相比,定国公家族的政治根基并不深厚,留在北京更有可能获得皇权的庇佑,享受更多的政治利益。对于朝廷而言,将带有靖难功臣色彩的定国公家族安排在北京,也有助于维护自身的合法性。 所以魏国公、定国公虽同出于中山王,但是实际上关系已经极为疏远了,但是第一代定国公徐增寿仍然是葬于南京的。所以这次定国公徐延德到南京,也准备祭祀自己的先祖。 没想到徐延德到了徐增寿的坟地一看,陵墓衰朽,破败不堪。徐延德当即大怒,因为自从定国公一脉迁居京师后,徐增寿的墓地就是魏国公府在祭扫,现在这个样子,徐延德当然要找徐鹏举算账了。 更令徐延德愤怒的是,徐达幼子徐膺绪的墓地都一直有魏国公府在祭扫,而徐增寿的墓地却破败不堪。 徐鹏举认为,定国公既然已经从魏国公府分出去了,就应该自己照管徐增寿的墓地,而不是由魏国公府来照顾,至于徐膺绪,人家又没有从魏国公府分出去单过,自然还是由魏国公府来照管。 徐鹏举的说辞简直是胡说八道,徐辉祖、徐增寿、徐膺绪都是兄弟,魏国公府只照管徐辉祖和徐膺绪的墓地,不照管徐增寿的墓地,分明就是还在记恨当年的旧事罢了。 最近南京勋臣闹成了一锅粥,徐鹏举虽然是个草包,但是还真不是是个安分的主,他还在暗示李庭竹,朝贺的时候仍旧由魏国公领班,居朱载坖之后,而不是临淮侯或者定国公。 朱载坖对此只是冷笑。 第421章 杀机顿现天下惊(二) 这些南京勋臣的事情,朱载坖只有到了南京才好处理。接下来朱载坖、李庭竹和陆绎就开始商量起行止来了。 从扬州到南京,可以直接过河到镇江再经由陆路抵达南京,也可以直接走水路有扬州到南京,朱载坖想着李庭竹本就带着操江提督的职务,而且直接走水路不必经历车马劳顿虽然现在江面寒冷,但是李庭竹的帅船上肯定还是比较舒适的,朱载坖于是决定直接走水路回南京。 朱载坖自江都登船,逆流而上,直奔南京。李庭竹所带的,是操江水师,属于内河水师,和装备福船、广船的备倭水师不同,操江水师装备的主要的老式的内河战船。也就是俗称的平底战船。 李庭竹的旗舰是一艘千料大船,随行的还有其他各种船只近三十艘,从七百料到二百料的小船都有。李庭竹的帅旗升起之后,江上的所有大小船只都自觉给官军船队让路。 虽然是逆流而上,但是扬州到南京本就不远,不过今天朱载坖的兴致不太高,毕竟江面上潮湿寒冷,朱载坖也不愿意出舱活动,只等着到了南京再说。 陆绎今日有些心神不宁的,他已经多次来确认朱载坖是否有问题,朱载坖都已经被他问烦了,自己身在万军之中,还有千余锦衣亲军护卫,能出什么事? 陆绎在门口踱步的声音实在是让朱载坖无奈,朱载坖步出舱门,对陆绎说道:“走,上甲板看看。” 陆绎为朱载坖取来披风,登上甲板,此刻才感受到江面的寒冷。朱载坖站在甲板上远眺两岸,明军旗舰上的了望士卒发出警报,李庭竹和旗舰上的军官们赶紧冲出来。 顺着了望士卒手中旗帜的方向,他们看到三个黑点快速的向朱载坖的船队接近。 朱载坖问道:“这是什么船?” 李庭竹说道:“应该是十桨飞船,是官军水师中的一种快船,主要用于联络的。” 李庭竹有些吃不准了,按理说看到自己操江提督的帅旗,所有船只都应该立刻避让,这十桨飞船直冲自己而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庭竹有些摸不准,问道身边的副将:“这附近哪里有十桨飞船?” 副将苦笑道:“军门,这十桨飞船小到巡检司,大到各备倭水师都有装备,天知道这船是哪里来的。” 陆绎却已经感觉不对了,他说道:“李操江,这船不对,既然见到旗舰认旗,还这么往前靠,恐怕不是官军。” 李庭竹有些吃惊的问道:“陆千户什么意思?” 陆绎问道:“李操江,寻常的水师船只,会这么不顾一切的靠近官船吗?” 副将也说道:“军门这事不对劲。”寻常的船只,遇见官船躲避还来不及,怎么会刻意往上靠呢?况且江面宽阔,十桨飞船吃水极浅,根本不用担心搁浅的事情,要是真有什么事情,大可以靠着岸边走就行,而这三条船明显是直奔自己而来的。 李庭竹当即下令,水师中的马船和风快船立即前出,拦截这三条飞船,同时将其他的船只聚拢在旗舰周围,护卫旗舰。 李庭竹赶紧对朱载坖说道:“殿下,还是进舱内暂避一下!” 朱载坖冷笑道:“无妨,孤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如此大胆!陆绎,将成祖的佩剑取来。” 陆绎无奈,只得将成祖的佩剑取来交给朱载坖,同时招呼锦衣校尉将朱载坖保护起来,朱载坖对李庭竹说道:“临淮侯不必紧张,一切照常即可。” 李庭竹开始指挥水师,随着旗舰上的旗帜挥动,明军水师中的风快船迅速前出,风快船不仅在水战中有驱逐舰的作用,而且由于快捷的性能,还承担了军事情报传递的任务。是操江水师中速度最快的船只。 风快船调转船头,顺流而下,借助水势速度极快,李庭竹见状直接下令风快船撞沉这三条飞船。这些风快船都是四百料的船只,虽然在操江水师中也算不得什么大船,但是比只能载二十五人的飞船不知道要大多少了。 风快船撞沉了一条飞船,剩下两条飞船凭借灵活躲过了之后,继续向着李庭竹的旗舰驶来,此时风快船已经来不及转向了。 现在可以确定,这三条飞船绝对是有问题的。李庭竹也不啰嗦,命令麾下战船准备佛郎机和弓弩等武器,一旦进入射程,就直接开火。 明军战船上的佛郎机依次开火,不过由于距离太远,飞船目标又小,弹丸全部落空,李庭竹气的赶紧下令装填子铳,继续射击。决不让这两条飞船接近。 朱载坖有些好奇的问陆绎:“这两条飞船,一共不过五十人,就算是接近了官军的旗舰,恐怕也不是官军的对手,难道靠接舷战击溃官军吗?” 陆绎摇摇头说道:“殿下,如果臣猜的不错的话,这船上的,恐怕是水鬼。” 朱载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说道:“倒是真看得起孤。” 两条飞船还在不断地接近官军,随着距离的拉近,官军的命中率终于有了起色,佛郎机的一发弹丸,正中飞船,把飞船打了一个洞,飞船本就不大,迅速进水沉没。 飞船上的人直接跳入江中,副将大喊道:“军门,有水鬼!” 李庭竹也急眼了,他知道在自己的旗舰本就速度不快,现在又是逆流而上,速度就更慢了,一旦被水鬼缠上,那就麻烦了,自己玩完没什么大不了的,朱载坖要是有什么好歹,恐怕不光是自己,李家这个爵位恐怕就到了头了。 李庭竹大喊道:“跳下去给本军门宰了这帮畜生,今日下水就赏五两银子,斩获一级,赏五十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李庭竹的刺激上,不少明军士卒衣服一脱,含着一把短刀就跳下水去,在水中搜寻着这些水鬼的踪迹。 转瞬之间就有上百名明军士卒跳下水去,这个时候敢下水的,肯定都是明军中的好手,很快,官军和这些水鬼们在水中搏斗了起来。 第422章 杀机顿现天下惊(三) 朱载坖一点都不心急,就在甲板上看着他们想干什么。到现在,朱载坖要是还看不出来这是冲着自己来的的话,那真是白瞎了这双招子。 朱载坖对陆绎说道:“陆绎,你觉得是谁这么恨孤啊?必欲置孤于死地啊。” 陆绎说道:“殿下,现在还不好说,最好能抓几个活口来审审,不过恐怕也很难有结果,敢做这种事的,恐怕也已经留了后手了,这些人未必知道实情。” 朱载坖笑笑,把话题转移了,说道:“临淮侯还是忒小气了,传孤的命令,今日下水孤就再赏十两,杀一贼赏一百两,生擒五百两!” 陆绎赶紧去高声传达朱载坖的命令,明军战船中又有不少的士卒脱了衣服直接跳下去,这可是能挣大钱的时候,怎么能放过,一看朱载坖开出了赏格,李庭竹也加码道:“斩首一级,升两级!” 两条飞船,最多不过五十人,还有一些已经被官军的佛郎机所伤,现在不到四十人了,下水的官军已经有三四百了,这伙贼人被消灭已经是时间问题了。 朱载坖看着这伙贼人,觉得他们真的是来刺杀的吗?朱载坖觉得未必,这点人就想把朱载坖干掉,未免太可笑了一些,朱载坖觉得,这事更像是恐吓朱载坖,逼他离开东南。 这几十人的刺客,能干什么?何况朱载坖身边都有大军随扈,哪有那么容易得手。这种行为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 面对十倍于己的官军,这伙贼人没有坚持多久就被官军消灭的差不多了,李庭竹留下几艘快船收拢下水的士卒和这些贼人的尸体,剩余的水师战船紧紧护卫者旗舰。 一路上官军都十分警惕,佛郎机、弓弩时刻待命,而且李庭竹还改变了路线,直接赶赴新江口水营。这里驻扎的都是南京卫所的水师和操江水师,安全上有保障。 朱载坖抵达南京后,李庭竹以南京守备的名义给参赞机务曹邦辅、内守备冯保、掌南京锦衣卫事朱希孝送信,很快,南京驻军的开始集结起来,首先赶来的是掌南京锦衣卫事朱希孝,他接到消息后,赶紧带领本卫锦衣校尉赶赴新江口,与陆绎汇合。 很快曹邦辅、冯保率领南京京营的选锋精锐赶到,赋闲在家的魏国公徐鹏举听说此事后,也赶紧顶盔掼甲,带着魏国公府的家将赶来,南京城内的文武官吏倾巢而出。 而朱载坖却谁都不见,除了朱希孝和李庭竹之外,谁都不知道裕王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在锦衣卫、南京京营选锋、魏国公府家将的重重护卫之下,朱载坖的车驾入城,还是驻跸于曹国公府内。 掌南京锦衣卫事朱希孝立刻通过急递将此事向嘉靖报告。 朱载坖到曹国公府后,一番常态的足不出户,虽然李庭竹一再表示,朱载坖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是朱载坖到南京后就毫无动静,还是引起了南京群臣的猜疑。 锦衣卫的急递以最快的速度赶赴京师,将消息送达陆炳和嘉靖,南京的官员们也纷纷上疏奏报此事。 曹国公府,朱载坖正在听取李庭竹、陆绎和朱希孝的汇报。 李庭竹命令留在原地的操江水师战船打捞这些贼子的尸体和船只残骸,发现这伙贼人都是倭寇,没有俘虏。所用的飞船确实是大明官军的船只。 李庭竹正在调查是船只的来源。 朱载坖问道:“陆绎、朱指挥,你们都是精于侦缉的,你们说说看此事。” 面对朱载坖的问题,朱希孝首先说道:“殿下,臣以为这不是倭寇干得出来的事情,这不是倭寇的一贯作风,况且倭寇也没这个本事。” 这点朱载坖也是这么认为的,倭寇要想提前掌握朱载坖的动向并及时作出反应,是不太的现实的。扬州到南京,路程都不远,这就意味着这伙人一定就埋伏在扬州附近,发现李庭竹的水师有动作之后立刻行动的。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们为什么要选择在江面上袭击朱载坖。陆绎认为从南京到扬州必然要渡过长江,所以作为朱载坖的必经之路,在这里设伏是正常的。 但是朱载坖并不这么认为,若是真的准备刺杀朱载坖,这倒是个理由。但是他们的举动明显不是要真的刺杀朱载坖。 朱载坖问道:“不是倭寇,那又是什么人,如此胆大?” 朱希孝说道:“殿下,臣等会加紧侦缉的。” 其实朱载坖已经大概有个猜想的,只是需要证实罢了。 京师,锦衣卫的缇骑星夜兼程赶到京师,将急递送达陆炳处,陆炳收到后大惊失色,急忙赶到西苑,求见嘉靖。嘉靖此时正在修玄,黄锦说道:“要不陆少保等一会?” 陆炳急道:“黄公公,等不得了,裕王殿下在长江上遇刺,现已抵达南京了。” 黄锦同样也是大惊失色,问道:“殿下可有事?” 陆炳说道:“殿下无碍,这等事还是要立即奏报陛下的。” 黄锦连忙进去,打断嘉靖的修玄,说道:“陛下,陆少保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是有关裕王殿下的。” 嘉靖猛地坐起来,说道:“叫陆少保来。” 陆炳进来,将急递呈上,嘉靖看后,脸上一片寒霜,说道:“黄伴,去叫英国公、成国公、恭顺侯、抚宁侯还有三位阁老、杨博来。” 嘉靖在陆炳的陪同下回到无逸殿,趁重臣们还没来,嘉靖问道:“你怎么看此事?” 陆炳说道:“陛下,臣以为这不是刺杀,或者说贼人的目的不是杀裕王殿下,而是恐吓殿下,想让殿下知难而退。” 嘉靖说道:“这么说,是有人不想裕王呆在东南了?” 陆炳点点头,君臣两人就此无言。等到重臣们来后,嘉靖直接将锦衣卫的急递给臣子们看,所有的臣子都是大惊失色,大明立国百余年,还没有出过这等事情,别说嘉靖,就是一众臣子们也都是极为愤怒。 第423章 杀机顿现天下惊(四) 嘉靖环视一周,问道:“诸位就是朝廷重臣,国家栋梁,怎么看此事?” 臣子都要求穷究此事,一查到底,将此等凶徒,绳之以法。 嘉靖说道:“这是厂卫法司的事情,眼下的事情是此事怎么处理?” 嘉靖的话让一众大臣们有些愣住了,这事太敏感了,没人敢轻易提,大家都看向内阁首辅严嵩,严嵩这才出班说道:“陛下,臣以为殿下还是先在南京稳妥一些,等到事情清楚了,在召殿下回京。” 严嵩的看法和嘉靖是一致的,南京城高池深,守备森严,朱载坖又驻跸在临淮侯家中,安全不成问题,反而是一旦轻动,为贼所乘,才是要命的事情。 徐阶补充道:“陛下,眼下还是要遣重臣前往南京,彻查此事,同时加强殿下的警卫才是。” 嘉靖点点头,问道:“陆少保,你觉得锦衣亲军中何人可用?” 陆炳说道:“陛下,臣以为本卫指挥佥事李铭可以担当此任。” 嘉靖想了想,李铭确实是比较合适的人选,李铭本身是指挥佥事,职务也算不低了,重要的是他是裕王的岳父,绝对忠诚可靠。除了锦衣卫要派人之外,还要派出一名勋臣,前往南京坐镇。 嘉靖看看几位公侯,说道:“成国公、恭顺侯,你们二位代朕去趟南京,看看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两位公侯当即领旨,嘉靖同时命陆炳从锦衣卫中选数百精锐缇骑,还有京营中的精锐,随两位公侯南下。 朱载坖到了南京后,一直不见南京的官吏,引来了一众南京官员、勋臣的猜测,在曹邦辅的多次求见下,朱载坖才接见了曹邦辅等一众南京内外守备和勋臣。 见朱载坖无事,曹邦辅等人的心才悬了下来,曹邦辅说道:“殿下无恙,则臣等幸甚也!否则臣等百死莫赎矣!”这倒不是开玩笑的话,要是朱载坖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曹邦辅可能就是东一块西一块的了,所以现在见朱载坖无事,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曹邦辅问道:“殿下可有什么需要的,吩咐臣等即可了。” 朱载坖说道:“孤想把马芳部从苏州调至南京,就驻城内,还望曹本兵行个方便。” 曹邦辅也理解朱载坖的心情,眼下朱载坖刚刚遇刺,肯定要调自己信得过的部队来,曹邦辅当即答应下来此事,会和李庭竹一道为马芳部腾出的营房来。 徐鹏举这时候说道:“殿下不若移驻魏国公府,有臣的家将保护,必无虞也。” 这话一出,李庭竹极为愤怒,就你魏国公有家将,怎么着?这是明着打临淮侯府的脸呗。 李庭竹刚准备阻止,定国公徐延德就说道:“魏国公说的这是什么话?殿下的安全,是锦衣亲军和小儿的红盔将军负责,魏国公是信不过锦衣亲军还是信不过小儿?” 徐延德早就看不惯徐鹏举这个草包了,朱载坖为什么住在临淮侯府?那是因为信任临淮侯,裕王和李家是姻亲,你徐鹏举凑什么热闹,草包就是草包。 徐鹏举也立刻反唇相讥道:“本爵自然是信得过锦衣亲军的,至于红盔将军嘛,呵呵!” 徐鹏举的呵呵激怒了徐延德,徐延德当即大怒道:“魏国公你倒是说清楚这个呵呵什么意思!” 其实大家都很清楚,勋卫和红盔将军确实没什么战斗力,但是他们忠诚,这些由勋臣子弟组成的勋卫,是最受皇帝信任的,不管废物不废物,他们绝对不会反叛的。 朱载坖赶紧制止了这两位国公,他说道:“据临淮侯和锦衣卫的调查,这次袭击孤的是倭寇,诸位怎么看此事。” 曹邦辅只是神色玩味的说道:“倭寇?倭寇怎么跑南京扬州江面了?金山卫在干什么吃的。”很明显,曹邦辅也不相信这事是倭寇所为,倭寇是残暴,但是不蠢,袭击朱载坖有什么好处?何况就这么区区几十个人,也太看不起大明的皇子亲王了。 朱载坖送走了一众勋臣,朱载坖留下曹邦辅和冯保,询问他们对于此事的看法。 曹邦辅说道:“殿下,倭寇乘坐倭大明官军的船只,袭击殿下,殿下觉得这事说得通吗?” 朱载坖只是笑笑,很明显这伙倭寇八成是被人雇佣的,倭寇跑到长江上来袭击自己,所为何来?抢锦衣卫的绣春刀还是飞鱼服?还是准备把自己头上的金冠拿去化了卖钱,这都是不现实的事情。 朱载坖问道:“曹本兵以为,谁会袭击孤呢?” 曹邦辅捻着胡须说道:“臣以为殿下此刻离开南京,北上的话,就会知道是谁。” 曹邦辅的话让朱载坖笑了,很显然,曹邦辅和朱载坖想到一块去了。 朱载坖只得苦恼的说道:“眼下事情没有头绪,孤也是无从措手啊!” 曹邦辅和冯保劝慰了一下朱载坖就离开了,陆绎来向朱载坖汇报案件的侦查进展了,朱载坖问道:“请仵作验尸了吗?” 陆绎点点头,这些贼子的尸体,被拉到南京锦衣卫衙门保存起来,锦衣卫的仵作已经验过尸了,确实是倭寇无疑,而且在验尸中发现一个不同寻常的事情。 有几个贼子似乎是倭国和尚,还有受戒的痕迹,同时船只的来源也查清楚了,是杭州府下辖巡检司的船只,陆绎已经派人去杭州府缉拿了。 不过朱载坖觉得,恐怕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对方已经算是精密谋划了,哪有那么容易轻易的被锦衣卫逮到破绽。 不过朱载坖还是提供了另一条侦查思路,那就是近百人的倭寇,三条船,总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朱载坖相信,他们一定是先于朱载坖到扬州附近,隐蔽在某处,得到朱载坖船队出发的消息后才动手的。 朱载坖令陆绎将这伙倭寇的轨迹摸清楚,也就是侦查上常用的由人到案的原则,摸清楚了他们的轨迹,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第424章 抽丝剥茧除迷踪 通过这段时间的对锦衣卫的观察,朱载坖发现锦衣卫善于刑讯,但是侦查更多的是凭借经验,并没有一定之规。有些时候就不可避免的存在着侦查盲区。 朱载坖将朱希孝和陆绎叫来,和他们一道复盘本案,要侦查一个案子,最重要的就是确定侦查方向,如果侦查方向错误了,那就等于走进了死胡同。 而确定侦查方向的第一步就是刻画犯罪嫌疑人,这是一切的开始。 朱载坖问道:“你们认为策划本案的首犯是个什么样的人?” 两位锦衣卫头目有些发愣了,他们还从未认真想过这个策划者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载坖便开始分析起来了,这位一定是个胆大妄为而又心思缜密的人,胆大妄为,是他敢于袭击大明的皇子亲王,心思缜密则是策划这一次巧妙的袭击,不无显示出此人冷静沉着。 除了分析嫌疑人的性格之外,从作案动机的角度刻画嫌疑人往往是最直观的。而他目的往往直接反映了他的动机,朱载坖问道:“你们认为,此贼做此事的目的何在?” 两位锦衣卫都认为,做此事的目的不在于真的刺杀朱载坖,以刺杀来看的,此事就颇为拙劣了,刺杀要的是精准而迅速,人越多越不利于成功,况且此时朱载坖处于大军的保护之中,要想公开刺杀,比登天还难。 而这次行动的目的,更近似于恐吓,那么他的目的在于逼走朱载坖。 朱载坖问道:“此贼处心积虑,甚至不惜犯下这等大案,仅仅是为了逼孤走,说明什么?” 陆绎说道:“说明殿下不走的话,恐怕他们就要出事。” 朱载坖在内心给陆绎点了赞,孺子可教也! 朱载坖说道:“然也!说明孤不走,就会收拾他们,而且对他们来说,恐怕是难以承受的。” 朱载坖然后和陆绎、朱希孝继续分析起来,首先派出倭寇,原因很简单,倭寇没有动机做此事,很明显是被人利用了。 那么东南士绅呢?从动机上来说,似乎有那么一点可能,但是朱载坖否决了这种可能,或者说这种可能性极低。为什么这么说呢? 首先,朱载坖征收欠粮等事已经做完了,即便是杀了朱载坖,除了招致朝廷的报复之外,不会有任何改变。士绅们是最会权衡利弊的,不会做这等不智之事。 第二点,士绅们可不是一家一口,往往是一个大家族,他们真的会拿自己九族,来冒这个风险吗?显然不太现实,真的要暗杀,直接截杀肯定是最愚蠢的方式,士绅们饱读诗书,精通历史,谁愿意当成济呢? 否定士绅们之后,那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陆绎说道:“殿下莫不是怀疑佛门吗?” 朱载坖说道:“并非是怀疑,而是事实如此。” 其实仔细推理的话,朱载坖的怀疑确实有合理之处。 这帮秃驴,不少无父无母,哪有那么多牵挂。是真的敢做这种事情。而且从他们做的事情来看,就是想逼走朱载坖,为什么?因为朱载坖走了,他们的利益就可以保全了,所以他们敢这么做。 而且寺院和倭寇,还真是有私下的交往。在浙江普陀山一带,僧人私创寺院,收揽民众,在倭患严重时作为贼寇侵略本地的助手。嘉靖三十年间寺院曾被倭寇占据,作为巢穴。平定此次倭患后,朝廷出于考虑海防需要,毁寺清僧,并令不许再创建。但僧人不顾禁令,沿复私创宝陀、海潮二寺,远招香客,广致斋粮,根本不把朝廷的进来当回事。 朝廷多次颁布禁约,一是验勘有僧籍之人,登记自册,暂不驱逐,其余私度之人遣散归家;二是不许再私扩寺院,广招徒众;三是不许进香游僧到寺停留常住, 违者严惩。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僧人暗地召唤民众为其偷送物料,企图复建,奸僧恶党,煽惑男妇,复运料物过海,希图再创。 僧人只图发展佛教,全然不顾地区百姓民众生命财产安全,煽惑民众创寺,勾结倭寇,破坏社会安定。这都是有先例可循的,为了创建寺院,他们不惜背叛国家,而现在朱载坖想限制他们,甚至剥夺他们的财产,他们作出此事,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而且这些秃驴和倭国秃驴还真是联系紧密,尤其是倭国的秃驴。倭国的秃驴,不但能够直接参与政治,能掌握武装,拥有军队。 而且不少秃驴还专门从事为幕府起草政治、外交文书,参与外务、内务等政治活动。除第一次送交明朝的国书由儒臣东坊成秀起草之外,其余均出自五山禅僧之手。 尤其是倭僧策彦周良,嘉靖十八年、嘉靖二十六年两次出使大明,都长期在杭州居住,与大明的秃驴们互相场合,讲求佛法。而这位策彦周良,可不是一般的秃驴。 嘉靖十八年任遣明副使。嘉靖二十六年任遣明正使。两度入明,受礼遇甚隆,与文人广泛交游。晚年受织田信长厚遇。在倭寇颇有影响力。 凭借佛门与倭国的关系,借来些武士,根本不费事,所以现在虽然还没有什么证据,但是朱载坖对于佛门已经是十分怀疑了。 朱希孝说道:“殿下的分析确有道理,不若直接动手,抄几个寺院,拿了秃驴拷问再说。” 朱载坖摇摇头说道:“不急和他们耍耍!” 眼下朱载坖手里还没有特别过硬的证据,冒然动手反而会遭到反噬,只要朱载坖拿到一点蛛丝马迹,就足够对他们动手了。 所以朱载坖安排陆绎和朱希孝,从人员、船只、行踪等各个方面寻找线索,同时他让朱希孝再次对这些倭寇的尸体加以勘验,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尤其是这些倭寇的随身物品,要仔细勘验,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朱载坖提醒道:“他们的随身物品上,可能会有他们经过地方的蛛丝马迹,切不可遗漏了。” 朱希孝于是亲自去勘验尸体。 第425章 抽丝剥茧除迷踪(二) 朱载坖将事情安排下来,就静静在临淮侯府中等候消息。 朱载坖现在可是受害人,怎么会轻易出来,等闲的官吏也进不了临淮侯府的大门。 但是唐顺之还是给朱载坖送来了五十名精锐,都是从戚继光的浙兵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唐顺之和戚继光仔细挑选了这些人,作为朱载坖的卫兵使用,既然是唐顺之和戚继光的一片情义,朱载坖当然也就收下了,命徐文壁将他们编入红盔将军中听用,但是自成一队,严令不准勋卫欺负他们。 朱载坖还没有消停下来,在南京修葺孝陵的严世蕃上门拜见了。 朱载坖命人将他带进来,严世蕃说道:“殿下百神呵护,自不会有事的。” 朱载坖笑笑说道:“孤就谢过德球挂念了。以德球之智,能否推理得出是何人所为啊?” 严世蕃说道:“殿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过于此耳!” 朱载坖点点头表示认可,朱载坖看着严世蕃,这位在南京可没少在秦淮河里日夜操劳,现在都消瘦了。 说道此次的事情,严世蕃还是对朱载坖说道:“殿下,只有千日做贼,断无千日防贼的道理。” 对于严世蕃的话,朱载坖深以为然,眼下这件事情,朱载坖就是要借此机会发难,不搞他个天翻地覆不罢休的,朱载坖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了严世蕃,严世蕃想了一下后,说道:“殿下所言,确实有道理,但是此事难在证据,若无过得去的证据,恐怕就是陛下也不好将此事强行扣在佛门头上。” 朱载坖也是这么想的,虽然嘉靖对佛教没什么好感,但是若是要借朱载坖这事掀起大案,也必须要有说的过去的理由,以现在锦衣卫的侦查手段,朱载坖其实是有点忐忑的。 朱载坖问道:“德球,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朱载坖对严世蕃还是颇有信心的,这位官场怪才,不仅精通官场上的各种旁门左道,而且善于剑走偏锋,挖坑埋人,朱载坖觉得他肯定是有办法的。 严世蕃思索了一阵,对朱载坖说了三个字,白莲教! 朱载坖当然明白严世蕃的意思,正经的佛门不好弄,那就把此事定性为白莲逆贼所为,大明对于白莲教一向是严厉打击绝不放过的。 大明现在的各种邪教在传教方式、信仰内容等方面, 虽略有出入,但从相信因果、来世,信奉弥勒、无生老母及三际之说等主要方面看,多是白莲教的支派,或与白莲教有密切联系。 朝廷打击的重点也一直是白莲教,他们不断的改头换面,以各种形式和朝廷作对,用大明官员的话说就是:邪教固 多,总以白莲为领袖。 若是将此事栽在白莲教的头上,还真就有点像这么回事。白莲教的行事风格往往有些不计后果,只求搞出大的动静来,这种事情还真像是白莲教做的。 而且现在东南的白莲教确实非常猖獗。 大明立国本身就和白莲教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太祖皇帝甚至白莲教的危害,所以自大明立国起,就严厉铲除白莲教。将其列为邪教,予以严厉打击。 但白莲教及其分支教派的活动并未因朝廷打击禁止而消失匿迹,反而成为现在大明最为严重的社会问题之一。这些白莲教的分支教派逃避朝廷打击的经验丰富,隐藏极深, 借助佛教与民间信仰,将其仪式与思想融入其中,伪装成佛教,骗取百姓的信任,好趁机宣传教义。 现在的白莲教主名叫吕恺,这位在嘉靖心目中,可比俺答要重的多了,嘉靖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这位吕教主,最擅长的就是挑战嘉靖的底线,白莲教作为朝廷严厉打击的邪教,本来应该是在朝廷势力难以到达的地方去发展,或者逃避朝廷的打击才对。 可是这位吕教主,好像是认准了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一样,就在大明的腹心,京师一代活动,就在嘉靖的眼皮子底下蹦迪,全然不把朝廷的法司、厂卫当回事。 他自称是弥勒佛出世, 当代大明为天子,身怀飞刀、飞枪等可以杀人与千里之外的秘术,经常就在京畿地区活动,但是厂卫多次缉捕,都没能抓到他。他还以此沾沾自喜,自称自己才是真命皇帝,敢告发他的,他就会用自己掌握的秘术千里之外捕杀。 搞得京城内外鸡飞狗跳,连陆炳、黄锦都为此吃了挂落。若是将此事和白莲教联系起来,嘉靖肯定会极为恼怒的。 这些白莲妖人,虽然表面上另立支派,另起教名,但是实际上搞得还是白莲教那些东西。而且白莲教和佛门,本身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朱载坖觉得,肯定有白莲教徒混入佛门,趁机招引民众入教。 严世蕃和朱载坖就开始策划起来,严世蕃说道:“殿下,此事难就难在,你我都不知道白莲教的行事,有什么特点,其组织又是如何的,若被有心人识破,那就麻烦了。” 严世蕃的担忧不无道理,他们对于白莲教的了解都是停留在朝廷的卷宗当中,白莲教内部的事情,他们并不了解。一旦弄巧成拙,那对于朱载坖来说将会是巨大的打击,所以必须要找熟悉白莲教内情的人一同参详此事。 朱载坖说道:“锦衣卫中肯定有这样的人,孤还知道一人,肯定了解白莲教。” 严世蕃有些好奇的问道:“殿下还认识熟悉白莲妖人的人?” 朱载坖淡淡的吐出两个字:马芳。 严世蕃一拍脑门,马芳确实是熟悉白莲教的人,除了京畿和东南,白莲教最主要的活动地域就是宣大了,马芳就出身于此,而白莲教与俺答又关系非同寻常,马芳曾在俺答身边,肯定是对白莲教极为了解的,甚至可能知道一些白莲教的高层秘密。 朱载坖准备找个机会向马芳了解一下白莲教的事情,与严世蕃了一会后,几位讲官也匆匆从扬州赶来了。 第426章 抽丝剥茧除迷踪(三) 听闻朱载坖遇刺,讲官们真是吓得心胆俱裂,赶紧从扬州赶赴南京,见朱载坖果然没事讲官们才长舒一口气,连平日里最稳重的李春芳这次都极为愤怒了。 他对朱载坖说道:“殿下,是哪些贼子做下此事,务必要穷究到底,绝不放过。” 朱载坖让讲官们稍安勿躁,他说道:“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杀孤,而是逼孤离开江南。” 李春芳说道:“是哪个狂徒?” 高拱问道:“殿下,是不是这些士绅们做的。” 现在东南,对朱载坖怨气最深的,恐怕就是这帮士绅了。 李春芳当即否定了高拱的这个看法,士绅们是怨恨朱载坖,但是他们绝不敢干这种事情,嘉靖的性格他们是很清楚的,要是真的朱载坖在东南出了什么事情,嘉靖是绝对敢掀起一场大狱的,现在大明皇帝的威严还是不可挑战的,嘉靖又不是崇祯,谁敢没事干挑衅他老人家。 再者说,就算东南士绅们对朱载坖积怨已深,想要把他除掉,有各种的手段,直接截杀无疑是最愚蠢的手段,不仅成功率极低,反而会招来嘉靖和朝廷的报复,这是何苦来哉呢? 朱载坖说道:“这些事情,交给锦衣卫查访。给宫内的年礼准备好了吗?” 朱载坖和讲官们一起审定送进宫内的各色礼物。 京师,内阁,三位阁老都默默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三位阁老都是极为震惊的。 严嵩问道:“徐阁老,你们看此事?” 徐阶说道:“首揆,还能怎么看?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务必穷究此案。” 严嵩神色有些玩味的说道:“徐阁老毕竟就出身东南,对东南还是比较熟悉的,你觉得会是谁干的此事?” 徐阶说道:“首揆说的什么话?下官知道首揆的意思,但是下官可以明确告诉首揆,东南的士绅们没这个胆量做这等事。” 朱载坖遇袭,严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东南的士绅,因为朱载坖的催征,让他们出了大血,徐阶也因此大受打击,要说恨裕王,那是肯定的。 徐阶抬起头来,迎着严嵩的目光,说道:“首揆,士绅们或许对裕王殿下有些微词,但是要说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们没这个胆量,更没这个本事。” 吕本也说道:“严阁老,徐阁老说的,下官倒觉得不假,东南的士绅们,断没有这个胆量做这种事情。” 严嵩幽幽的说道:“万一真有一二胆大妄为之徒呢?这人啊,是最难猜度的。” 徐阶摇摇头说道:“严阁老,非是下官偏袒他们,他们哪有这个本事。若是在朝堂上玩弄权术,倒是他们所长,舞刀弄枪,则不是他们所长的。” 徐阶的话倒是不无道理,东南士绅们,擅长的是利用他们在科举上的优势和在朝堂上抱团的能量,在朝堂上搞风搞雨,要是真的动刀动枪,那就不是他们之所长的。 严嵩说道:“那也未必,他们的干儿义子可是不少啊。” 徐阶说道:“他们虽有些义子等辈,但是也是济不得事的。” 严嵩说道:“是吗?老夫看倒未必,他们在东南卫所之中,安插亲信,广收义子,要找些许悍勇无法之辈,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面对严嵩的质问,徐阶也是无奈,严嵩说的倒不是什么个别现象,这些事情在现在的大明十分普遍。武将通过义子监视掌控军队,将军队变为私有武装,同时还选拔勇武之士为义子作为自己的亲卫,护卫左右。也并不是从大明开始的,自唐末以来,军中就有这种习俗。 在大明建立之初,朱重八在军中就严令不允许将帅广收干儿义子,并且自己带头,将自己的义子如沐英等人改回本姓,况且在卫所制度下,,军户属于国家编户,世代为军,役皆永充。军籍隶于五军都督府,而日常守城屯种统于都司卫所,而兵部又节制其权,统兵的指挥使等官员与军户之间的联系并不深。 即便是作战时,征伐则命将充总兵官,调卫所军领之;即旋则将上所佩印,官军各回卫所,卫所军士世居一地,且耕且守,战时由朝廷临时派兵遣将,兵将分离,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战事结束,兵散于世,将归于朝,士卒和统兵的将帅联系并不紧密,即便是将帅想要网罗义子也不太可能。 但是随着卫所制度的崩溃,募兵制的兴起,这种义子又在军中兴起。自正统年间开始,朝廷就已经开始招募士卒补充卫所军士的不足,到了本朝,更是募兵以充京军边军。 募兵之初由朝廷派文臣赴地方招募士兵,中央掌握着招募大权,将领无权私自招募,但是随着嘉靖以来南倭北虏,战事频仍,各种民变也此起彼伏,朝廷对于军队的需求不断增加,募兵逐渐由一时的权宜之计,而成为朝廷补充军队的主要手段。 在募兵制度下,将领与士卒之间的关系不再是完全脱离的状态,士兵由将领招募而来,或者朝廷派人招募交由将领统率,较卫所制度而言将士关系更为紧密。将领对于士卒也有了更大的支配权。 同时,私养家丁的现象逐渐日益严重,家丁随将领遣调与将领之间有极大的依附性,将领对于军队的私有程度逐渐加深。而募兵是军队中家丁的 主要来源,将领招募膂力骁健,弓马娴熟的勇武能战之士为家丁亲军。 家丁是主帅蓄养的用于御敌卫身的私兵,大都是经过主帅严格挑选和训练的精锐士卒,具有高于普通士卒的战斗力,对于统兵大将来说,家丁与将领间有着特殊的依附关系,两者相互依存,将领招募家丁待遇优厚, 而这些拥有较高战斗力的家丁则是武将建功立业的根本。 将领为了更有效的掌控招募的家丁,多采取赐姓、收认义子的方式拉拢家丁亲军,而义子亲军受家主恩惠,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报答恩情。 东南的卫所、镇守和各级统兵将领都豢养这规模不等的家丁,严嵩认为,士绅们未必不能通过与这些统兵的将帅驱使他们的家丁义子袭击朱载坖。 第427章 抽丝剥茧除迷踪(四) 面对严嵩的猜测,徐阶说道:“严阁老,募兵毕竟也是朝廷之兵,这等事情,他们断不敢为的。况且此案尚在调查之中,锦衣卫肯定会得出结论的,严阁老何必这时候就急于下结论呢?” 吕本也说道:“首揆,下官也以为此事不太可能是东南士绅们干的,他们毕竟是有家小的,怎么可能干这等事情。” 严嵩只得说道:“眼下只能先等锦衣卫调查,不过此事只要查实,肯定要穷究此事,将此贼举家诛戮!” 徐阶说道:“这是自然!”最近几日南京方面的奏疏也已经到了京师,裕王殿下在长江上遇袭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整个朝堂上都已经沸腾了,这事无疑已经突破了大明官员们底线。 堂堂皇子亲王都被人行刺,那满朝文武还有什么安全可言,所以群臣都要求严查此案,将凶手绳之以法。文官集团这次出奇的一致,因为他们很清楚,文官集团最大的优势,就是在朝廷规则之内斗争。 说白了就是玩笔杆子、嘴皮子,要是上升到物理消灭,那就不是文官们的长处了。要是以后朝廷斗争动不动都这么不讲武德,搞暗杀,文官们哪里吃得消这个,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文官集团的立场是一致的,就是坚决打击,决不能让此事不了了之,否则以后大家的安全就没法保证了。 虽然自从嘉靖登基以来,大明的政治斗争就越来越血腥,不光是嘉靖本人对于文武官员动辄庭杖、下狱、处死,夏言、严嵩打击政敌的手段也是极为残酷的,动辄将政敌置之于死。 但是好歹都是通过朝廷政治斗争的手段实现的,也是经过法司会审,嘉靖勾决,走完了正常的法律程序的。要是都像这样,一言不合就加以暗杀,那还怎么玩?这是文官集团决不能容忍的,所以朝廷对于此事的态度异常统一坚决,就是严查此案,穷究到底! 徐阶相信,东南的士绅们不会这么傻,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的话,他们就活该被诛九族,徐阶也彻底愤怒了。虽然严嵩现在仅仅是怀疑,但是朝廷里确实有不少人认为这事和东南士绅脱不了干系。 毕竟要说最恨裕王的,恐怕现在就是东南士绅了,朱载坖从他们手里弄走了数百万的欠粮,这么多钱粮,他们能不肉痛吗? 徐阶觉得请求嘉靖召见,无逸殿内,嘉靖召见了徐阶,问道:“徐阁老有何事?” 徐阶说道:“陛下,臣以为现在朝廷内关于殿下遇袭一事,众说纷纭,就怕有人借机生事,恐怕会影响锦衣卫调查此案。” 嘉靖当然知道徐阶说的是什么,现在不光是严嵩,不少人都把东南士绅当成了头号嫌疑人,甚至有一些过激的言官要求朝廷调发大军。嘉靖当然不会理会这等言论,东南的事情还没有这么可怕,但是东南士绅们在嘉靖的眼中嫌疑确实很大。 对于徐阶的话,嘉靖只是淡淡的说道:“徐阁老所言,朕知道了,还是先等锦衣卫调查再说。” 徐阶只得告退,徐阶刚刚出无逸殿,便看到杨博来了,行礼之后,徐阶问道:“惟约这是有事要奏报陛下?” 杨博笑着说道:“徐阁老,是陛下召见。” 徐阶和杨博攀谈了一会,就回到内阁值房去了,徐阶在思考,嘉靖突然召见杨博,是所为何事?杨博可是兵部尚书,找他大概率就是因为兵事了。 杨博到了无逸殿,向嘉靖行礼后,嘉靖说道:“杨博,长江上的事情,你怎么看。” 杨博说道:“陛下,此事尚无定论,还是等查察清楚之后,再下定论为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帮逆贼,必会成擒的。” 嘉靖没有接杨博的话,而是说道:“京营现在到底怎么样?” 自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后,嘉靖对于京营一直很重视,由于正统以来的团营制已经崩溃,嘉靖决定废除团营、东西两官厅制,重新恢复三大营制,在京诸卫军,俱分隶于三营,京营又恢复到永乐时的三大营制中来。 同时为了加强京营的操练,提高战斗力,停止了宦官担任提督、监铳官的做法,设置戎政府机构。戎政府长官称为总督京营戎政,由公侯伯等武官担任,给关防之印。副职称为赞理军务(后改称协理戎政),由兵部或都察院长官选充,不给关防之印, 眼下总督京营戎政的是成国公朱希忠。 嘉靖突然问道:“国朝自仁宣后,已经多年没有举行过大阅了?” 虽然不知道嘉靖为什么突然提起阅兵的事情,杨博还是老实答道:“回陛下,大阅在洪武之际,国事草创,其练兵也,皆因出师征讨,而无事之时,未有定式。永乐有定式矣, 然天子自行大阅者,亦为命将出师,或亲征行之也,仁、宣之世亦然。自正统以后,偃武修文,确实多年未有大阅了。” 嘉靖突然说道:“圣主戎衣振武功,六军意气总骁雄。” 嘉靖说完之后就不再说话了,杨博当然只得告退。作为嘉靖的近臣,杨博当然知道嘉靖的意思,嘉靖最后说的的两句诗,乃是宣德三年八月,宣宗首次巡边,曰:朕为民故,特因田猎阅武,遂饬边备耳。随驾的杨荣作的唱和之诗。 嘉靖突然提起这两句诗,意在大阅。确实,大明已经多年未举行大阅了,宣德九年九月,宣宗最后一次巡边,驻跸洗马岭,亲历城堡,阅兵备战后,继任的皇帝已经不再热衷于大阅了。 即便是土木之变后,朝廷对兵事重视,英宗也只是阅京营将领骑射于西苑,参阅人员主要为京军三大营将士,阅视的项目只有单一的骑射,人数仅以千计,更无变阵、挑战等事,与洪武、永乐时期动辄数十万的随军大阅相比,其规模与隆重程度大为递减。但阅京营勇士驰马试箭,定其品第,却颇具军事表演的色彩,实战目的减少。 宪宗、孝宗、武宗乃至于嘉靖,更是没有举行过大阅,现在嘉靖就是重提,要是要借杨博这个兵部尚书之口恢复大阅。 第428章 抽丝剥茧除迷踪(五) 南京,朱载坖将马芳找来,询问他关于白莲教的事情。马芳对于白莲教,还真的有所了解。 据马芳所言,北方的白莲教,除了在京畿附近活动之外,白莲教最猖獗的地方就是大同镇了。而且在朝廷的严厉打击下,白莲教也并未停止活动,反而愈演愈烈,有的已经上升为直接造反作乱了。 白莲教经过元末农民运动后,其信仰在民间更加广泛,其活动遍布全国各地的城镇、村落,可聚可散,由点及面,可以在一个地区爆发动乱,但经过镇压后,又在另一个地区生根发芽,积蓄力量,再次作乱。 而大同作为朝廷的九边重镇,本来是驻扎了重兵的,按理说白莲教是很难在大同发展起来的,但是由于北边战事频发,军费开销也日益增多,大同地区的军饷一度经年未支,而且朝廷还将实物开中变成了纳银开中,导致大同各种物资匮乏,物价飞涨,士卒们生活困顿,白莲教更是借此机会再大同传播开来。 白莲教一方面传播各种对朝廷不利的消息,如称朝廷南修五岭,北筑长城,修理边城,军民磨苦不尽。 同时与俺答勾结,宣称:有天祖师出世,见在南朝,说天顺你北番元祖,福业江山,请入中国,立代帝王,军民得生天,开太平之年,调就你百万雄兵,抢至大同城下围定,一同请南朝天祖师,入你北国,与你长立乾坤。鼓动俺答汗南下入侵。 同时甚至直接为俺答招募大明的流民,教授他们中原的各种技术,为害甚剧。不过令朱载坖遗憾的是,马芳对于白莲教内部的很多事情,也不甚了解,朱载坖也只得作罢。 这时候朱希孝进来,马芳知道朱希孝作为锦衣卫肯定是有机要之事禀告,赶紧告退。朱希孝对朱载坖说道:“殿下,臣再次勘验这些贼子的尸体,确实有新发现。” 朱载坖连忙说道:“发现了什么?” 朱希孝取出一方丝绸,对朱载坖说道:“臣再次仔细勘验尸体,从中发现了这方绣品。” 由于被水浸泡和污渍,朱载坖只看得清楚上面绣的是菩萨,便问道:“这上面可有什么线索?” 朱希孝说道:“殿下,这东西可不是凡品,乃是露香园顾绣,价值不菲的。” 朱希孝向朱载坖介绍了一下这个所谓的露香园顾绣,据传顾绣绣法出自皇宫大内,异常珍贵,且这顾绣颇有文人气。顾绣以宋元名画中的山水、花鸟、人物等杰作作为摹本,画面均是绣绘结合,以绣代画,这也是它最为独特之处,顾绣中的人物所穿锦裳,是先上底色,后于底色上加绣作锦纹状的;人物的面部则是先绣后画的,云雾则只用画笔直接用色,而不加绣。这种大胆创新的技法,表现山水、人物尤为生动。 朱载坖问道:“这顾绣恐怕价值不菲?” 朱希孝点点头说道:“仅此物,现在就值十两以上,而且顾绣出自松江府,别无分号。” 朱载坖笑着说道:“这就好办了,速遣人去松江府将此事查问明白。” 朱希孝领命后,接着说道:“殿下,臣勘验尸体还发现一些尸体上的不同之处,但是臣对倭寇不甚了解,想请熟悉倭寇的军中将校来协助勘验。” 朱载坖说道:“此事孤会调戚总戎所部熟悉倭寇的将校来协助勘验的。” 朱载坖立刻传令唐顺之和戚继光,让他们选一些熟悉倭寇的军中将校,协同勘验这些尸体。 朱载坖想了想,对朱希孝说道:“孤亲自去锦衣卫,看看这些倭贼的随身物品。” 朱希孝说道:“此处污秽,怕脏了殿下贵体。” 朱载坖倒没这个忌讳,朱希孝是没上过法医学,那上面的东西朱载坖当初都无所谓,还怕区区物证。朱载坖随即整顿车驾,前往南京锦衣卫衙门。 存放物证和这些倭贼尸体的房间都被朱希孝严密保护起来了,怕的是有人狗急跳墙,朱载坖对尸体没什么兴趣,而是命朱希孝将这些倭寇的随身物品取来查看。 这些倭寇的物品都被锦衣卫仔细勘验多了,除了衣服武器之外,他们身上的随身物品少的可怜,大部分都是一些银钱,这种东西很难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但是朱载坖发现有一柄折扇,虽然经过水泡,折扇上的图画已经看不清楚了,不过朱载坖拿过这柄折扇,却感觉这折扇制作精美,纹饰复杂,恐怕不是一般的东西。 朱载坖问朱希孝:“你懂扇子吗?” 朱希孝摇摇头说道:“臣哪里懂扇子啊。” 朱载坖说道:“去找个懂扇子的来,孤看这扇子倒不像一般的东西。” 朱希孝赶紧命人去找人来勘验这扇子,锦衣卫直接到街上抓了个当铺的老朝奉来,朱载坖命人把扇子拿给他看,说道:“给孤看看清楚,这扇子有什么不一样的。” 朱希孝还加重语气说道:“这可是当今亲王,你给某把招子放亮一点。” 那老朝奉本来就被锦衣卫吓得已经浑身发抖,再一听说是裕王当面,更是吓得连扇子都拿不稳了,朱载坖倒是闻言说道:“不急,你且看看仔细了。” 那老朝奉仔细看了一下这把扇子,便直接说道:“回殿下,这是杭扇。” 朱载坖问道:“你看的清楚了?” 老朝奉说道:“殿下,老朽看的真切,这肯定是杭扇,且是杭扇中的上品,骨用紫檀,面用杭绸,价值不菲。” 朱载坖问道:“这扇子值多少钱?” 老朝奉说道:“回殿下,现在扇面已经看不清楚,仅以工艺材料说,也在二十两上下,若是这扇面是名家的话,那就更值钱了。” 朱载坖命人送他回去,嘱咐他不要将此事说出去,然后看着这扇子,内心思考着,松江的顾绣,杭州的杭扇,看来可以推断一下这伙人的轨迹了。 第429章 勋戚内斗事难谐 不过扇子这东西可没有顾绣那么好查。杭州地区特制的扇子,很有地方和民族特色,与杭州丝绸、杭州龙井茶一同被誉为“杭州三绝”。扇子品种繁多,扇面装饰内容丰富,不仅有山水风光,还有峰峦叠石,可谓妙笔丹青,无所不包。 很多文人雅士,都喜欢携带杭扇,而且就是南京也有不少专门贩卖杭扇的店铺,要想查出来这杭扇来自于何处,无异于大海捞针。 朱载坖正在思考此事的时候,李庭竹来了,他有些着急的对朱载坖说道:“殿下,不好了。” 朱载坖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李庭竹喘了口气才说道:“魏国公和定国公又闹起来了。” 朱载坖有些无奈,这两位本是亲戚,现在却和仇人一样,不知道这次是为了什么又闹起来了。 李庭竹将事情给朱载坖说了一下,说白了,这次的起因就是朝贺的次序问题,每年的正旦日朝贺,对于南京的勋臣们来说,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但是也是南京勋臣们内部地位的象征。 之前这个班首一向是魏国公的,因为他是国公,又是南京守备,无论是爵位还是职务都是当之无愧的南京第一勋臣,按照国朝制度,朝参序列首公,次侯,又次伯。 但是眼下徐鹏举已经不是南京守备了,李庭竹以临淮侯领南京守备。但是李庭竹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和徐鹏举发生冲突,主动提出他只是侯爵,理应在公爵之后。 按说李庭竹作为南京守备,主动都退了一步,这事也就算解决了,但是不巧的是,南京城里现在是两个国公,魏国公和定国公。 按说爵位相同,那就按照职务即可,徐鹏举现在除了奉祀孝陵之外没有其他的职务,而徐延德可是掌左军都督府事的左都督,又是太子太保,职务可比徐鹏举高多了,徐延德领班是正常的。 但是徐鹏举明显不是这么想的,他认为徐延德在朝贺中居班首,这无疑是对魏国嫡系家族地位的挑战,他对此事极为不满,认为这是徐延德故意挑衅。 魏国公毕竟在南京经营以久,南京勋臣们当然是要向着他的,徐鹏举的军师诚意伯刘世延久出来说道:“事权者,一时之任使;班爵者,不易之定分。魏国公元勋世臣,爵列上公,虽已革任,未尝革爵。况系钦定班首,且今奉祀孝陵,先后之序较然甚明。” 刘世延的意思也很明确,就是魏国公作为洪武功臣,自然是要比定国公这个靖难功臣资格要老些,还是应该以徐鹏举为班首。徐延德本来就因为徐增寿墓地的事情对魏国公府极为不满,这下更是不干。 双方当即就争执起来,徐鹏举一个草包,当然是说不出什么来的,一切都由他的狗头军师刘世延当嘴替,刘世延提出了几点理由。 第一,官职是事务性的委派,爵位是朝廷权威的象征。相比较而言,前者具有临时性,后者具有更强的稳定性。徐鹏举虽被革职,但并未被剥夺爵位。如果仅仅因此降低在班次中的地位,无疑会对朝廷权威产生消极影响。 第二,就是徐鹏举奉祀孝陵的职责,这充分说明奉祀孝陵的特权对于维护魏国公嫡系家族政治地位的重要意义。孝陵代表着强有力的权威,奉祀它的魏国公嫡系家族自然也拥有难以剥夺的政治地位。刘世延认为作为奉祀孝陵的魏国公具有非凡的政治地位。 朱载坖听后,不由得冷笑,徐鹏举这个时候就把奉祀孝陵拿出来当挡箭牌了,可是朱载坖如果没记错的话,徐鹏举是两次上疏要求免祀孝陵的。 奉祀孝陵的特权对于魏国公嫡系家族具有重大意义,徐鹏举是历代魏国公中唯一主动提出要求免除此特权者,且多次提出,可见这是其真实想法,徐鹏举刚袭爵的时候,本来是一心想要到京师去混的。 徐鹏举刚袭爵时,几乎每年都会参与京师诸帝陵的祭祀活动,这与他南京勋臣的身份格格不入。很明显,徐鹏举希望改变本家族南京勋臣的身份,从而重新回归到朝廷中央政治秩序之中。 毫无疑问,如此高频率地参加北京诸帝陵的祭祀能让徐鹏举身上体现更多的中央性色彩。如果他还要奉祀孝陵,则仍然难以摆脱地方性色彩。虽然徐鹏举仍然要求保留掌管南京前军都督府事的职务,但如果他能够免除奉祀孝陵的特权并积极参与京师诸帝陵的祭祀,即使他无法到朝廷中央任职,也能增强自身的中央性。一旦自身承担的礼仪职能发生变化,在军职调动相对容易的情况下,魏国公嫡系家族重回北京并非不可能。 但是徐鹏举并未如愿以偿,他免除奉祀孝陵特权的请求均被拒绝。此时魏国公嫡系家族在南京已近五十年,徐承宗和徐鹏举祖父两任魏国公基本称职。对于朝廷而言,改变南京现有的政治秩序要付出一定的政治成本和社会成本。在这种情况下,徐鹏举只能继续奉祀孝陵,并处理相关事宜,如修理南京太庙,修理孝陵城墙,修筑孝陵宝城,并领南京守备。 徐鹏举认为,自己之所以不能回到京师,参与到朝廷中枢中,重振魏国公府大明第一勋臣的声威,原因就在于京师的定国公。 正是由于定国公靖难功臣的身份,使定国公家族在京师能够如鱼得水,与靖难功臣抱团,并且与靖难功臣们一起排挤魏国公府。因为徐家一门二公,定国公和魏国公的关系又十分微妙,一旦魏国公到京师,那么定国公就必不能呆在京师了,而此时的定国公徐光祚掌中军都督府,颇受信任,曾经要安陆迎接嘉靖,情分自然不是旁人可比的。 况且英国公、成国公等肯定也是倾向于定国公的,故而在一众靖难功臣和徐光祚的排挤下,徐鹏举只得灰溜溜的又回到南京,从此衔恨与定国公府。 第430章 勋戚内斗事难谐(二) 现在魏国公和定国公在南京中军都督府守备官厅僵持不下,李庭竹所以来请朱载坖调停此事。 朱载坖也很是无奈,南京勋臣们纯属是闲的无聊,政治上没有存在感,就在这些事情上狂刷存在感,但是事关定国公、魏国公两位国公,眼下马上又是正旦日,即便是上疏嘉靖也来不及了,这事只能朱载坖亲自来处理了。 朱载坖无奈,只得跟着李庭竹来到南京守备官厅,一众勋臣们正大眼瞪小眼,跟乌眼鸡一样。 朱载坖进来后,问道:“诸位这是怎么卖回事?都是国朝勋臣,何必搞得这样?” 朱载坖怎么不知道,其实徐鹏举就是内心有些不平衡罢了,这位本来一心想要恢复魏国公作为大明第一勋臣的地位,没想到在京师铩羽而归,被英国公等靖难功臣所排挤。 自己本来安安心心在南京,想做个南京勋臣之首,结果没想到遇到倭寇南京,把自己的南京守备玩脱了,现在自己如果再把班首的位置丢了,那魏国公府可真是脸面丧尽了。 看起来是魏国公、定国公二位国公之间的斗争,实际上朱载坖很清楚,这是洪武功臣和靖难功臣之间的斗争。 在靖难之役中,作为淮西地主集团的重要组成部分的开国功臣家族绝大多数都站在了朱允炆的阵营,并与朱棣交战。如江阴侯吴髙曾率兵镇守辽东,长兴侯耿炳文曾统军前往真定;魏国公徐辉祖率兵救援山东,曾击败靖难军;曹国公李景隆也在前往河间统帅大军与靖难军对抗:汝南侯梅思祖的侄儿、驸马梅殷曾受命镇守淮安,提防靖难军的进犯。其中,耿炳文等人还为朱允炆战死。 故而朱老四定鼎江山之后,怎么处理开国功臣集团,成为摆在朱老四面前的一道难题。他们绝大多数是朱允炆的拥护者,如果不予惩办,就意味着朱老四师出无名,这无疑会威胁到新政权的合法性。 但是开国功臣家族所拥有的特殊政治地位是朱老四不得不考虑的事情,对开国功臣家族不敬,就是对建立明王朝的历史不敬,朱老四断不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此外,开国功臣家族代表了朱元璋的权威,如果朱老四将其彻底消灭,这就意味着与朱元璋连续性的断裂。在宗法制度占据统治地位的中国传统社会,这无疑将严重损害新政权的合法性。 所以朱老四采取了另外的办法,对于直接和他对抗的开国功臣,朱老四通过各种手段加以剪除,最典型的就是德庆侯廖永忠之孙廖镛曾与朱允炆谈论军事,担任宫廷宿卫,并曾与弟弟廖铭在方孝孺门下受学。方孝孺死后,二人收葬其骸骨,结果被朱棣杀害,其家属也受到了戍边的惩罚。廖镛之母是信国公汤和的长女,也和廖铭之女一起被送到关押犯妇的浣衣局接受惩罚。廖永忠家族以及与之联姻的汤和家族都遭到了株连。 但是朱老四也不敢对于开国功臣过于打击,如驸马都尉梅殷,虽然被朱老四派人暗杀,但是既不敢公开处决,也不敢罗织罪名,还要厚待其后代。 再对一些激烈反抗的洪武功臣加以惩罚之外,对于其他的洪武功臣,也是加以怀柔。永乐二年,成祖下诏:尔诸功臣昔受高皇帝厚恩,今事联。肤欲尔等悠久共富贵,若复骄纵怙终,不问则违高皇帝成法,问而置诸法,必谓朕寡恩,今录高皇帝戒敕,申明布告。尚永遵之,尔之不遵,后悔无及。 强调自己是直接继承太祖高皇帝政策的,但是作为之前的功臣之首,魏国公家遭遇了重创。 魏国公徐辉祖一直坚决支持朱允炆,即使是在成祖已经定鼎江山的情况下,徐辉祖也不买朱老四的账。徐达位列开国武将之首,功勋卓着,深受朱元璋恩宠,魏国公家族堪称开国功臣家族的旗帜。作为徐达长子的徐辉祖不仅肩负了魏国公家族的道德责任,还代表了所有开国功臣家族成员的形象。 在这种情况下,徐辉祖对于作为正统象征的朱允炆的忠诚绝非常人可比。靖难之役后,他对朱老四仍然采取了不合作的态度。 所以徐辉祖被圈禁至死,徐辉祖的长子徐钦袭爵后,朱老四仍然借故将其夺爵,称中山王功在社稷,为国元勋,钦嗣爵位,宜骂前烈。往者不知奉法,辜负委任,故令读书以广闻见。今复不俟命,汲汲图归,此岂有立志?可罢为民,俾归凤阳守先茔,用顿控之,庶几将来不坠其家。 直到宣宗继位,才将徐钦的魏国公爵位恢复。此时魏国公早已不复当年国朝勋贵第一家的荣光。而魏国公家族自正统以来世镇南京,虽然不复当年的荣光,但是也是南京勋臣第一家,这次定国公到南京,如果被其取代成为班首,对于魏国公的的地位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所以徐鹏举绝不会退让的,但是徐延德也不会在此事上让魏国公府,由于之前徐增寿墓地一事,魏国公、定国公之间的关系已经极为不好了,何况这是事关洪武勋臣和靖难勋臣的地位问题。 自从靖难以来,靖难功臣已经稳稳的压过了洪武勋臣,作为靖难功臣的一份子,虽然和魏国公有亲戚关系,但是徐延德一样要争取这个班首。 同时南京勋臣们也希望徐鹏举能够稳坐班首,他们自正统以来,已经和魏国公府休戚与共,关系极为密切,同为南京勋臣,自然互相抱团,排斥京师来的徐延德。 朱载坖听了他们各自的理由,刘世延以太祖法度和魏国公的尊崇地位为理由,而徐延德则坚持按照朝廷礼制,因为他和徐鹏举同为国公,但是徐鹏举并无职务,而自己带着太子太保左都督,无论如何都应该排列在朱载坖之后,为勋臣之首。 第431章 勋戚内斗事难谐(三) 朱载坖不由得沉思起来了,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勋臣之间争夺班首的小问题,但是事关洪武勋臣和靖难功臣之间的矛盾,朱载坖不得不慎重处理。 虽然魏国公现在对于大明朝廷的影响力并不大,但是在南京,魏国公的影响力绝对是巨大的。魏国公回到南京后,不仅可利用在南京的旧有根基,还能凭借开国功臣家族之首的地位以及无可匹敌的俸禄数量成为南京勋臣中当之无愧的首领。 所以朱载坖不得不考虑此事,对于朱载坖来说,从来内心来说,肯定是倾向于定国公的,魏国公洪武功臣的身份,使得他天然和成祖之后的皇帝都是存在隔阂的,他们对于魏国公天然就是不放心的。 但是魏国公毕竟是南京勋臣之首,领袖南京勋臣,也不可过于苛待,经过成祖、仁宗、宣宗三朝的打压,原本支持朱允炆的魏国公嫡系家族已与朝廷实现了和解,对于魏国公,朝廷也一直加以优待。 孝宗皇帝就曾经说过:祀孝陵,非肺腑戚臣不得与。而仁孝文皇后,武宁王女也,故屡以属魏国公,世代奉祀。 所以朱载坖眼下也十分头疼此事,缓急之间,朱载坖也想不出什么两全的办法。 朱载坖于是说道:“礼者,国之大事也。岂可草率也决,此事孤还要与南京各官商量之后再做决定,各位不妨先回去等待。” 打发走了诸位勋臣,朱载坖与李庭竹一道回临淮侯府,与诸位讲官一道商量此事了。朱载坖向讲官们说明了此事,讲官们也觉得颇为棘手。 一边是魏国公,一边是定国公,两边都是国朝的顶级勋臣,如何权衡,确实十分麻烦。 不过朱载坖还是觉得应该倾向于定国公,不光是他和徐延德的关系更好,魏国公久镇南京,已经隐隐有了尾大不掉之势,朱载坖并不希望勋臣的力量在地方过于做大。 朱载坖说道:“魏国公虽是国朝勋臣之首,然徐鹏举素无德行,倭寇南京,毫无作为,陛下虽然念及魏国公累世功勋,加以薄惩,若是让魏国公居于班首,恐怕有些不合适?” 听了朱载坖的话,讲官们也在沉思,倭寇袭扰南京,作为南京守备还有奉祀孝陵的魏国公徐鹏举惊慌失措,毫无作为,事后仅仅是被嘉靖罢去了南京守备的职务,在孝陵反省了一段时间也就罢了。这个惩罚确实是聊胜于无了。 李春芳想了想说道:“殿下,若要定国公居于班首,恐怕就要让魏国公主动退出才行。” 朱载坖苦笑道:“此事谈何容易,现在两边斗得和乌眼鸡一样,恐怕此事颇难,何况还有刘世延这个狗头军师为徐鹏举出谋划策。” 朱载坖现在对于刘世延确实是极为厌恶的,他其实就是为了操江提督之位,在南京搞风搞雨,到处搞事情,但是朱载坖还确实逮不到什么把柄修理他,他一个闲散勋臣,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朱载坖正准备和讲官们商量一下此事,徐天赐突然上门求见,这位徐锦衣上门,到底是所为何事? 朱载坖于是和讲官们一道看看这些徐锦衣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徐天赐进来后,向朱载坖行礼后说道:“殿下,今日之事,确实令殿下难做了。” 朱载坖说道:“徐锦衣也知道此事难做?孤现在可是无计可施了。” 徐天赐说道:“殿下说笑了,殿下怎么会无计可施呢?只是殿下不愿尔。” 朱载坖闻言,没有说话,倒是要看看徐天赐说些什么。 徐天赐说道:“殿下,小侄愚钝,受刘世延之惑,欲争这个班首,无异于慕虚名而处实祸也。” 徐天赐的这话,倒是大大出乎朱载坖的意料之外,朱载坖原以为徐天赐是来帮徐鹏举争取班首的,没想到徐天赐反而不想徐鹏举去争这个班首。 朱载坖倒是对徐天赐高看一眼,这必比他那个草包侄子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徐鹏举现在争这个班首确实是有点作死,毕竟徐鹏举刚刚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这个时候就该低调,嘉靖把他从孝陵放出来,并不意味着嘉靖已经把此事忘了,徐鹏举再搞些事情出来,惹急了嘉靖,跟他算算总账,徐鹏举就麻烦了。 所以徐天赐不同意徐鹏举去争这个班首,朱载坖直接问道:“那徐指挥是有办法的了?” 朱载坖清楚,作为徐鹏举的小叔,徐天赐肯定是有办法让徐鹏举不争这个班首的,但是徐天赐肯定想以此,从朱载坖这里换些好处。 朱载坖直接说道:“徐指挥也不必作此小女儿态,既然徐指挥帮孤这个大忙,只要是孤帮得上的,定不推辞。” 徐天赐就将自己的条件说了出来,徐天赐希望朱载坖能够帮徐京一把,这位徐京是谁呢?乃是徐膺绪的后代。和魏国公、定国公两位国公之家不同,徐膺绪作为徐达的幼子,魏国公旁系,虽然在永乐朝颇受重视,但是随着徐皇后和成祖的相继去世,徐膺绪的后人自然也就边缘化了。 而且和他的两个哥哥都有爵位不同,徐膺绪仅有一个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的世职,这就导致徐膺绪家族不可避免的边缘化了。这就是勋臣嫡系家族和旁系家族最大的区别。 勋臣嫡系家族中,嫡长子可以继承爵位,其他庶子与幼子往往也可以凭借父祖爵位的恩荫获得上升通道。魏国公嫡系家族的情况就能说明问题:徐鹏举作为魏国公徐甫的嫡孙承袭了魏国公的爵位,徐天赐作为徐甫幼子虽然无法袭爵,但是仍然可以当上锦衣卫指挥佥事。 但是勋臣旁系家族情况有所不同。以徐膺绪家族为例,作为徐达三子的徐膺绪虽获得了世袭军职,但却未获得爵位,这就使其后代无法像魏国公嫡系家族那样获得更多的恩荫机会。除徐膺绪嫡系后代可世袭祖先留下的军职外,其旁系后代几乎没有机会通过祖先的恩荫获得上升通道。 第432章 勋戚内斗事难谐(四) 而且由于旁系家族的不断边缘化,他们得不到嫡系家族的支持。对于魏国公嫡系来说,徐膺绪和他们仅仅是穷亲戚而已。 他们是高高在上的魏国公,子孙再差也能混个指挥,领一份俸禄,但是徐膺绪全家就只有一个指挥佥事的世职,这是极为不公平的。 徐天赐意识到,魏国公家族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当然,徐天赐更多的是为自己考虑。现在徐天赐还是魏国公嫡系,随着时间的推移,三代五代之后,他徐天赐的子孙一样也会成为旁系,徐膺绪家族的今天,就有可能是徐天赐后代的明日。 所以徐天赐不得不为自己的子孙打算,魏国公这棵大树,能荫蔽的人,毕竟是极为有限的。所以徐天赐想和朱载坖达成交易,由他去劝说徐鹏举放弃争取班首,作为交换,朱载坖也要帮助徐膺绪和徐天赐家族。 朱载坖不禁有些为难的说道:“徐指挥,国朝世职,也不是那么好得的。” 朱载坖认为徐天赐是希望朱载坖给他们两家弄些世职来,这事可不好弄。 徐天赐说道:“殿下,世职之事,自不待言,下官是想走科举之路。” 朱载坖不由得有些吃惊,你魏国公堂堂一个国朝勋臣,弄什么科举?你徐天赐虽然现在是南京的文坛领袖,但是你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没有点数吗? 再说了,科举之事,朱载坖肯定是不愿意插手的,涉及朝廷选官,孰轻孰重,朱载坖还是清楚的,朱载坖说道:“孤可以答应的徐指挥的是,日后肯定为勋臣们的庶出子弟找个出路,其他的孤不能答应。” 徐天赐说道:“殿下此言当真?” 朱载坖说道:“孤此言当真,日后定会为他们找条出路的,断不会如今日一般。” 徐天赐说道:“有殿下此言,下官便为殿下处理好此事。” 有了徐天赐的保证,朱载坖相信徐鹏举闹不出来什么事情了。但是这个刘世延,看来是要好生敲打一下了,朱载坖将李庭竹叫来,说道:“临淮侯既领南京守备,南京勋臣,除魏国公外,就当以临淮侯为尊,诚意伯最近也太不像话了!” 在朱载坖看来,李庭竹有些过于谨慎了,搞不定徐鹏举,还搞不定这个刘世延吗?这个刘世延,一天就是为了操江提督的职务,在南京搞风搞雨的,真当朱载坖不存在吗? 朱载坖也很清楚,刘世延之所以可以这么上蹿下跳的,与嘉靖对诚意伯的特别优待也有关系,嘉靖又赐予刘基配祭高庙,能够配祀高庙,当然是无上荣光了。 朱载坖对李庭竹说道:“临淮侯拿孤的帖子,去告诫刘世延,若再不知好歹,孤肯定要上疏陛下,治他的罪!” 李庭竹赶紧领命而去。另一边,朱载坖从南直隶诸军中找的熟悉倭寇之人也到了南京,令朱载坖没想到的是,戚继光竟然亲自到南京来了。 朱载坖不禁说道:“戚总戎还亲自到了。” 戚继光说道:“殿下,末将对倭寇,也算熟悉了,若是能帮殿下查明这些贼子的来处,也算报殿下之恩于万一了。” 朱载坖也不啰嗦,叫上讲官们和朱希孝,直奔南京锦衣卫衙署,虽然现在天气寒冷,又用了冰块防腐,但是这些尸体的味道着实难闻,朱载坖便不进去了,戚继光等人看过尸体后,对朱载坖说道:“殿下,能否看看这些贼子所用的武器。” 朱载坖点点头,朱希孝命人取来打捞上来的兵器,戚继光看着这些兵器,有些不可思议的对朱希孝说道:“朱缇帅,这些贼子用的都是这些武器?” 朱希孝点点头说道:“戚总戎,除了无法打捞的,这些贼子所用的兵刃都在此处了。” 朱载坖也上前看了一下,都是一些短刀,胁差之类的,没有长兵,这也不奇怪,毕竟是在水上作战,长兵根本没用。 戚继光说道:“倭人兵刃,向以长刀为主,短匕为辅,尤其是其长刀,可以窥见其来源的。” 朱希孝连忙再次去问有没有遗漏的倭寇兵器,片刻之后,有锦衣校尉说,打捞上来的飞船残骸上,有一把断刀,朱希孝连忙命人取来给戚继光看。 戚继光一见这刀,便说道:“殿下,这是薙刀,倭国僧兵,最常用此刀。” 朱载坖心中一喜,僧兵,这可就对上了,戚继光继续向朱载坖介绍着东西,薙刀主要是作为僧兵守护寺院所用的武器,有出色表现。 现今除了僧兵,已经很少有武士用了,因为过于沉重,不利于大规模作战。 朱载坖冷笑了一声,对朱希孝说道:“朱指挥,这可有意思了,倭国的僧人,倭国的僧兵,不远千里而来,袭杀孤,这是所为何事?” 朱载坖接着问道:“戚总戎,这倭寇僧兵,到大明的多吗?” 戚继光摇摇头为朱载坖解释此事,倭国的僧兵,多是由寺院豢养起来的,这些寺庙经常以僧兵为前锋为争权夺利而相互斗争,也常常与倭国大名或者倭国的其他势力斗争,一般是不会参与袭扰大明的事情中来。倭国的僧兵,主意是各个佛教宗派利用其僧兵武装势力与各地武装大名进行抗衡,以确保自己的政治和经济利益不受损害,其中僧兵的骁悍程度不逊色于大名所养的武士,俨然就是佛教中的武士一般。 他们组织严密,和军队一样,但是一般只是在倭国内部活动,偶尔有个别失散的僧兵加入倭寇团伙,都非常罕见,这么多的僧兵,戚继光也是第一次见。 朱载坖问道:“戚总戎,以你之见,这伙倭寇中,僧兵有多少?” 戚继光笑笑说道:“殿下,这恐怕是一伙僧兵。” 朱希孝不由得大惊失色,说道:“戚总戎,他们中只有一部分剃度了,怎么可能都是僧兵呢?” 戚继光用手中的薙刀挑起一块白布说道:“朱缇帅,僧兵不在于是否剃度,而在于用白布裹头,倭国有些寺院的僧兵,并不剃度的!” 第433章 敲山震虎观纰漏 戚继光等人与朱载坖回到临淮侯府如果说之前朱载坖只是五六分确定的话,现在就是九分确定了。 这事情和这些秃驴脱不了干系,敢阴小爷我,不知道家父朱厚熜吗? 朱载坖和一众臣子们回到临淮侯府,朱载坖说道:“诸位,到现在还有什么说的,这伙倭寇肯定与佛门有关,这帮秃驴着实是找死。” 李春芳说道:“殿下,我们现在还没有实证,以上这些东西,仅仅是旁证,一无口供,二无书信,要将此事定在佛门头上,还颇为不易。” 朱载坖说道:“既如此,孤就主动逼他们跳出来就是了。” 朱载坖的意图也很简单,那就是逼佛门主动来找他,佛门之所以这么干,无非就是想让朱载坖离开,好让朱载坖没收佛门土地的行动无疾而终,但是朱载坖偏不,首先朱载坖要将此事上奏给嘉靖,想修理我没什么,跟我老爹说去。朱载坖现在肯定要自己老爹主持公道了。 其次就是催促赵贞吉加快动作,同时行文胡宗宪处,让胡宗宪也配合赵贞吉一起清查浙直等处的寺院庵冠,将不合格的僧侣予以裁汰。 这时候有嘉靖的上谕送来了,朱载坖拆开后对诸位臣子说道:“陛下已遣成国公、恭顺侯和锦衣卫李佥事来查办此案,李师傅,将现在我们所查到的东西全部写成奏疏,奏报陛下。” 既然要玩,那就玩大点再说。 京师,陆炳已经收到了陆绎关于朱载坖近段时间所有行踪的汇总,再结合朱载坖之前的所有行为,陆炳已经有所判断了,他将所有的文书整理好,到无逸殿请求嘉靖召见。 而杨博请求校阅京营的奏疏也已经到了嘉靖的案头,嘉靖将杨博的奏疏下内阁与礼部、兵部商议。 陆炳的求见立刻得到嘉靖的准允,黄锦和陆炳都将各自收集到的情报交给嘉靖,嘉靖翻阅了之后,问道:“你们都是精通查缉的,你们怎么看此事?” 陆炳认为,东南士绅们做此事的可能性极小,公开截杀裕王,风险实在是太大,而且以裕王的行踪来看,在苏州、镇江的时候不动手,反而在长江上动手,是不合常理的。 裕王殿下渡江之时,必然有官军水师护卫,而且临淮侯和裕王的关系,天下皆知,肯定会对裕王严加保护,防止裕王出任何意外,以区区三条船,不到一百人,就想在官军水师中截杀裕王,无异于痴人说梦。 东南的士绅们对朝廷极为了解的,不会如此不智。 嘉靖直接说道:“这些陈词滥调都不必再说了,直接说你怎么看的。” 陆炳直接说道:“陛下,臣已经看过殿下之前的行踪汇总,殿下在东南催征欠粮后,就准备对佛门加以清理,事还未做,即遭此变故,臣以为此事可疑。” 嘉靖眯起眼睛,说道:“佛门,这帮秃驴有这么大的胆量吗?” 陆炳说道:“陛下,眼下各处寺院僧侣众多,所占田产不菲,京师附近,每年因为寺院与百姓争地,就有不少官司,甚至于京控,而且东南本就是佛门兴盛之地,殿下此举,可谓大大的得罪了佛门。” 嘉靖不以为意的说道:“这帮秃驴,怕是有些不知死活了。” 陆炳说道:“陛下,此事难就难在没有确实的证据,难以定案,天下寺院之多,陛下可以以此为由,灭几个,但是总不能因此灭佛。” 嘉靖说道:“朕何时说过要以此事来收拾佛门,要收拾他们,朕有的是办法!行了,先继续密查此事,等南京那边有了结果之后再说。” 陆炳等人赶紧退下。 内阁里,三位阁臣和礼部尚书王用宾、兵部尚书杨博正在讨论大阅的事情,既然是杨博上疏,当然是有杨博来解释此事。杨博认为现在京营羸弱,官军士气低落,士卒逃散,要通过大阅的形式,加强京营的训练,整顿营务,同时彰显朝廷的武功,震慑宵小之徒。 对于杨博的理由,严嵩表示认同,裕王送来的银子,也解了朝廷燃眉之急,朝廷现在举行大阅,也不是不可以。 严嵩问道:“大宗师,大阅的礼仪,需要多长时间?” 王用宾说道:“参照太祖、成祖时加以删改,用不了多长时间。” 其实关键的问题是动用多少兵力,眼下京营的员额并不满,说是有十余万员额,实际上不到十万,除去老弱,可用之兵不过六七万,朝廷既然要震慑宵小之徒,就要集中大军,大振军威才行,数量少了或者是有老弱的话,反而被人耻笑了。 严嵩说道:“杨本兵,大阅可不是小事,兵部打算调集多少兵力?” 杨博说道:“阁老,下官以为,最少要调集五万精锐,方可彰显朝廷之威。” 五万啊,严嵩不由得喃喃自语道:“上哪里去找五万精锐呢?” 京营的数量是足够了,但是京营的操练,大家心里都有数,九边倒是有精锐,但是眼下正是防备俺答入寇的要紧时候,决不能动用九边兵力的。 严嵩看向杨博,杨博说道:“阁老,京城中并不只有京营。” 严嵩当然明白杨博的意思,京营是朝廷的武力支柱,但是京师并不能只依靠京营,除了京营之外,还有京卫和御马监两支武装力量。 京卫数量庞大,也是皇帝的亲兵,其中最核心是亲军上直二十六卫,他们不属于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管辖,而是由皇帝亲自统帅,锦衣卫也是上直二十六卫之一。 同时还有御马监的四卫营、勇士营等,要凑出五万精锐,还是不难的。 既然杨博已经有打算了,严嵩也不多干涉,命令杨博将一应要参加大阅的部队安排好,至于京卫和御马监还要向嘉靖请旨后再说。 同时礼部准备相应的仪注,户部也要准备钱粮,严嵩很清楚,这是嘉靖在为南京的裕王撑腰,所以朝廷的阵势务必要大,才能震慑住那些心怀叵测的人。 严嵩起身说道:“诸位,眼下东南不宁,故而陛下决定大阅,此事事关国本,轻忽不得,务必要声势浩大,尽展朝廷之威,陛下之威,方不负陛下之重托也!” 诸位大臣赶紧领命。 第434章 敲山震虎观纰漏(二) 杨博拟好奏疏呈递给嘉靖。嘉靖随即召见阁老和六部尚书。 嘉靖拿着杨博的奏疏问道:“杨本兵的奏疏,你们怎么看?” 杨博的奏疏,其实是一种臣子们都商量过了的,该动用多少兵力钱粮,内阁与六部都仔细商量过了,基本没什么问题。 严嵩等人也赞同杨博的意见,但是嘉靖并不同意,在嘉靖看来,堂堂大明朝,好不容易大阅京营,才弄出几万人,不是在开玩笑吗? 自己的目的是震慑这些宵小之徒,没有足够的军队,怎么可能,在嘉靖心目中,再怎么也要动用十万之众才能震慑住这些人。 户部尚书方钝首先表示反对,要调动这么多的兵力,所耗费的钱粮无疑是非常之多的,虽然今年靠着裕王殿下催征,户部的日子稍微好过了一点,但是裕王催征来的大部分折色都进了嘉靖的内承运库,而不是太仓,要户部再出这么多银子,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嘉靖这次倒是难得的大方了一次,下令从内承运库拨银十五万两,用于大阅之用,但是要调集十万精锐,可不是一件容易得事情,九边的精锐又不能轻易调动,哪里去调集这么多的士卒,确实是个问题。 嘉靖当然是不管这些的,当然是由杨博来想办法,杨博向嘉靖建议,从北直隶、山河南的卫所抽调精锐士卒补充,还有在京卫所的军余子弟中的精壮之士,都可以补入军中,这些军余到时候还可以直接补入京营,充实京营的力量。 还有就是为了军容严整,杨博请求给这些士卒发放甲胄军衣,以壮军威。杨博知道,大明的底层士卒,生活困顿,尤其是卫所的官军,被长官百般克扣,别说甲胄了,恐怕连一身鸳鸯战袄都没有,到时候从各地调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流民进城了呢。 那不成了本来是露脸,结果把屁股给露出来了。所以杨博建议给这些士卒发放鸳鸯战袄和甲胄,同时杨博对这些卫所军官的德行也是极为了解的,要是从京师运来发给士卒们,不知道又要被他们克扣掉多少,杨博建议在通州统一给参加大阅的士卒发放军衣甲胄,保证参加大阅的士卒军容严整。 接下来就是谁去校阅京营的问题了,大家都很清楚,作为资深宅男的嘉靖,肯定是不会参与这些活动的,他老人家自从长居西苑后就几乎不出来了,连祭祀先帝陵寝都不去了,大阅京营肯定也不会参与的,到时候肯定是指派一位勋臣代嘉靖校阅了。 没想到嘉靖首先说道:“以左都督、少保兼少傅陆炳为京卫指挥使。” 这倒是让一众重臣们有些茫然了,随着卫所士卒的逐渐逃亡,即便是京卫也出现了大面积的士卒逃亡,朝廷也主要倚仗京营,京卫的作用相对下降,京卫指挥使已经多年没有人担任过了。 而且嘉靖也有意将京卫指挥使空置,因为京卫指挥使掌统卫军,番上宿卫,护卫宫禁,守御城门,拱卫京师,上直亲军皆归其管辖,嘉靖之前认为这个职务对自己的安全威胁太大,即便是陆炳,嘉靖也不能轻易将京卫完全交给他,但是现在嘉靖要摆出强硬姿态,当即就任命陆炳为京卫指挥使,统管亲军诸卫,这次参阅的诸军,也都由陆炳统一指挥。 同时嘉靖还命英国公张溶代天阅兵,内阁三位辅臣及六部七卿都参与大阅。整个朝廷开始为此事运转起来了,大明再一次举行大阅,这件事情还是引起不小的震动。 南京,朱载坖正在和讲官们商量怎么继续查下去,现在的证据已经基本指向佛门了,但是朱载坖手上确实没有过硬的证据,要想动佛门,确实还有点不太足够,毕竟各处的寺院僧众数量十分众多,朱载坖总不可能把所有的寺院都抄一遍把。 不过去杭州追查倭寇船只的陆绎传回来消息了,据陆绎的调查,倭寇所用的船只,乃是杭州府仁和县下巡检司的,该司巡检在陆绎到的前两天已经不知所终了,不管是畏罪潜逃还是被人灭口,总之现在是找不到了。 但是陆绎仔细调查这名巡检后,得知他和浙江普陀山普济寺关系匪浅,据说经常向该寺施舍财物,陆绎现在已经带人赶往普济寺查探了。 朱载坖当即叫来朱希孝,吩咐道:“从南京锦衣卫调派人手赴普济寺,协助陆绎将该寺查抄。” 朱希孝立刻去办,朱载坖这才回头问诸位讲官,这个普济寺是个什么来头。 李春芳说道:“殿下,这普济寺,是江南名刹,始建于后梁贞明二年,是普陀山三大名寺之一,在佛门还是颇有影响的。” 朱载坖笑着说道:“有影响就好,要是没影响,孤还不找他了,师傅们觉得这巡检在何处?” 张居正说道:“殿下,这贼子做下如此惊天大案,这巡检恐怕已经被灭口的。” 对于张居正的看法,朱载坖还是认可的,但是这巡检拖家带口,一家人全无踪影,要杀这么多人,总归是有点动静的,而且大明的寺院可不是倭国的寺院,虽然有些武僧或者护院之类的,但是这些人充其量算是地痞流氓的水平,除了少林寺有些所谓的僧兵,其他的寺院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打手。 朱载坖猜测,这巡检说不定是被骗到寺里灭口的,因为只有在寺院中才好掩人耳目,其他地方公开杀人,很容易引起官府注意,何况还是一个有官身的巡检。 朱载坖就是要敲山震虎,倒要看看这帮秃驴有什么本事。 朱载坖仔细计算过脚程,从京师来的钦差,现在只能走陆路南下,又有数千之众,恐怕要一个月才能到南京,自己只要在这一个月之内把此事做实,主动权就完全在自己手里了。 这两天朱载坖还要搞定南京勋臣班次的问题,经过徐天赐的劝说,徐鹏举上疏告病,不参加朝贺,朱载坖也让徐延德也告病不参与朝贺,免得过分刺激徐鹏举,同时顺其自然的命李庭竹为勋臣班首。 第435章 敲山震虎观纰漏(三) 朱载坖这是在帮李庭竹立威,虽然朱载坖很明白,临淮侯不是曹国公,即便朱载坖再怎么为李庭竹撑腰,魏国公作为南京勋臣的头把交椅,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朱载坖要李庭竹坐稳南京守备和操江提督这两个位置,彻底控制南京的水陆城防,所以朱载坖才不遗余力的为李庭竹和其他被嘉靖复爵的勋臣站台。 这几日朱载坖就一直在等待浙江的消息,在嘉靖三十四年的最后一天,在浙江的陆绎终于给朱载坖传来了消息。 首先就是一个令朱载坖振奋的消息,陆绎带领锦衣卫查抄了普济寺,在普济寺花园中起获了仁和县巡检一家人的尸首。 果然不出朱载坖所料,他们已经灭口,但是没想到朱载坖的动作如此之快,已经摸到了普济寺的上面来,这些秃驴还没来得及处理尸首,陆绎的锦衣卫已经上门了。 不过现在普陀山上这些秃驴山东百姓将陆绎和一众锦衣卫堵在寺内,不过浙江总兵俞大猷已经率兵前去解救了。 朱载坖当即大喜,将讲官们、南京兵部尚书曹邦辅和魏国公、定国公等都叫来来的,令朱希孝将陆绎的信给诸位看。 朱载坖说道:“这班恶僧,勾结倭寇,行刺于孤,阴图谋逆,罪在不赦也!” 现在陆绎已经掌握了实证的情况下,朱载坖当然不会再客气了,他直接说道:“这事不是普济寺一寺僧侣就可以做出来的,其中必有帮手,孤看这东南的寺院,都需要一一加以查缉,否则一旦藏有逆贼,后患无穷也。” 朱载坖知道,佛门认为朱载坖在没有确实证据前不可能大动干戈,但是朱载坖现在偏要大动干戈,而且就从南京开始。 朱载坖直接对曹邦辅、李庭竹说道:“二位守备南京,当知南京大明陪都,地位不可谓不重也。一旦佛门中的匪类再次作乱,恐怕陛下之怒,更胜于当日南京倭乱了。” 朱载坖说的倒也不是虚的,一旦真的南京再次出事,嘉靖的怒火肯定是远远超过上次的。 朱载坖随即下令,南京京营出动,先将南京的各处寺院一体封闭,等到正旦日后再来一一甄别。一听这话,曹邦辅有些不敢下这个命令了,南京寺院众多,更有不少是皇家寺院,轻易不敢动的。 其中最着名的就是大报恩寺了,是成祖以纪念太祖和马皇后为名,命工部于此重建大报恩寺及九层琉璃宝塔,按照宫阙规制,征集天下夫役工匠十万余人,费用计钱粮银二百五十万两、金钱百万,历时十九年始完工。依大内图样,造九级五色琉璃塔,曰第一塔,寺曰大报恩寺。 这些寺院与大明皇室可是有极为密切的关系,轻易是动不得的。还有一些是南京各个勋臣大族的家庙,这些也不是轻易好动的。 朱载坖直接问道:“魏国公,你怎么看此事?” 徐鹏举赶紧说道:“臣及臣家全听殿下的。” 朱载坖说道:“皇家寺院,让他来寻孤说,现在先将所有寺院封闭再说。” 朱载坖很清楚,不管是哪里的寺院,肯定都藏了不少为非作歹,想要通过遁入空门来逃避法网的人,只要官军真的上门,他们惶恐之下,必然选择尽快逃脱此地,以免被官军抓获。 朱载坖安排朱希孝将锦衣卫分成小股,与应天府的衙役捕快一起,埋伏在寺院附近,将这些逃出来的假和尚抓获,只要证实他们是逃犯,一个勾结匪类的罪名就跑不了了。 这个除夕,恐怕是南京百姓终生难忘的除夕。当天从早上开始,大批南京京营的士卒们从南京各门入城,将南京城内的所有寺院全部封闭,节日的气氛一下子奔冲散了,眼下不光是百姓,连南京城内的官员们也都是议论纷纷,他们知道,这么大规模的兵力调动,作为参赞机务的曹邦辅肯定是知道内情的。 他们纷纷向曹邦辅打听此事,但是曹邦辅口风很紧,只说此事与裕王殿下遇袭有关,旁的事一概不提,但是就是这透露出来的消息,也足以令官员们大为震惊,各种传言更是不可禁止。 但是作为当事人的朱载坖却没有任何表示。 京师,今日是除夕,西苑内更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沈皇贵妃领着一众妃嫔上前给嘉靖行礼,不过嘉靖是兴致缺缺。嘉靖挥手让妃嫔们自去开宴。 自己回到无逸殿,嘉靖的御案上,放着一份礼单,是朱载坖从东南为嘉靖搜罗的各种古籍善本和珍玩,嘉靖拿起来看了看,又将他放下。 黄锦见嘉靖兴趣不高,上前说道:“陛下,两位殿下还是想着陛下的,不远千里都给陛下送来了年礼。” 嘉靖说道:“倒是难为他们两个了,不远千里还想着朕。” 此刻,嘉靖是真的有些孤独了,去岁这个时候,宫门外他的两个儿子还在等候他的旨意呢。到了此刻,一个儿子刚刚遭遇刺杀,现在千里之外的南京,另一个儿子已经就藩德安,此生不复相见了。 嘉靖虽然冷血,但并非无情。此刻面对空荡荡的大殿,嘉靖仿佛与这万家灯火都格格不入一样。 嘉靖问道:“今日内阁值房已经没人了?” 黄锦说道:“严阁老还在直庐。” 嘉靖猛然想起,严嵩的独子严世蕃如今也在南京,自己和严嵩也算是同病相怜了,嘉靖于是吩咐道:“去请惟中来,再送些酒菜来。” 不一会严嵩就来了,嘉靖笑着问道:“惟中,今日除夕,怎不归家?” 严嵩说道:“陛下,臣一老朽,家中只一老妻,无他挂怀的。再说万一有事陛下急召,臣也好随时待命。” 嘉靖不禁笑着摇头说道:“今日能有什么事,殿内就剩我们这两个孤家寡人了,不如你我君臣二人,小酌几杯。” 严嵩说道:“敢不从命。” 黄锦带着人端上酒菜,君臣二人就在无逸殿内小酌。 第436章 敲山震虎观纰漏(四) 喝了几杯之后,嘉靖放下杯子,严嵩也赶紧停下,看着嘉靖。 嘉靖悠悠说道:“也不知后世如何评价朕。” 严嵩说道:“陛下乃英察之主,后世也是如此看的。” 嘉靖不由得摇摇头,对严嵩说道:“英察之主?朕可当不得此,俺答、倭寇已经把朕的脸面扫的干干净净了。” 严嵩赶紧劝慰道:“陛下,不过芥藓之疾,只要臣子们竭忠尽智,必会不日平定的。” 嘉靖不由得苦笑,严嵩当然是宽慰自己的话,南倭北虏,哪有那么好解决,要是能一下子解决的话,也不至于困扰大明这么久了。 嘉靖说道:“罢了,今日除夕,就不说这些事情,你我君臣且寻一乐。” 嘉靖和严嵩在无逸殿内浅酌了一会,嘉靖说道:“惟中,今日无事,你且回家去。” 严嵩说道:“老臣家中也无甚事,不如就在此等陛下召见。” 嘉靖说道:“不必了,朕要是如此不懂事,恐怕欧阳夫人是要骂朕的。” 嘉靖知道,严嵩和他的夫人欧阳氏感情甚笃,虽然严嵩的儿子严世蕃不在京师,但是严嵩还有自己的夫人在,严嵩还有不少的孙辈也在,可不是和自己一样的孤家寡人。 严嵩这才领命离开,严嵩走后,黄锦上前说道:“陛下,要不然去后宫娘娘们那里!” 嘉靖说道:“去看看。” 南京,这个除夕对于朱载坖来说同样是有些特殊的,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在京师以外的地方过年,几位讲官们也陪伴着他。 朱载坖有些抱歉的说道:“是孤累及诸位了。” 李春芳说道:“殿下言重了。” 自己到东南也已经半年了,可以说还是有不小的收获,无论是催征欠粮,还是对于倭寇的了解,以及现在处理佛门的事情。 朱载坖说道:“孤之前深居宫内,岂知道这民间之事?官场之风,百姓之苦,此行不虚也。” 李庭竹等人也来请朱载坖和讲官们与李家人一同饮宴,朱载坖对李庭竹说道:“临淮侯,今日值守的士卒们,临淮侯还是要加以赏赐,当次佳节,远离妻儿,为国效命。” 李庭竹说道:“殿下仁慈,臣会安排下去的。” 朱载坖说道:“今夜不知多少人睡不着觉了。”讲官只是一笑。 夜幕下,南京的各处寺院附近,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应天府和上元、江宁两县的衙役捕快们都埋伏在夜幕中。虽然南京京营出动将南京城内的各处寺院都加以封闭,但是每处寺院能安排的士卒并不多,再加上今日又是除夕,给士卒们发了赏赐,不少士卒拿着赏赐的银钱,买了酒肉,聚在一起吃喝。 而夜幕下的寺院内,不少黑影闪动着,他们在等待,等待夜深人静,士卒们最疲惫的时候,这些黑影突然翻过院墙,离开寺院,正当他们认为自己已经逃出生天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锦衣卫和衙役捕快。 朱希孝和徐天赐也没有回家,亲自坐镇南京锦衣卫衙门,为了今日的事情,徐天赐甚至将魏国公府的家将都叫来了,随着埋伏在各处的锦衣卫不断押回来这些人犯,朱希孝和徐天赐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了。 大年初一,不光京师要举行朝贺,大明的陪都南京,一样要举行朝贺,往年的朝贺,勋臣武将由魏国公领衔,文官由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领衔,今年则有所不同。 一来是裕王在南京,当然由裕王在班首,而两位国公的告病,使得临淮侯李庭竹以南京守备领衔勋臣,进行了朝贺后,朱载坖直奔南京锦衣卫衙门。 朱希孝和徐天赐两人都是熬得双眼通红,朱载坖笑着说道:“二位怎么都像兔子一样?” 朱希孝说道:“殿下果然是神机妙算,昨日南京锦衣卫抓获千余贼子,都是隐藏在寺院之中的。” 朱载坖只是笑笑,这些事情早就在朱载坖的意料之中的,他们以为寺院是灯下黑,可是朱载坖可不是这么想的,朱载坖关心的是抓获了些什么人。 朱希孝和徐天赐给朱载坖解释了一下,大部分是南京及附近的逃犯、强盗等,为了逃避官府追捕,遁入空门为僧的。还有就是白莲妖人也有一些,最令朱希孝等人吃惊的是,还抓到了三个倭寇。 朱载坖不由得奇道:“怎么还有倭寇在南京?” 朱希孝说道:“据他们交代,他们是倭国僧侣,东渡求法来的。” 朱载坖说道:“狗屁!袭击孤也是倭国僧侣,他们也是到大明来求法的吗?” 朱载坖才不相信它们是来求法的,这帮畜生,求法是假,刺探大明的虚实才是真。朱载坖说道:“这里面有没有袭击孤的同党,锦衣卫要详细审明查实,眼下大明和倭国势同水火,一介僧侣,潜伏在我大明陪都,太祖陵寝之侧,其心殊不可问!” 朱载坖的话可谓说的很重了,朱希孝当即领命去办,同时朱载坖命令徐天赐,立刻带人去将窝藏这三名倭寇的寺院查抄。 徐天赐有些为难的说道:“殿下,正月初一抓人,是不是有些不好,反正他们也跑不了,等几天也无妨的。” 朱载坖厉声呵斥道:“正月初一不抓人?孤告诉你,老子正月初一还杀人呢!” 徐天赐赶紧领命,但是徐天赐有些迟疑的说道:“殿下,按照制度,本卫抓人,是要有刑科签批驾贴的,眼下恐怕找不到刑科给事中啊。” 朱载坖将嘉靖赐予的天子剑拿出来,对徐天赐说道:“徐指挥,这个行吗?” 徐天赐吓得赶紧跪下说道:“臣谨领殿下令旨。” 朱载坖说道:“将一干通倭的逆贼尽数拿捕,走漏了一个,孤唯你是问!” 今日南京城里的老百姓可算是涨了见识了,大年初一,锦衣卫倾巢而去,将两所寺院查抄,一众僧人全部拿捕,押解回南京锦衣卫衙门。 第437章 乍起雷霆金陵乱 锦衣卫的行动可谓是将南京搅得沸反盈天,大年初一查抄寺院,别说大明,就是翻遍青史也没有这样的事情啊。 南京城内的生员又多,读书人嘛,聚在一起,不是谈风月就是国家大事,眼下最大的事情,当然就是朱载坖查抄寺院的事情。 虽然查抄寺院的是锦衣卫,但是明眼人都看得明白,若是没有这位裕王殿下的授意,南京锦衣卫吃饱了撑得大年初一去抄寺院,南京锦衣卫是什么德行大家又不是不清楚,虽然和京师锦衣卫一样是天子鹰犬,京师锦衣卫是德牧,南京锦衣卫就是二哈。 南京吏部尚书周延亲自上门来了,与他一起的还有徐阁老的好学生陆光祖。这两位都是徐党干将。朱载坖和讲官们一起接待这两位。 一见面行完礼后,周延就苦口婆心的劝说朱载坖以大局为重,南京是大明陪都,一旦动乱,即便是朱载坖以皇子之尊,恐怕也难辞其咎。 朱载坖冷笑道:“周天官说的什么,孤听不懂。锦衣亲军办案,自有锦衣亲军的道理,与孤何干?若是周天官觉得锦衣亲军做得不对,自可以上疏弹劾嘛。” 朱载坖现在学起了滚刀肉,反正就是不认,随你怎么说。 陆光祖说道:“殿下,佛门一向乖觉,且劝人向善,于国家大有裨益,就算是其中有些许不肖志辈,殿下差人拿捕,送法司定罪即可,何必大动干戈,以致百姓不安。” 朱载坖知道,陆光祖笃信佛教,所以在为佛教叫屈了。 朱载坖还是打太极,他说道:“周天官,陆郎中,锦衣亲军是天子亲兵,专司查缉,既然捕拿,肯定是有所证据的。两位有什么不满,应该上疏陛下,而不是寻孤,孤也不知道其中原因。” 周延和陆光祖无奈,只得离开,朱载坖对讲官们说道:“才抓了几个秃驴,就引的部堂大员前来说项了,这佛门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李春芳说道:“殿下,不可掉以轻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人说不定会使什么鬼蜮伎俩,这才是难办的。” 朱载坖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套路,若是朱载坖不肯就范,他们就会组织文人编朱载坖的各种野史段子,恨不得把朱载坖说的头顶长疮脚底流脓,恶比桀纣,暴如隋炀才行,朱载坖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这些套路呢。 江南文风鼎盛,文人众多,不管是编什么戏曲还是各种段子都找得到人执笔,再通过戏曲、妓院等途径传播出去,那朱载坖的名声可就臭了。 朱载坖现在没空处理他们,也不好处理他们,他们不跳出来,朱载坖也不会动手的。 朱载坖现在要去看胡宗宪进献来的火绳枪,其实大明之前也缴获了不少倭寇的火绳枪,只是大明对于单兵火器没有那么重视,优先仿制佛郎机等火炮,这次胡宗宪在浙江剿灭一股倭寇,缴获鸟铳三百余,送到南京来。 朱载坖准备验看一下,朱载坖到南京兵部验看这批倭国鸟铳,同时将戚继光也叫到一起,曹邦辅也在查看胡宗宪送来的这批鸟铳。 朱载坖问道:“戚总戎是见识过这鸟铳的?” 戚继光说道:“殿下,倭寇确实有不少鸟铳,倭国成为铁炮,确实威力不俗,远胜大明火器。” 朱载坖对曹邦辅说道:“曹本兵,一如一道去校场试试这倭寇火铳。” 朱载坖等人带着鸟铳来到校场,戚继光是会用鸟铳的,试了一枪之后,第二枪就在六十步中靶。朱载坖等几人上前查看,曹邦辅也不得不感叹道:“此物之威,远胜于弓弩也!” 在朱载坖看来,这玩意不过以火绳枪罢了,威力还不如92,况且鸟铳的缺点是很明显的,操作复杂,每次射击后需要重新装药、装铅弹、点火、瞄准,射击间隔长,射击频率较低。且命中率易受使用熟练度和战场形势的影响, 难以稳定发挥杀敌效果。 不过这些事情都不是问题,朱载坖的目的是令南京军器局开始大批量仿制鸟铳并加以改进,同时把这三百多支鸟铳弄到手,和曹邦辅商议了一下后,这三百多支鸟铳,留十支给南京军器局仿制用之外,剩余的都交给朱载坖,朱载坖准备把他们交给红盔将军,由戚继光训练一下。 对于徐文壁所统帅的红盔将军,朱载坖很是无奈,他们属于勋卫,一个个长的都高大威猛,但是实际上都是空架子,还不如陆绎的锦衣卫管用呢! 但是毕竟是五百人,朱载坖准备把这三百多支鸟铳交给他们使用,不能上肉搏,放枪总会。朱载坖现在还是有些危机感了,鬼知道他们狗急跳墙会使出什么阴招来,朱载坖得加强手中的力量。 戚继光自去训练徐文壁的红盔将军,朱载坖来到南京锦衣卫衙门,询问朱希孝等人讯问的结果,朱希孝摇摇头,这帮倭国秃驴,就坚称是来求法的,南京这帮秃驴也是这么说的。 朱载坖才不相信这些鬼话,东渡求法,求什么法?辟邪剑法吗? 朱载坖直接命令朱希孝用大刑拷问,同时拷问其他的贼人,让他们供出各自所在寺院内的其他贼人。 这些冒充秃驴在寺院里的,大多是些市井无赖之徒,面对锦衣卫的大刑怎么扛得住,不一会就交代了,朱载坖直接命令锦衣卫照方抓药即可,锦衣卫在南京城内的各处寺院大肆捕拿人,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是哪一头秃驴呢?大报恩寺的住持洪恩,大报恩寺是敕造寺院,朱载坖当然不可能动的,只是派兵封闭庙门,洪恩通过守门的百户,求见朱载坖。 他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南京僧录司正印,正经的朝廷命官,在南京礼部管辖下,同时也是东南佛门的头,他既然愿意求见朱载坖,朱载坖当然要和这位大和尚好好说道说道了。 朱载坖于是命人请他到锦衣卫衙门,同时叫诸位讲官来,因为朱载坖怕这秃驴太能说,自己万一说不过他,先把嘴替找好。 第438章 乍起雷霆金陵乱(二) 洪恩来到南京锦衣卫衙门,朱载坖命令锦衣卫展开阵势,务必要震慑住他。 朱希孝带着一众锦衣校尉在两边列队,所有的锦衣校尉都佩戴着武器,红盔将军更是顶盔掼甲,手持长兵在朱载坖两侧护卫,锦衣卫的堂上官身着飞鱼服,腰系绣春刀,冷眼看着洪恩。 朱载坖身着亲王常服,端坐在堂上,几位讲官们坐在下首,一众锦衣卫将官,按刀护卫在堂上,洪恩旁若无人的上堂,对着朱载坖行礼说道:“贫僧见过裕王殿下。” 朱载坖却没和他说话,反而对朱希孝和徐天赐说道:“这厮看起来倒是宝相庄严,人模狗样的,锦衣卫可查到他有什么劣迹没有?” 朱希孝说道:“这倒没有,洪恩法师是南京高僧,品德高尚。” 朱载坖这才问道:“那洪恩法师此来寻孤何事?” 洪恩说道:“殿下,刚才若是贫僧有劣迹,殿下会怎么做?” 朱载坖说道:“那就少不得请法师吃锦衣卫的套餐了。” 朱载坖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洪恩法司说道:“殿下,贫僧此来,是想问问殿下,南京僧众何以得罪了殿下,以至于殿下如此大动干戈?” 朱载坖闻言只是笑笑,对洪恩说道:“法师说错了,他们并非得罪于孤,而是得罪大明王法了。” 朱载坖命朱希孝将抓获僧人的供词给洪恩看,朱载坖说道:“这些僧人,勾结匪类,为其提供掩护尚且不论,与白莲妖人勾结,甚至于与倭寇勾连,意欲行刺于孤,法师以为,此罪可恕乎?” 面对朱载坖的逼问,洪恩翻阅这些供词,不由得心惊胆战,尤其是朱载坖将行刺他的罪魁祸首定到了佛门上,这可是要命的事情,当今天子,本就对佛门极为不满,若是再给佛门扣一个行刺朝廷亲王的帽子,借此掀起一场对佛门的打击,那就麻烦了,嘉靖是什么样的皇帝,洪恩可是非常清楚的。 洪恩赶紧说道:“殿下,佛门之中有些许败类,不足为奇,殿下为正国法,将其缉拿,也是为佛门除害,贫僧还要谢过殿下。只是殿下何必因佛门内些许败类而迁怒于整个佛门呢?” 朱载坖问道:“些许败类?法师既是僧官,孤想问问,僧录司的职责为何?” 作为僧官的洪恩当然是知道的,他说道:“僧录司之职守,乃是凡内外僧道二司,专一检束天下僧、道,恪守戒律 清规。违者,从本司理之。” 朱载坖这些供状问道:“这些僧人,都是恪守戒律的咯?” 洪恩赶紧跪下请罪道:“贫僧失职,还请殿下责罚。” 朱载坖看了讲官们一眼,李春芳起身说道:“法师这话未免说的也太轻巧了?你口中的这些所谓佛门败类,勾结倭寇,意义行刺裕王殿下,罪在不赦,你可清楚?难道法司真的以为,出家人所谓斩断红尘,就可以逃脱国法吗?太祖早有明旨,僧人犯罪,若犯与军民相干者,许有司惩治,何况此等大罪,真的些许僧人所为吗?” 面对李春芳的质问,洪恩哑口无言,确实,不论是勾结白莲妖人,还是勾连倭寇,谋刺裕王殿下,那都是妥妥的大罪,而且刺杀皇子亲王,可不是几个僧人拍脑门就能决定的。 洪恩连忙说道:“殿下,诸位,若是哪些僧人和寺院与此案有涉,殿下子可以拿捕查抄,何必将全城寺院,尽皆封闭,对这些无辜僧人,岂不是不公?” 徐天赐这时候上前说道:“法师着相了,现在此案扑朔迷离,怎么知道哪些寺院僧侣与此案有涉?若是走漏了一名案犯,到时候是法师顶罪还是我等来顶罪?” 徐天赐的话让洪恩无话可说,现在人家逮住了佛门这么大的把柄,能说什么?朱载坖摆明了就是借办案之名报复佛门,这种大案,哪是一时半会能够查清楚了,只要查不清楚,那就得一直封闭山门,被他们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就得被查抄拿捕,洪恩不由得想起了成祖时的瓜蔓抄。 当年景清谋刺成祖皇帝未遂,成祖将他灭族,连街坊邻居也被株连,甚至他曾经推荐过的人也全家遇害。少卿胡闰不屈而死,宗族乡亲都被无辜抄没,以致到了路无人烟的地步,这就是有名的“瓜蔓抄”事件,意思就是顺藤摸瓜,转相攀染,大肆株连,滥杀无辜。亲族不论远近都被株连,甚至左邻右舍,所在村庄都被赶尽杀绝。 朱载坖这次和成祖当年的做法真是异曲同工之妙,而且还都同样是因为一桩刺杀未遂案。 洪恩在佛门这么久,当然知道佛门也不是什么清净之所,里面的腌臜事,一点也不比外面少,是绝对禁不起锦衣卫的详查的,一旦锦衣卫把佛门内部的那些腌臜事都给翻出来了,不光是佛门的底裤没有了,更可怕的是佛门一直以来为自己营造的悲天悯人的形象将会荡然无存了。 人设崩了,还怎么挣钱? 洪恩赶紧说道:“殿下,太祖亦有明旨,凡各寺、观住持有缺,从僧、道官举有戒行、通经典者,送僧录、道录司考 中,具申礼部奏闻,方许。州、县僧、道未有度煤者,亦从本司官申送,如前考试,礼部类奏出给。有司不得与焉。之前是我等失职,但是僧录司也要考察这些僧人,清理佛门,断不许这些败类辱没佛门。” 朱载坖闻言,不由得啧啧啧,老秃驴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这会想起来清理佛门了,想和这些人划清界限了?门都没有,这盆屎,你给孤老老实实端端正正的接稳当了! 朱载坖说道:“法师这话,孤就听不明白了,这些僧人,不少都是持有你们僧录司发的度牒。他们勾结白莲妖人,与倭寇合谋,行刺于孤的时候,就是佛门弟子,这么还谈什么清理佛门,锦衣亲军会帮你们佛门清理的。” 听了朱载坖的话,洪恩不由得有些绝望了。 第439章 乍起雷霆金陵乱(三) 面对哑口无言的洪恩,朱载坖不禁有些得意,这些秃驴现在终于无话可说了。 高拱和张居正赶紧出来打圆场,他们说道:“殿下,佛门之中,也是不少潜心向善的,也不是一概而论。” 洪恩赶紧说道:“两位学士说的是极,殿下可不能将这些佛门败类与佛门混为一谈。” 朱载坖面无表情的说道:“可是孤只知道,是你们佛门勾连倭寇,行刺于孤,这笔账该怎么算啊?” 洪恩知道,这个事情现在才是朱载坖愤怒的症结,要是不平息朱载坖的怒火,恐怕此事难以善了。 洪恩便说道:“殿下,若是我佛门能够补偿一二,殿下但请直言。” 朱载坖没有说话,倒是李春芳说道:“法师未免有些太托大了,凭你一人就可以做的这佛门的主吗?” 洪恩是僧官不假,他是大报恩寺的住持,在佛门内确实地位崇高,但是要说可以以此号令佛门,洪恩恐怕没有这个本事,况且朱载坖要从佛门割肉,洪恩恐怕没这个本事靠嘴皮子说服他们。 朱载坖问道:“南京僧录司,是个什么设置啊?” 洪恩赶紧为朱载坖介绍,南京僧录司,设有左右善世二员,左右阐教二员,左右讲经二员,左右觉义二员,初建衙门时,南京尚为京师,僧录司办公地点原设于之前善世院所在的天界善世禅寺,洪武二十一年二月,寺毁于火,太祖皇帝遂命僧录司徙于城南定林寺故址,仍赐额“天界善世禅寺”。 同时,南京内外诸名刹中,也设有僧司衙门名号的僧官。南京的僧官们,在东南的影响力还是颇大的。 朱载坖对洪恩说道:“法师何妨先去和僧录司的诸位高僧们商量一下,能否真心实意的补偿于孤,否则欺骗孤,是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了。” 不过朱载坖还是给洪恩看了一些锦衣卫已经掌握的黑料,是足以颠覆佛门形象的那种。 朱载坖翻阅着锦衣卫的卷宗,挑了一些比较辣眼睛的读给洪恩听,比如,开元等寺,何物妖僧创为报母之说,煽惑民间妇女, 百十成群,裸体燃烛,肩臂谓之点肉灯,夜以继日,男女混杂,伤风败俗,闻者掩耳,而习久不察视。 妖僧诱惑妇女聚居寺院,不为讲法求佛,而是聚众淫 乱,寺院俨然沦为僧俗男女寻欢作乐的场地。不仅开元寺沦为供世俗玩乐场所, 全国有名戒坛——杭州府昭庆寺也同样堕落。昭庆寺以禅家五戒:一曰不杀生 命;二曰不偷盗财物;三曰不听淫声美色;四曰不饮酒茹荤;五曰不妄言戏语。”为立寺根本,然而现在呢? 朱载坖接着念到:今则僧尼杂处,道俗混淆,四时游戏群集,实为淫乱荤膻之坛矣。 朱载坖不由得说道:“啧啧啧,比秦淮河上玩的还花。” 朱载坖接着翻看着锦衣卫的卷宗,不由得啧啧称奇的说道:“法师,你们佛门,不光在寺里玩,还兴打野吗?” 朱载坖念到:常州府武进县妖僧张应期,假扮尼姑出入闺阃,奸污良家。 朱载坖不由得摇摇头说道:“法师,你们这佛门奶奶的真是他娘的的干净啊!外貌假作谦恭之态,却到十分贪淫奸恶。” 朱载坖的话,让洪恩真是羞愧不已,他确实算是个高僧,平日里就在大报恩寺修行,虽然对于佛门内部的这些烂事,他也有所了解,但是这些腌臜事,他还是真是知道的不多。 这两天大批的僧人被抓进了南京锦衣卫,朱载坖命令要将他们的不法事都弄清楚。于是在锦衣卫们苦口婆心的劝导之下,这些僧人把自己干的烂事都交代了出来。 朱载坖不断翻阅着他们供词的,对洪恩说道:“法师,你们佛门看来也是有狠人啊。” 朱载坖将一个老僧人的供词念了出来,正德年间,举人杨延和家室富有,与六个乡同年上京赶考,借宿宝华禅寺。寺僧悟石见他们穿着华丽,想必是富贵人家,心生谋财害命之计,借用酒灌醉并杀死他们一行人。 朱载坖不由得摇摇头,杭州庆福寺寺僧广明在寺中的一间偏僻房屋内设有地窖,里面藏有五六妇 人。而这些妇人被广明骗进来,供其奸淫。一是杜氏妇女夜行因雨借宿太平禅寺, 寺中大觉、智圆师徒二人一老一少皆是好色之人,大觉更是人虽老但内心极其淫毒。师徒两人见有妇女入寺,淫心四起,而后大觉因杜氏与其弟子过密,心生嫉妒,遂将杜氏杀死。 他娘的,玩的真花!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朱载坖接着翻看着卷宗,不由得大摇其头,还发现了一个特别的送子观音。 宝莲寺子孙堂求嗣特别灵验,妇女争相前去拜佛,结果锦衣卫抓住一个从中逃走的假和尚,才弄清楚了此事的真相,不是菩萨灵验,而是寺僧作怪。他们在子孙堂内设房间床帐,凡求嗣妇女须无病,亲到寺中求拜,并须留宿,寺僧趁机奸淫,以致怀孕。 这案子念出来,别说朱载坖,就是一众锦衣卫和讲官们都是大怒,朱希孝和徐天赐更是向朱载坖请命,立刻查抄这一寺淫僧,朱载坖当即准允。 不得不说,这帮秃驴玩的真花,人家来求子,你倒是给人家注射了满满的正能量,什么玩意! 朱载坖有些玩味的看着洪恩,洪恩脸色苍白,他当然知道,一旦这些事情被朱载坖公之于众,那整个佛门就声名狼藉了。 他知道朱载坖的意思,这位裕王殿下,是在威胁自己,一旦佛门无法满足朱载坖的要求,这些事情肯定会被朱载坖传扬出去,到时候就不是哪一个寺院或者僧人倒霉了,而是整个佛门都会遭殃。 洪恩对朱载坖说道:“殿下,可否给贫僧一点时间,与南京城内的各位住持商量一下。” 朱载坖写了一份守令给洪恩,允许他自由出入南京城的各个寺院,但是朱载坖说道:“法师,孤的耐心可不是很好。” 洪恩赶紧点头离开。 第440章 乍起雷霆金陵乱(四) 洪恩走后,朱载坖将这些卷宗扔给讲官们,说道:“孤看不下去了,诸位看看了,简直是触目惊心!” 讲官们看了之后,也是大怒,这帮秃驴,干的事情,还不如畜生了,这次不狠狠的修理他们,朱载坖就不配姓朱。 高拱看了这些卷宗后,不由得怒道:“这帮秃驴,简直是丧尽天良,不依律重惩,王法岂有尊严可言?” 朱载坖只是笑着说道:“师傅们别急,让箭矢飞一会!” 讲官们被朱载坖搞得一头雾水。 朱载坖就在锦衣卫衙署中等着,过了一会徐天赐和朱希孝带着一众锦衣卫回来了,他们抄了这淫寺,将一众淫僧全部抓回来了。 朱希孝向朱载坖请示怎么处理这帮淫僧,朱载坖说道:“去叫冯保来。” 得知朱载坖召见,冯保赶紧来到锦衣卫衙署,向朱载坖行礼之后,朱载坖问道:“冯公公可知南京的刀匠在何处?” 冯保有些诧异,裕王殿下怎么突然问起这刀匠了,所谓刀匠,就是帮冯保他们入宫的师傅,毕竟想入宫伺候皇帝的多了去了,毕竟要是需要做一个小小的手术才行。这刀匠,就是帮他们做手术的。 为了保证宫廷太监的数量,朝廷有专门负责的做这个小手术的人,就是刀匠,南京还有皇宫、孝陵等,每年也会阉割不少的小太监,自然也有刀匠。 朱载坖直接吩咐道:“叫他们带上吃饭的家伙事,到锦衣卫衙门来。” 冯保赶紧去安排,朱希孝等人已经是明白朱载坖想干什么了,徐天赐不得不说道:“殿下果然是高,又高又硬!” 朱载坖不由得悲天悯人的说道:“他们本是修行之人,怎奈六根不净,孤也是为了他们好。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斩断是非根,从此以后他们才好一心向佛嘛。” 刀匠来后,朱希孝等人带着他们去给这些淫僧禁欲去了。 同时朱载坖命令在这些卷宗里,挑选出几个最恶劣的,张榜公之于众,不仅要在朝廷的邸报上公布,还要通过应天府、锦衣卫、江宁县、上元县等衙门在市井之间传播,同时连礼部教坊司也被朱载坖利用起来,要在秦淮河上好好帮佛门扬扬名。 李春芳问道:“殿下,洪恩法师不是已经去各大寺院商量了吗?” 朱载坖说道:“孤也说过了,孤的耐心不怎么好。何况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了嘛。” 张居正突然说道:“殿下既要整治佛门,何妨利用张天师?” 佛门有僧录司,道门也有道录司,龙虎山嗣教真人统领下的三山道教毫无疑问是大明官道的主体。龙虎山与大明皇室关系密切,太祖皇帝就曾经说过:朕观释道之教,各有二徒,僧有禅有教,道有正一有全真。禅与全真务以修身养性,独为自己而已。教与正一专以超脱,特为孝子慈亲之设。益人伦,厚风俗。其功大矣哉! 朱重八对龙虎山确实是不错,早在开国之初,朱重八就以南京朝天宫为中心,招纳大批南方正一派高道,形成以龙虎山四十二代天师张正常为核心的“朝天宫高道集团”。据此,朱重八便确立起有明一代与正一派结盟的基调,并将国家祭祀的重任委托给他们。 甚至龙虎山天师的天师,最开始可是享受正一品的待遇,由皇帝亲自下诏正位,洪武元年,第四十二代天师即由太祖亲自下诏:朕惟玄教真风,阐五千余言之典。祖庭积庆,衍四十二代之传。地灵毓龙虎之英,仙骨竦鹤鸾之表,掌兹正一品,佑我大明。 诰文中对天师的政治角色设定为通诚九天,辅毗政治。这个政治地位在“国之大事,惟祀与戎”的时代,可谓崇高。甚至大明的皇帝们,每逢登基,都有从龙虎山天师授太上延禧诸阶法箓的皇统。 朱载坖问道:“现任天师如何?” 李春芳说道:“现任第四十九代天师张永绪,封号为正一嗣教守玄养素遵范崇道大真人,嘉靖三十年嗣位,其父四十八代大真人张彦頨于嘉靖五年为皇家道场太和山建醮祈祷,嘉靖十五年于内廷建祈雪醮,嘉靖十七年正月于内皇场修建金箓大斋,二月,赴皇家道场齐云山修建谢恩祈福醮。” 李春芳经常为嘉靖撰写青词,对于道教里面的这些门道肯定是极为熟悉的。 虽然嘉靖本人崇信道教,对佛教持打击的态度,但是嘉靖也并不支持道教在民间的传播,嘉靖修玄的目的在于长生,对于什么教派之争,嘉靖一向是没什么兴趣甚至于严加防范的,作为一个大权独揽的皇帝,他对于任何宗教都是比较警惕的。 而且李春芳还透露了一个消息,当代张天师不怎么受嘉靖喜欢,原因也很简单,这位张天师不擅长丹鼎符箓之术,而是精于剑法,是那种如果阁下听不懂道法,贫僧略懂些拳脚的猛人。 朱载坖高兴道:“孤正是需要这种人,怎么能请他来?” 朱载坖知道,作为天师,张永绪的逼格很高,就是嘉靖虽然不喜欢他,但是依旧对他礼遇有加,等闲人根本请不动他。 不过李春芳说道:“臣为殿下推荐一人,只要他去,绝对能请动张天师。” 李春芳推荐的是徐文壁,原因很简单,张永绪是徐文壁的亲姐夫,嘉靖二十八年,嘉靖亲自为张永绪赐婚,将定国公徐延德的女儿嫁给了他。所以李春芳建议派徐文壁去请张永绪来。 朱载坖随即命讲官草拟书信,同时请定国公徐延德也写一封信给自己的好女婿,有朱载坖和信和徐延德的信,再加上徐文壁亲自上门去请,张永绪应该不会推辞的。 既然佛门要和自己玩玩,那朱载坖肯定要好好和他们耍耍了。 这边陆绎也从浙江送信过来了,朱载坖拆开信一看,不由得大怒,说道:“反了天了这帮秃驴,这是要造反作乱啊!” 第441章 倡乱为逆待天诛 朱载坖将陆绎的奏报给诸位讲官看了,连讲官们都极为愤怒了。原来陆绎在普陀山起获了这些证据之后,当地的僧人煽动了大量的百姓,将陆绎等人包围起来。 陆绎不过带了百余名锦衣卫和一些衙役,当然不是这些暴徒的对手,所有证据都被他们夺走焚毁了,连陆绎也受伤了,还是浙江总兵俞大猷率兵赶到,才将陆绎等人救下来。 朱载坖说道:“诸位,公然袭击天子亲兵,抢夺证据,对抗官军,这些秃驴好大的胆子!” 李春芳也说道:“裹挟数千之众,这可不是小事,须得谨慎对待。” 这时候朱希孝进来向朱载坖汇报,嘉靖派遣的钦差,成国公朱希忠和恭顺侯吴继爵、锦衣卫指挥佥事李铭已经到南京了,朱载坖和讲官们往出走,一边对朱希孝说道:“请三位钦差到南京中军都督府守备官厅来,你和徐天赐也来。” 朱希孝赶紧派人去通知朱希忠等人,然后和徐天赐跟着朱希孝一起到了南京守备官厅。 南京守备官厅内,临淮侯李庭竹正在办公,见朱载坖来了,李庭竹连忙问道:“殿下可是有事?” 朱载坖铁青着脸说道:“临淮侯,擂鼓聚将。” 李庭竹大惊失色,中军都督府擂鼓聚将,可不是什么小事,那是南京及附近出了大事才能动用的手段,一旦南京守备官厅发出指令,在南京的所有卫所指挥使以上军官,京营、营兵参将以上将领和勋臣必须第一时间赶赴中军都督府听令,一旦延迟,就要被军法惩罚。 见李庭竹还愣着,朱载坖问道:“临淮侯,没听到孤的话吗?擂鼓聚将!” 李庭竹这才领命下去安排,同时派遣亲兵通知京营和勋臣们。 朱载坖坐上中军都督府的帅位,对朱希孝说道:“朱指挥,回一趟临淮侯府,将陛下赐予的节钺和天子剑还有成祖皇帝的佩剑取来。” 朱希孝赶紧领命。随着沉重的鼓声响起,南京城的老百姓有些惊讶,这大过年的,是哪个神经病擂鼓了。有些老人听了半晌之后,说道:“这是出了大事了啊,这是中军都督府的战鼓,当然也就先帝南下的时候曾经响过,怎么现在又响了,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得到朱希孝通知的三位钦差来到南京中军都督府,一进入守备官厅,就看到脸色铁青的朱载坖,正巧朱希孝带着节钺等物回来,朱希孝将节钺陈设好后,就退下站在朱希忠后面了。 朱希忠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了?” 朱希孝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在南京兵部衙门值守的曹邦辅也听到了鼓声,他连忙安排小吏去打探是何处击鼓,小吏打探了一下,回来告诉曹邦辅是中军都督府的守备官厅击鼓,曹邦辅大吃一惊,连忙赶往中军都督府。 一个个武将赶往中军都督府,他们在进入守备官厅前,首先就是唱名报进,由南京中军都督府断事官登记。勋臣们也赶紧赶到。 待到所有将领到了之后,中军都督府断事官向南京守备临淮侯李庭竹汇报后,李庭竹上前,向朱载坖汇报道:“秉殿下,诸将俱已到齐,请殿下示下。” 朱载坖看了讲官们一眼,李春芳当即上前,将陆绎自浙江发来的塘报宣读了。 李春芳宣读完后,朱载坖问道:“诸位都是我大明的将佐,谁能告诉孤,聚集数千之众,袭击天子亲兵,抢夺谋刺孤的证物,加以毁灭,是什么行为?” 当李春芳念完塘报的时候,朱希忠等人就已经知道不好了,陆绎是什么人?不光是陆炳的儿子,更是朱载坖的仪卫正,堂堂锦衣亲军千户,是什么人胆敢如此丧心病狂,袭击天子亲兵,毁灭证据,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朱载坖见诸将沉默,就自己说道:“既然诸位不说,那孤就来说了,这是白莲妖人,居中谋反,袭击锦衣亲军,孤受陛下之命,持节钺视师东南,逆贼作乱,即当奋扬义武,调集重兵,将其剿灭。” 果不其然,朱载坖现在根本不用纠结证据了,聚集数千之众,袭击锦衣亲军,已经足够算得上谋反了,何况朱载坖还认定这就是白莲妖人作乱,之前谋刺朱载坖还需要详细侦查的话,现在就只需要调集大军征讨了。 朱载坖沉声问道:“援剿总兵官马芳何在?” 马芳高声答应后出班,朱载坖说道:“马总戎,此番白莲妖人作乱,孤命你统帅三千精骑,再从南直隶戚总戎部调三千浙兵,由参将刘显统帅,前往剿灭这伙逆贼。” 马芳大声领命,朱载坖取过符节,说道:“孤将此节暂借于马总戎,凭此节节制浙江诸军,务必将一干白莲逆贼尽数剿灭。” 一众勋臣和武将眼睛的要瞪出来了,国朝已经多少年没有持节武将了,虽然马芳的符节不是嘉靖赐予了,只是裕王临时借给他用以统帅浙江官军剿灭白莲逆贼的,但是这也是武将无上的尊荣了。 一众将领望着朱载坖多少有些热切,看来这位爷对武臣还真是不错。 朱载坖接下来吩咐道:“接下来南京要加强戒备,军士一半登城守备,一半留营操练,各处水路关隘,都要分拨兵力防备。” 南京守备李庭竹领命下去,朱载坖这才令诸将散去,中军都督府的书吏将朱载坖的命令拟好后,由朱载坖过目后,先用朱载坖的印,然后再加盖南京守备和南京中军都督府的关防,再通过军中的急递,发往浙江、南直隶处。 诸将散去之后,曹邦辅这才进入守备官厅,刚才朱载坖的一系列安排,他也听了,他只是来求证的,他上前问道:“殿下,普陀山真是有人造反吗?” 曹邦辅直接忽略了白莲妖人,朱载坖有些玩味的看了他一眼,将陆绎的塘报递给他,说道:“曹本兵可以先看看,过两日俞大猷那边的塘报也应该到了。” 其实他们二人都很清楚,什么白莲妖人不白莲妖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是真有造反作乱的情形,只要够了就行。 第442章 倡乱为逆待天诛(二) 曹邦辅和朱载坖都很明白,什么白莲妖人,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话而已。关键是是否有聚众作乱的情节,只要有聚众作乱的事情,朱载坖出动官军就没有任何问题,至于他们是白莲妖人的证据,锦衣亲军到时候肯定会弄出来的。 曹邦辅看了陆绎塘报之后,也说道:“这等事情,决不能姑息,否则都有样学样,将不可制也!” 朱载坖和曹邦辅的看法基本一致,这种事情,绝不能姑息,否则就是鼓励他们和朝廷作对。况且他们毁灭证据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他们和袭击朱载坖的事情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朱载坖能放过他们才怪了。 朱载坖和曹邦辅商量了一会具体的用兵之后,曹邦辅就离开了。 朱载坖还要接待三位钦差,成国公朱希忠作为嘉靖的近臣,这次嘉靖也将他派来了,朱载坖命朱希孝将现在查到的一些东西都交给三位钦差查阅。 李铭本就是锦衣卫出身,又是朱载坖的岳父,虽然在三位钦差中他的品级最低,但是成国公和恭顺侯都把卷宗交给李铭查阅。 朱希忠说道:“殿下是知道臣的,臣对于办案查缉,实在是不精通,李佥事既是出身锦衣卫,又是殿下的泰山,这件事还是李佥事看着办就行了。” 朱载坖也知道,嘉靖派成国公和恭顺侯来,更多的是给朱载坖撑场子的,两位勋臣虽然只带了三千余人,但是都是京营的精锐和锦衣亲军,还有定国公府的家将,正好可以填补马芳走后,朱载坖侍卫亲军的空缺。 恭顺侯吴继爵虽然远远不如马芳,但是也算是勋臣武将中不错的了,况且恭顺侯一家对大明皇室极为忠诚,第一代恭顺侯吴克忠死于土木之变,追封邠国公,谥号“忠勇”。第二代恭顺侯吴谨死于曹钦之乱,追封凉国公,谥号“武壮”。 吴继爵自袭爵以来,一向被嘉靖所信任,不仅让他随侍西苑,更让他佥书左军都督府,成为掌握实权的勋臣武将。 朱载坖令吴继爵率部进驻之前马芳的营房,就在朱载坖驻跸处附近警戒。 而成国公朱希忠则去见魏国公和定国公,朱载坖交给朱希忠一件棘手的事情,就是调停定国公和魏国公,都是国朝勋臣,同出于中山王一脉,何必要闹成这个样子呢,朱载坖不便插手此事,便委托成国公去调停一下。 谈完了这些事情,李庭竹进来说道:“殿下,刘世延请求率兵守卫南京一门。” 朱载坖不禁有些无奈,这个诚意伯刘世延,真是能折腾,之前是谋求操江提督,现在又是想领兵守卫南京城门,朱载坖只得说道:“此事临淮侯自己看着办!” 朱载坖刚刚把这些事情处理完,朱希孝一脸纠结的来告诉朱载坖,徐鹏举长子徐邦瑞求见,朱载坖看了朱希孝一眼,看着朱希孝一脸纠结的表情,朱载坖就知道是什么事情,还不是徐鹏举这个草包整出来的烂事! 徐鹏举的正妻是张天师的女儿,无子早逝,后来又续娶了夏儒的次女,也就是武宗夏皇后的妹妹夏氏为妻,夏夫人也无所出,就将徐鹏举的庶长子徐邦瑞抱来抚养,现在夏夫人也已经去世,徐鹏举宠爱小妾郑氏,就想让郑氏所生的小儿子徐邦宁袭爵。 这事情朱载坖早有耳闻,但是毕竟是魏国公府内的事情,朱载坖也不好多插手。 现在徐邦瑞找上门来,肯定就是为了此事,朱载坖无奈,只得将讲官们还有成国公都叫来,将徐邦瑞叫进来。 徐邦瑞进来后,就伏地痛哭,朱载坖命朱希孝去将徐邦瑞扶起来,堂堂魏国公长子,在这里嚎啕大哭算什么事情。 朱载坖便问道:“徐邦瑞,你来寻孤何事?” 徐邦瑞就将事情说了一遍,果然不出朱载坖所料,就是他们魏国公府的这点烂事,不过朱载坖倒是好奇,徐邦瑞怎么找到自己的,朱载坖便问道:“是谁让你来寻孤的?” 徐邦瑞有些迟疑,高拱当即起身,呵斥道:“事到如今,还不说实话吗?若是不说实话,何必来寻殿下。” 徐邦瑞这才说道:“是小叔公。” 朱载坖就知道,这事和徐天赐脱不了干系。朱载坖立马吩咐把徐天赐叫来。 徐天赐一来,看到徐邦瑞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朱载坖笑着问道:“徐锦衣这是怎么回事啊?” 徐天赐就将自己想法说了出来,他已经看出来徐鹏举想让徐邦宁袭爵的意思了,他不认为这事对魏国公府有什么好处,魏国公的世系一向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否则的话,当年徐俌去世,为什么不让徐俌最疼爱的幼子徐天赐袭爵,而是让自己的嫡孙徐鹏举袭爵,就是遵守祖制。 现在徐鹏举有长子徐邦瑞却想立次子徐邦宁,这是徐天赐决不能容忍的。更令他不能容忍的是徐鹏举为了能让徐邦宁顺利袭爵,居然想把自己的妾室郑氏立为魏国公夫人,简直是岂有此理。 徐鹏举的两位正妻,地位都十分尊崇,一位是张天师的女儿,一位是皇后的妹妹,郑氏一个商人之女,凭什么能当魏国公夫人?这不是让他徐家脸上无光吗? 但是徐天赐虽然是长辈,徐鹏举毕竟是魏国公,何况这又是魏国公府的家事,徐天赐还真没法说什么,只有让徐邦瑞来求朱载坖。 朱载坖不由得冷笑,徐天赐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算准了朱载坖一定会帮徐邦瑞的,原因很简单,朱载坖自己也是庶长子,在这点上他和徐邦瑞算是同病相怜,所以朱载坖于情于理都会帮徐邦瑞的。 朱载坖说道:“徐指挥,先把徐邦瑞带回去,此事不要让魏国公知道了,孤会想办法的。” 徐天赐、徐邦瑞这些离开,朱载坖苦笑着对朱希忠说道:“成国公还要就此事提点一下魏国公。” 朱希孝也是一脸苦笑,这事情可不好弄啊。 第443章 倡乱为逆待天诛(三) 浙江,普陀山,陆绎和浙江总兵俞大猷在普陀山下,陆绎这次虽然伤得不严重,但是将裕王交给他的差事办砸了,陆绎还不知道怎么向朱载坖交代了。 陆绎来到俞大猷的帅帐,恭敬的行礼后,问道:“俞世叔,小侄来了。” 俞大猷笑着问道:“与成(陆绎字)的伤无碍?” 陆绎摇摇头,俞大猷和陆家关系密切,他和陆炳一起参与武举,交情极深。 俞大猷说道:“与成勿忧,老夫已经调遣水师,将海路封锁,这伙贼子是插翅难逃了。” 俞大猷也知道,袭击锦衣校尉,可不是小事,况且还涉及到裕王殿下遇刺一案,就算是俞大猷对政治再不敏感,也知道此事太大了,不是他一个浙江总兵能够掺和的。 他果断的将普陀山包围起来,等待南京方面的命令。 陆绎还没有在俞大猷的帅帐中坐多久,接连不断地塘报就到了俞大猷的帅帐中,俞大猷一一看过后,对陆绎说道:“贤侄啊,看来这次的事情,恐怕难以善了了。” 俞大猷将塘报给陆绎看,首先就是朱载坖遣马芳持节统军前来剿灭这伙贼子的塘报,这次朱载坖可算是下了狠心了,不光要动用浙江的官军,还要调动马芳所率的精骑和南直隶的浙兵,这次集结的官军可不算少了。 接着就是浙江巡抚胡宗宪的塘报,胡宗宪接到俞大猷关于此事的奏报后,也坐不住了,亲自到普陀来督战了,俞大猷笑着说道:“恐怕胡都宪这次失算了。” 俞大猷当然知道胡宗宪的意思,他想在朱载坖面前出个风头,所以才亲自赶来,但是裕王殿下已经遣马芳前来了,胡宗宪的算盘注定是要落空的。 马芳可不是一般的武将,马芳本身就是国朝名将,这次又是带着援剿总兵的职务来的,和胡宗宪没有隶属关系,何况马芳可是持节武将,胡宗宪还真把马芳没办法。 马芳在陆上就给俞大猷发出指令,水陆包围普陀山,准备各种器材,严防贼子突围,若是贼子主动挑衅,俞大猷相机行事。 俞大猷对陆绎说道:“贤侄且在帐中休养,老夫去查看军中。” 俞大猷带着亲兵,巡视军营,普陀山孤悬海外,现在这些逆贼又裹挟了数千百姓,在这长不过十四里,宽不过九里的小岛上,普陀山上山峰林立,地形复杂,岛上民风剽悍,除了僧人之外,就是渔民了。 整个普陀山,最高的在佛顶山,佛顶山在岛西北部,其东巅曰菩萨顶,为全山最高峰,上建天灯台。西麓广数十亩,旧有石亭,内供石佛,慧济禅寺建于此。麓间有“刀劈石”“朝阙玉柱”“石林”等物。 俞大猷决定,先下手为强,将佛顶山控制在手,居高临下,便于官军掌握情况。俞大猷说干就干,当即调集官军准备进攻,普陀山上植被茂密,山石众多,而且这种山石极为坚硬,很有可能成为这帮贼子用以对抗官军的武器。 俞大猷一面整顿官军,令刀盾在前,弓弩、火铳在后,还携带了大量的一窝蜂、毒火球等火器,在刀盾和长牌的掩护下,俞大猷督率官军进剿。 在佛顶山上的,多是一些虔诚的信徒和僧人,他们聚集于此,妄图依靠地形对抗官军。其实他们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所谓佛顶山,不过也就是一座百余丈的石头山罢了。 山上仅有少数大块碎石,上面的平台上建有寺院,俞大猷知道,这次朱载坖肯定是要下狠手的,不狠狠地震慑佛门,他们就不知道裕王殿下是个什么存在,所以俞大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活口。 山上的僧人们当然也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不说袭击锦衣卫的事情,就是他们勾结倭寇,还有袭击朱载坖所用的船只与他们有关这两件事情,就足够让他们死一百次了。 俞大猷领兵上前,山顶的僧人利用石块打击官军,这些从山顶上滚落的石块,确实对官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士卒们一旦被这些石头碰到,很容易就是四肢骨折等,但是俞大猷还是督军上前。 俞大猷治军极严,士卒们不敢干犯俞大猷的军法,而且这次俞大猷亲自在前带头,督率官军冲锋,区区百余丈的山峰,官军伤亡了百余人才进入官军弓弩火器的射程。 俞大猷当即下令弓弩火铳齐发,同时将一窝蜂也一起释放,压制叛贼,这次明军带的虽然只是十出一窝蜂,但是官军士卒们几乎人手一具,一窝蜂发射时腾起的硝烟将叛贼的视线遮蔽了。 俞大猷亲率自己的亲兵冲锋在前,他拔剑在手,带领亲兵穿越烟雾,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逆贼的面前。俞大猷本身武艺极佳,擅长剑术和长兵,这些恶僧哪是他的对手,俞大猷的剑术,讲求的是以静制动,后发而先至,在敌旧力略过,新力未发时,施以突击,打他第二下,刚在他力前,柔乘他力后,彼忙我静待,知拍任君斗。 他长剑如游蛇,直取这些恶僧的咽喉,见自家总兵官如此神勇,官军的刀盾和枪兵乘机上前,在佛顶山平台站稳了脚跟。 这些僧人和他们裹挟的百姓,退入各处寺院之中,妄图依靠这些建筑来阻挡官军,俞大猷大笑一声,当即命士卒将毒火球取来,点燃后投入寺院中,毒火球除了能事发毒烟外,更重要的作用是引火,这些寺院,都是木质结构,极易燃烧。 面对官军的毒火球,这些恶僧们纷纷吃不消了,想要冲出来,但是在外面等待他们的是官军的弓弩火铳,官军这时候收拾他们就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根本不用费劲。 很快官军就控制了佛顶山,整个普陀山尽在官军眼底,俞大猷下令官军就此驻扎,打扫战场,等待马芳到来。而士卒们就在废墟中寻找战利品,这些秃驴,修建的佛像都是用金箔装饰了,士卒们当然要加以搜刮了。 第444章 倡乱为逆待天诛(四) 俞大猷占领佛顶山后,就一直在等待马芳到来,马芳率轻骑赶赴普陀山,一见这种地形,马芳打了多年的仗,当然知道,在这种地形骑兵没有任何作用,反正眼下浙江水师已经将普陀山包围起来了,这帮贼子插翅也难逃了。 马芳骂了五百名精于箭术的亲卫,乘坐船只上来后,与俞大猷见面。 马芳说道:“久仰俞总戎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马芳当然也看出来了,俞大猷率先抢占佛顶山,整个普陀山都尽收眼底,叛贼的一举一动都尽在官军的掌握之中,这使得官军下一步的行动就极为顺畅了。 现在马芳只能等待浙兵到来不过官军也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马芳和俞大猷将军中的弓弩、火铳等编到一起,以二十到五十人为一队,袭杀这些僧人,把这些僧人压制着各处寺院中,只等戚继光的浙兵一道,就各个击破这些逆贼。 马芳也不是啰嗦的人,当即就行动起来了。 南京城,这几日,洪恩是如坐针毡,朱载坖虽然让自己去征求各位佛门大佬的意见,但是朱载坖可没有就此罢手,朱载坖不但通过官府将一些佛门败类的事情宣扬出去,使得现在南京百姓对于佛门的态度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好呢。 而且洪恩已经得到消息,朱载坖派人去龙虎山请当代天师到南京来了。 洪恩急的赶紧去寻朱载坖,没想到朱载坖根本没见他,反而是接见了朝天宫的道士,看着这帮道士趾高气昂的从自己面前经过,洪恩不由得心里一片苦涩。 朱载坖召见朝天宫的道士,也是为了收拾佛门,这次朱载坖命锦衣卫查抄了部分寺院,从其中发掘出一些遗骸,不管这些尸骨是怎么来的,朱载坖肯定要利用此事好好恶心一下佛门。 朱载坖请朝天宫的道士到这些被查抄的寺院去做法,超度亡魂。道士们当然是求之不得,道爷们巴不得好好修理一下这些秃驴,有这种好机会,当然会替佛门好好扬扬名,让整个南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佛门干的好事。 这些南京城内出了一幅奇景,道士们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前往寺庙里做法事超度亡魂。一众好事的百姓都跟着锦衣卫去看热闹,而朱载坖又特意命锦衣卫不得阻拦百姓旁观。 百姓们又不瞎,但让看得到这些在寺院中被锦衣卫挖出来的白骨,这些白骨怎么出现在寺院里的,肯定和这些秃驴脱不了干系。 同时朱载坖还命令锦衣卫将从寺院中查抄的财产押解起运,锦衣卫从这些被查抄的寺院中,起获了数以万两计的财物,锦衣卫出动了大量的马车,才将这些财物运走。 一些大件的物品也没有装箱,各色丝绸布匹也就堆放在车上,让南京百姓见识了一下佛门雄厚的财力。 同时朱载坖还授意南直隶巡抚唐顺之,令南直隶各州县衙门受理有关百姓和寺院之间的财产纠纷。一些寺院土地广大,僧人无法全部耕种,于是租给无地或少地民众耕种。久而久之,在一些原因下,田产归属不明确,引起寺院与民众争田。 而且这些寺院,大多寺田系侵占或捐舍、开垦而来,少有赐田。常住田虽多但承担税粮差役少,而且寺院紧紧握住太祖关于寺田优待的政策不放松。不向朝廷缴纳赋税。 朱载坖这次就要和他们好好讨论一下太祖皇帝的祖训问题了。在洪恩多次请求朱载坖召见后,朱载坖终于召见洪恩了。 洪恩行礼之后,对朱载坖说道:“殿下若有条件,不妨直接对贫僧讲,贫僧能答应的,当即答应,不能立马答应的,也会和其余寺院住持商量之后,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朱载坖说道:“孤没有什么多说的,一切按朝廷旧制即可。” 洪恩说道:“按朝廷旧制,钦赐田地,税粮全免。常住田地,仍有税粮,仍免杂派差役。 僧人不许充当差役。” 朱载坖不由得拍手说道:“法师果然是好记性,高,实在是高,只记对自己有利的是?高师傅,给法师说说我大明的祖制!” 高拱当即起身,说道:“按大明祖制,廷限定僧人每人五亩田,多余田地给民众耕种。英宗皇帝曾下诏,各处寺观田土毎寺观量存六十亩为业,其余拨与小民佃种纳粮。至于僧人度牒,须考试合格,方可获取。” 高拱说完,洪恩的脸都白了,他说道:“这万万不可啊,殿下,这些庙产,都是合法得来的,没有违反大明律法啊,殿下将其没收,说不过去啊。” 朱载坖说道:“说不过去?太祖时寺院有多少田产,现在寺院有多少田产,这些田产都是来路合法的?给朝廷交了一粒米,一文钱的赋税吗?” 洪恩说道:“殿下,太祖与我佛有缘,故而免除寺院赋税,这是祖制啊!” 朱载坖不由得大笑起来,朱重八与佛门有缘,是啊,有缘的很!当年重八哥走投无路,就去投奔了皇觉寺的高彬和尚,剃度为僧。 他在寺里每日扫地、上香、打钟击鼓、烧饭洗衣,还受到老和尚斥责。不久,当地闹饥荒,寺里得不到施舍,住持只好打发和尚们云游化缘。]这样,年仅17岁的重八哥只好离开寺院托钵流浪。 什么化缘,就是让朱重八去要饭。但凡当时皇觉寺给重八哥一口饭吃,他也不会去造反了! 朱载坖说道:“孤不是在你商量,而是在告知于你,允与不允,自由你决定,但是法师,孤早就告诉过你,孤的耐性不是很好。” 洪恩当然无法决断这种事情,他要求和其余的住持商量一下,朱载坖让他自去商量。 洪恩走后,高拱说道:“殿下,佛门恐怕不会答应的。” 朱载坖说道:“孤本来就没指望他们答应,这些土地,他们绝对不会放弃的,但是他们再想倚仗佛门,不向朝廷缴纳赋税,那是绝不可能了!” 朱载坖也知道,强行剥夺他们的土地,必然会引起强烈的反弹,但是在朱载坖的高压之下,让佛门缴纳赋税,他们还是能接受的。 第445章 逆渠授首挟威来 普陀山,刘显率领三千浙兵,星夜兼程,终于赶到了。俞大猷赶紧安排了船只将刘显部接来。 马芳高兴的说道:“刘翊阃,这次可是又见面了。” 刘显说道:“能在马帅麾下作战,是末将的福分。” 马芳笑着摆摆手,将刘显拉过来,站在佛顶山看这个普陀山,这几日马芳所部的神箭手和俞大猷所有的弓弩火铳,已经将这伙叛贼分割成几块了。 就等浙兵到就加以歼灭,三位商量了一阵,决定连夜行动,不给这些叛贼以反应的时间,这几日这些叛贼多次派人想要和马芳谈判交涉,但是都被马芳用箭矢和铅子予以回答了。 马芳的临行前,朱载坖见了他,朱载坖告知了马芳这次作战的目的,就是大明绝不容忍叛逆,也不需要叛逆改邪归正,叛逆改邪归正的唯一办法,就是成为官军报功的首级。 所以这次不会有一个俘虏。这是朱载坖的交代,马芳也会坚决的执行的。 在马芳的统一指挥下,浙兵开始修整,俞大猷部的官军还是准备火把等物,入夜之后,官军点起火把,一条条火龙蜿蜒而上,将普陀山的各处寺院紧紧包围起来,官军准备了大量的火油弹、毒烟弹等,引燃之后就将其投掷进去,将整个寺院引燃。 濒死的哀嚎和人体被焚烧的焦臭冲天而起,一直到天亮都没有停止,官军就一直轮流包围着,直到火熄灭之后,官军才开始将普陀山上的所有寺院全部拆毁。 同时官军开始搜捕散落在普陀山上零散叛贼,朱载坖的命令是诛其全伍,灭其全族,普陀山上除了官军之外,就不能有一个活人。 同时马芳派人向南京报捷。 马芳派出的报捷使者,自光华门入城,高声报捷:马总戎已将普陀山逆贼尽数扫平! 很快报捷的使者就到了南京中军都督府,收到消息的李庭竹立马将捷报转送朱载坖处。 朱载坖看后,当即命令锦衣卫和应天府将普陀山大捷的消息宣传出去,朱载坖haul亲自做了指示,要重点宣传普陀山上的所有叛逆都已经全部伏诛,巢穴也已经被官军焚毁。 对于佛门来说,普陀山有什么,他们是很清楚的。他们很清楚朱载坖这么做的目的,剩下的事情就留给他们自己去想了。 京师,经过朝廷紧锣密鼓的准备,大阅所需要的各项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兵部具本内阁,请求择期举行大阅。 内阁首辅严嵩将兵部的奏疏直接呈递给嘉靖,请求嘉靖圣裁。嘉靖收到兵部的奏疏后,当即单独召见严嵩。 无逸殿内,嘉靖正在翻阅兵部的奏疏,不得不说,杨博还是十分用心的,这次大阅,杨博设置了马、步军演阵,公、侯、驸马、伯、锦衣卫等官进行较射以及枪刀火器等艺的展示,程式环环相扣,紧张有序,既可以展示大明的军威,又可以震慑宵小之徒。 但是这份大阅仪注,上面列举了这么很多必须由嘉靖参与的活动,如在大阅当天,按照兵部拟定的程序,是日,免朝。皇帝常服乘辇由长安左门出,官军导从,钲鼓振作。出安定门,至阅武门外。兵部官奏请大阅。兵部尚书请阅阵,举炮三。马步官军演阵,如常法。演毕,复吹号笛,麾黄旗,将士俱回营。 在士卒展示武艺的环节,同样也是如此:少顷,兵部尚书请阅射。总协戎政官以下及听射公、侯、驸马、伯、锦衣卫等官,俱于台下较射。马三矢,步六矢,中的者鸣鼓以报,御史、兵部官监视纪录。把总以下及家丁、军士射,以府部大臣并御史、兵部官于东西厅较阅。枪刀火器等艺,听总协戎政官量取一队,于御前呈验。 这些事情都需要皇帝亲自参与,但是臣子们都很清楚,嘉靖这个超级宅男,别说参加这种活动,就是正常的朝会都不举行,让他亲自参与大阅,着实是有些不合常规的。 嘉靖轻轻扣着杨博的这份奏疏,问道:“惟中怎么看兵部此本?” 严嵩说道:“回陛下,老臣以为,兵部此本,已经非常妥当了。” 按照杨博的计划,选卒十二万,戈铤连云,旌旗耀日。天子坐武帐中,观诸将为偃月五花之阵。已, 乃阅骑射,简车徒。礼毕,三军之士皆呼万岁,欢声如雷。都城远近,观者如堵。军容之盛,近代罕见,确实是非常之盛大的局面。 但是这种盛大的局面给嘉靖带来了一个问题,就是如果遣其他人代嘉靖校阅三军,显然是不合适的。若是朱载坖还在京师,他以皇子亲王再加上事实上的太子地位,代嘉靖校阅三军,未尝不可,但是眼下朱载坖并不在京师,其它任何人都不可能代嘉靖去校阅三军,这是人主之大权,他人绝对不可能染指的。 严嵩说道:“陛下,臣以为圣驾幸阅武场,亲阅营阵,并校诸将佐马步射,诚修内攘外之鸿猷,致治保邦之长策也。” 嘉靖看了严嵩一眼,说道:“惟中的意思是朕亲自校阅三军?” 严嵩起身跪下说道:“臣请陛下亲阅三军,大振戎威。” 嘉靖说道:“惟中你先起来,容朕三思。” 严嵩离开后,嘉靖首先是召陆炳来,问道:“大阅的地址在何处?” 作为主管皇帝安全保卫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对此事自然是十分清楚,他说道:“回陛下,杨本兵议定,在京营校场大阅。” 嘉靖问道:“安全吗?” 陆炳说道:“臣敢以身家性命担保,万无一失。”陆炳已经仔细研究过大阅的出警入跸了,圣驾到时候自长安左门而出,经安定门至阅武门,校场位于京城北郊,一路上严格警卫,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嘉靖只是点了点头,随即传召英国公,随后又传召在京的亲信勋臣。 严嵩回到内阁值房,徐阶等人赶紧问道:“首揆,陛下可要亲阅?” 严嵩只是淡淡的说道:“圣意如何,尚未可知也!” 第446章 逆渠授首挟威来(二) 嘉靖召见勋臣之首的英国公张溶,嘉靖上来就直接问道:“朕欲以卿代朕大阅。卿以为如何?” 张溶赶紧说道:“陛下,臣何德何能,敢代天大阅,此人主之权柄也,为人臣子者,岂可代天行事。” 张溶的话,让嘉靖开始思考起来了,作为勋臣之首的英国公都不敢代为大阅,那又有何人敢呢?嘉靖再次召见严嵩,讨论大阅的。 嘉靖问道:“惟中,大阅之礼,都是历代先帝亲自校阅的吗?” 严嵩点点头,自太祖皇帝在元至正十七年阅兵欲大通江以来,太祖、成祖、宣宗、英宗、宪宗等历代先帝,一共举行大阅十八次,都是皇帝亲自参加的。 只不过太祖、成祖、宣宗时规模浩大,动辄十万人以上,而英宗、宪宗时,规模比较小,常在西苑举行而已。 这次嘉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调集十余万大军,当然是要搞出大动静来,肯定不能像英宗、宪宗时那样在西苑阅兵,西苑阅兵,参阅人员主要为京军三大营将士,阅视的项目只有单一的骑射,人数仅以千计,更无变阵、挑战等事,与洪武、永乐时期动辄数十万的随军大阅相比,其规模与隆重程度大为递减。 见嘉靖在沉思此事,严嵩也就静静的等待嘉靖决策。 半晌之后,嘉靖问道:“严阁老还能具戎服乎?” 严嵩赶紧说道:“臣敢不从命!” 嘉靖于是对严嵩说道:“着钦天监择吉日。” 同时对黄锦说道:“取皮弁来。” 黄锦赶紧去去皮弁服来,皮弁服是天子礼服的一种,按照周礼记载,视朝则用皮弁服,古天子如受诸侯朝觐于庙或者受享于庙时,则服衮冕。一般则戴皮弁以朝,天子郊天、巡牲、在朝宾射礼等也服皮弁。 嘉靖大阅官军,当然是服皮弁服。嘉靖准备亲阅官军的消息传出去后,不光是臣子们,连京师的百姓都有些不相信此事,这位爷,自从在西苑里修玄后,那是基本不出来的,现在居然挣了这么大的活,百姓们都感觉有点不太相信了。 当然对于低级官员们来说,确实还是很振奋的,嘉靖愿意亲阅三军,说明皇帝还是肯管事的,也可以得见天颜,不少中低级官员,这辈子还没见过皇帝本人呢。 嘉靖的命令下达后,钦天监、五军都督府、兵部、礼部、六科、顺天府都开始迅速行动起来。尤其是五军都督府和京营的勋臣们,他们好不容易才得到这样一个露脸的机会,英国公张溶更是召集勋臣们,要他们把自己家中的家将都拉出来,务必要在嘉靖面前长长脸。 南京,得知朱载坖已经将普陀山的叛逆剿灭后,洪恩再次求见朱载坖。 朱载坖将洪恩叫进来,朱载坖问道:“法师今日来寻孤何事啊?” 洪恩说道:“贫僧特来祝贺殿下剿除白莲逆贼,还有我佛门的一点薄礼。” 洪恩的礼物可是一点都不薄,诚意还是挺足的,不过朱载坖却丝毫不给洪恩面子,朱载坖说道:“法师说错了,普陀山上的,还不一定是白莲逆贼呢。” 洪恩笑着说道:“殿下,这些逆贼尊卑有序,等级森严。欺骗信徒,聚敛钱财,甚至与官军对抗,意欲对裕王殿下不利,不是白莲逆贼,又是什么呢?” 听了洪恩的话,朱载坖只是笑笑,他当然知道,洪恩现在急于把此事扣到白莲教头上去,就是要将此事和佛门撇开关系,免得朱载坖借题发挥,所以这次不惜送上重礼,也是这个原因。 不过朱载坖显然不是这么想的,眼下江南的白莲教确实十分猖獗,但是你要说白莲教能勾结倭寇,朱载坖看他们倒未必有这个能力,而且白莲教派系众多,信奉的神只极为繁杂,有天宫的玉皇、地狱的阎王、人间的圣贤等等;而最受崇奉的仍是弥勒佛。 从正德年间开始,出现了对无生老母的崇拜,又有“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所谓八字真言。据称,无生老母是上天无生无灭的古佛,她要度化尘世的儿女返归天界,免遭劫难,这个天界便是真空家乡。各教派撰有自己的经卷,称为宝卷,常对信徒宣讲。 但是在长江上袭击朱载坖的逆贼,并没有发现与白莲教有关的任何东西。 所以朱载坖说道:“法师此言还是不妥,现在可没有任何证据说明此事是白莲教干的。孤是尊奉大明律的,没有实证,断不可凭空污人清白。将此事不问青红皂白,就说是白莲教所为,还有王法吗?还有大明律吗?法师着相了!” 洪恩差点没被朱载坖气的翻白眼,你裕王殿下讲王法的方式就是将南京的寺院全部封闭,将僧人们抓到锦衣卫来作客是?还是直接派出近万官军,把整个普陀山都荡平?这就是你裕王殿下的王法是。 不过眼下时势比人强,朱载坖说什么,洪恩也得认了,他对朱载坖说道:“殿下说的极是,此等凶徒,必会绳之以法,明正典刑。我佛门与之不共戴天!” 朱载坖有些玩味的看着洪恩,说道:“这么说,你佛门也是与罪恶不共戴天咯?” 洪恩赶紧真诚的点点头,朱载坖笑了笑,说道:“孤也是,我与罪恶不共戴天!所以孤不将这伙狂徒一个一个揪出来,抄家灭族,决不罢休,法师是否知道什么线索呢?” 洪恩赶紧摇头说道:“我佛门绝不敢与此事有任何瓜葛。” 朱载坖摆摆手,对洪恩说道:“法师自己不知道,不代表佛门里没人知道,孤劝法师,还是好好回去问问佛门中的这些人,等锦衣亲军上门,恐怕就悔之晚矣了!” 朱载坖说罢,就请洪恩出去了,自顾自的研究起洪恩送来的礼单。确实不错,大几千两银子了,佛门确实是财大气粗啊。 出了门的洪恩,如堕冰窟,朱载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那就是佛门与此事有关,朱载坖要求佛门把人交出来,否则朱载坖绝不会罢休的。 第447章 逆渠授首挟威来(三) 嘉靖三十五年二月初二日,这天是龙抬头,也是钦天监择定的吉日。嘉靖身着皮弁服,在祭告了太庙之后,嘉靖登上御辇,前往校场。 这次嘉靖出行,规模可谓空前,不光是锦衣亲军、大汉将军、红盔将军、明甲将军和勇士营,四卫营倾巢出动,扈从嘉靖。 京卫中的金吾前卫、金吾后卫、羽林左卫、羽林右卫、府军卫、府军左卫、府军右卫、府军前卫、府军后卫、虎贲左卫、旗手卫、金吾右卫、羽林前卫全部出动,扈从嘉靖。 随扈的大臣份量之重,也是前所未有的。协理京营戎政、抚宁侯朱麒充前导官,为嘉靖的銮驾开路。 总理京营戎政,掌中军都督府事英国公张溶总领随扈诸军。少保兼少傅,左都督、京卫指挥使兼锦衣亲军都指挥使陆炳和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办事官校黄锦负责嘉靖的贴身安保。 定西侯蒋佑、襄城伯李应臣、新宁伯谭功承、安远侯柳珣作为勋臣各自统帅京营官军马队随扈在嘉靖左右。 嘉靖已经先遣兵部尚书杨博到教场祭祀旗纛之神。京营官兵披戴鲜明盔甲,盛陈旌旗器械,各在本营摆列;并选拨勋臣将官四员,统领马兵二千名,于长安左门外伺候扈驾。文武官员身穿大红便服,悬带扈从牙牌,先赴教场伺候。 锦衣卫在皇极门下陈设卤簿和御辇,嘉靖乘辇由长安左门出,扈驾官军一部分在前引导,一部分在后扈从,钲鼓响器齐鸣。 京师沿路百姓,跪伏于地,恭迎嘉靖的圣驾。 嘉靖的圣驾到达京营校场之后,嘉靖下辇,由兵部官员引导进入校场,此时鸣金止鼓,嘉靖升座,扈从官行一拜礼,传旨赏赐酒饭,各官谢恩出,在将台下分成东西两班,依序站立。 兵部尚书杨博到御座下,跪请嘉靖登将台。 在兵部、鸿胪寺官员引导下,嘉靖登将台,升御幄,此时鸣炮三响。兵部尚书杨博再次奏请令各营整搠人马,得到嘉靖准许后,将台上吹响号笛,挥动黄旗,总协戎政及将佐等官,各归所部整搠人马。 参阅各部就位后,杨博再次奏请嘉靖开始阅阵,得到嘉靖准许后,鸣炮三响,马步官军演练阵法。演毕,再次吹响号笛,挥动黄旗,于是将官军将士各回本营。 官军演练阵法完毕后,杨博奏请嘉靖还是阅射,得到嘉靖准允后,总协戎政官以下军将,以及公、侯、驸马、伯、锦衣卫等官,都在台下比试射箭技术,骑马者各射三箭,徒步者各射六箭,中的者鸣鼓以报,由御史和兵部官员监视记录。下级军官和士卒也要分头较射,由府部大臣、御史和兵部官员监视记录。总协戎政官还要从各营挑选一队士兵, 在嘉靖面前比试枪刀、火器等技术。 这次杨博都是从京营和各卫中挑选的精锐,还有就是各勋臣府上的家兵家将,他们的武艺还算说得过去。否则的话,就会出现宪宗时的笑话了。 当时宪宗在西苑校阅京营,结果京营出了大丑,气的宪宗皇帝说道:“中三矢者仅四人,中二矢者二十三人,中一矢者九 十九人,余皆全不能中,间又有止发一二矢者,甚至驰骤失节,不能开弓发矢,及堕弓于地者。”自此再也不检阅京营了。 官军阅射完毕后,兵部尚书杨博向嘉靖汇报大阅完毕,将台下举号旗,总协戎政官及大小将领,都在台下集合,面北依序站立。鸿胪寺官奏请嘉靖宣旨。 这次大阅,官军军容整齐,三军之士皆呼万岁,欢声如雷。在附近观看的百姓都被官军展示的勇武所震撼到了,十数万的官军,高呼万岁的声音直上云霄,嘉靖当然是极为高兴的。 嘉靖令徐阶宣读诏书,本来这种诏书都是程式化的,没什么意思,但是这次在诏书中的一句话,引起了群臣的注意,嘉靖在诏书中说道:安人静俗,文教为先;禁暴惩凶,武略斯重。 大家都清楚,这是嘉靖举行大阅的目的,就是要震慑这些心怀不轨的人。眼下朝廷轻易可以调集十数万的官军精锐,谁要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就小心一点朝廷的官军。 同时嘉靖还让黄锦当众宣旨,嘉靖从内承运库拨银十二万两,参阅士卒,每人赏银一两。黄锦的声音通过大汉将军的复述被整个校场里的士卒们都听见了,参阅的士卒更是山呼万岁,比之前的声音大多了。 杨博这才宣布大阅结束,礼部教坊司奏武成之曲大乐,太学生和文武百官都唱起来:吾皇阅武成,简戎旅,壮帝京。龙旗照耀虎豹营,六师云拥甲胄明。威灵广播,蛮夷震惊,稽首颂升平,四海澄清。 在大乐声中,嘉靖登上御辇,有锦衣卫和京营扈从,回到西苑。 这次大阅,声势浩大,直追开国,使得不少官员和百姓都大为震撼,他们本以为大明现在武备不修,南倭北虏,官军已经疲于奔命了,没想到朝廷可以轻易的集中起十多万精锐,这点是他们都没想到的。 南京,洪恩这几日一直在南京的各大寺院中和一众住持们商讨此事,绝大多数的住持都不同意放弃土地,他们很清楚,只有土地能够持续的创造财富,给他们提供优渥的生活,他们当然不愿意放弃土地,他们认为朱载坖只不过是虚张声势,不敢真的动手。 洪恩对此无言以对,他们清楚,虽然朱载坖现在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佛门和在长江上袭击朱载坖的倭寇有关,但是此事恐怕和佛门脱不了干系,一旦被朱载坖拿到一点蛛丝马迹,恐怕就不是现在这个形势了,这位裕王殿下,可是不怕杀人的。 朱载坖还没空处理佛门,眼下正在接待贵客,徐文壁还真的把当代天师张永绪请来了,朱载坖亲自前往朝天宫,拜会这位当代天师。 第448章 逆渠授首挟威来(四) 张永绪向朱载坖行礼之后对朱载坖说道:“殿下不知召贫道来,有何吩咐?” 朱载坖将自己在长江上遇刺的事情告知的他,张永绪显然是已经知道了此事,他对朱载坖说道:“殿下,此次贫道带了二十名我正一道的剑术好手,他们可在殿下身侧护卫,以防不测。” 朱载坖点点头,虽然不知道龙虎山这帮道士比之武当山怎么样,但是毕竟也是张永绪的一片心意,朱载坖当然还是收下了。 朱载坖和张永绪最后还是谈到正题上来了,朱载坖希望张永绪作为道门领袖,在南京和佛门对抗,朱载坖会提供有关佛门的黑料给张永绪。 朱载坖当然也想过利用官府或者是民间的手段来打击佛门,但是这种想法最终还是被朱载坖否定了。现在消息传播速度很慢,而百姓们识字率又不高,最便捷的办法就是通过百姓们的口耳相传,而这种口耳相传,最便捷的方式就是这些走街串巷的道士们了。 何况道士们对于佛门本就是有着深仇大恨,朱载坖只不过是向他们提供一点佛门的黑料罢了。 朱载坖命朱希孝将一些佛门中的烂事还有锦衣卫笔录交给张永绪。 张永绪翻看了一下,对朱载坖说道:“殿下,江南一带的道教主流是上清派(茅山),此事贫道还要与茅山的掌教真人商量一下,才能回复殿下。” 朱载坖对此表示理解,随即离开,让张永绪去召集他们道教的高层商量此事去了。 朱载坖回到临淮侯府,仔细研究起陆绎从普陀山发回的详细战报,官军仔细打扫了战场,由于官军使用的是火攻,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有用的证据,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普陀山和倭寇肯定是有关系的。 官军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了大量的倭刀,还有些逆贼的尸体,很明显可以看出是倭国人,都足以证明普陀山的和尚和倭寇肯定是有来往的。 同时官军还在寺院中发现了巨额的银两,官军在寺院的地下库房中,发现了近五万两白银这可不是小数字,也从一个侧面证明这些秃驴和倭寇有所勾结。 朱载坖随即召见洪恩,将陆绎的战报直接扔给他,说道:“法师好好看看!佛门做的真是好大事!” 洪恩看后不由得惊讶万分,他知道此事现在不好解决了,袭击朱载坖的也是倭寇,官军又在普陀山发现了倭寇,这事情根本解释不清,你要朱载坖拿出证据来? 锦衣卫随时都可以拿出符合朱载坖要求的东西来。 洪恩只得说道:“小僧还请殿下示下。” 朱载坖的要求很简单,第一交出涉案的僧人和寺院,由朱载坖处理。第二,整个东南范围内的寺院都要裁汰僧人,凡是不能通过考核的,一律还俗。第三就是交出一半的土地,剩下的土地按照民田起科交税。第四,废黜僧人免除徭役的特权,僧人不亲身参加徭役,但是寺院要按僧人数量缴纳免疫银。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准私自兴建寺院,太祖时苏州府、松江府佛教寺院吴县有53处,长洲县有50处,常熟县有22处,嘉定县有6处,吴江县有4处,昆山县有6处,崇明县有4处。而现在不吝十倍,朱载坖要求拆毁部分私自兴建的寺院,并且以拆毁后的数字为限,不准再私自兴建寺院。 朱载坖说道:“自太祖后,私建寺院不计其数;僧俗混杂,两者界限消弭;僧尼招诱大批民众出家;僧尼贪色与财; 禅讲教趋于一体。私创寺院、僧俗混杂、僧尼行为越界等行为屡见不鲜,今后皆不能准允。” 朱载坖不是在和洪恩商量,而是明确告知洪恩,自己给他三天时间,让他去和佛门的高层商量,要么答应朱载坖的条件,你好我好大家好,要么朱载坖就用自己的办法去取得这些东西。 洪恩赶紧离开,他刚走没有一会,朱希孝就赶紧跑来向朱载坖报告,锦衣卫发现南直隶地区有所异动,随着朱载坖封闭南京寺院,并且查抄部分寺院,抓捕僧人的事情逐渐传扬开来,尤其是朱载坖派兵剿灭普陀山的事情传出来后,南直隶的僧众们开始鼓动百姓和与之交好的士人,想给朱载坖施加压力。 朱载坖知道,江南佛教兴盛,源远流长,其地有着充实的经济条件与浓厚的宗教氛围,前者为其发展壮大提供物质基础,后者为其能在江南地区长盛不衰打下坚实 社会基础。江南社会好鬼神的宗教氛围,也恰好为佛教这一外来物在江南地区落地生根提供了良好的土壤。 现在江南的佛教氛围极其浓厚,苏州府的吴江县此地因信佛风气深厚,被称为“小西天”,佛教思想深入人心,奉佛仪式完全融入日常生活。多子家庭留下长子,其余出家为僧;父母双亡无所依靠,也可以出家为僧,乡里更是以为僧为荣,这些现象现在看似不合情理, 但在现在的江南社会又是极为合理。 因为僧人不充差役,教僧社会地位高,从事民间法事又有报酬。而且对于他们来说,剃度为僧又是合情合理,因为本地历来有着信佛崇佛的传统风俗。因此, 为逃避赋役剃度为僧对他们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江南地区农夫在僧尼招诱下, 纷纷私度为僧,以佛教兴盛苏松两府最为严重。 现在朱载坖在南京整顿佛门,当然引起了整个东南佛门的不满,他们长居东南,对于皇权早就没有那么敬畏了,尤其是朱载坖对于普陀山的行动,使他们感到极为愤怒,他们认为佛门有着众多的信徒,足够给朱载坖施加压力,对于赵贞吉的裁汰僧侣的行为,极不配合。 朱载坖对此只是笑笑,他对朱希孝说道:“密切关注此事即可,要派人保护赵贞吉,孤倒要看看他们能使出什么招数。” 朱载坖就是要逼他们跳出来,他们不跳出来,朱载坖怎么好收拾他们呢? 第449章 欲挽狂澜扶天倾 不光是朱希孝的锦衣卫,作为浙直总督的赵文华和南直隶巡抚的唐顺之已经发现苗头不对了。唐顺之赶往赵文华的总督衙署,向赵文华告知此事,其实不用唐顺之来告知,赵文华对此已经有所了解了。 唐顺之说道:“赵部堂,眼下苏松之地暗流涌动,恐怕是要及早图谋啊。” 对于唐顺之的话,赵文华深以为然,他说道:“荆川公,此事确实是要及早图谋了,他们以为我赵某人是个软柿子,那就大错特错了。” 其实无论是佛门还是士绅们,都很清楚此事的始作俑者是裕王朱载坖,但是朱载坖所表现出来的铁腕是他们不敢轻易的和他对抗,士绅们转而将矛头对准了地方官员,希望通过给地方官员施压来达到目的。 但是他们偏偏算漏两个人,赵文华和唐顺之,作为东南的督抚,这两位可以说在此事上有着一锤定音的效果,赵文华很清楚士绅和佛门的打算,但是赵文华并不会就此妥协,一来是他的义父严嵩早就多次写信告诫过他,一定要不遗余力的配合裕王,同时严世蕃也多次警告过他,不好和东南的士绅又过多的来往。 赵文华对于严氏父子一向是言听计从的,何况这次赵文华心里也有气,这事是朱载坖弄出来的,你们怎么不敢到南京去直接找裕王殿下呢? 说白了,还是从心呗。朱载坖已经用事实证明了,他绝不惯着这些士绅,谁要是敢找裕王殿下的麻烦,那得做好准备被裕王殿下收拾。 奶奶的,裕王殿下你们得罪不起,我赵文华就就是好欺负的?堂堂部堂大员,总督浙直,谁要是把赵文华当软柿子捏,那就大错特错了。既然他们想试试,那赵文华不介意大开杀戒。 南京,朱载坖正在和严世蕃谈话,眼下孝陵的修葺工程已经差不多了,严世蕃也准备过几个月回京了。 朱载坖问道:“德球最近可是潇洒的紧啊。” 严世蕃说道:“殿下说笑了,下官闲人一个,自然是比不得殿下操劳国事的。” 朱载坖不由得指着严世蕃说道:“德球,谁敢把你这堂堂工部侍郎、小阁老当闲人啊?临走之前,帮孤个忙。” 严世蕃说道:“殿下有事,直接吩咐就是了。” 朱载坖准备把和道门交涉的事情交给严世蕃,因为现在朱载坖要把精力放在军事上,朱载坖允许严世蕃查看所有的锦衣卫卷宗,与道门交涉。朱载坖的要求很简单,首先是要不遗余力的打击佛门,其次是也要防止道门的实力过于膨胀,对于任何宗教,朱载坖都抱着比较怀疑的态度。 严世蕃当即答应下来,朱载坖先让朱希孝带严世蕃去锦衣卫查看卷宗,了解情况。 而随后,朱载坖就开始调度军队了,首先就是援剿总兵马芳率所部驻镇江,同时去信南直隶巡抚唐顺之,令其暂回镇江巡抚衙门,将马芳部的指挥权交给他。 同时令刘显率部驻松江,戚继光率部驻苏州,赵文华坐镇苏州,朱载坖给赵文华去信,令其一定要稳住苏松,万不能使苏松发生动乱。 同时,令苏松常镇兵备道汪道昆驻节常州,分兵弹压无锡县,陆绎也率锦衣卫与汪道昆一起驻节常州,考虑到汪道昆手中的兵力最为薄弱,朱载坖还调江北兵备王崇古率淮扬之兵赴常州增援。 反正就是一定要稳住苏松常镇,这是千万不能出问题的,同时朱载坖去信胡宗宪,提了两点建议,一是将现在的情况告知胡宗宪,要他加强戒备,免得杭嘉湖等处出现乱子。二是关于普陀山的用处,朱载坖建议将普陀山作为大明水师的水寨,设置一个守御千户所加以防御,永禁佛门在普陀山兴建寺院等。 同时在南京,朱载坖也加强了动作,一是和曹邦辅、李庭竹等人沟通,加强南京城内的守备,曹邦辅以参赞机务的名义要求五城兵马司加强巡逻,锦衣卫也加大查探的力度。朱载坖估计他们很快就会坐不住了。 京师,嘉靖和严嵩正在无逸殿商量事情,对于大阅,嘉靖是极为满意的,虽然前前后后花了近三十万两银子,但是大阅所展示出的强大武力 ,还是令很多人感到震撼,不光是三军将士得了嘉靖的赏赐后对嘉靖更加忠诚,朝廷上的官员们,尤其是出身东南的官员们。 他们此时才发现,尽管现在大明军队确实是远远不如国初了,但是毕竟底子还在,轻轻松松就可以组织起十几万精锐,虽然不能像太祖、成祖时一样追亡逐北,打得蒙古不敢南顾,但是收拾东南的士绅们,那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东南的官员们当然知道嘉靖这是有意做给他们看的,现在嘉靖不愿意这么做,是因为不想和东南的士绅们撕破脸,但是一旦朱载坖在东南出了什么差错,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可不是说着玩的。 大阅的效果显然是立竿见影的,最近弹劾朱载坖的奏疏几乎已经没有了,之前御史言官几乎每天都要弹劾朱载坖,但是这几日科道异常的安静。 嘉靖问道:“科道最近忙什么呢?” 严嵩说道:“老臣想恐怕是忙着给家乡写信。” 嘉靖笑着指了指严嵩,说道:“惟中竟也如此促狭。” 严嵩毫不掩饰对于东南士绅们的厌恶,自从严嵩入阁以来,他们确实给严嵩制造了不少的麻烦。眼下朱载坖在东南收拾他们,严嵩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不过严嵩还是建议嘉靖告诫朱载坖不要做的过火了,上次的事情,确实令人心有余悸,朱载坖现在是国本,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嘉靖也在思考此事,朱载坖放风的时间也该差不多了,等到朱载坖把最后一件大事做成,也该把他弄回来了。 嘉靖心目中的大事,就是和王直的交易,朱载坖可是向嘉靖许诺每年百万两以上的收益,嘉靖得把此事弄明白了再说。 第450章 欲挽狂澜扶天倾(二) 在京师的东南士绅纷纷向自己的老家急取书信,告诫自己家人亲属,不要和朝廷作对。 更有许多东南的官员们前往徐阶府上,请徐阁老做主,作为现在的心学巨擘,东南士绅的代表,徐阶当然得接待他们,眼下的事情就是东南士绅们应该怎么办? 大家都等着徐阁老拿个主意呢。 徐府书房内,徐阶正在沉思此事,最近他一直闭门谢客,就是在思索该怎么应对此事。嘉靖的态度是很明确的,就是支持朱载坖在东南的行动,眼下的事情已经是非常明朗了,裕王殿下下一个开刀的对象就是佛门,徐阶很清楚,东南士绅们和佛门的关系匪浅。 自己的好学生陆光祖甚至是虔诚的佛教居士,他已经接连给徐阶写了几封信,请求徐阶代为寰转此事。陆光祖不相信此事和佛门有关,他觉得这是朱载坖无中生有,借机生事,但是徐阶很清楚,以朱载坖一向的做事风格来说,他不会做这种没有把握的事情。 况且嘉靖的态度已经说明问题了,如果是朱载坖没能够说服嘉靖,嘉靖是不会这么不遗余力的支持他的,长居西苑的嘉靖这次为了给裕王撑腰,甚至破格亲自校阅官军,说明嘉靖对此事是极为重视的,徐阶并不想公开的和嘉靖唱反调。 所以徐阶给徐家还有自己的学生们,甚至还有方廉都去信,要求和他们和佛门划清界限,全力配合朱载坖。徐阶知道,要想扳倒严嵩,首先就得成为严嵩,才能取代严嵩在嘉靖心目中的地位。 严嵩之所以能够稳居内阁,深受嘉靖信任,就是因为严嵩对于嘉靖交代的事情能够无条件的贯彻,嘉靖所有才信任他,徐阶很清楚,嘉靖不喜欢甚至是极为厌恶和他对着干的人,所有徐阶现在不能也不敢和嘉靖对着干,徐阶和严嵩的矛盾,嘉靖是十分清楚的。 徐阶同样也很清楚,这本来就是嘉靖的帝王心术,严嵩和徐阶互相斗争,才能使得嘉靖能够稳坐钓鱼台,徐阶心目中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扳倒严嵩,坐上内阁首辅的位置。 严府,严嵩也在一个人思考着,作为嘉靖的信臣,严嵩很清楚,嘉靖这次对于朱载坖的支持力度是不小了,他现在要思考的是自己下一步准备怎么办。朱载坖在东南的举措,是否应该推广到全国去,作为首辅,他最头疼的就是钱粮了。 一边是朝廷的收入有限,一边是南倭北虏和嘉靖自己浩大的营建开支,严嵩为了找钱,已经是左右支绌了,将寺院的土地起科,无疑会为朝廷增加一大笔收入,严嵩觉得将朱载坖的政策推广,可以增加朝廷的收入,更可以转移视线,帮朱载坖分担一下。 想清楚此事后,严嵩当晚便找到了户部尚书方钝,两人长谈之后,第二天就由方钝上疏,要求清丈寺院土地。 南京,朱载坖正在密集的调动南直隶的诸军,在朱载坖的命令下,连操江水师都已经在长江上巡弋,浙直两地的水师更是大张旗鼓的在东南沿海展开巡逻,严防倭寇袭扰。 洪恩在南京的诸多寺院中来回沟通,想要达成妥协,但是现在佛门内部对于此事分歧极大,现在佛门教僧独大,洪恩作为禅宗法师,本来就不怎么受待见,不少僧人认为他是借机打击教僧。 本来按照太祖的祖制,僧人按职业分为“禅、讲、教”三类,使其各有所专,且对各类僧人衣着服色也有相应要求,禅僧茶褐色;讲僧玉色;教僧黑色。 禅者,以见性为宗,指禅宗的僧侣;讲者,以阐扬经藏旨义为主,指华严、天台、法相、净土等宗的僧侣;教者,包括瑜伽教修行及执行法事仪式等。依照这种分类,制定不同颜色、式样的僧服,加以区别。 但是现在禅讲教三 类日渐模糊,教僧地位逐渐提高,成为主流。现在大明的僧人,根本不管太祖规定的都穿黑衣,原因也很简单,当年靖难之役的首功之臣,成祖皇帝的心腹谋臣姚广孝就是教僧,为什么姚广孝号称黑衣宰相,就是因为他是教僧,要穿黑色僧衣,故而称为黑衣宰相。 所以僧人们都以穿黑衣为荣。 洪恩连日奔波,费尽口舌,但是并没有取得什么结果。洪恩只得再次求见朱载坖,请求宽限一些时间,朱载坖早就料到了这个局面,虽然洪恩在佛门和朝廷都颇有地位,但是要想依靠这个地位,就使得佛门交出土地,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朱载坖对洪恩说道:“法师不必心急,有些人看不懂形势,孤会让他们明白的。” 佛门本想利用士绅们给朝廷施加压力,但是今年乃是春闱之年,大量的举子都要进京参加会试,哪有空和这帮秃驴搞事情,剩下的这些人不过是小猫两三只,况且他们已经听说过朱载坖了,这位杀起人来,可不管你有没有功名,是不是士绅,那可以说杀就杀。 而且巡按南直隶赵贞吉早就传令整个南直隶,重申朱元璋的祖训:天下利病,诸人皆许直言,惟生员不许。今后生员务遵明禁,除本身切己事情,许家人报告有司。其事不干己,辄便出入衙门,陈说民情,议论官员贤否者,许该管有司申呈提学官,以行止有亏革退。若纠众托帮,聚至十人以上,骂詈官长,肆行无礼,为首者照例问遣,其余不分人数多少,尽行黜退为民。 朱载坖也去信赵文华,令赵文华以浙直总督的名义传令浙直,重申太祖皇帝的禁例八条,不准生员士子搞事情,违者即送学政革去功名。 朱载坖还特意加了一条,就是生员不许纠党多人,立盟结社,把持官府,武断乡曲。所作文字,不许妄行刊刻,违者听提调官治罪。 东南文风鼎盛,士人结社的情况很普遍,他们往往利用各种社团,影响官府,煽动百姓,朱载坖当即加以禁止。 第451章 欲挽狂澜扶天倾(三) 讲官们对于朱载坖的这种行为感到吃惊,他们认为朱载坖这个行为颇有些不智,如果说大明的言官是疯狗的话,这些还没入仕的士子就是疯牛,比言官可怕一百倍。 尤其是这些结社的文人,一旦得罪其中一个,那就是一群人蜂拥而上,不把你搞臭誓不罢休。 朱载坖问道:“本朝士子结社,起于何事?” 李春芳说道:“殿下,本朝的士子结社,其实起于元末。” 当时,社会动荡,战乱频仍,各地形成了一 些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他们拥兵自重,图谋发展。身处乱世的文人们或者择主而仕,或者易地避乱,这就为他们集中聚会、宴饮酬唱提供了契机。 到了大明建立,朱重八可不惯着他们,虽然重八哥没有颁布禁令将文人结社予以禁止,但是采用了更为严酷的手段,高启因为魏观作上梁文而被腰斩于市,孙蕡因为蓝玉题书而坐论死,王行亦因蓝玉案坐死,黄哲以诖误罹于法,徐贲因事下狱死,张羽坐事自沉龙江等等,这些文人多是元季社事的活跃分子,太祖通过严刑峻法,严厉的打击了文人结社。 而永乐,仁宣时,大明国力强盛,朝廷迁都后,成祖对于结社并没有加以打击。怡老会社自此兴起。而国力的强盛大大刺激了文人的自信心和养尊处优的享受心态,结盟会社渐成风气,如大学士杨荣就时常召集馆僚雅聚杏园,宴乐赋诗。 弘治、正德时的首辅李东阳就曾经说过:“自洪武之开创,永乐之戡定,宣德之休养生息,以至于正统之时,天下富庶,民安而吏称。庙堂台阁之臣,各得其职,乃能从容张弛,而不陷于流连怠敖之地,何其盛也!” 尤其是宣宗皇帝,常常在万机之暇,游戏翰墨,常常君臣同游, 庚歌继作的雅事,皇帝和阁老们的加入,使得文人结社,反而成了一桩雅事。 所谓上行下效,从最高统治者皇帝开始, 到皇室成员,再到这些馆阁重臣,他们的言行举止是整个社会的风向标,既然这些高层官僚如此雅好于宴饮社游,其他的下层民众热衷于此也就顺理成章了。可以说,正是由于皇室贵族和馆阁 重臣们长期地、频繁地进行集会唱和、宴游赋诗,甚至是亲自参与社事,才带动结社之风由朝廷逐渐向民间扩散,并最终风靡全国。 但是到了现在,这种文人结社早就不是之前的文人之间诗词唱和,而是一种政治团体。现在的文人结社概括起来有两种情形。一种是在党争中被削籍或乞归的官员进行结社。另外一种是在党争中发展起来的结社。 他们结社的目的,对于这些致仕或者被罢官的官员来说,一以标榜声名,思为复职之地;一以树立党援, 冀为政争之具。对于那些还没有入仕的士子来说,就是通过进入会社,结识大佬,好为他们以后仕途铺路。 同时,结社的规模不断扩大。嘉靖以前的社事承宋元遗绪,规模都不是很大,一般只有几个或十几个成员,更多的带有志趣相投者结社议论的味道在其中。而到了现在,为了达到由野制朝、以社援党的目的,文人结社由讲求宴游怡情逐渐变为讲求声气延誉,对于成员的吸收和接纳就比较宽松,入社成员越来越多,社事规模也越来越大,以至动辄几十人、上百人甚至上千人。 嘉靖之前的结社,甚至避免谈论朝政,不少会社的社规甚至有明文规定:会间清谈,除山水道艺外,如有语及尘俗事者, 浮一大白。清雅所至,视时事政务为“尘俗事”。 但是到了现在,文人们结社,已经是公开自己的政治目的了。现在的会社文学色彩渐褪,政治色彩渐浓,社事活动不仅不再避谈俗事,而且以直接干预时政为务。 所以张居正说道:“殿下,眼下党社之间逐渐融合,互为依凭,形成了党社一体的局面。朝之党,援社为重;下之社, 以党为荣,野之立社,就是为了朝之树党,社局原与朝局相表里。” 所以朱载坖不允许士子们结社,无疑会大大的得罪了这些士子,他们以加入会社作为自己的进身之阶,朱载坖想要断绝他们的路,他们也绝不会让朱载坖好过的。 讲官们都劝朱载坖还是要慎重,朱载坖笑笑说道:“孤已经三思过了,士子结社,有害无益,孤定要厉行禁止。” 李春芳劝道:“殿下,眼下南直、 浙江结社极为活跃,在社士子以千万计,一旦有事,祸生肘掖之间矣!” 讲官们担心的是一旦士子们鼓噪起来,事情就不可收拾了,大明一向厚待读书人,南京又是大明留都,文人聚集之地,到时候士子们鼓噪起来,声势肯定比苏州大不少,恐怕难以收拾。 朱载坖毫不在意的说道:“孤受陛下之命,视师东南,既假节钺,何所惧之?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朱载坖此言一出,几位讲官都是眼睛一亮,张居正赞叹道:“殿下此言,倒是为臣子的本分了。” 朱载坖说道:“事已至此,还请诸位师傅,助孤一臂之力。” 朱载坖和讲官们仔细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先礼后兵,由讲官们会同南京礼部官员,去国子监向这些士子们晓以利害,要求他们在期限内主动解散会社,到期不解散的,官府就会强行解散。 同时朱载坖还有上疏嘉靖,取得嘉靖的批准,将此事推广全国,讲官们代朱载坖草拟的奏疏,历数东南结社所造成的危害,请求嘉靖断加禁止,并颁行全国,不准士子结社,抨击朝廷。 李春芳为朱载坖的奏疏拟了一个极为醒目的标题:请严禁社盟陋习以破朋党之根事疏,请求嘉靖将假托文会,结盟聚党者,比照奸徒结盟律,分别首从治罪。 朱载坖将奏疏通过急递送往京师。 第452章 欲挽狂澜扶天倾(四) 朱载坖准备取缔结社的消息传出去后,士子们一片哗然。 他们群情激愤,在到处串连,对于讲官们和南京礼部的官员,也表现的非常冷淡。 士子们一反常态的没有立马闹事,倒是出乎朱载坖的意料,朱载坖本以为士子们会立马跳出来找朱载坖的麻烦,这次他们居然没有上来就找朱载坖的麻烦,这倒是出乎让人看不明白。 朱载坖问几位讲官这是什么意思。 李春芳笑着说道:“殿下,他们在等。” 朱载坖有些一头雾水,等什么?有什么好等的。 李春芳等人为朱载坖解释此事,士子们这次没有第一时间就起来闹事,主要是因为两点,第一就是士子们现在还不清楚朱载坖的这个决定是说说而已,还是真的要付诸于行动。 同时士子们还在看朱载坖能在东南待多久,就算是朱载坖真的要将此事付诸于行动,只要朱载坖回到京师,他们有的是办法让这条禁令变成一纸空文,不要小看这些士子们在这种事情上的能力。 别说是朱载坖、朱厚熜父子,朱重八不也颁布过禁令:天下利病,诸人皆许直言,惟生员不许。 但是到了如今,太祖爷的禁令不也成为一纸空文,现在跳的最高的就是这些士子了。其实从国家统治的角度出发,朝廷对于士子会盟总是比较警惕,大都采取禁止措施,但是这些士子们总能找到空子,更关键的是,朝廷的官员们,对此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默许纵容,才使得他们视太祖禁令于无物。 朱载坖不为所动的说道:“他们要等,孤就陪他们等就行了。” 朱载坖一面等京师的回复,一面开始处理佛门的事情。 经过严世蕃和道门的一番讨价还价,道门答应站出来帮朱载坖打倒佛门,不过他们也要扩展自己的势力。这个朱载坖自无不可,既然要让道门站到台前,当然要给人家一些甜头嘛。 朱载坖与严世蕃经过商量之后,决定把查抄的寺院交给道门,当然道门得出钱来买。同时,由朱载坖出面,亲自请张天师为太祖皇帝和太祖高皇后主持祭祀。朱载坖也将以皇子亲王之尊,亲自到朝天宫祈福。 作为回报,张天师会从正一、全真的教派中调遣大量的弟子,到南直隶和浙江来,同时全力支持苏州玄妙观的发展,在东南打击佛门。 当然此事不是一日之功,朱载坖也答应会在朝堂上尽力为道门周旋。朱载坖靠将查抄的寺院卖给道门,挣了四万多两银子,和严世蕃二一添作五平分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严世蕃是操作了,朱载坖相信,以小阁老的本事,收拾一帮秃驴那是绰绰有余的。 京师,随着朱载坖的奏疏到了京师,嘉靖又一次感到无奈,他对朱载坖的整活能力终于有了全新的认识,这小子整活的本事一点不亚于自己年轻的时候。 嘉靖于是召集内阁三位阁老和礼部尚书王用宾、吏部尚书李默,将朱载坖的奏疏给诸位臣子们看,询问他们的意见。 严嵩看后,心里简直是如同翻江倒海一般,裕王殿下果然神勇,老夫对于士子结社,久矣痛恨,但是都不敢轻易提这件事情,原因无他,东南士绅的实力强大,严嵩也怕遭到反噬。 徐阶看后也是大吃一惊,裕王这是要挖徐党的根啊,徐阶之所以能够被朝野所重,靠的就是东南的士绅团体不断地为徐阶造势,立人设,把徐阁老当成能够取代严嵩的人,一旦真的将文人的会社加以取缔,虽然一时半会影响不了徐阶的地位和他在朝廷的声望,但是会影响徐党在东南的根基。 这是徐阶绝对不能允许的,在严嵩不发表意见后,嘉靖问道:“徐阁老出身东南,想必是了解这其中情况的?不妨说说。” 徐阶说道:“殿下的奏疏,确实有可取之处,部分士子,借由结社,议论朝堂,有违太祖之祖制,应当加以取缔。但是也并非所有的会社都是为了臧否朝政,不少士子结社,主要是为了互相砥砺,以求在科举上有所进益。” 徐阶认为,大部分士子的结社,都是为了科举,徐阶解释道:朝廷考试,以科目取人,而制义始重,士既重于其事,咸思厚自濯磨,以求副功令。因共尊师取友,互相砥砺,多者十人,少者数人,谓之文社。 徐阶认为对于文人的结社,应该有区别的对待,不能不加分辨的疑虑取缔。大部分的士子结社,初衷是研习时文以求功名,也正是为了求取功名才不断有人加入到文社中来,从而使文社的规模渐趋壮大。对于这些会社,朝廷似乎没有必要加以取缔。 对于徐阶的这个看法,严嵩不由的在心中暗骂老狐狸,徐阶的这个说辞,看似公允,实则是将朱载坖的提议完全否定。 对这些文人会社,不能不加分辨的取缔,那么谁来分辨?肯定是地方官员了,且不说地方官员有没有那个精力去一一分辨每个会社是否应当取缔。地方官员怎么去获知他应当取缔,总不可能朝廷的州县正印、巡按御史天天就微服私访,和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去听士子们结社说了什么。 况且即便是州县官员真的掌握了相关的线索,就一定敢将这些会社取缔吗?这些士子们背后,可是当地的豪强,州县官员在很多事情上还要倚仗他们,而且这些豪强的背后,说不定就是那个朝廷大佬,给州县官员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去动的。 徐阶的这个方案,最后落实下去就真是一纸空文了,大不了州县官员每年给你抓几个倒霉蛋来充数就是了。徐华亭果然还是思维敏捷,这会功夫就想到这么一个破局的办法。 严嵩还是老神在在,好像不准备就此事发表什么意见,嘉靖于是问道:“王用宾,李默,你们二人怎么看?” 第453章 欲挽狂澜扶天倾(五)为理塘纯真少年加更 李默对朱载坖的奏疏倒是表示支持,作为吏部尚书,他是极为反感士子们的结社抱团的。现在不仅仅是参加科举考试的士子们结社, 那些同时科考中式的士子们也经常会盟结社。他们在官场上同声一气,相互照应,共同进退。甚至依靠这种关系,公开抱团,和他这个吏部尚书叫板。 尤其是东南的官员,有事都是找徐阁老,通过内阁来压自己,李默早就积怨已久。这次朱载坖提出要严禁士子结社,李默是举双手赞成的。 王用宾更是激动的说道:“裕王殿下此举乃是利国利民之举,现今士风不正,官员结党倾轧,大有朋党之势,殊为可恨。” 王用宾最为痛恨的就是东南官员中的同乡加同科了,他们公开宣称:同年者,同时而出,同途而进, 实兼朋友兄弟之义而有之。这种关系在现在非常重要,士子们也有意识地借助结社来维系和巩固这种关系,东南的士子可以借助这种关系网络在官场上一路高升。 而其他地方出身的子弟不但很难依靠这种关系,反而可能会被这种关系网络加以打击,这就是李默、王用宾等人痛恨结社的原因。 当然还有一些个人因素,王用宾本身就对朱载坖寄予厚望,对于朱载坖这次的奏疏,王用宾当然是全力支持。李默主要是对徐阶不满,徐阶正是利用这些士子的会社,操纵舆论,臧否百官,直接干预官员的黜陟,变相的侵夺了自己作为吏部尚书的权力,所以李默对徐阶也极为不满。 嘉靖听完了臣子们的话后,说道:“惟中留下,诸位先去办公。” 其余人走后,嘉靖问道:“惟中,今日怎么不发一言?” 严嵩这才说道:“陛下,老臣不知怎么说才好。” 嘉靖说道:“你我君臣,就不必如此生分了?” 严嵩说道:“陛下,老臣所虑,乃殿下耳。” 嘉靖当然知道严嵩是什么意思,朱载坖东东南,先是催征欠粮,再是收拾佛门,眼下又是不准士子结社,可算是把东南的士绅、佛门给得罪死了,严嵩不表态的原因就在于此,从朝廷从大明的角度看,朱载坖的奏疏可以说是公忠体国了,但是对于他个人,甚至是作出决策的嘉靖和严嵩来说,可就并非是如此了。 眼下东南士绅们毕竟还是大明官员的主流,朱载坖这般得罪与他们,恐怕并不是好事。尤其是对于一个还没有继位的太子来说,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朱载坖表现的太过强势,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严嵩的意思,嘉靖当然明白,嘉靖问道:“那惟中以为呢?” 严嵩此时却又顾左右而言他了,他说道:“陛下,殿下此疏,于国家是大有裨益的。” 嘉靖怎么不明白严嵩的意思,严嵩希望嘉靖作为皇帝,主动将此事揽过来,为朱载坖吸引火力,将此事推行下去。嘉靖默不作声,开始思考此事,本来以嘉靖的性格,一向是让别人背锅,自己享受,这次严嵩却让嘉靖主动背锅,虽然是自己儿子,但是对于嘉靖来说也不合常规的。 嘉靖思考了半天,对严嵩说道:“你这个老狐狸,说说你怎么想的。” 严嵩说了说自己的想法,眼下裕王大张旗鼓的上疏,朝廷上下必然会关注此事,严嵩建议,嘉靖将裕王的奏疏下内阁与礼部商议,内阁严嵩、徐阶、吕本和礼部尚书王用宾四人,严嵩和王用宾肯定是坚决支持朱载坖的,徐阶肯定是反对此事的,吕本则态度摇摆。 但是严嵩有把握说服吕本,形成二比二平的局面,既然臣子们无法得出结论,严嵩肯定会将此事上奏嘉靖,那么嘉靖作为皇帝,就可以自己决定。 嘉靖圣裁此事,直接下诏给朱载坖,这样的话,嘉靖和严嵩就成为朱载坖最大的支持者,这样的话朱载坖的压力就会小许多,同时严嵩还拿出自己的奏疏,也就是在全国推广寺院田地起科的事情。 这事同样是为朱载坖分担火力的,这次是严嵩和户部尚书方钝联名上疏,份量不可谓不重。 嘉靖当然知道严嵩的意思,他作为内阁首辅,亲自下场,把事情搞大,把水搅浑,就是为了分担一下朱载坖的压力,至少把朝堂的目光都转移开来,至于南直隶,那就只有靠朱载坖自己了。 嘉靖说道:“惟中倒是像个忠臣了。” 严嵩说道:“臣永远都是陛下的忠臣。” 嘉靖将朱载坖和严嵩的奏疏都发回,对严嵩说道:“既然惟中都觉得此事可行,那就交给你们。” 严嵩走后,嘉靖怔怔的望着殿外,心里想着,坖儿,你真能改变这大明吗?嘉靖刚即位的时候,未尝不想振作一番,成为一代圣主。 嘉靖的年号,就取自于尚书中的嘉靖殷邦,彼时的嘉靖,是真的想当一个好皇帝。御极之初,力除一切弊政,天下翕然称治。即便是到现在,嘉靖仍然是牢牢掌握着权力,不曾放松,对于大明的种种弊端,嘉靖是深知的,只不过他现在不想去管罢了。 然而朱载坖到了东南的所作所为,确实让嘉靖心中沉寂已久的圣主梦又开始骚动起来了。嘉靖精通礼法,并且极为重视礼法,对于身后之名,还是极为重视的,他可不想等到他百年之后,和自己的堂兄一样。 所以嘉靖决定支持朱载坖一把,看看朱载坖能够在南京搞出什么事情来。 严嵩拿回内阁的两份奏疏,可谓是重磅炸弹,震惊了整个朝堂,要求禁止士子结社不说,严嵩还直接要求清丈全国的庙产,并且起科征税,大批言官纷纷上疏弹劾严嵩,认为他有违祖制,搜刮民财,但是严嵩对这些弹劾根本就不屑一顾。 嘉靖对于这些弹章也是一概留中,根本不予理财,而不出严嵩所谋划的,最终决定权到了嘉靖手中,嘉靖没有立即同意对清丈寺院土地的决定,反而是直接下旨给朱载坖,要求他先行查禁南直隶的会社。 第452章 欲挽狂澜扶天倾(六) 而此刻的南京城,已经是暗流涌动了。虽然现在看似极其平静,但是无论是朱载坖还是这些士子们都很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罢了。 朱希孝的锦衣卫已经在加紧侦缉,严防士子们闹事,不过朱载坖反倒是命令他们放松侦缉,除非士子们大规模的聚集起来,锦衣卫对他们都不予干预。 朱载坖很清楚,士子们肯定在准备搞事情,就是不知道他们的在密谋些什么,不过朱载坖对此倒是根本不在意,反正他们总归是要搞事情的。 朱载坖现在关心的是鸟铳的仿制,其实之前大明官军在与倭寇、佛郎机人的交战中早就缴获过鸟铳,但是大明一向是重炮不重枪,南京军器局也以仿制佛郎机炮为主,对于鸟铳,不太重视。 大明的将领普遍认为,鸟铳操作复杂,每次射击后需要重新装药、装铅弹、点火、瞄准,射击间隔长,射击频率较低。且命中率易受使用熟练度和战场形势的影响, 难以稳定发挥杀敌效果。同时,鸟铳属于长兵,一旦被敌人近身攻击,便无法发挥作用。 他们更喜欢使用一窝蜂等不占编制的火器,对于鸟铳实在是兴趣缺缺,所以鸟铳在大明军中推广的不多。 但是朱载坖很清楚,鸟铳才是未来火器的发展方向,而且对于现在的自己,也是比较实用的武器。徐文壁所率领的红盔将军,都是由勋臣子弟组成的,忠诚性方面自然毋庸置疑,但是他们的武艺实在是稀松平常,平时的充当仪仗这些,当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是指望他们临机作战,这就不太现实了。况且武艺这个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练成的,指望他们都成为大内高手,显然是不太现实的。但是鸟铳却是短时间内可以速成的。 在戚继光教授了他们鸟铳的使用方法和阵型后,这帮红盔将军很快就掌握了鸟铳的使用的方法,戚继光也告知了朱载坖鸟铳的主要缺陷,就是鸟铳使用方法较为复杂,且士兵易对鸟铳产生畏惧,实战中极易因生疏或畏惧而导致操作失误,使得鸟铳的杀伤效果大打折扣。 不过这个问题对朱载坖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朱载坖只需要红盔将军打出一轮齐射,就足够收拾那帮软脚虾了。南京军器局很快仿制出了一批鸟铳,朱载坖将这批鸟铳都交给红盔将军,同时令李庭竹调拨火药给徐文壁部,每日演练鸟铳,务必熟练。 双方都在静静地等待,首先就是嘉靖举行大阅的消息传回南京,还有就是京中的东南官员也纷纷写信回南京,告知自己的亲朋故旧,不要和朱载坖对着干,一定要冷静克制。 没想到紧接着就是嘉靖的上谕传来,要求朱载坖查禁南直隶的会社。 既然接到了嘉靖的命令,朱载坖当然毫不客气,下令南京兵部左侍郎署部事参赞机务曹邦辅、南京守备临淮侯李庭竹,会同南京五城兵马司、南京锦衣卫,将南京城内的会社一体查禁。 士子们在商量怎么对付朱载坖的时候,朱载坖当然也没有闲着,朱载坖令朱希孝、徐天赐查探南京城内的士子会社,其实这事徐天赐就很清楚,他作为南京的文坛领袖,大金主,当然对这些会社极为熟悉,徐天赐就提供了不少的相关情报。 在锦衣卫的率领下,五城兵马司和南京京营奔赴这些士子们聚会的场所,捣毁了一些正在集会的会社,抓捕了一批士子,朱载坖令朱希孝立即加以审讯,将其中有功名的全部送学政,革除功名。 朱载坖的悍然举动,彻底激怒了这帮士子,这帮士子开始串联起来了,而在朱载坖的授意下,无论是南京锦衣卫还是南京京营、南京五城兵马司,都没有阻止士子们的到处串联,反而放任他们。 大批士子们集中起来,向着朱载坖驻跸的临淮侯府而去,数以千计的士子们堵在临淮侯府附近,他们高呼口号,散发揭帖,而朱载坖就在临淮侯府内,只是派出锦衣卫打探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很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锦衣卫回来了,士子们这次的口号是朱载坖和陛下为奸臣所惑,不纳忠言,他们要求朱载坖召见他们,让他们面陈看法。 朱载坖听了后,问在坐的官员们:“诸位怎么看啊,他们要清君侧,你们谁是奸臣啊?自己跳出来。” 一众臣子们都不敢接这个话,清君侧这三个字在大明是什么意思,在场的都是极为清楚的。南京城内能管事的大佬们如今都在这里。 见他们都不说话,朱载坖说道:“诸位不说,那孤来说说,他们要诛君侧之奸,非反而何?” 朱载坖直接给此事定性为谋反,诸位官员们都有些吃惊,南京吏部尚书周延赶紧说道:“殿下,事还未到这般田地,这些士子们也只是误听奸人之言,才至于此的。” 朱载坖只是冷冷的说道:“周天官,此辈以言乱政,实朝廷纲纪所系,所谓芝兰当道,不得不锄者。知我罪我,其在斯乎?” 说罢朱载坖就不再理他,朱载坖倒是不急,尽管这些士子们在临淮侯府外高声叫喊,朱载坖倒是一点不急,朱载坖将汪道昆的家班唤来,将最近他和汪道昆编的长生殿侦报一折请诸位臣子们观赏。 长生殿侦报,讲的是郭子仪官拜灵武太守,查知安禄山反相已露,秘密遣人查探的事情。诸位觉得,朱载坖这时候演这折戏,恐怕是另有深意的。 扮郭子仪的老生唱来:他贼行藏真难料,歹心肠忒肆邪。诱诸番密相勾结,更私招四方亡命者,巢窟内尽藏凶孽。一众官员都明白朱载坖想说什么。 这一折的最后一段是:只是禄山呵,他明把至尊欺,狡将奸计使,险备机关设。马蹄儿纵不行,狼性子终难贴。逗的鼙鼓向渔阳动也,爷爷呵,莫待传白羽始安排。小哨呵,准备闪红旗再报捷。 演罢之后,朱载坖说道:“唱的孤也有些技痒了,也想唱上一段。” 朱载坖唱的是长生殿疑谶中的一段:赤紧似尺水中展鬣鳞,枳棘中拂毛羽。且喜奋云霄有分上天衢,直待的把乾坤重整顿,将百千秋第一等勋业图。纵有妖氛孽蛊,少不得肩担日月,手把大唐扶。 歌罢之后,朱载坖说道:“朱希孝、徐天赐、徐文壁随孤看看去!”大步走向外面。 第455章 欲挽狂澜扶天倾(七) 见朱载坖直奔外面,一众官员们赶紧跟上,曹邦辅上前劝道:“殿下何必亲临险地,还是臣等代劳。” 朱载坖笑着说道:“曹本兵,他们要见的是孤,你怎么代劳?” 朱载坖信步上前,听着这些士子们在鼓噪些什么。 这些士子们高声叫喊着,朱载坖也听不清楚他们在鬼叫什么,朱载坖令徐天赐上前听听这金陵雅言。 徐天赐听了一会,就回来了,朱载坖问道:“他们说些什么呢?” 徐天赐说道:“殿下,都是一些无知之言罢了,殿下何必污了贵耳。” 朱载坖说道:“你且说来,孤天天看他们说的有没有道理。” 徐天赐只得将这帮士子们在门外高喊的说辞告知朱载坖,他们认为朱载坖在东南的政策是倒行逆施,不管是对佛门的政策还是禁止士子结社,都是违反大明祖制的,嘉靖是受了奸相严嵩的蛊惑才出此乱命的,他们希望朱载坖悬崖勒马,听从他们的建议,向嘉靖上疏,终止这些违反祖制的行为。 朱载坖不由得大笑起来,问道:“按祖制?他们现在的行为就符合祖制吗?强词夺理,莫过于此!” 朱载坖问道:“眼下怎么处理此事?” 周延还是上前说道:“殿下,这些士子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只要晓以利害,他们还是能退却的。” 朱载坖说道:“哦,周天官认为他们说的有些道理?周天官是觉得他们可以清君侧了?朱希孝,把周天官的话记下来,报与陛下知道!” 周延吓得赶紧跪下,连连磕头说道:“殿下,臣失言!臣失言!” 朱载坖这才说道:“孤就说嘛,周天官国朝忠臣,怎会与这些逆贼勾结呢?下次说话的时候还是要过过脑子啊!” 周延吓得这才起身,不敢说话了,要是朱希孝真的把他说的话上奏上去,别说他和徐阶是政治盟友,就是他是徐阶的儿子也不行,嘉靖肯定会重处他,严嵩也绝不会放过他的。 朱载坖随即叫来徐文壁,问道:“红盔将军可准备完毕?” 徐文壁点点头,朱载坖随即说道:“随时准备。” 朱载坖将朱希孝叫来问道:‘外间已经有两三千人了,而且还在不断增加。’ 朱载坖只是冷笑,人多就有用了是,不少人还拿着皇明祖训,要朱载坖遵守祖训,朱载坖看向李庭竹,李庭竹赶紧上前说道:“殿下,臣已密召南京京营精锐三千候命。” 朱载坖当即下令锦衣卫出动,先将士子们逼退,清出一个空间来。朱希孝领命,大队的锦衣卫拔刀上前,把这些士子们逼退,徐文壁赶紧指挥红盔将军上前列队。 经过这段时间的紧急训练,徐文壁麾下的红盔将军,使用鸟铳的水平已经不错了,按照戚继光制定的考核办法,以八十步立五尺高、二尺阔木牌,三发一中,十发七中为精。大部分的红盔将军已经达到了这个水平。 红盔将军们列队完毕后,徐文壁下令装填铅子,点燃火绳,做好发射前的准备。 朱载坖接着对曹邦辅说道:“曹本兵,可去传令这帮士子,速速散去,否则勿谓孤言之不预也!” 曹邦辅领命,上前劝这些士子们离开,但是这些士子们根本听不进曹邦辅的话,反而高举着皇明祖训,要求朱载坖出来。 曹邦辅无奈的回来说道:“殿下,臣无能!还请殿下治罪。” 朱载坖摆摆手说道:“这帮人自己冥顽不灵,与曹本兵何干。”说罢朱载坖命令徐文壁的红盔将军准备。 一众官吏们都劝朱载坖不要如此冲动,周延说道:“殿下,这帮士子,毕竟手持太祖皇明祖训,不可动刀兵啊!” 朱载坖问道:“周天官,陛下的圣谕你是否听明白了?孤奉陛下上谕,查禁南直隶会社,他们这种行为不是抗旨是什么?还陛下身边有奸臣?奸臣是谁?他们身在南京,怎么知道京师的事情?陛下身边有奸臣,有都察院、有六科有百官,轮得到他们一介士子多言吗?太祖早就明训,天下利病,诸人皆许直言,惟生员不许!周天官是不知吗?那本皇明祖训就可以造反作乱,抗旨不尊了吗?真是可笑。” 朱载坖厉声喝到:“朱希孝、徐文壁,还在等什么?没听见孤的话吗!” 朱希孝赶紧命令锦衣卫让开,给徐文壁的红盔将军让开射击地域。士子们看到的是徐文壁所率的红盔将军。这些红盔将军,头戴朱红油贴金勇字直檐铁盔,身着青甲,甲面用厚密青白绵布,手持点燃火绳的鸟铳。 徐文壁一声令下,第一排的红盔将军已经举起了鸟铳,朱希孝的锦衣卫大喝道:“还不速速退却!” 这些士子们浑然不惧,高举着朱重八的皇明祖训,就这么和锦衣卫和红盔将军对峙着。朱希孝赶紧向朱载坖报告,这些士子们高举皇明祖训,在侯府门前不散去。 朱载坖得知后,当即出府,从徐文壁手中夺过竹哨,直接吹响,第一排的红盔将军随即开火,火绳引燃药池中的火药,火药气体推动弹丸激射而出,一阵硝烟腾起,不过朱载坖并没有就此停止,而是继续吹响竹哨。 因为按照戚继光所教授的鸟铳阵型,每吹竹哨一声,放一遍,摆阵照操法; 若竹哨连吹不止,及铳一齐尽放,不必分层。朱载坖的竹哨一直没有停止,直到这五百红盔将军的鸟铳全部施放完后,浓重的硝烟已经笼罩在红盔将军阵前,前方是一片白雾,什么也看不清楚。 等到硝烟散去,不少的红盔将军看到眼前的一幕,都弯腰呕吐,红盔将军和士子们距离不到三十步,几乎是弹无虚发,铅子将人体洞穿,鲜血和内脏、碎肉、脑浆混合在一起,侯府外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士子们们已经被吓呆了,他们没想到朱载坖竟敢直接命令红盔将军开枪,他们手里还拿着太祖的皇明祖训啊!裕王怎么敢的!他怎么敢的! 第456章 欲挽狂澜扶天倾(八) 在经过一阵短暂的失神后,这些士子们惊叫起来,四散而逃。 朱载坖冷笑一声说道:“来都来了,这就想走,岂不是显得孤不通人情!” 锦衣校尉们赶紧上前,和李庭竹调来的南京京营一起,抓捕这些闹事的士子。 李庭竹上前问道:“殿下,这帮士子们关押于何处?”本来朱载坖就抓捕了大量的僧人,现在还关押在南京锦衣卫衙门中,锦衣卫已经关不了这么多人了,至于南京刑部和应天府的监狱,朱载坖还是信不过他们,恐怕人犯怎么没有的都弄不明白。 朱载坖想了想对李庭竹说道:“找个城内的军营,将他们看押起来。不准走漏一人。”李庭竹当即领命去办。 现在就是接下来怎么收尾的事情了,朱载坖对诸位说道:“事关重大,此事还是要具折陛下,恭请圣裁。”对于朱载坖的看法,官员们也都是这样的看法,今日朱载坖杀了不下百名士子,此事怎么可能善了。 只有由嘉靖来处理此事才行。 朱载坖以雷霆手段处置了这些士子们后,整个南京甚至是南直隶都陷入了恐慌之中,要知道朱载坖这次抓捕了两千余士子,他们可都是东南的读书种子,未来就是只有十分之一步入仕途,也是两百余人,两百余进士,那是可以左右朝堂的力量,结果被朱载坖一网打尽。 何况这些士子们背后是整个东南士绅集团,朱载坖此举是将东南士绅们的命根子给拿捏了。 现在东南的士绅豪门们,在到处寻找各种关系,想要捞人,但是南京的各级官吏都知道此事的重要性,况且人现在关押在李庭竹的南京京营中,即便是想捞人,他们也是鞭长莫及。 朱载坖和讲官们商量这些人该怎么处理,现在毕竟不是国初了,若是朱重八在,两千算什么,就是两万他老人家杀了也不带眨眼的。现在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把他们都杀了的话,别说朱载坖,就是嘉靖也承担不起这么大的事情。 但是也决不能轻轻放过,若是轻轻放过,他们肯定会故态复萌的。朱载坖定下了自己的基调,也就是在不杀他们的前提下,尽可能的重处他们。 张居正说道:“若是不能将这帮人处决的话,那就只有将其流放了。” 朱载坖觉得,流放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个好办法,如果说在其他时代,流放并不算是特别严重的刑罚的话,在嘉靖朝,流放绝对是非常狠辣的。 典型例子就是杨慎,他因为带头组织左顺门之变被嘉靖流放云南,嘉靖十七年,杨慎已经被流放十四年,礼科给事中顾存仁上疏,请求赦免杨慎等因议礼被贬谪戍边的大臣。但是嘉靖极其厌恶他,下令将他廷杖六十下,并贬其为庶民。 因大礼议的缘故,对杨廷和、杨慎父子极其愤恨,常常问及杨慎近况,大臣则回答杨慎“老病”,嘉靖才稍觉宽慰。杨慎听闻此事,更加放浪形骸。常纵酒自娱,游历名胜。 整个嘉靖朝一共有六次大赦,杨慎最终还是没能回到家乡,按大明律年满六十岁可以赎身返家,但无人敢受理。 杨慎就一直得在流放地云南。 朱载坖觉得,将这帮士子们流放到辽东去或许是个不错的办法。这样的话,可以变相打击朝廷上东南士绅的势力,削弱东南士绅们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同时将他们流放到辽东去,也可以增加辽东的汉人,加强朝廷对于辽东的控制。同时这些读书人的北迁,可以增加北方人考中进士的比例,变相平衡朝局。 朱载坖认为这个提议非常不错,当然,在其中挑头闹事的,朱载坖是肯定要加以显戮的,否则就无法震慑这些士子。 朱载坖将自己的看法写成密疏,用急递直接送抵西苑。 同时,朱载坖开始在南京和整个南直隶查禁会社,这下南直隶的这些士人乖觉的很,不敢再像之前那样的直接和朝廷对抗了,但是朱载坖很清楚,这样的雷霆手段,能够一时管用,但是不能长久见效,要想彻底的禁绝士子们结社,还需要建立一整套的机制来防范打击这些士子们结社行为。 在这点上,大清是做的比较好的,朱载坖觉得直接借鉴就可以了,大清鉴于大明的士子结社,引起党争和社盟之弊,屡颁禁盟法令。顺治刚刚入关,就下旨称:士习不端,结订社盟,深为可恶,着严行禁止。 由于这些会社身处于民间,藏匿于市井,朝廷就算是要想打击,也很难着手。大清的皇帝采取政治教化和严厉打击相结合的手段,和以密治密的方法对付这些结社。朝廷对于结社组织成员的时候也采取一种对首领以谋大逆罪来惩处,对普通的参加者能去邪归正者,概与宽免。 同时明确提出黜异端,崇正学,强调伦理纲常等一系列的官方意识。甚至采取措施以理学等正统思想为蓝本编订教材,选派明理善言的儒生在各地方进行宣讲,并且采取各种手段鼓励人民参与其中学习,对忠义之士予以大加褒奖, 并将教化百姓当做地方官员升迁时所依据的主要政绩。 同时,朝廷派遣钦差,到民间秘密查访结社,发现一起就处置一起,将查办结社作为督抚大员主政地方的大事来查处。并且以严刑峻法来惩治结社,要求地方长官或加意查访,密探实迹,或在查处 过程中手段严酷,实施正犯正法,家属缘的连坐制度。 这些东西都被朱载坖写进了密疏之中,由嘉靖决断。 现在士子们已经被修理了,朱载坖要腾出手来处理佛门了。 第457章 势压佛门意如何 朱载坖这次主动召见洪恩,询问佛门现在的想法。洪恩现在明白,朱载坖绝对不是玩虚的,这些士子们有多难缠他是很清楚的,朝廷派来的官吏都把他们毫无办法,但是朱载坖就不管不顾,抓的抓杀的杀,佛门要是想和他硬顶,无异于自取死路。 但是要佛门真的按照朱载坖所规定的除了每名有度牒的的僧侣可以拥有五亩土地之外,多余的土地都要上缴给朝廷,这是佛门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洪恩于是向朱载坖大倒苦水,说明佛门的这些土地并非都是不法所得,而且佛门也有很多苦处,说到伤心处,洪恩法师甚至泪流满面。 朱载坖不由得笑着说道:“法师,孤给你一刻钟时间说明此事。哭?哭也算时间哦。” 洪恩赶紧把眼泪擦干净,向朱载坖叙述起了佛门的这些苦处,主要是是倭寇猖獗,不少寺院也被倭寇焚毁,寺院的僧田就被佃户们给霸占了。 在一些原因下,田产归属不明确,引起寺院与民众争田。如杭州府龙井寺原有赐田十余顷,但在嘉靖三十年,寺毁僧散,使得这些寺田没于佃户,而僧食贫。后寺僧探访到赐田在海宁三十二都十图之方家圩十一图之唐家湖者, 凡一百六十四亩,久为佃户陆乔朱仕等所据,讼之官而还之,官断亩除粮差外, 岁给租二斗以为常。寺僧虽然通过官府找回被占之田,佃户则付给其一定租税作为补偿。 而且随着朝廷用度的不足,寺院的赐田被伺机征税。明初太祖在南京敕建了五所国家寺院:灵谷寺、天界寺、天禧寺、能仁寺和鸡鸣寺,并钦赐田地;成祖时期修建了报恩寺与静海寺,亦赐有田地。按照法度,这些赐田是免征赋税的。 然而这些国家寺院的赐田到后来渐失保护,至成化年间,因水灾之故,天界寺的赐田被官府劝输米二升,之后这一规定遂成定例,相沿不改。 又如报恩寺原赐芦洲内田二十九顷五十八亩,被芦政委官指为丈多之洲, 升入芦课,加以征税。官府、官员对寺院的管理越缺乏公平公正,为了加派赋税,甚至会编造一些理由压榨寺院。 而且,寺院相对于百姓,在官府面前确实有优势,但是面对真正的豪强,寺院的田地一样也保不住。寺院的赐田被豪势之人阴据,他们沿袭钦赐名色既不给国家上税,也不给寺院交租,寺院也是有苦说不出。 朱载坖闻言只是冷笑,虽然洪恩没有说是哪个豪强,但是朱载坖心里其实已经有数了,在南京,胆敢公开侵占太祖赐给寺院的土地,恐怕除了魏国公府也没有其他人了,毕竟魏国公府连长公主的府邸都敢图谋,区区寺院的土地,占了也就占了,就是把官司打倒御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要命的是,由于地方官府已经开始逐步向寺院的土地派粮,寺院须承担赐田赋税,包括被他人阴据的赐田,由此 寺院身陷承担赋税却无田租的两难境地。 而且随着沿海地区频繁遭到海寇的侵袭,地方官府为筹集军费,寺田被纳入征军饷的范围,尤其沿海一带更甚。比如胡宗宪这浙江规定:每亩征银二钱,饷得一钱二分,而以八分输纳粮。 而当寺田被豪势之人占夺后,寺田的收益也随之被豪强占有,但纳税充饷之义务还是得由寺僧承担。寺院没有田地却要承担赋税、饷额,寺僧因此背上了沉重的经济负担,其生存状况亦随之困顿。 朱载坖听了洪恩的话,只是点点头,洪恩的话,肯定有些确实是真的,比如豪强侵占寺田,这些事情肯定是存在的,但是真的像洪恩说的那么厉害吗?朱载坖觉得未必,他只不过是要夸大寺院的难处,好换取朱载坖的同情罢了。 寺院要是这么难,百姓也不会挖空心思去弄一张度牒来了,这些话听听也就罢了,认真你就输了。 朱载坖并不完全相信洪恩的这些话,他也已经命浙直总督赵文华调查过浙直等处的僧田情况,发现也有很多奸僧、寺院隐匿田产,浙江嘉善一县就有众多田地被僧人隐占。 朱载坖直接将赵文华的书信念了出来:合嘉善二十区论迁西一区,独影射嘉秀田七千余亩。以迁西一区论出月二圩系天宁坐庄,独影田四千余亩。则奸僧之为弊根可知。但此外势豪隐占亦不少。以故借富僧之力,抗拒累世,岂真两邑上下尽为一秃奔走乎?但奸僧欺隐最多,实为罪魁。 朱载坖问道:“天宁寺在嘉善占据隐匿众多田产,总归是事实?法师也不必把佛门说的这么惨?” 朱载坖将赵文华、唐顺之、赵贞吉等人调查出来的种种寺院的不法事罗列出来,有些奸僧唯利是图, 压榨佃户,比如崇兴寺的僧侣弘熙等人欺负佃户弱小怯懦,私自对其加租,让佃户苦不堪言。还有百姓与僧人联合躲避赋税的情况。 况且寺院的豪奢是天下皆知的,朱载坖随意举出一个例子,如修建万圣阁,乃用紫檀八百两,造菩萨像,装饰以黄金、丹砂、珍珠、琉璃。端严瑞相,工妙天下。并刻诸天十有六尊,庄严毕备,为大殿以居之。规模雄伟,动人心目。费钱凡三百万,毫累铢积。阅二十年,厥功乃就。 三百万钱,是什么概念,以一贯折银一两来算,就是三千两,大明正一品月俸87石,折银不足22两;七品知县月俸米75石, 折银不到2两。 朱载坖问道:“孤说的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佛门要是真像法师说的如此困顿,怎么有这么多钱粮,修建寺院,树立佛像呢?” 三千两银子,还是仅仅一座佛阁所用的钱财,要是按照朝廷开出的赏格,可以买六百个倭寇的人头了! 朱载坖说道:“奉佛之道孤不能知,然汝佛门之豪奢,孤已尽知也!” 第458章 势压佛门意如何(二) 面对咄咄逼人的朱载坖,洪恩也很是无奈,他也知道现在朱载坖确实十分强势,这些士子们尚且被朱载坖修理的这么惨,自己要是去搞事情肯定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而对于朱载坖来说,他要做的其实就是两点,一是使寺院丧失经济特权,只要占有土地,则有纳税的义务。二是于朝廷而言,多增加了征税对象。寺田纳税不仅可以增加国家的财政收入,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控制寺院经济的作用,避免出现像隋唐时期寺院经济强大到威胁国家的情况。 朱载坖接着说道:“法师应该知道三武一宗之故事也。” 朱载坖所言的三武一宗,是指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以及后周世宗柴荣,这四位都曾经大规模的发起过灭佛运动,对佛门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其实说白了,这些皇帝们之所以对佛门下死手,还不是因为随着佛教的发展,佛教寺院开始享有经济特权,僧侣不但不从事生产,不服兵役劳役,而且拥有大量的仆役和田产,对社会经济和军事造成的影响日益凸显,因而引起了世俗社会的不满,最终导致了由朝廷发起的毁损寺院、佛像、经书、没收财产、禁民信佛等事件。 朱载坖拿三武一宗灭佛的事情来告诫洪恩,要是佛门还是继续和朝廷对抗的话,恐怕就会招来朝廷对佛门的严厉打击,洪恩当然知道朱载坖的意思,眼下他手握重兵,东南的督抚又听其号令,而且嘉靖也支持他,一旦朱载坖真的下定决心对佛门动手,对于佛门来说无异于一场浩劫。 洪恩说道:“殿下,可有寰转之法?” 朱载坖笑着问道:“法师以为,应当怎么寰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这佛门的土地就不是陛下的王土了吗?” 洪恩当然知道朱载坖的意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按理说大明的土地,可都是嘉靖的,僧人们虽然有免除赋税的特权,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逃避所有的赋税。 朱载坖的现在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要么交出土地,彻底按照太祖皇帝的祖制施行,回归大明初年一名僧人五亩土地的旧制,要么就按照寺院所属的土地,照章纳税。 说白了,朱载坖就是要逼迫寺院放弃土地,缓解现今土地兼并的局面,因为寺院在朝廷眼中俨然是一个比普通百姓更能搜刮到利益财富的对象。在这样的情况下,寺院占有的田地过多,反而不是一件好事。寺田越多相应的赋税越重,所以很多寺僧无奈于此, 只好将田地转售,或是直接弃田不管,这样的话,朝廷的收入就会增加,无地的农民也能够相应的减少。 洪恩当然是选择清丈田亩后纳税,这样对于寺院来说是相对比较温和一点的。而且洪恩主动要求清丈田亩,重新订立黄册,因为在土地买卖上,寺院确实是十分吃亏的。 因为按照大明法度,是不允许寺院买卖土地的,就是为了防止寺院的经济实力过于膨胀。而现在东南多实行永佃制,所谓永佃,就是种佃农有权永久性地耕种地主土地的租佃制度。而豪强就利用永佃制,坑了不少的寺院。 因为在永佃制下,具有永佃权的佃户,对田面有权转租,实际是对土地使用权的转卖典当。在只转卖土地使用权的情况下, 所附着的赋税并没有被转让,仍由原业主担负。但是实际缴纳赋税所需的税粮是来自佃户。 寺院本来希望通过转卖土地使用权的形式,把寺田使用权转于豪族门下,希冀借其财力能减轻税饷负担,然而豪族也无力承担此重负,遂又将田面权转卖。 此过程中豪族却利用寺田伪装成民田售以高价,压榨僧人与欺骗买田户。当寺院被追问军饷的时候,他们只能向买寺田之人索取,可买田之人被骗误以为自己所买之田 是民田,而民田不纳兵饷,所以他们拒绝向寺院交饷钱。寺院因此无法完成纳税义务,欠下的饷额越积越多。 还有一种,就是僧人自己盗卖寺田,这种私自售卖田地,并未通报官府, 即未取得合法性。土地买卖契约是否具有法律效力,交易是否完成,则完全视其是否税契,《大明律》规定:“凡典卖田宅不税契者,笞五十,仍追田宅价钱一 半入官。”如果寺田是私售的话,即在田地籍册中没有完成过户手续,这也意味着并未转移赋税,在官府备案中依然视卖田之寺为纳饷的对象。 所以洪恩反而要求清丈田亩,核实寺院到底有多少田地,这样的话,对于寺院来说,其实还能减少一些负担。 不过朱载坖还有一个要求,就是寺院虽然不用服徭役,但是也参与均徭,向朝廷缴纳均徭银。 其实此事胡宗宪已经在浙江推行了,朱载坖要求寺院按照所拥有的人丁缴纳均徭银。其实这点也早就在洪恩的预料之中。 他知道,从朱载坖提出三武一宗的事情来时,就动了打击佛门,减少僧人的念头。只不过这次朱载坖不会采取那么粗暴的形式罢了。三武一宗为什么要灭佛?还不是因为僧侣不但不从事生产,不服兵役劳役,而且拥有大量的仆役和田产,使得朝廷的赋税减少,同时隐匿人丁,致使朝廷的兵源枯竭,才导致大规模的灭佛运动。 现在大明的情况虽然远远不及三武一宗时,但是大明的土地兼并一样也非常之疯狂,还有之前的滥发度牒,也导致东南的僧人泛滥,不要说朱载坖了,就是洪恩看到这些假和尚,也是十分愤怒的。 现在东南的这些所谓的僧侣,只要花钱买一道度牒就可以成为僧人,他们不织不耕,坐食温饱,或有拥妻妾于僧房,育子孙于道舍,败伦伤化,莫此为甚。 对于朱载坖所说的裁汰僧人,洪恩反而是赞成的。 第459章 势压佛门意如何(三) 面对朱载坖的条件,洪恩这次表示能够接受,但是他需要时间去说服其他的僧人。对于这点,朱载坖给了洪恩十天时间去说服他们,同时朱载坖也明确的告诉洪恩,这是朱载坖的底线,朱载坖绝不会再等待的。 处理完洪恩,朱载坖就要收拾这帮闹事的士子们,现在事情已经闹大,即便是朱载坖想要善了,恐怕也不行了。虽然南京的士子们闹事被朱载坖修理了之后,镇江、常州、苏松乃至于杭州的士子们都开始闹事了。 他们向各地的督抚、巡按等施压,要求这些官员们上疏嘉靖或者给朱载坖施压,将南京被捕的士子们释放,甚至有些士子要求朱载坖离开东南。 除了浙江巡按赵炳然受理了士子们的状子之外,其他的督抚、巡按都采取了断然措施,将闹事的士子驱散,领头的予以抓捕。 朱载坖也让朱希孝调查南京的这帮士子中是谁在其中领头的,朱载坖请出天子剑,直接将这帮领头闹事在江东门外正法,悬首都门。 朱载坖用自己的行动告知了东南士绅一件事情,就是他绝对不会容忍任何人挑战自己的权威,同时他肯定会将自己的意志贯彻下去,哪怕为此大开杀戒也在所不惜。 京师,朱载坖的奏疏通过急递送达嘉靖的案头,其实南京的事情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京师,不要小看这些东南士绅的能力,他们传递信息的速度,和朝廷的急递相比,有时候还会更快一步。 徐阶已经收到了周延从南京发来消息,详细向徐阶告知了朱载坖在南京的所作所为,对于朱载坖在南京大开杀戒,徐阶是早有预料的,朱载坖手握重兵,又有天子剑,这帮士子还以为他是普通的督抚,怕士子和他们背后的豪强,但是朱载坖根本没这个顾及。 眼下徐阶关心的是朱载坖会怎么处理这些士子,要知道这些人都是东南的读书种子,对于东南士绅集团来说,这些士子就是东南士绅的预备队,一旦他们考中举人进士,步入仕途,就会成为庞大的东南士绅集团的一员,眼下朱载坖抓捕了这么多的士子,总要有个说法的。 徐阶相信朱载坖不可能一股脑将所有的士子都杀了,最多也就是抓几个挑头的出来严惩,剩下也该胁从不问了,一旦这么多的士子都被朝廷严惩,那对于他们东南士绅集团来说,将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但是这事的决定权在嘉靖,嘉靖不主动召见自己,自己是没有任何机会在嘉靖面前陈说此事,现在嘉靖对于严嵩反而更加信任了,这等机要之事,未必会和自己商量。 也确实如徐阶所料,嘉靖收到朱载坖奏疏后,首先召见了严嵩,嘉靖直接将朱载坖的奏疏给严嵩,说道:“裕王在南京做的好大事!” 严嵩看了奏疏之后,也不得不感叹朱载坖的胆大,这些士子的能量,他是极为清楚的,现在朱载坖居然毫不忌讳的就动手抓人、杀人,恐怕朝堂上又会动荡起来了,不过眼下的事情,是怎么帮朱载坖收尾。 朱载坖在奏疏中提的严禁会社的办法,严嵩认为肯定是有效的,但是现在不宜马上采取。这次朱载坖算是在南京大闹了一场,此时就应该见好就收,不宜过分的刺激东南士绅,毕竟他们现在无论是在朝廷还是东南,都有极强的实力,很多时候朝廷还需要依靠他们。 朱载坖的这个建议无疑有些过于激进了,对于严嵩的看法,嘉靖还是比较认可,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处理这些士子,真的按照朱载坖所建议的,将这些士子都流放辽东吗? 嘉靖问道:“裕王建议将这些士子都流放辽东,惟中你怎么看?” 严嵩说道:“陛下,以大明律论,这些士子,违反祖训,按说就是处以极刑也不为过。殿下将首恶正法,余者流放,已经算是宽恩了。” 嘉靖点点头,示意严嵩继续说,严嵩接着说道:“然此事干系甚大,若一旦处理不好,极易出现大事,陛下还要三思。” 嘉靖当然知道严嵩说的意思,这可不是流放一两个人,而是流放数以千计的士子们,他们的背后,是数以千计的东南中等之家甚至于豪强,严嵩和嘉靖当然知道朱载坖的意图,就是打击东南士绅的力量,但是嘉靖和严嵩更要从朝堂的稳定出发,不能把事情做得太过火了。 所以严嵩认为,对于这些士子们,应当准允赎刑,也就是交钱免罪,但是将他们的功名全部革除,不准参与科举,也算是极重的惩罚了。这样的话,大部分的士子可以免罪,当然肯定有无法缴纳赎金的士子,他们当然要被流放。 但是严嵩认为,应该利用他们,将他们流放到辽东的各个卫所之中充当小吏、教授等职务,发展北方的文教。严嵩很清楚,无法缴纳赎金的士子,大多是贫民子弟,他们本就是被裹挟进来的。眼下见自己有权有势的同窗都得以回家,自己却因为家贫只能面临被流放。 这个时候,他们心里最痛恨的绝对不是裕王,而他的那些同窗。大家都是一起参与闹事的,最近因为你家里有钱有势,就可以安然无恙的离开,这种巨大的落差,会使得这些士子对整个东南士绅极为痛恨,这也是人性。这些人到辽东去,教书育人,培养辽东的子弟,天然就会痛恨东南士绅。 比朱载坖那个办法要好得多,严嵩对于人性的把握比朱载坖不知道高了多少,严嵩一向精于揣摩人心,这也是嘉靖欣赏他的一点。 嘉靖听了严嵩的话,不禁笑着说道:“惟中,朕看你可以字文和了。” 严嵩笑着说道:“老臣岂敢。” 嘉靖拿过朱载坖的奏疏,看了一遍后,就在上面御批,然后对严嵩说道:“就照惟中的办理。” 第460章 势压佛门意如何(四) 商量完了这些士子的事情,嘉靖和严嵩自然而然的谈到了佛门的问题,朱载坖在奏疏中也谈到了对于佛门的处理办法,和严嵩想的一样,朱载坖也是建议清丈寺院土地,照民田加重收税,寺院的人丁也要加重征收均徭银,对于这点,无论是嘉靖、严嵩还是朱载坖,看法都是一致的。 而且就是朝中的官员,也不会对此说什么的,事实上朝中的官员们对此事早就有上疏了,朝中官员始终不乏抵触佛教之人。 他们认为佛教作为一个出世的宗教,不仅无益于社会,又广占田地,坐食其利, 损害了朝廷百姓的利益。 为此,不少官员甚至多次上疏,要求抑制佛门,甚至有人把东南的欠粮归结到寺院里去。 不少官员总结东南的欠粮时,认为东南的欠粮原因是:当寺僧之售田于佃戸,或献于豪族也,原以寺田,略得微价,及豪强转售于他姓,则竟作民田,售之猎取高价矣。盖寺田纳仓纳条之外尚要纳饷,故其价贱,而民田则有条仓而无饷,故其价贵也。于是买得寺田之人,俨然以民田自命,寺僧问之索饷,则出卖为契据,谓此民田也, 安得有饷,额之多逋寔在于此。 但是无论是嘉靖还是严嵩都很清楚,东南欠粮的问题,原因根本不在寺院而在于豪强。但是寺院的田产确实是应该处理了。 之前胡宗宪和赵文华就联名上疏,要求朝廷对寺田征税:寺田子粒之归本僧者,轻而利倍之。故豪有力者乘僧徒不肖,阴据其产。 沿袭钦赐名色,占至数千亩外,自收子粒究之利不在上,亦不在僧,仍为势豪所侵匿。今边饷匮乏,民田加赋矣,军产倍征矣,甚而宗藩世禄, 尚且以世?杀,寺田岂宜白占合无?令地方官稽查原额若干亩,照民田起税征租,以其半归本寺半充军饷,则率土作贡永无不毛之弊矣。 当时嘉靖和严嵩出于稳定东南局势的考虑,并没有立即答应此事,但是现在朱载坖在东南做的颇有成效,而且已经逼佛门低头了,那嘉靖也不得不有所动作了。 嘉靖对于严嵩说道:“惟中,拟旨,清丈全国寺田,照民田起科,所有僧人,都缴纳均徭银。” 严嵩赶紧领旨,对嘉靖说道:“陛下一片慈爱,老臣佩服。” 嘉靖此举,就是替朱载坖分担火力的,眼下朱载坖在东南同时收拾佛门和士绅,肯定会有人记恨的。嘉靖抢先以上谕的形式向天下昭告对寺院征收赋税,就是将此事揽到自己身上,减轻朱载坖的负担。这样一来,朱载坖在东南打击佛门,就是就是遵照嘉靖旨意行事,而不是朱载坖打击了佛门之后,再行请旨。 这样一样,就相当于嘉靖为朱载坖在东南的事情背了书,有谁对朱载坖在东南的行为不满的,大可以找万寿帝君聊聊,看看陆少保的北镇抚司是个什么去处。 在这一道诏书后,严嵩以内阁首辅的身份,向嘉靖上疏,请求重申太祖祖训,诸人皆许直言,为生员不许。要求在全国的学校之中重申太祖祖训,同时严令各地长官和学政、巡按等官员,一经发现士子结社,即行捕拿,革去功名,照律令治罪。 嘉靖当天就批准了严嵩的奏疏,同时明发天下。朝廷的官员们很清楚嘉靖和严嵩这一对君臣,他们演这一出双簧,其实就是为了给远在东南的朱载坖撑腰,这两道的上谕的意思很明确,裕王在东南的行为,都是嘉靖的意志,也都是嘉靖允许了的,谁要是敢对此发表不满,那就是挑战嘉靖的权威。 这么多年以来,挑战嘉靖权威的人,下场是什么样的,大家其实都看在眼里。 嘉靖和严嵩这是明确告知群臣,裕王的所作所为,都是嘉靖所支持的,谁要是觉得不合适,可以直接找万寿帝君聊聊。 南京,朱载坖正在接待一位不速之客,就是浙江巡按赵炳然,这位是赵贞吉的老乡兼同科,这次来是询问朱载坖对于这些士子们的处理方案。 赵炳然是浙直唯一敢接受这些士子的状子的官员,所以朱载坖不禁问道:“孤以为赵绣衣今日是来给孤递万言书的呢。” 没想到赵炳然直接说道:“殿下说笑了,这些腐儒之言,当不得真的,他们的话,无甚看头。” 朱载坖听了之后,觉得赵炳然倒是个妙人,其实他也令朱希孝查了一下赵炳然,这位在某种程度上和海瑞有点相似,赵炳然考中进士后,授官新余知县,在任上治理以仁爱为先,平均分配里甲,抑制强横,催征赋税和追讨逋欠。其实他在很大程度上对于朱载坖的政策是支持的,所以朱载坖今日才会见他。 朱载坖反问道:“以赵绣衣之见,孤应当怎么做?” 赵炳然说道:“殿下,下官以为,谋国尽忠,此臣等之事也,善保此身,殿下之策也。殿下如此位居国本,行事当以稳妥为先。” 对于赵炳然的话,朱载坖只是笑笑,他说道:“赵绣衣,此事孤已经具折陛下,由陛下圣裁了。” 赵炳然点点头,既然由嘉靖决断,那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赵炳然只是说道:“殿下,南京虽是陪都,但是毕竟离京师千里之遥,殿下还是要早日回京,多呆在陛下身边才是。” 朱载坖当然知道,赵炳然也是一片好意,朱载坖说道:“赵绣衣的话,孤记下了!” 朱载坖和赵炳然聊了一会后,便起身告辞,朱载坖随后找来严世蕃,询问他道门进展的怎么样了。 最近大量的道士接管了之前被查抄的寺院,同时由于南京城内的寺院都被朱载坖封闭了,而张天师由命令道士们为南京百姓做法事只收佛门一半的钱,现在道士们在南京的名声,已经渐渐超越佛门了。 由于现在教僧增多,经忏仪式商业化现象严重,僧人们把出入民间赶经忏获取酬劳作为一种谋生手段,往往狮子大开口,而现在道士们价格低廉,一下子获得了百姓的信任。 第461章 神器岂可轻易纵 朱载坖对道门的表现十分满意。现在的情况就是要尽力扶持道门,打击佛门。 朱载坖和严世蕃后来聊到了当日朱载坖镇压这帮士子。严世蕃对朱载坖使用的火器倒是很感兴趣,朱载坖便带着严世蕃到徐文壁处查看鸟铳,同时把讲官们也一起带上。 其实大家对鸟铳还是有些好奇的,当日朱载坖使用鸟铳,一举将这些士子们吓傻了。而且朱载坖动用的还不是锦衣卫或者马芳九边精锐,而是红盔将军。 严世蕃和讲官们都是经常出入宫闱的,红盔将军属于宿卫宫廷的侍卫亲军之列,侍卫之中,大汉将军佥选自民间,隶属于锦衣卫;红盔将军、明甲将军上统于京营三千营;叉刀围子手上统于京营五军营;府军前卫等卫带刀官由京卫军官组成;勋卫、散骑舍人由勋戚武职子弟构成。 现在京营是什么水平大家心里都很清楚,红盔将军一样也不怎么样,在众人看来红盔将军不过是充仪仗的花架子罢了,并没有什么武艺,但是这次红盔将军的表现,确实是出乎众人的意料。 朱载坖当然也不是无的放矢,为什么要带严世蕃来看红盔将军演练鸟铳,因为严世蕃的职务是工部右侍郎,而军器局又和工部关系密切,严世蕃是能够左右大明的火器生产、研发的。 朱载坖带领一众官员们参观鸟铳操演,徐文壁指挥红盔将军在朱载坖面前演练鸟铳,确实比官军之前使用的单兵火铳声势要大许多。 朱载坖命人取来一支鸟铳,向严世蕃等人介绍起来,这种鸟铳,长约三尺有余,重五六斤,铳口以容三钱铅子大小为准。以熟铁打造铳身,铳管保证笔直,管内要钻光滑。铳身嵌入木托,铳口要长于木托几分,托尾向下弯曲,以便手握。木托腹中藏搠杖一根,用于装填火药、铅子。铳有照星与照门,火门有火门盖,使用龙头类火绳发火机制。 朱载坖说道:“诸位,此铳上后有一星,目上有一星, 以目对后星,以后星对前星,以前星对所击之物。故十发有八九中,即飞鸟之林皆可射落,因是得名鸟铳,实乃克敌制胜之器也。” 严世蕃作为工部侍郎,对于各种营造、军器都是十分了解的,他取来仔细端详了一下,说道:“此物打造,恐怕是要费些功夫的。” 朱载坖点点头,对讲官们和严世蕃说道:“鸟铳所重者,铳管也,鸟铳所贵在于造时炼铁熟,两筒相包,原孔甚小,用钢钻钻之,一日钻寸许,至底而止,一月钻光者为上。透重铠之利在腹长,造时腹无孔,用钻钻虚,欲光直无碍,出口直,方为一铳。” 鸟铳的生产成本,就在于这这根铳管,铳管长,口径小,可令火药在内充分燃烧而产生较强的气体推动力,弹子也可有足够的初速度。铳管光直是为防止弹丸在铳膛内遇阻,致使出子无力或炸筒。 严世蕃和讲官们还特意查看了靶子,火铳的威力和射程确实是远远高于弓箭的,但是也并不是没有缺陷,射速慢,装弹繁琐,这些都是确实存在的问题。不过朱载坖知道,这些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 鸟铳最大的缺陷就是一发而毕,装弹费时,所以只有采用叠击法,敌近百步才可施放,放毕,鸟铳手退后,刀枪箭手上前作战。有的鸟铳手还兼习刀枪法,以鸟铳为长兵,刀枪为短兵。 严世蕃看着这鸟铳,对朱载坖说道:“殿下以为,鸟铳是军国利器?” 朱载坖点点头说道:“鸟铳实系致胜之要也。”大明现在对于火器还是比较重视的,但是朝廷的重点在火炮上,军器局主要就是生产佛郎机大量装备官军,鸟铳并没有得到重视。 严世蕃作为工部侍郎,在生产武器上还是有一定发言权的,所以朱载坖想通过严世蕃影响军器局。 大明朝廷在中央一共有三个部门负责生产武器装备,凡军器,专设军器局;军装,设针工局;马具,设鞍鞯局,这三个机构都在工部虞衡清吏司的管辖下,正是严世蕃能够说得上话的地方。 没想到严世蕃却说道:“殿下,这事你可找错人了。黄公公比下官得力多了。” 朱载坖有些不解,他当然知道内廷也有兵仗局,但是这种事情,朱载坖不愿找黄锦,找严世蕃更加方便一点。 严世蕃向朱载坖解释了此事,工部军器局在成立之初其实是不从事火器生产的,其主要从事弓、枪、刀、头盎、甲等其它冷兵器的生产,共有20种具体名目,直到正统十年,随着火器禁令的松弛,军器局除了仍旧负责生产前述的冷兵器外,每年还开始生产火器。 而和军器局不同,兵仗局在成立之初就承担成造、修理摆朝、上直官军围子手、锦衣卫官旗将军、及都知监带刀长随、兑领盔甲军器,种类、数量比军器局要更为庞大,从一开始起也是一个从事火器生产的机构,生产的具体火器类型共有27种之多。 军器局和兵仗局作为全国最重要的军器生产机构,其产品的质量也是过硬的, 两者生产的军器时常作为地方军器生产的标准,但就两者比较而言,兵仗局的生产技术应该还要高于军器局,因为其生产的军器作为军器局的生产标准。而且兵仗局的工匠专门生产火器已经有百年之久,经验更加丰富,所以严世蕃建议朱载坖先将此物由兵仗局仿制为好。 严世蕃毕竟是专业人士,朱载坖当然要听从他的建议,之前南京军器局仿造鸟铳,每支造价三两五钱,朱载坖便问严世蕃这个造价是否合理。 严世蕃闻言大笑说道:“殿下,此物若是超过二两二钱,下官当即挂冠而去!” 严世蕃随即向朱载坖分析了一下,这鸟铳就这么多零件,一应精铁、木材等,最多五钱五分银子,所值钱的,乃是工价,按一月半成一支算,不过一两五钱银子,加起来最多也就二两五分银子,多余的钱,去了哪里,自不待言了。 第463章 神器岂可轻易纵(二) 朱载坖眼睛一亮,要是说到贪污,小阁老可是的贪污的高手,而且又是工部侍郎,对于这些事情还算是比较了解的。 朱载坖于是和严世蕃回到临淮侯府,同时叫来曹邦辅,让他带来南京军器局打造军器的价目表。曹邦辅很快赶来,将朱载坖所需要的一应资料都带来了。 每年朝廷拨给南京军器局的费用是四万二千两,打造了些什么兵器呢?各类大小火铳铅子40万,用银1170两,各种火药15万斤,用银3751两,剩下的就是佛郎机,大样佛郎机,每门十两三钱,还有其他的冷兵器。 现在四万二千两可不是小数字,因为军器局的材料基本上朝廷调拨的,这四万二千两就是工匠的工食银,南京军器局才多少工匠?四万二千两的工食银可不算少了。 军器局的工匠,主要是军匠,也有部分民匠,无论是民匠还是军匠,一旦编入匠籍或军籍,其本人终身乃至其子孙后代都不得更换户籍,所以军器局的工匠从景泰年间起就大规模逃亡。匠籍制度和军籍制度开始崩溃,各军器生产机构也同样面临着工匠失班、逃亡或吃空额的危机。 正统三年时,军器局尚有军匠6000多人,到了成化七年,仅有军匠三千余人,到了正德年间,仅有军匠两千三百人。 嘉靖二年的时候,嘉靖命令核查军匠数目,御史清查之后上奏:兵部题准存留军匠二千九百四十屯人,今惟一百九十一人应役,还不到原来的二十分之一。 后来经过嘉靖、张璁等人的大力整顿下下,军器局的军匠数目有所上升,现在南京军器局的工匠有一千五百九十二名,严世蕃看了曹邦辅送来的资料,只是冷笑一声,对曹邦辅说道:“曹本兵,南京兵部和工部真是一清如水啊。” 曹邦辅不悦的说道:“严少司空这是何意?”曹邦辅本就不怎么看得起严世蕃,认为他不过就是一个靠着严嵩的浪荡公子罢了,能有什么本事,军器局水,确实不浅。 严世蕃身为工部侍郎,对于这些事情肯定是极为清楚的,他直接把此事点破,现在各军器生产机构就开始大量缺少工匠,这就使得生产活动无法正常进行,朝廷开始大规模招募民间的工匠才从事生产,京师的军器局尚且如此,南京军器局难道会比京师还好。 曹邦辅报来的数字,严世蕃是一点也不信。严世蕃直接说道:“南京军器局是有军匠,不会超过一千之数,殿下,自民冒军,而小匠为虚籍,修造尽是空名,戎器毫无实用,今之修造不徒原费,兼类销兵。” 严世蕃上来就直接指出了现在军器局最大的问题,由于军匠大量逃亡,同时工部官员为了贪污军匠工食银,也放任军匠逃亡,当军匠逃亡后,为了完成朝廷下达的任务,他们会招募民间的工匠和所谓的幼匠,就是学徒来完成朝廷的任务,因为幼匠的工食银只有军匠的三分之一,剩余的工食银就被官员们层层贪污了。 但这些学徒和从事其他行业的工匠,大多极度缺乏军器制造,尤其是火器制造所需要的经验和技术,所造出来的军器,质量一塌糊涂,官军根本不敢使用。 朱载坖有些不敢相信,军器制造,是何等重要之事?大明还不至于到了这等地步?朱载坖说道:“德球,孤在京师,观京营器甲严整,军器质量颇为不错,并没有质量不佳的情况啊。” 严世蕃为朱载坖解释了此事,京营的军器,本就不是军器局生产的,而是由内廷兵仗局生产的,兵仗局军匠较之军器局,待遇要好的多,嘉靖在这方面也舍得从内承运库拨钱,所造的军器质量还是不错。 朱载坖问道:“这军器修造,何等大事?朝廷就没有监督吗?” 严世蕃笑笑,大明对于军器修造当然是有监督制度的,而且非常严密。对军器的质量要求还是较为严格的,各机构生产出来的军器,需要经过工部、兵部等部口官员的层层检测,合格后才方许入库贬藏。查验通过的军器,尤其是地方岁贡的,主要贮藏在内府十库中的戊字库中。而作为中央生产机构的军器局和兵仗局,也负责贮藏军器。 不光是工部、兵部负责监察军器生产的质量,朝廷的监察部门也要负责监察军器生产的质量。具体就是负有监察职能的都察院和六科。其中都察院中负责监察军器生产的主要是四川道监察御史和福建道监察御史,福建道主要监察户部宝钞提举司,钞纸、印钞二局,在京库藏及南北直隶部分卫所,内府十库就在其管辖之下;四川道主要监察在京的部分生产机构及全国部分卫所,生产军器的兵仗局、针工局、盔甲厂、军器局、皮作局、鞍箸局等都在其职责范围之内。其具体监察方式就是派出巡按御史对贮藏在内府库或军器局、兵仗局中的军器进行不时地查验。 而六科之中的工科也负有监察的职能,在军器造好储存的时候,工科会同东城巡城御史和工部官员,验收军器局所造的军器。 按说大明在对军器生产、保存方面的查验制度规定还是比较严密的,具有多道监察防线,为的就是保证军器生产的质量,但是到了如今,官员日趋腐化,这些防线都逐一失守,相关制度也逐渐流于形式,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无论是军器的生产还是保存,都惨不忍睹。 严世蕃说道:“眼下军器局所造之军器,军器、顶盎仅存形质,布甲不用口袋,弓非坚劲,矢无利簇,至于腰刀悉皆白铁,士卒都不乐用。” 严世蕃说的肯定是实情,他作为工部侍郎,肯定是了解其中内情的,甚至还从中捞了不少,朱载坖对于小阁老还是了解的,这种银子小阁老要是不捞,那就不是小阁老的风格。 第463章 神器岂可轻易纵(三) 曹邦辅听了严世蕃的话,倒是对这位小阁老刮目相看,他对于工部的了解极深,对于其中关节都十分清楚,显然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朱载坖接着询问严世蕃有关大明军器生产的弊端,严世蕃倒也不讳言,其实,大明并非没有制定严密的制度来保证军器质量,只是随着吏治的腐败,政局的动荡,送些制度逐渐被破坏,原料也缺斤短两,滥竽充数,工匠大量逃亡,缺乏经验,军器空有其表,毫无实用,保存也极其糟糕。 自正德后,火器的生产就面临诸多的问题。在工匠方面,在中央从事火器生产的工匠数量不断减少,朝廷不得不大量使用其他行业的工匠甚至学徒来顶替从事生产活动;在原料方面,时估价格一降再降,商贾不愿售卖高品质的产品,再加上贪官奸商从中渔利,生产火器所需原料的品质难保证。除了上述二因之外,工匠本身也不愿意在技术上有所精进,监造人员更毫无责任之心,只想着从中捞取好处。 而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所造的军器尤其是火器质量极差,严世蕃就说道:内库所藏铜铸火器如灭虏炮、佛郎机之类,略一试用便即炸碎。这等质量堪忧的火器,怎么能让士卒放心使用? 严世蕃还指出,现在不光是火炮、火铳这样的军器不能保质保量的完成了,连铅子这样的东西现在也造不明白了。严世蕃说道:“殿下,官给铅子大小不一,子大而化口小,则子入不深,出口便落;子小而镜腹大,火药先铅子而泄,则化子无力,何从致远?或铅子溶液于腹内,则为虚发,南京军器局所造四十万铅子,内中合格者有几何?” 朱载坖有些不敢相信,他于是叫来马芳,作为九边名将,马芳肯定是熟悉各种军器的,朱载坖向马芳询问九边官军对于军器局火器的看法。 马芳说道:“殿下,军器局所造火器,成造本拙,工尤粗恶,身短体萍,腹中斜曲,口面大小全无定制,不堪击贼,徒为虚器。故虽虏畏火器,而火器又不足以吓虏,惟有支吾,不见虏面而已。” 现在九边将士都不愿意使用火器,因为朝廷配发的各种火器,尤其是各类火炮、火铳,身管粗细厚薄都不一,毫无工艺可言,质量堪忧。官军士卒使用这些火器,不但不能杀敌,反而被这些劣质火器所伤。故而九边的士卒反而不愿意使用火器,改用弓弩刀枪等冷兵器。 不光是火器,火药、铅子等物的质量都是极差,马芳说道:“殿下,军器局所造之火器等物,铸化无法,不请长短厚薄度数之节,不能命中致远,或横颠倒坐,及崩溃炸裂而反伤我军;造药无法,不语分量轻重之数,配合研捣之工,不能摧坚破锐,或损枪坏镜,及收惊失事,而延祸极惨。” 当然,这也不光是火器质量的问题,官军士卒素质极差,军饷又经常被克扣,操练无法,军士训练不足。刀枪等冷兵器尚且需要经过严格的训练,才能做到收放有度,高效杀敌。火器则更需如此,因为一旦装放出现失误,不仅无法射杀敌军,还会误伤己军。正确地使用火器必须要知道如何装放火药、如何使用火器、如何临阵运用,都需要长期的训练,才能熟练掌握。 而大明的火器质量极差,士卒都不愿意使用,况且火器的操练需要使用大量的火药铅子,官军个各级军官都忙着把这些铅子火药倒卖了,哪还有多余的火药铅子给士卒们训练用,能保证作战就不错了。 不要说九边的官军,就是大明的精锐京营,操练也是极为松懈,今京营将士教战之法,月凡三次操练。除祁寒、盛暑、工役外,月不过数日。通计一岁,不过数十日耳。 不光是操练的时间短,即便就是操练,也只不过是摆架子罢了,用京城百姓的话说就是:挟一无弦之弓,插二枝无羽之箭,或腰一无鞘之刀,或以竿而为枪,以帮为铳,即其器杖,真如儿戏。也无怪乎京城百姓将京营的操练称为儿戏了。 这样的军队,怎么能作战,怎么能杀敌? 朱载坖大怒道:“这帮蛀虫,如不重处,何以正国法,取孤天子剑来!” 曹邦辅和一众讲官赶紧阻拦朱载坖,他们担心朱载坖杀顺了手,最近朱载坖确实是杀气太盛,动不动就杀人,这对于一个储君来说是极为不好的,一旦被扣上嗜杀的恶名,对于朱载坖未来是极为不妙的。 严世蕃也上前说道:“殿下,杀几个不入流的小吏,何其容易?但是此举不过扬汤止沸,无济于事,纵然一时有效,但也并非长久之计。殿下还是要另寻办法才是。” 朱载坖说道:“德球,你是工部侍郎,这军器局是你该管,孤就命你把南京军器局这一干蛀虫给孤抓出来,让他们把赃银给孤吐出来,一文也不许短少!” 严世蕃当即领命,朱载坖向严世蕃询问整顿军器局的办法,严世蕃说道:“殿下,除了严明制度,防止贪污之外,还是要增拨银两。以军器局而言,岁拨工食银不过四万二千两,所调拨皆为生铁、劣铅,工匠尚且不能糊口,又乏材料,何以铸成良器。以铳炮而论,铜胜于铁,或谓铁省于铜,铜轻易运,铁重难举,故铜炮便于行军。铁炮用药太多,即恐炸裂,铜不患炸,故铜炮又便于装药。铜质精坚不费熔炼,铁质疏松必须烧煮。所谓铜胜于铁者此也。然探铁易探,探铜难,铁价贱,铜价贵,铁实省于铜也。” 听了严世蕃的话,朱载坖也只有默然,他怎么不知道铜炮和优势呢?就是到了十九世纪,战场的主流也是各种青铜炮,但是现在大明连铸钱的铜都筹措不出来,哪里去找铜来铸炮造铳呢? 第464章 神器岂可轻易纵(四) 朱载坖当然知道哪里有铜。倭国就出产大量的银、铜。 一想到此,朱载坖对于蒋洲的倭国之行充满了希望,倭国的银铜对于大明来说现在确实是十分重要,铸钱需要铜,制造各种火器也需要铜,银子就更不必说,朝廷的银子从来都不够用。 朱载坖现在还没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只能让严世蕃先整顿南京军器局,只要要造出堪用的军器再说。 朱载坖处理完这些事情,回到临淮侯府,嘉靖的上谕也已经到达南京,朱载坖领受了嘉靖的上谕后,对于嘉靖同意这些士子们赎刑极为不满,在他看来,不将这些士子们处斩,已经是法外开恩了,现在又允许他们赎刑,未免太过于便宜他们了。 讲官们为朱载坖分析了嘉靖和内阁的决策心理。作为皇帝和内阁首辅,首先是要考虑朝廷的稳定,打击东南士绅集团,固然是嘉靖和严嵩赞成的,但是不能引起朝局的动荡,否则那就麻烦了。 眼下东南士绅集团,已经做大,不是轻易可以动了,只可徐徐图之,不可冒进。整个东南文风鼎盛,经由科举入仕的官员如过江之鲫,车载斗量,但凡家有余力的百姓,都不免供自家子弟读书上进。 因为仕途潜在的经济收益,以及士绅阶层享有的各种免役,礼遇特权更加刺激了人们从科举入仕的强烈欲望,也大大提高了科举功名的社会声望值,在百姓眼里,功名不仅仅是一种荣誉,更重要的是政治庇护和经济利益,因而一旦科 举中式,便可获得超出庶民的特殊地位。 江南地区,科第兴盛。功名之士除进入朝廷中枢机构和府县衙门外, 更多的则是滞留乡里,形成庞大的士绅阶层。他们通过各种师生、同年、亲缘、地缘等关系网络,以及官府赋予的特权,广泛地干预朝廷和地方事务,形成庞大的官僚集团,即便是嘉靖贵为皇帝,也不能等闲视之。 而且整个东南士绅集团的成分也极其复杂,他们当中既有聚敛无度、武断乡曲的豪门劣绅,也有淡泊自守,独善其身的隐士,还有以道统自任,坚守儒家伦理阵地,敢与朝廷争“是非”的“正身之士”。不能一概论之。 更何况东南是朝廷的财源,绝对不能出乱子的。而士绅也有维护东南稳定的作用,嘉靖对于东南士绅的态度是很复杂的,既然限制东南士绅的势力过于膨胀,又要利用东南士绅稳定东南,为朝廷保证财源。 东南据江瞰海,富室大家,蛮商泊贾,交错于水陆之道,是大明的文章锦绣地,温柔富贵乡。培育了庞大是士绅阶层,其实能够出仕的士绅仅占整个士绅极小的一部分,大明一科取士不过四百,东南出身的官员常年在二百多左右,还有部分举人也出仕,仕进范围多止于县令、府县教职等六七品官阶。 生员因人数众多且无出仕资格,而成为基层乡绅的主体。生员虽不能凭此身份直接入仕,但国家赋予的经济特权是明以前难以企及的。真正对大明基层官府构成威胁的其实是这帮生员们。 这次嘉靖已经将他们的功名尽数革去,失去了功名的庇佑,他们已经无力再和朝廷对抗了。所有嘉靖才下令对这些人网开一面,这是为了缓和和东南士绅阶层的矛盾。 现在已经不是太祖皇帝的时候了,朱重八在位的时候,皇权日益强化,士绅的地位则日益沦落,太祖皇帝采取强有力的暴力手段,士绅之权受到全面扼制,那时候什么东南士绅,面对太祖皇帝,都如同土鸡瓦狗一般。 朱载坖当然也很清楚,嘉靖虽然是非常的强势的君主,但是只不过比宪宗、孝宗、英宗等强势罢了,和太祖、成祖相比,嘉靖对于朝堂的掌控能力其实是差很多的。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太祖时要诛戮大臣,根本不需要什么多余的理由,只需要一句话就行了,在太祖的高压之下,东南的文人们,别说在朝廷结党,他们心理上笼罩了一层沉重的阴影。变幻莫测朝不保夕的仕途让人敬而远之,他们都不愿意出仕为官,生怕因此丢掉性命。 但是你以为不做官就可以逃脱太祖的屠刀了吗?还是过于天真了。 太祖针对这种情况,就曾经下诏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寰中士大夫不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诛其身而没其家,不为之过! 不出仕,一样收拾你。在这种情况下,东南士绅们只得跪伏在皇权下瑟瑟发抖,江南士人被置于一种出处皆危的窘境,无论出仕还是退隐都不安全,根本不知道朱重八的屠刀会什么时候落下来。 而现在,州县有大量的致仕官员和生员士子,把持州县,架空朝廷派来的官员,朝堂之上,上至内阁辅臣、六部尚书,下至于州县长官,整个东南的士人形成了庞大的官僚集团,即便是嘉靖,也不敢轻易把他们往死里整。 嘉靖选择了分而治之的策略,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嘉靖和严嵩都是玩政治的高手,心眼又多又脏,这些事情,朱载坖就不必去管了。 不过在嘉靖的上谕中,还有一点很让朱载坖开心,就是嘉靖终于批复了朱载坖,以苏州同知署苏州府事海瑞为浙江按察副使兼苏州知府,督理苏松常镇四府粮储。 朱载坖终于把海瑞推上了这个位置,这是连讲官们都没有想到的,海瑞一个举人出身的小官,仅仅一年,就身着红袍,受任方伯,更是在大明的腹心之地督理粮饷,其晋升之快,简直是令人咋舌。 但是这也是朱载坖希望看到的,他要用海瑞这把利刃,狠狠的给东南士绅放放血。 朱载坖随即去信海瑞,要求他在苏松常镇四府当即开始清理花分、诡寄田产,同时令唐顺之和赵文华要全力配合,务必要完成清丈田亩。 第465章 銮驾南移士绅惊 朱载坖收到上谕,随即传召洪恩,朱载坖对洪恩说道:“法师,陛下的圣谕,这就不必孤多讲了?” 洪恩赶紧说道:“殿下,既然陛下有圣谕,贫僧岂敢不尊。但是南京的寺院,是否可以开放了?” 朱载坖说道:“寺院是可以开放了,但是寺院匪类勾结倭寇,行刺于孤的事情,还没算完呢?到底哪些寺院牵涉其中,孤怎么知道?” 确实,这是朱载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勾结倭寇袭击自己的,应该就是普陀山的僧人,但是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后面是否有其他人的指使,尚且不清楚,这也是朱载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其实朱载坖很清楚,袭击他的人就算不是佛门,也恐怕和佛门有很深厚的关系,否则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勾结倭寇,行刺于朱载坖了。故而朱载坖用雷霆手段将普陀山的僧人尽数屠戮,一来是震慑佛门,告诉他们只要敢于挑战自己的权威,那等要承担后果了。 第二就是为了要佛门讨价还价,普陀山的情况佛门是一无所知,到底朱载坖掌握了多少证据,是否有证据,佛门都不清楚,这下就由朱载坖说了。 洪恩只得说道:“殿下,此事定然是白莲妖人与倭贼勾结所为之事,我佛门断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朱载坖表示,虽然孤也很想相信你洪恩,但是现在总不能凭你两嘴一张,就排除佛门的嫌疑了?裕王殿下需要看到诚意。 洪恩当然明白朱载坖的意思,他直接问道:“殿下以为,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朱载坖提出了三点要求:第一,普陀山作为大明官军水寨,日后概不许兴建寺院。 第二,佛门拿出五十万两,以资军用,助官军剿除倭寇。 第三,裁汰僧人,凡事不能通过考试的僧人,一律还俗。 对于朱载坖的条件,第一和第三洪恩都表示可以答应,第二条洪恩觉得无法接受。 洪恩对朱载坖说道:“殿下,佛门捐资,以助官军剿除倭寇,自无不可,可是五十万两之数,实在是过于庞大,殿下应当减少一二。” 朱载坖表示,没得可商量的,你当这是半掩门嫖娼呢?还能讲价钱?你上秦淮河去看看,那些花魁娘子,能讲价不?堂堂大明皇子亲王,要个五十万两怎么了? 再说了,真当朱载坖不知道呢?佛门敛财的手段,一点不比这些士绅们差。教僧在民间丧葬活动中获利不少,现在东南的风俗就是,疾病则用僧道作斋醮,丧死则用僧道作道场,送葬则用僧道为引导。饭僧焚修,费动百千,冥器、幡幢,照耀数里,随椁封树, 比之陵寝。 不光是搞这种活动,寺院还举办各种观音会、法会等,单单一个观音会,费用从二三百金上涨至五六百金,足见奢靡之风浓厚。江南民众向寺院捐资以及举办佛会大都不计成本,这些寺院也通过这些手段聚敛了大量的财富,五十万两,毛毛雨啦! 朱载坖说道:“法师不必哭穷,据孤所知,若佛事之谨,则斋供僧徒,装塑神像, 虽贫者不吝捐金,而富室祈祷忏悔,颂经说法,即千百金可以立致,不之计也,区区五十万两,佛门还是轻易拿的出。” 朱载坖在南京查抄了几家寺院,所获就达十万两之巨,整个东南佛门,弄出五十万两,在朱载坖看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洪恩只得答应下来,与其他各寺院的住持商量,但是要求朱载坖先解除对寺院的封闭,否则僧人的饭碗就要被道爷们都抢走了。 这点朱载坖还是答应了,毕竟朱载坖并不是要真的灭佛,只是对佛门加以限制,敲敲竹杠罢了。 洪恩走后,朱载坖叫来讲官们,询问关于赎刑的问题,这次光朱载坖就抓了两千多士子,浙直等处也有差不多两千,都收赎的话,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赎刑在大明是一种正常操作,只要不是真犯死罪,都可以赎刑。赎刑方式可分为两大类一是罪囚以劳役进行赎罪,即罚役,二是让罪囚上缴相应的财物进行赎罪, 即纳赎。 这次嘉靖规定是纳赎,也就是缴纳粮食等物来赎刑。朱载坖询问能收多少钱粮来,结果得到的结果差点没把朱载坖给气死,大明关于赎刑的标准是:杂犯死罪纳米豆四十石,三流并徒三年减十石,徒一年半以下, 每等递减五石,杖一百纳米豆八石,余四等递减八斗,笞五十纳米豆二石,余四等递减四斗。 你大爷!这不是跟朱载坖开二十四k的玩笑吗?也就是说,这些士子们最多只需要缴纳四十石粮食就是回家了,四十石粮食是多少呢?折合银两十两到十四两之间,朱载坖当即不干了,开什么玩笑,兄弟我堂堂皇子亲王,做那么大的局,最后连五万两银子都弄不来? 朱载坖对讲官们表示,自己断然无法接受这个赎刑标准,宁可不要这个钱,把他们送辽东陪女真人玩去。 几位讲官也觉得,按照这个赎刑标准,也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朱载坖问道:“还有其他改折方式吗?实在不行,把他们全送去煮盐去!” 张居正想了想对朱载坖说道:“殿下,赎刑是陛下的旨意,自然不可违抗。但是纳赎并非只有钱粮一途,纳赎也有纳马之例,每徒二年与二年半者纳马一匹,徒三年与流罪二匹,杂犯死罪三匹。” 朱载坖想了想觉得这个还行,三匹马无论本色还是折色,可都不算一个小数字了,按照太仆寺在南直隶征收马匹的定例:南直隶各府州县备用马匹, 以后俱派折色,内原系折色者征银二十四两,本改折者征银三十两。 朱载坖当然决定折色一三十两一匹改折,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纳银九十两保自己这条狗命,要么交三匹马,而且朱载坖还下令,马匹不由地方官府接受,由南直隶总兵戚继光和援剿总兵马芳接收,必须要符合军用的马匹才可以以本色马纳赎,否则就交钱! 第466章 銮驾南移士绅惊(二) 确定了赎刑的方式之后,朱载坖决定再次移驻苏州,不仅是因为苏州的气候更好,南京不是冷死就是热死。更主要的原因还是现在南京的事情已经了了,朱载坖要到苏州去给海瑞和赵贞吉撑腰。 朱载坖很清楚,无论是清丈田亩清查诡寄和花分,还是裁汰僧人都不会那么顺利的。要是没有朱载坖坐镇苏州,恐怕他们不会顺利的完成此事。 而且朱载坖眼下比较关心的事情是蒋洲去倭国的结果,按时间推算,半年了蒋洲肯定会有个结果的,虽然有李芳在苏州,但是这事朱载坖总觉得自己要亲自去处理,才能有个好结果。 讲官们对于朱载坖天马行空的想法实在是大为震惊,朱载坖刚刚在长江上遭遇袭击,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就该在南京老老实实待着别到处乱跑,但是朱载坖偏生不是这么想,而是准备再次前往苏州,一众讲官们都劝朱载坖有慎重,毕竟刚刚遭遇袭击,还是要谨慎些为好。 朱载坖却丝毫不以为意,这次自己走陆路,又是带着重兵前往,沿路都有各地官军护卫,根本不可能出任何事情,再说了,嘉靖在京师的大阅还是有效果的,朱载坖在南京大杀四方,这些士绅们都没有任何表示,就是因为听懂了嘉靖的暗示。 朱载坖相信,他们不会如此不智的,要是谁再敢对朱载坖搞这种小动作,就要做好准备迎接嘉靖的疯狂报复。 当然朱载坖也不傻,这种事情不会寄希望于他们脑子清醒,各种手段还是要上的。加强自己的安全保卫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朱载坖准备除了马芳和李成梁、徐文壁和随扈官军之外,陆绎所统帅的锦衣卫和戚继光的浙兵在沿路接应。 同时朱载坖这次也不会驻跸巡按御史驻跸了,而是在苏州的玄妙观驻跸,而且这次朱载坖还会请求道门派出高手护卫,防止有人真的敢行大不韪之事。 虽然朱载坖已经决定要走了,但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完才行。首先就是佛门的五十万两银子得弄回来,这个是朱载坖要用于备倭和打造船只的银子。 其次就是处理魏国公的家事问题了。虽然朱载坖派成国公朱希忠去说和此事,但是徐鹏举显然并不买账。他还是想立徐邦宁为世子,这下朱载坖不得不亲自出面处理此事了。 朱载坖召集在南京的勋臣还有参赞机务曹邦辅、南京吏部尚书周延、总督漕运右都御史郑晓、南京礼部尚书刘采等商量此事,这段时间朱载坖也遣朱希孝密查此事,发现其中事情并不简单。 徐鹏举固然是偏爱徐邦宁,徐邦宁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曾经函其金宝首饰以好邀诚意伯刘世延,想要图谋魏国公世子之位。而刘世延则是图谋徐邦宁家积之富,期结姻亲,密为画议。刘世延想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徐邦宁,好成为魏国公的岳父,双方是一拍即合。 朱载坖这次召集诸位臣子商量此事,就是为了解决徐邦瑞的世子身份,徐鹏举这是公然挑战礼法,决不能容许。这不是他魏国公府的家事,而是事关朝廷礼法,国之根本,绝对不能轻忽的。 作为礼部尚书的刘采首先说道:“殿下,魏国公此举颇为不妥,徐邦宁、徐邦瑞都是庶子,即应该以齿序论之,徐邦瑞是长子,即应立为世子,何况徐邦瑞是由魏国公夫人所抚养长大的。” 其实魏国公府这种情况,并不鲜见,庶支长、幼间争袭,是极为正常的事情,大明朝之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情,最典型的就是武定侯家的争袭之事。 第一代武定侯郭英正妻马氏无子,后代俱郭英庶出子孙。其中妾何氏生郭振,为永嘉公主驸马,与公主生男郭珍,郭珍生郭昌、郭昭,郭昌生郭良。郭英又有妾严氏生郭铭,郭铭生郭琮、郭玹,郭玹生男郭聪。 郭玹因有妹郭氏为仁宗贵妃,故永乐二十二年,仁宗钦准都督郭玹着他袭封武定侯”。宣德十年,永嘉公主奏要将男郭珍袭爵。英宗为安抚,命郭珍特授锦衣卫指挥佥事,支俸不管事”。至正统十二年七月,郭玹病故,郭珍及郭玹男郭聪各奏争袭。正统十二年十二月,英宗因郭珍、郭聪争袭不下,命:“既他每争袭,都不准袭侯爵,只与郭聪做指挥佥事,锦衣卫带俸。” 才算将此事解决了,刘采认为,魏国公徐鹏举以个人情感好恶废长立幼,破坏国家法定袭爵制度。还有徐邦宁的勾结行贿、刘世延的搬弄是非等等,都是有违国家礼法的,建议朱载坖严惩徐鹏举。 徐天赐当然要为徐鹏举辩护,认为他只是受了郑氏的蛊惑,要求严惩郑氏,对徐鹏举加以教育即可。 郑晓等人都要求确定徐邦瑞的世子地位,同时严惩徐鹏举。 朱载坖说道:“尔等既要严惩魏国公,当以何为辞?”严惩一位国朝公爵,可不是小事,肯定是要有充分的理由的,否则就会引起勋臣们的反弹。 刘采等人认为应当追究徐鹏举向朝廷请求封郑氏为魏国公夫人的罪过,因为郑氏出身商人之家,又本是徐鹏举之妾,根本不应该有诰命和魏国公夫人的封号,魏国公徐鹏举因为正妻已经亡故,再加上他十分的宠爱小妾,就奏请以郑氏为魏国公夫人,这是未备朝廷礼法的,刘采等人要求以此为由,惩治徐鹏举。 其实大家都很清楚,朱载坖为什么介入魏国公的家事,就是要维护长幼之分,因为徐邦宁和徐邦瑞的情况与朱载坖和朱载圳的情况类似,大家都是庶子,当然是以长幼来决定袭爵,而徐邦瑞的行为就是公然对抗大明礼法了,朱载坖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朱载坖最后还是决定给徐鹏举一个机会,他说道:“曹本兵、大宗伯、成国公、定国公还有徐指挥,你们去告知魏国公,不要违反朝廷礼法,就说这是孤的意思。” 几位大臣们领命而去。 第467章 銮驾南移士绅惊(三) 他们走后,朱载坖询问讲官们徐鹏举可能会有什么反应。 按说这么多大员出马,而且朱载坖也明确了自己的态度,徐鹏举按说不会这么不懂事的。但是徐鹏举这个草包,确实有些令人琢磨不透,做事情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徐鹏举身居高位,但是依然是个没溜的主。先是与同为南京都督府掌事诚意伯刘瑜争座次,竟然意气用事解散士卒操练。后又屡次侵占马场、草场;私役、虐待士卒;玩忽职守,平叛不力等等案件,弹劾的奏章如雪花一样。做事情完全不讲章法,讲官们也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听话。 第二天,朱载坖就得到令他极为吃惊的事情,徐鹏举和刘世延果然是一对草包兄弟,智商相近,整出来的事情让朱载坖确实是哭笑不得。 徐鹏举对朱载坖的告诫还没有作出反应,刘世延就先跳出来了,刘世延反移牒至刑部,言已与徐氏世仇,未尝与鹏举废立议,辞甚倨悍。直接把此事捅破了。 之前虽然大家都知道徐鹏举想立徐邦宁为世子,但是毕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现在刘世延直接把此事捅破了,反而搞得朱载坖有些被动了。 因为按说自己作为亲王,并没有权力处理此事,朱载坖之前让一众重臣去劝说徐鹏举,其实是通过私人的关系劝说徐鹏举,而现在刘世延把此事挑明了,反而让朱载坖难以介入此事。 朱载坖不禁大怒,这徐鹏举和刘世延,这是明摆着是和自己的对着干了。朱载坖不给他们两人一点颜色看看,恐怕他们是有些拎不清了,朱载坖一直没有对勋臣下手,恐怕徐鹏举觉得朱载坖没有对勋臣们动手本事。 朱载坖对讲官们说道:“这个徐鹏举,当真是个草包,利令智昏!” 讲官们也是极为愤怒,徐鹏举出身累世勋臣,按理说熟知朝廷礼法,怎么会不明白朱载坖此举的含义呢?这是故意再跟朱载坖唱反调了,讲官们纷纷要求弹劾徐鹏举,直接把此事上奏嘉靖,请求朝廷惩处徐鹏举、郑氏和徐邦宁、刘世延等人。 不过李春芳等人也认为,此事不可由朱载坖上疏,否则就太明显了,讲官们联系南京的官员们直接上奏嘉靖即可。这事情朱载坖也确实不好直接出面,于是放手让讲官们去办即可。 在李春芳的串联下,讲官们联合南京的官员们上疏弹劾徐鹏举和刘世延,连成国公和定国公都上本弹劾徐鹏举。朱载坖倒没有管这些事,朱载坖只是给王用宾写了一封信,说明此事,请求王用宾作为礼部尚书在此事上配合一下,事涉礼法,王用宾作为礼部尚书的意见非常重要。 朱载坖还找来严世蕃,此事和严世蕃也有关,因为徐鹏举曾经打算行贿严世蕃将郑氏立为正室夫人,再贿赂南京礼部尚书刘采,将徐邦宁送入国子监读书,以备夺长,但遭到刘采斥责未果。 朱载坖不清楚严世蕃跟此事是否真的有关,所以向严世蕃询问此事,严世蕃听朱载坖说明情况,只是笑笑。徐鹏举当时给严世蕃送了重礼,想通过严世蕃将郑氏立为魏国公夫人。 严世蕃多聪明的人啊,当然知道徐鹏举想干什么。同时严世蕃也知道,徐鹏举想干的这个事情,难度实在是太大,就想办法给郑氏弄了个诰命,但是魏国公夫人一事,严世蕃尚没有答应,因为,得加钱! 所以当朱载坖问及此事的时候,严世蕃也没什么隐瞒的,直接告知了朱载坖。严世蕃也不怕他们弹劾徐鹏举会牵连到自己,虽然帮魏国公的小妾争取诰命也是不合法的,但是这个小小的问题对于小阁老来说,没什么大事的。 既然如此,朱载坖也就不啰嗦了,送走严世蕃之后,朱载坖先传令唐顺之和赵文华,自己将会移驻苏州的事情。同时命人整顿车驾,准备出发,催促洪恩将银两送到朱载坖处来。 京师,南京官员们和裕王讲官弹劾魏国公徐鹏举的奏疏已经到了京师,嘉靖也没有多说什么,将这些奏疏下部议。 礼部尚书王用宾已经收到了朱载坖的书信,而且就算是朱载坖没有给他写信,王用宾也不能容忍徐鹏举的这种行为,他是礼部尚书,维护纲常礼仪是礼部尚书最重要的职能,徐鹏举废长立幼,有违礼制,王用宾断然不能答应。 所以王用宾言辞激烈的上疏嘉靖,要求重惩徐鹏举,立徐邦瑞为魏国公世子,褫夺郑氏的诰命。 嘉靖收到王用宾的奏疏后,召集内阁阁臣商量此事,嘉靖直接问道:“礼部所言,怎么不见内阁拟票?” 严嵩说道:“陛下,礼部所言,皆是正理,臣等以为,不必多言。”在这件事情上,内阁显然已经达成了默契,认同南直隶官员们和礼部的意见,要求重惩徐鹏举。 嘉靖问道:“国朝有过这种先例吗?” 严嵩、徐阶都是当过礼部尚书的,对于这些事情极为了解,严嵩说道:“陛下,若出现立幼不立长,必有缘故。” 其实不用严嵩说,嘉靖本人就是精通礼法的,怎么会不知道这种事情,一般是长支有不宜袭爵的特殊情况而幼支存在某些优势因素。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宁阳侯和广宁伯袭爵案。 天顺七年七月,宁阳侯陈懋死,庶长子陈晟初任勋卫,后坐罪谪戍,庶次子陈润嗣。成化二年六月陈润卒无子,陈懋庶三子陈瑛成化七年嗣,陈晟争瑛不宜嗣。后来宪宗认为,陈润乃是借袭,将爵位还给陈晟。 广宁伯爵刘荣有三子,长刘湍、次刘淮,再次刘安。刘湍袭爵早卒无嗣,刘淮亦卒,其子瓘方幼,刘安乃借袭,正统己巳守大同以功进封广宁侯。 成化十二年,刘安死,刘安子刘璇与本应袭爵的刘瓘争袭屡上疏各自陈。成化十二年六月,广宁伯争袭事下吏部等所司议,判定瓘为荣嫡次子之子,当为祖后,而安之功亦在所论,故宪宗命以爵归瓘,授刘璇为锦衣卫正千户。 长支一方出现罪废和另立军功得世官的状况,使得幼支借袭,引起长支后代不满,进而相争。朝廷在这种情况下,都是维护长幼之分的。 第468章 銮驾南移士绅惊(四) 严嵩的意思也很清楚,就是必须要维护长幼之分。 在这点上,无论是内阁还是礼部,都是意见一致的。就是坚决维护长幼之伦序。支持朱载坖在这件事上的主张。嘉靖也觉得徐鹏举在这件事情上有些过火了,嘉靖本身就是极为注重礼制的人,对于这些事情本就十分敏感。 既然大家都认为徐鹏举此事不妥,接下来就是处置徐鹏举的问题,王用宾的建议是褫夺郑氏的诰命夫人称号,将徐鹏举送孝陵禁闭一月,然后直接立徐邦瑞为魏国公世子。 快刀斩乱麻的处理此事,严嵩和徐阶也是持这个建议,嘉靖也不啰嗦,御批之后用急递送达南京。 南京城内,朱载坖正在处理一些收尾的事情。朱载坖再次移驻苏州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对于南京的士绅和僧人们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了。 朱载坖在南京,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压力太大了,朱载坖对于士绅们还有僧人实在是太不友好了,动辄使用武力,这点他们实在是吃不消,故而得知朱载坖移驻苏州府后,自然是极为高兴的,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洪恩也真的凑齐了五十万两的银子,送交朱载坖,朱载坖于是下令解除对寺院的封闭,同时命令马芳、徐文壁等部整顿士卒,准备出发。 在走之前,朱载坖准备修理一下刘世延,他真的以为自己把他没办法了是。 刘家是在刘世延的父亲刘瑜时复爵的,刘瑜还算乖觉。 刘世延简直是个无赖,算是个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霸,让堂堂的诚意伯府也简直成了土匪窝。此时南京的勋贵虽多,但这些世家毕竟经过百年积累,其子弟就算是跋扈也有个限度,至少在本地父老面前还要点脸面。但这刘世延却不同,其行为之肆无忌惮、贪婪蛮横比乡下最恶毒的土豪恶棍还不如,堪称南京最没品的勋臣。 不管是南京都察院、应天府还是南京锦衣卫,状告他刘世延的状子可以把他埋了。 某次刘世延外出时,将随身的一个金包巾拿去当铺,当了9两白银。过了一段时间想起此事,就让人去赎回,按当铺出具的当票需付款18两,最后协商成15两成交。但他拿到金包巾后非说这是假的,真的已被调包,还派恶奴把当铺老板的家人抓了回来,逼对方退回15两赎金不说,还另外勒索了30两银子才放人。堂堂一个伯爵,为了这点钱就把人逼到这种地步。真是丢勋臣的脸面。 此外对于得罪自己的人,他的报复也是残忍无比。例如冒犯过他的苏州商人吴郁,被其派家丁掳入府中、关进水牢,百般拷打而死,最后还毁尸灭迹。其家人在其府门前,号哭跪求归还尸骨,闹得满城风雨,他还是置之不理。 刘世延的种种作为,已经搞的是天怒人怨了,朱载坖本来不想搭理他,他不过一个伯爵,朱载坖与他计较,未免有些失了身份。 但是刘世延屡屡和朱载坖叫板,甚至还图谋操江提督的位置,这就让朱载坖忍无可忍了,不修理他一下,都对不起朱载坖了。 朱载坖命讲官们到各个衙门去调取有关刘世延的相关卷宗,这些案件中既有刘世延直接参与的,也有他的家奴、伴当私自谋划的。其中与强占田地有关案件为3例,诈骗财物的案件有4例,还有其他案件,最让朱载坖感兴趣的就是私藏逃犯。 刘府家丁们的背景十分特殊。其中张可敬为问发充军逃回的犯人;鲍周,先年事犯庐州府,问发东海守御千户所充军,逃回潜住刘世延家;刘梧,因窝住强盗事犯泰兴县,问拟强盗窝主斩罪,解淮扬兵备道,行至中途逃脱,潜住刘世延家;许林,先经刑部广东司问拟杖罪,亦在刘世延府中行走。 朱载坖都有些不明白,刘世延堂堂朝廷伯爵,也是当过操江提督的,收些家兵家将自不待言。怎么整些这种货色, 和刘世延有关的案子中,大部分都和他的家丁有关。 因屡犯窝盗事,发无为州,问拟窝盗三犯绞罪的陈佐,越狱后潜逃至南京,改名佘秋芳。 在三山门地方,他遇见诚意伯府家丁鲍周,鲍周素知陈佐(佘秋芳)为惯偷,就想利用他进行诈骗。 首先,鲍周叫上另一位家丁刘梧,假称诚意伯府失窃,将佘秋芳作为盗贼关押。而鲍、刘 二人随即来到茶府湾机兵刘宇、郭准等家,声称他们刚捉住了盗贼佘秋芳,人赃俱获,据佘秋芳供称,其盗窃钱财后,每日在刘宇、郭准等家嫖宿。若要不究,刘宇、郭准等可交些银两给刘世延,否则就要拘拿刘郭等人送官。 刘宇等人原为娼家,不敢告辩,便凑了银24两,交给刘梧、 鲍周。此次诈骗得手后,刘梧、鲍周二人又令家人薛继松带领佘秋芳,拿了一只皮箱,内藏黄绵绸半疋和一个褡裢,来到查继宗的店里投宿。后佘秋芳借口外出,将皮箱寄放在查继宗处。这时,刘梧和鲍周来到查某的店中,称佘秋芳是强盗,而查继宗犯了窝住强盗的罪行,当即用都督府封条把皮箱和褡裢封上。当然,他们也可以放过查继宗不究,条件是查继宗必须付出20两银子。 都是这些烂事,朱载坖看了之后大摇其头,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朱载坖直接叫来朱希孝,命南京锦衣卫将这些涉案的家丁全部捉拿审问,取得口供之后上奏嘉靖。想和朱载坖叫板,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是扛得住就行。 南京的百姓们没想到,朱载坖到了临走时,帮南京除一大害,百姓对于朱载坖反倒十分感谢,朱载坖本来十分开心,但是很快朱载坖就笑不出来了。 大量的百姓在临淮侯府外鸣冤,状告齐庶人在南京的不法事,希望朱载坖能够还他们一个公道。这下就让朱载坖极为难办了。 第469章 宗室败类难理清 百姓们向朱载坖状告的齐庶人,和刘世延并称南京城内的两害,但是齐庶人的杀伤力比之刘世延,简直不是一个量级的。 齐庶人,其实就是朱元璋的第七子十朱榑后代,朱榑封齐王。朱允炆继位后,有人告发齐王有叛变意图,于是将其召至应天府,废为庶人,并与同样被废的周王朱橚(燕王同母弟)一同禁锢在皇家监狱。 随着成祖靖难后,又恢复了他的王爵。但是齐王明显确实不是东西,在朱元璋的儿子们中,这位可谓是坏出了风格,坏出了水准,具统计:杀人最多,包括知府1人、指挥5人、千户9人、百户20人、镇抚3人、王府官2人、舍人12人、生员4人、校尉200人、军人27人以及上述各个受害者家中的老弱妇孺,共计482条血债。 也难怪成祖对自己这个弟弟的评价是:性凶悖。 本来按说靖难之后齐王的日子应该要好过些,因为他和成祖的关系可不一般。朱榑与四哥先有同学之情,又有凤阳数年共同练兵之谊,后有携手出征之举,故双方关系不错,成祖本来对自己这个弟弟还是相当不错的。 成祖更定齐王岁禄,命户部岁给齐王禄米一万石。要知道发动金川门之变,迎四哥进城的谷王朱橞,事后岁禄也只有三千石。坐了几年牢,岁禄就能由一千石提高到顶级的一万石,可见朱老四对他的态度。 随着时间推移,朱榑又故态萌发,仗着四哥的宠信,在藩地胡作非为。朱老四可不他爹,没理由惯着自己的弟弟,但是考虑到齐王并无反意,而且在朱老四敲打了他之后,齐王上疏谢罪。 许是觉得单单一份奏表不够诚恳,朱榑又于次年四月派次子长山王朱贤焌来朝,表示想亲自赴京“面达其情”。获得准许后,于五月抵京。 按理说双方已经沟通到这个地步,朱榑本次京师之行只是走个过场,对四哥说几句罪过罪过、死罪死罪,朱棣再大度的给予谅解,一场哥俩好的皇家亲情大戏就此完结。然而偏偏这个过程出了纰漏。 文武群臣早就对朱榑的行为看不过眼,逮着机会争相上疏弹劾,要求严惩。被激怒的朱榑小暴脾气顿时上浮,脱口而出:“奸臣又欲喋喋效建文时杀我耶?会当尽斩此辈!” 此言一出,所有人为之目瞪口呆。齐泰、黄子澄等建文帝谋臣,因鼓动皇帝违背老朱成例进行削藩,被认定为奸臣,建文帝也因此遭反噬。所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既然弹劾你的臣子都是奸臣,那他朱棣岂不是建文帝第二?你还想“尽斩此辈”,难不成想再来一次靖难? 成祖不禁大怒,下令将朱榑软禁,然后废为庶人。 当然朱榑及其家族的作死之路远没有到头。宣德三年七月,福建都司派人押送谋反罪人楼濂等一干人来到北京。这位楼先生原本是浙江奉化人,其父是建宁府税课司的官员。因为得罪了母亲而逃到建阳县(今属福建南平),随即一不做二不休打算造反,称自己是“七府小齐王”。 这桩未遂的叛乱,很快就被建阳县的衙役所平定。但生性多疑的宣宗朱瞻基,却依然怀疑自己的七爷爷,已经被削爵废为庶人二十多年的前齐王朱榑,和楼濂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没过几天,六十五岁的朱榑,便连同他的几个儿子一起暴卒。 一直到景泰年间,齐庶人与另一支被废黜的藩王——谷王后裔“谷庶人”一同被迁移到南京,接受官府监管,景泰帝敕守臣慎防这些人图谋不轨。 齐庶人自此生活在南京。但是依旧是不消停,可以都遗传他们祖先齐王朱榑的凶狠,而他的那些后代,也完美继承了这个罪恶的基因,史称“齐宗人多凶狡”。 嘉靖八年二月,因和军士沈鳌有矛盾,朱长鑋伙同弟弟朱长鍭一起,擅自将沈鳌杀害。嘉靖勃然大怒,立刻下旨将朱长鑋发往凤阳高墙禁住,朱长鍭则夺禄米半年。直到嘉靖十三年才放出来。 之后还有齐府庶人朱可涧因与生员陆应旸有私仇,竟伙同其弟朱可湖谋害自家奴仆,借此诬陷陆应旸。真相大白之后,朱可涧发配凤阳高墙,朱可湖发闲宅圈禁。 齐府庶人朱睿煣、朱文室、朱文宏、朱睿熅等人,酒后闹事,当街殴打南京户部主事张三杰。连朝廷命官都要被他们殴打,一般的百姓就更不用说了。 齐庶人现在在南京有四百多口,简直成了一个黑社会团伙。官府还偏偏拿他们没办法。一般的宗室,要是为非作歹,还有州县官吏、巡按御史加以弹劾,而宗室们也担心被朝廷处罚,一般都比较乖觉,不敢把事情做得太过。 但是齐庶人显然没有这个顾虑,他们本身就已经是庶人了,还怕什么? 但是说是庶人,毕竟是太祖苗裔,地方官员又怎么敢轻易处理呢?朱榑一脉虽然被废为庶人,自由度比正常宗室还弱,可毕竟是姓朱,是太祖的后人,朝廷依旧会给予一定的照顾,比起真正的庶民,生活条件要优渥很多。然而可能是遗传了朱榑的性格,依然有人不断的作死。 百姓们正是看到朱载坖处置了刘世延这个祸害,故而希望朱载坖把齐庶人这个祸害也处置了。 但是显然,刘世延和齐庶人不是一个量级的。刘世延充其量一个末等勋臣,朱载坖处置了也就处置了,但是不管齐庶人一家多么不堪,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太祖苗裔。 就算是犯了罪,也该宗人府来管,锦衣卫也没办法处理,自己这个皇子就更不用说,根本没权力处理此事。 而且齐庶人家寿命极长,而且由于之前长期被圈禁,所以辈分极高,按照太祖给齐庶人一系定的字辈:贤能长可庆,睿智实堪宗。养性期渊雅,寅思复会通。 齐庶人一族现在还有朱载坖的叔祖辈,小一点的也是朱载坖的叔叔辈,朱载坖怎么管? 第470章 宗室败类难理清(二) 大批的百姓跪在临淮侯府门外,请求朱载坖受理自己的状子。 朱载坖在府内,有些无奈。毫无疑问,这些百姓早就深受齐庶人之苦了。但是即便是朱载坖收了他们的状子,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毕竟是太祖苗裔。 就像之前,朱能增之子朱长鑋伙同朱长鍭擅杀军人沈鳌,本人被发配凤阳高墙,直到嘉靖十三年遇赦得以返回南京。朱长鍭则只是夺食米半年。 齐庶人家族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儿,由于朝廷的纵容,当地官吏也管不了这些为非作歹的齐庶人群体,只能由着他们的性子胡来。 官吏惹不起齐庶人,有人甚至还要送钱财给他们,祈求他们有钱花了,就不会出门祸害老百姓。 在嘉靖眼中,齐庶人再是庶人,那也是太祖苗裔,生来就比普通百姓高贵,嘉靖能怎么处罚他们,大不了送凤阳高墙里关一段时间又放出来罢了。嘉靖尚且都对这些人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眼看百姓们一直在外面等待,朱载坖也很清楚,百姓们是抱着极大的希望来找自己的。一旦朱载坖在此事上无所作为的话,不但会使的自己在百姓中的名声一落千丈,还会使某些有心人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到时候他们就会说朱载坖只敢对勋臣士绅们下手,反而包庇宗室。齐庶人算个屁的宗室,虽然是太祖苗裔,一来本就因为犯罪被废,二来和朱载坖关系很远了,朱载坖只是苦于没办法收拾他罢了。 朱载坖无奈之下,只得先命人将百姓们的状子收了,由讲官们先看看。齐庶人在南京干的烂事,可谓罄竹难书,欺男霸女这些事情都是基操了,别说朱载坖,就是几位讲官也是对他们的这些恶行颇为愤怒。 尤其是张居正,他极为愤怒,他对朱载坖说道:“殿下,齐庶人已经被废为庶人,犹如此猖狂,是朝廷法度与无物,如不重惩,何以张朝廷之法度。” 张居正和大明的藩王们是有些过节的。张居正的祖父张镇则是辽王府的一名护卫。现任辽王朱宪?还是张居正的小时候玩伴。 跟绝大多数朱家子弟一样,朱宪?是妥妥的纨绔子弟一枚。偏偏他的母妃毛氏“明书史,沉毅有断,中外肃然,贤声闻天下”,她希望辽王长大后有一番作为,所以整天对朱宪节耳提面命。 毛氏希望有“卧龙的地方必有凤雏”,她看着颇有作为的儿子玩伴张居正,于是整天数落自己的儿子,希望他能和张居正一样奋发图强,可惜朱宪?实在不是读书的料,而声色犬马倒是无师自通,气得毛氏经常责骂他不争气。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而朱宪?对于这位少年玩伴则充满了嫉妒和怨恨之心。 张居正十五岁中举后,于是宴请张居正的爷爷张镇饮酒赴宴。张镇作为一名卫兵自然是第一次被辽王奉为座上宾,那晚的酒宴面对辽王的敬酒,不免就兴高采烈地多喝了几碗。谁知当晚回家就身亡了,有人告诉张居正是辽王喝酒逼死了你爷爷。 其实,综合各种史料来看,如果说辽王酒宴预谋逼死张镇恐怕有失偏颇,但肯定是逼着张镇喝了不少酒。辽王虽不杀伯仁,但伯仁为你而死。 所以张居正是极为痛恨大明的这些藩王宗室的,但是他也知道,在嘉靖朝,他是动不了辽王的。因为辽王和嘉靖一样,都是修仙爱好者,对道教十分痴迷,动不动就各种开坛做法。这让因为修道而经常被群臣反对的嘉靖,不禁将他引为知己。 在嘉靖朝,辽王可是很吃香的,嘉靖二十七年,赐辽王宪?道号清微忠教真人,给与金印及道藏经典。 张居正动不了辽王,对其他大明宗室也是极为不满,齐庶人没有任何爵位,就敢这般猖獗,张居正当然不能容忍了。 朱载坖问道:“诸位怎么看此事?” 李春芳说道:“殿下,齐庶人虽然已经被废为庶人了,但是毕竟是太祖苗裔,即便是有罪过,也应该具折参奏,由宗人府、礼部议罪。” 朱载坖当然知道李春芳说的,不过此事关乎朱载坖的名声,除了直接向嘉靖参奏之外,朱载坖必须做些什么,朱载坖想了想,对张居正说道:“张师傅,你去趟齐庶人处,告诫他们不要太过分了,给孤收敛一点。” 同时朱载坖决定将一应诉状都直接上奏嘉靖去处理,这齐庶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但是令朱载坖没想到的是,张居正去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灰头土脸的回来了。齐庶人一家不仅不把张居正当回事,反而打了张居正,张居正披头散发的回来了。 朱载坖勃然大怒,直娘贼,这是全然不把自己当回事了。朱载坖问道:“这是谁干的?” 张居正说道:“殿下,是齐庶人中的朱可湖,臣给殿下丢脸了。” 朱载坖摆摆手说道:“张师傅,此事是孤考虑不周,这口气,孤肯定给张师傅出了。”朱载坖没有想到齐庶人如此嚣张,连自己派讲官去都丝毫不给面子,他们看来是在南京待的太悠闲了。 朱载坖随即叫来朱希孝,将此事告知他,直接命令南京锦衣卫把齐庶人先暂时禁闭在府内,等候嘉靖的处置。同时将齐庶人的一应罪状抄送一份给南京礼部,询问南京礼部尚书刘采,为何装聋作哑。 朱希孝领命之后,赶紧率人包围了齐庶人府上。 朱载坖也不想再多和这齐庶人一家神经病多说什么,自有嘉靖处置他们,随即启程,赶赴苏州。 这次朱载坖全城陆路,一路都在官军的严密保护之下,临淮侯李庭竹亲率南京京营精锐送至镇江,南直隶巡抚唐顺之率南直隶官军护送朱载坖从镇江赶赴常州,与陆绎等人汇合,再从常州府赴苏州府,浙直总督赵文华、南直隶总兵戚继光率兵在半路迎接。 第471章 重临姑苏欲谋归 朱载坖驻跸于苏州府玄妙观,赵文华亲自送朱载坖到此。 朱载坖到玄妙观内住下后,赵文华将一封书信交给朱载坖,说道:“殿下,这是下官义父的信。” 既然是严嵩的信,朱载坖当然要看一下,朱载坖当着赵文华的面打开了严嵩的信,严嵩在信中还是劝朱载坖快速了解在东南的事情,早些回到京师来。 他认为京师才是天下根本,和京师比起来,东南虽然重要,但是是远远比不上京师的,所以严嵩劝朱载坖还是尽快回到京师,不必在东南停留太久。 朱载坖直接将严嵩的信给了赵文华,问道:“赵制军怎么看?” 赵文华看过之后,对朱载坖说道:“殿下,下官也以为殿下应当回京师去,在陛下身边才好。本朝重中枢而轻州郡,中枢才是殿下今后要发力的地方。” 朱载坖也知道严嵩、赵文华都是一片好意,他说道:“孤处理完苏州的事情,就会回京师的。” 赵文华走后,朱载坖找来李芳,询问有关蒋洲的事情,蒋洲去倭国已经四个月了,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吗?李芳向朱载坖汇报道,蒋洲去倭国后,派人回来传过信,可能还要一月才能回来。 朱载坖闻言也就不多说了,朱载坖虽然关心起来祝氏的近况了,祝家的一应田产、宅邸都被没收了。在朱载坖和李芳的亲自安排下,祝家成为皇商,准备到时候替李芳收购棉布等商品。 嘉靖拨给了李芳十万两,朱载坖送南京佛门搜刮了五十万两,还有赎刑的银子,应该也有不少,本钱还是足够的。 不过朱载坖以往这笔钱还是主要用于东南的御倭,现在虽然官军大举募兵,浙江、南直隶等处的官军战斗力比之前高了不少,但是在朱载坖看来,这些都不过是被动防御罢了,要想真的肃清倭寇,还是需要御敌于国门之外,大练水师。 现在大明的水师,只不过是各省总兵下面的附属兵种罢了,水师的建设还是以各省为主,割裂开来的,水师驻扎分散,根本不能集中指挥,只是近海防御而已,朱载坖现在有这么多银子,当然把注意力放在加强水师上面。 朱载坖于是召集戚继光、俞大猷等人,商讨东南海防事宜。 朱载坖这次可以腰包里有钱了,反正佛门捐资就是用于御倭的,朱载坖也没有挪用。 这次朱载坖到苏州,士绅们都毫无动静,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朱载坖就是空气一样。朱载坖对他们的反应根本无所谓,现在没有空搭理他们。 接到朱载坖的命令,俞大猷、戚继光赶紧赶赴苏州,面见朱载坖。 朱载坖也不跟两位总兵啰嗦,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就是将浙直两地的水师集中起来,御敌于国门之外之外,同时朱载坖还询问到现在大明战船的尺寸和造价。 这点出身于福建卫所的俞大猷倒是很清楚,海舟这类战船体型较大,造价高昂。其四百料官船船长9丈4尺,阔1丈9尺,而五百料官船的船长更是达到了12丈2尺5寸,阔也达到了3丈,当然造价也是不菲的,五百料官船一千两一艘。 而且水师海舟的维护成本也不低,以五百料战船来说,每年需要五百两的费用用以维护战船,还有训练等各项支出。 当朱载坖问及倭寇水师和官军水师对付倭寇的办法时时,俞大猷说道:“回殿下,倭夷鼠伏海岛,因风之便放肆侵略。 其来如奔狼,其去若惊鸟,来或莫知,去不易捕。臣以为官军无事则沿海巡微,以备不虞。若倭夷之来,则大船泊之,快船逐之。彼欲战不能敌,欲退不可走,庶乎可以剿捕也。” 作为和倭寇打了多年交道的将领,俞大猷对于倭寇还是比较了解的,官军的大型官船对倭寇的船只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但倭寇的船只较小,在逃跑过程中非常灵活,官军往往追之不及。 俞大猷说道:“殿下,倭船遇巨舰难于仰攻,苦于犁沉。故广福船皆其所畏者,而广船旁陡如垣,尤其所畏者也。”现在大明官军所装备的广船、福船对倭寇来说已经是压倒性的优势了。 倭寇造船的造船技术落后于现在官军的造船技术,而倭船缺少龙骨、肋骨等船只构件。其强度远远低于官军所拥有的战船,在海战中的两者相遇,其结果可想而知。 朱载坖问道:“那为何官军水师无所作为?” 俞大猷总结了几个原因,一来是官军反应迟钝,由于船只数量不足,官军水师往往缺乏预警,等到倭寇来袭才仓促迎战,遭致败绩。 二就是官军水师疏于训练,水师和陆军不能,现在已经是以火炮为主要武器了,火炮要想有精度,眼下只有勤于练习,而官军水师疏于操练,士卒炮术不精,临阵往往无法命中,而一旦陷入接舷战,官军士卒胆怯,气势为倭寇所夺。 三就是倭寇水师确实孱弱,但是海贼的实力确实相当之不错的,如王直等大海上麾下的广船、福船都很多,也是大明制造的,质量比官军还要略胜一筹,同时他们还积极从佛郎机等处购买火炮,武装自己,这些海贼,常年在海上漂泊,无论是水性还是炮术都远远超过官军水师。 朱载坖明白,这些问题都不是短时间能够解决的。朱载坖现在能做的就是砸钱,除了大量制造用于巡逻的哨船之外,就是要打造大舰队。 朱载坖问道:“各类战船之中,远洋作战,以何种为宜?” 俞大猷说道:“殿下,远海作战,以广船最佳,只是广船造价颇高。” 因为广船以铁力木制造,头尖体长、上宽下窄、体型巨大、船身坚固、耐风涛、且御火。是远洋作战的最佳选择,其造价也是最高的,官军一向很少装备广船,倒是王直麾下有不少广船。 朱载坖便问道:“广船造价多高?” 第472章 筹海大计已初集 俞大猷向朱载坖介绍了战船的造价,以一千料广船为例,每船要用铁力木302根、杂木149根、株木20根、榆 木舵杆2根、栗木2根、橹坯38支、丁线个、杂作161条(个)、桐油3012.5 斤、石灰90375斤、舱麻125325斤,加上配套的火器等,需要用银三千五百两左右。 远洋作战,是靠大舰巨炮,所以一般就是广船和福船两种。 广船有两大的特点:第一,水密隔舱,设置多个隔舱方便货物的分类,另 一方面还可以提高安全性能。第二,多孔舵,舵叶上有菱形的舵孔,减小阻力, 操作方便。广船船体高大,船身长10丈,阔3丈余,俨然是海上的巨无霸。广船 用铁力木制成,通体坚硬似铁、极耐腐蚀。形制下窄上宽,状若两翼。倭寇的船只所用材质为松杉木,顶不住广船铁体撞击,对战时倭寇闻风丧胆,所以广船被广泛应用在了水师远洋争锋中。广船上也配备了较多的火器,但是由于广船在外洋中不太平稳,震动幅度较大,影响火器打击目标的精确度,所以这些火器的主要是起到震慑作用。 广船一般是直接用于撞击作战,通过撞击直接将敌船撞沉,而火器接敌,则是福船的作用。 福船船底基本上呈u型,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是保证平衡性,二:是增加载货量。 福船尖底适合远洋航行,采用了风帆动力系统,体型较庞大,船身宽阔、沉重,福船上有“楼”和“棚”便于作战防御。而且福船平稳,便于发扬火力。 俞大猷还向朱载坖介绍了沙船,沙船是一种平底船船,主要用于近海和江河之中。沙船独特的造型,决定了沙船具有良好的航海性能。主要在北方浅水航线,因其运载能力强、稳定性高、不惧浅滩等优点被较多的应用在近海运输当中。 其次沙船具有平头、方尾、平底、长宽比大、多桅多帆、吃水浅、载重量大等特点,不仅可以在沙滩多浅水的区域航行,还可以在风浪较多的大江大河中远航。沙船上有腰舵,增强船只在逆风行驶或在大风大浪的环境中的稳定性,防止横漂的发生。 沙船最大的特性就是载重量巨大,载重万石以上的沙船在现在已经是十分普遍了,而且沙船的造价比广船要便宜的多。 这是朱载坖现下最需要的船只,组建一支由万石以上沙船构成的漕船队,运送漕粮比通过漕运不要高效多了。同时海船还可以直接将粮食运抵辽东,接济辽东的官军,对于以后朱载坖经略辽东大有裨益。 朱载坖现在有五十万两巨款,恨不能全砸到水师上去。但是朱载坖知道,造船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大批熟练的工匠。 原本大明的南京有龙江船厂等一系列的官营船厂,负责为官军打造战船,还有漕运所用的漕船,操江水师的战船,郑和远洋的宝船,都是由南京龙江船厂等船厂制造的。 当时的船厂内不仅有工匠生活区、存放材料的仓库和专存宝物的宝库,而且还专门设置有官府衙门、集市,在作塘的周边还设立了铁、木、细木、蓬、 索、缆、油漆等大小作坊,船厂建筑规模达到千余间,现场官员、匠丁、后勤杂役等达2万余人。 南京的诸多船厂是由兵部、工部两部门统管,现在已经不再具备生产宝船的能力,和大明的其他官营作坊一样,工匠逃亡,官吏贪污成风,所造船只都是滥竽充数,甚至连朝廷规定的数目都难以造出。 如南京新江口水师,工部条例凡新江口战船,原额一百七十八,划船三十七只,三板船三十只,巡船九十只,摆搭浮船五只。正德九年奏添哨船一百只,造完九十七只,除正德十五年行取四十只赴京,现在五十七只,通共三百九十七只,该五季一修,十年一造。 实际上新江口水师战船,不足二百,大明船政的废弛可见一斑。 和朝廷的官营船厂废弛殆尽不同,民间的船厂现在确实欣欣向荣。广东、福建等处制造的民间商船,其规模比战船大,制造亦远为精良。 连俞大猷也不得不承认,朝廷的造船厂,制造战船的承委人员,每多染指,铺行办料,通同匠人作弊。于是因陋就简,狭其制,稀薄其料,徒具一船。所役使的工匠,因劳役、生活条件恶劣而往往消极怠工,敷衍差事。所造之船,质量自当低劣。 而民间私造之船,乃系船主、商人之身家性命。对船的坚固、性能、以及船体 设备如何提高效益,等等,格外注重。既舍得花费成本,又往往亲自督工制造。民间的船只往往比官船更加优良。 尤其是海商首领王直在广东高州所造的船,规模宏大,巨舰联舫,方一百二十步,客二千人, 木为城,为楼槽,四门其上,可驰马往来。直逼当年郑和下西洋的宝船了。 而且造船所需要的优良木料,也并不产自于东南,而是在广东、广西,造船最好的木料,乃是铁力木,尤其是远洋作战的船只,船体各个部位,是根据其性能而使用不同的木料。 所用木料有铁力、槐、樟等等上乘之木。 洋船,因远渡重洋,经历风涛多险其船厚重,多用铁力木为之。船底用一完整的铁力木木料为梁,而舱艘横数木以为担。因其任载重大,故称为“铁船”,又因其不费人力,任何航手,船夫均可驾驶,·故称“纸人”。 现在尽管朱载坖手上有银子,但是这造船之事,还真不是一时半会砸银子既要行的,需要长时间的技术积累,眼下缓急之间,朝廷的船厂不可能马上就造出广船来。 俞大猷建议,可以先整顿船厂,从千料的福船造起,同时派人南下购买铁力木,以备日后造船所用。 第473章 筹海大计已初集(二) 朱载坖就不信了,自己手握五十万两巨资,还整不出来一支像样的水师。朱载坖和俞大猷等人商量了起来,先拿出二十万两,十万两用于整顿船厂和修造各种快船,另外拨付十万两,用于直接用民间采购福船和广船,充实浙直水师。 同时,针对浙直水师分散的现状,朱载坖认为应当设立提督浙直等处水师军务总兵官事兼领海盗、缉私这一职务,将浙直两地的水师都集中起来使用。 快船、小船,用以近海防御,远洋福船、广船用以远海巡弋,防备倭寇。朱载坖的本意是集中浙直的水师,统一使用。 但是戚继光和俞大猷都不同意这样的做法。原因也很简单,现在水师地位低下,尽管按照朱载坖的设置,这个提督浙直军务,也是总兵,但是在戚继光等人看来,这个水师提督的成色,是远远不如镇守一地的总兵重。 同时,现在大明水师的任务还仅仅是在近海扫荡倭寇,没有远洋作战的需求,由于现在的通讯手段,提督两地水师,根本没有办法作出迅速的反应。 这点确实是个问题,不过朱载坖要做的是将水师独立成军,加强水师的地位,所以朱载坖和两位总兵商量了之后,决定在浙江和南直隶将所有的水师编为一协,称为南直隶、浙江镇左协,本来按照朝廷规定,一协的主官是副将,但是朱载坖为了加强水师的地位,水师左协都有由总兵兼任。 这样的话,总兵的权力就大为增加了,除了总兵直辖的中军和中协外,还将水师也直接纳入镇守总兵的管辖范围。 同时朱载坖还要求俞大猷等人制造五十条万石以上载重的沙船,用以运送军粮等物。同时也是试办漕粮海运的准备。 和两位总兵谈完之后,朱载坖回头准备向嘉靖上密疏。 在密疏中,朱载坖详细说明了自己最近的各种行为,同时将自己的看法对嘉靖阐述了一下。 朱载坖认为现在海禁还是必须的,原因也很简单,即便是现在大明开放海禁,朝廷也无法从中获利。大明现在的情况,连个商税都征收不到,还谈什么关税呢?所以一旦真的放开海禁,得利的绝对不会是朝廷,而是这些依靠走私赚取巨额利润的黑心商人。 朱载坖所以建议,在朝廷没有建立起可靠强大的水师之前,坚持海禁,同时与王直合作,通过王直由朝廷直接赚取贸易的巨额利润,利用王直剿除倭寇,打击其他的走私商人,给朝廷发展水师赢得时间。 对于王直其人,朱载坖认为他身上的商人气息十分浓厚,现在看来还是可以利用的。只要大明抓住机会发展水师,官军水师对王直的船队构成压倒性优势,王直绝对不敢起什么异心,能够为大明所用。 对于倭国,朱载坖也详细向嘉靖阐述的自己的看法,倭寇出产黄金白银和铜,这些都是大明现在所需要的,况且倭国物资匮乏,需要从大明进口茶叶、丝绸、布匹,这些生意,朝廷不做,这些走私商人也会去做,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与其如让这些不法商人获利,还不如由嘉靖把这个钱挣了呢。 同时为了向嘉靖重视水师,朱载坖向嘉靖详细说明了水师的作用。首先当然是剿除倭寇,防止倭寇的袭扰,其次就是打击走私,现在既然皇室要和王直做生意,那么走私的商人就是侵夺皇室的利益,走私每少一两,嘉靖就多挣一两。还有就是制衡朝廷和王直,只有朝廷的水师足够强大,才能在和王直的谈判中取得主动权。 朱载坖最后还提了漕运改海的事情,虽然一直有人认漕运是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废漕改海断然不许。但是实际上,海运不但比漕运更加方便省钱,在大明也是使用过的。 元朝长期以来是利用海运来运输军队与物资,这得益于元朝强大的舰船制造技术以及对制海权的牢牢把控。在太祖剿灭在辽东的北元残余势力时,,明军通过海运输送了大量的军队与物资,漕运只负责从农业发达的江浙湖广等地区向辽东运输粮草。 不少臣子们认为,海运时间长,风险大,而且易受天气与潮水影响的弊端显得越来越严重。除此之外,海运极易受到海盗贼寇的掠夺侵扰,为了保护运输船只,还要专门配备军队沿途护送,军队的开支又是一笔钱。 但是漕运的损耗和贪污实在是过于庞大,而现在大明本身就要发展水师,反正钱已经花出去了,用于护航海运也没什么不可,海运的损耗肯定是漕运所不能比的,而且海运都是近海航行,风险其实很低,远没有这些大臣们说的那么可怕,所以朱载坖请求嘉靖,制造用于海运的沙船,运输漕粮。 同时此举也是为了掩人耳目,皇室和王直做生意,是见不得光的。如果大量的货物在东南交割,很难不被东南士绅们查知,一旦被他们得知,肯定会沸反盈天的闹事,到时候被动的就是嘉靖和朱载坖了。 所以朱载坖建议,以试验海运漕粮为名,将物资转运到天津与王直交割,嘉靖对于天津的控制肯定是很强的,无论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消息不外泄。 朱载坖将给嘉靖的密疏写好后,就通过锦衣卫的急递送走了。 现在对于朱载坖来说,就是等待了。海瑞和赵贞吉的清丈田亩、裁汰僧人,其实并不需要朱载坖去做什么,朱载坖只是在苏州坐拥重兵,为他们撑腰即可。 朱载坖现在主要是在等蒋洲回来,朱载坖觉得,王直肯定会亲自前来的。作为一个颇为胆大的商人,这么大的生意,王直不可能就这么放过这个机会,他肯定会亲自前来,探明虚实后再说,王直要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也就不配做这个生意了。 第474章 筹海大计已初集(三) 西苑,无逸殿,嘉靖正在翻阅朱载坖的奏疏,朱载坖接连弹劾诚意伯刘世延和齐庶人,嘉靖当然要作出处理。 对于这个刘世延,嘉靖也是深恶痛绝的,自从袭爵以来,就是非不断。先是因为自己父亲刘瑜和徐鹏举的矛盾,刘世延谋求南京左军都督府的职务,多次上疏嘉靖,以军政自陈,乃为引疾疏,叠叠数百言,自陈功代,语涉怨讪。 嘉靖将其训斥之后,刘世延消停了一阵,倒是不再谋求和徐鹏举一争高下了,但是就开始为非作歹起来。南京的科道御史弹劾刘世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罪名也是非常之众多,仅仅嘉靖记得的就有擅用关防牌票、私造兵器、聚众杀人这种非常严重的罪名。 至于什么侵夺刘塘民田和截留芦课、骄纵不法这些,对于刘世延来说那都不算什么。 最令嘉靖继位恼怒的是,刘世延还曾经上疏嘉靖,因陈始祖基开国功勋着在社稷,而身后恤典出魏国公徐达及新建伯王守仁下,乞改给祭葬享堂仪物及爵级、勋阶、散官。 这就属于没事干找事做,刘基确实是开国功臣不假,但是刘基有什么资格和中山王徐达比?徐达可是大明的开国第一功臣,刘基不过一个伯爵,就算是在开国文臣中,刘基也并不是第一人,刘世延这话简直是天方夜谭。 王守仁虽然也只是伯爵,但是他创立的王学现在在大明是显学,刘世延要求刘基的待遇要超越王守仁,也不怕满朝的王门弟子用奏疏把他淹死。 果不其然,礼科都给事中王之垣等参劾他挟祖勋而要君宠,悖慢不敬。欧阳德、徐阶、聂豹等人也纷纷上疏弹劾他。 嘉靖对于刘世延,已经是极为失望了,嘉靖给开国功臣复爵的原因就是想在南京勋臣中掺沙子,加强对南京的控制。这点李庭竹他们就深刻领会了嘉靖的意图,一直和南京的勋臣们保持对立,刘世延的父亲刘瑜也是如此,甚至不惜为此和徐鹏举闹翻。 可是刘世延就完全没能领会到嘉靖的意图,或者说他领会了也不当回事。他竟然和魏国公交好,甚至参与进徐鹏举废长立幼的事情里来,嘉靖再不修理他,就说不过去了。 让嘉靖头疼的是齐庶人,这帮人说是庶人,毕竟也是太祖苗裔,嘉靖怎么处置他们?凤阳高墙里也不是没关过,但是对于齐庶人来说,他们根本不把此事当回事。 嘉靖于是召集严嵩、徐阶和王用宾讨论怎么处理这两件事。 刘世延的事情比较好解决,无非就是怎么处理他的问题。礼部尚书王用宾提出了两种办法,一是夺爵,直接剥夺刘世延的诚意伯爵位,从刘家另寻他们继承爵位。另外就是停爵,暂停诚意伯爵位的传承,不但要剥夺刘世延的诚意伯爵位,朝廷暂时也不会找人继承诚意伯的爵位。 停爵肯定比夺爵要严重的多,嘉靖想了想说道:“那就先停爵!” 接下来就是处理齐庶人的事情了,这次齐庶人的事情可不算小,殴打裕王府讲官,往小里说是不把朱载坖这个皇子亲王当回事,往大里说那就是连嘉靖这个皇帝也不放在眼里了,张居正是嘉靖指定的裕王府讲官,殴打张居正就是打嘉靖的脸,嘉靖怎么会惯着他。 嘉靖直接问道:“大宗伯,这是礼部该管,大宗伯怎么说?”现在大明宗人府实际上名存实亡,因为其礼仪职能被礼部分了过去,而其关押处罚宗室的职能则被中都凤阳分了去,所以嘉靖首先问的是王用宾。 王用宾说道:“陛下,齐庶人殴打朝廷命官,理应发凤阳高墙囚禁。” 对于王用宾的看法,嘉靖不置可否,也许对于其他宗室来说,凤阳高墙是极为恐怖的地方,但是对于齐庶人来说,就未必如此了。 正德时期,归善王朱当冱被诬造反,武宗下令捉拿。事先他并不知道会被送到凤阳高墙,还以为只是去拜谒皇陵。直到看到冰冷高大的城墙,他这才发现受骗,大呼一声“冤乎!”,随后一头撞死在城墙之上。 为什么宗室害怕高墙?这是因为进去之后,几乎就是终身监禁,没有翻身的可能。除了自己,亲眷们往往也要同行,在里面繁衍生息许多代,也无法呼吸自由的空气,这与豢养的猪狗差不太多。 而且,在凤阳高墙之中的管理者大多都是宦官。他们从小失去了最宝贵的部件,心理扭曲变态,对世人充满仇恨。而且,发配到这里的宦官,更比不得皇宫中有前途。于是,他们对里面的皇族发起了疯狂报复。别看那些人曾经是金枝玉叶,王孙贵胄,一旦进入其中,就是人下人,绝对没有谁会为他们鸣冤,向皇帝告状。在凤阳高墙中被宦官虐死的宗室子弟人数不少。 但是齐庶人一家在凤阳高墙里呆了一百多年,对于凤阳高墙里面的事情门清,何况其他的宗室最多也就十多几十人,齐庶人这一支,可是接近千人,总不可能把他们都关进去?关个把两个人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无所谓的事情。 嘉靖这次准备给齐庶人长长记性了,免得他们在南京日子过得太松快了。 嘉靖说道:“厂卫遣人,将涉事的齐庶人赐死。” 徐阶说道:“陛下,祖训有言:虽有大罪,亦不加刑。重则降为庶人,轻则当因来朝面谕其非。或遣官谕以祸福,使之自新。陛下是不是三思?” 确实,按照重八哥的祖训,对于宗室最重的处罚就是降为庶人,连刑都不能用,更不用说诛杀了。这无疑成为了套在历代大明皇帝头上的一个紧箍咒。 但是嘉靖显然不这么看,他说道:“成祖以齐庶人顽狠凶悖,弃灭天伦,造为反逆,已将其开革玉碟,贬为庶人。而彼辈兀自作恶,国法难容,如不加以诛戮,国朝法度何在?” 本来事涉宗室,就是皇室内部的事情,嘉靖既然已经决意要杀,臣子们也不会多说什么,嘉靖不光要杀人,还要削减齐庶人的禄米,虽然他们被废为庶人,但是历代的皇帝还是供给禄米,保障他们的生活,现在嘉靖直接将他们的禄米减少一半,看他们还敢不敢闹事。 第475章 筹海大计已初集(四)百万字纪念 嘉靖处理完了此事,随即开始处理政务起来。 阁臣们回到内阁值房,徐阶对严嵩说道:“首揆,自殿下南下之后,陛下似乎对于政务勤勉了许多。” 严嵩点点头说道:“子升说的是,现在陛下确实比之前勤勉多了。” 这点不光是徐阶,连严嵩也有所察觉,之前嘉靖对于政务比较懈怠,经常就是下部议或者直接交给内阁处理。但是现在朱载坖去了东南之后,嘉靖对于政务明显上心了不少,尤其是对于东南的消息,嘉靖都是第一时间亲自处理,倒是颇有当年刚刚继位时的明君之象。 两位阁老只是相视一笑,就继续去埋头处理政务了。 于此同时,无逸殿内,嘉靖正在细细阅读朱载坖的奏疏,朱载坖的奏疏中事无巨细的将自己到了东南以来的所作所为向嘉靖汇报,同时谈了自己的看法。 嘉靖也在仔细思考朱载坖所提出来的建议,对于和王直的交易要放到天津来,嘉靖认为是正确的,王直毕竟是大明朝廷命令通缉的倭寇头目,一旦这件事情被外间得知,就极为不好收拾了。 但是对于水师,嘉靖一时还有些拿不定主意,利用水师海运漕粮和货物,当然是可以的。但是嘉靖深知,漕运牵涉颇大,轻易是动不得的。 而且水师耗费不菲,维持一支庞大的水师,那是要花费巨资的,可比自己修玄要烧钱的多了,嘉靖要是有钱,恨不得自己先拿来修玄才好,水师不仅是造船耗资巨大,而且每年要拨付巨款加以维护,眼下朝廷财政本就不宽裕,再拿出这么多钱来投资水师,对于朝廷财政来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至于海运的便利,熟知历史的嘉靖怎么会不知道?前元定都大都,转运漕粮都是依赖海运,开辟自刘家港经万里长滩、青水洋、黑水洋至成山,达界河口的海道,其道差为径直。后来,千户殷明略又开辟从刘家港入海至崇明州三沙向东行入黑水大洋的海道,取成山转至刘家岛入界河,当舟行风信,有时至浙西至京师不过旬日而已,这条海路最为便捷。 甚至在朱载坖之前,早就有人提出过漕粮海运的建议,并且详细计算了海运和漕运的运费,海运远较河运节省时间,更为重要的,这种方法更大量地节省了财力、民力。同样以每年运送漕粮400万石计,海运的全部支出仅有160万石米,仅相当于河运的五分之一。 嘉靖十九年,南京中军都督万表建议:海运固然极险,但浙中海船,向来以远航到海外贸易。松江、太仓、通州、泰州等地有沙船,淮安有海雕船,通常由海路至山东蓬莱贸易,这里离天津并不远,可以把松江、太仓的近海漕粮,出资雇海船运输,以三四万石做试验,熟悉海道,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由于倭寇逐渐猖獗,漕运改海的事情遂被搁置了下来。 嘉靖深知,漕运干系重大,不是轻易能够改变的,所以对于朱载坖提出的几个建议,嘉靖同意了兴建水师,增造船只,朱载坖从佛门手中获取的五十万两,嘉靖只让他交内承运库二十万两,剩余的就充作造船的费用。 而对于漕运改海的要求,嘉靖没有同意,在天津交割货物的请求被嘉靖同意了,造重载沙船的数量也被嘉靖打了个对折。嘉靖批阅完朱载坖的密疏后,将朱载坖的密疏发回。 苏州府,玄妙观,朱载坖正在听取海瑞和赵贞吉清丈田亩和裁汰僧尼的成果。 进展最快的就是裁汰僧尼了,由于现在寺院土地人丁都要向朝廷交税了,所以寺院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大肆的招引民众私自剃度了,赵贞吉的裁汰僧尼进行的相对比较顺利,现在已经将一万多僧尼还俗了。 海瑞那边可就没有那么顺利,清丈田亩,可是在割这些士绅们的肉,虽然他们现在迫于朱载坖的威压,不敢明面上反抗海瑞的清丈田亩,但是背地里使阻挠海瑞清丈田亩的事情可没少干。 他们这时候又拿出太祖在洪武十年的诏书:食禄之家,与庶民贵贱有等,趋事执役以奉上者,庶民之事也。若贤人君子,既贵其家,而复役其身,则君子野人无所分别,非劝士待贤之道。自今百司见任官员之家 有田土者,输租税外,悉免其徭役。 强调太祖优待士绅的祖制,朱载坖不禁嗤笑道:“这个时候又想起了太祖皇帝的祖训了,现在豪强兼并,赋役不均,花分诡寄,恃顽逋欠,偏累小民,这是什么道理?” 朱载坖也不跟他们啰嗦,以裕王的命令昭告苏松常镇等府的豪绅:贵豪隐占人丁,逋负租税,一切重役悉苦贫民,而吴中尤甚。宜敕各抚按官申严法纪, 禁戢豪强,期以赋役均平,毋有偏累。同时明确了海瑞这次清丈田亩的四个重点,就是:一曰查侵冒,二曰严追偿,三曰处偏累,四曰禁诡寄。 同时命令陆绎和李成梁带着锦衣卫协助海瑞,有胆敢对抗朝廷新政的,务必严惩。 朱载坖安排好这些事后,李芳也正好前来,朱载坖问道:“李公公可是有事?” 李芳看了一眼在朱载坖旁边的人,朱载坖会意,将所有人赶出去,朱载坖低声问道:“可是蒋洲那边有消息了?” 李芳点头说道:“殿下,蒋洲已从倭国返回,先行派人来回报,距松江府不过日路程。” 朱载坖抚掌说道:“这就好了!此间事了,孤也好回京复命。” 李芳说道:“殿下,此事麻烦了,王直亲自护送蒋洲回来,声言要见殿下。” 朱载坖笑笑说道:“他既有胆,自可在见孤,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胆量了,孤就在这玄妙观中候他。” 李芳皱起眉头说道:“殿下,王直毕竟现在是倭贼头目,恐怕不会轻易上岸的?” 朱载坖说道:“既然要和陛下,和孤做生意,就得按照孤的规矩来,看看咱们这位五峰船主有没有胆量了。” 第476章 枭雄确是奇男子 松江府外海,五峰船主王直的坐船上,王直正带着一众干儿义子和蒋洲正在甲板上宴会。 王直问道:“蒋大人觉得,殿下会否与某见面。” 其实蒋洲觉得王直着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朱载坖好歹也是皇子亲王,你王直是什么人?别扯什么五峰船主,海上霸主,在大明眼里就是一个通缉犯罢了,二者之间的距离无异于云泥之别,王直的要求在蒋洲看来真是异想天开。 不过蒋洲为了稳住王直,还是对他说道:“殿下固非常人也,下官岂敢擅自猜度。” 王直闻言只是笑笑,蒋洲的话,并不出王直的意料。他从少时经商起,到现在数十年了,什么样的人他没有见过,不管是大明的官员,倭国的藩主,他见的多了。 王直正在和蒋洲宴饮时,蒋洲派去向李芳通报的人回来了,向蒋洲和王直说了朱载坖的回复。 王直的这些干儿义子们立刻坐不住了,他们认为朱载坖这是陷阱,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现在王直是什么身份,一旦踏入大明,就如同鱼儿入网,鸟入笼中一样,朱载坖这个条件根本不可能答应。 王直呵斥道:“吵什么?”毛海峰等人才安静下来了。 王直开始认真思考起来了,乍一听来,这位裕王殿下的要求有些离谱,甚至让人觉得是个陷阱,但是仔细想来,并不为过。 裕王是什么人?嘉靖事实上的长子,大明的储君,这点即使是他王直身在海外也是很清楚的。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轻易和他王直见面,只能是王直去见他。 至于为什么要王直去苏州,一来是裕王不便走动,只能在苏州见王直。二来也是考验王直的胆量。其实对于朱载坖来说,真的要给王直设下陷阱的话,沿海是更好的选择,只要王直逼近大明沿海,朱载坖调集数省的官军水师,设下埋伏,重创王直还是做得到的。 而现在官军水师毫无异动,王直并不认为这是朱载坖的陷阱。 至于胆量嘛,王直大笑一声,自己从商后,最不缺的就是胆量。王直的家乡徽州府歙县,土地贫瘠,为了求得一口饱饭吃,当时年纪还尚小的王直不得不出门经商。 经过考虑,他决定贩卖私盐。王直选择贩卖盐的原因是盐是一种消耗品,当时盐铁都被掌握在朝廷手中,但是每家每户都需要购买和使用。 贩卖私盐,在大明可是重罪,判死的可不在少数。王直的胆量从这点就可见一斑了。 王直开始小规模地经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几年过去了,王直通过卖盐积累了第一笔财富,被当地人称为“大盐王”。然而,成为大盐王并没有满足王直的野心,他希望继续扩大自己的事业。然而,在当时能够比卖盐赚更多钱的买卖非常有限。经过深思熟虑后,王直决定走上一条不同寻常的路——海上走私。 起初,王直只是一个走私犯,他通过海上贸易运送违禁品。他最初依附于同乡许栋,但后来许栋被官军剿灭。王直则自立为船长,开始了一半是商人、一半是海盗的生活。王直的海上走私生意非常成功。 现在王直所积累的财富恐怕无法估量,手中的实力更是雄厚。 现在的王直,已经不再满足于挣钱了,银子,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对于王直来说,现在只有两件事是他关心了。 首先就是这么多年以来在外漂泊,王直并非无情之人,到了现在,他也想落叶归根,也想回到徽州府老家看看,但是自己作为大明的通缉犯,别说回到故土,就是踏上大明的土地,也是一件颇为奢侈的事情。 第二嘛就是自己虽然积攒了海量的财富,但是终究是个商人,王直也想青史留名,更想让自己的富贵子子孙孙传之无穷,做海商也罢,海盗也罢,显然是不可能代代富贵的,唯有回归大明,谋得个一官半职,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所以当朱载坖派蒋洲来寻找王直的时候,王直认为这是自己的天赐良机,在大明,谁能说了算?当然是皇帝了,胡宗宪虽然也在招揽自己,但是王直并不傻,他也知道胡宗宪很可能是在利用自己,但是之前整个大明只有胡宗宪一人向他抛出了橄榄枝,王直心里就算怀疑,也要和胡宗宪接触一下。 而现在朱载坖以皇子亲王的身份招揽他,王直当然更愿意和朱载坖谈了。 王直很清楚,大明朝只有一个人可以呼风唤雨,那就是皇上,现在是嘉靖,以后就是朱载坖了,所有王直认为,不管有再大的风险,也值得去冒。 王直一阵哈哈哈大笑说道:“看来殿下是想试试王某得胆量了,王某别的不缺,行走江湖,还是有几分胆色了。” 王直将一张拜帖交给蒋洲的仆役,命他会苏州,同时说道:“请替罪民王直告知殿下,罪民王直会亲自前往苏州拜见殿下的。” 王直话音刚落,毛海峰等人就苦劝王直不要去苏州,万一朱载坖有诈,王直岂不是有去无回了。王直厉声呵斥道:“尔等以为殿下是何许人也?殿下乃是皇子亲王,岂会与那些山野村夫一般行鬼蜮伎俩,尔等不必多言。” 这些日子里王直也没有少打听朱载坖,通过王直的打听,对于朱载坖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位裕王殿下杀伐果断,出手干净利落,从不废话,言出必行,对于倭寇也是严厉打击。 调度官军也颇为得法,他所举荐的戚继光等人,确实让倭寇吃了大亏。王直有理由相信,假以时日,这些倭寇决计不是官军的对手,这位裕王殿下也不会仅仅满足于将倭寇从大明的领土上驱赶出去,真的到了那一步,恐怕就是无力回天了。 所以王直将船队交给毛海峰指挥,自己和蒋洲携带礼物乘小船在松江靠岸,直奔苏州。 第477章 枭雄确是奇男子(二) 在苏州的朱载坖收到了王直的拜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这位还煞有介事的派人给朱载坖送来了拜帖,只是这上面的五峰船主印让朱载坖有些哭笑不得。 朱载坖命李芳亲自带人去松江府迎接王直,同时将戚继光召来,命他带领亲兵和徐文壁的红盔将军充作朱载坖的仪仗。 这次朱载坖在玄妙观摆开了全副的亲王仪仗,外面是着飞鱼服挎绣春刀的锦衣校尉。内里是由红盔将军和戚继光的亲卫组成的仪仗。 全套的亲王仪仗包括:刀盾20、大盾20、弓弩20、仪刀8、班剑2、矟20、夹矟2、斧钺2、令旗等各色旗幡20、金瓜4、骨朵2、团扇4、方扇4 这种仪仗极为复杂,朱载坖平日里都不会出动全副仪仗。十对执戟武士身着红袍绿蔽膝或绿袍红蔽膝,盘领,系腰带,腰带色与蔽膝同,在正堂外肃立。 而持短兵、弓弩的武士头戴乌纱帽,无翅,身着红袍;裙制为两幅,上端与裙腰相垂于身体两侧,裙腰狭长如带系于身前,颜色为绿色,与袍色相异,手持兵器,雁行排列。 朱载坖身着保和冠服,用九陬,去簪与五玉,后山一扇,分画为四。服,青质青缘, 前后方龙补,身用素地,边用云。衬用深衣,玉色。带青表绿里绿缘。履用皂绿结,着白袜,在堂上等候王直来。 李芳带着王直和蒋洲进入堂上,王直上前向朱载坖行了大礼,说道:“罪民王直叩见裕王殿下!” 朱载坖在堂上说道:“王直,起来说话!” 王直不肯起身,伏地说道:“殿下,罪民乃应死之人,理当跪禀。” 朱载坖笑笑说道:“王船主既然愿意跪,那就自便,孤要去更衣了。” 朱载坖起身去更衣,王直就一直跪在地上,朱载坖出来后命人撤去仪仗,戚继光和徐文壁亲自带人将大堂围住,防止外人窥视,为了今天见王直,朱载坖把讲官们都提前打发走了。 朱载坖更衣回来后,见王直仍在跪在地上,说道:“王船主,跪也跪的差不多了,孤今日是和你谈事情的,不是三法司会审,王船主还是起来说话!” 王直这才起身,对朱载坖说道:“罪民谢过殿下宽恩不杀。” 朱载坖笑着说道:“王船主的胆量倒是不小啊,要知道王船主的项上人头,在大明可价值万金啊。” 王直说道:“罪民的死活,全在陛下、殿下的一念之间。” 朱载坖闻言只是笑笑,刚才王直进来的时候,确实被朱载坖摆出的仪仗吓了一跳,在在大明朝的时候,最大也就见过知府的仪仗,和这亲王的仪仗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至于倭国的所谓藩主、将军的仪仗,还不如大明的知府呢。 不光是仪仗的威严,王直走南闯北多年,自认还是见多识广了,什么样的骁勇之辈都是见识过的。但是裕王的仪仗中,一些士卒的杀气,还是让王直有些胆战心惊,他差点以为朱载坖真的要对他下手,现在起身,自己的后背都已经湿透了。 王直这才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一份礼单,对朱载坖说道:“殿下,罪民来的仓促,略具薄礼,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朱载坖接过王直的礼单看了起来,王直出手还真是不薄,黄金五千两,各色宝石一斗,香料一百石、倭刀一百把、西夷火铳一百支还有其他各种西洋的奇珍异宝。 王直说道:“殿下,这些东西只是仓促之间准备的,还请殿下多包涵,若有不足之处,还请告知罪民,罪民立刻去采办。” 朱载坖摆摆手说道:“王船主说笑了,这份礼单,可不是什么薄礼。” 王直只是憨厚的笑笑说道:“殿下若是喜欢,便是罪民的福气。” 朱载坖打量着王直,由于长期在海上生活,王直皮肤黝黑,面相憨厚,若是不说,和沿海的渔民没什么区别。 朱载坖问道:“王船主久在倭国,应当熟悉倭国?倭国想要从大明获取什么货物啊?” 提到这个,王直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来了,倭国对于大明的各种货物,都有需求,其中需求最大的应该是生丝和各种纺织品,绢织物、纱绫、绉绸、绫子、缎子、纱、繻子等非常受到倭人的欢迎。棉织品也是输入商品之一,分为两种,一种质地为印染花纹,另一种是无印染花纹。 其次就是各种药材了,最为珍贵的是人参和朝鲜人参,据说有治疗百病的功效。其他输入量较多的商品有山归来、槟榔子、大疯子、黄芩、 杏仁、大黄、茴香、甘草、白术、乳香等。产自大明的药材在倭国颇受追捧。 其中尤其是生丝,颇受倭人的追捧,品种有白丝、黄丝、等,浙江省湖州府是白丝的着名产地,因而又称为胡丝;黄丝既产于广东省,也产于南直隶,但是以苏州黄丝为上品。 朱载坖便询问道价格如何,可以从倭国获取些什么。 王直说道:“倭国所产无外乎银、铜、倭刀等物,以生丝为例,一驮(106斤)铜可换生丝4到6斤,银的话,百余两可得。不过罪民觉得,换铜比换银划算。” 朱载坖有些好奇了,因为在大明,银贵物贱,按理说换白银更为划算一些,王直老于经商,应该不会不懂这个道理的。 王直笑着为朱载坖解释了原因,因为倭国的冶炼技术极差,对铜的冶炼方法的不成熟,因而使得倭国冶炼出来的铜中含有银,而且含量不低,不少大明商人都在倭国换倭铜,运回大明后将其中的白银冶炼出来,这部分银就相当于白赚的。 而倭国冶炼的白银,质地不佳,运往大明后还需要进一步冶炼提纯,但是倭国的白银中有些也含有黄金,只不过含量极低罢了。 和王直聊了一会,朱载坖为王直设宴,将他留在玄妙观准备进一步了解情况。 第478章 枭雄确是奇男子(三) 朱载坖专门为王直设宴,宴请王直。这倒是令王直有些受宠若惊了,在现在的大明,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是最低的。尽管大商人富甲天下,但是论及社会地位,是远远不如士绅们的。 士绅们自称耕读传家,其实一样也经商,只不过都是家中的旁系子孙经营操持商业,而嫡系子弟同样是读书上进。商人们一旦有了钱,也一样热衷于购置田产,让自己的子孙读书上进。 但是朱载坖倒是对经商没有什么歧视,还仔细询问王直关于海上贸易的细节问题。 吃过饭后,朱载坖、李芳、蒋洲继续和王直商量细节。 朱载坖开宗明义的说道:“王船主,孤也不妨和你说实话。在倭寇没有被荡平之前,陛下绝不会答应开海的。” 朱载坖知道王直关心的是什么,所以他直接把话挑明了,眼下倭寇猖獗,已经让嘉靖继位愤怒了。嘉靖这人极好 面子,倭寇这般猖獗,实际上是打的嘉靖的脸,嘉靖当然不可能再这个时候开海。 况且朱载坖也认为现在开海没有任何必要,现在开海,得利的只有那些士绅们,朝廷能收几两税银?那不过是打发要饭的而已。 所以当朱载坖说道此事的时候,王直说道:“此事罪民知道,罪民也会协助官军剿灭倭寇的。” 朱载坖闻言只是笑笑,王直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开海,眼下朱载坖亲口拒绝,当然还是有些失落的。 朱载坖当然知道王直心中所想,作为一个商人,他当然追求利益最大化,开放海禁对他是有好处的。朱载坖说道:“王船主,其实开放海禁,未必对你有好处?” 朱载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一旦开放海禁,这些士绅们实力可比王直大多了,他们也是知道海贸的巨额利润的。一旦他们插手,王直未必能像现在一样获取暴利。 朱载坖的意图也已经早就告知了王直,皇室可以和王直做生意,但是王直所需要的一应货物都需要从皇室采购,由皇室给王直提供所需要的一切物资,相应的,王直需要将所获利润的一半交给皇室。 在大明近海的所有走私商人都会受到官军水师的打击,而王直的船队也可以随意劫掠除了大明官船以外的所有船只,缴获的物资都归王直。大明需要的是荡平倭寇,不允许倭国再有水师,朱载坖认为倭国不配拥有船只,一旦有了船,倭国人的心思就会活泛起来。 同时皇室也会帮助王直壮大实力,向王直提供一些军器,尤其是甲胄,倭国根本没有铁甲,只要由百铁甲,就可以保证王直在倭国无人可以撼动了。 朱载坖当然也向王直允诺,日后实际成熟,会给予王直一个正式的身份,朱载坖甚至暗示,若是有朝一日官军征服倭国,效法黔国公,让王直世镇倭国,也不是不可能的。 当然,朱载坖也不是光画饼,李芳在苏州已经筹措了布匹近二十万匹,随时可以交货。李芳表示,倭国所需要的药材、布匹等,都可以大批量供应给王直,只要王直拿的出银子来。 朱载坖和王直商定,日后交货在天津,王直当然知道,东南人多眼杂,一旦为外人所知,就麻烦了。 王直也是个爽快的人,当即表示,可以先支付一百万两给皇室,以表诚意,还有嘉靖所需要的龙涎香,王直也早就准备好了,这两日就会运来了。 这些具体的细节,李芳自会和王直谈好。 朱载坖说道:“王船主,孤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孤听闻西夷战船坚固,火器犀利,若王船主有西夷造船、制器工匠和资料实物,可否帮孤留心一下?” 王直说道:“殿下既有所命,罪民岂敢不尊?” 朱载坖笑笑说道:“王船主,罪民二字,休在提起了,孤希望你同成祖时的三宝太监一样,成为大明威震四海的海上天子。” 王直赶紧跪下叩头说道:“殿下之言,草民永记在心。” 朱载坖亲自将王直扶起来,从自己腰间取下一枚玉佩,交给王直说道:“王船主,蒙厚礼相赠,孤也要表示一二不是,此物虽不值钱,但是是孤随身之物,你的老母妻儿,孤也会严令胡宗宪善待的。” 王直再次跪下说道:“殿下,草民一定竭忠尽智,不使倭寇袭扰我大明。” 朱载坖再次将王直扶起来,郑重的说道:“王船主,孤希望下次见面,是在大明的京师。” 朱载坖说罢和蒋洲离开了,留下李芳和王直商讨具体的方案。 朱载坖带着王直回到书房,朱载坖问道:“蒋洲,以你之见,王直何许人也?” 蒋洲想了想说道:“王直,海上之枭雄也。” 对于蒋洲的这个判断,朱载坖还是认同了,能从一个私盐贩子,成为称雄于五海之上的海上霸主,王直怎么可能是一般人,谁要是认为王直面相憨厚的人,那就是真的愚蠢了。 朱载坖问道:“你觉得王直此番,有几分诚意?” 蒋洲说道:“殿下,臣以为,七分还是有的。王直是个极孝顺的人,所以之前胡都宪善待王直的老母,王直故而答应与胡都宪合作,再说王直在倭国,也只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 这点朱载坖也想得到,虽然王直称雄于海上,在倭国有自己的地盘,但是倭国这些大名真的就把王直当个人物吗?朱载坖看未必,他们一来是忌惮王直强横的实力,二来是需要王直帮他们获得他们所需要的物资。 一旦王直表现出半点虚弱,这些倭国大名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将王直集团消灭,霸占他的船队和财产。倭人是什么东西,王直应该比朱载坖清楚的多,信义、道德这种东西,对于倭人来说,那是出生就删除了的。 所以王直现在也需要为以后打算,和皇室合作,至少说不定以后能给他一条退路,同时有了皇室的支持,他的实力也可以进一步提升。 第479章 枭雄确是奇男子(四) 经过三天的的商讨,王直和李芳基本商量好了细节。将拟定好的章程送给朱载坖审阅,如果朱载坖认为没什么问题的话,就上奏嘉靖请求嘉靖批准即可。 朱载坖对于其他的条款并没有什么异议,但是对于拟定的付款方式还是有异议的,李芳和王直约定,款项银七铜三。朱载坖当然明白李芳的意思,眼下白银对于嘉靖来说是最缺乏的,多弄银子肯定是最重要的事情。 但是朱载坖显然不这么看,铜对于大明现在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无论是铸钱还是造炮,都需要大量的铜,铸钱还可以获得钱息,白银固然重要,但是铜对于大明来说显然更加重要,所以朱载坖果断将银铜比例改为五五开,同时增加了生丝专门兑换铜。 王直对于这种变动并无异议,无论是铜还是银,他可以从倭国弄来,还有倭国的高品质硫磺,都是大明所急需的。同时将交货地点定在了天津,朱载坖还得奏请嘉靖,在天津兴建港口,编练水师,修筑炮台以拱卫京师。 朱载坖点头之后,将这些文书通过司礼监的急递送往京师,请嘉靖御批。 朱载坖再次在李芳住所见了王直,朱载坖笑着问道:“王船主现在有什么打算?” 王直说道:“殿下,草民这次带来了白银一百万两,回去之后就将其交予殿下,剩下的就是等候陛下圣谕了。” 朱载坖心里想,这个王直出手可真是大方,一百万两白银,可是嘉靖一年的金花银收入,但是嘉靖的金花银,常常被拖欠,一百万能收到五十万就玩烧高香了,王直上来就给了嘉靖一百万两,可真是阔气。 朱载坖说道:“王船主出手可真是阔绰,一百万两就买十多万匹布,就是丝绸,也不值一百万两啊。” 以现在的市价,十万匹布不过六万到八万两银子,王直拿出了一百万两,不是买布匹,而是交投名状,王直很清楚,自己对于嘉靖来说,现在最大的用处就是提供银钱,只要王直能够为嘉靖提供足够的银钱,那就能得到嘉靖的接纳,王直对于自己的定位还是很准确的。 能为万寿帝君当狗腿子,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所以王直必须向嘉靖展现自己的实力。 既然一切事情都已经谈妥了,王直就准备回去了,蒋洲陪同王直回去,朱载坖还和王直约定,来年在天津相见,王直会为朱载坖搜罗所需要的东西。 朱载坖随即召回陆绎和李成梁,命陆绎带着锦衣卫和李芳一道去交割货物,为了以防万一,从马芳部带了一千精骑护卫。 十日后,京师,西苑无逸殿,嘉靖已经收到了朱载坖寄来的密疏,上面是有关和王直交易的各项内容。嘉靖对于其他的事情不太关心,嘉靖关心的是能挣多少钱,王直已经向嘉靖交了一百万两,按照王直所说,三百万两不成问题,对于嘉靖的内承运库来说,三百万两可不是小数字了。 有了这么多钱,嘉靖就可以做很多事情了,不管是西苑的营造,还是自己的斋醮活动,都是需要大量银子的支持。嘉靖是个生性奢侈的人,尤其是修玄,更是需要大量的银子,现在王直每年能给嘉靖提供三百万的银子,其中一百五十万两还是等价的铜。 这点确实是令嘉靖极为高兴,嘉靖一直想扩大朝廷铸钱的规模,将铸币权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并以此获取钱息,但是苦于无铜,无法实现,现在有了王直从倭国运送来的铜,嘉靖终于可以开始大规模的铸钱了。 所以嘉靖当即批准了朱载坖的方案,同时要求朱载坖立刻回京。朱载坖在外面也浪的够久了。 嘉靖将朱载坖的密疏御批后发回。同时问黄锦道:“黄伴,你看这次赏裕王什么好呢?” 黄锦说道:“此事还是陛下圣裁的好。” 嘉靖随即思考起来了,官爵这些不在嘉靖的考虑范围内,至于银子嘛,嘉靖知道,朱载坖这趟出门也没有少捞,现在他可不缺银子。 嘉靖想了想后说道:“裕王成婚也不短,也没个儿子,这事不妥,给裕王选两个侧妃。早些有儿子才是真的。” 黄锦点点头说道:“陛下所虑甚是,老奴有所不及也!裕王殿下有了圣孙,大明就有了三代圣主了。” 嘉靖笑着问道:“要不然日后朕就派你去服侍朕的孙子?” 黄锦赶紧跪下说道:“陛下,老奴是陛下的奴才,只盼着陛下得证大道,到时候老奴也好如鸡犬一样跟随陛下,继续伺候陛下才是。” 嘉靖这才说道:“起来,你这老狗,倒是会说话!” 黄锦这才起来,浑身已经冒了一身冷汗,自己刚才确实是说错了话,嘉靖最忌讳的就是提起皇位传承的事情,虽然举朝上下都已经视朱载坖为储君了,但是嘉靖依然不打算给朱载坖太子名分,在嘉靖看来,其他的帝王没有得证大道,那是他们水平不行。 自己天资聪慧,得证大道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所以嘉靖一直很忌讳谁在他面前提起皇位传承之事,就是严嵩等人也不敢轻易去触碰,黄锦这次在嘉靖面前提了什么三代圣主,其实是大大的犯了嘉靖的忌讳的,还好黄锦一直伺候嘉靖,嘉靖也深知黄锦的忠诚,才把此事揭过了。 嘉靖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礼部传旨,你这老狗现在越发惫懒了!” 黄锦答应一声,赶紧礼部传旨了。看着黄锦离开的背影,嘉靖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给了朱载坖太多阳光了,这次朱载坖的东南一行,收获颇丰,也为朱载坖积累了人望,嘉靖觉得裕王党现在已经有些意思了,除了朱载坖的讲官们之外,督抚大员唐顺之,还有汪道昆、海瑞,在京师的李开先,武官中的戚继光、李成梁,已经颇有实力了。 嘉靖觉得应该给朱载坖降降温了,别整那么多有的没的,先给朕整个孙子来才是真的。 第480章 北返京华物依然 和王直了解了大事后,朱载坖知道自己留在江南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朱载坖也开始整理行装,准备北返了。 在北返在即的情况下,朱载坖还是担心东南赋税问题,尽管朱载坖在东南的催征,颇有成效,但是一旦朱载坖离开,这些士绅们能否那么乖觉,是朱载坖极为担心的事情。 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眼下正是倭寇军兴的时期,一旦粮饷不继,是要出大乱子的。 朱载坖很清楚,这些货色不欠粮,那才是怪事了。朱载坖询问讲官的意见,张居正认为应该采取强硬手段,类似于宣德年间的胡概、叶春一样,这两位巡抚江南的时候,确实狠狠地修理了一下东南的士绅团体。 从宣德元年正月至四年九月间,胡概先后数次将松江、应天、常 州、嘉兴等府的土豪及亡赖虐民者执械送京师,每次由几十到几百人不等,大都予以处决,家产抄没。这些行动给江南富户豪民造成毁灭性打击,使得他们对于朝廷有了敬畏之心。 以至于到了现在,东南的士绅回忆起这两位来,都是心有余悸,这些士绅们回忆道:大理卿熊概巡抚,肆作威福。大家巨族少被诬构,随至抄没,冤号之声,上闻于天。 对于这些士绅们,只有重典治之,才能使他们畏惧国法,但是眼下东南的督抚,赵文华不甘于位,一心想着回京师当部堂大员,唐顺之毕竟是常州人,很多事情不可能做的拿吗决绝,这个任务,肯定是交给海瑞最为合适,这位,反正也不怕得罪人,再说了,海瑞已经将东南的士绅给得罪死了。 海瑞粗略的清丈了一下田亩,苏、松、常、镇四府投献、诡寄田亩,花分田亩,加起来就是四百九十万亩的土地要被朝廷重新起科,士绅们不恨死海瑞才是。 但是朱载坖也相信海瑞有这个能力和魄力将朝廷的意志贯彻下去,朱载坖亲自给海瑞写信说道:三尺法不行于吴久矣,彼辈倚法为私,割上肥己,朝廷以公督粮苏松,为查刷宿弊,清理逋欠,严治侵渔揽纳之奸也!夫民之亡且乱者,咸以贪吏剥下而上不加恤,豪强兼并而民贫失所故也。今为侵欺隐占者,权豪也,非细民也, 而公法之所施者,奸人也,非良民也。清隐占,则小民免包赔之累,而得守其本业; 惩贪墨,则闾间无剥削之扰,而得以安其田里。 朱载坖勉励海瑞要继续严格执行朝廷的法度,朱载坖在信中写道:夫富者怨之府,利者祸之胎,而人所以能守其富,而众莫之敢攘者,恃有朝廷之法故耳。彼不以法自检,乃怙其富势而放利以敛怨,则人亦将不畏公法,而挟怨以逞忿,是人也,在治世则王法之所不宥,在乱世则大盗之所先窥,焉能长有其富乎? 今能奉公守法,出其百一之蓄,以完积年之逋,使追呼之吏足绝于门巷,驯良之称见旌于官府,由是秉礼以持其势,循法以守其富,虽有金粟如山,莫之敢窥,终身乘坚策肥,泽流苗裔, 其为利也不亦厚乎! 朱载坖还给海瑞的清丈和催征找到了理由,朝廷征收税粮,也是为了维护地方的秩序,从长远上看,都是为了保障士绅的利益。 给海瑞写完了信,朱载坖给讲官们都发了一笔银子,让他们采购一些礼物带回去,朱载坖也在打点行装准备回京师了。 内阁,三位阁臣和礼部尚书王用宾正在商量给朱载坖纳妃的事情,朱载坖成婚已经数年了,李妃还是没有生育,这让朝廷官员们都十分心急,对于大明来说,有问道接班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朱载坖如果生育皇子,大明三代就不会有皇位就不会有风波,对于这些朝臣们来说,这个事情确实是极为重要的。 太祖对开国功臣大加诛戮后,改变了与勋贵联姻的婚配原则,规定子孙后妃皆选自民间,这是大明现在的祖制。即便朱载坖的王妃李氏出身于临淮侯李家,但是不过是李家旁支罢了,究其自身的出身,不过锦衣百户而已。 严嵩说道:“大宗伯,此事是礼部该管,大宗伯有什么方略?” 王用宾说道:“诸位阁老,太祖有圣训在先,天子及亲王后妃宫嫔等,必慎选良家子而聘焉,戒勿受大臣所进,恐其夤缘为奸,不利于国也。既有祖训,我等还是要尊奉的。” 三位阁老都点点头,这是自然,谁敢不遵奉太祖的圣训? 王用宾向三位阁老介绍了大概的流程。一般来说采选秀女需要经过两个步骤:一,由皇太后或皇帝下旨,诏各地选送适龄良家女子;二,对各地所选的女子进行严格的挑选、检验,最后挑选三人供皇太后或皇帝亲选。 眼下肯定是嘉靖为朱载坖选妃,还有个重要的问题,就是选几人。朱载坖已经有王妃李氏了,这次选的是侧妃,选几人就是个问题。 严嵩毫不犹豫的说道:“裕王殿下乃是国本,照太子例,纳二侧妃。” 王用宾当然同意严嵩的看法,朱载坖现在虽然没有太子的名分,但是满朝上下,谁不视朱载坖为储君?比照太子之例为朱载坖纳两位侧妃,也是正常的。 几位大臣商量好后,有礼部具折,向嘉靖奏报为裕王选纳侧妃的事情,王用宾认为,朱载坖现在年龄已经不小了,为了保证尽快诞育皇嗣,年龄上应该大一些为好,这次选妃,以十六到二十岁,出自官员、军民等良民之家,备选者父母俱存,家法严整的女子为准。 内阁拟票之后,送嘉靖御批,嘉靖看了礼部的奏疏后,随即批准,令礼部具榜晓谕京城内外,大小官民之家,素有家法女子,年十六至二十者,凡品行端庄、出身清白者,令其父母送来亲阅。 朱载坖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嘉靖和大臣们安排了。 第481章 北返京华物依然(二) 朱载坖全然不知京师的变故,仍然在积极的准备北返的各种东西。 除了王直给嘉靖和朱载坖送的各种礼物之外,朱载坖还令赵文华、唐顺之、胡宗宪等人为自己搜罗工匠,主要是铁匠,船匠和会锻造苏钢的工匠,朱载坖要在北方兴建港口,重振大明武备,这些工匠都是必不可少的。 为了防止地方强拉工匠,朱载坖严令唐顺之等人,要将工匠全家接来,每家先发给十两银子的安家费,现在裕王殿下手里有钱,腰杆自然是硬了,他知道这些工匠的重要性。 同时南京守备兼操江提督李庭竹再次率大军前来,有了上次遇袭的经历,李庭竹再不敢大意,整个操江水师和新江口水师能动的战船全都来了,因为要同时转运大量物资,漕运总兵卢镗也率领漕运水师前来。 这次朱载坖带回去的东西可不少,光是白银就近一百五十万两,还有王直送来的各种奇珍异宝,朱载坖寻来的工匠和他们的家人。 没有数十条漕船是不可能将这些人和物品运走的。 李春芳有些担忧的找到朱载坖,说道:“殿下,这般兴师动众,对殿下声名不好啊!” 朱载坖当然知道李春芳说的什么意思,朱载坖在东南本来就将东南的士绅都给得罪了,现在还这么大摇大摆的带领船队回京,到时候东南的士绅们肯定会编造出各种谣言,什么裕王殿下在东南刮地皮之类的,他们笔头子可是不慢,到时候对朱载坖的名声有碍。 李春芳说的,确实有道理,虽然朱载坖其实并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名声,但是现在朱载坖还是要维护自己的名声的。 朱载坖便问道:“以李师傅之意,该怎么办?” 李春芳的意思很简单,李芳先押送入内承运库的金银财物等先行出发,工匠们放在最后走,朱载坖和讲官们只带着随身物品轻车简从出发,先出南直隶境内再汇合,李芳押解大量的金银财物,不可能走的很快,朱载坖要追赶他们还是不难。 朱载坖不由得给李春芳点个赞,果然是孤的好师傅,反手就把锅扣到嘉靖的头上去了,大家都知道李芳是内官监太监,在本朝内侍中地位不低,李芳押解的大批财物,自然不可能是给朱载坖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送嘉靖的内承运库的,这次士绅们就算是想骂朱载坖也得掂量一下这事了。 嘉靖这人心眼可不怎么大,而且极为记仇,得罪了他老人家,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东南的士绅们未必有这么大的胆子去公然非议嘉靖,最多也就是腹诽一下不得了了。 朱载坖就同意了李春芳的意见,照此实施即可。 就要回到京师了,朱载坖也要坐下来思考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朱载坖觉得,通过这次的事情,朱载坖还是树立了一定的声望,至少在嘉靖看来,自己也算是个能办事的人,在朝臣们看来,自己也有几分魄力。 回到京师之后,朱载坖要做的事情就是先苟起来,眼下对于朱载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苟起来。朱载坖清楚,接下来的几年,对于朝堂来说,将会是非常动荡的时刻,徐阶和严嵩将会斗得你死我活,朱载坖根本不想参与这种政治斗争当中去。 虽然现在看起来,严党势大,况且嘉靖也支持严嵩,但是朱载坖很清楚,严嵩实在是太老迈了,而且严党后继无人,而徐阶可以利用王学弟子和东南士绅集团为他的徐党源源不断的补充新生力量,而严党不可能这样做,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胜利的天平必然是向徐阶倾斜的。 对于朱载坖来说,严嵩和徐阶之间的斗争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严嵩不是什么好人,徐阶就是好鸟了?朱载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隐藏自己,同时在能力范围内做些事情。 首先就是继续推广玉米的种植,经过这次的事情,朱载坖想应该可以从嘉靖那里要来这个事情,这又不涉及兵权等非常敏感的事情,何况是对大明和嘉靖的名声极为有利的,嘉靖应该会答应的,利用这个时机,在中原和北方推广玉米的种植,增加北方尤其是辽东的粮食产量。 这个事情嘉靖应该会同意的,而且经过这几年在皇庄、保定的试种,对于玉米的习性,种植方法相对已经熟悉了,而且也积攒了一些种子,足够支持朱载坖的推广工作了。 然后就是天津港口和水师的建设了,随着和王直的贸易展开,天津港口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而且作为京师门户,天津的海防也是非常重要的,兴建港口,建设水师和岸防炮兵阵地这些都在朱载坖的考量之中,还有就是火器的改进和制造,这次朱载坖带回了鸟铳和制造鸟铳的工匠。 随着王直从倭国运来的铜就位之后,不仅可以大规模的铸钱,更重要的是可以打造火器,尤其是重炮,在无法大规模生产钢的情况下,铜才是制造火炮最优良的材料。 大明的北方官军,由于朝廷生产的火器质量低劣,故而不愿意使用,而弓马又远远不是蒙古人的对手,朱载坖明白,骑兵固然重要,但是大明的骑兵短时间内不可能与蒙古人并驾齐驱,所以用装备的技术优势来抵消蒙古人的兵员优势。 何况火器不同于冷兵器,要想将火器成规模的装备,必须首先建立起标准化生产,从计量开始建立一整套的火器生产标准,从兵器到战术再到指挥体系,逐步的变化,最终使官军脱胎换骨。 朱载坖觉得,自己在这几年,能够将这两件事情办好,那就是非常之不错了。尤其是后一件事情,毕竟事涉军器生产,嘉靖未必会放权给自己,怎么说服嘉靖,还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不过眼下朱载坖要走了,东南的士绅们显然是极为高兴的,他们甚至主动给朱载坖馈赠了大量的礼物,好恭送裕王殿下回京,对此,朱载坖只是一笑置之。 第482章 重返京师百事异 朱载坖依旧是选择走水路回京。 朱载坖正在准备回京的各项事宜时,朱希孝和陆绎来了,朱载坖有些疑惑,朱希孝这些掌南京锦衣卫事指挥使亲自赶赴苏州来是有什么事情呢? 朱载坖连忙请两位锦衣卫来,两位锦衣卫都是面色凝重,朱载坖不由得有些好奇,他问道:“两位此来,可是有事?” 朱希孝、陆绎面色凝重的点头,向朱载坖说明了情况,在官军剿灭普陀山的逆贼后,官军和锦衣卫仔细搜索清理了普陀山上的寺院废墟,在其中发现了大量的白莲妖人的遗物,锦衣卫现在已经断定,在长江上勾结倭寇,袭击朱载坖的,就是白莲妖人。 所以朱希孝和陆绎亲赶来向朱载坖说明此事,要朱载坖提高警惕,加强戒备,同时朱希孝也要和朱载坖一道赶回京师,同时加强戒备,有关白莲妖人和倭寇勾结袭击裕王的事情,朱希孝已经通过锦衣卫的渠道上奏陆炳和嘉靖了。 朱希孝和陆绎此来是想劝说朱载坖暂且不急,等待嘉靖和陆炳的回复再做行止。 朱载坖却不这么看,自己堂堂亲王,怎么会因为惧怕白莲妖人就不敢出发了,岂不是显得朱载坖没有胆量? 再说了,白莲妖人在普陀山已经被官军重创了,未必敢再次袭击朱载坖,何况白莲教的信徒大多是些底层的百姓,哪有那个本事敢袭击朱载坖,上次是有倭寇相助,才被他们钻了空子。 眼下朱载坖在万军之中,操江水师、新江口水师、漕运水师,还有马芳的骑兵在岸上护卫,能出多大的事情?只要加强戒备,白莲妖人未必敢动手。 风险最大的就是在长江上的一段了,进入运河之后,换乘漕船之后,他们根本找不到机会袭击,所以朱载坖只是下令加强戒备,快速赶赴江北,取道运河直抵通州。 朱载坖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朱希孝和陆绎也只能执行,虽然朱载坖并没有把白莲教当回事,但是该防备的还是要防备。 朱载坖令李庭竹准备了五条一模一样的千料大船,朱载坖到时候临时决定乘坐哪条船只,防止外泄。同时再次请道门高手护卫,正好张天师也要借朱载坖的官船去京师,想在嘉靖面前刷刷存在感,大批的道士也搭乘朱载坖的官船北上,正好可以充当护卫。 朱载坖在大队官军的护卫下启程。 京师,西苑无逸殿,嘉靖正在翻阅朱希孝和陆绎的奏疏,陆炳和黄锦都在下首,不敢说话。嘉靖翻阅着奏疏,这才问道:“也就是说,在长江上行刺裕王的主使,是白莲妖人?” 陆炳说道:“陛下,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嘉靖说道:“这白莲妖人,遍布天下,厂卫就什么也没发现吗?” 陆炳和黄锦赶紧跪下请罪,白莲妖人猖獗,厂卫确实难辞其咎,作为侦缉妖人的机关,厂卫在剿除白莲妖人上确实是不怎么得力。 京师作为大明的腹心,依旧是白莲妖人猖獗的地方,其附近州县的京畿之地,也是白莲教活动频繁的地区。嘉靖十七年就发生过发生白莲教徒田园授千户陈赞为安国公的事件。 这些白莲妖人结无赖千余人,伪授职官,给以告身,约于八月谋逆,并北连板升之众,以图大举。同时,与河南、山东、宣大、真定等处的白莲教徒,互相援结,煽惑愚民,不下数万,差点酿成大祸。 现在白莲教已经在京师附近演化出许多分支,经常活动于京瓷地区的计有红阳教、净空教、无为教、大乘教、龙天 教、悟明教、金山教、顿悟教、金禅教、还源教、圆顿教、南无教、南阳教、黄天教 、红封教、大成教、皇姑道 、三阳教、罗道教、闻香教、棒捶会等等。其中传播最广、影响最深的是罗道教和闻香教。 这种众多的分支也确实令官府无从打击,难以分辨。更重要的是,大部分的这些各种宗教,他们的本意也不是为了和朝廷作对,更多是为了骗财骗色。 大部分的这些教会,入教要交香钱,金少者 一、二钱,或五、六钱,多者六、七两,或十数两,各随家便,这些 入教费由各支头目,每月各相群聚,将所敛积香钱,或络绎贡送教主处。 靠着这些教徒的供奉,这些所谓的教主们都过上了奢侈的生活,他们大多家资巨万,并有大量房产土地,庄田半天下,成了他们的私人财产,同时教徒中稍有姿色的,还要被拉去被教主狠狠地注入正能量。 嘉靖也不是没想过处理这些邪教妖人,但是每次嘉靖准备处理他们的时候,朝堂上的这些文官就会借题发挥,含沙射影的指责嘉靖,之前就有言官上疏称:白莲教之起,皆因近年有司贪肆。百姓穷苦,故妖人得乘机以富贵快活之说鼓动之。若能常绝贿赂之门,清选举升陟之路,公卿抚按以身率有司,有司不扰害百姓,则逆首之说,自不能行,此盖其根本也。 嘉靖后来见这些所谓的各种教会,也没有举兵作乱的意思,也不太想管他们。地方州县的官吏,更是不愿意管他们。 这就使得各种教会在京畿发展起来,对于贫苦百姓来说,一家一户的农民人单势孤,根本无法对付如狼似虎的土豪劣绅、豪奴恶吏的欺压与迫害,而入了教之后,大家都是同教人,人多势众,迫使地方恶棍不得不收敛些,就是地方官也惧发大难之端,无故不敢挑衅”。而导致有司莫敢问的情况出现。 但是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陆炳还是没有放松对这些白莲支派的监控,因为这些教派,不仅在贫苦百姓中宣传,甚至还渗透进了宫闱之中,在内侍、太监中广泛传播,这事陆炳和黄锦最担心和严厉防范的事情。 嘉靖看了奏疏后说道:“先不管其他的,厂卫派出人手,南下接应裕王,先回京师再说。” 第483章 重返京师百事异(二) 果然不出朱载坖的所料,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东厂和锦衣卫都派出了精锐前来接应,朱载坖平安无事的回到了通州,黄锦、陆炳都亲自来迎接朱载坖。 朱载坖从通州下船,直接回京。在路上黄锦向朱载坖详细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严嵩和李默的矛盾已经很深了,双方现在几乎是剑拔弩张。 当然,最令朱载坖无奈的还是选妃的事情,自己不过出了趟差,怎么连小老婆都给自己安排上了。礼部已经将此事安排下去了,现在已经进入内廷选择的阶段了。 对于自己纳妃,朱载坖没有任何发言权,此事由嘉靖、内廷和外廷决定,朱载坖也不由得好奇,他们要给自己选择两位什么样的侧妃。 黄锦倒是给朱载坖透露了一下,内阁和礼部希望选择两位位出身儒门的官宦小姐为朱载坖的侧妃,而嘉靖和勋臣们倒是希望从武官中找一位小姐嫁给朱载坖的。 黄锦倒是询问朱载坖对于纳妃有什么想法,作为司礼监掌印,在这个问题上还是真有发言权的。在为皇室选择妃嫔这个问题上,外廷只不过负责文书审核,真正能拍板的,还是太监们。 黄锦向朱载坖介绍了一下内廷选妃的程序,首先是分遣内监选女,每百人以齿序立,内监循视之,曰‘某稍长、某稍短、某稍肥、某贫瘠,皆扶之去,凡遣归者千人。次日,诸女分立如前,内监诗视耳、目、口、 鼻、发、肤、腰、颈、肩、背,有一不合法者去之。又使自诵籍、姓。年岁, 听其声之稍雄、稍寐、稍油、稍吃油者,皆去之。 这么一同选下来之后,就剩不了多少人了。 然后就是第三天,内监各执量器,量诸女之手足。量毕,复使周行数十步,以观其风度,去其腕稍短、 距稍巨者,举止稍轻躁者。 这样三关选下来才是初选,三关都合格的女子,才能够进入宫内,参加下一步的选拔。 皆召入宫,备宫人之选。分遣宫娘之老者引至密室,探其乳,嗅其腋,查其肌理,排除有各种恶疾的人,到了这一步,才算进入决赛圈。剩余的女子在宫一月,熟察其性情言论而评判其人之刚柔、愚智、贤否,而决之。 这么说来时间还早呢,至于黄锦问朱载坖对于侧妃有什么标准,朱载坖只能说知书达礼、闭月羞花就好,总不能告诉黄锦,按照杜丽娘和李香君来选两个侧妃。 朱载坖和黄锦来到西苑门外,朱载坖在门外行礼,缴还天子剑、节钺等物,这些都是嘉靖在朱载坖南下时赐予朱载坖的,眼下朱载坖既然回京了,这些东西就都要缴还给嘉靖。 马芳也来到西苑,他也是来缴还印信,听嘉靖旨意的。 黄锦来到无逸殿,对嘉靖说道:“陛下,裕王殿下在西苑外缴旨,还有马芳也在西苑外等候。” 嘉靖说道:“黄伴,收缴裕王和马芳的天子剑、节钺和印信。”嘉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至于成祖的佩剑,就赐予裕王,马芳仍为大同镇总兵,加太子少保,麾下有功将士,具折报兵部升赏,将士皆赏银一两,裕王就先回府去。” 黄锦领命去传旨,嘉靖在无逸殿召见李芳,李芳将这次南下所得,详列清单,呈递给嘉靖。李芳说道:“陛下,所得财物,都已经交割内承运库了。” 嘉靖放下李芳的奏疏,说道:“李芳,这般南下,有什么见闻?” 李芳说道:“陛下,臣的见闻就是东南之富庶,海贸之暴利,远出常人所想象。” 嘉靖闻言只是哈哈一笑,说道:“若无暴利,他们也不会铤而走险了。”嘉靖虽然长居西苑,但是信息并不闭塞,很多时候对于嘉靖对于这些事情是很清楚的,倭寇背后是什么,为什么会有倭寇,嘉靖并不是一无所知。 不过当李芳将朱载坖和王直交涉的过程详细说给嘉靖听的时候,嘉靖还是大吃一惊,他原以为,王直不过是大商人,豢养了一批类似家丁打手之类的,和地方豪强也没什么区别,但是王直出手之阔绰,还是大大超乎了嘉靖的想象。 大明的盐商不是没有钱,但是要他们随随便便就就拿出数以百万计的银两,恐怕也是不现实的,他们的财产中,大部分是田产、古玩、宅院等产业,现银在资产中的比例并不算大。 而这次李芳和王直达成的协议来看,每年进项可达三百万两以上,还不要说其中半数的铜可以用于铸币,产生钱息,朝廷每年的现银收入不过二百二十万两,加上嘉靖的金花银一百万两,一共在没有拖欠的情况下也不敢三百二十万两。 而现实情况是且不是太仓的二百二十万两白银,就是嘉靖的一百万金花银,每年能够顺利解进内承运库的,不过半数,至于太仓的岁入,重头戏是盐税。但是由于私盐泛滥,朝廷每年的盐税是日渐减少,官盐不畅,这二百二十万两,恐怕也是个虚数。 而王直解来了,可是实打实的银子和铜了,这点不得不让嘉靖正视王直了,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还愿意给朝廷贡献这么多的银子,王直所为何事? 李芳当然知道嘉靖所想,他对嘉靖说道:“裕王殿下允诺王直,可以让他垄断海上贸易,只要王直协助官军剿除倭寇,甚至可以封侯拜将,世镇倭国。” 嘉靖听后,不禁说道:“这不是胡闹吗?” 海上贸易能不能被王直垄断,就取决于王直是否拥有足够的实力,至于所为封侯拜将,给王直一官半职,倒不是不可以,但是封爵,那是绝不可能的,在嘉靖眼中,王直始终是贼寇,弃暗投明,给了一官半职已经是天恩浩荡了,还想着封爵那就是不知进退了。 嘉靖还详细询问了有关海运和天津港的事情,让王直来天津交易,嘉靖其实现在也没有打定主意。 第484章 重返京师百事异(三) 嘉靖知道朱载坖为什么选择天津,作为离京师最近的港口,嘉靖对于天津的控制力是毋庸置疑的,而且天津作为拱卫京师的重镇,一向是重点设防的,也有北方不常有的水师。 但是让王直直接到天津,是否会窥见天津的虚实,这也是嘉靖必须要考虑的问题,天津毕竟离京师太近,万一有什么事情,就是嘉靖不愿意看到的。 李芳说道:“陛下,殿下此次从东南带来了大批的工匠,想来是要加强天津城防和水师的。” 嘉靖说道:“这些事情自有朕来决断,李芳你先退下。”嘉靖现在并不想让朱载坖在朝堂上太过于活跃了,所以并没有马上决定。 这边朱载坖已经回到了王府,李妃带着王府上下都来迎接,朱载坖连忙将她扶起来,说道:“王妃一向可安好?” 李妃笑着说道:“妾身安好,只是殿下马上就双喜临门了,可是大喜事啊!” 朱载坖当然知道李妃说的是什么,朱载坖只得说道:“孤也是身不由己。” 李妃却说道:“殿下,此语休提,让外间知晓,岂不是以为妾是善妒之人。” 朱载坖说道:“总是委屈你了。” 李妃倒是看得很开,从加入皇室起,李妃就知道,朱载坖不可能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作为皇子,三妻四妾那都是平常的,毕竟家里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不多弄几个儿子,怎生得了。 所以这一天其实早就在李妃的预料之中了,不是所有人都是孝宗皇帝,更何况朱载坖并不是皇帝,很多事情恐怕也是做不得主的。朱载坖这几日正好也就在王府之中,陪着李妃。 随着朱载坖的回京,大明的朝堂现在就有些微妙了。徐阶和整个东南士绅集团固然是高兴的,朱载坖从东南回来,他们就要想方设法将之前的损失找补回来。 毕竟出了这么大的血,现在朱载坖又回来了,他们当然要想办法找补回来,不过徐阶倒是还没有想这些事情,他赶紧把自己的好学生张居正叫来,询问他在东南的见闻,尤其是裕王殿下对东南士绅的看法。 张居正再次来到徐阶的书房,说实话,对于自己恩师的书房,张居正是极为熟悉的,但是再次坐在这里,张居正的心境有了些许变化,徐阶脸上还是还是那副和煦的笑容,他对着张居正说道:“叔大回京了,这次感触如何?” 张居正说道:“恩师,东南之豪富,确是弟子没有想到的。” 对于张居正的话,徐阶只是笑笑,徐阶当然知道张居正此话的意思,大明现在的财政状况是极为恶劣的,入不敷出,寅吃卯粮,但是东南的士绅们却拖欠朝廷大量的税粮,若不是裕王殿下以雷霆手段震慑,朝廷今岁的开支还不知道从何处措手。 徐阶说道:“裕王此行,确实是为朝廷解了燃眉之急。”徐阶对于朱载坖的催征确实也不反对,尽管徐家也为此出了大血,但是徐阶并不担心,只要自己在这个位置上,有的是办法找补回来,担心的是裕王可能对整个东南士绅集团已经有所不满了。 裕王现在虽然没有什么政治影响力,但是总有一天,他会登上大宝,到时候一旦被有心人利用,用朝廷来打击东南士绅集团,那就麻烦了,因为徐阶在朱载坖的身上,看到了嘉靖年轻时候的影子,那个时候的嘉靖,杀伐果断,对大臣毫不手软,朱载坖在东南所表现出来的,比嘉靖当年更加狠辣,不光杀人,还有诛心。 而且朱载坖恐怕比嘉靖会更加狠辣,嘉靖即位时,可以说是举目无亲,若不是张璁等人投靠,嘉靖在朝堂上都找不到为他发言的人。至于厂卫,那会还不一定多听嘉靖的话呢。而朱载坖一旦继位,内有自己的讲官为智囊,陆绎、戚继光、李成梁等人为鹰犬爪牙,一旦动起手来,比之当年的嘉靖肯定会狠辣多了。 所以徐阶还是要搞清楚朱载坖内心的真实想法,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张居正潜移默化的影响朱载坖。 徐阶说道:“叔大,东南乃是国朝腹心之地,万不能出任何乱子,凡事要徐徐图之,欠粮一事乃是国朝宿疾,非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决的。譬如人染沉疴,当先用糜粥以饮之,和药以服之,待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然后用肉食以补之,猛药以治之,则病根尽去,人得全生也。事有先后,情分缓急,眼下南倭北虏,是最重要的事情,朝廷还是要以稳定为主。” 对于徐阶的话,张居正也认同一部分,就是南倭北虏确实是大明的当务之急,但是怎么解决此事?练兵、筑城都需要银子,单凭州县的留存,是决计负担不起这个费用的,朝廷财政早就已经山穷水尽了,徐阶还说什么要从容行事,张居正对自己这位恩师,实在有些无奈了。 张居正问道:“那以恩师之见,应当如何解决朝廷眼下的局势呢?” 徐阶捻着胡须说道:“顺君臣之情,尽忠君之义,广开言路,必有所得。”徐阶一向重视以言路为中心的外廷舆论,认为朝廷所制定实施的刑赏政令与公理公论始终相统一才是盛世佳境。说白了就是依靠言官御史,发挥他们的监察作用,鼓励官员们积极为朝廷建言献策。 这些话都是徐阶的老生常谈了,张居正说道:“恩师,学生在南直隶,所见州县官吏,抚按大臣,所用多非人,为权门之犬也。” 徐阶听了张居正的话,也是默然,他怎么能不知道这些事情呢,只是徐阶善结言路,并且主张宽厚待下,提倡辅臣与部臣共同协作。 徐阶在和张居正谈话的时候,严嵩也正在召见户部尚书方钝,商量朝廷财政的问题,他们都知道,嘉靖发了一笔横财,肯定要想方设法弄些出来填补朝廷的窟窿才是。 第485章 重返京师百事异(四) 严嵩坐在上首,问道:“方司农,现在朝廷要紧的开支有哪些?” 方钝说道:“阁老,朝廷什么事情不要钱?京官的俸禄已经拖欠了许久,这个必须要解决了。九边的京运历年拖欠的,也要拨给了?还有边墙的修建,之前挪借的太仆寺马价银、工部节慎库银也要偿还了。” 方钝还准备继续说下去,严嵩赶紧打住,你这是准备找嘉靖许愿吗?朝廷急需的款项可以找嘉靖从内承运库接济一下,但是方钝这是准备给嘉靖放血啊,这肯定不行的,到时候一旦把嘉靖惹急眼了,恐怕一文钱都要不到。 严嵩说道:“方司农,朝廷急需的款项,如京官的俸禄、九边拖欠的京运银,可以找陛下暂且接济一下,其他的还是要从太仓想办法。” 方钝说道:“阁老,陛下的内承运库现在可是有不下三百万两!” 严嵩对方钝说道:“方司农,过犹不及,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听了严嵩的话,方钝也不禁默然,对于严嵩的话,他当然明白,嘉靖是个什么主,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对于自己的内承运库,嘉靖一向是看的比较紧的,让他掏内承运库的银子给朝廷支用,本就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朝廷急需的银子,方钝上疏,严嵩和内阁加以劝说,说不定还可以说动嘉靖,要是要的太多,恐怕嘉靖不会答应的。 严嵩说道:“方司农,先将京官俸禄和九边拖欠算出来,具折奏闻,其他的再说。” 方钝也只得按照严嵩的指令,将京官的欠俸和九边的计算出来,希望嘉靖开内帑解决此事。奏疏到了内阁之后,严嵩等人拟票同意,然后上奏嘉靖御批。 嘉靖收到方钝的奏疏和内阁的拟票后,当即召见内阁阁臣,嘉靖极为不悦的说道:“这是怎么回事?百官的官俸,九边历年的拖欠也要从内承运库出了吗?哪有这个道理?” 嘉靖是极为反对动用内承运库去支持朝廷的,在嘉靖眼里,内承运库乃是自己的私房钱,自从正德以来,内承运库就没有充实过,武宗时受所谓的“能知三生”的乌斯藏僧的蛊惑,以珠徘为嶂蟠,黄金为供具,赐其僧金印,稿赏以巨万计,内承运库所储积的金银已经消耗大半。 到了本朝,嘉靖也不是什么节约的主,他喜好珠玉宝石,于是猫儿睛、祖母碌、石绿、 撤字尼石、红刺石、北河洗石、金刚钻、朱蓝石、紫英石、甘黄玉,无所不购,还有修玄斋醮的开支,大量的营建,除了太仓的支出之外,基本上都是依靠内承运库出钱,再加上金花银不能如数解来,内承运库一样也是空虚,要不是朱载坖从东南弄来的大笔的钱粮,嘉靖的内承运库比太仓都干净。 严嵩说道:“陛下,太祖建内承运库本为朝廷不时之需,太祖曾有明训:此皆民力所供蓄,积为天下之用。吾何敢私苟奢侈妄费取一己之娱弹耳目之乐,是以天下之积为一己之奉也。眼下京官欠俸已达数月,九边士卒的军饷,这事万万拖欠不得,否则一旦军士哗变,为害甚剧,陛下三思啊!” 徐阶也说道:“陛下,太祖、成祖皆有明训,“朕尝捐内帑之资,付天下之民来粟以储之,正欲备荒歉以济急民也。眼下百官俸禄、军士饷银,此皆十万火急之事,请陛下速发内帑,以济国用!” 嘉靖不由得冷笑起来了,这是知道自己内承运库有钱了,准备到自己这里打秋风来了,看着三位阁老,嘉靖问道:“这才几月?太仓就已经无钱可用了吗?” 严嵩作为首辅,只得向嘉靖解释此事,这两年倭寇袭扰,东南的起运减少,朝廷的开支增加,而且今年的秋粮还没有到,太仓也是青黄不接,京官的俸禄已经数月未发了,给内阁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嘉靖说道:“内承运库每年负担武官俸禄十万两,而今京官的俸禄也要内承运库来出,岂有此理乎?太仓只是乏银,又不是没有米粮,可以给京官全按本色发嘛。” 听到嘉靖的话,几位辅臣都是一阵无奈,大明的官俸本来就不高,官员俸禄的支给方式实际上是兼支米、银、钞、 及绢布、胡椒、苏木等。在洪武年间,官俸还是以全额本色发放的,洪武以后,朝廷所定的官员的俸禄又有本色、折色之分。本色分为三种,一 为月米,无论官员的品级有多高,每人每月一石;二为折绢,每匹绢当银六钱或曰七钱,盖因不同时期,绢价不同;三为折银,银六钱五分当米一石。 现在银贵物贱,朝廷若是都发本色,很多低级官员恐怕都难以维生了,到时候严嵩等辅臣肯定要被百官怨恨。 严嵩说道:“陛下,官俸一向本色、折色俱支,本色自可从太仓拨付,折色现在太仓确实是难以支付,还请陛下体谅。” 嘉靖重新拿起方钝的奏疏看了一下,方钝要求内承运库支九边京运银四十万两,京官官俸六万两,共计四十六万两,这个钱,嘉靖的内承运库当然是拿的出来的,但是嘉靖担心的是自己的内承运库被内阁惦记上了,一旦内阁频繁的要求发内帑,自己就算是有再多的银子也不够的。 嘉靖开始思考起来方钝的奏疏了,九边的军饷是万万拖欠不得的,否则是要出大事的,所以这四十万两是必须要出的,官俸这六万两,那就要思考一下了。给得太过轻松,恐怕以后内阁就会频繁的打内承运库的主意,不给大批京官拖欠官俸,也确实不是办法。 嘉靖想了一下,说道:“官俸折支,春夏折银,秋冬则苏木胡椒,五品以上折十之七,以下则十之六,其十之三若四,米也。内承运库尚有胡椒苏木,亦可以取六万两胡椒苏木折支官俸。” 严嵩等人不禁苦笑起来,说道:“陛下,折支胡椒苏木,本是不得已之举,内承运库既然有银,还请陛下拨银给百官。” 阁老们和嘉靖扯了半天皮,才决定六万两出四万银,剩下的以胡椒苏木折抵。 第486章 父子算计为何事 内阁终于将京官的欠俸给解决了,几位阁老当然是十分开心。阁老们走后,嘉靖一个人在无逸殿思考起来了。 显然阁臣们显然是对自己的内承运库起了心思,嘉靖对于严嵩是极为了解的,这厮一向老谋深算,轻易不会开口,对火候拿捏的极准,一旦开口的话,肯定会让嘉靖难以拒绝。 嘉靖当然知道现在朝廷财政枯竭,但是嘉靖认为,财政枯竭是因为你们臣子们办事不力才导致的,你们应该想办法开拓财源,加紧催征才是,凭什么打内承运库的主意? 嘉靖自己还没享受呢?就被你们这帮人给惦记上了,真是岂有此理!嘉靖一面安排重修玉熙宫的工程尽快开工,然后就是对自己的吉壤再次进行修缮。 嘉靖对于自己的陵寝可是十分的重视,嘉靖七年,嘉靖就遣兵部员外郎骆用卿为自己勘察吉壤的位置,骆用卿在嘉靖年间以通晓风水术闻名,他来到天寿山后,外观山形,内察地脉,为嘉靖选择了橡子岭和十八道岭两处吉壤。随后,嘉靖就带领从臣和钦天监官员到骆用卿为他选定的两处吉壤察看。看后,觉得十八道岭风水最佳,决定在那里建陵,并下诏将十八道岭更名为“阳翠岭”。 自嘉靖十五年开工兴建,到嘉靖二十六年,大工方告一段落,前后用银达八百万两,嘉靖在陵寝动工之前就对臣子们说过:““陵寝之制,量仿长陵之规,必重加抑杀,绒衣瓦棺,朕所常念之。” 臣子们当然明白嘉靖的潜台词,就是朕的陵寝,除了比成祖的长陵小之外,要是规模最宏大的,大臣们对嘉靖的话心领神会,呈送给嘉靖御览的陵寝设计图只比长陵规模略小,为七陵之最。嘉靖当然欣然同意。 眼下自己的内承运库又有了钱,嘉靖觉得要继续营建吉壤,以备不时之需。嘉靖随即问道:“黄伴,裕王在干什么?” 黄锦说道:“裕王殿下最近都在府内,没有外出。” 嘉靖说道:“弱冠之年的人,整日无所事事,成何体统?朕当年已经统御九州万方了,他整日里干些什么?黄伴去问问他,能为朝廷做些什么,能不能为朕分忧!” 黄锦赶紧来到裕王府,向朱载坖传达了嘉靖的口谕,朱载坖不由得很无奈,嘉靖这人实在太难伺候。问自己能为朝廷做些什么?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实则是个大坑。 嘉靖主动问朱载坖能干什么?朱载坖想去总督京营戎政或者当锦衣卫指挥使,你看行不行?嘉靖是在测试朱载坖的野心,作为储君,朱载坖不能没有能力,但是更不能野心太大,野心太大的储君更是没有好下场。 大明可没有玄武门给朱载坖开。 朱载坖当即说道:“黄公公,孤谨奉圣谕,陛下有命,孤但行而已。” 大家都是老演员了,没必要搞这些,嘉靖想给自己派什么活,就直说便是,别搞这些试探的把戏。黄锦将朱载坖的话回奏嘉靖之后,嘉靖说道:“朕问的是他想做什么!堂堂皇子亲王,连自己该干什么、能干什么都不知道吗?” 黄锦再次来到裕王府,转达嘉靖的口谕,朱载坖说道:“请黄公公回奏陛下,儿臣学问不足,还是应该多跟师傅们读书才是。” 黄锦赶紧说道:“殿下,你就可怜可怜老奴!这么回奏陛下,到时候陛下定然不满,老奴实在是折腾不起了,殿下也要为陛下分忧才是嘛。” 朱载坖笑着问道:“那以黄公公之间,孤应该寻个什么差事来做?” 黄锦说道:“殿下既善于理财,眼下无论是朝廷还是陛下,用度都不充裕,殿下何不从此着手呢?” 朱载坖对于什么理财没什么太大的兴趣,眼下这个情况,朱载坖就是弄来一千万两银子,嘉靖也有办法给他用的干干净净,钱财的事情,远远没有粮食来的重要。 朱载坖就对黄锦谈了一下自己的看法,朱载坖觉得眼下他力所能及的的事情就是推广玉米的种植,提高北方的粮食产量,让百姓能够喘一口气,至少能够多一口吃食,才是现在比较重要的,尤其是卫所军士,军粮、军饷,长久不足,又被拖欠和层层克扣,这样的士卒,怎么能够上阵御敌。 黄锦回去将朱载坖的说辞告知嘉靖,嘉靖听后,不由得冷笑道:“推广一个玉米,需要他一个皇子亲王亲自挂帅嘛?他不是从东南带来了大批的工匠吗?就交给他处理,天津不是要兴建港口吗?这些事情就都交给他处理了。” 黄锦再次回到裕王府,向朱载坖传达了嘉靖的旨意,朱载坖随即问道:“那陛下拿多少钱出来?” 开什么玩笑,这是要在天津兴建一座港口和整套的城防、海防设施,以及水师,需要海量的银子,指望太仓肯定是不现实的,嘉靖能从内承运库给朱载坖拿出多少银子才是真的。 黄锦说道:“殿下可以详细说来,老奴代奏陛下即可。” 朱载坖想了想开出了自己的条件,这事至少要五十万两才是,同时朱载坖举荐汪道昆巡抚天津,还有严世蕃配合,毕竟很多事情都需要工部的配合。 黄锦回去向嘉靖代奏了朱载坖的条件,嘉靖想了想说道:“严世蕃的工部朕自然会知会的,汪道昆也可以调来,五十万两,绝不可能,最多二十万两,多了一文钱也没有。” 黄锦回去将嘉靖的答复告知朱载坖,朱载坖一阵头大,二十万两够干什么的?当即表示这活干不了。 黄锦劝道:“殿下,银子虽然没有,但是殿下可以提些别的嘛,老奴在内廷也可以为殿下周旋一二。” 朱载坖想了想说道:“二十万两的话,孤需要将工部的遵化铁厂调来,否则光是采买工具,就不下数万两了。” 黄锦点头表示理解,随即回去报知嘉靖。 第487章 父子算计为何事(二) 嘉靖听了黄锦的汇报后,说道:“就如他之意,将这两件事都交给他去办。让他将具体的计划密疏以闻。” 随即嘉靖就给严嵩下旨,调汪道昆巡抚天津,加右佥都御史。 朱载坖需要向嘉靖整出一个详细的计划了,朱载坖一个人在书房里思考起来,两件事,推广玉米和天津的兴建港口。 推广玉米的种植,主要是择人,需要选择几位能够真的下去办事,走到田间地头去的官员,这样的人,朱载坖手上倒是真有,杨继盛、沈炼都挺适合干这种的事情的。只要让百姓看到玉米的好处,推广种植就不是难事。 所以朱载坖在奏疏中请求嘉靖起复杨继盛和沈炼两人,专任以劝农。 重头戏就是天津港的兴建,朱载坖的计划是以天津港为发力点,在北方建立起一整套的手工工场,用水师造船来带动火器制造等产业的发展。首先当然是水师和造船厂的营建,这是嘉靖现在最为重视的事情,毕竟嘉靖并不信任王直。 所以朱载坖首先要做的就是天津造船厂和水师的建设,造船厂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营建的起来的,首先还是要从东南征调广、福等战船,加强天津的防御,同时在天津专设一员海防副将,专司天津的守备。 不仅要以水师防备,还要设立要地防卫,也就是炮台防御,在港口和容易登陆之地,修造炮台,防止敌人突袭。同时利用遵化铁厂,为推广玉米和兴建港口制造各种工具,重振遵化铁厂。 第二步就是和王直的贸易走上正轨以后,朱载坖希望宝源局在天津开设分局,利用倭铜铸造铜钱,甚至朱载坖日后还有打算铸造银币,因为和铜钱的钱息相比,银币的钱息显然更高,废两改元也是朱载坖心心念念的事情,只有朝廷彻底掌握了铸币权,各种税收才便于开展。 同时就是各种火器的制造,朱载坖建议,倭铜的一半铸钱,一半用于造炮,佛郎机虽然有各种优势,但是眼下各种前装炮才是发展的重点,规模化、标准化的生产各种火器,才是大明军队从冷兵器向火器过渡的最佳路径。 朱载坖还向嘉靖画了饼,一旦以标准化的火器作为官军的制式装备的话,朝廷对于官军的控制能力就会上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水平,火器不同于冷兵器,不是随便拉一个铁匠就可以干的,尤其是官军大规模装备火器之后,小到火药铅子,大到铳炮零件都需要朝廷供给,只要朝廷死死的控制住火药和火器工场,就不会有藩镇之虞。 朱载坖的密疏到了嘉靖的案头,倒是引起了嘉靖的兴趣,嘉靖没想到,朱载坖对于天津还有这么长远的规划,不过嘉靖这一生,吃大臣的饼也不少,嘉靖很清楚一个道理,别看他说的多好,关键是看他做的怎么样。 嘉靖对黄锦吩咐道:“若是裕王要调用内廷工匠等,随他取用。” 黄锦连忙答应。 这边朱载坖已经命人去调取遵化铁厂的相关资料了。 朱载坖查阅资料,对大明现在的冶铁有了个基本的了解,第一,此时江南地区的铁冶皆为民营,朝廷若有应急之用需要从中收买,非如官冶可按需求调运。江南及以北直至京师的广大地区皆无官冶正常运营。第二,朝廷只从遵化取铁,说明遵化铁厂的冶炼规模很大,且厂内应有相当规模的铁料剩余贮存于库,可以满足向全国直接调运的需求。 遵化铁厂是现在朝廷唯一正常运营的官营铁冶,无论是工部、兵部,甚至内廷所需的铁料,大半都是由遵化铁厂供应的,遵化铁厂的生产能力如何呢? 按工部的记载:岁办生熟钢铁七十万六千斤。一、生铁四十八万六千斤,用大鉴炉十座。一、熟铁二十万八千斤,一、钢铁一万二千斤,共用白作炉二十座。 但是这是上缴铁课的数量,并非是遵化铁厂的实际生产量,铁课其实并非大鉴炉、白作炉冶炼生熟钢铁的实际产量,而是岁终上交的生熟钢铁数额。造成二者区别的原因,一是熟铁、钢铁的冶炼又消耗了部分生铁,钢铁的冶炼又消耗了部分熟铁; 二是经过历年的冶炼,遵化铁厂尚有剩余铁料贮存于库,提交铁课时只需足额缴纳,并非当年按照铁课要求进行冶炼。 在工部的资料上,记载了现在遵化铁厂的库存:一、盘过本厂收积生铁,除碎铁不算外,见在生板铁二百三十二万四千二百斤, 熟铁七十五万六百六十斤,钢铁二十二万六千五百斤,松铁二十一万一千七百一十六 斤。每年本部额运生熟钢铁五十七万九千七百斤,大约见够三年支用。 也就是说,遵化铁厂现在库存的各种铁料,就足够支应朝廷三年的铁课了,这就很好,这么多铁料,足够朱载坖干些事情了。 同时,工部对于遵化铁厂的生产能力也有详细的记录,以生产生铁的大鉴炉为例:由是合先后而总计之,每日约可铁八百斤,一月可铁二万四千斤,一季可铁七万二千斤。 对于炼铁的消耗,工部也有非常详尽的记载:平均每炼生铁一万斤,用砂六十八石七斗五升,用石二车半,用炭六万五千六百二十五斤。 遵化铁厂除了冶炼生铁之外,还有就是生产熟铁和团钢,熟铁的生产和生铁也是一样的:一炉五日需投入生板铁一千三百八十斤,生碎铁二百二十斤,二者共计生铁一千六百斤,消耗柴四千六百八十斤,可产出熟铁一千三百斤。 遵化铁厂现在有生产熟铁的白作炉八座, 计算得共计熟铁三十一万二千斤。 遵化铁厂也能用灌钢法炼钢,现在算是很先进的了,每炼钢铁一万斤,需要生板铁二万三千六百余斤,烧木柴十七万余斤。一年也仅能炼钢一万二千斤,可见现在钢的宝贵。 第488章 父子算计为何事(三) 朱载坖正在思考遵化铁厂的相关问题时,嘉靖召见了朱载坖的诸位讲官,询问朱载坖的学业情况。 嘉靖说道:“诸位都是裕王讲官,裕王的学业如何?诸位说说。” 李春芳说道:“陛下,殿下聪慧至极,学问精进,臣等所未见也。” 嘉靖听了李春芳的话,只是笑笑,对于讲官们的恭维,嘉靖已经习以为常了,朱载坖确实聪慧,这点嘉靖也不得不承认,很多事情颇有见地,能够规划长远,但是手腕不够,这是嘉靖所担忧的。 治国不是光凭借见识深,规划远就行的,一个合格的君王,不仅要有深刻的见识,更要有手腕,知人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嘉靖说道:“裕王这一年来,学业还是有所荒废,诸位要上上心了。” 张居正出班问道:“敢请陛下示下,给殿下讲授什么科目为好?” 嘉靖抬眼看了一眼张居正,便知道他是谁了,徐阶的关门弟子张居正,之前张居正也给嘉靖上疏过,要求嘉靖改革弊政,嘉靖觉得他还是太过于浅薄了,故而没有搭理他。 见张居正这次主动站出来,嘉靖说道:“朕意资治通鉴明历代之得失,知兴替之缘由,可以为裕王所用,诸位以为何如?” 资治通鉴固然是好书,作为以后历代帝王的必读之书,上起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截止到后周世宗显德六年,按照时间顺序记载了共16朝1362年的历史。篇幅浩大,不可能给朱载坖全部讲授,肯定是截取一些对朱载坖最有参考的东西加以讲授。 嘉靖没有在这个问题多做解释,直接要求讲官们先拟定提纲,由内阁审阅之后再报送嘉靖御批后才能进讲。 几位讲官们赶紧退下,到内阁去寻阁老们的指示,阁老们听说嘉靖准备给朱载坖开讲资治通鉴,也是极为重视,要讲哪些,怎么讲,这都是极为重要的。 严嵩作为首辅,也在仔细思考此事,资治通鉴篇幅巨大,到底要选取哪些章节来给朱载坖进讲,这是一个大问题,而且是要辅臣们认真思考的问题,关键是要猜对嘉靖的心思,嘉靖想让朱载坖学什么,这才是关键的问题。 三位辅臣和讲官们都在思考着,嘉靖没有给出任何提示,这就靠臣子们对嘉靖、对朱载坖的了解了。吕本首先说道:“首揆,不若以唐太宗故事?” 严嵩想了一会,摇了摇头,严嵩不同意吕本的这个提议,原因很简单,一来是朱载坖以后还会学贞观政要等书,若是进讲唐太宗的事情,未免会重复,没有意义。更重要的是,唐太宗得位不正,本身又不是长子,和朱载坖的身份不符,嘉靖恐怕也不会同意的。 严嵩想了想说道:“汉之孝宣何如?” 徐阶问道:“首揆可以择汉宣帝?” 严嵩笑着说道:“老夫是以为,宣帝论其功则为中兴之君,论其罪则为基祸之主。功过两参,功可以为例,过可以为鉴,诸位以为如何?” 几位讲官们和阁臣想了一会,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严嵩说道:“这样,内阁和讲官们各拟所议,由内阁上奏陛下,恭候圣裁即可!” 这样显然是最好的,大家各凭本事,能够获得嘉靖认可就行。几位讲官们也各自退去。 朱载坖回来,问刘忠、腾祥等人京中现在情况如何,现在京中是风云诡谲,严嵩、徐阶、李默已经斗成了一团,这些事情朱载坖早就知道了,他们爱打生打死,自去罢了,与我何干?朱载坖现在并不关心他们之间狗咬狗的事情。 不过有几件事情还是引起了朱载坖的注意,首先就是赵文华想回京师了,最近赵文华多次向嘉靖上疏称倭寇已解,认为倭寇已经不再对东南构成威胁了。潜台词就是自己这个浙直总督也没必要再设立了,应该让自己重回中枢了。 虽然嘉靖暂时还没有答应他,但是已经有不少的风吹出来,赵文华想要谋求一部尚书的位置。朱载坖觉得不太现实,赵文华这会回京师,可能根本没有位置给他,他是以右都御史、工部尚书出镇的,但是现在鄢懋卿是右都御史,工部尚书是吴鹏,都是严党自己人,尽管赵文华是严嵩的义子,但是严嵩也不能因为赵文华把自己的得力干将给干掉。 这样会导致严党内部不稳的,所以严嵩肯定会按下赵文华的。朱载坖估计,严世蕃还在南京,恐怕与此事有关。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对海瑞的弹劾现在日渐多起来了,不少言官都开始弹劾海瑞了,认为他是幸进之辈,区区一个举人出身,靠着给朱载坖充当打手,而起来的,现在朱载坖已经不再东南了,自然会排挤他。 这点朱载坖也已经想到了,唐顺之等人他们不好动,毕竟都是两榜进士出身,谁没有个同年好友,你贸然弹劾他们,不光得罪朱载坖,还很有可能得罪一帮他的同年进士,尤其是唐顺之这种资格老的,他的同年,现在都是部堂级的高官,一旦被他们记恨上了,那可是真的没有好果子吃。 而海瑞就不必担心这些事情了,朱载坖毕竟无法直接干预朝政,弹劾了就弹劾了,能奈我何? 朱载坖想了一会,还是决定将海瑞调到自己身边来,否则他哪天真的脑子一抽,给嘉靖玩个大的,到时候就真的连累死朱载坖了。 海瑞现在的职务是督粮参政,正四品的大员,六部是千万不能进了,科道海瑞恐怕也进不了,再说了朱载坖也不敢把海瑞放科道,嘉靖现在还是能动弹的,真把他惹急了,朱载坖到时候都得吃瓜落。 朱载坖思来想去,为海瑞想到的地方是河间知府,河间府领县十:河间、献、阜城、肃宁、任丘、交河、青、兴济、静海、宁津;州二:景(领吴桥、东光、故城三县)、沧(领庆云、南皮、盐山三县)。京南重镇,天津也在其的管辖之内。正好和汪道昆配合起来。 第489章 风云诡谲事多端 朱载坖虽然决定将海瑞调至河间府来,但是河间府作为京南重镇,朱载坖若是贸然运作的话,肯定会引起嘉靖的不满,所以上策还是通过黄锦来直接说服嘉靖。 故而朱载坖直接约见黄锦,想要替海瑞谋这个河间知府的位置,朱载坖的理由也很简单,现在海瑞肯定是在东南待不下去了,可是朱载坖不能这样,毕竟海瑞为大明立过功,为万寿帝君流过血!若是不给他安排一个好去处,以后谁还跟着朱载坖混了。 而且现在朱载坖经营天津,除了用汪道昆掌握天津三卫之外,河间府也是朱载坖的重点,用海瑞为河间知府可以更好的为朱载坖的一系列政策提供方便。 朱载坖请黄锦代为向嘉靖请托此事,黄锦赶紧答应,回去向嘉靖汇报,嘉靖听了黄锦转述后,对黄锦说道:“既是裕王看重的人,就将他调来,此事知会严阁老去办就行了,让裕王赶紧把事情办起来。” 嘉靖现在重视的就是和王直的贸易,他已经令李芳再次南下采办布匹等物了,现在只等王直到天津交货就行了,嘉靖对此事还是极为重视的。 朱载坖则没有那么急切,他先是将到北方来的工匠中船匠和铁匠分别到遵化铁厂和天津卫去查看,一是准备扩建遵化铁厂,而是勘察港口和造船厂的位置。 而朝廷中的风声确实越来越紧了,严世蕃从东南回来之后,赵文华再次上疏嘉靖,认为倭寇已经平息。这次嘉靖终于有了反应,将赵文华的奏疏下部议。 其实大家都很清楚赵文华的目的是什么,什么倭寇平息无非就是表功,想要回京师而已,赵文华本来已经是工部尚书了,这次携勘定东南倭寇之威前来,肯定是要有所进步的,至少不可能还是六部之中排位最后的工部尚书了。据小道消息,赵文华谋求的是兵部尚书。 朱载坖觉得赵文华有些过于异想天开了了,且不说严嵩是否会真的支持他去争取这个兵部尚书,杨博在嘉靖心目中是什么地位?杨博在兵部,至少九边能够保证大体的稳定,赵文华肯定没有这个能力。 朱载坖觉得,严嵩可没有这么傻,严嵩一向老谋深算,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呢?再说了,赵文华有几斤几两,严嵩作为他的义父,怎么会不清楚呢? 朱载坖猛地想起,严嵩根本不是想扶赵文华当这个兵部尚书,而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对准的吏部尚书李默。朱载坖知道,现在严嵩对于李默极为忌惮,因为李默主持了今年,也就是嘉靖三十五年的会试,也就是今科进士的坐师,假以时日,他的学生们成长起来,再加上李默这个吏部尚书,绝对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 严嵩肯定想在李默还没壮大之前就将他处理掉,免得日后同时面对徐阶和李默两个劲敌,而且李默的强势也是徐阶所不满的,在收拾李默这个问题,严嵩说不定已经和李默达成默契了,赵文华只不过是严嵩放出来的烟雾弹。 朱载坖只是默默的关注此事的发展。 果不其然,嘉靖将赵文华的奏疏下部议之后,李默作为吏部尚书随即向嘉靖上疏,认为眼下既赵文华声称倭寇已经消弭,就可以召回赵文华,要么直接撤销浙直总督,要么另择他人总督浙直。 李默向嘉靖推荐了王诰,李默称王诰:德器弘深,才猷敏达,甲登甲第,筮仕大行。荐历郎曹,出知名郡。累迁藩臬,擢升都名。甘肃巡抚,功多斩获,晋参南户,载转总漕,督理精勤,国计攸赖。 建议嘉靖任命王诰总督浙直。朱载坖打听了一下这位,发现这位确实是资历深厚。嘉靖二年,王诰25岁举进士,授行人,又迁户部郎中。当时大同兵变朝廷选择群臣中具有文武全才者前往镇守。 王诰受命,遂单车就道,设计擒获乱首2名,其余都相继抚定,边镇得以安定,朝廷表奏他的功劳,有诏恩赐一子为汝宁所世袭千户。王诰补授山东东昌府(今山东聊城)知府,升山东按察司副使,进为山西布政司副使,不久又擢升为佥都副御使,巡抚甘肃。王诰到任后,操练兵马,增修城堡。敌兵入犯,王诰率兵擒斩番虏290余人,论功行赏白金文绮,先后迁升南京户部右侍郎、兵部左侍郎、都察院右都御使、总督漕运、巡抚淮南等处地方。 这位确实是资历深厚,而且李默这招也很阴损,赵文华虽然声称倭寇已经消弭,但是并没有直接上疏请求辞去浙直总督,因为赵文华还是想要稳妥一点,若是朝廷召他回来担任部堂,那他自然开开心心的回来当他的部堂大员,要是朝廷不允,他至少还有个浙直总督干干。 但是李默明显准备把赵文华的后路给断了,你不是声称倭寇已经消弭了吗?那就用不着你了,至于你下一步干什么,等吏部通知! 朱载坖很清楚,李默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虽然严嵩有首辅之尊,但是涉及到选官任人,尤其是部堂大员,吏部尚书的份量是很重的,李默只需要采取拖字诀,就可以让赵文华极为难受,朝廷现在确实没有部堂大员的官缺,赵文华一旦被免去了浙直总督的差遣,就形同于罢官。 只要李默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一天,就可以让赵文华当一天的闲人,除非嘉靖亲自下场干预此事。 而令人咋舌的是严嵩对此事的态度,严嵩居然主动上疏嘉靖,请求将赵文华召回京师。这就让很多人有些看不明白了,按理说赵文华作为严党的中坚,严嵩的义子,严嵩应该积极为他争取才是,怎么会主动要求将赵文华召回了,难道是严嵩对赵文华不爱了吗? 嘉靖也顺水推舟的下旨将赵文华召回,至于浙直总督的人选,嘉靖既没有下令撤销,也没有下令吏部廷推,让满朝文武都在猜测之中。 第490章 风云诡谲事多端(二) 严嵩此举,让百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有个人已经有所感觉了,那就是严嵩的老对手,内阁次辅徐阶,他很清楚,严嵩可不是什么大善人,绝不会这么对李默让步的,何况赵文华可是严党的中坚,徐阶已经看透了此事,严嵩已经准备好收拾李默了。 之所以召回赵文华,就是准备让赵文华接班。徐阶将自己的好学生张居正叫来,徐阶问道:“赵文华之事,你怎么看?” 张居正说道:“李默恐不能自保矣!”张居正也在朝廷这么久了,尤其是跟随了徐阶这么久,张居正这点见识还是有的,严分宜做事,一向布局深远,一击必杀,等到严嵩真的动手的时候,那就已经无力回天了。 张居正问道:“恩师准备做些什么?” 徐阶摇摇头说道:“李时言(李默字)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本来李默刚刚当上吏部尚书的时候,徐阶还试图拉拢李默,一同对抗严嵩,但是很快徐阶就发现,李默野心不小,他是对整个内阁不满,由于嘉靖对吏部尚书是随意罢黜、贬谪,吏部尚书的地位进 一步下降,其选任和职能已经受到内阁的压制和控制。 本朝内阁开始全面压制吏部尚书。这时的内阁制度完全成熟,内阁大学士内部明确首辅、次辅、群辅的分类,其中首辅代表内阁,完全是一言决事, 地位在其他阁臣之上,对于吏部尚书更是有极强的压制。 李默不满的正是这种情况,他要恢复阁部相当的地位,这是徐阶所不能允许的。在李默看来,现在内阁侵夺部权,吏部已经基本丧失独立的铨选职能,他坚决和严嵩作对,挑战的不是严嵩一个人的权威,而是整个内阁的权威,所以在严嵩收拾李默这个问题,徐阶选择视而不见。 徐阶现在关心的是赵文华走后的浙直总督人选,徐阶说道:“叔大,你既任裕王讲官,有些事情还是要为裕王考虑啊!” 张居正说道:“恩师的意思是?” 徐阶说道:“赵梅村(赵文华号)既解浙直总督,唐荆川岂有意乎?” 张居正明白徐阶的意思了,赵文华去任浙直总督后,严党属意的人选是胡宗宪,徐阶当然不能坐视严党长期霸占浙直总督这个位置,但是徐阶夹袋中的人物多尚清谈,浙直总督,可是要直接指挥官军御倭的,必然是要精通军务才行,徐阶这时候转而支持唐顺之去争取浙直总督,自然是有他的深意的。 首先就是唐顺之资历足够,远远超过胡宗宪,其次唐顺之在南直隶也确实取得了不小的成绩,唐顺之接任浙直总督,朝堂上反对的声音肯定不会很大,最重要的是,唐顺之毕竟是常州府人,和东南士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出任浙直总督,对整个东南士绅集团也有利。 当然,徐阁老也不是做慈善的,这样一来,朱载坖就必须得和严党争这个浙直总督的位置,这样的话,朱载坖和严党这段时间建立起来的亲密无间的关系恐怕也得告一段落了。 徐阶希望张居正去做这个中间人,劝说朱载坖支持唐顺之当这个浙直总督,徐阶表示,只要朱载坖同意,徐阶会在朝堂上全力支持此事。 张居正到裕王府,向朱载坖说明了此事,朱载坖没有马上作出决定,而是召集了诸位讲官,一起商量此事。推举唐顺之做这个浙直总督,对于朱载坖来说,确实是有利的,唐顺之一旦当上了这个浙直总督,能更好的贯彻朱载坖的意志。 而且如果这次朱载坖不替唐顺之争取的话,恐怕也会让唐顺之寒心,徐阶这是阳谋了,他早就算准了,朱载坖不可能不帮唐顺之争取,若是资历、功劳、名气都远远不如唐顺之的胡宗宪接替赵文华成为了浙直总督,那以后谁还跟着朱载坖混啊!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朱载坖很清楚,这个浙直总督,他势必是要争一争的,问题就是怎么尽可能的不破坏朱载坖现在和严嵩父子的关系,严党明显是要退胡宗宪为浙直总督的,而且和朱载坖要为唐顺之争取的理由一样,人家投靠你严阁老,就是为了高官得做,骏马得骑的,要是你严阁老不帮着手下人争取,小弟们怎么看你? 所以这个问题,是无法调和的。朱载坖和严嵩都是退让不得的。 朱载坖问道:“先问问李银台(李开先),有哪些人已经举荐胡宗宪了。” 不一会,李开先就给了朱载坖一份名单,除了赵文华之外,还有右都御史鄢懋卿、大理寺卿万寀都已经上疏嘉靖,认为胡宗宪才堪大用了,也就是严党已经公开站队胡宗宪了,这就容不得朱载坖再犹豫了。 朱载坖说道:“孤会密疏向陛下推荐唐顺之的。”虽然朱载坖已经打定主意这次要和严党争一争了,但是朱载坖还是不想把事情挑明。 严府书房,一众严党大佬都在,工部右侍郎严世蕃、右都御史鄢懋卿、工部尚书吴鹏、刑部尚书何鳌、大理寺卿万寀、前工部尚书欧阳必进,严嵩坐在上首,说道:“陛下已经同意让文华回来了,接下来就看李默怎么说了。” 鄢懋卿问道:“阁老,要不要给杨惟约通个气,免得他误会。” 因为赵文华放出来的风声一直是谋求兵部尚书,万一杨博误会,把晋党也牵连进来就麻烦了。 严嵩摇了摇头说道:“不必,杨惟约是聪明人,这些事情他看得出来的。” 对于杨博,严嵩其实是极为忌惮的,嘉靖对他信任有加,背后又有晋党这棵大树,若不是科举成绩不佳,没在翰林院混过,恐怕早就入阁了,自他任本兵以来,嘉靖对他是极为信任,一旦吏部出缺,杨博就是大冢宰的有力竞争者。 但是严党众人都很清楚,要想赵文华去任,胡宗宪接任,最大的障碍是唐顺之,唐顺之摆在这里,是胡宗宪无法超越的。 第491章 风云诡谲事多端(三) 裕王会不会替唐顺之争取,大家都没有底,一旦朱载坖下场,严党怎么办?这确实是个问题。 一众人都看向严嵩,严嵩却摆摆手说道:“此事有老夫,你们照常举荐就是了。” 严嵩一锤定音的决定了此事,严党众人也就不再说什么,纷纷离去,只剩下严嵩、严世蕃和欧阳必进三人。严世蕃问道:“父亲,舅舅,难道真的要和裕王过不去?” 严嵩端起茶杯,笑着问道:“那你说怎么办?小阁老。” 严世蕃说道:“父亲大人,舅舅,裕王殿下颇类陛下,极有城府,在东南杀伐果断,这是儿子亲眼看到的,唐荆川的资历远胜于赵梅村,这样做是有些不妥的。” 严嵩看着自己的儿子,笑着说道:“东楼小儿终于长进了!” 欧阳必进也笑着说道:“德球,能有这番见地,终于算是有所进益了。” 长久以来,严嵩对严世蕃一直采取打压的态度,并非是因为严世蕃不够聪明,而恰恰是因为太过于聪明了,严世蕃自以为自己能够读懂嘉靖的心思,揣摩圣意无人能及,又有严嵩在嘉靖那里颇受信任,一向目高于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严嵩担心他这般飞扬跋扈,日后恐怕会为他招来祸患的。 但是眼下严世蕃对裕王还是有些敬畏,这就令严嵩感到高兴了,会怕就是好事,就怕他无所畏惧。 严嵩捻着胡须说道:“东楼,裕王确实颇有明君之气象,然不是有类陛下,而是有类成祖!” 严嵩谈了一下他对于朱载坖的看法,不少人觉得朱载坖很像嘉靖,对于士大夫动辄杀戮,但是严嵩早就看出来了,朱载坖和嘉靖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嘉靖固然也敢于杀戮大臣,但是嘉靖对于大臣的诛戮,一般还是在高级官员或者说京官上,而朱载坖则不然,对于朝廷重臣,朱载坖是十分尊重的,但是对于士绅和言官,朱载坖是毫不手软的。 这点上朱载坖更像太祖、成祖两位先帝,这两位也是动辄掀起大狱,株连甚广,朱载坖在东南不也是如此吗? 严嵩很清楚这点,虽然自己没几年活头了,但是严世蕃的路还长,赵文华是义子不假,可是严嵩毕竟是有亲儿子的,总不能为了他赵文华的前途,置严世蕃的死活于不顾? 严嵩说道:“胡宗宪毕竟资历太浅,巡抚浙江已经是超擢了,若是总督浙直,并非好事。老夫看唐顺之就很合适。” 严世蕃问道:“那南直隶巡抚呢?徐华亭恐怕不会放过这个职务的。” 严嵩说道:“老夫看谭子理(谭纶)治军有方,足以抚治南直隶,裕王殿下不是也颇为看好他吗?” 严嵩当然知道,这些事情,背后恐怕都是徐阶在搞鬼,但是现在自己的重点不在他徐阶身上,料理完李默。再修理徐阶也不迟。 严世蕃当然知道严嵩最近一直在想办法对付李默,他说道:“李时言并无他本事,可虑者乃陆文孚(陆炳字)也!” 严嵩和欧阳必进点点头,李默一个孤臣,既无党羽,又无亲信,连吏部都不能百分百掌握,严嵩要收拾他并不难,但是他是陆炳的老师,一旦打虎不死,李默借助陆炳,还是可以卷土重来,上次严嵩就已经将他赶出朝堂,但是他凭借陆炳的帮助,再次回到吏部尚书的位置上,继续和严嵩作对。 这次务必要一击必中,让李默彻底歇菜才是。严世蕃问严嵩是否已经有计划了,严世蕃说要等赵文华来再说此事,眼下的事情就是让严世蕃去和朱载坖沟通此事。 而此事,兵部尚书杨博府上,杨博的儿子杨俊民说道:“父亲,外间的传闻你可曾听说了?” 正在读书的杨博抬起头问道:“什么传闻?” 杨俊民说道:“听说赵文华想要谋求兵部尚书之位,父亲还是要早做打算啊!” 杨博说道:“是吗?老夫早就不想当这个兵部尚书了,他赵梅村愿意当的话,老夫情愿让贤!” 杨博早就听说了这些传闻,对于这些传闻,杨博只是一笑置之,这个兵部尚书,他是一天也不想干了,他赵文华要是有这个本事谋这个兵部尚书之位,杨博倒真愿意让赵文华来试试这个本兵,杨博一天头都大了,北边的俺答,南边的倭寇,自己每日里是过得战战兢兢,生怕步丁汝夔之后尘。 赵文华想顶这个雷,还得问问严嵩答应不答应呢!对于杨俊民听到的这些传闻,杨博很清楚,只不过是严嵩放的烟雾弹罢了,根本不去理会。 裕王府内,严世蕃正在和朱载坖谈话,严世蕃将严嵩的意思原原本本的告知了朱载坖,朱载坖也表示同意,既然徐阶想挑唆,他就陪徐阁老演一场戏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朱载坖眼下关心的是遵化铁厂,遵化铁厂本就在工部下面,朱载坖让严世蕃先整顿遵化铁厂,不管是推广玉米还是造船,大量的铁料都是必须的。 朱载坖还谈到一个问题,朱载坖推广玉米,需要有人协助,所以朱载坖希望起复杨继盛和沈炼,这点朱载坖觉得还是需要和严世蕃、严嵩通个气的,朱载坖并不是要和严嵩过不去,而是要用这两人办事。 严世蕃问道:“殿下欲用这二人为何职呢?” 朱载坖准备以沈炼为遵化县令,就近配合朱载坖抓遵化铁厂,杨继盛为直隶巡按御史,专司在直隶推广玉米种植。严世蕃想了想,左右不是七品小官,人微言轻,不会对朝局构成什么太大的威胁,故而也就没说什么,权当给朱载坖一个面子了。 严世蕃正在和朱载坖闲聊时,陆绎突然求见,朱载坖连忙将陆绎叫来,陆绎向朱载坖汇报了一个坏消息,朱载坖派向天津卫勘察船厂、港口的工匠被人杀害了。 朱载坖勃然大怒,问道:“是何人如此大胆?” 陆绎说道:“锦衣卫正在查,据说是一群百姓,被人煽动说朝廷要征收他们的土地,故而闹事。” 第492章 风云诡谲事多端(四) 听了陆绎的汇报,朱载坖问严世蕃说道:“德球怎么看此事?” 严世蕃没有明确回答此事,而是说道:“殿下,此事恐怕有些蹊跷,即便是寻常百姓也不可能动辄杀人,何况这些工匠是有官府小吏带着去的,哪里的百姓这么大的胆子。” 这点朱载坖也想到了,这事肯定不是一般百姓做的出来的,一般百姓要有这么大胆子,那还得了。此事很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操作,至于是谁,尚且不知。 不过朱载坖倒是发现,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朱载坖可以借此从京师这堆烂事里脱身出去,眼下看来,严嵩、李默、徐阶三人之间很快就有一场恶斗的,朱载坖可不想参与进他们狗咬狗之中,所以朱载坖想借此事情干脆就脱身而去。 送走严世蕃之后,朱载坖问道:“陛下知道此事吗?还有此事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陆绎向朱载坖说了一下此事的情况,事情发生后第一时间,锦衣亲军就已经报知嘉靖,至于线索,锦衣卫初步判断,和会党有关。 朱载坖一下子警觉起来,问道:“莫不是白莲妖人?” 陆绎说道:“眼下确实没有实证。” 陆绎只是说没有实证,而并不是说不怀疑是白莲教,就很说明问题了,也就是说陆绎还是很倾向于认为这是白莲妖人的。 西苑,无逸殿,黄锦和陆炳都跪在嘉靖御座前,嘉靖正在翻看锦衣亲军的案卷,嘉靖问道:“这就是说,裕王派去勘察的工匠,地方州县的小吏和锦衣校尉,全都死于非命?” 陆炳说道:“确是如此,臣失职,天子脚下,竟然发生如此大案,臣有罪!” 黄锦也跟着叩头,嘉靖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陆炳,你在锦衣亲军这么多年,精于查缉,你怎么看此案?” 陆炳说道:“陛下,此案处处透着蹊跷,天子的天津左卫,就算是百姓作乱,杀死工匠和地方官府小吏,尚可说是此地民风剽悍,锦衣卫乃天子亲兵,都敢径行截杀,百姓恐怕没有这个胆子。” 嘉靖点点头说道:“这就是了,此案确实有些蹊跷。” 嘉靖当然知道这事不对,即便是百姓担心朝廷征收土地,没有断然就是杀死朝廷官差小吏,更不可能直接对锦衣亲军下手的,天津诸卫大多是军户,离京师又这么近,他们会不认识锦衣亲军?绝不可能,他们明知道一旦杀害锦衣校尉,朝廷肯定会穷究到底的,还是要这么干。 那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一旦这些锦衣校尉回来,他们的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会暴露,而这些勾当绝对是足以抄家灭族的。 嘉靖冷笑着说道:“朕如今都不知道,朕还是不是这大明的天子,就在京师咫尺之遥的天津左卫,公然截杀天子亲兵,真是好胆!裕王殿下知道了吗?” 陆炳说道:“臣已遣陆绎告知殿下了。” 嘉靖吩咐陆炳将这些卷宗送给朱载坖看,等朱载坖看过之后提点看法。 陆炳立刻带着卷宗赶到裕王府,将卷宗交给朱载坖查阅,朱载坖首先翻看的就是尸格,也就是尸检报告,可以看得出来,所有的尸体上伤口多且杂乱,致命伤多为钝器伤,捅刺、砍切伤不占多数。 看完了尸格,朱载坖问道:“陆少保怎么看?” 陆炳说道:“这不是普通百姓干的事情。” 朱载坖笑了笑说道:“陆少保错了,这就是普通百姓干的事情!” 朱载坖开始说了一下自己的看法,如此杂乱的伤口,说明凶手或者凶手们不是专业的,甚至都没有杀过人、用过刀枪,这在天津卫就有点罕见了,天津卫是成祖时设立的,有天津卫、天津左卫、天津右卫,统称三卫。天津卫城的大部分百姓都是军户,多少懂点武艺,不至于如此。 而且看这些伤口,钝器伤多,说明这些凶手们连铁器都很缺乏,使用的恐怕多是木棍、石块等工具,这些不光是百姓,还应该是穷苦百姓。 朱载坖的分析确实有道理,但是陆炳说道:“殿下,一般的百姓,见了衙门小吏、锦衣亲军,避之不及,怎么敢伏杀天子亲兵呢?” 陆炳的这些疑问确实很有道理,这里可不是边境,大明的京南重镇,天子脚下,他们真的以为朝廷就会就此罢手吗? 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之所以他们会杀人,是想要隐瞒什么,而只有死人才是保守秘密。 朱载坖说道:“他们随身的财物呢?” 陆炳苦笑着说道:“连衣服都被搜刮的干干净净,哪还有什么随身的财物。” 这就更加做实了朱载坖之前的判断,这就是一伙贫苦百姓干的,但是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劫财,而是为了掩盖某件事情。 朱载坖说道:“两位想想,什么事情需要用杀害天子亲兵这么大的案子来掩盖呢?”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答案已经不言自明了,这件事情一旦暴露,恐怕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所以他们才不惜铤而走险,犯下如此大案。 陆炳说道:“那就要穷究此案,掘地三尺,定要把贼首绳之以法。” 朱载坖笑笑说道:“陆少保,其实贼首是何许人也,已经昭然若揭了,孤以为就是白莲妖人,至少和白莲妖人脱不了干系。” 朱载坖之所以这么判断,其实也很简单,天津地处内陆,首先排除蒙古人或者倭寇奸细,就算是真有奸细,他们被发现后及时逃离就可以了,何必要犯下这等大案,逼朝廷和他们不死不休呢? 至于说其他逆贼造反,谁搜罗一帮贫苦百姓造反呢?现在又不是明末,振臂一呼就能揭竿而起,这是天子脚下,恐怕还没有起事,就被天津三卫给按掉了。 既犯的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又喜欢在贫苦百姓中活动,除了白莲妖人及其分支之外,朱载坖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涉及到白莲妖人,连陆炳的眉头都皱起来了。 第493章 扑朔迷离案曲折 作为锦衣卫的都堂,陆炳可是深知白莲教的厉害,何况白莲教在嘉靖朝还有很特殊的政治地位,本朝的有一件钦定大案,牵涉到白莲教,使得即便是如陆炳这样的人,对于白莲教,都显得异常谨慎。 朱载坖问道:“陆少保顾虑的,可是李福达案?” 见朱载坖直接提到本案,陆炳也是点点头说道:“殿下说的是,下官也是担心此案再起波折。” 朱载坖问道:“陆少保对于此案,了解多少?” 此案发生在嘉靖三年,彼时陆炳还未进入锦衣卫,但是这么多年,陆炳倒是没有在此案上少花功夫,这张寅到底是不是李福达,也是陆炳极为关心的问题,毕竟此案是写进了钦明大狱录之中的,若是日后被翻案,嘉靖的脸面往哪里放。 此案的首犯乃是张寅,张寅,山西太原府五台县人,其父张友明生前在北京工部替役,后与秦太监家赘为义女婿,在武定侯家往来,经商致富。后来就从事放贷的营生。 正德十六年,朝廷因为用度不足,广开捐纳,张寅家中豪富,当然愿意出钱买官,将次子张大义上纳晋王府候缺典膳,张寅亦上纳山西太原左卫指挥使职位,这在大明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商人经商致富之后,要么延请名师,教授自己子弟学问,希图上进,若是子弟科举无望,就通过捐纳获取官身,好便于自己经商。 张寅经营放贷,为人较节俭,因财物与三位徐沟县人魏恭、常泰、薛良结仇。魏恭任陕西洛川县典史,因赊借马匹,张寅不与,亦怀仇恨,常泰任户科给事中,先年在京中进士时,曾问张寅借银,不与,后又将己女与张大礼子结亲,先要银一百两,张大礼不肯,因此怀挟仇恨。薛良乃当地无赖,专一教唆词讼,曾借张寅银一十五两,累被张寅逼讨,不与。又因薛良因奸逼人致死案,怀疑到张寅唆使刘意(死者兄弟)告状愈加仇恨。 这三人就是本案的首告之人。嘉靖三年,薛良听闻魏恭任洛川县典史,曾被知州刘永振访知福达改名李五,陕西谋反逃走又改名张寅,徐沟县潜住。又见张寅长年于各处买卖,就妄将张寅作张英系反贼李五变易姓名,讦告张英带领张大仁、大义、大礼、等人窝住惑众。 谋反在大明是十恶之首罪,知而首告者将得到犯人的全部财产。大明律规定:“知情故纵隐藏者、斩。有能捕获者、民授以民官。军授以军职。仍将犯人财产、全给充赏。知而首告、官为捕获者、止给财产。不首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薛良状告张寅不仅只是仇恨,更有对于财富的渴望。巡抚都御史毕昭逮捕了张大义与张大礼。但大义、大礼认为是诬告,并具状让家人送官府告薛良先年威逼董米万妻刘氏自缢身死等项已结案件,并指控魏恭之子魏槐与陕西鄜州知州刘永振等人朋盟诬陷以无影妖言绝陷全家。魏槐、刘永振等的行为,应有借刀杀人之意。刘永振系太原县人,与魏恭是上下级又是同乡关系,肯定会维护魏恭的。 嘉靖五年,张寅投见毕昭,自诉名叫张寅,非张英,仍持前词具状告薛良等人。巡抚都御史毕昭经过密访地方调查,口审,并拘人审问。俱不得洛川事情,也没有人说张寅系李五缘由。将张寅送按察使李珏处作身体检验,也无薛良所称李五手指生龙虎形左肋有朱砂字样,故而毕昭判定,这是诬告。 毕昭将此案发山西按察使李钰审理,经李珏调查五台县知县杨琦、文水县县丞署徐沟县印曾巍、崞县知县仇相等人,又通据众证及各县结状查审,认定薛良所告多虚,将前项情由逐节开款写具揭贴尾后,开称必是薛良因仇展转捏告陷害。连人引赴都御史江潮处,后经江潮复审,得出的结果与李珏相同。就将薛良责打发回,要将薛良问拟诬告谋反引例发口外为民。 按说此事到此也就告一段落了,但是张寅偏生和武定侯郭勋有关,这下引起了很多有心人的注意。 张寅的儿子张大仁在京不知事已勘明,与郭勋诉张寅事,郭勋寄信山西巡按御史马录为讼其冤。巡按御史的主要权责,一是考察纠劾地方官吏,二是断理冤狱。嘉靖五年五月因郭勋信函的到来,马录却欲趁机利用张寅一案诬陷郭勋。 因大礼议之故,反对派视郭勋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无时不在搜索劣迹以供弹劾。马录游说江潮、李珏、李璋等人,与给事中常泰、刑部郎中刘仕(洛川县人)等会面。于是,就附会薛良以张为李,以五为午,又采用了恐吓、利诱、严刑威逼等手段使得多人证成张寅系反贼李福达,同时将此事往郭勋身上引。 大批言官御史以此为词,疯狂上疏嘉靖,户科右给事中郑一鹏所上《为纠劾事先该巡按山西监察御史马录劾奏武定侯郭勋嘱讬犯人张寅事情疏》,言:“陛下何惜一勋,不以法哉。如蒙伏望皇上大奋乾刚,将郭勋革去管事,重加罪谴。其张寅事仍行山西抚按衙门差官押解陕西抚按衙门审,系情真照依先题事例,明正典刑。” 眼见事情越闹愈大,嘉靖不得已亲自下场,处理此事,嘉靖命系张寅等人来京集三法司会审,嘉靖六年正月,张寅等押解到京,三法司于二月二十二日在京畿道审讯,嘉靖之前有令戒毋狥私酷拷。 刑部尚书颜颐寿在汇报审理结果时,言:“众证明白,俱与原招相同。及审得李福达、李大义、李大礼、郭氏及伊亲赵胜并高武、李景福、张子义等各言词不同,支事掩饰,难结合无,候催陕西洛川县干证人等到日,容臣等会问,通行用刑鞠审,取具归一供词,议拟情罪明白,奏请定夺。” 张寅等对洗雪冤情的渴望,到了颜颐寿口中成了“各言词不同,支事掩饰”,颜颐寿不但无视张寅的冤情,见形势不利于己,就说等陕西证人到日再审,并一味偏向马录之说,最后提出用刑鞠审的要求。 第494章 扑朔迷离案曲折(二)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在将张寅等人押解到京师来之后,为了证明清白,张寅的二十多位邻里与友人不畏被谋反罪牵连的危险,从山西赶到北京为张寅伸冤。还没等他们进北京城,户科给事中常泰于嘉靖六年二月二十六日上《为捕逆贼以正国法以绝祸本事疏》。 常泰在奏疏中称:又访得李福达死党二十余人,潜与大仁传报消息,其间如魏庆、王玄、张公、吴保、张老人等广携财物,明住城外缸市李大仁屋内,朋同营救,辇毂之下岂贼党纵横之地!及照伊亲薛济、赵胜、杨拆等山西问拟供明,何冤可辩?乃令其家人薛奎、赵礼、贾文章扶同逆贼假称分豁捏词代辩,其情甚有可恶。 人家只是来为张寅作证的,常泰却将这些人指为白莲同党,,这样不但可以阻止他们为张寅伸冤,还得依谋反罪处死,这招甚为毒辣。 但是接连几次三法司会审都不如嘉靖的意,而且各项证据实在是出入太大,刑部尚书颜颐寿等乃改拟张寅造妖言律,这使得嘉靖极为不满,御批三法司:死刑大狱不可轻有出入,这起人犯,各官所问先后情词不一,及着你每会问及多偏听回护,不肯从公详辨,谋反重罪先乃率意加人,今改拟妖言,亦不见追出妖书下落,这等含糊不明,有碍发落,必得原问原勘官员俱来质证,方得明白,各犯且都牢固监着。李珏、江潮、李璋吏部便推相应官更替。巡抚、兵部各差千户一员前去,待各官交代,守催来京,毕昭也行文取来,原问三司官同并委官杨琦等都着山西接管巡按御史,差官拘送前来,马录既已交代,不见回京,锦衣卫便差的当官校拿解来京,待各官俱到之日,奏请问理。 在三法司多次讯问,无法得出结论后,嘉靖终于愤怒了。他认为这是朝廷官员们沆瀣一气,明里是打击白莲妖人,实则是借此机会攀咬郭勋,打击大礼新贵。 在嘉靖的强大压力下,原审此案的李珏、李璋、江潮等人抵京之后,于嘉靖六年八月初三日,仍会官廷讯,乃归罪于薛良,言良原与张寅有隙,将李五妄作李福达,李福达妄作张寅,并无聚众谋反,惑众称乱等情。 至此,方证得张寅并不是什么反贼李福达。至于被诬详情,仍需进一步审讯。 嘉靖并不认可这个结果,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就为张寅平反就行了吗?简直是在逗万寿帝君玩咯? 嘉靖当即下旨,将颜颐寿、刘玉、王启、刘文庄、汤沐、顾佖、汪渊并聂贤、徐文华及江潮等,同各犯俱下三法司,署印官用刑推究,又原问官具言马录主张,所主何意。 同时,为了防止舞弊,嘉靖令璁摄都察院、桂萼摄刑部、方献夫摄大理寺,审理张寅案。经过一番审讯,对张寅家族谱系及其亲属关系理清后,又查得成化十八年山西黄册内有李福达名字,彼时方七岁,至弘治二年王良、李钺谋反时,方十四岁,岂有谋反充军山丹卫之说也,计今嘉靖六年李福达年五十二,今张寅年已六十七,发就种种矣,何得以张寅即李福达也? 须发尽白的张寅比崞县李福达大出十五岁。并搜马录箧中有大学士贾咏、御史张英、都御史张仲贤、大理寺丞汪渊、工部侍郎闵楷私书,与马录等人所勾连的官员也大多浮出水面,最终具得张寅被诬状,使马录等缔党陷害张寅一家的罪行暴露无遗,张璁等对该案依法进行了判决。九月初七日,经世宗同意,后来,又将张寅案先后会问招稿集订为一书,名《钦明大狱录》颁布于世,以示刑罚之公。 此案,最后由嘉靖亲自处理,处罚之重,不亚于左顺门。 原告薛良判处死刑,为他作证的证人全部戍边,张寅官复原职。马录陷人死罪但未得逞,判处徒刑。其他涉及此案被处理的各级官员有四十余人。 谪戍边疆,终生不赦的五人:前山西布政使李璋、按察使李珏、佥事章纶、都指挥马豸、前山西副使改任大理少卿的文华;谪戍边境卫所的七人:给事中刘琦、张逵、常泰,御史卢琼、程启充,刑部郎中刘仕及知州胡伟。 削职为民的十一人:左都御史聂贤,给事中王科、郑一鹏、沈汉、程辂,御史高世魁、任淳,南京御史姚鸣凤,郎中司马相,评事杜鸾。 革职赋闲的十七人:刑部尚书颜颐寿,侍郎刘玉、王启,山西巡抚江潮,副都御史刘文庄,大理卿汤沐,大理少卿顾学,大理寺丞汪渊,太仆卿汪元锡,光禄少卿余才,工部侍郎闵楷,都御史张仲贤、佥都御史张润,御史张英,南京御史潘杜、戚雄,由大理寺丞改任佥都御史的毛伯温。 尚书、侍郎级的高官甚至比左顺门之变牵连的更加多,成为嘉靖初年的大案之一。 所有本朝一旦涉及白莲教,都是极为慎重的,即便像陆炳这样极得嘉靖信任的臣子,也要非常小心谨慎,免得触碰到嘉靖的逆鳞,遭到反噬。 所以陆炳建议道:“殿下,此案尚未审明查实,是否是白莲妖人所为,尚无实证,殿下也不必先下定论,免得落人以把柄。” 虽然此案已经过去近三十年了,但是谁也不知道当年的旧案会不会被翻出来,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有官员想将此案翻过来,尤其是郭勋死后,更是是不是有言官上疏要求重审此案,以此反攻倒算大礼议。 对于言官们的小心思,嘉靖洞若观火,谁敢翻此案,都会遭到嘉靖的严厉打击。嘉靖已经将此案和大礼议联系在一起了,所以在本朝,任何有关白莲教的案子,都会引起嘉靖的高度警惕,就是怕有人借机翻案。 陆炳也是出于这个道理,所以才劝朱载坖先不要将此案往白莲妖人上牵连,免得被嘉靖猜疑。 第485章 扑朔迷离案曲折(三) 朱载坖当然知道陆炳是一片好意,但是和陆炳的考虑不同,朱载坖更多的是希望借此案脱身而去,免得被严嵩等人的斗争牵连到。 朱载坖问道:“此事外朝可知?” 陆炳说道:“现在尚且不知,但是此事恐怕瞒不住的,很快就会知道的。” 这点朱载坖也想到了,本来这事就是秘密进行的,结果此案一发,会把朝廷的注意力转移到本案上来,这就十分麻烦了,所以朱载坖准备上疏嘉靖,亲自请命去侦办此案。 朱载坖对陆炳说道:“陆少保,这些贼子,不管如何都是杀了孤的人,这些锦衣卫校尉,也是死于王事,孤要亲自请缨,侦办此案,还请陆少保代奏陛下。” 陆炳只是说道:“下官会帮殿下代奏陛下的,只是成不不成,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朱载坖说道:“这是当然。” 陆炳随即回去将朱载坖的意图告知嘉靖,嘉靖听了之后,轻声笑道:“他就不能消停一点?这才回京师多久,再说了,这侦破案件,乃是法司、厂卫的职责,他一个皇子亲王,越俎代庖干什么?” 陆炳说道:“陛下,殿下于侦缉之道,颇有天赋,倒是对此案确有一番见地。” 嘉靖问道:“要不然让裕王当你们锦衣卫的都堂可好啊?你且说说,他是怎么又见地的。” 陆炳将朱载坖的推理和分析的告诉了嘉靖,嘉靖的眉头不出所料的皱了起来,嘉靖问道:“此事真的和白莲妖人有关?” 陆炳说道:“陛下,此事还没有实证,但是这种行事方式,还是很像白莲妖人的。” 嘉靖有些无奈,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有关白莲妖人的事情,这帮神出鬼没的妖人,比俺答汗还难修理,他们的行事诡秘,朝廷往往后知后觉,更何况还牵连这当年的旧案,嘉靖实在是不想听到和白莲妖人有关的任何消息。 而且对于朱载坖这个时候突然要求去侦办此案,嘉靖心中是有些想法的,嘉靖觉得这事情恐怕不简单,朱载坖的整活能力,嘉靖是早有所知,他这次突然请命要侦办此案,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情,嘉靖也不太拿的准,所以等到陆炳走后,嘉靖叫来黄锦,命他去裕王府,详细询问朱载坖到底要干什么。 黄锦领命后赶紧到裕王府去寻朱载坖,黄锦有些无奈的说道:“殿下这是何苦呢?这些事情,由厂卫详查就是了,殿下就不能安稳几天吗?马上就要纳侧妃了,何必去管这些闲事。” 朱载坖无奈的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黄锦不由得好奇道:“殿下这是何意?”黄锦有些好奇,现在谁还能逼迫裕王不成? 朱载坖就像黄锦说起了自己的顾虑,朱载坖很清楚,自己对黄锦所说的,黄锦都会转达给嘉靖,所以朱载坖也不讳言,就将自己想法直接说了,眼下严嵩、徐阶、李默斗的和乌眼鸡一样,搞得不好就会牵连到自己,朱载坖实在是不想牵扯进他们之间狗咬狗的斗争中去,所以向借由此事脱身。 黄锦说道:“殿下之意,老奴明白了,但是此事不是老奴能够决定的,还是要报知陛下。” 朱载坖当然知道这事最后还是得嘉靖拍板,但是朱载坖也要把自己的想法说说,除了借此机会脱身之外,朱载坖也是确实觉得此事和白莲教脱不了干系,向借此机会清理一下这些白莲妖人,否则这京师腹心之地,遍地白莲妖人,怎生得了? 黄锦随后就离开了,将朱载坖的话转奏嘉靖,嘉靖听后,只是淡淡一笑,说道:“他倒是乖觉,知道这事掺和不得。” 黄锦也说道:“陛下,眼下严阁老和李冢宰,确实闹得很厉害,万一他们攀咬殿下,那就麻烦了。” 对于黄锦的话,嘉靖不置可否,攀咬朱载坖,这事确实有可能,不过嘉靖对自己掌握朝局的能力还是很自信的,他觉得自己还是有能力处理此事,放朱载坖去查察此案,嘉靖还没做好这个决定。 嘉靖觉得先看看再说,要是朝廷对此事不太重视的话,嘉靖就让陆炳去详查此案就好。没想到第二天,大理少卿沈良才和刑部右侍郎朱衡就上疏嘉靖,要求嘉靖将锦衣校尉被杀一案交由三法司查察。 他们两人的奏疏当即就被嘉靖驳回了,嘉靖以事涉厂卫,应当由厂卫自己侦查为由,将两位法司官员的奏疏打回去了,但是嘉靖知道,此事肯定还没完。 这两个肯定是来探探嘉靖口风的,嘉靖虽然驳回了他们二人的奏疏,但是马上直隶巡按御史李凤毛就向嘉靖上疏,声称此案定有内情,祈下三法司详细查察。 更令嘉靖头大的是,兵部尚书杨博之父去世,杨博必须得回乡守制丁忧,眼下兵部尚书真的出缺了,这是嘉靖、严嵩、徐阶、李默都没有想到的事情,杨博的老爹死的真是时候,本来大家都知道赵文华谋求兵部尚书的可能性极低,但是眼下杨博去位,赵文华还真的有可能上位,这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 嘉靖可以预见的到,眼下朝廷是真的要有一场恶斗了。 嘉靖现在不得不认真思考起来朱载坖的话了,此时也许让朱载坖脱身确实是个办法,嘉靖叫来黄锦,吩咐道:“你去问问裕王,若他去察本案,要多长时间?” 黄锦于是赶到裕王府,询问朱载坖此事,朱载坖回答道:“此案错综复杂,现下尚无任何证据,恐怕需要一些时日。” 与此同时,嘉靖正在看杨博的奏疏,除了请求辞官回乡之外,杨博也向嘉靖推荐了兵部尚书人选,杨博的建议是,令总督宣大山西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许论回部管事。 嘉靖首先是批准了杨博守制的奏疏,随后又要求吏部准备廷推兵部尚书,这一下子,京师的气氛就极其紧张了,大家都知道赵文华早就发出话来想争取兵部尚书,现在杨博丁忧,严阁老和李冢宰之间,势必不能统一意见。 第496章 扑朔迷离案曲折(四) 对于杨博的推荐,嘉靖还是认同的,赵文华怎么能当兵部尚书呢,他又不通军务,这点嘉靖也很清楚,严嵩也很清楚,就看严嵩自己怎么取舍这个问题了。 黄锦回来向嘉靖汇报了朱载坖的答复,对于朱载坖的这个答复,嘉靖丝毫不感到奇怪,就是要一份模棱两可的答案才对。 嘉靖思索了一会,说道:“区区白莲妖人,还轮不到堂堂皇子亲王来察,令陆绎署本卫指挥佥事,专司本案。” 朱载坖得到了嘉靖的命令后也只是笑笑,虽然名义上是陆绎负责侦查本案,但是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清楚嘉靖就是将本案交给了朱载坖来处理,陆绎的正式差遣是什么?裕王府仪卫正,这是妥妥的裕王党。 所以得知这个消息后,言官们都主动闭上了嘴。因为大家都很清楚,招惹裕王,是有可能被嘉靖狠狠收拾的,京官们可不傻。 朱载坖此时正在和陆绎商量这案子怎么办。眼下的事情是除了尸体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证据,虽然朱载坖和陆炳都认为此事和白莲妖人脱不了干系,但是现在关于本案的嫌犯,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刻画犯罪嫌疑人更是无从谈起。 朱载坖说道:“眼下只有大规模搜索证据了。” 这点陆绎也是同意的,现在的证据太少,不去搜集证据,恐怕此案很难推进,关键是怎么搜索,或者是取证的方向是什么。 朱载坖认为这些嫌犯离案发现场肯定不会太远,就以案发现场为中心,搜索附近的村落,最重要的就是证据搜集了,朱载坖和陆绎都认为,他们杀人之后将衣物财物都抢掠一空,说明他们的确很贫穷,他们肯定不会将这些东西销毁的,而是要自己使用。 朱载坖认为出动大批锦衣卫,在附近的村落中大肆搜索,肯定会有所收获的。朱载坖建议以锦衣卫校尉们的佩刀和官靴作为搜索的重点,因为衣物等可能被他们裁剪使用了,而靴子和佩刀肯定不可能这么快就被销毁了,尤其是官靴,是很容易辨别的。 只不过需要大量的人力罢了,朱载坖准备让李成梁率领大队锦衣卫配合陆绎行动,但是一提到李成梁,陆绎明显有些不自然,朱载坖见状,有些好奇的问道:“怎么,你和李成梁有什么嫌隙吗?” 陆绎说道:“那倒不是,只是家父,对李成梁不太信任。” 朱载坖问道:“陆少保怎么说李成梁的?” 陆绎低声说道:“殿下,家父说李成梁鹰顾狼视,非能久居人下者也,恐防禄山、侯景之祸也!” 陆炳的这个评价可就是极重的,安禄山、侯景是什么人?那都是叛逆,陆炳倒是没有说错,李成梁确实有异心,只不过等他羽翼丰满的时候,正好赶上张居正、申时行等人秉政,张太岳何许人也?岂是李成梁可以糊弄的了? 当年李成梁以军功封宁远伯,李成梁为了报答张居正厚爱,拉近自己同首辅张居正的私人关系,功封宁远伯之后,曾派人给张居正送去黄金,行贿张居正。 本以为张太岳会欣然接受,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张居正坚辞不受。时江陵张居正当国,以法绳天下,尤留心边事。成梁晋爵宁远伯,以金贻之,居正语其使曰:‘而(尔)主以百战得功名,我受其金,是得罪高皇帝也。’却不收。 张居正收戚继光的银子却不收李成梁的黄金,就很能说明问题了,李成梁之后又没能造反的原因也很简单,等到张居正和申时行、王锡爵等人都去位了之后,李成梁已经垂垂老矣,他儿子中最能打的李如松也已经战死沙场,这时候造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后来更是女真崛起,他已经自顾不暇了。 朱载坖对陆绎说道:“陆少保说的,倒也不为过,只是若无天宝之事,何来的禄山之反,李成梁现在还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朱载坖还是令李成梁配合陆绎先去查察此案。 陆绎走后,杨博的儿子杨俊民却突然前来,这让朱载坖有些诧异,他一向和晋党没什么交情,虽然朱载坖南下的时候,晋党的王崇古帮了大忙,但是朱载坖和杨博的交情不深,现在杨博都要回乡守制了,这个时候来找朱载坖有什么事情呢? 朱载坖将杨俊民请进来,他只是代杨博前来送信的,朱载坖收下了杨博的信,杨俊民也就告辞了,朱载坖一个人在书房里拆看杨博的书信。 杨博的书信,无非是谈了自己对于兵部的看法,虽然他推荐了许论,但是杨博内心并不认可许论,只是因为不愿让赵文华上位,而迫不得已推荐他的。 许论出身世家,是吏部尚书许进的幼子,嘉靖五年的进士,在山西颇有战功,鞑靼率万名骑兵进犯山西,许论督军击败于朔州川。其余进犯宣府、龙门的敌军,被将士所击败,先后俘斩五百三十余人。 但是现在许论年事已高,重自顾念。一切将帅升降,兵机进止,都十分懈怠,而且他现在和严党走的很近,杨博现在对他并不看好,他在山西时,就白日醉酒,将边境的警报置身事外,这样的人掌握戎政,杨博实在是难以放心。 杨博也很清楚,一旦有变,许论这样的人是靠不住的,严嵩、徐阶到时候说不定忙于内斗,反而要借机搞事情,杨博希望一旦有事,许论事败时,由朱载坖举荐江东出任兵部尚书,杨博认为他能够挽救危局。 江东现任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宣大山西等处地方军务兼理粮饷,接了许论的班,一旦许论出事,江东接替也算是正常。 不过朱载坖还是闻到了一丝不正常的味道,杨博这只老狐狸,肯定是嗅到了什么,他绝不会无的放矢的,他已经料定了许论必败,再加上他晋党核心的身份,朱载坖有理由相信,杨博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第497章 折柳长亭问是非 朱载坖放下杨博的书信,叫来刘忠,纷纷道:“去打听一下杨本兵什么时候离京,孤要去送送他。” 刘忠虽然有些不明白,但是还是去打听此事了,他只是有些好奇,从没有听说朱载坖和杨博有什么交情,先是杨俊民亲自来送信,随后朱载坖竟然要亲自去送杨博。 不过很快刘忠就打探来了杨博离京的日期,杨博准备在三日后离京,这事都是不出朱载坖所料,毕竟他是回乡守制,肯定是要尽快的。 朱载坖命人准备了一些礼物,就准备到时候亲自去送杨博一程。 无逸殿内,嘉靖正在召集内阁阁臣和吏部尚书李默,讨论的事情也很简单,就是谁继任兵部尚书,之前嘉靖本来已经下旨令吏部廷推,但是严嵩上疏,认为兵部总理戎政,关乎国计,建议由嘉靖圣裁。 嘉靖于是召集内阁阁臣和吏部尚书李默商量此事,李默一进来就怒视着严嵩,他现在对于严嵩是极为愤怒了,嘉靖本来已经下旨吏部廷推了,严嵩却上疏嘉靖,要求圣裁,这不是明着剥夺他这个吏部尚书的权力吗? 臣子们行礼后,嘉靖说道:“杨博守制去了,兵部不可没有堂官,诸位怎么看?” 李默直接出班,抢在严嵩之前,直接说道:“陛下,朝廷有法,国家有度,陛下既已下旨吏部廷推,待吏部廷推之后,陛下圈选即可,何劳陛下操劳。” 李默的话说的有些直接了,不光嘉靖的眉头皱起来了,连阁臣们也都是一脸不悦,一般御前召对,除非嘉靖点名,都是先内阁再六部的发言顺序,而李默这次直接抢过话头,率先发言,当然让一众阁老们极为不悦。 嘉靖看向严嵩,严嵩起身说道:“陛下,臣以为兵部事关戎政,一旦有失,天下不宁,还是出于圣裁即可。且廷推并非祖制,只不过一时权宜也。” 李默刚想反驳,徐阶也出来说道:“陛下,确是如此,廷推并非祖制。” 嘉靖这下来了兴趣,问道:“徐阁老你说说。” 徐阶为嘉靖解释了一下,国初之时,太祖、成祖都是英察之主,怎么可能把部堂高官的任用交给臣子们呢?部堂高官的任命,都是操之于皇帝之手,凡是大臣的进用,概由皇帝以特旨全权简拔,谓之“特简”或“特授”。皇帝选用文职大臣时,通常自宫中降敕书至负责铨选事宜的吏部,吏部尚书须再以复奏形式请旨任命大臣。间或皇帝也径直召吏部尚书面授圣旨授命大臣某职。 所以从祖制来说,是没有廷推这个说法的。 廷推,又称“会推”系指大臣出缺时,吏部会聚有关廷臣推举若干名人选,提请皇帝择用。廷推正式成为朝廷选用大臣的规则,其实还是在成化时。 国初诸帝皆临朝理政,与群臣共商国事。大臣的任用,无不出自皇帝亲擢。正统之后,皇帝御朝渐少,然尚能不时召见大臣议政。大臣的进用,每每先由有关臣工举荐,而后皇帝再与近臣面议确定。成化时,宪宗沉湎于女色,极少召见大臣面议国政。 而且宪宗有口吃的毛病,故而无论是朝会还是召对都极少举行。原来的君臣面议显然更是不太现实,所以宪宗往往令阁臣和吏部商议好堪任官员的名单,由皇帝直接圈选即可,这样就免得宪宗尴尬了。 随后由于保举法的实施,更加促进了廷推的推广,国初曾实施保举法用人。洪武至宣德之际,文臣均可各举所知。正统年间是保举法盛行的时期,其时保举主要采取吏部会官举荐的形式。一般情况下,举主所荐官员皆被皇帝任用。应该说,后来廷推制度中皇帝择用大臣人选的步骤肇始于此。 所以徐阶梳理制度,认为廷推并非祖制,反而是圣裁,才是大明的祖制,这下就让李默很尴尬了,总不能说是嘉靖剥夺了他这个吏部尚书的权力? 嘉靖听完后,转头问李默道:“大冢宰,你怎么看?” 李默只得说道:“臣惟陛下命。” 嘉靖将杨博的奏疏取出来,说道:“这是杨博的奏疏,你们看看。” 几位重臣传阅了杨博的奏疏,杨博主要是举荐许论为兵部尚书的,其实重臣们早就知道杨博属意许论,但是此事嘉靖把杨博的奏疏拿出来,那就是别有深意了,至少说明嘉靖对于杨博的推荐是很满意的。 一众臣子当然十分乖觉,附议杨博,对于李默来说,只要不是赵文华,其他人都行,于是嘉靖下诏以许论为兵部尚书。 京师,德胜门外,杨博坐在马车上,杨博这次是回乡守制,谢绝了一切迎送,和自己儿子杨俊民回蒲州老家。前来送行了只有翰林院庶吉士张四维。 出了德胜门外,杨博就走下马车,回头驻足望着巍峨的德胜门城楼,张四维上前问道:“虞坡公(杨博号)可是在等人?” 杨博笑着点点头,不一会朱载坖的车驾就来了,朱载坖下车,杨博、杨俊民、张四维赶紧向朱载坖行礼,朱载坖笑着摆摆手,对杨博说道:“虞坡公,果然神机妙算。” 杨博说道:“殿下谬赞了,只不过一些微末伎俩罢了。” 朱载坖说道:“孤为虞坡公备了素酒斋宴,算是为虞坡公送行了。” 杨博赶紧谢过朱载坖,朱载坖这才注意到张四维,便开口问道:“这位也是虞坡公的子弟?” 杨博笑着为朱载坖介绍道:“这是翰林院庶吉士张四维,王崇古乃是他的舅父,嘉靖三十二年进士,文章、书法兼优,朝考入翰林院为第一名庶吉士。” 张四维赶紧向朱载坖见礼,朱载坖心想,这位也是日后的阁老,四人一道走到德胜门外的驿亭中去,刘忠、腾祥等人早就布置好了,四位如席后,心照不宣的先吃饭喝酒,等到朱载坖放下筷子,杨博等人也将筷子放下。 朱载坖说道:“虞坡公离朝,九边危矣!” 第498章 折柳长亭问是非(二) 听了朱载坖的话,杨博只是笑笑,对朱载坖说道:“殿下谬赞了,眼下九边诸将,尚算得力,守御无虞也!” 朱载坖问道:“许论不能堪任本兵,虞坡公何以荐之,一旦其事败,虞坡公亦不免也!” 这是朱载坖有些想不通的地方,杨博既然认为许论并非兵部尚书的最佳人选,就不该推荐他,一旦许论出了任何事,杨博作为举主,那是要承担责任的,这多少有些不智了。 杨博起身,和朱载坖一道散步,杨俊民和张四维在亭内等待,杨博说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罢了!” 朱载坖明白杨博的意思,他是没得选择,如果不推荐许论,恐怕就是赵文华当这个兵部尚书了,比起赵文华,许论还是要比他好多了。 许论自嘉靖五年中进士以来,观政兵部。授顺德推官。历任户部、兵部、礼部主事,好谈论兵事。尤其是在九边多年,至少经验是丰富的。 许论任右佥都御史、顺天巡抚时。白通事率千余骑兵进犯黄崖口长城,许论督军击败了他。白通事再犯大木谷,复为官军所击败。 庚戌之变时,许论复任右副都御史、山西巡抚。录防秋功,进兵部右侍郎,召理京营戎政。以筑京师外城,转兵部左侍郎。 在宣大总督任上,许论也确实颇有作为,奸人吕鹤初与邱富以旁门左道迷惑百姓。邱富叛降俺答,成为他的谋主。吕鹤派遣其同党无凭证擅自出塞,引导鞑靼入侵,被侦卒所擒获。许论遣兵逮捕吕鹤,并诛灭他的同党。以功进右都御史,再以功进兵部尚书,荫子锦衣卫世袭千户。多次击败俺答,斩获五百三十级。 许论虽然不是什么天才,但是起码好在经验丰富,一般的情况还是能应付的,要是真换了赵文华,那才是要命。 况且嘉靖对许论观感颇好,当年廷推顺天巡抚,本来许论名列第二。嘉靖说:“是上《九边图论》者”,力排众议任命他巡抚顺天,杨博也知道,推荐许论肯定会得到嘉靖的支持,所以无奈之下,杨博只得推荐许论。 因为杨博所认可的江东,在资历上差了许论一截,江东是嘉靖八年进士,和唐顺之一科,但是比许论晚一科,别小看这三年的差距,在官场之上就有可能是天堑,何况江东现在本官只是兵部右侍郎,就算是杨博举荐他,也不是赵文华的对手。 听了杨博的话,朱载坖有些好奇,许论虽说还赶不上杨博,但是也算老于边事了,这两年俺答入寇还不算很厉害,想来许论也不至于应付不了。 面对朱载坖的疑问,杨博只能长叹一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许论本身老迈昏聩这是一点,但是如果仅仅只是许论的老迈昏聩,九边官军凭借城池,还是可以和俺答对抗的,要命的就是有人总是要作死。 作死的是现任山西巡抚杨顺,这位仁兄也是严党干将,严世蕃的一条好狗,旁的本事没有,好色倒是无出其右者。其实堂堂巡抚大员,就算是好色,多娶了几个姬妾,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现在大明的官员们,嫖宿妓院都是常事。 但是这位准备纳的小妾,属实是有点过分了,杨顺这次新娶了一个小妾,是个蒙古人,这也不顺什么,杨都宪可能是见惯了大同婆姨,准备换换胃口,也可能想学学外语。但是这个小妾的来历可不寻常,她是从蒙古逃归的,她在蒙古可是有丈夫的,她的丈夫叫辛爱黄台吉。 这五个字在大明,可谓是如雷贯耳,辛爱黄台吉是孛儿只斤氏,也就是成吉思汗的黄金血脉后代,他的老爹更出名,就是土默特蒙古的阿勒坦汗,也就是俺答。 辛爱黄台吉是俺答的长子,蒙古右翼土默特部领主,以骁勇着称,士马雄冠诸部,被称为蒙古右翼五勇士之一。早年助父南攻大明边境,西征瓦剌,迫左翼察哈尔大汗打来孙东迁,进占察哈尔部旧牧地(宣化以北地区)。后与父不睦,自领兵马,屡入扰大明,并与察哈尔部构兵,在宣大与官军多次交锋,官军是败多胜少。 朱载坖听了都是一副虽然不懂,但是大受震撼的表情。 见朱载坖都是这副表情,杨博笑着说道:“殿下,老夫得知这消息的时候,也是如此。” 朱载坖简直无法理解杨顺的脑回路了,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不能找?三百两银子秦淮河买一个花魁不成吗?这个女人是能碰的? 黄台吉是土默特草原之主,你杨顺是准备把青青草原扣到黄台吉头上是?虽然嘛,蒙古人可能并不在乎这个,但是黄台吉身为蒙古右翼土默特部领主,自己的女人成为大明巡抚的小妾,恐怕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朱载坖问道:“朝廷就没人制止此事吗?” 杨博苦笑着说道:“如何制止?以何为辞?” 这话确实令朱载坖也只有苦笑,这个女人确实不寻常,可归根到底,不过是一个小妾罢了,难道朝廷的言官御史,去弹劾一个堂堂巡抚,娶了个蒙古小妾吗? 朱载坖这才问道:“虞坡公担心的是黄台吉入寇吗?” 杨博说道:“殿下,老夫不是担心,而是此事迫在眉睫了。黄台吉此人,一向桀骜不驯,连他父亲俺答都不能制之,安肯受此大辱?此番必倾举族之兵来报,许论临事,本就畏缩,战阵之事,瞬息万变,一旦重蹈庚戌之覆辙,我大明国威何在?” 朱载坖问道:“虞坡公可上疏陛下,言明此事,遣将设防才是啊。” 杨博笑笑说道:“殿下,眼下的形势,朝廷的百官还顾得上九边吗?” 对于杨博的话,朱载坖能说什么,眼下的朝廷,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斗争,内阁和六部斗,严嵩和徐阶斗,严嵩和李默斗,嘉靖和群臣斗,什么朝廷安危,百姓饥寒,早就放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499章 折柳长亭问是非(三) 面对杨博的忧虑,朱载坖认为杨博说的很有道理,看来今岁蒙古入侵已经是极有可能的事情了。但是朱载坖知道,即便是杨博已经知道了这样做的后果,但是依旧没有办法挽回,杨博的办法是亡羊补牢,防止最坏的结果的,也就是重蹈庚戌之变的惨祸发生。 朱载坖说道:“虞坡公既料敌于先,就不能先敌设伏,想办法大胜黄台吉吗?” 听了朱载坖的话,杨博只是笑笑,朱载坖的心思他是了解的,这位裕王殿下,指挥官军,在东南打了几场胜仗,心气已经高了起来,他当然不能忍受这么窝囊,可是作为一个老于军务和俺答打了数十年交道的老臣,杨博深知俺答的厉害。 当然,杨博更知道官军的无能,官军并非没有敢战之将、能战之兵,但是官军军饷不足,士气低落,军官倒卖军器,克扣军饷,这些都是常见之事,这样的官军,怎么能和俺答汗的精锐作战呢? 而且俺答汗也并非等闲之辈,除了整合蒙古诸部之外,俺答还大量招降纳叛,尤其是白莲教头目赵全、李自馨等人,不但带去了大量的汉人,还为俺答出谋划策,制定入侵大明的路线,为其刺探大明的军情。 赵全等人归顺俺答部下后,俺答汗将他们安置在古丰州板升之地,他们就以此为基地,大肆招揽白莲教徒和大明的叛逆,还有从大明掳掠来的人口,俺答都将他们安置在板升,据九边侦骑的侦察,板升城内抢掳汉人并招集逆叛白莲教人等约一万余名。 赵全等白莲教首为了扩大自身实力,招募边民,白莲教首领丘富就曾往来边境诱民,募人耕种,宣称不取租税,李自馨也曾回到其居住地去招揽人口,称我己在板升干下大事业,你们跟我去受用。 从嘉靖三十年开始,在白莲教首领赵全、丘富、李自馨等人的带领下,板升“开良田数千顷,接于东胜川”。这些良田的开垦使得俺答的实力进一步壮大,粮食产量逐年增加,解决了俺答部的粮食问题,有了充足的粮食,俺答袭扰起大明来也就更加顺手了。 最要命的是,俺答还大量掳掠汉人工匠到塞外从事手工业生产,为蒙古人修筑城寨,制造兵器等,俺答对这些汉人工匠极为重视,为造甲胄一副,酬以一驼;良弓一张或利刀一把,酬以一马;牛角弓酬以一牛;羊角弓酬以一羊。 在这样的刺激下,大量不堪大明官府压榨的工匠甚至是军匠逃亡板升,极大的增强了俺答的实力。在俺答之前,大明一直对蒙古实行严厉的贸易禁运,极大的削弱了蒙古的实力,蒙古缺乏铁器,甚至连箭镞都没有多少铁的,工程器械更是一应全无。 所以虽然彼时的官军拉胯,但是好歹还可以凭城据守,但是这些逃亡过来的汉人,教会了俺答部制造军器,甚至是一些简单的投石机,使得大明的城池不再安全。白莲教徒为俺答汗制造云梯、钩杆等攻城器具,利兵坚甲,云梯冲竿,尽其机巧,而沿边无坚城矣! 现在俺答部中的军器,已经比之前好了不少,甲胄铁为之,或明或暗,制与中国同,最为坚固,矢不能入。而且为了吸引汉人的加入,俺答汗不吝财物,时常给以丰厚赏赏赐,用来刺激他们继续招降纳叛。 而九边的官军虽然在庚戌之变后振作了一些,但是还远远不够,杨博深知,现在的九边官军,能够谨守城池,已经是侥天之幸了,与俺答野战,是绝不可能的。 朱载坖问道:“虞坡公以为马芳所部如何?” 杨博当然知道朱载坖的意思,他说道:“殿下,马芳部确实堪称九边之精锐,马芳也是智勇双全之将,奈何麾下不过三千骑,实在是太少了。” 俺答一旦入寇,少说也是三四万骑,十倍的差距,是很难弥补的,就算抽调山西、大同、宣府三镇的精骑,不过万余,亦难以和俺答交锋。 这点连马芳自己都很清楚,马芳曾经总结官军较之蒙古军,有三不可比:一为蒙古军天生骑射,弓马娴熟;二为来去迅即,顾此失彼;三为居无定所,进退自由。官军的骑兵,比之俺答,还差的不少。 而且杨博担心的不是宣大,毕竟宣大的官军已经是俺答的老相识了,大家都熟门熟路,官军守卫城池,至少不让俺答深入内地的本事还是有的,杨博真正担心的是蓟辽。 接替许论的江东,还是颇有能力的,杨博认为,宣大有江东在,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是现在的蓟辽总督可是王世贞的老爹王忬,杨博真正忧心忡忡的正是他,蓟镇本就是京师门户,一旦有失,那就立马祸及天子脚下。 而王忬骄矜自大,目空一切,自己又不通军务,全然不把兵部放在眼里,蓟镇原额兵九万多人,如今只有五万七千人,又皆羸老。杨博任兵部尚书时,多次提醒王忬,要他修整边墙,整顿士卒,但是他根本不予理睬,杨博无奈之下,只得上疏嘉靖,请求嘉靖令王忬选补额兵,操练战守,不得专恃他镇援兵。 王忬在嘉靖的严令之下,虽然开始整顿蓟镇,但是只不过是阳奉阴违罢了,而且之前他还上疏兵部,称:骑兵利平地,步兵利险阻。今蓟镇画地而守,请去他郡防秋骑兵八千,易之以步兵,每年节省白银五万六千余两。 杨博对此事已经无话可说了,堂堂督抚大员,怎么如此短视?为了区区五万多两银子,就准备遣散骑兵。 杨博对朱载坖说道:“殿下,王忬尽调边兵守要害,去年又征全辽士马入关,致寇乘虚入犯,辽左一空。若年复一年,调发不已,岂惟浪费军饷,更有他忧。” 杨博这么说起来,朱载坖确实有些担忧,王忬哪有什么军事才能,一旦俺答大举入寇,突破蓟镇,岂不是又是庚戌之变? 第500章 折柳长亭问是非(四) 朱载坖和杨博站着,面对这种局面,别说现在杨博已经不是兵部尚书了,就是杨博坐在兵部大堂上,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朱载坖也知道杨博的忧虑,他其实并非无能为力,作为嘉靖的信臣,他要是真的力主换掉王忬,嘉靖未必不会同意他的看法,而且严嵩肯定会对此极为满意的,但是此举无疑会激怒徐阶,杨博也是老狐狸一只,才不会做这样的蠢事呢。 杨博看了朱载坖一眼,便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杨博说道:“殿下不可行险,王忬久负盛名,其子王世贞又是文坛领袖,殿下不可轻举妄动。” 王世贞作为现在文坛领袖,又是徐阶的得意门生,现今的政治能量当然还是不小的,况且王忬出身世家,在士林中也颇有声望,严嵩都不敢轻易动他,朱载坖要是去动了他,难免会惹怒东南士绅。 朱载坖说道:“虞坡公,孤觉得将王忬和曹邦辅对调,似乎可行。” 面对朱载坖的这个提议,杨博仔细思考了一下,还是劝道:“殿下,王忬观其自败可也,殿下插手,恐为他人所恶。” 朱载坖当然知道杨博是什么意思,一旦王忬失败,严嵩肯定是要收拾他的,不用朱载坖出手,王忬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但是朱载坖显然不是这么想的,等到王忬自败?蓟州的百姓何辜?官军士卒何辜?为了这些大人物之间的勾心斗角,就准备放任俺答的刀锋对准蓟州的百姓,杨博明明已经知晓了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他却不愿意为此得罪徐阶和王忬。 杨博想利用严嵩收拾王忬,朱载坖还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蓟州的百姓准备办?杨博显然没有考虑,在他眼里,这些百姓不过是蝼蚁一般,是那个不惜一切代价中的代价而已。 朱载坖说道:“虞坡公,孤若不知,还则罢了,现今孤既然已经知晓,断不能让王忬再继续辜恩负国了!” 杨博有些诧异,还是继续问道:“那殿下以为,曹邦辅可以担当此任?” 朱载坖点点头,曹邦辅的能力还是不错的,就军事能力来说,比之王忬不知道要好多少,关键是曹邦辅的话,朱载坖是能够影响他的,王忬的话,估计只有徐阶才有办法,而且将曹邦辅和王忬对调,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对于他王忬来说,已经不算亏待了。 比之原本的身败名裂,王忬至少可以有个善终,在朱载坖看来,也不算委屈了他。 杨博见朱载坖如此坚决,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拜托朱载坖照顾张四维,朱载坖答应下来后两人就回到驿亭,朱载坖送杨博上车,杨俊民取来一块玉佩,送给朱载坖,说道:“殿下,家父命在下将此物赠予殿下,若殿下有什么急事,可持此物去山西会馆。” 朱载坖收下这玉佩,目送杨博离开。 无逸殿内,黄锦正在向嘉靖汇报朱载坖的行踪,听说朱载坖还跑去送杨博了,嘉靖有些好奇,问道:“杨博和裕王也有交情?” 黄锦说道:“皇爷,倒是没听说杨博和裕王有什么交情,不过裕王殿下在东南的时候,王崇古很配合殿下。” 嘉靖闻言,只是笑笑,王崇古可是晋党未来的重要成员,朱载坖这是在投桃报李,这个杨博,倒是聪明的很。嘉靖问道:“可知道他们聊了什么?” 黄锦摇摇头,说道:“皇爷,只有裕王殿下和杨博两人,不过杨俊民倒是送了裕王殿下一块玉佩,而且听说裕王殿下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看。” 嘉靖这就有些好奇了,朱载坖和杨博谈了什么,能这么不高兴? 嘉靖当即吩咐黄锦最近注意一下裕王府。 朱载坖回到裕王府内,首先将讲官们叫来,告知了讲官们今日杨博所说的事情。 朱载坖说道:“眼下这般大事,竟无一人上报朝廷,一旦大祸来临,虏寇蓟州,官军措手不及,当何以御敌?” 朱载坖显然是极为愤怒的,他本来就不看好王忬,之前他总督宣大的时候,就是夸夸其谈,而不能有所作为,如今总督蓟辽,仍旧是这般做派,蓟州乃是京师之门户,辽东京师之左臂,岂可轻忽?朝廷这是所托非人也! 要命的就是,朝中的这帮清流,还疯狂的吹捧他,说什么他是:为人阔达亮直,才能通敏,始以绣衣白简,剔蠹锄奸,风节凛凛,人业以真御史,目之及见。出秉斧钺,坐镇疆场,禽蒐、岛夷、羯虏则又咸叹服,以为即古张韩(张良、韩信)莫过也。 他要是真有张韩之才,也不会连倭寇都搞不定了! 面对朱载坖的愤怒,李春芳等人倒是显得不那么激动,等到朱载坖说完了之后,李春芳才问道:“杨惟约(杨博字)官居本兵,位加宫保,又不是今日才知道此事,为何偏偏要告知于殿下呢?” 其实这话就算李春芳不问,朱载坖自己也很清楚,杨博不愿意得罪徐阶,但是又怕王忬真的铸成大祸,到时候万一牵连到杨博那就不妙了,所以老奸巨猾的杨博就想利用朱载坖去将王忬搬走,好避免到时候被追究责任。 无论是朱载坖还是讲官们,都很清楚杨博的心思,但是朱载坖不可能放任俺答再次袭扰大明,这才是关键。 高拱对朱载坖说道:“殿下,眼下的事情,首先是要核实杨博所言是否为真,要是确有其事,再做打算也不迟嘛!” 朱载坖还是决定杨博不可能来骗自己,这事没有任何意义,但是讲官们既然提出要去核实此事,朱载坖当然也就答应了,讲官们会通过朝廷的官方途径核实此事,而朱载坖则准备通过厂卫去核实此事。 讲官们走后,朱载坖找来腾祥,将杨博今日的话告知了他,命他去找黄锦,请黄锦代为核实此事。 黄锦得知了此事后,赶紧回头向嘉靖禀报,嘉靖听说了之后,也是大为震惊,当即下令厂卫查察。 第501章 疆场未静干戈急 其实这些消息都很好核实,杨顺要娶一个蒙古小妾的事情,在官场都成为了笑谈,只是之前没有人注意此事罢了,眼下在厂卫的调查之下,这些东西自然是瞒不了厂卫的耳目的。 黄锦将杨顺的事情还有王忬在蓟辽总督任上的情形都报于嘉靖知道,嘉靖听了之后,没有黄锦意料之中的暴怒,而是无动于衷,黄锦问道:“皇爷可是有什么旨意?” 嘉靖笑笑说道:“旨意?朕能有什么旨意?杨惟约不是已经将此事告知裕王殿下了吗?就看我们裕王殿下怎么处理此事再说。” 黄锦明白嘉靖的意思,将厂卫查到的结果告知了朱载坖,讲官也去侧面打听了一下杨博所说的情况,当然基本上与杨博说的没什么区别。 高拱不由得有些愤怒的说道:“殿下,严嵩、徐阶、王忬确实是一帮混蛋,杨博也是不当人子!” 朱载坖闻言也是无奈,杨博这家伙,确实是滑头,这些事情他本来都是知道的,但是杨博却偏偏不说,原因也很简单,王忬是清流中坚,徐阶的红人,他是得罪不起的,杨顺也是严党的得力干将,他也不愿意因此和严党过不去,所以思来想去之后,杨博选择默不作声,最后离京之时将此事告知朱载坖,把这块烫手山芋扔给了朱载坖。 朱载坖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而是说说眼下怎么解决此事!” 眼下朱载坖既然已经知道此事了,那就断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就看怎么处理此事。 李春芳说道:“殿下,臣以为杨顺的事情,可以暂且不必理会,重要的是王忬。” 对于李春芳的看法,朱载坖倒是赞同的,杨顺干的事情确实恶心,但是你要说就因为此事现在去处理杨顺,实际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杨顺人已经娶了了,现在还能怎么办? 难道大明方面还能把人洗洗干净送回给黄台吉,跟他说:“兄弟我也没用过,这事能不能这么算了?” 显然是不太现实的,这事已经这样的,那就不要再去追究此事了,他杨顺不要脸大明还要脸呢?关键就是王忬,怎么加强蓟州的防御,免得被俺答所乘,才是关键。 朱载坖的意思是将曹邦辅和王忬对调,这样的话最大程度的可以保全王忬的脸面,让他不至于那么难看,这样的话朱载坖也不会和清流再起什么冲突。 但是讲官们并不认为朱载坖的这个方案可以顺利的推动下去,曹邦辅从南京兵部左侍郎升任蓟辽总督,固然是高升了,但是对于王忬来说,即便是任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仍然是一种贬谪,何况在清流们看来,王忬并无过失,朱载坖不能以没有发生的事情为由,将他调走。 要想将王忬挪走,必须有过硬的理由,否则在清流们看来,朱载坖就是无事生非,打击清流君子,到时候一帮科道的疯狗蜂拥而上,对于朱载坖来说,现在和这些疯狗对上,不是什么好事。 对于讲官们的话,朱载坖也觉得确实是有些道理的,调曹邦辅不难,难的是调王忬走,朱载坖现在也知道,杨博未必没有动过调其他人当这个蓟辽总督的心思,只不过和朱载坖一样,面对这种情况,即便是杨博,恐怕也很难着手。 朱载坖让讲官们先离开后,去请严世蕃来,杨博会借刀,朱载坖一样也会借刀。 严世蕃来了之后,朱载坖将这事告知了严世蕃,严世蕃本来以为,朱载坖是来追究杨顺娶蒙古小妾的事情,但是朱载坖现在很明显来不及处理这事,他说道:“杨顺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自不必再追究了,眼下的事情是一旦俺答入寇,当何以解决的事情,王忬并非帅才,德球当请严阁老详细斟酌此事。” 严嵩严世蕃父子,早就对王忬极为不满的,但是朱载坖也知道,严阁老和杨博抱着一样的心思,就是观其自败,等到他真的酿成大祸了之后,严阁老肯定会出手收拾他的,到时候以严阁老的做派,肯定是将王忬置之于死地的。现在朱载坖提出将他调走,虽然压制了王忬但是实际上还是保全了他,严世蕃未必会同意。 果不其然,严世蕃说道:“殿下,王忬乃是清流中坚,即便是家父,也难以动他,这些清流,本就对家父恨之入骨,一旦王忬被调走,他们肯定又要无事生非了。” 严世蕃不愿帮这个忙也是正常的,他们父子对王忬可是恨之入骨,眼下王忬在蓟州作死,严嵩只需要等到王忬出事,到时候落井下石即可,怎么将他调走呢? 见严世蕃不同意,朱载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严世蕃将此事告知严嵩,让严嵩知道就行了。 随后朱载坖叫来了张居正,叫张居正的目的也很明显,朱载坖希望通过张居正从中说和,请徐阶出手,作为清流领袖,又和王忬同为东南士绅,徐阶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朱载坖将张居正叫来,说明了来意,张居正只是笑笑着摇头,他对朱载坖说道:“殿下,你这个想法恐怕是不行的。” 朱载坖有些诧异,看向张居正,张居正便向朱载坖解释了其中的原因。 首先就是徐阶虽然是现在的清流领袖和东南士绅的代表,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地位是不如王忬的,王忬可以世胄名家,东晋名臣王导之后,王忬在东南士绅中的地位,某种意义上来说地位比寒门子弟出身的徐阶不知道要高出多少。 更何况他儿子王世贞现在可是文坛盟主,东晋名臣王导之后未必会买徐阶的帐。而且徐阶也不敢提将东晋名臣王导之后调走的事情,一旦提了,徐阶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之前朱载坖在东南的时候,徐阶无所作为,就已经引起了东南士绅们的不满,现在再将王忬调走的话,未免会让人觉得徐阶不为东南士绅张目,那样的话,徐阶就得不到东南士绅集团的支持。 所以这事徐阶是肯定不会干的。 第502章 疆场未静干戈急(二) 张居正的想法确实是个问题,朱载坖在东南大闹一通,对于徐阶的影响是极大的。作为东南士绅的领袖,徐阶无所作为,不能为他们争取利益,自然有很多人对他不满。 再加上这么多年以来,徐阶也无法扳倒严嵩,更使得不少东南的官员对徐阶失望,现在这个时候,徐阶肯定要稳固自己的地位,否则的话,他的权力恐怕就难保了。 眼下严嵩恐怕不会帮这个忙的了,他们好不容易才才设下这个圈套,必欲置王忬于死地,怎么可能轻易就将他放过了,严嵩肯定不会轻易将王忬放过的,打虎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严嵩是很清楚的。 朱载坖思来想去,还是只有上疏嘉靖,叫爸爸了。 朱载坖正准备写奏疏,陆绎从天津回来了,朱载坖见陆绎面有喜色,便问道:“有什么好事?让陆佥事这么开心?” 陆绎便向朱载坖禀报了侦缉的结果,陆绎和李成梁带领大批锦衣卫搜索之后,确实颇有收获,甚至还有意外之喜,锦衣卫果然在案发现场附近起获了赃物,经过审讯之后,大概还原了此案的过程。 朱载坖派出的工匠和锦衣卫,在地方差役的带领下到天津查看适合修建船厂港口的地方,无意间撞破了白莲教的集会,为了不使自己的行踪泄露,所以才煽动百姓,说官府会强征他们的土地,指使他们袭杀锦衣亲军,部分参与者已经被抓获了,而且据锦衣卫审讯的结果,之所以这次白莲妖人敢于袭击锦衣亲军,乃是因为组织这场传教的是白莲教教主吕恺。 这位可是大明现在重量级的通缉犯,和王直、赵全差不多的那种,厂卫遍寻天下,求之不得,这次竟然在京师附近,天子脚下发现了他的踪迹,当然极为兴奋了。 朱载坖也是颇为意外,本以为是个小喽啰,没想到却是一条大鱼,朱载坖说道:“此事立刻告知陆少保、黄公公,还有上奏陛下。” 朱载坖赶紧派人给黄锦传信,陆绎也回去向陆炳汇报此事。收到消息的嘉靖立即指示厂卫加紧侦缉,务必要将吕恺抓获,白莲妖人在京师附近猖獗,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现在居然在天子脚下公然传教,甚至指使教徒袭击锦衣亲军,嘉靖要是再不处理,国威何在? 嘉靖同时命令刑部、顺天府还有五城兵马司、都察院等衙门,加大搜捕的力度,务必要将这帮白莲妖人尽皆拿捕。这些白莲妖人不光挑动俺答频繁入侵大明,甚至还在大明的京师腹地搞事情,是可忍孰不可忍? 嘉靖将这些事情安排下去后,问黄锦朱载坖最近忙什么。 黄锦将朱载坖近期的行踪告知了嘉靖,得知朱载坖找了严世蕃和张居正后,嘉靖只是笑笑,这两位恐怕未必会帮朱载坖,即便是嘉靖,也不可能在没有任何其他原因下,仅凭杨博的预言就调换一位堂堂的督抚大员,尽管嘉靖对于王忬的能力确实是十分怀疑,但是要调走王忬这些还远远不够。 嘉靖将严嵩叫来,问道:“惟中,裕王去找小阁老何事?” 严世蕃回来之后,当然已经将此事告知了严嵩,严嵩也毫无保留的告知了嘉靖,嘉靖问道:“惟中以为,裕王想让曹邦辅和王忬对调,此事可行吗?” 严嵩摇摇头,说道:“陛下,眼下调王忬,恐怕朝堂之上会又起波澜的。” 嘉靖也有些无奈,王忬在蓟辽总督的任上,确实干了很多烂事,屡次失机,确实已经让嘉靖极为不满了,去岁打来孙十余万骑兵深入广宁卫诸处,总兵官殷尚质等战死。嘉靖虽然仅仅是罚俸三月,但是对于王忬已经是不再那么信任了。 眼下杨博认为黄台吉可能大举入寇,而蓟州就是拱卫京师的要地,嘉靖不得不重视此事,他可不想再来一次庚戌之变了。 嘉靖问道:“调边兵入卫蓟州,可乎?” 严嵩说道:“陛下,祖宗时无调边兵入内地者。正德年间刘六猖獗,始调许泰、郤永领边兵讨贼。庚戌之变,仇鸾选边兵十八支护陵京,未用以守蓟镇。” 严嵩一向是反对调用边兵的,一来是这会暴露京营空虚的事实,二来是这些调来的边兵,未必管用,往往是还未上阵,就鼓噪闹饷,朝廷先得准备一大笔银子来犒赏他们,沿途还要滋扰地方,御敌无方,扰民有数是这些边兵的一大特点。 见严嵩不同意调边兵,嘉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道:“许论什么时候能到京师?” 严嵩说道:“半月之内能够到部理事。” 嘉靖要求许论到部理事后,立刻加强蓟州的防御,严防俺答、黄台吉从蓟州袭扰大明。 严嵩走后,嘉靖在无逸殿内处理政务。 朱载坖在自己的书房内思考着怎么处理此事,朱载坖对于杨博的判断还是比较认同的,而且最近从锦衣卫调来的有关蒙古的情报,让朱载坖更加警惕起来,因为现在除了俺答之外,在蓟辽对于大明更加危险的是打来孙。 这货是小王子的儿子,正经的黄金家族成员,蒙古大汗。他是达延汗的重孙,小王子的儿子,嘉靖三十年才即汗位。驻帐于左翼察哈尔万户。原游牧于宣府、大同塞外,即锡林郭勒盟一带,曾与右翼土默特部领主俺答汗互相盗马仇杀。后慑于俺答汗的势力,害怕被俺答所吞并,所以向东迁徙,在蓟辽一带活动。 在击败朵颜三卫之后,不断的袭扰蓟辽,王忬的主要对手就是他。 而且据锦衣卫的线报,打来孙和俺答现在已经有合流之势了,以阿勒坦汗为首的右翼的势力相继进入东部兀良哈三卫蒙古地区。 永谢布部首领巴雅思哈勒率部从开平迁徙到赤峰巴力嘎苏台。土默特部阿拉坦汗长子辛爱黄台吉也率部迁徙到兀良哈人的驻牧地宣府边外、独石、蓟州的满套儿一带。右翼的到来,并没有与兀良哈三卫蒙古各部发生不和或冲突,更没有发生战争。兀良哈三卫在其领主恩克率领下举部归附,之后彼此互相联姻,进一步加强和巩固了他们之间的政治关系。 尤其是黄台吉,和打来孙现在好的穿一条裤子,经常合兵 劫掠大明,常常以三四万骑入侵,王忬除了谨守城池之外毫无作为。 第503章 疆场未静干戈急(三) 这事情朱载坖没法独自决断,而且对于蒙古,朱载坖并不是十分了解。 但是朱载坖知道,李成梁久在辽东,对于蒙古肯定是十分了解的。朱载坖叫来讲官们和李长林,请他介绍一下蓟辽的蒙古情况。 讲官们都有些诧异,他们都是翰苑菁华,还要听一个锦衣卫说什么呢?但是朱载坖坚持要求讲官们和他一起听李成梁,了解一下现在蓟辽当面的情况。 李成梁向朱载坖和讲官们介绍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原本在蓟辽对大明威胁最大的是兀良哈部,也就是朵颜三卫。自土木之变后,原本臣服于大明的兀良哈部开始蠢蠢欲动起来,甚至和鞑靼勾结起来,进犯大明。 正德十年,花当子把儿孙率千骑拆毁鲇鱼关,闯入马兰谷大掠。参将陈乾战败阵亡。把儿孙又分兵三路,骚扰大明边境。武宗闻讯,命副总兵桂勇阻击。花当不敌明军,撤兵,屯驻于红罗山,将把儿孙藏匿后,遣其子打哈等入朝请罪。武宗下诏,释罪不问。 但是自此后朝廷就断绝了对兀良哈的封赏,把儿孙死后,其子伯革入明朝贡。嘉靖九年,嘉靖诏令伯革承袭其父爵。然打哈系花当子,却不得官爵,遂大怒,发兵劫掠冷口、擦崖、喜峰等边关。至嘉靖二十二年冬,兀良哈三卫与鞑靼部合兵,屡犯大明边境。数员守将阵殁。嘉靖因此下令罢马市,禁止与三卫部众市易。此后,兀良哈三卫更与明廷交恶,北边频频告急。 但是随着打来孙的东迁,使得蓟辽地区的蒙古实力大增。 咯尔喀万户左翼在其首领虎喇哈赤的带领下,从漠北哈拉哈河一带翻越大兴安岭向东南方向迁徙,与察哈尔部汇合,他们在这之后被称之为内咯尔喀部。一贯支持蒙古正统汗位的科尔沁部也积极响应达赉逊汗,科尔沁万户左翼首领奎蒙克也率其部随打来孙南移,将统治中心由额尔古纳河流域移向嫩江流域,与北元大汗的势力靠拢,相辅而行。他们日后被称为嫩科尔沁。在东北的嫩江流域、西辽河流域的辽东地区,形成了察哈尔、内咯尔喀、嫩科尔沁三足鼎立之势。 同时俺答的长子黄台吉的实力也从宣大向蓟州东移,使得蓟州面临的压力极大,所以杨博对蓟辽的形势极为不乐观。 听了李成梁的介绍,讲官们也是忧心忡忡,大明边军的水平,他们是很清楚的,若是俺答或者是黄台吉,还可以勉力维持防线,但是若是黄台吉和打来孙联合的话,恐怕官军是很难应付的。 朱载坖所以想将曹邦辅调来,但是李春芳问道:“殿下,曹邦辅就一定能抵御蒙古吗?眼下蓟州的形势,恐怕即便是急调曹邦辅来,也未必能力挽狂澜,反而会使得曹邦辅陷入其中,殿下要三思啊。” 李春芳的话确实是引起了朱载坖的思考,现在将曹邦辅调来,恐怕真的会害了他,这点朱载坖确实之前没有想到的。眼下要调王忬走看来是不太现实的。 朱载坖只能另想他法。朱载坖命陆绎向陆炳借来了蓟州的地图,仔细查看着蓟州附近的地理形势,作战无非是六要素,天地人敌我社。 从大明设置蓟州镇的目的来说,蓟州镇的设立是为了保障京师地区的安定。蓟州镇防区包括顺天府、保定府、河间府、真定府、永平府、顺德府、广平府和大名府,遂有一镇守八府之说。 蓟州镇明显的宽大正面,浅近纵深,对于防御方来说,是极为不利的,其战线绵延二千余里, 前后跨越两府七县广大区域。喜峰口、潮河口距离京师仅仅二百余里的路程,且地形平坦有利于骑兵冲击作战,天寿山皇陵地区对朝廷政治影响巨大,此地区山地较多,利于构筑城堡、关城戍守,遂构建黄花镇、镇边城等堡垒进行镇守,但因其交通不便,兵力 比较薄弱。 而密云地区,地势比较平坦且防御战线绵长,导致驻守军队分散防守,营堡稀疏,相互之间信息、应援不及,军力遭到削弱。蓟州镇东北重关为山海关,镇守蓟 走廊,防御兀良哈及朵颜三卫;西南方向,构建大龙门堡垒镇守保定、真定、大名等府。 自庚戌之变后,朝廷意识到虽然构建边墙绵长、修筑城池巩固,但是面对蒙古骑兵的长驱直入,官军仍然毫无办法,同时俺答在抢掠获得了极大的利益,在进攻中所采取的新的进攻路线即从古北口入、紫荆关出的路线受益颇大,这为之后蒙古部族的再次侵扰埋下了隐患。 朝廷设防的重点也就在古北口等沿边要塞,朝廷认为,只要严守关隘,不给俺答破口而入的机会,就可以保证蓟州的安全,说白了就是消极防御,但是随着蒙古人获取了一些简陋的攻城器械,以往令他们望而生畏的城墙现在也是可以攻克的了。单纯想要依靠边墙来防御蒙古人有些不现实了。 按地形和威胁的不同,蓟州镇可分为昌平镇、密云镇、蓟州镇和山海关四个主要军事区域。每一个区域都根据自身军事特点与军事地理形势,依据北边长城边墙,对比较重要的关隘重点经营。 沿长城边墙延伸至蓟州镇境内的其它关隘,如遵化、 平谷地区的马兰峪、将军石等关隘,都是支援蓟州镇前线军事防守的军事后备力量。 昌平、山海关地区是西北、东北少数民族通往京畿地区的交通要道,而中路地区的喜峰口、古北口关隘则是蒙古朵颜、兀良哈部落进扰蓟州镇地区的主要通道。 单从地形来说,冀州镇的地形并不算优越,其防御的正面宽广,而且又有京师、皇陵等重要的政治目标,本身山地峡谷与平原相衔接,缺少类似四川剑阁、山西雁门关之类自然巨险的地理环境,只能用高山之间的狭窄山谷作为重点军事关隘,并以长城作为连线相互连接, 同时利用各关隘把守的道路向外辐射的方式,来控制自己的防区。 第504章 疆场未静干戈急(四) 陆炳听说朱载坖要蓟州镇的地图,还贴心的将锦衣卫关于蓟州镇的驻防兵力情况也给了朱载坖一份,不过是纸面上的东西。 蓟州镇下辖的卫所官军共有21卫、10个守御千户所,军额十二万七千六百人,当然这只不过是在兵部的数字,这些卫所官军,能够帮助守城就不错了,真正能指望的,是蓟州镇总兵下辖的镇兵。 蓟州镇一总兵、二副将,四参将,一游击,在密云城、马兰峪城、太平寨城、 燕河营城等地区设立参将统领当地官军防御,蓟州镇的镇兵原额九万七千,但是据锦衣卫的刺探,实数应在五万五千左右,能战之兵不足五万。 在朝廷的不断投资下,蓟州镇形成了自己的军事形势区域即以蓟镇为主,密云、昌平、易州等镇往来策应的军事防守区域。蓟州镇分为两大防区,自黄花镇以东,历密云、马兰、太平、燕河属山海,为东协;以西历居庸、 山羊、紫荆、倒马关属龙泉,为西协。设以重门,屯以重兵,筑堡修墙,翼然天险。 朱载坖翻阅这些资料,注意到杨博的一份奏疏,名为陈时弊度虏情以保万世治安疏,是杨博在兵部任上给嘉靖的一道奏疏,就是关于整顿蓟州镇防务的建议。 杨博在奏疏中建议:设置巡抚一员,以整饬蓟州等处边备、兼巡抚顺天等府地方;蓟州等地兵备(提督)四员(蓟州、昌平、永平、 密云),管理蓟镇沿线诸卫;长陵等九陵卫,负责皇家陵寝守卫,形成自上而下的完备指挥体系。 至于临敌决断,总督与巡抚, 会同总兵官,督同副参游守等官,将本镇一应防秋事宜及早计议。要见虏至,何以为守、何以为战、军马是否精强、钱粮是否充盈、边隘是否修饬、器械是否锋利、本镇兵马如不足用应调何处兵马,逐一列款开报去后,由兵部调度兵马。 同时,杨博在兵部尚书任上,在居庸口里、横岭、镇边、大石岭等处,新筑边墙数百里,还对原有边墙进行了加厚加固的处理,并且征调客兵,加强蓟州的防御,杨博从甘肃、固原、宁夏、宣府、辽东、延绥、大同七地调来共九标兵马,一共九千七百人,用于加强蓟州防御。 同时杨博还将蓟州的指挥体系进一步优化,镇以下,分为三个区域,称东、 中、西三路,设官协守;每路下分成4个区域, 也称路,每路以一重要关城命名,设关分守。最重要的西协四路自西向东依次为石塘路、古北路、 曹家路、墙子路。分设参将、游击加以把守。 按照杨博的规划,西协四路守边部队共人,包括古北口路 人、曹家路7545人、石塘路6795人、 墙子路6228人,这些部队的任务就是固守各边境堡垒,防止蒙古人突破边墙。 同时为了互相呼应,杨博还设立了策应部队,随时准备支援沿边的守边部队,策应部队设游击一员,或加副总兵、参 将衔,统领旗下部队,专候应援各路。西协四路共有7个游击营,主要分布在密云城、石匣城、墙子岭营城三地,共有 人,随时准备策应守边的西协四路。 杨博的设立虽然完美,但是奈何王忬根本不把杨博当回事,对于杨博的规划,根本不加以执行,首先就是杨博从各地调来的客兵,被王忬以财政压力太大加以遣散,杨博曾经多次要求王忬补充西协的兵员,王忬也是置之不理,现在西协的官军不足三万,尤其是策应之兵不足一万,根本无法有力的支援西协的各处边墙。 无逸殿内,嘉靖正在召见陆炳,嘉靖问道:“陆少保已经将蓟州的相关给了裕王?” 陆炳点点头,说道:“陛下,臣已遵旨,将一应资料交给殿下。” 嘉靖闻言只是点点头,对于此事确实是嘉靖放水了,地图在本朝可是绝对的朝廷机密,何况是关于九边设防的地图,更是机密中的机密,非等闲人可以看的,还有有关蓟州布防的一应情报,杨博的奏疏,这些都是绝密,若无嘉靖的点头,陆炳绝不敢把这些东西交给朱载坖,一个亲王,索要九边布防地图,本身就是极为忌讳的事情。 嘉靖过了一会才说道:“不知道裕王看出些什么来没。” 陆炳赶紧说道:“陛下,殿下天纵英才,当然是有办法的。” 嘉靖打趣道:“怎么?你陆少保也会拍马屁了?” 陆炳摇摇头说道:“陛下,非是臣虚言,殿下在东南时,调度兵马,颇有章法,处置事情,杀伐果断,这都是为将为帅者必备的。” 嘉靖看了陆炳一眼,轻声说道:“倒是忘了,你陆少保也是武举出身的。” 对于嘉靖而言,此生最大的污点就是庚戌之变了,嘉靖当日误信仇鸾,结果他贿赂俺答汗绕开大同,致使其向东进军,掳掠京畿,后被封为平虏大将军。然而其冒功畏敌,放任军队劫掠百姓。直接导致了庚戌之变,使得嘉靖颜面扫地。 虽然最后嘉靖重惩了仇鸾,将他开棺戮尸,传首九边,他的父母、妻子、儿子和时义、侯荣都斩首,妾、女儿、孙子分发给功臣家里做奴婢,查抄财产、没入国库,家属流放,党羽都各自获罪发配。 兵部尚书赵锦、光禄寺卿董懋中因被弹劾是仇鸾的朋党,也被治罪。 但是对于嘉靖来说,庚戌之变的耻辱将会伴随嘉靖一生,虽然嘉靖也很想洗雪庚戌之变的耻辱,但是九边官军的孱弱,各级武将的欺瞒,都使得嘉靖不敢轻举妄动,嘉靖害怕的是,到时候旧耻未雪,又添新辱,那他嘉靖的脸面更是没处去放了。 所以对于蒙古,嘉靖一向的策略就是能守就守,只要将俺答挡在边墙之外就万事大吉了。这次杨博认为蓟州有可能又问题,嘉靖也十分重视,杨博作为知兵之人,不上疏自己,反而告知裕王,说明杨博倒是很认可裕王,嘉靖也准备看看裕王到底有几分成色。 第505章 虎帐谈兵按六韬 陆炳作为嘉靖的近臣,当然是十分了解嘉靖的心里的,他心里是想雪耻的,但是又怕官军再次大败让嘉靖难堪,尤其是朱载坖毕竟还显得太年轻了,所以嘉靖现在的心情还是有些矛盾的。 陆炳劝慰道:“陛下,臣想可以先看看殿下有什么意见,若是可行,在遣能臣名将,加以指挥,定不会出什么大纰漏的。” 嘉靖想了一会,对陆炳说道:“你去看看裕王,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陆炳领命赶到裕王府,听说陆炳来了,朱载坖也感到很诧异,因为陆炳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正常情况下,陆炳应该是很忌讳和朱载坖见面的,除非是得到了嘉靖的准允、 朱载坖问道:“陆都堂寻孤,可是有事?” 陆炳笑笑说道:“殿下将蓟州的形势可是记在心间了?” 朱载坖一听陆炳是问的这个,就将他请进了书房,两人商量起来,陆炳将此行的目的直接告知了他,问道:“殿下,对于蓟州的形势,殿下有什么看法?” 朱载坖已经详细的看过了陆炳送来的材料,朱载坖很清楚,以蓟州现在的情况,加上王忬的操作,朱载坖有理由相信,一旦黄台吉和打来孙联手,官军是决计抵挡不住蒙古人的。 所以征调客兵显然是比较现实的办法,之前杨博征调的九千七百人,应该再次征调,充实进蓟州镇西协的守边部队中,着重加强古北路和石塘路的防务,尤其是两路的结合部,一定要加强防御,严防蒙古人从古北路突入长城内。 同时将蓟州镇西协的游兵、机兵和策应之兵向石匣城集结,随时准备支援古北、石塘二路。 朱载坖和陆炳都很清楚,嘉靖二十九年,蒙古鞑靼部因寻求封贡而大举进攻大明,最后蒙古军队攻破大明苦心经营的蓟州镇长城防线,进入京畿地区抢掠七日而去,京师地区受到极大的摧残与震动,蓟州的长城并不可恃,尤其现在蓟州镇西协的兵力空虚。 朱载坖对陆炳说道:“陆少保,卫护京师,言京师所恃者营兵,虽旧有十二万之数,今止六七万,又多老羸不堪用者,欲使蓟州无恙,必调他镇援兵,以资防御。” 对于朱载坖的这个判断,陆炳也是赞同的,指望蓟州原有的兵力,是肯定不可能抵御蒙古人,更加要命的是什么?王忬每次在蒙古人大举入寇的时候,为了保蓟州,往往就是将辽东镇的兵力抽调一空,导致辽东空虚,一旦蒙古人抓住机会直取辽东也是一个要命的问题。 朱载坖对陆炳说道:“陆少保,自王忬总督蓟辽以来,却将边兵尽调赴蓟镇分布摆守各墙,去岁则又将辽东全镇兵 马尽调入关,以致贼乘虚犯辽,抢杀一空,调兵之由始此。今年复一年调之,不以由蓟镇边备废久,互相因循尔。” 这个问题,不光朱载坖知道,连严嵩、徐阶也都很清楚,严嵩为此也曾经上疏嘉靖,要求加强辽东的防务,但是没有得到嘉靖的重视。 所以朱载坖的看法是将王忬从辽东调来的援军尽数遣回,加强辽东的防御,同时从其他各镇抽调援兵,尤其是骑兵,准备狠狠地教训一下蒙古人。 朱载坖问道:“陆少保,按旧制,可以从其他各镇调多少援兵?” 陆炳想了一会说道:“殿下,按旧制,入卫之兵,延绥二营,共三千四百名,大同一营,二千九百名,又标营一支,九百名。宣府一营,二千五百名,共九千七百人,即杨本兵在时筹措的。” 朱载坖的意思很明确,同时加强蓟、辽二镇的防御,不但如此,要将天津之兵整顿起来,随时准备支援蓟州镇。天津也是大明重点设防的地区,而且刚刚经过整顿,天津三卫的实力还算可观,天津三卫实在旗军分别为一万一千人,在卫所官军中已经算不错的了。 同时还有余丁一万三千人可供招募,所谓余丁就是和正军相对而言的,卫所军是在卫军士,也就是正军,除了他之外这户军籍人家中的其他男性被叫做余丁或者军余,这些人一样可以被招募操练起来上战场。 除了卫所兵之外,天津一样也有营兵,天津左、右二营,即班军营的兵卒为6000名,负责河间府的防备和随时准备入卫京师。同时蓟州镇还有一员分守参将驻天津,由参将一员统辖陆兵3000名,驻扎葛沽游击一员统辖水兵2500名,驻扎海口,把守京师海路。 这些部队加以整顿,还是可以用的。同时朱载坖也向陆炳讲了一下自己看法,那就是要搞就搞大的,不仅仅满足于将蓟州守住,而是要吃掉蒙古一部,重创他的有生力量,蒙古毕竟人少,一旦在袭扰大明的过程中损失了太多的人,这些蒙古领主的实力受损,他们自身的地位就会不稳固。 朱载坖的想法很简单,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趁现在还有数月的时间,官军还可以从容调动,整顿兵马,同时集中骑兵,将马芳调来,除了他自身的三千骑之外,再想办法凑足万骑的话,蓟州官军牵制蒙古人主力,马芳寻找机会,歼敌一部,才是比较稳妥的办法。 陆炳没想到是朱载坖居然玩的这么大,不仅仅满足于将蒙古人阻挡在边墙之外,而是准备狠狠地打击蒙古人,这是陆炳没有想到的。 陆炳说道:“殿下所言,臣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对于现在的大明官员来说,能够将蒙古人挡在边墙之外,不让他们袭扰大明,他们就已经烧高香了,朱载坖还准备主动出击,狠狠地打击蒙古人,这是陆炳没有想到的,陆炳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朱载坖说道:“陆少保,太祖、成祖追亡逐北,虏骑不敢南向,而至于今日,龟缩于边墙之内,果有是理乎?” 陆炳听后,只是苦笑着摇摇头。 第506章 虎帐谈兵按六韬(二) 陆炳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朱载坖的话记下了,回去禀告嘉靖,嘉靖听了之后,只是摇摇头说道:“这竖子,以为俺答是什么人?他以为和东南的那些倭寇一样吗?还准备大败俺答,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嘉靖现在可没有当年的雄心壮志了,他很清楚,一旦大动干戈,就需要海量的银钱来支持,而现在的国库,空空如也,即便是有些银子,方钝也不会这么痛快的拿出来,到时候大概率又是逼着嘉靖出内帑,这是嘉靖不愿意的,在嘉靖看来,即便是赢了俺答,又能怎么样呢? 明年还不是会接着来袭扰大明,所以嘉靖认为这些不过是做的无用功罢了。 陆炳却说道:“陛下,臣倒是觉得殿下所言,虽然不能大胜,但是还是可以立于不败之地的,加强蓟州的防务,确实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嘉靖想了想说道:“等到许论到部,朕会让兵部调集援军来。” 见嘉靖已经有了决定,陆炳也不再多说什么,行礼之后离开了。 严嵩府上,严世蕃和严嵩、欧阳必进三人正在书房里商量朱载坖希望调王忬走的事情,严党之中,懂军务的人不多,欧阳必进曾经在两广提督军务,算是对兵事比较了解的人了。 当年欧阳必进总督两广时,安南发生内乱时,其头目莫中正率众来投奔。逆党范子仪图谋挟持莫中正来争夺王位,因而诱使海东诸蛮族侵犯州县、掠夺土地,长达数年之久,欧阳必进出兵捣毁他们的巢穴。此前,欧阳必进预料到贼人穷途末路时必定会逃跑,于是与交趾约定截击他们,结果果然如他所料。 所以事关兵事,严嵩准备找欧阳必进商量一下此事,严嵩问道:“任夫(欧阳必进字),你觉得王忬能胜任总督蓟辽吗?” 欧阳必进看了一下蓟州的布防和王忬的排兵布阵,摇摇头说道:“恐怕所托非人矣!”欧阳必进好歹也是打过仗的,哪有像王忬这般,将蓟辽两镇之兵都往蓟州堆的道理?难道辽镇就不管了吗? 更何况王忬在蓟州的布防前重后轻,一旦蒙古人突破蓟州边墙,岂不是长驱直入?这王忬怎么如此不堪? 严嵩早就料到王忬并非帅才,但是他也没有想到王忬干的这么过分,严嵩可不想再整出一次庚戌之变来了,现在可没有一个仇鸾和丁汝夔来帮严嵩顶包了。 严嵩在思考着此事,王忬看来是真的不能在呆在蓟辽总督的任上了,但是朱载坖想换曹邦辅上,严嵩却并不想答应,曹邦辅一向和严党不怎么对付,严嵩可不想扶持一个和自己作对的人来。 反而是欧阳必进从工部尚书的位置上去位,现在还没有具体的职务,在蓟辽总督的任上过渡一下,也不是不行,严嵩就直接询问欧阳必进对这个蓟辽总督是否有意。 欧阳必进显得有些犹豫,毕竟要面对俺答,欧阳必进还是有些忐忑的,严嵩笑着说道:“任夫,你和严世蕃去一趟裕王府,听听裕王殿下怎么说再做打算。” 于是欧阳必进和严世蕃第二天赶往裕王府,求见朱载坖。 徐府内,张居正和徐阶师徒两人正在聊天,张居正谈到了朱载坖对王忬的不满,徐阶也说道:“王忬于军务,并不擅长,然眼下,似乎没有合适的人选。” 张居正说道:“恩师,王忬既不堪此任,就应当早早调离,否则一旦事败,不但祸及满门,恩师也会不利的。严分宜老谋深算,到时候必欲置王忬于死地,恩师如之奈何?” 徐阶听了张居正的话,也在心中权衡了起来,将王忬调走,其实也算是变相保全他,只要人还在官场上,就有翻身的机会,若是真的被严嵩逮到了把柄,恐怕政治生涯就此结束,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这确实是个问题。 但是此事最好还是王忬自己提出来为好,否则到时候徐阶反而会遭到王忬父子的怨恨。 徐阶思索了一阵,才说道:“此事老夫自有计较,王忬既不称职,蓟辽重地,即当善择能臣守之。” 张居正得到了徐阶的答复,自然告退,准备告知朱载坖这个消息。 第二天,严嵩等人刚刚上直,嘉靖就在无逸殿召见他,嘉靖也不啰嗦,直接问道:“惟中觉得,蓟辽防御,可算稳固?” 严嵩说道:“陛下,老臣以为,王忬于太平之时,抚民行政,尚算得力,而领兵御敌,非其所长也。” 嘉靖有些不悦的说道:“惟中,你备位辅臣,王忬既不称职,就应该及早罢黜或调任,蓟辽重镇,何乃漫不经心?眼下缓急之间,何人可以总督蓟辽?” 严嵩赶紧跪下,说道:“陛下,此臣之疏漏了。臣举荐原工部尚书欧阳必进,其仰体圣衷,下悉民隐,酌物料,宽人力,禁科扰裁耗,冒供输估值之类,不畛域,不胶柱。至于量才分任,虚心以责其成,或变出叵测,有震憾骇愕之状,则又相机揆策,委曲求济。而有假公规私者,毅然持之,阴伐其谋,求利国家,不为身谋。出朕两广,颇有战功,可以总督蓟辽。” 嘉靖眯起眼睛,欧阳必进是谁,他很清楚,作为严党的核心成员,欧阳必进还算有能力的,用他也自无不可,不过嘉靖打算借题发挥一下。 嘉靖说道:“欧阳必进精于营建,京师还有营建,须臾离不得他的。” 严嵩心想,现在三大殿重修已经差不多了,玉熙宫的整修也已经开始了,还有什么营建?只不过是嘉靖又想搞营建罢了,内承运库有了钱,嘉靖不搞些事情才怪呢。 严嵩问道:“陛下,老臣愚钝,不知京师还有何处营建?” 嘉靖现在又想要扩建大玄都殿,作为自己斋醮、祈祷的场所,但是他也知道,搞这些很容易被骂的,他需要一个人来帮他分担火力,当然本朝铁背锅侠严嵩严阁老了。 第507章 虎帐谈兵按六韬(三) 严嵩和嘉靖也是多年的君臣了,彼此也都十分了解,嘉靖想要干什么,严嵩是很清楚的,严嵩想要推欧阳必进上位,就得帮嘉靖把锅背起来,这种事情,严嵩已经干的驾轻就熟了,当即说道:“陛下为天下苍生祈福,老臣敬服之至也!” 嘉靖无奈的说道:“总有些无知小臣,肆意攻讦,说朕怠于政务,这不是谤君吗?” 严嵩赶紧劝慰道:“陛下,这些无知小臣,老臣自会晓谕,使之明白陛下的苦心,若仍旧执迷不悟,有国法在,必不会使陛下难做的。” 嘉靖点头说道:“还是惟中老成妥帖,惟中自取内阁办事!” 严嵩行礼之后,回到内阁继续办公。 裕王府,书房内,严世蕃和欧阳必进正在和朱载坖商量事情,严世蕃和朱载坖没有兜圈子,直接说了严嵩的想法,扳倒王忬可以,但是严嵩希望由欧阳必进出任蓟辽总督,而不是曹邦辅。 朱载坖听完了严世蕃的话,没有马上作出答复,而是沉吟不语,在心中思考起来了。严世蕃和欧阳必进也在静静的等待朱载坖思考。 欧阳必进和严嵩的关系,自不待言,从资历上来说,欧阳必进乃是正德十二年进士,现在可以说是老资格了,历任礼部员外郎、郎中。出为河南左参议,历任福建左参议、四川按察司副使、广西左参政。嘉靖十八年,升任浙江右布政使,清名远扬,七次上疏请求退休。嘉靖二十三年,升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抚治勋阳。嘉靖二十四年,升任总督粮储,兼巡抚应天。嘉靖二十六年,升任兵部右侍郎,总督漕运,兼巡抚凤阳。寻改任提督两广军务,兼巡抚两广,因平定叛乱有功,升任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 随后担任工部尚书,知道被清流弹劾落职,他的资历是毋庸置疑的,不管是六部、都察院还是地方督抚,欧阳必进都曾经担任过,而且颇有作为,严嵩准备举荐他当这个蓟辽总督,确实从资历上来说,比曹邦辅要深厚的多了,而且这样的话,此事就和朱载坖没有任何关系了,纯粹是严嵩和徐阶之间的斗争了。 朱载坖这才开口问道:“欧阳司空总督蓟辽,准备如何经略蓟州?” 欧阳必进这才说道:“殿下,老臣以为,经略蓟州,当修整边墙,充实军旅,坚固城防为要。” 欧阳必进说的,有些老生常谈了,修整边墙从庚戌之变以来就一直在做的事情,这些事情都是远水不解近渴,朱载坖直接问道:“欧阳司空,眼下北虏入寇,迫在眉睫了,这些事情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如何抵御北虏,大司空可有成算?” 欧阳必进说道:“殿下,老臣以为,眼下蓟州设防前重后轻,兵家之大忌也!当征调援军,充实游兵、策应之兵,西协为设防之重点,石匣城当为机兵屯驻之所,镇标、督标都应移驻,同时加强辽镇设防,辽镇安则蓟州侧翼无忧也!” 朱载坖觉得欧阳必进这才有点意思了,加强辽镇,掩护蓟州侧翼才是正常的,而不是像王忬一样,将辽镇的精锐抽调一空,放任蒙古人劫掠辽镇,这和仇鸾当时做的有什么区别呢? 朱载坖和欧阳必进谈了一会,便对严世蕃说道:“德球,大司空总督蓟辽,乃是国家之福,严阁老不必避嫌,当直言以谏。” 朱载坖表态支持欧阳必进,严世蕃就放心下来了,和欧阳必进行礼后就告退了。 内阁值房内,严嵩和徐阶正在一起聊天,严嵩问道:“自屠总宪(屠侨)薨逝,都察院无人,似乎不是个办法,吏部也不见廷推,岂有此理。徐阁老,我等为朝廷辅臣,选贤举能,乃是分内之事,徐阁老清流翘楚,以为何人可以总领风宪?” 徐阶闻言只是笑笑,严嵩这话说的,从屠侨去世后,李默多次请求廷推左都御史,可是无论是严嵩还是嘉靖,都默不作声,置之不理,由鄢懋卿以右都御史署理都察院,这会想起来左都御史空缺了,还要徐阶推荐人,分明是有事。 什么事情能够让严嵩甘愿让出一个左都御史的空虚?徐阶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就是王忬的蓟辽总督的位置,不过徐阶只是好奇,严嵩想让谁来当这个蓟辽总督呢? 徐阶顺水推舟的说道:“首揆,下官以为,南京吏部尚书周延,德行高洁,足以领袖风宪。” 徐阶推荐周延,早就在严嵩的预料之中,之所以严嵩愿意拿出左都御史的高位来和徐阶交换,是因为严嵩觉得,都察院本就是清流的地盘,鄢懋卿虽然是是右都御史,但是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都察院的管理体制,都御史虽是长官,但是对于言官的弹劾,并没有干涉的权力,指望鄢懋卿去控制言官,显然是不现实的。 而蓟辽总督可是高位,欧阳必进现在没有职务,原任工部尚书,总督蓟辽的话,势必加兵部尚书衔,算是小小的进步,而一旦李默出缺,到时候欧阳必进再在蓟辽总督任上有所作为,回京担任吏部尚书就显得顺理成章了,所以对于严嵩说,那左都御史换蓟辽总督,是个很划算的生意。 对于徐阶来说,同样也是如此,王忬在蓟辽总督任上,万一整出大祸,那就是身败名裂,让他暂避风头,也是一件好事。 而对于徐阶来说,左都御史就是极为有用的位置了,徐阶本人就是清流领袖,周延也在清流中颇有威望,他任左都御史,可能统领科道,更好的制衡严嵩。 严嵩问道:“周延调任左都御史,南京吏部尚书何人继任?” 徐阶说道:“现任右都御史总督蓟辽王忬,才具足以任南京吏部。” 其实和严嵩让欧阳必进去蓟辽的目的一样,徐阶让王忬担任南京吏部尚书的目的,也是为了争夺吏部尚书,一旦李默去位,王忬由南京吏部尚书转任京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两只老狐狸达成默契后,相视一笑。 第508章 虎帐谈兵按六韬(四) 严嵩见两人已经达成默契了,也就不再多说。 当晚,严嵩写就奏疏,称大玄都殿破败,应当重新修葺。嘉靖接到奏疏后,当即御批准允,要求工部立刻着手准备修葺大玄都殿。 顿时科道就炸窝了,大批的言官纷纷上疏,称现在国库空虚,工程营建浩大,要求嘉靖暂缓修葺大玄都殿,但是嘉靖将这些奏疏一概留中不发。 内阁值房,阁老们正在办公,户部尚书方钝突然来访,严嵩请方钝到自己的直庐中来,方钝这次所来何事,严嵩已经很清楚了。 果不其然,方钝一来,直接问道:“阁老何必如此,眼下太仓是什么情况,阁老又不是不知道?修葺大玄都殿,所耗钱粮,不知从何处而出。” 严嵩说道:“大司农,相忍为国!” 方钝长叹一声,说道:“朝廷的民脂民膏,都去做这等无用之事了!” 严嵩赶紧说道:“方司农,噤声!这等话岂是你能说的。” 方钝只是笑笑,对严嵩说道:“阁老,这大司农,下官是一天也当不下去,早日还乡,也是好事。” 严嵩只是默然以对,方钝向严嵩大倒苦水,这些修葺工程,最耗费钱粮人力的就是梁柱楠木,楠木质地坚挺,不腐不蛀,遇雨有阵阵幽香,由于稀少生长缓慢,现在大明已经极为稀少了。 要获取一根楠木,可不简单。由于生长在深山密林,采伐运输十分困难。木材粗大,深山之处又没有畅通平坦的道路,大木伐倒后,通常要等待雨季到来,利用洪水将其冲出深山。然后结成木筏,由水路经运河运到京师通州的张家湾,再经半日陆路之程运至京师崇文门外的神木厂和朝阳门外的大木厂。 一棵楠木从采伐到运至京师,一般都要3至5年的时间。大明宫廷曾大量采伐“皇木”,主要是楠木,现在的宫殿多为楠木构筑。早在汉朝,皇家贵族已将浙江、安徽、江西及江苏南部的金丝楠木大肆伐用,所剩无几。到了本朝,楠木只有在湖广、云贵和四川原始森林才能找到。 采办楠木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极为浩大,还不要说其他的开支,现在朝廷的本就拮据,这点严嵩不可能不知道,却还是上疏嘉靖请求修葺大玄都殿,这点是方钝不能理解的。 严嵩只是说道:“方司农,陛下已经下旨,还是想办法筹措钱粮才是!” 方钝怒气冲冲的离开了,严嵩只是苦笑。同日,严嵩和徐阶都分别向嘉靖上了密疏,严嵩的密疏是举荐欧阳必进出任蓟辽总督的,而徐阶的奏疏是举荐周延出任左都御史,而空缺的南京吏部尚书由王忬担任。 嘉靖接到奏疏,只是一笑了之,看来这两只老狐狸已经达成默契了,不过嘉靖却并没有如他们二人的意,嘉靖下旨,升周延为左都御史,欧阳必进以右都御史兼兵部尚书总督蓟辽,王忬为右都御史回衙管事。 王忬被徐阶和严嵩联手坑了,回来不找他们两人的晦气才是怪事。 而朱载坖也正在写给嘉靖的密疏,朱载坖请求设立河间分守参将,负责天津的防御。将天津三卫等部队都统一编练起来,随时准备策应蓟州方向,朱载坖举荐李成梁当这个分守参将,还有朱载坖建议掉马芳及他麾下的三千精骑,以这三千骑为基干,招募编辑地区能骑善射的勇士,用辽东购买优良战马,编练一支精骑,就在京师附近,以为机兵。 随时准备支援蓟州、辽东及宣大,朱载坖认为,京师腐朽,已经难以整顿,即便是整顿,京营恐怕也只能谨守京师,朝廷手中一定要掌握一支精兵,才能震慑四方,同时保障京师的安全。 朱载坖的奏疏很快到了嘉靖的案头,嘉靖看后,不由得冷笑道:“裕王这是想弄幼军啊!” 黄锦也是在内书堂读过书的,当然知道幼军是什么,永乐十三年,成祖皇帝为当时的皇太孙,也就是宣宗以府军前卫为班底设立了幼军,作为皇太孙的宿卫之兵,据记载:上选幼军随侍皇太孙,至是立卫。置指挥使五员、指挥同知十员、指挥佥事二十员、卫镇抚十员、经历司经历五员、千户所正千户二十五员、副千户五十员、所镇抚五十员、百户二百五十员。 一共是两万八千人,后来成为了宣宗掌握大明官军的班底,但是自宣宗后,幼军制度已经不再被提起,后世的帝王已经不再为太子组建幼军。 原因无外乎三点:首先,幼军最初是成祖为太孙特设的随从,具有某种独享性,宣宗继位后或不愿后世皇子、皇孙沿用其制。 其次,皇帝侍卫中锦衣卫大汉将军、五军营叉刀围子手、三千营红盔将军等建制于洪武、永乐时期,且动辄千百员,数量已多,而府军前卫幼军建制较晚,人数却更众,即便宣宗及后代帝王有意提升该卫幼军为皇帝亲从,也很难恰当进行人员配置。 第三,最关键的是,幼军身份较低,本不适合凸显皇家侍从的威严,永乐时以幼军侍卫太孙,也属一时权宜。 所以自宣宗以来,幼军制度就已经被淡忘了,这次朱载坖提出设立河间分守参将,并用李成梁为参将,同时调马芳来操练骑兵,很难不让人想起幼军,黄锦知道,嘉靖本就多疑,朱载坖提出的这个建议,显然是让嘉靖有些猜疑的。 黄锦说道:“裕王殿下的建议,和幼军还是不同的。幼军乃是府军前卫亲军,驻扎与京城之内。而不管是天津分守参将也罢,还是马芳的精骑也罢,都是外兵。” 面对黄锦的解释,嘉靖没有说话,而是立刻传旨让陆炳前来,同时还有英国公等勋臣。 第509章 廷臣密议难取舍 嘉靖召集陆炳和勋臣们,是询问京师的城防和京营,勋臣们当然是说京营兵强马壮,训练有素,足够守备京师,但是嘉靖对于他们的话没有那么信任。 嘉靖便询问陆炳,有关京营的情况,陆炳对于京营肯定是了解的,据陆炳的调查:上十二卫官军原额十一万七千有奇,今止五万四千四百有奇;马原额一十五万二百余匹,今止一万九千三百余匹。 陆炳对嘉靖说道:“陛下,京营比之京卫还是好些,但是占役依然是极多的。” 京军中的弊端主要在于役占问题,大量的 军士和军备物资被私役、侵占,致使京军缺伍,士卒得不到军事训练。而且也不能怪勋臣们私自役使士卒们,占役最多的恰恰是皇帝。 以嘉靖为例,自他继位以来,就多次大规模的役使军士,嘉靖四年二月,修都城, 发团营卒五千人,以内官监太监陈材、总兵官保定侯梁永福、工部左侍郎童瑞、 锦衣卫署都指挥使骆安督之。 嘉靖十五年,择团营官军三万于两宫,三大营官军四万于七陵修工,人给月粮、行粮,赏米、冬衣、 布花。 嘉靖三十三年,发三大营官军十万分四班筑京师外城。 还有嘉靖的陵寝,重门严遽,殿宇宏深,楼城巍峨,松柏苍翠,宛若仙宫。其规制一准于长陵,而伟丽精巧实有过之,为了修建陵寝,嘉靖调发了四万官军,还有嘉靖时期悼陵的修建,也役使了大量的京军。悼陵是嘉靖原配皇后陈 氏未迁葬永陵之前的葬地,始建于嘉靖七年闰十月,保定侯梁永福督军营建,调用了一万官军。 帝王对于皇家陵寝的重视,从先发三大营官军五千人再到增至万人,工部又请发团营军佐之,可见陵寝的工程之大,役使的京军人数之多。三大营、团营中都有军士被大量的役使,足以证明,京军中没有不可役占的士卒,京军成为了皇家役使的工匠,其影响必然是兵不像兵,更无战斗力可言。 在占役问题上,嘉靖还真没资格说勋臣们,他本人就是役使军士的大王。 当然勋臣贵戚役使军士,也是常有的事情。带兵将领或监军宦官凭借手中所掌握的职权,强迫军士为自家耕种土地,收获粮食,修整房屋、院落、供洒扫庭除等项差役,其工作之艰辛,报酬之微薄,使军丁几乎处于一种穿军装的家内奴隶的地位。 按照大明律和大明祖制,一军不许私役,一卒不许放闲,律有常宪。但是所谓不许私役军卒的“祖宗定制”,从洪武开始,历代几乎都没有认真执行,也就是说,军官、勋贵将帅私役军丁,各个时期皆有,而到了本朝,更是蔚然成风,京营将领军伴人数之需,皆摘拨营操京军役使,上下相袭,视为当然。 朝廷的官军,都成为了他们奴仆,有个经典段子,保国公朱永掌十二团营,役兵治私第,于是在宫廷的戏台上,一个滑稽演员装扮儒生诵诗道:“六千兵散楚歌声”,另一个赶忙纠正说, 是八千兵散,两人争之不已,后来那扮儒生的才慢声解释说:“尔不知耶,二千在保国公家盖房!” 嘉靖刚刚登基时,还曾经严厉的整顿了京营的占役,革隆平侯张玮、宁阳侯陈继祖、忻城伯赵武、彰武伯杨质管军管事,仍罚住禄米一年,以玮等分管禁兵,私役军士各至百人故也。 但是时至今日,嘉靖自己都役使士卒的大头,自然也不可能去纠正勋臣、太监们私自役使军士的事情。 陆炳不由得说道:“陛下,今各营总兵等官,将给与从兵放使办纳月钱,却令在营操练者朝多随从;又有占用卖放至七八十人者、甚至二三百人者。 比闻差官点闸,率皆顾倩顶替,不惟军士被其剥削,抑且朝廷虚费粮饷。夫朝廷 养育军士,所以防外患;将帅训练军士,所以精武艺。今既私役不赴操练,则军士怠惰,武艺不精,卒有警急,率之使战,岂能得其用哉!” 对于陆炳所言,嘉靖当然是知晓的,但是京营不是嘉靖轻易能够动了了的,勋臣们在京营中树大根深,可不是一时半会会就能够解决的,嘉靖现在也不想再去折腾京营了。 但是陆炳所说的另一个问题不由得嘉靖很关心了,那就是京军中马匹、军器等军需物资被役占。首先就是马匹和牧马的土地,京营牧马草场多为势要、太监多占,或为民间耕种,致马多瘦死,京营马匹常死两万以上,京军的将领利用职务便利侵吞牧马草场,可谓普遍之事。 还有朝廷发放给京营的武器装备,也是将领们贪污的重点,京军中的当权者,多私卖军器,这些事情根本瞒不过锦衣卫的眼睛,嘉靖当然也早就知道这种弊端,只是不愿处理罢了。 嘉靖和陆炳感叹此事,国初之时的京营,为全国最为精锐之部队,内卫京师,外出征战皆赖之,然承平日久,军士被私役、物资被侵占,现在的京营,军伍缺额、操阅废弛、军器不足,使得京营已经完全沦为了花架子,虽然嘉靖刚刚大阅过,但是嘉靖自己心中很清楚,京营只不是事表面光鲜亮丽本来,上阵是指望不了他们的。 嘉靖将朱载坖的奏疏给陆炳看,问道:“这是裕王的奏疏,文孚你看看。” 陆炳看完朱载坖的奏疏后,连忙跪下说道:“陛下,此事臣不敢言,唯陛下圣裁!” 嘉靖只是笑笑,对陆炳说道:“文孚,今日只有我们君臣二人,你有话大可以直说,不必讳言。” 陆炳在心中暗自无奈,心道:裕王殿下可真的害死老夫了! 陆炳怎么会不了解嘉靖的多疑和猜忌,朱载坖作为储君,染指兵权可是大忌,之前在东南,虽然也调用官军,但是东南与京师不可同日而语,何况裕王的意思是要另起炉灶,这就很麻烦了。 第510章 廷臣密议难取舍(二) 陆炳不知道怎么说,嘉靖于是问道:“你觉得李成梁如何?” 说道这位,陆炳倒是有些了解,陆炳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就是这位李成梁志不在小,虽然现在很谦恭,但是不是能长居人下的主,对于陆炳的这个判断,嘉靖只是笑笑,天下水不想出人头地,只不过大部分人没有机会罢了,李成梁一个卫所军官,能够被裕王看重,当然想不遗余力的往上爬了。 就是他陆炳,若不是嘉靖继位,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藩王府中的护卫罢了,哪里有今日威震天下的陆都堂呢? 陆炳对李成梁不满的原因很简单,李成梁和陆绎同在裕王府,又都是锦衣卫,陆炳担心李成梁取代陆绎在朱载坖心目中的地位,这是很正常的。 嘉靖说道:“朕看李成梁毕竟是卫所出身,在锦衣卫恐怕也帮不得什么忙,还是叫他去领兵才是。” 嘉靖决定把李成梁踢出锦衣卫,陆炳当然是极为高兴的,这样的话,陆绎就是在朱载坖身边的唯一锦衣卫了,陆家三代的富贵,基本上已经稳妥了。 嘉靖问道:“如文孚所言,京营已不可用,那御马监、锦衣卫呢?” 在太祖、成祖和仁宗宣宗时,京营和亲军上直卫实力强大,天子禁卫一向都是由京营和亲军上直卫担任,但是留学生在土木堡,直接把京营精锐连带着勋臣的中坚全给送了,自此京营就不复往日的声威。 而且随着勋臣们把持营务,皇帝也对京营不太放心,真正直接掌握在皇帝手里的,是御马监的四卫营和锦衣亲军,这些才是皇帝们手中赖以信任的亲兵,也是嘉靖手中的武力支持。 陆炳说道:“陛下,御马监尚算精锐,就是操练不勤,锦衣卫外差太多,本卫军卒反而不多。” 嘉靖说道:“锦衣亲军为天子亲兵,除了查缉之外,也要训练军卒,以备不时之用。” 嘉靖再将黄锦叫来,询问四卫营的情况,在正德时期,四卫营挑选边军精锐,人数众多,最多的时候总兵力超过四万,武宗驾崩之后,杨廷和趁嘉靖还没到京师,迅速将四卫营中从边军挑选来的精锐遣散,等到嘉靖到了京师之后,四卫营就只剩下一万多老弱病残了。 虽然嘉靖也曾经试图振作四卫营,定四卫营官军为每营六千五百人,一共两万六千人,再加上勇士营,也有三万多人了,但是和京营一样,占役的情形一样非常严重。 只不过占役的人从勋臣变成了死太监们,这些监军太监,据言官弹劾:近来坐营监枪等内官增置太多,将无专任,军多私役,每员已有正数军伴,又有办纳月钱者,多至二三 百名,少亦七八十名,其总兵、把总等官,亦皆仿效占役,以致精壮多归私门, 在营惟存老弱,武备废弛,莫甚于此。 本来按照朝廷的规定:京营提督内臣军伴一百名,掌营内臣与总兵官各六十名。敢有不遵号令,但役占五名以下降一级,五名以上降两级。 这些监军太监可以合法的役使军士六十人,但是现在往往远远超过次数,有些大太监甚至役使军士千人以上,四卫营中到底还有多少可用之兵,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嘉靖对黄锦说道:“黄伴,你暂掌印御马监,清理占役,同时招募、挑选精锐,四卫营和勇士营,要足额足数,不准私自役使军士。陆少保,锦衣亲军也要有一卫的样子,再怎么也有五千可用之兵才行,所缺少的军器甲胄,报与军器局补足。” 朱载坖想要新练一军,并不是不行,但是朱载坖的兵不能对嘉靖构成威胁,同时嘉靖要将朱载坖的兵牢牢控制在手中才行,所以嘉靖首先令黄锦和陆炳整顿禁军,然后召见严嵩和徐阶。 嘉靖说道:“裕王上疏,要求加强蓟州的防备,设河间分守参将,以为蓟州之后备,同时举荐李成梁为河间参将,募兵训练,两位阁老以为如何?” 严嵩、徐阶都是人精,怎么会不知道嘉靖的意思,若是嘉靖不想同意朱载坖的奏疏,那大可以直接驳回就是了,而嘉靖将朱载坖的奏疏拿出来,就是对此有意了,但是裕王作为储君,染指兵权,肯定是不妥的,嘉靖才询问两位阁老,有什么办法加以限制。 严嵩说道:“河间要地,确实应该分兵把守,但是河间为京南重镇,仅设一参将,恐怕不妥,应遣御史监军才是。” 这也是大明的祖制了,互为制衡,用监军御史来监视武将和封疆大吏,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监军御史也属于巡按御史的一种,巡按御史出巡、据其已行之事、查考得失、纠正奸弊。不必另出己见、多立法例。其文科、武举、处决重辟、审录冤刑、参拨吏农、纪验功赏、系御史独专者、巡抚亦不得干预。 严嵩建议派出巡按御史,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嘉靖问道:“那当以何为名呢?” 严嵩说道:“应当以巡按顺天、河间等府,清军天津等卫,整饬兵备为由。” 对于严嵩的建议,嘉靖点了点头,这个御史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清军,也就是弄清楚李成梁部到底有多少员额,防止其兵力太多,导致威胁到嘉靖。 嘉靖问道:“二位阁老可有推荐的人选?” 这个人选可不好推荐,这个人等刚正不阿,同时又灵活聪慧才行,首先要理解嘉靖的意图,并且忠实的执行,嘉靖可不是好糊弄的,但是也不能把裕王得罪的太狠,毕竟裕王殿下现在是储君,把他得罪狠了,日后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徐阶想了一会说道:“臣举荐吴时来。” 这位是嘉靖三十二年进士,现任松江府推官,浙江仙居人,吴时来七岁能诗文,有神童之称,而且颇通军务,倭寇侵犯松江,百姓纷纷入城逃难,遭倭寇狂追滥杀。吴时来下令开城让数万难民进城,妥善安置,并亲率数百名强弩手出城迎敌,斩寇数千。 嘉靖想了一会,说道:“仙居?仙人之居所,时来运转之人,有趣,有趣!就让这个吴时来任巡按顺天、河间御史。” 两位阁老们赶紧下去拟定各种文书。 第511章 锻兵冶铁事开端 嘉靖在忙着召集阁臣们商议事情的时候,朱载坖也没有闲着,除了讲官们日常的进讲之外,朱载坖也没有闲着。 首先是再次派人勘察了船厂和港口的位置。这次朱载坖派出了大量的锦衣卫保护,地方官府和天津三卫也派出了大量的士卒,防止再出现这种事情。 天津本来有港口,但是是河海兼用,主要是为了漕运和向辽东的转运军粮,海船与漕船就三岔口处停泊,再雇用驳船转运京通二仓。 又因天津通海,可以截留漕粮向蓟辽输送军饷,于是天津成为北方最大的转运港口。天津城北南运河段至三岔口是漕船停靠码头和仓储区。 河西务是漕粮的中转站,拥有至京通二仓的陆路和水路双重交通运输系统。同时,朝廷在此设置了户部分司、工部分司、管河主簿等官员,而且这里是天津的中心,各种衙门林立,户部分司、督饷部院、巡抚都察院、屯田府院、部院巡盐等等各项管理机构都在此处,朱载坖可不想和这些事情被他们知道,同时这个港口主要是海运港口,所以朱载坖的命令是在塘沽附近寻找港口。 塘沽在海河河口,离天津卫还是有一段距离,同时之前朝廷办理海运的时候,就是停泊于塘沽,海船每年二三月乘东南季风自上海县吴淞口出航,入黄海循海岸线北上至山东日照,然后绕过山东半岛成山角至刘公岛、威海卫、芝罘岛、庙岛, 再乘东南风由庙岛西北行,抵达塘沽后。由于沙船体量大,需要等待涨潮时,乘潮进口,再溯海河,经纤夫挽牵180余里,抵达天津卫城东关外。 当年的港口还有遗址尚在,所以朱载坖命令就近营建港口和船厂,招募工匠开始修建。 而遵化铁厂也被朱载坖带来的工匠加以改造扩建。朱载坖从东南带来了工匠首先是扩建了遵化铁厂的炼焦窑,之前遵化铁厂虽然也炼焦,但是规模不大,但是这次东南的工匠带来了东南的炼焦工艺,一次炼出的焦炭更多,杂质更少。 同时,东南的工匠还改良了遵化铁厂的熟铁制备工艺,以往遵化铁厂生铁和熟铁是分开冶炼的,这样既需要大量的人力,产量又不高。 东南的工匠则使用改良后的炒钢法,铁水流出后倒入炒钢池中,撒入铁矿粉搅拌,令生铁中的炭和其他杂质氧化,得到中低碳钢或者熟铁。炒钢法的优点是操作简单、产量大,缺点是碳含量难以控制,适合制备熟铁。如果炒钢时一炒到底充分反应,则可以制出低碳钢或者熟铁。即炼铁和炒钢同时进行,加强了生产效率。可以大量生产熟铁。 然后用苏钢法代替了灌钢法生产钢,这样生产的钢,所含杂质更低,而且产量更高。 只不过改造遵化铁厂需要银子,朱载坖自掏腰包,出了六百两银子,五百两用于遵化铁厂的改造,一百两赏赐给这些东南的工匠们,同时下令招募工匠,提高工匠的待遇,新招募的工匠,都有银五钱,米一石。 而会炼钢的工匠,给银二两,米三石,学徒虽然不给钱,但是给米七斗,至少可以糊口了。 这样不愁招募不到工匠和学徒。 朱载坖此时正在裕王府仔细端详这一支倭国鸟铳和西洋鸟铳。两者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枪托,与西洋火绳枪的抵肩瞄准方式不同,倭铳为贴腮瞄准,倭铳的枪托很小,更类似于手枪的枪托,朱载坖并不认为这样的枪托有利于精准射击,还是决定采用西洋式的枪托,毕竟他要的是一支步枪,抵肩射击才是正确的方法。 倭国鸟铳确实比大明现在的火铳要好的多,用戚继光的话说就是:器械精利莫如倭奴。 尝见其所制鸟嘴铳一具,与中国所作迥异。用实铜铸成,以利锥碾成,铳孔光润异常。实 药加丸,以火燃药,随发随至且无声,无由闪避。中国十铳不足敌一。 倭人用铜制造铳管,当然比大明铁质铳管要好多了,朱载坖当然不可能给大规模装备的火铳用铜管,朱载坖还没那么豪横。 在倭铳和西洋铳方面,朱载坖选择了更加偏向西洋铳的路径,倭铳轻便,但是威力远不如西洋铳,西洋铳重七八斤或六斤,约长六七尺。龙头、轨、机俱在床内,捏之则落,火 燃复起。用药四钱,铅弹三钱。筒约长四尺五六寸,约重四五斤,愈长愈妙,对于一些披甲的目标,西洋铳显然更好。 但是朱载坖很清楚一点,火铳的威力不仅仅是靠火铳,更重要的是火药,大明的火药,由于原材料的不纯,火药威力小,火器的威力自然也就大打折扣。 本来按照军器局制造火药的规定,火药的成分为,硝一两,磺一钱四分,柳炭一钱八分。通共硝四十两,磺五两六钱,柳炭七两钱,用水二钟,摏得绝细为妙。先将硝、磺、炭各研为末,照数兑合一处,用水二 碗,下在木桕,木杵摏之。若摏干,加水一碗,又摏,以细为度。至半干,取出日晒,打碎成豆粒大块。此药之妙,只多摏数万杵也。 这样造出来的火药,质量还是非常不错的,据军器局档案记载,只将人手心擎药一钱,燃之而手心 不热,即可入铳。但燃过有黑星白点,于手心中烧热者,即不佳。 但是现在官军的火药大多是粗制滥造的,纯属有烟无伤,导致官军根本不愿使用火器。 同时,朝廷制造的铅子也是一言难尽,本来鸟铳采用单个铅子作为发射物,以精度较高的锻造技术制造高倍径的枪管,并仔细研磨铅子,使铳管壁与铅子间的游隙十分细小,免去了木马子的设计。 铅子大小要与铳口 大小相应,子大而铳口小会导致子入不深,火药燃烧后作用于铅子的时间短,铅子出口便落。子小而铳口大会导致火药先铅子而泻,铅子发而无力,或者铅溶于药内,成为虚发。 朝廷制造的铅子,大小不一,大者根本塞不进铳管,小者在铳管里随意滑动,根本无用,这也是官军不愿意用火铳的原因。 第512章 锻兵冶铁事开端(二) 所以朱载坖很清楚,要想推广火器,首先要做的就是标准化,从度量衡的标准化做起。 朱载坖首先要求内官监和军器局按照太祖时颁布的度量衡制造衡器,朱载坖就一个要求,精准、精准还是他娘的精准。 大明本来对于衡器还是极为重视的,洪武二年,朝廷下令:“凡斛斗秤尺,司农司照依中书省原降铁斗铁升,较定则样制 造,发直隶府州及呈中书省转发行省,依样制造,校勘相同,发下所属府州,各府正官提调依法制造,较勘付与各州县仓收支行用。其牙行、市铺之家,须要赴官印烙。 乡村人民所用斛斗秤尺与官降相同,许令行使。” 在军器制造中,衡器更加重要,但是由于朝廷的属于管理,倒是在军器生产中一应的制度都放任工匠自己施为,朝廷所给的钱粮物料又不足,在经过层层克扣,更是少之又少,工匠们为了完成任务,肯定是粗制滥造,以次充好,这样造出来的军器,怎么会合用呢? 朱载坖首先就从衡器做起,统一度量衡,才是军器生产的第一步。同时朱载坖还要考虑的就鸟铳的铳管制造问题。一支鸟铳,最重要的就是铳管了,铳管造的好,鸟铳才能好用。 而铳管有事鸟铳中最难的部分,首先是铳管的卷制,熟铁热锻,拿熟铁皮通过种种方式敲成有孔的长棍,接口处热焊,再在预定位置钻点火孔,然后再处理一遍内膛到合规大小,最后用螺丝构造封死枪管尾部。 说白了就是用长方型铁皮,这个铁皮是事先计算好的,宽度围起来正好是一根枪管大小,长度正好比要求的枪管长度长那么点,厚度正好是枪管厚度,当然实操实际用铁必须根据经验,预留加工空间和加工损耗。敲卷起来,接口焊接,继续敲,敲出一个基本符合长度标准的有洞的长管子,然后再进行加工。 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不可想象。因为和现在的火炮不同,鸟铳的倍径比非常之大,往往在45倍以上,不可能直接铸造,铸铁的脆性高和延展性低决定了材料承受膛压能力很弱,因此同样威力,铸铁需要更厚,比如铸铁炮要求尾部厚度要达到膛直径以上(总直径是口径直径的3倍以上),长管的枪也要类似厚度,否则是必然炸膛的。很显然,用铸铁枪,一旦枪管长了其重量单兵用完全不可承受。 铳管铸造还有其它问题,一、型芯定位误差问题(就是铸造中间要有一根棍好形成中间那个孔,浇铸的时候上面偏一点点,下面误差就大的无法接受)。二、铸造缺陷,长管铸造的气孔、酥松结构等问题都很难解决。三、白口铸铁极难加工,因此完全没办法对内膛进行二次处理,枪管内部误差太大,性能低下,只能期待一次浇铸成型的时候运气好。 所以只能通过人力锻造的方式来获取铳管,怎么在这种情况下保证铳管的制造精度,确实是个问题。 朱载坖详细看过了军器局送来的鸟铳铳管制造工艺,主要由两个部分构成。 首先是锻造铁管,其次就是精修铳管。 朱载坖认为,锻造铁管并不是一个特别精密的活 ,而且需要的是力气,这个活可以交给学徒负责,甚至可以使用一些机械。不管是脚踏碓或者是水碓都可以满足这个需求。 朱载坖认为,在北方的话显然是脚踏碓比较适合用来锻造铳管,而且这种机械也不复杂,实际上在杵臼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谷物脱壳加工器具。木架上装一根较长的杠杆,杠杆的一端装杵,杵头向下,正对臼口。踏碓者手扶木架踩动杠杆的另一端使杵头抬起,当脚松开时杵头下落舂入臼内。由于利用体重及杠杆原理,比之杵臼更加有力。 这东西在大明的乡村里比比皆是,朱载坖只不过需要将其制式化就可以了。同时朱载坖还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斜卷嵌套,所谓斜卷嵌套是西洋加工枪管的一种技术。先制作内胆,然后用薄窄铁板斜着绕内胆敲打上去,再反斜敲打一层。这种方法可以直接斜着卷起来敲一层,然后再反斜敲一层。斜卷嵌套能确保密封性好,高温下外层包裹还能起到冷却自紧效果,使枪管外形美观且质量优良。理论上,嵌套可以多层,如果加工精细度足够,嵌套工艺的管子质量会非常好。 双层铳管的安全性肯定比单层铳管的安全性要高多了。 朱载坖首先下令就在遵化铁厂开始仿造鸟铳,先制造大量的脚踏碓,用以锻造铳管,先要确定一个合适的倍径比。倍径比太短,鸟铳的威力和射程肯定都小,精度也差,没有任何意义。 倍径比过大,生产成本和难度又过高,难以批量装备,所以朱载坖首先要通过试验,明确一个合理的倍径比,由于现在使用的是黑火药,如果口径太小,威力根本无法保证,同时也很难加工,朱载坖把口径定为在半寸到一寸之间,倍径比不能低于60,否则威力太小,没有意义。 按照这个区间,通过试验,来确定一个既能够大批量生产,又可以保证精度和威力的倍径,这样的话就可以以筛选出来的这个倍径为基础,定型一款鸟铳大规模的生产了。 朱载坖对于这种鸟铳提出了很多的意见,首先是所有的零件都要能够通用,方便修理,其次就是价格问题,还是要尽可能的降低成本,若是整出一支火铳就十两银子,那不用打仗就可以把朱载坖和大明整破产了。 然后就是火药颗粒化的问题,现在的黑火药多是粉末火药,既容易受潮,又不利于使用,黑火药经过颗粒化之后,和粉末状黑火药相比流动性更好,装填容易,同时还具有适当和确定的装填密度,这样既不会因为压装过实产生平行层燃烧,造成喷发,又不会因装填过松而产生威力小或哑弹。引爆时火焰从火药颗粒间的空隙穿过,可以将全部火药同时点燃,爆炸威力因此增大。 至于鸟铳、火炮各自的颗粒大小,就需要通过试验来确定了。 第513章 锻兵冶铁事开端(三) 朱载坖将自己的要求详细写下来,一份送遵化铁厂,一份送黄锦处,请他代奏嘉靖,在代奏嘉靖的奏疏中,朱载坖请求将正在研制的鸟铳定名为嘉靖三十六年式鸟铳,到时候装备官军。 嘉靖收到了朱载坖的奏疏,翻阅之后对黄锦说道:“黄伴,这鸟铳还没有见到一支,倒是把名字已经起好了。” 黄锦笑着说道:“陛下,这也是殿下的一片孝心嘛。” 嘉靖闻言只是笑着把朱载坖的奏疏合上,对黄锦说道:“裕王还不是有所求,想要河间府守备参将这个名头。” 黄锦笑笑说道:“陛下,殿下也是为了大明嘛。” 嘉靖说道:“朕也不管他是什么意思,让他在天津练五千兵看看再说,马芳身负重任,岂可轻易调动?大同乃九边重镇,须得名将镇守,方可安心,调马芳来京师附近,一旦虏寇大同,措手不及也!” 嘉靖作为皇帝,肯定是要通盘考虑的,虽然嘉靖也认为杨博预测的很有可能成为现实,但是嘉靖不可能把所有的宝都压在杨博身上,而且嘉靖现在并不想大胜蒙古人,只要能够击退蒙古人,对于嘉靖来说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至于朱载坖所说的什么歼灭一部蒙古人,嘉靖至少现在没想过。 当年宣大总督翁万达曾经上疏嘉靖,总结了蒙古人的作战的特点:鞑靼兵一支称作一股,内犯时皆为奇数,或三股,五股,或七股、 九股。内犯的时间,往往选择在月盛之时,月亏则退。 月如半规,入则深,如全壁,入则浅。 一兵止二骑,善于奔突。行军好登高望远,一便燎望,一防理伏。不走大路,防陷阱。畏入山口,怕险阻,畏过河,怕陷溺。畏敌人兵马四处布防,怕受打击。好野战,不结营阵,好野掠,不攻城池,即使攻城,如城中死守,则自动退去。好出奇兵,无堂堂之阵,志在掠夺, 人自为战。鞑靼以袭扰、掠夺为目的,有利则进,无利则退。先锋受挫,后继者相继逃去。 所以官军只要谨慎设防,就可以将鞑靼人挡在边墙之外,他们也只有在防卫不强的情况下,才能得逞,防卫加强,不足畏惧。 嘉靖的目标也就是将蒙古人挡在边墙之外,不要烦自己就行了,他很清楚,一旦大动干戈,所费的粮饷以百万计,大明本就捉襟见肘的财政根本无法负担,到时候自己怎么修玄,不但太仓要被搜刮一空,恐怕自己的内承运库也保不住,所以能不大动干戈就不要大动干戈。 与此同时,朱载坖也收到了戚继光从东南寄回的信件,之前他就遣人向戚继光询问有关蓟州防务的事情,希望戚继光为他出谋划策。 戚继光从东南给朱载坖的回信到了,戚继光首先坦陈,自己没有亲自到过蓟州,对于现在的蓟州防务,确实不甚了解,但是结合东南抗倭的情况,戚继光还是为朱载坖分析了一下倭寇和蒙古人的不同。 较东南海防抗击倭寇而言,有五大问题:一是倭寇大举进犯,一次不过二万多人,而蒙古入侵,动辄数十万,大明边防线绵延千里,兵力分散,只要对手集中兵力,攻击一处,就会突破; 二是倭寇作战以步兵为主,蒙古则控弦铁骑,卷甲长驱,疾风骤雨,气势汹汹,难以阻挡; 三是明军虽有火器,但北方风尘偏大,若是在下风向,则不能使用; 四是倭寇来去有特定潮汛限制,否则无法离开,而蒙古铁骑没有约束,来去自如,难以预料; 五是蓟镇、辽东、宣府、大宁等北方重镇各自彼此为疆,画地而守,互通性较差,遇到危险,不能相救。 同时,戚继光之前也是到过蓟州前线的,对于蓟州也是有一些了解,大明的九边官军,风气甚差,九边的将领们厚养家丁,漠视士卒,甚至任家丁私自差遣营军,使用马匹,而且任其扰乱军营而不顾,并用军粮供养家丁,导致家丁盛而军心离,在戚继光看来这是极为不妙的。 戚继光还认为官军太过依赖边墙防守之势,竟已成套路,而不懂主动进攻之妙,将领依赖摆边之势,士卒依赖将领一人之能,自庚戌之变以来,朝廷每岁都拨出巨款,修葺边墙,蓟镇年年春秋皆聚集万人修筑边墙,且又雇佣民工,朝廷亦不吝拨款,早就应该固若金汤,但为何蓟镇依旧战火不断,而边墙仍然防不住蒙古部落的铁骑南下呢? 戚继光在书信中写道:蓟莫善于守,然边地萦远,偏裨而下,分守一区,咸百数里,未必人人皆才;且数丈一人,即岳家军亦不足当万众聚攻之虏;而大将一身,不能遍及,总队威轻,何以制命? 戚继光认为,九边官军迷信边墙,将有限的边军均匀派拨到边墙上把守,看似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但实际上不仅分散了兵力,又不能实现有效指挥,在蒙古优势兵力的集中进攻下,只能是陷入各自为战、寡不敌众的被动局面,最终难逃兵败墙溃的命运。 所以戚继光认为蓟镇的防御策略应该是:驻重兵以当其长驱,而又乘边墙以防其出没。即以重兵部队积极抵御、阻挡蒙古铁骑进犯,同时依靠边墙防御体系,进行有效预警和墙下作战。 戚继光的回信还是很和朱载坖的意思,戚继光日后在蓟镇经略,使鞑靼不敢南下,端的是厉害,所有朱载坖马上准备将戚继光的回信誊抄下来,上奏嘉靖。 正在此时,黄锦也到了裕王府,黄锦是来向朱载坖传达嘉靖的旨意,对于朱载坖上疏请求设立河间分守参将的事,嘉靖已经同意了,至于调马芳来的事情,嘉靖并没有同意,不过河间分守参将可以募兵五千,这个倒是可以由朱载坖做主。 对于嘉靖的决定,朱载坖已经很满意了,能够给自己五千军额,那都是不容易的。 第514章 锻兵冶铁事开端(四) 朱载坖得知了嘉靖的决定后,找来李成梁,商量募兵之事,招募五千人,在天津并不算什么难事。但是五千人所需的军官倒是个麻烦事情,朱载坖对这些卫所军官不太信任,还是去信戚继光从浙兵中选拔一批下级军官来负责训练。 朱载坖向李成梁强调,各级军官都不允许豢养家丁,军饷钱粮的问题朱载坖会想办法解决的,但是只要被朱载坖发现有豢养家丁的行为,朱载坖严令一概开革出去。 步兵的问题好解决,重要的是骑兵的问题,战马和骑兵对于大明来说就是稀罕之物,马芳的家丁之所以能战,就是因为马芳的家丁是由从蒙古逃归而来的汉人组成,他们本就弓马娴熟,所以马芳的马家军战力骠勇,而朱载坖现在想要组建骑兵,除了马匹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人了,到哪里去找这么多弓马娴熟的士卒呢? 朱载坖原本的想法是从九边选调一批精锐来,但是李成梁觉得这事恐怕不行,在九边各镇,精于骑射的恐怕都是各级军官的家丁和夜不收,朱载坖恐怕挖不动这些人。 李成梁的建议是从辽镇的军余子弟中挑选一些精于骑射的人。 朱载坖突发奇想,这位久居辽镇,和女真人关系密切,朱载坖问道:“李成梁,可否从女真人中招募一批精壮,为大明所用。” 李成梁想了半天,说道:“殿下,此事没有先例啊。” 朱载坖说道:“国朝九边,鞑官众多,恭顺侯吴家就是蒙古人,封侯拜将,蒙古人可以,怎么女真人不行。” 李成梁苦笑着给朱载坖解释了一下,本朝对于女真人不是很待见,因为先帝时, 女真人经常向武宗进贡,以求升迁官职或者增加朝廷的赏赐,正德十五年,塔山前卫女真都督速黑忒进小熊一只,正德极为高兴,升他为都督同知,赏赐五百两。 而等到嘉靖继位,女真人又故技重施,女真首领亦把哈进贡一只小豹子,结果嘉靖以非常贡,却不受,而且还因此将管事官员斥罚,仍以辽东都指挥宁宝等违例滥放,夺俸一月,命礼部通行各镇巡官知之。 嘉靖对于这些蛮夷,是极端的不信任,尤其是是对女真人的不信任。这种观念不是从嘉靖时开始的,华夷之别在大明君臣心目中一直是比较顽固的。在之前大明的历代君臣的各种史籍中,多次提及女真是熟夷、顺夷,但在嘉靖心中,夷再熟顺也只是夷而已。而在英宗上台后对女真的怀疑和限制愈加明显起来,历成化、弘治、正德基本都循行了这一规则,但这期间对于女真的限制只是在限定入贡人数,不允许和他们交易铁器等上。 到了嘉靖上位,对于这些周边的蛮夷,嘉靖对女真朝贡的限制法令无论从发布数量、限制内容和施行力度方面都大大超越前朝。这不仅是因为女真发展而使朝贡人次增加,更主要是因为嘉靖头脑中根深蒂固的华夷之别观念以及他对女真过多的疑惧心理。 在嘉靖心目中,女真人毕竟是之前曾经发动过靖康之变的,对女真自然是要严加防范,防止其作乱的。对于女真人的朝贡,嘉靖认为他们还是心怀鬼胎,嘉靖曾经说过:海西女直夷人阳顺阴逆,贡使方出,寇骑即至。 认为他们和蒙古人互相勾连,对大明不利,所以对女真采取严厉防范的态度,而女真和大明的矛盾也就越发的激烈,嘉靖三十年,建州鞑贼从凤凰城入寇,杀守备李汉、指挥佟恩等,所过掳掠无算。 而且和蒙古一样,女真人内部也是斗争激烈,建州诸卫及毛怜卫、海西女真等互相之间攻伐不断,经常还因此把大明也牵连进去。 在这些入贡的女真头目中,有历经四帝朝贡不绝,也有来朝达十余次之多,还有人被多次升赏表彰,都可谓是各女真部落实力较量中的佼佼者。在嘉靖初年,很多知名女真部落首领如斡黑能、亦把哈等纷纷故世,后起的新生势力还未坐大。这时,成化年间既已入贡、正德年间也有着良好记录的塔山前卫都督速黑忒借机扩大了自己的势力,控制了女真南下朝贡的道路,并多次袭杀阻挡朝贡道路的山贼和其他女真势力。 而海西女真当然不满了,为了争夺朝贡的资格,女真各部常常大打出手,甚至还袭击大明边军,嫁祸给其他女真部落。 这就更加加深了嘉靖对于女真人的怀疑,所以朝廷对于女真一直是严加防范的。 不过李成梁倒是认为,拉拢女真用于制衡蒙古是可行的方案,他还认为建州女真颇为恭顺,可以为大明所用。李成梁觉得,女真人可以作为大明边镇的遮蔽,他指出,当女真朝贡的次数较多时,关于蒙古诸部来袭的记载则很少甚至没有。而一旦有大规模频繁的蒙古诸部进攻,则女真朝贡也相应减少很多,甚至被阻断。 同时和其他女真部落互相攻伐不同,建州女真一向较为温顺,建州诸卫则显得平静得多,如建州卫都督撒哈答、撒鲁都,建州左卫都督章成、方巾,建州右卫牙令哈、阿剌哈等,主要是通过守边有功邀赏升职等较为温和的方式来争取更多的赏赐。 他们对大明还是比较忠诚的,可以利用。 朱载坖听了李成梁的话后,朱载坖不禁在心里冷笑,建州女真恭顺,你要不要去问问你儿子李如柏去,看看他怎么说? 朱载坖只是对李成梁说道:“你说的,孤会上奏陛下,请陛下圣裁。先从辽镇的军余中招募一些弓马娴熟的军余子弟。” 李成梁领命去办,朱载坖则是操心其另一件大事了,就是战马的问题,想要编练精骑,优良的战马是必不可少的,但是眼下太仆寺的战马,真是差强人意,九边的官军都不愿意使用太仆寺的战马,而是愿意和蒙古、女真互市交换战马。 第515章 操弓试马不胜烦 朱载坖最近确实是忙的很,不但要听讲官们的课,还要负责为李成梁的河间府之兵筹措战马装备。 各种军器、军衣之类的还好说,朝廷的库房中,尤其是内承运库中就有现成的,朱载坖通过黄锦的关系挑好的领了,最重要的就是战马的问题了。 朝廷的太仆寺虽然有马,但是质量都不怎么样,作为战马有些差强人意。 大明官军的战马由官牧军马、民牧军马、茶马贸易、马市、番人入供等组成,其中质量最好的就是蛮夷入贡的战马,尤其是辽东贡来战马,都是好马,可惜数量太少,根本不足以大量装备。 太仆寺等作为供应边镇军马的主要机构,每年都不断的向边镇拨给军马,朱载坖当然首先想到的就是从太仆寺弄些马匹来。但是现在太仆寺一样也缺乏马匹,而且太仆寺的马匹质量不高,作为战马,实在是有些勉强。 国初设行太仆及苑马寺于边方,当时每寺马不下二三万匹,尤其是辽东,一向是大明战马的重地,成祖五征沙漠,大部分战马都是从辽东来的,国初辽东马四十万匹,极为蕃庶,故设苑马、 行太仆二寺,以经纪之。 大明在辽东建有六监、二十四苑。按照明制,这二十四苑依据养马数量之多少,具体分为上、中、下三个等级,养马数量达到万匹者称为上苑,七千匹者称为中苑,四千匹者称为下苑,辽东的都是上苑。 然而随着成祖的升遐,大明对于武备不再关心,辽东苑马寺的马匹数量在宣德年间也大为减少。成化年间,巡按御史监察太仆寺各苑后上奏:山西、陕西、辽东行太仆、苑马寺,一寺养马不过三四百匹,而皆老弱瘦损,不堪骑用。 到了本朝,大明的马政更是一塌糊涂,辽东苑马寺之存栏马匹数目却只剩二千二百七十五匹,中间老病瘦损者且当其半,即便是庚戌之变后朝廷重视马政,到现在辽东的马匹也不过四千。 朱载坖准备组建两千骑,优良战马战马需要两千匹,乘马也要最少两千匹,还有各种驮马,总共不下四千五百匹。其中乘马和驮马好说,不管是买还是从太仆寺调,都能够筹集到,唯独优良战马,不好解决。 朱载坖突然想到,宁安公主的驸马李和家中,就是在辽东从事马匹贸易的,他应该知道怎么筹措战马。朱载坖派人去驸马府上请李和过来。 朱载坖和李和寒暄了一阵,就说明的自己的意思,李和想了一会,对朱载坖说道:“殿下,若是百匹好马,臣家中筹措,半月可得,但是两千匹优良战马,可不是一件易事。” 李和说的是不容易,而不是没办法,朱载坖便问道:“那李驸马之见,如何筹措这批战马?” 李和说道:“殿下,辽东开原、广宁皆有马市,从中买得辽东骏马,不是难事。” 李和的意思就是利用马市从辽东的女真人、蒙古人手中购买战马,利用马市购买战马,已经是大明官军补充马匹的主要方式了,尤其是辽东的战马,高大神骏,最为优良。 正统时就专门下诏:今辽东境外女真野人多指进贡为名,往往赴京营私,且当农务之时,劳扰军民供送。今因其使臣回卫,以遣敕谕之。如系边报,不拘时月,听其来朝。其余进贡、袭职等事,许其一年一朝,或三年一朝,不必频数。 其有市易生理,听其于辽东开原交易,不必来京。庶几不扰军民,亦不失远人归向之意。 现在开原、广宁的马市极为繁盛,蒙古、女真人出售其牛马、貂参等物,换取大明的布帛、手工业品和农器。本来是互惠互利的事情,但是大明君臣天朝上国的思想作怪,往往利用马市拿捏女真等部落。 宣宗就认为:朝廷非无马牛,而与之为市,盖以其服用之物皆赖中国,若绝之,彼必有怨心。皇祖许其互市,亦是怀远之仁。 他们认为马市是朝廷给予少数民族部众之恩赐,常常有意压低马价,女真、蒙古部落不愿低价出售马匹,他们就上疏朝廷,称:近贼虏狡黠,不以堪用马匹货卖,持以入市者,惟榛、 松、貂鼠,瘦弱牛马而已。 朝廷得不到马匹,自然就会关闭马市,女真、蒙古部落就更加不信任朝廷,不愿意将马匹出售给朝廷,而李和他们这样的商人,倒是更加得到部落的信任,因为他们能够以较为公平的价格与女真人交换马匹,同时向他们提供所需要的布匹、茶叶、铁器等。 而且他们绕过朝廷交易,价格也比朝廷要便宜的多,太仆寺一匹马,报价二十五两,而李家从辽东买马,不过十两,李和给朱载坖算了一笔账,若是以银算的话,买马骡九十匹头,共该价银九百八十八两,内马四十四匹,该银五百二十八两,骡四十六头,该银四百六十两,一匹马也就是十三四两左右,比之太仆寺要便宜一半。 若是用布匹等物资去兑换的话,那就更加便宜了,上上马绢八匹,布十二匹;上马绢四匹,布六匹;中马绢三匹,布五匹;下马绢二匹,布四匹;驹绢一匹,布三匹。 或者是上上马一匹米五石布绢各五匹;中马米三石,布绢各三匹;下马米二石,布绢各二匹;驹米一石,布二匹。 朱载坖要为自己的骑兵配置好马,再加上从东南捞了不少,朱载坖现在银子在手上,有些烧的慌,于是他问道:“若是买两千匹上上马,要多少银子。” 李和笑着说道:“殿下,上上马可遇而不可求,有则够得即可,上马已经是各镇家丁及参将所用最好的马匹了,不过购买两千匹战马,还需要敕书,否则就是违禁,用银的话,臣以为十万两采办货物就足够了。” 朱载坖说道:“敕书的事情,孤去解决,孤给你十一万两,务求优良战马!” 李和笑着说道:“那臣去知会家人,让他们去辽东求购战马。” 第516章 操弓试马不胜烦(二) 朱载坖请求招募部分女真人到军中来的奏疏到了嘉靖的案头,朱载坖向嘉靖详细陈述了自己的看法。 对于女真人,朱载坖和嘉靖的看法是一样的,就是狼子野心不可信任,但是和嘉靖一味对女真人消极防备的办法还是不可取。朱载坖认为应当有意识的削弱女真人的力量,首先就是减少他的人丁,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嘛,不允许女真的人丁过多,对大明构成威胁。 朱载坖认为,可以效仿后世满清对付蒙古的办法,对女真人加以控制。满清为了减少其与外界联合造反的机会,遂 对漠南蒙古制定了一整套的封禁隔绝的政策。这些封禁政策既包括漠南蒙古与其他蒙古各部之间的封禁,也包括漠南蒙古与内地汉族之间的封禁。 朱载坖建议对女真也施行一样的政策,禁止女真各部落酋长之间随意联姻,防止他们做大,朝廷也要积极的参与女真事务,但是这些都必须要以官军的强大作为后盾。 朝廷现在要做的就是外示羁縻,内修武备,积钱谷,增险隘,强士马,整器械,及复屯田、盐法诸事,加强朝廷的军事实力。 对于女真人,归附则给以赏赐,允其互市,以示怀柔;叛逆则予以征讨,断其互市,以示惩罚。对于敢于背叛大明的部落,朝廷不仅要通过断绝互市加以惩治,官军也必须有所动作,同时联合其他女真部落,加以征讨。 同时采取以夷制夷,分而治之的制衡之策,分其枝, 离其势,互令争长仇杀,从而使女真各部互相牵制,彼此消耗,陷入纷争不止的状态,以此来达到分化、瓦解、制衡女真各部,从而利于辽东局势稳定。 积极拉拢王台所部,坚决打击王杲所部。支持海西女真,坚决打击建州女真部,尤其是王杲部,要坚决予以打击,王杲所在的建州女真,之前偷袭抚顺,杀死守备彭文洙,大肆进行劫掠。已经形同反叛,若不将建州女真痛加剿灭,朝廷天威何在? 同时朝廷也要利用诸部矛盾,各个击破。不能让海西女真趁机做大,现在女真各部群雄蜂起,称王号, 争为雄长,各主其地,互相攻战,甚者兄弟自残,强凌弱,众暴寡,争夺无已时,朝廷就应该趁此机会,对女真各部实行拉拢或者牵制,从而达到削弱、分化女真的目的。 同时决不允许女真人和蒙古勾结起来。 朱载坖的奏疏到了嘉靖的案头,嘉靖看后只是笑笑说道:“裕王想的也太过长远了些,这些事情,他日后有的机会做,既然他想招募女真人,那就允他招募五百人看看。” 黄锦将嘉靖的意思告知了朱载坖,朱载坖立刻令李成梁到辽镇去招募士卒,朱载坖开出的条件可算不菲,安家银十两,每月一两五钱,米一石五斗,在天津,朱载坖要等到戚继光派来的军官们到来后在招募士卒,步卒给安家银五两,每月银一两,米一石。 朱载坖很清楚,要想让人卖命,就得拿钱,天天画饼是练不出强军的。 同时在严世蕃的操作下,杨继盛、沈炼也起复了,朱载坖将二人叫来,安排了一下事情,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推广玉米的种植,提高北方的粮食产量,随着海瑞的到任,朱载坖觉得,在河间一府全面推广玉米种植的时机已经成熟,朱载坖计划用两年的时间,完成河间府的玉米推广,小麦和玉米的轮作。 即一季冬小麦和一季玉米的耕种,随后以河间府的原点,向辽东和北直隶、河南推广。朱载坖极为重视此事,要杨继盛、沈炼和海瑞一定要将此事推广下去,同时以此为契机,整修河间府的水利,提高北方的抗灾能力。 眼下朱载坖才是发现,钱到用时方恨少,自己从东南弄了三十多万两银子,这下就花出去一半,幸好养兵是朝廷给钱,否则要不了几个月,朱载坖就得去卖王府了。 眼下朱载坖就指望王直从倭国带来的白银和铜了,要没要这些银子,朱载坖后面的事情恐怕也难以推广开来,所以朱载坖一直在等蒋洲的消息,同时催促在苏州的祝家,加紧采办货物,运往京师来,准备与王直进行贸易。 同时朱载坖还从宝源局要来了母钱,准备鼓铸铜钱的一应设备,这可是朱载坖未来生钱的主要路子,朱载坖当然不敢怠慢,除了铜钱之外,银币也是朱载坖考虑的一个方向。 大明早就见识过各种西洋的银币,这些东西在大明并不稀奇,但是在大明,好像并没有使用银币的习惯。大明还是习惯于喜欢使用散碎银两来当做货币,这个问题确实是朱载坖所不能理解的。 这个疑问恐怕也只有户部尚书方钝能够为他解释了,朱载坖于是亲自前往户部大堂,求教于这位大司农。 听说朱载坖到户部,方钝赶紧出来迎接,朱载坖说道:“大司农,孤今日是有事求教于大司农的。” 方钝将朱载坖请到户部大堂里,朱载坖将自己的疑惑告知方钝,方钝听了后,不禁笑笑,为朱载坖解释起来此事。 其实先朝是有过银币的,银币出现在汉武帝时期,据记载,元狩四年,大汉帝国就开始铸造法定银币,其材质为银锡合金,有三种样式,第一种样式为圆形,上有龙纹,叫做“白选”,重八两,每枚价值四铢半两铜钱三千文。第二种样式为方形,上有马纹,重六两,规定值铜钱五百。第三种样式为椭圆形,以龟甲为币纹,重四两,值铜钱三百。 但是这些银币并没有多大范围的流通,后来到王莽时期,王莽也曾发行过银币,其他朝代也有类似的操作,但也是不了了之,究其原因,这些银币的作用都是搜刮民财罢了,最终老百姓不愿使用,还是回归到称重使用上去了。 第517章 操弓试马不胜烦(三) 方钝向朱载坖一说,朱载坖便明白了方钝的意思,这些所谓的金银币,肯定不能被百姓所接受,他们的作用就是掠夺民财的,才行不愿意用才是正常的。 大明不铸造银币和不铸造铜钱的原因是一样的,就是缺乏金银,朝廷手中更没有金银,就遑论铸币了,所以大明百姓还是使用碎银、银锭、银铤、元宝等,这些形态的白银,均不能依靠数量发挥货币职能,交易时需要称量,而不是铜钱这样的数量货币。 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就是造假的问题,朝廷的铜钱都容易造假,何况比铜钱价值更高的银币呢?恐怕朝廷的银币一发行,马上会冒出大批伪造或篡改货币的人,借此谋取利益。 现在大量的西洋银币流入国内,但是大明的百姓还是沿用自己的使用方式,就是收到这些金银币的时候,还是不在乎这些金银币的币值,而是观其成色(含银量、含金量),然后称重,说白了,就是将外国的金银币也当称量货币使用,其地位和银元宝、银锭相同。在日常使用时,如果购买的商品价值低于一枚银币,那么使用者也会将银币一剪两半或是几瓣,然后称重付钱,和散碎银两一样的效果。 因为西洋来的金银币流行着一种特别过分的操作——剪币,又叫偷银、偷金,因为当时西洋的货币大都是金属冲压压成的打制币,其具有图案清晰,成本低廉的好处。 但也使得很多货币的边缘不平整,不法商人们就会剪下货币边缘不平整的部位,然后将剪下来的贵金属碎屑收集起来,这样积少成多,不法牟利,造成了货币的金银含量和币值不相等。所以大明的百姓就还是使用老办法,把他们当作银锭使用。 朱载坖听完了之后,对大明现在的情况有了一些了解,这才告辞而去,回到王府,朱载坖开始思考此事,事关货币,尤其是银币这样的高价值货币,肯定要慎之又慎,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家中的几两碎银,可能就是一家的积蓄,一旦遇到假币,那就是倾家荡产,这种事情极易造成民变,朱载坖觉得还是要放一放,急不得。 朱载坖刚刚休息一会,腾祥就到朱载坖这里哭诉了,原来腾祥奉朱载坖的命令去内承运库领取甲胄,却被索要贿赂,腾祥不给,他们便将一些破烂甲胄给腾祥,腾祥当然不干了,当即回来给朱载坖告状了。 朱载坖勃然大怒,吩咐道:“将陛下赐予的成祖皇帝的佩剑取来,打起孤的仪仗,去内承运库,叫黄公公来!” 腾祥赶紧下去安排,朱载坖何尝不知道这是腾祥有意的,说不定这内承运库的太监和腾祥有矛盾,但是朱载坖还是决定帮腾祥出这个头,让宫里明白,裕王殿下也是有脾气的。 无逸殿,嘉靖已经知道了此事,宫内的什么事情,能够瞒得过黄锦呢? 黄锦已经向嘉靖说明了此事,嘉靖说道:“黄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黄锦只是笑笑,这些事情他怎么会知道呢?其实内承运库的太监小吏们,借发放物资的时候借机索要贿赂已经是潜规则了,不光内承运库如此,太仓不也是如此?这些内承运库的奴才固然是瞎了眼,但是腾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事情,给黄锦传个信就好了,可是他却选择了把事情搞大,朱载坖也借机生事,生怕事情不闹大。 所以嘉靖才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黄锦说道:“皇爷,要不然老奴去看看,还是把此事了解了算了。” 嘉靖摆摆手说道:“你是司礼监掌印,大明的内相,又不是他裕王府的随堂太监,怎么事事都要帮他裕王府擦屁股?朕倒要看看,他们怎么办。” 黄锦无奈,只得在无逸殿伺候嘉靖批阅奏疏,朱载坖的车驾仪仗已经到了内承运库,内承运库属于内廷系统,设有掌印太监一员,近侍、金书、太监十余员,掌司、 写字、监工数十员。虽然内承运库太监品级不高,但是绝对是皇帝的心腹,不被信任的人是决不会担当此任。 现在的内承运库掌印太监,乃是御马监太监高忠的门下,一向和黄锦不太对付,当然也和同为黄锦门下的腾祥不对付了,高忠因为很会修宫室,一路官运亨通。而且当年庚戌之变的时候,俺答统率大军兵逼近京师,高忠率领神机营参与防守,英勇杀敌,立下功劳。 所以嘉靖才将御马监交给他,命他统领禁兵,宿卫宫禁。虽然高忠不像黄锦那么受嘉靖的重视,但是同样也是宫内的大珰,故而今日的事情,实际上是黄锦和高忠两人的斗争。 无逸殿内,嘉靖正在批阅奏疏,突然问道:“内承运库是高忠的门下掌管的?” 黄锦赶紧答道:“回皇爷,确是高公公的门下。” 嘉靖目光灼灼的盯着黄锦,嘉靖怎么会不知道黄锦和高忠之间的明争暗斗呢?高忠现在虽然是御马监太监,但是在太监中,司礼监就如同外廷的内阁,只有进入司礼监,自己的太监生涯才算完整,所以高忠一向和黄锦不太对付,这点嘉靖是很清楚的,所以这次滕祥为何闹事,恐怕和黄锦脱不了干系。 嘉靖盯着滕祥一会,说道:“此事就到此为止,内承运库交给沈皇贵妃打理!” 黄锦赶紧答应下来,内承运库作为皇帝的私产,皇帝是可以不受正常行政程序的束缚,随意指派人员管理的。如孝宗的生母纪太后,在成化朝的时候就曾经管理过内藏。所以嘉靖将内承运库交给沈皇贵妃打理,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黄锦赶紧准备去办,嘉靖叫住黄锦,问道:“黄伴,你还记得三思吗?” 黄锦赶紧跪下说道:“皇爷,老奴记得,思危、思退、思变。” 嘉靖点点头说道:“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啊!去办事!” 黄锦出了无逸殿,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 第518章 操弓试马不胜烦(四) 黄锦当然知道,嘉靖并非不知道内臣之间的种种斗争,但是一般情况下嘉靖都不会干预这些事情,甚至于还乐见其成,毕竟主打的就是一个制衡。 但是黄锦也很清楚,什么事情都有限度,一旦超过的限度,嘉靖对于文官们,也许会留一点体面,不把事情做绝,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内侍,嘉靖可不会手软。 当年嘉靖修理武宗朝内侍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当时武宗朝的宦官实力膨胀到了何等地步?中外士大夫,侧目重足,噤不敢出一语。货贿公行,剥民膏脂殆尽。 嘉靖对于太监一向不怎么感冒,正德驾崩之后,很多媚上发家的宦官依然试图走巴结新君的老路,保持自身的地位和权力。比如在确定朱厚熜(嘉靖帝)为新皇之后,朝廷便派出了一个高规格的使团去朱厚熜藩邸迎接其入京。其中有一个叫韦霖的宦官。 韦霖在快到安陆州(嘉靖就藩地)的时候,忽然脱离大部队,加速一人径直赶到朱厚熜藩邸,想提前恭贺朱厚熜,巴结新君。但是嘉靖冷冷地说,这么大的事情,就你一个太监过来,算怎么回事?韦霖连忙解释说,大部队在后面,自己只是先一步而来。嘉靖便把韦霖晾在一边,表示等人到齐了再一同接见。之后,在第二天和使团见面接洽的时候,把韦霖单独挡在了门外。 嘉靖正式继位之后,更是对这些太监不假辞色,用当时的首辅杨廷和的话说就是:陛下嗣登大宝一月以来,用人无不当,行政无不宣,群小远斥,积弊一清,天下闻之皆忻忻然,有太平之望。 严惩正德权宦,成为嘉靖立下威严的第一步。他采纳了御史王钧等人的建议,把“八虎”之一的张忠发配孝陵卫充军;而谷大用、丘聚等降为奉御,居南京,召守康陵。至于像魏彬这样执掌神枢营的宠宦,世宗没有立刻罢黜他,而是“诏改都督同知,世袭锦衣指挥使”,等到一批文官发难,弹劾魏彬附和刘瑾,世宗才顺水推舟,命令魏彬赋闲在家。除此之外,张锐、张雄、于经、孙和、赵林、马英、刘养、佛保等宦官,也都受到牵连,要么被发往都察院审讯,要么被革职充军,要么被解职回家。 嘉靖清理正德权宦,不仅是笼络人心之举,也是为了壮大自己的政治力量。伴随正德权宦的离开,内廷网络被重新调整,大批兴邸旧部进入了紫禁城的宦官系统。麦福、张佐、黄锦、扶安、温祥、赖义、秦文、郑真、张钦、张淮、萧敬、鲍忠等,都因此受到封赏,成为嘉靖朝宦官系统的中坚力量。 后来在大礼议中,嘉靖开始扶持太监,但是他一直对太监有所防备,即便是黄锦这样的近臣,嘉靖也不是全无防备,黄锦在正德三年就进入了兴献王府,正德八年,嘉靖作为兴献王世子开始读书,黄锦是作为伴读的。作为嘉靖的伴读,二人年纪应该相仿。 嘉靖登基之后,黄锦就升了御用监太监,职位虽然谈不上位高权重,但是油水十足。嘉靖二十四年,黄锦进入了司礼监;到嘉靖三十二年,黄锦做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 和内阁中严嵩和徐阶两人一样,太监之中,黄锦也不是一家独大,虽然黄锦以司礼监掌印提督东厂,号称内相,但是高忠掌管着御马监,负责宫廷宿卫和嘉靖的亲兵,在嘉靖心目中的地位也不一般。 黄锦和高忠的关系自然也不会好,作为太监,高忠的人生目标就是司礼监,但是黄锦很明显不会放高忠进入司礼监的,两人的关系比严嵩和徐阶还要差,因为他们都很清楚,文官们落马,大不了回家当富家翁,他们要是落马,恐怕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今天的事情,确实有黄锦的手笔在里面,高忠的这个门下,一向贪婪,所以他命令滕祥,借机搞事情,才有了今天的事情。 嘉靖的意思也很明确,此事就此作罢,内承运库交给沈皇贵妃管理,黄锦也不要太过分了。黄锦连忙赶往内承运库,他很清楚,裕王殿下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这位可是真的敢杀人的。 朱载坖已经到了内承运库,朱载坖吩咐滕祥道:“把那个奴才给孤叫来!” 滕祥赶紧去把内承运库的掌印太监叫出来,有朱载坖在,内承运库的掌印太监赶紧出来向朱载坖跪下行礼,朱载坖没有任何表情,就这么看着他,问道:“你这奴才,是看不起孤吗?” 掌印太监赶紧不住的磕头,说道:“殿下,老奴怎么敢,老奴不敢!” 朱载坖冷笑着问道:“那你给孤说说,孤该给你多少银子?你才肯把这圣上御批的甲胄拨给孤,孤给你。” 掌印太监赶紧磕头说道:“殿下,老奴不敢,老奴这就把所需甲胄给殿下调来,觉得是内承运库最好的甲胄。”掌印太监现在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滕祥和黄锦给坑了,滕祥原本可以拿出嘉靖的御批,或者直接向他说明这是裕王殿下的要的,可他拿的偏偏就是黄锦的条子,他干爹高忠和黄锦一向不和,一见是黄锦的条子,当然要狠狠的拿捏一下了。 没想到黄锦早就挖好了坑等着呢。 朱载坖笑着问道:“你这老狗,莫不是在消遣孤?你说要银子,孤巴巴的给你送银子来了,你现在又说不要银子,莫不是以为孤闲的没事?” 掌印太监吓得不住的磕头,求饶道:“殿下,老奴死罪,老奴死罪啊!” 朱载坖冷冷的看着他,说道:“你这老狗,是谁的干儿义子啊?把你干爹给孤叫来!” 过了没一会,御马监掌印太监高忠,来到内承运库,直接跪倒在朱载坖面前,磕头说道:“殿下恕罪,老奴来迟!” 朱载坖也才看了他一眼,说道:“这才像话嘛,总算来了个能做主的,高公公,你说说这事该怎么办啊?” 高忠赶紧说道:“全凭殿下做主!” 第519章 操弓试马不胜烦(五) 高忠来了没一会黄锦也到了,黄锦赶紧上前,对朱载坖说道:“殿下,老奴来了!” 朱载坖这才说道:“黄公公来了啊,你是内相,这事该黄公公来迟处理,黄公公你说,该怎么办?” 黄锦说道:“殿下,陛下已令沈娘娘接管内城承运库了,这狗东西老奴在处置就行了。” 黄锦毕竟是内相,朱载坖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朱载坖说道:“那孤的甲胄就拜托黄公公了。” 黄锦点头答应下来了,朱载坖也不和他啰嗦,就回到王府收拾滕祥了,他把朱载坖当枪给使了,真以为朱载坖不明白,朱载坖回到王府后,就令滕祥跪在书房外,自己思考起来要怎么给自己这五千人配置武器。 弓弩都需要长时间的训练才能形成战斗力,但是现在弓箭在短时间的爆发射速确实是超过鸟铳的,必须要有一种压制兵器才行。 朱载坖首先想到的是官军常用的各种火箭,这东西在现在的大明已经是非常成熟了,不管是九边的官军还是东南沿海的官军,都非常普遍的使用火箭,这东西的优点是造价便宜,操作也简单,在短时间里也确实是能够提供很可观的压制力。 但是缺点也很明显,火箭的射程近,精度也差,威力更是还不如弓弩,破甲能力有限,用来对付倭寇当然是不错,不过要是用来蒙古人,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因为蒙古人本身就多是骑兵,火箭对于骑兵这种移动目标的精度实在是太差,而且蒙古人对于官军的火箭实在在熟悉了,百余年和官军打交道,官军火箭的射程、威力都是十分了解,他们往往利用自身骑兵的机动能力欺骗官军发射火器,一旦官军受骗,在射程外发射火器,蒙古人就会利用火器装填的空隙冲上去击溃官军。 官军也不是没有威力大、射程远的火箭,官军也有一种大火箭,铁镞长三寸,涂以毒药,力能洞甲。药筒长八寸,径粗一寸二分,箭杆用荆杆,或是竹竿,长六尺,径粗五六分。尾翎长七寸,后有铁锤。可射五百余步,近则力益大。但是这种火箭的造价就不菲了,而且还是使用的箭镞,对于远距离的目标,这种火箭的杀伤效率还是太低了。 所以朱载坖并没有考虑火箭,而是要考虑小口径的火炮,大概就是以西洋三、四磅炮为模版的火炮,这种小型火炮,较为轻便,只比佛郎机要重些,利用驮马牵引,战场机动也不是问题。射程和射速也还是很可观的,以四磅炮为例,射程可达四百步,射速可达每分钟三发,这在现在已经是非常厉害的了。 唯一的麻烦是需要青铜铸炮,否则的话铁炮重量太大,难以机动,朱载坖整理了一下思路,走出书房,滕祥还跪在外面,朱载坖这才问道:“知道为什么让你跪在在吗?” 滕祥赶紧磕头说道:“奴婢有罪,奴婢该死!” 朱载坖说道:“你是聪明人,孤不想多说什么,若是再有下次,你先去把自己的坟地看好!滚起来。” 腾祥这些踉踉跄跄的起身,朱载坖也没有多说什么,内廷的事情,和朱载坖没什么关系,黄锦和高忠的斗法,朱载坖也不想掺和进去,朱载坖现在关注的是朝堂的斗法。 随着欧阳必进的上位,周延、王忬两人到都察院任职,朝堂一下子热闹起来了。尤其是王忬,人家本来好好的蓟辽总督,方面大员当着,被调回京师当了这个右都御史,当然是极为不爽的,直接开启无差别喷人模式,这本来就是王忬擅长的,从内阁三位阁老,到李默、方钝、赵文华、何鳌等一众部堂高官,都被王忬喷的狗血淋头。 不过大家默契的都没有搭理了,就当他是无能狂怒罢了。但是严嵩和李默的矛盾现在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了,赵文华回京之后,严嵩多次上疏,要求给赵文华安排差遣,这本来也是正常的,赵文华好歹也是从浙直总督任上卸任的,况且赵文华在总督任上也没有什么错处,理应安排差不多的职务。 结果李默上奏嘉靖,称现在没有合适的空缺给赵文华,就准备把赵文华晾在一边。赵文华大为恼怒,杨博去位,兵部尚书空缺,自己从东南归来,怎么就不能当这个兵部尚书了? 赵文华也曾经试图私下里见李默来处理此事,但是没想到李默丝毫不给赵文华面子,直接不见赵文华,这些不由得赵文华对李默恨之入骨了。 赵文华到自己的义父严嵩府上,对严嵩说道:“父亲大人,李默实在是欺人太甚!” 对于李默的强势,严嵩早就有所预料,他怎么可能轻易让赵文华坐上部堂的高位呢?但是李默作为吏部尚书,还真是能够在这个事情左右局势,严嵩也有些无奈,严世蕃说道:“不若把这李时言拉下马来!” 严嵩说道:“此事谈何容易!李时言现在还是颇有圣眷的,陛下今岁刚刚命他为会试主考官,又添了几百门生,现在是羽翼丰满,只能徐徐图之了。” 严世蕃显然不这么看,他对严嵩说道:“父亲,一旦李默做大,恐怕就难以处理了,到时候万一和徐阶沆瀣一气,就麻烦了,还是要及早处理才是。” 赵文华也坚持认为要扳倒李默,他现在对于李默也是极为不满,严嵩没有说什么,严世蕃拉着赵文华到一边去商量此事了。 朱载坖也召集讲官们商量现在的朝局,傻子都看得出来,严嵩和李默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只是现在严阁老还没有出招而已。 不过讲官们都不看好李默,这人一贯清高,脾气又不好,而且徐阶也颇为厌恶他,整个内阁都被他得罪完了,严嵩要收拾他,都没几个人替他说话。 朱载坖担心的是会不会又牵涉到自己,那就极为麻烦了。 第520章 操弓试马不胜烦(六) 李春芳想了一会说道:“殿下,臣以为应当不至于。” 李春芳的想法也很简单,李默为官还算清廉,而且也颇得嘉靖的信任,寻常的什么贪污是动不了李默的,何况李默最大的助力还是陆炳,这位可是锦衣卫,要是真的去捏造一些事情栽赃给李默,到时候被锦衣卫查出来,那就好玩了。 所以严嵩等人想要扳倒李默,肯定是从其他方面着手,李春芳等人估计就是告讦之事,嘉靖最为痛恨的就是臣子们私下议论他,尤其是他信任的臣子,一旦被他察觉又私底下议论他的情况,或者是阴阳怪气,含沙射影这种事情,在嘉靖看来就是背叛,嘉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这种人的。 所以李春芳等人都认为严嵩等人肯定会从这时地方着手,而且李默一向疏狂,言语之间有些疏漏,被人家拿住把柄,那是很正常的事情,赵文华本身也是饱学之士,严世蕃更是天才想给李默找个这种罪名不要太容易了。 等到讲官们走后,朱载坖开始思考此事了,虽然按照讲官们所说,此事和朱载坖似乎没什么关系,但是朱载坖很清楚,真的闹起来了,恐怕还是有可能波及到他,何况李默和陆炳的这种关系,陆炳一直和朱载坖关系匪浅,万一陆炳求到朱载坖这里,朱载坖怎么办? 而且现在内阁的几位都是老怪物,难免不会到时候把朱载坖牵连恋曲,城市套路深,孤要回农村。朱载坖之前不是向嘉靖申请过调查天津的白莲教案件吗?现在就该派上用场了。 朱载坖首先叫来陆绎,向他了解现在案件的进展,果然不出朱载坖的所料,现实是毫无进展,锦衣卫在天津大索全城,但是没有任何收获,除了一些底层的信众之外,锦衣卫的高层全都人间蒸发了一样,这让陆炳、陆绎父子的压力极大。 白莲妖人都在京师附近活动了,朝廷豢养的锦衣卫却毫无做法,不少言官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弹劾陆炳了,只不过由于陆炳积威甚重,现在还没人敢动手罢了,不过在科道里面,这种二百五总是不缺的。 朱载坖听完陆绎的叙述后,对他说道:“将一应案卷送来,孤要看后给陛下上疏。” 陆绎也没有多问,回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衙门取来卷宗,供朱载坖查阅。 朱载坖看完卷宗后,给嘉靖上了一份奏疏,题为:请详勘逆案以正国法疏。 朱载坖首先写道:臣惟治天下必先正人心,正人心必先黜邪术。儒、释、道三教并垂,皆使人为善去恶,反邪归正,遵王法而免祸患。此外,乃有左道惑众,如无为、白莲、闻香等教名色,邀集结党,夜聚晓散。小者贪图财利,恣为奸淫;大者招纳亡命,阴谋不轨。 无知小民,被其引诱,迷罔颠狂,至死不悟。历考往代,覆辙昭然,深可痛恨,向来屡行禁饬,不意余风未殄,堕其邪术者,实繁有徒。京师辇毂重地,借口进香,张帜鸣锣,男女杂沓,喧填衢巷,公然肆行无忌,若不立法严禁,必为治道大蠹。虽倡首奸民,罪皆自取,而愚蒙陷网罹辟,不无可悯。 朱载坖首先将邪教的危害详细给嘉靖分析了一下。同时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刑部大揭榜示,今后再有踵行邪教,仍前聚会烧香,敛钱号佛等事,在京着五城御史及该地方官,在外着督抚按道有司等官,设法缉拿,穷究奸状,于定律外,加等治罪。如或徇纵养乱,刑部、都察院即指参处治。 要给这些官员们上上强度才会有效果,否则他们对于朝廷的诏令往往置若罔闻。 朱载坖还给邪教下了定义,他认为:所谓邪教者,非指世俗寻常僧道之流而言,大抵妄立名号,诳诱愚民,或作幻术,夜聚晓散。此等之人,党类繁多,踪迹诡秘。假烧香治病为名,窃佛经仙篆之语。 对于这种邪教,要援引大明律从严究治,大明律载有明文:凡师巫假降邪神、书符咒水、扶鸾祷圣、自号端公、太保、师婆,及妄称弥勒佛、白莲社、明尊教、白云宗等会,一应左道乱正之术,或隐藏图相、烧香聚众,夜聚晓散,佯修善事,煽惑人民,为首者绞;为从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 朱载坖要求在大明律的基础上加重处罚,凡是首犯一律斩立决。同时朱载坖当然顺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就是亲赴河间府,详查此案。 朱载坖认为:欲穷究此案,必先复勘现场,查察民情,而后推而理之,将人犯一网成擒。 当然,朱载坖的意图就是暂时离开京师这个是非之地,免得血溅到自己身上来了,同时在天津招募新兵,朱载坖也要亲自去看看,毕竟是自己日后的武力支柱,朱载坖还是要上上心的。 朱载坖的奏疏到了无逸殿,嘉靖看后,笑着对黄锦说道:“朕看裕王倒挺会拿捏时机的嘛?” 其实嘉靖和黄锦都很清楚,朱载坖之所以这个时候要去河间府,调查所谓的白莲逆党只不过是借口罢了,想借此脱离京师这个是非之地才是正道,朱载坖很清楚,严嵩和李默很快就会大战起来,而且一旦严嵩斗倒了李默,你以为事情就会完结了吗? 显然不可能,首先就是李默空出来的吏部尚书的位置,徐阶、严嵩肯定会因为这个位置展开一场争夺的,严嵩和李默的斗争不太可能会牵涉到朱载坖,但是严嵩和徐阶的斗争,牵涉到朱载坖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所以朱载坖选择在这个时候上疏嘉靖,其实就是想脱身而去,同时也是告诉嘉靖,朱载坖对于朝堂斗争没有任何想要介入的意思,朱载坖只是希望暂避风头而已。 嘉靖对黄锦说道:“既然裕王想去调查白莲逆党,且自随他去,不过一应护卫还是要周全。” 黄锦赶紧领命下去安排了。 第521章 查勘寻访踪迹现 黄锦随即从四卫营和勇士营调集护卫官军,随扈朱载坖。朱载坖也不啰嗦,收到嘉靖的命令后赶紧带着护卫官军和陆绎的锦衣亲军离开京师,首先赶赴河间府。 河间府作为京南重镇,府城驻河间县,但是朱载坖从顺天府出发,没有赶赴河间县,而是直接到了天津三卫。朱载坖到了天津三卫之后,直接带着护卫的官军和陆绎前往大沽港口查看。 这可是日后朱载坖的资金的来源,肯定要重点关心,李芳作为内官监太监,亲自在此处督促修建港口和船厂,朱载坖问道:“港口还需要多久?” 李芳说道:“回殿下,再有月余,就可以停泊船只了,船厂恐怕还要数月。” 朱载坖点点头,回到天津卫,准备查看城防,询问陆绎天津诸卫的布防,陆绎苦笑着说道:“殿下,欧阳尚书总督蓟辽后,天津三卫原有官兵九千三百九十九员名,为备虏而设, 后因各兵坐糜粮铜,遂择精兵壮五千七百有奇,令两游击统领赴蓟镇修守,将天津三卫的精锐尽数调赴蓟州去了。” 朱载坖闻言也只是笑笑,欧阳必进倒是雷厉风行,上来就已经开始调兵遣将,加强蓟州的防务。朱载坖问道:“欧阳部堂将天津三卫的精锐尽皆调走,天津还有主兵吗?” 陆绎说道:“殿下,天津主兵,现还有镇海营,分为前、后、 奇三营。镇海前营驻扎大沽海口,镇海后营驻扎天津近郊里许,镇海奇营驻扎天津近城里许,镇海后营、奇营距离海口近者10里,远者百余里,一共三千四百人,同时还有客兵。” 朱载坖问道:“客兵还有多少?可曾调来?” 陆绎说道:“回殿下,日前欧阳尚书调集诸路客兵,大举入援蓟州,不少的援兵也会入援天津,屯集天津的南兵营,天津营春、秋二班,河间营,大同营,沈阳营,保定标营、车营、骑营,合众两万余人。” 朱载坖说道:“欧阳尚书倒是大手笔啊,调发各路援兵,这些客兵的军饷,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陆绎也是笑笑,这就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王忬在蓟辽总督任上的时候,虽然一样也多次索要钱粮,想加固蓟辽的边墙,但是严嵩在拨款的时候从没给够过,王忬缺钱少粮,为了修整边墙,只得克扣军饷,遣散主兵、客兵,才导致蓟辽空虚。 而欧阳必进上任,修整边墙,调发援兵,只要上疏,严嵩在中枢百般筹措,都要满足欧阳必进的要求,欧阳必进才得以调发大军,充实蓟镇,严防北虏。 不过欧阳必进防备的重点还是在蓟镇西协,要不要欧阳必进也不会将天津三卫的精锐也都调走了,真正用来加强天津防务的是河南班军营、保河民兵营一共六千人,每营三千,河南班军乃是河南都司抽调的京操班军,而这个民兵营则是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时,朝廷在保定、河间招募民间精壮之士组建的。 朱载坖现在关心的是天津这些军队的指挥权在谁手里,因为虽然调了海瑞为河间知府,沈炼、杨继盛为巡按御史,但是他们三人不是地方官员就是科道风宪官吏,手中是没有兵权的。河间等地,作为京师的屏障,朝廷肯定会派遣重臣,加以守御的。 北直隶分设二巡抚,一般来说左佥都御史往蓟州、永平、山海、密云、居庸等处整饬边备, 兼巡抚顺天、永平二府,而河间、真定、保定、大名、广平、顺德六府则专委都御史巡抚,称为保定巡抚,驻节真定。每岁防秋时,保定巡抚移驻易州,准备支援蓟镇,天津的这些兵马都归保定巡抚指挥。 保定巡抚以下,就是天津兵备道了,天津兵备一员专在天津、沧州二处来往,所管自天津起德州止,并河间、沧州军卫有司兵马、钱粮兼屯田、河道,是专管天津的最高文官,而且和其他地方的兵备道专管军务不同,因为南北两直隶,没有布政使和按察使,兵备道实际上就代行布、按二司的职责。 朝廷对于天津兵备道的职责要求是:自天津至德州止,沿河附近军卫、有司衙门悉听管辖,尔须不时往来,巡历操练兵马,修理城池,禁革奸弊,遇有盗贼生发,即督应捕官员率领军夫、民快、火甲相机扑捕,勿令滋蔓。巡司、驿递衙门损坏,即与修理。兵夫、吏役人等,时常点间。河道龄浅,与巡河御史、工部管河官会议疏浚。运粮官民船只往来停泊,须令人防护,勿致劫害。一应军民词讼应受理者,即与问理,官员有犯,文职五品以下听尔拏问,五品以上并军职奏闻区处。 权力不可谓不大,朱载坖问道:“现任保定巡抚和天津兵备是谁啊?” 陆绎说道:“保定巡抚日前出缺,尚未有廷推的消息,严阁老也已经上疏,请求以欧阳必进总督蓟辽兼巡抚保定,不必再遣官,前任天津兵备赵文耀,丁忧离任,天津兵备亦是出缺。” 朱载坖听完后,不禁感叹严阁老确实是上路子,对于自己人真不错。朝廷设立保定巡抚就是为了分蓟辽总督之权的,但是严阁老为了保证欧阳必进在蓟辽的绝对权威,不光在朝堂上对欧阳必进大加支持,甚至将保定巡抚也虚置了起来,这样的话,欧阳必进就可以随意调动北直隶的所有驻军,权力比之前的王忬不知道要大多少。 欧阳必进现在是有兵有钱,所以一上任就在蓟州大修边墙,操练士卒,而且向嘉靖上疏保证,必不令贼潜越蓟西,嘉靖收到奏疏后极为开心,欧阳必进是深谙嘉靖的心理的,只要将蒙古人挡在边墙之外,不要影响他修玄,对于嘉靖来说就好了,蓟辽总督的任务也就是这个。 欧阳必进一上任就向嘉靖保证了此事,嘉靖当然极为高兴,下诏升欧阳必进为太子太保,赐银章,准密疏奏事。 第522章 查勘寻访踪迹现(二) 见朱载坖询问的都是有关天津兵防的事情,陆绎问道:“殿下,有关白莲妖人的事情,是否要再次讯问一干人犯。” 朱载坖摇摇头,说道:“白莲妖人哪是那么好擒获的,过些时日再去查访,不急于一时。” 朱载坖本来就是为了躲避朝堂的风波才主动离开京师的,至于查察白莲妖人一案,本来就是借口罢了,再说了白莲妖人岂是那么好擒拿的,又过了这么久的时间,哪有什么踪迹可寻啊。等到京师风波过去,朱载坖再回去就行了。 朱载坖到天津来,一是为了自己的五千人马和天津的港口船厂之事,二嘛就是为了天津的长芦盐场。这可是大明北方的海盐大场,河南、山东、京师都仰赖长芦盐场。而且据朱载坖之前的了解,长芦盐场已经率先实行了易煎为晒,使用了晒盐法。 晒盐法就是盐田法,它的原理就是用太阳晒,让盐田里的海水蒸发,食盐的浓度逐渐提高,最后盐便从海水中结晶出来。盐田法首先要在宽平的海滩上修筑盐池,在涨潮时把海水放进来,即“纳潮”。然后让海水经多级盐池进行太阳照晒,使海水蒸发、食盐浓缩,这个过程叫“制卤”。在制卤的流程中,铁、钙、硫等杂质会最先从盐池中析出。当海水蒸发掉90时,卤水盐度达到26,即达到“盐点”,便把卤水导入结晶池使其结晶。就可以得到粗盐了。 和淮扬盐场使用的煎盐法相比,晒盐法需要的人力更少,而且不需要耗费大量的燃料,利用风吹日晒,结晶成盐,既节约生产成本,又降低了劳动强度,盐产量也大幅度提高。 长芦盐场也是大明朝廷控制力最强的盐场,他毕竟近在京师咫尺之遥,朝廷对于长芦盐场还算是能够控制,九边的官军尤其是辽东、蓟镇的官军,大多依靠长芦盐场的食盐。 据陆绎所言,长芦盐场运司所辖有海滩六十余里,布散海丰、海盈二场之间,共立滩池四百二十 七处,每年所得盐利十万余引,朝廷从中十税其五,此外还有其他各种课税,如每滩一亩科盐三引,每引折价三分五厘,按照朝廷的定例,每年可以从长芦盐场征解白银一万三千两,本色盐四十万斤。 而据锦衣卫的了解,长芦盐场的官盐,出场为每引(650斤)价银5钱,而到了天津卫,食盐每斤十二文到十六文之间,价钱翻了十倍还不止,这样的暴利,朱载坖也想挣这个钱。 但是朱载坖很清楚,长芦盐场的目的不是挣钱,而是用来制衡两淮盐场的,朝廷手中掌握的盐越多,两淮的盐商就会越乖觉,只要长芦盐场一直有稳定的产量,朝廷就有办法制衡两淮的盐商。 所以对于两淮的盐商们来说,他们视长芦盐场为眼中钉肉中刺,朝廷则对于长芦盐场则是十分重视,不但派驻了盐场大使,还有巡盐御史,专门负责长芦盐政,盐大使的职责是:掌催灶课,巡视锅团,督修场舍以豫凌阴,浚卤池以备煎盐。有包纳折镪和土卖筹者,闻于分司禁治之。 说白了主要的职责就是征税、巡查、场务、缉私等事情。但是真正主管长芦盐政的是都察院派出的巡盐御史,朝廷通常在两淮、两浙、长芦、河东等地各派巡盐御史一人。本职是纠察奸弊和缉捕私贩。 自天顺年间,巡盐御史获得了对盐场事务的查勘权。至成化年间,巡盐御史权力大为扩张,获得了对盐场官员的考核权。此后,巡盐御史开始全面介入盐政事务并凌驾于运司,实际上成为地方盐政的长官。 朱载坖问道:“现在长芦巡盐御史是谁啊?” 陆绎说道:“回殿下,现任巡盐御史是殷正茂。” 朱载坖不由得哦了一声,这个殷正茂倒是好本事,难怪不得当时朱载坖想派他担任苏州知府他都不干,原来是寻摸了巡盐御史这个肥差,在都察院的所有外差当中,巡盐御史可是最肥的,虽然巡盐御史只有一年一任,但是论起捞钱,就是督抚大员都比之不及。 当然在所有的巡盐御史中,两淮巡盐是最肥的,现在朝廷公认的是,盐务盛时,盐政一年数十万,运司亦一二十万,南掣几十万,北掣较苦,亦二三万。三分司与南掣相仿。优差则泰坝五六万,永丰坝子盐、汉岸提课皆数万。即京饷、甘饷解员,亦数千金。又有官运一差,则视乎其人,盈绌不计矣。候补且有坐薪,皆数百金一年。各省作宦,无两淮之优裕者。 即便是被巡盐御史们视为苦差的长芦盐场,一年也有二三万两银子的进项,殷正茂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本就善于搞钱,朱载坖相信他在长芦肯定是捞了不少。 朱载坖立刻对陆绎吩咐道:“将殷正茂给孤找来。” 陆绎赶紧去办,殷正茂本就在天津卫城中,所以陆绎找他也不费事,很快殷正茂就到了,这时候殷正茂心里是有些忐忑了,上次朱载坖想让他出任苏州知府,被他拒绝了,现在自己放了外差,还是巡盐御史这样的肥差,裕王殿下莫不是来找自己算账的? 何况裕王还是天津的锦衣卫衙门召见自己,更让殷正茂有些尴尬了,殷正茂到了之后,先向朱载坖行了大礼,朱载坖在堂上笑着问道:“殷御史,孤与你可是久违了!” 殷正茂赶紧说道:“区区贱名,不敢污及贵耳!” 朱载坖闻言只是笑笑,就不再说话,殷正茂见朱载坖不说话,反而有些着急了,他问道:“殿下召臣,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朱载坖只是说道:“殷御史倒是寻的好肥差啊,倒是孤唐突了。” 见朱载坖再次提起此事,殷正茂赶紧说道:“殿下,乃是下官才具不足,不足以担此重任也,殿下若有吩咐,但请言讲,下官必全力以赴。” 朱载坖说道:“殷御史起来,可知道孤此来所为何事?” 殷正茂摇摇头表示不知。 第523章 查勘寻访踪迹现(三) 朱载坖命陆绎给殷正茂解释此事,殷正茂听说是有关白莲妖人的事情,眉头也皱起来了。白莲妖人的难缠殷正茂是很清楚的,他是南直隶人,对于白莲妖人还是有些了解的,所以他很清楚这些白莲妖人有多难缠,不过此事应该和他没什么关系,他毕竟只是巡盐御史,又不是刑部的督捕郎中。 殷正茂于是对朱载坖说道:“殿下,臣只是巡盐御史,这白莲妖人,可是逆案,若是有什么臣能帮得上忙的,还请殿下吩咐。” 朱载坖于是问道:“殷御史,你说这些盐工之中,有没有白莲妖人呢?” 朱载坖的这句话彻底把殷正茂给问住了,盐工之中有没有白莲妖人还不知晓,但是你说没有白莲妖人,那恐怕有点扯淡。 白莲教最喜欢在贫苦百姓中发展教徒了,大明盐工的生存环境,恐怕比一般的百姓还要恶劣的多。朱重八将全国户口按照职业分工,划为民户、军户、匠户等籍,民户务农,并向国家纳农业税、服徭役;军户的义务是服兵,匠户则必须为宫廷、官府及官营手工业服劳役。 各色户籍世袭职业,不容更改,农民的子弟世代务农,工匠的子孙世代做工,军户的子孙世代从军。这一职业户制度,继承自元朝的“诸色户计”。大明法律规定“农业者不出一里之间,朝出暮入,作息之道相互知”。任何人离乡百里,都必须持“路引”,“路引”实际上就是离乡的证明。 对于煎盐的灶户也是如此,一旦为灶户,那就子子孙孙都是灶户。灶丁以盐事为天, 一日不煎盐则一日无所营运,一日不卖盐则一日受其饥寒。 盐税对于朝廷来说可是重要的财源,灶户煎盐越多,朝廷的盐税也就越多,所以朝廷制定了严苛的法度来保证盐的产出。 按照朝廷规定,每丁岁办小引盐一十六引,每引二百斤, 即每丁每年需办盐3200斤。每丁有额办引数,每日有限煎盐斤,不容一日有误。如若不能按时完成任务,就会受到刑罚。按大明律规定:周岁额办茶盐商税诸色课程,年终不纳齐足者,计不足之数,以十分为率,一分笞四十,每一分加一等罪,止杖八十,追课纳官。 朝廷不仅制定了严格的法度来压榨灶户,还毫无改善灶户生活状况的意思。 为了完成朝廷的任务,灶户往往昼夜勤劳,岁无宁日。日出之前就举家登场,开始劳作,至日落而不得休息。灶房为灶户的烧盐和居住之所,其房形如覆盂,不可仰视,只能鞠躬俯入。灶房矮小,空间紧促,内部又多置锅炉,自然十分炽热。烧盐之时灶丁需时刻在旁守候,立不片刻,汗蒸如雨。即便是在盛夏酷暑之时,亦不获时刻暂离。所办之盐课皆各场灶丁血汗之所出。 尽管长芦已经开始推广晒盐了,但是煎盐仍然是两淮、长芦获取食盐的主要方式。 更加不做人的是,朝廷将灶丁编入灶籍,与军籍、 匠籍同为大明三个特殊的劳役户籍。三者之中,尤以灶户社会地位最低,时人将其与娼妓、戏子、奴隶等同视作贱民。 灶户所煎之盐,是朝廷财赋的支柱,但是灶户的生计却是如此之困苦,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殷正茂作为巡盐御史,当然是深知灶户的苦楚的,灶户们居无环堵,身无完衣,徒有煎盐之劳,未免饥寒之苦。这些人力,有白莲教徒,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所以面对朱载坖的询问,殷正茂不知道怎么回答。 朱载坖于是说道:“看来殷御史是不知道,或者说不愿意告诉孤,对?陆佥事,你亲自去长芦盐场,彻查是否有白莲妖人。” 这些轮到殷正茂急眼了,朝廷的盐课是定额的,对于灶户们如此,对于盐场的官员们也是如此。盐课关系到朝廷的盐税,自然是十分重视,一旦盐课短少,上至盐运使和户部司官,到殷正茂这个巡盐御史都得吃瓜落,这帮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冲入盐场之中,一顿搅扰。 盐场正常的生产肯定会被打乱,到时候一旦完不成朝廷的盐课,那他殷正茂就完了。 殷正茂赶紧说道:“殿下,此事不劳陆佥事了,臣会在盐场中查访的,必然会给殿下一个交代的。” 朱载坖问道:“哦,殷御史还会侦缉?这等才干,不去刑部可惜了。” 殷正茂有些无奈,朱载坖言语中的讥讽之意,他怎么听不出来,但是眼下自己的前程要紧,殷正茂只得放低姿态,说道:“殿下,还请体谅下官一二,完不成朝廷的盐课,下官头顶的乌纱,恐怕就不保了。” 殷正茂说的倒不是假话,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殷正茂的乌纱与我朱载坖何干呢?当年孤请你当苏州知府,你想当巡盐御史这个肥差,这个事情朱载坖也能理解,但是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现在又被裕王殿下给拿捏到了。 朱载坖说道:“孤是奉圣谕缉拿白莲逆贼的,盐课是盐运司、巡盐御史该管的,孤只管缉拿逆贼,他非所敢问也!” 殷正茂跪下说道:“殿下,若是有事,但请吩咐,但是盐课臣实在是担待不起啊!” 朱载坖见拿捏殷正茂也差不多,便说道:“殷御史先起来,孤只是有一事不明,两淮都有盐运使司,为何长芦没有?” 朱载坖问的是此事啊,殷正茂确实还是知道一些内情的,前元时这里已开始设置河间盐运使管理盐务。国初改为长芦。以盐运使驻长芦镇(今沧州市)而得名。后来朝廷迁都京师,长芦盐场的地位重要,朝廷或差侍郎,或差御史,都御史巡视盐务,尚无定制。 而本来总管盐政的盐运使,反而长年出缺,由巡盐御史代管,这样的好处了巡盐御史属于临时差遣,朝廷可以随时撤换,这样的话,就防止盐运使长居长芦,发生贪污等情弊,想法虽好,但是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些没有任期的都御史、御史们,都是抱着捞一票就走的心思,根本无暇顾及盐务,反正说不定哪天就被调走了,还不如趁在位置上多捞一笔才是真的。 第524章 查勘寻访踪迹现(四) 朱载坖突然问到盐运使,殷正茂有些摸不着头脑,盐运使久已不设,裕王殿下突然提起此事是什么意思,殷正茂有些不太明白。 朱载坖说道:“朝廷既有法度,设官任职,以重纲纪,既有官职,就应简拔官员,以副其任,殷御史你说呢?” 殷正茂当然明白朱载坖是什么意思,朱载坖想要安排自己人在长芦盐场,但是盐政一向是朝廷的肥缺,盯得人可多了去了,裕王殿下想要安排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殷正茂问道:“那殿下以为,何人可以任这个盐运使?” 朱载坖说道:“孤觉得由河间知府海瑞兼盐运使可也,日常事务,仍由殷御史管理,涉及钱粮、司法等,地方官府和巡盐御史会同处理。” 殷正茂不得不认真思考起朱载坖的提议来了,现在不答应朱载坖的要求,恐怕锦衣卫就会把整个长芦盐场搅的沸反盈天,到时候自己肯定讨不了好的,而且答应朱载坖对殷正茂来说,并非完全没有好处。 对于盐场来说,和地方官府最大矛盾就在于州县的妄加勾摄,朝廷多次下令免除灶户的杂泛差役,使其能专心为国办盐。但州县有司往往不予遵循,时常出现乱加勾摄的情况。盐运司与地方有司分属不同的体系,二者互不统属。在灶户的管理上,盐运司与有司存在着职权划分不明的问题。 朝廷下令盐运司体恤灶户,而有司却不知,依旧对灶户百端取索,以致其卖妇鬻子,盐运司却又不闻不问。灶户既要在盐运司的监管下煎办盐课, 又疲于应对州县的杂役科派,一身多役。这样干的结果就是大批灶户逃亡,朝廷的盐课难以完成。 而一旦以州县正印兼任盐运使,在这些方面就好沟通了,毕竟完不成朝廷的盐课,大家都要吃瓜落,这样至少可以减少地方官府对于盐场的干扰。 而对于朱载坖来说,盐运使麾下的盐丁则是朱载坖看中的,这些盐运司的盐丁本来是为了查缉私盐而设置了,长芦盐运司兵额两千,但是现在盐运司早就不能查禁私盐了,甚至和私盐贩子沆瀣一气,共同盗卖私盐,朱载坖首先准备整顿盐丁,使之成为一支能战的武装。 殷正茂对朱载坖说道:“殿下,此事臣可以上疏,但是臣毕竟人微言轻,这等事情恐怕不是臣这能够左右的。” 朱载坖摆摆手说道:“只要殷御史上疏就行。” 朱载坖本就只需要殷正茂上疏即可,他会自己直接向嘉靖上密疏陈述此事的。既然双方谈好了此事,朱载坖也就没有在这些事情上多纠缠。朱载坖转而询问起有关长芦盐场的相关事情,尤其是晒盐法。 殷正茂作为巡盐御史,当然是极为了解的,他对朱载坖介绍道:“殿下,晒盐之法,近海预掘土沟,以待潮入,沟 旁坚筑晒池,九层或七层,自高第下,潮退两人绳系柳斗,戽沟水入第一层池中,注满晒之。 然后,放入第二池,则又灌首池使满,次第放至末池,投石莲试之,莲直立,卤成矣。于是 趁晴曝一日,即成盐。” 晒盐法比之煎盐法要好多了,出盐多,而且节省人力和燃料,但是长芦盐场却没有大规模推广晒盐,这是朱载坖不太明白的。 面对朱载坖的疑问,殷正茂也是无奈,虽然晒盐法有种种好处,但是前期的投入可不小,需要在气候温和,光照充足的地区选择大片平坦的海边滩涂,构建盐田。需要大量的人力,而现在盐场灶户逃亡,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力和银钱来修筑盐田。 国初之时,灶丁原额三万八千有余,现在仅有一万,还有不少的老弱之辈,能够完成朝廷的盐课就已经是勉力了,哪里还能再大兴盐田的修筑了。 殷正茂还重点说了盐场的总催之害,总催负责管理灶户的盐业生产和日常生活,与灶户的关系最为密切。总催作为盐场中的小头目,本应协助场官一同安抚灶丁, 督导盐课,但其常利用手中权力徇私舞弊,多有侵害、欺压灶丁之举。 朝廷向灶户按人丁有钱粮的支给,是为了保障灶户能够安心的为朝廷生产食盐,这些钱粮本就经过官府的层层盘剥,所剩无几,总催还要盘剥克扣,在清查人丁时,以富作贫,以贫作富;以精壮作老幼,以老幼作精壮;非残疾者作残疾,真残疾者反不开除;非孤寡者作孤寡,而真孤寡者反不优免;见在而捏为逃亡,逃亡而捏为见在,好冒领钱粮。 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大量灶户举家逃亡,国家的盐课日益减少。朝廷虽然断督令各场招抚、清查逃灶,严禁隐匿。但是灶户逃亡的风潮并没有因此被制止。 而且这些逃亡的灶户往往成为私盐的来源,大批的逃亡灶户聚集在一起,贩卖私盐,到了本朝,灶户贩私的武装力量越来越大,有的已与盗贼无异,遇官兵阻拦便持兵器拒捕。 他们千百为聚,高樯大舶。行则鸟飞,止则狼踞。杀人劫人,不可禁御。他们挟兵负弩横行于江河,官兵敢远望而不敢近语,盐运司的盐丁根本不敢去阻拦这些私盐。 这样造成的后果就是,一方面,朝廷按丁征盐,既然灶户大量逃亡,产盐队伍急剧缩减, 那么盐课势难如数征收,官仓缺额巨大。另一方面,随着市面上私盐越来越多, 官仓之正盐由于价高,难以与之抗衡,面临无市可售的局面。官盐阻滞,私盐泛滥,盐政日渐废弛,官营盐制遭到巨大破坏。 更加要命的就是朝廷的收入因此受到巨大的影响。 朱载坖和殷正茂谈了一会之后,各自都回去写奏疏了,朱载坖的奏疏是请求嘉靖拨钱,整顿长芦盐场的,朱载坖了解道,国初长芦盐场尚出食盐二百万斤,现在盐课不足百万斤,朱载坖请求将盐运使由海瑞兼任,推广晒盐法,增加官盐。 第525章 查勘寻访踪迹现(五) 殷正茂和朱载坖的奏疏都到了京师,现在都已经摆在了嘉靖的案头,对于殷正茂的奏疏,内阁次辅徐阶拟了票,徐阶认为,国家已设御史巡盐,不必更置他官。 而朱载坖的奏疏就比较详细了,朱载坖请求以河间知府兼任盐运使,同时由朝廷出钱,在长芦修筑盐田,增加朝廷的盐课,增加收入,朱载坖要的也不多,也就三万两和粮二十万石。 据朱载坖的孤,大兴盐田之后,仅海丰场一场,每年盐课可得三百万斤,而现在的长芦盐场,十场产盐, 由煎而成者三,为石碑、为济民、为归化;由晒而成者四,为兴国、为富国、为海丰、为严镇; 若丰财、越支、芦台三场皆半煎半晒,朱载坖的意思是在长芦推行晒盐,增加盐课产量。 嘉靖拿着朱载坖的奏疏,不由得开始思考起来了,让户部出银子肯定是不太现实的,通州倒是有粮食,可以直接调运,但是盐法干系重大,可不是开玩笑的。 嘉靖召集内阁辅臣和户部尚书方钝商量此事,嘉靖将朱载坖的奏疏给诸位臣子们看过后,问道:“裕王奏请在长芦盐场以晒改煎,你们怎么看?” 事关盐法,国家大事,当然首先要户部尚书方钝来处理此事了,方钝首先考虑的是食盐的稳定,长芦盐场关乎大半个北方的食盐,方钝不得不谨慎对待,尤其是辽东、蓟镇、宣府的官军和京师百姓军民,都要仰赖长芦盐场的盐,方钝不得不谨慎对待。 晒盐的产量确实比之煎盐要多,但是晒盐对于天气的要求要高的多,不确定的东西太多,生产十分依赖天气状况,所谓入滩之卤必历晒而始成,将成之盐一遇雨而即化,一旦遭遇天候不好,就会影响食盐的产量,这对于朝廷来说,是不能接受的,毕竟人不管天晴下雨,都是要吃盐的,总不能因为天气不好就不吃盐。 方钝说道:“陛下,臣以为不能全部以晒改煎,否则万一天候不好,难道就任百姓淡食吗?长芦等处地势卑下,为众水汇归之所,北由神京,西通诸淀,南接运河,皆会流于津而入海。但海口之消纳与他处稍异,每年白露以前,或遇 河水涨发、浑流急奔之时,海潮壅遏,不受河流,以致狂波怒啮,危如累卵,万一冲毁盐田,如之奈何?” 这个问题确实是嘉靖和臣子们担心的,对于朝廷来说,稳定是最重要的,虽然看起来改煎为晒产量会大幅度提升,但是风险也大幅度提升了,这对于朝廷来说是不能接受的。这样的风险太大,朝廷宁可放弃可能带来的收益,也不可能去这么冒险的。 严嵩也说道:“陛下,全部改为晒盐,未免有些过于行险了,但是原本的四场晒盐和三场半晒半煎这可以改为晒盐,剩下的仍旧煎盐。” 晒盐的丰厚收入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朝廷更重要的稳定,必须能够为朝廷稳定的提供食盐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晒盐对于朝廷来说,投资更大,这个也是朝廷不愿推广晒盐的原因之一。而且修筑盐滩不仅需投入大量设备和工本维护,而且维修成本高昂。 所以臣子们都不建议将所有的所有的盐场改为晒盐,还是要保证朝廷至少有稳定的食盐来源。 嘉靖也同意了方钝和严嵩的建议,长芦盐场七分晒盐,三分煎盐,接下来就是殷正茂提出的由河间知府兼任长芦盐运使的提议,徐阶拟的票是不同意此事,原因就是现在已经有巡盐御史了,盐运使似乎并不重要。 但是现在如果要在长芦盐场推行以晒改煎的话,势必要大规模的修筑盐田,免不了需要地方的支持,同时盐场内的一应司法,也由地方官府直接管理,这也不是不行。 严嵩建议道:“陛下,不光要以河间知府兼盐运使,朝廷还要派遣重臣,前往整顿长芦盐场,监督修筑盐田等事。” 这个建议得到了一众大臣的同意,徐阶顺势建议就派赵文华去长芦盐场督修盐田,他本来就是工部尚书,让他去督修盐田,确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严嵩则举荐太常寺卿雷礼前去督修盐田,原因很简单,这修造这方面,雷礼确实是专家,他之前已经督修陵工,卢沟桥河工,三殿朝门,玉熙宫,万寿宫,玄熙、承华、宝月三殿亭工,张家湾城工,洪应坛殿工,万法宝殿、紫极殿、寿清宫、紫宸宫等重大工程和西苑的修葺,对于营造之事,确实是极为精通的。 徐阶想打发赵文华去的意思也很简单,就是想把赵文华给踢出去,严嵩怎么会不知道徐阶的意思,顺势就举荐了雷礼,雷礼也是严党成员,但是他更是个技术官僚,土木建筑独有造诣,修建盐田这样的事情,交给雷礼确实是比较合适的。 嘉靖也比较中意雷礼,于是说道:“那就加雷礼工部右侍郎,督修盐田,海瑞兼长芦盐运使,所需钱粮,雷礼测算后,报户部。” 一众臣子们这才告退。 天津卫城,朱载坖正在和新任河间知府海瑞,遵化县令沈炼、直隶巡按御史杨继盛谈话,朱载坖给三位官员们的任务就是在河间府全面推广玉米种植,海瑞才刚刚到河间,尚未见过玉米。 不由得有些迟疑的说道:“殿下,这作物之事,上关国赋,下连百姓,一旦出了差错,朝廷损失一府的田赋事小,这百姓的生计无着事大啊!” 朱载坖说道:“杨绣衣已经在保定试种多年了,而且玉米与冬小麦套种,百姓可以增加一季粮食,断无风险。” 杨继盛将他在保定试种的情况编成册子,上面已经写好了种植玉米的方法,杨继盛还说道:“殿下,眼下已经五月底了,玉米最迟不要超过六月底了,否则就要明年再种植了。” 朱载坖当即下令,杨继盛去转运种子,海瑞、沈炼马上安排下去,务必把今年这一季玉米种下去,同时传令遵化铁厂打造农具,凡事愿意试种玉米的,官府奖给农具。 第526章 查勘寻访踪迹现(六) 朱载坖安排完这些事情后,还令陆绎再次讯问被锦衣卫抓获的白莲教徒,朱载坖在屏风后面听审,陆绎挨个讯问,朱载坖之前已经交代过陆绎,讯问的重点在他们何时加入的白莲教,谁介绍他们加入白莲教的,还有他们平时在何处集会的。 朱载坖命书吏将这些供词与之前锦衣卫讯问的供词比对,有不一致的先放在一边,重新用刑审问。对于其他他,则按加入白莲教的时间长短分门别类的加以整理。 同时,朱载坖还授意狱卒,在这些人散布消息,朝廷这次肯定是是要将首犯正法的,若是查不出首犯,说不定就将所有人犯尽皆正法,也未可知,同时鼓励这些人犯之间互相检举揭发,承诺检举一经查实,就可以减轻判罚。 陆绎被朱载坖这些操作搞得有些懵逼,问道:“殿下,和这些愚民说这些干嘛?直接用刑拷问不就是了。” 朱载坖笑笑,锦衣卫对于刑讯确实很精通,但是在具体的讯问上,却缺乏章法,他们习惯于大刑拷问,而不是察言观色。 朱载坖说道:“陆绎,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朝堂百官如此,这些凡夫俗子亦是如此,能够减轻自己的处罚,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减轻自己的罪过,这是人之常情。” 朱载坖还给陆绎普及了一下狱内侦查的知识,锦衣卫不能把人一关就了事,狱内侦查一样是锦衣卫侦缉的重点,朱载坖交代陆绎,让狱卒严密监视这些在押的人犯,看他们中有哪些在若有所思或者是神色不宁的,发现这种人,立即上报,立刻提审。 这些人犯都是些普通百姓,反侦查能力几乎等于没有,很快就能找到些眉目的。 朱载坖很清楚,在这些人里面,肯定会有一些头目或者知道消息的人,白莲教不是凭空在这里产生的,通过梳理他们加入白莲教的时间,可以推导他们在白莲教的地位,越早加入的人,他的地位就有可能越高,而且有可能获知白莲教中的一些秘密,也可能得以接触白莲教中地位比较高的人。 朱载坖让陆绎按照这个方法对这些人犯加以梳理,重点关注哪些供词作假的人,他们很可能就是白莲教中的资深教徒。 陆绎按照朱载坖教授的办法加以审讯,果然还是有收获,白莲教确实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这伙白莲妖人是从保定府过来的,化妆成道士在天津三卫传教,这些人还供出了一些传教的和尚、道士,不过他们在事发后早就逃离此次了,陆绎赶紧向陆炳汇报,请求给北直隶、山东、河南等州县发文,缉捕这些人。 同时还供出了一个天津左卫的百户也是白莲教徒,和他们一起参加过活动。 陆绎将此事汇报给朱载坖后,朱载坖当即下令抓捕此人,堂堂朝廷六品武官,居然与白莲逆党勾结在一起,这是决不能容忍的,而且作为朝廷命官,白莲教肯定会对他许以重利,否则他凭什么加入白莲逆党,自寻死路,他所了解的情况肯定比这些人要多得多了。 陆绎将人拿获后,朱载坖当即命令立刻用刑,不得迟延,这些白莲妖人的嗅觉灵敏的很,一旦被他们察觉,很可能逃之夭夭,所以一定要尽快的撬开他的嘴巴。 本来作为朝廷命官,在未经审明查实之前,是不能用刑的,但是朱载坖严令陆绎立即用刑拷问,陆绎也深知现在时间难得,上来就使用挺棍、夹棍等刑具拷问,这百户受刑不过,只得交代,他的上线是广通寺僧人真海,同时他还交代了一件事情,就是白莲教家主吕弼,他居然娶妻了。 据这位百户交代,吕弼立卫百户女为皇后,最近活动在南海子一带。这个消息一下子震惊了朱载坖和陆绎,南海子是什么地方?乃是大明的皇家园林。属于上林苑管理,而且就在顺天府辖区,也就是说吕弼居然敢在大明的京师活动。 朱载坖连忙将此事报知嘉靖,同时命陆绎立刻带人往广通寺去,缉捕这个真海和尚,广通寺就在西直门外,乃是京师外八刹之一,可以算得上京师的名刹了,白莲妖人在京师附近活动,可不是什么小事。 嘉靖收到消息后,当即命令黄锦和陆炳亲率厂卫精锐,赴南海子缉拿吕弼,同时令朱载坖在天津继续审讯这些白莲教徒,务必要将这伙白莲妖人一网成擒。 这个吕弼,还敢立什么皇后,这不是公然造反吗?真当万寿帝君不管事啊! 嘉靖命令陆炳一定要将这个卫百户给找出来,身为朝廷命官,和白莲妖人勾结就罢了,还公然和白莲教主结为亲家,还什么皇后,那不是准备造反吗? 更何况南海子是皇家园林,吕弼一个白莲教主,没事干跑到那里去干什么?是不是在南海子的太监中传教去了,这些事情都有待于进一步的查证。 同时朱载坖在根据掌握的线索在河间府抓捕白莲教的这些头目。同时朱载坖还将自己的询问方法和狱内侦查的思路,一并陈奏给嘉靖,请求嘉靖在厂卫推行狱侦。 除了由狱卒进行的狱侦之外,朱载坖还建议,发展狱内耳目,进行狱侦,这些白莲教徒,面对朝廷的官员和锦衣卫的校尉,肯定是戒备极强的,但是对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其他的囚犯,恐怕就没有那么高的警惕心了,只要官府对一些囚犯许以重利,允诺从轻发落,利用他们作为厂卫的耳目,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对于朱载坖的建议,嘉靖当即批准,由黄锦和陆炳在厂卫中推行,务必要将这个吕弼抓获。朱载坖仔细查看了所有的口供后,发现大部分的白莲教徒都提到了香河县,据不少人说,来传教的白莲妖人是从香河县来的,朱载坖断定香河县有白莲教的窝点,当即令陆绎率领锦衣卫赴香河县查察。 第527章 查勘寻访踪迹现(七) 朱载坖本来是想应付一下嘉靖的,没想到白莲教内部的组织并没有那么严密,不过朱载坖觉得,要想把吕弼抓住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这位毕竟是白莲教教主,能够在朝廷厂卫的眼里缉捕下活这么久,朱载坖觉得他还是有些本事的,朱载坖也不奢求能够将他抓获,能够极大的震慑白莲教,使之不敢再作乱,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陆绎和厂卫在顺天府、河间府、保定府抓捕白莲妖人,同时重点在寻找所谓的卫百户上,据说他把自己女儿嫁给了吕弼,吕弼还立他的女儿为皇后,找到了他应该就能找到所谓吕弼了。 可是厂卫将北直隶所有卫所,亲军各卫、京营、蓟镇各卫都所有可能的人都排查了一遍,毫无察觉。这个所谓的卫百户都没有踪迹,这些让厂卫也无可奈何,天津左卫这个百户也只不过是听人说的,提供不出来任何其他的线索。 不过厂卫在京师倒是有所斩获,首先是东厂在南海子发现了大量的白莲教徒,黄锦确实在南海子的净军、内侍中发现了大量的白莲教徒。南海子即南苑,是皇室重要的园林,永定门以南二十里。北至大兴县的后大营,东至通州界,西至米高店。是京师的三倍之大。 南苑有总督太监一 员,关防一颗。提督太监四员,管理、佥书、掌司、监工数十员。分东西南北四围,每面方四十里,总二十 四铺,各有看守墙铺牌子、净军若干人。 这些被发现的白莲教徒都是南海子里的净军和海户,所谓净军,就是违反律例罚处充军服役的阉宦,还有就是私自阉割的这些人,都被内廷收进来,充作净军,主要就是在皇宫和宫苑中充当各种杂役,其实是整个宫廷里的最底层。 海户也是如此,作为贱民的一种,在南海子中承担种菜,驯养各种牲畜的工作。不管是净军还是海户,一旦到了南海子后,也只能居于菜圃之中,生活空间被严格限制。所得的待遇也是极差的,还要接受上级的层层盘剥。 他们对于朝廷,对于天子,恐怕没有什么好感,所以白莲教能够在这里发展教徒,不足为奇。 还有一点就是,南海子虽然是皇家园林,可是早就荒废了,除了武宗皇帝岛这里游玩过几次之外,本朝从未去过南海子,而且南海子主要是为宫廷提供蔬菜、肉食的地方,皇帝怎么可能去这种地方。 永乐五年,置良牧、蕃育、 嘉蔬、林衡、川衡、冰鉴及左右前后十署对南海子实行分区管理。按东南西北方位分成四围,每面四十里,总共二十四铺。 宣德十年,裁并十署为四署。此四署,即蕃育署,负责养殖鸡鸭鹅;嘉蔬署,负责栽种蔬菜之事;良牧署,专门从事猪牛羊的豢养;林衡署,专门负责果树等栽种。不论是鸡鸭鹅猪牛羊等家禽的养殖,还是蔬菜果树的栽种,皆有专门的劳动人户。根据动、植物之区别,将专门的劳动人户分为养户和栽户两类。 对于皇帝而言,这就是内廷的菜地罢了,厂卫平时也不会对南海子多加关注的。而对于地方官府来说,再怎么说这也是皇家园林,谁没事干去管这里面的事情啊,所以这里反而成了灯下黑的地方。 嘉靖听说在南海子发现大量白莲教徒之后,大为震怒,没想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在皇家园林之中,白莲教主吕弼竟然来去自由,甚至公然在里面发展教徒,这还得了? 要知道南海子可是负责向内廷提供蔬菜肉食的,万一哪天在其中下毒,嘉靖岂不是就危险了? 对于这种事情,嘉靖绝不姑息,当即下令将所有教徒就地处死,南海子的一干管事太监全部发往天寿山守陵去,同时命令东厂详细查问南海子的净军和海户,发现有白莲教徒的,一律处死。 嘉靖在大肆清理白莲教徒的时候,朱载坖倒也没有闲着,首先是雷礼既然已经到了天津,就立即开展查勘,回执图纸,看长芦盐场盐田需要多少钱粮人力,同时海瑞既然既然兼任盐运使,朱载坖就令海瑞清查盐场,首先惩办这些压榨灶户的总催。 按照朱载坖的意思,海瑞让这些灶户自行推选总催,恢复了太祖时期的制度,不再向灶户派遣赋税,同时每月给灶户支米一石,保障他们的基本生存,同时采取奖励措施,在完成朝廷的盐课之外,每多交一引盐,给银五钱。随后还招募灶户,充实盐场。 盐运司下设的两千军额,也被朱载坖利用起来了,加上朱载坖本来就有的五千军额,除了马军两千之外,步军就可以有五千军额,戚继光给朱载坖派来了一批戚家军的军官,都是戚继光精挑细选过的,为首的是戚继光的中军千户王如龙和副千户楼大有,还有戚继光的亲卫百户吴惟忠,戚继光特别向朱载坖推荐吴惟忠,说他忠诚可靠,智勇双全,临事沉稳。 朱载坖就令他们在河间府募兵,全部按照戚家军的规矩来,这次朱载坖开出的军饷可不低,每名士卒月银一两,米一石半,在北方可以算的上高薪了,不少总兵麾下的家丁也不过这个待遇。 不过他们选人的条件确实苛刻,天津三卫的一万多军余,不过选中千余人,现在又到河间府、保定府去募兵去了。 朱载坖还在积极和蒋洲联系,祝家已经筹措好了物资,正通过漕运向天津运输,朱载坖也在等待王直的到来。同时朱载坖之前在南直隶制造的沙船也已经好了,朱载坖正式奏请嘉靖,今年松江府的本色,就通过海运直接运抵天津,由俞大猷率水师护卫。 遵化铁厂的扩建也基本已经完成,生铁也开始冶炼,鸟铳的定型也快要完成了,第一批样铳很快就能到朱载坖手中了。 从嘉靖三十二年以来,朱载坖所做的种种努力,到现在终于有了一点成果了。 第528章 查勘寻访踪迹现(八) 朱载坖最近一直在搜集相关的情报,现在白莲教和俺答关系密切,这点朱载坖是很清楚的,俺答的谋主赵全就是白莲教徒,而且应该在白莲教中地位不低。 吕弼作为白莲教主,可算得上大明的头号通缉犯了,本来应该隐蔽行踪,逃避朝廷的追捕才是,可他偏偏跑到大明的京师来作死,这就让人有些看不明白了。 朱载坖也在思考此事,吕弼为什么最近这么频繁的活动,虽然他这次暴露是个意外事件,但是他敢于在京畿重地公然活动,已经是令朝廷忍无可忍了,朝廷若不从严打击,怎么能维护朝廷的纲纪尊严? 所以朱载坖判断,白莲教肯定是在策划一个大行动。但是具体是什么,现在还不得而知。朱载坖命人将白莲教历年以来的重大事件找来,发现他们还真的在京师附近搞了不少事情。 自成化年间起,白莲教就一直在策动京畿的百姓和卫所官军,想要在京师附近掀起大乱,其中最成功的就是正德年间的刘六刘七起义,他们转战南北直隶、山东、河南、湖广等地,武宗不得不调动九边精锐进剿才将将其扑灭。 不过之后白莲教的各种活动都遭到了朝廷的严厉打击,尤其是本朝,嘉靖对于各种邪教从不手软,陆炳所执掌的锦衣卫还算得力,所以白莲教先后准备在嘉靖七年和嘉靖十七年两次造反作乱,但是都还没有起事就被朝廷所发觉,加以镇压。 白莲教消停了十五年,这次又突然准备搞事情,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朱载坖将自己的看法赶紧上疏嘉靖,嘉靖也觉得确实是有些道理,召集内阁、六部和都察院的堂官商量此事。 嘉靖问道:“白莲妖人无端作乱,这事恐怕不寻常,这次裕王在天津和南海子所查获的白莲妖人,在京畿附近活动,其心殊不可测,白莲妖人所为何事,诸卿怎么看?” 这些重臣们对于白莲教其实都是不甚了解的,现在嘉靖让他们说,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唯独新任兵部尚书许论,常年在宣大,对于白莲教有所了解。 许论说道:“陛下,臣久在山西,白莲妖人多与北虏勾结,充为向导,此不可不防者。” 许论的话让嘉靖君臣悚然而惊,单纯的白莲妖人岂是并不可怕,即便是他们真的聚集起来,造反作乱,朝廷大不了调动大军加以平定就是了,这些白莲妖人大部分都是些平民百姓,面对朝廷大军,实在是不堪一击。 但是一旦他们和北虏互相勾结,引诱俺答南下,那不堪一击的就是大明官军了,庚戌之变实在是给嘉靖的心理造成了太大的阴影,以至于许论提到此事,嘉靖立刻做出反应。 他说道:“兵部要严令九边,密切注意当面北虏的动向,锦衣卫也要查探北虏的情报。严令蓟辽总督欧阳必进和宣大总督江东,务必严守城池,不得令北虏破关!” 许论当即领命去办,嘉靖同时派人去询问朱载坖的意见。 朱载坖面对嘉靖的询问,也有些无奈,现在可用的信息太少,根本无从判断。不过朱载坖还是认为,蓟州方向的威胁最大。 原因也很简单,宣大两镇城高池深,边墙完备,北虏难以破口,即便是寻找到边墙的薄弱处,从宣府破口,还有居庸关等内长城守卫,要想轻易入关劫掠恐怕不现实。 而杨顺娶了叛逃的黄台吉小妾,无疑激怒了黄台吉,再加上赵全等人的挑唆,今岁北虏入寇,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无非就是北虏准备从何处入寇罢了。 朱载坖的判断还是在蓟镇方向,虽然朝廷已经开始加强蓟镇的防务,但是蓟镇的边墙比之宣大还是显然不足的,而且一旦从蓟州破口,顺天府、永平府就任由北虏劫掠了,而且还能直接震动大明的京师,对于北虏来说,显然是最优的办法。 而且白莲妖人在京畿活动多时,恐怕早就对蓟镇官军的布防有所了解,再加上这些叛逆的带路,他们破口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朱载坖还是坚持自己之前的看法,调马芳率自己的精锐家丁来源,同时招募九边种善骑射的士卒和从蒙古逃归的汉人,集中骑兵主力,一旦北虏入寇,就进行机动防御,务求对蒙古人的有生力量尽可能的杀伤。 朱载坖觉得,大明毕竟是内线作战,马芳所统帅的也都是明军精锐,而且又都是骑兵,即便失利,也不至于招致大败,只有狠狠地重创蒙古人,打疼他们,才能抑制他们入寇的欲望,要让他们得不偿失,他们自然就不会轻易入寇了。 蒙古人也是人,他们之所以连年入寇,就是因为入寇的收益远远大于损失,官军只敢驻守城池,不敢出城野战,即便是不能突破大明的边墙,大不了离开换个地方就是了,但是一旦能够突破边墙进入大明的腹地劫掠,那就可以获利丰厚,领主们可以增强自己的实力,普通牧民可以虏获财物、奴隶,所以上至领主贵族,下到普通牧民,都热衷于入寇。 不打到他们肉疼,他们是不会放弃入寇的。 嘉靖听了朱载坖的话之后,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朱载坖所说的这些,嘉靖并非不知道,但是嘉靖现在确实是不敢冒险了,当年庚戌之变时,嘉靖信任仇鸾,希望他能够击退俺答,可是仇鸾是怎么报答嘉靖的呢? 更何况暴师十万,日费千金的道理,嘉靖是深知的,一旦调动诸路援兵赴蓟州,所需的钱粮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对于大明现在并不充裕的国库来说,将会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到时候自己的内承运库也免不了出血,自己好不容易积攒一点家底,这败家子就准备花出去。 嘉靖不禁有些气急,但是朱载坖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一旦官军大胜,嘉靖就能够洗雪庚戌之变的耻辱,这对于嘉靖来说,也是极为有诱惑力的,嘉靖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第529章 虎符频发羽檄驰 嘉靖思考了半天,还是难以下定决心。于是召见恭顺侯吴继爵、首辅严嵩、锦衣卫都堂陆炳等人,商量朱载坖的建议。 对于朱载坖的建议,吴继爵表示支持,严嵩和陆炳都没有表态。 吴继爵本来是蒙古降人,也是勋臣中为数不多的曾经出镇地方的武将,还算有一定的军事能力和经验,再加上他蒙古人的身份,所以嘉靖才召见他来。 吴继爵认为朱载坖的思路是正确的,对于蒙古人来说,暂时击退他们没有任何意义,最重要的是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蒙古人口不多,丁壮就更少了,经不起消耗的,对于一个大部落来说,损失几千人都能够伤及元气了,所以吴继爵认为朱载坖的办法是正确的。 对蒙古部落持续性的放血才是最疼的,一旦部落的人丁减少,不光会制约他们再次南下劫掠的能力,更会引发其他部落加以吞并的野心,草原上从来都是实力为尊,黄金家族的血脉多了,谁能够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才是称霸草原的关键。 朱载坖的方案被吴继爵所认同,但是严嵩作为首辅,却不敢轻易表态,一来是严嵩确实对军务不甚了解,胡乱发言很容易给自己找来祸患,所以严嵩不愿轻易表态。 二来是严嵩本来就对处理蒙古事务一向谨慎。而且严嵩对于嘉靖是极为了解的,嘉靖这人,对于各种外部势力,一向是坚持华夷之辩的,也就是对各种的外来势力都采取警惕的态度,作为皇帝,嘉靖考虑问题就必须全面,眼下大明不仅仅是只面对一个蒙古,东南的倭患还没有完全得到解决。 嘉靖不可能倾尽全力去对付蒙古,还要留有余地,以防倭寇的进犯。 所以严嵩说道:“陛下,老臣以为,现今河套之扰尚未息肩,不旋踵而虏蹂山西之境,倘移其力以备蓟镇,孰轻重缓急也?若大发官军,争先而处强,犹足以见国势之可振也!然东南倭患,不可不防,一旦朝廷倾尽全力,北虏虽息,倭寇内侵,数年奔命,竭东南之力而驱之出境,且不可得矣,陛下深思之。” 严嵩的话确实深得嘉靖的心意,嘉靖不是不想大胜蒙古,洗雪自己的庚戌之变被俺答羞辱的大仇。但是嘉靖作为皇帝,要考虑的显然更多。 大明倾尽府库,调发援兵,战胜俺答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大明并非只有北虏一个敌人,嘉靖必须要多方面考虑此事,所以严嵩的看法并非没有到道理。 陆炳则是不发一言,嘉靖让吴继爵和严嵩先回去,留下陆炳,问道:“文孚为何不发一言?” 陆炳说道:“征伐北虏,乃是军国大事,臣不敢多言。” 嘉靖说道:“你也是武举出身,这些事情怎么不能说了?你说说说看。” 陆炳说道:“陛下,此臣一隅之见,陛下姑妄听之,臣姑妄言之。殿下与陛下,乃是一体,殿下既为人子,为父雪耻,乃是孝道,所以臣以为,殿下此举并无不妥。至于殿下的判断,臣也认为并不不妥,北虏若是真的和白莲妖人勾结入寇,蓟镇首当其冲,朝廷预先准备,也是应当的。” 嘉靖问道:“这么说你是赞同裕王的意见了?” 陆炳说道:“臣想,调发数千精骑,还不至于动摇宣大两镇的防务?” 嘉靖开始思考陆炳话,陆炳的意思是,朱载坖的计划也有一定的可取之处,不必征调大军,只调马芳所部三千骑,加上京营的数千骑,还有朱载坖招募的两千骑,有一万骑左右的兵力,足可以对付北虏的一路偏师了,再令马芳妥为计划,马芳老成宿将,就算不能取胜,也不至于大败。 对于陆炳的这个想法,嘉靖确实还是有些心动了,万余骑兵的开支,现在太仓还是负担的起的,但是嘉靖担心的是,万一北虏不走寻常路,取道宣大,官军岂不是中了北虏的调虎离山之计,所以嘉靖认为不能提前将马芳部调来,同时嘉靖命陆炳派出亲信校尉到山西去,询问杨博的意见,对于北虏,嘉靖还是信任杨博的。 陆炳赶紧去办。 天津卫城,朱载坖正在查看李成梁从辽东招募来的士卒,这些士卒中,除了五百女真人之外,剩余的千余人都是辽东诸卫的军余子弟,一个个都高大健壮,据李成梁说,他们都是弓马娴熟之辈,尤其是这五百女真勇士,绝对是可以当先破贼,悍不畏死的勇士。 朱载坖问道:“李成梁,给这些女真人人马皆披重甲,用之冲阵可否?” 李成梁想了一下,说道:“女真人悍不畏死,披甲之后确实可以用来冲阵,只是他们弓马娴熟,用之冲阵未免有些可惜。” 朱载坖明白李成梁的意思,现在马上作战,弓矢为先,这些女真人的骑射技艺是可以媲美蒙古人的,仅仅由于冲阵,损失会很大。 朱载坖说道:“又不是招募不来,况且蒙古人的弓矢,没那么厉害,这帮女真人,有银子都可以招募来,怕什么,孤看用之冲阵正好。” 朱载坖本就是准备尽量消耗女真人的丁壮,不让他们做大,怎么会吝惜他们的命,用他们当先冲锋,也算是物尽其用了,没什么不好的,只要有银子,不愁招募不到人。 朱载坖直接命令李成梁对这些女真人要严加甘肃,不能染发他们滋事,同时给他们发放军饷、军器甲胄等,还有从太仆寺领来马匹,虽然不是什么好马,但是用来训练还可以了,同时继续在北直隶招募精于骑射的士卒,就利用天津卫滨海的平原,开始训练。 同时吴惟忠等人在北直隶招募的五千步卒也已经差不多了,虽然现在火铳还没开始生产,但是其他的军器都已经到位了,朱载坖也下令吴惟忠等人开始训练,要尽快具备上阵的实力。 朱载坖现在正在等待的主要是王直从倭国带来的铜料铸炮,朱载坖之前绘制图纸,铸造三磅炮,已经成功了,但是眼下缺乏铜料才是要命的问题,朱载坖急需铜料。 第530章 虎符频发羽檄驰(二) 朱载坖现在关心的王直答应的铜什么时候到,朱载坖之前还托蒋洲请王直代为采买一千支西洋火铳,大明自己的火铳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够生产出来,所以暂且只能使用西洋火铳。 朱载坖还命令楼大有、吴惟忠等人率部直接驻防遵化,一边练兵,一边守卫遵化,遵化作为朱载坖日后规划的军工重地,断不能有失,同时朱载坖还准备在天津也设立铸炮厂和各种工场,因为天津乃是港口要津,水陆交通便利,同时地势平坦,便于营建厂房,而且这里由于沿海的大量盐碱地,使得这里的地价相对便宜。 朱载坖主要是要在这里设立铸炮厂,毕竟水师才是日后用炮的大头,同时各处的沿岸炮台也需要大量的火炮。就近铸炮也便于使用。 与此同时,在嘉靖和兵部的严令下,西起嘉峪关东至山海关的九边各镇官军,纷纷出动精锐夜不收,查探自己当面的北虏情况。 所谓夜不收,乃是官军中的精锐,是负责刺探与传递情报的哨探或间谍。夜不收主要分为两种,直属于镇、卫的夜不收,直接听从本官指挥,主要承担侦察事务,有时也会执行主官临时指令,甚至充当贴身侍卫及充作仪仗队;驻守及巡视墩台的夜不收,遇有敌情,传报腹里也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这次出动的都是各镇总兵官下辖的精锐夜不收,他们深入敌境侦察敌军动态,查探当面的蒙古部落有没有异动。而侦察的重点,就是在蓟镇的相邻的宣大、辽镇,蓟辽总督麾下督标之下有尖儿手500名;总兵标下有尖哨、夜不收443名,加上蓟辽两镇主客兵12路各营,共有尖哨1080名、 夜不收3630名倾巢出动,侦察当面的敌情。 除此之外,锦衣卫和各镇的明暗哨也在侦察蒙古人的动向。明哨从名字上看,应该是明显的哨探, 实际上却是秘密工作者,他们深入边远少数民族部落当中,都会少数民族语言,可以混在少数民族中间。明哨在少数民族内还有内线,称之为 伴领。 暗哨是负责接应明哨的,因为潜伏在各接应地点,故称暗哨。明哨多为尖儿手所承担,暗哨则尖儿手与夜不收兼用,总的原则 是都必须懂少数民族语言,穿少数民族衣服。 按照规定,明哨探听消息,告知暗哨,暗哨得到消息转告架炮夜不收,然后依次传递墩堠、塘军,报知各营将领。如果情况紧急,暗哨来不及告知架炮夜不收,则可以燃放两个西瓜炮传递消息。 暗哨要轮班守候,昼夜不辍。如果没有紧急事情,暗哨在一二月回到军营汇报一次, 也可以四五月回营汇报一次,顺便领取所需要的给养和装备。 这次官军大举侦察敌情,不要说九边的官军一头雾水,连蒙古人也是搞不懂情况。但是俺答和黄台吉却很清楚,官军之所以这么大张旗鼓的侦察,很明显是得到消息了,对于蒙古人准备大规模寇边的事情有所知悉,才开始查探蒙古人的动向了。 消息走漏了,这可能的就是从这些汉人走漏的。俺答大怒,自己好不容易纠集了四万骑,准备取道蓟镇再次到大明的京畿腹地劫掠一番,结果还没等有所行动,就走漏了风声,这让俺答怎么不生气。 俺答把赵全叫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马鞭之后,才问道:“你们这些汉狗,是不是又走漏本汗的消息了!” 赵全被抽的晕头转向,心里不禁骂道:蛮夷就是蛮夷,老子堂堂圣教堂主,等到无生老母驾临,定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是眼下只能哀嚎着上前抱着俺答的大腿说道:“大汗,小人不敢泄露大汗的消息半分,再说小人对南朝恨之入骨,怎么可能泄露消息呢?” 俺答抽了一顿赵全,气也消了,只是一脚把他踢开,说道:“那就滚!”赵全连滚带爬的出了俺答的营帐。俺答自己在营帐中思考这个问题。 山西蒲州,陆炳派出的锦衣卫赶到杨博的府上,按照嘉靖和陆炳的意思,将朱载坖的奏疏副本和陆炳的信交给杨博,杨博在书房中拆开看过后,不禁感叹道:裕王殿下还颇有几分血气,有类成祖! 杨博心中还是对朱载坖挺佩服的,朱载坖仅凭一些零散的消息,和自己临行时的提示,就很快猜到了白莲妖人和俺答勾结,准备袭击蓟镇。 但是嘉靖询问杨博对于朱载坖奏疏的看法,倒是让杨博有些不好说了,平心而论,杨博当然希望官军能够大胜一场,但是眼下谁能确定俺答一定会偷袭蓟镇呢? 蒙古人用兵,一向随心而行,不确定性太大了,就怕官军张网以待,结果俺答挥兵袭扰他处,官军白费钱粮不说,还有可能导致其他地方被俺答乘虚而入,到时候裕王作为皇子,没什么事,杨博可就得吃瓜落了,他可不想当丁汝夔第二。 所以杨博思虑再三,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他首先肯定了朱载坖的判断,认为裕王的判断基本上是正确的。但是蒙古人一向狡猾灵活,现在又有白莲妖人为内应,一旦官军提早部署,恐怕反而暴露,到时候俺答利用蒙古人骑兵的机动优势,挥兵转攻他处,那就麻烦了。 所以杨博建议,先不急于调动马芳部,而是将马芳和宣府总兵对调,将马芳部调至紧邻蓟镇的宣府镇,时刻准备,一旦俺答真的进攻蓟镇,驻扎在万全都司的马芳部即提精骑经怀来卫、延庆卫直趋蓟镇,马芳部也是骑兵,完全来得及,这样的话可以避免被俺答提前察觉。 杨博将自己的意见写成奏疏,打上火漆加盖嘉靖赐予自己的银章之后,交给锦衣校尉,命令他立刻赶回去将奏疏交给嘉靖。 随后,杨博还去信宣大总督江东,询问官军侦察的情况。 第531章 虎符频发羽檄驰(三) 俺答和黄台吉商量之后,命令他们的土默特蒙古诸部按兵不动,作出一副和往年一样的态势,不过官军埋伏在蒙古部落中的明哨还是打探到了蒙古人正在储存粮草,集结兵力的事情,也就是说,蒙古大举入寇已经是定局了。 唯一让大明有些疑虑的就是现在还不知道蒙古人准备袭扰何处,但是各种消息传回大明,已经令大明君臣有些恐惧,俺答几何大军,可不是一见小事,动辄数万骑的入寇,给九边带来的压力可想而知。 嘉靖当即召集重臣商议此事。 而此时的天津卫,朱载坖正在和蓟辽总督欧阳必进商量事情。欧阳必进是来劝朱载坖赶紧回京师了,毕竟俺答入寇的可能性是很高的,万一俺答突破边墙入寇,蒙古人的兵锋可就直指天津三卫了,欧阳必进认为,京师城高池深,况且还有京营,俺答不可能去进攻京城的,朱载坖呆在京师才是最安全的,欧阳必进建议朱载坖直接回到京师去,安全一些。 朱载坖对于欧阳必进的提议不置可否,朱载坖只是问道:“以欧阳制军之见,俺答回什么时候入寇?” 欧阳必进说道:“以北虏习性,一向在深秋之时入寇,此时秋高马肥,正是战马体力健壮的时候。” 朱载坖这才说道:“那孤现在回京师何用,总归还有数月的时间,入秋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何况天津卫城也是坚城,欧阳制军不用考虑孤了,还是先考虑怎么对付北虏才是。” 欧阳必进无奈,只能对朱载坖讲了一下自己的看法,眼下官军疲弱,欧阳必进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提升官军的战斗力,只能尽力加强蓟镇正面的防御,官军主力在喜峰口设防,蓟镇总兵官欧阳安亲率镇标和机兵驻三屯营设防,准备策应喜峰口官军。 欧阳必进的配置还算合理,蓟镇边墙被突破,往往是在喜峰口,所以欧阳必进在喜峰口重点设防,严防北虏突破。但是现在北虏和白莲妖人勾结起来,对于官军的布防可能已经有所了解了,朱载坖担心的就是俺答不走寻常路,转而进攻官军设防薄弱的地方。 还有一点也是朱载坖比较担心的,虽然白莲妖人面对官军的围剿毫无还手之力,但是他们可以破坏官军的后勤,导致大军粮草不继,这些事情白莲妖人还是做得到的,一旦官军在前方和北虏交战,粮饷不继的话,那就要了亲命了,这点是朱载坖最担心的事情。 欧阳必进对此也极为担心,但是眼下官军兵力本就不足,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来护卫粮道,虽然锦衣卫已经在肃清白莲妖人了,但是这些白莲教徒隐藏的极深,很难肃清干净,这点无论是欧阳必进还是朱载坖都十分清楚。 朱载坖建议提前调发粮饷军械,先囤积与三屯营和遵化,次第转运,免得一旦临战,措手不及,在欧阳必进的再三恳求之下,朱载坖答应,一旦北虏有进犯的风声,朱载坖肯定第一时间就回到京师,朱载坖也很清楚,自己在天津反而会使得官军束手束脚的。 西苑,无逸殿,嘉靖召集重臣们商量此事,眼下九边的哨探基本已经确定了北虏入寇的事情,而且很有可能是大规模的入寇,大明必须要提前准备才是。 面对眼下的情形,嘉靖向诸位臣子问计,大臣们都把目光看向了新任兵部尚书许论,作为兵部尚书,这些事情当然是他该管的。 许论也只是老生常谈了一番,这让嘉靖大失所望,他本以为许论当过多年的宣大总督,熟悉北虏,总会有办法了,但是没想到许论远不及杨博,所说的这些也都是些非常正确的废话罢了,嘉靖当然知道调发援军,令九边戒备,眼下关键的是确定北虏入寇的方向才是真的。 嘉靖将三位阁老留下,拿出杨博的奏疏,说道:“这是杨博的奏疏,诸位看看。” 三位阁老看后,严嵩说道:“陛下,杨惟约老于边事,见识明白,臣以为杨惟约的看法稳妥,可以加以实施。” 徐阶、吕本也都赞同杨博的看法,相对于许论,大家对于杨博还是信任的,嘉靖当即下令,将马芳调任宣府镇总兵,同时率兵在万全都司待机,同时敕令宣大总督江东和蓟辽总督欧阳必进,加强戒备,严防不测。 朝堂看似都在加紧准备北虏入侵的事情,但是严嵩和李默的矛盾却越来越明显了,赵文华到京师已经数月了,严嵩一直在为他谋求一个部堂或者相似的位置,但是李默一直在阻拦,尤其最近,朝堂对于许论已经多有不满了。 许论到部理事之后,无所作为,除非嘉靖下诏,兵部就是按部就班的处理政务,有没有许论这个兵部尚书似乎都差不多一样,嘉靖也对许论颇有不满,赵文华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在东南毕竟也是领兵打过仗了,自认至少比许论强,所以他积极的谋求兵部尚书的位置。 但是李默对于赵文华根本看不起,多次在公开场合称赵文华是权门走狗,不学无术,根本就不堪大用。导致赵文华对李默深恨之。 赵文华和严世蕃两人到处寻找李默的破绽,还真让他们两人找到了,今年李默主持会试,在殿试中,李默所拟的考题中有:武征四夷,而海内虚耗;唐宗攻淮蔡,而晚业不终。 赵文华遂以此为辞上疏弹劾李默,认为李默的策问题目心怀叵测,是谤讪嘉靖,同时还将东南倭患的不能平息和李默联系在一起。 赵文华在奏疏中称:臣受皇上重托,为人所嫉。近奉命还京,臣计零寇指日可灭,何乃督抚非人,今复一败涂地。皆由默恨臣前岁劾逮其同乡张经,思为报复所致。 嘉靖本就敏感,最近又被北虏的事情搞得头昏脑涨,当即大怒,御批道:礼部三法司及该科参看覆补,默偏执自用失大臣体,至于其策问所引汉唐事,尤非所宜言! 将李默下狱审问。 第532章 虎符频发羽檄驰(四) 李默的下狱虽然在朝廷中引起了波澜,但是对于不少官员来说,这件事情并不意外,李默长期和严嵩对着干,严嵩早就想收拾他了,只是苦于没有找到借口罢了。 这次被赵文华弹劾,也只能怪李默自己不谨慎,为人所乘。严党觊觎吏部尚书的位置已经很久了,这次终于得偿心愿,李默下狱后,嘉靖令内阁学士吕本掌吏部,暂摄部事。同时三法司、科道和礼部一起详议礼部的罪名。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北虏的入寇,朝廷要宣大、蓟辽等镇加强戒备,当然离不开钱粮了。首先就是东南的备倭,眼下朝廷专注于北虏,东南就更加不能出事,经过户部、兵部的商议,上报内阁后,嘉靖下诏,留两淮余盐银之半于直浙备海防军兴费用,要求南直隶巡抚唐顺之和浙江巡抚胡宗宪严加防备,不得令倭寇袭扰。 接下来就是整顿宣大和蓟辽两镇了,首先是发太仆寺发马价银一万二千两送真定军门买壮马一千匹,分给保定奇正营、定州河间游兵营,加强蓟镇的骑兵。 同时升山西按察使马九德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整饬蓟州边备兼巡抚顺天,为了防止再出现庚戌之变时京师疲弱的情况,经过廷推,升南京吏部尚书郑晓为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协理戎政,整饬京营。 同时开始大修边墙,发宣府镇修边银三万五百余两修筑五路墩台,发太仓银三万一千七十余两于延绥,三万两于山西充饷,再调动河南、山东两都司客兵于良乡等处待命,发太仓银二万两充良乡涿州客兵饷。 又因为蓟辽总督欧阳必进上疏称紫荆关防守薄弱,要求加固边墙,嘉靖这个时候也不再小气了,发太仓银一万八百两于紫荆关为修边费。 为了加强蓟镇,在内阁和户部、兵部商议之后,发官军月粮银九千两兼本镇修边募军余银一万八百四十两修紫荆马水倒马等关隘,发太仓银二万两于蓟镇充客兵军饷,再发太仓银六万四千八百八十六两有奇,于宣府镇为新召义勇及守墩官军军饷。 朝廷四处筹措军饷,修整边墙和征调客兵,就是为了加强蓟镇的防御。但是没想到蒙古人却先发制人,嘉靖三十五年九月,北虏两万骑,入寇辽东平川锦川等堡,辽东官军大败。 九月也是朱载坖和王直约定的交货时间,王直按照约定带着大量的银子和铜料还有从西洋购买的火铳等物,赶赴天津港,朱载坖将李成梁等部召回护卫,同时嘉靖也命朱希孝统帅大批锦衣校尉前来护卫,这可是嘉靖现在内承运库最大的一笔财源,嘉靖怎么可能不重视,御马监掌印太监高忠亲自前来和李芳一起监督交货。 王直这次带来了二百万两的白银和同等价值的铜料,近五百艘船只云集于天津港,连高忠、李芳都为之震撼,王直的实力之强悍,确实不可小觑,同时王直还私下馈赠朱载坖黄金一万两,从西洋搜罗而来的各种火铳、火炮、佛郎机等一千五百余,还有为嘉靖求购的龙涎香和各种香料,奇珍异宝。 朱载坖邀请王直入天津卫城休息,一路上李成梁统帅的精骑甲胄严整,骑着高大神骏的辽东战马,护卫在王直和朱载坖左右。 王直在心里不禁感叹道,虽然官军的水师孱弱,但是官军的精骑却是倭寇难以抵挡的,整个日本也找不出这么高大的战马。 朱载坖笑着问道:“王船主生意可还好?” 王直笑着说道:“托陛下和殿下的福,小人生意尚好。”其实现在王直的生意岂止是好,由于大明厉行海禁,再加上王直配合官军剿灭海上的倭寇,王直顺手将其他不服从于他的走私商人都加以消灭,造成倭国内部各种货物奇缺,物价腾贵,王直这次回去,肯定会借此大赚一笔的。 朱载坖还是继续请王直留意西洋的各种火器和工匠,同时要他最近严厉打击海上的倭寇,朝廷最近忙于应付北虏,南边千万不能出事,王直当然答应下来。 货物装载完毕后,王直和朱载坖约定明年春季再在天津交付货物后就离开了。高忠、朱希孝等人押解着王直送来的白银,交内承运库去了。 而王直送来的价值近三百万两的铜料,则留在天津,同时内官监派遣工匠到天津,营建宝源局,准备开炉铸钱,按照嘉靖和朱载坖之前商量好的,一半铸钱,一半铸炮,在见识了王直船队的强大之后,嘉靖也感觉到了水师的重要性。 不但要在东南沿海兴建水师,北方一样也要大建水师和岸防炮台,用以震慑王直,朱载坖将王直送来的鸟铳、火炮等物,除了留下样品供遵化铁厂的工匠参考外,剩余的都送吴惟忠部装备他们。 除此之外,朱载坖还再次上疏嘉靖,要求扩编马芳部的骑兵,其实九边种从蒙古逃归而来的人不少,只是马芳部缺乏饷银,所以才无法扩编的,朱载坖上疏请求嘉靖,再拨给马芳募兵三千所需的费用,从辽东和西北、太仆寺购买、拨给战马,将马芳部扩编为六千人,以同时策应宣大和蓟辽两处。 现在嘉靖内承运库有钱了,对于朱载坖的上疏也就答应了,从内承运库拨银十万两,用于马芳部的扩编,同时从太仆寺和辽东抽调战马,拨给马芳部。 朱载坖则下令遵化和天津两处工场,加紧生产军器弹药,尤其是鸟铳和火炮,务必要尽快定型,开始规模化生产。 随着俺答对辽东的进犯,嘉靖三十五年注定不会这么太皮的过去。 俺答在入寇辽东后,朝廷再次对九边各处补充战马、军器、军饷粮秣,首先是发太仆寺马补给各边,大同宣府一千一百匹,主要是拨给马芳部的,延绥宁夏八百匹,大水谷曹家寨四百匹。 然后户部再次向九边增拨军费,发太仓银十万两于宣府,十万两于大同,四万两于山西,三万两于辽东,三万两于延绥,一万两于宁夏,一万两于固原,一万两于甘肃,三万两于蓟州,三万两于密云,一万两于昌平,一万两于易州各充防秋主客兵饷。 朝廷这次可算是下了血本,若是再被俺答打得大败,那九边各镇的督抚大员和总兵们就要迎接朝廷的怒火。 第533章 鼙鼓动地虏骑来 随着北虏入寇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嘉靖对于朱载坖长期在天津还是感到不放心,同时严嵩和李默的事情也已经告一段落了,嘉靖于是召回朱载坖。 而俺答在辽东搞了一波事情后,马不停蹄的跑到大同来给宣大的官军上强度了,嘉靖三十五年十月初十日,虏十余万骑住牧大同边外,分掠红门隘及老营等堡。而且这次连俺答的营帐都出现在了大同边墙外。 宣大总督江东、巡抚大同都御史闵煦立即亲率大军来援,同时向朝廷告急。嘉靖这下子有些急了,一般来说俺答进犯,也就不过四五万之数,这次一下子十万骑入寇,比庚戌之变时还要多,可不是开玩笑的。 嘉靖对于江东的能力还是有些不信任,嘉靖明发上谕,越过内阁直接下诏,夺情起复原兵部尚书杨博巡视宣大等处,临机决断。 而不到五日,大同镇就送来捷报,大同镇总兵孙朝、参将张琮等引兵击却之,北虏退却。这下就搞得朝廷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十万虏骑屯兵于大同边外,你大同镇在兵部账面上不过十三万五千人,除去驻守各城寨的官军之外,就是一个空饷都不吃,机兵不过三四万人,孙朝又不是徐达、蓝玉、李文忠,你去问问他们能不能指挥三四万人击败十万蒙古人。 然后你告诉朝廷你大同镇击退了十万虏骑,朝堂上的言官们纷纷上疏,要求嘉靖惩治江东和孙朝等人,但是严嵩却上疏请求嘉靖赏赐立功诸将,以振奋军心。 嘉靖接受了严嵩的建议,下诏巡抚大同都御史闵煦赏银三十两、纻丝二表里,大同总兵孙朝二十两,参将张琮及守备刘光祚、中军游击毕文、副使路可由、葛缙、黎尧勋、指挥佥事杨守愚各十两。 而接到嘉靖诏书的杨博,孝服视师,巡察了大同等处的之后,给嘉靖上疏,认为大同的北虏不过是虚张声势,吸引宣大官军主力来援的,其意仍在蓟州耳。 嘉靖在收到了杨博的奏疏后,召集重臣商议后,以宣大总督江东专守大同,兵部尚书杨博专守宣府,各督诸军以却北虏。 同时召集宁夏、延绥、固原等镇官军入卫,以备不测。 没想到仅仅半月之后,北虏再次寇边,嘉靖三十五年十一月初五日,北虏打来孙等率众十余万骑深入辽东广宁等处,总兵官殷尚质率游击阎懋官等御之,虏众不敌。殷尚质等死之,亡其卒千余人。 这下大明朝廷彻底被激怒了,大明堂堂的一镇总兵官,居然死于北虏之手,蓟辽总督欧阳必进在干什么?虽然欧阳必进第一时间上疏自劾,请求戴罪立功,但是科道言官们明显不想放过他,以左都御史周延、右都御史王忬领衔六科十三道的御史言官纷纷上疏弹劾欧阳必进,要求严惩他。 尤其是右都御史王忬,他对于欧阳必进取代他成为蓟辽总督深感不满,甚至公开放话,称他要是还在蓟辽总督任上,北虏必不敢如此。 对于王忬的说法,嘉靖只是笑笑,王忬在任时,将辽东官军抽调一空,死保蓟镇,到时候北虏在辽东恐怕如入无人之境,对于言官们的弹劾,嘉靖一概留中不发,他很清楚临阵换将乃是大忌,何况打来孙以十万之众来犯,官军本就难以取胜,这怪不得欧阳必进。 同时随着诸路入卫官军的赶到,嘉靖这次难得的大方了一次,发内帑犒赏诸镇入卫官军,赏入卫官军延绥宁固官各银一两五钱,军各一两;宣大辽东官一两,军半之;辽东步兵每名量赏银八钱。再发太仓粮米,供应军需,同时令各入卫官军在通州待命休整。 严令蓟辽总督欧阳必进督促诸军,谨守边墙,不容有失。 嘉靖三十五年十一月二十日,黄台吉、打来孙拥众十万屯青城,分遣精骑犯一片石三道关等处,蓟镇总兵欧阳安领兵将北虏击退。 十一月二十一日夜,打来孙遣精锐夜袭喜峰口,为官军所发觉,喜峰口官军不敌,失守,蓟镇总兵欧阳安率机兵赶到,复夺回喜峰口,擒斩北虏四百级,虏不得入,与官军在喜峰口相持。 欧阳必进闻讯后,亲率督标及东协机兵来援,驻三屯营策应欧阳安。兵部尚书、巡视宣府杨博当机立断,一面奏请嘉靖,一面先令马芳率精骑出发,屯兵宣府镇和蓟镇交界的四海冶所,随时准备策应蓟镇西协。 官军在北虏十万之众下,仍然守住了边墙,使北虏不得入,嘉靖大喜,立刻下诏赏赐蓟镇诸军,蓟辽总督欧阳必进及巡抚都御史张祉各银四十两,纻丝二表里;升蓟镇总兵欧阳安官一级,加太子少保中军都督府右都督,挂平辽前锋将军印,参将王允中等、游击张勋等各升俸一级,指挥王思忠等各赏银十五两。 虽然嘉靖很高兴,但是他也很清楚,北虏十万之众,云集蓟镇,可不是开玩笑啊,嘉靖令入卫官军立刻赶赴蓟镇,听蓟辽总督欧阳必进之令,同时马芳率精骑就驻防四海冶,一旦有变,嘉靖准许杨博临机决断,发兵救援蓟镇。 朱载坖现在也在时刻关注这蓟镇的形势,官军云集于喜峰口一线,与北虏相持,但是朱载坖却发现蓟镇西协与宣府接壤的密云附近官军守备松懈,很明显,现在官军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喜峰口一带了,但是密云本就是蓟镇的突出部,三面受敌,虽然有山河之险,但是官军在此的兵力确实不多。 有鉴于此,朱载坖直接上疏嘉靖,请求以天津巡抚汪道昆督分守参将李成梁及天津、河间等处入卫之兵,驻密云专守防卫,同时令厂卫严查白莲妖人,以免生事。 朱载坖的奏疏到了嘉靖案头,嘉靖说道:“裕王倒是对汪道昆、李成梁很看好嘛。” 黄锦说道:“陛下,据厂卫所言,李成梁的骑兵皆是辽东精锐,所用战马也都是辽东神骏,内中还有五百女真人,堪称精骑。天津步卒也是由戚继光遣人协助招募训练的。” 嘉靖想了想说道:“那就试试裕王的兵,以天津巡抚汪道昆专守密云,宣府镇总兵马芳也率兵驻密云,李成梁等听马芳节制。” 李成梁毕竟还没真正与北虏交手过,嘉靖不可能放心的把密云就交给他,还是由马芳统帅,才能令嘉靖放心。 第534章 鼙鼓动地虏骑来(二) 眼下大军云集,催饷的奏疏陆续送达嘉靖的案头,蒙古不仅仅在蓟镇、辽东镇袭扰边军,整个大明的九边也都不同程度受到了蒙古人袭扰,各镇请求拨饷的奏疏,让户部尚书方钝极为头大,眼下蓟镇的官军每天都要大量的粮饷,太仓确实支应不住了。 方钝、严嵩、徐阶等人都上疏嘉靖,请求开内帑以济国用,这次嘉靖倒没有像之前那样,毕竟眼下军情紧急,嘉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嘉靖自内承运库发内帑银十万两于宣府。十万两于大同,二万两于山西,六万两于延绥,一万两于甘肃,二万两于固原,三万两于蓟州,一万两于昌平,一万两于易州,二万两于密云。 连臣子们都对嘉靖最近的大方感到惊讶,方钝等人知道嘉靖现在的内承运库很是充裕,但是具体有多少钱方钝是不知道的。 不光如此,嘉靖还批准了发太仆寺马一千匹,银一万二千两买马一千匹给宣府马芳部,马芳部都是骑兵,对于战马的需求很高。 同时在朱载坖的建议下,嘉靖派出朱希孝率锦衣亲军前往通州太仓,防备白莲妖人袭击太仓,还组织部分京营和驻顺天府的官军,为蓟镇官军押运粮秣,严防白莲妖人破坏。 厂卫之间也互相分工,东厂督五城兵马司在京师城内缉捕白莲教徒,而锦衣卫都堂陆炳则亲率大队锦衣卫在直隶各个州府查缉白莲妖人,嘉靖下令,当此非常之时,已经审明查实,一概正法,不必勾决。 当然,朱载坖也被嘉靖派了任务,嘉靖令朱载坖视师京营,查看京营的训练,朱载坖于是在总督京营戎政、右都御史郑晓的陪同下,查看京营的情况。 经过杨博的整顿,京营比之前还是改观了不少,郑晓上任以来,也整顿了京营,尤其是京营的骑兵,郑晓查明有部分军官虐待战马,贪污战马的口粮,当即弹劾,夺游击将军李仓等十五人俸各一月,把总杨玉等七十九人各二月,但是朱载坖显然认为这不够。 现在京营是有不过八万,精壮之士不过六万,还敢虐待战马,朱载坖当然不会客气,当即上疏嘉靖请求严惩这帮军官,朱载坖才不怕得罪人,哪个勋臣敢为了这帮军官跳出来和朱载坖对着干。 朱载坖问道:“郑都宪,现在京营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郑晓说道:“殿下,最大的问题就是士卒短少,京师广大,而京营可用之兵不足,如之奈何?” 对于郑晓的这个忧虑,朱载坖也深以为然,但是眼下不是募兵的时候,朱载坖除了要求郑晓加紧操练京营,以备不时之需以外,还请提督京营的各位勋臣都喊来了。 以英国公张溶、成国公朱希忠、定国公徐延德领衔的一众勋臣们在京营戎政府等候朱载坖召见。朱载坖和一众勋臣们见礼之后,也就开门见山了,现在京营兵力不足,朱载坖希望各位勋臣们将自己府内的家兵家将拿出来好暂且在京营充个数,以壮军威、 朱载坖很清楚,这些勋臣们府内海豢养这大量的家兵家将,这些家兵家将,比之一般的京营士卒还是强上不少的,而且他们还有豢养鞑官的习俗,也就是蒙古人作为自己府上的家兵家将,现在的勋臣们,不少还要出镇地方,府中的家兵家将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 听闻朱载坖想借自己的府上的家兵家将,一众勋臣们都有些不太愿意,一来是这些家兵家将的来路并不光彩,说是他们的家兵家将,其实都是这些勋臣们占役的军士,他们吃着朝廷的粮饷,为自己府上干活,虽然是潜规则,但是毕竟是不合法度的。 二来就是他们都很清楚朱载坖为什么要借府上的家兵家将,眼下蓟镇吃紧,而其他各镇也被蒙古人牵制住了,朝廷能够调发的援兵基本上都已经调发了,京营必须守卫京师,不能轻动,朱载坖显然是把主意打到了勋臣们家兵家将上了。 朱载坖很清楚,这些勋臣们家中豢养的家兵家将绝对不少,像英国公、成国公这样的国公家中,少说也是上千的家兵家将,当然,这些家兵家将在府上的不多,不少人是在府内的各处庄园、产业上的,但是一府凑个几百人绝对不成问题的。 勋臣们面面相觑,最后看向了和朱载坖关系最好的定国公徐延德了,徐延德上前说道:“殿下,按理说我等都是世受国恩,当此朝廷用兵之时,本应毁家纾难的,但是殿下也是知道的,这些家将也是我等从祖辈一直豢养的,为国效命沙场自然是职分,但是这些科道言官们可不好对付。” 朱载坖知道,他们是要堵住这些言官的口,同时还需要一些好处。虽然朱载坖对此极为不爽,但是还是耐着性子和勋臣们讨价还价,勋臣们将自己府内的鞑官和家兵交出来一部分,朱载坖会奏请嘉靖,加恩给这些勋臣们的庶出子弟。 这其实才是勋臣们最关心的事情,他们的嫡子或者长子自然是要继承爵位的,但是这些庶出子弟们呢?府内当然可以给他们一笔钱粮,但是朝廷的官爵可不是这么好拿的,若是兄弟们之间关系好,就如同成国公兄弟二人,互相扶持,倒也罢了,可是大部分勋臣的家中,长支对于其他兄弟都是无限制的打压,生怕他们影响到自己的地位。 都是自己的儿子,勋臣们也希望给他们找条出路,最好是有个官身,有个世职,起码能够保他一世的富贵,也算对得起父子一场了。 朱载坖的这个提议得到了勋臣们的赞同,朱载坖建议,以出人多少决定荫官的人数,一百人荫一子,勋臣们答应下来此事,朱载坖这就派滕祥通知嘉靖,请嘉靖圣裁。 在西苑的嘉靖收到朱载坖的消息后,不禁有些欣喜,他正愁不知道到何处去调发援军,这些勋臣们的家将当然可用,嘉靖当即派黄锦去京营戎政府。 第535章 鼙鼓动地虏骑来(三) 黄锦作为嘉靖的代理人,代表的是嘉靖,他此来是对朱载坖的各项条件予以认可的。虽然朱载坖现在已经等同于储君了,但是这些事情,没有嘉靖的点头,勋臣们肯定不会将自己的家兵们拿出来的。 见黄锦传达了嘉靖的口谕,一众勋臣们当然也放下心来,英国公张溶说道:“黄公公,请回奏陛下,臣等世受国恩,岂是忘恩负义之徒,俺答入寇,臣等愿毁家纾难,以报国恩。” 黄锦和朱载坖只是在心中冷笑,这些勋臣们都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有了好处,自然会往上冲的。这些勋臣们七拼八凑,还真凑出了六千骑,战马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甲胄。 朱载坖知道,即便是勋臣们家中有甲胄,现在也绝对不敢拿出来,豢养一些家兵,这在大明算不得什么事情,但是豢养家兵再加上私藏甲胄,那就是妥妥的谋反了,勋臣们又不傻,肯定不会干这些事情。 英国公接着问道:“殿下,这六千骑,由谁指挥呢?” 朱载坖的意思当然是直接开赴密云,听马芳指挥。 英国公摇摇头说道:“殿下,这些家兵一向在京师勋臣府上,个个都是骄兵悍将,恐怕难以统御,殿下还需要另遣一人,单独统御这些人才好。” 朱载坖想了想,觉得张溶的话倒是确实有几分道理,这些家兵家将们,一个个平素在京师都是目高于顶的,现在骤然把他们集中在一起,让马芳一个外地总兵统帅,他们恐怕未必会服气,到时候搞些事情出来,会搞得很难办的。 同时朱载坖也明白勋臣们的小心思,他们害怕嘉靖和朱载坖把自己的家兵家将拿去当炮灰给用了,他们愿意出自己府上的家兵家将,是想为自己家中的后辈谋哥出身的,而不是为了真的去和蒙古人血战的,虽然他们已经久疏战阵,但是毕竟是武勋,大明官军是什么水平,蒙古人是什么水平他们还是清楚的。 所以他们肯定会派一个自己人去统帅这六千骑,尽可能的保全自己的实力的。对于勋臣的想法,朱载坖洞若观火,当然是十分清楚的。 朱载坖于是说道:“诸位都是国朝勋臣,不妨从中推举出一人统兵出战也是可行的。” 一众勋臣们倒是有些面面相觑了,叫他们领兵上阵,这确实是有些勉强的。 朱载坖笑着问道:“孤闻英国公幼时,孝宗在西苑检阅骑射。英国公三发连中,受赐金带。想来英国公武勋世家,将种良臣,亲督精骑,似乎也是不错的。” 张溶赶紧说道:“殿下,老臣已经老迈了,连战马都不能骑了,殿下还是另择良将才是。” 朱载坖说道:“诸位推举一位勋臣!” 一众勋臣们商量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有恭顺侯吴继爵统率这六千家兵去密云,原因也很简单,在勋臣中,吴继爵是多次出镇地方,久经战阵的人,而且吴继爵本身就是蒙古人,家中豢养了大量的鞑官,相对于这些久居京师的勋臣,吴继爵算是知兵的了,所以勋臣们公推吴继爵统率这六千人。 朱载坖也没什么意见,当即和黄锦一起到西苑,黄锦自去向嘉靖禀报这些情况。听完了黄锦的回报,嘉靖的手指轻轻叩着桌案,开始思考起来了。 半晌之后,嘉靖问道:“裕王有什么说的。” 黄锦说道:“回陛下,裕王殿下的意思是加宣府镇总兵马芳为援剿总兵,赐天子剑,恭顺侯吴继爵为援剿副总兵,驻密云以策应蓟镇。” 嘉靖想了一会后说道:“如此那就照裕王的意思办。从内承运库发银一万二千两,赏赐这些家兵。” 黄锦赶紧下去安排,得到嘉靖的命令后,朱载坖赶紧回到京营校场,赶紧令勋臣们将家兵们集中起来。 虽然朱载坖给马芳写了一封信,就八个字,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严令马芳务必要重创蒙古人。 而此刻,蓟镇边墙外,俺答、黄台吉和打来孙的营帐连绵树立,和喜峰口遥遥相望,蓟镇总兵欧阳安在边墙上望着蒙古人的营帐,有些摸不着俺答要干什么,他也是和俺答打了多年交道的老熟人了,从宣大到蓟镇,欧阳安对于俺答也算是比较熟悉了。 俺答这次提兵十万,在喜峰口下和明军对峙,这可不正常,喜峰口乃是蓟镇重点设防的关隘,更何况现在欧阳安亲率重兵在此设防,三屯营还有欧阳必进所统帅的援兵,尽管俺答提兵十万,但是要想拿下喜峰口,恐怕有些困难。 俺答也在自己的营帐里和一众蒙古领主们商量下一步的计划,本来俺答的打算是在辽东吸引明军的注意力后,夜袭喜峰口,只要突破喜峰口,他们就可以重演当年的旧事了,整个大明的北直隶就任由他们劫掠了,没想到蒙古人本来已经夺取了喜峰口,欧阳安却来的这么快,又重新将喜峰口给夺了回来,现在俺答还是不能破关。 俺答说道:“明日,本汗亲自督兵,务必要拿下喜峰口!” 不少蒙古领主们都不太愿意,但是迎头的是俺答凌厉的目光,俺答在土默特积威甚重,这些领主根本不敢反抗俺答。 等到这些领主们走后,只剩下黄台吉和俺答父子两人了,黄台吉说道:“父汗,咱们蒙古勇士不善攻城,大明的边墙又不是只有喜峰口一个关口,咱们另寻一个不好吗?” 黄台吉觉得俺答是老糊涂了,为什么要拿蒙古勇士的性命来白白的丢在明狗的边墙下,俺答拿起手上的羊排就砸到黄台吉的头上,骂道:“蠢货,成吉思汗为什么有你这样愚蠢的子孙!” 俺答确实是要攻城,但是并不是让蒙古人去攻城,而是让赵全的白莲教徒去攻城,俺答已经觉得板升的汉人越来越多了,长此以往,对于蒙古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借此机会消耗一下这些白莲教徒。 第536章 鼙鼓动地虏骑来(四) 俺答将赵全叫进来,说道:“明日本汗准备进攻喜峰口,但是我们蒙古勇士不善攻城,赵全,你说该怎么办啊?” 赵全赶紧说道:“大汗,小人和圣教愿为大汗效犬马之劳。” 俺答说道:“本汗就知道,赵堂主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本汗收留了你们,就是为了今日,明日赵全你就率领白莲教徒为本汗夺取喜峰口,只要拿下喜峰口,本汗绝不会亏待你的!” 赵全虽然知道这就是俺答明着拿白莲教徒当炮灰,但是如果自己不答应的话,恐怕自己都走不出俺答的大帐,他只能答应下来。 赵全走后,俺答和黄台吉商量了一下之后,黄台吉悄悄的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欧阳安一大早就被惊醒了,俺答真的统帅大军,准备攻城了,欧阳安不禁冷笑,蓟镇天险,岂是等闲的,洪武十四年,中山王徐达始修喜峰口长城,因山制险,可谓长城险关,现在欧阳安率重兵驻守,俺答还想着破关而入,真是痴人说梦了。 欧阳安登城,仔细查看俺答的军阵,很快欧阳安久发现不对劲了,蒙古人的数量不对,远远不足十万之众,欧阳安是老行伍了,这点事情还是拿的准的,蒙古人最多不过六万,这差得可是不少,以俺答现在的实力,要整出十万人,还是不难的,而且之前辽东和在蓟镇欧阳安与俺答交手,蒙古人最少也有八万之数。 也就是说,有两万人不见踪影了,欧阳安立刻派自己的亲兵向在三屯营的蓟辽总督欧阳必进报信,随后点燃烽燧,向周边的关隘报信,大批明军士卒登城守卫,准备各种守城的器械。 俺答也统帅着蒙古人的大军,缓缓逼近喜峰口,到了离喜峰口不足五里的地方,蒙古人驻马不前,俺答将赵全叫来,说道:“赵堂主,今日就看你的了。” 赵全说道:“大汗,小人的教徒,缺乏弓箭,还请大汗派蒙古勇士,压制明狗的弓弩。” 俺答点点头,部分蒙古人带着弓箭下马,准备掩护赵全的白莲教徒。 赵全所带领的白莲教徒,约有一万五千人,除了部分是大明卫所的逃卒之外,大部分都是跟随他逃亡到板升的白莲教死忠,赵全鼓动道:“打破喜峰口,迎接真空家乡!” 一众白莲教徒高喊起来,欧阳安笑笑说道:“这俺答倒是聪明,把这帮白莲妖人当炮灰。” 在一旁的蓟镇副总兵时陈说道:“军门,这帮人凭什么攻城?莫不是失心疯了?” 喜峰口作为蓟镇北大门,自庚戌之变后,朝廷多次拨款修建,现在边墙早就超过三丈了,这两天欧阳必进还从三屯营转运了大量的守城器械,俺答想要破城恐怕没那么容易。 赵全指挥这些白莲教徒进攻喜峰口,说实话,蒙古人缺乏攻城的手段,这些白莲教徒也并不比蒙古人进步多少,除了蒙古人已经掌握的云梯之外,赵全等人最大的进步就是会制造投石机了,但是受限于原料,他们也只能制造一些小型的投石机。 一万多白莲教徒和五千蒙古人正在缓缓的接近喜峰口,欧阳安下令官军披甲登城。大批明军登上喜峰口的城墙,同时在喜峰口外,官军还设有羊马墙,之前就是由于守关官军不足,所以放弃了羊马墙,眼下欧阳安可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副总兵时陈亲自带兵驻守羊马墙和城上的守军呼应。在喜峰口边墙外,去城三丈,筑鹊台,高二尺阔四尺。台上筑墙,高八尺,脚厚五尺,上收三尺。 每一丈留空眼一个,以备规望。遇有缓急,即出兵在羊马墙里做伏兵。攻者能于所填壕上一路直进,守者可于羊马墙内两下夹击,又大城上砖石如雨下击,则是一面攻城,三面受敌。 羊马墙的作用主要是不让敌人接近边墙,同时打击在防御火力死角的敌人。时陈带着一千五百官军精锐驻守羊马墙,欧阳安指挥官军在城上设防。赵全指挥着这些白莲教徒快速的接近喜峰口,这些白莲教徒在其中的明军逃卒的指挥下,冲向喜峰口。 而官军只是冷眼看着这些人,他们既没有甲胄,又缺乏武器,除了弓箭之外,大部分人都是长枪,可是长枪需要结阵使用才有威力,他们根本不会结阵,只有少部分人又刀和简易的木盾。喜峰口外没有护城河,对于他们来说除了一道羊马墙外,别无阻挡,驻守羊马墙的明军看起来也不多,赵全准备一鼓作气,先打到喜峰口城下再说。 俺答答应过他,只要白莲教徒攻克喜峰口,这次抢掠来的人口都交给赵全去管理,赵全想借机扩大自己的实力,提升自己在白莲教中的地位,现在赵全对于所谓的教主吕弼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在他看来,自己才是为圣教做出贡献最大的人,他来当这个教主才是应当应分的。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打破喜峰口去劫掠大明,这些白莲教徒在赵全的鼓动下,满眼都是狂热,欧阳安站在城上,望楼上的士卒不断向他报告着距离,一百五十步时,欧阳安下令佛郎机开火,为了不误伤羊马墙上的官军,明军炮兵没有使用霰弹,而是发射的实心弹丸。 炽热的弹丸打进白莲教徒密集的阵型中,顿时就在人群中犁出一条血路,哀嚎声瞬间就让不少白莲教徒放慢了脚步,他们又不是蒙古人,很多人只不过是被忽悠过来白莲教普通信众罢了,没想到他们刚有退意,在后面的蒙古人就直接将往后退的白莲教徒射杀在当场。 一名蒙古千夫长用汉话高声喊道:“大汗有令,后退者死!” 面对这后面的蒙古大军,他们也只能选择拼命向前冲。 欧阳安赶紧命令炮兵停下来,对付这些白莲妖人,还用不着使用火器,这些守城器械,要尽量留给蒙古人,俺答想用这些炮灰来消耗官军的守城器械,欧阳安就偏不如他意。 第537章 关前喋血鏖兵急 官军将各种守城器械收起来,尤其是佛郎机,子铳有限,可不能浪费在这些白莲妖人上,官军的弓弩手准备起来。既然白莲教徒想要试试官军的成色,那欧阳安不介意和他们耍耍。 官军的火炮只打了一轮就不再射击了,让一众蒙古领主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俺答很清楚,这是官军根本没把这些白莲教徒放在眼里,这意味着俺答想要借这些白莲教徒消耗官军守城器械的目的落空了。 随着白莲教徒进入官军弓弩的射程内,双方依靠弓弩对射,不过这种对射对于官军来说是很占优势的,官军在城头,居高临下,便于发扬火力,而且官军有女墙作为掩护,大部分白莲教徒和蒙古人射出的弓矢都落空了,而官军对于白莲教徒密集的人群中射箭,命中率还是很可观的。 而且这些白莲教徒也没有甲胄,最多就是各种御寒的皮袄,虽然有一定的防护力,但是毕竟不是制式甲胄,何况即便是这样的皮袄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不过这些蒙古人的箭矢也还是给官军带来了一些伤亡,不过都是些轻伤,真正给官军带来重大伤亡的是他们投石机,虽然这些投石机十分简陋,想要依靠他们抛射的石块破坏边墙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这些石头对于官军士卒来说杀伤力还是很强的。 欧阳安可不想让自己的士卒被这些白莲妖人所伤。欧阳安随即吩咐自己的亲兵,测算距离,点燃威远石炮。所谓威远石炮,有些类似于地雷,以石钻孔,内装炸药,预安缠线苇筒,以土埋之,置于边墙垛口。遇敌至城下,即燃火线推到城下,敌人以为只是石头,不想石爆伤人,可达数丈。 这种威远石炮,大小随意,小者数十斤,大者上千斤,欧阳安在与俺答对峙的时候,偷偷趁夜在据边墙百余步外埋设了几枚威远石炮,也不太大,百斤的石炮,内装火药两百到四百斤不等,欧阳安下令点燃威远石炮,同时城上的帅旗挥动。 时陈一看帅旗,当然知道欧阳安准备引燃威远炮了,赶紧指挥士卒们在羊马墙内隐蔽,明军士卒们刚刚隐蔽好,白莲教徒身后就发生了爆炸,总共千余斤的火药被引爆,石块被炸碎后飞溅,大量恶白莲教徒被炸死炸伤。 而且这不是官军的火炮,而是从地下爆炸的,他们本就不多的投石机都在爆炸中损毁了,这下白莲教徒的士气彻底崩溃了,他们本就只不过是些百姓罢了,面对官军犀利的火器,之前被赵全忽悠的热血一下子凉了,再也不管后面的蒙古人了,在他们看来,官军的火器远远比蒙古人的箭矢可怕多了。 一旦被官军的火器炸到,那是尸骨无存了,一些蒙古领主将白莲教徒四散而逃,建议将他们都杀了,俺答摇摇头,上前狠狠地给了赵全一鞭子,骂道:“还不去收拢你的人?” 赵全挨了一鞭子之后,才反应过来,赶紧去收拢溃散的白莲教徒,俺答没有说什么,只是令人退兵。 蒙古人退兵之后,欧阳安叫来时陈,说道:“今日俺答有些古怪啊。” 时陈也是和俺答打了多年交道的人了,庚戌之变时他就是蓟镇分守参将了,对于俺答十分熟悉,他也说道:“军门,蒙古人这次不对劲。” 确实是如此,这可不像俺答的一贯作风,俺答和其他的蒙古统帅一样,作战用兵一向以轻捷迅速而着称,就如同庚戌之变一样,嘉靖二十九年九月十四日,入古北口,杀掠怀柔、顺义吏民无数,官军一触即溃,俺答长驱入内地,营于潞河东二十里之孤山(今通县东北)、汝口等处,京师震恐。 十九日至东直门。二十一日德胜门、安定门北民居皆被毁。二十二日,由巩华城(在昌平县)攻诸帝陵寝,转掠西山、良乡以西,保定皆震。此前,俺答于十八日引兵夺白羊口(在今北京延庆西南),以西走塞外,而留余众于京城外,以为疑兵。但白羊守将扼险防御,俺答不得出,乃复东向南。至昌平北,败仇鸾之军,长驱至天寿山,循潮河川而上,仍由古北口出塞,京师解严。九月初一日,蒙古兵全部撤退。 实际上从俺答八月十四日破古北口,到九月初一日从古北口撤走,俺答一共就半个月的时间,席卷了整个顺天府和蓟州,其速度之快,官军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到嘉靖召集的勤王之兵到来,连俺答的马屁都吃不到热乎的。 这是俺答的一贯风格,以俺答的作风,一般强攻一个关隘一两天,不能攻破就会马上撤走,绝不会在此停留的,俺答提兵数万,在这里和欧阳安对峙,肯定不会是因为俺答看上欧阳安了,欧阳安和时陈一商量,都觉得俺答肯定有诈,当即将这些事情上报蓟辽总督欧阳必进。 欧阳安判断,俺答是想利用自己,将欧阳安的蓟镇官军的主力牵制在喜峰口,同时暗遣精锐偷袭古北口,因为对于俺答来说,上次就是从古北口入寇的,毕竟一回生二回熟嘛,俺答自认为自己熟悉古北口,从古北口入寇更加方便。 欧阳安明白,即使是他识破了俺答的计策,也有些无济于事,毕竟俺答的数万大军就在喜峰口外,欧阳安不可能放弃喜峰口率兵赶往古北口设防。俺答正是笃定于此,所以才敢放心大胆的和欧阳安在喜峰口外对峙。 收到欧阳安的急报,欧阳必进立刻给在密云的汪道昆、马芳部去信,要他们严加戒备,防止蒙古人偷袭。不过欧阳必进对古北口的局势并不担心,在官军已经有所准备,并且有边墙依托的情况下,蒙古人是很难偷袭得手的。 何况马芳当世名将,若是俺答亲自来,尚有几分胜算,俺答现在喜峰口外,很可能派去的是黄台吉,他就更不是马芳的对手,按照欧阳安的推测,北虏不过两万骑左右,应当是无忧的。 欧阳必进还是赶紧向兵部奏报了此事。 第538章 关前喋血鏖兵急(二) 收到欧阳必进发来的急报,马芳到并不急,他首先向古北口外派出了大量的哨探,侦察蒙古人的动向,现在他手上的本钱还是很雄厚的。 他自己原有三千人,在嘉靖和朱载坖的支持下,马芳正在扩编骑兵,不过按照六千人规模的精骑还没有招募到足够多的骑兵现在马芳麾下只有近五千的骑兵,不过战马倒是充裕,不像其他的官军一人一马,马芳的骑兵基本是一人双马,还有李成梁部的二千骑,虽然人数少,但是都是精锐,尤其是五百女真人,套上重甲之后确实可以充当具装甲骑,战马也优良。 剩下的就是从京师征调而来的六千骑了,这些勋臣府上的家兵,质量良莠不齐,不少人当年曾是九边精锐,甚至是夜不收,但是现在多年的富贵生活让他们已经不复当年的骁勇了,不过他们的装备还是不错的。战马也算优良,上阵的本事还没丢完,比之一般的士卒,还是要强多了。 马芳和吴继爵、李成梁一道去见天津巡抚汪道昆,理论上这位专守密云的天津巡抚才是现在的最高指挥官,马芳等人行礼之后,汪道昆赶紧说道:“诸位请起,马军门沙场宿将,想必已经有所成算了?” 朱载坖早就给汪道昆写过信了,要求他放权给马芳,全力支持马芳,汪道昆对此到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汪道昆很清楚,马芳现在是大明对俺答胜算最高的将领了,若是马芳都打不赢的话,自己那就更是白搭。 马芳对汪道昆说道:“汪都宪(右佥都御史尊称),末将已经将哨探撒出去百里之外了,一旦有动静,会立刻回报的。” 汪道昆说道:“马军门,此战干系甚大,万不能有失,务必要稳妥行事啊!一应粮秣转运,本宪会竭力满足军需的。” 汪道昆倒不是和马芳开玩笑的,古北口有多重要,汪道昆是很清楚的,一旦古北口有失,对于嘉靖来说,就是俺答再次狠狠地抽在了嘉靖的脸上,而且还是抽在了同一个地方,嘉靖不把他们全部都送上断头台才是怪事,朕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殉国不连累家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汪道昆提醒马芳要持重用兵,万不可为贼所乘。 马芳详细向汪道昆还有吴继爵、李成梁等人介绍了自己的计划,俺答遣人准备偷袭蓟西,为了达成突然性,所选择的路线只可能是从古北口到墙子岭这一段边墙,除了古北口外,还有一处很关键,就是雾灵山,因为蒙古人从喜峰口向蓟西突袭,到雾灵山的路径是一条直线。 所以马芳不但增兵一千,而且在附近撒出去数十队夜不收,侦察敌情,因为蒙古人突袭的话,为了防止被大明边墙的驻军发现,肯定会远离边墙夜不收的哨探距离,而从喜峰口过来,雾灵山正好是大明边墙楔入草原最深处,从这里派出哨探,能够给马芳更多的预警时间。 至于吴惟忠带来的三千人,才训练几个月,马芳只能把他们全部放到古北口,增强古北口的防御,这些士卒们凭城据守应该问题不是很大的。 而马芳则率这一万三千骑驻潮河所,距古北口不到二十里的路程,只要古北口有事,马芳会第一时间提兵北上,而汪道昆除了为大军提供后勤支持以外,就是掌握着最后的预备队,一旦俺答穿上了美特斯邦威,不走寻常路的话,汪道昆就会带着从营州中屯卫、密云后卫、营州左右屯卫抽调而来的卫所官军顶上去,马芳也会立即提兵赶来支援。 商议好了这一切,马芳和汪道昆分头行动,各自前往自己的驻地,马芳还是不放心,在潮河所安排好了人马之后,带着亲兵赶往古北口,亲自视察官军的城防。结果马芳刚刚上城,就发现吴惟忠在和密云后卫的指挥佥事争吵。 马芳上前,问道:“尔等因何事争吵?” 密云后卫的指挥佥事赶紧上前说道:“军门,这厮要求在口外布置渡水神机炮,眼下蒙古人随时可能到来,哪有时间给他布置渡水神机炮。” 马芳当然知道渡水神机炮,这也是官军之中的一众守城火器,可以算一种拉发的地雷,二三十条药线汇总于一条,由总引火线点燃,再传递各条线,则诸炮齐发。 渡水神机炮的药线先被矾水浸过,目的是使药线防潮,而后,又将药线藏于竹管内,做了二次防外部条件干扰的处理。竹管埋于地槽中,是使引火线更为隐蔽,以防埋伏暴露,同时也防止来自地面的干扰,以致引线熄火。发火机关采用木盒内藏火种,外以磁盆覆盖防雨,可保二月火种不息。再就是用长绳连于火种和药信,敌至即拉动长绳,火种点燃引线引爆一串上的地雷。。 这种火器确实是守城的利器,但是布置需要很长的时间,同时还要设计埋设地雷的位置,和城头的火力相呼应,现在蒙古人随时有可能到来的情况下,密云后卫指挥佥事当然不愿意在费时费力的去布设渡水神机炮了。 马芳转过头问道:“吴惟忠你想好了怎么布设吗?” 吴惟忠赶紧向马芳详细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吴惟忠准备将渡水神机炮成v字布设,目的是引爆之后不但杀伤蒙古人,而且将蒙古人向官军火器的火力中线驱赶,这样的话可以使官军的火器杀伤效率更高。 马芳问道:“那你要多长时间,多少人?” 吴惟忠说道:“马总戎,给末将二百人,三个时辰内可以布设完毕。若是给末将五百人,四个时辰的话,末将还可以布设万弹地雷炮。” 马芳知道,这万弹地雷炮,乃是大明地雷中威力最大的,用大窑罐做炮体,内装炸药,口用土填紧,钻一口通药线。在罐外堆满鹅卵石,并以土铺平。将钢轮发火装置一并埋于地下,用竹竿作炮与钢轮的连通药路。内装炸药二百斤,轮火一发,其罐炸裂如雷,泥土乱石冲天,强寇遭之, 有不披靡者乎,乃火攻中最狠者。 和渡水神机炮一样,威力巨大大事布设需要时间,马芳略一思考,对吴惟忠说道:“本军门给你七百人,三个半时辰内布设完毕。若是可以,这城头的火器都归你指挥了。” 吴惟忠赶紧说道:“末将谨遵军令!” 马芳摆摆手说道:“赶紧去办!”吴惟忠赶紧带着人去布设地雷。 第539章 关前喋血鏖兵急(三) 在官军紧急备战的时候,蒙古人也在积极的准备着,黄台吉率领自己部落里两万精锐,远离明军哨探的惯常探查距离,直奔古北口。 俺答这次入寇,掠夺大明当然是主要目的,但是顺带削弱白莲教和打来孙的实力也是重要的目的,面对白莲教在土默特内部实力的膨胀和打来孙的实力增长,俺答不可能无动于衷,怎么削弱他们的实力是俺答这次的主要想做的。 尤其是打来孙,俺答对他可是十分警惕,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对俺答十分恭顺,但是俺答可不认为他愿意心甘情愿的就臣服于自己,打来孙可是黄金家族的嫡系,正经的蒙古大汗,察哈尔第二任可汗,阿剌克汗博迪的长子。 虽然现在打来孙臣服于俺答,但是打来孙东迁之后,收服朵颜三卫,实力大为拓展,而且他毕竟有蒙古大汗的名号,不少人还是信服于他的。所以俺答准备借此机会看看打来孙的实力。 黄台吉走后第二天,俺答和打来孙统帅了六万多蒙古大军,站在喜峰口边墙外,边墙上蓟镇总兵官欧阳安的帅旗和认旗迎风飘扬,昨日击退了白莲妖人,官军的士气明显高昂,就算是关外的六万蒙古骑兵,也吓不到官军士卒。 俺答和打来孙正在商量着今天谁进攻喜峰口,昨日俺答本想用白莲教徒去消耗官军的守城器械,但是没想到欧阳安根本不上当,俺答除了消耗了白莲教的实力之外,官军都没有怎么动用守城器械,所以现在谁先进攻,谁就有可能遭到官军的重创。 俺答问道:“今日谁愿意为本汗攻下喜峰口?” 一众蒙古领主都不愿意答话,毕竟昨天明军又没有动用各种守城器械,现在谁都不愿意上去,对于蒙古领主们而言,帐下的勇士就是他们维持地位的工具,要是损失太过严重,就有可能被其他领主给吞并掉。 打来孙说道:“格根(俺答汗名),你是我们蒙古人的英雄,还是你亲自领兵攻克喜峰口,其他部落会紧紧跟随你的。” 打来孙的话得到了一众察哈尔蒙古领主的支持,他们当然愿意借此机会去削弱土默特蒙古的力量,俺答看了打来孙一眼,说道:“既然大汗说了,那就按照大汗说的办!” 俺答当即命令自己麾下的土默特蒙古左翼的勇士们准备,同时命令赵全带领白莲教徒为蒙古人探路,还要将昨天官军炸出来的大坑填掉,方便蒙古人前进。 今天蒙古大军赶来,欧阳安干脆下令直接放弃羊马墙,但是欧阳安也给俺答留了些小惊喜。官军赶紧着甲登城,准备防御。欧阳安严令,没有他的命令,所有弓弩火器不得发射,违者斩! 官军在城头都躲在垛口之后,见官军今日连羊马墙放弃了,一帮蒙古领主赶紧对着俺答一众吹捧,大汗威武,大汗虎威,只要打来孙在一旁冷眼旁观,在打来孙眼里,他才是黄金家族的嫡支,要说蒙古大汗,自己才是蒙古大汗,俺答不过就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既然他要去攻城,那就看看他们土默特蒙古有几分实力。 赵全指挥着白莲妖人去填坑和排查官军有没有埋设地雷,欧阳安到没有埋设地雷,赵全的白莲教徒排查了一阵后,向俺答报告了此事,俺答的马鞭一挥,他汗帐下的勇士们和一些白莲教徒向着喜峰口前进,还携带了一些攻城器械。 望楼上的士卒向欧阳安报告道:“军门,北虏有投石机和盾车!” 欧阳安气的重重的一捶垛口,骂道:“他娘的这帮白莲妖人!”本来蒙古人确实是骑射无双,但是由于缺乏攻城器械,之前蒙古人一直只能袭扰大明边墙恶薄弱处,正是赵全带着大量的白莲教徒投奔蒙古人,使得蒙古人有了攻城器械,大明的边墙就不再安全了。 这次蒙古人不但有投石机,还有盾车,俺答看来是真的决意要夺喜峰口了,欧阳安笑笑说道:“时副将,你去统帅火器,千万不能被蒙古人所骗了!” 时陈赶紧领命去统帅官军的火器,尤其是炮兵。蒙古人对于大明的火炮甚为忌惮,他们也很清楚火炮的缺点,就是装填很慢,所以蒙古人一般就是利用自己的骑兵优势,在火炮射程的边界挑衅,诱使官军火炮发射,只要官军火炮发射了,蒙古人就会趁机攻城。 不过欧阳安、时陈就是老将了,对于蒙古人的这套把戏早就熟悉的很,虽然俺答派出了三千轻骑,但是官军不为所动,城头上除了官军的旗帜外,没有任何动静。 俺答见官军并不上当,直接命令蒙古人攻城,说是蒙古人攻城,实际上冲在前面的还是赵全的白莲教徒,他们操持着各种攻城器械,向着喜峰口城下进发。 望楼上的官军士卒紧张的向欧阳安汇报着距离,欧阳安传令时陈,官军的火炮优先打击蒙古人的攻城器械,他很清楚,蒙古人不善于制造器械,只要把这些器械给毁坏了,短时间内他们是造不出器械。 赵全的白莲教徒推着投石车和盾车一进入火炮的射程,时陈当即命令开炮,虽然官军的火炮精度很差,但是也还是有两辆盾车被击中了,蒙古人一共就不到十辆盾车,一旦都损毁了,怎么攻城? 俺答当即命令蒙古骑兵上前,用弓箭压制官军的城防火力,欧阳安大喝道:“竖盾!” 官军的大盾竖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叮当声随即响起,这是蒙古人的弓矢钉在官军大盾上的声音,不少官军士卒也被从空隙中射出来的弓矢所击中。 欧阳安命令道:“佛郎机!” 欧阳安的令旗挥动,官军在城头上的佛郎机当即开火,今日官军使用的是霰弹,火药气体推动着大量的铅子,将一片蒙古骑兵打倒,虽然大量的蒙古骑兵被打倒,但是俺答眼睛都不眨一下,反而命令蒙古人增兵,仿佛死的不是他部落里的勇士一样。 第540章 关前喋血鏖兵急(四) 大批的蒙古人上前,掩护着这些白莲妖人,欧阳安也急了,下令官军的弓弩手放箭,同时准备各种守城的器械。时陈也命令官军的火箭准备。 和东南官军使用的百虎齐奔箭不同,九边官军多使用群豹横奔箭,虽然和百虎齐奔箭一次一百支箭相比,群豹横奔箭一次只有四十支箭,但是群豹横奔箭更大,威力和射程也比百虎齐奔箭强多了。 此箭筒长五寸,以 肥短荆棍,长二尺三寸为杆,共四十矢。翎后加以铁硾,去筒口六指,称量相平为准,力可到四百余步,一发四十矢。匣口稀疏,稍分左右,一发横布数十丈。凡原野间遇敌,只以十余匣列阵前,横阔数百丈皆箭矣,能左右击敌,故名群豹横奔箭。 虽然说他们飞行四百步,但是实际上有效射程在两百步内,而且比较阴损的是,官军还以射虎毒药涂簇,一旦被射中,几乎就是不治。同时城头的守军还大量向城下投掷火蒺藜,此器是一种可投掷的炸弹,为陶制, 呈球形罐状,球体表面遍布乳突状刺, 内装火药,有引线穿出。利用破片杀伤敌人。 这种火蒺藜虽然威力不大,但是胜在便宜,量大管饱,用起来根本不心疼。望楼上的士卒向欧阳安汇报,白莲教徒已经到了羊马墙处。欧阳安一笑,令旗挥动,明军赶紧小心翼翼的搬上了天火球,这是官军的一种燃烧火器,火球用的是能自燃的火药,自燃点低,遇到空气便会迅速发生氧化反应,析出大量热量,却不能及时散热,导致温度升高而自燃。 而欧阳安早就在羊马墙下面埋设了大量的火器。官军将天火球扔下城头,随即就是大量的火油罐砸下去,这些陶罐碎裂后大量的火油飞溅而出,马上就被官军投掷下来的天火球点燃,熊熊的烈火瞬间腾起来,把就蒙古人辛辛苦苦准备的盾车给点燃了。 更让明军之前埋设在羊马墙处的地雷被引燃,城下的白莲教徒和蒙古人被烧伤、炸伤,哀嚎声伴随着人肉炙烤的焦糊味冲上城头,令人作呕。 俺答在蒙古大阵众,不少土默特蒙古的领主劝俺答退兵,但是俺答不为所动,命令蒙古人用沙土灭火,还让赵全用投石机打击城头上的官军。 其实白莲教徒的投石机只是一种小型投石机,投掷的石块并不大,要想依靠这些投石机对大明的边墙构成威胁,还是不太现实的,但是对于城头上的官军士卒,确实有极好的压制能力,这些十多斤的石块,不是官军的甲胄和大盾可以抵抗的,只要被击中,非死即残。 数十颗石弹被扔到城头上,官军士卒伤亡惨重,欧阳安大怒,吼道:“时陈,将军炮呢?给本军门把蒙古人的投石机炸了!” 时陈赶紧指挥城头的将军炮瞄准,将军炮,又称大将军炮、神机大将军。按型号可分大将军、二将军、三将军、四将军、五将军五等。朝廷为了彰显将军炮在军中武器的重要性,还为其赐以封号,如天威大将军、神武二将军、轰雷三 将军、飞电四将军、捷胜五将军。 将军炮是官军中威力最大的火器,份量也是极其沉重,只能用于守城,尤其是万斤大将军炮,一般只有京师要地才有配备,即便是喜峰口这样的边防重点,配置的也只是八千斤的二将军炮,不过他的威力也很可观了。不过官军不愿意轻易用将军炮。 因为将军炮的装药量实在是太大,一旦掌握不好量,就容易炸膛,这玩意一旦炸膛,那也是威力巨大,所以官军一向的态度就是能不用就不用。 现在对于将军炮,官军也有相对成熟的施放方法,大将军炮上加大石随口大小,仍加生铁弹子三升于石炮内,每个重四两,仍以土实装于内至口。 欲攻敌以土布袋覆炮上,发时石炮七百余步,弹子左右横占五十步。此法主要是对将军炮的炮弹进行改造,所用封口的大石,为可爆炸的石弹,弹裂铅子四溢,打击面扩大。这样的话炸膛的风险会大大降低,虽然射程也从之前的千余步,下降到了七百步,但是毕竟胜在安全。 喜峰口上配置了五门二将军炮,官军炮兵早就填装好了火炮,正在利用木块瞄准着,周围的官军士卒赶紧让开,给将军炮让路,清空场地,将军炮发射的时候,后坐力巨大,两旁是不能站人的,否则会被震死。 时陈的副将认旗挥动,官军们纷纷找地方隐蔽,炮兵点燃引线也赶紧离开,随着一声巨响,二将军炮不负众望,没有炸膛,巨大的石弹和铁弹飞射而出,不仅将城下的蒙古人扫倒一片,二百步外的投石机也被将军炮的石弹击中,碎裂的石块四散飞溅,这些尖锐的碎片轻易的划破了这些白莲教徒的衣物,刺破他们的皮肤,甚至被石块打断四肢,高高飞起。 鲜血、碎肉泼洒在土地上,别说白莲教徒,就是蒙古人也感到胆怯了,这下不光是土默特蒙古的领主们劝俺答退兵了,连打来孙也出面劝俺答退兵了。 俺答铁青着脸说道:“本汗本想一鼓作气,拿下喜峰口,但是既然大汗发话,那就退兵!明日是大汗麾下的察哈尔勇士攻城,大汗的汗帐勇士,肯定会拿下喜峰口的,对?” 打来孙当然知道俺答是在逼自己,今日俺答部都不计伤亡的攻城了,那明天由打来孙的察哈尔部攻城,肯定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虽然今日俺答消耗了一些官军的守城器械,但是鬼知道官军还有多少器械,察哈尔部本就不如土默特部,这样消耗自己部落的勇士,会使得察哈尔和土默特之见的差距越来越大的。 打来孙对俺答说道:“阿勒坦汗乃是草原上的雄鹰,尚且不能破关,本汗哪有那个本事。” 俺答笑笑说道:“大汗,只要像今日这样攻城,明狗肯定顶不住的。” 打来孙不由的在心里冷笑,我信你个鬼,你这个糟老头子坏的很。只是调转马头回自己的营帐。 第541章 关前喋血鏖兵急(五) 在俺答进攻喜峰口的时候,黄台吉也引兵到了古北口,他对于自己破口既有信心,他带的是自己土默特左翼的精锐,而且嘉靖二十九年,自己追随老爹,就是从古北口破关而入的,在大明的所谓京畿重地随意劫掠,什么九边精锐,京营强兵,除了龟缩在城内当孙子之外,没有任何作用,连和自己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虽然他知道自庚戌之变以后,大明每年都拨款修缮蓟镇的边墙,这些事情是黄台吉知道的,但是他依然不认为大明修缮了边墙就能够挡住他们蒙古的勇士,就凭明狗那些怯懦的边军,就是给他们十丈的边墙,也挡不住蒙古勇士的战马的。 不过等黄台吉到了古北口外,还是吃了一惊,明军已经重新整修了整个古北口的边墙,最高处有三丈之高。黄台吉不知道的是,自从庚戌之变后,大明每年都拨款修缮边墙,尤其是蓟镇的边墙,是加强的重点,尤其是古北口的边墙,是整个边墙的重中之重。 重新修葺过后的边墙,有敌楼烽火台172座,烟墩14座,建立了16个关口,3个水关长城,6个关城以及3个瓮城,以古北口为中心,左右四十里的边墙都被加固过了,古北口城北,东有蟠龙山,西有卧虎山,山势险峻,崖壁陡立,两山紧锁潮河,河岸只有一辆车可通过的道路。 现在就算是黄台吉偷袭,恐怕都不好得手了,何况现在明军已经有了准备。不过当黄台吉的旗帜出现在古北口时,黄台吉依然觉得官军已经开始慌乱起来了。整个古北口城开始沸腾起来了,烽燧的狼烟也已经升起来了。 按说在大明已经修葺过边墙的情况,黄台吉应该直接引兵离开,他又没有携带任何的攻城器械,怎么能攻城。但是黄台吉查看了一下附近的地形,首先是这段长城山很平缓,很容易攀爬,而且古北口城并没有加高完成,仍旧是一丈多高,这个高度对于蒙古人来说并非不可攀爬。 而且刚才看了一下,守关的明军数量并不多,而且显得有些慌张,黄台吉略一思考,决定试一试,当然他要是知道自己试一试的后果,打死他也不会试的。在边墙上是是密云后卫的士卒,猛地一见到两万余北虏,确实是有些紧张。吴惟忠正带着三千人在城下待命。 蒙古人不进攻,吴惟忠的人是不会上城的,否则蒙古人一见官军守关士卒充裕,肯定不会进攻的,而现在城上的明军稀稀拉拉的,这才是黄台吉最终下定决心攻城的原因。 他猜测整个蓟镇的官军已经都被自己老爹吸引到喜峰口去了,就算是古北口的守军点燃烽燧又能怎么样?难不成大明的皇帝派他的京营来吗?黄台吉觉得短时间内不可能有援军来救援古北口的,他可以放心的破城。 黄台吉深知,现在是官家人心慌乱的时候,也是自己破城的最好机会,一旦自己失去这个机会,官军镇定下来,凭借边墙,自己要再想破城就不太容易了。黄台吉催动大军,直扑古北口城。 而一见蒙古人开始进攻了,吴惟忠、楼大有赶紧指挥士卒悄悄的登城,尤其是朱载坖从王直出购的西洋火铳,这些士卒们已经基本会用了,两万多蒙古人沿长城展开,向着官军杀来,结果没想到刚刚接近古北口一里处,蒙古人就踩上了官军埋设的万弹地雷炮。 数以百斤的火药被引爆,爆炸中心的蒙古人连人带马的抛到空中去了,黄台吉知道,这是明军的地雷,他赶紧收拢蒙古人,减少自己的正面宽度,同时向前方派出数百游骑,为大军开路,不时有蒙古游骑踩上了官军布设的各种地雷,被炸身亡,不过黄台吉也发现了,古北口城当面,反而没有地雷,应该是官军自己也要出入。 黄台吉想都没想这么多,收拢部队,直冲古北口关城,吴惟忠在垛口一看,不由得笑道:“彼辈自取死路也!” 蒙古人还是老一套,远处用弓矢压制官军,然后部分人下马利用绳索甚至直接攀爬,蚁附登城,这也是蒙古人之前常用的手段,毕竟大部分的边墙并不是很高大,而且守边的官军缺乏斗志,不善短兵相接,一般来说,只要蒙古人能够登城,很快官军士气就会崩溃的。 没想到蒙古人刚刚走进距关城二百步的距离,前锋已经进入一百步了,蒙古人的中间突然发生爆炸,数以百计的渡水神机炮被引爆,上千蒙古人被炸死炸伤,更要命的是战马受惊了,蒙古人正在忙于控制战马,吴惟忠大声喝到:“佛郎机!” 明军炮兵的佛郎机炮从关城上不断打击蒙古人了,吴惟忠喝到:“把所有子铳全部打完!” 这次明军炮兵携带了十个子铳,吴惟忠直接命令将所有的子铳全部打光,三十门佛郎机就是三百个子铳,城上的硝烟散去,地下已经躺了一片的人马尸体。 黄台吉暴怒了,他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他在大明的九边纵横多年,不说攻必取,战必胜,至少是让大明官军吃尽了苦头的,没想到今天被官军所算计了,他现在很清楚,这伙官军是早有准备,根本不慌乱,甚至还埋设了地雷。 黄台吉大怒,指挥蒙古人继续冲击,他今天发誓要将守关的明军都杀掉,以洗雪耻辱。蒙古骑兵张弓搭箭,向着城头射击,明军也竖起大盾防箭,虽然还是有一些官军士卒被蒙古人的弓矢所伤,但是并没有影响官军的防御。 眼看蒙古人已经到了三十步的时候,吴惟忠这才吹响竹哨,一直不停,这是戚家军中齐射的信号,一千支火铳同时开火,又是三十步的极近距离,官军几乎是弹无虚发,不少蒙古人和战马都被射中,在地上痛苦的哀嚎。 第542章 关前喋血鏖兵急(六) 古北口点燃的烽燧很快传到了汪道昆处,汪道昆见北虏果真进犯古北口,反倒没有那么紧张了,古北口有重兵设防,马芳更是国朝名将,黄台吉那那么容易破口。 不过消息传到京师,就不是这个情况了,京师的文武百官和百姓都感到恐惧,嘉靖二十九年俺答给京师带来的恐惧还没有消散,眼下俺答正提兵在喜峰口和官军对峙,而古北口又告急,这让京师的百姓更加感到惶恐了。 嘉靖收到消息后立刻召集阁臣、六部七卿在西苑商量此事,可是令嘉靖无奈的是,无论是阁臣还是这些六部七卿的重臣们,无非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罢了,尤其是被嘉靖寄予厚望的兵部尚书许论,说白半天无非是整顿京营,调集援兵这些废话,眼下蒙古人都在古北口了,你跟朕说调集援兵? 能调集的援兵早就调集了,还能调发何处的援兵?难不成蒙古人还没有破关,嘉靖就下诏令天下勤王?你许论不要脸,嘉靖还还要呢! 嘉靖无奈的让其他臣子们回去,就留下内阁阁臣和黄锦、陆炳等人,嘉靖问道:“眼下蒙古人就在古北口外,诸卿有什么话说?” 严嵩说道:“陛下,老臣以为不是急,据汪道昆的奏报,入寇的蒙古人不过两万余,朝廷已经调发的援军就已超过两万,马芳九边宿将,对阵俺答都能得胜,臣以为官军料敌在先,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对于严嵩的这个判断,嘉靖还是很认可,毕竟是自己贴心的臣子,知道嘉靖现在最想听什么,徐阶也说道:“陛下,臣也以为不必过于忧虑,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了,自庚戌之变以来,朝廷拨付钱款,多次修缮边墙,有有马芳提重兵驻防,臣以为可以无忧也!” 嘉靖点点头说道:“诸卿所言,深合朕意,只是许论临事无谋,朕看不是本兵的好人选,内阁还有详加查察,找人替代。” 嘉靖已经看出来了,许论确实是老而昏聩了,兵部尚书必须得选择一个能臣,之前的杨博就很不错,只不过他现在要守制。 臣子们散去后,嘉靖对黄锦说道:“你去问问裕王,这次可是他一力主张用马芳的,眼下朝廷调发重兵,他觉得有几成胜算?” 黄锦赶紧来到裕王府,朱载坖本来也在和讲官们讨论战事,见黄锦到了,朱载坖赶紧把黄锦请到书房里去,黄锦向朱载坖转告了嘉靖的话。 朱载坖笑着说道:“黄公公,请转奏陛下,马芳必胜!官军必胜!” 连黄锦都被朱载坖的笃定吓了一跳,现在谁敢说官军遇到蒙古人一定必胜的?恐怕就是杨博也不敢这么说? 朱载坖对黄锦说道:“黄公公,此战,我军料敌在先,此天时胜也;据城靠山,此地利胜也;官军拥众三万,远胜于贼,此人和也;北虏兴不义之师,王师讨逆,此道义胜也;马芳老成宿将,远胜于贼,此将领胜也,故官军必胜,大明必胜!” 朱载坖还谈了一下现在要做的事情,有臣子建议京师戒严,朱载坖认为绝不可取,区区两万北虏,就吓得大明京师戒严,圣天子的脸面何在?朝廷的尊严何在?一旦宣布戒严,百姓岂不是更加惶恐,戒严万不可取,但是厂卫要严防白莲妖人趁机作乱,对于现在传播谣言的,要予以重惩。 黄锦将朱载坖的话转奏给了嘉靖,嘉靖听完了之后笑着说道:“他倒是对马芳很有信心嘛,看看他能不能帮朕把这个脸面找回来。” 庚戌之变确实是嘉靖心头的一个心结,他的堂兄虽然被各种诟病,可那会就算是小王子也没有打到京师附近来啊!对于朱载坖的其他建议,嘉靖命令厂卫执行。 潮河所,马芳见古北口的烽燧被点燃了,当即集结部队,准备开拔,援剿副总兵恭顺侯吴继爵等人都披甲上来,问道:“军门,咱们去驰援古北口吗?” 马芳点点头,对吴继爵说道:“侯爷,我们是骑兵,即便是上城也没什么大用,本军门之意,全军出潮河所,自密云后卫杀奔北虏之后,堵截北虏,将这伙北虏尽皆歼灭!” 吴继爵没想到马芳玩这么大,马芳看了他一眼,说道:“侯爷毕竟是贵人,要不然就在潮河所等候,到时候也少不了侯爷那份功劳的!” 吴继爵毕竟也是朝廷的勋臣,更是出镇多年的武将,当即说道:“马军门何以这么看不起本爵,本爵的爵位,是先祖百战得来的,本爵还丢不起这个人,马军门敢去,本爵敢随其后!” 马芳笑着说道:“好!本军门就和侯爷并肩作战!” 马芳当即安排下去,密云后卫的二百夜不收在前引路,随后是李成梁的两千骑和马芳的一千精骑,后面就是马芳和吴继爵所率的一万骑。大军随即从潮河所出发,直奔古北口,准备给黄台吉好好的来个千年杀! 古北口,楼大有、吴惟忠等人正在指挥官军抵御黄台吉的进攻,眼下黄台吉已经杀红了眼,他和大明交战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不把这古北口拿下来,给明狗一个教训,准备对得起死去的这么多部落勇士,他们都是黄台吉赖以维持地位的本钱啊! 不从大明掳掠到足够的人口和财物,这次他就亏大发了!无数的赌徒都是这么输的倾家荡产的。 吴惟忠高喊着:“灰瓶!投灰瓶!”官军士卒们将一个个陶罐砸下去,里面装的研磨成粉的生石灰,腾起的石灰粉末只要溅到眼睛或者伤口处,就会灼伤敌军,是守城的利器,大量的石灰使得蒙古人的攻势为之一顿。 吴惟忠这才令鸟铳手上前齐射,吴惟忠很谨慎的控制着鸟铳发射的频率,他很清楚,鸟铳一旦过热,很容易炸膛,而且对于耽搁目标的杀伤效率并不高,他都是将一千鸟铳手集中在一起,哪里的蒙古人最密集,就使用齐射给予他们重创,不过由于两家距离太近,蒙古人的弓矢也给了守城的官军极大的伤亡。 尤其是这三千人都是新兵,再加上原本的守关将士,也不过七千之众,蒙古人眼下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吴惟忠只能利用各种器械来消耗蒙古人,他很清楚,一旦进入肉搏的话,官军不一起是蒙古人的对手,他现在只能指望马芳的援兵尽快到了。 第543章 关前喋血鏖兵急(七) 黄台吉现在确实已经杀红眼了,他本以为这次会和嘉靖二十九年一样轻松破口,结果现在连古北口边墙的砖都没有摸到,已经损失了千余人,这些都是他部落中的精锐,黄台吉现在发誓要把古北拿下来,狠狠地羞辱大明。 楼大有、吴惟忠等人指挥官军利用各种守城器械反击蒙古人。无论是灰瓶、火砖,还是各种震天雷、火蒺藜,所有能用的守城器械都被官军利用起来,蒙古用弓矢标枪,官军也用弓弩、鸟铳还以颜色,现在双方都已经杀红眼了,谁还管什么伤亡,先把眼前的敌人干翻才是。 蒙古人凭借人数的优势还真就逐渐压制住城头官军的防御火力了,官军的伤亡也逐渐增大了,吴惟忠知道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双方都在憋最后一口气,蒙古人承受不起这么大的伤亡,现在黄台吉是已经上头了,不管伤亡也要攻城。 但是真的把他这波攻势给打下去,黄台吉是聪明人,他不可能不管不顾的再继续攻城了,他之前和密云当地的驻军了解过蒙古人了,蒙古人袭扰大明,一旦伤亡过大,他们不会坚持的,因为对于蒙古的部落领主来说,对他们威胁最大的不是大明,而是其他的蒙古领主,所以要在草原上生存下去的第一要义是保存实力。 黄台吉一样也是如此,所以吴惟忠必须把他打清醒了再说,吴惟忠问道:“火油和喷筒还有吗?佛郎机的子铳装填好了没?” 明军的炮兵在开战的第一时间就将所有的子铳打光了,一直在后面装填子铳中,佛郎机的子铳装填起来并不是很繁琐,吴惟忠命炮兵赶紧开炮,压制蒙古人,同时将所有的守城器械都拿了出来。 吴惟忠命令使用风尘炮,这也是一种主要用于守城的火器,是将竹篾为篓形,如西瓜。外用纸糊止留一大眼,将好石灰风化,又用人粪晒干,皂角研为细末,份量不等共为一处。将大锅烧红,炒要墨色为度,装入炮中,内放小炮一个, 仍封固其口,穿眼装上药线。 使用的时候,对敌遇顺风,将炮 一齐举火远抛,炮声一响风尘遍野,人马闭目难开,奋力追杀势如破竹,全胜之器。其实他的主要杀伤方式就是利用爆炸腾起的石灰粉尘来杀伤敌人,说实话杀伤力并不是很高,但是胜在便宜,所以兵部和工部愿意制造火器,也好贪污。 现在吴惟忠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下令将这些风尘炮点燃,投掷下去。不过蒙古人之前被官军用灰瓶袭击过了,用衣物把自己的面部蒙起来,风尘炮的作用就大为降低了。 吴惟忠将古北口内仅剩的火油瓶全部砸了下去,然后点火,古北口城下腾起烈火,吴惟忠海下令将官军剩余的火箭全部发射了,官军连群豹横奔箭都已经用尽了,剩下不多的是群鹰逐兔箭,一匣六十支箭,每匣重不过五七斤,亦以射虎毒药涂箭簇,令一兵负之,候敌至百步之外,忽然火齐发,即微伤亦未有不立毙者。 但是这种火箭为了减重,使用的是短矢,射程比较近,只有百步左右,不过现在官军和蒙古人距离很近,百步的距离足够了,吴惟忠下令官军将所有的火箭全部发射了,硝烟将整个古北口边墙笼罩起来,蒙古人终于承受不住损失,即便是黄台吉严令,但是蒙古人还是纷纷远离官军的射程外。 不少领主也苦劝黄台吉撤兵,他们已经在这里丢了太多的勇士了,即便是破口恐怕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古北口的烽燧已经传出去很久了,各处的官军恐怕都已经纷纷出发赶来增援古北口了,眼下蒙古人已经是大亏特亏了,现在就应该及时止损了,部落的勇士们损失太多,对于黄台吉和他麾下的领主们是没有好处的。 黄台吉恨恨的看了古北口一眼,这才下令撤军。苍凉的号角响起,蒙古人在落日下集结后退,沿着潮河后撤,黄台吉在马上,愤懑不已,没想到明狗现在还能守住古北口。 他只能带兵撤退,到草原上休养生息,总会找到明军守备松懈的时候到时候肯定会报今日之仇的。没想到黄台吉刚刚出三岔口,就遇到了自己的老朋友,马芳。 黄台吉不由得火起,自己破不了古北口,那是因为自己带的都是骑兵,明狗又修整了边墙,可是马芳带着一万多骑兵,就想留下自己,那岂不是开玩笑了? 但是他没有想起来一件事情,马芳当年带着三千骑,那敢打他的老爹俺答汗,现在麾下一万多骑,马芳不敢打他才是怪事。 黄台吉略一思考,随即率先发起突击,在他看来,自己的兵力还是远远超过马芳的,而且明军的骑兵在他看来是不如蒙古人的,要论骑兵,没人能超过他们蒙古人。 蒙古人开始发起冲锋后,马芳也只会明军冲击,打头的是李成梁所率的骑兵,马芳和吴继爵各自统帅自己的部署,开始缓缓加速,和蒙古草原不同,这里属于燕山余脉,不可能展开兵力,双方的接触面都受到限制,黄台吉的打算也很明显,直接冲垮明军,脱离战场而去。 现在黄台吉没有兴趣和马芳在这里纠缠,一旦被马芳拖住,万一边墙内的明军赶来支援,那不妙的就是他黄台吉了,突围而去对于蒙古骑兵来说问题还是不大的。 马芳的帅旗迎风飘扬,直指黄台吉,双方缓缓加速,到了相距两百丈时,官军和蒙古人都猛地加速,骑兵的马刺猛击马腹,战马吃痛狂奔而去。 双方的距离急速接近,双方的骑兵都向着对方射出箭雨,漫天的弓矢遮蔽了阳光,不少骑兵中箭跌落马下,不过也就这一箭的时间,官军和蒙古人已经短兵相接了。 战马的嘶鸣,骑兵的哀嚎,刀枪撞击的声音,响彻了天地,连古北口内都听见了交战的动静。 第544章 关前喋血鏖兵急(八) 刚刚一交战,黄台吉就发现不对了。李成梁所率的两千骑中,有五百女真人,他们都披重甲,乘骑的又是辽东骏马,手持狼牙棒等长兵,在李成梁的率领下,直取黄台吉,蒙古勇士的弓矢和弯刀对于这些身披重甲的骑兵来说只能说聊胜于无。 官军骑兵以这些女真人为箭头直接突入蒙古军中,直取黄台吉,官军现在不计伤亡,就只奔着黄台吉来的,这下黄台吉有些慌乱了,没想到马芳这次是有备而来。李成梁步距离黄台吉的大縤已经不足百步了,黄台吉的身前只有一千名汗帐勇士了。 这些汗帐勇士是俺答帐下的精锐,他们一是护卫大汗的金帐;二是战时在前为勇士,充当大汗亲自统率的作战部队;是蒙古骑兵中的精锐,装备也是最精良的,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投入这些汗帐勇士的。 蒙古人和官军已经杀到一团,双方都向着对方的帅旗奋力拼杀,无论是蒙古人还是官军士卒们都很清楚,要想尽快结束战斗,最好的办法就是干掉对方的统帅,使得对方溃散。 黄台吉此刻反倒镇定下来的,作为老于战事的统帅,他现在已经回过神来了,现在对于蒙古人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战胜大明官军,而是怎么脱身。 和官军在这里纠缠多一刻,他的危险就多一分。黄台吉在汗帐勇士的护卫下查看了一下战场,他敏锐的发现吴继爵所统帅的官军骑兵,人数虽多,但是战斗力反而是官军中最差的,战斗意志也远远不如马芳部和李成梁部。 这些勋臣的家兵家将,虽然各个武艺不凡,装备和战马也堪称精良,但是他们可没有死战到底的决心,他们在京师已经过上了远比一般百姓更好的生活,把命丢在这里,就有些划不来了。 黄台吉冷笑一声,随即带领着汗帐勇士直接冲向吴继爵部,蒙古骑兵们也纷纷跟随帅旗直冲吴继爵部,面对着蒙古骑兵中的精锐,这些勋臣府上的家兵纷纷调转马上把路让他,他们很清楚,蒙古人不过是想夺路而逃罢了,自己要是不让路,就得和蒙古人死磕。 他们可不是九边的穷丘八,犯不上在这里白白把命送了,尽管吴继爵拼命指挥自己的家兵,想要把缺口堵住,,但是大队的蒙古人仍然击溃了吴继爵部,脱身而去,不过这些家兵家将们,依靠弓箭,倒是也留下了不少蒙古人。 黄台吉脱身后,回头恨恨的看着马芳的帅旗,骂道:“本台吉他日必擒此贱奴!” 他说的是当年马芳在土默特部当奴隶的事情,马芳见黄台吉已经脱身,带着自己的汗帐勇士殿后,亲率自己的亲兵冲上前去,想要留住黄台吉,黄台吉冷笑一声,当即调转马头离开。 马芳见黄台吉准备逃走,取出自己的两石强弓,张弓搭箭,连射三矢,一箭直取黄台吉,被他躲过后,另外两箭将黄台吉身边的执旗勇士射倒,象征黄金家族的苍狼白鹿旗落地,被随后赶到的官军骑兵所缴获。 蒙古骑兵撤出战场后,马芳将黄台吉丢弃的旗帜高高扬起,官军士卒欢呼不已。 马芳赶紧吩咐派出精骑,向京师报捷,同时开始打扫战场,斩获首级,这可是正经的北虏首级,在大明军功中可是最值钱的,一颗北虏首级就值银十两,官军现在当然不会放过一颗首级了。 吴继爵这会有些羞愧的上前,请罪道:“军门,末将无能,致使黄台吉突围而去,请军门治罪!” 马芳赶紧将吴继爵扶起来说道:“侯爷说笑了,能重创北虏已经是侥天之幸了,将其全歼,恐怕官军现在还做不到。” 马芳很清楚,若是一万三千骑都是自己的马家军,今天他拼出老命也要将黄台吉留下来,但是吴继爵带的六千骑,都是勋臣的家兵家将,他们是不可能死战到底的,能够大败北虏,已经是庚戌之变以来官军的辉煌大胜了,尤其是官军还是用骑兵战胜北虏的,意义更是不凡。 所以马芳也不苛求什么,倒是李成梁,确实勇猛,大大出乎马芳的意料,李成梁当先破敌,甚至一度冲击到黄台吉的帅旗前,确实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勇将,马芳先派人通知古北口守军和汪道昆,准备大军进驻的营帐。随后派士卒去收拢逃散的战马,这些战马可都是好马,可以充实官军骑兵的。 第二天清晨,德胜门刚刚开启,马芳派回来报捷的亲兵就打马飞驰而过,一路高喊着:马总戎于古北口外大破北虏,缴获虏酋黄台吉帅旗!北虏逃遁!直奔五军都督府。 正在中军都督府值守的掌中军都督府事英国公张溶听说后。立刻带着报捷的亲兵赶赴西苑,这次马芳跳过汪道昆直接向京师报捷,倒是令张溶等人有些诧异了。不过现在也没功夫管此事,赶紧向嘉靖报捷才是真的。 黄锦在告知嘉靖后,嘉靖立刻传召阁臣和兵部尚书许论,同时将马芳缴获的旗帜取来。 西苑,无逸殿内,嘉靖看着在地面的苍狼白鹿旗,问道:“这就是黄台吉的帅旗?” 许论说道:“回陛下,应当是无误的,据传成吉思汗的孛儿只斤氏起源时,始祖名叫孛儿贴赤那(意为苍狼),他的妻子名叫豁埃马阑勒(意为白鹿),他们率领本部落的人迁到斡难河源头不儿罕山居住。方有现在的蒙古诸部,故而成吉思汗的子孙,以苍狼白鹿为旗,以示自己乃是黄金家族的传人,黄台吉自诩黄金血脉,当然也有苍狼白鹿旗。” 嘉靖展颜笑道:“彼辈岂不知我大明凛凛天威,不可轻犯乎?” 严嵩也赶紧说道:“陛下精诚所致,上天庇佑,官军方能大展神威,一战功成,老臣等谨为陛下贺!” 显然严嵩的马屁很的嘉靖的喜欢,嘉靖说道:“也是惟中辅弼之功也!” 一对君臣赶紧开始商业互吹。 第545章 告捷奏凯庙堂欢 嘉靖现在心情显然极好,虽然眼下详细的战报还没有到,但是嘉靖已经是非常开心了,和严嵩、徐阶等人商业互吹,一副君贤臣正的做派。 对于嘉靖这种半场开香槟的行为,许论有些无奈,毕竟蒙古人又不是中国男足,只要有十一个人就能答应,许论不得不提醒嘉靖和一众阁臣,现在喜峰口还有俺答所率领的蒙古大军呢,虽然欧阳安带着蓟镇主力在喜峰口和俺答对峙,暂时也不能掉以轻心。 俺答确实是现在大明君臣心头的一块巨石,不过现在蓟镇的主力在喜峰口,嘉靖只是命令欧阳必进和欧阳安加强喜峰口的防御,同时增调部分援军,命令张溶从京营中抽调五千精锐驰援喜峰口。 嘉靖看着地下的苍狼白鹿旗,对黄锦说道:“拿去给裕王,命他代朕告庙!” 黄锦赶紧去传旨,所谓告庙,就是因为国家发生了重大的事情,如新皇帝登极,出征与凯还,营建与修缮,建制与改制,藩王之国,册封, 奉安神主与祔庙,节庆与忌辰,禳灾与告谢而举行的祭祀仪式,就是向列祖列宗汇报此事,战胜敌人这样的大事,当然值得祭告太庙。 不过当朱载坖收到嘉靖的旨意时,多少有点觉得嘉靖是在半场开香槟。 而且向太庙奏凯,本来应该是亲告的内容,也就是皇帝亲自向先帝们汇报此事,按照朱重八制定的礼仪,奏凯告庙,则类于上帝,宜于太社。造于祖庙,戟于国门,犸于所征之地,及祭所过山川。师还则奏凯,献俘于庙社。 整个仪式是非常之复杂的,前期择日祭告天地,服戎车,乘戎车,备六军,以牲犊币帛作乐,行三献之礼造于太庙。还要拟定祭文等,仪式规格和祭祀天地是一致的,非常的繁琐复杂,朱载坖有理由相信,嘉靖是不愿意吃这个苦而选择遣朱载坖去告庙的。 因为祭告太庙首先要斋戒,太常寺于前期一日准备祭仪,于殿上设大成乐,列乐舞生于阶下,还要有献俘仪式等活动,嘉靖肯定不愿意去干这些事情。 朱载坖和黄锦聊了一会,现在整个京师都已经欢腾起来了,官军在古北口大胜北虏,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嘉靖都准备让礼部、并不商议封赏了,不过被严嵩等人先阻止了,毕竟详细的战报还没有来。而现在京师的百姓已经全然忘却了在喜峰口还有俺答的六万蒙古大军,认为官军获胜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是朱载坖显然没有这么自信,朱载坖现在在思考白莲教的这些妖人们在干什么呢?按说白莲妖人和俺答关系密切,而且白莲妖人在朝廷的禁断下并未停止活动,反而愈演愈烈,有的已经上升为武装叛乱的地步了,其信仰在民间更加广泛,其活动遍布全国各地的城镇、村落,可聚可散,由点及面,可以在一个地区爆发动乱,但经过镇压后,又在另一个地区生根发芽。 虽然现在厂卫在京畿严加打击白莲妖人,但是你要说白莲妖人因此就不敢活动,朱载坖打死都不信。他查阅过卷宗,嘉靖二十四年,白莲妖人就企图在大同勾结蒙古人作乱。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白莲教甚至拉一位代王府宗室下马,据卷宗显示,他们的计划是:只整备些段匹,着通事出边,勾引他来,不要野抢,三路进兵,一枝出天城阳和,一枝出左右卫,一枝出弘赐堡,直到大同城下,三更时分我们开了城门,里应外合,先扶小王子,坐了大同,遣兵直攻山西雁门关南,还有个真祖师王廷荣,神通广大,我去会他,就为关南内应,取了平阳扶立殿下为主,仍将胡兵调支,四散远去征讨,设谋将小王子用酒哄醉杀了,天下必然响应,都属殿下,抽胎换骨却不是好。 但是事情还没有发动,就被当时宣大总督翁万达给平息。当时白莲教在蒙古那边还没有内应,眼下赵全就在俺答身边,会没有动作?朱载坖是不相信的。 赵全很受俺答的信任,也经常引导俺答的蒙古军队袭扰大明,积极为他出谋划策,今年七月,赵全与李自馨、赵龙、王廷辅各又不合导引俺答等部落达贼六万余骑,执拿钩杆,由大同左右卫地方进入,直抵怀仁、应州、山阴、马邑一带,攻毁城堡及用言诱吓诈开大小村堡一百一十余处,杀掳男妇八千余名口,抢去马骡牛驱一万余匹头只,粮无计,烧毁房屋三千五百余间。 而自俺答袭扰蓟镇以来,白莲妖人无所作为,这可不像是他们的作为。尤其是白莲教主吕弼都亲自在京畿活动,现在却没有任何动静,这不太现实啊。 朱载坖于是问道:“黄公公,最近白莲妖人可有什么动静?” 黄锦摇摇头,现在厂卫的缇骑和番子在京畿巡视,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朱载坖还是不放心,要求黄锦代为转奏嘉靖,一定要加强对官军粮道的保护。蓟州镇的军事后勤补给一直是以京畿地区为主要供应源头,但是由于隘口较多且路途遥远,运输粮草所费费用甚至要比所运粮草还要多,尤其是现在,朝廷调发大军。 现在每月所需的军粮就已经高达六十万石,都仰赖通州调发,战事已经半月有余,各种守城的器械、军器、弹药、药材等都需要调发,前方的官军都需要征发民夫运粮,但是蓟镇的积储已经被消耗一空了,一旦这个时候官军的补给出现问题,那就会满盘皆输。 所以朱载坖还是建议提前调拨军粮,并且严加保护,以防白莲妖人趁机作乱。黄锦将朱载坖的建议转奏了嘉靖,嘉靖也非常重视,眼下官军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千万不能功亏一篑了,蒙古人在边墙外是耗不了多久了,只要欧阳安粮草器械充足,俺答恐怕很难找到机会破口。 第546章 虏酋计穷难破口 喜峰口,俺答正率领蒙古大军和大明官军对峙,前两天俺答让赵全和自己麾下两度攻城,但都以失败告终,所以现在俺答要求察哈尔部的打来孙领兵攻城,这一举动显然是极为无礼的,因为察哈尔部在蒙古诸部中的地位尊崇,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 蒙古察哈尔部居蒙古族四大部落之首,元朝中后期时号称蒙古中央万户,是蒙古大汗的直属部落,察哈尔部落也成为蒙古各部落的宗主部落,成了蒙古政权的代名词。 察哈尔的名称可是来源于成吉思汗,根据蒙古人幼子守灶的传统(即家族由最小儿子继承),成吉思汗生前把自己一部分家人和以“察哈尔”命名的怯薛中贴身仆人和卫士赐给幼子拖雷之妻,这部分人及其后裔在以后的700多年中成为黄金家族的军事护卫和行政管理者。 察哈尔成为蒙古大汗直属部落,如同成吉思汗直系后裔被后人尊奉为“黄金家族”一样,察哈尔部落也成为蒙古各部最尊贵的部落。打来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蒙古大汗,比之俺答的土默特蒙古,要尊贵的多。而现在俺答居然命令打来孙去攻城,无异于直接挑衅打来孙作为蒙古大汗权威。 俺答说白了就是借此机会树立自己的权威,同时打击察哈尔部的力量,所以俺答最近两日一直要求打来孙进攻喜峰口,打来孙最开始以他的部落长途跋涉,需要休整为由加以拒绝,但是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天,面对俺答的再次催促,打来孙也只能答应。 六万蒙古人再次站在喜峰口外,与官军对峙,打来孙对俺答说道:“大汗,敝部缺乏攻城所用器械,还望大汗支援一些。” 俺答只是笑笑,叫来赵全说道:“赵全,今日配合打来孙汗进攻喜峰口!” 赵全只得答应下来了,最近的赵全,日子十分不好过,本来之前赵全答应俺答的,白莲教会破坏官军的粮道,来配合俺答的,但是现在朝廷对于白莲教严加打击,吕弼也与赵全失去了联系,原本答应的袭击官军粮道自然是无从谈起了。 现在俺答兴师十万,每日消耗的粮草都是天文数字,虽然现在板升之中可以生产部分粮食,但是远远不足以补充俺答的消耗,赵全很清楚,俺答看重他是因为他对俺答有用,一旦赵全对于俺答没有什么用处了,大汗可是不养闲人的。 赵全赶紧去准备白莲教徒了,俺答笑着对打来孙说道:“大汗帐下的精锐,都是我蒙古的勇士,肯定能一战功成的。” 打来孙只是笑笑,俺答的心思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俺答想借大明的手来削弱察哈尔部,打来孙就借机让兀良哈三卫当炮灰,打来孙迁移到辽东后,收服了朵颜三卫,但是朵颜三卫一向就是墙头草,大明强大,他们就为大明守卫草原,蒙古强大,他们也就为蒙古充当向导,率先寇边。 打来孙并不信任他们,眼下正好把他们当炮灰使用,削弱他们的实力,以便打来孙控制辽东诸部。 见蒙古人又来了,欧阳安也指挥官军披甲登城,眼下他已经被补充了大量的器械和援兵,又有坚城依靠。欧阳安倒是想看看,俺答又有什么本事。 赵全的白莲教徒和朵颜三卫是今日攻城的主力,朵颜三卫由于与大明交往颇深,确实有一些攻城的办法,他们和白莲教一样,都善于使用钩竿,钩竿,如枪,两傍加曲刃,利用钩竿攀援上城,随后破城,是朵颜三卫常用的办法。 欧阳安看着这帮蒙古人,一见他们准备了大量的钩竿,就知道这是朵颜三卫。他们对于欧亚男来说可以算得上老熟人了,喜峰口外本就就是朵颜卫的牧地,按照当年成祖皇帝给朵颜三卫划分的牧地:自大宁前抵喜峰口,近宣府,曰朵颜;自锦(州)、义(州)、广宁(卫)至辽河,曰泰宁;自黄泥漥逾沈阳、铁岭至开原,曰福余。 欧阳安之前经常和朵颜卫打交道,双方还算和睦,但是自从打来孙东迁之后,朝廷和朵颜三卫的关系就急剧下降了。打来孙率领蒙古左翼察哈尔和喀尔喀两个万户东迁到朵颜地区驻牧,朵颜三卫再也不能首鼠两端了,只能老老实实沦为打来孙的部众。 这次打来孙想让朵颜三卫交投名状了,毕竟朵颜三卫理论上还是大明的藩属,这么公然寇边,无疑是对大明的严重挑衅,朵颜三卫再想和大明缓和关系,恐怕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 欧阳安久冷冷的看着蒙古人,看他们今天能够玩出什么花样来。 官军将各种守城器械搬运上来,同时为了防备蒙古人的钩竿,欧阳安还命令准备钩镰枪,以防备钩竿附城。 蒙古人还是老一套,远处就用弓箭压制官军,随后就准备用钩竿登城,官军随即还以颜色,利用佛郎机和各种火器、弓弩杀伤蒙古人,同时官军的火砖、灰瓶等守城的器械也纷纷投入使用,蒙古想要使用钩竿登城,也被官军用钩镰枪加以阻止了。 现在官军对于蒙古人的攻城,已经是游刃有余了,尤其是蒙古人的攻城手段比上次还简陋,而官军有得到了援兵和补给,欧阳必进最近从蓟镇的仓库中搜罗了大量的守城器械,支援喜峰口,虽然有部分的质量不怎么样,但是对于蒙古人来说一样是致命的。 打来孙河俺答就站在远处观战,两位蒙古大汗就死死的盯着喜峰口,其实俺答很清楚,现在蒙古人能够从喜峰口破口的可能性,已经是微乎其微了,他寄希望于黄台吉能够在古北口取得进展。 而打来孙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内心非常焦急,现在死的可都是他的部众,虽然死的是朵颜三卫,但是打来孙并不想把朵颜三卫削弱的过于厉害了,对自己的整体实力一样是不利的,但是他现在也不能明说,要等到大家都觉得察哈尔部已经尽力的时候,再提出撤兵才是正确的选择。 第547章 虏酋计穷难破口(二) 攻城的蒙古勇士每时每刻都在牺牲,打来孙的心头都在滴血,他几次想要开口,但是每次一抬头,迎面而上的就是俺答冷冽无情的表情,打来孙也是毫无办法。 正在打来孙思考怎么开口的时候,从后方突然来了一名汗帐勇士,在俺答的耳边耳语了几声,俺答竟然立刻调转马上离开了,根本不管眼下的战事,令一众蒙古领主面面相觑,正在攻城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令俺答如此失态,直接离开了? 见俺答带领自己的亲卫离开了,打来孙看着前方的战场,说道:“我察哈尔部的勇士们已经尽力了,明狗的边墙比之以往更加坚固,我们不能让勇士们白白的在此去死,退兵!” 打来孙本来就是名正言顺的蒙古大汗,况且朵颜三卫又是他的部众,俺答在时,还可以压制他,现在俺答自己都不知道处理什么急事去了,土默特的一众领主自然是无法阻止打来孙的,在打来孙的命令下,察哈尔部退兵。 欧阳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蒙古人怎么就这么匆匆的退兵了,本军门这里还有好多好东西没有拿出来招待你们呢,早知道就该上来一股脑都用了的。蒙古人来去如风,连自己同胞的尸体都顾不上了。 欧阳安见蒙古人是真的退却了,派人从城头下去,斩获首级,同时命令蓟镇的其他关隘加强戒备。 刚刚俺答已经收到黄台吉大败的消息,所以失态之下,也顾不得打来孙了,赶紧回到自己的大帐中,黄台吉的能力他还是清楚的,黄台吉也算是现在蒙古部落中的勇将了,以骁勇着称,士马雄冠诸部,被称为蒙古右翼五勇士之一。何况此行还带着两万蒙古精锐,居然被人击败了,俺答当然要去过问了。 俺答叫黄台吉详细的将事情的经过说一下,黄台吉就将此战的详细经过告知了俺答。 这下俺答就更加疑惑了,马芳本在大同镇担任总兵,后来明廷把他调至宣府镇担任总兵,虽然离古北口很近,但是以俺答对于大明的了解,镇守总兵一级的大将,绝不可能擅离汛地的,而且即便是明廷调动马芳来救援古北口,马芳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马芳早就率兵埋伏于古北口,就等黄台吉来了。而且还有一件事情可以佐证此事,就是马芳的兵力。马芳麾下有多少骑兵,俺答是很清楚的,最多不过四千之数,就算是从宣府镇再征调部分精骑,也不会超过七八千之数。 而黄台吉在古北口外遭遇的骑兵,据黄台吉说有一万五千之众,马芳决计是没有本事调动这么多骑兵的,肯定是明廷调集数镇的精锐,埋伏了黄台吉。 从喜峰口外撤回来的蒙古领主们也已经听说了黄台吉大败的事情了,黄台吉这次可以算是惨败了,损失了三千多蒙古精锐,对于蒙古人来说可以算得上大败了。 对于黄台吉的大败,一众蒙古领主心思各异,土默特的各个领主当然是极为愤怒了,黄台吉的这次大败损失的是土默特的精锐,但是对于察哈尔部的领主们,尤其是打来孙来说,那心中可以说有些窃喜的。 俺答把他这个最能打的儿子安排在察哈尔部的旁边,防范察哈尔部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土默特和察哈尔都在争取朵颜三卫,黄台吉的这次大败,是有利于打来孙发展自己的势力的。 但是眼下打来孙肯定不会把自己的心思表达出来,打来孙气愤的说道:“大汗,这是卑贱狡诈的明狗设计埋伏了黄台吉,肯定是有人出卖了我们黄金家族的猛士!大汗,要把这些叛徒抓出来处死!” 俺答也在思考此事,明狗怎么能这么精确的算到黄台吉行动的时间的?马芳虽然很熟悉蒙古人,但是俺答决不相信马芳有这个本事,之前明廷的兵部尚书杨博确实厉害,但是听说他死了老爹,回去丁忧了,俺答也怀疑自己内部有叛徒。 他问道:“那依大汗之见呢?” 打来孙就认为,肯定是赵全和他首先的白莲教徒中有明狗的奸细,偷袭古北口的事情,在蒙古都是绝密,除了能够进入俺答汗帐的大领主,就是赵全知道了,蒙古领主们是不可能泄露消息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赵全了。 打来孙不等俺答作出回应,就吩咐道:“把那条汉狗给本汗拉过来!” 赵全被人叫来汗帐的时候,有些一头雾水,不知道什么事情,没想到打来孙一脚把他踹倒,抄起马鞭劈头盖脸的就抽了起来,边抽边骂道:“赵全,你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大汗可怜你,将你收留,没想到你竟然敢背叛大汗!” 赵全赶紧想求俺答制止打来孙,他嚎叫着说道:“大汗,小人不敢背叛大汗啊!小人全家就命丧明狗之手,小人与明狗不共戴天啊!” 打来孙还准备继续抽他,被俺答制止了,俺答说道:“此事本汗会查清楚的,就不劳大汗了!” 打来孙这才恨恨的放下的鞭子,他本想借此机会把赵全弄死的,打来孙很清楚,俺答虽然在蒙古诸部中实力强横,但是更重要的是他手下的这帮汉人,赵全等人招徕汉人,为俺答效力,现在赵全有人口万众,周延数十里,马匹五万,牛三万头,谷二万斛。他们依附蒙人垦荒种地,从事各种工艺生产,有的干脆做了奸细。俺答从兵变叛逃的兵士中挑选狡黠狡诈之徒,装扮成僧人、乞丐,流徙诸边,甚至入京师之地侦察,刺探情报。 若是将赵全弄死,肯定会使得他手下的汉人离心,没想到俺答居然制止了自己。 俺答思索了一会,说道:“既然眼下无法破口,留在这里也是无益,各部落散去了!” 俺答率土默特部回到板升,打来孙也率察哈尔部回到辽东去了。 官军经过多次侦察之后,终于确定蒙古人已经撤走了,欧阳安、欧阳必进向朝廷报捷。 第548章 告捷奏凯庙堂欢(二) 北虏退却的消息传到京师,上至嘉靖,下至京师的百姓,自然是一片欢腾,唯一一个不怎么开心的人就是朱载坖了,因为此刻裕王殿下正在斋戒,准备到太庙祭告祖宗。 翰林院已经拟好的祭文,明天朱载坖照本宣科就行了,朱载坖本来正在熟悉祭文,免得明天念出了白字就好玩了,没想到礼部尚书王用宾夤夜前来,朱载坖有些好奇的说道:“大宗伯前来,可是有事?” 王用宾点点头,说道:“殿下,老臣今日来确实是有事,殿下可还记得前吏部尚书李默吗?” 朱载坖当然知道,李默之前被赵文华等人弹劾下狱,本来嘉靖令科道和三法司、礼部详议李默的罪名,但是之前由于北虏入寇,朝廷忙于应付北虏,没有来得及此事,眼下北虏撤走,当然就处理此事了。 本来诸位大臣们商议李默的罪名,王用宾认为李默只不过算是一时失言,认为李默是偏执自用,失大臣体,所引汉、唐事,非所宜言。这个罪名就比较轻了,失大臣体,重不过罢官,轻的话只不过罚俸而已,除了王用宾之外,大部分科道言官,左都御史周延、右都御史王忬都支持王用宾的建议。 但是何鳌等人不仅不同意,还上疏嘉靖,认为他们的党护李默,嘉靖将王用宾、周延、王忬及一众科道言官全部罚俸,并加以申斥,认为他们是党护李默。 朱载坖问道:“那现在何鳌等人拟的罪名为何?” 王用宾说道:“何鳌等人拟以子骂父,按律当绞。” 朱载坖不由得感叹,果然是老刑名了,一出手就是杀招,嘉靖是君父,李默阴阳怪气君父,那是大逆不道,判个绞刑算是便宜李默了,高,实在是高! 不过王用宾来找自己的目的是干什么?向嘉靖求情?朱载坖可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本事,嘉靖对于李默,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不满意了,这次发作,也不过是借赵文华的弹劾而发挥罢了,朱载坖的话未必管用,而且他的好学生陆炳都没办法的事情,何况朱载坖呢? 所以朱载坖只得打太极,说等到祭告太庙之后再想办法。 第二天,朱载坖身着皮弁服,往太庙祭告,其他的程序朱载坖都已经很熟悉了,直接到了宣读祭文的环节,朱载坖展开翰林院拟好的祭文,读道:予荷皇天眷命,海岳效灵;诸将用命,拨乱反正,兵偃民息,今三十又五年矣。戍守将臣不能宣布恩威,虐人肥己。致令诸夷困窘怨怒,合攻屯戍。扰我善良,予不得已,命将出师讨之。然山川险远,未能功成。 致令夷焰炽猖,复加侵扰。朕不得已,遣将出师,卫我良善。是用再命大军征讨,以除患安民。然诸将校各辞父母妻子,深入其地,历涉险危,冀神于造化之机,别加垂怜,再三祭告,以飨神祗。 今乃大军功成,各还家园,使兵不默武,诸夷早附。各归营垒,养老慈幼,是朕之所望也。神其鉴之。 是故遣皇三子裕王朱载坖告以神祗,祭以太牢,使天地祖宗神明知之,伏惟尚飨! 朱载坖完成了一系列的礼仪活动后,赶紧回到王府挺尸去,这种活,谁爱干谁干去,万寿帝君不是修玄吗?建议先斋戒半个月再说。 西苑,无逸殿,嘉靖和重臣们正在商量收尾的事情,随着俺答的退却,朝廷之前征调的入卫官军也要分批遣返,否则朝廷的压力太大。 当然最重要的是此战立下战功的各级官员的升赏问题。欧阳安在喜峰口与俺答主力相持,力保喜峰口不失,同时斩首六百,在现今的大明,已经算是极大的战功了。 当然斩首六百级与马芳在古北口外的战绩比起来就不够看了,吴惟忠等人在古北口斩首九百级,马芳在古北口外截击黄台吉,阵斩二千,还缴获了黄台吉的帅旗。斩获首级固然是大功一件,但是缴获帅旗更是奇功。 按大明制度,先登、陷阵、斩将和夺旗都是奇功,马芳统帅官军,不仅击溃了黄台吉部,更是缴获了黄台吉的帅旗,是当之无愧的首功,怎么赏赐马芳就成为现在大明君臣眼下的大问题了。 嘉靖问道:“马芳立下如此大功,应当怎么赏赐啊?” 马芳的升赏确实是个问题,马芳现在已经是左都督,太子少保,宣府镇总兵官、援剿总兵了,从官品来说,已经是位极人臣了,再加官的话,就只有三公、三孤和左右柱国等官衔了,不过这些都是虚职,没什么实际意义,如果加马芳这些官职的话,和马芳立下的功劳似乎有些不相匹配。 严嵩建议道:“陛下,马芳长子马栋,次子马林,还有其妻师氏,都可以加恩的。” 对于功臣,加恩其妻子父母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嘉靖思考了一会,说道:“惟中所言,确实是个办法,就加恩马芳之妻一品诰命,追赠三代,长子马栋给指挥佥事世职,授指挥使,次子马林,给锦衣千户世职,授指挥同知。” 但是面对马芳立下的如此大功,仅仅升赏他的父母妻儿肯定是说不过去的。 嘉靖问道:“要不然封爵?” 武将功大的话,那就只能封爵了,但是严嵩、徐阶等人的坚决反对给马芳封爵,理由也很简单,他们认为马芳正是当打之年,未来还会立功的,现在就早早封爵了,以后还怎么封赏? 封无可封,只有赐死了,所以为了保全马芳,不能给他封爵,最终嘉靖和诸位重臣们商量之后,决定加马芳少保兼太子太保,佩镇朔将军印,赐天子剑,升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赐麒麟服及内府甲胄骏马,赏银五千两。 可以说马芳现在在武将中,除了没有封爵之外,除了陆炳之外,已经是无人可以比拟了,而且马芳年纪不大,未来立功的机会还多,封爵现在看来不成问题。 第549章 告捷奏凯庙堂欢(三) 讨论完了马芳的封赏,其他人的封赏就相对好解决了,自欧阳必进以下,按照所立功劳的大小直接给予封赏就是的。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就是斩首三千多级,就按一颗首级十两银子来算,也是三万多两银子,还有其他各项升赏,边墙的修筑,各种军器的补充,再加上士卒的赏赐,军饷军粮的支出,太仓着实是有些捉襟见肘了,所以户部尚书方钝请求嘉靖开内帑,接济国库。 对于方钝的请求,嘉靖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令方钝将账目算清楚之后,再具折上奏。 嘉靖随即只留下阁臣和兵部尚书许论,令其他的诸位臣子们回去。嘉靖和四位重臣们商量的是辽东镇总兵的人选,之前辽东总兵在俺答的袭扰中阵亡,当时由于战事,没有来得及任命新的辽东镇总兵官,只是令副将暂署辽东总兵,眼下战事结束,当然要另择一员大将镇守辽东了。 严嵩说道:“陛下,辽东乃是京师左臂,宜慎择大将镇守。” 对于严嵩的话,嘉靖深以为然,辽东镇下辖有二十五卫,不但有防备北虏的边墙,还要防备从海上来的倭寇,有广宁中左屯卫城,广宁右屯卫城,宁远卫城,铁岭卫城,沈阳卫城,海州卫城,盖州卫城,复州卫城,金州卫城等九座。卫下计有一百二十七所,所下设堡城一百零七座,水陆防线一千三百里,是九边中防区最大的。 辽东镇总兵确实要择一员大将防守,嘉靖拿起马芳的奏疏说道:“马芳称此战吴继爵和李成梁都表现上佳,朕看可以从他们二人择一员镇守辽东。” 几位重臣都点头表示同意,眼下的事情就是他们二人种选择谁了。 其实不说也知道,他们两人各自的优点缺点都很明显,吴继爵出身勋臣世家,多次出镇,算是勋臣中经验丰富的,而且他是蒙古人,如果他出镇辽东,也便于招降蒙古人,吴继爵的缺点是过于老成,虽然稳妥,但是和大多数勋臣一样,他也有勋臣的各种毛病,同时他不熟悉辽东,这也是缺点之一。 李成梁出身辽东,对于当地十分熟悉,而且从马芳的奏疏中可以看出来,李成梁作战勇猛,善于指挥骑兵,而且从他能够招募五百女真人的事情上看,李家和女真人的关系匪浅,他出任辽东总兵,能够很好的团结女真人对付蒙古人。但是李成梁的劣势也很明显,他的资历实在是太浅,以他为将恐怕不能让人服众。 而且在座的各位都很清楚,李成梁是裕王的人,这就更让诸位大臣们不敢轻易举荐于他,否则被嘉靖记恨上就不妙了,大家都是老狐狸,都认为此事应当圣裁,嘉靖也没有说什么,让诸位臣子们回去后,叫来黄锦,吩咐他去裕王府。 最近朱载坖很开心,李妃终于怀上了,经李时珍诊断确实是有身孕,朱载坖正准备上奏嘉靖,将此事告知嘉靖,找老爹要点钱花花呢。 黄锦就来了,将辽东镇总兵出缺的事情告知了朱载坖,黄锦告诉朱载坖,眼下吴继爵和李成梁两人都可以担任辽东镇总兵,嘉靖的意思朱载坖这次立了大功,明里不要赏他暗里赏他点什么,嘉靖的意思是这个辽东镇总兵朱载坖可以决定。 朱载坖听到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老登是不是在给他挖坑,一镇总兵,可以算的上武将的巅峰了,嘉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交给自己,何况还是在明知道李成梁是自己举荐的人这样的情况下。 朱载坖觉得老登肯定是准备坑人了,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好心,对于权力,嘉靖一向还是看得很紧的,尤其是兵权,怎么可能放心大胆的将一镇总兵交由朱载坖来决断,况且是辽东这样的紧邻京师的大镇,朱载坖提起万分小心,这很可能是嘉靖的试探。 朱载坖赶紧说道:“黄公公,生杀予夺,乃人主之权也,臣下何敢置喙?此非所敢言也!” 面对朱载坖的推辞,黄锦笑着说道:“殿下,陛下有令,这辽东镇总兵,就由殿下决断,殿下请勿推辞。” 朱载坖开始紧张的思考起来了,看起来朱载坖举荐李成梁是必然的,但是朱载坖经过思考之后,还是选择了吴继爵,这让黄锦有些诧异,他是很清楚李成梁和朱载坖的关系的,在他看来,李成梁这次立下大功,虽然资历上稍显不足,但是担任一镇总兵也不是不行,何况他还有熟悉辽东镇这个巨大的优势,举荐他出镇辽东,并不算特别过分的事情。 黄锦再三确定,朱载坖还是坚持认为应当由吴继爵担任辽东镇总兵官。 朱载坖的想法很简单,首先在嘉靖心目中,李成梁是决计没有吴继爵受信任的,吴继爵是国朝勋臣,世受国恩,不管是对大明还是对嘉靖本人,吴继爵肯定是更加值得信任的。 而从朱载坖本人来说,他也不愿意放李成梁去辽东,朱载坖视李成梁为马芳之后能够统帅大明骑兵的人选,日后是准备加以大用的,可是李成梁和女真人的关系始终是朱载坖心头的一个心结,所以朱载坖不愿意李成梁多和女真人接触,同时在天津朱载坖也必须要派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吴惟忠毕竟级别还太低了,所有朱载坖希望李成梁继续留在蓟镇。 黄锦将朱载坖的决断回奏嘉靖后,嘉靖笑笑说道:“裕王倒是个懂事的,既然他这么知情识趣,朕也不好太过分,传旨,以恭顺侯吴继爵加左军都督府右都督,充辽东镇总兵官,挂平辽前锋将军印,李成梁升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充蓟镇副总兵,仍驻天津,吴惟忠升天津分守参将,所辖步卒为蓟镇西协游兵营,准募兵六千。” 嘉靖确实是在试探朱载坖,而且试探的结果很满意,所以嘉靖对于朱载坖在天津的部署反而加以放松了。 第550章 告捷奏凯庙堂欢(四) 和朱载坖猜测的一样,嘉靖确实是在试探朱载坖,嘉靖就是拿一镇总兵的位置试探朱载坖的。 如果朱载坖真的选择举荐李成梁为辽东镇总兵,嘉靖虽然也会兑现诺言让李成梁上任,但是朱载坖在天津的一应部署肯定都会被嘉靖取消,嘉靖不可能放任朱载坖同时在辽东和天津有亲近臣子握兵的。 尤其还是总兵一级的高官,嘉靖怎么可能放心朱载坖的人去担任。一镇总兵,不仅是地位尊崇,更重要的是权力极重,虽然副将、参将说是和总兵官大小相制,内外相维,但是实际上总兵权力极重,参将、副将虽然分守各地,但是还是要听从总兵的命令。 而且辽东总兵与女真、蒙古、朝鲜都有接触,容易和外夷勾结,这是其一。 总兵官比之副将等,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豢养大量精锐家丁,总兵官的正兵,一般在三到五千左右,可以视为总兵的家丁,直接听从总兵的命令,是一股绝对不可忽视的力量,嘉靖不可能放任李成梁到辽东去壮大实力。到时候山海关外有李成梁,天津还有吴惟忠等,紫禁城的北门是神武门不是玄武门,这是其二。 而且辽东辽东地位特殊,大明的九边重镇中,蓟镇有蓟辽总督坐镇,宣府、大同、山西等镇有宣大总督和山西巡抚坐镇,宁夏、延绥、甘肃、固原有三边总制、甘肃巡抚坐镇节制,惟有辽东,蓟辽总督虽然负责管理辽东镇,但是蓟辽总督的重点更多是在蓟镇而非辽东,而辽东巡抚又不常设,总兵官俨然是辽镇最大的官员,权柄之重,又比之其他各镇总兵强的太多了。 所以嘉靖不可能放李成梁这个裕王党去辽东的,而朱载坖也很清楚嘉靖的意思,顺水推舟举荐了吴继爵担任辽东镇总兵,而作为补偿,嘉靖在天津放松了对朱载坖的限制,升李成梁为蓟镇副将,协守蓟镇东协,吴惟忠为分守参将,将河间等府的防务彻底控制在朱载坖手中,朱载坖能够直接掌握的军队数量也比之前增加了。 父子二人算是达成了默契。同时李妃怀孕的消息也令嘉靖极为高兴,裕王作为储君,有后嗣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极为利好的消息,裕王若是这次诞育皇孙,就意味着大明三代稳固,这对于稳定朝堂也是极有好处的,嘉靖下令特赐裕王妃如意,遣驸马都尉李和告庙,祈求祖先保佑。 在吏部、兵部、户部的商议上,终于拟定好了参战将士的封赏事宜,除了各级官员的升迁之外,犒赏三军共需用银十三万两,户部尚书方钝上疏嘉靖,要求嘉靖从内帑开支这十三万两。 方钝的上疏倒不是空穴来风,一般来说,犒赏三军都是从内承运库开支,因为本质上来说,官军士卒们都是给你朱老板打工的,奖金当然该你朱老板出了。 但是嘉靖觉得有些不对了,此战之前,嘉靖就已经从内承运库调拨了近五十万两白银以资军用,太仓主要是调发军粮和军械,现在犒赏三军,也应该是太仓出出血了,但是方钝以现在太仓乏银,加以拒绝。 方钝上疏奏称:外库见在银十四万,奏给诸边者计十九万有奇。因贮积未之发也! 言下之意就是太仓现在是欠了一屁股债,太仓存银仅十四万两,但是应当拨给九边的就有十九万两,还欠五万两呢,反正就是太仓没银子了。 嘉靖也不惯着方钝,当即御批道:太仓财源也,今所积不够常发之用,何备之焉?钦取者亦不知备否?着该部尚书据实回奏以报! 方钝也当即回奏嘉靖,称:外库见在之银其十万两者,即备钦取数也。十万之外仅余四万,待有续入者,当悉以供边。盖由迩来东南苦倭患,岁入仅半常数,而京边诸费日益浩繁。是故随入随出,常发不能给耳。请旨京边诸费俱至急不可缺者,其移文各省抚按官督征逋赋,毋有所误。备取银贮之,候旨取用。 嘉靖没方钝整的是没脾气了,要不是找不到人当这个大司农,嘉靖早就把方钝给换了,嘉靖要太仓承担一部分犒赏的费用,没想到方钝一顿太极拳,又打到逋赋上来了。嘉靖之前就派朱载坖去过东南,这个逋赋问题已经得到缓解了,今年也确实是如方钝所言,由于东南的倭寇,影响了太仓的岁入。 嘉靖放下方钝的奏疏,不由得开始思考起来了,自己的内承运库倒不是说没有这笔钱财,之前王直给嘉靖的进贡,足够发十次赏赐的,但是嘉靖觉得不能这么惯着户部,要不然以后没钱就朝内承运库伸手,那还得了? 在嘉靖看来,内承运库主要是用于自己享受的,国用就应该找太仓去,自己这次开了内帑,以后事事都要求开内帑,这还得了?自己修玄还要指望着内承运库的银子呢。 嘉靖问道:“黄伴,你怎么看这事?” 黄锦知道,太仓是确实没银子了,而且大战之后,还是要速发犒赏的,否则军心不安,闹饷起来可不是小事。黄锦对嘉靖说道:“陛下,以老奴之意,是否可以银钱折半?” 黄锦的意思是这次犒赏以白银和铜钱各半发给,嘉靖朝是大明为数不多的坚持铸造铜钱的时期,虽然铸造的数量不是很多,每年三到四万贯,但是一大部分都被贮藏于内承运库,用以赏赐,现在仍由四十万贯的铜钱在库,而朱载坖在天津也开始铸钱了,虽然现在每月不过数千贯,但是随着工人的增加,铸钱的数量也会增加的。 发给铜钱也不是不可以,嘉靖思考了一会说道:“那就这十三万两发三万银,十万贯钱给诸军。”嘉靖这就有点不讲武德了,朝廷虽然官方价格是一两白银折钱一贯,但是实际上一两白银可换钱1400文,嘉靖这是对官军的赏赐打了折扣,不过好歹也把此事解决了,嘉靖随即批转户部。 第551章 天官波澜举朝知 随着赏赐官军的事情告一段落,朝廷也逐渐回归了正轨,而李默案也成为了现下朝廷最关心的事情,李默的命运无疑成为了各方关注的焦点。 按照赵文华的弹劾,李默在考题中出了汉武、唐宪以英睿兴盛业,晚节用匪人而败之语,真实用意是讽刺嘉靖因用人不当而必败,也即,既语侵了嘉靖,也将受宠信的严嵩囊括在内。无疑是极为严重的指控。 而王用宾之前的判词是:偏执自用,失大臣体;所引汉、唐事,非所宜言。但是王用宾的判词被嘉靖否决,甚至对王用宾等人加以惩处,可见嘉靖对于李默是极为恼怒的,要想轻轻放过李默,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所以刑部尚书何鳌鉴于此,引“子骂父律”比附,判李默绞刑。这下满朝哗然,对于一位朝廷重臣的判决,竟然使用比附这样的方式,确实有些不太合适,大批言官纷纷上疏,指责何鳌胡乱比附,肆意诬陷。 面对言官们的弹劾,何鳌也不甘示弱,他不仅自己上疏自辩,一众严党干将也纷纷上疏为何鳌帮腔,认为何鳌比附定罪,并无不当。 大理寺卿万寀就上疏称:刑部引律比附,在《大明律》中确有依据,即《名例律》的“断罪无正条”。其文为:“凡律令该载不尽事理,若断罪而无正条者,引律比附,应加应减,定拟罪名,转达刑部议定奏闻。若辄断决,致罪有出人者,以故失论。” 说白了,这就是大明律中的一条兜底条款,对于大明律中没有记载的罪名,应当怎么处置呢?大明律规定应当在大明律中寻找相似的条款,援引该条款予以定罪量刑。在李默案中,何鳌就是引用大明律中子骂父律,进行比附,判决李默绞刑的。 万寀作为三法司之一的大理寺长官,出面为何鳌解释,份量不可谓不重,但是很快,同为三法司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就上疏批驳万寀和何鳌的说法,周延认为:照《大明律》的律文,使用比附律需要极为慎重,拟罪后要送刑部议定奏闻,擅自决断导致误判者,则会以故失受处罚。 而现在刑部自己就进行了比附,也无人监督,这事肯定说不过去。在周延的带动下,右都御史王忬等人也纷纷上疏,认为何鳌的判决不公。王忬甚至上疏称:何鳌多偏执己见,以出入人罪,宜详审情犯,务使适中。 直接对何鳌进行人身攻击了,王忬还认为何鳌和李默有私仇,何鳌是在挟私报复,根据王忬的调查,四年前,李默在吏部尚书任上因会推辽东巡抚,推举了布政使张臬和谢存儒,得罪了严嵩,被夺职为民。但次年便被嘉靖诏复原职。当吏部尚书员缺,廷臣会推了三人:都察院左都御史屠侨、刑部尚书何鳌和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周延。 嘉靖特旨用李默为吏部尚书,而何鳌一直是刑部尚书,所以王忬认为何鳌所拟的判词是故意报复,王忬充分发挥了自己文豪的水平,在奏疏中大发感慨道:何鳌为廷尉,蔑视《大明律》,默坐子骂父律。我祖律果如是乎?即张汤、周兴、索元礼、来俊臣,不若是惨矣! 这下轮到嘉靖震怒了,前有李默阴阳怪气,在策论题目中含沙射影,你王忬现在也来是?何鳌是张汤、周兴、索元礼、来俊臣之辈?那朕是什么?是武则天吗? 对于这种人,嘉靖从不惯着,当即下旨将王忬下诏狱拷问。这下朝廷更加热闹了,一个吏部尚书,一个右都御史,现在都下狱了,就是左顺门之变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厉害过。 朱载坖和诸位讲官们也在商量此事,现在事情是愈演愈烈了,随着王忬的下狱,何鳌也上疏请求致仕,他以自己老迈,无法供职,请求嘉靖将自己罢官,嘉靖下诏不允,让何鳌供职如故。 朱载坖说道:“眼下朝廷可算是热闹了,若是如何鳌之拟,李默此次恐怕难以脱生了。” 一众讲官也是默然,高拱说道:“陛下御臣下以法,主上蔑视臣工,动出中旨定狱,罗织渐密,告讦繁兴。外戚张延龄则坐谋叛,都御史胡缵宗则坐诽谤,皆文武尊亲,拷掠濒死。当大礼之议,倒也罢了。眼下承平之时,以致谏臣杨允绳等,死于市;马从谦、杨最等几二十人,死于杖。而至丁汝夔之狱,则署刑部侍郎彭黯、左都御史屠侨、大理卿沈良才,俱棰楚阙廷,仍降俸官事,待之如奴隶。无复优礼大臣之体,盖用颜颐寿等例也。” 李春芳赶紧说道:“高学士,慎言!” 朱载坖倒是没有那么紧张,说道:“此处倒也没有外人,李学士不必如此紧张。” 讲官们都觉得嘉靖这次的反应有些过度,虽然李默有性褊浅,用爱憎为轩轾,颇私乡旧,以恩威自归等一系列缺陷,但是在吏部尚书任上还算处事公允,出这个策问题目,恐怕并不是什么有意为之,而是无心之言,何鳌所拟的判词,确实是过于重了。 而且对于刑部比附定罪,讲官们也确实是有些意见了,张居正就任务,比附定罪,听断苟且而鞠问不明,议拟迎合而比附不当,任意妄为出入,何鳌说是比附定罪,实际上不过是屈从于嘉靖的意思罢了。 其实这点不光是讲官们,朱载坖也很清楚,李默案确实是赵文华等人构陷的。但是李默也不是毫无根底的,他的好学生可是陆炳,堂堂的锦衣卫都堂,怎么会不营救自己的老师呢。 朱载坖便问道:“陆少保呢?李时言下狱,陆少保怎么毫无动静?” 朱载坖好奇的是陆炳的反应,毕竟是自己的恩师,而且陆炳和李默的关系一向很好,这次李默起复,还是陆炳在嘉靖面前推荐的额,眼下李默下狱,陆炳怎么可能毫无动静呢?所以朱载坖好奇的是陆炳的反应。 第552章 天官波澜举朝知(二) 讲官们也在密切的关注着此事。李默下狱后,陆炳第一时间就在想办法营救李默,但是李默关押在刑部天牢之中,而不是陆炳管理的锦衣卫诏狱,这使得陆炳也没有办法干预此事。 陆炳很清楚,嘉靖之所以没有将李默下诏狱,正是考虑到陆炳和李默的关系,在李默下狱后,陆炳多次求见严嵩、严世蕃父子,但是均被拒绝,可见严嵩父子必欲置李默于死地的决心。 当然,李春芳等人也认为,这是严嵩害怕被嘉靖猜疑的自保手段,但是随着王忬的下狱,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了,王忬下狱后,王世贞当即辞官,赶赴京师,与弟弟王世懋一起营救父亲,他们求助的对象是内阁次辅徐阶和左都御史周延。 但是徐阶现在也不敢去劝谏盛怒之下的嘉靖,只是安抚王世贞兄弟,等到嘉靖冷静下来之后,徐阶会上疏嘉靖的。其实对于王忬的下狱,李春芳曾经有过预言,李春芳就认为,王忬出事是迟早,他对朱载坖说道:“殿下,王忬自以受陛下特知,不复媚事上左右,又不复修礼用事嵩父子,致有今日之祸。” 对于李春芳的判断,朱载坖也是认同的,王忬乃是嘉靖一手提拔起来的臣子,嘉靖对他可是不薄,嘉靖雅器其才,眷注特重,多次特旨提拔,委以重任,甚至在他多次失机之后,嘉靖仍然对他加以优容,王忬嘉靖二十年进士,十五年就官拜督抚,秩进总宪,成为娄东首屈一指的显官。 徐阶就曾经说过:“王忬始被特简,其言于上无弗从,其于战功有所指,拟无不副,即古明良之会无以加。” 嘉靖自认对王忬可谓是山高海厚之恩了,但是王忬这次的上疏显然被嘉靖视为背叛了,所以嘉靖才如此重惩于他。作为王忬的同科,高拱对王忬这件事情的评价就是四个字,咎由自取。 高拱说道:“王忬方拮据危疆,不思自谨戢,辄以浮名谑语流传诗酒间,致钟家祸。少年弄翰墨之过至是极矣。” 朱载坖对此只是笑笑,王忬这事情,确实是咎由自取,他们父子都以才名动天下,所以喜好舞文弄墨,上疏言事,进而得罪嘉靖,也是正常。 对于眼下的事情,讲官们的建议就是不要介入,此事和朱载坖没有任何关系,朱载坖最好不要介入,免得弄巧成拙。朱载坖也觉得先暂时观望一下,不要急于做决定。 西苑,无逸殿,嘉靖正在单独召见徐阶,这倒是一件少有的事情,一般来说,嘉靖遇到重大的事情,都会先和严嵩商量之后,在召集阁臣或者是重臣商量,这次却一反常态,首先召见徐阶,别说严嵩,就是徐阶本人都是一头雾水。 无逸殿内,徐阶行礼之后,嘉靖直接问道:“徐阁老对最近的事情怎么看?” 虽然嘉靖并没有说是什么事情,但是徐阶很清楚,嘉靖说的就是最近的两件大案。徐阶自己也开始紧张的思考着怎么回答嘉靖的了,见徐阶不说话,嘉靖笑笑,温言说道:“徐阁老不必有所顾忌,此处就我们君臣二人。” 徐阶思索了半天,说道:“陛下,臣以为比附援引,还是有些不妥的。” 嘉靖问道:“徐阁老详细说说。” 徐阶于是向嘉靖阐述了一下自己的观点,对于这两件事情,徐阶避而不谈,但是对于刑部的比附援引,徐阶还是能说说的。比附律的使用会造成判案失当问题,早已引起了律学家和司法官员的注意,并刻意纠正。在朝廷上可见的相关议论,集中在成化年间。 成化元年,宪宗就专门下诏:法官自后断罪,悉依《大明律》,并奏准见行事例。敢有再称《会定律条》,比拟出入人罪者,以故出人人罪论,禁止使用比附援引。 徐阶说道:“陛下,比附援引,前代所禁,陛下何辜兴之?” 徐阶认为,援引比附律,往往意味着用加重处罚以迎合上官甚至皇帝,随之而来的便可能是冤枉者无法伸理,祖宗法度得不到遵行,皇帝爱民之心臣民不能体恤,甚至有伤天地之和,所以徐阶坚决不同意所谓的比附援引。 徐阶很清楚,嘉靖之所以对李默、王忬如此敏感,其实还是大礼议后遗症,嘉靖在即位之初,要求给自己父亲一个名分的时候,几乎被满朝臣子所反对,能够支持他的,不过张璁、桂萼等寥寥数人而已,他在与反对派朝臣的对立中,明显不占主导,于是面对利用祖制和礼法来施压的朝臣,只能动用武力手段廷杖。待正面冲突解决,嘉靖七年便颁布《明伦大典》,从舆论宣传和理论角度明确了反对议定大礼诸臣的罪过所在。 嘉靖对于朝臣,始终是一种不信任的态度,认为他们始终是不忠诚于自己的,时刻准备着违逆自己的意思。而且对于朝臣,嘉靖也用惯了这种刑罚的手段,夏言、曾铣,一个是首辅之尊,一个是边关重臣,嘉靖加以诛戮,根本不加考虑,所以徐阶很清楚,严嵩固然是在利用嘉靖排除异己,但是严嵩并没有办法左右嘉靖。 徐阶接着说道:“陛下,而今正是官军大胜之际。陛下威名,天下皆知,何妨宽宥一二,以彰陛下仁慈。李默非杨升庵,王忬非夏贵溪,于陛下而言,无异于草芥蝼蚁一般,圣心一动,彼辈便得生矣!陛下御极以来,厉行法度,群臣皆知,陛下天威,何人敢犯?然陛下一念之仁,可收百官之心,臣非为李默、王忬计尔,特为陛下谋也!” 面对徐阶的劝谏,嘉靖并没有立刻做出回应,而是对徐阶说道:“徐阁老先回去,容朕思量一二。” 随后嘉靖在无逸殿思考了半晌,叫来黄锦,吩咐道:“叫陆少保来!” 黄锦赶紧去传旨,得知嘉靖传召,陆炳欣喜若狂,最近陆炳在想各种办法营救自己的老师,但是都以失败告终,嘉靖也不召见自己,使得陆炳更加惴惴不安,眼下嘉靖召见,陆炳也想探探嘉靖的口风。 第553章 天官波澜举朝知(三) 陆炳到了无逸殿后,嘉靖直接问道:“文孚你觉得李默出这个策问题目是不是有意的?” 陆炳当即说道:“陛下,臣以为李默绝无此心。其人疏阔,偶有不谨之语,绝非出于本心。”陆炳赶紧为李默辩护,并且举出了例子说明李默的个性。 当年李默被任命为武会试同考官,试毕,赴兵部宴。兵部尚书王宪态度傲慢, 轻视僚属,不以宾礼相待。李默对此不满,当面指责王宪不明礼节,为此遭到弹劾,被贬为宁国府同知,后调任浙江左布政使。陆炳认为李默一向如此,说李默是含沙射影,有意诋毁嘉靖,陆炳认为不太现实。 至于王忬,他一向如此,嘉靖倒是很了解他,但是王忬这次干的事情嘉靖却是不能容忍他了,嘉靖肯定是要重处王忬的。 听了陆炳的话,嘉靖没有说什么,只是让陆炳回去,自己需要仔细思考一下。 陆炳走后,嘉靖仔细思考着徐阶和陆炳的话,李默是不是真的含沙射影,其实嘉靖很清楚,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嘉靖要是连这个都搞不明白的话,还当什么皇帝,但是是不是要对李默、王忬两人网开一面,那就是嘉靖要思考的问题了。 嘉靖在议定大礼事件中对反对派的政治清洗及一系列配合其掌控话语权的政治宣传,都起到了树立皇帝在控制礼法与朝臣上的威信的作用。待皇帝的绝对权威树立,朝臣的政治空间紧缩之后,国家律法受皇权掌控的程度就越高,现在的法司官员,绝不敢违逆嘉靖的意思。 嘉靖现在权威可以说是无上的了。要说嘉靖借此树立什么权威,大可不必,更多的是对朝臣天然的警惕罢了。但是徐阶、陆炳两人的话对嘉靖还是有些触动的。 尤其是徐阶,嘉靖听懂的徐阶的潜台词,徐阶认为,经过这么多年嘉靖对于臣子们的打击甚至于杀戮,臣子们对于嘉靖表面上确实是臣服了,但是现在朝廷内外存在着一种悲观失望的氛围,而这不可能是个人的力量所能扭转、改善甚至置身于外的。 当皇权有力量将国家的律和礼纳入到不合祖制的、非正常发展的轨道上,并与士大夫的整体互相对立时,君臣之间的分力而非合力就渐趋成为了时代的整体风貌,传统儒者致君泽民的要求便无法实现了,嘉靖是不信任臣子们,但是嘉靖很清楚,自己一个人是无法治理国家的。 之前嘉靖之所以对臣子们采取严厉打击的态度,是因为他对于朱载坖很不满意,虽然他是长子,但是之前的朱载坖看不出什么政治手腕,嘉靖担心自己生前所做的一切,尤其是有关大礼议的事情,在朱载坖手上被人推翻。所以他要极力打击大臣们,把自己意志奉为金科玉律,不可动摇。 其实从皇帝的角度,嘉靖并不能算差的。朱载坖前世也觉得,嘉靖确实不是东西,南倭北虏之下,一意修玄。但是从皇帝的角度来看,南倭北虏,只要不危及到嘉靖的地位,那又如何?像倭寇,真的影响到了嘉靖,嘉靖一样可以简拔能臣干将,加以剿灭,很多时候,嘉靖只是不愿意做罢了。 要知道嘉靖从一个地方藩王到九五之尊,先是干翻了三朝元老杨廷和,再是推动大礼议,树立了自己的无上权威。随后不管是修玄也罢,斋醮也罢,大权一天也没有旁落过。就这么干了四十五年,还为自己那个原来不怎么靠谱的儿子整了个靠谱的班子,保证原本的朱载坖哪怕是当小蜜蜂大明也能正常运转下去。 甚至他弄起来的这个班子,还可以管到自己的孙子。这个本事,斑斑青史,有几人能做到?至于什么百姓过得好不好,不好意思,这个根本不在万寿帝君的考虑范围内,或者说也没有几个皇帝考虑这个问题,他们更多的是考虑百姓怎么不造反罢了。 作为皇帝,只用考虑两个问题,首先就是自己屁股底下这个位置怎么坐稳,坐到死。其次就是怎么传之子孙,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其他问题,都不重要。 什么民间疾苦,百姓民生,别说嘉靖了,你问问满朝文武,这些两榜进士,饱学名儒们,这些勾八东西想过没有?他们只会想自己家里的田产和库房里的银子罢了。严嵩贪婪,徐阶就是两袖清风?这些事情,嘉靖都很清楚,但是却不愿意管罢了。 但是眼下不同了,朱载坖现在已经表现出来了一些政治能力,那么嘉靖就要为他以后考虑一下了。很多事情,嘉靖不便做的,就需要朱载坖来做了。 嘉靖正在思考此事的时候,严嵩父子也在商量着此事,他们在商量怎么处置李默。严世蕃主张将李默置之死地,但是严嵩显然不能这么鲁莽,想办法处死李默,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是一是要嘉靖同意,二就是陆炳了。 严嵩和陆炳一向算是政治盟友,与他们关系友好,李默是陆炳的恩师,而且最近陆炳一直在想方设法营救李默,如果真的把李默给弄死了,那就意味着和陆炳决裂了,陆炳的份量又多重,严嵩是很清楚的,为了一个李默,似乎不至于如此。 但是严世蕃坚持认为要斩草除根,因为上次就是只将李默,罢官,没想到最后他还是复任吏部尚书,给严党制造了不小的麻烦,所以严世蕃和赵文华主张弄死李默。 赵文华甚至还想刺探陆炳一些隐秘的事情,想要构陷陆炳。对于赵文华的想法,严嵩只是苦笑,陆炳是什么人?锦衣卫的都堂,你真的以为陆炳仅仅是靠着和嘉靖是奶兄弟还有几次救驾之功就可以坐稳这个锦衣卫都堂的吗? 陆炳遴选了7000名骁勇缇骑,遍布京师,还有锦衣卫的明哨暗探,更是无孔不入,尤其是朝廷大员的府邸,几乎都有锦衣卫的线人,想去抓陆炳的把柄,恐怕明日赵文华的黑料就能送到嘉靖的案头了。 第544章 天官波澜举朝知(四) 严嵩缓缓的说道:“你们恐怕忘了一个人。” 严世蕃当即反应过来,说道:“父亲说的是裕王殿下?” 严嵩点点头,严世蕃说道:“裕王殿下应该不会涉足此事?李默和裕王没什么交情,再说裕王殿下也不是多事的人啊!” 严世蕃的话得到了赵文华的认同,他们都不认为朱载坖会介入此事,他们觉得朱载坖不会介入这种事情,毕竟和他没有什么关系,裕王何必要介入这种事情。 严嵩说道:“你们不要忘了,张居正是裕王讲官,陆绎也是裕王府的仪卫正,陆炳和李默的关系,就不必我多说了。” 这个确实是他们两人没有想到的,徐阶是肯定会救王忬的,陆炳救李默的决心就不用多讲了。严嵩并不认为朱载坖会袖手旁观,而且他已经得到消息了,嘉靖召见徐阶和陆炳的事情严嵩已经知道了,严嵩觉得,嘉靖的心思可能已经有所变化了。 他很清楚,自己很难左右嘉靖,一旦有臣子试图左右嘉靖,嘉靖绝对会对他加以报复的,嘉靖是个极为聪明和自负的人,赵文华和严世蕃的想法,无异于在玩火。 严嵩于是说道:“你们先不要动,一切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严嵩很清楚,能决定此事的不是赵文华和严世蕃,而是嘉靖。果不其然,第二日嘉靖就在西苑召见严嵩,但是和以往在无逸殿召见不同,这次嘉靖选择在翠芳亭召见严嵩,嘉靖还令黄锦准备了不少的酒菜。 嘉靖说道:“惟中,你我君臣,有些日子没一块共饮了?” 严嵩点点头,嘉靖早年,倒是经常和臣子们一道聚会玩赏,尤其是和之前的议礼重臣,如张璁、桂萼、方献夫、翟銮等人,嘉靖经常和他们一道唱和游赏,之后的夏言、严嵩也是如果,不过最近几年,由于当年的议礼重臣逐渐凋零,嘉靖也就停止了这种的唱和活动,即便是严嵩,也很少和嘉靖一道游玩了。 严嵩行礼之后,说道:“陛下,上次还是年初的时候。” 嘉靖笑着说道:“这一年惟中调和鼎镬,也是辛苦了。” 严嵩赶紧逊谢道:“陛下说笑了,这是老臣分内之事,当不得陛下如此。” 嘉靖摆摆手,说道:“惟中,罢了,今日不谈国事。”严嵩于是陪着嘉靖一道谈天说地,但是两人都默契的不谈任何有关政治的事情,嘉靖今日不让其他内侍在一旁伺候,只有黄锦这个内相在一旁伺候。 严嵩陪着嘉靖吃了点东西,君臣二人,在翠芳亭眺望着太液池,眼下的太液池,一片萧瑟,嘉靖也不免有些感伤的说道:“惟中,你我现在就如同着太液池内的衰草残荷一般了。” 严嵩赶紧说道:“陛下,老臣已经衰朽,但是陛下乃是天子,百神呵护,必能证道的。” 嘉靖闻言只是笑笑,说道:“惟中,古来求仙问道之人,何其多也,然而又有几人真的长生了?这都是些虚妄之言罢了。” 面对嘉靖的话,严嵩也不好接话了,这么多年,嘉靖孜孜以求的就是长生,虽然嘉靖嘴上这么说,严阁老总不能直接告诉嘉靖你长生没指望了,回去等死,严嵩只好不说话。 嘉靖说道:“罢了,惟中,江山代有才人出,以后得事情,就留待后来人去办,你说对?” 严嵩赶紧说道:“陛下所言极是!”严嵩知道,嘉靖的戏肉来了。 君臣二人回到无逸殿,黄锦给两人送来热茶,嘉靖问道:“王忬、李默之案,惟中以为该怎么处理呢?” 面对嘉靖的问题,严嵩说道:“陛下,此乃圣心独裁,臣不当言也!” 嘉靖说道:“惟中说说看嘛,毕竟此案与惟中也有些关系,首告之人乃是惟中的义子嘛,惟中说说看。” 严嵩斟酌了一下言辞,说道:“陛下,以案情来说,李默、王忬辱及陛下,虽然未必出自于本心,但是仍应置之于重典,但是陛下仁慈,法外开恩,免死发落,也未为不可。” 严嵩的意思也很明确,王忬、李默可以不杀,但是肯定是要定罪的,严嵩的希望就是将这两人逐出朝堂,不再对严嵩构成威胁了就行。 嘉靖突然问道:“惟中早就九年考满了?”严嵩加少师,位居一品早就满九年了,按照朝廷惯例是要推恩于子孙的,但是由于严嵩的独子严世蕃已经是工部右侍郎了,无法荫官,而且严嵩也一直推辞,所以没有推恩。 嘉靖说道:“这样,既然无法推恩于严世蕃,荫惟中二孙锦衣千户!” 严嵩赶紧逊谢道:“陛下,国家考课旧典,群臣历俸九年者例不引奏复职,况臣忝居廷臣之首,再历九载,无尺寸之功,以年以例,俱当引避,陛下再加恩子孙,臣惶恐不已。” 嘉靖直接对严嵩说道:“惟中,卿忠诚勤慎,辅赞年久,勋续茂着;朕心嘉悦,况精力未衰,岂可遽求引退?黄伴即可传旨,照例加恩,惟中也不要逊谢了!” 严嵩再次向嘉靖谢恩,说道:“陛下天恩之深,臣无以为报!” 嘉靖亲自起身,将严嵩扶起来,说道:“惟中,你我现在,无非就是为儿孙谋些福气罢了。裕王妃有孕,朕看最近就不必杀人了,你看呢?” 严嵩赶紧说道:“陛下说的是,皇嗣至重,尤其是裕王妃,更要慎重。” 嘉靖看严嵩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就说道:“惟中,你是首辅,对裕王也有教导之责,朕看加惟中太子太傅,惟中也要多提点裕王。” 严嵩赶紧领命,从西苑出来之后,严嵩直接来到裕王府,求见朱载坖,对于严嵩的突然造访,朱载坖有些不知所措了,严嵩作为首辅,和自己一个皇子亲王,按理说应该避嫌的,不知道严嵩亲自来是什么事情。 朱载坖到前厅,问道:“阁老大驾光临,有何事见教?” 严嵩笑着对朱载坖说道:“殿下,老臣奉陛下之命前来。” 朱载坖赶紧坐直了身子认真听起来了。 第545章 言辞侃侃老臣心 严嵩的意思也很明确,就是希望朱载坖上疏为王忬、李默求情,免死发落即可。 朱载坖听后,不禁有些吃惊,自己一个皇子亲王,本就位置很尴尬,这些朝廷上的事情,朱载坖最好不要发声才是真的,朱载坖躲都来不及呢,怎么会主动参与进来,李默、王忬死与不死,与他朱载坖何干?一旦朱载坖上疏,自己就就陷入这个政治旋涡之中。 严嵩接着说道:“殿下,这是陛下的意思。” 严嵩长叹一声说道:“殿下要体谅陛下的苦心啊!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矣!陛下所谋划之甚远,老臣佩服之至!” 朱载坖当然知道这是嘉靖的意思,否则严嵩堂堂内阁首辅,也不会亲自到裕王府来了。只是朱载坖不明白这事嘉靖是什么目的,所以向严嵩请教。 严嵩捻着胡子说道:“殿下岂不知懿文太子与高皇帝之故事乎?” 朱载坖当然知道懿文太子朱标和朱元璋的事情,与朱元璋重典驭下、以猛治国不同,朱标更倾向于行宽通平易之政,因此与朱元璋颇多分歧,特别是在朱元璋在某些事件的处理上过于严厉的时候,朱标常予以劝谏,杀人过滥,恐伤天和,如其师宋濂曾卷进胡惟庸谋反案中,朱元璋要处死宋濂,经朱标和马皇后力保,才被免除死刑。 所以在当时的臣子们心中,朱标的地位非同寻常,不少臣子都希望朱重八早日归天,好让朱标继位。 严嵩说道:“殿下,刑世轻世重也!陛下英察之主,睿智果断无人能及。殿下宽以待人,则不负陛下之深意也!” 朱载坖只是点点头,但是朱载坖却直接问道:“严阁老,孤还是想问问严阁老,真的就此作罢吗?” 严嵩说道:“殿下说笑了,老臣惟陛下之命也!” 朱载坖见严嵩这么说,便直接问道:“那当年夏言、曾铣之狱,阁老可有教孤的?” 确实,夏言、曾铣之狱,是严嵩最大的政治污点,从个人来说,夏言是严嵩的老乡,更是严嵩的恩人,严嵩是分宜县人,夏言是贵溪县人。在中国传统乡土社会里,士大夫特注重乡谊,同乡是一种很紧密的关系纽带。夏言比严嵩年轻,但起家却比严嵩早,严嵩之进入京师这个朝廷政治中心, 并担任比较重要的礼部侍郎及尚书职务,都得力于夏言的大力提携和帮助。 夏言入阁后,将自己之前所担任的礼部尚书之职交给严嵩,这其实是对严嵩极大的信任。严嵩也是凭借礼部尚书的职务,才得以进入嘉靖的视线中。而严嵩对夏言的构陷,无疑是令人所不齿的,严嵩的人品由此为人所看不起了。 今日朱载坖直接问到这个问题,其实是有些冒失的。但是严嵩丝毫不以为意,说道:“殿下以为,夏贵溪是何等样人?” 朱载坖想了一下,说道:“孤听闻,夏贵溪为相,气度俨然,颇为跋扈。” 严嵩点点头说道:“殿下所言不假,夏贵溪之为相,尚书如走狗,侍郎若犬马,皆不在其目中也。” 关于夏言的嚣张跋扈,朱载坖也有所耳闻,但是此话从严嵩嘴里说出来,朱载坖还是有些吃惊的,严嵩本来就是极为强势的首辅,连严嵩都认为夏言当首辅时极为强势。 严嵩接着说道:“曾铣、夏言以复套言之,河套之议起,始言繇书生以片言合上意,骤起鼎贵,欲建立奇功名以自显,故居恒谓高皇帝制,文臣非出将入相不得封公侯,非谓文臣不得封公侯也。 文臣不得为丞相,非谓不得为三公也。以故于议抚大同,讨安南,平汝寇,皆自显露其策,不复托之代言,而犹未慊其志。” 严嵩的意思是夏言因为以议礼而得上宠,自我感觉不安,故而想要建立事功来证明自己是以真实才干获得首辅地位,增加自己的身份说服力。所以夏言积极的支持曾铣的复套主张,在严嵩看来,夏言慷慨以经济自许,思建立不世功,这点和曾铣不谋而合。 但是严嵩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严嵩当时已经和夏言决裂了,一旦夏言真的依靠曾铣咸鱼翻身了,那么严嵩就危险了,所以严嵩极为惶恐,决不能让夏言和曾铣得逞。 朱载坖问道:“严阁老,今日仍然认为复套不可取吗?” 严嵩说道:“复套本就不是可行之策。臣当日上疏曾言:套虏为患日久,祖宗时力岂不能取之而卒不果复者?盖有深意。 今兵力不逮祖宗时远甚,且中外府藏殚竭。一旦议出无名之师横挑强虏,诚有如圣心所虑者。且持论者非臣一人,夏言、曾铣之败,亦不在复套也。” 严嵩向朱载坖介绍了当时的情况,虽然兵部尚书王以旗等人支持复套,但是宣大总督翁万达坚决不同意,为此多次上疏嘉靖,而翁万达的上疏,才使得嘉靖对于曾铣的复套之议产生的疑虑,翁万达是本朝名将,杨博之前嘉靖在边事上最为倚重的臣子,翁万达的反对当然是极有分量的。 翁万达的奏疏称:若彼有其隙,我乘其弊,套地之复,此其时乎?谨我塞障,饬我戒备,和我行伍,固我元气。以俟其隙,计之得也。故曰:知彼知己,百胜之道也。若不察虏势之强弱,不审事理之难易,不揆我力之有余不足。使塞下之民迫于备边者,喘息不获定;沿边之卒伤于锋刃者,疮痍不获起。而复横挑强寇,以事非常,则愚所不解者也! 翁万达的奏疏显然比严嵩更加有力,正是翁万达的奏疏使得嘉靖对于曾铣的复套产生的怀疑。而这种怀疑,就给了严嵩机会。 严嵩也毫不讳言自己在曾铣一案中设计的事情,严嵩说道:“殿下,当时之事,若夏贵溪复起,臣阖家安有完卵哉?” 朱载坖也明白,严嵩说的倒不是假话,一旦夏言再次上位,以夏言的性格,肯定会狠狠收拾严嵩的。 第555章 言辞侃侃老臣心(二) 朱载坖当然也很清楚,后来给曾铣定的罪名是交结近侍,而曾铣交结的这个近侍,就是夏言,同时当然发生天变也成为了压垮夏言的最后一根稻草,嘉靖二十七年乙酉三月朔,日食几尽,天地晦冥,诸星尽见。 怎么说呢,在这件事情上,很难说是嘉靖利用了严嵩,还是严嵩利用了嘉靖。严嵩希望结束夏言的政治生命,好保全自己的权力和地位,而嘉靖需要严嵩替自己承担杀戮大臣的罪名,双方只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严嵩说道:“殿下,当年之事,日后斑斑青史,自有评说,老臣这奸臣之名,只怕是做实了。” 朱载坖在心头相投,严阁老对自己的定位还是挺准确的。 朱载坖还是劝慰道:“阁老不要多想,孤想不至于的。” 严嵩笑着摆摆手说道:“殿下不必担心臣,为人臣子者,就当为主上分忧。再说老臣死后,任他们随意施为即可。不过殿下,陛下对殿下的爱护之心,确实感人。殿下要多体谅陛下啊!” 朱载坖当然知道嘉靖是为了给朱载坖立人设,朱载坖上疏救下李默和王忬,对于朱载坖在群臣的形象是极为有利的,群臣们在经历了嘉靖对于臣子们的凌虐,臣子们无比盼望出现一个仁君,就如同朱元璋时代的朱标一样。 严嵩仔细交代了朱载坖上疏的内容,该如何说理,如何祈求嘉靖对李默、王忬从宽处理之后,才离开裕王府。 严嵩道裕王府,在京师百官中引起了各种猜测,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严嵩作为内阁首辅,不可能在没有嘉靖旨意的情况下就去见朱载坖,严嵩的所作所为,肯定是出自于嘉靖的授意,只是不知道嘉靖到底想干什么。 徐阶府上,徐阶正在和周延、王世贞等人商量此事,徐阶说道:“老夫之前已经向陛下进谏,观陛下之意,似有所动,老夫想应当不至于最坏。” 王世贞赶紧说道:“谢过存翁(徐阶号)高义!” 徐阶摆摆手说道:“事还未定,还要再看看,严分宜那边还没有动静呢!” 徐阶说起严嵩,王世贞等人都是极为愤怒的,这些严嵩本来是想收拾李默的,但是没想到将王忬也牵连了进来,而严嵩等人就顺势准备把王忬一起收拾了。 这次严嵩到裕王府上去,让徐阶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按说严嵩身为内阁辅臣,和储君不应该有过多的接触,这次严嵩去见裕王,让臣子们猜想连篇。 王世贞说道:“存翁,要不要去求裕王殿下?” 徐阶赶紧制止他,说道:“元美不可,此事裕王殿下切不可介入,否则反为不美也!” 徐阶很清楚,嘉靖是极为反感有人利用朱载坖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的,对于朝堂上的事情,除非经过嘉靖许可,朱载坖是不会也不能发表意见的,一旦王世贞去寻朱载坖帮助,朱载坖能不能帮王世贞尚且未知,一旦朱载坖上疏,可能引起嘉靖的愤怒。 而且严嵩已经去见了朱载坖,肯定是受嘉靖的命令,既然有嘉靖的命令在前,王世贞也没必要再去找朱载坖的,朱载坖不可能为了王世贞去抗旨的。 而且结合各种信息,徐阶认为王忬、李默等人至少没有性命之忧,从嘉靖对严嵩的孙子加恩来看,徐阶认为嘉靖肯定是和严嵩已经达成了默契,而嘉靖的这种行为更多的像是在安抚严嵩,那嘉靖要因为什么事情安抚严嵩呢? 徐阶猜测恐怕就是李默、王忬的事情了,所以徐阶现在要控制好清流,别让这些愤青和疯狗把事情也搅黄了。 徐阶对周延说道:“周大夫,科道最近要安静一些,尤其是关于李默、王忬的事情,此事陛下自有圣断,科道上疏,恐怕反而多生事端,致生变故。” 周延当然也知道徐阶的意思,眼下嘉靖说不定已经有所谋划了,要是谁在调出来恶心万寿帝君一把,把嘉靖给惹急了,直接掀了桌子也未可知。 周延面露难色的说道:“存翁,此事下官只能尽力而为。” 徐阶点点头,周延倒不是推脱,科道本就比较松散,即便周延是左都御史,可是这帮疯狗一旦发疯,那可不管什么左都御史右都御史的,没有他们不敢咬的,再加上周延上任不久,还没有威望,想要约束这帮言官,可不容易。 第二天,朱载坖就正式上疏嘉靖,请求对王忬、李默两人从宽处理。朱载坖给出的理由是,王忬、李默两人,罪实难脱,情有可原,希望嘉靖看在他们二人位朝廷效劳有年的份上,曲赐矜怜,加恩宽恕。 同时朱载坖还建议,由于官军这次大胜,可以推恩天下,所有罪犯除谋反、谋大逆之外,皆减一等,那么李默、王忬两人从绞立决减一等就是绞监候,考虑到他们两人毕竟曾是朝廷重臣,特准赎刑,不是国家待大臣之道。 朱载坖的奏疏通过通政司到了内阁,严嵩将朱载坖的奏疏给徐阶和吕本传阅,严嵩问道:“这个票,怎么拟?两位有何高见?” 徐阶说道:“殿下此本,乃是至诚至孝之言。安用我辈拟票,陛下圣裁即可。” 严嵩笑着说道:“子升见事明白!” 内阁将朱载坖的奏疏原封不动的上奏嘉靖,请求嘉靖御批,嘉靖收到朱载坖的奏疏后,御批道:所奏确有可议,着阁部详议,明白回奏! 严嵩随即奉旨,于内阁召见左都御史周延、大理寺卿万寀、刑部尚书何鳌及六科言官,商量朱载坖的奏疏,其实有嘉靖的御批,臣子们都很清楚该怎么办。 当天下午,内阁就回奏嘉靖,三法司及六科商议,比附以子骂父,定王忬、李默绞,又从八议之中的议功、议贵两款,加恩免死,减为削籍充军沿海卫所,遇赦不赦。 嘉靖当即同意了内阁的回奏,将王忬、李默削籍充军太仓卫。 第556章 言辞侃侃老臣心(三) 随着嘉靖的御批下达之后,李默和王忬也就被开释,着锦衣卫押赴太仓卫充军。 现在朝堂都知道是裕王殿下上疏才使得王忬和李默被嘉靖从轻处理,陆炳通过陆绎向朱载坖表达的谢意,王世贞也亲赴裕王府感谢朱载坖,徐阶等人也通过张居正向朱载坖表示了感谢。 现在已经是嘉靖三十五年十二月二十日了,马上就是元旦了,原本这个时候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也该消停下来了,什么事情都要等到嘉靖三十六年再说嘛。 但是今年显然不是这样,首先是吏部尚书的出缺使得百官都盯着这个位置,其次就是嘉靖对于许论这个兵部尚书也是极为不满,准备将其换掉,改由宣大总督江东接任,但是江东担任兵部尚书,谁来担任宣大总督,这又是个问题。 还有就是随着李默、王忬案的终结,科道言官们纷纷把矛头对准刑部尚书何鳌,言官们纷纷弹劾何鳌庸碌昏聩,请求嘉靖将何鳌罢免,面对言官们气势汹汹的弹劾,何鳌也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当即上疏嘉靖请求致仕。 自嘉靖三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以来,何鳌连续三次上疏嘉靖请求致仕,嘉靖最终加何鳌太子太保赐驰驿、半俸致仕。 何鳌,正德十二年进士,授刑部主事。以谏阻武宗南巡被杖,声名大着。嘉靖初,议\"大礼\",逆旨,被廷杖几死。后来投靠严嵩,任刑部尚书。 随着何鳌的去位,吏部、刑部两部尚书空置,嘉靖还是要处理此事的,嘉靖召集阁臣商议此事,对于刑部尚书,徐阶举荐赵文华担任,严嵩也没有表示异议,嘉靖很清楚,徐阶推荐赵文华恶目的很简单,就是避免他担任吏部尚书,到时候对于严党更加不利。 而严嵩很清楚,嘉靖不会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安排一个严党,刑部尚书对于赵文华来说也算是不小的进步了,所以严嵩也默许了徐阶的推荐,嘉靖当即任命赵文华为刑部尚书,而对于吏部尚书和宣大总督的人选,徐阶和严嵩都不准备推荐人选,他们都建议嘉靖让群臣推荐,付之公议。 嘉靖随即命令群臣举荐吏部尚书和宣大总督的人选。而且还特别指令朱载坖也要上疏。 这下轮到朱载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吏部天官什么时候轮到自己说话了?当即召集自己的讲官们商量此事。朱载坖问道:“诸位,陛下这是何意啊?” 要朱载坖举荐人,会不会有坑啊,这是朱载坖最担心的事情。 李春芳说道:“殿下,恐怕是误会陛下的意思。” 李春芳和高拱解释到,嘉靖不是要朱载坖举荐吏部尚书的人选,吏部天官肯定是和朱载坖没有任何关系的,嘉靖是要朱载坖举荐宣大总督的人选,因为嘉靖觉得朱载坖在兵事上有些见识,所简拔的将领确实可用,如戚继光、李成梁等人,都成为当打的将领,所以嘉靖才就此事询问朱载坖的意见。 同时嘉靖也是借此试探朱载坖的班底,看看朱载坖的班底有多少,除了自己的讲官们之外,朱载坖是否有驾驭部堂高官的能力。 朱载坖想了想,在自己熟悉的人里面,能够总督宣大的,恐怕只有曹邦辅了,其他的人要么没这个能力,要么品级太低,曹邦辅现任南京兵部左侍郎兼参赞机务,总督宣大也算是比较合适的职务。 所以朱载坖随即上疏嘉靖,对于吏部尚书的人选朱载坖建议嘉靖圣裁,而提议由南京兵部左侍郎参赞机务曹邦辅总督宣大。 对于朱载坖的上疏,嘉靖十分满意,看来朱载坖和他的讲官班子能够充分理解嘉靖的意图,嘉靖随即下诏将曹邦辅改任右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总督宣大等处军务事督理粮饷。 而对于吏部尚书的人选,争夺就比较激烈了,徐阶等人举荐的是吴山,而严嵩属意董份。 吴山石江西高安人,嘉靖十四年殿试,嘉靖亲自出题,以“敬天法祖”立意。试毕,皇帝御批前三卷,在吴山的卷上批曰:“敬为心学之极,此论好,可第三名。”于是,吴山得中探花,官授翰林院编修。不久,升为礼部左侍郎。也算是嘉靖亲自简拔起来的臣子。 董份就不必多说了,虽然是严党,但是也是嘉靖的近臣,嘉靖斋居西宫时,亲点为翰林学士,得乘骑出入宫廷之中,斋醮仪上天神表文多出其手。也是嘉靖的金牌枪手。 大部分人也都是认为吏部尚书应该在他们两人中选择一人来担任,不过嘉靖却没有表态。反而先召见了守制结束回到京师的前翰林学士袁炜。 嘉靖对于袁炜的喜爱是朝廷公认的,论青词水平,袁炜还要在李春芳之上,虽然袁炜恃才倨傲,甚为朝官及门人所厌恨。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嘉靖对他的宠爱,袁炜刚刚回京,嘉靖就亲自在西苑召见他。 严嵩也在召集严党成员商量此事,虽然严党推荐了董份,但是严嵩很清楚,董份担任吏部尚书的可能性是很低的,吏部尚书作为天官,一向是由其他五部的尚书直接调任,最次也得有尚书或者都御史的任职经历,才够格担任吏部尚书。 而董份现在吏部右侍郎,没有尚书的任职经历,由吏部侍郎升任吏部尚书的,只有刚刚被充军的李默。 吴山的可能性也不大,原因和董份一样。 严世蕃说道:“莫非陛下属意袁炜?” 严嵩摇摇头说道:“陛下是对袁炜极为欣赏,但是陛下希望袁炜担任礼部尚书而不是吏部尚书。” 严世蕃当然明白老爹的意思,嘉靖是希望袁炜入阁的,而国朝还没有吏部尚书入阁的先例,而且一般吏部尚书作为天官,天然和内阁对抗,入阁最方便的是礼部尚书,无论是张璁、夏言,还是严嵩自己还有徐阶,都是从礼部尚书入阁的,所以嘉靖更希望袁炜担任礼部尚书,从而入阁。 第557章 言辞侃侃老臣心(四) 严世蕃大惊失色的说道:“父亲,难道说?” 严嵩赶紧制止严世蕃,说道:“此事老夫会上密疏的,你去给裕王殿下说一声。” 严嵩赶紧答应下来,亲自赶往裕王府,得知严世蕃赶到,朱载坖赶紧将他请到书房,问道:“德球此来何事?” 严世蕃直接说道:“家父准备举荐大宗伯出任吏部天官。” 朱载坖完全不能理解,严嵩这是准备干什么?他难道不知其实嘉靖不怎么喜欢王用宾吗?而且王用宾和朱载坖的关系都放到明面上了,嘉靖怎么可能同意王用宾担任吏部尚书,朱载坖觉得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朱载坖赶紧说道:“德球,这样做恐怕陛下不会同意的。” 严世蕃说道:“殿下,家父觉得这正是陛下的意思。”严嵩认为嘉靖想要袁炜入阁,最后就是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入阁,那就只有把王用宾挪开,而眼下嘉靖刚刚处置了王忬、李默。何鳌又被弹劾去职,朝廷现在是在经不起动荡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令王用宾担任吏部尚书,袁炜任礼部,以便袁炜入阁。 朱载坖当然知道严世蕃的意思,这是严嵩准备买好去朱载坖,严嵩即便是猜到了嘉靖的意思,也没必要告知朱载坖,严嵩还特意派严世蕃来告知朱载坖,就是想要在朱载坖这里卖个人情,朱载坖于是说道:“那就全凭严阁老做主了!” 严世蕃随即离开裕王府。严嵩当夜写好奏疏,举荐礼部尚书王用宾出任吏部尚书,密疏到了嘉靖的案头,嘉靖看了后对黄锦说道:“惟中人老成精,朕刚刚走了一步,他就想到十步外去了!” 黄锦说道:“严阁老也是体察圣意嘛。” 嘉靖让黄锦去将严嵩叫来,嘉靖拿着严嵩的密疏问道:“怎么,惟中现在也是裕王党了?” 严嵩赶紧说道:“陛下,老臣永远是陛下一党。” 嘉靖笑着问道:“那怎么惟中举荐王用宾为大冢宰?” 严嵩说道:“若论资历等,似乎只有大宗伯合适了。” 确实,王用宾是正德十二年进士。历官礼部侍郎、吏部侍郎。从资历上来说,确实是如此。但是王用宾和朱载坖的关系可不一般,嘉靖对此还是有些顾虑的。 严嵩说道:“王用宾毕竟还是陛下的臣子,再说,上有内阁,下有左右侍郎,即便是大冢宰想要干什么,未必也能如愿。” 嘉靖接着问道:“那王用宾任大冢宰,大宗伯以何人任之?” 严嵩说道:“原翰林学士袁炜,才识过人,可以当宗伯之任。” 嘉靖说道:“袁炜嘉靖十七年进士,资历有些过于浅了?” 严嵩说道:“陛下,可令袁炜以礼部左侍郎暂署部事,待考察得宜,即令任大宗伯可也。” 嘉靖想了想,于是下诏,升王用宾为吏部尚书,袁炜为礼部左侍郎署部事入值西苑。诏书一下,举朝皆惊,首先是王用宾任吏部尚书让百官们感到惊讶,因为大家都知道,王用宾既非严党又不是徐党,王用宾和朱载坖的关系是举朝皆知,王用宾作为朱载坖的人,能够坐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就已经是不错了。 现在居然升任吏部尚书,这倒是令百官诧异反倒是袁炜升任礼部左侍郎署部事,反倒不那么令人吃惊了,袁炜是嘉靖的宠臣,嘉靖用人,一向有些随心所欲,只要是他欣赏的臣子,那就会加恩提拔,从不囿于官场规则,以嘉靖的性格和袁炜在嘉靖那里得宠的程度来说,由翰林学士升任礼部左侍郎署部事并不算什么。 而且大家都很清楚,嘉靖这是为了让袁炜入阁才这么安排的。王用宾出任大冢宰,倒是确实出人意料,王用宾赶紧上疏辞谢,但是被嘉靖驳回。 严嵩亲自在内阁与王用宾讨论事情,严嵩说道:“大冢宰,以后阁部之间,还是要精诚团结才是。” 王用宾笑着说道:“严阁老说笑了,一应铨选大政,现在不都是在内阁手中吗?大员铨选,都是内阁具本,陛下中旨,吏部但拱手受命而已。” 王用宾言语中的讥讽之意,严嵩怎么会听不出来,李默担任吏部尚书的时候,经常和内阁叫板,几位阁老们为了架空吏部,一遇到大员出缺,就纷纷上疏请求嘉靖圣裁,然后再利用密疏推荐自己中意的臣子,这样一来,吏部的廷推功能近乎被废。 而中下级官员的铨选,又在左右侍郎和文选司郎中手上,吏部尚书的权力被大大削弱,所以王用宾对内阁颇有怨言。 严嵩笑笑说道:“大冢宰说笑了,铨政乃是大冢宰分内之事,阁臣不预也。嗣后督抚堂官出缺,若是能够会推的,还是应该会推。” 严嵩还是想缓和一下和王用宾的关系,毕竟李默刚刚下台,嘉靖不可能立马就再次更换吏部尚书,何况王用宾后面还有裕王,严嵩不想和他闹得太僵,所以答应王用宾恢复大员们的会推制度,这样的话,吏部尚书的权力才能有所体现。 而且这样也可以降低嘉靖对于严嵩的防备,虽然严嵩在和李默的斗争中大获全胜,但是嘉靖不可能不对严嵩有所防范,如果严嵩借此机会掌握吏部或者是仍旧像对付李默一样将王用宾高高挂起,那嘉靖就要怀疑严嵩想干什么了。一个内阁首辅,再将吏部牢牢的掌握在手中,对于皇帝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王用宾实际掌握铨政,对于嘉靖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一来是裕王除了讲官之外,再文官中党羽并不多,高级文官更少,即便是王用宾利用自己吏部尚书的权力安插几个人,也无伤大雅,何况嘉靖还可以通过内阁制衡王用宾,最终的大权还是牢牢掌握在嘉靖手上的。 面对严嵩释放的善意,王用宾说道:“阁老,若是如此,下官就先谢过阁老了!” 王用宾和内阁打了个照面,就到吏部上任去了。 第558章 岁往年来百事忙 随着六部大员们确定,嘉靖三十五年也已经结束了。 王用宾和袁炜分别到吏部、礼部坐衙一天后,就已经是嘉靖三十六年的元旦,群臣再次参加正旦日大朝会,当然嘉靖还是照例的不出席朝会,朱载坖和群臣们举行完仪式后,就各自回家,开始过年了。 朱载坖最近发了大财,当然出手也是比较阔气的,除了给宫内的各色礼物之外,讲官们还有府内的仆役都得到了赏赐,李妃盛装打扮,准备进宫去向沈皇贵妃朝贺。 朱载坖说道:“王妃一定要小心!”现在李妃可是裕王府的大熊猫,肯定是要重点保护的,没想到李妃还没有出发,沈皇贵妃亲自从宫内派出车马来接李妃入宫朝贺。 嘉靖则是在西苑与陶仲文、袁炜等人斋醮修玄。难怪袁炜能够得嘉靖的喜欢,像李春芳等人,青词虽然写的不错,但是内心对这种东西其实是极为反感的,袁炜就不一样了,他是积极参与甚至和嘉靖一道修玄,所以嘉靖引他为心腹。 嘉靖修玄完成之后,黄锦来请嘉靖去后宫妃子们那里去,嘉靖摆摆手说道:“那有什么去的,你这老狗就陪朕在无逸殿!” 黄锦笑着说道:“今日裕王妃也来了。” 嘉靖说道:“那你去从内承运库宣泄药材,赐予裕王妃。” 黄锦赶紧答应下来,去挑选了各色药材,嘉靖对陪着的袁炜说道:“大宗伯,裕王侧妃的事情,你要抓点紧了!” 袁炜赶紧答应下来。当然嘉靖三十六年,最大的事情就是京察了,之前李默主持的京察也是惊心动魄,现在王用宾主持京察,又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 不过嘉靖现在没空管这些事情,他最近忙于修道,而且开辟了新赛道,就是采芝。之前嘉靖喜好所谓的祥瑞,,什么甘露、瑞雪、白鹿、白兔、白龟、白鹊等,都曾被嘉靖看作是祥瑞之物,献者皆得重赏。嘉靖三十五年,他听从方士们的意见,开始服食灵芝,以希望获得长生。 为此,他曾经专门问过礼部侍郎吴山:中国自古就有关于灵芝仙草入药的记载,都是怎样的说法?这种芝草哪里才能找到? 于是吴山查考典籍,条分缕析,把个灵芝说得天花乱坠。吴山说:《本草》论芝,有黑、赤、青、白、黄、紫等不同颜色,其味亦异,然而皆久服能轻身。王充《论衡》云:王者德仁,则芝草生。 嘉靖继续询问他所信任的方士陶仲文、顾可学等人,陶仲文等人说:灵芝炼药须真龙诞香配伍,并用矿脉中先天真银做的器皿盛放,吃了才可以长生。 龙涎香他已经从王直处获得了,至于所谓的先天真银,嘉靖已经命严嵩、吕本等人去采办了。最重要的是要获取大量的灵芝,嘉靖下令派采芝专使到元岳、龙虎、鹤鸣、三茅、齐云诸山以及五岳去采集灵芝,同时派人到民间访求。上有所好,立刻忙坏臣下,全国动员找灵芝。很快,顺天府宛平县有小民张巨佑首先采得五朵灵芝献给皇上。 嘉靖当即重赏,随后大量的希图幸进之辈纷纷向嘉靖进献灵芝,以求升官发财。到嘉靖三十五年年底,礼部陆续进献的采自五岳和其他名山的新鲜灵芝已有1840余朵。嘉靖对此并不满足,认为直径一尺以上的灵芝还太少,下令继续广求以进。 之前已经都许多臣子谏阻过嘉靖了,嘉靖表面上顺从臣子们的建议,下诏称:百姓饱暖者少,今竭力采芝已入冬。令其示朕意自立冬日止,行庶免受风霜。 结果停止采芝的诏书刚下,嘉靖就后悔了,随即又下达诏书:原谕为此近京之地耳。若玄岳诸所不在此限,仍移文督之,不许枧常怠缓 。 反而要求其他地方的百姓加紧采芝,以供上用。 同时不光是进献灵芝可以受赏,王槐进王旺峪矿银三千两。,被嘉靖赐予左通政的官职。 而且吴山还上疏嘉靖称:灵芝世不常有,人所罕见。故历代得之皆以为瑞。而服食之法亦未有传。仰惟皇上体道奉玄诸福之物,自可致之祥无不毕至则。夫芝草自将应时挺生远近必有献者,所产之地臣未敢预拟也。 嘉靖更加对灵芝看重,正月初一日就下诏要各地进献灵芝,尤其是紫芝,还要直径一尺以上的灵芝,这是受顾可学的蛊惑,这兄弟现在不炼尿了,改为搞灵芝了,现在朝廷对于他和吴山极为怨恨,不少言官都在弹劾他,但是嘉靖依旧我行我素,要求各地进献灵芝。 朱载坖当然也知道此事,朱载坖甚至为此专门找来李时珍问道:“这灵芝真能延年长生?” 李时珍闻言,不禁笑着说道:“殿下,若是灵芝真能长生,这天底下的灵芝早就被采光了。灵芝确有药用。” 朱载坖问道:“这紫芝有什么功效?” 李时珍说道:“殿下,今俗所用紫芝,乃是朽木株上所生,状如木,名为紫芝,止疗痔,不宜合诸补丸药也。凡得芝草,便正尔食之,无余节度,故皆不云服法也。” 朱载坖不由得捧腹大笑,要是嘉靖知道自己多次下诏,在天下搜求的紫芝是这个功效的话,会不会气的吐血。朱载坖问道:“按理说陶仲文、顾可学皆是通医理的,怎么会不知道紫芝之功效呢?” 李时珍冷笑一声,说道:“殿下,陶仲文等人当然是精通医理的,甚至陶仲文于医术颇为精深。他们常年给陛下服用峻烈之药,以致陛下内火过重,以致龙体有恙,故而搜求紫芝,以泄内火也!他们怎么不精通医理,他们精通的很呢!” 朱载坖不由得有些无奈,李时珍当初也是在太医院混过的,当然知道陶仲文、顾可学等人搞得什么把戏,但是别说李时珍了,就是朱载坖也不敢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什么,嘉靖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个问题上挑衅他,朱载坖也不行。 第559章 岁往年来百事忙(二) 嘉靖三十六年是个有些忙碌的年份,首先是嘉靖的次女嘉善公主要出嫁了。 嘉靖为嘉善公主选的驸马是保定府定兴县的生员许从诚,他倒是不怎么出名,但是嘉善公主的孙子可是大名鼎鼎。嘉善公主的孙子就是魏忠贤的五彪之一,锦衣卫指挥佥事许显纯。 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后话了,过完年没有几日,宫内就发生了火灾,而且还非常之严重的火灾。自奉天殿延烧华盖谨身二殿,文武二楼,左顺右顺午门及午门外左右廊尽毁,至次日辰刻始熄。 嘉靖虽然不在宫内,但是也被吓到了,群臣第二天劝慰嘉靖时,嘉靖下旨道:上天垂爱,朕战惧若涉大渊,莫知所措,与前大异。何以饰辞然!子职最亲不可不祗承仁示,卿等奉慰具悉忠切,罪在朕躬,安可他诿?惟感眷禹顺耳! 内阁首辅严嵩随即领衔上疏:遇灾修省,贵以实不以文。愿陛下奏上帝以谢谴示;告宗庙以慰神灵。下宽恤之诏以安人心,严欺怠之罚以饬吏治;固疆圉之防以奠内服,陈时政得失以广听纳。此修省之实务也! 严嵩说了不少,但是嘉靖显然没有全部都听取的计划,对于严嵩上疏所言的建议,嘉靖就听取了一点,就是择日遣官奏告郊庙社稷及祭祀神祗,至于其他的,嘉靖还没有来的及,嘉靖正在令工部尚书吴鹏核算重修三大殿需要多少银子。 同时嘉靖下令,裕王朱载坖、成国公朱希忠、定国公徐延德、英国公张溶领衔代祭。 朱载坖又得被拉去吃老米饭,先斋戒三天,朱载坖的内心是有些崩溃的。 待朱载坖和三位国公举行完仪式,朝廷里已经为重修三大殿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了,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就是没钱。去岁连番大战,南倭北虏早就把太仓用的干干净净了,现在拿什么给嘉靖重修三大殿。 严嵩虽然也想干这个事情,但是太仓没银子,方钝也已经因为此事和内阁阁臣们商量过多次了,方钝的意思很明确,大不了不干这个户部尚书,太仓确实是没钱。 严嵩无奈,只得上疏嘉靖,称:臣等查得永乐十九年三殿灾至正统间方议修复,存天戒也!然其时奉天门在即,以为正朝,四夷有所瞻仰。今次事有不同,所当速议修复。但工程重大,殿与门或以次兴工。伏望谕下工部会计财力何如,将一应事宜备细开具,上请圣明裁定然后降敕兴工。 严嵩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就是眼下全面修复财力实在是不允许,先把门面功夫做好就行,反正嘉靖又不住紫禁城,待财力许可,再修复三大殿。 但是嘉靖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嘉靖下诏内内阁:卿等谓永乐时殿灾至正统方议复,此祖宗圣敬天戒者。且殿十八年成,次年即灾。俗谓其复檐似天宫耳!又彼时尚有门代,今满区一空禁地可乎?朕降谕礼工二部曰殿廷无不复之理,当仰承仁爱,毋卖直为忠,扭时作敬方可!不然恐患难图也! 嘉靖的话可谓是诛心之言了,尤其是最后一句,不然恐患难图也!已经是明着警告阁臣们了,面对嘉靖的警告,严嵩等内阁阁臣不敢怠慢,连忙召集户部尚书方钝、礼部左侍郎署部事袁炜、工部尚书吴鹏商议此事。 最后群臣商议之后,上奏嘉靖称:正朝重地亟宜修复,但事体重大,工费浩繁。经营须有次第,容臣等会同司礼监、内官监、府部、锦衣卫诸臣酌议奏请。 算是部分答应了嘉靖的请求,至少立刻开始修复工程了。 不过嘉靖还是下旨称:兹先作朝门并午楼为是殿堂。即随次为之。一应事宜仍会官议处允当奏闻! 嘉靖当然也知道现在确实是国库空虚,但是他不能容忍朝臣对他的违逆,在嘉靖看来,国库空虚是国库空虚的事情,国库空虚你们当臣子的就该想办法,而不是委屈我这个君父,要是然要你们这些臣子干什么? 所以嘉靖不但给诸位重臣们下达了死命令,要求重修三大殿,同时派人传谕朱载坖,询问在天津的工场能够铸钱多少,嘉靖显然是已经打起了朱载坖铸钱的主意,其实朱载坖知道,嘉靖内承运库是有钱的,但是嘉靖肯定不会把自己内承运库的银子这么轻易的掏出来。 朱载坖上疏嘉靖,按照现在的进度,一年三十万贯可得,其实朱载坖知道,天津若是加班加点,五十万贯是可以铸造的,如果扩大规模,就是百万贯也可能,主要是缺乏铜料,朱载坖要将铜料留存用以铸炮用。 嘉靖很快就给朱载坖下旨,首先要求朱载坖将天津铸币数提高到六十万贯,其次就是令朱载坖督修三大殿。 这下搞得朱载坖很被动了,朱载坖何尝不知道,整修三大殿,主要就是缺银子啊。朱载坖领旨后,首先到工部,和工部尚书吴鹏商量此事。 朱载坖问道:“大司空,这重建三大殿,除了缺银之外,还有什么难处?” 吴鹏说道:“殿下,最大的难处就是营建大殿所需的木料了。”修造大殿,所需要的木料才是最关键的,这些木料要从湖广、西南甚至两广运到京师来,耗资不菲,没有木料,也无法兴工啊。 吴鹏说道:“殿下,臣已请遣官查神木山西二厂,通州漷县至仪征龙江关芜湖等处遗留大木,将其解京兴造。” 朱载坖点点头,赵文华搞这些事情还算熟练。朱载坖问道:“大工所缺银两,大司空可有成算?” 现在国库空空如也,指望嘉靖开内承运库也不太现实,嘉靖就算能够接济一些,恐怕也是很有限的,大头还得朱载坖和群臣们想办法。 吴鹏已经上疏嘉靖,请求督催州县欠工部的工料银了,嘉靖也准允了,遣御史唐自化、林腾蛟、钟沂、裴天佑催督诸处逋欠工部原派料银以修复殿堂朝门大工。 第559章 岁往年来百事忙(三) 但是朱载坖也很清楚,仅凭工部节慎库的银两,是远远不足以支付重修三大殿的费用,开什么玩笑,三大殿就是在国初的时候,也是极为浩大的工程,何况现在国力远远不足国初。 所以朱载坖不得不上疏嘉靖,提出自己的看法,首先就是增加海运漕粮,去岁海运十八万四千石漕粮,损耗极小,朱载坖建议增加海漕运量,建造更多的沙船和战船,壮大水师,扩展和王直的贸易规模。 其次就是增加从倭国购得的铜的数量,铜现在对于大明来说极为缺乏的物资,不光是铸币需要,朱载坖铸造重炮也需要大量的铜,对于朱载坖来说,铜可以说的是是战略物资了,所以肯定要从倭国增加铜的进口量,而据王直的了解,倭铜一百五十万斤到二百万斤左右是轻声可得的,铸钱铜一斤铸小钱一百六十文。一百万斤就是十六万贯。 除了倭铜之外,大明产铜最多的还在云南,但是现在云南只不过是蛮荒之地,朝廷对于云南的统治仅限昆明附近,对于各个部落,更多的是羁縻的状态。 据朱载坖查阅资料,朝廷在云南直接能够控制的仅二十个州府,治于滇池。分迤西二道,曰金沧道、曰洱海道,领大理、永昌、鹤庆、蒙化、楚雄、武定、永宁、 姚安、镇沅、顺宁、丽江、景东等十二府;分迤东二道, 曰安普道、曰临元道,领云南、临安、澄江、寻甸、广西、广南、曲靖、元江等八府。 剩下的地方,就都是羁縻的少数民族了,朝廷在云南共设设羁縻府二、宣慰司六、宣抚司三、 土州四、长官司二。云南出产铜矿,不过眼下产量并不高,矿课为三十抽二,云南铜价为银三两市铜一百斤。以路南州每年铜课230两计, 需生产铜115万斤;以遇闰247两计,则需生产铜1235万斤。以全省每年铜课700两计, 则需生产铜35万斤。 这个数字简直是在开玩笑了,朱载坖很清楚,开采铜矿是暴利,怎么可能只有这点产量呢?云南盛产铜,而贩铜的利润巨大,有为利益驱使而偷采者,并竟然走私出境,这个事情,在大明是极为普遍的,云南按察使司就曾经奏报说:云南路南州铜坑,往往为奸民窃发煎卖,以资交址兵器。请移文所司封闭, 免其课岁,仍给旨意榜文禁约,有犯者,发烟瘴地面充军。 但是效果并不好,而且云南的情况很复杂,对于这些少数民族的土司们来说,朝廷的命令是远远不如黔国公的命令好用的,现在现在的黔国公府,和朝廷关系又很微妙。 这事是朱载坖从锦衣卫打听来的。嘉靖二十五年,黔国公沐朝辅去世,朝廷照例命令他的儿子沐融袭爵之外,还面临着一个难题。那就是,沐融过于幼小,不能履行起来镇守云南的职责,而云南地处南夷,镇守总兵官万不能缺少。这种黔国公幼小不能履职的情况不止一次出现过,就在嘉靖十五年,沐朝辅袭爵的时候,就由于幼小不能理事,朝廷就把云南的事务交给抚按官负责,直到沐朝辅成年,才重新行使权力。 但是沐朝辅的夫人陈氏奏:融甫四岁,乞照先世沐琮、沐璘例,准令融承袭祖爵,赐以优给,而量授朝弼职衔代镇。待融出初日,具奏定夺。 这个事情在大明也不算离谱,勋臣借袭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尤其是云南这样的边关重地,黔国公身负重任,总不可能让一个四岁的孩子挂印出征?所以朝廷也就答应了这件事情,令沐朝辅的弟弟沐朝弼暂时代理黔国公的的职务。 嘉靖二十八年十月,还没有成年的黔国公沐融突然亡故。对此,嘉靖可能有了一丝警觉,在明令沐融的弟弟沐巩袭爵的同时,还特地加上这么一句话:令朝弼同抚按三司官护视巩成长,奉请领镇 嘉靖已经意识到,这位小国公的离奇死亡可能并不那么简单,为此,他特地下命令让云南官员和沐朝弼共同保护这位新任黔国公。 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还是出了差错。嘉靖二十九年六月,故镇守云南总兵官、黔国公沐勋妻李氏奏:故庶长男朝辅次子巩蒙许袭祖爵,不幸四岁而孤,为庶次男朝弼所忌,常百计凌逼之。弱母幼儿,朝不保夕。乞如五世祖沐琮例,遣官护巩赴京,待其成长领镇,少图报效。 这下嘉靖和朝廷震怒了,虽然李氏在奏疏只是说常百计凌逼之,但是嘉靖很清楚,之前的小国公沐融可能也是死于非命。 嘉靖当即下令:沐巩孤幼,情词迫切。其令锦衣卫千户将巩母子行取来京,俟巩年长还镇。 至此,各方都认为自己已经完美的解决了这一事件,嘉靖很满意,因为他保护了黔国公,李氏,陈氏很满意,因为她们的孙子儿子保住了爵位和性命。 嘉靖觉得,沐朝弼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直接对抗朝廷。 嘉靖显然误判了沐朝弼的胆量,朝廷这边刚把接沐巩的人派出去,就接到了一封发自云南的公文。五岁的黔国公沐巩突然病亡了,沐朝弼同时请求把李氏留在云南奉养。八个月之内,连着死了两个黔国公,还都未成年。联系李氏之前的上奏,这下傻子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嘉靖大怒,当即召集辅臣、部臣、勋臣们商量此事,没想到最后得出的答案让嘉靖更加屈辱:议者以远臣事可恕。翻译成白话就是,天高皇帝远,你想管也不一定管的了,索性就装糊涂过去的了。 沐朝弼无疑是挑战了嘉靖和朝廷的尊严,但是嘉靖偏偏还把他没办法,因为嘉靖二十九年爆发了庚戌之变,比起远在云南的沐朝弼,近在京师的俺答显然威胁更大了。 等到嘉靖处理好庚戌之变的事情,沐朝弼已经把事情做到木已成舟了,嘉靖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但是自此朝廷和黔国公府的关系就很微妙了。 第560章 岁往年来百事忙(四) 朝廷现在和黔国公府的关系如此微妙,朱载坖提出要开发云南的铜矿,当即被嘉靖所否决,现在嘉靖现在对于黔国公沐朝弼是极为不满的。只是现在嘉靖确实是鞭长莫及,来不及收拾他罢了。 而且这个沐朝弼也不是东西,在云南骄横不法,和云南当地的抚按官员关系极差,云南的巡抚、巡按多次弹劾他,但是嘉靖都予以优容。但是这个沐朝弼仗着自己天高皇帝远,直接把嘉靖的客气当福气了。 而沐朝弼的嫡母李氏的态度也令嘉靖极为不满,最初是她上疏朝廷,揭发沐朝弼的烂事的,但是等到沐朝辅的两个儿子都去世了之后,李氏有向朝廷上疏请求将黔国公的爵位由沐朝弼袭爵,这就令朝廷极为被动了。 李氏的态度就很值得思考了,她先是保护他的孙子,却又在沐巩亡故之后,替沐朝弼请求袭爵,看似矛盾,其实始终如一。一旦沐朝弼事发,势必丧失继承权,那么实际上,沐绍勋这一支就已经断绝,新任黔国公必定会从沐氏其他亲族中寻找,那么,以后的黔国公府,还能有她的好吗。 嘉靖三十二年,朝廷派人去核实两任黔国公的死亡,但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在这种情况下,加上李氏上书替沐朝弼请求。朝廷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这一请求。 其实沐朝弼很清楚朝廷的想法,朝廷要的是云南稳定和不能公开挑战朝廷权威,在这种态度之下,朝廷先是保护沐巩,但在既成事实面前,也不得不接受由沐朝弼接任黔国公的事实。 但是此事对于嘉靖来说,无疑是极为屈辱的,嘉靖认为朱载坖可能是不太清楚朝廷和沐朝弼的这些烂事,所以专门派黄锦去给朱载坖解释此事。 黄锦到了裕王府,向朱载坖解释朝廷和沐朝弼现在的微妙关系。 朱载坖听了之后说道:“黄公公,你说的这些,孤都已经知道了。” 黄锦说道:“殿下既然知道,就应该知晓陛下是不愿意和沐朝弼有什么话的。” 黄锦说的很委婉,但是意思是很明确的,嘉靖当时是为了云南的稳定,不得已接受了沐朝弼袭爵的方案,但是嘉靖内心对于沐朝弼是几位愤恨的,只是考虑到黔国公对于云南稳定的重要性,不得已答应了此事。 朱载坖显然不这么看,黔国公虽然看起来像大明唯一真正意义上有领地、有治权、权利世袭的贵族,事实上也是这样的贵族,但大明毕竟不是魏晋,黔国公更多的还是要依靠朝廷的。 朱载坖说道:“黔国公毕竟是国朝勋臣,既有罪过就应该交三法司会审此事,岂可任由彼辈袭爵?” 黄锦说道:“殿下,黔国公毕竟世镇云南,一旦有问题,边关不稳,恐生大变。” 沐朝弼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是对于云南的这些土司还是极有震慑力的,嘉靖三十年,元江府土司那鉴叛明。沐朝弼与都御史石简讨伐,分五军攻城。城克之前,因为瘴气发作还兵。石简被罢免,沐朝弼将再出师。那鉴害怕,服毒药而死。 他能够震慑云南的这些土司,这也是嘉靖为什么捏着鼻子认了的原因。 但是朱载坖显然不这么想,云南又不是朝鲜,若是朝鲜,朝鲜王室内部发生什么事情,不管是不要姑父还是跑到暹罗把自己哥哥做掉,这都和大明没有任何关系,反正只要是姓李就行。 但是黔国公可是大明的勋臣,黔国公作为皇帝封授的爵位,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政治权利。黔国公沐家能够长期镇守云南来自于皇帝的信任和制度惯性,然而这是极其不稳定和不可靠的,没有任何制度保证黔国公的世袭镇守地位。黔国公在云南的特殊地位起码理论上也完全来自于镇守云南等处总兵官这一职务和随之下达的皇帝敕谕。朝廷通过派驻云南的督抚按三司等各级官员牢牢地控制着云南。 在沐朝弼的事情上,只是朝廷在没有确实证据发现的情况下,对于既成事实的一种承认。这绝对不是说朝廷对于云南事务失去了控制,若不作出反应,恐怕沐朝弼就会越发的不知天高地厚。 事实上,现在沐朝弼就已经很张狂了,沐朝弼既以抗违明旨,屡被论劾,常称疾不视事。根本不把朝廷派去的抚按官员和嘉靖旨意当回事,甚至又用调兵火牌遣人入伺京师动静,这已经是极为大逆不道的事情了。 朱载坖说道:“黄公公,孤以为,朝廷镇守云南就离不开沐家,但是少了一个沐朝弼还不算什么。” 没有沐朝弼,再从沐家选人来继承黔国公的爵位就行了,沐朝弼现在不修理,日后必成大祸。 现在朝廷在云南派驻的抚按官员经常弹劾沐朝弼,沐朝弼也是有脾气的人,有人弹劾他,他就说自己得养病去,要罢工给朝廷看。沐朝弼的想法很简单,朝廷镇守云南就离不开沐家。我现在就这个态度,难不成朝廷还能真动我不成。 朱载坖建议还是要狠狠的修理沐朝弼,必须要让沐朝弼知道朝廷的威严,否则他会更加不知收敛的。 黄锦问道:“那以殿下之意,应当怎么处理此事?” 朱载坖说道:“孤以为,请责以抗违之罪,诸佐使为奸及诇伺京师者,捕鞫如律,其火牌即行革罢,以川贵调兵事添入巡抚敕中,否则,非所以明国威昭大信也 。” 朱载坖的看法很简单,就是对于沐朝弼的种种不法事情,要加以反击,先从他派到京师来的爪牙做起,首先斩断他的爪牙,然后逐渐剥夺他的兵权,将本来由沐朝弼负责的调集外省兵马镇压土司的任务转交给云南巡抚。 其实朱载坖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干脆夺了沐家的镇守总兵官的职务,由朝廷另派总兵官镇守云南,那是朱载坖也很清楚,这事要慢慢来,黔国公树大根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第561章 边方远鄙事多端 朱载坖的建议被黄锦转奏给嘉靖后,嘉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对于沐朝弼的种种不法之事,其实嘉靖早就忍无可忍了,但是为了边疆的宁定,嘉靖一直忍耐着,但是现在沐朝弼确实是有些不知好歹了,嘉靖也觉得要给沐朝弼一些惩戒了,否则他已经不知道天子的威严不可冒犯了。 嘉靖当即召见内阁辅臣,兵部尚书江东、礼部左侍郎署部事袁炜、刑部尚书赵文华和锦衣卫都堂陆炳。 一众臣子们进来之后,嘉靖问道:“黔国公沐朝弼一向骄横,厂卫有没有他的不法事啊?” 陆炳赶紧说道:“沐朝弼所行不法事甚多。” 嘉靖说道:“厂卫奏来!” 陆炳就将沐朝弼这几年来的种种不法之事都一一说来,尤其擅用火牌。火牌乃是军中符信之一。凡兵丁至各地传达命令,皆给火牌一面。沿途凭牌向各驿站支领口粮。是专为传递军情所用的,沐朝弼却凭借自己镇守云南总兵官的权力,将火牌给自己的家丁,然后用以到京师刺探朝廷的虚实。 嘉靖问道:“沐朝弼这等狂悖,诸卿以为当如何办?” 嘉靖没有用黔国公而是用沐朝弼,可见嘉靖对于沐朝弼已经是极为不满的,这次肯定是要加以严惩的。 严嵩作为内阁首辅,肯定是要首先发言的,严嵩说道:“陛下,沐朝弼不法,宜加以惩戒,所遣至京师者,着锦衣卫即行拿捕,下旨切责沐朝弼。” 嘉靖没有搭理严嵩,而是问赵文华道:“赵文华,你是大司寇,你说说擅用火牌是什么罪名啊?” 赵文华说道:“回陛下,兵部真火牌,验有公文册包,与牌内所填事件相合,姑准加马一匹,如官与廪给,一分承差与口粮一分,断不许两支,专系传递紧急军情所用,有敢擅用者,斩!” 嘉靖说道:“沐朝弼乃是朝廷勋臣,岂不知火牌之重,而尤擅给火牌,刺探朝廷,形同谋逆,如不重惩,何以明法纪?天下何以看朕?朕难道是可欺之主吗?” 嘉靖现在是动了真怒了,沐朝弼挑衅朝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朝廷一直以边关的安宁为重,没有计较,但是沐朝弼显然是认为朝廷软弱,所以加以试探,这是嘉靖断不能容忍的,朱载坖既然提出了此事,嘉靖也觉得应该处理了。 徐阶出来说道:“陛下,还是要慎重啊!黔国公肩负西南安危,需一生戎马,云南又系蛮瘴之地,不利生养,无怪沐氏子姓之凋零,黔国公身系云南之安宁,不可轻动!” 徐阶的话其实是老生常谈了,之前嘉靖准备严惩沐朝弼,就被严嵩、徐阶劝阻了,现在沐朝弼如此张狂,他们二人还是决定要以云南的稳定为重,对沐朝弼加以怀柔,不可过度刺激沐朝弼。 这时候,新任兵部尚书江东说道:“陛下,臣以为不应考虑黔国公是否身系云南安危,既然犯法,就当严惩不怠,何必论他事?” 这是这位新任兵部尚书首次在朝廷上发言,江东一向强硬,对于俺答都是坚决打击,支持马芳组建骑兵和俺答对决,现在对于沐朝弼,江东一样建议采取强硬态度。 徐阶急道:“江本兵,黔国公身系西南安定,岂可等闲视之?” 江东不以为意的说道:“徐阁老,难道就任由沐朝弼为非作歹吗?沐家已经不是当年的沐家了,这几代黔国公,早就不复当年黔宁王之勇略了。” 嘉靖问道:“江本兵可详述之。” 江东为嘉靖阐述了自己对于黔国公的看法,在沐英、沐晟父子镇守云南时确实有军事决断权,甚至将权力渗透到行政、外交、经济、司法诸领域,一定程度上节制云南三司。然而,这种体制易形成专权,朝廷不能任其发展。正统以后,朝廷就采取各种措施限制黔国公的权力,而且后世的黔国公也不复当年的勇武,更多的是依靠先祖的威名来镇守云南。 朝廷逐渐采取推行太监、武将、文臣三堂共镇体制,正统朝始,渐有镇守太监及总督、参赞、巡抚、巡按文臣派驻滇省,一方面为配合黔国公镇守,另一方面可钳制沐氏势力。这种情形下,黔国公的职权一定程度上为内臣、文帅所分夺。 而自第二代黔国公沐斌时起,黔国公的军事能力就已经不被朝廷所认可了。沐斌乃沐晟子,他正统十年初镇云南时已年近五旬,但因久居京师,未尝亲历战阵,缺少军事经验。恰麓川叛乱余波未平,沐斌虽为全滇主帅,一应戎务却需镇守中官及文、武佐贰协同办理。 自他以后,黔国公的水平是一代不如一代,一旦滇中发生大变,还是朝廷派出总督、总兵等将领前往平叛,给分配给黔国公这个镇守云南总兵官的任务往往是督运粮草,遥振军威,而这些黔国公们就更加的不当人了,如沐斌的弟弟沐麟,在滇二十余年,会边圉无事,以富贵终,然渎货无厌,滇人厌之。 自成化十六年吴诚巡抚云南始,巡抚官开始兼行政、军事、监察等职权于一身。朝廷对于云南的控制大大加强,黔国公远没有之前重要了,如沐朝弼的父亲沐绍勋担任黔国公时,官员们对于他的评价就是:政尚廉静,动遵国典,恪守家法,无改庄、襄之旧。每抚、按藩臬公议大事,公不肯辄先出一语,语辄中。 虽然看起来是溢美之词,实际上就是说明沐绍勋无所作为,一应大权都在巡抚、巡按手中。 所以江东认为,对于沐朝弼,朝廷不必客气,就按律惩治即可,不必顾及其他。 江东的态度之强硬,倒是出乎嘉靖和一众大臣们意料,作为兵部尚书的江东都坚决主张惩治沐朝弼,嘉靖想了想说道:“诸卿先退下,朕思虑一下再做决断。” 嘉靖随后命黄锦将大臣们所说的告知朱载坖,看看朱载坖有什么想法。 第562章 边方远鄙事多端(二) 朱载坖听了黄锦的转述后,问道:“孤可以召集讲官们商量吗?” 黄锦点点头笑着说道:“殿下自便。” 朱载坖于是召集诸位讲官们商量此事,黄锦将有关沐朝弼的事情给讲官们讲了一下。 讲官们也是皱起眉头来了,以沐朝弼干的这些事情,就给他定个谋反都不为过,但是作为黔国公,朝廷必须得慎重,朱载坖问道:“诸位觉得,是否应该严惩沐朝弼?” 这个是毋庸置疑的,以沐朝弼的所作所为,严惩是必然的,只是应该怎么严惩他。这是个问题,李春芳问道:“敢问黄公公,沐朝弼最近可有什么奏疏?” 黄锦想了想说道:“确有奏疏,去岁沐朝弼曾向朝廷上云南总兵官沐朝弼请罢巡抚赞理军务疏,请求罢去云南巡抚赞理军务的职务,但是吏部没有准允。” 高拱当即说道:“万万不可,沐朝弼此举狼子野心也!” 讲官们对于沐朝弼请求罢去云南巡抚的赞理军务职务,显然极为不满的,连朱载坖也说道:“此可谓反相已露也!” 张居正说道:“殿下,黄公公,云南地方号称简僻,巡抚责任本为易称,但今土夷构乱,戕害守臣,天讨所加,事体重大,巡抚责任似宜委重,合无比照湖广、贵州事例,于巡抚上量加‘赞理军务’字样以便行事。本是国朝正理,岂容他一黄口孺子多言!” 朝廷本来给云南巡抚加赞理军务,就是要分黔国公之权,怎么可能因为你沐朝弼的上疏就不推行了呢?尤其是是现在嘉靖已经对沐朝弼极为不满的情况下,更是要想方设法削弱他的权力。 高拱等人建议,就利用云南抚按等官和沐朝弼的矛盾,削弱沐朝弼的权力,在徐徐图之。讲官们建议将巡抚的赞理军务制度化,彻底断绝沐朝弼的念想。 其实巡抚的赞理军务职能,实乃此前沐朝辅袭爵时,巡抚汪文盛所领军事决断权的延续与正规化。在元江乱起期间,黔国公沐巩、沐融兄弟相继夭折,其叔沐朝弼以都督镇守地方,并未正式袭爵,且亦未成年。当时历任滇抚的应大猷、胡奎都曾会同沐朝弼出征元江,所以接连两任云南巡抚都加了赞理军务衔。 讲官们建议,给云南总兵和云南巡抚,一命会同讨贼,一命兼赞理军务,以区分主次,以云南巡抚节制镇守云南总兵,削弱沐朝弼的权力。 但是怎么处理沐朝弼呢?这确实是个问题。 毕竟他是国朝勋臣,而且世镇云南,在云南当地还是颇有威望的,而且沐朝弼此人胆大妄为,之前在嘉靖已经派人去接沐巩的情况下,沐朝弼都敢让沐巩自然死亡,一旦朝廷要问罪于他,万一他狗急跳墙,那就麻烦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一向不怎么说话的李春芳说道:“这有何难?废其爵,另择贤能以镇守云南,将沐朝弼交法司议处即可。” 李春芳的话可谓石破天惊,大家都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李春芳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黄锦也说道:“李学士,沐家久镇云南,一旦问罪,恐祸生不测。” 李春芳笑笑说道:“沐朝弼在云南能生祸事,就将他调出云南来,加以擒拿即可。” 黄锦连忙问李春芳应该怎么处理沐朝弼。 李春芳给黄锦详细解释了自己的想法,沐朝弼在云南,朝廷确实不好动他,但是将沐朝弼弄出云南就好收拾了。但是现在沐朝弼动不动就告病,别说出云南,就是黔国公府都很少出。 但是李春芳指出了一个事情,是沐朝弼无法回避的,就是在南京的沐氏祖坟,黔宁王沐英家族在南都长泰乡观音山之原的祖茔,终明一朝,包括黔国世家的创建者沐英在内的众多沐氏家族成员,率皆不远万里归葬于此。虽然黔国公家族世镇云南,但是他们的墓地却是在南京。 历代黔国公,除了景泰元年以右军都督同知充总兵官代镇云南的沐璘,系于天顺二年十二月十九日葬于云南商山普吉村之原,余悉归葬于具有家族荣誉性质的南京旧茔。 而云南的沐家坟地,墓主分别有锦衣卫都指挥佥事沐详夫妇及其长子右军都督佥事沐崧夫妇、其孙明威将军沐绍勤夫妇。 作为子孙,沐崧与沐绍勤从葬于沐详夫妇墓傍近并不让人意外,而且他们葬于云南的原因是因为去世的时候,子幼稚,不克扶柩归葬于江宁观音山祖茔。 所以出镇云南的沐氏家族成员,循例皆可归葬南京旧茔,至于未能归葬南京者,主要是由于后嗣无男丁或子嗣年幼之故。沐朝弼的父祖兄弟、还有两个侄子,也都葬在南京,沐朝弼总不可能不去祭祀自己的祖坟?他敢不去祭祀自己的祖先,那朝廷正好就可以以不孝废了他的爵位,他到了南京,朝廷收拾他的办法就多了。 黄锦也不得不感叹,高,实在是高!李学士是玩阳谋的高手,人家都在想怎么削弱沐朝弼,再徐徐图之的时候,李春芳已经直接想到了把沐朝弼干掉,废了他的爵位,李春芳还补充了一点,沐朝弼的儿子沐昌祚还小,为了防止像他的两个堂哥一样被自然死亡,还是应该接到京师来教养,等到他成年之后,再返回云南。 至于沐氏的镇守云南总兵官,就由朝廷派遣大将暂领,等到沐昌祚成年之后再说。 黄锦回到无逸殿,将裕王讲官们的一番谋划告知了嘉靖,嘉靖不禁笑着说道:“这个李春芳,平日里温文尔雅,进退从容,没想到这个时候倒颇有几分杀伐果断!” 黄锦也是说道:“陛下,老奴和李学士也算熟悉,平日都是极为友善的人,今日倒是出乎老奴的意料之外了。” 嘉靖也说道:“裕王的这个几个讲官,倒是确实不错!” 黄锦赶紧恭维道:“那也是陛下慧眼识英才啊!” 嘉靖问道:“李春芳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 黄锦点点头,嘉靖有些怅然的说道:“可惜朕老了,否则到时候还能看看到时候李大学士的风采。就让他在裕王那里!” 第563章 边方远鄙事多端(三) 嘉靖随后召集内阁辅臣和礼部堂官袁炜,商量此事。 李春芳的计划确实可行,但是朝廷必须要以合理的理由,否则沐朝弼肯定会起疑心的。现在朝廷和黔国公府笨啦关系就很微妙,沐朝弼不可能不知道他其实已经把嘉靖和朝廷给得罪死了,嘉靖什么心眼,他可是太了解了,旁的不说,现在还在云南永昌卫充军的杨慎,嘉靖可是一直都记着他呢。 沐朝弼现在肯定如同惊弓之鸟一样,时刻关注朝廷的动向,否则也不会擅用火牌,派人到京师来查探朝廷的动向。 所以嘉靖君臣要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好把沐朝弼骗出来杀。 严嵩说道:“陛下,可以用祭祀国初追封诸王的事情将沐朝弼骗出云南。” 严嵩也是老阴比一个了,玩这种阴谋诡计可是严阁老的专长,要想把沐朝弼骗到南京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李春芳说的借用祭祀祖先的名义,但是如果仅仅祭祀沐英的话,难免会令人起疑心,尤其是现在沐朝弼又不傻,朝廷单独叫他去南京的话,他肯定不会去的。 所以严嵩的意思是,以祭祀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岐阳王李文忠、东欧王汤和、宁河王邓愈还有黔宁王沐英为由,召诸位功臣的子弟到南京去祭祀。因为这些功臣都是太祖时追封的,全部都安葬在南京,朝廷迁都之后,确实没有怎么祭祀过这些在南京的功臣。 嘉靖这个时候组织功臣的后代祭祀,倒也合情合理,而且这次祭祀的勋臣们可谓是重量级的,魏国公徐鹏举、怀远侯常文济、灵璧侯汤世隆、定远侯邓祖锡、临淮侯李庭竹、黔国公沐朝弼,可以说阵容强大了,当然主角是强国过沐朝弼。 朝廷这么大的动作,沐朝弼应该不会怀疑了,毕竟其他几位勋臣后代也都参与了,而且这次沐朝弼没有任何理由了,毕竟祭祀自己的先祖沐英,你黔国公都不来,恐怕有些说不过去。 徐阶还建议,派出锦衣卫赴云南,只要沐朝弼离开云南,朝廷的锦衣卫就持嘉靖的上谕将沐昌祚接到京师来。只要控制住了沐昌祚,就好对付沐朝弼了。 和严嵩一样,在玩阴谋诡计这个方面,徐阶也是一把好手,关键的问题来了,派谁去抓捕沐朝弼呢?他可以朝廷的黔国公、镇守云南总兵官挂平南将军印,一般的人都没权力管他。 嘉靖想了一会说道:“派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和临淮侯李庭竹抓获沐朝弼。” 朱希孝是成国公朱希忠的弟弟,又是锦衣卫,以他抓捕沐朝弼最为合适,同时由于是在南京动手,李庭竹毕竟是南京守备,有他配合的话,事情就好办很多了。 嘉靖还叫来了陆炳,这些事情需要陆炳这个锦衣卫都堂来指挥,陆炳听了之后问道:“陛下,诸位,抓获沐朝弼不难,只是怎么审理此案?” 这个确实是一个问题,沐朝弼可是国朝公爵,地位尊崇,一般人是审不了他的。 嘉靖想了想说道:“到时候将沐朝弼押赴京师,朕再派钦差审断此案。” 陆炳领旨,当即下去准备各项工作,嘉靖也命袁炜起草各项诏书,礼部准备相关的事宜。 臣子们都走后,嘉靖问道:“黄伴,裕王不是说想要开采云南的铜矿吗?去找找相关的奏疏资料等,给裕王送去,叫他有什么事情密疏奏来。” 黄锦赶紧去搜集相关的资料,送给朱载坖。 朱载坖最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倭铜固然便宜,但是朝廷不可能只依赖倭铜,必须要有自己的来源才好,云南的铜矿丰富,但是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开采,因为大明始终存在着矿禁,地方官府对于这些事情也不太重视。 而且朱载坖对于现在云南的铜业到底是个什么水平也不清楚,不过黄锦送来的资料倒是帮了朱载坖大忙。而黄锦收集来的资料就很好的解决了朱载坖的问题。 通过查阅资料,朱载坖发现,受限于朝廷对于云南的控制力,现在开发的比较好的就是滇东的铜矿,东川府、鲁甸厅、巧家厅、昭通府等州县,这里位于川滇交界处,不少还归四川管辖。 滇东铜矿开采的比较早,东川铜矿开采最晚始于东汉,现在也是大明在云南地区开发比较成熟的矿区。但是除了缺乏人力,工本不足之外,影响云南铜业的最大因素是运输,滇铜难以外运。 滇东的位置已经算是最好的了,从滇东到泸州,就可以走水路了,由庐州、重庆运至汉口;湖北拨给站船委员,协运至仪征;江南换给站船委员,协运至京交收。 但是现在金沙江水运艰难,河道中多有险滩,要解决滇东铜的外运,首先就要解决金沙江水运的问题,不打通金沙江水运,滇铜难以抵达京师。 按照现在转运滇铜的路径,水运所需要的船只在炉州或重庆打造,多采取雇募运船的形式, 泸州到重庆段,一般是小船运输,由四川永宁道同知与泸州知州雇小船;到重庆换大船运输,重庆到汉口由川东道与江北同知雇献船;汉口至江苏仪征,责成汉黄道督同汉阳府同知雇募川衆船,装运仪征。至仪征换船,责成江宁巡道督同仪征县雇募骆驼船,装运通州。 兵部还有详细的路程图示,自滇至永宁,旱路1422里;自永宁至泸州,水路410里。所以要想发展滇铜,首先就是打通交通。 除了从泸州走水路之外,还有自昆明到广西百色的路线,从昆明起,经呈贡、宜良、路南、弥勒、丘北至广南,再经剥隘至百色。一共1020里路。 到了百色之后,要么经苍梧、三水抵达广州,若是要向东南转运,则由苍梧、桂林、长沙、汉口、九江、铜陵,一路向南京,另一路取道镇江经苏州去往杭州府。 路途之艰险,可见一斑。 第564章 边方远鄙事多端(四) 除了滇铜的运输之外,现在滇铜的产量也确实是个问题。现在朝廷对于滇铜的开采采取的是铜课抽分的方式,同时大明又厉行矿禁,而且开发铜矿又需要大量的资金,民间根本无力大规模的开采铜矿。 朱载坖建议实行放本收铜的政策,矿民入山,官府可以发给工本,及煎炼成铜,官府在厂地抽课,税铜仍是百分之二十,不过剩下那百分之八十的产量,全部归官府收买。谓之官铜。 每百斤作价三四两以至五六两不等。官府就以这个作价来扣还工本。除归还铜本及由厂运省脚费等项外,所获余息,尽数归充公用。矿民要是不领工本,官府也一样抽税铜买官铜;厂民且要自备脚费,把课铜官铜运到省城去缴纳。官府定价是每百斤五两银子。总之,不论领与不领工本,产铜一概不许私自出卖。私买的叫做私铜,查获了其铜没官,其人罚役。 这样的话,中央和云南地方都可以获取利益,云南地方而言,是为了牟取铜利,增加收入,解决财政困难;就中央而言,是为了保证铸钱原料,降低铸钱成本,获取钱息,同时摆脱对倭铜的依赖。 同时,朱载坖还总结道:因滇之利,养滇之民,壮滇之军,护滇之边。 云南地处边陲,朝廷一直有些鞭长莫及。这些云南的土司们,一向在大明和安南之间首鼠两端,嘉靖曾经起心思征讨,但是由于粮秣转运困难,大明只能一直对这些土司和安南采取忍耐的态度。 要想大规模用兵,就必须修筑道路,改善云南与内地的交通状况,增加云南本省为大军提供支持的能力,才能逐渐增强朝廷对于云南的控制。 朱载坖认为,解决货币制度危机的根本出路在于解决铸钱原料,通过大规模开采铜矿增加铜息,加大朝廷的财政收入。解决铸钱原料,降低铜价及铸钱成本,稳定商品货币流通市场银钱比价,对于朝廷来说也是极有意义的事情。 朱载坖的奏疏到了嘉靖的案头,嘉靖看了之后,说道:“这些事情,他日后自己去做!” 嘉靖并非看不到朱载坖奏疏的远见,但是眼下的大明,南倭北虏都没有解决,遑论其他,何况开凿水运,放本收铜都需要大量的资金,对于现在的朝廷来说,实在是无力推动,所以嘉靖只能将此事搁置下来。 眼下朝廷要解决的黔国公沐朝弼的事情,在陆炳的指挥下,朱希孝带着嘉靖的密旨和一众锦衣校尉赴南京,同时陆炳令锦衣校尉刘守有率领数百锦衣卫赴云南,同时有关于云南的善后问题,也成为了重要的事情。 最近嘉靖召见阁臣、兵部尚书江东等人,商量何人代替沐朝弼镇守云南,这个人还真心不好找。因为镇守云南不同于其他地方,云南地处边疆,土司、安南就已经很让人头疼了,还不要说沐家恐怕未必会就这么心甘情愿的交出这个总兵的职务。 所以这个总兵的人选让嘉靖等人极为头疼,九边诸将不适合云南的地形气候,何况从九边到云南,显然不太现实。而南方诸将现在都集中在东南对抗倭寇,要调动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嘉靖和严嵩、江东、徐阶等人商量多次,也没有一个好结果来,嘉靖甚至为此召见了赵文华,因为他在东南担任过总督,对于东南诸将还是比较熟悉的。 赵文华向嘉靖推荐的是俞大猷,他曾在广西反击安南黎氏的入侵,对于西南的这些少数民族是有所了解的,而且俞大猷国朝名将,素有威名,用他似乎确实可以镇守云南。 但是俞大猷现任浙江总兵,肩负拱卫东南财赋重地的重任,怎么可能轻易放他走,一旦调俞大猷走,谁又来镇守浙江了,所以嘉靖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决断。 还是遣黄锦去问朱载坖,因为朱载坖在东南也待过,对于东南诸将也有所了解,嘉靖希望朱载坖推荐一个人来镇守云南。 黄锦到了裕王府,说明来意之后,朱载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俞大猷,但是很快朱载坖自己就否定了俞大猷,俞大猷现在身负重任,在浙江组织抗倭,是和戚继光一样重要的人物,况且俞大猷是国朝名将,一旦调去云南,必然是担任镇守总兵官,这样的无疑会大大刺激沐家,是他们觉得朝廷会剥夺他们沐家世镇云南的权力,反而对于云南的稳定不利。 所以朱载坖并没有推荐俞大猷,而是推荐了刘显,虽然刘显是江西南昌人,但是刘显从军在四川,尤其是长期在泸州作战,泸州紧邻云南,刘显对于云南应该是十分熟悉的。刘显自幼习武,略通文理。因家势衰微,潦倒失意,而漂泊到四川,得四川卫使刘岷知遇之恩,提拔麾下从军,以首次参战叙州(今四川宜宾市)征讨都掌蛮立功,官拜副千户之职。 对于西南的蛮夷,刘显无疑是十分熟悉的,所以朱载坖向嘉靖推荐了刘显,而且刘显的职务也刚刚合适。刘显现在只不过是参将的职务,就算调到云南加以提拔,副将也算是对得起他, 若是刘显以云南副总兵署镇守总兵事,护平南将军印,对于沐家人来说,刺激就没有那么大了,因为等到沐昌祚长大之后,仍然可以继承黔国公的爵位和云南总兵的职务,有利于稳定云南的局势。 黄锦将朱载坖的话回奏嘉靖,嘉靖召严嵩、江东等人商量之后,觉得刘显确实是合适的人选,但是对于刘显的职务,嘉靖和严嵩、江东商量了之后,改为云南副总兵署总兵事,挂平南前锋将军印,护平南将军印。 之所以要给刘显加挂将军印,也是为了震慑沐家,让沐家清楚,镇守总兵并不是沐家的世职,只要朝廷愿意,随时可以另择他人担任总兵官,刘显现在只是平南前锋将军,若是沐家还不知趣,刘显也可以是平南将军。 第585章 妖人犹未惧天威 在朝廷准备各种大事的时候,真定府,白莲教主吕弼正在一处民房内。这次真是让白莲教出了大血,吕弼好不容易在南海子发展了一些教众,结果就被厂卫一举肃清了。 他本人也不得不赶紧逃窜,远离京师。白莲教在京师辛苦经营的几个据点也都被厂卫爪牙给端了。吕弼自己也多次和厂卫的密探擦肩而过。但是吕弼还是凭着自己多年和锦衣卫周旋的经验逃脱了。 之前吕弼本来和赵全商量好了,赵全带领俺答南下,吕弼则在京畿制造事端,到时候里应外合,重创大明,说不定就是圣教的机会。 没想到自己在天津传教的时候,正巧被锦衣卫的鹰爪孙发现了,为了防止暴露,吕弼煽动教众将这些锦衣校尉杀害了,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大不了北镇抚司来查的,没想到裕王以皇子亲王之尊亲督缉捕,然后组织厂卫大规模搜捕白莲教众。 而且这次锦衣卫对白莲教徒不仅是严刑拷问,还使用了其他的办法,很快就摸到了白莲教的各处据点,破获了大量的白莲教的据点,吕弼现在也不敢轻易和当地的白莲教据点接触,因为他不知道这些据点有没有被锦衣卫的掌握。 吕弼就一直在客栈里面等待,他要等到风声过去,再离开北直隶,这次朱载坖给白莲教算是带来了重创,吕弼觉得整个北直隶都不安全了,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北直隶,到山东去,白莲教在山东颇有根基,成祖时,唐赛儿就在山东搞了大事。 所以吕弼准备前往山东去重新发展力量。 最近朱载坖倒没有时间关心吕弼这条丧家之犬,现在对于朱载坖来说,重要的是各种火器的定型生产。 现在遵化铁厂,将样枪生产出来了,和现在东南官军使用的鸟铳不同,这次遵化铁厂生产的火铳口径更大,威力也更大。这种火铳形制构造,由铳管、铳床、弯形枪托、龙头和扳机、火门、机轨、前口、后门,及名为照门、照星的瞄准装置等组成。 枪托也在朱载坖的建议下变成了传统的步枪枪托,更便于瞄准,总长六尺,铳管四尺六寸,重七斤半,比之鸟铳要重不少,和鸟铳相比,这种火铳发火装置亦有改进,龙头机规安装于铳床内,扣规龙头落于火门,火药燃后,又自行昂起。 这样的话开火更加便捷,扳机和机轨分别用铜和钢片制成,其厚如铜钱,隐于铳床内;龙头式机头与机轨均安于枪把,并在贴近发机处安置长1寸有余的小钢片,以增加弹性,使枪机能够捏之则落,射毕后自行弹起,乃具有良好的机械回弹性。 用火药四钱,铅子三钱,射程可达150步,威力巨大,就算是官军的重甲也可以在八十步击穿。 每支火铳构成还包括装发射药的火药罐,装发药的发药罐、点火用的慢燃火绳及搠杖。火绳以绵线作四股编成;火药“每铳用罐一个,以铜为之,上管恰好装一铳之药,颈下用铜一片作门,用时以指堵管口,开门倒倾,待管中药满,仍闭颈门,装入铳内;发药罐形如蒸饼,口大如箸头,上塞口木,用时以口衔出,宜长三寸许,以便装还时眼看得见;搠杖插在铳床之下,用以筑药送子。 不过朱载坖对于临时装药还是有些看法的,朱载坖希望还是使用后半定装的弹药,这样的话会提高发射速度。 该铳的铳管为筒形,用精炼的钢铁片卷制而成,由大、小两管贴切套合,比正常的鸟铳坚固的多,不容易出现炸膛的事情,除了造价比较贵之外,没有其他的缺点,每支火铳造价六两,比鸟铳还要贵。 不过胜在威力强大,朱载坖先将这批火铳进献西苑,请求嘉靖赐名。嘉靖召集重臣在西苑观看火铳操演,陆炳和兵部尚书江东都对朱载坖进献的这种火铳赞不绝口,这种火铳比大明现在的火铳威力要大多了,陆炳和江东都建议给官军装备这样的火铳。 不过这东西确实是造价昂贵,嘉靖从内帑拨六千两,太仓、太仆寺、兵部、工部凑三万两,先制造六千支,以供蓟镇和京营的官军优先装备,嘉靖正式定名为嘉靖三十六年式破虏铳,嘉靖亲自书写破虏铳三字,朱载坖命人将嘉靖的御书刻在每一支火铳上。 相比于火铳的顺利,火炮就显得不太顺利。朱载坖命人在天津铸炮,虽然铸成了火炮,但是良品率太低,炸膛频发。朱载坖再次审阅图纸,发现了问题,这些工匠还是按照铸造将军炮的方式在铸造这种火炮,大明的工匠没有在火炮中设置药室的习惯,导致炸膛频发。 药室是炮膛中用于容纳发射药的地方,这里是整个火炮承压最大的地方,不在这里加强的话是难以承受火炮发射时的高压的。 朱载坖于是决定亲自下场,绘制图纸和尺寸。朱载坖决定以三寸作为大明制式火炮的口径,全炮长度为口径的33倍,即倍径为33,炮口处厚度为口径的二分之一,火门处为口径的一倍,炮耳处厚度为口径的四分之三,炮耳距炮口的距离应当是口径的19倍,火门距炮耳为口径的13倍。 一切按照图纸进行铸造,从开始的时候就按照标准来生产,同时设计全新的炮架,虽然不可能使用管退,但是基本的架退炮还是可以试试的,朱载坖要求火炮要可以用两匹驮马牵引,能够伴随步兵行动。 嘉靖要求遵化铁厂生产六千支破虏铳,那就肯定要扩大遵化铁厂的规模,招募更多的工人,还有制造更多的脚踏碓,火铳生产最大的难题就是铳管,使用两层铳管,虽然要笨重些,但是生产工艺可以简化一些,安全性也更高。 同时朱载坖还要求生产半定装弹药,就是将发射药和铅子定量组装,除了引火药以外,都结合在一起,便于装填。 第586章 妖人犹未惧天威(二) 朱载坖将这些事情安排下去后,就开始思考其他的事情了。 李成梁升任蓟镇副总兵,手下可以统帅三千奇兵营,朱载坖觉得这三千可以都招募骑兵,朱载坖令李成梁去招募一千女真人,剩余的人就从自蒙古逃归的人中招募。 而至于吴惟忠的分守参将下辖的六千人,朱载坖决定派人到陕西等地去招募士卒,白莲教对于京畿和山东的渗透是极为厉害的,还有一点,就是秦兵善战,尤其善苦战这点确实是很为人称道的。西北苦寒,秦兵的忍耐力也是很强的,所以朱载坖准备派人到西北去招募士卒。 同时长芦盐场也在雷礼等人的勘察下,准备大规模修筑盐,增加晒盐的产量。 无逸殿内,嘉靖正在听取黄锦和陆炳的汇报,厂卫最近在北直隶缉捕白莲妖人,还是取得了不小的进展,但是白莲教主吕弼现在是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厂卫的番子大索整个北直隶,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嘉靖对此当然是极为不满的,这帮白莲妖人,勾结北虏,屡屡入侵大明,厂卫到处抓捕,连吕弼的毛都没有碰到,到现在为止,嘉靖都仍然不知道这个吕弼是何方神圣。 嘉靖不免有些不悦的说道:“这个吕弼、赵全,乃是国朝要犯,厂卫缉拿多时,都未曾拿获,赵全在北虏处,这倒不说了,这个吕弼,至少是在大明境内的?朕竟然都不知道他胆敢在南海子发展教众,厂卫怎么说?” 黄锦、陆炳赶紧请罪,嘉靖也知道,这帮白莲妖人可不好对付,厂卫拿他们没办法也很正常,这次厂卫也抓获了不少的白莲妖人,而且还有不少其中的高层,嘉靖就命令厂卫继续缉捕吕弼,总有一天,厂卫能够将这个祸首逮住的。 去年大胜俺答之后,嘉靖觉得自己又行了,开始不断指示九边的官军统帅们,要加强防备,切不可为蒙古人所乘,同时俺答在退回草原之后,再次向大明上疏,请求和大明通商贸易,对于俺答的请求,嘉靖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在嘉靖看来,俺答就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毫无信义可言。 当年庚戌之变,俺答逼迫嘉靖开放马市,结果俺答并没有就此停止骚扰大明,这让嘉靖觉得倍感耻辱,自此再也不和俺答有任何往来。 而且俺答的这封文书在嘉靖看来简直是在挑衅他,俺答在奏疏中称:若是通贡,他就不再袭扰大明边境,如果不答 应,则继续南下抢掠。 嘉靖怎么可能接受这份屈辱,当即御批道:虏多诈,其请贡不可信,或示和以缓我师,或乘隙以扰我疆!务选将练兵,出边追剿,数其侵犯大罪,绝彼通贡。 嘉靖断然拒绝了和蒙古人的通商贸易,并且要求九边明军加强戒备。 但是新任宣大总督曹邦辅的一份奏疏却让嘉靖暴跳如雷,曹邦辅上任之后,巡视了宣大两镇,发现九边官军和蒙古部落之间的走私贸易十分猖獗,曹邦辅在奏疏称:大同镇兵,交通无忌,与虏为市。向缘将士怯懦,虏酋贪狡,索贿买和。苟延岁月。甚至沿边各堡,有月钱之科派。大边墩哨,有分帐之买卖。 曹邦辅认为,走私贸易的丰厚利润,与边疆条件的艰难形成了明显的反差,加上边军上层、中层军官也有许多参与其中,自然导致边军纪律松弛,战斗力急剧下降,边军战斗士气低落。走私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大明的国家安全,由于走私铁器,以至二十年来套虏转弱为强,所向披靡,曹邦辅请求严厉查禁走私,同时补足欠饷。 嘉靖对此事非常重视,当即传召内阁辅臣和兵部尚书江东,因为禁绝和蒙古的贸易,是大明制裁和削弱蒙古的一个重要方式,如果沿边的走私猖獗,那大明对于蒙古的禁绝边境贸易的措施不就禁了个寂寞吗? 所以嘉靖询问江东对此事的看法,因为江东自己之前就是宣大总督,应该是清楚其中事情的,面对嘉靖的严厉询问,江东也只得向嘉靖说明情况,对于这些事情,不光曹邦辅、江东知道,历任的宣大总督和总兵们也大多知道。 朝廷调拨的军粮、军饷本就不足数,再经过层层克扣,到了大头兵手上,那已经是所剩无几了,大部分士卒参与走私的目的也仅仅是糊口罢了,要是真的严厉查禁走私,搞不好很引起兵变的,到时候走私能不能查禁他不知道,但是自己的官肯定是当到头了,搞得不好身家性命都得搭进去。 所以大部分的总督们只要不太过分,都不会轻易去干涉此事,而且这次走私,往往背后都是当地的豪强,轻易得罪不起的。 而且在江东看来,走私并不是这二十年以来土默特部崛起的主要原因,如果走私贸易如此之多,为何俺答汗还要坚持通贡呢? 江东认为:一是走私量少,大规模的走私需要大量的人员协助,边境如此大的动作不可能瞒过所有的高层边官将领, 特别是像翁万达,史道,曹邦辅等这些能力很强的边官。二是双方都缺粮,大量走私粮食是不可能的,走私多是一些手工业制品。三是分配上,抢和走私归各部,不归酋长,掳掠则利归部落,求贡则利归酋长。俺答汗从中的获利仍然比不上和贡贸易来的多。 所以俺答仍然在积极的追求朝贡,而江东认为,真正使土默特部壮大的原因还是在白莲妖人。 嘉靖当然也知道江东说的是真话,指望朝廷发的军饷过活,九边的士卒们恐怕早就饿死了,除了京营和蓟镇的官军能够保证及时得到粮饷之外,宣大、山西、辽东次一等,宁夏、固原、延绥又次一等,朝廷的粮饷,往往要经过多次拖欠之后才能发放一部分。 毕竟什么事情都比丘八爷的军饷重要,万寿帝君的斋醮不重要吗?三大殿的重修不重要吗?还是先苦一苦士卒们! 第587章 百事纷繁百事多 朱载坖最近事情不多,更多的是陪着李妃,随着李妃逐渐显怀,李妃现在也越发紧张,这是朱载坖的第一个孩子,他当然希望是儿子,这样就是朱载坖的嫡长子了,嫡长子在大明可是极为稳固的,只要是嫡长子,那么他未来的地位就不用多说了。 所以李妃一直希望自己能够生一个儿子,不过朱载坖倒是无所谓,因为对于他来说,担心的是整出一个朱翊钧来就很尴尬了,自己还没想好怎么教育自己的儿子。 李时珍最近为李妃开了不少的药,嘉靖也遣太医院的太医来为李妃诊视。嘉靖对于朱载坖的这个孩子还是十分重视的,不仅安排了太医,还令黄锦从宫内挑选可靠的宫人、仆役等送到裕王府上来伺候,厂卫也加强了裕王府的安保。陆炳亲自挑选了可靠的校尉护卫。 不过最近嘉靖被一件事情难住了,恭诚伯陶仲文多次请求告老。陶仲文因病乞请还山,献还历年嘉靖所赐予的莽玉、金宝、法冠及白金万两。嘉靖不愿意让陶仲文走,但是陶仲文言辞恳切,而且他现在已经八十一岁高龄了,嘉靖也有些于心不忍。 嘉靖为此非常苦恼,召见了严嵩讨论此事,嘉靖说道:“惟中,你去见见恭诚伯,看看到底怎么样了。” 严嵩领旨后来到陶仲文府上,看望陶仲文,陶仲文精神矍铄,没有一丝病态,严嵩有些好奇的说道:“陶师,这就有些欺君啊!” 陶仲文称病请归,但是眼下毫无病态,难怪严嵩这样说,陶仲文笑着摇摇头说道:“严阁老说笑了,贫道垂垂老矣,如风烛残年,实在是不堪驱使。” 严嵩感叹着说道:“陶师说自己风烛残年,老夫才是风烛残年啊!” 面对严嵩的感慨,陶仲文只是说道:“严阁老和贫道不一样的,严阁老乃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须臾离不得的!” 严嵩只是笑笑说道:“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听严嵩这么说,陶仲文并没有说话,他们其实都很清楚,什么长生,都不过是虚妄之言,人活一世,总有死亡的时候,漫说陶仲文不行,他的这些师傅们,嘉靖之前所崇信的邵元节,不也是都死了,嘉靖虽然笃信长生,但是内心真的有几分相信,那只有天知道了。 陶仲文确实是十分善于养生,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己时日无多,他对于嘉靖是极为了解的,一旦陶仲文死了,嘉靖未必不会跟他的后代算账,再怎么说给陶仲文定个欺君之罪也是可以的。所以陶仲文提前将嘉靖所赐予的一切东西都归还,并且献上白银万两,就是祈求嘉靖放过自己。 但是嘉靖显然现在还不想放过陶仲文,毕竟陶仲文养生有术,在嘉靖看来,还是有长寿的秘诀的。嘉靖所以派严嵩亲自来看望陶仲文。 严嵩和陶仲文相视一笑,他们都是老狐狸了,当然明白对方的想法。严嵩看着陶仲文,问道:“心意已决?” 陶仲文长叹一声说道:“此生能生归故里,余愿足矣!” 严嵩沉思半晌之后,才说道:“那陶师,山高水长,一路走好!” 陶仲文对着严嵩拱手说道:“那就谢过严阁老了!”严嵩回奏嘉靖,陶仲文确实是病入膏肓,想要生归故里。 嘉靖独自一人在无逸殿思虑再三,最后下旨,陶仲文所献之物由内承运库接收,加陶仲文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兼支大学士俸、加陶仲文少师,仍兼少傅少保礼部尚书,荫其子尚宝少卿陶世恩为太常丞兼道录司右演法,供事真人府。赐驰驿归乡。 收到嘉靖诏书的陶仲文,赶紧向嘉靖上疏辞谢封赏,嘉靖坚决不允,陶仲文也只好接受,打点行装准备回到老家。嘉靖遣裕王朱载坖亲自送陶仲文出京。 朱载坖见到这位嘉靖最崇信的道士,说道:“陶师一去,孤甚感不安啊!” 陶仲文说道:“殿下,如今之势,安有何不安乎?贫道为殿下起卦,得乾卦之九五,殿下知其意乎?” 朱载坖当然知道乾卦的九五,九五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 朱载坖当然明白陶仲文的意思,陶仲文认为,现在的朱载坖,就如同九五是阳爻,刚健居中而又得正,是所有卦里最好的一爻。尤其是乾卦的九五,乾卦纯阳至健,乾卦的九五是纯粹的阳刚和中正,用孔子的话说是“刚健中正、纯粹而精”,既有君德又有君位,是圣人之象、帝王之象。 乾阳从初爻始,自下而上,如龙而行,内外兼修、厚积薄发,到九五爻已经强盛精粹,足以叱咤风云、翱翔九天了。 就像德高位重的圣人,道德修养、智慧、能力,以及其地位和号召力,都足以应付天下的任何困难,如同飞龙在天,可以随意舞动风云,润泽天下。这样的大人物是天下人都乐于见到(利见)的。 朱载坖的羽翼已经逐渐丰满了,所以只需要以待天时就好了。但是朱载坖担心的是,一旦陶仲文离开,嘉靖就会宠信其他的道士,这些道士万一有一两个江充之辈,就麻烦了。 朱载坖有些忧虑的说道:“孤如何比得上昔日的卫太子?” 陶仲文闻言,哈哈大笑,说道:“殿下多虑了,陛下是英察之主,蓝道行之辈,如何入得了陛下的法眼。” 陶仲文很清楚,朱载坖最担心的就是蓝道行,因为这位可以搞所谓的扶鸾之术,到时候在嘉靖面前搞事情就会让朱载坖十分被动的。 陶仲文对朱载坖说道:“殿下不必忧虑此事,若是真有此事,殿下可往真人府去,贫道也有奏疏给陛下的。” 朱载坖点点头,陶仲文虽然走了,但是他的徒子徒孙还是留在京师,为嘉靖炼制丹药,蓝道行在这方面是取代不了陶仲文的。 第588章 百事纷繁百事多(二) 嘉靖在无逸殿批阅奏疏,突然抬起头来问道:“黄伴,陶师走了吗?” 黄锦赶紧说道:“皇爷,陶真人已经走了。” 嘉靖停下笔,看向远方,嘉靖十八年,邵元节去世时,嘉靖是极为伤心的,听到这个消息,嘉靖情不自禁地为之落泪。对邵元节的好处,嘉靖念念不忘。邵元节死后,享尽人臣之哀荣:赠少师头衔、用伯爵礼下葬、得谥号“文康荣靖”。 如今陶仲文也离开的,其实通过厂卫,嘉靖早就知道陶仲文其实没有那么重的病,但是嘉靖也很清楚,陶仲文是自感时日无多,想要及早脱身,他在嘉靖身边鼓吹了这么久的长生,结果自己死了,无异于一个天大的笑话。 陶仲文在走的时候,向嘉靖上了密疏,推荐顾可学代替他为嘉靖炼制丹药,认为顾可学精通医理,可以为嘉靖延年益寿。到现在,陶仲文也不再对嘉靖提起所谓长生了,而是代之以延年益寿,嘉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嘉靖博览群书,是大明皇帝里为数不多真的看过永乐大典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所谓长生,多系虚妄了,但是他还是抱着万一的可能,自己诚心祈祷天地,想要获得上天的赐福,陶仲文也能够活八十多岁,在现在已然是高寿了。嘉靖对于长生的渴求还是十分迫切。 虽然陶仲文向嘉靖推荐了顾可学,但是顾可学现在也是垂垂老矣,而且嘉靖觉得他除了炼尿之外,也没什么别的长处,嘉靖已经为自己找好了炼药的人选,就是王金。 这位是终南山道士出身,原是国子监生,因杀人之罪,本应入狱治罪抵命。鄠县知县阴应麟,对中医道家炼丹术亦喜爱,听闻王金有秘方,出于非常爱惜人才,试投通过上贡秘方,避免一死,或从轻发落。但是人命关天,通过多方努力,没有成功。于是,鄠县知县阴应麟灵机一变,暗中让王金出逃,亡命于京师一带。王金好不容易逃到京师,依靠中医道术,通过朝廷内部人员举荐,得到赵文华赏识,被赵文华推荐给嘉靖。 他所干的最得嘉靖欢心的事情,就是献上芝山,王金得芝万本,聚为一山,号万岁芝山,很对嘉靖的胃口,而且和陶仲文等人出身于正统道家不同,王金更多的是精通医术,所以嘉靖就将王金安排在太医院,专门为自己炼药。 王金向嘉靖献上了所谓的三元大丹法,据王金说,此法传自于丘处机,天元丹法,又称“清静功夫”,或称“北宗”。是指独自一人,清静修炼。清修丹法,一步有一步之层次,一步有一步之效验。最初从筑基开始,经过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等过程,才能最终完成,达到天人合一、身外有身的高层次。 而且王金还声称,除了依照筑基、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的阶次渐修之外,清修功夫还有顿修法门,可以直入先天,了证道果。 王金认为嘉靖道法精深,又有百神呵护,肯定会大有进益的,王金不主张嘉靖服用丹药,而是建议嘉靖修炼内丹,也就是打坐清修。在王金的建议下,嘉靖开始清修。 而朱载坖也收到了海瑞的来信,海瑞去岁在河间推广玉米的种植,大获成功,海瑞给朱载坖写信,请求在整个北直隶推广玉米种植。同时海瑞也在种植中发现了一些问题,玉米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与五谷争地”,也就是说,它能生长在不适合“五谷”生长的地方。对土地、气候等条件不大讲究,耐干旱,耐低温,即使在高山以及砂砾地也能很好的成长。 而且玉米产量不逊于小麦,但是玉米对于地力的消耗也是很大的,要推广种植玉米,就要补充地力,否则的话,一旦地力耗尽,那就麻烦了。所以海瑞认为,在朝廷推广玉米种植的时候,必须要意识到这一点。 对于海瑞的忧虑,朱载坖深以为然,北方本就土地贫瘠,一旦地力耗尽,那就要出大问题的,朝廷既然要推广玉米的种植,就必须考虑到这个问题。而且据海瑞的观察,与稻麦等喜湿不同,玉米更加耐旱,海瑞通过在河间府的试种发现。 相比于传统的小麦、豆类等,玉米最大的优势是能够在贫瘠的土地上种植,玉米耐旱耐寒,喜沙质土壤,对于北直隶的山地来说是极为有利的。所以海瑞的建议是,虽然推广玉米种植,但是对于北直隶的平原,由于玉米过于耗费地力,应当谨慎。 而在北直隶的山地、荒地还有靠近辽东的地方,可以推广玉米的种植,同时有朝廷发给种子农具,鼓励垦荒,将一些原本不能种植稻麦的地方开垦起来。同时在北直隶推广夏播大豆的种植。 利用大豆可以增加地力的作用,补充这些土地的地力,海瑞认为玉米大豆套种是稳定玉米生产、扩大大豆种植面积、提高粮食产能和供给水平的有效手段,与传统单种玉米相比,套种具有结构调整、培肥地力、一田双收等优势。而且大豆对于大明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不仅可以榨油,骑兵的战马也需要大豆或者豆粕作为饲料。将大豆和玉米轮作,可以有效的补充地力,改善百姓的生活。所以海瑞请求朱载坖帮他购买大豆种子,他准备今年在河间府开始推广大豆和玉米的轮作。 朱载坖当即答应此事,大豆确实是很重要的作物,现在的大明,全国而论,水稻在粮食作物中占十分之七,居绝对主要的地位,而其他的粮食作物占十分之三。麦、黍、稷都退居次要的地位。大豆则完全退出了粮食作物的行列。就局部而言,北方仍以小麦为主,居粮食作物之半,其他作物加在一起才只占一半;在南方麦子的比重只占二十分之一。 第589章 百事纷繁百事多(三) 除了海瑞的书信,更加重要的是有关于战马的问题,去岁嘉靖向九边补充战马,导致太仆寺已经无马可发了,所以虽然朝廷给了李成梁军额,但是没有战马依旧制约着李成梁部的战斗力,所以李成梁给朱载坖写信请求解决战马的问题。 朱载坖为此还向兵部和太仆寺过问了此事,但是得到的答复是确实缺乏战马,朝廷的战马要优先供应宣大,尤其是马芳部,现在自然是没有多余的战马给李成梁。 朱载坖感到极为吃惊,堂堂大明,连数千匹战马都拿不出来了吗?大明还是极为重视马政的,太祖就曾经说过:自古有天下国家者,莫不以马政为重。故问国君之富者,必数马以对。 战马对于朝廷来说是极为重要的资源,大明负责马政诸多事物的机构有太仆寺、行太仆寺以及苑马寺,皆总于兵部,而皇室所用之马,则属于御马监,由内官主之,太仆寺及兵部俱不得过问。看似严格的制度下,大明的战马却日渐减少,已经远远不能满足官军的需求。 由于太仆寺缺乏马匹,朝廷无法大规模的为边镇提供马匹,而边镇请发太仆寺马价银买马渐成主流。每次所发马价银多在一万至五万之间,但是这些马价银有多少能够变成战马呢?只有天知道了。 嘉靖初年的首辅杨一清,曾经久在边镇领兵,他就曾经说过:给银十万,作马万匹;价少马多,似利于官。殊不知马价银两一入军中,既为有司克减,又为军士花费,及至买马所余几何?价既不多,马何从好? 随买随死,终费官价;随死随讨,终累朝廷。 为了贪墨朝廷的马价银,上至兵部、太仆寺的官员,下至边镇武官,要么购买劣马,滥竽充数,甚至虐待战马,导致战马死亡,大明军中的战马就日渐稀少,骑兵就更是无从谈起了。 大明原本实行俵马制度,即购得种马之后将其交予民户牧养,并且划定牧养草场,向种马养户征取马匹,解往京师附近寄养备用。看起这种制度比较人性化,但是实际上根本不是如此。 朝廷之所以实行俵马制度,是为了减轻朝廷的负担,这样朝廷不需要建立专门的饲养马匹的机构,明初马匹由官府饲养,但逐渐发现政府饲养马匹所耗甚大,不仅要保证马匹正常生长繁殖,而且要承担相关机构的各项开支,对于朝廷来说十分的划不来,所以实行俵马制度。 而到了现在,俵马制度已经完全废弛,九边战马的主要来源已经是用马价银购得的战马,但是这些从少数民族手中购得的战马,质量并不好。 杨博之前就上疏说过:夷马性耐寒劳, 骨任驰聘,虽大小不齐,均非内地虚腰无力之种可同。惟其性腾跃,素不堪喾勒之羁。惯食野草,不服料豆之温,兼以内地炎热而夷方寒冷,若非调习喂养,必致拖癣易生。 不少大臣们认为胡马不可用,但是朱载坖很清楚,不是胡马不可用,而是各级官吏玩忽懈怠,贪墨成风,买马的银两都被他们贪墨了,哪里还有什么银子买好马呢?只能买些劣马充数,朱载坖之前请李和从辽东购得的战马就没有这个问题,说明只要肯花银子这些事情都是好解决的。 而大明马政最废弛的地方,恰恰就是辽东,朝廷本来在辽东寄养了大量的战马,但是到现在百不存一,用之前杨博的话说就是:辽中事势与各镇迥别,隔远关外、僻在海隅,武弁则如猬如奴,文官则如参如辰。真有军中但闻将军令、不闻天子诏者。 故虽以抚臣之重、按臣之权,而法不能尽行之于下、情不能尽达之于上也。即臣奉命视师半载,而法亦不能尽行之于下,情亦不能尽达之于上也。 连杨博这样强势的人,在辽东亦深感无力,遑论其他人了,辽东遍地卫所,而州县甚少,卫所的军头们权力极大,根本不把朝廷的政令当回事,即便是总督大员,一样也是阳奉阴违,敷衍塞责,他们才是辽东的土皇帝。他们为了贪墨钱财,大量克扣朝廷的马价银。 同时虐待军士的马匹,因为按照大明规定,军士的马匹死亡,军士是要赔偿,而赔偿的银子,落到谁的荷包里了,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按照太仆寺所言,每年马价银收入当在30万两左右,既然现在太仆寺无法给李成梁部战马,那么朱载坖就要求兵部和太仆寺给李成梁部马价银,令其赴辽东买马。 在给多少马价银的问题上,朱载坖和江东等人分歧极大,朱载坖认为,现在李成梁部增编一千人,需要马匹两千匹,按每匹二十五两算,给马价银五万两。 而太仆寺和兵部则认为,李成梁部只增加了一千骑兵,就应该给马一千匹,每匹马价银十两,给银一万两。朱载坖当然不干,坚决要求兵部和太仆寺增加马价银。为此朱载坖不惜上疏嘉靖,弹劾了兵部和太仆寺。 朱载坖认为,这种给各镇马价银的做法是极不负责的,朝廷的马价银拨出去之后,到底买了多少战马,成色几何?用于各镇的有多少,兵部、太仆寺全然不知,就放任各镇随意而行。 朱载坖认为:自今以后,凡夷马尽数官买之, 将官、富商不得私买一马,有私买者即以私出境外、走泄事情论。凡军马尽数官给之,将官、富商亦不得私卖一马,有私卖者,即以私卖战马论。此法行,而后弊可革。 既然太仆寺是负责马政的,就该负责买马给各镇使用,如果出现马匹不堪用或者不足数,就应该问责太仆寺。 朱载坖认为,实行统一官买后,至少有七个好处:私买既禁,牧马自良,利一。价无高抬,马价自省,利二。马少疲驽,操马充实,利三。马由官给,军免稍银,利四。倒死渐少,军不赔偿,利五。马无私牧,军不受累,利六。牧马愈多,子银愈积,利七。 朱载坖的奏疏上去之后,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 第590章 百事纷繁百事多(四) 朱载坖的奏疏是直接通过通政司上奏的。文武百官都看得见的,在收到朱载坖的奏疏后,无论是六科还是内阁都不敢做声,只是老老实实把奏疏转递嘉靖,嘉靖看了之后,则是笑着问道:“黄伴,兵部和太仆寺怎么得罪裕王了?” 黄锦作为厂卫的头目,当然是知道其中的内情,当下就告诉嘉靖了,主要是因为李成梁部的马匹问题,嘉靖听了之后,对黄锦说道:“黄伴,此事就下内阁及部议。” 嘉靖没有对朱载坖的奏疏作出任何批示,而是直接交给内阁和兵部,这其中的关节,就让人有些耐人寻味了。 讲官们得知朱载坖直接上疏弹劾兵部,也是大吃一惊,赶紧都赶到裕王府,高拱就说道:“殿下,此事有些冲动了,若是不满兵部的做法,大可以由臣等来与兵部商量就行,这下事情搞大了,科道那些人万一借题发挥,就麻烦了。” 朱载坖当然知道讲官们说的意思,朱载坖这样弹劾兵部,很容易让人怀疑他和李成梁的关系,李成梁本就是裕王简拔的,这点根本瞒不过有心人,眼下因为李成梁部的马匹问题,裕王甚至亲自下场为他出头,不由得让人联想起来了,李成梁现在可是蓟镇副总兵。 朱载坖一个皇子亲王,和他李成梁一个边镇大将,为什么这么亲近,甚至于为了李成梁部的马匹,裕王竟然亲自下场,弹劾兵部,这些事情,一旦被有心人得知,拿来大做文章,会让朱载坖十分被动的。 朱载坖当然知道这么做的风险,但是朱载坖还是义无反顾的提了出来,不单单是为了李成梁部的战马,更多的是为了大明的马政,现在大明的马政,已经是衰朽不堪,根本无法保障官军的使用了。 李春芳说道:“殿下,诸位,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而是应该商量如何应对的问题。” 对于李春芳的提议,几位讲官也开始和朱载坖商量起来了,嘉靖既然已经将朱载坖的奏疏下内阁及部议了,此事就已经在朝廷里传开了,可以预见的是,科道肯定会有人就此上疏的。 张居正说道:“殿下就国事上疏,本无可厚非,若是有人无端指责,就应当予以批驳。”讲官害怕的是科道借机弹劾朱载坖和边将勾结,这对于本就十分敏感的嘉靖来说,可能会对朱载坖非常不利。 张居正已经向了多个例子还为朱载坖开脱了,景泰元年十二月,代王朱仕壥奏大同总兵官郭登善用兵,又律己治人,震慑胡虏,大同安宁维登是赖,上疏乞朝廷降敕褒谕,使郭登感恩思报,知勉于将来。代王可是塞王,郭登更是一镇总兵,代王上疏为郭登请求褒奖,朝廷都没有处理代王。 弘治四年,代府灵丘王朱成鈠上奏,各边巡抚都御史有谙练边务威惠着闻者,乞朝廷勿改调取用,且加秩增禄,令其久任,以保障军民。 别说为一二官员们请官了,大明的藩王们,连万寿帝君一样也敢喷。嘉靖二十七年,郑王朱厚烷上疏谏嘉靖,请嘉靖修德讲学,同时进《居敬》、《穷理》、《克己》、《存诚》四箴,《演连珠》十 章,指责嘉靖简礼怠政,饰非恶谏,崇奉神仙土木。 嘉靖极为不悦,但是念在是同宗兄弟的份上,当即手批其疏曰:“尔探知宗室有谤讪者,故兹效尤,彼勤熨细物一无赖子耳,尔真今时之西伯也,请欲为为之。”并没有加罪于郑王。 但是后来两年后,朱佑橏摭朱厚烷四十罪,并告其叛逆。朝廷遣驸马中官会审,查明朱厚烷并无反状,嘉靖却对朱厚烷之前的劝谏疏耿耿于怀,怒斥曰:“厚烷讪朕躬,在 国骄傲无礼,大不道。”命削去朱厚烷封爵,禁锢凤阳高墙,将他关了起来,这就很朱厚熜了。 不过总的来说,朝廷对于亲王的上疏言事还是比较优容的。成化元年四月,唐王朱琼炟以流民窃采内乡县金斗山银砂一事奏闻朝廷,希望朝廷采取措施免遗后患。宪宗因之称赞唐王“所虑良是”,命有司立即采取措施,以绝后患。 对于上疏言事,朝廷不管采纳与否,一般都不会加罪的。嘉靖十年,弋阳王朱拱樻奏请复设江西巡抚都御史,掌都察院右都御史汪鋐知道后, 称弋阳王所请乃远见卓识:“江西控吴接楚,引越跨淮,桃源彭蠡之间,盗常出入,且民繁讼滋,赋逋役重,王之是请,良亦有见。”于是,嘉靖可其奏。 亲王弹劾朝廷官员,也不是一次两次的,饶阳王以陈边事为名,于嘉靖三十一年奏镇巡官之罪。嘉靖因此罢黜巡抚都御史何思,逮总兵官徐仁等。在地方的藩王尚且能够弹劾巡抚、总兵,朱载坖作为皇子亲王,弹劾一下兵部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多逾矩的事情。 讲官们商量好了之后,对朱载坖说道:“殿下,后面的事情,臣等来应付即可,殿下千万不要搭理这些无知小人。”朱载坖当然明白讲官们的意思,一旦这些言官们上疏,朱载坖作为亲王,最好的办法就是根本不去回应他们,一切由讲官们出面周旋即可,裕王殿下也有自己的嘴替。 内阁值房,三位阁老们聚在一起,看着嘉靖发回的朱载坖奏疏,不禁有些无奈。严嵩问道:“二位,裕王弹劾兵部,这事怎么办?” 徐阶说道:“阁老,先让兵部上疏自辩,只是这朝廷,恐怕难以安宁了。” 严嵩闻言,也是无奈的摇摇头,对徐阶说道:“子升啊,还是要告知周总宪(都御史别称),不要轻举妄动。” 徐阶只是苦笑着说道:“首揆,下官自会告知周总宪的,只是到底能有几分效果,就不知晓了。” 严嵩当然知道这些言官是什么造型,如果不跳出来,那就不是他们的性格了。内阁先将朱载坖的奏疏下兵部,令江东自辩。 第591章 纷纷扰扰不胜烦 果然不出讲官们的所料,尽管内阁已经竭力压制,左都御史周延也再三警告这些言官们,不要妄言国本,但是根本挡不住这些疯狗,他们纷纷上疏弹劾朱载坖,认为朱载坖作为皇子,不应当妄言国事,而是应该是在府内读书,而不是上疏言事。 言官们要求嘉靖训斥朱载坖,令他回府读书。 言官们上疏之后,讲官们也不甘示弱,针对言官们的上疏,予以反驳。讲官们引经据典,甚至援引朱元璋的皇明祖训,以及永乐之后的各种例子,说明即便是朝廷对藩王们严厉约束的时候,藩王们在地方并非绝对不问时事,他们可以就地方事务进行奏报,甚至劝谏皇帝。 朱载坖上疏言事,并没有什么错误,采纳与否,是朝廷有司的事情,言官上疏,颇为无理。 讲官们的奏疏和言官弹劾朱载坖的奏疏内阁都不敢拟票,也不愿意拟票,全部上奏给嘉靖,嘉靖看都不想看这些玩意,直接对黄锦说道:“黄伴,将这些奏疏都留中不发,朕不想看,叫江东赶紧上疏来!” 嘉靖和内阁都要兵部尚书江东对朱载坖的奏疏作出回应,现在头昏的是这位新任兵部尚书了。江东把朱载坖的这份奏疏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召集太仆寺、兵部车驾司等有关的官员商量,江东提起笔,准备写给嘉靖的奏疏。 江东首先回顾了大明的马政,其实大明从一开始就缺乏马匹,主要是由于前元的扩马制度,元代为加强统治力量,把搜刮民马及兵器当作统治的重要政策。括马,一名“刷马”,又称“拘刷”, 因应军事急需,平价和买民间马匹古已有之,除非十万火急时才采取这种办法, 而元代括马则是常态化的,等同公开掠夺。 蒙古人将汉地的马匹搜刮一空,导致即便是元末大起义时,各路义军的马匹是极少的,到太祖建立大明的时候,官军仍然是非常缺乏战马,所以大明缺乏战马并不是现在才有的问题,而是与生俱来的问题。 为此,江东还引用太祖给成祖的上谕说明此事,洪武三十年,成祖和晋王统兵北伐,讨伐北虏,太祖在上谕中说:且以知己言之,我朝自辽东至于甘肃,东西六千余里,可战之马,仅得十万。京师、河南、山东三处,马虽有之,若欲赴战,粹难收集。苟事势警急,北平口外,马悉数不过二万,若逢十万之骑,虽古名将,亦难于野战,所以必欲知己。箅我马数如是,纵有步军,但可夹马以助声势,若欲追北擒寇,则不能矣。 今尔等率数千马,离开平三四百里,驻矿塞中,况无轻骑远侦,以知敌情,设使胡兵数万昼潜夜行,隐柳藏荻,粹然相遇,彼以数万,我以数千,何以当之?若欲纵辔驰行, 其将何以全军士哉?今吾马数少,止可去城三二十里,往来屯驻,远斥堠,谨烽燧,设信炮。粹有警急,一时可知,胡人上马动计十万,兵势全备,若欲折冲鏖战,其孰可当?尔等不能深思熟虑,提兵远行,不与敌遇,则烧幸耳!设若遇之, 岂不危哉?方今马少,全仰步军,必常附城垒,倘有不测,则可固守保全,以待援,至此上策也。 即便是到了洪武三十年,大明可用之马只有十万之数,这还是缴获了蒙古大批战马的结果。大明前期,对蒙古屡战屡胜,可以缴获大批的马匹,以资军用。如战争俘获与边将递送。如洪武三年四月,大将军徐达大胜扩廓帖木儿于 安定沈儿峪,擒获元贵族官员一千八百六十五人,将校、士卒八万四千五百余人,获马万五千二百八十佘匹,橐轮、骡驴杂畜称是。 一次战胜就可以缴获马匹一万五千匹,这个时候军中的马匹还是相对比较充裕的,太祖甚至下诏:中国所乏者马,今闻军中得马甚多,宜趁此青草之时牧养壮盛,悉送京师。 而且这时候大明国力强盛,其他的番邦也经常向大明进贡马匹。洪武十七年六月,高丽遣其臣司仆正崔涓、礼仪判书金进宜,贡马二千匹至辽东。此后高丽朝贡中以马为主,最多时进献马五千匹。除了直接进贡的马匹之外,高丽还可以直接和大明交易马匹。 洪武二十年,太祖令谕延安侯唐胜宗俟高丽马至,择其可用者,以直偿之。驾弱不堪者,量减其直, 仍报其王知之。敕至辽东,适高丽送马三千四十匹至,胜宗如敕偿其直。 除了这些番邦的进贡之外,大明还在边陲各地收买各部落的马匹,秦州、河州茶马司及叙南、贵州、乌撒、宁川、毕节等卫市马,不过这些不算主流,最多的时候是洪武十八年的六千七百二十九匹。 而大明马政的衰亡,始于土木之变,留学生一战葬送了螺马二十余万,并衣甲器械辎重,尽为也先所得,大量马匹的损失直接导致官军骑兵战力的急剧下降。 其实在土木之变的之前,大明马政已经出现了各种问题,正统八年,成国公朱勇上疏:金吾右等卫倒死马驴三千一百三十五匹,金吾右卫还是亲军上直卫,尚且缺乏马匹,何况在外的卫所呢。 不光是马匹,正统九年闰七月,户部右侍郎焦宏与司礼监左监丞宋文毅奉命踏勘规上大马房诸处草场,发现草场多被内官、 内使人等侵占,私役军士耕种,甚者起盖寺庙,擅立窑冶及借与有力之家耕种, 以致草场窄狭,马多痩损。朝廷用于牧养战马的土地都被豪强所占有了,马政就无从谈起了。 江东洋洋洒洒数万言,将大明现在马政的种种弊端全部给抖了出来,大明马政的衰朽又不是他江东的责任,历代的兵部尚书、太仆寺卿也不是没想过办法,但是也不一样没有办法。 朱载坖弹劾兵部,江东实在是觉得有些冤枉的。 第592章 纷纷扰扰不胜烦(二) 江东的奏疏到了嘉靖的案头,嘉靖看了一段,就不再看了,直接把江东的奏疏扔到一边去,说道:“这个江东,也忒滑头了!” 嘉靖很清楚,江东的奏疏没有任何回答朱载坖的弹劾,只是在叫苦罢了,嘉靖当即传召内阁和江东到西苑来。 嘉靖问道:“江东,裕王的奏疏你看过没有。” 江东点点头说道:“陛下,裕王殿下的奏疏,陈确实已经看过了,裕王的建议,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是不可行。” 江东在无逸殿没必要遮遮掩掩,直接说了自己看法,裕王的本意是好的,由兵部和太仆寺同意购买马匹,再发放给边镇使用,这样的话,朝廷的银子至少可以买来马匹,用于边镇。看起来确实很好。 但是首先是马匹的长途转运,可能会有死亡等问题,损失的马匹算什么的。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太仆寺的马价银,其实最大的用处,早就不是给边镇购买马匹了。 自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以来,边患大有愈演愈烈之势。民间征俵备用马仅供京营军备,难以满足边镇军需,各边镇只得使用太仆寺马价银两买补马匹。以嘉靖二十九年为例, 七月发马价银一万九千五百两,于蓟镇给军,九月初十发太仆寺马价银二十万两,于北直隶、山东、河南等处买马,二十三日又发太仆寺马价一万五千两,于蓟镇修理边墙堡。一年之间,马价银支用在二十三万四千两。其它年份的情况当可概见了。 马价银还改变原先用于买马、犒军的规制,开始用于修筑边墙开销。这事其实还是户部和兵部的锅,自庚戌之变以来,朝廷大规模的修整边墙,但是修整边墙需要大量的银子,按理说这个钱应该由兵部拨出去的,但是兵部哪有这么多的银子。 所以兵部奏请由户部太仓支用银两,支持修整边墙,这下户部当然不干了,户部尚书方钝当即上疏称:本部钱粮原无修边事例。修边系兵部职掌,当以太仆寺马价给之。况累年边臣额外请发军饷银两,以百二十万计;借用修边募军犒赏之费,又二十万计。若转借无己,则帮储必致虚耗,卒然有警,兵马调集,臣等不知所以为计矣! 言下之意就是户部没钱,该找兵部去去发太仆寺的马价银。 嘉靖只得诏二部协心共济,不得复有紊越,要求户部支给修边墙费用,户部这才与兵部议定 发太仆寺马价银十四万两、太仓银七万两有奇修大同边墙。 所以不是兵部和太仆寺要银子,而是九边要银子,马价银虽然按照规定是朝廷将养马户本该上交的马匹折银收触,再给官军购买战马专用的。马匹折色纳银虽说是出于无奈,但如果没有太仆寺马价银,不但买马费用无着,修筑边墙更是无力完成。将本就合格率极低的马匹改征银两,用于国防开支,确实是解决财用不足的好办法。故而,兵部才将折银马价不断提高。 但是到了现在,马价银中真正用于买马的银子是少之又少,兵部也很清楚,发给边镇的所谓马价银,经过层层贪污后到边镇的确实不多,但是这些银子可以补充边镇的军饷,大明的这些官员们虽然贪,但是不傻,一般情况下不会把士卒们逼到闹事的时候,还是会那马价银补充一部分军饷,以免士卒们闹饷的。 而且动用马价银的还不止这些,嘉靖本人为了自己的工程营建,动用马价银也是十分频繁的,嘉靖十九年,嘉靖就下诏给兵部、户部、工部:国家营建,旧规止派拨官匠、官军,就工、户部支与粮赏。比缘崇建郊坛,工程重急,权议动支兵部马价银两,添雇夫匠,原非常例。今各工延缓,靡耗无纪,督理监视,官俱属欺玩,待工完核处。即今措处钱粮掣停,夫运工部同户部、兵部区画以闻。 一方面是太仆寺马价银不足,另一方面京营备用马、边镇马匹不敷使用。太仆寺马价银多用于边镇买马、修筑边墙及皇帝个人开支,库银不足并不奇怪。但是,每年拨发数额巨大的太仆寺马价银用于边镇买马,马匹孳牧、征俵、寄养制度虽不尽合理,但终不至完全荒废,京师、边镇乃至各卫所的马匹消耗却为何如此快速呢? 不管是太仆寺牧养的马匹,还是买来的马匹,总是在军中飞快的消耗,这些马匹在军中好像活久了会出事一样。江东只得对嘉靖和阁臣们解释道:营马多瘠,固系失养,亦由军士贫难,人食不足,而暇顾其马乎? 访得各军,一年全支草料者,凡三月,余月拆银所折,不足以供,立以待毙乎? 江东接着说道:“京营骑操马匹,亦多倒死,每月不下三四百匹,每岁倒死马约计三 四千匹,亦因粮料不继。折给价银,令军自买,且银之在手,虽良民不免浪费, 况贫军乎?虽有严刑重罚,竟不能遏,良有以也。” 这还是天子脚下,皇帝亲兵的京营,其他各边镇的情况恐怕就更加不堪了。朱载坖既然上疏言及马政,江东也就不遮掩了,大明现在的情况就是回归祖制绝无可能,均俵寄养多方掣肘,备用马解俵艰辛异常,本色、折色难于取舍,太仆寺马价银、备用马匹双双入不敷出。 对于州县来说,因为喂养种马、 孳牧马狗给地方造成的沉重负担,革除种马的呼吁始终不绝于耳。各个负担马政的州县,一直要求取消俵马制度,而兵部对变卖种马、改输马价的提议是坚决反对的。 因为实行俵马,虽然所得的马匹不尽如人意,但是至少还可以有部分稳定的马匹供应,一旦革除,就全部依赖于买马,这就十分危险了,所以兵部坚决不同意废除俵马制度。 嘉靖听了之后说道:“裕王既然敢上疏,想必有所成算,兵部可以先和裕王商量一下。” 江东赶紧领旨。 第593章 纷纷扰扰不胜烦(三) 对于马政,嘉靖一时半会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想要恢复祖制,朝廷要先缺乏银子,太仆寺的马价银是朝廷用度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要是舍弃这部分马价银,朝廷的用度怎么办?莫说九边的军饷,还有增修边墙的费用,万寿帝君搞营建的银子从哪里出? 朝廷很大程度上已经离不开太仆寺的马价银的,朝廷办的各种事情都要依靠马价银,没有这份马价银的话,朝廷的很多事情都没法开展,这点不光是嘉靖很清楚,官员也很清楚。 但是全部折银,一来是有悖于祖制,没有哪个官员敢开这个口。这事关乎大明祖制,尤其是马政,可是朱重八亲自定下来的事情,谁敢说废除。而且全部折银之后,官军的战马从哪里来?难道都去买吗?那得要多少银子?这事现在根本不现实。 归根到底,这个事情还是一个字,钱,若是朝廷现在宽裕,大不了直接拿银子补足军饷就行,所以对于朱载坖的这份奏疏,无论是嘉靖,还是诸位重臣,都有些无可奈何,所以嘉靖才让江东去找朱载坖商量此事。 裕王府,看到登门拜访的江东,朱载坖有些无可奈何。这位江本兵,也算是个神童了,十八岁中举人,二十岁考中进士。历任主事、按察使、布政使、巡抚、总督、兵部侍郎、兵部尚书,是嘉靖非常信任的臣子。 嘉靖赐飞鱼服、麒麟服、蟒袍玉带,甚至亲自为他题写匾额:攸奠邦本,内阁次辅徐阶位他撰写楹联:文武镇边关飞鱼衣锦蟒衣麒麟衣五位嘉忠并赐,清忠光日月黄金带纹犀带白玉带九重进职特隆。可见嘉靖对他的信任。 江东进来之后向朱载坖行礼之后就说道:“殿下,臣今日来是为了马政之事。” 朱载坖当然知道,江东来是为了什么,对于江东的坦诚,朱载坖倒是很开心。朱载坖直接说道:“江本兵,国朝马政废弛,官军缺乏战马,本兵以为何如?” 朱载坖的问题让江东有些不好怎么回答,见江东有些踌躇,朱载坖就接着说道:“那江本兵,孤就换个说法,国朝的骑兵,为何如此羸弱。” 朱载坖的这个问题,江东还是有些话讲的,作为长期担任边镇总督、巡抚,现在担任兵部尚书的人,对于大明官军还是有几分了解的,首先,相对于蒙古人,从小生长在马背上,大明的士卒天然就要差一些,在骑射功夫上更是远远不如蒙古人。 第二嘛就是战马的差距了,大明的战马,不仅数量少,质量也远远不如蒙古人,官军战马瘦弱老迈,远远不如北虏。 还有就是眼下的官军,对骑兵也没有那么重视,官军现在主要以驻守九边城池和边墙为主,步兵是绝对的主力,骑兵主要是将领的家丁、夜不收、哨骑等,在九边督抚们的心目中,官军骑兵并不是主力兵种,所以重视程度自然很低。 官军现在也不可能远出大漠讨伐蒙古人,所以无论是九边的督抚大员们,还是总兵武臣们,对于骑兵都不够重视,除了马芳之外,很少有总兵把训练骑兵当成当务之急。 原因也很简单,大明骑兵不如蒙古人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不少人也认为训练骑兵的意义不大,他们认为骑兵的主要目的就是侦察和袭扰,并非主力兵种。 听了江东的话,朱载坖不由得怒道:“简直是一派胡言,步马之势,如高山平原,相距甚远。中山王、开平王在时,亦统帅骑兵,远出大漠,成祖时也五征沙漠,靠的岂不是骑兵之威?” 江东笑笑说道:“殿下,即便是以中山王绝世将才,不也败于王保保之手吗?”朱载坖知道江东说的是什么,就是洪武五年的那场败仗。 洪武五年,朱元璋再次出击,命徐达为主将,李文忠、冯胜为副将,率领十五万大军,兵分三路征讨扩廓帖木儿(王保保),此次出征很显然,朱元璋信心十足,目的就是一举消灭北元政权。 主帅徐达领兵五万为中路军主力,出雁门关佯攻哈喇和林,李文忠领兵五万为东路军,出居庸关突袭哈喇和林,冯胜领兵五万为西路军,牵制哈喇和林可能的援兵,三路军由徐达统一节制,分别出击,扫空北元。 面对大明一口吃掉北元的企图,王保保沉着应战,他用诱敌之计将官军中路军逐渐引入其纵深,一路佯装败退到和林,主力却以逸待劳。最后在漠北成功伏击官军,官军战死者数万人,徐达靠退守营垒一个半月才获得喘息,最终撤回。东路军李文忠一线也被元军包围,损失惨重,战死了宣宁侯曹良臣、周显、常荣、张耀等数员大将,就连李文忠也被流箭射中。 此战是大明开国以来最大的败绩,连大明的第一战将,徐达都饮恨疆场,更是损兵数万,使大明意识到要想短时间内消灭北元,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所以现在不少人都认为,既然反正骑兵都干不过蒙古人,那为什么还要训练骑兵呢?反正官军只需要谨守城池和边墙就好了,有些骑兵用于侦察和通信就行。 当然,其实更主要的一点在于骑兵的耗费太大。骑兵可不是一人一马就行的,各种装备,成本是远远高于步兵的,精锐的骑兵至少要两匹马,一匹战马,一匹驮马,一马当五人,战马的食量之大,是远远超过士卒的,现在大明边军连士卒的军粮都不能按时足额发给,若是大练骑兵,拿什么喂养这些战马? 而且军中的战马服役期短,几年就要更换战马,又是一笔开支。 江东不由得感叹道:“殿下,自纳银开中以来,边镇日益困窘,粮饷无法接济,连士卒的生计都难以保证,何论其他?边镇根本没有足够的豆料饲养战马,大练骑兵实在是难以维持。” 江东说的倒不是假话,自从纳银开中之后,边镇粮秣不济确实是事实。 第594章 纷纷扰扰不胜烦(四) 朱载坖当然明白江东的意思,现在的大明,已经不复国初的进取,上至皇帝,下至于边镇的将帅,对于蒙古人早就心生惧意了。对于嘉靖来说,只要把蒙古人阻挡在边墙之外就行了。 而对于边镇的督抚总兵们来说,可能更没有那么高的要求,他们对于蒙古人的要求就更低了,他们对于蒙古人的要求就是只要不太过分就行了,哪怕攻破一些小县城,掳掠一些财物人口,在奏疏上都可以成为微不足道的损失,地方官员们能够将此事遮掩过去。 开中法的废弛确实导致了边镇的粮饷不济,江东以山西镇为例,山西镇现有军额,每年的军饷由屯粮二万八千余石,折色银一千余两、民运本色米豆二万一千余石,折色银三十二万二千 余两,淮、浙、山东盐引银五万七千余两,河东盐课银六万四千余两,京运银十三万三千余两;客兵,京运银七万三千两构成。 原本山西镇的军粮由开中法的商人运来,但是现在开中法尽皆废弛,江东不由得感叹道:“殿下,天下之事贵乎正本清源,盐法在祖宗之时最为严密,边方有警, 一行开中商人趋赴,由此刍粮充足,事无废弛。近年以来王府遂食盐之请,织造开卖 盐之端,此等一得关支,辄假钦赏钦赐名色附带私盐,漫无纪极,横行江湖,侵夺货卖,公法大坏,奸弊日滋,官盐阻滞,商人不应皆是故也。” 自弘治实行纳银开中以来,边镇的军粮就日渐紧张,边镇物价腾贵,士卒苦不堪言,虽然朝廷发给的军饷没有变化,但是物价的腾贵使得士卒们的生活苦不堪言。 还是以山西镇为例,现在实行纳银开中,盐课银六万四千二百五十九两,岁派盐一十六万四千三百九十一引,折银五万七千八百三十二两,在在此之前,仅威远卫及偏头关招商中盐五万引,每引米豆三斗,长芦盐一万九千八百四十九引,每引米豆二斗五升,偏头关淮盐三万九千九 百五十六引,每引米豆六斗,浙盐五万引,每引米豆四斗,这些商人运来的粮食,足够士卒们军粮。 而现在虽然有银子,但是山西粮价腾贵,本省接济困难。山西地区农作物生长环境较差,灾害多发,加之民众而地狭,故多贫,长期的自然灾害使得山西的百姓自身都非常贫穷,接济军粮,供应大军更是无从谈起。 而且军费与官员、宗室各项支出不断增加,加重了税粮负担。尤其是山西的藩王众多,宗禄就成为了山西沉重的负担,除了宗室的禄米之外,宗室占据的良田,肆无忌惮的投献和兼并土地,也使得百姓的生计越发困难,朝廷的税粮根本难以如数征收。 而由于开中纳银,军士想要购买粮食,需要支付过去数倍的价格,即便如此依然供不应求。除此之外,还有官商勾结操控市场、部分商人投机取巧谋取重利等行为。 而由于受战争、年景丰歉等因素的影响下,粮食价格也不断波动。如荒年粮贵,一月饷银不过籴米斗余。而朝廷的饷银则是经常拖欠,最离谱的时候,宣镇缺饷五月、大同七月、山西十八月。自虏酋发难以来,防边追逐饥渴疲劳,又值荒岁,银一两籴米三斗。 在这种情况下,边镇连士卒的军饷和军粮都难以保证,对于骑兵,更是兴致缺缺。朝廷现在也是捉襟见肘,根本不可能为九边再提供更多的支持,自从折银以来,九边的军饷激增,嘉靖八年,山西镇的军饷还是两,到了嘉靖三十二年,已经激增到两,开中纳银所增加的收入还不足以抵消边镇军饷的增加。 随着粮食补给不足、官商操控市场等因素的影响,供不应求的情况愈加普遍,致使粮价飞涨,朝廷为解决军粮不足只得加大年例银的派拨。而“银多粮少”又使得货币贬值引发通货膨胀,粮价飞涨,反而使得士卒们更加赤贫,多数将官不仅缺乏军事指挥才能,还热衷于与地方官员相互勾结克扣、侵贪军饷,普通士卒的温饱问题难以解决致使逋逃现象靡然成风,这令承担拱卫京师重任的山西镇日趋衰败。 九边重镇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就更不用说了。 江东和朱载坖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向朱载坖说明朝廷现在的窘境,马政重要吗?重要,但是和九边安宁比起来,那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江东此来的目的,就是想和朱载坖说明现在的情况,他作为兵部尚书,维持九边防线是最重要的事情,一旦九边出了问题,那他就有可能成为下一个丁汝夔,所以江东不可能答应朱载坖的计划,当然,他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支持朱载坖,支持蓟镇和李成梁部。 说白了,江东此来,不是和朱载坖讨论什么马政的,而是和朱载坖谈条件了。朱载坖当然也明白江东的意思,当下就说道:“本兵说了这么多,但是孤想,以大明之大,总不会三千骑都养不起?何况是这京畿重地,三千骑用于拱卫京师,支援蓟镇,也是应当的。” 对于朱载坖的要求,江东表示理解,而且他也知道,李成梁确实还算九边的后起之秀,马芳都对他极为赞赏,称他善于统帅骑兵,三千骑交给他,至少可以成为一支可用之兵。 江东说道:“殿下,以臣之见,从太仆寺拨出马匹一千,作为驮马之用,兵部再马价银二万,以供赴辽东买马,足够李成梁部所用了。” 对于江东的提议,朱载坖觉得也算不错了,所以朱载坖就答应打来,同时再从兵部要了马草五千束,以供军需。谈完了正事,朱载坖和江东开始闲聊起来,朱载坖谈论到了九边的家丁问题,现在九边的将帅,多豢养家丁,朱载坖对此还是极为警惕的。 第595章 纷纷扰扰不胜烦(五) 作为长期在边镇任职的官员,江东对于此事当然是十分了解的。大明边镇将帅豢养家丁早就存在了。 家丁的起源追溯至正统年间,其中宣、大巡抚罗亨信起了很大作用。罗亨信在担任巡抚期间,上奏朝廷对二镇新垦军田予以免税,并得到英宗的同意,而开垦田地,都是由将官调集附近的卫所军士来进行,这些军士实际上变成了将官的佃农。当遇到战事时,将官就把他们武装起来, 保卫自己的田产。这种集农事生产与战时作战于一体的佃农,可以视作后来家丁的起源之一。 他们虽然也是朝廷的军士,但是和将官们有极深的人身依附关系。最初他们不叫家丁,而称为家人,卫所军士投充家人的现象非常普遍,很多边镇都存在类似问题,上文提到的就涉及甘肃、宣府、辽东和宁夏四地;而且,上至总兵、 下至千户,边镇各级武官皆存在收纳家人的情况;自天顺至正德,朝廷屡次下令禁止武官隐占军士,但屡禁不止,收效甚微。 将官所属家丁基本来自于两个地方,一是原籍卫所, 二是任职之地。世袭武官在本籍的累世经营,为其役占军士提供了很大便利。在正德、弘治时的,家丁的情况还不是很突出,但是到了本朝,家丁的情况就非常突出了。 不少巡按御史称:今战功多赖家兵,甚至朝廷选拔武官的时候,还会考量将领的家丁,嘉靖十四年,辽东兵变,朝廷考虑派谁去镇压兵变的时候,嘉靖在选将问题上曾询问大学士费宏和李时的意见。 费宏向嘉靖推荐蓟镇副总兵马永,推荐他的理由就是:闻永家丁八十余人,皆善骑射,甚骁勇。有八十名家丁,竟然成为马永能够担任一镇总兵的理由。不过马永也确实不负众望,辽东广宁卫军发生叛乱,被马永率部下家丁镇压,再次证明了其强悍的战斗力。 和马永情况相似的还有梁震,世袭榆林卫指挥使,赴任大同之前,其仕途皆在陕西境内,尤其是其间还在家乡延绥镇任职。和马永只有区区八十家丁不同,梁震的本钱就大的多了,他可是有五百家丁的人。 嘉靖初年,大同镇屡屡发生兵变,巡抚、总兵等高级官员相继被杀,梁震因“素蓄健儿五百人”被朝廷委以重任,前往大同任职。当时大同的情况是这帮丘八爷闹饷已经成为了基操,朝廷的总兵根本无法约束他们,所以朝廷才派他前去镇压大同这些丘八爷。 梁震果然不负朝廷的厚望,赴任大同后,率家丁五百人驰至云中,申严约束,曰:“我无尔陵,尔无我叛,王法军令 具在,我不敢破纲纪误国。”其家丁时时向镇兵语曰:“尔敢蔑主将者,恃众耳。儿郎辈无不一当百,五步内恐尔不得用其众。”镇兵稍敛缩。 梁震靠着这五百家丁,收服了大同镇的骄兵悍将。而且梁震在边专练家丁,时常率家丁出塞劫虏营,所得马匹等物都分给随从出塞的将士, 以此深得用命。自梁震开始,九边的总兵很纷纷大练家丁,以家丁作为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 后面的周尚文、马芳乃至于李成梁无不是如此。江东说道:“现下自疆场多警, 各镇设添游兵,招募土着,抽选家丁,增益守哨,数溢伍籍且倍。”各边的家丁不仅非常普遍,且业已成为边将作战的核心力量。 朱载坖有些担忧的说道:“家丁冗滥,非是国家之福。” 朱载坖从不认为家丁是能够解决边患的办法,家丁和将帅的联系过于紧密,在往下发展就容易形成藩镇割据的局面。因家丁与军官有很强的依附关系,家丁其实是军官的个人资本和私人武装,可以到朝廷无法指挥的地步。 最典型的就是吴三桂的所谓关宁铁骑,崇祯十七年,闯贼大军逼近京师,崇祯召吴襄,想要调动吴三桂的关宁铁骑来勤王,吴襄告知崇祯:臣子所统号称六万。圣明在上臣岂敢面欺。实亦不过三万。其堪战者亦仅铁骑三千耳,然此三千人者。臣皆以子畜之,臣子皆以兄弟遇之。以之御贼一当百也。故曰保为陛下尽歼之。然陛下不忧臣子不能杀贼。臣但忧饷不继耳。 吴襄几乎是明着和崇祯摊牌了,明言吴三桂手中的关宁铁骑是他吴氏的家丁私兵,想要调来勤王,就得给钱。吴襄这个时候狮子大开口,吴襄认为:国家正当匮诎之际,臣岂敢望多。然少亦须百万,必不得已亦须凑至七十万乃可。 吴襄要七十万饷银才肯出兵,崇祯也是昏了头,这个时候还想讨价还价,吴襄这种老军头,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怎么可能惯着你崇祯。 吴襄当即反呛崇祯:战士皆旧有室家地土,一旦令其内徙,安可使之室家不完,而遽责以杀贼也?且旧饷缺至十四个月,可不为之设法补足乎?四城遗民尚六十余万,丁壮亦十五六万,可尽弃以资敌乎?止言百万尚是勉强之语,尚不知费臣子几何筹划也? 你崇祯嫌贵?你瞧瞧这现在哪有勤王之兵呀?这都是我吴家里的兵,你嫌贵我还嫌贵呢?你崇祯不给钱,还想白嫖啊。 吴襄当即就给崇祯摆了造型,称:臣父子世守此土,惟以不能恢剿负国。万死不足赎罪,岂敢更言弃地!爷不伺候了,你爱找谁找谁去。 所以朱载坖一向对于家丁十分警惕,但是现在的大明,是鼓励武臣豢养家丁的,杨博就认为:虏患绎骚,边储空乏,欲为久远之图,宜宽屯田之征。 凡沿边地有能佃种者,无论军民、籍贯、顷亩,悉与为业,永不起科。贫者官司量 给种具,仍令游骑巡察,以防侵掠。将官垦土既广,得多蓄以养死士,有司定其疆界,治其争盗,抚巡官时加劳问。 他们都认为,要让将官有财力蓄养家丁。用之对付北虏,但是朱载坖显然不这么认为。 第596章 纷纷扰扰不胜烦(六) 对于家丁,江东认为并没有那么可怕。其实家丁制度就是大明在有限的军费下集中资源,保障部分士卒战斗力的法子。 自嘉靖开始,募兵制逐渐在明代军制中占据主导地位。之前家丁主要以隐占军士为主,这些行为是有违朝廷法制的,自然就限制了将官家丁数量的扩大。而随着募兵制的全面兴起,借助朝廷的支持和认可,武将可以招募家丁,招募的范围也不仅仅限于卫所军士,其来源甚为广泛,故而家丁得以迅速发展。 而现在家丁分为在营和随人两种,在营就是将领在营中抽选的勇士和召募的精锐,这种所谓在营家丁,和将领没有很强人身依附关系,他们的粮饷由朝廷保证,就如同马芳的马家军一样,看起来是马芳的精锐,但是实际是是马芳从宣大两镇的逃归的蒙古人选拔训练的。 虽然名义上是马芳的家丁,但是实际上马芳根本养不起这么庞大的家丁队伍,朝廷还是能够控制这支军队的。 令朱载坖和江东都比较担忧的是随任家丁,随任家丁最要命的两个特点就是:其一是如果将官解任谢事,家丁也随之脱离队伍,此时家丁的生计就完全仰赖于将官。其二,随任家丁可以在将官的家族内继承。这是最令朱载坖担忧的。 随任家丁完全是将领的私兵,只听将领的命令,朝廷是根本无法管束的,关宁铁骑就是随任家丁发展到极致的产物,所以吴襄才对崇祯说:此三千人非兵也,乃臣襄之子,臣子之兄弟。臣自受国恩以来,臣所食者粗粝,三千人皆细酒肥羊;臣所衣者布褐,三千人皆纨罗绽绮,故臣能得其死力。 就是明白告诉崇祯,这三千骑,就是他们吴家的家丁,从吴襄担任团练总兵以来经营训练的,所以他才敢向崇祯狮子大开口,索要百万饷银,因为吴襄很清楚,朝廷是指挥不动吴家的这三千家丁的。 崇祯即便是向吴襄哭穷:内库只有七万金,搜一切金银什物补凑,得二三十万耳。也丝毫感动不了吴襄,没钱吴三桂是不会动的。 随任家丁的生计完全依赖于主将,主将任职,家丁即在伍食粮,主将卸任或战死,家丁则脱伍,要么仰赖将官蓄养,要么就失去衣食,这种依附关系并没有随着朝廷给这些在伍的家丁供饷而被弱化。而且随任家丁的家族继承性更是说明家丁就像是将官的私有财产一样,主将永远享有对他们的所有权。 所以朱载坖坚决反对这种随任家丁制度,要求江东作为兵部尚书严禁这种行为,朱载坖觉得这样下去官军就不会是朝廷的官军了,家丁尾大不掉,对于大明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而江东却认为,现在家丁还是利大于弊的,主帅需要拥有一定数量的家丁,才是震慑诸军,控制军队。而且将官随任家丁的数量非常有限,大多维持在几十到数百之间,这点啊数量还不足以对朝廷构成威胁。将官赴新任时携带为数不多的家丁对于朝廷整体控制军队的影响不大。 而且兵将相识有利于将领的展布。这些精锐家丁,往往是主帅冲锋陷阵,弹压士卒的主力,将帅们依靠这些家丁控制军队,而且这些家丁,往往充当了官军耳目的作用。 家丁由于和主将关系密切,家丁作为将领的亲信人员,常被将官派遣执行情报搜集任务,也就是充当哨骑和夜不收。因为掌握军情对于作战部署甚至于战争的胜负起着重要作用,为了探得真情, 将官必须派遣亲信之人执行哨探任务。 之前官军中的夜不收、哨探等多是从卫所选拔的,良莠不齐,这些夜不收中间有弃命舍生,用计用财探得真情者;有捕风说谎,警动内地,劳扰兵马者;及有需虏之财,却将内地消息透 漏而复不但夷情者,每失查究,以致奸顽者惯习得计,勤劳者无以激劝。 为了解决这种问题,提高情报质量,与主将关系密切的家丁就成为哨探的青睐人选。他们与主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往往能够探知真情,为主帅的决定提供正确的参考。 而且由于明军中将领都豢养鞑官,很多九边的将领也招募鞑官作为自己的家丁,并用他们充当哨探。包括先前被掳、尔后逃回的汉人,亦有蒙古部族归顺的真夷。他们熟悉边情,在蒙古部落中也能够很好的隐蔽查探。这些充作将官家丁的鞑官由于熟知虏情、通晓夷语,具备得天独厚、深入敌方的哨探条件,故而经常被派遣执行哨探任务。 他们带回来的情报对于自家主将的决策起到很重要的参考问题。 按照江东的说法,现在家丁一时半会还是无法裁撤的,朱载坖便问道:“家丁待遇丰厚,必从士卒克扣而来,家丁越强,则军伍越弱,如之奈何?” 在朱载坖看来,家丁就像是趴在大明官军上吸血的一只寄生虫一样,家丁越强,则官军越弱。家丁们所需要的丰厚待遇,都是从士卒们军饷军粮中克扣而来的,这是朱载坖的一贯看法。 但是江东对此只是笑笑,兵部对于家丁还是进行了一些有效的管理,至少这时候家丁还不是完全从官军中吸血的。家丁的粮饷确实要优于普通军士,但相差并不是很大。而且朝廷对于家丁的待遇也是有着明确的规定的。 首先,兵部就规定家丁可以食双粮,但是需要兵部会同清军御史核查人数之后才会发给。其次就是除月粮(饷)外,朝廷还会给家丁额外的赏赐。如冬衣、布花银等赏赐项目。 最后就是斩获所得,由于家丁装备精良,武艺比一般士卒要好很多,家丁出边所获马匹等物,将官一般会赏赐给部下家丁,遇有斩获战功,家丁亦会得到升赏。所以现在家丁的待遇丰厚,倒不是完全靠压榨普通士卒的军饷军粮来的。 第597章 纷纷扰扰不胜烦(七) 面对江东的解释,朱载坖虽然理解,这也是大明现在的现状,但是朱载坖很清楚,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现在朝廷有钱,能够为家丁们单独拨给粮饷赏赐,将领们当然不至于克扣军士们的粮饷来保证家丁的丰厚待遇。 但是朱载坖很清楚,一旦朝廷没钱了,将领们肯定是优先保证家丁的待遇,到时候普通士卒的粮饷必然受到影响。 朱载坖问道:“江本兵,现下九边诸镇,哪一镇家丁最多?” 江东说道:“殿下,现下九边,家丁最多的是蓟镇。按照朝廷定制,参、副招家丁一百五十名,守、提招一百名。蓟镇将领,有副总兵3员、参将11员、守备8员、提调26员,家丁总数在五千五百人左右。” 蓟镇是因处京师藩篱, 防守最为严密,是朝廷人力、物力投入最大的边镇。家丁数量众多,也是正常的事情。但是朱载坖关心的就是辽东镇的家丁。因为蓟镇的家丁虽然数目众多,但是分散在各级军官手中,单个军官所能控制的家丁数量是很有限的。 其他边镇的家丁大多比较分散,而辽东家丁基本集中在总兵麾下。这点江东也很清楚的,所以这次辽东总兵出缺,嘉靖专门点了恭顺侯吴继爵出镇辽东,就是因为吴继爵士勋臣,在辽东没有根基,嘉靖想借此了解辽东镇的现状。 家丁最多是蓟镇,而家丁比例最大和最集中是辽镇,这点江东也不否认。究其原因,辽镇边防压力较大。辽东不像其他边镇可以声势相连,可谓是孤悬千里,其防线达到两千余里,显得十分狭长。而且辽东周边的形势比较复杂,其东边有女真建州、毛怜等部,西边又有蒙古朵颜三卫, 势力错综复杂。 嘉靖以前,朝廷和辽东诸部尚算和睦,朝廷通过羁縻授官、边境贡市,诸部尚侵扰较少,但到了嘉靖中期以后,各部剽掠无时,边人不得耕牧,城堡空虚,兵马凋耗,战守之难十倍他镇矣。尤其是打来孙部东迁以来,辽东诸部都受到挤压,和大明的矛盾更加尖锐。 而辽东镇的士兵待遇较其他地方普遍要低得多,饷薄导致士兵逃亡的现象十分严重,辽东地方官员无法在短时期内普遍提高士兵的粮饷待遇,不得不通过食双粮的办法将一些精锐的士兵纳入到家丁的体系中来, 以图维持平时作战的需求,实际上就是集中财力多养精兵。 江东认为,辽东镇在九边比较特殊,除了设有抚缉女真族的安乐、自在两个羁縻州外,境内皆是卫所,人口主要以军籍人员为主,是故投军者较多;辽东三面邻虏,降“夷”多,这些人是家丁的重要来源;在卫所世袭制度下,朝廷选任将官时实行本土优先的原则,军士近似于武官的世代统属,加上少数民族父权制人身依附关系的浸染,辽东的士兵就很容易转化成将帅的家丁。 而且由于辽东广大,为了兼顾辽东诸卫的防御,历任的辽东镇总兵广养家丁,并且集中在广宁镇城。广宁镇城为巡抚、总兵及督饷郎中、分巡道等辽东高级官员的驻地,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大军驻扎,也是为了保证镇城的安全,同时也是为了策应辽东镇的各个卫所。 总兵麾下的这些精锐家丁的任务不仅仅是防守广宁镇城一线,它担负着东西应援的繁重责任。辽东的家丁为什么在九边堪称精锐,就是因为辽东镇的家丁经验丰富,欧阳必进就曾经上疏称:辽东镇家丁闻警则分防于六城二十七堡六驿之内,急则东西应援,奔走两河之间,无事则发边工作。一岁之中得解甲释畚而还顾其家者,大都不两月耳,辽兵视他镇兵最苦,而镇城之兵其苦又最辽兵。 这些家丁虽然拿的饷银高于普通士卒,但是他们承担的风险也是远远高于普通士卒的,不仅要承担辽东镇的防务,一旦蓟镇或者是京师有警,还要承担入卫勤王的责任。 而且由于辽东镇战事频仍,不管是总兵还是其麾下的家丁军官,都常常亲自披甲上阵,悍勇异常,辽东镇作战,军官基本是统率家丁营的人。官军分为两个梯队,第一部在最前列,摆成一字阵,负责冲锋;第二部成二字阵在后,负责援战。 至于朱载坖所说的辽东家丁待遇丰厚,江东觉得可能是有些误传了,据兵部的规定,辽东家丁月食双粮5钱,虽说是普通军士的2倍,但按照现在辽东的购买力还不足6斗之米的价格,根本无法支撑全家的生计。 除了军士的粮饷之外,另有马料银6钱5分,合之一人一马月支银1两3钱。然而,当时辽东为了弥补倒死马匹的损失,便从全辽兵马粮料中扣除十分之一,谓之朋银。将朋银扣除后,家丁一个月实际能拿到手的只有1两1钱7分,人、马各得5钱8分5厘。如果碰到粮食丰收,米贱钱贵,家丁的月饷勉强能维持一个五口之家一个月的口粮;若遇灾荒歉收,家丁的月饷便不足三口之家一个月的口粮。 辽东家丁的生活境遇虽较普通军士略优,但仍属困顿之列。现在辽东镇的军饷总数为46万,竟抵不过蓟镇中协一区之饷63万两,所以辽东镇家丁的待遇也并不算好。 听了江东的话,朱载坖明白,现在家丁制度也是朝廷不得已为之的办法,因为朝廷的饷银有限,只能多保障家丁,使之能够上阵,但是朱载坖还是认为要对武将的家丁加以制衡了,否则一旦尾大不掉就麻烦了,虽然现在自己把李成梁按在蓟镇,但是没有李家,未必不会由其他的辽东的将门出现。 对于朱载坖的忧虑,江东也表示理解,他说道:“殿下,其实兵部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现今督抚的标营,正是为了制衡各级将校的家丁的。” 第595章 纷纷扰扰不胜烦(八) 朱载坖问道:“江本兵的意思,是利用督抚的标营来制衡家丁?” 江东点点了头,向朱载坖介绍了标营的情况,督抚的标营是从嘉靖二十五年宣大总督翁万达开始建立的,总督和巡抚开始建立直属自己的标兵部队,家丁即属标兵中的一种。 之前总督虽说是军队主帅,但只有调兵权, 并不直接管兵,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军队。这就造成总督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错失战机、指挥不灵、无兵自卫等问题在所难免,建立一支直属总督的标兵被提上日程。总督所属家丁很大一部分是起用了一些拥有家丁的废弃将官。将他们和他们的家丁编入总督、巡抚的标营之中。 后来督抚们也开始招募士卒,加以训练成军。这些督、抚、道等官员所属家丁,一般要委任麾下将官统领,负责传宣号令、 率兵作战。这些文臣出身科举,多不谙行阵,能亲自冲锋陷阵的更是极少,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文臣家丁在本质上仍属武将家丁的范畴。而且,从总督、巡抚到道臣, 全面参与军队的作战,也显示出文官对武将职掌的进一步侵夺。 兵部希望以督抚们利用自己的标营和总兵等武将们的家丁互相制衡,达到维持朝廷对边镇的控制。朱载坖对这种做法不以为意,用家丁去制衡家丁,能有多少效果呢? 就像戚继光后来评价家丁制度一样:厚养家丁,而以营军充其役,驰其马,且听其骚扰,朘军食而供之,家丁盛则军心离矣。 豢养家丁,说到底就是集中大部分的财力和物力训练出的一支精悍的机动部队。这样的部队虽说战斗力非常强悍,但是毕竟数量十分有限,只适用于小规模作战。在短时期内,家丁起到的作用非常明显,但长此以往,对官军的发展则是非常致命的。 朱载坖直接指出了家丁的两个问题:一是士兵层面,将官既然将全部精力集中于家丁这一小部分群体,那么必然导致其余大部分的士兵得不到充分的给养,更无法得到有效的训练,最后朝廷官军整体缺乏训练的局面就慢慢形成;二是军官层面,将官长期依靠少数家丁出边,偷窃零骑, 把“偷马、打帐房得功视为制夷之长策,积习已久,这样的作战模式很难培养出合格的军事将领。 朱载坖对江东说道:“江本兵,官军乃是朝廷经制之兵,用之余堂堂之阵者。而今各镇又专恃家丁杀贼,所部卒亦不练。想太祖、成祖时,官军是如此乎?及至大举而入,便谓虏必不可交锋,必不可堂堂相对。凡能神出鬼没,偷窃零骑,挑壕自固,便是好汉,此牢不可破之习也。长此以往,则朝廷之兵,与山贼流寇何异?” 这是朱载坖所不能容忍的,大明为什么最后要亡?就是因为大明官军和流寇、女真人没有任何区别,流寇干的,和朝廷官军干的,没有任何区别,将领的家丁,热衷于借百姓的首级杀良冒功,底层的士卒,则希望劫掠百姓,来养活自己。朝廷的官军,比之流寇尚且不如。 最后的结果那就只能是吃他娘喝他娘,开了城门迎闯王了。所以不管江东认为家丁制度是不是有各种好处,朱载坖都坚持认为家丁制度不可取。 对于朱载坖所提的这些建议,江东也觉得很有道理,表示会考虑朱载坖的话,朱载坖最后说了一点,家丁制是维系将门的重要纽带,这些将门世家的子弟虽说也有军事才能出众的,如刘显和刘綎父子,李成梁和李如松父子,但大部分资质平平,他们之所以能得到朝廷的任用,完全就是因为武将家族掌握了一支精锐的家丁部队。 长此以往,必定尾大不掉,形成藩镇军阀,这是朱载坖绝对不能允许的。 现在大明已经出现这个苗头了,武将统帅家丁,往往是依靠自己的家人亲族,因为主将亲族不敢贪取首级,惟知奋 死直前。将领携带亲族在军中效力在现在是非常常见的。他们的子侄往往担任要职,而将领所属的亲族家丁在作战时也表现得比较勇猛。因为他们和主将的关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而同时为了笼络部下的家丁,将领常常通过收养义子的方式与家丁结成更加牢固的关系。主将把这些家丁中的将官当作义子、义孙,主帅既是最高指挥官,同时也具有家长身份,便于自己更加牢固的控制家丁队伍。这样一来,军队被牢牢地掌握在武将手中,私兵化倾向就愈加明显。 朝廷的官军,不但战力低下,而且还沦为武将们工具,不光是朱载坖不能容忍,文官集团一样也不能容忍。朱载坖说道:“江本兵,孤恐到时候五代之祸复萌也!” 江东赶紧说道:“殿下说笑了,朝廷断不会放任此事发生的,臣也绝不会让此事发生的。” 朱载坖对此只是一笑了之,就送江东出府了。江东离开后,嘉靖也随后就召见江东,江东把朱载坖和他说的告知了嘉靖,嘉靖闻言之后,说道:“这竖子还算有点见识。” 其实关于家丁事情,嘉靖早就有所耳闻并且加以防范。早在嘉靖初年,大同总兵桂勇属下有家丁桂全胜,其有擒斩首贼功,且死于阵,应袭升三级而无嗣,桂勇因疏言全胜为臣家丁,即臣子也,乞并以为臣功。 嘉靖对于这么不要脸的武将当然不会惯着,下旨申斥道:全胜无子,宜重赏以恤其家,桂勇已擢用, 并功无例,不许。在桂勇看来,家丁桂全胜不仅仅是自己的属下,更是自己的义子,所以才会向朝廷提出并功的请求。 对于家丁泛滥的情况,嘉靖也是有所察觉的,但是眼下朝廷对付南倭北虏重要,嘉靖还来不及处理此事。不过朱载坖能够看到此事,也是令嘉靖极为欣慰的。 第596章 事了弹章犹未息 朱载坖和江东也算谈好了,兵部和太仆寺会拨给李成梁部马匹和马价银,以供李成梁部使用。虽然朱载坖和兵部的事情看似已经算是解决了。 但是科道可没有打算就此放过朱载坖,兵科的给事中们根本没有打算放过朱载坖的意思,他们纷纷上疏弹劾朱载坖,认为朱载坖不应当就李成梁部向兵部索要马价银。六科的弹劾一直不能停息,六科弹章一上,裕王府讲官们就会上疏加以反驳。 不过嘉靖对于他们论战根本不在意,一律留中不发,不给与回应,而朱载坖也不想管这些烂事,科道言官的弹劾,现在对于朱载坖来说科道言官的弹劾现在就和狗叫差不多,根本不用去理会。 朱载坖虽然不用理会,但是内阁却不能不作出反应。内阁值房中,严嵩拿着这些奏疏,对两位阁老们说道:“二位,这科道还在喋喋不休,这就有些无事生非了。” 徐阶看了看这些奏疏,也是皱着眉头说道:“这事裕王和兵部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兵科怎么还在喋喋不休。” 徐阶和严嵩一起查看这些奏疏,发现兵科给事中梁梦龙的弹章最多,严嵩问道:“这个梁梦龙,为何老是抓到此事不放?莫不是和裕王有什么私仇?” 徐阶想了一会说道:“不太可能,梁梦龙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能和裕王有什么仇怨。” 吕本说道:“莫不如就先叫这个梁梦龙来。”吕本的想法也很简单,既然问题出在这个梁梦龙这里,那就先把这个梁梦龙叫来,三位阁老都在这里,也算给足了他梁梦龙面子,他不过一个从七品的给事中,能蒙阁老召见,已经算是不得了的事情了。 吕本的想法得到严嵩和徐阶的同意,毕竟只要找到梁梦龙问明原因,还是不难的。想他一个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官场菜鸟,怎么会是他们这种老狐狸的对手。 三位阁老商议完后,当即派人去传召梁梦龙来,梁梦龙到了之后,向这三位阁老行礼之后问道:“不知阁老们传召下官所为何事?” 徐阶笑着问道:“梁给事可以猜猜嘛。” 梁梦龙说道:“阁老们恐怕是为了裕王的事情才召下官来的。” 面对梁梦龙的直接,三位阁老也只是相视一笑,吕本就上前说道:“既然梁给事如此直爽,那老夫也就直说了。眼下裕王和兵部已经就此事协商好了,梁给事何必再继续就此事上疏呢?一旦惹得陛下不快,岂不是遭无妄之灾?” 吕本说的倒不完全是假话,嘉靖本来就一向厌恶言官的喋喋不休,动辄庭杖言官们,梁梦龙这样屡次上疏嘉靖,哪天把他惹急眼了,拖到午门外赏他一顿板子也不是不可能。吕本也是一片好意,想要劝说梁梦龙就此罢手,只要他不再上疏弹劾,裕王讲官们就不会反驳,到时候此事也就会平息下去了。 没想到梁梦龙丝毫不给吕本面子,他说道:“三位阁老,下官备位谏臣,就应当匡正得失,裕王殿下此番不妥,下官加以谏诤,有何不可?裕王殿下何以干涉本兵,为一武臣出头?李成梁是朝廷的大将还是裕王的私兵?下官既在兵科,就不能装聋作哑。” 严嵩这时候说道:“梁正言(给事中别称),裕王殿下乃是国本,上疏言事,有何不可?”按说严嵩以首辅之尊出来说明此事,已经算是给了梁梦龙城门大的脸了,以严嵩现在的地位,漫说他一个兵科给事中,就是都察院的都御史,在严嵩眼里不过如门下走狗一般。 更何况严嵩说的并无不妥,现在满朝文武都是朱载坖的地位,就算是朱载坖有些稍微出格的事情,言官们也不会过于苛责。但是梁梦龙明显不吃这一套,当即反驳道:“严阁老,裕王是国本,可有陛下的诏书?陛下什么时候册立裕王为太子了?下官愚钝,还请阁老明示!” 这下把严嵩气的不行,这小子分明就是故意的。现在满朝文武,谁还对朱载坖是储君这个问题有所怀疑,这个梁梦龙分明是在装糊涂,嘉靖是绝不可能册立朱载坖为太子的,眼下嘉靖的皇子就只有朱载坖留在京师,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面对梁梦龙的话,严嵩直接不想再和他多说一句了,以严嵩之尊,能和梁梦龙说上几句话就已经算是给足他面子,既然他梁梦龙不识趣,严阁老也不会再和他说什么了,要收拾他一个兵科给事中,还用不着严阁老出手的。 见梁梦龙如此强硬,徐阶只得出来说道:“梁正言,有些话咱们就不必说明了。眼下此事已经了结了,梁正言就不必就此事再揪住不放了?” 徐阶还是想把此事缓和下来,就此打住就行。徐阶的话丝毫没有起到作用。梁梦龙说道:“阁老,名不正则言不顺,若是裕王殿下是太子,上疏言事,自无不可,然殿下乃是亲王,上疏指摘国事,就是与国朝法度不合。若是阁老们都认为殿下乃是国本,就应该上疏陛下,请求册立太子,以安天下之心,顺臣民之望也!” 梁梦龙此言一出,三位阁老悚然而惊,好你个梁梦龙,在这等着我们呢?他哪里是弹劾裕王,分明是算计内阁呢! 严嵩猛地站起来,说道:“好!好!好!梁正言果然是清流砥柱,国朝风骨!梁正言想说什么,就自去上疏陛下好了,何必和老夫多言?” 开什么玩笑,上疏嘉靖请求册立太子,谁吃的这么咸,现在对于裕王的这种情况,百官都觉得很不错了,以嘉靖的性格,能够做到这个份上,就已经算是可以了。别给脸不要,去惹万寿帝君,到时候锦衣亲军的庭杖可不是好玩的,满朝文武都没有意见,就你梁梦龙有话说。 徐阶也是脸色不悦的说道:“看来梁正言是对内阁不满了,若是梁正言有何不满的,自可以上疏陛下,不必和我们几个老头子多说。” 第597章 事了弹章犹未息(二) 梁梦龙丝毫不退让的说道:“三位阁老既然备位阁臣,事关国本,怎可闭口不言?使天下大失所望。” 吕本问道:“你怎么知道内阁没有就此上疏?这等事情,理由机要,岂可闹得沸沸扬扬,使天下皆知?”对于梁梦龙的话,三位阁老都很清楚,他一个兵科给事中,恐怕还不是大头,一旦不能解决好,到时候才刚刚安宁下来的朝廷,恐怕又会再起波澜。 吕本和徐阶好不容易才把梁梦龙安抚下来,三位阁老坐在一起,都有些无奈了,徐阶说道:“首揆,这事可不好办,这个梁梦龙,之前连李默都敢弹劾,保不齐就会真的上疏,这可就麻烦了。” 严嵩现在也是无奈,本来现在的局面已经算是不错了,嘉靖认可了朱载坖的储君身份,虽然没有太子名分,但是一应待遇也是算是按照太子来的,对于朱载坖参与朝政甚至培养自己的班底,只要不太过分的情况下,嘉靖都不会说什么。文武百官也都默认了朱载坖的储君身份。 无论是嘉靖、内阁、还是朱载坖,对现在这种情况都是极为满意的,就怕梁梦龙这个愣头青,真的搞事情,这就会打破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这就麻烦了。 严嵩想了一会说道:“叫周延、王用宾来。” 周延是左都御史,虽然六科不归都察院管,但是左都御史毕竟是风宪官员的头,周延对于梁梦龙还是有些影响力的,而王用宾作为吏部尚书,手握考察大权,对于六科给事中还是有相当的威慑力的,所以严嵩想让他们两位告诫一些梁梦龙,不要把事情搞砸了。 没想到三位阁老正在商量此事的时候,突然有内阁中书来报,裕王妃李氏生产,严嵩立刻问道:“陛下知道了吗?”这可是大事,嘉靖的第一个孙辈,这可不是小事。 无逸殿,嘉靖也在紧张的关注着此事,他问道:“现在裕王府怎么样了?黄伴你亲自去裕王府,有什么需要的立刻调用,不必请旨。” 黄锦赶紧领命赶到裕王府,朱载坖也在府内和讲官们焦急的等待着,这不但是朱载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嘉靖的第一个孙辈,对于朱载坖和嘉靖两人都十分重要。 但是现在朱载坖也被赶了出来,对于里边的情况是一无所知,只能和讲官们一起等待。黄锦也匆匆赶来,因为他是内侍,又是嘉靖亲自派来的,所以黄锦反而能够进入后院。 黄锦询问宫中派来的女官情况如何,女官觉得李妃身体强壮,没什么问题,黄锦说道:“裕王府和皇嗣要是出了问题,小心尔等的三族!所需的一应东西,立刻报来,咱家马上去寻来。” 交代完这些事情,黄锦才出来对朱载坖说道:“殿下勿忧,老奴已经问过了,王妃身子强壮,应当是无事的。”李铭的夫人也亲自到裕王府上来照顾李妃了。 今日不管是嘉靖还是内阁、朱载坖都心神不宁的,严密的关注着裕王府的动向。朱载坖一直在府内来回踱步。等候着结果。 好不容易女官才来告知朱载坖:“殿下,王妃诞育皇孙,可喜可贺啊!”这下不光是朱载坖,连讲官们也高兴起来了,诞育皇孙可是大事,讲官们立刻拟好奏疏,上奏嘉靖,朱载坖赏赐了所有的仆役女官,令她们好生照料李妃和自己的儿子。 李妃诞育皇孙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嘉靖和内阁的耳中,嘉靖当即传召内阁,嘉靖极为高兴的说道:“裕王妃诞育皇孙,确是大喜事一件啊!” 三位阁老也是极为高兴,这可是嘉靖的第一个孙辈,而且是朱载坖的嫡长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就是日后大明的太子了。 严嵩赶紧说道:“臣等谨为陛下贺!” 现在李妃诞育皇孙,一应的事务都要处理,首先是赏赐李妃和她的父母,嘉靖下令,升李铭为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仍在本卫管事,赏李家银五百,荫李铭二子锦衣千户。 然后就是相关的礼仪活动,严嵩请求告于郊庙、社稷,昭告天下令文武群臣称贺。 嘉靖想了一会说道:“此所具仪太孙之礼也,岂可不俟君命?” 严嵩要求按照皇太孙的规格操办整个礼仪活动,被嘉靖所拒绝,嘉靖想了一会下诏,遣官奏告玄极宝殿及奉先殿群,臣不必称贺。 然后阁臣们请求嘉靖给小皇孙赐名,嘉靖笑着问道:“诸位都是饱学之士,何妨与朕一起参详一下。”其实字辈都已经定了,裕王的儿子,按照太祖所定的字辈,该用翊字,而另外一个字该用带金的字。 嘉靖和三位阁臣们开始思考名字了,皇孙的名字,可不仅仅是寓意吉祥就好,很多时候还有很深刻的政治寓意在里面,严嵩想了想一会说道:“陛下,不若用釴?” 徐阶和吕本愣了一下,赶紧说道:“首揆说的极是,釴字极好!” 嘉靖博闻强记,当然知道釴是什么意思,所谓釴,是一种青铜器,附耳在唇外的方鼎就叫釴。阁臣们用这个字给朱载坖的长子取名是颇有深意的,鼎是何物?乃是帝位的象征。 阁臣们用这个字,无疑是昭告皇孙的继承人位置不可动摇,这位皇孙,可是朱载坖的嫡长子,嘉靖的长孙,地位当然是不凡的,所以严嵩才建议用釴字给皇孙取名。 嘉靖思索的半天,说道:“就叫朱翊釴,令礼部准备仪式,录入玉碟。成国公朱希忠告玄极宝殿,驸马都尉谢诏告 奉先殿。” 徐阶还想争取一下,他说道:“陛下,皇孙乃是陛下长孙,还是令群臣称贺!” 嘉靖摇了摇头说道:“现在皇孙还太小,等到满月,再令群臣称贺!” 徐阶也没有勉强嘉靖,确实现在的婴儿夭折的可能性还是很大,即便是皇孙也是如此,大一些稳妥一些。 第598章 事了弹章犹未息(三) 诞育皇孙可不是小事,不光是录入玉碟这么简单,还有各种的礼仪活动,不过最近朱载坖可没有心思管这些事情,他一直都在陪着李妃和自己的儿子,嘉靖取的这个名字有些好玩,朱翊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大明的皇孙叫朱一一呢,这岂不是回到了祖先的取名传统了。 朱载坖没空管现在朝廷的事情,但是朝廷现在可是热闹的很了。首先是为了庆贺皇孙的诞育,刑部尚书赵文华上奏大赦天下,停刑一年,也就是今年所有的死囚,哪怕是谋反谋大逆的,都不行刑,除十恶之外的死囚,皆免死降等处理,为皇孙祈福。 随后就是在内阁的带头下,文武官员纷纷上疏请贺。嘉靖很清楚大臣们的意思,就是先要把皇长孙的这个事实给做实了,要嘉靖清楚群臣对于皇长孙的支持。嘉靖对于臣子们的这点小心思,是十分清楚的,但是这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孙辈,在这个大喜的时候,他也不想去多计较此事。 但是很显然,大明的臣子们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嘉靖给他们一点阳光,他们马上就要蹬鼻子上脸了。这次给嘉靖上强度的是翰林学士掌詹事府事吏部左侍郎闵如霖,这位在给嘉靖的贺表中,公然使用皇储一词,并且建议嘉靖立太子,认为嘉靖不立太子,就是对大明江山不负责任,就是不孝。 这位闵如霖,确实是个人才,他是刑部尚书闵珪之从孙,幼时经历就颇为传奇,闵如霖的父亲入赘沈家。七岁时,父亲去世,母亲也相继去世,舅舅贪图闵如霖的家产,企图以毒饮谋害,被他所察觉,得以幸免,于是尽弃家产,轻身逃走。闵如霖跟随从父、检校闵芹。 后来考中进士,一路官运亨通,写作青词也颇为受嘉靖的喜欢,嘉靖对他也不错,一路升任吏部侍郎,也算是非常器重他了,没想到他这次给嘉靖来了这一招,令嘉靖极为不满,感觉自己被欺骗了一样。 嘉靖拿着闵如霖的奏疏,将阁臣们叫来,说道:“这是贺表?诸位看看,这是贺表吗?分明是讪谤君上,这个闵如霖,如此大胆!” 严嵩等人也看了一下闵如霖的奏疏,其实也不算什么,就是言辞激烈了一些,话说回来,要是言辞不激烈,嘉靖直接就留中不发了,根本不予理会了。 嘉靖现在为什么这么愤怒,就是他认为闵如霖欺骗了他,嘉靖自问待闵如霖不薄,闵如霖嘉靖十一年中进士,嘉靖十五年任经筵展书官,校录御文,奉命纂修《宋史》。嘉靖十七年,充会试同考官,升任右春坊右中允兼修撰,随后更是担任国子祭酒等要职,一路升任吏部左侍郎,嘉靖自问待他不薄。 而作为嘉靖的近臣兼宠臣,闵如霖确实是极尽荣耀,三典文衡,一主武试,三次出任会试考官,可见嘉靖对他的器重,嘉靖认为闵如霖应该很清楚自己的想法,但是他偏偏在这个时候请求嘉靖立太子,不是赤裸裸的背叛吗?所以嘉靖要重处闵如霖。 徐阶赶紧劝慰道:“陛下且暂息雷霆之怒。闵如霖确实是妄言,但是陛下若是因此重处闵如霖,科道到时候又会不胜纷扰,陛下还要慎重。” 徐阶的话确实让嘉靖开始思考起来了,嘉靖很清楚之前就屡屡有人上疏请求嘉靖立太子,但是都被嘉靖留中不发了。现在裕王有了嫡长子,不少人更是蠢蠢欲动了,闵如霖仅仅其中之一罢了,一旦嘉靖重处闵如霖,说不定会引起连锁反应。 徐阶的担忧不无道理。 严嵩接着说道:“陛下,老臣以为由内阁晓谕闵如霖,令其上疏请罪,陛下再加以薄惩,将此事消弭可以。” 嘉靖想了想说道:“闵如霖奏疏内有有谤语,将闵如霖降俸三级止供本职,罢其玄撰,以翰林院侍讲严讷代之。” 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了,降俸什么的对于闵如霖这个级别的官员来说不算什么,作为吏部左侍郎,俸禄什么的根本就不值一提,光是各种陋规就足够他捞的盆满钵满的了。但是罢了闵如霖的玄撰就是很要命的事情了,所谓玄撰,就是为嘉靖撰写青词,能够有这个殊荣的,都是嘉靖的亲近臣子,前途无量,现在嘉靖将闵如霖的玄撰也罢了,意味着将他踢出嘉靖的近臣圈子,对于闵如霖来说是极为重大的损失。 于此同时,朱载坖在府内照料着自己的儿子,对于自己的这个长子,朱载坖可谓十分重视,毕竟这是他的嫡长子,而且原本是夭折了的,朱载坖极为担心重蹈覆辙,所以让李时珍多次诊视,不过李时珍和太医院的御医们虽然诊视后认为皇孙身体康健。 但是李时珍也坦言自己不擅长小儿科,同时向朱载坖推荐万密斋,称他以儿科、妇科、痘诊科享有盛誉,在养生保健理论和实践方面独树一帜,尤其是其家传的小儿科,颇有造诣。 既然是李时珍的推荐,朱载坖当即联系黄锦,请求厂卫帮忙,将万密斋弄到京师来。事关皇孙,黄锦不敢怠慢,赶紧奏报嘉靖,嘉靖听说后,问道:“这个万密斋,医术出名吗?” 黄锦早就从厂卫那里了解了万密斋,其家世医,祖父万兰窗,号杏坡,豫章人,以幼科闻名乡里,惜早卒。父万筐,号菊轩,继承祖志仍为小儿医,成化十六年年因兵荒客于罗田,后娶妻生子,遂定居于罗田,以其术大行于世,远近闻名,人称万氏小儿科。 其家传小儿科确实非常之不错,这次也是李时珍推荐的他,李时珍和他都是湖广人,所以有所了解也是正常的。嘉靖说道:“那就立刻派锦衣卫把这个万密斋接到京师来,太医院有没有精擅小儿科的?” 黄锦想了想说道:“太医院徐春甫,也是精擅小儿科的。” 嘉靖当即下令让徐春甫到裕王府上日夜待命,为皇孙服务。 第599章 事了弹章犹未息(四) 朱载坖最近消停的很,一直在家中照看李妃和朱翊釴,现在朱载坖也没空朝堂上的事情,而且讲官们也告诫过朱载坖,恐怕在朱载坖的长子生下来之后,朝堂上会因此起一场波澜,讲官们所以请朱载坖低调平一点,免得被人所乘。 朱载坖当然也乐得不管事情,而且嘉靖对朱翊釴确实还是不错的。嘉靖在朱翊釴出生还没有多久的时候,就赐给他六器,即玉璧、玉琮、玉圭、玉琥、玉璋、玉璜六种礼器,这可是祭祀天地四方的礼器,即以璧礼天,以琮礼地,以圭礼东方, 以琥礼西方,以璋礼南方,以璜礼北方。 足见嘉靖对自己这个长孙的重视程度,而且李妃现在也是极为开心,这可是朱载坖的嫡长子,这个份量可想而知了,大臣们天然就会支持他。 但是现在的朝堂之上可不消停,虽然重臣们对于嘉靖的心思很明白,而且也和嘉靖达成了默契,但是很显然科道这些言官们并不买账,在他们看来,什么二龙不相见,纯属扯淡,你嘉靖现在就该册立太子,陶仲文的话不管用。 首先上疏的是吏科给事中孙应鳌,他上疏称: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现多系翰林院官员迁转之用,官员都不到任,朝廷设官任职,必有其用,他请求嘉靖充实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官员,令其到任理事。 这都已经是明着试探嘉靖了,这四个机构本来是太子的教育机构,但是正德以来,有太子的时候不多,而且有关太子的教育,往往内阁负责的比较多,出阁读书,经常点用其他官员教读。詹事府、 左右春坊和司经局在辅导太子方面己无实际作用,纯粹成为翰林官迁转的阶梯。 作为吏科给事中,孙应鳌应该是很清楚这个问题的,但是他还是向嘉靖提出这个问题,分明就是借机恶心嘉靖的。嘉靖本来就对东宫官员不太重视,孙应鳌这次将此事提出来,就是在借太子的教育机构说立太子的事情。 对于这种奏疏,嘉靖不要见得太多,当即予以留中不发,嘉靖很清楚,一旦自己搭理了他们,那麻烦马上就来了。所以嘉靖对于这种奏疏一向是不理的。但是很快,嘉靖就发现自己不理不行了。这次有重量级官员上疏了,吏部尚书王用宾。 嘉靖一直都很清楚,王用宾是裕王党,但是嘉靖认为,裕王现在已经是储君了,自己也算是默认了裕王的地位,把王用宾从礼部尚书提拔为吏部天官,可以说是对他相当不错了,王用宾应该能够理解自己的意图,毕竟也是朝廷的部堂大员,还是要懂点事的。 但是没想到王用宾显然不懂事,这次科道言官都还在试探嘉靖的时候,王用宾就是直接上疏嘉靖,请求册立太子了,王用宾的奏疏称:天下之命,悬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选左右。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夫开于道术,知义之指,则教之功也。 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 首先要求嘉靖给朱载坖慎选讲官,同时确定朱载坖的名分。同时王用宾还引用太祖祖训和祖制,要求嘉靖册立朱载坖为太子,王用宾引用朱重八的祖训:国家建储,礼从长嫡,天下之本在焉。而朱载坖现在正是嘉靖的长子,要求嘉靖册立朱载坖为太子。 同时王用宾充分发挥自己担任过礼部尚书的特长,开始给嘉靖普及大明的祖制,大明有皇太子预立制度,而且大明的皇太子在东宫中养德的时间很长,册立皇储的时间相对早,立储与登基相隔时间很长。皇储的养德时间都在10年以上,最长的仁宗昭皇帝朱高炽长达二十一年,洪武二十八年封为燕世子,永乐二年 二月,始召至京,立为皇太子。永乐二十二年继位。 王用宾认为,这都是祖宗的聪明之处,早确立皇太子可以保证帝系顺利地继承,有效地防止因为皇位继承而引发的宗室内部的争权夺利。皇储在养德期间,读书写字,学习做人之道,治国之道,他们有十几年的学习时间,皇储十几年都与德高望重的儒士在一起,耳濡目染,他们也就逐渐形成了好的品行。 纵观本朝历史,册立皇储后不曾废立,立储之后如能顺利成年的皇储皆能顺利继承皇位。这就是祖制的优越性。唯一有波折的就是宪宗皇帝,正统十四年,英宗亲征瓦剌,郕王朱祁钰留守京师,八月英宗被俘,郕王摄政,太后册立朱见深为皇太子。景泰三年, 废皇太子见深,立子见济为太子。天顺元年,英宗复辟,朱见深复立为太子。这就是本朝历史上唯一一位被废的太子。 但是即便如此,宪宗还是顺利登基,可见本朝祖制之牢固。王用宾还给嘉靖上了课,立太子有什么好处呢?王用宾在奏疏中称:因天下之望,顺海内之心。上承列祖列宗殷殷之望,下体文武百姓拳拳之心。 王用宾的奏疏洋洋洒洒数千言,归根到底就两个字,建储。 堂堂吏部天官的奏疏,内阁当然不敢拟票,也不愿拟票,内阁赶紧将奏疏送嘉靖处,嘉靖看后,只是冷笑一声,在王用宾的奏疏上御批道:尔欲为三杨,朕非成祖也! 嘉靖所说的三杨,仁宗朱高炽作为皇太子时,上受成祖猜忌和打压,下受兄弟朱高煦、朱高燧的陷害。太子之位一度岌岌可危,幸赖东宫师傅们特别是三杨的出谋划策、·尽力保全。仁宗才得顺利登基。三杨在洪熙朝颇受重用,宣德、正统时期也圣眷不衰,他们连事四朝,位居台阁,尊荣无限。 嘉靖的意思也很明确,就是你王用宾是想谋求从龙之功。面对嘉靖这么严厉的指责,王用宾当即上奏称:陛下册立太子,臣愿即挂冠而去!直接回怼嘉靖。 第600章 名正言顺大义重 王用宾的上疏令嘉靖极为恼怒,部堂大员,竟然一点大局观念都不讲。嘉靖将阁老们召来,问道:“王用宾的奏疏,诸位都看过了?” 严嵩等人只得有些尴尬的说道:“陛下,臣等确实已经看过了。” 嘉靖问道:“那诸位说说,该怎么处理?” 这让三位阁老的有些尴尬了,你说王用宾说的不对吗?不,现在朝廷上绝大多数臣子可能都是和他一个想法的。尽管裕王已经是事实上的储君了,但是在百官们眼中,名不正则言不顺,裕王毕竟没有太子的身份,那就是不行,大明臣子们追求的就是一个名正言顺。 既然裕王殿下已经是储君,那就应该册立为太子,配属东宫属官,享受事实上的太子待遇。这是绝大多数臣子的想法,王用宾只不过将此事说出来了。 但是阁臣们也很清楚,嘉靖绝对不会册立太子的,这事情没得任何可以调节的余地。现在王用宾已经把此事挑明了,如果嘉靖执意不允,甚至对王用宾加以惩处的话,很容易当即引发朝廷臣子们的反弹,内阁是承担不起这样的压力的。 至于冷处理,那就更不可行了,王用宾可不是六科都察院的七品小吏,他可是国朝的部堂大员,吏部天官,他的奏疏怎么可能就这样留中不发了,所以现在内阁的三位阁老也有些头昏。其实他们心中未尝没有让嘉靖直接册立太子的想法,只要嘉靖册立太子,此事也就算了解了。 当然,阁老们也很清楚,嘉靖绝不可能在现在册立太子了,所以经过长久的沉默之后,严嵩出来说道:“陛下,臣以为内阁先和王天官谈谈,若是内阁不行,再请裕王殿下去和王 天官说说,可以万全。” 对于王用宾这样的部堂高官,现在也只能如此了,嘉靖于是同意了内阁方案。 三位阁老赶紧去请王用宾到内阁值房了,王用宾到了内阁值房,和三位阁老见礼之后,严嵩说道:“王天官,你这次可是把天给捅破了。” 严嵩说的到也不算是假话,一般来说像王用宾这样的部堂大员,是不会最后发表意见的,王用宾这下早早下场,这就让嘉靖和内阁极为被动了。 王用宾不以为意的说道:“诸位阁老,此事本是内阁当言的,诸位不言,下官只好越俎代庖了。”王用宾的话可就有点刺耳了,这是在直指内阁失职了。 徐阶说道:“王天官,这话说的不妥。内阁也曾经上疏陛下,但是此事毕竟出自于上裁,陛下既不允,我等为人臣子的,也应该体谅君上才是。” 王用宾说道:“那大明的祖制何在?哦,下官倒是忘了,内阁原本就不是祖制所设的机构。” 这下让三位阁老脸上都有些不悦了,王用宾这句话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确实内阁原本就不是大明的一个正式机构。自始至终不是大明中枢正式的一级行政机构,而是一个无衙置、无印信、无官员定额、无官属、无专制诸司职权的顾问秘书机构。阁臣可多可少,多时达10人,少时仅1人,一般约3至5人。 入阁之阁臣的品级也无限制,高可达二三品,低只有七八品,因人而异,因时而异。阁臣的任用方法也无严格规定,或出于皇帝的钦命,或录用皇帝在东宫时的旧僚,或由当任阁臣密荐,或由吏部九卿科道官会同推举后由皇帝点用,或经推举后由皇帝拈阉选定。 本质上来说,内阁不过就是一帮翰林院官员罢了,在太祖时,太祖选用翰林院的学士、编修、检讨、修撰、侍读等所谓文学侍从官员来协助做一些文墨工作,具体职责是帮助皇帝阅看各机关送来的章奏,执行封驳工作,根据皇帝的意图草拟处理意见等等。他们不能参与重大政务的研究和决策,更不能独自处理问题,仅由于他们经常在宫廷殿阁之内工作,随时听候皇帝的传呼差使,逐渐才被称为内阁学士罢了。 真要是按照大明祖制,王用宾这个吏部天官才是地位最尊崇的,这搞得三位阁老有些无奈了。 徐阶还是耐着性子说道:“王天官,眼下裕王殿下地位稳固,尚有何求呢?”徐阶说的也倒不是不假话,现在对于朱载坖来说,除了没有太子身份,其他的和太子没有任何区别,上至嘉靖,下至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很清楚大明的下一代皇帝是朱载坖。 所以在内阁看来,朱载坖有没有太子身份并不影响他的地位,但是在王用宾看来,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面对徐阶的劝导,王用宾只是冷冷的说道:“徐阁老也是心学巨擘,岂不闻论语有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有实而无名,何以措手?” 王用宾的话让徐阶有些尴尬,王用宾并非不知道朱载坖现在地位已经十分稳固了,但是王用宾可是当过礼部尚书的,很清楚一个问题,到时候朱载坖以亲王登基和以皇太子登基,可是天差地别。皇太子登基,自然是顺天应人,亲王登基,难免就要解释一下了。 这也是王用宾坚持要求立储的原因之一,阁臣们和王用宾说了半天,最终还是不欢而散。阁臣们很清楚,嘉靖由于二龙不相见的原因,是不会册立太子的,但是王用宾认为,子不语怪力乱神,陶仲文一个神棍,说的话有什么可信的?坚持要求册立太子。 双方肯定是谈不到一起去的,王用宾走后,三位阁老聚在一起,严嵩说道:“看来只有去请动裕王殿下了。子升可想好了吗?” 严嵩既然已经点了徐阶的将,徐阶也只好说道:“下官尽力而为!” 严嵩点点头说道:“那我等还是先请旨陛下。”内阁再请旨嘉靖后,由次辅徐阶到裕王府,以考校裕王功课为由前往。 第601章 名正言顺大义重(二) 得到嘉靖的准允后,徐阶一面通知朱载坖,一面赶往裕王府,收到内阁传来的消息,朱载坖赶紧将几位讲官和王府长史殷士儋叫来。 徐阶堂堂内阁次辅,真的就是为了考校朱载坖的学业吗?别说朱载坖不信,就是讲官们也不信啊。 朱载坖当即问道:“诸位怎么看这事?” 讲官们都很清楚,徐阶此来肯定是因为王用宾的上疏,现在王用宾的上疏已经传开了,现在整个朝廷都在议论此事,徐阶此来肯定是因为此事。 朱载坖也就不和讲官们猜测徐阶的意图了,直接等他来了再见招拆招就是了。 徐阶到了之后,也没有和朱载坖客套,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就是希望朱载坖劝说王用宾不要搞事情,就此罢休就行。 徐阶说完之后,高拱首先说道:“徐阁老,此事恐怕不妥,王天官的上疏,本就和裕王无关,现在却把裕王殿下拖进来,内阁此举有些不妥当!” 高拱的话确实是讲官和朱载坖现在的想法,虽然王用宾和裕王关系很近,但是这次王用宾的上疏确实和朱载坖没有关系,反而若是朱载坖出面干预此事会使人觉得好像王用宾的上疏是裕王指使的,高拱当然不愿意朱载坖去干涉此事。 徐阶说道:“殿下,此事事关朝廷稳定,还望殿下以大局为重。” 徐阶当然知道这样的要求属实是有些过分的,但是徐阶也很清楚,王用宾现在作为裕王麾下唯一的部堂高官,而且是吏部天官,朱载坖不愿意他出什么事情的,一旦这个事情闹大,以嘉靖的性格,王用宾肯定不会由什么好果子吃的,这对于朱载坖可不是什么好事。 听了徐阶的话,朱载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王用宾这次的上疏,确实是让朱载坖有些难办,从朱载坖的角度来说,对于现在的情况,朱载坖已经十分满足了,除了没有太子的名分,其他该有的,朱载坖都有,从朱载坖自己的看法来说,要不要这个所谓的太子名分,对于朱载坖来说,并不是很重要。 当然,对于很多臣子们来说,这是关系到礼仪的问题,当然是非常严肃的。臣子们因为此事而谏诤也是正常的。但是要朱载坖出面去劝王用宾,朱载坖还是有所顾虑的。 第一点就是高拱所说的,一旦朱载坖介入此事,性质就会发生变化了,王用宾作为部堂大员,上疏言事,本来就是正常的,但是一旦朱载坖介入此事,无论是对于朱载坖还是王用宾,都很难说清楚。群臣们请求嘉靖立太子是一码事,朱载坖指使大臣求立太子,那又是另一码事了,一个不对,很容易对朱载坖造成极其不好的影响。 第二就是王用宾也是老臣了,混迹政坛多年,一路做到部堂大员,高拱能够想到的事情,王用宾想不到吗?这个时候王用宾应该做的就是和裕王及其讲官保持距离,这样的话对双方都好。而且王用宾的性格极为执拗,恐怕即便是朱载坖亲自出马,恐怕也很难劝说得动王用宾。 面对徐阶的劝说,朱载坖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李春芳,李春芳出来说道:“徐阁老,此事恐怕有所不妥。王天官此事,乃是他自己上疏,裕王事先并不知情,现在要裕王出面,恐怕有些强人所难了。” 徐阶当然知道这样的办法确实对于朱载坖来说有些不讲道理,但是眼下对于王用宾,内阁确实是没有好的办法。所以才会把主意打到朱载坖身上来。 朱载坖对此也是极为不满的,你们内阁搞不定王用宾,就想推给我来,多少是有些过分了,所以朱载坖对此事的看法就是能婉拒了就婉拒了,他才不想蹚浑水呢。 虽然高拱、李春芳都表示不同意内阁的想法,但是徐阶仍然在积极的陈述内阁的看法,希望朱载坖能够出面。 殷士儋这时候出来说道:“徐阁老此言差矣!” 徐阶问道:“殷长史有什么高见?” 殷士儋说道:“徐阁老,内阁要殿下出面找王天官说此事,请问以何为辞?难道就为了朝局的稳定吗?朝局稳定有陛下、内阁诸位阁老、六部堂官,与裕王殿下何干?若是陛下、内阁觉得王天官的奏疏不合理,加以驳斥即可,又何用殿下呢?” 殷士儋的话就说的比较生硬了,让徐阶有些下不来台,他毕竟也是内阁次辅,虽然说现在严嵩很强势,但是即便是赵文华等人,见了徐阶都得客客气气的,像殷士儋这样直接抬杠的,确实还是不多。 在场的讲官们,除了张居正沉默不语外,几乎都明确反对介入此事,徐阶也知道内阁的这个想法有些过分了。朱载坖介入此事,就很难说的清楚了,难道是他朱载坖想要谋求太子之位? 见讲官都不同意此事,徐阶也只得告辞离去。回到内阁,将情况告知严嵩,严嵩捻着胡须说道:“此事是老夫有些想当然了。” 徐阶只是在心里冷笑,什么想当然了,你严分宜纵横朝堂这么多年,这些事情会想不到?分明就是利用此事来恶心老夫的,这些老夫和高拱、李春芳等人甚至是裕王的关系恐怕就不妙了,毕竟这次徐阶想拉朱载坖来顶缸,在讲官们和朱载坖的眼中,老夫成了什么人了。 严嵩想了一会,这才说道:“那这样不行的话,还得另想办法才是。” 徐阶刚被严嵩坑了,当即就说道:“下官愚钝,全听阁老吩咐。”干脆就把此事推到严嵩身上,让你严分宜去头疼。 严嵩确实为此事有些头疼,王用宾又不是一般官员,轻易动不得的,而且这事还得尽快处置,否则一旦发酵闹大了,嘉靖震怒的话,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所以严嵩准备找个大事,将朝廷的注意力先转移过去,等到风头过了,自然也就好解决了。 第602章 名正言顺大义重(三) 徐阶走后,朱载坖和讲官们商量起来此事。朱载坖担心的是,最后这把火还是会烧到他身上来,那这样的话对于朱载坖来说就不妙了。 说实话,朱载坖对于所谓的太子身份并没有多大的向往。朱载坖很清楚,加对于此事肯定是极为反对的,所以嘉靖本人不愿意,此事就很难办。 朱载坖就此事询问讲官们,李春芳就说道:“殿下,长且贤,继序已定,而中外危疑,屡有言者,不能动摇圣心也!” 对于李春芳的看法,无论是朱载坖还是讲官们都十分赞同,眼下的局面就很不错了,要是逼迫嘉靖立太子,才是可能使得嘉靖掀桌子的事情,所以对于王用宾这次的做法讲官们并不赞同。 长嫡承统,万世正法,这不光是大明的祖制,更是自古以来的传统,朱载坖现在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考察历代先帝,除武宗绝嗣之外,其他所有的先帝都册立或追谥自己的长子为皇太子,大明在皇储的选立上是严 格遵循嫡长继承原则的。 当一种制度或法则深入人心,尤其是被人们奉为圭臬,当作不可更易的教条时,它所产生的舆论威力是超乎寻常的,具有不可挑战性,哪怕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也不例外。嘉靖可以掀起大礼议,但是在储君的问题上,却不敢违逆祖制。 就在朱载坖和讲官们商量此事的时候,无逸殿内,嘉靖也在召见严嵩商量此事。 嘉靖问道:“惟中,此事现在如何了?” 严嵩说道:“回陛下,虽有些许小臣上疏,但是总归无甚风浪。” 嘉靖对于这点还是极为满意的,经过嘉靖这么多年的整顿,群臣很清楚哪些是嘉靖不能容忍的,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去招惹嘉靖,因为大家很清楚,万寿帝君的庭杖可不是开玩笑的,而议立太子之事显然就是嘉靖的雷区,王用宾是吏部尚书,了不起丢官罢职了事,但是其他官员要是跟着掺和,就要先看看自己的屁股够不够硬了。 所以现在的大明官员已经养成了良好的习惯,就是面对这些可能激怒嘉靖的事情,轻易不要上疏,嘉靖这里可没有什么法不责众这一说,你敢上疏,锦衣卫的庭杖就敢打你,所以大家对于此事都没有发表意见。 虽然如此,嘉靖还是担心此事发酵起来,到时候会搞得嘉靖很难收拾,所以嘉靖还是继续要求严嵩将此事处理好,免得再生事端。 严嵩就向嘉靖阐述了具体的办法,将此事按下去的办法最好就是制造一个新的热点来转移朝廷的视线,而这个热点严嵩已经给嘉靖找好了,就是黔国公沐朝弼的案子,朱希孝已经前往南京将沐朝弼抓获了,而嘉靖派往云南的锦衣卫也将沐昌祚带往京师了。 而且在沐朝弼走后,云南当地的官员爆出了沐朝弼的猛料,据云南抚按官员的参奏,出于某些原因,也许是陈氏无依无靠,也许是迫于沐朝弼的淫威。原本还势如水火的叔嫂二人关系反倒暧昧起来,甚至发生了通奸之事。而且从云南和北京官员接二连三的上书来看,有司对此已经有了一定的察觉。 此事绝非空穴来风,极有可能是真的。这可就是猛料了,不仅仅是叔嫂通奸这样的花边新闻,更是事关之前两位黔国公神秘死亡的大案,此案一出,必将震动朝野。 而且无论是嘉靖还是严嵩都很清楚,这事不可能就派锦衣卫去审理此案,必然要派遣朝廷重臣前往处理本案。而严嵩的意思就是派王用宾主审本案。 一来王用宾作为吏部天官,级别绝对足够审理本案,二来就是给王用宾找点事情做,免得他无事生非,同时用此事来扰乱朝堂的风向。 嘉靖将云南抚按官员的弹劾奏疏下内阁及部议,云南的官员可以说准备把沐朝弼弄死,弹劾他斩罪四条,充军三十条,徒二十五条,杖三十一条。按照这个坐实的话,沐朝弼就算是有丹书铁券也保不住他的狗命。 但是嘉靖对于最劲爆的叔嫂通奸一事,却专门下旨:朝弼与嫂通奸事情,再行体勘。诏朝弼已有处分,以前暧昧事情不必深究,以存朝廷保全勋旧之体。 这种事情,实在是不好拿出来深究,否则的话朝廷勋臣的体面就全没有了。所以嘉靖将此事按下,不准备处理。 但是严嵩劝道:“陛下,此事若不处理,反而传的沸沸扬扬,到时候朝廷会更加被动的。” 嘉靖想了想,下旨遣宁阳候夫人张氏亲至滇中,就陈氏办验情实,另行议处。毕竟是勋臣,还是要保全一点体面的。 为什么要选宁阳侯夫人呢,因为黔国公夫人陈氏是出自宁阳侯陈家,陈氏生于嘉靖三年,是第六任宁阳侯陈继祖的女儿,而被派往云南的宁阳侯夫人张氏为第七任宁阳侯陈为藩之妻。从家丑不可外扬的习惯来看,张氏以长嫂的身份去云南调查一下她这个小姑子也很合适。 嘉靖已经是尽可能在维护国朝勋臣的体面了,让张氏去查,就是准备把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张氏总不可能真的把陈氏和沐朝弼的烂事翻出来!要知道此事一旦暴露了,虽然是黔国公府的丑闻,但是陈氏毕竟是宁阳侯府出来的,对于宁阳侯府的名声,一样没有什么好处。 所以张氏一定会千方百计的为陈氏遮掩,也就算把此事了解了。 严嵩就准备借此事转移朝野的目光,嘉靖是赞同的,但是对于具体的人选,嘉靖并没有听从严嵩的建议,而是指派裕王朱载坖、定国公徐延德、吏部尚书王用宾、左都御史周延、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会同审理本案。 嘉靖说道:“此事解铃还须系铃人,让裕王和王用宾说去!” 嘉靖的想法很简单,你朱载坖不是要避嫌吗?朕就给你机会和王用宾接触,看你们两人能整出什么花活来。 第603章 名正言顺大义重(四) 朱载坖收到嘉靖的诏书后有些不知所措,审理一位当朝国公,可不是小事。朱载坖连忙召集讲官们商量此事。 朱载坖问道:“诸位以为,此案怎么审啊?” 几位讲官们也有些面面相觑,这个案子可不好审,正在这个时候,王用宾求见,朱载坖不由得有些无奈,这位王天官,可是忒心急了。 朱载坖命人将王用宾请进来,面对这位吏部天官,朱载坖着实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王用宾进来后,向着朱载坖行礼,朱载坖苦笑着说道:“王天官一封奏疏,可把孤架在了火上了。” 王用宾对此不以为然,他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就是名不正则言不顺,对于朱载坖来说,虽然现在朝野都认可他的储君地位,但是毕竟不是太子,对于王用宾这样的人来说,朱载坖没有坐上太子之位,这个储君的地位就始终不稳固。 朱载坖认为现在没有必要因为此事得罪嘉靖,在朱载坖看来太子只不过是虚名罢了,何必因此而惹得嘉靖不快呢?王用宾则认为,太子的身份看似是虚名,实则对于朱载坖来说还是极为有用的。 旁的不说,大明自太祖后,除了成祖和嘉靖之外,可都是以太子或者太孙的身份继位的,成祖为什么不是太子继位,那是因为太祖朝有奸佞祸害啊! 太祖实录有载,洪武二十五年,懿文太子薨,太祖皇帝欲立燕王为太子,左春坊左赞善刘三吾上疏说:皇孙世嫡承统,礼也。但是所幸邪不压正,洪武三十五年,太祖亲手将大位交给成祖皇帝,但是即便是如此,总有些无知之辈,妄加揣测,说什么建文帝、朱允炆之类的捕风捉影的话。 太祖皇帝红口白牙,白纸黑字在洪武三十五年传位于成祖,只可惜白纸黑字被一些奸佞给改了。殊为可恨。 另一个非太子而继位的皇帝就是本朝圣上了,他并非按照父死子继的传统登基的,而是因为武宗皇帝绝嗣,嘉靖兄终弟及继承了皇位。所以在大明朝,不是太子而登基,总归是有各种情况的。而且对于朱载坖来说,尤其是如此,他又不可能是兄终弟及的,一旦以裕王继位,必然引起猜测。 这也是王用宾最为担心的地方,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对于朱载坖来说将会是极其不利的,裕王要是以亲王的身份登基,难免会令人猜测朱载坖是不是得位不正,这也就是王用宾一直强调名不正则言不顺的原因,虽然现在朝野都认定朱载坖是储君,但是毕竟没有皇太子的名分。 对于他日后的继位是极为不利的,对于王用宾的想法,朱载坖表示理解,王天官想得有些过于长远了,现在才嘉靖三十六年,不急不急,所以朱载坖还是请王用宾先讲讲眼下的这案子怎么处理,毕竟沐朝弼是黔国公,身系边疆安宁,可不是小事。 面对朱载坖的询问,王用宾开始和朱载坖商量起来此案的处理,首先就是谁来主审本案,虽然嘉靖指定了定国公徐延德、左都御史周延和朱载坖、王用宾一起审理本案,但是肯定是有主审的,王用宾建议由定国公徐延德来主审本案。 因为沐朝弼是黔国公,国朝超品公爵,即便是王用宾、周延等人,在品级上是不如他的,以他们二位来主审本案,恐怕就会被人质疑以卑凌尊,引起勋臣集团的反驳,而朱载坖作为皇子亲王,也不太合适主审此案,定国公爵位与之相当,出自于中山王一脉,地位还在黔国公之上,又同是勋臣,由他来审理本案,最为合适。 朱载坖也同意王用宾看法,随后就是在何处审理本案了。一般来说,审理大案,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甚至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衙门都可以。但是审理黔国公显然不能再这些地方,国朝勋臣的体面还是要顾的。 王用宾建议在五军都督府审理本案,一来是黔国公沐朝弼不仅仅是黔国公,更是镇守云南总兵官,对于犯罪的军官审理,五军都督府也是有权的,而且五军都督府相对私密,不会外泄,免得沐朝弼万一爆出什么猛料来的话,也不能外传。 剩下的是就审理的范围了,按照云南抚按官员的弹劾,沐朝弼的罪状可不少:违诏僭肆夺兄产,而囚其嫂。遵礼法,事多僭肆,听凭拨置,虐害小民。残忍无亲,暴横不道,抗违明旨,拘留母嫂,不遣占恡恶党蒋旭等,不服听断,又用调兵火牌遣人入伺京师动静等等。 随便找出一两条,都足够要了沐朝弼的狗命。还不要说沐融、沐巩两位小国公的蹊跷死亡,一旦都坐实的话,凌迟都不足以赎其罪。 但是王用宾建议,有些罪状时间过久,已经难以查察,更何况国朝勋臣的体面还是要要的。两位小国公的死亡,时间已久,恐怕难以查明真相,而且沐朝辅已经绝嗣,即便是查明,又能怎么办呢?沐朝辅绝嗣,沐朝弼又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要是将沐朝弼的继承权都剥夺了,沐绍勋一系就绝嗣了,天下人会说朝廷薄待功臣的。 所以这些事情都不必提,主要审理的就是两件事情,其一是沐朝弼用调兵火牌遣人入伺京师动静一事,此事是触动了嘉靖和朝廷的底线,是一定要追究并严惩的。 其二就是沐朝弼在云南的众多不法事,如放任手下横行乡里等。查明这两件事,就足够将沐朝弼削爵了,将一位国公削爵圈禁,已经算是极为严厉的惩罚了。这也达到了嘉靖的目的。 至于沐朝弼的那些花边新闻,就不必再追究了,到时候追究起来,不但黔国公、宁阳侯脸上无光,朝廷的脸面又置之于何地? 对于王用宾的建议,朱载坖都予以认可,并委托王用宾与周延等人商量好后,就立刻开始审理本案,早日了结此事才好。 第603章 朝日海水断重案 在王用宾和诸位钦差的商量下,最终决定在嘉靖三十六年五月初十日审理此案。再报嘉靖御批之后,几位审判官员先在五军都督府商量此事。 朱载坖也亲赴五军都督府与诸位重臣商量此事。五军都督府乃是大明的最高军事机关。五军都督府分领在京除亲军指挥使司外的各 卫所和在外各都司卫所。凡武职世官﹑ 流官﹑ 土官之袭替﹑优养﹑优给等项,所属皆上报于五府。五府再转送兵部请选。 选定后,经府下达都司卫所。 其它如武官诰敕﹑水陆步骑之操练、军伍之清勾替补、俸粮﹑屯费与屯种之器械﹑舟车、军情声息、边腹地图文册、薪炭荆苇诸事,移与相关机构会同处理。各府只有统兵权,调兵之权在兵部。每逢战事发生,由皇帝命将为帅,调领五军都督府所辖卫所之兵佩印出征。军还即归印于朝,兵回卫所。 但是现在的五军都督府权力已经大不如前了,大部分的职权都被并不侵夺了,但是并不妨碍五军都督府在武臣中仍然是地位最高的存在,武臣能够加官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都督同知或者左右都督,那已经是几位荣耀的事情。 而这次就在中军都督府断事官大堂审理沐朝弼。五军都督府断事官专掌军中刑名之事,徐延德先为朱载坖和诸位重臣介绍了一下五军都督府断事官大堂及断事官的执掌,太祖时,五军都督府各设左右断事二 人、提控案牍一人、司吏三人、典吏六人,以分理刑狱。 后来由于断事官事务极多,又将五军断事官升为正五品,总治五军刑狱,分左、右、中、前、后五司,司设稽仁、稽义、稽礼、稽智、稽信,五人,俱正七品,各理其军之刑狱。 因为负责军中刑狱,所以还下设军事监狱管理囚犯。现在沐朝弼还关押在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衙门中,不过审理之后就会转移到五军都督府短时段下设的司狱司去。司狱司,额设司狱二员,专一监收五司见问囚人,验罪轻重如法枷锁,按月五司轮委官一员亲临提调,其监禁事理并与刑部同。 但是由于这里多是关押犯罪的高级军官,而且有京卫指挥使司负责警卫,无论是警卫的严密程度还是监狱的条件都比之诏狱要好多了。大家都很清楚,尽管沐朝弼犯下大罪,但是最多也就是削爵圈禁起来,不可能市曹刑戮的,国朝勋臣的体面还是要要的。 一众人来到中军都督府大堂,坐下之后,朱载坖问道:“哪位先来介绍一下案情?” 沐朝弼所涉及的罪行,主要有两个部分,一个是擅用火牌,刺探京师的事情,这部分由锦衣卫负责侦查的,陆炳基本已经将此事弄清楚了。沐朝弼害怕朝廷深究两位小国公的蹊跷死亡,所以擅用火牌派人到京师来刺探朝廷的反应,此事人证物证俱在,基本上已经算是比较清楚了。 另外就是云南抚按官员和言官们参劾沐朝弼的种种不法事,主要有三件。 第一,夺兄田宅,对嫂子不敬。沐朝弼的爵位是袭承他哥哥沐朝辅的,因为沐朝辅英年早逝,儿子年幼,所以爵位落到了沐朝弼头上。在现在,若袭承兄长的爵位,就要承担奉养寡嫂的义务。沐朝弼袭爵后,不但不奉养自己的嫂子,还对嫂子非常不敬。另外,沐朝辅在临终前,为妻子置了一处私宅,想让孀妻安度晚年。沐朝弼却要把嫂子撵出去,独霸这处宅子。 第二,朝廷有位叫蒋旭的将领犯下大罪,朝廷到处通缉,沐朝弼却私自将蒋旭窝藏在府中,视为贵宾。 第三,沐朝弼放纵家丁,在云南为非作歹,欺压良善。把持军旅,对朝廷派出的巡抚不敬。 锦衣卫所查的擅用火牌之事,已经十分清楚了,基本可以定案了。窝藏罪将蒋旭一事,现在也基本上可以查实了,蒋旭已经被云南地方官府拿获,现有供状,能够证明他因为犯罪被朝廷通缉。他跑到沐府求沐朝弼帮忙,没想到沐朝弼竟然将他藏了起来,甚至以贵宾相待。 至于什么放纵家丁的事情,科道只要想办法搜集证据总会有的。唯一就是科道弹劾第一件事,不好坐实。一来是此事涉及到黔国公府内院,其中的很多事情,外人是不得知的,即便是身在云南的御史,也多是捕风捉影的弹劾,没有多少实际的证据。 而且这个弹劾的罪名可不小,要是真的按照御史们弹劾,沐朝弼的这种行为,可以算得上不睦了,所谓不睦,谓谋杀及卖缌麻以上亲,殴告及大功以上尊长、小功尊属。这可是十恶的大罪,即便是沐朝弼这样的国朝勋臣,有八议护身,恐怕也吃不消这个十恶的罪名。 朱载坖说道:“我等只需把事情审明查实即可,其余列明条款,由陛下圣裁即可。”朱载坖很清楚,这样的大案,肯定是要嘉靖亲自决断才是,他们只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罢了,将事情弄得差不多就行了。 朱载坖接着问道:“沐朝弼所涉之事,现在已经说的差不多了,但是沐朝弼毕竟是国朝勋臣,在八议之列,周御史,按照八议,沐朝弼符合哪几条?” 所谓八议,是八类权贵人物犯罪以后,大罪必议,小罪必赦,享受特殊优待。这些人犯了死罪,法司不能直接定罪判刑,而要将他的犯罪情况和特殊身份报到朝廷,由负责官员集体审议,提出意见,报请皇帝裁决。这些人犯流以下的罪,都要减一等论罪。唯一例外是,如果他们犯十恶罪,则不适用上述规定。 周延想了一会,认为沐朝弼可能涉及八议中的两条,其一是皇家故旧之人,素得侍见特蒙恩待日久者 。其二就是谓爵一品文武职事官三 ,也就是议贵和议故两条。 议贵就不必说的,黔国公毕竟是国朝勋臣,议故就有些值得思量了。 第604章 朝日海水断重案(二) 对于周延的说法,朱载坖有些不太认同,议贵当然是符合沐朝弼黔国公的身份的,但是这个议故朱载坖有些不认同。 所谓议故,就是指的皇帝的某些故旧,沐朝弼和嘉靖能有什么故旧的关系。 周延解释道,这个议故,并非是指沐朝弼与嘉靖,而是指沐英与太祖皇帝。沐英是太祖朱元璋与孝慈皇后马氏的养子。 元至正十一年,沐英跟随母亲躲避兵乱,可是不久母亲就死在逃难的路上。至正十二年,沐英在濠州遇到了太祖和高皇后,当时朱元璋与马氏夫妇膝下无子,就认沐英为义子,沐英改姓朱,在朱元璋夫妇身边生活。朱元璋夫妇待他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不仅教他识字读书,还教他如何带兵打仗。 而且沐英的姓氏也和皇室有很大的关系,有一次朱元璋问朱英(当时沐英跟朱氏姓)说:“朱英呀朱英,你到底是谁的孩子呢?“朱英只是一个劲地回答:“我就是陛下的孩子,深沐陛下和皇后的养育之恩。”朱元璋似乎不肯罢休,还是一个劲地问朱英,朱英却始终磕着头对朱元璋重复刚刚说过的话。就这样来去了几个回合之后,朱元璋一下子笑出了声来。 最后,朱元璋对朱英说:“你是朕的养子,现在就是不让你恢复原来的姓氏,也不能让你再随我姓朱了。既然你一直口念深沐养育之恩,就赐你姓沐,让你可以永沐皇恩。” 所以沐英和皇室的这种关系,所以周延认为沐朝弼可以用议故这个条款。沐家和皇室的渊源确实颇深,似乎也不无不可,毕竟连这个沐姓都是太祖皇帝御赐的。而且沐英身后的哀荣也足以证明沐家和皇室的关系,沐英去世后,太祖下令将他们灵柩运回南京。当沐英的灵柩运抵京城应天府时,朱元璋亲往迎接,并派遣宫中官员,负责安葬,追封沐英为 黔宁王,谥昭靖,侑享太庙。 在沐英的身后事上,太祖皇帝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子侄辈操办的,可见黔国公和皇室的关系之深,所以不光是周延认为沐朝弼可以议故,徐延德等人也认为他可以议故。 朱载坖于是说道:“那就将这些已经查明的东西都一并上呈陛下,等待御批。” 于是书吏将今日的谈话记录下来,一众人都画押之后,进呈嘉靖,等待嘉靖的御批。嘉靖收到朱载坖等人的上疏后,当即召见严嵩商量此事。 嘉靖将朱载坖等人的上疏交给严嵩说道:“他们已经基本看过了卷宗,已经准备审讯沐朝弼了。” 严嵩对于这些卷宗也是早就看过了,其实无论是嘉靖还是朱载坖,都很清楚这种审讯只不过是走过场罢了。上疏也就是请求嘉靖的意思罢了。 对于怎么处置沐朝弼,其实大家都很清楚,无非就是削爵圈禁罢了,但是以什么罪名将其削爵圈禁很重要。既要保全黔国公府和朝廷的脸面,也要向天下昭示沐朝弼的罪行,其中的分寸,极为不好拿捏。 严嵩想了一会说道:“陛下,擅用火牌,罪无可赦,此条一定要昭告天下。” 嘉靖听完之后也是点点头,这点是嘉靖最不能容忍的,也是这次嘉靖为什么要重处沐朝弼的主要原因。一个边关重将,刺探朝廷的内情,意欲何为?想做安禄山吗? 这点是一定要昭告天下的,不仅是昭示沐朝弼罪有应得,更重要的是以此警示其他的地方大员,这种事情朝廷是绝不会容忍的,即便 是黔国公这样的国家勋臣,都一样要为此付出代价,其他的地方大员那就更要拎拎清了。 严嵩同时认为,沐朝弼收留朝廷逃犯,这也是必须要昭告天下。仗着自己的勋臣身份,就想和朝廷作对,这是绝不可能的,沐朝弼就是被朝廷杀的那只鸡,用以震慑所有的地方大员。 而有关沐朝弼在云南为非作歹的这些事情,严嵩认为无可厚非,仅仅是当个添头罢了。而万万不能说的,就是沐朝弼的这些花边新闻,尤其是他和陈氏的烂事,这些事情一旦抖出去,朝廷的脸面何在?所以这些事情是万万不能说出去的,朝廷更不能以此加罪于沐朝弼。 他沐朝弼不要脸,朝廷还要脸呢。 对于严嵩的提议,嘉靖也是同意的,所以嘉靖在收留逃犯和擅用火牌处打了一个勾,然后将奏疏批转给朱载坖等人,同时命令他们立即审讯沐朝弼。 朱载坖接到嘉靖的御批之后,随即准备审讯沐朝弼。这次由定国公徐延德担任主审官,其余人在二堂后听审即可。徐延德准备在五军都督府的由断事司审理此案,因为右司正好是负责陕西都司、四川都司、广西都司、贵州都司、云南都司所辖军官犯罪的审断的。 同时徐延德还将五军都督府断事司的运作模式给诸位参与大员和朱载坖讲了一遍,其实和朝廷的三法司一样,通常是案件呈送到五军都督府后,将犯人连同卷宗下发给断事司审判,断事司随即立案,对送达的犯人、证人当堂审问、对证。 审理完后各人在招供状上亲自画押。如果犯人别无冤枉,则依律定拟罪名。断事司再将案情的因由、审理情况写成案犊连同犯人押送大理寺审录,等候平允回报。若审录无冤,定罪得当,则允许断事司依照前拟罪名发落。 审讯当天,定国公徐延德身着蟒袍,腰系玉带 ,面沉似水,上堂来沉声说道:“带犯官沐朝弼到堂来!” 随即由徐延德签发牌票,由锦衣卫和京卫指挥使司的官军将沐朝弼从锦衣卫诏狱提到五军都督府受审。沐朝弼押来之后,徐延德与五军都督府的官员当即核对身份,验明正身。 徐延德随即问道:“沐朝弼,云南抚按官员参劾你不法事三,锦衣亲军查明你擅用火牌一事,你可有话说?” 沐朝弼随即说道:“罪员无话可说。” 第605章 朝日海水断重案(三) 沐朝弼对于锦衣卫所调查的他擅用火牌一事供认不讳,当然沐朝弼也没什么可狡辩,他的亲兵以及他自己签发的火牌,这些东西由不得他不认。 徐延德继续问道:“沐朝弼,为何要遣人赴京师窥视朝廷?” 沐朝弼说道:“因为云南抚按官员多次弹劾于罪员,罪员为了提前获知朝廷的动向,故而派人他听情况,并未有窥视朝廷之意。” 对于沐朝弼的辩解,徐延德只是命人记录下来,只要沐朝弼承认自己擅用火牌就好,至于是否是窥视朝廷,那就由朝廷自己去判断了。 不过沐朝弼对于云南抚按官员弹劾的事情,是一概不认,认为这都是云南的抚按官员对他诬陷,沐朝弼认为云南的抚按官员,之所以弹劾他,是因为和他不和,云南的抚按官员想要擅改祖制,侵夺沐朝弼这个镇守云南总兵官的权力。 徐延德将云南抚按官员的参劾奏疏命小吏念给沐朝弼听,云南抚按官员的参劾可是极为严厉的,他们认为:沐朝弼凶恶久着,奸萌日生,弃国法如弃髦,视人命如草营。通夷占军,谋财夺产,贻害地方,不止一端。 要求朝廷将沐朝弼从严逮治。沐氏既独揽云南大权,当然引起了云南地方三司的不满。沐氏久镇云南,位比亲王,严重影响了地方三司的权力,因此,三司与沐府的斗争长期不断。 沐氏认为自己以国公之尊,镇守云南,当然是应该节制地方三司的。成化十年,沐琮鉴于自己与三司隶属关系不明确,奏请正式规定由沐氏节制三司。兵部认为 “若令节制,事权太重,唐之藩镇可鉴也”,没有批准沐琮的请求。 沐氏想方设法扩展自己的权力的时候,云南的地方三司也在限制沐氏的权力,自成化以来,云南三司就不断地上疏参劾沐家,向朝廷揭发沐家的种种不法行为,制约沐府势力的发展,避免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地方地方弹劾沐家,朝廷往往会借题发挥,对沐家加以训斥,之前云南的抚按弹劾沐家之后,嘉靖就借机下诏:闻尔等平昔不以边备为重,纵下人悠为虐害,军政不修,民用日困,而又风宪相比不言,是致边夷敢为侵侮。对沐家加以训斥。 当然沐家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他们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沐家久镇云南,在云南这些土司中地位尊崇。一旦云南出现土司动乱,沐家往往借此机会索要权柄,之前云南土司叛乱的时候,沐朝弼就上疏称:巡抚游居敬议征东川叛夷,调兵支晌并不关,臣总镇职掌荡然。 朝廷为了尽快平定云南的动乱,往往予以答应。沐府与云南地方官是相互制约的。沐氏强有力时,地方抚按官听其号令,但是朝廷往往会在承平之后削弱沐氏的权势,尤其是云南的抚按官员,承平日久,文纲周密,凡事必与镇守太监、抚、按三司会议后行,动多制肘。 所以沐朝弼认为云南抚按官员的参劾都是对于他的污蔑,意在侵夺沐氏世镇云南的特权。 徐延德听后,只是笑笑,接着问道:“沐朝弼,云南巡抚参劾你收容包庇逃犯蒋勋,可是确有其事的?此事你怎么说?” 沐朝弼说道:“定国公明鉴,蒋旭乃是我府上家将,即便是有罪,也该禀明总兵府,再行缉捕,抚按缉捕蒋旭,本就不和朝廷法度,况且所谓罪名,不过都是他们捏造的罢了,必欲加在罪员之上而矣。” 徐延德问道:“蒋旭所犯何事?你认为是云南抚按捏造的?” 沐朝弼这才说来,蒋旭原是黔国公府上的家将,沐朝弼派他去购买土地,说是购买土地,实则是去圈占土地,沐朝弼认为自己世镇云南,又远在天边,即便是圈占一些土地,又算的了什么呢?莫说他黔国公府在云南占有一些土地,就是魏国公、英国公等勋臣,不也是在两京和南北直隶有大片的庄园吗? 但是蒋勋肯定在地方借着黔国公府的名号为非作歹,被人举报到巡按御史处了,云南巡按御史当即签发牌票,要求抓捕蒋旭到案。蒋旭害怕,逃回黔国公府,被沐朝弼藏起来了。 沐朝弼说的,徐延德倒是并不意外,这样的人,哪个公侯府上没有?也并不鲜见,但是蒋旭显然是民愤过大,沐朝弼还要保他,不免有些愚蠢了,徐延德也不禁摇头。 命人将云南抚按三司参劾沐朝弼的奏疏拿出来,沐氏后嗣之镇,兼并土地,广积财富,不法事多被弹动。沐氏兼并土地十分广大,因此弹劾之事多从田土起。云南抚按弹劾沐朝弼抢占土地的奏疏堆积如山。 徐延德随便拿出一本读道:有司惧变束手,而沐朝弼屡以奏乞分豁为词,及今不处,则蓄乱宿祸,贻害他方。 读完之后,徐延德问道:“云南三司所奏,可否属实?” 沐朝弼不以为然的承认了,在他看来,他们沐家为朝廷世镇云南,占点土地算什么大事,而且这些事情,之前的历代黔国公也不是没有干过,在圣上看来,世守边陲之用,大于侵占民田之弊。一直对于此事都是予以优容的。 徐延德见沐朝弼大言不惭的承认了,微不可察的摇头,在心中叹息,这个沐朝弼,在云南待久了,已经全然没有警惕性了,有些事不上称没四两重,上称了一千斤也打不住,圈占一点土地,在勋臣们看来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他们的祖辈,可都是跟着太祖、成祖打天下的,占点土地就是皇帝也会优容的。 见问的差不多了,徐延德命令把沐朝弼先带下来,羁押在五军都督府,随后来到二堂和听审的朱载坖等人商量怎么拟定判决。 徐延德问道:“此案诸位以外还有什么疑问,是否需要再次提审沐朝弼?” 周延等人表示案情都很清楚了,不必再问了,那接下来就是议罪的环节了。 第605章 朝日海水断重案(三) 沐朝弼对于锦衣卫所调查的他擅用火牌一事供认不讳,当然沐朝弼也没什么可狡辩,他的亲兵以及他自己签发的火牌,这些东西由不得他不认。 徐延德继续问道:“沐朝弼,为何要遣人赴京师窥视朝廷?” 沐朝弼说道:“因为云南抚按官员多次弹劾于罪员,罪员为了提前获知朝廷的动向,故而派人他听情况,并未有窥视朝廷之意。” 对于沐朝弼的辩解,徐延德只是命人记录下来,只要沐朝弼承认自己擅用火牌就好,至于是否是窥视朝廷,那就由朝廷自己去判断了。 不过沐朝弼对于云南抚按官员弹劾的事情,是一概不认,认为这都是云南的抚按官员对他诬陷,沐朝弼认为云南的抚按官员,之所以弹劾他,是因为和他不和,云南的抚按官员想要擅改祖制,侵夺沐朝弼这个镇守云南总兵官的权力。 徐延德将云南抚按官员的参劾奏疏命小吏念给沐朝弼听,云南抚按官员的参劾可是极为严厉的,他们认为:沐朝弼凶恶久着,奸萌日生,弃国法如弃髦,视人命如草营。通夷占军,谋财夺产,贻害地方,不止一端。 要求朝廷将沐朝弼从严逮治。沐氏既独揽云南大权,当然引起了云南地方三司的不满。沐氏久镇云南,位比亲王,严重影响了地方三司的权力,因此,三司与沐府的斗争长期不断。 沐氏认为自己以国公之尊,镇守云南,当然是应该节制地方三司的。成化十年,沐琮鉴于自己与三司隶属关系不明确,奏请正式规定由沐氏节制三司。兵部认为 “若令节制,事权太重,唐之藩镇可鉴也”,没有批准沐琮的请求。 沐氏想方设法扩展自己的权力的时候,云南的地方三司也在限制沐氏的权力,自成化以来,云南三司就不断地上疏参劾沐家,向朝廷揭发沐家的种种不法行为,制约沐府势力的发展,避免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地方地方弹劾沐家,朝廷往往会借题发挥,对沐家加以训斥,之前云南的抚按弹劾沐家之后,嘉靖就借机下诏:闻尔等平昔不以边备为重,纵下人悠为虐害,军政不修,民用日困,而又风宪相比不言,是致边夷敢为侵侮。对沐家加以训斥。 当然沐家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他们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沐家久镇云南,在云南这些土司中地位尊崇。一旦云南出现土司动乱,沐家往往借此机会索要权柄,之前云南土司叛乱的时候,沐朝弼就上疏称:巡抚游居敬议征东川叛夷,调兵支晌并不关,臣总镇职掌荡然。 朝廷为了尽快平定云南的动乱,往往予以答应。沐府与云南地方官是相互制约的。沐氏强有力时,地方抚按官听其号令,但是朝廷往往会在承平之后削弱沐氏的权势,尤其是云南的抚按官员,承平日久,文纲周密,凡事必与镇守太监、抚、按三司会议后行,动多制肘。 所以沐朝弼认为云南抚按官员的参劾都是对于他的污蔑,意在侵夺沐氏世镇云南的特权。 徐延德听后,只是笑笑,接着问道:“沐朝弼,云南巡抚参劾你收容包庇逃犯蒋勋,可是确有其事的?此事你怎么说?” 沐朝弼说道:“定国公明鉴,蒋旭乃是我府上家将,即便是有罪,也该禀明总兵府,再行缉捕,抚按缉捕蒋旭,本就不和朝廷法度,况且所谓罪名,不过都是他们捏造的罢了,必欲加在罪员之上而矣。” 徐延德问道:“蒋旭所犯何事?你认为是云南抚按捏造的?” 沐朝弼这才说来,蒋旭原是黔国公府上的家将,沐朝弼派他去购买土地,说是购买土地,实则是去圈占土地,沐朝弼认为自己世镇云南,又远在天边,即便是圈占一些土地,又算的了什么呢?莫说他黔国公府在云南占有一些土地,就是魏国公、英国公等勋臣,不也是在两京和南北直隶有大片的庄园吗? 但是蒋勋肯定在地方借着黔国公府的名号为非作歹,被人举报到巡按御史处了,云南巡按御史当即签发牌票,要求抓捕蒋旭到案。蒋旭害怕,逃回黔国公府,被沐朝弼藏起来了。 沐朝弼说的,徐延德倒是并不意外,这样的人,哪个公侯府上没有?也并不鲜见,但是蒋旭显然是民愤过大,沐朝弼还要保他,不免有些愚蠢了,徐延德也不禁摇头。 命人将云南抚按三司参劾沐朝弼的奏疏拿出来,沐氏后嗣之镇,兼并土地,广积财富,不法事多被弹动。沐氏兼并土地十分广大,因此弹劾之事多从田土起。云南抚按弹劾沐朝弼抢占土地的奏疏堆积如山。 徐延德随便拿出一本读道:有司惧变束手,而沐朝弼屡以奏乞分豁为词,及今不处,则蓄乱宿祸,贻害他方。 读完之后,徐延德问道:“云南三司所奏,可否属实?” 沐朝弼不以为然的承认了,在他看来,他们沐家为朝廷世镇云南,占点土地算什么大事,而且这些事情,之前的历代黔国公也不是没有干过,在圣上看来,世守边陲之用,大于侵占民田之弊。一直对于此事都是予以优容的。 徐延德见沐朝弼大言不惭的承认了,微不可察的摇头,在心中叹息,这个沐朝弼,在云南待久了,已经全然没有警惕性了,有些事不上称没四两重,上称了一千斤也打不住,圈占一点土地,在勋臣们看来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他们的祖辈,可都是跟着太祖、成祖打天下的,占点土地就是皇帝也会优容的。 见问的差不多了,徐延德命令把沐朝弼先带下来,羁押在五军都督府,随后来到二堂和听审的朱载坖等人商量怎么拟定判决。 徐延德问道:“此案诸位以外还有什么疑问,是否需要再次提审沐朝弼?” 周延等人表示案情都很清楚了,不必再问了,那接下来就是议罪的环节了。 第606章 朝日海水断重案(四) 朱载坖和诸位大员们,开始商讨该给沐朝弼定什么罪名,怎么拟刑了。 杀是不可能杀的,沐朝弼毕竟是国朝勋臣,最多也就是削爵圈禁起来。 周延作为左都御史,法司官员,首先说道:“殿下,诸位,老夫以为,沐朝弼擅用火牌、强占土地、包庇逃犯等事体皆已经证实,其本人也供认不讳了,即以这三条上疏陛下即可。” 王用宾等人也赞成周延的看法,于是几人商定,以擅用火牌、窝藏逃犯、强占民田三项罪名上奏嘉靖,以贻害地方不止一端,况滇南远在万里,夷视攸关,若复再从姑息,恐益酿成祸阶,乞奋乾断以安遐方,乞将沐朝弼削爵圈禁,另择贤能以继黔国公爵位。 朱载坖领头画押之后,王用宾等人也依次画押,打上火漆印,将一应供状等上奏嘉靖,请求嘉靖圣裁。 嘉靖收到卷宗之后,并没有多看,直接找准了朱载坖等人拟定了判决,将沐朝弼削爵圈禁于南京,令沐朝弼之子沐昌祚继承黔国公爵位,因其年幼,暂留京师教养,待其长大,再令其还镇可也。 不过朱载坖了解了这桩案子之后,并没有感到轻松,一来是说白了此事就是糊涂官判糊涂案,将此案了结交差就行了,至于此案中的真情,其实大家都不愿了解,也没必要了解,沐朝弼从被朝廷押解后,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朱载坖也不由得感叹,何鳌当年所说大案多枉,并非虚言,大明的重大冤案却远甚前朝,往往都是这样的糊涂官判糊涂案。 朱载坖不由得对自己的讲官们吐槽此事:本朝司法、监察制度可谓空前严密。凡遇重案,三法司会审,九卿廷鞠,皇帝亲自裁决,旨在推情定法,刑必当罪,狱以无冤,然而实际上大明的重大冤情屡屡发生,尤其以嘉靖朝为甚。 前有李福达之狱,还是在张璁等人的强力介入下才有所改观,这样的刑狱制度,让朱载坖对于大明的基层司法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对于现在大明的现状,几位讲官也是深感无奈,高拱就任务法司不敢以律论断,而是事事唯帝意马首是瞻,揣摩皇帝的意图,三法司几乎完全处于依附的地位。这样的情况下,哪能按律法断案呢? 对于高拱的话,朱载坖也有些赞同,嘉靖继位以来,屡兴大案,借此控制朝臣。而严嵩担任首辅之后,也是多次兴起大狱,借此打击政敌。内阁大学士以五品之资,夺六部之权, 自然不为百官所喜。其时首揆之地遂为抨击之所。 无论是阁部斗争,还是阁臣内部的斗争,都伴随着结党攻讦。内阁为了控制百官,不得不组党,百官为了对付内阁,亦不得不结派。“所以廷臣中分成派系,互相攻击,总是无休无歇。他们的争斗往往借助司法手段,因而势必干扰司法审判,致使政治黑暗, 法纪败坏,冤狱不绝。 不过这些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解决的,眼下朱载坖也无法处理此事,李春芳倒是对这位小国公感兴趣了。 让建议朱载坖干脆上疏,将这位小国公接到裕王府上来养育,一来是沐昌祚还小,远离父母,万一被人虐待,朝廷也不知晓,接二连三的黔国公出事,对于朝廷来说无异于是一桩丑闻,在裕王府抚养,也可以使他更加亲近皇室,再说他和皇长孙年龄相仿,以后还可以做伴当。 朱载坖当然知道李春芳等人意思,第一代黔国公沐英为什么受皇室信任,不光因为他是太祖皇帝和高皇后的养子,更因为他和懿文太子朱标的深厚感情,当时沐英获悉皇太子朱标去世,哭得十分伤心,不久病逝于云南任所,年仅48岁。 沐英之子才得以接替沐英镇守云南,形成了世镇云南的格局。所以李春芳请求将沐昌祚接到裕王府抚养,就是为了再次加深黔国公府和皇室的关系,培养一个彻底忠诚于皇室的黔国公。 朱载坖也对此表示同意,随即以裕王的名义上疏嘉靖,请求将沐昌祚接到裕王府抚养,对于朱载坖的上疏,嘉靖当即同意,将沐昌祚送裕王府由裕王妃一起抚养。 朱载坖觉得嘉靖三十六应该会消停了,俺答今年被暴打了一通,应该要恢复一下再进犯,短时间内不会大规模入寇的,南边倭寇有戚继光、俞大猷等人,应该也不成问题,但是朱载坖确实没想到,南直隶的急报已经到了京师了。 南直隶巡抚唐顺之、巡按赵贞吉上奏嘉靖,嘉靖三十六年五月初三日,江北倭寇突袭淮安府,将淮安府的百余只漕船及三十二万石漕粮全部焚毁,官军追之不及。 嘉靖大怒,当即将漕运总兵卢镗罢官,总督漕运兼理河道都御史郑晓也停职待勘,南直隶巡抚唐顺之,总兵戚继光各降一级,以观后效。 嘉靖确实感到极为愤怒,倭寇袭击沿海,造成损失,还则罢了,淮安府在何处?淮安府已经是江北腹地,又是漕运、淮盐的集散之地,朝廷专设漕运总兵以保护运河及漕船漕粮,没想到还是被倭寇袭扰了,三十多万石的漕粮被倭寇焚毁,嘉靖能不愤怒吗? 而徐阶也就此看到了机会,赵文华之前不是上疏称倭寇已经逐渐平息了吗?怎么现在倭寇还能到大明的腹地来袭扰?在徐阶和周延的指示下,大批的言官纷纷上疏嘉靖,称赵文华欺君,要求惩办赵文华。 这下连嘉靖也对赵文华有些意见了,之前就是赵文华上疏称倭寇已经不足为患,嘉靖才将赵文华召回来,还将赵文华由工部尚书升任为刑部尚书,这下把万寿帝君的脸打疼了,嘉靖当即召来严嵩,不悦的问道:“惟中言赵文华平倭有功?朕亦加官,而今倭寇复起,卿以何言?” 严嵩赶紧请罪说道:“陛下,老臣有罪!” 第606章 朝日海水断重案(四) 朱载坖和诸位大员们,开始商讨该给沐朝弼定什么罪名,怎么拟刑了。 杀是不可能杀的,沐朝弼毕竟是国朝勋臣,最多也就是削爵圈禁起来。 周延作为左都御史,法司官员,首先说道:“殿下,诸位,老夫以为,沐朝弼擅用火牌、强占土地、包庇逃犯等事体皆已经证实,其本人也供认不讳了,即以这三条上疏陛下即可。” 王用宾等人也赞成周延的看法,于是几人商定,以擅用火牌、窝藏逃犯、强占民田三项罪名上奏嘉靖,以贻害地方不止一端,况滇南远在万里,夷视攸关,若复再从姑息,恐益酿成祸阶,乞奋乾断以安遐方,乞将沐朝弼削爵圈禁,另择贤能以继黔国公爵位。 朱载坖领头画押之后,王用宾等人也依次画押,打上火漆印,将一应供状等上奏嘉靖,请求嘉靖圣裁。 嘉靖收到卷宗之后,并没有多看,直接找准了朱载坖等人拟定了判决,将沐朝弼削爵圈禁于南京,令沐朝弼之子沐昌祚继承黔国公爵位,因其年幼,暂留京师教养,待其长大,再令其还镇可也。 不过朱载坖了解了这桩案子之后,并没有感到轻松,一来是说白了此事就是糊涂官判糊涂案,将此案了结交差就行了,至于此案中的真情,其实大家都不愿了解,也没必要了解,沐朝弼从被朝廷押解后,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朱载坖也不由得感叹,何鳌当年所说大案多枉,并非虚言,大明的重大冤案却远甚前朝,往往都是这样的糊涂官判糊涂案。 朱载坖不由得对自己的讲官们吐槽此事:本朝司法、监察制度可谓空前严密。凡遇重案,三法司会审,九卿廷鞠,皇帝亲自裁决,旨在推情定法,刑必当罪,狱以无冤,然而实际上大明的重大冤情屡屡发生,尤其以嘉靖朝为甚。 前有李福达之狱,还是在张璁等人的强力介入下才有所改观,这样的刑狱制度,让朱载坖对于大明的基层司法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对于现在大明的现状,几位讲官也是深感无奈,高拱就任务法司不敢以律论断,而是事事唯帝意马首是瞻,揣摩皇帝的意图,三法司几乎完全处于依附的地位。这样的情况下,哪能按律法断案呢? 对于高拱的话,朱载坖也有些赞同,嘉靖继位以来,屡兴大案,借此控制朝臣。而严嵩担任首辅之后,也是多次兴起大狱,借此打击政敌。内阁大学士以五品之资,夺六部之权, 自然不为百官所喜。其时首揆之地遂为抨击之所。 无论是阁部斗争,还是阁臣内部的斗争,都伴随着结党攻讦。内阁为了控制百官,不得不组党,百官为了对付内阁,亦不得不结派。“所以廷臣中分成派系,互相攻击,总是无休无歇。他们的争斗往往借助司法手段,因而势必干扰司法审判,致使政治黑暗, 法纪败坏,冤狱不绝。 不过这些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解决的,眼下朱载坖也无法处理此事,李春芳倒是对这位小国公感兴趣了。 让建议朱载坖干脆上疏,将这位小国公接到裕王府上来养育,一来是沐昌祚还小,远离父母,万一被人虐待,朝廷也不知晓,接二连三的黔国公出事,对于朝廷来说无异于是一桩丑闻,在裕王府抚养,也可以使他更加亲近皇室,再说他和皇长孙年龄相仿,以后还可以做伴当。 朱载坖当然知道李春芳等人意思,第一代黔国公沐英为什么受皇室信任,不光因为他是太祖皇帝和高皇后的养子,更因为他和懿文太子朱标的深厚感情,当时沐英获悉皇太子朱标去世,哭得十分伤心,不久病逝于云南任所,年仅48岁。 沐英之子才得以接替沐英镇守云南,形成了世镇云南的格局。所以李春芳请求将沐昌祚接到裕王府抚养,就是为了再次加深黔国公府和皇室的关系,培养一个彻底忠诚于皇室的黔国公。 朱载坖也对此表示同意,随即以裕王的名义上疏嘉靖,请求将沐昌祚接到裕王府抚养,对于朱载坖的上疏,嘉靖当即同意,将沐昌祚送裕王府由裕王妃一起抚养。 朱载坖觉得嘉靖三十六应该会消停了,俺答今年被暴打了一通,应该要恢复一下再进犯,短时间内不会大规模入寇的,南边倭寇有戚继光、俞大猷等人,应该也不成问题,但是朱载坖确实没想到,南直隶的急报已经到了京师了。 南直隶巡抚唐顺之、巡按赵贞吉上奏嘉靖,嘉靖三十六年五月初三日,江北倭寇突袭淮安府,将淮安府的百余只漕船及三十二万石漕粮全部焚毁,官军追之不及。 嘉靖大怒,当即将漕运总兵卢镗罢官,总督漕运兼理河道都御史郑晓也停职待勘,南直隶巡抚唐顺之,总兵戚继光各降一级,以观后效。 嘉靖确实感到极为愤怒,倭寇袭击沿海,造成损失,还则罢了,淮安府在何处?淮安府已经是江北腹地,又是漕运、淮盐的集散之地,朝廷专设漕运总兵以保护运河及漕船漕粮,没想到还是被倭寇袭扰了,三十多万石的漕粮被倭寇焚毁,嘉靖能不愤怒吗? 而徐阶也就此看到了机会,赵文华之前不是上疏称倭寇已经逐渐平息了吗?怎么现在倭寇还能到大明的腹地来袭扰?在徐阶和周延的指示下,大批的言官纷纷上疏嘉靖,称赵文华欺君,要求惩办赵文华。 这下连嘉靖也对赵文华有些意见了,之前就是赵文华上疏称倭寇已经不足为患,嘉靖才将赵文华召回来,还将赵文华由工部尚书升任为刑部尚书,这下把万寿帝君的脸打疼了,嘉靖当即召来严嵩,不悦的问道:“惟中言赵文华平倭有功?朕亦加官,而今倭寇复起,卿以何言?” 严嵩赶紧请罪说道:“陛下,老臣有罪!” 第607章 纷纷攻讦朝堂乱 严嵩真的跪下请罪,嘉靖只是说道:“惟中你先起来,眼下这么多人弹劾赵文华,你说怎么办?” 现在科道言官疯狂的弹劾赵文华,大有不将赵文华罢官不罢休的态度。嘉靖现在确实有将赵文华罢官的打算了,眼下东南倭寇复起,嘉靖对于赵文华极为不满。 但是严嵩还是准备保一下赵文华,毕竟赵文华也是严党的中坚,严嵩的义子,严嵩说道:“陛下,倭寇本就飘忽不定,行踪难以捉摸,乘官军之空隙,袭击淮安府,只要加强戒备就好,不必过于恐慌。” 严嵩很清楚赵文华有几斤几两,解决倭寇,赵文华没那个本事,能够摆平倭寇的,胡宗宪、唐顺之才是合适的人选,再次让赵文华总督浙直,那就是让他去送死了。 倭寇其实一直就没有断绝,只不过最近两年在戚继光、俞大猷的打击之下没有那么猖獗了,而且倭寇也不傻,他们发现官军重点设防的是苏南和浙江,官军的精锐和水师也都多部署在此,尤其是这两年以来,官军的水师逐渐发展起来了,再想像之前一样偷袭苏南和浙江,除了吃饱官军的铅子之外,不会有其他收获。 何况在远海,王直也在配合官军剿除倭寇,并向戚继光、唐顺之通报倭寇的动向,这两年倭寇的袭扰确实很少了。但是这次倭寇袭扰江北,显然给大明敲响了警钟,倭寇仍然有可能袭扰大明的腹地,而且恶心的事情还不止一件。 浙江、南直隶等处的官员们上奏:永顺保靖二宣慰司兵自浙江平寇还骄甚,无复纪律,所过肆掠。民缘江上下多被焚劫者。 浙江巡按御史屠仲律以闻请治诸将彭荩臣、彭翼南罪。 但是浙直的奏疏到了兵部之后,被兵部给否决了。兵部尚书江东奏称:荩臣等平贼有功,新受恩赏,遽加罪黜恐孤远人效劳之意。止宜日责之并治其部兵之首乱者。 但是江浙弹劾客兵军纪败坏的奏疏越来越多,嘉靖也不得不出面干预此事了。 嘉靖当即下诏:土兵沿途骚扰,本宜治罪。但念杀贼获功,荩臣等姑勿问。今后浙直督抚官各遵前旨团练乡兵御贼,不得轻调客兵。 同时将之前张经调来的狼兵尽皆遣返。但是倭寇对于江北的袭扰并未就此罢休,嘉靖一方面密令李芳通知王直协助官军剿贼,一方面调兵遣将,加强江北的防务。 而朝堂之上,再次重设浙直总督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在徐阶的授意下,不少言官明里暗里都认为应该派赵文华去总督浙直,毕竟上次赵文华在浙直还真的平息了倭寇嘛。 其实徐阶很清楚,赵文华本就不通军务,上次能够平息倭患,还不是靠着胡宗宪和唐顺之,这次赵文华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首先把赵文华排挤出京师,再借他御倭无方,绝对能把他拉下马。 严嵩很清楚徐阶的用心,所以一直不答应此事。而且严嵩很清楚,就算是重设浙直总督,裕王也会推荐唐顺之出任这个职务的,如果赵文华再次出任浙直总督,那就是和裕王殿下过不去,严嵩可没有这么傻。 在徐阶及其党羽推荐赵文华的时候,严嵩通过密疏向嘉靖建议就此事询问裕王,严嵩认为朱载坖善于兵事,而且对东南极为了解,所推荐的诸将,在东南也确实得力,应该向朱载坖询问此事。 嘉靖收到奏疏之后,笑着对黄锦说道:“严惟中身为首辅,遇事居然叫朕去问裕王,可是有趣至极!” 嘉靖怎么会不知道严嵩和徐阶各自打的什么算盘,赵文华是个什么货色,嘉靖很清楚,之所以一直重用赵文华,一来是他绝对听话,对于嘉靖的指示一向是非常积极,二来是他也是积极协助嘉靖修玄,并帮嘉靖寻访各种灵丹妙药的人,嘉靖觉得他还是有些用的,但是领兵打仗,嘉靖很清楚,赵文华不是那块料。 所以嘉靖派黄锦去问朱载坖怎么解决江北的倭患。对于嘉靖的这个问题,朱载坖还真是思考过的。倭寇的袭扰,在之前两年有所平息,但是并不意味着就此罢休,王直所能拦截的倭寇数量是极为有限的,虽然倭国内部的兼并战争越发激烈,大量溃散的所谓武士沦为倭寇。 这些人的加入使得倭寇的实力大为提升,他们数量也急剧增加,仅凭王直,是难以阻止倭寇入侵的,设立总督,专管备倭,确实是时候了。 对于设立浙直总督,朱载坖也觉得现在确有必要了,但是对于人选,其实无外乎就是唐顺之和胡宗宪两人,朱载坖当然是倾向于唐顺之的,但是他并没有直接向嘉靖推荐唐顺之,而推荐了谭纶,认为一旦唐顺之或者胡宗宪进位为总督,所空缺的巡抚职务可以由谭纶取代。 同时朱载坖还建议继续扩编水师,使水师单独成镇,远出海上,拦截倭寇,御敌于国门之外才是最好的办法。黄锦将朱载坖的建议告知了嘉靖后,嘉靖顺势下令吏部准备廷推浙直总督。 吏部尚书王用宾当即准备廷推的人选,除了胡宗宪和唐顺之之外,比较热门的人选就是赵文华了,不过王用宾并没有将赵文华纳入到廷推的人选之中来。 这让徐阶极为不满,对严嵩说道:“首揆,赵司寇曾总督东南,为何不在廷推名单中?” 对于徐阶的话,严嵩只是笑笑,说道:“吏部自然有自己的考虑,内阁就不干预王天官的决策了!” 严嵩作为首辅都认可了此事,徐阶也无可奈何,而廷推的结果一如朱载坖之前所料,唐顺之成名日久,在大明官场这个极为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胡宗宪无论是资历还是科举的成绩、官场名望,都远远不如唐顺之,廷推唐顺之为浙直总督。 至于唐顺之升迁后的南直隶巡抚职务,由原台州知府兼杭嘉湖兵备谭纶兼任。 第607章 纷纷攻讦朝堂乱 严嵩真的跪下请罪,嘉靖只是说道:“惟中你先起来,眼下这么多人弹劾赵文华,你说怎么办?” 现在科道言官疯狂的弹劾赵文华,大有不将赵文华罢官不罢休的态度。嘉靖现在确实有将赵文华罢官的打算了,眼下东南倭寇复起,嘉靖对于赵文华极为不满。 但是严嵩还是准备保一下赵文华,毕竟赵文华也是严党的中坚,严嵩的义子,严嵩说道:“陛下,倭寇本就飘忽不定,行踪难以捉摸,乘官军之空隙,袭击淮安府,只要加强戒备就好,不必过于恐慌。” 严嵩很清楚赵文华有几斤几两,解决倭寇,赵文华没那个本事,能够摆平倭寇的,胡宗宪、唐顺之才是合适的人选,再次让赵文华总督浙直,那就是让他去送死了。 倭寇其实一直就没有断绝,只不过最近两年在戚继光、俞大猷的打击之下没有那么猖獗了,而且倭寇也不傻,他们发现官军重点设防的是苏南和浙江,官军的精锐和水师也都多部署在此,尤其是这两年以来,官军的水师逐渐发展起来了,再想像之前一样偷袭苏南和浙江,除了吃饱官军的铅子之外,不会有其他收获。 何况在远海,王直也在配合官军剿除倭寇,并向戚继光、唐顺之通报倭寇的动向,这两年倭寇的袭扰确实很少了。但是这次倭寇袭扰江北,显然给大明敲响了警钟,倭寇仍然有可能袭扰大明的腹地,而且恶心的事情还不止一件。 浙江、南直隶等处的官员们上奏:永顺保靖二宣慰司兵自浙江平寇还骄甚,无复纪律,所过肆掠。民缘江上下多被焚劫者。 浙江巡按御史屠仲律以闻请治诸将彭荩臣、彭翼南罪。 但是浙直的奏疏到了兵部之后,被兵部给否决了。兵部尚书江东奏称:荩臣等平贼有功,新受恩赏,遽加罪黜恐孤远人效劳之意。止宜日责之并治其部兵之首乱者。 但是江浙弹劾客兵军纪败坏的奏疏越来越多,嘉靖也不得不出面干预此事了。 嘉靖当即下诏:土兵沿途骚扰,本宜治罪。但念杀贼获功,荩臣等姑勿问。今后浙直督抚官各遵前旨团练乡兵御贼,不得轻调客兵。 同时将之前张经调来的狼兵尽皆遣返。但是倭寇对于江北的袭扰并未就此罢休,嘉靖一方面密令李芳通知王直协助官军剿贼,一方面调兵遣将,加强江北的防务。 而朝堂之上,再次重设浙直总督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在徐阶的授意下,不少言官明里暗里都认为应该派赵文华去总督浙直,毕竟上次赵文华在浙直还真的平息了倭寇嘛。 其实徐阶很清楚,赵文华本就不通军务,上次能够平息倭患,还不是靠着胡宗宪和唐顺之,这次赵文华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首先把赵文华排挤出京师,再借他御倭无方,绝对能把他拉下马。 严嵩很清楚徐阶的用心,所以一直不答应此事。而且严嵩很清楚,就算是重设浙直总督,裕王也会推荐唐顺之出任这个职务的,如果赵文华再次出任浙直总督,那就是和裕王殿下过不去,严嵩可没有这么傻。 在徐阶及其党羽推荐赵文华的时候,严嵩通过密疏向嘉靖建议就此事询问裕王,严嵩认为朱载坖善于兵事,而且对东南极为了解,所推荐的诸将,在东南也确实得力,应该向朱载坖询问此事。 嘉靖收到奏疏之后,笑着对黄锦说道:“严惟中身为首辅,遇事居然叫朕去问裕王,可是有趣至极!” 嘉靖怎么会不知道严嵩和徐阶各自打的什么算盘,赵文华是个什么货色,嘉靖很清楚,之所以一直重用赵文华,一来是他绝对听话,对于嘉靖的指示一向是非常积极,二来是他也是积极协助嘉靖修玄,并帮嘉靖寻访各种灵丹妙药的人,嘉靖觉得他还是有些用的,但是领兵打仗,嘉靖很清楚,赵文华不是那块料。 所以嘉靖派黄锦去问朱载坖怎么解决江北的倭患。对于嘉靖的这个问题,朱载坖还真是思考过的。倭寇的袭扰,在之前两年有所平息,但是并不意味着就此罢休,王直所能拦截的倭寇数量是极为有限的,虽然倭国内部的兼并战争越发激烈,大量溃散的所谓武士沦为倭寇。 这些人的加入使得倭寇的实力大为提升,他们数量也急剧增加,仅凭王直,是难以阻止倭寇入侵的,设立总督,专管备倭,确实是时候了。 对于设立浙直总督,朱载坖也觉得现在确有必要了,但是对于人选,其实无外乎就是唐顺之和胡宗宪两人,朱载坖当然是倾向于唐顺之的,但是他并没有直接向嘉靖推荐唐顺之,而推荐了谭纶,认为一旦唐顺之或者胡宗宪进位为总督,所空缺的巡抚职务可以由谭纶取代。 同时朱载坖还建议继续扩编水师,使水师单独成镇,远出海上,拦截倭寇,御敌于国门之外才是最好的办法。黄锦将朱载坖的建议告知了嘉靖后,嘉靖顺势下令吏部准备廷推浙直总督。 吏部尚书王用宾当即准备廷推的人选,除了胡宗宪和唐顺之之外,比较热门的人选就是赵文华了,不过王用宾并没有将赵文华纳入到廷推的人选之中来。 这让徐阶极为不满,对严嵩说道:“首揆,赵司寇曾总督东南,为何不在廷推名单中?” 对于徐阶的话,严嵩只是笑笑,说道:“吏部自然有自己的考虑,内阁就不干预王天官的决策了!” 严嵩作为首辅都认可了此事,徐阶也无可奈何,而廷推的结果一如朱载坖之前所料,唐顺之成名日久,在大明官场这个极为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胡宗宪无论是资历还是科举的成绩、官场名望,都远远不如唐顺之,廷推唐顺之为浙直总督。 至于唐顺之升迁后的南直隶巡抚职务,由原台州知府兼杭嘉湖兵备谭纶兼任。 第608章 纷纷攻讦朝堂乱(二) 在朝堂上解决了浙直总督的问题之后,朝廷并没有恢复平静。不光外廷内阁斗得不亦乐乎,内廷现在也是斗得不可开交。 嘉靖提拔原御用监太监李彬进入司礼监,使得黄锦和李彬之间的关系急剧恶化,李彬原是内官监出身,负责造办等项,因为造办得力,所以深得嘉靖的喜欢。 他的贪婪是朝野共知的,但是嘉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忠诚,李彬能够竭尽全力为嘉靖办事,这就很好。至于李彬进入司礼监会和黄锦互相斗争,嘉靖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他很信任黄锦,但是偶尔给他上上发条也是好的。 但是李彬显然不是什么善茬,他就任司礼监秉笔以来,首先是和黄锦对着干,然后推荐了自己的心腹魏泰取代李芳担任内官监太监,把宫廷的营造和各项器物的造办这两个肥缺给牢牢抓在手中。 李彬自己就在司礼监和黄锦对着干。这让黄锦十分被动,现在嘉靖对于黄锦的信任肯定是远远高于他的,但是李彬会从民间搜罗大量的珍玩进献给嘉靖,而且会督造各种嘉靖要求的建筑,所以深得嘉靖的欣赏。 但是现在李彬已经严重的影响到了黄锦的地位,所以最近黄锦一直在和陆炳商量怎么对付他。他们二人掌握着厂卫这样的特务机关,按理说是很容易抓住李彬的尾巴的。陆炳确实已经了解到了一些李彬的劣迹,但是黄锦和陆炳的关系天下皆知如果陆炳为黄金说话,很容易招致嘉靖的怀疑。 所以尽管黄锦和陆炳掌握着大明的两大特务机关,但是却无法直接利用,真是让他们苦恼的很。最近李彬又被嘉靖委以重任,督造三大殿,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肥缺,小阁老的工部也在其中,能挣多少钱,陆炳可是太清楚了。 而现在对于黄锦和陆炳来说,关键是需要一个人在嘉靖面前揭发李彬,只要嘉靖生疑,陆炳、黄锦等人就可以将李彬干的那些烂事一一在嘉靖面前揭发。 现在为了重修三大殿,嘉靖和内阁真是千方百计的筹措钱粮,沈皇贵妃与公主知宫事六尚女官宫女内监局司库等内侍共助大工银六万两,但是还是杯水车薪。 连藩王们都积极的想办法支持重修三大殿,辽王献大木七根银二千两,襄王献大木十二根银三千两。敢于在这个事情上敷衍的,肯定会遭到嘉靖严惩。 之前朝廷派去采伐大木的总督湖广川贵采木工部右侍郎刘伯跃就因为采伐不力,上疏弹劾襄阳府知府李一经、仪真县知县师儒嘉靖看过奏疏之后,立刻下令锦衣卫将这两人逮治京师下诏狱治罪。 为了保证重修三大殿工程的顺利进行,嘉靖以重建大朝门兴工亲告太高玄殿,遣成国公朱希忠告玄极宝殿,安平伯方承裕大学士吕本祭司土司工之神。 虽然嘉靖采取了各种办法保障三大殿的顺利重建,但是摆在嘉靖面前的最大问题还是经费 ,据工部的的测算,仅是采木经费之数当用银一百三十八万余两,这个数字别说嘉靖能不能接受,首先不能接受的就是方钝了。 方钝这么些年在户部苦苦支撑,结果工部上来就说要近一百四十万两的款项,差点没把老头直接送走,方钝听说后直接上门和工部尚书吴鹏、右侍郎严世蕃大吵一架,随后上疏请求致仕,老头实在是受不了嘉靖的折腾的,也实在是心力交瘁,无法理事。 方钝请求致仕的同时还给嘉靖上了一道言辞激烈的奏疏称:天下财赋岁入太仓口者计二百万两有奇,旧规以七分经费,每存积三分备兵歉以为常。嘉靖己酉以前岁支最多不过二百万而其少者乃仅至七八十万。庚戌虏变后周章备御每岁调兵遣戍,中外所增兵马数多,饷额增倍。及乙卯丙辰间,而宣大虏警益急。一切募军赈恤等费咸取给太仓、内帑,岁无纪极。 嘉靖三十五年所发京边岁用计三十五年三百八十六万两,太仓岁入银二百万之额不能充岁出之半,由是度支为一切之法,箕敛财贿、题增派括、赃赎筭税、契折民壮、提编均徭推广事例兴焉!其初亦赖以济匮,久之诸所灌输益少。 值四方有事,有司往往为地方奏留且请免。如浙直以被倭、川贵以采木、陕宣大以兵荒,不惟诸军兴徵发停格,即岁入二百万之额且亏其三。而内庭之赏给、斋殿之经营、陛下时以夜半出片纸,有所徵取,臣等虽急无敢延顷刻者。 今岁自入春来发宣大银二十六万有奇,而天下民运至太仓者银仅七万。帑储大计不及十万两,而边臣奏讨日棘。臣驽钝忧惧不知所出,有负圣恩,敢请陛下以贤能者替之。 方钝上疏之后,随即回到家中,作出一副随时等待致仕归乡的态度。嘉靖收到方钝的奏疏之后,虽然对方钝上疏的内容是极为不满,但是也确实很清楚,方钝多年来百般腾挪,至少还是保证了朝廷的运转,眼下朝廷还离不开他,嘉靖亲自下诏,好言安抚方钝,命他回部视事。 但是方钝坚持致仕,再次上疏,称自己实在是才具不足,实在是难以担当重任。嘉靖无奈,只得召见内阁辅臣商量此事,嘉靖问道:“眼下方钝请求致仕,内阁怎么说?” 严嵩说道:“陛下,眼下大工刚刚动工,大司农位置殊重,岂可轻易变动,况舍方钝何人能解此危局也?” 严嵩说的也是实情,眼下这个烂摊子,除了方钝之外谁还愿意收拾啊?所以还是要请方钝出来视事,嘉靖问道:“那就烦劳惟中跑一趟?” 嘉靖的意思是由严嵩亲自去劝说方钝,但是没想到严嵩说道:“陛下,此事陛下应遣亲臣前往劝说方司农才好。” 嘉靖问道:“那依惟中之意呢?” 严嵩说道:“老臣以为,遣裕王殿下和黄公公去劝方司农为好。” 第608章 纷纷攻讦朝堂乱(二) 在朝堂上解决了浙直总督的问题之后,朝廷并没有恢复平静。不光外廷内阁斗得不亦乐乎,内廷现在也是斗得不可开交。 嘉靖提拔原御用监太监李彬进入司礼监,使得黄锦和李彬之间的关系急剧恶化,李彬原是内官监出身,负责造办等项,因为造办得力,所以深得嘉靖的喜欢。 他的贪婪是朝野共知的,但是嘉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忠诚,李彬能够竭尽全力为嘉靖办事,这就很好。至于李彬进入司礼监会和黄锦互相斗争,嘉靖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他很信任黄锦,但是偶尔给他上上发条也是好的。 但是李彬显然不是什么善茬,他就任司礼监秉笔以来,首先是和黄锦对着干,然后推荐了自己的心腹魏泰取代李芳担任内官监太监,把宫廷的营造和各项器物的造办这两个肥缺给牢牢抓在手中。 李彬自己就在司礼监和黄锦对着干。这让黄锦十分被动,现在嘉靖对于黄锦的信任肯定是远远高于他的,但是李彬会从民间搜罗大量的珍玩进献给嘉靖,而且会督造各种嘉靖要求的建筑,所以深得嘉靖的欣赏。 但是现在李彬已经严重的影响到了黄锦的地位,所以最近黄锦一直在和陆炳商量怎么对付他。他们二人掌握着厂卫这样的特务机关,按理说是很容易抓住李彬的尾巴的。陆炳确实已经了解到了一些李彬的劣迹,但是黄锦和陆炳的关系天下皆知如果陆炳为黄金说话,很容易招致嘉靖的怀疑。 所以尽管黄锦和陆炳掌握着大明的两大特务机关,但是却无法直接利用,真是让他们苦恼的很。最近李彬又被嘉靖委以重任,督造三大殿,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肥缺,小阁老的工部也在其中,能挣多少钱,陆炳可是太清楚了。 而现在对于黄锦和陆炳来说,关键是需要一个人在嘉靖面前揭发李彬,只要嘉靖生疑,陆炳、黄锦等人就可以将李彬干的那些烂事一一在嘉靖面前揭发。 现在为了重修三大殿,嘉靖和内阁真是千方百计的筹措钱粮,沈皇贵妃与公主知宫事六尚女官宫女内监局司库等内侍共助大工银六万两,但是还是杯水车薪。 连藩王们都积极的想办法支持重修三大殿,辽王献大木七根银二千两,襄王献大木十二根银三千两。敢于在这个事情上敷衍的,肯定会遭到嘉靖严惩。 之前朝廷派去采伐大木的总督湖广川贵采木工部右侍郎刘伯跃就因为采伐不力,上疏弹劾襄阳府知府李一经、仪真县知县师儒嘉靖看过奏疏之后,立刻下令锦衣卫将这两人逮治京师下诏狱治罪。 为了保证重修三大殿工程的顺利进行,嘉靖以重建大朝门兴工亲告太高玄殿,遣成国公朱希忠告玄极宝殿,安平伯方承裕大学士吕本祭司土司工之神。 虽然嘉靖采取了各种办法保障三大殿的顺利重建,但是摆在嘉靖面前的最大问题还是经费 ,据工部的的测算,仅是采木经费之数当用银一百三十八万余两,这个数字别说嘉靖能不能接受,首先不能接受的就是方钝了。 方钝这么些年在户部苦苦支撑,结果工部上来就说要近一百四十万两的款项,差点没把老头直接送走,方钝听说后直接上门和工部尚书吴鹏、右侍郎严世蕃大吵一架,随后上疏请求致仕,老头实在是受不了嘉靖的折腾的,也实在是心力交瘁,无法理事。 方钝请求致仕的同时还给嘉靖上了一道言辞激烈的奏疏称:天下财赋岁入太仓口者计二百万两有奇,旧规以七分经费,每存积三分备兵歉以为常。嘉靖己酉以前岁支最多不过二百万而其少者乃仅至七八十万。庚戌虏变后周章备御每岁调兵遣戍,中外所增兵马数多,饷额增倍。及乙卯丙辰间,而宣大虏警益急。一切募军赈恤等费咸取给太仓、内帑,岁无纪极。 嘉靖三十五年所发京边岁用计三十五年三百八十六万两,太仓岁入银二百万之额不能充岁出之半,由是度支为一切之法,箕敛财贿、题增派括、赃赎筭税、契折民壮、提编均徭推广事例兴焉!其初亦赖以济匮,久之诸所灌输益少。 值四方有事,有司往往为地方奏留且请免。如浙直以被倭、川贵以采木、陕宣大以兵荒,不惟诸军兴徵发停格,即岁入二百万之额且亏其三。而内庭之赏给、斋殿之经营、陛下时以夜半出片纸,有所徵取,臣等虽急无敢延顷刻者。 今岁自入春来发宣大银二十六万有奇,而天下民运至太仓者银仅七万。帑储大计不及十万两,而边臣奏讨日棘。臣驽钝忧惧不知所出,有负圣恩,敢请陛下以贤能者替之。 方钝上疏之后,随即回到家中,作出一副随时等待致仕归乡的态度。嘉靖收到方钝的奏疏之后,虽然对方钝上疏的内容是极为不满,但是也确实很清楚,方钝多年来百般腾挪,至少还是保证了朝廷的运转,眼下朝廷还离不开他,嘉靖亲自下诏,好言安抚方钝,命他回部视事。 但是方钝坚持致仕,再次上疏,称自己实在是才具不足,实在是难以担当重任。嘉靖无奈,只得召见内阁辅臣商量此事,嘉靖问道:“眼下方钝请求致仕,内阁怎么说?” 严嵩说道:“陛下,眼下大工刚刚动工,大司农位置殊重,岂可轻易变动,况舍方钝何人能解此危局也?” 严嵩说的也是实情,眼下这个烂摊子,除了方钝之外谁还愿意收拾啊?所以还是要请方钝出来视事,嘉靖问道:“那就烦劳惟中跑一趟?” 嘉靖的意思是由严嵩亲自去劝说方钝,但是没想到严嵩说道:“陛下,此事陛下应遣亲臣前往劝说方司农才好。” 嘉靖问道:“那依惟中之意呢?” 严嵩说道:“老臣以为,遣裕王殿下和黄公公去劝方司农为好。” 第609章 纷纷攻讦朝堂乱(三) 听了严嵩的话,嘉靖开始思考起来了,严嵩的意思无非就是借重裕王和黄锦的身份,他们一个是皇子亲王,实际上的储君,一个是嘉靖最信任的太监,他们两人去劝说方钝,足见诚意。 嘉靖想了一会,说道:“那就传旨裕王和黄伴一起去探望方钝,请他回部视事。” 收到嘉靖命令的朱载坖和黄锦一道赶往方钝的府上,方钝正在家中读书习字,朱载坖和黄锦来到方钝的书房,朱载坖笑着说道:“方司农可是好兴致啊!” 方钝笑着说道:“叫裕王殿下见笑了,之前百事纷繁,难以修身,现在稍有空闲,读书以自娱。” 黄锦说道:“方司农,朝廷还是要借重于方司农的,方司农不到部理事,陛下也是忧心忡忡啊。” 方钝笑着摆摆手说道:“黄公公真是抬举方某了,方某那点微末之才,何以济国事?陛下还是要另择贤能,才能承担着理财重任。” 朱载坖笑着说道:“安石不出,奈苍生何?” 方钝赶紧逊谢道:“殿下真是抬举老臣了,老臣这点微末之才,如驽马之负千钧,实在是难以负担啊。” 方钝确实是感到心力交瘁,自从嘉靖三十二年以来,南倭北虏,交相侵逼,军费开支浩繁,方钝为了保障军需,已经是心力交瘁,百般腾挪,现在莫说是太仓,太仆寺、工部节慎库、罚赃库、兵部、甚至礼部教坊司的银子都被方钝挪借一空,才堪堪维持住朝廷的运转。 现在又要重修三大殿,严世蕃张嘴就是木料银一百四十万两,方钝到哪里去找一百四十万白银?漫说一百四十万两白银,就是四十万两,太仓也拨不出来啊! 还不要说着仅仅是木料银,把整个三大殿建起来,还不知道要用多少银子,方钝去哪里筹措这笔银子?还不要说大工所需要的人力动以十万计,所需的钱粮更是不可胜数,太仓根本没有办法支撑大工。 所以方钝哀叹道:“殿下,黄公公,非老夫不愿为国分忧,但司计之臣束手无策不能措画也!惟愿陛下另择能臣,以理国之财赋。” 严世蕃报的这个一百四十万两的木料银,就算是朱载坖不明白三大殿的营建,也觉得这个数字太过于离谱了,一百四十万两,小阁老准备捞多少? 朱载坖也说道:“木料银一百四十万,着实是有些过分了,孤会和工部商量的。方司农,眼下还有什么筹措帑银,充实太仓的办法?” 朱载坖也有督修三大殿的差事在身上,他既然决定就此事和严世蕃交涉,肯定会有所成果的,节流是一个方面,开源也是另一个方面。 面对朱载坖的问题,方钝也提出了一些意见,能够立马增加太仓收入的办法,一是增河东盐池四川盐井税额及两淮盐引每引征银三分。二是江西逆濠党与废产及各处废寺庵观池基有影射侵占变卖未尽者,有业已承买未纳价银者追行追缴,就是将原来正德年间宁王的各项产业全部变卖。 三就是僧道十六岁以上私自剃度者各追银六两关给度牒,不交者勒令还俗。四是大江南北起俵备用马匹改征改色二年,每马一匹银三十两。以一半给太仆寺买马,一半送太仓支用。 五就是内外军官并军门坐事立功充军者许其纳银赎罪。各都司卫所并抢旗役有违限一年及补役十年之上,年过三十未并者,总旗纳银三十两、小旗二十两,二年者总旗四十五两,小旗三十两。其锦衣卫系近侍衙门当倍加其直,总旗三百两、小旗半之。 最后方钝说道:“殿下,若是实在不行,那就只有开纳了!” 朱载坖知道,方钝所说的开纳,就是卖官,虽然大明的卖官一般不涉及实缺,主要是冠带和卫所的官员,但是朱载坖依然不愿意开这个先例,朝廷名爵,岂可轻授? 但是短时间内能够筹措到大批银两的似乎只有开纳一个办法。 但是朱载坖对方钝说道:“方司农,开纳一事,万不可提,此取祸之道也。此例一开,法纪荡然,吏治尽墨也!” 对于朱载坖的话,方钝也是认可的,但是黄锦作为嘉靖的内侍,肯定还是要问清楚开纳的事情。方钝于是介绍了一下开纳,开纳主要是两个部分,一个就是监纳,也就是两京国子监监生的捐纳,一般是八十两捐一个国子监监生,国子监监生就相当于举人资格,经过一定时间以后,可以参加会试,也可以赴吏部选官。 监生选官也可以捐纳,纳银三百两冠带闲住,也就是三百两买一个八品的冠带,但是并没有实缺,实缺要等吏部大挑。不过很多人并不是为了做官,而是为了这八品的冠带,有了这个冠带,可以免去很多麻烦。 还有就是州县小吏从不入流升入流,也就是从九品,一般五十两一人。还有就是各个王府的小官,如良医、典膳、典宝、奉祠、典仪、典乐、引礼等八九品的小官,也可以捐纳获得,见缺一百六十两,候缺一百五十两。 还有就是九边各卫所的世袭军官袭职,按照道理是需要经过兵部考核的,现在也可以直接捐纳,指挥银二百四十两、千户卫镇抚二百两、百户所镇抚一百六十两,同时按照远近距离离京千里外者各递加四十两,二千里外各递加八十两,三千里外各递加一百二十两,四千里外各递加一百六十两,五千里外各递加二百两,纳完回原卫候管事。 说完了这些,朱载坖对方钝说道:“方司农,当此国步艰难之时,还请方司农早日回部理事,至于工部那边,孤会去去说的。” 方钝这才说道:“臣只得勉力为之。” 朱载坖和黄锦一道出了方钝府上,朱载坖说道:“黄公公,可否先去孤府上坐坐,孤去请小阁老来。” 黄锦说道:“裕王殿下有吩咐,老奴岂敢不遵。” 第609章 纷纷攻讦朝堂乱(三) 听了严嵩的话,嘉靖开始思考起来了,严嵩的意思无非就是借重裕王和黄锦的身份,他们一个是皇子亲王,实际上的储君,一个是嘉靖最信任的太监,他们两人去劝说方钝,足见诚意。 嘉靖想了一会,说道:“那就传旨裕王和黄伴一起去探望方钝,请他回部视事。” 收到嘉靖命令的朱载坖和黄锦一道赶往方钝的府上,方钝正在家中读书习字,朱载坖和黄锦来到方钝的书房,朱载坖笑着说道:“方司农可是好兴致啊!” 方钝笑着说道:“叫裕王殿下见笑了,之前百事纷繁,难以修身,现在稍有空闲,读书以自娱。” 黄锦说道:“方司农,朝廷还是要借重于方司农的,方司农不到部理事,陛下也是忧心忡忡啊。” 方钝笑着摆摆手说道:“黄公公真是抬举方某了,方某那点微末之才,何以济国事?陛下还是要另择贤能,才能承担着理财重任。” 朱载坖笑着说道:“安石不出,奈苍生何?” 方钝赶紧逊谢道:“殿下真是抬举老臣了,老臣这点微末之才,如驽马之负千钧,实在是难以负担啊。” 方钝确实是感到心力交瘁,自从嘉靖三十二年以来,南倭北虏,交相侵逼,军费开支浩繁,方钝为了保障军需,已经是心力交瘁,百般腾挪,现在莫说是太仓,太仆寺、工部节慎库、罚赃库、兵部、甚至礼部教坊司的银子都被方钝挪借一空,才堪堪维持住朝廷的运转。 现在又要重修三大殿,严世蕃张嘴就是木料银一百四十万两,方钝到哪里去找一百四十万白银?漫说一百四十万两白银,就是四十万两,太仓也拨不出来啊! 还不要说着仅仅是木料银,把整个三大殿建起来,还不知道要用多少银子,方钝去哪里筹措这笔银子?还不要说大工所需要的人力动以十万计,所需的钱粮更是不可胜数,太仓根本没有办法支撑大工。 所以方钝哀叹道:“殿下,黄公公,非老夫不愿为国分忧,但司计之臣束手无策不能措画也!惟愿陛下另择能臣,以理国之财赋。” 严世蕃报的这个一百四十万两的木料银,就算是朱载坖不明白三大殿的营建,也觉得这个数字太过于离谱了,一百四十万两,小阁老准备捞多少? 朱载坖也说道:“木料银一百四十万,着实是有些过分了,孤会和工部商量的。方司农,眼下还有什么筹措帑银,充实太仓的办法?” 朱载坖也有督修三大殿的差事在身上,他既然决定就此事和严世蕃交涉,肯定会有所成果的,节流是一个方面,开源也是另一个方面。 面对朱载坖的问题,方钝也提出了一些意见,能够立马增加太仓收入的办法,一是增河东盐池四川盐井税额及两淮盐引每引征银三分。二是江西逆濠党与废产及各处废寺庵观池基有影射侵占变卖未尽者,有业已承买未纳价银者追行追缴,就是将原来正德年间宁王的各项产业全部变卖。 三就是僧道十六岁以上私自剃度者各追银六两关给度牒,不交者勒令还俗。四是大江南北起俵备用马匹改征改色二年,每马一匹银三十两。以一半给太仆寺买马,一半送太仓支用。 五就是内外军官并军门坐事立功充军者许其纳银赎罪。各都司卫所并抢旗役有违限一年及补役十年之上,年过三十未并者,总旗纳银三十两、小旗二十两,二年者总旗四十五两,小旗三十两。其锦衣卫系近侍衙门当倍加其直,总旗三百两、小旗半之。 最后方钝说道:“殿下,若是实在不行,那就只有开纳了!” 朱载坖知道,方钝所说的开纳,就是卖官,虽然大明的卖官一般不涉及实缺,主要是冠带和卫所的官员,但是朱载坖依然不愿意开这个先例,朝廷名爵,岂可轻授? 但是短时间内能够筹措到大批银两的似乎只有开纳一个办法。 但是朱载坖对方钝说道:“方司农,开纳一事,万不可提,此取祸之道也。此例一开,法纪荡然,吏治尽墨也!” 对于朱载坖的话,方钝也是认可的,但是黄锦作为嘉靖的内侍,肯定还是要问清楚开纳的事情。方钝于是介绍了一下开纳,开纳主要是两个部分,一个就是监纳,也就是两京国子监监生的捐纳,一般是八十两捐一个国子监监生,国子监监生就相当于举人资格,经过一定时间以后,可以参加会试,也可以赴吏部选官。 监生选官也可以捐纳,纳银三百两冠带闲住,也就是三百两买一个八品的冠带,但是并没有实缺,实缺要等吏部大挑。不过很多人并不是为了做官,而是为了这八品的冠带,有了这个冠带,可以免去很多麻烦。 还有就是州县小吏从不入流升入流,也就是从九品,一般五十两一人。还有就是各个王府的小官,如良医、典膳、典宝、奉祠、典仪、典乐、引礼等八九品的小官,也可以捐纳获得,见缺一百六十两,候缺一百五十两。 还有就是九边各卫所的世袭军官袭职,按照道理是需要经过兵部考核的,现在也可以直接捐纳,指挥银二百四十两、千户卫镇抚二百两、百户所镇抚一百六十两,同时按照远近距离离京千里外者各递加四十两,二千里外各递加八十两,三千里外各递加一百二十两,四千里外各递加一百六十两,五千里外各递加二百两,纳完回原卫候管事。 说完了这些,朱载坖对方钝说道:“方司农,当此国步艰难之时,还请方司农早日回部理事,至于工部那边,孤会去去说的。” 方钝这才说道:“臣只得勉力为之。” 朱载坖和黄锦一道出了方钝府上,朱载坖说道:“黄公公,可否先去孤府上坐坐,孤去请小阁老来。” 黄锦说道:“裕王殿下有吩咐,老奴岂敢不遵。” 第610章 纷纷攻讦朝堂乱(四) 朱载坖回到王府,派人去请严世蕃来,同时在和黄锦闲聊。 朱载坖不由得感叹道:“黄公公,这大工来的可真不是时候,现在朝廷本就用度不足,这大工所耗费的钱粮又不计其数。” 黄锦也说道:“殿下说的是,何况现在内官监又不是李芳在的时候,各项用度比之之前高了不少,眼下宫里也是入不敷出。” 朱载坖有些不相信,别人不知道,朱载坖可是很清楚的,嘉靖的内承运库现在应该是有银子,从苏松催征的折色,还有王直送上来的银子,就算是发九边一部分,怎么说百万两白银还是有的。 没想到黄锦无奈的说道:“殿下,据老奴所知,现在内承运库存银恐怕不足五十万两。” 朱载坖有些震惊,那么多钱,用在何处去了? 黄锦这才为朱载坖解释道,自从嘉靖开始采办灵芝以来,从各地收购、进献的灵芝数以千计,而且用这些灵芝炼制丹药,还需要大量的名贵药材,李彬等人撺掇嘉靖大肆采购药材,还有再次整修吉壤,增加陪葬品,零零总总,花费了数十万两白银。 朱载坖说道:“黄公公身为内相,又管着东厂,这些事情,不应该直接将此事告知陛下吗?” 黄锦笑着说道:“殿下,此事老奴和陆少保都不好说,现下李彬大肆挥霍内承运库,伙同其党羽,上下其手,从中贪墨,老奴估计可达数十万两,但是老奴就此事上疏,未免会被陛下认为是内侍之间的互相攻讦,陆少保也是如此,故而此事老奴不方便多言。” 朱载坖当然知道黄锦是什么意思,就是想让朱载坖当这个出头鸟,去弹劾李彬,朱载坖当然不会这么傻,虽然黄锦在很多事情上帮了朱载坖,但是朱载坖也不会这么盲目的为黄锦出头,他们内侍之间的斗争,朱载坖最好不要涉足的为好,否则嘉靖一样会怀疑到朱载坖头上来。 朱载坖只是告知黄锦,自己要去查访一番,只要有证据,朱载坖会上疏弹劾李彬的。 严世蕃到了之后,朱载坖笑着问道:“小阁老最近财运亨通嘛!” 严世蕃笑笑说道:“殿下说笑了,下官乃是朝廷命官,又是锱铢必较的商贾。” 朱载坖问道:“小阁老把方司农都逼的上疏致仕了,难不成小阁老想去当这个大司农?” 严世蕃苦笑着说道:“殿下、黄公公,这方司农气性也忒大了!就算我们工部的测算太多,他也不该跑到工部来把吴司空和下官大骂一通?” 严世蕃这还学会倒打一耙了,明明是你们工部狮子大开口,倒成了方钝的不是。 黄锦说道:“小阁老,现在朝廷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一百四十万两,这不是强人所难吗?这木料银到底多少,小阁老当着殿下和咱家,总可以说说实话了!” 严世蕃也是极为苦恼的说道:“黄公公,您是内相,又管着东厂,这些事情您不该知道吗?” 黄锦风轻云淡的说道:“小阁老,咱家不过是陛下身边的一条老狗罢了,哪那么耳聪目明啊,有些事,咱家也不明白啊。” 严世蕃听完黄锦的话,只是摇摇头说道:“黄公公,历来宫内的营建,都是内官监核算,工部全听内官监的,之前是李公公管着内官监,李公公心思缜密,又精打细算,所以宫内的营建,还算过得去,但是现在是王恺王公公管着内官监,选用的供应商人,报价比之前高了不少,而且所需的数量也远远超过营建所需。” 黄锦低声在朱载坖耳边说道:“殿下,王恺乃是李彬的义子。” 朱载坖问道:“采购木料只需要稍稍比大工多就行了,眼下本就吃紧,如此浪费,是为人臣子之道吗?到底为何要这么多的木料。” 严世蕃看了黄锦一眼说道:“此事下官就不知晓了,不过不光是木料,所需的砖石等物也比之前工部测算的要多了不少,这是黄公公可能知道其中关节。” 朱载坖看向黄锦,黄锦说道:“殿下,老奴听说李彬在营建自己的坟墓,会不会和此事有关?” 朱载坖问道:“李彬营建的坟墓,在何处,黄公公带孤去看看,小阁老也一块去,再拿孤的帖子,叫都察院周延和刑部赵文华来。” 黄锦连忙唤来东厂的番子,一面通知嘉靖,一面给朱载坖带路,朱载坖令陆绎带着王府的护卫,打出亲王仪仗,和黄锦、严世蕃等人一道赶赴李彬为自己修建的坟墓处去。 嘉靖听说后,只是笑笑说道:“这老狗倒是聪明,叫陆少保也去!” 陆炳赶紧从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带着一众校尉去护卫朱载坖,朱载坖赶到工地上时,李彬的坟墓还正在营建,朱载坖当即命令陆绎将工地上的工匠集中起来询问。 朱载坖才知道,李彬役使竟然是京营的士卒为他修建坟墓,朱载坖问道:“李彬一个司礼监,怎么能役使京营士卒的?” 黄锦说道:“殿下,李彬当过京营监军,能够役使京营士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朱载坖听后,只是冷笑一声,朝廷的三大殿还没能修起来,你李彬倒是先把自己的坟墓修起来了,好好好,好得很啊! 朱载坖命人去问这些京营的士卒是哪一部的官军,又是受谁的指派来的。陆绎经过一番审问之后,得知这些士卒是五军营的士卒,受丰城侯李儒的指派来的。 朱载坖冷笑说道:“让李儒滚过来!” 这时候严世蕃说道:“殿下,此事必须马上奏报陛下。” 朱载坖问道:“怎么了?” 严世蕃面色凝重的说道:“殿下,这坟墓逾制了,所用陪葬石像生等,都远超李彬所该用的。以规制来说,其规格僭拟于皇陵!” 这下连黄锦都震惊的,他知道李彬大胆,但是不知道李彬如此大胆,营建坟墓稍稍逾制,并不是什么大错,但是僭拟于皇陵,他李彬要干什么?学曹吉祥吗? 黄锦赶紧说道:“殿下,此事确实不能等了,必须马上奏报陛下!” 朱载坖挥挥手让黄锦去处理此事。 第610章 纷纷攻讦朝堂乱(四) 朱载坖回到王府,派人去请严世蕃来,同时在和黄锦闲聊。 朱载坖不由得感叹道:“黄公公,这大工来的可真不是时候,现在朝廷本就用度不足,这大工所耗费的钱粮又不计其数。” 黄锦也说道:“殿下说的是,何况现在内官监又不是李芳在的时候,各项用度比之之前高了不少,眼下宫里也是入不敷出。” 朱载坖有些不相信,别人不知道,朱载坖可是很清楚的,嘉靖的内承运库现在应该是有银子,从苏松催征的折色,还有王直送上来的银子,就算是发九边一部分,怎么说百万两白银还是有的。 没想到黄锦无奈的说道:“殿下,据老奴所知,现在内承运库存银恐怕不足五十万两。” 朱载坖有些震惊,那么多钱,用在何处去了? 黄锦这才为朱载坖解释道,自从嘉靖开始采办灵芝以来,从各地收购、进献的灵芝数以千计,而且用这些灵芝炼制丹药,还需要大量的名贵药材,李彬等人撺掇嘉靖大肆采购药材,还有再次整修吉壤,增加陪葬品,零零总总,花费了数十万两白银。 朱载坖说道:“黄公公身为内相,又管着东厂,这些事情,不应该直接将此事告知陛下吗?” 黄锦笑着说道:“殿下,此事老奴和陆少保都不好说,现下李彬大肆挥霍内承运库,伙同其党羽,上下其手,从中贪墨,老奴估计可达数十万两,但是老奴就此事上疏,未免会被陛下认为是内侍之间的互相攻讦,陆少保也是如此,故而此事老奴不方便多言。” 朱载坖当然知道黄锦是什么意思,就是想让朱载坖当这个出头鸟,去弹劾李彬,朱载坖当然不会这么傻,虽然黄锦在很多事情上帮了朱载坖,但是朱载坖也不会这么盲目的为黄锦出头,他们内侍之间的斗争,朱载坖最好不要涉足的为好,否则嘉靖一样会怀疑到朱载坖头上来。 朱载坖只是告知黄锦,自己要去查访一番,只要有证据,朱载坖会上疏弹劾李彬的。 严世蕃到了之后,朱载坖笑着问道:“小阁老最近财运亨通嘛!” 严世蕃笑笑说道:“殿下说笑了,下官乃是朝廷命官,又是锱铢必较的商贾。” 朱载坖问道:“小阁老把方司农都逼的上疏致仕了,难不成小阁老想去当这个大司农?” 严世蕃苦笑着说道:“殿下、黄公公,这方司农气性也忒大了!就算我们工部的测算太多,他也不该跑到工部来把吴司空和下官大骂一通?” 严世蕃这还学会倒打一耙了,明明是你们工部狮子大开口,倒成了方钝的不是。 黄锦说道:“小阁老,现在朝廷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一百四十万两,这不是强人所难吗?这木料银到底多少,小阁老当着殿下和咱家,总可以说说实话了!” 严世蕃也是极为苦恼的说道:“黄公公,您是内相,又管着东厂,这些事情您不该知道吗?” 黄锦风轻云淡的说道:“小阁老,咱家不过是陛下身边的一条老狗罢了,哪那么耳聪目明啊,有些事,咱家也不明白啊。” 严世蕃听完黄锦的话,只是摇摇头说道:“黄公公,历来宫内的营建,都是内官监核算,工部全听内官监的,之前是李公公管着内官监,李公公心思缜密,又精打细算,所以宫内的营建,还算过得去,但是现在是王恺王公公管着内官监,选用的供应商人,报价比之前高了不少,而且所需的数量也远远超过营建所需。” 黄锦低声在朱载坖耳边说道:“殿下,王恺乃是李彬的义子。” 朱载坖问道:“采购木料只需要稍稍比大工多就行了,眼下本就吃紧,如此浪费,是为人臣子之道吗?到底为何要这么多的木料。” 严世蕃看了黄锦一眼说道:“此事下官就不知晓了,不过不光是木料,所需的砖石等物也比之前工部测算的要多了不少,这是黄公公可能知道其中关节。” 朱载坖看向黄锦,黄锦说道:“殿下,老奴听说李彬在营建自己的坟墓,会不会和此事有关?” 朱载坖问道:“李彬营建的坟墓,在何处,黄公公带孤去看看,小阁老也一块去,再拿孤的帖子,叫都察院周延和刑部赵文华来。” 黄锦连忙唤来东厂的番子,一面通知嘉靖,一面给朱载坖带路,朱载坖令陆绎带着王府的护卫,打出亲王仪仗,和黄锦、严世蕃等人一道赶赴李彬为自己修建的坟墓处去。 嘉靖听说后,只是笑笑说道:“这老狗倒是聪明,叫陆少保也去!” 陆炳赶紧从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带着一众校尉去护卫朱载坖,朱载坖赶到工地上时,李彬的坟墓还正在营建,朱载坖当即命令陆绎将工地上的工匠集中起来询问。 朱载坖才知道,李彬役使竟然是京营的士卒为他修建坟墓,朱载坖问道:“李彬一个司礼监,怎么能役使京营士卒的?” 黄锦说道:“殿下,李彬当过京营监军,能够役使京营士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朱载坖听后,只是冷笑一声,朝廷的三大殿还没能修起来,你李彬倒是先把自己的坟墓修起来了,好好好,好得很啊! 朱载坖命人去问这些京营的士卒是哪一部的官军,又是受谁的指派来的。陆绎经过一番审问之后,得知这些士卒是五军营的士卒,受丰城侯李儒的指派来的。 朱载坖冷笑说道:“让李儒滚过来!” 这时候严世蕃说道:“殿下,此事必须马上奏报陛下。” 朱载坖问道:“怎么了?” 严世蕃面色凝重的说道:“殿下,这坟墓逾制了,所用陪葬石像生等,都远超李彬所该用的。以规制来说,其规格僭拟于皇陵!” 这下连黄锦都震惊的,他知道李彬大胆,但是不知道李彬如此大胆,营建坟墓稍稍逾制,并不是什么大错,但是僭拟于皇陵,他李彬要干什么?学曹吉祥吗? 黄锦赶紧说道:“殿下,此事确实不能等了,必须马上奏报陛下!” 朱载坖挥挥手让黄锦去处理此事。 第611章 纷纷攻讦朝堂乱(五) 西苑,无逸殿,嘉靖正在听取黄锦的汇报。对于李彬,嘉靖本来就谈不上信任,仅仅觉得他办事得力罢了。和黄锦这样的从潜邸一直跟随嘉靖老人的相比。 但是嘉靖也绝不会容忍黄锦随意处置李彬的,嘉靖一直在外廷和内廷之间保持着平衡,不仅是司礼监和内阁的平衡,各派政治势力一样也都在嘉靖的平衡中。对于任何一派势力,嘉靖都在小心的维持平衡,李彬也不过是他用以平衡朝局的工具罢了。 嘉靖听黄锦原原本本将此事讲了一遍之后,心下了然,黄锦确实有借朱载坖对付李彬的意思。但是李彬逾制修建陵墓恐怕也是事实,这就触动了嘉靖的底线了。对于嘉靖来说,贪墨什么的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事实上黄锦也不是什么一清如水的人,严嵩、徐阶等人也经常向这位内相馈赠礼物,黄锦的身家也绝对不菲。但是李彬这个营建坟墓实在是恶心到嘉靖了,朝廷的三大殿还没有开始动工呢。你李彬就把整修三大殿的工料挪用了给自己修坟墓。 这就罢了,你还逾制修坟墓?怎么,活着当不了皇帝,准备死了过把瘾 ?这是嘉靖绝对不能容忍的。你李彬可以贪墨,可以为非作歹,可以和黄锦狗咬狗,但是你不能背叛主子,大明朝已经有一个曹吉祥了,嘉靖绝不会容忍大明朝再出现一个曹吉祥。 嘉靖在御座上闭着双眼,说道:“黄伴,让李芳接着当内官监太监!李彬下锦衣卫诏狱,让裕王和陆绎去抄了李彬的家产,用于三大殿的大工。” 黄锦赶紧去传旨,而此刻,李彬为自己修建的豪华坟地前,朱载坖正坐在上首,身前跪着前军都督府左都督、提督五军营丰城侯李儒,朱载坖问道:“李侯爷,你给孤说说,这算什么事情?把五军营的士卒借给李彬修这逾制的坟地。” 朱载坖身子前倾,低声在李儒耳边问道:“丰城侯你这是借人,还是借兵呢?他李彬想当曹吉祥,丰城侯这是想干什么呢?” 丰城侯李儒吓得双腿发软,赶紧上前给朱载坖行了大礼说道:“殿下明鉴,臣绝无反叛之心,只是当日李彬向臣借数百士卒用于修造坟墓,臣想他是宫内的大垱,故而也没有多想,就借给他了,臣绝无谋逆之心啊!” 李儒现在是真的害怕了,朱载坖说李彬想当曹吉祥,这曹吉祥可是要谋反的啊!天顺五年七月,曹钦因对家人曹福来滥用私刑,被英宗降敕通告群臣。曹钦遂与曹吉祥商议,决定谋反。恰逢此时蒙古鞑靼部入犯陕甘边境,明廷决定派尚书马昂、怀宁伯孙镗率军西征。曹吉祥认为时机已到,指使他的党羽、掌管钦天监的太常少卿汤序打听征西军出征日期,汤序报告说七月二日出征。于是决定这日黎明前举事,曹钦自外拥兵入废帝,而曹吉祥以续兵为内应。 听了李儒的话,朱载坖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假话,李儒今年二月才袭爵,连五军营恐怕都没有理顺,再说了他是世袭的侯爵,谋反不是吃的太闲了。 朱载坖对李儒说道:“丰城侯也不必多想,等陆少保调查,若是丰城侯真的与此事无涉,陆少保会还丰城侯一个清白的。” 李儒心下这才放松了,陆炳还是很宽厚的,只要给陆少保到位了,陆少保也肯定跟你到位。 这时候陆炳、严世蕃、周延和赵文华等人正在查看李彬的这座坟墓,看看有多少逾制之处,一众臣子们看完之后回来向朱载坖禀报,李彬的这座坟墓确实逾制,规格比拟皇陵,李彬这次死定了。 朱载坖看着陆炳,问道:“陆少保掌管锦衣亲军,这个李彬还有什么其他的恶行啊?” 陆炳说道:“回殿下,李彬一向仗着陛下信任,为非作歹,大肆贪污,这些事情锦衣亲军都有相关证据。” 朱载坖说道:“那就据实参劾。” 这时候黄锦回来传达了嘉靖的旨意,令朱载坖去抄家,朱载坖笑着对陆炳说道:“陆少保,孤手下可没有精通抄家的校尉,这点还要借重于陆少保啊。” 陆炳赶紧对朱载坖说道:“殿下说笑了,这些事情交给下官就是了,臣马上令朱指挥带本卫查检好手来。” 朱载坖也就不多说了,带着陆绎和一众锦衣校尉直奔李彬的府上,朱希孝已经收到了陆炳的命令,带着锦衣卫将李彬府上控制起来了。等到朱载坖到了之后,朱希孝连忙上前请命,说道:“殿下,臣已经将此处封闭,只等殿下的命令了。” 朱载坖直接下令开始抄家,锦衣卫对于这种事情已经是极为熟练了,大队校尉冲进去,首先将所有人集中到一起,然后开始分门别类的查抄清点造册了。 当然锦衣校尉们没少往自己兜里装,过了一会,朱希孝拿着一副卷轴过来,笑着对朱载坖说道:“殿下,李彬这厮倒是个附庸风雅的货色。” 朱希孝在李彬家中发现了不少的书画,甚至还有他从内府偷盗的书画,朱载坖不由的大怒,这都是历代先帝留给他的遗产啊,狗的,凭你也配! 朱希孝还给朱载坖拿来了一幅画,是北宋宣和画院的,上面还有蔡京的题跋,由于是画的四川的峨眉山,所以上面写了一句李白的诗: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 朱载坖看了之后,不仅冷笑着说道:“峨眉峰,还他妈西下,颇具浪漫主义气质嘛!”朱载坖的话搞的朱希孝是以他糊涂,随即朱载坖命人将这些东西粗略登记一下,先向嘉靖复旨再说了。 李彬家中现银七万两,黄金两千余两,还有大量的珍玩,在顺天府还是田庄、铺面等,粗略估计不下四十万两。 朱载坖将抄家的粗略结果上奏嘉靖,嘉靖对于毫不意外,一个司礼监,又四十万两的身家并不稀奇,但是令嘉靖愤怒的是李彬居然盗窃内府书画,这才是嘉靖不能容忍的。 第611章 纷纷攻讦朝堂乱(五) 西苑,无逸殿,嘉靖正在听取黄锦的汇报。对于李彬,嘉靖本来就谈不上信任,仅仅觉得他办事得力罢了。和黄锦这样的从潜邸一直跟随嘉靖老人的相比。 但是嘉靖也绝不会容忍黄锦随意处置李彬的,嘉靖一直在外廷和内廷之间保持着平衡,不仅是司礼监和内阁的平衡,各派政治势力一样也都在嘉靖的平衡中。对于任何一派势力,嘉靖都在小心的维持平衡,李彬也不过是他用以平衡朝局的工具罢了。 嘉靖听黄锦原原本本将此事讲了一遍之后,心下了然,黄锦确实有借朱载坖对付李彬的意思。但是李彬逾制修建陵墓恐怕也是事实,这就触动了嘉靖的底线了。对于嘉靖来说,贪墨什么的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事实上黄锦也不是什么一清如水的人,严嵩、徐阶等人也经常向这位内相馈赠礼物,黄锦的身家也绝对不菲。但是李彬这个营建坟墓实在是恶心到嘉靖了,朝廷的三大殿还没有开始动工呢。你李彬就把整修三大殿的工料挪用了给自己修坟墓。 这就罢了,你还逾制修坟墓?怎么,活着当不了皇帝,准备死了过把瘾 ?这是嘉靖绝对不能容忍的。你李彬可以贪墨,可以为非作歹,可以和黄锦狗咬狗,但是你不能背叛主子,大明朝已经有一个曹吉祥了,嘉靖绝不会容忍大明朝再出现一个曹吉祥。 嘉靖在御座上闭着双眼,说道:“黄伴,让李芳接着当内官监太监!李彬下锦衣卫诏狱,让裕王和陆绎去抄了李彬的家产,用于三大殿的大工。” 黄锦赶紧去传旨,而此刻,李彬为自己修建的豪华坟地前,朱载坖正坐在上首,身前跪着前军都督府左都督、提督五军营丰城侯李儒,朱载坖问道:“李侯爷,你给孤说说,这算什么事情?把五军营的士卒借给李彬修这逾制的坟地。” 朱载坖身子前倾,低声在李儒耳边问道:“丰城侯你这是借人,还是借兵呢?他李彬想当曹吉祥,丰城侯这是想干什么呢?” 丰城侯李儒吓得双腿发软,赶紧上前给朱载坖行了大礼说道:“殿下明鉴,臣绝无反叛之心,只是当日李彬向臣借数百士卒用于修造坟墓,臣想他是宫内的大垱,故而也没有多想,就借给他了,臣绝无谋逆之心啊!” 李儒现在是真的害怕了,朱载坖说李彬想当曹吉祥,这曹吉祥可是要谋反的啊!天顺五年七月,曹钦因对家人曹福来滥用私刑,被英宗降敕通告群臣。曹钦遂与曹吉祥商议,决定谋反。恰逢此时蒙古鞑靼部入犯陕甘边境,明廷决定派尚书马昂、怀宁伯孙镗率军西征。曹吉祥认为时机已到,指使他的党羽、掌管钦天监的太常少卿汤序打听征西军出征日期,汤序报告说七月二日出征。于是决定这日黎明前举事,曹钦自外拥兵入废帝,而曹吉祥以续兵为内应。 听了李儒的话,朱载坖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假话,李儒今年二月才袭爵,连五军营恐怕都没有理顺,再说了他是世袭的侯爵,谋反不是吃的太闲了。 朱载坖对李儒说道:“丰城侯也不必多想,等陆少保调查,若是丰城侯真的与此事无涉,陆少保会还丰城侯一个清白的。” 李儒心下这才放松了,陆炳还是很宽厚的,只要给陆少保到位了,陆少保也肯定跟你到位。 这时候陆炳、严世蕃、周延和赵文华等人正在查看李彬的这座坟墓,看看有多少逾制之处,一众臣子们看完之后回来向朱载坖禀报,李彬的这座坟墓确实逾制,规格比拟皇陵,李彬这次死定了。 朱载坖看着陆炳,问道:“陆少保掌管锦衣亲军,这个李彬还有什么其他的恶行啊?” 陆炳说道:“回殿下,李彬一向仗着陛下信任,为非作歹,大肆贪污,这些事情锦衣亲军都有相关证据。” 朱载坖说道:“那就据实参劾。” 这时候黄锦回来传达了嘉靖的旨意,令朱载坖去抄家,朱载坖笑着对陆炳说道:“陆少保,孤手下可没有精通抄家的校尉,这点还要借重于陆少保啊。” 陆炳赶紧对朱载坖说道:“殿下说笑了,这些事情交给下官就是了,臣马上令朱指挥带本卫查检好手来。” 朱载坖也就不多说了,带着陆绎和一众锦衣校尉直奔李彬的府上,朱希孝已经收到了陆炳的命令,带着锦衣卫将李彬府上控制起来了。等到朱载坖到了之后,朱希孝连忙上前请命,说道:“殿下,臣已经将此处封闭,只等殿下的命令了。” 朱载坖直接下令开始抄家,锦衣卫对于这种事情已经是极为熟练了,大队校尉冲进去,首先将所有人集中到一起,然后开始分门别类的查抄清点造册了。 当然锦衣校尉们没少往自己兜里装,过了一会,朱希孝拿着一副卷轴过来,笑着对朱载坖说道:“殿下,李彬这厮倒是个附庸风雅的货色。” 朱希孝在李彬家中发现了不少的书画,甚至还有他从内府偷盗的书画,朱载坖不由的大怒,这都是历代先帝留给他的遗产啊,狗的,凭你也配! 朱希孝还给朱载坖拿来了一幅画,是北宋宣和画院的,上面还有蔡京的题跋,由于是画的四川的峨眉山,所以上面写了一句李白的诗: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 朱载坖看了之后,不仅冷笑着说道:“峨眉峰,还他妈西下,颇具浪漫主义气质嘛!”朱载坖的话搞的朱希孝是以他糊涂,随即朱载坖命人将这些东西粗略登记一下,先向嘉靖复旨再说了。 李彬家中现银七万两,黄金两千余两,还有大量的珍玩,在顺天府还是田庄、铺面等,粗略估计不下四十万两。 朱载坖将抄家的粗略结果上奏嘉靖,嘉靖对于毫不意外,一个司礼监,又四十万两的身家并不稀奇,但是令嘉靖愤怒的是李彬居然盗窃内府书画,这才是嘉靖不能容忍的。 第612章 纷纷攻讦朝堂乱(六) 嘉靖对此极为愤怒,当即召集内阁、法司和锦衣卫陆炳一道商量此事。 嘉靖首先就把黄锦和陆炳两个特务头子痛骂了一顿,嘉靖怒骂道:“你们二人,一个掌东厂,一个管锦衣卫,李彬在京师大肆索贿,营建坟墓逾制,尔等精锐浑然不觉,李彬还盗窃宫内的珍藏,这些事情,你们是瞎子还是聋子?” 面对嘉靖的怒斥,两人只是在心中腹诽,这些事情其实厂卫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但是那会嘉靖争信任李彬,黄锦和陆炳两人就算是将这些事情告知嘉靖,恐怕在嘉靖眼中,这也就是内廷的斗争罢了,未必会当真。但是眼下两人只能赶紧请罪,将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严嵩等人也赶紧为黄锦和陆炳求情,给嘉靖台阶下,嘉靖这才说道:“罢了,先处理李彬再说,卿等怎么看此事?这个李彬,真是胆大妄为,不仅贪墨的数额巨大,更有逾制营造坟墓的恶行,如不重惩,天下都不服!朕敬天修身,卧不过一塌,食不求五味,服不逾八套,尚念国步之艰难,百姓之困苦,而李彬贪墨逾四十万两,是使天下臣民何以看朕?” 嘉靖说这些话的时候,下面的臣子们都在腹诽,您倒是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换干洗湿,推衣衣之,但是这么多年以来,光是西苑的营建,就不下五百万两银子,李彬为什么能够贪墨四十万两的巨款,不就是因为他能掌握内官监这样的肥缺吗? 其实臣子们都很清楚,嘉靖担心的是自己的名声,李彬可是内廷大佬,贪墨这么多的钱财,那作为他的主子,嘉靖的奢侈就自不待言了。所以此事必须从速处理,免得被发酵了。 严嵩作为首辅,当然是当先说道:“陛下,李彬贪墨的钱财,金额之大,令人咋舌,还请陛下速振乾纲,将一干人犯置之重典,以正国法。然李彬毕竟是内侍,就在诏狱将其处决即可。” 严嵩的意思也很简单,就是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人,在诏狱里将李彬给处理了,这事也就算了了。嘉靖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一众臣子们也都同意这个方案,反正李彬已经倒了,怎么处理他都无所谓了,嘉靖这才说道:“那就便宜这厮了!将李彬这家产抄没,以助大工,这下户部应该不会再叫苦了。” 嘉靖觉得自己将李彬的家产四十万两都全部交给外廷,用于大工,应该是不缺银子了。面对嘉靖的自信,严嵩、徐阶等人都是苦笑,这次三大殿的火灾,可谓是极其严重了,连奉天门(今太和门)左顺门(今左翼门)右顺门(今右翼门)午门外左右廊连带烧毁。也就是说,大火沿着三大殿东西两廊一直烧到午门外。 整个前殿烧为了一片白地,要想重建,谈何容易,严嵩本来的意思是先将奉天门等修起来,三大殿在逐年修缮,这样的话,财政压力会小很多,但是嘉靖不同意,坚持要求将三大殿一起重修,这就造成大明现在的财政极度困难。 严嵩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陛下,现在太仓空虚,臣等还在想办法筹措银两,以支应大工。” 对于严嵩等人的叫苦,嘉靖根本不以为意,在嘉靖看来,这就不是他万寿帝君的事情了,严阁老的作用就是干这些烂事的,不管是加税也罢,克扣军饷也罢,总归都是严阁老干的,与我万寿帝君何干? 严嵩只得说道:“回陛下,臣等商议,将广东云南江西山西原派盐课大工银督发,先采办大工所需木料。而现在采办木料,最缺银的是江西,臣等议江西今年起运南京仓粮三十六万六千石每石折银八钱,内五钱给军饷,三钱充木料银。” 嘉靖接着问道:“还有呢?对于大工,内阁、户部、工部都要抓紧啊!” 徐阶接着说道:“陛下,大工所需劳役,臣以为可从京营中调拨士卒来参与。将京营军夫十万人四班践更应役,又以雇募民夫四万六千八百余人助之,可谓劳逸得所,公私两全。” 徐阶的意思也很明显,大工所需要的劳动量肯定是巨大的,徐阶想调动京营参与,但是徐阶所调的人员太多了,这事就算是嘉靖也不敢轻易答应,毕竟京营是朝廷的武力支柱。 嘉靖说道:“此事内阁要和兵部、五府商量周全才是。” 徐阶领命去办,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反应最大的就是勋臣们了,开什么玩笑,十万京营分四班去修筑大工,那这些公侯伯家中占役的士卒怎么办?到时候他们吃空饷的事情岂不是就暴露了。 协理京营戎政兼掌神机营镇远侯顾寰首先上疏称:朝门工大,京营军力不敷。请量令在京各卫所官旗出银募夫,视俸厚薄为差,以佐工役、舒军累。 顾寰的意思也很明确,就是在京的卫所军官和公侯伯们出些银子,让工部拿着银子自己去雇人来。没想到奏疏到了内阁,徐阶拟的票是:何至累官军?又欲敛银代役乎?寰所请乃姑息之政,不可行。若军中有老弱不堪赴工者,令其自相雇请以应大工可也。 徐阶拟的票得到了嘉靖同意。这下勋臣们不干了,雇人代役,哪那么好雇?尤其是涉及到大工的,现在各处工程都展开,劳动力紧缺的很,要不然徐阶也不会把主意打到京营上来了。 但是京营一向是勋臣们的禁脔,怎么可能被你徐阁老拿捏了,严嵩当首辅多年,都不敢动京营,就凭你徐阁老一句话就行。 于是以总督京营戎政英国公张溶领衔,新宁伯谭功承、丰城侯李儒、襄城伯李应臣、西宁侯宋天驯等人纷纷上疏嘉靖,认为京营拱卫京师,责任重大,不应征调太多。 除了直接上疏之外,定国公徐延德等人还到了裕王府,请求朱载坖的支持。 第612章 纷纷攻讦朝堂乱(六) 嘉靖对此极为愤怒,当即召集内阁、法司和锦衣卫陆炳一道商量此事。 嘉靖首先就把黄锦和陆炳两个特务头子痛骂了一顿,嘉靖怒骂道:“你们二人,一个掌东厂,一个管锦衣卫,李彬在京师大肆索贿,营建坟墓逾制,尔等精锐浑然不觉,李彬还盗窃宫内的珍藏,这些事情,你们是瞎子还是聋子?” 面对嘉靖的怒斥,两人只是在心中腹诽,这些事情其实厂卫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但是那会嘉靖争信任李彬,黄锦和陆炳两人就算是将这些事情告知嘉靖,恐怕在嘉靖眼中,这也就是内廷的斗争罢了,未必会当真。但是眼下两人只能赶紧请罪,将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严嵩等人也赶紧为黄锦和陆炳求情,给嘉靖台阶下,嘉靖这才说道:“罢了,先处理李彬再说,卿等怎么看此事?这个李彬,真是胆大妄为,不仅贪墨的数额巨大,更有逾制营造坟墓的恶行,如不重惩,天下都不服!朕敬天修身,卧不过一塌,食不求五味,服不逾八套,尚念国步之艰难,百姓之困苦,而李彬贪墨逾四十万两,是使天下臣民何以看朕?” 嘉靖说这些话的时候,下面的臣子们都在腹诽,您倒是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换干洗湿,推衣衣之,但是这么多年以来,光是西苑的营建,就不下五百万两银子,李彬为什么能够贪墨四十万两的巨款,不就是因为他能掌握内官监这样的肥缺吗? 其实臣子们都很清楚,嘉靖担心的是自己的名声,李彬可是内廷大佬,贪墨这么多的钱财,那作为他的主子,嘉靖的奢侈就自不待言了。所以此事必须从速处理,免得被发酵了。 严嵩作为首辅,当然是当先说道:“陛下,李彬贪墨的钱财,金额之大,令人咋舌,还请陛下速振乾纲,将一干人犯置之重典,以正国法。然李彬毕竟是内侍,就在诏狱将其处决即可。” 严嵩的意思也很简单,就是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人,在诏狱里将李彬给处理了,这事也就算了了。嘉靖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一众臣子们也都同意这个方案,反正李彬已经倒了,怎么处理他都无所谓了,嘉靖这才说道:“那就便宜这厮了!将李彬这家产抄没,以助大工,这下户部应该不会再叫苦了。” 嘉靖觉得自己将李彬的家产四十万两都全部交给外廷,用于大工,应该是不缺银子了。面对嘉靖的自信,严嵩、徐阶等人都是苦笑,这次三大殿的火灾,可谓是极其严重了,连奉天门(今太和门)左顺门(今左翼门)右顺门(今右翼门)午门外左右廊连带烧毁。也就是说,大火沿着三大殿东西两廊一直烧到午门外。 整个前殿烧为了一片白地,要想重建,谈何容易,严嵩本来的意思是先将奉天门等修起来,三大殿在逐年修缮,这样的话,财政压力会小很多,但是嘉靖不同意,坚持要求将三大殿一起重修,这就造成大明现在的财政极度困难。 严嵩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陛下,现在太仓空虚,臣等还在想办法筹措银两,以支应大工。” 对于严嵩等人的叫苦,嘉靖根本不以为意,在嘉靖看来,这就不是他万寿帝君的事情了,严阁老的作用就是干这些烂事的,不管是加税也罢,克扣军饷也罢,总归都是严阁老干的,与我万寿帝君何干? 严嵩只得说道:“回陛下,臣等商议,将广东云南江西山西原派盐课大工银督发,先采办大工所需木料。而现在采办木料,最缺银的是江西,臣等议江西今年起运南京仓粮三十六万六千石每石折银八钱,内五钱给军饷,三钱充木料银。” 嘉靖接着问道:“还有呢?对于大工,内阁、户部、工部都要抓紧啊!” 徐阶接着说道:“陛下,大工所需劳役,臣以为可从京营中调拨士卒来参与。将京营军夫十万人四班践更应役,又以雇募民夫四万六千八百余人助之,可谓劳逸得所,公私两全。” 徐阶的意思也很明显,大工所需要的劳动量肯定是巨大的,徐阶想调动京营参与,但是徐阶所调的人员太多了,这事就算是嘉靖也不敢轻易答应,毕竟京营是朝廷的武力支柱。 嘉靖说道:“此事内阁要和兵部、五府商量周全才是。” 徐阶领命去办,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反应最大的就是勋臣们了,开什么玩笑,十万京营分四班去修筑大工,那这些公侯伯家中占役的士卒怎么办?到时候他们吃空饷的事情岂不是就暴露了。 协理京营戎政兼掌神机营镇远侯顾寰首先上疏称:朝门工大,京营军力不敷。请量令在京各卫所官旗出银募夫,视俸厚薄为差,以佐工役、舒军累。 顾寰的意思也很明确,就是在京的卫所军官和公侯伯们出些银子,让工部拿着银子自己去雇人来。没想到奏疏到了内阁,徐阶拟的票是:何至累官军?又欲敛银代役乎?寰所请乃姑息之政,不可行。若军中有老弱不堪赴工者,令其自相雇请以应大工可也。 徐阶拟的票得到了嘉靖同意。这下勋臣们不干了,雇人代役,哪那么好雇?尤其是涉及到大工的,现在各处工程都展开,劳动力紧缺的很,要不然徐阶也不会把主意打到京营上来了。 但是京营一向是勋臣们的禁脔,怎么可能被你徐阁老拿捏了,严嵩当首辅多年,都不敢动京营,就凭你徐阁老一句话就行。 于是以总督京营戎政英国公张溶领衔,新宁伯谭功承、丰城侯李儒、襄城伯李应臣、西宁侯宋天驯等人纷纷上疏嘉靖,认为京营拱卫京师,责任重大,不应征调太多。 除了直接上疏之外,定国公徐延德等人还到了裕王府,请求朱载坖的支持。 第613章 纷纷攻讦朝堂乱(七) 面对徐延德的求助,朱载坖有些无奈,以朱载坖的判断,大工在嘉靖心中的地位极高,嘉靖为了尽快完成大工,肯定会动用官军参加大工的,即便是勋臣们不同意,恐怕这事也很难阻止、 徐延德的意思也很明确,抽调京营参与大工,本来无可厚非。之前一般也就是抽调两三万不得了了,徐阶这次十万之数,实在是太多了。 徐延德说道:“殿下,宣德年间用民夫五万人修帝陵,很少役使京军。自宣德以后,多用官军,然亦未有如此之数也。弘治时营造泰陵,太监李兴、新宁伯谭佑、工部左侍郎李鐩提督工程,五军都督府及三大营官军上万人供役,亦未有如此之数也。” 徐延德继续说道:“殿下,三千等营军差用已尽,京师系听征,士马亦已摘拨甚多, 各卫虽有一二余丁,系供贴正军之数,况粮饷有限,供用无穷,虽济目前之役, 恐贻日后之艰。” 徐延德说的倒不是虚言,大量调用士卒从事营建,京军的影响很大,并且各项工程接连不断,京营士卒根本得不到有效的训练,完全沦为朝廷营建的劳动了,也无怪乎现在的京营战斗力反而不如边军了。京营中没有不可役占的士卒,京营成为了皇家役使的工匠,其影响必然是兵不像兵,更无战斗力可言。 当然,朱载坖也很清楚,勋臣们之所以这次这么急,主要是他们视京营为自己的禁脔,这么多年以来,虽然勋臣们在政治地位上已经大大不如文臣们了,但是京营是绝对不能触碰的,尽管有文官人协理京营戎政等职务,但是京营的大权始终是牢牢掌握在勋臣们手中的。 这些徐阶提出的大规模役使京营士卒的想法,无疑是极大的挑战了勋臣们的底线,所以这次勋臣要抱团对抗文官了。 国初勋臣大多数出身行伍,封爵后当然亦主掌军事。他们或统筹管理全国军事部署,或统兵负责具体的任务,可谓兼军事决策、管理、执行权并有之,当时人称兵事专任武臣,但是随着太祖皇帝对开国功臣大大肆屠戮和大明逐渐偃武修文后,勋臣们的政治地位就几句下降。 自永乐朝始,大明逐渐形成了不许勋贵,尤其是武将出身的勋贵干预中央大政庶务的惯例。这一点虽未明示在典章规制中,但却是事实存在的国家政策。永、洪、宣三朝,老旧勋臣多健在,他们功勋卓着且经验丰富,颇受皇帝尊宠,还拥有一些地位,当时勋臣主管五府京营,担任总兵,故他们对军事事务的提议较普遍。另外,当皇帝下诏征集建议或召廷臣集议时,勋臣也常就军事以外的事务广泛献策。 自正统以后,元老重臣相继去世,尤其是土木之变,大批勋臣的阵亡使得勋臣出现了断层。自此勋臣的势力就再也没有起来过。从中央到地方,文官在职权上全面压制武职,形成以文御武的局面,勋臣们也不例外。 而勋臣从中央到地方均要受到文官制衡,即使他们的职权层级很高,但权力被大大压缩。以素为勋臣管理的五军都督府为例,自正统以后,五军都督府的职权尽归之兵部,形成五军都督府者,不过守空名与虚数的境地。除了断事官还是承担一些军事司法的职能外,其原来的统兵、调兵的职权都在兵部了。 京营虽然被勋臣们视为禁脔,但是文官们一样也一直在想方设法加以渗透,京营提督勋臣的主要任务是操练等一般庶务,权力效力不大,但也受制约。在景泰朝,于谦改京军三大营为十团营时,设兵部尚书或都御史一人为提督来监管勋臣。 后来虽然经过勋臣们的抗争,一度取消,但是嘉靖朝有设置了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左侍郎一职,对勋臣提督京营的权力加以制约。 而且现在勋臣出镇不但要受到文官的制约,而且权力也大不如前,永乐时勋臣一旦被派出,即可行使较大的军政权力。在边疆或战区,勋臣总兵常常是全权筹划战守事务的最高指挥官,很少受到文臣制约。如永乐时期镇守西北的西宁侯宋晟被委以边防专任,领敕命可以便宜从事,所上奏请皇帝 皆报可。 言及此事,徐延德不由得感叹道:“殿下,原本总兵官为极重,先朝公侯伯专征者,皆列尚书之上,而今日尚不如一都御史也。” 然而,随着总督、巡抚制度稳固后,文臣成为战区的最高长官, 出现了将官皆受制于总督,无论赏罚,虽出师之期亦必请命而行的现象。 武将勋贵身份尊贵,也难逃为文官统辖。 文官们公然宣称,武臣不可专任,而设巡抚、设总督,似用文将矣然;佩将印者,实总兵官也,而调度则听于督、抚。所谓调度则听于督、抚,说明在战务中,文臣负责对大局的谋划、统筹和战役的指挥,武将勋臣仅按命令执行具体的任务,少有自主权。 这种军事指挥体制无疑压制了勋贵权力的发挥。 也是自正统以来,大明对外战争败多胜少的原因,毕竟能够像王守仁一样文武全才的人可不多。这次徐阶的提议无疑是激怒了勋臣们,京营不但是他们的禁脔,更是他们地位的保证,一旦连京营都丢了,勋臣们就真的任人宰割了。 但是朱载坖也很无奈,大工现在在嘉靖的心目中是极为重要的,动用京营来修建大工显然能够极大的节省开支和缩短工时,徐阶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上疏嘉靖,要求将十万京营分作四班应大工。 朱载坖和徐延德都很清楚,现在的京营虽然号称十四万之数,但是实际是远远没有这么多人,除去老弱病残和被占役的士卒之外,恐怕也就七八万之数,一旦按照徐阶的办法实施,京营肯定是要露馅的,到时候徐阶肯定会奏请清军,一旦文官们借清军的名义深度参与到京营的指挥管理中来,恐怕勋臣们连京营业保不住,所以他们这次才如此急切。 第613章 纷纷攻讦朝堂乱(七) 面对徐延德的求助,朱载坖有些无奈,以朱载坖的判断,大工在嘉靖心中的地位极高,嘉靖为了尽快完成大工,肯定会动用官军参加大工的,即便是勋臣们不同意,恐怕这事也很难阻止、 徐延德的意思也很明确,抽调京营参与大工,本来无可厚非。之前一般也就是抽调两三万不得了了,徐阶这次十万之数,实在是太多了。 徐延德说道:“殿下,宣德年间用民夫五万人修帝陵,很少役使京军。自宣德以后,多用官军,然亦未有如此之数也。弘治时营造泰陵,太监李兴、新宁伯谭佑、工部左侍郎李鐩提督工程,五军都督府及三大营官军上万人供役,亦未有如此之数也。” 徐延德继续说道:“殿下,三千等营军差用已尽,京师系听征,士马亦已摘拨甚多, 各卫虽有一二余丁,系供贴正军之数,况粮饷有限,供用无穷,虽济目前之役, 恐贻日后之艰。” 徐延德说的倒不是虚言,大量调用士卒从事营建,京军的影响很大,并且各项工程接连不断,京营士卒根本得不到有效的训练,完全沦为朝廷营建的劳动了,也无怪乎现在的京营战斗力反而不如边军了。京营中没有不可役占的士卒,京营成为了皇家役使的工匠,其影响必然是兵不像兵,更无战斗力可言。 当然,朱载坖也很清楚,勋臣们之所以这次这么急,主要是他们视京营为自己的禁脔,这么多年以来,虽然勋臣们在政治地位上已经大大不如文臣们了,但是京营是绝对不能触碰的,尽管有文官人协理京营戎政等职务,但是京营的大权始终是牢牢掌握在勋臣们手中的。 这些徐阶提出的大规模役使京营士卒的想法,无疑是极大的挑战了勋臣们的底线,所以这次勋臣要抱团对抗文官了。 国初勋臣大多数出身行伍,封爵后当然亦主掌军事。他们或统筹管理全国军事部署,或统兵负责具体的任务,可谓兼军事决策、管理、执行权并有之,当时人称兵事专任武臣,但是随着太祖皇帝对开国功臣大大肆屠戮和大明逐渐偃武修文后,勋臣们的政治地位就几句下降。 自永乐朝始,大明逐渐形成了不许勋贵,尤其是武将出身的勋贵干预中央大政庶务的惯例。这一点虽未明示在典章规制中,但却是事实存在的国家政策。永、洪、宣三朝,老旧勋臣多健在,他们功勋卓着且经验丰富,颇受皇帝尊宠,还拥有一些地位,当时勋臣主管五府京营,担任总兵,故他们对军事事务的提议较普遍。另外,当皇帝下诏征集建议或召廷臣集议时,勋臣也常就军事以外的事务广泛献策。 自正统以后,元老重臣相继去世,尤其是土木之变,大批勋臣的阵亡使得勋臣出现了断层。自此勋臣的势力就再也没有起来过。从中央到地方,文官在职权上全面压制武职,形成以文御武的局面,勋臣们也不例外。 而勋臣从中央到地方均要受到文官制衡,即使他们的职权层级很高,但权力被大大压缩。以素为勋臣管理的五军都督府为例,自正统以后,五军都督府的职权尽归之兵部,形成五军都督府者,不过守空名与虚数的境地。除了断事官还是承担一些军事司法的职能外,其原来的统兵、调兵的职权都在兵部了。 京营虽然被勋臣们视为禁脔,但是文官们一样也一直在想方设法加以渗透,京营提督勋臣的主要任务是操练等一般庶务,权力效力不大,但也受制约。在景泰朝,于谦改京军三大营为十团营时,设兵部尚书或都御史一人为提督来监管勋臣。 后来虽然经过勋臣们的抗争,一度取消,但是嘉靖朝有设置了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左侍郎一职,对勋臣提督京营的权力加以制约。 而且现在勋臣出镇不但要受到文官的制约,而且权力也大不如前,永乐时勋臣一旦被派出,即可行使较大的军政权力。在边疆或战区,勋臣总兵常常是全权筹划战守事务的最高指挥官,很少受到文臣制约。如永乐时期镇守西北的西宁侯宋晟被委以边防专任,领敕命可以便宜从事,所上奏请皇帝 皆报可。 言及此事,徐延德不由得感叹道:“殿下,原本总兵官为极重,先朝公侯伯专征者,皆列尚书之上,而今日尚不如一都御史也。” 然而,随着总督、巡抚制度稳固后,文臣成为战区的最高长官, 出现了将官皆受制于总督,无论赏罚,虽出师之期亦必请命而行的现象。 武将勋贵身份尊贵,也难逃为文官统辖。 文官们公然宣称,武臣不可专任,而设巡抚、设总督,似用文将矣然;佩将印者,实总兵官也,而调度则听于督、抚。所谓调度则听于督、抚,说明在战务中,文臣负责对大局的谋划、统筹和战役的指挥,武将勋臣仅按命令执行具体的任务,少有自主权。 这种军事指挥体制无疑压制了勋贵权力的发挥。 也是自正统以来,大明对外战争败多胜少的原因,毕竟能够像王守仁一样文武全才的人可不多。这次徐阶的提议无疑是激怒了勋臣们,京营不但是他们的禁脔,更是他们地位的保证,一旦连京营都丢了,勋臣们就真的任人宰割了。 但是朱载坖也很无奈,大工现在在嘉靖的心目中是极为重要的,动用京营来修建大工显然能够极大的节省开支和缩短工时,徐阶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上疏嘉靖,要求将十万京营分作四班应大工。 朱载坖和徐延德都很清楚,现在的京营虽然号称十四万之数,但是实际是远远没有这么多人,除去老弱病残和被占役的士卒之外,恐怕也就七八万之数,一旦按照徐阶的办法实施,京营肯定是要露馅的,到时候徐阶肯定会奏请清军,一旦文官们借清军的名义深度参与到京营的指挥管理中来,恐怕勋臣们连京营业保不住,所以他们这次才如此急切。 第614章 纷纷攻讦朝堂乱(八) 勋臣们这次的处境可不妙,眼下的嘉靖,一门心思在三大殿的重修上,太仓又空虚,徐阶的这个办法能够节省大量的银子,嘉靖很难不动心。 朱载坖对徐延德说道:“定国公,眼下这事可不好办,三大殿的重修确实需要大批劳役,太仓又乏银,不用京营,恐怕难以动工。” 徐延德也知道朱载坖所说的不假,徐阶也正是看到了这点所以才上疏嘉靖的。若是想要嘉靖放弃调动京营来修建三大殿的想法,勋臣们恐怕就得出点血了,现在嘉靖最缺的是什么?就是银子啊,勋臣们要想保住京营,就得出银子给嘉靖以助大工,但是不管是徐延德还是朱载坖都明白,善财难舍。 要这帮勋臣们出血,比杀了他们还难。 于此同时,内阁,三位阁老们正在商量大工的事,严嵩说道:“现在李彬抄家所得的四十万两以助大工,户部总算可以喘口气了。” 徐阶说道:“首揆,这四十万对于大工来说恐怕是杯水车薪啊。” 严嵩叹了一口气说道:“子升,饭要一口一口吃,先将这四十万充大工木料银,再想办法陆续筹措。” 无论是严嵩还是徐阶都很清楚,嘉靖要重修三大殿的决心不可动摇,之前严嵩上疏请求先修午门,等到财政状况好转之后再重修三大殿,都被嘉靖给驳回并且申斥了,现在内阁只有想方设法筹措银两,来满足嘉靖的要求。 严嵩不由得无奈的说道:“原指望今年是个好年景,结果今年北方大旱,九边纷纷告急,宗室也闹起来了,老夫真是难以支应了,恐怕这副担子,日后还要子升来担啊!” 徐阶赶紧说道:“首揆说笑了,下官何德何能,能够担此重任,朝廷不能没有首揆,陛下也离不开首揆啊!” 不过三位阁老也确实是头疼的紧,嘉靖三十六年确实不是什么好年景。首先就是宗室闹事,山西宁化等王府宗人以求索禄粮不遂,围布政司门殴伤左布政使刘望之。宗室索要禄米以至于殴打朝廷命官,可不是一件小事,内阁刚刚奉嘉靖的旨意将此事下礼部商议。 眼下更令人头疼的是北方的大旱,辽东总兵恭顺侯吴继爵奏辽东大饥人相食,请求朝廷速发粮饷赈济。吴继爵的奏疏还没拟好票,九边各地的奏疏纷至沓来。 大同、宣府、延绥等镇都相继上疏朝廷,今岁大旱,粮饷匮乏请求朝廷速发粮饷,几位阁老还在商量此事怎么向嘉靖奏明,英国公张溶等人已经到了内阁,请求面见阁老。 严嵩笑着对徐阶说道:“子升,这可是找你的啊!” 徐阶笑笑说道:“老夫早就等着应该用大驾了。” 徐阶命人请英国公进内阁来,英国公张溶和诸位阁老见礼之后,徐阶问道:“英国公大驾,不知有何见教?” 英国公张溶笑着问道:“徐阁老当真不知为何吗?” 其实无论是内阁的三位阁老还是张溶,都很清楚是为什么而来,徐阶之前上疏要动用京营十万士卒助修大工,张溶肯定是为了此事而来。 张溶直接说道:“诸位阁老,现今京营军力不敷,要调十万之数,则京营几无御敌之兵,一旦北虏进犯,何以御敌?” 面对张溶的话,三位阁老只是笑笑,京营自从土木之变以来,就没振作过,现在官军的精锐都在九边,若是北虏寇边指望京营的话,那也就不会出现庚戌之变了,明明是你们勋臣们占役太多,空饷吃的太厉害,才导致现在京营空虚,现在还用北虏为托词。 徐阶说道:“英国公,眼下重修三大殿为朝廷第一要务,京营怎可袖手?何况现在朝廷用度不足,京营就更要体谅朝廷的艰难,调动京营以助大工,也是为了节省帑银,国公还要晓谕京营诸将,体谅朝廷的艰难啊。” 张溶不由得头疼,要是真的按照徐阶所说的,调动京营十万人,勋臣们私自役使士卒,吃空饷的事情就会暴露无遗,他不由得说道:“徐阁老,京城近年以来土木大兴,以摘拨官军为常,其数动以千万计,劳苦不可胜言,请量为停止。” 但是徐阶压根不为所动,徐阶说道:“英国公,朝廷国用困难,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每岁数百万有用之银,总不能养十数万无用之兵?” 其实徐阶说的已经很明确了,要么出银子,要么出人,二选一,张溶说道:“诸位阁老,兹事体大,老夫还要和管军勋臣们商量一下。” 严嵩出来说道:“那英国公要尽快了,大工可耽搁不得。”张溶走后,嘉靖就派人传召诸位阁老到无逸殿去。 嘉靖最近已经被九边催饷的奏疏搞得头大了,上来就语气不善的说道:“钝等谋国不忠,以致边储缺乏,边饷急务岂可玩忽懈怠?近日边臣屡疏奏讨粮饷,户部怠视,不行给发,岂不知九边之重乎?” 三位阁老赶紧跪下请罪了,他们都很清楚,嘉靖又在推卸责任了,方钝不是不拨粮饷,而是户部根本拨不出粮饷来。要是户部有钱粮,方钝何至于如此?嘉靖怎么会不知道现在太仓枯竭的事情呢? 嘉靖问道:“诸位,边报告急,财用缺乏,当何以措手?” 面对嘉靖的询问,几位阁老都有些无奈,怎么办,太仓乏银,那就只有开内帑以济国用,但是阁臣们都很清楚,谁去说此事,都会遭到嘉靖的训斥,重修三大殿嘉靖都没有舍得开内帑,还指望万寿帝君现在开内帑,不是很可笑吗? 但是严嵩作为首辅,不得不上前说道:“陛下,眼下边储危急,北地大旱,北虏也受灾了,一旦北虏入寇,恐怕缓不济急。臣以为先将工部取到工资赃罪等银暂发大同右卫五万两、蓟镇二万两,兵部发马价银一万两于宣府,暂做急用,再请发内帑五万两语辽东赈济军民。” 严嵩说完之后三位阁老就跪伏于地,等候万寿帝君开喷。 第614章 纷纷攻讦朝堂乱(八) 勋臣们这次的处境可不妙,眼下的嘉靖,一门心思在三大殿的重修上,太仓又空虚,徐阶的这个办法能够节省大量的银子,嘉靖很难不动心。 朱载坖对徐延德说道:“定国公,眼下这事可不好办,三大殿的重修确实需要大批劳役,太仓又乏银,不用京营,恐怕难以动工。” 徐延德也知道朱载坖所说的不假,徐阶也正是看到了这点所以才上疏嘉靖的。若是想要嘉靖放弃调动京营来修建三大殿的想法,勋臣们恐怕就得出点血了,现在嘉靖最缺的是什么?就是银子啊,勋臣们要想保住京营,就得出银子给嘉靖以助大工,但是不管是徐延德还是朱载坖都明白,善财难舍。 要这帮勋臣们出血,比杀了他们还难。 于此同时,内阁,三位阁老们正在商量大工的事,严嵩说道:“现在李彬抄家所得的四十万两以助大工,户部总算可以喘口气了。” 徐阶说道:“首揆,这四十万对于大工来说恐怕是杯水车薪啊。” 严嵩叹了一口气说道:“子升,饭要一口一口吃,先将这四十万充大工木料银,再想办法陆续筹措。” 无论是严嵩还是徐阶都很清楚,嘉靖要重修三大殿的决心不可动摇,之前严嵩上疏请求先修午门,等到财政状况好转之后再重修三大殿,都被嘉靖给驳回并且申斥了,现在内阁只有想方设法筹措银两,来满足嘉靖的要求。 严嵩不由得无奈的说道:“原指望今年是个好年景,结果今年北方大旱,九边纷纷告急,宗室也闹起来了,老夫真是难以支应了,恐怕这副担子,日后还要子升来担啊!” 徐阶赶紧说道:“首揆说笑了,下官何德何能,能够担此重任,朝廷不能没有首揆,陛下也离不开首揆啊!” 不过三位阁老也确实是头疼的紧,嘉靖三十六年确实不是什么好年景。首先就是宗室闹事,山西宁化等王府宗人以求索禄粮不遂,围布政司门殴伤左布政使刘望之。宗室索要禄米以至于殴打朝廷命官,可不是一件小事,内阁刚刚奉嘉靖的旨意将此事下礼部商议。 眼下更令人头疼的是北方的大旱,辽东总兵恭顺侯吴继爵奏辽东大饥人相食,请求朝廷速发粮饷赈济。吴继爵的奏疏还没拟好票,九边各地的奏疏纷至沓来。 大同、宣府、延绥等镇都相继上疏朝廷,今岁大旱,粮饷匮乏请求朝廷速发粮饷,几位阁老还在商量此事怎么向嘉靖奏明,英国公张溶等人已经到了内阁,请求面见阁老。 严嵩笑着对徐阶说道:“子升,这可是找你的啊!” 徐阶笑笑说道:“老夫早就等着应该用大驾了。” 徐阶命人请英国公进内阁来,英国公张溶和诸位阁老见礼之后,徐阶问道:“英国公大驾,不知有何见教?” 英国公张溶笑着问道:“徐阁老当真不知为何吗?” 其实无论是内阁的三位阁老还是张溶,都很清楚是为什么而来,徐阶之前上疏要动用京营十万士卒助修大工,张溶肯定是为了此事而来。 张溶直接说道:“诸位阁老,现今京营军力不敷,要调十万之数,则京营几无御敌之兵,一旦北虏进犯,何以御敌?” 面对张溶的话,三位阁老只是笑笑,京营自从土木之变以来,就没振作过,现在官军的精锐都在九边,若是北虏寇边指望京营的话,那也就不会出现庚戌之变了,明明是你们勋臣们占役太多,空饷吃的太厉害,才导致现在京营空虚,现在还用北虏为托词。 徐阶说道:“英国公,眼下重修三大殿为朝廷第一要务,京营怎可袖手?何况现在朝廷用度不足,京营就更要体谅朝廷的艰难,调动京营以助大工,也是为了节省帑银,国公还要晓谕京营诸将,体谅朝廷的艰难啊。” 张溶不由得头疼,要是真的按照徐阶所说的,调动京营十万人,勋臣们私自役使士卒,吃空饷的事情就会暴露无遗,他不由得说道:“徐阁老,京城近年以来土木大兴,以摘拨官军为常,其数动以千万计,劳苦不可胜言,请量为停止。” 但是徐阶压根不为所动,徐阶说道:“英国公,朝廷国用困难,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每岁数百万有用之银,总不能养十数万无用之兵?” 其实徐阶说的已经很明确了,要么出银子,要么出人,二选一,张溶说道:“诸位阁老,兹事体大,老夫还要和管军勋臣们商量一下。” 严嵩出来说道:“那英国公要尽快了,大工可耽搁不得。”张溶走后,嘉靖就派人传召诸位阁老到无逸殿去。 嘉靖最近已经被九边催饷的奏疏搞得头大了,上来就语气不善的说道:“钝等谋国不忠,以致边储缺乏,边饷急务岂可玩忽懈怠?近日边臣屡疏奏讨粮饷,户部怠视,不行给发,岂不知九边之重乎?” 三位阁老赶紧跪下请罪了,他们都很清楚,嘉靖又在推卸责任了,方钝不是不拨粮饷,而是户部根本拨不出粮饷来。要是户部有钱粮,方钝何至于如此?嘉靖怎么会不知道现在太仓枯竭的事情呢? 嘉靖问道:“诸位,边报告急,财用缺乏,当何以措手?” 面对嘉靖的询问,几位阁老都有些无奈,怎么办,太仓乏银,那就只有开内帑以济国用,但是阁臣们都很清楚,谁去说此事,都会遭到嘉靖的训斥,重修三大殿嘉靖都没有舍得开内帑,还指望万寿帝君现在开内帑,不是很可笑吗? 但是严嵩作为首辅,不得不上前说道:“陛下,眼下边储危急,北地大旱,北虏也受灾了,一旦北虏入寇,恐怕缓不济急。臣以为先将工部取到工资赃罪等银暂发大同右卫五万两、蓟镇二万两,兵部发马价银一万两于宣府,暂做急用,再请发内帑五万两语辽东赈济军民。” 严嵩说完之后三位阁老就跪伏于地,等候万寿帝君开喷。 第615章 九边危急暗流动 出乎阁臣们意料的是,嘉靖这次没有大发雷霆,而是一阵沉默之后,说道:“那就从内帑中拨银五万,速发辽东,同时令方钝立刻回部视事,向九边转运粮秣,以济军需。” 嘉靖将两封奏疏拿出来,对三位阁老说道:“诸位看看。” 这两封奏疏一封是新任宣大总督曹邦辅的,另一封是原兵部尚书杨博的,他们二人都说了一件事情,就是今年北方大旱,不仅是大明的九边受灾,蒙古诸部一样也大受灾荒,而且相对于大明的九边有朝廷的支持,蒙古部落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就很弱了。 而俺答也没有多余的粮食来赈济蒙古部落,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南下入寇,从大明抢掠。所以曹邦辅和杨博都通过密疏上奏嘉靖,要求加强戒备,严防北虏入寇。 嘉靖和蒙古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对于俺答已经是十分了解了,他很清楚,曹邦辅和杨博的话并非虚言,一旦蒙古受灾严重,是肯定会南下入寇的,孰轻孰重,嘉靖还是分得清楚的,所以嘉靖对于九边的请饷还是很重视的。 严嵩说道:“陛下,此事重大,请派御史检查九边军储和边墙。” 自从庚戌之变以来,朝廷拨出巨款,修缮边墙,尤其是去年,朝廷再次拨出巨款修整蓟镇、辽东和宣大、山西的边墙,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结果,朝廷总得有个数才行。 嘉靖同意了严嵩的建议,令内阁和都察院商议派遣御史巡视九边。 阁臣们走后,嘉靖问黄锦道:“今日哪位去裕王府了?” 黄锦说道:“回陛下,今日是定国公在裕王府上。” 嘉靖冷笑一声,说道:“既然定国公都求他裕王殿下门下了,那裕王殿下不得为勋臣们仗义执言?你去告诉裕王,让勋臣们献二十万两以助大工,朕就不管此事了。” 对于京营里面的猫腻,嘉靖怎么会不清楚呢,只是借此机会从这些勋臣门额手中弄点钱来花花才是真的。黄锦领命,到裕王府上,将嘉靖的命令告知朱载坖,朱载坖对此并不意外,嘉靖又不是崇祯,对于大明的很多事情,都是很清楚的,只是有时候不聋不哑当不得阿公阿婆罢了。 现在朝廷乏银,当然要想从勋臣们手中弄点银子花花。黄锦到裕王府传达了嘉靖的意思,朱载坖当然了解嘉靖的意图,他原本就是希望勋臣们出一笔银子,将此事了结。 既然现在嘉靖也是这个意思,朱载坖就派人去请成国公、定国公到裕王府上来,朱载坖也不啰嗦,直接告知他们嘉靖的意思,二十万两银子看起来不少,但是对于在京师的各家公侯伯来说,凑凑还是不难的。 朱载坖知道,这些勋臣的府上,有大量的田庄、店铺等,现银不一定占他们资产的大头,但是一家几千两银子还是弄得出来的。 朱载坖说道:“这样,你们三家国公就带个头,一家五千两,侯三千两,伯一千两,孤再出些,这二十万两银子应当是不难的,然后孤就上疏陛下,你们看怎么样?” 朱希忠说道:“臣等立马去准备,这些事情就劳动殿下周旋了。” 朱希忠等人走后,朱载坖立马将此事奏报给了嘉靖,嘉靖对此只是一笑了之,黄锦不由的恭维道:“陛下为了殿下,真是煞费苦心,自古为人父母者,多不如远矣!” 其中这种事情,嘉靖只需要暗示一下张溶或者朱希忠就行了,但是嘉靖这次非要让他们去找朱载坖,就是要勋臣们在朱载坖这里欠一份人情。要知道虽然勋臣们现在地位上远不如文官,但是他们可是牢牢掌握着京营,虽然京营战力并不强,但是他可是京师中最大也最强的一支武装力量。 日后朱载坖要是能够得到勋臣们在关键时刻的鼎力支持,对于他坐稳位置真是大有裨益的。所以嘉靖才让朱载坖去施恩于勋臣。 很快朱希忠就给朱载坖回了消息,勋臣们已经凑齐了二十万两,朱载坖随即上疏嘉靖,称:自来京营官军未有不分正备更番役工所者。京营身系京师安危,不可不重,当以练兵备战为要。现今北虏猖獗,蓄威练武,所宜预图。门工虽急,臣请暂遣原选听征出战官军三万五千人回营操练,分布战守。余军仍令供役如故。 同时勋臣们和朱载坖一共献银二十万八千两以助大工,嘉靖当即御批朱载坖的奏疏道:今内逆北虏相继作乱,如不一长驱恐终无宁岁。朝工仰奉天时门建必速成以临述职,殿工少缓无妨焉。乃允裕王所请,令听征官军回营,仍严家操练,以备征伐。 嘉靖将这二十万八千两白银一半用作大工,剩下的一半发九边充作军费。 随着都察院向九边派出御史巡察,九边存在的各种问题就爆发出来了,尤其是蓟镇,因为离京师最近,所以很多事情根本瞒不住。 首先是巡按直隶御史万民英巡视蓟镇还奏称:墙子岭白马关一带边墙为先任巡抚吴嘉会所筑,皆苟且幸成,不能御敌。冒免公帑。故旋筑旋坍,虏得乘之而入。乞遣官按视工所,严核钱粮虚出之数。如法论治! 万民英的奏疏令嘉靖大怒,蓟镇乃是京师的屏障,也是朝廷重点设防的地方,朝廷每年都拨出巨款,修葺蓟镇的边墙,就是为了防止北虏入寇,而且朝廷对于贪墨也是容忍的,只要你们保障边墙的安稳,贪点也就贪点。 但是像吴嘉会这样,贪的都完全不管工程质量的人,还是少见,毕竟这可是边墙,一旦出了问题,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果不其然,嘉靖大怒,当即命令锦衣卫先逮吴嘉会下狱,候遣官勘明议处。 同时派工部右侍郎严世蕃会同蓟辽总督欧阳必进检查蓟镇边墙,有坍塌的立即修整,严防北虏入寇。 第615章 九边危急暗流动 出乎阁臣们意料的是,嘉靖这次没有大发雷霆,而是一阵沉默之后,说道:“那就从内帑中拨银五万,速发辽东,同时令方钝立刻回部视事,向九边转运粮秣,以济军需。” 嘉靖将两封奏疏拿出来,对三位阁老说道:“诸位看看。” 这两封奏疏一封是新任宣大总督曹邦辅的,另一封是原兵部尚书杨博的,他们二人都说了一件事情,就是今年北方大旱,不仅是大明的九边受灾,蒙古诸部一样也大受灾荒,而且相对于大明的九边有朝廷的支持,蒙古部落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就很弱了。 而俺答也没有多余的粮食来赈济蒙古部落,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南下入寇,从大明抢掠。所以曹邦辅和杨博都通过密疏上奏嘉靖,要求加强戒备,严防北虏入寇。 嘉靖和蒙古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对于俺答已经是十分了解了,他很清楚,曹邦辅和杨博的话并非虚言,一旦蒙古受灾严重,是肯定会南下入寇的,孰轻孰重,嘉靖还是分得清楚的,所以嘉靖对于九边的请饷还是很重视的。 严嵩说道:“陛下,此事重大,请派御史检查九边军储和边墙。” 自从庚戌之变以来,朝廷拨出巨款,修缮边墙,尤其是去年,朝廷再次拨出巨款修整蓟镇、辽东和宣大、山西的边墙,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结果,朝廷总得有个数才行。 嘉靖同意了严嵩的建议,令内阁和都察院商议派遣御史巡视九边。 阁臣们走后,嘉靖问黄锦道:“今日哪位去裕王府了?” 黄锦说道:“回陛下,今日是定国公在裕王府上。” 嘉靖冷笑一声,说道:“既然定国公都求他裕王殿下门下了,那裕王殿下不得为勋臣们仗义执言?你去告诉裕王,让勋臣们献二十万两以助大工,朕就不管此事了。” 对于京营里面的猫腻,嘉靖怎么会不清楚呢,只是借此机会从这些勋臣门额手中弄点钱来花花才是真的。黄锦领命,到裕王府上,将嘉靖的命令告知朱载坖,朱载坖对此并不意外,嘉靖又不是崇祯,对于大明的很多事情,都是很清楚的,只是有时候不聋不哑当不得阿公阿婆罢了。 现在朝廷乏银,当然要想从勋臣们手中弄点银子花花。黄锦到裕王府传达了嘉靖的意思,朱载坖当然了解嘉靖的意图,他原本就是希望勋臣们出一笔银子,将此事了结。 既然现在嘉靖也是这个意思,朱载坖就派人去请成国公、定国公到裕王府上来,朱载坖也不啰嗦,直接告知他们嘉靖的意思,二十万两银子看起来不少,但是对于在京师的各家公侯伯来说,凑凑还是不难的。 朱载坖知道,这些勋臣的府上,有大量的田庄、店铺等,现银不一定占他们资产的大头,但是一家几千两银子还是弄得出来的。 朱载坖说道:“这样,你们三家国公就带个头,一家五千两,侯三千两,伯一千两,孤再出些,这二十万两银子应当是不难的,然后孤就上疏陛下,你们看怎么样?” 朱希忠说道:“臣等立马去准备,这些事情就劳动殿下周旋了。” 朱希忠等人走后,朱载坖立马将此事奏报给了嘉靖,嘉靖对此只是一笑了之,黄锦不由的恭维道:“陛下为了殿下,真是煞费苦心,自古为人父母者,多不如远矣!” 其中这种事情,嘉靖只需要暗示一下张溶或者朱希忠就行了,但是嘉靖这次非要让他们去找朱载坖,就是要勋臣们在朱载坖这里欠一份人情。要知道虽然勋臣们现在地位上远不如文官,但是他们可是牢牢掌握着京营,虽然京营战力并不强,但是他可是京师中最大也最强的一支武装力量。 日后朱载坖要是能够得到勋臣们在关键时刻的鼎力支持,对于他坐稳位置真是大有裨益的。所以嘉靖才让朱载坖去施恩于勋臣。 很快朱希忠就给朱载坖回了消息,勋臣们已经凑齐了二十万两,朱载坖随即上疏嘉靖,称:自来京营官军未有不分正备更番役工所者。京营身系京师安危,不可不重,当以练兵备战为要。现今北虏猖獗,蓄威练武,所宜预图。门工虽急,臣请暂遣原选听征出战官军三万五千人回营操练,分布战守。余军仍令供役如故。 同时勋臣们和朱载坖一共献银二十万八千两以助大工,嘉靖当即御批朱载坖的奏疏道:今内逆北虏相继作乱,如不一长驱恐终无宁岁。朝工仰奉天时门建必速成以临述职,殿工少缓无妨焉。乃允裕王所请,令听征官军回营,仍严家操练,以备征伐。 嘉靖将这二十万八千两白银一半用作大工,剩下的一半发九边充作军费。 随着都察院向九边派出御史巡察,九边存在的各种问题就爆发出来了,尤其是蓟镇,因为离京师最近,所以很多事情根本瞒不住。 首先是巡按直隶御史万民英巡视蓟镇还奏称:墙子岭白马关一带边墙为先任巡抚吴嘉会所筑,皆苟且幸成,不能御敌。冒免公帑。故旋筑旋坍,虏得乘之而入。乞遣官按视工所,严核钱粮虚出之数。如法论治! 万民英的奏疏令嘉靖大怒,蓟镇乃是京师的屏障,也是朝廷重点设防的地方,朝廷每年都拨出巨款,修葺蓟镇的边墙,就是为了防止北虏入寇,而且朝廷对于贪墨也是容忍的,只要你们保障边墙的安稳,贪点也就贪点。 但是像吴嘉会这样,贪的都完全不管工程质量的人,还是少见,毕竟这可是边墙,一旦出了问题,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果不其然,嘉靖大怒,当即命令锦衣卫先逮吴嘉会下狱,候遣官勘明议处。 同时派工部右侍郎严世蕃会同蓟辽总督欧阳必进检查蓟镇边墙,有坍塌的立即修整,严防北虏入寇。 第616章 九边危急暗流动(二) 在大明开始紧急备战的时候,蒙古人已经抢先一步动手了。 嘉靖三十六年五月十五日,黄台吉率北虏六万骑,包围大同右卫,宣大总督曹邦辅上疏告急。 嘉靖当即召集阁臣和兵部尚书江东、户部尚书方钝,讨论救援大同右卫一事。大同右卫乃是宣大重镇,如今被围,朝廷不可能不救援,嘉靖商量的就是怎么救援大同右卫的。 这点作为兵部尚书的江东当然要首先出来为嘉靖解惑了,江东说道:“陛下,请令宣大总督曹邦辅选调山西正兵、老营堡游兵、宣府奇兵游兵、大同正奇游兵、蔚州浑源等处矿兵、延绥游兵各一部并力驱剿,请搜简本镇主兵务充其伍,仍多给本色粮草以系军心,眼下九边大饥,军储匮乏,请速发粮秣,以济三军支用。” 嘉靖当即看向户部尚书方钝,问道:“太仓所储积粮秣,可尚够用?” 方钝说道:“回陛下,通州仓储积粮秣八百万石,但是转运九边损耗颇多,且要预留四百万石以备京师军民之用。” 嘉靖说道:“眼下宣大吃紧,当速发粮饷,兵部、户部即可商议,万不能使大同右卫陷落。” 方钝当然知道大同右卫的重要性,于是立即答应下来,除了粮秣之外,更重要的就是银两了,眼下太仓空虚,怎么筹措银两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臣子们走后,嘉靖叫来黄锦,问道:“眼下的事情,你去问问裕王,他不是喜好兵事吗?你问问怎么说。” 黄锦领命,到裕王府就此事询问朱载坖,有关大同右卫被围的事情早就传的满天飞了,今年年景不好,不仅是大明难过,北虏一样也难过,蒙古人南侵已经是必然的事情,对于这是,大明朝堂已经有所准备了。 眼下黄台吉领兵来犯并不稀奇,但是朱载坖奇怪的是,俺答干什么去了?作为土默特蒙古的领主,俺答不可能没有动作的,眼下仅仅是黄台吉来犯,说不定又是俺答的烟雾弹。 朱载坖对于此事,还是有些疑惑的,朱载坖觉得以俺答这样的雄主,肯定会亲自领兵前来的。现在只有黄台吉领兵前来,朱载坖觉得俺答肯定还有后手,何况黄台吉这次只有六万骑,要知道以俺答土默特部的实力,可以轻松拉起十万骑寇边,而今年这样的年景。 俺答不倾巢出动寇边掠夺,把这些人留在草原上干什么?所以朱载坖认为俺答肯定有后手,而且大概率就是蓟镇。原因也很简单,蒙古人也遭了灾,俺答很清楚大明的九边也受了灾,即便是蒙古人成功突破边墙,恐怕也不一定能够抢到足够的粮食。 宣大等镇城高池深,难以突破,延绥、甘肃等镇贫瘠,根本抢不到什么东西。辽东今年是遭灾最严重的地方,肯定也没有什么所得。唯有蓟镇,有可能能够有所得。首先就是蓟镇附近有众多的河流,即便受灾,也不会太严重,其次就是蓟镇毕竟紧邻京师,朝廷赈济的速度和力度肯定是最大的。 更何况通州仓就在蓟镇的辖区,再怎么说蓟镇也会比其他边镇要好的多,所以朱载坖判断俺答还会再次进犯蓟镇。而现在所急的首先就是粮饷,尤其是粮草,仅靠通州仓的存粮,肯定是不够的,倒不是说通州仓的八百万石存粮不够用。 以大明官吏的尿性,通州仓纸面上说是有八百万石,但是实际上有多少,那就只有天知道了,而且这些粮食不仅要作为京师文武百官和京营士卒的口粮,还要承担赈济百姓之用,今年整个北方都大规模受灾,肯定都需要朝廷的赈济,通州仓的粮食还有大用处呢。 而且大规模运输粮食,路途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京师附近还好说,一旦过于遥远,朝廷肯定是吃不消的。 针对这些问题,朱载坖提出了几点建议,首先是试办海运,之前朱载坖在东南制造的沙船也已经好了,大明的水师也有所发展了,而且上半年王直再次送来了一百万两的白银和大量的铜料,朱载坖建议,用五十万两到东南采购一百五十万石的粮食,直接经由海运,给辽东和蓟镇补充军粮,同时赈济北直隶的州县。 而对于离京师较远的山西、宣大等镇,朱载坖的建议是恢复实物开中,因为今年的大旱,反而使得长芦盐场产盐大增,尤其是雷礼督修的盐田,现在长芦盐场的盐课就已经超过二万引了,朱载坖建议就利用这些盐引,招商开中,为了使商人尽快运粮道边镇,价格可以优惠一些。 要知道之前实施开中法的时候,整个九边所需不过八万引盐,按照之前实施开中法的规则:商人输米临濠、开封、陈桥、襄阳、安陆、荆州、归州、大同、太原、孟津、北平、河南府、陈州、北通州诸仓,计道里远近,自五石至一石有差。先后增减,则例不一。 运粮自大同,一般是一引盐换粮二石到二石五斗,朱载坖建议,现在情况紧急,士卒和百姓嗷嗷待哺,一引一石五斗到两石。 同时今年的小麦肯定是没戏了,接着大旱,在山西、陕西等处推广玉米的种植,还有辽东,虽然现在的玉米产量并不高,但是有总比没有好,同时在蓟镇加强戒备,随时准备应对俺答的偷袭。 朱载坖的建议经过黄锦转奏给嘉靖之后,嘉靖首先令内阁讨论在长芦盐场恢复实物开中的可能性,严嵩等人认为开中当然可以恢复,但是今年大旱,粮价腾贵,恐怕对应的价格会比较昂贵,嘉靖下诏由雷礼就近在长芦盐场试办开中,向大同转运粮秣。 同时先通过通州仓向大同转运四十万石粮食,以供军需。至于朱载坖希望从东南海运粮食以赈济蓟辽两镇的策略,嘉靖一时半会还拿不定主意。 不过对于俺答有可能袭击蓟镇的事情,嘉靖和江东已经有所预感了,兵部已经严令蓟辽总督欧阳必进加强戒备,同时在家中丁忧的杨博再次被嘉靖夺请起复,以兵部尚书衔巡视宣大山西等处军务事。 第616章 九边危急暗流动(二) 在大明开始紧急备战的时候,蒙古人已经抢先一步动手了。 嘉靖三十六年五月十五日,黄台吉率北虏六万骑,包围大同右卫,宣大总督曹邦辅上疏告急。 嘉靖当即召集阁臣和兵部尚书江东、户部尚书方钝,讨论救援大同右卫一事。大同右卫乃是宣大重镇,如今被围,朝廷不可能不救援,嘉靖商量的就是怎么救援大同右卫的。 这点作为兵部尚书的江东当然要首先出来为嘉靖解惑了,江东说道:“陛下,请令宣大总督曹邦辅选调山西正兵、老营堡游兵、宣府奇兵游兵、大同正奇游兵、蔚州浑源等处矿兵、延绥游兵各一部并力驱剿,请搜简本镇主兵务充其伍,仍多给本色粮草以系军心,眼下九边大饥,军储匮乏,请速发粮秣,以济三军支用。” 嘉靖当即看向户部尚书方钝,问道:“太仓所储积粮秣,可尚够用?” 方钝说道:“回陛下,通州仓储积粮秣八百万石,但是转运九边损耗颇多,且要预留四百万石以备京师军民之用。” 嘉靖说道:“眼下宣大吃紧,当速发粮饷,兵部、户部即可商议,万不能使大同右卫陷落。” 方钝当然知道大同右卫的重要性,于是立即答应下来,除了粮秣之外,更重要的就是银两了,眼下太仓空虚,怎么筹措银两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臣子们走后,嘉靖叫来黄锦,问道:“眼下的事情,你去问问裕王,他不是喜好兵事吗?你问问怎么说。” 黄锦领命,到裕王府就此事询问朱载坖,有关大同右卫被围的事情早就传的满天飞了,今年年景不好,不仅是大明难过,北虏一样也难过,蒙古人南侵已经是必然的事情,对于这是,大明朝堂已经有所准备了。 眼下黄台吉领兵来犯并不稀奇,但是朱载坖奇怪的是,俺答干什么去了?作为土默特蒙古的领主,俺答不可能没有动作的,眼下仅仅是黄台吉来犯,说不定又是俺答的烟雾弹。 朱载坖对于此事,还是有些疑惑的,朱载坖觉得以俺答这样的雄主,肯定会亲自领兵前来的。现在只有黄台吉领兵前来,朱载坖觉得俺答肯定还有后手,何况黄台吉这次只有六万骑,要知道以俺答土默特部的实力,可以轻松拉起十万骑寇边,而今年这样的年景。 俺答不倾巢出动寇边掠夺,把这些人留在草原上干什么?所以朱载坖认为俺答肯定有后手,而且大概率就是蓟镇。原因也很简单,蒙古人也遭了灾,俺答很清楚大明的九边也受了灾,即便是蒙古人成功突破边墙,恐怕也不一定能够抢到足够的粮食。 宣大等镇城高池深,难以突破,延绥、甘肃等镇贫瘠,根本抢不到什么东西。辽东今年是遭灾最严重的地方,肯定也没有什么所得。唯有蓟镇,有可能能够有所得。首先就是蓟镇附近有众多的河流,即便受灾,也不会太严重,其次就是蓟镇毕竟紧邻京师,朝廷赈济的速度和力度肯定是最大的。 更何况通州仓就在蓟镇的辖区,再怎么说蓟镇也会比其他边镇要好的多,所以朱载坖判断俺答还会再次进犯蓟镇。而现在所急的首先就是粮饷,尤其是粮草,仅靠通州仓的存粮,肯定是不够的,倒不是说通州仓的八百万石存粮不够用。 以大明官吏的尿性,通州仓纸面上说是有八百万石,但是实际上有多少,那就只有天知道了,而且这些粮食不仅要作为京师文武百官和京营士卒的口粮,还要承担赈济百姓之用,今年整个北方都大规模受灾,肯定都需要朝廷的赈济,通州仓的粮食还有大用处呢。 而且大规模运输粮食,路途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京师附近还好说,一旦过于遥远,朝廷肯定是吃不消的。 针对这些问题,朱载坖提出了几点建议,首先是试办海运,之前朱载坖在东南制造的沙船也已经好了,大明的水师也有所发展了,而且上半年王直再次送来了一百万两的白银和大量的铜料,朱载坖建议,用五十万两到东南采购一百五十万石的粮食,直接经由海运,给辽东和蓟镇补充军粮,同时赈济北直隶的州县。 而对于离京师较远的山西、宣大等镇,朱载坖的建议是恢复实物开中,因为今年的大旱,反而使得长芦盐场产盐大增,尤其是雷礼督修的盐田,现在长芦盐场的盐课就已经超过二万引了,朱载坖建议就利用这些盐引,招商开中,为了使商人尽快运粮道边镇,价格可以优惠一些。 要知道之前实施开中法的时候,整个九边所需不过八万引盐,按照之前实施开中法的规则:商人输米临濠、开封、陈桥、襄阳、安陆、荆州、归州、大同、太原、孟津、北平、河南府、陈州、北通州诸仓,计道里远近,自五石至一石有差。先后增减,则例不一。 运粮自大同,一般是一引盐换粮二石到二石五斗,朱载坖建议,现在情况紧急,士卒和百姓嗷嗷待哺,一引一石五斗到两石。 同时今年的小麦肯定是没戏了,接着大旱,在山西、陕西等处推广玉米的种植,还有辽东,虽然现在的玉米产量并不高,但是有总比没有好,同时在蓟镇加强戒备,随时准备应对俺答的偷袭。 朱载坖的建议经过黄锦转奏给嘉靖之后,嘉靖首先令内阁讨论在长芦盐场恢复实物开中的可能性,严嵩等人认为开中当然可以恢复,但是今年大旱,粮价腾贵,恐怕对应的价格会比较昂贵,嘉靖下诏由雷礼就近在长芦盐场试办开中,向大同转运粮秣。 同时先通过通州仓向大同转运四十万石粮食,以供军需。至于朱载坖希望从东南海运粮食以赈济蓟辽两镇的策略,嘉靖一时半会还拿不定主意。 不过对于俺答有可能袭击蓟镇的事情,嘉靖和江东已经有所预感了,兵部已经严令蓟辽总督欧阳必进加强戒备,同时在家中丁忧的杨博再次被嘉靖夺请起复,以兵部尚书衔巡视宣大山西等处军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