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山河》 第一章 雪中伏击 寒风烈烈,一眼望不到边的雪原白茫茫一片,十几人的小型马队踢踏行来。为首者黑衣包裹全身全身,脸部一双猎鹰般的黑眼珠巡视着整片雪原。 马队所有人围裹严实,体态笨拙,队形散乱。 “阿姐,今儿太阳真大,但怎么觉得比往日里更冷?”中间传出一道软糯的女声。 为首的那人抬头看看太阳,没回答她,问另一人道:“巡风,方向对吗?” 一男子立即应:“主子,方向绝对没问题。” “还有多久?”女子又问。 那男子低头看了看影子道:“不出两个时辰……” “停!” 女子突然低喝,抬起手掌的瞬间,人和马匹立刻钉在了原地。 女子手按向腰间剑柄,目光冷厉的环顾四周。 其余人并不多言,同样警惕的摸向腰间佩戴的兵器。 紧绷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女子从马背乍然腾空,利落拔剑,一个俯冲直接刺向前方雪地。 “当”的一声,剑尖弹了回来,女子顺势又回到马背。 与此同时,四周雪花翻腾,里面翻出四五十人,慢慢围拢住马队。 其中有个身量偏高,手握小铁锤的男人站在女子马前,只见他目露精光,盯着她道:“沈玄度,你是怎么发现的?” “敖等,又见面了。”女子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要我说,娇滴滴的小姑娘最适合藏在家里,本将军怜香惜玉,不如今日你就跟了我……” “赢了我,随你。若是输了,你,还有你们,跪下,叫爹!”沈玄度冷哼。 “哈哈哈哈哈哈……”那人仰天长笑,“女娃娃怎么总是让人叫爹?个头不大,口气不小。今日我若是应战,传扬出去恐怕都要说我欺负小丫头。” “怂货!”沈玄度冷哼。 “嘿,你这小女娃说话忒不温柔!”男子笑道,又说,“今日,人可以走,药得留下。但,我,还是要与你比试一场……” “恶心!”一道软糯的声音打断他,“阿姐,这东西忒恶心,快杀了他。” “哪来的恶毒奶娃娃?”敖等伸长脖子去找说话的人。 “别废话,打还是不打?”沈玄度将剑横在胸前。 “打,当然要打。打之前我要多嘴问一句,你确定你手中的药能及时送到李丰烨嘴里吗?” 沈玄度双眼微缩,快速回应,“那就别废话了,动手。” “我奉命击杀你,你死了李丰烨必死,届时局面……” 话音未落,只听沈玄度冷哼道:“所有人,动手。” 一声令下,只见她左右两人一柄长刀一柄长剑亮出刃来,一刀一剑破开寒风发出阵阵嗡鸣。 一个闪眼间,两三人应声倒地。瞬间所有人都亮出了兵器,阳光白雪交映在刀剑上,明晃晃的灼的人眼疼。 长短兵相接,众人缠斗起来,锵啷声一片。 沈玄度毫不犹豫的跃下马背,欺身向前,剑尖直指敖等喉头。 敖等惯用一双小铁锤,见她夺命而来,闭了闲嘴举锤就挡。沈玄度就此顺手挽了个剑花,划向他腹部,铁锤忙向下砸去,两兵器终于相接,锵啷一声,铁锤直把剑身砸向地面…… 沈玄度的剑顺着他的力道向下而去,中途用力往前递了一下,剑尖直接挑向敖等的脚踝。敖等双目微瞪,忙泄劲向后退去。 “直娘贼,好能打!”一人高声喊道,“敖等,你他娘的轻手轻脚的做甚?看不见快死光了。” 敖等被骂的不由眯了眯眼,岂料沈玄度就在等他一个分神,直愣愣的一剑刺向他胸膛。 预想中的鲜血喷涌并未出现,“叮”的一声剑身弯了弯,不知道他里面穿了什么护甲,剑尖未能进去分毫。 “娘的,沈玄度,自小疯,怎么现在更疯了!”敖等开口念叨。 沈玄度并不理会,举剑再次向前。 敖等不得不集中精力应战,一双小锤抡的呜呜直叫。两人冰天雪地中,战的你我不分,你来我往间,沈玄度逐渐露出颓势。 “小丫头,力竭了?认输,念在你我往日的情分,定给你留个全尸……”敖等凭着自身的耐力优势步步紧逼。 “敖等,你个老王八蛋,省省,你都不配给我阿姐提鞋。啊呸,倒夜壶都轮不到你。叛家叛国的东西,跟你待在一起都嫌空气脏。你是不是都不记得自己原名叫韩修,更不记得自己是书香世家韩氏的子孙。狼心狗肺的玩意儿,没瞅见自己头上挂着两把铡刀,死到临头闭上那张臭嘴算你积德……” 敖等耳膜鼓鼓直跳,那道柔软的声音穿过兵器相接声、穿过叫骂嘶喊声、穿过风声……尖锐的刺破耳膜全部灌进耳中…… 手中双锤不停,人却忍不住扭头去看那个用奶呼呼的嗓音骂出恶毒话语的主人,只见有两个裹得严实的人依旧毫不慌乱的坐在高马上未动。 他腾挪闪动,想要向前撕开那两人的围巾。 沈玄度岂会给他机会,力竭之前,速度倒越来越快,应招中寻着机会反击,逐渐剑花有了重影。 “啊!”敖等突然嚎叫一声,整个人急速的向一旁退去,洁白的雪地上晕开一串红花。 敖等忙瞥了眼四周,他带来的人已经死伤过半,估算了时辰,心中一合计,大喊:“撤!” 有个汉子骂了声娘,脚步边退边骂:“敖等,你他娘的搞什么?” “骂我的小奶娃,你等着,总有一天爷要把你娶回家。”说完又喊:“撤!” 喊完快速的向东跑去,完全不顾与他一起的那些人。还活着的人嘴里叽里咕噜骂声一片,也不恋战,脚下追着敖等跑去。 敖等越跑越远,沈玄度不追击,直觉告诉自己事情不对,退回来忙看战况。幸亏她所带人马皆是精锐,没有死亡,只有几个轻伤。 白皑皑的雪地里突兀的多了些尸体,扑棱棱的声音隐约传来,灰突突的秃鹫盘旋着。 众人顿觉后背发麻…… “即刻上马,加速前进。”沈玄度冷声命令。 其实这些人连赶了两天雪路,实是困乏。但听见命令,训练有素收队上马,仿佛刚才的战斗没发生过一般加速前行。 沈玄度大脑中嗡嗡作响,思绪中总有一缕很重要的东西飘来飘去。忍不住问:“诸位,李君传信让几日必须到达?” 巡风愣了愣,接话道:“主子,李小将的信不是只有您看了吗?您……您不是看完就烧了?” “哼,我还以为没烧呢?” 第二章 真厉害! 这话一出很多人不由屏住呼吸,一时间恨不得代替胯下的马儿来跑剩下的路。 因着快要到达,众人并未给马儿留存体力,提前了大半个时辰。白雪之中,前方慢慢显出一城门。 那城门银装素裹,隐在白茫茫之中,若是不走到近前,根本就不知道此处。城门紧闭,上方隐隐约约看得见“淳安”二字,城楼上有士兵把守。 还不等他们靠近,一道利箭带着嗡鸣破空而来,将一人的围帽击落钉在雪地中。 巡风忙掏出一枚令牌高高举起,大声喊道:“磐安少将军沈玄度,请求入城。” 楼上士兵低头仔细打量几人,喊道:“沈少将,麻烦您露个脸。” 沈玄度将围帽摘下,仰头喊道:“劳烦诸位。” 不一会儿城门缓缓打开,从里面奔出来一十五六岁少年。 少年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意,来到沈玄度面前亲昵的说:“阿姐,你终于到了。” 众人纷纷下马行礼:“参见世子。” 少年忙让众人起身,有些局促道:“阿姐,快进城。” 沈玄度未曾下马,催马前行,只低了头问少年:“老将军如何了?” “不太好,君哥让我一早就来等你们。”少年收敛神色答道。 沈玄度脸上的神色顿时阴沉,低声道:“玄甄,上马。” 少年也觉不妙,拉住她手掌翻身上去,未坐稳马便疾驰起来。 “慢行,不用追。”巡风对剩下人的道。 入得城来,街道上的积雪都堆在两侧,中间倒是干净。一行人骤见人烟,一时鼻酸泛起。 不消一会儿,沈玄度和少年便到了将军府,说是将军府,其实也只不过是一座两进两出的院子,与边关百姓的居所大了一些。 门口有守将,将人拦住查验令牌。 之后两人直接奔后院,进了内堂,热气扑面而来,里面烧着火炭,影屏后面影影绰绰。 沈玄度转过屏风,只见床上躺着一满头白发的老人。老人双眼紧闭,面色铁青,衣领和被子星星点点的血污。 床下摆着一铜盆,铜盆里毛巾和液体黑魆魆的,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旁边身着盔甲男子转过头来,眉头一松轻声道:“你到了。” “嗯。”沈玄度忙上前,从怀中掏出一瓷瓶递给一旁的军医,军医忙接过,从中倒出一粒,用水化开喂进老人口中。 等了片刻,军医又去切脉,翻了翻老人的眼皮,见没反应,改为拍脸,嘴上不客气喊道:“老李头,醒醒,醒醒!”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那军医拿起尖针毫不犹豫的刺进他指尖,嘴里叽里咕噜的念叨着什么。 “蔡老,怎么回事?”男子问道。 军医搭上脉,脸色暗沉,方才脉搏微弱,此时却很难摸到,一句准备后事差点脱口而出…… “到底如何了?”男子着急起来。 蔡老摇摇头, 突然仿佛想想到了什么,拔出针继续喊:“老李头,达克那帮孙子打进城了。” 这句话仿佛有着一股奇特的力量,一直不肯醒的人眼珠开始在眼眶里转动,稍缓嘴里呼出一大口气,千斤重的眼皮这才掀开。 他迷糊了好一阵眼睛里才聚起光,似乎在床前几人身上来回看了一遍,最后盯着沈玄度伸出手。 等沈玄度握住才道:“孙媳妇,你来了。” “老李头,真有你的,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军医笑了。 又吩咐男子道,“李君,去给你爷爷准备点细软的饭食,养上十天半月也就好了。幸亏药来得及时,不然……哎,以后可是要精细养着了,七十岁的老东西,不禁折腾喽。” 穿着盔甲的年轻人瞬间满脸喜色,连声答应,搂住少年的肩膀道:“玄甄,劳烦你跑趟军营,告诉我爹一声。” 玄甄无不答应,两人一起从内室出来,各奔东西而去。 屋里老人握着沈玄度的手未松开,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瞧,瞧了半天才道:“真像你娘,真像!你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沈玄度笑了笑,道:“是啊,还剪您胡子。” 老人想哈哈大笑,但精力明显不济,嘴角咧了咧眼皮打架般的慢慢闭上睡了过去。 沈玄度惶然的看向军医,军医小声道:“少将军不必担心,吐那么多血,总归伤了元气,他这会儿又困又累,睡几觉就没事了。” 片刻李君便捧着餐盘回来,军医吩咐:“炭火温着,醒了肯定要吃,别一下吃多了。” 李君连连答应,一切归置妥当,再出来,见沈玄度一个人站在廊下望着将落不落的太阳。 李君叹息一声,只想绕过这姑奶奶,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上前轻声问:“没受伤?” 沈玄度嗯了一声,道:“敖等腿上挨了我一剑,屁滚尿流的跑了。” 李君闻言不由一愣,这姑奶奶真真是个神仙人物,嘴上嗫嚅:“那……真是……真厉害!” “敖等知晓老将军中毒之事,来的路上,看城里似乎又在戒严,到底什么情况?”沈玄度见他一副怕跟自己说话的样子白了他一眼。 李君踌躇片刻,才道:“军中混进了达克奸细,这事还未上报,后果如何真是难以预料。” “怎么?会有治军不严之嫌?” “说不好,可小可大。万幸爷爷无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李君愁眉不展,随即又道,“走一步看一步。对了,京里要来人了,若是没什么差错的话,来的应该是皇长孙刘宣。刘宣你知道的,阿初与他交好。这次,恐怕也会来。” 沈玄度猛地抬头急问:“什么时候到?” “也就这几日。” 沈玄度沉默,片刻后压了声音道:“那什么……药已经送到,老将军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久就好起来了。我们稍作休整,即日便返回淳安。” “小姑奶奶,躲人?我不知道你与阿初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总想着,若能有机会在边关见上一面,也能……也算……哎,算了,我弟弟那么个臭脾气……”李君语气急促,说到后边才慢慢平稳。 突然间敛了神色忍不住的问:“小阿度,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兄长,兄长问你,这两年,听说你往京里又是送信,又是送一些边关的小玩意儿,跟哥哥说,是不是给李初的?” 第三章 梦魇 沈玄度面色一囧,飞快的瞟了他一眼,小声道:“关你屁事!” “诶?你这孩子……” “君哥,阿姐。”方才的少年一阵风般的卷到两人身旁,高兴的的道,“李伯伯说军中有要事回不来,君哥,是不是达克准备攻城抢粮了?” “怎么这么说?”李君问。 “街上都这么说,我还以为将军下令让百姓提前防备呢?” 李君与沈玄度对视一眼,多年同在边关作战的直觉告诉两人,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厢留在外院的人或蹲或站的等着沈玄度接下来的安排,等得久了,便不由得开始闲聊。 “小蛮,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你的厉害了。”巡风咧嘴笑道,顺着他的眼神过去,除了围帽的少女站在阳光中甚是惹人侧目。 “哼,厉害个屁,姑奶奶我现在很生气,想骂的没骂出来!憋煞我也!”少女气呼呼的,但声音软糯,不似骂人,跟撒娇似的。 “小蛮姑娘,不是我说,就你这嗓音……” “主子。”小蛮身旁蹲坐的女子站起身唤道,本来待在她旁边的小蛮连忙往旁边挪了挪,不为别的,实在是这人长得比一般男子还高,衬的她跟个袖珍娃娃似的。 “阿姐。”少年凑到沈玄度耳边,“这大高个儿该不会是沈玄英那个魔头?” 沈玄度慢下脚步,认真看着他道:“玄甄,玄英是你师傅。” 玄甄一脸抗拒,“阿姐,你可别胡说,她可不是我师傅……啊!” 话没说完,后脑勺上挨了一巴掌,人不由的向前趔趄半步,快摔倒时被人扶了一把。 “姐,你下次动手前能不能说一声” 沈玄度没好气道:“不叫师傅就叫姐!怎么?还跟爹置气呢?” “我……我没有!”玄甄梗着脖子否认。 这时玄英走了过来,直愣愣的站到玄甄旁边。 “哈哈哈哈哈……”这一举动引起一阵哄笑,玄甄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碍于面子挺挺脊背稳住了两条腿。 “世子,长高了嘛。”玄英笑着说道。 “你!”玄甄被气得瞪大眼睛,最终还是往一旁挪了几步,不服气道,“有什么了不起,长得高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过几招。” “来来来,让姐姐看看你有没有长本事。” 玄英说罢微蹲身体朝他招了招手,玄甄立马揉身上前,一拳直击面门,因着用了八成力,拳是出去了,却不好往回收。不过拳头要是够快,倒也不妨事。 坏就坏在,他的拳不如玄英的手速快,只见她微微侧身,一只手轻松的擒住了玄甄的手腕,顺势往前一拉,人便被甩了出去。玄甄的身体如一枚不足轻重的石子般落进雪堆…… 这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想笑,但不能……他们都忍住了,但…… 一旁正巧路过几个巡逻兵,巡逻兵又正巧瞅见了这一幕,忍了忍,终是没忍住低声笑了起来。 带头的是个瘦猴般的人物,走到沈玄度跟前,边笑边行礼,“沈少将,许久不见。” “卢校尉。”沈玄度回礼。 几人看见沈玄甄从雪堆里挣扎着出来,白花花的雪弄得满头满脸。 “沈公子,你这又是弄什么稀罕事呢?”卢校尉调笑。 沈玄甄气冲冲的过来,也不答话,冲到沈玄英面前道:“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 沈玄英是唯一一个没笑他的人,皱着眉头:“偷懒了?是不是自己管不住自己?照你这样,这辈子都别想打败我!” 玄甄一口气噎在胸口,思及自己练武的稀松样,反驳的字一个也说不出来,直把脸憋得通红。 卢校尉见气氛不太对,忙道:“沈少将,我去巡逻了,近日达克和柔然又开始蠢蠢欲动,也不知道敖等那孙子搞了什么小动作,城里抓了好几个叛贼。” “好,卢校尉,我们回见。” ----------------- 是夜,躺在床上的沈玄度眉头紧锁,但能看得出来,她睡得并不安稳。 四肢似乎被人死死的按住,她想动一动,但使尽力气也未能移动分毫。黑暗如潮水一般淹没整个人,有人捏住了她的下巴,听见那人说:“好好看着,看清楚了。” 她看着前面,有个像塔一般的壮汉坐在一边,嘴里发出桀桀怪笑。旁边好像在行刑,受刑的是两个女人,被锁链拴在木架上,披头散发,遍体鳞伤。其中一人嘴里凄厉的喊着:“今今,闭眼!闭眼!” 她想听话,但眼睛被撑住般一眨不眨的看着那里,女人依旧在嘶喊,好几个男人在笑,还有……皮肤被烧红的铁块烫焦的刺鼻气味……她感觉身体里的血液要烧起来,她想杀人! 后面怎么了呢?她问自己,女人是谁?然后呢?然后有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那人说:“今今,别怕,有绥宝哥哥在,别怕……” “砰砰”两声敲击木框的声音响起,有人低声说:“主子,老将军醒了。” 沈玄度憋着一口气,不敢吐出去,抬手摸了摸额头,满是汗珠。翻身起来,窗外蒙蒙亮,道:“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主子,属下斗胆请主子立马启程返回磐安。” “嗯?”沈玄度完全清醒过来。 “属下什么都没查到,但是事情太过凑巧,今年大雪,北州这边冻死不少牛羊马匹,李老将军中毒,正巧您手中有药……” “知道了,你找地方休息。” 沈玄度到老将军屋里时,屋里点着烛火。李将军李为谦回来了,和李君一起站在一旁。老将军靠坐在床头,小蛮正端着碗喂他吃饭。 沈玄度狐疑的盯着她看了两眼,心里纳闷,怎么会是小蛮在伺候? “好了。”老将军对着小蛮摆摆手,这才缓缓说话,“孙媳妇,多亏你的药,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就交待在这里了。” “爷爷,你没事就好。”沈玄度应声。 “多谢沈少将!”李为谦拱手道。 “将军不用多礼,小辈受不得。”沈玄度忙回礼。 “爹,看到您无事我就放心了,不敢离营太久,儿子得抓紧回去了。”李为谦道,“君儿,好生看顾爷爷,也安排好沈少将的吃住。” 得到老将军的示意后,李为谦匆匆离开。 剩下几人闲话片刻,李君留在屋内守着,沈玄度和小蛮起身回去。 第四章 遇匪 小蛮抱靠着沈玄度的胳膊,嘟哝骂道:“讨厌的北州人,讨厌的达克,自己没粮食就来抢别人的,不知礼义廉耻。还有那个敖等,更是个王八蛋,肯定是他在给达克出谋划策。” “人饿极了,总得想办法活下去。北州大大小小的部落太多,独大的三个首领又各自为政,但凡肯向我们商乾俯首称臣,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最后,苦的还是老百姓。”沈玄度叹息道。 “那个敖等,真是讨厌极了,以前明明也算个翩翩君子……” “姐,姐……”沈玄甄着急的边喊边跑,见到人后忙道,“姐,达克要攻城了。李将军派人来请你和君哥去城楼。” 果不其然,李君寻了过来,两人默契的点头会意,立即分头整装。 登上淳安城楼时,天已大亮。 李为谦对两人点点头,眼睛扫视着城下道:“他们只有两万人,将领是敖等,那个……” 沈玄度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像座塔般的男人突兀的出现在队列中,那个反复出现在噩梦中的人…… 沈玄度僵直了后背,耳中隆隆作响,她克制着自己想要拔剑的手,死死盯着他。 “呼其图,力大无穷……多年未见……”李为谦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在耳边。 那人似乎若有所觉般突然抬头,对着沈玄度的方向笑了笑,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那东西瞬间被太阳照射,发出夺目的金光。 那是一枚金簪! 李为谦向前一步挡住两人视线,冷冷的看向呼其图,低声道:“沈玄度,冷静。” 灼热和冰冷的感觉慢慢从身上退去,只听李为谦继续说道:“你败给他一次,不代表要永远败给他。” 沈玄度抬手抱拳道:“将军,沈玄度请求出战迎敌!” 李为谦望着前方沉思,片刻才道:“沈少将,你不是我淳安的将,你带着三十多个兵要如何迎敌?” 李为谦见她固执的不肯放下手,叹道:“他害我儿几近残废,终生与武无缘,也是我心中之痛。时隔多年呼其图再次露面,定是有什么阴谋。如今情势不明,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 沈玄度放下手,满眼不甘。扫视城下,呼其图依旧望着她的方向轻笑。 双方城上城下皆按兵不动,这一对峙便是整整两天。 第三日黄昏时分,对方终于有所动静,敖等竟要直接率领大部队掉头离开。 派人去探,竟不是什么阴谋阳谋,达克走的干干净净。 众人回到将军府,这才将这几日的事情前前后后告知李丰烨。床上的老将军气色已经好转,听完他们的转述后沉思。 “恐怕不好!丫头,快回磐安。李君,叫李为谦来,你这个怂爹,没个主张,当什么将军!他们这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磐安恐怕要遭难。李君,你率一万将士前去支援,要快!” 李君和沈玄度对视一眼,立马明白了其中厉害,瞬间起身前去整装。 临别李老将军嘱咐道:“丫头,不要走北城门,中途恐怕全是等你的人。相信你爹,从南城门走,晚两三日你爹也定能撑住。” 沈玄甄见这阵仗,脸色挂不住,颤抖着声音问:“姐,怎么办?” 沈玄度道:“你别担心,有姐姐在。你好好待在这里……” “不,姐,我跟你一起回去。” “别害怕,不会有事的,你和小蛮留在这里。还拜托李老将军照拂我弟弟妹妹一二。”沈玄度对着老人一拜。 “姐,我跟你一起回去。”沈玄甄急道。 “听话,相信姐姐,年前一定接你回家过年。”说罢对着小蛮使了个眼色,小蛮会意,上前死死抱住沈玄甄。 出得门来,玄英突然开口道:“主子,你弟弟叫唤的跟杀猪一般。” 沈玄度瞥了她一眼,道:“我没慌。” “巡风,你跟我先行。沈玄英,带领三十人小队随后。兵贵神速,越快越好!”沈玄度命令道。众人连应。 “他娘的,没想到也有被蛮子遛圈的时候。”巡风在马上忍不住的骂道。 沈玄度没有回答,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 磐安和淳安是商乾最北方的两座要塞,两个城池分别坐落在云山一东一西。 而云山是横亘在北州和商乾的一道天然高峰,将两个区域划分的明明白白。 但云山以北和以南是完全不同的境况,北边一年之中有长达半年的冬季,而南面,气候宜人,四季分明。 云山以北,从磐安到淳安,脚程快了三四日能到达。 不过因为挨着山脚,几乎全年被白雪覆盖,一眼望去,全是白茫茫,所以极少有人能走对路。故而,很多人叫它鬼路。 能走通鬼路的人少之又少,巡风是其一。 而南面有人工开出的直通两城的路线,这条路便是所谓的官路,叫盘古道。 这路依着云山弧形的地势,也为了连通附近几座小镇,比北边要远上三四日的脚程。好在路倒是平坦,且与北面两个温度。 所以稳妥起见,肯定是盘古道更为安全。 虽然说盘古道为官道,但毕竟地处山区和荒野,有时避免不了会有流寇或匪徒扎寨。 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人在盘古道中途的驿站换了一次马匹,赶了有五六十里路。 巡风打马在前,突然做了个停的手势,沈玄度降下速度,警惕的望着四周, 两人同时下马,将马留在原地,轻手轻脚的向一旁摸去。 两人伏在枯黄的草叶后,凑过缝隙只见有一队人驻扎在空旷处,四五个守夜的点了一堆火,火上架着大铁锅,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山匪吗?”巡风小声道。 沈玄度仔细打量那些人的衣着,皆是布衣布鞋,头上裹着裹巾,手里拿着各色吃食。再看,有十来个穿盔戴甲的在巡逻,不远处营帐里渐渐都亮起了烛光。 “应该不是,你瞧那帐篷,有些大,应该是官。”沈玄度慢慢答道。 “官?这么胆大,敢在这种地方明目张胆的安营扎寨,活腻歪了不成。而且,为什么不住驿站?” 沈玄度沉思片刻,拍了拍巡风的肩膀,“那边有个落单的。” 巡风凑着明暗不定的火堆一瞧,果然有个高个朝着草丛去了,想来是要方便。 他快速的朝那人摸去。那人估计刚醒,有些晕乎乎的。巡风也不管别的,伸手捂住那人的嘴,使劲一拽,将人拖到远处。 第五章 手别抖 见沈玄度跟过来,巡风才道:“这小子是个软虾,没工夫。” 沈玄度拔出腰间的匕首架在那人脖子上,压低声音:“别喊,问什么答什么。” 那人点点头,指了指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沈玄度示意后巡风慢慢松开,顺势抓了他的双手背到身后捆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那人应是被弄痛了,忍不住喊了一句。 “闭嘴!”巡风踹他膝窝一脚,将人踹的跪到地上。 “老实点儿!”巡风顺手又捂住他的嘴,不知怎地突然笑了下,调笑道,“呦,主子,这小子皮真嫩。” 沈玄度闻言也不知道脑子怎么就突然抽了风,伸出一只手朝那人脸蛋上摸了两把,指尖触感确实滑腻。拍了拍那脸蛋,难得的答话道:“确实挺嫩。” “嘿嘿,主子,干脆绑上山得了。” 沈玄度将刀在他脖子上比划了下,冰凉的刀刃堪堪擦上皮肤,冷声道:“老实点儿,问什么答什么。” 见那人老老实实点点头不再挣扎,巡风松开手,沈玄度这才正经问:“你们是谁?干什么的?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商人,贩货,乾京来,去淳安。” 沈玄度用手又拍拍他的脸蛋,笑道:“哄老子呢?商人?” “我们是官商。” “官商?淳安年年打仗,贩何物?”沈玄度逼问道。 “鄙姓李,是淳安守将李丰烨的部下。” “呵,胆子不小,敢冒充李老将军的部下,李老将军什么时候做起买卖了?”沈玄度说着去搜他的胸口和腰间,巡风更是仔细的将他的袖带摸了个遍。 这么一会儿工夫,天有些隐隐亮了,虽然视线依旧模糊,但轮廓越来越清晰。 沈玄度借着这点亮光打量,这人穿着与巡逻的几人不同,衣衫裁剪的很合体。头上攒着金,腰间挂着玉,应该是个富家子弟。 “说实话,到底干什么的?”沈玄度再次将匕首抵到他喉咙处。 那人向后仰头,道:“送军粮。” “呵……”巡风笑了,“主子,这小子说话颠三倒四,不老实。” 在一片朦胧中,许是这人眼神过于灼亮,沈玄度鬼使神差的问了句:“你叫什么?” “李初。”那人答,又道,“手别抖。” 脖颈间的刀刃瞬间抽离,巡风也猛地松开手,忙将人扶起来,要笑不笑的说了句:“二爷啊?” 天就在此刻猛地大亮,将周围的一切完整的呈现在眼前。 远处众人开始拔营,传来一阵热闹的喊声,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李二爷。 沈玄度看着越来越清晰的眉眼慌了慌,再看那人死死盯着她的眼神,心跳漏了一拍。 巡风忙将绑在李初手腕上的绳索解了,只听沈玄度小声说:“多有冒犯。巡风,走。” 手腕被扯住,奈何沈玄度力大,竟将人带的一个趔趄。 即使如此,手腕上的力道也未放松分毫。 站定后,只听对方轻声问:“跑什么?” 沈玄度挣了挣手臂,目光游离道:“放手!” 两人一时僵持在原地,巡风笑嘻嘻的上前缓解尴尬,打量李初一番,道:“二爷莫怪,我家主子脸皮薄……” 沈玄度终于忍无可忍,使劲挣脱转身就走。 “沈今今!” 沈玄度听见这声大喊,猛地定住脚步。 李初语气里带着冷意问:“去哪儿?” “磐安。” 这时呼喊李初的声音越来越近,不待两人再说话,呼啦啦围上来一群带刀侍卫,从他们身后慢慢转出一人,满副武装,留着两撇八字胡。 八字胡见李初安然无恙,长松一口气,“二爷,没事?我们还以为你一泡尿的功夫被山匪劫上山了呢。诶?这两位是谁?” “怎么样怎么样?找到人了吗?”后面又一队人追了上来,带队的正是皇孙刘宣。 八字胡忙应道:“殿下,找到人了,无事。” 沈玄度只得转过身,冲着后来者抱拳道:“磐安守将沈玄度拜见殿下。” 刘宣先去看了一眼李初,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的忙道:“免礼免礼,啊,那……沈小将军,辛苦了!” “职责所在。” 见沈玄度放下手臂,仔细打量,传说中那个上阵杀敌两年便直升将军的姑娘,几年前在京中见过的那个少女,经历过沙场,怎么也不该是这么一副……这么一副像姑娘的样子。 沈玄度继续开口道:“属下急往磐安,后有三十余人小队及李小将的一万部队。三十余人小队领兵的是我的部下沈玄英。不多时殿下应该会与他们迎面碰上,恐惊扰殿下,望殿下莫怪。” “啊,无妨无妨。”他上前一步站到李初身旁,小声问,“跟你这个未过门的媳妇闹别扭了?” 李初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睛不错眼珠的依旧盯着人。 一旁的巡风抬头看了看有些阴沉的天空,小声咕哝了一句:“要下雪了。” 沈玄度惊得抬头,忙道:“殿下,属下着实着急赶回磐安,若没别的吩咐……” “啊,无事无事。是,李初。” 沈玄度这才正眼去看李初,两人眼神交汇,瞧不清具体什么神色。好一会儿李初才道:“无事。” 巡风已去将战马牵了过来,两人匆匆离开。 望着绝尘而去的两人,八字胡上前笑道:“殿下,这位姑娘可是二爷未过门的媳妇?嘿,这可没二爷好看。” 刘宣瞪了他一眼,转头对着李初道:“初啊,不是啥大事,你媳妇肯定有要事,别急啊,回头我跟皇爷爷说一说,明年怎么着也让你们小两口完婚。” 李初脸上甚是冷漠。转身扔下两个字:“走。” 剩下两人跟上,八字胡小声跟刘宣嘀咕:“方才殿下说二爷被土匪掳去当压寨夫人,您瞧这阵势,倒是让殿下说对了一半。” 刘宣踢了他一脚,嘴里埋怨道:“我说皇爷爷怎么总说我不着调,都他娘跟你学的。” 八字胡也不躲,挨了一脚只嘿嘿笑,嘴里也不闲着,道:“二爷怎么见了小将军不似高兴,反而很生气?殿下可知其中缘由?” 刘宣又给了他一脚,道:“周游,走哪儿打听到哪儿,年纪不大,留个八字胡,显着你了?” “殿下,轻点儿。您就不好奇,他俩这氛围不大对啊。我可听说,他俩有自小的情分,两家又是世交。我还听说,这小将军每年给二爷不少的稀罕玩意和书信,两人更是有婚约。但你瞅瞅,小将军都不看二爷。二爷,方才盯人的样子,感觉要生吞。再有一会儿,我看二爷怕不是要给小将军一刀……” 第六章 取我的斩马刀来! “别胡说八道,李初听见收拾你我可不管。” 说着话的功夫回到营地,千人队伍倒也利索,收了营帐一应物品,吃了早饭浩浩荡荡的上了大路。 果然不久就遇到了沈玄英,众人并未耽搁,招呼片刻便各自相背离去。 刘宣等人一路行的缓慢,将至淳安城南门时,见李君帅万人队伍出城。两队相遇,李君先拜见刘宣,后将李初引到一旁说话。 “可碰见你媳妇了?”李君直接问道。 李初轻轻的嗯了一声,眼底神色深沉,脸上却看不出喜怒。 李君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叹气,道:“我没时间与你多说,这么多年了,多大的气性也该消了。悄悄与你说明,爷爷前几日中毒,亏了玄甄在他们府上见过解百毒的药,跑死两匹马才传信给玄度。玄度二话不说,带着十几人冒死从鬼路过来送药,中间还遇见了敖等的埋伏,与人打了一场。” “今年年景不好,北州恐无粮草,憋着劲儿要打一场大的。这次我们怕是中了诡计,他先假意攻打淳安,实际上恐是攻打磐安。” “你看你媳妇,那细胳膊细腿的,整天厮杀在蛮子堆里。你该体谅她的难处,再怎么也该有个回信。” 李初不答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君一口气憋在肚子里,叹气道:“小崽子真难伺候,你与殿下尽快进城,听爷爷安排。” 说罢拜别刘宣,朝磐安追去。 ----------------- 商乾是占地面积最大的国家,地理位置更是优越,北有云山屏障,南接南平与陵江两附属国,西有江水贯通全国,直奔东面大海。 可以说是温度气候,水源土地样样不缺。物资丰饶必定引来各方觊觎。 如今坐镇商乾的是皇帝刘成照,是个从战马上打到帝位的人物。 从他登上帝位改国号商乾,定都乾京。定乾熙元年至今,也只不过三十五载。从最初的四分五裂到如今的天下暂时安定,是用累累白骨铺就。 这其中哪家欢喜哪家流涕,纸笔书写不尽。 乾熙元年定国后,天下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太平,也是在这段时间开始,商乾的经济迅速发展,国库充盈,民间更是到了夜不闭户的程度。 但定国开始,北州三大以游牧为生的达克、柔然、乌桓爆发内讧,大部族与小部族之间纷争不断,不时便有人来攻打淳安与磐安两大要塞。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两大武将世家开始世代镇守。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发生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战争,有赢有败,但李家与沈家未曾让他们踏进淳安、磐安分毫。 这次李老将军李丰烨突然中毒,可以说是未曾预料之事,所有人都猜这是达克与柔然合作攻打淳安的信号。 为什么一开始觉得不会出现三族合作,皆是因为柔然与乌桓结仇百年,他们的世仇不允许两大部族和解。 自从李丰烨倒下,城中李家倒台的流言平地而起,其子李为谦不仅要安抚民心,又要应对敌方的扰乱,真真是双拳难敌四手。 而磐安驻守的沈洛白与其女沈玄度,在这月余也是在应对乌桓的叫阵。 其实当沈玄度率领十几精兵从鬼道一路到淳安时就有疑虑,这可是对方截击他们的大好机会,不该太过顺利。 遇到敖等时让她放过了这个疑虑,及至李丰烨的一句快回这才串起前后。什么百年世仇,在食不果腹的荒年中,仇恨当然能放下。 他们就是在等这样一个机会,这样一个让沈洛白孤立难支的机会。 沈玄度与巡风半路未歇片刻,即使沿路到了驿站,也只是换马拿上吃食立刻赶路,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 蛮子们生性勇猛好战,如今若真的三族联合,即使是久经沙场的沈若白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接近磐安城时,路上开始碰见举家搬迁的农人,越是接近,遇见的越多。 沈玄度只觉呼吸发紧,她与沈洛白曾聊过,两军若是交战,孤立无援,赢面不到五分,城池与百姓,应当如何? 十七岁的沈玄度答:“当全城拼死抵抗。” 沈洛白当时应当是笑了,又问:“拼死抵抗之后,未成功,结果如何?” 沈玄度张嘴想答,又觉说不出口,喃喃自语:“那能怎么办?自然要同生共死,总比有的死了有的活着强。” 沈洛白摸着她的头,道:“今今啊,你有你的主张,爹也有爹的主张。到了那种绝境,爹应该会先保全一部分人,也许,多那么一些时候,援军就到了呢。” 随即又笑道:“同生共死,还是不要了,活着才有一切可能。” 积压了整日的乌云更浓了,有细碎的冰粒如同细针密密的戳在脸上。 终于入得城来,街上一片混乱。有个小兵扛着把砍刀往北跑,沈玄度下马拉住他,那小兵吓了一跳,看清是谁后,竟“哇”的一声哭了。 沈玄度掐住他双臂,厉声喝止:“别哭,现在什么情况?” 小兵抽抽噎噎道:“少将军,快守不住了,大将军……大将军受伤昏迷,文校尉出城应战,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巡风。”沈玄度大喝,“去取我的斩马刀来!” 说罢上马,急向北城门奔去。小兵在原地愣住,好一会儿突然破涕为笑,在城里边跑边喊:“少将军回来啦!少将军回来啦!少将军要用斩马刀杀蛮子,冲啊,跟着少将军去杀个痛快……” 这一路的喊叫,让周围的百姓及运送军械等物的兵卒停了一停,听清之后面容一震,目光中皆有了坚定神色。 沈玄度赶至城门,城门紧闭,门外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连连不绝。守城的见她来,面色一喜,但随即又是一派愁容。 守将忙上前禀报:“少将军,现在文校尉帅三万余人与哈丹巴特尔对战,已经有三四个时辰了。这次达克、柔然、乌桓三族联合,有十五万人。开始他们直接强攻,大将军带我们死守,对方损三万人,我们死伤一万。” “第二日,哈丹巴特尔在城下叫阵,大将军未应战。后来便是夜袭攻城,虽然我们守住了,但伤亡过半,六万人马就剩下三万。敌方叫嚣说还有大军继后就到,要我们直接打开城门迎他们入城。” 沈玄度听得心惊肉跳,问道:“他们剩多少人?大将军如何伤的?可曾传信增援?” 第七章 呼其图 那兵忙道:“应当还余六万人。对方叫喊着要将与将决战,大将军应战,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个跟山一样的家伙,身高九尺,打伤了将军……” “你说什么?”沈玄度瞪大双眼,“身高多少?” “九……九尺,那些蛮子喊他呼其图。杀得我们毫无还手之力。” “主子,刀来了。”巡风策马赶到,看到沈玄度的样子缩了缩脖子,“主子,怎么了?” “继续说!” 守将哆哆嗦嗦的说:“文校尉出城前吩咐,他带三万人与六万人死战,毫无胜算,只能死战。若能撑到少将军回来,令少将军死守城门,不可放他们一兵一卒进城。” “城中守将多少?” “不足一万人。” 沈玄度冷声道:“吩咐下去,城门升我的将旗,击战鼓,通知蛮子们,我沈玄度的刀来了。告诉沈玄英和李君,到了之后修整守城,死守!” “少将军,文校尉吩咐了,让您死守。”守将闻言快要急哭了,“您不能……”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巡风,将城中剩余兵力整合,余三千人留守,其余人跟我出城杀敌!” “是!” “是!” 突然间天地变色,黑压压的悬在每个人的头顶,大雪砸落,掉到脑袋上似乎都有了声音。 ----------------- 城门缓缓打开,沈玄度率军横刀出城,巡风紧随身后。 城墙上一枚白底红纹的令旗缓缓升起,迎风展开,上面是大大的“沈”字,与一旁的白底黑纹“沈”字令旗迎风站在一起。 “咚,咚,咚……”战鼓声响起,如同直接敲在人心上,四肢百骸血液滚烫起来,所有人眼里冒着光。 沈玄度大喝:“杀!” “杀!”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整个战场,遥遥相应,正在厮杀的将士闻声士气大涨,也回应喊道:“杀!” 几千人汇进战场,形势一时急转。飞扬大雪中,这一战,直接从中午打到了晚上。在众人以为就此埋骨雪地时,对方不知为何退去几乎一半士兵。大家不解之时,剩余的人马开始溃散离去。 雪停了,风也停了,圆月明晃晃的挂在半空中,莹莹白雪与月光遥相辉映,让人越发觉得如在梦境。 战场上一眼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甚是干净,七零八落的尸体被深深的掩埋在积雪下,循声而去,万余人只有脚下传来咯吱声。 城门缓缓打开,沉默的迎接这些侥幸活下来的胜利者。真的是胜利者吗? “文校尉,我主子呢?”玄英焦急的上前问道。 面色苍白的将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道:“太乱了,旗在,令旗官在哪儿?” 有小兵战战兢兢的从后面走上前,肩上扛着令旗,白底红纹,沈玄度的旗。 小兵看着大家盯着他的眼神缩了缩脖子,抖着声音道:“少将军……少将军带着巡风走了,听着像是追着呼其图的小队走的。” 沈玄英瞬间急了,大喝一声:“精兵队,速速整队出发!” 她翻身上马带着千人队伍直奔城外,文彦在后面眼巴巴的望着越来越越远的军队喃喃道:“少将军,哎……大将军可怎么整?少将军也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已接近子时,蛮子们四散而去。柔然不足万的队伍沉默的返回自己的地盘。 乌桓的哈丹巴特尔率领的大部队,伤亡最轻,此时却在雪地中漫无目的的行走。 唯有达克逃得相当狼狈,被杀得剩下不足五千人就罢了,还被沈玄度追着不放。 有个落单的蛮子大喊:“呼其图,呼其图,快救我,打死这个耍长刀的。” 沈玄度听见这人的喊叫,追上来一刀将人挑翻在地,狠狠的砍断了他胳膊,问道:“呼其图在哪儿?” 那人惨叫,吓得直哆嗦,他指向前方,沈玄度一刀砍掉他的头颅,那人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便没了动静。抬头望去。明晃晃的月光下,她清楚的看见百米处像山一般壮硕的黑影。 黑影矗立在那里,似乎是在仔细的打量她。 巡风又累又饿又困,此时忍不住的打了个激灵,小声道:“主子,是那个人吗?” 沈玄度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巡风绷紧后背,握紧手中的剑道:“主子,一起上。” “当然。” 话音刚落,那座山动了起来,只听见雪地里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呼其图手中握着一把大锤,锤身布满尖刺。 “当”的一声,直接将沈玄度的刀震开,锤身裹带着寒风打在脸上,如实物扇在脸上。微仰身躲过,动了动手臂,那一下震得手臂发麻,五脏六腑也跟着隐隐作痛。 巡风抢身上来,躲着那锤要绕到他身后,呼其图岂会给他机会,一锤一锤的直奔要害。 沈玄度看了片刻,喊道:“巡风,攻他左手。” 说罢提刀直攻向呼其图的右侧,巡风不敢耽搁,毫不犹豫的去刺他左臂。 两人夹击,呼其图倒也不慌,抬起右脚挑起雪堆扬向两人。同时一锤砸向跃在空中的沈玄度腰侧。沈玄度向左拧腰闪躲,一个倒栽翻转,手中刀毫不犹豫的砍在呼其图的膝窝。 呼其图连连闷哼,瞬觉左臂也刺疼起来,原来巡风得手了。 这一刀一剑彻底激发了呼其图的凶性,手中大锤不辩方向的胡乱挥舞,直搅得雪花翻飞。 沈玄度口中一声哨响,巡风便退到远处,与沈玄度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大汉发狂。 其实,此刻的两人早已力竭,多日来的的奔波加上下午一场大战以及雪地追袭,连口水都没喝,哪里还有力气与呼其图缠斗。 “咯吱咯吱,踢踏踢踏……”远处传来动静,越来越近,往声音那处看去,雪地上逐渐出现攒动的人影。 只听一直待在远处的几十步外的残军里,有人喊:“呼其图,乌日王让你回来,援军到了。” 巡风着急的喊了一声主子,沈玄度没应,口中几声口哨,凑着呼其图停顿的间隙,提刀砍向他的脖子。 呼其图双目瞪大,竟拼着同归于尽的劲头提锤砸向沈玄度的头。本就是要以死相搏,沈玄度躲闪不及,锤上的尖刺直接在脸颊划过。 两三道长长的血痕慢慢崩裂,鲜血顺着侧脸流向脖子。 巡风的剑慢了一步,没能刺进呼其图的胸膛。时机一旦错过,基本便大势已去。 呼啦啦,两人被围在了中间…… 第八章 哈丹巴特尔 “主子。”巡风懊悔的喊了一声。 “不怪你。”沈玄度应,“今日是我对不住你,我们的仇恐怕也报不了了。” “主子,是生是死,巡风都跟着你。” “啧啧啧,两位这是上演哪一出呢?”敖等调笑的声音传来,“沈玄度,早让你跟了我你不听,看看,今天落到了什么田地?” 沈玄度冷冷的看着他并不理会。 “这样,你若答应跟了我,我替你跟我们的乌日王求求情,饶你一条小命可好?” 沈玄度突然笑了,嘴上应道:“好啊,除非你们的乌日王同意杀了他!” 被斩马长刀指着的呼其图脸上露出怪笑,口中呼呼冒出白气,道,“敖等,废什么话,直接杀了他们便是,你要违背王的命令吗?” “呵呵,我岂会违背王的命令。不过,呼其图,我真的很纳闷,你怎么得罪了她,一直追着你不放?” 呼其图从怀中掏出一枚金簪,好笑的看着沈玄度变换了神色。在众人的目光中,只见呼其图伸出肥厚的舌头舔上那枚金簪…… 沈玄度只觉双眼充血,手掌死死握住刀柄,拼死上前之际,只听“叮”的一声,呼其图手中的金簪被击落埋进雪里。 “谁?”敖等低呼,达克兵士忙拔刀戒备。 “呼其图,你好大的胆子!”一道清凉的男声传来,带着的大队人马围拢过来。 “呦,我说谁啊,原来是你,哈丹巴特尔,你在关键时刻退兵,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奉劝一句,少管闲事。” “呼其图,你辱圣女信物,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你猜,你们的乌日王会怎么处罚你?”哈丹巴特尔不急不缓的道。 呼其图呼呼喘气,梗着脖子回应,“杂种,就你也配当乌桓的王,乌桓的人是死光了才轮到你……” “哗啦啦”一阵拔刀声自哈丹巴特尔身后传来,成功的让呼其图闭上了嘴。 “敖等,这两个人我要了,你说呢?”哈丹巴特尔似是吩咐的说道。 “乌桓王,不是小的不愿成人之美,只是您知道,我没法儿交待。”敖等为难道。 “无妨,你们路途遥远,剩的人也不多,你看,我的人就比你们多,要不咱们打上一架再讨论?”哈丹巴特尔声音轻佻如玩笑。 “敖等,今日一战损兵折将,回去有你好看。”呼其图怒冲冲的嚷了一句,说罢带着一大队人马呼啦啦离去。 敖等无奈的摊开双掌,等人离开后道:“沈玄度啊,你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啊!后会有期。” 沈玄度匍匐在地,双手扒开积雪,巡风也忙上前帮忙。 哈丹巴特尔跳下马,踱步近前,蹲下身抓住沈玄度的手臂,依旧语气平淡的道:“阿度,尘归尘,土归土。” 沈玄度浑身僵硬,眼中泪珠滚滚而落,滴到雪上后,融着雪粒立马成了冰珠子。 “尘归尘?土归土?”她喃喃低语,“我没能手刃仇人,怎么尘归尘土归土啊?我阿娘算什么?锦姨算什么?那些无辜死在他手里的人又算什么?他们的魂魄还飘着啊。” 哈丹巴特尔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阿度,总有一天,你会亲手杀了呼其图,相信我!” ----------------- 沈玄英循着印记找寻,奈何无一人有巡风辨别方位的能力。 脚印杂乱,加上奔着不同方向,一时竟不能判断沈玄度到底追着哪队人马去的。心中不由懊悔,早知道应该带玄甄来,他跟着巡风学了寻迹的本领,总比她强上许多。 这时队里有个人小声说:“呼其图身高九尺,脚印深。” 沈玄英猛然惊醒,忙吩咐众人四下寻找。 “玄英,玄英……”身后传来柔软的喊声。 “小蛮?”回身只见有几人骑着矮腿马追来。 走近了才看清楚是小蛮和玄甄,后边还跟着李君和李初。玄英心中不由大喜,忙道:“玄甄,主子追着呼其图走的,我们不确定到底该往哪个方向追,呼其图脚印肯定比旁人的深。” 玄甄跳下马走到最前方,蹲下身仔细去看地面留下的痕迹。 小蛮跟着跳下马,李君和李初也下来走到近前,沈玄英眉头一跳,见礼道:“见过李校尉,见过二公子。” 李君忙伸手拦住,几人静静的跟在玄甄身后。 好一会儿玄甄才直起身体,指着西北方道:“那个方向。” 几人忙上马,尽可能快的追去。 就在几人快要质疑沈玄甄时,一小队人马迎面撞了上来,沈玄英一声令下将人团团围在中间。 为首的人穿戴厚实,毫不慌张的坐在马上。 “玄英,是我们。”低哑声响起,从侧面走出一人,仔细打量,是巡风。 “主子呢?”沈玄英焦急问道。 巡风看向为首那人的手臂,原来那人手弯处牢牢抱着个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众人不由深吸了口气,玄英颤声问:“怎么了?” “快被打死了。”抱着的那人的应了一声,又道,“再晚一步,就该给她收尸了。” 无人计较他的言语,李初骑马上前,伸出手臂要去抱人。 那人并不配合,一动一动冷眼看着李初,道:“你是谁?” 李初抬眼看他,语气不善道:“你又是谁?” “我是哈丹巴特尔。” 哗啦啦周边响起一片刀剑出鞘的声音,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起来。 “哈丹巴特尔,你好大的胆子!”玄英冷声道。 “如何?杀了我吗?”哈丹巴特尔纹丝未动,只觉手臂间的人似乎动了动,低头小声哄了句,“没事,睡,我在呢。” 巡风下马举起手中令牌,对着周围开口道:“听令,即日起,精兵军归沈玄英麾下,一应调遣,皆要听命行事。” 众将跪地应:“是。” 巡风将令牌双手交给沈玄英,道:“玄英,主子说不可对哈丹巴特尔动刀,也不可攻打乌桓。回城后,可与淳安联合,追击达克和柔然,乌桓不会参与后续战事。” 沈玄英忙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巡风抿嘴,小声回:“主子要跟着哈丹巴特尔去乌桓的王帐。” 李初的眼神茫然了片刻,伸手去抱人时发现隔着层厚厚的毯子根本抱不动。 他转头看向李君,满脸的无措,喊道:“哥,帮我。” “你若不想她遭罪,最好不要再动她。她跟我回乌桓不是战俘,是贵宾。达克与柔然因为大雪,内斗已久,现在更是大王轮流坐,是你们追击的好时机。”哈丹巴特尔这时开口道。 又对着李君:“李小将,我们乌桓对着太阳神起誓,不会参与商乾与其他部族的战争。同时希望能与商乾缔结同盟,互通商市。” “你以什么身份在这里起誓?”李君道。 “凭我现在是乌桓的王。”哈丹巴特尔掷地有声的答。 李君不由嗤笑一声,接着问道:“乌桓的王?你们的各部族今天一个王,明天又一个王。你在这个位置上又能坐多久?” 第九章 笑一个 哈丹巴特尔身边一人耐不住了,高声道:“哈丹巴特尔是我们乌桓最勇猛的勇士,我们所有人都臣服他,只要他活着,他便永远是我们乌桓的王。而且,若是沈少将将来能够入主乌桓王帐,相信我们的承诺永远不会变。” 李初的呼吸乱了,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那人,眼神里带了杀意。 李君哈哈大笑,道:“哈丹巴特尔,你野心不小,今天恐怕不能让你把人带走,少将军是我们商乾的将。况且,少将军早有婚约,你们的王帐,还是留给别人!” 哈丹巴特尔轻蔑的看了李初一眼,轻笑一声,道:“婚约?他吗?” 李初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目眦欲裂,在这个以武论成败的洪流中,如今的他确实不值一提。 天快要亮,太阳升起时月亮还依旧挂在天边。 两方虽在对峙,依旧被这景色所撼动,一时间没人言语,默默望着如斯盛景。 这时沈玄度醒了,微微挣动,露出满是血迹的脸。她睁眼对上了李初无措而愤怒的眼神,有片刻的迷茫,稍后又觉委屈……忍不住小声的嘟哝:“绥宝哥哥。” 哈丹巴特尔诧异的低头看她,只见沈玄度眼里起了雾。 再去看李初,后者的表情仿佛割裂一般,残留着方才的戾气,又带着心疼和埋怨…… “姐。”沈玄甄哭着上前,“姐,你没事?姐……你的脸……” “无事。”沈玄度小声说,抬眼看哈丹巴特尔,“巴特尔,抱歉,要食言了,他来接我,今日不能跟你去乌桓。” 哈丹巴特尔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好一会儿才抬头重新仔细打量李初。 在这万丈霞光中,这人的脸真是光彩夺目,这面容,只怕很多女子都不及。身量看着高大,但,给人的感觉甚是儒雅。 看来传言中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所言非虚,这就是沈玄度心心念念之人吗? “玄英呢?让玄英来带我回城。”沈玄度小声说 玄英踢马上前,哈丹巴特尔这次配合着将人放到了她的马背上,道:“沈玄度,你我之间还有许多未完之事,希望你能守约。” “巴特尔,我以我母亲起誓,定会守约。” 哈丹巴特尔哈哈大笑,笑声伴着日月和雪地传荡到四周,好不畅快,“沈玄度,我回了,后会有期!” “巴特尔,再会。” 沈玄度重伤,回到磐安昏睡的时间居多。在此期间,沈洛白倒是先醒了。 之后,沈洛白派文彦与李为谦两方夹击,大败柔然和达克。 北州各地确实到了弹尽粮绝之际,这次三大部族联合进攻磐安,若是齐心协力,磐安必定易主。攻破磐安,即使打不进里面,这个冬天定也是能安然度过了。 可惜,北州各部族善战者众多,却没有一个好将领。如今战败又被追击,加上哈丹巴特尔的抽身作壁上观,不日便收兵举旗投降。 前来迎接李丰烨回京的皇长孙刘宣甚是风光了一把,他亲眼见证了商乾大军如何大败两大部族,更是这胜利的见证者。 有人言,皇长孙刘宣乃是天选之子,是他鼓舞了士气,带来了胜利。淳安与磐安的将士闻此言无不啧啧两声,其余并不多言。 ----------------- 乾熙三十五年十月初一,也是大战一个月后,三大部族正式向商乾俯首称臣。斥候队携信回乾京,皇帝刘成照大喜,下令大赦天下。 同时淳安磐安守将按战功封赏,李丰烨尊奉国公,无需再镇守淳安,回京叙职。 沈洛白封镇国大将军,李为谦封护国大将军。皇帝体恤两大将军,特批两人回京休养三年。 李君在此次战争中功绩斐然,由校尉直升将军。 而沈玄度,不顾上级指令,执意单独追击呼其图差点丧命,有违军纪。但念其救援磐安及时,不赏不罚。 随着封赏指令之外,还有另一道指令。皇帝亲笔赐婚,念沈玄度守城有功,与李氏孙辈李初早有婚约,随沈洛白回乾京,年后成婚。 那个在磐安危急时刻顽强一战的文彦校尉,封将,可领军五万。 自此,淳安守将由李君担任,磐安守将暂由文彦担任。 十月初六,刘宣同李丰烨、李为谦从淳安出发,李初同沈洛白、沈玄度从磐安出发,两队人马计划在九归城汇合后回京。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三大部族的使臣,前去商谈归顺细节,亦或讨粮,不言而喻。 ----------------- 那是谁?沈玄度看到一年轻女子,应该是个女子,但她看不清那人面容。 明明没听见任何声音,但那个人好像在唤她过去。要过去吗? 嗯?天怎么突然暗了? “咯咯咯咯……”四周传来各种怪笑,沈玄度惯性的去摸腰间,什么都没摸到,剑呢?心中没有来由的恐慌。 “沈玄度,回来。”冷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猛地转过身,看到李初满脸愤怒的站在那里。她想喊绥宝,但嗓子被堵住般的发不出声音。 “啊……”四周响起好多女人的惨叫,血,血快流到她脚边了,不要,不要…… “咯咯咯咯……你们瞧她的表情……”有人如是说,“哎呦,咬我,小蹄子还挺倔……” “今今,今今,醒醒,绥宝哥哥在……” 是谁?谁? “今今,醒醒,我是绥宝,是绥宝哥哥……” 绥宝哥哥?这么温柔的绥宝哥哥?绥宝哥哥不生气了吗? “今今,醒醒,今今,今今……” 黑暗退去,声音依旧没有消失,有只冰凉的手贴在额上,身体晃晃悠悠。 沈玄度费力的睁开眼,入眼看到李初焦急的神色。她张了张嘴,结果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李初将水袋贴到她嘴边,哄道:“喝点水。” 沈玄度有些发懵,但乖乖的照做,温热的水进入喉咙,这才觉得自己是个活人。 李初并未让她喝太多,拿走水壶时顺手将她唇边的水渍擦了擦。 见她只盯着自己看,脸色越发缓和,低声问:“方才做噩梦了?” 沈玄度低低的嗯了一声,伸手握住他的,依旧盯着他瞧。 李初低低咳了一声,侧过头去,望着马车上晃动的车帘。 似乎又觉得不妥,转过头来问她:“可还有哪里不舒服?马上到九归城,暂且忍忍,到了那里可以好好休养几日。” 沈玄度依旧嗯了一声,李初见她仿佛还在梦里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道:“给绥宝哥哥笑一个。” 第十章 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沈玄度扯了扯嘴角,只觉脸上肌肉牵扯着发疼,一时间脸上的表情甚是怪异,惹得李初笑出了声。 沈玄英和小蛮一直跟在马车两侧,听见这声浅笑两人不由对视一眼,肉眼可见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同时又觉得,这样挺好。 九归是个小城,城虽小,但却是横在商乾北方的又一道屏障。 这座城依山而建,因着地势易守难攻。但也因为地势,城区已扩建到了极限,一整座城,也只可容纳两千多人。 李为谦与刘宣帅大部分人马穿城而过,带使者先行。李丰烨与沈玄度皆需休养,便留在九归耽搁几日。 循着山路进到城内,熙熙攘攘的行人一片安宁,每个人做事都不紧不慢,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的样子。 沈玄度躺在客栈的卧房里,依旧昏昏沉沉。 自然有大夫前来医治,换了几个大夫基本都扔下一句:沉疴旧疾,不宜劳累,养着。 养着倒也没什么,但她终日里昏昏沉沉,毫无起色,看得人心焦。 沈洛白的伤势也不算轻,但年轻时底子好,恢复起来倒算快。 他看着沈玄度昏沉的样子,眉头就没展开过。再看一眼一旁的李初,心头火气直冒。 这些年来闺女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寄往乾京的小玩意和书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看着,虽未曾过问,但也知道李初没有回过自家闺女一个字。 “别在这儿杵着,出去。”沈洛白没好气的对李初抬了抬下巴。 李初一愣,看了眼睡着的沈玄度,只得出去。 玄英大气不敢出,小蛮往她身后躲了躲。 这时沈玄甄兴冲冲的从外头跑了进来,手上还牵着个老头。 “壶翁,你倒是快点儿。”玄甄嘴里念叨,脚下生风将那老头扯到沈玄度床前。 “哎呦,哎呦,你个混小子,这把老骨头快被你晃散了。”老头嘴里抱怨着,但手上却稳稳的搭上了沈玄度的手腕。 片刻后,才道,“小丫头真是命大,内脏快碎了还没死也是奇迹。呦!小脸花成这样,怕不是要留疤呦!” 沈玄甄急的嚷道:“壶翁,你倒是快治啊!” 老头瞥了他一眼,从怀中取出纸包,打开取出根细长针,毫不犹豫的扎在沈玄度的人中。 针尖入皮肉,沈玄度痛呼出声,人跟着悠悠转醒。 “丫头,醒神,如何受的伤?” 沈玄度醒神的功夫,巡风先答道:“兵器是一把带刺的大铁锤,具体如何伤的没看到。” “砸在了胸口,那人胳膊被我砍了,用的力气并不算大。”沈玄度清醒的道,“义父,许久不见,又要劳您救我一命。” “得了,瞧你这神色,小命算是保住了。小小年纪,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这么不要命的打仗?” 又指了指身后跟进来的李初道,“这小子可是当年京里那个?” “是。”沈玄度清楚的答道。 “长成这般模样了啊。”壶翁笑眯眯的道。 “是啊。”沈玄度跟着弯了弯嘴角。 壶翁又细细的给沈玄度把了一遍脉,沉思片刻后开了药方,又叮嘱了相应事项。沈玄度的事情落定,壶翁指了指李初,示意他坐下搭脉。 李初伸手递出手腕,壶翁仔细的摸了摸,片刻后点头道:“嗯,不错,身体底子好,这些年恢复的不错。” 也许是九归过于安宁,又得了壶翁的医治,沈玄度服药后睡得踏踏实实。 屋子里应该是烧足了炭,暖暖的,直叫人想一直睡下去。 ----------------- 迷迷蒙蒙中,似乎回到了那一年,应该是乾熙十九年。 她快要过十岁的生辰,爹说十岁得过个大的,小五岁的弟弟沈轻舟比她还高兴。 那时候他们一家人马上要搬到乾京住,宅子在将军街上,据说邻居是父亲母亲的好友。磐安寒苦,据说乾京气候宜人,她与弟弟沈轻舟因为这事欢喜了好一阵子。 到达乾京的时候正值春天,柳絮滚得满街满院子,而且风是暖的。 自小生长在磐安的他们看什么都是新奇,她本身也是个皮的,去厨房偷了火折子,带着沈轻舟去街上烧柳絮。 正巧出门便碰见好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沈玄度一个招呼,好几个孩子便跟着她一玩儿。 几人互相介绍自己,沈玄度顺耳一听,并不往心里记。等所有人说完,有个长得白白净净的男孩儿路过。 旁边一个孩子拉了拉沈玄度袖子,咬耳朵道:“你可别跟他玩儿,他是个呆子。” 沈玄度明目张胆的指着那个男孩儿,不确定的问:“他,呆子?” 其他孩子整齐的点头,那孩子似乎得到了鼓舞,再接再厉的说:“他叫李初,你同他讲话,他从来不答。但又不是哑巴,有人听见过他跟他哥说话。都说呆病会传染,千万不能跟他玩儿。” 沈玄度打量叫李初的,白净漂亮,她第一眼挺待见这人。 “李初。”沈玄度大声喊道,见人停下看向她,忙向前,“我叫沈玄度,刚搬来乾京,我爹叫沈洛白,拳脚功夫可厉害了。你呢,谁家的?” 李初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要走。 沈玄度顿觉失了颜面,上前拦住他,道:“今天你要敢走,咱俩非得躺地上一个。” 李初无语,面无表情的看她,抱胸站定,倒也不走了。 沈玄度不再执着让他必须回话,掏出火折子滋啦点着了一堆柳絮…… 怪就怪在她急于给自己争脸面,没仔细观察四周。街角也不知是谁堆了一小垛黄草,晒得响干,火苗舔上去立马着了…… 等到沈玄度娘亲得空去找他俩的时候,便见四五个孩子使劲在灭火。幸好火势不大,灭的也及时,只烧着了黄草,未累及屋舍。 娘亲抓了黑头脏脸的俩人后脖颈,开口训话:“沈玄度,是不是你带的头?” 其他孩子见此,四散跑了。 沈玄度知道逃不过一顿责骂,眼珠子滴溜溜转,歪头指向旁边站着没动的李初,红口白牙道:“娘亲,是这个小哥哥带我们玩的。” 男孩儿应当是没见过这样的无赖,瞪大眼睛很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沈玄度,一时间没能接上话。 这时有个衣着精美的妇人笑眯眯的走来,近前搂住男孩儿道:“望舒,怎么了这是?” 沈玄度只觉天要亡我,忍不住朝着李初挤眉弄眼,这么个空档,娘亲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只听娘亲道:“别提了,定是这个皮猴子偷了火折子燎柳絮,差点点了屋子。这不,还想赖给初儿。” 那妇人不由笑出声,拿出帕子贴近沈玄度,蹲下温柔细致的擦拭她脸上的灰尘,道:“你定是玄度,小字今今。锦姨知道你,活泼开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第十一章 傻和呆 沈玄度从未见过这样的……仙人啊,这只能是天上的仙女姐姐! “锦姨,你好漂亮啊,像是天上的仙女。”沈玄度边说边蹭进她怀里,双手自然的抱住妇人的脖子。 李初见她这样,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发梦,刚见面就……真是霸道,蛮横,戏精,撒娇怪…… 妇人顺势将沈玄度抱住,笑出声道,“果然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锦姌,快别抱这皮猴子了,烟灰蹭你一身。家里杂乱,还没得空去谢谢你和李将军帮忙添置的东西。” “可还缺什么紧要的,尽管让人来取……” 两个大人站定说话,沈玄度瞅着空隙一把拉起李初溜到了一旁。沈轻舟想跟过来,被沈玄度瞪了两眼,便委委屈屈的待在了娘亲身边。 沈玄度有些得意,扭头大喇喇的打量李初,个头比她高,年岁定是大一些。但论资排辈不能光看年龄不是,于是道:“我叫沈玄度,现在跟着我爹学刀,有空给你展示展示身手,定叫你服气。你呢?” “哦。” 沈玄度等了片刻,见他确实说完了话,不由诧异:“这就完啦?” “嗯。” “嗯?你是个锯嘴葫芦?”沈玄度毫不客气的问道。 “沈玄度!”齐望舒的喊声追了过来,“沈玄度,那是李初哥哥,叫哥哥!” 第一次见李初,娘亲让她喊“李初哥哥”,她觉得对方比她大两岁,叫便叫了。谁知,李初只不过比她大了两个月!叫哥哥这事让沈玄度久久不能释怀,在娘亲的威严教训下,她也就勉勉强强的喊,并不真心实意。 突然有一天,她听见有人唤李初的字,绥宝。又偶然间知道了李初极不喜欢自己的字。从此开始乐此不疲的追在李初身后,笑嘻嘻脆生生的喊了无数声的“绥宝哥哥”。 李初不喜欢别人叫自己的字,绥宝,这个宝字,他觉得孩子气。众人知他不乐意,便也极少有人当面这么叫他。 听见沈玄度一声声的“绥宝哥哥”,不知怎么的,竟没觉得生气,也不讨厌。 李初从小不爱说话,也不爱笑,说话也只不过是嗯啊哦。因为这个性格,没有人愿意跟他凑到一处。没有好友便罢了,偏偏还有那欺到头上的主。 但自从沈家搬到乾京之后,李初身后总坠着个沈玄度。这一变化让一些人甚是不快。 于是一天有个孩子突然跑到沈玄度面前,问:“李初是不是个呆子?” 沈玄度翻了翻白眼,反问:“林霁尘,你是不是呆子?” 那孩子噎了噎,又问:“他们都说李初是个呆子,只会嗯啊哦,你总是跟他玩,你是不是也会变成呆子?” 沈玄度盯住他双眼,反问:“你连嗯啊哦都不会,你是不是个大傻子?” 林霁尘道歉道:“对不住,我不该说你。但是李初真的不是个呆子吗?我看你是个机灵的,不如跟我们一起玩。那个呆子的呆病是会传染的……” 这一次,那孩子得到了两拳,一拳一只眼睛,最后顶着两个乌青眼哭着回了家。 然后孩子父母带着孩子登门问罪,当着那孩子父母的面,沈玄度又是一拳,直接打在鼻子上,一时间劝阻和那孩子的哭喊声响遍整个院子,场面甚是混乱。 最后也没说清缘由,沈玄度罚跪祠堂算是了结。 跪到后半夜的时候,李初悄悄摸了进来,给她带了披风和吃食。 李初见她裹了衣服,捞个蒲团示意她坐过去,捧过吃的塞进她手里后,跪到沈玄度方才跪的位置上。这一连串的动作,默契的很。 “为什么打人?”李初问她。 “没什么?” “打就打了,做什么还要当着人家父母的面打?” 沈玄度气哼哼的道:“他不仅骂我傻,还骂你呆,这顿打,他是挨得一点也不冤枉!” 李初知道自己性格不讨喜,多半那孩子骂的是自己。但也不戳破,只小声道:“他想说便说去,理他干什么,平白挨这一顿罚……” “这个林霁尘天天跟别人说你是呆子傻子,你喜欢听是不是?”沈玄度突然来气道。 “打就打了,别生气……” “吱呀”一声,有个矮小的身影推门走了进来,沈轻舟先是小声喊了句“姐姐”,见一跪一坐的两人,嘟囔道:“姐姐,你怎么又让哥哥替你罚跪?娘亲说过,这样不作数。” “我说作数就作数,你来干嘛?”沈玄度警惕的听着周边的动静。 “怕你饿,我偷偷藏了糕点给你……” ----------------- 沈洛白从小长在磐安,也是在磐安娶得齐望舒,两个孩子也是生在磐安。即使乾京有府邸,但对他们一家人而言,磐安才算得上真正的家。 往年只有沈洛白回京叙职,齐望舒和孩子们是一直在磐安的。这次举家回到乾京,一时间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沈洛白和齐望舒笑脸相迎各路宾客,但带来的礼品一概登记在册,而后封存进仓库。之后,沈洛白将礼品册暗中呈送到皇帝跟前,并陈明了礼品封存情况。 这时候的沈玄度趁着父母无暇顾及她,又有初来者对京里情况的好奇心,于是寻着李初的空闲,硬扯着他东逛西逛。 两人就这么混在一处,爬树逗鸟,上山下河,好事坏事都有他俩的身影。李初沉闷的性子日渐开朗,只是嘴巴越来越毒,时常能把人噎个半死。 这时候李君不同他们在一起,李君比他俩年长许多,此时在淳安跟着爷爷奶奶历练。 而挨了沈玄度几拳的林霁尘,依旧在四处跟李初作对,偶尔身上挂了彩,不用问,问就是沈玄度打的。 那时候的沈玄度除了玩和打林霁尘,其余的精力全在练武上。 她极其迷恋拳脚功夫,小小年纪就开始展露出她练武的优势。除了身体素质过硬以外,她的脑子简直就是为各路武术生的,招式上一点即通,关键还刻苦。 其实李初比她练得更好更扎实,到底是男孩儿,功底也好,但没有沈玄度领悟的快。 令沈玄度不服气的是,每每与他比试总是略逊一招半招。这个时候李初会宽慰她,“一招半招的不算什么,毕竟我比你大两个月。而且,那套拳,你比我打得好。” 沈玄度听了也不计较过多,笑嘻嘻的:“什么打得好打不好?我爹说了,我身上流着老沈家的血,天生就是练武奇才。但我们要尊重百家,不要总是比来比去,没多大意思,本事练到自己身上才是真本事。假以时日,我相信我会变得更厉害。到时候,我就回到磐安,把那些北州人打回娘胎里。” 李初怔愣的看着她,眼里有同样的渴望,更有对沈玄度的欣赏。 另一个得意的人是沈洛白,觉得女儿得了他的真传。每每听见其他教习师傅夸赞,嘴上谦虚,但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第十二章 趴窗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沈玄度不再喊绥宝哥哥,天天挂在嘴边只剩“李绥宝”三个字。 但有一种情况除外,就是她弄不到的玩意儿求到李初跟前,会装模作样的胡乱叫上一串“绥宝哥哥、绥宝哥哥……”。 李初在学塾里备受先生夸赞,文章在同龄里也是上乘。皇帝为皇孙刘宣选陪读,选了五人,李初是其中之一。巧的是,林霁尘也是其中之一。 从此之后,李初便时常出入皇宫。但他更想像祖父,父亲及兄长那般上阵杀敌,故而习武不辍。事情多起来后,与沈玄度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直到某一天,沈玄度突然发现李初身量拔高许多,每每都要仰头才能直视他,这才惊觉这个人有那么些不同了。 自从回到乾京,齐望舒忙过最初的那阵,管过沈玄度一阵礼仪,但发现无大作用,便一时作罢。但这两年开始,不仅过问沈玄度的各种杂事,并专门请了宫里的老嬷嬷来教她礼仪规矩。 沈玄度很是不解,追着娘亲问为什么,娘亲笑着点她鼻子,说她心思还跟个小娃娃似的,但十六岁了,得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沈玄度抬着下巴,问:“大家闺秀的样子能打跑北州的那群蛮子吗?” 娘亲狠狠的用指节敲她脑门,又抱住亲了亲。 被请来的老嬷嬷是伺候过贵人的,对礼仪规矩甚是严厉,也曾教导过公主。可见齐望舒是真的下了血本,满心希望有人能将沈玄度的自由散漫治上一治。 这厢的沈玄度知道母亲心思,倒也不较劲,嬷嬷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但学的像不像样另当别论。 坏就坏在她太听话乖顺,嬷嬷教了半个月的行走坐,硬是没教出个模样。想训她,又找不到理由。最后只得无奈的去跟齐望舒道别,道:“沈夫人,实在是老奴无能,没能教的沈姑娘变化一二。” 齐望舒满脸尴尬,只得道:“有劳嬷嬷半月的辛苦,这孩子冥顽不化,怪不得您。小女这样,还望嬷嬷不要……”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嬷嬷连声回答。 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各勋贵世家间开始有关于沈家女的传言,说沈家嫡女愚顽不灵,是个什么都教不会的石头。 有看笑话的,到沈洛白跟前儿,说什么沈将军战功赫赫,真是为国牺牲了一切。开始沈洛白只以为是同僚互捧,还连连回礼。知道原委后,气的脸色发青,对那几个同僚开始横眉冷对。 经此一遭,不仅京里很多人知晓了此事,就连皇帝都知道了沈将军家有个不甚聪明的女儿。 齐望舒怎会不知沈玄度是故意的,气的将她禁足房中,什么时候肯好好学了,什么时候出来。 禁足期间,林霁尘总是偷偷来找她,也不进屋,两人隔着窗户聊上几句。林霁尘会给她带各色京里时兴的小吃玩物,也会跟她讲一讲遇见的奇闻异事。 有一次林霁尘又从墙外翻进来,敲了敲窗户,等沈玄度开了窗,从怀里掏出只浑身乌黑的哈巴狗。那狗应当刚满月,被他抓在手里吓得呜哇乱叫。 沈玄度很是开心,手里摸着软乎乎的小奶狗道:“林霁尘,还是你够意思,有好事总想着我,” “那是。”林霁尘见她有了笑模样也跟着笑了,“这狗你先玩着,若是嫌烦了告诉我,我再拿走。” 沈玄度点点头,道:“我挺纳闷,你这文文弱弱的,怎么爬墙进来的?” 林霁尘得意道:“我有的是办法。” 沈玄度口里嘬嘬嘬的逗弄小狗,随口应:“是啊,林大公子的办法多的是。” “我跟你讲,现在京里对你的传言可太多了,都说你是个傻丫头。”林霁尘正色道,“有人说你这辈子算是完了,正值说亲的年纪,偏偏得了个蠢笨的名头,怕是嫁不了什么良人了。” “随他们怎么说。”沈玄度毫不在意。 “诶呦,小姑奶奶,别怪哥没提醒你,乾京的人最会拜高捧低,现如今有沈将军坐镇,那些人自然不敢怎么你。要是……”林霁尘觉得后边的话实在晦气,停住话头后,又道,“哎,我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你这么担心我?”沈玄度看向他,玩笑道,“这么担心我,若我嫁不出去,你娶我得了。” 林霁尘大叫起来:“你快闭嘴,我娶不了,我们是朋友,我只把你当妹妹!此话休要再提!娶了你,怕不是要被你打死呦!” 沈玄度哈哈大笑:“看把你吓得,谁要嫁给你!其实我娘给我定了娃娃亲,非要嫁人的话,也不是嫁不出去。” “娃娃亲?谁?”林霁尘第一次听她提起这件事,脸上满是惊奇。 “李初啊。”沈玄度重新逗弄手里的小狗,“再说了,传言传去呗,我自己什么样我自己知道。” “李初?”林霁尘瞪大了眼睛,“你确定?” 沈玄度翻了个白眼,道:“你赶紧回,一会儿被我娘发现了,只怕我这辈子都翻不出这间屋子了。” “不行,这不行。”林霁尘喃喃道,“怎么能是李初,他跟安城公主……” 话还没说完果然见齐望舒端着餐盘过来,林霁尘忙躲开。 齐望舒进屋见沈玄度手里的小狗,皱眉问:“哪儿来的?” “娘。”沈玄度撒娇,“你看这小狗多可爱,方才我听见它在窗外叫,实在可怜,这才想办法把它弄进屋的。我保证,我一步也没离开房间。” 齐望舒也不与她争辩,将餐食放下后便起身离开。 期间李初来府里送东西,得了齐望舒的允许,进到房里看她。 沈玄度拿着针坐在绣布前,抬头见他进来,忍不住抱怨道:“李绥宝,我娘非让我学这些个玩意儿,无聊的很。实在是没意思,哎……” 李初这阵子身量窜高,只得弯腰仔细瞧她的绣品,低沉的嗓音道:“我还以为针脚会七歪八扭,这一看,也不错嘛。这个,是不是麻雀?” 沈玄度脸垮了下来,从绣架上把布扯下。劈头盖脸的扔到李初身上,呲牙道:“鸳鸯!我绣的是鸳鸯!” 李初成功把人惹的急眼,慢悠悠的赔罪,“错了,我错了。看出来是鸳鸯了,是我不对,不该故意说是麻雀。” “真的?”沈玄度不信的问道。 “当然是真的,比金子还真。” 沈玄度稍微消了气,不满的瞪他,“你近来吃什么灵丹妙药了?还有,你那嗓子怎么回事?” 第十三章 貌似喜欢上了…… 李初知道她要问什么,向前一步站到她跟前,低头看人,“我高?娘说我现在比大哥都高。林霁尘小时候说我呆,如今长得还刚过我肩膀。这嗓子嘛,长大了不都这样。” “汪汪汪……”小黑狗突然从角落冲出来,直奔李初的脚面,咬住鞋面呜哇呜哇的一顿甩头。 “哪里来的这么个小玩意儿?”李初捏住小狗的后脖颈提溜到面前,小狗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冲着他一顿嚎叫。 “前几日林霁尘送来的。”沈玄度抬了抬眼皮,“这狗晚上一直叫,有点儿烦人。” 李初仔细打量那狗,见它眼珠子与沈玄度有几分相像,道:“那一会儿我带走。” 不等沈玄度是否答应,轻轻将狗放下,随即问:“他怎么来了?翻墙进来的?” “知道我被禁足,怕我无聊呗。”沈玄度伸手推开他,转身坐到书桌前,桌面上摊着白纸和书籍,她拿起笔戳弄砚台,完全没有要书写的架势。 “他堂堂刑部尚书的长子,天天翻墙进来找你。若让有心人知道了,对你声誉有损。”李初说着跟上前,伸手将书翻回封面,只见《女论》两个大字。 沈玄度斜眼瞧着一切,恨恨的说:“女论女论,是不是也有男论啊?有心人?什么样的有心人偏偏要跟我过不去?我们是朋友,他每次来都隔着窗户同我讲话。而且,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就算有闲话,男未婚女未嫁的……” “胡说什么!”李初斥责道,低头看指尖,正点在女论二字上,心里没来由的不痛快,低声问,“你与他就这么有话说?” 沈玄度见他面色不虞,也知自己说的不合时宜。但又觉得心里不舒坦,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手里的笔更使劲的去戳砚台。 “气什么呢?”李初缓和神色,伸手救下那支笔,叹气道,“别气了,随便看看应付应付舒姨。” “啊啊啊!”沈玄度拍桌而起,“乾京快把我憋死了,我想回磐安!” 李初愣了愣,小心问:“你不喜欢乾京?” “讨厌死了!”话一落地,沈玄度顿觉不妥。 见他面色又阴沉下来,爬上桌子凑近,伸出手指先是戳了戳他的脸颊,见没反应,忍不住轻轻用指肚摩挲两下,笑道:“好嫩的面皮。” 李初抓住她手腕,反问:“你怎么能不喜欢乾京?” “我怎么就不能不喜欢乾京?”沈玄度顺势捏住他脸蛋,扯一扯,松开,又扯一扯…… “你不能不喜欢乾京!” “我知道你自小长在乾京,我说这些话你不高兴。不过说真的,乾京也就这样,规矩多,地方窄,跑马都跑不顺畅。磐安就不一样,规矩少,还有那么大的跑马场。磐安的女儿家跟京里的这些个小姐贵女完全不一样,你看看她们,个个眼高于顶,没意思的很。还有我磐安的男儿,个个魁梧有力,与你们京里的公子哥比,不知道强了……” 李初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乾京自有乾京的好处,不许说!” 沈玄度几乎被他抱满怀,又被捂着嘴,离得极近。 李初只觉掌心热气若即若离,莫名的心跳砰砰响。沈玄度的疑惑的瞧他胸口,说不出话,只能用眨巴眨巴眼睛的示意李初放开手,再不放开就该挨揍了…… 这厢李初瞧着她黑葡萄般的眼珠,心跳的更欢实。隐隐觉出自己有些不对劲儿,对她的感觉一下子变得有些不同,这不同带着一种隐秘的难耐,让人想远离又更想亲近。 沈玄度伸手去拽他耳朵,触手只觉滚烫,一时有些愣住…… 不知怎的,李初突然在这火光电闪间明白了一件事,他貌似喜欢上了一个人,他喜欢上了……他想他喜欢…… 两人正不知所措时,屋外沈轻舟人未到语先至,“姐姐,我想吃糖,你屋子里有没有?” 李初忙松开她,沈玄度一时不稳,差点从桌子上栽下来。被李初扶稳后忙从桌子上下来,道:“李初,你是不是病了?” 李初眼神躲闪,面红耳赤的说:“没病,你不能不喜欢乾京!” 说罢倒退两步,捞起那只狗,逃也似的夺门而出,沈玄度在后面喊:“李绥宝,我的狗!还有,乾京,我……我既讨厌又喜欢行不行?” 沈轻舟迎面差点被李初撞到,一边躲开一边说:“李初哥哥,你怎么不看路?诶?哥哥,哪来的狗……” 得了一个李初似有似无的嗯,进来见姐姐装模作样的坐在书桌后,讨好的上前道:“姐,你屋里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有糖吗?” ----------------- 三个月后,齐望舒终于解了沈玄度的禁足。林霁尘闻风而来,邀请沈玄度去游船,憋了许久的沈玄度磨着齐望舒答应了。 不知道林霁尘从哪里弄了艘大船,顺着莹河直奔着城外的空明湖而去。 林霁尘邀了京里许多个公子小姐,沈玄度以前便少在人前露面,在得了蠢笨的名号后,更是被关在家里许久,一出现在甲板上便引来众人围观。 开始大家还试探的同她讲话,接触后发现人并不是传闻中那般。答话进退有度,落落大方。也不是只通晓武术的粗人,脾气随和,一时间好多个小姐贵女围着她凑热闹。 稍微相熟之后,有小姐试探着问:“沈姑娘,听闻你武学造诣颇高,不知我们是否有幸见上一见?” 林霁尘闻言忙道:“有何不可,来人,取剑来!诶诶诶,再把我的琴取来,今日我为沈姑娘配乐,定叫大家长长见识。” 少倾甲板空出一片场地,众人围在四周。 沈玄度见此,抬手拆下发髻上的钗环挂坠,持剑走到中间站定。“锵啷”一声,剑身出鞘。与林霁尘微微点头,手腕微动,琴音跟着响起。初时琴慢剑慢,随后琴音骤急,沈玄度手中剑跟着快起来,游龙腾飞般逐渐现出剑影。嗡鸣声配合着琴音此起彼伏,让人不知是剑响、琴响还是风响,那声音如急雨般逐渐令人心焦、心慌、心乱…… “嗡”的一声,琴音跟着骤停,一切归于平静。 沈玄度走到林霁尘面前,笑道:“林兄,我竟不知你琴弹得这般好,真是爽快!” 众人回过神来,叽叽喳喳讨论起来,且不断有人上前恭维。至此,沈玄度蠢笨的名头彻底一去不返。 沈玄度被几人围住,淡定的听她们东扯西扯,有问她磐安什么情形的,也有问北州那群人长相的。弯弯绕绕一堆问题后,有人开始迂回的打听李初的喜好。沈玄度不疑有他,或真或假的说了一些,只觉无趣。 其中有个小姐突然道:“你们不知道,前些日子我随母亲进宫,在皇后宫中见过一人,那人长极美,我当时都看傻眼了。” 第十四章 你什么都不懂! 有人凑热闹问:“谁?我觉得李二公子若是投了女胎,定是美得倾城倾国。难道李二公子扮女装了?” 众人闻言哈哈一笑。 那小姐笑着道:“非也非也,那人是很少在人前露面的安城公主。她的美,用倾城倾国形容不了。” 其他人不信道:“怎么可能,那得美成什么样?” “若是单以面貌论,这天下配的上李二公子样貌的,应该也只有安城公主……”方才的小姐继续说道。 “哎呀,李二公子为人又正派,谁不心悦……”有人抱怨道。 沈玄度听她们的话题转到谁与谁适配上,顿觉无语。心道,这群闺中小姐,怎地说话这么大胆,红口白牙的将别人凑做一对。 其实商乾从定都乾京开始,一直致力于人口发展。是以男女满十六后便可议亲定亲。若有女儿家男儿家看中了谁,大胆追求亦可,不会惹人笑话。 游船之后,京里又起了新的传言,不是别的,只说林家公子与沈家姑娘心有灵犀,空明湖上琴剑合一,令人神往。 沈玄度再见到李初,定睛打量这个人。以前不觉得,如今细看,不得不说,这家伙长得真是人模狗样,怪不得那些个小姐贵女会惦记他。 李初被看的后背发毛,戒备的问:“你想干吗?” 沈玄度呵呵冷笑,道:“瞧你这身皮囊干的好事!” “什么?”李初不解,眼神直直的看她。 “前两天花会,一群小姐围着我问你喜好,那倾慕之情真真呛人!”沈玄度拿手指戳他肩膀。 李初忙侧身躲开,想起上次见面她对着自己的面皮又是捏又是摸,顿觉心跳加快,拉开距离道:“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李初,我警告你,少在外面招蜂引蝶,那些个贵女,娇娇柔柔,没意思的很。而且,咱们可是定了娃娃亲的,你要时时记住!”沈玄度下命令般的抬了抬下巴。 “少胡说八道,你才几岁,什么话都敢说!”李初的脸一下涨的通红,小声道,“大哥都还没成亲呢,轮不到我……你,你别忘了才是。” 沈玄度不解的看他,见他又面色发红,伸手要去探他额头,嘴上关心道:“你脸红什么?是不是病了……” 李初躲开她的手,喊道:“没病!没病!你!你……你什么都不懂!” 李初从未与她如此大声过,沈玄度被喊得一时间难以接受,狠狠推了李初一把,“你喊什么?冲我喊什么?” 李初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别扭的道歉:“对不起,没要喊你。你……你以后能不能规矩点儿?” “规矩?规矩什么?”沈玄度气哼哼的,“一会儿说我什么都不懂,一会儿又让我规矩点儿。你发什么疯?我怎么就不懂了?又怎么不规矩了?” 李初被这连环问问的心烦意乱,扔下一句“你就是什么都不懂”转身跑了。跑出去之后,李初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回来,见她气鼓鼓的样子,质问:“空明湖上你都干了什么?” “要你管?”沈玄度大声说道,“我爱干什么干什么,要你管!” 李初气的面色黑沉,回了一句:“谁要管你!” 从这之后几天,他们很久没碰上面。 沈玄度气了又气。 自从那次游船后,说沈玄度蠢笨的风声一下子没了。齐望舒终于有了笑脸。偶尔的,开始带着沈玄度参加一些聚会,一堆夫人小姐找着由头吃茶赏花。 不过这种小姐夫人间的聚会对沈玄度而言,实在无趣的很。于是在宴会上,经常一个人待着。以至于到后来,沈玄度到场后露个脸,随后寻着各种理由遁走。结果不知道哪个有才人,给她起了个外号——遁地神龟! 齐望舒可是气坏了,蠢笨的名头刚没了,如今又得了个遁地神龟的称呼!但那些夫人小姐不敢叫到跟前,她们也无处出了这口气。于是,齐望舒又开始减少沈玄度外出,免得再得什么新的名头。 ----------------- 七月初,广明寺云游在外的鉴真法师回到了寺中,还要开坛讲经。齐望舒邀了孟锦姌前往广明寺,第一是因为鉴真讲经讲的好,第二是这人更妙的是签解得准。两人一商量,立刻拍板决定前去。只是这一遭,恐怕前去求签的人不少,定是要在山下暂住几日。 沈玄度也是被娘亲立规矩立的头大,听见这么个茬,也不在乎听不听得懂佛经,又与那些个贵女处不处得不来,兴冲冲的要跟着齐望舒前去。 是日,马车及一应物品准备妥当。齐望舒这边嘱咐完留在家里的沈轻舟不要贪玩贪吃,忙又差人去看看孟锦姌是否好了。这么个功夫,沈玄度幺蛾子出来了。 她不肯坐马车,偷偷牵了马骑上就开溜,齐望舒在后面喊:“让你骑,别跑,总得找个小厮跟着。快点先回来……” 沈玄度哪里肯听,跟着喊道:“娘,广明寺我知道怎么走,我们山脚下见。” “沈今今,回来!”两句话的功夫,哪里还有沈玄度的影子,齐望舒气的直跺脚,见孟锦姌过来,无可奈何的抱怨,“锦姌,你说这以后可怎么办,今今转眼就十七了,还没个姑娘样子。真是愁的我啊……” “别着急,初儿要去校场,听见动静,方才就追着今今去了。”孟锦姌弯唇浅笑,相扶着上了马车,又道,“我瞧今今这样就挺好,热热闹闹的有人气。你是不知道,李为谦便不爱讲话,生的这俩小的,李初随他,是个闷葫芦。君哥儿还好,但又不在跟前。你是不知道,每天在府里,快把我闷坏了。也就今今来陪我,我才觉得日子有了生气。” “你呀,总是什么都惯着她,怪不得今今总去闹你。”齐望舒跟着笑起来。 “我呀巴不得今今天天到我这儿来。”孟锦姌扶住齐望舒手臂,认真道,“望舒啊,我瞧着初儿和今今如影随形的,咱俩给孩子的定的娃娃亲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齐望舒握住她的手,道:“锦姌,你瞧他俩可有那个意思?” “说起这个来,前两日我同初儿提了提年龄到了,该议亲了。问他京里可有什么中意的人,或者有什么想法,你猜怎么着?” 齐望舒眉毛一挑,急问:“怎么?” “初儿先说哥哥未成亲,他不着急。后来又问我不是给他定了娃娃亲吗,怎么还来问有没有中意的人?” 第十五章 生气 孟锦姌说完噗嗤笑出声来,又道:“我说是,但瞧着今今不一定中意你。初儿脸色当时就拉下来了,嘴里扔下一句她什么都不懂,且等着。” 齐望舒歉意的看着她,道:“锦姌,说实话,今今这个性子……” “哎呀,望舒,其他的先不提,今今这孩子我喜欢,初儿也喜欢。初儿说等着,咱们就等等。我看俩孩子好着呢,以后也定能圆满。只是我家初儿沉闷些,倒是委屈今今了。” “委屈?可快别说了,她跟个霸王似的,那就不是个能委屈自己的主……” 沈玄度出了城门,挥着马鞭飞奔起来。她听见跟在身后的马蹄声,以为是哪个家丁跟着,便也没在意。 畅快一阵后刻意减了速度,缓着等身后的家丁跟上,免得事后又遭娘亲一顿唠叨。 等人趋马靠近后,沈玄度吩咐道:“回去同夫人说我就随便跑了跑,骑得不快,听见没有?” “要我撒谎也行……” 听见声音沈玄度猛地回头,见李初笑吟吟的继续说:“要我撒谎也行,不过你得应我一件事。” 沈玄度冷脸,问:“什么事?你说!” 李初上前与她并驾,侧头观察她神色,道:“还气呢?别气了。” “哼,我既没规矩又什么都不懂,岂敢跟你李二公子生气。”说罢踢踢马肚向前跑去。 李初长叹一口气,趋马追上。沈玄度甩甩马鞭,更快的向前跑,李初跟着加速,一时间像是赛马一般。 这一路跑过,马蹄踏踏,空中风,林间鸟,倒也自由自在! “吁!”沈玄度勒住缰绳,前边空地停着几辆马车,仆从杂役围着一堆,另外还有十来个持刀侍卫守在一旁。 其中有辆马车甚是豪华,看那规格,只能是某个皇亲国戚。这时有个打扮精致的丫鬟走到车窗前低声说了句什么,里面的人伸手挑起了帘子。 透过阳光,沈玄度一时顿住呼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怎样惊艳的脸! 面上微施粉黛,柳眉如烟,双目澄澈,说话间,带了一丝笑意,让人心间不由能开出花来。 李初勒停马匹,顺着沈玄度看呆了的目光过去,问道:“瞧什么呢?这么入迷。” 沈玄度回过神,感叹了一句:“盛颜仙姿!” “谁?”李初疑惑,看到带着围帽的人从马车里下来,同几位小姐贵女说话,了然道,“你说安城公主吗?安城公主样貌确实生的好。” “她是公主?这样的容貌不该冠绝天下,怎么没听说过?”沈玄度惊讶的问道。 “安城公主的身世有点特殊,所以很少在人前露面。”李初回答,皱眉道,“也是奇怪,公主怎么今日出门,还同旁人搭话?” 沈玄度问:“你认识她?” “宫里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公主挺随和的。”李初随口应,又道,“去打声招呼吗?” 沈玄度眸色暗了暗,摇摇头道:“我就不去了。” 李初不知想到什么,目光探究的看着她,“那咱们绕路?” 见沈玄度点头,轻声趋马带着她回头找岔路。 这次没有加速,就那么晃晃悠悠的走,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唯有马蹄踢踏与呼气声。 ----------------- 广明寺建在锦山山顶,因着锦山山势,山腰处又建有皇家别院,取名乐风居,供皇室人员礼佛暂住。山脚处又因着广明寺和乐风居前前后后建了许多民居,之后又有人建了酒楼茶肆。渐渐这里形成了一片小城景象,有人戏称这里是小京城,从此便也算有了名字。 之后,小京城便成了达官贵人游玩所在。 至于说安全问题,倒是不必担忧。赤虎军的营地就在锦山附近,哪里敢有人在这里生是非。 进了小京城之后,两人直奔鸣琴楼。鸣琴楼是小京城里最大的酒楼,最早以楼里善于弹琴的五位姑娘出名。 齐望舒早早派人订了这里的客房,沈玄度和李初进来让客栈杂役牵了马,进去看客房。两人进内瞧了瞧,布置的倒雅致。 李初跟在沈玄度身后,见她开窗瞧外头风景,一脸憋着气的样子,嘴角扯住笑意,开口道:“一会儿等舒姨和娘到了,我就得去校场,可能又好几天不出来。你……还生气呢?” 沈玄度僵直了背,直愣愣的道:“没生气。” “哎?”李初走到她身边,一阵风过,沈玄度披散的发丝飞起,起起浮浮让人想握在手里。李初这么想也这么做了,手里踏踏实实握住一缕后方道,“我错了,那天不该那样说。” “哼,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没规矩了?”沈玄度侧过头,看他一脸真诚,又瞥了眼他握在手里的头发,像是抓住了对方的把柄般,嗤笑道,“怎么?你抓着我头发,又是什么规矩?” 李初一愣,并未松手,眼里涌满笑意。随即轻轻一扯,成功听见沈玄度“哎呦”一声后,松手后退。沈玄度岂肯放过,揉身上前,两人莫名的比划起了拳脚。 不待两人比划完,听见房外有人大声问跑堂的:“沈府的沈姑娘可来了?在哪间房?” 跑堂的谄媚道:“林大公子,说的可是沈将军家的沈姑娘?” “废话……” “喂,林霁尘,干嘛呢?”沈玄度开门出来。 “诶呦,姑奶奶,可算找到你了。路上碰上你娘,知道你也来了。我跟你说……”林霁尘丢下跑堂的走近,抬头看见跟在沈玄度身后的李初,话锋一转,“怎么哪里都有你?” “怎么哪里都有你!”李初不客气回道。 林霁尘将沈玄度拽到一边,小声嘀咕:“小姑奶奶,这几日可不能同这小子待一块儿。你是不知道,有个公主看上他了。你俩形影不离的,小心公主一个不高兴找你晦气。” 沈玄度扭头瞧了李初一眼,也嘀咕道:“哪个公主,你不会说的是安城公主?路上远远瞧见一眼,公主长得那么美,能看上李初?” “诶呦喂,我的娘嘞,虽然我是看不上李初这小子,但这小子的皮相确实一等一的好。你是没见到过他和安城公主站一块儿,真真是一对璧人,谁看了谁都说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林霁尘眼珠子滴溜溜转,“啧啧啧,你是不知道,路上我也碰见公主了,她叫住我问了几句话。你猜猜问了我什么?” “问了什么?”沈玄度眉毛皱起,嘴唇抿了抿。 第十六章 懂与不懂 “问我李初是否也来了,还问沈将军的家人是否也来?问我是不是跟你相熟,可否能引见?”林霁尘瞪大眼,又拽住沈玄度手腕道,“我同你说,这几日你可避着公主一些,免得惹祸上身。” 沈玄度抽出手,问:“你的意思是公主要找我麻烦?怎知不是公主听闻我武艺高强想要结交一二?” “呵,你可真看的起自己个儿。”林霁尘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武艺高强的多了去了了,差你一个?你,你是不是榆木脑袋?” “诶,说话便说话,怎么骂人呢?”沈玄度不悦的提高声音道。 “挺大个姑娘了,怎么不通人事呢?”林霁尘忙将她拖的更远些,“你同我讲你与李初是定了娃娃亲?” 沈玄度轻轻嗯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是我娘与锦姨的一句玩笑话,不一定作数。” 林霁尘闻言只觉噎得慌,眼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林霁尘,你这表情是想骂我?” “啧啧啧,你乃奇女子也!”林霁尘对着她竖起大拇指,又立马收敛正色道,“说正经的,我问你,你就说我对你好不好?” 沈玄度不知道他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回想自从认识林霁尘以来,她打他那么多次,林霁尘从未还手。有什么好玩的会叫她,好吃的也会带她去吃。除了跟李初作对,对她那是没得挑。于是很诚实的点点头。 “你知道我们林家一家子文弱书生,家里虽然有妹妹,但娇气的很。你不一样,又糙又皮实,我想要你这样的做妹妹。”林霁尘笑眯眯的,说着话仿佛如愿了一般。 “哥,我不同你客气。”沈玄度坦荡荡的唤了他一声。 林霁尘被喊了声哥,心里顿时亮堂,脸上牵扯出笑意,笑容越来越大。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背过身去笑,觉得哪里不太妥,手指在脸皮上扒了扒,回过身满足的应了一声:“哎!” 李初听不清他们说什么,见林霁尘状似癫狂,不放心的走近他俩,道:“林兄,这是做什么?” 林霁尘挺直了腰背,面色得意极了,底气十足的回道:“李初啊,以后你得叫我一声哥!” 说罢不待李初回应,拽起沈玄度进屋关门,道:“阿度,你听哥一句劝,这几天躲着公主走。皇孙选伴读前,我可没见过这位公主。后来李初做了篇叹月诗,虽不算上乘,但写的情真意切的。不知道怎的被皇后知晓了,然后皇后就请了李初去问话,当时安城公主就在皇后宫里。” “李初同我讲过这事,我还问他皇后娘娘的宫殿是不是很大来着……” “这只是前序,你不知道后章?”林霁尘坐下倒了杯水,边喝边道,“后来啊,我们进宫出宫,偶尔碰巧的会遇见公主。每次遇见,公主会上来说几句话。对我们就是打声招呼,但同李初或多或少的多讲几句。你说这是怎么个意思?关键是,公主叫李初……叫初哥哥……” 沈玄度眼神有片刻的迷茫,她似乎懂了,但好像有些地方完全又没懂。 林霁尘见她那样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今日你唤我一声哥,我以后就把你当自家妹妹。这个事,你不明白就先听哥的。” “嗯,有些事我是还没想明白。”沈玄度也跟着叹气,又挣扎着问,“我看过话本子,你说的是不是男女间的那点儿情情爱爱的事儿?” “呦,妹妹开窍了?”林霁尘稀罕道。 “看来是了。”沈玄度皱紧了眉毛,“不过,那点儿情情爱爱跟我有什么关系?” “哎,你不懂啊?”林霁尘被她的话弄得发懵,“感情你知道有这么个事,但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事?” “啊,烦死了!”沈玄度抱住脑袋,嘴里含混的嘟嘟囔囔,“李绥宝说我什么都不懂,肯定是在说这个!难不成他懂?” “今今,娘和舒姨到楼下了,咱们下去接她们上来。”李初轻轻叩了叩门。 沈玄度噌的站起身,哗啦一下拉开门,错身躲开李初风风火火的直奔楼下。 林霁尘跟着出来,见到李初脸上挂了笑,刷拉一下散开扇子,乐呵呵的盯着他瞧。 李初从他脸上看出了幸灾乐祸! 一切安排妥当后,李初要去校场。离去前想同沈玄度说几句话,没成想沈玄度黏在齐望舒身边,眼神躲避,完全不给他搭话的机会。 想起林霁尘挂笑的脸,李初没来由想给他一拳,定是这个王八羔子说了什么! 小京城毕竟比不得乾京,又处于山里,到了夜间安静下来,隐约听得见远处传来的鸟和野兽的叫声。 沈玄度躺在床上,眼睛在黑暗里瞪着屋顶。 她耐心的将事情一一进行排列,十岁从磐安来到乾京,到如今已有六七年的光景。这六七年,她与李初最亲近,再有就是林霁尘,弟弟沈轻舟自是不必说。说来惭愧,除了这三个人,她竟没能交到个把闺中密友。 同李初是闹惯了的,他同弟弟沈轻舟一般,是自己人,对,是自己人。 现在的问题是什么呢?娘亲问过她议亲的事儿,她当时是怎么回的?哦,对,她说她想去守磐安来着,并不想议亲。这么回答的原因是,她实在搞不懂为何要同一个男人成婚?怎样才能到成婚那一步?难道年龄到了,就得嫁了? 那她应该嫁个什么样的男子?绥宝吗?可绥宝是家人啊! 如今,林霁尘说公主看上李初了,让她避开公主。如何才能算看上了?又为何要避开?因为娘亲和锦姨的一句娃娃亲的戏言?无媒无聘无信物,这娃娃亲应当不作数。话本里写的娃娃亲,起码要有个玉佩啊什么的作为交换信物,他们什么都没有! 既然如此,公主便不该因为不作数的娃娃亲来寻她麻烦! 如果绥宝娶了公主呢?不行,绥宝不能娶公主。可,绥宝为什么不能娶公主? 是了,她同绥宝比旁人亲近,若是他娶了亲,自己便不再同他与以前一般了,这个变化让人心中不爽,这应当是因为一时舍不得,以后习惯了也就好了。 沈玄度觉得自己想通了,转念又想起李初说她什么都不懂,还有林霁尘也这么说。 她不懂男女间的情爱? 黑暗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沈玄度眨巴眨巴泛酸的双眼。是像爹和娘那般?咦,算了,爹惯喜欢同娘撒娇,不爷们! 第十七章 佛院偷溜 但是,李初是不是懂了情爱,所以才会说她不懂?那他怎么懂得的?是安城公主让他懂了? 沈玄度慢慢睡了过去,一入梦有个美人上来牵她的手。美人儿笑呵呵的,动作也轻柔,声音清甜的唤她沈姑娘。 美人儿给人的感觉很是面善,她觉得自己应当认识她。张嘴想说句话,又不知道怎么称呼,于是便沉默的被美人牵着往前走。 周围雾蒙蒙的,脚下也不平坦。 走着走着有一处亮光,那光慢慢靠近,到了跟前发现是一人提着灯笼。 那人上前行礼道:“公主,我来接你了。” 沈玄度觉得声音熟悉,但看不清那人的脸,脑子里却清楚知道,这个人是李绥宝。 牵着她的美人儿也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见过一面的安城公主。 在她愣神的功夫,安城公主松开了她的手,过去挽住李初的胳膊,笑盈盈的同她说:“沈姑娘,明日是我同阿初大喜的日子,你同阿初情同兄妹,一定要来喝杯我们的喜酒。” 沈玄度愣住,心里一时空落落的难受。绥宝真的要同公主成婚了?什么时候的事?那她呢?娃娃亲就这么算了?什么时候说算了的?她怎么不知道!还不等她开口说话,二人手挽手的已经走出去好远…… -----------------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齐望舒轻声唤她,“今今,起床了。” 沈玄度嗯了一声,看了眼窗外,天刚微微亮。 今天是鉴真法师第一天讲经,上山得一个时辰,需要赶早吃了早饭才能赶上。 方才的梦境还绕在她周围,胸口闷闷的。沈玄度在被子下面握住手掌,想要抓住什么,但又什么都没抓住。 这次前来的人还真不少,上山的路上钗玉叮咚,妙龄女子的罗裙蹁跹舞动,将山路闹得极尽春色。 沈玄度跟在娘亲和孟锦姌身后,尽力扯着笑脸看她们与其他夫人寒暄。沈玄度不由感到后悔,应付这场面,还不如留在家里蹲马步。 好不容易到了顶,沈玄度长长的出了口气。进了寺庙,有小沙弥来引路。被带到正佛殿,里面已经安排好了蒲团。 一应人徐徐落座,低声跟认识的打着招呼。齐望舒见沈玄度在蒲团上扭来扭去,轻轻拍她腿,以示警告。 沈玄度稍微老实些,探头探脑的看周围的人。她没找别人,只是想看看安城公主在哪里。昨夜那个梦,感受太过真实,如果今天跟安城碰到一块儿,公主万一真像林霁尘说的那般找她不痛快,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直接跟她打一架。 找了一圈,完全没发现公主的影子,一时心里又有着说不出的别扭。 对了,林霁尘呢?沈玄度扫向大殿左边,成功在男席看到林霁尘,那小子也正看向她。两人俱是眼神向外瞥了瞥,意思是一会儿趁机开溜。 意思达成一致后,沈玄度忙凑近齐望舒说:“娘,我怕自己坐不住,能不能去最后面坐?” 齐望舒瞥她,道:“是不是要溜出去玩儿?” “娘亲!”沈玄度摇她手臂,“娘,从这儿到大门要穿过好多人,我怕我一会儿忍不住睡着了,或者实在忍不住跑出去,到时候很不像话,丢的肯定是您的脸。” “你就不能忍住?”齐望舒气笑了。 “我这不是忍不住嘛……” 齐望舒无奈的摆摆手,嘱咐:“出去也不要乱跑,佛门圣地,冲撞了佛祖不是闹着玩的。还有,午时记得回来,庙里准备了斋饭。” 沈玄度连忙应了,立马起身挪到了最后。林霁尘比她动作快,早在最后的蒲团上坐稳了,正双手托着脑袋看她。 不稍片刻,十几个僧人入殿,其中一身披金色袈裟的应该就是鉴真。沈玄度盯着他的光头,果然见他走到大佛下的蒲团处盘腿坐下。 大殿内安静下来,静等讲经钟响。 咚……咚……咚……浑厚的钟声响起,音落后,鉴真开口道了法号,又说了今日经法内容…… 仅仅一个开头,沈玄度觉得头大了,鉴真声音不难听,语调平和,但也太平和了!但她还是耐心的听了,只不过,不知鉴真此时诵的是哪一篇,字单听知道什么意思,串起来就完全不知何意了。 听不懂经文的沈玄度躲在后面眼珠开始四处瞟,这一瞟,发现听不懂的不止她一个,见她们同她一般像听了天书,瞬间心理平衡极了! 就这么挨了半个时辰,林霁尘也坐不住了,扭头跟她示意,悄默声的矮身出了殿门。离开正殿后,两人同时呼出一口气。 “哈哈哈哈哈……”对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得,谁也别笑话谁! “走走走,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林霁尘带着沈玄度朝寺外走去。 这么一拐,迎面一个头戴围帽的女子带着好几个侍女与侍卫直接朝他们过来。等人走近了,葱根似的手指撩开一侧细纱,从里面露出一半绝色面容。林霁尘心中不由一紧,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安城公主。 面打面得不好躲过,林霁尘对沈玄度使了个眼色,两人摆了笑脸上前行礼,“见过公主。” “起来,不用多礼。”安城抬手示意,毫不客气的打量着沈玄度,“林公子,这位是?” “回公主,这是沈将军之女沈玄度。” “哦……”公主再次打量她,笑着道,“听闻沈姑娘习武了得,今日一见,果然有沈将军的风姿。” “公主谬赞了。”沈玄度一面应承一面抬眼扫过她面容。只一眼,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这公主长得……长得太……这次离近了再看,这面貌,别说乾京城没有,整个商乾都翻不出这么个美人。美的让人不敢直视,看一眼都像是在亵渎她。 昨夜梦里雾里看花,今日这么近的看到本尊,沈玄度顿觉心凉,不止心里,身体也像是被泡了一半在冰水里。 “我不常出宫,今天打着听经的名号好不容易出来。瞧着外面一切都新鲜,不知是否可以与两位同游。”安城柔声说道,见他们一时沉默,接着说,“要是不方便也无事,左右我四处随便逛逛便是。” “公主说笑了,能与公主同游,是我们的福分。”林霁尘瞥了眼面色平静的沈玄度,忙说道,“不知公主想去哪里?” “你们方才是要去哪里?不碍事的话带我同去。” “我们也没有特别要去哪里,实在是听不懂经文这才溜了出来。”林霁尘笑道。 “那沈姑娘可有什么主意?”安城见沈玄度站在一旁一声不吭,走近她一些问道。 沈玄度克制住想要逃开的冲动,规规矩矩的说:“公主恕罪,我没有什么主意。” 第十八章 陪游 “这样啊。”安城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我倒有个去处,不如我们下山到小京城去,听说有个凤归酒肆,里面说书的极有意思,去听上一听?” “那感情好。”林霁尘忙接话,“听不懂经文,说书总能听得懂,只是要知会下家里人。” “绘夏,你留下,讲经结束后,去告诉沈姑娘和林公子家人,他们随我下山听书去了。”安城吩咐身边的一个侍女。 三人顺着山路下来,侍女和侍卫远远跟着。大部分时候是林霁尘在说话,偶尔安城公主会询问个小问题。气氛倒是恰当,既不显得冷清,也不至过于热络。 沈玄度听着他们说话,被问到了便答一两句。 走到一处石阶陡的路段,沈玄度不得不扶着安城,手上托住她的胳膊,小心翼翼的避免出差错。 安城见她一脸严肃,笑道:“沈姑娘,是有些怕我?” 沈玄度一愣,道:“公主说笑了,我是敬重公主。” “诶,李二!”林霁尘突然叫了一声。 沈玄度抬头向下看去,石阶下李初正抬头看她们。李初仰着头问:“你们怎么下山了,不是听经去了吗?” “听什么劳什子的经,听不懂。”林霁尘道。 沈玄度有一种昨夜梦境重现的错觉,瞬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只见身边的安城公主撩开薄纱,惊喜的喊了一声:“初哥哥。” 李初看向沈玄度,见她一脸迷蒙的看着自己。再看横眉对着他的林霁尘,面色不由冷了冷,对着林霁尘道:“林大公子,你带着两位姑娘乱逛,老师知道了定又要念叨。” “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林霁尘没好气的回他,“话说,你不是去赤虎营的校场吗?怎地这么快就跑出来了,比试输了?” “大公子惯会调侃初哥哥。”安城公主笑道,“我猜,初哥哥这次肯定还是第一。” 沈玄度听着她一声一声软柔的初哥哥,再对上那么一张明艳的脸,对她实在讨厌不起来。但,这称呼也太亲密了些。 手背上被轻轻的拍了拍,沈玄度回过神,对上公主晶莹透澈的眼眸,向下,颜色粉嫩的双唇开开合合的说道:“沈姑娘与初哥哥一同长大,定知道哥哥的本事,沈姑娘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沈玄度躲避开她坦荡的眼神,低低的应了声“嗯。” “哎呦,别搁这个地方聊天了,憋屈死了,我们快下去。”林霁尘嚷道。 沈玄度扶好安城,慢慢的过了这段台阶。下到平坦处,安城轻轻脱开她的双手,对她微笑的道了声谢。 “初哥哥,这次赤虎营安排的什么比试?”安城快走两步,顺带手的拉上沈玄度的手腕共同跟上前面的李初和林霁尘。 “回公主,营里要进行选拔,一应比试皆是保密,望公主见谅。”李初规矩的回答,稍顿站定向安城行礼道,“公主乃万金之躯,李初不敢得公主如此称呼。况且我本也是皇孙伴读,说句僭越的话,同皇孙般称公主一声姑姑才是,还望公主体谅。” “该当如此。”安城笑道,面上没有一丝不悦,“是我唐突了,以年龄大小来定称谓,确实不妥。不过你若喊我一声姑姑,实在是别扭,以后还是喊你一声李二公子。” 李初道了谢,几人如方才般的向山下走去。 沈玄度能感觉到李初在目光时不时扫过她,顿觉心中更加烦乱。 林霁尘开始说怕安城寻她麻烦,想着公主嘛,因着身份地位骄纵些也能理解。但相处下来,安城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她能看出来,安城果真是倾慕李初的,但李初对她恭敬有加,倒不像话本里那种两情相悦的样子。 这一路下来,沈玄度既觉得心烦,又有些安心。李初偷偷看的她心烦,显得她气性很大,需要他迁就似的。安心的是,觉得梦里的场景应当不会立马出现。 随后林霁尘开启了话痨模式,说说笑笑的直奔凤归酒肆。他们到的时候赶上中场休息,进了二楼的包厢,要了小食和茶水,等着下一场开幕。 坐定后,安城摘掉围帽,露出全貌,简单挽着的头发,衬着面容更加明艳。安城一脸和煦,笑吟吟的看着有些呆愣的沈玄度问:“沈姑娘一直如此吗?看着不太爱说话。” “哎呦,我的公主诶,你是不知道,玄度真真是个能动手不动口的人。你是不知道,小时候我就问了一句李初是不是呆子,她直接给了我眼睛两拳。”林霁尘一面说着一面朝着自己眼睛上比划着,“后来我娘带我去她家理论,二话不说,又给了我鼻子一拳。不过我们不打不相识,现在跟哥俩儿似的。” “呵呵呵……”安城捂嘴轻笑出声,配着流动的眼波,让人移不开眼睛。 沈玄度在桌下给了林霁尘一脚,他躲了躲,又继续道:“从那之后啊,但凡我干个什么事,她总能打我一顿。最气人的是,我一介七尺男儿,竟然打不过她。” “不过嘛,玄度毕竟是个姑娘家,我让着她嘛。”林霁尘佯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李初,你说说你,天天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安城笑着,侧头对沈玄度小声道:“沈姑娘可否陪我去净手?” 沈玄度点点头,站起身打断林霁尘的话说:“我同公主下去转一转,一会儿回来。” 林霁尘起身要陪,沈玄度摁住他肩膀,道:“坐下,用不着你。” 安城抿嘴笑,戴上围帽跟着沈玄度出门下楼。净手后对沈玄度道:“沈姑娘我们真的去转转,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两人出了酒肆的门,接近正午时分,街上人不多,零星摆摊的小贩懒洋洋的守着货品休息。 安城漫无目的的走在前面,说道:“沈姑娘看出来了?” “什么?”沈玄度下意识回问。 “沈姑娘,我最开始听说你。是在皇婶宫里,有位夫人带着女儿来叙话,说起来京里的趣事,提到你。”安城轻声道,“她们说你不像个女儿家,舞刀弄棒。性子也格外跳脱,跟各家小姐不来往。茶会诗会遇到你,总见你以各种理由遁走。又因为你到场也不结交一二,站着不动或者坐着不动。故而被京里闺房小姐们起了个名号,叫遁地神龟。” 沈玄度是知道这么个名号的,别人不敢叫她跟前,她便也不在意。 安城停下脚步,回过身道:“我当时很好奇你是什么样的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好像对你而言都无所谓,不会动摇你一丝情绪。” 第十九章 客商寻宝 沈玄度沉默,这件事情她不知如何回,便直接道:“公主,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李初进宫做皇孙的伴读,我在回廊上遇见了他。”安城凉了声线,“第一次见他,我心雀跃。可是,你看见了,他要跟着刘宣唤我一声姑姑。” 沈玄度闻言只觉头皮发麻,隔着面纱看不清安城的表情,但感觉此时的安城应当很不开心。 “皇室女儿,婚姻由不得自己。我想为自己挣一条不一样的路,你能理解吗?”安城又道。 沈玄度直直的看着面纱,渐渐心里有了决定,道:“公主,我与李初一起长大,情分上犹如家人。今日公主同我讲的这些话,肯定有您自己的考量。只是,公主挣什么,不用同旁人讲。同为女子,你去挣了,我只会佩服。至于李初,我尊重他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我也相信他做的都是自己心中所想所愿。还有,别人说什么,我不是不在意,我只是,知道自己以后要什么,也更加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以后想要什么。” 安城不再言语,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好一会儿后道:“我大概,知道了他为何会喜欢你。” 沈玄度疑惑的看着她,只听安城继续说道:“我们商乾男女之间互相表明心意算不得什么,我心悦他,也表明与他。但他同我讲,他有喜欢的人。你猜,在我和你之间,最后他会选择谁?他能选择谁?” 沈玄度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是了,她心中一直在回避一个问题。她从昨日开始,不,从更早一点,感受到了李初情绪的变化。但她刻意的去忽略了这份感觉,甚至试图用其他的事情来掩盖。 如今有人赤裸裸的说出一句“他喜欢你”,又问上一句会选择谁?顿时整个人犹如被烛火烤焦许久的窗纸,一丝微风吹来瞬间点燃,火腾腾的直将一切阻碍烧尽。真相摆到面前,你不得不去面对。 绥宝喜欢自己!绥宝喜欢自己!那自己呢?以后呢?再见到绥宝该怎么相处?怎样才算是喜欢? 她这边天人交战一番,还没理出个所以然来,只听安城说道:“沈姑娘,虽然事情有些不尽人意,但你觉得,日后我们会成为朋友吗?” 沈玄度怔愣了下,道:“公主想要什么样的朋友?” “沈姑娘真是妙人。”安城撩起一侧面纱看她,认真道,“你是第一个告诉我要什么便去挣,不用同别人讲的人。很多人同我讲,我是刘氏唯一的公主,是商乾最尊贵的女子,所有宠爱放到我身上都不算过分。但,既然享受了一切,便也要为刘氏江山担起相应的责任。呵,这么大的刘氏江山,即使一小部分,我能担得起吗?” “公主不必妄自菲薄,以公主的身份,想担起便能担得起。” 安城苦笑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们回。” 沈玄度依旧停在原地,眼见着安城往前走去,纤瘦的身姿略显单薄。垂下的长发被风吹起,如浮萍般飘在空中。 “公主。”沈玄度快步跟上,“得到不一定是好事,失去也不一定是坏事。我始终相信时间会改变很多事情,只要坚定的认为一切都会变好,将来便就会变好。” 安城顿步片刻,没有应声,继续拾步向前。 她们再次回到酒肆的时候,台上的先生已经开了口。回到包厢,沈玄度迎上李初的目光,那眼神带着探究。 林霁尘低声跟她们说:“快来快来,你们回来的太晚了,都快讲完了。今天讲的是一群商人寻宝的故事,这先生讲的好,好似他也去过一般。” “过了积雪覆盖之地,只见一条望不到边的大河横在面前,河水黑黢黢,冒着寒气,望一眼便像要被吸进去冰冻起来似的。但这群商人并未退却,其中一名白姓客商饱读诗书,从古文中得知,此河乃叫天神河,吞金吞沙吞人,凶险无比。”楼下说书先生声音抑扬顿挫。 “其中有人打了退堂鼓,觉得此河既然叫天神河,我们只是一介凡人不该去冒犯。就在众人左右为难之际,白姓商人说,‘古文中有记载,若是得过此河,需以凌江国盛产的胭脂木为船,取南平的赤铁为卯,再到天海水城寻一个极具航海经验的老水手,以牛羊马为祭,于满月之夜胭脂木船下海,即刻便能无风自驶,只要中途没有意外,便能直达蓬莱仙岛!’欲知这群商人何去何从,又有何种选择,且听下回分解!” 台下有观众喊道:“我觉得此事说不通,牛羊马好得到,老水手估摸也能找到,赤铁和胭脂木可是禁品,单凭一群商人如何能有?还要造一艘大船,那岂不是得是官老爷们才能造的出来?” “什么叫故事?有常人所没有的际遇便叫故事,什么都不懂叫唤什么?”另一人不同意他的看法。 “就是就是……” “此言差矣,后面说胭脂木船下海无风自驶,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寻这极具航海经验的老水手?岂不是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 “你还没听后面待如何,断章取义,万一是埋的什么伏笔呢?” “即使如何,我们商乾长年四季如春,地大物博,要什么有什么,也能称得上蓬莱仙岛。这里面说的要过了北州的地界再往北去,众所周知,北方长年积雪不化,再北岂不是进了冰窟窿,哪里就能有这温暖如春的仙岛。” “莫要做这井底之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一时间楼下分成两派,各执一词吵嚷起来。说书先生端坐台上,见大家众说纷纭,听够了无声无息的起身离开。 “这故事有意思。”安城边戴围帽边道,“不若谁有空了听听后面的章节,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故事” 林霁尘笑了,起身整理衣摆道:“这好办,叫那说书的来问问不就得了。” “只怕你把他叫来了,也听不到他真正想讲的。”安城站定,“书是听过了,不知小京城可还有什么有趣的玩处?” “到正午了,找个地方吃东西。小京城的饭食没宫里细致,公主将就将就?”林霁尘率先出屋。 接下来几人陪着安城将小京城逛了个遍,期间李初一直没寻着机会想同沈玄度讲上几句话。 渐渐天色变暗,侍女带着抬着简易软轿的侍卫凑近,请安城公主立刻回皇家别院乐风居。 林霁尘巴不得赶紧送走这尊大佛,见人来接顿时喜笑颜开,目送公主离开后,扭头对沈玄度道:“走,哥带你玩点儿有意思的。” 李初挡在沈玄度面前,冷声道:“林兄怕不是开玩笑,天色暗了,有什么好玩的不能等到明日再去?” 第二十章 你想我娶别人吗? 林霁尘刚想回他两句难听的,就见家里的老仆气喘吁吁的赶来,见到他时忙停下,缓了两口气才道:“大少爷,可算找到你了。快回府,小姐突发高热,尚书大人让您快快回去。” 林霁尘面上终于有了急色,忙跟二人道别离去。 沈玄度这一天犹如被捆着待了一天,人都散去才觉轻松,转身回鸣琴楼。李初也没言语,默默跟在她身后。 回到鸣琴楼,见齐望舒和孟锦姌还未归来,李初这才开口:“今今,走,咱们一起去接一接舒姨她们?” “行,走。”沈玄度扭身朝外走去,听见李初吩咐跑堂的,若是见两位夫人回来了,不用担心等等。 两人一路上去,迎面的全是下山来的香客,并未碰见齐望舒和孟锦姌。等到了广明寺,天完全暗了下来,寺庙大门正在落锁。两人忙上前询问,得知香客们都已经下山去了。 两人正准备回头下山,这时有个小沙弥出来,见他们二人后道:“两位施主随我来,鉴真法师有请。” 沈玄度和李初面面相觑,但还是跟着进到寺内。沙弥将二人直接带到了正殿,正中蒲团上坐着白日讲经的鉴真。 走到跟前后,鉴真开口道:“阿弥陀佛,我静坐反思今日所言所行,感知今夜有有缘人来。两位请……” 看着鉴真的手势,两人跪到蒲团上。沙弥拿上两个签筒递给二人,经鉴真点头后,两人同时摇动签筒。“啪啪”几声后,两人筒中同时落下一签,两签交叠落在一处。 沈玄度伸手取签,双手递给鉴真,只见上书:得之,幸也;失之,幸也;所期即所得,万物皆相宜。 李初随后取签递上,上面书:于今此景正当时,前途不遂运未通;待得月出万里明,前程似锦是归途。 鉴真思索片刻,道:“前路漫漫,得也失也,皆是累业。若两位意志坚定,遇事定能逢凶化吉。” 沈玄度闻言,起身告别:“多谢大师指点,我们得回去了,耽搁时间久了恐怕家里人担心。” 鉴真抬头看她,眼神透着一丝可惜神色,点点头道:“女施主心智开明,只待时日,以后定大有所为。只是前途坎坷,望珍重。” 李初起身前,再次望了一眼签词,离开时身后的鉴真突然感叹了一句“可惜,月有阴晴圆缺……” 出了寺门,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朝下望去,可以瞧见乐风居和小京城的灯火。沙弥递给李初一盏灯笼,两人凑着这点亮光摸索下山。 再次走到陡峭处,李初伸手去抓沈玄度的胳膊,不出意外的被甩开了。 李初叹口气,试探的问:“怎么了?” 沈玄度不吭声,闷着头往下走。 “咔嚓”一声,断枝声突然响起,李初快两步忙将沈玄度护在身后。两人警惕的望着树林深处,就在两人以为听错了时,从黑暗里亮出两个绿光,那光渐渐向两人靠近。 李初将灯笼递到沈玄度手中,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低声道:“今今,一会儿你别乱动。” 沈玄度见他绷紧的手臂和后背,道:“是狼吗?” “不知道。”李初再次压低声音,“如果只有一只,等会儿我缠住它后,你就往山下跑。” 绿光渐渐走出黑暗,但又畏惧的不敢上前。沈玄度瞅着那绿眼珠,不知怎的嘴里不由“嘬嘬嘬”了几下…… “呜呜呜……”黑暗中的东西闻声欢快的摇着尾巴跑了出来,离得近些后,终于看清是只花白狗,摇头晃尾的凑到沈玄度脚边闻来闻去。 李初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抬脚要去踹那狗,沈玄度忙制止道:“哎,干嘛呢?人家不就唬了你一下,有私仇也不能在这儿踹人家不是。” “吓死爷了。”李初看了看四周,一脚能把它踢的滚下山。笑了笑,还是轻轻的用脚尖踢了狗屁股一下。 沈玄度第一次见李初露出这等孩子般的神色,一时新奇,提高灯笼招去看他神色,问:“刚才真的害怕了?” 李初借着月色和灯笼的火光看她,见她黑漆漆的眼珠里带着戏谑,脸庞被烛光映的暖融融的。顿觉前几日的憋屈和阴霾一扫而空,不好意思的答:“我以为是狼。” “狼就狼呗,咱俩肯定打得过。” “嗯。”李初弯了嘴角。 沈玄度低头跟狗说道:“我们没带吃的,你要想要吃的就跟我们下山,给你买些。” 花白狗好似听懂了似的,慢慢的跟在了他们后边。 难得两人气氛缓和下来,沈玄度犹豫一番后,问:“那个安城公主什么来头?她今天同我说了些话,有些……有些莫名其妙。” “她是长公主刘承平的女儿,不知生父是谁。从小养在皇后身边,皇上把她当亲女儿看待。身份比较特殊,所以不怎么在人前出现。” “你与她很熟?”沈玄度低头看路。 “不熟,有时出入皇宫,碰见过几次。”李初忙解释,觉得不够又继续道,“她那般称呼我,我也觉得不妥,今日总算说清楚了。” “哦!”沈玄度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她今日同我讲想为自己挣一条出路,听那意思,觉得你是她的出路。” 李初停步,等了好一会儿才见沈玄度停下回身看他。一个站在高处低头,一个站在低处仰头,在黑夜中隔着隐约烛火对视。 良久才听见李初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大概懂。”沈玄度坦言道,“绥宝,我只在话本中见过,但切身的体会没有。我以前同你说,要你不要招蜂引蝶,记得我们是定了娃娃亲的。此话太过专横,对你而言不公平。这几天我一直想理清楚,但最终还是没能明白。不怕你笑话,昨夜梦见你与公主成亲,邀我去喝喜酒。梦里的我有些难过,但为何难过却不清楚,想来,你同别人在一起后,我就不能有什么事都同你讲了。” “你想我娶别人吗?”李初被她的话打乱了呼吸。 沈玄度认真思考片刻,道:“我不知道。但娘亲说了,长大了就要成亲。绥宝,如果你喜欢了哪个姑娘,一定要告诉我,或许我一时难以接受,但总归能接受的。” “我怎么会喜欢别人。”李初苦笑。 沈玄度想起安城白日里的说辞,上了几级台阶,站到李初身侧依旧需要仰头看他。觉得这个姿势别扭,又往上踏了一级,看着跟着她动作转过身的李初道:“绥宝,有些话你不能说出来!” 李初顿觉气闷,从来没这么想跟沈玄度打一架!这人在他跟前这样的霸道不讲理。事情看清楚了,自己没想明白,便堵别人的嘴,说话跟扎刀子似的。 第二十一章 闹别扭了? 沈玄度见他表情慢慢变得冷硬,眼神更是凉飕飕的。少有的觉出自己有些不是东西。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道:“我不同你打架,这石阶太陡了,我怕摔下去刮花脸。”说罢要拾步下去。 李初挪步堵住她去路,微微仰头看着她,道:“行,我不说出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沈玄度点了头后,他继续说道:“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以后,不许躲着我,不许不理我,有事同我讲,离林霁尘远一点儿。” “这哪里是一件事?”沈玄度抗议道。 “你应还是不应?”李初稍微踮脚凑近她,将人堵得严严实实。 “诶?”沈玄度突然嗅了嗅鼻子,“你熏了什么,身上怎么这么香?” “少扯别的,应还是不应?”李初不为所动。 “真的很香。”沈玄度侧头凑近他衣领去闻,瞬间听见李初咚咚咚的心跳,惊得立马站直身体道,“别的都行,只是最后一条实难答应。” 李初冷哼一声,道:“我就知道你不肯,折中一下,你不许让舒姨来找我娘退亲。” 沈玄度不解,也不服气,声量不由提高道:“为什么?” “你这般对我,只有我提的份儿,你当然不能。”李初盯着她眼睛道。 沈玄度摆摆手,应道:“行行行,听你的成。走了走了,娘和锦姨该担心了。” 李初在她身后慢慢舒了口气…… 回到鸣琴楼,齐望舒念在佛祖慈悲,在此圣地不宜动粗,饶了沈玄度一回。 后来几天,李初回了赤虎军营,沈玄度耐着性子待在寺庙。中间派人去林霁尘府上,得知他妹妹已无大碍便也安了心。 自此之后,沈玄度依旧晨起练武,也读些书,不过读的都是从沈洛白书房拿的。齐望舒不再指望沈玄度能跟京里的小姐那般,便由着她去,日子一下子变得自在起来。 一开始还好,虽然沈玄度知道她与李初之间回不到最初那般了。但有往日的习惯,相处的与以前也不差什么。 但是,近来有些时日,李初对她耐打不理,甚至浑身透着股冷意。态度极其明显,一旁看着的齐望舒和孟锦姌连连摇头叹气,只觉得这娃娃亲早晚有一日要作罢。 然后没过几日,林霁尘给沈玄度送来请帖,有位夫人酷爱热闹。邀请京里夫人小姐少爷的去锦山参加跑马会,也就是去赛赛马射射箭。听闻沈家长女尚武,特请她参加添彩。不仅给齐望舒正式拜了帖子,还专门让林霁尘给沈玄度本人递帖子,可谓诚意满满。 这两年沈玄度其实又被邀着参加了好几个花会诗会,在一群各有颜色的少女间,她始终是个异类。 沈玄度一听什么少爷小姐就不耐烦,自是不肯去。 结果那夫人不依不饶,竟亲自登门来请。再不去京里不知要传出什么闲话,只得前往。 还别说,这些个夫人真的会玩。在锦山山脚下寻了一片宽阔的场地,早早的搭了围棚和顶帐,一应茶点吃食很是齐全。 这天沈玄度着了一身黑,齐望舒别着脸,一眼都不想看她。别个小姐趁着春色,不说着红戴绿,但俱打扮的娇俏可人。沈玄度那打扮,跟砸场子似的。 沈玄度其实有些故意的,那些个小姐看不上她,她自是没必要非让她们看顺眼,自己怎么舒坦怎么来。 林霁尘远远的看见沈玄度面无表情的站在齐望舒身边,也不同别人搭话。堆着笑上前来,先给齐望舒见礼,扯着沈玄度往马场走。 “来都来了,开心点儿!” 沈玄度跟着他,打量马场上的马,随口应道:“你哪里看出来我不开心?” “啧啧啧。”林霁尘斜睨她,“你说你来乾京六七年了,怎么就没交个闺中密友什么的。出门连个丫鬟都不带,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可怜见的。” “少放屁!” “啧,好好说话。走走走。我带你挑挑马,一会儿比赛拿个第一让她们瞧瞧。”林霁尘又去扯她胳膊。 “烦不烦人……” “大哥,这是做什么去?”一身着红色骑装的少女拦住二人去路。 林霁尘站定,介绍道:“小妹,这是沈玄度,沈将军的长女。阿度,这是我家小妹林玉洁。” 不待两人问好,又有人过来,笑吟吟的招呼道:“玉洁,可算找到你了。林大哥也在,这位是?” 林玉洁忙介绍:“这位是沈将军长女沈玄度,沈姐姐,这是宋尚书嫡女宋书宁。” 沈玄度与宋书宁互相微笑点头,这就算是认识了。 “方才看到李二公子也在,今日这头筹恐怕没别人的份儿了。”宋书宁打量着沈玄度,“沈姐姐同李二公子交好,央请姐姐去说说,给我们家的哥哥弟弟留点情面。” 来了来了,果然又来了。 沈玄度挑眉,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宋书宁不知道她是何意,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得继续说道:“沈姐姐怎地这么瞧我?” 沈玄度咧嘴一笑,朗声道:“宋妹妹生的国色天香,一时瞧楞了神,妹妹莫怪。”说罢依旧看着她。 宋书宁莫名面色发热,从未被女子这么夸过,更何况这人不错眼珠的一直盯着她瞧。眼神躲闪着,嘴唇张合想说点什么,一时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一旁的林玉洁和林霁尘在两人面容上来回打转,林霁尘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用肩膀撞了撞沈玄度,小声道:“差不多行了。” 沈玄度挪开目光,耸耸肩道:“不是要挑马,走。” 没走两步,一个小厮跑过来,到跟前气喘吁吁的说:“姑娘,二公子给你挑了匹马,要不要去瞧瞧?” 林霁尘斜眼看着小厮撇嘴道:“董涞,既然要沈姑娘去瞧马,你家公子不亲自来请?” 董涞喘匀了气,嘿嘿笑,道:“公子本来要来,但这边姑娘太多,他……嘿嘿……” 沈玄度想起这段时间李初对她的冷漠,根本不想去。但又不想驳了李初脸面,嘴上应道:“你先去,我一会儿过去。” 董涞见她不立马去,跟在身侧不肯走,道:“公子挑的马浑身乌黑,体格健壮,姑娘肯定喜欢。” 沈玄度有些不耐烦,继续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去,我一会儿就去。” 董涞见她坚持,只得三步一回头的走了。见到李初后抱怨道:“公子,姑娘有些不耐烦,同那个林霁尘倒是有说有笑。公子,你同沈姑娘是不是闹别扭了?” 第二十二章 不让进屋 李初瞪了他一眼,牵着马让董涞带路。转过一处顶棚,迎面见沈玄度骑着一匹棕马在挥鞭子,脸上挂着笑容,渐渐与林霁尘并驾齐驱起来。 还没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一个翻身上马,追上他们,故意将林霁尘挤开。林霁尘一时不稳,差点从马背上栽下来,费了好大力才稳住身体。 沈玄度减缓速度,勒停跳下马匹。 李初同样减缓速度停到她一旁,见她仰着头实在别扭,跟着跳了下来。 “你干什么?”沈玄度很生气,语气不善,“你知不知道,他不善马术,很可能被你挤下马背受伤。” “那他受伤了吗?”李初一字一字挤出牙齿。 沈玄度被他的语气惊到,忙环顾四周,见两人离人群有一段距离后,怒道:“谁又招惹你了?我方才同董涞说了,一会儿就过去。” “爱来不来!”李初也怒道,翻身上马离去。 留在原地的沈玄度突然有一丝的迷茫,这都什么事…… 接下来的比试,李初提前退场,没有参加。沈玄度心里有事,骑得马马虎虎。男子里是位刚满十四的小公子得了第一,女子宋书宁拿了第一。 半夜里。沈玄度越想越不舒坦。从床上爬起来在院子里溜达。 沈轻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里拿着盘糕点,神在在的看着姐姐溜圈也不吭声。 “哎呦!”沈玄度猛然看见他被吓了一跳,随即上前抢了他的盘子道,“大半夜不睡觉偷吃,小心娘知道了骂你。” “姐,娘这两天顾不上骂我,跑马会前娘就想寻你个错处狠狠揍你一顿,这几天,估摸忍不住要动手了。”沈轻舟有些得意。 沈玄度知道弟弟定是听见了什么风声,将盘子还给他,哄道:“弟弟对我最好,你说说,我犯什么事了?” “这可就得听我细细给你道来。”沈轻舟坐在石墩上,翘着腿道,“跑马会前,你跟林霁尘出门,出门的时候是不是正巧碰见给你提亲的媒婆?” 沈玄度回忆了下,确实有这回事。 沈轻舟继续道:“那媒婆进来后,顾左右而言他的跟娘亲说什么姑娘大了,到了议亲的年纪,合该有要议亲的样子等等。娘亲当时脸就黑了,关键那媒婆最后也没提是谁家想与咱家结亲,合着来给娘上了一课。其实,这便罢了。重点!媒婆说的时候,锦姨跟李初哥哥正好在府上。再然后……” 沈玄度顿觉天要亡我,见沈轻舟举着空盘子顿住,只得道:“快说,糕点美食以后补给你。” 沈轻舟放下盘子拍拍手上的残渣,继续道:“再然后,锦姨与娘亲就说起你与李初哥哥的娃娃亲,娘说莫要让你耽误了李初哥哥的人生大事,意思是看要不要退亲?锦姨没答应。我看,当时李初哥哥脸色不大好看……” 沈玄度脑子嗡的一响,原来如此!李绥宝该不会以为是她让娘亲去退亲的,所以觉得她食言了,才对她耐答不理? “姐,我觉得,李初哥哥当时脸色不大好看。你说娘这事办的,太不给李初哥哥面子了。”沈轻舟打了个哈欠,“不行了姐,吃的给你,我得去睡觉了,我这个年纪,睡觉长身体。” 沈玄度彻底睡不着了,手里的吃食毫无滋味,屁股下的石墩再也坐不住。偷摸的翻墙出去,又翻墙进了李初的院子。 李初应当是睡了,屋里没有掌灯。 隔着窗棂敲了敲,等了一会儿也没动静,于是推开窗户翻身进去。进去了去桌子上摸出火折子,点亮烛火去看床上。李初是坐着的,看着她偷偷摸摸的动作没有出声。 沈玄度见他眼底清明,心道人肯定在她敲窗户的时候就醒了,故意不吱声看她要干什么。 坐到桌前倒了杯水,自顾自的喝着。 李初终于从床上起身裹了外衣,走到她跟前,二话不说抓住她手腕将人提起,又一言不发的将她往门外拎。 沈玄度低声喊:“放手放手!疼!” 李初不为所动,将她拽出去后,挡住门口道:“做什么大半夜不睡觉?” 沈玄度眼珠滴溜溜的环顾四周,只听见了虫鸣声,不满道:“你让我进去,进屋说。” 李初不放她进去,将门口挡的严严实实。 “做什么?”沈玄度有些气恼。 “男女有别,做什么非要进我屋里?有话就这么说。”李初沉声道。 以前沈玄度进李初房间跟进自己房间似的,何曾有过现在这般待遇。冷不丁的被拦在门外,心里那叫不是滋味儿。 沈玄度想说老娘今天必须进去,但又觉得自己着实没道理。吞回去一口气,喃喃:“你跑马会上为什么跟我发那么大火?” 李初只觉心肝肺憋的难受,见她这般无赖,敷衍道:“如果你觉得我不该发火,那行,我跟你道歉,对不住!” “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我可没跟我娘说过……”沈玄度顿住,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开口。 “没说过什么?”李初追问。 “退亲,退亲。”沈玄度喊道,“我可没说过,你不要,你不要觉得我不信守承诺。” 这话一出来,沈玄度明显感觉到李初气息没那么冷了,顺杆爬道:“我饿了,你屋里有没有好吃的?” “哎!”李初长叹一口气,无奈道,“站在这里等着,不许进去,我去拿。” “什么嘛!让我进去!” 沈玄度一脚登上门槛,一个拦一个闯,“嘭”的一声,脑门撞到了李初下巴。李初唯恐她摔倒,忍着下巴的疼将人抱住。沈玄度用手捂上脑门,抵在他肩膀上嘴里发出倒吸气的滋滋声。 李初也好不到那里去,一手抱住人,一手扶住门框才站稳身形。 “绥宝,你下巴可太硬了,我脑门肯定肿了。”沈玄度抱怨道。 李初缓过前面的疼意,这才意识到两人抱作一团。想将人推开,奈何沈玄度还站在门槛上打晃,若没他的借力,定要摔个狗啃地。 要命的是,沈玄度突然又道:“绥宝,你衣服熏得什么香,怎么那么好闻?”说完还故意使劲嗅了嗅鼻子。 李初身体一僵,手臂几乎崩出青筋。缓和几个吐息后,抱实了她的腰,稍微用力将人从门槛上拖下来。稳稳的放到地上后,转身去取了烛台。凑着晃动的烛火看她额头,确实红了一块儿。 这次将人放进屋内,又去取了药膏,细致的给她涂好。又去将装有小食的木匣放到她怀里,说道:“快回去。” 沈玄度被他三番五次的往外赶心里极不痛快,打开匣子捏了糕点吃。吃了几口示意李初给她倒水喝,见他照做后又没了不痛快。将匣子合上,拍拍手,拿过药膏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来来来,我给你抹抹下巴。” 李初微微后仰身体,避开了她的手指,终于有了笑意,道:“别闹了,快回去。” 第二十三章 扔进池塘 沈玄度伸手抓住他衣襟,将人拽近些,又取了药膏也细细的给他涂下巴。许是夜里太过安静,沈玄度又听见了咚咚的心跳声,还有,李初喉结滚动吞咽唾液的声音。 沈玄度好奇的移动指尖,堪堪点在喉结处,“咕咚”一声,指腹下的凸起滚动了一下…… 夜,太静了…… 李初猛地起身,打横将她抱起,蹭蹭几步来到院外,脱手将人扔进了小池塘里! 池塘水很浅,但沈玄度毫无防备,狼狈的扑腾了好几下才站起来,水草及腐叶缠上了头发和衣裙。站稳身体,只见李初转身进了房间,看过去时,正见他用力的将窗户关上! “狗东西!”沈玄度低声骂道,手脚并用的爬上岸,顾不得找李初麻烦,带着一身滴滴答答的池塘水翻墙出去。 谁知还没翻出去,一个巡夜的小厮“啊”的惨叫一声,指着她颤颤抖抖的大叫:“水……水鬼!” 声音一出李初忙开门出来,冲到小厮跟前手起刀落,将人劈晕了。 沈玄度冲李初呲了呲牙,小声道:“狗东西!你给我等着。” 这一等又是很多天。 齐望舒深知自家闺女性子是改不了,对她进行了放羊式管理。 弟弟沈轻舟十三岁了,到了爱玩会玩的年纪,他与沈玄度和李初都不同,不是闷葫芦,也不是武痴。反而是个交际高手,仅仅十三岁的年纪,便与乾京许多子弟有了来往。 这一天,沈玄度被娘亲罚了抄书,抄了一上午实在想逃懒,琢磨着去撒娇减减数量。 结果到了爹娘门前便听见沈洛白长叹了口气的说“今今实在没个丫头样子,前两天碰见那个文绉绉的王大人,话里话外的说我闺女没规矩。若不是看他是个文人,非跟他打一场不可。” “还不是你惯得,现在嫌弃了?”齐望舒没好气的说。 “怎么会嫌弃,若是有女子比武,我闺女绝对是状元。”沈洛白得意的说,“诶,我问你,咱们与李家这娃娃亲作数吗?我看李初那孩子不错,他俩又要好……” “快别提这茬了,他俩是要好,但你看他俩有那意思吗?跟好兄弟似的!” “哎……”沈洛白又是长长叹了口气。 齐望舒安慰道:“也没什么打紧,我跟锦姌商量过了,他俩要是不愿意,做兄妹也不错。虽然年岁到了,但总想闺女能多陪陪我们,先不着急。” 沈洛白嗯了一声,“也不打紧,你看赵将军也是女子,实在不行,以后我们今今也去做个武将,威风的很。” “威风?威风什么?你在边关还没吃够苦?还想让女儿也去?你揣的什么心啊?”齐望舒急眼道,“再说,我们不是说好的,女儿一定要留在乾京,不再回磐安,你现在什么意思?” “哎呀,夫人饶了我,为夫口不择言……” 沈玄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悄悄溜了出去。 商乾定国时,各方势力还处于占地盘的阶段,最终形成了五国并立的局面。 商乾虽然占据了最优地势,但却是被包围在中间。南有南平国和江陵国,东有天海城,北便是年年战乱的北州。国富民强之下,更是群狼环伺。 那是乾熙二十二年冬,李府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喜事。这件事的起因与经过沈玄度没听到一点儿风声。 至于为什么说是喜事,周围人那么说的。但是这事对锦姨来说,算不得喜事。 因为李为谦纳了个妾,而这个妾的身份也不太一般,是个什么已故老将沦落民间的女儿。此人姓季名青屏,在民间时偶然被李为谦所救,一见钟情,如今回到乾京表明身份后,愿以身报恩。 李为谦想要委婉拒绝,奈何此女坚持,即使为奴为婢都可。 皇帝念老将功劳,更不愿寒了还活着的老部下的心,一道圣旨定了此事。李为谦只得将人迎进门,好好安置在后宅。 这段时间李初因为家里这件事,没少遭一些同读的明嘲暗讽。 高官达贵有个三妻四妾正常,但对他们李家来说不算正常。 李家祖训有言,李氏一族以武传家,男儿有血性;正人先正己,治家如治国;结发糟糠,不可乖弃;男子不纳妾,女子不共侍。 李氏一族向来人丁不太兴旺,便是因为这家训。李家家训众人皆知,在这种情况下,皇帝这一道圣旨,破了这家训不说,更给人一种,李家要倒霉的预兆。 沈玄度知道这件事对李初影响很大,便变着法子逗他开心。 临近年关,沈玄度见李初比以前还沉闷,心里也跟着不舒坦。但使出浑身解数,也没将人哄开心,肚子里不由憋了一团气,但一时也只能听之任之。 等到元宵节这一天,好说歹说拉着李初出门逛灯会。一路上沈玄度叽叽喳喳的说着话,李初知道她心意,便也时不时回应着。 两人这么一路闲逛,转角到了一猜灯谜的摊位。 沈玄度拉住李初,指着一木方,“绥宝,那个是不是近来大家都在解的十四柱?” “嗯,是。”李初扫了一眼,又问,“想要?” 沈玄度也并不是真的想要,但还是露出感兴趣的样子点了点头。 “呦,我说这是谁啊?”调侃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李二,还有心思逛灯会哪!” 那人挤到他们中间,冲着摊主大声嚷:“你这灯谜没什么新意,本公子看你可以收摊走人了。” 说罢丢给他一锭银子,摊主得了银子,看着三人也不是他能得罪的主,忙收拾起东西来。 沈玄度抱胸,不耐烦的道:“林霁尘,怎么哪里都有你?” “我的好妹妹,有我怎么了?好久没见你,怪想你的。” 沈玄度举起拳头,林霁尘忙往后退了几步,捂住眼睛嚷:“沈玄度,你再敢打我眼,我就去官府告你当街殴打行人,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玄度朝他肩上拍了一巴掌,恶狠狠道:“再让我知道你胡说八道不干人事,我就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朝你头上套个麻袋狠揍一顿。” 林霁尘放下手,梗着脖子,身体往前一顶,豁出去般,道:“你一个女娃子天天喊打喊杀,我看将来谁敢娶你!我可告诉你,你可别再想着嫁给我,我真把你当妹妹!” 沈玄度抬脚踢他膝盖,林霁尘腿一软咚的一声跪倒在地…… 李初拽住沈玄度,问她:“他方才说什么?什么意思?” “沈玄度!”带着怒意的声音传来,沈玄度反手抓住李初的手腕便想跑,奈何没拽动人。 “爹,我错了。”沈玄度无法只得转身低头认错。 第二十四章 墨侠韩鹤飞 来人正是沈若白,他将跪在地上的林霁尘扶起,“侄儿千万别同这个疯丫头计较啊,回去我就罚她。” “沈叔叔,千万别当真。沈妹妹同我闹着玩呢,您千万别罚她。”林霁尘顺势起来,给沈玄度一个你欠了我一个人情的模样。 沈玄度抬头,看见对面站着爹娘,还有李叔叔、锦姨,以及那个刚进门不久的小妾。 她下意识的去看李初,同样,李初的脸上也带着困惑和不解。 明明孟锦姌对这件事很不开心,但今天,他们一同出来逛灯会…… 林霁尘见气氛微妙,眼珠在几人间一个打圈,上前揽住李初肩膀,拽住沈玄度胳膊,笑嘻嘻招呼道:“沈叔叔李叔叔,我们小孩儿有小孩儿的玩法,就不同你们大人掺和了。” 说罢拖着两人离开,沈玄度被他拽的胳膊疼,甩开后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骂道:“猪脑子。” 林霁尘也不恼,摸着头回一句:“你是什么脑子?狗脑子!” 李初闷头往前,心里总有一道坎没过去。他见到娘亲偷偷在房间里哭,也看见爹不开心。那个小妾,如愿了,好像也没什么笑模样。既然大家都不开心,为什么还要这样行事。 而且,李家祖训,男子不纳妾,爹违背祖训,也辜负了娘亲,爹怎么能、怎么能…… 还有,今天,他们怎么能一起出来逛灯会? “李初啊,为兄我知道你心里憋闷,但是啊,你得听我一句劝,他们今天出来这一遭,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沈玄度想了想,“还能为什么?给那些个嚼舌根子的人看看,一家人和睦着呢。” “啧~”林霁尘瞥了她一眼,“没想到,你还有点脑子。不过,还是头发长见识短。” 眼见着沈玄度巴掌呼过来,忙躲了躲,才认真道:“这事是圣意,圣意啊懂不懂。这季氏虽是个妾,但那也是贵妾。大街上都在传,你爹违背不了圣意,装装样子将人迎进门,实际是扔在后宅不闻不问。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你爹这可是阴奉阳违。要是再有人添油加醋几分,你想想,后果会如何?” “我看你们俩真是猪脑子,天天想什么呢?”林霁尘又没了正形。 沈玄度认真的看了看他,见他一脸防备,冲他呲呲牙。 林霁尘抖了抖衣衫,“你们俩呀,有时候真是得跟京里的人结交一二,天天就哥俩好似的待在一起有什么用。关键时刻,还得我来开解你们。” “谢谢林兄,我明白了。”李初认真道谢,“不过林兄,方才你说什么再想着嫁给你是何意?” 沈玄度近来总算摸清了几处李初生气的点,一是她不能提退娃娃亲,二是她不能与其他男人走的太亲近,尤其是林霁尘。 林霁尘不在意道:“就以前我们沈大姑娘得了个蠢笨的名头,眼看着要嫁不出去,咋咋呼呼的让我娶了她……” “滚,这话我没说过!”沈玄度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林霁尘见她急眼,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道:“怎么样,李兄听见这话气不气?” 李初冷哼一声,警告的看了沈玄度一眼。 沈玄度缩缩脖子,跟在他背后,悄悄给林霁尘竖了个大拇指,赞道:“你还是有几分脑子!” 这事慢慢平息下来,京中不再有人围着李为谦纳妾之事议论。 但不久后的一天,沈洛白下朝回来,满面愁容,问也只是摇头不言语。 渐渐的人们开始讨论起另一件事,说是南平国要押送两千多个罪犯进京。 南平国是商乾的附属国,南平王是商乾国君的表弟宋昀山。 传言中,这个表弟长得风流倜傥,年过五十看起来却像三十。有人说他得了长生不老药,也有说是得了仙人点化。 离谱的是,因着这点子事,竟传出将来一定会有位圣人出现,带领大家实现天下大一统。而这个人定是这南平王。 皇帝刘成照闻言不置可否,并不畏惧人言,只当个笑话来听。 这次宋昀山请了旨意,亲自押送这两千多人。 抵达乾京时,引起城内众人围观。被押在最前面的是个花白头发的老人,他已然佝偻了身子,步履蹒跚。脚上的鞋子磨烂了,露出脚趾,脚趾更是被反复磨过,透过厚厚的痂渗着血。 往人群里看,除了老人壮年妇孺,还有幼童,最小的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孩子瘦巴巴的,趴在大人的背上昏睡着。 沈玄度改成男孩儿装扮混在人群里,李初紧紧跟着她,唯恐跟丢了。 “这什么事儿啊?这是身负盛名的韩鹤飞?韩老真的谋反了?” “他都多大年纪了,九十多了……” “我读过韩老的文论,真真叫人佩服,可惜,可惜啊……” “再怎么叫人佩服,如今也只配称呼一声‘反贼’!” “我是不信韩老会反!” “都别说了,小心一言之差被论为同党……” 周围的人小声议论,说的还算规矩,难听话估计会留到私下再开骂。 关于韩鹤飞谋反这件事,实在是事发突然。 沈玄度听到过韩鹤飞的名字,爹爹对这个赞不绝口,称这位为墨侠,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物。虽然是个文人,却是个以墨为剑真能斩杀佞人的侠士。 后来她偷偷的找来韩鹤飞的文章诗集拜读,字里行间,皆是用心良苦,对世事的指点,对天子的良言劝诫,更有对百姓的忧心。 世人尊称他一声墨侠,是因为他无官无职,却影响了很多有志之士。真真是以墨为剑,救下很多人,杀了很多该死之人。 她还同李初讨论过此人,最后得出结论,韩老是浊世里的一股清流。 南平王向皇帝面呈韩鹤飞谋反证据,并携证人、证词至大殿。 “皇上,韩鹤飞在商乾与南平交接处,借助地理优势,在一秘密山涧中私养兵士逾万人,本族参与此事者逾千人。如此声势浩大,如若起势,南平必定首当其冲。本王是南平国主,更是皇上的臣子,也是皇上的家人。得知此事之后,心急如焚,一刻也不敢耽搁,立马派军清了他的私兵。如今将证据一一呈上,还望皇上为我等臣民做主。” 宋昀山慷慨激昂,说到最后,竟是热泪盈眶。 “快起来,别跪着了。自你呈报以来,朕也寝食难安。着刑部严查,细细的查。” “谢皇上。”宋昀山匍匐在地,高声喊道。 “表弟一路舟车劳顿,兄已命人打扫好住处,尽管安心住下。十五日后是皇后诞辰。表弟赶上了,届时就借着皇后的生辰宴为你接风洗尘。” “是!”宋昀山应。 伺候皇帝的太监福禄公公看了眼刘成照的脸色,立马尖着嗓子高喊一声:“退朝。” 第二十五章 祠堂训话 随着这声退朝,皇帝起身拂袖而去。 朝事并未议完,众臣面面相觑,只得先退出大殿。 宋昀山还爬伏在地上,有个小公公上前扶起他,道:“南平王快起来,皇上盛怒,南平王体谅。” 宋昀山就着他的手起身,面色依旧沉痛,“多谢公公。” “皇上命奴才送您出宫,还命奴才安置好南平王吃食住所,您有什么事,吩咐奴才便是。”小公公语气平和。 宋昀山眸底闪了闪,客气的道:“有劳。” 刑部尚书宋宏,自得了严查韩鹤飞谋反案后,用了雷霆手段,第二日,将画好押的口供捧到了皇帝案前。 刘成照未出面,只命他先呈报上来,一切待皇后生辰宴后再定夺。 各大家族陆陆续续接到进宫恭祝皇后生辰的旨意,各大家族中凡十五岁以上的女儿皆在受邀之列。年已满十七的沈玄度,正值婚嫁年纪,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接到旨意后,齐望舒对着她一顿宫规礼仪的讲述,沈玄度听着母亲吩咐她规矩的话,笑嘻嘻的只管答应。 齐望舒知道她没听进去,忍不住拿了戒尺,命人将她押进祠堂。被摁在蒲团上时,沈玄度不得不承认娘亲动真格的了。 秉承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信条,板正的跪好,收敛神色说:“各位祖宗在上,原谅小辈态度不端,小辈保证,认认真真聆听娘亲教导,再也不敢任性妄为了。” 齐望舒见她言辞恳切,高高举起的戒尺怎么都不好再落下。 遣了仆童下去,又命人关上祠堂门,这才道:“沈玄度,你可知当今的皇后是何来历?” 沈玄度知道这顿罚是逃过了,但也不敢再敷衍,规矩道:“皇后乃天命之女,当年连续三年大旱。当时的皇后还只是民间一孤女,但皇后生性善良,以已之力为百姓奔走筹粮,救人无数。老天被其感动,终于下得甘霖。恰逢皇后本名便是甘霖二字,故民间称其为天命之女,是老天给商乾的恩赐。” “你既知皇后身份贵重,宫中规矩繁多,比不得家里,还不仔细听着,奔着来找打。”齐望舒忍不住又举起了戒尺。 “娘,别打,我错了还不行吗,娘再给我讲一遍,我认真听着便是了。”沈玄度缩着脖子躲闪,双膝不敢离开蒲团半下。 “以往皇后寿宴,只不过是招亲近的几位贵妇作陪便罢了,这次大张旗鼓的邀遍了京中待字闺中的小姐,你可知为何?” 沈玄度对这事并不上心,一时答不上又怕挨打,嘴里嗯嗯的拖着长音。 齐望舒拿手指戳她脑袋,恨铁不成钢的说:“自然是为了给皇子皇孙物色宅内人,你呀你呀,不指望你能给我们沈家长什么脸面,进了宫千万不要惹祸才是。” “娘,别戳了,疼。我与绥宝定了娃娃亲,怎么又跟什么皇子皇孙扯上关系了?” 齐望舒见她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么一句,气道:“你一个姑娘家说这种话也不害燥,哼!不是你娘我长别人威风,看看京中的贵女小姐,个个生的貌美,又有才学。你有什么?相下一比,你怎知绥宝看得上你?还娶你……” “绥宝喜欢我……”沈玄度小声嘟哝,愣是没让齐望舒听清一个字,又道,“看不看得上我,你去问李绥宝嘛,他应该不会娶别人。” “跪好!”齐望舒一戒尺打在她手臂上,见她跪好了才又说道,“我且问你,为何绥宝不会娶别人?就绥宝的样貌才学,公主都娶得,你天天除了爬树逗鸟,长相也就那样……你瞪什么瞪,我说的哪里不对?” “娘,你这也太过灭自己的威风。”沈玄度不满道,“我再不济拳脚功夫也还行,爹都说了,我以后是个上阵杀敌的好料子。以后我就跟爹一样,守住磐安,定不让那些北州人踏进商乾一步。” “呦,好大的志向。”齐望舒狠狠戳她脑袋,“我就这么跟你说,这次皇后生辰宴,各个世家公子也在受邀之列。以往皇后可没这个闲情逸致,你可知道这次为何这样?” “莫不是皇后娘娘爱做媒?” “你个皮猴子!”齐望舒气的拿戒尺敲她手臂,“皇后娘娘是什么身份,爱做媒,亏你想得出来。” “娘,你把戒尺放下好好说话成不成,我这胳膊一会儿要被你打肿了。” 齐望舒缓了口气,最终还是将戒尺扔到了地上,这才道:“皇上有个同胞妹妹,承平长公主,你们小一辈的人可能不知道她。当年,长公主随着皇上东奔西走,这天下有她一份功劳。商乾定国后,这位长公主便隐退了。” “是这位长公主要参加皇后寿宴?” 齐望舒白了她一眼,又道:“这位长公主一生未嫁,却在四十九岁生有一女,生父却从未告知天下。长公主不曾自己抚养女儿,而是给了皇后,便是现今的安城公主。如今,公主年十七,正是婚嫁的好时候。这次寿宴,便也是皇后有意为公主相看女婿。” 沈玄度被娘亲绕着圈子说了一通总算明白过来,道:“娘,一会儿是给皇子皇孙相看媳妇,一会儿又是给公主相看女婿。你是不是怕公主看上李绥宝,我不乐意会在寿宴上闹起来啊?也怕我被哪个不长眼的皇子皇孙看上更要闹啊。” “算你还有点脑子!”齐望舒点点她额头。 “娘,你放心!”沈玄度拍拍自己胸口,“好女儿志在四方,不会困于这男女小情上。就算公主看上绥宝,绥宝也不一定就看上她啊。” 齐望舒刚缓出来的一口气又被憋了回去,道:“如果绥宝与公主两情相悦呢?” “不可能……” “就算不会,绥宝可以违抗圣命吗?你李叔叔娶季青屏,是自己所愿所求吗?” 沈玄度猛然想起安城同自己说过话,“你猜,在我和你之间,最后他会选择谁?他能选择谁?” “娘,你到底要说什么啊?”沈玄度蔫了,但仍坚持道。 “这件事我同你爹商量过了,你与李初的娃娃亲只不过是我同锦姌的一句戏言,当不得真。李初与皇孙交情甚好,同安城公主也是见过面的。况且他生的那般模样,被公主瞧上太过正常。去李府传旨的太监,还专门嘱咐李初一定要到场,十有八九要当场赐婚。到时候,你不要闹。” 沈玄度心口闷胀,梗着脖子道:“我肯定不会闹,我总不能不顾及爹的颜面。况且我十八了,不是小孩子。虽然我与绥宝玩闹惯了,但心里知道,他将来肯定要娶妻的,我肯定也要嫁人的。” “嗯,你明白就好。” “但是,如果绥宝不喜欢公主呢?也必须得娶她吗?” 齐望舒叹口气:“若是有赐婚的旨意,那便皇命难违!” 第二十六章 你做什么都允! 沈玄度心中不是滋味,曾经的梦境不由浮上来,他们携手叫她去喝喜酒,真不想看到那一幕。但她也答应过,不会主动提退亲。 如果李初娶了公主,她自是也要嫁给别人…… 她知道李初样貌生的好,虽然小时候被人叫呆。现在却天翻地覆了,他的学识和人品,让不少人时常围在他身边,更有很多姑娘打听他。而她沈玄度,除了一身力气,好似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呦,我们今今又犯什么错了?”沈洛白领着沈轻舟推门进来,见一跪一站的两人,笑眯眯的上前,“今今,不是爹说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惹你娘亲生气?” “你少来和稀泥。”齐望舒嗔道。 “哎呀,为夫怎么会和稀泥呢,千错万错,肯定都是今今的错。”沈洛白轻轻搂了搂齐望舒,又道,“方才从外头进来,碰到李初,那孩子满脸不高兴,招呼都没同我打就走了。今今惹了夫人,可是也把你这绥宝哥哥惹生气了?” 沈玄度与齐望舒对视一眼,沈轻舟却开口道:“我见姐姐被娘拖进祠堂,还拿了戒尺,就去喊李初哥哥来……” “然后呢?”沈玄度忙问。 “然后哥哥就急忙同我来了,听见姐姐说皇后娘娘爱做媒,还有什么好女儿志在四方,娘说什么戏言啊赐婚啊,姐姐又说什么娶亲嫁人。后来哥哥就走了……” 齐望舒看着自家女儿皱巴巴的小脸,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行了,起来。咱们可是说好了,去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闹。你要是闹,我就打断你的腿。” “知道了。”沈玄度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当夜沈玄度难得失眠,脑子里全是白日里齐望舒说的话,对于未来可能产生的变化有些不安。 安城公主曾经说过,要为自己挣一条出路。如今,她是不是真的在为这件事做一些努力。况且她长得那般美,脾气性格也柔和,时间久了,没有人会不喜欢她。美人与美人的话,与李初应该看起来很般配。 沈玄度在朦胧烛火中看自己的手掌,指节有些粗大,皮肤也粗糙,不似女儿家的手。指根和指节处更有一层厚厚的茧子,那是她练斩马刀磨出来的。 忍不住起身,端着烛台坐到铜镜前,里面影影绰绰映出少女脸庞。圆融融的脸蛋,不是很白,嘴巴偏小,鼻子一般,眉毛乖顺,眼睛嘛,满脸也就眼睛明亮,葡萄大的黑眼珠,倒惹人喜爱。总结一下,不丑,但绝不是什么大美人。与安城比起来,她真的是太不起眼了。 哎……沈玄度忍不住叹了口气,李初的脸慢慢映在眼前…… “哼,一个男的长成这般模样,成何体统!”沈玄度猛地将铜镜扣在桌面。 “干什么呢?” 沈玄度被吓得猛地抬头,窗户半开,窗外露出一张脸,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窗外的人利索翻窗进来,烛火被带起的微风晃了晃。 沈玄度低头瞧了瞧自己衣服,倒还整齐,想起李初那次将她从屋里抱出扔进池塘的事,不悦的开口问来人:“李初,半夜闯进女儿家的闺阁,信不信我喊一声,把你打出去。” “喊,喊的越大声越好。”李初抱胸离她好几步站定,一副随你意的样子。 沈玄度手依旧压着铜镜,手掌触摸到铜镜繁杂的雕纹,那雕纹似乎能动,只挠的掌心发痒。 “方才干什么呢?大半夜照镜子?”李初打破僵局淡淡开口问。 “大半夜不允许照镜子?”沈玄度语气不善。 “允,怎么就不允,你做什么都允!” “什么意思?”沈玄度不知怎么,竟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刻薄和冷漠。顿时心肝脾肺都不顺畅起来,站起身走过去提拳就打。 “唔!”一声闷哼,李初弯腰捂住肚子。 沈玄度以为他会同往日一般同她过上几招,所以手上力道并未留情。见他疼的将要跪到地上,这才上前把人抱住,硬拖着将他放到榻上。 “你怎么不躲开?”沈玄度见他在榻上依旧蜷着身子,顿时后悔,“你忍一忍,我去让人找大夫来。” “别……”李初抓住她手腕,“不用,没事,让我缓一会儿。” 沈玄度不敢用力扯胳膊,闻言顺势坐在脚踏上,再去看李初,只见他脸上汗涔涔,眉毛皱成一团。 “你都疼成这样了,我还是去找个大夫。” 李初手指用力不肯放手,道:“无事,缓一会儿就好了。” 沈玄度用袖子给他擦了擦汗,观察他表情,见他慢慢舒展开眉毛才安心一些。 “怎么打我这般狠?”李初缓出一口气,目光在暗影里去抓沈玄度的眉眼神色。 “我……我以为你会跟我对几招。还疼吗?”沈玄度懊恼。 “疼啊。”李初低低的应,随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 “不是疼吗,还笑。” “娘生大哥的时候是在淳安,大哥便一直跟着爷爷奶奶待在淳安。我不那么走运,出生在乾京,长于乾京。我也想去淳安。但娘说,我们要待在乾京很久。有一回,我不小心自己走丢了,可把娘吓坏了。”李初突然提起往事。 沈玄度还没从打了他一拳中回过神,勉强咧嘴笑了笑,问:“你是要去淳安找你爹和大哥?” “没有,就是……就是迷路了。” 沈玄度讶然,依旧正经问:“是不是因为这件事,那些人便都叫你呆子?” 李初敛了笑容,不自然道:“不是,是我不想搭理他们,不愿意同他们讲话。” “哼,我知道,他们把你当小姑娘嘛……” “闭嘴!啊……”李初微起身的身体耐不住疼痛又躺了回去,见沈玄度带了担忧神色,一时觉得心里倒痛快了,攥着她手腕的手掌依旧没松开。 “我觉得还是找个大夫来,我本身力气就大,又用了全力,把你打出个好歹,我娘得剥了我的皮。”沈玄度下巴磕着床沿跟李初商量道。 “等会儿回家我自己叫大夫,就这样,你陪我一会儿。”李初轻轻晃她的手,又道,“你刚来乾京那会儿,追在我屁股后头,甩都甩不掉。” “屁话,每次去玩,你眼巴巴的在一旁瞅啊瞅的,一副快带我一起快带我一起的样子。本姑娘心善,带着你玩了那么多好玩的东西,现在怎么好意思翻脸不认人啊。”沈玄度笑道。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李初嘴角翘起,语调轻快,明显心情变好。又从怀里掏出一瓷瓶给她,“胳膊上的伤擦一擦。” “白日隔门偷听,晚上又闯我闺房。传出去,你李二名声就臭了。”沈玄度将瓷瓶拢进手掌,突然坐直,直愣愣的看进他眼睛里,“方才,你那句‘你做什么都允’,是什么语气?嘲讽我?” 第二十七章 诈 李初吐了口气,将脸埋进软被,嘟囔:“什么跟什么啊?” “好好说话,不许糊弄我。”沈玄度去掰他下巴,“好好说话!” 李初扭过脸,觑着她道:“你做什么都不允?” 见沈玄度有些气恼,忙又道:“好了,我好多了,估计还是需要大夫瞧一瞧。墙肯定翻不了了,你偷偷从后门送我出去。” 沈玄度确实担心他的伤,见他开口无不应的,绕开护院,倒也没被人瞧见。 次日齐望舒一早就来沈玄度房里,见人梳洗的干净利落,正像模像样的吃着早茶,一时找不到错处,面色不善的坐到她对面。 “娘,我瞧你这模样,寻不到打我的出处,难受啊?” 齐望舒瞧了她胳膊一眼,见她行动自如,便道:“快吃,吃完跟我去隔壁看看初儿。也不知他与谁动手,竟伤了脾胃。这个节骨眼上,皇后生辰宴就在五日后,初儿要是不去有违圣意,去,不一定起得了身。” “啪嗒”勺子落进碗里,沈玄度忙问:“有那么严重?” 齐望舒见她着急,眸色一闪,道:“想必是挺严重的。” 沈玄度早茶再也吃不下去,忙挽着她,着急忙慌的往李府跑。 走近府门,只见一穿着考究的少年带着一蓄胡老者出来,孟锦姌跟在身后将他们送上马车。 “你们来了。”孟锦姌转身见她们忙上前,又将二人迎了进去。 “初儿如何了?”齐望舒挽住孟锦姌的手臂问道。 “方才皇孙专门带太医来瞧过了,伤的不轻,脾胃内里受损,十天半月也就好了。”孟锦姌凑近她耳边,接着说,“皇孙说是他与初儿比划拳脚,一时手上失了分寸。但昨天晚饭时还好好的,半夜溜出去回来就伤着了。大半夜的,是皇孙出宫还是初儿进宫才能比划这顿拳脚啊?我觉得这里面有鬼。” 齐望舒下意识的回头看了沈玄度一眼,但没言语。 进了屋李初歇在床上,脸色有些白。 “快躺好快躺好。”齐望舒上前将要起身的李初推回床上,坐到床边打量一番,叹口气道,“今今都同我讲了。” 李初错愕的看向沈玄度,下意识的道:“不是,是我不该半夜闯进她房间……” “果然!”齐望舒怒目圆瞪,起身抬手,“啪”的一巴掌甩到沈玄度脸上。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一旁的孟锦姌没拦住。 李初猛地坐起来,下床挡在沈玄度身前,急道:“舒姨,你别……” 话说了一半,忍不住回头看她,只见沈玄度脸上慢慢浮现出巴掌印。再看神色,眼眶里憋满了眼泪。李初只觉心乱,恨不得这巴掌是打在自己脸上。 “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对自家人这么没轻重。做便做了,还不敢认?早间你还没事人般,优哉游哉的吃早茶!”齐望舒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指着李初身后的沈玄度继续骂,“昨日祠堂里你答应了我什么?你说话全当放屁吗,砸出来一点分量都没有是不是?还口口声声说要像赵将军那般做个叱咤疆场的女将军,我看你就是痴心妄想,你连做人的担当都没有!” 沈玄度僵着身体,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发涨。 “望舒,你说什么呢?”孟锦姌大致猜到事情原委,忙拉下她指人的手臂,“两个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再正常不过,初儿一个男孩子皮糙肉厚的,养养就好了。” “锦姌,初儿,这事实在对不住。”齐望舒眼里怒火未消,狠狠瞪了沈玄度一眼,“沈玄度,回家。” 沈玄度眼里憋着泪,目光躲开李初的注视,亦步亦趋的跟到齐望舒身后。 进了家门,齐望舒直接将人带进祠堂。 吩咐下人道:“关府门,谁都不许进也不许出去。给我拿藤鞭来。” 沈玄度自觉跪到蒲团上,眼里的泪硬憋着没有掉。 祠堂门也被关上,藤鞭破空而来,后背顿时如火烧般的疼,沈玄度死死咬着牙,青筋绷起,嘴里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五鞭,齐望舒没有手软。 “现在我问你,错在哪里?” 沈玄度屏住的那口气吐出,身体一松,后背的疼直钻心口,瞬间脸色泛白,冷汗布满额头。 调整呼吸,挨过这一阵,开口道:“一错,昨日李初半夜进我房间,我该礼貌请他出去。二错,我深知李初为人,并不会做什么逾矩之事。即使进了我房间,不论我们之间发生何事,都不该对他出手,更不该下手无轻重。三错,既已伤人,便该请医问药,请求原谅,做出弥补。不该就这么听之任之,不管对方死活。四错,昨夜未事发,今早不该存有侥幸心理,装作若无其事,对其漠不关心。五错,敢做不敢认,毫无担当。” “好,你既已知错,就跪在这里受着。”齐望舒见她后背洇出鲜血,强迫自己别开视线,出门后吩咐道,“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开祠堂门,违者五条藤鞭。” 沈府大门紧锁一天,沈洛白回家时才打开。府里气氛压抑,沈洛白问下人,下人只说大小姐挨了罚,其他不知。 沈洛白收敛好表情回到房间,推门便见齐望舒坐在桌前,正望着窗外出神。凑近了,发现她眼眶微红。 “怎么了这是?可是今今又闯祸了?夫人莫要担心,一切都有我在呢。”沈洛白上前哄道。 齐望舒情绪再也绷不住,眼泪扑簌簌的掉下,哽咽道:“我今天扇了今今一巴掌,又打了今今五鞭,五鞭啊,我怎么下得去手啊……今今后背……衣服都被血洇红了……” 沈洛白一惊,先将她搂进怀里,抚着后背问:“你别哭,打便打了,先跟我讲讲,因为什么打今今?” 齐望舒将事情前前后后讲了一遍,沈洛白心疼的问:“今今还跪在祠堂里?从早上跪到现在?上药了没?饭呢?” 齐望舒推开他,冷声道:“你什么意思,怪我罚的狠了?” “望舒。罚定是要罚,只是你当着李初的面给她一巴掌,让孩子以后怎么跟李初相处?”沈洛白叹口气,又道,“皇后寿宴,初儿去不了的话,今今再不去。朝里哪个不晓得咱们两家的关系,这样太像故意为之。皇上正在为韩鹤飞的事情头疼,如若因为儿女小情小爱之事闹到他跟前,在扯出个结党营私,你想想会有什么后果?” 齐望舒急道:“我岂会不知其中厉害,都说皇后替安城公主看中了李初。白日里李初在祠堂外听见我同今今的话,半夜便去闯闺房。又不是小时候,都这么大了,传出去两人名声清誉都别要了。今今这个脾气,与其去生辰宴上闯出大祸,还不如闭门不出!” 第二十八章 疼吗? “扣扣扣” “将军,夫人,李二公子来了,在门外不肯走。”有下人来禀报。 沈洛白吩咐将人引进来,两人来到前厅。 李初进到厅里,还不及两人开口,扑通一声跪下,正色道:“沈叔叔,舒姨,小侄来请罪。我仗着与今今的少时情分,昨夜擅入今今闺房,行径孟浪。挨这一拳实属活该,李初请沈叔叔、舒姨责罚。” 齐望舒见他脸上依旧没有血色,心中不忍。沈洛白上前作势扶他,道:“初儿快起来,今今也有错处。你俩自小交好,到底是比旁人亲近些。” “沈叔叔,舒姨。我今天来一是为请罪,二是来求亲。我李氏次子李初欲求娶沈家女玄度为妻,此生此世,只此一人。日后待她,定如珠如宝。我知今日礼数欠缺,还请给我三日,一应物品,必准备妥当。沈叔叔、舒姨,请你们答允!”说罢郑重的磕了个头。 沈洛白和齐望舒一时愣住,倒没想到李初会这样行事。 沈洛白开口:“初儿,你先起来。虽然你娘和望舒随口给你俩定了娃娃亲,但戏言的成分居多,不能算数。叔叔知你有担当,但此事……” “沈叔叔,您应该知道我的心性,说出口的话必定会做到,也能做到。沈叔叔若是担心……” “娘,娘,姐姐晕倒了。”沈轻舟跑的气喘吁吁,声音里带着哭腔,“娘,你饶了姐姐,姐姐身上好烫。” 几人闻言忙朝着祠堂跑去,沈洛白随手叫了个小厮,吩咐人快快去请大夫来。 推门进去,沈玄度晕躺在地上,后背衣服上的血已然干涸。 齐望舒先绷不住,眼泪滚滚落下,满脸的自责和后悔。到了跟前伸手去碰沈玄度的脸,那一巴掌打的着实重了,脸颊上隐隐还在肿胀发红。 沈洛白想将她抱起来,奈何刚碰到后背,便见沈玄度皱眉哼了一声。 “沈叔叔,我来背今今。”一旁的李初焦急道。 沈洛白看他一眼,见他脸色比方才更差,道:“初儿,你且回家休息,别到时候今今无事,你反而伤势加重。” 说罢由齐望舒扶着将沈玄度背回房间,将人妥当安置到床铺。沈洛白见跟在一旁未离去的李初,叹口气道:“初儿,你看如今这情形,其他事也不好再谈。你与今今……” 孟锦姌这时进的门来,身后跟着李为谦。两人着装考究,一看是专门收拾过的。 孟锦姌先去看床上的沈玄度,见那后背血淋淋的,眼泪忍不住先掉了下来,责怪道:“望舒,你这是在打我的脸啊。” “锦姌,她小小年纪出手毫不顾忌……” “望舒,是我的过错,明知初儿心意,但瞧不出今今待他是哪般,便一直拖着此事。初儿先行事无状,是我们没教好。今日我与为谦准备了聘书,厚着脸皮先来求娶,礼数不周,待三日内,一切补齐。” 说话间小厮领着大夫进来,诊治后倒无大碍,受伤后未及时就医,心情起落不定,加上未进饭食,有些发热。 大夫走时,沈玄度慢慢醒转,她依旧闭着眼没动,听见孟锦姌说:“望舒,仓促间还望你们不计较。不过,你们放心,三书六礼一样都不会少。不用顾忌李君成家与否,初儿和今今年龄到了,先将婚事说定,挑个合适的日子直接成婚。这样安排是否妥当?” 沈玄度听见这话心里百般滋味! 商乾男女婚嫁年龄不同地方风俗也不尽相同。像磐安和淳安,女子普遍嫁人早,因为边关战乱,死了太多人,想要发展,便需要更多的新生儿。 乾京自然不比边关,很多父母希望子女在身边多待两年,基本上安排婚事都在十八岁之后。 沈玄度跪在祠堂时,心里很是懊悔。她小时候去过淳安,守城的有一位女将军,叫赵铅华。这位将军纵马英姿深深刻在她的脑子里,她也想做赵将军那样的人,女人中的豪杰,甚至在男人堆里也声誉赫赫。 后来得知这位将军治下有方,很受士兵拥戴,更是对她敬佩。 回想昨夜之事,李初那句“你做什么都允”,语气实在让她难受。她出手伤了李初,也很后悔,只是没想到自己拳脚无度,直接伤了他脾胃。李初该讨厌她才对! 但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她与李初的娃娃亲提上日程了?她要与李初成亲吗?她喜欢他吗? 心思转变间,齐望舒终于开口:“锦姌,不是我推拦。你是看着今今长大的,也知道她的脾性,她这……她这根本没开那一窍啊!” 开窍?沈玄度心里哼了一声,她又不傻,自是知道怎么回事,但…… “舒姨,我不介意,只要今今不讨厌跟我在一起就好。”李初突然道,“我保证,也能做到, 这辈子都不会让她受委屈。” “哎!初儿,你自己呢?我是不想让你们俩任何一个委屈。”齐望舒望着床上的沈玄度,“锦姌,这事你们容我和洛白考虑考虑。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不要因为儿女这点事产生隔阂。我实在是气她仗着初儿对她好,便下手没分寸,还不敢承认。” 李为谦小声对沈洛白道:“沈老弟,咱们两个出去。” 说罢两人起身走出房间,来到厅前,说起儿女之事,不知怎的又说起了朝中局势。 这厢齐望舒与孟锦姌也携手出去,孟锦姌让李初留下照看片刻,出府时差人来唤他。齐望舒知她心意,便没阻拦。 李初来到床边,见她长发落在床沿,弯腰拾起一缕,顺着手指缠了几圈,低声问:“疼吗?” “你醒了,方才你呼吸变了,是不是疼醒的?”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又接着说道,“定亲的事你先应了好不好?” 沈玄度再也装不下去,睁开眼盯着前方,声音有些哑的说:“我不能应。” 李初握着她发丝的手掌猛然收紧,声音含混的问:“为什么?” “娘昨夜因为我敢做不敢当而罚我,我也深知自己做事不磊落。昨夜打伤你,是因为你从未用那般语气同我讲话。我一时难以接受,出手用了全力,这件事我跟你道歉。”沈玄度语气坚定,“绥宝哥哥,在成亲这件事上,我不能像以前那般随意糊弄人。娘说我没开窍,在这事上,我也不是完全不懂。我没有兄长,来到乾京,你便同兄长一般待我。我对你,现在有的也是如对兄长般的感情。其它的,我不知道。” 李初抿紧嘴唇,手里的发丝突然变得滚烫,手掌再也承受不住般轰然松开,发丝垂下,悄无声息。 第二十九章 公平与不公平 又听见沈玄度继续说道,“绥宝,我不能仗着你对我好便一直糊涂逃避。安城同我讲,她第一次见你时便心中雀跃,也敢于大胆表达心中的喜爱。而我,被人叫做遁地神龟,真是讽刺,我躲在你们给我造的壳里,不肯主动探头看看周围的变化。这太自私了,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你答应过我,不会主动退亲。”李初小声道。 “对,我答应过。”沈玄度忍着疼道,“绥宝,我是答应过你。所以,你来提。” 李初脸色更白了几分,面上有了从未有过的怨意,执拗的说:“沈玄度,你不知道对我如何,我给你时间去明白,我可以等!但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就此作罢,我不同意……” “二公子,李夫人让我来唤你回家。”丫鬟敲门出声道。 “我先回去了,过两天再来看你。”李初说完逃也似得离开。 齐望舒拿着药膏进来时,沈玄度在发愣。掀开衣服时,疼的忍不住痛呼出声。齐望舒手上不由一抖,动作上更加小心起来。 抹药的时候齐望舒能感觉到沈玄度在使劲忍着疼,心里后悔极了。 “娘,我错了,你别生我气了。”沈玄度哆哆嗦嗦说道。 齐望舒忍住眼泪,语重心长的道:“今今,娘不该打你这么重。” “娘说什么呢,犯了错,便该打该罚。”沈玄度带了哭腔,“我知道娘一直希望我留在乾京,所以逼着我学那些小姐的规矩礼仪,为的怕我以后会吃亏。但是,娘,你也知道,乾京留不住我,我想像爹那般,做个守一方城池安宁的将军。” “娘知道。”齐望舒有些难过,她最不希望的便是沈玄度回到磐安。 “娘……”沈玄度突然哭出声,“娘,来到乾京,认识了绥宝。绥宝待我好,可是我却伤了他的心。” “娘也知道。”齐望舒擦擦眼角,“你向来只沉迷练武,看的书都是你爹书房里的兵书。于男女之事上不开窍也怪不得你。只是啊,今今,初儿对你好,你更不能……” “娘,我不懂,我搞不明白。但我心里觉得,不希望绥宝娶别人。但让我答应定亲,又怕以后并不喜欢他,更伤他的心。” “傻孩子……”齐望舒叹息一声。 沈玄度哭累了,过了疼劲儿后昏睡过去。齐望舒合衣睡在她一侧,整夜睡得极浅,见沈玄度要翻身,便忙哄着她不动,免得压到伤口。 李初说来过几日来看她,但从那夜之后,再未出现。只有孟锦姌中间来过一次,见她睡着又走了。 沈玄度身体底子好,退了热便能动了。后背的伤只要不碰不有大动作,对她倒也没什么大碍。 于是最后一家人商量,最后还是去参加皇后寿宴更妥当。前一晚,齐望舒抱着沈玄度去宫里穿的衣物去她房里,进了院子见沈玄度拿着剑在比划。 “沈玄度!”齐望舒怒气冲冲的大喊一声,“伤还没好利索乱动什么?是嫌为娘打的太轻了?” 沈玄度吓了一跳,“哐啷”一声扔掉剑,努力解释:“娘,刚拿出来比划比划而已,真没当真练。” “跟我进屋,试试衣服。”齐望舒白她一眼。 沈玄度接过衣物进屋,转到屏风后去换。齐望舒坐到桌前等,脸色不太好看。 等换好出来,伸展手臂转了一圈给齐望舒瞧,齐望舒愣了愣,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跟前,探究的问:“今今,前几日你那样,娘便没问你。今日问你什么,你认真回答。” 沈玄度知道她要问什么,主动道:“娘,明日便是皇后寿宴,我答应您,绝对不会在宴会上闹笑话。还有,我答应过绥宝,不主动提退亲。” “但是你也不答应定亲是吗?”齐望舒不赞成的问。 “娘,我怕以后……” “今今,你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了?”齐望舒打断她道,“娘还以为你要么干脆拒绝,要么直接闷头答应。娘其实今天想跟你说,我们不久后要回磐安。” 齐望舒没从她脸上看到高兴的神色,接着道:“韩鹤飞的案子是个大案子,这件事会引起什么其他乱子尚不可知。皇上前日招你爹进宫,言辞间全是对北州防线的担忧。我们得了七八年的太平日子,现如今该回去了。皇上准许我们全家前往,不用分隔两地。” 沈玄度问道:“那李叔叔和锦姨他们呢?” “李家比咱们家人丁稍旺,淳安又有李老将军和赵老将军,不必回去。而且,南平王还在京中,又有韩鹤飞的案子未结,京中需要他们。”齐望舒缓缓道,“明日皇后寿宴,初儿也去。倘若……今今,本想着你与初儿定了亲,即使是皇后也不好指婚给他。但现在,事情会如何,娘也猜不到。” “娘,我问过爹爹,为什么绥宝不去淳安,一直待在乾京。爹爹同我讲,李家在朝的人太多了,又都居于高位,下面的子孙又都有些本事。树大招风,会惹人忌惮。如果所有李家人都居于淳安,会有人睡不安稳。这种情况下,有人留在乾京便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李君哥哥是李老将军亲自教导的,又是长子,以后肯定会接李叔叔的衣钵。所以,留在乾京的只能是绥宝,对吗?” 齐望舒眼中闪过惊讶,没想到沈玄度这个年龄会想到这一层,但事实确实如此,只得点头应了声“嗯”。 沈玄度垂下眼眸,道:“你看,娘,绥宝只能留在乾京。而我,不想留在乾京过一辈子。” 齐望舒不知说什么好,只听沈玄度继续说道:“以前我知道这些,总觉得肯定有别的解决办法。但娘一顿鞭子把我打醒了,我若因着绥宝的好应了亲事,也能保证即使不像爹娘那般恩爱,相敬如宾总能做到。但不行,这长长的岁月,他得找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我做不到,我眼里除了他,还有磐安的山、磐安的云……” “今今,这对初儿并不公平。”齐望舒叹息道。 “若我留在乾京,定会觉得委屈,对我岂不是也不公平。娘,你总说我跟个小霸王似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选自己最想要的。”沈玄度肯定道。 齐望舒为她向耳后挽了挽碎发,怜爱的看着她,烛火映照中,鼻子微挺,眼里天生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第三十章 宴 皇后寿宴当日,进宫门时,正撞见林府一家人,林霁尘和林玉洁都在。众人先寒暄了片刻,等引路的宫人到了便一起进去。 在宫道上,林霁尘挤到沈玄度和李初身边,调笑:“呦,听说你们有伤在身,啧啧,两位的脸色也是出奇的一致啊,打眼这么看,倒有了几分夫妻相。” 沈玄度背上还在隐隐作痛,不愿理会他,又见李初皱紧眉头,冷声道:“你不是要当我哥,是不是该有当哥哥的样子,少说点风凉话。” 林霁尘面露喜色,连忙道:“那是自然,好妹妹,今日哥哥罩着你,定不叫你受委屈。” 正说着话,迎面来了个太监,见到他们先跟各家夫人们问好,而后走到李初跟前道:“二公子,殿下唤您先去他那边。” 李初跟孟锦姌道了声别,跟着太监走了。 林玉洁故意慢了两步,小声问:“沈姐姐,你还记得宋书宁宋姐姐吗?” 听见沈玄度应了声嗯后,继续说道:“我听她说,今天皇后娘娘命人备了很多东西,什么击鼓传花,投壶,还有什么……啊,对,还有猜花令。” “猜花令?”沈玄度皱眉,心道不会又要作诗,这不是难为她呢。 “宋姐姐说,猜花令就是众人写一首拿手的诗或词,不署名不落款,也不拘于写生内容。然后猜是谁所作。若是猜中了,有赏赐。”林玉洁欢喜道,“皇后娘娘的赏赐,大家都想要,阿弥陀佛,老天一定保佑我猜中!” 林霁尘笑了,斜睨着林玉洁道:“妹妹,哥哥觉得,你不如回家睡个觉。相信哥,梦里什么都有。” 林玉洁作势要打他,被林夫人狠狠瞪了一眼。 宴席设在了承辉殿,他们到的有些晚,被引到位置上后,便有人上前行礼问候,互相夸赞一番后才踏踏实实的落了座。 此次准许参宴的人数有些多,坐席安排依着官位进行排序,沈玄度被安排在大殿的末席。 她跟着宫人来到位置时,林玉洁高兴的冲她招手,等她走近一把拉过,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沈姐姐,方才我见园子里也摆着席位,还以为咱们只能在外头热闹热闹呢。没承想竟被安排着坐到了殿中。” 沈玄度还不及应一声,又有人来到一旁,那人笑道:“沈姑娘,林妹妹。” 林玉洁撒开沈玄度手臂,高兴道:“宋姐姐来了,快快快,坐我旁边。” 宋书宁缓步过去,坐定后与林玉洁亲亲热热的聊将起来。沈玄度百无聊赖的打量大殿里的一切,官员夫人一堆,脸上堆满了笑,一副海清河晏其乐融融的景象…… 安宁公主进殿的时候,各种声音慢慢静了下来。只见她落落大方的走过,微笑点头示意,头上晃动的步摇也跟着有了风姿。等她落座,有人上去行礼,殿内才渐渐恢复如初。 “哇,公主长得也太美了!”身边的林玉洁赞叹道。 绥宝呢?沈玄度搜索一圈,没在,应该是还没从刘宣那里出来。今天…… “沈姑娘?沈姑娘?” 突然被人推了推肩膀,沈玄度回神,见宋书宁和林玉洁盯着她瞧,不解的问:“怎么了?” “方才沈姑娘想什么那么出神?唤你好几声都没听见?”宋书宁问。 “没什么?”沈玄度含糊的回答。 “沈姐姐,方才宋姐姐问你,今日可有准备什么节目?”林玉洁抢过话头。 沈玄度皱起眉头,“没有,琴棋书画,样样不会。” 林玉洁突然上前抱住她,无比开心的说:“好姐姐,我也样样不会,有你陪着我,太好了。” “玉洁,这话要是让太子妃听见可是要训你了。”宋书宁捂嘴笑。 沈玄度疑惑的看向宋书宁,后者忙解释:“沈姑娘,太子妃是玉洁的大姐姐。最是端庄知礼,尤善棋画。” “宋姑娘可有什么准备?”沈玄度问道。 “宋姐姐定是准备好了。”林玉洁肯定的说,“你瞧宋姐姐的身段,是不是婀娜极了。她啊善舞,尤善长袖舞,不管是由琴音还是箫声作配,都美极了。” “你见过?” “没有。”林玉洁摇摇头,“我听人说的。” “妹妹可别听那些人浑说,我也就跳的一般,难登大雅之堂。”宋书宁忙谦虚道,转移话题道,“李二公子今日没来么?” “来了啊,被太孙殿下叫走了。”林玉洁回答,“宋姐姐,你可别谦虚了,你要是跳的一般,我们这些平庸之辈岂不是得去投莹河。” 沈玄度没想到林玉洁又把话题转移回来,心里不由想笑,她经常被齐望舒说不通人情,没想到,更不通事故的在这里。 眼见着宋书宁面色尴尬起来,沈玄度忙问林玉洁:“你见过皇后娘娘吗?她是个怎样的人?” 林玉洁依旧摇头,但眼里闪着精光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道:“据说皇上打天下的时候,恰逢天灾。先皇后在途中不幸亡故,然后咱们皇上就遇见了当时才十五岁的皇后娘娘。那时候虽然仅仅十五岁,却凭借着聪明才智,在乱世和天灾下救了很多很多人。后来一起经历种种,某一天突然天降甘霖,灾年就这么过去了,咱们皇上顺利建国。恰逢皇后娘娘名为甘霖,被世人称为神女转世。” “就这样成了皇后?”沈玄度低声问。 “对啊,两人年龄虽然相差也就三十余载,但那又如何?如今后宫井井有条,商乾也繁盛。说明什么?说明就该如此!” 随着太监的一声通报,皇帝和皇后一前一后的出现在大殿外。众人起身低头静立,等他们走到上位坐定,叩首行礼。 礼后,得到准许,这才一一落座。 太子刘恒淳率先起身,一旁有人捧着物品跟着上前,太子说了几句吉祥话,皇后应了几句。 只是太子短短的几句话间,咳了好几声。 此后有其他人也跟着一一上前贺寿。 沈玄度在这个空档里,隔着距离抬眼看去上位,远远的只见皇后乌黑发髻簪着凤冠,整个人容光焕发。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带得体微笑,稳稳的坐在上面。 第三十一章 拜寿 皇后身边是皇帝刘成照,头发花白,面色肃穆的看着一一道贺的人。 李初是跟着皇孙刘宣进的大殿,刘宣走在前面,十八九的少年郎,身着紫袍,进殿时带着笑声,道:“孙儿给皇爷爷请安,给皇祖母请安。”李初也跟着行了礼。 绷着脸的皇帝带了丝笑意,摆手让他起身,说道:“起来,真是越发没规矩,来的这般晚!” 刘宣依旧跪着,大声唱喝:“孙儿遥望皇祖母‘寿考维祺,以介景福’!”说罢,只见一连串的宫人捧着雕花漆盘上来。 皇帝笑着看向皇后,道:“甘霖,不知这猴孙又出什么名堂。” “宣儿,快起身。”皇后满面笑容的抬手示意。 南平王宋昀山坐在皇帝下手,起身问:“不知宣儿给皇嫂送的何物?” 众人开始时便在注意这个南平王,因着身份不敢过于直白的去打量。他一开口,众人齐刷刷望去,这南平王果真如传言般那样,三十出头的样貌,实际上已近五十。他身量在男子中显得有些纤瘦,皮肤比女子还白皙剔透上几分,尤其脸上的一双桃花眼,微挑的眼角格外招人! 林玉洁小声的又赞道:“沈姐姐,南平王长得也太俊了。” 沈玄度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将人盯得乖乖闭了嘴。 李初已悄悄退到了一旁,有宫人领着他去了坐席。刘宣上前揭开第一个托盘上的蒙布,只见上面装着一把沉甸甸的稻穗,第二个是一捧黄灿灿的黄豆……后续亦是各种不同的粮食。 刘宣上前道:“三十年前,凶歉之年,又逢连年大旱,赤日裂土,民不聊生。皇祖母以己之力,救灾救难,最终感天动地,得甘霖铺地,自此我们商乾风调雨顺至今。孙儿自去年便着人准备,今日备齐商乾境内粮食谷类,恭贺皇祖母东海之寿、南山之寿、河山之寿!” 皇后笑着看着他,道:“宣儿有心了。” 宋昀山哈哈大笑,“宣儿是花了心思的,这一应谷物,不同时节,费心费时,难得难得。” “好啦。”皇帝笑着开口,“宣儿坐,今日皇后诞辰,请诸位爱卿乐上一乐。也借着这席面,给表弟接风洗尘。” 宋昀山忙起身跪地谢恩,“兄长抬爱,昀山不胜感激。” 皇帝身边的福禄公公忙上前,扶起南平王,只听皇帝继续道:“当初商乾建国,很多老臣都是出了力的,朕没有忘。如今得了这多年太平,实属不易。商乾定国已二十七载有余,朕欲在明年就开设全民宴,众卿以为如何?” 有个苍老沙哑的声音道:“老臣……咳咳咳……” “相国无需多礼,坐着说也一样。”皇帝开口道。 “礼……礼不可废。”花白胡须的老人颤巍巍的起身,行礼后慢慢说道,“老臣以为此举可行,可彰显我商乾盛世国威。” 有其他臣子起身,行礼齐呼:“圣上英明,显我商乾盛世国威。” 皇帝笑了,道:“众卿平身,今日是皇后诞辰,不谈国事。来,我们共同举杯,贺皇后。” “祝皇后福寿绵长。”众人齐声道。 杯落,安排好的歌舞乐目一一登场,大殿中的气氛逐渐放松下来。 “那位相国大人是何人?”沈玄度凑到林玉洁耳边问。 “吴相国啊,他可是皇上的生死兄弟,但也是个怪老头。”林玉洁来了兴致,“我听我爹说过,说得罪皇上都别得罪吴相国,这老头记仇的很。前不久礼部的一位大人说了他一句什么尚武废礼,不妥。然后这老头就开始各种找那位大人的错处,几乎快把人逼的辞官回乡了。” “那说明自己有错处可寻,不然也不惧别人找麻烦。”沈玄度嘟哝道。 林玉洁没听清她说什么,没有追问,在沈玄度耳边时不时的给她介绍着京中其他公子小姐。 沈玄度有些漫不经心的应着,眼神不由自主的瞟向李初,见他与身边人低声交谈,面色还是有些差,想来那一拳真是打的太重了。 酒过几巡,皇后突然道:“宋尚书,听闻令爱极善长袖舞,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一见?” 席中忙有一人起身,回道:“皇后娘娘今日寿诞,小女能为您贺寿,不胜荣幸。” 宋书宁起身落落大方的走到殿中,肃拜道:“臣女拜见圣上,拜见皇后娘娘,祝皇后娘娘千龄永岁。” 林玉洁巴到沈玄度耳边,怯怯的说:“沈姐姐,这要是我上去,吓得恐怕腿都要站不直,宋姐姐好生厉害。” 沈玄度心里也跟着不由赞叹,低声回道:“同为尚书女,你也跟着多学着些。” “沈姐姐,这可真是难为我。我资质太平庸,爹爹说过,我们家出了个太子妃就行了,让我在家里享享大小姐的福就好。” 说着林玉洁悄悄指向一处,那里坐着位面色平和的女人,若有所觉般的扫了她们一眼,见她们交头接耳,眼里带了丝笑意。 “大姐姐最疼我了。”林玉洁得意极了。 她俩说话的功夫,宋书宁正下去准备,起身时林霁尘也跟着出去了。 皇后正同几位夫人说话,问的是家中孩子多大,读什么书等等。 “李夫人,听闻你家大郎一直跟着李老将军和赵老将军戍守淳安,不知年岁几何?”皇后突然对着孟锦姌发问。 孟锦姌忙起身行礼,道:“回皇后娘娘,小儿今年二十有三。” “哦?都这么大了,可有婚配?” “还不曾。前些时日家父家母写信来,正在商议安排。我与将军与大郎相处甚少,此事便全权交由父母来安排。”孟锦姌低头恭顺回答。 “那自是,也难为你们做父母的。”皇后笑道,顿了顿后,“你家二郎呢?可在殿中?” 李初起身叩拜,“祝皇后娘娘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 “起来。”皇后笑意更浓,见他站定后打量了一番,“李夫人,令郎如此儒雅倜傥,京中少见,可有婚配啊?” 沈玄度心脏没来由的越跳越快,桌下的手不由握紧。殿中他人各有玩味的瞧着一切,巴巴的等着孟锦姌的回答,同时也猜度着皇后意欲何为。 “皇祖母。”刘宣突然起身,“皇祖母真是偏心,怎么总是瞧着别人家孩子,也不替孙儿想想终身大事。” 他这话一出,殿中人表情各异,皇后倒面色如常,唇边笑意加深道:“你呀你呀,你的婚事自有你的母亲去操持。” 这一打岔的功夫,宋书宁换好了着装,同抱着琴的林霁尘一同进来。施了个常礼后摆好舞姿,随着琴音响起,如柳细腰款款摆动,双袖随着手臂游动起来,一时间殿内仿若生了风,轻纱漂浮。舞袖蹁跹中,只觉人影浮动,如云中龙凤。直叫人看不清又想去瞧清到底如何。 曲毕舞毕好一会儿,才有人忍不住夸赞了一句:“好!” “宋尚书,令爱果真才艺了得,舞跳的这般好!赏!”皇后赞道,看了看林霁尘又道,“林家大郎不愧是太子妃的亲弟,琴艺了得,也赏。” 两人忙谢恩,随后退去换衣。 第三十二章 如蜜糖!如砒霜! “甘霖,朕瞧着今日歌舞生平,突然想起从前。众卿知道商乾是朕和各位祖辈一刀一枪挣来的,如今,不知咱们年轻的儿郎中,可有武艺好的?”皇帝突然开口道。 有臣子劝道:“皇上,今日皇后寿诞,舞刀弄枪恐有伤者。且这殿中地方有限,刀剑无眼……” “无妨。”皇后开口,“本宫也许久没瞧见过真正的热闹,不如给小辈们一个机会。承辉园里摆了桌椅,令人摆出个场地便是。” 皇帝嘴角微扬,道:“甘霖懂我。” 皇后跟着温和的笑,转头对着沈洛白:“沈将军,听闻令女从小得你亲授,习得一身本事,实乃女子表率。今日定要展现一番,让我们京中女儿也跟着学上一二分。” “皇后娘娘谬赞,小女不过是跟着我学点皮毛胡闹罢了,当不得娘娘这样夸赞。”沈洛白低头规矩回答。 “沈将军莫要谦虚,早有耳闻,令爱与林大公子空明湖船上琴声剑声合鸣,是京里的一段佳话。”皇后笑眯眯的说道。 “小孩子胡闹着玩儿……” “沈将军!”皇后突然打断沈洛白的话,“将军再三推诿,可是……” “沈爱卿!”皇帝突然打断皇后的话,“沈将军之女在何处?” 沈玄度忙站起身,至殿中叩拜,道:“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起身。” 沈玄度起身,微微低头垂眼,一副温良恭顺的模样。 “听闻你自小习武,也算是学有小成,最擅什么兵器?”皇帝开口问道。 “臣女耍的最好的是斩马刀。” 周边响起一阵吸气声,练斩马刀者有,但基本上都是孔武有力的大汉。只因斩马刀全身长五尺,重达二三十斤。寻常男子也很少会选这样一件极耗体力的兵器,而她小小一女子,竟敢说自己耍的最好的是斩马刀。 皇帝慈祥的问:“你可愿意为朕展示一二?” 沈玄度侧头看了看母亲,见她面带担忧,应当是担心她后背的伤。若她找个由头拒绝,想必看在父亲战功的份儿上,皇帝应当也不会为难她。 但……这不是个机会吗? “回皇上。”沈玄度眼神坚定起来,“臣女愿意。但是,臣女有话要说在前头!” 众人见她如此大胆,无不玩味儿的看向沈洛白。皇帝笑意加深,语气温和:“说,朕保证,今日不管你说什么,都不会怪罪你。” “多谢皇上圣恩。”沈玄度尽力忽视掉齐望舒的眼神,“臣女生于磐安,自小野惯了,有些没规矩。出门前,爹爹和娘亲千叮万嘱在宫内不要惹事闹笑话,我也着实不敢在圣颜面前胡闹。只是若要耍斩马刀,恐有做的不周到处,若是唐突了谁,还望皇上饶恕臣女一二。” “好,是朕要看,不论如何,都有朕给你担着。” “臣女还有一请求!”沈玄度再次开口道。 “哦?什么请求?”皇帝耐心的问。 “臣女想与人对打!” “今今!”沈洛白忙喝止,上来扯着沈玄度一起跪下道,“皇上,小女实在不知天高地厚。” “沈爱卿,快起来。”皇帝眼里敛了笑,“令爱如此说,想必对自己极有信心。爱卿啊,你也不必惊慌,届时点到为止即可。沈家女儿,你想与谁比试?” 皇后突然开口:“前些时日有一场跑马会,是哪个得了第一?是否有兴趣来比上一比呢?” 沈玄度不由惊讶,跑马会上得第一的是宋书宁,她也练过功夫? 宋尚书忙应声:“禀皇后娘娘,小女马术习得了一二,但没练过拳脚,恐不能与沈家小姐进行比试。” “哦,原来是宋家女得了第一。”皇后淡淡应道,“已是不错,不仅舞跳的好,马术也了得。我看模样也生的好,可有婚配啊?” “谢娘娘关爱,小女还不曾商说婚事。” “今日来到宫里的皆是适龄的年轻人,令爱呢,可有心仪之人?若有的话,本宫倒是可以……” “甘霖。”皇帝开口打断,道,“既然宋爱卿的女儿比试不得,那可有其他人愿意试一试?” “皇上,臣请命,不知是否有幸与沈家娘子请教一二?”殿外突然传来一道浑厚男声,音落,只见一披甲持剑的青年男子进到殿内。 “大内统领裴玄!”有人惊呼,“这怎么打得过。” 沈玄度拱手道:“裴统领,愿受赐教。” 派去收拾园子的内侍回来了好一会儿,见话告一段落忙上前回禀。众人一一起身,跟着皇上皇后浩浩荡荡的来到园里。 到了外面众人身上松泛不少,众人兴趣昂昂的等着沈玄度和裴玄的比试。 齐望舒跟着沈玄度去更衣,因着有宫人在侧,忍了一路念叨。 进到室内,急切的说:“你身上伤还没好利索,逞什么能?” “娘,我练了那么多年,有这样一个展示的机会,为何不要?”沈玄度态度强硬,“女子从军本就艰难,我需要一个进入军营的机会。” “等回到磐安,有你爹爹在,还怕没有机会?” “娘,那样以后会有人在背后说,沈玄度是靠着爹爬上去的。” “你!你……”齐望舒气极了,也担心极了,“你怎么就那么倔!” 沈玄度脱下衣物后,后背上没好全的伤有些渗血,齐望舒心疼的帮她重新敷药裹好。知道事无转机,只得叮嘱:“打个差不多就认输,别硬撑。不用非要争个什么,什么也不用怕,爹娘能养你一辈子。” 沈玄度露出一个多日来难得的真笑,抱住齐望舒撒娇:“娘亲对我最好了,娘亲放心,我机灵着呢。” “叩叩叩” “好了,我去开门,你整理整理。”齐望舒轻轻拍了拍她,松手去开门。 门扉吱呀打开又关上,沈玄度在屏风后绑着手臂上的绑带,随口问:“娘,怎么了吗?” 没得到齐望舒回答,只得从屏风后探出头来,只见李初有些愣神的站在一旁。 沈玄度低头瞧了瞧自己衣着,只剩绑缚而已,便走出来到他身边,主动问:“你伤好了吗?” 李初盯着她手上的动作没回答,上前一步接过绑带,一圈一圈的替她缠住绑好。 “你伤好些了吗?”沈玄度又问。 李初握住她手腕,拇指轻轻摸索绑带上的纹路,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我娘打的我也挺狠了。”沈玄度看着他的手指,“绥宝哥哥,能不生我的气了吗?” 李初难得听到她这般讨好的语气,抬眼又见她一脸小心翼翼卖乖的模样,没来由的心软。叹息道:“背上的伤还疼吗?” “疼啊。” “你……”李初见她凑近几分,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沈玄度,一边拒绝我又一边凑这么近,你到底有没有心?” 沈玄度忙退后,抽回手腕咕哝:“以前怎么没这么多规矩,这样都不行,以后我离你远点就是了。” 李初被她这话弄得抓心挠肺,前些日趴在床上的人说的言辞恳切,弄得好似他像个登徒子妄想美梦般。今日故态复萌,毫无男女之防。 而他更是,明知这个人未开情窍,还耽于享受同她有别于寻常人的亲近之事。前前后后,桩桩件件,真是让人觉得…… 如蜜糖!如砒霜! 第三十三章 斩马刀初露锋芒 33斩马刀初露锋芒 “我娘呢?”沈玄度坐到妆镜前回头问他,“我这头发得换个简单的发式,太碍事了。你出去让我娘进来帮我弄。” 李初没出去,过来替她拆了钗环发式,又帮她梳了简易束尾。两人目光在铜镜中相遇,李初眸色微动,径直从自己头上撤下发带,不顾沈玄度阻止,蛮横的绑在她头上。 那是一条大红色的发带,红艳艳的有些刺眼。但那是沈玄度喜欢的颜色,因为磐安城的颜色永远灰突突或白蒙蒙的,所以她极爱不同的艳丽色彩。 “绥宝,你做什么?”沈玄度等他动作完忍不住问道。 “戴着,不许摘下来!”李初蛮横道。 “不行,你戴了那么久,别人肯定能认出来。你……绥宝,别这样。” “哪样?”李初转过她的身体,低头看她。 “我绑着你的发带,先不说礼数不合,光这样,岂不是坐实了你我婚约之事,以后,以后……” 沈玄度亦仰头看他,李初表情有些凶,打断她的话问:“沈叔叔明明能帮你拒了,你为什么要应?” 见她眼神开始躲闪,掐住她下巴道:“回答我实话!” “我想回磐安,不仅仅以沈将军女儿的身份回去。”沈玄度望进他眼底,又道,“绥宝,我这辈子想一直生活在磐安。而你,应该有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人陪在身边。” 掐着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李初仔细瞧她眉眼,不算顶漂亮,眼睛坦荡荡的看着你,眼底带着倔强。那股倔强的劲头让人……让人想去驯服…… 李初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心思吓了一跳,猛地向后退了一步,道:“你是觉得我这辈子都没法离开乾京对吗?” 沈玄度瞪大双眼,他知道!他知道!私以为只有自己看明白了现况,原来他也清楚。 “今今,今日这发带你必须戴着,如果你敢摘下来,那便如你所愿,我会提出解除婚约。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什么意思?”沈玄度大脑有些空白,“再无瓜葛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意思。”说罢转头开门离去。 沈玄度愣了神,李初第一次对她态度这样坚决。再无瓜葛,再无瓜葛…… 沈玄度再次回到承辉园,裴玄已进场。场子一侧架上了一面鼓。见她出现,“砰砰砰”的鼓声直震耳朵。 李初从她出现的那一刻眼神黯淡下来,她发上干干净净,鲜红色的绑带不在了。 沈玄度接过斩马刀,锵啷一声,刀柄落地,只见整个刀体比她人还高。 裴玄也换了轻便的衣服,一杆红枪在手,再加上魁梧精瘦的身材。对比上沈玄度的个头,局面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鼓声逐渐密集,陡然骤歇,周围安静极了。裴玄长枪指向沈玄度,语气有些轻佻的问:“沈姑娘,怎么看都是裴某胜之不武,不若这样,我让你三招如何?” 沈玄度冷声道:“不用!” “皇上,臣请燃香,若沈姑娘能与裴某战上一炷香的时间,臣认输。” 皇帝命人点了香,裴玄问沈玄度:“沈姑娘可需要人帮你将刀鞘取……” 话音未落,只见沈玄度抬脚轻踢剑柄,长刀腾空中,一个转身,一脚又踢向刀鞘,刀鞘瞬时脱离,直愣愣的擦着裴玄的耳边过去,锵的一声直插进地面少许。 不看好沈玄度人本来因为裴玄的话在笑,结果被沈玄度的操作将笑声噎在了喉咙。 再去看,只见沈玄度双手握刀站定,眼睛直直的看着他。裴玄不知怎么的,握住刀的沈玄度,气息完全变了。此时此刻,他能感觉到,在这个姑娘眼里,只看得见他一人。 鼓声再起,沈玄度提刀上前,长长的刃破空而出,裴玄提枪格挡,被沈玄度压下的力道小退半步。只这一招,裴玄面色认真起来,她的力道远比她本人看起来要大上许多。 周围看客见两人一来一回,一时难分胜负。有人小声嘀咕:“斩马刀极耗体力,我敢说,沈姑娘撑不过半柱香。” 林霁尘同李初站在一块儿,突然说:“沈妹妹这身暗红色的劲装当真是英姿飒爽。” 李初斜睨了他一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回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嗯”。 林霁尘又凑近他几分,意味深长的继续说:“她左手腕上的绑带看着有几分眼熟啊……” 李初猛地看去,那明艳艳的红绕着她的手腕,服服帖帖的缠了好几圈。方才如坠冰窟,如今又像被捞起架在火上烤,心里滋味难以言说。 “我一个旁人算是瞧明白了,李兄,莫纠结。你来我往间,你强我弱,你弱我强方有来回。”林霁尘高深的笑道。 李初看着场上那个带着满脸坚定的沈玄度,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什么,自己是不是该下点猛药? 多日来的烦闷渐渐散去。第一次诚心的道:“多谢林兄。” “我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林霁尘保持着笑,转头认真去看比试。 刘宣在他俩身后突然出声:“小舅舅,你们说什么呢?” 林霁尘吓得一哆嗦,与李初忙要行礼,刘宣扶了扶俩人胳膊,问:“难得见你俩站在一处,怎么?这是冰释前嫌了?” “殿下,莫要说笑。”林霁尘忙摆手。 “是不要说冰释前嫌,还是你俩从未有什么嫌隙?” “殿下,莫要吓他了,老鼠胆子一会儿该破了。”李初恢复了冷面冷脸,颇为嫌弃的看了林霁尘一眼。 刘宣眉毛微挑,压低声音:“初啊,你这娘子……啧啧啧……” “厉害。”林霁尘插话,得意的说,“小玄度那是实打实的功夫,给她喂招的是沈将军,虽然年轻了些,但我看裴统领不一定能占到什么便宜。” 刘宣在他俩面上扫视个来回,终于有些明白两人为何互相看不顺眼。长长叹息一声,侧身对李初道:“你这娘子啊,有你受的。” 李初看着沈玄度被裴玄逼的连连后退,心不在焉的回道:“方才多谢殿下为我解围。” “你我不必这般客气。”刘宣也专心的看向场上。 两人的招式逐渐加快,开始沈玄度一把刀严防死守,弄得裴玄一直没找到进攻的机会。香已过半,沈玄度终于露出疲态,裴玄眼中精光一闪,枪头上的红缨被甩的有了残影。步步紧逼中,沈玄度不得不向后退去。 场下有人叹息:“哎,方才以为沈姑娘占了上风,没准儿能有个反转。现在看来,还是必输无疑。” 突然起了风,衣衫翩飞间,更给人一种两大高手顶峰对决之感。沈玄度后退的间隙扫了一眼香炉,香立马要燃尽。 第三十四章 得官 本以为力竭之人,突然一个劈斩,哐啷将枪头压进石板。裴玄一愣,又见沈玄度借着斩马刀腾空,双脚紧跟着朝他胸口踢来。 裴玄双目微瞪,手腕用了七八分力,枪头抽出的瞬间还能挑起,沈玄度不得不扭力踢向枪身。不及沈玄度落地,裴玄的枪头便跟了过来,冷冷的枪尖直指她额头! 鼓声不知何时停的,周围只有风声。 沈玄度起身朝裴玄抱拳,道:“多谢裴统领赐教,我输了。” 说罢单手将手中的刀随手一扔,锵的一声斩马刀入了鞘。她走过去脚下一踹,斩马刀规矩的回到了手中。 两人将兵器交回,来到皇帝面前行礼。 “沈卿,你这女儿教的好。”刘成照甚是高兴,语气里满是赞赏,“虎父无犬女,你这女儿承得了你衣钵。” “谢皇上赞赏。”沈玄度规规矩矩的磕了个头。 “说,想让朕赏你什么?”刘成照没让她起来。 沈玄度又规规矩矩的磕了个头,道:“臣女想参军。”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哈哈哈哈哈……”皇帝刘成照大笑,“众卿莫要议论了,女子参军也有先例。今日也都瞧见了,沈家女有这个本事,若有女子武术考核,她当是状元郎。” 方才在殿上说过话的花白胡须老人颤巍巍的又站了起来,缓声道:“皇上,老臣有言。” “相国请讲。” “我瞧着沈家女卓有天资,老臣看不如直接封个校尉如何?” 各个官员面面相觑,觉得此事极为不妥,但都谨慎的暂未开口。 “皇上不可!”随着一声高喊,宋尚书从一旁站出来,“皇上,沈家女虽身手了得,但并无军功傍身,如此草草便能得一个校尉官职,岂能服众啊?” “宋尚书,兵部的林听雷还没吭声,你一个管刑部的,插什么嘴?”老人面色不耐的扫了他一眼。 “相国此言差矣,我宋宏虽管刑部,但对皇上忠心耿耿。相国为商乾立下过汗马功劳,小辈原本不该插嘴……” “那你就把嘴闭上!”相国朝他甩了甩衣袖,成功将人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相国,相国你……”宋宏面带苦相,“相国这是要一言蔽之,容不得他人只言片语吗?” 沈洛白见局势朝着危险的方向发展,忙上前道:“皇上,小女班门弄斧一番,实在不值得大家因此事争论。我这个女儿有些气傲,听不得旁人说她是靠着老爹得什么便利。依臣之见,此事稍后再论。” “哦?沈卿,今日令爱开了口,断没有不应承孩子的道理。况且,这是她自己挣来的,与你是谁无关。”皇帝看着沈玄度,又道,“沈家女接旨,即日起,归到裴玄麾下,暂领殿前侍卫一职。” 沈玄度忙谢恩,与沈洛白退到一旁。 “宋卿,你觉得这样如何?”皇帝话头转向宋宏。 宋宏忙跪地磕头,嘴上大喊一声:“皇上圣明。” 与校尉一职相比,殿前侍卫显得无比的合情合理。事情算是告一段落,福禄拍拍手掌,其他跃跃欲试的少年郎上了比试场。鼓声响起,场上招式闪现,让人看得津津有味。 沈玄度退到林玉洁处,还未站稳便被她拽着离开,有个宫人领着她们七拐八拐,进了一厢房。沈玄度见里面备好的衣物,心中微暖,道:“玉洁,多谢。” 林玉洁从怀中掏出一瓷罐,将她扯到屏风后,“快快快,我给你抹药。” 沈玄度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道:“替我多谢你哥。” 说着便去解手腕上的绑带,指尖触到左腕,红彤彤的发带占了满眼。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解开,顺着手掌饶了几下攥住,才去解右手的。 “哎呦!”林玉洁惊呼,“沈姐姐,你就带着这一后背的伤跟裴玄打的?” “小伤,不碍事,嗯……”沈玄度被药粉激的痛呼一声,“过两天就好了。” “沈姐姐,你要是没受伤,是不是就能打赢裴玄了?裴玄不仅武艺高,还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方才,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沈玄度皱紧眉头,道:“我不受伤也打不过他,他应该只用了三四分的力。” 林玉洁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手上动作小心翼翼,轻轻的吹着她的伤处。这是沈玄度来到乾京后,第一次与同性如此亲近。感觉原来是这样的,与在磐安接触的女孩儿不同。林玉洁轻轻柔柔的,唯恐再弄疼她一般。 沈玄度穿衣时,林玉洁帮她整理一番,又帮她绾了个简单的发髻。调笑道:“沈姐姐,你跟我哥是不是……” 沈玄度摇头,道:“你哥觉得我性子糙,没见过,看着稀罕,也要当我哥。” “啧,我哥这个怪人。”林玉洁露出果不其然的样子,又觉得自己的话不妥,忙解释,“沈姐姐,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我哥这个人,脑子有时候真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兄很不错!”沈玄度了然的笑着点点头。 林玉洁见她没有恼色,又道:“沈姐姐,其实我在赛马会上见到你时便想亲近。平日里哥哥同我讲你的事,你像草原上的鹰和马,洒脱有个性,我好生羡慕。” 沈玄度起身,认真的看着一身粉装的少女,道:“你也很好!” 两人回到承辉园时,皇帝与皇后已离席。沈玄度悄悄问林玉洁:“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宫?” “皇后娘娘安排的好多东西还没开始,估计要到戌时后了。”林玉洁一边回答一边张望,奇怪道,“诶,宋姐姐呢,说好了今天晚上在一起的。” 这时齐望舒朝着沈玄度招了招手,她过去后,有夫人上来夸赞,齐望舒谦虚的一一回应。 等人散开,将沈玄度拉到一旁嘱咐道:“一会儿我们这些官人夫人会提前出宫,皇后娘娘留你们这些小辈玩乐一番。娘知道你聪明,今天事情也应对得当。你如今也算是有了官身,行事要更谨慎稳妥些,别让爹娘担心。” “娘,你放心。今天虽然没能完全如愿,但也算是个好的开始,我很满意,不会惹事的。”沈玄度信誓旦旦道。 齐望舒欲言又止,瞥了一眼她手腕上缠着的发带,叹口气道:“今天殿上皇后娘娘问初儿婚事,虽然一时被岔过去了,但晚上保不准会有后续。你……” 沈玄度将手往袖子里藏了藏,尴尬的解释:“绥宝耍横,非让我戴着,不戴着他要跟我再无瓜葛。” 齐望舒点点她额头,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到她们,伸进她衣袖里将发带取下装进自己袖袋里,嘱咐:“你今天穿过的一应衣物我让人都收拾好了,一会儿直接带回家去。初儿的发带你只当没瞧见过。” “那你可要同他解释清楚。他现在脾气好大,总是对我冷着个脸,真是怕了他了。”沈玄度抱住齐望舒的胳膊摇了摇。 第三十五章 成人之美? 齐望舒拧眉看她,无奈的问:“后背的伤处理过了?” “小伤,娘不用在意,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娘不该打你。”齐望舒摸了摸她的脸蛋,“早知道你在宫里行事这般稳妥……哎!不过你得答应娘,以后不可再对自己人出手,仅此一次。” “娘,我知道了。” 申时刚过,宫人将官员和各家夫人带向宫外。稍后传旨,请各家子弟女儿移步到皇后的长乐宫。 进到长乐宫,里面布置简单,剩下的几十个人皆安排了座位。男席与女席用一道屏风隔开。 一应吃食陆续摆盘上桌后,皇后身边的嬷嬷开口道:“各位公子小姐,娘娘精心准备的晚宴,让大家不必拘束,直接开席即可。” 这意思便是皇后娘娘不与他们同宴,可以不用拘着礼。 林玉洁有些兴奋,与沈玄度坐在一处也不吃东西,眼睛滴溜溜的四处瞧。沈玄度倒是有些饿,不客气的安静的吃起来。 突然男席那边传出哄闹声,过了一阵声音依旧未停。女席这边有人耐不住性子,三三两两的起身,站在屏风后偷偷去看。林玉洁本就坐不住,见此岂有不去凑一凑的道理。 沈玄度未动,吃的差不多放下筷子,身体放松的靠住凭几,闭眼稍微休息。 “沈姑娘,今日真是风采灼人,书宁实在羡慕的紧,想敬姑娘一杯,姑娘可愿赏脸?” 沈玄度睁开眼,抬眼见宋书宁端着酒杯满脸笑容的站在桌前。这时林玉洁跑了回来,一脸卖乖的样子道:“宋姐姐沈姐姐,你们猜是怎么了?” 宋书宁的酒依旧端在那里未动,沈玄度眉毛不由一挑,但还是站起身执杯与她碰了一下,仰头一口喝掉,倒扣杯子道:“宋姑娘,言重了。” 宋书宁脸皮依旧维持着笑意,微微抿了一口酒,道:“沈姑娘莫怪,明日起你便有官职在身,有些话便想今日说个明白。” “请说。” “沈姑娘为人坦荡磊落,想必任何事都能说得清楚道的明白。既然你无意,何不成人之美呢?” 沈玄度望进她眼里,见里面没有笑意,想尽快结束对话,忍着不快道:“宋姑娘,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虽然不知你所说是什么,但,你又岂知我无意?” 宋书宁收敛笑容,“沈姑娘,今日是故意的吗?” 她这一声音量有些大,又带着一些怒意,引得周围的目光聚集过来。宋玉洁来回瞧了瞧两人神色,忙上前扶住宋书宁的胳膊道:“两位姐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宋书宁挣开手臂向后退了一步,突然眼里含了泪道:“沈姑娘,我无意攀比,也知道今日你得了赏赐,出尽风头。心中敬重,只不过来敬一杯酒。就算你不喜欢我们京里的小姐们,倒也不用这般嘲笑羞辱。” 沈玄度眼瞅着这人翻转脸色,言语更是颠倒,不由用力攥紧酒杯。想起答应过娘亲不惹事,缓了几个呼吸,高声问:“宋姑娘,你既然这般说,不若将我的话重复一遍?” 宋书宁掩袖擦泪,沈玄度继续道:“宋姑娘不说,是因为难以启齿,还是觉得自己满口谎言?” “沈姑娘何必如何咄咄逼人,你说我们,说我们柔弱不能自理,只会躲在京里享受荣华富贵,你瞧不上眼。其他的……我羞于说出口!” 有人上前围在宋书宁身侧,劝慰道:“宋姑娘快别哭了,哭花了妆该不好看了。” 又有人小声道:“沈姑娘,你太过分了!” “你听见我这么说了?”沈玄度朝说话的人望去,那人缩了脖子不肯再出声。环顾四周,众人皆有些敌意的看着她。 “发生了何事?” 众人回头,见安宁公主出现忙行礼。男席那边听见动静也跟着安静下来。 宋书宁上前,满脸带泪的将事情说了一遍。安城听完,扫视一圈后,道:“沈侍卫,本宫想听听你怎么说。” 沈玄度道:“回殿下,宋姑娘同我饮酒,说有些话要同我说个明白。我请她说,也认真听了。宋姑娘的意思应当是她想要什么东西,约莫是我妨碍到了,让我成人之美。我不知道她所说是何事,便没松口答应。然后宋姑娘便说我口出狂言,羞辱京中各位贵女。殿下,我沈玄度同为女儿身,深知女子皆不易,岂会说出这等言论。宋姑娘口口声声的京中京中的是何意?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想问问宋姑娘,可是要将商乾的土地分出个三六九等吗?” “好!说的好!”男席有人高喝了一声。 “可有其他人听见宋姑娘和沈侍卫的谈话?”安城问道。 众人皆摇了摇头,林玉洁不知道前面她们说了何话,只听见后来的,一时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后最终没有开口。 “皇后娘娘到!”随着一声高呼,皇后从侧殿走了出来。 众人忙起身行跪拜礼,这个空档,有太监进来将屏风挪开,众人皆现在眼前。 皇后见殿中气氛凝重,未开口便见一直守在一旁的嬷嬷凑近小声将事情说过。皇后望着跪满地的人,忙道:“都快起来快起来,何至行这样的大礼。” 所有人谢恩后起身,宋书宁期期艾艾的落泪,跪地诉道:“皇后娘娘,臣女请罪,万不该在您寿辰惹此事端。实乃是沈家姑娘太过霸道,书宁……书宁说不过她。一切都是臣女的错,还望皇后娘娘责罚。” 皇后目光转向沈玄度,开口问:“沈侍卫,你作何解释?” 沈玄度一口气憋在胸口,望了一眼林玉洁,道:“回皇后娘娘,臣自小不爱哭,但向来见不得别人哭。宋姑娘这一哭,直叫臣心软的厉害。” “哦?那你是承认自己言行无状了?”皇后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臣心软是一回事,但真是无法认下这言行无状的罪责。宋姑娘哭的梨花带雨,且问一句,到底是什么需要臣成人之美?若能应承,臣没有不答应的。” “哦,宋姑娘,不妨说说事情的起因,万一沈侍卫能答应你呢。”皇后笑道,冲着安城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 宋书宁擦擦眼泪,道:“回禀皇后娘娘,臣女有了心悦之人,无意间得知那人属意沈姑娘。臣女知道之后,便断了心意。奈何臣女耳闻沈姑娘并无琴瑟之意,但又不同人讲清楚。臣女实在看不得沈姑娘这般吊着别人胃口,做事太不光明磊落。” 第三十六章 先不退亲了吧! 沈玄度猛然清醒,原来如此!宋书宁心悦谁?李初?林霁尘?还是说,她成为御前侍卫妨碍到了宋家?宋书宁之父是刑部尚书,一个小小的御前侍卫会妨碍到刑部? 还不及细想,皇后开口:“你们今日发生的事情原本是件小事,姑娘家拌几句嘴也是常有。但事情闹到了本宫面前,便不得不说上几句。宋姑娘,道听途说不见得能当真,沈姑娘岂会行出与他人生私情的荒唐事?还有沈侍卫,你今日承蒙皇恩,做的是御前的差事,说话办事该有分寸。日后若不小心得罪于御前,又该如何呢?” 宋书宁和沈玄度忙跪下道:“谢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笑着让她们起身,道:“两位姑娘间有误会解开便好。不知宋姑娘心悦之人是谁,可愿说明啊?” 宋书宁面上带了羞涩之意,踌躇片刻后才说道:“臣女得知那位公子心悦沈姑娘之后,便已没了那个心思。” “沈姑娘。”皇后转头看向沈玄度,“这个人是谁你可知啊?” 沈玄度开始的时候有些心烦,被皇后带着笑意的眼一看,瞬间整个人一个激灵,不对劲,所有的事情都带着一股不协调,让人摸不透看不清,但极难受。 “回娘娘,臣不知道。”沈玄度冷静回答。 皇后盯了她片刻,对着众人道:“一天了,本宫乏了,先回去休息。你们自行玩乐一番,赢者一应有赏。” “谢皇后娘娘!恭送皇后娘娘!”所有人齐声道。 皇后身影消失后,林玉洁瘪着嘴走到沈玄度跟前,歉意的道:“沈姐姐,对不起。” 沈玄度头疼的看了看她,“无事。” 殿内抽了人来主持游戏,虽然有小插曲,但毕竟事不关己,稍一招呼便去参与进游戏里。 沈玄度看着他人离自己远远的,面无表情的回了席位。靠着凭几望着充满欢声笑语的大殿,有一瞬间的割裂,这场面,真的发生过刚才那般事吗?这里的人,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是脸上戴着多层面具? 爹同她讲过,想要做将军,不仅仅要武功了得,更需要有沉着、冷静,更还要有敏锐的直觉。今日发生的事,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并不仅仅是为了男人争风吃醋!还有,皇上封自己为御前侍卫,是不是也别有用意? 脑子有些乱,发愣的眼珠动了动,只见林霁尘拉着林玉洁躲在角落说话。见她望过来,林玉洁小脸皱成一团。 这之后,无人来与她说话,也无人邀请她进入任何一个游戏。百无聊赖的看着周围晃动的人影,沈玄度深觉坚持回磐安是最正确的事情。倒不是怕这些人,而是觉得很多事情,没必要那么麻烦。 未到亥时,众人识趣的结束了游戏,这场因着皇后寿宴举办的年轻人聚会也预告着结束了。 沈玄度没去关注谁胜谁负,等宫人领他们出了宫门,闷头上了自家马车,直接命车夫往将军街赶。 正在昏昏欲睡时,马车猛然停下,她戒备的问车夫:“怎么了?” 车夫未答话,车架一沉,有人撩开帘子坐了进来。借着月色,映出一张英俊脸庞。 那人坐定上来抓她手腕,沈玄度边挣脱边问:“做什么?” 那人在黑暗中应当是在盯着她,握着的手没有松开,但手掌一片温热滑腻,没有发带。两人就那么坐着没说话,沉默许久,他突然喝止车夫道:“停车!” 沈玄度对这声“停车”没来由的心惊,手比脑子快的上前抓住他衣袖,将他半起的身体拽回,吞咽了口唾沫对车夫道:“无事,走。” “松开!” 听见带着冷意的声音,沈玄度有些难以接受。马蹄哒哒的向前走着,那人再次伸手抓住她左手腕,见掌中唯有她衣袖纱料的触感。拨开布料,不死心的探进她袖中,入手一片光滑,手腕上早就没了发带的踪迹。 沈玄度将另一只手腕递给他,他指腹摩挲片刻颓然松开。 “绥宝,你什么意思?”沈玄度同样冷了声音。 “我说过……” “你说过什么?再无瓜葛?”沈玄度急速道,“我不同意定亲,所以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对吗?” 李初别过头去不肯言语。 “你说话!” 李初没有言语,两人就这么一路安静的到了将军街。马车停在沈府,沈玄度气冲冲的起身,微微用力踩住李初脚尖,见他连痛哼都没有,赌气的直接下了马车。 李初跟了下来,快走几步拦住她的去路,道:“所有事情到此为止,我收回你不可提退亲的话。明日让舒姨来退亲,我同意了。” 沈玄度隔着夜色抬头看他,府门前的灯笼影影绰绰,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一口气卡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退亲一直是她希望的,如今李初松了口,本该如释重负,但事实上却是难受异常。 “你比试完,我同刘宣单独见了皇上,皇上对你赞赏有加,听着意思是在宫里历练一二便会放你回磐安。晚宴上发生的事你也不用在意,你早晚会离开乾京,不管他们有什么心思,以后都妨碍不到你。”李初面色像平时那般的徐徐说道,“还有,方才是我不对,你不用放在心上。这么多年,就算婚约不在,你我做兄妹也是好的。” 什么? 沈玄度眼泪莫名坠落,没来由的觉得恐慌,原本以为自己是个洒脱人,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俗人一个。 李初从袖袋中掏出帕子递给她,叹口气道:“你如愿了,怎么倒哭起来了?别这样,弄得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让娘看见,又要训我一顿。” 沈玄度想说一句“如愿个屁!” 李初见人依旧低着头不言语,缓了声音道:“发带呢?还我,今天都是我不好,不该强迫你戴。但是,沈玄度,我对你什么心思你心知肚明。所以,你得让我缓一缓。在你回磐安前,我们就少碰面,免得我……” 沈玄度惊愕抬头,脸上泪珠一颗一颗滑落。李初心顿时软了,举起手帕要给她拭泪,沈玄度仰着脸朝他凑了凑,李初无奈的帮她轻轻擦拭,但皱紧的眉头告诉她,这个举动他不喜欢。 许是月光太朦胧,沈玄度有些贪恋纵容着她的李初,轻轻抱住他手臂,脱口道:“先不退亲了。” 李初愣在当地,见她含泪的眸光闪烁,似是再也难以忍耐,手臂微收,将她拽进怀中,低头吻了下来…… 第三十七章 王八蛋! 沈玄度慌乱的钻进被子里,将整个人埋在里面。唇上温热的触感久久存在,眼前李初的脸更是散也散不去。 “啊啊啊……” 齐望舒和沈洛白一直在等她回来,见人魂不守舍的进了门,好奇的一路跟在她身后。结果沈玄度不仅没发现二人,进了屋没一会儿还发出莫名的尖叫。 齐望舒拍拍门喊道:“今今,干什么呢?爹和娘进来了。” 等了一会儿伸手推开门,见床上鼓起一团,快步过去拍了拍,喊:“今今,今今……” 沈玄度一把将被子掀开,坐起身大骂:“李初,王八蛋!” 齐望舒与沈洛白了然般的对视一眼,附和道:“对,王八蛋。王八蛋怎么你了?” “他,他……”沈玄度噎住了,嗫嚅着说,“他没事。” “脸怎么了?红扑扑的。莫不是有些发热?”齐望舒边说边摸她额头。 沈玄度甩甩头,“没有发热,是,是……哎呀,爹,娘,我要睡了,明天得进宫当值。” 沈洛白严肃的同她讲了讲宫里规矩,这一讲直接到了半夜。一切讲说分明后,三人哈欠连天的这才睡去。 天色未亮,沈玄度自动醒了过来,梳洗更衣后,到前厅时桌上便摆好了早膳。不一会儿沈洛白也到了,两人这才举筷草草吃过。 出府便见备好了马匹和车辆,沈洛白是骑马上朝的,车是给沈玄度准备的。 沈洛白跟了马车一路,陪着闺女到宫门口后,见宫门还未开,便也钻进马车内,又絮絮叨叨的将重要事项嘱咐了一遍。 “沈兄?是你吗?今日怎地乘着马车来的?”外面响起问候声。 沈洛白起身下车,招呼:“李兄,你也到了。呦,阿初今天怎么这么早?” 马车内的沈玄度骤然坐直身体,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答:“昨日先生留了早课,今日便去的早些。沈叔叔,今今是今天就进宫当值吗?” 沈洛白冲着马车喊:“今今,今今,是李叔叔和阿初。” 沈玄度握了握手掌,起身下了马车,行礼道:“李叔叔,也来的这般早。” 李为谦伸手虚扶了扶,笑道:“小阿度如今也长大了,凭本事挣得了官职,李叔叔替你高兴。” “谢谢李叔叔。”沈玄度说着话,眼珠一错不错,丝毫没瞥李初一眼。 说着话的功夫,宫门前聚集了许多官员。有人上前同沈洛白寒暄,顺带着夸赞沈玄度一番。 轰隆隆宫门打开,官员们陆陆续续向里走去。李初故意挡住沈玄度去路,拖拖拉拉的将人堵在最后,小声道:“昨夜……” “闭嘴!”沈玄度顿觉面皮发热,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初听话的闭了嘴,时不时的扭头看她。来回被她瞪了几眼后,脸上露了丝藏也藏不住的笑意,颇有点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神态。 两人就这么你看我一眼,我瞪你一眼的进到里面。临分开之际,李初道:“有事你就差个人来太学寻我,我在宫门等你放衙。” “知道了知道了。”沈玄度糊弄道,想快步跟他分开。 李初却阻住她,认真道:“近日莹河花船上出了好几条命案,死的全是年轻女子。虽然刑部结了案子,但谨慎些为好,你听话,等我接你。” 沈玄度心里淌过暖意,低低的应了声“嗯”。 被带到裴玄面前,沈玄度行礼拜见。裴玄没有为难她,指使人给她拿了侍卫衣物,又讲了轮值规则,未等她说话,带着人巡视去了。 沈玄度进到内室换了衣物,跟着其他人替换下上一轮的侍卫。她站的位置在大殿门口,眼瞅着各路官员目不斜视的有序进到殿内。皇帝还未到,早朝还未开始,殿内一片祥和,除了国事未谈,其他闲言碎语倒是不少。 时间不长,随着一道尖细的“皇上驾到”,皇帝出现走上宝座,众卿跪地叩首高呼万岁。 平身后众人起立还未站稳,一苍老声音高喊:“启禀皇上,臣有事要奏!” “丞相不用多礼,起身,” 众人微抬眼见前面说完话才行了一半礼的老相国,无不劝自己耐一耐性子。 “皇上,全民宴已定,臣觉得应当即刻定下开宴时间。”老人缓缓道。 “相国此话有理,星官,你可有什么推测?”皇帝看向队列中间。 一白发白须的老者站出来,拱礼道:“禀皇上,臣昨夜观星,五星会聚,原本该是大吉之象。但西南方隐隐有荧惑逆行,恐有祸端,当妥善处理一应事物。后来臣又反复推演,至明年全民宴期间,忌血光冲五星。臣借着星盘,推算明年五月初十全吉,可为开宴所用。” “好,那就定在五月初十,众卿意下如何?” “皇上圣明!”众臣齐呼。 宋宏出列,道:“禀皇上,韩鹤飞在狱中得了风寒,臣已请人医治,但奈何他实在年迈,病情并未好转。” “哦?”皇帝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宋卿,你递上来的认罪证词朕看了,赶着皇后寿宴便没处置。现在寿宴一过,众卿不如畅言,韩老造反一事该当如何?” “谋逆反叛,当诛九族!”吴相国突然开口道。 众臣齐声:“谋逆反叛,当诛九族!” 皇帝沉默,从福禄手中拿过一折子扔到地下,怒道:“宋宏,你身为刑部尚书,当理天下大小案件。偶有疏漏情有可原,你瞧瞧这个,莹河花船上的几条命案,你如此结案可妥当?” 宋宏跪地道:“皇上,此案前后线索及罪犯供词俱全,臣、臣实在不知哪里不妥。” “哼!看不出来?依朕看,这尚书的位子你是坐够了!花船案你审的乱七八糟,韩鹤飞的案子呢?可也是如此草草结案?”皇帝怒声呵斥,又道,“众爱卿,你们觉得应当如何?”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无人敢应声。 “怎么?我商乾竟是无人可用吗?” “皇上,刑部掌管地方及京中各重大案件,虽然近几年大案要案偏少,但都是极难办的案子。臣觉得重审莹河花船案即可。至于韩鹤飞案,属实证据确凿,当无翻案可能。”有大臣出列说道。 刘成照大怒,“其他人呢?也觉得应当如此!” 众人噤声,心中不由揣度,皇帝是何意?造反的韩鹤飞不该死? “裴玄可在殿外?”刘成照问福禄。 福禄忙高声喊:“宣裴玄进殿。” 大臣们屏息静气的眼望地面,只觉时间过得太慢。 裴玄进到殿中,单膝跪地,“叩见皇上。” “裴玄听令,莹河花船案你带人去查,给我细细的查。天子脚下,出如此荒唐事,这才是真的要造反!” 第三十八章 莹河花船案 刘成照回到御书房,坐到案前,望着摞着的一堆折子,不由手扶额头。 “皇上,这是今年新上的一款白茶,您给尝尝,要是喝的好,随口给赏个名字。”福禄观察着皇帝的神色道。 刘成照接过茶杯,先是闻了闻,微微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笑了:“你个老东西,来讨什么巧?” 福禄也跟着笑道:“能讨您松快一二,奴才就心满意足了。” “福禄,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回皇上,二十五年有余了。”福禄答道。 刘成照看了看他,叹气道:“你老了,朕也老了。” “皇上何出此言啊?” “朕年轻的时候争强好胜,遇事果决。而今,你看看,朝中多事,朕只觉心烦。”刘成照推了推手边的折子。 “一切都在皇上掌握之中,再多的事,也得按着该有的路子走。”福禄将茶再次递给刘成照,“皇上也不必太过担心太子身体,奴才近日瞧着太子气色好多了。” “太子受我拖累,当年他娘跟着我四处奔波,胎里留了病根。若是太子身体康健,早早禅位给他,今日朕就不用愁韩老的案子,让他们年轻人去解决。”刘成照面露愧色,又道,“幸好得了个宣儿。” “那是,皇太孙勤奋上进,身边又有林大公子等人,以后定能让商乾继续繁盛下去。” 刘成照闻言难得面上放松片刻,吩咐道:“你去吩咐裴玄,让沈家女参与莹河花船案……” 话还没落地门外有小太监进来,禀道:“皇上,南平王在外头等了有一会儿了,说来跟皇上辞行。” 刘成照沉吟片刻,道:“宣进来。” 南平王宋昀山今日打扮的有些不同,一身雪青色的锦袍,衬的人甚是淡雅高贵。 “臣弟已将反贼押至京中,算是不负皇上信任。如今已在京中多日,该回南平了,今日特地来向皇上辞行!”宋昀山进来时敛着神色道。 皇上脸上挂了笑,看着宋昀山道:“表弟,没多久全民宴就开了,这时候回去岂不可惜,听表哥的,多留些时日,过了全民宴再走。” 宋昀山闻言推拒:“皇上,臣弟也想留到全民宴看看乾京的繁荣。只是南平所处之地,常有盗匪流寇逃窜,离开太久恐生事端。” “如此,朕便不留你了。” 宋昀山一愣,忙道:“皇上,臣弟不日便离开乾京,想讨个圣意,这韩鹤飞的案子……” 福禄在旁一直守口守眼的的站着,不等宋昀山将话问完,突然打岔道:“皇上,奴才该死,竟然忘了您说过下了朝后,让皇太孙直接来御书房听训,这会子太孙恐在外头等久了。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行了行了,讨打的功夫把人叫进来便是了。” “既然皇上有事,臣弟就先退下了。”宋昀山没再追问,跟着出去叫人的福禄一同出去。 门外台阶下,刘宣和李初、林霁尘等在那里。 福禄将三位引到房内,直接出来奔着侍卫房而去。结果扑了个空,一问,裴玄带着沈玄度等人已去了刑部。 福禄心中不由感叹,裴玄是个机敏的,但太过了! 沈玄度跟着跑了一下午,前前后后总算把案子摸了个清楚。 案件原委倒不复杂,只是最后发展的有些离奇。 莹河是贯穿在乾京东南方位的一条河,河水不深,流水也缓。有一段一到夏季便长满荷花,甚是引人。时间久了便渐渐有渔夫落脚,逐渐形成了一带由船组成的水上人家。 但这里位置有些偏僻,生活不甚方便,慢慢的那些人又离开了这里。留下来生活的,全是些无处落脚的流氓乞丐。而后连这些人都不在这里讨生活了,可见此处并不适宜人长期居住。 后来有人起了别的心思,竟在这里做起了皮肉生意,从这之后,有了花船之名。自此,这一带便成了一些人的温柔乡和销金窝。 而今天的花船案,先后死了十五人。 第一个是留宿在花船上的一位京中富商,案牍所记是失足溺亡。证人证词一应俱全,确实是失足。 第二位是这位富商的好友,这位死的潦草,记录中是自花船归家途中被山中落石砸中,不及救治身亡,同样证人证词俱全。 第三位第四位和第五位,与前两位毫无关系。一个坡脚的瞎子,死了有两三日,漂在水面上顺带吓死了一个七旬老头。而七旬的老头死的时候手里拿着把刀,刀跌落时又不慎割了自家孙子的脖子。案子依旧证人证词俱全。 后边的十人一应如此,俱是意外身亡。只是死法各有不同,可谓是世间各种离奇死法全来个遍。 沈玄度跟着裴玄将卷宗理顺后,想起刘成照在大殿上训斥宋宏,说他将此案审的乱七八糟。但若卷宗中记录属实的话,这案子审的没有过错。 但皇帝在大殿上斥责了宋宏,那里面肯定有什么值得推敲的地方。 而且,沈玄度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不正常!前后不过四五日,连续死了十五人,且死的都那么有理有据。这么集中的死亡,众人猎奇,当做奇事来谈论,到底是意外身亡案或者杀人案,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当人不再追求真相,这便是最大的不正常! “沈侍卫,这案子你怎么看?”裴玄突然问道。 沈玄度将卷宗收拢,直言:“属下无法断言,需要重新查验后才敢有言论。” 裴玄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点点头:“没想到沈侍卫年纪轻轻,竟这般老成。” “裴统领莫要说笑,属下资历尚浅,实在不敢妄下定论。” “哈哈哈,沈侍卫别紧张。等花船案了结,你我再比试一场如何?”裴玄盯着她问道。 沈玄度抬头直接望进他眼里,道:“上一次我用尽全力都未能胜过裴统领的三分力,再来一场,岂不是自讨苦吃?” 裴玄收了笑意,错开目光道:“今日就到这里。明日一早,进宫点卯后,直接到案发的那条花船上问询,不用到殿前当值了。” “是!” 沈玄度从刑部出来后,踱步到宫门才猛然惊觉不用再进去了。 还不及细想什么,董涞高高兴兴的快步凑到她跟前,语气惊喜的道:“姑娘,这边来这边来,公子在马车上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不知为什么,沈玄度顿觉面色发热,硬着头皮跟着董涞上了马车。 撩开帘子,迎面撞进李初一闪的晶亮目光。见他嘴角勾笑,别扭的坐下,嘴里道:“头转过去。” 第三十九章 寻着由头勾着她! “做什么离我那般远?”李初看着硬挤在一角的人问。 沈玄度快速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善的说:“我乐意!” 言毕又觉不妥,斜眼看他道:“我这几日有新差事,不一定在宫里,你以后莫再等我。” “裴玄这个人说话做事有些虚虚实实,你与他相处,说话谨慎些。”李初低声道嘱咐,“还有,你若去莹河花船上查探,一定要与人同行,不要单独行动。” 李初说着话微微起身,沈玄度满是防备的伸手要去挡,却见李初只不过是取一旁的匣子。 沈玄度尴尬的放下手臂,引来李初一声嗤笑。 “你笑什么?”沈玄度涨红了脸,见他笑意未消,不满道,“笑什么?你那么孟浪,怎么好意思笑?” 李初知道她在说昨夜的那个吻,闻言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赶车的董涞忍不住回头透过帘子瞧瞧怎么回事,结果马车突然猛地晃动,马跟着颠颠跑起来,惊得他忙拉紧缰绳。喊道:“公子,姑娘,莫打了,马要惊了!” 马车里熄了动静,董涞长舒一口气,嘟囔:“冤家,要了命了,大街上撞到人可还了得。” 车内李初的胳膊被沈玄度用巧劲儿别到了身后,手里的匣子被甩到了车板上。 “还笑不笑?”沈玄度手上微微又用了力,恶狠狠的问他。 李初由着她动作,也不喊疼,使劲扭着脖子回头看她,脸上依旧挂笑,道:“饿不饿?匣子里有你爱吃的核桃酥。” 沈玄度圆目微瞪,第一次见这么没脸没皮的李绥宝。瞥了眼匣子,着实有些饿了…… 不对,什么饿不饿?沈玄度手上再次用力,恼道:“还笑不笑?” 李初见好就收,顺着她:“不笑了,不笑了。” 两人重新坐好,这次沈玄度没有故意缩在一边,强撑着脸面坐在一侧。 李初俯身拾起匣子,用袖子拂了匣面后,一边打开一边嘀咕:“不知道摔碎了没有,摔碎了你就吃渣。” 沈玄度盯着他的动作,语气依旧有些冲:“碎了就拉到!” 李初从里面取出一块儿完整的递给她,道:“什么习惯,碎了就不吃。你就没想过,嚼进嘴巴里,不都得碎掉。” 沈玄度接过咬了一口,含混的说:“我乐意!” 李初看她吃的颇香,眼底一片温柔。 从昨夜开始,他的心脏感觉满满的,从未有过的开心和满足。一直兴奋到半夜,突然又有些失落,觉得自己莫不是求而不得做了场梦? 今天早上宫门口见,沈玄度躲避他的眼神,是她惯常害羞时的态度,顿觉踏实。 下午知道她跟着裴玄出了宫,以为要空等一场。想着若等不到,他就去寻。如今见沈玄度专门回来,心彻底落了地。 李初心中暗想,沈玄度说什么她要回磐安,而他会留在京城,去他的!只要她对我不是无意,我想要的,凭什么不能要! 吃着东西的沈玄度哪知道身边人看她吃个东西能想那么多,只知道被他盯着瞧着,浑身哪里都不自在。 “今今……” “你想干嘛?”沈玄度满脸戒备,手指忍不住搓了搓剩下的半块核桃酥。 李初见她如同被猫踩住尾巴的老鼠,收了收眼神,正经道:“今天皇上召刘宣去御书房,顺带着还叫上了我和林霁尘。先是问了些课业,后来就提起了花船案。你今天看了卷宗,是不是没什么破绽?” 沈玄度也跟着正色起来,点点头。 “但皇上在大殿上训斥了刑部尚书宋宏,有人私下里议论,皇上是不是想借着花船案有疑的由头不想杀韩鹤飞。”李初继续说道。 “韩鹤飞的罪名是谋反,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沈玄度惊道,“若是不杀韩鹤飞,以后岂不是会引得其他人也跟着无法无天?” “这里面有旧情……”李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 “什么旧情?快说!”沈玄度急道。 李初悠哉的看着她,慢慢的说:“让我说也行,总得给点好处。” 沈玄度想了一下,犹豫问:“你想要什么好处?” “没想好。这样,你应我一个事儿,日后我想到了再同你说。”李初见她瞪大眼睛,忙又道,“你放心,事情定是你能做到的。” 沈玄度点了点头,李初便继续说:“你知道的,当年皇上打天下,是从南平边陲小镇一路杀进如今的乾京的。所以,皇上与韩鹤飞是故交。皇上能坐上今天的位置,韩老功不可没。若没有韩老的治世良策,商乾不会有如今的安宁。而且,当年韩老的声望,远在皇上之上。” “所以,韩鹤飞根本就不会反。” “对,若是他想做皇帝,当年便可一争高下。咱们当今的圣上,并不是个多疑的人,也根本不惧怕任何传言。” 沈玄度沉默片刻,道:“如果皇上想要救韩鹤飞,唯有帮他洗脱罪名。但用花船案来作为翻案的引子,未免难服众。若此案有问题还能翻上一翻,若没问题呢,岂不是弄巧成拙?” “你觉得花船案没有问题吗?” 沈玄度直接道:“我的直觉告诉我,此案大有问题。” “那我们不妨好好查一查。” 沈玄度点点头,抬头见他在笑,反应过来道:“案子皇上交给了裴玄,裴玄带着我们查,跟你有什么关系?” “裴玄一个大内统领,查的了什么案子?” “什么意思?” 李初又住了嘴,沈玄度了然,道:“行,再答应你一个要求可以。” “不,两个。”李初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沈玄度噎住,很想扭过头去不理会。但心里有个地方发痒,她看过那些卷宗后,实在是太想知道事情背后到底是怎样的真相了。 李初耐心的等,没一会儿果然见她点了头。心道,果然,好奇心如此重,以前就该寻着由头勾着她! 此时的李初,似乎终于在两人拉锯的关系中咂摸出了滋味,一脸的舒坦畅快。 “美什么呢?快说!”沈玄度催促道。 “你猜一下,皇上为什么把这么一件棘手的差事交给一个只负责皇上安全的大内统领去办?若想查清楚查明白,刑部不可用,兵部总比大内统领强。” 沈玄度立马道:“皇上是想先拖着这件事,只要花船案一天查不清楚,韩鹤飞谋反的事情便不能真正定案。” 李初赞赏的看着她,点头:“对!但还有一种可能。” “拖上一段时间,花船案案转,刑部查案有误,前案便可推翻重查,韩鹤飞便也有了机会翻案!”沈玄度两眼发亮,语调不由升高道,“而且,拖的这段时间,皇上便能提前为韩鹤飞翻案做准备!” “对!” 沈玄度听着李初连续的两声“对”,隐隐觉得面颊发热,含混道:“谢你告诉我这些……” “你说什么?”李初故意问道。 沈玄度又嘟哝一遍,李初见她手里依旧捏着半块没吃完的核桃酥,伸手取下,不在意的扔进自己口中,边嚼着边学她方才那般说话,含混道:“不用客气……” 第四十章 你给我等着! 次日点过卯后,裴玄带了四人,换了常服直奔莹河花船集合处。其中,沈玄度拌了男相。 裴玄见她装扮,有些赞许的点点头。 这一路七拐八拐,直叫人觉得不耐烦。到达花船处时,刚过巳时。 此时正是夏季,荷叶铺满了水面,绿意交错中,粉白色的荷花亭亭玉立。 许是因为近来发生了命案,一片花船中竟看不见一个人影。裴玄对身边一个侍卫递了个眼色,那人下马几个腾挪上了一条船。船晃了晃,除了一点水声,并无其他。 侍卫又换了几条花船,里面亦是空无一人。 裴玄又指了两个人,让他们分散开去找。片刻后回来复命,花船都是空的。 “有留意第一个命案的花船吗?”裴玄问道。 “属下特意找了,里面没有大船,都是容三四人的小船。” “沈侍卫。”裴玄道,“你怎么看?” 沈玄度心里想嘀咕一句“我站着看!” 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回答:“裴统领,不如我们划条船去荷花深处瞧一瞧?” 裴玄点点头,道:“好,你们四个同去,若有异常,燃放信号,我自会前去接应。” “是!” 找了艘结实的船,拨动船桨,顺着荷花边缘漂了片刻,见到缝隙便一头扎了进去。 船划了好一会儿,周围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和船桨拨动水花声,层层叠叠的荷叶把人的视线遮挡的严严实实。 “沈侍卫,这荷叶也太密了,若是有人埋伏,我们恐怕难以……” “嘘!”沈玄度做出噤声的手势,同时示意他们停止拨动船桨。 起了一阵风,风里有股甜腻的脂粉味儿,与此同时,还有一阵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沈玄度伸出手,轻轻在水中划动,三人也忙跟着小心翼翼动作。船以缓慢的速度往前行驶,随着船身向前移动,甜腻味道越发浓重,铃铛声停,人声响了起来。 等离得隐隐听见谈话声时,他们便不敢再靠近。藏在荷叶后面,透过缝隙看去,一条两层高的大船漂在那里。 甲板上搭着帷幔和轻纱,看不清都是什么人。影影绰绰的看见四五人在那里饮酒取乐。 “哈哈哈哈哈……”一男子突然大笑,又道,“容容,你可真是个妙人儿!” “公子,那奴家再给您跳个融香舞如何?” “哦?不知这融香舞有何妙处啊?” 安静片刻,只听那男子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语气轻佻道:“都道莹河花船处有一香梦舫,难寻难找,但还是那么多人要寻。今日一见你汝容容,果真不是一般的……有味道!哈哈哈……” 这边沈玄度他们虽不知具体交谈了什么,但听这男子的话,大概也能猜到几分。 “沈侍卫,沈侍卫。这花船有些古怪啊,不如我们先回去禀告给裴大人。”有个侍卫低声道。 沈玄度看了他两眼,是个二十来岁模样的少年人。许是觉得她一女子听这花船上的话不妥当,所以找个由头不让她难堪。 沈玄度却道:“兄台,不知怎么称呼你?” “我叫卫安,家父是礼部尚书卫宁。” 沈玄度点点头,再去看那艘名叫香梦舫的船,丝竹声响起,铃铛声也跟着叮铃起来。 这时,只见有一人突然自里面伸出一只手,慢慢的撩开一点轻纱,那手骨节分明……几人屏息等着他露出脸来…… 呜……呜…… “趴下!”沈玄度低呼一声,音还未落,一个铁锤伴随着荷梗咔嚓咔嚓断裂声从头顶上飞过。 香梦舫上应当是听见了动静,轻纱后走出几人。沈玄度警醒的观察四周,铁锤是从他们后方飞来,但那里空荡荡的只有荷叶在晃动。 “几位,发生了何事?”香梦舫上一女子对他们喊道。 “姑娘,我们也不知道。”卫安也喊道。 “瞧着似乎是有歹人,公子们快到我们船上来,人多也安全一些。”那女子又喊道。 卫安忙招呼其余二人划桨,顺利的被接到大船上,有侍女过来,将四人直接引到了二层甲板上。 方才喊话的姑娘上来道:“几位公子,奴家汝容容这厢有礼了。” 四人近处瞧清这姑娘容貌,不由愣在原地。 汝容容身着一身胭脂色轻纱,脖子手臂手腕处皆有铃铛点缀,动作间叮铃作响。 更让人惊讶的是,她的眉眼间有股浑然天成的媚态,眼波微动时,如同一根羽毛挠在心上。怪不得方才那人说她是个妙人,同为女子的沈玄度都觉得,这姑娘太吸引人了。 “多谢姑娘请我们来,方才实在是凶险万分。”卫安先反应过来,还礼道,“那大铁锤,差点砸爆我们四个的脑袋。” 汝容容露出几分被惊吓到的样子,“这也太凶险了。” “我们是不是得快快离开此处?那歹人再来为非作歹……” “公子,放心,我已经让船夫拔锚返岸。” 卫安忙再施礼道:“多谢姑娘,我等还惊魂未定,实在是太吓人了。” “幸亏几位公子身手敏捷!” “可不是,若不是沈……若不是我们沈兄弟反应快……”卫安转头看沈玄度,见她眼睛盯着汝容容身后,跟着看过去,那里坐着一身着石绿色大袖衣的男子,看清面容后,嘴里不由的冒出一声“诶?” “怎么?几位认识?”汝容容疑惑的问道。 “不认识。”沈玄度刻意压低声音道,“这位兄台看着好生面善,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卫安听见沈玄度的话立马反应过来,道:“沈兄弟,同感啊,咱们与这位兄台莫不是真的在哪里见过。” 那男子并未起身,哗啦一声散开折扇,就这么看着他们。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沈玄度眼底含了笑意,拾步走到他跟前,微微俯身道:“这位公子,生的如此俊俏,可有娶妻?家中有一妹妹,与公子年龄相仿。不知公子是否愿意结交一二啊?” 男子将扇子抵在鼻尖,挑眉看她,咳了一声道:“这位小公子,坐下喝杯茶。” 早已有人摆好了桌凳,汝容容见他们说话的语气和表情,似是了然般的没有插话。招呼卫安等坐下,热络的招呼起来。 沈玄度知道扇子下的人在憋笑,狠狠瞪他一眼,趁着众人视线在汝容容身上,无声道:“李初,你给我等着!” 第四十一章 融香舞 船微动,水波荡漾,两侧的荷叶被船身压过匍匐进水面。 这时汝容容离席去更衣,准备给大家弹奏一首琵琶曲。 沈玄度坐到李初身旁的椅子上,侧身凑近他几分,低声道:“大白天的你怎么来这儿了?” 李初同样侧身凑近,以扇挡住两人的脸,道:“凑热闹!” “凑热闹?”沈玄度满脸不相信,微微拉开两人距离,“你都被这香味腌透了!” 李初低头闻了闻自己,确实满身甜腻。 示意她凑近些,继续道:“这香梦舫不是谁都能上来的,需要熟人引荐。一会儿你就只管坐着看着,等上了岸,我再同你细说。” 沈玄度环顾周围,除了他们四个临时上船的和李初,还坐着三位。 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似是与李初相识,一直笑眯眯的看着他俩。其余两位则是蓄了半脸胡须,眼神直愣愣的看人。 不一会儿汝容容抱着琵琶出来了,款款落座,弹唱道:“风过芙蕖园,娇面若脂染。邀君共赴一曲融香舞,汗涔涔,郎君困酣……” 沈玄度这会儿听懂了何为融香舞,不由的梗直了脖子。 只听汝容容继续唱道:“奴家钗落,共倚山枕眠……” 直白的词曲加上汝容容娇媚的嗓音,在座的不由听眯了眼。 “妙,实在是妙!”中年男子打破沉默道,“今日张某同在座的诸位有缘听得此曲,甚妙甚妙!” 其他人跟着附和了几句。 李初微微侧头眼尾扫过沈玄度,见她面色上没太大反应,心中暗道,这是没听懂?还是不会害羞? 呼……呼…… “危险!”李初和沈玄度同时喊道。 音落,在众人还不及做出反应时,卫安已起身离开座位。只听咚的一声,他身后甲板上倒下一人。又接着砰的一声,一大铁锤落在他的座位处。 方才汝容容唱曲的的旖旎感瞬间被打破。众人受惊,四处探看,高高的荷叶将所有踪迹掩埋起来。 沈玄度与李初对视一眼,都道此事定与花船案有关。 卫安挪到沈玄度身边,低声道:“沈侍卫,方才听石锤破空而来的声音时长,那歹人距这里颇有些距离。此人恐怕臂力惊人,小心为妙。” “卫兄如何知道此人在远处?卫兄凭耳力可听风辩位?”沈玄度惊奇道。 卫安面上带了丝羞涩,道:“我打小耳力好,家父又给我寻了师傅,所以习得几分听风辩位的本事。” 李初咳了一声,朝他俩中间挪了两步,卫安只得往一旁退了退。 “小兄弟,身手了得啊。”其中一位蓄着胡须的男子走到卫安跟前,“你若躲闪不及,恐也要伤了性命啊。” 卫安拱手,“承您谬赞,方才只不过本就想起身去瞧一瞧姑娘的琵琶,幸而捡得一条命在。” “如此说来,容容姑娘的琵琶可算得上你的救命恩人啊!”另一蓄须男子笑着附和道。 沈玄度在一旁只觉古怪,遭逢变故,这船上的人除了开始的片刻惊慌,不过须臾,竟开始了谈笑风生! 扭头去看被砸死的冤枉鬼,尸体早已被抬走,连血迹都擦干净了。 再去看汝容容,正颇有趣味的瞧着说话的几人。察觉到沈玄度在看她,脸还未动,眼里先含了笑。 余程倒是安生,香梦舫穿透荷林而出,有几艘小船等在那里。 “诸位郎君,香梦舫吃水较深,无法靠岸。奴家便送到这里,小船会送诸位到岸上。”汝容容笑盈盈的行礼道。 张姓中年人堆了满脸笑,道:“容容姑娘,不知何时有幸能共舞啊?” 汝容容面上并无羞涩之意,“郎君想来便来寻,若有缘,自有机会。” “容容姑娘,你不上岸吗?若在荷花深处遭遇歹人,岂不是危险重重?”卫安担心道。 汝容容一怔,“多谢公子担心,奴家飘零之身,诸事不必过多烦忧,顺其自然。” “那怎么行?姑娘,你听我说……” “小公子,容容姑娘自有自己的道理,我们还是快快上岸!”蓄须男子打断着急的卫安。 船夫已搭好下船的绳索,几人开始顺着下到小船上。 沈玄度突然被汝容容拉住手腕,回头见她依旧满眼笑,疑惑道:“汝姑娘,何事?” “姑娘,听我一句劝,还是不要扮男装的好。” 沈玄度被她直白的话说的一愣,随即又听她说:“沈姑娘,我知道你为何而来。只是,听奴家一句劝,莫再来了。” “沈公子,沈公子……”小船上的卫安仰着头喊。 沈玄度倾身朝下看,先看到趴在绳索上的李初。 “马上下来。”沈玄度应了一声,回头对汝容容道,“你今日同我讲这几句,是不是引着我再来找你?” 汝容容手指被烫了般缩了缩,松开她手腕没再言语。 “汝姑娘,不论你想做什么,我定会来寻你问上一二。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将故事编纂一番,才不枉费今日这一局。” 沈玄度说完,探出头对依旧挂在那里的李初点点头。 李初见无事便顺着绳索下到小船,仰头看着沈玄度利索的直接翻身落下来。 船身晃了晃,沈玄度身体有些不稳,她心道糟糕,想耍个帅,恐怕是要出个丑…… 李初忍着笑,伸手扶她,道:“快快快,小公子快到船舱里歇一歇。” 沈玄度就着他手臂站稳,自己也觉得好笑,奈何面子薄,脸皮红了,还不忘道句“多谢”。 进到舱里,张姓中年男子也在。 卫安和那两个侍卫来回看着他们,默契的没有吭声。 “李兄弟,这位是你那个未过门的妻子?”张姓中年男子突然道,“姑娘,你扮男子不大像,有些太秀气了。” 沈玄度看向李初,李初忙介绍道:“这位是张公,惯爱开玩笑,别介意。” “李二公子,你怎么在这里?”卫安忍不住问道。 李初不自然道:“跟着张公凑个热闹。” 张公露出理解的表情,点头道:“对对对,跟着我凑个热闹。都说香梦舫上有个美人,让人见一面还想见第二面。见了第二面,便想天天见。” “那确实是个美人……”两个侍卫赞同道。 卫安皱着眉头,“好好一个姑娘,干这样的营生,还身处危险之境,如何是好?” 第四十二章 汝乃天骄 张公嗤笑,“这位小公子真是……真是难得一见的清流啊!” 沈玄度奇怪的看着卫安,犯嘀咕道:“这能是卫宁的种?” 李初听见她的话,膝盖撞了撞她的,眼神里带着警告。 沈玄度知道这是嫌她说话太糙了。 不过,卫安这单纯的样子,与其父卫宁真是相差太远了。 父亲同她讲过这位礼部尚书,靠着玲珑心思和一张巧嘴,从没吃过亏。 不管在与同僚相处中,还是在国事上。无论发生何事,总有巧思和办法去解决。 父亲是怎么说来着,说他当属商乾第一巧将,可比上阵杀敌的将军强多了。 能被称为巧将的人物,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不谙世事的儿子。难不成是因为汝容容长得太过对他胃口? 卫安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不太恰当的话,面色涨红,慌乱着想解释一二。 “卫兄担忧不无道理。”沈玄度接过话,“不过卫兄,你也不必担心汝姑娘,你瞧她临危不惧,定是有应对之策。” “是,是……”卫安嗫嚅道。 “哎呦,我说怎么看着如此面熟,你莫不是卫尚书之子卫安?”张公突然道。 卫安面色更加慌乱起来。 “哎呀,对不住,是张某唐突了。”张公假色笑道。 卫安觉察到张公的戏弄,肃了脸没再说话。 沈玄度有些不悦的看向张公,见他笑的只剩一条眼缝,缓慢张口道:“我见张兄乃天骄,怎地落了凡尘?又疑自己目中无珠,看错了眼。定睛再细看,汝乃真天骄,为何不上九霄?” 李初最先低笑出声,引得其他人也跟着没忍住。 张公咂舌,哈哈大笑,并没有恼,自嘲:“我再牛也上不了天!” 卫安面色缓和,感激的看了沈玄度一眼。 船终于靠了岸,沈玄度暂留了留,卫安带着那两个侍卫先行去找裴玄会合。 李初见他们走远后,才正式介绍道:“今今,这位是张公,姓张名公。是京里的路路通。以后若是有事,可去城南醉雪楼后头的巷子里寻他。” 张公施礼,笑呵呵的看她。 沈玄度拱手道:“方才多有冒犯,张兄莫怪。” “诶,莫叫张兄。”张公还礼,“叫一声张叔便可。” 沈玄度见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刚想发作便被李初打断:“张叔,莫戏弄她。她若急了,我可救不下你。” 张公收敛神色,正经道:“长话短说。不容置疑,汝容容背后肯定有人。方才那两个蓄须的男子,我瞧着是易容,口音听着没什么问题,但那鼻子像北州人。你要查花船案,恐怕最后也是个不了了之。” “怎么讲?”李初问道。 “今日那两锤应当是个警告,从远处抛来,那人得有怎样的臂力才能做到?” “若是借用了外力呢?” “外力?投石机?”张公摇摇头,“不可能。当时我们身处水中,若从远处架上投石机,必定需要个大平台。这几日查探这里,并未见有这么一处。” “而且,我如此说也是有些依据。”张公继续道,“近些时日,据说北州出了一员猛将,身高九尺有余,魁梧健壮,力大无比。” “若这样的人出现在乾京怎会无人知晓?”李初追问。 “若是有心藏匿,自然可以做到掩人耳目。据说此人生性凶残,以杀人折磨人为乐。而且,这人惯用的兵器是一双铁锤。”张公拧紧眉头。 “方才汝容容引我再去找她,并且明确告知我她知道我为何而来。”沈玄度坦言,“我知道她定另有图谋,只是不知是否与这个北州人有关?” 张公眉头皱的更深,快速的与李初对视一眼,道:“这事还需再查,汝容容身份一直查不清楚,恐有变故。为了安全着想,沈姑娘还是找个由头推了这事。” “知道了,多谢张……多谢张叔。” 张公听见沈玄度的这声张叔一愣,因着她叫的太过真诚,一时应对无措的“哎”了两声。 “咳!咳!你这姑娘,真是……真是……”张公囫囵的说,“沈姑娘,今天承你一句张叔,日后有事尽管来找叔,叔一定竭尽全力。” “张公,事情托付给您我放心。”李初眼瞅着气氛有些古怪,忙搂着他肩膀挪步到一旁。 沈玄度转身望向水面,荷叶森森,荷花灼灼,是个藏匿的好地方。 嗯?有人在看着她吗?为何觉得浑身不自在?是有人藏在荷叶背后注视着他们吗? “小心!”沈玄度飞身撞向背身说话的两人。 噗通一声,铁锤再次从天而降,沉闷的砸进草地中。 迅速起身,沈玄度俯身过去将铁锤拖住,跟着李初和张公闪身进旁边的密丛。 三人默契的在密丛中伏低身体,利索的远离河岸。到了视野开阔处,才停下脚步。 中途李初几次想拿过沈玄度手中的铁锤,都被拒绝。到最后,沈玄度停下时呼吸一丝未乱。 李初心中暗想,媳妇太生猛,以后若是两人吵架拌嘴,自己是不是要挨揍?上次一拳给他打坏内脏,再过两年,是不是能直接给他送上西天?这可如何是好…… 沈玄度哪里知道他想了这么一出,手里用力,竟将铁锤举了起来,嘴里还道:“确实比我的刀要重上一些,还有这铁锤上的尖刺,杀伤力够强。” 张公看的目瞪口呆,吞咽了下口水道:“沈……沈姑娘……” “咦,这种量和大小不太相符啊……”沈玄度又道,“单锤四五十斤,双锤的话……绥宝,若真的是张叔说的那人,我肯定打不过。” 李初闻言瞬间清醒,很好,很好。媳妇脑子里只想着打打杀杀,由此可见,自己或许可以以智取胜。这事有缓…… 从自己思绪里出来,也近前去瞧那锤,敲了敲道:“莫在力气上争高低,要智取!” “如何智取?若没有智取的机会当如何?” 李初哑声,先嘱咐:“你答应我不会单独来这里。” “行啊。”沈玄度干脆的回答,见李初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将铁锤扔到地上,指着张公又道,“张叔给我作证。” “诶?作什么证?”张公眉毛抖了抖,“李二,我先行一步,有事去醉雪楼后头找我,走了。” 说罢拔腿便走,走出一段,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见俩人拽着铁锤的手柄在争执什么。 第四十三章 动情 裴玄带人寻过来时,李初和沈玄度正大打出手。 卫安忙跳下马上前阻拦,见他们停手,才高兴地说:“李兄,沈侍卫,看到你们无事便放心了。只是,你们这是?” 沈玄度满脸怒容,对着裴玄拱手,“裴统领。” 裴玄坐在高马上,饶有趣味的来回打量二人一番。看到地上的铁锤问:“如何?你们方才也被袭击了?” “是,铁锤从天而降,是为了索命而来。”沈玄度回道,“你们也遭到了袭击?” “铁锤我们无福消受,也遭到蒙面人袭击。但他们并不恋战,未及伤亡便撤了。”裴玄道,“这事太过蹊跷,我得尽快回禀皇上。” 裴玄又盯着李初突然道:“李二公子,裴某竟不知你也会在这里?可是另有旨意啊?” 李初笑着看了沈玄度一眼,道:“裴统领,说笑了。还需劳烦您,劳烦几位兄弟,莫跟家父提起今日之事。” “二公子放心,我裴某定守口如瓶。”裴玄见沈玄度面色黑沉,耐人寻味的对着她道,“沈侍卫,有事说清楚就好,何必动怒。” 沈玄度低沉的应了声“是”。 “行了,沈侍卫,马留给你。今日你不必回去,事情等我回禀之后再做定夺。” “是!” 裴玄命人将铁锤拖上,跟二人示意后踢踢马肚离开。 “俩人怎么打起来?”有个侍卫小声嘀咕。 “我觉得沈侍卫应该是醋了。”另一人道。 “未婚夫君逛花船,我看不止是醋了那么简单……” 卫安坠在他们马后,神色尴尬的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低声道:“兄弟们,这还没走远呢,他们听得见,快别说了……” 剩下两人一马在原地站了许久。 沈玄度先动了,她一动,李初也跟着有了动作。还不及沈玄度如何,他先伸手牢牢的牵住了缰绳。 沈玄度觉得莫名其妙,随口问:“干什么?” 李初尴尬的笑了笑,道:“没什么。” 沈玄度瞥了眼他手里的绳索,冷哼一声:“怎么?怕我骑马跑了丢下你?” 李初先翻身上去,对她伸手,“怎么会呢,今今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沈玄度仰头看他,少年郎今天弄了个高扎发,显得整个人精气神十足。殷红色的发带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跟着长发一起垂到肩上,衬着那张脸更加明亮。修长的手指对着她一一展开,指腹圆润,骨节分明。 还有,那双桃花眼,长长眼睫如羽扇,遮去一半黑眼珠的光亮。 此时的他,眼底带着笑意,十分专注的看着她…… 砰砰砰!心跳声莫名震动着耳膜,怎么回事? 李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直直的盯进她眼睛里,微微弯低身体。 他凑近些后许定住,眨了眨眼。 沈玄度清楚的感觉到心跳逐渐加快,脑袋跟着发晕。之后不知怎么的,脚下一软,整个人蹲坐在地上。 李初利落的跳下来,伸手要扶她,焦急道:“方才伤到了你了?” 沈玄度抗拒他靠近,奈何身体并不听使唤。只得双臂抱住微微的弯曲的膝盖,将整个脑袋埋进去。 李初一只手轻轻托住她手臂,再次问:“是不是哪里伤到了。” “没有。” 得到一声闷闷的回答后,李初见她除了掩住整张脸并无不妥,放下心静静等着。 旁边的马似乎是等得有些急了,咴儿咴儿的叫了几声。 李初低头看着沈玄度的脑袋,发丝服帖的被束成了男子的半束发。嗯?李初眸色微动,她耳朵……赤红! 还有这反应,是……难道她对我…… 李初敛轻呼吸,一时不敢动作。 今天天气出奇的好,湛蓝的天空上,云朵是大片大片的。虽是夏季,但有微风,让人并不觉得闷热。 静待很久,李初见她耳朵颜色稍褪,轻声问:“饿了没有?我牵着马,你上去。” 沈玄度低低的嗯了一声,微微抬头,眼前现出李初的整张脸。 砰砰砰…… 沈玄度掩住胸口将头扭到一旁,小声道:“把脸挪开。” 李初却眼中大亮,将脸往前凑近几分,故意问:“为什么?” “走开!”沈玄度猛地回头,双唇轻轻擦在他鼻梁处。 两人顿时僵在原地。 旁边的马儿烦躁的踢了踢脚掌,鼻孔里呼哧呼哧的冒着热气。 沈玄度欲往后仰头,结果后脑贴上一只手掌,托住她的同时,唇上一热…… 沈玄度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思绪混乱不堪,人也眩晕的厉害,后来逐渐大脑一片空白…… “吸气。” 耳边有声音,她确实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不由的跟着这个声音吸进一大口空气。 窒息暂缓,温热又贴了上来。微微睁眼,模糊的看见李初颤动的睫毛,轻轻的,让人喉咙发紧。 迷迷糊糊中,沈玄度感觉脑袋被摁进了他肩窝,后背也被温柔的轻抚着。 我喜欢他!沈玄度如是想。 方才他端坐马上,眼神澄清,满满都是自己。而她真切的感受到心中悸动,想见他,想与他时时刻刻在一起。 这……应当便是以前一直未懂的男女之情。 此刻,懂了! “绥宝。”沈玄度张口时吓了自己一跳,声音怎么暗哑成这样。 “嗯?”而后李初低低应了一声。 “我喜欢你。” 背上手掌停顿下来,沈玄度感觉到李初身体突然僵硬。 “别动。”李初用力摁住她后背,“今今,别动。” 沈玄度身体未动,伸开手臂环抱住他。 “你方才说什么?”李初声音很轻,唯恐惊走了什么。 沈玄度只觉甜蜜中略有酸涩,自己以前那么言之凿凿的拒绝,如今又急转直下的表明心意,真是……难以取信于人。 “绥宝,我知道我说的你可能不相信。但我发誓,绝没有戏耍你的意思。”沈玄度抱紧人,“你知道我向来说话算话,以前拒绝是真心的,现在的心意也是真的。” 李初低低的嗯了一声。 “方才你在马背上低头看我时,我突然就懂了许多。有那么一刹那,你明明就在眼前,但我还是很想你,想时时刻刻跟你黏在一起。” 第四十四章 定情信物 李初的心如同被蜜糖完全缠绕,密不透风。 沈玄度见他不吭声,问道:“我知道我前后行径不一,但看在我诚心诚意的份儿上,能不能就此揭过?” 李初哪还记得曾经种种,整个人似在蜜罐里漂浮,她说什么都应一声“嗯”。 “还有,即使现在这般,我心里还是想回磐安……” 李初松开手扶住她肩膀,见她神色坚定,猛然清醒过来。长长叹口气道:“你呀,能把我送上云端,也能将我摁进土里。” “我,我只是不想骗你。”沈玄度打量他表情。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你想如何便如何。只是,今日是你先同我表明,以后不论遇到何事,都不能反悔。” “那不能,我,沈玄度,一言九鼎。”又见他面容严肃,接着举手发誓道,“我心昭昭如明月,山河远阔,目之所及,皆是你。” 李初脸上赦然,道:“你呀,真的是……” 两人牵着马往回走,慢悠悠的都有多待一会儿的心思。 咕噜噜…… “饿了?”李初笑着问沈玄度,“来日方长,上马,带你去吃点儿好的。” 沈玄度率先上去,学方才李初的样子伸开手掌拉他。李初失笑,抬手握住,微微借力坐到她后方。 轻踢马肚,朝着乾京城内跑去。 是夜,李初牵着马同沈玄度慢悠悠的回到将军街。 齐望舒和沈轻舟正等在门口。见他俩一同回来顿时放下心来。 李初将马交给一旁候着的下人,上前给齐望舒行礼,又与沈轻舟打了招呼。 等李初走了,齐望舒忙扯过沈玄度:“怎的今天这么晚?你爹说皇上点名让你跟着查花船案,裴玄让你自己去查?” “娘,怎么可能?放心,没人为难我。” “那就好。”齐望舒松了口气,转头训沈轻舟,“都是你,念叨一天,非说你姐姐的脾气定会跟人打架,弄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沈玄度瞪向沈轻舟,抬头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手臂拐住他脖子,恶狠狠摇晃道:“你就这么看你姐?” 沈轻舟忙讨饶:“亲姐,我错了,真的错了,快松开,我要喘不上气了!” 齐望舒拍她手臂,见她松开后,凑到她耳边问:“你跟初儿……” “娘亲,还用问,他俩啊,绝对是王八看绿豆。”沈轻舟嚷道,“方才李初哥哥走时一步三回头,姐姐又难得一见的跟个女的似的有些娇羞……” “去去去,背书去,回头你爹罚你我可不拦着。” “娘,你偏心!”沈轻舟不满道,“姐,我去温书,回头李初哥哥给你好吃的,给我留一份儿。” 沈玄度见沈轻舟开溜,脚下加快速度也想跑。齐望舒岂不知她脾性,眼疾手快的攥住了她胳膊,成功将人稳在原地。 “跑啊!”齐望舒挑眉笑道。 沈玄度跟着挤出笑,卖乖道:“娘亲,今天跑了一天,可累可累了,您心疼心疼我?” “我问了你答了,娘亲自然心疼你。”齐望舒嗤笑。 “行,你问。” 齐望舒咳了一声,道:“你跟初儿是怎么回事?娃娃亲还退不退?” 沈玄度脸色不自然起来,今天两人这算是私定终身了。 但……想起齐望舒打在后背的那几鞭子,顿觉今日之事不太妥当,照实说的话,娘应该不会生…… 不行,照实说了,娘和锦姨会立马张罗他们成婚的事。定情归定情,成婚是不是得再等等? “娘,怎么突然问这个?”沈玄度觑她神色。 “你说呢?今天跟你锦姨去醉雪楼吃茶,图新鲜坐的大堂,听见旁桌客人讨论你。说你背后有沈老爹撑腰,如今又在皇上跟前开了脸,前途不可限量。” 沈玄度知道这话不是在恭维她,道:“娘,您就直说了。” “行,市井之中最喜欢传讲京中贵人间的风流韵事。你,所谓的京中新红人,他们给你安排了个夫婿,兵部尚书独子林霁尘,以后商乾的国舅爷,你满意吗?” 沈玄度忙道:“我跟林霁尘绝对不可能……” “行了,你同林家公子空明湖琴剑合一,传的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打赌你会嫁给林霁尘。”齐望舒截断她话头,“现在回答我,你跟初儿的娃娃亲退不退?” “不退!”沈玄度坚定的说。 同时心中隐隐打鼓,这事若传到李初耳朵里,恐怕要大大的不妙。 齐望舒在一旁点点头:“好,没事了,回房休息。” 沈玄度立马脚底生风回到自己院子,她院子里贴身伺候的是一个姓陈的老仆妇。见她回来立马指挥粗使丫头准备沐浴的热水。 “陈嬷嬷,准备好水你们就去休息,不用等,明天再收拾就行。”沈玄度嘱咐完一头扎进房中。 听着房中传来翻箱倒柜声,陈嬷嬷叹口气摇摇头,命其他人都退到了外面的耳房休息。 “咱们小姐太好伺候了,希望这辈子能一直这么伺候小姐……” “我也是……”两个丫头咬耳朵道。 半夜,觉少的陈嬷嬷听见院子轻微的脚步声,悄悄起身将门扒开一条缝。果不其然看见她家小姐走到墙边,手里提溜着个挺眼熟的东西,自言自语:“这应该能行。” 陈嬷嬷仔细瞧了瞧,她手里的东西好像……嗯,对,不是好像,就是前些日子轻舟少爷送给她玩的臂钏。 瞧小姐的模样,分明是要拿着臂钏去送人。陈嬷嬷忍不住摇头,小声嘀咕:“小姐啊,就算是姐妹间互相赠礼,你这也太敷衍了。” 这厢的沈玄度却甚是满意,提步翻过院墙,熟门熟路的又翻进李初院子。 叩叩叩敲击窗棂三声,里面传来急促脚步声。噌的一下窗子被拉开,身着里衣的人笑盈盈的看着她。 “给!”沈玄度将臂钏砸在他怀里。 李初忙接住,举起来瞧了瞧,逐渐拧紧眉毛,不可置信的问:“给我的?做什么用?” 沈玄度哼哼道:“定情信物。” 李初眉毛拧的更紧了,手里很是熟悉的物件真真烫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前些天借沈轻舟的手哄她开心的物件。 沈玄度见他眉毛越来越皱,心里暗道李初是不是听见那些传言了。但自己都把定情信物送上门了,他不应该开心吗? “这个?定情信物?”李初咬牙问道。 第四十五章 腻歪 “你什么意思?”沈玄度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爱要不要,还给我。” 李初躲开她手掌,再次问:“你说这个镶金红玉臂钏是送给我的定亲信物?” 沈玄度终于从他的话里听出点儿别的意思,快速将此物的来龙去脉想了一遍。 说实话,她翻出此物时,觉得红玉上面镶着金纹,两者相得益彰,看起来比较贵重。而匣子里其它首饰,都没这个看起来压手。 至于来历,没有印象。她的首饰都是娘亲置办的,这件应该也不例外。 不过李绥宝的表情让人觉得,她认为的事实可能有些偏差。 “有问题?”沈玄度咽了口唾沫。 李初握紧手里的东西,深吸一口气,隐忍道:“这臂钏是我让沈轻舟拿给你玩的东西,你拿这个送给我当定亲信物?” 沈玄度定在窗外,头顶瞬时天雷滚滚。 “那……那什么……你你你你把东西还我。”沈玄度难得结巴起来,“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就是觉得这东西很值钱。要不然你跟我回去,匣子里的东西你随便挑。” 李初觉得自己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自己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个玩意儿? 坦荡直率,不轻信他人,却又有着常人没有的单纯和天真。还有,气人! “看在你今天表真心的份儿上,我不跟你计较。臂钏还你,但定情之物你还需补上。” 沈玄度连忙点头,双手珍重的捧住那环镶金红玉。 “下次再这么敷衍我,我就……” 沈玄度等着他的下文,见他停下盯了自己片刻后,突然道:“说,这么着急送我东西,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沈玄度从后背麻上头皮,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个玩意儿? 聪慧敏捷,洞察人心。什么事情能逃过他眼睛? “没有,怎么会呢?”沈玄度心虚,抬头见他自上而下投来的目光,快速说道,“外面有传言说我跟林霁尘是一对,那都是别人胡说八道,你不能迁怒到我身上。” 李初冷冷的:“哦?” “这事不能怪我,我对他没那个意思。” “是,你跟他在空明湖上琴剑合一是谣传,你跟他出入茶楼酒肆是谣传,你同他交好是谣传……” 沈玄度将身体探进窗内,急辩道:“少阴阳怪气,谁还没个知己好友。你呢?乾京的小姐贵女都想嫁给你,我说什么了吗?” 李初掐住她下巴,恶狠狠道:“少给我安排,你是不是说过让林霁尘娶你?” “我,我没有!” 李初见她眼神闪躲,突然扬唇一笑,晃晃她脑袋,“好了,知道你是想哄哄我。我很高兴你想送我定情信物。不过,拿臂钏太敷衍了。” 沈玄度悬着的心落下,问:“那你喜欢什么?” 李初手指微动,轻轻抬起她下巴,视线移到她唇畔…… 沈玄度踮脚,亲到他脸颊,甜丝丝的笑道:“哄哄你。” “好。”李初认真的看着她,“定情之物我去准备,你乖一点儿。” 李初见她点头,又道:“花船案的事情先拖一拖。没同你说,这两日我会跟着刘宣去一趟南平,即使快马加鞭来回也得两月有余。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不要贸然单独行动。就算去查,也该是裴玄出头。” “两个月?那等你回来,都入秋了。”沈玄度捉了他的手,将下巴再次磕进他掌心。 “我说的话听见没有?”李初心软成一片,但还是严肃的问她。 “听见了听见了,我又不是莽夫,不会行事不知轻重。”沈玄度语气不满道,“为什么要你去啊?皇上就不担心他的皇孙会有什么危险吗?” “去办这件事的人必须是能完全信任之人。”李初见她依旧情绪低落,语气更加柔和,“好了,也就两个月。不要声张,我们是悄悄去悄悄回。这两天刘宣称病一直没露面,我也会找个由头避人视线。” “嗯。” “还有,张公是自己人,可信。有事去找他,有什么要查的,也让他去查。” 沈玄度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听话,张公说的那个用双锤的北州人你不要去招惹。你今天也说了打不过他,别去硬碰硬。” “知道了,啰嗦,话真多。”沈玄度以下巴为支点晃着脑袋。 “那说个别的。”李初另一只手捧在她侧脸,“你我如今这般,定亲好不好?” 沈玄度定住,挑眉看他。黑暗之中,他又背着烛光,其实并不能看清面容。但脸上明显能感觉到他眼中灼热,诚挚而霸道。 李初低头轻轻吻了下她额头,道:“我们心悦彼此,在一起了不是吗?而且只是定亲,不是立马成婚。” “我……我有些害怕。” “怕什么?”李初下巴压在她头顶,“不要怕,你想回磐安我绝对不拦着。比起你我分开,分隔两地似乎也不是不能忍。只是将来,你心中只能有我一个人。” 沈玄度叹息:“我真坏!” “我也不好。” 沈玄度鼻子使劲嗅了嗅,又蹦出一句:“你好香。” “怎么总是跟狗似的?”李初身体一僵,手指摸索她下巴,不舍道:“以后不许像现在这般半夜翻进我院子,我们行为举止上也要克制守礼。你放心,我也不会贸然闯你院子,林霁尘更不许。还有,有事商量我们也得过了明路,不能这么偷偷摸摸……” 沈玄度向上窜了一下,顶的他下巴发疼,不满道:“在一起这么麻烦?那要不……” “闭嘴!” 守夜的董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两人腻腻歪歪到下半夜,哈欠连天中做着思想斗争。俩人成了,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夫人? 不过,沈姑娘突然开窍,二公子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喽! 而沈府的沈洛白却突然接到圣旨,命他带赤虎营五百人连夜行军,彻底捣毁莹河那段荷花茂密处及花船集合处。 内院里齐望舒一边帮沈洛白穿衣,嘴里抱怨道:“好好的大半夜的出什么兵,磐安的时候没日没夜,乾京怎么也这么折腾人?” “好日过多了是不是,小心祸从口出。”又安抚道,“怎么乾京都比磐安安全,放心。” “夫人。”陈嬷嬷神色慌张,附到齐望舒耳边,“小姐半夜翻墙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老奴,老奴估摸着小姐该是去了李二公子那里。” 齐望舒面色大变,这可还了得! 即使两人相熟,不,就算是定了亲,做出这种大半夜私会的事,不小心让人知晓,不仅脸面尽失,恐怕也要被人耻笑一辈子。 沈玄度翻墙进院时听见动静,出来撞上候在客厅的裴玄。 裴玄见她身着齐整,疑惑问:“沈侍卫这是?” 沈玄度忙道:“见过大人,属下半夜睡不着在院里溜达,听见动静出来瞧瞧。” 裴玄玩笑般道:“我还以为沈侍卫早知道了旨意,特意候在这里呢。” 第四十六章 夜袭 “旨意?”沈玄度反问,“什么旨意?” “等令堂出来之后一块儿宣读。” 沈玄度一思量,一块宣读?那肯定也是叫了自己的。娘亲若是让人去了自己院里,方才出去的事岂不是要露馅! “裴统领您先稍等,我去看看父亲好了没。” 见裴玄点点头,快步进到内院。 走近了听见齐望舒刻意压低的声音,“陈嬷嬷,你是府里的老人了。小姐出去你也不拦着?” 陈嬷嬷嗫嚅的说着自己的不是,言语中全是对沈玄度的袒护。 “爹,你好了吗?”沈玄度敲敲门小心翼翼道。 呼啦一声,齐望舒将门整个拉开,瞧了瞧她身后,迅速的将她拉进屋内关上门。 沈玄度顿觉整个后背凉飕飕的,娘亲的眼神,太利了! “嬷嬷你先出去。”齐望舒冷声吩咐。 沈玄度忍住想跟着逃出去的双脚,等门关好,立马道:“娘,我错了。” 齐望舒冷哼一声,问:“方才出去干什么去了?” “我就是,我去找了趟绥宝。那什么……”沈玄度开始支支吾吾。 “那什么?”齐望舒大声喝道。 “私定了个终身……” 听着沈玄度越来越小的声音,沈洛白和齐望舒愣了下,不敢相信的齐声问:“你说什么?” 沈玄度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吭声。 沈洛白先反应过来,虽对女儿所做之事心中不悦,却深知事情轻重缓急,忙道:“望舒,此事先放一放。沈玄度,今日查了些什么,又发生了何事,快简短的说。” 沈玄度将白日里探访香梦舫及铁锤之事概括说完,沈洛白震惊的问:“你说铁锤?周身布满铁刺,重达四五十斤?以臂力投之?” “对,父亲知道此人?可是北州人?”沈玄度有些后悔,应当早点儿跟父亲说明。 沈洛白握紧手掌,道:“没错的话,此人名叫呼其图,达克人。阴险狡诈,通各种语言,以戏弄虐杀他人为乐。身高九尺,无人见过他真貌。” “父亲如何得知他?” “我早些年与一用铁锤的北州少年交过手,差点败在他手里。我印象深刻,那少年就叫呼其图。”沈洛白眉头紧锁,道:“前几天皇上收到北边上来的折子,里面就提到了此人。没想到,他竟到了乾京。” “爹,淳安磐安固若金汤,他难不成飞过来的不成?” “云山虽险峻,上下皆是九死一生,但并不是不可攀爬。他们若想进到商乾地界,一是有人放他们进来,另一个便是从云山翻过来的。”沈洛白面露担忧。 沈玄度想宽慰两句,张了张嘴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 “走!跟在爹身边,今夜爹亲自教你什么叫速战速决。” 赤虎营来的五百人皆是精兵,这些人皆是轻装上阵,并未着护甲。接到指令后,早早在南城门外隐蔽处等候。 今夜带着赤虎军的是个卢姓校尉,见沈洛白及裴玄等人持着令牌出来,压低声音简单交流,几个简单的手势后,队伍便安静快速的朝着莹河花船处奔去。 沈玄度心里是有些紧张的,毕竟这算得上是第一次正式公干,还是这种隐秘任务。 其实沈玄度心中全是疑惑,他们五百人过去,想找到香梦舫,必定要乘船,船桨划动定有水声。水声一响,人早就开船跑了,能乖乖等着被抓? 等到了地方,众人散开在草丛中。沈玄度借着一点点月光望向河面,上面雾蒙蒙的一片,别说船只,就连碧玉连天的荷叶都没了踪影。 怪不得无人在此处定居,大夏天的河面起雾,连带着周围空气里也潮湿的厉害,神仙来住恐怕都得生病。 若是这般,香梦舫便不会时时飘在水中,里面的人定在岸上有栖身的地方。 那皇上特意在今夜安排行动,肯定不仅仅是来毁掉这些花船。 沈玄度想东想西的功夫,有两个身着夜行衣的暗卫已经融进了夜色,身手灵敏的钻进了花船之中。 花船上不同于白日,此时桅杆上影影绰绰的亮着烛火。 嗯?香味儿? 沈玄度使劲嗅了嗅,确实有香味儿,是白日里香梦舫上的味道。 “裴统领,沈将军,我闻到一股香味儿,是香梦舫上的味道。”沈玄度低声道。 “诶,我也听到琵琶声了。”卫安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这琵琶声,应该是汝容容弹的。” 裴玄与沈洛白对视一眼,两人默契的示意噤声,静静的等着前去探路的暗卫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骤变突现,有一艘花船上的灯笼猛烈晃荡,喧哗声和打斗声瞬间跟着传来。 沈洛白并未因为突变慌乱,下令道:“卢校尉,你带人将花船里的所有人抓了,不许漏掉一个。违抗者,直接杀。” “是!”卢校尉挥挥手,将人分成小队,训练有素的直奔花船而去。 “沈玄度,卫安,是否能寻到香梦舫的位置?”沈洛白冷着脸问。 “能,不过应该不在岸边,需得撑船过去。”卫安语气肯定道。 “裴大人,那咱们几个去会一会香梦舫如何?” “一切听沈将军安排即可。”裴玄恭敬道。 他们带着二十余人,跟着琵琶声去找香梦舫。花船那边传来尖叫声和怒骂声,但很快便停了,想来卢校尉他们将人全捉了。 琵琶声一直未断,沈玄度和卫安的船行在最前面。香味儿越来越浓,看来香梦舫应当就在前面。 “停!”沈洛白突然开口。 听到指令,五条小船慢慢停下。 夜,完全安静下来。 枇琵琶弹完一曲,未停歇,又开始了新的曲子,这次加了汝容容的唱词。 “与君一别,朝月稀稀。一战意未尽,惊待岁月悠悠,今日以你头颅,祭我妻……” 沈玄度下意识的回头去看沈洛白,见他微微动容。 哗啦啦水声响起,雾气中,荷丛中钻出数艘小船。 迎面靠近的船上有个巨型的身影,一只手里拎着个锤子,距离十步时停下,喊道:“沈洛白,又见面了。” 沈洛白站起身,飞身到沈玄度船上站定。 那人又道:“沈洛白,你杀我妻,我等了整整十年,今日你该偿命了。” “呼其图,想要我的命,你也得有本事拿!” “哈哈哈哈哈,来这里之前我就没想着活着回去,但,你的命,我得带走。”呼其图猖狂大笑,“你我上岸打过,不论输赢,我都俯首就擒。” 第四十七章 真相 “爹。”沈玄度着急喊了一声。 “好,我答应你。”沈洛白声音铿锵,“不过,呼其图,花船案死者十五人,可与你有关?” “当然!”呼其图得意道,“你可命人写证词,上岸后我便签字画押。” 裴玄身后有人从怀中掏出本子和笔,凑到灯笼处准备妥当。 “你记好了。”呼其图道,“我等在此落脚,有一夜在船中商讨如何引你沈洛白出来,岂料那个不长眼的风流鬼起夜听见了。我一脚将他踢进河里,没想到竟是个识水性的。于是便让他在水里喝了个够,最后肚胀而亡。” “他有个好友,打着为他出头的幌子,想夺他妻女,霸占他基业。我看不过去,使了点儿手段引他前来,在他回去的路上用石头砸死了他。” “然后……啊,对,之后是那个瞎子。瞎子撞了我,我在他身上绑了石头沉到河底。可能是绑石头的稻草松了,不小心给漂了上来。” “哈哈哈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这个瞎子被泡的不成样子,被一个老头看见了,老头以为见了鬼,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把刀。结果,你们猜如何?” “尸体炸了,老头一害怕,碰巧的一刀抹了来寻他回去的孙儿脖子。哈哈哈,老头一下子厥过去,死了!” “啧,后来你们刑部的接手案子,查来查去查来查去,结果还是定案为意外身亡。” “啧啧啧,真是有趣。如此难得有些乐子,我岂不是得玩玩儿。结果你看,十五条命,最后还是意外身亡收场。” “若不是你沈洛白出现,我还想看看,杀二十个,五十个,一百个,会不会还是这个结果?” “猪狗不如!”有个侍卫忍不住骂道。 “呵,我还以为你们商乾人有多聪明能耐,结果连一个这么明显的杀人案都查不清楚。不若直接打开淳安磐安大门,列队迎我王……” “呼其图,你是如何翻过云山的?”沈洛白打断他的话。 沈玄度在这句问话中突然灵光一闪,父亲为何如此肯定的问从云山翻过来?环顾四周,围着的船有十来艘,每条上面四五人,共四五十人。如果这些人全是北州人,一路过来,又躲在这里许多时日,不可能不被发现。没有被发现,并不是他们藏的好,而是有人…… 还有今夜,父亲出现,提前准备了曲子,又胜券在握的将他们围住, 这一切说明,京里有与他们串通一气的内鬼! 她能想到这些,父亲更能想到。问这么一句,应当是为了麻痹呼其图,让他以为一切毫无破绽。 呼其图的目的真的只是为妻报仇吗?父亲又待如何应对? “沈洛白,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自然不会。”沈洛白快速道,“废话少说,上岸。” 上得岸来,众人快速对垒成两个阵营。火把亮起,沈玄度看清对面俱是北州人,更加坚定了方才的想法。 卢校尉早已清理好所有花船,里面的人聚到一起不过二十余人。男女皆是衣衫不整,垂头丧气的被围在中间。 呼其图哼哼直笑,“沈洛白,你守磐安就为了护住这些个东西吗?” 沈洛白不理会他的言语,招手让方才记录的人过来,一页页看过后道:“呼其图,来,按规矩来,先摁了手印,免得一会儿死无对证。” 呼其图一噎,朝捧着本子的侍卫招招手。侍卫心中胆怯,还未动腿先抖了起来。 沈玄度拿过本子,快步过去。站到呼其图跟前,瞬间全身被阴影罩住,仰头看他,魁魁如山。 呼其图打量她,意味不明的对她咧咧嘴,咬破手指将指纹一一摁了。 “沈将军,不若我们直接将他们拿下?”裴玄小声道。 沈洛白摇摇头,等沈玄度回到身后,道:“呼其图,你妻是你们北州的名将。十年前,战场之上,我杀她无错。你来找我报仇,也无错。只是你暴戾成性,杀害无辜之人,实在有违人道天道。今天你我对决,不死不休。” “好!够爽快。”呼其图面色兴奋,“只不过,我另一只铁锤被你们的人带走了,公平起见,是不是应该还我?” “艹”后面有人骂了一句。 “果真是他。”卫安凑到沈玄度旁边,“直接开打,抓了他们不行?” 沈玄度瞪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沈洛白,怎么?不敢与我对双锤?”呼其图好笑的看着一切。 “那你束手就擒,我押你们进城,取了双锤再打?” 呼其图沉默片刻,“好,我信你沈洛白。兄弟们听令,谁都不许反抗,反抗者杀。” 形势急转直下,众人没料到会是这个走向。呼其图难不成傻,被押送进城,关进牢狱,死便是最终结局。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伏法了? 裴玄见局势已定,与沈洛白使了个眼色,悄悄退到一旁,无声无息的牵马离开。 卢校尉命人将所有人捆了,妥当后命花船上被抓的其他人也跟上。就是这么一个错眼的功夫,沈玄度觉出不妥,里面没有汝容容!应该说,没有人找到香梦舫。 沈玄度向父亲看去,见他也在盯着自己。 沈洛白押送一干人等浩浩荡荡返回,路上未有事发生。 到了南城门,沈洛白掏出令牌,守卫查验后直接打开了大门。 夜似乎有些漫长,虽已过寅时,但还是黑黢黢的。有些闷热,仿佛要下雨。 应该已经净街,两旁门户紧锁,并无百姓出现。 沈玄度并不在队伍中,她开始时便故意拖着卫安坠在最后,趁着无人注意时,返回到岸边。 “沈侍卫,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到底要干什么?”卫安跟着她跑了一路,最终没忍住问道。 “一会儿见机行事,回凫水吗?” “会,会啊。”卫安磕磕巴巴,“但是,不是,沈姑娘,我们到底要做什么啊?” “去探探香梦舫,抓的人里,没有汝容容。” 卫安愣住,恍然大悟道:“我就说,总觉得哪里别扭。破了花船案不说,还抓了一堆北州人,太顺利了!” “他们是料定我们忙乱中会忽略香梦舫。而且,我不相信北州人没留后手。”沈玄度干脆利索,直接跳上一艘小船,“走,咱们摸过去。我倒是看看,汝容容一个花船歌伎,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卫安点头表示赞同,划船的手一顿,问:“沈侍卫,我没听见有琵琶声,怎么找?” 第四十八章 夜探香梦舫 “那就先按方才的路线返回,她那艘船上用的香料太重,肯定能寻到。” 卫安有些紧张,“沈侍卫,水里雾气这么重,不会有什么埋伏?” “不知道。” 卫安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口水,识趣的没再说话。 这片水域仿佛跟施了法似的,大夏天的连声蛙鸣都没有。 他们划得很慢,船头撞击着荷叶,簌簌的声音竟听得人心惊肉跳。 “你闻见了吗?”沈玄度停下手上动作,转着头四处嗅了嗅。 “没有啊……” “味道越来越浓了。”沈玄度肯定道,“卫兄,下水,我们慢慢浮过去。” 卫安没有犹豫,跟着她一起慢慢下到水中。 “嘶……好凉……” 沈玄度觉得自己还是想的太简单了,虽是夏季,但水温并不温和。而且布满荷花荷叶的水面,想不弄出任何动静太难了。 两人如盲人般前行片刻,卫安突然听见噼里啪啦声。 “沈侍卫,船好像朝着我们过来了。” 沈玄度面露喜色,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不稍片刻,噼啪声几乎是响在耳边,香味也浓郁的有些呛人了。 “沈侍卫,我们稍微躲一躲。”卫安说着往旁边挪去。 船并未行到他们身边,但透过雾气能看见桅杆上的红色灯笼。 琵琶奏响的那一刻,沈玄度是震惊的。方才岸那边吵嚷成那样,这里离得并不算远,不可能听不见! 汝容容怎会如此毫无顾忌?还是说她船上的贵客非同一般? 渐渐四周只剩下了琵琶声,船应当是停了。 沈玄度和卫安慢慢靠近,船上的香味儿比白日里还浓郁,几乎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 巴到船身时,一曲琵琶完毕。 “姑娘,这事儿你算是办成了,我家主子知你不求荣华富贵。但还是特地给你安排了新身份和钱财产业,足够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一道刻意压低的女声道。 沈玄度和卫安面面相觑,人在甲板上?方才可有注意到他们? 汝容容的声音传来,“多谢大人,还请大人转达,奴永远是主子的一条狗,任主人差遣。” “你……罢了,我先回去,剩下的你解决。” 另一侧有声响,应当是那人下了香梦舫,接着水声响起,渐渐越来越小,人已乘着小船离去。 “啊……啊……”惨叫声破空而来。 卫安脸色突变,不可置信道:“沈侍卫,这是杀人了?还是行、行刑?不是汝姑娘……” 沈玄度忍不住翻了翻眼皮,像张公说的那样,真他妈是难得的一股清流…… “咻~咻~咻~” 在断断续续的惨叫声中卫安猛地回头,与此同时,突觉后背发凉的沈玄度也回了头。 雾气似乎散了些,香梦舫桅杆上的灯笼火光突突直跳,散下来的光似乎带着凉意,冷眼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 荷杆影影绰绰,五步之遥停着一艘小船,船头似乎堆着一大块东西。 “咻~” 那是个人!正在对着他们吹口哨!那人见他们回头,叹息了一声。 沈玄度从他若隐若现的一口白牙判断,他在笑,而且是逗弄猎物般的笑。 “沈姑娘,既然来了,不如上来坐一坐。”汝容容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沈玄度没有抬头,死死盯着船上坐着的人。 然后,毫不犹豫的抬手射出袖箭。 叮的一声,袖箭撞击硬物被弹开。坐着的人慢慢站起身,巨大的阴影一下在他身后延展开。 沈玄度心脏猛跳,快速的分析现况后,道:“汝姑娘,这位是你的人?” 汝容容云淡风轻的靠着围栏,“沈姑娘,你这性子很对我胃口。都这样了,还能这么冷静。” “汝姑娘若是想看我出丑,我倒也可以上船给你表演一二。” 汝容容咯咯咯笑了,“沈姑娘,想上来直说嘛。冷冰冰的水里,泡着滋味儿不好受。” 卫安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喊道:“汝姑娘,我是白日里有幸登你船的卫安,咱们见过。这水确实冰冷,姑娘心善,拉我们上去。” 咯咯咯的笑声响亮起来,笑的人心里发毛。 “阿古拉,过来把他们弄上来。” 音落,站在小船上的人脚下微动,魁梧的身体竟拔地而起,然后轻轻的落到了香梦舫上。 沈玄度暗暗心惊,此人实在武艺高超。旱地拔葱不说,如此体型竟也能做到身轻如燕。 这样的高手,如果打起来,她绝对没有逃脱的可能。 两条绳子落下,沈玄度和卫安同时握住。不待攀爬,绳子突然绷紧,就这么直直的被拉上了船。 汝容容好笑的看着落汤鸡般的两人,指着旁边捧着衣物的侍女道:“两位先去换身干爽的衣服。” “多谢姑娘。”卫安连忙施礼。 沈玄度抬眼打量阿古拉,身形巨大,同呼其图很像。 “沈姑娘,快去。我已命人准备了热菜热酒,一会儿暖暖身子。放心,我和阿古拉在房里等你们,不会跑的。”汝容容亲昵的凑近她道。 跟着进到一间舱房,里面布置的很简单,与岸边的那些花船完全不同。 烟柳地,房间会这般普通?还是说,汝容容贴心到顾忌她身份而特意安排? 换好衣物被人领着七拐八拐,最后进了一间很大的内间。 沈玄度放缓呼吸,突然意识到,这里香味变淡了。 桌子上摆满了菜肴,卫安已经坐好。见沈玄度进来忙起身,将她接到自己位置旁边。 沈玄度愣了一下,不知怎的,她感觉卫安是在护着她一二。 “汝姑娘,真是谢谢你,不仅接我们上船换了干净衣物,还贴心的准备了热食,多谢多谢!”卫安感激道。 “卫郎不必如此客气,白日刚见过,怎地这般生分?”汝容容托着下巴笑吟吟的看着卫安。 卫安面色微红,猛地端起酒杯,“汝姑娘,大恩不言谢,这杯酒我……我全干了。” 说完一仰脖子,咕嘟一声,“咳咳咳……” “不好意思汝姑娘,卫某甚少饮酒,实在不善此道,让你见笑了。” 汝容容同卫安你来我往的客气着,而这边的沈玄度与阿古拉隔席相望,彼此都从眼中看出了观察和试探。 “呦,你们两位这是……”汝容容突然道,“阿古拉,沈姑娘是客人,友善些。” 阿古拉咧嘴露出大牙,抱臂在胸前,“今日,我必须同她打一场!” 第四十九章 故事 沈玄度一句好啊差点脱口而出,想到李初曾经说过,莫在力气上争高低,当智取。 方才阿古拉那一跃,她已做出了最快的评判。不仅仅是打不过,极有可能是单方面的被打。 “这位……这位阿古拉兄弟,莫要开玩笑。”卫安脸上挤出笑容。 汝容容没作声,托着腮只专注的看着卫安。 沈玄度移开盯着阿古拉的眼神,转头对汝容容道:“汝姑娘,想必你也知道我们的身份。今夜因为花船案,这里的人全被带走审查了,香梦舫自然也不能例外。” “哦?”汝容容依旧盯着卫安,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例行传唤问话,没有问题自然一切照旧。” “如果有问题呢?”汝容容的目光终于从卫安越来越红的耳朵上移向沈玄度。 “汝姑娘有问题吗?”沈玄度认真问道。 汝容容一顿,同样认真回答,“没问题。” 局面似乎松快起来,汝容容招呼:“来,快动筷,吃完了听容容给你们讲个故事。” 天亮了,太阳升到半空,雾气慢慢散了。 他们重新上了甲板,空气里湿漉漉的,潮气裹得皮肤毫不透气。荷花深处,香梦舫像条幽船般停着未动。 “沈姑娘,你来瞧一瞧。”汝容容歪着身体靠在围栏处,“你看,这片荷花长得好不好?你看这花苞,是不是比别处要大?” 沈玄度上前一些,荷叶高大粗壮,花苞确实也比别处的大。 “不瞒沈姑娘,这一片荷花,是我精心养的。”汝容容微微抬头,阳光洒了她半边脸,“不过,沈姑娘,奴家要告诉你,这里的莲蓬千万不要吃啊,否则……” “好了。”汝容容突然正色道,“沈姑娘坐下,奴家讲个故事与你听。” 沈玄度跟着她坐下,只听她讲道:“有个小女孩儿,生下来娘便死了。” 汝容容顿了顿,“这个小女孩儿生的貌美,好不容易挣扎着长到十岁。虽然每天饥不果腹,但还算无病无灾。可是后来,那个疼她的父亲突然变了性情。开始嗜赌嗜酒,最后将她输给了赌坊。赌坊呢转手将她卖进了青楼,青楼呢逼着她接客……” “呵,好笑的是。她接的第一个客人马上风死了。青楼觉得晦气,又将她卖给了外地的另一家青楼。不过月余,她又被卖掉了。就这么卖啊卖,她自己都记不清被卖了多少次。” “这卖来卖去卖来卖去,从来身不由己。挨打挨饿挨罚,活的太辛苦了……” “后来,她得知自己身世不该如此凄苦,便想方设法的追查真相。你们猜怎么着?” “她母亲是贵族之后,阴差阳错流落民间,生了她却没能护住她。” “再后来啊,她不认命,她要将那些卖她辱她的人全杀掉!事实上,她也做到了。” “你猜,她杀了多少人?”汝容容亢奋的问。 一阵沉默之后,汝容容狰狞道:“七百三十六人,哈哈哈哈哈,一共七百三十六人……” “你们是不是要问我,这个女孩儿是不是疯了?” “好了,故事讲完了。”汝容容死死盯着沈玄度的眼睛,“沈姑娘,你觉得我这个故事怎么样?” “不怎么样!” 死一般的寂静,汝容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里渐渐有了杀意,“沈姑娘,你是嘴硬,还是心也硬?” “她到底被卖了多少次?” 汝容容轻蔑一笑,“不记得了。” “你说她已经杀了那些人,那我问你,杀完之后呢?”沈玄度毫不畏惧的与她对视,“杀完之后,她能不能好好去生活?还是说,身在炼狱,她已经出不来?” “你觉得她当如何呢?”汝容容被太阳光晃得眯了眯眼。 “你希望我说什么?不妨告诉我,我说给你听。” 汝容容沉默许久,一旁的卫安大气不敢出。 “她从未想过之后该如何。”汝容容轻轻道。 “我不是她,没经历过她的生活,无法替她回答该如何。最该知道如何的,只有她自己。至于她疯没疯,不疯怎样,疯了又怎样?”沈玄度依旧盯着汝容容,“汝容容,这是你的真名吗?” “我叫宝音,是福气的意思。呵,我跟这东西没一点儿关系。”汝容容有片刻的茫然,说完突然转头对卫安道,“卫郎,你们是什么时候躲在船底的?” 卫安一惊,刚张嘴便觉脖颈一痛,咕咚一声摔在了甲板上。 沈玄度快速起身,做出一个备战的姿势。 阿古拉哈哈大笑,“我说过,今天必须跟你打上一场。” 汝容容恢复了最初神情,托着下巴好心情的看着他们。 “沈洛白的女儿,我不欺负你,专门给你准备了斩马刀。”阿古拉说完便有人扛着斩马刀上来。 “来,让我们看看你如何一脚踹飞刀鞘?”汝容容突然道。 沈玄度审时度势,没有接斩马刀。摊开双手对阿古拉道:“我打不过你,就不白费力气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若能接我三招,放你们走。” 三招?或可一试! 沈玄度并未像上次那般踢开刀鞘,相反有些笨拙的将刀慢慢抽出,看的阿古拉直皱眉头。 当沈玄度略显颤颤巍巍的举起刀时,阿古拉的不满达到顶峰。 汝容容也不悦道:“沈玄度,别装了,你跟裴玄比试时的气势呢?拿出来,让我再见识一番。” 沈玄度凌厉的眼神扫向汝容容,她与裴玄比试时汝容容在场!她能在皇后寿宴时进到宫内,如何进的?为何进去? 她敢这么说,看来必定是要杀了自己。 那这场所谓的比试,又是为何? “沈洛白的女儿,你爹杀我妻辱我妻,今天你便替他受着。”阿古拉突然道。 沈玄度想骂娘,老爹当年到底干了啥,杀了呼其图的妻子便罢了,怎么还杀了阿古拉的妻子。难道战功赫赫的老爹是靠杀人妻子取胜的?这不扯淡吗? “你爹年轻时是真威风啊,长得好,武功高。但他不该……不该夺我妻!” 沈玄度听懵了,什么玩意儿?娘亲醋的很,能允许爹干这种事? 稳了稳心神,想着回头得好好问问爹是怎么回事。但嘴上道:“别废话了,打。” 阿古拉眼神炸亮,然后从一旁拿起了一双铁锤。 第五十章 真真假假 沈玄度眼睛不由一跳,阿古拉也用双锤? 果然如同料想那般,她只接住了阿古拉的一招。 之后应该是被打倒了,她躺在那里,看见高高挂在天空上的太阳,晃得眼睛疼。 意识开始模糊,她看着汝容容起身走来,扭动的身体犹如吐着信子的蛇。 “给他们一刀结果了便是,费那么多事作甚?”隐隐约约听见汝容容不耐烦的声音。 “嘿嘿嘿……”阿古拉怪笑,“我还没玩够,怎么能轻易弄死。” “呼其图,你真是……坏透了……咯咯咯咯……” 呼其图?呼其图方才不是被抓走了?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噗通一声,有东西落水的声音。 接着有人上来摆弄她身体,有粗大的绳索绑缚住手脚,然后是腰间。 噗通! 身体突然坠到一片柔软之中,凉意却爬满全身。沈玄度本能的深吸了口气,身体被腰间重物向下拉去。 “呼其图,我们得快些走了,等他们反应过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着什么急,再等等。” 沈玄度意识有片刻的清醒,睁开眼睛,周围全是水,荷杆,还有……森森白骨! 从未有过的恐惧瞬间充斥全身,不只有白骨,还有未完全腐烂的残缺尸体。 汝容容说这片荷花是精心所养,没想到花肥会是人! 被绑住的手脚困住了沈玄度的挣扎,如此死法,她怎会甘心?还有,爹抓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呼其图?方才她见到的是呼其图还是阿古拉? 卫安如何了?她不该带着卫安来,白白让他送掉性命,都不知道如何跟他家人交待。 咕噜噜……那口气终是到了尽头。 头上那片巨大的船影动了,缓缓移动离去,阳光投射进水里,被荷杆分割成一道一道光线。 沈玄度盯着那些光亮,脑袋越发昏沉。 绥宝说他准备定亲信物,定亲信物还没拿到手呢。 爹和娘,还有轻舟,他们一家人还没回到磐安呢。 她也还没当上将军呢…… 而这边疾驰在马背上的李初突然心脏狂跳,忍不住的使劲勒住缰绳。 “吁……”刘宣也忙跟着停下,回转马头过来,问,“怎么了?” 李初忍不住回头望向乾京的方向,满眼疑惑,这种不安缘何而来? 昨夜沈玄度一离开他便跟着刘宣直接出了城,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单独行动,她应该听进去了? “初啊,到底怎么了?”刘宣追问,见他未动,安慰道,“放心,京里有皇爷爷在,肯定不会有事的。” 李初低低的嗯了一声,又回头望了一眼。 沈洛白夜间将一干人等直接押进大牢,未敢停歇朝着皇宫赶来。 到了宫门,裴玄已等待多时。再看周围,巡城的士兵是平时的两倍。 未到时辰宫门已然大开,福禄候在那里,见沈洛白到了上前道:“沈将军,裴统领,请。” 两人被领到御书房,里面烛火正旺。 推开门,皇帝坐在那里等着,应是一夜未眠。 早朝时众官员得知昨夜事,顿时吵成了一锅粥,这一吵,直接吵到了午时。 沈洛白心里不安,今今是没寻到机会知会自己,还是没回来? “宋宏,你来说说,这事怎么解决?”皇帝头疼的望着争论不休的下面。 宋宏面如菜色,踉跄的跪倒在地,“皇上,皇上恕罪。臣、臣真的不知道此案有这样的隐情啊。” “宋尚书,你作为四大尚书之一,全天下的案子都应归你管辖。若能早点儿发现花船案异常,也不会让那群北州人如此猖狂!”有言官指责道。 “我看不仅如此,北州人如履平地的穿过了淳安磐安两大要塞,是如何做到的?又不知在京中潜伏了多久,是不是另有阴谋,又是不是有人暗中勾结,想要危害商乾根基?”言官继续道,“皇上,依臣之言,此案件虽牵连甚广,但必须要严查到底。不然,天威何在?君威又何在?” “臣附议!” 刘成照皱眉不语。 “皇上,老臣有言。”吴相国突然道,“刑部办错如此大案,其他案件是否有冤屈也未可知。老臣提议,刑部现有的案子,应当重查、慎查。” 大殿内再次安静下来,众人低头观鞋尖,有回过味儿的,喊道:“臣附议!” 参差不齐的附议声响起后,刘成照才道:“好,那就重新办。” “皇上圣明!” “宋宏,花船案没有冤枉你一分一毫,至于其他的案子,等查清楚了再下定论。”刘成照说完对福禄摆摆手。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来人,带宋大人下去。”福禄说完,殿外进来两个侍卫将宋宏往外架。 宋宏嘴里喊着饶命,双腿已然软的走不了路。拖着的双脚下,划出两道水痕。 众臣忙避让一二,有人嫌弃的掩了下鼻子。 “沈将军说那个北州人要与他对决,他答应了。众卿,以为该如何?”刘成照盯着下面的人道。 一时没人敢发表意见,面面相觑。 “禀皇上,我们商乾人向来重诺,既已答应,不论生死,必须一战。”沈洛白单膝跪地。 刘成照沉吟片刻,突然看向候在一旁的裴玄,问:“沈将军之女沈侍卫何在?” 裴玄看了一眼沈洛白,还不及开口,沈洛白先道:“臣怀疑香梦舫有异,特命小女前去探一探。不知此时如何了,还请皇上派人前去接应一二。” “裴玄,你带人亲自去。” “是!” 有个小太监从侧面悄悄的跑到福禄旁边,附耳几句便退下了。 “皇上,大牢那边派人来传话,说那群北州人在狱里闹开了,闹得几乎把牢房的围栏给拆了。”福禄小声转达道。 刘成照顿时满眼杀气,吓得殿下一干人等大气不敢出。 方才来传话的小太监又跑了进来,众人目光不由集中过去。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孩子,顿时吓得双腿战战。 “直接说,又怎么了?”福禄忙拉过那孩子,拖住他手臂站稳。 “禀、禀皇上,北州人呼其图骂沈将军、骂……” “骂什么?” “骂不守信用,不敢与他比试,缩头乌龟……说商乾的将军,不过如此……” 刘成照面色更加阴沉,半响才道:“沈卿,朕今日观战,你上场,便如朕亲临!” 第五十一章 反咬一口 一句如朕亲临,跪倒一地官员,口中山呼:“皇上圣明!” 比试安排在了演武场,烈日之下,每个人汗如雨下。 呼其图被带过来时,众人皆惊,从未见过这般……巨人! 有人忍不住为沈洛白捏了把冷汗,“沈将军虽在壮年,但这北州人也太高大,如何取胜啊?” “相信沈将军另有其法,噤声。” 站到演武场中间,有人将两双铁锤送到呼其图面前。呼其图弯腰拿起,犹如捡两片落叶。 “呼其图,你要说话算话。花船案十五条人命,你当以命抵命。”沈洛白开口道,“今日你输了,你和你带来的那些北州人,当甘愿伏诛。你们的死,不是边关再起战事的理由。” “那当然!” 沈洛白手里是长枪,见呼其图已然准备妥当,提枪刺去。 呼其图左手铁锤锵啷一挡,右手铁锤直接砸向枪杆。沈洛白顺势落枪,虚虚刺向他左腿。未及如何,他人已腾挪到呼其图左侧。 呼其图脸上挂着冷笑,并不躲避,直接将左腿贴上枪尖儿,刺啦一声,鲜血涌出。 “我认输!”呼其图举起双锤大喊。 沈洛白忙退后几步,持枪看他意欲何为。 咚的一响,呼其图双腿跪地,冲着刘成照叩首,“商乾的皇帝,我是达克呼其图,今天不得已用些计谋来到您面前。我要告状,告沈洛白的状!” 太阳真的太大了,晒得人眼前发晕。耳朵边嗡嗡一片,跟做了梦似的。 这场面略显诡异,刘成照看向沈洛白,见他面色如常。于是沉声道:“好,呼其图,允你一言。” 呼其图恭恭敬敬的又叩了个头,“十年前,战场之上,他沈洛白杀了我的女人。” 众人嗤笑,有人嘀咕:“疯了,杀他全家又如何?更何况只是一个女人……” “如果只是战场杀敌那般杀了便杀了。但他沈洛白,以美色诱惑她,致使她心智迷乱,出卖部落。这等行径,令人不齿!”呼其图继续扬声道,“他哄骗我妻,说要娶她,要用整个磐安守将为聘礼,让她做至高无上的女人。” “后来,连年战乱,我王心慈,想与商乾交好。派使者分别前往淳安、磐安商谈。淳安拒之,而作为磐安守将的沈洛白,他直接杀了使者。阻止两国交好,致使北方战乱不断,民不聊生。” “你们若是不信,我有书信为证。”呼其图从怀中掏出一沓信件。 侍卫上前接过,递给福禄,福禄又呈给刘成照。 刘成照摆摆手,道:“沈卿,你来看。” “是。” 沈洛白恭敬接过,打开一封,道:“见字如晤,甚是想念,卿卿安好?” 又打开一封,“思卿念卿,待与卿见之日……” 一连打开几封,皆是情人间会书写的言语。 “沈将军,快别读了,这也太酸了。”有人阻止道。 “我还有一物。”呼其图举高一只手,他指尖一黄铜色物件被阳光照的闪闪发亮。 侍卫上去取过,低头看了一眼,慌张的直接递到皇帝跟前。 刘成照扫过那物,顿时寒了眸子。伸手取过,在手心端详片刻,猛地握紧手指,喝道:“沈洛白,你好大的胆子!” 沈洛白忙跪下,将书信举起。 福禄上来收了信件,展开一封给皇帝看了一眼,上面字迹确实是沈洛白的。 “呼其图,你告沈洛白的状,意欲何为?”刘成照目光犀利的看向大汉。 “我为我妻报仇,为因为沈洛白而死的人报仇。我知道,今天我也是一死,但他沈洛白,不能逍遥法外。”呼其图义正言辞道,“而且,商乾的皇帝,他背信弃义至此,不仅哄骗女人,还意图卖国,你能忍下这口气吗?” 呼其图见刘成照不再说话,倏然从袖口中抽出匕首,“我以死明志,若冤枉他沈洛白一字一句,让我永世不得超生。” 说罢刀剑对准自己脖颈,毫不犹豫的扎进喉咙又抽出。鲜血从喉咙和口中喷涌而出,咚咚两声,匕首落地,巨大的身体也砸在地面。 “死了?”不知是谁犹疑的问了一句。 就在这时,裴玄带着人回来了。 见呼其图倒在血泊中,露出笑意,一转身看见沈洛白双腿跪地,那声恭喜憋回肚中。 “禀皇上,我等在岸边发现了香梦舫,上面没有人,沈侍卫不知所踪。”裴玄恭敬道,“卫尚书之子卫安也没了踪影。臣以为,沈侍卫应当是与卫侍卫一起,跟踪香梦舫的人去了。” 刘成照摆手让他先退到一旁,问地上的沈洛白,“沈卿,你如何说?” “臣冤枉,臣没做过的事,断没有承认的道理。”沈洛白的话掷地有声。 “那这你又作何解释?”刘成照捏着一物展示给他看。 众臣抬头看他手中之物,看清后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热烘烘的天气下,后背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冷意。 那是虎符!专属于沈家的特制虎符!除了在他沈洛白手里,不该出现在任何其他地方! 沈洛白沉默下来,他的不言语,几乎等同于默认。 “来人,将沈洛白押下去。”刘成照一句定音,“裴玄,前去沈府搜查,若有其他证物,一并取来给朕。” 裴玄应声而去,临走前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呼其图。 齐望舒在家左等右等,结果一个都没等回来。沈轻舟也觉今时与往日不同,老老实实的守在她身边。 裴玄带领众人冲进沈府,令人原地待命。 等齐望舒带着沈轻舟出来后,才道:“沈夫人,多有打扰。我奉圣明搜查沈府,还望沈夫人不要阻拦。” 齐望舒太阳穴突突直跳,心底知道沈洛白应该是出事了。忍着担心道:“裴统领,请。” 裴玄挥挥手,分了两个小队进到里面去搜查。 “娘,没事?”沈轻舟仰头问。 “没事,你那会儿不是吵着要吃醉雪楼的鱼,去买。再多弄几道菜,今天中午就吃这些。”齐望舒安慰他。 “好。”沈轻舟提步出去,裴玄没有拦。 他一出门,就见远处的董涞在对他招手。 沈轻舟稳了稳脚步,不急不忙的往前走。转过街口,被董涞拉到李府。 李为谦和孟锦姌正在院里坐立不安,见沈轻舟过来,忙拉住上下看。见孩子身上完好无伤,才急道:“你这些天不要乱跑,照顾好你娘。其他事有李伯伯在,不要着急。” 沈轻舟到底还小,眼里满是慌乱,“李伯伯,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爹出事了?我姐姐呢?” 第五十二章 赤铁矿洞 沈洛白下狱的同时,刑部大小案件重新审核,有疑复查。最重要的,韩鹤飞案正式重启。 与此同时,下令严查那群北州人是如何进到了乾京。 一时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李初与刘宣带着少数精卫已经在山里摸索数日,不负所望的找到了那个私养兵士的山涧。 山涧隐藏在层层叠叠的山峦中,又被起伏的树林掩盖,很难被人发现。 拨开掩映的树叶,几人被眼前的场景惊了片刻。 精美的屋舍错落有致,最高处的楼阁更是精美,房檐上挂着铃铛,风一过,叮铃作响。 虽然屋舍不少,但这山涧太小了,顶多容个纳五六百人。一万私兵?不可能,住不下,也没有操练的地方。 他们观察许久,山涧中并无人迹踪影。 “初啊,我怎么觉得这南平王撒了个弥天大谎呢?”刘宣小声道。 “嗯。”李初应,“但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你们在这里等着,保护好殿下。我去探探。” “你小心些。”刘宣忙道。 李初小心翼翼的摸过去,身影逐渐消失在树丛中。 山涧中确实已无人烟,韩鹤飞案已有数月,这里似乎也是那个时候开始败落,门窗纸破,杂草丛生。 李初并未放松警惕,耐着性子一路看去。这里布局倒是有章有法,民居茶社、酒楼、衣舍等等俱全,完全是个村落的模样。 轰隆隆……轰隆隆…… 巨大的声响自上方突然传出,李初忙闪身躲避在一处墙后。稍待片刻,并无异状。于是朝着声响处寻去,这一去便发现了端倪。 绕到楼阁一侧,一个巨大的洞口出现在面前。 里面似乎还有方才的轰隆余响,有人嚷了一声:“真他娘晦气!塌了怎么整?” “整什么整?大哥,我们也撤。这些个玩意儿再好,北州人不买,谁还敢买啊。总不能指望南平那个不男不女老不死的东西给咱们银子?” “去你娘的胡说八道,小心那老不死派人来弄死你。” “咦,大哥,你可别说了,这多久没人来传话了?”操着别扭口音的人满是抱怨,“就剩咱们俩,这活儿没法儿干啊。” 里面安静了好一会儿,最初骂娘的那个人叹了口气,道:“左撇子,你就是个晦气玩意儿,带着你干事,没有哪一回不倒霉的。” “独眼龙,你可别这么说,你右眼瞎的的时候我可没在,赖不着我。” “滚犊子,去弄点吃的去。” 李初闪身到一旁,脚步声越来越响,不一会儿一个尖嘴猴腮的人拖沓拖沓的出来,嘴里哼哼:“什么玩意儿,真当自己是大哥了。没一个好东西,别让我知道金子在哪儿,知道了我就那么偷偷一拿……嘿嘿……” 李初放缓呼吸,悄悄跟到他身后,干脆利索的一掌劈在那人后颈,在人软倒时将人扶住,顺手拖进一旁空房里。 绑了他双手,又堵了嘴。扒了外衣换上,转身朝山洞走去。 学着左撇子的走路方式,脚不离地的拖沓前进。进了洞口,里面一片漆黑。脚上的声音回响在四周,洞应该很大。 向前走了好一阵,现出一豆烛火。火苗晃晃悠悠。 “左撇子,这么快就回来了?”独眼龙惊讶的问。 李初学不来那人声音,便没有吭声。 “左撇子,站那儿不许动!”独眼龙紧张的喊了一声。 李初眯了眯眼,并看不到那人身影。离得有些距离,那人估计也没看清他身形。 手腕微抬,一枚石子从手中弹出,嗖的一下,烛火灭了。 整个山洞顿时暗黑无比,独眼龙“啊”的叫了一声,惶恐道:“饶命饶命,大人,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李初往前迈了两步,手中石子冲着独眼龙的位置弹出,只听“哎呦”一声,又噗通一声,独眼龙声音颤抖起来,“大人,饶命,不是我骂的,是、是左撇子骂的。” 李初一愣,说的什么玩意儿? “大人,您不是去仙岛了吗?怎么……”独眼龙小心翼翼的问。 李初朝着他说话的方位慢慢移动,再次弹给他一颗石子。不待他说完,一拳直击面门。 “你是谁?”独眼龙在这一拳里醒过神,仗着熟悉山洞境况,快步与李初拉开距离。 “我不是。”李初坦然承认,“独眼龙,你若乖乖束手就擒一切好说。若反抗的话,我会一拳打死你。” “你到底是谁?南平王派你来的?还是、还是北州人?”独眼龙并未乱动。 李初缓步朝着洞口处走去,“你觉得我是谁我便是谁。” “你是南平王派来杀我们灭口的?” “是!” “不男不女老不死的,求仙丹,我祝你求个羊屎姥姥。”独眼龙怒声骂道,“兄弟,你就不觉得南平王脑子有问题吗?这世界上能有仙丹?他去找什么仙岛,肯定有去无回。你看咱们……” “主人让你办的事如何了?”李初突然问。 “还能如何?不都运走……”独眼龙忙闭了嘴,“你不是南平王的人!”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老实点儿。” “兄弟,我懂,道上规矩。你问我答,我没看见你长相,便当今日我没说过什么,你也没听到过什么。如何?” 李初冷笑,狠声道:“行。但不在这里,你自己找东西裹住眼睛,出去说。” 不待独眼龙心思活泛,李初继续道:“方才那一拳只是开胃菜,我只用了一成力,想死你就跑。哼,你死不要紧,毕竟我还抓住一个活的。” 刺啦一声,独眼龙撕了一角衣摆,捆住双眼后向洞口摸去。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进到光亮处,刘宣带人提溜着左撇子等在那里。 “呦,还有一个呐。”刘宣笑道。 独眼龙身体一僵,心底最后那点要跑的心思没了。 据独眼龙讲述,他和左撇子都是山涧里的住户。十来年前,后山塌方,现出赤铁矿。开始倒也没什么,后来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伙人,用黄金来换这些矿。 村民们拿了黄金便封了嘴,后来有人觉得黄金拿的太多恐生变故,便携儿带女的搬离此处。渐渐的,整个村子几乎都搬走了。 独眼龙和左撇子是村里出了名的懒汉,虽也得了黄金,但没两天便赌了个精光。于是,全村就剩他们还留在这里。 开始时只有南平人和商乾人来挖矿,后来来了好大一群北州人。于是采矿的那些人将村子的一些地方改建,就此打断长住在这里。 挨着洞口的楼阁,便是他们里面的头儿的住所。 就在前几个月,韩鹤飞的弟子来过这里之后,气氛开始变得紧张。 第五十三章 真的是太想了 独眼龙和左撇子纳闷过北州人是怎么来的,但没敢问。韩鹤飞的弟子撞见了个头头,两人争吵起来。弟子说什么行事荒唐,背叛啊什么的,应该以死谢罪。头头自然不肯。 后来得知,那弟子与头头是故交。头头跟随了南平王,弟子拜到了韩鹤飞门下。 弟子气的拂袖而去,回到韩老那里将事情原委托出。韩老知道事态严重,连夜下笔,手书一封递到府衙。 令他们都没想到的是,手书一去不仅没了消息,还派人专门寻着他的一干弟子抓捕,抓捕的理由五花八门。 最初的那个弟子偷偷组织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山涧抓人,以为有了人证就可以让官府放了抓走的人。 坏就坏在这个弟子太蠢,这一去,山涧里空荡荡没了踪影。他那个故交摇身一变,穿了官服带了兵,将他们一群人堵到了矿洞里。 没抓到人不说,反被生擒。一顶韩鹤飞谋反的帽子扣了下来。 再往后,他们又回来继续挖矿。 独眼龙和左撇子在各处混惯了,别人觉得他俩脑子不好使,也不防备他们。 独眼龙有次起夜听见两个守夜的北州人说什么要回去了,还得带着南平王去,还笑话南平王找仙岛是找死。还说什么只能带赤铁矿走,黄金带不回去了,先藏在矿洞里,以后打进商乾再来取…… 独眼龙听见这话倒是机警了,将左撇子弄醒,连夜逃了。 等他们再回来的时候,这里什么人都没了。他们也是刚进矿洞找金子…… 李初和刘宣听得心惊,十年前矿洞已在,竟无人知晓。这十年,赤铁被运出多少无从得知。 “还有没有隐瞒?”李初冷脸问道。 “岂敢啊大人,真没了。我们就是俩混子,真的不敢隐瞒分毫。”独眼龙几欲哭出来。 “你说的那个仙岛是什么?” “大人,大人啊,仙岛应该是个传说。”独眼龙有了哭腔,“您想想,凡是带什么神啊、仙啊的,哪里真能找得到啊。您不知道,南平王出了名的爱美,年龄一大把了,相貌还跟个小伙子似的。北州人跟他说个仙岛,屁颠屁颠就跟着去,人家都笑话他去送死了。” 独眼龙说辞上倒是能自洽,李初没有再追问。 刘宣让手下将两人捆好,“行了,带回去。” 转过头又道:“初啊,南平王这是要反?爷爷倒是同我讲过,北州这两年兵器越来越精良。攻打淳安和磐安的次数增多,看来根在这儿了。我们快点回去,免得事情有变。” “还缺一样东西。” 刘宣与他对视一眼,仅凭这两个一看脑子不大好使的家伙的证词,太没有说服力。 应该再去找韩老的那份儿手书。 “从南平到北州,距离那么远,他们运送铁矿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有人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牵涉其中的,恐怕不仅仅是几个官员的事儿。若南平和北州同时起事……殿下,咱们得加快速度了。” 再回到乾京,已是两月有余。 入秋了,晚上冷岑岑的。 刘宣和李初走在前面,另几个人押着独眼龙和左撇子跟在后面。 他们连夜赶路,这会儿还未天明。于是放慢了速度,慢慢悠悠的往前走。 马背上刘宣好笑的看了看李初,道:“哎呦,二初啊,你看你那表情,一点儿藏不住,就这么想沈姑娘。” 李初也觉得自己好笑,这一路上真的是太想了。 他开解自己,这样的想只是因为两人刚在一起就分开了的缘故,倒也没别的矫情原因。同时,还抽着缝隙的在心里拷问沈玄度,你是不是也这般想我? 刘宣见他半天没说话,继续道:“二初,我看啊,以后你成了亲,绝对是个妻奴。” “殿下,莫开玩笑……”李初突然顿住片刻,压低声音,“殿下,前面有人。” 话音刚落,前面路边蹲着的人站了起来,身形犹犹豫豫的看向他们。 两边都屏住了呼吸,等走的近些,一人喊叫道:“大外甥,你们可算回来。” 他喊得声音不太对,吓得马上的两人一时没接上腔。 “小舅舅?”刘宣犹疑的叫人。 “哎,大外甥。”林霁尘瘸着腿走近,声音无措道,“你们可算回来了,可怎么办啊,玄度不见了。我找了,找不着啊……” 轰隆隆……李初觉得头顶砸下一道闷雷,方才酸涩甜蜜的心情一去不返。 跳下马抓住林霁尘的肩膀,不信的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玄度、玄度不见了,她……找遍了,找不到。连尸……” “怎么不见的?”李初打断他的话。 “两个月前去清缴花船,就你们离京的那晚,沈将军带人去的,去了竟弄出一拨北州人。沈将军将人押送回去时,派玄度去探香梦舫。然后,人就消失了。就连、就连沈将军也入狱了……”林霁尘垂头丧气道。 “什么?”李初喃喃。 “北州人约好了与沈将军一战,结果没过几招就认输,反咬沈将军卖国,还当场掏出了沈家兵符。如今沈将军在狱里关着,还没下定论。” “你都找哪里了?”李初使劲抓住他肩膀。 林霁尘忍着疼,“花船那边的荷塘,她常去的地方,该找的不该找的,都找了。” 李初从未有过这样的茫然,在哪里?沈玄度你去哪里了? “与玄度一起消失的还有卫宁的儿子卫安,他们家也找疯了,但也没找到人。”林霁尘继续道,“那什么,荷塘里清出许多尸体,两个月了,到现在还没清完。” “什么意思?” “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弄了个乱丧岗出来,杀人弃尸,养肥了一大片荷花。卫宁找儿子派人下了水,结果看到一河底的白骨和尸体。” 林霁尘见他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继续:“后来皇上专门派人来清理,这一捞,捞了一个多月,捞出来五六百人。他们说,下面还有很多。天太热,没化白的尸身仵作验尸登记在册,先安葬了。我去看了,没有沈玄度和卫安。” “殿下,我……” “去去。”刘宣忙对着李初说道。 李初翻身上马,直奔花船而去。 第五十四章 寻 李初想起离京时莫名而来的那阵不安,如今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当时应该回去看一眼…… 到了之后发现这里搭了临时住所,各处挂满了灯笼,倒比从前更有人气。 花船被拉上了岸,被拔出来的荷花荷叶随意的堆在一旁。另一处杂七杂八的盖着布,应当是那些来不及验的白骨。 有守卫在值夜,见他跑马过来忙喝令:“速速离开此地。” 李初愣勒住缰绳,扭头去看飘满雾气的河面,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一时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有个守卫上前,瞧清他模样后,忙道:“李二公子,怎么是你?” 旁边挂着帘子的草屋里咳了几声,淅淅索索后出来一人,那人面如菜色。 李初稍稍回神,下马行礼,“见过卫大人。” 那人正是卫安父亲,礼部尚书卫宁。 卫宁上前微微扶住他手臂,道:“先进来。” 进到草屋内,两张床几乎占满全部空间。一张床上隆起,有人睡在上面。 “沈将军的儿子沈轻舟。”卫宁小声道。 李初上前俯身,十三四的孩子皱着眉头睡着了。眉眼之间,与沈玄度一般,乖顺的眉毛,长长的睫毛。如果睁开眼,也是一样黑漆漆的葡萄般的眼珠。那眼珠在眼眶里转啊转,不用说话,也讨人喜欢。 他伸手将被子往上拉了少许,又将脖子两旁压了压,随后在床边坐下。 卫宁倒了一碗茶水,等他坐定后递过来,道:“捞出来的没有安儿和沈将军的女儿,他们应该还活着。” 李初听见这话心中稍安,扭头看了看沈轻舟,道:“卫叔可有其他线索?” 卫宁长长叹了口气,“没有,但凡有蛛丝马迹,我都去查了。他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除了有尸骨的地方,下游呢?找过吗?” “找了,什么都没有。有这片荷花拦着,很难漂到下游。” 李初微愣,握了握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时候,他必须冷静! 身后的沈轻舟突然身体一颤,悠悠转醒,见自己床边坐着个人,低低的喊声:“卫伯伯。” 李初回过头,沈轻舟一见是他,猛地坐起身,喊:“李初哥哥。” 李初嗯了一声,沈轻舟“哇”的哭了起来。扑到李初身上,“爹被抓了,姐姐不见了,姐姐不见了……” 李初将他搂住,拍着背安抚:“她武功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等沈轻舟哭声停了,李初才问:“舒姨呢?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 “娘……没事。”沈轻舟抽抽搭搭的,“我跟着董涞来的,我担心姐姐……” 一句话还没完,沈轻舟眼泪又涌了上来,忍了忍继续道:“李初哥哥,娘去牢里见过爹爹,回来后直接去了你家。说、说解除了你跟姐姐的亲事。哥,以后你跟姐姐没关系了,是不是不能帮我们找她了?” 李初觉得呼吸有些不畅,脸上的表情在烛火暗影里看不分明。半响才回道:“会找到她的。” 天渐渐大亮了,负责捞尸的在外面开始活动。 “这水真他娘的凉,给我们烫壶热酒,喝了好干活。”有人在外面说道。 李初微微一动,站起身走到外面,说道:“劳烦兄弟,给我也烫一壶。” 有人痛快的应了声好嘞,招呼他:“小兄弟坐着等等,吃食热酒马上来。” “小兄弟刚来的?” “嗯。” “现在河底只有埋在泥里的白骨了,不算吓人,小兄弟莫怕。”那人和善的道,“你是不知道,开始的时候,尸体铺满了整个河底,要不是有荷杆围着,冲到下游,下游的人得吓个半死。” “可不是,大部分都是活活被淹死的。”另一人接腔,“手脚被捆了个结实,腰上再坠个大石头,想活命,没门!” “这杀人的,太歹毒了!” 沈轻舟坐在床上面如死灰,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见他们议论,但每听一次,都觉得姐姐如果有这样的遭遇,是否能挣脱? 他试过回到家里让小厮像那样把自己手脚绑住,挣扎了半天,绳索未松动分毫。 外面有人开始活动手脚,三三两两的上了小船,划到河中停下。 “小公子莫害怕,有事就给我们打手势,下去了有个好歹,互相照应一二。”有人热心的对李初道。 有人脱了鞋,将脚探进水里来回划动,又伸出手掌,撩水浇在胳膊和身上。 李初应了一声,学他们的样子淋水。入秋的水真是凉啊,要是没有那壶酒,真没胆量下去。 河水并不深,顶多两三米深的样子。水也不浑浊,相反能看清河底一切。 经过一夜流水,河床上露出星星白骨。 他观察四周,还有残存的荷杆,孤零零无处着力的样子。 潜到水底,挖出一截白骨,扔进随身带的布袋中。果然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河床上只剩埋在泥里的骨头。 上去换气放骨的间隙,李初忍不住想,被活活淹死一定很绝望。 就这么来来回回十来趟,李初有些脱力。有人劝他:“小兄弟,第一次做的很不错了,你先回去,别勉强。” 其实李初心里明白,剩下的这里不会有沈玄度和卫安,但觉得自己做点儿什么,他们或许便有生还的可能。 李初并没有执拗,他知道,该去做别的,做能够找到人的事。 浑身湿淋淋的上了船,脑子却没闲着,飞转着关于沈玄度的一切。闭上眼睛,回忆着香梦舫的一切,想沈玄度去探香梦舫会如何做?会悄悄的,她敢下水摸过去。出事了,应该是被发现了。 之后呢,是汝容容做的吗?查过了,汝容容没有武功。下药下毒?沈玄度会很谨慎,不会轻易中招。那还有一种可能,汝容容身边有高手,沈玄度都打不过的高手。 打不过那就是被擒住了,擒住后,要么杀了要么带走。杀的话,杀人者似乎并不喜欢动刀,而是淹死。如果被绑住手脚扔进了河底,逃生的可能性几乎没有,那尸体应当在最上一层。卫宁守在这里,不太可能认不出他儿子。说明,人没有死! 人没有死,便应当被救了。 另一种情况是被带走,背着这么多人命还带走两人,说明两人于他们而言有用处。那暂时便也没有性命之忧! 这样的话,今今一定会想法设法给他留线索! 第五十五章 专情的男子! 李初想通一切猛地睁开眼睛,水面波光粼粼,周围明朗起来。 “公子!”董涞惊喜的声音自岸边传来,随即又慌张起来,“公子,你下水啦?” 说完不等李初回应,转身进草房拿了布巾出来等着。 跟在董涞身边的沈轻舟担心的看着他,“李初哥哥,水冷不冷?” 李初跨下船,接过来随意擦了擦脸和脖子,顺手摸了一把沈轻舟的头,吩咐道:“董涞,你带沈轻舟回去,照顾好他。告诉家里一声,我办完事再回去。” 董涞连连答应,围着他湿透的全身手足无措。 “还有。”李初突然停住,“你回去帮我跟娘说一声,退亲的事我不同意。沈玄度没有死,如果她死了,我就迎她的尸骨进门。” 董涞被他的表情吓到了,张着嘴啊啊两声。反应过来后见人已经翻身上了马背,追上去道:“公子,你放心,夫人没答应。” 李初会心一笑,娘最懂他。 沈轻舟小小的脸上满是迷茫,李初哥哥这么喜欢姐姐吗?喜欢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人死了也要娶回家? 董涞倒是替他家公子高兴,絮叨道:“轻舟啊,看见没,我家公子是个专情的男子!” 沈轻舟这个年龄还不太懂,嗯了一声,问:“李初哥哥是去找我姐姐了?” “那是当然。”董涞胸有成竹道,“其实,我家公子很小时候过得太苦了。爹娘好几年都不在身边,只有个老嬷嬷照看。别家的公子欺负他笑话他,我在他身边,也跟着挨欺负。好在,没多久夫人回来了。再后来,将军也回来了。” 董涞说着说着突然笑了,“后来啊,沈姑娘也来了。我看着公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开心。沈姑娘会揍欺负公子的人,即使说两句都不行。所以,你看,我家公子不是无缘无故的喜欢沈姑娘。” “因为这个,娘罚姐姐跪了好多次祠堂,姐姐还让哥哥替她来着……” 李初一路跑马进城,直接钻进了醉雪楼后的巷子。 巷子里有处布置精致的小院,敞开着大门。李初敲了敲门环,听见里面有人出来才迈步进去。 “哎呦,李二,你可算是回来了。”张公看见是他语气着急道,“快来看看,这东西认不认得?” 李初跟着他进屋,等他拿出物品一看,七上八下的心瞬间真的落到了实处。 “有违你所托,沈姑娘我一直有派人盯着。没想到遇到高手了,去的人没能回来。察觉到不对劲时,沈姑娘已经不见了。”张公解释道,“后来让各处的眼线去留意,在前往海天水城的路上发现这条发带绑在树顶上,看着眼熟……” 李初接过红艳艳的发带,是那条皇后寿宴时他戴过的。沈玄度与裴玄比试时她绑在手腕上,后来在马车上没摸到。以为她给丢了,没想到她会收起来随身带着。 “找不到别的线索,就顺着这条发带找,你猜怎么着?汝容容带着有一伙人朝着海天水城逃窜,一路上专挑野路走,好几次差点跟丢了。”张公继续道,“你回来了,拿个主意,抓估计抓不住,跟还是不跟?” “那些人是汝容容杀的吗?”李初心彻底定了下来。 “八九不离十。”张公犹豫,“其实不能完全肯定,这汝容容的身份,官府造册上是乾京边上一个小村子里出生的,因父亲赌博,输给了赌坊,赌坊又把她卖给了青楼。即使要报仇,也没理由杀那么多人。” “你有别的推测?” “是。查出来的就这些,但,身份可以造假。她有本事撑起一艘京城达官贵人都想一探究竟的香梦舫,本身就有问题。我觉得,她的过往以及站在她背后的人是问题的关键。” 李初沉默片刻,道:“这个人非富即贵,且与她关系非同一般。” “从现在的局面来看,呼其图自裁拉沈将军下了马。”张公试探的说,“这个人……可能在朝堂之上。” “先是韩鹤飞案,再到花船案。一步一步,貌似我们在应对拆局,实则一直在被人牵着鼻子走。这个人借北州人的手来做这件事,看来是勾结已久。” “对。”张公有些局促不安,还是道,“李二,沈家牵涉其中,他们下一步很可能便是你李家。而且,你是李家次子,虽是太子伴读,但身上一没官职,二没功绩。很多事,你不能问也不能做,不然就是惹火上身。” 李初握紧手中发带,“那我就拼出个官职出来。” 张公被他眼中的狠厉镇住,京中养出来的公子哥,身体里流的却是北边粗糙顽强的血。这样的人,圈在方城之中,可惜了。 “张公,跟着汝容容的人继续跟着,如果能跟进海天水城最好,看她到底意欲何为。还有,帮我查一条运输线。” “好,没问题。”张公忙应下,见他没了下文忍不住问道,“不去找沈姑娘?” 李初一愣,道:“不用去,等。” “等?” “张公,她很善于规避对自己不利的事情,香梦舫遇险一次,便绝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第二次。”李初笑着解释道,“你的人能发现发带,应该是她先察觉出异常,经过核验,故意给我们留的线索。” “这样啊……” “事情交给你去办。如果我们猜测的不错,估计已经有人在盯着我们。我离开后,你想想应对之策。”李初低头看看裹在身上半干的衣服,“帮我找身干净的衣服。” “行,放心,我能应付过去。”张公这才觉得不对,带着他往后院走,絮叨:“我说怎么闻到一股泥腥味儿,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 “你不会是?你下水捞尸去了?李二,你脑子呢?方才问你去不去找沈姑娘,合着已经跳水里找过了!怎么,沈姑娘没披头散发的出现在你面前啊……” “太急了……” 与张公将所有事情交代清楚,天已经暗了下来。 李初回到将军街,远远的看见董涞和沈轻舟站在大门口。见他出现,忙迎上来牵马。 李初跳下马背,揽住沈轻舟肩膀进了大门。 厅里等着的人听见动静快步出来,李初抬头叫了声“舒姨”。 齐望舒满脸期待的看着他,李初抬手行拜礼,将绑在腕上的发带给她看。嘴里却道:“对不起,舒姨。” 第五十六章 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齐望舒一愣,耳朵嗡嗡响。但看清他手腕上的东西后,脸上露出片刻迷茫。 “呜……”齐望舒掩面而泣,腿脚发软,身后的孟锦姌上前扶住,将人扶进厅内,柔声的安慰着。 沈轻舟愣住了,什么情况?姐姐死了? 李初沉着脸将人半揽着进屋,拆下手上的发带捧到齐望舒面前。齐望舒哭了一会儿,挪开挡住脸的手,眼里没有一滴泪。 一旁的李为谦和孟锦姌瞬间明白过来,齐刷刷的看向李初。 齐望舒小心翼翼接过发带,问:“在哪儿发现的?” “前往海天水城的路上。今今是追着汝容容的踪迹去的,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然她早就回来了。”李初忙解释道,“事情有些复杂,今今还活着的这件事,暂时不要向外透露,以免节外生枝。” 齐望舒愣神片刻,道:“初儿,难为你为她奔波。但舒姨今天求你一件事……” “舒姨。”李初打断她的话,“我说过,沈玄度如果死了,我会迎她的尸骨进门。她现在好好的,我更不可能放手。” 齐望舒见他语气有些蛮横,冷脸道:“这件事已经定了,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理由呢?”李初声音不由提高。 少年郎的满腔情谊,没有得到相应的支持和肯定,反而被拦截,被推翻。而他,不能接受这样的局面。 “初儿,好好说话。”一旁的孟锦姌忙上前拍拍儿子。 李初收敛住神色:“锦姨,理由呢?” “这是我和洛白共同的决定。”齐望舒继续冷脸道,“理由?需要什么理由吗?娃娃亲只不过是我与你母亲的一句戏言。按说,未下聘未过礼,亲事便不算存在。今天说这么一句,都是唐突了你们家。” “望舒,你……”孟锦姌满脸疑惑。 “锦姌,多年相识,近日你们的帮助我就不说谢了。”齐望舒站起身,“李大哥,你最清楚洛白的事会有什么后果,你也最了解他的脾气。这件事,你们不要再插手。” “望舒,如果你是因为担心我们受牵连,行事上,我们谨慎小心些便是……” “不是。”齐望舒打断孟锦姌,“锦姌,今天起我们沈府会紧闭大门,剩余的事情不会听也不会问。你们也莫再管这摊子闲事!” 沈轻舟被拉住手腕离开,走到院里,齐望舒突然停下,大声道:“李为谦,孟锦姌,没想到你们是这样的人。既然亲事已退,你我两家从此再无瓜葛。” 沈轻舟整个人呆住了,娘这是在做什么? 如齐望舒所言,他们回去后,关闭了沈府大门。 第二天,边门开了一次。齐望舒竟将家里守卫仆人一一解了契,开这一次门便是放他们离去。 从那之后,沈府的门再也没开过。 林霁尘半夜带着吃食翻墙进去塞给沈轻舟,结果沈轻舟说:“林大哥,府里备了食材,一两个月都吃不完。” 林霁尘了悟,既然落锁大门,肯定得留点后路。啧啧啧,沈玄度机灵这点,师出有门啊。 “小孩儿,你放心。你姐姐我找着呢,她肯定没事。”林霁尘安慰沈轻舟。 沈轻舟张嘴想说姐姐没事,但想起李初的嘱咐,忍了忍没开口,点点头道:“多谢林大哥。” 韩鹤飞案新证据证词重新审核,这次是各部联合审查,由兵部尚书林听雷暂时担任主事。 同时在查在审的还有沈洛白兵符案,主事的同样是林听雷。 经过半月之久的审验,韩鹤飞案各个细节梳理清楚后,折子再次交到刘成照面前。 刘成照将折子扔到一边,吩咐林听雷道:“去准备,明天朕要当朝亲审此事。包括沈洛白兵符案一起。” “是!” 林听雷退出御书房,脚步刻意放轻,头皮一直发麻。 皇帝亲审案件,明天不管证据证词证人如何,两个案子定有结果。 看来,不管是韩鹤飞还是沈洛白,皇上心中已有定夺! 第二日早朝,林听雷未给他人透露一点风声。 当宣韩鹤飞上堂时,众官员面色不一。 韩鹤飞是手脚戴着镣铐进来的,锁链叮呤咣啷的撞击着地面。 “罪民韩鹤飞参见皇上。” 刘成照看着他一头凌乱的花白头发,忍了忍道:“林爱卿,带证人上来。” 独眼龙和左撇子被侍卫连拖带架的弄进大殿,两人被吓破了胆,双腿哆哆嗦嗦的跪倒,嘴里话都说不利索了。 林听雷将他俩画了押的证词递交,刘成照一眼扫过,怒道:“众卿,你们猜他们说了什么?” 臣子们呼啦啦跪下,高喊:“皇上息怒!” “来人,给韩老搬把椅子。”刘成照吩咐道。 福禄忙让两个太监搬了椅子,好生将韩鹤飞扶到椅子上坐下。 “怎么?还不给韩老解开镣铐?”刘成照冷声道。 林听雷就在等着这一句,忙从怀中掏出钥匙,上前俯身,一一解了锁。 “盛世,这就是你们说的盛世!” “皇上息怒!” “息怒?”刘成照站起身,“韩老案,花船案,皆与北州人有关。他们进我商乾如履平地,你们让我息怒?” 众臣噤声。 “传沈洛白!”刘成照面色更加冷硬。 沈洛白第一次被扒了官府,身着囚服,镣铐加身的上了大殿。 规规矩矩的行礼,刘成照往一旁踱了两步,冷声:“哼,莫拜我,受不起你沈洛白的大礼!” 沈洛白匍匐在地,闷声道:“皇上圣明,勾结外贼的罪名,臣不认!” “兵符之事你如何解释?” “臣子磐安回到乾京的第二年,兵符失窃。当时臣上报过,因为这件事挨了五十军棍,差点丢了性命。朝中同僚,探望者甚多,皆可为臣作证!” “哦,此事我怎不知?” “禀皇上,此事是臣拿的主意。”吴相突然出声,“事情发生时,皇上感染风寒已卧床数日,臣便做主惩戒一二,以儆效尤。事后,臣有写折子上奏。” 刘成照沉吟片刻,吩咐:“福禄,去找吴相的折子去!” 福禄忙吩咐人去库房里找,这一去,许久之后回来,惶恐道:“皇上,库里没找到吴相的折子。许是时间久了,整理的人放错了位置……” “呵……”刘成照冷笑,“那就去查记录,朕今日,定要个明白清楚!” 等福禄再次回来,大殿内的气氛更加沉重。 这次他直接捧着记档回来的,那一时期吴相上奏事项的简要一一列明,根本没有沈洛白兵符失窃一事的记录。 刘成照将记档扔给吴相,“怎么?你要包庇他?” 第五十七章 小孩儿拌嘴 吴相叩首,呼叫道:“皇上,老臣年纪大了,糊涂了。舔着脸坐在这相位上也是徒劳,不如今日就辞了官,告老还乡去。” “你威胁朕?”刘成照满脸恼怒的指着他,“吴开山,你与朕穿着开裆裤便在一起。今日为着一个沈洛白,威胁朕?” 吴相抬起身,还嘴:“是你怀疑我在先!” “好!很好!你很好!”刘成照气的颤抖了手指,脚下趔趄,摔坐在龙椅上。 “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啊!”众臣齐声道。 “诸卿有给他沈洛白作证的吗?”刘成照怒道。 面面相觑一番,一时无人敢出声。皇上这阵势,恐怕就是想治他沈洛白的罪! 李为谦“臣”字刚开口,一道声音突然响起,“臣卫宁可以作证,当年沈将军被罚军棍后半年未能起身,去查一下当值记录,沈将军是请了假的。” 并不是无人想到这一层佐证,而是无人敢在摸不清皇帝意思的情况下多言。 卫宁话音一落,掌管各式记档的官员出声了,“禀皇上,此事虽已过去多年,臣依稀记得。当时福禄公公带着太医前去探望过。” 福禄上来啪啪打了自己脸,急道:“奴才该死,确有其事。奴才该死,当时皇上病着便没提,事后竟给忘了。” “好啊,兵符被窃,这么大的事朕竟不知!”刘成照恢复了平常神色,“沈洛白,兵符被窃,你可知罪?” “臣知罪。” “好,即日起,沈洛白掳去将军一职。念在你为商乾立下汗马功劳,死罪可免。你一人之过错,一人担着。流放云山!” “草民谢恩。”沈洛白恭恭敬敬拜了拜,有人上来将他带了出去。 “都起来,别跪着了。吴相也起来,休要再提辞官之事。”刘成照面色彻底松动下来。又道,“韩老,你的案子真相大白,朕已为你洗去冤屈。即日便安排人送你和你的族人回去。” 韩老坐着没动,靠着椅背仰望刘成照。 “朕知道你们委屈,定会补偿,韩老可还满意?” 下面一直跪着的独眼龙突然大喊:“皇上饶命啊,草民真的都交代了。” 林听雷不由皱起眉头,真想上前给他一脚。 刘成照看向他,问:“林卿,怎么?这是屈打成招?” “臣不敢,他身上连皮肉伤都没有。进了大狱,还不待臣问,他们自己全招了。” “哦,那这位小兄弟,你无性命之忧,为何喊叫啊?”刘成照看向瘫跪在地的独眼龙。 “皇上,草民说的句句属实,没有一点谎言。那南平王真的去寻仙岛了,那矿是他让挖的,北州人有好多黄金,好多好多……草民没有拿多少,真的没有拿多少,饶了我饶了我。” 左撇子也跟着喊:“饶命饶命,真的没拿多少,饶命啊……” 刘成照对福禄使了个眼色,福禄招呼侍卫过来,温和的劝了几句,将人架出大殿。 韩鹤飞弹弹衣服,慢悠悠站起身,道:“刘成照!” 三个字,朝臣顿觉脖子凉飕飕的。 “一处西南小镇,天雷炸出赤铁矿,南平王宋昀山勾结北州开矿运矿。你不知道!” “被发现之后,我因着一封手书便遭到无妄之灾。拖了这么久才有个结果!” “还有花船案,汝容容背后是谁?是你们在座的某一位吗?她杀了那么多人,你不查吗?” “你因为一个时隔多年的兵符,脱了他沈洛白的官服。是当年军棍打的不够?还是你觉得功高震主了? “当年你与我说,你要创造盛世之景,让百姓享安乐。如今呢,高坐帝位,你就是这么管理商乾的江山吗?” 殿内静默下来,连呼吸声都没了。 韩鹤飞指着刘成照的手指微微颤抖,他脸上没有怕,只有怒! 过了好一会儿,吴相走到韩鹤飞面前,打掉他手臂,抬手使劲推了他一把。 韩鹤飞脚下不稳,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若不是气氛和时机不对,他的狼狈样子定会惹来众人大笑。 “你个糟老头子,大殿之上胡说八道,如此悖逆之言,诛你九族。”吴相指着倒在地上的韩鹤飞骂道。 韩鹤飞没挣扎,反而直接躺下,望着屋顶回道:“吴开山,你就是条狗。除了汪汪汪,你还会什么?” “你会,天天文绉绉的,走哪里都带着酸臭味儿。如今年纪大了,连骨头缝里都是酸的。” “说我酸,天底下最酸的就是你。当年你喜欢的那姑娘,可睬过你一眼?” “韩鹤飞,今天看我不打掉你的老牙……”吴相说着撸起了袖子。 “行了,大殿之上,成何体统。”刘成照阻止道,“韩鹤飞,你的案子确实冤枉你了。但今日你朝堂之上口出狂言,不仅直呼朕的名讳,还悖逆妄言。罪不及家人,你也流放云山。” 说罢起身拂袖而去,福禄赶忙喊道:“退朝。” 韩鹤飞被侍卫拖着站起身,冷眉冷眼的瞥着吴相,鼻子里冷哼道:“吴老狗!” 吴开山直接提拳就打,要是侍卫拖走及时,那拳头便会落到韩鹤飞脸上。 一拳没得手,吴开山呸了一口,喊骂:“流放云山,你就等死!” 骂完觉得不解气,追上去跟在他身后继续骂。 留下的大臣安静了片刻,随即鱼贯而出。 下了台阶后,有人才敢开口说话。 “这吴相和韩老怎么跟老小孩儿似的,竟然在朝上这般胡闹。” “沈将军,真是可惜了……” “这局面真是看不懂了,这朝局变化,太难猜了。” “做好我们自己本分,千万不要惹火上身。” “沈将军削去官职,他女儿呢?皇上的意思是不是……” “嘘,别妄言!” 沈洛白和韩鹤飞被流放的消息一夜间传遍了大街小巷,乾京城中,一时间议论纷纷。为他们感叹可惜者有,觉得罪有应该的也有。 但大家最津津乐道的却是吴相和韩鹤飞,两人如稚童般斗嘴的事情引人发笑。一时间,他们年轻时的旧事又被重提。关于吴相的情史,被大家翻了个底朝天。 而韩鹤飞大殿无赖般的一躺,引得各路学子开了一场又一场的骂战。 而这边,李初得到沈玄度似乎要回来的消息。 当天,在城门未关之前,直接骑马出了城。他没走太远,就近找了个破庙休息。 半夜时分,庙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李初翻身躲到石像后面,见那人进来直接掏出火折子去点供桌上的蜡烛,嘴里嘟囔:“小玄度啊,你可要好好的回来。如果有个万一,哥可怎么跟你爹娘交代啊。” 第五十八章 好嫩的面皮! 李初一怔,这声音耳熟。烛火亮起,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 “唉呀妈呀!”那人猛地看见石像后的李初,手里哆嗦,火折子啪嗒掉到地上,蹭的一下,脚下的稻草窜出火苗。 李初见他连连跳脚后退,忙出来伸脚去踩。 好不容易灭了火,李初转身怒道:“林霁尘,你故意的?” 林霁尘看他脸上黑迹斑斑,忍着笑:“李兄,说笑了。” 俩人怒目相对,林霁尘先服软道:“那什么,我是不是没同你讲过小玄度没事啊?” “你不仅没说,还在南城门上演了一出大戏!”李初咬牙切齿道。 “嘿嘿,我演的好?”林霁尘见他真的怒了,忙又解释,“这事儿不能赖我,小玄度让我这么干的。作为她兄长,我只能听她的。” “到底怎么回事?” “说起来这个,那天晚上真是凶险。”林霁尘心有余悸道,“把你们送走后,我觉得出都出来了,去花船那儿溜达一圈。然后就看见沈将军他们绑了人往城里走,后来又看见小玄度拉着卫安拐了回去。我怕出事啊,就悄悄跟着。” “她胆子是真大,黑漆漆的就敢下水摸到香梦舫边上。结果,被一个九尺大汉给堵了。你知道,我不会武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想去求援又怕来及,跟上去又怕救不到人白搭一条命。” 林霁尘眼瞅着李初脸上出现不耐烦的神色,忙道:“后来挨到早上,他们在甲板上不知道嘀咕了什么,又打了几招。然后人就被绑了手脚扔下水,更可气的是,还在他们腰间绑了大石头。缺德玩意儿……” “啊,那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走。等人不见了我赶紧下水去救啊,一猛子扎进去,我的老天爷啊,全是尸体!爷的魂都快吓没了。最可怕的是,我找了半天硬是没找到那俩人。当时我都快哭了……” “爷换了好几次气,忍着恶心在那堆尸体里翻来覆去的找,没有啊……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 “你那缺德媳妇和缺德卫安,好好的坐在船帮上看我来回折腾!” 李初紧锁眉头,觉得里面透着古怪。 “你也觉得不对,我就问他们怎么挣脱的,俩人不告诉我啊。要不是摸着他俩身上有热乎气,我都以为坐在那儿的是俩鬼!” “后来就嘱咐我当没见过他们,还让我去城外等你们,那些话,也是她让我发挥的,意思就是让你们以为他们死了。这事,你可别怪到我头上。” 李初点点头,站起身道:“我去方便一下。” 夜已经有些深了,草叶上了潮气,露水还没成。 李初方便完往回走,无意抬头看到头顶快满的月亮,冷冷的光笼在周围。 玄度,月亮。 今今,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小时候沈玄度指着月亮告诉他,那就是她的名字。 说她会一直挂在天上,看这山川河流。说她以后注定成为名将,守护住更多人。 李初忍不住嘴角微挑,见月如见她。 一把寒凉的匕首自背后抵上脖颈,刻意压低的声音说:“别喊,问什么答什么!” 李初点点头,那人却不问话,另一只手在他脸上摸索,两个手指夹住一块捏了捏,调笑道:“好嫩的面皮!” 李初心脏狂跳,想要转身。 那人忙不迭的将匕首挪开,笑了:“小心点儿,划伤就不好玩了。” 想念许久的人突然站到面前,李初有些不敢信。尤其在这月色朦胧中,恍若梦境。 “怎么?几日不见,小哥哥不认识我了?” 李初伸手触摸她的脸,真的摸到了,是温热的。一把将人整个抱住,嘴里喃喃:“你回来了!” “哎呀,怎么跟只大狗似的还扑人呢?” “嗯。”李初使劲抱住应了一声。 破庙里林霁尘突然啊了一声,随即高兴的喊:“卫安!你回来了,沈玄度呢?在外面?” 卫安应该是拦住了他,庙门没有再打开。 “沈玄度。”李初开口喊了一声,等她应了嗯才继续道,“你一直留着我的发带。” 沈玄度一愣,调皮道:“是啊,某个人不是说如果不戴着,就要跟我再无瓜葛。我可吓死了,不敢不戴啊。” 李初噗嗤笑出声,松开手臂拉开两人距离,借着月色打量她,瘦了很多,但眼睛依旧明亮。 “对不起啊,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来不及细想,直接这么做了。”沈玄度放软了声调,“我娘他们没事?” 李初不知如何开口,问:“你追着汝容容去的?” “不用担心,我知道爹的事。”沈玄度见他岔开话题直接说道,“汝容容与北州人是一伙的,她背后有朝堂上的人。我爹抓回去的那个不是真的呼其图,真的呼其图逃了。”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 沈玄度摇摇头,“他们一路朝着海天水城去的,但中途路线突然变了,突然绕着东边往南去了。猜测没错的话,去的应该是陵江。” “算了,事情太多。”沈玄度疲惫道,“我一时也还没想通其中关卡,让我稍缓缓。” 李初见她将脑袋砸向自己肩膀,忙伸手将人抱住。 “绥宝,定情信物什么时候给?”沈玄度闷声问他。 李初拍她后背的手一顿,挣扎片刻后还是如实说道:“舒姨退了我们的亲事。” “嗯?”沈玄度在他肩上转了转脑袋,抬眼看着他下巴,“我娘怎么说的?” “说是戏言,不算数。未下聘未过礼,亲事不存在。” 沈玄度听出他满嘴怨气,忍着笑:“那你还不快把定情之物给我?” 李初气闷道:“我还没准备好。” 破庙的门终究还是没关住,林霁尘站在烛火中高喊:“你俩腻歪够了没有?能不能进来?” 李初嘶了一声,忍不住回头对林霁尘呲牙。 沈玄度忙捂住他嘴巴,命令:“把牙收回去,” 李初握住她手腕,就势在她手心啃了一口。 沈玄度挪开手掌,嫌弃的在他衣服上擦了擦,道:“你是狗吗?” 李初冷哼,“你离林霁尘远一点儿!不然还咬你。”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进了庙里,卫安躺在草堆里睡着了。 林霁尘抬了抬眼皮,“小祖宗,你可算是回来了。” 第五十九章 没有躲你 “辛苦了,哥。”沈玄度在他一旁坐下。 林霁尘得了声哥有些喜滋滋的,见李初也要往他旁边坐,忙起身躲开,“你俩把我夹在中间要做什么?” 李初挑挑眉毛,这才挨着沈玄度坐下。 林霁尘指着他骂:“记仇的玩意儿!” “快跑!沈姑娘快跑!”卫安在身后猛地坐起身。 “卫大哥,做噩梦了?”沈玄度轻声问。 卫安有片刻的迷茫,意识回笼后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道:“不小心给睡着了,还以为咱俩搁路上东躲西藏呢。” “没事了,咱们回到乾京了。”沈玄度安慰,“不好意思啊卫大哥,连累你了。” 卫安使劲搓了搓脸,“沈姑娘别这么说,要不是你,我早死了。咱俩这也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 “多亏卫大哥……” “你俩差不多得了!”林霁尘听不下去嚷道,“客套起来还没完没了了……” 天一亮,沈玄度猛地睁开眼睛。 守在一旁的李初见她醒了,伸手轻轻盖在她脸上,轻声道:“你瘦了好多。” 沈玄度脑袋往后挪,他的手跟着追过去,不悦道:“躲什么?” 挪开他的手,有些不好意思的坐起身。 李初也跟着坐了起来,双手固执的捧住她的脸,极不高兴的追问:“躲我?” 沈玄度双眼乱瞟,见林霁尘和卫安睡得正香,稍稍心安。收回视线盯进李初眼中,问他:“我有没有眼屎?” 李初面上冷硬渐渐没了,但没有被她逗笑,捧着她脸凑近几分,专注的看着她。 “你怎么有点儿黏人。”沈玄度脸颊泛红,垂下眼嘟囔,“一会儿他们该醒了,放开我,没有躲你。” 哒哒哒的马蹄声突然响起,卫安和林霁尘被惊醒。睁眼便见沈玄度和李初打开庙门走了出去。 他俩翻身起来,透过破窗望去,齐望舒背着一把剑坐在马背上俯视着那两人。 卫安要跟着出去,但被林霁尘拦住了。 “今今,跟我回家!”齐望舒冷冷道。 沈玄度没有像往前那般撒娇腻歪,正色对齐望舒道:“娘,我得先进宫一趟。” 齐望舒冷眼瞧了她片刻,“好,上马,我送你去。” 沈玄度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得翻身上去。 “李二公子,我应当同你说明白了。”齐望舒神情疏离道,“今日多谢你帮助小女一二,日后,还请李二公子莫再插手我女儿任何事情,望自重。” 沈玄度懵了,她以为李初说的退亲是玩笑话! “娘,你说什么呢?” 齐望舒并不回答她,踢踢马肚扬长离去。 沈玄度回头看李初,这才明白过来,方才他眼中有不舍有不甘,还有不解。 沈玄度同样不解,娘亲这般六亲不认的架势,她从未见过。 “娘,你怎么了?” 齐望舒冷斥:“你只顾着儿女情长,可还记得你爹?” “我当然记得爹,得到消息后,便日夜不休的往回赶,昨天半夜刚到。娘,你怎么……” “收起你的眼泪,你爹还没死呢。”齐望舒语气更冷了。 沈玄度被刺的胸口异常憋闷,多日来的委屈无处纾解,如今齐望舒的几句话,让她忍着一口气憋回了眼泪。 齐望舒勒停马下了马背,没有看沈玄度一眼。扔下一句“下来”转身进了一旁的树林。 沈玄度跳下马跟上,七拐八拐的竟来到一片开阔的矮草地。 齐望舒走到草地中间才停下,等沈玄度走近了,刷拉一声抽出剑抵在她喉头。 沈玄度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却听齐望舒道:“别动,就这么说话。” 见她微微点头,才继续道:“今今,你记住,今天进到宫里,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要为你爹辩解,一句都不要。” “娘,为什么?” “娘对不住你们,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身份,你爹也不会有今天这一遭祸事。”齐望舒持剑的手微微颤抖,“今今,你与初儿的事情作罢,咱们自家的事,关起门谁都不要连累。娘以为不会有这一天,没想到还是发生了。” “娘!”沈玄度觉出异常,“娘,我长大了,还凭本事得了官职。虽然只是个小小侍卫,但娘,你相信我,以后我能护着你,也能护着爹,更能护着弟弟。你把事情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今今,太迟了”齐望舒摇摇头,“今今,娘真想再抱抱你……” 沈玄度避开剑尖朝她扑去,却被一掌推开。沈玄度怔愣,娘有武功? “今今,你能担起这个家吗?”齐望舒眼里蓄满了泪。 沈玄度的直觉告诉自己这话不能回答,于是问:“娘,你自小生于磐安,长于磐安。年轻时遇见爹,在一起有了我,后来又有了弟弟轻舟。一切就是这样,不是吗?” 齐望舒没有回答,避开她的目光,“你回答娘,能不能?” “我不能!”沈玄度吼出声,“娘,你到底怎么了?我有办法救爹,咱们商乾开朝以来有戴罪立功的律法。你信我,女儿长大了,能救爹。但这个家,女儿还担不起来。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 齐望舒将剑再次抵到她面前,“不能你也得担起来。” “娘这是要做什么?两次拿剑抵着女儿脖子,娘要杀了我?”沈玄度放缓语速,“还有,当初我拒绝绥宝,但看娘的意思是希望我跟他在一起。现在我与他两情相悦,娘又不同意。你说咱们家的事不要连累别人,我也说了,我能救爹,何来连累一说?” 齐望舒满眼不舍的看着她,没有应话。 “娘,你是不信我吗?”沈玄度声音里带着颤抖,“娘,我从满是尸体的莹河河底爬出来,又追着汝容容跑了两个月,查明爹抓的不是呼其图,真的呼其图跟着汝容容逃了。还查到他们运矿造船,虽然不知道目的为何,但也算有了追查的线索。我是拉着卫安陷入了险境,但也护着他安全回来了。你看,女儿能做到很多事,娘信我!我真的能救爹。” 齐望舒放下剑,对她展开了手臂。 沈玄度破涕为笑,上前抱住她,“娘,你放心,我真的能做到,我会救爹,也会护好你和弟弟。” 齐望舒爱怜的抚摸她头发,道:“今今,替我跟你爹说一声……” 沈玄度等了片刻,脖颈一痛,晕过去之前隐约听见一声“对不起……” 第六十章 发带和帕子 “娘!”沈玄度猛地惊醒,装饰精美的屋顶映入眼帘。 “沈侍卫,醒了?”头顶上方响起威严的声音。 察觉到周围气氛不对,沈玄度意识快速回笼,她躺在担架上,如今身处商乾朝政大殿上。 翻身直接跪下叩拜道“参见皇上!” 刘成照并未让她起身,而是问:“沈侍卫,你父亲沈洛白手持兵符,保管不当导致兵符失窃。当时虽已挨过责罚,但这兵符牵扯出种种事端,皆是因他而起。朕判其流放云山,你可觉妥当?” 沈玄度还未来及回答,有官员突然道:“禀皇上,臣有疑。前有赤铁矿被北州人开采运送,后又有北州人藏匿在莹河花船。这前前后后,北州人直入我们国土,是否跟沈将军这块兵符有关?” “怎么?卿是觉得朕罚的轻了?” “禀皇上,兵符失窃后,按惯例,会通知各地官员军队,此枚兵符即日无效。依臣之见,北州人进入商乾应是另有途径,需尽快查明方为妥当。”另一官员反驳道。 “那赤铁矿如何运出岂不是更应重中之重的查?” “岂止赤铁矿之事要查,我看花船案七百多条人命案更该查!” “吏部掌管官员考核,是怎么……” “行了,都闭嘴。”刘成照不悦道,“百姓怨声四起,各位在朝堂之上又吵成一锅粥,可有谁能为朕分忧?” 所有人一时噤声,沈玄度在这番争吵中完全清醒过来。 “禀皇上,臣与卫侍卫两个月前夜探香梦舫,虽不幸被敌人发现,被绑缚手脚投入河中。但得一少年人所救,那少年自称是北州人。” 众人目光集中到她身上,沈玄度不卑不亢继续道:“我们得救后跟踪汝容容两个多月,开始他们一路奔着海天水城而去,后来改路去往陵江。期间我们得知,抓住的那个不是呼其图,真正的呼其图已逃。” 刘成照点点头,“你说的这些,卫侍卫已经回禀了。” “方才皇上问,对父亲的责罚是否妥当。臣回答,妥当!” 刘成照注视她片刻,道:“好,你很好。” “退朝!”随着福禄的喊声,皇帝起身离去。 沈玄度跪在那里未起,其他官员暂时也没动。 李为谦过来要扶她,她忙起身道了句谢,转身大步离开。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娘亲如何了? 回家一路走来,各种声音拼命的往耳朵里钻。 “大逆不道,竟一句不为父亲辩解!”有人小声斥责道。 “她一个女儿家,能做什么?” “沈将军与李将军不是向来交好,怎么也没见李将军替他说话?” “都说他们两家要结亲,岂不是……” “嘘,你没听说吗,已经退亲啦!你也不想想,沈家如今这般,配不上啦!” “沈家这一倒,不知道得多少人有机会出人头地。” “云山那个地方,去了就等死!” 沈玄度想起那夜假呼其图说父亲守磐安护着这么一群东西,呵,到底在护什么? 倒台一个沈洛白,站到面前无数个魑魅魍魉。 她呢,还想要做将军吗?做了将军,守护谁呢?这些个毫无顾忌在她面前议论纷纷的人吗?不值得! 加快脚步回家,她要问娘亲,为何要打晕她?为何要说对不起? 府里大门是敞开的,空荡荡的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娘!”沈玄度边跑边喊,“娘!沈轻舟!” “姐!”沈轻舟带着哭腔喊她,快跑几步扑进她怀里,闷着头呜呜大哭。 李初跟在沈轻舟身后出来,见到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沈玄度顾不得安慰沈轻舟,着急道:“娘呢?” “我不知道……”沈轻舟哇哇大哭,“从早上醒来,我就没见到娘。” 沈玄度朝李初看去,李初只得说:“宫里派了人来召你和卫安进宫,等我们赶去找你的时候,你晕在草地上。舒姨,并不在旁边。” 沈玄度大脑一片空白,娘走了?为何走? “姐,娘呢?”沈轻舟抽噎道。 “别怕。”沈玄度轻抚他后背,好一会儿抬头看向李初。 犹豫片刻后道:“绥宝,我想请李叔叔帮个忙,能不能想办法让我见一见我爹?” “当然。我觉得你肯定想见沈将军,便自作主张提前安排好了。等晚上,我带你去。”李初忙道,“这两天让我娘来照管轻舟,你别担心。” 沈玄度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勉强扯出一个笑,抬起沈轻舟的脸,哄他:“别哭了,哭的太丑了。你听话,这两天跟着锦姨,别闹脾气。” 沈轻舟连忙点头,郑重其事道:“姐姐,我也长大了。虽然身手没你厉害,但我是沈洛白的儿子,也不差的。我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有事情姐姐派我去做!” 沈玄度心里自然欢喜,也同样认真道:“姐姐知道你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你好好的,等着爹和娘回来。” 李初将沈轻舟带回府里,沈玄度回了自己房间。 推开门,屋子里是干净的。桌子上自己常用的东西依旧跟以前一样东倒西歪,唯有一个漆盒上面整体的放着一条发带。 沈玄度拿起来,是李初的那条。心中一暖,展开缠在了左手手腕。 她又从其中翻找,企图挑出一样自己常用的物品,挑挑拣拣的依旧觉得李初送的那个臂钏最像个样。 若再把臂钏送给李初,怕不是故意挑衅。 最后从匣子底层抽出一条帕子,上面绣着一弯月亮。这条帕子是她学了刺绣后,绣的最好的。其实也不是最好,是最简单的,显得她的针脚也没那么糟糕。 沈玄度总有一种感觉,这屋子恐怕得有好长一段时间住不上了。 李初给她提了一盒吃食回来的时候,沈玄度正坐在院子里发呆。沈玄度吃不下,但为了安李初的心勉强拿着筷子扒拉。 “今今,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在。这两天赤虎营设了比赛,我早就报了名。如果拔的头筹,不论出身,会破格提成校尉。”李初边说边观察她的神色,“你不用担心轻舟,我也会照顾他。还有,沈叔叔的事情我也会想办法,舒姨我也会想办法找。总之,有我在,你不要担心。” 沈玄度点点头,心中自然感动。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从怀中掏出帕子递给他:“定情信物我等不及了,就拿你的发带和我的帕子代替。绥宝,不用担心我,我不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你当然不是。”李初急道,郑重的接过帕子,“沈玄度,我李初认定的人这辈子都不会放手。你记住,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不要我!” 第六十一章 老天爷在跟我作对 是夜,沈玄度凑着换班的时机进入了大牢。 大牢门打开,看见沈洛白的那一刻,沈玄度的眼泪再也憋不住,扑簌簌落了满脸。 沈洛白似乎知道她会来,起身怜爱的抬手要给她擦擦,又觉得自己手上不干净,卷了袖子,又觉袖子不干净。叹息一声,最终用手指给她抹了抹。 沈玄度快速的调整好自己,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道:“爹,我……” “知道,爹知道,今今长大了,只是见到我一时感觉委屈罢了。” “嗯。”沈玄度忙自己满脸抹了抹,“爹,娘不见了,她把我打晕,还让我跟你说对不起。” 沈洛白脸上露出无奈,道:“我知道,放心,你娘不会有事。” “你知道?”沈玄度震惊的看着他,“娘要做什么?爹,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追着呼其图跑了那么久,可有什么发现?”沈洛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爹知道死的是假呼其图?”沈玄度觉得自己跟个傻子似的,做的那些事情,多余的像个小丑。口口声声说能救爹,事实上,她又能做什么?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是爹不好,让你经历这些。”沈洛白见她一脸灰败,拍拍她肩膀:“今今,爹和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得已留你和轻舟在京中。答应爹,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弟弟。爹也答应你,不用太久,爹会带着你娘一起回来。” 沈玄度知道,爹拿定的主意,谁也更改不了。 “今今,你与初儿的亲事先作罢。” “爹,娘说不要连累别人。这个别人,是单指李初,还是整个李家?”沈玄度不解的问。 “爹和你娘是在战场上认识的,你不知道,你娘年轻时候有多飒爽。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心里就想若能娶到她就好了。老天眷顾,爹娶到了,还有了你和轻舟。” 沈洛白沉默片刻接着道:“爹也希望你能如愿。但先缓缓,将来,没了内忧外患之日,你们再正式定亲更为妥当。” 沈玄度尽力去理解沈洛白的话,最终还是应了,点头道:“好,我听爹的。爹答应我的能做到,我答应爹的自然也能做到。” 沈玄度出了牢门,李初在拐角处等着。两人一碰面,李初神情落寞,沈玄度便知道所有话他都听到了。 率先往外走去,李初面色不明的跟在她身后。 上了马车,快到沈府大门时,李初猛地攥紧她手腕,低声问:“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沈玄度在黑暗中抿紧了唇,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算了,先这样。”李初觉得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逼她,“我以为你死在莹河河底的时候,说过一句话。” “什么?” “如果你死了,我就迎你的尸骨进门。”李初凑近她耳朵低语,“我没有开玩笑。” 沈玄度心中大振,在她眼中,李初一直是温和的,虽然爱吃醋,但最讲道理。这么偏执的一面,她第一次见。 “今今,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能陪着你。”李初在她耳边继续道,“亲事已经退了,我认了。但以后你敢跟别人在一起,我会杀了他。” 沈玄度本能的想往后躲,被他抓住肩膀固定住,眼睁睁的看着他低头,隔着衣服一口咬住她肩膀。 想象中的疼没出现,李初只是轻轻咬了一下便将额头抵在她肩膀,语气慌乱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个时候同你说这些,今今,我只是……” “嗯,我知道。” 李初长长叹息一声:“我们才刚刚在一起,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分开了那么久。接着又发生那么多事,感觉老天爷在跟我作对。” “绥宝,我不知道爹娘为何会这样。但我答应你,只要你未娶,我便不会嫁。”沈玄度摸着他脑后的头发,“绥宝,我是喜欢你的,只喜欢你。” 好几日早朝时,沈玄度依旧站在外面当值。 有官员没想到会再见到她,忍不住的上下打量。 有好事者会上前同她讲话,明里暗里的挤兑她一番。 散朝后,沈玄度没想到吴开山会走到她面前,这个花白头发花白胡须的老人若有所思的打量她片刻,问:“你娘跑啦?” 不待她回答,又砸下一句:“你爹什么都不说!” “您要告诉我?”沈玄度见他有些幸灾乐祸,故意露出一丝挑衅的表情。 吴相哈哈大笑,道:“你爹和你娘多余担心,我看你性子沉稳的很嘛。” “如果知道的更多,我可以更稳,您要试试吗?”沈玄度半眯着眼睛打量他。 吴相笑的更欢实了,道:“跟我走,有个老家伙同样观察你好几日了。走,去听个故事。” 沈玄度没想到吴相把她带进了御书房,进去之后,福禄关门出去,吩咐守着的人走远一点儿。 刘成照坐在茶桌旁,桌上的炉子将水煮沸了。见他们进来招招手,示意两人随意坐下。 沈玄度没有扫兴,规矩的行礼坐下。 “会沏茶吗?”刘成照问她。 沈玄度微微抬眼,高高在上的皇帝凑近了看,也是个实实在在的老人。 “沏茶学过,但没学会。”沈玄度老老实实回答。 一旁的吴相哈哈哈笑出声,用布巾捞起水壶哗哗倒进茶杯里,“行了,茶泡好了,喝。” “好什么好,茶叶还没放,喝洗杯水啊?”刘成照说着话,挑开茶叶盖子,直接用手捏了茶叶扔进杯子里。 沈玄度默默在心里嘀咕,你们这么个操作的话,我那泡茶的技艺可以出师了。 “行了,坐的舒服些。”刘成照对正襟危坐的沈玄度道,“今日叫你来,是想给你讲个故事。” 沈玄度松松肩膀,只听刘成照继续道:“话说有一个老人,收了个得意弟子。这徒弟因为有才干,成为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大将军嘛,自然要打仗。在战场上遇一女子,两人一见钟情。奈何此女子是敌国一小城的城主女儿,生的很是貌美。其敌国又有两员少年猛将,出身高贵。偶遇城主女儿生出歹心,欲共同求娶。城主及其女儿不从,那两人便灭了这小城。” “城主女儿与大将军一直互通书信,不仅因为私情,也欲促成和谈。没想到小城被灭,两人另谋奇计,使此女战场诈死。后来女子隐姓埋名,与大将军终有眷属,也算得上一段佳话。” “后来呢?” 第六十二章 成为一把刀 “后来?”刘成照微微挑眉,“一般情况,故事到了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一步,应该是故事大结局。” 沈玄度执拗的看着他,“您讲的这个故事应该没有止步于此。” 吴相在一旁哈哈大笑,对刘成照道:“你看,我就说,这丫头思路清奇。脾气嘛,又倔又犟。好在也不是没脑子的倔驴,是块好材料。” “皇上,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我人生最大的目标便是努力成为一个将军,像爹那般,像赵铅华老将军那般。实话讲,我不单单是为了守护住商乾的一方城池。我骨子里流着不安分的血,不甘于平平淡淡的生活。我想上阵厮杀,想站在山顶看脚下。” 刘成照双眼不由微微眯起,这孩子犹如一匹野马,脖子上不知是否套了缰绳。 于是,刘成照问:“现在呢?你想做什么?” 沈玄度认真的看着他,反问:“故事里大将军是我爹,城主女儿是我娘,对吗?” “对!” “爹的师傅是您吗?”沈玄度肯定的说。 见他们二人露出惊讶的表情,沈玄度重新起身,对着刘成照重新行了跪拜大礼,道:“玄度拜见师祖。” 刘成照愣了片刻,被吴相捅了捅,起身将她扶起,道:“这,我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 沈玄度就势起来,“只求师祖告诉我所有真相。” 刘成照没有应声,两人重新坐定。一旁的吴相笑道:“哎呦,小丫头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几分。” “今今。”刘成照放缓了声音,“当初你爹娘生了你,加急送来喜讯,希望由我给你取个小字。你可知这小字的含义?” 沈玄度坐直身体,微微前倾,“爹说过,我的小字是一位长辈所赠,希望我此生不念过去,不踟蹰未来,每一天每一日都顺遂无恙。” “对,这不仅仅是我希望的,也是你爹娘希望的。”刘成照慈祥的看着她,“你爹是我唯一的徒儿,结果还不能对外声张。可怜我那么好的徒儿,因为我……” “我爹说,北州人能够进入到商乾有两种途径。一是内外勾结,有人放他们进来。还有一种就是从云山翻过来。我和卫安跟踪汝容容时,还有另一队人马,是您的人吗?”沈玄度眼里全是对真相的渴求。 刘成照笑道:“不用替李初瞒着,朕知道还有他的人。” 沈玄度一下子噎住,停顿片刻道:“我爹去云山,要查是否有通道通过云山连接商乾和北州吗?” “是。”刘成照坦言,“朕答应了你爹娘,在此事了结之前,护你和轻舟的安全。其余事情,你不必再插手。朕同样答应你,事情了结后,让你随你爹去磐安,立军功当将军!” 见沈玄度没有吭声,又道:“今日叫你来,知道不说明一切,你定会有其他动作。如今,吴相作为见证,你大可放心。” 沈玄度起身,重新跪拜道:“师尊在上,请允我请命追查呼其图。” “你这是何意?” “您说的那两个敌国猛将,一个是呼其图,另一个叫阿古拉,对吗?”见刘成照点头后,继续道,“您知道汝容容同呼其图奔着南陵而去另有目的,更知朝中有内鬼。阿古拉以死拉父亲下马,您顺势而为,安排此局,定有深意。如今,我愿意做您手中的刀,助您劈开迷雾,揪出藏在背后的人。” 吴相被她坚定的语气惊了片刻,忙去看刘成照,相识一辈子的人,立马知道他被说动了。 现在走的每一步其实并不是天衣无缝,有心人会猜疑,并不能保证完全能蒙混过关。如果加上沈家女的最后一锤,事情便就板上钉钉,安了背后运筹之人的心。之后,便也能缓口气去查,去布局。 “自开国以来,看着商乾一日比一日繁盛。其实暗中世家为尊,这些人都是金玉堆里长大的,哪里见过世间疾苦。最早发现内外有勾结时,朕日日难眠,看谁都像叛徒。于是培养暗桩暗卫,揪着可疑的查,查来查去,一无所获。”刘成照长长叹息,“韩鹤飞谋反案的出现是个转机,朕想趁着这个机会找出藏在背后之人。结果你看,搭进去一个徒儿。如今,再搭进去你,朕心难安。” “师祖,于我心中,家人胜于一切。如今选择做这把刀,心甘情愿,目的不仅仅为国,也为家人能早日团聚。而且,您当知道,今日您不允许我这么做。他日,我也定会寻找其他机会做些我认为必须做的事。”沈玄度恭敬叩首,“我做出这样的选择,还想跟您求一道旨意。” 自她开口,刘成照已然动摇,于是问:“什么旨意?” “我心悦李将军次子李初,此生只愿嫁他为妻。我想请您给我一道赐婚的圣旨,定我踏上未知前路的心。” 吴相在一旁愣了,她这是在安谁的心?前面将野心毫不遮掩的表露出来,如今又将软肋递到旁人手中。这是,在消除皇帝的疑心?顺便给人吃了颗定心丸。 显然刘成照也想到了这一层,面色带了凝重,道:“朕向来用人不疑。” “我爹娘反对我跟他的亲事,若有师祖保媒,将来事成之后,想必他们也不会为难我们。我与李初能否成为另一段佳话,全仰仗师祖成全。” 这话说的让人身心熨帖,刘成照起身去拟旨,最后郑重的盖上玉玺。 沈玄度举手来接,刘成照递上时突然问道:“你是何时决定要做这把刀的?” “从您讲完我爹娘的故事之后。”沈玄度珍重的将圣旨抱进怀里,“师祖,轻舟还需要您……” “我会安排好。”刘成照肯定道,“几日之后我会寻你一个错处,你……” “我会反抗,借此事逃离乾京。”沈玄度接道。 “你记住,若有危险,以脱身为重中之重。各处的暗桩,我会通知,你可酌情使用。若有重要信息,可由暗桩传递。”刘成照嘱咐道,“今今,我已年迈,太子身弱,刘宣年幼。将来,你要帮扶我刘氏一二,所以你应当好好护住自己性命。” “当然。玄度还要求师祖一件事,今日求得这样一份旨意,希望两位替我保密一二。日后拿出,也算得上一份惊喜。” 吴相点点头,算是应了。 刘成照眸色深沉,暗道这孩子看似简单直接,实际上心思比一般人要多。她这是怕自己一走,李初忘了自己。又怕自己有去无回,耽搁李初一二。 如果将来,她能与宣儿齐头并进,刘氏江山,是不是也能更加稳固? 第六十三章 姐姐,你别扔下我 吴相带着沈玄度出了御书房,见她极其宝贝怀里的圣旨,不由打趣:“沈丫头,就那么稀罕?” 沈玄度不知为何,在吴开山面前拘谨不起来,大喇喇的回答:“当然稀罕。” 吴开山哈哈大笑,继而慈爱的看着她道:“此一去,不知道要经历怎样的危险,你可要……” 沈玄度见吴相说着说着顿住,知道他是真心实意的关心自己,将圣旨双手拖起,道:“此一去之前,沈丫头请吴相帮我收起这圣旨,不知吴相能如我愿否?” 吴开山只见过她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如此调皮模样倒是新鲜。 “好,我替你保管。你放心,我定会好好收起,一丝灰尘都不让它沾着。”吴开山同样双手接过。 “等归来之时,我会备上厚厚的谢礼去您府上拿。” 两人相视一眼,忍不住共同哈哈大笑,竟有了忘年之交的感觉。 “沈丫头还有一事相求,不知……” 吴开山见她那说一半藏一半的样子,道:“你倒惯会顺杆儿爬,说罢,什么事?” “什么都逃不过吴相得眼睛。”沈玄度露出小心思得逞的模样,“听说这几日赤虎营有场比试,我想悄悄的去看一眼。我保证,绝对不给您惹麻烦!” 吴相对她在御书房说的心悦李初之事本来存疑,以为是她用的计谋。此时听见这话,算是信了几分。于是点点头,算是应下了此事。 沈玄度去跟裴玄告了假,没到下值时辰便出了宫门。 没走多远,董涞从后面追了上来。 董涞见她往他身后瞧,道:“沈姑娘,公子没来。公子让我守在这里等您,幸亏小的没打瞌睡,不然就接不到姑娘了。” 沈玄度好笑的看他,“嗯,辛苦你了。他呢?” “公子明日有比试,听说要比好几样,今天一早便去校场候着了。”董涞边说边打量她神色,“沈姑娘,夫人今天做了一桌你爱吃的菜,要不要去尝尝?” “走,去尝尝。” 董涞笑眯了眼,忙要招呼车夫过来。沈玄度阻止道:“别坐马车了。时辰还早,你陪我走走,我还没正儿八经的逛过乾京城呢。” 董涞自是应允,“这好说,小的对乾京最熟,您想去哪儿,我给您带路。” 沈玄度抬眼去看,楼屋林立,商铺比邻,人也热热闹闹的。 “先随便走走。”沈玄度拾步向前,董涞忙跟上。 担着货的小商贩偶尔向她兜售着东西,见她没有买的意思,依旧热情的挂着笑意。身边偶尔还有孩童跑过,冒冒失失的要撞到行人身上。旁边卖胭脂的摊位前有几个少女围着,闻着味道互相玩笑着,声音清脆悦耳。 还有,还有很多…… 沈玄度不得不承认,她喜欢乾京! 想起曾经因为是否喜欢乾京而与李初争执,那天被他捂住嘴,还被……还被他抱在怀里,应该就是那一天,她其实是觉出了不同的。只是没太想明白,真是浪费了很多时间…… “沈姑娘,沈姑娘?”董涞瞧着沈玄度自顾自的笑忍不住喊了两声。 “董涞,你家公子平日里喜欢去哪里?”沈玄度放大笑意。 董涞露出一副我了解你为何笑的样子,道:“公子平日里也就逛逛书局,醉雪楼里与朋友约一约,然后就是跑跑校场。其它的时候,应该就是追在您屁股后头跑,您去哪儿,他去哪儿。” 沈玄度喃喃:“你家公子没有别的乐子吗?” 董涞没听清楚,但也没追问,瞅着她突然黯淡的神色道:“姑娘您是不知道,我家公子虽然出生就在乾京,但因为一出生就被扔给一个老嬷嬷带,长到四五岁还不会说话,便也就没什么玩伴儿。小时候落下了病根,长大了也不怎么爱说话。也就是您回来之后,公子才慢慢变了。我瞧着,公子与您有话说的很。悄悄与您说,我都觉得他在您面前是个话痨。” 沈玄度明知道董涞是在替李初垫话,但还是忍不住心中隐隐作痛。 去了李初常去的书局,挑挑拣拣的买了两本。又去醉雪楼坐了坐,点了杯茶,没点菜。之后又去了几处以前常一起去过的地方。 董涞隐隐觉出不对,试探的问:“沈姑娘,公子没两天就回来了,到时候再让公子陪您出来好好转一转?” 沈玄度点头说好,转身再无留恋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这几日沈轻舟一直待在李府,此时便站在李府门口等她,孟锦姌站在他身后,看样子也是等了很久。 “姐!”沈轻舟高兴的朝她跑过来,亲昵的抱住不肯撒手。 孟锦姌也迎了上来,抓住沈玄度手臂道:“今今,今天烧了你爱吃的菜,快进来。” 这是出事以后,沈玄度第一回再次踏进李府大门。院子还是那个熟悉的院子,人也都是熟悉的人。 所有人围坐在饭桌前,李为谦先开口:“今今,你放心,你爹娘的事情李叔叔在想办法,有什么事,也尽管来找我。” 沈玄度应了声嗯,孟锦姌忙道:“今今,我命人单独收拾出了个院子,就在初儿院子旁边。你跟轻舟就都住到府上来,平日里咱们也有个照应。” “锦姨,多谢了。”沈玄度没有拒绝,“李叔叔,锦姨,我们今天喝一杯!” 孟锦姌见她面上没有难过,忙命人温了酒送上来。 沈玄度端起酒杯,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口,举杯以示敬意,仰头一口喝下。 “喝慢点儿。”孟锦姌温柔的轻抚她后背。 沈轻舟要学她的样子,结果呛的咳嗽不止,引得大家不由大笑。气氛慢慢松快下来,一顿饭吃的平常而愉快。 是夜,沈玄度依着孟锦姌的意思,住进了给她收拾好的院子。 孟锦姌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嘱咐缺什么少什么都要跟她说。沈玄度一一应了,孟锦姌离开时温柔的抱了抱她。 半夜沈轻舟推开她房门,精准的摸上她的床。如同小狗似的蜷在她身旁,小声喊:“姐姐。” 沈玄度如往常一般精准的掐住他的脸颊,宠溺道:“小赖皮狗。” 沈轻舟没有像以前那般喊叫,反而更贴近她,道:“姐姐,我知道你觉得我还小,帮不上什么忙。我没有乱跑,也没有闯祸。你看,我乖不乖?” 沈玄度心中很是难过,这不是沈轻舟,她的弟弟是个小机灵,没心没肺,爱撒娇。会在她挨罚的时候,藏了吃的偷偷给她。不是现在这个,小心翼翼的,好似犯了错讨原谅的胆小鬼。 “姐姐。”沈轻舟将头埋在她肩膀,声音里满是委屈的哭腔,“姐姐,你别扔下我……” 第六十四章 那就埋怨吧! 沈玄度心中大痛,她的弟弟,什么都知道! 沈玄度不由哽咽道:“你等等姐,不用太久,爹、娘还有我,我们到时候一起接你回家。” 没有得到回应,沈玄度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抱住他道:“轻舟,你别讨厌姐姐……” 沈轻舟的眼泪濡湿了她的衣服,凉意透到肩膀。沈玄度依旧念叨着:“轻舟,等等姐姐,别讨厌姐姐……” 不知道哭了多久,亦或是哭着睡着了。 沈玄度迷蒙中猛然惊醒,僵直着身体没有动,她感觉到,屋子里有另一个人。 还不及多想什么,那人伸手轻轻抹了她眼角一下,小声道:“哭了?” 沈玄度猛地睁开眼,李初正低头看着她。 扭头去看沈轻舟,梦里似乎还在哭,时不时的抽噎一下。沈玄度轻拍他后背,等他睡安稳后坐起身。 李初轻轻将她身上的被子翻到一遍,弯腰直接将人抱起,就这么一路抱回自己房中。 他屋子里亮着灯,烛火中终于看清彼此神色。 “放我下来。”沈玄度不好意思道。 李初低低嗯了一声,将她放到自己床上后,又去桌上拿过来食盒。打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沈玄度爱吃的核桃酥。 “这家大师傅出的新品,你尝尝。” 沈玄度捏起一块,咬了一口问他:“明天不是要比试,怎么回来了?” 李初专注着看她吃东西,见她眼睛有些红肿,起身打湿帕子回来,盖到她眼睛上才道:“看你一眼才放心。” 沈玄度自己伸手捂住帕子,尽量控制好自己声音,道:“我好好的,有什么不放心?” 李初见她微仰着头,偏淡的嘴唇张张合合,如果鼻孔里再出个泡泡,跟条鱼没什么区别。他真想弄个大水缸,就这么把人圈在里面,精心养着。时间长一点儿,解决那些麻烦,让她做一条永远快乐的鱼。 “你这么跑回来,再回去,今天晚上还有觉可睡吗?”沈玄度囔着鼻子继续问。 “放心,上半夜眯了一会儿。”李初边说边去拿帕子。 沈玄度用力压住,“让我再敷一会儿。” 李初狐疑的看着她,试探的说:“你住过来,我很高兴。” 得到沈玄度一声含混的嗯,继续道:“董涞说你今天下午告假在城里逛了逛,可有遇到什么想要的?” 沈玄度揭开帕子,眼圈微红的看着他,道:“街上看到有人卖胭脂,董涞跟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凑过去瞧。等你空了,陪我去。还有,说书最好的那个茶馆,好久没去了……” 沈玄度说不下去了,眼泪断了珠子般的掉下,终是说:“绥宝,我不想哭的。但你对我太好,引得我憋不住了。” “这就叫对你好啦?”李初将她轻轻环抱住,“今今,我以后会对你更好。” “嗯。”沈玄度抽泣出声。 两人凑着彼此耳朵说了很多话,从没觉得时间这么短。 李初掐着时辰又将沈玄度抱了回去,轻轻放下替她盖好被子,低声嘱咐她:“好好睡一觉,比试结束后估计会留在军营一天。最迟后天晚上,我就回来。” 沈玄度点头应了,目送他离开,睁眼盯着床顶一夜未眠。 天亮时分,沈玄度如往常那般吃了早饭。 出府门的时候,沈轻舟跟在后面一直眼巴巴的瞅着她,引得孟锦姌也围着她,嘱咐:“今今,下午董涞去接你回来啊,晚上想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要不还是每样都做,你好好当值,有什么事情找为谦。” 沈玄度脸上挂着笑,“好啦,锦姨,你看我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一样。” “要还是小孩子该多好……”孟锦姌嘟哝道。 沈玄度朝着沈轻舟张开手臂,后者梗着脖子将头扭向一旁不肯再看她。 “轻舟,过来,姐姐抱抱。” 见他未动,沈玄度对孟锦姌勉强笑笑,“锦姨,我跟轻舟说几句话。哄不好他,我今天一天都得惦记着。” 孟锦姌看沈轻舟小孩子闹脾气一般,又见沈玄度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点点头先回了院子。 沈玄度走到沈轻舟面前,柔声道:“还生姐姐的气呢?” “我长大了!”沈轻舟执拗的说,“我跟着你。” 沈玄度想好的说辞堵在喉咙口,几番张嘴又咽了回去。 “你带着我,我保证不拖后腿。”沈轻舟保证道。 “你……轻舟,这次姐姐不能带着你。”沈玄度抓住他肩膀,“你听我说,父亲拜过一个师傅,就是我们的师祖。他会来找你,你听他安排,再多学些本事。过个一年半载,如果我们还没回来,你来找我们。到时候不管千难万难,姐姐都会带着你。” “爹被抓了,娘呢?是回北州了吗?” 沈玄度倏地睁大眼睛,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爹和娘在房间里说话,我听见了。娘说要回北州报仇,爹不同意,他们吵了一架。”沈轻舟抽泣着,“娘走的时候跟我说,爹不会有事,让我乖乖听你的话。” “什么时候的事?” “你和娘去广明寺那次,半夜里他们突然吵了起来。后来听见爹说他会解决,让娘等等,娘答应了。” 都这么久以前的事了啊,沈玄度觉得自己真是万般无用,很多事都后知后觉。 不,她要跑在别人前面,必须去抢占先机。这种被人辖制住的感觉太糟糕了! “轻舟,这些事千万不能说出去,不然……” “我知道,说出去,爹和娘可能永远就回不来了。”沈轻舟截断她的话,“姐,你看,我知轻重,让我跟着你,我也想让爹娘早点回家。” 沈玄度有片刻的犹豫,但想起娘亲最后看向她的眼神,坚定的摇摇头,厉色道:“不行,娘说了让你乖乖听我的话,你听不听?” 沈轻舟第一次见她这般不近人情的凶狠模样,挨过一阵害怕,依旧挺着后背道:“你不让我跟着,我以后会埋怨你!” “那就埋怨!”沈玄度推了他一把,两人距离拉开,沈轻舟憋着哭意不服气的看着她。 沈玄度转身大步离去,转过街角听见沈轻舟哭着大喊了一声“姐!”。 脚步顿住,一时间竟再也迈不开步。 有个护卫牵着两匹马等在不远处,看见沈玄度出现犹豫片刻走上前来,道:“沈姑娘,吴相派我来接您。” 沈玄度用袖子使劲擦了擦脸,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一路朝着赤虎营奔去。 第六十五章 她知道了一定开心 吴开山等在半路,等沈玄度到了,让其换上了随从的衣服。这次吴开山特意带了好几个随从,让她混在其中。 他们到的时候比试已经开始许久,接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带队协助沈洛白的卢校尉。 吴相与他应是相熟,见面打过招呼后便将他们带到赛场。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热血喷张的关注着场上的情况。 卢校尉离开时经过沈玄度身边,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最终没说什么。 沈玄度躲在最后面四周搜寻李初的身影,终于在候场位置看到了他。一群人应该都比试过好几轮,此时脱了外袍依旧显得大汗淋漓。 李初站在其中,此时的他编了发,额头上大汗淋漓,同样赤膊。面上少有的带了些少年人对胜利的渴求,眼睛里是挡不住的志在必得。这样的李初,真是与以往大不相同。 台上比试已经接近尾声,有人上台宣布此赛前三甲,排在第一的是李初。 旁边有人小声议论道:“又是李家二公子,今天这头筹,非他莫属了。” “不看他爹是谁……” “我说兄台。”另一个打断道,“就算你去做李将军的儿子,能有他的身手?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眼瞅着要争论起来,吴相咳了一声,火气便也都压了下去。 这场结束,下一场是马上较量,也是今天上午最后一场比试。 沈玄度在看到马背上与人对垒的李初时,方真的明白何为意气风发! 那一刻的李初,无畏无惧,原本俊美的脸庞上带了丝狷狂,与人一招一式间有进有退。想起两人以前时不时过几招,到最后李初都会被她拿住。但看他今日的状态,明摆着没有同她认真比试。 沈玄度倒没觉得生气,只是觉得这人怕不是想太多。她又何尝没有放水?若认真起来,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她这边东想想西想想,越看越舍不得。事情发生之后,李初言语里深意她不是不明白,唯恐怕她出事,唯恐怕她一走了之…… 现在,她来看过他,之后就要一走了之了…… 吴相不知何时站到她旁边,同样望着场上道:“沈丫头,你眼光不错。这孩子很打眼,教导刘宣的先生都夸他文思敏捷。如今看这场比试,武功也拔尖。难得的文武双全!” 沈玄度贪恋的看着李初,道:“是啊,难得。” 难得的还有,这样的人,喜欢我!而我却…… “如果你反悔了,还有回旋的余地,不如就此作罢?”吴相劝道,“要我说,你干脆拿上圣旨,老头子我给你备点儿嫁妆,咱就这么一嫁,也挺好!” “是啊,也挺好。”还不待吴相高兴,沈玄度接着道,“如果将来有那一天,我一定去你家讨这么一份嫁妆。您老人家这两年别偷懒,可要给我备着。” 吴相知道她不会改变主意了,便也不再劝说。 比试是一轮一轮的淘汰,极耗时耗体力。沈玄度看了李初两轮,知道再这么下只会更难割舍,便示意吴相可以离开了。 卢校尉没有走远,候在不远处等着。见他们要走,便上前来引路。 “本舟啊,你在赤虎营多少年了?”吴相边走边问。 卢校尉忙回话:“吴相,我来赤虎营有五年了。” “哦,那也算有年头了。”吴相若有所思道,“我记得你爹,淳安守将,十多年前,是立过大功的。” “难为吴相还记得。”卢本周凑近吴相,悄声问,“您今天特意带沈侍卫过来,是来看李家二公子的?” 吴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头看看沈玄度,见她低着头没在意他们说什么才道:“今天我带她来的事儿别张扬,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那是自然……” 沈玄度听着他们寒暄,极力忍耐着没回头。 她不知道的是,马背上的李初看见了他们一群人,还问身边人是谁。旁人并未关注,告诉他不知。 等卢本周回到校场,李初又专门问了他,得知是吴相后,便也没再在意。 沈玄度回到宫中,如往常一般守在大殿外。期间专门托人传话给李为谦,今日夜里需轮值不回家,不用等她。 第二日天亮,李府接到圣旨,传沈洛白之子沈轻舟进宫。 沈轻舟进宫之后不到两个时辰,乾京城中贴满了海捕文书,上面赫然印着沈家姐弟俩的画像。 百姓围在公示栏前,上面书言:沈家子女不满其父流放之刑,又将其母失踪之事怪到朕身上。朕本怜两人孤苦,召进宫中关切一二,以示君恩。奈何两人不知回报,竟当场行刺。被侍卫抓捕后,路上还敢逃脱。下海捕文书,提供线索者赏银五百两,斩头颅者,赏银五千两。 文书是皇帝亲笔书写,抄录百分张贴。 “真的假的?沈将军一案本就有问题。他女儿年满十八了吗?儿子才十三、四岁?一女子一幼子,会行刺……” “休要胡言!”守在一旁的侍卫呵斥开口议论的人,“他们二人行刺时我就在旁边,人是我们裴大人抓的。此女武功高强,打伤我等后带着幼弟逃了。尔等休要胡言乱语!惹火上身,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围着的人一时噤声,看够了热闹便也就散了。 孟锦姌早晨亲自送沈轻舟进宫,等他被领进去后也没离开。一直等在外面的她,眼瞅着戒备森严起来,又眼瞅着沈玄度和沈轻舟被押送出来。 愣过一阵后她远远跟着,眼见沈玄度反抗,打翻一应护卫后,带着沈轻舟逃之夭夭。 孟锦姌没跟住,两人消失后急的团团转。派人四处打听,结果在街上看到了海捕文书。 想起沈玄度昨天乖巧模样,忍不住自责。发生这么大的事,以她的性子怎么能沉得住? 傍晚李为谦急匆匆赶回家,抬头见她等在院子里。孟锦姌期待的看着他,李为谦不忍心的摇了摇头。 “到底怎么回事?”孟锦姌急哭了,“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这样了?” 李为谦扶她坐下,一时不知如何劝慰, “为谦,我怎么跟望舒交待啊?”孟锦姌难受极了,“初儿,初儿又该怎么办?还有那两个孩子,海捕文书一放,哪里还有他们的活路啊!” 李初怔愣的走进府门,看着院子里的两人停住脚步,问:“娘,今今回来了吗?” 见两人没有回答,又道:“娘,我拿了首魁。今今还没回来,我去接她,她知道了一定开心。” 第六十六章 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乾熙二十八年,韩鹤飞案、花船案及沈洛白案定案七、八个月之后。 皇帝提到的全民宴如常开展,那些案子犹如浮沉一般,就那么轻飘飘的散了。 当时事情处理极其迅速,韩鹤飞、沈洛白由李为谦押送至云山。李为谦除了押送任务外,另一件事便是前往磐安。至此,淳安、磐安两大要处,皆由李家人坚守。 沈家人如同没存在过一般,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宅子。 热闹一时的京中将军街,只余下李初和孟锦姌,以及李为谦妾室季青屏。 全民宴前一个月,刘成照下令大赦天下。 五月初十,于乾京城南门至五十里外的锦山间举办全民宴。 这场宴会,从五月初十一直持续到五月十六,整整七天,城门不闭,夜火不熄。 全民宴的举办,可以说是国力极为强盛的象征,更是天子一诺的重量。 上达贵人,下达百姓,不论身份,皆可参加。商贩走卒可随街兜售,各色店铺一律可开市营业。 至此后,每月十五至十六常规开放两天。 全民宴在乾熙二十五年就开始准备,最开始是从乾京南城门开始修路,一路直接修到锦山山脚,这条路由皇帝赐名为康宁路。 与此同时,沿路空旷处,地势恰好处,楼台高阁也跟着建立起来。 周边的百姓或者嗅到商机的商人根据府衙的政策,开始买地建造。 一时间乾京热闹非凡,与此带来的,巡城军压力倍增。 但不得不说,从政令颁布到实施,再到开宴,商乾的国库前所未有的丰盈。 因着全民宴正式开宴在即,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忙的四脚朝天,百姓人家的男人一样日夜不休。 妇人和孩子清闲很多,又到了暖暖春日,风也和煦,故而到街上散步游玩的不少。 开宴前城门便延长了关闭时间,没了宵禁,一时间众人趋之若鹜。 这日有个王夫人邀她前去康宁路上凑个热闹,孟锦姌想着正好可以迎一迎从赤虎营回来的李初,便欣然答应前往。 到了南城门,城门果然还开着,守卫并不阻拦行人。出得城门来,一条宽阔的石板路向前延展,端的气派。 路边烛火摇曳,有商贩挑担兜售着各色玩意儿吃食,还有卖艺的杂耍的。 王夫人带着幼子,马车走走停停,由着孩子的性子买了一堆小玩意儿。 孟锦姌见天色实在晚了,接不到初儿便也作罢,便准备回去。 王夫人劝道:“夫人不如再陪我前行一段,我家这小的说哥哥今日自赤虎营归家,非要去接。听闻李小公子也在,不如一同迎一迎。” 孟锦姌道:“他们都大了,咱们也别太操心了。再往前去,看着已无人影,还是回。” 王夫人的孩子却吵闹起来,“接哥哥接哥哥。” 王夫人尴尬的笑笑,斥责道:“别闹,哥哥一会儿就回来了!” 结果那孩子哭闹的更厉害了。 王夫人转头对孟锦姌歉意的笑笑:“这孩子太胡搅蛮缠了。说是去接,估计不大一会儿就迎面碰上了。” 孟锦姌见那孩子哭闹不休,妥协道:“再往前走走也可,只是……” 王夫人忙道:“稍走走咱们就回来。” 走到最后,行人稀疏起来,天色更晚,周围静悄悄的。 孟锦姌担心起来,小声跟王夫人商量道:“这人迹稀少,咱们回去。” 王夫人劝道:“再走一点点,应该要碰面了。” 变故发生的时候没有任何征兆,两声闷哼后是重物咕咚落地的声音。 马车停下,王夫人撩开帘子问:“怎么了?” 没人回答她,之后便是她被掐断了的急促尖叫声,孟锦姌本能的将王夫人的孩子护在身后。 “车里的人,出来。”操着别扭口音的人说道。 紧接着,一柄明晃晃的砍刀挑起门帘,那人身后还有几人,有人点起明晃晃的火把,毫不在意的在她面前露出面目。 挑着门帘的人蓄着络腮胡,眼窝深陷,意味不明的笑道:“诶呦,小娘子真漂亮。” 孟锦姌稳住心神问道:“你们要什么?钱财都给你们。” 那人哈哈大笑,顺着她的话道:“我们要那钱财作甚?小娘子已做人妇,岂会不知我们要什么?” 后面有人催促,“呼葵,别那么多废话,赶紧把人绑了。” 被叫呼葵的人闻言面色一冷,伸手就去抓孟锦姌。孟锦姌伸脚踢在那人脸上,一颗牙随着一口血喷了出来。 “娘的,小娘子还挺辣。”呼葵呸掉一口血,“来,一你们块把她给我拖出来。”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加上孟锦姌本身没有习过武,最后被五花大绑的捆了起来。 被拖起来时,孟锦姌回头望见那个王夫人倒在一片血泊中,那个扎着双髻的男孩儿躺在她身旁。 就在孟锦姌惊惧不已时,那个叫呼葵的男人突然警惕的道:“谁?谁在那里?” 孟锦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旁站着个浑身黑衣的人。 “兄弟,奉劝一句,少管闲事……” 呼葵一句话还未说完,那人快速抽出背后的剑,飞身跃起,直接劈向他的天灵盖。 呼葵来不及抽出兵器去挡,忙闪身去躲。黑衣人并不与他缠斗,转身朝向拖着孟锦姌的两人,一剑割喉,再一剑捅穿了肚子。 呼葵见这人下手狠绝,招呼其余三四人一起上。黑衣人并不惧怕,出剑速度加快,直接将人送入了阎王殿。 “你是谁?”呼葵胸腹中了一剑,半跪着用刀支撑着身体。 黑衣人用剑抵在他喉咙,冷声问:“呼其图在哪里?” 一旁的孟锦姌神情一震,这声音…… 呼葵冷笑,嘴里呸出一口血,仰头道:“就是你?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 黑衣人不再与他过多纠缠,跨前两步,举手将呼葵劈晕。 收了剑走到孟锦姌身边,解开绳子,直接将人抱上马车。之后跟着跳上去,调转马头朝着南城门跑去。 惊魂未定的孟锦姌从里面爬出来,颤抖着手去碰触正在赶马车的人,“今今……” 密集的马蹄声打断了孟锦姌的话,黑衣人冷了眼神,背上孟锦姌跳上马背,干脆利索的斩断了套马的绳索。 马儿没了马车的束缚,速度极快的向前跑去。但终归因载着两人,眼看着要被后面的人追上。 黑衣人拖着孟锦姌前移,飞转身体移到她身后。控着她的手去抓缰绳,又将她的脚安置进脚蹬。 “锦姨,别怕,有我在,没人能伤到你。一会儿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第六十七章 游戏才刚刚开始 孟锦姌忙反握住她的手,紧紧抓着道:“今今啊……” “锦姨,别怕。”身后的人没有否认身份。 嗖嗖嗖,弓箭自后方射来。孟锦姌听见一声闷哼,忙问:“今今,你受伤了?” 紧接着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声响起,随着一阵风声,两人被铁链抽中,直接从马背上摔飞进路旁的草丛中。 晕过去之前,沈玄度不由后悔,还是太慢了,下手该更快更果决点儿! 等到再次醒来时,头昏脑痛。鼻端下是散也散不去的甜腻香味儿,同香梦舫上的一般无二。 周围黑漆漆的一片,伸手在黑暗中摸索,压低声音喊了声“锦姨”。 没有人应声,但她能感觉到,周围有道呼吸声。她戒备的问:“谁?你是谁?” 这时有人准确的捂住了她的嘴,小声在她耳边道:“别出声。” 沈玄度瞪大了眼睛,双手使劲想扒开捂嘴的那只手。 那人只得又说:“招来了人,你就活不成了。” 沈玄度见没有敌意,拍拍她的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接下来是漫长的黑暗和沉默,沈玄度每每想出声或者动,那人就会死死摁住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玄度快要饿晕过去时,那人往她嘴里灌了几口水,随后塞进来一块馒头。 可能时间也过的不算太久,突然有人举着火把进来,沈玄度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这里应该是个山洞,被人改成了牢房,没有窗,所以也没有光。 再看身边,挨着她的是个脸色灰扑扑的女孩儿,满眼冷漠的看着进来的人。 那些人倒也不废话,进来直接将两人提溜起来,绑住双手后,嘴里喝道:“站好了,跟我走。” 她们跟着向外走去,路过歪七扭八的通道,深一脚浅一脚的,极难通行。 走了大约半刻钟的时间,一缕阳光出现,便是洞口。 出来之后,他们被领进一处雕梁画栋般的屋子,那屋子建的很大,在阳光照耀下,难以想到山峦间会有这么一栋房子。 “啊……啊……”凄厉的尖叫声从屋子里传来,沈玄度不由皱眉。 领着她们的人却呵呵低笑,推搡着她们的肩膀向那扇门靠近。 那是怎样的炼狱呢? 那屋里也真的很大,屋里挂着纱幔,但纱幔上尽是斑斑红色。再看,那些是什么呢?是刑具?还有,很多个遍体鳞伤的人,有大人有孩子有老者。 香味儿更浓了,完全掩盖住了血腥味儿。 “进去!”有人使劲推了她们一把,踉踉跄跄跌倒进屋。 沈玄度一开始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血迹斑驳中,有个人上前来掐住了她下巴,怪笑一声道:“好好看着,看清楚了。” 她看见有个像塔一般的人坐在矮榻旁,看着她表情意味深长。 沈玄度是有些惊恐的,那不是别人,是呼其图!说实话,她只想跟踪他,并不想与他正面冲突。 目光移动少许,前方木架上挂着两个人,披头散发,浑身血迹,脑袋无力的耷拉着。 其中一个似乎若有所感,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嘶哑的对她说:“今今,闭上眼,闭上眼……” 沈玄度倏然瞪大眼睛,“娘!锦姨!” 有人说:“诶呦,你瞧瞧她的表情,真该让她爹也来,表情应该更精彩。” 是昨夜被她劈晕的呼葵! 沈玄度感觉血液里有火在烧,她第一次有了想将这些人凌迟死的念头,就像呼其图虐杀其他人那般。 呼其图走到她跟前,轻蔑的看着她道:“有意思,没想到是你。既然上一次没弄死你,这次不如让我看看你能活多久?” 说罢解开了绑缚她双手的绳索,桀桀怪笑道:“你看,待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我的乐趣。” 沈玄度环顾四周,周围的人漫不经心的看着她。手中的事没有停,烙铁烫熟皮肉的焦味盛过香味儿直入鼻孔,混和着惨叫声,刺的人恨不得五感尽失。 有人故意盯着她,抓着手下一个姑娘手道:“小娘子细皮嫩肉,尝尝竹签,每个指尖鲜红鲜红的,一定漂亮极了。” 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哭喊。 更多的惨叫,此起彼伏…… 沈玄度再也无法忍受,用尽全力顺势拔起身旁一人的佩剑,在他未反应过来时,毫不犹豫的抹了他的脖子。 呼其图笑着看着她,并不阻止。 其他人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同时拔出剑严阵以待。沈玄度没有去挑战呼其图,转身直逼近处几人。他们被剑刃抹了脖子时瞪大双眼,鲜血喷涌,一头栽倒在地上。 沈玄度握紧手中剑,还欲多杀几个,呼其图却有了动作,最终被他一拳砸在了胸口。 沈玄度脑中嗡嗡作响,挣扎着想直起身体。奈何这几剑耗费了太多力气,又被击在胸口…… 呼其图站在她面前,如同一块大石般挡住了一大片光。 伸手抓住她胸口衣物,如同抓着只小狗般的将她拎到半空,笑道:“越来越有意思了。” “呼其图,你答应过不动她们!”齐望舒惊惧的大喊道。 呼其图不以为然,将沈玄度怼在她面前,道:“托娅,戏弄我们兄弟好玩儿吗?阿古拉为了你自戕而死,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哈哈哈哈哈,托娅,我不会杀了你女儿。”呼其图阴森的看着她,“跟你年轻时候真像不是吗?” “呼其图,你废什么话?”呼葵不满道,“你们那些个前尘往事没完没了了,玩够了赶紧走。” 呼其图不为所动,继续盯着齐望舒道:“托娅,我知道你小时候是在淳安城里长大,但你身体里流着北州人的血。不该背叛达克,更不该不顾圣女身份嫁给他沈洛白。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不喜欢我兄弟二人,也不该百般戏弄,你说呢?” “呸!”齐望舒冷笑,“少装什么情深义重,我们月桂部只不过是个不足千人的小部落,因你兄弟二人私心,全族被屠杀的只剩我一人,这就是你们的喜欢?” 呼其图眼神越发阴鸷,将沈玄度扔下,从怀中掏出一枚金簪戴进齐望舒乱糟糟的头发,冷笑:“你是达克选出来的圣女,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看着沈玄度和孟锦姌又道:“你们一家如今被商乾的皇帝追捕,作为圣女的你,倒是可以回北州寻条生路。但你女儿和儿子,恐怕就没那么好运了。你放心,我也不会拿她们怎么样。别慌,游戏才刚开始。托娅,我在北州等待你的到来。” 音落,有几个头头般的人闯进来,最领头的人进来看到血淋淋的场面,满意的点点头道:“呼其图,差不多了,收拾收拾准备撤。” 说着很多人麻利的从外面抬进来大小不等的木桶,绕着屋里屋外摆放好,又有人扔了许多干草在地上。 领头的那个见一切布置妥当,对着呼其图又道:“怎么样?一会儿我们站在山顶一支火箭射下来,一切是不是干干净净?还满意吗?” 第六十八章 别怕 呼其图笑了,蓄力朝着沈玄度胸口又是一拳,看着她飞起砸在一旁的柱子上,道:“沈玄度,爬起来,待会儿让我看看你是如何死里逃生,又是怎么救她们的。” 沈玄度口中吐血,甜腻香味儿混合着血腥味令人作呕。脑袋昏沉沉的,一时无法动弹, 呼其图带着众人呼啦啦转身离开,这一走走的干干净净。只留下被折磨或伤或死的众人。 孟锦姌醒了过来,看到眼前一切吓得大叫一声。待看清齐望舒和沈玄度时,强迫自己冷静,忙问:“望舒,怎么回事?” 齐望舒苦笑:“对不起,锦姌,还是连累到你了。” 孟锦姌沉默片刻,担心的看着地上瘫软的沈玄度,心疼道:“昨夜为了护着我肯定受伤了,都怪我,不该晚间出城……” 火烧起来了,但沈玄度未能移动分毫。娘亲和锦姨还在木架上,怎么办? 齐望舒一直故作冷静的脸再也撑不下去,她看着沈玄度惨兮兮的小脸,道:“今今,醒醒,醒过来……” 沈玄度只觉内脏揪在了一起,她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得站起来…… 沈玄度拼尽全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先是手指再是手臂。 好在那阵眩晕渐渐消失,头脑慢慢清醒,站起来后沈玄度心中一亮,挣扎着将齐望舒和孟锦姌从木架上放下来。 “娘亲,锦姨,我背你们走,我们出去。”沈玄度忍着疼,奈何她根本背不起来两人。 “房梁快塌了,快出去!”弱弱的女声突然响起。 沈玄度扭头对上跟她关在一起的女孩的脸,激动的喊:“快来帮我,帮帮我。” 女孩儿忙上前从她手中接过齐望舒,两人费力的拖着拽着走向门口。 近了,近了,马上就出去了…… “救救我……”沈玄度听见一道微弱的求救声,但没停下,四个人顺利逃出。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大火的声音。 沈玄度环顾四周,只见呼其图同一帮人站在一处山顶看着她们。见她抬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随后快速离开。 “帮我照顾一下。”沈玄度对女孩儿说了一声,转身冲进火场。 “今今!”齐望舒和孟锦姌惊恐的同时喊道。奈何受伤太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火淹没她的身影。 沈玄度直冲着方才声音方向寻去,惊和怕一时抛掷脑后,探着鼻息寻人。 好在老天开眼,竟被她很快的寻到。那是个男童,瘦瘦弱弱,也是一身伤。将人背上,尽可能快的冲向门口,踏出的瞬间,摇摇欲坠的门框砸落,沈玄度不犹豫不回头,直将人背出大火范围才停下。 齐望舒惊吓未定,一时哭将起来。 “娘亲,娘亲,别哭……”沈玄度扑到她跟前,“娘亲,我没事,我没事。” 一面说着一面擦自己的眼泪,又无措的想擦一擦齐望舒的,奈何娘亲脸上血迹斑斑,一时无法下手。 好一会儿几人情绪才稳定下来,孟锦姌分出神问一旁的女孩儿,“你叫什么名字?难为你小小年纪救了我们,多谢你。” “我叫阿英。”女孩儿眼神尽是疏离。 “阿英?姓氏呢?” “我就叫阿英,没有姓。” 孟锦姌怜惜的看着她,“家人呢?” “没有家人,别人说我是被爹娘扔了。我只知道我出生在陵江,长于陵江。半个月前被带到这里,他们一路上杀了很多人。” 孟锦姌与齐望舒对视一眼,没再继续追问。 山间大火,引来周边村舍的农人。有两个汉子上来查探情况,看见地上五个血淋淋的人一时呆住了。 孟锦姌将阿英挡在身后,又将还在昏迷的男孩儿抱进怀里,低声说:“乖,别说话。” 阿英乖乖靠着她,等那两个人反应过来。 “哎呦,你们怎么弄成这样?”其中一个大叫起来,看了看燃烧的屋舍,又道,“我的乖乖,这里怎么有这么大个屋子,还烧成这样?幸亏不是山火,不然连着几座山,我们的日子就苦了。” 另一人附和:“可不是,幸亏不是山火,跟山下准备灭火的人喊一声。” “喂,喂,别准备啦,不是山火,不是山火。村长,有人受伤,有人受伤……” 喊声回荡在山间,山下的人回了声“知道啦”。 “好啦,放下心了。”汉子舒了口气,“妹子,你们怎么搞成这样?遇到山匪了?” 孟锦姌挤出一丝笑:“是,两位大哥,今日多谢你们。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们是锦山脚下的住户,不知怎么的,被带到了这里。我们两个没什么,只是累及三个孩子跟着受苦。” 两个汉子见孩子们浑身血迹满脸脏污,“真是可怜,这些个山匪,真是该天打雷劈……” 说话的功夫有人上得山来,先来的汉子把情况简单说了说。庄户人家很是实诚,背的背扶的扶,将五人顺利的带到山下。 村长找村里的大夫来看伤,大夫第一次遇见糊淋人儿,稳了心神把脉,探的五脏六腑未有损伤,这才松口气,嘱咐:“好几日未进米水,又受伤流血,身体亏损厉害,得静养。” 给沈玄度把完脉后连连摇头,“这……这孩子伤了肺腑,我治不了,先开点儿药稳一稳,你们尽快找人医治!” 说罢开了内服的药和外敷的药匆匆离开。 天色渐晚,村长做主将他们安排在村口的破庙里,又让人煮药送来吃食,尽了救人的本分。 这天很是晴朗,庙里没有点烛火,靠着明亮的月色,倒也能看到七八分。 半夜时分,齐望舒苦笑道:“锦姌,真是对不住你。” “望舒,咱们姐妹哪有什么对不住。” 说完两人沉默下来,半响齐望舒又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本以为……” 孟锦姌激动道:“本以为,本以为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走了大家就都相安无事了?你知不知道,今今和轻舟被下了海捕文书?望舒,你糊涂啊……” 孟锦姌的话让齐望舒呆愣住,剧烈的心跳锤在耳膜,望向昏睡的沈玄度,眼泪成串的掉下来…… “娘,娘,锦姨,不要怕,我在……”沈玄度额头冒出一层层的汗,嘴里含混的梦呓不断。 齐望舒伸手拍了拍沈玄度,轻声安抚:“今今,娘在,今今,别怕……” 叫阿英的女孩儿从睡梦中醒来,但她没动,静静的蜷在孟锦姌身边看着一切。 在梦境中挣扎的沈玄度猛地睁开眼睛,翻身坐起,轻步移动到门口。 透过缝隙,看见远处影影绰绰有四五个火把在晃动。 第六十九章 你走的时候想过我吗? 沈玄度惯性的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 探进靴子,拔出匕首回到齐望舒和孟锦姌身边。 将匕首塞进齐望舒手里,冷静道:“娘,锦姨,你们带着他俩躲一躲,稍后我来找你们。” 齐望舒拽住她手腕,急道:“是呼其图他们?你受了重伤,别逞强,一起走。” “不确定,你们先躲一躲。娘,我只是去查看,不动手,相信我。”见齐望舒用力握住她手腕未松开,又道,“放心,我有分寸。” 齐望舒不得不松开,阿英见此翻身起来,干脆利落的背起那个男孩儿,几人悄悄摸出破庙。 沈玄度将他们送进破庙后的丛林,掩了掩走过的痕迹。火把晃晃悠悠越来越近,她绕到那几人身后,悄悄跟上。 果不其然,这几人是直冲着破庙而来。 明晃晃的火把将破庙照亮,他们左右翻找一番,有人道:“海捕文书上的画像画的绝对是那个女的,其他几个没准儿是共犯,我们要报官吗?” “找不到人报什么官?” “报了官肯定盘问起来没完没了,算了……” 沈玄度还不及松口气,顿觉后背一紧。突兀的被人捂住口鼻,回身肘击,又怕闹出太大动静引起庙里人的注意。 犹豫的间隙,那人已经完全将她困住。 破庙里的人稀稀拉拉出来,一边走一边可惜着榜上的赏金。 那些人走远之后,身后人依旧只是将她制住未再动作。 沈玄度不再挣动,拍拍那人的手示意自己呼吸不畅。 那人微微松开捂着她口鼻的手,新鲜空气灌入,与此一同灌进鼻腔的还有一丝淡淡的香味儿和血腥味儿。 沈玄度僵住了身体,不敢回头。 良久之后,火把消失,周围安静下来,冷冷的月光铺满周围。 “绥宝……”沈玄度极轻的喊了一声。 “转过来。”稍微带着命令的语气说道。 沈玄度伸手抹抹脸,又理了理头发,听话的转身面向他。 少年郎背着月光,眼里露出不可置信,几近贪婪的看着眼前人。 指尖小心翼翼的触碰她脸颊,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受伤了?” 沈玄度狼狈的摇摇头,但明显脸上的伤痕和身上的血迹毫无说服力,便又点点头。急忙问:“我闻到你身上有血腥味儿,哪里伤到了?” “没有受伤,是别人的血。”李初捧住她的脸,就着月色仔细打量,眉毛上方有划伤,嘴角和右边脸颊有些青紫,“还有哪里伤到没有?” 沈玄度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实话实说道:“可能有些伤到肺腑。” “我背你,去找娘他们。”李初手抖了抖,“你们一直被人跟着,刚才解决了。” 沈玄度趴到他背上,任他背着走进庙后的丛林里。 孟锦姌和齐望舒有伤在身,互相搀扶着还照看着阿英和那个男孩儿,行走起来缓慢许多。 李初背着沈玄度追上他们的时候,孟锦姌湿着眼眶喊了声:“初儿。” 李初放下沈玄度,踉跄几步走到孟锦姌身边,凑近瞧她模样,眼里难得的有了杀气。 孟锦姌握住他的手,哄道:“初儿,娘没事。” 李初看了看周围,草木树丛甚是茂密,虽然难以被人发现,但在这里待上一晚,恐要生病。 阿英背上的男孩儿醒转过来,从她背上滑落后瘫坐在地上,满口喊着:“别杀我别杀我……” 阿英蹲下身,严肃道:“别喊,再喊杀了你!” 男孩儿被她震慑住,双手慌忙的死死捂住嘴巴,一脸的惊惧。 沈玄度觉得脑袋昏沉的厉害,倒地时被李初接住抱进怀里。 齐望舒和孟锦姌围了过来,焦急的看着她。 沈玄度其实意识还在,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起了高热。神经紧绷时没觉得如何,见到她们无事,心一松,这才觉得身体异常难受。 迷迷糊糊睡过去,人好像被割裂了一般。一半好像能清楚的感知到周围一切,另一半沉在梦里。 她听得见齐望舒等人担忧的声音,也知道自己趴在李初背上,他们在找落脚的地方。 而梦里的这一半,画面杂乱不堪,娘在哭,锦姨也在哭,绥宝恶狠狠的瞪她。 她想上前,但走不到跟前,怎么走都不走到跟前。 “今今,今今……” 有谁在喊她吗?好像又没有……突然有双大手使劲推了她一把…… 悠悠醒转过来,睁开眼入目一片漆黑。 她了无声息的躺在那里,浑然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死了。 ----------------- “喵嗷……”一只野猫凄厉的叫着,这时她也听见了虫叫,又有风从脸上吹过。 她动了动绵软的身体,想坐起来。挣了挣,身边的人小心翼翼扶起她。一碗水递到唇边,干瘪的嘴唇忍不住含住碗沿大大的喝了一口。 缓过神来,抬眼看到李初担忧的脸,一时与梦里他恶狠狠的神色重叠,惊得先打了个寒颤。 “别怕,我们安全了。”李初将她额前碎发拨开,用手背试了试温度,触感温凉,烧总算退了。 沈玄度打量四周,应该是个茅草屋,破桌上亮着盏昏暗的烛火,野猫的叫声还没停,时不时还有被惊飞的的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 李初端了碗绿呼呼的东西,味道不太好闻。 “我们在山里,我娘和舒姨在隔壁睡着了,不用担心。你烧了三四天,得吃点东西。”李初耐心的说道。 沈玄度接过碗,混着扑簌簌掉下来的泪珠喝完。 李初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那是沈玄度死缠着买给她的小弯刀。轻轻拔出刀身,刷拉刀刃出鞘,在烛火中隐隐发光。 见沈玄度抬头看过来,李初扯了扯嘴角,“还记得这把刀吗?你十四岁生辰,别的都不要,非缠着要这个。” 沈玄度低低的嗯了一声。 “今年你生辰,我本来想送你一把剑,早早寻了城里的名将铸造。剑铸好了,我却找不到你……” 沈玄度将头埋进膝盖,只听李初继续道:“今今,是我让你觉得不可依靠吗?你走的时候想过我吗?” 李初眼里是怨的,但见到人好好在自己眼前,又有些舍不得了。 他见沈玄度一直躲避与他眼神接触,忍不住想要试探,看她到底有几分在乎自己。 沈玄度只觉心脏被揪了起来,生疼。 这几个月间,一个人隐藏追查,混合着对他的愧意,又夹杂着委屈。 酸意直冲鼻腔,她使劲咬住下唇,但细微的哭声还是漏了出来…… 第七十章 要分开吗? 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有些摇晃的木门,七八岁模样的男童愣愣的看着屋内,怯怯的喊了声“哥哥”。 李初对他招招手,等他走近才说道:“半夜不睡觉,怎么起来了?” “尿尿。”男童带着困意,“姐姐怎么了?” “姐姐太疼了,疼哭了。” 男童爬上沈玄度身旁,伸出胳膊抱住她,小手拍了拍,“姐姐,不疼,不疼。” 沈玄度将头埋的更紧,听见李初哄那个孩子回去睡觉。等把人送走,回来坐到她身旁,就那么静静地等着她心情平复下来。 沈玄度抬头,微红的眼眶显得整个人有些可怜。 李初认真的盯着她,道:“我娘和舒姨都没事,追你们的不止一拨人,暂时甩掉了,不用担心。” 沈玄度闷闷的嗯了一声。 “轻舟呢?” 沈玄度张了张嘴,短暂的停顿后道:“他很安全。” “你是不会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对吗?”李初陈述道。见沈玄度沉默,便问,“你是要跟我分开吗?” 沈玄度别过脸去,依旧沉默着。 “不回答?”李初掐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向自己,“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沈玄度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的时候,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心绪毫无起伏的渡过去。见到他,总有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 “沈玄度,一句话不给我留就消失。你知道,当我看见满城都是你的海捕文书时是什么滋味儿吗?”李初平静的表情最终四分五裂,“喜欢我?你就是这么喜欢我的吗?” 沈玄度的下巴被他掐的有些疼,但没有挣扎。 “说话!”李初怒道。见她依旧一副不肯言语的样子,手指不由抚上她紧抿的双唇,心底有个阴暗的想法,撬开她的嘴! 但,他舍不得! “告诉我,要分开吗?”最终李初妥协的继续问道。 沈玄度朝他伸出左手,手腕上赫然绑着他的发带。 李初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一丝笑,握住那手腕亲在腕骨上,又恶狠狠道:“沈玄度,有时候我恨不得把你拆骨入腹!” 沈玄度用手托住他下巴,凑上去带着讨好的意味要亲他嘴唇。李初躲了一下,这个吻落在了嘴角。 半跪起身,执拗的追过去。李初顾忌她身体状况,扭过头来扶住她,被亲到后什么气都散了。 沈玄度亲到了也只是简单的贴着,偷偷睁眼,看见他细长的睫毛下,同样微眯着眼缝在瞧她。 被抓个现行的她第一反应便是躲避,不待后退被李初整个抱进怀里。 “闭眼!”李初含糊的命令。 温热的双唇贴合在一起,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李初在咬她,带着一股凶意,似是真的要将人拆骨入腹。 闭上双眼,周身如同被火焰包围。不知过了多久,沈玄度觉得自己心跳越来越快,再也承受不住的挣脱开。滚烫的脸颊贴在他脖颈一侧,双臂死死抱住他的脖子不肯再松开。 耳边是彼此的粗喘,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又过了多久,李初晃了晃怀里的人,道:“我原谅你了。” 沈玄度低低的应了声嗯,李初又道:“不是因为你这么讨好我才原谅你,对你,我也不知道底线在哪里。沈玄度,你太磨人了。” 沈玄度嗅他脖子,道:“绥宝,你好香。” 李初身体一僵,这个沈玄度,真是……算了,她估计又是什么都不懂,故态复萌,又能拿她怎么办? 动了动脖子,问她:“什么香味儿?” 沈玄度又去嗅,嗅完自己也困惑了。不死心的松开手顺着他的脖子闻了一圈,皱眉道:“不知道,但,我真的闻见一股香味儿。你是不是熏了什么香?” 李初抓住她的手将人推得离自己远些后,才道:“出来这么多天一直没换洗衣物,别管熏什么香,现在估计也只剩臭味儿了。” “哦。”沈玄度敷衍道,见他唇畔有血迹,抿抿自己的嘴,呜……有些疼。 沈玄度抬手摸了摸,指尖上染了点血迹,挑眉看他道:“你把我嘴咬破了。” 李初干咳两声,顺着她的话道:“我看看。” 看完之后,安慰道:“确实破了点儿皮,过两天就好了。” 两人就这么亲昵的说了很久的话,默契的暂时没有提以后要如何。 ----------------- 沈玄度再次醒来是在李初背上,周遭杂草树木丛生。愣神了片刻,才开口道:“绥宝,放我下来。” 齐望舒和孟锦姌忙围了过来,见她面色红润起来,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我们这是去哪儿?”沈玄度站定后问。 齐望舒握住她的双手,未言先泛了泪花道:“今今,娘还是得走,你……” “为什么?” 齐望舒叹口气道:“事已至此,娘便告诉你实情,也许、也许你能破开此局。” “北州以北有一条河,叫天神河。此河从不冰封,水的颜色黑黢黢的。但天神河凶险无比,传言无人能跨过,所以天神河对岸的蓬莱仙岛也就无人能造访。后来,北州先祖有人过了天神河,从那里带回无数奇珍异宝、灵丹妙药。但也仅此一次。” “你听见呼其图的话了,我是他们北州所谓的圣女。他们口里的圣女唯一的作用,便是有机会替他们开启天神河,到达蓬莱仙岛。如果我不回去,整个北州会不眠不休的派人来,商乾也会因此事而不得安宁。这也是为什么呼其图会不直接带我走的原因。” 沈玄度和李初对视一眼,默契的想到了曾经在小京城凤归酒肆听到的故事。当时只以为是个故事,没想到竟真实存在。 沈玄度将说书人的话一一道出,不解道:“就算他们集齐赤铁、胭脂木、老水手和牛羊马,难道真的就能渡过天神河?” 齐望舒无奈的摇摇头,“人的贪念会促使他做太多离谱的事情,就算真的有蓬莱仙岛,又岂会是凡人可踏足的地方。若不是乌桓和柔然结世仇百年,恐怕早就联合起来共渡天神河了。这也算是老天给商乾一个喘息之机,不过,现在局势有变,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南平王追寻仙岛而去,由此推测,南平有可能跟北州达成协议,寻一时机举兵而起吗?”李初神情微微紧绷,“如果陵江和海天水城也……此事我们……” 齐望舒脸上没有变化,倒是一旁的孟锦姌惊呼:“皇上知道吗?” 李初看向一旁的沈玄度,沉声问:“你跟皇上达成了什么协议?” 沈玄度低下头,李初目光转向齐望舒,道:“舒姨,你知道?” “看到海捕文书的时候我便猜到了。在洛白心中,商乾最重,皇上最重。所以,在我心中,也不由的跟着他的步子走。我知道以今今的脾气不会就此作罢,只是没想到她的胆量远比我想象中大。”齐望舒长长叹了一口气,“初儿,你护着你娘回乾京去,那里有你要做的事。我们……我们家就生死有命。” 第七十一章 诱哄 “我回来啦,找到了好些果子。”男孩儿的声音远远传来,走近了挤到沈玄度身边,手里红彤彤的野果递到她嘴边,“姐姐,吃果子。” 沈玄度低头看他,十五、六岁的年纪,对她甚是亲近的模样。 “这孩子就是你从火场里救出来的,知道是你救了他。”齐望舒解释道。 沈玄度用嘴叼住果子,含混的说了声谢谢。 被打断的话暂时搁置,众人各有心思的分食着果子。 “这一路幸亏有这孩子,耳朵极灵,好像天生会寻路避险,不然我们现在还甩不掉那些人。”孟锦姌将孩子往沈玄度身边又推了推,“还有阿英,阿英比你年长两岁,你们可是共过生死,不如做个姐妹如何?” 阿英闻言上前,“我叫阿英,不知道姓什么。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做这个姐姐。” 沈玄度愣了愣,还未答话,齐望舒开口:“当然好啊,阿英姑娘,你要是愿意做玄度的阿姊,不嫌弃的话,唤我一声娘亲,冠以沈姓,叫沈玄英如何?” 阿英退后一步,扑棱跪下,叩首:“沈玄英叩谢娘亲。” “我呢我呢?”男童急道。 “你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有家人,姓名不好为你做主。”齐望舒揉了揉他脑袋,“但也不能没个称呼,这样,你最喜欢什么?” “风!我最喜欢风,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男童笑道。 齐望舒笑道:“巡风,字巡风如何?巡风而来,巡风而去。” “好,巡风,巡风,我就叫巡风……”男孩儿高兴的跳起来,滴溜溜的眼珠转啊转,扑到沈玄度旁边道,“以后你当我主子,我做你的奴才如何?” 沈玄度一愣,立马拒绝:“不行,我不要奴才。” “那做弟弟?” “我有弟弟。”沈玄度态度坚定,“你就是你,别贴着我……” “那我还是做奴才……” ----------------- 是夜,几人寻了个山洞休息,吃食是李初带着巡风从水里捞的鱼,虽然烤熟了,但腥味让人作呕。 好歹垫了点儿东西之后,凑着火堆各自寻了位置休息。 沈玄度坐在洞口,明月皎洁,繁星点点,林子里偶尔有飞禽走兽的叫声。 李初出来便见她抬头望着月空,心底心疼和柔软混作一团。自很小的时候起,他便知道,作为李家次子,他与大哥,不能相提并论。 爷爷会带着大哥历练,奶奶会亲自教习大哥武艺,父亲也会什么事情带着大哥做。 而他,会得到各种优待,不同于大哥的优待。所有人都说他是最得宠的小儿子,富贵窝里堆着金银长大的公子哥。 但,这些并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跟爷爷一样,做个勇猛的将军,能够守护住一方土地安宁。而不是传言中的那般,不用吃苦受累,坐享一世荣华富贵,真是投生了个好胎! 直到沈玄度的出现,横冲直撞的闯进他的生活。 她不似任何同龄人,野蛮又任性,同时聪明又不矫揉造作,与京里的那些个贵门小姐完全不同。 更重要的是,她只用自己的眼睛看人,从来不会别人说什么就听什么。 “今今,你猜那边打架的是不是狼?”李初坐到她身边,望着传来野兽嘶吼的方向问。 沈玄度回过神,侧耳听了听,“听着是狼嚎。” 李初见她认真的样子不由笑了笑,问她:“记不记得上一次去广明寺,咱们俩从山上下来……” “噗嗤!”沈玄度笑出声,“遇见一只大狗,某个人以为是狼,明明自己也害怕,却还护着我……” 声音小了下去,沈玄度垂下眼眸,“是啊,绥宝,你一直都护着我。” “那你还记不记得,因为别人说我呆子傻子,你帮我揍了多少人?”李初定定的看着她,接着说,“很多时候你也在护着我,我都知道。” 沈玄度抬头,两人目光交接,李初才又说道:“时至今日,还是不肯跟我说明白吗?” 呼吸暂顿,在他眸色闪烁中,糊弄的话亦或沉默不答,显得都极不合时宜。 李初没有催她,就这么专注的看着她,等着她。 沈玄度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唯一没有提,她向皇上求了一道赐婚圣旨。 “你这几个月都做了什么?”李初轻声问。 “送走轻舟后,想方设法的躲藏了一阵子,风声过去后,准备去陵江。发现一伙人依旧围着乾京打转,便追着他们看看意欲何为。后来发现呼其图在其中,本是跟着他的……再后来,见他们要绑走锦姨,这才现身……” 李初屏住呼吸,“以后呢?打算做什么?” 沈玄度盯着他片刻,微微凑近,软软的亲了亲他的唇,含混道:“不知道……” 李初偏头躲开她的再次亲吻,皱紧了眉头,不悦的看着她。 “怎么啦?”沈玄度放软了声音。 李初猛地攥住她手腕,目光锐利的说:“沈今今,你看着我,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但你必须答应我,做任何事情,都让我陪着你。” 沈玄度从未见过李初如此严肃的神情,紧绷的脸颊,紧握住她手腕的双手,让她有一种被棉絮禁锢包裹的感觉。 齐望舒和孟锦姌挂在木架上的样子,那间屋子里的惨状,想起来其实是有些心悸的。 这两个人在她人生中,是温暖而强大的存在。 她的野心,她肆意生长出来的对战场的渴望,归处是她们。如果说李初能牵制住她不疯狂,那能让她明确方向的,其实是这两个人。她有足够的爱,便能为这些爱甘愿付出一切。 心底的怕慢慢散了。 “唔……”她垂眼低低应了一声,“知道了。” “看着我。”李初突然加大手上力度,深情款款的看着她道,“亲一亲在我看来不是哄一哄,你如果真的想哄我,就告诉我一切。” 沈玄度不知为何,被他的话说的脸上突突发烫。抬眼又见他的脸被月光镀了一层亮,看起来太不真实了。犹如夜色中突然冒出的、冒出的狐狸精……再加上他满眼的蛊惑,这……这谁能受得了! 沈玄度迷迷糊糊道:“我打算先去云山。” “嗯,然后呢?”李初继续轻声问。 “然后,看情况,可能顺着赤铁运输线,追到南平。” “乖,然后呢?” “去陵江,去海天水城。” “好,还想做什么?” 沈玄度面上露出一丝向往,道:“嫁给你……” 第七十二章 承诺 李初呼吸一促,诱着她说话,这是他没想到的回答。明明也是喜欢自己的,却能狠下心离开。 这几个月日日不解,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这一刻,似乎也不重要了。 哎!真想就此据为己有…… 算了,就这样! 沈玄度突然从他眼中看到蔓延开来的侵略,瞬间清醒。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还待去看李初到底什么神色,一道阴影投下来,额上触到两片温热。 温热一触即离,李初将她的头压在肩上,道:“不论去哪里,都让我知晓,好吗?” 沈玄度今夜心里又酸又胀,紧紧回抱住,“绥宝,我答应你。无论怎么样,都会好好回来。有些话,我知道这么说太过自私,但还是要说。” 李初松手,好笑的看着她道:“这么霸道?” “嗯。”沈玄度微微抬头,先凑上去亲了一口才道,“我喜欢你,想霸占成一个人的那种喜欢。我反复想过,最早有这种念头是公主同我说她心悦你的时候。我嘴上说尊重你的选择。实际上,心里是有些慌的。后来种种,大约也是在跟你闹脾气。” “嗯。” “我知道我这个人大约是个混账。但你对我好,就要一直对我好。如果有一天你对别人好了,我一定会受不了。所以,你不能喜欢别人,只能喜欢我。” 李初手肘落在膝盖上,单手托着下巴笑吟吟的看她。 “还有,这些事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了结,你得等我!” “真霸道。”李初捏住她下巴晃了晃,“要求我这个要求我那个,你呢?要承诺我些什么?” “我、我保证也只你一人,无论去哪里,会想办法传信给你。等事情了结后,跟你成婚。”沈玄度表忠心似的眼巴巴的看着他的反应。 “好!”李初心满意足道。 沈玄度得了承诺自是开心,回头望了望山洞里面,火堆快熄了,人也都睡着了。 转过头笑的甚暖,道:“绥宝,你真好!” 月光似乎越发亮了,直愣愣的洒在地面,照的连树冠覆盖下的角角落落都清晰明了。一切都那么的无所遁形,又那么的让人怅然向往…… 沈玄度难得睡了个安稳觉,依旧有梦,不过都是好梦。 “那会儿还在的……还同我说,让我打了水就回来……” “肯定走不远……” 沈玄度猛地坐起身,见李初和巡风站在洞口张望,莫名的心里突突直跳。 翻身起来,李初听见动静回头看她,关心的问:“身体好些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玄度摇摇头,问:“怎么了?” “娘和舒姨带着玄英去找些吃的,有一会儿了,还没回来。”李初将水袋递给她,“你别急,追我们的人早甩掉了,应该是迷路了,我去找找。” “一起。”沈玄度接过水袋喝了一口,“走。” 山间路并不好走,树林和山石交错,踩空或者绊倒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走在前面的沈玄度突然放慢脚步,尽可能的弯下身体,同时回头示意后面的两人噤声矮身。 将前面的草丛拨开缝隙,眼前竟然豁然开朗,山间凹下一片,有寨子错落在远处。 有个羊倌在下面,躺在一块大石上眯着眼,他身边大大小小的羊羔吃着嫩草,和风中倒是一派怡然自得。 “狗,狗。”岔路上几个人牵着两头驴过来,喊了两声,见躺在大石上的人不应答,走在最前面的上去便踢了他两脚。 大石上的人慢悠悠的睁眼起身,斜着白眼瞧了几人一眼,不耐烦的骂:“狗你妈。” 来的几人哈哈大笑,踢他的人笑嘻嘻的说:“狗,今天抓了三只羊啊,寨子里有喜事,你可别不乐意。” 被叫狗的人翻了翻白眼,探头瞧了他们牵着的驴,驴背上果然扔着三条麻袋。 “狗哇,别不乐意,放心,以后兄弟一定想着你,给你也绑个麻袋。”那人依旧笑嘻嘻的,“不过,狗,你得收拾收拾你自己,瞧瞧你,天一热,苍蝇直追着你飞,哪个麻袋愿意跟你?” “我乐意,尖嘴猴腮的玩意儿,今天别想逮我的羊,谁敢动手我要谁的命!” “诶!你算个什么玩意儿……” “别别别……” “有话好好说……” 几句话间两人推搡起来,其他人忙上前阻拦…… “巡风,告诉姐姐,哪里能摸下去?”沈玄度轻声问。 巡风观察四周道“姐姐,那边,摸下去不会被发现。你看,那里有个垂藤,爬下去,稍微晃一下,晃到那边那个缓坡上,应该能直接下去。” “你不要跟着去,找个地方藏好了,等我们回来。如果我们一直回不来,拿着这个……”李初从腰间掏出一绿莹莹的手串递给巡风,“拿着这个,直接去磐安找我爹李为谦,他会照顾你。” 说罢忙跟上先行一步的沈玄度,沈玄度已经试了试垂藤是否结实,正靠着臂力悬在半空中。脚尖轻轻点了点崖壁,晃了几晃,翻身落在缓坡,抓着植被稳住身形。 李初动作比她迅速,也更稳。 两人落地后,顺着缓坡向下摸去。 藏在植被后缓缓摸近他们,几人推搡争吵已经结束,羊倌愤愤不平的看着他们抓了两只羊得意的走了,坐在大石上恶狠狠的看着他们的背影。 沈玄度看了李初一眼,李初猛地攥住她手臂,无声的摇摇头。 沈玄度挣了挣,见他不肯放手,只得指了指那羊倌,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李初示意他留在原地。 见她坚持,无法只得松手。 沈玄度向旁边绕了一下,慢慢从一矮丛中现身,径直朝着羊倌走去。 羊倌瞪够了人,回头便见一小姑娘朝他走来,满脸不悦的瞪着她骂了句:“哪里来的野孩子?” 沈玄度离他两米时停下,打量他,在他身上,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是好词。这羊倌真是太脏了,远远就能闻到一股羊膻味儿。 同样,那个羊倌也在打量她,最终羊倌先开口了,“小姑娘,听我一句劝,赶紧滚,越远越好,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沈玄度盯着他的眼睛,里面是事不关己的疏离。 “我看你穿着,不是穷人家的孩子,听人劝吃饱饭,回家找你大人去。小心成了麻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沈玄度咧嘴一笑,直言道:“看来麻袋里真的是女人。” 第七十三章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羊倌愣住瞪着她,回神后站起身。 没想到羊倌身形这么高大,见他走过来,沈玄度稳住身形没动。 “哈哈哈,有意思。”羊倌走了两步站定,低头看着她,“对,麻袋里是女人。怎么?你家人走丢了?” “家人没走丢,山上看见,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沈玄度仰着脖子答。 羊倌沉默,饶有兴味的再次打量她,“有意思。跟我过两招,我帮你。” 沈玄度向后退了退,捏住鼻子,摇摇头。 “哈哈哈……”那人再次大笑,笑罢,拿起羊鞭甩了甩,羊群听见鞭声聚拢,边吃边朝着寨子里走去。 羊倌走出去一段距离,回过身看向沈玄度,喊道:“欢迎来我家里做客。” 天一暗下来,李初和沈玄度便朝寨子摸去。围着外圈绕了绕,看起来人不是很多的样子。 远看有座大院子,里面张灯结彩,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 捡了个院子跳进去,一落地,脚下又硌又黏。同时传来刺鼻的味道,熏得两人同时捂住口鼻。两人没成想会跳进羊倌家,如同羊倌本人,院子里脏乎乎的全是羊粪。 对视一眼,两人默契悄摸的要翻出去。刚转身,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豆烛火自身后亮起, “来了就进来。”屋里烛火下晃着个人,正是那羊倌。 李初挡到沈玄度面前,警惕的看着烛火后面的羊倌。 “两位等什么呢?不如进来歇歇脚,时辰早着呢。”羊倌起身走到门口,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玄度小声道:“这人不一般。” 李初嗯了一声,将她严严实实的挡在身后,这才提步上前。 屋子里只有一台烛火,昏暗的照着一小块地方。 沈玄度垫着脚尖,自身后扶着李初的后背四处打量。屋里家具简单,一桌一椅一床一架便是所有。 羊倌好笑的看着他们,指着沈玄度的脚说:“放心踩,屋里没有羊粪球。” 沈玄度勉强笑了笑,这才稳稳当当站定。 “前辈,多有打扰,在下李初,这是我妹妹。家中有教导,遇不平事定要伸一伸援手。无意间闯进您家中,还望见谅。”李初拱手道。 “哦?”羊倌笑意不明的抬眼看他,“这乱世,家里不教遇事保命快跑,竟要你们拔刀相助?” “乱世?前辈何出此言?” “匪寇横行,北州战乱,内外勾结,朝廷放任贪官污吏逍遥自在,不是乱世?”羊倌声音里满是轻蔑和嘲弄。 “若你觉得是乱世,那便去杀匪寇,平战乱,斩贪官污吏……”沈玄度在李初身后说道,虽声音清朗,但莫名的让人有些不舒服。 话还未说完,只听羊倌哈哈大笑道:“小丫头,就这么几句话,我来猜一猜,你爹是做官的?听你的语气,还是个大官。” 沈玄度噤声,喃喃:“这能听出来?” 羊倌没回答她的话,直接问:“白天那三个麻袋里装的确实是女人,你们有家人不见了?” 沈玄度欲说什么,李初握住她手腕,示意她不要再多言语。 羊倌坐下,给自己倒了碗水,道:“哎,可惜啊。人命!在这里最不值钱的便是人命。要想救你们的家人,恐怕不是件易事。” “还请前辈指点一二。”李初拱手,“不瞒前辈,家里丢了母亲和姐姐,若找不回人,没脸回家见父兄。” 羊倌扭头打量李初,再看沈玄度,说道:“你们不怕我跟他们是一伙的?” “他们叫你狗,又用脚踢你,还抢你的羊,你就不想做点什么出出气?”沈玄度探出头,嘴角勾着一抹冷笑。 羊倌眼神乍亮的看她,兴义盎然道:“呦,小姑娘,人不大胆子挺大啊。想激我?” “大哥定是日日这般受气,不若我们合作一二,端了这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寨子。”沈玄度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整个人走到他面前。 羊倌的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道:“这么大的口气!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寨子?” “管他什么寨子,我看大哥是有本事的。我同兄长身手也不错,咱们合力,该杀的杀了,该毁的毁了。顾虑那么多作甚?”沈玄度状似满不在乎的道。 羊倌微微收敛神色,来回盯了他们片刻,古怪道:“你们不是兄妹?” 李初站到他对面,坦言:“我们确实不是兄妹,家中遭遇变故,家父流放。前不久又遇歹徒,逃亡偶然闯进此处。今早我们母亲没了踪影,实在怀疑被绑进了寨子里,望前辈指点一二。” 羊倌望着那豆烛火出了神,眼神明灭间轻声道:“小兄弟不用多礼,我叫韩修,益阳郡方潭县人氏。” “在下乾京人士,叨扰前辈。” “这里是响马寨,听名字便知道是个土匪窝。”羊倌恢复方才的兴意,“这里有四五百人,为首的一开始是个本地的流氓的头子。现在嘛……是个北州人。” 羊倌挑眉看两人的反应,没看到想看的样子,哈哈一笑,肯定道:“两位的身份不如亮一亮。” 李初再次挡在沈玄度面前,道:“家父是沈洛白手下一小将,受牵连被流放云山。家母欲同往,不料途中生了变故。方潭有才子之乡的称呼,前辈方才说自己是方潭县人士,敢问与韩鹤飞韩老可有关系?” “韩鹤飞是我祖父。”韩修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看来,流放路上你爹与我祖父倒是一路。” “韩大哥,看来我们缘分颇深。只是,不知你……” 韩修见他上下打量自己,笑道:“受祖父所托,追查一条运输线。追到这里后,线索断了,不得已在此暂时停留。” “韩大哥查的可是赤铁?”沈玄度忙问,“他们运送是通过这儿?” 韩修斜眼仔细打量她,又将烛火端起朝向她,看清后忍不住笑了。 李初挪了挪身体,绷着脸将烛火推远,“韩兄这是做什么?” 韩修站起身,烛火又凑到李初脸旁,打量一番后道:“白日没注意看,没想到是你们啊。啧啧啧,你俩的画像,寨子里几乎人手一张。”说罢从架子上取下一团纸递给他。 李初将纸团展开,一张是沈玄度的海捕文书,另一张上面,赫然画的是他。 “沈将军之女沈玄度,李将军次子李初,没错?”韩修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你俩的名头在寨子里可谓是响当当。” 指着沈玄度又道:“你,沈玄度,通缉犯一个,脑袋值五千两。北州人也开了价,你猜开了多少?” “多少?我的头很值钱吗?” 韩修伸出五根手指摇了摇,“五千两……黄金。” 第七十四章 看上他了 “呵……”沈玄度冷笑,“没想到他们开价这么高。” 韩修又指向李初,道:“你,很不错!说话真真假假,差点就被你糊弄过去。” “韩大哥更胜一筹。”李初恭维,又问,“不知北州为何悬赏?千里迢迢,未免太过周折。” “哈哈哈,想问什么直接问,不必绕弯子。”韩修坐下,“不好意思,我这屋子里就一把椅子,只能劳烦二位站着说话。” 沈玄度歪身坐到桌子上,低头看着韩修道:“你是查赤铁线路而来,那定是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不如咱们商量一番,把这个寨子平了如何?” 韩修微微仰头,笑道:“皇帝一句话,我祖父就流放了云山,你觉得我跟你们是自己人?” 李初将沈玄度从桌子上拽下来,小声跟她嘀咕:“不礼貌。” 沈玄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倒也听话的规规矩矩的站在他身旁。 “韩大哥,韩老有墨侠之称。您的名号我们也有所耳闻,书香世家里出来的喜武不喜文的独行侠。忠义之名却远胜这些花哨名头。”李初正色道,“韩老流放实因大殿之上当面顶撞皇上,相信韩兄是非曲折心中早有定数。” 韩修看着他没吭声,李初便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与皇孙刘宣去过方潭县,进到赤铁矿洞抓了两个人,那两人的证词以及搜寻到的证物为韩家千余人脱罪。现在,我为赤虎营校尉,虽然查清赤铁案件不是本职,但必须如实向上禀报。如今又事关我们母亲安危,还望韩兄指点,大恩定涌泉相报。” 沈玄度一边看韩修的反应,一边频频看向李初。心里不由嘀咕,绥宝出了名的不爱说话,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 韩修讶然失笑,道:“小小年纪倒懂得恩威并施。罢了,被你说中了,我确实不会袖手旁观。” “多谢韩兄。” “不过……”韩修来回打量他们,“你们对画像之事就如此不好奇?” “好奇啊,问你你也不肯说啊。”沈玄度拿过那两张画像铺在桌子上,“韩大哥,请您指点一二。” 韩修先指着她的画像道:“你被下了海捕文书时,这里便人手一份儿,上面发话,见到此女上报行踪,若能招揽一二甚好。” “后来皇帝大赦天下,对你是否赦免却只字未提。有官员上奏询问,皇帝将折子弃之不理。”韩修点了点画像,“之后北州下达第二条指令,赏银五千两黄金换你一颗头。” “朝堂事北州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沈玄度冷哼。 韩修又将手指点在李初画像上,道:“你这位……这位小兄弟的画像在下达你的悬赏不久后送达,命令是活捉。” “活捉?何意?”沈玄度大惑不解。 “咳咳……”韩修假意咳嗽两声,看好戏般的盯着沈玄度道,“上面说,此子生的貌美,达克的公主看上他了。” “达克公主又没见过他,怎么就看上了?”沈玄度有点急眼。 “就好几个月前,你家这位……这位李二公子赤虎营一战,赤膊画像一出,立马在闺阁之中传扬了个遍。达克公主无意间得了一张,见之倾心不已,也是正常。” 沈玄度脑子里不由闪现离开前在赤虎营见到的李初,还真是…… “诶?不对,赤虎营比武,闲杂人等岂能进入?就算要记录军中事项一二以备史书编纂,也该有官府的专属画师进场。比赛当天,根本没有画师在,你少胡诌!”沈玄度争辩道。 韩修还不待回答,李初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没有画师在?” “啊,我……”沈玄度对上李初探究的眼神猛地清醒过来,支支吾吾道,“我、我猜的,就算有的话,画的应当是对战场面,岂会只单单画你一个人……” 李初见她声音越来越小,没有执着追问。看向一旁看戏的韩修道:“韩兄,天色已晚,我们还是说正经的。” “我说的不正经?”韩修挑眉,“我说的是实话。达克公主确实看上你啦,不然沈玄度的头也不值当他们千里迢迢来取不是。” “真的与我有关?”李初皱眉问。 韩修叹口气,道:“我,在外游荡多年,交了很多朋友,从这些朋友处得了不少消息。李初,你同张公相熟,他一个探子头头,按理任何消息都逃不过他手心。但从我祖父的案子和花船案开始,他给过你有用的消息吗?” 李初拧眉,以前种种不提。沈玄度消失后,暗中派出去很多人查她踪迹,结果几乎是一无所获。如今想来,确实有很多不妥,不仅消息滞后,真假大部分也难分辨。 “他的据点恐怕已经分崩离析,所以达克公主对你所有图之事,悬赏沈玄度头颅之事,你一无所知。”韩修总结道,“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狡兔三窟的道理,不该太过依赖一样东西。” “多谢韩兄提点。”李初眼神晦涩不明。 “容我再提醒你们一句,感情一事太过令人瞻前顾后,也更容易蒙蔽双眼。” 沈玄度与李初看向彼此,此时的眼中都是冷静,沈玄度先开口:“达克公主想要我脑袋,有本事便来取。” 韩修摇摇头,“看,真的是蒙蔽双眼!不追究画像出处,也不追究事情真伪吗?” 咣咣咣! 院门被敲响,韩修做出噤声的手势,走到屋门口骂道:“滚蛋,别敲老子门!” “狗,快开门!”门外的人喊话,手上依旧咣咣砸门。 “老子说滚!”韩修也高声喊骂。 “狗羊倌,你再不开门,小心当家的弄死你!”外面的人气焰嚣张道。 韩修走出屋顺势将门带上,沈玄度和李初透过门缝见他到了大门口。 外面的人听见动静,嘿嘿直笑,与旁边的人说道:“我就说这狗东西怕,这不就乖乖来开门了。” 韩修自然听见了他的话,哗啦一下拉开门,抱臂冷眼堵住门口不让他们进。 “狗,让开,借你几头羊。今天当家的娶三房姨太太,高兴着呢,你敢拦着,小心脑袋落地!”那人呲着一口烂黄牙上前推搡韩修。 韩修长得高大,身材颇壮实,两脚站的稳当,任那人推来推去,纹丝未动。 “嘿,给脸不要脸是!兄弟们,掏家伙,给我砍死他!” 第七十五章 手欠嘴也欠 旁边跟着的几个从腰间抽出砍刀,毫不犹豫的朝着韩修砍来! 沈玄度和李初欲开门出去,只见韩修依旧抱臂,双脚腾挪间将人一一踢倒在地。那几人也属实不太中用,倒地后哎呦哎呦的再也起不来。 领头的那个烂黄牙一怔,指着韩修抖道:“你、你、你会武功?” 韩修走到他跟前,一脚将他踹倒,踩住他胸口道:“老子当然会武功,只是不想跟你们计较!” “大哥,放过我们,再也不敢了。抓你的羊,我全都补给你。” “现在求饶,是不是太晚了?”韩修脚下加大力度。 烂黄牙痛呼:“大哥,饶命。你要什么?黄金,我有黄金,全给你……” 韩修再用力,然后猛地松开,放下双臂将人从地上扶起,露出笑,问:“你有多少?” 烂黄牙抚着自己胸口,惊魂未定道:“有……有很多,不过都在当家的手里。” “你哄老子?”韩修提起拳头欲砸他。 烂黄牙抱住脑袋,快速说:“你知道,北州好久没再派人来了,我看他这个当家的也没什么可怕的。大哥你武功高强,不如我们联手,取而代之?” 见韩修拳头停在半空未落下,谄媚道:“等大哥你登上第一把交椅,别说黄金是您的,就连那些女人,也是您的……” 韩修随着他的话露出恶劣的笑,抬头拍在他后脑上,嘿嘿笑道:“你小子……” 烂黄牙见说通了他,忙继续道:“大哥,北州人信奉太阳神,抢了女人来也不连夜入洞房,非要等着明天早晨太阳升起来时再办事。嘿嘿,新弄回来的三个女人新鲜着呢……” 烂黄牙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几人,凑近韩修几分,压低声音道:“大哥,听说这三个女人是专门调教好的。会一种舞蹈,叫、叫什么融香舞,嘿嘿嘿……” 韩修见他笑的太过猥琐,不由问:“何为融香舞?” 烂黄牙眼里带了邪气,得意道:“这融香舞又叫榻上舞,甚是销魂,保管大哥享尽这人间没有的乐趣。这样的女人,本来是由专人调教好后孝敬给一些贵人的。这三个贵人用完了,本也轮不到咱们寨子。当家的……不,就那个北州人命我们半路抢的,这才轮到咱们寨子乐上一乐……” 韩修忍着一股恶心,假意眼睛一亮,揽住他肩膀,低声道:“真有你说的这般美妙?” “那是当然。”烂黄牙连连点头,“小的有幸见过一回,瞅着那贵人似是要升天!” 门后的沈玄度和李初爆红了脸,香梦舫上汝容容唱过一曲融香舞,没成想,还真有这么一种舞! 这是李初也没有想到的,私以为那就是一首艳曲而已。当时还道沈玄度不通人事,听见那样的曲子连羞一羞都不会。 尴尬蔓延,沈玄度离开门缝,见李初依旧盯着外头,低骂了一句:“下流!” 李初扭头看她一眼,见她瞪着自己,也觉得不太妥当。移步到一旁,眼观口鼻的靠在墙上不再动作。 他们两个一人占了一边靠墙站着,谁也不敢看谁一眼。就这么听着,外边韩修将人送了出去,又听见他落了大门的锁。 吱呀一声,韩修推开两扇屋门,迈步进来后不由疑惑道:“哎?人呢?” 瞅了瞅他暂住的这个破屋,除了门连扇窗户都没有。 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还是说,他俩有本事悄无声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出屋子? 李初咳了一声,韩修转身,见他从门扉后出来。又见沈玄度从另一扇门后出来。 “你们?”韩修疑惑,“躲猫猫?” 沈玄度先他一步走到桌子旁,坐下从靴子里拔出匕首,用刀尖去挑烛芯。火花在她的动作下噼啪作响,之后火光一跳,灭了。 片刻沉默后,韩修数落道:“你这孩子手怎么那么欠!” 一旁的李初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了吹俯身去点蜡烛。 烛火亮起,瞬间照亮两人的脸。 沈玄度还不及想什么,张嘴将蜡烛吹灭了。 又是片刻的安静,韩修极不满的继续数落:“你这孩子不光手欠,嘴怎么也这么欠!” 黑暗中李初一声低笑,激的沈玄度猛地起身,椅子被她的动作带的哐啷一声砸在地上。 韩修在这声笑里悟出味儿来,不由啧啧道:“要说玩儿,还是你们年轻人会玩儿!” 黑暗中,三人就这么站着,一时不知是先把蜡烛点上,还是先把事情说清楚。 安静下来后,耳边传来一阵淅淅索索声。 就着外面的月色,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伸出脑袋探进屋内。 那脑袋看不清屋内情形,试探的开口道:“主子,你在吗?我是你的小奴才……” 韩修跨步上去,抓着他后背的衣服将人拎进屋,忍不住笑道:“给给给,谁的小奴才?快领走!快快快,点灯点灯。” 烛火亮起,将几人面上的不同心思照的明明白白。 韩修将抓进来的小东西打量一番,对沈玄度抬抬下巴,“小奴才?你的?” “巡风,你怎么来了?”沈玄度绕过韩修走到巡风跟前,“我娘和锦姨还有玄英是不是回山洞了?” “嗯嗯,回来了,锦姨崴了脚。后来又迷了路,正好跟你们错过了。”巡风拖着沈玄度手臂远离韩修,“这个人好凶。” “小奴才!”韩修故意沉着脸喊了一声,见巡风哆嗦一下,满意的笑了。 李初站到巡风面前,道:“韩兄,下一步要如何?” 韩修收敛调笑神色,道:“你们母亲安然无事,还要继续?” “当然!”沈玄度和李初齐声道。 韩修点点头,认真道:“响马寨以前就是个土匪窝,我冒名顶替了羊倌的身份,在这里蛰伏了三年。从他们内部得到的消息有限,但我有其他的消息渠道。通过北州人的动作,有一些猜测。” 韩修扶起椅子坐下,继续道:“北州人不缺钱,不仅不缺,还极其富有,我怀疑他们有一座金矿。但黄金不能当饭吃,便只能买。而磐安和淳安两大要塞堵在那里,即使皇上同意通商,也不会喂饱他们。人总是要吃饭,如果是你们,会如何做?” “多年前双方有过一段时间互通商市,甚至我们嫁过去一位公主以示诚意。但北州王族贪得无厌,意图夺取皇位,彻底打开两大门。最后,淳安磐安彻底封锁城门,公主被杀,和谈之事,再无可能。”李初道,“如果再想进入商乾,只有举兵攻进来。” 韩修赞赏的看着他,“对,事实便是如此。李兄弟,不若你再来说一说,接下来他们可能会怎么做?” 第七十六章 如何让我这把刀更锋利 “让我先猜一下。”沈玄度忙道,得到李初一个赞许的眼神,侃侃而谈起来。 “北州想要踏足商乾,要么从磐安或者淳安进来,要么就得翻过云山。云山险峻,即使翻进来也会成为瓮中之鳖,所以只能从磐安或淳安攻进来。” 韩修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两大门又有李老将军和我爹守着,将士训练多年,固若金汤。无法攻破的情况下……智取!所以设计出一场拉我爹下马的大戏。” “即使我爹不在将军位上,还有李老将军、赵老将军、李将军和李君哥在,下一步,他们应当是故技重施或者用其他计谋,将李家击破。商乾虽有其他将士,仓促间不一定能守得住淳、磐两安……” “所以!绑架锦姨是他们计划的一环,活捉绥宝也是其中一部分!至于活捉的理由,荒诞一些,倒也是麻痹我们的一种说法。” 沈玄度顿了顿,有些困惑。 “小时候爹跟我讲过,北州生活极苦,很多人像是没开智的野人。但他们这些事情做得看起来运筹帷幄已久,他们背后应该是有高人指点。诸多事项表明,肯定有内鬼,而且这个内鬼熟悉朝中一切事项。还有,如果皇上一怒之下斩杀韩老及族人,必定失去民心。如果没杀,会拉下一个沈洛白。这样,他们的计谋就暴露了。” “对!”李初肯定她的说辞。 “所以,他们不怕暴露!是因为已经不需要隐藏!” “他们要攻城!”沈玄度忍不住提高声音道。 韩修笑着看她,点点头:“诶呦,我还以为你只会喊打喊杀,没想到还有几分脑子。” 沈玄度盯住韩修双眼道:“你值得信任吗?” 韩修见她极为认真的模样,正襟危坐道:“值得!韩家祖训只有忠君爱国四字,我和祖父所做之事,皆是为商乾国运图谋。” 沈玄度目不转睛的与他对视片刻,坦言道:“我与皇上达成协议,做他手里的一把刀,目的是引出背后之人。我承认,你们考虑事情比我全面。所以,请教二位,如何让我这把刀更锋利?” 韩修震惊的看着她,这人……有点儿疯! 反观李初,满眼亮晶晶的看着沈玄度。 想将人据为己有,藏起来,不给外人瞧上一分一毫。但之后呢?束缚住的她,身上的光芒还会在吗? “锋利的东西伤人伤己,你还是……”韩修喃喃。 “有吃食吗?”李初突然打断韩修道。 韩修一愣,撩了撩自己杂乱的头发,斜眼问:“有,你敢吃吗?” 沈玄度不由皱皱鼻子,敢吃,就是怕还没咽下去就吐出来了。 一旁的巡风突然道:“主子,吃饼。”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油纸,打开里面躺着两张饼子。 看着献宝一样的巡风,沈玄度问:“哪儿来的?” 巡风揉了揉鼻子,“我来找你们,将寨子逛了一遍。最里边,最大的那个院子,准备了好多吃的。饼子最多,我顺手就拿了两张。” “没被发现?” “没有!”巡风得意道,“我厉害着呢。虽然以前的事不记得了,但我就知道,辨别方向和躲藏绝对是我特有的技能。” 沈玄度接过饼,抓起从中间撕开,一人分了一份,稍稍远离韩修,不忘举了个大拇指道:“韩大哥,你这羊倌扮的真到位!” “快吃,吃完了准备准备。不能等那个烂黄牙,万一把我卖了,就什么都晚了。”韩修嘟囔。 沈玄度吃了几口,凑到李初身旁,举着饼悄声道:“我有点吃不下,你替我吃了。” 李初就着她的手低头咬了一小口,示意她快吃。 坐着的韩修没好气的瞥了他们一眼,扭过头去逗巡风:“小东西,够厉害的啊。” 巡风鼻子里哼了一声,躲到沈玄度身旁,时不时探头偷看韩修。 “巡风,一会儿你偷溜回去,跟我娘他们说一声,让她们不要担心。”沈玄度低头嘱咐道。 巡风吭哧吭哧啃了几口饼,含糊道:“主子,不用。我们约好了,如果出事了就点个火把晃三晃,没出事的话就不点。” 咽下饼子之后,又道:“你们去做你们的事,我得再去拿点儿吃食。她们只吃野果子,肯定饿坏了。” 韩修诶呦一声,依旧逗弄道:“小东西,还挺聪明。不仅聪明,还知道想着别人。啧啧啧,真棒!” 沈玄度吃完依旧举着手,李初从怀里掏出个帕子给她擦拭,商量道:“一会儿如果打起来你别动,站在一旁瞧着,让我露一手?” “行啊。”沈玄度爽快答应。 随即反应过来,她被呼其图捉了之后丢了兵器,打起来暂时也只有一双手能应对,啧,吃亏! 韩修嘴角一挑,起身走到床边,掀开被褥。摸索床板片刻,拉起环扣,床中间露出一洞。 俯身扒拉,一通叮啷作响后,手里多了把细长剑。 抬手丢向沈玄度,见她接住后,咧嘴笑道:“大哥送你一把兵器。一会儿打起来别瞧热闹,该出手时就出手!” 李初面色一黑,看向韩修的眼神冷了几分。 “呦,这脸黑的。”韩修没放过他,“李老弟,不是大哥说你。守着大哥这个老光棍你侬我侬,忒不地道。” “韩兄说笑了。”李初面上依旧淡淡的。 韩修倒也不计较,吩咐道:“我是这么计划的,擒贼先擒王。一会儿咱们摸进去,我直接杀了那个当家的。沈玄度去那几个女子房间,抓活的,问出她们这些人都跟过谁。回头顺着查,没准儿能揪出内鬼。李初,你随机应变。” “好!” “我呢我呢?”巡风突然道。 “你!”韩修挑眉,又从床洞里翻出把匕首,递给巡风后道,“你就找吃的去,再弄点儿酒,结束后我们好好庆祝一番。” 巡风这会儿也不怕他了,连连点头说好。 韩修低头嗅了嗅自己,味道太冲。指使巡风给他抱起一团衣物,奔着寨子外围小溪而去。 等他再次回来,沈玄度不由愣住,这是谁?虽衣着粗糙了些,但那脸分明是个翩翩公子…… 李初撞了撞她肩膀,见她回神不悦的皱眉看她。 沈玄度抿嘴笑,低声道:“他这反差也太大了,难为他不修边幅的假扮羊倌三年。啧,这身体,看起来真壮实!” 李初鼻子里冷哼,眼里的不悦又加深几分,声音带着凉意问:“怎么?喜欢这样的?” “怎么可能?”沈玄度凑近他几分,“我只喜欢你。” “诶诶诶,两位,悄悄话说起来还没完了?差不多得了。”韩修浑身舒坦道,“老子终于能做个正常人了!” 第七十七章 响马寨之夜 子时一过,四人悄悄摸出院子直奔里面大宅。 此时整个寨子静悄悄的,宅内大院回廊处依旧亮着灯笼。 院子里空荡荡的,竟连个守夜的都没有。各个屋门紧闭,里面灭了烛火。 韩修指了指里院左面的房间,示意沈玄度过去。又指了指了最高的屋顶,示意李初上去。 见两人各自执行后,悄摸的朝最大的房间走去。 沈玄度摸到韩修所指房间,绕到后面的窗子。凑近侧耳听了片刻,用匕首别开一条缝隙。 香味儿汹涌扑鼻而来,刺激的她不由倒退一步。这香味儿太熟悉,香梦舫上闻到过,呼其图虐杀人的那个大殿闻到过。 以前只以为是他们为了掩盖血腥味而熏的香,如今又出现在这里,定有古怪。 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绕回来,对房顶上的李初示意捂住口鼻。 自己扯了条衣服裹住鼻子,轻轻拉开窗子,灵活的翻进去。 环顾四周,眼睛慢慢适应黑暗。床上影影绰绰看不分明,轻脚过去,才发现床上上下叠着两人。 沈玄度心中骂娘,不是说信奉太阳神,明天上午才会办事?现在这般闹哪一出? 正在犹豫应当如何时,屋门吱呀一声响了。 沈玄度闪身躲到屏风后,屏息等待。 进来的人做贼般的畏首畏尾,进来将门关上后,小心翼翼道:“哥,你好了没?” 见无人回答,挪到床边,看着两人嘿嘿一笑:“哥,你还挺会玩儿。” 说着话的功夫脱掉鞋子爬上床,推了推那两人,道:“哥,你睡着,让我也享受享受。” 屏风后的沈玄度忍不住皱眉,手里匕首亮起,准备现身一刀抹了这人脖子。 啊! 那人突然短促的叫了一声,随即屁滚尿流的爬下床。似乎不太确定自己碰到了什么,又要凑近去看。 沈玄度没再犹豫,一掌劈下人便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眼睛彻底的适应了黑暗,借着院子里映进来的烛火,大致看清床上情景。 上面上下交叠的两人,泡在血水中,被一柄长剑贯穿在胸口,只留了剑柄在外面。 剑身已然穿透床板,可见刺出此剑的人得是用了怎样的力道! 沈玄度将砍晕的人塞到床底下,依旧翻窗出去。 如法炮制的进了第二个房间,床上情境竟与第一个一模一样。 翻进第三个房间前,李初出现在她身旁。 沈玄度压低声音将情况同他说明,都心知可能有变故,更加小心起来。 别开窗子,更加浓烈的香味儿扑来,鼻间的布条似乎没了作用,两人忙掩袖遮挡。但那香味儿如有实质,可了劲儿的钻进鼻孔。 李初将沈玄度往后扯了一把,掀开窗子翻身进去。 没一会儿里面突然亮了烛火,有道纤细的女声娇媚道:“公子,深夜闯进来,是要对奴家做什么?” 没有听见李初的声音,那女子又道:“公子,你生的这般俊俏,奴家瑶台愿以身相许,不用公子回报一二。” 忍住没有动,就着窗户缝隙瞧。李初背对她而立,那女子绕在他身边,挑眉巧笑间,尽是风情。 双目皱缩,眼见着女子拽了他衣领,两人双双倒向床榻…… 正待动作,身后有脚步声,闪身躲避回头,见韩修扛了个人走来。 韩修将人轻放在墙根儿,学她那般凑近窗缝,同样被熏香激的后退了一步。掩住口鼻后再凑近,瞧了片刻对沈玄度勾勾手,示意她再看。 沈玄度面色冷硬起来,还是凑了上去。 床幔已然垂下,床上如何再也看不分明。这样也便罢了,恰在这时,烛火熄了! 耳边传来那个叫瑶台的轻笑声,这岂还能忍? 韩修忙按住她握住剑柄的手,示意她等待,身手利落的进了屋内。 打斗声响起,黑暗里噼里啪啦作响。脚下韩修扛回来的人低低呜了一声要醒转,沈玄度忙将人再次打晕。 这个间隙一过,屋里又亮起了烛火。韩修将那女子摁在地上,抬头示意她进来。 沈玄度关上窗子,扛起地上的人从门口进到里面,韩修已将人五花大绑的安置在椅子上。 一旁的李初整理着衣衫,抬眼与她对视,不自然的转开了视线。 沈玄度心中莫名有气,咕咚将人扔到瑶台脚边。冷眼打量她,生的肤白貌美,乌黑的发如云般的盘在头顶,衬的脸小眼大,楚楚可怜间又带着勾人的风情。 没好气的再去看李初,面红耳赤,没脸见人一般的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韩修伸脚踢了踢瑶台脚边的人,那人昏死一般的没有动静。 “我下手没那么重啊,怎么还不醒?” 沈玄度低头去看那人,忍不住道:“怎么是他?” “谁?”韩修和李初同时问道。 “呼葵,跟在呼其图身边的人,也是带人抓舒姨的人。”沈玄度忙道,又直问韩修,“他是响马寨的大当家?” 叩叩叩,门外响起敲门声。 “主子,我是小奴才。”巡风小声的在外面说道。 韩修噗嗤一笑,看向沈玄度道:“从哪儿找的这么好玩儿的小东西?” 沈玄度过去开门拉他进屋,见他背上多了包裹,鼓鼓囊囊的装满了东西。 “阿嚏,阿嚏……”巡风一进门忍不住打起喷嚏,嘟囔,“这屋子里也太臭了。” 瑶台咯咯咯笑了起来,道:“小东西,你长了个狗鼻子。” 众人回头看她,她满脸笑意,问:“你们抓我作甚?” 韩修拉了把椅子坐下,盯着她道:“我看姑娘浑身都是故事,韩某今日有雅兴,你一一讲来,讲的好,爷赏你。” 瑶台挑眉,眼神轻佻的看他,依旧笑着:“这位公子生的也好,更有男人味儿,我也喜欢。不如这样,你们两个做我的裙下之宾,我便讲与你们听。” 他们讨价还价般的一来一回的拉扯。 李初到沈玄度身旁,微微歪头低声道:“方才……” 沈玄度向一旁挪了一步,瞪他一眼不肯听他讲话。 巡风瞧着他们的动作,使劲挤了一下沈玄度。将她挤到李初身边后抬头傻笑,从怀里摸出个果子咔嚓咬了一口。 李初忙抓住沈玄度胳膊摇了摇,咬耳朵道:“方才真没做什么,别生气。” 沈玄度其实是知道的,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又在她眼皮子底下,能发生什么事呢?但见他同别的女子离得近了,心里如同打翻了醋坛子,酸得很! 沈玄度嗯了一声,没挣开他的手。 李初却没老实,手掌下移,扣住她手掌,十指相扣的抓牢。他是用了点力气的,唯恐会被挣开一般。 沈玄度心跳不由加快,这般牵手,还是第一次。 韩修与瑶台还在一来一回的交涉,听的人觉得两人是不是有病。这般有话说,不若给人松了绑更痛快。 瑶台脚下的呼葵似乎是被他俩的说话声吵醒了,醒来先看见瑶台的脸。 眼看着呼葵挣扎着起身跪趴在地上,磕头道:“见过公主。” 第七十八章 被擒 瑶台垂眼如同看废物般的看着地上的人,无奈道:“嗯,起来。” 呼葵依声低头起身,眼珠子规矩的看着自己鞋尖儿,竟没发现瑶台被捆绑在椅子上。 这也便罢了,他竟也没发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嘿!”韩修在呼葵背后突然开口。 呼葵吓得一哆嗦,猛地回头看见几人,倒是没忘去腰间摸兵器。捞了几下没捞着,微张双臂只身挡在瑶台面前。 “呦,你这胡子挺漂亮。”韩修背靠在椅子上,回头又问沈玄度等人,“你们觉得我蓄上这么一圈胡子如何?” 呼葵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双目怒瞪着韩修道:“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他身后的瑶台抬脚踹在他小腿,见他回头看清自己状况才作罢。 呼葵欲去解她身上的绳子,手刚伸出去被韩修一巴掌扇在后脑勺。沈玄度上前,趁着韩修制住他的间隙,狠狠的两巴掌甩在他脸上。 将呼葵捆了再次扔到瑶台脚边,沈玄度猛地想起第一个房间塞在床底的男人。 转身推开门,院子里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黑影。 回头示意韩修和李初,他们也看清了院外情况。 “瑶台?好名字。”韩修再次坐到椅子上,“说说,你是个什么公主?达克的公主?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呵……”瑶台冷笑,旋即又将面上裹了魅色,眨眼道,“不如公子好好猜上一猜。” 韩修盯着她打量,瑶台同样盯上他,眼神间似乎刀光剑影的较量了一番。 “阿嚏!”巡风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韩修莫名觉得可笑,回身对李初道:“李小兄弟,不不妨出去较量一番,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李初嗯了一声,拔剑走出屋子。 沈玄度站在门口抱臂站定,看着李初身手敏捷的缠斗在那几人中间。看了一会儿,嘴角挂了笑。站着看戏就行,那几个人不是李初的对手。 这翩翩少年郎啊! 身姿如此卓越! 长得好! 武功好! 脑子好! 关键! 这人还是我的呀! 不仅人是我的,还与我两情相悦! 巡风挤到她身边,递给沈玄度一个果子,自己手里啃着一个,道:“主子,你笑什么呢?” “我没笑啊。”沈玄度美滋滋的否认,接过果子啃了一口,随即啊呸吐出来,“巡风,这什么玩意儿,怎么这么酸?” 说完顿觉不对,若因若觉的闻到一股臭味儿。使劲嗅了嗅,实实在在的是臭味儿。 再去看李初,见他慢慢落了下风。 提起运功,经脉似乎变窄了,又似乎没有。运转虽顺畅,但总有一种卡顿的感觉。 难道?这香气有问题? 沈玄度忙拔剑出鞘,飞身加入战局。 巡风看了一会儿,眼睁睁看见两人越战越糟糕。回头喊道:“韩大爷,我主子他们……” ----------------- 形势完全变了! 屋子里摆了一排椅子,椅子上绑着四人。 他们对面摆着一张桌,一张椅。桌子上泡了茶,椅子上稳稳当当坐着一个瑶台。 沈玄度使劲挣了挣,实在挣不开便也不动了。扭头看韩修,韩修仰头看着屋顶,脸上尽是无奈。 得,一抓抓了一窝。 瑶台端起茶碗吹吹浮沫,没有喝,就那么端着吹着抬眼看着他们。 好一会儿后,呼葵从外面进来,俯身在瑶台耳边说了几句。 瑶台抬眼定在沈玄度身上,道:“沈玄度,人是你杀的?” 沈玄度冷哼,瑶台继续道:“小姑娘还没经过人事,怎地下手这般狠毒?床上男女翻滚,正是快活时候,你一剑穿过两个心窝窝……” 瑶台稍顿,赞叹:“啧,只余剑柄在外,真是好功夫!” 韩修狐疑的看向沈玄度,沈玄度也不解释。不错眼珠的与瑶台对视,道:“你培养的她们?” 瑶台收回目光,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放下茶杯,起身走到沈玄度。 柔嫩的双手摸上她的脸,从额头到下巴,又从下巴回到脸颊。最后,落在她眼睛一旁,诡异笑道:“生的不算顶漂亮。” 说着低头又凑近几分,“这双眼睛不错,水灵灵的招人喜欢。你说,废了你的武功,再精心调教一番,会不会别有风情?” 说完起身,抬手半掩着嘴,咯咯咯直笑。笑够了,移步到李初跟前。 纤细的手指抬起他下巴,视线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扫去,饶有兴趣的道:“李二公子,你真人可比画像上的活色生香。” 指尖下移,在他领口处点了点,道:“不着急。” “喂,差不多得了。好好一个公主,怎的一番青楼做派?”韩修在一旁忍不住道。 瑶台的目光投向他,倒也没厚此薄彼。到他跟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一旁的巡风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瑶台注意到他的动作,喝道:“小鬼,你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沈玄度忙道:“他就是我们半路上捡的,一个只知道吃喝的小孩儿。” 巡风听见这话不干了,大声嚷道:“我是你的小奴才!” 说着脚下乱踢,脚边的包裹随着他的动作散开。果子滚出来几个,油纸包着的牛肉也掉出来几片,酒壶塞子松开洒了一地。 经过几番折腾,屋子里的香气越来越淡。 洒了的酒慢慢散出香气,韩修不由嗅了嗅,赞道:“好香的百年醉!” 李初扭头看见沈玄度仰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合时宜的笑了一声。 巡风涨红了脸,对一旁的韩修喊道:“韩大爷,你看住这个女人的话,这壶酒已经进你嘴里啦!” “真的是……”韩修说了一半,啧道,“你个小玩意儿,谁是你大爷,叫大哥!” 一旁的呼葵耐不住了,气呼呼道:“公主,甭跟他们废话,一刀杀了得了。” “哎,等一等。”沈玄度开口道,“临死前请教一下,你这屋子里的香是不是另有功效?” 瑶台走回她身边,盯着她没回答。 “这个香味儿,能阻滞经脉运转对吗?”沈玄度观察她的神色,“香梦舫上我与呼其图交手,没过两招便被他揍得爬不起来,当时我只以为自己武艺不精。后来再次被抓,山洞和那个房间里依旧有这个香味儿,我下意识的不敢与呼其图动手。这次是这儿,我旁观来看,那几个人不是李初的对手。” “我说对了,是吗?”瑶台的脸色随着她的话越来越沉。 “你真的是公主吗?”沈玄度冷冷扔出这么一句,瑶台眸里溢出杀意。 瑶台往后退了几步,呼葵喊道:“我杀了你!”举刀直接劈向沈玄度头顶。 第七十九章 瑶台 李初与沈玄度同时脚下一蹬起身,手上的绳索随之落地。 李初一脚将呼葵踢飞出去,沈玄度一把匕首架上了瑶台的脖子。 韩修也站起了身体,慢悠悠的弹了弹衣服。俯身拾起绳子递给一个人,抬抬下巴,示意他把其他几人捆了。 一旁的巡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低头看看自己手腕上的绳子,小脸皱巴起来。 形势再次逆转,绑起来的呼葵满脸气愤的坐在瑶台脚边。 瑶台问:“你们怎么挣开的?” “你知道的,呼其图绑过我,丢进河里差点淹死。我这人,没别的,爱长记性。专门研究过各种绑法,研究透了,自然要研究解法。”沈玄度摊摊手道。 李初去帮巡风解绑,道:“我也研究过。” 几人同时去看韩修,韩修笑吟吟道:“哥走南闯北,几根破绳子绑不住手脚。” 瑶台觉得被人羞辱了一番,先是懊悔,随即又笑了,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们想怎么样?” 沈玄度走到她面前,学她的样子伸手将她的脸摸了个遍,啧了一声:“真嫩!” 瑶台大笑,“沈姑娘,你可真有意思。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呼其图不杀你了。这样好玩的人,杀了余生拿谁找乐子呢?” 沈玄度挑起她的下巴,手下移,猛地掐住她脖子。手指微微收力,如愿听见一声痛苦的呻吟才满意松开。 “瑶台公主,我却没那么好的耐性。我呢,爱听戏,如果你说的有趣,我听着有意思,留你一命。如果无趣呢,杀了你也赚个痛快。” 瑶台干咳几声,咳红了脸。抬头看她,见她满脸认真,倒也审时度势。 “好,故事太多,沈姑娘想让我先讲哪一出呢?”见沈玄度嘴角挂着一抹玩味儿的笑,一脸嘲弄继续道,“我确实不算什么公主,谁家的公主会是个娼妓。” 闻言呼葵反应极大,大声喊道:“公主,您永远都是我们的公主,怎可轻贱自己?” 瑶台满脸讽刺道:“什么狗屁公主?谁爱当谁当!” 李初给沈玄度搬了把椅子,见她坐下后又搬了一把放到她一旁。韩修早就坐下了,正翘着腿倾身听他们说话。 瑶台看向几人,冷笑:“真是羡慕你们,活在人的世界里。” “何意?”韩修奇道。 瑶台目光拉远,缓缓道:“北州大大小小部落无数,我父亲是个小部落的头领。呵……我甚至都不记得部落名字叫什么了。” 呼葵呜咽着叫了一声“公主。” “北州可真冷啊,骨头缝里都是寒气。那一年好大的雪,冻死了很多牛羊,眼看着部落的人都要饿死,父亲便去求助达克。达克王提出要求,送我进商乾,还不许父亲过问进商乾做什么。父亲觉得无论做什么,总比饿死强,就同意了。结果,你们看,因我貌美,便调教一番送上了达官显贵的床……” “你这是卧底!”韩修突然打断她道。 瑶台一愣,用奇怪的眼神看向韩修。 韩修面皮动也没动,继续道:“啧,达克王这是在用美人计啊。李小兄弟,回头你们把各个地方的美人儿查一查,啧啧啧,估计收获颇丰。” 李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韩修又对瑶台道:“你顶多是一个小部落首领的女儿,还真算不得公主,倒不用把自己的身份架的这般高。” 瑶台呼吸一窒,多看了韩修两眼。 呼葵却道:“我们公主是达克王的干女儿,达克王只有儿子没女儿。公主自然是正儿八经的公主。” 韩修起身给了呼葵两脚,骂道:“让你多话!让你多话!” 瑶台苦笑,继续道:“北州大部分人其实是只顾生存的,没了吃的,便去抢,抢不到就等死。人命,在北州根本不算什么。达克王并不懂什么计谋,他做的一切,是有人指点。” “你肯定不会告诉我们是谁?”巡风插嘴道。 “不,是我们也根本不知道是谁。”瑶台肯定道,扫视他们一圈,嘲弄道,“你们可能想不到,北州能快速铺这么大的局,除了背后的那位高人。还有一位,你们商乾赫赫有名的墨侠,可谓功不可没!” 沈玄度和李初转头看向韩修,韩修懵了,问:“什么意思?跟韩鹤飞有什么关系?” “我很敬重韩老,几年前也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更有幸与他交谈,深得教诲。”瑶台一脸尊敬道。 韩修拧眉,一脸不信,那个老学究同小姑娘交谈,他若真的信了就是个大傻子! “北州人在你们嘴里野蛮不堪,你们说的是对的,北州生活了一群野人。韩老先生说,他们只是没开智,开了便好了。可惜,文学宗师韩鹤飞,在一群野蛮人中间,毫无立足之地。”瑶台无奈摇头,“他曾经致力于北州传学,虽然很短暂,但有一部分人确实如他所言开了智。” “韩老估计也没想到,有一天,那些人会用他教会的东西来攻击他的国家。你说,可笑不可笑?” 韩修喃喃:“确实是老头能干得出来的事。” “不可笑。”李初突然开口,“我等只看得见家人、朋友,再远便也只是看得见国家。在韩老眼中,所有人都是人。韩老心怀苍生,悲悯苍生,有何可笑?” “既然所有人都是人,为何只有我们北州如此残酷?”瑶台激动道。 “你在问谁?”沈玄度起身,“问我,问他,问自己,还是问老天?” 瑶台熄了火焰,轻声道:“天道不公……” “原来问老天啊。”沈玄度冷笑,“问老天好说,我一刀抹了你的脖子,你直接去问好了。届时,老天一定会给你个满意的交待!” 瑶台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沈玄度继续道:“我来告诉你,生在北州,要么认命!要么就站起来改变!在我们面前期期艾艾,我只会嘲笑你弱小无能。” “你身为沈洛白之女,当然能这么说!” “我身为沈洛白的女儿,当然能这么说。所以呢,你生在了北州,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啧!”韩修突然出声,“沈小丫头,你这么激她是要作甚?” “我就是想看看这么一位貌美如花的假公主,有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又有没有可能被策反成我们的内应啊。”沈玄度不屑的看着瑶台道,“看来,是我想多了!” “你!你欺人太甚!”呼葵怒了,挣扎着想起身打上一场。 “呼葵。”瑶台低呼,抬头看着沈玄度,“你想我做什么?” 第八十章 忘忧香 沈玄度收敛神色,道:“你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当年我还只是个跑腿丫头,撞到韩老,他欲救我,没能如愿。后来韩老对我说过,他想让北州变得不一样。人人有饭吃,有衣穿……做不到的话,若能少一个如我一般的女子,也是好的。” “你要去云山?”沈玄度眼眸暗了,“瑶台,云山有一条通往北州的通道,你本意是要回北州?” “北州之苦,你尝过便会再也不想去,”瑶台勉强笑道,“我猜韩老因为自己引起商乾国危,定是内心难安。他罪名已清,本可回家。却在朝堂上妄言,遭流放之刑。想来是借此前往北州,我不放心,所以……” 这个说辞是大家没想到的,她说的恳切,倒让人信服。 “你的任务呢?是什么?”李初冷声问。 瑶台身体一抖,快速的看了他一眼,道:“以前是在陵江王宫,迷惑陵江王。现在……现在是取沈玄度的头,还有活捉你前往北州……” “响马寨是你安排人将我们逼到此处的吗?” “那倒不是。”瑶台摇摇头,“呼其图并不受控制,他说过不会再动沈玄度,便真的不会再动。我们的人在火烧那个山峦时便撤了。” “你听呼其图的?任务失败会如何?” 瑶台被他逼问的语速也快了起来:“没人敢得罪呼其图,他疯起来不受控制。我猜测你们会去云山,暂时到这里落脚,与呼葵汇合后赶往云山堵截。所以,任务不算失败。” “呼其图在这里?” “没有,他早就启程回北州了。听他的意思,达克王有新任务需要他尽快回去。” 李初盯住她,再问:“香是怎么回事?” 瑶台再次躲避开他的眼神,道:“此香名为融雪,是用北州独有的香料特制。除了味道浓郁外,可以无知无觉的影响经脉运行。常人闻了无害,但习武者闻了所受影响较大。开始时,与人打起来会出招减慢,输了,也只会有技不如人之感。但……” 瑶台看向沈玄度,道:“沈姑娘似乎闻过很多次,是不是也意识到自身经脉受损?” “闻多了会如何?”李初面颊阴沉。 “闻多了,经脉会彻底阻塞,成为废人……” “可有解药?”李初急道,“你们常年闻着此香,方才你同我交过手,不像经脉受损……” “李二公子,我不知道有没有解药。”瑶台打断他,“就算有解药,也轮不到给我。” 李初下意识的朝沈玄度看去,眼里满是担忧。沈玄度知他意思,安慰般的对他笑了笑。 一旁的巡风却咧嘴一笑:“你们说什么香?我怎么只闻见了臭味儿?” 沈玄度皱眉,突然想到方才巡风给的那个果子,吃了一口后,确实闻到了一股臭味儿。 “巡风,果子呢?” “主子,奴才给您拿。”巡风高高兴兴的弯腰捞包裹,从里面摸出几枚黄澄澄的果子。 沈玄度接过分给李初和韩修,韩修在袖子上擦了擦,咔嚓一口…… “嗯……好甜!”韩修赞叹道。 沈玄度皱眉,还没来及提醒李初,就见他已然咬上了果子。 李初忍着那股酸意,垂眼见沈玄度盯着自己。嚼了嚼说:“是挺甜的。” 沈玄度震惊的瞪大眼睛,甜?难不成只有她吃到酸的了? 不信邪的沈玄度将果子递到嘴边,刚张嘴被李初抓住了手腕。 李初五官皱作一团道:“唬你的,太酸了。” 沈玄度抬手轻轻打了他一下,嗔怪:“学点儿好。”李初抿嘴笑。 一旁的韩修咔嚓咔嚓几口吃完,问巡风:“这玩意儿还挺好吃,还有吗?” 巡风指了指滚在地上的几个,“喏,还有几个。” “臭小子……”韩修抽了抽鼻子,“哎呦,香味儿变臭了……” 巡风老神在在的摇头晃脑道:“师傅有言,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此无名果,可解忘忧香。” “你是谁?”瑶台露出一丝害怕的表情。 沈玄度没线计较巡风的言辞,冷声问瑶台:“你没说实话?” 瑶台顾不得沈玄度的质问,惊恐的看着巡风问:“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巡风啊。” 瑶台见他一脸天真,稍稍镇定,见其他几人审视的看着她,眼神躲避道:“众人只知此香名融雪,很少人知道又名忘忧。因为除了能使练武之人经脉受损之外,还是一味儿控制人的绝佳好药。” 瑶台艰难的吞咽了口唾沫:“初时噩梦缠身,外人看是神志模糊,疯疯癫癫。但对本人而言,应当是相当快活。” “何意?” “没有得到解药的人,慢慢会不认识身边的人,但脸上总是挂着笑,到最后死的时候都在笑……” “你方才说没有解药,现在又有了?” “此药开始时是吞进肚里的,后来为了好操控,改成了熏香,药效减淡,你们闻个几次,没什么打紧。”瑶台垂目。 沈玄度掐住她下巴,凌厉的眼神与她对上,道:“方才你在怕什么?” 瑶台又忍不住吞了口唾沫,道:“你那个奴才说……他是北州人?” 沈玄度回头看了一眼巡风,倒没遮掩,“不知道,人是呼其图他们抓的,火烧房子的时候我从里面背出来的。” “我不是北州人。”巡风肯定道,“虽然我不记得很多事,但有些事自己会跑出来。就拿这个香来说,我闻见了,觉得熟悉,知道这个果子能克制。我绝对不是北州人,我见到北州人就感觉讨厌。” “北州有个巫医,就是他炼制的融雪。他手里有太多稀奇古怪的药,我们都怕……”瑶台缩了缩身体,“那个巫医身旁有个小童,就是他这般年纪,极其心狠手辣,我以为……” “你才心狠手辣呢!”巡风嚷道,“主子,这个女人挑拨离间我们!” 一旁韩修暗中运功,经脉流转顺畅起来,方才的卡顿感退去。 在被擒住时他便觉出了不对,如今明了一切,脑子里闪过一丝不对劲儿。 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院子里突然窜进很多人。那些人手里举着明晃晃的火把,将屋子前前后后围了个严实。 其中一人走进屋内,他一进来,整个屋子显的拥挤起来。 那人笑道:“响马寨今日这般热闹,我也来瞧瞧。” 扫视屋内一圈,又道:“瑶台,你也太不中用了些。” 第八十一章 那又如何? 瑶台冷笑:“呼其图,你折返回来是要杀人灭口?” 呼其图笑意不明的看向沈玄度,慢悠悠的道:“沈玄度,托娅没跟你在一起吗?” 沈玄度抿紧唇没吭声,整个人依旧处在呼其图所带来的阴影之下。 “呵,看来你们分开了。”呼其图玩味儿道,“托娅会回北州,你拦不住。” 又对着李初道:“李将军次子李初,你虽不在淳安,在北州的名声却比你哥哥李君还响亮,知道为什么吗?” 顿了顿,哈哈大笑道:“因为你生的足够貌美!” 笑罢,又转向韩修道:“韩鹤飞长孙韩修,你爷爷已入住达克。我王有意邀请你同往,今日便同我们一起启程……” 韩修没等他说完,脚下微动,踢起一柄砍刀抓住直朝呼其图攻去。 呼其图身上并未携带铁锤,随手抓了身后一个随从一挡。那人惨叫一声后被扔在地上,再看,呼其图已成功退到了门外。 韩修追将出去,两人在院子里缠斗开来。 呼其图的人欲围攻,被喝止后退到一旁观战。 “他打不赢的。”瑶台幽幽开口道,“你们不可能打得过呼其图。” “你既然这么说,是不是也想告诉我们打不过的缘由?”沈玄度拽把椅子坐到她身旁,一副想听故事的样子。 瑶台奇怪的看着她,“你被呼其图磋磨过两次,就不怕吗?” “怕啊。”沈玄度坦言,“被他摁在香梦舫上时,我就觉得这些年的武都白练了。即使今天知道有忘忧香的功劳,但心里还是觉得打不过他。” “那你……” “怕也无用,他要是想杀,我反击不过,没办法,就死……”沈玄度话未说完,背后的李初使劲抓了抓她肩膀。 沈玄度转变话锋,“打不过就使劲打呗!” 瑶台沉思片刻,“呼其图天生魁梧有力,体型上便占了绝对的优势。况且……况且巫医常年为他炼药,他的力量你们难以想象。” 沈玄度猛地一拍大腿,叹道:“我就知道!” “什么?” “我就说我武功挺厉害的,怎么可能连两招都打不过就被他摁在了地上!他这是武举作弊!” 瑶台哑然失声,看她面上愤愤不平又坦然接受的样子,一脸向往道:“沈姑娘,有人跟你说过,你身上有一股力量,让人……让人即使身在泥潭,似乎也能跟着生出勇气。” 沈玄度顿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李初,不好意思道:“啧,我看呼其图应该会找你算账,你这阵营得站好。” 瑶台浅笑,“如果我没有生在北州,与沈姑娘应当会很投缘。可惜……” 沈玄度认真再次打量她,眼里满是不甘。原本娇嫩的面容,此时显得有些刚硬。 “人生就像一场大戏,每个人都有设定好的轨迹要走。如牵线木偶般,手脚如何自己说了不算。本来大家都好好的,你看起来却是非要挣脱一般。到最后,恐也是徒劳一场。”瑶台面无表情起来。 沈玄度微微仰头,“还没如何呢,怎知徒劳?而且,我不觉得只有我一人在挣脱。在我看来,但凡给你一丝机会,你肯定比我抓的还紧。” 转头见瑶台怔怔的看着她,又道:“你看,呼其图胜了。” 韩修被押进屋,从嘴里呸出一口血,骂骂咧咧道:“你们两个小崽子,就这么看戏?” 呼其图斜睨沈玄度道:“她被我打怕了,自是不敢帮忙。” “韩大哥,不是不帮忙,实在是打不过。我看不如这样,你先跟着去北州。”沈玄度并未被呼其图的话刺激到,依旧坐着道,“我这海捕文书传的哪里都是,商乾恐怕没法儿待了。你去了先帮我美言几句,把达克王哄高兴了,帮我谋个生路也好。” 韩修又呸了一口,怒骂:“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占全了。算盘打的如此响,你不问问自己,我凭什么要帮你?” “也对,咱们今天刚认识,确实没有互相帮忙的必要。”沈玄度站起身,提剑指向呼其图,“我们再打一场。” 呼其图侧身让开门口,沈玄度跨步出去。 呼其图却转头对李初说道:“与她打完,下一个是你……” 锵啷……啊…… 院子里突然传来兵器相接声,夹杂着闷哼惨叫。 屋里人一怔,呼其图两步跨出屋子。众人视线没了阻挡,看见沈玄度已大开杀戒。 呼其图带了四五十人,因她出手的莫名其妙,速度又快,此时已倒地十来人。 呼其图跨步出去,危险的眯眼瞧了片刻。见自己人在沈玄度手下无招架之力,捞起刀朝着沈玄度而去。 眼见呼其图要加入进战局,李初从他背后提剑攻击。 呼其图不得不分出精力来对付他,奈何李初并不与他迎面接招,连环闪避逃窜。引得呼其图怒性大发,一时只顾追着他。 李初成功将人缠住,沈玄度便专心应对其他人,一时间院子里剑光闪现,打的好不热闹。 韩修看的目瞪口呆,喃喃道:“沈玄度,莫不是个疯子……” 屋子剩的人解开了瑶台和呼葵的绳子,将韩修捆了个结实扔在地上,转身出去帮忙。 瑶台起身走到韩修跟前,问:“韩老在北州,你去救吗?” “什么意思?” 瑶台没吭声,看了看巡风,冲呼葵递了个眼色。呼葵点点头,走到门口。 院子里沈玄度将人杀得剩下十余人,此时的李初有些力竭,连连后退到沈玄度身边。 被围在中间的两人背靠背,快速起伏的胸膛显示两人皆已到了极限。 呼其图站在外围冷声道:“你们打不过我。” “那又如何?”沈玄度反问。 “找死?我说过,游戏才刚刚开始,我不会杀你。同样……”呼其图笑了,又指向李初,“我也不会杀他。” “那可真的要谢你的不杀之恩。”沈玄度冷笑。 “瑶台。”呼其图回身冲屋里喊了一声,等瑶台走近了才又道,“你的任务完成,可以回北州了。我本来只是回来接你,没成想还能带回去一个韩修。这是你的功劳,我会在达克王跟前替你美言。” 瑶台道了声多谢。 呼葵推搡着韩修出来,韩修哈哈大笑:“沈玄度,你真是个疯子!与你道声对不住,方才骂你骂早了。听你的,我先去北州探探路,回头咱们兄妹俩北州见。” 第八十二章 我做你的小奴才 呼其图率先带着瑶台等人出了院子,他的手下防备的慢慢后退跟上。 沈玄度提剑欲追上去,李初拉住了她袖子。 冷静下来,追上去即使杀得只剩呼其图一人,最后恐怕也是被反杀,救不到人,徒劳一场。 天快亮了,迷迷蒙蒙的扫视周围,尸体横躺,莫名的有些渗人。 “有没有受伤?”李初关切的打量沈玄度周身。 沈玄度摇摇头,猛地道:“巡风呢?” 两人忙进屋,里面空空如也。顿觉不妙,出来翻看地上尸体,哪里有小孩儿的身影? “不对,韩修说寨子里有四五百人,我们这么大动静,怎么没人来查看?”李初走到沈玄度身旁,拉住她手腕朝院子外跑去。 天大亮了,早晨清冷的空气让人精神一震。 沈玄度和李初看着空荡荡的巷子,默契的闪身进旁边敞着门的小院。拨开窗户看去,地上横躺着个人,身下的血迹快干了。 李初示意沈玄度留在外面,他进去试了试鼻息,人早就死了。 他们又去查看别处,皆是如此。 找遍整个寨子,确定没了活人,但也没找到巡风。 两人满身血迹,在寨子里随便找了干净衣物换上,又捡了巡风的包裹沉默的朝寨子外走去。 响马寨一夜之间覆灭令两人心里沉甸甸的。 沈玄度嘴上同韩修说灭了这个寨子,但心里并没这个打算。杀人不是最终目的,若能收服,交给官府才算正道。 此事也让人彻底明白,北州人做事是多么狠绝。悄无声息四五百人成了刀下魂,藏在这山坳里,不知多久才会被人发现。 “绥宝,这里我们怎么处理?”沈玄度问道,“别再引发什么疫病。” 李初摇摇头,“咱们二人之力处理不了,火烧又怕引起山火。” 沈玄度点点头,两人继续沉闷的前行。 路过韩修住的那个院子,羊在咩咩乱叫。 沈玄度过去将羊圈的门打开,里面的羊扑腾着往里挤着,很是怕人的样子。 “走。”李初说道,“回头羊自己就跑了。” “嗯。”沈玄度应了一声,“韩大哥的意思是先去北州,后续可是要与我们通消息的意思?” “今今,我得赶紧回京一趟,将所有事情如实禀报,也好让人来处理响马寨。”李初拽住她手腕,“恐怕,又要再起战事了。我们……” 沈玄度自是明白,忙道:“走,先与娘他们汇合。” 顺着来时的路爬上山坡,脚下还未站定,有个身影冒了出来。 “谁?”沈玄度低喝。 “主子,是我。” “巡风?”沈玄度惊讶道,“我还以为你……你没事就好。” “那个瑶台放我跑的,让我要么搬救兵回去,要么有多远跑多远。”巡风凑近他们,“我跑出来本来要找玄英和夫人,但又怕节外生枝,便想着在这里等一等。主子,我没要丢下你们不管……” “巡风,你做的对!”沈玄度夸赞,“没事了,我们回山洞。” “瑶台让韩大爷跟她去北州,还让我告诉你,北州有三千勇士,个个如呼其图。若我们能破局,她愿意合作一二。”巡风道,“我问她何局?她没说……” 沈玄度第一次仔仔细细的看这个小小孩儿童。五官端正,眼眸清澈。看起来瘦瘦小小,却又有一股子倔劲儿。 “巡风。”沈玄度正色道,“我不是你的主子,你也不是我的奴才。我有个弟弟叫轻舟,脾气不大好。所以,我也不能把你当弟弟。我们可以做朋友……” 巡风突然跪下,道:“我没有失忆,记得所有事。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我亦能爬起来。当时不太想活了,但又怕被烧死太疼。想着低哼几句,若是被救了就活着,没被救,就算了……” “你……” “你背我出火场的那一瞬间,我便决定这辈子认你为主。我自小对方向敏感,即使在沙漠亦或雪原,都能找到出路。擅躲藏,也习过武。我发誓,这辈子忠心不二,若有违背,将来不得好死,死后也……” “闭嘴!”沈玄度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小小年纪发什么毒誓。” “我真的有用,绝对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闭嘴!”沈玄度再次打断他的话,“你应该记得,当时我是再次返回去救得你,并没有第一时间救你。与你讲明白,当时我想着有机会救我就回去,没机会也是你的命数。所以,你看,我救你只是举手之劳,不用你回报什么。” “那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诶?你这孩子,听不懂话!”沈玄度急了,抬脚想给他一脚,被李初从背后抱着拦住,嘴里嚷道,“你个小兔崽子,辛辛苦苦把你从火里背出来,你跟我说活着没意思?” “那你当我主子,我做你的小奴才。我保证,天天活的都有意思!”巡风挺直后背,满脸倔强。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沈玄度骂道,对李初喊道,“你放开我,我今天非得把他打服了,我就不信了……” “你打,主子打奴才,天经地义!” 沈玄度火气蹭蹭上涨,李初忙半拖半抱的将人弄到一边,劝道:“跟个孩子置什么气?先糊弄过去,回头把他打发了便是。” 沈玄度拍拍他手臂示意松开,李初笑道:“那你别打他。” 李初见她点了头,慢慢松开了手臂。 沈玄度得了自由,回身过去拽住巡风的前襟,提起来摇晃道:“小崽子,再敢乱说话,我就把你揍得连你爹娘都认不出来!” 巡风咧嘴一笑:“是,主子,再也不敢啦。” 沈玄度提拳,将将挨住他脸颊时停下。片刻后松了抓着衣襟的手,等巡风站到地上后问道:“我说什么你听什么?” 巡风连忙点头,“我出生在南平,今年十岁。前尘往事不想回忆,火场逃生便当新生。以后主子指东我不往西,上天我不……” “等等,你说你几岁?”沈玄度打量他个头。 “十岁,我师傅说了。我长这样,完全是因为小时候饿的。”巡风满不在乎道,“我师傅,是个医药圣手,挺厉害的。就是行踪不定,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见沈玄度和李初眼里有探究和质疑,又忙道:“我是两年前遇见我师傅的,之后便一直跟着他。两个月前他要出远门,让我在山上帮他看一株药。后来一群北州人路过踩了我的药,我气不过找他们要说法,就被带到……后来便遇见了主子。我没有撒谎!” “能说的没撒谎,不想说的一句没说,对吗?” 巡风嗫嚅:“我真的……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你跟着我,那你师傅怎么办?不怕你师傅担心?” “我师傅不知道去哪儿了,他老人家信的逍遥道,一辈子只求自然自在。我与他若有缘,总会再见。无缘,便也就罢了。” 沈玄度与李初对视一眼,这孩子真是少年老成。叹口气道:“行了,就这样。走,回山洞!” 第八十三章 我认你这个阿姊 山洞外玄英焦急的来回踱步,看见三人出现焦急道:“你们可算回来了,两位夫人高热不退。” 沈玄度和李初忙进山洞,齐望舒和孟锦姌躺在稻草上,闭着双眼眉头紧锁,难受至极的样子。 沈玄度忙道:“寨子里应该有些药物,我去找,” 李初拽住她,嘱咐:“你守着娘她们,照顾方便些,我和巡风去。” “让我看看,草药我识得,药方我也懂得一些。”巡风上前分别为两人把了脉,“主子,放心。受伤加上连日奔波,又提心吊胆的才烧起来的。用了药,养一养就好了。” “巡风,走。”李初带上巡风重新返回响马寨。 沈玄度守在齐望舒和孟锦姌一旁,看着她们不舒服的样子,心里百味杂陈。 山洞渐渐安静下来,这时候才发觉,似乎一直未曾与这个叫阿英的女孩儿搭过话。而且,她似乎也不太爱说话的样子。 犹豫片刻后,沈玄度还是开口道:“那个……在牢房里,多谢你,也多谢你帮我救出娘亲和锦姨。” “嗯。” 沈玄度快速抬头扫了她一眼,见她皱眉望着不太舒服的齐望舒,道:“我认你这个阿姊,不过,还是要问清楚你是何人?” 玄英转头,起身与她面对面的坐下。 “我不知从何说起。”阿英淡淡道,“五岁起,我每天都在厮杀,侥幸活到现在。我们十多人,被从陵江带到商乾。一路上,还是要对杀。杀到最后,剩下我一个。” 说着挽起袖子拉开领口,露出来的皮肤上深深浅浅全是伤疤。 沈玄度伸手摸她小臂上的疤痕,没来由的觉得难受。 “全都好了,不痛不痒,没什么打紧。”阿英收回手臂,将袖子拉下挡住,“被关进那个牢房好几天后,你就被扔了进来。起初我以为你是新的对手,是想直接趁着你昏迷杀了你的。” 沈玄度闻言一笑,“看来你没下手。” “对,我没下手。”阿英直直的看着她,“当时你嘴里一直在念叨‘别怕,别怕’,我就好奇,你在保护谁。后来被带到那个大殿上,他们果然在折磨人。这一路上就没停止过,很恶心。” 阿英顿了顿,“我没想到你受了伤,还能拔剑杀人。在我看来,那个叫呼其图的,应该没有对手。但你,明明也是怕的,明知道可能会死,但还是义无反顾的杀了几个……你比我不要命。明明已在绝境,但我心里第一次有了生的希望。” “所以,后来我喊你帮忙,你直接就伸手帮了。” “是!”阿英肯定道,“我想知道最后会如何,我二十年的人生会不会就此改变。” 沈玄度叹了口气,看了看齐望舒道:“我娘看出来你无处可去,顺势让你做我的阿姊,应该是因为她要离开,想给我留个人作伴。但无论怎么讲,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这个恩情,如有机会回报,希望你能顺意接受。” 阿英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无论你是阿英,还是沈玄英,我都认你这个阿姊。”沈玄度郑重道。 阿英有些动容,前二十年,也有人姐妹相称,但最后上了场下手一个比一个狠。 “你是认真的?我做沈玄英的话,应该是你的哪种阿姊?” “呃,首先,我是认真的。”沈玄度被她问的有些猝不及防,“其次,哪种?说实话,我只做过姐姐,第一次做妹妹。你若做我姐,应该得疼我,有好吃的给我留一份儿。然后……反正对我好就是了。” “但是!”沈玄度强调道,“做人妹妹,我也会这般对你。还有,伤心难过应该也会跟对方讲。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咱娘惯爱揍我,你得护着我点儿。” 玄英在她的话语里有些迷茫,这才是姐妹间正常的相处方式吗? “不过,阿姊,你是自由的。” 沈玄度从怀里掏出一枚果,双手捧着果子祈愿道:“我希望沈玄英以后万事顺意,无痛无灾。” 说完将果子递给沈玄英,解释道:“牢房和大殿里点的熏香对习武之人有碍,这果子能解一二,我给你揣了一个回来。” 沈玄英接过咔嚓…… “哎,有点儿……酸……”沈玄度没来及说完,眼见着玄英五官皱了起来。 酸意过去,两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沈玄度将昨夜的事同玄英讲了一遍,两人就着事情讨论着。 “今今……”齐望舒突然喊道。 两人忙凑过去,齐望舒双目清明,不似刚刚睡醒。 不待沈玄度问出口,齐望舒道:“别盯着我瞧,你俩说话的时候我便醒了。” “娘,你不地道,偷听我们姐妹俩说话。”沈玄度假意埋怨道。 齐望舒朝玄英伸出手,道:“孩子,对不住,开始时对你用意不明。” 玄英握住她的,“娘,既然认了我,不用道歉。” “哎。”齐望舒笑了,“你们俩以后做个伴,遇事互帮互助,娘很放心。” 沈玄度知道她在说要离开的事,打岔道:“巡风那小崽子骗我们,他根本没失忆。但以前的事情,他也不肯讲。不过,他是个厉害的,擅长寻路躲避,还懂医术。就是,有点太黏人了……” “主子,背后说我坏话,我可听见了!”巡风的声音从洞外传来。 两人出去,等了片刻见李初和巡风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出现在面前。 迎上前接过一二,带进山洞。 巡风麻利的掏出陶罐等物,在洞口用石头搭了小灶台,鼓捣一顿将药煮上了。 其余人将包裹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有被褥有吃食,一应用物倒拿的齐全。 沈玄度和玄英将被褥铺好,将齐望舒和孟锦姌安置妥当,又将洞里杂乱物稍稍归置。 齐望舒瞧着她们忙活,嘴角一直挂着笑。 中间孟锦姌也醒了,与齐望舒靠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李初低声问孟锦姌如何,孟锦姌将他拉到身边,道:“娘没事,崴了脚还有些发热,恐怕要拖累你们一些。” “锦姨,说什么呢?”沈玄度不愿意了,凑到她身边,“锦姨最好了,我最喜欢锦姨。” 孟锦姌被她讨巧的样子逗笑,点她鼻子:“锦姨也最喜欢你!” “娘,你可别吃醋。”沈玄度不忘瞟一眼齐望舒,“娘,以后你少打我一顿两顿,我都是大姑娘了。” 齐望舒笑了笑,接过巡风端来的药慢慢喝下。孟锦姌也接了药,赞道:“巡风,难为你,这么小能做这么多事。” 巡风满不在乎,拍拍胸口:“我不小了,我是个男人!” 第八十四章 我为什么生气? 巡风的话引得大家笑将起来,气氛更加松缓起来。 因为齐望舒和孟锦姌的身体原因,几人暂时在山洞中住下。 期间巡风会缠着齐望舒和孟锦姌,最喜欢听她俩讲些以往的故事。 虽然玄英面上看起来依旧冷冷淡淡的,但能看出来她喜欢这样。 这几日天气也好,加上如此的空闲时光,闲的岁月格外宁静美好。 沈玄度会与玄英过招,发现她的打法完全没有系统,但并不弱,每一步都是要人命的招式。但相对而言,气力泄的太快。快战可以,时间长了便没了优势。 于是,沈玄度拽着玄英和巡风一块儿练基本功,两人倒也学得快。 沈玄度一板一眼的道“掌握要领后,便是夜以继日的坚持。” 一旁的李初看的手痒,但碍于两位娘亲在一旁看着,忍住没吭声。 当天夜里还是没忍住,叫了沈玄度出去道:“与我对几招,好几天没练,手痒的很。” “行啊。”沈玄度拉开架势,“我可不会让你。” 李初率先提拳攻向她胸前,见她不躲闪双手交叉挡住,手上忍不住收了力道。 “李绥宝,你打的什么玩意儿?”沈玄度嚷道,“我挡得住!” 李初甩甩手臂,叹口气:“算了,不打了。” 沈玄度岂会放过他,一拳打向他鼻梁。李初忙躲,拳头擦着脸颊过去…… 躲在暗处的巡风吸了口冷气,转头对玄英道:“啧,主子真舍得对那张脸下手!” 玄英方才也忍不住憋了口气,闻言敲巡风脑袋,“小孩子,回去睡觉。” 巡风才不听她的,笑嘻嘻的继续看去。 沈玄度和李初过了二三十招,你来我往间颇有些分不出胜负的意思。 打到后来,沈玄度心里不有嘀咕,李绥宝身手什么时候这般这般好了?难不成,以前他跟我都没用尽全力?一直逗我玩儿呢? 李初不知怎么的突然福如心至,缓了手上动作,讨饶:“女侠,放我一马。” 沈玄度岂肯停手,一拳即将锤向他肚子。 拳头即将挨到时停了下来,沈玄度抬头看李初,两人一时都没动。 “诶?他俩不打了?”巡风还没看够,忍不住问道。 玄英抬手捂住巡风眼睛,将人拖进山洞没再出来。 “今今。”李初用手将她的拳头包住,“那次只是个意外,早就好了。” 沈玄度抽出手,转身背对他“嗯”了一声。 “别不开心。”李初凑近,“回头让我抱抱好不好?” 沈玄度没有动,声音蔫蔫的道:“娘和锦姨好了,你要带锦姨回乾京了。我……” 李初不再等待,自背后将她抱住,道:“那你跟我回去!回去后,我就把你藏起来,只可以见我一个人。嗯……这样时间长了你恐怕要闷坏了。那就稍等一等,事情过去了,我就八抬大轿把你娶回家。” 沈玄度哈哈大笑,放松身体靠在他怀里,“你要把我藏在哪里?学京里的那些公子哥,给我置办个别院?到时候别人瞧见,呦,李二公子竟也养了个外室!” 李初严肃道:“莫胡说,你可是我李初将来要明媒正娶的夫人。” 沈玄度莫名被他说的“夫人”二字击中,敛了笑意,正经道:“我的直觉告诉自己,下一步我得去云山。理性分析,该追着呼其图走一趟,再有就是与我爹碰一面。” 李初收拢手臂,“嗯,保护好自己。” “我一直不明白娘为什么一定要去北州,但我知道,拦不住她。我想……如果她进入北州,我跟着……” “哎哎哎,疼疼疼!”沈玄度拍他用力的手臂,“我只是说这个可能性,没说一定去。娘怎么说也是那个什么北州圣女,我,沈洛白的女儿,去了死路一条,我清楚的很!” 李初松手,将她身体掰正面对自己,拖着她下巴,命她看着自己道:“在一起之前,我患得患失。在一起之后,我更是如此,每天心里都煎熬的如被架在火上烤,你清楚吗?” 沈玄度讶然,转开眼珠道:“现在……不适合这么……这么儿女情长。” 李初使劲托她下巴,有些无语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倒也不是每天都想着风花雪月之事。你莫要觉得抓了我的把柄似的,予取予求,毫无顾忌。” “我没有!”沈玄度抓他手腕,下巴实在有些疼。 “你没想清楚喜不喜欢的时候,把我推给别人。” “刚在一起,出事了,我在莹河河底捞尸体,既怕捞不到你,又怕捞到了。” “送我臂钏做定情信物,我真的不开心。但后来又送了我帕子,我很欢喜。” 李初说着说着脸上有些恶狠狠的,“你与皇上商议好,临走的前一天逛了逛乾京城。夜里,你哭着说我对你太好了。我以为只要对你足够好,就能把你留住。” “你呢,跑去赤虎营看我比试。看完了,一走了之!” 沈玄度被他眼里的戾色惊到,一时间嘴里值说得出来:“我……我没有……” “没有什么?”李初音量突然提高。 沈玄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对啊,没有什么?这些事确实是她做的。但是,不是原谅她了吗? 李初被她的一颤惊的回了神,卸下掐着她下巴的手指力度。慢慢摩挲隐隐约约的印子懊恼不已,真是太用力了! 沈玄度在他一声一声的话语中,难得的品出了点味儿。他这不是旧账翻不过去,是怕…… “疼吗?”李初心疼问道。 “噗嗤……” 李初见她忍笑的样子,脸立马冷了下来。伸手将人推开,转身就走。 沈玄度快几步展臂拦到他跟前,嘴角的笑一时没压下去。气的李初抱住双臂,抬着下巴斜睨她,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沈玄度见他不走了,便收了手臂。 扑到他跟前儿抱住腰,抬着下巴道:“你瞅瞅,你是不是把我下巴掐青了?疼的厉害。” 李初扫了她下巴一眼,黑暗中其实看不真切。隐约觉得,应该真的青了。忍着没伸手再去摸,依旧冷的脸看她。 沈玄度见他没推开自己,顺杆爬道:“别气啦,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我肯定不会那样做的。” 李初挑眉:“哦,你站好!” 沈玄度倒也听话,老老实实站好,李初继续道:“你说说,我为什么生气?” “你把手臂放下来,我不喜欢你这样跟我讲话,”沈玄度扒拉他抱在一起的手臂。 李初看看手臂,确实有些太拉开两人距离了。放下后道:“你好好说,说的不对,哄不好,亲多少下也哄不好!” 第八十五章 有第二次,我绝对不会再理会你! 沈玄度开了大窍般的悟了,踮脚仰头凑上前,撅着嘴往他脸上招呼。 李初将她脸推开,被她凑了几次有了笑意。托住她后脑勺,将人亲了个结结实实。 沈玄度在这番唇舌往来间又有了新的感想,绥宝这个人,爱拈酸吃醋,但不大爱生气。但凡生气,也是自己太不是东西,说话办事不妥当,实在惹到他了! 不过,也着实好哄了些。 沈玄度这厢迷迷糊糊的想着,被放开了也没反应过来。 李初只当她喜欢与自己亲密,嘴角扯都扯不下来的道:“你现在说,我听着。” 沈玄度眼中慢慢聚神,与他稍稍拉开距离。正色道:“你生气是因为我做事情没考虑过你的感受,莽冲莽撞的不太顾及自身安危。” 沈玄度观察他神色,知道自己想对了,继续说道:“小时候我站在城墙上,爹带兵在雪地里与乌桓交战,有时候也不仅仅是乌桓,达克和柔然,带着兵马都会来。来势汹汹,有很多次差一点就败了。你见了那个场面,会知道北州人是真的凶猛。方才我说跟着娘去北州,确实是心里真实想法。” “你别皱眉,听我说完。”沈玄度急道,“我知道其中凶险,但若让娘亲自己去,枉为人子。但我也不至于那么莽撞,所以要去云山同我爹见上一面。之后,商量出个对策再做决定。” 见李初依旧拧着眉,沈玄度思忖片刻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拿性命开玩笑。有事更会同你商量,若是没来得及,也一定会用其他办法告知你。一言不发就离开的事,绝对绝对不会出现第二次。” 李初呼出一口气,认真道:“沈玄度,你听好了!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如果再犯,我保证……” 沈玄度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别说别说!我保证,绝对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李初扯下她的手,牢牢攥住她手腕,绷着脸道:“你听好,有第二次,我绝对不会再理会你!” 沈玄度有些抗拒他的话,想挣脱手臂,却被他双掌禁锢的一动不能动。 抬头看他,紧盯着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沈玄度意识到,这次李初的话说出来,便也真的会这么做。停了手上挣扎,迎上他的眼睛,道:“知道了。” 李初听见想听的话,并未如释重负。呼吸有些乱了,他不能确定,沈玄度喜欢他到几分。亦或说,即使真的很喜欢,但没那么重要,是可以割舍的存在。 叹口气,小声道:“今今,我也不想这么黏人。但我总觉得,你不拿我当回事,说走就走,一句话都不留。” “我做的确实混蛋了些,仗着你不会生我的气,为所欲为……” 李初的眉毛又拧了起来,沈玄度忙住了嘴,一时不知自己哪里又说错了。 “怎么啦?”沈玄度语气讨好道。 “你方才的话什么意思?提前铺垫?仗着我不会生你气,继续想干什么干什么?”李初语气不善道。 “哪儿的话啊?我没有!你、你怎么总这样。”沈玄度恼怒道,“让我绑你发带的时候就是,不绑就要跟我再无瓜葛。马车里没摸到发带,真的就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现在也是,什么叫再也不理会我?” 李初颇有一种被倒打一耙的感觉。嗯?事情怎么发展的有些不对? “我真是怕了你了,你明知道我多喜欢你,每回都这么威胁我有意思吗?我都跟你保证了,你还想怎么样?” 嗯?李初满心疑惑,事情走向怎么越来越歪? “乾京没同你道别是我的错,但这事不都翻篇了吗?你不是已经原谅我了吗?现在又来回扯这件事,要提醒我什么?要不你说出个一二,我照着做,免得你心里一直不舒坦。” 李初的眼神似乎在说,啧,沈玄度,没见过你这样的赖皮。 “你嘴里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实际上呢,管起来比我爹还烦人……” “你说我烦人?”李初终于等到她说秃噜嘴,“你嫌我烦?” 沈玄度耍了一通无赖,倒也懂得见好就收,笑嘻嘻的凑近道:“我什么都没说,再次跟你保证,不拿性命开玩笑,任何事都同你商量。” 李初心里虽还有忐忑,但终归放心许多。将人抱了个满怀,抬头望向月亮,柔和的月光,让人心底也不由得柔软起来。 ----------------- “咳咳!”咳嗽声在一旁突然响起。 两人立马分开,回身见齐望舒也在抬头看天。 见他们回头,道:“那个,初儿,我同今今说几句话。” 李初道了声好,脚步略微慌乱的回了山洞。 齐望舒拉着沈玄度坐到一旁大石上,端详她片刻道:“今今长大了。” 沈玄度觉得脸颊微微发热,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脚尖胡乱的踢着地面。 “今今,明天就启程,我同你一起去云山,想办法同你爹见上一面。”齐望舒缓缓道。 “娘,你说真的?”沈玄度脸上是难掩的喜色。 “真的。”齐望舒将她耳边的碎发向后顺了顺,“娘虽然要去北州,但怎么也要同你爹道个别。” “娘,为什么一定要去北州?”沈玄度急道,更多的是不解,“你相信我,如果是为了报仇。等我两年,我立了功,带兵替娘报了这血海深仇。” 齐望舒欣慰的笑了,道:“娘知道你有这个本事。” “娘,我们自见面以来,你从没问起过轻舟……”沈玄度迟疑道,“我知道,是我没听您的话,没照顾好弟弟……” “不怪你。”齐望舒打断她,“你爹入狱,娘却丢下了你们两个。是娘对不住你们!” “弟弟没怪娘,就是我走的时候,有些埋怨我……” “他啊,是你的狗腿子。放心,弟弟嘴里抱怨几句,回头还是会巴巴的跟在你屁股后头。”齐望舒轻拍她额头。 沈玄度想起轻舟在她屁股后头姐姐姐姐的叫,面上露出了笑容。 “今今,娘虽然生在北州。但小时候,因缘际会的被养在了淳安。当年李老将军还年轻,娘没少闹他。”齐望舒陷入回忆中,“有一回,我趁着她睡着,拿剪刀将他的胡子剪得乱七八糟,气的他拿了军棍追着我跑。那时候,娘都二十多岁了,他还总是把我当做小孩子。” 沈玄度第一次听到齐望舒还有这般往事,忙问:“你同爹呢?怎么认识的?” “有一天,突然有人说李老将军同敌人串通一气,养了个北州杂种,事态愈演愈烈。娘深得老将军爱护,不忍他遭人诬告,便偷偷回了月桂部。结果那一年冬天,雪下的太大了,饿死好多人。达克召集各部献出一定的兵士,又同乌桓结成同盟,同时对淳安和磐安发起进攻。在这一场战争中,娘遇见了你爹。” 第八十六章 北州 “然后呢?”沈玄度追问道。 “其实那不是第一次见到你爹,但同他离得那般近,确实是第一次。”齐望舒笑道,“你爹年轻的时候,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注视。偏偏他是个武痴,对众多女子的热切目光视若无物。” “爹现在也还是个武痴。”沈玄度跟着笑起来。 “是啊。真的是太巧了,战场上我与你爹对上。他看见我时愣了一下,明显是认出了我。有其他族人看着,我手下没敢留情。打将下来,你爹没用全力,我便也无碍。那场战争北州输了,死了很多人。” 齐望舒促狭的笑了一下,“后来,你爹啊,每每与我对上,也不正经打。关了城门,站在那城楼子上只叫阵。” “对。”齐望舒看向沈玄度,“你想到呼其图和阿古拉了,对不对?” 见沈玄度点点头,继续道:“呼其图和阿古拉开始的时候并不显眼,突然有一天变得力大无穷起来。达克王对那两兄弟有求必应。阿古拉是个憨厚的,但极容易受人挑唆。他对我可能有些真心,但娘心悦你爹。呼其图看出来阿古拉的意思,故意同达克王说他们兄弟二人要共同娶我为妻。” 沈玄度皱起了眉头,“共同?荒唐!” “这在北州不足为奇。”齐望舒叹道。 “不足为奇?这有违常伦……怎会……”沈玄度大为震惊。 “北州生存条件苛刻,大部分时候被冰雪覆盖。赶上牛羊数量不足的年景,食物便供不应求。北州年年攻打淳安磐安,总是以惨败收场。你觉得他们为何还要打?” 沈玄度思考片刻,答:“食物短缺,不得不打。但又打不过,为何不先保存实力?若保存实力又没有足够的食物。这是个悖论……难道是抱着万一攻破城的侥幸而打?” 齐望舒惨淡一笑,道:“北州那些大大小小的王,没你想的这般善良。攻城,的确也是不得不打。但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减少北州的人口数量。” 沈玄度脑子里没有接受住齐望舒的话,下意识的反问:“什么意思?” “北州各部为了训练出强劲的军队,会强迫女人生很多孩子,强壮的留下,弱小的自生自灭,所以人口数量是超负荷的。在食物不足的情况下,为了部族内部稳定,不得不去除掉一部分人。于是,那些王便会时不时的发动攻城战。对于他们来说,赢了更好。赢不了也没无所谓,只需要人口过剩的问题完美解决就可以。” 沈玄度大受震惊,爹说他们是没开化的野人。这哪里是野人,完全是丧尽天良的野兽。 而且这么说起来,驻守边关的将士,岂不是成了那些北州王的手中刀?但若不打,死的便是自己人,便也只能冲杀。 “呼其图是天生的坏种,开始的时候以杀人为乐。后来,不仅仅再是杀人,而是虐杀。”齐望舒眼里有了恨,“我拒绝了他的求娶,他便与人串通,说月桂部意图谋反。那时我已被他们推到了圣女的位置上,被安排在达克王身边。达克王多疑,向来宁肯错杀,不肯给时间证清白。还不及我去辩解一二,夜间悄无声息的将月桂部两万余人屠杀殆尽!整个月桂部,只留下了我一个人。” 沈玄度握住齐望舒微微发抖的手指,一时间安慰的话无从说起。 齐望舒给了她一个没事的眼神,继续道:“当时我同你爹虽在不同阵营,但已定情。听闻此事后,他竟不顾自身安危,悄悄摸到了达克王帐附近。见到我,同我商定,对战假死,就此从北州脱身。” “天助我们,事情进展的很顺利。虽隐姓埋名,但偷得了这么多年的好时光,又有了你和轻舟,娘很知足……” “娘,为何一定要再去北州?” 齐望舒爱怜的看着她,“今今,我与你爹能在一起,是李老将军和皇上百般筹谋促成的。而今,商乾有内贼与北州结盟,危及商乾江山稳定。你看,如今你为了咱们家也好,为了商乾也好,不顾性命的追着呼其图跑。娘得了多年恩惠,更当回报一二。” “那也不一定非要去北州!” 齐望舒摇摇头,“不,今今,娘必须去北州。北州信奉太阳神,圣女是最接近太阳神的存在。我以圣女的身份回去,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有我回去了,才有可能找到内贼的线索。皇上和你爹他们查了太久,毫无头绪。韩鹤飞案、花船案以及赤铁矿的种种事件表明,北州已能深入商乾腹地。再这样下去,商乾危已。” “那我陪娘去!” 齐望舒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决,笑意满满的道:“初儿待你很好。” “他待我是很好。”沈玄度略带了羞涩。 “娘还是要嘱咐你,如今你身份敏感。虽然娘自作主张退了你俩的亲事,但他和锦姌留在乾京还是要面对众人的非议。咱们家与他们家只要划清界限,便也不会让人寻到错处。你能明白娘的意思吗?” “我明白。”沈玄度忙道,“我会小心行事。” “你比娘做的好!”齐望舒毫不吝啬的夸赞她,“这几个月娘想进入北州,绕来绕去被呼其图抓了不说,还没能与你爹见上一面。” “娘放心,我一定会带着娘见到爹。”沈玄度语气极为肯定。 齐望舒嗯了一声,犹豫片刻道:“虽然一直没有问轻舟,但娘心里记挂他。” 沈玄度不由想起临分别之前,皇上安排的人带轻舟走时,他一句话没同自己讲,甚至都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 齐望舒见她情绪低沉起来,拍拍她手背,道:“娘还有一件事想同你商量。” “娘说。” “玄英这个孩子身世太可怜,开始时娘怀着私心想让她跟你做个伴。但,她叫了我娘,也便是咱家的孩子,便也想为她打算一二。去了云山之后,让她先去淳安。跟着李老将军,也能过些平稳日子。” “当然可以,我同意。”沈玄度连忙点头,“巡风也是,他小小年纪,就别跟着奔波了。有个万一,后悔都来不及。” “你看,咱们家的小一辈人越来越多,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沈玄度突然理解了齐望舒,除了她本身善良让她这么做之外。她也在告诉自己,心中要有牵挂。 “既然日子越来越好,那娘要好好的回来。我也会,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先保证自身安危。事情结束后,娘要送我出嫁,也送玄英出嫁。那时候轻舟也长大了,还要帮他物色个好姑娘。到时候,不管是在磐安还是在乾京,或者在哪里都好,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齐望舒随着她话心生向往,似乎明天这样的日子就会到来…… 山洞里已经睡着的巡风迷迷糊糊醒了,问刚躺下的玄英道:“玄英姐姐,你干什么去了?” 玄英敷衍道:“没干什么,快睡。” 第八十七章 莫要打趣我 次日分别之际,沈玄度欲让巡风跟着李初回乾京,巡风不同意,争论几句后便也作罢。 趁着齐望舒和孟锦姌道别的间隙,李初将沈玄度拽到一旁。 沈玄度见他依旧不放心的样子,举手发誓道:“我保证,会好好回来找你,会告知你一切情况。” 李初不舍道:“你们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先保证自身安危,稍等我一些时间。禀明情况后,我会请旨来与你们会和。” 沈玄度想到他已有官职在身,身份又比较特殊,回了乾京估计会身不由己。这样看来,倒是不用担心他会遇到什么危险。不过,估计也不能来寻她。 点点头算是应了,嘱咐道:“回京后,一定要加强戒备,千万不能让锦姨再有这样的遭遇。” “嗯,放心。” “行啦,我们走。”齐望舒喊了一声。 几人从山上下来,一路倒是顺畅,北州人似乎走了个干干净净。 上到官道上才算是真的分别,从此分南北两个方向背道而驰。 ----------------- 李初还欲同沈玄度说些什么,见她抬了抬手腕,他的发带牢牢的缠在那里。 踏上回乾京的路,孟锦姌见李初频频回头张望,不由笑话道:“初儿,娘怎地把你生的这般黏人?” 李初失笑,心情还不错的样子道:“沈今今太不听话。” “哎呦,今今要是听见你这么说她,怕不是要恼你。”孟锦姌笑道。 “娘,莫要打趣我……” “娘一直没有问你,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孟锦姌收住笑容,“娘虽是个妇道人家,但大是大非还分的清楚。国家存亡之际,肯定会有所牺牲。娘不像你们能上阵杀敌,但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孟锦姌在李初心目中,一直是个很温柔的存在。从来不会发脾气,脸上总挂着笑。柔软的似乎一碰就会伤到,是需要他们好好护在身后的。 但,她同样也是强大的! “初儿,其实娘想同你商量。我实在不放心你爹,想着回京安排好一切,能不能去一趟……”孟锦姌观察他神色,“娘不是要把你一个人扔在乾京,若是皇上允许,咱们一起去。” 孟锦姌的想法与李初的想法不谋而合,两人相视一笑。 “娘,我不是小孩子了,不用这般哄着我说话。”李初心里不是滋味,“小时候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从来没怪过爹和娘。所以,跟我说什么,不用这样小心翼翼。” 孟锦姌欣慰,突然揶揄道:“我瞧着不是,昨夜还听见某个人嚷什么哄不好……” 见李初不可置信的看向她,笑的更开心的继续道:“我懂了,需要的不是娘亲哄一哄,需得那个特殊的人来才行!” “娘怎么偷听我们讲话?非、非君子所为!” “君子所为?娘是女子,非君子也!”孟锦姌反驳道,“回头啊,我定要将此事讲给你父亲和兄长听!” “……” 母子俩从未有过这般轻松亲密的交谈过,一时间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 李初到了某个小镇想法儿弄了辆马车,有了代步的东西,脚程快了起来。 ----------------- 越接近乾京,路上的卡哨越多。 连续过了几个后,他们的马车突然被围了起来。 为首的士兵上前问道:“你是何人?前往何处?马车内又是何人?” 李初跳下马车,趁着行礼的空隙扫了他们一眼,倒是军营普通兵士的打扮。 “回大人,小的乾京人士。前不久同母亲回乡祭祖,如今事毕返回。” 那人斜睨他一眼,冲着车厢抬了抬下巴。李初注意他的神色,微微撩起帘子让他瞧,从他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光芒。 那兵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并未为难他们,摆手示意可以走了。 李初驾起马车欲行,那些兵士却不错眼珠的盯着他的动作。 栅栏挪开稍许,看到那些兵的手悄悄摸向兵器。 李初猛地一脚踢向马屁股,马儿受惊,嘶吼一声疯狂朝前跑去。 唰啦唰啦声连续响起,那些人拔出刀企图围住马车。 咣咣咣,车厢被砍中几刀。 他们见马车跑远便作罢了,停在原地张望了一番。 跑出去很远,李初将马车停到一旁。孟锦姌忙掀开帘子问:“方才怎么了?” 李初怕吓到她,只道:“可能是想讨要些过路钱,见我们衣着普通,得不着什么好处,便要教训一二。” “山匪假扮的官兵?” “娘,别急,还不清楚具体情况。接下来的路,咱们可能得隐蔽些。” 李初心中不由暗暗想到,花船案后皇上命赤虎营将乾京周边百里内搜寻了个遍,凡是山匪者,早已被剿灭。这些人,不像是假扮的。 还是说,他和娘犯了什么事…… 找不到孟锦姌时,他是同上面通了气了,也命董涞去知会了刘宣。娘是被劫持,受害者之一,应当也无事。 而且有问题的话,刘宣应当会想办法找他。 排除掉这个可能的话,这些人想做什么?又是谁派来的? 孟锦姌似乎对那夜被绑的事情还心有余悸,怕归怕,冷静下来道:“初儿,官道走不了,咱们就走小路。如果情况实在糟糕,娘找个地方藏起来。你放心去查看,不用担心我。” “好,听娘的。一会儿找个隐蔽的地方,娘藏好了,我去去就回。”李初没有推诿。 两人拿了简单行囊,弃了车。 李初将孟锦姌托上马背,牵着步行,专门挑僻静无人的小路走。 还真让他们碰到了个废弃屋舍,藏在林子里,隐蔽的很。 李初四周查探一圈,周围荒芜一片,没有人烟。又专门寻了遇到危险后可躲避的地方和逃跑路线,细致的一一给孟锦姌交待清楚。 “娘,我快去快回,您一定要等我回来。”李初还是有些不放心。 “初儿,你放心去,娘知轻重。” 李初将周围行走过的痕迹抹除,这才翻身上马。 已经离乾京很近了,他要先去下一个卡哨探查一番。 到了下一设卡的路口,守卫依旧是军中着装。 有个头头般的人手里拿着一张画像在对着路过的人打量,坐马车的也必须得露面瞧过才肯放行。 李初盯着那画像片刻,正琢磨怎么弄到手,一阵风过,那头头松了手,纸张哗啦啦的升了空。 那人指使旁边人去追,旁边人嘿嘿一笑,从一旁另取了递给他。 李初顺着风追去,见那张纸落到了树枝间。 飞身取下,展开看见上面赫然是孟锦姌的画像! 第八十八章 乾京再生风云 李初猛地收紧手指,立刻上马往回赶去。 未到孟锦姌藏身的地方便下了马,将马松松拴住,环顾周围片刻后轻手轻脚的朝屋子摸去。 门前有散落的脚印,没有打斗或挣扎的痕迹。 李初绕到屋后,透过破窗往里看去。有一身着玄色衣服的男子背对他而立,孟锦姌坐在对面。 吱呀一声,应该还有别人,脚步匆匆的去开了门。等了片刻后,咣当一声又关上,蹭蹭走到孟锦姌旁边,焦急道:“夫人啊,公子怎么还没回来?” 是董涞?李初松了周身神经。 “别着急,你家公子最沉稳不过,肯定不会出事。”屋子一侧还有一人说道。 “董涞,你别来回转,转的我头晕。”孟锦姌扶着头道。 李初忙绕回屋前,推开门见屋里多了刘宣、林霁尘和董涞。 董涞见到他扑过去,哭喊:“我的爷啊,你可算回来了。让奴才瞧瞧,有没有受伤?” “无事。”李初安抚的拍拍他,向前对刘宣行礼道,“见过殿下。” 刘宣打量他一番,点点头道:“你无事就好。” 李初看了孟锦姌一眼,犹豫着没把怀里的画像拿出来。 董涞在一旁急道:“公子,夫人……夫人被那个王夫人诬告,说夫人勾结罪犯。官府下了公文,要夫人归案协助调查。” 林霁尘上前道:“王夫人就是邀李夫人出游的那个,她没有死,小儿子死了。说她亲眼目睹沈玄度同李夫人与北州人串通一气,威胁不成,恼怒杀人。” 李初从怀中掏出画像,下意识问:“威胁?为何威胁她?” “这王夫人是负责沈将军案各个环节的监察参知,王夫人说是李夫人邀她出游,被诱骗至僻静无人处。沈玄度带着北州人出现,威逼她劝说王大人对沈将军案件松懈一二。王夫人不肯屈从,沈玄度恼怒,先杀了幼子,后杀她。” “一派胡言!”孟锦姌怒目圆瞪。 林霁尘眼眸闪烁,试探的问:“李夫人,沈玄度可真的有现身?” 孟锦姌猛地冷静下来,看向李初,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李初思索片刻,将前些时日经过的事情一一道明。听得林霁尘和刘宣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李初见此不由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林霁尘拿过李初手中画像,道:“其实单凭王夫人一面之词,不至于让官府将夫人的画像下发给各个卡哨。” “何意?” “前些时日,安城公主同几位官家女子出游,半路遇刺,行刺者是沈玄度。”林霁尘缓声道,“安城公主重伤,那几位官家女子有的毁容有的四肢伤残。皇上迫于几位臣子压力,不得不设置层层关卡,下发批捕令。李夫人牵扯其中,便也……” “怎么可能?”孟锦姌惊呼,“我们几人一直在一起,今今怎么可能出现在别处?” “如果是这样,公主与那几名女子便说了谎。但,她们为何会说谎?”林霁尘反问,“如果说公主与北州人勾结或者其他什么别的……我不信她会做出无故攀扯的事。” “我去问过姑姑,她说千真万确看到的是沈玄度。”刘宣开口道。 “幸亏我们先找到了你们,不然在京中碰了面,事情便不好收场了。”林霁尘庆幸道,忍了忍还是问李初,“小玄度可还好。” 李初此时早没了吃酸捻醋的心情,第一次正经的回他:“还好。” “我们提前找你是想同你商量对策,此事你心中可有解决的方法?”林霁尘表情松快下来。 李初半响没有吭声,林霁尘便继续道:“此事我是这么想的。一,李夫人回京,与那王夫人对峙。你所说的烧毁的大殿和响马寨可作为物证,李夫人遇到的村民可做人证。这样的话,行事坦坦荡荡,倒也不怕别有用心之人。但,中途怕有人毁灭证据,或生其他变故。而且,这样一番审讯取证,恐耗时颇长……” “第二个便是,李夫人不现身。我和殿下找人带兵先取了证物保了证人,再由你现身回京。为母洗清冤屈而查案,在刑部完全说得过去。而且,只要夫人不现身,他们有可能会再出招,也能给我们提供些线索。只是,需要先委屈李夫人一二。” 林霁尘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更希望他们同意第二种做法。 但,多担着勾结罪犯之名一日,便被人多非议一日。以后就算回到京中,也会被人传说胆小懦弱,不敢同人对质公堂。 名声,恐怕就此上不得台面! 孟锦姌看了看儿子,忙道:“无妨,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其实,我……” “娘,你暂时还不能去磐安。”李初开口,“这一路上肯定危险重重,您若是想去,也等这个案子了结后再去,不用等太久的。” 孟锦姌被他道明心思,叹口气道:“初儿,娘若留在京中,倘若再出什么事,恐要连累你。你若是担心,给娘多派些人手便是。” “李夫人想去磐安?”林霁尘忙问,“是去找李将军?可有什么……” 孟锦姌不好意思笑道:“无事无事,只是我近来心中总是不安宁。本来打算跟着今今北上,但又放心不下初儿,便想着先回京安置好家里再去。没成想,会发生这样的事。” 几人面面相觑,林霁尘犹豫的对李初开口:“李二,全民宴并未顺利举行,开办当天城内走水好几处。现在京中天还未黑,街上便已空无一人。依我看,李夫人去磐安不算不妥……” 李初凌厉的看向他,林霁尘忙住了嘴。 董涞见气氛凝固,忙道:“公子,同公主一气出行的女子被毁容的您猜是谁?” 李初缓了口气,问:“是谁?” “是原刑部尚书宋宏之女,宋书宁。” 林霁尘也道:“经查,宋宏只在花船案上出了纰漏,其他并无甚大过错。莹河河底的尸身,也是下方官署未上报,他也没开天眼,故而也错不在他。因他在大殿之上泄溺,有辱君子之风。但念其为朝廷也算尽心尽力,现官降两级,为从五品郎中。” “公子,宋书宁被毁容后,嚷着必须要沈姑娘同她一般才算公正。”董涞道,“其他姑娘见她出头,也跟着使劲儿闹。” 董涞顿了顿,嘟哝道:“她们说你在关键时刻以寻母为由去找沈姑娘了。还说咱们家因为与沈家是故交,又有过婚约,所以也应当查验分明才对……咱们家……现在连府门都不敢开了……” 李初见他说的越来越吞吞吐吐,问:“还有别的?有话直说。” 第八十九章 去了又能如何? 董涞长呼一口气,快速道:“开始的时候,街上的有人说,沈姑娘与你已然退了婚约,便不该再攀扯在一起,李夫人定然也是被沈姑娘挟持走的。后来你和夫人一直未出现,他们又改了口。说你和沈姑娘带着夫人一同去了北方,沈、李两家这是要联合造反。” “幸亏现在你和夫人回来了。”董涞赶紧又补充了一句。 李初猛地抬头看向刘宣和林霁尘,见二者正观察着他神色。 对着刘宣单膝跪地道:“殿下,我们李家对皇上对商乾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沈将军流放云山,已无军权。沈、李两家联合之说,荒谬至极!” 孟锦姌和董涞也忙跪下,低头垂眼不敢再言语。 刘宣上前一步先将孟锦姌扶了起来,又将李初扶起。 对李初道:“你我相识已久,情同兄弟,我信你。皇爷爷与李老将军更是老友,岂有不信任李家的意思。” 林霁尘示意一旁的董涞也起来,上前道:“李二,咱俩虽然有些不对付,但我信你的为人。而且,你和李夫人回来,流言不攻自破,别与殿下生分了。” “皇上说,若是碰见你,直接带你进宫。至于李夫人如何,没有提。”林霁尘又道,“我今为刑部侍郎,暂代尚书职务。职责所在,需得查清此案。李兄莫要害我,还需给出抉择,我好周旋。也烦请诸位,今日之事,千万保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孟锦姌忙道,又问,“依林侍郎的意思,如何更好?” 林霁尘讶然,目光看向李初。 “初儿,不若你就依了娘,送我去磐安。我不在乎那些个虚名,谁想骂便骂去!”孟锦姌不在乎道。 “娘,你在我跟前我都唯恐出事,你若不在,我实在放心不下。”李初道出心中担忧,“这一路上你也看到了,北州人没准儿就从哪里冒出来,又有官府设卡,岂会顺顺利利到磐安?” “你若担心路上安全倒好解决。”刘宣开口道,“皇爷爷下令赤虎营拨出一万兵力前往磐安,带队的你认识,卢本周卢校尉。有他一路护送,再让夫人遮掩一二,定能安全到达。只是一路行军迅速,恐要吃苦……” “不怕不怕。”孟锦姌笑道,“多谢殿下思虑周全,路途之苦,算不得什么。” 李初知道,眼下孟锦姌去磐安是最稳妥的安排。京中若出什么变故,他一个小小校尉,不见得能护住。 “公子,你若是还不放心,我跟着夫人同去。我跟公子保证,定护夫人安全。” 李初点点头算是应了,拱手对刘宣道:“谢殿下为我们安排如此妥当。” ----------------- 商量定一切,几人先将孟锦姌送至赤虎营行军营地。 卢本周见到刘宣忙行礼,又见李初和孟锦姌现身,慌忙不已。 等刘宣说明来意之后,倒也没多问什么。欣然应下后看向李初,道:“李校尉,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一旁,卢本周问道:“李校尉,当初你入营比试时,曾问我吴相带了什么人。吴相嘱咐不能多言,我便也不敢多说什么。但近日事多,卢某想了想,还是告知你实情。” 李初知道他要说什么,便道:“吴相带了沈将军女儿沈玄度,我已知晓。” 卢本周惊诧,问:“你是如何得知?” 李初看着他没有回答,一时之间没明白他此举何意? “李校尉,卢某没别的意思。我父亲是李老将军麾下,十多年前战死。我一直想去淳安或者磐安,即使做个小兵也所谓。” “你想说什么?” “你与沈姑娘的事情人尽皆知,她出事前还专门找了吴相进赤虎营看你。卢某就是想问一句,你们……” “我与她两情相悦。”李初直接道,“她不会做对不起家国之事,我亦不会。” “那我就放心了。”卢本周放松的笑了,“沈姑娘和李校尉的风姿我皆见过,不是那种背叛之人。如今问上一句,图个心安。” “理解。” “李校尉放心,我定不负今日所托。” ----------------- 安置好孟锦姌,又将董涞留下陪同前去。 刘宣先行离去,李初跟着林霁尘直接进了宫。 福禄见人到了,未作请示,直接将人带进了御书房。 刘成照正在批示奏折,紧锁的眉头让人明确知道,皇上此刻心情不佳。 林霁尘将人带到退了出去,李初上前叩拜,等待皇上下一步指示。 刘成照没有抬头,依旧盯着奏折。 一时间,房内只有朱笔批示之声。 李初老老实实低头,脸上没有恐慌和胆怯。 咔哒,朱笔落桌。 刘成照抬头道:“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李初将孟锦姌前去北州一行隐去,其他所经之事一一回禀。最后道:“臣大胆猜测,北州应已集兵边境。臣请旨前往!” 刘成照看他跪的很是规矩,眼里并无严厉,又道:“坊间传闻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此时请旨,不怕朕怀疑你吗?” “臣无此心,无惧。” 刘成照良久没再说话,李初便一动不动的等着。 此时福禄走了进来,小声道:“皇上,皇后娘娘备了晚膳,请您同用。” 刘成照点点头,福禄便出去回话。 听见外面侍女道:“公公,还得多麻烦您一趟,方才奴婢少说了一句。今日公主殿下也在娘娘宫里,您知道,公主自从受了伤,心情起伏不定……皇上今日若是烦心……” 福禄道:“金梅姐姐,您回去回禀娘娘即可,皇上应了肯定会去。” 那侍女又道:“公主今日吵嚷不肯吃饭,皇后娘娘看着公主模样心疼不已,这两天头风有些发作。听闻公公近日得了一解头风的药方,不知可否……” “哎呦,我的金梅姐姐。我若真有这药方,早就交给太医院查看,有用的话也早就给皇后娘娘用上了。今日一早就有人问了此事,怎地你也来问?”福禄声音焦急。 “公公莫急,我就是道听途说罢了。既然公公没有,我便不叨扰了。” “金梅姐姐慢走。” 外面重新恢复安静,刘成照长长叹息一声道:“你们李家军功显赫,若是全家皆去边境,朝中大臣定会非议。届时,恐会朝政不稳。你觉得,此事该如何解决?而且,以你一人之力,去了又能如何?” 第九十章 他必须得想办法去云山! 李初知道其中厉害,道:“现今母亲被人状告,我确实不该提此要求。但证明是诬告后,还请皇上为我母亲做主。” “若为诬告,朕自然还你母亲清白。”刘成照允诺,“但,若为实情,朕当如何?” 李初心里不由一紧,回答:“确为诬告,臣愿以性命担保。” 刘成照又叹息一声,道:“李初,你赤虎营比试夺得第一,同龄人中文采同样是头筹。常有人同朕说,李将军次子乃文武双全之才,假以时日,定成大才。” 李初没敢应声,刘成照继续道:“你李家人才济济,李老将军、赵老将军还有李为谦,皆手握兵权。” “而今,边关奏报,李君同样是将帅之才。论军功,可封将。朕压着他的功劳,只封了个校尉。” 李初顿觉生了满背冷汗,道:“皇上乃旷世贤君,我李家世世代代愿做肱股之臣。父亲常言,若天下太平安乐,李家渔樵耕读,也是一大乐事。若盛世将倾,李家定会万死赴之。” 刘成照沉默片刻,道:“以权谋衡量,你不该有赤虎营一试的机会,但朕还是允了。有人猜测,沈洛白下了将军位,朕无人可用,只能冒险将李家人提拔上位。” “朕流放了沈洛白,沈玄度刺杀朕。但依然可以信沈洛白和沈玄度不会反!” “李初,你们李家,如何让朕相信绝对不会反?” 李初惊得抬头,仰望那个上位者,天家威仪,眼神中满是可畅游纵横万物的坚定。 “臣……” “不若朕替你说。”刘成照打断要开口的李初,“李家所有人走到现在的位置,进退两难。若要安人心,唯一能做的便是次子留京。” “是……”李初低下头应道。 “朕虽不在坊间,但你与沈家女之事也略有耳闻。”刘成照起身踱步到他跟前,“沈洛白未流放前,亦是军功显赫。李家若再与沈家结亲,不用朕说什么,朝中诸臣也会站起来阻止。” 李初不由抿紧了唇,道理他想过千万遍,心里其实是抱着侥幸。无人阻挡最好,若有人拦,他也绝不会让步。 “朕猜,你定是想假以时日朝局变动,亦或凭借自身本事扭转局势。但,朕需得告诉你……” “你即使再聪慧,在这朝堂之上,亦不能纵横捭阖。你的婚事,并不能自己做主。” 李初抬头,满眼不甘道:“臣斗胆问皇上,为何能信沈家,却不能信李家?” 刘成照与他对视,笑道:“朕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朝臣得信。朕作为皇帝,有时候也不得不听一听臣子们的意见。” 李初有生以来,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什么叫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到与自己心悦之人在一起都无法做主。 “朕今日说这些话,你可明白?” “明白。”李初低声道,“臣不该不顾全大局,妄提要求。也应早日看清形势,免得为家里引至大祸。” 刘成照回到桌后,坐下拿起朱笔,声音冷淡道:“你明白就好,无事退下。” 李初依旧跪着未动,直视刘成照道:“臣有一事想求证。” 刘成照一怔,放下笔道:“你说。” “臣听闻皇上与先皇后同生共死,伉俪情深。先皇后薨逝,传言皇上当时断剑起誓不再另娶?臣想问,可真有其事?” “怎么?不怕为家里引祸了?胆敢问朕同先皇后的事!”刘成照冷声道,“如今有皇后在位,你说该不该有此事?” “皇上神威,要担江山社稷之责。但臣不同,臣只是一介小民,胆小慎微,只想求得一知心人相守余生便足矣。李家祖训,李氏一族以武传家,男儿有血性;正人先正己,治家如治国;结发糟糠,不可乖弃;男子不纳妾,女子不共侍。” 刘成照眼眸闪了闪,不得不想到李为谦妾室季青屏。当时李为谦也是如此搬出李家祖训,最后无奈纳入房中。 “臣心悦沈家女,此生也只想求娶她一人。无关身份地位,只关此人是她。若如皇上所言,与她不能成双,臣愿剃度出家。此生不得所愿,青灯古佛求上余生,只求下一世比翼成蝶。” “你这是威胁朕?”刘成照慢慢眼里没了冷意,“若你父亲知你今日言论,定会觉得是朕威逼于你。” “臣不敢。臣今日所言,只是想向皇上陈情一二。李初耽于儿女情长,并无大志。此次提出前往边境,也因喜欢之人去了那里,臣实在担心她。”李初垂眼低头,恭顺道。 吱呀一声,福禄端着茶推门进来。 眼风一扫,看到李初依旧跪在地上,忙恭谨的走到桌案旁。 刘成照从他手中接过茶饮了一口,见福禄依旧站在一旁,问道:“还有何事?” 福禄更加恭谨道:“皇后娘娘差人问皇上是否得空了,好让人将饭菜准备妥当。” “哦?难得皇后催促。”刘成照放下茶杯,指着地上的李初问福禄,“你来说说,他与沈家女可相配?” 福禄略微抬眼,讪笑道:“皇上打趣老奴作甚,奴才残缺之人,对男女之事实在是……” “哈哈哈……”刘成照大笑,“你个老鬼!” “奴才瞧着李校尉风尘仆仆,定是赶路赶得太急。这……这恐怕有违圣颜,实在不妥。” 李初大惑不解,这话跳跃的太快,怎么说起这话来了?而且,福禄公公在落井下石? “既然不妥,就罚跪一夜。”刘成照笑着问李初,“李校尉,觉得如何?” 福禄脸色依旧平稳,识趣的道:“老奴先退下。” 开门关门声后,门外福禄说道:“金梅姐姐,皇上还得有一会儿呢,劳烦您跟皇后娘娘说一声,再稍等等。” 还不待金梅说什么,刘成照打开了门,道:“福禄,摆驾长乐宫!” 福禄扭头看向房内,李初没动地方,依旧在那里跪着。 金梅笑吟吟的给刘成照见礼,同样瞧清了屋内情况。 ----------------- 第二日一早李初得到口谕,口谕命他等孟锦姌之事落定后,前去赤虎营当值,不得归家。 之后,李初从御书房蹒跚而出。 出宫路上,遇到下了早朝的官员,众人早已得知他被皇帝罚跪一夜之事。 撞上自是招呼一二,李初面如菜色一一应了。 之后京中开始传言,皇帝罚跪李初,是为敲打李家。 李初心急如焚,想了一夜没想通皇上用意,只当自己衣着不妥挨了罚,也是应当。 但,他必须得想办法去云山! 第九十一章 迟则生变 这厢沈玄度带着齐望舒等人已北上至九归城,此城易守难攻。 他们并无文书路引,又无身份佐证,进不到九归城内。 时在下午,再往前便要露宿野外,是以便留宿在了城外破村里。 村子里了无人迹,一片破败。 寻了个能遮风之处停留,巡风熟练的跑去找吃的。 齐望舒笑道:“巡风这孩子,真是跟风一般。要是没有他,咱们不知道要在路上吃多少苦头。” 玄英将水袋递给她,“娘,喝水。我去周围转一圈。” 齐望舒接过水袋叮嘱:“别走远了,注意安全。” “放心,娘。” 沈玄度拾了树枝回来,起了个火堆,搓搓手道:“娘,得想办法弄些御寒的衣物了,一早一晚的气温太低,不然到不了云山就冷的受不了了。” 齐望舒点点头,望着云上的方向叹口气,“快一年了,不知道你爹怎么样了。” “您就放心,爹肯定没事。”沈玄度拨弄树枝,“而且,我们马上就到云山,一定能见到爹。” “但愿……” 嘘! 玄英回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沈玄度反应迅速的将火堆扑灭。 三人拿上物品,快速从原地离开。 跟着玄英躲进一处极其荒废的院子,沈玄度忙问:“有其他人?” “对,他们吵吵嚷嚷的在喝酒,有来回放哨的。我怕被发现,没仔细看是什么人。”沈玄英给她指了指那些人所在方向。 “我们去看看?”沈玄度看向齐望舒。 齐望舒刚张嘴,外面有人压低声音喊:“主子?玄英姐姐?夫人?” 沈玄度现身将人拽进院子,那人背着大包小裹,因为她的动作差点儿趔趄摔倒。 “哎呦,主子,您手劲儿也忒大了!”巡风小声抱怨道。 三人忙将他身上的东西帮忙取下,巡风絮叨起来:“有吃的有穿的,咱们过冬不愁啦!” 沈玄度和齐望舒相视一眼,明白彼此心里在想什么。 齐望舒斟酌片刻,问道:“巡风,你小小年纪怎么本事这般大?” 巡风下意识的看向沈玄度,眼神里似有求助。 沈玄度一愣,一脸不自然道:“娘,别问了。咱们巡风就是本事大,是个天降的大福星!” 其实她心中疑惑更甚,仅仅十岁年纪。光凭着善辩方位,一路带着她们走荒山野岭至北归。这本事得是通了天,才能如此畅通无阻。 他不肯说,虽然也想问个清楚,但,还是算了! 巡风脸上没了笑容,默默的将东西拿出。 齐望舒忙拉过巡风的手道:“巡风啊,你不想说舒姨以后再也不问啦。别不高兴,舒姨最喜欢看你高高兴兴的样子。” 巡风埋着头不吭声,玄英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道:“好好说话!” “哎呦!”巡风愤愤抬头看她,“你知道我这脑袋有多金贵吗?” “多金贵啊?”玄英瞪着他又抬起了手。 “我这脑子里不仅有商乾的地图,还有北州的。打坏了,谁带你们去云山。就算你们找得到,估计也是猴年马月……” 巡风见三人看着他愣住的样子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缩了缩身体,嘴硬道:“你们这眼神是要吃了我啊?” 玄英抬起的巴掌“啪”的又落在他脑袋上,并且站到他身后堵住了往后退的路。 “你、你们……刑讯逼供啊?” 沈玄度凑近掐住他脸颊,捏着晃了晃,冷声道:“口口声声要给我当奴才,我只以为你是想报那劳什子的救命之恩。现在看来,你藏着的秘密太多了,我可不敢用你。” 巡风张大嘴咬向她虎口,疼的沈玄度不得不松手。 “一路上我给你们带路,又找吃的找喝的找穿的。你们怎么能怀疑我?”巡风不满的大声嚷了起来。 玄英忙伸手捂他嘴,“别喊,把人喊来又要出事。” 巡风像条泥鳅似的自她身下滑到一边,继续嚷道:“中了小爷的迷药,来什么来?”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面面相觑间,不知谁先噗嗤笑出了声。引得四个人各有动作的站在里,脸上满是滑稽的笑。 沈玄度先收住笑声,走到巡风身边抬手敲他脑门,严肃道:“巡风,这一路上确实要多谢你。所以,我也不管你跟着我们有什么目的。若有一日你该走了,记得跟我这个,你名义上的主子,告个别!” 巡风眼神闪烁的看着她,闷声道:“总之,我肯定不会害你们。” 沈玄度暖暖的笑了,舒口气道:“好!我信你。” “怎么只怀疑我,不怀疑玄英……”巡风小声嘟哝,看向玄英的眼神很是不满。 玄英对着他举起拳头,巡风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沈玄度欲让巡风带路去看看那些人情况,巡风不在意道:“有二十个人,就北州的那些家伙。呼其图、瑶台还有韩大爷都不在。那个呼葵在,我听他们的意思是兵分两路来着。他们且要睡一会儿呢,吃了东西再去也来得及。” 沈玄度摇摇头,道:“迟则生变。” 四人便只往身上添了些衣物,带了些急需之物,直奔那些人所在之处。 看到东倒西歪的人,沈玄度不由对巡风竖了竖大拇指。 “姐,查一下人数。”沈玄度对玄英道。 玄英快速将院内人数清点,顺带着又将周围搜寻了一遍,回来道:“二十个人,一个不少。” 巡风已将呼葵找出,率先绑缚住他的手脚。 沈玄度盯着地上的人思忖片刻,转身对着齐望舒道:“娘,你转过身去。” 齐望舒眼眶皱缩,手指蜷缩握紧,愣愣的看着沈玄度。 张了张嘴,话在喉咙口,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巡风跑过去牵住齐望舒的手,将她引到一旁,絮叨起来:“夫人,我跟你讲……” 巡风不停的讲话,依旧没有挡住利器传进皮肉的声音…… 齐望舒觉得有些发冷,声音停了,转过身去,地上满是血迹…… 太阳要落山了,有晚霞,红彤彤的映在大地上。破旧的石头墙本该是蓝灰色,此时却隐隐透着红,似是要从里面渗出血来…… 沈玄度融在一大片红光中,侧身站着,脸上更是一片红。此时,她面无表情,手上拿着剑,正在一具尸体上擦着剑身上的血迹…… 玄英亦是持剑站在血泊中…… 尸体成堆的场面她不是没见过,没什么可怕的。 但没想到,有一天,她那个整天上蹿下跳的女儿,那个犯了错对着她撒娇卖乖的女儿,那个跟他爹一般是个武痴的女儿。 会这么快做出决定,这么毫不犹豫的杀掉这些人! 第九十二章 第二巴掌 “娘!娘!” 齐望舒惊醒过来,沈玄度担忧的脸出现在面前。 “娘,别怕。” 齐望舒背上生出层层冷汗,颤抖着指尖想去帮她抹掉脸上的一滴血。 沈玄度站着没动,等着她的手落到脸上。 但齐望舒的手指久久未能落下,声音暗哑的问:“今今,你杀的第一个人是谁?” 沈玄度一愣,脑海中搜寻一圈,那个人的脸并未出现,便道:“娘,问这个作甚?” 齐望舒有些魔怔,双手死死抓住她胳膊问:“是谁?” “娘,我若不杀他们,到了云山,到了北州,他们也会杀我们……” “我知道。”齐望舒声音更加嘶哑。 沈玄度被她猩红的眼睛吓到了,轻声道:“娘,你说什么我都听。娘,你别吓我。” 玄英走近,也被齐望舒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齐望舒慢慢转动眼珠,看向玄英,又看了看沈玄度。心中不由大痛,眼泪漫出,顺着脸颊成串的往下掉。 沈玄度手忙脚乱起来,抬手就要去给她擦脸。 玄英先一步拦住,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满手都是鲜血。 沈玄度忙垂下手,不自觉的将手使劲在衣服上蹭着。 巡风将玄英拽到齐望舒身后,做了个砍的手势。玄英举手敲在齐望舒脖颈处,顺势将软倒的人接到怀里。 沈玄度站着久久未动,没来由的,极其极其想念李初。 天快要暗下来了,沈玄度让玄英和巡风带着齐望舒先行一步。巡风跟她指了所去方向,按着她的安排先走了。 沈玄度沉默的将尸体聚拢到一起,又去寻了干柴。弄妥当后,点燃了一把火。 火烧起来了,但她知道,这火烧不尽她心里的难过。 呼葵醒了,是被烤醒的。 他慌乱的挣扎,发现被绑住后更是惊惧不已。 沈玄度自火堆一侧走过来,见他醒了,森冷道:“人是我杀的,留你一命,是还有话问你。” 呼葵鼻端闻到尸体烧焦的味道,此时见到沈玄度,如同见到罗刹般发起抖来,咽了咽口水道:“你……” 又使劲咽了咽口水,才连贯道:“你问,我必答。” 沈玄度走到他身旁,随手将剑插进土里少许,随地坐下,看着火堆出了会儿神。 扭头满意的看到呼葵打了个哆嗦,慢悠悠道:“圣女在北州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圣女是唯一能够连接太阳神的存在,神圣不可侵犯。”呼葵脸上怕色不减。 沈玄度笑了,暖融融的火光映照下,那笑却看起来冷冽无比,似是从地底爬上来索命的厉鬼。 呼葵不由的忙又说道:“圣女不是人选出来,是有神迹降临其身。北州从远祖至今,一共也就出现了三位圣女。圣女一出,便预示着太阳神荣临北州,北州将无往不胜。” “托娅是第三位圣女,她的神迹更胜前两位。她出生在达克王管辖范围内,北州便会以达克为尊。由此可见,圣女在北州的地位有时会胜过王。” “既然圣女是如此重要的人,呼其图为何不直接带圣女回去?” 呼葵看着她一时不敢言语,再见依旧熊熊燃烧的火光,便道:“呼其图是不会让托娅回到北州的。” “为何?” “瑶台公主同我说,想要改变北州局势,或可以通过你一试。但今天你的手段我看明白了,你与呼其图其实并无不同……” 沈玄度猛地转头看向他,伸手拔剑指向他喉咙。 呼葵此时似乎不怎么怕了,直视她的眼睛道:“呼其图杀人如麻,我看你亦是如此!” 沈玄度撇头看火光,低喝:“怎么?留着你们的命来杀我们吗?” “哼哼……”呼葵含混的冷笑,“我看,你还想杀更多的人!” 剑尖猛地向喉头又逼进几分,呼葵住了口,眼神却毫不退缩的看着沈玄度。 “被我说中了,来啊,杀了我!”呼葵突然大喊。 沈玄度如一盆冷水淋了满头,在他的喊声中反而冷静下来。 “呵,呼葵,你不用激我。”沈玄度放下剑,方才脸上的情绪呼啸退去,变回了那个在乾京时无忧无虑般的样子。 “呼葵,我再问你,呼其图接下来什么计划?”沈玄度声音如常道。 “呼其图下一步会去淳安,北州要发兵淳安。”呼葵如是说。 沈玄度惊讶的看向他,呼葵继续道:“我没有骗你,本来我留在九归的目的就是等你们。瑶台公主让我告诉你这个消息,至于信不信,随你。” “呼其图肯让你留下?”沈玄度明显没有信他。 “他去淳安,我带人去云山。不同路,自然可以留下。” “我若不问你呼其图是何计划,你根本也没打算说。” 呼葵呸了一口,道:“你杀人不眨眼,我为何要告诉你?” “那你为何又要说?” “你问了我才说……” 沈玄度没再与他争辩,起身拔剑,呼葵又害怕起来,一下子没了方才质问的气焰。 沈玄度却只是斩断呼葵脚下的绳子,将他从地上拽起来,道:“要么跟着走,要么死。” ---------------------------------- 等沈玄度找到巡风等人时,齐望舒已经醒了。 他们生了火,围在火边一言不发。 沈玄度对呼葵抬抬下巴,呼葵老实的坐到一旁。 齐望舒回头看了她一眼,也看到了呼葵。 等人也凑到火堆旁时,齐望舒突然道:“沈玄度,沈玄英,我问你们两个,杀人时是什么感觉?” 沈玄度和玄英皆是一愣,玄英先道:“一开始是怕,为了活命,慢慢也就不怕了。现在,没什么感觉。” 齐望舒望向沈玄度,沈玄度斟酌道:“杀第一个人时吓坏了,后来,就不怕了……娘,我杀的皆是该死……” 齐望舒猛地起身,抬手狠狠一巴掌甩到她脸上! 沈玄度脸上火辣辣的疼,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第一次挨巴掌是因为打了李初。 这一次呢?因为杀了这些北州人? 齐望舒指着她怒斥道:“沈玄度,你听玄英说怕,便也跟着说怕。怕我生气?逃避问题?你仔细想过为什么没有?” 沈玄度使劲憋着眼泪,不甘道:“我不明白娘为什么生气,就因为我杀了那些北州人吗?他们不该死吗?” “他!”沈玄度指向呼葵,“他说呼其图根本就没想让你活着到北州!北州圣女?神圣不可侵犯?你明知道其中厉害,去了不一定回得来。但你还是执意要去,完全不顾及爹和我们,真的是为了查明真相吗?” 齐望舒的手臂高高抬起,抖着抖着怎么都落不下。 “沈玄度,好啊,你好的很!”齐望舒放下手臂,“既然你这么愤愤不平,今日便分道扬镳罢了!” 第九十三章 你是人,你兵刃所向之处,也是人! “呵……”呼葵看热闹般的笑道,“不愧是圣女,真是用心良苦!” 齐望舒脸上怒意慢慢消退,头脑清醒过来后,缓缓坐下,盯着火堆看了起来。 玄英和巡风大气不敢出,沈玄度亦是。 真是头脑发晕,马上要到云山,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怎能跟娘亲这样说话? 故意捂住脸倒吸了口气,抬眼瞧齐望舒什么反应。 玄英欲拉着巡风起身离开,齐望舒开口了,道:“坐着别动。” 两人忙挺直了腰板,听话的没再动一下。 沈玄度见齐望舒先开了口,起身跪到她跟前儿,道:“娘,我脸疼。” 齐望舒抬头看她,眼里含泪道:“活该!” “娘,真的疼。”沈玄度憋住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娘作甚这般用力打我脸?守着姐姐和我的奴才这般打我,以后让我脸面往哪儿放?” 呼葵在后面放声哈哈大笑,嘲讽道:“诶呦喂,冷血女魔头!响马寨便杀人不眨眼,方才更是。就你,还要脸面?哈哈哈哈,笑死我……” “呼葵,你扪心自问,那些人不该杀吗?”齐望舒冷声道。 呼葵笑声戛然而止,嘟哝道:“该杀该杀。哼,大魔头生了个小魔头……” 齐望舒碰了碰她红肿的脸颊,眼里满是心疼,但还是道:“今今,跟娘说实话,你杀人的时候到底什么感觉?” 沈玄度知道逃不过,不敢直视齐望舒,垂眼道:“我不记得杀的第一个人是谁,杀完之后看都没看一眼。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感觉是谁并不重要。至于后来再杀人,只是觉得这些人该死该杀。斩草要除根,免得留有后患。” 齐望舒只觉心脏抽了抽,晚霞下沈玄度杀完人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觉得离她很远很远…… “娘,我知道您为什么生气。我也真的害怕过,并不是因为杀了人害怕,而是因为心里毫无波动而害怕。”沈玄度急促道,“娘是怕我变成呼其图那般的人,对吗?” “呦,还不算太蠢。”呼葵叹道。 “娘,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变成呼其图那样的人。我是沈洛白的女儿,也是你齐望舒的女儿。永远都不会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从花船案至今,我见过太多惨无人道的北州人,所以杀他们便不会手软一分。” “主子从火场冒死救了我……”巡风小声道。 沈玄度注意到齐望舒神色松动,忙继续道:“娘,我不该蒙混言辞。我跟你保证,即使对于杀人我并无太大感触,也不会就此乱杀无辜。” 齐望舒长长的叹口气道:“娘没有妇人之仁的意思,只是不希望你变成没有感情的兵器。今今,你是人,你兵刃所向之处,也是人!” “还有,你应当明白。每个人都不是单独的,会有家人、有朋友。你亦是,有爹娘、弟弟、初儿……现在还有玄英、巡风,这些人都会与你息息相关。但这些人永远不会是你的软肋,而是你永远的支撑,你往前冲的时候,我们都会在你背后。你倦了累了,家里会有间屋子等你回来住。” 说罢牵住玄英的手,道:“玄英,你认我做母亲,在我心里便把你当亲女儿般对待。你的遭遇不是常人所能承受,娘也想告诉你。人世间有太多美好之事,珍之重之。稍后,我给你信物,你和巡风去磐安亦或淳安都可。去过一段正常人该有的日子,不必跟着去云山了。” “啧!”呼葵突然叹道,一脸折服的表情道,“托娅,你还是这样,太过菩萨心肠了!听我的,要去就去磐安,淳安肯定保不住了。” 沈玄度拧眉,起身开口道:“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呼葵喊道,“瑶台公主特意让我告诉你的,还算你聪明,没一刀结果了我!” “什么时间?”齐望舒忙问。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你们脚程再快些,没准儿能去报个信儿。”呼葵呵呵笑了,“不过,就算有防备,估计也没什么用,淳安城必破!” ---------------------------------- 李初没想到林霁尘做事如此雷厉风行,不出五日便将证人证物证词集齐。 孟锦姌嫌疑洗清,王夫人投入大狱,连带她夫君也受其连累连降三级。 李初第一次正式的给林霁尘递了拜帖,准备了谢礼前去答谢。 林霁尘也没想到李初会如此正式,将人按礼数迎进正厅。 两人坐下看茶后,皆觉得有些许尴尬。 李初清了清嗓子,道:“多谢林兄为家母之事连日奔波。” 林霁尘也清了清嗓子,回道:“李兄不用如此客气,职责所在,理应如此。” 话毕两人俱已无话可说,大眼瞪小眼的沉默下来。 林霁尘嘿嘿一笑,先开口道:“行了你个李二,因为小玄度防我跟防贼似的!” 李初哑然失笑,缓声道:“那也得林兄没有那个贼心才是。” “李二啊李二!”林霁尘伸出手指点着他道,“先不管我如何,就玄度说一不二的性子,若对我有意,还有你李二什么事?” 眼见着李初面色发沉,哈哈大笑道:“你这醋坛子也太容易翻了些!把你的心放到肚子里,我只是想做她兄长而已。你若是能放下成见,把我当做兄长我亦不会推辞。” “哥。” “什么?”林霁尘呆住了,抬手使劲掏了掏耳朵,问,“你方才叫我……” “哥。” “呦嚯!”林霁尘怪叫道,“你可是要吓死我?” 李初假装镇定的端起茶碗喝茶,结果被烫的差点儿将碗儿打翻。 林霁尘冲外面喊道:“来人来人,换茶。今天谁沏的茶,要烫死谁?” 有丫鬟忙进来换了新茶,李初端起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 抬眼去看林霁尘,后者正一脸玩味儿的看着他。方才那杯滚烫茶水,想必是有意为之。 林霁尘满脸堆笑,道:“阿弟,说罢,有什么事要求哥?” 李初起身拱手,极正式的道:“我欲前往云山,皇上不允,希望你能帮忙。” 林霁尘脸上没了笑意,起身将他手臂按下,问:“你同殿下交好,请他前去同皇上垫几句话岂不更合适?” “我去云山乃为私事,若殿下帮忙,恐惹结党营私之嫌。” 林霁尘不由挑眉,“嘿,你这话说的,我去说就没有结党营私的嫌疑了?况且,皇上又岂能是我一两句话就改变主意的。依我的意思,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乾京。” “众人皆知你我不对付,你替我说话便会少很多猜忌。依你的身份和年龄,不该这么快坐上刑部侍郎的位子。你坐了,便让人知道皇上有多看重你。” “李二,我为何要帮你?” “你会帮我!”李初肯定道。 林霁尘沉默片刻,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道:“来,李二,再叫声哥听听。” 第九十四章 罚跪御书房 “大爷。”小厮匆匆忙忙进来,走到林霁尘身边小声道,“宋郎中带着宋小姐突然来了,管家先将人拦在院子里说话,您看……” 小厮说话的音量正好让李初听的清清楚楚,林霁尘看向他,他便起身道:“有劳林兄,我先告辞了。” “我送送你。” 两人一同从正厅出来,果然见管家同宋宏站在院子里说话。 林霁尘忙上前道:“宋叔叔、宋小姐,招待不周,快请进。” 宋宏脸上挤出笑同林霁尘招呼,李初同宋宏拱拱手,提步向外走去。 林霁尘做出请的姿势,宋宏顺势往前,一旁的宋书宁却未动。 宋宏忙扯了扯她胳膊,岂料宋书宁小跑追上李初,拦到他面前不肯让步。 宋书宁戴着斗帽,帽上罩着面纱。外面根本看不清她的神色,故而也无法判断她要做什么。 李初后退两步,道:“宋小姐,是有话要同李某说?” 宋宏返回劝自家女儿,道:“小宁,跟爹走!” 宋书宁依旧未动,李初不多做纠缠,想要绕她而行。 宋书宁猛地掀翻脸上的斗帽,面貌裸露在太阳光下。两道疤痕成交叉状分布在脸上,算是完全毁掉了外貌。此时她眼中满是狰狞,早已没了那日皇后寿宴上惊鸿一舞时的清丽灵动。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宋书宁语气里带了质问。 “宋小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林侍郎必会还你公道。”李初看着她脸上的疤道。 “哈哈哈哈……可笑!”宋书宁状若癫狂的晃动身体,绕着他走了一圈,贴近仰头道,“还我公道?杀了她沈玄度吗?” 李初再次后退两步与她拉开距离,道:“事情真相终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好啊,我就等着水落石出那一天!”宋书宁咬牙切齿道,“我等着她沈玄度为此付出代价!” “哎呦,宋叔叔、宋妹妹,快屋里请,小侄已备好了茶水,快请快请。” 宋宏拉起宋书宁跟上林霁尘,林霁尘对李初使了个快走的眼神。 ---------------------------------- 李初回到家中,即刻收拾了东西准备前往赤虎营。 刚出屋门便见季青屏站在院中,似是在等他。 李初面色有些难看,平日并不来往,便装作没看见她提步出去。 “二、二爷。”季青屏犹豫喊道,“你这是……” 李初顿步,如实道:“皇上命我前往赤虎营当值,近日不得归家。府里有管家和使唤婆子……” 那声姨娘如何也喊不出口,便吩咐一旁管家:“家里一应事项你照应着,我去赤虎营当值,不知何日回来。” 管家连连应是,与季青屏恭顺的将李初送出门去。 李初到了赤虎营,还未站稳脚跟,圣旨紧随而至。 带来圣旨的是赤虎营主帅,将军吴川。 吴川不是别人,正是吴相吴开山的独子。 吴川将李初叫进营帐,上下打量一番,道:“你跟我老子熟吗?” 李初如实答:“不熟。” “那就怪了。”吴川道,“昨天我老子专门让我回家一趟,说上午有圣旨,让我接了旨再来。关键这旨意,还与我无关……” 李初眼中不由一亮,忙道:“将军,可与我有关?” 吴川随了吴开山的性子,行走无状,踮脚揽住李初肩膀,道:“你小子,可别辜负圣意啊。一开始我当你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拳脚功夫如此厉害。我本想找你喝酒,结果转头你娘失踪了。现在你回来了,咱们今晚……” “将军,快让我看看是何旨意?”李初急道。 吴川没意思道:“行啦,皇上命我安排你带小队精兵前往边关,今夜秘密出发。还有,给你。” 李初接住吴川扔进他怀里的令牌,看清后惊讶道:“参军?” “哼,你小子走大运。还有皇上手谕,到了之后,还允你有领五千将士之权。” 李初眼皮直跳,这权利有些过大了! 忙谢了恩,一时看着令牌和手谕有些呆愣。 心里盘算,皇上的旨意恐怕是早已经拟好了。 上午林霁尘的神色,轻松惬意的很。应当早就知情,结果一个字没跟自己提,真是白浪费了两声“哥”! 吴川凑到他跟前儿,问:“听说你前几日跪了一夜的御书房,因何啊?” “衣衫不洁,触怒龙颜。” “不应该啊,皇上才不会在意这些东西!”吴川咂咂嘴,“你该不是还做了其他什么事情,自己不知道?但看样子,皇上挺器重你……不会……” 李初心思还没收回,吴川说的话只听进去了一半,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想去…… 皇上罚他跪了一夜御书房,是何意?真的是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事?还是因为母亲的事及沈玄度的事堵大臣的嘴? 若真的是罚,便不会有今日的旨意。那便是堵众口…… 对!应当是如此! 刘宣曾经跟他说过一句话,“皇爷爷说,如果商乾连李家和沈家都不能信任,那真的离亡国不远了。” 皇上面上罚了自己,暗中却圣旨已至,其中有何用意? 淳安由祖父祖母把守,磐安如今是父亲把守。只有云山…… 沈洛白和韩鹤飞流放云山之事,应是皇上刻意为之。那此次肯派自己前行,应当前往云山! 想清楚后,李初不再在此事上纠缠。 ---------------------------------- “沈玄度,给老子把绳子解开!”雪地中呼葵叫嚷道。 沈玄度冷冷看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行去。 又走了很久之后,沈玄度不由的问:“巡风,确定翻过小山能到官道?” “主子,绝对能,不出半个时辰应该就到了。”巡风肯定道。 “沈玄度,老子这么走要摔进山窝里了,给老子解开绳子!”呼葵极其不满的叫道。 “那你可要小心些,摔下去,我肯定不会救你。” 呼葵开始破口大骂起来,没人理他,反将自己弄得口干舌燥。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几人看到了官道,玄英奇道:“方才那座山上大雪,怎么到看官道四周,又……” “玄英姐姐,北界这一带,一个山窝子一个季节都有可能。商乾腹地有腹地的风光,这北边风情,也很值得品味!”巡风略有得意道。 “呦,我们巡风小小年纪还讲究起风情来啦。”齐望舒笑道。 又道:“北方天气多变,白日火辣日头,晚间便有可能突降大雪。是以,粮草生长多艰难。人,能活下来也多不易。” 上了官道,齐望舒看着几人道:“这条路叫盘古道,连通淳安和磐安两城。到了此处我们便该分道而行……但淳安被攻打之事,无论如何都该去传信。” 第九十五章 我见过你 “我们听安排。”巡风和玄英忙道。 齐望舒从怀里掏出一对耳坠,看着他们二人认真道:“先前我跟你二人说的话依旧作数,你们二人可拿着此物前往。” 巡风和玄英对视一眼,从她手中接过耳坠。 “此物是李老将军送的,我和锦姌各一对。你们拿着这个无论是去淳安还是磐安,他们都认得此物。”齐望舒松了一口气嘱咐着,“你们记住,日后好好生活。” “娘,此物我留着,但我不走。”玄英道,“依我之言,玄度脚程快,速速去淳安报信。剩下我们几个,先摸进云山探一探情况再做决断也不迟。” 齐望舒摇摇头,“玄英,不妥,你和巡风直接去磐安。今今,你去淳安报信。”又一把将呼葵拽过,“我带着他上云山。” “我也不走!”巡风也插嘴道, 几人一时争辩不下,沈玄度开口打断,看着玄英道:“娘交给你,能不能行?” 玄英一愣,立即道:“当然,我死都会护着娘。” “你们……”齐望舒急了。 “就这样定了。”沈玄度语气坚决道,“娘,巡风带着你们上云山,我去淳安。到了之后陈明情况,借匹马立马赶回,来回最多也就七八日。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等我回来。” 说罢恶狠狠的盯着呼葵道:“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若是让我知道你耍心眼,必一剑给你身上来个窟窿。” 呼葵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大火烧尸的味道还记得清清楚楚。 但呼葵还是忍不住道:“沈玄度,你最好脚程快点儿,慢了我怕你赶不上这边的热闹……” 沈玄度噌的拔剑,呼葵立马住了嘴。 齐望舒没多言语,嘱咐沈玄度注意安全,分作两路各自离去。 ---------------------------------- 沈玄度是有些心急的,一路上提功运气的快跑。 路遇小镇,与人买马,差点儿被扭送进官府。不得已半夜偷偷进了官驿,留了足够银行牵马奔去。 三四日的路程,硬生生只用了两日。 到时是黄昏时分,淳安城门已将落锁。 守城门的兵将极其认真负责,过往行人车辆,必须查验清楚方可放行。 沈玄度瞧了片刻,狠狠一掌拍上马屁股。马儿受惊,横冲直撞的冲向城门口,众人忙闪身躲避。 “雷千户,这好像是官驿里的马!”有个守城兵大喊了一声。 一时场面有些混乱,有人吵嚷起来,“城门马上要关,让我们出城……” “让我们进城……” 那千户分出两人去追马,其他人拦着吵闹的人群乱窜。 沈玄度混在人堆里静观其变。心里不由疑惑,堂堂一个千户竟然在城门口巡视,莫不是城内有什么…… “都安静!”雷千户大喝一声,“按时关城门的规矩不能改……” “让我们出去!” “让我们进去!” “安静!”雷千户拔刀大喊,暂时震慑住人群后才道,“听我指挥,左手进城者,右手出城者,自动站好。” 民众倒也听话,城门内外自动分好两队。 “出城的先出来,站在这儿不许乱动!” 等人出来站定后,又道:“身份不可不查,你们几个,留下查验。”有几个守城兵果然留下对他们核验身份。 雷千户审视所有进城之人,道:“跟我进来,不许乱动!” 众人缓步进去,站到指定位置后便也安静听从指示。 身后厚重的城门十多人推动,呼噜噜的开始关闭。 门外的兵士有条不紊的继续核验着出城人的身份, “方才那马,可与尔等相干?”雷千户眼睛锐利的盯着众人。 无人应声,慌忙摇头摆手。 那雷千户竟也没有纠结,命人开始一一对验身份信息,自己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注视着每一个人。 沈玄度尽量缩小自己身体,长长出口气,寻着空隙提脚飞奔,直朝狭窄巷子里跑。 “果然在此!”雷千户喝道,“来两人,跟我追!” 沈玄度对淳安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此时被追,也是按着以前的记忆躲藏。 奈何时隔太久,淳安城早已变化许多。眼看着要被追上,巷子间一门突然打开,一只手将她拽了进去。 沈玄度出手还击,那人忙道:“是我!” 沈玄度未停手,先将人按在门上,看清后惊呼:“是你!” “松手!松手!” 沈玄度忙松了手,那人示意她跟上,两人翻身进了另一座院子。这院子格外豪华,不似普通人居所。 趴在门缝处,雷千户带着人追到了门口。 哗啦一声,隔壁的门应是被踹开了,又传来搜寻之声。 “报雷千户,屋里没人。” “报雷千户,后院也没人。” “继续找!”雷千户声音里满是怒气,“必须找到!” “你藏到上面去。”那人指了指门口一颗繁茂的大树。 沈玄度快速上去,直到全身被树叶完全挡住。 不一会儿院门响了,那人在院子里问:“谁啊?” “我乃千户雷程鸿,有疑犯逃窜此处,请开门容我等查验!” 吱呀门开,雷程鸿带人进来又是一轮搜寻,无果后打量那人一番道:“主人家看着年岁不大,家中怎不见其他人?” “千户,我本乾京人士,少时随父母来此经商。”那人解释道,“这是我的户籍,不久前家中双亲已过世,只给我留了这么座宅子。近来打算卖掉宅院回京,所以将仆妇随从一应打发了。” 雷千户应当是验了户籍,嘱咐道:“那小郎君要注意安全,若有线索可去将军府禀报,必有重谢。” “自是应当,多谢雷千户关心小民尔等,千户多有辛苦,不若进屋吃杯茶再走?” “谢小郎君,我等公务在身,先行一步。” 又等了片刻,底下人喊沈玄度:“下来,人走了。” 沈玄度脚踢树身,三两下滑到地面,站定后看那人。二十出头的年纪,未冠发,眼窝偏深,身量中等,长得很是英武。 “京城一别,又见面了。”那人笑着开口道。 “承蒙两次搭救,多谢!”沈玄度抱拳道。 “如何谢?” 沈玄度一愣,道:“我名沈玄度,得兄台两次援手,还不知兄台姓名?” 那人没有回答,抱臂看着她,开口问:“你来淳安做甚?” 沈玄度眼里多了狐疑,道:“你来淳安又做甚?” 还不待回答,那人继续道:“小时候,我见过你。” “何时?”沈玄度心中疑惑更大。 第九十六章 救命恩人 “进屋说。”那人率先挪步,沈玄度脑中搜寻一圈未果,提步跟上。 看着他慢悠悠的摆弄了茶具等物,沏了茶放到她面前一杯。开口道:“很多年前的事了,你当时穿了一身水绿色的裙子,小小的个子却持剑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毫无畏惧的看着城下厮杀成一片的战场……” 唰啦一声,沈玄度起身拔剑指向他咽喉。 “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那人并未惊慌,啜了口茶道,“我是哈丹巴特尔,你可以称呼我巴特尔。乌桓的……乌桓最不受待见的那个王子……”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巴特尔用茶杯将她剑尖推到一旁,皱眉看着她,“别这么用剑指着我。” 沈玄度将剑尖挪回他喉咙,还往前送了几分。眼看着巴特尔脸上带了不悦神色,棕褐色的眼珠一错不错的看着她。 “呵~”巴特尔笑了,垂眼看着剑尖道,“想杀我?” “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沈玄度语气里带了厉色。 巴特尔淬冷了声音,低沉道:“我不喜欢你这么用剑指着我,拿开!我也算你的救命恩人,不是吗?” 沈玄度盯着他瞧了片刻,明明是北州人,身上却带着一股子读书人的雅气。但看他身形,也是个会武的。 被呼其图坠石扔进莹河,即将沉入河底时,是面前这人从天而降割了绳索。还……还被渡了口气,若没那一口气,恐怕已然沉尸河底! 但他是北州人,还是乌桓的王子。曾出现在乾京,如今又出现在淳安城内,还有户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巴特尔将目光重新放回她脸上,眼神里居然带着笑意,“你放心,若我做了什么该死的事情,你再提剑杀我也不迟。” 沈玄度收回剑,再次入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巴特尔心情不错的样子,将她面前的茶泼掉,重新添了热茶,道:“跑了那么久一定又饿又渴,你先喝茶,我去拿吃的。” 说罢起身出了屋门,沈玄度跟上。巴特尔也不说什么,绕过回廊进了厨房。 厨房里灶上添了柴,锅上架着蒸屉,蒸屉上冒着热气。食物香气充斥在鼻端,肚子确实是饿了。 巴特尔揭了蒸屉的盖子,缩着手指将吃食拿出摆上托盘,拿了两对餐具放上托盘。 最后盛了两碗汤,递给沈玄度道:“走。” 两人原路返回,依旧回到茶桌。 “得到你来的消息有些晚,准备的有些仓促。先凑合几口,回头请你吃顿好的。”巴特尔笑吟吟的道。 沈玄度的眉毛不由簇到一起,抱臂于胸前道:“你还是说个分明,你是如何知道我来的消息?又到底为何会在这里?” “放心,吃完饭,我会将所有事情一一说清楚。”巴特尔将餐具给她摆好,似是满意了,“来,快吃。” 沈玄度放开手臂,拿起碗筷吃将起来。巴特尔跟着慢悠悠的吃着,斯文的很。 沈玄度诧异的看他动作,观察了半天,发现他应当不是在装腔作势。 呼噜噜的喝完汤水,啪嗒碗底落桌。沈玄度依旧抱臂,去看巴特尔,后者依旧不紧不慢的在进食。 巴特尔在沈玄度注视下,斯斯文文的吃完了一餐饭。之后起身收了碗碟,自顾自的去了厨房洗涮。 收拾好一切后重新沏了壶茶,依旧给沈玄度倒了一杯。 沈玄度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水,心里不由寻思。这人莫不是脑子有问题,亦或说精神失常? “好了,别这么盯着我瞧。”巴特尔缓缓开口,“首先必须说明一点,我跟呼其图可不是一路人。” “那你跟谁是一路人?”沈玄度冷声道。 巴特尔微微皱眉,道:“对我这么重的戒心?” 见沈玄度一脸冷意,脸上略有苦涩,道:“我少时被父王以奴隶的身份送往达克,九死一生。呵,应当就是那次见你站在城墙之后……后来,又被送到商乾,依旧是九死一生。” “实不相瞒,在商乾这些年,我以经商的名义,收拢了一些人。”巴特尔从沈玄度眼中看到警惕和杀意,忙又道,“你放心,这些人顶多给我些消息,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淳安城?” 巴特尔眼眸闪动,低咳一声道:“听闻近来淳安要打仗,来凑个热闹。” “为什么帮我?” 巴特尔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道:“我若说对你有意……” “好好说!”沈玄度压低嗓音,看他的眼神里有了更多的怀疑。 “行。”巴特尔变化神色,正经道,“呼其图等人带我来商乾时,用药物控制我等。如今我好不容易摆脱控制,为了不再朝不保夕,我欲重回北州,夺取乌桓王位。以我现在之力,无法左右任何事。故而与你投诚,希望有朝一日,你们商乾能助我一臂之力。当然,我亦会有所回报。” “为什么找我?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只不过是个逃犯,自身性命尚且不保,如何帮你?”沈玄度并未被他说服,极其冷静道。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有朝一日,你一定能帮到我。”巴特尔肯定道,“达克将在外人全都召回了北州,不出半月就会集结完毕。届时,淳安一定城破。” “你告诉我这些,何意?”沈玄度不解道。 “达克有一支队伍,约有三千余人,每个人都称为金乌将。这些人……”巴特尔顿了顿,“这些人以药为食,犹如淬了一身钢筋铁骨,一人可抵百人甚至千人。别说一个淳安城,就算攻进乾京亦有可能。” 沈玄度想起瑶台让巡风带给她的话,知他所言应是真的。 “以我之意,你现在要做的,应该是立马返回乾京,让你们的皇帝早做对策。不然,商乾恐怕要亡国!” “你前言不搭后语,前面还让日后助你夺回王位。现在,又说商乾要亡国。我如何信你?”沈玄度凌厉的眼神直探他眼底。 巴特尔哈哈大笑,道:“沈玄度,你知道达克有这三千人,居然一点儿不慌。是已有对策吗?” “没有,唯有用这条命拦上一拦罢了。”沈玄度面上依旧沉稳,扭头看外面天色。 太阳已落,天暗了。 第九十七章 挟持 巴特尔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外面,天有些阴沉。才六月初,空气里却满是冷意。 “这半个月我会一直在这里,你有事可以直接来寻我。”巴特尔收回目光看着沈玄度的侧脸道,“若是淳安能躲过城破的危机,我说过的话你再仔细考虑,希望我们有机会能达成合作。” “好!”沈玄度应了一声,提剑起身往外走去。 身后巴特尔饮毕杯中茶,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 宵禁快到,街上已没什么行人。沈玄度依旧捡了小巷子走,躲避开巡逻的士兵,朝着将军府而去。 印象中的将军府不大,如今再来,几乎没什么变化。 记忆中后院围墙颇高,且设有机关阻碍。若不想惊动他人,得琢磨从前院进。 她躲在暗处观看府前情境,府门紧闭,无人巡逻,也无人看守。 沈玄度直觉不对劲,按捺住没动。 天色越来越晚,气温也越来越低,身体有些要被冻僵。知道其中肯定设了埋伏,心里不由骂那个雷千户的娘。 在被彻底冻僵掉之前,沈玄度裹了蒙面,选择绕到后院围墙处。 搓搓手跺跺脚,稍稍活动了筋骨。稍稍离远些,一个助跑蹬墙扒上墙顶的边缘。 缓了缓,没有任何动静,知道没有触发机关。脚下微微再一蹬,手上用力,小幅度的翻上墙。 爬伏身体,小心的顺着往另一侧爬。 嗯?机关还是毫无反应? 不待起身,一柄寒光涔涔的长刀架在了脖子上。 还是大意了!挂在上面的时候就该知道不对劲儿! 等了一会儿不见那人再有动作,沈玄度也跟着一动不动。 “啧!” 铛的一声,沈玄度毫不犹豫的一滚一挡,再看时,人已持剑站了起来。 那人提刀攻上来,沈玄度忙阻击,两人一时在墙头缠斗不止。 “李小将,用不用帮忙?”墙头内外围拢了人,那个雷千户果然在其中,正抱着刀仰头围观。 沈玄度听见他一声喊,知道与她对打的应该是李君。心里着实有些懊恼,太耐不住性子,应该稍等等,寻个其他机会再来。 但娘他们在云山的情况也不明朗,心中难免焦灼不已。 沈玄度想即刻表明身份,看了眼围在下面的兵将。以免为李老将军带来麻烦,便只能憋气应战。 几番对招之后,沈玄度得出李君不是她对手的结论。应付之下,眼睛瞄着四周寻找逃跑路线。 “雷千户,这小贼武艺在我之上。防止她逃跑,烦请诸位,拉个网捕了。”李君并不与她再认真打,只是缠着不让她有其他动作。 沈玄度一口气卡在胸口,心道,行,跑不了我还不跑了! 手上动作加速,剑影中将李君的刀击落,顺势以挟持的姿势把剑横在了李君脖子前。 “停!”雷程鸿忙抬手做了个禁止的动作。 沈玄度抓着李君从墙头上落进院内,道:“都给我退后。” 众人随着她的动作往后退了退,但不远不近的一直跟着。 沈玄度带着李君直冲着李老将军的房间挪去,屋子里点着烛火。他们闹这么一出动静,一直无人出来查看。 “你想做什么?”李君开口问道。 “进去!”沈玄度侧身将李君推进屋内,自己也跟着闪身进去。 “雷千户,守在门外即可。”屋内传出一把苍老浑厚的声音。 雷程鸿遵守指令,只命人将屋子整个围住。 李君进门后直接从一旁置物架上取了剑,拔剑直接再次刺向沈玄度。 沈玄度闪身躲避,好几个来回后,再次将他手中剑击落。 “姑娘,好功夫!” 沈玄度寻着声音看去,一精神矍铄的白发老头坐在上面,正是李丰烨老将军。 将剑归鞘,又扯下脸上的蒙巾。走到烛火中,对着上面行礼道:“见过老将军。” 李丰烨一愣,眯眼打量片刻,猛地起身要近前瞧。李君伸手拦住,急道:“爷爷,此人身份不明。” 李丰烨推开他的手臂,忽然笑了:“你又打不过,拦也没用。” 沈玄度往前几步,略有些脏乱的面容清晰的映在两人眼中。 “沈丫头!”李丰烨惊呼。 “谁?”李君疑惑的来回看着两人。 “君儿,去,让雷千户他们撤了。就说……就说是我一小友探访,本不愿惊动他人。一切都是误会,让人各司其职去。” “是!”李君虽眼中还有疑惑,但应了往外走去。关门前望了一眼屋内,见自己爷爷仔细打量着那女子。 “对了,再准备些饭食。”李丰烨冲他喊道。 李君关上门一一吩咐了雷程鸿,去厨房端了饭食。 再一进屋,见自家爷爷抓着那女子的手,两人相看,俱是泪眼汪汪。 将盘子重重落到桌上,顺势坐到一旁,看着那一老一少到底意欲何为。 沈玄度看了李君一眼,起身恭礼道:“见过李小将,方才多有失礼。” 李君看了看自家爷爷,忙回礼:“无妨无妨。” “快坐。”李丰烨对沈玄度招招手,对李君介绍道,“这是沈将军的女儿沈玄度,你们小时候见过,还在一起玩过几日。我没记错的话,当时你应该被她骑在身下打过……” “是你!”李君瞪大眼睛坐直了身体。 “李老将军开玩笑,我没干过这种事。”沈玄度摆摆手,又道,“兄长在上,方才之事,也莫与小妹计较才是。” 李君心有不服,但方才一番打斗,身手确实不如她。 “怎地,现在变成流窜犯了?”李君斜眼看她,“这是流窜到淳安来了?” “沈丫头,别理他。天寒地冻,吃点热乎的暖一暖。”李丰烨慈爱的看着沈玄度。 “谢谢……谢谢爷爷。”沈玄度应了声,虽肚中有食,但还是吃了一些。 “近来都发生了何事?你怎么到的淳安?”李丰烨见她吃完开口问道。 沈玄度将京中事捡紧要的先说明,环顾四周后问道:“怎地不见赵老将军?” 话一出口,沈玄度明显感受到了沉重的气氛,李丰烨似乎瞬间没了生气。 “跟我来。”李丰烨起身,带着他们进了内室。 赴一开门,冷气直接拍在脸上。屋子似乎是封严了的,若没有供桌上的一斗火烛,漆黑的当伸手不见五指。 供桌?沈玄度眼皮直跳。 眼睛适应黑暗后,再观屋内,四周摆着巨大的冰块。 供桌后面,则放了口未封口的棺材! 第九十八章 小心哪天要吃大亏! 李丰烨端了烛火走到棺材旁,低头看着里面,长长的叹了口气。 沈玄度脚步迟疑的过去,低头看去,里面躺着的赫然是赵铅华赵老将军! “除了君儿和我,还无其他人知晓。”李丰烨轻声道,“你小时候异常亲近铅华,她亦是很喜欢你。如今来见她一面,也算全了你俩祖孙间的情谊。” 沈玄度觉得脸颊冰凉,抬手去抹,才发现眼泪流了满脸。 “怎么回事?”沈玄度声音哽咽。 一旁的李君惊诧于她的反应,没想到她与祖母间有这样的情谊。 “前不久达克来犯,铅华领兵前去。对上对面一勇猛武士。一时间打的难解难分,最后力竭,被拳头击中了胸口。”李丰烨缓缓道,“坚持到回城,从马上一头栽下,再也没能醒来。” “可恨我武艺平平!不然……”李君恨恨道。 “如今达克天天叫阵在城下,铅华的死讯便一直未公布。”李丰烨叹息,“是我对不住她,去了不能即刻安息,还被我安置在这不见天日的冰堆里……” “我这次来便是为了达克攻城之事而来。”沈玄度使劲抹了抹脸,声音暗哑道,“李老将军,李小将,还请两位移步,听我说完之后好商量出对策。赵老将军的仇,我们定要讨回来!” 李丰烨闻言忙示意出去,将烛火放回供桌。 沈玄度站在供桌前,单膝跪地道:“赵老将军,我是沈玄度,今天在这里先给您行个礼。您放心,我们定会守住淳安!等到凯旋之日,孙女再来恭恭敬敬的给您上柱香。” 三人出来重新坐下,沈玄度将事情原原本本和盘托出。 李丰烨倒是镇定,李君看起来是强装镇定。 “我本想着将事情禀明之后即刻去往云山,如今看来,淳安若守不住,去了云山也是徒劳。”沈玄度面色阴沉。 “你说的那个什么金乌将,有多少人?还有那什么香,真就这般厉害?”李君不可置信的问道。 “三千余人,钢筋铁骨,力大无穷。”沈玄度再次道,“融雪,又名忘忧香,闻之可阻经脉,并且无知无觉。” 李君看向李丰烨,两人皆是原来如此的表情。 “怎么?”沈玄度忙问。 “你等等。”李丰烨起身去一旁架子上取过一盒子,递给沈玄度。 沈玄度打开,甜腻的香味儿扑鼻而来。又嗅了嗅,猛地盖上道:“就是此香!” 李君猛地拍桌,道:“奶奶出事之前,晚间睡不安稳。寻得此香,用了好几日!怪不得会避不开那蛮贼一拳!” “玄度,若是此香用在战场之上,你觉得会如何?”李丰烨突然问道。 沈玄度一愣,旋即道:“此香应没那么容易获得,但若在战场点燃,恐我方将士不明真相,一时间觉得我方势弱,极大可能会被对方威慑住。之后,必败!” “还有!”沈玄度继续道,“那三千多的金乌将,势如破竹。淳安城,也必破!” 三人一时间沉默下来,此局该如何破呢? “巡风!”沈玄度脸上挂了惊喜,“李老将军,请给我手令和马匹,我即刻日夜兼程返回云山。我路途所救一孩童,或可有解救之法。” 李丰烨沉吟片刻,最终决定道:“好,皇上早已传旨与我,暗中派兵给洛白。此时,云山应当无甚大的危险。我给你兵马十人,你速去。” “是!” “淳安城守不住也要守,我亦会做出相应安排。若真有应对之法,你速速回来。若没有,你拿着……”李丰烨递给沈玄度一枚令牌,“见此令牌如见我,若无应对,你带着此牌退到九归城。之后,望你亦能死守九归城!” 沈玄度双手接过令牌,沉声道:“是!” ----------------------------------------------- 盘古道上一行马队晃晃悠悠朝着淳安方向而去,火把之光照的各处都是影子,影影绰绰的仿若有鬼魅爬行。 行在其间的马车内坐着一妇人,了无睡意的睁眼看着周围。队伍后面还有几辆马车,马车上装满货物,从外面看,不知是何物。 已是深夜,林子里的鸟都不叫了,行走的马队在官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另一方向,有一人裹住了面目,带着另一小队裹了面目之人迎面而来。两队人马在这深夜时分猛然撞上,一时间,皆停马驻足。 “发生何事?”马车里妇人先发声道。 裹住面目的领队人物闻言明显一愣,借着火把看去,见马车旁立着的小厮,立刻翻身下马。 护送马车之人噌的齐刷刷拔剑出鞘,死死盯住那人动作。 那小厮感受到他的目光,也不由的去打量那人。见那人扯了裹住面容之物,惊呼:“公子!” 马车里的妇人问了声:“谁?” 撩开帘子,看清那人面容后也惊喜道:“初儿!” 李初喜道:“娘!” 后又觉不对,忙问:“娘,你不是去了磐安,怎么在这里?” 护送之人见此情境收剑入鞘,分两侧站立,给李初让出路来。 李初上前扶孟锦姌下了马车,孟锦姌抓着他的衣袖仔细打量,心疼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没事,娘,好着呢。您也放心,京中事已经平息。”李初脸色疲惫,眼中却很明亮。 “主子,你是要去磐安找夫人?”董涞脸上甚是高兴,不由凑上前问道。 “不是。”李初摇摇头,“半路已收到娘顺利到达磐安的消息,我来这里还有其他事情。娘,你这是……” 孟锦姌看着他没回答,对其他人道:“众位将士一路辛苦,不如就近找个位置暂时扎营休息。” 李初对身后诸人下了同样命令,其中一人上前行礼道:“见过李夫人,我乃礼部尚书卫宁之子卫安。” 孟锦姌忙将他扶起身,打量片刻道:“你都长这般大了,辛苦你们。” 你来我往客气一番,卫安告辞前去收拾营地。 等其他人各司其职去忙碌后,孟锦姌将李初拽到一旁。 “收到沈将军的信息,云山情况不容乐观。但嘱托你爹收集了一些药材,说是事关淳安生死存亡,以我回淳安看望父母的名义,偷偷运去。”孟锦姌脸上不由带了丝焦灼。 一直未收到沈玄度信息的李初不由也有了焦急之意,忙问:“沈叔叔可有说今今如何?” 孟锦姌知他为何担忧,忙拍拍他胳膊道:“别急,今今去淳安送信去了,无事的。” 李初略略安心,随即有些不好意思道:“她没给我传信,我还以为又给我玩消失。” “初儿,不是娘说你。”孟锦姌好笑道,“你这般黏人,小心哪天要吃大亏!” 第九十九章 怎么交代 董涞在一旁嘿嘿直笑,忍不住插嘴道:“夫人,我看公子也就黏着沈姑娘一人。依奴才看,公子闷葫芦一个,沈姑娘混不吝一个,两人以后若成了亲,咱们府里可就热闹喽!” 孟锦姌咯咯笑出声,跟着附和:“我看不一定,到时候今今使劲闹,初儿跟在她屁股后头。既看不惯,又不舍得说上一二。最后啊,准是憋得满脸通红。瞧,脸色定跟现在似的……” 董涞跟着哈哈大笑,还故意探头去瞧李初脸上颜色。 众人并未大开旗鼓的安寨扎营,简单弄了挡风御寒的帐篷歇息了片刻。 天还未亮,两队人马已上了盘古道。 李初嘱咐董涞一定照顾好孟锦姌,又嘱咐孟锦姌送完东西后,可以即刻返回乾京。 孟锦姌并未推脱,让他安了心。 之后两队人马背道而去,朝着原定的路线踏上征程。 李初带着小队人马直奔云山,行至山脚下,抬头只见白色山峰巍峨而立。 “李参军,这……”卫安突然道,“这山会有通道?” 不仅卫安疑惑,其实众人皆有疑惑。 如此大的雪山,横向绵延百里有余,竖向直入云霄。若通道是翻越此山,恐怕得是神仙才可登顶。 若翻越不成,从山体中间凿开通路,那更加不可能! 他们所到之处是通往流放之所的山脚,因为行路人少,道路崎岖难行。 要说起这流放之所,处于山上。 此处被人发现大量玉矿、铜矿和少量的金矿。开始时有人为财而来,但因环境恶劣,很多人死在其中。逐渐的,便无人再来开采。 之所以成为流放之地,是因为有个臣子的提议。他上书:将此处定为流放之地,由那些犯人进行开采,既惩罚了人犯,又开出了矿藏,一举两得。 此提议后被采纳,此处也被定名为魑魅所。 自定名魑魅所后,看守之人一直是个争议。开始时为军中各部选出相应人员进行轮值,最后,逐渐演变成军中受排挤之人才会去的所在。 这里每年、每月,甚至每日皆有死人,死者不仅有犯人,亦有看守之人。 只是这等情况,朝中最顶端的那位,并不能知晓。 李初带人朝着魑魅所而去,越往上爬气温越低,冷意顺着衣服的缝隙爬上皮肤。不稍片刻,众人皆有些牙齿打颤。 “李参军,磕磕……我说,磕磕……”卫安牙齿不由自主的碰撞着,“我不是有意的,磕磕……” 李初其实也冷的浑身颤抖,抬头望了望高处,白皑皑一片,根本望不到魑魅所的所在。 “我们……还继续……上去吗?” 李初看向众人,皆是抗受不住的样子,忙摆手示意先下去。 嗖的一声,一支箭簇擦着李初耳边埋进雪里。 众人顾不得冷,忙拔剑四顾应对。 李初正面面对冷箭射来的方向,只见一雪团直砸向他面门。闪身躲避后,从上面绕行下来一人。 “巡风!”李初喊道。 下来之人正是巡风,周身裹着兽皮,如同个毛茸茸的小熊崽子似的。 一路下来,对着李初笑道,“哥,你怎么来了?” 李初牙齿终于忍住磕磕两下,引得巡风哈哈大笑,又见他身后之人亦是如此。忙道:“你们这样到不了魑魅所就冻死了,赶紧下山。” 说罢率先下去,及至山脚,众人慢慢身上暖和起来。 “太神奇了,明明没多少距离,山上这般冷,山下却又这样暖和。若再往上爬,人待在上面真的不会冻死吗?”卫安嘟囔道,说着话忍不住抓挠自己的手,脚下亦是蹭来蹭去。 再看,其他人亦是如此。 李初碍于身份,强忍着痒意未动。 “听我一句,最好不要挠,你们这是起冻疮的痒,挠破了,只会更严重。”巡风像个大人般说道,又先将身上兽皮卸下,“不过不用担心,稍后敷了药也就没大碍了。” 卫安奇道:“小兄弟懂医术?真是英雄出……” 李初却不等他们说完,将巡风拽到一旁问道:“山上什么情况?” “虽然乱了一阵子,但现在沈将军掌控住了局面。只是那通道暂时无法阻断,只能派兵严守。虽然沈将军有小队兵马可以派遣,但只能说杯水车薪。”巡风无奈道。 “详细说。” “你一定猜不到,那通道真他妈是鬼斧神工。”巡风叹道,“本来好好挖着矿,结果不知怎么的,挖着挖着挖通了。” “什么意思?”背后众人皆是不解,围拢过来好奇问道。 难不成还真是山体间凿出来的通路? “就挖着挖着挖出山洞,山洞又四通八达,但有的是活路有的是死路,跟个藏在山里的大迷宫似的。”巡风脸色不好看起来,“我去里面跑了一趟,若是能找准最近的那条线路,从北州到这边,一日便可到达。” “什么?”众人惊呼。 “别提了,那些个北州人就是从这个通道进来。如此畅通无阻,也是因为守卫全被他们买通了,犯人们自顾不暇,况且又都是犯了重罪之人。故而,此通道境内无人知晓。” 卫安愤愤道:“怪不得那些北州人能进到商乾境内,这跟打开大门迎接他们有何区别?” “现在沈将军虽拿回了控制权,也暂时阻碍住了通道。但你们方才上去了,实在太冷。眼看着御寒之物、吃食实在紧缺,我下来便是要去淳安或磐安筹集一二。”巡风嘴上这么说,但脸上并无着急之意。 李初抱臂看他,知他还有其他事情未讲。 巡风摸摸后脑勺,只得道:“粮草之事倒也不急,我就是估摸着李夫人要经过这里,所以下来等一等……” “等我娘作甚?”李初垂眼看他。 巡风缩了缩脖子,梗着脖子豁出去般道:“还不是我主子她娘,与沈将军会和后,自己去了洞里没了人影。我找了个遍,估计已经进北州了。我就想着让李夫人给我家主子捎去个信儿,不然我没法儿交待啊。” 李初知道此事对沈玄度来说很重要,忙道:“你来晚了,昨夜已经碰见我娘,他们已启程去淳安了。” “这可怎么办?”巡风愁眉苦脸的,“问沈将军,沈将军一言不发。万一主子娘有个意外,我可怎么交代啊?” 第一百章 李初欺负你了? 沈玄度带着人行至半路,还未与孟锦姌的马队撞上。但见路中横着匹马,马上之人似乎已等了很久。 勒停马匹,沈玄度开口问道:“巴特尔,你怎么在这里?” 哈丹巴特尔笑问:“我将一片诚心捧到你面前,你转头就让人来抓我,不厚道?” “呵,不抓留着你去通风报信吗?”沈玄度拔剑,从马背上飞身攻向他。 巴特尔忙闪身躲避,嘴里不忘道:“沈玄度,好好说着话就开打,什么脾气?” “你束手就擒,我自然不会动手。”沈玄度手上动作不停,将人从马背上逼到一旁的树林中,嘱咐其他人道,“不用跟来,他不是我的对手。” 跟着沈玄度的人面面相觑,虽觉怪异,但也按兵未动。等几乎看不到人影时,拔剑欲跟进去,便见孟锦姌的马队迎了上来。 双方见了面似的行装,停下寒暄一二。 孟锦姌得知沈玄度在这里,甚是惊喜。忙问:“人呢?怎么不见?” “夫人,有个男的拦在路中间。姑娘提剑便打,两人缠斗着进了树林。”说着手指一指。 孟锦姌顺着他的手指朝着林中看去,早已看不见两人打斗的身影。一旁的董涞走进去几步,焦急道:“夫人,没看到啊。” “姑娘不让跟着,我们进不进?”有一兵忍不住跟其他人道。 “进,将军让保护姑娘安全,出事了我们担不起。” 孟锦姌也急了,催促:“快快快,你们几个,也跟着去。” “是!” 还不待他们翻身下马,沈玄度一个人从树林中走出。见到孟锦姌快跑几步,喊道:“锦姨!” 孟锦姌往前迎了了迎,接住扑向她的沈玄度。抱了抱拉开两人距离,上下打量,见身上没有血迹才放下心来。 “锦姨,等我一下。” 说罢走向巴特尔的马,抬手给了马屁股一掌。马儿受疼,撒开蹄子进了树林。 沈玄度回身见其他人晦暗不明的眼神,道:“一位朋友,有点误会。” 其他人信或不信的,并未多言。 “不用去云山了,我们回去。”沈玄度又道。 “是!” 沈玄度忙回到孟锦姌身边,两人上了马车,其他人识趣的拉开距离跟在一旁。 “有没有哪里受伤?”孟锦姌摸着沈玄度的手臂,满眼皆是关切。 “没有,好着呢,锦姨。”沈玄度抱住她一侧手臂,亲昵无比道。 “你也是个黏人的!”孟锦姌轻点她额头。 “还有谁黏人?”沈玄度美滋滋的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初儿啊。”孟锦姌笑道,“不过啊,他黏的是你!” 沈玄度脸色变也没变,毫不羞涩道:“锦姨最会开玩笑,绥宝才不黏人。” 随即正色道:“锦姨,你不是回京了吗?” 孟锦姌将事情跟沈玄度简要说明,沈玄度得到证实般舒了口气。 沉默片刻后,道:“锦姨,虽然我很舍不得你。但我护送药草去淳安即可,您直接返回磐安。” 孟锦姌一愣,疑惑道:“你李叔叔说许久未见爹娘,我也是。我们记挂两位老人,还是去一趟。而且,再有两三日就到淳安。见过爹娘后,我再回去也不迟。” 沈玄度面露犹豫,一是赵铅华之事不知如何跟她说。再有,实在担心她的安危。 “今今。”孟锦姌注视着她,温和的脸上带了紧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沈玄度下意识反驳,随后打定主意道,“我们一起去淳安,但之后,您得听我的安排。” 孟锦姌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但估计问不出什么。点点头,道:“好,听你的。” 行至晚间,路遇官驿。众人停下喂马休息,驿官只看令牌行事,并不多言打听。 沈玄度窝在孟锦姌身旁,一时舍不得睡去。这些日子以来,难得能躺在卧榻上睡觉。 孟锦姌半搂着她,像对待婴儿那般拍着她的后背。 昏昏欲睡之际,沈玄度嗅了嗅鼻子,叹息道:“锦姨,你身上是香的。绥宝身上也香……” 孟锦姌手臂一僵,去看沈玄度,见她似是在呓语。但还是问道:“你怎知绥宝身上香?” 沈玄度翻了翻眼珠,眼皮好似打架般抖了抖,没能睁开眼。嘴里含糊道:“抱的时候闻到了……” 孟锦姌听得心惊肉跳,这俩孩子该不会是做了什么逾矩的事。 看着困得不行的沈玄度,最终还是狠心晃她肩膀,将人晃醒后,严肃问道:“李初欺负你了?” 沈玄度惊醒,翻身持剑下床,警惕的看向屋门。 孟锦姌被她动作唬的吓了一跳,一时没敢出声。 沈玄度等了片刻,竖耳听了听,又特意开门探头看了看,并无异常。 回到榻上,忙问:“锦姨,方才怎么了?” 孟锦姌不由鼻酸,这孩子睡梦中也留了几分神,这些日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锦姨。”沈玄度见她泪眼朦胧有些手足无措,慌手慌脚的去给她擦,“锦姨,怎么啦?” 孟锦姌吸吸鼻子,心疼道:“你受苦了。” 沈玄度稍稍安心,原来是心疼自己。抱住孟锦姌,忙道:“不苦,锦姨别哭,我好着呢。” 孟锦姌拍拍她,沈玄度起身见她恢复如初。问:“锦姨,方才问我什么来的?我没听清楚,还以为是有什么危险……” “锦姨有事要问你。”孟锦姌严肃道。 沈玄度忙正经坐好,点点头。 “你……”孟锦姌斟酌着怎么开口,最终还是原话问道,“李初欺负你了?” 沈玄度满脑子问号,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 看她满脸困惑,孟锦姌继续道:“你方才说我身上香,又说初儿身上香。我问你怎么知道的,你回答我说抱的时候闻到的。所以,你们俩是不是做了什么逾矩的事?是不是李初起的头儿?” 沈玄度听明白了什么意思,瞬间满脸通红,磕磕巴巴道:“没有的事儿,我们……哎呀,锦姨,李初什么为人你还不知道嘛。而且,我……我也不是……” 孟锦姌瞧她模样应当无事,语重心长道:“今今,男女之事最讲究名正,有些事必须也得明媒正娶之后才理所应当。初儿性子我是了解,但顶着那张脸哄人,谁也招架不住。你跟他又自小相识,男女之防上本就不怎么讲究。你又说了的语焉不详……” “哎呀,锦姨。”沈玄度喊道,“我发誓,我们真的发乎情止乎礼!” “那就好。”孟锦姌放下心来,“今今,你记住,这些事女子要吃亏许多。即使是初儿,你也得防着些。” 沈玄度嘟哝道:“他定力好着呢……” 叩叩叩! 随着敲门声落,外面有人道:“娘,今今,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情就来喊我。” 第一百零一章 香吗? 沈玄度和孟锦姌齐刷刷望向门口,那声音的主人像是方才她们在说的李初。 孟锦姌下床去打开门,门口赫然立着的正是他。 “你什么时候到的?”孟锦姌堵在门口问道。 “刚到,我们也要赶往淳安,值夜的兄弟说你们在,我便来说一声。”李初低沉的嗓音缓缓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哦,无事。马上就睡,你也回去早点休息。” “我吩咐人弄了些吃食,娘要用些吗?” 孟锦姌依旧堵在门口,道:“我们用过了,你去吃,吃完早点儿休息。” 李初似是还要说什么,孟锦姌直接道:“快去,明天一早,一起出发。” “好,娘你早些休息。” 沈玄度在他们一言一语的对话中,脸上将将退下的红色又爬了上来。将被子蒙在头上,心道,他该不会听见了? 孟锦姌关门回到榻上,隔着被子的沈玄度又听见隔壁的门打开又关上。 掀开被子探出头,孟锦姌正好笑的看着她。 “盖好被子,快睡!”孟锦姌替她盖了被子,躺下依旧如常的伸手轻拍着她。 沈玄度精神虽然有些亢奋,但耐不住近日连续奔波。随着孟锦姌的轻拍,眼皮越来越沉重,最终彻底陷入睡梦中。 ---------------------------------- 沈玄度知道自己是在梦中,但动不了,也喊不出声。 眼前是白日里与哈达巴特尔打斗的树林,两人停下后,巴特尔说了很多话。 说融雪可解,孟锦姌带着的正是解融雪的草药。还说什么,说魑魅所已被爹拿下,安全的很。让她即刻返回淳安守城才是正经。 对,还有,兵器。魑魅所有北州藏起来的兵器,他会去告知,并会带着爹找到。 他还说,北州发兵之日,会同时进行。达克进攻淳安和云山通道,乌桓进攻磐安。此次,柔然不会参战。 为表诚意,他会协同爹守住云山。磐安应当无碍,只有淳安危已。 耳边有个声音很吵,吵着说不要信他。心里却觉得,可以信他。 场景转换,淳安似乎真的被攻破了。杀人的和被杀的,乱糟糟的一片。她手中有剑,却一动不能动的就那么看着。 然后,她看见李老将军吃力的挥剑抗敌,李君满身血迹的倚靠在墙边一动不动。 而后,她仰头,看见李初站在城墙之上,胸口插着一支箭,身体歪斜着从上面直接摔下…… “绥宝!”她大喊,结果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哈丹巴特尔走到她面前,满脸嘲弄,似乎在说:“你轻信他人,这就是下场!” 然后呼其图、瑶台、汝容容以及很多面目不清的人围拢过来,仰头哈哈大笑着朝她伸出手…… 猛地坐起身,心脏疯狂跳动,一摸脑门,全是汗。回身看孟锦姌,她并未被惊醒。 蹑手蹑脚的下床,往身上随便裹了衣服。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外面房檐处挂着的烛火照出一团亮光,其他地方漆黑一片。 她又开门出去,走廊里也只有照亮的烛火,无人,静悄悄的。俯身看楼下,更漏的声音滴答滴答的隐隐传来。 沈玄度回到屋中,给自己倒了杯水,坐下小口喝着。 慢慢回想着方才梦中场景,想到李初从城墙上摔下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起身越窗而出,摸到李初房间,推窗见无阻碍,便毫无顾忌的钻了进去。 李初呼吸均匀,应是睡得正香。摸到他床头,就着外面的光看,甚是想念的脸撞进眼内…… 沈玄度觉得平复的心跳又快了,这个人好好的就在眼前,不是梦里那般。 一口气还未舒出口,躺着的人倏的睁开了眼。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笑了满眼,伸手将她半搂半拖的弄上了床。 沈玄度挣扎着要起身,被李初手脚并用的压在了身下。 “你你你……你放开我!”沈玄度压低声音使劲拍他手臂。 李初反而更用力的抱住,含糊道:“不放。” 见沈玄度不挣扎了,将她的头按向自己脖子,问:“香吗?” 沈玄度被熟悉的味道灌了一鼻子,顿时有些迷糊。听见他压抑不住的笑声,随即反应过来,恼怒道:“你听见了?” 李初低声笑,又道:“娘让你防着我,你如今在我床上,就这么防着我啊?” 沈玄度再次在他怀里扎挣,嗔道:“小人,听墙角的小人!” 李初只笑,并不放手。挣动间突然“嗯?”了一声,松开手臂,伸手摸她额头,又去摸了摸脖子。 “干嘛?”沈玄度不满道。 “出汗了?”李初低声问,额头抵住额头,片刻后又道,“没有发热。做噩梦了?” 沈玄度低低嗯了一声,老老实实躺着没再动。 李初给她盖好被子,隔着被子半抱住人,道:“梦见什么了?跟我讲讲。” 沈玄度侧身面对他,将事情同他说了。李初听进耳里,了解清楚后安慰道:“不怕,我不会死。淳安的事情也不要急,我从磐安调了赤虎营的五千兵,就扎营在不远处。等我们到了淳安,也一定有办法能守住淳安城。其他的,也有安排。” 沈玄度心中安定不少,困意重新上来,长长的打了个哈欠。 李初见她难得的憨态可掬,故意凑近几分问道:“我香吗?” 沈玄度半眯的眼猛地睁大,暗色中并看不清神情,但就是觉得他带着逗弄和促狭。 脑子一抽,厚着面皮答:“香!” 李初猝不及防,往后挪了挪身体。沈玄度悟出了点儿东西,抬头朝他凑去。李初连连后移,噗通!整个人摔到了榻下。 沈玄度得逞后哈哈大笑,趴在床沿看地下的人,见他认命般的仰面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伸出手指点在他鼻子上,猛地整个捏住晃了晃,嘲笑道:“就这点儿本事,还敢跟我……” “啊!”沈玄度低呼。 看着骑在身上,又将她手臂摁在头顶的人,忙讨饶:“绥宝,我错了。” 李初眼神明明灭灭,一只手摁住她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掐住她下巴晃了晃,斥道:“老实些,小心哪天把我惹急了,我就豁出去不做个人!” 沈玄度知道玩过火了,连连点头。李初放缓呼吸,松手下床。给她重新盖好被子,依旧厉声道:“老实睡觉!” “你呢?” “好,我不问。”沈玄度见他脸色阴沉起来,忙背过身去。 听动静,李初应当是站在桌子旁灌了一壶冷水。之后,她无梦睡到天亮…… 第一百零二章 拴住你这条不听话的野狗! 早晨被楼下声音吵醒,沈玄度缓了片刻神。不由懊恼,怎么睡这么沉,原本想着一早趁着锦姨没醒偷溜回去的。 整理好衣衫,跟做贼似的偷偷打开屋门,还不及看清外面情况,一双脚出现在面前。 “沈姑娘,你醒啦?”董涞大声喊道。 隔壁房门哗啦一声拉开,孟锦姌快步出来,皱着眉看着明显心虚的沈玄度。 董涞音量未减,转身道:“夫人,您也醒啦?” 楼下噔噔噔一阵忙乱的脚步声,楼梯处李初现身出来。 董涞又道:“主子,你汤熬好啦?” 董涞手里托着个碗,碗里盛着汤。问了一圈好后,似是没发现什么不对。 将手里的汤端到沈玄度跟前儿,道:“沈姑娘,这是我主子亲手炖的鸡汤。你闻闻,香不香?” 真是要了命了! 好巧不巧,卫安不知怎么的也从下面上来了,看到李初的背影道:“李参军,听说你炖了汤,闻着挺香。没想到参军还有这等手艺啊。” “军爷,厨子问鸡汤能起锅了吗?他要给大家准备做吃的啦,得用锅。”驿官自楼下大声喊道。 轰隆隆! 天雷劈顶! 沈玄度看着眼前的汤,缩了缩脖子,退后两步,嘭的将门死死关上。 “诶?沈姑娘,你这是……”董涞疑惑道。 卫安应当是上到了二楼,见氛围不对,干笑两声急忙又下了楼。 董涞敲门,问道:“沈姑娘,你怎么了?” 一旁的孟锦姌满是怒气的看向李初,踮脚拽住他耳朵拖回房间。 房间里传来孟锦姌训人的声音,还有李初疼的嗞哈声。 董涞见关的严严实实的两扇门,嘿嘿笑了,嘀咕道:“活该,谁让你身为主子,大半夜的非跟我一个小厮挤一个房间,弄得我在椅子上窝了半宿!” 董涞那句“香不香”完全是无心之举,更没想到卫安和驿官也那么给力。 成功将自家主子卖了个干净,喜滋滋的下了楼。同卫安有的没的闲聊起来…… 沈玄度听外面没了动静,开条门缝看了看,见无人后才出来。 听见房内孟锦姌训斥李初道:“昨夜偷听还没训你,你还给我干出这种事!” “娘,你放手,耳朵要掉了!”李初喊道,“我什么都没干,昨夜我在董涞房里睡的。” “真的?”孟锦姌应该是松了手。 “当然是真的。” “那你为什么要炖鸡汤?” “娘,你想多了,鸡汤是炖给你们两人的。”李初忙道,“就算不信我,今今呢?你不信她?” 沈玄度听见自己的名字,蹑手蹑脚的走向楼梯口。刚抬脚,只听“吱呀”一声,李初开门将她抓了个正着。 “我饿了,先下楼等你们。”沈玄度站直身体,说完想要越过他。 李初冷哼一声,伸手拦住,单臂将她抱回了屋,反手锁了门。 孟锦姌出来,看着紧闭的房门跺跺脚,敲了敲,低声道:“李初,你给我出来。” 李初将沈玄度放下,从怀里掏出一串东西来。不由分说的给她戴在脖子上,道:“定情信物。” “嗯?”沈玄度低头去看,绿石成串,最下面坠了颗同色平安锁。 李初松松领口,他脖子上亦有同样的一串。 沈玄度煞风景低声道:“狗链子啊?” 李初气噎,瞪她:“拴住你这条不听话的野狗!” “说我是野狗,你呢?什么狗?” 李初被她的话气笑了,抓她手腕,见还绑着发带,道:“别人定情一物即可,咱们可是成双。” “京城里金玉堆里养出来的公子哥,怎的这般……这般腻歪?” “我只希望你有事多想想我,不要每次弄得你在前面跑,我跟在后面追。你就不怕哪天我不追了,甚至扭头跟别人跑了?” “不怕!”沈玄度将链子藏进衣服里,抬眼看他,神情甚是欢喜。 “你等一会儿再下楼。”沈玄度嘱咐一句,开门抱住孟锦姌手臂,“锦姨,别生气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李初听着她撒娇的声音不由一笑,无奈的摇摇头,摸了摸那只被揪的有些发烫的耳朵。 等李初下楼时,餐食已摆上了桌。 坐稳之后,董涞突然指着李初耳朵道:“主子,你这边耳朵怎么这么红?” 及至此处,李初反应过来早上的一出戏,全是董涞这厮的功劳!瞪他一眼,董涞假装不懂嘿嘿傻笑。 卫安本来在同沈玄度寒暄,扭头看向他俩,也道:“李参军,你那鸡汤炖的真香,赏我一口尝尝?” 孟锦姌一口气噎在胸口,有些责怪的看着李初。 李初干咳两声,敷衍道:“卫兄,随意……” 一顿饭众人吃的各有滋味,吃罢,准备启程出发。 “今今,你跟我坐马车。”孟锦姌扔下一句,率先进到马车内。 沈玄度看了一眼李初,乖乖跟着上去。李初也跳上去,掀开帘子道:“娘,我能不能也坐马车?” 孟锦姌瞟了他一眼,道:“别黏人,去骑马。” 沈玄度憋着笑,小声道:“快赶路。” ---------------------------------- 剩余路程并未多做休息,傍晚时分到了淳安城门外,守着的依旧是雷程鸿。 雷程鸿见他们不仅有前面的车队,后面还跟着五千人。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那人飞快的往城内跑去。 等马车停稳,雷程鸿先上前给孟锦姌见了礼。 跟着沈玄度出去的人同他低声介绍一番,知晓情况后上前对李初行礼,道:“见过参军。” 李初下马将人扶起,道:“雷千户不用这般客气,快请起。” 又道:“冒昧带兵前来,千户可知如何安排?” “将士们辛苦了,我安排人先带兄弟们安排好营地,参军尽管放心。”雷千户恭敬道。 雷程鸿命人带着五千人鱼贯入城,转身对李初道:“参军此次前来是……?” “自然是来协助一二,晚辈多有不懂之处,千户多帮衬才是。”李初客气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雷程鸿笑道。 一旁沈玄度扶着孟锦姌下了马车,孟锦姌看着熟悉的城门一时有些发愣。 等将士入城,她们重新上了马车,一行人这才朝着将军府行去。 等在府门的李君来回踱步,马车一出现,兴冲冲的跑上前。 车夫勒停马车,李初跳下马,喊了声:“大哥!” 李君上前抱住他,笑道:“好小子,长得比大哥还高。” 马车里孟锦姌掀开帘子出来,见到李君先湿了眼眶。李君扶着她下来,声音里带着抖的喊了声:“娘。” “我给老将军他们带了些东西来,不能磕碰受潮,你命人仔细的收到库房去。”孟锦姌收敛情绪吩咐道。 几人走回将军府,到了之后命人打开可进马车的侧门,直接将一应物品拉了进去。 杂事一应安排好后,几人才稳稳当当的坐下歇息。 “爷爷奶奶呢?去军营了?”孟锦姌喝了口茶忙问道。 第一百零三章 我娘是不是死了? 李君下意识的看了眼沈玄度,顾左言他道:“都忙着呢,娘和弟弟刚到,定是又累又饿,我让厨房准备吃的。” 李初看向沈玄度,沈玄度低眉垂眼的喝茶。 被他盯的有些受不了,起身道:“我还没逛过将军府,去瞧瞧。” “你小时候逛了个遍,全不记得了?”孟锦姌笑道。 沈玄度硬着头皮道:“早不记得了,我……我去转转……” 出来四顾看了看,天已经黑了,院里刚掌了灯。 见李君在不远处冲她招手,沈玄度装作闲庭信步的样子走了一段,见李初没跟出来快步走到李君身边。 “小姑奶奶,你没跟我娘和弟弟提奶奶的事?”李君忙问。 “没有。” “也没帮着铺垫几句?”李君再问。 沈玄度懊恼,道:“对不起君哥,我给……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哎!”李君叹口气,“不怪你。本身奶奶战亡的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诶?你不是去找那个什么巡风去了,怎么跟着一起回来了?” “锦姨带回来的是草药,能解融雪之毒。” “诶呦!那我赶紧去盯着去,免得出什么差错。”说完李君就要去库房。 沈玄度忙拦住,道:“君哥,别急,有自己人盯着。” 李君顿步,放下心来倒起了别的心思,问道:“那天晚上你打败我用了几成力?” “九成。”沈玄度脱口而出,看李君有些不信的样子,信誓旦旦再次道,“真的是九成。” 李君退后一步,突然伸掌劈向沈玄度脖颈。见她快速躲避开,又连续攻出几招。 沈玄度一一挡开的间隙,眼角瞥见李初快步走来。故意脚下慢了一步,被李君一掌击在后背。沈玄度顺着这一掌向前扑去,正好被迎面而来的李初接住。 “大哥,你这是作甚?”李初拧眉问道。 沈玄度站到李初身后,探头一脸戏谑的看着李君。 “我……你……”李君简直百口莫辩,急的脸色有些发红。 沈玄度躲在李初背后偷笑,抹了下脸颊,摆出委屈模样拽拽李初袖子,见他看向自己后才道:“君哥先动的手,打的我好疼。” “你!你!”李君颤抖着手指指她,但确实又是自己动的手,急切道,“哎呀!我的好弟弟,你糊涂啊,这个女人太狡诈!” 沈玄度再也憋不住笑,抓着李初胳膊道:“我故意的,没有伤到。没想到君哥是这样的正人君子,被冤枉能急成这样。” 李君无奈摇头,对李初道:“你看看你看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这么一阵功夫,李丰烨急匆匆的回来了。 见了几人脸上短暂的露出点儿喜色,相互见了礼后。 李丰烨拍了拍李初肩膀,赞道:“长得好,这般身量和气度,不愧是李家子孙。” 李初是第一次见他,满脸皆是敬佩,双目闪烁的喊了声“爷爷”。 李丰烨极痛快了“哎”了一声,吩咐李君道:“君儿,直接开饭,有什么事饭后再商讨。” 孟锦姌犹豫片刻后,道:“爹,娘呢?” 李丰烨本要回屋卸甲,闻言脚步一顿,只道:“先准备吃饭。” 李初抬步跟上道:“爷爷,我帮您卸甲。” “好!” 祖孙二人快步离去,李丰烨问着他在京中境况,李初一一答着。 沈玄度凑到孟锦姌身边道:“锦姨,饿了。我瞧这点心与京里不同,你先吃两口垫垫肚子?” 孟锦姌神色有些恍惚,坐下悠悠的道:“今今,锦姨是不是没同你讲过我的事情?” 沈玄度点点头,掇了个矮凳坐到她跟前,仰头做出聆听的样子。 “锦姨幼时丧母,少时丧父。父亲去世时,我十二岁,无钱银安葬,便在大街上衔草卖身以求能够得个薄棺。因为这身皮囊,遭人大打出手甚至抢夺。有人报官,那当官的是个浑的,起了歹念。我告上无门,下地亦是不能!后来,幸得赵老将军搭手,不仅帮我办了父亲后事,还将我带回府中安置。”孟锦姌泪目道。 “当时赵老将军同我说,女子好颜色不是女子的错,不该因着一身皮囊误了终身。”孟锦姌眼神含泪笑道,“将军不嫌弃我微薄之身,将我领回将军府。待我如待亲女般,府里人都要叫我一声小姐。” “今今!”孟锦姌突然大声道,成串的眼珠坠落间,嘶哑的问道,“我娘是不是死了?” 沈玄度再也绷不住,模糊了双眼点点头。 “府中无白绫悬挂,便是不能为外人所知,是吗?”孟锦姌低声问。 “是。” 半响,孟锦姌才缓缓道:“今今,我再也没娘了。” 沈玄度抹掉眼泪,见孟锦姌魂不守舍的样子,急道:“锦姨,还有我们,你还有我们。” “前些日子,我经常心绪不宁。突然有一天梦见了娘,她说来看看我……”孟锦姌咬住嘴唇,再也说不下去。 门外站着的李丰烨拍拍愣住的李君,李君忙擦掉脸上痕迹,吩咐了屋子周围的下人及巡逻兵退远些。 等屋内安静下来后,祖孙三人才进去。 孟锦姌脸上依旧有泪痕,看了一眼李丰烨,喊了声“爹”后,眼泪控制不住的又掉了下来。 “姌姌,别哭啦。先吃饭,吃完饭去看看你娘。”李丰烨柔声道。 李君蹭到孟锦姌身边,故作轻松道:“娘,我今天真是开了眼了。我那个杀敌无数、说一不二、威风凛凛、独断专横的爷爷!竟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你小子!”李丰烨骂道,“屁股想挨军棍了!” 孟锦姌收好情绪,破涕笑了。 正好厨房里送了晚饭来,几人如常的用着。 气氛依旧有些沉闷,李君环顾几人,对孟锦姌道:“娘,沈玄度这丫头没大没小,你管管她!” “我怎么没大没小了?”沈玄度顺势接上他的话。 “还你怎么没大没小了,喏!”说着扬起下巴露出一道伤痕,“你瞅瞅,是你干的?” 李丰烨看不下去了,道:“混小子,你还好意思拿出来让人看。武功稀松平常,打输了还怪别人!” “大哥今天下午与今今比试拳脚,也输了。”李初淡淡的来了一句。 “完蛋玩意儿!”李丰烨笑骂。 “诶?我的好弟弟,人还没娶过门呢,这就护上了?”李君调笑道,见李初和沈玄度吃瘪,哈哈大笑…… “君儿,你今年二十有四了。”孟锦姌突然道,“可有心仪的姑娘了?” 第一百零四章 跟他们拼了! 李丰烨哈哈大笑道:“这个我来说,他没有!” 李君蔫头耷脑,不甘道:“娘,你偏心!” 孟锦姌扫了眼桌上的菜,夹了片猪肝放到他碗中,道:“少动肝火,娘最偏心你,快吃。” 众人暂时轻快稍许,其乐融融的吃完了饭。 孟锦姌长舒一口气道:“爹,带我去看看娘。” 几人起身去往内院,进了放满冰块的屋子。 沈玄度一直待在孟锦姌身旁照看着,跟着再次去看赵老将军的遗容,依旧心中有些难以接受。 孟锦姌哭的厉害,但她一直压抑着,没敢大声宣泄。 李丰烨应是时常来看亡妻,现下似是接受了她已去的事实,劝道:“姌姌,哭一哭就足够了,别让你娘走的不安心。她最惦记你,你如今来见了她,足够了。” 李初是第一次见到奶奶,血脉相连,自是难受不已。 屋内堆满冰块,寒气实在逼人。沈玄度扶着孟锦姌出来,将她扶回房间伺候着梳洗完毕。 孟锦姌安置上了床榻,拉住沈玄度的手道:“今今,锦姨这辈子生了两个儿子,满心也想要个女儿。第一次见你就很欢喜,不若这边这边事了,你同我回京。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让他们男人去做。” 沈玄度知她是担心自己安危,也不辩驳,点头应道:“那自然好,到时候咱们一起回去,锦姨莫要觉得我烦人才是。” “你呀,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会觉得烦?”孟锦姌笑了,想起了什么,又板起脸道,“你少嬉皮笑脸,昨夜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 沈玄度不自然道:“哎呀,真的是天大的误会!我就是做噩梦了,又想起些事情,找绥宝商量一二。他昨夜睡在了董涞屋里……” “行了,越是辩解越是心虚。”孟锦姌装作凶狠的样子点她额头,“当年娘就教我,女子当要保护自己,不要给人落话柄。如果落了话柄,问心无愧也便不要多想。你呀,同初儿好我自然高兴,但若是旁人乱说什么。于男子,不过是风流事一场。于女子,可是身败名裂之局面。你可懂?” 沈玄度听进去了,真诚点头。 “我也会同初儿讲,不该做出逾矩之事,更应护住喜欢之人的体面。” 沈玄度窃笑,凑到她耳边嘀咕道:“锦姨,下次你还揪着绥宝耳朵教训,让我亲眼看看他龇牙咧嘴的模样。” 两人相视一眼,忍不住相视一笑…… ------------------------------- 沈玄度看着孟锦姌睡下才出来,关上门回身见李初和李君站在院子正中说话。 两人见她出来,示意她进李丰烨的房内。 四人围拢而坐,李丰烨此时露了疲态,道:“达克近来叫阵频繁,今天更是下了战书,欲在三日后开战。” “以往达克攻城从来没有下战书一说,这次不仅下了战书,还专门约定开战时间,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李君解释道。 “对。”李丰烨低声道,“目前根据所有人的情报汇总,情况如下。达克有兵有武器,有药有三千余金乌将。还有内应!我方,有兵,但无与金乌将对抗之兵。还有,城内有内奸,虽然有暗中排查,但似乎没有什么结果。” “将军可有其他应对之策?”沈玄度问道。 李丰烨长长叹了口气,“我已下令,明天一早让百姓先出城安顿。至于战术,开城迎敌一拨,守城一拨,城中埋伏一拨。战场变数太多,筹谋之后还是要看战场上的变化。” “百姓间有一些传言。”李君开口道,“百姓知道赵老将军受了伤,但之后一直未曾露面,已经有人开始说赵老将军战死了。你们俩可能不知道,奶奶在淳安城威望甚高,她的生死太易动摇民心,也会动摇军心。” 沈玄度和李初相视一眼,这么看来,城中形势远比想象中还要糟一些。 李初起身掏出令牌,双手捧到李丰烨跟前。李丰烨笑了,道:“乖孙,知道你现在是个参军。看来你有办法?” “孙儿见识尚浅,但好在读了不少书。心中稍有计谋一二,是否可用还请将军顶多。” “都道我有个文武双全的弟弟,快讲快讲,让我见识一二。”李君脸上的笑比李丰烨更明显。 李初娓娓道来,几人添补一二,算是将计策定了下来。 几人只歇了一两个时辰,便各自忙了起来。 ---------------------------------- 第二日一早,卯时刚至,城中街道响起急促的敲锣声。 百姓起身出户,看到了张贴在各处的告示。 上云:达克即将攻城,此次攻城达克将用非常手段。恐伤民众,将军令,所有百姓于辰时之前出南城门,自行找地方暂避,不得延误! 百姓们懵了,时间这般紧迫,哪里来得及收拾家当?还有,自行找地方暂避,吃什么?喝什么?这不是要逼死人吗?将军怎会下这样的命令? 一时间,街上怨声载道。但被来回巡逻的带刀兵士,暂时堵了嘴。 大部分人赶紧收拾行囊,或背或抱或赶了牲口,听令朝着南城门行去。 也有撒泼打滚者,哭嚷着要将军给个说法。巡逻的兵士也不理会,任那些人滚在街上,只一味的赶其他人快走。 城中最是不满的是城中商铺,因为他们被人专门堵了家门铺面,不得出城, 南城门已然门户大开,城楼之上站着两人。两人皆是银发鹤颜,手持银枪,一身银色铠甲甚是威风凛凛。 有百姓突兀抬头看见,愣了几秒,大呼:“快看,是李老将军和赵老将军。” 其他百姓闻言,忙跪地叩首。 李丰烨开口道:“父老乡亲快快请起,我李丰烨携妻赵铅华,今日来送送诸位。是我等无能,此战凶险,不得已出此下策。我李某携妻赵氏,今日也叩谢诸位多年来的信任。此一战,若守住了城,还请诸位父老回乡。若守不住,就请诸位另寻活路!” 说完两人正中躬身行礼,算作道别。 “将军啊!”有一老者起身哭喊道,“老朽愿意留下助将军,用这条命,跟他们拼了!” 老者一声呼喊,又有其他人跟着起身,其中有壮年男子、有幼童、亦有不少女子,喊道:“跟他们拼了!” 一时间群情激愤,李丰烨高声道:“各位父老之心我李丰烨领了,但你们是淳安的根本,断不能将性命断送于此。就听我等安排,出城暂避!” “敢问李老将军,为何城中商户被堵在家中不可外出啊?” 一道寻常毫无特色的男声突兀响起,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是谁问的问题。 第一百零五章 城下闹剧 恰在这时,一众商户及其家眷闹哄哄的推着围住他们的兵士赶来。 兵士们未拔刀,就那么虚虚的拦着被一路挤到了城墙下。 “将军啊,我等实在是没有办法才会如此。为何……为何我等不可离城啊?” 李丰烨皱眉看着下方,厉声道:“何人下的命令?给我站出来!” 城下一片安静,但也无人出列。李丰烨继续道:“城中商户亦是百姓,我下令所有百姓皆要出城。是谁?竟敢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假传我令?当斩!” 雷程鸿站在城下,捞过一个小兵问道:“是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小兵吓得有些哆嗦,对着李丰烨跪下,颤颤巍巍道:“禀……禀将军,是李小将吩咐的。” “李小将?”李丰烨声音凛冽,“我怎不知军中有个李小将?” “是……是李君李千户。”那兵忙道。 此话一出安静无比,各人皆有不同心思,但都想看一看李老将军接下来的行事。 李丰烨半响未出声,一旁的赵铅华却开口道:“李君何在?传他过来!雷程鸿,你亲自带人去。” 雷程鸿得令招呼两个小兵转身跑向城内,商户这才松了口气。 “各位商户老板是我淳安的功臣,今日经此一遭,实属无妄之灾。李家子孙德行有亏,老身在这里替他给大家道一声对不住!”赵铅华弯腰拱手。 商户们连忙还礼,一时间倒也熄了怒火。 不稍片刻,雷程鸿顶着满脸血返回,跪倒在地高声道:“将军,您要为小的做主!” 李丰烨沉声问:“发生何事?” “我等寻到李千户,岂料李千户正在……” “正在如何?莫要吞吞吐吐!” “李千户正在一商户家中翻箱倒柜,正命人装那黄白之物。我上前传了赵老将军的话,李千户说等他完事之后再来。我命人上前抓他,他拔剑伤人不算,还要举剑要杀我。将军,我雷程鸿跟随将军多年,也是看着李千户长大,今日竟……竟……哎呀,将军为我做主!” 城墙下热闹起来,最热闹的莫过于一应商户。 “老将军,这是强盗啊!” “我等小民,以后可还敢在这淳安城经商?” “这事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囤积黄白之物,沆瀣一气,李家这是要造反啊!” 造反这句话一出,他人熄了声,四处找说这话之人。 “两位老将军,令公子搜寻黄白之物,是何意?”其中一个留有山羊胡的商人顶着众人目光开口道。 “好啊,不肖子孙,我去亲手捉他!”李丰烨高声道。 不待转身,商人却开口道:“老将军,还是多命人去抓!” “你是何意?”李丰烨低头看他道。 “我等微末之身,不敢胡言乱语。” “哼。”李丰烨冷哼,但也不多做解释,下了城墙,穿过众人而去。 这一去,许久不见李丰烨归来。 人群中有人道:“难不成这李君连他爷爷都敢反抗?” “李君的本事没他爷爷厉害……” 有人撇嘴道:“我看八成是合谋,哄骗我们出城是假,实则是要敛聚城中所有财物。” “说达克凶猛,别是真的打不过,要拿钱财去买?” 众人被这些猜测吓得打了个寒颤,若是如此,那真是错看了他们李家! “怎的还不回来?我去看看!”赵铅华在城墙上道。 城下民众惊惧的看向她,仿若刚才的猜测一下子成了真!这赵老将军也要遁逃了! “好啊,他们李家真的要反!”人群中一人高呼。 这一声喊瞬间点燃众人愤怒之情,人群中,也有冷静理智者在反驳他们。 “李家世代守在这边疆,出了名的忠君爱民,绝对不会反!尔等造谣,有何居心?” “沈家也世代守边疆,也是出了名的忠君爱民。但他沈洛白流放,其女不服,刺杀皇帝。这就是你们说的忠君?” “……” 双方推搡起来,一时间乱成一锅粥。 “赵铅华不是死了吗?城墙上的是假的,李家人是骗子……他们收敛了钱财,不会再管我们了!”混乱中有人高声喊道。 “赵铅华死了!” “赵铅华死了!” 声音传开,缠打在一起的人不由住了手,皆抬头看向城墙上。 赵铅华身后一人凑到她旁边耳语了几句,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城墙上的人,手持银枪飞身跃下,在城墙边的旗杆上借了一脚力,稳稳落地。 穿过人群,先将山羊胡商人挑翻在地。又在人群中挑翻几人,由着一旁的兵士将人摁住。 转身飞身踏上旗杆,借力攀上城墙,依旧在高墙上俯视城下众人。 被摁住的山羊胡嘶喊道:“光天化日之下,草菅人命啦!” 其他几个被摁住的人跟着呼喊起来,喊声在众人间穿梭,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不再动作。 “你们说我死了?我若直接杀了你们亦可,死人魂魄杀人,便不算犯王法。我说的对吗?”赵铅华冷声道。 那几位住了口,山羊胡道:“你们这些个有权有势的,糊弄老百姓,不得……” 有兵上去用破布堵了他们的嘴,只依旧将他们摁在地上。 这么一通闹将下来,太阳早已升至高空。众人皆有些饥肠辘辘,看着大开的城门,一时间不知是出去还是不出去。 李君身上五花大绑,被李丰烨推搡着一路走来。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将两人让到人群中间。 李丰烨看着被摁在地上的几人,抬头看了眼城墙,城墙上赵铅华道:“老头子,这几人说我死了,实在耐不住脾气将他们挑翻在地,剩下的你来处理!” “先处理了这不肖子孙再说!”说罢揣向李君膝窝,咕咚一声,人双腿跪到了地上。 “李君,当着各位父老乡亲的面,你说,为何假传将领?又为何敛取那黄白之物?”李丰烨满脸怒气道。 李君梗着脖子,毫无悔意道:“我们李家世世代代守在这淳安城,说出去军功无数。可实际上呢,将军府破破烂烂便罢了,其他的也捞不到一点儿好处。但他们这些个被我们庇护的商人,却能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凭什么我不能?” “你!你竟是这般心性!”李丰烨哗啦抽出身边一将士的佩刀,高高举起喊道,“你太令我失望了,今天!今天我就亲手斩了你!” 第一百零六章 非将军之过! 眼看着长刀即将落下,一老叟从旁扑将出来,抱住李丰烨的手臂道:“将军万万不可,郎君少年心性,正是犯错的年纪,怎就到了杀了他的地步啊……” 一旁围观者这才反应过来,慢慢也跟着附和起来。 李丰烨愤恨道:“他二十有四,哪里还年少?犯这等罪过,实在该杀!” 一夫人抱着孩童跪到李丰烨跟前求道:“将军息怒,郎君帮过我等孤儿寡母,不是这样的人,其中定有误会!” 她一起头,平日里受过李君恩惠的,无不上前求情。 李丰烨扔了刀,扬手狠狠地给了李君一巴掌。骂道:“众人为你求情,我却饶你不得。等此间事了,你的事我们自有定夺。” 说罢示意将李君收押,李君被押下去时,另一队人马押着十余人迎面而来。 带队的上前给李丰烨行礼道:“李老将军,我乃赤虎营校尉卢本周,此次前来淳安支援一二。” 李丰烨忙将他扶起,谢道:“帮我多谢你们吴将军,也多谢卢校尉出手相助。” “应当的,将军客气,是尔等分内事。”卢本周回道,示意手下将那十余人押上来,这才又道,“禀将军,我等遵令巡查北城门,一早见这几人行迹鬼鬼祟祟。抓住一通审问,竟是在窥视布防!” “尔等何人?”李丰烨怒道。 “他们招供,还有部分同伙在南城门意欲趁乱闹事。末将便带他们前来指认。” 卢本周的话一出,人群一阵糟乱。有人趁乱欲往城外跑,雷程鸿反应迅速的命人关了城门,又将意欲逃跑者摁住。 “杀人了!杀人了!”被抓住的人不甘的大喊道。 雷程鸿上去啪啪给了两巴掌,喝道:“老实点儿!” 那人只管呜哇乱叫一通,雷程鸿拔出佩刀,冷声道:“故意鼓动引起城内骚乱者,按律当斩。各位父老为我作证,我雷程鸿依律办事,并未滥杀无辜!” 言罢,手起刀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骨碌碌的在地上滚了一遭。 其他聒噪者吓得没了声音,前来指认者也不敢再造次,有条不紊的将可疑之人一一指认出来。 其中,商户人家占了多数。 看着被押到一起的上百人,李丰烨悲痛道:“你等中有我认识者,亦有城中老人老街坊,为何要做背叛商乾之事啊?” 有上了年纪的扑倒在地,痛哭道:“将军,是我等错了。鬼迷心窍,被那金子眯了眼,一时做了糊涂事啊……” 见大势已去,其他人双手抢地叩头,嘴里喊着将军饶命。 李丰烨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们一眼,抬手示意将这些人全部押进大牢。 李丰烨重新登上城墙,对人头攒动的下面喊道:“众位皆是我商乾子民,如今其中出了这等败类。我李某应罪当其冲,若未战死,届时一并领罪。” “非将军之过!”众人喊道。 “此次抓捕歹人,若还有侥幸逃脱者,万望自首以示悔改。各位亲邻,见可疑者,还望速报!今天我派雷千户携千兵护送诸位出城,扎营结寨暂避战祸。还望诸位互帮互助,共渡难关。” “一切听将军安排!”众人齐声应。 城门再次缓缓打开,城中百姓在兵将的指引下有序出城。雷程鸿擦了脸上血迹,带兵护送百姓南下寻找安寨之所。 而牢狱之中,李君与其他十来人关在一处。此时退了平日衣衫,换了囚服,百无聊赖的靠墙坐着。 他的身边空出一圈,无人敢靠近分毫。李君手上玩着稻草,望着牢房高处的小窗眯眼瞧着飞腾的灰尘。 从上午被关进来及至半夜,牢头一直未现身。众人皆是饥肠辘辘,知道自己所犯之事事关重大,但也只敢小声抱怨几句,并不大声嚷叫。 李君眉头越皱越紧,从地上划拉了个土坷垃,准确无误的扔到昏昏欲睡的山羊胡脑门上。 山羊胡被惊醒,环视一圈叫道:“谁他娘的拿东西丢我?” “喂!”李君对他扬扬下巴,“是老子。” 山羊胡立马讪笑,蹲着腿朝李初凑近些,道:“李小将,是您啊。小的方才昏昏欲睡,乍被惊醒冒了句粗话,小将军莫怪。” “倘若我要怪呢?”李君接过他的话道。 其余几人见有热闹看,皆醒了神观望。 山羊胡的笑谄媚起来,道:“小将军惯要与小的玩笑,谁人不知小将军之心胸……” “闭嘴!”李君不耐烦道,“我且问你,你可是金福堂的大掌柜胡四?” 山羊胡蹲着又往前蹭了蹭,讨好道:“小的正是胡四。” “哼!”李初冷哼一声,“你这药铺开的够大啊,你这大掌柜牌面也够大,寻你几次都寻不到。” “将军有所不知,小的惯是坐镇乾京本店的。今日来淳安巡账,没成想赶上这档子事儿。”胡四解释道,看李初面上没有不悦,询问道,“不知将军寻小的有何事?” 李初只拿眼好笑的瞧他,并不应话。 胡四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这次直接蹭到李君身旁,低声道:“将军,小的实在冤枉,还望将军搭救一二。将军之愿望,小的定能满足。” 李初一副颇感兴趣的样子,示意他继续说。 “不瞒将军,小的管这药店多年,手里旷多了些黄白之物。今天愿意跟将军投诚一二,若将军不嫌弃,咱们出去后我立刻用筐装车载的送到将军跟前儿。” “哦?有这般多?”李君挑眉,勾勾手指引他凑近,更小声道,“出去好说,只是,你给的我瞧着不够我塞牙缝!” 胡四脸上并未惊诧,心道这贼也忒贪心了些。 不待胡四说话,李初起身走到牢门处,抬脚踹上闩门的铁链铁索,叫嚷:“人呢?想饿死老子吗?” 见无人来查看,只抬脚咣咣踹,将整个牢房的人都折腾醒了还不够,鼓动旁人道:“大家别愣着,一起来,就算治个死罪也得有一顿断头饭不是。这般饿着人是哪般?” 他这一番话语下来,有想要讨好他的人,试着学着他的模样扒门踹锁。李君见了连连道好,一时间整个牢房沸腾起来! 胡四在李君后面眼神明明灭灭,李君只一味的引着众人闹事,再不理会他。 有一牢房的柱子松动了些,那一房的犯人嗷嗷直叫,有个赖头蛤蟆般的人喊道:“杀出去,小将军如此威武,不如带着我等兄弟另立山头!” 李君哈哈大笑,连连道好。引得其他人血脉偾张,更加不管不顾的又晃又踹。整个牢房,瞬间喧闹起来。 第一百零七章 兄弟阋墙 密集的敲锣声从外面传来,只见前面两个兵卒一路敲着锣穿过牢房,后面跟着两队人马,中间有序的有人佩刀有人举着火把。 跑过后锣声停,其他人在各牢房前站定。火把将整个牢房照的的明晃晃的,佩刀的兵齐刷刷的拔刀对着牢内。 又从两队兵卒中间走出一人,正是赤虎营校尉卢本周。这人穿过,走到牢柱松动的牢房前,利索的拔剑捅穿了扒着牢门的赖头蛤蟆的肚子。 拔出剑来,拖着血迹流淌的剑尖踱步,一应犯人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见众人皆安静下来,又从外面走出两人。 前头的是个十八九的少年人,穿金戴玉,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身上的衣服更是剪裁考究,深蓝色的锦缎料子,料子上巧绣了暗纹,又有金丝玉扣点缀一二。 衬的少年那张俊秀的脸庞生了光辉,让众人一时移不开眼。 少年一步一动间,腰间玉石相撞,叮咚作响,仿若京城有名的琴师在奏曲。 跟在他身后的同龄少女,亦是金尊玉贵的打扮,头上的金钗步摇,走动间和着玉石声晃动着。 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这难道是太上老君跟儿前的金童玉女?” 两人在一路注视下,不急不缓的走到李君牢房前。 李君斜眼瞧两人,看了片刻拧眉问:“作甚?” 少年忙行礼道:“大哥,我是你弟弟啊。” “弟弟?”李君再次打量他,面上先是一喜,旋而变了脸冷哼一声,“哦,你就是我那个金玉堆里长大的弟弟李初?” 李初忙道:“正是。大哥怎的这般糊涂,我今日一来,听说了你的事。千求万求爷爷才肯让我来劝你。大哥,听弟弟一句,回头是岸,莫再一意孤行了!” 李君仿若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仰天长笑一番,隔着牢笼抓住李初双腕,问:“爷爷可说要怎么办我?” 李初面露为难之色,他身后的少女却道:“老将军说了,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闭嘴!”李初喝止少女的话,忙安慰李君道,“大哥,只要你肯回头,我帮你去求爷爷,咱们将来将功抵过……” “你凭什么能帮我求?你算老几?”李君喝道,双手使劲握住他的手腕,眼里更是恶狠狠的。 “我……我是老二啊……” 牢房中看戏者随着“老二”二字不由低笑,李君更是面色不虞。 “二公子,我就说你与他多年不见,兄弟情分早没了,劝你不要管,你偏要来。你看,上赶着被这些个腌臜货嘲弄了一番。”少女嫌恶的看着众人道。 “她是谁?”李君更为不悦的看着李初道。 李初凑近李君几分,音量放小道:“这是沈洛白的女儿沈玄度。” “谁?”李君放大声音,随即嘲弄道,“说我犯错不可饶恕,你呢,养的这般精细的小贵人,私藏逃犯,可又该定什么罪?” 少女闻言,毫不在意道:“我虽然是个逃犯,但二公子与皇孙交好,皇孙又是皇上的唯一嫡孙,说几句好听话便能赦了我的罪。我跟着二公子一路无人敢这般说我,怎的到你这里倒要看弟弟热闹,还有你们,看什么热闹,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见众人一时呆愣,仰脖垂眼啐了一口,道:“当真是一堆破落腌臜货,没见过世面!” 李君攥着李初手腕狠狠使力,将人推了个趔趄,骂道:“你是来羞辱我的?” 李初也恼了,起身怒道:“我身上也是有功夫的,并不惧你。念兄弟血浓,今日好心来劝,大哥既然这般不知好歹,我便也就不劝了。” “你来劝?怎好说得出口?你是怕我得了势,以后捞不到好处?”李君冷嘲热讽道。 “大哥……你、你怎能这般说我?” “呵,看来被我说中了!”李君冷笑,指着沈玄度道,“你这女子这般无礼,总有一天我会教训你!” “呦呦呦!”沈玄度不屑道,“我真是好怕呦!” 说完发现在后面探头探脑的胡四,指着人对李初道:“二公子,这人看着好生面熟。” 李初顺着她手指看去,也道:“看着是有些面熟。” 胡四在京里是见到过这两位的,第一次离得这般近,一时间脑子有些混乱。 暗道不好,这两位退了亲,如今竟还能搅和到一起。他如今又知道了李二公子包庇沈家女的事,怕不是要被灭口? 李君挪了一步,挡住他们视线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初被他的问话勾回心思,道:“这么多年没见过大哥,特地来与大哥见一面。” “见完了,可以滚了。” “我与大哥真是……真是说不上话。”李初似是被气到了,跺跺脚,“既然如此,我便走了。”说罢扯起沈玄度手腕直奔牢房外而去。 卢本周命人开了牢门,守着一应囚犯将尸体拖走。又将那一牢房犯人挪了地方后,冷声道:“饭食一会儿就到,若敢再有闹事者,杀无赦!” 兵卒哗啦啦退了个干净,火光退去,只剩牢房通道壁上的烛火。整个牢房被暗色笼罩,一时间众人散开,靠着墙壁等待饭食。 李君懊恼的给了锁链一脚,虽气愤不平,但也只能重新坐回原处。 狱卒不一会儿将饭食抬来,一人一个馒头一碗稀汤。 胡四指了指李君,示意狱卒他代拿。狱卒不好意思对李君道:“小将军,对不住,刚才那位爷吩咐,说您气性大,饿上一两顿消消火才好。小的实在……小的实在是怕他……” 听见的犯人看向李君的眼光不由变了色,都说大户人家兄弟阋墙,看来所言非假。 胡四端了汤坐到李君身旁,掰开馒头递了一半给李君。李君没推辞,接过来凶狠的咬了一口。 “将军,我实在替您憋屈。您这弟弟也忒不是个东西!”胡四骂道。 李君嚼着馒头,冷哼道:“早晚有一天,看我不收拾了他!” “将军,可有办法先从这里逃脱?”胡四试探道。 李君挑眉看他,胡四忙道:“将军,您若能出去,带上小的。若还能去往北州,小的定有方法让您成为这淳安城的王。” 说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李君,观他神色由不屑透出笑意,咚咚跳的心脏归了窝。 “我只当我有野心,没想到你个小老儿比我野心还大!”李君端了他的汤喝了两口,递给他道,“我听说北州有一队神军,个个以一敌千,名叫什么金乌将,可有此事?” 胡四眼里晶亮,狡黠道:“当真,有五千余人之多!” 第一百零八章 称兄道弟 李君按下惊诧,叹道:“那淳安城岂不是必破!” 胡四点点头,又道:“小老儿明面是金福堂的大掌柜,其实也是金福堂的东家。有时候也需要进些北州才有的药材,一来二去便熟了路。因着这层事,亲眼见过将军方才说的金乌将,那真的是……” 胡四啧啧的赞叹,“不是小老儿卖国求荣,实在是被吓怕了。” “怎么讲?”李君好奇的问道。 “那些个人不知道疼为何物啊,身上的肉被削的露了骨头,依旧能战上十多个时辰。再加上个个孔武有力,一个人杀个千军万马也使得。咱们拿什么打啊?” 李君一拳捶在手心,气道:“我初闻此事便觉得必败无疑,奈何爷爷那个老顽固,誓死不肯委屈一二。看来这次,淳安城要血流成河了!” 胡四见他说的真诚,更放下心来,道:“不瞒将军,小的确实给北州通过信,也帮着做了点儿无伤大雅的事情。但做这些事,也是同将军一般的考量。必败之局,先保住性命再说啊。” “胡兄。”李君郑重道,“虽你我年龄相差不少,但我李君觉得,兄乃我知己也!” 胡四忙郑重道:“承蒙将军看得起,胡四愿追随将军,肝脑涂地。” “以前我支持同北州打,那是咱们打得过。如今形势不同了,又何必赚拿劳什子的名声,徒拿一城的将士性命来填补个虚名。”李君凑到胡四耳边悄声又道,“不瞒胡兄,军中有不少兄弟同我们一样想法。” 胡四眼珠一转,忙问:“此话当真?” “我既想保这些兄弟性命,又想全了亲情孝心。今早也是左右为难,原想着集些钱财以备不时之需。不曾想,被抓个正着。”李初脸上带了懊悔之意,“我若早与胡兄相识,一早商议,便不会有今日这一遭。” “不过……”李君话锋一转,问道,“虽然我有意屈就一二,我且问胡兄,以兄之见,北州攻城之后,会有我等一席之地吗?” 胡四脸上精光闪现,低声道:“将军有所不知,我虽为商人,身份低贱了些。但小的有幸认识一位白先生,同为商人,那位先生却在北州极有声望。有他为我们作保,定能青步腾云。” “胡兄所言当真?” “将军若能带小的出这牢狱,小老儿定为引荐。”胡四诚然旦旦道。 李君脸上露出犹豫,片刻后才道:“出去自是能出去,只是我本想着两军开战后,届时我再带着诸位逃出生天岂不更好?” 胡四急了,道:“将军诶,不瞒您。方才贵弟与他身旁的那位沈姑娘,在京中定是见过小的。小的撞破他们的秘事,等他们转头想起小老儿,小老儿岂还有命在?” 李君沉吟片刻,抬头下了决心,道:“既然如此,弟弟定不能叫兄长丧命牢中。” 两人絮絮叨叨半天,其他犯人方才闹了一通,如今早耐不住睡翻了过去。 环顾四周一二,李君更压低声音道:“胡兄,逃出去好说。再悄悄与胡兄言明,北城门有一段城墙不大牢固。我本欲禀报修缮,但又想着可能有其他用处,便一时未动。这般就巧了,咱们召集上兄弟们,下砸开了迎北州人进城。只是不知这功劳……” 胡四心里骂了李君一番,打心底里看不上这等货色。 就这样的贼人,枉为李丰烨的孙子,也枉为李为谦的儿子。平日里装着正经模样,大难来到,贪生怕死还罢了,竟还有心思在这里衡量钱物和功劳。 实实在在的,该被天下人唾弃! 不只胡四这般想,此时牢房另一侧,小窗下蹲着三人。细看正是李初、沈玄度和卫安。 卫安借着一旁的光拿笔在纸上刷刷的写着,他左边一个李初右边一个沈玄度围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卫安的记录。 这边胡四腹诽一通,一脸苦相道:“将军若是担心咱们现在出去被抓,便大可放心。小老儿狡兔三窟,在这城中自有躲藏之处,保管天王老子来了也找不到咱们一根毫毛。” “胡兄可别诳我!”李君面露喜色,“兄长,出去后我想办法同兄弟们联络上,您看咱们何时动手弄开那处城墙?” 邦邦邦的几声从窗外传来,城中已无居民,更夫竟然未歇。 停了片刻,胡四急道:“将军,已过四更,再不出去怕是要误事!” 李君快速道:“不是弟弟不信兄长,出去之后作何安排总要叫我知晓一二。不然我怎么跟兄弟们说?” 胡四听着梆子声心里有些打鼓,边起身边敷衍道:“出去后我带将军先躲避一二,然后伺机而动。” 李君抱臂瞪他,一动不动,显然没被他说服。 胡四只得又坐下,道:“北州安插了人手里应外合,已经早早准备了大量的火油藏在城内。军营中也有咱们的人,届时一开战,我们混在其中点了火油,剩下的只等金乌将破城门而入即可。” 李君松下手臂,道:“胡兄既已言明,我心中便有了谱儿。” 说着起了身,弯腰在方才坐着的地方抠挖片刻,手里便多了把钥匙。 胡四惊讶赞叹道:“将军好手段!” 李君去开了锁链,道:“这里面有我们的兄弟?今日不便有大动作,改日我再想办法把其他兄弟们弄出去。” 胡四见门开了,脸上欣喜不已,道:“恐怕有劳将军明日子正前把兄弟们放出来。” “一切听兄长安排。”李君如常道。 两人顺着牢房出去,外面值夜的狱卒坐靠在桌边仰头大睡。李君对这里熟门熟路,带着胡四一路蹑手蹑脚的顺利来到街上。 胡四示意李君跟上,一路躲着巡逻兵拐进一院子。进了院子也不进屋,走到一井边,顺着撸绳爬了下去。 在井底对李君喊道:“将军,下来。” 李君看向身后现身的三人,点点头也顺着撸绳爬了下去。 “胡兄,这是什么所在?”李君到了井下,黑漆漆的一时不能夜视,忙问胡四道。 等了片刻没得到回应,忙又喊了两声:“胡兄?胡兄?” 音方落,掌风已至。李君防守格挡,在黑暗中你来我往过了几招。 李君不熟井底情况,连连被打,一时间有些无法招架。 井上听见动静的几人吓了一跳,李初作势便要下井。 这时听见李君喊道:“好你个胡四,我诚心同你合作,你竟这般出尔反尔!早知如此,我便不该救你。更不该同你浑说,直接领着兄弟们大干一场岂不快哉!” 第一百零九章 枯井藏人 一声呼哨,那人停了手。 烛火亮起,李君抬手遮了遮眼。 适应片刻后,放下手,入眼见井底别样场景。 只见井下挖出大洞,又布置的如寻常客厅书房般的风光。 再看,这里不仅有胡四,他身后还站着十多人。自己身边也有一人,应当便是方才与他过招之人。 胡四一个招手,有人顶了个圆形木板过来,将木板严丝合缝的堵在井壁上。 之后,亮起盏盏烛火,直将洞内照的亮如白昼。 “将军,快进来坐!”胡四没事人般的坐到桌后对李君招手,手上倒了碗茶放到对面。 李君见其他人抱臂严阵以待,皱眉不悦问道:“胡兄,这是何意?” 胡四仿若才看见那十余人的动作神态,忙介绍道:“将军,是小老儿的不是。这几位皆是金乌将,方才出手以为将军是外人。现在已知将军是来助我等的,将军莫怪。” 李君打量那几人,并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思及方才那几招,力量颇足,招式上却有些笨拙。 见胡四一直盯着他瞧,便上前坐下喝了他倒的那杯茶。 “将军,爽快!”胡四等他咽下喊道。 这让李君不得不想这茶是否有古怪,不及想别的,头晕目眩起来。 晕倒之际,听见胡四笑着说道:“将军莫怪,稍微睡上一睡,明日午时将军醒来咱们去做大事。” ---------------------------------- 井上卫安对着李初摇摇头,三人快速的退出院子。 卢本周等在不远处,接应上来,问:“如何了?” 卫安简单明了的将听见之事说了清楚,卢本周目裂低声道:“他娘的,北州人太嚣张!” 李初忙吩咐:“卢校尉,劳烦你如常巡逻,派精干的盯着那口井即可。” “是!” 李初带着沈玄度速速回了将军府,李丰烨果然未睡。见他二人回来,起身迎道:“事情如何了?君儿呢?” 李初先道:“大哥应该无事。爷爷,可有淳安城的详图?不仅是宅社道路,还有城区水沟和井水所在的图纸。” 李丰烨对屋外喊道:“雷程鸿!” 喊完才想起来雷程鸿被他派去护送百姓了,只得起身要去叫当值的。 李初拦住,忙道:“军中有叛徒,需找可信之人。” 李丰烨面色微窘,没来由的先叹了口气,嘀咕了句:“看来我真的老了。” 沈玄度上前微微扶住李丰烨的手臂,笑道:“爷爷这般说怪让人心疼的,是不是一个人有些孤单了?要不然,我再扮成赵老将军的样子陪一陪您?” 她故作认真模样,说话时又故作撒娇状,仿佛李丰烨只是因为没人陪而伤怀。并不是因为白天揪出众多叛贼而遭受了打击,更不是因为年龄大了无力运筹一切。 李丰烨拍拍她的手,绷了一天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模样,道:“沈丫头惯会哄人,我无事。事不宜迟,还是快点找人。” 说罢打起精神起身出去,沈玄度见李初紧锁的眉头,轻声问:“大哥不会出事?” 李初摇摇头道:“应该无事,那个胡四应该是信了大哥的话。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藏在城内的金乌将到底有多少人。” 沈玄度不由想起与呼其图的几次交手,确实是落了下风。 “你可还记得,大哥说何时放了其他同伙,胡四让明日子正之前动作。”李初突然问道。 沈玄度经他提醒,瞬间想到另一种可能,忙道:“难道?难道北州准备明天三更时分发兵?” “战场变数太多。”李初道,“我们必须得快!” 说着话李丰烨带着个老兵进了屋,老兵怀里抱着书卷。进屋后顾不得行礼,忙不迭的将一应东西展开铺满桌子,这才开口指着各色图纸道:“参军,这个、还有这个,是您要的城沟水井图。不过这些图纸有些年头了,近些年肯定有变化,还没来得及重新排查勾画。” 李初仔细去看图,站在一旁的沈玄度也去看,结果,没看懂。 等了片刻,李初直起身体道:“还需劳烦这位大人几个问题,淳安城地下是何土质?城沟可有堵塞处?城中枯井又有几许?” 老兵被问的汗流浃背,嗫嚅道:“土质应是寻常壤土,但多有砂石掺杂其中,算不得好土质。至于城沟和枯井,小的实在……” 李丰烨急了,道:“前年因为化雪,城中湿淋淋的跟淹了似的,当时不是通过城沟吗?怎的没有记录吗?” 老兵似是猛地记起此事,忙从图纸中翻出一卷宗,翻开后给李初看:“参军请看,咱们淳安地势上南高北低。虽然长年寒冷,时有冰雪。但春暖之时,会化雪,所以挖了五条城沟以排雪水出城。前年城中雪水积满北城街道,排查之下,确实有一条沟堵了。” 说着在图纸上指出位置,又忙道:“至于城中枯井……参军可能有所不知,淳安城少有雨水,地下水源也是稀缺。于是很多人家会在家中凿井存雪,以备水源不足之时。故而,枯井之数……” 一旁听着的沈玄度只觉眼前一黑,若一口井里藏了金乌将,那便不能保证其他井里不会有。 李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拜谢:“谢这位大人帮忙,夜深了,您早点休息。” 老兵连连回礼,跟李丰烨告退出去了。 两人这才把所有事情告知给李丰烨,李丰烨听得眉头直皱。 “我有失察之责,等事了了,再一并请罪。”李丰烨一脸严肃,又转头问李初道,“你方才问城沟堵塞。是怀疑什么?” “如今我们知道城中藏有火油,知道金乌将大致藏身之所,也知道他们可能会用融雪之毒。”李初神思专注,嘴上说的不急不缓,脑中却在飞速旋转,突然眼睛一亮道,“如果我猜对了的话,也不是无法可解。” 李丰烨张张嘴,想说打仗不能用猜的。旁边的沈玄度先开口了,道:“怎么做?” 李初没回答,对李丰烨道:“爷爷肯定有自己完全信任的军队,从现在到天亮,需要爷爷派人在军中闹出点儿小骚乱。让敌人以为我们内部出了问题,做出自顾不暇的假象即可。” “今今,咱们两个还要再演一场戏,今夜必得查出所有金乌将藏身之所。”李初自信道,转身又对李丰烨道,“爷爷,清除内应之后,我们当如何?” 李丰烨满眼寒光闪现,沉声道:“主动开战!” 第一百一十章 诱敌 沈玄度热血沸腾道:“好啊,老将军,让我做您的先锋如何?” 李丰烨哈哈大笑,“好,那当然好。” 说完觑了李初一眼,见他脸色并无变化,这才继续道:“你这性子随你娘,武艺嘛,随你爹!” “你们祖孙三个说的这般热闹,忙了这么久饿了。”孟锦姌提着食盒进了屋,笑盈盈的将吃食摆上桌,“快吃两口垫一垫。” “锦姨,你去睡觉。”沈玄度半抱着孟锦姌推她回房。 “那你们记得吃上几口。”孟锦姌随着她的脚步出去,临出门又回头嘱咐道,“还有汤水,也喝上几口。” 等人出去了,沈玄度道:“要送锦姨出城吗?等打起来,我怕有个万一……” 吱呀一声,门又被推开,孟锦姌进来道:“我就知道你们会商量怎么处置我,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们凯旋回来。我会提前准备好饭菜,温好酒,等你们回来之后开宴庆祝!” 屋内三人没有吭声,孟锦姌继续道:“今天早上有好几个妇人求到我跟前儿,希望能留下来,即使提不动刀,但也能照看伤员。寻常百姓尚且如此,我身为李为谦的妻子,又岂能缩在人后?” “城若破了,恐怕……”李丰烨犹豫了。 “爹,百姓出城的时候我没有跟着同去便已表明态度。届时我就跟在军医身旁,也定保证自身安全,你们放心去打。” 孟锦姌又神情郑重道:“你们有拼死一战的决心,我亦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 李丰烨去了军营,按着李初的主意,找了可信的下属密谋一二。不一会儿,军营里闹哄起来,吵闹声在空寂的城中传荡了个清楚。 李初带着沈玄度找到卢本周,密语之后卢本周脸上尽是惊诧,但还是按照指示立即吩咐了下去。 只见他从赤虎营带来的五千兵将分成十人小组,趁着营中闹事闯进各户家中。 紧接着是一阵翻箱倒柜,能听见有人骂骂咧咧:“他娘的,我就不相信他们急匆匆的出城能把家里值钱物件全带走了。找,给我仔细找!” 等了会儿估计没寻到,又骂骂咧咧道:“院子里也给我搜仔细了,参军说了,任何值钱的都得翻出来。” 胡四等人本已眯下,听见动静警惕的竖起耳朵听。等听明白了,不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看着晕在一旁的李君,不由计上心来。给他喂了几口药水,将他拍醒。道:“将军,醒醒,快醒醒。” 李君按捺愤怒心思,迷糊道:“胡兄,这是怎么了?” 胡四嘿嘿笑道:“将军睡过去了,上面有动静,不得已才叫醒将军。” 咚! 井壁上的木板似乎被什么重物撞击了一下,紧接着听见有人道:“大人,这井是枯井,有些不寻常。” 井下人不由拿起武器围到洞口,只听上面一道女声传来,“蠢货,金银宝物岂会藏在枯井里,莫不是你找不到故意诳我?” 小兵辩解道:“真的,方才石头下去声音不对。” “哦?怎么不对?等我拿个火把来。” 胡四忙示意将木盘取下,又将木盘上的石头摆到井底。 又等了一会儿,那女子似乎才找到火把。亮光从上面照下,似乎觉得看不清楚,直接将火把扔了下来。 借着未熄的火光看清井底后,女子给了那小兵一巴掌,骂道:“你糊弄谁呢?二公子让你们找金银宝物,你在这里给我磨什么工!贱货!” 她这话太过折辱人,跳出另一兵怒道:“沈玄度,你一个逃犯,攀上参军的高枝便这般羞辱我等,沈将军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哦?”沈玄度漫不经心道,“羞辱你等又能奈我何?” “你!你!”那兵气的一时说不出话。 “老子不干了!” 这一声喊出,只听叮铃咣当一片兵器落地声,十几个人齐声道:“老子也不干了!” “吵嚷什么?”一道男声插了进来。 “二公子。”沈玄度带了点儿撒娇的意味儿,“他们欺负我,若我手里有刀,定杀了他们。” 李初扫了一眼地上兵器,俯身拾起一把刀递给沈玄度,道:“喏,刀给你。” 沈玄度喜道:“真的?那我可就……” “参军何意?”一兵问道。 “何意?”李初不甚高兴道,“诸位放心,我家这位小娘子武艺了得,定能刀刀要害。大家也不用担心身后事,我定会向上面报各位战死,死后你们的家人我也会照顾到,就放心去!” “兄弟们,我们跟他们拼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军中汉子无不血性。一时间拾起兵器,怒吼声之后,只听锵啷一片。 随着最后一声闷哼,上面彻底安静下来。 啪啪啪!不急不缓的鼓掌声后,只听李初道:“娘子武艺果真了得。” “哼,让他们不服气,这次彻底伏地不起了!”沈玄度甚是得意。 “莫生气了,那边找到一些首饰,咱们去瞧瞧?” “好啊!”随着两人脚步声响起,只听沈玄度又道,“军中那边如何了?李老将军知道我们这般的话,会不会……” “军中乱套着呢,他哪顾得上咱们啊,不用理会……” 等一切彻底安静下来后,木板重新堵到洞口。烛火亮起,胡四看向李君,只见他面如菜色,眼里皆是凶光。 “将军,牢里便见令弟衣着打扮的极为华贵,私以为是个在京中见过好东西的,没成想打家劫舍到淳安了。真是……” 李君狠狠一拍桌子,怒道:“我一刀一枪挣功名,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千户之职。而他,不过巴着了谁的腿,竟领了个参军名头来这里耀武扬威。凭什么?” “在我心中,您就是大将军,无需跟小人置气。”胡四安慰道。 李君眼珠一转,肃脸道:“方才他是不是说军中乱了套来着?” 胡四忙点头,只听李君又道:“北州如何联系?今夜便直接趁乱攻城如何?” 胡四闻言大喜,忙道:“那派人上去查看情况一二,咱们再做定夺。” 李君耐不住道:“那快去!” 胡四示意一人,那人麻利的卸下木板,攀比拽绳爬出井去。一出头被浓重的血腥味儿冲进鼻孔,谨慎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并无人影。 出得井来,溜到街上,只看见了状若癫狂抱着金银珠宝的士兵。 爬上屋顶,只见军营方向火把聚集,看起来闹哄哄的。而城内街道上也是火把攒动,尽是搜寻钱物的兵将,毫无纪律可言。 那人重新回到境内,将所见情状一一说了。 胡四一拍大腿,对李君道:“将军,你我的时机到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捕杀 李君猛地起身,厉声道:“还请诸位,若是碰见李初那厮,帮我留个活口,我定要仔仔细细的磋磨他!” “好!”胡四应承的干脆。 “待我去营中找兄弟们会合,不出两个时辰,城墙必破。胡兄,两个时辰可够你行事?”李君一脸坚定道。 “够,足够!”胡四眼见着整个人兴奋起来。 这便算是商量定了,一行人从井底爬出,见到躺了一院子的尸体,胡四道:“将军,你这弟弟手也太黑了。趁着军中糟乱,指使手下搜刮钱物便也罢了。还这般杀人不眨眼,真是……” “胡兄,定要帮我拿下这厮!”李君恨恨道,“胡兄,此番行事,只可成功,不可失败。我去营中找兄弟们汇合,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将军,那是自然!”胡四忙应了,见李君离开后,吩咐其他人等,“去通知其他人,一个时辰后,直接点燃火油。等待大军入城后,直接背后突袭。” 一干人等应了声“是”分散开去,胡四坐到井沿儿上看着一院子的血迹和尸体,啐了一口道:“呸,看着金尊玉贵人模狗样,都是些不入流的玩意儿。” 约摸半个时辰,胡四派出去的人一一回来了,回复事情已传达到。 城中一阵咯咯咯的公鸡鸣叫,五更天了。胡四仰头看看天,天马上就要亮了。 随着鸡叫声,远远近近的有节奏的响起一串哨鸣。 不待胡四等人反应过来,躺在地上的尸体炸了尸般的提刀翻身,训练有素的直砍脚筋和腿窝。所用之力度,直奔这砍断而去。 再是钢筋铁骨,也耐不住断脚断腿。十多个他们口中无敌的金乌将,就这么的被砍翻在地。 与此同时,远处近处此起彼伏的传来惨叫声。 胡四被摁住捆翻在地时,终于反应过来被骗了。一时间脸上不知是该愤怒还是该害怕。 再去看被砍得七七八八的金乌将,胡四脸上便只剩了害怕。 李君和李初同时出现在胡四面前,胡四目眦欲裂的瞪着李君,控诉道:“将军为何骗我?” 李君并不与他说话,直接示意将金乌将就地处死。刀起头落,一时间院子里血腥更浓。 之后又命人下井查看,将井中翻了个底朝天。仔细查验后,才将胡四押上出了院子。 街上火把四起,卢本周等多个兵将手里皆提着人头。 卢本周上前回话道:“禀参军,火油找到一百五十处,皆收拾了。” 李初听着回话,眼睛却看向胡四,见他脸色愈发难看,问道:“胡兄,数量可对得上?” 胡四惊惧的抬头看他,脑子嗡嗡作响。这人的一番纨绔做派,真是害惨了他! 卫安也上来对李初道:“参军,人杀完了,一共一百九十四人,不包括他。” 指着胡四又道:“砍了他的头,一共一百九十五人。” 胡四眼光躲闪,缩缩脖子道:“我知道很多事,给我条活路,我把知道的全告诉你们。” “哦,忘了回禀一事。”卫安仿佛突然想到一般,“参军,沈姑娘手上还有一个。沈姑娘说了,她好奇这些金乌将与呼其图有什么差别,所以捡了个最厉害的比试比试。还说,若参军空了,可以去观看一二。” 胡四犹如被雷击一般,哭喊道:“参军,饶我一命,我全说、全说……” 李君心烦的拿了团破布堵住了他的嘴,道:“放心,有的是机会让你说。” 李初侧身对卢本周吩咐了一番,卢本周带着兵分散开去。李初又对一直跟着他的人嘱咐一番,安排妥当后,道:“卫兄,带路,我们去瞧瞧。” 一行人押着胡四转过几个弯,只见空旷处拳脚缠斗在一处的两人。 沈玄度见人到了,先跳到一旁闲话道:“你们来了,这家伙体格不错,力气确实大,若有趁手兵器在手的话,还真的有些难对付。” 李初飞身上前,道:“让我来试试。” 说罢朝着那个金乌将攻去,沈玄度退身出来,饶有兴趣的围着胡四转了一圈,伸手扯出他口中的布,呵呵直笑。 胡四见她边笑边打量不休的眼光,忍不住道“你、你想干吗?” 沈玄度抬手,猛地使劲揪他胡子,疼的胡四哎呦直叫。 松手在衣服蹭了蹭,道:“不是假的啊?” 胡四敢怒不敢言,硬着头皮与她对视。 只见好好的一女子,突然露出渗人的笑意道:“胡四,就你办的这些事,商乾饶不了你,北州估计也不会放过你?” 胡四深知自己处境,如今这般,怎么都是个死! 想通之后,突然间也不怕了,冷笑:“哼,那又如何?左右不过一个死字。” 沈玄度好笑的看着他,道:“胡四啊,你能成为北州安排在淳安的内应,想必在北州很有些地位。你说,我把你交给呼其图如何?” 胡四脸上的笑意凝固,那边李初已将金乌将打的鼻血横流。眼看着金乌将伤势颇重,但依旧横冲直撞的在还手和攻击。 李初似是探够了底细,令一群士兵将人围住,以刀枪将人制住捆绑了。 李君见李初过来,欣喜道:“好小子,功夫不错!” 李初笑了,道:“今日之事,谢谢大哥。” “你我兄弟二人,有何好谢的。”李君揽住他肩膀,“下一步如何?大哥听你安排。” 胡四小声嘀咕道:“大郎不如二郎,小千户不如大参军。顶个长子的名头,听次子的安排,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啪的一声,胡四脸上挨了一巴掌。打人的沈玄度似是没过瘾,啪啪啪,左右开弓的直将他的脸扇的通红。 见胡四闭了嘴,沈玄度认真道:“胡四,我现在越发觉得应该把你交给呼其图。” 李初也道:“胡四,你说金乌将勇猛,我看也不过如此。你若是能交代点儿有用的,你或许还有活路。” 见胡四不信他的话,继续道:“若不交代也无妨,杀了你便是。不过,我查了下你的家人,两年前你报过案,说是失踪。案卷上亦有记载,以山匪掳掠结的案。但。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是被你送去北州了?不过,京里还有……” 胡四再次看向李初,犹如见了鬼魅。无意识道:“不可能,怎么可能,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对吗?只要我想知道,便什么都能知道。”李初盯住他眼睛,突然敛眉厉声道,“胡四,剩下的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交待 胡四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若如实说了,你可保我小儿性命?” “那就要看你说的是真是假。”李初并未松口,“你所作所为,定是反复衡量过利弊之后所做的决定。我不管你是求财还是图些别的,走到这一步,你没得选择。稚子无辜,你养在京里的外室和小儿,我可以当做不知。” 胡四耷拉下肩膀,道:“十年前我遇到白先生,他为金福堂提供了很多便利。后来,时间一长,与他多有交道,便奉为兄长。后来跟着他进到了北州,你们想象不到,那里到处都是黄金……” 胡四眼里有着莫名的兴奋,继续道,“如果只是黄金倒也不算什么,还有各种奇珍异宝。最重要的,还能去仙岛,仙岛上有一果,食之可令人长生不老……” “无稽之谈。”沈玄度故意道。 “我没有骗你们,我虽未吃到仙果。但去了岛上,吃了其他的果子,甘甜无比,吃完整个人飘飘欲仙。”胡四急忙辩解,“一开始我也想北州那么苦寒,为何不同我国交好,反而天天打来打去。直到我去了那岛上,宛如仙境。我亲眼看见干枯老者吃了长生果后,转眼成了少年人……有这等地方,肯定不能轻易拱手想让啊。” “后来呢?” “后来有一日,我老娘病倒了。我开着药铺,再珍贵的药材也舍得,但依旧治不了老娘的病。”胡四说起此事有些垂头丧气,“后来,还是白先生给我送来灵丹妙药,救了老娘一命。只是,此后病情反复。白先生说或可让母亲上仙岛上一试。” “于是两年前你将所有家人送上了仙岛?” “是,我得了白先生准许,将家中老小皆送去了仙岛。上了岛,老娘变得精神奕奕,什么毛病都没了。”胡四说着说着脸上带了向往,“我知道天下没白得的便宜,便问当如何回报。当时白先生不答,后来,便有了今日所做之事……我觉得也算应当,便……” “你老娘如今可还好?”李初突然问道。 胡四眨眨眼,含混道:“好,自然好……” “老夫人今年高寿啊?” “九十有九……” “十年前的话,便是八十九,病病歪歪等了七八年终于登上了仙岛。看来老夫人定是保养得宜,且心胸开阔之人。这原本就该高寿啊!”李初拍拍他的脸,“胡四,你娘有你这孝顺儿子,真是、真是有他娘的大福气! 胡四怔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如同受了天大打击般浑身抖了起来,嘴里嘟哝:“不可能,不可能……” 沈玄度第一次见到李初骂人,觉得有趣,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 李君眼瞅着自家弟弟莫名其妙红了脸,撞了撞沈玄度肩膀,示意她去看李初。 沈玄度忍着笑,正好与李初的目光对个正着…… “他骗我!”胡四突然泪流满面,“他骗我!他骗我!” 三人看向胡四,胡四满脸恨意道:“北州根本没有五千余金乌将,总数也就三千有余。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最厉害的是呼其图,然后就是方才你们杀掉的这一百九十五个。其余的,因为药物作用,除了力大之外,脑子受了影响,又笨又傻。” “还有,那个姓白的,身份很是神秘,至今我都不知他真实姓名。这次攻城,主攻并不仅是淳安城,还有云山。至于磐安如何安排,达克说了不算,乌桓说了算。” “至于我的任务,就是带着这近两百个还算有脑子的金乌将点燃火油,顺势再烧起忘忧香。之后躲起来,只等他们攻进城内即可。” “忘忧香呢?” “忘忧香每个人都藏在身上,小小一颗扔进火油里,便能将整个淳安城熏满了。”胡四没有含糊,直接说道。 这话一出,李君忙带人去将所有尸体重新翻过,一寸一寸的从中寻着胡四说的小小一颗。 “按照你的说法,他们有办法能攻进城内,是吗?”李初冷声问。 “是!”胡四忽然抬头,笑道,“李参军,今日我见识到你是何等人物了,心中服气。他们用赤铁造了乘云梯,届时令金乌将猛冲架上城墙,再由他们开路翻上城墙,不杀敌,只一窝蜂的冲去打开城门即可。” “这等机密你如何得知?” “我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自然得详细知道其中内情。如果他们有机会胜,我便去做。没机会的话,便想其他办法迂回一番。实在是没想到,会被李小将反将一军。” “两国开战,死伤无数,我们李家就是全战死都不会做出背叛之事。”李初沉声道。 “是啊,我怎么就鬼迷心窍的信了他李君会反?”胡四摇头,突然又道,“不过,你们李家人不会反,不代表军中便不会有人反。” 说完见李初没有太大反应,回过味儿来笑道:“方才军中佯装骚乱,也是为了抓内贼?一箭双雕,不仅抓了内贼,还将我等引出了洞?哈哈哈哈,李参军,有你在,看来淳安城是破不了了!” “承你吉言。”沈玄度开口道,“说了这么多,你与北州人如何联络?” “其中有一处的火油经过处理,点燃后浓烟滚滚,届时也便是发起攻击的信号。”胡四不再做任何挣扎,直接交待道。 “哦,这么说来,何时开战完全由你说了算啊……”沈玄度意味深长道。 李君搜索回来,手里多了个木匣,里面放满了黑漆漆的药丸状的东西。 沈玄度凑近闻了闻,点点头道:“确实是融雪的香味儿。” “该交待的我都交待了!要杀要剐,随你们!”胡四激动道,“李参军,你答应我不动小儿,说到要做到。” “他说出口的事自然能做到,至于我,那可不一定!”沈玄度冷脸道,“胡四,你是没说假话。但我觉得你还有其他的实话没交待,你说说,我听听,满意了,我也能不动你儿子。” 胡四对沈玄度到底是何种人心中没底,在乾京时,知她有个遁地神龟的绰号。当时只觉此人不攀龙附凤,但经今日这一遭,顿觉此人是不屑去讨好其他人。 沈玄度盯着他没再说话,胡四衡量一番,只得道:“我得到的消息,圣女托娅已归位,不日前往仙岛的船即可再次出发。白先生传信与我,做成此事后,便能再次登上仙岛,接家人回来……” “哼!”沈玄度冷了眼冷了脸,平日本来柔和的脸庞,瞬间带上了冷硬的杀气。 第一百一十三章 那抱一下,要吗? 胡四在她的威压之下抖了抖,道:“他们又叫那岛为蓬莱仙岛,当然不是什么人什么时候都能去。至于天神河什么时候开,我真的不知道。第一次去是八年前,最后一次便是两年前。” “还有呢?” 胡四见沈玄度从袖中拔出一柄匕首,不知怎么的脑子里闪过呼其图的脸。 沈玄度盯了匕首锋利的刀刃片刻,微微抬眸看向胡四。嘴角微动,挂着一丝笑,垂手直接将匕首捅进了胡四的肋间。 胡四瞪大双眼,眼底是拦也拦不住的恐惧。感觉沈玄度将匕首在他身体里转动稍许,同时眼底映进沈玄度似笑非笑的双眼,犹如恶鬼双眸,令人不寒而栗! “我不能决定开战时间,乌桓会先攻击磐安。开战后,发出信号,云山再开战。之后我收到信号,才是淳安发动攻击的时候。”胡四声音颤抖,冷汗流了满脸。 沈玄度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他,再问:“如何传信?” “以狼烟为讯。”胡四快速道。 “三处开战,北州哪来的兵力和底气?” “磐安和云山只是牵制住兵力即可,主攻淳安。” “你前面可有说假话?” 胡四身如筛糠,一边摇头一边道:“没有没有,全是真话,全是真话。” “哼,算你识相!”沈玄度干脆的拔出匕首,寒涔涔的看着上面的鲜血,盯着胡四欲伸舌舔上一口…… “你一刀杀了我!”胡四惨叫道。 沈玄度拿着匕首的胳膊被人拽了一把,扭头去看,李初眉毛皱成了一大块儿,正怒目瞪着她。 一旁的李君愕然的看着沈玄度,眼见着胡四要晕过去,忙带人将他拖回将军府。 ---------------------------------- 天已经大亮了,李君带着人走在前面,李初抓着沈玄度的手腕跟在后面。 在府门前碰上赶回来的李丰烨,见他虽然疲惫,但眼里笑盈盈的。上来拍着李初的肩膀道:“好小子,有胆有识!” 李君忙对李丰烨使眼色,嘴里道:“爷爷,你倒是夸夸我啊,我这深入敌人内部……” 李丰烨是何等人,见小孙子手里攥着姑娘手腕也不松开,自然明白其中有异。 转身使劲拍了拍李君肩膀,笑道:“你小子也很不错,走,快进去好好给我讲讲经过。” 孟锦姌也不知是一夜未睡还是一早便起了,迎出门来道:“快进来,我让厨房一早准备了饭食,准备的多多的,快都进来吃点热乎的。” “哎呦,还是娘在身边好。”李君上前拦了想去拉沈玄度的娘亲一步。 “好好,走,将士们辛苦了一夜,也快去用了饭食休息休息。”李丰烨对跟着的人道,又嘱咐李君,“你去看一眼,昨夜辛苦的将士们别委屈了饭食。” “爷爷,您就放心,早就吩咐下去了。”李君只顾揽住孟锦姌往里走。 孟锦姌也觉出了小儿子的不对劲,小声跟李君嘀咕:“那两个小的怎么了?” 李君啧啧道:“你这儿媳妇有点儿疯,你小儿子有点儿气。走走走,咱们不管他们,先去吃饭。” 其他将士告退去了偏厅,李丰烨嘴角挂笑的进了屋,身后李君和孟锦姌也随后进来。等了片刻,那俩小的没跟进来。 李君自是将事情经过一一同李丰烨讲了,讲的老头嘴角翘的更高。 “爷爷,这都要打仗了,您老人家笑成这样不合适?”李君吃着东西道。 “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孟锦姌在一旁给李君盛了碗粥。 “哎呀,开战不值得开心。但,你们这俩小子,真是好!你呢,虽然功夫上差些火候,但交待给你的事,就从来没落在地上过。”李丰烨对他赞道,又道,“初儿也很好,有勇有谋有胆有识。哎!可惜……” “哎,您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啊。怎么个意思,您要实在可惜弟弟只能在乾京,我给您出个主意。” 李丰烨当真了,问道:“什么主意?” “您呀,卸甲归京,把我这亲亲弟弟换来不就行了!” “我当你真有什么好主意。”孟锦姌笑着点点他额头,眼里满是心疼,“吃完饭你们都去睡一觉,看你们一直强撑着,眼皮都要打架……” 哗啦啦一阵响,似乎是杯盏落地的声音。 李君起身看着娘和爷爷,道:“你们长辈不好去瞧,我可以去瞧瞧?” 李丰烨摆摆手,示意他去。 李君快步出了屋,听见另一房内传来李初刻意压低的声音道:“我就是不想让你那样!” 沈玄度似乎也急了,道:“我怎么样了?你这般上纲上线,到底要如何?” 李君凑近隔着窗户仔细听,沈玄度继续道:“你这人也太难哄了些,撒娇不行,抱也不行,亲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君本瞌睡的要昏过去的劲头瞬间消失,更加竖起耳朵去听。 李初似乎被气的噎住了,一时说不出话。 沈玄度又道:“你也瞧见了,我给了胡四一刀,他立马老老实实全交待了。而且,我也没真的想舔他的血,不过做做样子吓唬他罢了!” “是因为给他一刀的事吗?” “不是给他一刀的事,那是因为要舔他的血?”沈玄度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 “开头不知道我在气什么,上来就是一通认错,撒娇卖痴一番,便觉得能糊弄我是?”李初语气里满是委屈,“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在气什么。” “我……”沈玄度有些不耐,“那你直接告诉我,你到底在气什么?” 半响,李初才道:“你做出那番森冷模样给谁瞧?” “给胡四瞧啊。”沈玄度理所当然道。 “我就是不喜欢你露出那种样子,更不想看见!”李初压低声音吼道。 “你什么意思?”沈玄度冷了声音,“你到底什么意思?那你喜欢看什么模样?” 窗外的李君不由替自家弟弟捏了把冷汗,就为这点儿事吵起来了? 里面李初似是极委屈了,道:“我更不喜欢你这般冷漠的看着我,好像你一个不乐意,转身就走,回头看都不看一眼。” “那抱一下,要吗?”沈玄度试探道。 “要。” 李君愣住了,这……怎么个意思? “绥宝,你到底为什么生气?告诉我好不好?”沈玄度柔声哄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些事情我向来不开窍,你不说,我真的不知道。” 听墙根的李君思索一二,觉得这样偷听实在不合适,但这俩人说的又实在有意思。唾骂自己一二,耳朵再次贴近窗框。 “抱着我别说话,你一说话我只想跟你打一架。”李初闷闷的声音传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莫名其妙的争吵 屋里安静下来,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有动静,李君使劲贴了贴耳朵,只当他们是不是咬着耳朵在说悄悄话。 卫安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学他的样子贴着窗子听了听。 没听出来什么动静,转到李君跟前,用气声问:“李兄,干嘛呢?” 李君顾着弟弟和沈玄度的门面,忙扯起卫安离开,一路将人请进屋同李丰烨说话去了。 卫安进去寒暄一二,李君将他送了出来,之后站在回廊上就那么等着。 房内抱着的两人岂知外面风波,沈玄度在他怀里有些昏昏欲睡。上下眼皮打来打去间突然想起一事,在九归城山脚下,她杀了那些北州人之后,齐望舒给了她一巴掌…… 晃了晃脑袋,站直身体,抬头看李初,见他依旧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双手捧住他的脸,踮脚亲上去。李初头一偏,她便亲了个空。 掐住他下巴,结结实实吻上,张嘴顺势咬了他下唇一口。 离开如愿见他嘴唇破了,食指擦过他唇上伤口,指尖沾染了点血迹。指肚点在自己唇间,微微伸出舌尖,成功将那点儿血迹卷进口中。 李初的脸色如寒冰般的冷了下来,眼神更是冷飕飕的看着她。 沈玄度本来想跟他好好聊一聊,见他冷眼冷脸瞬间心凉了半截。推开他道:“我也讨厌你这般看着我!” “那你想我哪般看着你?”李初连声音都是冷的了。 沈玄度咂摸出点儿其他味儿来,这人现在这般姿态绝对是故意的! “你方才什么意思?抱一抱亲一亲哄一哄,此事又这么过去了是吗?”李初继续冷声道。 沈玄度不知从哪里得出一个结论,就是李初不信她。似乎在感情里,深情的是李初。而那个随时随地撒丫子跑没影的,是她! 怒火莫名升起,跟着冷了声音道:“我饿了,也困了,以后再说!” 说罢提步就走,手刚碰到门扉。身后的李初扯住她胳膊向后一拽,将人结结实实的摁在门板上。 沈玄度顿觉后背被撞得生疼,双手更是使劲推拒贴上来的李初。 手腕不知怎么的就被他一只手钳制住了,高高的摁在头顶上一时动弹不得。脖子被掐住,嘴唇上亦被撕咬…… 沈玄度感觉李初好烫,手掌、嘴唇以及贴近的身体,热烘烘的烤的她头脑发晕。 见她没有挣扎,李初的吻慢慢缓了下来,离开唇瓣,一点点的落在唇角、、脸颊、耳旁……之后,慢慢滑向脖颈…… “绥宝……”沈玄度嘤咛一声,软糯的声线吓了自己一跳,忙用牙齿咬住下唇以防自己再发出那样的声音。 李初的呼吸喷在脖颈处,烘的沈玄度意识有些模糊。若不是下唇上传来的痛意,她觉得自己应该晕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李初松了手,指头用了点儿力的摁在她咬住下唇的牙尖上,命令道:“松开。” 沈玄度迷蒙睁眼,松开牙齿,他的手指依旧贴着嘴唇没有挪开。再去看人,只觉他眼神里带着某种侵略意味儿。 沈玄度终于反应过来双手得了自由,伸手去推他压得有些近的胸膛。 “别动!” 沈玄度松了力气,手掌贴在那里没动。等了片刻,李初指尖似是在唇上揉了一下便移开了。 “算了,就这样。”李初低声道,似是在说给自己听。 沈玄度看着李初向后退了两步,垂了眼站在那里不再看她。 心脏莫名的抽动,有些酸胀,又带着莫名奇妙的疼。 沈玄度觉得,开始时这一架吵的莫名其妙。中间被他冷意刺到,自己气的也有点儿莫名奇妙。而这最后,李初似乎妥协些了,但她莫名奇妙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难受。 她后背依旧抵着门,始终不见李初再抬眼。抿了抿隐隐作痛的下唇,斟酌词语道:“方才亲你不是想那样哄你,我、我有时候只是想……想同你亲近几分……” “你不愿意见我那般跟个罗刹鬼似的,我大约想明白了。你跟娘一样,怕我走到歧路上去。”沈玄度略带小心的看他,见他依旧垂眼不看自己,心脏隐隐的痛,继续道,“我错了,不该对你冷言冷语。你冷脸对我,我尝到了其中滋味。你、你理理我,我快难受死了!” 沈玄度第一次感觉到委屈,喊出那句难受死了之后,委屈的眼泪自己嗒嗒掉了下来。 李初终于看向她,长长叹息一声,从袖中掏出帕子给她擦脸。亦是觉得委屈道:“以前我同你说患得患失你根本就没听进去。” “我听了……” “胡四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吐出一切,你那般……你当时的样子,让我觉得有些抓不住你,没来由的心慌。”李初放缓声音道,好看的脸皱巴巴的,似是在控诉冤情,“咱们从没这样争执过,结果没说几句,你先是不耐烦,后来便拒人千里之外。还冷言冷语,冷漠的仿佛在对待一个陌生人。” 这人心思也太细腻了些!沈玄度暗暗叹道。 “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便觉得嘴上认认错,再给个甜枣般的抱一抱亲一亲就能糊弄过去。”李初继续控诉道,“最后掉上几滴眼泪,等我心软,事情暂时揭过。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再给我闷头一棒。” 我可真不是个东西啊!沈玄度心中再次叹道。 “你没那么在意我,对吗?” 沈玄度下意识反驳道:“我在意!” 李初被她坚决的态度说的一愣,含混道:“真的在意的话,做事情之前考虑考虑我。今天我可能有些无理取闹,但你也不是全然没有错处。” “当然,对不起嘛。有你在,我肯定不会胡乱做事的,也不会变成奇奇怪怪的人。至于什么冷言冷语,你不跟我讲明白,我还以为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故意找茬……” 看着李初眉毛又要皱起,沈玄度忙住了嘴。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李初判定道。 沈玄度有点儿急了,怎么说着说着得出这么个结论呢? “算了,累了这么久,先去吃点东西休息。”李初扶住她肩膀,将人挪到一旁,打开门率先出去了。 抬头看见站在堂屋前面李君,喊了声大哥,在他张嘴问话之前率先又进了屋。 沈玄度愣在原地好一会儿,什么就算了?这他娘的……呸,不能骂脏话!但是,俩人折腾一出到底图个什么?不都说清楚了吗? 怎么就不在意了?怎么就不喜欢了? 忍不住又骂自己,再在李初跟前哭,你就找人好好看看眼! 实在想不通便只得先去吃东西,出了门便见李君贼眉鼠眼的瞧着她这边。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别不理我 沈玄度硬着头皮迎上去,先低眉顺眼的喊了声“大哥”。 李君转头望了眼身后,压低声音道:“吵架了?你倒是好好哄一哄啊……” 见沈玄度斜眼瞧他,忙话锋一转道:“他,见了爷爷和娘还一直臭着脸,嘴唇还破了。你揍他了?” “大哥,你年龄也不小了,干点儿正经事。”沈玄度大声道,抬步直接进了堂屋,喊道,“爷爷,锦姨。” “哎呀,今今,快来,坐锦姨旁边。饿了,快吃些东西。”孟锦姌亲热的将沈玄度拉到身旁。 李君嘀咕:“我怎么就没干正经事了?” 跟着进了屋,见李丰烨和孟锦姌想问又不好问的样子,眼珠一转,道:“好弟弟,你这嘴怎么破了?挨揍了?”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引得沈玄度狠狠瞪他。 李初含糊道:“可能有些上火。” “哎呦!你这火气可真有点儿太大了。”李君又转头看向沈玄度,“哎,你的嘴怎么又红又肿?也上火了?” 孟锦姌看不下去了,瞪他道:“饭都堵不住嘴,快吃你。” 李丰烨也忙岔开话题,对李初道:“初儿,这次事情办的漂亮。你哥跟我说了情况,下一步你可有什么计策?” 李初放下筷子,郑重道:“此事还需从长商议,爷爷在边关多年,还是要听一听您的想法。” “好,那快吃,吃完睡一觉,醒了我们细细商定。”李丰烨一锤定音道。 ---------------------------------- 几人小睡了三四个时辰便又起了,正好到了中午饭点儿。孟锦姌一一喊人到堂屋吃饭,之后到厨房张罗装盘上菜的事情。 李初最先到,沈玄度随后也到了。 沈玄度似是睡迷糊了,磨蹭到李初身边。脑门往他胳膊上一磕,含糊道:“好困。” 李君状态饱满的一脚跨进屋,“哎呦”一声捂住了眼睛,道“这这这……哎呦喂!” 沈玄度彻底醒了神,前因后果全部回到脑中,脸上刷的通红。 不好意思的扫了李初一眼,有些手足无措的站直了身体。 李君道:“那个我去帮娘看看饭菜好了没?”说罢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李初用手背挡嘴咳了一声,如常道:“吃了饭,没什么事再去睡一觉。” 沈玄度低头嗯了一声,抬眼又看了他一眼。 李初也在看着她,“咳咳,虽然咱们有些争论,但别不理我,好吗?” “你怎么了?”沈玄度见他脸色不大对,伸手用手背贴了贴他额头,滚烫一片。 想起上午时,他身上也是热乎乎的。一番莫名其妙的争吵让她晕了头,竟没发现他的异常。 “没事,可能是有些烧。”李初握住她手腕,“休息休息就好了。” 沈玄度哪里肯听他的,冲出屋找到李君,急道:“大哥,快找个军医,绥宝在发热。” 李君快速反应过来,扔下一句“马上回来”便出了府。 一旁的孟锦姌放下手上的餐具,跟着沈玄度回到堂屋。 进屋见李初坐在椅子上在发呆,见她们一脸着急笑了笑,道:“真的无事,就是有点儿发热而已。” 孟锦姌探了探他额头,假意打了他一下道:“不舒服也不吭声,你这是想做什么啊?” “真的没事。”李初勉强笑道。 沈玄度去给他倒了杯热水,两人盯着他喝了两口。 李君不一会儿便回来了,手里扯着个老军医迎面与李丰烨碰上。 顾不得多说什么,进来不待老军医喘匀气,推到李初身边让他把脉。 老军医忙让他伸手,搭了脉,又观看他神色后道:“公子有些受凉,加上劳累了些,吃几副药睡上两觉就好了。” “还望大夫莫给我开令人发睡的药。”李初如是说。 老军医抬眼看了一圈,知道有些事不能多问,但还是道:“公子看着英英玉立,怕是苦药难以下咽,老夫斟酌着开药方便是。 李丰烨亲自送老军医出去,又详细问了问,确定只是小风寒便也放下心来。 李初难得的被好几个人围着嘘寒问暖,一时间想起小时候在乾京时的情景。生病虽有人看顾,但也只不过也就是看顾罢了。 午饭大家吃的倒是舒坦,吃完李丰烨本意想让李初休息一二。 李初执意不肯,几人同孟锦姌说了一声。起身去往军营。 之后在营中招来了卢本周、卫安以及军中其他将领,一场作战会议直接开到了晚上。 回将军府的路上,李初明显露出了疲态。 坚持着回到府中,有个小兵进来禀报道:“沈姑娘,南城门有个小孩儿找你,等了好几个时辰了,怎么赶都不肯走。” “可有说姓名?”沈玄度忙问。 “他说,跟您说小奴才来找就行。还说,盟友已至,有要事相商。” 沈玄度知道小奴才是巡风无疑,至于盟友,难道是哈丹巴特尔?只能是他,那天林中一别,没想到他说到做到,竟取得了爹的信任。 “好,带我去。”沈玄度说罢对李丰烨抱拳道,“将军,老友来访,我去去就回。” 李丰烨点头应允,李初本已踏上台阶的脚又退了回来,朝着马匹走去,意思再明显不过。 “绥宝,你先回去休息,我去去就回。”沈玄度见他抓住缰绳忙追上低声道。 李初冷眼看她,一言不发的翻身上了马。 “诶呦,祖宗诶,你可别折腾了。”李君忙上来道,“大哥跟着去,行不行?你生着病,早早回去休息。” 沈玄度也忙道:“大哥跟着我去,实在不行,那个我再多带点儿人。” “走。”李初翻身上了马。 沈玄度知道改变不了他的主意,忙也上了马。 城门自然不会打开,两人上了城楼。向下面望去,巡风正无聊的蹲在地上低头看着什么。不远处,停了辆马车。 “我下去,你在上面等我。”沈玄度对李初道,等他应了声嗯,对下面喊道,“巡风。” 巡风抬头,高兴的站起来喊:“主子。” 沈玄度飞身下去,身形轻松的落了地。 巡风上前扯住她胳膊往马车走去,道:“快点主子,这人实在不好相处。” 沈玄度掀开车帘,车内挂了个灯笼,里面坐着的正是哈丹巴特尔。 本欲进到车内,不知怎的扭头看了眼城墙。远远的并看不清李初的神色,但就觉得他似乎不怎么高兴。 于是,只将帘子挂在一旁,大喇喇的坐在车夫的位置问道:“找我何事?” 巴特尔眯了眯眼,挑开窗帘缝隙,看着城墙上的身影道:“上面是李初?”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这个人,她要定了 “是啊,怎么?”沈玄度跟着侧头看去。 “是个厉害角色。”巴特尔放下窗帘,“我今日来找你,是听说了淳安城发生的事。之前说的合作之事,我觉得可以正式提上日程。” 沈玄度抱臂道:“你信息灵通的真是令人感到很不安啊……还有,你竟能这么短时间取得我爹的信任,更是让人不能小瞧。如今,又说合作,实在令人不得不多想几分。” “我不会害你。”巴特尔认真道,“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商量,战事结束,你随我去北州如何?” 沈玄度不由的眯起双眼,忍不住扭头去看城墙上的李初。 “北州与商乾战了百年,期间也有过盟约,但因为某些人最终未能达成和平。”巴特尔看着她的侧脸继续道,“你进入北州,若机缘到了,想必能令两国达成和解。韩老之愿,或终可实现。” 沈玄度转头看向他,道:“我并没有去北州的打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即使是现在,我也并不信任你。” 巴特尔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但他掩饰的很好。 “巴特尔,你与我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我该有所报答。但是,你我立场不同,有些事我不能答应……” “并不需要你回报。”巴特尔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我已安排好一切,届时我会来接你。” “不用了,我不会去。”沈玄度毫不犹豫道。 “你不问我安排好了什么吗?”巴特尔追问,顿了一下还是道,“沈玄度,托娅顺利回到了达克,她以自己的身份做了很多事。其中有一件,她狠狠地得罪了呼其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沈玄度身体一震,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你知道呼其图会干出什么事来。”巴特尔继续道,“玄度,你知道北州多少个像呼其图这般的人吗?呵,真是太多了!你信我,我只是想让北州变得跟以前不一样,让更多的普通人也能好好活着。” “那为什么是我?” 巴特尔打量她许久,眼中略有挣扎道:“托娅够厉害,但她太心软了。你不一样,你像是一把锋利的钢刀,斩肉劈骨,正适合如今的北州。” “我娘会如何?” “托娅会如何,我也不知道。”巴特尔再次移开目光,被沈玄度直白的目光盯着,最终还是道,“北州本意昨日便要一举攻城,可能因为托娅的缘故,便一直按兵未动。我最后得到的消息,呼其图准备杀了她。” 沈玄度呼吸骤紧,思量片刻后问:“现在我跟你进入北州……” “进不去。”巴特尔打断她的话,“随时可能开战,三条通道都严军以待,冒头就是死。如果你想救托娅,开战后可直接盯着呼其图。” 沈玄度心中挣扎,知道巴特尔所说是真的,但依旧觉得煎熬。 “主子!”远远传来巡风的声音,沈玄度望去,巡风已被拉到了城墙上,此时站在李初身边兴冲冲的看着她。 再看李初,亦是低着头瞧她,离得远,但感觉他似乎有些不安。 “玄度,我的计划是让你成为下一个北州圣女,我们一起去改变北州现有的局面。以战止战,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沈玄度道,沉吟片刻才又道,“巴特尔,我现在不能答应你。” 巴特尔再次撩起窗帘看向李初,道:“因为他?” “是,也不全是。”沈玄度坦然道,“我说过了,我并不完全信任你。还有,战局最终如何,还没有定论。而且,我也没有韩老那等救天下苍生的胸怀。能护一城一池,便已是平生所愿。” “好,那就暂且等一等。”巴特尔点点头,“不过,我想我应当同你说明一事,你于我而言,不仅仅只是同盟合作,更是……朋友。” “巴特尔,你救过我,日后我亦会试着把你当朋友。只是,有朝一日,若在磐安对阵,也希望你是我可敬的对手。” “希望我们永远不要成为对手。”巴特尔有些苦涩道。 沈玄度起身跳下马车,对哈丹巴特尔施礼道:“无论如何,都需谢谢你。” 巴特尔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沈玄度对城墙上喊道:“巡风,你还下来吗?” “主子,将军让我跟着你,不让回去啦。”巡风喊道,又对马车里的人喊,“巴特尔,我就不跟你走啦。” 远处的车夫走过来,跳上马车牵起缰绳,等巴特尔吩咐后便调转了方向。 沈玄度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有些走神,以前只知自己野心勃勃,想做别人不能成之事。而今,也想做,但心底有牵绊。 方才她心思是杂乱的,第一想救娘亲,再就是淳安战事,最后才是巴特尔的提议。 但不得不承认,她方才心动了,想要去做这件事,想要跟随着韩老或者有这样志向的人去做些事情。但同样也知道,若是去,便是将性命置之度外。 而且,绥宝…… 她此时似乎明白李初在为什么生气了,自己这样的性子,实在不是个良配。 心里也明确的知道,若自己执意跟着哈丹巴特尔去做这件事,李初会生气。但拗不过自己,最终不得不同意。 这么一想,前前后后许多事情,都是他在迁就着自己。 而自己呢,仗着他的喜欢,几近为所欲为。 这份底气,不过是因为知道,绥宝会一直在她身后,绝对不会离开。 怪不得会说她不在意不喜欢他,若是事情反过来,她定已经快刀斩乱麻的离这个人远远的。 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自私自利之人,可若让她就此放手…… 那也是不能的,她喜欢这个人,不可能放手。 贪图李初的温暖也好,贪恋李初的专情也好。 就算自己不光明磊落,想鱼和熊掌兼得,想占尽所有好处也罢。 如今放手不要这个人,她做不到! 城墙上的巡风见她站在那里好一会儿,耐不住想喊她为何还不上来。被李初摁住肩膀,便咽回到嘴边的话,同李初一起静静的等着。 算了,先等战事了结之后再说其他的。李初这个人,她要定了,沈玄度如是想。 回身,借着垂下来的麻绳飞身翻上城墙。 “哎呦,小孩儿几日不见长个儿了啊。”沈玄度落稳脚上前搂住巡风肩膀,又问,“跟着我爹都干了点儿什么?” 巡风见到她很是高兴,便絮叨的讲起分开之后的事。 沈玄度偷着看了好几眼李初,见他脸色还好,精神也还不错。想必高热应是退了,心便也松快许多。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是我的……我想…… 回到府内,巡风一一见礼喊人。他本就机灵,引得一众人对他喜爱有加。 因为巡风的到来,晚饭吃的热热闹闹。吃罢李丰烨发话,让众人今夜好好休整。孟锦姌亲自带着巡风去了厢房,李君跟着去凑热闹。 沈玄度饭前让李君请了军医来,见众人散席便进来给李初把脉。 李丰烨看了他二人一眼,道:“初儿,遵医嘱啊。我这把老骨头得好好歇歇,先回房了。” 李初和沈玄度忙送李丰烨出去,随后由军医把了脉。 “小公子身体底子好,热已经退了。但还需多休息才是,今夜喝了药捂一捂,明日便应当无碍了。”军医笑眯眯的,又对沈玄度道,“姑娘随我去取药煎了。” 沈玄度跟着军医出去,府里长年备着药材,去库里取了配好倒也方便。 取了药本想直接去厨房熬,但见堂屋的灯依旧亮着。便提着药包返回,见李初果然等在那里。 “你先回房,我去煎药,好了给你端过去。”沈玄度如是道。 李初扭头看她,漆黑的桃花眼在烛光下明明灭灭,像是凑到了耳边私语,让人有些藏不住的紧张起来。 这也便罢了,他还冲着自己伸出了手。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烛火润着指尖。再去看他脸庞,似是带了团光。此时他双唇微张带笑,眼神温柔而炙热。所有一切,犹如一张充满诱惑的网,网上绑着无数的钩子,叫人控制不住的想去凑近些。 咕咚,沈玄度感觉自己似乎咽了口口水,耳边更是擂鼓作响。 怎么走到他身边的完全不记得了,意识回笼时,沈玄度满脸惊恐,怎么的就歪身坐他怀里了? 慌乱起身,扔下一句:“我去煎药。”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屋子。 李初其实也是茫然的,只不过叫她过来说话。不成想,人是走近了,但怎么就直接坐到怀里了? ---------------------------------- 李初怅然的坐了一会儿,起身回房简单梳洗后,随意罩了件衣服歪倒在床榻上假寐。 闭了眼,但沈玄度站在城墙下的背影却挥之不去。 将所有事情前前后后的在脑海中一一走过一遍,连细节都没放过。淳安这一战,不一定会输,但赢得应当也没那么轻松。 云山有沈洛白守着,且已做出相应布防,有守有攻,不会出问题。 磐安有爹守着,且易守难攻,应当也无事。 最终结果如何,只等开战方可知。 李初不由的叹口气,其他事情都能考量的清清楚楚,也能做出最妥帖的安排。 但,唯有她,握不住! 哈丹巴特尔与她说了什么?让她站在下面目送那么久,她在想什么?计划里有他吗?还有,真的喜欢他吗? 李初在心里数落自己,怎么就这般没出息?怎么就喜欢她喜欢成这样?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忍不住的皱眉,内心更是烦躁不已。 吱呀一声,沈玄度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热腾腾的药汁冒着热气和苦意。 李初依旧闭着眼未动,听着她进屋关门,将托盘放到一旁的矮几上。随着一阵淅淅索索声,身上盖上了被子。 之后房间里静了下来,李初睁开条眼缝,见沈玄度坐在床前的脚踏上,手臂搭着膝盖托着腮,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药碗, 两人难得这般安静的在一起,就这样一个盯着药碗一个盯着人好一会儿。 突然沈玄度动了,端了药碗喝了一口。觉得温度可以了,转身轻轻拍闭眼的李初,将人拍醒后示意他喝药。 李初状似睡意朦胧,沈玄度只得先将碗放下。扶他起身坐好,又在腰间后背塞好枕头被子,复又拿起碗来递给他。 李初蜷了蜷手指没动,假装咳了一下。 沈玄度只当他又起了热,抬手手背贴向他额头,觉得体温倒也正常,但见人精神不大好,将药喂到他嘴边道:“要不再让军医来瞧瞧?” 李初皱着五官将药喝完,抓住她手腕摇了摇头。 沈玄度一只手拿着碗一只手被他抓着,俯身额头贴着他的,温度不热啊…… “好苦……”李初低声道。 沈玄度轻轻挣脱他手掌,将药碗放下从盘子里拿了块蜜糖塞他嘴里。 李初嘴里含了糖块,移动间脸庞时不时鼓出个包。沈玄度伸手戳他脸,笑道:“你这模样,有点儿傻乎乎的……” 李初含混道:“少来碰我,我还生着气呢。” 沈玄度手指一僵,不由想起自己方才还坐到了他怀里。放下手,不自然道:“对不住……” 李初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嘴里发了狠,咯吱咯吱竟将糖块咬了个稀碎。 沈玄度惊诧的看着他,这架势,哪里咬的是糖?恶狠狠的眼神表明,分明想咬碎的是自己! 就……做的事就这么不可原谅? 沈玄度在惊诧中,不知怎么的被拽上了床,又被严严实实的堵在了里面。 “老实点儿。”李初单臂托着脑袋侧躺着,眼神自上而下的盯着人,颇有些审问的意思,“那个男的跟你说什么了?” “谁?”沈玄度一时没摸清状况,眼见着他脸色要变,忙道,“你说哈丹巴特尔啊,他、他就是想跟咱们合作一二。” “哦?”李初眼神锋利。 “他说他是乌桓不受待见的王子,就各种原因来到商乾。如今想承韩老之志,想在战后看能不能合作一二?” “为什么找的是你?”李初继续问道。 沈玄度其实困意上来了,如今强撑着精神说话而已。 “我不信任他,没有答应合作。他很有些本事,各路消息灵通的很。短短时间内,还取得了我爹的信任,这人……不是很一般……”沈玄度声音越来越低,说着说着眼已经闭了起来。 李初伸手摸她脸庞,她似是又清醒了一般,道:“绥宝,你是我的……我想……” “想什么?”李初边用拇指蹭蹭她脸,边轻声哄着问道。 “想……想要你……” 轰!李初只觉整个人燥热起来,手掌猛地缩回,人也忙离她远了些。 悬着的心就这么又落下了,她都这般梦语了,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李初就这么实实在在的被哄好了,顿时浑身舒坦无比。美滋滋的看了沈玄度半响,随后隔着被子将人抱住,头抵着头睡了过去。 天还未亮,李初猛地睁开眼睛。见怀里人老老实实睡着,贪恋的看了片刻。不满的叹息一声,还是得赶紧将人裹严实了抱回房间才是。 他抱着人听了听门外没有动静,又探头看了一眼,确认无人后才出了屋。 谁承想双脚刚出了屋子,旁边李君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开战 李君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活动着身体,一扭身见李初抱着团东西定在那里。 “你这是……”李君犹疑道。 “哎?”孟锦姌的声音突然从院中响起。 李初提步就跑,到了沈玄度房间抬脚踹门进去。也顾不得会不会将人弄醒,一股脑的放到床上,匆忙回身出屋关门。 孟锦姌已快步过来,上前拧住李初耳朵斥道:“你!你!你是要气死我啊!” 李初轻轻抓着孟锦姌手腕,求饶道:“娘,娘,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你、你们……” “今今给我熬药,我又有些起热,她便守了我一会儿。然后,不小心就都睡着了。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李初忙道,“娘,你不要多想。” 孟锦姌松开手,不确定道:“真的?” “我发誓,真的!若我做了猪狗不如的事,定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李初举手发誓道。 孟锦姌瞧了他片刻,推开沈玄度的房门进去,见她脸朝着床内睡得正熟。 退出去将门关好,小声道:“李绥宝,你给我注意点儿!” 李初连连点头,孟锦姌轰他和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李君,道:“起这么早作甚,回屋睡觉,早饭好了叫你们。” 两人应了“好”,目送孟锦姌朝着厨房走去。 “弟弟哎,你这事做的不地道啊,毁了人家姑娘清誉可还了得?”李君抱臂斜眼看李初,“非君子所为,不好不好。” 李初自知理亏,咳了一声,嘴上不饶人道:“这辈子我非她不娶,她亦非我不嫁。大哥这个年岁,得抓点儿紧了。” “啧!”李君吊眉瞪眼,“你小子,欠收拾!” 李初躲开李君的的拳头,先一步回了房。翻身上塌,耳边还有沈玄度迷迷糊糊说话的声音。心中雀跃,有些事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而本应该熟睡的沈玄度,等声音散尽睁开了眼,在蒙蒙亮起的房内用被子蒙住脸。 实际上被李初抱起来的时候便已经醒了,但场面实在太尴尬,只能硬挺着装睡。 虽然不知为何,但,绥宝应该是不生气了。 ---------------------------------- 一早雷程鸿率八百将士回到城中,并带来了好消息。城中百姓自发性的由青壮男女形成了自卫队,还在城外不远处驻扎成营地,以供伤残战士落脚休养。 李丰烨将事情告知将士,一时军心大振。 随后,于辰正时刻,下令先将胡四说的做了手脚的火油点燃,看着升腾而起的厌恶,又命人点燃了烽火。 至此,便算是两军正式开战了。 雷程鸿和沈玄度带领两千人冲出城门,率先对驻扎在不远处的达克先遣队发起了攻击。 雷程鸿没想到沈玄度在战场上那般凶,带头冲着没有准备的达克先遣队杀去。雷程鸿见此也红了眼,跟着气势汹汹一阵猛冲。 达克反应也迅速,立马吹起战号。沈玄度和雷程鸿杀了一阵,将人砍了个七七八八之后,并不恋战,一声呼哨便又率兵回了城中。 李丰烨站在城墙上,不由对身边的李初道:“今今是个好战士。” 李初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看着那个马背上肆意张狂的人,只觉她什么样自己都喜欢。 达克大部队不一会儿便到了,及至城下,呼其图首当其冲,显然是由他领军。 这次达克并未像往常那般叫骂一阵,而是直接冲了上来。 冲在前面的是小兵卒,但紧跟其后的一队人马与其他不同。体型健硕,眼神凶狠,想来便是前面所说的金乌将。 李丰烨令准备好的弓箭手上前,看着城下小兵们扛着云梯上前,摆手下令,带着火球的弓箭射下,铺在下面浇好火油的稻草噌的着了起来。 一阵人仰马翻之后,后续兵力接上。前前后后四五轮,云梯终于架到了城墙上。 呼其图看了看城墙上,一女子手持长枪高高的站在那里。 “呵,是你!”呼其图莫名兴奋起来。 沈玄度若有所觉,长枪直直的指向她。 呼其图下令:“金乌将,听令!” 他话音一落,旁边一老者忙道:“大将军,城内情况不明,唯恐有诈啊。而且这云梯架的也太顺利了,投石机等也还未用到。更何况,撞车笨重,还在后面没上来。若不能里应外合,伤亡……” “怕什么?觋( xi)神,你看见城墙上的那个女人了吗?”说罢抬手指向沈玄度道,“那是托娅的女儿,没什么好怕的。” “大将军,不妥啊……” “觋神,王让你来见证胜利,你老实待着。”呼其图不再理会他,“金乌将听令,进攻!”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人齐声喝:“是!” 说罢气势腾腾的冲将上去,沈玄度命人射下弓箭,又浇下火油碎石等,拦住第一波攻击。 在第二波第三波爬上云梯后,沈玄度令将士们暂避。金乌将等见此,招呼后方速速上来,一时间千余人已进到了城内。 呼其图见人成功翻过城墙后,笑道:“觋神,如何?” 觋神望向城门,再过一会儿,若能打开城门,淳安城恐真的可以拿下。见势头好转,觋神便暂时住了嘴。 正在这时,城门竟真的缓缓开了,只见李丰烨率重兵冲将过来。其中,沈玄度带着的一队人马,直冲着呼其图和他身后的金乌将而来。 觋神哎呦一声,喊道:“大将军,他们这恐怕是有备而来啊……” “怕什么?城内已起烟,定是火油和融雪已奏效,他们输定了。”呼其图对觋神的话很是不满。扭头对下令,大喊:“城门已开,给我杀!” 随着呼其图的大喊,双方进入了混战,一时间嘶喊声不断,兵器相接声不绝。不稍片刻,整个战场上血迹横流。 城内境况则是,下了城墙的金乌将,被李初和李君带兵逼进了穷巷,原来是用了一招瓮中抓鳖。 沈玄度直接对上呼其图,但并不专心对战,只防守和躲避,引得呼其图凶性大发。 厮战中呼其图瞧出了端倪,命金乌将将沈玄度拖住。金乌将比想象中要难对付些,沈玄度挣脱几人后,眼见着呼其图带兵朝着李丰烨攻去。 连忙打马追上,李丰烨毕竟是老将,早已察觉呼其图的动作。扭头与沈玄度给呼其图来了个前后夹击,一时间完全处在了上风。 城内李初和李君被金乌将弄的甚是狼狈,围攻的兵将死伤大半,剩余人一时间围着不敢上前。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回去后我们成婚吧! 其中有金乌将从怀中掏出火折,点燃一物抛向空中。空中霎时满是香气,李君忙命人点燃周围稻草。一时间,酸涩味儿与香味混杂在一起,味道难闻的令人忍不住掩住口鼻。 难闻的气味儿在城中蔓延开,金乌将中竟没有主事者,一时间只想要往外冲。 合力围击,死伤大半之下杀了金乌将半数。更有金乌将冲出包围窜进城中,李初和李君各自带人截杀,着实费了精力才将人清理干净。 按照先前安排,灭掉城中金乌将后,两人回身将城墙上的云梯掀翻,登上城楼,命人擂响了战鼓。 咚咚咚! 战鼓声传遍了整个战场,李丰烨和沈玄度精神大振,这是城内事情已妥的信号。 随着李丰烨一声大喝:“杀!” 淳安士兵精神大振,一时间竟对抗住了剩余金乌将的攻击。 呼其图凶性更起,也确实武力卓绝,以一人之力直将周围杀了个干净。在他的凶猛带领下,跟着他的人也是奋力而起,局势起起伏伏,胜负并看不分明。 随后,李初率兵也杀了出来,李君站在城楼上做最后的防守。 这张仗打的确实艰难,但可以确定的是,淳安城达克是攻不进去了。只是,守住淳安,商乾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 沈玄度带着一小队人马负责冲散达克阵型,她足够凶,将他们的部署冲散了三四分。李丰烨掌控着大局,李初则查漏补缺的随时应对着。 沈玄度与李初在战场上碰了一回面,沈玄度满身是血,李初亦是。 但她见到人是高兴的,还借着擦肩而过的机会同他讲:“回去后我们成婚!” 李初讶然失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声的笑了。 之后,呼其图冲到了她跟前,却不与她动手。嘲弄道:“沈玄度,托娅在我手中,你猜下一步我要对她做什么?” 沈玄度冷冷的看着他,只听呼其图又道:“更有意思的是,我还抓了一个人,你看……” 顺着呼其图的手指望去,远处一老者坐在马上,前面横搭着一人,那人应当是晕了过去,一动不动。 “那是……李为谦的夫人,哈哈哈哈……” 沈玄度在呼其图猖狂的笑声中浑身如坠冰窟,睁大眼睛仔细去看,那人衣着和散乱的发式,确实是孟锦姌今早的打扮。 使劲握紧手中长枪,咬牙问道:“你想要什么?” 呼其图戛然停止了笑声,阴森道:“你,跟我们走。” 沈玄度望向四周,天有些阴沉沉的。这一战,从上午一直打到了黄昏。 战作一团的将士,躺了一地的自己人和敌人。无不彰显着这场仗,其实是没有胜负的。 一直觉得自己从小见惯了沙场,也见惯了生死。如今身临其境,自己自以为是的那点野心似乎都微不足道了。 娘和绥宝担心她踏上歧途,经此一遭,再也无需担心。她,根本上似乎没那么喜欢战场了。 “沈玄度,你跟我走,我会考虑不杀托娅和孟锦姌。”呼其图如实说。 “我怎么确定那是李夫人?”沈玄度抱着一丝希望道。 呼其图同那老者招了招手,老者凑近一些,探手抓起那人头发,孟锦姌昏睡的脸突兀的映入眼帘。 “我跟你们走。”沈玄度沉声道。 呼其图扔下依旧作战的族人,带着那个老者和沈玄度直奔着东面而去。 一路上老者忍不住问呼其图:“大将军,你说淳安只是诱饵,主力在云山,可当真?” “觋神,王最信任我,你觉得我会骗你?” “那自然……不会。” “今日您老人家可是立了头功了,有李为谦夫人在手,又有沈洛白夫人在手,不怕他们不忌惮。”呼其图得意道。 沈玄度不知他们所言真假,一路上心焦不已。 “是否可以把李夫人给我?反正我们也跑不掉。”沈玄度看着难受蹙眉的孟锦姌开口道。 呼其图打量她们一番,竟痛快的同意了。 孟锦姌被沈玄度单手搂在身前,指尖探了探脉搏,见跳动如常微微放下心来。 沈玄度绷着神经寻着逃跑时机,不一会儿有几人骑马从侧面迎了上来。见到呼其图下马跪拜:“大将军。” 呼其图摆摆手,几人起身,从马背上拽下一麻袋,打开绳索,齐望舒被绑的结结实实的露出面来。 沈玄度手指不由蜷缩,呼其图到底想干什么? 齐望舒被松了绑,吐出堵塞口舌的破布,呵斥道:“呼其图,你是想造反吗?” 呼其图冷笑:“呵,托娅,你把我推到大将军的位置上,不就是想等我战败后让王杀了我吗?可是你看,鹿死谁手呢?” 半路孟锦姌醒了,看清情况后,惊得白了脸色。 一路走去,到了一片雪域。众人冻得瑟瑟发抖,但依旧没有停下。 到了一处山脚,三人被推推搡搡的往山上走。但山路被积雪覆盖,极其难行。 就这么跌跌撞撞的爬到山腰,拐上去有一大平台,平台中央立着一石像。周围全是雪,唯有石像干干净净。 呼其图带着几人到石像面前恭敬跪拜,嘴里道:“福照北州的太阳神,请保佑我渡过难关。” 说完起身走到沈玄度面前,道:“你,给我杀了他们。” 同呼其图一起跪拜之人一愣,有一汉子惊道:“大将军,何意?” 呼其图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道:“今天这里只能活下来两个人,沈玄度,你杀了他们,我放了你如何?” 一旁的觋神叫喊道:“呼其图,你想做什么?你答应过我,我帮你登上王位,你……” 呼其图毫不犹豫的将铁锤砸过去,正中胸口。“呜……”的一声闷哼,觋神噗通倒进雪堆,就此一命呜呼了之。 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唰啦唰啦拔刀出鞘,率先围着呼其图打了起来。 见此沈玄度拉上齐望舒和孟锦姌扭头朝着山下跑,奈何那几人实在不是呼其图的对手,没一会儿就追了上来。 沈玄度喊道:“娘,锦姨,跑!” 言罢将枪横在胸前,拦住了呼其图的去路。 不料呼其图并不急着追赶,轻松的晃着铁锤瞧了齐望舒一眼,喊道:“托娅,小心。” 音落,铁锤飞将出去,一锤砸在上面的山体上,积雪混着落石哗啦啦掉下一片,将去路挡的严严实实。 “托娅,你上来,我们当着太阳神的面来了结一下心结。”呼其图喊道,率先重新回到了平台上。 天彻底暗了,月亮却高挂在天空,和着雪光将周围照的犹如白昼。 第一百二十章 她是不是快要死了? 孟锦姌一直在打哆嗦,齐望舒解了自己的风衣裹在她身上,搀扶着先回到沈玄度身边。 “没事?”沈玄度低声道。 “你怎么带着锦姌跟着呼其图跑来?”齐望舒着急的问沈玄度,事情走向真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孟锦姌声音都是抖的,忙道:“是我的错,听见有人喊参军和他的小娘子中箭了,心下着急到了街上,然后就被人敲晕了。今今应当是为了救我才……” 三人心下明白过来,城中还留有呼其图的人,是故意将孟锦姌掠来的。沈玄度整个人不由发紧,虽然不知呼其图是何意图,但看来,是不可能放过她们了。 “娘,我们……” “我明白。”齐望舒坦然接受了现状,拍拍沈玄度的肩膀道,“以后娘再也不用担心你了,你真的长大了。走,我们上去,不是我们死,就是呼其图死。” 孟锦姌依旧冻得直哆嗦,但还是道:“咱们三个一起,没什么好怕的。” 沈玄度看了眼被堵住的山路和陡峭的雪壁,郑重的点点头。 呼其图似是料到她们会回来,面对石像而立,开口道:“托娅,我们难得这么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齐望舒挺直了背,语气强硬道:“说,你想谈什么?” 呼其图转过身看着她,问:“你对阿古拉有什么想说的吗?” 齐望舒没有吭声,呼其图继续道:“当年阿古拉对你何其真心,你呢?利用他叛逃北州。后来他得知你嫁给了沈洛白,我便告诉他,沈洛白是娶了你,但后来又杀了你。那个傻子便嚷着要给你报仇,哈哈哈哈……” “可笑至极!”呼其图满脸嘲弄,“作为他的哥哥,我当然要成全他。我带他到了乾京,他便真的自刎在了商乾皇帝跟前儿……” “杀了他的是你!”齐望舒厉声道。 “是我还是你?”呼其图嘲讽道,“你总说我嗜杀成性,你呢?北州圣女,凭什么你就能踩着别人尸骨从北州逃出去?我杀几个人便成了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呼其图抬头看向月亮,出了会儿神,兀自说道:“我不信什么太阳神,倒觉得该信奉月神。” 沈玄度诧异的望向齐望舒,娘的名字同她一般,都是月。呼其图所言,难道是因爱生恨? “托娅,不,望舒,我当年对你不好吗?”呼其图目光锁定到齐望舒的脸上,“你好大的本事,那么多人心甘情愿的为你去死。看你好好活着,我真是格外难受。” “呼其图,你自己身在地狱,偏想让别人同你一样下去。别觉得自己受了什么天大委屈,所有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阿古拉是你的亲弟弟,是你想让他死,不是别人,更不是我。你灭了我全族,这叫对我好吗?”齐望舒厉声道。 “哈哈哈哈,托娅,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看不得你好,更别提对你好了。”呼其图狰狞了面目,“还有你女儿,甚是有趣,我也没打算放过她。” 齐望舒挡到沈玄度面前,声色俱厉道:“呼其图,你我的恩怨你我了结。你不是喜欢跟我斗吗?放她们走,我会留在北州一辈子,我跟你斗一辈子!” 呼其图饶有意味的笑着摇摇头,“托娅,跟你玩没什么意思了。现在,我想跟你女儿好好玩一玩。” “怎么玩儿?”沈玄度绕到齐望舒身前,“我留下来跟你玩儿,放她们走。” 呼其图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沈玄度,她俩在我才能跟你玩儿啊。” 说罢拎起铁锤直接攻击上来,沈玄度欲闪身,想到身后两人忙提枪挡住这一击。呼其图用了七八分力,震得她手臂发麻。 “娘,带锦姨到一边。”沈玄度低喝,一招挑刺反攻回去。 这一天打来打去,又一路到了这里,沈玄度本就疲惫。虽然呼其图应当亦是如此,但体力上还是比她强上太多。暂时别无他法,只能硬抗。 齐望舒看着越来越显颓势的沈玄度,焦心不已。 孟锦姌泪流满面,自责的一直喃喃:“都怪我,都怪我……” 齐望舒一时间无心安慰她,接住被击退回来的沈玄度道:“我儿,枪给我!”说完截过枪迎着呼其图的而去。 这是沈玄度第一次看到齐望舒用武功,招式上很有沈洛白的影子。 呼其图似是更来了兴趣,大声道:“托娅,你竟还有再次拿枪的时候,我们来好好玩上一玩。” 接下来呼其图并不认真对待,似是猫捉鼠般的逗弄起来。如此一来,齐望舒的力气很快便被耗的精光。 沈玄度看了片刻,借着空隙飞身上前抢过枪,将齐望舒推回到孟锦姌身边。再与呼其图缠斗时,一心只攻击他的下盘。 呼其图没想到她力竭还会有这般速度,一时不慎被挑了小腿肚,刺痛和横流的鲜血瞬间刺激大脑,只想弄死此人才痛快。 沈玄度方才看他与齐望舒过招时,明显下盘章法杂乱,故而针对他弱处进攻。如今奏效,亦想着速战速决。 一时间两人招式加快,呼其图腿上挨了几枪,但对他而言,似乎只是蹭破了油皮。 但,力气快被耗尽了! 被一锤砸在胸口时,沈玄度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一着不慎,恐怕性命要没了,没能救回娘和锦姨,怎么跟爹和绥宝交待?又怎么跟自己交待? “今今!”齐望舒扑到摔倒在地的沈玄度,看着她口中鲜血不断涌出,当下手足无措的眼泪直掉。 孟锦姌展臂拦住走过来的呼其图,虽怕却没退一步。 沈玄度觉得内脏搅作一团,一时动弹不得。 齐望舒重新拿起枪,呼其图见此场面笑了。 沈玄度不知道场面怎么就变的那么快,她只是躺了一小下,只一小下。勉力爬起来的时候,入目全是血红色。恍恍惚惚的视线里,呼其图在干什么呢? 摇了摇头,视线依旧有些模糊。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依旧是红色漫天。 “今今,闭眼,闭上眼!” 好像是娘的声音,不对,也不单是娘的声音。对,还有锦姨也在喊。 但,为何要闭眼? “哈哈哈哈……”桀桀怪笑声由远及近,然后面前一个庞然大物蹲到了跟前,似乎在打量她,犹如猎狼在瞧坑里的小羊羔。 那人拳头提了起来,随着短促的破空声,胸口剧痛,一口血喷了出来。 沈玄度模模糊糊的想,她是不是快要死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何为梦境? 冷,好冷…… 静,好安静…… 沈玄度睁眼,眼中血色依旧没有退去。入目是圆月,血淋淋的挂在空中。鼻底下,浓郁的血腥味儿令人作呕。 “醒了?”耳边一人道。 那人动作粗鲁的拖起她的身体,一路拖到石像下,将她背靠着石像摆放好。 沈玄度去找自己的枪,搜寻一圈未果。拖她的人去一旁又拖了两人过来。 被他拖着的人一动不动,应该是死了…… “娘,锦姨……”沈玄度嘴唇动了动,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杀了呼其图!杀了呼其图! 呼其图拖着一人到她身边,抓着头发凑到她面前。 锦姨,这是锦姨!那个对她很是温柔,总是笑眯眯看着她的锦姨。如今双眼紧闭,漂亮的脸上血迹斑斑,就连平时光滑的头发都变的乱糟糟的。 呼其图抓起沈玄度的手放到孟锦姌鼻息下,冰凉的手指,感触到一丝热气…… 锦姨,还活着…… 沈玄度只觉双眼更加模糊,她想抱住眼前人! 呼其图一手抓着孟锦姌的头发,一手摸向在她脸上,笑道:“李为谦媳妇的脸皮长得真好,这样的美人儿,可惜了……” 随着他松开手,孟锦姌瘫倒在地上。 沈玄度挣扎的想动一动,但费尽全力,似乎也只有眼珠可以转一转。 呼其图又回来了,这次他手里多了把刀。随着他高高举起刀的动作,沈玄度整个人完全僵住了。 刀落,孟锦姌的头与身体完全分离,鲜血喷溅的四处全是。 呼其图抬脚,头颅咕噜噜的在雪地中滚了出去,淅淅索索的滚出平台,直坠下了崖壁。 呼其图扔下刀,又将齐望舒拖了过来,依旧让她探了鼻息,依旧是温热的…… 呼其图从齐望舒头上拔下一枚金簪,对沈玄度道:“这是圣女的信物,你娘拿着它在北州作威作福,以后,再也不能了……呵呵,你娘的东西,在我手里,日后我天天把玩。就像……玩弄她一般!” 又是手起刀落,头身分离,头颅被踢下悬崖…… “你们讲究全尸是,我成全你们。”呼其图如实说,拖着两人的身体顺着头颅的方向扔了下去…… “到你了。”呼其图再次蹲到她面前,“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玄度木然的看着他,不觉得自己还活着。眼前血色渐褪,呼其图丑恶嘴脸令她作呕。 “啧啧,哭成这般啊……”呼其图笑道,“死了娘,是应当哭一哭。别急,我跟你玩儿够了,这就送你下去跟她们团聚。” 再次举起的刀刃寒意涔涔,就连月色都给它渡上了一层冷意。沈玄度睁大眼睛看着那刀刃,似乎在期待着它赶紧落下…… 呼其图却突然扔下了刀,拽住她的胳膊拖着走到崖边,嘟囔道:“就这么送你下去,总要留一个全尸。” “今今!”一声惊惧大喝。 坠落的身体忽然间被一只大手抓住,沈玄度垂着头,并不能抬起来看一眼抓住她的人。 她的耳边能听见痛哼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被提上了崖壁,像扔抹布一般扔到地上。 “有意思,沈玄度,我们再继续玩下去也不错。我走了,期待我们日后的每一次见面。”呼其图说完拖了一人扔到她身边。 低头去看,李初气若游丝,见她看向自己还露出一丝笑。 ---------------------------------- 沈玄度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醒来时被人抱在怀里,嘴里更是苦涩不已,似是吃了什么难吃的药丸。 试着动了动手指,虽然麻木,但似乎恢复了些气力。 勉强爬起来,看清抱住她的人是李初,方知晕过去之前没有做梦,的的确确是他来了,的的确确是他抓住了自己。 “绥宝,绥宝……”沈玄度心是抖的,手指蜷缩不敢探他鼻息,只推着他肩膀喊着。喊了好一会儿才见人眼皮动了动,似是费了好大力气才睁开。 等他嘴里吐出一口气,沈玄度才觉自己似乎也活了。 “绥宝,你怎么样?”沈玄度轻声问。 李初不错眼珠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缓声道:“没事。” 又缓了一会儿,越来越冷了,沈玄度挣扎着起身,道:“绥宝,我们得下山,不然会冻死在这里。” “嗯。”李初应了一声,片刻后又对沈玄度道,“我伤的有些重,一时半刻动不了。巡风应该会带人来,你先下去带他们上来好不好?” “伤了哪里?”沈玄度急道。 “只是力竭。”李初忙道,笑着看她,眼睛眨了眨,示意她凑近些。 等人凑到他跟前,无比认真道:“今今,我爱你。” 沈玄度眼泪成串坠落,用脏污的袖子使劲擦拭,把脸上蹭的乱七八糟。看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伸手去握住他的,结果并没有回应。 心脏蔓延起疼痛,她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李初抓住她的时候,她听见呼其图叫嚷着用石头砸了他的腰他的背他的腿。 呼其图最后跟她怎么说的,对,好像说:“我把他打废了,把他彻底变成个废人,且等着看你会如何?” 而今这般…… 她会如何?她会如何? “乖,别哭了。”李初声音轻柔道,“我们还活着,什么都不怕……” ---------------------------------- “娘!锦姨!不,不,绥宝!”沈玄度猛地睁开眼睛,入眼是搭了帐幔的床顶。她慌忙闭上眼,耳边有木炭噼啪烧响的声音。身在锦背下,暖融融的,与梦中刺骨的寒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忍不住在被子中缩了缩身体,只道此处才是梦境。 柔软的帕子贴上了额头,轻柔的给她擦拭着冷汗。擦完了又用手背贴了片刻,似是觉得温度适宜,便也没有其他动作。 沈玄度觉得那人起身了片刻,复又坐到了身旁。即使闭着眼睛,亦能感觉那人在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藏在被子里用手指掐着手指,痛意传来,原来不是做梦。 缓缓睁眼,那个满身血污一动不动的人好好的坐在跟前儿。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见她睁眼了轻声问:“渴不渴?” 沈玄度越发觉得是梦境,见他手中拿着水杯,不忍抚他意思,微微点了点头。 看着他将水杯放到一旁,俯身将手臂穿过她脖颈,就这么被半抱着坐起身。又见他在她腰后塞了枕头等物,安置着她倚靠的舒服了,才将水杯递到她嘴边。 沈玄度乖顺的喝了水,几近贪婪的看着他。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在期待什么呢? “怎么这般看着我?” 沈玄度抓住他晃在眼前的手掌,嗫嚅道:“绥宝……” “方才做噩梦了?” 听着他轻声细语的问话,心底也跟着软的一塌糊涂,乖乖的道:“嗯。” “梦见什么了?跟我讲讲,好不好?” 沈玄度抓着他的手僵住了,环顾四周,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是在九归城,不是在梦中。现在是很多年后,方才种种,已是五、六年前的事情,只是过去罢了。 当年扔下几近全身瘫痪的李初不辞而别,现在的他,当是很恨着自己的。 垂眼见手中抓着李初的手,慌忙松开,嗫嚅道:“对不住……” 李初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似是终于耐不住,欺身上前抓住她肩膀质问:“方才梦见什么了?说!” 沈玄度被他神色吓得一愣,随即眼神躲避开,小声道:“没什么,噩梦罢了。” “说!”李初执拗道。 沈玄度挣扎,见他神色冷厉,方才的温柔神情不复存在,心中抽痛,垂眼道:“梦见雪山顶上你我被呼其图打伤罢了。” 李初又盯了她片刻,松开了手,道:“梦见我被他打废了?” 沈玄度飞快的扫了他一眼,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两人沉默下来,火炭噼驳作响,越发衬的他们之间似乎早已无话可说。 李初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抬手探她额头,手背下一片超市温热,并不烫。见他始终垂着眼,有些不耐的托起她下巴,命令道:“看着我。” 沈玄度内心挣扎,缓缓抬起眼皮看他,依旧面容英俊,随着年岁增长,亦或是什么别的,他的脸上线条变得冷硬很多。其中变化最大的是眼睛,不似从前那般面冷眼暖。更不像从前那般,看着她时会从眼底漾出笑意。 “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李初如是问。 沈玄度下意识的先摇了摇头,从他面上看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后,慌忙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李初似乎也没期待她会说什么,垂下手似乎是对自己念叨道:“我在期待什么呢?” 沈玄度有些震惊的看向他,只听他又接着道:“如今京中人人皆知我废物一个,皇上虽旧事重提,下旨让你我成婚。但不情不愿之事,没甚意思,这次回去后,我会请皇上收回成命。” 不情不愿?没甚意思? 沈玄度耳中嗡嗡作响,这些年来一直抱着侥幸的心理,觉得李初会一直喜欢她。如今看来,全都错过了。 “你发了两天高热,如今醒来应当慢慢就好了。我去叫壶翁过来,你先躺下休息片刻。”李初起身说道。 沈玄度只觉口中苦涩,手指松松紧紧的抓着锦被。 李初顿了片刻,见她始终无话,起身走出了她房间。 不一会儿壶翁和玄英等人进了屋,被团在中间一通询问,沈玄度强打着精神应对着。 而被李初拦在门外的巡风就没那么好过了,按武力来讲,如今的李初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但他绝对不可能对他出一根手指头,更别提别的。 “二爷,我着急去瞧瞧主子,您这是……有事?”巡风陪着小心问道。 李初拽着他胸口将人带到一边,问道:“当年在云山上,是你带人找到的我们是?” 巡风眼神躲闪,哎呦一声道:“二爷诶,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才十来岁,哪还记得那么清楚啊。” “记不记得清楚没什么要紧,如今带我去找能找到吗?” 巡风张大嘴巴,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道:“二爷,说实话,那地方不好找。而且过了那么多年,加上雪崩什么的,应该更不好找了。” “雪崩?” “啊,对,雪崩。”巡风觉得自己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这人的眼神比年轻的时候可犀利多了,“云山长年积雪,时不时的就会雪崩。” “无所谓,你只需要带我去那里即可,现在就准备出发。” “现在?”巡风大叫,“二爷,我得告诉主子一声,您要不等我进去禀明了再……” “不用,我去说。” 巡风看着重新进屋的李初,心中只道这次可完犊子了,这一去,主子估计得扒了他的皮。这不去,李二爷得把他挫骨扬灰了。得,左右都是死,扒皮总比挫骨扬灰强上一些。 等了片刻,李初便出来了,又点了点儿人马,由巡风带路重新返回淳安城。 这边沈玄度吃了点儿东西,喝了壶翁新配的药,重新躺下,脑子里依旧纷乱。 不知道李初去做什么,竟然需要巡风带路。他肯亲口来找她借人,事情应当还有点儿回旋的余地。 这次北州大败,她应当很快就能拿呼其图的头去祭奠娘和锦姨了。之后还是要迎她们的尸骨回京,云山太冷了,砖石垒的坟冢太简陋了。再之后,希望绥宝能够原谅她…… 怎么又困了,眼皮沉重的厉害,黑暗无孔不入的浸入四周,眼前人影晃动,有人在喊她…… ---------------------------------- “醒了醒了。”一人高兴的大喊道。 沈玄度半睁开眼,浑身疼痛不已。只见沈洛白眼中含泪的看着她,见她醒了擦擦眼泪道:“乖女儿,没事了没事了,醒了就好。” 沈玄度不由皱眉,眼珠转动打量四周,破败的房子,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不是在九归的客栈。 “主子,你吓死我了。”一男童挤到她面前哭了起来。 “巡风?”沈玄度疑惑的看着他,十来岁的年纪。巡风不是长大了吗? 再看沈洛白,也是年轻几岁的样子。 沈玄度头疼欲裂,不知自己哪里是真哪里是假。再次晕过去之前,有个人慌忙进来道:“那位公子不大好。” “将军,姑娘也不大好……” “怎么又晕过去?快,快叫军医……” 谁不大好?怎么了? 在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时间久的仿佛没有尽头。沈玄度望着四周的黑暗,一时间辩不出来何为现实何为梦境。明明觉得自己有事情还没有做完,又觉得一切没那么重要了。 “今今……今今……” 是谁在叫她,是谁? “今今,过来,到我这儿来。” 沈玄度踉踉跄跄追着声音而去,眼前依旧是黑暗,不知道跑了多久,那声音忽然出现在耳边。 道:“今今,我要走了。还有,今今,你凑近些……” 沈玄度先前挪了小半步,这次前面显出一个人的轮廓。沈玄度看不清是谁,但心里知道是谁。 那人也凑近了几分,似是在笑,在她耳边道:“今今,我爱你。” “绥宝!”沈玄度憋在胸口的话终于冲出喉咙。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了 这次彻底睁开眼睛,玄英守在她床边,见她醒了忙起身问:“感觉怎么样?” 沈玄度眼神聚焦到她脸上,脸上有些迷茫。玄英忙道:“你和二公子重伤,已经昏睡了半个月,如今我们在魑魅所。” 沈玄度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沙哑道:“绥宝呢?” “你别乱动,我去喊军医来。”玄英慌张起身出去,开门的瞬间,屋子里窜进一股凉气。 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沈洛白带着好几个人进了屋。她看去,李君、李为谦、卢本周、卫安等都在,看来这次的仗,是他们打赢了。 一群人眼巴巴的看着军医给她重新把了脉,军医耐心的问她:“可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没有。”沈玄度声音依旧沙哑。 “醒了就没什么大事了。”军医长长舒了口气,对李为谦道,“沈将军,你女儿身体可也真是皮实,这么重的伤,放在一般人身上,早就不行了。她睡半个月,灌灌汤药,竟好了四五分。真是神了……来个人,随我去煎药,再做点吃食……” 玄英跟着军医出去,围着的众人也跟着松了口气。 沈洛白满脸疲惫的坐到她床边,见她精神尚可,忙问道:“今今啊,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你若是有力气说,便说一说。” 沈玄度开口先问:“绥宝呢?” 几人面色各异,李为谦先开口道:“他在隔壁房间养伤呢,前两天就醒了,好着呢,别担心。” 沈玄度又问:“你们可查到了什么?” 沈洛白一愣,似是不明白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李君急了,道:“好妹妹,大哥求你快说。那天你是追着谁去的?追着呼其图去的?为什么突然追着他走?他可是……可是抓了什么人走?” 沈玄度觉得自己耳朵里又有鸣叫声,恼人的很。 “没有。”沈玄度极其肯定道,耳鸣随着她的话音落地也消失不见了,“呼其图挑衅,我便气盛的追着他去了。以为凭自己那点本事能拿了他的人头立功。” 她的话一出,在场的各位面色一时有些难以形容。 “真的?”沈洛白有些不信的问道。 沈玄度点点头,继续道:“他带了一些人去拜那个什么太阳神,我尾随上去,发现他反而杀了那些族人。应当是他们北州内部有什么变化。” “这样啊……” “爹!”沈玄度突然提高音量,“我娘还在北州,对吗?” 沈洛白躲开她的目光,叹息道:“应该是……” 一时间无人敢再问她问题,只有嘱咐她好好休息。 等所有人退出屋内,沈玄度泪如泉涌,他们来问她,定是不知道娘和锦姨已经被呼其图杀了。而她,张不开嘴说出事情。而且,绥宝一定是重伤,她不敢告诉他锦姨已经没了。 “爹,娘失踪这件事怎么就不能直接问玄度?”李君在外面有些着急道,“若是有什么线索,我们也好赶紧派人去找啊。” “今今跟你娘的关系好的很,但凡她知道了,定是比你还急。如今她受了重伤,需要好好养着。”李为谦语气里带着急迫,但似乎也无能为力。 “那娘呢?”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包括现在,依旧在派人找……” 沈玄度拉起被子,张嘴狠狠咬住,呼其图,必须死! 圣旨到的时候,沈玄度能起身了。 沈洛白官复原职,沈玄度也被赦免了无罪。 至此,沈洛白重回磐安城驻守,李为谦回淳安驻守。李君升为了校尉,卢本周留在了淳安,官职依旧是校尉。 卫安从大内侍卫调到了赤虎营,领着剩下的八百赤虎营兄弟与宣旨官一同回了京。 而云山通往北州的通道,由沈洛白监工,三个月之内,需将其彻彻底底的堵死。之后,为了挖矿和流放的魑魅所,也将不复存在。 至于失踪的李为谦夫人孟锦姌,成为了一桩悬案。被人提起时,每个人都会添加自己的猜测。 赵铅华老将军的死讯得以上报朝廷,也得以昭告全城。 遵老将军遗愿,她的尸身葬在淳安。 下葬的那天,淳安城的街上堵满了人,都是敬重她的百姓,都来送她一程。 沈洛白去送赵铅华一程,魑魅所里只留了军医、巡风和玄英。当然,还有两个不怎么能动的伤号。 白天沈玄度下了床,裹得严严实实的出了房间。 灌进鼻子的冷气激的人忍不住打了喷嚏,一旁屋子里的人听见动静推门出来,巡风见到她上来扶住道:“主子,出来活动活动也好。” 沈玄度嗯了一声,转身要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巡风却道:“主子,李初哥哥醒着呢,您去瞧瞧?” 沈玄度停住脚,好一会儿才道:“不了。” 这里的屋子并不隔音,巡风忍不住想给自己几巴掌,屋里的李初怕不是将话听得清清楚楚。 旁边屋里李初确实醒着,全身上下,只有头能动。这些日子凶险万分的活了下来,恍惚间听见“不了”二字,周身的冷意只比那夜在雪山上还甚。 呵,如今废人一个,能给她什么? 爱?狗屁! 走走停停,巡风见沈玄度要往通道方向去,想要劝阻却又不敢再多言。 好在守在上面的玄英远远看见了他们,下来接过沈玄度道:“上来做什么?” 沈玄度不吭声,两人无奈只能跟着上去。 上面依旧派人守着,还没开始动工封锁洞口。 “巡风,这里真的能通到北州吗?”沈玄度望着漆黑不知通往何处的洞口道。 “能啊,主子。你们受伤的地方离这边更近,我带人救你们就是通过的这里,不然咱们也不会待在魑魅所不是。” “嗯。”沈玄度若有所思道。 就这么怔愣的站了一会儿,沈玄度干巴巴道:“回去。” 回到屋内,直至天黑沈玄度没再出屋门一步。 又过了一日,巡风下山购买草药,跟沈玄度说明一天时间回不来后,犹豫着小声道:“主子,李初哥哥越发不爱说话了,我觉得他很难过,你去看看他。” 沈玄度面无表情的看他,并不答话。 沈玄度一直枯坐到半夜,四周只有沙沙的落雪声。 起身出了屋,在李初房门前站了许久,鼓起勇气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炭火烧的很足,桌上点着灯,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是空气里全是药苦味儿。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走到近前,见他闭着眼似是睡着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没有 沈玄度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脸庞,瘦了。下巴上冒了青青的胡茬,嘴唇有些干裂。紧闭着的双眼,掩盖住了所有风华。头发有些乱…… 最后的时候,锦姨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 胸口憋闷不已,呼吸进来的空气像是带了冰凌在划破血管,沈玄度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呼吸顺畅。 俯身想要亲吻李初额头,还未贴上眼泪先坠了下来。 沈玄度不知道自己在他床边坐了多久,但她知道,李初是醒着的。就像以前,他通过呼吸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 如今,她亦清楚,这个人在假装睡着了而已。 她觉得很多话憋在了胸口,又有很多事想同他商量。但喉咙似被扼住一般,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天快亮时,沈玄度似是终于做好了决定,低头亲在李初唇上,低语道:“绥宝,对不起。” 她起身之后,床上的李初便睁开了眼。就那么看着她,一步一步离自己越来越远。及至门开再到门关,一声没吭。 等到天亮时分,玄英发现沈玄度不在房中。一通寻找后,急忙推开李初的门,见他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只觉头皮发麻。 巡风是跑回来的,见玄英站在李初门口,忙道:“怎么了怎么了?李初哥哥怎么了?” 挤到门口见一切如常,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我眼皮一直跳,跳的我心慌。”巡风拍拍自己的小胸脯。 玄英将巡风拽到远处,道:“沈玄度不见了。” “什么?”巡风忍不住喊道。 “小点儿声。”玄英捂住他的嘴,“没在房里,屋前屋后也找了,都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同声道:“难不成……” 拔腿朝山上跑去,到了洞口忙问轮值的,轮值的道:“沈姑娘说对洞内情形好奇,问有谁能穿过通道,有个小子说能,便带着姑娘进去了。” “我进去找主子回来。”巡风扔下一句话冲进洞中。 玄英狠狠瞪了守卫两眼,提着心在洞口来回转着。 一早去给李初诊治的军医突然爬了上来,道:“玄英,李家小公子叫你去一趟。” 沈玄英硬着头皮重新回到李初门前,敲了几下进去,站的远远的道:“二公子找我?” 李初轻轻的嗯了一声,道:“我爹和大哥说什么时候接我下山?” 玄英松了一口气,道:“应该两三日后就回来了,公子如果觉得闷的话,我问问军医看能不能裹严实些带您出去转转。” “不用了。”李初闭上眼睛,似乎找她来就是问这么一句话。 玄英又等了片刻,见他确实没什么其他要问的,轻提脚步出去。 玄英受了沈洛白的命令,职责是守好洞口。本以为能指望巡风追回沈玄度,不成想,只回来了一个带沈玄度进去的那个兵。 小兵哭丧着脸,跪在玄英跟前哭诉:“我以为沈姑娘就是好奇,想着带她进去一圈也无妨。没成想,后来巡风那孩子也进来了。他俩不知道说了啥,七拐八拐的把我甩掉了。然后我追出去,出了洞口看见山下有一队北州人。沈姑娘和巡风该不是被他们抓去了……” 玄英脸色阴沉下来,想骂那个兵,又不知如何骂才好。最后使劲跺跺脚,转身先回到下面。 再次硬着头皮敲了敲李初的门,推门进去见李初依旧闭着眼睛。 踌躇再三还是道:“玄度不见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去北州做什么?” 李初眼皮动了动,没有答话。 “我不知道你们在山上发生了什么,但昨夜她在你房中待了很久,跟你说什么了?”玄英走近几步着急道。 李初终于睁开眼,道:“什么都没说。” “怎么可能?”玄英惊诧道,“她有多喜欢你我看的出来,如今我只能想到她去北州是给你们报仇去了……” “她不喜欢我。”李初声音毫无波澜道,“喜欢的话,此时此刻,不更应该留在我身边吗?” 玄英哑口无言,只听李初继续道:“以后她的事与我无关,不要再来问我。” 玄英愣在原地,良久不能回神。见他重新闭了眼,只得退到屋外。 雪下大了,玄英站在雪地中,再抬头看巍峨耸立的雪山,只觉人在其中何其渺小。 ---------------------------------- 沈洛白和李为谦等人回来的比预计的提前了一日,急匆匆的上山,确定沈玄度和巡风确实不在后,脸色越发难看。 “将军,是我没看好他们,甘愿受罚。”玄英单膝跪地道。 沈洛白将她扶起来,摇摇头道:“不怪你,今今让巡风给我传了信,让我们不必寻她。他们有心走,是留不住的。” 一旁的李君灰头土脸的,自语道:“仗明明打赢了,怎么还不如输了……” 李为谦给了他后背一巴掌,示意他少言语,转身进了李初房间。 李君进门见李初醒着,忙上前道:“好弟弟,醒着呢。” “嗯,什么时候下山?”李初平淡道。 李君看向李为谦,两人还以为因为沈玄度的缘故他不一定愿意下山,没想到李初会主动提起。 “明天。”李君顺着他的话道,“这里不适合养伤,我问过军医了,咱们尽早下山,然后先在九归歇息一二,之后直接回乾京。你放心,大哥跟你一起回去。” “嗯,越快越好。” 李君上前掀开他被子,握住他手小心翼翼问:“有感觉吗?” “没有。”李初面上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这事与他没什么关系。 李君将他手放下,重新盖好被子,挂了丝勉强的笑道:“没事啊,军医说了,慢慢会好起来的。” “嗯。” 李君假装踱步走开,背过身抬眼看一旁的李为谦,两人眼中皆有些湿意。 沈若白进来的时候,屋里三人静悄悄的。一时气氛有些尴尬,清清喉咙还是道:“初儿,那个今今可有跟你说什么?” 李初侧头看他,道:“没有。” “那你……那你觉得她是不是真的去了北州?”沈洛白凑近几步,“还有,初儿,你说你们的伤是呼其图打的,但没细说,其中可还有其他……” “没有。”李初声音依旧没有波动,但明确的表现出了不愿多言。 沈洛白不好再说其他,只得对李为谦道:“李兄,下山的物品都准备妥当了,人也安排了,有什么其他的,尽管来找我。” 李为谦连连应了,两人同时出了屋,一前一后的进了沈洛白的屋内。 “我总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劲儿。”李为谦开口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托娅 沈洛白长长叹了口气,给他倒了杯水,道:“俩孩子都不对劲,雪山上的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锦姌同我讲过,初儿喜欢今今的要紧,如今人不见了,他也没急,不应该……” “你让孩子怎么急?再怎么说,他是因为去救今今才有此一遭,好好一个孩子,就这么……” 两人抬头看一眼彼此,不约而同的又想到了自己的夫人,相对叹气,只觉头顶更加阴云惨淡。 第二日天一亮,李初被裹得严严实实,由十多个人稳稳当当的运下了山。之后如李君所言,先到九归,又回了京城。 沈洛白又等了些时日,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冷,不得不下令运石运土,填了几十米的山洞,至此云山通道被彻底封死。但此处亦还需不定期巡视检查,以免出现其他纰漏。 故而魑魅所虽不复存在,但并未拆除,留着作为巡逻士兵的歇脚之处。 李初回到京城之后,如同炸雷入了湖,京中的人,更如被炸雷惊了的游鱼。 很长一段时间,京中静不下来。但等人们习以为常之后,李初成为废人之事,也只不过就只是人们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世人喜欢看的,不过就是仙人落凡尘,高官翻下马,公子小姐翻脸无情断往来的戏码。 ---------------------------------- 沈玄度与巡风跟随哈丹巴特尔到了乌桓,沈玄度犹记得她与巡风钻出山洞,山下哈丹巴特尔便等在了那里。 似乎知道她一定来,提前准备了衣物和马匹。 哈丹巴特尔带着他们东躲西藏了一阵子,这一阵子让沈玄度逐渐看明白了北州的实际情况。 北州由达克、乌桓、柔然三大部族分据,各有地盘,但更多的时候是在抢地盘。相对于攻打磐安,其实内斗更为严重。 他们分地盘的方式简单粗暴,各自占了一片湖,围着这片湖根据实力再圈更大的地方。其中还有很多小湖,依附小湖生存的便是小部族,人数多的上千人,少的也就二三百人。 小部族除了靠着小湖生活,还需再依附大部族,便是那三大部族。 而产生内斗的原因,便是资源分配的问题。每个部族每年遇到的年景并不相同,亦或说,人事也并未做到。所以遇到短缺之时,便是开战之时。 哈丹巴特尔所在的乌桓是个相对战乱少一些的地盘,但也因此,乌桓王的位置人人觊觎。 在整个北州,乌桓有个日日王的说法。 沈玄度最初时觉得很奇怪,明明王座不稳,怎么战乱反而更少? 等真的进入了乌桓,其中又分了两派。盯紧王座的是一派,盯紧军队的是一派。难得的是,两派竟找到了个平衡点,一时间倒让乌桓成了攻不进的铁桶。 而柔然不攻击淳安和磐安,纯粹是因为不能,也轮不上。 三大部族中,达克是出了名的强取豪夺,但其人口众多,其余两部族也只能忍着。 等一切摆在眼前后,他们藏身在一小部族的帐篷里。 巴特尔有自己的人手,对他甚是唯命是从。 沈玄度同哈丹巴特尔进行了一次交谈,她将心中疑问问出,道:“乌桓相对少战事,而且王位似乎也没多么重要,你说让我助你登上王位,到底意欲何为?什么让普通人也能过上安稳生活的话,就别拿来搪塞我了。” 巴特尔诚恳道:“乌桓的现状只是暂时的,如果有一天平衡被打破,最先被蚕食瓜分的便是乌桓。所以,我要早做打算,不仅要登上王位,更要把军权握在手中。” 沈玄度沉思片刻,似是被他说服了,道:“巴特尔,你知道呼其图一定会杀我母亲,对吗?” 巴特尔避开她的目光,道:“托娅的事情,我很抱歉。” 沈玄度没再继续方才的话题,道:“你想做什么我并不关心,其实,我也不怎么关心北州打不打商乾。我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我要杀了呼其图。” “玄度,我只能答应帮你。”巴特尔皱眉,“这次攻城呼其图弃军而逃,应当斩首。但你看,他还好好的在达克呼风唤雨。” 沈玄度眼底是藏不住的杀意,但她也清楚,巴特尔说的没有错。 “你说,接下来要怎么做?” “造势。”巴特尔压低声音道,“我们藏在此处不为别的,是因为这里可以为你降下一个奇迹,能让你成为北州圣女的奇迹。” “好。”沈玄度应道,“你造出来的圣女,从此之后,叫托娅。” ---------------------------------- 乌桓桑拓族,靠着一湾小湖生活着四五百人,也正是沈玄度等人栖身所在。 在一个月圆之夜,半夜时分,巴特尔让沈玄度装扮了一番之后,叮嘱道:“还记得水里木桩所在?” 沈玄度点点头,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巡风看巴特尔起身去吩咐别人,忙凑到沈玄度耳边道:“主子,我敢肯定,师傅一定在北州。” 沈玄度闻言有些激动,忙问:“有什么线索?” “师傅是个药痴,又极爱管闲事。我跟着生病的走了几遭,见他们用的药方是师傅的手笔,我敢肯定,他在北州。”巡风斩钉截铁道。 “太好了。”沈玄度庆幸道,又叮嘱,“巡风,行事一定要小心些。” 巴特尔安排妥当一切后,招手示意沈玄度可以了。 摸出帐篷,一眼望去,只有远处明明灭灭的闪着几盏烛火。 沈玄度到了湖边,直起身体,一身坠满飞纱的罗裙迎风飞扬。抬手将白纱蒙住双眼,寻着记忆中踏上水面。 声乐在四周响起,月色之下,她慢慢的和着乐声飞舞起来。 岸边帐篷听见动静,一盏一盏的烛火亮起。人们走出帐篷,逐渐围拢到湖边。随着时间推移,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 桑拓族长连夜派人往上通报,快天亮时,乌桓的掌权的重要人物差不多皆已到场。 自是有人心细,派人将湖水周围查了个遍,无果后便先静观有何变化。 声乐停了,沈玄度摆了个仙女酣睡的姿势,单腿立在水面上,岸上的人一时也跟着静了下来。 太阳升起,月也还在。随着太阳升起时,沈玄度状若酣睡醒来般动了,随着她的动作,所有人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铃声。 随着犹如天籁般的声音,只见脚下开出红色的花来。再抬头去看,只见周遭皆是如此。那些红艳艳的花就这么缓缓盛开在众人眼中,仿佛也跟着经历了一轮生命的绽放。 “方才难道是花开的声音?”有人惊诧问道。 沈玄度自湖中缓缓上岸,一阵风来,眼上的白纱随风而去…… 她对着升起的太阳合起双手,口中含糊的念了几句。事毕好奇的看向四周,一一打量着围着她的人。 “这该不会是仙人?”人群中有人出声道。 桑拓族长上前行礼道:“敢问怎么称呼?” 沈玄度注视他片刻,道:“托娅。” 第一百二十六章 围场狼斗 托娅二字一出,周围发出一阵惊呼。 “那您来自哪里?”族长陪着小心问道。 “不知。” “敢问您来此是?” 沈玄度环顾四周,道:“亡灵哭泣,送他们离开。” “圣女!” 随着一声圣女的喊声,围观的人群全部跪倒在地,哭喊:“圣女降临乌桓,大幸!” 沈玄度面上淡定自若,实际心里对圣女在北州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并不明确。跪倒一地的人,满脸虔诚。如果圣女真的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重要,那娘又算什么?呼其图还不是说杀便杀了。 从这一天起,北州多了圣女托娅,商乾少了沈玄度。 ---------------------------------- 登上圣女之位,乌桓两派前所未有的团结一致,这是巴特尔没想到的。 托娅顺利的住进了乌桓的王城,同时开始每日接受臣民朝拜。 而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像个僧人似的,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间,仿佛真的能将亡灵送回到他们口中的太阳神那里。 乌桓王室每日会问她是否有神谕降临,她同巴特尔暂时未有其他动作,只说没有。 与此同时,上一个圣女托娅离奇消失,北州新的圣女再现,同样又叫托娅,引得大大小小部族连连称奇。 于是乎,各部族选派人员,携带珍奇异宝浩浩荡荡的来到了乌桓。其中,自然有达克的呼其图。 时节已进入到冬季,十一月对北州而言,是寒冬。 雪已经连续下了两场,牧场早已被掩盖在下面。 等所有前来恭贺的部族到达了乌桓,现任乌桓王盛情款待。巴特尔在这个时候依旧是那个不受待见的王子,住最差的帐篷,做最琐碎的小事。 托娅受乌桓王之邀接受其他部族拜见,在呼其图映入眼帘时,差点儿没藏住杀意。 见礼完毕后,乌桓王示意大家入座。还未坐定,呼其图身边一汉子大声道:“大将军,圣女怎的跟沈洛白之女长的一模一样?” “胡说!”呼其图斥责道,“当着乌桓王和圣女的面,岂由得你胡言乱语,来人,拖出去杀了。” 有人听他命令上来要拖了那汉子,汉子连喊饶命。 呼其图挑眉斜眼的看坐在乌桓王身边的圣女,似是要看她会作何反应。 但圣女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就这么冷眼见那人被拖了下去。 没一会儿有人提着那汉子的人头回到帐中,举到半空中道:“求圣女渡亡灵。” 托娅垂眼看着那头,双手合十,一会儿后突然睁开双眼道:“此人我渡不了。不过,你带来的人里有圣贤。” 乌桓王诧异道:“大将军带来的礼本王已命人收了,有珠宝牛羊等物,何来的圣贤?” 托娅看向呼其图,呼其图直视她的眼睛,眼底带着玩味儿,道:“回乌桓王,确实还有它物。不过需要大家移步帐外,我带了一批奴隶献给王。这批奴隶,可全都是商乾的货。自然,好的奴隶才配留下来。诸位,请!” 他的话引起众人好奇,随着乌桓王的应允,众人移步到了大帐外。 跟着呼其图向外围行去,只见雪地中围起来个场子,场中放了两只笼子,笼子里是凶狠的狼。 托娅环顾四周,只见众人脸上并无新奇之色,相反,皆是不过如此的表情。 等一群衣着单薄的人被赶到围场时,托娅才明白呼其图是何意。他是要让里面的人与狼搏杀! “方才圣女说其中有圣贤,我可不敢对太阳神不敬,还需圣女将圣贤找出。”呼其图上前对乌桓王道。 乌桓王亦有此意,忙对托娅道:“劳烦圣女将圣贤之人请出,以免误伤。” 巴特尔与她说韩鹤飞韩老在其中,而今一眼望去,二三十人,她都想救! “我需近前去瞧。”托娅佯装淡定,缓步进到围场内,在二三十人间来回踱步。 那些人似是被吓坏了,亦或是冻的,在她走近时瑟瑟发抖的回退半步,更别提与她对视了。 来回走了两圈,有一女子突然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但她身边之人并不敢扶,就那么任由她躺在那里。 托娅走上前,俯身看她。只见那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脸蛋冻得通红。虽然狼狈的躺在地上,但对视上托娅的目光却明亮异常。 女子嘴巴嗫嚅,隐隐约约像是在说:“救我!” 托娅嘴角不由挑出笑意,长袖在她身上拂过,起身走开了。 她直奔着韩鹤飞而去,将气喘呼呼的老头拽出围场。扫视一圈,呼其图果然耐人寻味的在看着她。 狼出了牢笼,围着里面的人群逡巡着,似乎是在找可突破的地方。 “啊!”随着一声惊恐的叫声,只见场中一人跑向围场入口。随着他的奔跑,狼也追随而至,那人下场可想而知。 两只狼并不着急其他,只咬断了那人喉管便又回到人群四周。 无人敢动,僵持之下,狼似乎没了耐心,直接朝着老幼冲去。其他人慌忙躲避,任由其他人被撕咬着。 没一会儿功夫,场上只剩了不到十人。 “没什么好看的,无趣!” “对啊,真是没什么新鲜戏码。” 看众中有人开始抱怨,更有甚者大喊道:“咬死他们!” “哎,你们看,刚才倒地的那个女孩儿,她竟然还活着。” 众人不由在场中搜寻,果然见那女孩儿满脸脏污的站在那里。不仅如此,她手中还握着把匕首。 “想活命,就合作一把。”女孩儿低声道,“你们引走一只,另一只我来杀。” 众人听见她的声音一愣,这女孩儿的声音软糯异常,由这声音说出杀狼的话,很是没有说服力。 女孩儿似乎也意识到了,刻意压低声音:“我没有开玩笑。” 不待几人多想什么,狼冲着他们跑了过来。 女孩儿面色凝重,主动迎着狼跑去。那狼并不把她放在眼里,飞身一扑,企图直接将人扑在地上。 女孩儿面色未变,矮身划过,匕首直接从狼的喉咙口划到了肚皮。 喷溅而出的血液热热的洒到脸上,等她起身时,场上再无人小瞧她。 另一只狼见同类被杀,急吼吼的朝着女孩儿扑来。女孩儿似是力竭,只躲过了攻击,却无力再杀第二只狼。 其中一冷面男子似是被她的行为所激励,接过她手中匕首,冲去与狼搏杀。 随着他的动作,围场外的看客激动异常,似乎这样的戏码才有看头。 他没有女孩儿的运气,却也运气不错,只身上受了些伤,便捅穿了狼的喉咙。 第一百二十七章 回来……别走…… 随着狼身倒地,场外有人欢呼有人摇头叹气。不知道是欢呼人赢了还是叹息人没全死光。 托娅对乌桓王道:“那是我的匕首,看来太阳神为我选了两名仆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扫向呼其图,挑衅的勾了勾嘴角。见他似乎有些气恼,却没有上来拆穿她的身份。 回王帐的途中,托娅故意慢行了两步,后面的呼其图果然跟了上来,低声道:“沈玄度,你好大的本事。” “是啊,是不是后悔没杀了我?” “我知道你为何给自己起名叫托娅,你是想跟你娘一样用这个身份弄死我。”呼其图狞笑道。 “不。”沈玄度面无表情道,“我觉得长长久久的玩儿才更有意思。” 呼其图脚步一顿,看着她的身影愣住了。她与齐望舒不同,完全不同。你觉得看透了她,却在另一个偶然间发现,你看到的只不过是她的冰山一角。 围场狼之狩猎似乎只是个小插曲,众人晚间圈了篝火,热热闹闹的吃酒喝肉。 死在围场内的人,尸身被直接扔在了远处雪原上,成了飞禽猛兽的专门口粮。 歌舞停歇后,托娅回到了自己帐内。乌桓王很是敬重她,帐子里火炭烧的很足。 巡风从外面摸了进来,低声道:“主子,我师傅好像在达克。达克不好进,怎么办?” “好像?”托娅压低声音,“先想办法核实,如果确定在达克,我来想办法……” 突然脸色一冷,对着角落厉声问:“谁?出来!” 两个人从里面站起身,犹犹豫豫的走到亮光处,跪地道:“见过圣女。” 巡风狐疑的看向两人,托娅看清两人模样后,问:“听见什么了?” 两人同时摇头,女孩儿道:“我们太困了,方才睡着了。听见圣女喝问是谁才醒的。” 那男子跟着点头。 托娅自是不信,但没拆穿,问女孩儿道:“你是个机灵的,叫什么?” “小蛮。” “你呢?”托娅再问男子。 “断刃。” 托娅和巡风同时皱眉,两人这是有名无姓,不知道又有什么过往。 当夜无话,第二日一早,乌桓王再次派人来请圣女。 托娅推脱,未与呼其图碰面。 第三日,其他部族欲返回各自地盘。 托娅现身相送,呼其图意味深长的看她,临走时,扬手挥别,一点金光自他手中闪现。 托娅面上平淡,胸口内早已怒气翻涌。 韩鹤飞留在了乌桓,托娅受乌桓王之命,劝说韩鹤飞担任乌桓的大儒,行教化之事。 托娅欣然前往,韩鹤飞似是知道她会来,早已备了热茶等着。 韩鹤飞给她斟茶,道:“沈姑娘,老夫一人之过,累及尔等,实乃罪过。” 托娅受了他的茶,看着他花白胡须花白头发,道:“还请韩老称呼我托娅。” 韩鹤飞面色略显慌乱,环顾四周道:“老夫失言。” “韩老放心,我派人守在外面,可安心说话。只是担心他日顺口称呼错了,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托娅想的周到。”韩鹤飞明显的松了一口。 “韩老可见到了韩修韩大哥?” “见到了。”韩鹤飞脸色有些难看,“不成器,跟着一个什么叫瑶台的野公主屁股后头,不知道想要做什么。” 托娅忍不住笑出声,道:“韩老不知,瑶台与您可是早有渊源。更是对您尊崇有加。” 韩鹤飞满脸惊讶,托娅便将前事说了一遍。 韩鹤飞安静下来,满是褶子的脸庞显得很是凝重。 “韩老如何来的北州?”托娅岔开方才话题道。 “说起来实在惭愧。”韩老面色更差了,“年轻时不知天高地厚,私以为将劳什子书本文字传到北州可以从根本上改变北州现状。如今给商乾引来大祸,想着再入北州可以做点儿什么,可……” “韩老之志,我等不及。” “莫要讽刺老朽了……” “不介意我进来。”巴特尔掀开帘子进到帐内。 韩鹤飞忙去看托娅脸色,见她招呼道:“你怎么来了?” “我可是韩老的忠实信徒。” 巴特尔说着话对着韩鹤飞行了个标准的拱手礼,道:“久闻韩老之名,今日终于得见,乃是此生大幸。” 韩鹤飞起身虚虚将人扶起,看了托娅一眼。 托娅起身,道:“韩老,这是哈丹巴特尔,乌桓的王子。年少时曾在商乾生活多年,熟读您的着作。” “多谢……”韩老有些受宠若惊。 “今日巴特尔想拜到老师门下,万望老师收我为徒。”巴特尔跪下,言辞恳切道。 韩鹤飞一时有些无措,道:“老夫早已不再收徒,王子还是另请高明。” “我知先生平生所愿,愿意承先生之志。”巴特尔郑重道,“我出生在北州,深知北州境况。若无先生,只怕北州现今仍是个人吃人的野蛮地。” 韩鹤飞摇摇头,道:“北州可能变得比从前好了,但你们着实太过好战。老朽年事已高,实在力不从心。” 韩鹤飞满是挫败之意,托娅对巴特尔摇了摇头。 进入到十二月,天气越发寒冷起来。 巴特尔告诉她,到了这个时候,也是最容易频繁发生争斗的时候。 这些时日以来,乌桓王除了爱宴饮、爱听曲之外,无任何暴虐行为。 巴特尔同她是这么说的,宽仁的君王适合太平盛世。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乌桓王,他这个亲爹,会很快的下台。 而让他下台的不会是别人,是他生下来的无数个儿子。 而他,就要在这数不清的儿子里面,去争这个王位。不,他不仅要王位,还要军权。 日子平静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小蛮和断刃成了托娅的随侍。 而巡风四处流窜,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生存能力。 到了十二月末,战乱还是爆发了。与乌桓有世仇的柔然,突然举兵起事,而且是毫无理由的起事。 乌桓掌管军权的是乌桓王的大王子,见柔然连个理由都不屑于编纂一个,气的跳脚,直言要把柔然打个稀巴烂。 许是身体不适应北州寒冷,亦或是伤根本没好全。托娅病倒了,甚至到了昏迷不醒的地步。 小蛮急哭了,不顾一切的扯了巫医来医治,结果越治越糟糕。 “绥宝,回来……绥宝,别走……”托娅梦中呢喃。 小蛮顾自嘟囔,“这可怎么办?绥宝是谁啊?王子能帮忙给找来吗?” 一旁的断刃看了托娅好几眼,最后对小蛮道:“你守着,找王子不管用,得去找那个巡风。我去,你守好人,谁也别让靠近。” 第一百二十八章 请 小蛮连声答应,攥住托娅的手一脸焦急。 断刃走后没多久,外面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花,后来又变成了鹅毛大雪。 一直到半夜,断刃依旧没有回来。小蛮求人去找巴特尔,结果根本找不到人。不仅巴特尔不在,就连整个营地都有些静悄悄的。 小蛮又求人去请乌桓王,回来后说,乌桓王不在王帐中,其他臣子也不在。 托娅迷迷糊糊的在说着什么,但已听不清楚具体字眼。 小蛮不知道是怎么熬过这一夜的,天亮时分,断刃终于回来了,但并没有带回巡风。 这时候的托娅是安静的,仿佛只是沉睡而已。只有小蛮知道,她只是没有力气挣扎了而已。 巡风进到帐内从怀中掏出一瓷瓶,让小蛮倒了碗温水,又从瓷瓶中倒出一黑色药丸,放到温水中化开。 两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药水灌进托娅口中,等了一两个时辰,托娅的呼吸才真的平稳下来。 “这是什么药?从哪儿得来的?”小蛮其实是有些后怕的,与断刃才认识,不知此人是好是坏,就这么用他带来的药,简直是在拿命试对错。 断刃看出她的怀疑,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对她不利。药是一位故人所给,救命药而已。” 下午时分,托娅突然醒了过来。起身见两人守在身边,小声道:“有人来了。” 断刃闪身到帐子口,小蛮忙帮托娅穿好了衣物。 托娅从床下抽出刀和剑,扔给断刃和小蛮道:“来者不善,不用心慈手软。” 断刃果断答:“是!” 小蛮犹豫了片刻,接过剑也答了“是”。 帐外的人脚步刻意放轻了,但昨夜大雪铺地,踩在上面依旧咯吱作响。 那些人似乎胜券在握,直接从帐口冲了进来。 断刃在他们掀开帘子时便挥刀砍了上去,趁着他们没防备先砍翻了四五人。跟在后面的自然架起了战斗状态,两三人缠住断刃,其他人直奔着托娅而来。 小蛮欲上前阻拦,托娅将她掩到身后,持剑对着来者道:“你们要做什么?” 来人面对她似乎并不打算动刀动枪,一个宽面阔脸的家伙客客气气道:“圣女大人,我们是柔然王派来的使者,特地来请圣女到柔然做客。” 说话的人有些面熟,应当是前些时日来道贺的某个。 一旁的断刃已解决了缠斗他的人,回到她身边站定。本来客气的宽面稍稍变了脸色,没想到围场上活下来的奴隶竟有这般功夫。 托娅亦是诧异,她观断刃的身手,是个练家子。而且,还是个厉害的练家子。 功夫在身,怎会被掳掠到北州? 托娅按下心中疑问,对阔脸道:“既要请我,就让你们的王客客气气的同乌桓王下帖子,这般偷偷摸摸,我只当你们要刺杀我。” “圣女不知,我王下过帖子的,乌桓王不乐意。这才没奈何出此下策来请。” “圣女是你想请便能请的吗?”断刃怒斥道。 “自然不是,圣女可否移步,在下有要事相商。”阔脸脸上堆了笑,并不敢与断刃态度强硬。 托娅对断刃和小蛮使了个眼色,两人退到一旁。 阔脸凑上来几分,小声道:“蓬莱仙岛即将打开,大船准备好了。特地来请圣女同往。” 托娅藏住心中惊讶,最初听到蓬莱仙岛是在小京城的鸣琴楼,后来便是胡四口中。原以为是个故事话本,没想到有一天会摆到面前来。 若说不好奇是假的,但她更知道这事情岂会这么简单。 “使者客气了,只是我这肉身病了,恐不能立刻前往。使者先请回,此事稍后再说。” 阔脸闻言也不着急,只道:“自然要等圣女病愈再说,圣女若应了,乌桓王自然也就允了。” 托娅点点头,阔脸不再纠缠,依旧脸上堆了笑退出帐外。 断刃出去饶了一圈,确定人全走了。 帐内小蛮已将托娅病倒之后的事同她说了一遍,断刃所作所为让人不得不深思几分。 等断刃回来,托娅直接问:“你的药从何处得来的?” 断刃看了小蛮一眼,并不肯多说。 托娅沉思片刻,道:“围场上,能活下来是你们自己争取的,我只是做了个顺水人情。昨夜之事,无论如何都要多谢两位。若说什么恩情,咱们之间两清了。我会寻个机会送你们回商乾,在此之前,希望你们能暂时与我同心。” 断刃依旧干脆的道:“是。” 小蛮挣扎片刻,跪地道:“圣女,我小时候便被掳到了这里,亲人全没了。回了商乾我亦无处可去,圣女心慈,收了我做个贴身丫头使唤。” “我不需要人伺候,而且商乾与北州不同,那里……”托娅住了嘴,两地真的不同吗?确实有不同,但她不能保证即使在商乾,一个孤女也能顺风顺水的过完一生。 “罢了。”托娅又道,“你这嗓音像个娃娃似的,定会有人时不时的寻你麻烦。但跟着我也不是件好事,若想活着,你得学会护着自己。” “圣女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从围场上下来至今,是我过得最舒心的日子,我愿意一直跟着圣女。” 乌桓王带着人哗啦啦进了帐篷,看见地上的死尸似乎并不惊讶。挥手命人收拾干净后,才道:“圣女受惊了。” 托娅客气道:“无妨,柔然使者只是想请我去蓬莱仙岛而已。” 乌桓王皮笑肉不笑道:“哦,圣女答应了。” 托娅想起小蛮说昨夜寻过乌桓王的事,今天再见他说话的态度,彻底明白了一件事。 圣女对于北州大多数人而言,可能是神圣且有权威的存在。但对于掌权者而言,只不过是个可以操弄人心的工具。 而今的境况,乌桓王在试探着什么,柔然王也在谋划着什么。 前前后后可以推断出,他们想做的事情,需要借圣女的身份行事。 “王,你说我是应还是不应呢?”托娅淡笑道。 乌桓王眼中精光一闪,全没了平日里喜歌喜舞的放浪形象。一个能当上部族首领的人,岂能真的是个草包? “圣女降临在我乌桓的土地,自然会留在这里。你说呢,圣女?” 托娅保持着笑,道:“圣女亦觉得该如此。” 两人目光相接,脸上皆是笑,眼里却全然是算计。 似乎都将对方看了个透,电光火石间,又似乎默契的达成了某种协议。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还是跟你回去吧 乌桓王带着人哗啦啦退出帐外,小蛮和断刃收拾着因打斗弄乱的物品。 托娅坐在铺了兽皮的靠椅里,闭目想起自己昏睡时那个杂乱的梦境。 梦里依旧是在雪山之上,她变成了一缕游魂旁观了一切。看着娘和锦姨被砍了头,被扔下悬崖。还看见…… 还看见绥宝被呼其图打断了全身骨头,在那种情况下,自己的手依旧被她紧紧抓着。 后来又梦到回了乾京,绥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起身走向自己,说了很多话,她听不清。但看到绥宝要走,哭着喊着求他都不肯回头…… 后来怎么来着? 后来……后来她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说:“绥宝,我跟你一起走。” 绥宝一脸惊讶的看她,问:“为什么要跟我走?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她说:“怎么会呢?我就是死了也得跟你在一起。” 绥宝犹豫了很久,想要拒绝她。但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算了,我还是跟你回去。” 于是两人牵着手往回走……往回走…… 托娅睁开眼睛,心脏隐隐狂跳,面上是藏不住的焦虑。 这个梦什么意思?是不是绥宝怎么了? “巡风回来过吗?” 收拾东西的两人被她着急的语气吓了一跳,小蛮开口道:“没有,一直没回来。” “昨天去寻了,没寻到。”断刃跟着道。 巴特尔在这个时候直接闯了进来,焦急问道:“没事?有没有受伤?” “没有。”托娅依旧有些急躁,“见过巡风吗?” 巴特尔一愣,道:“没有。我刚从战线上回来便听说你病了,如今怎么样?” “没事。”托娅脸色灰败道,“见到巡风的话告诉我一声,我有事找他。” “行,你要是着急,我派人寻他回来便是。” 托娅不知想到了什么,冷静了下来道:“也不是那么着急,你的人见到他的话,让他回来一趟。” “你真的没事?”巴特尔不放心道。 托娅摇摇头,将柔然请她前往的事和乌桓王来到帐中的事同他说了,亦将自己的猜测说了。 巴特尔沉默下来,脸上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我听闻过蓬莱仙岛,对这个地方,我还是想听你说一说。”托娅打破沉默道。 巴特尔长长叹了口气,道:“确实有这么个地方,只不过与传言大相径庭而已。” “怎么说?” “天神河并不难渡,难的是造船。只要有足够结实的大船,登上蓬莱仙岛易如反掌。”巴特尔解释道,“十二字足以形容。黑水在前,赤水在后,炎火之山。” “火山?” “对,只不过是座会喷火喷岩浆的山罢了。但那岛并不完全被岩浆包裹。船绕着岛行驶,总有能登上岛的入口。” “那里时有岩浆火焰喷发,加之面积并不是极大,并不适宜长期居住,对吗?” 巴特尔点点头,继续道:“蓬莱仙岛是个秘密,开始时只有柔然知晓。但后来他们的船出事毁了,不得已求助达克。于是才有了你们云山通道和你们的铁矿外运。” “然后达克还顺势潜进了其他国家,更是顺带手的妄图将商乾从内部分解掉。” “对。”巴特尔皱紧了眉头,“达克向来好战,但因为圈的地盘不怎么好,物资常年紧缺。现任的达克王背后有有高人指点。布局多年,觉得这次攻打淳安能一击而中。” “他以为只要最能打的勇士带兵必胜,加上……加上你娘亲的游说,呼其图顺利登上了大将军的位置。除了李初的布局,呼其图也是达克必败的重要原因。” 托娅点点头,如今再去看前事,清楚明了的想通了其中关节。 “因为火山缘故,蓬莱仙岛气温常年温暖,岛上植物生长繁茂。后来三大部族协力造出了大船,经过协定,渡了一部分牛羊马上了岛。遇见大灾之年,便会让部族王公贵族登船前往。至于下面的百姓,只能生死看天命。” “柔然发起战乱,还明目张胆的派人来请我,可有缘故?”托娅不解道。 “柔然的地方将可以渡过天神河的渡口严严包裹,虽然有协议,但让谁上船与否,实际上还是他们说了算。至于为什么这么做,我需要去查明原因。” “为何达克和乌桓不将柔然直接吞并了?” 巴特尔不由苦笑,道:“人强马壮,且有蓬莱仙岛提供物资,达克和乌桓联手也打不过啊。不然,柔然早就被吞掉了。而且,这样三足鼎立的局面,已是北州最好的状况了。” “原来如此,这里的情况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一些。”托娅点点头,又问,“韩老被带去了哪里?” “父王在王帐旁边设了学堂,让韩老给适龄的孩子授课。”巴特尔面色有些难看。 “怎么?” 巴特尔叹气道:“父王让韩老教授权谋和兵法,韩老不从,便将人囚到了别处,幸亏因着你的话没有亏待韩老。” 乌桓王所作所为真是直戳韩鹤飞的肺管子,他正因为北州人学了权谋兵法后用在商乾身上而自责,岂肯再去教授。 “一月到三月会非常冷,看情况估计会有大暴雪。”巴特尔关心的看着她,“你初来北州,估计会很不适应。我已经命人去做最厚的兽皮衣,过两日就给你送来。” “多谢。” “是我要多谢你来。”巴特尔真诚道,“大暴雪之后会有混战,届时你要小心行事。混战之时,也是我们的机会。” “好,我们尽量速战速决。”托娅眼中闪出迫切的光,“到了这一步,我觉得我们也该谈谈之后。” “之后?”巴特尔有一瞬间的困惑。 “对,之后。”托娅肯定道,“你登上王位之后,打算如何行事?” 巴特尔有些失落道:“我意欲统一北州,然后同商乾停戈战事,和谈建立商贸,让北州百姓也过上朝夕得保的日子。你呢,之后做什么?” 托娅顺着他的问话不由想起昨夜梦境,更是想起绥宝说“我还是跟你回去”。 一切尘埃落定后,她自是要去找他,如果他还接受她的话。 不,就算不接受也要回去。到时候绥宝若是不想见她,她就悄悄跟着,藏在暗处跟一辈子也是好的。 巴特尔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从她的眼神中能看出来,之后种种,与他并无关系。 第一百三十章 以卵击石 又过了两日,巡风依旧没有消息。 借着圣女的身份,断刃和小蛮逐渐可以在乌桓的地盘内走动。但很明显的,他俩的动作一直被人盯着。 雪还在下,有一种不将所有东西埋没不罢休的架势。 乌桓大王子让人请了托娅去了营地,需要她给战士们向太阳祈福,以求在将来的战场上活下来。 托娅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大王子,见他长得甚是雄壮,毛茸茸的胡子占了半边脸,并不能看清具体长相。 他对圣女很是尊敬,恭恭敬敬的将人请来,祈福完毕后又恭恭敬敬的将人送回。 而且,全程亲自陪护。 大王子的举止给托娅的印象不错,很有军中之人的威武和豪气,难怪他可以统领乌桓全军。 但托娅不会就此认为此人便是个善类,因为乌桓真正做主的便是这个统领全军的大王子。 小蛮和断刃站在帐外等着,大王子把人送到,道了些谢后转身离开。 小蛮上来挽住托娅的胳膊,低声道:“有人在帐内等。” 托娅以为是巡风回来了,快走几步进到帐内。见到人后惊讶道:“韩修?韩大哥!” 韩修见到她甚是高兴,“果然是你。” 托娅走近几步问:“韩大哥怎么来了?” 韩修从身后拽出一个孩子,托娅一见变了脸色,惊呼:“轻舟!” 那孩子缩着脖子躲了躲,很害怕的样子。 托娅仔细打量,孩子才十来岁的年纪,哪里能是轻舟? 但这孩子的长相,与轻舟小时候一般无二。轻舟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这般瘦巴巴的,一直不怎么长肉长个头。 “韩大哥,这是?” “别怕。”韩修拍拍孩子的头以作安慰,道,“这孩子实在可怜,身体太弱,在达克实在没什么活路,这不是求到你头上了。” 看着长得酷像轻舟的孩子,托娅确实动了恻隐之心。 “你叫他轻舟,这孩子长得像你认识的人?” “不瞒韩大哥,长得与我弟弟一般无二,只是年岁小了些。”托娅思忖起来,若是留下这孩子,怎么跟旁人解释呢? “哦,看来这孩子与你有些缘分。”韩修了然道,“那我也便不瞒你,这孩子是达克王的小儿子,母亲死的早,生下来就没人管。长到这般年岁,连个名字都没有。” 托娅不由皱眉,韩修继续道:“不过你放心,达克都没什么人知道这孩子还活着,旁人更不会知道有这么个孩子的存在。” “行,韩大哥,这事我应承下了。”托娅下定决心道。 看得出来,韩修明显松了一口气,缓声对那孩子道:“快过来,叫姐姐。以后听姐姐的话,自然有你一条活路。” 那孩子仔细打量托娅,噗通一声跪下道:“姐姐,以后我的命就给你了。” 托娅和韩修不由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这孩子表情也太虔诚了些。 托娅让小蛮去给他收拾一二,随后与韩修说起北州现状。 韩修听闻李初境况,唏嘘不已。 “呼其图现在在达克也不怎么好过,打了败仗,只受了顿不痛不痒的责罚。”韩修面色凝重起来,“我这次来还有另一件事。是这样,因为呼其图败了,瑶台得以有了自己的势力和地盘。虽然还不能与呼其图相提并论,但终归在达克诸事上有了话语权,她得到你的消息后,想要与你合作。” “怎么合作?” “我是没想到,瑶台野心不小,她想把达克王掀翻,自己上台。”韩修压低声音,“我如今算得上她的军师,除了想要在北州活下来之外,还有一点私心。” “哦?” “爷爷如今彻底心灰意冷,但他未竟之事我想去完成。”韩修没了以往吊儿郎当的样子,“在北州这段时日,我体会到不同的民土人情。并不是所有人都好战,他们只是想要活下来而已。该死的绝不应该是他们,而是那些欺压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掌权者。” 托娅看着韩修气愤不平的样子有片刻的恍惚,有热血有志向的人,都像韩修这般眼睛发亮吗? 自从雪山之事后,她满腔都是仇恨,早就忘了自己最初想要做什么。 其实自始至终,她想要的是如同父亲那般,做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守住磐安城,守住一城百姓。 但娘亲死了,锦姨死了,绥宝废了。 事情一步一步发展今天,她没办法抛去仇恨,更不可能再安于一隅。 韩修想要改变北州,孤身跟着瑶台来了。哈达巴特尔尊崇韩鹤飞,想登上王位再去改变北州。瑶台应该也想改变北州,但她也想登上王位。 而这些人,前前后后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似乎与她合作便能达到自己目的。 她夜深人静时也分析过,这些人为什么会找上她。 才智?身份?武功? 可能什么原因都有,但总的来说,托娅亦或是沈玄度,对于现阶段的他们而言,都是有利用价值的。 有利用价值就好,她不介意。正因为有各种各样的利用价值,她才能在北州站稳,才有机会杀了呼其图。 冷静分析之后,李初在心中更加难得可贵起来。除了父母亲人,只有这个人是全心全意对她好。 “我知道你想杀了呼其图,但他真的有本事,一时半会儿肯定动不了他,你得徐徐图之。”韩修跟着托娅沉默了片刻继续道,“玄度,虽然你没说,但呼其图对你母亲下手了,对吗?” 韩修的一句话将人彻底拉回到了原本,她是沈玄度,不是托娅,更不是圣女。 “你母亲怂恿达克王用呼其图出兵,开战之后便失踪了。没过多久,乌桓出现了新的圣女。再一见到你,我猜测,应该是呼其图做了什么。” “是,我来这里,就是要杀呼其图!”沈玄度的表情再也无法云淡风轻下去,甚至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韩修被她冒出的杀意唬了一跳,之前在响马寨遇见的那个沈玄度,虽胆大干脆了些,但身上是没有这般戾气的。 “你……”韩修一时有些无言,缓了缓才道,“杀母之仇肯定要报!但是,你还是要听韩大哥一句。以你现在的武功,杀不了呼其图。我也敢说,放眼天下,没人是呼其图的对手。不然,达克王不会留着他到今天。” 沈玄度冷静下来,韩修的话不无道理。她一心想要报仇,但实际上是以卵击石。 第一百三十一章 找到了! “报仇嘛,何必在乎是不是亲手杀了他。”韩修试探着说道,“韩大哥这么说不是劝你非要跟瑶台合作,而是出自真心。” “韩大哥,我明白的。”沈玄度冷静道,“你同瑶台回复,可以合作。但我不听从他们任何人的命令,事情于我有利,我自然应允。” 韩修看了一眼旁边给孩子端来食物的小蛮,又瞥了眼一直抱臂守在一旁的断刃,凑近沈玄度几分道:“这俩人是?” “呼其图带来的,围场上杀了狼,我便留在身边了。” “哦。”韩修有些意味深长道。 小蛮似乎有些不满他的语气,扭头瞪着韩修道:“你是有什么不满吗?” 韩修听她异于常人的声调也瞪大了眼,只听声音不见人的话,还以为猫成精开口说话了。 “看什么看?”小蛮站起身掐腰道,“长得人模狗样的,拿什么眼神瞧人?” 韩修不由自主的更加去打量她,长得白白净净,一看就娇气的很。 “还看!” 韩修忙别过眼看向沈玄度,道:“这丫头嘴也忒厉害了些。” “这些日子我全凭小蛮帮我挡人,不然我这里定然比大街上还热闹。”沈玄度笑道。 “这丫头叫小蛮?”韩修惊奇道,“果然很是般配,人如其名,野蛮的很呐!” 小蛮还欲张嘴说些什么,沈玄度忙阻止道:“好了,你先去收拾个能睡觉的地方,让这孩子凑合几天。” 小蛮很是听话,果真去找被褥铺盖等物。 韩修与沈玄度又说了些话,趁着天色暗了便起身走了。 随着韩修彻底消失在帐内,以前的种种似乎又慢慢退去,她又渐渐地的变成了托娅,而且只是托娅。 ---------------------------------- 过了两天巡风终于回来了,半夜摸进帐子时,断刃很是警觉,不等他人进来,脖子上已经架上了刀。 巡风吓了一跳,忙道:“是我,巡风。” 断刃凑着外面的雪色看清是巡风才放下刀,去一旁喊醒了小蛮。 小蛮看到巡风很是高兴,道:“你可回来,圣女等了你好久。” 断刃去一旁点亮了烛火,但又用一个暗色的罩子罩住,只让帐内略亮了一些。 小蛮去屏风后喊醒了托娅,托娅听说巡风回来只裹了大氅出来。 巡风饱经风霜的小脸露出笑,叫道:“主子,我回来了。” 托娅让小蛮去热吃的和喝的,等巡风吃喝下肚脸色红润起来才问:“如何了?” “找到了!” “真的?”托娅惊喜道。 “主子,我同师傅说了情况,他老人家不敢应承,只说需得把了脉看了人才能知道能不能治。”巡风抱着汤碗暖手。 托娅脸上虽有些失望,但还是道:“那便还有希望。” “可师傅……”巡风一脸愁容,“主子,师傅现在在柔然手中。你不知道,他们失踪个制药的老巫医,叫什么……觋神,对,叫觋神,那老头专门炼制一些莫名其妙的药。老头没了,师傅便被他们抓去制药去了。一时半会儿,恐怕带不走师傅。” “觋神死了。”托娅道,“我见过他,跟在呼其图身边的一个老头,被呼其图杀了。原来他是柔然人……” 巡风看着眼睛定在一处的托娅,知道她定是想到了什么,便没出声打扰。 “原来如此。”托娅突然道,“我一直好奇以达克的秉性,怎么可能不去打柔然。原来是因为柔然有达克想要的东西。” “什么?”巡风一时没能明白过来。 “药啊。”托娅难得放松的笑了,“如果能拿到药方,并且公布药方和炼制方法,我想定能掀起一场风波。到时候趁着乱套,自然能把你师傅带走。” 巡风眼睛一亮,道:“主子,这好办啊,师傅肯定知道药方。” “此事还需我再仔仔细细考量,你师傅不能出差错,我们行事必须万无一失。”托娅并没被这个喜讯冲昏了头,带着巡风去看蜷缩在一旁睡着的孩子道,“我娘给你的耳坠可还在?” 巡风从怀里掏了半天才掏出来,看来真是十二分的在意这个东西。 “眼下这件事也要紧,你把这孩子送到磐安去。” 巡风没有问为什么,点头应了。 托娅顿了顿,最后还是道:“你快去好好睡一觉,明天立马就走。” 心中知道巡风定是累极了,但她直觉将人越快送走越好。 巡风去睡了,断刃抱着刀靠在一旁假寐。托娅和小蛮使劲凑着烛火将巡风的衣物和那孩子的衣物修补了一番,又准备了饼子灌了水囊。 天不亮巡风倏然睁了眼,一骨碌翻身起来,疲惫神色褪去,看到桌上准备的东西,眼里亮晶晶的。 蹭到托娅身边,仰头道:“主子,你对我真好。” 托娅心口一酸,这孩子跟着她一直尽吃苦了,这就算对他好了? 那孩子被小蛮叫了起来,迷迷糊糊的穿好了衣服, “你跟着巡风哥哥走,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听懂了吗?”托娅嘱咐那孩子道。 小孩儿一听要走,哪里肯干,但也不敢大声哭闹,可怜巴巴的掉着眼泪道:“姐姐,我能不能跟你在一起?” 托娅心中更加酸涩起来,当初轻舟便是这般可怜巴巴的瞅着自己。 “不行,必须走。”托娅狠心道。 断刃裹着一阵寒气进来道:“没有人,巡防的也过去了,马在外头,不能耽搁了,得快点儿走。” 巡风对依旧掉眼泪的小孩儿道:“别哭,再哭一会儿半路上把你喂狼。” 孩子吓得憋住气,一抽抽的跟着巡风出了帐子,断刃将他们送了出去。 ---------------------------------- 直觉救了沈玄度很多次,这次也不例外。 因为天亮之后,呼其图带了一队人气势汹汹的奔着王帐去了。所来目的,就是来要达克王的小儿子。 乌桓王一头雾水,着人来找托娅询问。 托娅让他们将帐子里里里外外搜了三遍,自然什么都没搜到。 呼其图脸色难看起来,临走前路过托娅身边,阴沉的盯着她低声道:“没想到,你竟然会救仇人的儿子。” “什么意思?”托娅不解。 呼其图阴森笑道:“那孩子的母亲跟齐望舒长得一模一样,我自然要品尝一二。没想到,那女人竟背着我生了个孩子。那是我的种!” 托娅浑身如坠冰窟,呼其图的儿子?她将仇人的孩子送到了父亲身边?她这是做了什么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信仰 “你故意的?”托娅有些惊惧的看向呼其图。 从最初在香梦舫遇到呼其图至今,似乎一直都在被他戏弄。 呼其图如同魔鬼一般,森冷道:“是啊。” 托娅抿紧了唇,阴着脸目送呼其图离开。如韩修所言,这个人确实没那么好对付。 乌桓王将所有一切看在眼中,似笑非笑的看着托娅,但什么也没说。 小蛮见托娅从王帐回来面色铁青,做事情格外轻手轻脚,以免惹她心烦。 托娅见状立马清醒过来,她现在的身份是圣女,如此这般喜怒形于色,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当天夜里,断刃又摁住一个潜进帐内的人。 “别别别,自己人自己人。”那人梗着脖子,唯恐刀砍了脑袋,“圣女,我们见过,我是柔然王派来的使者。我们王还是想请您前去……” “好。”托娅在屏风后没出来,只应了一声。 那使者见断刃依旧没将刀放下,谄媚笑道:“也不劳烦圣女费心,我等已经安排好了,过两日便正式来接您。” “好。” 使者闻言眉开眼笑,道:“那就恭候圣女大驾。” 断刃将人送出去,警惕的扫了一圈外围,见不远处飞身闪过一道身影,进来将情况同托娅说明。 托娅起身,道:“断刃,出去喊有刺客。喊的越大声越好,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断刃听令出去,喊声立马惊醒了附近帐内的人。而且随着喧闹声,围到圣女帐前的人越来越多。 小蛮出去添油加醋一番,没想到竟引起了民愤。一时间整个营地翻了天,誓要将贼人抓出来不可。 乌桓王姗姗来迟,一脸惊慌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王,来乌桓这么久,多亏您的照拂。但我也实在不知,那人为何要闯进我帐中行凶。”托娅缓声道。 “那是我照顾不周了,来人,从即日起,增派人手守着圣女的帐子,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乌桓王对手下人喝道。 “多谢王。” “圣女受惊了。”乌桓王脸上堆着笑,“以后定不会让贼人惊扰圣女,圣女早点休息。” 托娅回了帐内,听见乌桓王在外面驱散聚集的人群。但那些人并不听从他的命令,扬言必须要将贼人捉住才能保障圣女安全。 他们一群人就这么在外面吵嚷了一个时辰,后来有人押了个人出来,人群这才散了。 托娅没想到一个圣女的身份让乌桓大部分人那么尊敬,因着一个不知真假的刺客,敢跟乌桓王叫阵。但她也清楚,乌桓王应当知道他的底细,也并不把什么太阳神的使者真的当回事。 而且显而易见,他也不信什么太阳神。从根本上说,太阳神只不过是当权者创造出来的一个工具罢了。 但百姓们当了真,他们不仅信奉太阳神,也信了她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圣女。虽然她心知肚明一切,但心底还是有些触动。这些人,是真的信奉太阳神。他们觉得圣女是太阳神派来的,就应该诚心以待。 来到乌桓,除了冷还是冷。即使穿的再厚,冷气依旧能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如果可以选择,应该没人愿意出生在这里。 “圣女,押的那人根本就不是柔然的使者。”小蛮掀开帘子瞧了一眼。 托娅冷笑,道:“当然不会是柔然使者,不过是找个替死鬼赶紧息事宁人罢了。” “啊,难道……” “少打听。”断刃打断小蛮的话。 小蛮看了眼托娅依旧不太好看的脸色,又见断刃冷眼看她,只得闭了嘴。 托娅眼风扫向断刃,这个人让她有些好奇。寡言少语,功夫不错,睡觉很惊醒,对她似乎也很忠心。如果因为一句话救了她而报恩才如此,她不信。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妙。”托娅接着断刃的话道,“对了,断刃,这次巡风送那孩子走没让你跟着走,你可有怨言?” 断刃单膝跪地道:“圣女,我并不想回去,所以没有怨言。” “我看你身手不错,怎会落到呼其图手中?” “年少轻狂,以为能用手中刀荡平天下不平事。没想到会被呼其图所擒获,这才到了今天这地步。”断刃眼睛盯着地面,面上毫无波澜。 小蛮狐疑的看向断刃,心底疑惑。据她所知,这个人是战后没多久才出现在达克的,而且单枪匹马的出现在达克王帐附近。她也不是被呼其图擒住的,是自己举着双手被几个小兵捆了。 托娅嗯了一声,好像是信了他的言辞。 这天之后,圣女的帐外围了两三层的兵,巡逻的更是交替来往。乌桓的民众见王对圣女的安危很是在意,便也不再吵嚷。 托娅其实内心很是煎熬,那个孩子像是一根刺,扎在皮肉里却怎么也找不到在哪里。 巡风安全回来了,见帐外的架势一时没能摸进帐中。等了好一会儿,扎了个空子才钻进来。 小蛮被他突然冒头吓了一跳,见他冷的厉害忙去端热汤,等了一会儿,他也便缓了过来。 “主子呢?”巡风问道。 “去祈福了,估计还得有一会儿才能回来。没事,断刃跟着呢。”小蛮给他打来热水让他洗手洗脸。 巡风没多说什么,裹了毯子倒下睡着了。 小蛮到底年长些,也惯会照顾别人。见他小小年纪这般能耐,心里便认了这个弟弟。给他脱了鞋,又盖了被子。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起身去准备吃食了。 托娅和断刃回来的时候见到睡着的巡风,脚底不由放轻了动作,说话时更是压低了声音。 巡风一觉睡到大半夜,这是多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他一睁眼小蛮便出现在前面,小声问:“醒啦?饿了,吃的都热着呢。” 被她这么一问,巡风才觉得自己饥肠辘辘。翻身起来顾不得其他,先狼吞虎咽了一番。 环顾四周,依旧没有看着托娅。小蛮解释道:“圣女回来过,但有部落来禀报,冻死了不少的牛羊和人,圣女去送送亡灵,应该快回来了。” 巡风饱食一顿,抹抹嘴道:“谢谢小蛮姐姐的热饭,我吃好了。” 小蛮笑眯眯的看着他,“不用谢,你小小年纪不容易。” 巡风跟着笑了笑,但眼底却藏着些情绪。 等了好一会儿,托娅和断刃终于回来了。 “主子。”巡风迎上来,“我回来了。” “辛苦了。”托娅拍拍他的肩膀,“怎么样,还顺利吗?” “放心,主子,我厉害着呢。”巡风拍拍自己胸脯。 托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见到我爹了吗?” “见到了,将军知道主子在这里放心不少。嘱咐主子小心行事,将军还说了,朝中清剿了一波人,如今局势也算是稳定了,希望主子早点儿回磐安去。” “嗯。”托娅似乎知道这些,也并不想听到这些。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她是沈玄度!也只能是沈玄度! “主子,玄英姐姐想跟着来,将军没允许。但玄英姐姐给你带来很多东西,这儿守的太严了,带不进来,我便藏在外面了。” “好。”托娅终于失去了听他絮叨这些的耐心,直接问,“其他的呢?他怎么样?” 巡风自然知道在问李初如何了?但一时间,不知如何说才好。 “出事了?”托娅眼底漫出害怕。 “没有没有。”巡风连忙摇头,顿了顿才道,“主子,将军也是才得到的消息,说李初哥哥前段时间差点儿不行了……” “什么意思?”托娅有些茫然。 “突然昏迷,太医说人恐怕要不行了。好在后来又醒了,但现在如何了,将军也不知道。” 托娅脑中嗡嗡作响,不行了?怎么就不行了? “主子……主子!”巡风摇晃有些直了眼睛的人,“主子,后来醒了,醒了的。” 托娅想起来那个梦,那个他要走的梦…… 一旁的小蛮通过多日来听到的,基本串联起了整个来龙去脉。知道他们说的这个李初是圣女心尖上的人,而且这个人现在有性命之忧。 小蛮去看断刃,见他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巡风,我得带你师傅回去。”托娅喃喃道。 “回,肯定要回。”巡风跟着道。 “而且要快!”托娅突然站起身,快步朝着帐外走去。 断刃伸出手臂拦住她,道:“圣女不要乱了心智,现在这样出去,什么都做不了。” 托娅感觉迎头一棒,前所未有的清醒过来。对,她不能乱。她得抓紧时间,她得回去…… ---------------------------------- 没过两日,乌桓王突然将托娅叫进王帐。一进去便见柔然使者候在一旁,托娅没露声色,知道事情有了转机。 乌桓王见她到了,开口:“圣女,虽然你降临在我们乌桓,但你却属于整个北州。如今你已为乌桓送走了亡灵,现在需要劳烦圣女前往柔然,为他们向太阳神祈福,并将当地亡灵送到太阳神身边。” 托娅自然应是,但见乌桓王说的冠冕堂皇,又想到呼其图还有那群金乌将,只觉得人间真是百鬼横行。 托娅让小蛮和断刃简单收拾了物品,跟着柔然使者前往。 还未走出乌桓王帐范围,大王子追了上来。 他捧着狐皮做的披风,举到马背上的托娅面前,道:“天气寒冷,我猎了几只狐狸,做了这件衣服,希望能帮圣女抵御一些寒意。” 托娅一愣,她没想到大王子如此有心。接过披风,道:“大王子有心了,多谢!” 托娅展开披风披到身上,毛茸茸的领口蹭在脸上很是柔软。 大王子看着她的动作,眼里是藏不住的开心。托娅看看他,这个人对她没有恶意。相反,同那些尊崇太阳神的人一般,对她这个圣女,是真心相待的。 也就三四日的光景,他们一群人便进入到了柔然的地界。她没想到,乌桓的王帐会设在距离柔然这么近的地方。怪不得两部族打个什么仗,乌桓王帐都能快速知道消息。 在到达柔然王帐的路上,凡是路过小部落,她都受到了热情迎接,也不得不下来装模作样的祈祷一番。但托娅并不觉得麻木,反而时时感到不安。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所行之事,是骗他们的。 在见到柔然王的那一刻,托娅更加明确太阳神是他们这些王权的掌中玩物。因为这个王如同乌桓王一般,面上尊敬,实际上眼底全是算计。 同乌桓王所说,她到了柔然先是渡了亡灵,之后进行了前所未有盛大的全部落祈福。之后便被好吃好喝的养在一顶帐篷中。 托娅本来计划好了一切,让巡风先同他师傅联系,提前备下了各种秘药的药方。 但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一个夜间柔然自己先乱起来了。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大伙人,嚷嚷着圣女来扶他们头领上位,大家攻进王帐,生擒柔然王。 许是柔然王真的不得民心,见有人闹,个个跟着吵嚷起来。更有甚者趁着骚乱抢夺他人财物,抢夺不成便开始杀人。 动静刚起来的时候,托娅警觉的带着断刃和小蛮就躲了起来。事实证明,她是明智的。因为后来又有人喊:“圣女是假的,她叫沈玄度,是磐安守将沈洛白的女儿。我们抓了她去找沈洛白谈判,换了粮草自然能渡过这个冬天。” 身份暴露了! 亦或说,她的身份根本就是摆在明面上的,乌桓王也罢,柔然王也罢,亦或说包括很多人在内,都是知晓她是谁的。这些时日,只不过全都在演戏而已。 “他娘的!”沈玄度忍不住骂了一声。 去他娘的圣女!她是沈玄度!也只能是沈玄度! 周围乱糟糟的,惨叫声和怪笑声同时充斥在耳边。热腾腾的火把晃动在帐篷和雪地间,偶尔闪过的人脸,仿佛地下爬上来的恶鬼。阴惨惨的,眼底全是各种各样的欲望。 当然,其中更多的是惊惧、害怕和面对死亡时的绝望。 突然有支冰凉的手拍在肩膀上,沈玄度撞了断刃肩膀一下,断刃反应迅速,回身举刀就砍。 “啊!”那人被吓得瘫倒在地。 三人回身,只见一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子惊惧的看着他们。 沈玄度忙蹲下身道:“抱歉,你没事?” 妇人见断刃停了手,缓了一会儿才嗫嚅道:“这里不安全,你们跟我走,快离开这里。” “你……”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圣女。”妇人直接道,“如果真的有太阳神,真的有圣女,我们一代一代的,岂会还过得这么苦。” “那你?” 妇人无奈笑道:“死的人太多了,能少一个算一个。就是你们走的时候,能带我的孩子走吗?” 沈玄度看向她怀里的襁褓,孩子只露出了一点点的脸,似乎是睡着了。 “我不会害你们,你们跟我来。”妇人说完猫着身体在帐篷间穿行。 沈玄度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跟了上去。几人就这么走走停停,逐渐到了一片荒野,白茫茫间,只有积雪了。 身后依旧喧闹,喊叫声时不时传来。 妇人只闷头带着他们走,又走了很久眼前出现单独的一顶帐篷。还有一段距离时,妇人停下了脚步。 “我就送你们到这里,孩子就拜托你们了。”说罢将孩子塞到沈玄度手中,态度坚决地朝着来路返了回去。 沈玄度想说你跟我们走,但前路如何,她又岂会知道。 不远处帐篷的门帘有些单薄,随着风晃动着,隐隐约约透出光亮,里面是有人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别怕,就算死,有姐姐陪你 沈玄度示意断刃准备好武器,自己也拔出剑朝着帐篷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帐篷很是巨大,而且用的围布厚实无比,想来是费了精力搭建的。 里面传来轰隆隆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便有一股热气扑到面上。 断刃挡在沈玄度前面,用刀将帘子挑起一些,往里望去,别有乾坤。正中间坐着一个巨大的铁炉,炉子下柴火烧的噼啪作响。原来听见的轰隆声,便是这大铁炉下火焰的声音。 里面除了烧火声,并无其他动静。远处雪地里一阵吵吵嚷嚷,十多个人举着火把气势汹汹朝着这边而来。 “走,进去。”沈玄度果断道。 三人进到里面,环顾一圈发现并无他人。铁炉四周摆放着架子,架子上放满了瓶瓶罐罐。 他们挑了个隐蔽的位置藏了进去,静等那些人进来。 “圣女,你快看看这孩子!”小蛮在最后面惊恐的叫了一声。 沈玄度回过身,孩子的脸异于常人的惨白。伸手探进裹被,冰凉一片,孩子早就没气了。 小蛮看沈玄度表情便知道自己没有感觉错,这一路不哭不闹,她早就觉得有问题。方才掀开被子一看,有些不敢确信罢了。 沈玄度朝着小蛮伸出手,低声道:“别害怕,先给我。” 小蛮挣扎了片刻,这孩子她是一点儿也不敢逞强再抱着,便递了过去。 “那妇人有问题?”断刃瞥了一眼孩子问道。 “不知道。”沈玄度皱紧了眉头,“看这里的布置像是炼药的地方,巡风的师傅应该在这里。” “在说我?”一旁突然冒出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 三人齐刷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旁架子后露出一双囧囧有神的眼睛。此时,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们。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了,那些人大喇喇的闯了进来。 “老济!老济!”有人高声喊道,“老济,知道你在,快出来。” 架子后的那双眼睛明显有些不悦了,但还是从后面绕出,原来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 老头对叫嚷的那人恶声道:“小王八犊子,干什么?” 那人并无不悦,只道:“跟你讨点儿药,就送给达克的那种神药,吃了让人力大无穷的那种。” “没有!”小老头干脆道。 “诶?你这老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另一人吵嚷道。 “别废话了,直接翻!” 随着这话一出,霹雳乓啷的一阵动静,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全遭了殃。最终什么都没翻到,气急败坏的上来要揍小老头。 小老头忙改了口,道:“现成的真没有,再等个七七四十九天,新药出了炉,要多少有多少。” 最开始叫嚷的那个人应当他们当中的领头,开口应了行,带着一群人就这么又走了。 小老头倒是挺谨慎,随着他们出了帐篷,目送人走远了才折返回来。 “见过壶翁!”沈玄度忙见礼道。 壶翁凑近过来,看了眼她抱着的孩子道:“这孩子死了有段日子了,你们抱着个死孩子干什么?” 小蛮上来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壶翁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这孩子叫小山,病死的。他娘也是可怜,孩子死后就疯疯癫癫的,没想到无意间竟救了你们。” 沈玄度低头看那孩子,道:“可能只是因为她太爱孩子了。” “哎,她可能是想让你们带着孩子走。即使死了,也不希望孩子埋在北州。”壶翁脸上也是不忍,但随即问道,“巡风呢?” “巡风没来找您?”沈玄度连忙道,“您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怎么也得半个多月了。”壶翁皱起了眉,“他应该出现在你们来之前?” 沈玄度点点头,将孩子塞给断刃道:“你们守着壶翁,随机应变,记住,无论如何都要护住壶翁。” 断刃拦住她,“你守在这里,我去找。” “不行,我不放心。”沈玄度推开断刃,“留在这里。” 说罢提剑走了出去,顺着方才那些人的脚印,朝着依旧人影攒动的王帐跑去。 沈玄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巡风一直以来极为能干,但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王帐附近闹哄哄的,不知道围着什么在争论着。她躲藏着在各个帐子中穿梭,逮住人用剑抵住喉咙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外族的十岁孩子。 许是老天在帮她,乱闯中碰见了小山的娘。那妇人看她空荡荡的手臂,明显看出要喷发怒气。沈玄度忙道:“大姐,小山在我朋友那里。我现在要找另一个人,你有没有见这么高……到你胸口的一个男孩儿,瘦瘦的,是个外族人。” 妇人听见小山二字似乎有了片刻清醒,但她反应有些慢,等了一会儿抓住沈玄度的手腕朝着一个帐子跑去。 那帐子的门帘是翻起来的,从外面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里面。 有个高大的男人手里拿着鞭子背对着外面,鞭子腾空呼啸着抽了下去。鞭身落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但,并没有相应的惨叫声。 “那里那里……”妇人惊恐的指着帐子里,随后不知道是害怕了还是怎么的,嘴里念叨着什么又跑开了。 沈玄度顿时觉得眼睛有些充血,举剑飞身上去,一剑刺入了那人后背。 “啊!”高大男人惨叫一声,举着鞭子回身反击。 在他转身之际,沈玄度看到被绑在木桩子上的巡风,就那么鲜血淋漓的绑在那里,眼睛闭着,不知…… 男人被一剑刺的急了眼,但他动作笨拙,不待挥起鞭子便被沈玄度割了喉。 沈玄度将巡风从木桩上解下来,一时不敢去探鼻息,只喊道:“巡风,巡风……” 巡风没有动静,沈玄度颤抖着手指伸向他鼻底。巡风像是突然被呛到一般咳了一声,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沈玄度道:“主子,我……” 沈玄度鼻子一酸,庆幸道:“你吓死我了。” 沈玄度脱了自己外袍裹到巡风身上,将人背起道:“我找到你师傅壶翁了,咱们现在就去找他,你忍着点儿疼。” 但他们还没走出帐篷便被围住了,那些人手持各式各样的兵器,看起来是个临时组成的杂牌队。 “圣女,这是去哪儿啊?”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抬眼看去,是那个前去乌桓请她的那个使者。 沈玄度将巡风小心放下,轻声道:“别怕,就算死,有姐姐陪你。” “好,我不怕。”巡风勉力扯出一个笑。 沈玄度也会心一笑,转身挥剑直接将那个使者的脑袋削了下来。脑袋落地骨碌碌的滚了一下,周围的人一时惊在原地。 “放我们走,不然就跟他一样!”沈玄度冷声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 航线 “圣女杀人啦!”后面突然有人喊道。 本来看着松动的人群突然都变得愤怒起来,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人用刀指着她道:“你果真是个假圣女,真的圣女绝对不会杀人。” “对!她竟然敢假冒圣女,来啊,大家一起上,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 “你们不早就知道我是沈玄度了吗?在这里假兮兮的唱什么大戏!”沈玄度大喝,“来啊,许久未杀人,今天就让我开一开杀戒!” 说罢不待众人反应,手中的剑快的有了残影,堵在帐口前面的人先遭了殃。沈玄度并不知道外面到底有多少人,但除了杀出去,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守着帐口杀了一阵,看着倒下的尸体,沈玄度突然觉得有些恶心。 这里的动静闹得着实有些大了,逐渐引来了更多的人。但他们似乎并不是一个派别,只是站在外围瞧着热闹。 最初喊着要杀了她的人慢慢退的远了,似乎终于明白,他们不是这个女魔头的对手。 “还来吗?”沈玄度高声喊道。 无人敢上前,一时两方僵持在当地。沈玄度冷眉冷眼,高声道:“我以太阳神起誓,今日放我离开,他日我还会归来。北州会经历几场大的战乱,之后,我保证,人人皆会衣食无忧,并且,再无战乱。”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圣女的光辉似乎还在,在场的竟无人反驳,但也没有让出路来。 “你们知道我是沈洛白的女儿,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我来了,是为了杀呼其图而来!”沈玄度继续道,“呼其图残虐成性,不仅是对商乾人,对自己的同胞亦不会手下留情。你们身边或多或少应该都有人被他杀害,或是父母、或是兄弟姐妹、朋友,亦或刚认识的某个人。你们手中的武器,不该对着自己的同族,应该对准呼其图这样的暴徒!” “谁能杀得了呼其图啊……”不知是谁小声嘟囔道。 “杀不了便就去杀比自己弱小者吗?”沈玄度咄咄逼人道,“我誓死要杀了他,就算打不过,也绝不改变!” “你们商乾还不是杀了我们更多同族?” “哼!”沈玄度冷笑,“这么多年,你有见过淳安、磐安派兵主动攻击你们吗?就我来到你们北州见到的一切,说实话,没什么值得我们商乾觊觎的。” 一时没了其他声音,有一人先让开了挡住的路,接二连三有人跟着让开了。 沈玄度重新背起巡风,坚定的迈步穿过人群离去。那些人围着目光追着她,后面有人道:“你如果真的杀了呼其图,我便认你是圣女!” 沈玄度脚步一顿,依旧高声道:“我不是圣女,但我会杀了呼其图!” 沈玄度心里七上八下,她并不能确定会不会遭到阻拦。等真的离了人群远远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壶翁所在的帐篷快步走着,背上的巡风早就晕了过去。 “你真厉害!”那妇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你杀人的时候真的挺厉害的,他们活该!” 沈玄度担心着巡风的伤势,根本无心理会她。 “我们都恨呼其图,也恨王,更恨觋神。”妇人脚下轻松的跟着她,“觋神研制了药,呼其图吃了,变得无比厉害,杀了很多人。” “那他真的该死极了。”沈玄度随口应承她。 “他们肯放你离开不仅仅是因为你杀人厉害,也不全是因为你发誓要杀呼其图。” “那是因为什么?”沈玄度依旧随口道。 “因为有个人教给我们很多道理,虽然不见得全懂,但起码能分辨是非。所以,你才能被放出来。” 沈玄度听她说话哪里像个疯妇,这一字一句清清晰晰,且说的条理分明。不由得看了她一眼,雪色下,眼里有光,清明的很。 “那位先生是你们商乾人,他真的是个圣人。”妇人继续絮叨起来,“这里是北州,有时候吃饭都有问题,那些学问变不成粮食。但很多人因为懂得多了,却能通过其他途径得到粮食,比不懂的人更能活下来。所以,他真的是个圣人。” 沈玄度明白她在说韩鹤飞,但看乌桓王对韩老的态度并不友善。于是道:“但你们的王和贵族们并不喜欢他。” “因为圣人让我们变得不再听话,不再受他们摆布,他们当然不会喜欢圣人。” 韩老啊,你如果听见这些人说的话,还会心灰意冷吗?沈玄度一时间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韩鹤飞想做的事情,怎么能说失败了呢? “好了,你到了。”妇人停住脚步道,“你能把我的孩子带去你的国家吗?” 断刃等在帐外,见到人忙迎了上来。伸手要从沈玄度背上接过巡风,沈玄度忙道:“别动,他受伤了,倒手挪动会很疼。” 跟断刃说完依旧脚下未停,但没有忘记高声对那妇人道:“好,我会把他埋在一个风景秀丽且温暖的地方。” 妇人追上来,从怀中掏出一团东西塞进沈玄度胸口,道:“多谢,我相信你。” 进到帐内,沈玄度抬眼看见了哈丹巴特尔。 她跟着小蛮到了里面软榻处,小心翼翼的将人放到榻上,担心的看着壶翁去看伤把脉。 火苗轰轰作响,好一会儿壶翁才道:“无事无事,外伤外伤。” 沈玄度吊着的心回到胸腔,这才有空问哈丹巴特尔:“你怎么来了?” 哈丹巴特尔示意她到一旁,离几人远远的后,抱歉道:“对不住,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我父王和呼其图,都等着你一出柔然地界便截杀你。” “意思是我想要回磐安只能杀出去了?”沈玄度拧着眉,从怀里掏出妇人塞进去的东西。 手感柔软,展开一些,原来是牛皮。等彻底展开后,发现上面刻满了东西。 巴特尔“嗯?”了一声,凑近看了一会儿,道:“这是张地图。” 沈玄度跟着仔细去打量,确实是张地图。但具体是哪里,一时无法判断。 “给我看。”巴特尔拿过地图,反复看过之后道,“图哪里来的?” “小山娘给的。”沈玄度懒得多做解释,样子很是敷衍,“看出什么了?” 巴特尔并不介意她的态度,耐心道:“这是北州一带,还有蓬莱仙岛的地图。你看……”沈玄度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这里是渡口,还有这里,上去仙岛的渡口。” “诶?”巴特尔突然疑惑道,“这条路线是……海天水城!玄度,你看,这是条航线,直接到海天水城的航线!” 第一百三十六章 趣味儿 巴特尔拔高了嗓门,像是发现了极不可思议之事。 沈玄度随着他的指点也看懂了那图,问道:“你指的这条航线应该是顺着天神河一路往东?不是说天神河凶险无比,这航线会不会有问题?” 巴特尔从兴奋中清醒过来,更加仔细的去看地图,片刻后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天神河其实并不凶险,只是有人不愿意让人发现这道航线而已。你看,如果乘船能到海天水城,那天下局势会不会与现在大不相同?” 沈玄度顺着他的话想了下去,海天水城一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对他们而言是个神秘的存在。这里没有王,也没有皇帝。据说管理海天水城的是个商会,但是什么样的商会,亦或说具体由谁做主,无人得知。 商乾曾经有商人想要进入海天水城做点生意,人能进去,但门路是摸不着一点儿。后来败兴而归,之后不了了之,便再也没人打海天水城的主意。 因着此处也只不过是座城,每年又向商乾缴纳足够的税银,便就这么井水不犯河水的一直存在着。但这个城,并不属于商乾。 像巴特尔说的,如果真有一条航向能从北州通到海天水城。北州有金矿,海天水城有物资,亦或说,北州可以通过海天水城进入到商乾,天下局势…… 沈玄度突然拔剑抵在巴特尔脖颈处,巴特尔被她的动作吓到,满脸不解的看着她。 旁边几人见他们在一旁好好说着话,不知怎么就动了手,齐刷刷的看过来。断刃动作迅速,快步过来扭住了巴特尔的手腕。 巴特尔手腕一痛,随即想到了什么,眼中快速闪过一丝失落,道:“我没有那个野心,就算有,我也没那个本事弄出大船将军队运到海天水城去。” 沈玄度并没有松手,道:“巴特尔,实话讲,我没那么信任你。你在商乾时便消息灵通的很,应当知道汝容容。她去了陵江,陵江临水,最擅长造航海的大船。她去那里,必定是在打船的主意。而她到底是谁的人,你说得清楚吗?” 巴特尔从她眼中看出冷静疏离,专注的仔仔细细打量,仿佛想从上面找出一点儿别样的不同。 “如今出来这么一张地图,让我不得不多想。”沈玄度冷硬道,“你们所有人各怀心思,我看不懂。如今,也不想懂了。” 说着从巴特尔手中抽出牛皮,又将剑抵进几分,道:“巴特尔,自从你把我推到圣女的位置上,却没完全对我说实话。圣女在北州是个怎样尴尬的存在,你心知肚明。与其贸然猜测航线真伪,不如提前杜绝隐患,是,我们现在被困在了此处,但这也并不妨碍我先杀了你!” “你要杀我?”哈丹巴特尔不可置信道。 沈玄度眼底确实有了杀意,但给巡风医治完的壶翁插话进来道:“诶,你这丫头,把剑收了,我给你他作保,就算有航线他也不会带兵杀进商乾。” 沈玄度虽有求于壶翁,但一时间也没被他说服。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壶翁上前从她手中拿走剑,又对巴特尔道,“王子别同她一般见识,小孩子不懂事。” 巴特尔别过脸去不再看沈玄度,低低的嗯了一声。 “沈丫头,你呀,真是太冲动!”壶翁给了沈玄度肩膀一巴掌,“巴特尔在北州可是救了不少商乾人,我也是受过他的恩惠。你也知道他在乌桓没什么地位,做这些事得是千难万难,但他还是做了。” 沈玄度手指抵在鼻底搓了搓,但没应声。 “我听巡风说了,你们不是同一条线上的蚂蚱吗?说翻脸就翻脸,非君子所为。”壶翁对沈玄度带着点责怪道。 沈玄度意识到自己方才确实冲动了,想要离开北州,没有他人的帮助恐怕是不能成事。而身边能帮助他们的人人,也真的只有巴特尔而已。 自己这般得罪他,百害无一利。今夜不知怎么了,实在有些按捺不住性子。 “圣女……”小蛮捧了个帕子过来,“擦擦手和脸,有血……” 沈玄度低头看自己,一身血迹,是方才杀人溅到身上的。看到斑驳的红色,浑身打了个激灵。接过帕子擦拭一番,嘴唇抿的更紧。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似乎松了心底防线。娘那次在九归城下的一巴掌仿佛又到了脸上,当时觉得自己绝对不会成为呼其图那般的暴虐之人。但这次她清楚的意识到,虽然不喜欢杀人,但做了会感觉浑身舒坦,且觉得过程有点子别样的趣味儿…… 趣味儿?沈玄度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应当是失控了。冷汗顺着后背爬上后脑,像是无数的手在攀爬抓挠。抓着帕子使劲擦着手,那力道仿佛感觉不到疼一般。 她不能接受自己这种变化,以前只是对杀人无感,如今却从其中得到了乐趣。这个变化,她不知如何面对。 “绥宝……”沈玄度挣扎般的含混不清的嘟哝了一声,不知道是在求救还是告别。 “你说什么?”壶翁看出她的异常,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但沈玄度的眼神是直的,壶翁见状不知怎的手上多了长针,干脆的扎在她脖子上,人便闭眼软了身体。 一旁的巴特尔忙伸手接住倒下的人,疑惑问:“壶翁,这是作甚?” “急火攻心,不扎晕她估计要发疯。” 巴特尔看向晕过去的沈玄度,眼神明明灭灭,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旁的断刃对小蛮使了个眼色,小蛮去扶住沈玄度,断刃也跟过来,两人扶着她放到椅子上。 ---------------------------------- 面前又是黑漆漆的,但脚底有一束光,晃得眼睛疼。沈玄度心底压抑非常,随着脚步的挪动,那光也在追着移动。沈玄度知道自己得在黑暗中跑起来,不能停,不管多累都不能停。 她也确实开始奔跑起来,不知道跑了多久,真的很累了。 “哈哈哈哈……” 沈玄度猛地停住脚步,随着这声大笑,远处出现一人,那人身高九尺,像座会移动的山朝着她走来。 止住想要后退的双腿,手摸向腰间,空空如也,没有兵器。 沈玄度知道,虽然看不清脸,但这人是呼其图。 “沈玄度,我们果然是一样的。怎么样?杀人让你体会到别样的乐趣了对吗?来,跟我走,我这儿有更有意思的……” “我跟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一样的,咱们手中掌握着他人的生死,想杀便杀,有什么不好?你知道的,你想杀人,你想掌握他们是生还是死……” 沈玄度觉得喉咙被掐住般,想要反驳,但书又无从反驳。 “来,跟我走,我带你去看更奇妙的世界……” 双脚不受控制般的跟了上去,娘没了,锦姨没了,绥宝废了……她恨呼其图,想要杀了呼其图。但心底觉得,她也恨着整个北州。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杀人与救人 跟上去,跟他走,利用他,去杀更多的北州人,最后再杀了他…… “今今……今今……” 沈玄度听见了有人喊她,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向身后,一片黑暗,并没有人。 心里是有些失落的,但巴巴的转身朝后面看了半天,见空落落的确实无人。挣扎一番最后决定要放弃什么,对着那片黑暗道:“绥宝,我走了。” “去哪儿啊?” 猛地转回身体,抬头见李初面色不悦的看着她。 沈玄度藏不住脸上的笑意,就这么一脸傻笑的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李初的眉头越皱越紧,似乎对她不回话很是不满。冷声问:“走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沈玄度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李初面色一松,但脸上依旧不高兴,只盯着她看。 沈玄度却开始絮叨起来,说她在北州的遭遇,说巴特尔,说韩鹤飞,还说壶翁…… “绥宝,你没事了?”提到壶翁,沈玄度才意识到李初是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的。 “你如果失控,我就不要你了。”李初没有回答她的话。 沈玄度一愣,连忙摇头道:“不会不会,绝对不会。我能控制好自己,你别……” “你最好说到做到,做不到就不要承诺。” “我……我……”沈玄度哑了,她承诺李初的事情一样没做到。 “怎么,现在连哄骗我的话都不肯说了?”李初眉头又皱了起来。 “我真的能控制好自己,真的!你相信我,我能的……” 李初看着她不再说话,就在这个时候走远的呼其图又回来了,喊沈玄度道:“跟我走,他一个废人,有什么用?” 沈玄度惊慌的看向身边,哪里还有李初的影子! “绥宝,绥宝……”沈玄度大喊起来,根本再也顾不上一旁的呼其图。 似乎找了很久,没找到,开始想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绥宝根本就没出现,是自己想见他,所以眼前出现了虚影。 “今今……” “今今……” 两道女声响起,沈玄度朝着声音跑去,看到远处的两人高兴道:“娘!锦姨!” 随即又极为惧怕起来,将两人护在身后,警惕的环顾四周,道:“快跑,我们快跑,呼其图在这里。” “今今,别怕。”孟锦姌拍拍她后背,温柔的哄她,“没事啦,呼其图不在这里。” 沈玄度岂敢放松,唯恐呼其图从某个地方突然窜出来。 “沈玄度!”齐望舒猛地喝道,见人转过身看她,叱问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沈玄度眼神闪躲开,嗫嚅道:“我没有……” “我跟你说过什么?是不是全忘了?”齐望舒脸色冷厉道。 沈玄度在齐望舒面前没法儿撒谎,于是道:“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说!你在想什么?”齐望舒声音更大的质问道。 “我想杀人!我要杀了呼其图!我要将整个北州灭了!”沈玄度放开声音大喊道。 啪!脸上果然又挨了一巴掌。 沈玄度被打的歪了头,就那么别着脸不敢转过去面对齐望舒。 “今今最乖了,别怕。”孟锦姌过来将人抱住拍着后背,“我们今今只是因为把事情都压在心里,情绪无处发泄。所以,才有了那样的错觉。实际上啊,今今是个善良的孩子,心里只想杀了呼其图而已。今今心里明白着呢,北州大部分人都是无辜的。你看,到了北州,也没有人真的伤害你不是。” “他们是因为圣女的身份才没动我……”沈玄度辩驳道。 “他们也知道你这个圣女是假的啊,但还是放你走了。你清楚的,他们很多人只是想活下去,想抓住任何一根稻草爬出深渊,并不想打打杀杀。” “锦姨……”沈玄度带了哭腔,伸出手臂想抱住她,但怀中空空如也…… 冷,浑身都冷,怎么突然这么冷?还有,怎么整个人感觉在晃动。 眼皮太沉了,但她知道不能闭上。使劲眨了眨,人彻底清醒过来。 断刃背着她,一行人在呼啸的寒风中拖拖拉拉的走在雪地中。沈玄度趴在断刃背上一时没动,沉浸在梦中,将梦中情境又仔仔细细想了个遍。 她知道,那只是梦,不代表什么。但忍不住病态一般的,反复地想上几遍。也不知道是想从中得到些什么,还是自虐般的惩罚自己。 经过这一场梦,她似乎终于接受了娘亲和锦姨被杀的事实。灵台也跟着清明起来,仇恨固然不可丢弃,但也决不能因此蒙了心智。 她是沈玄度,要像父亲那般做个令人臣服的将军。在德行上,便不能做出有违天理天道之事。她手中有刀,不仅仅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救人。 想通之后,沈玄度突然觉得手中的武器难能可贵起来,不是杀戮的存在,也不是令她恐惧的存在。仅仅只是一样工具,可以杀人,可以防卫,当然也可以救人。 当然,生命需要敬畏。 虽然没有韩鹤飞韩老那种拯救苍生的觉悟,但追随圣人的脚步总是可以的。所以,她现在不仅想要报仇,也想为两国和平做些什么。 “断刃,放我下来。”沈玄度开口道。 “主子,你醒了?” 沈玄度站稳身体,莫名笑了一声道:“你怎么也跟着巡风一样叫我主子?” “跟着你,你自然便是主子。”断刃毫不含糊道。 沈玄度没驳他的话,心道就这么任由他称呼去。一转头,看见小蛮巴巴的瞅着她,眼看着另一声主子就要出口,忙阻止道:“别叫主子,你叫我阿姐。” 小蛮高兴的顺着她的话清脆的叫声“阿姐。” 沈玄度追上前面背着巡风的哈丹巴特尔,诚心道歉道:“巴特尔,我向你道歉,我不该将剑架在盟友的脖子上。你看想要我做什么才能原谅我?” 巴特尔脚步未停,低声道:“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任何事情。” “啊?你说什么?”一阵大风,沈玄度没有听清,大声问他,“你要我做什么?” 巴特尔跟着她喊道:“我说,快点儿走,别被人追上了!” 沈玄度张望身后,身后白茫茫一片,根本就没人。但她还是快步跟上,喊道:“巡风给我,我来背他。” “不用,我背着就行。” 壶翁扭头看了沈玄度好几眼,心里嘀咕,怎么睡了一觉醒来,精气神和面相变了个人似的。前面瞧得整个人阴郁的很,如今再看,跟浇了水的花似的,舒展开的枝叶让人跟着如沐春风。 “我们这是去哪儿?”沈玄度高声问道。 “去找大船!”巴特尔盯着沈玄度的脸喊道,本以为她要恼,还做了能躲开她攻击的准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船 沈玄度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似笑非笑道:“巴特尔,我不会动手,除非你包藏祸心。” 巴特尔有些恼怒,嘟哝了几句也没让人听清,快步向前与她拉开了距离。 沈玄度知道自己的毛病,做事说话有时候确实不怎么考虑别人的感受。以她对待巴特尔的态度,如今人家还能这般心平气和的同她说话已是不错。 其实她想问,找到大船顶什么用,没有船手那就是个摆设。但她没继续追上巴特尔,想着怎么都得先找个能容身的地方,其他事走一步看一步。 小蛮抱着那个孩子追上沈玄度,甜甜的叫了声“阿姐。” 沈玄度心境与以往大不相同,整个人放松很多,脸上也带了以前才有的笑,听见小蛮软糯的声音莫名觉得开心。打趣她道:“小蛮,你说你这声音软糯香甜的,是不是小时候蜜糖吃的太多了?” 小蛮没见过她这样,一时有些摸不准她是什么意思,俩眼睛直溜溜的观察她眼色。 沈玄度忍不住啧了一声,得,自己就不是能说出玩笑话的人。 小蛮意识到自己没接住她的话,凑上前几分道:“阿姐,方才有人来给我通风报信,说达克有一伙儿人趁乱在找你,乌桓也派了人来。一时没其他办法,只能去碰碰运气。如果能找到船,我们还有一线生路。” 沈玄度听后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觉得他们找我是为了杀我?” 小蛮犹豫了一下答:“应该会,身份暴露在人前,假冒圣女,肯定是要抓回去处死的。” “我也这么觉得。”沈玄度竟然没心没肺的笑了,大声对所有人喊道,“如果我被他们抓住,你们可不能丢下我跑啊。” 一片安静,沈玄度尴尬的咳了一声。 巴特尔不知怎么的突然笑出了声,对沈玄度喊道:“跟上,不会丢下你。” 沈玄度知道巴特尔这是将事情揭过了,舒了口气,几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从夜间一直走到太阳升起,就在几人筋疲力竭之时,耳边隐隐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 “天神河到了。”巴特尔回身对几人道。 寻着声音走去,眼前白茫茫之中显出一大片黑色来。那便是天神河,黑沉沉的河水,泛着冷意,像是能把人魂魄吸进去一般。 “古人云,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蓝则广,水黑则渊。这天神河水颜色黑成这样,得多深不可测!”壶翁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感叹道。 巴特尔将巡风给了跟着的两个手下,站到沈玄度身边道:“看到了,就算真的有航线,也得有乘船去的胆量。” “啧,仅仅是看着就让人心慌。”沈玄度知道巴特尔心中还是有气的,顺着他的话道,“就算有乘船的胆量,一路上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风险,我确实错怪你了。” “哼,我什么都没做,天大的帽子就扣到了我头上。”巴特尔有些挫败道,“你就说我们自认识以来,我可有做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情?” “那自然没有。”沈玄度眼睛望着涌动的河水,并没有看向巴特尔。 壶翁带着其余几人走向河岸处,四处张望着,念叨着怎么不见大船。 巴特尔认真看着沈玄度又道:“玄度,你母亲的事情,对不住,当时我虽然得到了消息,但确实无能为力……” “巴特尔,此事与你无关。”沈玄度面色冷了下来, 巴特尔见她又有了那种拒人千里外的感觉,停下了要继续说的话,只道:“如果能找到大船,我们可以顺着路线先到蓬莱仙岛,之后再去试一试那条航线。” “好,听你的。”沈玄度没过多纠缠应当如何,“但是,巴特尔,你有必要跟着我们冒险吗?乌桓王并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你留在北州。如果有幸我还活着,还会回到这里。韩老毕生所做之事,到了收获的时候,我等若有幸,便是摘取果实之人。我们都莫要辜负了他老人家的心血才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巴特尔愣了一下道,“事情倒也不急,找到船后,也要等一等。我着人暗中去找水手去了,等的期间,我们再慢慢商量如何行事。” 沈玄度没想到他会将事情安排的如此周全,点点头追上壶翁几人。 他们分辨清楚方向方位后,按着路线果真寻到了一个渡口。但渡口上,并没有船。 “该不会是柔然王抢先坐船跑了?”壶翁挠头道。 “应该不会……”巴特尔不确信道,“柔然自己内乱起来,他们最先围起来的便是王帐,柔然王应该没机会跑出来。” 一时间几人就这么进退两难的在原地打转了好一会儿,断刃和巴特尔的随从沿着河岸走出去好远,回来之后摇摇头,明显一无所获。 壶翁碎碎念道:“这样下去不行啊,我这傻徒弟浑身的伤,再这么下去,恐怕要被冻死……” “你们看!”沈玄度指向远处的河面,“那是不是船?” 众人皆聚集目光看去,确实见有个东西逐渐的朝着这边来了。 沈玄度和巴特尔对视一眼,明白了彼此的意思,招呼所有人俯卧在雪地里将身体尽可能的藏进积雪里。其他人自然听从,只是巡风着实挨不得冻。 沈玄度解了自己披风将巡风从头到脚裹了,巴特尔想把自己衣服给她,被她拒绝了。 也就半刻钟的时间,先从后面雪地里穿行而来一伙人,领头的不满的抱怨:“大冷天的,真想回家抱着媳妇孩子睡大觉。” “诶呦,行啦,新王上位,要犒赏大家,将这等肥差派给我们,就偷着乐。” “话虽这么说,但一去一回七八天下去了,要是再乱起来,实在担心家里的人。” “要我说,打什么打,直接跟商乾的皇帝打个商量,俯首称臣又能怎么滴。把我们老百姓当傻子,争来争去,享受到的又不是我们。” “快闭嘴,小心上面听见了砍了你的脑袋。” “哎,有时候真希望他们直接打进来得了,先灭了争强好斗的达克,再灭了乌桓,最后收编了咱们。啧,好几全好几美。” “人家凭什么只收编咱们?” “你傻啊,达克打淳安,乌桓打磐安。只有咱们,既不打淳安也不打磐安。再说,咱们手上没沾商乾人的血,还放跑了沈洛白的女儿,他们凭什么不能收编了咱们?” “哈哈哈哈……” 一伙儿人似乎被这个人说服了,爽朗的笑声传荡在雪原上。 人这种东西,惯会趋利避害。他们觉得自己说的头头在道,但实际上,却也是最没有决定权的一群人。 船离得越来越近,最后停稳在渡口。那真的是相当大的一艘船,船长四五十丈,阔十几丈。靠近了,给人直观的感受就是大。看那黑沉沉的水,的也确实只有这样的大船才能航行在这样的水面上。 通行的船板放下,船上的人招呼道:“怎么就来了这么点儿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等你回来 船上的人自然不知道柔然一夜间换了天地,只如寻常那般询问。 船下的一群人互相看了看彼此,跳上甲板上去先亮出了家伙,先抓了问话的人道:“老实点儿,老王没了,现在新王登位。你们是听老王的还是听新王的?” 那人反应机敏,见他们的架势便知这话没掺假,连忙道:“自然听新王的。船上装满了黄金和吃食,更有名贵的药材和宝石。咱们大伙儿合力将东西卸下船,也好到新王面前开个脸。” 其他人见状也便没过多动作,似乎也无所谓谁在那王座上。 两伙人就这么达成了共识,哗啦啦一群人下到船舱去,甲板上瞬间空荡荡的。 沈玄度啧了一声,无奈道:“看来我还得不做人一回。” 说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对巴特尔道:“你带着你的人藏好了,不要现身。咱们说好了,我还会再回来。” “你真的还会再回来?”巴特尔有些急道。 “当然!” “好,那我们说好了,我等你回来。”巴特尔说的相当认真,那模样有点儿…… 沈玄度忍不住皱眉,想问点儿什么,但又怕是自己多想。犹豫一番后,决定还是罢了。 “主子,我先上去堵住舱口。”断刃率先飞身上船。 沈玄度对哈丹巴特尔点点头,嘱咐小蛮和壶翁稍等后,紧跟着断刃上了船。 船舱有些深,在上面听见他们说说笑笑搬抬着东西,好一个和气友善的氛围。 “喂!”沈玄度对着下面喊了一声,底下顿时安静的很。 沈玄度继续喊道:“喂,上来两个领头的。” 隐隐听见有兵器出鞘声,沈玄度和断刃相视一笑,两人面上都有些不屑的神色。 等了一会儿还没人上来,沈玄度有些不耐烦了,喊道:“还不上来?等我下去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下面楼梯拐角处鬼鬼祟祟露出一颗脑袋,那人向上瞧见沈玄度,一时吓得面色有些惨白。 “请上来。”沈玄度笑着客客气气道。 下面人不肯再露头,也客气的喊道:“沈姑娘,看在我们放你走的份儿上,就别为难我们了。” “呦,熟人啊。”沈玄度佯装惊讶道,“既然是熟人就更应该上来了,我有一桩大买卖想跟你们谈。” “沈姑娘,我等小人物恐怕没什么能入您眼的地方,这买卖您还是找别人谈。” “诶呦,真是磨叽。”沈玄度提步踏下两阶楼梯。 “你别下来,你别下来。”那人听见声音叫嚷起来,“沈姑娘,我们下面可是有一百多人,个个身强体壮,你就算再能打,也……” “也什么?” “也得费点儿力气才能杀完……” 沈玄度很是费了点儿力气才憋住了笑,看来这人对她那晚上杀人的举动震慑住了。 “这位兄弟,你既然知道我的本事,倒不如你我客气些,咱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你情我愿的,我定不会强迫你们。”沈玄度好声好气道。 下面的人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听出来好几个人在激烈的争吵着。 沈玄度示意断刃注意船下的动静,以免生出别的变故。 耐心等了一会儿,下面的人硬着头皮再次探出了头。见沈玄度长剑并未出鞘,犹豫了片刻才上来。 沈玄度回到甲板,等那二人彻底上来,礼貌的问道:“敢问两位大哥怎么称呼?” “嘎鲁。” “那钦。” “我是沈玄度,今日有缘遇见两位。”沈玄度拱手道,“两位定是你们族人里的领导者,所以有些事便也只能找两位谈。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我自然也不会对两位不客气。” 嘎鲁和那钦见她面上挂笑,话也说的客气,一时间倒也没那么怕了,问她:“沈姑娘有事就直说。” “不瞒两位大哥,我在北州是没有活路了,只能想办法离开这里。老天助我,得了一张地图,地图上赶巧有那么一条航线,能助我回到商乾。不得已只能央求两位助我一助,咱们早早的启程出发,也好让你们早早回来。” 嘎鲁和那钦面色铁青起来,先不说别的,这一去,还有回来的可能吗? “哎,我知道这让大家有些为难,你们若不答应,我也没办法。哎……” 沈玄度说完背过身去,嘎鲁和那钦以为她就此作罢,瞬间松了口气。只是气还没出完又被堵了回去,只见断刃提刀朝着他们走来。 嘎鲁叫道:“沈姑娘,你可是说不勉强我们的。” “是啊,我没勉强你们啊。”沈玄度说完朝着船下走去,背上巡风将小蛮和壶翁接到了船上。 随便找了间舱房将巡风安置了,壶翁忙去查看他情况。 沈玄度在一旁看壶翁脸色不大对,以为他是因为担心巡风情况。但等到确认巡风无碍后,他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 “壶翁,您这是怎么了?”沈玄度开口问道。 壶翁摆摆手,脸色更加难看起来,道:“不行了,我得下船,太吓人了。” 沈玄度拦住起身往外走的壶翁,“什么吓人?” 壶翁整个人都有些哆嗦,拨开她手臂道:“这水这船,不行不行,我得下去……” “壶翁,您不能走,您看巡风还没好呢,你走了,巡风怎么办?”沈玄度有些急了。 “没事没事,他皮肉伤,养养就好了。”壶翁扶住门框闭着眼缓着气,看起来确实难受极了,“我得下去,你、你快来扶我一把,把我扶下去啊!” “壶翁,您得跟我走,我家里有个人等着您去救呢!” “不行不行,真要跟你走,我的命得先交待在这船上。” “壶翁,您是圣手,要不弄点儿药让自己晕过去。实在不行的话,我给您一掌,把您劈晕了也行……” “混账玩意儿!”壶翁急眼道,“我管你救不救人,你我非亲非故,凭什么搭上我的命去救你心上人?” “您是巡风的师傅,咱们这不是沾亲带故的。您忍忍就过去,就跟我……” “滚犊子,我又不是你爹,凭什么为了你忍忍就……” “爹!”沈玄度清脆的喊了一声,还顺带脚的噗通一声跪到了他脚下。 壶翁一时忘了难受,不可思议的低头看她。好一会儿砸砸嘴,道:“你、你先给我起来。” “爹不答应,我不起来。” “谁是你爹?”壶翁不由跳脚,“你亲爹沈洛白能同意你叫旁人爹?” 第一百四十章 你简直就是土匪! “只要你肯跟我回去救人,你就是我爹。”沈玄度扒住壶翁的胳膊,“爹,无论如何,您得跟我回去。” “我的老天爷呀,小姑奶奶,咱就不说我能不能撑到回去,就说这一路,你就能确定航线行得通,能确定海天水城允许你上岸?退一万步讲,就算上了岸,我也不见得救得了你的心上人不是。” “您救得了,巡风说过,您老人家的医术出神入化。而且,留在这里也是死,走这一遭还有生的可能,我愿意试一试。船这么大,肯定不会有事。” “哎呦喂,你愿意试就去试,愿意找死也别拉上我啊……” “我叫你爹,还给你行了大礼。哪有亲爹让女子自己去死的?”沈玄度使劲抓住他胳膊就是不松手。 “你!你!哪有女儿拉着亲爹一起去死的?”壶翁气急败坏道。 “我不管,您要是好好跟我回去怎么都好说。您要不乐意,我就打晕了带走。您自己个儿选一条路!”沈玄度也不跪了,站起来对着壶翁举起了手掌。 壶翁本就难受,见她真要劈晕了自己的架势,苦着脸喊道:“你!你简直就是土匪!” “我就当您答应了。”沈玄度放下手臂,“爹,您歇着,我去外面瞧瞧。” 壶翁有气无力喊:“别叫我爹,叫……叫义父。” 沈玄度咧开嘴角,高兴应,“好嘞,义父。” 回到甲板上时,断刃逼着那两位退到了船边。小蛮抱着孩子堵在船舱口那儿,过去一瞧,下面的人聚在底下,手里全都拎着家伙什。 “呦,大家伙怎么不上来?”沈玄度心情颇好。 下面的人的表情并不友善,凶狠的瞪着沈玄度。 沈玄度望了望天色,没有太阳,阴沉的厉害。但应该耽搁了挺久,肚子饥肠辘辘的。于是道:“得了诸位,由不得你们选了,掌舵的是谁?” 等了一会儿无人回答,沈玄度拔出剑朝着下面走去,一群血性汉子中也有胆小的,突兀的喊了句:“是那钦。” 沈玄度停住脚,重新上到甲板,那钦和嘎鲁已经放弃了挣扎。见沈玄度看向他们,那钦躲开断刃的刀走过来,对着下面的人道:“这位沈小姐要带我开启一段新鲜的旅程,大家伙儿也看到了,咱们要不就跟着走上一遭?” “大人,船上的日子比地上的日子好过,我们没什么不愿意的。但……”说话的人指向小蛮抱着的襁褓,“小山不能上船。” 沈玄度见他称呼那钦为大人,完全确定,船上人是以他为首的了。 “为什么?”小蛮现在也不怕那孩子了,对他们话很是不满。 “他死了那么久了,一直没有举行入葬仪式,灵魂恐怕早已积怨。让他上了船,半路一定会出事。” 沈玄度拧眉看着她,那钦观察着她的神色,带了点儿讨好道:“沈姑娘,带这孩子上船确实不合适。” 沈玄度视线移向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就在那钦以为她要发作点儿什么的时候,她却笑了。 “我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缘故。”沈玄度轻松道,“无妨,待我布置一番,给小山设个小道场,这一路保证他不会出来闹事。” “你。你不是假圣女吗?”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 沈玄度也没恼,笑着道:“其实,也不完全是假的……哎,跟你们说不明白。走,小蛮,跟我拿东西准备准备。” 断刃抱着刀守着这群人,那钦跑前跑后的帮着沈玄度准备了东西,之后在甲板的正中央设了桌子,又摆了香炉点了香。 沈玄度对着小山神神叨叨的念了点儿什么,众人聚精会神的看着。其实也没什么新奇的,最后的见她举剑对着天空划拉了几下。 然后,袭来一阵大风,天空上聚集的云层缓缓散开一些,太阳光犹如金线一般,清楚明晰的射了下来。就这样,一道道的光柱洒向海面,就那么绵延而去,像是特意给他们的出行开出一条光路来。 船上的人见到这一幕不由自主的发出“哇”的惊叹,看向沈玄度的眼神立马变得不一样了。 沈玄度面上装的平淡,内心实际上也是躁动,这这这、这真是老天相助啊。 那钦和嘎鲁招呼着所有人各就其位,检查一番后,船晃动一二,就这么重新划开了黑沉沉的水面。 船刚离开渡口没多远,岸上闹出了动静,沈玄度瞥了一眼,见乌桓和达克的人都到了,里面也有不少的柔然人。 那钦面上很是惊讶道:“渡口被人这么随意找到,我们柔然亡了?” 岸上有人喊话,骂道:“沈玄度,假圣女,故意挑起北州内部争端。还故意将柔然特有的药方泄露出去,导致各个部族争抢药材药物,以至于伤亡无数。这个人狼子野心,擒住她去领赏!” “那钦,快抓住她!”有个人大喊道。 众人见此,跟着大喊:“那钦,抓住她!领赏!” 那钦缩着脑袋不敢出头,为难的看着沈玄度。沈玄度眼珠一转,拔出剑自他背后抵住喉头,带着人上前几步,将胁迫那钦的场景展露在底下人人面前。 船越走越远,沈玄度放下剑,道:“那钦,对不住了。” 那钦擦了擦额上冷汗,道:“多谢沈姑娘善举,如此这般他们便只当我是被胁迫,不会累及我家人。” “你们放心,此次我欠了大家天大的人情。如果有幸能到达海天水城,我保证日后定会回报大家。”沈玄度抱拳道。 她语气掷地有声,表情诚恳,那钦等人听了进去。 沈玄度将地图直接给了那钦,那钦双手捧过,待看清之后眼中一亮,道:“沈姑娘,这可了不得了,如果航线走的通,以后……以后……” 后面的话那钦没有说出口,他自然也想到了其他的可能。 “无妨,不用多想。就算航线走得通,我们商乾也会提前做出布防。而且先不说别的,海天水城那个地方,恐怕不是谁都能借路的。” “那是自然。”那钦陪着笑道,“不瞒沈姑娘,以前我跟着呼其图去过商乾,你们那儿可真是个好地方。” “是啊,是个好地方。”沈玄度跟着感叹道,又几乎自语道,“希望以后的北州也变成好地方。” 那钦眼睛发亮的看着她,心道,起初看这姑娘凶狠的厉害,现在再看,不知怎么的就看到了韩老的影子。 “沈姑娘,你让我想到一个人。”那钦忍不住脱口道,“那人是你们商乾人,你们都称他为韩老。他在我们这里被老百姓称为圣人。方才您说话的样子,跟他太像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仙岛烧起来了 大船按着地图上的路线方向平稳行驶着,船上人也各司其职。 小蛮将小山安置在冰块中,照应着厨房,安排着大家的吃穿用度。 断刃比较不得空一些,他一直默不作声的在一旁观察着每个人的行动。 沈玄度除了替换断刃去休息时不得空,其他时候倒也乐得清闲。 壶翁着实遭了罪,头晕脑胀时而呕吐。巡风得了休息,没过几日就能下床蹦蹦跳跳了。壶翁看着好起来的巡风羡慕不已,心理不平衡之下,时不时的将巡风拘在跟前儿背药方背药名儿。 沈玄度偶尔了会去船舱转一圈,她很是好奇里面到底都有些什么,得空了便翻一翻。当她看到那堆黄灿灿的金子时,心思前所未有的活跃。 登上了船,也如愿的开了船,但是到了海天水城会如何,心中一点儿数也没有。 应该说,所有事情都还是未知。 但,如果有了面前这堆黄金,到了海天水城,是不是可以利用上一番? 来寻她的那钦见沈玄度对着黄金发呆,识趣的没上前打扰。等她回了神后,才道:“沈姑娘,咱们这马上就要到能登仙岛的地方了,咱们是上仙岛一趟还是直接过去?” 沈玄度眼睛一亮,忙问:“仙岛上都有什么?” “咱们这里的东西都是仙岛上得的,除了吃食,这些金子啊玉啊什么的,都不成型,得找能工巧匠再加工一番。”那钦指着周围的东西道,“以前呢还能偷偷运到商乾卖了换些别的,但达克那一仗打的,以后怕是不能了。而且,最后的成品,不知道要靠多少条人命才能换来。” 在北州的这段时间,沈玄度看明白他们主要靠放牧为生,每年会有一段时间的融雪,万物复苏之际,也是牛羊得以生长和囤积草料的时候。至于能不能获得其他的东西,那要看老天爷赏不赏饭。 她研究过这艘船,用的木料是胭脂木,铆钉是赤铁,倒是跟商乾的那座赤铁矿对上了号。 但他们用来换木料和铁矿的黄金亦或其他物品,显然不是出自北州,而是这座所谓的蓬莱仙岛。如果是这般,那前往蓬莱仙岛的第一艘船就很值得推敲。同样,前往蓬莱仙岛的第一批人也很值得深究。 “那钦,我有些好奇,你们王是怎么发现仙岛,又是怎么登上仙岛的?” “这……沈姑娘,你这问题可难倒我了。”那钦叹了口气,“王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只能听命行事,至于其他的,哪里会告诉咱们。而且就算王肯说,我们底下人也不见得敢听不是。其实就算明知道要做的事情是条死路,我们也只有去的份儿。” 沈玄度略一思考,知道那钦没有说谎,点点头道:“我看吃食里还有瓜果,这个时节,岛上有这些东西?” “哎呦,沈姑娘,您要实在纳闷,咱们就上去看一眼,那上面用语言形容不出来。”那钦看出沈玄度对仙岛上的事情很是好奇,“哦,忘了跟您说,岛上住着人呢。就那个……叫什么来着,也是个王。” “南平王?”沈玄度不确定道。 “对!就是他。”那钦有些不屑,啧啧两声道,“他在岛上住了好长一段时间了,我觉得,这人的脑子,有些不正常。” “怎么说?” “仙岛虽好,但火山随时可能喷发,一旦喷了,岛就完了,上面的东西也就全都完了。他在上面待着,真是嫌自己命太长。” 呦呵,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收获。南平王跑到这里来,那南平国如何了? “对了,岛上可还有其他人?” “没有。”那钦肯定道,“只有南平王在,都说他在修仙,就那种腾的一下飞升的那种。” “哦,那他还挺有想法。”沈玄度想着别的事,又问,“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姓白的商人?亦或说不姓白,就是也能去仙岛,但不是你们的族人。” 那钦回想了片刻,摇摇头道:“您说的这个人,我实在没什么印象。” 沈玄度不大关心南平王在干什么,可以说,从他离开南平国开始,那里便不会再有他的位置。但胡四说过,他的家人跟着那个白姓商人上岛了的,怎会没有? 一时想不通这件事情,沈玄度选择暂时将其搁置在一边,道:“去仙岛需要多长时间?” “一两个时辰也就到了,现在在甲板上能看到岛了,咱们上去瞧瞧?” 沈玄度刚想应好,嘎鲁慌张的跑了下来,嚷道:“不好了不好了,仙岛烧起来了。” 跑上甲板望去,远处一股浓烟直冲天际。 众人挤在甲板上看直了眼,嘎鲁叫道:“这可怎么好,岛少了,以后咱们没粮的时候可怎么办?” “就是啊,这一次不知道又要等多少年,未来几年可是要遭大罪了……” 那钦脸色也不好,下意识的看了眼沈玄度,试探问道:“沈姑娘,咱们还过去瞧一眼吗?” “去!”沈玄度毫不犹豫的答道,“现况如何,咱们去看了才知道。” 船上等人对她的决定很是赞同,不等那钦吩咐,各自忙了起来。没一会儿,大船拐了个弯儿,朝着仙岛的方向而去。 巡风好不容易从壶翁的手底下跑了出来,他年龄小,又受了很多苦,得了这无忧无虑的自在时光,展现出小孩子的一面。把船上船下好好逛了一番后,跟在沈玄度屁股后头亦步亦趋。 沈玄度好笑的看着他,问他:“这般跟我后头干什么呢?” 巡风仰脸傻笑,上前拽住她衣裙一角道:“玩儿。” “你这般扯女孩儿的裙子,是不是想找打?”沈玄度笑着道。 沈玄度对他是带着愧疚的,自把他从火场背出来至今,巡风为她做了太多事情,太多不该是他这个年龄去做的事情。就算有那狗屁的救命之恩,也早该偿还清了。 巡风见沈玄度只是说了他一句,并不阻止他的动作,跟的更紧了,嘴里还时不时的指挥走动的沈玄度迈哪只脚。 沈玄度也不恼,他说左便故意抬右脚,说右抬左脚,气的巡风在她身后哇啦哇啦说:“错啦!错啦!又错啦!” 沈玄度于是开始一会儿听他的,一会儿又故意跟他反着来,两人就这么在甲板上玩闹起来。 小蛮看着两人幼稚的行为对断刃道:“你以前便认识阿姐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半斤八两 断刃猛地扭头看向小蛮,脸上是掩盖不住的震惊。 “这不难看出来。”小蛮依旧看着玩闹的沈玄度和巡风道,“乌桓时,阿姐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可能她自己没意识到,当时有很多图谋不轨的人接近她。但后来也没出什么事,我猜,应该是你解决掉了那些人。” 断刃没有吭声,跟着她的目光去看逗弄巡风的沈玄度。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你跟我一样,为阿姐做什么都是因为她救了我们。但你比我忠心,我不太相信一个人短时间内会对另一个人做成这样。” “不认识。”断刃对她最初的问题做出了回答。 小蛮似乎知道会得到这样的答案,道:“你放心,只要你对阿姐好,我不会多说什么。” 断刃含糊的嗯了一声,两人就这么靠在船边看着那两人玩闹。 ---------------------------------- 周围烟雾浓郁起来,那钦让船慢了下来,岛上的情形掩盖在烟雾后面,让人看不清到底是如何了。 “沈姑娘,我看这岛是上不去了。”那钦脸上满是可惜。 “我听你们的意思,这岛以前便烧过?”沈玄度望着前面的烟雾道。 “那得是三四十年前了,那时候我才八……”那钦突然住了口,见沈玄度看着他,略显尴尬道,“当时我还小,很多事情其实有些记不清了。” 沈玄度没追问他后面要说什么,但能推断出来,仙岛早就被发现了,并且经历过今天这般的场面。 不,还可以顺便猜出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仙岛三四十年被烧一次的话,他们也可以在上面住上三四十年,然后等火山喷发时再回到北州暂避,这样总比经历北州的寒冬要强上许多。 但他们没有,可以说明岛上的情况没那么乐观。至于还有什么,她一时有些想不到…… “既然记不清就算了。”沈玄度短时间内脑子想了一通没完全想明白,顿时想念李初不已,若是他在,一定能想到更多,更能提前筹谋一番。 以前只要想到这个人心里便满是喜悦,现在想起来,却只觉酸涩,甚至连嘴巴里都能尝到那个味儿。 “那是什么?”有人大喊道。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水面上漂浮着一截断木,木头上趴着个人。 沈玄度让那钦指挥着将人捞了起来,上了甲板拨开糊了满脸的头发,不是南平王还能是谁! 巡风挤在人群中看了一眼,也不追在沈玄度身后玩闹,一眨眼的功夫趁乱跑没影了。 沈玄度眼角瞟到了巡风的背影,但按捺住没有吭声。派人将南平王收拾进一间舱房,嘱咐嘎鲁看好他,这才提步转到壶翁的房间来。 壶翁自从上了船到了这间房内就再也没有出去过,虽然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但不再呕吐,也能在房内行动如常了。 沈玄度敲门得了应答推门进来,巡风快速看了她一眼,坐在桌前老老实实的提笔写着什么。 走到近前,沈玄度不由叹口气,道:“巡风啊,你这字……” “字怎么了?”巡风还没回答,壶翁先没好气的问道。 “义父,您这口气,怎么的还跟我生气呢?” “谁是你义父?”壶翁没好气道,“别跟这儿天天乱叫。” “您那天应了,怎么能反悔呢?”沈玄度笑呵呵的,“还有啊,巡风这字,也忒丑了些。回头啊,我得给他请个先生,好好教教他怎么写出一手好字。” 巡风眼珠子一转,将笔递给沈玄度道:“主子,您教我。” 沈玄度不自在的干咳一声,将笔推还给他,“好好的写什么字啊,走走走,咱俩出去玩儿。” “我看你的字估计也不怎么样!”壶翁被她逗笑了,“哎呦,一个徒儿,一个干女儿,两手烂字,半斤八两呦……” 沈玄度和巡风跟着笑了起来,颇有了些温馨的气氛。 “刚才听见外边吵吵嚷嚷的,发生什么事了?”壶翁看着沈玄度道。 “就那劳什子的仙岛上火山爆发,引起了大火,整个岛被烧了。”沈玄度看了一眼巡风,又接着道,“还有就是救上来一个人,就那个南平王宋昀山。” 壶翁也看向巡风,有些急的问:“他人活的还是死的?” “应该还活着。”沈玄度见巡风冷了脸,头也垂着,猜测其中可能有什么隐情,顺嘴道,“义父,您看他该活着还是死的?什么样咱们说了算。” 巡风猛地抬头看向她,沈玄度继续道:“他们说宋昀山是来修仙的,他离开南平国之后,想必内里要发生很多争斗。他这仙修的,不知道造了多少杀业。用他一条命赔给因为他死了的人,也是应该。” 壶翁叹口气,道:“这个宋昀山,真是作孽!” 房间内安静下来,沈玄度也没吭声,等了一会儿,壶翁对巡风道:“宋可真,你怎么想?” 巡风沉默了好一会儿,抬起头道:“我叫巡风,以后也只有这个名字。” “好!你出去,我跟你主子说几句话。”壶翁严肃道。 巡风看了沈玄度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出去了。 壶翁的讲述道:“巡风是宋昀山同一个宫女所生,自出生之后,百般不受待见。比爹不疼娘不爱更可怜,宫里的奴才也会时常欺辱他。” “可能是因为命大,勉勉强强到了能走能跑的年纪。但因为长年吃不饱穿不暖,走路都是踉踉跄跄。阴差阳错被我看到了,见他实在可怜,但他身份在那儿摆着,一时也没有办法。后来恰逢宫内走了水,那火烧的太大了,我便趁乱把人带出了王宫。” 壶翁叹口气道:“本来他一个不起眼的小王子不见了也没什么,就当烧死了也算了。但不知道宋昀山发了什么疯,派人大张旗鼓的找他。没办法,我只能带着巡风四处躲藏。想着过不多久宋昀山能不追了,结果可好,我们逃出南平,他派人追出南平。弄得我没了办法,只能带着孩子满世界乱窜……” 壶翁说着说着眼眶湿了,沈玄度听着也跟着难受不已,原来巡风身上的本事全是这么得来的。 “我遇见巡风的时候,他被呼其图等人抓了。当时呼其图也放了一把火,巡风说当时不想活了……” 壶翁的眼泪终是坠了下来,哽咽道:“这孩子吃了太多苦……是我、是我没照顾好他。” 沈玄度心里也不是滋味,站起身道:“义父,你歇着,我出去了。” “哎?你这是……”壶翁话还没说完,屋门已经关上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可是我的小奴才 沈玄度一出来便见巡风站在外面,低眉垂眼受气包一样。 “呦,搁这儿听墙角呢?”沈玄度故作轻松的问他,走上前将他抱住,又道,“不怕啊,你可是我的小奴才,以后谁都不能欺负你!” 巡风将头埋进她怀里,没一会儿传来压抑的哭声。 沈玄度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温和的哄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巡风哭了好一阵,哭声停了依旧使劲儿埋着头。沈玄度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了,便依旧抱着他拍着后背哄着。 “我没哭!”巡风闷着头说道。 “没哭没哭,我们巡风是男子汉,哪儿会哭鼻子呢。”沈玄度顺着他的话道。 巡风抬起头,哭红的眼睛露了出来,认真道:“你是我主子,以后都得护着我。” 沈玄度举手发誓道:“我保证,以后都护着巡风,不让任何人再欺负他!如果没做到,就不得……” “别说了!”巡风打断她的话,“主子,我信你。我真希望一辈子再也见不到这个人,师傅不知道他为什么追着我,我虽然年龄小,但记事早。他追我是……是想吃了我……” 沈玄度大震,串联一二后道:“因为他想长生不老?是不是有人告诉他吃了你就能长生不老?” 巡风鼻音有些重的嗯了一声,道:“要不是师傅带我出宫,恐怕我早就被他拆骨入腹了。我怕他,很怕……” 沈玄度伸手替他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认真道:“巡风,今日我让人捞了宋昀山上来,救了他一命。也算得上是你救了他一命。你不必再认他这个爹,不欠他任何东西。以后,也不用再见他,更不必怕他,也不要去在乎别人说什么。你只是巡风,是壶翁的徒弟,是我的小奴才,是我弟弟。” 巡风狠狠地擦了擦眼睛,重重的“嗯”了一声。 小蛮来找沈玄度,见他们说话的状态不太寻常,便站在远处等着。沈玄度让巡风回了房间,走到小蛮身边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小蛮看了眼关闭的房门道:“那个南平王醒了,精神有些失常,嘴里喊着叫着说什么要大成了,就差一味药,让人速速去找宋可真来入药。” 沈玄度面色一凛,,低声骂道:“禽兽!” “我听着宋可真像个人的名字啊,他嚷着什么肝脏煎煮成汤,骨头磨碎入汤什么的,后面还有一大堆。听着像是把一个人全身都……可太渗人了。”小蛮不仅觉得可怖,还觉得实在恶心。 沈玄度面色冷硬起来,吩咐小蛮道:“告诉其他人,不许给他一口吃的喝的,也不许他出房间,饿上几天后再说。” “是。”小蛮凑近沈玄度几分道,“巡风没事?” 沈玄度一时不好将巡风的事情同她说,摇摇头道:“你注意着点儿,别让宋昀山出来,更别让他见到巡风。” “宋昀山认识巡风?”沈玄度脸色难看无比,小蛮不知想到了什么,莫名的干呕起来,缓过一口气保证道:“我知道了,阿姐放心,我会看好他的。” 小蛮的伶俐让沈玄度很放心,之后几天,无论宋昀山什么动静,果真没让他走出房门一步。 等宋昀山在里面动弹不得的时候,沈玄度端了水和吃食走了进去。 宋昀山坐在地上背靠着床,似乎不小心从床上掉下再也没能爬上去。 他的面貌与在皇后寿宴时差别不大,看起来还是年轻俊美的样子。因为仙岛着火在冷水中浸泡了些时候,他起了热。但沈玄度没让壶翁给他医治,就这么由着他烧。后来加上连续饿了几天,此时的宋昀山脸色苍白无比。 见沈玄度进来,他也只是有气无力的抬了下眼皮。 “南平王,又见面了。”沈玄度蹲在他面前将食物托到他面前。 宋昀山挣扎着扑向托盘,沈玄度随手挪开,将人引得迎面扑倒在地。 “南平王,慌什么呢?您这样的人,应该很是注重自己的仪表才对。”沈玄度将东西放到他脸侧,起身坐到桌旁的椅子上。 宋昀山狼狈的起身抓起吃的塞进嘴里,被噎住了又捧起碗喝水。沈玄度静静的看着,他吃喝完毕后,后背靠在床沿下着食儿。 屋里只有宋昀山略微粗重的呼吸,食物进了肚子,他才终于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见那人四平八稳的坐在那儿瞧着他,开口问道:“你是谁?” 沈玄度嗤笑一声,道:“皇后寿宴时远远的瞧见您一眼,当时的南平王,可真是光彩照人啊!” 南平王闻言挑了挑下巴,垂着眼皮看沈玄度,道:“哦,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小姐?” 沈玄度脸上笑意加深,他这表现可真是太令人玩味儿了。 宋昀山见她只是笑,继续道:“你们很多小姐不好意思正眼瞧我,你与她们不太一样,你胆子大。” “哦,是吗?” “是啊。”宋昀山动了动腿,发现力气还没恢复,只得继续坐在地上道,“不管怎样,都要多谢你给我送来吃的。你想要什么?说说看,能给的我全给你。” 沈玄度哈哈笑出声,弯腰从靴子里抽出把匕首,就那么在手指间转来转去,瞧着宋昀山脸蛋的眼神越来越晦暗不明。 “你……你想做什么?”宋昀山警惕道。 “啊?”沈玄度假装茫然,“您说什么?” “我告诉你,最好不要乱来。我同皇后很是相熟,你若把我安全护送到乾京,你家定能加官进爵。”宋昀山忍不住用袖子遮住了半张脸。 “我若不呢?”沈玄度幽幽开口道。 “皇后若知道了,定要抄你九族!” “呵,都说皇后娘娘圣慈人心,岂会平白无故的抄人九族?而且,你一个南平王,凭什么让皇后娘娘为了你杀人呢?”沈玄度起身朝他走了两步。 “我说能就能!”宋昀山蹬着腿想要起身,“你到底是谁?到底要做什么?” “你的脸我看着碍眼,不知道划上几刀会不会让人舒服些!”沈玄度突然上前将刀刃贴在他脸上。 “住手!住手!”宋昀山声嘶力竭的喊道,“不行不行,马上就成功了,马上就能容颜永存了。你不能这样,不能……” 沈玄度开始只当宋昀山是装疯,这一吓才知道,人恐怕是真的有问题了。 “容颜永存?滚你娘的,为了一张脸,你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我今天毁了它,就当是替天行道了!”沈玄度恶狠狠道,手中用了些力气,宋昀山的面皮立马破了层皮。 “啊!”宋昀山惨叫,“甘霖说过,我只不过是爱美罢了,没有错,没有错……”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只是爱美,没有错 沈玄度心中火苗蹭蹭燃起,恶声道:“爱你娘的美!那皇后娘娘有没有告诉你,吃自己儿子是成不了仙哪!” 宋昀山先是一惊,随即莫名的浮出几分喜色,也不惧怕贴在脸上的匕首了,抓住她胳膊道:“你知道可真,他在哪儿?白先生说了,他身怀宝物,能助我登仙。快告诉我,他在哪儿?” 沈玄度拧紧了眉头,宋昀山说话颠三倒四,扯出个皇后便罢了,现在又扯出个白先生。他在所有事情中起到个什么作用?又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哈哈,我要成仙了,马上就能永远保持住现在的容颜。你!”宋昀山指着沈玄度,“仙人我看你根骨不错,从今往后,就由你来仙岛伺候我。” 沈玄度看了眼匕首上的血迹,又见他癫狂起来,太多想问的话憋了回去。本想着将他逗弄一番便杀了,此时却不得不先留下他性命。 小蛮一直守在门口,沈玄度开门出来时,一脸恶心的瞧了眼屋内的宋昀山。 不等沈玄度嘱咐什么,小蛮先开口道:“阿姐,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会看好他。” 沈玄度皱着眉回了房间,脑海翻腾起各种事情。起初是韩老的谋反案,后来到花船案,紧接着便是假呼其图诬陷沈洛白,之后更是一步一步的被牵着鼻子走。 淳安与达克一战算是将前面的事情有了个了结,但今日宋昀山的话让她不寒而栗。他自称与皇后相熟,只这一件便是天大的事。 还有那个白先生,神秘莫测,至今除了小京城说书的提到过白姓商人,也便只有胡四说见过他。而今天宋昀山又提起他,可见这个人也是个重要的存在。 但他又在其中担任了什么角色呢? 巡风说过,朝中清剿了一拨人,如今也算安稳。但从始至终,那个藏在背后的人一直未现身。何止是没现身,可以说一丝一毫的线索都没有。 宋昀山是为了容颜永驻与北州勾结到了一起,那个白先生引诱他食亲子,可见也不是什么善类。宋昀山还提到皇后说他“只是爱美,没有错”,这话又当如何解释?或者说,他们是什么时候因着什么才说了这么一句话?皇后对宋昀山所做之事是否知情?难道皇后…… 不会,皇后孤女出身,而且广受百姓爱戴,稳居中宫,更是出了名的贤惠温良。皇上除了先皇后,再就是她,并无其他嫔妃。可以说,甘霖在商乾既没有权力之争,也没有利益之争。应当不会掺和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中,没那个必要。 沈玄度想来想去没个头绪,出了房门去找那钦。那钦正把着船舵调整航向。 “那钦,我想问你个问题。”沈玄度等他停了手才开口道。 那钦脸上堆笑,“沈姑娘尽管问便是。” “在北州的这段时间,我看很多人对韩鹤飞尊崇不已,想听你讲讲具体的。” “哎呦,您这可算是问对人了。”那钦脸上显而易见的兴奋起来,“韩老真乃圣人也,要不是韩老,你知道现在北州会是个什么境况吗?” “什么境况?”沈玄度专注的问道。 “我父亲说,以前的北州是人吃人的!”那钦瞪圆了眼睛道,“那时候年景不好,连牛羊都不怎么下崽儿。春夏还好点儿,到了冬天连牛羊的皮毛都吃光了。但冬天还没过去,没办法了就去抢。抢完了别人的还不够吃怎么办,就开始杀人。本以为杀了人粮食应该就够了,结果还是不够,后来只能吃人。” “怎么?韩老能给你们变出粮食啊?”沈玄度不解道。 “诶,那怎么可能。”那钦肃然道,“韩老变不出粮食,但他实实在在的教会我们如何在春夏更有效的储备过冬的粮草,还教会了如何组团保护好自家的粮食。解决了吃的问题,韩老还教了我们礼义廉耻,之后还有很多其他的。可以说,韩老让北州变成了是人生活的地方,而不是像野兽一般连同类都撕咬的畜生。” “韩老了不起。” “那是自然,我这辈子最想的事情,就是能亲眼见韩老一面。”那钦叹息一声,突然又神往道,“沈姑娘,我若是能见韩老一面,够在北州吹一辈子牛了!” “你们没人见过韩老?”沈玄度惊讶道,没见过还能这般推崇? “沈姑娘这就有所不知了,韩老虽很久没再到北州,但北州被他埋下了很多种子。这些种子生根发芽,长大了就变成了无数个韩老。”那钦喜滋滋道,仿佛自己拿手的好东西终于能分享给他人似的。 “那钦,实话跟你说。”沈玄度正色道,“韩老现今就在北州,他被呼其图抓了,还被当成围猎场里的猎物驱赶,现今在乌桓,乌桓王将他藏起来了。” 那钦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道:“沈姑娘这是同我开玩笑?说句大不敬的话,韩老在北州,可比你圣女的身份尊贵多了。乌桓王应该大张旗鼓的昭告天下,岂会将人藏起来?” 沈玄度没与他争辩,知道说什么他应该也会有其他怀疑,敷衍道:“韩老真的在北州,呼其图把他当奴隶从达克赶到了乌桓,是我从围场上救下的他。至于其他的,乌桓王也许有别的打算,也有可能想等一等再昭告天下?” 那钦顺着她的话听了,嘟囔道:“不应该呀……” “那钦啊,我们到达海天水城之后,我定要带着人上岸的。你们呢?可有其他打算?”沈玄度转移话题道。 那钦茫然了片刻,道:“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沈姑娘对我们可有什么其他吩咐?” 沈玄度见他识趣,试探道:“你看舱底那些东西,很值得你们上岸去置换点儿其他的。” 那钦没有立刻回答,犹豫道:“不知道海天水城是什么境况,如果不能将东西交给王,只怕无法交差,毕竟我们家人还在北州。” “你觉得我这个假圣女的份量如何?” “沈姑娘莫要开玩笑了,哪里敢说您是假圣女啊,您那一剑,拨云见日,圣光普照,整艘船上可没一个人再敢说您是假的。”那钦略显谄媚的笑道。 “别管真的假的,那钦,我会商乾办完事是要再回到北州的。你们不若到时候等上一等,到时候咱们再开着船回去,届时定叫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安然无恙。” 那钦张大嘴巴,没有立即答应,只道:“沈姑娘,这个事情我得跟底下的兄弟们商量商量,我一个人做不了这个主。” 沈玄度没有逼他立刻回答,道:“好,你去商量,我等你的好消息。”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主子是为他着急回去吗? 沈玄度留那钦在原地,瞧见断刃在另一边瞅着他们这边,走过去低声道:“没什么异常?” “主子,放心,我看着呢。”两人走的远一些,断刃瞧着那钦的方向道,“这厮油滑的很,主子当心些。” 沈玄度没有回头去看那钦,道:“嗯,别得罪他,哄着他先到了海天水城再说。” “是。”断刃欲言又止的看了沈玄度两眼。 “怎么?有话要问?” 平时断刃只与沈玄度汇报情况时说上几句话,其他时候,并不往她跟前凑。今天这般一副要闲聊的架势,很是难得。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主子到了海天水城要直接回乾京吗?是为了……”断刃转移开目光,“我就是听你和巡风说话,提到……李初,主子是为他着急回去吗?之后呢?可有其他什么打算?” 沈玄度的眉头慢慢聚拢起来,探究的看着断刃,纳闷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断刃快速道,“就是闲着没事问问。” 沈玄度第一反应便是断刃不是聊闲事的性格,所以绝对不是闲着没事问问。脑子里不知想到了什么,道:“断刃,回到商乾后你是不是有其他打算?” 断刃有些愕然的看着她,道:“那倒没有。” “你放心,北州这段时间多亏你照看。虽然你不怎么爱说话,但咱们也算得上朋友了。回到商乾后,你有什么事尽管去,有什么困难也尽管说,我肯定会竭尽全力帮忙。”沈玄度信誓旦旦道。 断刃有些一言难尽的看着她,嘟囔道:“我就不该问……” “啊?你说什么?”赶上一阵风,大船激起一片浪花,声音大的盖住了说话的声音。 断刃摇了摇头,沈玄度喊道:“你放心,到了咱们自己的地盘,咱们说了算!” 沈玄度回房的路上心中还是纳闷断刃问的问题,遇见给她送吃食的小蛮,忍不住问她:“你觉得断刃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蛮表情略微有些紧张,道:“他……他不爱说话,然后……然后每天绷着个脸,好像别人欠他钱似的。” “那你觉得他会不会关心别人的闲事?” “应该不会……” 沈玄度将小蛮带进屋内,关好门到屋里坐定。顺带手的给两人倒了杯茶,道:“你是知道的,在乾京有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受了重伤。方才,断刃突然问我是不是为了他着急回乾京,还问我之后有什么打算……啧,有些奇怪……” 小蛮眼睛猛地一亮,压抑着某样情绪,顾左言他道:“他可能长时间不说话,憋得慌了。” “哦,这样啊。”沈玄度喝了口水,“也有这个可能,或许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说起这个来,小蛮,回到乾京后,你就留在那里,阿姐给你置办个宅子,以后就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诶,到时候让巡风也留下。等北州这边事情彻底了了,我就回乾京去,到时候咱们还能时常见面。到时候我带你去逛逛小京城,那里还是很有意思的……” “阿姐什么意思?以后不让我跟着了?”小蛮绷紧了脸。 “哎呀,北州什么样你也见了,太动荡。你一个小姑娘,好好的跟着我东奔西走的,像什么样子嘛……” “你也是个姑娘,你能我就能。”小蛮说着话站起身,“阿姐歇着,我出去了。把饭吃了,碗筷放着等我来收。” 沈玄度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前后脚的把两个人弄得都不开心了。 对着小蛮的后背喊道:“我也没说什么,咱们这不是商量嘛……” 哐啷一声,门被重重的拍上。沈玄度放下水杯,从胸口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小蛮出去专门找到断刃,扔下一句“我算是知道你是谁的人了”后扬长而去。断刃忍不住吸了口气,追上小蛮道:“你倒是说出来我是谁的人?沈姑娘知道了?” “哼!”小蛮斜眼看他,“甭跟着我,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断刃顿住脚,这小丫头片子,莫名其妙的朝他撒什么气! 小蛮确实有些气闷,以前家里虽算不上富裕,但也衣食无忧。亲人被北州人杀害,又被掳掠变成奴隶,苟活到沈玄度出现,才算重新过回正常人的生活。 她已经在心里把沈玄度当成了实实在在的阿姐,满打满算的想着以后就跟在她身边了。没成想对方不这么想,好似她是个什么物件,需要安置在某个地方。 晃着功夫一天又过去了,半夜小蛮依旧有些难受的,迷迷糊糊将要睡着之际,听见房门被推了一下。 她猛地打了个激灵,抓起枕头下的匕首光脚踩着地板到了门口。 门外的人似乎不甘心她锁了门,又尝试着推了两下。确定推不开后小声喊道:“小蛮?小蛮?” 小蛮咚咚跳的心脏归了位,打开门闩见沈玄度披着外衣,抱着个枕头站在门口。 沈玄度见她开了门,挤进屋内爬上床,道:“快来快来,太冷了,咱俩挤一个被窝暖和暖和。” 小蛮关门时忍不住嘴角弯了起来,这个阿姐,真是,哄人都哄的这般理直气壮…… 沈玄度掀着被子一角等着她,小蛮过去钻进去,两人裹在了一张被子下。 “阿姐。”小蛮先开口道,“如今阿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以后也只想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沈玄度沉默着没有说话,小蛮忍不住要起身去看她。沈玄度伸出手臂抱住她,脸埋在她肩头轻声道:“如果我护不住你怎么办呢?” 小蛮一时不知作何回答,渐渐的感觉肩头有些凉意。 “小蛮,我护不住你们怎么办呢?”沈玄度的声音很是颓败。 “阿姐。”小蛮攥住她的手,“不一定非得你护着我们,我们也可以护着你啊。” “不行的。”沈玄度执拗道,“不行的,我得护着你们。” “阿姐心里有事,可以跟我说说。”小蛮轻声道。 沈玄度的脸从她肩头离开,仰躺着道:“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快睡!” 小蛮腹诽,你才什么都不懂,身边被安插了个人都不知道。别人对你好,你便想着千倍百倍的还回去,以后没准儿要在这上面吃亏。 “以后啊,我可得看好你了。”小蛮闭上眼睛道。 沈玄度不知想到了什么了,笑呵呵道:“好啊。” 两人各怀心思的睡了过去,睡得正是香甜的时候,锵啷声突兀响起,沈玄度从小蛮身上利索的翻下床,将小蛮拽起道:“跟在我身边!” 小蛮顺手抓起匕首,又将两人的外衣拿上,胡乱的裹到身上后,将门拉开一条缝。 外面在下雨,不是雪。沈玄度思忖,看来已经远离北州,应当是快到海天水城了。 这个时候会出什么变故? 第一百四十六章 投名状 锵啷声不断,舱房里轮班休息的人被吵醒,但都机警的没冲出来。 沈玄度透过门缝看了片刻,她们的房间只能见船侧的走廊,而打斗声在甲板上,并不能知道具体什么情况。 “阿姐,要出去吗?”小蛮低声问,手里攥紧了匕首。 沈玄度看到一个小小身影抱着剑出现在视野,知道是巡风,忙拉开一半门将他拽进屋里。 “主子,是海盗。”巡风忙道。 “多少人?” “不多,也就十来个,乘着个小船趁黑摸上来的。” “你带着小蛮去找壶翁,保护好自己个儿。”沈玄度嘱咐了一句,顺手拿过巡风递过来的剑,开门走了出去, 甲板上已经躺了四五具尸体,剩余的人功夫不错,断刃经过一轮战斗逐渐应对的有些吃力。 沈玄度挥剑加入进去,那些人就着船上的灯笼烛光见她是个女子,调笑道:“呦,没想到船上还有娘们儿。” 说着话就朝沈玄度扑过来,想着要活捉了她,手上功夫收了许多。沈玄度岂会跟他们客气,剑花挥舞着收了几个人头。 剩下两人时沈玄度收了剑,扬声道:“给你们两个选择,一、跪地求饶,二、去死!” 那两人根本没被她吓住,举刀劈向她。沈玄度有意留活口,手上掌握着分寸击落他们的兵器,然后由着断刃将人揍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那钦和嘎鲁见状带人冲了出来,手脚利索的将两人绑了起来。 “沈姑娘,这……这……”那钦脸上带着惊惧。 “等问过就清楚了。”沈玄度没跟他废话,走到那被绑着跪在甲板上两人道,“说,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那两人梗着脖子将头撇向一边,沈玄度没有急,嘱咐那钦和嘎鲁道:“先叫一百号兄弟起来,拿上趁手兵器,搭上弓箭候着,让其余三四百号兄弟也提前准备着。若是有人前来寻衅,谈不成就直接射杀。” 嘎鲁脸上困惑起来,沈姑娘这话说的,前前后后加起来四五百人,他们船上不也就一两百人吗? 那钦立即应道:“兄弟们,走,准备着!” 那钦揽住嘎鲁,带着人哗啦啦离开了甲板。没一会儿功夫,所有人带着家伙什儿出来了,就这么顺着大船站了一圈,虎视眈眈的对着四周布防完毕。 沈玄度在心里对那钦竖起大拇指,这人圆滑归圆滑,但遇事也真的是极顶用啊。 被绑着的人面面相觑,见出来的人各个强壮凶狠,知道是碰上硬茬子。 那钦安排好一切回到甲板,上前对那两位道:“说,你们大部队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胖子啐了一口,道:“什么大部队?我们听不懂。” “就凭你们十来个人敢上我们这大船?说出去谁信。你们不就瞅着船上空荡荡的没人,上来查看详情好回去邀功吗?” “你怎么知道?”胖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对着另一个眼睛长得像条细缝的同伴骂道,“我他娘的就说这船是诱饵不能轻举妄动,你非要上来看看。我看你怎么跟死去的兄弟交代!” 眯缝眼依旧梗着脖子,不服气道:“你也没拦着啊,现在反过来怪我,怪得着吗你?” 沈玄度在这个间隙打量那钦,这个人让她觉得有些深不可测了。关于海盗之事她知之甚少,但那钦似乎很是熟悉。 “你俩别吵了。”那钦对两人喝止道,“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给自己留条活路,也给你们没来的兄弟们留条活路。” 胖子对着眯缝眼哼了一声,抬头道:“你们商会欺人太甚,但凡给留条活路,我们也不至于打劫过往商船。” “哦?”那钦露出高深莫测的样子。 “你们已经截了我们的船,我们反击一二,也是应该!”胖子咋呼着骂骂咧咧道,“格老子的,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凭什么就不能给我们点儿汤喝。你们最好放了我们兄弟俩,否则,别怪我们大哥带着人把你的船给劫了!” 沈玄度也是第一次碰上这样不看眉眼高低的主,说着说着把自己说急了眼,不顾当下形势的大骂威胁,看起来格外滑稽。 “行了,甭跟他废话了。”沈玄度对不知道在盘算什么的那钦道。 “是!”那钦应了一声,对沈玄度使了个眼色,两人拐进一间舱房后,那钦低声道,“这海盗看起来笨的很,他们一窝估计也不怎么样。咱们初到海天水城,想要登岸,何不抓了这帮人给商会送个投名状呢?” 沈玄度眼睛一亮,自然觉得那钦的方法可行,笑道:“那钦,不得不说,你这脑子真是灵敏。” “谢沈姑娘夸赞,咱们不仅给商会送个投名状。今天,我那钦,也想给沈姑娘送个投名状。” 那钦说着半跪到地上道:“姑娘初时说还会回到北州,我心中实在不信。但见了姑娘身手,才知嘎鲁所言非虚,您是个厉害的,我愿意伺候追随姑娘左右,姑娘说什么,我那钦便做什么。我那钦,今日以太阳神在此立誓,他日对沈姑娘若有任何背叛,定叫我天上地下无丧身之地!” 沈玄度大振,北州人对太阳神的崇拜是根深蒂固的。今日那钦以太阳神立誓,不管他为人如何圆滑,也是做好了永不背叛的准备。 这对沈玄度来说有点儿意外之喜,说实话,她对那钦格外防备,觉得此人不够真诚,是个见风使舵的主。前路不知会如何,能得他助力,是件极好的好事。 沈玄度扶住那钦胳膊,肃然道:“那钦,有你今天这些话,我信你!” “好,我必然不会辜负您的信任。”那钦郑重道。 两人重新回到甲板,胖子和眯缝眼又吵了起来,吵来吵去没什么有用的信息,沈玄度过去给了胖子一脚,道:“闭嘴!说,你们的船在哪儿?不用你们老大来,我亲自把船给他送过去。” 眯缝眼歪着脑袋道:“哼,谁信你有这样的好心!” “怎么?你们该不会就可怜巴巴几个人,知道打不过我们,所以不敢说?”沈玄度揪着眯缝眼的头发将他脑袋掰正了。 胖子不甘示弱道:“放你娘的屁!我们……” 啪的一巴掌甩在胖子脸上。沈玄度晃了晃手腕,森冷道:“你再说一遍。” 胖子抬眼看她黑沉沉的眼珠,不知怎么的感受到了杀气,眼睛瞟了远处一眼,高兴的对眯缝眼道:“老大来救我们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海盗 天还没亮,水面上黑漆漆一片,众人目光顺着胖子看向的方向看去,隐隐约约看见一丝光。那光其实又小又暗,不仔细看其实根本不会注意到。 眯缝眼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翻着白眼看着天空,对沈玄度道:“女侠,你干脆杀了我。” 沈玄度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拍了拍胖子的脸颊,夸赞道:“好样的!” 围在近处的人忍不住哈哈大笑,那钦招呼大家道:“兄弟们,将船上的所有烛火熄灭,做好迎敌准备。” “是!” 那钦手下的人丝毫没有慌乱,有序的将船上的所有烛火都熄灭了。 远处的那艘船与他们的举动完全相反,离得近些的时候,反倒在船上挂起了明亮的灯笼。 “沈姑娘,你瞧他们的船,没我们的大。这般明目张胆的点着灯笼过来,估计是想给我们个下马威。”那钦站到沈玄度身边道。 “咱们的人应当是不识水性。”沈玄度语气肯定道。 那钦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道:“兄弟们虽不识水性,但都是刀枪下滚过的汉子,最不怕的就是动真格的。” “这样,待会儿咱们看对面情况,尽量不要有伤亡。”沈玄度嘱咐道,“实在不行了,一会儿佯装敌不过,等他们上了船再好好收拾也一样。” 那钦招呼人过来,嘱咐他们将胖子和眯缝眼捆结实,再用东西堵住嘴,以免他们叫嚷惹出其他变故。 那船凑近一些,绕着他们的大船打转,一直等到天空微亮时才更凑近了些。看来,船上的也不都是蠢货。 等天大亮时,对面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开始喊话:“商会的,你们听好了,放了我们的兄弟,否则,我们就登船啦!” 沈玄度心想,你兄弟杀的就剩了俩,双方怎么都得有一场恶战,对那钦道:“不如直接喊他们上船来。” 那钦站到高处,喊道:“对面的兄弟,我们只是普通商船,没见过你们的兄弟,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隔了一会儿对面喊道:“你说没见就没见过吗?你怎么证明?” “那您给划出个道来,您让我怎么证明我就怎么证明。大家和气生财,有话好说。”那钦顺着他的话道。 那边又等了一会儿,喊出了沈玄度想听的话,“那你们放下绳索,让我们上去检查检查,没有的话,我们自然就放你们离开。” 那钦故作为难了片刻,妥协道:“行,您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办。” 那钦招手,手里抄着家伙的兄弟们藏到暗处,没拿家伙的到船一侧放下了绳梯。 对面船上远远看着那钦长得瘦弱,面貌也斯文,又瞧着他身边站了个女人。发出嘿嘿低笑,驱使着船凑近了些。但他们也有防备,隔着七八米的距离停在了放下绳索的一侧。 等真的近了,瞧见船上就站着那钦、沈玄度和十来个空着手的活计。从大船上放下了三艘小船,每个船上坐了七八人划了过来。 二三十人上到大船后,为首的是个独眼,腰间别着把斧头,粗鲁的抱拳道:“掌柜的,得罪了。” 随着他的一个手势,二三十人在船上分散开去。不用那钦吩咐,藏在暗处的人陆陆续续将人制住捆了起来。 独眼见势不好,从腰间抽出斧头直冲着那钦砍来。断刃举刀迎上,拦住了斧头的去势。 对面船上自然瞧见了这边的动静,一群人冲到船边,一手铁钩一手绳索,铁钩晃动,随着嗖嗖声,钩子飞来,直接勾住了这边船帮。 紧接着不少人踏着钩子到了这边,跳到甲板上举起武器直接开打。一时间,甲板上热闹起来。 沈玄度心里惦记着小蛮等人,瞄了眼那边的舱门,最终还是不放心的往那边靠近些许。看了一会儿现况,确定这群人真的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后,提剑踏着绳索飞身到了对面船上。 留在船上的海盗猛地看见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喊打喊杀的冲向她。 沈玄度闪身躲了,眼睛扫了一圈。见有人守着个舱门,直奔舱门而去。到了近前发现舱门未关,里面坐着的人与她打了个照面,那人先忍不住惊呼道:“是你!” 沈玄度踢开冲向她的小喽啰,朗声道:“是我!汝容容,好久不见。”心里不由嘀咕,她怎么在这里?她是海盗里的老大? “来人,给我杀了她!”汝容容惊惧大喊道。 听见她指挥的海盗朝着沈玄度围拢过来,沈玄度眯了眯眼,开始的那点儿慈悲心肠化为乌有,利剑出鞘,顿时将围攻的人解决了个干净。 沈玄度逼近汝容容,并不顾及她要说什么,抬手直接将人打晕,扛着回到了自己船上。 这边的打斗也接近了尾声,还在挣扎的盗匪见汝容容被擒,直接扔了武器举手投降。 这么一场海盗围截开始的稀里糊涂,结束的也稀里糊涂。 沈玄度看着那钦意犹未尽的表情道:“怎么?没打够啊?” 那钦嘿嘿直笑,“还真是没尽兴,你看兄弟们,也没尽兴。” 沈玄度扫了一眼其他人,有见了血的,但受伤的人跟擦破了油皮似的,根本不在意。 那钦指挥着人上了海盗的船,检查一番后,确定没有遗漏人员,便收了勾住大船的绳索。分了一部分人到海盗船上,大船带着小船朝着海天水城的方向驶去。 一切恢复正常后,沈玄度弄醒了汝容容,汝容容一脸狼狈,但恶狠狠的盯着沈玄度道:“你怎么没死?” 沈玄度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眼神带了幽暗的看着她。 汝容容缩了缩脖子,极力想藏住慌张,声音嘶哑道:“你是人还是鬼?” “装什么?”沈玄度幽幽开口道,“老子的海捕文书贴的满天下都是,呼其图没弄死我,你能不知道?” 汝容容咽了咽口水,声音颤抖了,道:“是呼其图要杀你,你要报仇,去找呼其图。” “呵,来人,堵了她的嘴,除了吃东西喝水,不要让她说一句话!但凡她开口,连水都不必给了。”沈玄度冷声吩咐,等汝容容只能呜呜叫时,又道,“汝容容,你身上的人命自己还记得清吗?你来的很是时候,我不会问你任何问题,你的事,自然有刑部来审!” 汝容容使劲摇着头朝沈玄度蹭去,一旁的人伸手将她摁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半分。 这一趟航海比他们预想的要顺利很多,沈玄度和那钦在舱内密语许久,两人意见出奇的一致。 众人感觉气温越来越高,除了到了开春的时节之外,也预示着他们真的到了海天水城。 “师傅,马上到陆地了。”巡风在走廊上蹬蹬蹬跑着,屋里的壶翁听见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 第一百四十八章 抵达 大船进港时,岸上挤满了人。沈玄度命人先不要出现在甲板上,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等了不大一会儿,听见下面有人喊道:“船上诸位,管事的出来说话。” 沈玄度让那钦到前面答话,那钦走到船边低头道:“沈洛白之女沈玄度借贵宝地登岸,也有要事同你们主事的商量一二,烦请掌柜的向上通禀。” 船下好几位站在人群前面,皆抬头望向他,几人商量一番,其中一位中年男子道:“原来是沈家姑娘,不知姑娘从何出来?” “这位掌柜的,我劝您有些话还是少问为妙。”那钦觑着那中年人道,“还是说,你们海天水城商会没有主事的,你叫不来?” “这位爷看着面生的很,不知可否让小的见沈姑娘一面,见了面也好去跟当家的回禀。” “你等着。”那钦回到沈玄度身边,“沈姑娘,你看……” 沈玄度坐着没起身,道:“我就说怎么那么顺利的就到了渡口。” 那钦略一思索,立马道:“商会的早就看到了我们船?那……那他们也定知晓了我们与海盗打了一架。如今这般,是在给我们……立威?” “哼。”沈玄度冷笑,对那钦勾勾手,小声道,“你带汝容容到船边,然后……” 那钦闻言眼睛一亮,带了几个兄弟押着汝容容来到船边,道:“沈姑娘身体不适,歇着了。我是沈姑娘的手下那钦,沈姑娘说了,我跟掌柜的走一趟也可,或者让你们当家的上船来说话也可。我手上有个朝廷要犯,即日要押解回京,耽误不得时辰。” 中年人看到汝容容眼底精光一闪,道:“这位……钦爷,您手里拿着个柔弱女子就说是朝廷要犯,实在让人……让人无法信……” “都道海天水城是个神秘的地方,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那钦打断他的话道,“我们沈姑娘说了,下面人群中定有从商乾来的,自然知道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花船案。我手里这个女人,就是当年花船案的真凶。沈姑娘说了,她抓了人却被海天水城的商会拦住了去路,烦请自家人去附近的州府通告一声,海天水城阻挠朝廷办案,意欲同商乾为敌。更要快马加鞭的向朝廷禀报此事……” 人群中突然有杂物飞出,直朝着汝容容扔去,骂道:“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可算是归案了,沈姑娘干的好!” “沈姑娘干的好!沈姑娘干的好!” 下面稀稀疏疏的叫嚷了几声,有人低声道:“这沈家女儿消失那么久,原来是查花船案去了啊。” “啧啧,可惜她那个废了的夫君……” “可不是说,这得是多狠的心肠啊,不然怎么会丢下瘫在床上的夫君不管。” “嘘,不要命了!两个人早就解除了婚约,莫要胡言……” 船上那钦听不清底下的人在议论什么,喊道:“劳烦乡亲们去传个话,等朝廷的人来了……” “哎呦,钦爷,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您看这码头、这渡口,咱也没派人守着,更没派人拦着,怎么就阻挠办案了?咱们这刚搭上几句话,也没说什么啊……”中年人慌了神,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哦?”那钦拖长了口音,“那依掌柜的所言,你们当家的何时到啊?” 中年人显得更慌乱了,苦哈哈道:“钦爷,麻烦您给沈姑娘带话,不是我们不去请,实在是当家的不在城内。我们……” 说着指着身边几人继续道:“我们哥儿几个如今共同商量城中事,沈姑娘若不嫌弃,有事同我们几个讲也是一样的。” 那钦让人放下搭板,下了船同几位寒暄,相互行了礼后道:“那烦请几位登船。” 中年男人腿有些抖,抗拒道:“姑娘一路劳顿,不如下船来到寒舍歇息一二,我等也好准备丰盛宴席为姑娘接风洗尘。” 他的话一落地,就见船上断刃扛着刀露出面孔。 众人抬头去看,见他一副潦草模样,正凶狠且不耐烦的低头看他们。 中年男人看到他一愣,抖着的腿瞬间好了许多。对身边几位道:“哥几个,咱们上去同沈姑娘聊聊?” 那几人并不想上去,还待再说点儿什么,断刃开口道:“磨蹭什么?等我下去请你们?” “哥几个,守着这么多人,沈姑娘不会对我们做什么的。”中年人劝道,率先提步踏上艞板向上走去。 经过断刃的时候,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 沈玄度命人在甲板上摆好了桌椅,桌子上沏了茶,摆了鲜果。抬眼看到中年人时,眼眸忍不住一缩。中年人看到她安然无恙,趁着身后几人还未上来,小声招呼道:“沈姑娘,许久不见。” 沈玄度仔细打量他一番,正是花船案跟李初一起探查香梦舫的张公。沈玄度按捺住心中疑惑,等其他几位上来落了座后,道:“见过诸位掌柜,初来贵宝地,给大家添麻烦了。” 说着端起茶杯,又道:“今日以茶代酒敬几位,从今往后,咱们也算是认识了。” 张公带头端起茶杯,剩余人也跟着端起喝了一口。 “方才听说你们当家的不在城中,有事同几位说也是一样的?” 几人忙点头道:“是是是。” “那好。”沈玄度放下茶杯,“想来我借路押送犯人回京诸位定是同意的了?” “当然、当然……” “好!”沈玄度大声喝道,“诸位也见到了我这船,这么大,是没办法开到乾京去的。所以,这船得叨扰一二,不知能否泊在此处一段时间哪?” 这话一出,掌柜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位花白头发的掌柜道:“鄙人姓马,按说沈姑娘的要求该答应的。但……” 马掌柜环顾四周,小声道:“沈姑娘,不是马某想驳您面子,您这船上的人,看着可都是北州人啊……” 一旁的嘎鲁听见不乐意了,粗声粗气的喊道:“北州人怎么了?” 马掌柜立马住了嘴,连带着其他人也不再言语。 沈玄度瞥了嘎鲁一眼,笑吟吟道:“不瞒诸位,淳安与达克大战之后,我潜入了北州,得了些消息。之后还从北州带出来这些个兄弟,更是抓了朝廷要犯。我呢,是个俗人,专爱些个名利。如今手上这些全是未来路上的基石,若有人敢拦我的路,就要看看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说完啪的一声将剑拍在了桌子上,掌柜们微微仰身离桌面远些。 静默片刻,马掌柜突然道:“北州和我们海天水城可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两个地方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 恐慑 沈玄度看向他,心中有了底,这些人这是搁这儿跟她演戏哪!不过也不奇怪,把控海天水城的商会,岂会用草包来管事。但她现在并不想弄出其他事端,只想安全回到乾京。 “是啊,你说那么不相干的两个地方,我是怎么带着这些人来的呢?”沈玄度脸上挂着假笑,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马掌柜。 马掌柜眼神躲闪开,含糊其辞道:“听过沈姑娘的事迹,是个厉害人物,马某佩服佩服。” 嘎鲁突然冲上来揪住马掌柜的衣领,凶狠道:“去你丫的,说话阴阳怪气。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跟我们圣女说话!” 马掌柜瞪大眼睛,划拉着嘎鲁的手臂,喊道:“沈姑娘,沈姑娘,这是作甚?这是作甚? 沈玄度没有吭声,嘎鲁见状将马掌柜从椅子上拽下去,咕噜一声扔到一旁,抽出刀劈在他脑袋一旁,道:“你不就是想问我们怎么从北州来的吗?老子来告诉你,我们圣女无所不能,带着我们腾云驾雾而来。这答案,满意吗?” 沈玄度噗嗤一声笑了,起身将马掌柜扶了起来,又将人扶到椅子旁坐下,温声道:“马掌柜,我这兄弟鲁莽了些,您别介意。” “不敢不敢。” “不怕同诸位明说,我的船上装了不少奇珍异宝,本想着同你们当家的做点儿买卖。不巧的很,你们当家的不在城中,这买卖嘛……”沈玄度顿了顿,“这买卖倒也不急,船得停在这里一段时间,等你们当家的回来再谈也不迟。” 掌柜们眼睁睁看了马掌柜的遭遇,一时间噤声并不敢言语。 “诸位掌柜,可还有什么话说?”沈玄度慢悠悠道。 没想到马掌柜并没被嘎鲁吓到,突然激动道:“沈姑娘好手段,你船上再有什么奇珍异宝,能比得过我们海天水城里的稀罕物吗?” 那钦走上前,对马掌柜耳语道:“蓬莱仙岛。” 马掌柜一惊,看向沈玄度的眼神立马变了。 沈玄度高深莫测的笑,对马掌柜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唇前嘘了一声。 “诸位,方才我的人已去附近的州府请兵来护送我等回京。唯有大船留在此处不甚放心,如今想来诸位应当也没什么意见了……你说呢,马掌柜?” “沈姑娘安心办差事,船在这里,定会安然无恙。”马掌柜拱手道。 除了张公,其他几位看向马掌柜的眼神起了变化,对于那钦的那句耳语甚是在意的样子。 沈玄度继续道:“大家听说过北州是个什么地方,我带出来的这些人,手上有多少人命恐怕自己都数不清。我给大家立了规矩,在海天水城,我们是客,自然要尊敬主人三分。但是若是主人家没个主人家的样子,那就问问他们手中的家伙式儿是不是痒了!” 扫视几人一圈,知道几人各自揣着心思,继续道:“我呢,同我爹不一样,他做事讲究个礼义廉耻。不好意思,我没学会,只懂刀剑割了喉咙命就没了。你们都是讲究人,我呢少不了入乡随俗,也是能跟着做个讲究人的。” “那是那是……” “行,诸位没别的事就都请回,等州府派兵来我们就立马启程。”沈玄度将剑拿到手中站起身,掌柜们也忙跟着起来,脚步略有杂乱的下了船。 那钦命人收了艞板,看到随着掌柜的离去,人群也跟着散了。 “沈姑娘,我怎么觉得有些怪呢?”那钦回到沈玄度身边道。 “嗯,无妨。”沈玄度重新拿了小蛮换上来的新杯子给那钦倒了一杯,又对嘎鲁招手,给他也倒了一杯。 嘎鲁有些受宠若惊,他看出来那钦有本事,也见沈玄度有事只同他商量,自己和跟着的兄弟并不受待见。如今受了她亲手倒的茶,嘿嘿直笑。 沈玄度见他憨傻的捧着杯子,拍拍椅子道:“坐啊,站着作甚?” 见他坐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嘎鲁直笑。 嘎鲁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小心翼翼的喝了口茶水。 “嘎鲁,不好意思啊,耽误你回家抱着孩子媳妇睡大觉了……” 噗呲,嘎鲁刚入口的茶水喷了出来,瞪着大眼看向沈玄度,嗫嚅道:“沈姑娘,你、你别笑话我。” 沈玄度却认真道:“嘎鲁,我知道你和你带的兄弟们都是好人,到船上这些天勤勤恳恳的干活,从没闹过事,我都看在眼里。眼下,最迟明日,州府的兵就会到。之后我会前往乾京,少则两个月,多则三四个月。船停在这里,需要你和那钦担起守护的责任。我给你们保证,今年冬天,我会带着满船得粮食回到北州。你们可信我?” 那钦看了嘎鲁一眼,没有先开口。嘎鲁忙保证道:“沈姑娘放心,您把我们当自己人,自然全都遵从您的吩咐。以后,姑娘说怎么办,我嘎鲁绝无二话。” 那钦跟着道:“姑娘放心,我们定守好了船。” “依我之前对海天水城的了解,今天这几位出面的掌柜,恐怕是海天水城商会派出来糊弄我们的。我离开后,他们恐怕要找你们麻烦。”沈玄度担忧道。 “怕他们?”嘎鲁噌的站起身,“他们敢上船一个,我杀一个,上来一双,杀一双。” “嘎鲁,这里不是武力能解决问题的地方。”沈玄度叹口气道,“之后行事,你听那钦的。那钦,你有事,也需同嘎鲁商量一二。” “是!” ---------------------------------- 是夜,沈玄度换了夜行衣,跳下船踏上栈桥没走几步就撞上一人。手比脑子快,伸腿抬臂直接攻击上去。那人一愣,随即只是躲避并不还击。 沈玄度收了手,低声问:“你是谁?” 那人听见声音也跟着住了手,同样低声道:“主子,是我。” “断刃?”沈玄度有些惊讶。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船上。”断刃警惕的环顾左右。 回到船舱,沈玄度扯下蒙巾,道:“你什么时候下去的?” 断刃是伪装过一番的,看起来就是个来走货的异乡人。断刃手上去扯下巴上的粘的胡子,龇牙咧嘴道:“就他们上船下船那会儿,趁乱混进去的。下面暗处一直有人守着,方才被我敲晕了。我在城里转了一圈,很平静,没什么异常。主子下去是……” 沈玄度顺着他的话道:“哦,我也是去看看城中情况。你既然已经查探,我就不去了。天不早了,早点歇了。” 断刃含糊的嗯了一声,犹豫道:“今天城里百姓议论纷纷,有些话很……” 第一百五十章 也真是造了孽了! “哦?”沈玄度回过身,“说我的?都说了些什么?” “不太中听。”断刃快速扫了她一眼,手上动作未停,继续道,“就说您离经叛道,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什么的。” 沈玄度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断刃只得继续道:“还说,与您定过亲的李二公子挡了您的路,因为您才成了个废人。成了废人也便罢了,还被弃之如敝履,实在可怜。如今一个人跟着老爹的小妾生活在府里,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日日只能躺在床上被人伺候着吃喝拉撒,还不如死了……” “别说了!”沈玄度打断他的话,面色瞬间变得苍白,细看过去,她额头、脖子上冒了细细的汗珠,像是在秋风里被霜打过的茄子,突然遇着了热气,水淋淋乌糟糟的。 沈玄度没有注意到断刃眼里闪过的不忍,只听他继续道:“我还听说,这位李二公子几经生死。有人猜测,应当是半死不活……” “别说了!”沈玄度猛地抬眼看向他,眼中是藏不住的难过。接触到断刃探究的神色,眼神有些飘忽起来,小声道,“别说了,别说了……” 断刃将手中的假胡子扔在桌子上,上前两步道:“主子,都是传言,当不得真。” 沈玄度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变得清明许多,道:“这些日子辛苦了,你早些休息。” “主子。”断刃突然叫住沈玄度,“主子,你该不会要下船?” 沈玄度怔了怔,低声道:“不会。” 断刃等人走了,嘀咕道:“这种差事,以后还是得让张公那个老滑头干。” 沈玄度有些失神的回了自己房间,关了门扶着门板站在那里许久未动。 不知过了多久,重新蒙上面巾,出来碰见巡视的嘎鲁,彼此都吓了一跳。沈玄度扯下蒙巾,同他说明去去就回,再次飞身上了栈桥。 她将四周搜寻了个遍,找到了个被巡风弄晕的监视的人,又补了两掌才离去。 海天水城不算小,她潜进最繁华的地段,直接朝着最亮堂处行去。到了近前,香满楼三个字撑满的大牌匾映入眼帘。 男子的调笑声中,夹杂着女子的娇笑。沈玄度藏在暗处等着,好一会儿后,终于等到个醉酒鬼晃晃悠悠从里面出来。 等他转进巷子,沈玄度跟上,先一脚将人踹到墙上,匕首随后抵在喉头,低声问:“今天有没有去大船那儿看热闹?” 那人吓得酒醒了一半,慌乱的点着头。 “在船下最开始喊话的那个人,认不认识?” “认识认识,那是玉器行的张掌柜,再走两条街就是他家。求大侠饶了小的……” 沈玄度抬手将人劈晕,捡着个僻静处将人绑了。确定四周无异后,快速的穿过两条街。那人口中的张掌柜家很是显眼,不为别的,只因他宅内亮堂堂的点着烛火。 犹豫片刻,还是捡了一处围墙翻了进去,进到院里静悄悄的。 沈玄度知道这太过异常,刚准备翻身返回,有道压低的声音道:“别走别走。” 沈玄度防备的将匕首横在胸前,就见张公猫着腰朝她跑来,不由分说的拉起她手腕将人带进一间屋内。 张公关门时探头出去左右看了看,将门关严实了转过身对沈玄度道:“小姑奶奶,你胆子也忒大了些,怎么真敢来啊?” 沈玄度心中不由疑惑,问他:“何意?” 张公一愣,随即快速道:“小祖宗诶,你离开那么久是不知道,当年花船案时,我的情报网被人给截了,给的信息全是乱了套。后来没办法,只得出来重新组建。你是不知道,我能潜进商会有多不容易。你今日来找我之事被人发现,就全完啦!” “院子怎么弄这么亮?”沈玄度狐疑道。 “我院子一直都这样,不能因为你要来就把灯灭了啊。”张公解释道。 “你知道我要来?” 张公再次一愣,随即道:“船上一见面我就觉得你晚上会来,这不是就一直等着了。你这些日子如何?” 沈玄度没回答他的话,直接问:“他如何了?” “谁?”张公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她神色凝重,咳了一声道,“二公子啊,经过那种遭遇,也就那样呗。” 沈玄度不由想起断刃的话,但还是问道:“哪样?” 张公斟酌词句道:“应该算不太好。你知道的,他伤的太重了,整个人不能动,所有事情都得人伺候。他……他以前虽面上冷,看着也好说话。但人长得好,又聪明,其实骨子里全是傲气。如今这样,说句难听的,真是生不如死。” 沈玄度怔愣住,只听张公继续道:“开始的时候有过几次凶险,莫名其妙的起高热,人差点儿就没了。我近来刚得到消息,现今虽情况稳定,但又开始不让近身医治,真是急死人了。” 沈玄度垂着眼,抿紧的唇显示她此刻心情并不平静。 张公观察她神色一番,用有些埋怨的语气道:“沈姑娘,不是我说你,以他对你的情谊,你怎么就那么狠心扔下他走了呢?” 这是第一次有人因为这件事指责她,而此刻,沈玄度只觉心口撕裂般的疼痛不已。手掌盖住心口,那里贴身坠着李初给她的定情信物。 就这么静静地等了片刻,等着那阵疼缓过少许,抬眼看向张公冷硬道:“海天水城是什么情况?你为什么在这里?” 张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气闷的咽了回去,皱着眉不耐烦道:“海天水城有个白姓商人把持商会,但一直未曾露面。他们应该在筹谋什么事情,并不想节外生枝,你们此行不会有什么变故,放心回乾京即可。” 沈玄度站起身道:“多谢。” 张公跟着起身,一副完全不想再跟她多说一句话的样子。 “他恨我,对吗?”沈玄度突然对前去开门的张公道。 “沈姑娘,如果你是他的话,你当如何?”张公停住脚步,坦言道,“我还想问沈姑娘一句,你这次回来还走吗?或者说,你会去见他吗?” “他还想见我吗?”沈玄度极轻的说了一句。 张公回头看她,只见方才还冷硬无比的人已经泪流满满。 摇摇头长长叹息一声,看沈玄度站在那里难受成那样,心道,李二公子让他这么刺激沈姑娘,也真是造了孽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绥宝让你来的? 沈玄度安然回到船上时,小蛮等在门口,见她眼睛红肿,打湿了帕子给她敷上。又替她盖了被子,脱了鞋也上了床。 耳边有远处海浪拍打的声音,在这声浪中,沈玄度低声道:“小蛮,我是不是做错了?” 小蛮伸出手臂抱住她,安慰道:“阿姐,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马上就回乾京了,也马上能见到想见的人了。” “小蛮,我不敢啊,我不敢去见他。”沈玄度声音暗哑,“我答应过他,有事与他商量,去了哪里也要告诉他。可我一样都没做到,还在他受了重伤之后走了。” “阿姐,壶翁一定有办法的。” “可能是因为我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结果将重要的人都弄丢了。” 小蛮抱紧她,静静地没再说话。 ---------------------------------- 如沈玄度所料,商乾本就在海天水城外设了外防的,前去通报的巡风一大早就带了人回来。 这群人衣着同驻防的兵士不同,带头的兴冲冲的跟着巡风直奔着大船而来。 那人没等艞板放下就开始嚷道:“沈姑娘,沈姑娘……” 沈玄度听见熟悉的声音快步到船边,俯身一看,惊喜道:“卫安兄!” “是我是我。”卫安高兴道,没等艞板放稳便踩了上去,一时不稳整个人晃了几晃,但不忘嘴上问道,“沈姑娘,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好着呢。”沈玄度被他的情绪感染,阴郁的心情稍稍缓解,伸手拽了他手腕一把,将人直接迎进舱房。 卫安眼珠子滴溜溜的将船上情况看了个遍,低声问:“一船都是北州人啊?” 沈玄度也压低声音道:“是,都是咱们自己人。” 巡风高兴的跑进来道:“主子,师傅问啥时候能下船?” 卫安在淳安是见过巡风的,但没说上话。此时见了热络道:“小兄弟,又见面了!” 巡风看了沈玄度一眼,沈玄度介绍道:“这是卫安,叫卫大哥就行。卫兄,这是巡风,我的小奴才。” “原来你就是巡风兄弟啊,听过名号,最会寻路隐藏。小小年纪,了不得啊!” 巡风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叫了声卫大哥,转头又去看沈玄度,沈玄度忙道:“你去帮义父收拾东西,我同你卫大哥说完话就下船。” 巡风高兴的嗯了一声出去了,沈玄度给卫安倒了杯水,开口道:“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卫兄。” 卫安接过水杯,不知想到了什么,皱着眉道:“沈姑娘,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同你讲?” 沈玄度拿着水壶的手一顿,心头不由沉甸甸的,放下水壶道:“有话直说,卫兄这般说了,定是紧要的事情。” “淳安与达克的那一战着实惨烈,之后发生的事情实实在在怨不得你。京里的人都说你薄情,扔下李兄走了什么的。但我看的真切,你没做错什么。就比如现在,你从北州活着回来了,还抓了花船案的主犯,任京里多少个王公贵族家的公子哥都做不成你这样。所以,回京后,那些人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别在意。” 卫安一番话说的认真诚恳,沈玄度不由苦笑道:“多谢卫兄替我顾虑,放心,我不在意那些。” 卫安长舒一口气,又道:“我现在在赤虎营,前不久得了个巡视地方的差事。临出发前,李兄告诉我,半个月后要到海天水城外的驻地,还要多待些时候。当时还不知他为何这般嘱咐我,今日见了你算是知道了原因。” 沈玄度顿时屏住了呼吸,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不确定道:“绥宝让你来的?” “是啊,出发前他身边的董涞特地来请的我。”卫安肯定道,见她依旧有些不信,试探道,“沈姑娘,你同李兄是不是商量好了?我真是好奇,你们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联系的?他怎么知道你离开了北州?又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到海天水城?你俩还有别的计划吗?能用到我的话,尽管吩咐!” 沈玄度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一时面色纠结道:“卫兄这般多的问题,叫我回答哪个才好?” 卫安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沈玄度暂时没细想他说的话,先将船上实际情况同卫安一一说明,听得卫安心惊不已。 “沈姑娘,你这船上可真是卧虎藏龙啊。”卫安惊叹道,“这个南平王宋昀山失踪后,南平因为王位继承的事,乱了好一阵子。如今平稳了,他倒冒出了头。” “他身上还有其他事情没交代清楚,暂时还不能动他。我找几个兄弟假扮罪犯,将他混在里面,偷偷带回乾京,千万不可打草惊蛇。”沈玄度嘱咐道,“还有一人实乃重要,我义父壶翁,是个神医,必须安然无恙的回到乾京,还需卫兄为我费心安排。” “沈姑娘放心,我身边有几个可靠的人,定能将诸位安然无恙的护送回乾京。”卫安凛然道,又问,“这位壶翁可是要去给李兄医治?” “是。” “沈姑娘,还是要多嘴跟你说两句。李兄性情与以前差别甚大,近来尤甚。他是不拒绝大夫上门,但很不配合。我听董涞说,有时候一天连水都不喝。” “嗯,我知晓了。先回到乾京,之后总有办法的。”沈玄度神色黯然道。 卫安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巡风在外面问道:“主子,我们都收拾好了,小蛮姐姐和断刃哥哥也好了,我们下船吗?” 沈玄度起身拉开门,巡风扶着壶翁站在门口,小蛮和断刃在远处同那钦说着什么。 “小蛮,断刃,你俩过来。”沈玄度喊了一声。 等人到了跟前儿,沈玄度吩咐道:“巡风,小蛮,断刃,我有差事给你们。咱们一路上发生的事,需要你们三个跑一趟磐安和淳安,仔仔细细的将事情跟守城的将军说清楚了,能办到吗?” “能。”巡风习惯性的先回答道,随后又反悔道,“主子,我能跟着你们进京吗?我还没去过乾京呢,你带我回去。” “我这里有两封信,你帮我去交给我爹和玄英,先把我交代的事情办完再来乾京。”沈玄度将信封递给巡风。 “阿姐,巡风一个人去就好了,我跟着你……” “小蛮,巡风总是一个人,你跟着他我放心些。”沈玄度一锤定音道,看向断刃,又道,“虽然不知你以后有何打算,如今还需劳烦你护送他们二人一程。” “是。” “行了,你们三个先出发,路上注意安全。” 等三个人下了船走远了,沈玄度招呼那钦,那钦又招呼了几个兄弟,将汝容容和宋昀山从房里带了出来。 壶翁看到宋昀山时才明白沈玄度方才的安排,她是故意支开巡风,以免他们父子碰上面。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真的回来了吗? 而汝容容在看到卫安时,被塞了布的嘴里发出呜呜叫声,挣扎着想要扑过来。 卫安后退一步道:“容容姑娘,你……你老老实实伏案!” 沈玄度忍不住皱眉,对卫安道:“卫兄,你可还知道她手上有多少条人命?” “当然知道。”卫安忙道,“沈姑娘放心,我倒也不是对谁都那么怜香惜玉。” “沈姑娘,咱们兄弟也准备好了。”那钦带着五个同宋昀山一样捆绑起来的人走了过来。 沈玄度抱拳道:“辛苦几位兄弟。” 嘎鲁豪爽道:“姑娘尽管放心去,船上有我和那钦,保证姑娘走时什么样,回来还是什么样。” “好!”沈玄度高声道,“我答应的事情,也定不会叫两位兄长失望!” 临下船之前,沈玄度看向那钦,那钦忙上前道:“姑娘放心,你嘱咐的我都记着呢。” 沈玄度点点头,由卫安领着的二三百赤虎营兵士护送着,浩浩荡荡穿过海天水城朝着乾京奔去。 ---------------------------------- 沈玄度还在路上,乾京已传遍了她即将回来的消息,一时间京中热闹非凡,茶馆酒肆皆在议论纷纷。 也因着她大张旗鼓的宣扬抓了花船案主犯,一路上各个关卡对他们皆照顾有加,更有不放心者,半路上又增派兵士共同前往。 沈玄度以为路上会遭遇截杀或者其他状况,结果就这么一路顺畅的到了城外。 沈玄度同卫安对视一眼,沈玄度和壶翁及被捆着的宋昀山等人停住了脚步。卫安挥手带人押着汝容容朝着城门走去。 远远的看见城楼下人群一片,前面更有好几个官员带人等在那里。 卫安走近下马,拱手道:“见过林尚书。” 领头的正是已升为刑部尚书的林霁尘,敷衍的道了一声“卫校尉”后,巴巴的张望后面,没看到想见的人后,急道:“人呢?” 卫安凑近几分,低声道:“沈姑娘还有其他事没处理完,要等等才会到。尚书大人,你看百姓们都看着呢,咱们是不是先把花船案的主犯押进城?” 林霁尘鼻子下不满的哼了一声,只得让开路先押送汝容容进京。 随着队伍移动,汝容容的囚车刚一进城门,漫天的菜叶子臭鸡蛋砸向她。汝容容抱着头挨了一路,到了刑部大牢立即被关了进去。 林霁尘立即带着人将梳理好的案件摆上案,确认清楚后立即提审了汝容容。 而这厢的沈玄度,解了自家兄弟的绑,带着壶翁押着宋昀山直奔赤虎营而去。而早就得到消息的吴开山带着吴川已经等在半路。 吴川的人接手宋昀山后,吴开山对自家儿子道:“这人紧要的很,你可看好了!” “爹,您就放心,定给您看的妥妥的。”吴川笑呵呵道,过程中看了沈玄度好几眼。 “吴相,吴将军,劳烦两位了。”沈玄度抱拳客气道。 “不说这些。”吴相压下她手腕,“沈丫头,在北州可还好?” “嗯,还好。”沈玄度笑道,“还烦请相国带我进宫面圣。” “皇上已经吩咐了,咱们即刻就进宫。”吴开山回头又叮嘱吴川道,“你把人给我看好了!” 吴川未能同沈玄度说上话,忙道:“沈姑娘放心,我定能把人看牢了。” 吴开山呸了他一口,转身道:“丫头,走,他要办不好差,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沈玄度笑了笑,对等在一旁的壶翁道:“义父,您跟着吴相坐马车,得劳烦您等上一等。我进宫禀明所有事情后,咱们就……” 壶翁见她顿住,先开口道:“那就叨扰吴相。” 吴开山甚是稀奇的看向壶翁,不卑不亢,这老头不怕他! 快到城门时,沈玄度钻进了马车,道:“吴相,以免节外生枝,借您马车坐一坐。” 吴相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掀开帘子完全不顾及形象的探出个大脑袋往外瞧,看到城楼下焦急的原地打转的董涞后,缩回脑袋意味深长的看了沈玄度一眼。 马车走到董涞身边时,吴相喝道:“停车!” 车夫忙勒住缰绳,马车停了下来。沈玄度一脸无措的看向吴相,见他撩起帘子与外面探头探脑的董涞碰了个正着。 “见过吴相。”董涞忙低头垂手道。 吴相嗯了一声,问他:“不在家伺候你主子,到城外做什么?” 董涞抬头飞快的朝车内扫了一眼,道:“听说沈姑娘回来了,我出来迎一迎。” “哦?李初让你来的?”吴相眼睛瞟向沈玄度。 “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董涞声音低落道,“但我看的出来,公子想让我来,一大早就问我卫校尉回来没。他哪是想问卫校尉啊,明明就是想问沈姑娘什么时候回来。” 吴相见沈玄度双手握了拳,抿着唇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叹口气道:“皇上召沈姑娘进宫,一时半刻的回不来,你先回家去。” 董涞不甘心道:“相国见到沈姑娘了吗?姑娘是真的回来了吗?” “回来了!”吴相又对车夫道,“走。” 随着吴相松手放下帘子加上车子晃动,董涞透过那么一丝缝隙,隐隐看到了沈玄度的影子。知道吴相没有骗他,顿时脸上满是喜色。笑容刚绽开又立马僵住了,沈姑娘就在马车上,却不肯开口同他说一句话。难道真的如传言那般,她真的抛弃了公子? 董涞郁郁的回府,一路上在心里劝解自己,无论如何,在公子跟前儿一定要装着自己没出过门。 可等董涞进了府,府里人正在四处寻他,说二公子叫了他半天,让他快去。 董涞浑身一凛,后背先不由自主的出了冷汗,心里知道他家公子玲珑剔透,他那点儿心思怎么可能瞒得住? 正在院里磨蹭着,季青屏带着丫鬟快步过来,急道:“董涞,去哪儿了?二公子叫了你好几次,还不快去!” 董涞应了一声,知道早晚都是一刀,硬着头皮回了院子。李初屋外一直守着的小厮,见到董涞忙道:“二公子,董涞回来了!” 董涞气呼呼对他低声斥道:“喊什么喊!” 小厮觉得莫名其妙,解释道:“公子叫了你好几次,还不快进去!” 董涞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缓缓吐了一半,里面人出声道:“董涞,进来。” 被半口气憋住的董涞再也顾不得其他,推门进屋隔着纱幔看着床上的身影道:“公子,您叫我?” “去哪儿了?”李初声音清冷。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他不会见我 “啊,我吃坏了东西,跑了几趟茅房。”董涞快速答道,又问,“公子是要喝水还是……” 纱幔后面没了动静,方才说话的人仿佛离开一般,空荡荡的只剩不能呼吸的床榻。。 董涞在这沉默中敏锐的察觉到自家公子似乎有些难过,心中不由有些恼怒沈玄度,不看别的。单就俩人自小的情分,便不该这般对待公子。 正在董涞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李初今日之事时,只听纱幔后的人又问道:“卫校尉回来了吗?” “回来了。”董涞使劲瞧着里面的动静,明知道他动不了,但就是莫名的担心。 “哦。”李初冷淡的应了一声,又问,“什么时辰了?” “刚过未时。”董涞再三犹豫后,还是道,“公子,实际上我方才去了趟城外,卫校尉押着花船案的主犯进了城。然后我等了等,后来遇到吴相的马车,他让小的先回家来。” 等了好一会儿,李初没有应声。董涞心中焦急,继续道:“吴相说皇上召见……” “没事了,你出去。”李初打断他的话道。 董涞又等了片刻,见李初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只得出去。 而这边跟随吴相到了宫门的沈玄度一下马车就遇到了刘安城,安城公主似乎是专门在等她。 沈玄度上前行礼,安城面色晦暗,冷声道:“你先进宫,等你出来跟我去个地方。” 沈玄度不好拒绝,只得答应。 吴相将她带到,着了太监进去通禀后就离开了。沈玄度便站在御书房门外候着,小太监出来说皇上在忙,烦请她等一等。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福禄出来传话,道:“沈姑娘,皇上念你捉拿罪犯有功,舟车劳顿,可先休息调整,先请回。” 沈玄度一愣,试探问道:“公公,可否代为再通禀一声,我确有要事禀报。” “沈姑娘,不是奴才不肯去,实在是皇上开了口,还请您改日。”福禄脸上陪着笑意道。 沈玄度只得跟着个小太监出来,宫门一旁停着马车,马车旁一个侍女看到她忙迎了过来。 侍女客气道:“沈姑娘,这边请。” 沈玄度打量她,不确定道:“你是公主身边的侍女?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沈姑娘好记性,奴婢绘夏,同姑娘在广明寺有过一面之缘。” 沈玄度点点头,跟着她到了马车旁。礼节周到的在马车外面行了礼,得了安城公主的回应后才登上马车。 等沈玄度坐下后,车夫直接驾马朝着将军街而去。 “公主,您这是作甚?”沈玄度脸色难看道。 刘安城面色也不好看,冷冷的看着她道:“去见他。” 沈玄度如同被人扼住喉咙,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响才道:“我答应了吴相,暂时住在他府上。这个时辰,我得过去了。” “停车!”安城狠厉喊道,车夫猛地勒住缰绳,马匹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嘶鸣一声。 而在这间隙,沈玄度脸上挨了狠狠的一巴掌。 沈玄度侧着脸没动,只听安城对她喊道:“看着我!” 沈玄度转过头,只见养尊处优的公主猩红了眼眶,倾城的面貌上带着违和的狠厉。 “沈玄度,他那样一个人变成如今这样,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沈玄度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话。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方向没有变,依旧是将军街的方向。 快到李府时,沈玄度再也受不了,道:“公主,我真的得去吴相府上了。” 安城没有叫停马车,也不发一言,马车终究还是到了李府正门口。 马车停下时,就有守卫跑进了府。 没一会儿董涞气喘吁吁跑来,在车窗外站定恭敬道:“小的董涞参见公主。” 安城出声问道:“你家公子今日如何?” “多谢公主挂念,一切安好。”董涞低着头回答。 “好。”安城看了沈玄度一眼,撩开车帘道,“告诉你家公子,他等的人恐怕是等不到了,断了念想好好配合太医的治疗才是正途。” 董涞惊得抬头,正正对上沈玄度那双痛苦挣扎的眼睛。 场面诡异起来,董涞微张的嘴说不出话来,而他对面的沈玄度亦是。 董涞背后的李府大门还是原来的样子,恍惚间觉得锦姨马上就要从院子里走出来,笑吟吟的对她道:“来,今今,锦姨给你准备了好吃的。快来……” 还有绥宝,头上扎着她喜爱的艳色发带出来,会满眼笑意看着她…… 董涞怔愣过后,狂喜道:“沈姑娘你来了!” 沈玄度回过神,只听董涞喊道:“姑娘你慢些来,我……我这就去告诉公子你来了……” 董涞兴冲冲的进了府,马车上安城冷眼瞧沈玄度会如何做。沈玄度怔愣着出了会儿神,低声道:“公主,烦请你等我片刻。” “什么意思?”安城不悦道。 沈玄度转头看向她,眼神空洞道:“他不会见我。” 说完又补充道:“等我出来,公主应该是有话要同我说。” 在刘安城讶异的神色中,沈玄度下了马车。 朝着熟悉的府门走去,又穿过熟悉的前院,到了李初院子中顿住脚步。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但院子里还没掌灯。 沈玄度环顾四周,依旧是以前的样子。不,不太一样,所有一切都裹了层萧瑟之意,让人觉得冷沁沁的。 吱呀一声,董涞从屋里出来,见沈玄度站在院子当中,走过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他不想见我,对吗?”沈玄度说着话,只觉手脚有些发麻。使劲攥拳,指甲抵在掌心,隐隐作痛,并没有完全麻木。 董涞沮丧的开口:“姑娘,公子许是累了。得了你要回来的信儿,从早上就开始问了,您……” “那我走了。”沈玄度轻声道,恍恍惚惚的转身朝外走去。 董涞追上来不甘心的问道:“姑娘,您什么时候再来看……” 沈玄度猛地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高声对董涞道:“告诉他,晚点儿我还会来。” 董涞惊愕的张大嘴,心道,您这音量,屋里人早就听清楚了。 目送沈玄度离开后,董涞回到屋内,还未开口只听李初道:“告诉府里的人,晚上没事不要出来晃悠。” 董涞再次惊了,方才态度坚决的不肯见人,沈姑娘喊了那么一句,态度立马翻转成这样? “公子放心,小的立马吩咐下去。” “等一下。”李初喊住要出去的董涞,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准备沐浴的东西。” 董涞嘴角几乎咧到耳边,心思活泛的厉害,这还是重伤以来,公子第一次主动要求沐浴。看来,心病还得心药医!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公子这是……在等沈姑娘? 等在府外的刘安城见沈玄度没一会儿真的回来了,道:“李初真的不肯见你?” 沈玄度面无表情看向她,直接道:“我跟他之间的事,公主掺和不进来。” “他不肯见你,你跟他还能有什么事?”安城眸光凌厉的回看她,“我会寻遍天下名医,届时医好了。你觉得,他的心思还会在你身上吗?” 沈玄度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道:“公主,您这样的身份,说这样的话,合适吗?” “哼。”安城冷笑,“我做什么都不及你的万分之一?沈玄度,以前我敬你性格直爽,行事磊落,没拿身份压你。若是当年我不心软,让皇后为我和李初定下婚事,便不会让他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你在图谋什么我不在意。但李初,不会喜欢你,也不会是你手里争取什么东西的棋子。他以后会怎样,只能我说了算!”沈玄度神色也冷了起来。 两人目光撞到一起,皆是不肯退让。 刘安城最后还是将沈玄度送到了吴相府上,冷哼一声道:“你今日没见到皇上,该想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不劳烦您提醒!”沈玄度拱手,“恭送公主!” “哼!”刘安城气愤离去。 吴相府上的管家见公主的车驾离去后才从里面出来,笑意盈盈的将沈玄度迎到里面。 厅内早已备好了膳食,吴相和壶翁已经喝了几杯。等她入了座,这才正式开席。 吃过一轮后,吴相指着身后房梁上,对沈玄度道:“丫头,你交给我保管的东西就在上面,给你保存的好好的。可别忘了,到时候要备了厚礼才能取走。” “吴相放心,我没有忘。”沈玄度会心一笑,“还有一事想问吴相,我弟弟轻舟现今……” 吴相摇摇头,道:“大战后你爹官复原职,你弟弟去过磐安,之后不知去了哪里。若问行踪,恐怕得问你爹。” 沈玄度眉头皱起,当年离开时轻舟那副模样,到现在恐怕还在怨着自己。 “沈丫头,你安心住在我府上,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去告诉管家。”吴相叮嘱道。 一旁的管家上前帮忙倒酒,闻言道:“诶呦,主子您难得这么细心!沈姑娘,厢房已经收拾好了,若还缺什么,您跟我老张头说。” “劳烦张管家。”沈玄度客气道。 一顿饭吃的甚是轻松,吴相没有问她在北州发生之事。同样,也没有多言朝中之事。 ---------------------------------- 半夜时分,壶翁睡得正沉,被摇晃醒时很是愣了一会儿,以为又回到了大船上。正要起那股子难受劲儿,看清眼前是沈玄度,恼道:“沈玄度!你就不能让我这个老人家睡个安稳觉!” 沈玄度一点儿歉意没有,低声道:“义父,求您老人家跟我出去一趟。” 壶翁斜眼挑眉问:“去找你心上人?” “啊。”沈玄度脸上不自然道,“求义父想个法子,咱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先去瞧瞧什么情况。若是能治,回头也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去。若是……” “若是我治不了,便也不让他知晓?”壶翁叹口气,看她脸色紧绷,“去去去,外面等着,我穿衣服。” 沈玄度知道他这是答应了,忙乖乖的起身出去。 壶翁随身带了个小包裹,沈玄度要帮他拿被拒绝了。 等到了李府墙外,沈玄度道了声对不住就要去拽壶翁的胳膊。壶翁忙挣开道:“不行不行,我怕高。你、你找个角门让我进去也行啊。” 沈玄度带着壶翁找了个离李初院子近的角门,自己翻身进去,一落地与提了个灯笼的董涞打了个照面。 董涞翻着眼看向天空,自言自语着“哎,我怎么梦游了……”,像没看见沈玄度般转身走了。 沈玄度皱眉,开了角门放壶翁进来。壶翁从包裹里掏出一个盒子,又从里面取出一物,道:“你先去给他屋子里下点儿药,不出一刻钟,人肯定能睡死过去。” 沈玄度接过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那一小块东西香的很。有些质疑的问:“这会不会对身体有伤害?” 壶翁翻了个白眼道:“放心,肯定伤不着人。你呢就把这玩意点着,扔进去。祖宗诶,你快点儿,完事了放我回去睡觉。” 沈玄度带着壶翁一路上畅通无阻的到了李初院子,院子里没人守着,屋里也熄了灯,只屋外房檐下挂了盏灯笼。 按着壶翁的要求,寻到当年经常翻的窗户,一推果然没落锁。将窗子开了点儿缝隙,点燃壶翁给的东西扔了进去。 他们等着进屋的同时,董涞正巴着窗户看着他们。沈玄度感受到他的视线,拧眉看向他这边,终是没忍住起身朝他走去。 董涞吓得缩回脑袋,没来及跳到床上,沈玄度压低的声音先传来,“董涞,出来。” 董涞衣着齐整的开了门,走到沈玄度身边郁闷道:“沈姑娘,您又半夜来啦?” 沈玄度没计较他的言辞,问他:“院里没值夜的?” “有啊,这不你要来,公子……”董涞忙住嘴,讪讪的笑道,“姑娘随意,没人会打扰,倒也不用给我主子放迷香。” 沈玄度瞪了他一眼,道:“走,我带了个人来给他瞧瞧,你一旁伺候着。” “是!”董涞脸上欣喜起来,这一天他脑子里跟跑马似的,东想想西想想。一直不信京中传言的他,在看到沈玄度在吴相马车上时很生气,觉得沈玄度应了京里人的说法,是个没情没义的。 但此时再看俩人情况,分明还是跟从前一样! 一刻钟后三人进了屋,董涞将屋里的烛火点亮。沈玄度望着床上鼓起的身影,双脚如坠了铁球,钉在纱幔前挪不动分毫。 董涞先绕过纱幔,疑惑的喊道:“公子?” 沈玄度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忙撩开纱幔进去。只见李初用手臂捂着口鼻,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的方向。 沈玄度大惊,只觉脚下发软,脸上想扯出点儿笑意,但肌肉僵硬的不听使唤。 望进他眼中,脚下不由自主的往前踉跄两步。张了张嘴,还未说出什么,便见床上的人手臂一松,眸光涣散开,眼皮慢慢合了起来。 董涞喃喃道:“公子这是……在等沈姑娘?” 沈玄度一时忘了呼吸,怔怔的看着熟悉的面孔,心中不知是酸胀还是疼痛,难受至极! 一旁的壶翁对董涞吩咐道:“去将窗子打开,不然咱们三个也得睡过去。” 董涞连忙应声去将窗户一一推开,突然回头狂喜道:“方才公子是用手臂捂着口鼻?公子胳膊可以动了!沈姑娘,公子胳膊可以动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现在,我不要你了 沈玄度看向壶翁,壶翁道:“是件好事。” 沈玄度见人真的睡过去了才敢凑到跟前儿,看着熟悉的眉眼,眼眶发酸。湿润漫过眼球,眼前人的模样变得有些模糊。 壶翁先搭手把了脉,吩咐董涞:“过来搭把手,脱了他衣服,我得摸摸骨头。” 董涞过来掀了被子,今日刚换过的被褥,按照吩咐熏了香,完全没有半点儿病人久卧的难闻气味儿。 沈玄度背过身去,听着壶翁和董涞淅淅索索的动作。过了好一会儿,壶翁道:“可以了,丫头,我们出去说。” 沈玄度回头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着跟着壶翁到了外间。壶翁坐到椅子上,将小包裹放到桌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义父,如何?”沈玄度意识到情况不太好,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用这么紧张。”壶翁抬眼看她,“还有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得吃些苦头。”壶翁声无奈道。 沈玄度想问谁得吃些苦头,随即一想,除了李初还能是谁。 “他身上多处骨头错位,亦有断裂。错位的还好说,将骨头归位即可。但有几处断裂的,恐怕得用点手段重续,那种疼痛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还有颈椎这里,我一时也不好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壶翁将情况一一说明,但听在沈玄度耳中,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 “义父,他还能……”沈玄度问不下去了,还能怎样?跟以前一样吗?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若是他肯配合,应该可以恢复成寻常人。但想像从前那般,大罗神仙也做不到。”壶翁知道她要问什么,皱着眉头道,“我听说他不遵医嘱,怎么治?就算他肯配合,可忍得了疼?而且,这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恢复的,后面要做些特定的训练,这个苦头要比疼还难忍受。” 沈玄度垂下头,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行了,先送我回去睡觉。至于治不治,你们先商量。你叫我一声义父,我定不会袖手旁观。只不过,来了乾京,你可得好吃好喝的伺候好我。” “放心,义父,明天我找人把府里收拾出来,定不叫您受半点儿委屈。”沈玄度肉眼可见的忧心忡忡。 壶翁叹口气,知道她答应了那钦等人要回去北州。而李初这边,短时间内不能解决,也确实需要她去衡量一番,亦或说,该如何取舍。 沈玄度将壶翁送回吴相府中,望了望夜色。脑海里全是李初方才望着她的眼神,有惊讶,有不甘,还有期盼…… 怎么没有怨呢?怎么也没有恨呢? 啪!啪!沈玄度就这么站在廊下给了自己两巴掌。这两巴掌可谓是将自己打了个清醒,也不走门,直接翻墙出了吴相府。 急匆匆的重新回到李初院内,董涞垂头丧气的站在屋门口,见她重新出现惊喜喊道:“沈姑娘。” “嗯。”沈玄度低声应道,“你去歇着,有事我叫你。” 董涞哪会不应,连声“哎哎”答应着回了自己房间。 沈玄度推开门进去,屋里烛火还亮着,先隔着纱幔盯着床上的人片刻。舒出一口气后,走近床榻。人依旧沉睡着,细看眉头微微皱着,仿佛做着什么令人不安的梦。 低头又看了片刻,沈玄度伸出手放到他脸侧,轻声道:“绥宝,我回来了。” 自然没有得到回应,沈玄度贪婪的用眼神将人看了好几遍,仔细的与以前做着比较。瘦了很多,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头发似乎也没以前有光泽,脸部轮廓看起来也比以前冷硬了些…… “绥宝,对不起。” 就这么看了很久,沈玄度心里来回翻江倒海。去他娘的衡量取舍,鱼和熊掌,她就要兼得。但,她绝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做什么都带着股蛮力,应当像绥宝说的,要智取。 想通后心中郁结散去,脱了鞋爬进床榻里侧。犹豫一番后,还是钻进被窝中,轻轻靠着李初,很快陷入沉睡中。 ---------------------------------- 早上李初是被热醒的,被窝里暖烘烘的,仿佛被塞进个暖炉。 像往常那般没有立刻睁开眼,屋子里很安静,院子里也无人走动。李初只觉难捱的一天又开始了,昨天……嗯?不对,昨天她说要来的! 随着一声轻微的吱呀声,董涞进了屋,捧着面盆过来,轻声问:“公子,醒了吗?我……” 董涞戛然而止的声音引得李初睁开眼,随着他震惊的视线转动脑袋,只见被窝里多了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看样子此刻睡得正熟。 “出去!”李初低声道。 随着他的声音落地,沈玄度翻了个身,眯着眼皱着眉头将脑袋扎进他肩窝,一副不愿醒来的样子。 董涞手上用力捧稳面盆,识相的轻手轻脚出去,将门关严,贴心的又将守在门外的小厮叫走了。 李初僵着身体没动,随即不由苦笑,自己本身就不能动,怎会觉得僵硬? 刚过辰时沈玄度醒了一次,挣扎着抬了抬脑袋,看了李初一眼又将头埋了回去,就这么呼吸均匀地又睡着了。或者说,她根本就没醒。 一直到午正,董涞轻轻的敲了敲门进来,隔着纱幔轻声道:“公子,可需要入厕?” “不用,出去。”李初轻声道。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沈玄度终于有了要醒的迹象。依旧挣扎的抬起脑袋,眯着眼看了看他,嘟哝:“困,好困……” “那再睡一会儿……”李初轻声哄道。 沈玄度将脑门抵在他胸前,依旧嘟哝:“困,困……” 李初尝试着动了动左臂,原来昨夜不是错觉,真的可以动了!只是需要集中注意用些力气才行。 费了些功夫将手掌放在她脑后,掌下确实是实实在在的她! 沈玄度醒了,顶着他的手掌抬头,迷迷糊糊的眼睛逐渐聚了神。李初想要收回手掌,但与她对视上后,慌乱间怎么也用不上力气。 沈玄度面色尴尬的没有动,就这么你瞪我我瞪你的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沈玄度先开了口,道:“我回来了。” 李初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皱着眉头不耐烦道:“热。” 沈玄度将手伸到后脑,抓着他的手移开放到他胸前,利索的翻身下床穿好鞋。俯身给他盖好被子,道:“我先走了,晚点儿再来。” “不要再来了。”李初语气冷漠道,“沈玄度,我说过,你如果再一言不发就离开,我绝对不会再理你。当时,我没开玩笑。所以,现在,我不要你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二爷,抓住个女飞贼 沈玄度设想过会听到这些话,也预想过自己会难过。但当真的亲耳听到时,没想到会是这般难受。 李初说完看着她,等了一会儿,听见沈玄度说:“除了第一次没跟你说。魑魅所这次,你是醒着的,我没有一言不发就……” 眼看着李初眼中神色越来越冷,沈玄度立刻住了嘴。她这是在干什么?狡辩吗? “我不是……”沈玄度嗫嚅道,随即没有底气道,“方才你不是这样的……” 李初将头转向床内不看她,沈玄度看着他冷硬的侧脸,一时进退不得。 几声轻轻的敲门声响起,董涞探头探脑的进来,见沈玄度下了床才进到屋内。 “沈姑娘,我准备了你爱吃的东西,马上端来,你同公子一起用饭。” 沈玄度刚想点头,李初冷冷道:“我现在不想吃,她也不在这里用饭。” 沈玄度尴尬的笑笑,道:“董涞,我先走了。” “沈姑娘,我送你。”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沈玄度低声道:“晚上我再来。” “哎!”董涞高兴应道,凑到沈玄度耳边道,“公子早就命我找人将沈府打扫过了,姑娘回家瞧瞧,缺什么少什么跟我说,我去添置。” 沈玄度回头看了一眼屋门,方才的难受一去不复返。 这个人嘴上说不要她了,却又替她做着这样那样的事。嘴角不由挂上笑,看来要脸皮厚上一些才行,不然后面有些事根本没法儿进行。而且,若哪一天将绥宝对她的耐性消磨光了,她后悔都没地方哭。 不过,终于也算是见识到了绥宝心口不一是什么样子! 一路顶着李府下人的目光出门,拐到自家府门前,大门有些破旧,但干干净净。推开大门,院子里亦是整洁。 沈玄度将府内转了个遍,心里时而开心时而难过。开心的是一切似乎没有变,难过的是一切又都变了。 收拾好心情出来,直奔吴相府内去接壶翁。还未进府门,张管家就迎了出来。 “沈姑娘,您可算回来了。相国不知道您这一上午去了何处,问了好几遍了。” 沈玄度眼神闪烁道:“就出去办了点儿事。” “用过饭了吗?厨房里备着呢。” “不用麻烦。”沈玄度往里头走,问道:“吴相在府里吗?” “在呢,在书房同壶翁下棋呢。”张管家殷勤的在前面给她带路。 还未到书房,就听见吴相爽朗的笑声。进去见两人执棋对坐,棋盘上战况焦灼,吴相带着得意等壶翁落子。 沈玄度走近坐在一旁看了片刻,也不知是棋局太难还是两人棋逢对手,等了两个时辰才分出胜负。 吴相赢了棋心情甚好,笑盈盈的问沈玄度:“一早就不见人影,中午才回来,干什么去了?” “有点儿事情要办。”沈玄度揉了揉鼻子道,“多谢吴相,昨日多有叨扰,今天我和义父就回沈府去了。” 吴相一愣,斟酌道:“回沈府住是应该的。皇上这边也不用急,耐心等等。趁着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好好休整一番。之后,自有之后的安排。” “是。”沈玄度应道,“那就和义父先回了。” 吴相命张管家给他们套了马车,且亲自跟着马车到了沈府。本想着进了门就挑刺,好劝他们回相府住。结果见各处收拾的干净归整,只得将人送到返回。 沈玄度刚进府没多久,董涞带了五个丫鬟小厮进了门,脸上堆满笑道:“沈姑娘,这几个是机灵的,就先过来伺候您和壶翁,若是人手不够,到时候我再带几个过来。” 沈玄度任由董涞给那几人分派了活计,妥当后将他拽到一旁,问道:“我走后,你家公子可有说什么?” 董涞脸上的笑变得有些古怪,但摇着头道:“什么都没说,姑娘知道的,公子不爱说什么的。” “真的没说什么?也没吩咐什么?”沈玄度不相信的问。 “就吩咐给送几个好使唤的人过来,其他的,没说啊。”董涞信誓旦旦道。 送走董涞,沈玄度有些闲不住,便去找壶翁细聊李初情况,结果老头早就去街上转悠去了。 于是眼睁睁的看着日头偏西,彻底落下。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她觉得终于算是熬完了。 董涞带来的人干活利索,给她准备的晚饭皆是她爱吃的,想来是李初吩咐过的。看到一桌的饭菜,沈玄度这才觉得饥肠辘辘,也才想起一天没有吃饭。 坐下四平八稳的拿起筷子,这才惊觉,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品尝过食物了。若是以前,爹娘和弟弟也都在,一家人…… 一直到宵禁时刻壶翁才回来,见到等在院子里的沈玄度摆摆手道:“哎呦,这一天,把我累坏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罢直奔着自己房间而去,吆喝小厮道:“给我准备沐浴的东西。” 小厮看沈玄度脸色,见她点了头忙去准备了。 又等了些时候,壶翁沐浴完睡了,伺候的丫鬟小厮也都回房歇着了。沈玄度像往常那般,熟门熟路的翻墙出去,又翻进李初院子。 被刀剑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沈玄度整个人懵了。谁能想到院子里埋伏了人?谁又能想到他会抓她? 沈玄度没反击,在院子里搜寻一圈后,果然瞧见董涞躲在暗处。怒目而视下,董涞缩着身体又躲了躲。 就这么被人反剪了双手押到屋门前,领头的禀道:“二爷,抓住个女飞贼。” 等了片刻,里面人道:“把她扔出府去!” 沈玄度是从偏门扔出去的,领头的道:“好言劝你一句,别再来了,再来可就不给你留脸面,直接等到早上,捆了从正门扔出去。” 双手得了自由,沈玄度欺身上前,拳拳到肉的厮打起来。那几人自然不是她的对手,将人全撂翻在地后,大摇大摆的重新回到府内,又大摇大摆的进了李初院子。 进去第一件事就是将董涞揪了出来,揪着衣领恶狠狠道:“我就说白天问你话时有古怪,没想到还给我埋伏上了!” “沈姑娘饶命。”董涞举起双手,“我就是个奴才,奴才哪能不听主子的话不是。您……您但凡进屋不被赶出来,我定能将院子里的人处理干净。” 沈玄度回身看到抓她的几个人跟了回来,松开手顺势推了董涞一把。董涞哎呦一声踉跄几步,展开手臂拦住要冲上去的几人,低声道:“兄弟们别动,稍等等。” 进了屋的沈玄度脚步有些迟疑,她虽然可以不顾及脸皮脸面,但太过强人所难的事,她也不太想干。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床上的人冷声道。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看是个采花大盗 沈玄度在纱幔前站定脚步,锁眉思考片刻道:“我自己要进来的,现在也不想出去。” 床上的人没有应声,她等了片刻掀开纱幔,看到李初眼睛一错不错的在看着她。 拾步上前,见他依旧不说话,仿佛被壮了胆子。沈玄度脱鞋爬上床榻,依旧像昨夜那般钻进被子里。 “你是觉得我不能动,所以为所欲为,以此来羞辱我吗?”李初低声道。 沈玄度躺下的动作一僵,但最终还是躺下,翻身背对他,也低声道:“没有,我只是想睡个好觉。有你在身边,我才不会做噩梦。” 房内安静下来,好一会儿后李初叹了口气,柔声道:“今今,转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沈玄度视线模糊起来,鼻腔酸涩,眼泪汹涌而出。 “今今?”李初疑惑的喊了一声。 沈玄度翻身抱住他,脑袋埋在他胸前,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李初想像以前那般抱抱她,结果连可以动了的左臂也抬不起来。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不能做到这件事时,不由心如死灰起来。好像之前做的任何事情,都变得异常可笑。 是,想圈住她,想将人留在身边。自受伤以来,固执的以为还可以为她做很多事。但现在呢,连拥抱都做不到,凭什么将她留在身边?而且,她也不会留下来。以前不会,现在他又这样,就更不会了。 “沈玄度,你走。”李初挫败道,“这次我真的放你走,不会拦你,也不会要求你别的,更不会跟你要承诺。这次,我们真的分开。” 沈玄度抱着他不肯抬头,佯装自己没听见他的话,只是眼泪流的更凶,浸透衣物贴在皮肤上,凉凉的让人无法忽视。 就着这个姿势许久,沈玄度哽着声音道:“绥宝,我想你,特别特别想。” “然后呢?”李初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沈玄度抬起头,哭红的眼睛有些浮肿,认真道:“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有很多事想告诉你。” 李初看着她没有说话,沈玄度似乎从他眼中看出某样不甘心,抓了他的手捧在自己脸上,埋怨道:“昨天下午,刘安城给了我一巴掌,当时可疼了。” “是吗?有多疼?会比我当时在魑魅所疼吗?”李初左手手指动了动,指尖擦在她脸颊上,触感细腻温热。 沈玄度抱着他双手的手臂一僵,不知所措的想解释什么,但眼神里的慌乱表明,她根本就没想到李初会这么问她。 “沈玄度,对我,你真的是太心狠了。”李初喃喃道,“有时候,我真的想不明白,当时我那个样子,你怎么说走就走呢?” “对不起。”沈玄度眼泪再次滚落下来。 “说点儿别的,你知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三个字,你轻飘飘的说完,把问题抛给我,接下来如何交给我决定,太狡猾了。”李初眼神专注的看着她,“沈玄度,你要知道,今天你说什么我都会听,所以,你要好好说。” 沈玄度在他掌心努力的点点头,保证道:“我会好好说,但你也要清楚,我们已经同塌而眠,这辈子只能在一起,不分开。你对我说什么我都可以接受,唯独不能说分开,我会当真。” “好。”李初恍惚道。 沈玄度盘腿坐起来,握着他的手缓缓将去到北州之后的事一一向他讲起。讲到最后,自然而然的将壶翁着重说了,也将壶翁对他的诊断说了。 李初看着她略带小心翼翼的样子,难得的露出重逢后的第一个笑,看着她道:“今夜我们和好,但我不能保证明天醒来之后会怎样。” “哦。”沈玄度有些闷闷不乐,但随即试探道,“明天我带壶翁来,你见他一面好不好?” 李初依旧笑着看她,摇了摇头道:“不想见,我受不了疼。” 沈玄度忍不住皱眉,义父说过会很疼。但绥宝说受不了疼,这该如何是好? “昨晚你把我迷晕,就是带你义父来看诊?”李初突然提起昨晚之事。 沈玄度脸色尴尬,今天白天自责了一整天,那么心急的想知道他情况如何,却没有站在他的角度思考一二。再怎么样,也该像现在这般好好谈过之后再说。 “太医院的圣手也来看过,也说能治,但治了依旧不能如常人那般……” “义父不一样,义父说了,可以如常人那般。”沈玄度抢话道。 “可是我怕疼啊,今今。”李初语气里带着戏谑,眼见着她脸皱到一起,又道,“此事以后再说好不好,你离我近些,我想好好看看你。” 沈玄度撑着胳膊俯身过去,李初如他所说般,将人上上下下的细细的看了一遍。 “还是跟以前一样,一脸的倔劲儿。”李初下结论道。 “也没那么倔……”沈玄度起身,跨过他下床在屋里转悠起来。 “做什么?”李初的视线追随她身上,纱幔挡住视线,她的身影变得朦胧起来。 “做什么去?”李初声音有些急了。 沈玄度回过身,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怕疼?他怎么可能是那种怕疼而放弃站起来的人? 背对他站了一会儿,抬步朝门口走去,床上的李初果然更急的道:“沈玄度,做什么去?” 沈玄度忍不住捂上心口,后知后觉暗道,绥宝对她怎样一直是这么明目张胆,喜欢就是喜欢,绝不会因为有了什么困难和阻碍而退缩。如今的他,只不过是怕自己再次离开,或者说,更怕自己一去不回头。 “沈玄度,过来!”李初命令道,见她依旧未动,又放柔和了声音道,“今今,你过来。” 沈玄度缓了口气,走近几步,隔着纱幔道:“绥宝,我有一件事不敢告诉你,并且这辈子都不打算告诉你。” “好,我知道,你先过来,不要站在那后面。”李初轻声道,并且朝她伸出了手。 沈玄度掀开纱幔上前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把以后的打算说给你听,听完之后,你不要说分开之类的话。你说过,就算我死了,你也会迎我的尸骨入门。不能说话不算话。” 李初脸上满是抗拒,道:“今天有些累了,改日再说。你方才说睡在这里不会做噩梦,先上床睡觉,好吗?” 沈玄度依他所言重新爬到床内,俯身趴着看着他,凑到脖颈处嗅了嗅,感叹道:“好香!” 李初受不了她跟小猫似的陶醉表情,笑道:“你哪里是什么女飞贼,我看是个采花大盗。”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我只是想亲近你,没想那么多…… 沈玄度跟着他笑起来,故意又凑近嗅道:“真的好香!” 李初转着脑袋躲,沈玄度干脆起身骑在他身上,凑上去将他脖子转圈嗅了个遍。又学着他之前的样子,一只手将他两腕固定在头顶,一只手捏住下巴,猛地亲了上去…… 唇上一痛,沈玄度不得不抬起头,只见李初满眼笑意的道:“嗯?欺负我?” 沈玄度摸了下嘴唇,被咬出了血。低头一看,见他唇边也沾了点儿血迹,忍不住将拇指擦上去,触上之后,指腹下柔软非常。眼神一暗,俯身轻轻吻上,用唇瓣细细感知…… 李初哪遭受过这样的境遇,有种身份颠倒的感觉,整个人被她完全控在身下,予取予求的由不得自己。 而沈玄度的这边却完全是另一种情形,她只觉得这人可口的很,让人忍不住亲近一二,但也只是亲近一二。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声小心翼翼的扣门声打断了旖旎风光。 董涞小声喊道:“公子,林尚书的马车在府外,说要见您。” 李初不悦的瞪着沈玄度,喊道:“让他滚!” 沈玄度从李初身上翻到一边,不忘凑到他耳边插上一句:“瞪我作甚?你是金嘴还是银嘴啊,亲一口少一两?” “哎呦,公子,哪敢让林尚书滚啊……”董涞在外面嘟哝道,“这大半夜的,别是有什么要紧事,您看不如让沈姑娘出来一趟……” “我说让他滚!”李初对董涞怒道。 “林尚书说……说您要不方便,让沈姑娘去见他也一样。” 李初顿时脸色难看起来,瞪着沈玄度对董涞喊道:“让他滚!” 沈玄度从他恼怒的神色中突然想到什么,不确定道:“他是专门来找我的?” 李初眼神幽幽道:“你要去见他?” “不见!”沈玄度没有犹豫,就着李初身边躺下,又道,“大半夜的,孤男寡女的见面不合适。不如这样,让董涞去告诉他,有事的话明天去沈府找我?” 董涞听见了她的话,忙道:“好嘞,沈姑娘,我这就去回话。” 李初冷哼一声,看着沈玄度的侧脸,又见被他咬破的嘴唇渗出滴血珠,笑道:“什么金嘴银嘴,真能胡说八道!” 沈玄度翻身起来,作势要继续方才的事情,李初忙道:“老实点儿!” 沈玄度倒回枕头上,得意道:“你才要老实点儿,我现在想做什么你也拦不住,不老实,我就……” “就什么?像以前那般给我肚子上来一拳?” 沈玄度神情黯淡下来,喃喃道:“怎么提起这事儿来了?我不会……” “沈今今,别总对我故技重施,闷头一棒后,抱抱亲亲的解决问题。以前糊弄我都没关系,但现在不行。而且,不管今晚如何,明天醒来,我都不认。”李初说的无比认真。 沈玄度知道没那么容易让他放下心中芥蒂,但不得不说,他的话句句捏在自己七寸上。 “知道了。”沈玄度郁闷起来,嘟哝道,“我只是想亲近你,没想那么多……” 李初没有说话,房间安静下来。 沈玄度被他的话弄得心里别扭,憋闷下又无处发泄。以为就要抱着难受劲儿入睡时,李初突然道:“今今,留在我身边。” 沈玄度咧嘴笑了,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一定不让绥宝失望。 觉得心满意足的沈玄度眼皮打起了架,昏昏欲睡之际,只听李初道:“今晚你这般欺负我,总有一日,我要千倍百倍的讨回来。” “嗯,好。”沈玄度含混的应了一声,彻底陷入酣睡中。 李初盯了她很久,眼神一会儿满是柔情,一会儿又起了些狠意,最后变成无可奈何。叹息一声,也沉浸睡梦中。 ---------------------------------- 沈玄度是被敲门声惊醒的,门外董涞的声音里尽是不安,忐忑的喊道:“沈姑娘,起了吗?” 沈玄度猛地起身,见李初眼神清明的看她,想来是早就醒了。 翻身跳下床,胡乱的穿了鞋子,整理下衣服去给董涞开了门。董涞凑近她道:“林尚书又来了,在沈府等着呢,一直来催,小的没办法……” 沈玄度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别说了,清了下嗓子道:“我走了,今晚再来!” 董涞看了眼纱幔后的李初,心里不由感叹道,沈姑娘所作所为,跟去青楼寻风流的爷们似的。一夜风流之后,意犹未尽的晚上还要来。真是…… 没等腹诽完,李初冷冷的声音传来,“不许再来!董涞,今晚让所有人都守在院子里。” 沈玄度知道他这是翻脸了,扔下一句“那我就打进来”扬长而去。 回到沈府时,在门口遇到壶翁,壶翁斜睨她一眼,道:“呦,姑娘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怎么说我也是你半个爹,你管不住自己,义父帮你管。” 沈玄度打岔道:“义父去哪儿?我陪您?” “诶呦,大可不必!”壶翁阴阳怪气道,“没银子了,去找那个董涞拿?” 沈玄度脸色一红,从北州出来到海天水城,再到乾京,一路上哪里自己掏过银两。此时壶翁提起,顿觉羞愧。但家中收支,以前皆由母亲打理,她哪里知道银子何在。 壶翁看她怂样,摇头叹息道:“得,我去找董涞拿比找你靠谱。” 沈玄度想把人叫住,但手里确实也没银钱,只得看着壶翁朝李府走去。 得,这次在绥宝跟前儿,别说面子,彻底的连里子都没了。 林霁尘站在廊下喊道:“沈玄度,做什么站在门口?” 沈玄度回过身,只见林霁尘身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笑盈盈的看过来。沈玄度脸上也挂了笑,道:“林大哥,好久不见。” “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林霁尘打量她道,“没什么变化,还是跟以前一样。” “我倒觉得林大哥变化很大,看起来……英武许多。”沈玄度说着话带着人进到屋内。 丫鬟端着茶盘进来,斟好茶后站在沈玄度身后候着。 林霁尘抬眼看那丫鬟一眼,沈玄度也跟着看去。刚想命人下去,想到这是李初借给她的人,凭借以前李初跟林霁尘的关系,这丫头恐是来监听她和林霁尘聊些什么的。 “林大哥,不,现在得尊敬的称一声……林尚书!”沈玄度拱手道,“今日来找我,可有什么事?” 林霁尘摆摆手道:“快别这么称呼,以咱俩的关系,阿度还是像以前那般叫我一声哥。” 沈玄度却道:“还是叫林大哥,免得胡乱称呼引得旁人猜忌。” 林霁尘一怔,看了那丫鬟一眼,道:“怎的?你都将女儿家的声誉抛却脑后,不眠不休的照顾他了,还容不下你我间的兄妹情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说你不要脸! “林大哥哪儿的话,一句嘴上称呼罢了。玄度心里,一直视你为兄长的。”沈玄度没想到林霁尘会这般解读,传到李初耳中,少不得又要有误会,忙转移话题问道,“玉洁怎样?可还好?” “那丫头这两天一直念叨你,吵着要来。我说你刚回京,有诸多事情要忙,将她拦住了。”林霁尘絮絮的解释道,“她啊,成了亲,又有了身孕,不好随意走动,阿度别介意。” “玉洁成婚了?”沈玄度惊奇道,“什么时候的事?” “四五个月前,哎,其中也是另有隐情,以后再告诉你。”林霁尘面上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多喜色,“对了,我这次来找你还为了另一件事。” “林大哥请说。” “花船案牵涉甚广,恐怕一时半刻审不完。很多人汝容容自己都忘记了,加上有些人死了好几年,只剩一具白骨,无从辨认。所以只得根据汝容容这些年经过的地方,让当地州府将失踪人员报上来之后,再核对。只是这样一来,未免又要牵扯出其他案子来。”林霁尘愁眉不展道。 沈玄度点点头,道:“这案子确实麻烦,林大哥找我,可是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那倒没有。”林霁尘忙道,“只是这案子很耗时日,忙起来便什么也顾不得了。你刚回到京城,诸事还需适应。有什么事情就派人去府里找我,若是找不到,就去找吴相。” “林大哥放心,不用惦念我怎样,一切都好着呢。”沈玄度笑吟吟道。 “倒也是,某个人啊,巴不得我不出现在你面前。”林霁尘又看了那丫鬟一眼,“还是那句话,有事尽管去找我。” “好,多谢林大哥。”沈玄度认真应了。 林霁尘临走时斟酌道:“小玄度啊,哥还是要多一句嘴。虽然沈将军不在京中,但你一个女儿家,做事还是要考量一下自己的声誉。免得以后生出闲言碎语,给自己找上一堆没必要的麻烦。” 沈玄度并不辩驳,只道:“多谢林大哥为我考虑,我会注意的。” 到了半夜,嘴上说着会注意的沈玄度,又翻墙进了李初院子。 这次董涞等在墙根儿下,等她站稳了凑过去道:“姑娘诶,偏门给你留着呢,用不着每次都翻墙。” 沈玄度瞥了他一眼,随口道:“哦,习惯了。” 董涞拦住她的去路,讪笑道:“姑娘,今儿个您进不去了,还是请回。” “什么意思?”沈玄度挑眉看他,“我说过,不让进我就打进去。你起开,就那几个人还能……” 沈玄度看到门前前前后后四五层的人顿住脚步,问跟上来的董涞:“他这是怎么个意思?” 董涞心道,不让你进去的意思呗。但嘴上却道:“姑娘,我家公子说,为着你女儿家的声誉着想,也为了避免有人猜忌,还是请您回去。” 沈玄度挑眉,果然,白日里伺候茶水的丫鬟是他的内应,还真的将事情同他讲了。 “董涞,你去给我传个话。让他那个金嘴银嘴说句痛快话,放我进去。” 董涞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进了屋。不一会儿出来,吞吞吐吐道:“姑娘,公子说……公子说……” “说什么?”沈玄度不耐烦了。 “公子说你……说你不要脸!”董涞豁出去般的道。 沈玄度没忍住,噗嗤笑出声道:“哦,那让我进去没?” 董涞摇摇头,凑近她小声道:“姑娘,公子说,你睡得时间太长,他晚间想起夜什么的也不好意思叫你。你看……” 沈玄度面色一红,宿在这里的两个晚上她一觉睡到第二天大中午,确实…… “行,那我回了。”沈玄度转身就走。 董涞脸上的笑还没来及绽开,就见沈玄度又回来了,凑到董涞耳边道:“您进去跟他说,我晚上不住这里,这会儿让我进去待一会儿。” 董涞面露苦色,央求道:“小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公子吩咐了,今天真的不能让你进去,您就乖乖回去。” 沈玄度眼神瞟向屋门,挣扎道:“就进去一会儿。实在不行,让我看他一眼也行。” 董涞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姑娘,你这模样跟个登徒子似的,回头把公子吓到了岂不是得不偿失。小的给您出个主意如何” 沈玄度狐疑的看董涞,但还是低声道:“什么主意?” “您回京后连续两日献了殷勤,公子嘴上没说什么好听话,但也没真的拦您不是。” “怎么没拦?”沈玄度不悦的瞪着堵在门口的好几层人,“若不是怕打起来动静太大,我早就动手了。” “姑娘你想想,你二人现在正处于你来我往的拉锯战中。公子这般,不过是仗着你现在对他百依百顺。咱们不如跟他玩上一招欲擒故纵。你要知道,殷勤过头了,别人觉得理所应当,就越发不会给好脸色。你冷上几天,他自然就琢磨着主动找你了。” 沈玄度顺着董涞的话想了片刻,竟莫名觉得这厮说的有道理。但想到这狗腿子是李初的人,不由觉得是不是李初不想见她故意指使董涞这么说的。 “沈姑娘,你就听我的。自从公子受重伤,中途有好几次差点儿没了,但最后都是念叨着你的名字才醒转的。就凭这个,姑娘还没底气吗?”董涞说的极其真诚,让沈玄度信了七八分。 “行。”沈玄度答应下来,“今晚就先这样,我先回了。” 沈玄度出了李初院子朝着董涞说的偏门走去,过去将门栓好,飞身翻墙回了沈府。 听了董涞的话沈玄度不再夜闯李府,整个人彻底空闲下来。无所事事下,只得耍耍刀剑打发时间。 壶翁比她有事干,除了晚上回府睡觉,其他时间皆在外头。至于在做什么,问就打发一句“少管闲事”。 又过了四五日,沈玄度后知后觉的觉出些不对劲儿来,心中恼怒怕不是被董涞给骗了。 思量再三,不好夜间再闯。于是白日登门,没想到被守门的护卫拦住了。这波操作彻底砸实了沈玄度心中的想法,就是李初不想见她,指使董涞跟她说了那番话。 这让沈玄度心中打起鼓来,李初说那晚一切都不会认,没想到会这般干脆。 沈玄度一时左右为难起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硬闯进去。只听身后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呦,这是唱的哪出戏啊?” 第一百六十章 主子,都回来了 沈玄度回头,只见李君骑在高马上揶揄的看着她。 小厮叫了声“大公子”上前牵住马,李君应了声翻身跳下来。他一动现出身后一人来,不是别人,是小蛮。 “阿姐!”小蛮高兴道,顺着李初扶住她的手也跳了下来。 沈玄度本来略微有些尴尬,见到小蛮高兴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小蛮踏上台阶走到她身边,笑道:“不仅我来了,巡风、玄英和断刃在后面,晚上应该也就到了。” “真的?”沈玄度喜道,“太好了!” “阿姐。”小蛮观察着她表情道,“你还记得被你送去淳安的那个孩子吗?” 沈玄度自然记得,听见小蛮提起,不由想起呼其图说那孩子是他的种。让巡风带给爹的信中已说明此事,希望没给家里带来什么麻烦。 “记得,怎么了?” “沈将军收了那孩子为义子,取名玄甄,这次也跟着我们来乾京了。”小蛮眼看着她脸色变得更难看,忙道,“阿姐,莫生气。将军给您写了信,在玄英姐姐那里,到时候看完信,再说其他的也不迟。” 李君在一旁突然道:“玄度,你方才做什么呢?” 他不提还好,提起来沈玄度面色一冷,阴阳怪气道:“还能做什么?你们李府高门大户,毫无待客之道,拦着不让我进去呗。” 沈玄度话一落地,就见壶翁大摇大摆的从府内出来。见到小蛮也很高兴,喊道:“小蛮丫头回来啦,走走走,咱们去醉雪楼吃一顿。” “这位想必就是壶翁。”李君插话道,“晚辈李君见过壶翁,以后我弟弟就拜托给壶翁了。” “好说好说。”壶翁托住他行礼的手臂,看向沈玄度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没消停几天又犯病了?” “阿姐生病了?”小蛮着急道。 壶翁斜睨着沈玄度笑道:“可不是,绝症,相思病!没得治!” 小蛮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李君在一旁使劲忍着笑。 沈玄度硬挺着,僵着脸没露出太多表情,问道:“义父,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在这儿?”壶翁挑高了音量,从怀里掏出一钱袋子晃出声音来,“我找董涞打秋风啊,那么大的沈府,连点儿黄白之物都没有。没办法,只能豁出这张老脸来讨要……” “义父,别说了,我们回家!”沈玄度脸皮再厚也绷不住了,扯上小蛮手腕朝着自家走去。 壶翁对李君使了个眼色,李君点点头。 沈玄度带着小蛮刚进府没多久,有四五个中年男子找上了门,他们还带了群小厮。说清上门缘由,才知这是沈家在京的一些产业,掌柜的带人上门来交账来着。 沈玄度哪里懂这些,皱着眉头听掌柜的一一将经营状况说明,最后听得云里雾里。 她倒也见过娘亲同这些掌柜的说话,也一直以为当初的产业全被收走,便也从未上过心。如今听完,学着娘亲的样子将人打发了。 等人走了,小蛮掀开他们带来的箱匣,里面堆得满满的银子。又连着打开几个,皆是如此。 小蛮惊叹道:“阿姐,家中这般富足,怎地还让壶翁去打秋风?” 沈玄度抬头看壶翁,道:“义父,你以后使银子在这里拿。还有,拿了李府多少银子,也还了。” “一个痴一个傻。”壶翁觑着她,摇头叹气,摊开双手,“巧了,一对儿痴傻!” 沈玄度听出来是在骂她,辩解道:“义父,我能猜到这些是李初帮沈家打理的,也没想让你真的去还银子。他不肯见我,我就是想给他找点儿不痛快……” “哎呦,了不得了。觉得自己挺聪明?”壶翁怪叫道,“以为只是个傻的,没想到这么傻!” “义父!什么意思?” “你呀,听义父一句劝。没我点头前,不要去见他。”壶翁走到箱子旁,从里面拿出两块揣进怀里。 “为什么?”沈玄度不解道。 “不为什么,你听话点儿。明明在大船上挺像个样的,一回到乾京,整天跟个愣头青似的。”壶翁隔着衣服拍拍那两块银锭,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哦。”沈玄度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只得老老实实受了这顿骂。 果真在城门落锁时,巡风等人到了,沈府门前热闹了一阵儿。 断刃骑着马跟在马车后面,见到沈玄度等人等在门口忙趋马上前,道:“主子,都回来了。” 沈玄度点点头,马车里巡风听见动静,未等马车停稳便跳了下来,冲到沈玄度和壶翁跟前儿高兴的叫:“师父!主子!” 沈玄度见他面色不错,想来伤已经完全好了,笑着拍拍他肩膀道:“辛苦了。” 壶翁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徒儿,手搭在他头顶道:“好小子,这才多长时间没见,怎么觉得你长个儿了?” “师父,我也该长个了。”巡风笑嘻嘻道。 玄英撩开帘子下来,沈玄度迎上叫了声“姐”。玄英答应一声,回身将一孩子接下马车。 那孩子长得太像轻舟,沈玄度再次见到他,还是忍不住愣怔了片刻。 “姐姐,我是玄甄。” 沈玄度见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扯了扯嘴角点点头“嗯”了一声。 “快,咱们快进去,晚饭都备好了。”小蛮拽着玄甄和巡风往府里走去。 断刃到沈玄度跟前儿道:“主子,我有些京里的朋友要见一见,就不在家里用饭了。但我晚上会回来睡觉,还得烦请主子给我安排个住的地方。” 沈玄度惊讶的看了断刃一眼,原以为他会就此离去,没想到还会留下。 断刃走后,壶翁突然道:“我也有事要出去一趟,晚饭不用等我,记得让下人给我留门。” “义父去哪儿?”沈玄度忙问,“要不带个小厮去?” “你少管我的事。”壶翁摆摆手走了。 沈玄度和玄英只得先进府,两三年以来,沈府难得重新热闹起来。又有巡风和玄甄两个半大小子,显得整个府里顿时有了生气。 一边叙话一边用了饭,又带他们去了提前就准备好的房间。小蛮虽然只提前到了半日,但后续的事情基本都是她一手操办妥,俨然是个当家管事的料子。 巡风和玄甄想住在一起,缠着小蛮让她今夜就安排。小蛮不想折腾,找着各种理由拒绝着。 沈玄度和玄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闹,过足了热闹的瘾,两人才拐进沈玄度的房间。 玄英将信递给沈玄度,沈玄度仔细看过。长叹一声道:“姐,呼其图说他是这孩子的爹。如今收他为义子,岂不是养虎为患?”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夜话 “爹因为他酷似轻舟的样貌,派人细细查过他的身份。你放心,这孩子是商乾人,绝不是北州人。”玄英语气肯定道。 “那爹收养这个孩子的时候,考虑过轻舟的感受吗?”沈玄度担忧道。 “自然考虑过,因着这件事还特意接了轻舟到磐安。”玄英忍不住叹气道,“轻舟开始时没意见,还说就当多了个弟弟。不过后来……” “后来如何?”沈玄度预感到什么似的,整个心揪了起来。 “后来听说这孩子是你从北州送过来的,突然变卦,死活不同意爹收他为义子,还跟爹大吵了一架。之后,不知怎么就吵到他不如你这个姐姐。轻舟不服,爹便派给他一个任务。现在人在哪里,只有爹一个人知道。” 沈玄度不由皱眉,果然,轻舟对当年她离开的事情耿耿于怀。 “玄度。”玄英认真的看着她道,“你在北州有见到阿娘吗?” 玄英没有错过她脸上快速闪过的难过,仿佛证实了心中的猜想,道:“雪山上,娘就死了,对吗?还有锦姨……” 沈玄度震惊的看着她,满脸抗拒她要说出口的话,急促道:“娘还活着,锦姨也还……” 玄英抱住她道:“那日巡风和我先到,你精神虽然恍惚,却没忘让我将周围的痕迹清理一番。我看到几条血迹一直拖到悬崖边上,一直自欺欺人的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之后你跟大家说,是因为贪图军功才追击呼其图,我便自私的只当那日看见的不存在。直到你带着巡风去了北州,我才敢面对这个事实,也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对不起,是姐不好,没有在那个时候跟你一起承担一切。” “姐……”沈玄度呜咽一声,埋在心底的事被另一个人知晓,好似千斤重量突然被分去一半,整个人慢慢能挺直腰背畅快的呼吸一番。 “对不起,都是姐太贪图家的感觉了。刚有了娘和爹,还有了妹妹和弟弟,一点儿不愿意承认娘没了。”沈玄英声音也哽咽起来,“原谅姐。” 两人皆有些忍不住,抱头痛哭许久,停下后看了彼此一眼,同时别扭的将脸转到一旁去了。 “你放心,我不会同别人多说什么。但以后你若难过了,让姐陪陪你,好吗?”玄英先开口道。 沈玄度点点头,擦了一把脸道:“在磐安跟着爹怎样?” “学了很多本事,等你以后去了磐安,姐应该有资格做你的左膀右臂……” 两人就着之前的事情夜话许久,直到后半夜玄英才回自己房间休息。 沈玄度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将白日里壶翁的话抛至脑后,翻身下床又去翻了墙头。 这次她换了条路线,还未接近李初的院子,就碰上一队巡逻的。 李君是带了一小队人马回来的,本就被李初围的严严实实的院子,这下又增添了巡逻的人马,哪里还有她偷溜进去的可能? 闯还是不闯?沈玄度藏身在暗处不由犹豫起来,闯,她再怎么也是个姑娘家,这般做派真的像千方百计要去偷香的登徒子。可不闯,一日见不到人,心中又实在瘙痒难耐。 还是算了,实在不行明天让李君带她进去便是。就这么在暗处将自己劝住,刚想回去就见有个身影鬼鬼祟祟的四处张望着。 呵,哪来的小贼? 沈玄度顿时兴奋起来,摸到那人身后,直接捂了嘴拖到一旁。 那人自然挣扎不已,等看清是谁后,呜呜的拍着她的手背示意放开。沈玄度也看清了那人面目,不解道:“董涞?你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哎呦,我的祖宗诶,你就不能消停着搁自家待着吗?”董涞一脸苦相。 沈玄度拿着劲儿踹了他一脚,冷声道:“我做什么,要你管?” 董涞脸色更苦了,躲开的动作差点儿崴了脚,凑近她道:“姑娘诶,听我的,你坚持住不来。我看,公子坚持不了几天了。” “真的?”沈玄度有些不信道。 “当然是真的,我跟着公子那么多年,早摸清他的脾气了。”董涞信誓旦旦道,“公子问你有没有再来,还让我偷偷出来四处找找你。就这,肯定马上就忍不住要见你了。” 沈玄度想了片刻,觉得这话说得通,心里踏实少许,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说辞。 董涞一口气还没松完,沈玄度一手抓住他衣领,笑道:“董涞,你如果敢骗我,我定打的你满地找牙。” 董涞面色一凛,打了个哆嗦道:“不敢不敢。” 沈玄度松开手回去,刚翻过自家院墙就见府门开了,有个小厮客气道:“壶翁您回来了。” “嗯。”壶翁应了一声,“准备沐浴的东西。” “猜着壶翁也该回来了,已经准备好了,您直接去就行。”小厮殷勤道。 沈玄度突然现身,吓得三人同时“哎呦”一声。 “主子,您这是……”跟在壶翁后面的断刃开口道。 壶翁看清是她,没好气道:“你这孩子大半夜不睡觉做什么?吓死你义父可就没第二个了。” “义父,您老回来的可够晚的啊。”沈玄度跟上壶翁的脚步,看了眼身后的小厮和断刃,又道,“义父好手段,你给了小厮什么好处?又是开门又是准备洗澡水的。” 壶翁白了她一眼,眼神明显是在看傻子。拦住她道:“我去沐浴,你跟着作甚?回去睡觉!” 沈玄度挠挠头,只得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断刃见没人理会他,只得让小厮带他去住处。 明明很晚才入睡,但天一亮就醒了。沈玄度蜷在被子里自语道:“再睡会儿,今天也不一定能见到绥宝。” 闭眼片刻,毫无睡意。想着起床找小蛮和玄英,但等洗漱完毕,整个沈府依旧静悄悄的。 沈玄度在院子里发了会儿呆,恍惚觉得昨天的事是不是一场梦,他们几个是不是还没到乾京? 想到这个可能性,沈玄度再也按捺不住。她不在自家府里搜寻一番,反而跑去了李府。 这次没人拦着她,但一进府门迎面撞上一群笑意盈盈的夫人。无处躲避的沈玄度只得硬着头皮上去,其中一位格外年轻貌美的朝着她走来,招呼道:“沈姑娘,你来了。” 沈玄度看着季青屏的笑顿觉头皮发麻,但还是有礼有节道:“见过夫人,我有事找李君哥,他可在府内?” “不巧的很,今早被召去了宫里。”季青屏脸上尽是热情,“我跟诸位夫人要去小京城游玩一番,沈姑娘可愿一同前往?” 沈玄度不好直接驳她面子,但也实在不想凑她们这个局,歉意道:“本想同往,奈何今日还有……” “沈姑娘!”董涞急匆匆跑来,对季青屏道,“姨娘莫怪,公子请沈姑娘过去一趟。”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我是不是很无能? 跟在季青屏身后的夫人们脸上有了瞧热闹的表情,季青屏并未慌乱,端庄道:“那沈姑娘快去,改日再一同去游玩也无妨。” 沈玄度没想到还有这般意外之喜,对于方才季青屏当家主母般的做派也顾不上介怀了。 一路走去,沈玄度总觉得会被半路拦住。直至进到李初房内,见纱幔全被撤掉,清清楚楚的看到他靠着软被半坐在床上。这才惊觉,没被拦,真的见到人了。 李初见她呆愣模样,笑着招招手道:“过来。” 沈玄度犹如被灌了迷药,晕乎乎的走到床边。 “坐。”李初指着旁边的椅子,塞给她一本书道,“给我念书听。” 沈玄度眼睛黏在他行动自如的手臂上,意识到什么后猛地扑过去,噗通一声…… “小心!”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沈玄度抬头看扶住她的李初,只见他满眼关切道:“膝盖疼不疼?” 沈玄度摇摇头,又回头看董涞,董涞眼神飘忽道:“我也是要提醒姑娘,小心膝盖……而且,见公子倒也不用行这样大的礼……” “董涞,下去。”李初看向董涞的眼神里带了警告,董涞欲言又止的出去了。 沈玄度将一切收进眼里,但面上装作往常的样子,心里嘀咕其中必有猫腻。 “起来啊。”李初捏了捏她手臂。 沈玄度低头看自己跪在地上的双腿,还真是给他行了个大礼。 “你……”沈玄度扶着他的手臂未动。 “先起来。”李初笑着看她,对于她呆呆愣愣的模样,甚是满意。 沈玄度手臂挣脱他的双手,自己用力起来,捡起脱手掉到地上书,沉默片刻后读了起来。 其实读了什么,她根本没印象。读了没一会儿李初打断她道:“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沈玄度猛的抬头,见李初脸色很疲累的样子。摇了摇头道:“没想什么,你是不是累了?我扶你躺下。” 李初皱紧眉头,但没继续追问,“去叫董涞进来伺候,你先出去。” 沈玄度飞快的看了他一眼,起身出去同董涞说明了情况。董涞慌忙进去,但她没再跟着,反而直接出了李府。 等董涞将李初安置好再出来,院子里早没了沈玄度的身影。心中叫苦,这祖宗是要搞死他! 屋里李初等了一会儿见没动静,喊道:“董涞!” 董涞磨磨蹭蹭进去,李初见他身后没人,脸色一暗,转过头去没再说话。 这边出了李府的沈玄度回了沈府,巡风等人已经起了,摆了早饭正在等她。沈玄度让他们先吃,问了小厮得知壶翁还没起,直接去了壶翁门口等着。 玄甄有意与沈玄度亲近,特意端了吃食送到她面前。沈玄度恍惚间觉得看到了轻舟,在她挨罚或者无聊的时候,就是这般拿了吃的给她。 “姐姐。”玄甄带着点儿小心翼翼喊了一声。 沈玄度猛地回神,不对,这不是轻舟,只是一个酷似轻舟的人而已。 “这会儿我不吃,你端回去。”沈玄度冷了神色,刻意忽略掉玄甄脸上的失落。 吱呀一声,壶翁打开门走了出来。看到门前一大一小打了个哈欠,“玄甄,给我送早饭啊,真懂事!” 说着话从玄甄手中接过托盘转身进了屋,沈玄度抬脚跟上,回身关门时对玄甄道:“回去吃饭。” 玄甄见她不像方才那般冷漠,高兴的“哎”了一声跑走了。 沈玄度关好门坐到壶翁面前,壶翁自顾自的吃着,当她不存在一般。 “义父,治到什么地步了?” 壶翁手里的筷子嗒一下砸在碗盘上,又翻滚了两圈落到地上,敲击地面的啪嗒声直穿耳膜。 “你……你知道了?”壶翁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沈玄度闭了闭眼,艰难道:“现在知道了。” 壶翁脸上不由懊恼,说她是个傻子。如今可好,玩儿鹰的被鹰啄了眼,被这个傻子炸出来了! “那什么……你也别多想。你这个心上人对你真是用了心了,他这不是也顾虑治的不理想耽误你不是。”壶翁觑着她脸色道,“你放心,有义父在,绝对还你一个能走能跑的心上人。” “嗯。”沈玄度低低的应了一声,又极轻的问,“疼吗?” 壶翁斟酌道:“疼自然是要疼一些,不过他挺能忍的,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只要按时泡泡药浴,然后拆了身上的夹板再坚持训练,一年半载的也就好了……” “嗯。” “唉!丫头,别难过。义父开始的时候觉得你是个深情的孩子,不远万里的寻我来给他诊治。也因着这一点,我愿意跟你来。”壶翁拍拍她肩膀,“及至见到你这个心上人,发现他也很好。你们两个对彼此的心意,老天都拆不开。咱们就别计较其他……” “义父,我是不是很无能?”沈玄度突然开口道。 壶翁愣住,下意识反驳道:“怎么就无能了?” “义父,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无能为力,也觉得……很难过……” 壶翁看着她脸上眼里皆是空茫一片,带着无措和无助。但这种事情,他插不上手,无奈的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阿姐,你在壶翁房里吗?”小蛮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阿姐,你在吗?董涞说有事找你。” 壶翁起身去开门,对小蛮道:“去跟董涞说,你阿姐不在,有什么事等她回来再说。” 小蛮狐疑的看了眼他身后的沈玄度,点点头要出去回话。 “不用了,我出去。”沈玄度突然开口道,“府里都是他的人,我在哪儿他知道。” 壶翁拦住她,将给李初诊治的时间同沈玄度说了,嘱咐她错开这些时间,一会儿便要到时辰,记得提前离开,以免耽误后续的诊治。 沈玄度有些神情恍惚的应了,跟着小蛮来到前厅。 董涞跟巡风等人正说着话,见她出来先是一番打量,撇开其他人上来道:“姑娘,公子说书还没读完,您看……” “走。”沈玄度提步就走。 小蛮在她身后喊道:“阿姐,吃了早饭再去。” “小蛮姑娘,府里备着呢。”董涞跟上沈玄度的脚步,一路没停顿的直接到了李初房内。 躺下的李初见她进屋,绽开个温软的笑,轻声道:“怎么一转眼就走了?” 沈玄度不知为什么,突然不敢看他,甚至觉得跟他待在同一间屋子里马上要无法呼吸。她听见自己咽了口口水,也听见了胸腔里猛烈的心跳声。而且,清晰的知道,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害怕! 第一百六十三章 你怕我? 害怕?怕什么?心底有个声音疯狂尖锐的质问着,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会怕?怕什么? “沈姑娘?沈姑娘?”董涞小心翼翼的喊了两声,李初挣扎着要起来,董涞赶紧推了沈玄度一把,沈玄度回过神,茫然问:“怎么了?” 李初依旧想要起身,董涞忙过去制住他,低声道:“公子,别乱动。” “今今,你过来!”李初朝着沈玄度伸出手。 沈玄度双脚犹如被钉住般动不了分毫,看着李初的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今今?”李初语气有些慌了,“过来,你过来……” 沈玄度深吸一口气,走的近些又停住,不知道是在想李初为何会慌,还是想自己为何会怕。 “过来,再近些。”李初脸上带了点儿乞求之色,推开董涞的手道,“你出去,关上门,不许进来。” 他说话的时候是看着沈玄度,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惧怕。 董涞来回扫视两人几眼,最后还是听话的带上门出去了。 “你怕我?”李初不可置信道。 沈玄度抬头,触及到他的目光后飞快移开视线,不由自主的咬住了下唇。 “你要站在那里同我讲话吗?”李初脸色冷了下来,方才进屋时露出的笑早没了踪迹。 沈玄度心里乱成一团,愣怔片刻方想抬步走近些,李初却别过头去道:“你走!我虽然不明白你刚才为什么会露出怕我的样子,但既然你怕,以后可以不来。” “绥宝,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李初转过头直视她的眼睛道,“沈玄度!你说你不知道?” 沈玄度不知如何回答,但方才的怕好像在他的怒目注视下慢慢散了。僵硬的身体跟着放松,走近坐在脚踏上握住他垂在床边的手,低声道:“对不起。” “沈玄度,你怎么能怕我?”李初没有将手臂躲开,任由她握着,脸上依旧带着怒意。 “对不起。” 沈玄度将脸埋在他手掌,断断续续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最后沈玄度没能在李府吃上早饭,因为福禄公公带着旨意到了沈府。 沈玄度起身去接旨前,俯身想要讨个吻,但李初躲开了,那个吻落在了脸颊上。 “绥宝,给我点儿时间,我会想清楚,也会跟你解释清楚。”沈玄度低声道。 “好,我给你时间。”李初冷静道,“沈玄度,在你没想清楚之前,不要来见我。” 沈玄度没有应他的话,站起身道:“我去接旨。” 福禄等她回来跪地后道:“皇上口谕,沈玄度捉拿花船案主犯有功,封刑部司郎中。” 沈玄度谢恩起身,福禄凑近几步低声道:“沈郎中,皇上另有密函,密函中有路引、令牌及具体事项。着你前往南平,需即刻启程。” 收了密函揣进怀中,恭敬的送走了福禄公公。 沈玄度让小蛮命人先准备好马匹,帮她简单收拾个行囊。趁着这个空隙,回屋将密函掏出来看,这一看不要紧,原来是轻舟在南平失踪了。 沈玄度心中顿时焦急不已,但李初这边又是方才那般情境。情急的找了一圈壶翁没找到,只得嘱咐小蛮:“好好照顾好义父,有什么事去找董涞。” 巡风得知她要出京不干了,跳着脚要跟着她走。 沈玄度因着他的身世,自然不肯带他,道:“没多久就回来了,你别跟着。我已经找好了先生,这段时间你和玄甄跟着先生好好学点儿学问,尤其多练练那一手狗爬字。” 巡风看出她很着急,蔫头耷脑的算是同意了。玄甄还处于跟她不熟悉的阶段,不敢多说什么。 沈玄度出府抬眼看见已经在马上的玄英和断刃,心道有他们在有个万一也能搭把手,便没阻止。 “沈姑娘,等一下。”董涞气喘吁吁的跑来,“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多久回来?” 沈玄度将董涞扯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去南平,不知道多久回来。你帮我告诉他,我肯定会回来。” 说罢翻身上马,带着玄英和断刃朝着城外奔去。 ---------------------------------- 南平在宋昀山离开后,确实骚乱了好一阵子。宋昀山失踪,不是死了,所以朝中握着兵权的想当摄政王。但底下自然有人不同意,于是便开始倾轧。 作为商乾的附属国,刘成照自然不会放任南平内乱不管。曾经也派人前往干预,人在时一切听安排,人一走立马又乱了起来。 这一乱可好,硬生生乱到现在。 沈轻舟便是沈洛白派到南平查探情况的,需要将其中内部人员情况摸清,以待之后可以派重兵前来定乾坤。 轻舟人顺利进了南平,也将详细情况传回了乾京。但不久前,突然音信全无。 沈玄度等人到达南平的王城后,很容易的便混进了城。找了个不起眼的客栈下榻,沈玄度和玄英宿在一个房内,断刃住在隔壁。 半夜时分,沈玄度警觉地翻身将匕首握在手中。门外一阵悉索声后,一根竹管儿捅破窗纸伸了进来。玄英被惊醒,同样起身做出防备的姿势。 沈玄度猫着身体过去,伸出手指堵住竹孔,一道气流后,外面的人咳嗽起来。 猛地拉开门,伸手将那人拽进房内摁在地上。玄英点亮烛火,低头去看那人,是方才给他们引路的客栈小二。 “客官,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小二不敢大声喧嚷,压着声音举手合十讨饶。 “为何放迷烟?”玄英蹲下身掐住小二下巴问。 “财迷心窍财迷心窍。”小二语速很快,“小的见三位衣着打扮,身上定是带着不少银两,一时起了歹心……” 沈玄度踩在他背上的脚用了用力,匕首亮到他跟前儿,威胁道:“说实话,不然给你脖子上来一刀!” 小二盯着刀刃眼神慢慢涣散,一头朝着匕首栽去,原来是迷药进了口,将自己弄晕了。 沈玄度和玄英自然不相信小二话,收拾东西将断刃叫醒。三人悄悄溜出客栈,在城里找了个破败院子进去凑合了一宿。 南平的夏天比乾京到的早,除了天更热,蚊虫也特别多。 就这么硬生生熬了一晚上,早上街上开始有行人后,三人便出了院子。寻了个早点摊子先喂饱肚子,看着逐渐升高的日头,三人专捡着繁华的地方去。 “主子,我在南平有朋友,先去打探一二,稍后我来这条街寻你们。”断刃说完转身离开。 沈玄度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影,至今猜不透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跟在她身边又有什么目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万一我护不住你怎么办? “怎么了?”玄英撞了撞她的肩膀。 沈玄度摇摇头,随后还是道:“姐,我的直觉向来很准,断刃没有害我的心思,但……” “主子!” 沈玄度猛地回头,只见应该待在乾京的巡风出现在身后。 “主子,别生气。”巡风看着怒气瞬间拉满的沈玄度服软道,“我对南平熟悉的很,主子肯定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用不着你,给我回乾京去!”沈玄度拽住他手腕就往城门的方向拖。 巡风见她真动了气,故意大喊道:“阿姐阿姐,不要卖了我!” 这叫声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沈玄度趁着还没被围观,捂了他的嘴拖到无人的巷子里,气呼呼的瞪着他。 “主子。”巡风讨好的笑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不去王宫里,我也不想去……”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沈玄度怒道,“你再敢这样,以后别跟着我!” 巡风听见这话脸色瞬间变了,垂下头看向地面,泪珠子啪嗒啪嗒坠在地上团起好几个泥球儿。 玄英见这情况,忙站到巡风身边对沈玄度使眼色,嘴里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巡风来还不是担心你才来的。” 沈玄度正在气头上,光顾着看那几个泥球儿,没注意到玄英的表情。 巡风又恰在这时抬头看了她一眼,沈玄度气急道:“北州遭了那么多罪,当时我那样顾不上你,让你险些被人打死,想起来全是后怕。怎么?是嫌自己小命太长,故意来送死?” “我没有……” “没有什么!这里是谁的地盘?宋昀山!你能确保这里没有他的人?他虽然被抓了,但如果有他的人,碰见你起了歹心,你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结果吗?万一我护不住你怎么办?”沈玄度更气了。 “我错了。”巡风听到宋昀山后背忍不住发凉。 沈玄度捂住脑门背过身去,一串呼吸还没顺完,只听巡风又道:“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董涞也来了。” “什么?”沈玄度转过身高声道。 “他在客栈等我……” “带路!”沈玄度咬牙切齿道,“你跟在我身边,晚上也跟我和玄英睡,胆敢离开半步,看我怎么收拾你!” 巡风扒住她胳膊摇了摇,仰头憨笑,“我绝不离开主子半步。” “姐,咱们先去见一下董涞,也稍等等断刃的消息。” 玄英自然跟着她走,三人穿过一条街,跟着巡风到了他们下榻的客栈。 董涞在大堂里正跟掌柜的搭话,无意间抬头看到沈玄度,撇下掌柜笑容满面的迎上沈玄度,惊喜道:“沈姑娘!” 沈玄度面色还没缓过来,肃着脸问:“你怎么来了?” “公子担心你们来的太急,带的东西必不齐全,派我来帮着姑娘些。”董涞环顾四周道。 “这里情况不明,房间在哪儿?上楼说。” 董涞引路,几人进到客栈房间。这是个临街的房间,玄英带着巡风站在窗边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董涞凑在沈玄度耳边低语道,“沈姑娘,公子那天心情前所未有的低落,比他刚受伤那会儿还消沉。后来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我留不住她’,那模样实在叫人……姑娘,您就行行好,等这边事了回去,好好跟我家公子聊一聊。别让他……” “嗯?玄英姐姐,你看那个人……”巡风突然指着街上道,“那个人像不像长大的玄甄?” 沈玄度快步到窗前,顺着巡风的手指望去,一翩翩少年映入眼中,不是轻舟还能是谁? “你们在楼上等着。”说罢沈玄度直接从窗户飞身出去,正好落到轻舟跟前。 沈轻舟看到她明显一愣,随即像是不认识她般想要绕道离开。沈玄度岂肯罢手,伸臂将他拦住,沈轻舟却快速的小声道:“姐,有人监视。” 沈玄度反应迅速,手臂顺势推了他一把,沈轻舟顺势往后退了几步。 不待两人开口,果然从一旁挤出几人,将沈轻舟护在身后,其中一个瘦猴儿般的人道:“你是什么人,做什么?” 沈玄度陪着笑脸道:“对不住,认错人了。我来南平做珠宝生意,无意得罪。不知小公子是哪家的?他日定携礼登门赔罪。” “哦?”瘦猴儿明显眼中精光一闪,但他看沈玄度的眼神带着质疑,这个打扮并不像生意人,“要赔罪是?不用改日,不如现在就跟我们走一趟。” “好说,只是需要几位等我一等,我去跟伙计们说一声,再取上珠宝……” “快去!”瘦猴似乎并不怕她跑了。 沈玄度走进客栈,原本热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尤其柜台后面的掌柜,看她的眼神很是奇怪。 上了楼梯回到房内,玄英他们自然看到了下面情形。沈玄度道:“下面那个是我弟弟沈轻舟,这次来就是找他的。但情况有些不对,我假装认错人,说自己是做珠宝生意的,要去赔罪,那个带头的让现在就去。” “姑娘拖着,我去弄些珠宝来。”董涞立马开口道。 “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玄英拦住他。 沈玄度点点头,道:“轻舟应该是被什么人困住了,他一直未能将消息递出,想必困住他的人并不简单。” 几人一时愁眉不展,但就在这个时候,街上突然喧哗起来。凑到窗边,只见沈轻舟跟那几人厮打起来,但身手明显不敌。 沈玄度飞身下去,将沈轻舟护到身后,代替他跟几人交起了手。瘦猴儿有些本事,沈玄度一时没能击退他。 这场打斗持续时间并不长,因为有人喊:“是王姬府里着火了,好大的火……” 瘦猴儿也不打了,竟扔下沈轻舟带人走了。沈玄度对楼上的玄英招手,没一会儿三人背了包裹下来。 “断刃怎么办?”玄英问道。 沈玄度思量片刻,道:“走,先出城,城外等他。” 还未到城门便听见有人议论王姬府有刺客,王姬重伤,全部城门都关了,要来个瓮中捉鳖。 “主子,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巡风环顾四周道。 一直未吭声的沈轻舟一脸寒意,眼里更是冷飕飕的将几人看了个遍。 沈玄度注意到他的神色,抬手想像往常那般给他后脑勺一巴掌。结果发现孩子已长得比她还高,只得甩甩手作罢。 “先找个地方躲一躲。”沈玄度决定道。 “主子!”断刃突然现身,示意几人跟他走。 第一百六十五章 他看起来怎么样? 等到了僻静处,断刃才道:“主子,这城里太乱了。王位空悬,不仅王子们在抢,就连几个王姬也掺和进去了。咱们不能久待,城门一开,必须立马出城。” “好,听你的。”沈玄度拍板道。 没想到城门一关便是半个多月,他们带着沈轻舟不敢现身在人前,只得在城中四处躲藏。 据沈轻舟所说,困住他的是南平的大王姬,此人二三十多岁,心机深重,是个极有手段之人。若不是府里突然一场大火,想必他也不能脱身。 长了个个子变了嗓音的沈轻舟让沈玄度一时有些恍惚,这才几年光景,自家弟弟怎么突然就变成个大人了? 之后倒也没出什么差错,只是沈玄度没想到,再回到乾京已是两个月后,去时是初夏,回来已到夏末。 ---------------------------------- 一到将军街,董涞凑到沈玄度身边问:“姑娘,什么时候去看看公子?” 沈玄度微微一愣,道:“等我回府安排好一切,我肯定去。” 董涞高兴的“哎”了一声,“那我先回去,等姑娘来。” 沈玄度点点头,带着几人直奔沈府。 一进府门,沈轻舟迎面撞上了沈玄甄。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彼此,一旁的壶翁啧啧道:“呦嗬,一大一小,这也长得太像了!” 沈轻舟眼神凉飕飕的瞟向沈玄度,玄甄则往壶翁身后躲了躲。 沈轻舟转身要出府,沈玄度忍了多日的情绪终于爆发,追上去揪住他耳朵往后院拖。 一路以冷酷为面具的沈轻舟,终是败在了她手下,吸着凉气被她拖进了房间。 “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沈玄度怒道,“当年丢下你是我不对,所以这一路上,你怎么冷着脸我都受了。回了家又想走,想干吗?” “我想干什么不要你管!”沈轻舟喊出这句话自己一愣,随即又嘟哝,“当年你不带着我,看样子以后也不会……” 沈玄度确实被他喊出口的话刺到了,当年确实是她处理的不恰当,怪不得他埋怨。 “行,我不管。”沈玄度转身就走。 “你一直都这样!说走就走!”沈轻舟嗓音撕裂似的喊道,“我是你弟弟,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沈玄度心里也不好受,转过身一看,大人模样的沈轻舟竟然哭了。顿时惊觉,因为一些其他事情,确实总是将沈轻舟丢在身后。下意识里觉得,无论怎样,弟弟就是弟弟,永远不会跟她产生隔阂。 “这么大了,怎么还哭鼻子?”沈玄度上前抬手在他脸上呼噜了一把。 沈轻舟别着脸哼唧:“我乐意!” “丑死了!”沈玄度噗嗤笑出声,“好弟弟,对不起,原谅姐姐!” 沈轻舟扭过脸看她一眼,似乎得了她一句对不起便消了气,但还是不满道:“你弄个跟我长得一样的孩子来做什么?爹还收他为义子,你们俩合起伙来欺负我,我要告诉娘!” 沈玄度面色一黯,忍着心中漫上来的难过道:“行,回头你给娘告状,让娘来收拾我和爹。” 沈轻舟眼神闪烁,试探问道:“你弄这么个人来,是不是因为我当年不听话,你便找个听话的来代替我?” “说什么呢?”沈玄度推他脑袋一把,“他若不是长得像你,我可能根本就不会救他,更别提费劲儿把他送到磐安去……” “真的?”沈轻舟惊喜道,“真的是因为长得像我才救的他?” 沈玄度咂摸出味儿了,合着这是吃醋了?得,早知道这般,一见面就说清楚,哪还会吃一路的冰碴子。 两人似乎就这么轻松的将心结解开了,又像从前那般亲亲热热的说了很多话。 没一会儿福禄带着口谕来了,直接带着沈轻舟进了宫,依旧没有召沈玄度去的意思。 沈玄度出来寻壶翁,结果壶翁带着巡风和玄甄去下馆子了。 小蛮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主动道:“阿姐,李二公子能下床了。壶翁说恢复的比预想的要快,但还是不能操之过急,想要不落下什么病根儿,还是得慢慢养着。” 沈玄度闻言自然高兴,但同时又有些发愁。去南平及至再回来,但凡空闲时刻,无不在想那日的怕。 从各个方面去想,都不该有这样一股情绪存在。他们自幼时相识,又在年少初识情爱时便喜欢上了对方。并且在一起后,李初对她的包容和忍耐。无不告诉她,你不该产生……怕! 沈玄度想不明白,于是想,不该怕,那就去见他!可如果他问,自己该怎么回答?还是不知道吗?他会不会更生气? 而且现在有些顾不上考虑此事了,她得走了,得在这个冬天重新返回北州。 一直磨蹭到天黑,沈玄度依旧没想清楚该怎么办。 沈轻舟从宫里回来直奔她的院子,见她坐在廊下发呆,凑上来道:“姐,愁什么呢?从南平回来的路上我就看出来,你不对劲儿。” 沈玄度岂会跟他说什么,问:“皇上叫你去什么事?” “哎!”沈轻舟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就问了问南平的事。然后,我讨了份儿新差事,过几日,去趟陵江。” 沈玄度皱起眉,“去陵江做什么?再跟去南平一样怎么办?你才多大,还是……” “姐,放心。这次有朝中的大官一起,说白了,我就是跟着去见见世面。”沈轻舟忙解释道,“据说陵江好玩儿的地方颇多,就当游山玩水了。而且,姐,悄悄告诉你,据说他们那儿造了一艘大船,船上可栽千余人,载货更是前所未有的多,我们就是去看看船。” 沈玄度听着没有危险放下心来,同时心思有些活泛,这样的大船若是足够坚固,倒真的有大用处。 “阿姐,董涞来了。”小蛮到她院子里传话,见到沈轻舟忙问,“饿了没有?厨房里的饭马上就好了。” 沈轻舟哪里被人这么温柔对待过,眉开眼笑道:“小蛮姐姐?我饿了,姐姐带我去。” 沈玄度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不得不起身出来。 董涞一看到她上来扯住她胳膊就往外走,嘴上更是着急道:“我的姑娘诶,快着,公子等着你用饭呢。” 沈玄度挣开手臂,问:“他看起来怎么样?” 董涞一愣,想了一下道:“嘿呦,小祖宗,公子好着呢,没生气没不高兴,快着。” 沈玄度略略放心,跟着董涞一路到了李初院子。一进去见李初站在院子里,看到她缓步过来,笑吟吟道:“今今,我准备了你爱吃的,快进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我在乎! 沈玄度瞪大眼睛看着他走到面前,又见他心情愉悦,仿佛曾经种种皆是梦境。 董涞极有眼色,离开时顺手将院门关上。 “怎么了?”李初轻声问,“不是找到轻舟了吗?怎么一副难过的样子?” 沈玄度只觉眼眶微微发涨,见他抬起手忙双手抱住,低声道:“绥宝。” 李初由着她抱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抬起,只见轻轻擦拭她脸颊,道:“怎么哭了?今今,别哭。” “你……”沈玄度哑然失声。 “没事了……”李初柔声道。 沈玄度泪珠滚滚坠落,往前一步将脸埋进他胸膛,闷闷的传来压抑的哭声,随后双臂死死抱住人放声大哭…… 李初眼眸明灭不定,将人拢住,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怀里的人委屈的像个孩子,似乎终于找到了个发泄的出口。而这个足矣她信赖的地方,便是自己身边。但同时,他又很明白一件事,这个人会属于他,但不一定会陪伴他。 沈玄度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一时间哭的不能自已。自从雪山之事后,没有一天是轻松的。时至今日,她其实快不知道应该如何对李初了。怎么做,都觉得抵不上他为自己做的。 两人虽紧紧相拥,但各怀心思。等沈玄度止住哭泣,李初拥着她进了屋。桌子上摆了饭菜,确实都是沈玄度爱吃的。 自沈玄度回京以来,两人第一次一起用饭。李初为她布菜,同时问着口味儿如何,可还是以前的味道等等。沈玄度红肿着眼睛低头应着,一顿饭倒也算气氛融洽的吃完。 沈玄度没有忘记去南平前李初说的话,放下筷子抬头看他,见他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还未来及张口说什么,李初先道:“去南平有发生什么吗?” “董涞不应该都告诉你了吗?”沈玄度脱口而出,说完自己先是一愣,隐隐猜出那天怕他的情绪从何而来了。 “什么?”李初喃喃道,不太确定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 沈玄度有些自责,心里更是翻江倒海。他没有因为重伤而自怨自艾,更没有将情绪放在自己身上一点儿。之后,也没有因为自己去北州而怨恨她。相反,尽一切所能给她安排好了一切。 而她呢,在说什么? 李初通过她的神色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凄然笑道:“我管的太多了,是吗?” 沈玄度猛地抬头,李初冷了神色,嘴角挂了一丝嘲讽,继续道:“好,那天我说你想不明白为何怕我就不要来见我。但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不舒服了。又总觉得我只要对你足够好,让你离不开我,你就会同样对我。如今看来,一直是我痴心妄想。你说不让我说分开的话,怎么,你来说?” 沈玄度摇头,抗拒道:“不分开!” 李初站起身走到她跟前,托起她下巴,等她抬眼看向自己才道:“沈玄度,不分开?可是,你怕我啊!” 沈玄度直视着他的眼睛,似乎这样可以证明自己并不怕他,那天只是莫名其妙不该出现的情绪。 “今天我想着不提那天的事情,但你这个样子,真的在乎我吗?”李初眼底漫出难过。 “我在乎!”沈玄度肯定道,又重复,“我在乎!” 李初低头看了她片刻,松开手道:“好,那你说清楚,为何怕我?” 沈玄度内心还没理清,一时说不出来,不由自主的咬住下唇。李初看着她的小动作,心底那股火气再也藏不住。双手捧住她的脸颊拖向自己,极为用力的亲了上去,辗转深入,半拖半抱的将人推到床上。 沈玄度并未挣扎,反而有些顺从的跟随着他的动作。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内心愧疚,还是顾虑他身上的伤。 李初似乎不再满足于这样的亲吻,手顺着脸颊往下,触到领口,垂眼去看,手指探进衣服,蹭过滑腻的皮肤后从一侧挑出一串绿石。往外勾起,下面坠着的平安锁跟了出来。 眼神钉在上面,李初缓了口呼吸,再看她被蹂躏的有些红肿的嘴唇,顿时清醒过来。手指一松,平安锁砸在沈玄度胸口。李初认命般的叹口气,仰躺在枕头上闭上了眼。 沈玄度扭头看他,等了一会儿轻声道:“绥宝,我真的喜欢你。” 李初睫毛颤了颤,微不可微的“嗯”了一声。 沈玄度用目光反复描摹着他的侧脸,额头,鼻梁,鼻尖,泛红的嘴唇,下巴……这可是绥宝啊,她怎么会怕呢?那天一定是错觉…… 李初听着耳边均匀地呼吸,睁开眼侧过身,睡着的沈玄度显得格外乖巧,不再一脸倔强,更不会露出让他难受的表情。同样,也不会展现出各种各样的沈玄度。 “哎!没心没肺,都这样了还睡得着?”李初点点她鼻尖。 怎么办呢?李初不由有些发愁。再这样下去,他等得起,她却不一定会如自己的愿。 “沈玄度,沈今今,我只不过就是想让你什么事都同我说,无论发生什么,都让我知道而已。你呢?说走就走,一走就了无音信,回过头,还……”李初说不下去了,她怎么能怕他呢? ---------------------------------- 沈玄度是在李初的床上醒来的,睁开眼身边空荡荡的,伸手触摸,一片冰凉,李初应该早就起了。 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董涞候在门口,见她开门后道:“姑娘醒了,可要在府里用饭?” “他呢?”沈玄度朝院子里张望。 “我家公子搬到大公子院子里了,让我转告姑娘,想住这里都依着姑娘。”董涞笑眯眯道,“对了,沈姑娘,公子还说,派去沈府的下人已经叫回来了,小蛮姑娘来寻过您,估计是要问买不买奴仆的事儿。” 沈玄度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啧,这熟悉的感觉…… “他呢?”沈玄度明显不耐烦了。 “在大公子……”董涞说了一半忙住了嘴,反应过来后道,“姑娘,公子说您醒了自便即可,不用……” “他呢?”沈玄度音量再次提高。 董涞收了笑脸,道:“沈姑娘,您就为难小的了。公子说了,他不……他不见你。” 虽然董涞后面几个字极力降低了音量,但沈玄度还是听清楚了。不由呼吸一滞,身体里顿时充满了火气。气自己想不清楚说不明白,气李初在这种时刻跟她玩手段。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我在乎! 沈玄度瞪大眼睛看着他走到面前,又见他心情愉悦,仿佛曾经种种皆是梦境。 董涞极有眼色,离开时顺手将院门关上。 “怎么了?”李初轻声问,“不是找到轻舟了吗?怎么一副难过的样子?” 沈玄度只觉眼眶微微发涨,见他抬起手忙双手抱住,低声道:“绥宝。” 李初由着她抱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抬起,只见轻轻擦拭她脸颊,道:“怎么哭了?今今,别哭。” “你……”沈玄度哑然失声。 “没事了……”李初柔声道。 沈玄度泪珠滚滚坠落,往前一步将脸埋进他胸膛,闷闷的传来压抑的哭声,随后双臂死死抱住人放声大哭…… 李初眼眸明灭不定,将人拢住,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怀里的人委屈的像个孩子,似乎终于找到了个发泄的出口。而这个足矣她信赖的地方,便是自己身边。但同时,他又很明白一件事,这个人会属于他,但不一定会陪伴他。 沈玄度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一时间哭的不能自已。自从雪山之事后,没有一天是轻松的。时至今日,她其实快不知道应该如何对李初了。怎么做,都觉得抵不上他为自己做的。 两人虽紧紧相拥,但各怀心思。等沈玄度止住哭泣,李初拥着她进了屋。桌子上摆了饭菜,确实都是沈玄度爱吃的。 自沈玄度回京以来,两人第一次一起用饭。李初为她布菜,同时问着口味儿如何,可还是以前的味道等等。沈玄度红肿着眼睛低头应着,一顿饭倒也算气氛融洽的吃完。 沈玄度没有忘记去南平前李初说的话,放下筷子抬头看他,见他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还未来及张口说什么,李初先道:“去南平有发生什么吗?” “董涞不应该都告诉你了吗?”沈玄度脱口而出,说完自己先是一愣,隐隐猜出那天怕他的情绪从何而来了。 “什么?”李初喃喃道,不太确定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 沈玄度有些自责,心里更是翻江倒海。他没有因为重伤而自怨自艾,更没有将情绪放在自己身上一点儿。之后,也没有因为自己去北州而怨恨她。相反,尽一切所能给她安排好了一切。 而她呢,在说什么? 李初通过她的神色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凄然笑道:“我管的太多了,是吗?” 沈玄度猛地抬头,李初冷了神色,嘴角挂了一丝嘲讽,继续道:“好,那天我说你想不明白为何怕我就不要来见我。但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不舒服了。又总觉得我只要对你足够好,让你离不开我,你就会同样对我。如今看来,一直是我痴心妄想。你说不让我说分开的话,怎么,你来说?” 沈玄度摇头,抗拒道:“不分开!” 李初站起身走到她跟前,托起她下巴,等她抬眼看向自己才道:“沈玄度,不分开?可是,你怕我啊!” 沈玄度直视着他的眼睛,似乎这样可以证明自己并不怕他,那天只是莫名其妙不该出现的情绪。 “今天我想着不提那天的事情,但你这个样子,真的在乎我吗?”李初眼底漫出难过。 “我在乎!”沈玄度肯定道,又重复,“我在乎!” 李初低头看了她片刻,松开手道:“好,那你说清楚,为何怕我?” 沈玄度内心还没理清,一时说不出来,不由自主的咬住下唇。李初看着她的小动作,心底那股火气再也藏不住。双手捧住她的脸颊拖向自己,极为用力的亲了上去,辗转深入,半拖半抱的将人推到床上。 沈玄度并未挣扎,反而有些顺从的跟随着他的动作。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内心愧疚,还是顾虑他身上的伤。 李初似乎不再满足于这样的亲吻,手顺着脸颊往下,触到领口,垂眼去看,手指探进衣服,蹭过滑腻的皮肤后从一侧挑出一串绿石。往外勾起,下面坠着的平安锁跟了出来。 眼神钉在上面,李初缓了口呼吸,再看她被蹂躏的有些红肿的嘴唇,顿时清醒过来。手指一松,平安锁砸在沈玄度胸口。李初认命般的叹口气,仰躺在枕头上闭上了眼。 沈玄度扭头看他,等了一会儿轻声道:“绥宝,我真的喜欢你。” 李初睫毛颤了颤,微不可微的“嗯”了一声。 沈玄度用目光反复描摹着他的侧脸,额头,鼻梁,鼻尖,泛红的嘴唇,下巴……这可是绥宝啊,她怎么会怕呢?那天一定是错觉…… 李初听着耳边均匀地呼吸,睁开眼侧过身,睡着的沈玄度显得格外乖巧,不再一脸倔强,更不会露出让他难受的表情。同样,也不会展现出各种各样的沈玄度。 “哎!没心没肺,都这样了还睡得着?”李初点点她鼻尖。 怎么办呢?李初不由有些发愁。再这样下去,他等得起,她却不一定会如自己的愿。 “沈玄度,沈今今,我只不过就是想让你什么事都同我说,无论发生什么,都让我知道而已。你呢?说走就走,一走就了无音信,回过头,还……”李初说不下去了,她怎么能怕他呢? ---------------------------------- 沈玄度是在李初的床上醒来的,睁开眼身边空荡荡的,伸手触摸,一片冰凉,李初应该早就起了。 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董涞候在门口,见她开门后道:“姑娘醒了,可要在府里用饭?” “他呢?”沈玄度朝院子里张望。 “我家公子搬到大公子院子里了,让我转告姑娘,想住这里都依着姑娘。”董涞笑眯眯道,“对了,沈姑娘,公子还说,派去沈府的下人已经叫回来了,小蛮姑娘来寻过您,估计是要问买不买奴仆的事儿。” 沈玄度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啧,这熟悉的感觉…… “他呢?”沈玄度明显不耐烦了。 “在大公子……”董涞说了一半忙住了嘴,反应过来后道,“姑娘,公子说您醒了自便即可,不用……” “他呢?”沈玄度音量再次提高。 董涞收了笑脸,道:“沈姑娘,您就为难小的了。公子说了,他不……他不见你。” 虽然董涞后面几个字极力降低了音量,但沈玄度还是听清楚了。不由呼吸一滞,身体里顿时充满了火气。气自己想不清楚说不明白,气李初在这种时刻跟她玩手段。 第一百六十七章 欲擒故纵? “行啊,你们主仆俩好的很,欲擒故纵?跟我玩欲擒故纵?”沈玄度气道,“行,好的很。我想住这里依着我是,行,从今天起,我就住这儿。去,给我上早饭。” 董涞看着她不由张大嘴巴,应了声“是”转身去准备。 沈玄度对着他又喊道:“去沈府通知一声我住在这儿,有什么事来这边找我。” 董涞跟没听见似的快走两步,出了院子转过身撞上自家主子。只见人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方才两人的对话,他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李初脸上藏着笑意,对董涞抬抬下巴,示意他去忙。 董涞心中嘀咕真是两个祖宗。但还是去吩咐了厨房,又去沈府传了话。 沈玄度因为得了个郎中的职务,每天需得到刑部点卯。但她一个女子,皇上对她态度又不明朗,同僚们并不与她结交。 皇上依旧没有召见她的意思,她自然找过吴相,吴相告诉她等一等。她哪里还能等,海天水城一条大船上有百十人等着她呢。 沈轻舟去陵江的日子到了,沈玄度去送的他。临走前沈轻舟说:“姐,希望有一天我能变成你和爹希望的样子。” “不。”沈玄度坚决道,“轻舟,你是你,姐希望你无忧无虑的生活。” 沈轻舟点点头,凑近她道:“姐,我觉得李初有点儿不对劲儿,掌控欲太强了,你小心点儿。” 沈玄度惊讶的看他,他继续道:“姐,说句实话,他这样的人让我觉得有些可怕。受了那么重的伤,一般人早就崩溃了。你看他,不仅没崩溃,躺在床上还能摸清你的动向。我都怀疑你在北州如何,他也清楚的很……” “别胡说。”沈玄度制止他道,“他……” “姐,你可别说他纯粹就是太在乎你了。”沈轻舟不赞同,“通过巡风和小蛮姐跟我讲的,我的直觉告诉我,断刃就是他的人。姐,你想想,你们从北州出发到海天水城,卫校尉受他指使也到了。他怎么提前知道这个消息的?” 沈玄度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在想见他和不敢见他的两个想法下,其他事情便被这么忽略了。 “姐,如果是这样,他的心思也太深沉了些。你说他喜欢你,那是真喜欢。但这喜欢也太密不透风了,让人……让人窒息。” 沈玄度脑子里全是“窒息”二字,她理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产生怕的时候,似乎皆有窒息之感。但为什么没有深想,是因为如果这般想了,她便成了一个极其不知好歹之人。 与此同时,她又清楚的知道。如果遇到危险,她可以不顾性命去救他。但做不到像他这般,全部心思在一人身上。 她怕的不是李初,而是这般深沉的感情,自己并不能给以同等的回报。 “行了,小孩子别掺和大人的事。”沈玄度拍拍轻舟的肩膀,嘱咐,“好好照顾自己,姐如果嫁了人,之后如何,全靠你小子给撑腰,你可要好好的。” “放心姐,以后绝不让人欺负你。”沈轻舟高兴的扬起头,这是沈玄度第一次同他说这样的话。 送走沈轻舟后,沈玄度将事情理了一遍,不得不说,他们姐弟俩总是依靠着直觉避开一些危险,也依靠直觉获得事情真相。 回到李府,沈玄度奔着李君的院子而去。进了院门见兄弟俩在院子里对弈,没有出声打扰,静静地站在一旁观棋。 李君似乎处于下风,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用力将棋子扔进罐子,哼道:“你们俩差不多行了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说罢起身回了房内,但没将房门关严。 李初慢慢收着棋子,沈玄度就那么等着他将棋子收好。 “走,今天我们把话说清楚。”李初起身带着她出了院子。李君拉开门叹口气,没墙角可听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李初房内,李初有礼有节请她坐下,又给她斟了茶,缓缓开口道:“你快要走了?” “是。” “你找我是有事想问我,还是,通知我你要走了?” “有事不知如何办,找你商量。” “商量?”李初不置可否,“这几日你一直想找我,是因为有事商量?” 沈玄度沉默片刻,但还是道:“是。” “好。”李初似乎早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你从北州开出一艘船,还成功的到了海天水城。这件事传的天下皆知,让很多人开始观望时局会不会产生新变化。你答应北州人还会回去,想必你现在是想承韩老之志。那我给你出个主意,可以将所有事情利用起来。同皇上讨一份差事,让自己成为中立者,开启一条海上商运线,即可救一救北州,亦可缓解商乾内部的亏空。” 沈玄度顺着他的话思索下去,确实是最好的安排。 “至于其中的细节,皇上召见你时,必还会细谈。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李初垂眸道。 沈玄度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这是在赶她走了。这是在演戏?还是真的想让她走?沈玄度一时有些不太确定。 “断刃是你的人吗?”沈玄度盯着他道。 李初顿时面色黑沉,顿了片刻还是道:“是。” 沈玄度心脏不由砰砰直跳,坦言道:“我喜欢你,在乎你,是真心的。但我做不到你为我做的程度,有时候我会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你对我那般的回报你。” 李初苦笑:“我从来没想要回报,只是想知道你在哪儿,在做什么,有没有想我而已。但这让你也觉得难受了对吗?我知道自己有些偏执,尤其对你,我想让你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眼里只看得到我,只同我说话,同我住在一起,睡在一起,任何事情都在一起!但这事没有可能,不是吗?” 沈玄度震惊的看着他,李初继续道:“受了伤之后,我脑子里从没想过自己以后会怎样,反而想你如果离开我要怎么办。你看,我就是这样,自己废了也不想放手。之后你走了,我知道留不住你,便想方设法派了断刃过去。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了,便开始萌生出把你圈在乾京的想法。今今,在我还能控制住自己不去伤害你的时候,你走。” 沈玄度摇摇头,道:“不要这么说,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情不是你说的这般,我……” 第一百六十七章 欲擒故纵? “行啊,你们主仆俩好的很,欲擒故纵?跟我玩欲擒故纵?”沈玄度气道,“行,好的很。我想住这里依着我是,行,从今天起,我就住这儿。去,给我上早饭。” 董涞看着她不由张大嘴巴,应了声“是”转身去准备。 沈玄度对着他又喊道:“去沈府通知一声我住在这儿,有什么事来这边找我。” 董涞跟没听见似的快走两步,出了院子转过身撞上自家主子。只见人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方才两人的对话,他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李初脸上藏着笑意,对董涞抬抬下巴,示意他去忙。 董涞心中嘀咕真是两个祖宗。但还是去吩咐了厨房,又去沈府传了话。 沈玄度因为得了个郎中的职务,每天需得到刑部点卯。但她一个女子,皇上对她态度又不明朗,同僚们并不与她结交。 皇上依旧没有召见她的意思,她自然找过吴相,吴相告诉她等一等。她哪里还能等,海天水城一条大船上有百十人等着她呢。 沈轻舟去陵江的日子到了,沈玄度去送的他。临走前沈轻舟说:“姐,希望有一天我能变成你和爹希望的样子。” “不。”沈玄度坚决道,“轻舟,你是你,姐希望你无忧无虑的生活。” 沈轻舟点点头,凑近她道:“姐,我觉得李初有点儿不对劲儿,掌控欲太强了,你小心点儿。” 沈玄度惊讶的看他,他继续道:“姐,说句实话,他这样的人让我觉得有些可怕。受了那么重的伤,一般人早就崩溃了。你看他,不仅没崩溃,躺在床上还能摸清你的动向。我都怀疑你在北州如何,他也清楚的很……” “别胡说。”沈玄度制止他道,“他……” “姐,你可别说他纯粹就是太在乎你了。”沈轻舟不赞同,“通过巡风和小蛮姐跟我讲的,我的直觉告诉我,断刃就是他的人。姐,你想想,你们从北州出发到海天水城,卫校尉受他指使也到了。他怎么提前知道这个消息的?” 沈玄度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在想见他和不敢见他的两个想法下,其他事情便被这么忽略了。 “姐,如果是这样,他的心思也太深沉了些。你说他喜欢你,那是真喜欢。但这喜欢也太密不透风了,让人……让人窒息。” 沈玄度脑子里全是“窒息”二字,她理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产生怕的时候,似乎皆有窒息之感。但为什么没有深想,是因为如果这般想了,她便成了一个极其不知好歹之人。 与此同时,她又清楚的知道。如果遇到危险,她可以不顾性命去救他。但做不到像他这般,全部心思在一人身上。 她怕的不是李初,而是这般深沉的感情,自己并不能给以同等的回报。 “行了,小孩子别掺和大人的事。”沈玄度拍拍轻舟的肩膀,嘱咐,“好好照顾自己,姐如果嫁了人,之后如何,全靠你小子给撑腰,你可要好好的。” “放心姐,以后绝不让人欺负你。”沈轻舟高兴的扬起头,这是沈玄度第一次同他说这样的话。 送走沈轻舟后,沈玄度将事情理了一遍,不得不说,他们姐弟俩总是依靠着直觉避开一些危险,也依靠直觉获得事情真相。 回到李府,沈玄度奔着李君的院子而去。进了院门见兄弟俩在院子里对弈,没有出声打扰,静静地站在一旁观棋。 李君似乎处于下风,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用力将棋子扔进罐子,哼道:“你们俩差不多行了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说罢起身回了房内,但没将房门关严。 李初慢慢收着棋子,沈玄度就那么等着他将棋子收好。 “走,今天我们把话说清楚。”李初起身带着她出了院子。李君拉开门叹口气,没墙角可听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李初房内,李初有礼有节请她坐下,又给她斟了茶,缓缓开口道:“你快要走了?” “是。” “你找我是有事想问我,还是,通知我你要走了?” “有事不知如何办,找你商量。” “商量?”李初不置可否,“这几日你一直想找我,是因为有事商量?” 沈玄度沉默片刻,但还是道:“是。” “好。”李初似乎早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你从北州开出一艘船,还成功的到了海天水城。这件事传的天下皆知,让很多人开始观望时局会不会产生新变化。你答应北州人还会回去,想必你现在是想承韩老之志。那我给你出个主意,可以将所有事情利用起来。同皇上讨一份差事,让自己成为中立者,开启一条海上商运线,即可救一救北州,亦可缓解商乾内部的亏空。” 沈玄度顺着他的话思索下去,确实是最好的安排。 “至于其中的细节,皇上召见你时,必还会细谈。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李初垂眸道。 沈玄度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这是在赶她走了。这是在演戏?还是真的想让她走?沈玄度一时有些不太确定。 “断刃是你的人吗?”沈玄度盯着他道。 李初顿时面色黑沉,顿了片刻还是道:“是。” 沈玄度心脏不由砰砰直跳,坦言道:“我喜欢你,在乎你,是真心的。但我做不到你为我做的程度,有时候我会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你对我那般的回报你。” 李初苦笑:“我从来没想要回报,只是想知道你在哪儿,在做什么,有没有想我而已。但这让你也觉得难受了对吗?我知道自己有些偏执,尤其对你,我想让你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眼里只看得到我,只同我说话,同我住在一起,睡在一起,任何事情都在一起!但这事没有可能,不是吗?” 沈玄度震惊的看着他,李初继续道:“受了伤之后,我脑子里从没想过自己以后会怎样,反而想你如果离开我要怎么办。你看,我就是这样,自己废了也不想放手。之后你走了,我知道留不住你,便想方设法派了断刃过去。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了,便开始萌生出把你圈在乾京的想法。今今,在我还能控制住自己不去伤害你的时候,你走。” 沈玄度摇摇头,道:“不要这么说,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情不是你说的这般,我……”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你看起来很得意啊? “今今,那天晚上我想做些过分的事情,觉得这样你是不是就能留下。但你戴着我们的定情信物,我便下不去手了。”李初别过脸去不看她,“我这辈子恐怕只能待在乾京了。而你,是磐安的烈马,不该困在这里。而我心底日益增长的占有欲望,总有一天会伤害到你,所以趁着没到更糟的时候,你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什么意思?”沈玄度声音颤抖道。 李初专注的看着她,字字清晰道:“我们分开。” “不!”沈玄度坚决道。 “好啊,那你肯为我留下吗?”李初往前倾了倾身体,有了些逼问的意思。 “你知道我现在不能……” “你,你不是不能,你是不会!”李初挺直了后背,微微垂眼看她,“沈玄度,咱们两清了。我为救你受伤,你冒着生命危险进北州为我寻来壶翁医治,不用再觉得亏欠。咱们就这样,彻底两清了。” 李初顿了顿,自嘲道:“我在说什么呢,咱们之间还能有什么,婚约早就没了,至于情分,算得上什么……” “别说了!”沈玄度第一次听见他这般对她说话,猛地站起来,“李初,我说了,不分开!” 李初无奈笑了,仰头看她,“别这么霸道,沈玄度。咱们这样甚没意思。” 沈玄度认真观察他神色,竟然没看出欲擒故纵的痕迹。他是认真的!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突然就变了?发生了什么?还是说她终于把他的耐心耗尽了? “我……”沈玄度一时不知说什么,眼巴巴的看着他,脸上难得的带了乞求之色。 李初别过头不看她,道:“今今,别这样看我。我没跟你玩欲擒故纵的戏码,你离开乾京,日后再回来咱们也不要见面,我怕我会忍不住……” “你说了不算!”沈玄度呼吸急促,“你给我织了个密不透风的网,我早被缠的动弹不得。如今你说松开放我走,是不是也太不负责任了?” 李初惊诧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再密不透风的网也有缝隙,你总能逃出去的。” “那天我并不是怕你,我怕的是你给我太多,而我给不了你什么。我的任何事你都派人盯着,时时刻刻被监视,我接受不了。但你任何事又做的那般周全,若我多嘴说点儿什么,便是辜负你的心意。”沈玄度走近他,认真道,“李初,我不喜欢你为我做那么多事,也不喜欢什么事都让你知道,但并不代表我对你的心意是假的。” “咱们没得谈了。”李初也站起身,眼神描摹她的五官,继续道,“你不喜欢我知道你的事,但你的事我必须知道。你说,怎么办?” 沈玄度不知道为何,此时李初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欠揍,不由握紧拳头想给他的脸来上一拳。 李初意识到什么,眯了眯眼睛,冷冷的看着她。 这下看起来更欠揍了,沈玄度抬手推了他一把,见他趔趄几步站稳,怒视着她。 沈玄度咧开嘴笑道:“行,就按你说的办,分开。” 李初的脸色一下变得森冷,没有温度的目光让周围也降了温度。沈玄度嘴角的笑渐渐被冻掉了,看着李初逐渐猩红的眼睛,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不分开。”沈玄度声音颤抖起来,快步到他跟前儿展开手臂,李初眼睛眨了眨,用力的将她抱住。 “绥宝,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沈玄度心脏抽痛,他方才的模样仿佛要死掉了一般,突然就与雪山上受伤的样子重合到了一起。 她怎么能不明白他呢,故意说这些话的目的,不过是试探她的心意罢了。 “绥宝,就算我死了都是你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愿意派人看着我,那就看着,我接受。”沈玄度轻抚他的后背,“我知道你想让我留在乾京陪你,也不会阻止我去北州。说这些话,只不过是想让我记得,你一直在乾京等我回来。我还知道,说分开,是因为你患得患失,也想让我尝尝其中滋味儿罢了。” “嗯。”李初低声应道。 沈玄度得了他的回应放下心来,轻声道:“让我看看你。”结果李初更加用力的抱住她,怎么也不肯放手。 “公子?”董涞在门外小心翼翼喊道,“吴相来找沈姑娘,在大堂等着呢,看那架势,应该是公事。” 沈玄度拍拍李初后背,得到的是更用力的拥抱。只得先对董涞道:“你先去回吴相,一会儿就到。” 董涞应了一声走了,沈玄度哄道:“绥宝,我快呼吸不上来了。你身体还没恢复好,不要这么用力。” 李初依旧没有松手,固执的保持着相拥的姿势不肯动。 “绥宝,我保证,再也不会不声不响的就走……” “你闭嘴!”李初低吼,“每次说完这种话,你就会消失!” 沈玄度哑然失笑,“好,我不说这种话。那你也跟我保证,无论你多生我的气,都不要像今天这样,故意说些扎心扎肺的话刺激我。” “哼,你有心有肺吗?”李初语气甚是不满。 “没办法,没心没肺某个人还喜欢我喜欢的要死。”沈玄度却得意道,“李初,你要答应我,不许借着自己长得俊美去招惹别人。在乾京乖乖等着我,等我回来嫁给你。我只会嫁给你,你也只能娶我!” 李初闻言松开手臂,皱眉道:“招惹别人?那个哈丹巴特尔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心悦你?” 沈玄度挑眉,突然想到什么,颇觉有趣道:“诶?我就觉得他说话办事有些奇怪,原来是他心……” “闭嘴!”李初捂住她的嘴巴,“你看起来很得意啊?” 沈玄度双手握住他手腕扯下,“切,得意什么啊,我觉得他那个人心机颇深。啧啧啧,跟你有的一拼……啊,不是,他怎么能跟你比,他什么都不是!” 李初捏住她脸颊晃了晃,凶狠道:“出门在外要守妇道,别整天给我招惹些阿猫阿狗!等我大好了,会去找你,届时若是让我知道你做了什么管不住自己的事,我发什么疯你都得受着。” “哦。”沈玄度蔫头耷脑的装乖顺,眨眼问,“你会发什么疯?” 李初一怔,这……伸手将她下巴拨到一边,朝着脖子作势咬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你看起来很得意啊? “今今,那天晚上我想做些过分的事情,觉得这样你是不是就能留下。但你戴着我们的定情信物,我便下不去手了。”李初别过脸去不看她,“我这辈子恐怕只能待在乾京了。而你,是磐安的烈马,不该困在这里。而我心底日益增长的占有欲望,总有一天会伤害到你,所以趁着没到更糟的时候,你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什么意思?”沈玄度声音颤抖道。 李初专注的看着她,字字清晰道:“我们分开。” “不!”沈玄度坚决道。 “好啊,那你肯为我留下吗?”李初往前倾了倾身体,有了些逼问的意思。 “你知道我现在不能……” “你,你不是不能,你是不会!”李初挺直了后背,微微垂眼看她,“沈玄度,咱们两清了。我为救你受伤,你冒着生命危险进北州为我寻来壶翁医治,不用再觉得亏欠。咱们就这样,彻底两清了。” 李初顿了顿,自嘲道:“我在说什么呢,咱们之间还能有什么,婚约早就没了,至于情分,算得上什么……” “别说了!”沈玄度第一次听见他这般对她说话,猛地站起来,“李初,我说了,不分开!” 李初无奈笑了,仰头看她,“别这么霸道,沈玄度。咱们这样甚没意思。” 沈玄度认真观察他神色,竟然没看出欲擒故纵的痕迹。他是认真的!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突然就变了?发生了什么?还是说她终于把他的耐心耗尽了? “我……”沈玄度一时不知说什么,眼巴巴的看着他,脸上难得的带了乞求之色。 李初别过头不看她,道:“今今,别这样看我。我没跟你玩欲擒故纵的戏码,你离开乾京,日后再回来咱们也不要见面,我怕我会忍不住……” “你说了不算!”沈玄度呼吸急促,“你给我织了个密不透风的网,我早被缠的动弹不得。如今你说松开放我走,是不是也太不负责任了?” 李初惊诧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再密不透风的网也有缝隙,你总能逃出去的。” “那天我并不是怕你,我怕的是你给我太多,而我给不了你什么。我的任何事你都派人盯着,时时刻刻被监视,我接受不了。但你任何事又做的那般周全,若我多嘴说点儿什么,便是辜负你的心意。”沈玄度走近他,认真道,“李初,我不喜欢你为我做那么多事,也不喜欢什么事都让你知道,但并不代表我对你的心意是假的。” “咱们没得谈了。”李初也站起身,眼神描摹她的五官,继续道,“你不喜欢我知道你的事,但你的事我必须知道。你说,怎么办?” 沈玄度不知道为何,此时李初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欠揍,不由握紧拳头想给他的脸来上一拳。 李初意识到什么,眯了眯眼睛,冷冷的看着她。 这下看起来更欠揍了,沈玄度抬手推了他一把,见他趔趄几步站稳,怒视着她。 沈玄度咧开嘴笑道:“行,就按你说的办,分开。” 李初的脸色一下变得森冷,没有温度的目光让周围也降了温度。沈玄度嘴角的笑渐渐被冻掉了,看着李初逐渐猩红的眼睛,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不分开。”沈玄度声音颤抖起来,快步到他跟前儿展开手臂,李初眼睛眨了眨,用力的将她抱住。 “绥宝,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沈玄度心脏抽痛,他方才的模样仿佛要死掉了一般,突然就与雪山上受伤的样子重合到了一起。 她怎么能不明白他呢,故意说这些话的目的,不过是试探她的心意罢了。 “绥宝,就算我死了都是你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愿意派人看着我,那就看着,我接受。”沈玄度轻抚他的后背,“我知道你想让我留在乾京陪你,也不会阻止我去北州。说这些话,只不过是想让我记得,你一直在乾京等我回来。我还知道,说分开,是因为你患得患失,也想让我尝尝其中滋味儿罢了。” “嗯。”李初低声应道。 沈玄度得了他的回应放下心来,轻声道:“让我看看你。”结果李初更加用力的抱住她,怎么也不肯放手。 “公子?”董涞在门外小心翼翼喊道,“吴相来找沈姑娘,在大堂等着呢,看那架势,应该是公事。” 沈玄度拍拍李初后背,得到的是更用力的拥抱。只得先对董涞道:“你先去回吴相,一会儿就到。” 董涞应了一声走了,沈玄度哄道:“绥宝,我快呼吸不上来了。你身体还没恢复好,不要这么用力。” 李初依旧没有松手,固执的保持着相拥的姿势不肯动。 “绥宝,我保证,再也不会不声不响的就走……” “你闭嘴!”李初低吼,“每次说完这种话,你就会消失!” 沈玄度哑然失笑,“好,我不说这种话。那你也跟我保证,无论你多生我的气,都不要像今天这样,故意说些扎心扎肺的话刺激我。” “哼,你有心有肺吗?”李初语气甚是不满。 “没办法,没心没肺某个人还喜欢我喜欢的要死。”沈玄度却得意道,“李初,你要答应我,不许借着自己长得俊美去招惹别人。在乾京乖乖等着我,等我回来嫁给你。我只会嫁给你,你也只能娶我!” 李初闻言松开手臂,皱眉道:“招惹别人?那个哈丹巴特尔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心悦你?” 沈玄度挑眉,突然想到什么,颇觉有趣道:“诶?我就觉得他说话办事有些奇怪,原来是他心……” “闭嘴!”李初捂住她的嘴巴,“你看起来很得意啊?” 沈玄度双手握住他手腕扯下,“切,得意什么啊,我觉得他那个人心机颇深。啧啧啧,跟你有的一拼……啊,不是,他怎么能跟你比,他什么都不是!” 李初捏住她脸颊晃了晃,凶狠道:“出门在外要守妇道,别整天给我招惹些阿猫阿狗!等我大好了,会去找你,届时若是让我知道你做了什么管不住自己的事,我发什么疯你都得受着。” “哦。”沈玄度蔫头耷脑的装乖顺,眨眼问,“你会发什么疯?” 李初一怔,这……伸手将她下巴拨到一边,朝着脖子作势咬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沈玄度顿觉脖颈凉飕飕,往后躲开保证道:“我发誓,绝对不做不该做的事,饶命!” 李初脸色终于缓和下来,站在原地,笑着看她一边捂着脖子,一边举手发誓的滑稽样子。 沈玄度见他没追自己,观察他没再咬她的意思,磨磨蹭蹭回到他身边,道:“你以后还是分点儿心思在别的事上,总盯着我,让人怪不自在的。” “哦。”李初俯身凑近看她的眼睛,“有眼屎。” 沈玄度瞬间面色爆红,背过身去胡乱的揉搓自己的眼睛。李初在她身后低笑:“傻子!” 沈玄度生气的转过身,只见他满脸愉悦,刚起的那点儿不高兴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李初捧住她的脸使劲儿往上抬,沈玄度顿觉不妙,果然李初又道:“有鼻……” “啊啊啊啊!”沈玄度挣开他的手大叫,“李初,你个王八蛋!” “哎呦!”董涞在门外突然喊道,顿了顿后才道,“公子,吴相说真的有事找沈姑娘,您看……” 沈玄度捂着自己发红的脸凑到李初跟前儿,歪头自下而上的看他,哼道:“李初,你有鼻屎!” 说完趁着李初抓住她之前跑开,打开门迎面撞上李君和董涞一上一下扒着门缝看热闹的脸。见她出来,两人站起身让开路,肢体不协调的似乎不知道怎么站着合适了。 李君干咳一声,顾左言他道:“今天这天儿挺好。” 董涞作抬头看天状,快速道:“吴相在大堂等您。” 沈玄度冷眼扫了二人一圈,冷哼一声朝外走去。 这时李初跟了过来,看了沈玄度的背影一眼,对董涞道:“你还不去伺候茶水?” “哦……哦!”董涞忙追上沈玄度,谄媚道,“姑娘,您教小的两招呗。在他身上用了什么招数,能变脸的这么快。您瞧我家公子那脸,前几日还阴云惨淡,这会儿就艳阳高照了。” 沈玄度斜睨他一眼,道:“董涞,你跟他合起伙来骗我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董涞弓起身体跟在她身边,小声道:“姑娘,我就是个奴才啊,奴才只能听主子的话行事。公子治伤的事,他有意瞒着,谁能拗得过他?” 还真是,总有人说她倔。但事实呢,最有主意最固执的其实是李初。 沈玄度突然顿住脚步,啧了一声,腹诽道,差点儿又着了他的道,什么狗屁不可调和,万事总能商量出解决办法。方才说让他把心思转移到别的地方,这是说的他不愿意了,故意找其他事岔过去。还有找人监视她的事,还没谈呢。 这王八蛋,也太会糊弄她了。 不行,回头还是要谈,不然以后还会产生隔阂。未来几年肯定会四处奔波,她可不想在有限的见面机会下,全用来花心思解决这些问题。 还有,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哎呦,沈丫头!”吴相终是等不及了,跟着小厮过来寻人,远远见她站在那里愣神瞬间急了,“发什么呆,快来!” 沈玄度瞥了一眼守在一旁的董涞,道:“你跟着我作甚?” 董涞塌肩缩背的没吭声,沈玄度瞬间懂了,没好气道:“回去告诉他,有什么事回来我自己跟他讲。心思花在这样的小事上,不若找个人看看自己的耳朵里、鼻子里、眼睛里有没有……脏东西!” “啊?”董涞没听明白,还欲跟上,吴相在那边急了,“你俩聊什么呢,快点儿过来!” “别跟着我!”沈玄度扔下一句快步朝吴相走去,回头见董涞没再跟来舒了口气。 吴相扯过沈玄度手腕直接朝着府外走去,上了马车命令车夫驾马开动后,才道:“你这丫头,好好的沈府不待着,总待在李府作甚?名不正言不顺,你就不怕你老子回来打死你?” 沈玄度蹭了蹭鼻尖,不在意道:“我这不是手里有皇上给的赐婚圣旨嘛。” “那更要顾忌着脸面啊!皇上保的煤,到时候让人说三道四的议论,成何体统。”吴相瞪她。 “哦,我以后注意。”沈玄度也觉得确实有些过分了。 所以就说嘛,她以前白天不去李府,只半夜偷溜进去的做法是对的! 吴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道她在忏悔自己的行止不端,语重心长道:“你身为女儿家,以后在乾京还是要恪守些礼节,不然让人嘲笑了去,沈将军面子上也过不去。” “是,我听您的。” 吴相见她一脸真诚,略略欣慰。正色道:“皇上召你进宫,虽是你师祖,但一会儿也还是规矩些。” “那是自然。”沈玄度恭顺道。 吴相突然嗤笑,道:“你这孩子,倒是不怕我。你在宫里言行举止谨慎的很,倒也不用我多嘱咐什么。” ---------------------------------- 吴相这次依旧是将沈玄度带到御书房后就走了,福禄见到她来,进去请示。 沈玄度垂首低眼耐心等着,等了好一会儿不见福禄出来。心里不由嘀咕,该不会像上次那般空等一场。 “您是沈将军之女沈玄度?”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道。 沈玄度抬眼看去,只见一打扮的比其他宫女略显贵气的侍女笑盈盈的看着她。 “是,不知姐姐是……” 侍女朝她过来,福了福身体道:“奴婢金梅,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见过沈姑娘。” “见过金梅姐姐。”沈玄度回礼道。 “我听过很多沈姑娘的故事,皇后娘娘也经常对你赞赏有加,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见到。”金梅笑道。 沈玄度在脑子里搜寻了一遍,皇后寿宴时,这个人并没随侍在身旁,但既然是大宫女,想必是伺候很多年的。 于是恭敬道:“多谢皇后娘娘抬爱,多谢金梅姐姐。” 福禄出来见到金梅,忙上前道:“哎呦,金梅姐姐,您来啦,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金梅对福禄行礼道:“娘娘差我来问问,上次的茶皇上觉得可还合口?是否需要再命人提前备上?” “多亏皇后娘娘惦记,前两天皇上问过老奴,让老奴去皇后宫里讨点儿。结果,老奴转身给忘了个干净。回头皇上再问的时候,恐怕就得赏老奴一顿板子了。”福禄语调起起伏伏,一旁的沈玄度听得觉得福禄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 “公公事务繁多,一时忘记也是寻常。”金梅笑容一直挂在脸上,“那公公先忙着,等茶到了,我亲自给公公送来。” “多谢多谢!”福禄微微躬身,等金梅走远了才对沈玄度道,“沈姑娘,随老奴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沈玄度顿觉脖颈凉飕飕,往后躲开保证道:“我发誓,绝对不做不该做的事,饶命!” 李初脸色终于缓和下来,站在原地,笑着看她一边捂着脖子,一边举手发誓的滑稽样子。 沈玄度见他没追自己,观察他没再咬她的意思,磨磨蹭蹭回到他身边,道:“你以后还是分点儿心思在别的事上,总盯着我,让人怪不自在的。” “哦。”李初俯身凑近看她的眼睛,“有眼屎。” 沈玄度瞬间面色爆红,背过身去胡乱的揉搓自己的眼睛。李初在她身后低笑:“傻子!” 沈玄度生气的转过身,只见他满脸愉悦,刚起的那点儿不高兴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李初捧住她的脸使劲儿往上抬,沈玄度顿觉不妙,果然李初又道:“有鼻……” “啊啊啊啊!”沈玄度挣开他的手大叫,“李初,你个王八蛋!” “哎呦!”董涞在门外突然喊道,顿了顿后才道,“公子,吴相说真的有事找沈姑娘,您看……” 沈玄度捂着自己发红的脸凑到李初跟前儿,歪头自下而上的看他,哼道:“李初,你有鼻屎!” 说完趁着李初抓住她之前跑开,打开门迎面撞上李君和董涞一上一下扒着门缝看热闹的脸。见她出来,两人站起身让开路,肢体不协调的似乎不知道怎么站着合适了。 李君干咳一声,顾左言他道:“今天这天儿挺好。” 董涞作抬头看天状,快速道:“吴相在大堂等您。” 沈玄度冷眼扫了二人一圈,冷哼一声朝外走去。 这时李初跟了过来,看了沈玄度的背影一眼,对董涞道:“你还不去伺候茶水?” “哦……哦!”董涞忙追上沈玄度,谄媚道,“姑娘,您教小的两招呗。在他身上用了什么招数,能变脸的这么快。您瞧我家公子那脸,前几日还阴云惨淡,这会儿就艳阳高照了。” 沈玄度斜睨他一眼,道:“董涞,你跟他合起伙来骗我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董涞弓起身体跟在她身边,小声道:“姑娘,我就是个奴才啊,奴才只能听主子的话行事。公子治伤的事,他有意瞒着,谁能拗得过他?” 还真是,总有人说她倔。但事实呢,最有主意最固执的其实是李初。 沈玄度突然顿住脚步,啧了一声,腹诽道,差点儿又着了他的道,什么狗屁不可调和,万事总能商量出解决办法。方才说让他把心思转移到别的地方,这是说的他不愿意了,故意找其他事岔过去。还有找人监视她的事,还没谈呢。 这王八蛋,也太会糊弄她了。 不行,回头还是要谈,不然以后还会产生隔阂。未来几年肯定会四处奔波,她可不想在有限的见面机会下,全用来花心思解决这些问题。 还有,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哎呦,沈丫头!”吴相终是等不及了,跟着小厮过来寻人,远远见她站在那里愣神瞬间急了,“发什么呆,快来!” 沈玄度瞥了一眼守在一旁的董涞,道:“你跟着我作甚?” 董涞塌肩缩背的没吭声,沈玄度瞬间懂了,没好气道:“回去告诉他,有什么事回来我自己跟他讲。心思花在这样的小事上,不若找个人看看自己的耳朵里、鼻子里、眼睛里有没有……脏东西!” “啊?”董涞没听明白,还欲跟上,吴相在那边急了,“你俩聊什么呢,快点儿过来!” “别跟着我!”沈玄度扔下一句快步朝吴相走去,回头见董涞没再跟来舒了口气。 吴相扯过沈玄度手腕直接朝着府外走去,上了马车命令车夫驾马开动后,才道:“你这丫头,好好的沈府不待着,总待在李府作甚?名不正言不顺,你就不怕你老子回来打死你?” 沈玄度蹭了蹭鼻尖,不在意道:“我这不是手里有皇上给的赐婚圣旨嘛。” “那更要顾忌着脸面啊!皇上保的煤,到时候让人说三道四的议论,成何体统。”吴相瞪她。 “哦,我以后注意。”沈玄度也觉得确实有些过分了。 所以就说嘛,她以前白天不去李府,只半夜偷溜进去的做法是对的! 吴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道她在忏悔自己的行止不端,语重心长道:“你身为女儿家,以后在乾京还是要恪守些礼节,不然让人嘲笑了去,沈将军面子上也过不去。” “是,我听您的。” 吴相见她一脸真诚,略略欣慰。正色道:“皇上召你进宫,虽是你师祖,但一会儿也还是规矩些。” “那是自然。”沈玄度恭顺道。 吴相突然嗤笑,道:“你这孩子,倒是不怕我。你在宫里言行举止谨慎的很,倒也不用我多嘱咐什么。” ---------------------------------- 吴相这次依旧是将沈玄度带到御书房后就走了,福禄见到她来,进去请示。 沈玄度垂首低眼耐心等着,等了好一会儿不见福禄出来。心里不由嘀咕,该不会像上次那般空等一场。 “您是沈将军之女沈玄度?”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道。 沈玄度抬眼看去,只见一打扮的比其他宫女略显贵气的侍女笑盈盈的看着她。 “是,不知姐姐是……” 侍女朝她过来,福了福身体道:“奴婢金梅,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见过沈姑娘。” “见过金梅姐姐。”沈玄度回礼道。 “我听过很多沈姑娘的故事,皇后娘娘也经常对你赞赏有加,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见到。”金梅笑道。 沈玄度在脑子里搜寻了一遍,皇后寿宴时,这个人并没随侍在身旁,但既然是大宫女,想必是伺候很多年的。 于是恭敬道:“多谢皇后娘娘抬爱,多谢金梅姐姐。” 福禄出来见到金梅,忙上前道:“哎呦,金梅姐姐,您来啦,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金梅对福禄行礼道:“娘娘差我来问问,上次的茶皇上觉得可还合口?是否需要再命人提前备上?” “多亏皇后娘娘惦记,前两天皇上问过老奴,让老奴去皇后宫里讨点儿。结果,老奴转身给忘了个干净。回头皇上再问的时候,恐怕就得赏老奴一顿板子了。”福禄语调起起伏伏,一旁的沈玄度听得觉得福禄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 “公公事务繁多,一时忘记也是寻常。”金梅笑容一直挂在脸上,“那公公先忙着,等茶到了,我亲自给公公送来。” “多谢多谢!”福禄微微躬身,等金梅走远了才对沈玄度道,“沈姑娘,随老奴来。” 第一百七十章 密谈(一) 沈玄度跟着福禄进到御书房,对着桌后的刘成照行了跪拜大礼。 “起来。”刘成照威严的声音传来,沈玄度起身的功夫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与前些年比,老了许多。 刘成照对福禄指了指茶桌,福禄到沈玄度身边道:“沈姑娘,这边坐着稍等。” 福禄给她斟了茶,又回到书桌前伺候着刘成照研墨递笔。沈玄度干坐着,管着自己眼睛不乱瞟。这一坐,便是两个时辰。 眼见着外头日头盛起,已到了正午时分。 福禄自然注意到了时辰,劝道:“皇上,折子是批不完的。到时辰了,不如先用了午膳?” “嗯,多准备副碗筷。” 福禄惊讶的看了一眼沈玄度,应了声“是”便出去带着其他太监去了御膳房。 沈玄度忍不住偷偷打量刘成照,应是长年皱眉,双眉间有了两道沟壑。头发花白的厉害,不见多少青丝了。 “几年不见生分了?”刘成照突然开口,手上未放下笔,只微微朝她看了一眼,“师祖面前,想瞧就大大方方瞧。” 沈玄度手里的茶杯差点儿脱落,忙放下杯子道:“师祖,我……” “吃完饭再说。”刘成照头也没抬道。 沈玄度安静下来,规规矩矩坐着等着。 没一会儿福禄带着人回来了,先在房内摆了桌子椅子。擦拭的干干净净后,命人抬上食盒,又将菜一一摆上。摆放妥当后,才在桌下下方摆了副碗筷。 刘成照放下笔,起身净手后坐到餐桌前。 福禄请沈玄度过来,沈玄度站在下方那副碗筷前,有些一言难尽。说的好听些,是皇上赏她一顿共进午餐的殊荣。难听点儿,跟打发叫花子似的。 当然,她面上没露出分毫。恭敬的拿起筷子,一旁的有人给她布菜,她也就囫囵的吃着。 “行了,赐座。”刘成照看不下去她别扭的用餐姿势道,“免得传扬出去,说朕苛待有功之臣。” 沈玄度谢了恩坐下,这才觉得是正经吃饭。 夹到皇上碗里的都是福禄亲自试的菜,皇上进的很慢。沈玄度自然不敢吃的太快,拿捏着分寸,最后吃到肚子里一堆冷食。 这就是九五之尊每天过的日子吗?这也太磋磨人了! 一顿饭几乎是静悄悄的吃完的,吃完后福禄带着人麻利的收拾下去。刘成照带着沈玄度回到茶桌旁,福禄又忙着来查看了茶炉里的炭火,一切妥当后,无声无息的出去,顺手将房门关严实了。 “辛苦了。”刘成照沏了茶给沈玄度倒上,“一路上可还顺利?” “顺利。”沈玄度双手微扶茶盏。 “上次没见你,又让你等了这么久,可怨师祖?”刘成照抬眼看她。 沈玄度摇摇头,道:“师祖定有章程,我等着便是。” “你呀!”刘成照笑道,“能从北州全身而退,又走出了一条连接北州和海天水城的航线,还抓了花船案的主犯。你知道朝中为了你的官职吵成什么样了吗?” 沈玄度面色一哂,光顾着李初了,着实没有注意这件事。 “朕封你个刑部郎中,朝臣们觉得官职太小,你瞧桌子上那角上那一摞,全是要朕给你升官的折子。”刘成照指着书桌上最高的那摞道。 “我去刑部当值也没见有人对我热情相待啊。”沈玄度嘀咕道。 “别嘀咕了,他们等着看朕的脸色罢了。上一次朕拒绝见你,他们便要揣度几分。前两日早朝时朕说了句要召见你,他们便又动了其他心思。”刘成照叹口气道,“今今啊,师祖这个朝堂真是风雨飘摇,底下的人更是趋炎附势。有时候看着底下人的小动作,只觉江山危已。等我百年之后,太子可能担起这万千重任啊?” 沈玄度跟着叹了口气,刘成照继续道:“这次你回来就好好在乾京待着,免得你父亲为你挂心。如今刑部郎中的位子你先坐着,之后的事情慢慢再看。” 沈玄度忙将从北州到海天水城的事情一一说明,又将应诺那钦等人之事说明,刘成照听了一时沉默不语。 沈玄度接着道:“师祖,或许其他事情我做不到,但北州之行甘愿冒死前往。以前我只不过想跟爹一样,做个守城的将军足矣。但现在,我觉得想要避免战乱需得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南平动荡,若今年冬天北州再起战乱,咱们腹背受敌,虽然不惧他们,但估计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唉!”刘成照长长叹口气,“你一个姑娘家,当初要做一把刀已是委屈至极,如今再把你推到更险的境地中,师祖没法儿给你父亲交待。” “师祖,如今是个好契机。”沈玄度急道,“一味想着如何护着我,不如想想,即使去到那样的境地,也能让我全身而退!” 刘成照第一次那么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满脸坦诚和执着,带着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 “师祖同你聊一聊先皇后。”刘成照从她脸上移开目光,专注的看着茶壶里升腾的热气,仿佛从其中能看到熟悉的影子似的,“如今知道先皇后身份的人已经只手可数,你的脾气秉性与她甚是相似。倔强,不服输,坦荡无畏,同时内心又有着别样的柔软。她是北州人……” 看着沈玄度因为惊讶微张的嘴巴,刘成照笑了笑,“是啊,她是北州人。极为好学、努力,一心想要凭借己力改变北州现状。但最后,她失败了。” 刘成照的语气低落起来,“师祖与她少年时相遇,书信往来数年再未见。后来因缘际会下,我们在高山上敬天拜地结为夫妻,也算得上一段佳话。可是……造化弄人,她还未实现自己心中所愿,便先一步去了。” 沈玄度此时脑子突然灵光一闪,道:“韩老所做之事,是您默许?” “是啊,师祖已在这庙堂之上,很多事身不由己。私心里觉得,若有人能替她实现愿望也是好的。”刘成照满脸无奈,无奈中又带着希冀,“希望我死后,她不会怨我。” 沈玄度没想到会听到这段往事,但还是道:“所以,我前往北州之行,您大概不会拦着我。” 刘成照苦笑道:“不会,但师祖也确实心中有愧。沈家和李家为朕为国牺牲的太多,只希望在你们的有生之年,能迎来真正的盛世。” 这时福禄敲门进来,手里捧着茶罐道:“皇上,皇后娘娘身边的金梅送茶来,顺便请个恩准。” “哦?何事?” 福禄看了沈玄度一眼道:“皇后娘娘说欣赏沈姑娘,想今夜留沈姑娘在宫中叙话,怕到时候时辰晚了,留沈姑娘住上一宿,请皇上示下。” 沈玄度忍不住皱眉,皇后娘娘怎会关注她? 第一百七十章 密谈(一) 沈玄度跟着福禄进到御书房,对着桌后的刘成照行了跪拜大礼。 “起来。”刘成照威严的声音传来,沈玄度起身的功夫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与前些年比,老了许多。 刘成照对福禄指了指茶桌,福禄到沈玄度身边道:“沈姑娘,这边坐着稍等。” 福禄给她斟了茶,又回到书桌前伺候着刘成照研墨递笔。沈玄度干坐着,管着自己眼睛不乱瞟。这一坐,便是两个时辰。 眼见着外头日头盛起,已到了正午时分。 福禄自然注意到了时辰,劝道:“皇上,折子是批不完的。到时辰了,不如先用了午膳?” “嗯,多准备副碗筷。” 福禄惊讶的看了一眼沈玄度,应了声“是”便出去带着其他太监去了御膳房。 沈玄度忍不住偷偷打量刘成照,应是长年皱眉,双眉间有了两道沟壑。头发花白的厉害,不见多少青丝了。 “几年不见生分了?”刘成照突然开口,手上未放下笔,只微微朝她看了一眼,“师祖面前,想瞧就大大方方瞧。” 沈玄度手里的茶杯差点儿脱落,忙放下杯子道:“师祖,我……” “吃完饭再说。”刘成照头也没抬道。 沈玄度安静下来,规规矩矩坐着等着。 没一会儿福禄带着人回来了,先在房内摆了桌子椅子。擦拭的干干净净后,命人抬上食盒,又将菜一一摆上。摆放妥当后,才在桌下下方摆了副碗筷。 刘成照放下笔,起身净手后坐到餐桌前。 福禄请沈玄度过来,沈玄度站在下方那副碗筷前,有些一言难尽。说的好听些,是皇上赏她一顿共进午餐的殊荣。难听点儿,跟打发叫花子似的。 当然,她面上没露出分毫。恭敬的拿起筷子,一旁的有人给她布菜,她也就囫囵的吃着。 “行了,赐座。”刘成照看不下去她别扭的用餐姿势道,“免得传扬出去,说朕苛待有功之臣。” 沈玄度谢了恩坐下,这才觉得是正经吃饭。 夹到皇上碗里的都是福禄亲自试的菜,皇上进的很慢。沈玄度自然不敢吃的太快,拿捏着分寸,最后吃到肚子里一堆冷食。 这就是九五之尊每天过的日子吗?这也太磋磨人了! 一顿饭几乎是静悄悄的吃完的,吃完后福禄带着人麻利的收拾下去。刘成照带着沈玄度回到茶桌旁,福禄又忙着来查看了茶炉里的炭火,一切妥当后,无声无息的出去,顺手将房门关严实了。 “辛苦了。”刘成照沏了茶给沈玄度倒上,“一路上可还顺利?” “顺利。”沈玄度双手微扶茶盏。 “上次没见你,又让你等了这么久,可怨师祖?”刘成照抬眼看她。 沈玄度摇摇头,道:“师祖定有章程,我等着便是。” “你呀!”刘成照笑道,“能从北州全身而退,又走出了一条连接北州和海天水城的航线,还抓了花船案的主犯。你知道朝中为了你的官职吵成什么样了吗?” 沈玄度面色一哂,光顾着李初了,着实没有注意这件事。 “朕封你个刑部郎中,朝臣们觉得官职太小,你瞧桌子上那角上那一摞,全是要朕给你升官的折子。”刘成照指着书桌上最高的那摞道。 “我去刑部当值也没见有人对我热情相待啊。”沈玄度嘀咕道。 “别嘀咕了,他们等着看朕的脸色罢了。上一次朕拒绝见你,他们便要揣度几分。前两日早朝时朕说了句要召见你,他们便又动了其他心思。”刘成照叹口气道,“今今啊,师祖这个朝堂真是风雨飘摇,底下的人更是趋炎附势。有时候看着底下人的小动作,只觉江山危已。等我百年之后,太子可能担起这万千重任啊?” 沈玄度跟着叹了口气,刘成照继续道:“这次你回来就好好在乾京待着,免得你父亲为你挂心。如今刑部郎中的位子你先坐着,之后的事情慢慢再看。” 沈玄度忙将从北州到海天水城的事情一一说明,又将应诺那钦等人之事说明,刘成照听了一时沉默不语。 沈玄度接着道:“师祖,或许其他事情我做不到,但北州之行甘愿冒死前往。以前我只不过想跟爹一样,做个守城的将军足矣。但现在,我觉得想要避免战乱需得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南平动荡,若今年冬天北州再起战乱,咱们腹背受敌,虽然不惧他们,但估计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唉!”刘成照长长叹口气,“你一个姑娘家,当初要做一把刀已是委屈至极,如今再把你推到更险的境地中,师祖没法儿给你父亲交待。” “师祖,如今是个好契机。”沈玄度急道,“一味想着如何护着我,不如想想,即使去到那样的境地,也能让我全身而退!” 刘成照第一次那么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满脸坦诚和执着,带着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 “师祖同你聊一聊先皇后。”刘成照从她脸上移开目光,专注的看着茶壶里升腾的热气,仿佛从其中能看到熟悉的影子似的,“如今知道先皇后身份的人已经只手可数,你的脾气秉性与她甚是相似。倔强,不服输,坦荡无畏,同时内心又有着别样的柔软。她是北州人……” 看着沈玄度因为惊讶微张的嘴巴,刘成照笑了笑,“是啊,她是北州人。极为好学、努力,一心想要凭借己力改变北州现状。但最后,她失败了。” 刘成照的语气低落起来,“师祖与她少年时相遇,书信往来数年再未见。后来因缘际会下,我们在高山上敬天拜地结为夫妻,也算得上一段佳话。可是……造化弄人,她还未实现自己心中所愿,便先一步去了。” 沈玄度此时脑子突然灵光一闪,道:“韩老所做之事,是您默许?” “是啊,师祖已在这庙堂之上,很多事身不由己。私心里觉得,若有人能替她实现愿望也是好的。”刘成照满脸无奈,无奈中又带着希冀,“希望我死后,她不会怨我。” 沈玄度没想到会听到这段往事,但还是道:“所以,我前往北州之行,您大概不会拦着我。” 刘成照苦笑道:“不会,但师祖也确实心中有愧。沈家和李家为朕为国牺牲的太多,只希望在你们的有生之年,能迎来真正的盛世。” 这时福禄敲门进来,手里捧着茶罐道:“皇上,皇后娘娘身边的金梅送茶来,顺便请个恩准。” “哦?何事?” 福禄看了沈玄度一眼道:“皇后娘娘说欣赏沈姑娘,想今夜留沈姑娘在宫中叙话,怕到时候时辰晚了,留沈姑娘住上一宿,请皇上示下。” 沈玄度忍不住皱眉,皇后娘娘怎会关注她? 第一百七十一章 密谈(二) 皇上若有所思的看了沈玄度一眼,沉声道:“准!” 福禄出去,听见他在外面大声道:“金梅姐姐,久等了。皇后娘娘的事皇上没有不准的,劳烦您回禀娘娘,皇上准了沈姑娘今夜宿在宫中。” “怎么?你不愿意?”刘成照突然对沈玄度道。 沈玄度猛地醒神,忙道:“自然愿意,只是常年在外,不怎么懂宫中规矩,怕冲撞了贵人。” 刘成照哈哈大笑,指着她道:“冲撞贵人?你呀你呀,传言你粗鲁无礼。但你瞧瞧,在朕跟前儿,也没能挑出你的错来。” 沈玄度跟着笑,差点儿想起身给他行个跪拜大礼。 刘成照笑声落下,突然道:“淳安大战那年,李初就跪在那儿……”说着指了指书桌前面,“跪在那儿求朕,让他前往北境。朕不允,罚他跪了一夜的御书房。” 沈玄度从不知道这事,呐呐道:“还有这回事?” “是啊,当时那种局面,朝中权贵都忌惮李家会不会反,岂会让他这个质子一般的存在离京?他却同朕说,他胆小甚微,只想求一知心人相伴余生。还指名道姓的说想娶你,如是不成,宁愿剃度出家,青灯古佛的再求上一生,只求下一世比翼成蝶……” “他……” “朕当开始时是不信他的。”刘成照喝了口茶,“后来思索再三,还是决定信他一回。结果,去时好好的,回来变成了废人。” 刘成照看沈玄度脸色暗沉下来,继续道:“你这个心上人太过聪慧了,他暗中行事从来不避着朕。但你一定不知道,就算身体残废,即使只能躺在床上,他也将那些个暗桩暗探,布满了整个商乾。” “怎么会?”沈玄度震惊道。 “今今,你还记得朕曾经给你的那道赐婚圣旨吗?”刘成照突然道,“当时你用他来安我的心,如今看来,李初这样的人,才更应该将自己的软肋交上来。” “什么?”沈玄度茫然道,“什么软肋?” “你的野心敢袒露出来给任何人看,但他不一样,他太深不可测,极容易让人无端信任他。但同时,也很难让人完全信任他。”刘成照嘴角微挑,“他生来被圈在乾京,遇到自由自在的你后,想握住不松手。若没有你,想必他已脱了缰。” “不可能。”沈玄度摇摇头,“他向来冷静理智,岂会是这样?” “你去了北州之后,他是完全不隐藏了。我们谁也猜不到,他很早就开始在各处安插人手,不仅仅是张公那一条线。宣儿去同他谈过,问他为何安插人手,又有什么目的。李初说,乾京像个囚笼,将他困死了。他所有安排只是想寻些立功的时机,能换得一道可离京的圣意。” “这样岂不是亦有欺君之嫌?”沈玄度暗中打量刘成照的脸色,见他并无怒意,稍稍松了口气。 “是啊。”刘成照将她的动作收进眼底,“他所表现出来的,是对你强烈的占有和掌控,给人的感觉,就是因痴情一人而变得有些疯魔的状态。” 沈玄度不由皱紧眉头,刘成照试探问道:“今日,师祖想问你,他对你到底如何?” 沈玄度斟酌片刻道:“我不明白师祖何意?” “若他真的耽于儿女情长,便可踏踏实实的留下一条性命。但若不是,有能力有手段有计谋,还有野心,那后半生,便只能老老实实在床上渡过了。”刘成照的声音毫无起伏,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太好一般。 沈玄度惊得起身跪下叩首,道:“皇上,李初与我是真心。他同我反复说过,此生只想与我同在一处,希望我留在乾京与他携手余生。是我野心勃勃,想追随韩老脚步,解北州人民之苦,解北境战乱之苦。我沈玄度发誓,句句为真,若有半句虚假,此生必孤苦无依,死后亦不能解脱!” 刘成照看着她的头顶久久未说话,眼底全是不忍,但最后还是道:“起身,你的话,我自然信。” 沈玄度起身,规矩站好,岂敢再坐回去喝茶。 “今今,别怪师祖。”刘成照放缓了声音,“太子体弱,宣儿又未经风雨。师祖只能保证你们沈家不会反,李丰烨不会反。其他人,并不敢信。” 沈玄度只觉冷汗浸背,这就是帝王吗,说话间便能翻云覆雨?而且,他们在做什么,岂会逃过他的眼睛? “北州困局可解,商乾内部却依旧鬼影重重。我若死了,不知朝局会如何?”刘成照仿佛突然又苍老许多,抬眼直视沈玄度,“李初是个人才,若能为我所用,将来定能为稳定局面出份大力。” 沈玄度等了片刻没等到下文,忙接话道:“我这里有一计划,请皇上定夺。” “哦?”刘成照没执着于刚才的话题,“说说看。” 沈玄度通过方才,得知先皇后身世,也确定了皇上对北州的态度。大胆的将李初同她说过的计策一一托出,但只字未提此计划是出自李初之手。 刘成照听了之后,喊福禄进来,吩咐他去请吴开山和吴川过来。 等的时间内,刘成照又细细的问了沈玄度很多问题。等吴开山和吴川到了,沈玄度又将情况说了一遍。 吴川一拍大腿道:“呦!这主意好!北州打进去也没什么意义,但若是能以此瓦解他们内部,渐渐开拓商路,形成和平商贸往来,即可省下军粮,手下的兄弟也不用再受战乱之苦。一举两得……不,一举好几得啊!” 吴相肩膀撞了撞他,示意他小声点儿。 吴川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对沈玄度道:“沈姑娘,你这脑瓜子,跟李初有的一拼。” 沈玄度惊的瞪大眼睛,眼见刘成照若有所思的扫了她一眼。跪地道:“皇上恕罪,此计却为李初讲与我听的。” 吴川刚想开口,吴相忙上前道:“好事好事,这说明李初这孩子不错,身残志坚,都那样了还在为君分忧,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起来。”刘成照对沈玄度摆摆手,对三人道,“既然是好计谋,那就好好谋划一番。” 吴开山和吴川是在宫门落钥前出的宫,而沈玄度一出御书房抬头撞见一个熟人,只得招呼道:“裴统领,许久不见。” 裴玄抬着下巴看她,道:“沈姑娘真是风云人物,每次出现都那么让人出乎意料。” 沈玄度皱眉,不解的看着他,貌似以前也没得罪过这位仁兄。 等在外面的金梅过来笑道:“裴统领,沈姑娘。娘娘在宫里等着姑娘呢,姑娘这就跟奴婢去。” 裴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沈玄度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两眼,只觉这人长了年龄降了智力,无缘无故的找茬! 第一百七十一章 密谈(二) 皇上若有所思的看了沈玄度一眼,沉声道:“准!” 福禄出去,听见他在外面大声道:“金梅姐姐,久等了。皇后娘娘的事皇上没有不准的,劳烦您回禀娘娘,皇上准了沈姑娘今夜宿在宫中。” “怎么?你不愿意?”刘成照突然对沈玄度道。 沈玄度猛地醒神,忙道:“自然愿意,只是常年在外,不怎么懂宫中规矩,怕冲撞了贵人。” 刘成照哈哈大笑,指着她道:“冲撞贵人?你呀你呀,传言你粗鲁无礼。但你瞧瞧,在朕跟前儿,也没能挑出你的错来。” 沈玄度跟着笑,差点儿想起身给他行个跪拜大礼。 刘成照笑声落下,突然道:“淳安大战那年,李初就跪在那儿……”说着指了指书桌前面,“跪在那儿求朕,让他前往北境。朕不允,罚他跪了一夜的御书房。” 沈玄度从不知道这事,呐呐道:“还有这回事?” “是啊,当时那种局面,朝中权贵都忌惮李家会不会反,岂会让他这个质子一般的存在离京?他却同朕说,他胆小甚微,只想求一知心人相伴余生。还指名道姓的说想娶你,如是不成,宁愿剃度出家,青灯古佛的再求上一生,只求下一世比翼成蝶……” “他……” “朕当开始时是不信他的。”刘成照喝了口茶,“后来思索再三,还是决定信他一回。结果,去时好好的,回来变成了废人。” 刘成照看沈玄度脸色暗沉下来,继续道:“你这个心上人太过聪慧了,他暗中行事从来不避着朕。但你一定不知道,就算身体残废,即使只能躺在床上,他也将那些个暗桩暗探,布满了整个商乾。” “怎么会?”沈玄度震惊道。 “今今,你还记得朕曾经给你的那道赐婚圣旨吗?”刘成照突然道,“当时你用他来安我的心,如今看来,李初这样的人,才更应该将自己的软肋交上来。” “什么?”沈玄度茫然道,“什么软肋?” “你的野心敢袒露出来给任何人看,但他不一样,他太深不可测,极容易让人无端信任他。但同时,也很难让人完全信任他。”刘成照嘴角微挑,“他生来被圈在乾京,遇到自由自在的你后,想握住不松手。若没有你,想必他已脱了缰。” “不可能。”沈玄度摇摇头,“他向来冷静理智,岂会是这样?” “你去了北州之后,他是完全不隐藏了。我们谁也猜不到,他很早就开始在各处安插人手,不仅仅是张公那一条线。宣儿去同他谈过,问他为何安插人手,又有什么目的。李初说,乾京像个囚笼,将他困死了。他所有安排只是想寻些立功的时机,能换得一道可离京的圣意。” “这样岂不是亦有欺君之嫌?”沈玄度暗中打量刘成照的脸色,见他并无怒意,稍稍松了口气。 “是啊。”刘成照将她的动作收进眼底,“他所表现出来的,是对你强烈的占有和掌控,给人的感觉,就是因痴情一人而变得有些疯魔的状态。” 沈玄度不由皱紧眉头,刘成照试探问道:“今日,师祖想问你,他对你到底如何?” 沈玄度斟酌片刻道:“我不明白师祖何意?” “若他真的耽于儿女情长,便可踏踏实实的留下一条性命。但若不是,有能力有手段有计谋,还有野心,那后半生,便只能老老实实在床上渡过了。”刘成照的声音毫无起伏,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太好一般。 沈玄度惊得起身跪下叩首,道:“皇上,李初与我是真心。他同我反复说过,此生只想与我同在一处,希望我留在乾京与他携手余生。是我野心勃勃,想追随韩老脚步,解北州人民之苦,解北境战乱之苦。我沈玄度发誓,句句为真,若有半句虚假,此生必孤苦无依,死后亦不能解脱!” 刘成照看着她的头顶久久未说话,眼底全是不忍,但最后还是道:“起身,你的话,我自然信。” 沈玄度起身,规矩站好,岂敢再坐回去喝茶。 “今今,别怪师祖。”刘成照放缓了声音,“太子体弱,宣儿又未经风雨。师祖只能保证你们沈家不会反,李丰烨不会反。其他人,并不敢信。” 沈玄度只觉冷汗浸背,这就是帝王吗,说话间便能翻云覆雨?而且,他们在做什么,岂会逃过他的眼睛? “北州困局可解,商乾内部却依旧鬼影重重。我若死了,不知朝局会如何?”刘成照仿佛突然又苍老许多,抬眼直视沈玄度,“李初是个人才,若能为我所用,将来定能为稳定局面出份大力。” 沈玄度等了片刻没等到下文,忙接话道:“我这里有一计划,请皇上定夺。” “哦?”刘成照没执着于刚才的话题,“说说看。” 沈玄度通过方才,得知先皇后身世,也确定了皇上对北州的态度。大胆的将李初同她说过的计策一一托出,但只字未提此计划是出自李初之手。 刘成照听了之后,喊福禄进来,吩咐他去请吴开山和吴川过来。 等的时间内,刘成照又细细的问了沈玄度很多问题。等吴开山和吴川到了,沈玄度又将情况说了一遍。 吴川一拍大腿道:“呦!这主意好!北州打进去也没什么意义,但若是能以此瓦解他们内部,渐渐开拓商路,形成和平商贸往来,即可省下军粮,手下的兄弟也不用再受战乱之苦。一举两得……不,一举好几得啊!” 吴相肩膀撞了撞他,示意他小声点儿。 吴川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对沈玄度道:“沈姑娘,你这脑瓜子,跟李初有的一拼。” 沈玄度惊的瞪大眼睛,眼见刘成照若有所思的扫了她一眼。跪地道:“皇上恕罪,此计却为李初讲与我听的。” 吴川刚想开口,吴相忙上前道:“好事好事,这说明李初这孩子不错,身残志坚,都那样了还在为君分忧,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起来。”刘成照对沈玄度摆摆手,对三人道,“既然是好计谋,那就好好谋划一番。” 吴开山和吴川是在宫门落钥前出的宫,而沈玄度一出御书房抬头撞见一个熟人,只得招呼道:“裴统领,许久不见。” 裴玄抬着下巴看她,道:“沈姑娘真是风云人物,每次出现都那么让人出乎意料。” 沈玄度皱眉,不解的看着他,貌似以前也没得罪过这位仁兄。 等在外面的金梅过来笑道:“裴统领,沈姑娘。娘娘在宫里等着姑娘呢,姑娘这就跟奴婢去。” 裴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沈玄度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两眼,只觉这人长了年龄降了智力,无缘无故的找茬! 第一百七十二章 你跟他和好了? 长乐宫灯火通明,引路的金梅依旧笑道:“沈姑娘,您是第一次来长乐宫?” “不是。”沈玄度微微俯首,“前些年皇后娘娘寿宴时来过一次。” “瞧奴婢的记性。”金梅摇摇头,“奴婢记起来了,当时姑娘的斩马刀甚是威风。可惜那时候奴婢还没进宫,没能一睹姑娘风采。” 沈玄度笑笑,忍不住错眼打量她。这个姑娘应该是个厉害的,短短几年光景,做了皇后宫里的大宫女,就连福禄都尊称她一声姐姐。 皇后特地为沈玄度设了宴,一进去刘安城撞进眼里。 沈玄度忙给皇后公主行了大礼,皇后言笑晏晏,请她起身赐座。一旁的宫女鱼贯而入,伺候着她净了手。 皇后一声令下,宫女忙碌的开始布菜。一顿饭下来,皇后谈笑一二,并未言及其他。 吃罢饭,皇后看了眼刘安城,对沈玄度道:“本宫乏了,就不陪你们坐了。公主央求我请你来,说你们之间有些误会。你们女孩子之间,好好聊聊。” “是,恭送皇后娘娘。”沈玄度起身行礼。 刘安城却坐着未动,等皇后走了之后直接问道:“你跟他和好了?” 沈玄度只觉头疼,一下午的谋划已经让她绞尽了所有脑汁,此时只想回家睡上一觉,根本不想跟刘安城纠缠。 安城见她捂着额头不说话,呵斥道:“沈玄度,本宫在问你话!” 沈玄度放下手臂,直愣愣的看着她眼睛,问:“公主,有话不妨直说。我说过,我跟他之间你掺和不进来。不妨明说,我跟他吵翻天去,就算吵到七老八十,最后还是会成婚。倒是公主你,年岁渐长,越发的没了以前的气度。” “你,大胆!”安城音量拔高,“还不给我跪下磕头认罪。” 沈玄度心中亦有气,但身份有别,只得跪下。 “哼,你就跪在这里给我反省!”刘安城说罢扬袖而去。 沈玄度跪在那里不由气闷,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同皇上拒绝皇后的邀请。 这一夜显得格外漫长,沈玄度一夜未睡,心中将李初骂了个遍。一直到天际拂晓前,有人放轻了脚步进来,沈玄度闭上眼假寐。 “沈姑娘?”金梅轻轻推了推她,见她醒了又道,“姑娘,天快亮了,奴婢送您出宫。” 沈玄度自然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在皇后宫里罚跪一夜的事,只能认栽。 “嘶……”沈玄度起身时双腿用不上力,稍微一动,开始又疼又麻。 金梅上来扶住她,等她缓过来稍许,两人默契的谁都没说话,朝着宫外走去。 金梅没有带她走大臣早朝时走的那条路,拐着弯避着人到了宫门口。金梅对她行了礼退了两步,沈玄度脱离她手掌扶持,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恙的朝外走去。 沈玄度出了宫门,回身望了一眼,叹口气摇摇头,心道,这皇宫,真是个能让人变化非常的金笼子。 “姑娘,你怎么了?”董涞看她走路异常,急哄哄的跑过来。 沈玄度摆摆手,“来接我?” “您一夜未归,公子急坏了。”董涞欲上前扶她,沈玄度推开他的手,冲着一旁的马车走去。 以往沈玄度上马车都是直接跳的,这次到了马车跟前儿,让董涞放了脚蹬,别别扭扭的往上爬。 李初撩开帘子,看见她姿势奇特,不解的问:“怎么了?” 沈玄度打开他伸出来扶她的手,自己进了车厢伸直了腿坐下,没好气道:“还怎么了?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会因为你跟别的女人争风吃醋!” 李初一愣,俯身捞起她一条腿揉按起来,皱眉道:“好好说话,阴阳怪气的作甚?” 沈玄度抽回腿,仰靠在车厢壁,摆摆手道:“不行了,一晚上没睡,让我睡一会儿。” 李初静静的看着她歪头睡过去,眼底不由泛起冷意。她这是被罚跪了,能罚她的左右不过就宫里那几位。串联她方才的话,罚她的只能是安城公主。 李初眯了眯眼睛,眼底含了点儿冷意。凑近沈玄度,仔细查看她脸颊,确定没有异样后松了口气。 马车一路平稳的到了沈府,董涞早就进去喊了人出来。 沈玄度是被玄英背下的马车,半路迷迷糊糊醒了,嘟哝道:“王八蛋李初,王八蛋!他是个王八蛋……” 跟在一旁的人皆去看李初脸色,见他面无表情的跟着进了沈玄度院子,又跟着进了卧房。 沈玄度躺进被窝后睡实了,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睁眼见屋子里有些暗,又格外安静,没来由的开始心慌。周围的一切显得不太真实,好似沉在梦境中。 吱呀一声门开了,沈玄度瞪大眼睛等着,随着缓慢的脚步声,一道人影进入眼帘。 来人见她坐起身一怔,将手里的托盘放下,微微歪着头看着她道:“醒了?” “嗯。”沈玄度双手攥住被子,看着那人一步一步来到床边,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绥宝。”沈玄度声音有些沙哑,仰着头看他。 “还没醒?”李初见她眼中并不清明,声音轻柔道,“膝盖还疼不疼?” 沈玄度将注意力转移到膝盖上,确实还在隐隐作痛。膝盖为何会痛?沈玄度眼中迷雾逐渐散去,是了,她不是在做梦,人亦不在北州。 “你怎么了?”李初轻声问。 沈玄度隔着被子屈膝抱住自己,声音沉闷道:“我还以为自己在北州,睡着了做了个回到家的梦。” 李初坐到她身旁,看着此时显得弱小孤单的样子,问:“在北州,经常会做梦?” 沈玄度想说是,但不想让他担心,摇摇头道:“也不是经常,想家的时候才会。” 李初看着她没再说话,等了一会儿,沈玄度歪头半躺在膝盖上看他。天色越来越暗,其实已经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但沈玄度在心中描摹过无数次,他的样子无时无刻都是清晰的。 面前这个人,在她眼中千好万好。可皇上的话她也听了进去,不过他口中的李初那么陌生,与她认识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李初嘴角挂了丝笑看着她,在这天色将暗不暗中,只觉风光无限好。 “绥宝,你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是什么?”沈玄度开头问道。 李初怔了片刻,缓声道:“小时候只想跟爹娘和大哥团聚,后来想建功立业,再后来,想跟你成婚。” 沈玄度等了好一会儿,发现他确实说完了。便问:“现在呢?” “现在……”李初刻意凑近她少许,“想亲你。” 第一百七十二章 你跟他和好了? 长乐宫灯火通明,引路的金梅依旧笑道:“沈姑娘,您是第一次来长乐宫?” “不是。”沈玄度微微俯首,“前些年皇后娘娘寿宴时来过一次。” “瞧奴婢的记性。”金梅摇摇头,“奴婢记起来了,当时姑娘的斩马刀甚是威风。可惜那时候奴婢还没进宫,没能一睹姑娘风采。” 沈玄度笑笑,忍不住错眼打量她。这个姑娘应该是个厉害的,短短几年光景,做了皇后宫里的大宫女,就连福禄都尊称她一声姐姐。 皇后特地为沈玄度设了宴,一进去刘安城撞进眼里。 沈玄度忙给皇后公主行了大礼,皇后言笑晏晏,请她起身赐座。一旁的宫女鱼贯而入,伺候着她净了手。 皇后一声令下,宫女忙碌的开始布菜。一顿饭下来,皇后谈笑一二,并未言及其他。 吃罢饭,皇后看了眼刘安城,对沈玄度道:“本宫乏了,就不陪你们坐了。公主央求我请你来,说你们之间有些误会。你们女孩子之间,好好聊聊。” “是,恭送皇后娘娘。”沈玄度起身行礼。 刘安城却坐着未动,等皇后走了之后直接问道:“你跟他和好了?” 沈玄度只觉头疼,一下午的谋划已经让她绞尽了所有脑汁,此时只想回家睡上一觉,根本不想跟刘安城纠缠。 安城见她捂着额头不说话,呵斥道:“沈玄度,本宫在问你话!” 沈玄度放下手臂,直愣愣的看着她眼睛,问:“公主,有话不妨直说。我说过,我跟他之间你掺和不进来。不妨明说,我跟他吵翻天去,就算吵到七老八十,最后还是会成婚。倒是公主你,年岁渐长,越发的没了以前的气度。” “你,大胆!”安城音量拔高,“还不给我跪下磕头认罪。” 沈玄度心中亦有气,但身份有别,只得跪下。 “哼,你就跪在这里给我反省!”刘安城说罢扬袖而去。 沈玄度跪在那里不由气闷,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同皇上拒绝皇后的邀请。 这一夜显得格外漫长,沈玄度一夜未睡,心中将李初骂了个遍。一直到天际拂晓前,有人放轻了脚步进来,沈玄度闭上眼假寐。 “沈姑娘?”金梅轻轻推了推她,见她醒了又道,“姑娘,天快亮了,奴婢送您出宫。” 沈玄度自然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在皇后宫里罚跪一夜的事,只能认栽。 “嘶……”沈玄度起身时双腿用不上力,稍微一动,开始又疼又麻。 金梅上来扶住她,等她缓过来稍许,两人默契的谁都没说话,朝着宫外走去。 金梅没有带她走大臣早朝时走的那条路,拐着弯避着人到了宫门口。金梅对她行了礼退了两步,沈玄度脱离她手掌扶持,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恙的朝外走去。 沈玄度出了宫门,回身望了一眼,叹口气摇摇头,心道,这皇宫,真是个能让人变化非常的金笼子。 “姑娘,你怎么了?”董涞看她走路异常,急哄哄的跑过来。 沈玄度摆摆手,“来接我?” “您一夜未归,公子急坏了。”董涞欲上前扶她,沈玄度推开他的手,冲着一旁的马车走去。 以往沈玄度上马车都是直接跳的,这次到了马车跟前儿,让董涞放了脚蹬,别别扭扭的往上爬。 李初撩开帘子,看见她姿势奇特,不解的问:“怎么了?” 沈玄度打开他伸出来扶她的手,自己进了车厢伸直了腿坐下,没好气道:“还怎么了?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会因为你跟别的女人争风吃醋!” 李初一愣,俯身捞起她一条腿揉按起来,皱眉道:“好好说话,阴阳怪气的作甚?” 沈玄度抽回腿,仰靠在车厢壁,摆摆手道:“不行了,一晚上没睡,让我睡一会儿。” 李初静静的看着她歪头睡过去,眼底不由泛起冷意。她这是被罚跪了,能罚她的左右不过就宫里那几位。串联她方才的话,罚她的只能是安城公主。 李初眯了眯眼睛,眼底含了点儿冷意。凑近沈玄度,仔细查看她脸颊,确定没有异样后松了口气。 马车一路平稳的到了沈府,董涞早就进去喊了人出来。 沈玄度是被玄英背下的马车,半路迷迷糊糊醒了,嘟哝道:“王八蛋李初,王八蛋!他是个王八蛋……” 跟在一旁的人皆去看李初脸色,见他面无表情的跟着进了沈玄度院子,又跟着进了卧房。 沈玄度躺进被窝后睡实了,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睁眼见屋子里有些暗,又格外安静,没来由的开始心慌。周围的一切显得不太真实,好似沉在梦境中。 吱呀一声门开了,沈玄度瞪大眼睛等着,随着缓慢的脚步声,一道人影进入眼帘。 来人见她坐起身一怔,将手里的托盘放下,微微歪着头看着她道:“醒了?” “嗯。”沈玄度双手攥住被子,看着那人一步一步来到床边,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绥宝。”沈玄度声音有些沙哑,仰着头看他。 “还没醒?”李初见她眼中并不清明,声音轻柔道,“膝盖还疼不疼?” 沈玄度将注意力转移到膝盖上,确实还在隐隐作痛。膝盖为何会痛?沈玄度眼中迷雾逐渐散去,是了,她不是在做梦,人亦不在北州。 “你怎么了?”李初轻声问。 沈玄度隔着被子屈膝抱住自己,声音沉闷道:“我还以为自己在北州,睡着了做了个回到家的梦。” 李初坐到她身旁,看着此时显得弱小孤单的样子,问:“在北州,经常会做梦?” 沈玄度想说是,但不想让他担心,摇摇头道:“也不是经常,想家的时候才会。” 李初看着她没再说话,等了一会儿,沈玄度歪头半躺在膝盖上看他。天色越来越暗,其实已经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但沈玄度在心中描摹过无数次,他的样子无时无刻都是清晰的。 面前这个人,在她眼中千好万好。可皇上的话她也听了进去,不过他口中的李初那么陌生,与她认识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李初嘴角挂了丝笑看着她,在这天色将暗不暗中,只觉风光无限好。 “绥宝,你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是什么?”沈玄度开头问道。 李初怔了片刻,缓声道:“小时候只想跟爹娘和大哥团聚,后来想建功立业,再后来,想跟你成婚。” 沈玄度等了好一会儿,发现他确实说完了。便问:“现在呢?” “现在……”李初刻意凑近她少许,“想亲你。” 第一百七十三章 试探 沈玄度向后躲开,不乐意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别糊弄我。” 李初眼神暗了暗,伸手托住她脖子狠狠亲吻过去,间隙狠声道:“不许躲!” 沈玄度瞪大眼睛想看清他模样,但天色暗了,熟悉的面孔变得陌生起来,她并不能确定此时的他是什么神色。 这场单方面的亲吻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沈玄度不配合,李初的身体并不允许他占据主场太久。 屋子里更暗了,院子里小蛮带着人在点灯。见她屋子里漆黑,在嘱咐下人轻声些。 等院子里的人退去,沈玄度能感觉到李初身上带了怒气。伸手握住他胳膊晃了晃,直接道:“你别这样,我不喜欢你这样。” “那你喜欢什么?”李初语气里也带了怒气,“你说,你喜欢什么?” “你明知道我在问什么,很多事你不想说便糊弄我。我又不是傻子,即使当时不明白,后边也总有明白的时候。”沈玄度一股脑道,“我是没你聪明,但不代表我没思想。你派人监视我,我理解你的心情。想跟你谈这件事,你呢,避而不谈!今天也是,我问你什么?你又回答了我什么?” 李初挣脱她的手,站起身冷冷道:“我没你想的那么聪明,前面我们已经谈过了,你的所有事情我必须知道。” 沈玄度有种无力感,垂下头道:“我过几天就要走了,你确定这个时候我们还要吵吗?” 李初静默半响,重新坐到床边,耐心道:“你把断刃带走,他同我讲什么,你来决定。或者,你自己主动告诉我。” 沈玄度知道这是以前自己突然离开让他有了芥蒂,点点头道:“我自己告诉你,断刃留下。” 李初明显一愣,但说出口的话一时不好收回。 黑暗中一阵咕噜噜的响声,沈玄度捂住肚子不好意思道:“我饿了。” 李初叹口气,先去将烛火点亮,回身见她裹了衣服下了床。 看着桌上冷掉的饭菜,李初端起来出去,找人热了重新端来。沈玄度先给自己灌了两杯水,不忘问李初是否吃过了。 李初看着她吃了大半,等她放下筷子道:“你昨天进宫,皇上同你说了什么,对吗?” 沈玄度手一顿,点点头道:“嗯,是说了一些,但我还是想听你说。” “你问我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是在试探?”李初看着烛火下想念许久的人,“呵,皇上也太看得起我了。” 沈玄度认真的看进他眼里道:“我不管你心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只有一件,你若是欺我瞒我,我便永远不会原谅你。如果有事情不能告诉我,你大可以直接说不能说。” 李初抱臂看他,俊美的脸上烛光晃动,眼底那波起伏也跟着浮现出来,“什么叫欺你瞒你?有没有具体要求?就算定规矩,也该有个章程。” 沈玄度哪里说得清具体什么,只是觉得李初这厮爱糊弄她,强势道:“我心中自有章程。” 李初好笑的看着她眼神躲避开去,依旧抱臂道:“行,我应了。那你呢?是不是也不该有欺我瞒我之事?不若今天说个明白,我们受伤在魑魅所,你为何执意要去北州?找呼其图报重伤我的仇?找你娘?还是其他什么别的原因?” 沈玄度脑子嗡嗡作响,飞速的扫了他一眼,找茬道:“你把胳膊给我放下,我非常讨厌你这种好像拒绝跟我沟通的样子!” 李初垂眼看自己抱在胸前的手臂,依她之言放下,“好,你说。” “我……我要入厕,你……你回你家去。”沈玄度起身去打开房门。 李初狐疑的看着她,确定她在逃避回答问题后,起身走到她面前,“我先回去,你一会儿过来,我们好好谈谈。” 沈玄度没有应,等他走了,晚上也并未再去找他。 ---------------------------------- 没两日,沈玄度接到圣旨,皇上派她带领赤虎营千人前往陵江巡视,特提巡抚一职,御定五日后出发。所派之人中有个熟人,礼部尚书之子卫安为主将与她同往。 得了这等官职的沈玄度瞬间身份暴涨,前来恭贺送礼之人络绎不绝。沈玄度令人将府门紧闭,并不接待。 许是离别在即,李初没有再追问沈玄度任何问题。每天等着沈玄度半夜翻墙而来,絮絮叨叨说很多话,等最终熬不住后便相拥而眠。 沈玄度将身边人一一安排妥当,玄英带着玄甄、小蛮和巡风去磐安。巡风闹得最凶,最后被她武力镇压。小蛮也不愿意,天天眨巴着眼瞅她。沈玄度只当没看见,珍惜着离别前与大家相处的时光。 壶翁既不愿意去磐安,也不想去陵江。最后决定在乾京再住些时日,等等看李初身体无需他照管后便准备一人逍遥去。 沈玄度出发那天,李初没有去送,但她将断刃带走了。 在外人眼中,她领了个肥差。因为陵江是个富庶之地,且风景秀丽。几年前虽也闹了一阵,但刘成照很快便将其稳定下来。 沈玄度带着兵马浩浩荡荡一路直到陵江,路过之处,官员皆盛情款待。而沈玄度来者不拒,且明里暗里的寻着官员要厚礼。至于她走后,官员暗中骂她是个扒皮那便是后话了。 赤虎营的兵见她收受厚礼先不干了,但严明的军纪让他们敢怒不敢言。但到后面,他们由赤虎营的精兵直接变成了运货卒子,终于忍无可忍。几十个人找到卫安,让卫安去当说客。 卫安无奈只得找到沈玄度,沈玄度见这样下去确实容易出事。直接下令,若能打败她,那些金银珠宝任由众人处置。 于是哗啦啦开了擂台,赤虎营的汉子并不欺人,又觉得她一个女子,更不能仗着人多取胜,选了几个代表出阵。可想而知,人是走上去的,后来是飞下台的。 沈玄度打飞两个,不耐烦再一个一个打,叫他们一起上。几人见她身上确实功夫了得,一起将她围住,拳脚相向,沈玄度只做防守闪躲,并不主动攻击。打了一会儿后,寻着几人的破绽一一击破,彻底结束了战局。 卫安在一旁开口道:“几位服了吗?巡抚给你们留了面子,别再上赶着让她打你们的脸!” 上阵的几人心中知道沈玄度故意多跟他们过了几招,就是想多给他们留点儿脸,自然没有再上赶着找不痛快。 沈玄度踱步到几人面前,倒也没端巡抚的架子,一一将他们的短板指出,并顺势又过了几招教了如何突破。被推拒上来比试的几人自然是军中好手,自然知道她点拨的份量,顿时欣喜不已。 其中有人不解,直接问:“巡抚大人,小的不明白,您有这样的功夫,又肯屈尊教导一二,怎会收受那些官员的贿赂?甚至还……” 第一百七十三章 试探 沈玄度向后躲开,不乐意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别糊弄我。” 李初眼神暗了暗,伸手托住她脖子狠狠亲吻过去,间隙狠声道:“不许躲!” 沈玄度瞪大眼睛想看清他模样,但天色暗了,熟悉的面孔变得陌生起来,她并不能确定此时的他是什么神色。 这场单方面的亲吻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沈玄度不配合,李初的身体并不允许他占据主场太久。 屋子里更暗了,院子里小蛮带着人在点灯。见她屋子里漆黑,在嘱咐下人轻声些。 等院子里的人退去,沈玄度能感觉到李初身上带了怒气。伸手握住他胳膊晃了晃,直接道:“你别这样,我不喜欢你这样。” “那你喜欢什么?”李初语气里也带了怒气,“你说,你喜欢什么?” “你明知道我在问什么,很多事你不想说便糊弄我。我又不是傻子,即使当时不明白,后边也总有明白的时候。”沈玄度一股脑道,“我是没你聪明,但不代表我没思想。你派人监视我,我理解你的心情。想跟你谈这件事,你呢,避而不谈!今天也是,我问你什么?你又回答了我什么?” 李初挣脱她的手,站起身冷冷道:“我没你想的那么聪明,前面我们已经谈过了,你的所有事情我必须知道。” 沈玄度有种无力感,垂下头道:“我过几天就要走了,你确定这个时候我们还要吵吗?” 李初静默半响,重新坐到床边,耐心道:“你把断刃带走,他同我讲什么,你来决定。或者,你自己主动告诉我。” 沈玄度知道这是以前自己突然离开让他有了芥蒂,点点头道:“我自己告诉你,断刃留下。” 李初明显一愣,但说出口的话一时不好收回。 黑暗中一阵咕噜噜的响声,沈玄度捂住肚子不好意思道:“我饿了。” 李初叹口气,先去将烛火点亮,回身见她裹了衣服下了床。 看着桌上冷掉的饭菜,李初端起来出去,找人热了重新端来。沈玄度先给自己灌了两杯水,不忘问李初是否吃过了。 李初看着她吃了大半,等她放下筷子道:“你昨天进宫,皇上同你说了什么,对吗?” 沈玄度手一顿,点点头道:“嗯,是说了一些,但我还是想听你说。” “你问我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是在试探?”李初看着烛火下想念许久的人,“呵,皇上也太看得起我了。” 沈玄度认真的看进他眼里道:“我不管你心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只有一件,你若是欺我瞒我,我便永远不会原谅你。如果有事情不能告诉我,你大可以直接说不能说。” 李初抱臂看他,俊美的脸上烛光晃动,眼底那波起伏也跟着浮现出来,“什么叫欺你瞒你?有没有具体要求?就算定规矩,也该有个章程。” 沈玄度哪里说得清具体什么,只是觉得李初这厮爱糊弄她,强势道:“我心中自有章程。” 李初好笑的看着她眼神躲避开去,依旧抱臂道:“行,我应了。那你呢?是不是也不该有欺我瞒我之事?不若今天说个明白,我们受伤在魑魅所,你为何执意要去北州?找呼其图报重伤我的仇?找你娘?还是其他什么别的原因?” 沈玄度脑子嗡嗡作响,飞速的扫了他一眼,找茬道:“你把胳膊给我放下,我非常讨厌你这种好像拒绝跟我沟通的样子!” 李初垂眼看自己抱在胸前的手臂,依她之言放下,“好,你说。” “我……我要入厕,你……你回你家去。”沈玄度起身去打开房门。 李初狐疑的看着她,确定她在逃避回答问题后,起身走到她面前,“我先回去,你一会儿过来,我们好好谈谈。” 沈玄度没有应,等他走了,晚上也并未再去找他。 ---------------------------------- 没两日,沈玄度接到圣旨,皇上派她带领赤虎营千人前往陵江巡视,特提巡抚一职,御定五日后出发。所派之人中有个熟人,礼部尚书之子卫安为主将与她同往。 得了这等官职的沈玄度瞬间身份暴涨,前来恭贺送礼之人络绎不绝。沈玄度令人将府门紧闭,并不接待。 许是离别在即,李初没有再追问沈玄度任何问题。每天等着沈玄度半夜翻墙而来,絮絮叨叨说很多话,等最终熬不住后便相拥而眠。 沈玄度将身边人一一安排妥当,玄英带着玄甄、小蛮和巡风去磐安。巡风闹得最凶,最后被她武力镇压。小蛮也不愿意,天天眨巴着眼瞅她。沈玄度只当没看见,珍惜着离别前与大家相处的时光。 壶翁既不愿意去磐安,也不想去陵江。最后决定在乾京再住些时日,等等看李初身体无需他照管后便准备一人逍遥去。 沈玄度出发那天,李初没有去送,但她将断刃带走了。 在外人眼中,她领了个肥差。因为陵江是个富庶之地,且风景秀丽。几年前虽也闹了一阵,但刘成照很快便将其稳定下来。 沈玄度带着兵马浩浩荡荡一路直到陵江,路过之处,官员皆盛情款待。而沈玄度来者不拒,且明里暗里的寻着官员要厚礼。至于她走后,官员暗中骂她是个扒皮那便是后话了。 赤虎营的兵见她收受厚礼先不干了,但严明的军纪让他们敢怒不敢言。但到后面,他们由赤虎营的精兵直接变成了运货卒子,终于忍无可忍。几十个人找到卫安,让卫安去当说客。 卫安无奈只得找到沈玄度,沈玄度见这样下去确实容易出事。直接下令,若能打败她,那些金银珠宝任由众人处置。 于是哗啦啦开了擂台,赤虎营的汉子并不欺人,又觉得她一个女子,更不能仗着人多取胜,选了几个代表出阵。可想而知,人是走上去的,后来是飞下台的。 沈玄度打飞两个,不耐烦再一个一个打,叫他们一起上。几人见她身上确实功夫了得,一起将她围住,拳脚相向,沈玄度只做防守闪躲,并不主动攻击。打了一会儿后,寻着几人的破绽一一击破,彻底结束了战局。 卫安在一旁开口道:“几位服了吗?巡抚给你们留了面子,别再上赶着让她打你们的脸!” 上阵的几人心中知道沈玄度故意多跟他们过了几招,就是想多给他们留点儿脸,自然没有再上赶着找不痛快。 沈玄度踱步到几人面前,倒也没端巡抚的架子,一一将他们的短板指出,并顺势又过了几招教了如何突破。被推拒上来比试的几人自然是军中好手,自然知道她点拨的份量,顿时欣喜不已。 其中有人不解,直接问:“巡抚大人,小的不明白,您有这样的功夫,又肯屈尊教导一二,怎会收受那些官员的贿赂?甚至还……” 第一百七十四章 寻欢作乐 “还主动要!”沈玄度接过他不敢说的话,“诸位兄弟,沈某是收了礼,但他们的礼沈某不白收!前面即将经过的山路是出了名的阎王路,大家可听说过?” 有脑子活泛的立马明白过来,心道这女人行事作风不像个正经人。 “沈某要剿匪!”沈玄度大喝,“兄弟们,这些个匪徒占据山势,对过往商人、行人收取过路费,是陵江与商乾路上的一大恶虎。奈何皇上每次派兵围剿,都被他提前逃了。而今,我欲铲除恶虎,兄弟们可愿与我同往?” 众人先见到了沈玄的身手,心中已信服几分。如今听见她铿锵有力的剿匪之言,瞬间群情激昂。她一介女子尚有这等魄力,他们作为男子岂肯认怂? 况且这拦路虎他们很是熟悉,其中很多人参加过之前的围剿,对他们的狡猾早就恨之入骨。 “我愿跟随巡抚去杀匪徒!” 随着一人大喊,其他人被带起了热血,齐声大喊:“杀匪徒!杀匪徒!杀匪徒!” 断刃抱着刀站在一旁,看着周身像渡了层光的沈玄度。不由叹道,这样的人,怪不得李初宝贝的不行。 沈玄度见众人心归一处,趁热打铁召集各队百户细谈了剿匪安排。 在到达阎王路前,沈玄度装礼品的车子又加了多辆。与此同时,她得了一件稀世珍宝的消息无径飞出,据说此宝可知前尘往事,更能预知未来。消息一出,但凡他们所经之处,被看热闹的人围了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沈玄度并未着盔甲,也未着朝服。反而女子装扮,穿戴上尽显奢华。围观者见了她真容,无不窃窃私语。 早在她当年刺杀皇帝未遂后携弟潜逃,后来在淳安城立功,再到去北州,还从北州开出一艘船,又到后来抓获花船案主犯。在大家看来桩桩件件都是传奇,是以对她本人模样多有揣测。 如今这个传奇女子又被皇上提拔成巡抚,一路上招摇过境,还做女子打扮。可想而知,一路上关于沈玄度的传言又新增不少新料。 沈玄度骑在高马上,每天昂着头,尽是藏不住的洋洋得意。 他们故意拖着路程,直到下午才赶至阎王路,期间并无异常。一路拖拖拉拉而来,沈玄度带的一千兵完全没了精气神儿,成了替她押送货物的货郎般的存在。 两侧山峰险峻,中间通道甚为狭窄,确实是易守难攻的地势。在山峦中亲身感受一番,才真切知道这窝山匪为何抓不住。层层峦嶂是他们最好的庇护所,熟悉地形的话,随便找个山旮旯一藏,任你找翻天也抓不住他们。 阎王路眼瞅着要到尽头,卫安低声问:“巡抚大人,马上就要出阎王路了。” 沈玄度状似无意的扫视两侧,没发现异状,低声道:“一会儿等后面的人出了这座山的风口,捡一块儿空地扎营。你去催喊几声,大点儿声音。” 卫安掉转马头,走到中间大喊:“兄弟们快走几步,巡抚大人乏了,咱们今天晚上在前面扎营休息。老规矩,车辆马匹及车上的东西,一定看牢了!” 底下稀稀拉拉的应着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安全出了这段险峰,沈玄度停马,卫安吩咐众人开始安扎营地。一群人闹闹哄哄,还差点儿因为一点儿小事打起架来。 不等营地扎好,卫安出来在人群里挑起了人,挑的皆是面貌身量出挑,又兼有点儿其他才能的。上上下下挑了一番,挑出来二十多人,带着人一股脑扎进沈玄度的帐篷。 离她帐篷远的人啐了一口,开口骂道:“呸,这娘儿们,真他娘的会玩!” “嘿嘿,都说她与李家老二是一对儿。就这么一夜,李二头上的绿帽子堆得都要比旁边这山高了!。 众人随着他的话看向身边的山,不由嘿嘿直笑,脸上尽是看热闹的意思。 “这一路上玩下下,李二恐怕由内到外都绿透了!” 有人开了头,很多人跟着附和着骂了起来,骂的话越来越难听。守在沈玄度帐子外的断刃不由皱眉,再听着帐内玩闹调笑之声,只能望着天叹气。 晚间沈玄度帐中依旧烛火通明,从外面能听见、看见里面在寻欢作乐。 沈玄度倒角落的褥子上睡觉,卫安苦哈哈的守在一旁。看着挑出来的二十几个兄弟在一旁蹦蹦跳跳,尤其辛苦一位扮了女装的,扭扭捏捏的调戏着其他人。 帐内的欢乐场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停,熄了灯众人皆累瘫了。扮女装的那位对卫安抱怨道:“卫校尉,小的求您,这差事不如打仗。下回……下回请您给小的派旁的差事。” 沈玄度噗嗤笑出声,众人在黑暗中看不清她是否醒了。扮女装的小兵不确定的喊:“巡抚大人?” 沈玄度坐起身,道:“你们歇息会儿。”说罢将衣服扯松了些,捞起酒壶酒喝了一口,又倒了些洒在身上。 晃晃悠悠犹如醉鬼一般出去,手里抓着酒壶在营地里乱窜,嘴里喊着“喝”。 她晃了半圈便晃不动了,咕噜一下躺在地上,嘴里依旧喊着:“喝!” 一旁的士兵不敢上前,等了好一会儿衣衫不整的卫安带着两三个衣衫不整的小兵脚步不稳的出来,大嚷着要找巡抚大人再喝一杯。 几人晃悠半天找到沈玄度跟前儿,扑倒在她身边,喊她起来喝酒。 一群人围看沈玄度等人撕扯成一团,火箭突然从天而降,但并未伤人。沈玄度依旧躺在地上,看着不远处山上亮起火把,心道,他们终于耐不住了! 营地里乱作一团,众人慌忙躲避着火箭,一时间竟没人组织迎敌。 除了山上亮起的火把外,还有一部分人从另一侧摸了过来。 卫安在沈玄度身旁小声道:“围过来的听脚步声应该有五百余人。” “等!”沈玄度依旧是醉态。 明明一千人的兵力,一时间被五百多人堵在了山坳里。匪徒里有人喊:“当官的出来说话!” 沈玄度听见大喊:“我!我是当官的!” 挡在沈玄度前面的士兵闻言朝两侧让开,将自家巡抚醉鬼卧地的场面展现在匪徒面前,可谓将朝廷的脸面丢了个精光。 “你就是那个女巡抚?”匪徒中一蒙面人骑马上前问道。 “对!”沈玄度举起手里的酒壶,“我就是那个……那个女巡抚!来者……皆是客,卫安!去……去拿酒来!喝……喝个痛快!” 第一百七十四章 寻欢作乐 “还主动要!”沈玄度接过他不敢说的话,“诸位兄弟,沈某是收了礼,但他们的礼沈某不白收!前面即将经过的山路是出了名的阎王路,大家可听说过?” 有脑子活泛的立马明白过来,心道这女人行事作风不像个正经人。 “沈某要剿匪!”沈玄度大喝,“兄弟们,这些个匪徒占据山势,对过往商人、行人收取过路费,是陵江与商乾路上的一大恶虎。奈何皇上每次派兵围剿,都被他提前逃了。而今,我欲铲除恶虎,兄弟们可愿与我同往?” 众人先见到了沈玄的身手,心中已信服几分。如今听见她铿锵有力的剿匪之言,瞬间群情激昂。她一介女子尚有这等魄力,他们作为男子岂肯认怂? 况且这拦路虎他们很是熟悉,其中很多人参加过之前的围剿,对他们的狡猾早就恨之入骨。 “我愿跟随巡抚去杀匪徒!” 随着一人大喊,其他人被带起了热血,齐声大喊:“杀匪徒!杀匪徒!杀匪徒!” 断刃抱着刀站在一旁,看着周身像渡了层光的沈玄度。不由叹道,这样的人,怪不得李初宝贝的不行。 沈玄度见众人心归一处,趁热打铁召集各队百户细谈了剿匪安排。 在到达阎王路前,沈玄度装礼品的车子又加了多辆。与此同时,她得了一件稀世珍宝的消息无径飞出,据说此宝可知前尘往事,更能预知未来。消息一出,但凡他们所经之处,被看热闹的人围了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沈玄度并未着盔甲,也未着朝服。反而女子装扮,穿戴上尽显奢华。围观者见了她真容,无不窃窃私语。 早在她当年刺杀皇帝未遂后携弟潜逃,后来在淳安城立功,再到去北州,还从北州开出一艘船,又到后来抓获花船案主犯。在大家看来桩桩件件都是传奇,是以对她本人模样多有揣测。 如今这个传奇女子又被皇上提拔成巡抚,一路上招摇过境,还做女子打扮。可想而知,一路上关于沈玄度的传言又新增不少新料。 沈玄度骑在高马上,每天昂着头,尽是藏不住的洋洋得意。 他们故意拖着路程,直到下午才赶至阎王路,期间并无异常。一路拖拖拉拉而来,沈玄度带的一千兵完全没了精气神儿,成了替她押送货物的货郎般的存在。 两侧山峰险峻,中间通道甚为狭窄,确实是易守难攻的地势。在山峦中亲身感受一番,才真切知道这窝山匪为何抓不住。层层峦嶂是他们最好的庇护所,熟悉地形的话,随便找个山旮旯一藏,任你找翻天也抓不住他们。 阎王路眼瞅着要到尽头,卫安低声问:“巡抚大人,马上就要出阎王路了。” 沈玄度状似无意的扫视两侧,没发现异状,低声道:“一会儿等后面的人出了这座山的风口,捡一块儿空地扎营。你去催喊几声,大点儿声音。” 卫安掉转马头,走到中间大喊:“兄弟们快走几步,巡抚大人乏了,咱们今天晚上在前面扎营休息。老规矩,车辆马匹及车上的东西,一定看牢了!” 底下稀稀拉拉的应着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安全出了这段险峰,沈玄度停马,卫安吩咐众人开始安扎营地。一群人闹闹哄哄,还差点儿因为一点儿小事打起架来。 不等营地扎好,卫安出来在人群里挑起了人,挑的皆是面貌身量出挑,又兼有点儿其他才能的。上上下下挑了一番,挑出来二十多人,带着人一股脑扎进沈玄度的帐篷。 离她帐篷远的人啐了一口,开口骂道:“呸,这娘儿们,真他娘的会玩!” “嘿嘿,都说她与李家老二是一对儿。就这么一夜,李二头上的绿帽子堆得都要比旁边这山高了!。 众人随着他的话看向身边的山,不由嘿嘿直笑,脸上尽是看热闹的意思。 “这一路上玩下下,李二恐怕由内到外都绿透了!” 有人开了头,很多人跟着附和着骂了起来,骂的话越来越难听。守在沈玄度帐子外的断刃不由皱眉,再听着帐内玩闹调笑之声,只能望着天叹气。 晚间沈玄度帐中依旧烛火通明,从外面能听见、看见里面在寻欢作乐。 沈玄度倒角落的褥子上睡觉,卫安苦哈哈的守在一旁。看着挑出来的二十几个兄弟在一旁蹦蹦跳跳,尤其辛苦一位扮了女装的,扭扭捏捏的调戏着其他人。 帐内的欢乐场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停,熄了灯众人皆累瘫了。扮女装的那位对卫安抱怨道:“卫校尉,小的求您,这差事不如打仗。下回……下回请您给小的派旁的差事。” 沈玄度噗嗤笑出声,众人在黑暗中看不清她是否醒了。扮女装的小兵不确定的喊:“巡抚大人?” 沈玄度坐起身,道:“你们歇息会儿。”说罢将衣服扯松了些,捞起酒壶酒喝了一口,又倒了些洒在身上。 晃晃悠悠犹如醉鬼一般出去,手里抓着酒壶在营地里乱窜,嘴里喊着“喝”。 她晃了半圈便晃不动了,咕噜一下躺在地上,嘴里依旧喊着:“喝!” 一旁的士兵不敢上前,等了好一会儿衣衫不整的卫安带着两三个衣衫不整的小兵脚步不稳的出来,大嚷着要找巡抚大人再喝一杯。 几人晃悠半天找到沈玄度跟前儿,扑倒在她身边,喊她起来喝酒。 一群人围看沈玄度等人撕扯成一团,火箭突然从天而降,但并未伤人。沈玄度依旧躺在地上,看着不远处山上亮起火把,心道,他们终于耐不住了! 营地里乱作一团,众人慌忙躲避着火箭,一时间竟没人组织迎敌。 除了山上亮起的火把外,还有一部分人从另一侧摸了过来。 卫安在沈玄度身旁小声道:“围过来的听脚步声应该有五百余人。” “等!”沈玄度依旧是醉态。 明明一千人的兵力,一时间被五百多人堵在了山坳里。匪徒里有人喊:“当官的出来说话!” 沈玄度听见大喊:“我!我是当官的!” 挡在沈玄度前面的士兵闻言朝两侧让开,将自家巡抚醉鬼卧地的场面展现在匪徒面前,可谓将朝廷的脸面丢了个精光。 “你就是那个女巡抚?”匪徒中一蒙面人骑马上前问道。 “对!”沈玄度举起手里的酒壶,“我就是那个……那个女巡抚!来者……皆是客,卫安!去……去拿酒来!喝……喝个痛快!” 第一百七十五章 瓮中之鳖 咣啷一声,无力高举的手臂一松,酒壶坠落在石头上砸的稀碎。 蒙面人并未再靠近,示意身边人过去把人拖起来。匪徒面面相觑,防备着慢慢靠近。 “你们……你们是谁?要做什么?”卫安挣扎起身,但来回晃悠的身体着实没什么说服力。 但他一出头,身边围着的士兵挡住要过来的匪徒,双方终于有了对峙之势。 蒙面人看着卫安道:“这位便是礼部尚书之子,赤虎营校尉卫安!” “是!”卫安靠着身边人的手臂站稳,“你是何人?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我等草寇,混口饭吃而已。”蒙面人踢马上前几步,“卫校尉,咱们谈笔买卖。你们过这阎王路不能白走,按规矩,总得留下点儿买路财才是。” “买路财?我看你们的架势是要打劫!”卫安大喝,“众将士听令,准备迎敌!” 哗啦啦一阵响,方才散乱的士兵慌张的各自寻着武器,过程中有兵因为抢夺一把刀还动了拳脚。 沈玄度哈哈大笑,挣扎着扒拉着一旁的卫安站起身,意识不甚清醒道:“走,走,喝酒……喝酒……” 卫安晃了晃脑袋,极力道:“巡抚大人,咱们遇到山匪了。” “山匪?”沈玄度抬头环顾四周,指着蒙面人道,“这位兄弟长得好生奇怪,眉眼清俊,只是……只是没长鼻子没长嘴……好生奇怪……来,来……” 一面说着一面踉踉跄跄的走到蒙面人马前,道:“我瞧瞧我瞧瞧,让我仔细瞧瞧……兄台,我瞧你长的确实不错,但没鼻子没嘴,太奇怪了……” 嘴里念叨着竟凑到他跟前儿,趴到他腿边使劲的想要瞧清楚。 蒙面人见她露了不少丑态,双方气氛紧张下还在要酒喝,又毫无防备的凑到他身边。弯腰将她捞到马上,对着空中呼哨一声,只见上山的火把晃动,一溜烟的功夫从山上又下来四五百人。 沈玄度被他的动作吓得大叫,但随即兴奋道:“这位兄弟好生……厉害!” 蒙面人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清了她长相,算不得顶漂亮,但眉眼舒展,莫名的令人想要亲近一二。 “巡抚大人!”卫安大喊,“快去救巡抚大人!” 任他喊的大声,但身边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无人敢上前。 蒙面人哈哈大笑,从山上下来的人过来道:“首领,兄弟们都到了。这是……” “这是那个女巡抚,一会儿带回去让弟兄们尝个鲜!”说罢哈哈大笑,匪徒们跟着放声大笑,惊得山中的鸟扑腾了好一阵。 卫安没过多挣扎,因为喝了酒,还没怎么反抗便昏睡了过去。他一睡过去众人去看待在蒙面人马上的沈玄度,见她亦是醉的不知今夕是何夕。 蒙面人见此场面,扬声道:“我等求财,不还命,尔等最好不要反抗。否则,我保管死了都找不到尸身!” 后面的事情很是顺理成章,蒙面人命人带走了金银珠宝和沈玄度,最后喊话道:“你们往前十里地等着,过两日便自把巡抚大人还给你们。”说罢一群人骑马拉车带着沈玄度扬长而去。 藏在暗处的断刃尾随而上,这一跟便到了天亮。 树木掩映下是一处寨子,建在层峦之中的山坳里,若无人带领,实难找到。沈玄度已经被带进去多时,断刃望着四周不由焦急,卫安怎么还没到?难道没看到他留下的印记? 又等了一个时辰,断刃握紧刀柄,决定不等了。绕了寨子一周,借着地势瞧,不足千人,昨夜拦截他们应当是全部出动了。 正欲直接下去,只见寨子里突然冒出浓烟,浓烟中可见里面的人乱做一团。 卫安在这个时候终于赶了过来,看着地下的浓烟道:“什么情况?” 断刃急道:“怎么才来?我主子恐怕遇到了什么先动手了。” 卫安侧耳听了片刻,喊道:“杀!” 随着他一声喊,众人直接朝着寨子扑去。顿时场面变得更加混乱,浓烟和嘶喊声被群山围住,犹如困兽在挣扎。 昨夜带走沈玄度的蒙面人已经一命呜呼,他们进到寨子里时。看见几十人围着沈玄度一人,而沈玄度手中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刀舞的虎虎生威,一时间让人并不能近身。 再次见了她身手的人顿生敬佩,从此心中哪儿还有半点儿轻视之心。 等一切结束后,从寨中搜出金银财宝无数,卫安吩咐人一一装车。半路投降了的匪徒也一一绑了,押着出了寨子。 沈玄度骑在马上一直未吭声,卫安等人以为昨夜她被人占了便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断刃犹豫再三后,问:“主子,昨夜可是……” “嗯?”沈玄度不解的看向他,“昨夜?昨夜怎么了?” “没什么。”断刃不敢再问。 沈玄度长叹一口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卫安摇摇头道:“这不是摸到了匪徒老巢,将他们一锅端了?哪里不对?” “太容易了。”沈玄度嘟哝,“能在这里盘踞多年,且从未被抓获,怎会是这种轻易被屠了老窝的怂包?” 从匪徒山坳里出来,需得再次路过昨夜扎营的地方。沈玄度看着路线图不由皱紧眉头,对卫安道:“还是不对劲,吩咐下去,所有人戒备。还有方才抓的那些人,若看他们情况不对,直接杀了!” 卫安不由瞪大眼,愣了一下还是将她的命令吩咐了下去。 越是接近扎营的地方,沈玄度越是觉得不安。她果断的命令卫安带人暂停,她一人踢马过去。 嗖嗖几声箭响,马蹄旁落下几支利箭,马被惊得嘶鸣一声。沈玄度环望四周,山上树木覆盖,哪里能看到半点儿人影。 周围一片安静,逐渐升高的日头有些晃眼。等了片刻,再无利箭射出。 沈玄度对着山上大喊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岂料音落有人喊道:“最会装神弄鬼的是你!” 沈玄度冷笑,不屑道:“那又如何?” “如何?你若束手就擒,老子赏你个压寨夫人当当。若不,今日定将你的性命留在此处!” 沈玄度眼光瞟向藏在不远处的卫安,见他指向侧面山上的半腰处。当机立断的骑马飞奔过去,提身踩着马背飞身到一棵树上,借势朝着山腰处飞去。 就在这时,本该藏在山坳外的人马突然进了山坳。听见动静的沈玄度回头去看,只见她的人是被逼进来的。 不好!沈玄度心中大震,被耍了! 赶忙飞身回到山下,局势巨变,他们已成了瓮中之鳖! 第一百七十五章 瓮中之鳖 咣啷一声,无力高举的手臂一松,酒壶坠落在石头上砸的稀碎。 蒙面人并未再靠近,示意身边人过去把人拖起来。匪徒面面相觑,防备着慢慢靠近。 “你们……你们是谁?要做什么?”卫安挣扎起身,但来回晃悠的身体着实没什么说服力。 但他一出头,身边围着的士兵挡住要过来的匪徒,双方终于有了对峙之势。 蒙面人看着卫安道:“这位便是礼部尚书之子,赤虎营校尉卫安!” “是!”卫安靠着身边人的手臂站稳,“你是何人?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我等草寇,混口饭吃而已。”蒙面人踢马上前几步,“卫校尉,咱们谈笔买卖。你们过这阎王路不能白走,按规矩,总得留下点儿买路财才是。” “买路财?我看你们的架势是要打劫!”卫安大喝,“众将士听令,准备迎敌!” 哗啦啦一阵响,方才散乱的士兵慌张的各自寻着武器,过程中有兵因为抢夺一把刀还动了拳脚。 沈玄度哈哈大笑,挣扎着扒拉着一旁的卫安站起身,意识不甚清醒道:“走,走,喝酒……喝酒……” 卫安晃了晃脑袋,极力道:“巡抚大人,咱们遇到山匪了。” “山匪?”沈玄度抬头环顾四周,指着蒙面人道,“这位兄弟长得好生奇怪,眉眼清俊,只是……只是没长鼻子没长嘴……好生奇怪……来,来……” 一面说着一面踉踉跄跄的走到蒙面人马前,道:“我瞧瞧我瞧瞧,让我仔细瞧瞧……兄台,我瞧你长的确实不错,但没鼻子没嘴,太奇怪了……” 嘴里念叨着竟凑到他跟前儿,趴到他腿边使劲的想要瞧清楚。 蒙面人见她露了不少丑态,双方气氛紧张下还在要酒喝,又毫无防备的凑到他身边。弯腰将她捞到马上,对着空中呼哨一声,只见上山的火把晃动,一溜烟的功夫从山上又下来四五百人。 沈玄度被他的动作吓得大叫,但随即兴奋道:“这位兄弟好生……厉害!” 蒙面人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清了她长相,算不得顶漂亮,但眉眼舒展,莫名的令人想要亲近一二。 “巡抚大人!”卫安大喊,“快去救巡抚大人!” 任他喊的大声,但身边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无人敢上前。 蒙面人哈哈大笑,从山上下来的人过来道:“首领,兄弟们都到了。这是……” “这是那个女巡抚,一会儿带回去让弟兄们尝个鲜!”说罢哈哈大笑,匪徒们跟着放声大笑,惊得山中的鸟扑腾了好一阵。 卫安没过多挣扎,因为喝了酒,还没怎么反抗便昏睡了过去。他一睡过去众人去看待在蒙面人马上的沈玄度,见她亦是醉的不知今夕是何夕。 蒙面人见此场面,扬声道:“我等求财,不还命,尔等最好不要反抗。否则,我保管死了都找不到尸身!” 后面的事情很是顺理成章,蒙面人命人带走了金银珠宝和沈玄度,最后喊话道:“你们往前十里地等着,过两日便自把巡抚大人还给你们。”说罢一群人骑马拉车带着沈玄度扬长而去。 藏在暗处的断刃尾随而上,这一跟便到了天亮。 树木掩映下是一处寨子,建在层峦之中的山坳里,若无人带领,实难找到。沈玄度已经被带进去多时,断刃望着四周不由焦急,卫安怎么还没到?难道没看到他留下的印记? 又等了一个时辰,断刃握紧刀柄,决定不等了。绕了寨子一周,借着地势瞧,不足千人,昨夜拦截他们应当是全部出动了。 正欲直接下去,只见寨子里突然冒出浓烟,浓烟中可见里面的人乱做一团。 卫安在这个时候终于赶了过来,看着地下的浓烟道:“什么情况?” 断刃急道:“怎么才来?我主子恐怕遇到了什么先动手了。” 卫安侧耳听了片刻,喊道:“杀!” 随着他一声喊,众人直接朝着寨子扑去。顿时场面变得更加混乱,浓烟和嘶喊声被群山围住,犹如困兽在挣扎。 昨夜带走沈玄度的蒙面人已经一命呜呼,他们进到寨子里时。看见几十人围着沈玄度一人,而沈玄度手中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刀舞的虎虎生威,一时间让人并不能近身。 再次见了她身手的人顿生敬佩,从此心中哪儿还有半点儿轻视之心。 等一切结束后,从寨中搜出金银财宝无数,卫安吩咐人一一装车。半路投降了的匪徒也一一绑了,押着出了寨子。 沈玄度骑在马上一直未吭声,卫安等人以为昨夜她被人占了便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断刃犹豫再三后,问:“主子,昨夜可是……” “嗯?”沈玄度不解的看向他,“昨夜?昨夜怎么了?” “没什么。”断刃不敢再问。 沈玄度长叹一口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卫安摇摇头道:“这不是摸到了匪徒老巢,将他们一锅端了?哪里不对?” “太容易了。”沈玄度嘟哝,“能在这里盘踞多年,且从未被抓获,怎会是这种轻易被屠了老窝的怂包?” 从匪徒山坳里出来,需得再次路过昨夜扎营的地方。沈玄度看着路线图不由皱紧眉头,对卫安道:“还是不对劲,吩咐下去,所有人戒备。还有方才抓的那些人,若看他们情况不对,直接杀了!” 卫安不由瞪大眼,愣了一下还是将她的命令吩咐了下去。 越是接近扎营的地方,沈玄度越是觉得不安。她果断的命令卫安带人暂停,她一人踢马过去。 嗖嗖几声箭响,马蹄旁落下几支利箭,马被惊得嘶鸣一声。沈玄度环望四周,山上树木覆盖,哪里能看到半点儿人影。 周围一片安静,逐渐升高的日头有些晃眼。等了片刻,再无利箭射出。 沈玄度对着山上大喊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岂料音落有人喊道:“最会装神弄鬼的是你!” 沈玄度冷笑,不屑道:“那又如何?” “如何?你若束手就擒,老子赏你个压寨夫人当当。若不,今日定将你的性命留在此处!” 沈玄度眼光瞟向藏在不远处的卫安,见他指向侧面山上的半腰处。当机立断的骑马飞奔过去,提身踩着马背飞身到一棵树上,借势朝着山腰处飞去。 就在这时,本该藏在山坳外的人马突然进了山坳。听见动静的沈玄度回头去看,只见她的人是被逼进来的。 不好!沈玄度心中大震,被耍了! 赶忙飞身回到山下,局势巨变,他们已成了瓮中之鳖! 第一百七十六章 除山匪 断刃快步到沈玄度身边,低声道:“主子,一会儿我给你杀开一条路,你只管先出去。” 沈玄度没理他,高喊:“众将士,今天我定与众位兄弟同进退。听我命令,防守!” 音刚落,周围山上嗖嗖射下箭来。随着几声闷哼,将士们听令迅速的形成几十人的圆形护盾,方才挨了箭被围在了中间。 箭矢依旧射下,圆形护盾却没有停在原地未动,反而随着脚步踏地声慢慢移动。 山上见一时攻不破,有人喊话道:“卫安,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交出金银珠宝和沈玄度头颅,其余人等可安全过去!” 沈玄度啧了一声,高声回道:“他娘的,你们是冲老子来的!” “哈哈哈,对,不若巡抚大人乖乖做了压寨夫人,免去一场伤亡岂不美哉?”那人的声音在山坳间来回回荡。 沈玄度干脆从护盾中出来,仰脸喊道:“我人在这里,既然要我去当压寨夫人,总得让我见一见寨主是甚模样!” 山上静了片刻,有人喊了声:“等着!” 不一会儿从山脚下走十来人,皆是个目清秀的少年。这些人战战兢兢,走到距沈玄度十米远的地方站定不敢再凑近。 山上人又喊道:“寨主知道巡抚大人喜好特别,这是给您的诚意,不知道大人觉得够不够份量?” 沈玄度面色有点儿难以形容,他娘的,风流的名声看来只能认了。 朝着那些少年走去,一堆人看起来年龄不甚大。再打量穿着,有好有坏,一看就是临时拉来凑数的。见沈玄度过来,皆是一脸惊惧,想躲不敢躲的样子。 “女魔头!”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沈玄度顿住脚步,举剑指向他们冷声问:“谁喊的?” 一阵推搡,一扎了双髻的少年被推倒在地。沈玄度脚下微动,踢起石子砸在双髻少年额头上,冷声道:“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少年回头看了看身后,再见沈玄度手中剑,惊恐道:“不是我……不是我喊的!” “哦?那我问你话你可要好好回答!”沈玄度凑近几分,剑尖点到他喉咙,“告诉我,山上一共有多少人?” 少年脸上更加害怕起来,摇着头不肯回答,望着半山腰死死憋着眼泪。 沈玄度望了望其他少年,似乎对于惧怕她而言,他们更怕的是山上的人。 昨夜引了一拨人出来,顺势灭了个寨子。如今又被围住,说明他们不止一个寨子。难道是……狡兔三窟? 沈玄度不由想起昨夜跟着那个蒙面人到了寨子后,她假装酒醒了几分。那些人并未动粗,反倒好吃好喝的招待了她一番。若不是有个人突起色心,她还不至于在寨子里放火杀人。 如今被围住,山上的人不下杀手,说明并不是为昨夜的那些人报仇。说什么压寨夫人,难不成想要请她一个人去?那为何要请她?她身上有什么值得这些人如此大费周章?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利?原来如此! 沈玄度收了剑,走回敞亮处,大喊道:“寨主,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呢自北州到仙岛再到海天水城,见过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你给的这些个雏儿我看不上眼。但你这人甚有意思,沈某感兴趣!不若你指个方向,咱们单独见上一见如何?” 山上传来哈哈大笑声,那人喊道:“好!我的人收了弓箭,你带着你的人往前行五里。碰到溪水后就地扎营,今夜我自会去找你!” “好!咱们不见不散!” 随着一阵簌簌声,上山树叶摇动,飞鸟惊起一片。 沈玄度退回到卫安身旁,卫安立马道:“三千余人,对上了!” “放!”沈玄度低喝,身旁一兵掏出火折点燃引信,一声鸣响炸在空中。 山上人见此变故,再次搭起弓箭,奈何前面损耗一拨,哪里还能坚持太久。随着一阵大喝,山上人喊叫着冲了下来。 双方混战,一时杀红了眼。其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大汉直冲着沈玄度而来,嘴里喊着:“你个娘们!敢坑我们寨主!” 沈玄度怒道:“你算老几,有本事让你们寨主出来跟我打!” 大汉急了眼,手中大刀使的毫无章法,一时竟缠住了沈玄度。沈玄度再看周边,山匪们皆是没有套路的招数,一时竟掀翻不少赤虎营的兄弟。 加上山匪从高处冲下来,将赤虎营将士冲的零零落落,显得占据更加不利。就在赤虎营将士快要不敌时,随着阵阵马蹄声,吴川带兵冲进了战场…… 局势瞬间转变,山匪有见势不好投降的,亦有顽强抵抗的,但最终都败在了吴川带来的铁骑之下。 沈玄度费了会儿功夫挑翻了大汉,并未杀他,命人绑缚住扔在一边。 吴川见战局已定,跳下马笑呵呵到沈玄度跟前儿道:“巡抚大人,吴某没来迟?” 沈玄度看他总有一种看吴相的感觉,胖乎乎的脸上带着憨气。但她知道,这人不知比旁人精了多少倍。 “吴将军,来的甚是时候!”沈玄度拱拳道。 “那就好那就好!”吴川笑眯了眼,张望四周凑近低声问,“沈姑娘,听说你昨夜在军中找了二十多个小伙子到帐内戏耍,可有此事?” 沈玄度挑眉,倒吸一口道:“昨夜的事,你怎会知道?” “诶呦,沈姑娘。”吴川惊得挺直了背,“真有此事?你真的找了二十多个小伙子戏耍?” 旁边路过一收拾战场的小兵,耳朵尖的很,贱兮兮的道:“将军,我作证,巡抚大人昨夜调戏咱军中兄弟。” 沈玄度一脚踹过去,小兵赶紧屁颠屁颠跑了。 吴川面色似有难言之隐,沈玄度不得不解释道:“没有的事儿,就兄弟们假扮的我。我搁一旁睡觉来着,卫安可以为我作证。卫安呢,卫安!” 沈玄度环顾一圈,没找到卫安身影。抬头见吴川一脸不怎么相信的样子,道:“那什么,我去找卫安……” 吴川拦住她去路,低声道:“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别跟我急。” 沈玄度皱起眉头看他,心道,我跟你没甚交际? 吴川像是嘴里含了东西似的快速道:“那什么……李初跟来了。” “你说什么?”沈玄度隐约听见了李初二字,心脏咚咚狂跳。 “李初!李初跟来了!”吴川豁出去低声道,见她有些急了,忙又道,“你知道他不该出京,偷着出来恐要惹人猜疑。他的马车就在后面,你去见他,让他赶紧回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除山匪 断刃快步到沈玄度身边,低声道:“主子,一会儿我给你杀开一条路,你只管先出去。” 沈玄度没理他,高喊:“众将士,今天我定与众位兄弟同进退。听我命令,防守!” 音刚落,周围山上嗖嗖射下箭来。随着几声闷哼,将士们听令迅速的形成几十人的圆形护盾,方才挨了箭被围在了中间。 箭矢依旧射下,圆形护盾却没有停在原地未动,反而随着脚步踏地声慢慢移动。 山上见一时攻不破,有人喊话道:“卫安,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交出金银珠宝和沈玄度头颅,其余人等可安全过去!” 沈玄度啧了一声,高声回道:“他娘的,你们是冲老子来的!” “哈哈哈,对,不若巡抚大人乖乖做了压寨夫人,免去一场伤亡岂不美哉?”那人的声音在山坳间来回回荡。 沈玄度干脆从护盾中出来,仰脸喊道:“我人在这里,既然要我去当压寨夫人,总得让我见一见寨主是甚模样!” 山上静了片刻,有人喊了声:“等着!” 不一会儿从山脚下走十来人,皆是个目清秀的少年。这些人战战兢兢,走到距沈玄度十米远的地方站定不敢再凑近。 山上人又喊道:“寨主知道巡抚大人喜好特别,这是给您的诚意,不知道大人觉得够不够份量?” 沈玄度面色有点儿难以形容,他娘的,风流的名声看来只能认了。 朝着那些少年走去,一堆人看起来年龄不甚大。再打量穿着,有好有坏,一看就是临时拉来凑数的。见沈玄度过来,皆是一脸惊惧,想躲不敢躲的样子。 “女魔头!”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沈玄度顿住脚步,举剑指向他们冷声问:“谁喊的?” 一阵推搡,一扎了双髻的少年被推倒在地。沈玄度脚下微动,踢起石子砸在双髻少年额头上,冷声道:“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少年回头看了看身后,再见沈玄度手中剑,惊恐道:“不是我……不是我喊的!” “哦?那我问你话你可要好好回答!”沈玄度凑近几分,剑尖点到他喉咙,“告诉我,山上一共有多少人?” 少年脸上更加害怕起来,摇着头不肯回答,望着半山腰死死憋着眼泪。 沈玄度望了望其他少年,似乎对于惧怕她而言,他们更怕的是山上的人。 昨夜引了一拨人出来,顺势灭了个寨子。如今又被围住,说明他们不止一个寨子。难道是……狡兔三窟? 沈玄度不由想起昨夜跟着那个蒙面人到了寨子后,她假装酒醒了几分。那些人并未动粗,反倒好吃好喝的招待了她一番。若不是有个人突起色心,她还不至于在寨子里放火杀人。 如今被围住,山上的人不下杀手,说明并不是为昨夜的那些人报仇。说什么压寨夫人,难不成想要请她一个人去?那为何要请她?她身上有什么值得这些人如此大费周章?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利?原来如此! 沈玄度收了剑,走回敞亮处,大喊道:“寨主,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呢自北州到仙岛再到海天水城,见过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你给的这些个雏儿我看不上眼。但你这人甚有意思,沈某感兴趣!不若你指个方向,咱们单独见上一见如何?” 山上传来哈哈大笑声,那人喊道:“好!我的人收了弓箭,你带着你的人往前行五里。碰到溪水后就地扎营,今夜我自会去找你!” “好!咱们不见不散!” 随着一阵簌簌声,上山树叶摇动,飞鸟惊起一片。 沈玄度退回到卫安身旁,卫安立马道:“三千余人,对上了!” “放!”沈玄度低喝,身旁一兵掏出火折点燃引信,一声鸣响炸在空中。 山上人见此变故,再次搭起弓箭,奈何前面损耗一拨,哪里还能坚持太久。随着一阵大喝,山上人喊叫着冲了下来。 双方混战,一时杀红了眼。其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大汉直冲着沈玄度而来,嘴里喊着:“你个娘们!敢坑我们寨主!” 沈玄度怒道:“你算老几,有本事让你们寨主出来跟我打!” 大汉急了眼,手中大刀使的毫无章法,一时竟缠住了沈玄度。沈玄度再看周边,山匪们皆是没有套路的招数,一时竟掀翻不少赤虎营的兄弟。 加上山匪从高处冲下来,将赤虎营将士冲的零零落落,显得占据更加不利。就在赤虎营将士快要不敌时,随着阵阵马蹄声,吴川带兵冲进了战场…… 局势瞬间转变,山匪有见势不好投降的,亦有顽强抵抗的,但最终都败在了吴川带来的铁骑之下。 沈玄度费了会儿功夫挑翻了大汉,并未杀他,命人绑缚住扔在一边。 吴川见战局已定,跳下马笑呵呵到沈玄度跟前儿道:“巡抚大人,吴某没来迟?” 沈玄度看他总有一种看吴相的感觉,胖乎乎的脸上带着憨气。但她知道,这人不知比旁人精了多少倍。 “吴将军,来的甚是时候!”沈玄度拱拳道。 “那就好那就好!”吴川笑眯了眼,张望四周凑近低声问,“沈姑娘,听说你昨夜在军中找了二十多个小伙子到帐内戏耍,可有此事?” 沈玄度挑眉,倒吸一口道:“昨夜的事,你怎会知道?” “诶呦,沈姑娘。”吴川惊得挺直了背,“真有此事?你真的找了二十多个小伙子戏耍?” 旁边路过一收拾战场的小兵,耳朵尖的很,贱兮兮的道:“将军,我作证,巡抚大人昨夜调戏咱军中兄弟。” 沈玄度一脚踹过去,小兵赶紧屁颠屁颠跑了。 吴川面色似有难言之隐,沈玄度不得不解释道:“没有的事儿,就兄弟们假扮的我。我搁一旁睡觉来着,卫安可以为我作证。卫安呢,卫安!” 沈玄度环顾一圈,没找到卫安身影。抬头见吴川一脸不怎么相信的样子,道:“那什么,我去找卫安……” 吴川拦住她去路,低声道:“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别跟我急。” 沈玄度皱起眉头看他,心道,我跟你没甚交际? 吴川像是嘴里含了东西似的快速道:“那什么……李初跟来了。” “你说什么?”沈玄度隐约听见了李初二字,心脏咚咚狂跳。 “李初!李初跟来了!”吴川豁出去低声道,见她有些急了,忙又道,“你知道他不该出京,偷着出来恐要惹人猜疑。他的马车就在后面,你去见他,让他赶紧回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你真的在乎我吗? 沈玄度找了匹马翻身上去,奔驰而去。 心中不由乱想一通,李初跟来要做什么?离京时没送她后悔了?那这一路过来,有没有听到关于她的那些传言?她要如何解释?解释的话他信吗? “诶?沈姑娘!”同车夫一同坐在前面的董涞惊喜的大喊,“公子,是沈姑娘,沈姑娘来接咱们了。” 车厢里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随着一声嘶鸣,马蹄声停了。沈玄度跳下马,冲董涞道:“你下来。” 说着话将董涞拽下车驾,自己跳将上去。伸手撩开车帘,见李初穿着一身朱樱色衣衫,衬的整个脸庞白净清透,眉眼更显墨色。要命的是,这样一个清俊人物,正抬眼看着她。 沈玄度脸上顿觉滚热,弯腰进去坐下,有些拘谨的搓了搓大腿。心中不由暗骂自己,只不过半个月未见,怎的这么没出息,没见人急的不行,见了人又心慌的不行。 李初歪头看她,见她扭着脸时不时偷瞥他两眼,顿觉有趣,便由着她别扭着没有开口。 “公子,沈姑娘,咱们是停在这里还是往前去?”董涞打破车厢内的奇怪气氛。 “往前去。” “停在这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董涞不由望天,完啦,俩人这是又要开始了。不管最后如何,中间倒霉的只有他。 “别往前啦,血刺呼啦的怪膈应人。”沈玄度端了笑脸扭过头对李初道。说完低头看自己身上,只见衣衫上尽是血迹。挪了挪屁股,拉开了与李初之间的距离。 “往前去。”李初冷淡开口。 沈玄度打量他神情,方才还好好的。此时绷了脸,似是憋着怒气。 “董涞,往前走。”沈玄度识时务的撩开车帘喊了一声。 车轮滚动,车厢内安静下来。沈玄度看向李初,这次李初将头扭到一旁并不理会她。 这边战场已清理干净,活着的匪徒也被一一收押起来。断刃等在山坳,见到马车过来道:“主子,吴将军带人去前方扎营,说今天大家都乏了,就不勉强行军了。让我等您到了去与他会和即可。” “好。”沈玄度应了一声。 马车继续前行,董涞和断刃骑马坠在马车后一段距离,看着马车一同道:“完了!” “什么完了?”董涞立马问道。 断刃也同样问:“你说的是什么完了?” “俩人意见不一致,估计要闹,我说我完了。”董涞解释道,“你说的是什么完了?” “哦。”断刃回了一字没了下文。 董涞急了,骂道:“闷屁玩意儿,到底什么完了?” 断刃冷冷看了他一眼,道:“秃噜嘴的玩意儿,就不告诉你。” 车厢里的沈玄度也觉得自己要完了,若是与董涞交流一二,两人必能同病相怜。 “绥宝。”沈玄度试探着开口,见李初看向她,夸赞道,“你今儿这一身真好看……” “呵,好看?”李初挑眉,“比不上巡抚大人的一群身边人?” 得! 沈玄度七上八下的心彻底砸在地上,谄媚笑道:“那都是逢场作戏,都是假的,演戏而已。不信一会儿你问卫安,他全程在场,最能证明我清白。” “哼!”李初斜眼看她,“你打算告诉我这些事吗?” 沈玄度腹诽,我是有什么大病才会告诉你这些。但嘴上却道:“断刃跟着呢,你问断刃……” “我问,你打算告诉我这些事吗?”李初几乎一字一顿的道。 沈玄度垂下眼,如实道:“不会。但你会从别人那里听到,我说不说并不重要。” “不重要?”李初倾身凑近她,看进她眼里,“沈玄度,你什么意思?” 沈玄度脑子嗡嗡作响,她说话也太不过脑子了。但看李初似是癫狂的眼神,只觉他状态太过奇怪。看着他冷眉冷眼依旧完美的脸庞,不知道怎么的脱口道:“我什么事情,你不都知道吗?” 李初盯着她未动,突然抬手掐住她下巴,恶狠狠的咬在她颈侧。 沈玄度低哼一声,僵着身体感受到脖子上生疼。 李初嘴里尝到铁锈味儿猛地清醒过来,松开牙齿额头抵在她肩窝,嘴里嗫嚅道:“对不起……” 沈玄度顾不得身上脏污会沾染到他,低声哄道:“绥宝,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李初声音闷闷的,“今今,我不知道……” 马车出现在营地时,吴川急哄哄的走到近前,撩开车帘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人,“哎呦”一声捂住眼睛,低声道:“两位祖宗,人多口杂,你们来营地作甚?” 李初似乎恢复到了原来样子,坐起身道:“吴将军不用担心,我会随将军一同回京,皇上知道我的行踪。” “哎呦,作孽呦!”吴川扔下窗帘转身走了。 沈玄度打量李初,见他眼中平和,甚至还带了丝笑意看她。顿时后背有些发冷,李初状态不对,对她忽冷忽热便罢了,但这般过快的情绪起伏也太古怪了。 沈玄度跳下马车,董涞将脚凳放好,由着沈玄度扶李初下了车。 休息的将士明里暗里打量着他们,但李初犹如没看见,问她:“你的营帐在哪儿?” 沈玄度看了一圈,指了个方向,李初抬步朝那帐篷走去。沈玄度赶紧跟上,进了帐篷便由小兵送水进来。沈玄度一瞅,正是昨夜扮女装的那位,忙道:“诶,就是你,去,装扮成昨夜那样再过来!” 小兵愁眉苦脸,商量道:“巡抚大人,咱不是说好了给我派别的差事,扮女装这事儿太难了……” “废什么话,让你去就去!” 小兵抬眼看到沈玄度脖子上的牙印,顿时六神无主,脚下一滑,摔了个四仰八叉。 “行了。”李初开口,“你们都下去。” 小兵闻言高高兴兴的应了声“是”,骨碌一下翻身起来,步伐轻松的出了营帐。 守在帐外的董涞和断刃借着他出来朝里瞄了一眼,董涞用眼神将断刃骂了一遍。 沈玄度去布帐后将衣服换了,出来洗了手脸坐到李初身边。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看他喝了一口接过来放到桌上。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李初盯着那杯水道。 沈玄度其实很困乏,一夜未眠加上今天一战,强撑着精神说话罢了。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几分道:“绥宝,你知道的,那些都是计谋,为了引那些山匪现身罢了,都不是真的。” “嗯,我知道。”李初点点头。 沈玄度见他神色如常,脑中一团浆糊,实在不知该再说点儿什么,帐中安静下来。 “沈玄度,你真的在乎我吗?”李初幽声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你真的在乎我吗? 沈玄度找了匹马翻身上去,奔驰而去。 心中不由乱想一通,李初跟来要做什么?离京时没送她后悔了?那这一路过来,有没有听到关于她的那些传言?她要如何解释?解释的话他信吗? “诶?沈姑娘!”同车夫一同坐在前面的董涞惊喜的大喊,“公子,是沈姑娘,沈姑娘来接咱们了。” 车厢里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随着一声嘶鸣,马蹄声停了。沈玄度跳下马,冲董涞道:“你下来。” 说着话将董涞拽下车驾,自己跳将上去。伸手撩开车帘,见李初穿着一身朱樱色衣衫,衬的整个脸庞白净清透,眉眼更显墨色。要命的是,这样一个清俊人物,正抬眼看着她。 沈玄度脸上顿觉滚热,弯腰进去坐下,有些拘谨的搓了搓大腿。心中不由暗骂自己,只不过半个月未见,怎的这么没出息,没见人急的不行,见了人又心慌的不行。 李初歪头看她,见她扭着脸时不时偷瞥他两眼,顿觉有趣,便由着她别扭着没有开口。 “公子,沈姑娘,咱们是停在这里还是往前去?”董涞打破车厢内的奇怪气氛。 “往前去。” “停在这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董涞不由望天,完啦,俩人这是又要开始了。不管最后如何,中间倒霉的只有他。 “别往前啦,血刺呼啦的怪膈应人。”沈玄度端了笑脸扭过头对李初道。说完低头看自己身上,只见衣衫上尽是血迹。挪了挪屁股,拉开了与李初之间的距离。 “往前去。”李初冷淡开口。 沈玄度打量他神情,方才还好好的。此时绷了脸,似是憋着怒气。 “董涞,往前走。”沈玄度识时务的撩开车帘喊了一声。 车轮滚动,车厢内安静下来。沈玄度看向李初,这次李初将头扭到一旁并不理会她。 这边战场已清理干净,活着的匪徒也被一一收押起来。断刃等在山坳,见到马车过来道:“主子,吴将军带人去前方扎营,说今天大家都乏了,就不勉强行军了。让我等您到了去与他会和即可。” “好。”沈玄度应了一声。 马车继续前行,董涞和断刃骑马坠在马车后一段距离,看着马车一同道:“完了!” “什么完了?”董涞立马问道。 断刃也同样问:“你说的是什么完了?” “俩人意见不一致,估计要闹,我说我完了。”董涞解释道,“你说的是什么完了?” “哦。”断刃回了一字没了下文。 董涞急了,骂道:“闷屁玩意儿,到底什么完了?” 断刃冷冷看了他一眼,道:“秃噜嘴的玩意儿,就不告诉你。” 车厢里的沈玄度也觉得自己要完了,若是与董涞交流一二,两人必能同病相怜。 “绥宝。”沈玄度试探着开口,见李初看向她,夸赞道,“你今儿这一身真好看……” “呵,好看?”李初挑眉,“比不上巡抚大人的一群身边人?” 得! 沈玄度七上八下的心彻底砸在地上,谄媚笑道:“那都是逢场作戏,都是假的,演戏而已。不信一会儿你问卫安,他全程在场,最能证明我清白。” “哼!”李初斜眼看她,“你打算告诉我这些事吗?” 沈玄度腹诽,我是有什么大病才会告诉你这些。但嘴上却道:“断刃跟着呢,你问断刃……” “我问,你打算告诉我这些事吗?”李初几乎一字一顿的道。 沈玄度垂下眼,如实道:“不会。但你会从别人那里听到,我说不说并不重要。” “不重要?”李初倾身凑近她,看进她眼里,“沈玄度,你什么意思?” 沈玄度脑子嗡嗡作响,她说话也太不过脑子了。但看李初似是癫狂的眼神,只觉他状态太过奇怪。看着他冷眉冷眼依旧完美的脸庞,不知道怎么的脱口道:“我什么事情,你不都知道吗?” 李初盯着她未动,突然抬手掐住她下巴,恶狠狠的咬在她颈侧。 沈玄度低哼一声,僵着身体感受到脖子上生疼。 李初嘴里尝到铁锈味儿猛地清醒过来,松开牙齿额头抵在她肩窝,嘴里嗫嚅道:“对不起……” 沈玄度顾不得身上脏污会沾染到他,低声哄道:“绥宝,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李初声音闷闷的,“今今,我不知道……” 马车出现在营地时,吴川急哄哄的走到近前,撩开车帘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人,“哎呦”一声捂住眼睛,低声道:“两位祖宗,人多口杂,你们来营地作甚?” 李初似乎恢复到了原来样子,坐起身道:“吴将军不用担心,我会随将军一同回京,皇上知道我的行踪。” “哎呦,作孽呦!”吴川扔下窗帘转身走了。 沈玄度打量李初,见他眼中平和,甚至还带了丝笑意看她。顿时后背有些发冷,李初状态不对,对她忽冷忽热便罢了,但这般过快的情绪起伏也太古怪了。 沈玄度跳下马车,董涞将脚凳放好,由着沈玄度扶李初下了车。 休息的将士明里暗里打量着他们,但李初犹如没看见,问她:“你的营帐在哪儿?” 沈玄度看了一圈,指了个方向,李初抬步朝那帐篷走去。沈玄度赶紧跟上,进了帐篷便由小兵送水进来。沈玄度一瞅,正是昨夜扮女装的那位,忙道:“诶,就是你,去,装扮成昨夜那样再过来!” 小兵愁眉苦脸,商量道:“巡抚大人,咱不是说好了给我派别的差事,扮女装这事儿太难了……” “废什么话,让你去就去!” 小兵抬眼看到沈玄度脖子上的牙印,顿时六神无主,脚下一滑,摔了个四仰八叉。 “行了。”李初开口,“你们都下去。” 小兵闻言高高兴兴的应了声“是”,骨碌一下翻身起来,步伐轻松的出了营帐。 守在帐外的董涞和断刃借着他出来朝里瞄了一眼,董涞用眼神将断刃骂了一遍。 沈玄度去布帐后将衣服换了,出来洗了手脸坐到李初身边。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看他喝了一口接过来放到桌上。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李初盯着那杯水道。 沈玄度其实很困乏,一夜未眠加上今天一战,强撑着精神说话罢了。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几分道:“绥宝,你知道的,那些都是计谋,为了引那些山匪现身罢了,都不是真的。” “嗯,我知道。”李初点点头。 沈玄度见他神色如常,脑中一团浆糊,实在不知该再说点儿什么,帐中安静下来。 “沈玄度,你真的在乎我吗?”李初幽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