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贡生》 第一章 资深牛逼症患者 某直播间。 “……本先生乃是行业泰斗,我跟你们讲,明朝科举这东西,是最摧残人心的,那四书五经是一般人写的吗?之乎者也,要讲八股对仗,比四六骈文还难写,一场考试下来,动辄就考个七天,号子里猫着,吃喝拉撒都在里面,那叫一个悲哀……” 张周继续在那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在吹着牛逼。 这是他的人生爱好,就是在大学当讲师的同时,做他的直播发财美梦,奈何时不由人,做历史知识的直播,能有几个观众看就不错,想赚点烟酒钱都白扯。 “这货喝大了?说什么鬼话呢?没意思,走了走了!看美女跳舞去了。” 下面名叫“阿大等等我”的观众一边唱着反调,一边离开了直播间。 在他的鼓动之下,本来还有七个观众的直播间,登时显示只剩下一个人。 张周眯着几百度近视没戴眼镜的眼,仔细看了看直播间上方显示老大的“1”,登时灰心丧气:“还以为今天借着酒劲要发达,自开播以来观众最多的一天,又只剩下我一个。难道我自言自语给自己逗闷儿?” 正要去拿点花生米来,打算一边就着小酒吃,一边等下一个来听他吹牛逼的观众。 此时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字:“主播别走啊,还有我呢,你讲得真好,嘻嘻嘻……” 张周一看就来了精神。 看这样子,好像还是个妹子观众啊,不然说话怎么如此“可爱”呢? 当然,也有可能是装出来的,互联网这东西,没一点真的,爷们装娘们的事比比皆是,反正也不能把手伸过去验个真伪,互相就是闹呗? “好好说话,不要打扰本先生给你们讲课,我是不是眼晕?你这叫啥名字?一堆乱码不好好起名,华夏汉字流传千年,就是让你起这些不三不四名字的?” “主播,我听你讲课呢,你再这么说话,我可走了。” “别,留下来跟本主播唠唠嗑,你想听哪一段?我给你讲。” “我想听明朝的科举,尤其是弘治年间的科举,我听说弘治十二年的会试,明朝鼎鼎大名的大才子唐伯虎在那一次的科举中一蹶不振。” 张周一听来了精神,最喜欢这种一知半解的历史小白,正好可以发挥自己吹牛逼的本事。 “弘治?那可是大明少有的闪光点啊,纵观明朝,那可是文人最受尊重的时代,文臣势力压服武勋,也是从那时开始的,但也为后来文人乱政埋下了隐患。” “主播,说那是文人最好的时代就行了,为什么要说文人乱政?你说的,跟我听别人讲的,不太一样。” “如果都一样,我照着书给你念,你爱听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我觉得那时代就挺好。” “那主播你想去吗?” “学历史的文科男,要在明朝选一个阶段,非弘治不可。” “那我送你去,你去吗?” “是我喝多了,还是你喝多了?有本事你送我去啊!” “那主播你忍一下,很快就会过去的。” “……” …… …… 一道白光闪过,真的是白光,张周感觉当天喝的酒一下子全都灌进脑子里去了,用五十二度的老白干把自己的脑袋做了一次彻底的盥洗,胃里翻江倒海,然后“哇”一口全都吐了出来。 “咳咳咳……” 呛得很厉害。 “醒了醒了!这厮哪挂脖子不好?跑贡院的粪号来挂,真是他娘的活见鬼!” “看看还有气没?” “这都吐了,能没气吗?” 张周还在那气晕八素晕着呢,就听到周围有人在七嘴八舌说着什么。 他们在说谁? 等等! 我家里怎么有别人?难道是有贼人趁着我喝大了,到我家来行抢劫之事? “老子当过两年兵,可是练过的!你们……呕……” 话说得很激烈,然后张周将胃里还残存的东西,又吐了一遍。 “恶心死人了!” “抬走抬走!” 张周瞳孔都还没收缩,但觉得有两个人四条手臂把自己架住,要把他往外抬。 他吐完这次,脑袋瓜多清醒了几分,这好像不是抢劫的,倒像是白衣天使。 难道是我喝多了背过去,有救护车来拉我去急救? “你们别动手,说好了,我就是多喝了两杯,人又没咋地,这救护车出车的钱我可不付。你们出车之前不先求证一下的?” 张周可不想当冤大头。 这救护车一响,就算不是黄金万两,加上后续诊病用药,那票子也是哗哗往外流,以我张某人的酒量,才喝了个小半斤,至于要到出救护车的地步? 谁他娘的搞恶作剧呢? 不对啊。 我独居一人,就算烂醉在家,谁叫的救护车? “癫了!他哪个号的,给他塞回去!” “甲字贰号舍的。” 张周登时觉得屁股被人撞了一下,生疼,然后自己就被人按在一张好似桌子的东西上去。 瞳孔聚焦,然后他发现…… 自己面前居然是一块木板,然后木板上摆着笔墨纸砚这些东西,而且有张好像印刷质量很差的“考卷”就摆在那,抬头正看到两个身穿官差服,一脸凶恶兼又厌憎之色的兵士,正挑着眉毛用犀利眼神近乎威胁瞄着他。 “再敢去挂脖子,我弄死你!” “丁头儿,不对啊,他都寻死去了,你拿死吓唬他,有用吗?” “死我也不能让他死舒服了!欸!你小子还敢站起来是?信不信老子……” 张周一脑袋浆糊。 这次他的酒,是全醒了,而且他发现,头脑异常灵敏,身上一点酒气都没有,身上着青衫,然后一缕头发顺着自己的脖子滑下来,他心中一惊不老小,我他娘的变娘们了? 张周顺势一抓,登时觉得哪里不对,摸到自己头上还扎了个什么东西,本来因为饮食作息不规律产生的啤酒肚没了,反而是一副瘦弱的身板。 然后大量不属于他的记忆就好像洪流一样往他脑中灌了进来。 “夫君,你一定要好好考,妾身跟妹妹,还有大郎、小丫,都等你桂榜题名,带我们重新过好日子!” …… 等等。 那个乱码的观众,我开玩笑的,我没说要穿越到明朝啊! 第二章 贡院最强王者 完了!完了! 假酒害人! 就说卖酒那人眼神不对劲,告诉我这是纯粮酒,看来不但是勾兑酒,兑的还是工业甲醇?不然以我千杯不醉的实力,别说是半斤白酒,两三斤也干过,照样野湖蹦迪大早看日出。 谁在我脑袋里放片? 纸醉金迷的糜烂生活,狐朋狗友觥筹交错,旁边拿酒壶言笑晏晏的妹子倒是很漂亮,这身古装……啧啧,小身形描得还挺有感觉啊。 等等,这些都是身体原主人的记忆?这家徒四壁又是怎回事?这两个女人是谁?叫我夫君、老爷?那两个小的,用大眼珠子瞪着我的又是谁? 这两个小家伙,跟我小时候的照片还挺像的。 “夫君,家里又没米了。” “老爷,您可一定别把我卖了,我给老爷生了闺女的……” “爹,你能不能给我们争口气?我都到开蒙年岁了,是不是给我找个先生?”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纨绔大少家道中落?穷到家徒四壁,却还有一妻一妾一儿一女,五口人要养活? 就这单薄的小身板,能行吗? “丁头儿,看这小子眼神不太对啊,不会是憋着什么坏?” “哪怕他跑肚拉稀,也硬给他塞回去!还有一个时辰第一场就要弥封,你盯着点,老子出去巡一圈。” “要是他拿脑袋撞墙怎么办?” “把他打晕,第一场结束后丢出去,死也让他死在贡院外!” …… 这对话…… 泯灭人性! 我死在贡院外面,你们两个就能逃脱干系了是? 张周终于有心思好好看一下面前的试卷。 原来我是在考试啊。 第一题:“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第二题:“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 第三题:“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悌;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 科举考试,没有标点符号进行断句,密密麻麻全是字。 张周突然就想到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好像是……乱码观众让他来见识一下明朝的科举? 这是四书文的考题。 我喝大酒给人直播讲的,不就是明朝科举?这是让我活学活用? 喂,我只是随口一说。 唉! 第一题是《论语》题,第二题是《孟子》题,第三题则是《大学》题,在明朝科举之中,第一场四书文的重要性毋庸赘述,简直可说是决定性的考题,三场考试看第一场的情况,尤其是在各地的乡试中体现最为明显。 张周心中突然激动起来。 那是不是说,我考完这三道题目,就可以一道白光送我回家? …… …… 人生突然好像找到目标,回明朝考科举来了。 这三道题目,张周觉得有些熟悉,隐约记得在哪见过。 这不是弘治十一年应天府乡试的考题? 张周差点蹿起来。 弘治十一年?就是唐寅中乡试魁首取得江南乡试解元的那一届? 脑海中有关自己身份的讯息也变得清晰…… 张周,字秉宽,应天府南京城人士,年二十四,南京国子监贡生,早年参加县试,落榜,以粟米捐例贡,国子监读书一年半,辍学…… 大明国子监生是有参加会试资格的,但仅限于举监和正常考试通过的普通贡生。 在大明历代会试录中,不乏以贡生身份考中进士的人,而像张周这样本身就是靠走关系门路进国子监,半途辍学没参加结业考试的,就别说是去应会试和放官,有资格参加乡试都不错。 乡试第一场三天考试,到距离交卷还有一个时辰…… 纨绔大少家道中落,家里五口人嗷嗷待哺……就一个连县试都没通过的例贡还想靠这个逆天改命? 难怪想不开,要去贡院的粪号上吊自我了断。 张周很想说。 兄弟,你做得很对,如果换了我是你,我也选择挂脖子。 不过我参加完科举就走了,不管你死了还是活着,你家剩下的烂摊子,跟我无干! …… …… 一个时辰完成三天的考试量,这压力也够逆天的。 不过对张周来说,在观众面前吹过的牛逼,总要兑现一下,不然白光不会来,自己可能就要在大明当土着了。 大明虽好,但信息时代才是自己的主场。 一天不上网,浑身难受。 谁稀罕在封建落后的大明朝苦熬? 好在除了张周本身的知识储备,还有身体原主人二十年读书的一点积累,这是要靠两个人的记忆,合力来完成这次的考试。 第一题,子贡说,我不愿别人把不合理的事加在我身上,我也不想把不合理的事加在别人身上。然后孔子说,端木赐啊,你这是做梦呢?这不是你能力范围的事啊。 讲的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乃儒家中推崇的仁恕。 第二题,孟子说,夏、商、周三代获得天下是由于仁,他们失去天下是由于不仁。国家的兴起和衰败,生存和灭亡也是如此。 这讲的也是仁,但相比于第一题中的小仁,这里讲的是治国的仁道,是为大仁。 第三题,讲的是推己及人、恕己接物的“絜矩之道”,但相比于第一题中的待人之“恕”,这里讲的又是为官之道,又从小恕推升到大恕。 三道题,可说是相辅相成,出题之工整,明显是翰林级别的。 张周脑袋里的知识点很丰富。 弘治十一年戊午科应天府乡试的主考,一个是时为太子冼马的王鏊,一个是时为翰林侍读的刘机。 大明乡试,在嘉靖七年之前,只有“北闱”和“南闱”,也就是南北直隶的乡试,是以朝廷派人进行主考,而王鏊和刘机,后来一个做到内阁大臣,一个做到吏部尚书,才学能力方面自然不低,这就尽可能避免了写了好文章,但考官庸碌打不出高分的情况。 既然张周知晓这一届的主考是谁。 那在写文章的时候,就要迎合考官的喜好。 张周对王鏊更熟悉一些,此人晚年主张“性善”,文学上讲求复古,但又提出“师其意不师其词”,对待文风很宽泛,其为官讲求的是轻徭减赋,重体察民间疾苦。 而刘机则讲求“事宽”,讲从容讲心态的。 张周心想,如果给我一两天时间,让我好好研究一下,这文章我不给你写出花来? 但现在就一个时辰,写三篇? 张周提起笔,正要在草稿纸上写出自己苦心酝酿的华美词句。 突然意识到,时间不够了。 连打底稿的时间都没有了,只能赶鸭子上架,往卷子上写了。 …… …… “丁头儿,你回来啦?” “咋样?这小子……呃?怎么开始写了?” “我也不知道,他好像开窍了!” “小心着点,防备这小子把笔杆子掰断了,往自己脖子上捅。” 说到这里,突然发现张周抬起头打量着他们。 二人正要上去夺笔,张周把笔往旁边一放:“两位,多谢关心,我完卷了!” “粪号挂脖子的怂瓜,吹你乌龟王八蛋的逼呢?别人苦心写三天,你不到一个时辰就写完?” “没办法,笔锋就是这么快,早知道的话就应该打个草稿,很多词句未加详细斟酌,不够尽善尽美啊。” “呸!” 张周说完,闭上眼张开双臂,已经准备迎接白光的洗礼。 半天没动静,却是先前的兵士往桌上一拍,大刷子蘸着浆糊往卷子上一抹:“弥封了!身体退后,碰洒了墨沾到卷子上,活该!” 张周一脸迷茫望。 什么情况? 我都答完卷子,怎么还不带我回去? 嘶。 虽然这乡试第一场的四书文是很重要,但要是此行的目的是考试,那是不是意味着……我还要再考两场才能走? 第三章 访客变土着 贡院里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就比较难熬。 农历八月中旬的小风吹着,张周身上的衣服还比较单薄,到晚上便缩在号子的角落瑟瑟发抖。 真应了他自己所说的那番话,科举才是最摧残人心的,大明朝的农历八月,就这么冷了吗? 自带的干粮就着水吃,本来就是残羹剩饭,吃完了肚子更加不舒服。 翌日二场准时开考。 二场五经义四道、论一首、判五条,诏、诰、表各一道。 张周五经本经是《尚书》。 张周打开卷子,心里有些着急,就算他看过历史上弘治十一年应天府乡试考题,也只知三道四书大题,后面考什么他完全不清楚,等他看过四道《尚书》五经题,才知道为什么大明的乡试会以第一场的四书文为主要判分标准。 二场以后题目太杂,难分伯仲。 第一题:“禹曰:都!帝,慎。帝曰:俞。” 上来就是一道截搭题,这段原文是“禹曰:都!帝,慎乃在位。帝曰:俞!” 少了“乃在位”三个字,意思并不影响表达,是说“禹说,啊,舜帝啊,你要慎重诚实地对答你在位的大臣。舜帝回答,好。” 这讲的是臣子直谏君王,又讲的是君王以怎样的德行能教化世人,仍旧符合儒家守礼、知仁的本质。 第二题:“漆沮既从,沣水攸同。” 这是讲兴修水利的重要性,以及关中在华夏历史文明的重要性。 第三题:“自殷王中宗,四人迪哲。” 这不是截搭,而是省略题,或者说是个完形填空,愿意是,自殷王中宗开始,有哪四个皇帝比较明智呢? 原文是“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其实就是要论述一下这四个人为什么这么牛逼。 第四题:“故乃明于刑之中,享在下。” 这是一道中间省略题目,讲主掌刑狱的官,不再作威作福,而是要归于仁厚,于是才能肩负上天赐下的美德,配得上拥有天下的禄位。 …… …… 四道《尚书》五经题,难在第一题,而重点考察在第四题。 至于五经义之后的几道题,多是应用文,相当于对考生当官之后处理政务能力的考察,不细表。 这次张周有了足足三天时间来应对,但其实一天不到的时间,他就已经完卷。 不为别的。 想早点回家,回自己窝里的床上,拿上手机再研究一下历史,还能再喝着大酒给屏幕之后的陌生人吹牛逼…… 就抱着这样的心态。 二场考完。 三场考五道时务策。 考到第七天的时候,张周的干粮就快吃完,第八天只有在中午时候把最后一点米团塞进肚子里,晚上实在饿到不行,干脆对着水盆喝水,一宿无眠,心心念念在等带他走的白光。 好不容易到天亮,此时是乡试最后一天,当天按照规矩已可以提前交卷。 张周迫不及待把卷子交了。 他终于走出,锁了他五天六夜的贡院。 当走出贡院那一刻,他感觉自由的空气都是香甜的,一切让人感受到群居生活的人气都是美好的…… …… …… 贡院之外,是另外一个世界。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大街小巷人头攒动,一溜儿全是一层的低矮建筑,好像原地蹦一下就能纵览全城。 南京贡院地处应天府南城,在夫子庙左近。 张周从贡院出来,被暖薰薰的日头一晒,人有点懵,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考完试,照理说应该回家,可回哪个家? 回原来的家,固然是好。 可白光在哪? 如果回的是大明朝的家,回去之后还有四口人等着养活,我这小身板能抗得起来吗? 但要是不回去,现在人就饿到前胸贴后背,差不离就要嗝屁了。 “哎呦,这不是秉宽吗?” 就在张周犹豫自己是不是满城逛游一番,寻找养家糊口方法时,一个公鸭嗓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然后一张很不招人喜欢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尖嘴猴腮、弓腰驼背、一脸奸笑……嗓音都那么不中听,张周从自己的脑海中搜寻一番,不记得这货叫什么名字,显然对身体原主人来说,狐朋狗友不需要记住名字,那都是可以忽略的事项。 “你是?” “秉宽兄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啊,国子学里跟你一个茅坑拉过屎的,应行啊。” 果然,腌臜人喜欢提腌臜事。 “哦,应兄。” “我不姓应,我是说我字应行,我本姓白。” 张周差点就想问,你本姓白,现在姓什么?但想到古人跟现代人说话方式不同,用的修饰词可能比较多,大概可能这货……现在还姓白。 张周道:“白兄也从贡院出来?辛苦了辛苦了,以后有时间再聚。” “别介,咱现在不就有时间?一众贡生都商议好,乡试贡院出来,要到南京教坊司走一圈,好好松快松快,说起来你可有好些时候未曾参加过旧友的文会,都不知道你现在住在哪,你这……” 白应行本来愿意跟张周搭茬,可能还觉得张周是纨绔大少,花钱如流水的那种。 可当仔细打量张周身上这一身破旧的文衫,便好似明白,张周过去一段时间未曾露面是有原因的。 张周也不避讳,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叹息道:“混得不咋样,以后再也不能光顾教坊司这样的地方,见谅。” 白应行脸上恭维的堆笑消失,却是稍带遗憾道:“秉宽啊,最近你都经历过什么?你不是有大宅和几百垧良田吗?怎就落魄至此?你爹可是咱南京城里有名的大善人,你不是还有个兄长吗?话说教坊司的姑娘们都还惦念着你,你之前给她们填的淫词艳曲,现在她们都还唱着呢,还说你是她们生平所见最有学问的公子哥……” 我爹是大善人?我也是啊,不然你看为什么那么多风尘女子都记得我?这说明我博爱兼爱。 原来身体原主儿这么有“才”,写文章狗屁不是,居然还会整花活儿? 这是不是给我提供了一条生财之道? 不对,那是因为我以前给钱的时候痛快,她们才会惦记着我,可能还想等我下次去的时候唱给我听,再戗我一笔! 不能上当! “是吗?替我向她们问好。” “别走啊,刚才出来的时候你听说没?里面有个瓜蛋,居然在贡院的粪号里挂脖子!哈哈哈哈……这世上还有这种人?笑死我了!你觉得有趣不?” 有你娘的趣,你说的那个人就站在你面前可知道? 会不会说话呢? “秉宽,你现在住在哪呢?有时间我们再探讨一下学问,把你的本事传一点给我也行啊。” “下次一定。” …… …… 好不容易摆脱了姓白的同窗,张周根据自己脑海中的印象,往自家的方向走。 他只大致记得自己住在建安坊,就是南京城西南的方向,因为这里既不是他的老宅所在,院子是临时租的,路不熟,加上回家多是靠直觉本能潜意识这些东西,脑袋里存的有关家的记忆太少。 张周愣是在建安坊内转了几圈,没找到自家在哪条弄巷。 路边摆摊的很多,正好快到中午,一堆卖吃食的,张周看了那叫一个馋啊,差点都要口水直流。 便在此时,一个挑着扁担的老汉从背后拍了张周一下。 “这不是张家大官人吗?”老汉对读书人倒也挺客气。 “你……” 张周这才发现,身体原主人真不太善于交际,脑袋里连谁是谁都认不出来。 “真是张大官人?您快回去看看,您家门前太热闹,正有人要抢你的妻儿呢,坊正都来了,拉都拉不住。” 老汉的话,让张周吸一口凉气。 张周正要奔向自己家门,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回家的路还没寻到呢。 “那个……老先生,敢问一句,我家在哪?” 张周只能腆着脸问街坊。 老汉明显也是一怔。 张周急忙补充道:“我是说,从哪里回去,路最短?你也知道我刚搬来不久,平时备考很少出门,路不熟。” “哦,那你快跟我来,走走,就是这边!” 第四章 夫君辛苦了 张周印象的土墙灰瓦的家门口。 聚拢众多吃瓜群众。 当首一个衣着光鲜人模狗样的公子哥,正拎着一把扇子,指挥着他带来的四个手下,围住张家妇孺四口。 门前几人,都是张周熟悉的,这几天也总出现在他脑海里,是他的妻子、小妾、儿子和女儿。 儿子六岁,虎头虎脑,提着根棍子,冲在最前面,勇于跟来犯的敌人正面相对。 妻子大户出身,美丽温柔贤惠,靠在儿子身后,她也不甘示弱,手里提着一块泥砖,随时准备跟敌人拼个鱼死网破。 小妾娇俏灵动。 四岁的小女儿正躲在小妾的身后,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眼泪在眼眶里转悠了半天,终于没忍住流下来,真是我见犹怜的小美人胚子。 一家四口正在抵御来犯之敌。 “坊正是?我是来要债的,他们出手打人!” 那公子哥,张周终于能想起名字,叫李追。 是他的狐朋狗友,至于是怎么欠债的他不记得,可能是风流债,也可能是醉酒之后欠的债务,有欠条,这次举家搬到这民巷来,就是为躲这笔债的。 李追为人嚣张跋扈,仗着在南京都督府内有关系,平时就属于仗势欺人那种。 李追脸上有一道红印。 看样子,应该是大儿子的杰作。 好小子,有你爹的风采。 光是这架势,就把张周心中先前所有的顾虑抛到九霄云外,这要是不挺身而出,还是爷们? …… 趁着李追正在跟坊正讲理的空当,张周抓起墙角一块结实的板砖,冲上去,朝着李追带来的四个打手中的一个脑袋就砸了过去。 这叫出其不意,先下手为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敌人有生力量。 张周这一世的身板是不行,可前世是练过的,从经验到意识绝对是打架的好手,关键时刻也只能用意识来弥补身体的短板。 “砰!” 板砖砸头。 稳、准、狠。 板砖,或者说是泥砖,有点不太结实,砸了一个就粉碎。 那人直挺挺往前倒去,“噗通”一声摔在地上,人没大事,就是短期站不起来,只是趴在地上捂着头直哼哼。 “啊?” 等张周把人打倒,李追和他剩下的三个手下才发现张周的出现,仓促之间,张周本想挥起拳头打下一个,但想到自己的拳头杀伤力还是有限。 他朝儿子大喊:“大郎,棍子!” “娘,爹回来啦!” 臭小子,你爹跟你要棍子呢,就不能先扔过棍子再喊? 懂不懂什么叫父子齐心其利断金? 这一下,李追和他的三个手下有了反应,令张周的偷袭只取得剿灭一个敌人的战果。 “打人啦!” “正主回来了!有好戏瞧喽!” “住手啊,有话好好说,再不成要报官啦!” 围观的人,各怀心思。 邻居就是看热闹的,坊正那边看似是来主持公道的,但这年头民间纠纷秉承的是“息讼”原则,说白了就是搅屎棍,恶少带人上门掳人妻女,坊正不把人赶走,还嚷嚷着有话好好说? 说你妹啊! “把他拿下!” 连李追这会都觉悟,不再跟坊正啰嗦,要先对付张周。 张周此时已冲到门前,朝一家老小大喝:“进去!把门关紧!谁都别出来!” 一家人反应了一下。 大概都不太适应张周的转变, 为何去参加了一次乡试,回来后眼神都不对?好大的杀气。 还是妻子有主见,原本她是得知坊正到来,要出来讲理,却将一家人置身危险,此时她也做了弥补,趁着丈夫挡住门口,赶紧带家人进院。 “爹,棍子给你!” 儿子终于开窍,主动交出武器。 张周抄起棍子便冲上去,有点莽,看似是为家人退到院子留出时间,打算用身体上去抗两下的架势。 对方虽然没带家伙事,但占了人多、身体强壮的优势,眼看张周用身体撞来,他们顾不得追进院的妇孺,三人合力朝张周扑来。 但张周这一招只是虚晃。 张周一个矮身,躲过前两人的反扑,脚下一个扫荡腿,把第三个倒霉蛋给绊倒,动作一气呵成,先用棍子往他脑袋上补了一下,趁势继续前冲,目标直取李大公子面门。 李追见这架势,居然忘了自己比张周身强体健,一边张开扇子要挡,一边想脚底抹油。 “呼!” 张周挥舞起来的棍子带风。 “嗙!” 不偏不倚,一棍子又直接闷在李追后脑门上。 “啊呀……”李追身体前倾,在张周补上去的一脚之后,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后面两个打手一看这架势,不要命朝张周扑来,四个打一个,这要是再没表现,估计回去后要么被辞退,有卖身契的估计要被卖给别家。 却是张周一脚踩在李追的脖颈上,拿棍子在墙上一敲,棍子应声而断,张周用相对尖锐的一端,抵在了李追的后脑勺上。 “再过来?让你们给他送葬!” 四个打手,俩完好的,俩半残的,直勾勾盯着张周,却是谁都不敢上前来。 一场“械斗”,在张周三下五除二之下,完满结束。 …… 坊正见武斗结束,赶紧出来打圆场:“住手!” 张周怒视坊正道:“一群恶人,跑到本坊来掳劫妇孺,你怎不叫住手?本坊街坊的利益如何得到保障?街里街坊你们也看到,是他们出手在先,我一个人打五个,是被迫动手的。” 张周是贡生,就算肚子里没多少墨水,但社会地位在那摆着,张周就是有底气跟坊正叫板,换了那些街坊,则没这胆气。 街坊本来就只是凑热闹。 张周拉仇恨拉得好。 上来就摆出了“恶人”和“自己人”的立场,还公开质问了“当权者”的不作为。 “对,是这样,一群人上来欺辱孤儿寡妇的。” 一位大婶也看不下去,为张周说话。 喂,这位大娘,虽然你替我说话我很感动,但我还没死呢,什么叫孤儿寡妇? “张大官人好样的,这群人就是欠收拾!” 李追被张周踩在下面,双手锤着地面,高声叫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他欠了我连本带利三十两银子,坊正,赶紧报官!来抓他!不然我叫我爹……” “砰!” 张周抄起棍子在李追脑袋上补了一下。 李追摸着脑袋,哑火了。 张周蹲下身子,从李追怀里摸出欠条,上面清楚列明,他欠了李追二十两银子。 坊正赶紧提醒道:“张官人是?你是读书人,该知道律法是如何定的,如果你当面撕借据,谁都帮不了你。” 张周将欠条展现给在场之人看:“看好了,上面清楚列明,我只欠他纹银二十两,没写利息,凭什么让我还他三十两?而且这是他趁着我醉酒的时候,故意把债赖在我身上的!” “原来是这样。”街坊瞬间都对张周表达的理解和同情。 “我这个人,也是讲原则的,既然我签了借据,就不会赖账,但总要时间来宽限,你一个月以后再来!” 一个月挣二十两? 穿越众们十天赚十万两的都有,凭什么轮到我身上就不行? 先定个小目标。 再说,这很可能是喝醉之后的南柯一梦,能不能在大明呆足一个月还两说,说不定一觉醒来就又能在床上晒着太阳玩手机。 坊正道:“张官人说得对,不如这位李官人等足月以后再来讨债!你看他现在也还不上……” 李追嘴里全都是泥沙,连反对的话都说不出来,一旁的打手倒是问出个灵魂拷问一般的问题:“要是他再跑了怎么办?” 张周道:“本人就是南京城人,还能跑到哪去?再说,我张家怎么也曾是豪门大户,会欠二十两银子不还?先父是城中张大善人,我兄长家大业大,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关键时候,张周只能把父兄给搬出来。 虽然他知道,现在爹死了,兄嫂也不会管他。 因为印象中……一言难尽。 家都分了,分家的时候兄嫂就坑他,现在看他落难,会出手相助? 但这话说出来,倒也好使。 “李兄,放个话,你认为如何?”张周提着李追的头发,让李追的脑袋可以往上翘一翘。 “行。你等着!” 都这光景了,还要放狠话? 看来你是没见识过我的手段啊。 “李兄,看来你意见很大啊,这要是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再上门,我岂不是要吃大亏?看来你是想鱼死网破啊……” “别,张官人,别闹出人命,以后坊里给你盯着点便是,一个月内他再来,坊门前定将他赶走,但一个月后你也记得要还债,不然只能去你兄长那说理去了!” 坊正都已是求爷爷告奶奶。 张周这才把踩着李追的脚松开,李追如脱大难,在一群手下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往弄巷口而去。 “好!” 张周如同凯旋的勇士,受到了街里街坊的称赞。 …… 自家门打开。 张周也迈着胜利者的步伐,进到自家内。 看到院子那熟悉而破旧的摆设,张周瞬间明白,胜利只是暂时的,一个月赚二十两?可能还是举家跑路来得实在。 但这年头户籍路引,是个大麻烦。 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要说唯一还上得了台面的,就是满院子跑的一只大公鸡和六七只小母鸡。 “夫君,吓死我们了,你考完了吗?” “考完了。” “考得如何?” “呃……还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桂榜题名。我饿了,有吃的吗?” 吹完了牛逼,该说点实在的。 本来就饿得要命,打这场架,从身体到心理都是极大的消耗,眼前都冒金星了。 妻子一脸感动道:“妹妹,快给夫君煮碗饭,再从篮子里拿两个鸡蛋,给夫君炒了,夫君辛苦了。” 第五章 两个和尚没水吃 饭菜被小妾韩卿给端过来了。 一大砂碗米饭,一个烩白菜,加上两个鸡蛋,热气腾腾还带着些许油水,光是看看就足以让张周流口水。 但等张周动了筷子之后,旁边两双大眼睛瞪着,张周就怎么也舍不得去碰那碗炒鸡蛋。 “你们两个,一人一半,拿自己的碗来!” 张周的话音刚落,大儿子和小女儿便飞奔进家门,把自己的碗给端了出来,等着领食。 张周只能忍痛割爱,把碗里的鸡蛋一分为二,儿子女儿各一半。 两个小家伙望着碗里的鸡蛋,有点望眼欲穿的样子。 “当兄长的要让着妹妹,分一部分给妹妹。” 记忆中他这个当父亲的,缺乏对自己的教育,也一直没有认清现状进入到这种平民拮据的生活中来。 张周觉得,是时候该给孩子上上课。 儿子张君看了看自己碗里的鸡蛋,再瞅瞅妹妹穗穗碗里的,好像自己碗里的还不如妹妹的多,但父亲今天很有威严,他就算再不舍得,也要听父亲的,把自己碗里的一块鸡蛋,夹到妹妹碗里去。 “好了,赶紧吃,吃完了我教你们功课。” 张周把碗里剩下的一点鸡蛋渣,塞进自己嘴里,另一边还在教育孩子。 灶台前的妻子蒋苹渝和妾侍韩卿则对视一眼,她们似乎也感受到了丈夫跟以往的不同。 进一次贡院,出来后好像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好像更有担当了。 …… …… 终于到了激动人心的夜晚时刻。 所谓饱暖思淫。 中秋刚过,张周望着外面皎洁的月光,心说这可真是个美好的夜晚。 小院的屋子,中间是厅堂,里面有灶台,东西各一个屋子,妻儿居东,妾女居西。 南方人不睡炕而睡榻,房间狭小,但五脏俱全。 这年头的人讲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张周感慨也没个夜生活什么的,等他把家里仅有的一个桐油灯吹灭后,便蹑手蹑脚进入东屋,妻子和儿子好像都已经睡着,张周躺下去,从背后揽住了娇妻。 蒋苹渝并没有睡,被丈夫抱着,她也没回头。 此时张周才发现,妻子在暗自啜泣。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张周一下兴致就没了。 蒋苹渝怕吵醒儿子,低声道:“妾身想念父亲,不知他老人家现在身体怎样。” 张周很尴尬。 蒋苹渝是大户小姐出身,本来以为嫁了如意郎君,谁知刚嫁过来,公爹就死了,丈夫兄弟二人分家,丈夫花天酒地,几年下来败光家产混到这般田地,她都没脸回去见父亲和家人。 “有时间我带你们回去看看。”张周只是以现代人的想法去安慰妻子。 但这时代,丈夫可是不能随便带妻子回娘家的。 蒋苹渝道:“夫君有时间,去见见父亲,或许他会念及旧情,解我们燃眉之急。” 这是…… 让我去老丈人家借钱? 身为男子,就算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有脸去求老丈人施舍? 蒋苹渝又道:“妾身做了一件绣活,夫君去见父亲的时候,记得转交。就说妾身以后不能常侍在他老人家身边。” 张周听出来,妻子这是在给他这个大男人台阶下。 上门借钱不好听,就说是去探望,顺带尽妻子孝心,但家里这模样,也拿不出像样的礼物来,就只能做一件绣活送过去。 “回头。” 张周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是很郁闷,但这一切,并不是他造成的。 如果一直是我,我一定不会让败家这种事出现。 “夫君,今日妾身不方便,你去找妹妹,她最近为了家里的事,把储钱罐里的钱都拿出来,她一向都最心疼的。” 蒋苹渝的这句话,算是彻底浇熄了张周的念头。 是啊。 都这样了,今天妻子都差点被人给掳走还债,经历这么大的波折,还好意思来求欢? 虽然在大明买卖人口是不合法的,但民间这种事并不能禁绝,连朝廷都有官员落罪官眷连带发教坊司的规矩,民间更是会上行下效。 再是“不方便”这条,的确是夫妻增进感情的一大障碍。 …… 张周灰头土脸从东屋出来。 东边不成,还有西边。 他又进了西屋。 这边小女儿睡容很安详,而韩卿则坐在榻沿上,手里抱着储钱罐,就算没流泪也在黯然神伤。 张周知道,小妾别的爱好没有,就喜欢攒钱。 或许是因为韩卿出身小门小户的缘故,对于金钱看得很重,本来给张周当妾就是图个生活安稳,谁知这才几年下来……就混到要她拿自己的积蓄来填补家用的地步。 就这样,储钱罐里也没剩下几个铜板。 “卿儿,你还好?” 张周琢磨了一下,妻子那碰壁,总归小妾是要依附于自己,她应该没理由赶自己出屋? 韩卿瘪着嘴,差点要哭出来。 显然白天的事对她影响很大,之前她也曾几次跟张周哀求过,求张周不要把她给卖了,毕竟妾侍在家里是没什么地位的。 如果张周要求存,只能是精简家里的人口,那她作为赘余人员,很可能…… 张周过去抱住韩卿,以大男子的气概道:“卿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女,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们重新过好日子。” “嗯。” “明天我就出去做份工,先让家里人吃饱饭。” “嗯。” “卿儿,你看我也很困倦了,是不是……” 张周说着,就要脱鞋上榻,顺带也是时候享受一下温存。 韩卿感动归感动,但她还没有被感动冲昏头脑:“老爷,妾身今日不方便,您还是去找夫人。” “啊?” 耍我呢? 一个不方便,另一个也不方便? 张周正想说,你们俩合起伙来整我?意思是我不上进,你们俩就不跟我那啥是? 不过再一想,他不由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 猪脑子啊。 这分明是女生宿舍效应,两个女人本就是住在一起的,一个不方便,另一个能方便就怪了。 算了。 不方便就不方便,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随即韩卿又给张周头上浇了一盆冷水:“老爷之前不是说过,要认真求学,一直都要睡厅房的吗?奴家早就给老爷收拾好了。” 啥意思? 不是说三个和尚没水喝?我是来享齐人之福的,你们不给也罢,怎么就要赶我睡客厅? “老爷……” 韩卿眨着跟女儿穗穗一样的大眸子,可怜巴巴望着他,这模样……真是让人心都融化了。 张周本来还想硬气一下,一想自己给家庭带来的苦难,怎么也不好意思再留在这里。 睡客厅就睡客厅。 张周从西屋出来,看到果然客厅有一张很窄的用木板拼成的架子床,这条件虽然比贡院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去,就是睡木板,对腰背能好点?但问题是,光有一层薄薄的褥子,我晚上盖什么?不会是让我盖着这层褥子睡觉? 张周正想着,东屋的帘子掀开,大儿子张君抱着一床被子出来。 “你干嘛?”张周瞪过去。 感情连妻子都知道,他一定会在小妾那边碰壁?早就给他预备好这一出? 还说你们没预谋? 张君道:“爹,娘说了,怕你晚上冻坏了,给你送一床被子出来。爹记得洗脚,臭死了!” 小兔崽子,你爹我可是在贡院猫了八天的人,拿你爹开涮是? 不过好像…… 是该去洗洗了。 条件不行,就将就一下,反正院子里也没外人。 张周一把将被子接过来,放在自己临时的床榻上,趁儿子要进屋子之前,板着脸道:“明早鸡鸣起床,爹要带你出去长长见识,要是敢懒床,戒尺打你屁股!” 儿子有懒床的习惯,毕竟头几年都是大少爷,身上毛病多。 张君一听这话,摸了摸屁股,撒腿钻回东屋去了。 第六章 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第二天一清早,随便对付了一点米粥,张周父子俩便准备出征了。 蒋苹渝给儿子套好衣服,面带关切之色道:“夫君,这是要去哪里?” 张周道:“去给儿子上课!去找点破布来,再找一条麻绳,桐油倒点出来用葫芦装着,火折子给我两个……” “……” 蒋苹渝完全不知丈夫要搞什么鬼。 这是要带儿子去找先生开蒙? 家里连饭都快吃不上,生存才是第一要务,教育儿子的事完全可以往后放放。 但经历了昨天之事,张周在家里的地位陡然提升,蒋苹渝不多问,给丈夫准备好需要的,送这对父子俩出门。 “把门关紧,如果再有人来闯,大声叫四邻。” “好的,夫君。” …… …… 父子俩出了街巷。 张周杀气腾腾。 而一旁的张君则打着哈欠,显然小家伙还没睡饱。 “爹,咱这是去哪儿?” “去你大伯家讨债,但我不记得你大伯家具体在哪,所以让你带路。” 张周这才对儿子说出真实目的。 张君已经六周岁,加上脑袋瓜精明,多少已经懂事,他侧着头问道:“大伯家欠咱钱吗?” “人情债,要还一辈子的。” 张周没法跟儿子详细解释。 随便找了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拿着绳子就往自己脖子上蹭。 “爹?都出血了,你干嘛?”张君在旁都看呆了。 昨天父亲还神勇无比打退来犯之敌,怎么今天就神经病一般在路边自残? “你懂个屁。”张周斥责。 张君道:“娘说了,不能骂人,爹你还说要好好教育我呢。” 张周一怔,好像自己是该改改这脾气。 但无端被人塞到大明朝来,内心本来就带着一股暴戾之气,说话自然就没那么文绉绉。 “少废话,你大伯家在哪,给我带路,我路上先整理一下措辞,定要打你大伯一个措手不及!” 张君身上打个激灵,悻悻然在前引路,明显这条去借钱的路,他都不止走了一回。 …… …… 张家大宅。 张周光是看门楣,就觉得很熟悉,这分明是自己成长的地方,但可惜在分家的时候,这大宅被兄长窃占了去,而自己则分了一个别院。 分田的时候,他也吃了大亏。 在心中盘算一下,就算弘治年间南美白银还没往华夏内流,光是南京城里这么个大宅,少说也价值两千两银子以上。 亏! 亏大发了。 “你上去敲门,我准备一下。”张周朝儿子下命令。 张君道:“爹,你不会趁我去敲门的时候,自己跑了?” 张周怒而在这小子脑袋瓜上弹个崩儿:“你脑子不好使啊?我如果要跑,还带你来干嘛?托孤呢?敲!” “哦。” 张君这才很不情愿,走向门口。 却还没等到门前,门就打开,从里面窜出一群人来,都举着家伙事。 张君一看这架势,赶紧跑回父亲身后。 “二爷,你怎又来了?都说过,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你跟我家老爷都分家,从此你的事跟我们无关!” 这群下人,在应付张周方面很有经验。 但这次,张周不是初哥。 他用棍子卷着破布,倒上桐油,火折子一点,呼一声,火光起,如此便形成一个简易的火把。 “啊!?” 周围围观的人瞬间傻眼,这是什么路数? “别过来,谁过来我把自己点了,然后跟他同归于尽!” “……” “……” “让开!我要进去见兄长,谁拦我我点谁!” 下人还真没见过自家二爷这么虎的时候,别说,这招还挺好使。 张周死不死的,倒没人在意,但谁愿意上来跟张周同归于尽? 于是乎,张周父子俩,就这么通过了张家大宅的门禁,进到院子中。 …… …… “老二,你闹什么?快把火放下!” 张周刚进到院子里,就见到对面出来个一脸富态的男子,正是他的兄长张掖,张掖身后还带着张周的大侄子张平。 张周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就范,要是把火把丢了,自己估计就要被一群家丁丢出去。 火把就是他的护身法宝。 “大哥,我也没想过,咱兄弟俩说话,要用这种方式。这么说话不体面,要不找个僻静的地方,咱俩谈谈?” 张掖道:“你大嫂出门收账去了,等她回来再说。” 张周怒道:“张家到底是你做主,还是大嫂做主?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以为我是来跟你借钱的吗?要是你不跟我谈,那我把门口几个草垛都点了,大不了张家宅子不要了,或者跟你再……” “别别别!” 张掖赶紧叫停了弟弟的举动。 然后张掖朝张平呼喝:“看什么?给你二叔让地方!小心着点,这秋冬季节风干物燥的……” 一群人让开。 张周举着火把,进到了他熟悉的地方,张家的正堂。 …… “老二,你到底要闹哪样?咱分家时候不都说好?你家是你家的,我家是我家的,从此以后两不相干!你现在败光了家产,就想分我那份不成?” 房间内,张掖拿出兄长的架势,要教训不争气的弟弟。 张周挥舞着火把道:“大哥,你这么说话就不对了,当初分家的时候,你可多分了不少家产。就说这宅子……” 张掖道:“这宅子怎么了?那是祖上留给嫡子的。” “大哥,咱俩好像是一个娘生的,凭什么你是嫡,我就是庶?” “呸!你小子怎么不说,爹当初给你捐贡生,花了家里几百两银子?你现在跟我算小账来了?反正宅子是留给长子长孙的,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 “好,大哥有骨气!” 张周把火把交给一边的儿子。 就在张掖以为弟弟要回头是岸的时候,张周又从怀里摸出另外一块破布,然后很熟练把桐油倒上去,火折子在手。 “你……你干嘛?”张掖看不懂了。 张周冷笑一声,仰起头,把自己脖子刚弄出来的伤展示给张掖看。 “大哥,我这是走投无路了,看到没?贡院里我挂脖子,差点死在里面,但阎王爷不收,又把我塞回阳间来了,但我想明白,死一个太亏,死俩才够本!今天咱兄弟俩一起赴黄泉,这样我家大郎就有机会再重分家产是不是?” 一旁的张君突然兴奋起来。 原来老爹神经病一样在路边用麻绳剌脖子,是为这一出啊? 父亲这是要牺牲自己,成全他这个儿子?这么伟大的操行,何其伟大的父亲? “爹!” 张君一脸感动,差点要上去劝父亲不要想不开。 张掖也瞬间看懂,弟弟居然是来找他拼命的!他一步步退到墙角,指了指头上的匾额和祖宗像,高声道:“你小子别乱来!” 张周道:“大哥,我也不是不重情面,我现在欠人外债二十两,你是知道的,我跟你要二十两,你肯定不给,跟你要二两,这也超出你的能力范围。要不这样,你给我二百文钱,让我们一家有口饭吃,我也好带婆娘孩子跑路,你看……做兄弟的没为难你,还算公道?” “公道,公道,二百文,给他!” 张掖一听,二百文能解决问题?那还不赶紧的? 门口的下人也早就看傻眼了,眼看大老爷和二老爷要玉石俱焚,这时连拿钱都麻溜的。 “老二,你以后……” “以后做兄弟的流落四方,肯定也不会再踏进这院子,再说有这次的经验,下次你还会让我再见到你?大郎,看什么看?赶紧谢谢你大伯,他为了照顾我们一家人,也是很辛苦的,你知道他给咱二百文,回头你大伯母要怎么罚他吗?” 张君闻言上去把钱袋拿着,还不忘打开检查一番,检查无误后弓腰行礼:“谢谢大伯父,我们全家都会感谢你的。” 第七章 换个姿势 “大哥不必出去送了,我们父子俩认识出去的路,从此天涯相隔,再也不见。告辞!” 张周父子俩,一个举着火把,另一个拎着火折子,昂首挺胸往大宅之外而去。 张家管事走进来,到张掖面前道:“老爷,就这么把钱给他了?” 张掖怒道:“不然怎样?你让那混小子放火烧宅子,还是烧我?” “二爷应该没那胆色?”管事不以为然。 就张周? 那窝窝囊囊的样子,还敢放火烧宅烧人?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张掖道:“你是让爷赌他不敢?门口的时候,你们怎不把他拦下来?” “啊……” 这下连管事也蔫了。 “以后把门盯紧了,不管他是来放火,还是来送礼,一律给赶出去,本老爷只当没这个弟弟!以后再让老子见到他,老子非抽他筋扒他皮不可!” “那老爷,如果以后二爷他中举,还见不见?” “中举?咋不说他中状元?他有那命吗?” “大夫人那边怎么说?” “谁要是敢跟夫人说,我也把他的皮给扒了!我的二百文钱啊!” …… …… “爹,你真本事,一下子就从大伯那拿来二百文,但你怎么不跟他多要一点呢?我看大伯,很怕你啊。” 出了门口,张君对老爹已经佩服到五体投地。 张周道:“做事,要懂得量力而为,也要审时度势,你大伯在家里没地位的,他被婆娘压着,这么多年就一个儿子,想讨一房小妾都讨不到。他能支配的钱财,估计也就一两银子以内。” “那就要一两啊。”张君补充。 张周瞪儿子一眼道:“你小子记住,咱是来借钱的,不是来当土匪的,要给他留点,不能让他太心疼,不然他可能真会跟我们鱼死网破!” “这还不叫土匪啊?嘿嘿。” 张君嘀咕着,笑嘻嘻道:“那爹,咱现在回家吗?” 张周道:“才二百文,就回家?去你外公家,这次我知道他门在哪,你跟在后面就行。” 张君惊讶道:“那爹,咱还去放火?带的东西够吗?” 一次放火收到成效,儿子以为老爹还要故技重施。 “去你外公家,就要换个姿势。把东西都丢了,咱俩先去把午饭吃了,吃饱喝足,不然你外公还以为咱是去讨饭的。” …… 父子俩路边摊把午饭吃完,张君胃口不小,吃了一海碗的打卤面。 张周还把自己的一部分拨到儿子碗里。 “大郎,以后吃饭要多吃,长得高高壮壮的,保护你娘和姨娘、妹妹,当个男子汉!” “爹,不是有你吗?” “光有我也不够,这个家需要男人啊。” 张周可能是觉得自己随时会走,所以有必要去栽培一下儿子。 父子俩吃饱饭,一起往张周老岳丈蒋德钟的府门而去。 跟在张掖家门口遭冷遇不同,蒋家倒是直接把父子俩给请到门里去,只是不往正院带,引路让父子俩到了西厢的一处偏厅,连招待的茶点都没有。 “跟你家老爷说,我是来跟他谈生意的,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张周对蒋家下人说一句。 下人离开。 张君问道:“爹,你要跟外公谈什么生意?” 张周坐下来,四下打量一圈,这房间内连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大概老泰山怕他人穷志短手脚不干净,故意找这么个啥东西都没有的房间来招呼他,除非张周准备把桌子、椅子、柜子这些东西搬出去卖了,不然绝对没法从这房间内带走任何一样变现的东西。 “你外公想把你和你娘接回来住,你愿意来吗?”张周问道。 “不愿意,我们一家人要在一起!” “那如果是把你姨娘和妹妹也一起带来,你愿意吗?” “呃……不行,爹你也要一起!” 张君思考了一下,好像觉得父亲很重要,至于到底如何重要,他自己也形容不上来。 张周笑着摸摸张君的脑袋:“总算没白疼你,我跟你外公说,要做生意,他以为是谈谈把你们母子俩卖了的生意,只有这样,他才会露面,不然咱俩就只能在这里干等!” “爹可别卖我们啊。” “不会的,你爹我有的是办法对你这个外公。” …… …… 如张周所预料的,过了盏茶的工夫,张周的老岳父蒋德钟便出现在西厢院子内。 八字山羊胡的小老头,乍一看贼精明,但更像个老不正经。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张周带着儿子出来见礼,“大郎,快给你外公行礼。” “见过外公。” 蒋德钟摆着一张臭脸:“你还有脸来?老夫儿子不少,但就一个宝贝女儿,却眼瞎选了你这么个败家子,现在连饭都吃不上,来找老夫借钱的?” 张周道:“没有,岳父误会了,小婿最近得知一点风声,想来跟您一起做笔生意,管保赚钱。” 蒋德钟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就你还做生意?你会做生意?”蒋德钟丝毫不给女婿面子,当即便骂。 张周也不见怪,笑道:“岳父,我听说北边黄河改道之后,八月里又决口了,加上东南的风灾,接下来一段时间,南京城内的柴米油盐的价格会暴涨,你是做酿酒生意的,为何不趁机扫货,赚上一笔呢?” 蒋德钟不屑道:“黄河决口?夏汛都过去了,也没听说决口,再说东南风灾关南京城什么事?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张周还真不是胡说八道。 弘治十一年秋,黄河在改道淮河之后,的确是发生了大决口,以至于中原各地饿殍遍野,连带南京等处米价腾贵,一个月价格涨了两三倍,一直到十月,朝廷从湖广、江赣等处调拨赈灾粮食之后,南京的米价才恢复正常。 这次南京城内生活物资的涨价,并不是因为稀缺,而是在利空消息带动下,市场一波恐慌性的囤积居奇。 华夏人大概便如此,安全感不足,危机意识倒是很强烈,总喜欢干这种事。 蒋德钟家里世代是做酿酒生意的,到蒋德钟这里,自己考上秀才,但自此之后考了几次举人不成,而后也就不做科举梦,但蒋家却把自己当成书香门第,而张周的祖父可是举人出身,做过两任知县和一任通判的,张周的父亲也是贡生。 “岳父,你怎么能这么不相信小婿呢?小婿是真没有骗你,要不这样,你借我五十石粮食,我两个月之后还你,盈亏自负,你看如何?” 张周提出自己的生意经。 市价一斤普通粮食大概三四文钱,一石就是四百文出头,五十石则是二十贯,兑换成银子,大概是二十三两左右,市价铜钱八百五十文能兑换一两平色银子。 蒋德钟差点原地蹦起来:“你这个竖子,害我女儿从千金小姐沦落为农家之妇,我还没跟你好好算账呢,你上门来,我好生招待你,你居然还打我家中米粮的主意?” “别说不给你机会,我家里酿酒的,一人两坛子酒,你要是能喝得过老夫,老夫就把这粮食借你,你要是喝趴了或是不敢喝,趁早滚蛋!” 第八章 一家之主应有的担当 蒋家仆从开始往西厢一坛一坛搬酒。 蒋德钟看起来很大度,像是要好好招待女婿和外孙,大袖一挥:“给置两个菜……” 老狐狸。 张周心说,这点鬼心思瞒不住我,来之前先吃饱饭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让你就着菜喝酒,那我的优势不是没了? “别让人以为小婿我是带儿子来蹭饭的,咱喝酒就喝酒!不搞歪门邪道,还是说岳父你不敢了?” “谁不敢?喝就喝!” 蒋德钟瞪着张周,他当然知道空腹喝酒的危害,但现在不晌不夜的,肚子里没食,如此喝酒会让酒量大打折扣,但他也不把张周的酒量放在眼里,冷笑道:“一会喝吐了,没人送你回去!” “岳父您多虑,我自己爬也能爬回去,反正犬子会给带路,不会死在半道上!岳父,请!” 张周特地让人换了大碗上来,给蒋德钟填满一碗,自己这边也满上。 蒋德钟朝自家仆从道:“一边给我好好盯着,一点不能让他洒出去,老夫就等看他笑话!” “咕咚咕咚……” …… …… 半个时辰之后。 蒋德钟抱着个空酒坛,四平八稳盘膝坐在地上,几个仆人上去合力拉扯,都没把人拉起来。 “别撕坏我衣服!” 张周则孑然而立,语气平稳声调绵长:“岳父,咱再来,这两坛还没喝完,怎跑桌子下面去了?大郎,扶你外公起来!” “咳咳咳……” 蒋德钟老脸通红,听了女婿的话,他那张老脸憋得通红,手撑着地一使劲,屁股纹丝不动。 “喝!” 面子还不允许他服软,就算人坐在地上,还是让人给他把酒倒满。 却是才喝了一口又“哇”一声吐了倒酒的仆人一身。 “岳父,看来今天胜负已分,那五十石白米……” “给他,给他!” 蒋德钟这次是彻底没脾气了。 张周道:“空口无凭,要立个字据,说好了是借,小婿绝不会巧取豪夺,但我家里地方狭窄,容易招蛇虫鼠蚁,就先把米贮藏在你仓房内,我回头去领。劳烦,给拿笔墨纸砚来。” “老爷?” “拿,拿!” …… …… 张周作为胜利者,胜也不骄,提起笔,却说笔下如有神一般,唰唰唰,字写得异常流利,写完之后,让蒋德钟签押,却是蒋老头手一顿乱颤,连笔都拿不住。 最后只按了手印,张周便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带儿子一起离开蒋家。 却说张周步伐平稳,好似没喝过酒的模样,把蒋德钟都看傻了。 “爹,发生何事?” 张周的大舅子,蒋德钟的长子蒋山权闻讯从外回来,没见到妹夫和外甥,只见到父亲抱着个木桶哇哇吐。 一旁的老仆无奈道:“大少爷,咱家老爷跟张家二爷拼酒,输了,借了他五十石粮食。老爷一辈子跟无数人拼酒,还是第一次输……” 蒋德钟老脸挂不住,勉强站直身子,却还在逞强:“混账!一点见识都没有,当老夫是真的拼输了吗?这叫战略!他欠别人的,还不如欠为父的,这样回头跟他讨债,他还不上,还不是把你妹妹乖乖送回来……呕!” 嘴上还在逞能,但身体很诚实。 蒋山权一脸疑惑道:“秉宽他为何要到咱家来借粮食?就算吃不上饭,借银子便可,粮食借来何用?” “呸!那小子说黄淮要闹灾,说米价定会大涨,我信他个鬼,他这种纨绔子弟,做生意定让他亏到血本无归……你们还杵着作甚?给老夫弄点醒酒茶去……” “那混小子几时有这么大的酒量?呕……” …… …… 张周穿越之后有一点好,就算灌了近两坛子的低度白酒,出了蒋府大门,身体都开始有些晃,脑子却还能保持清醒。 “爹,外公说给咱五十石米,为什么不找人运走?留在他家,下次去,他能认吗?”张君觉得父亲做得不妥。 张周语气平静道:“你外公是故意给我机会,让我赢他的,他不会赖账,再说粮食放在他的仓库里也安全,我还可以借力打力。如果运回家里,车、马、力要钱不说,贮藏不易,万一有人来哄抢,我们拦得住吗?” “哦。”张君似懂非懂。 “你带路,我眼前有点糊,如果我撑不住,你就把我留在路边,回去叫你娘找人把我弄回去。” “好!” 父子俩互相扶持着,一路上走走歇歇,总算是回到家。 张君敲门后,蒋苹渝和韩卿出来扶人进院,蒋苹渝还在絮叨:“这是怎么?何以要喝这么多酒?” 张周道:“夫人,我没在外乱来,是跟你爹拼酒,赢了他,他同意借我五十石米,让我做个小生意。这是二百文钱,是从我大哥那讨来的,不用还。” “啊?” 蒋苹渝和韩卿都愣住。 张周勉强撑着疲倦的身体,挤出笑容道:“夫人,我没让你失望?” “夫君……”蒋苹渝也很感动。 张周道:“实在撑不住了,让我先睡一觉,最近可能是受了风寒,这一顿酒下去……可能要养好几天,等我养好了,用你爹给的五十石米,以小博大,给咱赚个家底回来。” 韩卿问道:“是要去赌钱吗?” “不是赌,是做生意!以后为夫是绝对不会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张周纠正。 蒋苹渝急忙道:“好了,赶紧扶他去休息。夫君也别说了,你是这一家之主,我们以后都要指望你,你可别再这么拼了,身体要紧。” …… …… 贡院,内帘。 三天的阅卷结束,一名内帘官,将两份卷子选出来,拿给身为应天府乡试主考官的刘机和王鏊去看。 “两位上差,朱卷第一场四书文的批阅,已近尾声,这里选了两份上好的卷子,都是得到六名以上阅卷官认可,特地拿来给您二位看看。” 刘机将两份卷子拿来,打量着其中一份道:“这份我有印象,才华横溢,对于经义的理解可说是十分精深,辞藻用典皆都恰当,可说是本届江南乡试解元的不二人选。” 王鏊则拿起另外一份道:“可我却认为,这份更胜一筹。” 刘机问道:“这是为何?” 王鏊道:“你看他对于众仁之志的阐述,还有对于推己及人的忠恕的理解,以宽仁对世人,了己了人明始明终,立身、治天下的经纬之才溢于言表,虽然他文章中对于经义和典故的使用,并不能达到尽善尽美,但大明的科举,选的是仕,而不是才啊。” “济之,你的意思是说,我拿这份,过于注重经义的阐明?”刘机似乎也顿悟到什么,“说起来,还真如你所言,从立意的角度,还是你那份,更具《权书》、《衡论》之风。那便以此,为解元卷?” 王鏊道:“还不急,等后两场的卷子一并阅完,再定夺也不迟。说起来我们离京已有月余,是该早些结束内帘的差事,动身回京了。” 刘机笑道:“不急,还是等鹿鸣宴结束之后再走,连我都想看看,能写出如此文章的人,到底是何模样。都说这江南多才俊,果真是如此啊。” 第九章 加个杠杆 张周在家享受了两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养病生活后,又重新振作,准备开始他的赚钱大计。 这天早晨出门,把文衫换了,让蒋苹渝给自己找来短打扮。 经商就要有经商的样子,这年头读书人去经商,还是会被人瞧不起,但为了养家,张周可没那种刻板成见。 整理好衣服出门,先去南京城的人才市场转了一圈,转了一圈看到个挺有精神的小伙儿,二十岁都不到的样子,商谈之后,十文钱雇一天,说好了不搬不抬,就是跟着撑场面的。 “……小的名富贵。”那人一看也不是什么勤快人,张周选他也全是因他机灵,再是他说识几个字,更重要的是……便宜。 张周也雇不起马车和轿子,就用两条腿带着人往蒋家仓房的方向走。 张周道:“这是你本名?” 富贵笑嘻嘻道:“小的本名刘贵,做生意的都图个吉利,您唤小的富贵便可。” 对张周来说,称呼什么不重要,带个人只是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个当家掌柜的,不然自己一个人出去谈生意,谁会信他有实力? 张周先去了蒋家仓房,拿了蒋德钟按了手印的条子,倒也好使。 柜上过来一人道:“姑爷,丑话先说在前面,您要是想把这五十石白米带走,要把借据写清楚,不然柜上可不敢随便给您支取。” 张周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我就是来看看蒋家给我的米在不在,既然在了,那就先存在你这里。小贵子,跟我走。” 刘贵还在感慨,这是哪家大门大户的生意?这家大业大的,应该很赚钱? 要是能跟着混…… 正做美梦呢,骤然听到张周对自己的称呼,也是一怔。 小贵子? 不是说好了叫富贵吗?怎么一扭头,就好像个太监的名儿? 走出仓房之地,刘贵问道:“爷,咱这是去哪?您到底是做……啥生意的?” 张周道:“去米行转转,就近的,先跟我去打听打听。” 刘贵更觉得很难理解,做生意还要出去现打听? …… …… 张周和刘贵到一家米行之前,先就近打听一下,这家是不是跟蒋家做买卖的,是或不是,张周都会带着刘贵进去。 第一家。 是蒋家的长期合作商。 一个老掌柜接待了张周和刘贵,他们本还以为二人是来买米的。 “当家的,咱话就直说了,我是代表蒋家来跟你谈一笔买卖的,就是酿酒的蒋家,最近蒋家想进一批白米的货,规矩是这样的,你把五十石米运到东边蒋家的货仓,两个月后,便可以多得两成,拿六十石米出来。” 张周开始了他空手套白狼,以小博大的计划。 老掌柜一听就不乐意:“这是啥规矩?” 张周也不啰嗦,显得很强势的模样:“话给你带到了,来年进酿酒的粮、曲,出酒糟的买卖,你还想做,就把五十石米运过去,不要把我当市井骗徒,这米又不经我的手,到了蒋家,自会有人跟你对接。好了,我们还要去下一家通知,要赶紧的,谁家慢了,赶不上来年的买卖。” 就这么,张周把第一家的“生意”谈完。 刘贵甚至都没搞清楚,这位是干啥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经做生意的。 “爷,这就完了?” “嗯。” “小的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这不像是去谈生意的,但也不知为何,您说的话却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您跟那一般做生意的人不一样。” 张周笑了笑,回头看刘贵一眼道:“你还有点见识,这么跟你说,我是读书人,读书人做生意是讲方略手段的。咱要效率,去打听下一家。” 第二家米行,则并没有跟蒋家的合作关系。 这次张周更简单。 把掌柜叫出来之后,话也挑明:“……酿酒的蒋家要做买卖,进五十石米,两个月多得两成,这次生意做好了,来年或跟你家合作。机会难得,去晚了这米或就不收了!走了!” …… …… 一天下来,张周谈了三十多家米行。 这叫广撒网。 当天下午,还没到日落时,蒋德钟还在家里对账,就见自家帐房匆忙跑来:“老爷,大仓那边出事了,有不少人运了白米过去,说是咱家要收,还说什么运五十石进去,两个月后运六十石出来……问过好像是张家二爷干的,您快去看看。” “谁?” 蒋德钟听到“张家二爷”这四个字,身体不由自主颤动了一下。 前几天那场酒,还让他记忆犹新,都造成心理阴影了。 “是姑爷。”帐房重新纠正了说辞。 “砰!” 蒋德钟一拍桌子:“这混蛋小子,又给老夫惹事!去把他叫来,算了,老夫亲自去!他可真是老夫命中的煞星!” …… …… 张周在谈完生意之后,已经悠哉悠哉往蒋家货仓的方向而去。 网撒出去了,也轮到要收鱼的时候,蒋家这杆大旗还是很有蛊惑力的,再说两个月两成的“利息”,是个人都会心动。 果不其然。 等他带着刘贵回到货仓时,发现已有好几家押送着白米来,还有的正在跟货仓的人争论什么,来打听情况的人也不少。 “他来了,你们找他说去!” 蒋家的人见到张周来,指了指,瞬间张周就成为众矢之的。 张周面对一群来势汹汹的人,不急不忙道:“别着急,蒋家老爷一会就到,你们先到一边等着,先领个号牌,说好了来得早的可以把米运进去,来晚的下次请早。” …… 蒋德钟气势汹汹杀来时,张周都把号牌发完了。 别人不知道张周是谁,但仓房的人也说了,张周是蒋家的姑爷,众所皆知蒋德钟很重家庭,别人自然觉得张周这个姑爷不简单。 蒋德钟将张周叫到了仓房。 “秉宽,老夫看你可怜,借给你五十石米,你不去好好经营,你这又是闹哪出?”蒋德钟本来还挺生气,但见到门口能被张周忽悠来那么多人,他登时好像没那么气了。 在生意场上,忽悠也是一种本事。 至少这女婿还挺能忽悠的。 张周一脸悠闲自在之色道:“岳父作何动怒?我一没铺面,二没门路,这不正换了个方式在经营?” “都说好了,借我五十石米,五十石米我怎么用,那是我的事?我用五十石米,作两成利,加个二百五十石进来,就算是两个月之后米价涨不上去全亏了,那也还是我欠你五十石米,有区别吗?” 第十章 艺术成分很高 蒋德钟愣在当场。 想想也对,反正米是借给女婿了,他怎么用,自己真要去干涉吗? “岳父,你的心思小婿明白,不就是想用这五十石米,让我倾家荡产,让我将妻儿送回到你府上?我现在是推你一把,输了我便无处翻身,南京城里自然呆不住,到时你不就心愿达成?” 蒋德钟老脸通红,他心里那点小算盘,都被女婿摸得门清。 蒋德钟道:“就算允你收这二百多石米,你要如何盈利?” 张周笑眯眯道:“我就赌他一个月后,米价涨了,再赌两个月后,米价跌回来,那我不是凭白赚了差价?” “做你的春秋大梦!” 蒋德钟差点一口啐过来。 张周道:“小婿都混到这境地了,要是再不做点梦,那可真要落个落魄街头无人问,您没意见的话,小婿这就继续去收米了?” 蒋德钟思忖了一下,心下觉得奇怪,却道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摆摆手,等于是默认了此事的可行性。 …… …… 等张周把事办完,便打道回府。 蒋德钟还坐在那半天没回过神来,却是蒋山权跑过来道:“爹,怎闹的?又让秉宽收了二百多石米回来?还是陈的?” 蒋德钟这才将张周的计划,对儿子讲了。 蒋山权恼恨道:“父亲啊,你想让妹妹带孩子回来,把秉宽逼到绝路,儿能理解,但你可曾想过,他要是趁机把米卖了,卷银子跑了,回头这烂摊子谁收拾?” 蒋德钟道:“他说了,就算卖米,也先把银子留在柜上,等两个月后把要清偿出去的米补全,他再把剩下的银子拿走。” “那要是米价涨了,回头不掉下来,那窟窿岂不是要由咱来补?”蒋山权做生意方面,有头脑,配得上蒋家二掌柜的名号。 蒋德钟不耐烦道:“这风调雨顺的,秋粮刚下来,米价涨能涨到哪去?我还巴不得他涨了呢,去年闹灾,仓房里屯了那么多陈米,到现在还没出路,不然我干嘛借他五十石米?他那点才几个银子?” 蒋山权道:“那爹真信他?” “我几时信过他?但这小子,以往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败家子,几时知道生意人的辛酸?却不知是从哪学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怎么就觉得被他空手套白狼给套住了?” 这是蒋德钟想不明白的地方。 蒋山权扁扁嘴:“爹,不是儿说丧气话,你可别为了这件事,把咱家铺子的名声都给搞臭了!秋收季节,不往外出陈米就算了,还往家里收?要是收点新米,我也不说什么……妹夫这是给你挖了个坑,你就往里面跳啊。” “去去去,臭小子,几时轮到你来教训你爹?酒曲的买卖谈好了没,就来这里消遣你爹?滚!” 蒋德钟没对张周撒的怒,一股脑都撒到儿子身上去了。 …… …… 张周完成了以小博大的准备工作,接下来就是等粮食价格涨上去了,隐约之间,锦衣玉食的生活又近在眼前。 那可是脑海里最美好的回忆,就是他还没经历过,都被前面那位给糟蹋了。 “爷,您可真会做买卖,小的想跟您学学,小的天生好学。”刘贵本来已完成差事,可以回去了,他跟张周合作关系已结束,但他还惦记着今天一天的风光经历。 张周斜目瞄他一眼:“你看出我的高明?” 刘贵道:“您哪里是高明,简直是神了,一文钱不花,就白得了那么多米。” 张周摆摆手:“我不是白得,那是给自己讨来了风险,你以后想跟我干活,也行,但学习,是要有费用的。” “啊?” 不给钱,还要倒找钱? 张周道:“你也知道,我现在赚不到什么钱,货都在蒋家仓房压着呢,你要是可以给我打工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当然,以后赚钱了,少不了你那份。” “行,行。”刘贵一盘算,合适。 张周却伸过手来:“今天这十文钱,你是不是……” 刘贵一看,果然是抠门的行家,十文钱的工钱也不放过,但他惦记着要跟张周做大买卖,还是伸手摸进自己的怀兜,把十文钱又拿出来,满脸不舍交到张周手上。 张周又丢回去两文:“这是给你今天吃饭的钱,我也不能不讲理,我把住处给你,过两天你就来问问,看我有没有事给你做。” “好咧。” 刘贵干赔了一天力气,却还屁颠屁颠像是沾了多大的光。 …… …… 张周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蒋苹渝问道:“夫君把米都卖了吗?” “米价又没涨,没卖,我又进了一批回来,别问我哪来的本钱,总之是空手套白狼,风险越大回报越大。”张周一提袖子,“一天没吃饭,有饭吃没?” “这就让妹妹给你端。”蒋苹渝说着,拿出一份好似邀请函的东西,“今天夫君不在的时候,有人敲门,不敢应,却是有人从门缝塞进来的。是给夫君的,妾身没打开看过。” 张周正准备洗把脸,闻言把请柬打开看过,笑道:“是叫我一起去见老先生,后天,做谢师礼。” 蒋苹渝不解道:“这都还没出榜,作何要谢师?” 张周道:“我们一群贡生,多都是例贡,真以为有谁能中桂榜的?当然,除了我之外……呵呵。他们是怕回头同窗里真有人中了,那时想请也请不到,趁机熟络一下。正好去见见,我有打算。” …… …… 翌日,张周在家里本就没什么事,却是发挥了他两世记忆的特长,去街边买了一些纸张回来,裁订好了,就在家里写东西。 “别人都是写念佛的经文,或是誊写书卷,夫君这是在写什么?” 却是蒋苹渝拿起来看了一段,瞬间脸红,“哎呀”一声把本子丢回来。 张周笑道:“《水浒》听人讲过没?我这是衍生本,艺术成分很高,这年头,要赚个贴己钱不容易,想靠实业发家那也要本钱,我也只能剑走偏锋!夫人你看到哪一段这么大反应?” 蒋苹渝羞红着脸,指了指书上的一段。 只见上面写道:“当下二人云雨才罢,正欲各整衣襟,只见王婆推开房门入来,大惊小怪,拍手打掌,低低说道:‘你两个做得好事!’” 正是西门大官人跟金莲妹妹刚成就好事的一段。 张周道:“这也没什么啊。我都已经很收敛地写了。不过……难怪,难怪。” 在这么个年代,看到“雪肤”、“藕臂”之类的字眼,就能让人浮想联翩,自己写的东西或许真就是超越禁忌,不过不犯禁,谁看啊,还想靠出版业把家给重新立起来呢。 “我打算誊几本开篇,明天带这东西过去见见同窗,请他们赐教一下。顺带勾勾他们心里的瘾虫。” 第十一章 斯文败类的典范 国子监外一处私人学堂内,一群来谢师的国子监生正聚拢在一起,多数在寒暄趁机熟络,而其中有一位,则在挨个发“名片”。 是真的“名片”。 “诸位,在下最近做了点小生意,诸位以后有何需要的地方,只管开口,经营范围不限,只要你们能想得到的,跟在下提出来,在下都能做。来来,这里是名帖,以后承蒙照顾。” 张周把名片发了一圈。 做生意,总要多认识一点人,虽然今天来的基本都是南京国子监的例贡,学问不行,但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这群人家底不错。 他也知道指望这群人给他生意是不太现实的,但做生意人首先要先适应场面事,还有就是先把名头打出去,不管有枣没枣,先撩几杆子再说。 “……我说秉宽,你这是搞什么?我们今日是来谢师的,你把这里当货场?” 其中一个衣着华贵,看起来既有钱又有权,还总被人围着打招呼的人,以盛势凌人的口吻对张周道。 张周虽然不记得这货叫什么,但看模样,应该是自己出版物的潜在读者。于是乎一本小册子递上去:“没办法,形势所迫,有头发谁想当秃子?来来,最近在下在民间偶得一本奇书,端得是内容丰富,特地誊了个开篇,给诸位咂么咂么味儿。” 一群人围上来,有接过张周小册子的,打开看过后各都瞄了几眼:“什么东西?” 张周笑着推介道:“此乃一本言情话本,怎么说呢,就是以金莲、瓶儿和春梅三位女主人公的日常生活为串联,男主人公乃是一纨绔公子,复姓西门。” “西门庆啊?”旁边一人差点是惊叫出来。 张周一看,还真有识货的。 知音也。 张周马上把一本小册子递给此人:“正是,话说这第一章回,就是诸位所熟知的武松杀嫂,但而后走向那就不同了,金莲嫁与西门为妾,那生活叫一个糜烂啊……呃,说多了,诸位有时间自己看,说起来我还打算将此刊印成册,诸位都是斯文人,还请多多赐教。” “哇,还能这样?我可要瞧瞧。” 最初一群人还觉得张周在胡作非为,可当简单听了张周一个开篇简介之后,便有很多人提起兴趣。 同人小说这东西,在大明朝便有了,而且是yy型的,《水浒》从元末明初开始,在民间流传广为流传已有百年,群众基础很雄厚,而《水浒》中最有yy看点的,也最令市井小民津津乐道的一段,自然是“武松杀嫂”这段风流三角债。 张周等于是开了个好局,上来就把自己手抄本的几个小册子都发了出去,虽然都只是开篇没多少营养,但关键是张周总结能力很强,不求全面,只求抓人眼球,让一群纨绔子弟yy一下西门大官人的生活,那还不容易? …… …… “嗯嗯。” 就在一群人围着张周,把张周当成商界巨子时,一个老夫子从内堂走出来。 然后老夫子发现自己这个主角,变成了配角,而且这群后生连见了他都不把他当回事时,便恼了。 “曲夫子。”张周作为始作俑者,却还先看到了老头出来。 众人这才回过头,朝这位姓曲,字明仁,五十多岁的老夫子行礼问候。 曲明仁曾为南京国子监的学正,官也没多高,但属于这群人的授课老师,现在人已不在国子监内供职,而是以半生从事教育事业的经验,以举人身份开了这么一家高端私塾,来这里读书的孩子非富则贵。 大概就是……公办改私营了。 这种人,一辈子从事教育,里子的东西在不在意不知道,但面子上的礼数是最讲究的。 “你们这是在作何?”曲明仁忍住心中的火气,道一句。 一个好事者道:“秉宽写了个说本,正与众人传阅。” 张周笑道:“不是我写的,作者名兰陵笑笑生,我只是偶得,真是偶得,诸位有何意见的,回头只管跟我提,请不吝赐教。” “荒唐,有辱斯文!” 曲明仁见张周那张市侩的脸,瞬间就把心中的火给激发出来。 张周还管你夫子不夫子的,笑呵呵道:“要不夫子您也赐教一下?” 曲明仁一听,这还能忍得住? 他朝张周喝斥道:“真是好生不懂规矩,今日既是来谢师的,为何不见你带束修?” 哎呀! 张周心想,果然是斯文败类啊,上来跟学生要礼物?环顾四周,每个人或多或少手里都提着点东西,或许他们都清楚这位曲夫子的口味和品好。 张周一把从旁边一人手里抓过一本小册子,递过去道:“夫子常教导我们,要学以致用,学生便以生平所学,整理成册,特地献给夫子品读。” “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一顿哄笑。 曲明仁本来心情就不好,被张周这一闹,面子彻底挂不住,怒道:“竖子不足与谋。” 张周道:“你非范增,我又非楚霸王,你跟我谋什么?” 一旁一个名叫黄轩的人拉了张周一把:“秉宽,别跟先生争,你看不出来先生心情不好吗?” 张周也正奇怪,为何自己能记住这个黄轩名字呢? 正想着,曲明仁道:“老夫栽培那么多弟子,考中进士的也不在少数,却从未见过如此蛮横无理的竖子,却不知他录遗是如何补过的,竟能让他与众生员同场进了贡院?真乃是斯文败类,来人,将他轰出去!” 喂喂喂,什么斯文败类。 我还没骂你呢,你怎么就骂起我来了? 张周本还想解释一下,自己是凭本事进贡院考乡试的,但话还没说,就见曲明仁身后出来几个家丁护院,毫不客气就把张周往门外赶。 张周不想“有辱斯文”,也不去拉扯,却还是被推搡着赶出了曲明仁的学舍,走的时候但见一群十岁都不到的后生小辈,躲在墙后面像看猴戏一样在围观瞧热闹。 “你们选了这样的先生,真替你们感到悲哀,就这样还培养进士?等老子发达了,八抬大轿请老子,还不稀罕来呢。” 张周正要走,却见后面一直停着一辆马车,青缦金饰银螭绣带,宽轴的,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的马车,张周熟知大明典制,这一看就是三品以上文武官的马车规格,南京城里有资格坐这种马车的人,都屈指可数。 “这姓曲的,还有这么强背景的?” 却是马车上跳下来一名车夫,直直往张周这边走来,让张周避无可避。 “这位公子,可是姓张,张周张公子?”对方问道。 “……”张周一怔,这还是找自己的? 搜遍脑海,也不记得自己几时结识过这种权贵。 他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对方笑道:“我家少主人听说张公子很会做生意,特地让我等前来相候,请张公子随我们一行,有事见到我家少主人后自会言明。” 第十二章 两朵鲜花 张周听了就很疑惑。 他这做生意没几天,钱还没赚回来一文呢,名声就出去了?就算是真的有人以前认识他,可为何却是在曲明仁的家门前等着见他? “你家少主人是?”张周明白,男孩子在外面容易吃亏,要学会保护自己。 车夫道:“您先前去过我家少主人所开的米行,因而听说过您,要是回去晚了,少主人定会怪责,请。” 张周一听是去过米行,大概心里就有数,难怪对方会来找他。 还专车接送。 难得坐坐这么华丽的马车…… 进去之后,那感觉就很不一样,就算是以前做纨绔大少时,出行所乘坐的马车也远不及此。 在大明,“在京三品以上得乘轿。” 又规定:“文武官例应乘轿者,以四人舁之。其五府管事,内外镇守、守备及公、侯、伯、都督等,不问老少,皆不得乘轿,违例乘轿及擅用八人者,奏闻。” 明朝人是没资格乘轿子的,马车也讲规格,张周从车夫的口中判断,这位“少主人”应该不是当官的,很可能是在南京有爵位家里的公子哥,这种马车也必是当前公侯伯等嫡子才能享受的,家族旁支的人都没资格享受。 舒服啊。 …… …… 马车停在一处公开的水榭之前,水榭旁有一高台,可以远眺风景,远远便能看到南京的标志性建筑钟楼。 水榭虽没有围墙,相当于公开,但这里属于私人公园,普通人是不能进去的。 张周在车夫的引路下上到高台,却是内外还隔着一层纱帐,风吹纱帐显得很虚无缥缈的模样,隐约可见里面有二人,却不知是在下棋还是喝茶,给人一种神秘感。 “公子,张公子带到。” “哦。下去。” 是男子说话的声音,听声音不过二十岁许间,文绉绉的。 里面又道:“张公子是吗?坐。” 张周往四下打量一番,这连个椅子都没有,往哪坐?再看里面,好像也都是席地而坐的,但里面好歹有蒲团软垫,而自己这边连地板都不是,冰冷的地面,这么坐下去非得病不可。 张周一摸,发现自己怀里还有先前要给曲明仁的一本册子,正好垫在屁股低下,就地而坐。 里面声音传来:“听说张公子最近在四处借粮,还说这南京城里的粮食会涨价,不知是因何会有如此的判断?” 张周没回答,这么盘膝而坐,只有屁股是不凉的,姿势也不雅,他直接手撑着脖子问道:“敢问一句,是都督府哪家的?” “朱家。”对方上来报了个很大的名头。 但张周却不以为然:“成国公府?” 对方好奇道:“你怎知晓?” 张周心说,你都自报家门姓朱了,南京城勋贵家里有哪家是姓朱的?你总不会让我以为你是哪家王府的? “那是成国公府的哪位公子?”张周继续刨根问底。 对方道:“在下行二,上面还有一位兄长。” “哦。” 目前成国公是朱辅。 朱辅是在弘治九年嗣爵,现在并不在南京任差,众所周知南京守备的职位一直都是魏国公老徐家和成国公老朱家轮流坐庄,而现在坐庄的是魏国公徐俌。 朱辅俩儿子,一个朱麟一个朱凤,年岁相当,后来朱麟在嘉靖年间承袭成国公之位,但死了没后代,就是老二朱凤袭爵。 照里面人的说法,他应该就是朱辅的二儿子朱凤了。 一般来说,国公家的孩子也要自力更生的,尤其是不能袭爵的,毕竟历代只有一人可以袭爵,几代人传下来,光是一个成国公的支脉就已在南京城内遍地开花。 张周登时对此人产生一些好感。 至少这娃儿说话还挺诚实的,看样子也没太多勋贵家孩子的纨绔气,既然如此,你想知道点什么,也可坦然相告,反正他所预言的事马上就要兑现。 张周笑道:“阁下是问我对南京粮价的判断?我找人算过,说是今年黄淮一定会闹灾,西南还会出风灾,一系列灾情之后,南京城内的粮价会上涨个两三倍,不过再过几个月,粮价就会平抑下去。” “啪!” 里面的人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好像很兴奋道:“我也跟你有一样的想法,大明可能年年都风调雨顺吗?今年我就一直在等大江、黄河发大水,等着粮食涨价,这样我年初收的粮食就能广发横财。” 张周一听,跟我性子很合啊,都是投机主义者。 等着发国难财。 但我是知道历史之后过来捡钱的,你是干嘛的?赌呢?现在赌客都离场了,而你手里还攥着粮食变不了现,在我这里找安慰呢? 你就没想过,我可能就是在胡说八道骗你呢? “呼啦!” 里面的人突然站起身往外走,一把将纱帐给撩开,这样张周可以看到里面的两个人,一个就是朱凤,真就是眉清目秀秀气端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大姑娘,而另外一个……根本就是个大姑娘。 张周心里闹出个疑问。 你们俩是姐妹吗? 张周从地上爬起来,朱凤过来,一把抓住张周的手臂道:“张公子,你说的有人帮你算过,是哪位高人算的?我也想找他算算。” 张周的目光却不在朱凤身上,他在看里面那个还在端坐的女人。 女人直接把头转向靠窗的一边,都不稀罕跟张周对视。 张周突然就想到了“雪肤”这个词,那是真叫一个白啊,都说这一白遮三丑,如果本身就是美人胚子的话…… 朱凤也发现了张周的目光,笑着引介道:“内子。” 张周瞬间很失望。 这么漂亮的女人,原来是你婆娘?真是一朵鲜花……插在另一朵鲜花上? 张周很想说,你们俩怎么看也不像夫妻。 “阁下……小公爷,请自重,自重。”张周赶紧把对方的手给甩开。 朱凤道:“别这么见外,你称呼我朱公子便可。” 张周面对这么个奇葩人,心里也很别扭,感慨着说道:“给我消息的,也不过是个游方道人,他看我家道中落,便指点让我做点米粮生意。” 朱凤笑道:“我听说了,你用你岳父给你的五十石米,从外面借了二百多石回去,我可从没见过你这么做生意的。” “呃……”张周迷糊了,你怎么会对我的事如此清楚? 还有,现在我还想着对外发名帖给自己积攒名声呢,原来我已经在城内这么有名了吗? 朱凤道:“蒋家的酒一直供应给南京各家勋爵,我是听蒋家的人说的。现在外面都在议论你,说你是贡生,却不顾世俗眼光在做生意,他们说你不知进退,还说你是败家子……但我看,你很有见识,你先前家产败光可能是时运不济。你应该很快就会东山再起。” 我靠。 原来外面有关于我的传言,不是什么好名声,这是把我当笑话。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但是…… 这位成国公二公子,你这么瞧得起我吗?虽然看你这样子,也不是什么会做生意的料,咱这叫同病相怜? 这都不能叫英雄惜英雄,是不是应该叫……狗熊惜狗熊? 但不得不说,你这礼贤下士,恭维人的能力倒是挺高啊。 张周拱拱手道:“小公爷,在下已将所知的都相告,可以走了吗?” “哦,不急,我这里还有一份礼物。”朱凤转身往纱帐后面走。 张周一听,心情稍微舒缓。 把我叫来问话,专车应该是只管接不管送,回去还要我自己两条腿穿过大半个城,但你送我点礼物,我心里就平衡一些。 可当看到朱凤递过来的名刺之后,张周脸上期待的眼神消失了。 果然是…… 一丘之貉。 我在老曲家发名片,你就给我发名刺?只是这烫金的名刺,一看就是找个专人设计的,看起来费时费工费钱,但我也没法拿出去卖了变现啊。 这跟我粗制滥造的名片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有事,来找我,我们再探讨一下生意经,如果这次的米粮生意大赚,我也会再跟你合作,难得遇到你这么会做生意的人,真是太高兴了,回去应该多喝几杯。彤儿,你说是?” 里面的女人朝朱凤了一个白眼。 这不但把自家女人带出来给陌生男人见,连闺名都在外人面前道,你是真缺心眼啊。 第十三章 对女婿没信心 张周没跟朱凤多啰嗦,就下楼离开,朱凤主动要马车送张周,都被张周谢绝。 他没打算以后跟朱凤做生意,一个贡生,凭什么认为自己有实力跟国公家的孩子一起经商?再说朱凤这模样,也不算生意伙伴的好选择。 张周离开后,朱凤很兴奋对一旁的女人道:“彤儿,我就说相师看得没错,我今年能生财。我这就去再进个几千石粮食回来。” 女人怒视他一眼道:“一个被人嘲笑的败家子说的话,你也信?你是把令尊留给你的那点家底,都败光,跟他一样你才甘心是吗?” 朱凤回想着先前跟张周会面时的场景,眯起眼道:“张公子风流倜傥,他不会骗我的。我这就去。” 见丈夫如此说话,女人不由打个寒颤。 她大概是想到什么不太好的东西,却见朱凤兴冲冲便跑去要做什么米粮生意,她也实在是懒得去管了。 她目光看着窗外,尽量让波动的内心平静下来。 “就算是国公家的孩子,也还不是一条虫?更可甚的他居然……唉!”女人心里很是不爽,大概是婚姻生活让她非常不愉快,而此时高台下来接她回国公府的人已在候着,连她的贴身丫鬟也一起上来。 “小姐,小公爷呢?” 丫鬟手里提着食盒,先前明显是准备吃的东西去了,上来后没见到朱凤,丫鬟还很小心,生怕朱凤突然钻出来。 “人走了!”女人很生气。 丫鬟这才敢稍微大声道:“小公爷也是的,带您出来秋游,登高望远,怎么一个人走了?不会又找狐狸精去了?” 女人瞪过去:“会不会说话?” 丫鬟吐吐舌头,大概是跟自家小姐关系太好了,嘴上还嘟囔一句:“或许还是哪个男狐狸精……” 主仆二人正要下高台。 却是女人路过张周刚才坐的地方,低头看到地上垫屁股的那本书。 丫鬟眼明手快把书捡起来道:“小姐,有人落了本书,不会是小公爷的?不过平时也没见过小公爷看书。” 女人登时明白是刚才张周落下的,料想既然都不记得带走,大概不是什么重要东西,她也不加理会,却是丫鬟正打开来,扫了几眼。 “哎呀……” 丫鬟看到书的反应,跟一般女孩子阅读到本书没大差别。 女人本都到楼梯口,问道:“怎么?” 丫鬟道:“这书污言秽语一堆,好是肮脏。” 嘴上这么说,却没舍得把书丢开,还攥紧,大概是想带回去慢慢欣赏这本“污秽”的书。 “没个正形,料想那张家子也非君子,平时随身带一些污秽的东西,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女人与其说是在骂张周,还不如说是在骂朱凤。 说完,带着丫鬟上了马车。 马车上,女人一直都在看着气窗外,领略沿途风景,却是平时叽叽喳喳的小丫鬟一点声音都没有,回过头,发现刚才还在骂书很污秽的小丫鬟,正拿着书认真品读。 “不是污言秽语吗?还瞧得起劲?” “小姐,你不知道,细看来挺有趣的,跟我以前听过的《水浒》有些像,小姐,这个字是什么,我不认识……” …… …… 转眼已到八月下旬。 张周这几天也基本不怎么出门,一边等乡试放榜,一边安心等黄淮决堤,自己的粮食可以卖个好价钱,平时就在家里准备他的出版业大计。 却是这天,蒋德钟忙活了一上午,中午在家里就着两个小菜喝小酒,铺上的掌柜匆忙跑回来。 “当家的,出事了。”掌柜气都没喘匀。 蒋德钟一脸气定神闲:“要泰山崩于前不变色,是缸里的酒浑了?还是曲子霉了?” 掌柜道:“不是,是北边来的商贾说,头几天黄河决口,南北的漕运又断了,江淮的粮调不下来,城里的米价一天涨了两成。” “什么?” 蒋德钟咻地站起来。 还没等他发布进一步的指令,儿子蒋山权也从外面回来,老远便喊道:“父亲。” “为父知道了,黄淮决堤,北边的粮调不下来,粮价涨了是?哎呀,都被秉宽给言中,也不知他从哪得知的消息?快,把他叫来,为父要问问他。” 突然之间,好像张周变成重要人物了。 “父亲,就算北边发水,粮调不过来,但江南本就乃鱼米之乡,粮价能涨到哪去?要不咱趁机把积压的陈米,给卖了?” “嘿,这倒是个好主意……不对不对,你让为父先想想。” 蒋德钟听了儿子的话,琢磨一下是个道理,南京的粮食主要是源自于江南的自产自销,跟北边发水好似也没多大关系,不如趁着外面消息混乱,把积压的陈米卖了,能赚钱…… 到底是哪不对呢? “是秉宽,秉宽这几天来过没?”蒋德钟突然眼里有这个女婿了。 蒋山权道:“他把粮都存在大仓里,还没跟他要仓储钱呢,先前见他跟他提过一次,被他打个哈哈揭过,最近他连面都没露,以他那闲散的秉性,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 蒋德钟没好气道:“能不能对你妹夫有点信心?他好歹也提前算准了粮价会涨不是?” 又正说着,外面仓房那边的帐房来了。 帐房道:“老爷,大少爷,江上来了几条粮船,都是运粮的,还说是今年的新粮,说是可以平价卖给咱,问咱要不要……” 蒋山权道:“爹,你看,这才半天时间,粮价又被打回原形。你指望听你乘龙快婿的话来赚钱,我看这辈子是没戏了。” “嘿。” 蒋德钟正要对张周提信心,想从一些刁钻的角度让自己可以觉得张周还行,逐渐认可这个女婿……现在他自己都没信心。 “老爷,那几船米,咱要不要?” “要个屁,咱家大仓里的米还没卖出去呢,我看你们也是吃饱了撑的,以后米价没涨够一倍,就别来见我!再让灶上给拿两个菜来……” …… …… 下午。 张周在家里写东西,蒋苹渝带着儿子往街口去了一趟,回来时带了半袋米。 “家里不是还有米吗?”张周放下笔,起身帮蒋苹渝接过米袋,提在手,“再说了,你爹的货仓里,可还有咱几百石米呢。” 蒋苹渝心情很矛盾,想笑,却又好像笑不出来,道:“夫君,我这出去一趟,听外面都在传,说是北边发水了,现在街里街坊都在赶着往家里屯米呢,我这是抢得快一点,才抢到一点平价的,后面进铺子的,加三成价,柜上都说卖完了。” “哦。水终于发了?挺好,挺好。”张周感慨学历史果然还是有用的。 蒋苹渝问道:“那要不要去通知父亲?” 张周撇撇嘴道:“你家是做酿酒生意的,平时就是跟米商打交道,粮价上涨他能不知道?咱继续过咱的日子,等粮价上涨个两倍,我再上门去,把仓里的米全卖了。” 第十四章 悔不该当初 两天后,蒋家。 蒋德钟在自家正堂内来回踱步,时不时还往外看,显得很焦躁的模样,直到看到蒋山权的身影。 “如何?”蒋德钟迫不及待迎到院子,问询道。 蒋山权无奈摇头道:“从江面过来的运粮船,这两天都没有在城内卸货的,都是在进秦淮河之前,就被人预定买了去,眼下大江已被封锁,听说淮扬一带已开始有灾民涌现,大宗的粮食……已买不到。” 蒋德钟一听,脸上露出悔不该当初的懊恼神色。 “早知道的话,应该听秉宽的……现在城内粮价几何?”蒋德钟都有点不敢问。 觉得多问一句,便要让自己的内心多滴点血出来。 蒋山权道:“父亲,谁也没法料想会到今天这局面,短短两三日时间,城内粮价涨了十成有余,可咱不是也屯了不少陈米?咱这次盈利颇多,作何要自怨自艾呢?” “这个嘛……” 蒋德钟想了下,也对,粮食涨价,好像是自己得益者,怎么现在好像跟家破人亡一般? 可再仔细想想,要是听了女婿的话,早点多进一些米粮,现在他估计已经可以躺着数钱了。 “吾儿啊,明明有人告诉为父,这粮价会大涨,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当时为父就没听,前日还有那粮船主动上门来问要不要购粮,就因为为父的一时隐忍,导致钱财没有过家门。老话说得好,错过老天爷给你撒的金子,是会遭报应的。” “父亲,有这老话吗?” “秉宽,秉宽来过了吗?” 现在蒋德钟已经不信儿子了,好像眼睛里只有那个以往很不成器的女婿。 蒋山权摇摇头:“这两天他还是没来,不过照理说,他应该是知晓粮价上涨的事,现在城内不但粮价在涨,但凡是柴米油盐这些必需品,都在上涨,就连来问询酿酒生意的人都增了不少,大户有什么便囤什么。对了父亲,这次好像还有成国公府的人在搅浑水,江上很多粮船上的粮食,都是被他们给包了。” “看看,你错怪他了?还说他散漫,我看他是胸有成竹!” “父亲,如果他能让妹妹过好日子,我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偏见,但他一介文儒,怎可能会一直专心在经商?” “呃?乡试放榜了吗?” “还没,不过快了,就是这几天的事。” 蒋德钟琢磨了一下,点头道:“让人装几坛酒,为父要亲自上门看看他,反正他也考不上,不如就到我酒坊来,给他个掌柜当当,让他有口饭吃……” 说到这里,蒋德钟又仰起头对着天在抒发感慨:“哎呀,我怎么就不信他呢?白花花的银子,明明都送到家门口,愣是让我一脚给踢出去,我这是被猪油蒙了心啊!” …… …… 贡院,内帘。 内帘开弥封已结束,所有的乡试考卷将会比照姓名,正在做榜文的填写。 刘机作为应天府乡试主考官,监督内帘官填榜之后,来到内庭存放墨卷的地方,但见同为主考官的王鏊,正对着一份卷子发愣。 “济之,明日一早便要张榜,这些卷宗稍后便会有人来封存,应天府尹已派人来通知,府上已备下酒席,今夜请你我同去赴宴,作何你还不赶紧准备一下?” 作为应天府乡试的主考官,刘机和王鏊二人已在贡院内生活了近二十天,也只有到卷子完全批阅结束之后,他们才算是跟外界有了正式的沟通。 好不容易完成阅卷工作,这时候正是要放松的时候。 但刘机看王鏊的脸色,一点都没有轻松,反而是满怀心事的样子。 王鏊道:“回头再看这几篇文章,感慨颇多。” 刘机走过去,稍微一看,笑道:“你还念念不忘呢?不都提他为解元?我可是听了你的,那篇经义通顺世所罕见的卷子,都还只落个亚元呢。” 从官职上来说,刘机在王鏊之上,照理说两位主考官,应是以刘机为主,而以王鏊为次。 但刘机打心底佩服王鏊,也愿意听他的意见,所以最后还是选了王鏊中意的考卷,提为解元。 王鏊叹道:“你看这篇《尚书》题,当我出此题目时,未曾想,却应了今年黄淮的水灾,看他所写,‘不以防患为功而以治为任’,这不就是如今大明官场的写照?如果黄淮沿岸地方,治水之策仅仅是在发水之后安民,并以此为功,那谁还会以防河治堤为己任?” 刘机走上去,笑着拍拍王鏊的肩膀道:“一篇科举文章而已,不必挂怀于心。” 王鏊道:“正因我大明仕子,都是只记经义,妄以经义治国,却忘了兴国安邦乃应以胸襟之浩然,当忧国忧民。如今地方为官乱象,你我南下这一路,沿途走来,所见民间之苦还少了吗?” “呵呵。” 刘机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王鏊终于还是将墨卷放下,叹道:“此子能有如此胸襟,看来将来也定当为治国之贤才,若大明多一些这般的仕子,方才中兴有望啊。” …… …… 张周家门口。 院门正开着,而张周在院子里,正滔滔不绝跟刘贵吩咐一系列的事情,刘贵拿着一张画着地图一般东西的纸张,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便在此时,蒋德钟冒头了。 “贤婿?”蒋德钟来得很突然,令张周始料不及。 张周道:“岳父作何前来?小贵子,拿我的图纸先下去,我这边还有事。” “好咧!” 从刘贵的脸色来看,他是终于解脱了。 门口停着蒋家的马车,蒋德钟带着一名仆人进了院子,随后蒋苹渝也从灶台那边匆忙出来,她望见自己的父亲登门来,又惊又喜道:“父亲?” 蒋德钟笑道:“从你们搬过来,还没来瞧瞧,今日便当是贺你们乔迁之喜。” 张周道:“岳父,你觉得我们搬来这里,有丝毫喜可言吗?” “这……” 蒋德钟很尴尬,心想为了找个来见你的合理理由,以为容易吗? “岳父来就来了,作何还要带东西?”张周望着门口那仆人,还在一坛一坛往院子里卸货,笑道,“岳父您这是觉得那天输给我不痛快,今天又上门来,找小婿喝两杯?” “哈哈,正有此意,正有此意啊。闺女,你也别闲着,灶台上随便对付两个菜,我跟秉宽好好喝两杯。” 第十五章 穷且益坚 一个时辰后。 蒋苹渝在灶台前,还在想方设法多给父亲整个菜出来,但家里实在是没什么好的下酒菜材料。 青菜豆腐已经端出去了,院子里的声音突然没了。 “大郎,外面怎回事?”蒋苹渝问道。 张君往屋外探头看一眼,一脸习以为常的神色道:“哦,外公又喝醉了。正坐在地上耍酒疯呢。” “什么?” 蒋苹渝毕竟是当女儿的,听到此消息,赶紧从屋子里出来,也不顾身上还围着围裙。 这会的蒋德钟的确好像是喝醉了,正坐在地面上,鬼哭狼嚎一般道:“贤婿,是我错怪你了,早听你的,我能多赚几千几万两银子,反正你也考不上举人,以后就跟着岳父我干,我给你个掌柜当,绝对不会让你饿死在街头。” 张周坐在那,四平八稳。 “岳父,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怎么就会饿死街头?来,继续喝酒,你不是很能喝吗?” 张周继续给蒋德钟倒酒。 蒋德钟一把拍在八角桌上:“不行,你小子跟酒缸一样,喝不过你!呜呜,我这张老脸啊,一辈子跟人斗酒都没输过,居然输给自己的女婿两次?都说女婿是老丈人的克星,我算是体会出来了!呜呜。” “爹,你怎么了?” 蒋苹渝可从没见过父亲这般模样,又不能直接伸手去扶,急得原地直跺脚。 门口的蒋家随从进来。 蒋苹渝道:“赶紧扶老爷回府休息去。” “别着急啊,为父还有很多话要跟贤婿说……秉宽啊,你说这粮价,还能涨吗?” “当然能涨,不然我怎么不着急卖?但平时市价的三倍是个头,可不能太贪心……” “那个谁,快把我准备的东西拿过来……闺女啊,父亲没什么能给你的,这是十两银子,算是为父给你补的嫁妆,你以后可要跟秉宽好好过啊……” 蒋苹渝一看老父亲喝醉酒还不忘给自己钱,感动归感动,但她是要强的女人:“父亲,这不可,我们日子虽苦,但女儿没觉得有何不好的地方,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这钱,女儿不收。” “啊?” 蒋德钟本还想在女婿面前当个好人,见女儿这般,他甚至不太理解女儿为什么这么执着。 穷且益坚? 张周笑道:“岳父,你要是心疼令嫒,记得把存在你那里的米,如数给我,当然我也会按照约定,等补全了米之后,再把多出来的银子拿走。至于你的馈赠,还是不必了,我们一家人现在还能过得下去。” “有志气,有志气!” 蒋德钟道:“那当是我借给你们的,换个地方住,这地方太寒酸了!等你们赚了钱,记得还回来。” 说完直接把装着几个小银锞的荷包,硬塞到女儿手上。 “为父要走了……哎呀,门在哪呢?” “老爷,那边是墙。” “哦,在这边……” “这边是茅房。” “茅房好啊,我正要上茅房呢……” …… …… 蒋德钟摇摇晃晃被人给抬走了,最后是两个下人一起进来,甚至张周还搭了把手,才算是把他抬到马车上。 张周回来,见蒋苹渝还拿着父亲给她的荷包,黯然神伤。 “夫人,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娘家人看笑话了。”张周道。 蒋苹渝擦了擦眼角流下的眼泪,却是用很依赖的目光望着张周道:“夫君做得很好了。” 张周道:“不过我也喝多了一点,今天也不能帮家里做什么,就先去睡。你爹的银子先放起来,有需要再动,将来我们会连本带利还给他的。” “嗯。” 张周将蒋苹渝揽过来,夫妻二人抱了一下。 这已算是最近,夫妻二人最直接的接触方式。 也无非就是抱一下。 不过张周算着日子,这几天蒋苹渝和韩卿应该都已经“方便”了,但有些事……张周也不好意思开口。 今晚显然也不行。 跟一个老酒鬼喝酒,喝多了自然是要先去休息,再就是……还是不太熟啊。 …… …… 第二天上午日上三竿,张周才睡醒。 起来后,看了看天色,脑袋还有些疼,走出院子想洗把脸,发现水缸是空的。 这小院虽然是独门独院,但很古旧,连口水井都没有,张周琢磨着,或许真应该如蒋德钟所说的,是该换个好点的住处了。 “夫君起来了?” 张周正奇怪一家人去哪了。 门打开,妇孺四人从外面回来,却是两个女人用扁担中间抬着一桶水,两个小的还在旁边帮衬,总算是把水打回来。 张周直接走过去,一把就将木桶提过来,将水倒进不大的水缸里。 “都这时候了,为何不叫我?这种事,应该当男人的去做。” 张周低头看着蒋苹渝和韩卿的脚,二女都是缠足的,虽不至到三寸金莲,但走路也略显不便,更别说是做体力活。 在大明弘治年间,缠足已成为社会风气,但也并非所有地区都缠足,反而是相对富庶的地区会缠足,而且缠足是社会地位的一种体现,农妇因为要做繁重体力活,反而缠足的少。 社会因为男读书、女缠足,还形成了攀比之风。 蒋苹渝擦了把汗,辛苦却好像很值得一般,一脸欣慰之色道:“昨天夫君喝多了,就让夫君多睡一会,再说,今天是秋闱放榜的日子,夫君不该做活的。” “是啊,今天放榜。” 张周也才记起来,原来今天对自己来说,还是一个比较有意义的日子。 如果说放榜了,那是不是将意味着,自己来大明体验乡试科举就结束了,可以回去睡楼房点份外卖玩手机? 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有点舍不得走了。 刚来是很不方便,但现在却又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融入这个社会。 “外面什么动静?”张周听着远处,好像是有吹奏的声音,但显然不是往这边来的。 蒋苹渝面带稍许失望之色道:“是坊内的康秀才,本榜中得举人老爷,正有人给其报喜,街里街坊的都去了,本来妹妹也想过去凑个热闹,被妾身拦住。” 韩卿道:“巷口的姜婶说,只要去讨个吉利话,一人给三文钱的喜钱。” 张周笑道:“小财迷鬼,我也参加了这次的乡试,如果你跑去凑热闹,岂不是丢了我的面子?三文钱是?把东西收拾收回,咱一家人一起去……十五文钱不赚白不赚。” “夫君……” 蒋苹渝又羞又气。 狠狠白了丈夫一眼,却又很坚定拉住丈夫,用个小女儿家的生气的表情,制止丈夫这么做。 张周跟蒋苹渝相处这段日子,还没见蒋苹渝如此俏皮可爱的一面,一时都怔在那。 “夫君不许去,哪怕是用爹给的银子,也不能丢这人。” 蒋苹渝亲自去把院门关上,还上了门闩。 话虽如此,但她也能觉察出,好像自家相公变了。 好像只要一家人能过好日子,什么都在所不惜,哪怕是文人的脸面,也可以抛诸脑后。 第十六章 报录也挑人 临近中午,张周家门口还是安安静静。 张周继续坐在院子里写他的跨时代读本,却是写累了,站起身伸伸懒腰。 他嘴上还在嘟囔:“不能够啊,我文章写得也不错,集合了两个人的记忆完成这般大作,还深谙迎合主考官之道,难道说本届的江南乡试主考不是刘机和王鏊?还是说我的卷子没放到他们面前,就被那些不识货的同考官给按下去了?” “要是不中,再等三年,回乡无期啊。” 张周如此说,却还挂着笑容,好像留下来也是不错的选择。 毕竟这时代对穿越者来说,机会遍地。 在文明时代当普通人,还是在落后封建时代当先知,对张周来说,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夫君,吃饭了。” 蒋苹渝出来招呼张周时,目光也忍不住往门口看。 虽然一家人都知道,张周考上的机会不大,但既然都去考了,怎会不抱有一夜翻身的梦想? 张周道:“就来。” 蒋苹渝道:“要是夫君想知结果,不如去趟贡院,看看张榜便知。” 张周叹道:“去一趟不累吗?在家等着,留点期待。” 蒋苹渝闻言也只能苦笑了。 都过了中午,要中早中了,让你去贡院看看,只是为了让你死心。 张君跑过来道:“爹,我看你别等,你还是赶紧给我找先生要紧,我把书读好了,等我将来继承你的遗志,一定给你考个举人回来。” 张周差点就要抄起鞋扔过去。 “臭小子,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爹我还活得好好的!” “娘,爹打我。” “咯咯咯……哥哥要被打喽!” 院子里很热闹。 只是这热闹,缺了点助兴的东西。 …… …… 吃完午饭,张周放下碗筷,另外四口还在吃着。 门口传来“当当当”敲门声,声音很是轻柔,好像是门环不经拍一般。 韩卿道:“老爷,会不会是报喜的人来了?” 张周起身道:“若是报喜的,早就嚷嚷开了,你们继续吃,我出去看看。” 张周到门口,打开门,却见门口立着个三十多岁的皂隶,帽子都没戴正,手里拿着个红封的帖子,一脸堆笑的样子,脸上还泛着油光。 人挺油腻的,但看着像报喜的。 张周往外看了看,就这一个人,又好像不是了。 “哪位?”张周态度不善。 穷人家,官府是不会随便上门的,来者不善。 皂隶堆着笑道:“张周张老爷是?小的是来报录的,恭喜您这一榜中了。” 张周心情倒也没什么激动,就好像事不关己一般,撇撇嘴道:“怎么才来?看你这酸样,江宁县的?” “是是是,张老爷见识非凡,一眼就看出来了。小的在江宁县衙里供事。”皂隶陪着笑。 南京城两个附郭县,北边是上元县,南边是江宁县,贡院是在江宁县,而张周住的建安坊则是上元县的,送喜报就有讲究了,但凡是城里的喜报,两家县衙肯定都来讨个彩头。 张周正要打开喜报,抬头瞄他一眼:“怎么就你一个人?别人家都是敲锣打鼓的,你不会是来诓我的?” 皂隶一听也急了,赶紧解释道:“那小的哪敢啊?张老爷,您的情况,衙门其实都知道,以您现在这身家……来报喜的,那跟白跑一趟也没什么区别。别人家的喜报,衙门里的同行都是抢着去,轮到您这里的,只有我这个腿脚不便的,摊了这么个差事。” “嘿!喜报还分人是?你们衙门里的人真是够势利眼的!”张周对着皂隶一顿埋汰,但也好像明白了为何先前这货拍门那么轻,这是怕把门环拍坏了被赖上啊! 里面蒋苹渝见张周跟门口说了半天,来人还在,不由到院子里,问一句:“老爷,是作何的?” 在外人面前,蒋苹渝也不会称呼张周夫君了。 张周这才想起来家里人的期待,回头看一眼道:“哦,来报喜的,中了!” “什么?” 蒋苹渝一个激动,差点背过去,但她也能稍微保持理智,跟张周一样心存疑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自己家报喜的,怎跟别人家报喜的,不是一个路数? 就来一个人?还这么低调? 张周自己把喜报打开来,看了下,登时“哈哈哈”笑起来。 皂隶没看懂,问道:“张老爷,您还好?” 张周笑道:“我是解元?” “是啊。您是解元。要不怎么说这差事派得糟心呢?您要是个吊尾的,小的也就认了。”皂隶也很无辜。 当差的,就指望这种事来讨点油水,可但凡他往院子里瞧瞧,都会觉得惨不忍睹,满院黄土榨不出点油。 张周道:“那唐寅呢?我是说,唐伯虎。你可知否?” “知道知道,唐老爷那边都是抢着去的,他是亚元。”皂隶补充说明。 “哈哈哈,唐解元变唐亚元?有意思有意思,历史也要被我更改了啊。”张周继续在笑。 皂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考个解元,高兴就高兴,但怎么看你这是在幸灾乐祸呢?而且针对的还是……唐寅?什么仇什么怨?都是举人,一个第一,另一个第二,以后都是当老爷的命,有那么大区别吗? 蒋苹渝此时已顾不上还有外人在门口,带着韩卿和孩子过来,一脸紧张问道:“老爷,到底是不是?” 张周道:“哦,是中了,喜报没错。这样,你去拿五文钱出来,给他赏了……这位差官,你看好了,悄没声地出巷子,大嗓门的不要,别惊动了街坊四邻。” “才五文啊?小的从江宁县衙跑过来,这一路辛苦,喝杯茶也不止五文?” 皂隶差点就想说,你这是抠门到什么程度? “那就十文,谁都别惊扰,赶紧走赶紧走!”张周接过蒋苹渝递过来的铜钱,催促着要把人推出去,顺带做出要关门的姿势。 却在此时,外面有大嗓门的在喊:“恭喜张讳张老爷,高中戊午科应天府乡试解元,恭祝来年金榜高中!” 张周一看这架势,是另几报的人来了。 江宁县派了一个人,但上元县就不一定了,如果还有应天府的,想低调都不成。 本来要给皂隶十文,顺手把五文钱拿过来揣进怀里,摆摆手道:“走!” 皂隶一看,还能这样的? 说好给加五文,难道是因为来了同行抢生意,就要把我的这部分给抢走? “喜报……” 二报不止,三报也来了。 本来巷子里很平静,大白天的家里的男子多都去上工下地,家里也都是些妇孺,但也正因为是妇孺,听到外面报录的叫喊声,都不由跑出家门凑个热闹。 一下子张家门口又跟当日有人来掳人一样,被看热闹的人给围到水泄不通。 第十七章 书香门第,门当户对 城中张家门口,午后突然聚拢来一群人,却都不是来找张家现主人张掖的,都嚷嚷是来找张周。 来人势头汹汹,门房这边支应不住,再是他们得到一个很可怕的消息,只能是赶紧进里面,去找张掖,没见到张掖,却见到张掖的妻子张徐氏一脸慵懒,提着个算盘出来。 张徐氏三十多岁的模样,模样倒也不丑,只是脸上带着些许横肉,身材不见雍容,却是虎背熊腰,从背后看都瞧不出这是个妇人。 “干嘛的?”张徐氏见到门房管事,语气很是不客气,嗓门也大。 门房管事也很清楚,如今张家是阴盛阳衰,家里张徐氏才是老大,张掖、张平父子俩都要靠边站。 “大奶奶,门口来了一些书生,有说是南京国子学二老爷同窗的,还有说是城内认识二老爷的……” “现在府内只有老爷和少爷,何来二老爷?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连规矩都不懂了?” “是是,不过门口的书生说,老爷的弟弟中解元了。” 张徐氏闻言皱眉。 门房管事补充说明了一下:“解元就是乡试第一名。” “哼哼!”张徐氏不屑冷笑,“乡试,还第一名?亏他们敢张口说,跟他们讲,本夫人恭喜那不肖子高中,张家祖坟冒青烟,终于可以给他腾个坑!……不知所谓!” “大奶奶……” 眼见张徐氏要往内院去,门房管事赶紧想上去问问,到底要怎么对付门口那群书生。 却在此时,张掖正从内院出来,眼见张徐氏提着算盘要进院子,夫妻俩一个对视之后,张掖像一只出来觅食被老母鸡抓住的小鸡,转头就往里面走。 “站住!”张徐氏喝斥一声。 “夫人,你这是去哪了?这么巧?”张掖苦笑着。 门房管事见状赶紧上去道:“老爷,外面有人说,您弟弟中解元了。” “靠边站去,瞎捣乱,什么解元?对了夫人,为夫正准备出去瞧瞧,这不碰巧就遇上你?”张掖脑袋瓜转得飞快,门房管事这简直是在给他提供出门的好借口。 “给本姑奶奶滚回去!信不信大嘴巴抽你?” “夫人,有下人在,给我留点面子啊。我这就进去……老刘啊,出去跟他们说,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老二搞的花招,想来骗钱?我可不会让他有机可趁!” …… …… 蒋家酿酒工坊外。 蒋德钟还在会见一名特殊的客人,是一名妙龄女子,二人正在谈及酿酒的买卖,这边儿子蒋山权匆忙跑来,在他耳边说了一番话。 蒋德钟大惊道:“当真?” “嗯。” 蒋山权脸色还有些悲哀。 蒋德钟当即便要丢下客人出门,女子问道:“蒋东主,发生何事?” “陈当家的,不好意思,生意我们明日再谈可好?今天家里出了点事情,却说鄙人的女婿,考中江南乡试的解元……鄙人正打算前去恭贺。” 蒋德钟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也好像硬气起来。 家里出个举人女婿,社会地位都要跟着翻上两翻,谁让商贾在大明本来就没地位呢? 陈氏女道:“那的确是可喜可贺,那小女子明日再来。” “好,好!” 蒋德钟赶紧朝周围的伙计吩咐,“去准备一下,柜上有多少现银,都给支了。” 掌柜道:“东家,柜上可有七八十贯钱,都支了?” “七八十贯很多吗?找人一并抬了……陈当家,您请便。” …… …… 蒋德钟父子俩,出了酒坊。 蒋山权道:“爹,那是前两淮盐运同知陈家独女?她家大业大的,她来跟你谈生意,不先谈完了再走?要去恭贺,也不急于一时。” 蒋德钟丢个白眼过去:“说你没见识,盐运同知怎么了?莫说她爹已经作古,就算还活着,比我贤婿中解元这件事还大吗?连主次都分不清,难怪不如秉宽。” “我这……” 蒋山权心里觉得窝囊。 我怎么就不如那个败家子了? 现在于你眼里,你女婿就是十全十美的善人是?忘了是谁以往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想让妹妹跟他和离再嫁的人,也是你? “陈家女,到现在招婿还没招上来,一个女流天天跑出来抛头露面,看着,再过两年,江淮两岸谁都不会记得有个陈家……没儿子,怪谁呢?” …… …… 蒋家父子到张周一家所住小院外时,人山人海二人都已挤不进去。 “让开让开,送赏钱的人来了!借过!” 有如此的口号开路,一行人才终于到了张家门前,而此时上元县的知县米景安都来了,米景安和张周各在院子里坐一把椅子,椅子还是从邻居那借来的,二人好像是在聊什么家国大事。 蒋家父子到门口,张周赶紧起身相迎,还给做了引介:“米知县,这位是在下的岳父。” 蒋德钟作为秀才,见了知县是不用下跪的,拱手道:“学生蒋德钟,字济明,见过米知县。” 米景安跟蒋德钟年岁相仿,但米景安毕竟也是举人出身,蒋德钟还是要体现一下自己的谦卑,自称学生也是告诉米景安,我也有生员功名的。 “哎呀,都是书香门第,门当户对啊。” 米景安随口称赞了一句。 蒋德钟笑着问张周道:“秉宽,这么多来道贺的宾客,可有赏过喜钱?” 张周道:“给过了。” 的确是给过了,一人给两文钱,还限定三条街之外的人不要来,就这样还是有一大堆人来浑水摸鱼,张周正在为自己发出去的一两多银子心疼呢,街口换铜钱的钱铺子都跑了两趟。 “不够,再给补一些,门口怎能不设个流水席?你流落至此,街坊邻里多有守助,为人要知恩图报。” 蒋德钟一边说着,一边让儿子和带来的仆从去给安排。 门口的人一听有流水席,欢声雷动。 蒋德钟又朝米景安道:“米知县莅临,学生替秉宽善待宾客,不如到就近的食肆摆上几桌,衙中属官、坊老也多请一些来,图个喜庆。” “不必。”米景安紧忙道,“本官还有公务要办,今日来不过是道贺,将来令贤婿的造诣定不在本官之下,也请秉宽老弟莫要相望。这就先告辞。” 不知觉,已经攀上关系了。 谁叫应天府乡试解元的含金量就是足呢?连米景安都要前来先巴结一下,若以后张周真有机会中进士,当了地方官,或许还会提拔米景安一手。 “恭送米知县。” 张周突然也发现,有蒋德钟这个“大财主”在,在应付场面事方面都轻松自如许多。 第十八章 毕竟只是个解元 成国公府。 这天朱凤被成国太夫人,也就是他的祖母胡氏,给叫到了内堂进行训话。 “……不像话!堂堂国公之子,哪怕你将来不能嗣爵,也会让你锦衣荣华,何以要作践自己?若是被御史言官参奏,说我公府与民争利,你爹就算远在京城,也要替你背这口黑锅!你什么时候才能成器?” 胡氏是明初重臣,礼部尚书胡濙之女,书香世家出身,见识非凡,而且不像一般的老太太那样骄横跋扈,她更多是想让孙子能克己复礼。 朱凤现在可正在风光的时候,哪听得进去老太太的劝? 他拿出雄辩滔滔的口才道:“祖母,您误会孙儿了,孙儿这次进的米粮,可不是折在手上,您是不知道,自从江淮水灾之后,城内的米价一天一涨,而孙儿所进购的粮食可都是在水灾之前。投一两银子进去,能拿回来二两往上。” 胡氏闻言皱眉。 这孙子好像根本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现在跟你探讨的,是赚钱与否的问题吗?难道成国公府现在缺你那点钱来过日子?再说了,你赚了钱,会拨给家里一文? 眼下说的,是你做了分外之事,乱了国公府的规矩。 “好了!别说了!”老太太伸手打断了孙子的话,“你爹前几日来信,他在京城帮你游走一番,替你争取了个差事,总让你这么闲散着也不行,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让你去京城领了差事。去京师后不得乱来,一切都听你父亲和兄长的话!” “啊?” 朱凤一听,登时满脸不高兴。 就算是给他个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他也知道这只是个虚职,根本不会给他实缺的,领点俸禄混日子,能比现在做生意更好? 最重要的是,把他的手脚都绑住了,以后还怎么跟小伙伴快乐地玩耍? “祖母,我能等年后再去?现在孙儿手上这批米粮,都还没出手呢,要是粮价跌了,孙儿不在应天府,来不及处置……” “胡闹!这是朝廷的敕令,你以为今天找你来是跟你商量的吗?即刻动身,一路不得乘舟车,一律要骑马而行,我成国公府乃是弓马得爵,吾家的儿孙应该是个个骁勇善战,哪像你这般弱不经风?老身会再派二十人与你同行,马上去收拾!” …… …… 朱凤从内院出来,一脸憋屈。 “本来赚了钱,想在祖母面前好好表现一下,结果祖母完全不听我说什么,还让我去京城?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旁边一名管事模样的人靠过来,也正是朱凤最得力的干将,相当于他身边管家级别的人物,名叫朱大奇的,恭敬道:“二公子,太夫人已吩咐下来,让您今明两日就动身,马厩那边已在准备马匹,人手都已经调好了。只等与您一同启程。” “今明就走?不能再迟两天?这是要赶鸭子上架吗?” “……二公子,卑职知晓您现在手头上还有生意,不如就先交给您身边懂行的人先看着?去趟京城,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或许年前就能回来。” 这话,倒好像是提醒了朱凤一般。 朱凤道:“指望国公府这群人?哪个会做生意?倒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张公子,可说是做生意的好手,来人,去张周张公子叫来!我准备把生意先交给他。” 朱大奇无奈摇头道:“二公子,这件事恐怕是无法成行,刚得知的消息,说是那个张周张秉宽,本次桂榜得中第一,只怕以后他也不会再涉足生意场的事。” “什么?” 朱凤一听差点把下巴给惊掉,“你是说,前几天跟我一同说笑,一起谈论生意的那个张公子,考中解元了?” “正是。” “这……这真是稀奇,不过也在情理中,跟他交谈不几句,便能感觉到他雄才大略,这样的人既然在做生意上无往不利,做别的也不会差到哪去!现在他中了解元,更要找他了,怎么也要恭喜一下。” “那米粮的生意……” 朱凤脸上挂着笑容:“生意照样给他,其实本公子只是让他给意见,看准米粮价格的高点,随时售卖出去,难道真让他来管着国公府的生意?到时候只要他说价格合适了,让你们卖,你们卖了便是。” “这不行?” 朱大奇心想,连售卖的决策权都交给外人了,那还不叫把生意交出去? 朱凤不由想到老太太先前的话,拿出老太太的口吻道:“你以为家里是谁做主?我找你,是要跟你商议的吗?算了,我亲自去,正好看看是何处风水宝地,能养出这般能人,还有他身边那个神机妙算的天师,找机会也要去拜访一番。” …… …… 张周小院外,到下午时,流水席仍旧在办,热闹非凡。 而在院子内的八角桌旁,只剩下张周和蒋德钟父子俩,这次不是来斗酒的,大概是蒋苹渝也怕喝酒误事,连普通的水酒都没预备。 “贤婿,以后你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岳父我,岳父先前并不是要害你,想你在困难之时,有谁对你伸过手?那是对你的激励!” 蒋德钟嘴上说着漂亮话。 一旁的蒋山权则不以为然,眉头紧皱,差点就要骂父亲言不由衷。 你还能再假一点吗?当人家秉宽是傻子?看不出来当时你就是想落井下石? 张周笑道:“岳父对小婿的提点,我终身难忘。” “哈哈。” 蒋德钟笑道,“说起来,最近这米粮的价格,涨得太疯了,你昨天说,这粮价还会再涨是?” “大概是。” 张周现在说话也模棱两可。 考中举人,生意是不能停辍,毕竟他跟银子也没仇,但要把更多的商业讯息泄露出去,那就可能会适得其反,大浪淘沙很多时候是需要逆浪而行的,若是人人都顺着他的浪走,他就成浪了,还怎么逆? 先前敢说,是因为他连社会地位都没有,没人会采纳他的。 但现在当了解元,社会公信力就有了,说多了跟风的人自然也就多。 蒋德钟仍旧笑得合不拢嘴,喜滋滋道:“岳父也不跟你抢生意,现在城里想进点大宗的米粮,也非易事。我看准了机会,话说北边水灾之后,时疫盛行,连对岸扬州城内最近都开始有时疫出现,我想很快就会传到南京城里来。我想进点药材,趁机倒手一下,你看如何?” 张周很想说,都是商贾,也都是发国难财的奸商。 自己没能力改变什么,只是趁势小打小闹喝口汤,但那些真正投机倒把的大商贾,是真是不顾百姓死活啊,把药材价格炒上去,那普通百姓染疫,还能看得起病? “行。” 张周没法去评价。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不由看了看北边的天空,甚至都站起身来。 蒋德钟也顺着张周目光看一眼,不解问道:“何事?” 张周笑道:“没事。” 随后他又坐下来。 他所想到的,是大明弘治皇帝唯一的女儿,小公主朱秀荣,按照历史的发展,还有二十多天,就要因为时疫痘疮,也就是天花而病殁。 “……戊午岁,建毓秀亭于万岁山上,既成后,适一小公主患痘疮,众医莫效。广饮以符水,遂殇。” 眼下想改变这件事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张周心想:“除非有人能直接上达天听,并将我的方略及时传递过去,还要有足够信服力,连皇帝都要摒弃一切来采纳,方有一线生机。但这怎么可能呢?谁会相信我一个小人物的话?毕竟我也只是个江南乡试的解元。” 第十九章 世道变了 眼看天色将暮,蒋德钟父子俩也该离开。 蒋德钟直接让人把装着银子和铜钱的箱子抬进来:“秉宽啊,你考中举人,以后的应酬必定就多了,明日你要去参加鹿鸣宴,也要换一身行头,这些就当是老夫馈赠给你的。” 这次也不说借了,直接要馈赠。 张周笑道:“岳父,这怎么好意思?” “欸,说好了,也不能白给你,我城外还有个几百垧地,你看是不是……” 果然是老狐狸。 张周心想,今天说好了来恭贺我中举,怎么突然就开始说投献的事了? 你蒋老头不市侩,还有谁市侩? “岳父啊,你也知道,我这边才刚中举,很多事都还没来得及办,不如等回头我们再行商议,这银钱你还是先带回去。” 张周的意思是,投献成不成,咱回头好好算算账。 别以为给我点钱,就想把投献的事搞定,亲兄弟还明算帐呢,何况你只是成天想算计我的岳父? “钱还是要给你留下,看这样子,有点乱,要不要也给你留几个人守着院子?” “不必了!岳父走好。” “没事,老夫今天没喝酒,走路稳当得很,话说跟别人喝酒,就算是把人喝趴了,我也照样健步如飞。” “爹!” 一旁的蒋山权听不下去,都是人家手下败将了,还在这里装老酒鬼吹牛逼呢? …… …… 张周送父子俩出门口。 蒋德钟出巷口这一路,可是很受欢迎,似乎街坊也都知道,是靠蒋家的馈赠,才有了这次的流水席。 很多人还想起来给蒋德钟敬酒。 蒋德钟觉得老有面子了。 等出了巷口,蒋德钟感慨道:“这世道变了啊,连个例贡都能考中解元,是说我江南人才凋零殆尽了吗?” 蒋山权道:“所以父亲还是觉得,秉宽是撞了狗屎运?” “为父可没这么说,解元啊,你去撞个试试!就是为父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是读书那块料吗?主考官眼瞎吗?” 蒋德钟嘴上说相信女婿的才能,但心里还是觉得,这事有些离奇扯淡。 正要走,却见街口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停下,从马车上下来一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 “父亲,那是成国公家的马车。”蒋家跟南京城内的权贵多打过交道,蒋山权一眼就认出来,“好像是成国公家的二公子。” “哎呦。” 蒋德钟眯着眼,仔细打量一番:“秉宽可以啊,连国公家的公子他都认识?” “也不一定是来找秉宽的。”蒋山权道。 “这里还有旁人吗?” 蒋德钟本来要乘自家马车离开,但见有重要人物来,他就立在巷口,也不动。 等朱凤带着人进到巷子,蒋德钟确定其是来找张周的之后,蒋德钟才感慨着说道:“世道真的变了呀!” 也没跟进去,还是招呼儿子和自家下人,乘坐马车走了。 …… …… 张周刚送走了蒋家父子,本想要赶紧解散了门口的流水席…… 话说这流水席做饭做菜的都是周边食肆找来的,花的钱不少,张周觉得,现在生意还没落实,能省一点是一点。 再是来吃流水席的街坊,是真的能吃,可能是觉得饭菜不花钱,再有荤腥的菜在里面,很多人都是连吃带拿,还有一些不知从哪钻出来的社会闲杂人员混在其中。 张周觉得这钱花得有点冤枉,自家妻儿还没吃顿好饭呢。 刚要出门口,却见朱凤带着几个人过来。 朱凤脸上挂着笑容,四下环顾,似乎觉得周围的环境很新鲜。 “张兄,你果然住在这里,让我一顿好找。”朱凤脸上笑靥如花,腼腆如大姑娘一般。 张周看见朱凤就头疼,皱眉道:“朱公子,你怎么来舍下?我这里寒酸得很,可不是你这样的贵人应该踏足的。” 朱凤笑道:“没有,我觉得这里很好,古朴雅致,街坊也都很热情,要说这人间烟火,在这里瞧得最真切。真是让人向往的好地方。” 张周心想,你是有病。 有豪门大院你不住,你居然向往这穷酸的日子?看来你真是好日子过久了,没见过底层人的艰辛,不用多,让你在这里住上个把月的,估计各家连只鸡都不剩下。 张周正想着,果然有一只老母鸡,从圈着的鸡笼里跑出来,然后跑到朱凤面前,稳稳地来上了一泡…… 朱凤一时都看呆了。 似乎从没见过这么新奇的活物。 “抱歉,抱歉!” 张周一把将老母鸡的脖子揪起来,把鸡塞回到鸡笼里,然后鸡笼里又是几只鸡在里面扑棱,朱凤看着鸡笼的眼神,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朱公子,我们出去说话?”张周毕竟也不能太丢面子,既然是朱凤来了,到街口食肆坐坐,还是可以的。 朱凤笑道:“不用,这里挺好,有农家院的气息,外面的人都是街坊?至淳至朴。” “呵呵。” 张周给朱凤搬过来椅子,还是先前蒋德钟坐过的,朱凤身后的朱大奇接过去之后,还用衣服好好给擦了擦。 无论朱凤有多“亲民”,他手下人对张周所表现出来的淡漠,却是显而易见的。 张周心说,估计你手下的人都觉得你跟我这样的人接触,是缺心眼。 …… …… 落座之后,也没准备什么酒菜。 朱凤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正要去京城,接任个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差事,眼下米粮的生意都还悬着,我实在放心不下,便想到了张兄你。” “不敢与朱公子称兄道弟,称呼在下秉宽便可。”张周拱手。 朱凤道:“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其实我也不想去,山长水远的,可我祖母非让我去,还让我骑马,限期十天到京城,能累死我。” “嗯?” 张周皱皱眉头。 先前刚想过小公主将要病殁的事,现在就有个好像挺信任自己的国公家公子要去京城,还特地跑来跟他说一声,这是上天在暗示什么吗? “这不,也无须你费多少精力,你只需要告诉我这边的人,几时到该出手的时候。无论是赚了亏了,我都不会怪你,我相信你的眼光。事后定有重谢。” 朱凤笑着,笑容看起来还挺天真。 张周眯眼道:“你真信我?” “信啊!这南京城里,你是唯一一个在我江南米粮丰收的年景,断言粮价会涨的人,你又考中解元,有才有能还有见地……你背后应该还有一位高人相助?他能预知江淮水灾,还有东南风灾,这般神人……能给引介一下不?” 朱凤大概也觉得张周的预言有点神奇,神神叨叨地要见张周背后的“高人”。 张周道:“我可以帮你打理一下米粮的事,但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想跟你一起做,这取决于你对我的信任与否。如果你真信我的话,那明日再找个地方详谈。” 朱凤笑道:“好说,也别选地方,就我家!明日正好再带你去见内子,你跟我府上的人说卖粮,他们未必会听,只有跟内子说,她吩咐下去,下面的人不得不听从!以后你有事直接跟她对接便可!” 第二十章 相距千里,妙手仁心 张周当天没有跟朱凤说太多,因为很多事对张周来说,也是不确定因素,多说无益。 天色暗淡下来,朱凤也要走了。 张周送他出门时,朱凤三步一回头去打量那个鸡笼子,似乎满院子令他觉得新奇的东西,就是那一笼鸡,张周心里也纳闷,看来这位国公家的二公子,有开养鸡场的潜质啊。 “夫君,那位公子是谁?看他一身的衣服,不止富,且贵。“ 朱凤离开,门口的流水席也相继散了,张周回到院子只是将门虚掩,而蒋苹渝则过来问询丈夫。 张周道:“他是成国公的二儿子朱凤,马上要到京城去接任南京锦衣卫佥事,走之前,想让我帮他打理一下米粮生意。” 对别人来说,这或许是一件荣幸的事,但蒋苹渝听了却不乐意:“夫君如今乃是举人老爷,此等差事,还是不要接为好。” 在蒋苹渝这样传统的女人看来,考中举人,有了社会地位,就可以跟经商这件事撇清关系。 张周笑道:“倒也没什么,现在我要跟他另外做一件事,据说现在对岸的扬州城已有时疫出现,今晚我可能要先离家一趟,明天很晚才回来。” “啊?” 蒋苹渝很意外。 今天丈夫刚考中举人,居然就要出门? 张周道:“夫人,趁着城门未关,我要赶紧出城去,具体没法对你解释,但你只要相信,我做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 “那夫君……早些回来。” 蒋苹渝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不舍。 却还是赶紧去给丈夫收拾东西。 一边的韩卿忙碌了半天,此时正坐在灶台前休息,知道张周要出城,好奇道:“夫人,林婶已将浴斛洗刷干净,迟些时候就送来。” 说着,脸色还带着几分娇羞。 很明显,她们姐妹现在都方便了,而且张周还考中了解元,家里条件得到了改善,这时候正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连澡盆子都借好了要好好做一番事前准备。 却在这时候,张周还有心思出门? 蒋苹渝道:“夫君有大事做,我们要顺从他。” 张周笑着将二女揽过来,带着几分自豪道:“是啊,事也不急于一时,等我明天回来!” …… …… 张周在带着刘贵出城的时候,也在想,自己很疯狂。 人在南京,在事发还不到一个月的情况下,居然想着给皇帝的女儿治病?还是要治天花? 唉! 张周坐在雇来的马车上,眼看城门在望,不由叹口气。 刘贵道:“张老爷,您当了举人老爷,还有烦心事呢?” “烦!烦心事多着呢!” 张周很清楚,任何时代,天花只有防没有治的。 无论是华夏,还是放眼整个世界,得了天花就要听天由命了,青壮年得病还好,免疫力相对较强,若免疫力低下的老人和儿童得了,在医疗条件落后甚至连退烧药都没有的情况下,死亡率接近五成,可说是一半人能活,一半人会死。 就算是活了,脸上身上也会留下麻子,有的甚至连鼻子都会烂掉,只留下两个鼻孔。 唯一的方法,还是种痘。 华夏种人痘的历史很早,但效果很不理想。 但距离牛痘被发现并被广泛使用于天花防治,还要等到几百年之后。 小公主朱秀荣显然不是自己跑出宫感染的,是来自于宫廷内部天花的爆发和传染,来自于照顾朱秀荣的宫廷内侍。 天花的潜伏期平均是十到十二天,如果在一个人接触天花病患之后,两天内以血液法种牛痘,令牛痘快速发生血液反应,基本可形成对天花的免疫。 如果是三到七天,形成抗体免疫的机会很高,青壮年多数可不发天花。 若是八天到十天种痘,发病但症状也会轻。 十天以上再种痘,基本就无效了。 此定例对于免疫力较低的人群,诸如朱秀荣这样的四岁孩童来说,时间可能还要提前。 以华夏几千年防治天花的经验,尤其还是宫廷,对于得天花者身边人的隔离,会做得比较到位,历史上朱秀荣染天花,而没有传染到朱佑樘夫妻和朱厚照,也说明在这次的天花爆发中,宫廷防治工作相对还到位,至少对朱秀荣提前做了隔离。 张周的计划,就是要打这个时间差。 如果他能通过一个巧妙的影响力,在朱秀荣接触病患七天左右的时间种痘,那朱秀荣仍旧会发病,但症状会轻,不致命,那张周用皇家之女所做的一次种痘实验,就可以取得最好的效果。 现在对他来说最为棘手的事情,就是要找到一只发了天花的牛,且必须要在朱凤北上之前。 如果来日之前找不到,那他就没必要跟朱凤提及这件事,如果找到了,朱凤不信他,那他也不会勉强。 当然就算找到了,他也不能跟朱凤说,这是牛得病之后的脓疱,而会说这是一种“神药”,为了保证这种神药是无害的,张周还想跟朱凤做一次现场试验。 同时,这也是张周为自己家人做的一层保障,谁让时疫很可能马上就要传染到南京城里来了呢? …… …… 翌日是鹿鸣宴。 当天南京贡院内热闹非凡,内外帘官,加上本次乡试中举的举人,还有县学府学过来的学正教谕,应天府官员等人……有几百号人之多。 本来当日最受瞩目之人,当然是本次江南乡试中考中解元的张周。 但很可惜的是……张周昨天就连夜出城找病牛去了,根本没来参加这次的鹿鸣宴。 大明的鹿鸣宴,不是一定要参加的,乡试考试结束,到发榜毕竟有一段时间,很多考生在考试结束之后就回乡去了,毕竟留在南京等一个虚无缥缈的结果很熬人,考生也不是每个都能在不劳作的情况下长期生活在省城。 还有,就是在家乡等放榜也一样,这就会导致在桂榜张榜后第二天的鹿鸣宴上,总有很多人因为各种因素来不了。 但像张周这样本身学籍在南京城,人也住在南京城的,不来参加鹿鸣宴,则就让人觉得不寻常。 “济之,听说那个张秉宽,未前来?”刘机也是先出去跟应天府的人喝了两巡酒,才回到给主考预备的桌子前,见王鏊安静坐在那,不由问了一句。 王鏊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桌正是给乡试前十名所准备的席桌。 一个身影落寞的人,正好背对着王鏊。 王鏊道:“既然解元没来,就让亚元伯虎过来,代表众举人,给在场之人敬杯酒!” 那个落寞的背影,正是本该在本次乡试考中解元,却在张周所产生蝴蝶效应改变之下,位居次席的唐寅。 第二十一章 放荡不羁唐亚元 鹿鸣宴上,由唐寅代表举人出来敬酒。 虽也显荣光,但在过程中,唐寅并没有体出现出多高兴,反而好像很遗憾,王鏊看在眼里,在鹿鸣宴结束之后,王鏊特地将唐寅留下。 “见过座主。” 唐寅来给王鏊行礼,现场不见刘机,此时的刘机已回去准备回京师事宜。 王鏊道:“伯虎你才学出众,本次江南乡试,位列亚元,为何今日酒宴你一直都闷闷不乐?” 唐寅听出王鏊语气中有质询之意,解释道:“学生并非不知足之人,乃是因为此番乡试时,学生便觉文思如泉涌,文章挥笔可成,仿若滔滔江水满溢胸中,甚至与人夸口,此番解元舍我其谁,奈何……事与愿违。” 王鏊笑道:“你是觉得,自己在科举中,输给一个例贡,心有不甘?” 唐寅摇头道:“学生并未见过这位解元的文章,之前也未有人在学生面前提及过,不知他才学如何。学生并非心怀妒忌,只是冥冥中觉得,好像失去什么,心底之失落难以言喻。” “嗯。” 王鏊微笑着点头,他对唐寅还是很欣赏的。 历史上,虽然唐寅在科举中遭遇鬻题案而折戟沉沙,但他二人却相交莫逆,曾同游,唐寅也曾为其写诗作画,多番拜访,王鏊也对遭遇科场失利的唐寅多番鼓励。 王鏊也算是唐寅生命中的贵人。 王鏊道:“你有上进心是好的,我也不妨跟你明言,在诸多应试考生中,你的文章可说是出类拔萃,尤其是你的经义、典故之通顺,令人惊叹,我自问年轻时做文章,也写不出你这般的水准。” 唐寅本来都已经认命。 但听到王鏊的话,他不由心生疑惑。 你认为我文章写得好,那为什么我是亚元,而那个张周是解元? “经义之通顺可说是无上才华,但只有心怀社稷,体察百姓之疾苦,奋力而为,才是治国之贤能,你尚且有所不如。”王鏊对唐寅欣赏,再加上张周的解元本来就是他固执己见点出来的,所以他觉得有必要对唐寅解释一下。 但这话在唐寅听来…… 简直就是被人扇了个大耳刮子。 有才,但没有治国的能,所以你是亚元,而张周是解元。 这不是骂人吗? 可王鏊提醒他,是为了鼓励他,不是为打击他,唐寅到底也是明事理的,他也明白王鏊是好心好意,不然的话王鏊也没必要在鹿鸣宴后单独提点他。 “伯虎啊,来年春闱,我希望你能一榜高中,江南士子,你也算是楷模了。但你也要记得,有才华固然重要,但朝廷所选的,乃是要兼济天下的贤能,在这点上,你恐怕还是要跟那位解元,多加学习啊。” 王鏊算是由衷而发。 唐寅差点就想问出来,你只看了那个人的几篇文章,凭什么觉得我不如他? 以文章取人固然是科举之本,但你只看文章,就能了解他的秉性? “来年春闱之前,你到京,我愿意替你引介京师士子,有闲暇便来拜访,不过做学问同样重要,明日我便动身北上。希望早日与你在京师相见!” 王鏊笑容中,满是对唐寅的赞许。 唐寅急忙拱手道:“学生到京之后,必当登门聆听教诲。” …… …… 唐寅从贡院出来,天正下着雨,因没带伞,他只能冒雨到马车前。 乘坐马车到了与友人相约的茶楼之后,唐寅身上近乎都被淋湿,茶楼内祝允明出来,见到唐寅先是拱手,请他到茶楼内,茶博士给上了茶水。 “伯虎准备几时动身北上?商议好,我打算与你同行。” 祝允明是弘治五年的举人,已经两次会试不中,这次他的好友唐寅中举,自然是要叫上一起的。 唐寅道:“北上之事暂且不急,明日秦淮河上,把酒言欢。” 祝允明不由皱眉。 唐寅中亚元后,其实也算是一种受挫,本来祝允明以为唐寅在性格上会有所收敛,但没想到唐寅更好像是因为这次的挫败,令放荡不羁的性格更变本加厉。 “伯虎,你总是这般寄情于欢场,于你进学无益,以你江南乡试亚元的身份,来年金榜题名之后,再顾酒色等事也不迟。” 祝允明好心好意,也算苦口婆心。 “哼!少跟我提什么亚元!一个贡生而已,还是例贡,能有什么才华?无非是写了一些偏颇、逢迎的文章,取了一时的功名,还想压我不成?等我有机会,定要让他知晓才学之劣,洗清这江南科场的污浊,还一个公道出来!” “你若明日不想与我饮酒,也不必来,走了!” 祝允明望着唐寅背影,不由哀叹一声,从怀里拿出一份册子,是他托关系从本次乡试阅卷官那里拿到的张周所写的部分文章,算是科举范文。 他自己看过,有一些见解,准备跟唐寅探讨一番,却是碰了一鼻子灰。 “本以为受一些挫折,你能有所收敛,你这性格,早晚要出事!” …… …… 成国公府,从一早起来,朱凤便如热锅上的蚂蚁。 朱大奇几次来催促:“……二公子,扈从和马匹都已备好,太夫人已派人来催促,让您早些启程,不能再拖了。” 朱凤每次都是含怒把朱大奇赶出去。 陪着朱凤一起等的,是他的女人,妻子宁彤。 宁彤是前建阳卫指挥使宁山的孙女,宁彤的父亲是曾做过丹阳县知县的宁珍。 宁家虽出身武夫,但大明军户是有科举权力的,宁彤的父亲是以生员的身份入国子监为贡生肄业,选仕出仕。 大明并不是只有举人往上才有资格做官,生员通过一些途径,同样可以选仕。 前提是,有银子,有关系门路。 宁彤对丈夫抓耳挠腮般的急切冷眼旁观,一副悠闲自在事不关己的模样,手里拿着茶杯,也不喝茶,饶有趣味在转着玩。 朱凤道:“彤儿,你若是不想替为夫来分担生意上的事,我不勉强你,我全交给张公子便可。” 宁彤瞪着朱凤道:“自家的生意,你要交给外人?你觉得爵府上下的人会听他的?” 朱凤笑嘻嘻道:“所以彤儿你还是支持我的,对?我就知道,毕竟我赚了银子,也有你一份,咋俩谁跟谁?” “哼!” 显然宁彤并不信朱凤的鬼话。 夫妻俩关系好不好,二人心里最清楚。 “二公子,那位张解元终于来了,已在府门外求见。这是拜帖。”过了中午之后,朱大奇再进来,才算是给朱凤带来一个好消息。 朱凤惊喜道:“还用什么拜帖?直接把人请进来便是!走,我与你一同去迎他……彤儿,你也一起去。” 宁彤一副心高气傲的模样:“一介妇人,不方便出外见客,我在这里等!” 朱凤笑着,一边往外走,一边招呼着:“快,把酒菜也端上来。” 第二十二章 神药 张周跟朱凤夫妻俩同桌而坐。 酒菜摆了一桌。 张周也能感受到朱凤招呼他的热情,虽然朱凤看他的眼神可能有那么点不寻常。 “小公爷几时出发?”张周问道。 朱凤笑道:“跟你谈完事情就走,外面扈从都催过好几次。天黑之前务必出城,要骑马到江边,再乘渡船北上。” 张周打量宁彤一眼,宁彤也在看他。 夫妻俩眼神都不对劲。 张周道:“我有一件事,要跟小公爷单独说,能否请这位……” “我在这里碍你们事?你们自顾自,权且当我不在。”宁彤很生气。 叫我来跟你们做生意上的对接,居然现在要赶我走? 朱凤陪笑道:“彤儿,我跟张兄弟还有大事要说,你先进去一下,而后再出来。如果你不进去,张兄弟不把事跟我说清楚,我也走不成,就这么僵持着也不好。” “哼!” 宁彤冷哼一声后,起身往内堂而去。 张周心想,这女人还挺有个性的,这是多大的来头,嫁到成国公府来,还不是世子夫人,只是个二夫人,还这么牛逼轰轰? 你这迷之自信让人看不懂啊。 …… “张兄弟,说。”朱凤一脸期待。 大概他以为,张周要跟他再提什么赚钱的买卖。 张周这才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我这里,有一份天师留下的谶言,说是当今陛下的公主,将会在九月中发生变故,事起于痘疮。”张周道,“天子信奉于道学,你不信,我也不怪。当我未言及。” “啊?” 朱凤大吃一惊的同时,却好像慌了手脚,“这……这件事好像是挺大的,但跟我们,有何关系?” 张周道:“如果现在有方略,可能会救到小公主,你可否与我一试?” “那当然好。”朱凤道,“如果我到了京城,小公主发病,我主动请缨进皇宫医治,把病治好了,那就是大功一件。张兄弟,你这是要赐我天大的功劳吗?” 张周摇摇头:“事情不是如你所想,治疗的方式,并非是等发病之后再进宫,而是……” 张周将他的计划,基本上跟朱凤说了。 只是要隐瞒“神药”的来历。 当朱凤听说,治疗方法,是要在小公主接触到病患后,就要割开手臂涂“神药”,他当即摇头:“公主千金之躯,我岂有能力让陛下听从于我去毁坏小公主的身体?再说出了事,可担不起。” 张周道:“小公主染病乃是因痘疮,这痘疮又非你我传播到宫廷中,就算出了事情,与你我何干?” 朱凤想了想,点头道:“话虽如此,但我哪有能力让陛下听我的?” 张周听朱凤认真在分析这件事的可行性,心里大概有数了,朱凤人是二了一点,至少待人还算诚恳,或可合作一把。 “我直说了,如果你现在就上一份奏疏,提到有天师推算到公主可能会染痘疮,并提出防治之法。以快马传驿,三日内奏疏便可传到京城。” “十几日之后,若宫内并未爆发痘疮疫情,那这份上奏,最多会被认为是你风闻言事,危言耸听无稽之谈,对你并无危害,但若是真发生了疫情……那时宫内人心惶惶,陛下救治爱女心切,就有可能会采纳你的意见,不是吗?” “呃……” 朱凤又在琢磨。 张周趁热打铁:“陛下一向对于道家仙法之事,很是推崇,宫内有一位李广李道长,只要你的谶言符合实际情况的发生,陛下便有可能会采纳。即便不采纳,公主染病也与你我无关,无担责风险。对你来说,这是一次机遇,我对你也不勉强。” 张周算是把话撂在这里了。 机会摆在你面前,我是用你所推崇的“天师”的意见,你不是还想从他那得知发财的机会吗?还有什么比现在这条消息能让你“发财”? 这都不能叫发财,简直是功成名就的机会。 朱凤琢磨半天,咽口唾沫道:“这种药,真的能防痘疮?会不会有何……” 张周道:“你我可以先行试验,就在你我身上,若你到京师后,陛下问及,你也能说明曾亲自试验,并无毒害,更具说服力。” “啊?这个嘛……” 朱凤一听要自己割破手臂,他还是有些胆怯了。 张周笑道:“朱公子,你想啊,只是在手臂挑一个小口,用一点东西进去,就算是最毒的鸩毒,这么一点也不至于取你性命?再说,我可以先于你一试。功成名就,就在这一把,我是没有任何途径进言上奏,就看你了!” 张周是没别的途径了?其实还有。 就是去找王鏊和刘机,以举人的身份去提,但对于正统的文臣来说,他的建议好比天方夜谭,王鏊和刘机能信他才怪,而且王鏊和刘机并不是投机主义者,是不会随便去冒险的。 可朱凤作为成国公家的次子,本身没有继承爵位的可能,需要一些非常规的功劳,再加上朱凤身上带着的投机主义色彩,才让张周觉得此事有可行性。 朱凤脑门一热,笑眯眯道:“张兄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见你第一面就觉得与你一见如故。这件事虽然听起来离奇,但我更愿意相信你,如果此事真成了,那大明就有更多的人知道我……” 张周皱眉。 你做投机分子,目的不是为了利禄,只是为了名声?让更多人知道你? 真是个奇葩。 “朱公子,这药怎么用,你给我试试!是不是说,只要用了此药,我北上途中,也不用担心沾染邪疫?” 朱凤一脸迫切。 张周这才明白,原来朱凤愿意冒险,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朱凤怕死,他或许是知道现在江北正在闹灾,怕过灾区的时候染病嗝屁了,正好可以趁机买份人身保险。 张周道:“别的疫情是否防备在下不知,可能这种药,只是防痘疮的。” “那也挺厉害的,据说那病传起来,是真可怕,瞪你一眼就得病,我自幼就体弱多病,怕经受不起。如果真有效的话,那我也不用担心北上途中遇到患痘疮的人。” 国公家的孩子,居然是个病秧子? 张周拿出自己在城外千辛万苦找回来的“神药”,拿出准备好的鹅毛管,对朱凤展示道:“便是如此……” …… …… 把种痘的方法教给朱凤之后,又教朱凤写了奏疏。 “让内子招呼你,我先走了,我也跟她打好招呼,只要你说什么时候卖粮,告诉她一声,具体有多少粮食,都我这本账册上,你拿回去自己看……” 朱凤兴冲冲便离开,连继续招呼张周的心思都没了,这下让张周更看清楚了朱凤身上投机者的本质。 当宁彤再出来时,偌大的厅堂内,只剩下张周坐在那。 宁彤倒也没奇怪丈夫的不辞而别,好像她都习惯了被晾在一边,她只是杏目圆瞪道:“张公子,你可真是能耐,让外子对你言听计从,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药?” 张周一听,这语气,带着浓浓深闺怨妇的腔调。 看来这位夫人……你很不“幸”福啊。 第二十三章 侯门深似海 “朱夫人可不要误会,是朱公子他主动来请的,在下本也不愿与国公府扯上关系,想我一介寒儒,岂有资格跟公府的人来往?” 说着,张周起身就要走。 宁彤道:“你也算寒儒?” 哎呦,张周心说,听这口气,你对我好像很了解啊。 “朱夫人,不知回头若有生意上的事,如朱公子所交代的,出贵府上的粮食,如何接洽呢?” 张周总算是个负责任的人,答应朱凤的,还是要办一下的,可如何跟一个深闺里的女人接触,并来对接生意,这对张周来说还是挺棘手的。 虽然朱凤夫妻俩的相处方式有些另类,但成国公府这么大的地方,没人请他,他能进得来? 宁彤冷冷道:“你一封信到柜上,我自会去见。” “哦。” 张周心说,原来你不是深闺中的女人,更不是什么一入侯门深似海,感情这家门你都能随便出的。 张周不由低头往宁彤的脚上看了看,居然还是天足,想来也是,国公家的二公子,怎么说也是武勋之家,娶个性格彪悍连足都没裹的女人回来,很合理啊。 “往哪看呢?” 宁彤对张周目光的方向很不满。 张周叹道:“朱夫人,你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我低头是为了避嫌,再说你身上裹这么严实,我能看见什么?” 宁彤很生气:“读书人,说话怎这般市井之气?如同登徒子!” 张周道:“书生也是人,我还是个大大的俗人,不瞒你说,我家中有妻有妾,有儿有女,生活何其幸福,要不是朱公子他非要找我来看他的生意,我才懒得管这种破事。朱夫人请自重啊。” 这话就是在提醒宁彤,是你们请我来当“掌柜”的,不给工钱就算了,还想怠慢我? 信不信我直接撂挑子不管了? 张周本以为,说了这话,宁彤对他必定是恨之入骨,二人以后也就没什么公事之外的话可说了,却没想到,宁彤的眼神里突然带着一些异样的光彩。 张周心里也纳闷。 姐们,你看我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以前别人跟你说话都是客客气气,没见过我这种专门跟人挑刺,对人不善的,对我还提起兴趣了? “张公子,你自诩读圣贤书,为何身上却带着不堪入目的市井俚语读本?”宁彤好像很要强,被张周教训了一顿,要找回场子。 张周一听,就知道自己丢失那本小册子,被这女人给捡去了。 一个婚姻不幸福的女人,在一种苦大仇深的生活中,见到那么一本小册子,里面的故事内容估计能引起很多共鸣? 张周笑道:“那读本,我还正想跟朱公子商讨一下,合伙刊印一些,赚点小钱呢!” “你!” 宁彤眉头一蹙,气呼呼瞪着张周。 张周笑道:“夫人,要不要看看那读本的后文?话说读本只看一半,看不到下文,是不是觉得……呵呵。” “登徒子!”宁彤嘴上在骂,但脸上却没了气恼。 大概也是被张周给言中。 书看了个开头,正到精彩的地方,却断了,心里的滋味能好受? 可一介女流,还很要强,喜欢在人面前装清高。 如果说两句软话,求一下,或许张周就给她了,但以她的性格可能去求着别人?那张周还能如他心愿的? “不如这样夫人,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带那读本的下文来,就当是研究一下此读本是否有刊印的潜质,你看如何?”张周笑着说。 宁彤气鼓鼓的样子。 想接受,又抹不开面子,最后只能用恶狠狠的眼神去回敬张周的挑衅。 “走了,下次见!” 张周突然发现,在这位朱夫人面前找回了场子,一个国公家公子的夫人,在几十年后甚至是成国公夫人,居然被他给镇住了?想想还是挺有趣的。 不过张周也没打算跟宁彤发生点什么,毕竟这是别人家的婆娘,还是一身福贵惹不起的那种,敬而远之为好。 …… …… 张周离开后,宁彤立在厅堂内,半天没缓过心中那口恶气。 却在此时,她的丫鬟进来了。 “小姐,张公子走了吗?可有跟他提及那书册的事?”小丫鬟一脸期待。 虽然小丫鬟比宁彤小个一两岁,但作为陪嫁丫鬟,眼下也奔着二十去了。 别人家的陪嫁丫鬟,那绝对是…… 她这个丫鬟…… 没对比就没伤害。 所以她也很需要这种社会读本来打发无聊生活,尤其是对有关男女之事的描写,通过意淫,能满足她心中没有实现的东西,那种渴望……可不是一般市井之妇能比的。 市井民妇至少有夫妻生活,或者是有这方面的盼头,而她一个小丫鬟,嫁到国公府就跟守一辈子活寡没什么区别。 宁彤好似找到出气口,朝小丫鬟撒气:“都怪你,让我在姓张的面前抬不起头!那登徒子,越看他越不像话!” 小丫鬟道:“小姐,你先前不是怕他跟小公爷……现在怎么又叫他登徒子了?那他到底是……狐狸精,还是登徒子?” “嗯?” “还有,明明是你想看的,这怎么就怪奴婢了?” “你!” 宁彤气急。 小丫鬟吐吐舌头:“小姐,你以前还说让奴婢给小公爷当妾侍呢,我看小公爷对我也没兴趣,要不您行行好,把我嫁出去算了!” 宁彤本来还挺生气,见小丫鬟这模样,心里也就软了,她明显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不行!你哪都不能去,要陪着我!不然我连个知心人都没有了!到你二十五,我会给你张罗人家的!” “哦。”小丫鬟扁着嘴,手指头已经扒拉起来了。 大概是要算清楚自己还要在国公府里熬多少年。 …… …… 张周从成国公府出来,并没有感觉松口气,相反,他觉得自己肩膀上的压力大了起来。 “或许不该管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但身为穿越者,有事不参与一下,对得起自己胸中所蕴藏的知识?可要是事情不顺,甚至干砸了,会给自己惹一身骚!” 想到这里。 张周又回头看了国公府的门楣一眼。 “这宅子看起来倒是不错,看来也该努力奋斗,得一套回来!豪门大宅,娇妻美妾,再养一些歌女舞女……人生夫复何求啊!” 突然想到家里蒋苹渝和韩卿还在等他这个大英雄,张周突然又干劲十足,急忙招呼了刘贵过来,赶车往家里奔去。 第二十四章 乔迁之喜 下午,张周先回了一趟家,神秘兮兮把一家人带出来,他亲自赶车,把车停在了建安坊一处挺大的宅院面前。 “夫君,这是哪里?” 蒋苹渝下了马车之后,往四下看了看,道路比可窄巷宽多了,这里距离先前住的地方也不远。 张周笑道:“我刚找了牙子,把租约给签订了,未来几个月我们应该都会住在这里。” “啊?” 蒋苹渝这才知道,丈夫这是要改善一家人生活了。 一家五口人,高高兴兴进了院子。 这是个三进院的宅子,规格不如豪门大院,但一下子感觉就回到了以往阔少的生活,连张君都忍不住问道:“爹,咱又有钱了是?” 张周道:“有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权,在这里住几个月,年底之前就去京城赴考,或许明年我就是进士,当官了!” 蒋苹渝和韩卿都在抿着嘴笑。 丈夫这是飘了,刚考中举人,就想着中进士。 有那么容易吗? “爹,你当不当官不重要,赶紧给我请先生,让我开蒙啊。”张君对于读书有一种莫名的渴望。 张周把小子的脑袋瓜弹了一下:“如果给你找了先生,你可好好学,要是敢偷懒,看我怎么抽你!” 张君悻悻然往后院跑。 大概张君也开始找回当阔少爷的节奏了。 “夫君,现在生意都还没成,作何要换这宅子?这么大的地方,太费银子了。这每月……多少租钱?”蒋苹渝开始心疼起银子了。 都说由奢入俭难,但看蒋苹渝的样子,倒好像是已经习惯了农家妇的生活,学会了精打细算。 可能是继承了她父亲蒋老头的优良传统,算账也是一把好手。 这样张周也能放心把后院的事情交给她。 “不多,每月八钱银子,这已经算是便宜的,我还让小贵子去置办一些桌椅板凳什么,估计一会就给送来了!”张周把蒋苹渝揽过来,笑着道,“以前你是大户千金,跟我过了苦日子,现在无论如何,也要先让你们把生活改善了。年前,我们一家人一起去京城见识见识,如何?” 蒋苹渝道:“夫君去考京试,也要让妾身去吗?” “去!一家人要整整齐齐,不过这几个月,南京的生意也不能停,先前的米粮生意,满打满算可能赚个二三百两银子,还不够啊。就算考中进士,也要过生活,难道靠朝廷给的那点俸禄过日子?还是说要我去当个贪官污吏?钱要自己挣,不能自己出面,就找别人出面……” 张周在那憧憬未来。 而蒋苹渝则用疑惑的目光看过去。 别人有的想发财,有的想当官,可没见过自家丈夫这样,一边想科举进仕,一边还想做生意发财的。 不矛盾吗? …… …… 住进新居,一家人在忙着收拾。 这地方距离先前住的小院,距离也不远,蒋苹渝还带着韩卿回去收拾了一趟,把能带的家当都带了过来。 张周下午又出去采办了一些笔墨纸砚回来,顺带打听了一下周围的刊印铺子,回来时发现韩卿正在院子里打水,小女儿穗穗眨着大眼睛,正在一旁吃麦芽糖,换上一身新衣服的小妮子,也开始学会享受生活了。 “别太出力气,等我回来做就行,回头再雇个丫鬟回来。”张周走上去,接过韩卿手里的水桶。 韩卿一脸幸福的样子道:“这里真好,院子里就有水井,终于不用出去打水了,想什么时候用水就能用。” 张周心说,这位如夫人可真是容易满足,院子里有口井,就这么开心了。 张周在井边看了看,琢磨一番,院子这口井还有点危险,看样子是可以考虑一下做个简易的压水器,这样以后就能在院子里随时取用水,还不太费力气。 “夫君,过来一下。” 内院门口,蒋苹渝含笑在招呼张周。 张周往内院走,而韩卿则负责洗衣服,大概是先前洗衣服不便,这次好不容易搬了新居,要先过来洗洗刷刷。 “夫人,有事?” “刚给夫君准备好房间,夫君来看看……” 蒋苹渝带张周进到家里最大的房间内,如此成了张周的卧房,外间还有书桌,只是被褥看上去有些旧,但因为是蒋苹渝的嫁妆,材质什么的都很好。 “以后夫君便睡在这里。”蒋苹渝道,“我和妹妹,也各有一个房间。” 三进院,虽然不是北方四合院的格局,院子还有些挤,但家里的卧房就有四个了,还有柴房厨房这些,如果再收拾一下,还能给雇请来的仆人准备个房间。 这已经算是很好的。 张周走过去看了看,摇头道:“就是床小了一点。” “是吗?不小啊。” 蒋苹渝还认真查看一番,等她明白张周的意思之后,登时双颊红彤彤升起红云,更显娇羞美态,如此便令张周这般的“正人君子”都心猿意马,恨不能马上来个就地正法。 蒋苹渝道:“今晚,妾身让妹妹过来。” 张周笑道:“别啊,你也一起。” “夫君,别胡闹。”蒋苹渝这下更害羞了。 张周道:“我可没胡闹,让两个小的自己睡,都是大孩子了……” 仔细想了一下,张君的确像是个小大人,但穗穗那边,好像还是小了一点,而且家里的小女儿也更受宠,于是张周补充道,“可以让卿儿先把穗穗哄睡。” 张周本以为蒋苹渝会拒绝这么无礼的请求。 但蒋苹渝只是稍作考虑,便“嗯”一声,直接答应下来。 “准备好饭好菜,庆贺乔迁之喜。”张周突然感觉,已找到了安家落户的心态,以后准备安心当大明土着了。 就算让他走,他也不走了。 蒋苹渝道:“夫君刚中举,一切都还要节省,毕竟我们也没更多的进项。夫君来年还要京考,只怕要多积蓄一些。” 张周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中了举人,会有很多人来投献自家田地的,再说我也会找办法去做生意。” “生意也有赚有赔。”蒋苹渝对于张周做生意,还是有些忌惮的。 不能因为一笔生意赚了,就以为以后可以无往而不利,生意场上赔到倾家荡产的例子太多。 张周笑道:“我是举人,怕什么?现在后路也有了,正所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不对,现在是秋天,那就秋风扫落叶,我要赚它个盆满钵满。” 第二十五章 风险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对张周来说,这两样他近乎一次全都给占了,而且是翻倍之后再来双份,让人有点乐不思蜀那种。 不过这个夜晚,对张周来说多少还是有些遗憾……那就是两个孩子的年岁太小了,就算是有自己的房间,也没法完全做到独睡,总需要有母亲陪在身边,以至于这个“洞房花烛”便有点偷鸡摸狗的意思。 穗穗睡得早,而张君则比较能闹腾。 好在孩子睡觉上半夜比较稳当,也不用担心起夜什么的,然后张周才有机会过一下“三人世界”。 蒋苹渝作为一家主母,美丽大方温柔贤惠。 韩卿作为张周的妾侍,则活泼俏皮,让张周觉得韩卿更好像个大孩子,不过这个大孩子却因为家庭地位低一些,对张周是予取予求,所以在这房帏之事上,张周有些事还需要跟蒋苹渝那边做一下小小的商议,而到了韩卿这里,张周有时甚至不用说,一个眼神过去,韩卿便很主动。 加之张周最近在工作生活上,以及家庭责任心方面的进步,让蒋苹渝都放下了矜持。 如此一来…… 张周便拥有了这个美好的夜晚。 只是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却不能进一步增进感情,蒋苹渝和韩卿仍旧要回去陪自己的孩子,以至于张周感觉自己是冰火两重天。 好在该享受的也享受了,就算一个人独睡,那也是神清气爽回味悠长。 更重要的是,这也不是在风月之地寻欢,而是自家的普通生活,这就比较自在了。 …… …… 第二天一清早,蒋苹渝和韩卿便带着孩子出门去了。 她们先要回原来的院子做搬家的善后工作,随后还要按照张周昨夜说的,去雇个丫鬟回来,院子里总需要有人生火做饭、洗衣扫地,虽然看孩子方面韩卿可以胜任,但有些体力活,最好还是雇请别人来做。 本来蒋苹渝是不肯花这钱的,但张周的意思是,现在也是举人了,要逐渐恢复原来的生活,雇丫鬟不是买丫鬟,以后用合同制雇请回来,随时辞退,等于是在农闲时候雇请个能过来帮忙做活的农家女。 对张周来说,请丫鬟没什么太大要求,就近请个婆子回来帮忙也行。 但蒋苹渝的意思是,要请就请城外会干活的年轻女孩,虽然不一定有做活的经验,很多时候需要提点,但重点是便宜,只要管吃管住便可,而且请城里帮佣的婆子事情也多。 话虽如此,但蒋苹渝有没有别的意思,张周就不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蒋苹渝准备买几盆菊花回来。 蒋苹渝出身大户,没什么爱好,就喜欢摆弄一些盆栽,而随着张周家道中落,她这个爱好已放弃很久。 现在终于要拾起来,恰逢即将到重阳,加上这年头菊花的盆栽既好养、价格也不高,寓意团聚还挺好,蒋苹渝便说要多买一些回来。 这对张周来说,都不叫事。 也就明确跟蒋苹渝说了,以后再有这种家庭内部的事情,也不用事事都跟他这个一家之主来请示。 一家之主,是负责对外大事的。 …… …… 当天上午,张周在家里算账。 终于不用在院子里摆一张桌子当临时书桌,屋子明亮,写写画画也不用担心风吹书卷。 当天他要算计一下自己现在浮盈多少,以及准备将现有的米粮出手…… 中途有刘贵进来给送新做好的家具,刘贵就被张周叫到了房间内。 张周跟他提及了要卖米粮的事。 “张老爷,现在外面粮价都在涨,为何如此着急要卖呢?” 刘贵脑袋瓜聪明,他理解不了张周这种在粮价还在上扬情况下,便抛货的行为。 张周道:“以我算来,米粮的价格快要涨到头了,未来一段时间,米粮价格会趋向于稳定,但若是成国公府大批量出售粮食,市价甚至会下跌,幅度还不小。” 张周是通过历史知识来做这笔生意。 他很清楚,粮价虽然是到十月才恢复正常,但下跌还有个过程,要把握一个峰值其实是很困难的,现在又加上了一个很不稳定的因素,就是成国公府这个大庄家。 朱凤正往京城准备做大事,张周既然答应了朱凤帮照看成国公府的米粮生意,也要尽量追峰值,不然怎么体现他牛逼? 如果成国公府一抛货,体量很大,米粮市价会下跌。 如此一来,张周一定要比成国公府出手米粮的时间更早,才不至于出现“自己坑自己”的情况。 “再说,我这边还有一些债务要还,出售米粮,就要在九月中旬之前,最近你有工夫到水门那边瞧瞧,如果有大批的粮船进城,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张周也要防止突发情况出现。 他所产生的蝴蝶效应已显现,这年头的市场缺乏管控,暴涨暴跌的情况很容易出现,如果这时候地方上赈济灾情平抑粮价的步伐更快,那他就会因为自己所产生的蝴蝶效应而被坑。 张周这算是考虑到了种种可能会出现的意外情况。 “是!” 刘贵倒没什么。 反正就是跑跑腿,这边张周已经承诺,在卖完米粮后,正式雇佣他当掌柜,虽然张周的生意连个铺面都没有,但因为张周是举人,刘贵觉得自己已经傍上高枝了。 …… …… 九月初二,上午。 皇宫文华殿内,弘治帝朱佑樘正在参加经筵,翰林院体系内众多文臣在列。 却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宽,急匆匆跑过来,凑到朱佑樘耳边说了什么,朱佑樘随即站起身来,连在场他所尊崇的名儒都不理会,径直而出文华殿。 众翰林也很奇怪。 皇帝这突然中断经筵,很不合常规,听讲的人都不在了,宣讲的事自然也要先停下来。 文华殿内登时多了几分喧哗。 朱佑樘出文华殿之后,在内侍陪同之下,径直往坤宁宫而去,此时张皇后正坐在坤宁宫正殿的椅子上,不断抹眼泪。 “陛下……” 张皇后见到丈夫来,起身相迎。 朱佑樘一脸紧张之色道:“听说宫里有时疫蔓延,还波及到坤宁宫西殿,究竟是怎生回事?” 张皇后哭泣不止,一名跪在地上的太监,是御用监太监、负责坤宁宫日常事务的张永,张永磕头道:“陛下,平时常行走侍奉于西殿的宫婢,从前日开始,接连生了痘疮,其中有一人还……虽然人已被送出宫门,但最近她们都曾近侍过公主……目前西殿内已从旁处临时调过来几名宫婢,已不许他人靠近……” 朱佑樘听完,怒气满盈瞬间冲到了脸上,厉声道:“宫内对于疫病一向都严防死守,何以会令疫病传到宫里,还传到了朕的家里来?” 朱佑樘毕竟只有一个妻子,妻子儿女很多时候都是在坤宁宫相聚,这里就好像是皇帝的家,在朱佑樘看来,坤宁宫跟宫门隔了好几层,就算城里发生疫病,也不该传到坤宁宫。 陈宽在一旁提醒道:“陛下,公主过去几日,每日都会到坤宁宫来,与陛下和皇后娘娘一同用膳……” 陈宽意思很明显。 虽然现在小公主的情况不容乐观,已被隔离,但就算是陛下和皇后你们两位,闹不好也有了患天花的风险。 朱佑樘闻言不由闭上眼,拧着头,脸上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悲苦之色。 第二十六章 慈父之心 皇宫内,因为时疫传播之事,尤其还可能传到四岁小公主身上,闹得人心惶惶。 太医院内,从院使、院判再到下面的普通太医,这几天就没法得到安生,夜以继日去查阅大量的卷宗,以找到应对天花之法。 但无论朱佑樘如何紧张女儿,甚至动用举国的资源去防治,照样是杯水车薪。 治不了,是时代局限性,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 朝堂上,朱佑樘将这种情绪带了过来,本来当天还有很多重要事商议,但因为公主很可能会在几天后发天花,朱佑樘上来就把议题带到了京城的疫病流传上。 顺天府尹韩重,出来向皇帝和在场大臣,陈述了如今顺天府周边疫情的严重。 “……入秋之后,时疫已从霸州等处传播北上,最近旬月内,南城、北城接连报出有染时疫者,人心惶惶,以往各处的早晚市虽有开放,但出入之百姓少之又少,城内盐价已较平年上涨五成有余,甚至有勋贵者,借机哄抬物价……” 韩重刚从陕西右布政使的位置上调到京城,接替了死在顺天府尹任上的高敞,这一上来就闹这么一出瘟疫大流行。 再加上瘟疫已经传到了皇宫里,他自然感觉到那股无形的压力。 朱佑樘打断他的话:“说时疫便说时疫,何以要往其它事上牵扯?如今连坤宁宫都有染疫病者,难道连朕的家人都不能得到安生?” 内阁大臣谢迁走出来道:“陛下,时疫不分贵贱,是乃天命所使然。” 有关这场疫病的流行,京城普遍的说法,是李广在万岁山上动土修毓秀亭,遭致了上天的惩罚。 在这年代,人们并不明白天花的发病机制,自然会把瘟疫等事赖到天谴上。 朱佑樘听了更生气。 朕跟你们说这些,就是商议防治之法,结果一个往勋贵哄抬物价上牵扯,另一个则说这是“天命”……说难听点,你们就是往朕身上赖呗? 勋贵哄抬物价的,以朕的两个小舅子为首,而违背天命那个人,不就是朕一直信任的李广李天师? 朱佑樘瞪着立在最前面的首辅大臣刘健,问道:“刘阁老,如今朕的公主,都接触过了病患,是问有何办法可以令她避免危险?难道只能在这里祈求,令她不被时疫所染,朕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吗?” 刘健压力也很大。 前任徐溥是七月才退了首辅,他继任首辅还不到两个月,如今正是弘治一朝朝廷最昏暗的时候,虽然看起来朱佑樘对文臣仍旧礼重,但随着李广的崛起,还有皇帝在道家之事上愈发偏执,使得文臣跟皇帝良好的关系,开始出现裂痕。 再就是,刘健在维持跟皇帝关系上,明显底气不足。 刘健道:“陛下,在民间有痘疮时疫传播之事,也曾按唐宋流传之法,或以痘衣法,即以常人穿痘疮病患的衣服,或是以病患口鼻之物做塞鼻,以引发痘疮轻症来躲过时疫。然若常人已与病患曾有接触,则此法无效。” 华夏种痘的历史很早,但种的是人痘,这种种植法安全性非常差,经常令健康人发天花,导致天花流行,再者人痘发病时间跟痘疮密接发病时间一样,也不可能用血液法种人痘加快发病时间……除非不想活了。 总之这种方法很是落后,民间采纳此法的人也并不多。 朱佑樘认真听了半天,听到最后,怒气冲冲道:“如今朕和家人都可能已接触过病患,再说防,还有何意义?朕要的是如何能救治!难道各家的宗卷典籍,就未再有任何提及了吗?” 现场鸦雀无声。 我们是职业政客,帮助皇帝治国的,这是要把我们当成传染病专家来用? 专业明显不对口啊! 就在君臣闹得很僵的时候,陈宽又出现在皇帝旁边,在朱佑樘耳边说了什么。 朱佑樘当即恼恨异常道:“胡闹,真是胡闹!” 胡闹什么? 大臣一头雾水。 朱佑樘道:“诸位卿家,今日朝会就先到此,你们回去后,定当查阅典籍,朕已失去爱子,不想再失爱女。她年岁还小,就拜托诸位卿家,为她能成长到豆蔻年华,出谋献策!” 说完,也不跟在场大臣多做解释,便匆忙离开,往皇宫内苑而去。 …… …… 坤宁宫西殿,此时一个半大的小子正坐在台阶上,用凶恶近似杀人的眼神瞪着围着他的太监,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近乎都蜷缩在一起。 “不让本宫进去,本宫就让人打你们的板子!打死活该!” 是太子朱厚照。 当天朱厚照是来找妹妹玩的,结果人就被挡在坤宁宫殿外,甚至连老娘那边她都见不到。 皇宫内因坤宁宫的西殿出现了天花疫情,连同坤宁宫的正主张皇后,也先迁居到别处,只留下西殿内还住着小公主朱秀荣。 此等事,太监没法跟朱厚照做解释,只能拼命阻拦兄妹相见。 旁边的太监刘瑾道:“太子殿下,您可不能进去啊,您要是得了病,那大明的传承……呜呜,您可一定要保重贵体啊。” 此等时候,好像只有刘瑾敢把窗户纸揭破,告诉太子这是事关到传染病的问题。 朱厚照指着正在坤宁宫西殿门口立着,在宫女阻拦下,一脸可怜巴巴望着外面的朱秀荣道:“皇妹就在那里,看她样子,像是生病了吗?” 刘瑾道:“此乃是痘疮,发病之前,谁也不知是否已染恙。” 便在此时,远处銮驾一行已过来,众太监看到这一幕,总算是稍微松口气,正要列队准备去迎接君王,却是朱厚照趁机一个起身,飞快往坤宁宫西殿蹿了过去。 好在对面的宫女看情况不对,迅速将门给关死。 “让本宫进去!” 朱厚照在门口拍门。 现在跟妹妹玩不玩已经不重要了,对朱厚照来说,面子大过天。 而此时,朱佑樘已经到了殿外。 “混账!过来!” 就算朱厚照再胡闹,看到父亲发怒的样子,他也只能低着头走过去,往父亲身边走时,还不时回望着。 “咳咳咳……” 因为生气和着急,朱佑樘咳嗽起来,他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两年李广不断进献来历不明的重金属超标的丹药,他的身体更是大不如前。 “朕本以为,你出阁读书之后,能让你性格收敛,性情变得温和,为何还这般胡闹?你是想让朕绝后吗?” 这话说得很严厉。 把周围的太监也给吓着了。 皇帝可能是真的怕了,觉得这可能是上天对他的惩罚,才会对太子说出如此之言。 朱厚照目前虚岁八岁,已在弘治十一年三月出阁读书,算是历代皇子中比较早的,也可能是朱佑樘在次子死后,期冀长子能早些成才。 “父皇,儿臣不过是想跟妹妹玩一会。”朱厚照脸上气鼓鼓的。 他觉得自己没错。 朱佑樘道:“你皇妹,已接触过痘疮的病患,如今还在养病,你要找她,大可等半月之后,确定她已病愈之后。如果你再敢来,朕就罚你面壁思过,一个月不许踏出殿门!” “父皇!” “把他给朕带回去!严加看管,看不好唯你们是问!” “是!” 当朱厚照一脸不甘,被众太监拉走之后。 朱佑樘也不由望向门缝内,正眨着大眼睛,一脸委屈,却又不明白为何父母要如此对自己的朱秀荣。 那可怜巴巴的小脸蛋,让朱佑樘看着就心碎。 从华夏几千年父系社会家族传承角度,一个父亲更希望有儿子,但从感情羁绊上,做父亲的会更心疼女儿,因为女儿才是父亲的小棉袄。 朱佑樘怕自己忍不住要过去跟女儿解释一番,却只能硬下心肠,叹口气转身而去。 “陛下……” 陈宽见朱佑樘一脸悲切,不由想劝慰。 朱佑樘道:“太医院的人都给朕叫到乾清宫,还有李广,朕要对策!朕绝对不能让小公主有丝毫的损伤,哪怕是留下痘疤,也不可接受!” 第二十七章 凡事留一手 南京,蒋家酒坊。 蒋德钟正在招呼张周,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贤婿,你这么早就要把米粮都卖出去?现在市面上价格还稳中有升呢。” 蒋德钟得知张周的来意之后,稍感意外。 不过他习惯了,最近这女婿总是逆势而为,别人做什么,就要反着来。 张周道:“涨不动了,再说湖广、江西等处的粮食同样也丰产,江上游的粮食产地听说这边粮价上涨,不用朝廷出手,就会有大批的粮船过来,到时很容易就把货砸在自己手里。小婿我是亏不起的。” 蒋德钟琢磨了一下,有感而发点头道:“言之有理,没本的买卖看似万利,但不稳当!要不贤婿,你就把粮食卖给老夫!” 张周要卖,这边就有要收购的。 张周道:“岳父,不是小婿拂你的面子,实在是有些事还是公私分明一些为好。卖给你,回头粮食涨了或者跌了,彼此心里总会产生疙瘩。还有,奉劝你一句,江北的灾情比想象中要轻,市场戾气一过,回头朝廷再一出手,南京城各行各业都会恢复正常,岳父也不要去做那投机的买卖。” “呵呵。” 蒋德钟虽然佩服女婿先前的见识,但要让他完全听女婿的话来做生意,那是不可能的。 “秉宽啊,老夫也要提醒你,光卖出去还不够,回头还要等粮价低了,再收一批回来,把先前的窟窿补上,要是到时粮价还没下来,反倒是涨了,只怕你……没事,到时跟老夫说,老夫会帮你的。” 张周心说,你个老家伙还想趁火打劫我不成? 看来你是想让我跟你蒋家绑定啊,忘了当时想拆散我们夫妻? 想占我便宜? 没门! …… …… 张周要卖粮,渠道很多。 市面上要进购粮食的人到处都是,张周不费力气,就找到了买主。 当天就去蒋家货仓调粮食出来,也如先前的约定,把卖粮的钱一概都留在蒋家柜台上,等回头补了粮食之后,再把多余的银子拿出来。 反正最近他又不缺钱。 谈完自家的生意,合计一下,如果回头粮食降到原先的价格,他至少能盈利二百两。 “看起来不少,但也仅仅是看起来而已,还不够我在南北两都买套院子呢,这距离一家人过好日子,差距略大!投机的生意结束,该搞实业了。” 张周随后去见了宁彤。 早就约定好,就在先前看钟楼的私人高台上,张周去了之后,发现宁彤就带个丫鬟在楼上等他,赶车的人都停在很远处。 张周有点不淡然。 这要是被人知道他跟成国公家二公子的夫人单独相会,别人会怎么想? “张公子,里面请。”小丫鬟下了高台,迎接张周上去。 小丫鬟模样也算俏,只是脸上抹着腮红,看上去很古怪,就好像是戏台上的丑角。 张周心想,可能是我不太适应这年头之人的审美,不过她一个小丫鬟陪自家夫人出来见客,整这么隆重干什么? 我来古代,就是为了来欣赏素颜美女的,整这一出给谁看呢? 上了高台,宁彤就坐在那,在外面给张周准备了个蒲团,张周不客气就坐下来。 “张公子,你终于不再用书卷垫屁股了吗?” 宁彤上来第一句话,就让张周大跌眼镜。 就算估计你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出身,或是军户家的小姐,但好歹家境不错?说话就直接屁股什么的这么粗俗吗? “呵呵。”张周道,“朱夫人,咱长话短说,我来是通知你,该出货了!” “哦。” 宁彤只是应一声。 看起来,朱凤的粮食卖不卖,赚不赚钱,她并不在意。 张周却很正式,拿出先前朱凤给他的册子:“我算过,成国公府收购的粮食,有近十万石之多,这么大宗的粮食出手,会引起市面上的恐慌,所以我的意见是,将部分粮食调运到扬州、苏州等地贩售……朱夫人你有在听我说什么吗?” 宁彤自顾自斟茶,张周的话也像是左耳进右耳出。 连杯茶水都没往这边送。 她闻言淡然道:“听到了,分到外地去卖,府内会有人协同办理,从这里下去,我便会通知府上的人。” 张周心说,就算你再不在意,本钱和盈利都在几万两银子的生意,就这么不在乎? “张公子,这里有一份家夫给你的信,是他在北上途中给你写的。”宁彤说着,让小丫鬟把一封信交给张周。 张周拿过来,发现信是打开过的。 宁彤也不避讳:“国公府不会让他随便给外人写信,启封过,请见谅。” 张周很想说,不会是你看的? “家夫说,跟你约定的事,已在办,还说上奏已往京城送去,具体是什么事?他为何要跟你一起上奏?”宁彤问询。 张周把信看过,里面也没什么太多内容,但张周也看出来朱凤对自己还算信任,有进展都会通知他。 他把信揣进怀里,笑道:“小事,不值一提。” “都要上奏了,还是小事?” 宁彤语气很冰冷。 张周心说,你一个对金莲和西门大官人私生活故事如此关心的女人,在我面前装什么冰山美人呢? “回头朱夫人自会知晓。”张周当然没必要去跟宁彤说这些。 宁彤道:“那你先前应允的,把书卷带过来的事……” “哦,忘带了!” “你!” 宁彤本来还想以高傲姿态跟张周对话,但被张周如此糊弄,她瞪着一对眸子,用精光朝张周射过来。 张周脸皮厚,不怵。 张周从蒲团上爬起来,拍拍屁股道:“回头有时间再带过来,我已把分售粮食的具体策略,都列下来,在这上面。还请朱夫人给签押一下,当写个凭条,时间也注明,证明我已经把买卖时机告知你们,这样回头对朱公子也有所交待!” “你……不信任我?”宁彤觉得自己被轻视。 张周笑道:“并无此意,但你们成国公府家大业大,在下只是市井小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总不能回头被人泼一身脏水?” “小姐?” 丫鬟把张周所写下来的凭据,交给宁彤,请示宁彤是否要签押。 只是让张周不太理解的,丫鬟在递送凭据时,脸上还有失望之色,这对主仆,让他看不懂。 宁彤拿起笔,犹豫之后,还是在上面签了名字。 等凭据再送回来后,张周笑道:“这就好了,等下次见面,一定给夫人带话本来……” 说完,张周转身往楼下去。 丫鬟本要送,也追不上张周的步伐了。 “小姐,他……”丫鬟面色不悦,大概是觉得自己也被张周给耍弄。 宁彤看着远处道:“他一个登徒子,会遵守跟别人的承诺?” 正说着,她一转回头,先看到楼梯口好像有一本册子。 她指了指,随后丫鬟过去捡起来,打开来看过后惊喜道:“小姐,是话本的下文呀!怎么会……在这里呢?” 宁彤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册子,白了丫鬟一眼道:“这都看不出来?他故意说没有,又故意落下,就是想说,这本册子跟他无关,他……满身的邪气,却也不能说是缺智之人。” 说到这里,宁彤也没先前那么大的火气,暂且顾不上去找人说卖粮的事,就当场翻看起张周所写的《三姐妹花跟西门大官人不得不说的故事》第二卷。 第二十八章 病急乱投医 皇宫,奉天殿内。 此时大殿内异常肃穆,只有太医院院使仲兰在陈奏着有关宫中疫情的发展。 当提到坤宁宫西殿的时候,近乎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去听:“……从内侍传出的纸片描述,公主目前并无染疫之状,仍需观察。” 朱佑樘闻言皱眉道:“太医院未安排御医进内?” “这……回陛下,并未有。” 仲兰也很为难。 小公主生病,最好是找两个太医时刻守着,随时观察病情,就算是可能会接触到病患,回头去宫外隔离一段时间就行了。 但太医院的人也怕死,再说现在小公主并没有发病,太医院明显是想等到小公主有发病迹象之后,再派人进去治病。 朱佑樘听了之后,脸色更难看。 朝臣指责这次的疫情是朕宠信李广所导致的,还怪朕纵容外戚借时疫敛财,而你们太医院就搞这种袖手旁观的一套。 感情朕的小公主没你们这群人的命金贵是吗? 朱佑樘抬头看着在场的文臣武勋,厉声道:“今日大朝,朕找你们来,也是想问尔等,就一点对策都没有吗?” 没人回话。 有的人可能听说了一些治疗天花的方法,但以他们为臣的经验,多说多错,不说一定不错,这就深谙儒家的中庸之道,凡事不要强出头,不要给自己招惹祸端。 “没有吗?” 朱佑樘怕后面的大臣没听清,又强调追问一遍。 但还是没人应答。 朱佑樘心中自然很失望。 却在此时,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戴义走出来道:“陛下,前几日,收到一份从南京来的奏疏,似是提到过京师时疫之事。” “啊?” 在场的大臣刚才还都不做声,听到戴义的话,所有人都很惊讶。 朱佑樘闻言立马问道:“谁人上奏?” 戴义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呈递给朱佑樘,朱佑樘想都没想便打开来在看。 戴义道:“此乃成国公次子,为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朱凤所奏,乃是提到江南有一奇人,在月余之前就曾预言宫禁之内或有疫病发生,而灾起于西苑,因内侍接触病患而生,蔓延而至皇宫内帷,以至于或有小贵主染病,发现或在九月甲午、己未日,也就是初一或初二,而发病或在乙巳、丙午日,也就是十二、十三!到目前为止,谶言全都言中,就怕后续……也被他说中。” 在场大臣一个个面面相觑。 他们也没多惊讶,只是觉得很离奇扯淡。 工部尚书徐贯走出来,举起笏板行礼道:“陛下,此乃方士之言,不可信也。” 朱佑樘没理会徐贯的话,指了指下面道:“票拟呢?” 奏疏少了条子,显然票拟是被司礼监给抽走了,票拟的内容大概也跟徐贯的话一样,都是“不可信”,而奏疏既然压了多日也没报上来,说明从通政使司到内阁,再到司礼监,先前都没太当回事。 这么大的事,听一个方士的?莫不是疯了? 再说了,出了事,谁来承担责任? 要不是病急乱投医,戴义也不会逞强,其实这也体现出了太监跟大臣的区别,太监是为皇家利益着想,而大臣则是服务于朝堂的稳定。 戴义被皇帝追问,于是从怀里把内阁的票拟也摸了出来,交给朱佑樘。 朱佑樘看过后,脸色倒也没什么变化。 “在奏疏中,还提到,以一种药剂,割破手臂将之涂抹,或可令接触病患者不会发病,药剂将会由成国公次子朱凤带到京师。此药必须要在庚子日前,也就是后天初七前用方有效,否则……”戴义的话,没有全说完。 药的确是朱凤带过来的,这就是张周的算计。 如果是让传驿的人也把药送到京城,即便被采纳了,小公主早用不发病,那谁还会知道这药有用?人家都会觉得小公主本来就没病。 不能广而告之的同时,还会让张周和朱凤背上损坏小公主身体的罪名。 所以张周要的是小公主发病,但不严重。 只有这样,张周才能全身而退,甚至有功。 内阁首辅刘健听不下去,走出来道:“陛下,目前公主并未有发病迹象,不可听信此等言论。更不能毁伤公主千金之体。” 朱佑樘环视现场一圈,道:“成国公何在?” 朱凤的老爹,目前在京城为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领三千营管操的朱辅,一脸懵逼从人堆里走出来。 朱辅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还能跟自己牵扯上关系,他走上前行礼道:“陛下,臣对此事……完全不知。” 这话,就好像捅了儿子一刀子,这时候说不知,是因为朱辅也不想跟这种事牵扯上关系。 小公主啊…… 那可是皇帝的心头肉。 我们成国公府爵位稳定,不需要这个来获取什么功劳。 谢迁走出来道:“陛下,以臣看来,若只是成国公之子听了方士之言,而贸然上奏的话,就算是被方士言中一些事,也或只是无稽之谈。” 戴义道:“谢阁老,此事上奏中,并非只有成国公次子一人,还有一名南京国子监姓张的贡生,联名上奏。” 谢迁好似打趣一般道:“一个贡生的话,如何取信?” 戴义看了看在场之人,补充道:“在今年南直隶乡试中,此张姓贡生,已考中解元。” “啊?!” 在场大臣又很惊讶。 如果只是一个贡生,联合成国公的次子上奏,没人会当回事,但如果是江南乡试解元的话……公信力就会大了一些。 就在戴义和谢迁争论时,朱佑樘只是阴沉着脸不言语。 突然朱佑樘想起什么来,问道:“如今朱凤何在?” 朱辅一脸恼恨,大概是觉得怎么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却是无奈道:“他已于昨日日落之前,抵达京师。” 朱凤的上奏,两天就传到了京城,而他本人则在路上走了六天,也就是说,这份奏疏已经被压了五天没有人理会,要不是戴义提及,可能这件事就被当成是“无稽之谈”,成为历史的尘埃。 朱佑樘道:“马上传令,让他入宫!” …… …… 令朱凤入宫的人立刻去通传,朝议也没有解散,就在等朱凤一个人。 皇帝不解散朝议,大概也是想让在场大臣在听了朱凤的话之后,提一下意见,此事是否可采信。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之后,朱凤才以他最新的锦衣卫飞鱼官服,出现在奉天殿内。 “臣参见陛下。” 朱凤虽然为人二了一点,但有一点好,他并不怯场。 国公家的孩子,应付场面事还是有一套的。 朱佑樘收拾了心情。 先前在谈论国事时,他都没法专心致志。 “朱卿家,把你所知晓的事,当众说明。”朱佑樘道。 “是。” 朱凤非但不怯场,还有点兴奋,大概觉得自己很荣幸能当着这么多文武大臣发表自己的言论,尤其老爹还在一旁看着,很风光。 你不是总嫌弃你儿子没本事吗?今天就长本事给你看! “臣从一天师口中得知,京师或有时疫发生,或牵连到宫禁之地,有损伤贵人的风险,臣得悉后跟张解元商议对策后,便马不停蹄,一路从南京北上……” 朱凤只是把先前戴义所说的内容,大致又说了一遍,只是没张周帮他整理奏疏那么简略,更多是形容他自己辛苦的废话。 等他把话说完,再看一旁父亲的脸色,却见父亲脸色死灰。 大概有种被儿子坑了的感觉。 你说你干嘛不好,非要听一个方士的话,还跟一个举人胡闹,你这是要让成国公府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第二十九章 孽子!畜生! 朱凤的语言显得啰嗦,很多人没心思听他那些细枝末叶的经历。 谢迁忍不住走出来打断他道:“朱佥事,听你言及,说是方士所得谶言、治病之药,你可有亲自问询过他?” 朱凤一怔,他很实在道:“是张解元传达,药也是他送来的。” 谢迁道:“江南乡试解元,居然会听信方士之言,看来也不是什么真才实学之辈。” 被谢迁这一说,朱凤反而不乐意了。 朱凤据理力争:“这位老先生,话可不能这么说,在下会取信他,并不是因为他是解元,而是他言之有理。江淮水灾、南京物价腾贵,也是被他背后高人所算中的。如果你怀疑这药有问题,那实不相瞒,我跟张解元已在多日前,便亲自用药,在下北上途中经过黄淮灾区,沿途多有时疫发生,走来却并无染疫,且在下身体无碍。” “住口!” 朱辅见儿子蹬鼻子上脸,居然跟内阁大学士谢迁争论起来,他忍不住开口要将儿子教训一番。 朱辅跪下来,给朱佑樘磕头道:“陛下,请恕臣教子无方,臣平时多忙于军旅之事,疏忽了对他的栽培和教导。” 大明的武勋,在土木堡之变后地位已大不如前,虽然跟内阁大臣同在一个殿堂,但论地位,朱辅连给谢迁提鞋都不配。 朱佑樘面色冷峻道:“成国公,你先起来,还没到你自责的时候,朕还有事问令郎。” “是。” 朱辅从地上爬起来。 朱佑樘对朱凤道:“朱卿家,你是说,因为江淮水灾,南京城内的物价上涨,是如此?” “是的。”朱凤也没什么政治头脑,更不懂规矩,不知道朝堂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臣在离开南京之前,米粮价格已是平时价格的三倍以上,如今是什么模样,臣不知晓。” “嗯。” 朱佑樘点头,未置评价。 李东阳走出来道:“陛下,先前江南地方,确有粮价上涨的奏报。” 朱佑樘没理会李东阳的话,继续问朱凤:“药在何处?” 朱凤当即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展示给在场之人看:“在这里。” “仲卿家,你认为,朕可以将此药用在小公主身上吗?” 朱佑樘望向一边的太医院院使仲兰。 此时在场大臣意识到,皇帝真的是病急乱投医,这都开始问专家意见,多半皇帝心中是倾向选择用药的。 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中。 皇帝本来就信道家方士之言,再加上有朱凤和一个乡试解元做保,皇帝爱女心切苦无他策…… “陛下,万万不可!此等东西,来历不明,若是令公主身体有所损伤……” 仲兰当然不能让皇帝给公主用药。 无关这药是否真的管用,太医院院使看起来是治病救人的大夫,但他们还是政客,政客是讲博弈的,就算这药真的有神效,能把死人救活,那不代表太医院的人无能? 如果太医院的人一心是为皇室治病的,那成化、弘治、正德三个皇帝又是如何“英年早逝”的? 朱佑樘道:“如果不用药,诸位还有更好治病的方略吗?” 皇帝语气带着威严,在场大臣平时见到的朱佑樘都跟面瓜一样,中气不足说话声音都很温和,大概也只有皇帝在有事关家庭成员死活的大事上,才能抖起这般的精神。 在场大臣如果有防治天花的策略,早就说了。 先前没有,眼下更不会有。 一旁的戴义听出问题的关键,他从皇帝的旁边走出来道:“陛下,老奴一把老骨头,愿意以身试药。” 在场大臣又很吃惊。 你戴义可真敢玩! 听你戴义的意思,虽然没明说打算把药用在小公主身上,但你既然肯试药,那意思是只要你用了药没问题,就可以把这药给小公主用? “嗯。” 朱佑樘点头了。 “陛下……”首辅大臣刘健还想说什么,被朱佑樘伸手打断。 戴义便走下丹陛,到朱凤面前。 朱凤从怀里拿出一根鹅毛,他好像个炫技的小少年,对现场之人解释:“这是白鹅的羽毛,中间是空心的,要将药用在其中,如此将药送到人的手臂之中,劳烦这位公公将你的袖子撸起来。” 戴义回头看了皇帝一眼,在皇宫大殿内,把袖子撸起来是不敬的行为。 但见皇帝没做表示,他才把袖子撸好。 随后朱凤按照张周教他的,在戴义手臂上“扎了一针”,为防止药量不够,还多用了几下。 等用药结束,大殿内安静异常。 所有人都凝视着戴义,有的估计还在猜想,这货几时会突然倒下去抽搐不止…… 等了很久,也没见有状况发生。 “戴公公,还好?”谢迁出来问一句。 谢迁本来俏皮话就多,由他插嘴来问,没人觉得奇怪。 戴义脸上带着勉强笑容点点头,用这种来历不明的药,他也有忌惮,不过他觉得朱凤不至于会骗他,如果说朱凤和那个张解元真有心害公主…… 他们是嫌脖子上的脑袋太沉了吗? “还好。”戴义先对谢迁回了一句,随后想到自己的正差,他赶紧对朱佑樘道,“陛下,并无何异样。” 朱佑樘道:“药先接过来。” 戴义把药从朱凤手里接过,还拿过多余的鹅毛管。 朱佑樘对仲兰道:“找御医,将药用在公主身上。” “陛下!”仲兰态度很坚决,大概是要抗争到底。 戴义见状,马上意识到太医院的人不是合适的用药人选,找太医院的人去,还不定整出什么幺蛾子。 他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主动请缨道:“陛下,老奴见过朱佥事用药的方法,就由老奴亲自去为小公主用药,老奴看着小公主长大,也不希望她……唉!” 说着,戴义眼里还噙着泪花。 情意款款,让人觉得,戴义之所以要主动提出此事,以及主动试药,还要提出给小公主种药,全因他对小公主的感情。 别说是朱佑樘,就算是在场大臣,见状内心也有一股莫名的触动。 “好!”朱佑樘好像终于找到了跟他一样关心女儿的人,欣慰点头,“难得。有劳了!” 戴义擦了擦眼泪,在给朱佑樘磕头行礼之后,拿着小瓶,离开奉天殿,往坤宁宫西殿去了。 …… …… 朝议解散。 朱凤志得意满,昂首挺胸跟着父亲出了奉天殿,却没发现父亲走路时脚下都有些不稳。 快到东华门时,大臣们基本也都三三两两了,朱凤才笑着对朱辅道:“父亲,儿没让您失望?” “啪!” 朱辅转过身,一个大耳刮子就打到朱凤的脸上。 “父亲?” 朱凤人都傻眼了。 摸了摸脸,真的挨揍了。 疼! 我为家族办事,父亲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打人? 朱辅怒不可遏道:“你这孽子、畜生!平时惹的祸事还少?这种事你都敢往身上揽?你可知出了事情,多少人脑袋要搬家?” 朱凤道:“这不没事?” “你以为戴公公现场没事,最后就没事?但凡公主有个三长两短,无论是否因你而生,这口黑锅你都背定了!” “那父亲,如果公主的病是被我治好的,那是不是功劳也是我的?” “混账!你……” 朱辅作势又要打。 却在此时,有官员往这边来,朱辅也只能暂时先忍着教训儿子的冲动。 父子俩到宫门口,朱辅正要乘坐自己的马车离开,朱辅朝成国公府下人道:“将这逆子押回府内,严加看管,待他接任职务结束之后,送回南京,一年内不许他踏出家门一步!” “父亲……” “滚!” 第三十章 疫病 戴义去给朱秀荣种痘,人就留在坤宁宫西殿没出来。 当晚,朱佑樘便去见了妻子。 张皇后见到丈夫后便哭诉:“……陛下,为何要听信市井之人的话,用一些不明来历的药给孩子用呢?孩子还那么小,一般的药是经受不住的。” 朱佑樘道:“朕本来也不信,但仔细思量,江南乡试解元和成国公家孩子一起推荐,就算不是加害,只是浑水摸鱼,这么做对他们又有何好处?朕本来就是找大臣商议对策,现在有敢进言并献药的,朕有必要拒人千里之外吗?” 张皇后想想,也对。 大臣都没主意,现在好不容易有人有主意,如果置之不理,以后谁还会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上进言? “皇后放心,女儿吉人自有天相,朕相信她定不会染病……” …… …… 种痘后,皇宫内风平浪静。 几天下来,好像朝中人都忘了这件事……不过天花疫情却仍旧在京城中传播,因为天花已传到宫里,朱佑樘偶尔还会问问。 这几天每天都会有宫女和太监被送出宫门,天花疫情在宫里的传播也一直都没停歇,宫廷上下仍旧是草木皆兵,就连一些生普通病症的,也会临时被送出宫门,找地方做安置。 九月十二上午,朝议还在进行。 当天只是普通的朝议,也只有文官参与。 朱佑樘正在听取有关储备京仓的存粮汇报,这是秋粮入库前后的一次总结性陈报,却是有内侍匆忙而来,又只是在皇帝耳边说了一番话,朱佑樘起身便要往外走。 “陛下……” 刘健提醒了皇帝一声。 这朝议还在进行,如果有急事,那让我们继续等你,还是先解散等明日再说? 朱佑樘一脸悲切道:“诸位卿家,朕的……小公主发了痘疮,朕要前去探望。” “陛下保重龙体。” 众大臣心中也一样悲切,却要劝说朱佑樘克制,不要去跟生天花的小公主见面。 朱佑樘黯然神伤道:“朕知晓,众卿先回。有事明日再说。今日的经筵,也先作罢!” “是。” 刘健很体谅皇帝。 皇帝的女儿都发了天花,这时候还能强行要求皇帝勤勉克己吗? 当众大臣从皇宫出来的时候,谢迁冷冷道一句:“说什么来着?轻信民间方士之言,后患无穷。” 李东阳道:“倒也不能如此说,有一点倒是被那方士说中。” “哦?” 谢迁一怔,随即想到,那方士不就预言小公主会在九月十二或者十三发病? 这不很准确? 一旁有人问道:“这是如何算中的?” 没人能回答。 话又不能深聊,诸臣在遗憾中,叹息离开。 …… …… 有关朱秀荣发病的时间,对张周来说,很好算,那就是以历史上记录朱秀荣死亡的农历九月十六往回倒。 天花发病一般三四天死亡,潜伏期平均十二天…… 当小公主发天花的消息传到宫外,也传到了朱辅这里时,朱辅怒不可遏。 “去将那孽子叫来!跪在堂前!” 朱凤就被人拉去罚跪了。 被一起罚跪的,还有跟随朱凤一起来的朱大奇。 “你说,怎可能呢?都用药了啊,公主怎么会染痘疮的?” 朱凤到此时,仍旧对张周很信任。 朱大奇看不下去了,冷冷道:“二公子,你到现在都还没看明白,那个张公子就是刻意在利用你。” “利用?” “没错,就算他是解元,二公子也不可信他,此人净讲一些怪力乱神的事,偏偏公子还听他的……这次恐怕连国公府都要跟着受牵累。听说公爷已经吩咐,派人去南京城,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张周!” “不可!这是我跟他一同商议的,责任不在他一人之身。” 朱凤一听,差点要起来去找父亲理论。 朱大奇一脸漫不经意之色道:“说也无用,他利用二公子,将成国公府卷入此等事中,当然要受罚!若只是教训一番,便宜他了!二公子回去之后,切不可再与其来往!” “啊!” 朱凤对天长啸道,“张解元以真心待我,我恐怕要害了他!” …… …… 翌日。 大臣还在等候朝见,却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宽匆忙到来,告知朝议要延后。 众大臣也早有所料。 得了天花,相当于等上天审判。 小公主年岁还小,得天花更危险,就算是皇室之女也无例外。 李东阳说出个消息:“据闻,昨日太医院所有人都未出宫门,或许是宫内疫病已进一步蔓延。” 吏部尚书屠滽道:“希望陛下躬体无碍,也希望公主能转危为安。” “嗯。” 众大臣都在点头。 小公主已经发病,没办法,希望这病不要传到皇帝身上才是真的。 …… …… 一直等了半个多时辰,朝议才进行。 而朱佑樘则拖着疲惫的身躯到来。 “诸位卿家,让尔等久等了。”朱佑樘看起来很疲倦,坐在那连说话都中气不足,这模样,让大臣看了都觉得心疼。 “咳咳!” 朱佑樘还咳嗽了两声。 这就让在场大臣心生警觉,不会连皇帝也染病了? “昨日说到哪里了?” 朱佑樘一上来,就好像是要重开昨日的话题,继续谈论秋粮入库的事。 总督仓场的王继走出来道:“陛下,若是您未休息好,不如这些事,等延后再说。” “哦。” 朱佑樘先是一怔。 大概是睡得不够,脑袋不太灵光,随后他想到什么,在众人面前笑了笑,一脸宽慰的模样。 众大臣看到这一幕,都傻眼了,皇帝这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 朱佑樘对旁边司礼监秉笔太监韦彬摆摆手,意思是让韦彬来说。 韦彬道:“诸位,小公主的病情,已大为好转了。” “啊?” 在场的大臣一片愕然。 昨天才发病,今天就大为好转? 当我们不知道痘疮这病是有多凶恶是?就算是健壮的小伙子,得了痘疮,都要卧床三四日,能死里逃生的基本都会留下生过痘疮的疤痕。 韦彬道:“昨日小公主是发了痘疮,病起得很急,但起病之后,说也奇怪,身上只有红疹,并未有脓疱出现,就算是发烧,烧得也不重,到昨日下午,烧便退了。昨夜几位太医和戴公公都在旁照顾,一早时,连小公主身上的红疹也都退了,小公主用膳用药都很正常,已能下地玩耍……” 此言一出,在场的大臣不由面面相觑。 刘健走出来问道:“陛下,先前公主的病情,是否有误诊的情况?” 在大臣看来,如果病情不同寻常,那就一定是病症给诊断错了。 朱佑樘面带欣慰之色道:“朕问过太医,他们也说,痘疮之症毋庸置疑,但小公主这种情况极为罕见,或许是公主有上天庇佑。不过朕更觉得,乃因成国公家的孩子献药有功,他能不避嫌疑,千里迢迢不辞辛苦赶到京师来献药,是个好孩子。” “这……”本来刘健还想否认这两件事有关联。 可问题是…… 刘健也解释不清楚。 痘疮病也发了,说明小公主的确是接触过痘疮病患,病得却又离奇的轻,这能用常理来解释吗? “朕还问过太医,说是戴义这几日衣不解带,照顾得很是辛劳,他手臂上也曾发过红疹,但很快就褪去……看来此药的确是有神效,朕已准备亲自用药。” 朱佑樘又说出个让在场之人大为惊讶的消息。 这次众大臣近乎是一致反对:“陛下,不可!” 朱佑樘道:“朕知道你们的担心,但连公主都无碍,难道你们还觉得那药有何问题不成?不过朕也不急于一时,先给宫廷近侍用过药,他们常进出于皇宫内苑,等他们都用过也无事,朕和皇后还有太子,再用也不迟!” 第三十一章 身强体健朱老二 朝议解散。 众大臣出了殿堂。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些古怪的神色,心里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此事,会不会再有可逆之处?” 谢迁忍不住问了一句。 很多人都听到了谢迁的话,不由望向他。 得了痘疮,一天就好了,听上去是有些不可思议,这也是众人心怀疑虑的地方。 如果就此要期待反转的话……那人心也太腌臜。 小公主病情痊愈,不应该是每个人的期盼? 吏部右侍郎秦民悦道:“如果宫禁内的人都用药的话,小小一瓶,够用吗?” “嗯?” 不少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将目光侧向秦民悦。 这大概是不少人的心声。 既然那药,好像是真的有用,连小公主染病都能一天痊愈,再加上那方士能把所有事都言中……这种药拿回去给自家人用一下,在这个时疫横行的时候,说不定就能挽救自家人的性命。 但只有一瓶…… 皇宫里的人都还不见得够用呢,怎可能会轮到自己呢? …… …… 京师,成国公府。 成国公的主要家底都在南京,至于京师这边的府宅,只是官所,是朱辅在京办差及居住之地,若他离开京城是要归还的。 这天上午,朱辅正在家里训儿子,但训的并不是次子朱凤,而是长子朱麟。 “……看看把你弟弟骄纵成什么样子!?沾市井营商之事也就算了,现在连堪舆和悬壶的事他都想插一杠子,堂堂国公之子,连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都不懂?” 朱辅骂得很痛快。 朱麟在一边听得很迷糊。 你要教训你二儿子,把我叫回来干嘛?他人都不在眼前,你说这话他能听到? “父亲,知节他,现在何处?” 当爹的记不起把你二儿子叫来,我就提醒你一下,你骂人也先把事主叫来不是? 朱辅一脸气恼道:“这混账,毫无为父的身强体健,昨日不过是让他在堂前跪了三个时辰,居然就病倒了,到现在都还卧床不起。” 朱麟这才知道弟弟原来是因为跪久了,起不来,所以老父亲只能拿他这个当兄长的撒气。 可问题是…… 那小子鬼精鬼精的,谁知道那小子是不是装的? “公爷!外面宫里来人了!”就在朱辅准备继续当着长子的面指桑骂槐时,部将进来,跟朱辅汇报。 朱辅一听,心凉了半截,身体颤颤巍巍问道:“是哪位公公?” 部将道:“是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的萧敬萧公公。” “坏了坏了!出事了,一定是小公主的病情恶化,这不都派东厂来拿人了!那孽子……” “父亲,现在该怎么办?” “东厂拿人,敢不给吗?就算抬也给他抬出去,这种孽子就当没生过也罢!” …… …… 朱辅嘴上骂朱凤,心里还是舍不得的。 他赶紧带朱麟出来迎接萧敬。 萧敬在几个司礼监秉笔太监中,算得上是首席,资历和能力都在那摆着,也得到了皇帝充分的信任,此时正带着一众东厂番子,在进了官所的门之后就在等候,也不踏前。 “卑职见过萧公公。” 朱辅一时激动,差点要下跪。 朱辅这个人,对权贵性格软弱,正德时见了随驾南巡的江彬下跪的就是他,此时见到萧敬……也差不了多少。 萧敬见朱辅要矮身,赶紧上去一把将朱辅扶住:“公爷,这是要作何?咱家可担受不起!” “要的,要的。您大驾光临,何以不到正堂坐坐?快给萧公公引路!” 朱辅都不敢与萧敬对视,生怕惹怒了这位大明的实权人物。 萧敬笑着摆摆手道:“公爷客气,咱家不过是得陛下的吩咐,过来送点东西,快把东西带过来……” 说着,有东厂番子捧着几个木匣过来,萧敬上去就打开一个,里面是一方白玉的玉如意。 旁边几个也打开,各自有金银珠宝等名贵之物。 “这是?” 朱辅看到这些宝贝,不由疑惑问询。 本还等着萧敬兴师问罪,顺带把朱凤交出去受罚呢,这怎么跟想象中的场景不一样呢? 萧敬陪笑道:“这是陛下的赏赐,小公主昨日发了痘疮,不过一日,小公主的病情便稳定,现在身上已无大碍,等回头把沾染了疫病的衣物烧了,小公主便可与陛下、皇后团聚。” “什么?” 朱辅跟那些朝臣的反应一样,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可是痘疮! 虽然痘疮本身不致命,但得了痘疮之后,什么头疼脑热咳嗽起疹子的……并发症就能要人命。 还能一天痊愈? 确定不是诊断错了病症?再或是刚起了个头,回头还会发病? 朱辅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能乐极生悲,要先问清楚:“萧公公,是不是搞错了?” 萧敬道:“连诸位太医都啧啧称奇呢。陛下已准备让宫里更多的人用先前令公子带来的药,这样可以更多试验此药的可行性,就是药量方面……不太够用。” 朱辅还在怔然出神,而且是越听越出神的那种。 到最后,都快神游天外了。 听萧敬的话,这不跟听天方夜谭一样?那孽子非但无过,还有功? 旁边的朱麟想起来父亲先前骂那么痛快,料想父亲这是没理清思路,赶紧提醒:“父亲,萧公公是问,弟弟就带了一瓶药来吗?有没有更多的?” “他……” 朱辅一时哑然。 在知道朱凤献药之后,他就只负责呵斥教训,谁有心思关心他带了几瓶药来? “去……去把二公子叫来。”朱辅对扈从道。 朱麟提醒:“弟弟他不是还卧榻?” 萧敬惊讶道:“二公子他病了吗?” 朱辅一时不知怎回答,朱麟替他回答:“萧公公不要误会,二弟他因为献药的事,被父亲罚跪一天,今天就没起得来!” “闭嘴!” 朱辅登时觉得面子挂不住。 这种抽自己脸的事,自己知道就行,干嘛还告诉外人?不知道什么叫家丑不可外扬吗? 萧敬抿嘴一笑道:“成国公这就太苛刻令公子,今日陛下在朝堂上,都夸赞他是个好孩子,能不畏世俗眼光,甘愿冒险到京城来送药,这份忠心,可非一般人可比。这不陛下也说了,准备将他留在京城叙用,或是准备留他在北锦衣卫中!” “啊?” 朱辅大惊。 本来只是给朱凤争取了个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官职,属于混吃等死,没有实职可授的。 但现在听萧敬的意思,皇帝准备让朱凤留在京城,还会给予北锦衣卫的实缺官职。 这还只是个开始,其中的差别,真可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他……年轻气盛,何德何能?” 朱辅如此说,心里已经在偷着乐。 想想也是,朱凤把小公主的病治好,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这对皇帝来说可是救女儿命的恩情,那以后朱凤恐怕就不用成国公府的荫蔽,就能在大明混出名堂。 老朱家又要出一名英杰的节奏。 萧敬笑道:“有功必赏,此乃陛下一直都秉承的。不知公爷……可否将令公子他……” “快,快把人叫来!如果起不来,就让人把他抬来……” “对对对。”萧敬笑着补充道,“另外,陛下还让令公子入宫一趟,有关用药的事情,太医院的人多有不解,还要他亲自做演示。” “爹,我来啦!” 正说着,本来还不能下地的朱凤,已经活蹦乱跳进了前院的月门。 萧敬看到朱凤出来,一脸的笑容道:“果真是国公家的孩子,继承了公爷您的身强体壮。受点辛苦也一点事没有,令人赞叹,看来日后大明朝要多一位栋梁。” 第三十二章 至情至性 朱凤被以萧敬为首的宫廷使者,以华丽的马车迎进宫去了。 朱辅立在门口,目送马车离去,此时他脸上再也不是先前的奚落和咒骂,反而是详和如和煦暖阳般的笑容。 “吾儿,长大了!” 朱辅说话时一脸欣慰满足之色。 旁边的朱麟闻言皱眉道:“父亲,您先前不还说他骄纵?还说他是孽子?” 朱辅回头瞪着朱麟。 他本来觉得长子还算有点本事,能帮到家族的忙,现在一扭脸长子反而成为家里“不争气”的那个。 “知义,为父还没说你,先前你在萧公公面前口无遮拦,不是故意的?”朱辅厉声道。 朱麟则一脸无所谓之色道:“有什么说什么,父亲罚过他,有何必要隐瞒?” “罚就对了!从结果来看,他或许是撞了大运,但从过程来说,他这是置国公府利益于不顾,为父才刚继承爵位没几年,朝中那么多人盯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说着,朱辅要往里面去。 朱麟道:“父亲,以儿来看,不是二弟他撞大运,全因那位张贡生帮他,张贡生既能考取江南乡试解元,才学见识必定颇佳,或也因此才让二弟对其推崇备至。父亲可不能恩将仇报。” 朱辅点头表示赞同:“嗯。看来以后不能轻视了举人,那可都是天上的文曲星。恩将仇报……” 突然,朱辅好像是想到什么事,赶紧挥手把门口侍立的部将叫过来。 “公爷有何吩咐?” “快,派快马截住之前往南京传信的人,那个张解元不能怠慢……非但不怠慢,还要收拢,让府上多筹备一些礼物送过去!” “这……” 部将一脸为难。 昨天还说要派人去教训张周,今天就调头了? 传信的人都出发了,上哪追去? “父亲不用太担心,那到底是举人,就算让府上的人去给个教训,多也不敢乱来。现在派人去截也无意义,还不如快马再送一封信去南京,只要比前一份更快就行。” “好!你给为父派人去!” 朱辅瞪着儿子。 让你小子瞎哔哔,给老子干活去! …… …… 皇宫。 朱凤在萧敬的引路下,风风光光进宫来,入宫后眼睛四处寻摸。 整齐的宫廷侍卫、成群结队的宫女、巍峨的宫殿…… 就连宫里大小的门,长长的甬道,在朱凤看来都异常新鲜。 这次入宫还跟上次不同,上次是来办事的,情势紧张,而这次他就是来领功劳的,心态放松而自在。 经过传报之后,朱凤进到乾清宫内。 只见朱佑樘坐在案桌之后,旁边摆着一摞一摞的奏疏,旁边还有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宽和韦彬二人在帮着做整理。 萧敬恭敬道:“陛下,朱二公子带到。” “嗯。” 朱佑樘闻言将面前的朱砂笔放下,抬头望着朱凤。 朱凤也跟朱佑樘对视,一副没见过市面的小民模样。 萧敬赶紧提醒道:“小公爷,赶紧给陛下问安啊。” “哦,臣朱凤,参见陛下。”朱凤这才想起来要给朱佑樘施礼。 “呵呵。” 朱佑樘看到这一幕,非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有意思,毕竟他平时所见的都是循规蹈矩的人,没见过朱凤这样连规矩都不懂的年轻人。 对皇帝来说,朱凤身上透着一股年轻人的质朴。 “平身!”朱佑樘道,“赐座!” “谢陛下。” 朱凤没觉得怎样,他觉得赐座应该是正常的礼数。 而在场的几名太监,则都感觉出皇帝对朱凤的格外礼重,平时就算真有大臣内廷议事,也都是站着听,偶尔找内阁大臣来商讨国事时,才会赐座,那些内阁大臣也都因为是皇帝曾经为太子时的先生,才有此待遇。 朱凤什么都不是,却有了在乾清宫内就座的资格! 朱佑樘道:“知节,宫里的疫病情况,有人告诉过你?” 直接称呼朱凤的表字,说明皇帝把朱凤当成是晚生后辈来看,皇帝这是把朱凤当成自家人。 “是。”朱凤道,“说是小公主发了痘疮,但一天就痊愈了。” “嗯。” 朱佑樘道,“有关用药之事,当时你在朝堂上展示过,不过当时只有戴义看得清楚,他如今人在坤宁宫不能出来,就由你给太医院的人展示一下。” 朱凤呼一声站起身,急不可耐道:“好,臣这就去。” “呵呵,不急!” 朱佑樘看到朱凤这么风风火火的样子,笑着压压手,意思是让朱凤重新坐下来叙话。 “是,陛下,臣一心为朝廷做事,太过心急了。”朱凤还有点不好意思。 旁边几个太监看到朱凤那一脸腼腆害羞的样子,都在窃笑。 果然是不懂规矩。 不过正因为这样,才会显得天真可爱。 要是不天真,怎会冒着损害家族利益的风险,来京城送药呢? 朱佑樘笑道:“知节,你倒是个至情至性的孩子。朕另外还有一件事,如今宫廷内,仍旧有痘疮疫病在流传,朕想多弄一些药来给宫里的人用,你那边……还有多少?” 朱凤从怀里,摸出另外一个瓷瓶。 朱凤道:“陛下,臣从南京走之前,只有张解元给了臣一瓶药,他怕臣在路上不小心打碎,误了大事,所以让臣分装成两瓶,先前那瓶比较多,这一瓶……就一个底儿。没多少。” 朱佑樘听了之后,神色带着遗憾。 要种痘,光靠这两个小瓷瓶里的药,怕是不够的。 这也怪不了张周,就算这年头各地时常有天花流行,但要找头生病的牛很容易吗?好不容易找到一头正生病的牛,神药就是牛的痘疱脓液,一头牛身上也没多少。 张周还要留点给自己和身边人用,当然不可能给朱凤太多,谁知道皇帝会不会采纳这种来自民间的偏方?不采纳的话,那不都浪费了? 萧敬见状,赶紧问道:“小公爷,难道那位张解元,就没跟您说,这药是如何配成的?” 朱凤傻愣愣摇摇头。 萧敬不由苦笑。 你连是啥药都不知道,就敢尝试,还带来给小公主用,你是真的有胆量和勇气。 “陛下,老奴看,朱二公子应该是一心要来治病救人,顾不上其它……” 萧敬替朱凤说话。 朱佑樘没理会萧敬,问朱凤道:“知节,你说你不知这药是如何配的,那个张贡生,他知道吗?” 朱凤稍微思忖一下,连忙点头道:“他应该知晓。” 朱佑樘闻言像是在思索什么。 旁边的韦彬急忙奏请道:“陛下,如今不但是宫廷内,连京师周边都是疫病盛行,若此药真的有效,应该马上派人传令南京,让人火速将药方带来才是。如此或能拯救我大明千千万万的百姓。” “好!”朱佑樘当即下令,“马上传令应天府,让应天府配合张贡生……对了,他叫什么?” 朱凤道:“他叫张周,字秉宽。” “张秉宽。” 朱佑樘微笑着点点头,似乎是记下了这个名字,“那就让应天府配合张秉宽,将药方誊录后加急送来京师。如果可行的话,连那位世外高人的方士,也一并请到京师。沿途地方,一律以天师之礼待之!怠慢者革职查办,罪不可赦!” 第三十三章 今时不同往日 事谈到差不多,朱凤也要去见太医院的人,教授种痘之法。 临别之前,朱佑樘道:“知节,你事毕后不用回南京,接下来让你以锦衣卫指挥佥事,先领个北镇抚千户的职,在锦衣卫中多加历练,等你学得差不多,可将北镇抚司交给你来打理。再或是将你调都督府,协同你父亲办差。” 朱凤听到这个,并没有觉得多高兴。 以他这样的纨绔大少,追求的是无忧无虑的生活,就算给他高官厚禄,他也觉得这是负担。 再说对他这样的国公之子来说,一个锦衣卫实缺千户的职位很高吗? 朱二少还看不上眼呢。 “是。”朱凤把心里的想法都写在脸上。 别说是朱佑樘,就连一旁的萧敬等人也都能察觉,这小子好像不太想领差事。 等朱凤随萧敬走了,陈宽以自己的想法评价道:“陛下,看来这位国公家的公子,对于当差什么的,并无兴致。” 朱佑樘重新拿起笔,要继续批阅奏疏,闻言一笑道:“年轻人需要磨砺,他未当差只知辛苦,慢慢他就知晓了。” 陈宽一琢磨,皇帝这是故意要给朱凤一个肥差? 陈宽又问道:“那陛下,现在成国公家的公子,已得到您的赏赐,那张贡生他?” “不急。” 朱佑樘笑道,“他是举人,还是解元,定会参加来年春闱,到等他到京师,朕会当面赏赐他。若他一榜高中,朕会助他加官进爵,若不中,朕也会留他在京师内,赐给宅邸,以备随时叙用。不过也吩咐应天府一声,看他有何需要,赐一些财帛,朕从不会亏待有功之人。更何况,他的功,对朕是恩。” “是,陛下。”陈宽面带笑容。 随后,朱佑樘摆摆手,让陈宽和韦彬先回去,而皇帝自己也要去坤宁宫见老婆孩子。 等陈宽和韦彬出了乾清宫,陈宽还不由对韦彬感慨:“这个张解元,真是与众不同,连进士都还没考中,未来仕途便一片平坦。羡煞旁人啊!” …… …… 九月十六,南京城内。 当天张周起来得很早,然后在院子里督促儿子做早操。 两个丫鬟,立春和夏至,一个正在生火做饭,另一个则端着水盆出来打水。 家里多了两个新成员,名字是蒋苹渝起的,都是城外小门小户家的女儿,十三周岁,没嫁人,大概是要为自己未来的嫁妆努力。 “夫君今日起得真早。”蒋苹渝走出来,笑望着院子里的父子俩。 张周道:“早睡早起身体好。” 这话是说给儿子听的,但其实他心里有事,睡不着。 如果历史没有发生变动,当天应该是朱佑樘唯一女儿,小公主朱秀荣因天花过世的日子,到现在他还未得知京城那边的情况,只知道朱凤把奏疏献上去了,是否会被采纳仍是未知数。 “看她们多勤快?模样也好。” 蒋苹渝不知丈夫心事,望着正在灶台做活的两个丫鬟,大概对自己找来的两个“作品”,很满意。 张周道:“找丫鬟,手脚勤快有眼力劲才是重要的,模样好有什么用?” “自然重要了。” 蒋苹渝回望着丈夫,似有所指道,“那些人家听说是举人府上要请丫鬟,还不用签卖身契,都抢着送自家丫头,他们或许也想,若是老爷看上眼,纳进房,到时她们就能入得大户人家。” “夫人拿我逗乐呢?我可没这想法。” 张周赶紧否认自己有邪念。 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这在几百年后才上初中呢,花骨朵差的火候很挺大,阳光雨露少不得几年的浇灌,模样都没长开,有什么可邪的? “砰砰砰!” 就在张周夫妻俩正闲聊家常,门口有敲门声。 本来立春要去开门。 张周示意让她回去继续生火做饭,而他亲自过去开门。 不出张周所料的,门口立着个“老熟人”,正是一个月期满,来找他讨债的李追。 “见过张兄!恭喜张兄考中乡试解元,特地来上门恭贺。快,把贺礼拿过来。”李追这次上门的态度,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上来还要给张周送礼。 下人捧过来一方盒子,看上去也没多名贵,料想里面也不会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张周看这下人眼熟,应该就是一个月前被自己撂倒那个。 这货脸色还有些忌惮,大概是生怕张周记仇。 一个月前自家少爷还会为他撑腰,如果今天张周要揍他……揍也白揍了,或许自家少爷还会在旁边喊“揍得好”。 张周没有接那木盒,甚至也没打算请李追进门,冷冷道:“李公子你倒是很准时,我搬了地方,你也能找来,一个月期满,大清早就跑上门来讨债!看来你是生怕我赖账随时盯着我啊。” “没有没有,绝无此意,什么欠债的,都是过去的事情,我说是来送礼的,连坊里的人都没跟我一起来,那二十两银子全当是在下送给张兄的贺礼了!” 知道现在张周考中解元,跟以前不一样了,李追连二十两银子的欠债也可以说免就免。 以张周这么个节省的人,这种便宜他都不会去占。 “二十两银子都备好了,你随时可以带走。顺带把借据拿来,咱公私分明,今日相见之后,从此再也不见……”张周一脸不屑。 李追急道:“兄台,别这样啊,都怪小弟我以前不懂事,事情不都过去了?以后有时间,咱一起吃酒,不如这样,由在下做东,去教坊司,多请几位小姐……” “我这就进去给你拿银子,一起去坊正那找见证人做交接,折色什么的,提前说好了。银货两讫,过时不候!” 张周正要关门把李追挡在门外,自己进去拿银子。 外面又有马车过来,这次光看马车的造型,他就知道是成国公府的,毕竟先前坐过。 “这是张解元张老爷家吗?”马车上下来一名赶车的,笑盈盈到门口来,他又不知道张周和李追到底谁才是这家主人,便笑盈盈问。 李追很不客气道:“你谁啊?”大概是把来人当成抢“生意”的。 车夫笑道:“乃是奉命前来迎接张老爷到国公府的,小的乃是成国公府的下人,张老爷您贵人事忙,这边有一件很着紧的事,要您过去一下,您看现在是否方便?” 成国公府的人如此盛情邀请,张周就要琢磨一下,这是因为最近粮价开始下跌了,着急卖粮? 还是说有别的事? “那等我先准备一下,李公子,你看到了,我这里很忙,今天没时间招待你,要讨债明天再来!” …… …… 张周把李追给赶走了。 而后张周进去换了衣服,出来乘坐了马车,路上问车夫请他的目的,车夫却表示不知情,张周并不担心对方是找他麻烦的,如果真是找麻烦的,没必要派马车请他来,直接上门就行了。 下了马车,气派的国公府门前立着一名管事模样的人。 “张老爷,我家太夫人一早请您过来,是有大事相商,您这边请。” 张周也很意外。 居然不是宁彤请他,而是成国公府的太夫人,也就是现成国公朱辅他老娘。 这就说明,一定是京城献药有结果了。 结果应该还比较乐观。 “只请了我一个人吗?”张周回头看到,还有一顶官轿在旁边停着,一边还有官差在等候。 管事道:“应天府吴府尹也在内会见太夫人,应该会一同与您相见,还请张老爷快些,免得误了大事。” 第三十四章 张解元是有境界的 张周不是第一次来成国公府,但进到成国公府的正厅还是第一次。 正厅门前挂着“集贤堂”三个字,而里面则挂着“尊贤崇礼”四字匾额,匾额下悬挂第一代成国公朱能骑马征战的画像,还有太宗朱棣追封朱能为东平王的题字等。 画像前,立着一个六七十岁一脸安详之色的老太太,身上不见任何的珠光宝气,衣服也显素朴,身上却带着不少檀香的珠串等。 在张周看来,这老妇人已超出了追求财富的境界,追求的精神层次更高。 另一边则站着一名五十岁上下身着官服的干瘦老官员,此人模样很普通,脸上皱纹很多,眼睛却很锐利,正是应天府府尹吴雄。 吴雄,字文英,是成化十四年进士,其为人“风局严整,以肃清为任”。 说难听点,就是抠门。 “正说着,人来了。” 成国太夫人朱胡氏起身和吴雄一起迎张周,让张周感觉到,献药的事必定是成了。 “在下张周,见过成国太夫人,见过吴府尹!” 张周看起来很懂礼数,上来主动行礼问候。 朱胡氏笑道:“张解元有礼了,今日请你来,是有事相商,请坐。” 随后张周又跟吴雄之间互相拱手见礼。 吴雄身为应天府尹,官正三品,比上府知府的正四品还要高,从资历辈分上来说,张周在吴雄面前自称学生也可,但张周没有主动降身份,也是他知道自己没必要跟这个吴雄攀什么关系。 刚坐下来,吴雄便笑着道:“江南乡试解元,仪表堂堂,果真是人中龙凤。” 张周道:“吴府尹抬举了,在下只是普通人。” 朱胡氏手里捻着佛珠,一脸闲适淡然之色道:“张解元可不普通,你与老身的孙儿一起上奏朝廷,为公主献药,救小公主于危难,这份忠肝义胆得到了陛下的褒奖,老身的孙儿已被陛下留在京师叙用。” “是吗?那恭喜了。” 张周心想,既然事成,人也救回来了,对朱凤的赏赐也有了,那我的呢? 你们不会把我的那份给眯了? 吴雄显得急不可耐道:“本官也正是为此事而来,陛下已下旨,让张解元你火速将此药的药方,整理好之后,以快马传到京师。今年北方痘疮疫情严重,救人之事片刻耽误不得。” 朱胡氏和吴雄同时打量着张周,在等张周说出药方。 张周无奈叹息,摊摊手显出爱莫能助的模样,道:“北方的疫病,是很严重,都传到宫里去了,在下也知道很急切。但药方嘛,没有。” “没有?”吴雄急了,顾不上朝官的体面,起身质问道,“没有药方,你如何配的药?” 张周道:“既然治病的事你们都知晓了,那就应该知道,此药乃是方士所流传,既是丹方符箓,讲求仙丹、灵草、炉温等等关键因素,光是一个药方,如何能炼制出神药?” “啊?这……这……” 吴雄慌了。 皇帝专门下旨让应天府尹从张周这里来讨药方,如果事办不成,那他这个应天府尹也要担责。 朱胡氏则气定神闲道:“张解元你不必担心,只要将药方说出,再名贵的药材,朝廷也必定能找到,何况宫内还有一位李天师能炼制丹药,再复杂的丹方符箓,他也能破解。” 吴雄一听,稍微松口气,连声附和道:“对,对。” 张周笑了笑。 要说这姜还是老的辣,这么为难的炼药条件,都能被朱胡氏圆过来。 但想从我这里白拿药方? 就别做那春秋大梦了! 告诉皇帝这东西是生病的牛的脓疱液? 那不等于是告诉皇帝,我敢把病牛的东西往你女儿身上注射? 分分钟让你从大功一件,变成牢底坐穿! 牛痘这东西,就算在几百年后,仍旧有很多人不种,谣言说种牛痘会长牛毛、生牛角,让这时代的人知道往自己身体里注射的是这东西,能把种牛痘推广开就怪了! 对张周来说,眼前只有两种途径,一种是说,没有药方,也没法再炼药,这件事就此过去了,除非把那个方士找回来,但那方士云游四海不知道在哪,相识只是缘分。 第二种…… 那就是自己养牛,拿活牛来培养牛痘疫苗。 找器皿当培养皿?不好意思,这年代没有细胞技术,细胞没法在活体之外存活,体外培养这条路基本是行不通的。 张周没有去回答药方的事,主动问询道:“成国太夫人、吴府尹,在下敢问一句,既然在下献药有功,那陛下那边……是否有赏赐呢?” “啊?” 饶是朱胡氏擅于应付各种大场面,吴雄也是个场面人,听了张周的话,也都不由怔在当场。 这是在裹药方讨赏? 见过市侩的,但也没见过这么市侩的,别说你是江南乡试解元,就算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也懂得最基本的礼义廉耻? 该给你的会给你,你自己要?算什么? 张周则提得理直气壮…… 养牛不要钱啊? 我卖粮食好不容易赚了几个银子,这年头买头牛都要二三两银子……这已经算是便宜的,如果体力雄壮能拉犁下地的大牛,估计四五两都未必能买下来,我赚那几个子儿,够买几头牛的? “这个……”既然张周都提了,朱胡氏在稍微犹豫之后不由苦笑点头,“无论陛下做何赏赐,成国公府对你也有额外的,在你走时,会让人给你抬过去。” “多谢多谢。” 张周感谢完了,又直勾勾打量着吴雄。 这意思分明在说,成国公府那边都给我了,你那边是什么价码? 吴雄心里那叫一个气啊。 这是在跟一个解元说话?无耻小人也不过就这嘴脸! 偏偏他还要忍着心中的怒火,冷声问道:“那是否应天府给了你赏赐,你就可以把药方交出来。” 张周道:“搞错了,在下这里没有药方,但如果是……条件允许的话,未来一段时间,我可以试着去炼一些药出来,那位方士在云游四海之前,已将部分的窍门告知于我,还告诉我,要集合南京城天地之灵气,需要几日的时间才能炼制出丹药,别的地方它不行!” 张周说得天花乱坠。 听起来很扯淡,但谁让这世上神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连皇帝都要来跟我求药,还不是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你们不给钱,我就不给药,你们能把我怎么着? 朱胡氏问道:“是不是因为这里是龙起之处?” “对对对,太夫人您太懂了!”张周马上报以知音的眼神。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成国太夫人就喜欢这调调了,不然她身上挂那么多串子干嘛? “那位方士……他不在南京城?” 吴雄一听,心更是凉了半截。 因为皇帝的命令还有下半部分,就是要把这个半仙一样的人物,给请到京城去,现在好像能跟此方士联系的人,只有张周一个。 如果没有张周指点,就算有人在路上遇到这个方士,也没人认识,谁知道是哪个? 近乎可以说……张周指着哪个人说是那方士,谁就是! 张周道:“这种高人,是不可能停留在一处的,所以,吴府尹,不是在下不给你面子,实在是……唉!无计可施啊。” 吴雄听了那叫一个懊恼。 应天府尹这个官,是真不好当! “吴府尹,看你这般,那神药,你还要不要了?我先说明,我先讨赏,是因为虽然我考中举人,但我家道中落,想要炼制神丹妙药必定是要花费巨大,这时候我总不能在选材料时以次充好?”张周把赏赐讨得理直气壮。 吴雄现在也是没辙,找药方和请方士的事都没法进行,那只能退而求其次,把药送去京城也行。 吴雄道:“那自然是不能。” 张周笑着拱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先谢过张府尹。” “你不用谢本官,谢陛下就行。” “哦,那看来陛下还是有赏赐的,如此一说,我做事更有动力了!” 吴雄斜眼瞄着张周。 这是个什么人?还是读书人吗? 怎么听着更好像个市井泼皮无赖?就这种人,居然会得到世外高人的赏识,让他给皇帝献药?怎么不找别人呢? 没门路?找我啊!我一个应天府尹难道没有途径把这药给献上去? 张周说完,起身朝朱胡氏行礼道:“成国太夫人,时候不早了,回去炼药要紧,府上对我的馈赠……” 朱胡氏微笑道:“会让人给你备好,送你回去的时候,一同载着。” “好好好。多谢多谢。”张周又转而看着吴雄。 这一幕,吴雄都熟悉了。 一家讨完,再讨二家。 如果现场还有别人,估计这小子会挨个讨一圈。 吴雄黑着脸道:“衙门会给你准备好,送到你府上去!嗯……” 最后是长长的粗气,吴雄大概是在为跟张周这种人接触而郁闷。 第三十五章 御赐 成国公府门前。 张周立在台阶上,看着下面一群人在忙着搬抬东西,大箱小箱。 还给准备了三辆马车给他装载馈赠的礼物。 “看起来给力,但也没多少值钱的东西,那一箱铜钱如果换成金子多好?你们成国公府家大业大的,差那点吗?” “哎呀!绸缎才给四匹,抠死!” 张周对于这些馈赠,还不是很满意,只是看上去挺多的,表面好看,他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应该是很难到一百两银子。 就算是帮朱凤做生意赚的,给个九牛一毛的分红,也应该比这个多。 “嗯嗯……” 就在张周还在心中打算盘的时候,身后一个清嗓子的声音响起,好像故意要提醒他,人来了! 张周一听这嗓音,便知道是宁彤。 转过身,果然宁彤带着自己的小丫鬟,立在台阶上往下看。 “这不是朱夫人吗?多日不见,气色挺好。”张周笑着打声招呼。 宁彤看着门口忙碌的人群,冷冷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你跟家夫商议过什么,你们胆子也是挺大的,居然敢上奏朝廷为小公主献药,居然还被你们搞成了?你可知道事不成的后果是什么?” 张周笑了笑。 这小娘皮,嘴上没毛,还跑来吓唬他? “朱夫人,在我看来,除非陛下不采纳我们的意见,但凡采纳,事一定能成,不需要去考虑不成的问题。小公主是染痘疮的,就算出变故,赖得到别人头上吗?” 张周笑容满面如沐春风,跟宁彤解释就属于无用功,眼看装车差不多,也该风风光光回家去……然后等着应天府把他们的赏赐送过来。 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白得了一堆值钱的东西。 家庭条件又要改善喽。 张周心中带着欣然迫切,要回去跟老婆孩子分享。 一旁的宁彤道:“哼!如果你不帮他,那他这辈子可能都只是个公府的纨绔公子,连实职的官都不会当。而现在,皇帝对他欣赏有加,留他在御前办差!” 张周琢磨了一下这番话的弦外之音。 听起来,你这个当妻子的,很不支持别人帮你丈夫?你丈夫官运亨通,你还在这里自怨自艾? 什么仇什么怨? “朱夫人,既然朱公子他现在留在京城当差,你也要迁居京城了?”张周笑问。 宁彤脸上带着一股红尘世俗了无牵挂的冷漠:“以我们相处的方式,我去不去京师,还有何区别吗?” “嗯?” 不对啊。 张周心想,这哀怨可大了。 “等等,朱夫人,你们夫妻俩如何相处,不需要跟我一个外人说,我只是随口问问,没别的意思,你看我这边马车也装好了,就先告辞了!以后再聊!” 张周才不想理会朱凤家里的破事。 管你们夫妻俩闹成什么样呢,就算你们和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可别说是我给你们挑唆的! “那书……” 宁彤终于想起来,话本的第二卷也看完,这次是出来跟张周问问下一卷几时交给她的。 但张周现在很忙,哪有时间理会她? 张周好像连她的话都没听到,直接上了马车,然后加上载货的马车,四辆马车浩浩荡荡往远处而去。 …… …… 张家的院子里。 张周刚到家,应天府给的赏赐就来了。 这下张周也终于理解了,这些赏赐绝对不会只是应天府给的,因为其中很多都是贡品,只有皇帝说你能用,你才能用,连普通大臣都享受不到用这些东西的待遇。 “夫君,这是什么缎子?为何这么好看?” 送走了客人,一院子的好东西,而蒋苹渝和韩卿则把目光放在了由应天府送来的六匹绸缎上。 这些绸缎非常有光彩,在阳光照射之下,甚至会隐约变幻光彩,正是在华夏手工艺制造史上留下了灿烂一笔的“南京云锦”。 这东西民间可没怎么见过,都是皇家御用工坊造出来后,直接送到宫里当贡品的。 当然也不全都是皇家在用,大臣、王公贵胄都可能会被御赐一些。 韩卿甚至都不敢把绸缎拿起来看,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去摸索,生怕给摸坏了。 她不由称赞道:“好滑,上面的花纹,不知道是怎么编织的,好像云霞。” 张周笑道:“这是云锦,御用之物。” 蒋苹渝望着张周,用难以置信的神色道:“夫君,这怎么会是云锦呢?听说,云锦有钱都买不到。” “夫人,还真被你说对了,这还真是有钱都买不到,说起来,为夫我先前瞒着你们做了一件大事,反正是让远在京城的皇帝,都对我感恩有加,然后就让应天府赐给我们这些东西。” 蒋苹渝闻言,不由抿嘴一笑:“夫君,妾身知道您厉害,但也不要去揶揄皇家之事。” 张周一副被冤枉的神色道:“夫人你可要相信为夫啊,为夫可一点都没吹牛。” 正说着,穗穗和张君也跑到前院来。 两个小家伙看着满院子的箱子,欣喜异常,对他们来说,这些都好像是大玩具。 张君惊喜道:“爹,咱发财了吗?买这么多东西?” “臭小子,什么叫发财?在你眼里,财富真的很重要吗?要获得财富之外的东西……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挑几件回去!”张周倒是很慷慨。 反正不是自己买回来的,是别人馈赠的,送几件给孩子当玩具就是随手的事,反正最后都会被他们的娘给没收了。 蒋苹渝道:“夫君,别惯着他们。” “没事。” 张周没觉得怎样。 而一旁的韩卿终于有勇气把云锦的缎子拿起来,在身上比量后,对蒋苹渝道:“夫人,要是这做成衣服,该多好看?” 张周道:“这些绸缎又不是给我用的,都给你们了,一人三匹。记得这东西可不能外送,只有我们一家人能用,送别人的话就不是礼物,而是灾祸了!” 蒋苹渝听出丈夫话语中的严肃,问道:“这真的是贡品云锦?” 张周点头:“是!如果你们做衣服有剩余,记得给我做个背面,这样我晚上抱着睡觉也能感觉到丝滑柔顺,睡得能舒服一点。” “嗯。” 蒋苹渝先是点头,随即想到,这话好像丈夫在某些时候也用在她们身上。 想到这其中关联之处,蒋苹渝面颊也有些通红的,却是满心欢喜指挥让几个丫鬟,还有韩卿,帮着搬东西。 …… …… 一家人帮忙,搬了半个多时辰,才算是把东西都搬到有瓦遮头的地方。 刚坐下来歇歇,那边立春也快把午饭做好了,门口有敲门声传来。 是蒋德钟火急火燎上门来找。 “贤婿,大事不妙,这城内的粮价,还有别的,价格都一降再降,老夫先前进的那批药材,现在亏了一半有余,想出手都找不到买家啊!” 蒋德钟上来就好像哭丧一样,对张周诉苦。 张周让夏至搬过来八角桌和小板凳,翁婿二人仍旧不坐屋堂,还是坐在院子里说话。 “岳父不要紧张,事都如此了,不如放平心态。来,喝点茶!” 张周心说,你早干嘛去了?让你卖你不卖,现在价格跌了你再来跟我说,我还有本事再给你涨上去不成? 他把自己先前正在品尝的茶拿出来,用御赐的紫砂壶给蒋德钟倒了一杯。 蒋德钟喝了一辈子茶,精美的茶具见过不少,当他看到那紫砂壶,登时眼前一亮:“这……这可是个好东西。” 说着,还拿在手上端详一番,上面的纹路让他觉得哪里不对劲。 “先尝尝这茶水如何。”张周笑道。 蒋德钟本想说,我这时候还有心思喝茶? 但在见识过那紫砂壶后,他对茶水也提起兴趣,他这才把紫砂壶放下,拿起茶杯,抿一口茶,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随后一饮而尽,喝完后一脸云里雾里的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烟鬼十天没接触到烟,抽了一担烟后满心陶醉。 “好茶,好茶,这是什么茶?可有门路?给进一些回来。”蒋德钟上来就暴露了商人的本质。 “哦,那恐怕是不行,这是贡茶。市面上买不到!” 张周随口就说出来。 “咣当!” 蒋德钟屁股下的小板凳一个坐不稳,直接倒了,人也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手撑着桌子才站起来。 “贤婿,你在跟老夫闹呢?这是贡茶?你哪来的贡茶?”蒋德钟赶紧起身,把小板凳给扶正,却怎么都不往下坐。 张周道:“岳父如果喜欢这茶,我让内子给你包一些,带回去慢慢品尝。咱先不说茶的事,我这里正有一件事找你帮忙,你看……能不能帮我买十几只牛回来?我这里有急用!” 第三十六章 养牛专业户 “牛?” 蒋德钟怔在原地,大概思路又跟不上来。 这是什么新的市场风向吗? 粮食的事刚结束,又要搞养牛? “贤婿啊,你能跟老夫说,你这是要作何?是说你要卖牛肉?还是说大明的牛将会稀缺?你要的是下地干活的牛?那是说,干活的人不够了?” 蒋德钟开始问询张周,这到底是什么赚钱的营生。 张周心想,我不告诉你,让你猜一辈子,你都不会猜到结果。 “岳父,有些事我没法跟你细说,我要的不是什么老牛,小牛就行,而且未来一段时间,我买牛和卖牛的频率会比较高,最好是有现成的途径,我还需要个地方供来我养牛。” 牛得了天花是不会死的,而且得一次终身免疫,一只病愈只能再换一只。 一买一卖大批量的换购,张周需要本地有资源和人脉的人来支持,他不可能以举人的身份天天跑出城跟人谈“换牛”的买卖。 “你……” 蒋德钟很无语。 他道:“贤婿,你现在都是举人了,作何还要做那自贱的事?没听说过哪家有功名的人跑去养牛的。” “那岳父你不肯帮忙?” “你要牛,老夫帮你买就是了,但你总要告诉我是干嘛的?” 张周笑道:“现在还不能说,等我把牛养出来之后,我会跟岳父你说清楚,而且这觉得是一个赚钱的营生,也请岳父你保守秘密,否则不但是赚不到银子,还会带来一些灾祸。” 蒋德钟一脸不屑:“养个牛,还有灾祸?至于吗?” 张周叹道:“到时岳父就明白了。岳父的药材,不管多便宜,早点卖了,我这里有些银子,供岳父你帮忙买牛,还请岳父帮忙介绍一下本地的养牛人!找一些佃户来也行……” …… …… 张周要养牛种天花,再培养牛痘,显然不可能一直自己去干。 既然蒋德钟一直想发财,那就带蒋德钟一把。 这事看起来很有前途,但其实又脏又乱,又有政治风险,张周纯粹是属于想把蒋德钟拉下水。 张周的想法是。 等你帮我把牛找回来,我把第一批牛痘弄好了送到京城,再告诉你背后的缘由,到时想让你下贼船都没机会,到时你只能跟我一起合伙做这生意。 以后我考我的科举,做我的官,赚我的大钱,那些辛苦活就交给你这个老泰山了! 别说有“好事”我不想着你。 蒋德钟临走时,张周特地给了他一些贡茶。 由蒋苹渝包好了送出来。 蒋德钟仍旧带着不解问道:“贤婿,最近你经历过什么?为何看你跟以往不同?连出手……都不一样了。” 以前张周很吝啬,恨不能将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现在居然都送给他这个老丈人贡茶,都不问这贡茶是哪来的,只问张周为什么转性了。 张周笑道:“岳父,人总会变的,随着我现在有了地位,总会经历一些以前没经历过的,我以前不过是个贡生,吃饭都成问题。这茶岳父若喝得顺口,以后我再多送一些。” “嘿!”蒋德钟转身往门口走,还不忘提醒一句,“粮价已经降下来,有时间去把你的粮补上。” 张周道:“不着急,现在粮价还没降到底,要是岳父你想用我的方法,跟别人借粮赚钱……也趁早。” …… …… 送蒋德钟离开。 蒋苹渝问道:“夫君又跟家父说什么了?看他,好像很唏嘘。” 张周道:“我让他帮我买牛。” “买牛?” “不说了,料子看得如何?不但有云锦,还有成国公府送的绸缎,多做点衣服,过段时间,我们要去京城了。”张周道。 蒋苹渝道:“夫君是要去京城赶考吗?若是赶考,妾身跟妹妹在南京等候便是了。” 张周笑道:“我来年是要一榜中进士的,从此后在京城当官,你们留在南京像什么样子?我们到京城后会安家落户,以后很少回来,这是我的伤心地,以后咱就随着我做官的步伐,当哪的官,走到哪。” 蒋苹渝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夫君作何如此肯定能中进士?这时候,不是应该谦虚一些吗?” 张周心想,我连来年会试、殿试的考题都知道,就算有可能会因蝴蝶效应发生改变,但以我给公主治病,以后在京城混点实业,一次不中等下次,总行? 干嘛一定要回南京城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张周道:“为夫就是要高调做人,准备准备,入冬前一定要走出去,北方天气可不比南方,我们过去后还要适应好一阵子呢!” …… …… 京城,皇宫。 乾清宫内。 戴义正在跟朱佑樘汇报宫内防疫的近况。 “……用了药的一百六十四人,虽有少数人有发痘疮的症状,但未有人病情恶化,最近染时疫被送出宫门的,都是没有用药的,分属于杂院的。如今在内苑中常侍奉于几位贵主前的奴婢等,都已用了药,时疫未再有往内苑发展的迹象……” 戴义现在是志得意满。 为小公主种痘之后,他成为皇帝眼中忠君爱国的典范,本身戴义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皇帝甚至说要给戴义的子侄封个爵位。 朱佑樘闻言点头道:“如今京师内的时疫,发展到如何程度?” 戴义有些为难道:“有从南城、北城往四周扩散的迹象,城外接连有报出疫情,人心惶惶未见好转。” 天花疫情一旦泛滥,想收拾起来是很难的。 华夏种人痘,主要也是从隆庆年间以后,用特殊方法,选培养四五代的痘苗来种痘,如此死亡率仍旧颇高,到弘治年间连人痘都是最原始的病株。 “南京那边,有消息了吗?”朱佑樘问道。 戴义道:“有消息传来,说是没有药方,只能临时配药。” “那要快一些了!要赶在更多百姓染疫之前,多催促应天府。现在,朕也可以用此药了,还有皇后、太后、太皇太后那边,看情况……还有太子……”朱佑樘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有点头疼,“今天说要给他用药,派人去了吗?” 戴义笑道:“是的,是由朱指挥佥事亲自去的,老奴本来想去,但又怕太子不肯听,只好让朱佥事亲自去了。” 朱佑樘摇摇头道:“让朱凤去,他就听了吗?这孩子,越大越不听话,都被惯坏了!” 第三十七章 本宫无疾 皇宫,东宫。 朱凤好像个神医一样,正自备了个药箱带进宫里来,身边一群东宫的内侍太监,而他也正准备给太子朱厚照种痘。 但可惜,这次种痘可不像先前他给那些宫女太监种痘那么容易。 “滚开!本宫无疾,不需要用药,更别说是用个东西往本宫的身上戳!本宫千金之躯,岂能容你们亵渎?再不走的话,休怪本宫打死你们!” 朱厚照可不是吃素的。 平时在宫里骄横无比,除了老爹朱佑樘偶尔还能管住他之外,就算是他老娘张皇后,对他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慈母多败儿,大概说的就是他这种。 朱凤不明就里,还以为只是太子不相信自己,他站在那还细心解释:“太子殿下,这不疼的,就是扎一下,出点血,这药就进您身体里了。这样以后再有痘疮,您就不会染病。” 朱厚照道:“胡说八道!本宫乃是有上天庇佑,岂用你这臭烘烘的东西往身上扎?还想让本宫出血?想得美!今天本宫把话撂在这里,你要是敢碰本宫,本宫就敢让人打死你!” 一旁的太监高凤急忙解释道:“太子殿下,这位是成国公家的小公子,打不得的!” “什么?还有本宫打不得的?” 朱厚照平时在宫里,接触的都是宫女和太监,只要他一声号令,谁都要遭殃。 可现在还遇到个他没资格打的,他当然觉得很意外。 我不是太子吗?太子不就是想打谁打谁? 刘瑾也在解释:“真不行,只有陛下才有资格下旨!” “那本宫就告诉父皇……” “太子殿下,就是陛下让小公爷来给您用药的,他是听命办事,陛下不会罚他的。” “哎呀!” 朱厚照第一次遇到这种难解的问题,他的小眼珠子此时在乱转,大概是想要出个能对付朱凤的妙招。 敢让本宫进退不得?放出去的话总不能塞回去,要想个办法好好治治他! 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他给本宫打针! 小孩子怕打针不知道啊? “这种东西,或许有毒,哪怕是一时不死人,等过一段时间,或许本宫就死了!他有谋害本宫的嫌疑!”朱厚照继续挑刺。 朱凤正要解释一下,这东西自己用了很长时间也没事。 旁边的高凤道:“殿下不必担心,此药被证实是有效的。是李广李天师,前些日子找了几个得痘疮的人,再找几个人用了药,和没用药的,都关在一起,结果用药的人一点事都没有,而没用药的,都得了痘疮!” 朱凤一听心中很吃惊。 这个李广是个什么人物?还敢这么试验的?就算是皇家人身娇肉贵,需要找人试药,也不至于这么狠? 朱凤却不知道,李广本来的目的是为了证明种痘无效,以维护自己大明唯一天师的权威性,却间接帮种痘做了临床试验,证明了这种药的神效。 不然皇帝也不会轻易把药用在自家人身上。 当然这种事是不可能对外宣传的,不会出现在任何典籍记录中,也不会让文臣知晓,但在皇宫小范围内,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那就是说,本宫是非用不可了?” 朱厚照听了也很郁闷。 …… …… 就在朱厚照跟朱凤在做周旋时,朱佑樘带着戴义等人,也正在往东宫而来。 “陛下,您不必亲自去的。”戴义劝说着。 给太子种药而已,还用皇帝亲自去的话,那岂不是说内侍太监什么的都很无能? 朱佑樘道:“朕只是想去看看,太子平时太胡闹了,以知节他年轻人的习性,如何能让太子听从呢?正好朕也想过去,督促一下他的课业。” 知子莫若父。 朱佑樘知道儿子是个什么德性,朱凤那么天真烂漫的纨绔公子哥,还想让儿子乖乖打针?当父亲的不出面,估计拉锯战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朱凤大概率要铩羽而归。 等朱佑樘到东宫之外时,却是朱凤已经拿着针,随时准备捅上去了。 这会的朱凤也硬气了。 知道你小子没资格来打我,而我又皇命难为,这时候就逮个机会上去,按住你在你胳膊上捅一针,然后万事大吉! 想法是好的,但周围的太监没一个帮他上去抓人的,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样,可以不在意朱厚照的威胁。 “你还敢乱来?”朱厚照把双目瞪到最大,冷冷道,“信不信本宫当了皇帝之后,将你满门抄斩?” 朱凤本来还以为自己可以不受胁迫,但听了这话之后,他也怂了。 一想便就明白了其中的诀窍。 现在的太子,未来的皇帝,自己现在对太子的身体不敬,以后太子当了皇帝,别说是把他们满门抄斩,就算是把成国公这一脉给革爵,也是他承担不起的。 就在此时,刘瑾匆忙从外面跑进来,在朱厚照耳边低声道:“太子殿下,陛下来了,已快到东宫。” “嗯?” 这下轮到朱厚照干瞪眼了。 “父皇也是的,找人来毁伤本宫的身体,现在还亲自来监督?真是……真是……” “太子慎言。” 刘瑾也害怕,帮皇帝盯着乾清宫方向的动向,是他刘瑾专门找人在做的,一有消息赶紧通知过来,让朱厚照早点做准备,装出认真好学的模样来骗他老爹,这招可说是屡试不爽。 如果被皇帝知道这件事,他刘瑾估计就别想在宫里呆着了。 更别说是让皇帝听到朱厚照这番大不敬之言,后果更是不可想象。 “姓朱的,你过来!”朱厚照朝朱凤招招手。 朱凤还没反应过来。 姓朱的?你不也姓朱? 但他还是走过去。 朱厚照让他靠近俯下身体,然后在朱凤耳边道:“你想给本宫用药是?如果你答应,未来带本宫出宫去玩,本宫就同意你!还会给你赏赐,如果你不同意,本宫将来还是会将你满门抄斩!” “嗯?” 朱凤一怔。 这还带威逼利诱的? 朱厚照说话之间,眼神还有意无意往东宫外扫上一眼,已确定在朱佑樘来的时候,自己表现良好。 “行不行?!” 朱厚照厉目相向。 朱凤心想,别人都说伴君如伴虎,诚不欺我,这还没伴君呢,就伴个太子,就要死要活的! “那……那……臣没资格啊。” 朱凤其实是不得不受威胁,可他不觉得自己有能耐,把朱厚照带出宫门。 朱厚照道:“只要你答应就行,回头本宫会教给你的!” “这……”朱凤还是有些犹豫。 便在此时,高凤等人也看到了朱佑樘到来,在旁提醒道:“太子殿下,小公爷,陛下已到东宫,正在往这边看呢。” 朱凤一听瞬间紧张了,拿着鹅毛管的手都在颤抖。 皇帝让他来种药,到现在还没完成,皇帝还亲自来了,太子已经威胁将来要灭他满门了,皇帝现在会如何罚他? “太子殿下,用药了。” 朱凤走过去。 朱厚照笑道:“你答应了是?那就来!” …… …… 不远处,朱佑樘目睹了先前的一幕。 连朱佑樘都很意外,自己明明没露面,只是立在门旁看了一眼,就好像是来抓熊孩子上课不老实,在窗口偷看的老师一样。 居然就见识到了儿子“听话懂事”的一面。 戴义见状也不由笑道:“陛下,看来是您多虑了,您看太子殿下多知礼?” “嗯。” 朱佑樘也满意点点头:“看来知节还是有些本事的。” 正说着,那边用药也结束了,朱厚照因为被扎针,还扎了三下,疼得咬牙咧嘴的。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失常的样子,因为他知道老爹在旁边看着呢。 等一切都结束后,朱佑樘才走出来。 “参见陛下!” 内侍太监先行礼,随后朱厚照和朱凤才上前给皇帝行礼。 朱佑樘面带笑容道:“不必拘礼!朱卿家,可有给太子用药?” 朱凤心中庆幸,好歹先前还跟太子谈了个条件,把种药的事解决了,这要是皇帝来看到自己没完成差事,那还了得? 他却不知道,正因为皇帝来了,朱厚照才同意种药,还趁机从他这里捞了点好处。 “是的陛下,已用药完毕。”朱凤道。 “很好!” 朱佑樘满意点点头。 朱厚照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以孩童般灿烂笑容望着朱佑樘道:“父皇,儿臣觉得这个朱凤真的很好,能陪儿臣玩,他知识还挺渊博的,儿臣想常留他在身边,多问问他宫外的事。” “啊?” 朱凤直接惊叫出声。 难怪这小子说有办法让他帮忙出宫,感情在这等着呢?你说的知识渊博,那跟我有哪怕一丁点的关系? 你以为你这里是什么风水宝地呢?周围全都是太监和宫女,跟宫墙外的花花世界完全是隔绝开的,留在这里,能活生生把人郁闷死。 正要抗争一下,可当看到朱厚照斜看过来那别有深意的眼神,还有朱佑樘跟朱厚照之间父慈子孝的模样,朱凤便不敢随便开口了。 第三十八章 慧眼识英才 “陛下留你在宫里,时常去陪太子?这是好事,你灰心丧气什么?” 朱凤得到了朱佑樘的委命,却是一点都不开心,回去后见到父兄,好像倒苦水一般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 朱凤有苦难言。 朱辅对儿子的遭遇却是心满意足。 旁边的朱麟倒好像体谅弟弟的遭遇,他分析道:“父亲,我看二弟他是接触过太子后,觉得太子太过于骄纵,陛下就这一个独子,受宠之下难免会有一些不好的脾性。” 朱辅道:“这是你身为臣子应当说的话?” 朱麟不以为然,不过就事论事,父亲何至于要挑刺。 朱辅以严父的口吻对朱凤道:“老二,能伴在太子身边,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更别说你只是个国公家的孩子,就是那些学士、部堂,也只有在经筵日讲的时候有机会见太子一面罢了。” “可是……” 朱凤差点就要说,太子胁迫他要一起出宫的事。 话到嘴边,朱凤还是忍住了。 “你给为父好好干,不得偷懒,也不得做出僭越之事!家里的事不用你担心了,你在南京的家,会给你搬到京师来,你不想跟我们一起住,就给你单独找个院子。总之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朱辅对儿子期许倒是很高,因为这的确是光宗耀祖的事。 他说完便出门而去。 朱麟则拍拍弟弟的肩膀:“二弟,看样子你是真要有时运,想那太子,大明堂堂的储君,未来的君王,能跟太子建立好关系,以后出将入相都有你的份儿!” “可是大哥,你觉得伴在太子身边,有那么容易吗?”朱凤一脸憋屈之色。 朱麟笑道:“不是还有那个张解元帮你?有事,你去问他,或者让父亲帮你请几个幕僚回来相助,也到了你别门开府的时候,好好干。” …… …… 朱麟的话,启发了朱凤。 本来朱凤就要去求助于张周,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自己应付不来呢?而伴驾太子这种事,随便找外人去商议,他也信不过。 写好信函,朱凤马上派人传到南京。 总结起来就是……赶紧给我出主意,或者你火速到京城来,反正你来年也要考会试,到了京城咱俩就能互相呼应。 在信函中,他甚至都没提一句有关做生意的事。 当张周收到信函时,已经是几天之后,此时都已到九月底。 “张老爷,这信上说什么?” 刘贵给张周送来的信函,他还站在旁边,想知道是什么大人物联系的,他只知道信是从京城而来。 张周道:“就是那位成国公家的二公子。” 刘贵问道:“是说卖粮的生意?” “生意他是半个字都没提,他现在追求高了,人生有了新的寄托,做生意都已不被他放在眼里了。”张周撇撇嘴,“也可能是他知道自己赚了钱,都没说给我一点,就想让我继续给他干活?真是……唉!” 张周本来想贬损朱凤一番。 但想想。 这小子帮自己做了不少事,连危害家族的事情他都做了,怪朱凤干嘛? 倒是朱凤现在已经在京城打通了天地线,只要等他到了京城,或许就有机会在不考中进士的情况下,就跟朱厚照有接触,能影响到大明储君…… 再以目前弘治十一年,弘治帝还有七年不到的时间就要归西…… 连自己的人生路都好像平坦了许多。 “里面的牛怎样?”张周此时其实是站在自己新牛场的门口。 刘贵哭丧着脸:“都病了!” “病了好啊,赶紧帮我进去刮牛的病脓疱,不要假手于人,我就教给你一人……回头去我那领二两银子回去养家,小贵子,你马上要飞黄腾达了!” 张周又开始给刘贵画饼。 刘贵惊讶道:“张老爷,您现在是解元,以后可以飞黄腾达,小的不过只是个升斗小民,无论如何那飞黄腾达的事也轮不到我啊!” 张周笑道:“这就不懂了?干活干得好,就有机会跃升,我给你这活计,以后必定能得到赏赐,你看我人很节俭?都舍得给你二两银子,你就知道这背后到底有多大的功劳了。” 还能这么比喻的? 不过刘贵琢磨了一下,是这么个道理,以他所认识的张周,真是个精打细算的人,说不好听就是个“老抠”,如果不是此事真的有油水,张周舍得花二两银子这么大的手笔吗? “真的给二两银子?”刘贵心情有些激动。 算了一下,出去干散活儿,够他赚一年的。 张周道:“干完活,回去后就跟我去领,以后本老爷走到哪,也会带你一个!你这叫有眼光,当时选择跟我,就注定是你小子走大运!” …… …… 张周第一批的“牛痘”,一共装了二十个瓶子,交给应天府之后,由应天府派人火速送往京师。 与此同时,到江南主持应天府乡试的刘机和王鏊也回到了京城。 他们刚回到京师,还没等喘口气,就有人上门来通告,让二人亲自去一趟皇宫,说是皇帝要召见。 “济之,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是去当了江南乡试的题主,就算陛下要问询,等朝堂上问两句就行了,作何要让我们入宫?” 刘机跟王鏊在东华门前等候,刘机言语之间有些紧张。 皇帝的反常,只可能是江南乡试出了问题,而最大的问题就是……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例贡,竟出类拔萃,被他们选为解元。 王鏊道:“你是说贡生为解元的事?” 刘机叹道:“有些事我未告诉你,其实在我们走之前,就听说南直隶的士子对此事颇多意见,有的还说要去找张秉宽比试才学。唐伯虎的学问是有目共睹,连伯虎怕是都不服气。” 听了刘机的话,王鏊未给予评价。 因为王鏊也觉得在这件事上,有些太固执了,有点对不起刘机。 “两位,久等了?”就在二人等得略显焦躁时,戴义走出了东华门的大门。 王鏊和刘机也是吃了一惊。 司礼监掌印太监,论地位那是跟首辅平级的,他们两个,一个太子冼马,一个翰林侍读,连学士都还没混上呢,就能得戴义亲自迎接的待遇? “见过戴公公。”二人赶紧行礼。 戴义笑道:“不必多礼,陛下先前还问呢,这不就让咱家出来引二位入宫,请随咱家来。” 正要往东华门里进。 刘机紧忙问道:“可是因为应天府乡试之事?” “是。”戴义回道。 “我二人都已陈奏过,何以要……”刘机现在抓着一个知道内情的人,赶紧问询,以备接下来跟皇帝召对时,能有话说。 戴义叹道:“陛下找两位来,就是想问问那位江南乡试,张周张解元的事。两位真是慧眼识英才,陛下还等着呢,赶紧随咱家入宫才是。” 刘机和王鏊闻言不由对视一眼。 张周中解元的事,不但戴义知道了,连皇帝都知道?还要亲自召他们二人过问? 这叫什么“慧眼识英才”,他有才在哪? 难道是皇帝看他的文章也心生感慨? 这能是好事? 第三十九章 知行合一 乾清宫内,刘机和王鏊二人恭敬异常,因不知其中关节,不敢发问,只等朱佑樘说明情由。 “……两位卿家从南京回来,一路辛苦,沿途可有何见闻?” 朱佑樘没有上来就问张周的事。 刘机的官职相对较高,他代表二人,将沿途所看到黄淮灾情,大致跟朱佑樘奏明。 朱佑樘道:“黄淮灾患,朕已派人前去查探,决口的地方现在已经补上,只是苦了沿岸的百姓,朕准备在来年凌汛到来之前,再增加人手修筑河工。地方赈灾事宜,推进也很顺利,估摸最近灾民会陆续返乡,不会耽误来年春播。” 刘机急忙道:“陛下忧心于百姓,乃百姓之福。” 面对这样的恭维,朱佑樘并未觉得怎样,他突然岔开话题问道:“江南乡试,听说取了一位贡生为解元,叫张秉宽的,他的才学如何?” “这……” 刘机不知该怎么回答,随即将目光落到王鏊身上。 大概的意思是,你选的解元,皇帝现在问及,就由你亲自来回答。 王鏊只能将自己的想法如实上报:“陛下,以臣看来,张秉宽的经义注解或还有不足之处,但其文章心怀天下,读其文章便可体会到其忧国忧民之心,此为臣等选其为解元之缘由。” 本来王鏊是要为自己辩解的。 他很怕自己的理由被皇帝给驳回来,毕竟例贡的才学什么样子,世人皆知,弘治帝明察秋毫可不好糊弄,可就在他陈述理由时,一旁的陈宽居然拿了一份好似书卷的东西,放到了朱佑樘面前。 朱佑樘也只是大致扫一眼,好像这东西他很早之前就看过。 “正是如此!” 朱佑樘对王鏊的话,好像非常认同,指着眼前的书卷道,“朕也看过张秉宽的文章,觉得此子乃有兼济天下甘为仁臣表率之风,朕这几年看了不少文章,却从未有这般能令朕折服的,如此才华,就算中个状元也不为过。对了,你们两位可曾见过他?他现实中为人如何?” 刘机和王鏊闻言不由对视一眼。 这还跟皇帝有共鸣了? 难道说,皇帝眼前的就是张秉宽乡试考卷所写的文章?就算对张周的才学有怀疑,直接找几个翰林甄别一下就行,皇帝有必要亲自看吗? 王鏊略显遗憾道:“鹿鸣宴时,未见其人。” 朱佑樘问一旁的戴义道:“张秉宽上奏,是哪天?” 戴义道:“好像是八月底。” 朱佑樘笑道:“那便是了,鹿鸣宴时,他忙于配药及上奏等事,必然是抽不开身的,怎可能有时间去参加鹿鸣宴?连鹿鸣宴上扬名立万的机会都不顾,一心为皇室兴衰,为大明朝廷,如此之人真是做到了言行一致。两位卿家,你们此行江南可说是收获颇丰未负朕望,朕自有赏赐。” 这下王鏊和刘机都蒙了。 完全听不懂。 二人都在想,这跟陛下说的是同一个人吗?就算是同一个人,好像也不是同一件事? 戴义见二人懵逼的样子,不由笑道:“两位或有不知,这位张解元,先前与成国公府的二公子,一同为小公主进药,令小公主得痘疮之症后转危为安,陛下深感其忠义,所以才会请两位来问询的。” 刘机一脸惊愕道:“陛下,臣等对此并不知情。” 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话,也不至于在来的路上还担心选张周为解元是什么过错了。 现在不但没过,还有功,真是人生之悲喜,往往都这么出人意表。 朱佑樘道:“朕希望他来年,能一榜高中,等他到京师之后,希望两位卿家能对他多加指点。” “臣……” 刘机和王鏊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能这样的? 皇帝居然让他们去单独栽培一名考生? 好像张周跟皇帝有多亲厚的关系一样,皇帝这是选他们二人给张周当辅导老师,为张周考中进士做一番突击教培。 “呵呵,是不是觉得朕给你们出难题了?朕觉得,只要你们稍加指点,以他的才学,中进士应该是没问题的,倒也希望他在京城备考时,不为太多外事所扰,你们斟酌而定。” “臣领旨。”这次由刘机主动承揽了这差事。 朱佑樘说完了正事,却还对眼前的文章爱不释手:“太好了,大明朝正是需要这般人才,尤其看他这句‘知行合一’,总结多恰到好处?治学不如治心,恰合朕意。” 王鏊和刘机也算是听出来了。 因为张周治好了小公主,在朱佑樘眼里,张周身上什么都是香的,别说张周文章本来写得就不错,哪怕张周的文章真的上不了台面,估计皇帝也能从中找出闪光点,在他们面前吹嘘一番。 …… …… 刘机和王鏊面圣之后,从乾清宫出来,二人脑子似乎都还没转过弯。 戴义跟着出来,笑着道:“恭喜两位,陛下刚吩咐,给你们的赏赐会派人送到你们府上,两位辛苦了,这就差人送二位出宫。告辞告辞。” 这边戴义很客气行礼,二人也跟着回礼。 等跟戴义作别,二人也差不多快到东华门时,刘机才问了一句:“济之,你怎看待此事?” 王鏊摇摇头。 他心情很复杂。 刘机道:“也是,跟张秉宽一面都没见过,现在却想见识一下,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刚考中解元,就献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却出现在一人之身,让人不解啊。” 王鏊则道:“如果连陛下都知道他,还对他春闱高中抱有期待,就只怕想让他不为尘事所扰,也难了,这并不利于他科举进仕。” 刘机笑道:“所以陛下才会让我们好好教他不是?既然他能说出知行合一的话,想来也可以放平心态安心备考?” “唉!” 王鏊叹口气,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 …… 皇宫,钦安殿内,李广正在听太监陈喜的汇报。 “……据说是陛下已派人,通知让那个名叫张周的进士早日到京城来备考来年会试,若他到京后再跟陛下举荐信口雌黄的方士,对天师您不利!” 李广最近几年,深得朱佑樘的信任,其势力已开始从皇宫往外发展,在朝中也有了很大的影响力。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皇帝对他炼丹和堪舆玄空能力的推崇之上。 李广容不下第二个跟他有相似能力的人存在,尤其他深知自己的能力不过是动嘴皮子,越没实力的人越没有自信。 当李广听了陈喜的话之后,已气得满脸通红,气息也很浓重。 既像在生气,又像是紧张,害怕失宠。 陈喜道:“天师,要不要……派人去把这个张周阻拦在路上,让他彻底不能来京城?” 李广冷冷道:“他是举人,还得到陛下赏识,你以为那么容易就能把人做了?” “可要是被他进了京城,再有机会面圣的话……” 陈喜也满怀忧虑。 现在皇宫很多人也是跟着李广飞黄腾达的,要是李广倒了,树倒猢狲散,在各家当权太监基本盘都固定的情况下,这些跟着李广混的人很难再找到容身之所,基本就被淘汰了。 李广道:“说到底,他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举人,等他到京师后,威逼利诱一番,他还跟与本天师作对不成?” “话虽如此……” “还可以许给他一些利益,反正只有他一人知晓那方士是谁,便找个相熟的同门,让他指认,再让他将人举荐到陛下身边。” 李广的话,让陈喜很是惊喜。 陈喜堆着一脸恭维之色道:“天师高明!以此将其收揽到您的麾下,那天师在陛下眼中,就更是神机妙算深不可测!陛下对您,也将会更加信任。到时天师还有同门在旁相助,如虎添翼,朝中人更没法再对您说三道四。” 第四十章 认真向学的熊孩子 张周要动身去京城,他这天到应天府跟府尹吴雄做一些炼药的交接时,吴雄还特别催促他让他赶紧动身。 “家里事,都还没安顿好呢。” 其实张周并不太想着急走,刚考上举人,还没体会一下当举人的风光,光忙着去给皇帝献药,此时应该出去找同窗吹吹牛逼,一起去逛逛风月场所什么的,来一趟就该多见识一下。 守个小圈子,那可就太没意思了。 吴雄一点都瞧不上张周这种“唯利是图的小人”,横了张周一眼道:“陛下已催促让你北上,如果你炼药的事没着落,本官可以帮你请一些方士回来相助。” 张周笑道:“吴府尹的好意,在下心领了,那我回去收拾收拾,过几天就动身北上。” …… …… 张周回到家,家里这边已经开始做北上前的整理。 搬家没几天,直接要远行,连立春和夏至都准备跟张家人一起去京师。 “这么多宝贝,路上要是遗失了怎么办?” 蒋苹渝开始紧张于家里的一堆堆御赐之物。 张周道:“不是说了要赶紧变现?卖不出去的,找令尊,他那边应该有懂行的。我约了他,过来商量事情,一会你去跟他说说。” 蒋苹渝急忙道:“还是夫君亲自说,妾身哪懂这些?” 正说着,外面有敲门声。 却是张周过去打开门,并不是蒋家的人,而是个不认识的,身着文衫书生模样的人。 “这位想必就是张秉宽张官人了,这里有一份挑战书,是姑苏才子唐伯虎,请您于五天后前往江南别馆参加文会,届时还会有不少的同科举人前往,纯粹是为探讨学问,还请张官人到时务必准时到达!” 对方说话的口吻很傲慢,走过来便将挑战书交给张周,那眼神,简直是在说,你等死。 张周听了就很无语。 唐寅? 有没有必要这么小心眼,你在科举场上是输给我,问题你也考个第二名,这还不满足?换我考乡试,只要是个举人就行,管多少名呢,能参加会试就行。 还挑战书? 整得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你赢了我就能考中进士? “本人有事,请恕难以奉陪。”张周当然不会去。 现在皇帝还催促他动身去京城,虽然张周也不知道皇帝叫他去京城能干什么,毕竟种痘的事有朱凤在那撑着,他一个举人留在南京炼药也挺好的。 只可能是皇帝想当面感谢他,顺带考校一下他。 对方也不听他的,把挑战书丢下就走。 临走时还好像警告一般道:“务必前往!” 你谁啊,这就对我发号施令?别说我没时间去参加这种挑战会,就算我有时间,我也懒得去。 境界不一样了,就算文斗把你唐寅斗得满地找牙,也体现不出我存在的价值,那我还应这种比试干嘛?赢了不光彩,输了给自己添堵。 自己玩去!老子不伺候! …… …… “秉宽啊,老夫这才知道你做过什么,可真是初生牛犊……你在玩火!” 张周的小院里,八角桌旁。 蒋德钟知道了养牛是干什么的之后,透出的眼神,分明是生无可恋。 张周道:“岳父,玩火归玩火,现在我玩成了,陛下感念我救了小公主,这不你都喝上贡茶了?咱说点正经的,你帮不帮?你不帮的话,我找别人,在这件事上赚钱倒是小事,搞好了,名利兼收都不在话下。” “可是……牛的脓疱……” 蒋德钟也明白了,张周为什么不把秘方交出去。 怎么听,也不像是正经药。 张周指了指头顶道:“这是有世外高人告诉我的,他是得了上天的旨意,让我来搭救世人的,不管是什么东西,能救人就成。话说现在江北也有时疫,痘疮这东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在城里流传,就算不是给朝廷备药,留着自己卖……盈利也是颇丰。朝廷做了推广,很快南京就会有人求药。” “嗯!” 蒋德钟是生意人,自然知道这背后有利可图。 张周道:“还有,那些贡品什么的,我留着也没用,除了布料等不能对外出售的,别的我想……” “你想卖了?”蒋德钟更惊讶,“皇帝赏赐给你的,别人谁敢要?” 张周笑道:“岳父你买我的,对别人就说,是我孝敬你的,别人能说什么?” 蒋德钟很无语。 你倒是真孝敬给我啊,让我买是什么意思? “岳父你不想要,那我就卖别人了。”张周板起脸道。 蒋德钟道:“你小子,还甩起脸色来了,我要还不成吗?你那些东西,以后我拿出来招待一下亲朋,那也是很有面子的事,就你这性子,到了京城估计也会……” 本来还想倚老卖老教训张周一顿,却是想到人家现在张周都给皇帝立功了可不是他这种身份阶层的人能教训得起。 “岳父,你的教训我记下了,等你完成这边的事,来年我中了进士,你可以到京师去找我,咱翁婿二人大展宏图,我升官发财,你做生意发财!发财发财!” 张周又开始给蒋德钟画饼。 蒋德钟听了之后,浑身汗毛直竖。 这女婿,当官就为了发财?那做了官,估计也是个贪官污吏! …… …… 皇宫,文华殿前。 朱佑樘带着戴义等随从,悄无声息过来,要对儿子的课业进行一番突击检查。 “陛下,今天晌午前无日讲,翰苑今日也没派人来,或许可以改个时间。”戴义提醒皇帝。 朱厚照平时有先生教的时候,都不认真听讲,今天连个先生都没有,指望他能好好学习? 朱佑樘道:“就此等时候,才知他是否有向学之心。” 当爹的,对独生子的期望,那是颇高。 说完,朱佑樘立在文华殿偏门前,斜眼看进去。 里面的一幕,让朱佑樘也有些奇怪。 但见朱厚照坐在自己的案桌前,正认真听讲一般,聚精会神,而此时在讲桌前,正有一人好像是在讲课,只是因为距离隔得远,也听不清到底在讲什么。 “好像是……朱佥事。”戴义在旁看到,也觉得很意外。 朱凤居然在给太子讲课? 何德何能? 太子那么多名师,随便薅一个出来,那也是博学鸿儒,朱凤四书五经能背全?居然让他来给太子讲课? 不但是太子,连旁边的太监好像也听得很认真。 朱佑樘看了半天,就算是竖着耳朵听,也没听清楚到底在讲什么,他轻叹道:“知节可真不容小觑,武勋之家,却还有几分才华底蕴。” “那陛下,是否要上前去听听?”戴义也很好奇,朱凤到底在讲什么。 朱佑樘摇头道:“回头再派人来暗中观察,是否是在做样子,如果太子一心向学,朕何必去打扰呢?回去。” “是。” …… …… 这次的朱厚照,真不是在做样子。 他是真的在认真“听讲”,但听的并不是四书五经,甚至跟经史子集也不挂边,他在听朱凤给他讲武侠小说,讲的正是《天龙八部》的内容。 这小说,正是张周给朱凤出的主意之一。 想要吊住小太子的胃口,光靠说的没用,要来点实际的。 当然好玩有趣味的东西多了,但多数的东西,诸如穿越众们经常用的军旗、五子棋、三国杀、大富翁飞行棋、跳棋、扑克牌斗地主等等,都需要张周到京城后,面对面手把手去教,光靠说的就算是朱凤也学不会,更别说是让朱凤去教太子了。 而写两本武侠小说,简直是简单明了,而且是实际有效的那种。 别说是朱厚照,就连刘瑾、高凤等东宫太监,听得也是一愣一愣的,因为那情节,简直是太有趣了。 “快点说,后面怎样了?他到底姓乔,还是姓萧?” “太子殿下,要想知道后事如何,恐怕是要等下回分解了!” “分解你奶奶的腿!赶紧讲,再不讲的话,本宫把你给分解了……” “太子见谅,不是臣不讲,实在是因为……下面没有了!这本书,张解元就写到这里,要不咱先听下一个故事?” 第四十一章 其心可诛 朱凤那叫一个急啊。 不是他不想讲,是张周给他写的故事就这么多,可偏偏这种开头还写了好几个,每一个都是半拉子的故事。 你倒是写个完整的故事啊,写那么多开头干嘛? 对张周来说…… 这要是每个故事都给你写全乎了,还有我什么事? 要的就是这种既引人入胜,又吊你胃口的效果。 “张解元是谁?” 朱厚照对此也很不满。 听故事哪有听个开头的?故事如此精彩,你就跟我说下面没了?倒是跟周围这些太监很像…… 朱凤道:“张解元乃是臣的一位好友,这些故事都是出自他之手。” 一旁的刘瑾好像知道什么,急忙解释道:“殿下,张解元是应天府乡试的第一名,才学很好,这次给公主献药,就是他跟小公爷一起。” “就是这个人?” 不说这个还好,听说这个,朱厚照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闹得本宫的胳膊要被扎好几下,害得本宫多日不能见皇妹和母后,感情就是他在背后搞鬼!现在连写个故事都写一半,其心可诛!” 刘瑾本来还想吹嘘一下张周的本事。 但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朱厚照分明是已对张周记仇了。 不就是扎你几下吗?这是为救你的命,你怎么还这么小气巴拉的? “他在哪,本宫要好好教训一下他!”朱厚照气呼呼质问朱凤。 朱凤一脸无奈,他现在也发现,想治住这个小太子,以他的能力显然是不够的。 他心里也在琢磨,张兄弟还是你来京城,来帮我应付此妖物,不然我不死也要脱层皮,如果你来了我可能就有好日子过了。 我本来是来京城享福的,但京城的光景还没等看呢,全去治病、带熊孩子了,连人身自由都没有。 我命苦啊。 “回太子殿下,张解元目前在南京,不过先前陛下已派人,催促他到京城来,他考中举人后,来年会参加会试。”朱凤道。 朱厚照一听就火了:“他人都没到京城,本宫就被他给耍了是?” “没,没。”朱凤急忙解释,“没人耍您。” “还说没有?给本宫写故事,居然只写这么一点,这是要让本宫寝食难安吗?你们几个,这故事交给你们来编,你们把故事编好了,今天晚上睡觉之前,给本宫讲!” “啊?” 周围一群太监大眼瞪小眼了。 还能这么玩的? 这故事……是一般的民间故事吗? 谷大用靠近道:“殿下,这故事里的人,都是目无朝廷法度的,说是侠客,其实都是一群……暴民,纠党结社危害朝纲,以奴婢来看,您还是不要听了。” 朱厚照瞪他一眼。 看你刚才听的时候很着迷,现在本宫让你们往下编,就跟本宫说这是一群暴民的故事?这帽子扣得好啊。 朱厚照怒道:“本宫要听什么故事,还用你们来教是吗?限你们回去编这个故事,如果编不好,拿你们是问!” 一个个内侍太监都如丧考妣。 这是招谁惹谁了? 我们不过是陪太子听个故事而已,居然还有人身风险,真是活见鬼了! …… …… 中午,朱凤终于得脱难,要出宫。 由刘瑾送他往东华门走。 “小公爷,您下次还是别来讲故事了,您也看到了,太子殿下他听了故事之后,就想知道后面是怎生回事,这故事让咱家等人如何编啊?” 刘瑾虽然聪明,善于迎合之道。 但让他编故事,这就是专业不对口,太让他为难了。 朱凤道:“刘公公不必担心,我那好友,就是张周,他很快就会到京城来,到时让他来讲。” “不可能的。”刘瑾道,“他不过只是个举人,如何有机会能入宫?” 朱凤笑道:“让他写下来给我,我来给太子讲,不就行了?” “这……倒是也行,可这几天该如何是好?”刘瑾哭丧着脸。 因为朱凤的出现,东宫的格局都不一样了,本来刘瑾等人通过陪太子玩耍,已经能把小太子控制在一个相对温和的状态中,就算偶尔被出难题,他们也都能商议后应付自如。 但随着朱凤的出现,格局变了,朱厚照玩的花样跟以前不一样了,这就不是几个内侍太监能应付的。 朱凤道:“不瞒你说,我也很着急,这不我会派人去信,催促他赶紧进京,可以的话,让他到京师之后马上写故事送过来。刘公公觉得这样可以?” 刘瑾无奈道:“目前看,也只能如此了,这个张解元也是的,人都不在,谁都在提他,听说连陛下都经常提及。真是神人也。小公爷您也赶紧回去,回头可别再讲故事了,拿宫外的东西来进献也好,奴婢们是经不起折腾!唉!” …… …… 张周北上的速度并不快。 他本来就是拖家带口走的,而且他去京城又不是去上任的,会试要到来年二月,干嘛要折腾自己和家人? 可经不住……每天都有跟他相关的信函送来。 有皇帝催的,地方官府也在接待,沿途他甚至都可以住在驿站里,而朱凤也写信来催他,朱凤同时还让他把故事的后文都写下来,快马送到京城去。 张周也很不客气就回绝了…… 赶路呢!没时间!等到了京城再说! 十月初十。 奉天殿大朝会上,朱佑樘正在听取顺天府有关疫情发展的报告。 负责奏报的人,正是顺天府尹韩重。 “……在南京将第一批药送到京师之后,已在皇城周边的地方,对尚未感染疫病的百姓用药,效果良好,至今只有少数人在用药之后感染,多是在一两天内发作的,不过还需时间来证明此药的功效……” 谢迁打趣一般道:“那就是说,还是有得病的?” 这次连朱佑樘都听不下去,脸色不悦。 换了皇帝没用药之前,皇帝或许还会听取大臣的质疑,但现在皇帝已跟百姓一样都用药了,怎可能还会接受这种说辞? 可谢迁站在直谏者的角度,并不会去刻意考虑皇帝的好恶。 戴义走出来道:“谢阁老,凡事不能强求,先前张解元献药的时候也说了,如果用药比较晚,距离发病只有几天了,效果就会大打折扣,而当时小公主距离发病只有个几天,用药及时而挽救,那些本来就要发病的,无论用什么药,还是难以避免发病!” 韩重顺着戴义的话道:“戴公公所言极是,以目前民间的回报,用过药的,就算是发病,也会比平常人轻得多。尚未有用药后病死的案例。” “哇!” 满朝大臣哗然。 这等于是把谢迁给驳斥回去。 不过谢迁也不尴尬,只是笑了笑又退回臣班。 对谢迁来说,朝堂上插科打诨一般提出质疑,本来就是他的工作。 第四十二章 满门忠烈 众文臣本来还想就种痘这件事挑刺,但因为种痘效果太好了,顺天府韩重也没有偏袒谁,只是就事论事,就让那群大臣无言以对。 对韩重来说。 他肩膀上的压力轻了很多。 当顺天府尹,时疫扩散,每天都寝食难安的,现在终于看到消除疫病的曙光……关键是,这还有“神药”能防病,这意味着以后再遇到痘疮这种可怕的疫病,就可以系统性防病。 如此大明百姓,就有机会彻底摆脱痘疮滋扰之苦,功在千秋。 而这一切,都是在他当顺天府尹时完成的……这是有机会留名青史的好事。 所以现在韩重对防疫的事非常注重,这似乎成了他获取政绩的最好机会。 朝会即将解散。 朱佑樘道:“诸位卿家,第一批的药基本都已用到了城中各处,朕让留下一份,用与诸位卿家自身及家人。别看这小小一瓶,足以供数千人之用。” 在场大臣面面相觑。 一瓶够几千人用?这是什么药,能到这么变态的地步? 他们不知道,这天花本来就是空气传播的疾病,空气传播点病毒就能染病,现在是直接血液种植,就算只是一丁点都能得病。 对在场大臣来说。 当小白鼠这种事,谁都不想干,我们有权有势的,干嘛当试验品? 而且他们现在也只是没找到这种药无效的证据而已,挑刺的事他们还会继续的,现在让他们把药直接用在自家人身上,谁都不想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出了事,皇帝又不会赔偿。 朱佑樘好像也早就知道这群人的尿性。 朱佑樘言辞冰冷道:“你们想用就用,不用也罢,若是你们担心此药还有何问题,那就不妨先从府上仆从开始着手,平时他们多进出府宅或会接触到病患,至于你们身边亲近之人……你们自己来定。回头让翰苑列出一份名单,谁要用的,这两日朕会让太医到你们府上用药。退朝!” …… …… 因为大臣抵制用药这件事,朱佑樘还有些不开心。 当皇帝的,都没怀疑那药有什么大的危害,整个皇宫上下有一个算一个,都用药了,结果那群大臣还一个个保有猜忌? 你们的命,比朕、皇后、太子、太皇太后这些人的命还金贵是吗? 朱佑樘负着手往乾清宫走,戴义快步跟上来道:“陛下,英国公求见。” “英国公?” 朱佑樘停驻脚步,回头看着戴义,“他要干什么?” “不知。”戴义也很为难。 大臣在朝议之后要主动求见的,文臣尚且有此等资格,而武勋要求见就事必有蹊跷。 朱佑樘道:“英国公倚老卖老,虽为人为臣都也算忠直,但却是个无利不起早之人,他来见朕,多不是什么好事。” “呃……”戴义也在苦笑。 众所周知,英国公张懋看起来老成持重平时嘻嘻哈哈的,给人一种洒脱不羁甚至是礼贤下士的印象,但其实此人非常重利,军中刻薄军人的事时常发生。 说白了就是又贪财又抠门。 但大明的武勋是有资格去贪的,再加上张懋“忠直”,这一条令皇帝就算知道张懋身上有缺点,还是照用不误。 自古君王所看重大臣的品质,对选才用臣的考量,从来都不是贪财好色这些为优先,最先考察的都是看你忠心不忠心。 “传他到乾清宫见。”朱佑樘倒也没有不给张懋面子,还是决定要在内廷召见。 …… …… 英国公迈着坚定而沉重的步伐,出现在乾清宫。 走上前,双膝一软,便跪在了朱佑樘的案桌之前。 “老臣参见陛下。”张懋先表现出年老体迈,再以一副“我老了没几天活头”的架势,却还想表现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豪迈,以体现对朝廷的忠心。 朱佑樘并不傻,看出来张懋是在博同情:“英国公,起身叙话!有什么事不能在朝堂上说,非要到内廷来?” 张懋从地上要爬起来,一次还不成,却是戴义赶紧过去相助,扶着他颤颤巍巍起来。 “陛下,老臣有一不情之请。” 张懋的这句话,让朱佑樘和戴义不由对视一眼。 朱佑樘的眼神分明在说,看,被朕说中了?这老家伙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今天他装这熊样,必然是要跟朕讨什么好处的。 朱佑樘道:“讲!” 张懋道:“陛下,犬子这两年染病,卧榻不起,遍访名医也无功。老臣每当想起此事,便……悲从中来。” 朱佑樘不耐烦道:“令郎的病,朕也很痛心,但软脚病自古有之,朕不是也派太医前去问诊过了?不是也说了,暂且无性命之忧,慢慢调养不就行了?” 众所周知,张懋儿子虽然多,但活到成年的就两个。 一个张锐一个张铭,而张铭前两年刚因公殉职,现在只剩下张锐一个人,虽然张锐已经有了儿子,长子便是张仑,但张懋显然不想让自己唯一的儿子也归西。 “老臣本来也是想让他慢慢调理,但这两年……病情愈发严重,如今连下榻都不能。连太医都说,他大限将至。近日老臣听闻,那位江南的张解元,似在治病救人方面颇有建树,所以老臣想,是否可以由陛下请他……” “等等!”朱佑樘皱眉打断了张懋的话,“英国公,你应该知道,张秉宽为公主治病,为朝廷献药,乃是因他背后有高人相助。这跟他会不会治病有何关系?” “老臣也实在是无他法可寻。”张懋一脸苦闷之色,“这两年,从太医,到各地名医,还有方士……能请的都请了,法会也是经常开,但就是无法将病魔赶走。” 朱佑樘眉头仍旧没有舒展:“哪怕你真要请他上门治病,等他到京师后,你自行寻他便可,有你的面子,他还能推搪不成?” 张懋道:“陛下,是这样,他乃是解元,平时又不是悬壶济世的……” 朱佑樘冷笑一声:“朕知道了,你是觉得这种病很难根治,他身为解元,大明的文儒,不会以给人治病为荣,且会有‘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的想法,所以就算你上门求诊,他多半也会推脱,才找朕来为你说项。是这意思?” “噗通!” 张懋当即便又跪下来,磕头道,“老臣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儿子尚且在世,还请陛下看在我张氏一门满门忠烈,为老臣保留这一脉的骨血。” “咳咳!” 朱佑樘咳嗽了两声。 戴义看着心疼,赶紧过去轻抚朱佑樘的后背,随后还忍不住对张懋道:“英国公,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朱佑樘反而伸手打断了戴义的话。 “行了,等张秉宽到京城后,朕会找他提及此事,若是没旁的事,就先退下!”朱佑樘没有回绝张懋。 虽然张懋的提请听起来有些过分,但对朱佑樘不过是顺口一句话的事,这种顺水人情朱佑樘还是会卖的。 不就是以皇帝的威严,让张周去给张懋的儿子张锐治病吗? 有多难? 张懋道:“老臣还想让孙儿……” “有完没完?”朱佑樘也生气了,“到底是给你儿子治病重要,还是让你孙子领军职重要?” 张懋听出皇帝有些气恼,赶紧道:“陛下息怒,还是治病为先。” 能保儿子,当然先保儿子,保不住了再考虑栽培孙子的问题,张懋这时候也不傻,如果自己的儿子真的回头因为生病死了,皇帝到时怜悯,估计不用为张仑争取,皇帝也会给其安排不错的军职。 …… …… 张懋退下了。 朱佑樘也毫不避讳当着戴义等太监的面骂起来:“……看看他,除了自家事,什么都不能让他如此上心!如此恬不知耻,还国之柱梁、勋臣之首?咳咳。” “陛下躬体为重。” 虽然张懋是臭不要脸来请皇帝帮忙的,还说了一些令皇帝不悦的言辞,但因为他表现出了足够谦卑的姿态,使得皇帝一边在骂,一边却又对其礼遇有加。 这就是张懋为人的精明。 等皇帝的咳嗽平复之后,戴义试探着问道:“陛下,那这位张解元,会治病吗?他不就只是个贡生?别是连医术都没学过。” 朱佑樘道:“朕如何知晓?” 戴义道:“老奴倒是看过应天府的上奏,说是张解元在配药时,并未有那位方士在场,自行便将药给配好了,却不肯将药方相授。这背后……是否有何隐情?” “朕也有此疑虑,说是有那神通的方士,却从未有人见过,若不能为朕所用,实乃遗憾。”朱佑樘叹息道,“再派人手去沿途打点,让张秉宽早些到京,等他到之后,你去替朕迎一下,顺带接他入宫来,朕当面问询!” 第四十三章 不祥之气在臣内心笼罩 张周一路都是乘坐舟车,行进自然没有朱凤那么快,十月初出发,到十月下旬才过通州。 这已是赶路的结果。 随着张周将要到京师的消息传来,朱凤也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朱厚照。 “那家伙总算来了!本宫打算整他,你们给本宫说说,用什么方法,既能有面子,还能让本宫心里爽快?” 朱厚照又在给朱凤和太监们出难题。 现在朱凤并不负责给朱厚照上课,平时有讲官在的时候,朱凤要么不来,要么来了也只是负责安保,不会靠前。 等人走了,会由朱凤陪着朱厚照一起玩,等于说朱凤入宫就是充当内侍太监的角色。 高凤道:“不如找几个人,找到他的住所,将他教训一顿!” “不可啊殿下!”朱凤听到此建议,赶紧劝说。 朱厚照闻听此建议,先是眼前一亮,随后他也显得意兴阑珊:“他是父皇叫来京城的,如果本宫把他揍一顿,父皇会不会把本宫揍一顿?” 几个太监听出来,这位小太子是有头脑了,知道什么事容易惹祸上身。 已经算一种进步。 “师出无名啊,再说打他一顿,本宫并不觉得这主意有多好!换一个!”朱厚照最初是很恼恨张周,但朱厚照并不是蠢人。 如果把张周给揍了,张周不乐意的话,故意不给他写那些武侠说本的后文,那岂不是给自己挖坑? 再说还有被老爹教训的风险,这种打人图爽快的事,他平时也就是拿来吓唬身边的内侍,又不能亲自去揍张周,有啥乐趣可言? 刘瑾笑道:“奴婢倒是有一主意,但就是……” 说着看向朱凤,意思是朱凤在场,我不能说,如果被朱凤告诉张周,那这事就没意思了。 “你,出去!”朱厚照也不客气,指着朱凤下了命令。 朱凤只能乖乖走出殿门。 往外走的时候,朱凤还在想,看来还是要想个办法,早点从皇宫出去,哪怕是当个锦衣卫千户也好,在宫里陪太子有什么作为? 为前途?我一个国公家没继承权的次子,在这凑什么热闹呢? “太子殿下,只要等陛下传召张解元入宫的时候,我们这般这般……” 刘瑾在朱厚照耳边献策,还故意不说给高凤等东宫太监知晓。 朱厚照听完后笑道:“还是你机灵,本宫要的就是把他的才华比下去,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 …… 张周在十月下旬过了通州,待遇马上有所不同。 锦衣卫派了一名百户,名叫孙上器的,带着锦衣卫来护送他往京城走,同时还带给他一件御赐的“礼物”。 “孙百户,这是什么?”张周拿到好像书折的东西,想打开,却又怕是什么不能轻启的东西。 孙上器笑道:“张解元,这是您以举贡入北雍的凭证,给您正九品的候补学正的官职,领朝廷俸禄,在监读书,为来年春闱高中做准备。” 张周道:“哎呦,那意思是说,我以后还要当贡生?” “不一样的。”孙上器脸色带着恭维,“您以前只是例贡,而现在是举贡,更受人尊重。” 张周对这个倒没觉得怎样。 为何非要给自己套一层枷锁? 大明其实在正统年间就有规定,落榜的举人一律要到国子监读书,完成必要的课业,但其实各地落榜举人都是想尽办法从国子监跑出来回乡,在哪都不如在自己家乡舒服。 以为在京城这种物价高、离家远的地方长期居住是什么好事呢? 不过给个正九品的候补学正……张周心想,那我岂不是跟那个眼高于顶的老学究曲明仁平级了? 下次回去,我就把这东西甩你脸上,然后再跟你探讨一下谁是斯文败类! 张周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犯我者,就算是十年八载,这场子一定找回来。 “也不知道南京那个姓李的,这两天怎样!” …… …… 张周所记挂的人,正是南京城里的李追。 张周还钱的时候很爽快,但还完了……可不能算完。 不知道怎么就欠了你二十两银子,害得我差点家破人亡,连妻儿都快被你抓走了,回头你只是上门要债,我把钱还给你…… 以为这么便宜呢? 当然我在南京城的时候,还不能太明目张胆,等我走了,你再被人揍,那这事怎么都不会被人怀疑到我头上? 然后…… 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李追在喝完花酒要回家的时候,路上被一群人拦下,然后被拉到后巷去暴揍一顿。 对张周来说,只是打一顿,都算是轻的。 还没上门把你婆娘和孩子拉去卖了呢。 太仁慈。 张周抵达京城,是在十月二十四。 这天正好是韩卿的生日,赶着进城之后,张周先把妻儿安顿在驿馆内,商议好晚上张周回来给韩卿庆祝生日,然后他才跟孙上器出来,本是说好要一起去国子监报到。 “……张解元,您先不急着去北雍,卑职要带您去个地方,有人要见您。” “谁要见我?” “暂且不能说,是要引您入宫的贵人。” 孙上器作为锦衣卫百户,最近两天陪张周到京,一路上照顾不可谓不周到,但这个人其实口风挺严实的,具体到京后的安排,也没对张周详细说明。 现在张周知道了,原来自己进京城之后,马上就有入宫的资格。 心说早知道的话,应该先跟老婆孩子吹吹牛逼了,这悄无声息去面圣,如同锦衣夜行,不够风光。 张周差点就想问,现在去雇一堆人回来,敲锣打鼓开路宣扬,还来得及吗? …… …… 孙上器带他去见的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戴义。 一个六十多岁看起来很憨厚的老太监,或许是成年后才净身的缘故,有喉结,身上带着年老文人的风骨。 以张周所知,这是个精通琴艺和书法的老太监。 别的就没法从历史长河知晓太多。 “张解元,久仰了。”戴义是在宫外的私宅见张周,作为宫里老太监,到弘治初年基本都有自己的私宅可供休沐时居住。 张周赶紧拱手道:“见过戴公公。” “免礼免礼,最近陛下可时常将你挂在嘴边啊。走,车驾都已经备好,入宫路上,咱慢慢说。” …… …… 戴义跟张周同乘一辆马车往皇宫而去。 张周觉得很别扭,跟一个老太监同车,并不会觉得有多光荣。 “张解元,你尚且还不是进士,未有做官,入宫后若是有规矩和礼数不懂的,只要保持谦卑克己便可,尽量少言寡语,一切都看咱家的眼色行事。” 戴义算是比较负责的。 跟张周说了一些宫廷礼数,比如说入宫后要趋步,乾清宫外要恭敬等候,目不斜视…… 这些不说,张周大概也能明白。 马车进到东安门,一路到东华门,在东华门前下车,戴义亲自引路带张周往里面走,沿途仍在讲述。 “见了陛下,一定要谨言慎行。就算因为你救治公主有功,也不可居功自傲。” “明白。” “再就是陛下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不问切不可乱说!” “好的。” “陛下若对你有赏赐,你谢恩时跪地便可,无须推辞。” “欧可!” “什么?” “在下是说没问题。” 跟这种谨小慎微的老太监说话,张周感觉自己都快魔障了! 听你的?估计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单纯我拿方士来糊弄君王,这一条就足够死罪了,更何况宫里还有个李广对我虎视眈眈。 李广自诩为大明天师,会容许有第二个有大神通的方士存在? 他不死,我就要死。 …… …… 乾清宫内。 张周终于见到了朱佑樘,相比于平民百姓面圣时的激动,张周内心到脸色则一点波澜都没有,他就好像是到历史博物馆参观,想改变历史从博物馆拿走一些东西,结果碰上了馆主。 想要成功把东西拿走,一定先要过馆主这一关。 想在历史长河证明自己的存在,就先把时代之主给哄开心了。 “张秉宽?嗯。”朱佑樘打量着眼前的张周,满意点头,“江南解元,一表人才,才学文章还有礼仪仁义,都不错。赐座。” 如对朱凤的态度一样,朱佑樘上来就赐座,体现出对张周的重视。 张周道:“陛下,臣愧不敢当。臣在入宫之后,看过周围的建筑之后,突然感觉有一股不详之气在臣内心笼罩。却又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朱佑樘闻言皱眉。 一旁的戴义见到这一幕,一脸惊恐。 半路上说那么多,这小子一路都在说“知道”、“明白了”之类的话,还以为是个乖巧听话的后生仔。 结果面圣后上来就不按套路出牌,感情你一句都没听进去呢? 第四十四章 宫灾 “张解元,谨言!谨言!” 戴义一边在想,这小子抽什么风,一边却忙不迭在提醒。 朱佑樘神色倒也平和,好似提点晚辈一般道:“秉宽,你初来乍到,遇事不必心急,以后慢慢再奏也不迟。坐。” 张周则很坚持道:“臣不吐不快。” 嘿! 连朱佑樘都觉得,张周这是跟他较上劲了,要说这是草莽之人,但这又是大明的解元,文章也看过了,的确是不错。 刚说你识礼,现在却又觉得你根本毫不懂礼数。 “讲!”朱佑樘算是给了张周面子。 张周侃侃而谈道:“臣入宫时,见皇宫之上煞气笼罩,遂掐指一算,猛然之间心中大惊,明日夜晚子时皇宫清宁宫会有灾变发生!” “啊!?” 戴义听了这话,都快疯了。 他赶紧从皇帝身后走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朱佑樘磕头道:“陛下,都是老奴未能教好张解元宫廷的礼数,令他这般无礼进言……还请陛下责罚。” 朱佑樘眉头紧锁,不耐烦道:“他说什么,跟你有何关系?起来!” 戴义站起身来,这次他也不往皇帝身后站了,灰溜溜立到一旁。 估计现在有个地缝,他绝对会滋溜就钻进去了。 朱佑樘脸上多少有一些愠色,却还耐着性子道:“秉宽,你应该知道所说之事的严重性,朕再问你一句,你不是在胡言乱语?朕听闻,民间有方士喜欢危言耸听,预言有灾,让人防备,最后灾祸未起,却以防灾之功而自居……” 张周道:“莫非陛下认为,臣是那般信口开河无事生非之人?” “这……” 朱佑樘沉默。 当皇帝的心里也有一杆秤。 眼前这青年,看起来鲁莽了一点,但两个月前,人在南京却敢上奏来为公主防病治病,千里献药,最后还被他给成功了。 小公主得痘疮完全是因为京师时疫,显然不会是张周在背后搞鬼。 朱佑樘在沉默片刻之后,冷冷问道:“什么灾?” “火灾!” 张周不假思索便说出来。 “十月甲戌夜,清宁宫灾。” 这就是张周有此预言的根由。 历史上弘治十一年,也是李广倒霉,正得皇帝宠信,却因万岁山上修毓秀亭,继而发生小公主得天花病逝,以及清宁宫灾,吓得李广自杀,但就算是李广死了,皇帝仍旧认为李广手上有奇书,也看出皇帝并无杀李广之心。 因为张周的出现,小公主死亡之祸已经被化解了。 但清宁宫火灾这件事,张周必定是要补上一脚,还要再来个落井下石。 本来张周打算是跟朱凤再来个联名上奏,现在有机会面圣,麻烦事也省了,当面说更直接更具震撼力。 …… 到此时,别说是戴义,连一旁站着的萧敬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朱佑樘道:“秉宽,宫闱发生火灾,你该知道意味着什么?” 张周拱手:“臣自然知晓,此乃上天之预警,或涉及到江山社稷之事。臣本也可装作不知,毕竟兹事体大,若未发生,臣谎报灾情预警罪责不小。但若是发生后,因臣未提及,而未做防备之事……臣愧为人臣。” 如果说先前听张周说清宁宫将会发生灾变,戴义觉得张周是在扯淡,再等他听了张周这番慷慨陈词,却又在内心逐渐偏向于相信张周的预言。 “陛下。”戴义恭谨道,“张解元所说的,似也有几分道理。” 道理? 朱佑樘斜目瞪过去! 要不是因为他救了朕的女儿,他说这话,朕马上就可以降罪于他,把他关诏狱里审讯一番,看是否有人指使他在这里危言耸听! 这种无稽之谈,你居然还说有道理?他心里没数不懂规矩,你也没脑子吗? 张周冷眼望向戴义,他没料到,这时候戴义居然会替他说话。 张周已从朱凤的回信中,知道了献药的过程,也知道戴义从中所扮演的角色。 看来这老太监,是尝到先前献药时帮忙说话的甜头,这次还想来一次投机啊。 再有就是……李广破坏了皇宫权力生态的平衡。 想让他死的,不止我一个。 而且最想让他死的,也不是我。 朱佑樘道:“秉宽,你先前奏报,说是有方士给你出谋划策,让你为公主献药,你老实说,到底是你自己的作为,还是有他人指点?” 张周道:“先前献药之事,的确有高人在幕后指点,但宫闱火灾之事,却是臣到皇宫之后所看到的。所以臣愿意一力承担虚报灾祸的后果。” “你看到什么了?” 朱佑樘好像也挺信这玩意的,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想多问两句。 张周又在侃侃而谈:“臣入宫后,先是发现宫内紫龙之气受压,皇宫殿宇之上似有阴霾,而当路过金銮殿奉天殿时,那股阴霾气更盛。火克金,所以臣预感到有火灾发生,但阴霾又往金銮殿西侧倾斜,臣所知那边正乃是清宁宫所在,所以臣才会做此谶言。若有冒犯不敬之处,还望陛下见谅。” “咳咳!” 朱佑樘又咳嗽起来。 他一着急,就会咳嗽,这让张周感觉到,这个皇帝是真的虚。 本来身体还凑合,都怪你这几年服用那么多重金属超标的丹药,求硬不求质,治标不治本,不然或许你还能多生几个孩子。 萧敬赶紧给朱佑樘轻抚后背。 此时的戴义明明想上去,也不敢上了。 朱佑樘问萧敬道:“清宁宫最近有杂物摆放,或是有火灾风险吗?” 从这句话,张周又感觉到,皇帝是个很谨慎的人。 萧敬一时语塞。 他想了想,摇头道:“并未有。” 没事谁会在意周太皇太后所住的清宁宫?那是皇帝祖母所住的宫殿,众所周知皇帝自幼没娘,在万贵妃的阴影下长大,全靠祖母对他的保护和栽培,孝宗的庙号不是白给的,朱佑樘对这个祖母一直是极尽孝义的。 历史上清宁宫灾发生之后,虽然周太皇太后只是受到惊吓没受伤,但朱佑樘仍旧自责不已,甚至发了罪己诏,《孝宗实录》也记载,在此事后,朝堂也因此掀起一番波澜,以刘健为首的朝臣也纷纷领罪请辞。 好在李广已经自杀,其身后贪赃枉法的事也被皇帝发现,最后皇帝没真的把这种事迁怒于他人。 “那便派人,去清宁宫做一番检查,看是否还有火灾的隐患!咳咳!”朱佑樘说到此处明显伤了元气,又是一顿咳嗽。 “是。”萧敬也领命。 领命的同时还不忘往张周那边扫一眼。 眼神大概在说。 你小子可以啊,别以为不知道你是在针对谁,你也是头铁,连我们都不敢开罪的李广,你却说得那么煞有介事,什么紫气受压…… 真当陛下和我们都听不出来你弦外之音呢? 张周道:“陛下,臣把心中想说的,已经说完了,臣这就打算先回去等待领受责罚。臣并未有扰乱宫闱安宁之意,臣告退!” “你……” 朱佑樘本想说,你别着急走,朕还有别的话要跟你谈谈。 但事到如今,朱佑樘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可说的。 如果火灾没发生,那张周就会因危言耸听而落罪,虽罪责不会太大,毕竟有功过相抵的成分,但那时也没必要再把张周当个人物,只当他是个普通的应考举人,以后稍微给点好处就行。 但如果说真被张周给言中…… 那可不得了。 连朱佑樘都觉得,等两天后,看事发生与否,再决定跟张周聊什么,更为恰当。 第四十五章 不专业 张周进宫的时候是由戴义引路,出宫的时候仍旧是由戴义带路,态度已大相径庭。 此时的戴义,话都不说,闷头走在前,好像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一样,只等将张周送出宫门后此生再也不见一般。 “戴公公,刚才在下是不是话太多,泄露天机了?” 张周还好像个没事人一样,拿戴义逗闷。 戴义脚步放缓一些,侧目瞪张周一眼道:“这是泄露天机的问题吗?有些言辞……你就不该讲。” 张周道:“那我知道天机而不告,岂不成了欺君?” “你……” 戴义瞬间有种你已经无可救药的感觉。 “张解元,你是有才华,胆识和忠心也有,但你还是不明白朝堂的规矩,献药的事你已经立功,躺在功劳簿上等着领赏不好吗?预警灾祸,被你言中也没好处,说错了更是万劫不复……” 戴义言语中,对张周还是挺惋惜的。 毕竟先前在献药救公主这件事上,还曾是一同作战的战友,但张周非要往火坑里跳,他拉都拉不住。 张周突然笑道:“戴公公,在下所说的,不其实也是您和诸位公公在想的?” “嗯?” 戴义本来只把张周当成个不懂朝堂规则的莽夫,但听了张周这番话,他意识到,张周非但不是政治小白,一切都还看得很透彻。 张周笑盈盈继续在掰扯:“大家都在想,只是我把想的说出来,如果我缄默不言,别人照样会找我的麻烦,我还是没好日子过。还不如说出来,拼一把!事成皆大欢喜,事不成我一力承担,诸位公公不是也没什么损失?” 戴义脸色大变。 张周声情并茂道:“从我第一天找到朱家二公子,提出要一同上奏献药的时候,就想到,宫闱内的事不是我这样的小人物能左右的。既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改变不了,我便想着,只要把忠义这两个字挂在心头,别的就不在乎了!” 大无畏! 戴义听了都很感动,叹道:“就算真是这样,你也应该变个方式方法。诸如……把天机写下来,放到陛下的桌上,等兑现之后再展现,你这么提前说了,让宫里有了防备,最后灾祸没来,谁都不会认你的防灾之功。” “呵呵。” 张周笑道,“多谢戴公公提醒,先前还为在下替陛下说情。在下铭感于心,如果这件事真的能渡过去,在下一定登门感谢。” 戴义赶紧一摆手:“别!真兑现了,是咱家感谢你才对。” “哈哈。戴公公这话就错了,真兑现了,宫里起了火,那时所有人悲恸都来不及,感谢我什么?” “呃?” 戴义瞬间无语。 虽然真起火了,对大家都好,但这种事也只是想想,哪能直接说出来?这小子,分明是在诱我心里真实的想法呢。 如此狡诈…… 老狐狸一个,亏咱家当时还把你当成不谙世事的莽夫,替你惋惜,看来是低估你了! “前面路不远,在下自行出宫便是,您请回,估计宫里防灾什么的,还要您奔波一番,告辞!” 张周拱拱手,在距离东华门不远的地方跟戴义作别。 戴义目送张周出东华门后,没着急走。 他心里也在琢磨。 这小子是真的能洞悉天机?不会是说出来,是要提醒那些跟李广有仇的人去放火?但问题是…… 谁敢来放这把火? “戴公公,您在这里呢?陛下传召您赶紧回去,顺带还要传召李天师,说是有重要的事商议。” 戴义还没等定下心神,这边就有传他回去的小太监。 “好了,传令下去,宫里的火龙队一天十二个时辰待命,所有水缸都加满水,尤其是清宁宫外的……” …… …… 张周心情大好。 哼着歌,乘坐着戴义的马车,就往落脚的驿馆方向走。 他心里也在琢磨,刚来京城,要先领略一下京城的风景……虽然现在京城天花瘟疫还没散去,但一家人都已经种痘,只要不往疫情严重的地方走就好,再就是替韩卿好好过个生日。 一路旅途辛苦,都没来得及夫妻温存,今晚还不是…… 正想着,马车一个急刹车。 张周差点一头从马车前门扎出去。 “什么情况?”张周掀开马车的车帘。 车夫也很冤枉,赶紧道:“张老爷见谅,外面有人拦车。” 拦车? 当这是出租车吗?还带搭乘的?还是说别人认出这是戴义的马车,趁机要过来搭茬? 张周往前看去,但见一个“奇形怪状”的人立在马车前,不怕死一样,阳光反射之下一脸的油光,正对着他笑。 说此人奇形怪状,是因为此人明明身材高大,却有意往前弓腰,这摆明是给人使唤惯了的表现,身上的衣服又非常光鲜,看起来像是有财有势的。 “阁下是张解元吗?我家公子有请。” 对方发话了。 张周更觉得奇怪。 我这边才刚到京城,只入了一趟宫门,谁都还没见过,乘坐的又是戴义的马车,怎么就有人能半路拦截?还好像知道我是要从这条路回去的一样? 张周道:“正是,不知是哪位找在下?” 对方道:“张解元下来便知晓,我家公子已在楼上恭候多时。” “张老爷,您还是去看看。”车夫给了张周一个很怪异的神色,这分明也在告诉张周,他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难怪了。 原来是你故意带我来这里的! …… …… 张周跳下马车,往四下看了看,但见有不少人看似是在路边做自己的事……挑担的、卖货的、路过的……但这些人都有意无意往他这边看,而从这些人的装扮和警惕程度来看,分明像是某些负责安保工作的人员。 跟陪他来京城的孙上器所带的锦衣卫,基本都是一个路数的。 而对面拦路说话的那个,从看模样到听嗓音,都像个太监。 张周便已种下了印象。 “阁下是谁?”张周走到拦路之人面前,问道。 对方一笑,扯出嘴角几道皱纹,从皱纹的深度来看,正是平常一定要陪笑的,跟肥胖纹一样都成褶子了。 张周也不问是谁,指了指旁边的食肆道:“是这里吗?” “正是。” 对方引路,带着张周进到食肆内。 但见食肆门口立着几名彪形大汉在挡路,这次他们腰间是直接佩刀的,等上了楼,见到有一群人立在那,而坐在靠窗位子的,是个看起来很拘谨的少年,大概八九岁的模样。 张周走过去。 那孩童道:“来了……吗?” 一句话,一次都没说全,显得很没自信。 张周随即往旁边一扫,还有五六个年岁相当的孩子,但他们身上的衣服则就是粗布麻衣,看起来好像是随从。 引路带张周上来的人,对坐着的孩子道:“公子,张解元带到。” “好,坐。”这次那孩子平静了许多。 张周有些无语。 搞鸡毛呢? 真当别人是傻子? 张周也懒得理会坐在那的孩童,走到旁边一名看起来很普通的稚子面前,拱手道:“臣南直隶乡试解元张周,参见太子殿下。” “啊?” 这下非但是被张周称呼“太子”的孩子,连旁边一群随从都给惊着了。 尤其是带张周上来那位,赶紧过来拉张周一把道:“张解元,话可不能乱说。” 张周道:“太子浑身一股紫气,臣便是想装作不知也不行。不知太子殿下找臣来,所为何事?” 那少年一脸气恼,再也藏不住,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出来,正是准备找机会教训张周的朱厚照。 却是还没等把装神弄鬼的事情做完,上来就被张周给揭穿,朱厚照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没用的东西,都退下!” 朱厚照一声令下,随即那些少年,包括坐着的那位,在一名太监维持秩序中,退下楼。 朱厚照自己往那一坐,旁边全都是东宫常侍太监,所有人都虎视眈眈打量着张周。 有种一群人要围殴一个的架势。 “就你,张秉宽是?你居然知道本宫的身份?说,是不是朱凤提前泄露给你知晓的?”朱厚照当然不觉得是计划有错,会觉得张周就是提前听到风声。 张周心想。 你小子连装神弄鬼都不专业。 身上是粗布麻衣,领口盖住了,但靴子却没藏严实,更可甚的是靴子还镶嵌龙纹金边,天下间除了你们父子俩,谁有资格穿? 外面这么大的阵仗,当我看不出来是太子出宫?换了别人,锦衣卫可能搞这套? 张周笑道:“太子,您身上的紫气,臣老远便见到,还在想,这小小的食肆之内怎可能会有潜龙呢?” 朱厚照脸上的怒气都快要喷出来,却是冷冷道:“你是在本宫面前卖弄你的本事吗?” 张周道:“如果太子心有不忿,想要教训臣的话,臣觉得就大可不必了,因为臣马上将要大祸临头。” “什么意思?”朱厚照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张周也不隐瞒道:“臣是入宫面圣的,臣跟陛下说,明天夜里清宁宫将会发生火灾,陛下将臣训斥一顿,让臣回家等着领罚。” “哈哈哈哈……” 朱厚照听了这话,不怒反笑,就好像听到世间最有趣的笑话一般,笑得前仰后合,“你是真不怕死啊,那是太皇太后住的地方,你居然敢说那要着火?限时险地?” “要是没起火,本宫看你脑袋都保不住了!哈哈哈,天下那么多蠢货,你是本宫见过最蠢的一个。” 第四十六章 东宫合伙人 因为张周的“愚蠢”,朱厚照对他的敌意就没那么强了,连旁边几位太监也都像是跟随小主人的喜怒哀乐,对张周释怀。 只有先前带张周上来那位…… 从朱厚照的称呼,张周也知道这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太监刘瑾,此人脸上还带着极大的敌意,一看就知道今天的计划是他所设计的。 计划告吹,对张周也有成见。 反正以后都要争锋,早得罪晚得罪都一样。 张周也不是很在意。 如今到你刘瑾风光的日子,还远了点儿? “……本宫本来还以为,等你到京城,能跟你好好玩玩呢,结果你上来就找死!看来你命中无福,就算是曾给皇妹治病立了功,也没命得到本宫的赏识……” 朱厚照对张周是一顿埋汰。 张周听不下去,道:“那太子就不想让臣临死之前,把一些好吃好玩的东西,送到您这边来?” “咦?”朱厚照一听便来了兴致,“什么好吃好玩的?” 张周道:“臣虽是读书人,但过去几年,都在研究怎么吃喝玩乐,甚至连家产都败光了,不过臣却研究出很多有趣的东西,虽然从市井营商角度看来,多是华而不实难以盈利的。但要是拿来当玩具……” “快说!” 朱厚照最不喜欢别人卖关子。 张周指着远处道:“窗外远处的东西,太子能看清楚吗?” 朱厚照眯着一对小眼睛,望过去,随后觉得被人耍了,回头怒视张周:“那么远,本宫怎看得清楚?” 张周道:“臣那里就有一种东西,拿在手上,远处的东西就能看清楚。” “吹牛谁不会?你倒是拿出来啊!” “臣刚到京城,家都还没安顿好了,这些东西要慢慢制造,不过最近一些时日,就可以造出来,给太子送过去。”张周道。 张周到大明也有快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他可不是只有在考科举、卖粮食、写话本,就算很多复杂的工业物品他目前还造不出来,但烧烧玻璃,搞点副业还是不难的,他也一直在推进。 只是因为这些副业才刚起步,还没法产业化。 但若是拿其中一部分成果来给朱厚照当玩具耍,那就一点问题都没有。 朱厚照一脸不屑:“你人都要被砍头了,怎么给本宫送?” 张周不理会朱厚照的话,继续道:“臣那里还有琉璃珠,晶莹剔透,比宝石还要明亮。臣还知晓民间皮影戏,还有在手中一转就能呈现出百般颜色的万花筒……” “够了!” 朱厚照实在不想听,打断张周的话,“本宫算是看出来了,你这是在诚心眼馋本宫是?你不会是想说,你要是死了,这些东西本宫都无缘见到了?” 张周继续笑而不答,反问道:“太子,先前臣给您的那些话本,您还看得上眼?” 朱厚照又来气。 你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本宫就一肚子火大。 哪壶不开提哪壶! “哼,那些破本子,没一个好故事,本宫一点都不稀罕。” 朱厚照当然不能说,今天来找张周的目的之一,就是让张周出话本的下文。 当熊孩子就不要面子的? 尤其今天见到张周,此人完全不给他这个太子颜面,他更是拉不下脸。 张周叹道:“太子眼界高,自然看不上那些俗气的故事,但要是民间百姓,听说这些故事,您说会不会感兴趣呢?” “切!他们感不感兴趣,跟本宫何干?”朱厚照对此嗤之以鼻。 一旁的谷大用走出来,用略显急切的口吻道:“张解元,那些话本,下文到底在何处?” 最近朱厚照让他们往下编故事,一个个殚精竭虑绞尽脑汁的,现在好不容易碰上正主儿,不管太子嘴多硬,他们是很诚实的。 把故事拿来,我们就没那压力了。 太子要面子,我们可以不要啊。 张周道:“太子殿下,如果臣开一个书局,把这些书籍都刊印成册,广而流传。您认为,是否有人来光顾购买呢?” “嘿!” 朱厚照的心情也好像过山车一样,登时又提起兴趣,“你倒是挺会做生意。本宫觉得……或还是有利可图的。” 张周笑道:“既然太子都在眼前,那不如,太子跟臣合伙开书局如何?” “啊?” 当张周的话音落,旁边几个太监皆都面带惊恐。 心说这个江南解元莫不是疯了?居然敢提出,跟太子合伙做生意? 你一个解元,本来就不该接触到市井营商之事,那是多丢人的事情?你居然还想拉太子跟你一起?看来你真是嫌脖子上的脑袋很沉啊。 朱厚照扁扁嘴道:“你过两天就要脑袋搬家了,让本宫跟鬼合伙呢?” 张周道:“但如果臣真把宫廷火灾的事言中,可以不用死,太子就不考虑一下?以臣所知,太子少有借口出宫,这次出宫陛下应该不知?” “你……你怎么知道?”朱厚照果然还是孩子,心里藏不住事。 被张周一诈就给诈出来了。 明摆着的,现在城里时疫还没结束,朱佑樘怎么可能让儿子离宫? 但外面安保级别又怎么高……张周马上道:“还是皇后让您出来的?” 朱厚照鼻子动了两下,冷冷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你可知道,这世上聪明人通常都不长命。” 旁边几个太监心想。 这货都敢说清宁宫要起火,他还怕死? 张周道:“臣想,太子每次出宫,应该也不会有太多银子,这以后要是想出宫游玩,尤其是偷跑出宫时……请恕臣说话太直接。那时见到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要买回去……手头上无银子……” “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朱厚照其实此时早就已经心痒难耐。 张周已经成功吊起他心中无数种兴趣。 对他来说,光是张周这个人……就够有趣的。 平时哪见过这种人? 张周笑道:“臣不用太子出银子,只需要借太子一个名义,咱二人合伙将书局开起来,以后这书局亏了,是臣一个人的,如果盈利了,我们二一添作五如何?” “啥叫二一添作五?”朱厚照问道。 就算这小子够机灵,但学问和人文常识,基本就是个小学生。 高凤解释道:“殿下,就是平分的意思。” 朱厚照一听心花怒放道:“姓张的,你还挺识相,不用本宫出任何钱财,就要分本宫一半好处,嘿嘿,你莫不是缺心眼?” 张周道:“太子莫要奇怪,其实是臣掐指一算,这生意只有跟太子您一起合伙,才有利可图。若是臣自行来做,或是找别人合伙……必定是亏到血本无归!” “呵呵。” 太子听了这种彩虹屁,还挺受用。 张周还真没瞎说。 京城这地方,遍地权贵,一个举人,甚至未来是个进士,算个球? 有赚钱的营生,别人不上门来捣乱才怪,更何况还是搞出版业这种任何时代都有政策风险的项目……但若是有太子合伙的话,那一切就不同了。 要跟太子合伙做生意,做别的,被皇帝知道了就算不把你剥皮抽筋,也会勒令制止。 但若是朱佑樘知道,张周拉他儿子是开书局……这一听就很靠谱,既能让太子接触到民间的事务,又是从事文化行业,还不用亲自出面…… 就算当爹的怕孩子胡闹,问题是你儿子已经胡闹成这地步,你这个当爹的心里没数吗?开个书局或许就能让他回头是岸呢? “行,如果你不死,本宫就答应跟你一起开书局。”朱厚照现在人生的意义就是找乐子。 现在张周能给他乐子,他没多少犹豫便接受。 而且以朱厚照的小聪明……当然也想占小便宜。 他哪懂得张周是要用他的权势名头赚钱? 张周道:“既然如此,那太子殿下作为生意的合伙人,臣就有必要把这些话本,提前拿给太子掌掌眼,太子也好提供一下建议,看其中有什么值得删改的。” “嘿嘿嘿……” 朱厚照一听,这感情好。 本来还为面子,不能承认你的武侠书很好看,不好意思开口讨要呢。 现在你主动送上门来…… 孺子可教也! 第四十七章 防患于未然 朱厚照是带着争强好胜之心来见张周,虽然被张周当场揭破伪装把戏,让他丢了面子,但经张周一番找补,最后朱厚照心情大好。 “张周,你可不能死,要留着命帮本宫赚钱,还有再是把你的好东西都往本宫这里送!” 一旁的刘瑾听了这话,心里酸溜溜的,提醒道:“太子殿下,张解元是不会死的。” “为啥?”朱厚照问道。 刘瑾解释:“张解元有治小公主的功劳,如果只是提醒宫里要防灾,本意是善,陛下怎会就此错杀好人呢?” “哼!”朱厚照翻脸比翻书还快,“你又什么都知道了?看本宫回去后怎么收拾你!” 刘瑾灰头土脸缩头退回原位,再也不多嘴多舌。 而朱厚照也不跟张周寒暄,直接打发了谷大用,随张周去住的地方拿话本。 …… …… 张周邀请谷大用同乘戴义的马车,但因谷大用身份低微,当知道这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马车,并不敢乘坐。 “谷公公,是太子吩咐你跟我回去拿本子,请。”张周笑道。 谷大用道:“不必了,另找马车便可,不然还要劳烦把咱家送回宫去,怪麻烦的。” 最后谷大用还是老老实实坐着临时找来的马车,让赶车人跟在戴义马车后面,一起到驿馆。 张周带着谷大用一起上楼去拿话本。 张君正从老娘的房间出来,见到老爹带个很奇怪的人回来,一双眼睛直勾勾望过来:“爹,这是谁啊?好威风。” “呵呵。”谷大用在笑,大概心里在想,这小子还挺会说话。 张周则心里来气。 臭小子居然觉得一个太监很威风?有没有点见识?有没有点出息? 可能是该给这小子多上点社会课了,不要看到衣着光鲜的就以为威风,要让他知道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张周骂道:“兔崽子一边靠着去。” 随后进房间,把话本拿了,一起下楼。 又看到张君在打量谷大用。 “张相公,看您也是早有准备的,话说在宫闱之间,您还是要谨言慎行。” 谷大用最初对张周有敌意,但在从张周这里拿到早就备好的话本之后,他意识到,张周是个有心人。 他这才“好心”提醒。 张周笑道:“戴公公也是这么提醒我的,不过我眼睛里不揉沙子。” 谷大用心想,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真以为这是在夸你呢? “跟太子做生意,此等事要是被陛下和皇后知晓……” “谷公公早些回去复命,在下不送了!” 张周心说,我不但要跟太子合伙开书局,还要开商行。 跟天家合作做买卖本来并非好事,权力不对等,怎可能完全遵循市场规律? 但谁让我经营的都是划时代的行业?如此的合作,意义就不同了,尤其当朱厚照成年之后,当他有了财源,就能摆脱文官束缚,让这小子放飞理想……还有就是要以此带来政治上的便利。 谷大用见劝说无效,无奈摇摇头后,出门乘坐马车离开。 …… …… 皇宫,清宁宫外,此时正在进行一次大规模的“防火演习”。 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萧敬负责,尽可能在不打扰周太后的情况下,把宫殿内外有火灾隐患的东西,诸如箱子、衣物、被褥、书籍等,一律都搬出来,挪到别的院子去。 周太后到底并非闭目塞听,多少还是听到一点风声,问一旁侍奉的太监姜吕道:“外面是何动静?” 姜吕道:“入冬后各院子都生了火,风干物燥,东厂那边怕着火,由萧公公带人来,做一些清理。” 周太后蹙眉:“若只是防火,萧克恭来干嘛?把他叫进来。” “是。” 不多时,萧敬出现在清宁宫的寝宫内,当头便跪。 周太后问道:“克恭啊,你在忙活什么?出了什么大事吗,还让你亲自来?” 萧敬本不愿说,毕竟说出来也会觉得很荒唐,皇帝居然为了一个入宫举人所说的话,让皇宫搞什么防火演练? 但面对周太后的提问,他还是不敢隐瞒,毕恭毕敬道:“回太皇太后的话,事起于一名姓张的贡生入宫,跟陛下提及,说是清宁宫内或有火灾发生,点明就在明日夜……陛下特地吩咐,让老奴前来做一些防备。” “姓张的贡生?谁?”周太后也莫名其妙。 谁说话这么好使?让皇帝还重视起来? 一个普通贡生,随便能得到皇帝召见? 一旁的姜吕提醒道:“太皇太后,您忘了?就是先前在南京,跟成国公家二公子一起献药,为公主诊病的那个。” “是他呀……嗯。” 周太后像是在思索什么,随后问道:“皇帝人呢?” 萧敬道:“陛下正在召见李公公。” 在周太后面前,萧敬不敢随便称呼李广为天师,照理说大明的天师只有龙虎山张天师一家,李广就是因为太得宠了,别人对他恭维而已。 “李广吗?太不像话了!去,把皇帝叫来,就说哀家心神不宁,非要见他不可!还有,哀家不想见到李广那厮,让其不要一并跟来了!” “是,太皇太后。” …… …… 萧敬去请朱佑樘的时候,朱佑樘还在质问李广,而李广手里拿根拂尘,连跪也不跪,就立在那做抗辩。 好像他是仙家人,可以跟人间的皇帝并立一般。 “……陛下,此等事绝对不会发生,宫闱之内一切太平,怎会有灾情发生?贫道也扶乩过,上天也并无此等警示。” 李广当然知道张周所说的这场火灾,就是在针对他。 在任何时代,宫闱着火,都意味着天降恶兆,而如今被谈论最多的玄学之事,就是他李广在万岁山修毓秀亭。 很多人抨击李广犯了岁忌,还把小公主染天花的事往这件事上牵扯。 好在小公主人没事,李广才能站在这说话。 “好了,你先下去!”朱佑樘也问完了,见萧敬回来,就把李广赶走了。 李广愤愤然离开。 以萧敬观李广的脸色,估计李广心里把张周痛骂几百遍。 萧敬也在想,这位张解元真有胆色,上来就跟李广结下这么大的梁子,岂不成了二者只能留其一的境地? “萧敬,清宁宫的事,可有办妥?”朱佑樘道。 萧敬道:“陛下,太皇太后请您过去,她老人家说是心神不宁,非要见到您不可。” 朱佑樘气恼道:“不是嘱咐过,不要惊扰到太皇太后?你也是!” 嘴里一边在骂,脚步却不停往门口走。 从宪宗到孝宗,这两朝,周太后真就做到了德高望重,但凡她召唤,朱见深、朱佑樘父子就没有不麻溜去见的。 …… …… 清宁宫内。 萧敬走的时候,周太后还好好的,回来时,就见到周太后靠在软枕上,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见到皇帝进来还刻意唉声叹气。 “皇祖母……都是那些奴婢不会做事,惊扰到您的清静,孙儿这就责罚他们。” 朱佑樘看到祖母如此,便觉得心疼,孝心发作,上来就认错。 周太后拉过皇帝的手,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道:“皇帝你有心了,哀家没事。” 朱佑樘道:“孙儿也不是无的放矢,实在是……” “皇帝,你不用说,赶紧让人准备一下,哀家先搬出清宁宫,到别的地方住几天。”周太后也不啰嗦,直接说出自己的要求。 “这……” 朱佑樘也没摸透这位皇祖母的心思。 “唉!”周太后见皇帝犹豫,不由叹息道,“自从李广主张在万岁山上修了毓秀亭,哀家就一直心神不宁,却也不知道是为何,今日听人说起,那姓张的贡生入宫来,上来就说清宁宫要起火,哀家这才好像知道到底是怎生回事。” 朱佑樘闻言心里在打怵。 连这位皇祖母,都喜欢搞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吗? 这简直是在强行联系啊。 你心神不宁归心神不宁,关清宁宫要不要着火什么事?敢说这不是在针对李广,刻意说什么心神不宁? 萧敬见皇帝尴尬,赶紧提醒道:“太皇太后不必担心,此等事,乃方士之言,做不得准。” 周太后闻言脸色不悦:“皇帝,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孙儿……”朱佑樘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朕丝毫不信,也不至于让萧敬来消除火灾隐患。 还不是因为担心您老人家的安危? 周太后道:“你能惦记哀家,哀家心里欣慰。哀家认为,人家张贡生尚远在南京时,便惦记皇家兴衰,记得为哀家的重孙女治病,他千里迢迢入京面圣,一不讨赏,二不求官,有何必要危言耸听博人瞩目?他治病救人,不就已经是天功,还需多此一举?” 朱佑樘不得不郑重点头,同意周太后的观点:“孙儿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让人过来做一些防备。” “防备有什么用?若真是命数使然,起了这把火,难道让哀家为李广的胡作非为受难吗?” “这……” “皇帝,你就是太信任李广了,你也不想想,李广在宫里这么多年,他为皇家做过什么?宫里有时疫的时候,他又做什么去了?谁在为皇家着想,到现在你都没看明白吗?” 朱佑樘听到这里,也被说动了,叹道:“可是皇祖母,您要搬出去的话,兹事体大,只怕大费周章,对外也不好解释……” 周太后道:“你就是顾虑太多,大臣怎么想,你去在意作何?就说哀家要到仁寿宫去参几天的禅,赶紧安排,哀家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停留,要真是一把火起来,哀家可经不起折腾。” 第四十八章 公敌 周太后的凤驾,往仁寿宫方向去了,那边还在收拾,连朱佑樘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祖母这么坚持,还这么急切。 琢磨不透,只能以“怕死”来诠释此事。 “陛下,仁寿宫这两年都没人住,那边很多东西都没好好整理……”萧敬在朱佑樘身后提醒。 朱佑樘道:“反正也只是去住两天,连太皇太后都说是去参禅,不打紧了。” 显然他也没太把这件事往心里去。 萧敬好似有意无意叹道:“幸好那位张贡生说是明日晚上,如果多说几天,只怕是……” “嗯?” 朱佑樘正准备回乾清宫,听了萧敬的话,不由回头看一眼。 张周这预言,既像是胡扯,却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不太折腾人,最多是让他的皇祖母出去住两天,到时没起火把人移回来就行。 朱佑樘顺口问了一句:“清宁宫都整理过一遍了?可有发现火灾的隐患?” 萧敬本想说没有。 但随即他改变策略,恭敬道:“不来看不知道,清宁宫周围堆放的杂物太多,连防走水的器械都准备不足。隐患颇多。” 朱佑樘闻言道:“看来,这张秉宽说的还真不是虚妄之言,有他的道理啊。” “是,是。” 萧敬心想,张秉宽是不是虚妄之言不知道,反正现在除了这位圣天子,都想让李广死,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 …… 另一边。 周太后坐着凤辇往仁寿宫去,姜吕侍奉在侧,趋步而行。 “太皇太后,仁寿宫年久失修,最好是先让人用熏香蒸个一两日。” “无妨。” 周太后倒显得无所谓。 姜吕问道:“那娘娘,您是真的相信清宁宫会走水吗?” 周太后一脸闲适淡然之色道:“走不走水不重要,难得现在有人敢跟那胡作非为的李阉叫板。哀家不帮他一把,难道还踩一脚吗?” 姜吕瞬间就明白了。 今天老太太是在孙子面前演戏呢。 什么心神不宁、凤体欠安的,都是装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要“一致对外”,而现在李广就是皇宫上下的公敌。 别人,包括戴义和萧敬面前也不敢轻易挑拨皇帝跟李广的关系。 但周太后不一样。 看准机会一定会落井下石,而且往井里丢石头,都丢得那么理直气壮。 …… …… 张周把话本交给谷大用之后,便先出门,找了京师本地的牙子,给看了新居。 也不买。 就是先租下来。 京城的达官显贵挺多,而大明的官绅很喜欢投资田宅,空余出来的宅子不少,闲置也是闲置,而且长期没人住容易屋瓦破败。 所以这年头的闲置院子多也都是租出去,租金甚至比南京还便宜一些。 张周初来乍到,入宫一趟,皇帝也没说给他安排个住处。 他只能先自己找个小窝儿。 不留在驿馆,也是怕李广听说他的事,找人上门报复,所以还是先赶紧找个地方避几天。 最后张周也只是找了个普通的四合院,方方正正。 等从驿馆把一家妇孺接过来,蒋苹渝对于这个京城内的小窝很满意,而且她觉得,好像丈夫比她更懂得持家,走到哪都能先把事想到,不用她去费心。 “夫君,我们刚来,就在这地方花钱,会不会……”蒋苹渝还是懂得精打细算的。 张周道:“也不能一直住驿馆,我也不算是官,虽然我现在也是正九品的候补学正,但这种官可要可不要。” 蒋苹渝笑道:“当官还不好?夫君把入北雍的事办好了吗?” 张周摇头:“去了一趟皇宫,出来后又见了太子,折腾一圈,哪还有时间去国子监?先对付着,回头再说。” 此言一出,不但是蒋苹渝,连旁边的韩卿也差点把下巴都惊掉了。 面圣? 见太子? 确定这不是吹牛逼吗?见完这两位之后还能囫囵着回来? “怎么了?”张周看着二女。 “没……没事,夫君你还好?”蒋苹渝差点就要上来摸索一下,检查丈夫哪少了一块东西什么的。 张周一脸无所谓的神色道:“面圣而已,当今天子又不是妖怪,怕什么?这就觉得吃惊?如果我说点别的,怕是你们更要担心到睡不着觉了!我也不吓唬你们,赶紧收拾收拾,有缺的东西赶紧说好,有着急的今天就去买或者订做,不着急的这几天慢慢做。” “对了,尤其是浴斛,一定不能少。今天让两个小的早点睡,一路都辛苦了!” “爹,我不累!” “嘿,你小子,刚才见个公公都说他风光,你是不是也想进去当公公?” “娘,啥叫公公?” 这问题,把蒋苹渝也问得双颊红彤彤的。 张周道:“就是没有那啥的,回头给你切了,让你也跟他一块风光去!” 这把张君吓坏了,赶紧双手捂着,往自己的新房间跑去了。 “照顾好妹妹!这小子,毛毛躁躁的!没有他爹我的风采!” …… …… 有立春和夏至两个丫鬟帮忙收拾,一切安置起来都挺简单的。 东边屋子给张周当卧室和书房,北边是正堂,西边两个屋子各给蒋苹渝和韩卿……两个丫鬟则在南边耳房内架床板,院子虽小,也是五脏俱全。 灶台在南,这年头也没个火炕什么的,晚上生火盆可不安全。 眼下马上要到十一月……因为当年闰十一月,此时天也倒没有太冷,但对于本身南方出身的一家妇孺来说,还是有些受不了。 “这不是自家院子,不然真要盘个火炕了!” 张周正在琢磨一家人冬天取暖的问题。 门口很突兀响起敲门声。 这次张周很谨慎先过去,问道:“谁?” 外面传来孙上器的声音:“张老爷,是卑职,还带来了小公爷。” 张周这才把门打开,但见朱凤一袭白色的衣衫,手里还拿把扇子,好像个衣袂飘然的世外侠客一般,昂首挺胸满脸笑容望着他。 “张兄,可算又见到你了!”朱凤见到张周,就好像见到亲人一般,急忙招呼身后的手下,“快,把我准备的礼物,都给张兄搬进来。”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你看我刚到,都还没去拜会你呢。” 张周嘴上这么说,眼神却在往朱凤带来的礼物上看。 大概一盘算,张周心里又就有数了……只是看起来架势足,似乎不值几个钱。 …… …… 等把东西搬进院子,张周这次直接把朱凤请到了正堂去,由丫鬟奉了茶水上来。 朱凤做到了目不斜视。 张周很清楚,这货对丫鬟的姿色什么的完全没兴趣。 “张兄,你可小心一点,太子殿下似乎要找你的麻烦。”朱凤提醒。 张周笑道:“不用了,太子那边我都见过了。” “啊?这就见过了?”朱凤也很意外。 张周道:“最近在京城里可还好?” 朱凤哭丧着脸道:“一点都不好。” “别着急,喝茶喝茶,咱从长计议。” 张周并不想听朱凤倒苦水,他这么说的目的,实际上是想讲,你朱某人就别讲了,我来京城的目的又不是为你排忧解难的,你想哭诉找你家婆娘去。 朱凤拿起茶杯,却不往嘴边送,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为他撑腰的人一般,先把自己在东宫的遭遇,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陛下就这一个太子,太宠溺了,太子也实在是……唉!一言难尽。” “更可甚的是……” “张兄,本来我还想给你多送一点东西,多亏长兄在南京帮我把粮食卖了,刚卖完粮食就降了,少说帮我多赚了上千两银子。这点东西我都拿不出手。” “没什么,咋俩谁跟谁?干嘛斤斤计较?” 张周嘴上洒脱,心里却在骂,知道拿不出手还有脸说? 感情你小子也知道给我这点你不好意思啊?我帮你那么大的忙,又帮你赚钱,名利都让你小子占了,你送来这些东西能价值三百两吗? 再一想。 三百两…… 其实也不少了。 朱凤道:“这其实是有根由的,在下先前做了点生意,趁着运河上冻之前,从南方运了一大批的木料北上,结果快到京城时……遇到寿宁侯和建昌伯兄弟二人从中作梗,把河道给封了!” “疏通半天也无计可施,又阻塞了河道,只能把东西先运到就近岸上……这一来二去的,少说也亏个几千上万两银子……” 第四十九章 皇宫供应商 张周很想骂他,你说你闲的没事干做什么生意? 真以为自己是陶朱公、沈万三? 你是那材料吗? “寿宁侯,建昌伯……” 张周在嘴里念叨着。 朱凤好像是燃起希望,双目冒着精光问道:“可有办法疏通关系?” 张周不屑冷笑一声:“你是国公家的孩子,你都没渠道,我上哪帮你疏通关系?没请你爹出面?” 不说拼爹还好,一说这事,朱凤一脸沮丧,苦水又倒出来:“本来父亲听说我做生意,就把我骂到狗血淋头,再听说是张家两兄弟,他差点拿棍子打我,还说亏了正好,以后再不让我染指生意,好好当锦衣卫就行了。我看他是不敢跟外戚对着来。” 当儿子的总算当明白了。 你爹虽为国公,但遇事怂得很。 张周嘀咕道:“木料……量大,质怎样?” 朱凤被问得一怔,却还是诚恳道:“我买的都是好料子,质量都不赖,张家兄弟正是眼红我才给我使绊子,以便他们的破料子能卖高价。本想趁着入冬之前,各家修房子的多,木价居高的时候卖出去,现在……就算把料子运过来,也没戏了。” 张周笑道:“张家那两位关系通天,在京城那是大庄家,以权压人的事他们还做少了?” “唉!” 朱凤唉声叹气。 张周突然又笑着道:“不过你放心,你这批木料,能派上大用场,不会让你亏的。” “为何?”朱凤先是无端一喜,似对张周有些盲信盲从,随后便升起一脑门子问号。 张周道:“哦,因为明天皇宫清宁宫要起火,累及周边的殿宇,回头重修时,必定需要大批的木料。” “啊?” 朱凤先是呆若木鸡望着张周,眼神中带着愕然,随后他好像意识到什么,惊恐道,“宫里起火?还是明天?是有人要放火吗?” “没人放火,我说有这把火,一定会有。” “是那位高人的谶言?张兄,你知道此事怎不早说?不对,就算宫里起火,宫闱要修宫殿采购木料,也不可能会采购到我手里这批啊?从工部到大明的内府,背后关系网可复杂着,一层层的关系,我一个都打不通。” “哈哈哈……” 张周毫不避讳大笑起来。 朱凤打个寒颤道:“张兄别笑了,笑得我浑身发毛。” 张周继续在放肆笑着,道:“我说皇宫会采购你这批木料,就一定会采购,而且是唯一可采购的那批。” “为何?” 朱凤人有点懵,这说的是人话? 张周也不需要朱凤当明白人,这种人,越无知越好。 “朱二公子,有些话虽然难听了一点,但还是要提前挑明,如果这批料子被采购了,对在下……有何好处呢?” 朱凤听明白了。 要想让自己不亏本,甚至赚钱,就一定要先把张周这边的关系给打通。 什么大明内府、工部的,一概不考虑。 “要真能原价卖出,我给你三成……不对,我给你五成,亏一半我都乐意,就是别在河道库里烂了就成。”朱凤道。 张周笑道:“不用你亏,就给你保个本,剩下的都给我,你看可还行?” “行,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能说清楚了吗?” “别,最好你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才能确保此事顺利推进,你知道的越多,对你越是不利!记住我这句话就好。” “还有,即便最近有找你买料子的人,你也说不卖了,记住你要把自己拔高到皇宫供应商的姿态,让别人看到你的傲慢!” “……” …… …… 以权谋私这种事,张周本来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大关系,但现在有机会了,他也不能放过。 大明皇室的钱,不赚白不赚。 总不能白给你们预言? 张周详细问询了朱凤所有木料的情况,包括材质、产地、树龄、硬度等等,他发现朱凤说得一点都没错,这的确是一批好料子……问题是这年头就算是给自家修房子的,也未必用上这种好料子。 做生意那么实诚干嘛? 就因为你这料子太好,麻烦来了? 你让那些手上有破料子的权贵怎么做生意? 送走朱凤。 张周看着自己所列的简单的账册,继续坐在正堂里算账,越算心里越乐。 只要宫里起火,回头修清宁宫的时候,一定会找他来参谋,就算不找,他也会主动去进言。到时一说……那时用什么材料,还不是他说了算? 天机啊。 皇帝就算知道有些事不能全信,又敢不信吗? “夫君,您这是怎么了?”蒋苹渝进来,看到张周在那傻乐,一脸关心问道。 张周笑道:“哦,没事,我们家很快就要发财了。嘘,一定要低调!” 蒋苹渝蹙蹙眉头,丈夫这么高调做人,这还自诩低调呢? 她问道:“是说皇宫里又要有什么赏赐吗?” “这倒没有,不过回头该赏还是会赏。只是我做了一桩小生意,现在不跟你说。外面都收拾好了吗?”张周把册子塞进怀里,问道。 蒋苹渝点点头:“拾掇差不多了,北方屋子的放风做得真好,但……还是有点冷。” 张周道:“那就多加几床被子,回头我找人打个铁炉子,再弄点铁管什么的,给家里弄个暖气。但不过这是别人家的院子……也没什么,估计很快我们就有银子在京城添置新居了。” “……” 蒋苹渝瞪大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望着丈夫。 如果是张周刚出贡院时,说这话,她肯定会觉得丈夫疯了。 现在不知为何,她听了丈夫的话……明明觉得很离奇扯淡,心里又觉得,好像是要马上实现的事。 夫妻之间的信任也是逐步养成的。 “好了,准备好赶紧准备生日晚宴,今天卿儿是家里的寿星。长寿面准备好没?” “在准备了……” 对一家人来说,又是一次乔迁之喜。 虽然张周知道,未来一段时间,这种乔迁可能还会经常有,房子总会越来越宽敞,越来越富丽堂皇,家里的成员也会越来越多。 …… …… 翌日,朝堂上。 朱佑樘有些没精打采的,大臣在奏报事情,他也没认真听,倒不是因为张周说当天晚上要起火的事。 他本来就不太信,现在连周太后都搬出去了,他更不会有心思去想。 他只是因为这两天没服用李广的丹药,有点精神不集中。 感觉身体被掏空…… 但在大臣看来,就不是那么回事。 散朝之后。 三名阁臣走在一起,谢迁笑着道:“你们不知道?我今日一早听引路的内侍说,昨日江南乡试的解元,到京后得陛下传见,你们猜怎么着?他面圣后不由分说,直接挑明今日子夜时分,清宁宫会起火。” “什么?” 刘健和李东阳皆都皱眉。 谢迁笑叹道:“我也看不懂了,你说一介文儒,都已经中解元了,公主也让他救回来,京城的疫病也被他压下去,还整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作何?” 李东阳心思敏锐,道:“他是在有意针对李广。” “针对又如何?回头火一起,李广把事就赖在他身上,说他跟宫里的人串通放火,他有办法辩解?再说,提前都挑明,这火真能起吗?”谢迁也认真起来。 别看谢迁平时嘻嘻哈哈的,但他能在弘治中后期,成为内阁三叉戟之一,见识和智谋也不是盖的。 谢迁又望着一旁的刘健:“中堂,怎么看?” 刘健道:“难怪今日陛下看上去心事重重,估摸也在思量此事,这事还真是看不懂。” 谢迁问道:“那要不要,私下找他去问问?” 刘健摇头,似有所思道:“或许他正是想以此来对李广示弱,告诉李广,他背后之人并无神机妙算的能力。” “嘶。”谢迁吸口气,“这把火被他言中,李广疲于招架;若未言中,令李广放松警惕……进退皆得当。要真是如此,此子心机不可谓不深呐。” 刘健道:“自古涉及天家灾祸之事,都不该由臣子私下议论。他自己做的抉择,任由他去。” 第五十章 防不住 十月二十五,这本来是个很普通的一天。 但因为张周的火灾预警,皇宫内,尤其是清宁宫外,此时正人头攒动如临大敌。 本来此事由东厂负责,最后李广不放心,亲自带着陈喜和杨鹏等亲信太监,去清宁宫查看防灾情况。 “天师。”萧敬见到李广来,没来由心中一喜。 这要是跟皇帝一说,你李广嘴上说不会有火灾,却还紧张到亲自来查看,那就有文章做了。 李广将萧敬打发到一边。 宫里太监势力界限分明,虽然司礼监这几位太监平时对李广也算恭敬,但互相之间也并不对付。 这才把清宁宫负责防火的人叫过来。 带头的叫张云,锦衣卫百户出身,如今是东厂的番子,杨鹏的亲信手下。 “都准备好了?”李广喝问。 张云道:“天师您放心,现在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过来。” 一旁的杨鹏冷冷道:“以为让你看诏狱人犯呢?是问你,防火防灾的事可有筹备好?” 张云赶紧补充:“目前在清宁宫外,布置了五十人手,加上随时可调用的太监等,有近百人,六口大水缸,又加了三口,水都贮满了,火龙器械都已备好,今夜太皇太后娘娘人并不在,入夜后清宁宫周边六宫皆都不许燃烟火,若有引信燃火者一律就地擒拿……” 陈喜听了张云的解释,对李广道:“李天师,您看这准备,还行?” “嗯。”李广这才稍微点头。 张云笑道:“几位放心,今天无论如何,也起不来这把火。” 李广在巡视一圈之后,觉得差不多了,要离开,还不忘把杨鹏和张云叫过来。 “你们听好了,若今晚真有可能火起,把人拿下,无论是有意无意,皆都要拷问,让其供述乃是收了宫外张贡生的钱财,来宫里放火的,可知晓?” “明白,明白。” 栽赃这种事,也不用李广来教,宫里上下都会这一套。 陈喜还在旁边帮腔道:“看来那个张贡生,在劫难逃了。” 李广瞪他一眼道:“听你这意思,今晚是必然会起火?” “没,没。”陈喜赶紧解释,“是小的说话不周,那人怎可能有此实力让宫闱放火?” 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刚才明明还说若起火了要牵引出张周来,如果都觉得张周没能力让皇宫起火……那这事回头可就不好圆了。 …… …… 就在李广带人视察清宁宫防火进展时。 朱佑樘也在乾清宫听萧敬的汇报。 “这李广,口口声声说定不会有走水之事发生,为何还要去查看?只是因为他负责吗?”朱佑樘听了萧敬的如实奏报,也产生怀疑。 萧敬道:“老奴还听说,李公公吩咐,今日夜里要在清宁宫加派人手,还派了其得力的手下在那边等候。还有人说……或是要做那诬陷……栽赃之事。” 朱佑樘打断萧敬的话:“捕风捉影风闻言事,就不必讲了。时候不早,朕也要去坤宁宫,今晚你多盯着点。” “是。” 萧敬本来还以为有机会攻讦李广。 现在他才意识到,如果没有这把火,怎么都不会破坏了李广在皇帝心目中的形象,甚至有这把火的话,也两说。 …… …… 入夜。 宫闱之内一切平静。 朱佑樘早早跟一家人,包括张皇后、朱厚照、朱秀荣,甚至把张皇后的老母亲,平时经常入宫住上几天的金夫人请到坤宁宫来,三代同堂吃了一顿晚饭,随后才与皇后去寝宫休息。 秉承一夫一妻制的皇帝,坤宁宫就是朱佑樘的内宅,宫闱内本来给妃嫔准备的殿阁,很多都近乎荒弃,年久失修。 夫妻俩睡到半夜,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陛下……” 负责侍夜的宫女到凤榻边,冒着被皇帝和皇后惩罚的风险,要去叫醒朱佑樘。 “何事?” 朱佑樘坐起身来,看着一脸仓皇的宫女。 宫女跪下来道:“司礼监萧公公在外求见,说是清宁宫……出事了!” “嗯?” 朱佑樘差点是从床榻上跳下来的,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只着里面的单衣,靴子也没套,就要往殿外跑。 张皇后赶紧道:“陛下,穿衣啊。外面冷……你们还看着作何?快帮陛下更衣!” “对对对,穿衣。” 朱佑樘可能是没睡好,也可能是受惊了,人也有点魂不守舍的,说话时气息都不匀称。 …… …… 这下坤宁宫里也忙碌起来。 朱佑樘胡乱将衣服往身上套,张皇后和旁边的宫女帮忙。 此时萧敬已经被传召进到坤宁宫内,跪在地上不断磕头,以为自己的“失职”赎罪。 “到底怎回事?” 朱佑樘一怒之下,气息又不顺,但这次他没咳嗽。 中气好像比之前还更足了一些。 萧敬一脸悲怆道:“清宁宫……走水了。” 朱佑樘抓起一旁玉质空心的枕头,朝萧敬身上便丢过去,却没丢准,没砸到人。 朱佑樘心中怒气已盈,喝道:“这么防备,还是能起火?” 萧敬哭诉道:“陛下息怒,龙体要紧,这把火,老奴等人实在是防不住……是……是天火!” “啊?” 朱佑樘一听,也傻了。 旁边的张皇后一边帮丈夫系腰带,一边道:“什么天火?莫要胡言!” 萧敬继续哭丧着脸:“清宁宫外已备好了一切,但一道闪电就劈到了清宁宫的螭吻上,随后房梁就起火,即便有火龙水枪,也打不到那么高,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目前救火……还在继续中。” 听到这里,朱佑樘知道,自己已经怪不了谁了。 他呢喃自语一般道:“都被他言中了,都被他言中了……” 张皇后安慰道:“陛下,太皇太后不是已经搬到仁寿宫去了?人没事就好。” “对对对,人没事就好。” 朱佑樘此时已穿戴完毕,人也恍惚失神一般带着萧敬走出来,远远看到西边的天空都还是亮色的。 明显这把火还没扑灭。 估计是烧完前,也扑不灭了。 “烧了几个宫殿?”朱佑樘问道。 萧敬道:“东西两殿,还有后三小宫……都被牵连了,好在今夜无风。” “无风,无风……” 朱佑樘人还是没从听说火灾之后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听说到什么,只是在机械性念叨。 便在此时,戴义也匆忙而来,见到朱佑樘也是当头便跪。 “陛下,太皇太后娘娘派人来传话,请您过去。” “啊?皇祖母也知道了?” 朱佑樘本想吩咐,这件事先等来日再告诉太皇太后,免得吓着周太后,再打扰了老人家的休息。 但周太后并非无心人,清宁宫毕竟是她住的地方,相当于她自家的房子,她就算临时搬到别的地方,也会关注清宁宫当夜情形。 萧敬请示道:“陛下,火场危险,您还是不要靠近。” 这意思是,火还没扑灭,去火场干嘛?还是安抚太皇太后比较重要。 “是,是,摆驾仁寿宫!” 朱佑樘正说着,突然空中“轰”一声惊雷,好像发生在正头顶,声音之大,再加上朱佑樘无所防备。 这一声,差点让他身体没站稳瘫坐在地上。 作为大明的皇帝,朱佑樘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了天谴的威力。 人世间大概也没什么让皇帝惧怕的,只有天意了。 “陛下!”萧敬和戴义都赶紧去扶。 “朕没事,摆驾仁寿宫,再多调人手来,赶紧灭火,再是……不能再出事了。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意吗?” 第五十一章 看热闹不嫌事大 朱佑樘匆忙赶到仁寿宫。 但见周太后正旁徨失措一般坐在床沿上,好像个苍老无助的老妇人,一见到朱佑樘,不等朱佑樘行礼,便拉着孙子的手。 这一刻老太太的心神才好像安定下来。 “皇帝,你没事吗?” 太皇太后听说起火,不着急别的,先关心皇帝的安全。 这令朱佑樘既感动,又自责。 朱佑樘一脸悲色道:“皇祖母,是孙儿让您受惊了。” “哀家见到你,就宽心了。人没事就好。”周太后既不诉苦,也不告状,甚至都不问清宁宫那把火烧到什么程度。 有意给朱佑樘台阶下。 朱佑樘扶周太后躺下,周太后却一直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让朱佑樘感觉到,这位皇祖母还是受惊了,只是不肯在他面前诉说给他压力罢了。 “皇祖母,让孙儿守在您身边,看您入睡。” “好,皇帝真是个孝顺孩子。哀家,还有先皇,都没看错你。” 由跟随进来的戴义搬了一把椅子到床榻边,朱佑樘坐上去,祖孙便拉着手。 皇帝不顾自己的困顿,就守在床边。 周太后安定下来,闭上眼,不时还睁开眼望朱佑樘一眼,神色中带着慈祥和安然,许久后才入睡。 朱佑樘也迟迟没走,他要在仁寿宫内守夜。 …… …… 戴义和萧敬,在朱佑樘使了眼色后,都退出殿外。 萧敬显得更紧张一些,他这个东厂督公是要承担救火不力责任的,出了仁寿宫,他并用求助的眼神望着戴义。 “克恭,这会那把火,不要太放在心里,没听太皇太后说吗?人没事就好。” 戴义话语中似有深意。 萧敬道:“那位张贡生早做了预警,殿内连人都没有,自当是没人出事。可要是殿宇都烧毁了……” 戴义把手在萧敬肩膀上,提醒道:“咱年岁都摆在那,力不能及就莫勉强,重点在于其余宫殿不要再有火情出现。今晚可要留心。” 听到这里,萧敬就明白了。 救不救清宁宫那把火,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反正现在都知道是天火,难道早早把那把火扑灭,给李广减轻罪责吗? 这把火是张周预警的,避免不了,如果别的地方再起火,那你萧敬恐怕就真的是一死难谢其罪了。 “明白,明白,卑职这就去做。” 萧敬此时也学聪明,赶紧带人往乾清宫方向去了。 …… …… 东宫,端本宫内。 朱厚照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起来,嚷嚷道:“夜壶!” 一个夜壶被递过来,由人端着。 朱厚照正要起夜。 突然打个寒颤,好像是太冷了,随后人又缩回被窝里。 “嘶……好冷?” 睁眼一看,瞬间把他吓了一跳。 但见他的床榻边上,赫然站了一溜儿人,什么刘瑾、高凤、谷大用、丘聚、罗祥等人都在列。 老半天,朱厚照才从懵逼中回过神来:“天不亮,你们站这儿干嘛?排队撒尿呢?” 站在最前的刘瑾哭丧着脸,大概也觉得今晚很窝囊,小心翼翼道:“回太子殿下,今晚宫内各处都在防火,把各殿内的火盆都搬出去了。又怕您冷,只好多叫几个人来,这样人多的话……就有人气,暖和一点了。” 大明皇宫的取暖,基本是靠无烟红罗炭的火炉,也有偏殿会用火炕原理的“蜈蚣道”的,但蜈蚣道毕竟破坏了殿堂的风水,加上明朝现有宫殿建筑是建于永乐年间,主要殿堂都没动过地基。 即便到清朝,也都是在乾清宫、坤宁宫周边加设暖阁。 而明朝到弘治年间,还没那么先进的玩意儿。 这不提醒还好,一经提醒,朱厚照骂道:“靠,要冻死人啊?给本宫端火盆进来。” 刘瑾道:“殿下,坚持一晚就好。清宁宫那边的火,已经烧了几个宫殿,火势连绵……” 这话让朱厚照一愣。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支着头道:“清宁宫起火?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 一旁的高凤提醒:“太子您忘了?是那位张解元,曾对陛下示警过的。太子您还说,陛下会砍他的脑袋。” “真起火啦?” 朱厚照小眼睛里在闪光,此时好像也顾不上冷,一下就从被窝里蹿出来,光着脚就跳到地上,撒腿就要往门口跑。 刘瑾赶紧过去拉:“小祖宗,您这是要作何?” “本宫要出去看热闹啊!” 这种事,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还能少了朱厚照的份儿? 几个人合力才算是把朱厚照挡住。 “让开!” 朱厚照恼了。 高凤等人赶紧拿了衣服,给朱厚照披上,几个人抱着朱厚照,再把朱厚照的靴子给套上,朱厚照近乎是被人架着完成穿衣穿鞋的动作,随后人再落地,就可以跑出宫殿之外。 朱厚照往清宁宫的方向眺望,一脸失望:“哪有火?” 刘瑾道:“起火都快两个时辰,天都快亮了。这要是再没灭,怕是下一步要烧过来了?” 朱厚照用鼻子使劲嗅了嗅,点头:“还真有烟味。哎呀呀,那个张周可不简单,这都能被他言中?会不会有人帮他放火?” 是谷大用一脸无奈道:“不会,很多人见着,是一道闪电下来,起火了。” “天雷啊?精彩精彩!你们给本宫好好说说。” “殿下,您不是要夜壶吗?” “对,憋死本宫了,先让本宫把这泡尿给撒了,你们讲你们的,不影响。” “太子殿下,您还是早些休息。这事明日出结果之后,会有人跟您一五一十讲明白的。” “你们也学会吊本宫胃口了?信不信本宫把你们……” “太子您稍安勿躁,火也才刚灭,奴婢们知道的太少,等您睡醒之后,奴婢打探更多消息,定会详细道来。” …… …… 天蒙蒙亮。 朱佑樘守在仁寿宫半晚上,终于从那边过来,在戴义、萧敬、陈宽三位司礼监太监,还有御马监太监宁瑾、御用监太监张永陪伴之下,到清宁宫火场之外去视察。 此时清宁宫火场仍旧比较混乱。 锦衣卫和太监在收拾残局,各种救火的器械,还有被烧到半残的家具、金属器皿、首饰珠宝……而宫女还在做一些清扫。 到处都是被火焚烧之后的残垣断壁,有的地方还冒着烟气,空气中一股刺鼻的味道,令朱佑樘不忍靠前去看。 “咳咳。”朱佑樘咳嗽。 “陛下,龙体为重。”戴义面带关切之色道。 朱佑樘感慨道:“这是上天在警示朕,这要是太皇太后还在殿内,施救不及……那朕真就成了大明的罪人,史书会如何评价朕这个不孝之君呢?会不会堪比商纣、隋炀?” 皇帝在那自怨自艾。 周围几名太监听了此话,心里都不是个滋味。 虽然皇帝的话,他们有不敢苟同的……那就是就算周太后人在里面,起火后也基本能来得及把人救出来。 “想到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明明心中满是惊恐,却还是要安慰于朕,朕便无地自容。” 陈宽提醒道:“陛下,快到早朝时,诸位臣僚估摸着现在也快要入宫了。” 朱佑樘摆摆手道:“今日,辍朝一日。事出有因,谁去跟他们说一声,相信他们能理解朕的。” “是。” 陈宽也感觉到,皇帝这状态,根本不适合去上朝。 再说,如此勤勉克己的皇帝,如果只是因为清宁宫火灾,要辍朝一日,大臣还要喋喋不休,那大臣可就有点不识相,皇帝对你们礼重,但你们也不能蹬鼻子上脸。 戴义又道:“陛下,现在火势控制住了,是不是该召张解元入宫……详细问问清楚?” 几名太监都竖起耳朵来。 这一夜的火灾,好像也没谁刻意去提张周和李广这两个人,但现在火都灭了,天也亮了,也该谈点正事,是该好好论论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火灾。 就算是天火,也该有个由头说法? 对于火灾,我们身为宫人深表遗憾。 但对于火灾之后的事情,我们是满怀期待。 朱佑樘道:“是啊,多亏秉宽,要不是他……后果不堪想象!他救了小公主,又救了太皇太后……朕都不知该如何赏他,先前还对他……唉!戴义,你替朕去传召张周……朕现在精神有些恍惚,你过两个时辰再去,让朕先缓缓……天数啊……” 便在此时,一个稚子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声音还好像很兴奋:“父皇,儿臣来迟啦!起火了吗?快救火啊!哇……好壮观。” 第五十二章 悲天悯人 朱厚照在刘瑾等人簇拥下而来。 当朱厚照出现在清宁宫火场之外时,他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稚子特有的天真活泼的精气头,那种见了大场面激动的眼神,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从夜里朱厚照得知清宁宫起火,他就没睡着,一直在催促让内侍太监去给他打探消息,却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眼看已到黎明,他忍不住亲自跑来。 巍峨的宫殿烧到只剩下残垣断壁,曾经的辉煌和现在的破落……眼前的一切,也让他觉得不虚此行。 朱佑樘见到儿子,一脸五官差不多都拧巴到一起。 “太子殿下,您不能靠前。这里危险。” 戴义看到这一幕,还没等朱佑樘做表示,先行上去要拉住朱厚照,却被朱厚照一把将他的手甩开。 朱厚照径直往朱佑樘这边过来,脸色也凝重了些许:“你这奴婢,好不懂规矩,宫廷内起火,本宫前来查看一下有何不可?” 正说着,不远处宫殿一处房梁,因为下面承重柱烧毁,咣一声砸落在地,将周围正在整理火场的太监吓了一跳,纷纷躲开。 朱厚照视若无睹一般,继续道:“父皇不是也教导儿臣要有悲悯之心?父皇,儿臣来迟了,不知道这把火可有人命损伤?太皇太后没事?” 本来朱佑樘憋着一股火,正准备下令将刘瑾等东宫太监拉出去打一顿板子。 听了儿子的话,朱佑樘既觉得欣慰,也觉得奇怪。 这太子一向胡闹,怎么今天还开始有人文关怀气息了? 转性了? 知子莫若父,朱佑樘不由往旁边几名东宫太监身上看一眼,不用说,一定是这些人教给太子怎么说的。 朱佑樘道:“太皇太后没事,也没人损伤。” 朱厚照随即咧开嘴,在父亲面前强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露出兴奋之色道:“父皇,听说是宫外叫张周的,他算出昨晚上清宁宫有火灾是?这个人好厉害,儿臣还见过……” “你见过?” 朱厚照急忙改口:“儿臣是从朱凤那听说的,他说这个人神通广大的,父皇几时再见他的话,能不能让儿臣也去见见?跟他讨教一番?” 旁边几名太监都不由汗颜。 “咳咳咳……”朱佑樘也忍不住咳嗽起来。 朱厚照从来都不知道进退,也看不出父亲的脸色变化,继续在那掰扯:“父皇,儿臣还知道,这场火是天上劈下一道闪电后起火的?” “哼。”朱佑樘冷冷回应一声。 朱厚照小眼睛里满是求知之心,热切问道:“那父皇,这道闪电是怎么劈的?横着劈,还是竖着劈?喂,你们别拉……” 听到这里的刘瑾等人,都吓得魂不守舍。 本来就是无奈陪朱厚照来火场胡闹,还正好被皇帝碰上,一顿责罚看起来是免不了的,这熊孩子还在皇帝面前胡说八道,让不让人活了? 朱佑樘果然也满脸愠色道:“将他带回去,禁足两日,不得踏出东宫一步!若有违,东宫侍从一并论罪!” 大概他也知道,光限制儿子没用,这浑小子定会找机会往外跑,只有对那些太监放狠话,让太监死盯着,才有可能真的限制儿子的活动范围。 “父皇,儿臣没有错啊,儿臣只是过来帮你救灾的……” 朱厚照好不容易到了心心念念的火灾现场,差不多只是露了一脸,还没等好好体会一下大场面带来的震撼,就被人给拎回去了。 …… …… “咳咳咳……” 太子被东宫太监给架走之后,朱佑樘还在咳嗽。 可能是受凉,也可能是被烟呛的,也可能是被儿子气的。 萧敬提醒道:“陛下,此处露气很重,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朱佑樘立在那,继续看着火场发呆。 戴义道:“陛下,老奴看来,太子先前所问有关天火之事,是有求证之心。” “何解?”朱佑樘侧目望过去。 戴义继续道:“虽然很多人见是天火降临,但也有可能是众口一词来推脱责任,或是看得不真切,以为是天火。不若多问一些人,求证闪电的方向,或就能知晓他们是否信口胡言,太子只是表达不真切而已。” “嗯。” 朱佑樘听到这里,脸色好了很多。 原来儿子不是胡闹,只是在关心这把火是怎么起的。 既是求知,又是因为做事严谨,眼睛里不揉沙子。 看来儿子还是有进步的。 周围一群太监看到这一幕,心里都在佩服……还是你戴公公厉害,皇帝因为太子出现在火场乱说话所引起的不悦,都能被你找补回来? 要么怎么说司礼监,乃至二十四监以你马首是瞻呢? “前殿那边,有派人去?”朱佑樘问道。 戴义道:“陈公公已过去通知了。” “唉!”朱佑樘叹口气道,“便如此,朕先去休息,去乾清宫,别打扰了皇后……” “摆驾乾清宫!” …… …… 奉天殿前,众大臣还在等候朝见。 此时谢迁正在跟北国子监祭酒、礼部右侍郎林瀚交谈。 “听说亨大你又添丁了?可喜可贺!” 谢迁笑着对林瀚表达了恭喜。 “多谢多谢。” 林瀚脸上也有几分得意。 此时的林瀚,年已有六十四,他在大明学界是非常有名的,属于德高望重道德楷模,但他唯一有一个不太好的“爱好”,就是生孩子,当然不能让一个妻子一直生,这活计需要不断纳妾来完成。 文人有时候就好这个,但林瀚属于其中的“佼佼者”。 林瀚在历史上留名的儿子就九个,而出生后未活到成年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而林瀚最后一个儿子林庭机出生时,林瀚都已经七十八岁高龄。 这些儿子有的也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成就了林氏“三代五尚书”的壮举。 而现在才六十四,对林瀚来说,还在生育高峰期呢。 谢迁先说了不相干的,才代表内阁来问了必要的事情:“听说你们北雍来了个名叫张秉宽的,亨大可有见过?” “张秉宽?谁?”林瀚面带不解之色。 虽然先前张周给小公主治病的事,在朝中勋贵、大臣圈子不再是秘密,但林瀚显然不太关心这个,就算先前偶听人谈及,也会抛诸脑后。 林瀚虽身为礼部右侍郎,但多数时候都在忙于治学,很少会到朝堂来,这也是为何谢迁见到林瀚就赶紧过来问问的原因。 谢迁道:“就是先前为朝廷献痘疮之药的,还救了小公主的。” “哦,你说的是那个人?在下也有耳闻,说是南雍例贡出身,一举考了个应天府乡试解元,士子中多有非议,认为他是投机取巧,才不配位。怎么,他到北雍了吗?”林瀚还莫名其妙。 谢迁感觉这个天聊不下去了。 张周被皇帝硬塞到北国子监当学正,你林亨大作为国子祭酒居然不知道? 还没等谢迁把事和盘托出,但见陈宽匆忙往这边过来。 “诸位臣工,今日辍朝一日,请回。” 陈宽的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首辅刘健和吏部尚书屠滽二人靠前过去,由脾气耿直的屠滽问道:“何以辍朝?” 陈宽一脸悲怆之色,故意放缓语调,如泣如诉说道:“诸位臣工,昨夜一道天火降在清宁宫,火烧了近半夜……清宁宫周边殿宇皆都焚毁……所幸太皇太后前日已搬出,侍奉之人及时撤出并无损伤。” “啊!?” 在场一片哗然。 屠滽震惊道:“怎会如此?” 陈宽摇摇头,表示更多的讯息也不能再对外透露了。 众大臣议论纷纷之间,好像都不太愿意马上离开宫殿,因为他们也意识到,到了他们借题发挥大做文章的时候。 第五十三章 出门标配 林瀚从朝堂出来,便乘坐官轿回到国子监。 借灾情题发挥这种事,林瀚嘴上说不会干,但历史上他可是个中好手,“以灾异率群僚陈十二事”。 陈述一件都不行,非要多陈述几件。 这几年朝中乱象,必须跟这次的火灾都扯上关系,不然不叫文人。 “林侍郎,外面候补学正张周,还有成国公府二公子求见,已经等了您好些时候。” 来给林瀚传话的,是一名广业堂助教,名叫刘顺。 此人是林瀚的嫡系。 当天张周到国子监报到,准备以官牒把自己入北国子监的事办一下,当然他也不打算在国子监中常驻,只是来点个卯,回头就跟朱凤离开。 “张周?” 林瀚一听此人名字就来气。 “一介解元,到底是文儒,还是方士?以举贡入北雍,必要学满三年才能赐官,这学正如何能认!让他回去再修几年!” 林瀚是有脾气的,也讲规矩。 你张周官位是靠方士那套东西搞来的,不是正经得官,还想让我林某人高看你一眼? 刘顺道:“那卑职就让他先回去。” 林瀚自然也知道自己是气话,不管张周是不是传奉官,人家拿到了官职,有官牒在手,他就要认。 最多是拖张周几天,挫挫张周的锐气。 “利瞻呢?”林瀚问一句。 利瞻是他次子林庭?的表字,此人如今年二十六,弘治八年福建乡试举人,这次到京城是来参加会试的。 历史上他也是弘治十二年的进士,会试第五,殿试二甲第二名,比王守仁二甲第七排名还高,算是有年轻一辈的翘楚。 刘顺道:“二公子跟小姐出去了,说是要办文会。” “不像话!还有几个月就要京考,他还有心思出去应酬?一介女流出去抛头露面作何?去把人叫回来。” “是,是。” 刘顺嘴上应着,心里在琢磨,人都不知道在哪,上哪找? …… …… 另一头。 正等着办入学手续的张周,被告知,林瀚当天回不来,让他回头再来。 朱凤听了很不爽,甚至替张周不忿:“非要国子祭酒亲临才能入雍吗?这是何等规矩?” 张周则不想跟国子监的人多说,明显刚才有五经博士说是林瀚回来了,刘顺才进去通禀,现在又说林瀚今天回不来,当别人是傻子? 你不想见我,我还不想见你呢,真以为这是什么风水宝地?等我考中进士,请我来我还懒得来呢。 二人出了国子监。 周围大道通畅,张周也打算回去看看场地,搞实业。 却在此时,锦衣卫百户孙上器带人过来。 张周料想是跟宫里灾情有关,问道:“孙百户,有事?” 孙上器道:“张先生,您哪都不要去,先就近找地方等候,司礼监戴公公随后便到,是陛下要召您入宫。” 朱凤望了张周一眼,小声问道:“是不是跟你说清宁宫起火的事有关?” “那边不就有个茶楼?进去歇息,等人。” 张周一脸悠哉悠哉,指着不远处一个三层小楼建筑,挂着“跃升茶楼”的匾额,对张周来说,这寓意甚是不错。 一行人往茶楼而去。 …… …… 另一边,戴义已从宫里出来,催促着马车车夫,赶紧去接张周。 跟他同车的,还有锦衣卫指挥同知,行指挥使事的牟斌。 马车后,还有诸多骑马的锦衣卫,一路以马车驰道而行。 “这张解元也是的,不在家里等着,干嘛跑去国子监?城南城北跑,累啊。”戴义也有些焦躁。 火灾的事,折腾一晚上,明明跑一地就能完成接人的差事,现在居然要跑两个地方。 一旁的牟斌道:“戴公公,此等事,让卑职等人前去便可。” “可别。”戴义急忙道,“别人还好,这位,还是咱家亲自去。现在还有很棘手的事……” 牟斌脾性憨直一些,直接道:“可是跟李天师有关?” 戴义侧目看一眼,无奈道:“从昨夜到现在,陛下一句李广都没提过,咱这些人以后日子照过,可要是那位张解元……经此事后,李广没倒,他还有机会在京城立足?” 牟斌想了想,不由点头。 历史上,经历了小公主得天花死亡、清宁宫火灾之后,李广就自杀死了。 但因为有了张周出现,小公主是得了天花,人却没死,清宁宫是起火了,但提前预言没人伤亡,李广或许还想抗争一下,至少到现在还没有自我了断的迹象。 …… …… 跃升茶楼内。 本来张周是想带人到三楼去看风景的,却有人阻拦在一楼楼梯口位置,喝止道:“抱歉,楼上正在论道,闲人免入!” 朱凤不满道:“怎么就叫闲人?看我们不像读书人还是怎么着?” 张周笑道:“你们论你们的道,我们上去坐坐不打扰也不行?” “不行!” 对方回答也很干脆。 朱凤差点就要爆发,毕竟他这次出来也是前呼后拥的,加上门口的锦衣卫,这要是在张周面前落了场面……还称得上是“小公爷”?让我锦衣卫朱指挥佥事以后在京城怎么混? 却还是张周把他拉回来,坐到一楼靠门的位置:“别生事,等入宫。” 朱凤道:“张兄,还是你脾气好,这要是换了我,非……” 张周撇撇嘴,给他倒了杯茶。 说得好像人家阻拦我上楼,没阻拦你一样,还学会把矛盾点往别人身上推? “喝茶!” 这边人才刚坐下,楼上有人下来,呼啦下来一群,少说有二三十人,上来就气势汹汹围住了张周的桌子。当首一人指着张周道:“他就是应天府乡试解元,我见过他!” 张周和朱凤茶都没喝,当即站起身来。 “干什么?” 孙上器带来的锦衣卫,还有朱凤带来的扈从也赶紧从人堆里挤过来。 这群人,看起来都像是国子监的贡生,一个个文衫笔挺,但却跟气宇轩昂什么扯不上边……张周琢磨,大概这年头的读书人都少见阳光,营养有点不良,怎么看都像一群病痨鬼。 “咳,在下张秉宽,初来乍到,不识规矩,就只是在这里喝杯茶,没惊扰到各位?”张周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想跟这群人纠缠。 其中一名青年,倒显得很阳刚一般,跨步上前,拱手道:“阁下就是江南解元?在下乃北雍贡生林庭?,特来求教一二。” 张周看过去。 这人算是一群“病痨鬼”中还算正常的一个,个头挺高,膀子也宽,不过更吸引张周目光的,则是立在此人身后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生”。 倒不是说张周喜欢这调调。 而是因为朱凤从这群人下来之后,眼睛就没再从此人脸上挪开。 张周很想说,知节啊,你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咱收敛点行不行? 跟你走在一起,很容易坏我的名声知不知道? “学问嘛,科场上见!” 张周脸上带着彬彬有礼的笑容,拱手道。 “好大的口气,知道这位是谁吗?这位乃是国子林祭酒的二公子,要跟你探讨一下学问,是给你面子!” 旁边马上有人给林庭?帮腔。 张周很讶异,这出门标配,还要带个吹牛逼的吗? 随后张周给朱凤打个眼色,意思是……人家都有叭叭吹牛逼的,我这边是不是该你上了? 朱凤马上也会意,一脸趾高气扬道:“国子祭酒怎么了?这位可是大明应天府乡试解元,你们这辈子是比不上他了!” “哇!” 本来双方就剑拔弩张的,文无第一,文人如果碰上软柿子,不上去捏几下,都体现不出自己的能耐。 而张周因为是例贡出身的解元,更会被人当成是软柿子中的烂柿子,怀璧其罪,人家好不容易逮到你,还不赶紧把你比下去彰显才华? 朱凤其实觉得自己很诚恳。 张周给小公主治病,还是江南解元,以后还能得到皇帝的器重……说一群贡生这辈子比不上,这根本不是夸张看不起你们,而是陈述事实。 但在对方听来,这叫板的意味也太明显了。 “知节兄,低调,低调!” 张周也觉得朱凤这牛逼吹得有点过。 人数上本来就不占优,你还这么搞,你是以后不打算让我进国子监地盘? 虽然我自己也不想去,但以后可能是不得不去,以后让我单独怎么面对这群人?他们还不把我撕了? 林庭?倒也没多怒,只是略带不屑道:“张解元,你是应天府解元,而这里有各地来的贡生,多都是举贡,才学上都难分伯仲。不知可有兴致,与我等上楼一同论道?” “没时间。” 张周也很诚恳,但他的言辞,跟朱凤的,也没什么本质区别。 “让开,让开!” 便在此时,外面传来粗莽汉子的暴喝之声,却是有大批的锦衣卫进来,而在其后,是戴义和行锦衣卫指挥使事的牟斌。 这下这群贡生可就怂了,因为来人可不像孙上器等人一样是便衣,而是纯正的飞鱼服绣春刀,光这架势就够唬人的。 “张解元,朱公子。” 戴义见张周在,根本不去留意那群贡生,因为那跟他的差事无关。 张周拱拱手:“公公来了,这是有事?” “咱路上说,路上说……马车都备好了……这些是……” 戴义一抬头,眼前有点花,恍然意识到,怎么周围还有这么一群书生呢? 张周道:“初来乍到,跟各地的贡生探讨一下学问,正打算坐而论道,这不您就来了?走!” “张解元一来就能跟本地士子打成一片,您人缘真不错。” 瞧这恭敬的模样,连一旁的朱凤都心潮澎湃,估摸着宫内着火的事是被张周给言中,他不断扯着张周的衣服,想跟张周说什么又不能说,甚至都顾不上去瞅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 戴义亲自在前引路。 而张周这才回头笑看着刚才下来惹事的贡生,露出个“你们能奈我何”的表情,跟着戴义出门去。 这群贡生此时也很懵逼。 不是说好了要下来比试才学的? 这群锦衣卫是从哪来的?还有那个老太监模样的人是谁?怎么就把人给带走了? 不按套路出牌啊。 第五十四章 四字真言 “……做兄长的,竟不为表率,随意带闺中之妹出行于市井,与陌生男子相见,礼义你是如何学的?竟还招惹到了不学无术之徒,真乃是……” 林瀚此时正在教训他的儿女。 林瀚的四女林仪,此时已经换回本来的衣服,立在兄长林庭?身后,一起受训。 林庭?道:“父亲,儿带妹妹随见的,都乃是高士,几时有那不学无术之徒?妹妹年岁不小,父亲一直说要为她许配人家,来年开春正要春闱,各地举子皆都入京,正好带她去见识一番。” “这是你做兄长应该考虑的事情?”林瀚听了更生气。 虽然在他看来,家里子女不分嫡庶……因为就没有一个是嫡出的,林瀚原配不能生,一直到三十多岁才有第一个孩子,后来一发不可收拾。 他不在意,但跟他联姻的人就很在意。 虽然你林瀚当官很牛逼,学界很有名,是个人都想巴结和攀附你,但你生这一窝子全都是庶出,谁考虑联姻时,不对你这一窝小崽敬而远之? “还有那个张秉宽,你们去招惹他作甚?” “他……” 林庭?不知该如何辩解。 先前跟父亲提及这件事时,只是陈述所见所闻,未曾想竟成为父亲攻击他的借口。 林仪在旁争辩道:“父亲,那不是江南解元吗?他如今入北雍为举贡……还是父亲的学生。” “什么解元!就乃一靠夤缘攀附、符箓斋醮之事而得进,毫不知礼仪的方士而已。” 兄妹闻言,眼神中都有迷惑不解。 林庭?道:“父亲是说,他是方士,不事礼学?那他……是如何考中解元的?” “江南例贡而已,能有多少才学?”林瀚言语之间对张周还有诸多轻视,“这种人既不要来往,也不要招惹。” 林庭?这才行礼认错道:“看来是儿疏忽,却不知今日他为何会被锦衣卫带走,据说还是要入宫……” 林瀚阴沉着脸道:“这与你们无关,来年春闱之前要一心备考,更不能再带妹妹抛头露面。回去修学问……你!也回去读女学,把《女孝经》抄写十遍!” “是。” 兄妹二人只能低头往后宅而去。 以前国子监内并不住人,自从林瀚当了国子监祭酒之后,在国子监周边修建了很多宿舍,改变了贡生要在外租房住的情况。 而林庭?兄妹就住在最靠边最大的一个院子,那也算是林瀚这个国子监“校长”的私宅了。 …… …… 张周和朱凤,乘坐马车跟戴义一起入宫。 在路上,戴义就把昨夜清宁宫内起火的事说了。 “……唉!宫里因您所说的话,准备了上百人在清宁宫外等着,却还是一道天火下来,救都救不了,多少宫殿受牵连。” 戴义说此话的时候,既带着后怕,又带着对张周的推崇,后面嘤嘤嘤差点哭出来。 朱凤在旁差点乐开花。 张周先狠狠瞪朱凤一眼,这才道:“人没出事就好,宫殿烧没了可以重修。” 朱凤一听这个。 修宫殿?这不是提前跟我说的,要买我的木料? 就算朱凤再愚蠢,现在他也明白了,既然张周能把这场火灾给预言命中,那回头修宫殿的时候,岂不是张周说选什么材料就选什么材料? “哈……” 朱凤正要大笑,发现张周和戴义都看向自己,他赶紧掩口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张周道:“戴公公,要不你让马车路边停停,把他放下来,在下自行入宫便可。” 朱凤这状态,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在戴义面前还不怎样,但要是去见了皇帝…… 朱凤急忙道:“张兄,别啊,我收敛点还不行吗?其实我就是佩服你的大神通,没别的意思。戴公公,我今天还要入宫去陪太子呢。” 戴义苦笑道:“张解元您就让他一起。或许陛下还会再传见他呢?” 这次出宫接人,把戴义折腾得不轻,所以戴义宁可带着朱凤入宫,哪怕皇帝临时召见,找人的时候也方便点。 当然他也不会带朱凤去面圣。 如张周所担心的一样,这货是大明的臣子吗?宫里起火你乐成这样? …… …… 入了东华门。 几人步行中,戴义有意让朱凤往后靠了靠,意思是有话要跟张周单独说。 张周道:“戴公公是要说李广的事?” “呵。” 戴义一怔。 随即他明白到什么,感慨道:“您也是高人,什么都瞒不住。陛下到现在虽未传见李广,但这件事……” 张周笑道:“戴公公放心,我早有打算,这不今天我一出门,就带了个锦囊妙计,准备让戴公公呈递给陛下?” “锦囊妙计?” 戴义没见过这种说话做事风格的。 但见张周果然从怀里拿出个小布包,里面好像是有纸张,戴义接过来后一脸苦笑。 玩呢? 你就让咱家这么把锦囊交给陛下……陛下还不抽了我的筋? 还没等戴义问问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但见对面过来一群人,是从文华殿出来的,当首跑得很快的那个,就是一早跑到清宁宫火灾现场闹事,被皇帝罚禁足的朱厚照。 “太子殿下,慢点啊……”朱厚照在前面跑,一群内侍在后面追。 戴义看到这一幕,不由眉头紧锁,这群人是真不怕死啊,皇帝说的,罚太子禁足,还说你们看不住要受过,真以为跟你们开玩笑呢? 虽然这里距离文华殿也只有不到五十步的距离……但这要是被皇帝知道太子跑出来,怕是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屁股开花。 “参见太子。” 张周见到朱厚照,很客气便行礼。 朱厚照气喘吁吁道:“可算是见到了!戴公公,你也在啊?你还好啊?上次多谢你帮忙。” “……” 戴义一时间脸色惨白。 上次要不是他戴义帮忙,太子怎可能那么容易就堵到张周,搞那些装神弄鬼的事? 现在太子提及此事,摆明是在威胁他……你要是敢把今天本宫出来见张周的事说出去,那本宫就把你抖出来! 看谁遭殃! 戴义哭丧着脸道:“太子殿下,陛下传见张解元……” “没事,我跟你们走一段,路上问问就行。”朱厚照又看着不远处跟过来的朱凤,招招手道,“你还愣在那干嘛?文华殿缺个看门的,还不赶紧去?” 朱凤本来还想跟着张周,再去皇帝面前混个脸熟,听了这话,也只能灰溜溜往太子那边靠,心说面圣的事泡汤,又要去文华殿当打更人。 …… …… “张周,你可真是让本宫意想不到,清宁宫起火的事都能被你预料到?还是闪电引发火灾?那把火不是你放的?” 朱厚照终于有机会跟张周探讨一下玄学的事,显得很兴奋。 就好像个认真求学的弟子。 没等张周回答,戴义便解释道:“太子都知道是天火,怎可能是张解元放火呢?” 朱厚照道:“或许是他耍了什么手段,把闪电给引下来了呢?” 戴义听了这话,感觉是没法聊了。 熊孩子的想象力果然是天马行空。 张周笑道:“太子说笑了,这不过是扶乩起卦。” “哇,就知道你会这个,那你帮本宫算算,本宫还能活多少年?”朱厚照马上提出他最关心的问题。 熊孩子,知道生死后,也最惧怕死亡,太子也不会关心自己的功名前途之类的,就只关心自己能活多久了。 张周心想,这小子没直接问你老爹有多少寿命,问问自己几时登基,就算是有点人样。 戴义道:“殿下,此等天机,不可对人语。” 说完还赶紧对张周打眼色,意思是就算你能推算出来,也别告诉他,真说了可就是你自己找死。 张周虽然很清楚,这熊孩子只有三十岁的命,但那是在没有他出现的正统历史里,有了他出现,很多意外事件就不会发生,或许这小子就能多活几年? “人的命数,虽然也有天机,但事在人为,很多事可以改变,所以……臣没法准确预料。” “靠,你就是想告诉本宫,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肯跟本宫说是?” “殿下,臣乃一介布衣,是乃儒生,并非市井精通堪舆玄空之术的方士,若是太子实在关心此问题,还是去问那些人。” 戴义一听这话,颔首赞许。 你张解元果然还是读过书明事理的,不像那个李广,书都没读几天,更是连根都没有,得宠之后就想着怎么去捞好处了。 “太子殿下,您出文华殿也有点远了,不如先回去,等奴婢先带张解元去面圣?” “本宫还有很多问题呢。” “请太子等张解元回来再问也可。” 戴义嘴上这么说,心里在想,出来的时候能让你见到他就怪了。 “好,你们赶紧去,本宫就在这里等!要是敢不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戴义一怔。 只说收拾“你”,这意思是,只收拾我呗? 不对,太子是知道,一般来说进出宫门的大臣只能走东华门,要是走别的门,一定是我从中作梗呗? …… …… 刚打发了太子。 戴义一扭头,发现张周脚下的步频也更快了。 “张解元?” “戴公公加快几步路,对了戴公公,把锦囊里面的字拿出来,呈递给陛下,以陛下的名义再将这幅字交给李广,他自会知道怎么做。” “嗯?” 听了张周的话,戴义迫不及待将布包打开。 但见里面就一张纸,写了四个字,看了之后令他一头雾水—— “白米黄米。” “张解元,这是何意?”戴义一分神的工夫,那边张周都走出很远,他赶紧去追。 第五十五章 卖关子 乾清宫内殿,朱佑樘在惊恐中醒来。 他昨夜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心中还有对天谴的恐惧,这场觉也把他心底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 “陛下。” 旁边侍立的戴义赶紧凑过来。 朱佑樘一伸手,马上有太监递上去手帕,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朕又做噩梦,都是童年之事……” 戴义听了之后颇感同身受,面色也变得凄哀。 从朱佑樘出生,就一直活在恐惧之中,童年的经历更是让朱佑樘时刻都在担惊受怕,正因为从小到大都在压抑的氛围内成长,也导致朱佑樘现在身体很差,成年后最常做的梦就是童年,因为那是铭刻在记忆最底层。 “陛下,张解元已在外等候多时。”戴义提醒。 朱佑樘点头。 旁边有太监问道:“陛下,早膳都已备好。” “没胃口。” 朱佑樘起身来,马上有人帮朱佑樘穿衣,他还特地让人把里面一层被汗水浸湿的白色单衣给换了。 戴义突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拿出张周所写的那四字真言,呈递过来。 “这是?”朱佑樘看了看,完全看不懂。 戴义道:“张解元要呈递给陛下的,还说要是以这个交给李广的话,李广会知道该怎么做。” “李广……” 到现在,朱佑樘才好像想起来这个人。 戴义急忙道:“李广从昨夜开始,一直都在钦安殿,未曾在外露面。” “哼。”朱佑樘闻听后也很生气,“他也知道悔过?” 戴义心里打怵。 看样子,皇帝好像并没有要杀李广的意思。 他赶紧道:“在先前将清宁宫灾情的事,告知朝中臣僚后,臣僚已有回去准备联名上奏者,或是要借痘疮时疫,以及清宁宫火灾,这两件灾情言事……” 这是告诉皇帝,京城瘟疫,还有清宁宫火灾,必须要有人出来背锅。 要不是李广来背,那就是您自己来背。 朱佑樘似也明白,清宁宫这把火带来的影响可不小,先遑论那些文官信不信天谴这件事,连他这个当皇帝的,都很信这玩意。 天谴都来了,要是当皇帝的再不做点什么,下一次可能就不是给你一把火。 “陛下,那这字条,还要送过去吗?”戴义请示。 朱佑樘道:“朕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作何的,送过去。如果李广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那也该是他的命。” …… …… 乾清宫内。 张周一直都在殿外等候。 过了许久,在朱佑樘都洗漱之后,才在乾清宫内做接见。 跟上次的待遇一样,上来就给张周赐座,而戴义就立在一旁,同时还有司礼监的陈宽,至于提督东厂的萧敬先前已去代表皇帝传四字字条去了。 “……秉宽,你又救了朕的至亲,朕都不知该如何赏你了!” 简单的见礼后,君臣对坐之后,朱佑樘开门见山,要给张周赏赐。 张周这次也不会再说什么不祥之事,显得和谐多了。 张周道:“臣虽算到了宫里有火灾,却未能想办法化解,臣问心有愧,不敢求赏赐。” 在戴义和陈宽听来,张周这话说得就很漂亮。 不过他们也在想,要是这把火不是天火,而是普通的火灾且被防备住,也没人觉得你很神,不是皇帝先前都说了,有人喜欢虚报灾情然后以防灾之功而自居? 这是火灾吗? 简直是试金石。 而你跟李广谁是真金,一目了然。 朱佑樘道:“你是举人,才学文章也不错,来年参加会试,以后可能中进士当官,朕现在也没法赏赐给你官职。只希望这件事,对你不要有影响,你要安心备考。” “多谢陛下教诲。”张周表达了感谢。 他同时也在想。 幸好这皇帝还通情达理,没让我以后当第二个李广,没让我进宫给你来炼丹,就算是客气的。 “不过。”朱佑樘话锋一转,“该有的赏赐还是要有的,朕准备荫你子嗣一人,为锦衣卫千户。” “啊?” 此言一出,别说是张周,连旁边的戴义和陈宽都吃了一惊。 荫锦衣卫千户,这只有是为大明立功的武勋,或是三朝元老一般的文臣,才有资格享受此等待遇。 张周道:“陛下,臣愧难领受。” “你不必推辞了。”朱佑樘的态度很坚决,“你已不是一次救朕身边之人,当时救朕的女儿,朕就打算给你这般赏赐,只是现在才把赏赐说出来。不过秉宽啊,以后你再有什么事,不要去搞那些装神弄鬼的事,有话直说便可。” 张周心说一声卧槽。 我装神弄鬼? 玄学的事,不是装神弄鬼是什么?当然我这不是玄学,是历史学,可能还涉及到时空穿越之类的杂学,都不能称之为科学。 如果不是我装神弄鬼,告诉你这是天意,你看了我的上奏,听了我的言辞,你会信? 朱佑樘道:“到京师之后,备考得如何了?” 张周道:“臣刚来,还没心思备考,这两天都在忙安顿家人的事情。” “嗯。”朱佑樘点头,对一旁的戴义道,“京城中可有闲置的官所,给他赐几间,距离宫门近一些,让他可以心无旁骛。” 张周很想说,我这可不是在讨赏啊。 但话又没说。 结果是好的……不用自己买房子,皇帝直接给赐一套,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 很周到。 美滋滋。 “是,陛下。”戴义领命,他想恭喜张周一下,但又不敢笑,毕竟这时候清宁宫刚发生火灾,所有人都要收敛神色。 朱佑樘又问道:“秉宽,先前你给朕那四个字,白米黄米,是何意?朕不是很清楚。” 张周道:“若是提前说出来,或惹陛下气恼,对陛下龙体不好,所以臣觉得,还是等这两日……事发之后,一点点揭开。” 张周当然不能现在就说,白米、黄米是李广贪污受贿后记账时所用的名词,白米代表银子,而黄米代表金子。 如果李广看到皇帝给他这四个字,晓得连自己贪赃枉法的事都被皇帝知晓,皇帝还给你四个字,这不是让你自我了断是什么? 但要是现在就跟皇帝讲明,那皇帝要是有心要救李广,肯定会派人去阻止。 而且有些事……现在是查无实证。 “你又在卖关子。” 朱佑樘横了张周一眼,却好像是兄长对弟弟的那种指点,一点生气怪责的意思都没有。 戴义道:“张解元,陛下问你,你就回话便是。” 朱佑樘伸手打断戴义的话:“算了,他不想说,朕暂且也先不问,他不是说了吗?这两天朕就会知晓。” 正说着,门口张永进来。 “何事?”朱佑樘问道。 张永道:“太皇太后知晓张解元入宫,特地派奴婢前来,说是请陛下带人过去一见。” 朱佑樘道:“秉宽,你看,连太皇太后都对你很留意,这次要不是你,她老人家可就有危险了。摆驾。” “陛下,臣是不是不该……” 张周想说,要见内宫的女眷,以我的外臣的身份是不是不方便? “以后这宫里你会常来的,无妨!”朱佑樘已起身,顺带说了一句。 张周心想,都说我以后会常来皇宫了……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不会是让我切…… 不对,李广是先切后以符箓得宠的,如果你这皇帝让我有家有室的入宫当太监,你可真就是无比的昏君了。 这位以仁义着称的皇帝,应该干不出这种事? …… …… 张周跟随在朱佑樘身后,一起往仁寿宫方向走。 戴义和陈宽二人都只能跟随在张周身后,至于张永和其余的宫女、太监、锦衣卫等,更是要往后靠。 一路到仁寿宫,到处可见来往急匆匆的宫女。 而在仁寿宫之外,还有排场很大的一波人,张周料想是张皇后也在里面陪伴周太后,因为来传话的张永正是张皇后的人。 “跟皇祖母说,朕带秉宽来了。” 皇帝到了仁寿宫前,却不踏前,连皇帝都要在外恭敬等太皇太后的传召。 张周也感受到了朱佑樘身上所带着的至孝。 就在张永进去通禀时,从仁寿宫正殿的门前,探出个小脑袋。 扎着羊角辫,一对眸子很大很明亮,皮肤很白,琼鼻玉耳之下,朱唇轻启,露出两排皓齿,正天真烂漫一般往外看。 “公主殿下,快进去。”随后旁边有小宫女,把小女孩往回拉。 当女孩望到张周时,神色稍微凝滞,斜着头对张周似还有几分好奇。 张周看到这一幕,也好像是被电了一下。 不是说他对这小姑娘有什么想法……是因为,他知道历史的漩涡已经被搅动,本来应该魂归天际的小公主朱秀荣,现在正一脸活泼可爱出现在他面前。 大明再不是他所熟悉的大明,未来一切皆可有变数。 第五十六章 树倒猢狲散 仁寿宫后殿。 张周跟在朱佑樘身后,进到里面。 朱秀荣蹦蹦跳跳进到内帷。 在纱帐之后,一个显贵的老妇人正坐铺着黄色软垫的宽椅上,而另一边则是个三十岁许间很见风姿又带贤淑娴静气息的貌美华贵妇人。 不用说,张周就知道这两位,一个是周太后,另一个是张皇后。 朱佑樘先做了引介:“皇祖母,孙儿把张周带来了。” 说着,朱佑樘还跟张皇后笑着点点头,而张皇后则起身给朱佑樘行礼。 就算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平时也不用拘泥礼数,但在老太太面前,还是要表现一下的。 张周也赶紧对周太后和张皇后行礼,因为是见内宫女眷,无须下跪,也不过是拱拱手,自称无须用“臣”。 “在下见过太皇太后、皇后。” 周太后望着张周的目光里,满是柔和之色,看起来好像很欣赏张周一般,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坐。” 这显然不是对张周说的,那椅子的规格,也不是张周能享受的。 朱佑樘坐下,还是让人给张周准备了椅子,于是乎张周这个连进士都还没考上的人,居然在仁寿宫这种地方,有坐的资格,虽然他也只是坐在接近内帷和外屋之间的位置,旁边就是个好似香炉的火盆,倒是很暖和。 “皇祖母,您身体可还安好?” 朱佑樘先对周太后表达了关切。 “还好,皇帝你是真有心了。昨夜要不是你在,哀家也不能睡得那么踏实,先皇在的时候,也不过如此。当然也有这位张卿家的功劳。” 周太后对这个孙子的孝道还是很满意的。 不过随后周太后的脸色就没那么温和,冷冷道:“皇帝,这把火找到根由了吗?” 朱佑樘道:“回皇祖母,这把火,全因雷火而起,已让人问过在场的人,近乎都是众口一词,做不了假。” 周太后面色冷峻,昨晚她可以做到脾气和煦,但那只是个起承转折,现在也到了她发难之时:“就算是天火,难道不该找到背后的根由?昨日李广,今日也是李广,祸事总是要到来,先是哀家的小重孙女,现在都落到哀家头上。难道要让皇宫日后都不得安宁?” 来了来了。 张周心说,李广你倒霉是有根由的,老天不配合你也罢,关键是连皇帝都不敢忤逆的太后,都对你落井下石。 这番话,相当于对皇帝的教训。 朱佑樘也不为自己宠眷李广的事做辩解,他不想惹恼周太后。 就在此时,张永急急忙忙进来,对朱佑樘道:“陛下、太皇太后、皇后娘娘,萧公公在外求见。” 朱佑樘看了看周太后,意思是这是你的地盘,要不要见萧敬,你说了算。 周太后道:“克恭吗?熟人了,让他进来。” 朱佑樘这才摆摆手,示意让萧敬进殿。 萧敬迈着急促而沉重的步伐进来,见到在场几人后,直接跪在了张周旁边,当然对着的方向是主位的周太后。 “何事?”朱佑樘问道。 萧敬有点不敢说。 朱佑樘道:“都是自家人,但说无妨。” 张周琢磨有点不对劲,旁边都是你们“自家人”,我好像不是欸。 萧敬脸色带着几分惊恐道:“陛下,您让奴婢送去的字条,奴婢送给李广……而后……他……他自刎了。” “什么?” 朱佑樘当即站起身来,有不顾在场之人马上要出亲自去查看的意思,显然李广的死对他震惊很大,这也不符合他的预期。 周太后却是一脸纳闷,我这边还没对皇帝施压呢,李广就死了?李广有这么忠君体国吗? 周太后面色反而平静下来,轻描淡写问道:“皇帝,怎回事?” 此时在场的人,除了周太后还坐着之外,其余的人都站起身,连张皇后和张周都不例外。 皇帝站着,当臣子的哪有坐着的道理? 朱佑樘这才想起什么,先看了张周一眼,眼神复杂。 随后他才对周太后道:“朕先前派人去给李广送了字条,是秉宽写的……只有四个字,白米黄米,朕也未琢磨出其中的意味。谁曾想……可有施救?” 周太后先用柔和眼神望向张周,大概是觉得张周做事果决符合她心意,用一个预言加上四个字,就把李广给逼死了。 但等她回过头面对皇帝时,却以不耐烦道:“救什么救?皇宫里这么多事,还不都因他而起?不杀他,而是让他自裁谢罪,已是皇家的仁义。” 萧敬道:“陛下,人已……救不活。” 张周听了之后,心里直乐。 那是我把李广逼死的吗,那是我借皇帝你的手,把李广弄死的。 李广以为你已经知道了他贪赃枉法的事,才吓得赶紧自杀,又不敢服毒或者挂脖子,因为他知道,要死要尽快,这年头又没有跳楼选项,服毒也没有死得快捷的氰化物,自古华夏第一奇毒鹤顶红,也能把人折腾几个时辰才死。 抹脖子才是最好选项,还能留个全尸。 “唉!” 朱佑樘重重叹口气,大概他也没料到,李广会死得如此干脆,但他先前也说过,李广该知道他的命云云,显然皇帝也做过李广可能会自杀谢罪的假设。 但朱佑樘脸上还是带着惋惜。 让皇帝承认自己的错误,是不容易的,更何况…… 张周道:“陛下,这位李道长一直都有进丹药,陛下为何不派人去他府上,查探一番呢?” 朱佑樘好像是瞬间被点醒一般,道:“赶紧去……看看他府上有何丹方符箓的书籍,还有,看看有何仙草……” “这……”萧敬很为难。 我又不是炼丹的,那些仙家的玩意儿,我也不懂啊。 “秉宽,你与东厂的人去查探一番。”朱佑樘也意识到这一点,对张周说一句。 你不懂,朕派个懂行的去。 回头却发现周太后在瞪着他们君臣二人,那大概的意思是,李广就是阴魂不散是?人死了,还要去他府上找什么灵丹妙药? 朱佑樘赶紧补充道:“秉宽,出宫之前,去清宁宫火场看看,回头你还可以去毓秀亭看看,有动了风水的地方,你做一下指点。” 张周一边在领命,一边却不由望向周太后,而此时周太后投过来的目光就没先前那么和善了。 张周很清楚。 对付李广这件事上,他跟周太后是同一个战壕里并肩作战的战友,可当出了战壕之后,就成了敌人。 或许在周太会眼里,他就是下一个李广。 “回陛下,臣在玄学方面,所知并不多,恐怕是难以胜任……况且臣还要备考来年的春闱。” 张周就是以推辞的方式,来告诉朱佑樘。 李广死了我很遗憾,但可惜,我没能力替代李广,且我是读书人,还是准备参加会试的举人,凭什么让我每天搞那些方士的事情? 这也算是对周太后摆明心态。 别敌视我。 我是好人。 朱佑樘皱眉道:“秉宽,遇事不要推三阻四,有能力就去做,无须你妄自菲薄。只是让你去看看,耽误不了你备考。” 张周这才拱手道:“臣遵旨。” …… …… 张周与萧敬出了仁寿宫,门口站着的戴义看到张周的眼神都不一样。 李广一死,对于皇宫内部体系来说,等于是一棵大树倒台,这会令皇宫权力体系重新划分,最大的变数,就在张周身上。 因为是张周主导了这一切权力变革。 “萧公公,咱这是去哪?”张周一脸轻松闲适笑容,问道。 萧敬在张周面前连头都不敢抬了,闷头提醒道:“张先生,陛下不说了吗?先去清宁宫火场。” 张周道:“怎还称上先生了?不敢当。” 萧敬毕恭毕敬道:“您当得起。请随咱家来。” 出了仁寿宫的范围,有东厂番子靠近,还有锦衣卫的缇骑,一下子聚拢来有少说三四十人。 光是这群人靴子踏地的脚步声,就很唬人。 这排场,让张周感受到,虽然皇宫内是以司礼监掌印太监为首,但真正论手上实权,还是这个东厂厂公更牛逼一点。 等张周随萧敬到了清宁宫火灾现场,火场的收拾已基本停当。 火场前摆着香案,像是在祭拜什么,还有大批的锦衣卫和太监在旁守着。 “都停下来,张先生来了。”萧敬到场之后,高声对在场之人道。 随后有一队锦衣卫和太监过来,本来张周以为这些人是过来找他对接的,未曾想,这些人见到他,呼啦跪倒一片。 这反而让张周很尴尬。 张周心想,我来这里又不是接受你们膜拜的,搞这些干嘛? “这是作何?”张周不由苦笑望着旁边的萧敬。 萧敬感慨道:“他们都是昨夜守在清宁宫外防火的人,亲眼目睹那把天火,现在李广已作古,他们这是把您当成神通广大的仙师了。” “呵呵。” 张周心想,这群人经历过火灾,还有乱认仙人的后遗症? 当场一个锦衣卫总旗模样的人,一边磕头一边道:“小人张云,昨日见到天降神火,感念天师神威。请天师以后多为皇宫降福。” 萧敬凑过来,小声提醒道:“杨鹏的人,杨鹏是李广安插在东厂的。” 这好像是在提醒张周,现在是树倒猢狲散,李广的人都在急着找下家了。 第五十七章 杀人不用刀 “诸位起来,我不是什么天师,我只是大明的贡士,读书人一个。不接受尔等跪拜,跪了也白跪,你们得不到任何好处。” 这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皇宫这种地方,别人推崇你,你不装一下,还这么自谦? 不对,这一定是有大本事的人,连李广都不是对手,不然那天火是怎么掐指算出来的? “天师啊,皇宫需要您这样的人。” 张云继续吹捧。 张周听了就很不乐意:“我都说了,我不是宫人,我也不是方士!” 萧敬也听不下去了,真要让张周进了宫,以张周读书人的身份,还有那鬼神莫测的能耐,还有他们这群司礼监老太监什么事? “起来,各司其职!张先生只是奉皇命过来查看龙脉风水的,不得打扰!” 萧敬的话好使。 一群人从地上爬起来,先避到远处,但一个个都好像仰望仙师一般,都在瞻仰张周的风采。 张周在萧敬陪同下,于清宁宫火场转了一圈。 “张先生,可有看出问题?” 张周道:“都烧成这样了,风水好坏有什么区别吗?” “呃?” 萧敬一怔。 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清宁宫风水好不好,结果最能呈现,现在都成了残垣断壁,让张周来看什么? 张周补充道:“回头重建,可要留意了。” “对对,张先生所言极是,回头重建的时候,可要您亲自来指点。” “哪里,在下其实也看不出点门道,重修时也多是以之前的地基方位,改变不了太多,只是在用料上要慎重……看这烧的。” “用料?” 萧敬似乎还没琢磨出味道。 张周道:“对啊,用料一定要质量好,能防火防蛀,还要符合天机。” “这防火防蛀能理解,符合天机……” “天机不可泄露也。” 萧敬吃了个瘪,心里纳闷,重修清宁宫的材料这还能跟天机扯上?不是应该从方位、风水这些来入手? 正说着,有一队人过来,为首的是一名太监,走到萧敬面前,跪下来道:“萧公公,人手都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萧敬对此人很是冷漠道:“杨鹏,李广的事,你可知晓?” 张周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李广的心腹太监杨鹏。 杨鹏磕头道:“萧公公在上,小的先前被奸邪蒙蔽,未能尽心听您的吩咐办事。” “哼!别说蒙蔽不蒙蔽的话,那李天师多能耐啊?以后看来你也不用在东厂呆着了……给你安排个差事,守皇陵。” “公公开恩。” 杨鹏不断给萧敬磕头,每一下声音都很重,额头都磕破出血。 张周在旁看着,心说这宫廷斗争也是挺残酷,李广尸骨未寒,这边萧敬已经在收拾李广的余党。 萧敬冷冷道:“那就要看你会不会办事,到李广府上可要好好搜查,别有什么东西,你明知是在什么夹层地窖里,还藏着掖着!” “小的不敢,小的一定尽心竭力,帮萧公公找到您想要的东西。” “出发!” 萧敬一声令下,正要带人走,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好像不是主角,回过头躬身对张周道:“张先生,您看……咱是否移步一下?” 张周心想,你这脸色变得够快啊。 “萧公公,问你一句,你觉得在李广府上能搜到什么?” “呵呵。” 萧敬尴尬一笑,很显然,他是知道李广贪赃枉法的事,但以前不敢跟皇帝说,现在李广死了,肯定是想痛打落水狗,把赃款搜出来,让皇帝对李广彻底死心。 “不可说,不可说。”张周笑道,“萧公公真是会打哑谜,咱走着?东华门?” “别!” 萧敬赶紧道,“戴公公有吩咐,您走哪都不能走东华门。” 张周登时明白。 这是要故意躲开朱厚照,让那熊孩子在那干等。 …… …… 李广府宅。 张周可算是见识到什么叫“豪宅”。 不但豪华,而且逼格还很高,历史上也没说错,李广这厮居然把玉泉山的水引到了他的私宅周围,形成一道水渠,北方如此干旱的地方,居然还能形成汀渚水榭格局。 亭台楼阁,美轮美奂,江南园林不过如此。 光是造价就不菲。 张周在心里盘算,要是这地方能赐给我的话…… “张先生,请。” 萧敬在前提醒。 张周跟上脚步,感觉像韦小宝进了鳌拜府,可能鳌拜的府宅还不如这个气派,藏宝也不及这个多,但张周知道,自己不是韦小宝,萧敬也不是索额图,不会跟他搞“抹个一”之类的事。 入宝山空手回。 白干了! 在张周和萧敬进了门,可见院子里到处都有刨坑的,看起来萧敬干活也麻利,大概是怕李广的同党转移赃物。 “萧公公,在李广府内起获大批的金银珠宝。”杨鹏先一步到,为戴罪立功,他可算是把李广府上能刨的地方都刨了。 萧敬问道:“有多少?” “还在清点。” 有不少的锦衣卫,把一口口箱子摆在那,打开来,里面都是金银。 张周道:“这位李公公,看起来平时受赏赐挺多。” 萧敬怕张周多想,愤然道:“他哪是受赏?陛下给他的一共也没多少,都是他伸手捞回来的……” 正要数落李广蒙蔽圣听贪赃枉法的罪行,突然意识到把这些宫廷秘辛告诉张周不合适,又噤声不再深谈。 萧敬道:“可有找到记载丹方符箓的书籍?” 一名锦衣卫千户过来,恭敬道:“萧公公,从府内的藏宝阁内,发现一个带锁的匣子,打开后里面有几本册子。” “快拿来!”萧敬略显兴奋。 这才是皇帝想要的东西。 等把书册拿来,萧敬自己都不看,呈递给张周道:“请张先生过目。” 张周不用看,就知道这是李广记录受贿的账册,因为历史上记录李广根本不修学问,家里也没有什么炼丹的秘籍。 “萧公公自己看就可。” “啊?” 萧敬面带不解,却还是遵照张周的话,把其中一本册子打开。 等他看到上面的内容,整个人都呆住了。 “萧公公没事?”张周笑问。 萧敬咽口唾沫,紧张兮兮道:“张先生,这……是记录白米和黄米的账目。” 这下萧敬才恍然张周先前那四个字是什么意思,自然他现在也知道张周是怎么把李广给搞死的,他对张周也多了几分惧怕…… 杀人不用刀。 四个字就行。 让李广感觉到事情败露的恐惧,自我了断…… 背后的阴谋算计,岂是一般人能达到的境界? 关键是张周如何能提前推算出李广记录赃款的暗语? “是账目,不是丹方符箓是?那就没我什么事,我这人,又不太会算账。”张周脸色多有遗憾。 装! 萧敬心想。 你不会算账?天下之间比你会算账的,还没出生? “张先生自谦了。” 萧敬因为见到账册,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明显是被吓住。 “萧公公,如果找不到什么记录丹方符箓的册子,那我就先回去了。” “张先生要走?” “是啊,受了陛下的赏赐,给自家孩子挣了个锦衣卫千户职位回来,还没来得及把这好消息告诉家人。对了,我那宅子……” 萧敬一怔,急忙道:“陛下吩咐下来的,有司绝不敢怠慢,便在今日。” 张周欣然道:“那挺好,刚到京城,找个地方住都很贵,我只是个贡生,又没什么营收。有个宅子,免去很多后顾之忧,那我回去等候佳音?” “您请。” 萧敬这下也不敢怠慢,亲自迎进来,还要亲自送出去。 出门时正好见到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进来,牟嚣给张周行礼同时,也老老实实站到一边,把路给张周让出来。 “诸位,在下刚到京城,以后就承蒙诸位照顾。不用送。” “要送的,马车已备好,您请。” …… …… 皇宫,乾清宫内。 萧敬把从李广府内搜出来的册子,交给朱佑樘,旁边的戴义和陈宽也帮忙参详了一下,每个人都看懂,又都不敢揭穿。 他们的反应,跟萧敬乍看到册子时一样。 都在想。 这是什么神仙操作?难怪李广死得那么痛快啊! 朱佑樘道:“白米、黄米,原来是这个意思,李广平时要吃这么多石粮食吗?” 萧敬赶紧回道:“回陛下,黄米意为金,有三万石,意思是三万两。而白米四十万石,就是有银四十万两……从李广府上所起获的金银,正在往这数字上对,还有些许缺损的,正在李广各处的别院内搜查。” “混账!” 朱佑樘一怒之下,狠狠将册子摔在地上。 “陛下息怒。” 周围的太监和宫女全都跪下来。 朱佑樘立在那,气了老半天,才似乎是意识到什么,皱眉道:“原来这一切,早在秉宽的算计之内,他让朕转交条子给李广,就是让朕送李广一程。” 这下连皇帝也想明白,原来是被张周利用,李广之死,有他这个皇帝在背后推波助澜。 周围几名太监平时意见很多,此时都不敢吭声。 他们也在琢磨,皇帝不会把李广的死算在张周头上? 问题是…… 李广先前是天师是大能人,皇帝会包庇。 现在李广是罪人,家里连丹方符箓都没有,却搜出那么多贼赃,证据确凿,张周简直是在为民除害,皇帝还会因此记恨张周? “陛下,除了在李广府上未找到任何有关修道的书籍,还抓到他的几个同门,以他们所供述,李广平时根本不懂炼丹,所炼之丹药,多是从民间搜集奇门药方,未曾给人用过,还有……李广对用炉之事都不甚了解,全把这些事交给他们……” “咳咳咳!” 朱佑樘听到这里,再一次咳嗽起来。 第五十八章 儿子,你牛逼了! 朱佑樘差点没被气死。 把李广当天师,结果李广把他当小白鼠?来历不明的药方,就敢给皇帝用?这货居然连怎么炼丹方法都不懂? 戴义见此状况,怕皇帝价值观都扭曲,产生什么心理阴影,赶紧问道:“会不会是这些人为了逃脱罪责,故意把脏水往李广身上泼?” “行了!” 朱佑樘道,“朕还不至于不辨是非,人都死了,去计较那些作何?秉宽他还说过什么?” 现在朱佑樘是彻底看明白,计较李广死不死的也不重要,人死不能复生,还是把焦点放在活人身上比较好。 戴义道:“回陛下,带张解元去过火场,让他查看过,他说这火场也看不出所以然,只说重修的时候要注意。” “哦?可是要开坛做法,重新选定殿阁的方位?” 朱佑樘问道。 连陈宽和戴义也竖起耳朵,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张周可就太折腾,改变殿宇的朝向等问题,也会带来很多麻烦事,好像修毓秀亭一样经一番折腾,张周可能真就成了第二个李广。 别人会拿张周改变殿宇格局等事,对他进行攻讦。 当然他们能想到的,张周怎可能顾虑不到? 改变个屁。 我又不是工程师出身,也不是玄学大家,而且我也不追求让你们把我当半仙看。 你们以前怎么造,现在还怎么造,我只在乎怎么赚钱! 萧敬道:“张解元说,只是在选材料方面,要慎重。要放火防蛀,还说要符合天机……陛下,这是他的原话。” 萧敬也怕自己所说的太扯淡,故意强调张周就是这么说的。 什么天机不天机的,我一介宫人哪懂这个? 陛下您有事还是让张周这样的“专业人士”来解答。 朱佑樘想了想,点头道:“宫内很多建筑,尤其像清宁宫这样,以前就算是翻修,也未曾改变过大梁承重等格局,很多木料早就老化,一道闪电都能引发一场大火,看来秉宽是真的留意到了实在的东西。” 几个太监听得是汗颜。 现在这位“秉宽”真就成了香饽饽,皇帝眼里的红人,恐怕张秉宽放个屁,陛下您都能说是香的? 戴义问道:“那陛下,清宁宫是否要启动重修?” 朱佑樘道:“这是自然。重修的事,就交给秉宽来负责。” 戴义赶紧提醒道:“陛下,张解元毕竟是宫外之人,这宫内殿阁的重修,只怕是……” 朱佑樘面色不悦道:“难道重修殿阁,不需要宫外的工匠?他们能入宫,一个举人就不行?又不是让他行走于内苑,还用你们教朕如何做事?” 戴义被如此教训,赶紧低着头不敢吭声。 “这场火,既是上天对朕的警示,朕也应当有所回应才是,朕要下一道罪己诏,该怎么写……朕想听听秉宽的意见。” “……” 三位司礼监太监又很无语。 让张周来负责修清宁宫,已是不符合常理的,现在连皇帝下个罪己诏,都要听张周的? 那张周到底是方士,还是翰林学士? 怎么制诰敕之事,也要让他参与其中? “萧敬,你去他府上,顺带替朕问问。”朱佑樘道。 “是,陛下。”萧敬突然想起什么来,补充道,“陛下,张解元还提出……他的宅子……” 朱佑樘脸色本还挺肃穆的,听到这话,又气又想笑,却也笑不出来,叹道:“朕也看出来,他做事不拘小节,时常讨一些口舌之快,说不好就容易口舌招疣,他如今既不是进士,又未得到名气,你们也时常留意,不能让人去他那生事。” 三个太监心想,原来陛下您也看出来了? 真是感同身受啊。 那小子进宫之后虽然对我们也客气,但总喜欢拿宫廷内外的事开涮,嘻嘻哈哈的一点正形都没有。 虽不惹人嫌,但觉这小子跟正经文臣的区别很大。 都不能称之为正经人。 “他要的宅子,给布置好,一定要离宫门近。” 朱佑樘最后也强调了一下。 这其实就是告诉这几位,朕以后时常要用他,最好人能随叫随到,别让朕等时间太长。 “是。”萧敬恭敬领命。 …… …… 张周乘坐着皇宫御马监为他准备的马车,由孙上器亲自赶车,回到了自己所住的四合院门前。 敲门,进到院子。 蒋苹渝和韩卿还在院子里晾晒衣服,都是一些女儿家的衣服,趁有太阳,洗好了出来晒。 “夫人,这么忙呢?赶紧收拾收拾,别挂在这里,一会有客人来。”张周笑道。 蒋苹渝不解望着丈夫。 旁边韩卿问道:“老爷,入国子学的事办好了?” 张周随便拿起水瓢,从桶里舀了水往嘴里送,而后骂骂咧咧道:“那个国子监祭酒,也不知是哪得罪他了,故意给我使绊不让我入学,不过那都不是重点。收拾好,咱又要搬家了!” “搬家?” 这下蒋苹渝和韩卿一齐瞪过来。 张周笑道:“你们俩怎这么默契了?先前却没见。” 韩卿大概也想到什么,红着脸端着木盆,把刚挂好的衣服重新收起来。 蒋苹渝问道:“夫君,到底是怎回事?” 张周道:“先别说这个,张君那小子呢?出来!” “小君,父亲叫你!” 蒋苹渝唤了一声,然后张君便好像做错事一般,鬼头鬼脑走出来。 以前他对这个父亲还是不够尊重,父子俩有仇一般,加上张周以前不争气,把家产都败光,当儿子的打心底对父亲有意见。 但现在不一样了……张周家庭地位高,拎他跟拎小鸡一样,看到老爹回来,他是能躲则躲。 “爹。我没犯错,这两天我一直都在帮娘做事。”张君可怜兮兮道。 张周咧嘴一笑,倒是把张君给看傻了,也是摸不着头脑。 难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你小子,现在能耐了。过来过来!”张周坐在井沿上,对张君招招手。 张君很怕张周这是引蛇出洞之计,迈着细碎小步,一点点靠近张周,最后还是被张周一把拉过去。 “爹,你干嘛?” “不干嘛!为父就是告诉你,儿子,你现在牛逼了,比你爹都牛逼,为父给你挣了个锦衣卫千户回来!高兴不?” “……” 张君哪懂什么叫锦衣卫千户,更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旁边的蒋苹渝“呀”一声吓了一跳,提醒道:“夫君,切莫乱言。?” 张周继续咧着嘴,好似喝醉酒吹牛逼一样,继续说着在蒋苹渝听来难以置信的话:“我替当今陛下做了几件事,陛下对我很满意,就赐了个锦衣卫的千户,说荫我一子。” “小君啊,你以后努力学习,考中举人考中进士,这个锦衣卫千户我交给你弟弟来当,如果你不行,那就由你来当。” 张君道:“爹,啥叫锦衣卫千户?还有,我没弟弟啊。” “你以后会有的。”张周说着,抬头望着一脸木讷呆滞的蒋苹渝,“我说夫人啊,你可要努力了。我这得的荫职愈发多,不够分啊。” 韩卿闻言也带着女儿走出来,她问蒋苹渝:“夫人,锦衣卫千户是什么?是不是军户的千户?听说千户都是老爷,带兵的,一代传一代。” 蒋苹渝道:“我……我也不知道,但锦衣卫……能随便把一户人家,弄到家破人亡……” 张周听了不由一笑。 在小民心目中,锦衣卫是大明无恶不作的暴力机器,也难怪蒋苹渝听说锦衣卫千户后,会既难以置信,又害怕,居然也没什么惊喜的表情。 张周道:“锦衣卫其实只有十四所的千户才是正经有实权的,可以耀武扬威。实际上挂锦衣卫千户的人起码有几十号上百人,多都是荣位虚职,寄禄的,所以下一步,要给家里挣个实职的锦衣卫千户回来……但问题是,就算挣回来,也没人当。以后家里该读书的读书,该生孩子的生孩子……此乃家族发展之大计。” “夫君,到底是怎回事?妾身……不太明白。锦衣卫千户,那是很大的官,仰视都不及的,百姓见了都要跪,怎么就给……小君了?” 这毕竟是关乎到蒋苹渝孩子的大事,蒋苹渝更想详细求证一番。 “事难详表,就是我给皇帝做事,得正五品的锦衣卫千户,也别以为多牛逼,先前来的朱凤看到了?他也是锦衣卫千户,还是实职的,看他那样子,你觉得像是能把人搞到家破人亡的?” 韩卿在旁,一脸迷醉神色道:“姐姐,老爷应该说的是真的?小少爷……当千户了!?” “你们觉得我会信口开河骗你们是?等着,不出中午,宫里一定派人来。到时你们就知道为夫有没有骗你们!嘿,天快晌了。” “爹,我不当什么千户,我要当状元!” “呸!你爹我还没当上状元呢,你大字识几个?你不想当,以后你那些弟弟们都抢着当。你的弟弟在哪呢?” 张周说着,伸手要拉蒋苹渝和韩卿,却是韩卿很轻巧躲开,只有蒋苹渝因怔神,一下就被张周揽到怀中。 门口却传来敲门声,孙上器的声音也响起:“张先生,您先不要出门,刚得知消息,说是厂公萧公公很快会来,说是有要事跟您相商……” 张周笑道:“看?东厂厂公,牛逼?还是要亲自登门来跟我说事,赶紧收拾收拾,准备迎客。” “老爷,妾身这就去。” 蒋苹渝像是感受到一股权力上极大的不对等,如受惊的小鸡,手足无措全身显得很不自然,却是开始窃喜,还不想太表露给丈夫看到免得被丈夫笑话。 给张周娉婷施礼,又赶紧拉着韩卿去收拾准备待客事宜。 第五十九章 六部尚书在列者五 李广府宅被抄的事,很快便有风声传出,吏部尚书屠滽,急忙前去找首辅刘健,二人到中午时分,方于东江米巷的私宅内相见。 “朝宗,何事如此着急,非要此刻相见?”刘健问道。 “李广已死,乃畏罪自尽。”屠滽上来把他所知晓的相告知,“他的府宅也被查抄,抄没出诸多金银。” 刘健松口气:“此乃好事。” 屠滽却叹口气,神色多有无奈。 刘健听出屠滽言语中的急切,察觉端倪,问道:“莫不是你卷入其中?” “唉!” 屠滽叹道,“过去数年,吏部部堂运作,多都受内官所扼,凡遇官职出缺,涉人事任免的奏疏,短则一旬,长则一两月都得不到朱批答复,有的干脆就留中不发。走门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刘健一听,有些恼火。 这等于是说,以前揪着李广不放的吏部尚书,也卷入到了李广贪污受贿案中,这传出去……文官还有脸吗? “以我所知,除我之外,朝中尚有诸多同僚卷入其中,锦衣卫已搜出李阉记录收礼的账册,并上达圣听,连锦衣卫指挥使牟嚣都无从干涉,若陛下继续查问的话,只怕朝中会引来大的震动。” 屠滽现在等于是在拿朝廷的稳定,来试图说服以刘健出面对事情做转圜。 但刘健怎可能愿意趟这种浑水? “还有谁?”刘健冷冷问道。 屠滽讳莫如深一般:“不全,至少礼部徐时雍有份。” 这说的是现礼部尚书徐琼。 刘健冷冷道:“如今事未发,切莫乱了阵脚,且先不说李广册子里到底记录什么,就算他真记此事,以他一家之言如何作准?” “那就是……不认?”屠滽大概听出刘健的意思。 给李广送礼,这事影响太恶劣了,简直会影响到文官廉洁奉公的名声,尤其还是你吏部尚书带头,这让朝廷自君王往下,还怎么相信文臣能匡扶社稷? 眼下除了以死无对证为理由,来个死不认账,还有别的办法吗? 刘健道:“试着找关系,去跟东厂萧公公提一下,看他是否愿意相助。” 屠滽听出来,就算知道他送礼是被逼无奈,刘健也还是想置身事外。 屠滽叹道:“眼下,只能如此。” …… …… 就在刘健给了屠滽建议,让其去找萧敬时,萧敬已经在张周府上送大礼。 张周亲自到门口迎接,却等看到萧敬只是带了几个随从来,连一口箱子都没带时,张周迎客的脸色就没那么热情。 “萧公公,陛下没让你带点什么来?” 真是势利眼啊。 萧敬好似看穿了张周本质,却不知为何,他心中对张周却无恨意。 在宫中权力场呆久了的人,最怕的是伪君子,而不是张周这样的“真小人”,且张周也不是什么小人,哪见过小人敢直谏君王,并敢跟李广这样得宠一时的权贵血拼到底的? “带了带了,陛下吩咐为张先生准备了一所宅院。就在东安门外的澄清坊,三进院的宅子,足够您住的。”萧敬笑着道。 张周一听,登时改换好脸色:“不错不错,真是好地方。” 澄清坊,相当于后世王府井周边,矗立明朝十王府和会同馆北馆,大明政治、外交核心所在,多少大臣想在那边安家落户都买不起那的房子。 张周这刚来,就赐给三进院的澄清坊大宅,张周岂能有不满? “那房契……” 萧敬一时很尴尬。 一般人赐给官所住已与有荣焉,你这倒好,还想把房子据为己有? “不会没有?如果没房契的话,那以后在下想换个大宅,岂不是……美中大大的不足。”张周一脸惆怅。 萧敬无奈道:“这官家的宅邸,要腾出地方本就需时间,还要再转成张先生您的私宅,更需走过籍等事,急不得,不妨回头让人带您去瞧瞧,看是否满意,再谈其它?” 张周满意点头:“那就这样。萧公公,请里面上座。” 萧敬不由一怔。 听意思,如果咱家不给你带东西来,你都不打算请咱家进去坐坐? 你这么市侩抠门,还想不想在大明朝堂混了? …… …… 四合院的正堂,先前接待朱凤的地方,这次换了萧敬。 萧敬笑道:“院子还挺好。” “租来的,再好也是别人家的院子,再说这里周围品流复杂,影响在下备考春闱。”张周抱怨道。 “呵呵。” 萧敬笑了笑,“张先生,您还真是口直心快。” 张周撇撇嘴道:“就这习惯,改不了。萧公公还有旁的事?” 萧敬随即拿出一份好似诏书的东西,张周赶紧一脸郑重站起身准备恭敬领受。 “不必拘礼。”萧敬道,“此乃陛下赐荫一子为锦衣卫千户的敕令,你回头拿去南镇抚司,自会有人给你办妥。” 这次轮到张周不好意思。 接过萧敬的东西,拿在手里,真叫一个香。 给皇帝女儿治病,为皇宫火灾预警,总算皇帝还有点良心,没亏待,这样就算会试考不中,他也不用担心在大明如何过日子。 在这时代混,光有钱不行,还要有权,不然再多钱也会变成别人家的。 “另外,陛下吩咐,让张先生打理清宁宫重修之事。”萧敬补充道。 张周道:“这我哪懂?最多是在选材方面,我可以提供一些参考意见。” “啊?” 萧敬心想,你说什么重修时材料最重要,看来你还就在意材料? 你小子不会是觉察出,选材料时才是油水最丰厚的,故意这么提,好让皇帝把肥差交给你? “还有一件事……” 萧敬支支吾吾不太想说。 张周笑道:“萧公公,那册子你看过,我没看,如果有事不太好讲的话,干脆就别讲。我人微言轻,当不起。” “什么?”萧敬恍然大悟一般,浑身带风起身瞪着张周,“张先生真乃神机妙算。” 张周一头雾水:“萧公公这话,在下怎听不懂?” 萧敬苦着脸道:“先生是明知那账册中,不但记录了白米和黄米的数量,还记录了送米之人的姓名、官职和详细送礼时间,故意不看,让咱家进献陛下,以能让您置身事外!” 张周赶紧道:“萧公公,我可不知道那上面记录了什么,你别冤枉好人。” 换了前两天张周刚来的时候,萧敬或许就信了。 但现在打死他都不信张周没算出来。 萧敬道:“现如今册子已进献给陛下,陛下御览,真就是……不堪入目……六部尚书在列者五,朝中文臣武勋在列者更是不计其数,陛下虽未直接下旨严查,但看目前这架势……恐怕是……” 张周叹道:“若真要一查到底,怕要兴起一场大风波。” “所以张先生定要给出个主意啊。”萧敬一脸求助目光望着张周。 张周问道:“是陛下让你来说的?” “没……既是咱家,还有戴公公……” 萧敬在此等时候,也把话挑明了。 这种时候,就算皇帝不吩咐,难道司礼监几名贴己的老太监,就能不想着为君王分忧了? 再者说了,这件事皇帝能怎么说? 朝中大臣卷入其中的人那么多,既想息事宁人,又怕于公理不合再遭天谴……查又怕牵连甚广而令朝野上下不安,破坏一朝的安定团结。 张周脸色转而冷淡道:“萧公公,我算是听出来了,你是想让我去欺君?” “啊?张先生,咱家绝无此意。”萧敬赶紧解释。 张周慢慢悠悠站起身,以冰冷的口气回应道:“萧公公,现在摆在陛下面前的,查或者不查,都会带来后患,而你和戴公公却是想让我假借天机之名,劝陛下不查!送礼的大臣安宁了,朝堂稳定了,可为世间秉承公义的天道却让我给毁了!冒天机殿前奏事,不是欺君是什么?” “啊……这……这……” 萧敬慌了。 萧敬本来的意思,当然就是让张周拿天机什么的糊弄皇帝。 让张周当和事佬。 但张周知道这个和事佬不好当,李广作为国之蛀虫,把给他送礼的人一查到底是最起码的公义,就算会引起朝堂不安,也不该置大明王法于不顾。 历史上来当这个“坏人”,去游说君王的是张鹤龄,因为张鹤龄本来就不在意名声,只要别人也对他送礼,他啥活都接。 可这次清宁宫起火,李广之死,全都是在张周推动下进行。 眼下皇帝对张周的信任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萧敬除了想让张周出面斡旋,不做他人思量。 “不过嘛,以在下看来,给李广送礼的人,也不能一概而论,如果有人是想借助送礼来换取功名利禄,这些人是不能放过的,他们所得的官职也应当罢免,还朝政清明。但若是为了维持衙门的运作,不得已前去疏通……萧公公,这其中不会也有你的份?” 张周的话,让萧敬瞬间蔫了。 萧敬垂头丧气道:“什么都瞒不住张先生,咱家的名字也在其列。” 张周叹道:“果然啊,火没烧到自己身上,谁会着急呢?这个忙,我倒是可以考虑帮一下。” 萧敬这才用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眼神望着张周。 对萧敬来说,不想让皇帝查下去,既为大局也为私心,他还想继续在东厂提督的位子上干下去,若追查,他肯定卷铺盖卷滚蛋。 话说这可是个随便就能榨出油的职位,哪个太监不爱财呢? 第六十章 很受伤 文华殿。 当天下午有东宫宣讲,诸多翰林院官员皆都在列,朱厚照作为唯一的学生,却听得很不专心,不时回头往宫门口看去。 到太子冼马王鏊开讲时,所讲的是《孟子义》,没等讲几句,外面就几次有内侍太监跑进来,打断他的宣讲,而每次王鏊都是等人跟朱厚照说完了,朱厚照把头转回来,才重新开讲。 终于当刘瑾再一次进来时,王鏊忍不住了。 王鏊道:“太子殿下,如今您已出阁讲学,应当以学业为重。臣等方不负圣恩。” 朱厚照不耐烦道:“本宫跟人谈事,影响到你们了吗?” 说完,那边刘瑾再凑上去,把话说了,朱厚照直接原地蹦起来:“好他个戴义,敢跟本宫玩心机,故意让人不走东华门是?回头见了他,直接抓回来打一顿。” 听了这话,王鏊瞬间感觉到太子的老师不好当。 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当儿子的真的是那个当爹的生的? 性格反差为何这么大呢? 刘瑾可不敢得罪戴义,试探着问道:“会不会是那位张贡生他故意走别的宫门?” 意思是,这不是戴义的责任,应该都怪张周。 朱厚照骂道:“猪脑子啊你?在宫里,他一介外人有什么权力决定走哪?还不是别人带他走哪就走哪?” 在这点上,朱厚照脑子倒是很清醒,随后他嚷嚷道:“不行,本宫要去见父皇。今天先讲到这里,明天再来……” 王鏊等侍讲官员都很无语。 先生来给学生讲课,结果由学生自己决定什么时候放学? 皇家就是这么善待先生的? 可还没等这些人提出抗议,朱厚照已经带着人跑出文华殿了。 “太子殿下,陛下对您禁足,您不能出去啊……”刘瑾等人虽然平时习惯了趋步疾行,但论到赛跑,他们都还不是朱厚照的对手,一个个谁都追不上。 …… …… 乾清宫内。 朱佑樘正在接见从张周处回来的萧敬。 萧敬给朱佑樘带来了张周所草拟的“罪己诏”的草本。 “……未臻累岁以来,灾异相仍,近者清宁宫之火,其变尤甚,讳心兢惧若切渊冰意,必人事下乖斯……” 朱佑樘看过之后,感慨颇多,放下罪己诏道:“真是都说到朕心坎去了,不知为何,这些话却好像一直在朕心中盘旋,未成细文,却被秉宽他一一道来,如朕心中蛔虫一般,挠人心坎哪。” 旁边几名太监听了,心里都在震惊于张周揣摩圣意的神奇。 这要是被张周当了官,那以后还不是什么事都能做到符合圣意?还有内阁大臣和司礼监太监什么事? 萧敬又拿出一份东西道:“陛下,这里还有张解元所上的一份奏疏。” “奏疏?” 朱佑樘皱眉。 按照大明的规则,除非边关急奏,不然是不能上密奏的,但也不是每一份奏疏都需要关白于内阁让内阁拟票拟条子,也就是说不是所有的奏疏都能为内阁几名大臣所看到,总会有很多奏疏会直接呈送到司礼监。 但像张周这样,不过是个举人,却不经通政使司和内阁,由萧敬直接呈递密奏,却属于例外。 朱佑樘点点头,拿在手上。 萧敬紧张起来。 连刚才出去接萧敬进来的戴义,也都是一脸拘谨,显然这奏疏中是提到了什么很重大的事情。 朱佑樘打开来看过,面色不动,却好像很快看完,将奏疏合了起来。 “这份奏疏,除了所写之人外,还有其它的人看过吗?”朱佑樘问道。 “未有。”萧敬很诚实。 虽然他知道里面大概的内容,但他知道避讳,作为亲身涉案之人,为了避嫌他不能直接阅览里面的内容,否则就有串通嫌疑。 但其实就是串通让张周来给他免罪。 “嗯。”朱佑樘点点头,再未说什么。 戴义问询道:“陛下,可是那位张解元,又预言了什么事?” 朱佑樘坐回龙案之后,神色平静道:“没有,他只是劝说朕,要以朝廷的安定为先,不要将李广之死牵连扩大,在朝廷多事之秋容易令朝堂混乱,如此将有违上天恩恤万民的初衷。” 戴义听了,心里更加紧张。 除了萧敬会给李广送礼之外,他戴义也会送,先前六部等衙门的运作,都是靠司礼监挟制完成的,说李广收礼……他戴义其实也分得不少。 要不是他们这群人屈从于李广的淫威,不得不为李广办事,怎会出现朝中那么多大臣都要给李广送礼的情况? 皇帝要严查,他戴义也跑不了。 朱佑樘好像突然非常疲倦一般,用手撑着头,闭目养神。 戴义提醒道:“陛下保重躬体。” 朱佑樘道:“从昨夜到现在,朕经历了那么多事,心力交瘁,还怎么保重?李广尸身呢?” 到这种时候,朱佑樘还关心李广死后的情况,连戴义和萧敬都觉察出来,这个皇帝是重情义的。 跟李广相识那么多年,在朱佑樘尚且为太子时,李广就曾在朱佑樘身边照顾过,刨除李广以道家方术乱国这件事,本身还有主仆的私交情义在内。 戴义道:“已送出宫门。” “让人安葬。”朱佑樘道,“赐祭。” “是。” 本来李广已经是戴罪之身,皇帝是不该赐祭的。 现在皇帝说要赐,戴义等太监不敢忤逆。 乾清宫内突然很安静,每个人都不敢说话,喘息都要小心翼翼。 朱佑樘问道:“你们司礼监之人,先前受李广挟持也很多?宫内大小事项,他是不是经常要插手过问?” 戴义听到这里,噗通一声跪倒,既不说明情况,也不为自己辩解。 也相当于是默认。 皇帝心里门清,还说啥? “起来!” 朱佑樘道,“朕知道,这一切归咎于朕,是先前朕对李广偏听偏信,以至于他能把手伸到朝中方方面面,以成朝乱之始。秉宽的话其实已经很客气了,他完全可以说,这最大的责任在朕一人之身。” “陛下……” “行了。那就如秉宽所奏,若是因交结李广而牟利者,东厂查问后私下革职不外扬,若以它事而结交者,姑且不问。” “是。” 萧敬小心翼翼回道。 朱佑樘又把张周所草拟的罪己诏拿出来,放到一边道:“这份东西,先放起来,这几日朝臣必定会以灾情言事,还没到要下罪己诏之时,过些日子,等事情平息之后,朕也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是。” 此时的戴义、萧敬等人,心里大石都已落下。 皇帝现在非但不追究他们助纣为虐的罪行,甚至还把追查李广余党的事交给东厂,这不摆明着……非但不用受罚,可能还有好处到手? 李广身边那群人,随便一个都是富到流油,现在他们失去靠山,无论是直接一巴掌拍死,还是说收拢过来,都足以能让他们赚到盆满钵满。 …… …… 皇帝去坤宁宫休息了。 上午睡那一觉还不够,中午要补个午觉。 在几名太监看来,大概皇帝现在也回去找妻子找心理安慰去了,这一天下来皇帝受伤不轻,大概只有张皇后能抚慰丈夫那脆弱的心灵。 戴义、萧敬、陈宽、韦彬四名司礼监太监走出来,他们先前脸色还凝重,但出了乾清宫之后,都有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喜悦,还要隐忍不于神色外显。 韦彬在这件事上参与度最低,他感慨道:“一夜之间,怎就落到如此境地?” 戴义冷冷道一句:“难不成你还怀念昨日光景?” “不敢。”韦彬赶紧低头。 戴义又看着萧敬道:“萧公公,有关李广身后的糟心事,你可要好好查。” 这分明是在提醒萧敬,你查到李广的余党,有什么好处,可记得有我一份。 萧敬有些为难道:“戴公公,您看这……要是查得不好,会不会……” “你是担心那位张解元?” 戴义自然明白查此案的“诀窍”。 是张周一道密奏上来,具体也不知说了什么,但以皇帝先前的口吻,好像张周也没拿什么天机来糊弄皇帝,只说广泛牵连或有违上天恩恤万民的初衷。 更好像是以臣子名字上奏,而不是方士。 只是因为现在皇帝对张周无比信任,才会采纳,如果别的大臣上这种奏疏……鬼知道上奏的大臣跟行贿的大臣是不是一伙的。 说不定皇帝非但不听,还要一起问罪呢! 萧敬问道:“您看在此事上,应当如何把握分寸?” 戴义考虑了一下,目光却是放在不远处正一路奔跑而来的朱厚照,随口敷衍道:“你自己把握!太子殿下,您不能来……陛下正在休息……” 等他喊完,才想起来今天本还答应带张周往东华门去,好让朱厚照缠着张周问问寿数等问题。 他又赶紧对萧敬道:“你先挡住太子,咱家先去也!” “姓戴的,有本事你别跑,连本宫你都敢糊弄!看本宫抓到你怎么把你大卸八块……” “太子殿下,陛下已到坤宁宫,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扰。那位张解元也出宫了,不过最近他还会经常进宫,要不……您等下次再见?” 第六十一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最后戴义还是被朱厚照所胁迫,不得不带着这个小混世魔王去见他的法则儿。 朱佑樘人在坤宁宫内,左边坐着张皇后,右边立着个戴义。 三堂会审一般,打量着立在那一副不屈不挠神色的朱厚照。 “……父皇,儿臣绝对不是胡闹,去火场,儿臣就是想知道火烧到什么程度,看还有没有补救措施,儿臣见张周,是想问问他这把火究竟是如何而来,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放火,至于儿臣要来见您,则是想让张周以后到儿臣那讲一些知识,儿臣想学……” 张皇后这个当娘的听不下去,斥责道:“太子!张卿家是方士,你跟他学什么?” 朱佑樘和戴义同时看向张皇后。 二人好似有共同思想一般,好像还在替张周叫屈……谁跟你讲张秉宽只是个方士?他还是大明的读书人,还是江南乡试解元呢! 朱厚照道:“母后,儿臣听说,张周的才学很好,为人忠肝义胆,是为臣子的表率,儿臣想跟他学的也不是测算天相,而是想跟他学习如何治国。” “胡闹。”张皇后继续板着脸教训儿子。 “咳咳。” 朱佑樘在旁边咳嗽几声,不知为何,现在这个当爹的,突然跟儿子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你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还是儿子看得透彻,对,就是要张秉宽的忠肝义胆,从他身上学习到治国之道! “太子,你确定是想跟他学习吗?”朱佑樘求证一般问道。 朱厚照道:“父皇,本来平时文华殿就有那么多讲官,多他一个不多啊,由儿臣喜欢的讲官来讲课,儿臣能听得进去,不挺好吗?” 哎呀! 连一旁的戴义都觉得,这理由我听起来都这么悦耳。 陛下现在有心要栽培张周,找机会让他多入宫,跟皇家人接触,不正是陛下的念头? 果然,朱佑樘点头道:“朕可以让他入宫教你几堂课,但绝不可讲道家、方术的内容,就让他给你讲四书五经,你能好好听吗?” 朱厚照心里乐开花。 我是要跟张周学方术吗?那东西没个几十年的造诣怕是很容易画虎不成反类犬,我是要跟他商量怎么开书局,还有让他来讲大侠的故事,还有让他把描述的神奇好玩的东西给带进来。 学习? 别开玩笑了! “儿臣一定好好听讲,如果父皇担心的话,可以派人去监督,还可以考校儿臣。” 朱佑樘没想到儿子态度如此“诚恳”。 当皇帝的都在想,难道说秉宽真的有什么未知的魔力,让朕这个难以管束的儿子都对他推崇有加? 就算儿子是一时热度,也该让张秉宽来试试,说不定就能让太子收心养性。 朱佑樘对一旁的戴义道:“过两日,让秉宽入宫来,他要备考春闱,不能耽搁太多时间。” 戴义笑道:“陛下,张解元不是还要负责宫里重修清宁宫的事?” 张皇后在旁有所不解道:“此等事,为何要交给一个外人?交给鹤龄和延龄不好吗?” 显然张皇后对此是有争执的,重修宫殿……其中油水那么大,她两个弟弟都还翘首以盼,结果机会就落到一个来历不明的张周身上去,她怎能不恼。 “皇后啊,朕让张卿家来负责重修清宁宫,也是怕方位不合什么的,带来新的祸患,由他盯着点比较好。” “那陛下就让他当个参谋便可,何以要将大权给他?他乱来怎办?” “不会的。” 朱佑樘也不是蠢人。 交给你两个弟弟,那才是真的乱来,再说你两个弟弟进宫每次都会惹事,连宫里调戏宫女、打骂太监的事都能做出来,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朱佑樘最后拍板道:“便如此,太子你回东宫好好学习,只要你表现好,朕会多让张秉宽入宫,如果你表现不好,那也就别见了!” 朱厚照一脸兴奋。 他不想学习,也仅仅是因为找不到学习的乐趣和期待,他为了张周嘴里那些好玩的东西,别说是装样子好好学习,就算是比这更过分的他都能做到。 现在乐趣、期待都有了,还不好好表现? “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好好听讲,儿臣还会跟张周学习治国之道!” 当戴义看到皇帝跟太子那父慈子孝的模样,突然内心咯噔一声。 事出反常必有妖。 别是太子又憋着什么坏,要惹个大麻烦,到时又要威胁他,让他擦屁股才好。 …… …… 翌日,朝堂上。 朱佑樘一脸沉重出现在奉天殿,下面文武大臣都在,作为清宁宫火灾后的第一次朝议,特地举行了大朝会,皇帝也是准备在朝会上反思自己的过错。 其实都不会用他反思,过去这一天时间,所收到的“以灾言事”的奏疏,就不下五十份。 大臣纷纷借灾情之事,把这两年朝中的乱象,一概往上套。 除了提到李广,还有提到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胡作非为的,再就是有人想借机疏救关押在诏狱内的言官,还有的则是把各地的天灾人祸也往上套想让皇帝好好治国的…… 干什么的都有。 不过朱佑樘在此事上,显得很慎重。 “诸位卿家,清宁宫灾起,朕非常痛心,反思过去数年的作为,朕的确有做得不足的地方,诸位也无须怨天尤人,一切灾祸之缘由,由朕一力承担。” “另外,李广已死,他也算是做到了知错悔改,朕已决定不再追究,至于跟他有往来的人……” 说到这里,在场有一半以上的文臣武将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才是关乎到他们身家性命的大事。 “朕会让东缉事厂酌情区分,只要不危害到大明社稷,不再追究,若以交结内官而获取官职和利益的,一并交出赎罪便可。具体的,让东厂跟你们说。” 萧敬走出来道:“是,陛下。” 下面大臣现在对萧敬,是又敬又怕。 现在裁量权,等于落到了东厂这边,看似皇帝想大事化小,但揪出几个典型看起来是难免的。 而吏部尚书屠滽不由往刘健那边看一眼,心里也在佩服刘健的见识,果然找提督东厂的萧敬谈谈比较重要…… 如果皇帝真的把裁量权交给了萧敬,那六部尚书级别的,基本就安全了,因为萧敬不敢对尚书开刀,这会引起朝堂不安。 抓典型也抓不到六部尚书头上。 跟屠滽有近乎相同心思的人,还有礼部尚书徐琼、刑部尚书白昂……他们两个人是铁定涉案的。 至于户部尚书周经和工部尚书徐贯,虽然也在名册中,但他们自己都不知,因为有时候疏通的钱财并不是他们亲自送的……最后只有兵部尚书马文升看上去更气定神闲,因为最近两年兵部跟内官近乎没什么直接往来。 但兵部里,也有西北总制三边的王越,跟内官过从甚密。 …… …… 朝议解散之后。 皇帝先带着戴义他们进内廷了,有关防灾和因灾言事,仍旧要继续,大臣该请辞的请辞,该说事的说事,毫不影响,这股风波会持续很久,大概年底之前都不会消停。 而萧敬则先留下,负责来安抚那些朝臣。 “萧公公!” 众大臣出了奉天殿,马上就把萧敬给围起来。 谢迁凑上前问道:“萧公公,听闻前夜清宁宫灾时,太皇太后已搬出清宁宫,还说有人预警,可否详述一二?” 萧敬用别有意味的眼神望过去,好似在说,你谢阁老装什么? 敢说你不知道张周预警火灾的事?当时还是咱家往外放的风,故意让你们内阁的人知晓呢。 “请恕咱家不能明言,但太皇太后平安无事,这是真的,有上天庇佑感谢上苍。”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除了内阁三人知道是张周预警之外,别人都还不知道这件事,他们心下也都奇怪。 火灾发生这么突然的事情,太皇太后居然还提前搬走了?太皇太后移宫可是不小的事,若真有移宫的情况,那多半是有预警的,谁这么牛逼能把此事给算出来? 马文升问道:“那这把火,是因何而起?” 萧敬没回答,只是指了指天。 谢迁道:“定是跟前夜电闪雷鸣有关,这都已至秋末,还有这般反常天气出现,看来真是上天的预兆啊。” “对对对。” 在场很多大臣都在点头。 就在这时,张懋从人堆里挤出来,关切问道:“萧公公,之前老朽去跟陛下所提的事……” 萧敬打量着张懋,不由皱眉。 你英国公还真是顾小家不顾大家,光想着让张周给你儿子治病?到底是皇宫大事重要,还是你儿子的命重要? “呵呵。” 萧敬不回答,改而摆摆手道,“诸位,散了。” 众人这才成群,往出宫方向而去。 刘健则有意殿后,他想在众大臣走之后,单独跟萧敬问话。 “刘中堂,您有事?”萧敬对刘健很客气。 刘健道:“萧公公,据说昨日从李广府宅,搜出纳贿之账目,记录朝中诸多大臣,陛下是不追究,还是要……暂缓追究?” 萧敬笑道:“陛下不都说了吗?结交李广的事,要酌情区分处置……唉,实不相瞒,其实要查,也查不到六部堂官中来,最多是拿一些传奉官开刀,只革职不问罪。” “为何会如此?” 刘健也纳闷。 这么大的事,满朝跟李广勾结,皇帝说不追究,就不追究了? 总该有个说法? 萧敬凑过去道:“此乃警示宫中天火的那位,跟陛下进言,为陛下所采纳。” “张秉宽?” “是,中堂定不可对第三人言。” 刘健吸口凉气。 言中宫中火灾,将李广逼死后,张周还能做到劝谏君王减少此事的影响,此子对宫闱事影响之深,已远超臣子的范畴。 比之李广,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六十二章 殿前议事 张周再一次入宫。 这次入宫他心情放松,跟随在萧敬身后,打量着周围殿宇的恢弘,心里也在琢磨,可惜无法彻底掌握时代,不然当个皇帝多带劲? 后宫佳丽三千,万民臣服……就是每天上朝有点累。 不过相比于拥有四海的豪迈,这点辛苦也值得。 就在他想入非非时,对面过来几个人,一名六十岁上下看起来很有风骨老学究模样的人,跟随着一名太监出宫。 本身也没遇上,只是远远对视一眼。 对方望向他的目光好似很有怨气的样子。 “萧公公,那是何人?”张周见那人走远了,不由加快脚步跟上萧敬问询道。 萧敬道:“国子监林祭酒,张先生不是入雍了吗,没见过?” “呵呵。” 张周也没好意思说自己上次去吃了瘪,心想这林瀚果然是眼高于顶的人物,可能他这样的道士压根就不入本朝第一老校长的眼。 不过谁又比谁高尚呢?张周心说,前世我也是从事教育行业的,可能就是太压抑,这一世我才想着要恣意生活。 这位林老头的生活一定很压抑,不然娶那么多小妾回家干嘛? …… …… 乾清宫。 张周见到朱佑樘,而朱佑樘则笑眯眯接待他。 前两日的清宁宫火灾,似已是过去式。 等张周落座之后,朱佑樘才关心问道:“听说你住进新宅子,可还舒适?” 张周笑道:“多谢陛下关心,还挺好的,院子宽敞,就是院子里的人丁有点少……” “你……” 朱佑樘正要对旁边的戴义吩咐什么,突然意识到,张周总是会变相跟他讨点东西,而每次他都中邪一般忍不住要赐予。 这次他也学聪明了。 朱佑樘白张周一眼道:“秉宽,你院子人少,要靠自己能力充实家院,别总想着从朕这里讨。” 张周道:“陛下冤枉啊,臣哪有这般的心思?只是臣突然之间住到大宅子里,看到空荡荡的院子,有感而发。陛下赏罚分明,臣心生感怀,这是自豪,不是讨赏。” “呵呵,还挺会说话。”朱佑樘笑着。 大概跟张周这么说话,朱佑樘也会觉得轻松一点,以前跟那些大臣相处的方式也太累了。 “对了陛下,臣已将重修清宁宫的事,利用这两天时间,做了草图,呈交给萧公公。”张周道。 朱佑樘点头。 一摆手。 萧敬把一份由张周所画的草图,还有一些大概所要用到的材料和役夫数字等,都陈列下来。 图纸之详细,让皇帝看了之后觉得眼花缭乱。 “这是……” “回陛下,这是臣所画的草图,是用炭笔画的,有不尽不详的地方,还望陛下海涵。” 张周当然不会用这时代所惯用的方式去画建筑图,虽然他不是什么工科教授,但基础的立体几何图形他还是能画出来的。 “具体参照的,是萧公公先前给臣的一份清宁宫及周边殿宇草图,臣适当做了一些修改。地基方位什么的,都不会有大的更动。” 朱佑樘看了之后由衷道:“虽然朕不太能看懂,但觉得你是用心的,很好。这些线是什么?” 朱佑樘指了指本来殿阁中好像没有的东西。 张周因为不在皇帝身边,也不知道皇帝在说什么。 朱佑樘招招手道:“别坐着了,过来给朕看看。” “是,陛下。” 张周也不顾忌,直接走到皇帝的案桌前,从反方向看了看图纸。 旁边几位太监看得都有点心惊,这位张解元跟皇帝的相处方式,愈发亲密,也愈发像是一家人,他们心里反而有些酸溜溜的。 张周道:“哦,陛下说的这个,是臣加上去的,名叫暖气,原理是以铜管串联起来,穿插于殿阁内的各处,以水来灌注其中,而将一头连接锅炉,用以烧水,如此便可以在不用于殿阁内生明火的情况下,就能取暖,还不用走地下的火腔,安全性能保障,不动龙脉风水。” 张周所说的,就是最简单的家用暖气原理,在后世普通人听来最简单不过的东西,但在朱佑樘听来,就像听天书一般。 “如此真的可行?”朱佑樘面带不解。 张周笑道:“是可行的,本来臣打算用铁管,但可惜铁管容易生锈,而铜管就没这麻烦,只是在造价上会略高。” “嗯。”朱佑樘仔细看了一下张周在图纸下的备注,认同张周的说法,“预算是一千两,价格的确是不低。总体造价是多少?” 这个问题,就不由张周来回答。 萧敬回道:“回陛下,按照张解元所画的图纸,找工部的人大概核算过成本,基本上……需要十二万两。” “十二万两……嗯。” 朱佑樘若有所思点点头,大概这个数字对他来说,有点不太能接受。 张周道:“臣想到了减少开支的方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朱佑樘提起兴趣。 张周侃侃而谈道:“臣算过,如果按照本来工部采购的价格,就算役夫方面不花费钱财,但口粮也需保证,难以节流。臣想来,若是以竞标的方式,让城中能提供材料的人,自行报价,再选取其中价低质优的,便可以形成有效的竞争,那时将会大幅降低成本。” 大明修筑宫殿,材料是需要朝廷采购,而人力调用则一直是为人所诟病的“京营占役”。 即以京师军营中兵士,来为皇家修筑建筑和园林等,除了提供基本口粮,基本就是用的劳动力,虽然占役的问题一直为言官所劝阻,但明孝宗既想节省又想修道观、宫殿等,自然占着不肯放。 在京营当兵,可不是什么好事。 日常训练都保证不了,天天去当工匠去修房子……一般人谁受得了? “竞标?” 朱佑樘对这些名词都觉得很新鲜。 萧敬先前已听张周提及过,他道:“回陛下,张解元的意思,就是多找几家供货,以形成竞争,降低成本。” “原来如此。”朱佑樘点头,好像省钱对他来说很重要,“但这样,材质能保证吗?还有秉宽,你先前不是提过,所选的材料,一定要符合天机?” 张周道:“臣所说的天机,更多在木料、石料的长度和质地上,要更加致密和坚硬,要最大程度经受得起天雷地火。质地松的木料容易老化,也更容易被水火虫蛀所侵蚀,在材质的长度和宽度上也会有详细的要求。” “哦?” 朱佑樘又听得是一头雾水。 戴义在旁问道:“那就是跟上天什么的无关?” 张周道:“木材和石料,只是区分于产地和质地的不同,真要往天机上硬扯,未免牵强。” 朱佑樘笑道:“秉宽啊,你就是非要往上面牵扯,他们也听不出区别,你还是挺实诚的。先前由他们转述,连朕都以为这些材料要先开光或是找道家人开坛做法驱邪呢。” “怎么会?”张周笑了笑。 如果你不把这赚钱的营生交给我,说不定我真拿鬼神的东西来吓唬你。 反正现在你们对我深信不疑。 忽悠人,我可是一把好手。 朱佑樘道:“那朕就批准这件事了,但有一点要求,一定不能以次充好,朕是要修筑一座可以用上百年的宫殿。” “是。”张周拱手。 朱佑樘又示意让张周重新坐下来,他将张周的图纸合起来,好像是絮叨家常一般道:“秉宽啊,不是朕非要吝啬,实在是最近两年,朝廷开销有些大,入秋之后,西北在贺兰山接连打了几场仗,虽都得胜,但靡费也颇巨。” 这说得就是在弘治十一年,由王越带兵直捣贺兰山,取得对鞑靼大捷,并令吐鲁番重新归顺大明。 所谓大捷,不过是“斩首四十二级,俘获马、骆驼两百四十一只、牛羊及器仗数千”。 即便如此,这也算是孝宗时期最大的军事政绩。 张周道:“臣有一事,却难开口……” 朱佑樘道:“不是都说了吗?在朕这里,你有话就直说,不要拐外抹角。” “是。”张周道,“以臣估量,这两日上奏参劾王中丞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朱佑樘一怔。 随即他先看了看萧敬,萧敬赶紧否认道:“奴婢什么都没对张解元提过。” 朱佑樘无奈道:“秉宽,你目光锐利能洞悉很多事。王越这个人便是这样,喜欢结交内臣,先皇时就因结交汪直而被问罪,此番重新用他,也并非因为他改了这毛病,而是因为他的才能的确出众。就算他曾跟李广有过往来,朕也不会追究他的责任。” 张周点头。 在历史上,朱佑樘的确没追究王越给李广送礼,甚至跟李广暗中往来的责任,但因为朝中人参劾那么多,王越人在西北担惊受怕,然后一时气不顺……在当年十二月便在忧愤中过世。 死因是胸痹,也就是心脏病。 张周道:“臣又稍微推算了一下,觉得对这位王中丞来说,若继续留在西北,恐怕难以撑到来年,所以臣请将其召回京师。” “什么?你是说……他会死在西北?”朱佑樘一怔。 这次连戴义等人也觉得张周有点失分寸,居然教皇帝怎么做事? 这可是涉及到西北军政的大事,你什么身份,就能随便进言?要是把王越给调走,西北军务发生骤变,这责任你能承担得起吗? 张周道:“不但如此,臣还请陛下赐他一道救命的药,让他在疾病发作时,可以用上。若是陛下觉得臣唐突,那就当臣没说过。” 第六十三章 前世有缘 张周将自己的提议说完,乾清宫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期。 朱佑樘似乎也在思索张周此提议的可行性,最后他点头道:“朕觉得,也的确该将王越召回京。” “陛下……”戴义马上觉得很不妥。 涉及到人事任免,尤其还是三边总督这种职位,应当在朝堂上来论,而不是由皇帝跟张周私下里来商议。 张周不作为大臣,他的意见更不应该作为参考。 但戴义的反对意见还没说出口,就被朱佑樘伸手给打断。 “朕自有决断。”朱佑樘态度坚决,“看看现在朝中人对他的参劾,他远在延绥,连京师的形势都不知,不是更凭添担忧?将有旁骛,兵怎不懈怠?还如何守疆御土镇守大明边陲?” 戴义登时觉得皇帝思虑周详。 朱佑樘问道:“兵部左侍郎的空缺,先前廷推时结果如何?” 戴义回道:“在李介李侍郎病故于任上之后,廷推是以兵部右侍郎王宗彝迁左。” “王宗彝到底资历还有所不足,他曾也不过是王越麾下的属官,就让王越回京,让他来当这个左侍郎。”朱佑樘当即好似是下了决心。 戴义试探着问道:“此事若到明日朝堂上,诸臣是否会有反对?” “朕会说服他们的。” 朱佑樘说到这里,笑望着张周,“秉宽,多谢你来提醒朕,先前朕在此事上的确有所疏忽,以为不去理会那些参劾,对王越最好。现在看来,只有让他回到京城,才是最佳的处置方案,君臣之间不能离心离德啊。” 张周道:“臣不过是以他的命数来做提议,并非有意干涉朝政。” “嗯。” 朱佑樘点头,一点也都不介意。 张周却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何之前李广一个自诩为道士的太监,居然能左右大明的朝局,看来这位新皇还真是偏听偏信。 不过现在偏信的人变成他了……这就让张周有点尴尬。 那我岂不成佞臣? 连戴义他们看过来的小眼神都跟之前有所不同。 朱佑樘道:“你说的药,在何处?” 张周道:“臣这两天刚到京城,还在制造中,回头会找人送来。” “那好,转天让萧敬找去你,你跟他约定好时间和地点。还有件事,回头让他告诉你。你若没旁的事,先退下……哦对了,过几日你到皇宫来,东宫那边……太子想见你,朕已应允他,记得要跟他讲四书五经,不要去牵扯道家方术。” “臣领旨。” …… …… 张周跟萧敬一起从乾清宫出来。 萧敬态度拘谨,有点不太愿意跟张周对视,让张周感觉到,这老太监开始逐渐把他当对手了。 但张周安抚人心可是有一套的。 张周道:“萧公公,在下只是感念王中丞为朝廷立功,如果因为李广的事,而让他殒命西北,有些可惜。” “呃……” 萧敬点头,“张先生,这些事您不必跟咱家解释的。” “需要的,否则让阁下觉得我想当第二个李广,那就不好了,我的目标是要在来年考中进士,以正统的文官入朝,可不想挂在道录司当道士。再说我与王中丞之间也并无利益纠葛,纯粹是从大局出发。” 张周的话,果然让萧敬的脸色好转。 萧敬笑道:“您这般的能耐,都被人当作仙师,若不加发扬可惜了。” 张周道:“我说过,我就是掐指算算,并非凡事都能命中。对了,陛下让萧公公跟在下提什么事?” 萧敬这才道:“就是给英国公府上的小公爷治病,小公爷这几年得了‘痿躄’,就是你们江南人常说的软脚病,前两年还好,今年入冬以来听说都不能下榻。都快病入膏肓了。” “哦。”张周会意。 所谓的痿躄,其实就是脚气病,这可不是臭脚的那种脚气,而是古代最常见的一种营养素缺乏症,缺的是维生素b1,韩愈曾在《祭十二郎文》中就提到他的侄儿十二郎就是死于这种病。 因为古人没有什么维生素的概念,别说是阴虚阳虚这些中医理论,就算放到全世界,那也没法治,一直到二十世纪随着维生素的种类逐渐被发现,并得到了系统的补充,这些病才逐渐跟巫医远离关系。 在这时代,痿躄近乎是一种不治之症。 “能治吗?”萧敬问道。 张周笑道:“萧公公,是不是你们都把我当大夫了?” “这……”萧敬也显得很尴尬道,“在您到京之前,的确都把您当成神医,不过现在……都把您当仙师了。” 张周好奇道:“可我明明是个要应会试的举人啊。” 萧敬也很无奈,笑了笑道:“所以说您的本事大能耐多,如果您愿意去英国公府去治病的话,那咱家提前派人去通知一声。” 张周道:“算了,术业有专攻,我以后还是安心当读书人,堪舆玄空的仙师和悬壶济世的大夫,我就不当了。” “什么?”萧敬一听,急道,“您不去了?” 张周笑道:“我没说不去,只是,以后这悬壶济世的大夫,不如还是让成国公府的二公子来当,我在他身边当个帮手,你看如何?” “他……” 萧敬本想问,朱凤那吊儿郎当的模样,会治病吗? 但再一想,如果张周在朱凤身边当帮手的话……那其实还是张周治病,而朱凤不过是个幌子,结果还是一样。 萧敬登时跟张周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笑道:“听您的,您说怎样就怎样。” …… …… 张周跟萧敬约定好时间,随后张周便出宫。 张周要赶紧加快自己的“工作室”的建设,如今张周只追求工艺创新,不追求工艺精湛,让他到古代来制造个纯碱什么的,难比登天,因为那要求极完善的工艺积累。 但若是来古代制造点从来没有的东西,对于纯度什么也没太高要求……只求创新,那就容易多了。 无数穿越众已经给他树立了榜样。 行不行,现成的套用上就成。 等上午张周把场地都支起来,下午去找朱凤时,却被朱凤拉着,乘坐马车去见什么人。 “提前说好去见谁,如果见太子的话免谈,回头我自会入宫去见。”张周道。 朱凤摆着苦瓜脸道:“张兄,实不相瞒,带您去见张家那两位。” “什么?” 张周当即有直接跳车的打算。 见张鹤龄和张延龄?亏你朱凤想得出来,难道你自己去求他们放行木材不成,还想让我替你出面? 朱凤为难道:“是这样,他们听说现在修造清宁宫的差事,都落到您身上,就派人来通知我,说让我带张兄你去见他们……本来我也不情愿的,但他们说只是见一面,以后他们再不会挑起与我的冲突和过节……” 张周冷冷道:“我说知节,你这分明是在利用我。在供应商这件事上,你好像跟他们是对手?你想不想回本了?” “呃……他们是通过家父找到我……我也没办法……” 得。 张周一下就明白了,人家张家兄弟还看不上你这个小牛犊呢。 张家兄弟要办什么事,直接找你爹让你爹给你施压就行,你果然也只是个小崽子,不过谁让我跟你爹一样,都想利用你呢? 四舍五入,我相当于你半个爹。 …… …… 好在这次朱凤出门,带的人也挺多,再加上约见之所是在市井的酒肆,张周觉得应该不会出问题。 一路到了地方,这头张家兄弟带出来的人也不多,却是一家酒肆就直接被包下来……是否财大气粗不重要,重要的是欺行霸市不讲理。 京城人家若知道是他们兄弟俩出来,谁不避让三分? 上楼之后,但见两个二十多岁跟张周同龄的男子,正坐在那有说有笑。 本来张周以为这兄弟俩一定是面相猥琐不堪入目。 谁知道……还挺英俊。 不过再一想,这两个家伙的姐姐都能被选为皇后,在容貌这一条上必然还是有其家姐的风采,不至于太难看…… 这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两个英俊公子哥出街呢。 “大爷、二爷,成国公府小公爷和张贡生来了。” 有人上去通传。 兄弟俩这才抬头望过来,二人倒也给面子,起身相迎。 “你就是张周张秉宽?不过如此嘛……”兄弟俩年岁小的那个,瞪着张周,一副挑衅的模样。 张周却是一怔。 他很想说,不知为何,我与兄台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就好像是前世曾与你相交莫逆,也曾与你高谈阔论把酒言欢共赏山河风景。 莫非是我们前世有缘? “张兄,建昌伯在跟你说话呢。”朱凤提醒道。 张家兄弟俩都皱眉,非但不怒,却有种自己被人看穿的窘迫,尤其他们还很清楚张周曾预言了宫里那场火……就算他们再嚣张跋扈,也害怕什么天机、命数、天谴这些玩意。 “你看什么?”张延龄有些心虚,却还不能发作。 朱凤问道:“莫非张兄你又卜了一卦,算出点什么来?但说无妨啊。” 瞬间朱凤都挺直腰杆。 以前他跟张家兄弟的关系完全不对等,连他老爹见了张家兄弟都要点头哈腰毕恭毕敬,他一个不入流的公府小崽子更是连直接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但现在跟在张周身边……怎么就这么有底气呢? 张周笑道:“没有,只是觉得两位国舅仪表堂堂,真乃人中龙凤,将来必定大有作为,封侯拜相自不在话下。” 张延龄一听瞪起眼,双目放光兴奋道:“真的?” 旁边的张鹤龄一把拍在弟弟的后背上:“老二,你昨晚上猪油吃多了蒙了心?他就是在消遣你,你没听出来?” 张周一听还有些纳闷。 这张家老大居然还有点脑子?真是不容易。 第六十四章 要有掮客的心态 双方坐定,张鹤龄拿出一份书折,摆在张周和朱凤面前,张周只是扫一眼,就看出这是之前给萧敬预算方案的誊本。 上午才面圣,下午张家兄弟就能拿到修宫殿的详细预算草案,人家这实力……真不是盖的。 张鹤龄以居高自傲的目光扫着二人,口吻如命令一般道:“也不跟你们啰嗦,我们算过此番修清宁宫和周边小宫的成本,只提石料和木料,就按十万两的标准采购……” 朱凤问道:“不是八万两预算吗?为何是十万两标准?” 张鹤龄嘴角发出不屑的声音道:“从来哪有修宫殿不超支的?宫里放风要修宫殿,难道木石料不涨价的?放心,不涨本侯也会让其涨上来的。” “但……” 朱凤还是太实诚,正要再抗辩一下,却被张周拉了一把。 张周的意思是你继续听他掰扯,你只是个供货商,那么激动干嘛? 我还没说话呢。 张鹤龄道:“别说不给你们机会,这十万两的木石料,给朱二公子你一万两的配额,你们有利润自己拿去分。” “我……” 朱凤刚要说,我采购的木料,成本都两万两呢,你就给我一万两配额? 那我剩下的木料怎么办? 这次是由张周出来发言:“寿宁侯的建议,挺好,只是为何要对我们说呢?” “装什么糊涂?”张延龄撇撇嘴,“我们都知道,陛下是让你张道长来负责修宫殿,不找你谈,找谁?” 张周笑道:“既知道是在下,也该知道,陛下已有明言,此番所用的采购木石料等材料的方式,是要竞标。意思是,只要各家愿意出货,量大、质量好、单价低,无论是谁都能得到采购。” 张鹤龄冷冷道:“你不配合?” 张周耸耸肩,好像事不关己一般:“错了,我配合呀,我手上又没有材料,就算是跟朱二公子联合,他手上那点木料能干嘛?只是配合你们,我这边有何好处呢?” “给你脸了……” 张延龄差点想撸袖子打人。 旁边张鹤龄倒还冷静:“事成,不管朱老弟给你多少,本侯再给你加五百两,绝对不让你吃亏。” 九万两分我五百两就不亏? 我是抠门,你们两个是抠神啊,还是说你们觉得我的身价就只值五百两? “挺好。”张周点头称许。 连张鹤龄都没想到张周答应如此爽利,问道:“你答应了?” 张周道:“为何不答应?既能顺利采购到材料,还能赚到五百两,我空手白得。但就是两位要注意,希望不要有别家出来竞争才好,这点我想应该不用我出面?” “那当然,满京城,谁敢出面跟我们作对?”张延龄一脸得意。 “那就行,两位国舅没旁的事,在下就告辞?” 张周起身,就要走。 张延龄一脸得意评价道:“孺子可教,只要这次的事你能办好,以后还会给你好处!你可比李广识相多了!” 张鹤龄瞪弟弟一眼:“说这个干嘛?谈好了就行,自己走,回头可别耍什么花样!” …… …… 朱凤是在目瞪口呆的状态之下,被张周拉着下楼。 又一起乘坐马车回去。 在马车上,朱凤越想越不甘心,见张周靠在软枕上哼着小曲自得其乐,不由一脸懊恼问道:“张兄,咱真就……把采购的生意给他们了?” 张周眯着一只眼瞪着朱凤:“缺心眼?有利益为何要分给别人?” “那你……” 朱凤这下是迷糊了,他突然想到什么,急忙道,“那就不该应允。回头办不到,不好交待啊。” 张周道:“谁说我要对他们有交待?皇宫采购木石料,是以公平公正的方式来竞标,他们兄弟欺行霸市,最怕的是什么?还不是公平公正?在正常竞争中,他们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胜算?” “可是,张兄还提醒他们把对手都给按住!?” “他们倒是想,你觉得有可能吗?你回头就去找庆云侯和长宁伯,跟他们谈合作,一起完成这次的买卖。” “啊?去找周家?” 朱凤一听,又傻眼了。 张周叹息一声,好像教育年轻不懂事的弟弟一般,苦口婆心一般道:“知节,你是世家子,应该很清楚如今京城各家之间的纠葛,也该知道,头年里长宁伯跟寿宁侯两家械斗,满朝哗然,关系闹到不可开交。” “再说,修清宁宫这件事,谁都有可能会糊弄,唯独周家,他们会以次充好坑自家老太太吗?” “你不要把我们当成张家或是周家的竞争对手,不是我们不配,是不需要。我们只需要摆出掮客的姿态,回头张家兄弟发现被坑,他们的怒火也不该放在我们身上,而是应该去针对周家,因为是周家抢了他们的生意。” “你也没参与竞争,只是周家把你手头上的货给买走了!” “啊?” 朱凤感觉自己人生观都要被颠覆。 张周道:“做人做事,不要预设固有立场,在修清宁宫这件事上,我们可以给周家好处,跟他们一起发财。等下一件事时,我们再可以回头帮张家这两位,让周家吃个瘪……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做到既发财,又能坐山观虎斗。难道你想出来当炮灰吗?” 朱凤张大嘴巴道:“张兄,听君一席话,感觉我以前这十年就白活了。” “少他娘的废话,明天我这里有个差事,替我英国公府走一趟,去给问个诊,药方我会给你,到时看你临场发挥了!” “张兄,不是说好去找周家人吗?” “那你去不去?” “去去,我去还不行吗?以后这种跑腿的活儿,吩咐一声就行。” 朱凤说到这里,脸上乐开花。 跟张周干活,既能得名又能得利,还能学习各种为人处世的方式,朱凤感觉自己捡到宝。 心里也在庆幸,还好让我早早发现这个宝库,要是被别人抢了先,张兄成了我的对手,那我就要倒霉了。 …… …… 张周回去继续鼓捣他的跨时代“产品”去了。 第二天上午,当萧敬按照约定时间来到约定地点时,当萧敬看到院子里摆着的一连串的瓷器罐子,他围转了两圈,目光一刻都不偏移。 “萧公公,别见笑,我这是在给王中丞炼药呢。” 张周笑着打招呼,他眼睛里还带着血丝。 萧敬赞叹道:“这是在炼丹?咱家也见识过不少种类的炼丹炉,您这种……还是生平仅见。” 张周哑然失笑道:“错了,这不是炼丹炉,是炼药的,我可不会炼丹。” “啊?” 萧敬一愣,张周现在都快被皇帝捧到天上去,居然说自己不会炼丹?说得这么言之凿凿? 就算你说会炼,甚至跟李广一样找人炼,别人也不会揭穿你。 你这么实诚干嘛? “这么好的东西……不是炼丹?”萧敬都想让张周再考虑一下,提醒张周,你很容易把未来发财的路给堵上,你就不再琢磨一下? 张周道:“在下有什么说什么,从不去遮掩,真的是炼药的,这是土法制硝酸,呵呵,就是镪水的一种。” “那是什么?” 萧敬仍旧听不懂。 张周笑道:“咱不细说,萧公公,我这边的药快制好了,不过在送药的方式上,还要详细说明一下,跟一般的药不同。” 张周要制的,就是硝酸甘油,这东西在历史上被发明出来,也不是被用作热兵器的,就是用来降血压、治疗心绞痛等心脏病的,只是后来被发现高浓度硝酸甘油爆破威力,相当于黑火药当量的十倍,然后才一发不可收拾…… 硝酸甘油制造的工艺并不复杂。 京城也是好地方,只要需要的材料,大部分的药店和杂货铺,都能买到。 只是要提纯,在这年头并不容易。 即便如此,光是运送几粒药丸,还是会造成一定的隐患,所以张周需要在运送方式上做一些提醒,免得药还没送到西北,就在半路上没了。 …… …… 把药制好,交给萧敬。 萧敬小心翼翼捧在手里,在他眼中,这跟仙丹好像也没什么本质区别,要不是张周告诉他,这东西一般人吃了没用,他说不定就想回家自己试试。 正要走,门口有马车停下来。 朱凤灰头土脸出现在二人面前。 “小公爷,您这是……”萧敬打量过去,发现朱凤身上脏兮兮的,满身尘土不说,屁股上居然还有个很清晰的鞋印。 看鞋印的尺码,还挺大。 朱凤一脸委屈望着张周和萧敬道:“张兄,萧公公,我……我去英国公府,被人打了。” “为何?” 萧敬一脸迷糊,这位不是去送药的吗? 张懋死乞白赖地求皇帝赐药,结果就这么对待上门的“神医”?不看僧面也要看皇帝的佛面? 张周道:“好心上门,他们还打你?” “谁说不是呢?我把你写的药方,给他们一看,告诉他们不用吃药,按照上面所列的东西,每天按时用饭就行,本来他们脸色还挺好的,后来……张老公爷就气势汹汹杀出来,说我被江湖方士给带坏了。我辩解两句……他便找人把我赶出来,张老公爷还说要替家父给我长个教训,亲自踢了我一脚……” 第六十五章 你敢威胁本宫 朱凤说得自己有多可怜。 好心上门送药方,对方不领情不说,还将他扫地出门,张懋亲自踢一脚…… 狗咬吕洞宾的现实版本。 张周对这些诉苦却置若罔闻,还以教训口吻道:“我跟你说过,此事要学会临场发挥随机应变,肯定是你献药方的姿势不对,说话不得体,才导致现在的结果。” “啊?” 朱凤先一惊,随后认真琢磨起来,难道真是我姿势不对? 萧敬道:“张先生,这都能怪朱二公子?” 张周摊摊手道:“我不怪他怪谁?怪英国公吗?既然英国公不听我的,那还找我治什么病?以后他儿子是死是活……请恕爱莫能助。” 这下轮到萧敬哭笑不得。 “对,好心当成驴肝肺,张兄,我看这件事咱不理了。”朱二少也是有脾气的,被如此羞辱,他决定再不管英国公儿子张锐的死活。 萧敬显然不能袖手旁观,他道:“别,还是让咱家亲自上门一趟,跟他说清楚。” 张周道:“萧公公,这就好像我远在千里之外献药时的困局一样,治好了,英国公会感谢你我吗?治不好,或许还赖我们耽误给他儿子治病。” 萧敬无奈苦笑道:“事在人为。” …… …… 英国公府。 在张懋亲自把朱凤踢出门之后,回来仍旧在那生闷气。 张懋继室许锦出现在正堂内,看到丈夫如此生气,走过去道:“先前成国公家二郎是来给治病,老爷何以将他赶出去?” 张懋原配王妙华,副室杨秒聪,继室许锦,侧室刘氏、范氏、蔡氏、马氏、高氏、萧氏,老张也是讲“老当益壮”的。 张锐,是原配王妙华所生。 张懋生子七人,早年几子中只有张锐还活着。 “那竖子,一看就不是正经东西,登门后不诊病患、不问病情,上来就给一张食补的方子,说照方吃饭,都是吃糠咽菜,岂不是在戏弄老夫?” 张懋的确有理由生气。 如张周所分析,朱凤来献药方姿势的确不对。 朱凤是个浪荡大少,就算社牛也仅限于一群同龄公子哥,他把这些公子哥当异性,自然是能表现优异。 可到了英国公府,他就是个跑腿干活的,想把事说完就走……因为治病方法太过于新颖,以至于把张懋给气着。 最后张懋踢他出门,完全是张老头觉得有人在戏弄他。 正说着,仆人进来通禀:“公爷,司礼监萧公公登门来访。” “哦?他来作甚?” 张懋先是一惊,萧敬登门不是小事,他赶紧到门口去迎。 等张懋在门口见到萧敬时,萧敬也不往院子里走。 萧敬无心做客,他只是来通知一声,先放下成见,就算你英国公不信朱凤,可那毕竟是你心心念念的“张神医”给开的方子。 看在你跟陛下求了一顿药的份上,是不是先吃一段时间看看再说? “张老公爷,话说明白点,咱家怕你对张解元有何误解,他其实全是出自于好意。”萧敬道。 这不提张周还好,一提…… 张懋心里气更不打一处来。 张懋老脸通红道:“老夫请他上门治病,他不想来,谢绝便是,让朱家老二来,算几个意思?” 萧敬道:“他太忙了。” “忙什么?意思是我张某人,没有面子请他来?”张懋火冒三丈。 萧敬叹息道:“他在忙着给西北总制三边的王军门制药,他有谶言说,王军门或熬不过今冬。” “还有先前宫里那把火,也是张解元他推算出来的,太皇太后提前移宫到仁寿宫,才未出事……您不信他,何以要请他给你配药呢?” 张懋脸色微微错愕,怕被人听见,他凑上前轻声问道:“那把火,他算出来了?” “是啊。要不咱家怎会来劝说,让您别意气用事呢?他就算开的方子不合理,您也不妨先试试……咱家还要回去通禀陛下,就不多打扰,告辞告辞。” “萧公公不进去坐坐?” “不了,没闲暇,以后有时间再聚。” 这边张懋目送萧敬乘坐马车离开。 旁边的下人用疑惑不解的目光望着怔立在那的张懋,问道:“公爷,那方子……” 张懋皱眉道:“真世上离奇事还真多,他到底是个道士,还是个大夫,抑或是书生?怎么什么事都有他?” “公爷?” “既是食疗,那就按他说的,给用几天,之前的药膳也不能断,就先这样罢!唉!看来是老夫病急乱投医,找错人了!” …… …… 皇宫,仁寿宫。 长宁伯周彧正在拜见自家老姐姐,还给周太后带来礼物。 “倒挺客气……家里事,都还好?” 周太后两个弟弟,庆云侯周寿、长宁伯周彧,算是大明成化到弘治两代外戚中显赫的,全得益于宪宗和孝宗两代皇帝的孝顺。 周彧叹道:“犬子小瑭他,骑马摔伤了,正在养伤。兄长听说京师最近有痘疮瘟疫,很久没出门了……这不让弟弟我,替他来给太皇太后问好。” 周太后叹道:“真不让人省心啊。京师的瘟疫还好?” “还好,这不顺天府正在各处张罗,给人种药,我也种了,说起来家里周边人,凡是种药的,一个得病的都没有。劳烦老姐姐您挂心。” 周彧面上对着恭维笑容。 “那就挺好。”周太后道,“回头拿个玉如意回去,当辟邪。” “谢太皇太后。” 周彧赶紧起身相谢。 入宫一趟,总能捞点好处回去,所以他也喜欢入宫来,但也不是每次申请入宫都能得到批准,外臣进宫探望内宫女眷还是有讲究的。 “对了老姐姐,还有一件事,话说成国公家的二小子,叫朱凤的,前日到我府上来,说是让我来负责提供重修清宁宫的木料和石料。” 周彧这才把自己入宫的目的说明。 相比于张家兄弟的跋扈,虽然周彧也不让周太后省心,但他有一点好,就是有什么事会先来请示一下自家姐姐。 周太后闻言满意点头:“看来姓张的贡生,还挺会办事的。” “嗯?” 周彧不解,我跟你说朱家老二,怎跟我提什么张贡生? 只有周太后心里跟明镜一般,知道朱凤此举是受谁的指点。 “这是好事,给内府修宫殿供货,是你觉得力不能及?”周太后问道。 周彧听明白,姐姐这是支持他承揽承包商这活。 大概也是故意漏一些油水给自家人,谁不知道给皇宫修宫殿供材料是个肥差? “不是,只是弟弟我怕……跟张家那两个,再闹出什么事。” 周彧也有点怕张家兄弟了。 随着周太后年老,不问外面的事,周家的地位也是一天不如一天,而张家却是如日中天。 周太后板着脸道:“头几年你们当街殴斗那事,到现在言官还挂在嘴上,难道你就不想找回场子?张家的人不用你担心,你只要专心把清宁宫给修好,别让哀家失望。” “是,是。” 周彧紧忙应着。 得到周太后批准,周彧觉得,可以回去大干一场,就算赚得不如张家兄弟多,但赚个几千上万两银子应该是没问题的。 闲聊家常片刻,周彧像是想起什么来,试探问询:“老姐姐,宫里火灾这事,外面传得很邪乎,说是有人提前给算到了这把火,您还提前搬到仁寿宫……可是真的?” 周太后笑了笑:“不然你以为,李广为何会自我了断呢?说起来,还是哀家往他脖子上那把剑上,使了一把力。” “到底谁啊?”周彧道。 “打听这作何?”周太后显然不想让张周当第二个李广,也不想去宣扬张周神机妙算的事。 周彧道:“最近家门也有些不安,想请回去给看看风水……” 周太后脸色变得冷峻道:“那些神神叨叨的事,少去信,好好琢磨一下如何把清宁宫修好。没事就回去,哀家也要去参禅了。” “是。” 周彧扶周太后起身,二人一起走出仁寿宫。 周彧心里还在琢磨,你都喜欢参禅,搞那些玄乎的事,居然劝我不信?还是说你是信佛的,不信道,所以让我离方士远一点? 再说人家帮你算出清宁宫有火事发生,等于是救你一命,你就这么回报的? 张贡生…… 会不会就是他呢? 周彧想到姐姐先前提过的人,默默记在心里。 …… …… 十月初三这天,张周第一次正式入宫,来给朱厚照讲课。 他并不非翰林院的侍读侍讲,只是临时被允许入东宫一次,可以说这是一次面试,如果表现不合格,大概以后也不会有再来的机会。 “来了吗?快让他进来!” 朱厚照这天一早起来就很兴奋,好像迎接什么贵客。 连衣服都穿得格外光鲜亮丽整齐,似乎要用太子的派头,把张周的势头给压住……小太子也是要面子的,朱厚照对张周先前表现出的强势很不满。 张周从外进到文华殿内,后面跟着十几个太监,抬着各种箱子。 朱厚照一看这架势,顾不上以势压人,惊喜道:“你果真给本宫带好玩的东西?快打开给本宫看看。” 张周道:“回太子殿下,臣此番入宫,是来给您讲四书义的,并不是陪太子玩耍的,所带来的东西,都是经过门禁严格检查,确定没有危害到您的安全,才允许带进来。太子如果想见识其中奥妙的话,就请……先将臣所讲的内容全都背默下来,否则臣是不敢陪太子嬉闹的。” “张周,你好大的胆子,敢威胁本宫?” 朱厚照当即恼了。 第一次见面,就当众揭穿本宫的障眼法,让本宫很没面子。 这次你到了本宫的地盘,还敢耍横? 张周耸耸肩:“若太子殿下不听,那也没法,臣以后不得入宫,这些会令太子玩物丧志的杂物,臣还是带走。” “你……你……” 朱厚照气抖冷,话都说不出。 谷大用过来提醒道:“殿下,他没说错,如果他这次不能让您学进东西,陛下以后是绝对不会让他入东宫伴太子驾的。” 朱厚照一听便怂了。 好东西就摆在面前,都还没见识过是什么,如果这就放弃的话…… “那行,你赶紧讲,本宫时间不多。最好你不是在耍弄本宫,要是本宫都背默下来,你的东西让本宫失望的话,看本宫怎么惩罚你。” “太子,请。” 第六十六章 驭臣之术 就在张周给朱厚照上课时。 朱佑樘却在午门参加朝议,听大臣们撕逼。 监察御史胡献,正在就李广贿赂案进行参劾:“……臣启奏,‘诸司官有交通太监李广进用者,李广虽死,簿籍尤存,如左都御史屠滽得升为吏部尚书,闲住都御史王越得起复为左都御史,右副都御史李蕙得升为右都御史,此三人者身为大臣,率众为奸,宜先正其罪,然后次第行罚’……” 李广虽然作古。 但想利用李广之死大做文章的人不在少数。 弘治中期朝堂以六部九卿的职位最为稳定,六部尚书经常年职位都不曾更动,形成了职位上的固化,下层官员看不到希望,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当然要火力全开。 朱佑樘冷冷道:“朕不是说过,此事由东厂去查?” 兵科给事中艾洪走出来道:“陛下,若此案不查到水落石出,定会以此为恶行之始,有法而难究其罪。此案不宜私查,当交由刑部查处,方能安令四海归心。” “刑部!”朱佑樘冷冷道。 刑部尚书白昂走出来道:“陛下,臣年老多疾,乞老请以归田。” 此时的白昂又不傻。 我自己都可能列在那册子里,让我自己查自己吗? 趁着对我参劾的人还不多,我不赶紧想办法脱离苦海,难道真要落到你们这群科道言官手里,从此声名狼藉? 屠滽走出来争辩道:“臣乞命官追取李广簿籍查究,果有臣名,即将臣凌迟处死,以谢言官,如无,亦乞为臣辩明洗雪,庶不被人诬陷玷污名节!” 屠滽也急了。 他的意思是,你们不是参劾我吗? 我就请陛下把李广的册子查究一番,如果真有我的名字,我自请凌迟处死,如果没有请为我明冤昭雪。 屠滽也不是无的放矢。 李广刚死时,没有谁比他更紧张,但随着皇帝把案件交给东厂,东厂连问都没问过他,这让屠滽感觉到,李广应该没那么愚蠢,应该不至于指名道姓把受贿的细节记录,再说人已死,有些东西是可以死不认账的。 反正首辅刘健都鼓励他这么干。 现在他觉得,李广十有八九是没记自己的,而以“凌迟处死”立fg,明显比较有说服力,让吃瓜群众会认为他这是问心无愧才敢这么说。 这段话,也是《明孝宗实录》中所记录的屠滽原话。 朱佑樘听了之后更上火。 你屠滽这是要自己找死吗?你给没给李广送礼,你心里没逼数? 但朱佑樘把张周的话听进去了,也没发作。 但让他生气的还不止这一件,若只是参劾屠滽、王越和李蕙也还好,连户部尚书徐经也在被参劾之列。 最后朱佑樘怕事态进一步扩大不好收拾,草草结束朝议。 …… …… “咳咳咳……” 从午门往回走,朱佑樘不断咳嗽。 萧敬走过去道:“陛下,您还是乘銮驾,身体要紧。” “咳……朕没事,你们倒是说说,他们都在争什么?是朕放话不追究太早,才令他们蹬鼻子上脸吗?” 朱佑樘语气有些气恼,大概是觉得这群人是在欺负他愚昧可欺。 戴义赶紧过来道:“陛下,或许是那些大臣比较忠直。” “忠直?连自请凌迟的话都说得出口?萧敬,你去把那册子,给阁部几位看看,看过之后再给朕拿回来,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戴义和萧敬等人马上看出来。 皇帝这不是气言官蹬鼻子上脸,或许皇帝反而觉得,那些言官是在尽其职责。 而皇帝所生气的,是屠滽以为册子上没自己,才敢在朝堂上自诩清高说什么“果有臣名即将臣凌迟处死”的话。 朕对你们宽容,不代表你们可以拿朕的宽容来彰显你们的臣节。 所以朕现在就把你们心心念念的“簿籍”拿给内阁那三位亲眼看看,到底你们是不是真的被列名在上面。 同时告诉你们,朕不过是不跟你们一般计较罢了! “是。”萧敬领命。 戴义也用怪异目光看过去。 到现在,除了朱佑樘跟萧敬完完整整看过那册子之外,最多有可能张周看过全篇,而戴义、陈宽和韦彬也不过只是在旁瞅了扉页几眼,再就是得萧敬转述过。 他们也很想知道,到底是哪些大臣牵扯其中,会不会是……满朝上下皆都有份? “太子呢?”朱佑樘心情不好,突然想到什么,问了一句。 萧敬正要去乾清宫取册子,闻言回道:“陛下,今日是张解元入宫给太子上课的日子,估摸现在人已到了。” “好,你们各司其职,戴义,你跟朕去一趟文华殿,朕想看看秉宽有没有认真教课。” 这时候,朱佑樘大概觉得,只有去看看张周是怎么给儿子上课的,才能让心情轻松一些,甚至还能有一些期待。 …… …… 内阁值房。 当萧敬到时,内阁三人还在一起探讨朝事,所言就是先前在朝堂上所提到的李广案。 得知萧敬来,三人一起到门口相迎。 “三位阁老,此乃陛下让咱家转送,只说让几位看一下,一炷香时间后,咱家原物带回。”萧敬把李广记录受贿情况的册子拿出来。 刘健不接,李东阳代为接过。 谢迁问道:“此乃何物?” 萧敬苦笑而不答。 等由李东阳将册子打开后,三名阁臣倒吸一口凉气,虽然内容有些晦涩,但还是能察觉出,这是一本记录受贿的花名册。 在首页记录的名字里,屠滽赫然在列。 “丙辰年闰三月壬子,受左都御史屠滽,黄米二十石,白米六百五十石。丙辰年六月己卯,加白米五百石……” 记录如此之详细,连提前知晓屠滽送礼之事的刘健都很意外。 刘健心下为难。 朝宗明明说是为部堂运作之事,不得不送礼,但这上面记录并非如此,丙辰年恰好是他进为吏部尚书的年份,能说这不是他为了得官职而行贿? 陛下可是明言说过,要是有人靠结交贿赂李广而得官的,是需要革职的,你屠滽凭什么认为你的送礼就比别人的高尚? 李东阳阅读速度很快,翻看几页之后,抬头打量萧敬道:“萧公公,陛下这是何意?” 萧敬道:“陛下之意,是不要再让事态扩大,而不是要治谁的罪,还请三位阁老从中斡旋,消除此事影响。至于其它,请恕咱家也难详述。” 因为册子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翻看,三人也不能全都记下来,但李东阳还是尽可能把上面所列的人和事往心里记。 这相当于是一本罪证,捏在皇帝手里,皇帝随时想处置谁便处置谁。 属于帝王驭臣之术。 “三位,看完了?咱家奉命,要带回去了。李阁老?” 李东阳也只是刚翻看完最后一页,无奈将册子交还。 萧敬多余的话不说,拿到册子,行礼之后离开。 等人走了,李东阳和谢迁同时望着刘健,意为由刘健来拿主意。 刘健叹道:“其实我早知有此事,且还私下与萧公公谈过。” “为何陛下先前不提?”李东阳直入主题。 “不是不提,是有人上奏,力劝陛下将此事按下不表。”刘健道。 李东阳追问:“何人?” 刘健叹道:“乃预言清宁宫灾的南雍贡生张秉宽。以萧公公所言,在李广死后,其与张秉宽一同在李府查出此籍,后由张秉宽以事态不宜扩大为由上奏所请,劝阻陛下大事化小,为陛下深思熟虑后所采纳。” 连李东阳都大为惊愕道:“这个张秉宽,可着实不简单。” 谢迁也感慨道:“江南解元,竟有如此顾全大局的胸襟?难道江南乡试的题目,也是他算出来的不成?” 刘健不想回答这种无端的揣测。 谢迁补充问道:“那怎样,我这就去见屠朝宗说明此事?” “不可!” 刘健当即否定此提议,“朝宗在朝上将话说那么满,若让他知晓,让他如何于朝臣间立处?陛下既不当场揭穿,便是有不加追责之意,或也是认为李广已死,多乃其一面之词不足采信。此时陛下是让我等安抚人心,令朝中事态平息,此方为吾等之责。” “先将手头之事放下,各衙门走一圈,劝阻臣僚不要再让人以李广同谋者言事。” 李东阳问道:“清宁宫灾呢?” 刘健颔首:“可照说。” …… …… 朱佑樘带着戴义,和不多的扈从,一路步行到文华殿。 这次文华殿外连个盯梢的太监都没有,因为朱厚照在里面正大光明地玩,难得朱厚照也有这么硬气不顾爹的时候。 等朱佑樘进到文华殿后殿时。 一旁正在瞧热闹的高凤,觉得有一只手落在自己肩膀上,骤然回过身,就见朱佑樘一脸冷峻之色站在他面前。 “不要声张!” 朱佑樘目光打量着里面一大群人,其中声音最大的就是他的儿子,“这是在作何?” 在文华殿的后殿内,此时正由几十张桌子摆在一起,而由一个个看起来很奇怪的木板拼在一起,有几十块之多,而在木板上,有纸盒所架设起来好似高山的东西,还有砂石所垒出的山峦沙地,还有用简易陶土所烧筑出的城池轮廓…… 更有一个个好似泥人的东西,或骑马,或手持长矛,佐以各种奇怪的有标志的旗子,插在这个很大的拼接木托盘上。 高凤轻声回道:“陛下,张解元说,这叫沙盘演兵。” 朱佑樘板起脸道:“都说了是让来授课的,怎就顾着玩?沙盘……” 就算朱佑樘觉得儿子是在嬉闹,但见到这么壮观的“沙盘演兵”,他还是不由多看几眼。 而此时朱厚照还在高声叫着:“我的三路人马,已将你的兵马围在孤城之中了,看来我赢定了。” 也不再是平时张口“本宫”闭口“本宫”,朱厚照看上去跋扈,但好像更平易近人。 这就让朱佑樘觉得儿子有点进步。 张周笑道:“太子殿下,可莫说得太早,臣这边还有一路伏兵,尚未揭开,你可知臣这一路是何兵马?刘公公,宣布。” 刘瑾拿起一旁的卡片,对应旗子的编号,却是惊喜道:“太子殿下,张解元在这里只是布置了三百轻骑兵、六百步兵,比您的攻城人马少太多了!太子殿下便可支取城池。” 张周道:“刘公公,你听懂规则没有?围城必须要有三倍以上兵马,方有胜算,若开战,折损比也是一比三,太子殿下,你确定要以你现在的人马攻我一座孤城?” 朱厚照就好像个战术家一般,嘿嘿笑道:“我可以围城打援,就不信你城内的粮草辎重充足。刘瑾,告诉我,他城内有多少粮草?” 刘瑾作为裁判官,继续看册子上的记录,道:“六百石,可坚持十天。” 朱厚照得意道:“那我的兵马就在这里驻扎十天,看你是否派援兵过来,如果你派援军,我攻你左路城池。不派,本宫就等你粮草断绝,到时再攻城,攻你饿兵,到时战损比是多少?” 刘瑾高兴道:“五比一。” 张周面带遗憾道:“看来臣只能找机会突围。” 朱厚照道:“你三百轻骑兵日行三步可能跑掉,但你的六百步兵,日行进速度只有一步,我的重骑兵日行两步,会将他们守得死死的,看你怎么跑!” 第六十七章 沙盘演兵 张周和朱厚照,在一个模拟类似棋盘的战场上,杀得有来有回。 朱佑樘本想在旁稍微旁听,就进去喝斥,让张周好好教自己儿子四书五经的内容。 毕竟朱佑樘不善武功,每个父亲的初衷,都是希望儿子能像自己一样。 可当朱佑樘发现张周跟朱厚照所玩的沙盘演兵,并不单纯是玩乐,还蕴含着各种战术理念上的东西之后,朱佑樘不忍心进去打断了。 “……天气判定,骰子打点,六,是大雨,坏了,我的步兵只能扎营!” “太子殿下,真可惜了,虽然你已将我这两路人马合围,但天不逢时,这场雨,我的骑兵仍旧有行进速度,你连追上跟我方人马决战的资格都没有。” “唉!” 一声叹息,却是发自于朱佑樘。 因为张周最初跟朱厚照玩的,场面相对较小,局势对朱佑樘来说一目了然,朱佑樘也发现了,这大概是儿子最好也是唯一的获胜机会。 结果就因为天气原因,儿子花苦心布置的包围圈,没能把张周的骑兵给困住…… 这次的机会结束之后,张周其余几路人马都可以快速绕道于敌后,将朱厚照在后方没有什么兵马把守的城池,一个个拿下。 “还是太冒进了。”朱佑樘轻声叹道。 “陛下?” 戴义在旁边也听得有点疑惑。 皇帝居然也跟他儿子一样,全身心投入到这次的游戏中,说得还好像父子连心一般? 眼前这种,应该不能算作是在学习,这应该也是玩,当爹的不是来教训儿子,让儿子好好用功读书的吗? “太子殿下,您后方的三座城都已经被臣给攻下,太子输了!”张周笑道。 朱厚照玩的时候很讲规矩,等他输了就没那么讲规矩了,把手上的旗子往地上一扔:“姓张的,你好大的胆子,敢赢本宫?” 这话差点让一旁躲着的朱佑樘一口老血喷出来。 刚觉得儿子有点进步,结果输了之后就来这套? 原形毕露啊! 张周则气定神闲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胜不骄败不馁,太子如果连最基本的胜败都不能坦然面对,治国又如何能做到秉心如一?” “你……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本宫?”朱厚照嘴上不服气,但心里他还是服的。 更重要的是…… 这游戏好像只有他跟张周玩,才有意思,很多规则他还不懂,指望刘瑾他们陪自己玩? 别是又跟听武侠话本一样,一群驴唇不对马嘴的。 朱厚照可不蠢,他很清楚,张周并不是他的讲官,没义务成天在东宫陪着他,这时候他也只能先学会服软。 “不过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朱厚照话锋一调,人也好像谦卑了很多,“你再跟我玩一局,这次我一定赢。” 旁边的刘瑾赶紧拍马屁:“太子殿下,这玩意是张解元搞出来的,他定然跟人玩了很多次,战术他都熟悉了,这才玩了两局,太子殿下比第一局已好太多,您还差点把他的兵马给围歼。” 朱厚照胜负心很重,他很不喜欢别人在不适宜的时候拍马屁。 要是我赢了,你拍马屁我还高兴。 我现在输了,你跟我说什么输少当赢,我想一鞋底糊在你脸上。 “呸!你个不开眼的,你也不看看,他是让着本宫,多给本宫将近一倍的人马,本宫还是输了!实力差距是一点半点吗?”朱厚照倒还明智,知道自己战术运用不当。 不远处的朱佑樘听了,心里瞬间又舒服一点。 儿子不但学会了礼贤下士,还学会了审时度势,居然都看明白其实张周还是在纸面实力上让着他。 但真正上了“战场”,张周可是跟朱厚照玩真的,让朱厚照意识到,不是靠太子的威严就能把游戏给赢下来。 是要靠自己实力的。 张周道:“太子殿下,其实臣所模拟的,正是我大明西北的战场。” 朱厚照道:“怎么说?” 张周指了指沙盘:“太子请看这里,可以当作是大同镇,这边是宣府,而旁边的关塞,就是我大明边陲关塞。” 不但朱厚照和身周的一群太监在打量,连朱佑樘都不由眺望看一眼。 虽然大明的地图绘制方面不是很精确,但从地势和方位来看,朱佑樘很清楚张周不是虚言。 张周继续道:“我模拟的是鞑靼一方,因为我的主要兵马是轻骑兵,行进速度快,战斗力也比之步兵要高,目标不是为了攻城略地,而是为了快速突进抢夺各处的城塞、村庄,太子很多粮草辎重驻扎的地点,是否也被我一一清扫呢?” 朱厚照恍然道:“本宫明白了,鞑靼人就是喜欢跑来我大明掠夺边陲,他们就是靠自己的马快,即便他们的兵马数量不多,想将他们合围也有些困难,着实伤脑筋啊。” 这番话说出来,让朱佑樘都对其刮目相看。 最简单的道理,对普通知兵者来说这并非什么高深的谋略,但对于一个虚岁才八岁的孩子来说,他能在不被人专门教学的情况下,想明白这一层,实属难得。 朱佑樘都不知道,他儿子是真的好这个。 朱厚照自幼就是个崇尚武功的君王。 张周也正因为熟知历史,才会趁朱厚照还是个熊孩子时,对症下药投其所好。 张周道:“太子殿下这一方,多都是重骑和步兵,行进很慢,受天时地利的影响更多,就好像先前,太子明明有机会对我冒进的一路人马形成合围,却因为天气的不利因素,不能完成。” “嘿嘿。”朱厚照小眼睛里冒着精光,“再来一次,下次我一定赢。” 张周点头道:“太子殿下,我们下一局时,增加募兵的选项,所有的兵马和粮草都需要自行来募集,会增加资源的设置。” 张周要给朱厚照玩的,正是好像战略模拟类游戏。 但毕竟条件有限,这就需要设置游戏的人多加讲述,再由多名陪玩的人进行布局,还要有裁判员……大概只有在皇宫这地方,有这么多人可以听命调遣,才能把这种游戏的场面给撑起来。 “那你说说,怎么募兵?”朱厚照不服输。 反正基础条件都差不多,自己还占有优势,这游戏这么好玩,正对他尚武的胃口,他更有心思去听张周讲规则。 …… …… 就在游戏开始之前,朱佑樘也终于走了出来。 本来朱佑樘还想再藏一会,但他的到来,毕竟也逐渐被东宫的常侍发现,最后连朱厚照和张周都顺着内侍的目光发现了他。 “父皇!” 朱厚照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可见了他老爹,有点小鸡见了老鹰的感觉。 是不是装的不知道,至少表面上,看上去乖巧多了。 “臣张周,参见陛下。” 朱佑樘微笑着点头道:“太子、张卿家,你们在作何?” 明明偷看了半天,却还要装作自己刚来的样子。 朱厚照兴奋道:“父皇,这是张卿家给儿臣搞出来的,说是叫沙盘演兵,可以在上面模拟打仗,分成不同的兵种,现在儿臣刚学,只有轻骑兵、重骑兵和步兵三种,据说还有很多兵种,包括攻城略地所必要的,还可以增加将军的选项……” 朱厚照神色激动,以为老爹也跟他一样喜欢这游戏,积极推销中。 但朱佑樘突然板起脸道:“不是让你好好学习吗?” “……” 朱厚照一怔。 原来老爹不喜欢……白费你儿子口水呢? 张周道:“陛下,是臣失职,未能一直辅导太子课业。” “别,这跟你没关系。” 朱厚照一听张周在认错,心想,你个混蛋,以为本宫看不出来你是不想陪本宫玩了,故意跟父皇说你没教好本宫,想让父皇把你赶出去? 没那么容易。 “父皇,你可不能冤枉儿臣,也不能冤枉张卿家,儿臣是先把经义都背默之后才出来的,儿臣还多学了《论语集注》,父皇不信的话,让人拿出来给父皇看!” 说着,朱厚照赶紧对刘瑾等人摆摆手。 刘瑾也急忙去将朱厚照先前背默下来的作业,交到皇帝手上。 朱佑樘低头打量着宣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果然是儿子的手笔。 “这是你背默的?”朱佑樘看了也有些惊讶,满满两页毛笔字。 毕竟太子出阁讲学还不到一年,现在东宫讲官还不会布置太多作业,朱佑樘稍微合计了一下,换了平时,估计都够这臭小子两三天的作业量? 朱厚照道:“是啊,儿臣先背,然后默写下来的,不信的话可以问张卿家。” 朱佑樘闻言脸色释然,甚至略带欣然。 他都不用去问。 别说这些是背默上来的,就算是儿子誊抄下来的,他这个当爹的都会觉得心满意足。 以前几时见过儿子这么用功读书的? 张周道:“的确乃是太子背默的,不过其中还是有错误,太子应当及时纠正才对。” “秉宽啊。”朱佑樘把儿子的作业放下,笑眯眯道,“太子有什么错误,以后你时常来斧正他,好好教他,朕也希望他将来能成为明君。” 朱厚照皱皱鼻子:“父皇春秋正盛,说这个干嘛?儿臣只想在父皇的英明领导之下,当好大明的臣子。” 朱佑樘板着脸道:“江山社稷早晚由你来担负。可要用心读书……朕还有旁的事,你们……继续。” “父皇,您让儿臣玩这个啦?”朱厚照咧开嘴,脸上说不出的喜悦。 好像父亲从来就没这么认可自己的时候。 朱佑樘笑着摸摸儿子的头道:“朕也不是不通情理,只要你用功读书,适当的嬉闹朕也不会责罚。而且朕觉得……这个沙盘演兵,挺有意思的,好好学!” “儿臣遵旨。”朱厚照一蹦老高。 既能玩得高兴,还能被老爹认可,对朱厚照来说同样是成就感满满。 第六十八章 攒个局 当朱佑樘从文华殿出来后,一改先前沉郁阴霾的神情,一张煞白的脸映在暖阳之下竟还多了几分血色。 好像什么李广、屠滽、黄米白米案,都没法在他心中兴起波澜。 “这个秉宽能把太子教得如此向学,还真有些手段,朕没有信错他呀。” 朱佑樘心中老怀安慰,大概觉得正是靠自己卓绝的眼光,才发现了张周这个人才。 当皇帝的,也需要自我满足。 戴义笑道:“张解元他非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懂得堪舆天机和悬壶救人,只可惜他现在尚未考中进士,不然的话……以后陛下就可以多一员贤才。” 朱佑樘摇摇头道:“人才,无关乎什么功名,以文章取仕本来就有一定的偏颇。” 戴义一听就明白,皇帝这是想方设法要重用张周。 大明最公平的科举,就因为不符合张周的功名录取条件,都能被皇帝说得如此不堪。 “还有那个沙盘演兵,挺有趣的,让朕都想……唉!” 戴义听出一些苗头。 皇帝这是看儿子玩得很高兴,在旁边也心痒难耐,估计皇帝自己也想上去在沙盘上跟人厮杀一番。 谁说当皇帝的、有儿子的男人,就一定要忙于公事? 玩游戏这种事,对男人来说无关乎年龄,七老八十照样可以有童心。 戴义试探道:“那陛下,是否让人把沙盘……给您搬过来?或者……您再过去?” 朱佑樘摆摆手道:“算了,朕还有公务要忙。呃,要不这样,你派人去盯着点,等秉宽走了之后,朕再去一趟文华殿,就说朕要亲自教太子兵法。” 戴义很无语。 玩就玩,既不想让臣子看到免得丢人,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教太子兵法?陛下,您是知兵之人吗? 戴义再一琢磨,人内心越是缺什么,越想彰显什么,可能这位大明圣明的君主,就因为对于行军打仗的事不太擅长,才急于要证明自己。 “是,老奴这就安排人过去。” 朱佑樘一脸阳光灿烂:“今天天气还挺不错。” “是。” 戴义心说,那是因为你见了张秉宽,心情才如这天气一般。 不然再好的天气,您也熟视无睹。 …… …… 张周过了中午之后,这边朱凤就进来,告诉张周要出宫了。 “着什么急?” 朱厚照还在吃饭,一上午的沙盘演兵,他还没玩够。 朱凤在张周耳边说了什么。 张周上前道:“太子殿下,臣入宫是有时限的,如果您以后还想让臣来,就让臣自便。太子殿下应该知晓,有关陛下的安排,任何的勉强都没有好结果。” 周围一群太监大眼瞪小眼望着张周。 心说你张某人可真敢说啊。 听这话的意思,你既像是在教育太子,又像是在挑唆人家父子俩的关系,你这是一时受宠得意忘形了? 朱厚照道:“哼!用你说?” 张周道:“此游戏的细节,目前太子也明白个大概,会由东宫的人陪太子继续推演,如果再有新的玩法,臣也会列在册子上,下次入宫时,连同别的东西一并带来。” 朱厚照本来还挺不高兴的,听了这话,小眼睛里登时有了光彩:“那说好了,下次早点来。还有,把你说的好东西都带来。” 说完连饭都顾不上继续吃,亲自送张周出文华殿。 目送张周走的时候,那晶莹的小眼睛里泛着不舍的雾气,让周围的内侍太监看了都心疼。 刘瑾心里则醋意大发,心里在琢磨,这小子入宫才一趟,跟太子见面一共也没几回,就能让太子对他这般情意绵绵? 可不能让他继续下去,不然以后还有我什么事? 我才是东宫里最会哄太子玩的人! …… …… 张周跟朱凤一起乘坐马车往回走。 朱凤早就对张周佩服到五体投地,在马车上对张周是一顿吹捧,最后做出总结:“……张兄,我算是服了,看来您真的是治国之栋梁,以后大明就要靠你了。” 张周撇撇嘴:“我是在哄孩子,你以为我匡扶社稷呢?” “都一样,都一样。” 朱凤乐呵呵的,“您就是卧龙先生,我跟在您身边,就是多学习的。” 张周心想,你这知识储备量估计也跟我学不到多少东西,以为收你在身边是什么荣幸事呢? “这是去哪?”张周突然提起警觉。 朱凤笑道:“是去见一个人。” 张周当即大喊:“停车!” 一下把外面赶车的车夫吓了一跳,赶紧勒住马缰把车刹住。 朱凤人一个踉跄,赶紧道:“没你的事,继续赶车。” 张周仍执意要走,冷冷甩下一句:“知节,每次坐你的车,都感觉是被人拉着去阎王殿,麻烦你说送我就真的是送我,不要节外生枝。” 朱凤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道:“别,是有好事,是做生意。就是先前您说的,让我去找周家一起投标,但周家的货源不多,这不找了供货的人,还是咱南边的商贾,想让您给把把关?” 张周听到这里,微微皱眉,似乎觉得这件事还靠点谱。 若是见一般的商贾,就算不居高临下,至少也没有人身危险。 “继续,走了!赶紧的,别耽误了张兄回家陪妻儿。” 朱凤现在也学乖了,知道张周喜欢拿老婆孩子热炕头说事。 …… …… 到了相约的茶楼,看上去很雅静,只有二层,窗户开着,张周也在琢磨这秋末时分难道不冷吗? 还是说自己是南方过来的,就不适应这北方的气候? “张兄,跟你说,是好事,有美色当头。头上一把刀的色。”朱凤也是怕张周拂袖而去,先给制造一些期待。 张周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朱凤。 好似在说,咱俩所想的“色”,应该不是同一回事?是以你的标准呢?还是以我的标准呢? 朱凤拉他上楼,这才知道,原来还是他的标准。 在众多桌客人当中,靠近敞开窗户的位置,正有一名十六七岁面带市井烟火气的女子,双手手指扣起放在身前,卓然而立,远远给朱凤和张周行礼。 模样…… 张周品了品,还行。 但却是个小圆脸,很符合这年头男人的审美观,可他张某人还是喜欢瓜子脸的“狐狸精”,家里已经有贤妻了,看女人已经不需要去琢磨贤惠不贤惠的问题,还是越妖娆越好。 成婚男人的心呐…… “小女子陈氏,见过小公爷、张公子。”对方施礼后,以很温柔的声线说道。 声音不是很清脆,很细的声线明显是有意压低声音,这样在市井名利场上打滚的女人,必然不会是如此的婉约,也定是有其事业女强人泼辣的一面。 张周也不会被这小鸟依人的外表给骗了。 说是陈氏,而不是“x陈氏”,说明还没嫁人,跟娘家姓。 张周笑道:“哦,陈姑娘是?幸会幸会。” …… …… 坐下来之后,陈家女亲自给张周倒茶,肌肤还是很白的,张周也发现,这年头女子好像皮肤普遍都比后世某年代的女子更白、更细腻。 大概也跟这年头的女子无论四季都裹得很严实,夏天也不会穿个短袖出门有关。 不是水土养出来的,而是时代背景所造就的。 “张兄,是这样,陈家是在江南主要做官盐生意,以往跟成国公府就有生意往来。这次她到北方来,手头上有一批石料,正好凑足数去竞标,竞标就要进行,耽搁不得。” 朱凤说明了一下情况。 在张周看来,这小子还是太实诚了。 这叫露了底牌。 “多少?”张周问道。 陈家女道:“有几万方,最近两日就会运到京城,都是上好的深坑石料,五十斤的铁锤砸不碎。” 张周点点头:“知节,这种事你不用跟我说,有货你就收。还有旁的事吗?” “啊?”朱凤也没想到,张周的把关如此简洁,他支吾道,“没……没了。” 陈家女似是察觉到什么,从怀里摸出一本书道:“听闻张公子乃是江南乡试解元,对于书籍必然有鉴赏能力,小女子这里掏得一本《孤峰集》的残卷,乃是宋版,特地相赠。还有,小女子与令妇翁乃做过多年生意,此番北上,他还交托一定要前来拜访。” 稍微一逼,这女人说话就没那么温柔,连珠炮一样将心中所想一并倒出来。 “你跟我岳父还认识?” “是。蒋老爷的酒,在江南都很有名。” 陈家女稍微松口气。 “那行。你跟朱家小公爷对接,不是我。请回。” 陈家女没想到就算搬出蒋德钟,张周还是这么生分,却也只能起身来,走的时候还不忘提醒一句:“张公子有时间多翻看这本书。” …… …… “张兄,她还是有些模样的,何以如此生分要赶她走?说不定她会厚礼相赠呢?”送走陈家女,朱凤面带不解问道。 张周把手上的书稍微一翻,露出里面的金叶子。 朱凤瞬间就看呆了。 张周道:“以为没送吗?别说这些金子,就是这本线装书,放到市面上也值个几十两银子。我说知节,你跟人做生意,切忌跟这些擅于官场应酬的人来,他们为了利益是不讲原则的,今日能在你这里跟你谈合作,回头就可能跑到张家兄弟那表忠诚。” “回头你竞标完了,她把货源一抽,告诉你材料不足,到时张家兄弟故意卡你,让你买不到材料,岂不是一局好棋都被你给毁了?” 朱凤瞬间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道:“知道了。” 正说着,茶博士上楼来,一脸生分道:“生意谈完了是?占了桌子半晌,赶紧走,这里将有文会,被包了!” “我靠!” 朱凤一听就火了,一摸腰间,才想起来今天只是去东宫陪太子的,没穿锦衣卫那套。 张周道:“我们不像读书人吗?” “读书人还跑来跟人谈买卖?”茶博士道,“马上来的都是举人老爷,但凡其中出个状元,被人知道他曾在我们这里与人坐而论道,以后无论是什么书生都会光顾。赶紧走!” “狗眼看人低!” 朱凤这次不想打人,想出来吹牛逼。 张周一把将朱凤拉着坐下来,笑道:“没事,我们这就走。” 茶博士直接把桌上的茶壶和茶碗都收拾了,留了一张光秃秃的桌子给他们。 “就说他没眼光,他不知道来年殿试状元最热门人选,就坐在他面前?” 朱凤一脸不屑。 正说着,隔壁桌过来个一脸堆笑身着青衫的读书人,拱手陪着笑,从怀里往外摸东西,道:“看两位,也是读书人?鄙人顺天府齐庆,字圆融,有幸见过。” 一边说一边往张周和朱凤怀里递名帖。 张周心说,这不是我的保留项目吗? 等看过名帖,发现上面除了姓名之外,也没介绍什么项目。 “顺天府的?找我们有事?”朱凤一脸戒备。 齐庆笑道:“是这样,今天这个举人的文会,正是在下攒的局,看两位也像是入京赶考的举人,先前那茶楼伙计目不识人,开罪了二位。不过无妨,这文会在下经常做,您看您二位是需要扬名,还是需要结交达官显贵?跟在下说,在下在京城有路子,可为二位引介。” 张周道:“今天这文会,怎么个讲究?” 齐庆道:“是这样,江南大才子唐伯虎,昨日已到了京城,顺天府周边举人和贡生,正准备与他为代表的江南士子一较高低。这次的文会,正是为选拔良材,前去应战的。” “靠!” 朱凤一听不爽了,“唐伯虎?就是那个江南乡试第二?他有何资格代表江南士子?” 齐庆倒也挺热情,大概看出二人身上衣着不凡,笑着推介道:“是这样,听说本届应天府解元,是个例贡,以往才名不显,只在贡院一朝为人知。唐寅在南京要与其比试才学,结果此人先跑了……此事在南京盛传一时,都觉得是此子胸无点墨,因而不敢接擂。唐寅便以江南第一才子自居,一路北上,已与多地的士子有过交锋,他不但诗画了得,文章更是出类拔萃,无人是出其右。” “这……” 朱凤不由望着张周。 好似在说,你不跟唐寅比才学就是了,怎么还跑了? 张周回敬他一眼,像是在质问他,我为什么跑来京城,你不知道吗? 第六十九章 父慈子孝,夜不归宿 “阁下,本人就是江南解元,张周张秉宽是也。” 张周亮明身份。 齐庆先是一怔,随即用怀疑的口吻道:“公子,莫要言笑。” 朱凤把袖子一撩,高声道:“有何不信的?本公子还是大明锦衣卫指挥佥事行千户事的朱凤,犯得着骗你?张解元到京也是有大事办的,岂有时间跟一群举人比什么才学高低?一群鼠目寸光之辈!” 此时的朱凤好像也硬气了,终于不用再对外宣称自己是成国公府的二公子,有了正经职位,听起来还很风光。 “呵。” 齐庆一看这架势,马上想开溜。 张周笑道:“齐圆融是?阁下就给帮攒个局,我张秉宽,将亲自代表南直隶士子,跟北直隶众学子比试才华。那个唐寅,可以先等等了。” “您这……不是开玩笑吗?以您的名声,但凡去个地方,喊一声您是江南解元,这局都不用攒,必定众多人围上来。” 齐庆哭笑不得。 张周笑道:“话虽如此,但我并无人脉,此等事还是事先张扬一下为好。我一眼看你,便觉得你眼光卓绝,相逢不如偶遇,这局还是由你来攒。” 张周对齐庆这种场面人还是比较欣赏的,他到了顺天府之后,还的确在士子中没搞什么人际关系,如果有人能帮忙张罗,不自己上最好。 “价钱你来开,时间地点我来定,你负责去包场地,你去联络。” 张周道,“我看就国子监外的跃升茶楼不错,那地方宽敞明亮,三天后的午时,让北直隶的士子准时到,听说顺天府乡试解元孙清,十五岁少年郎,可说是年轻才俊,我正好想见识一下。” “记得到时同场的人不要超过二十人。人员多了,你帮筛选一下,学问高的人才有资格与我通常比试。” 齐庆惊讶道:“三天后?二十人?您……吃得消吗?” 朱凤道:“这他娘又不是逛窑子,你管他吃得消吃不消?就说能不能给办?” “能,能!” 齐庆也有些含糊。 这人是不是张周还另说,万一是骗子呢? 等把人都张罗起来,最后发现是个假的,这笑话可就大了…… “前些日子,我在跃升茶楼,见过北雍林祭酒家的二公子,他认识我,到时也把他叫上。” 齐庆一下子心安了很多,既然有人认识,那就不怕了。 “张……解元,到时如何比?” “比什么都行,但最好不要比科举文章,那种比试还是留待科场,由主考和同考去做公论。这一场……比诗词、辞赋最好!” 眼看楼下果然有大批的士子已到来。 预定的文会将要开始。 张周也不想过早与北方士子做纠缠,他道:“回头跟姓唐的说,如果这一榜他不中,就一辈子被我压住,让他收敛一点好好备考。对了,他身边还有个叫徐经的?一起警告!这江南士子,还轮不到他一个亚元出来耀武扬威!” …… …… 跟齐庆把事谈定。 张周跟朱凤共乘马车时,朱凤也还带着几分自豪:“张兄,你终于要露一手!先前你说得可真霸气,江南还轮不到一个亚元出来得瑟!是这么说的?哈哈哈……” 张周皱眉道:“我跟人比试,你如此兴奋干嘛?” 朱凤笑道:“我都想到你将北方士子杀得丢盔卸甲,他们对你佩服到五体投地……这是为你能直面他人挑衅,而感觉到信心振奋。” “你觉得我能赢?” “当然能!以你的才华,江南解元,别人不知道你的能耐,我能不知道吗?我现在的功名还是你帮捞来的,连陛下和太子都推崇你,赢几个举人岂是在话下?” 被朱凤这一吹捧。 张周心想,都快让我飘飘然了。 难怪自古君王和奸臣,都喜欢身边有一堆拍马屁的,原来听人拍马屁是如此让人身心舒畅。 “哪里哪里,既然是比试,总是有输有赢,再说这文无第一,才学的高低有时候还是难以判定的。倒是你,英姿勃发乃年轻勋贵中的才俊,比不上你啊。” “张兄自谦了,你出手,必定是技压群雄……” 商业互吹。 越吹还越带劲的那种。 …… …… 入夜,皇宫坤宁宫内。 张皇后已让人把饭菜热了两回,焦急等了半天,还是没见丈夫身影。 “皇后娘娘。”张永进来行礼。 张皇后急道:“陛下人呢?” 张永通禀道:“司礼监的陈公公说,陛下人在文华殿教太子,今日就不过来用晚膳。” “文华殿?” 张皇后蹙眉。 丈夫平时就算关心太子的课业,也都是叫到乾清宫或者是坤宁宫来考校的,怎么今天直接跑文华殿去,甚至连天黑都不回“家”? “陪陛下的还有谁?” 张皇后自然怕是有什么宫女引得丈夫喜欢,故意找去教儿子的借口。 张永道:“司礼监戴公公、萧公公,还有东宫的内侍都在。” “那你去催一下,就说本宫今日违和,心中记挂,请陛下早日回来。” “是。” …… …… 文华殿内。 此时已经掌灯,文华殿内灯火通明。 一群太监还在收拾沙盘上的各种标志物,将他们回归原位。 而朱佑樘父子,此时正坐在临时搭建的小桌前,父子俩一人坐个小板凳捧着个饭碗,面前是两盘菜,一鱼一芹菜炒肉,父子俩吃得很香。 “……父皇,儿臣不是小瞧你,在行军策略上,儿臣可是有一套的……” 朱厚照一边吃,还一边米粒横飞吹着牛逼。 先前几局对战中,朱佑樘只赢了一次,还是险胜。 剩下的……居然都被儿子赢了。 虽然从纸面实力上,朱佑樘还是学张周一样让着儿子,等于说兵马和粮草等都不如儿子的多,但也让他输得很郁闷。 为什么张周能赢,而自己就输了呢? “快吃饭!要多吃肉,不要挑食,听说平时你连带骨头的鱼都不吃,你可知朕当年想吃鱼都吃不到!只有吃饱饭,才有力气。” 朱佑樘为了缓解输游戏的尴尬,只能岔开话题。 朱厚照道:“父皇,您不是自幼就被立为太子吗?太子想吃鱼还吃不到?” “不一样。” 朱佑樘想到童年经历,神色就很压抑,手都不自觉颤抖,显然那段经历对他来说形同梦魇,“你以为跟今天一样,朕就你一个皇子?你可知道你皇祖父有多少妃嫔?她们对朕又是如何的态度?唉!” 说到最后,朱佑樘重重叹口气。 身为太子,却吃百家饭长大,五岁才被父亲认祖归宗,立为太子马上死了娘,长大过程中父母缺位,成天担惊受怕,怕自己被人毒害。 那种滋味,让朱佑樘想起来就难受。 当然在他当皇帝后,也有人说,万贵妃并无残害内宫妃嫔和孩子的迹象,但朱佑樘很清楚那是在万贵妃失去生育能力之后。 朱佑樘是在成化十一年五岁时才与父亲相认,那时万贵妃已四十五岁,在这之前宪宗的孩子要么死在娘胎,要么在出生不久便夭折。 随后在成化十二年兴王朱佑杬出生后,宪宗才好像是突然生育力爆表,后续接连有孩子诞生。 “父皇,你也多吃鱼。”朱厚照赶紧往父亲碗里夹菜。 学当乖孩子。 朱佑樘点点头。 父子俩正享受二人时光,这边戴义过来通传道:“陛下,皇后娘娘说凤体违和,请您回去。” 朱佑樘道:“太子,看到没有?你母后以为朕去做什么事了,都来催了。” “那父皇早点回去。”朱厚照好像很理解母亲一样。 朱佑樘皱眉道:“你着急让朕走?” “儿臣到了听故事睡觉的时候了。哈……好困。” 朱厚照也的确累了。 总玩一样东西,也会厌倦的,晚上还有精彩的武侠话本等他去听呢。 “故事?什么故事?”朱佑樘放下碗筷,板起脸。 这下朱厚照知道自己失言,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 朱佑樘马上把刘瑾等人叫来,刘瑾正愁失宠,趁机赶紧说张周的坏话:“……是张解元给太子写了几个话本,前些日子通过朱家小公爷送来的,太子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会让奴婢给他讲……” 朱佑樘冷冷道:“刚觉得秉宽有为人师表的风采,何以会用这些东西来逗弄太子?话本在何处?” 刘瑾正要去拿,被朱厚照狠狠瞪一眼之后,刘瑾背脊发凉。 最后刘瑾只是把三本册子拿出来,其中只是一个故事,还不到一半的篇幅。 “射雕……”朱佑樘借着烛光打量一番,眉头深锁。 朱厚照道:“父皇,这只是几个故事而已。” 朱佑樘也不翻开,直接将拿着书的手负在身后,板着脸教训道:“明日谁都不许跟他沙盘演兵,违背者杖责后赶出宫闱!必须要将先生的课业都完成之后,找人送与朕检查!稍有懈怠,你等着!” 说完,朱佑樘再也不是先前那慈父的模样,一脸凶恶之色,拂袖而去。 朱厚照立在那,小眼神里的光简直能杀人。 “太子殿下,陛下相问,奴婢不得不答。这不,奴婢之把您已经听过的《射雕》拿出来,别的……就算回头有人问,奴婢也会说没见过……” 刘瑾还在装可怜讨巧。 朱厚照一脸懊恼道:“哼!回头再收拾你,那可是本宫用来跟张周一起开书局赚钱的。希望张周那边还有旁的底本,别就这一本……那可要命了!” …… …… 朱佑樘从文华殿出来,正要往坤宁宫去。 夜不归宿这种事,他这些年还真没干过,有点旧时代好男人的意思。 “陛下,刚才传话过来,说是有几份奏疏,非要您拿定主意御笔朱批不可。”戴义道。 “嗯。” 朱佑樘借着夜色,看了看手里的书,本想随手丢弃,但心下不忍,还略有好奇,随即攥在手里道:“那就顺路去乾清宫一趟,耽搁不了多少时候……” 第七十章 他心即朕心 朱佑樘这一去乾清宫。 当晚就没再回坤宁宫。 他最初只是批阅了几本奏疏,话本就放在旁边,心下好奇张周给太子看过什么,便随便翻看一番,只是看了一会,便…… 不撒手了。 当晚戴义守在旁边,陈宽等人也相继进来送热茶和莲子羹等,都见到朱佑樘在认真看书,不敢叨扰。 烛泪涟涟。 “呼……” 一直到后半夜某个时间段,朱佑樘才终于把第三本连载的册子合上,长舒一口气。 看完了。 侧目发现旁边守着的人早换成了萧敬,萧敬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哈欠连连心不在焉。 “外面什么时辰了?”朱佑樘轻声问道。 萧敬这才惊醒,起身恭敬道:“回陛下,先前听打更的报,已过卯时。” “天快亮了,朕居然看了一夜?”朱佑樘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站在门口的小太监也赶紧去通传了戴义、陈宽、韦彬三人,一下子司礼监四名太监都聚齐。 “你们还没睡?”朱佑樘看着几人。 戴义有些惭愧道:“陛下挑灯夜读,奴婢们就就近找了地方打了个盹,轮流进侍。” 他们清楚,皇帝不是苛刻之人,不会要求自己不睡别人就要时刻提起精神守着。 朱佑樘笑道:“说起来,朕也好些年没有彻夜批阅奏疏了,回想初登基时,朕身体还挺好,经常与尔等一起熬夜,你们可还记得?” 四名太监并不是一直都在司礼监中,但对于皇帝的话,他们都表现出认同。 皇帝还是很勤勉的。 就算到现在大打折扣,孝宗仍旧是大明难得的明君。 戴义道:“陛下,皇后娘娘夜里也几次派人来问询。奴婢都是回话,说是陛下在勤于国事。” “国事吗?不是,朕只是在看秉宽所写的故事,写得真是好,一群侠客,心中秉承对家国的忠义,一心匡扶社稷……” 皇帝像是要把他所感悟到的,分享给别人。 但这几名太监都没有侠客情怀,平时勾心斗角的事就让他们疲于招架,那话本他们也没看过,岂有心思设身处地去考虑一群绿林草莽在想什么。 萧敬回道:“陛下,书中都是一些不受法度约束,杀人越货的贼人,怎会匡扶社稷?” “不一样的。”朱佑樘笑道,“书中有几句,朕感触颇多,‘为国为民方为侠之大者’,还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这些不都深谙儒家忠义仁孝之道?秉宽写得很好,难怪他会拿给太子看,太子现在也领悟要一心做好大明之臣,应也是受此启发。” 几名太监尽管昏昏欲睡,但都觉得这话很扯淡。 真就是张秉宽放个屁,皇帝都觉得是香的…… “好了,朕先不休息,差不多该早朝了?安排一下。” “陛下龙体为重。” “不了,如果朕懈怠于朝事,便是朕的疏忽,在李广的事情上朕错了很多年,不能知错不改。今日朕还有话要对他们说……” …… …… 朱佑樘看书看了一夜,却还拖着疲惫身躯,参加一早的早朝。 奉天殿。 大朝。 除了文臣,很多武勋也在,现场很多人,这次的大朝,也是皇帝特地让人召集起来的。 众大臣先商议国事,而议题仍旧承袭前日,先就李广记录受贿的册子入手,而当天参与上奏的可科道言官,有六七名之多。 “诸位卿家,先消停一下。” 朱佑樘语重心长打断了言官的话。 众大臣屏气凝神。 朱佑樘道:“昨日里,朕看过一部书籍,上面提到一句话,深有感触。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旁边戴义等人听到这里,心中都是一惊。 皇帝居然把张周所写的武侠说本的内容,用在朝堂议事,还援引过来作为论点? 我们当太监的都难认同,这些大臣能认同? “或许在诸位卿家看来,那些所谓的侠客,不过是打着劫富济贫匡扶正义的旗号,做一些为非作歹之事,但侠者,仍旧有为国为民的心思,更何况是一心要匡扶社稷的诸位卿家?” 现场的文臣武勋听了也很懵。 这是什么比喻? 皇帝要说服别人,不以经史子集引经据典,居然搞出个什么侠客? 话说侠客是什么玩意? “尔等一心要让朕追究牵涉李广案的臣工,但朕所查到的,也不过是李广记录受贿的册子而已,人已死,片面之言并不能作为断案之依据。” “你们是想让朕大兴谳狱,把朝堂闹到不得安宁吗?咳咳……” “陛下保重躬体。” 刘健代表文臣出来劝说。 现在内阁三人都知道册子的内容,他们自然希望这件事是能尽早了结。 朱佑樘道:“朕说过,若是有人因交结李广而得益,朕会让东厂处置。东厂!” 萧敬走出来道:“回陛下,东厂严查后,发现有四十三人因行贿于李广而得官、得入国子学、经商开矿等,此四十三人已全做革职等处置,所得之利也全数充缴。” “这样够了吗?” 朱佑樘厉声发问。 他的意思是,朕处置到这种地步,你们满意了吗? 在场官员没人出来回话。 朱佑樘稍微平复后继续说道:“李广一案最大的责任在朕,清宁宫灾也全因朕宠信奸佞受上天谴罚,如果你们觉得如此还不够,便直接追究朕!” 整个大殿内鸦雀无声。 朱佑樘道:“错既在朕一人之身,朕草拟了一份罪己诏,字字发自朕心,愿天心夏训以固本,为言必先民事,诏告中外咸悉朕怀!” 朱佑樘拿出一份诏书,交给戴义。 戴义当众宣读。 在场大臣从罪己诏之中,听出了皇帝诚心悔过,但萧敬等太监却察觉这是张周给皇帝草拟的那份,只是把“讳”字换成了皇帝专属所用的名词。 他们突然也好像明白。 皇帝为何会在看过张周所拟的罪己诏后,说张周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感情张周心即是“朕心”?张周胸怀,就是“朕怀”? 一份罪己诏。 终于是平抑了在场言官的群情激奋,皇帝都以如此姿态表明此案到此结束,他们还有何理由出来揪着李广不放呢? 先前刘健给各司的意见,也是可拿天灾说事,但不能拿李广说事。 看来以后只能转变策略。 “今日到此。”朱佑樘一夜没休息,身体很疲累,起身道,“诸位卿家,也让朕闭门思过。希望以后不要再有此等事发生。退朝……” 朱佑樘刚起身,迈出一步,突然眼前一黑,身体一个不稳。 一头栽倒。 几名太监也是措手不及,来不及扶,就这么看皇帝直挺挺摔在地上。 “陛下……” 现场瞬间乱成一团。 第七十一章 皇帝的精神寄托 乾清宫后殿。 朱佑樘转醒时,外面太阳已升到很高,阳光透过窗户纸射进来,既不刺眼,还会让朱佑樘觉得暖意洋洋。 “陛下。” 守在龙榻边上的萧敬见到皇帝睁眼,赶紧凑上前。 朱佑樘勉强笑了笑,意思是自己没事。 就听到外殿有人还在争吵:“……定是气血两虚,脾胃虚寒……面色萎黄、筋骨无力乃其症状。当进补。” “不对,陛下应该是少阳虚,当滋阴补阳……” 大概他们是知道皇帝晕厥,就算大声也没关系,吵醒了更好,省了用针用药。 朱佑樘听了却不禁皱眉。 “陛下,汤药已经熬好了,您趁热服下。”萧敬说着就要去端汤药。 朱佑樘伸手示意不必。 外面几名太医连他病情都还没搞清楚呢,这边药就熬好?这药能喝? 朱佑樘是吃药吃怕了。 “皇后和太子呢?”朱佑樘问道。 萧敬道:“皇后娘娘来探望过,得知陛下并无大碍之后,已先回坤宁宫。还说让陛下多休息。太子那边……没知会。” “哦。”朱佑樘又问道,“前殿的大臣们,都散了吗?” 萧敬道:“是。诸位臣僚看到陛下晕倒,很紧张,刘阁老发了脾气,当众训斥那些言官,让他们谨言慎行,别再惹陛下气血上涌,还让他们都回衙,各司其职。” 朱佑樘心怀安慰点点头道:“有刘阁老他们稳定朝纲,朕放心多了。朕不过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先前心情激动了一些,起身的时候太急,一时血气没上来。休息这一会,身体有了力气。去把秉宽传到宫里来。” “陛下?” 萧敬不明白,此时您这是病了,不问大夫,要找张周? 朱佑樘不会去解释自己为何要这么做,摆摆手:“顺带让几位御医都撤了,朕要休息,秉宽来再把朕叫醒。” “是。” 萧敬赶紧又给朱佑樘盖上一层被子。 朱佑樘闭着眼,一脸迷醉之色好似呢喃:“真暖和。” …… …… 等张周受命到乾清宫时,外面的御医一个都没剩下,此时戴义他们在休整之后,都于乾清宫后殿前等候。 “张先生,里面请。”萧敬闻讯出来迎接。 张周道:“陛下在休息,在下就不进去打扰?” 萧敬笑道:“陛下已醒,正在用膳,听说张先生来,特地说让先生进去叙话。” 如此张周才放心入内。 但见朱佑樘人仍旧在龙榻上,不过已坐下来,倚在软枕上,旁边由一名小太监用勺子往他嘴里送粥。 “秉宽来了?过来!” 朱佑樘见到张周,很高兴,示意让人把粥碗拿到一边,再招呼张周到面前,伸手就拉住张周的手。 张周登时有点手脚不自然。 这是什么套路? “秉宽,你是大明不可多得的人才,朕很欣赏你。”朱佑樘笑眯眯道。 张周道:“臣都还未给陛下施礼。” 朱佑樘笑道:“不用,朕叫你来,是让你给朕诊一下病,你不是有回春之术吗?朕想听听你对朕病情的看法。” “这……” 张周看了看周围的戴义和萧敬。 二人同样目瞪口呆。 别说是张周,现在连戴义和萧敬也看明白,皇帝这是在失去李广这个“精神寄托”之后,急需要找一个新的寄托。 而这个人选自然落到从各方面实力上碾压李广,且最近出各种风头的张周身上。 皇帝大概少年时很没有安全感,长大之后有精神依赖的习惯,总喜欢找点人情物寄托。 张周很想说。 陛下,您这是心理疾病,应该看心理大夫,我不行。 再说您有妻子和儿女,你寄托我干嘛? 不要以为我是仙家人。 我就是个穷酸书生,抠门得很。 张周很认真道:“陛下,您的病,臣不会治,臣本来也不擅长这个。” “呵呵。” 朱佑樘闻言不由笑起来,“你不会问诊,却给公主治病,还给京城得瘟疫的百姓防病,连英国公世子,你也让知节去送药方?别人都是尽可能说自己有本事,赢得别人尊重,也赢得朕的信任,而你为何要自轻呢?” 张周叹道:“陛下,臣为公主治病,那不是悬壶济世,而是臣得知防病之法,至于英国公世子的病,是臣知晓痿蹵病因。至于陛下身上的病……请恕臣不敬,臣知道根由,却无从下手。” 张周脸色严肃,跟平时嘻嘻哈哈的模样不同。 朱佑樘见状也知事态严重,也慎重起来,道:“直说无妨。” 戴义也紧张道:“张先生,您不说的话,如何能防治呢?快说啊。” 一屋子的人,全都用热切目光望着张周。 张周因为先前给小公主治病,预言火灾,真就成了旁人眼中的世外高人,他的话别人再也不能拿来当玩笑听。 “陛下,臣直说了,陛下并不是病,而是中毒。” 张周上来就给在场之人下了一剂猛药。 “啊?” 在场很多人面露错愕和惊恐,戴义拿着奏疏的手都在颤抖,只有朱佑樘的神色看上去还正常一点。 “说。”朱佑樘道。 “是。”张周道,“陛下乃是中了铅丹之毒,直白讲,是陛下过去数年长期服用含有铅的丹药,这种丹药,初时或能令陛下精神振奋,体力和精力都能得到保证,但服用过后一段时间,便会精神萎靡。而后就不得不继续倚赖,逐渐蚕食陛下的躬体,令躬体一日不如一日……” 听完张周的话,周围的人具都不敢出声。 张周摆明在针对李广。 说皇帝是中了李广所下的慢性毒药。 张周也不是无的放矢,他很清楚,放眼全世界古文明,无论是古罗马,再是夏商周,以铅为代表的重金属中毒已成为贵族杀手,欧洲喜欢以铅桶贮藏葡萄酒,而华夏古文明的青铜器则在冶炼中有铅残留。 因为铅入口质地柔软,作为器皿,能让酒水和食物更加美味,很多贵族对其趋之若鹜。 普通人还没法享受这种中毒待遇。 以至于这种“贵族病”,令贵族阶层普遍平均年龄二十五,很难活过三十。 到明朝,一般日常用具已很少见到铅,但怪就怪大明的皇帝近乎全都信奉长生那一套,以至于基本都在服仙丹,而仙丹因为炼制过程中需要用到铅等重金属,也使得大明的皇帝普遍在壮年时便夭折。 猛药一时爽。 朱佑樘为何在二十五岁以后就再没孩子?并不是因为张皇后不能生,也不是因为他没妃嫔。 而是因他真的虚。 越虚越想补,而越补身体越差,形成了恶性循环,最后只活到三十五岁。 第七十二章 心理病不好治 乾清宫内殿很安静,张周所说的太过于耸人听闻,牵扯到两代“仙师”的恩怨,其中一人还已作古…… 在场除了皇帝之外,没任何人有资格对张周的话做评价。 许久之后,朱佑樘方才以正色问询:“朕还有救吗?” 张周道:“陛下真信臣的话?” 不但张周有此疑问,连旁边几人都有相同的疑问。 说李广的丹药有铅毒,只是张周的一面之词,反正现在人都死了,或许就是张周想落井下石故意贬低李广呢? 如何就确定张周不是“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 “唉!” 朱佑樘重重叹息一声,显得极不情愿,却又不得不语重心长,“朕本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两年……这身子骨是大不如前,对于那丹药愈发依赖,有时竟为不能服用丹药,而寝食难安。” 朱佑樘就没好意思在张周面前说,事后查明李广连炼丹都不会,找到的所谓炼丹炉也非常破旧,炉底一堆黑灰,让人惨不忍睹。 那不堪的实力,还有那般的炼丹炉,能炼出好丹就怪了! 张周也意识到,李广所炼丹药的“毒性”比想象中要大。 可能加上了诸如五石散之类的东西。 难怪李广会在事发后不动声色自杀,是因为他真的没什么本事,连他自己都怕遭天谴。 戴义急忙道:“张先生,您既已查明陛下的病情,赶紧想个办法治啊。” 张周摇头:“这种毒,臣没法根治,或也只有一步步来缓解,陛下应该是以锻炼身体为主,就是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做一些运动,不要久坐,在饮食方面尽量避免用粥、菜,多补充一些有营养的东西,诸如鸡蛋、肉,还有干酪等。除此之外,臣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戴义悲切道:“张先生,您都能把陛下的病情说得那么清楚,连痘疮都能治,还有什么不能治?” 朱佑樘语气平静道:“不要为难秉宽。以他的性格,有什么便会说什么,他说只能慢慢调理,大概也只能如此。不能苛求于人。” 戴义本来还有些不服。 可皇帝的话,也蕴含着道理,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张周以往见了皇帝从来不会说一些模棱两可不务实于眼前的事。 说公主会生病,就真的会生病,说宫里会起火,果真老天就降下一道火。 如果张周故意说皇帝病情严重,他自己能治,可以说是为了蒙蔽圣听获取好处。 非说有病不能治…… 危言耸听,对张周有何意义? 朱佑樘笑道:“朕也有幸早早就遇到你,不至在李广身上继续泥足深陷,你是朕的福星。” 张周站起身,很认真拱手道:“陛下言重,不是臣及时出现改变一切,而是上天及时给了陛下警示,清宁宫的一场火,就是上天告诉陛下,要拨乱反正。就算没有臣,只有那一把火,也会让陛下及时醒悟,臣没做什么,反而为自己博取了功名。” 张周说得都是实话。 有没有他,这把火都会存在。 李广都会死。 但在皇帝和众太监听来,这位张举人可就太谦虚了。 有功而不自居……何等的气度? 这样的人,能让人不喜欢吗? “秉宽,有些事都被你说中,朕自幼便喜欢吃米粥、青菜,不喜荤食,也不太喜欢走出去见阳光,深宫之中少与人往来,或许正因为这些,朕在中了铅丹之毒后才会沉疴日积,或许朕也真应该听你的,该多出去走走了。” 朱佑樘的心情,开朗了很多。 旁边的戴义也笑道:“是啊陛下,让老奴多陪您去宫中各处逛逛,对躬体有益。” 张周则从皇帝的话语中,听出来朱佑樘自小到大受人排挤和压迫,可能是个深度自闭症患者,在这年头没有心理疾病一说,所以连朱佑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病。 他一辈子只娶张皇后一个人,或许不是因为他能力不行,更多是因为…… 他害怕与人相处。 在自闭的人心目中,生活圈子越窄越好,复杂的生活圈子只会让他觉得害怕,尤其是亲密关系的生活圈子更是如此。 这大概也解释,朱佑樘为何会对李广,继而对他张周,有一种精神依赖的感觉。 张周想说。 心理疾病不好治。 …… …… 朱佑樘知道自己的病根在何处,一点也没着急,反而心平气和下来。 皇帝先前也怕是有什么疑难杂症,会逐渐到病入骨随的地步,当张周告诉他,只要慢慢调理,身体就会逐渐恢复到正常时,朱佑樘吃饭时都更大口一些。 因为张周也交待。 多吃饭,多运动,才能改善身体。 张周还在这边总结他的“祛毒秘方”,另一边有宫婢进来通禀,说是周太后来了。 “是皇祖母吗?扶朕起来!” 朱佑樘是个大孝孙,马上要起身去迎周太后。 此时周太后却已进来,见孙子要起身,急忙道:“皇帝,不必起身,皇祖母是来探病的,你起来像什么话?” 说着,周太后走到床边,就直接坐在张周先前坐的位子上,拉住孙子的手,一脸慈爱关切。 “皇祖母,孙儿不能给您行礼问安了。” “不用,你是个孝顺孩子,前两天你给皇祖母守夜,让皇祖母睡得踏实,今天皇祖母也来看你。” 周太后说着,往旁边一看,见到张周不由微笑着点头,“秉宽也在呢?” 张周没料到。 连周太后都直接称呼他的表字。 “给太后问安。”张周急忙行礼。 周太后道:“不用,先前火灾的事多亏他,陛下,你可要替哀家好好赏他。” 戴义笑着回道:“太皇太后您放心,陛下对张先生不会亏待的。张先生此番是来为陛下诊病的。” “病况如何?” 周太后脸上一脸真诚的关心。 这个孙子什么都挺好,朱佑樘也是她看着长大的,长大当了皇帝又这么孝顺,当祖母的自然也疼惜。 朱佑樘道:“无大碍。” “那就好。”周太后拉着皇帝的手,祖孙二人看上去很和睦。 闲话不几句,周太后道:“要多顾着身体。皇帝,哀家听说重修清宁宫的事在推进中,有进展了吗?” 朱佑樘抬头看着戴义。 戴义这才走出来道:“回陛下,回太皇太后,刚从工部得知的消息,说是投标已有了结果,庆云侯和长宁伯二人在木石料上标价白银六万五千两,竞投成功。木石料将会由他二人来提供。” 周太后问道:“除了他二人,还有谁竞投了?” “呃……”戴义先看了看朱佑樘,显然不太想说。 但在见朱佑樘没有特别表示之后,他才支支吾吾道:“只……还有寿宁侯和建昌伯,他二人……标价十万三千两……没成功。” “咳咳咳……” 朱佑樘本来心情还挺好的。 听说周家标六万多两的材料,张家兄弟却索价十万两,心里一口气不顺,咳嗽起来。 第七十三章 童叟无欺 午后,朱佑樘便在戴义的陪同下,于皇宫御花园内游逛。 此时已是晚秋时节,北方各处早已是黄叶枯草凋敝之景,但在御花园内,却处处可见绿意盎然的生机。 戴义也是四处指点着,笑着给朱佑樘介绍一些奇花异草。 “别说,朕出来走走,真的感觉身体好多了。” 朱佑樘脸上带着一种由衷的满足。 戴义心想,这跟是否出来走没关系,主要还是因为那位张解元给你诊治后,让你知道自己并无大病,你心情开解的缘故。 “秉宽呢?” 朱佑樘想起张周,不由问道。 戴义笑着回道:“张先生去陪太子了,陛下不是说,让他先教太子一些学问,再出宫?” “对对,看朕都给忘了!他从学问到见地,都很好,就可惜不是进士。” 戴义心生感慨。 幸好还不是进士。 这要是让张周考中进士,他还不上了天? 正说着,迎面过来一行人,是张皇后听说丈夫在御花园,特地带人来。 “皇后……” 皇帝正要告知妻子自己身体日渐不佳的原因,并分享自己未来身体会逐渐改善的喜悦。 却不知张皇后是带着杀意而来,见面便劈头盖脸抱怨道:“陛下,据说宫里重修清宁宫,找了外人供木石料,何以如此?” “外人?” 朱佑樘琢磨了一下,苦笑道,“不是外人,就是庆云侯和长宁伯,他们供给材料来修清宁宫,并无问题。” 张皇后满面羞恼道:“为何不是鹤龄和延龄?” 朱佑樘的好心情,瞬间被顶了回去。 “咳咳。”朱佑樘面色尴尬,装咳嗽两声道,“皇后啊,朕病体未愈,有些事是不是等以后再说?” “不能等!鹤龄和延龄心思社稷,早就备好了木石料,只等开工,谁知周家的人杀出来,这让鹤龄和延龄手上的木石料怎么处置?他们一心为朝廷,却要因此而折本吗?” 张皇后看丈夫活蹦乱跳出现在面前,自然不再担心病情。 她眼下只顾着给娘家兄弟争取利益。 朱佑樘分外为难,他很清楚,妻子在涉及到张家利益的问题上,是不讲什么原则的,而他往往也不会去计较。 但这次是他所依仗的张周所提的方案,在省钱效果上立竿见影,他就不得不琢磨一下还要不要偏袒张家兄弟了。 戴义赶紧走出来为皇帝分担火力:“皇后娘娘,这是工部定好的规矩,以开价低的入选,寿宁侯和建昌伯标价十万三千两,而庆云侯和长宁伯才标价六万五千两……” “他们是以次充好!”张皇后道。 朱佑樘道:“庆云侯和长宁伯为皇祖母修宫殿,同为周氏一门,怎会如此?皇后多虑了。” “若不会,他们为何出这么低的价格?还是说他们有意挤兑鹤龄和延龄?陛下,难道你不该为自家人做主吗?” “呃……” “皇后娘娘,是这样的,目前因为传出宫里要修清宁宫的消息,市面上木料和石料的价格都涨了许多,寿宁侯和建昌伯是不会因此而蚀本的。” “是吗?” 朱佑樘也抓出关键,笑道:“正是,鹤龄和延龄都是先前进的货,怎会亏呢?君无戏言,朕定下了规矩,若随意变更,以后朕还有何威仪可存?不如这样,等下次修宫殿的时候,朕就不让人竞价,直接让鹤龄和延龄来出货,你看如何?” 张皇后心里是恼恨。 但丈夫和戴义说得也有道理。 市面木石料价格涨了,兄弟俩只是不给皇宫供货而已,不至于亏。 再说还要保持丈夫的君威。 “那下次,一定不能再找外人。” “一定一定。” 朱佑樘说着,手已经落到张皇后的肩膀上,顺势便揽在怀中,好似很亲昵的样子,再给戴义打个眼色,意思是不用他在旁边当电灯泡,由皇后陪着他游览御花园便可。 等戴义和众扈从都退下之后。 夫妻俩这才往御花园深处走去。 …… …… 文华殿内。 张周跟朱厚照玩了两局沙盘演兵的游戏之后,改而到内殿,朱厚照特地将众太监都赶出去。 “先前说要开书局,到底几时开起来?” 朱厚照一本正经。 张周笑道:“太子着急要做生意吗?” 朱厚照好似个小大人一般,负着手在内殿来回踱步:“本宫多次跟父皇提请出宫玩,但父皇每次都不同意,就算本宫以后偷跑出去,也没什么凭靠,如果你开书局帮本宫赚一大笔银子,本宫出宫就不用受父皇的挟制,想干嘛就干嘛!” 果然。 天下的熊孩子一样,既想经济独立,又想着脱离家庭管束。 张周道:“开书局不难,随便找个印刷的铺子,就能把话本刻印出来,前后就几天的准备工夫。但太子啊,臣所写的故事,在民间没什么基础,就这么刊印,别人连听说都没听说过,又没什么噱头,会有人买去看吗?别到时亏得血本无归,臣……手头也紧呐。” “啥意思?那不开了?你耍本宫玩呢?” 朱厚照瞪着两只小眼睛。 有种要上来把张周撕了的冲动。 张周一副胸有成竹,道:“太子稍安勿躁,臣的意思是,没基础就先把基础打下来,别人都没听过这故事,我们就找人在茶楼、书场、市井摊子这些地方,把这故事宣扬一下,也不让他们听太多,就给讲个大概。流传一番之后,热闹了,有了话题,再刊印,来买书的人不就多了?” “嘿?”朱厚照眉开眼笑,“你还挺有脑子的。” 张周道:“太子殿下,这叫广而告之,在做生意方面定要讲求方式方法。” “好,那你就干。” 朱厚照拿出对张周的信任和支持。 也就是光动嘴皮子。 张周摇摇头道:“太子殿下,说好了是合伙,规矩方面是不是要先立一下?民间做生意,亲兄弟还明算帐呢,何况你是储君,我是臣,这也太不对等了?” 朱厚照道:“你不是不用本宫出银子吗?本宫也没银子给你合伙啊!” “没让太子出银子,但股权书是不是先写一下?” “股权书?” “对,这生意谁占多少干股,由谁打理,每个人的责任是什么,在经营遇到决策方面该听谁的,如果以后有人要入股应该如何决断……这些都需要清楚列明,双方本着友好协商的原则,在意见达成一致后各自签押,一式两份,以此来作为以后合伙的凭证。” “……” “太子殿下如果不乐意的话,那这个合伙是没法成立的。” “你事还真多,怎么列?你写!可别欺负本宫年纪小,本宫是有脑子的,一人一半说好的,大不了这书局以后交给你来经营,但要是你敢在盈利上占本宫的便宜……” “太子殿下,规矩立好,以后每过一段时间,臣都会把账册拿来给您过目。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第七十四章 此路有点绕 股权书满满写了两大页。 “姓张的,你不是在坑本宫?怎么感觉不对劲呢?” 朱厚照字都认不全,迷迷糊糊看完,又按照张周的吩咐签押。 明显,稚子也开始有脑子。 朱厚照拿着一式两份属于自己那份,想研究一下,但有关什么股份、权益、风险等方面,只是看几眼,便一个脑袋两个大。 张周把自己上面朱厚照签名的墨迹吹干,道:“太子,你又不出银子,臣能坑你什么?” “话是如此,但为何总觉得怪怪的?” 朱厚照百思不得其解。 张周心中暗笑。 这件事从开始都是我主导,你属于被我利用,看起来你分了一半的利润,但开书局本来就没多少成本,还是你的名头来得响亮。 而这份股权书你签字了,不管有没有法律效力,反正我会拿出来唬人。 看哪个权贵还敢上门来砸场子! 一张股权书亮出来,吓死他们! 等你成年一些,再到你当皇帝,那这东西的价值更大。 跟大明的储君,甚至是未来的皇帝做生意……想想都前途无限。 “太子请安心,咱是共同发财,以后等着数银子。” 画饼。 张周是专业的。 …… …… 张周怀揣朱厚照亲笔签押的股权书,出了宫门。 在宫外,朱凤早已在等候,今天他还特地换上锦衣卫那套行头。 “张兄,正找你有事,边走边说?” 朱凤说着就要请张周上他的马车。 张周抬手阻止他靠近,言语冰冷:“麻烦你保持点距离,有话就说,今天我没工夫跟你扯闲篇,说完你走你的,我有我的马车。互不干涉。” 朱凤道:“今天投标的事有结果,大获全胜,正要请你一起去吃酒呢。顺带长宁伯也想见见你。” 张周摇头道:“我说知节,你到现在都还没明白吗?投标是周家的事,你跟他们走得近,还让我去掺和,别人岂不是都认为我以公谋私?让他们好好供材料,别想着偷奸耍滑,我不去!” “这……” 朱凤显然又受了周彧之托,想从中引介一下。 但张周不赏脸。 张周才懒得理会朱凤,你要面子别人就不要面子? “张兄,别走啊,还有一件稀奇事,过两天你不是要跟顺天府的士子比试才学吗?刚听说,唐寅也设了擂台,就在后天你跟顺天府士子比试的当日,邀你过去,说让你们先比一场,谁赢了才有资格去代表江南士子!” 朱凤又给张周带来个消息。 唐寅听说张周挑战北方士子,他这个自诩江南第一才子,自然心有不甘。 谁代表江南士子,成为交锋重点。 张周道:“我是解元,秋闱科场上赢得光明磊落,一个手下败将,我为什么还要给他机会?我作为解元代表江南士子,还有经过他同意?” “那就是……不去了?” 张周冷冷道:“自贬身价的事我可不会干,让顺天府那群学生洗干净脖子,等我杀过去!” “好,好……咱再说点别的?” “家里有事,恕不奉陪!” 张周直接上了自己的马车,现在要跟朱厚照合伙开书局,很多事要布置, 朱凤作为工具人,张周这么抠门,岂会在这小子身上多花心思? …… …… 寿宁侯府。 张鹤龄得到姐姐从宫里派人出来传话,知道走皇后说项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赶紧把弟弟张延龄也叫来。 “……周家欺人太甚,居然只开个六万五千两的价格!他们是要赔死吗?姐姐为何不替我们出头?” 张延龄听说此事,很是气恼。 但最多也只能无能狂怒。 兄弟俩的愚钝,跟他们的骄横跋扈一样,在大明权贵圈子都很有名。 张鹤龄道:“谁说不是!听说太皇太后还亲自去找过姐夫,摆明倚老卖老,姐夫最讲孝道,如此一来姐姐说话都不好使了!” “那怎办?先前以为此事板上钉钉,进了那么多货,摆在货场里招虫子?” “老二,为兄让你别进那么多货,让你先看看再说,你倒好,要是卖不出去,这要亏多少银子?” “老大,你也不能不要脸,通州拆城墙那批砖,还不是你非要低价买回来?现在没出路烂在手里怪我喽?” 兄弟俩还没等一致对外,自己先阋墙吵起来。 到底是张鹤龄年岁长一些,稍微冷静一些,道:“咱先别争,这次的事咱也不能白吃哑巴亏!为兄想好了,让姑父给找了言官,参劾周家跟宫里负责采办木石料的人暗中勾结,以次充好!用大臣的名义,给姐夫施压!加上姐姐,来个双向发力……到时让周家人吃不了兜着走!” “可行?” 张延龄将信将疑。 咱兄弟俩平时都是言官参劾的对象,这次居然跟言官合伙去参劾别人? 这路走得……有点绕啊。 “没事,姑父沈禄他最近在李广的事情上惹了一身骚,很多走他门路得官的人都被罢了,还有人找他退银子。他需要咱兄弟俩帮他活动,这次他找了人,还给提供意见,他说了,只要力道用得合宜,陛下定会信,不要以为是周家人就能得到优待。” “好,那大哥,兄弟我听你的,咱的手里多数的货,卖别人……真卖不出去,就等着往宫里送!” …… …… 一道参劾周家两兄弟,跟御用监太监、工部营缮清吏司勾连的奏疏,便呈递上去。 萧敬作为东厂太监,也是事情的直接参与者,很怕担责,在于司礼监见到这份奏疏之后,赶紧代表司礼监前去征询朱佑樘的意见。 朱佑樘还坐在御花园赏风景,跟戴义有说有笑。 “有事吗?” 朱佑樘看到萧敬紧张的样子,大概料想是朝中有什么事等他去决断。 戴义也笑道:“有事等回去再说,陛下正听张先生的,在游园,这两日陛下身子好了很多,别总拿朝事让陛下烦忧。” 萧敬没回话。 却是闷头上前,将工科都给事中林廷玉上奏参劾的奏疏放到朱佑樘面前。 随着朱佑樘目光凝视在奏疏内容上,脸色逐渐变得冷峻。 “事属实吗?” 朱佑樘看完,侧目打量着萧敬。 萧敬道:“陛下,工部招标之事,都是那位张先生定下的规则,至于选谁不选谁,陛下也该知道原委。” “嗯。” 朱佑樘点头。 光从竞标价格上,双方自愿出价,选周家兄弟来供货是公正公开的。 “在言官所奏之事中,提到了成国公府的朱二公子,供了一大批的木料给周家人,这批木料和石料的材质如何……没人知晓。正也是因为价格低太多,或许……才引人怀疑。” 第七十五章 微服 朱佑樘面色很谨慎,也带些许忧虑。 显然涉及到言官,事态开始扩大。 当皇帝的,也要谨慎待之。 戴义道:“若是六科言官上奏,兼又是皇后娘娘的本家外戚,怕事不好办。应该派人查清楚,才好有个交代。” “嗯。” 朱佑樘点点头,他同意戴义的看法,现在不能是一言堂,而需要有“交代”了。 他突然抬头道:“秉宽呢?叫他入宫来,此事是他办的,朕想听听他的意见。” 萧敬和戴义都在想。 张秉宽这头主动提出要监督重修清宁宫的材料,那头朱家二公子就给周家供货让周家中标,敢说他不是当局者,没有私相授受? 陛下居然还如此相信他! 萧敬道:“陛下,今日张先生并不知在何处,或他……无暇入宫。” “为何?”朱佑樘好奇问道。 “是这样,东厂查知,说是今日北雍外茶楼,将会举行一场文试,由应天府乡试解元,跟顺天府乡试解元孙清来个同场比试,到时还会有很多士子见证……” “有意思。”朱佑樘闻言微笑着。 萧敬继续道:“不过奴婢还听闻,说是江南乡试的亚元,一个名叫唐伯虎的,对于张先生代表江南士子颇有微辞,还相约先行一场比试,胜者再代表江南前去与北方士子比试……” 朱佑樘摇头道:“解元跟解元的比试,一个亚元凑什么热闹?” 萧敬道:“其实张先生中解元,随后便动身北上,并未赴唐伯虎在江南所设的文试局,江南对张先生的才学多有诋毁,认为他不过是例贡出身,并无真才实学。” “凡人浅见!”朱佑樘现在对张周是偏听偏信,一副很支持张周的模样,“他的才华,是朕亲眼所见,岂有虚夸?” “这……”萧敬不知该怎么回答。 戴义在旁提醒:“陛下,张先生在测天机和治病方面,的确有其见识,文章也很不错,但这种临场的比试,怕是并无必赢的把握。” “嗯。”朱佑樘点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说得就是文章文采各有所见,难分伯仲。” 戴义笑道:“正是如此。” 朱佑樘起身道:“那也别说旁的了,朕要亲自出宫一趟。” “陛下!” 戴义和萧敬马上要同时阻拦。 朱佑樘执意道:“既然言官已检举了周家或有以次充好的不法之举,兼有皇后也对此有怨,那有什么比朕亲自去见证一下,更有说服力呢?况且秉宽也说了,朕应该多出去走走。对了,近日城内的时疫如何了?” 萧敬道:“回陛下,时疫基本已控制住,最近已有一旬多时间,未曾有新痘疮时疫的上报。” “那朕更要出去,看看百姓民生恢复如何。” 朱佑樘笑道,“顺带,也把太子叫上。朕之前就应允他,若他表现好,会让他出宫走走,最近他学问的确有精进,朕也不能做食言之君。让他换一身行头,像平常人一样便可!” “是,陛下。” …… …… 朱厚照人在宫中坐,喜从天上来。 这边还在琢磨要不要去把张周叫进宫,多给他带点好东西,这头老父亲就告诉他,能跟着一起出宫游玩。 “太好了,给本宫换一身靓丽的衣服,记得把本宫的宝剑带上,如果路上遇到欺压良民的,本宫要学那射雕英雄一样见义勇为惩恶扬善……” 刘瑾等人听了不由汗颜。 稚子果然还是稚子,容易把故事里虚假的事带进现实。 刘瑾等人先给朱厚照换上常服,朱厚照还不满意,特地让人给他换了短打扮,要能随时踢脚、出拳、拔剑的那种…… 要求太多,以至于刘瑾等人安排了好一阵子,在出门时,还被过来通知的萧敬斥责。 出宫之后。 朱厚照才见到父亲朱佑樘。 “父皇!” 朱厚照提着宝剑就往前冲,要不是因为他是太子,还只有八岁,周围的锦衣卫早就把他给拿下了。 敢提着兵刃接近君王……简直是要弑君篡位啊! 朱佑樘皱眉:“太子,你为何这般装束?手里拿着什么?” “剑啊!”朱厚照还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哦父皇,朕想学那大侠一样,去民间行侠仗义!” “给他下了!” 朱佑樘一脸恼怒。 随即萧敬上前,想接过朱厚照手里的宝剑,朱厚照还不想给。 “若执意乱来,就回东宫面壁思过!看你就是欠打!” 这话好使。 朱厚照抹了抹流出来的鼻涕,再把鼻涕往剑上抹了抹,才交给萧敬。 “出去之后,不得称呼朕为父皇,也不得自称儿臣,改为父亲、孩儿,若遇人,不得生事,否则,朕随时让人遣你回宫!知道吗?” 朱佑樘以严父的口吻道。 “儿臣……孩儿知道了。”朱厚照还有些不乐意。 “走了!” 朱佑樘走在前面,朱厚照闷闷不乐跟在后面。 他嘴里还在小声嘀咕:“出宫就出宫,还非要一起,如果被刺客行刺,那不是父子俩被人一锅端?皇位你传给谁去啊?” …… …… 市井很热闹。 父子二人走在东江米巷,周围皆都是行人,道路却充斥着便服的锦衣卫,皇帝和太子出行,即便是微服,阵仗还是很大的。 “父亲,孩儿走累了,能乘坐马车吗?” 朱厚照出宫后就在叫苦。 他所设想的出宫游玩,虽然也是到处走到处看,但绝对不是这般不得自由的当跟屁虫。 朱佑樘问一旁的戴义:“张家的邸店在哪?” “在崇文门内。” “哦。”朱佑樘点头,“远吗?” “这……可能要有两三里路,还是乘銮驾为好。” “那坐车。朕也走得累了点……” 朱厚照终于有机会,跟他老爹一起上了一辆很宽的马车。 一行人往崇文门而去。 路上朱佑樘又教了儿子很多东西。 朱厚照左耳进右耳出,一边在回应,一边在想:“我都在做大生意了,你教我这些,我能不懂?希望姓张的赚大钱,这样以后说起来,我也能在父皇面前挺直腰杆。” 一边想攒自己的小金库,实现经济独立,一边还想在老爹面前装逼。 终于到了张家的邸店门前。 却见是个很大的货栈,崇文门前最大最宽敞的货栈就是张家的。 到门口,好像还有人在里面游走,远远就能看到很多木头和石料摆在那,露天摆放连个盖布都没有。 “你们,干嘛的?” 一名管事模样的人挡住朱佑樘等人去路。 戴义道:“我家老爷,想来买一些木石料,重修宅院。” “哦?” 管事也是个场面人,看来人衣着不凡前呼后拥的,不像是装阔。 “进来。”他便也就带人进了邸店。 “要木石料是?这里都是,想要哪些自己挑,有言在先,银货两讫概不退换!” 管事的仗着自己是外戚张家的人,说话就是硬气。 朱佑樘走到一堆木料前,看着松松垮垮的木料,偶尔还可见虫蛀后的痕迹,粗糙不堪的模样…… 戴义问道:“这里的木石料为何这么多?” “这与你们有何关系?这本来是修宫殿的,你们买了这种木石料回去,祖坟都能冒青烟。” 戴义闻言不由满脸黑气。 祖坟冒青烟? 就怕买回去……皇陵的棺材板都压不住! 朱厚照笑嘻嘻道:“这破木头,还能修宫殿?骗谁呢?” 管事用厉目瞪着朱厚照,大概在想,这家出来买材料,怎还带个冒失的稚子? 管事冷冷道:“这木头有何问题?外面刷上一层漆,不都一样?都是好料子,到底要不要,不要的话滚蛋!” 第七十六章 大材小用 朱厚照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何况这还不是在侮辱他一个人,连他老爹都稍带上。 他当即要在地上摸石头去跟货栈管事的拼命。 “胡闹!” 朱佑樘厉目瞪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才把石头丢了,愤愤然转身往货栈门口走。 “到底买不买?” 管事的可不管那套,宰相门前七品官,给张家当下人也自以为了不得。 朱佑樘望了望不远处堆着黑灰色的城砖,把戴义叫过来,在其耳边吩咐之后,也跟随朱厚照脚步出了货栈。 …… …… “父亲,那人如此嚣张,您为何不让孩儿好好教训他?” 朱厚照出来后还心有不甘,朱大少活这么大,除了他老爹和张周之外,还没第三人让他受这么大的气。 朱佑樘没回答儿子的问题。 此时戴义走出来,低声道:“老爷,跟里面的人说好了,已让人进去采办。” 朱厚照一听瞪大眼道:“就这破东西还采办?缺心眼吗?” 一旁的戴义赶紧拉住口不择言的太子,低声道:“小少爷啊,老爷这是要留个证据,有些事需要交代。” “哼!”朱厚照轻哼道,“我看大舅和二舅就是吃饱了撑的,好事不干一点,看他手底下的人就知道他们是什么货色。” “慎言!”戴义又在劝。 朱佑樘则用一副“还是儿子你了解朕”的神色望过去,父子俩又产生惺惺相惜的情感。 但问题是…… 你的母后,朕的皇后,她不这么想啊。 咋爷俩只能叫同病相怜。 萧敬已跟东厂的人安排好买货、接货事宜,走过来请示道:“不知接下来去何处?” 朱佑樘道:“工部存放周家木石料的邸店在哪?带朕去看看!” 戴义和萧敬等人都看出来,皇帝还是比较严谨的,不能说只看过张家的,认为张家的不好,就不再去看周家的。 万一两家半斤八两呢? 萧敬回道:“在台基厂。” 朱厚照道:“还用去?能比这个更坏?” 戴义一听,还挺有道理的,就算周家和张家的供货材料真是半斤八两,周家那边只索价六万五千两,那当然是用便宜的。 朱佑樘瞪儿子一眼道:“给太皇太后修清宁宫,你当是可以容得下丝毫的马虎?若是那边也是这种材料,朕宁可再派人去采办!谁的都不用!” 一怒之下,朱佑樘也不顾先前提醒儿子不要乱了自称等规矩。 周围很安静。 都看出来皇帝是震怒。 半晌后,萧敬才小心翼翼提醒道:“陛下息怒,车驾已备好,陛下请登銮!” …… …… 父子俩又带人去了工部负责接收周家货物的台基厂。 竞标成功,当天就有货物在往台基厂内运送,因台基厂内有工部官员,就算中下层官员根本就不认识皇帝,但他们还是能认出锦衣卫的行头。 再加上这是官家的地界,朱佑樘就未轻易带儿子往里面走。 台基厂门口就停着很多马车。 上面有木料、石料等,在门口走一圈,也能瞧出个大概。 “陛下,已派人进去查看过,石料和木料,都是上乘的。” 萧敬先行负责带锦衣卫进去查探。 就在他汇报时,朱佑樘也走到一辆马车前,亲自勘验过上面的木料。 朱厚照笑道:“这个就好多了,看上去没那么破。不过那人说得对,刷上木漆,也没啥区别啊。” 朱佑樘瞪儿子一眼,如同在斥责儿子。 你小子故意跟朕抬杠呢? “言官奏事也不查证一番,在涉及到皇家之事上居然也是这般风闻言事,看来朕真应该整肃一下言官奏事之风了。” 朱佑樘面色着恼。 不过他随即好像是想到什么心情愉悦的事,面带宽慰之色道:“秉宽此竞标之方略,为朝廷节省了不少开支,李广府上抄没所得金银,修几个清宁宫都够了。看来内府也能宽裕些了。” 戴义提醒道:“但陛下……朝中大臣一直在说,要将李广的脏银转交户部……” “哼!” 朱佑樘鼻子发出不屑的一声。 大概的意思是,李广的脏银是朕派人去查出来的,就属于大明皇家内府私有,你们这些大臣还敢打朕荷包的主意? 想得美! 萧敬负责安保,他神色紧张,过来请示道:“陛下,如今已查证完,是否移驾回宫?” “不急。”朱佑樘道,“秉宽不是要跟顺天府的士子比文采吗?朕既都已出宫,回去也不急于一时。你们先送太子回去!” “别啊父皇,儿臣出来以后可什么都听您的,怎么现在就赶儿臣走呢?儿臣也想去看看张卿家他是否真的有才华,如果他是沽名钓誉之辈,有何资格来教儿臣呢?” 朱厚照好不容易出宫一趟,现在听说还有热闹瞧,当然不肯走。 “嗯。”朱佑樘点头,“那你就跟朕去见识一下。对了,去把翰林学士程敏政给朕叫来,朕想让他一起去参详一番。” 戴义不解道:“陛下,程学士负责制诰,还兼任詹事府詹事的职位,只怕忙于公务……” 朱佑樘道:“过去一趟也用不了多少时候。摆驾!” …… …… 国子监门外不远处的跃升茶楼内,此时人头攒动,很多听说将会举行南北两大解元比试的人,慕名而来,却因未提前得到邀请,一般人不得入内。 国子祭酒林瀚听闻此事,对着刘顺便喝骂道:“荒唐!去把人都叫回来!凡贡生,一律不得出去凑热闹!” 刘顺道:“林老祭酒,只怕现在是劝不回来了,门口人太多,连令郎……” “他也去了?” “是,听说还是有人特地给叫去的,或许二公子他也想在此番比试上有一番作为,这可是扬名的好机会。” 林瀚并不想让儿子出风头。 林瀚板着脸道:“治学讲求严谨,只为追求他人耳中的名声,跟市井伶人有何分别?张秉宽……” 言语之间,林瀚对张周的意见老大了。 但现在他作为校长,却还一次都没见过自己的部下兼学生,他想教训张周都没法把人拎过来。 “林老,张学正还没入雍呢。” “下次他来,老夫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 此时在距离跃升茶楼不过半条街的地方,朱佑樘父子俩登上了文庙内临街的阁楼。 这种地方,非官家人不能入内。 甚至可说是非皇家人不得入内。 如此朱佑樘便既不用出去凑热闹,却还能隔着文庙的围墙看到街路上的喧嚣光景。 “父皇,这里挺好的。”朱厚照从阁楼栏杆前,扶着栏杆往远处眺望。 萧敬赶紧提醒道:“太子殿下,小心呐。” 朱厚照往下看了看:“这又不高,跳下去都没事。” 朱佑樘则不言语,随即有人上来通禀:“陛下,程学士到了。” “让他上来。” 随后,留着络腮胡身材厚实的程敏政便出现在阁楼上。 “臣程敏政,参见陛下。”程敏政行礼。 “程卿家免礼,过来坐。” 朱佑樘倒也热情。 因为是有才华上的比试,不管外面的公论如何,朱佑樘觉得自己应该请个明白人过来,帮忙给参详一下。 顺带他还有点私心,那就是找人提点一下张周,便如之前朱佑樘对王鏊和刘机的期许一样。 如果张周来年中不了进士,朱佑樘想用人却用不了……当然觉得很别扭。 程敏政这才直起身子,正要坐,猛然发现旁边还站着个小子。 赫然是太子。 “臣参见太子……” “都说了不用多礼。”朱佑樘笑道,“朕今天不过是趁着天气好,带太子微服走走,看看京师的民生如何,知晓这里有南北两京的解元比试才学,叫你来,是想听听你对他们才学的见解。” “……是。” 程敏政一脸迷糊。 以他的才学,去评判几个翰林的才学高低都行,今天居然被皇帝叫来评判两个举人的才华高低? 大材小用。 此时萧敬走过来,笑道:“陛下,锦衣卫那边刚派人来通知,说是张先生已在朱佥事的陪同下,乘马车往北雍而来,估计很快就到了。东厂也派了人过去,有消息随时会传过来。” “好!” 朱佑樘笑着点头,随后指了指程敏政面前的茶杯:“程卿家,喝茶。” “是,多谢陛下。” 程敏政登时感觉到很荣幸。 趁着当事人张周还没到,朱佑樘对程敏政道:“程卿家,你一向才学卓着,翰林院和京师士子中名望也甚隆,听闻你与民间的士子也多有交结,你认为,这些尚未中进士的士子中,谁的才华更好一些?” “这……” 程敏政听这话的意思,好像不是什么好话。 程敏政道:“昨日臣曾见过江南的两名士子,一个叫徐经,一个叫唐寅的,他二人的才华都不错,尤其是唐寅……” “呵呵。”朱佑樘笑道,“你是说那个应天府乡试亚元吗?” “啊?” 程敏政一惊。 皇帝居然连唐寅是应天府乡试第二名都知道? 看来皇帝对这些年轻举人还真是很关心,难怪会亲自来见证一场莫名其妙的文坛比试。 朱佑樘笑道:“今日乃是君臣之间的闲谈,不必拘谨可畅所欲言。其实朕一向都很欣赏你的才学,实话跟你说,朕其实有心在未来提拔你入阁,来年春闱也打算以你为主考。” 程敏政这下彻底坐不住了,赶紧起身拱手道:“陛下,臣当不起。” “坐。”朱佑樘道,“你所修撰的书籍,朕最近也有看过,感触颇多,但朝事毕竟不是朕一人就能决断的,官职调动总要经过廷推。今日朕不过就是随口一说,你也不用太往心里去。” 程敏政神色复杂。 他心里在想,陛下真会言笑,都说让臣当会试主考,还说让臣入阁,这还不让臣往心里去? 臣内心可是激动万分。 第七十七章 算你赢一半 跃升茶楼外,突现一阵聒噪,但见一辆马车停下,从上面下来一名十五六岁英俊的少年郎。 众文士纷纷出来迎接。 “孙解元。” “直卿……” 来人正是弘治十一年顺天府乡试解元孙清。 孙清年方十五,生得是英俊异常,他属少年得志,脸上还带着少年的稚嫩,他虽祖籍余姚跟当朝阁老是同乡,但他籍在北直隶武清县。 随着孙清到来,另一位主角张周却迟迟没到场。 文庙阁楼上的朱佑樘也并不着急,看向一旁的戴义,顺口问道:“本次顺天府乡试主考是何人?” 安排主考的事,一般由司礼监来做批示,皇帝最多过问一下。 应天府出了个张周当解元,朱佑樘便记住了主考刘机和王鏊,顺天府这边,朱佑樘就没太在意。 戴义道:“乃是右春坊右谕德王华,左春坊左中允杨廷和。” “呵呵。”朱佑樘笑道,“杨介夫不到弱冠便中进士,王德辉是大明的状元,所选出来的顺天府解元,是这般年轻有为,看来将来也颇有前途。程卿家你怎么看?” 程敏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迟疑后恭敬回道:“他二位选出来的解元,学问上定是极好的。” 有点敷衍。 论朝中的资历和威望,还有考中进士的时间,程敏政都是王华和杨廷和的前辈。 但他跟王华和杨廷和这般正统文官派系不同,他不是那种古板、墨守成规的政客学者,对于仕途也没有那么深的渴望。 程敏政属于大明翰林体系的异类。 他平时并不善于跟阁老、部堂交际,以至于他人缘虽好,谁都能说几句,却鲜有深交者。 他所钟爱的…… 是跟民间士子一起探讨学问、喝酒,还有去教坊司,甚至是教红尘女子读书认字,与大画家沈周谈论书画,帮沈周在书画上题字……星辰天相无一不精。 说白了,他程敏政属于学士中的随心随性派。 他一向不为传统文臣所喜。 弘治元年,京师周围久阴不雨,监察御史王嵩便对程敏政参劾,说京城的异象是程敏政的行为不端所造成的,更污蔑程敏政跟嫂子通奸,当时皇帝真就让程敏政致仕…… 听起来很荒唐,当时礼部尚书丘濬让他上奏自辩,程敏政居然回话说自己懒得理会,然后真就回去修个书堂读书讲学去了。 一直到弘治五年,他才被平反,重新启用,随后弘治八年程敏政守母丧,一直到弘治十一年三月才再一次回朝当官。 程敏政作为当初东宫进讲的讲官之一,一直被朱佑樘当恩师看待。 但他在弘治朝的仕途很不顺。 随着当初东宫讲官刘健、李东阳、谢迁等人相继入阁,他也做到了翰林院掌院学士、詹事府詹事的位子,距离入阁只差一步。 可他人生最大的劫难还没有到来。 “江南乡试解元张秉宽,程卿家你知晓多少?”朱佑樘问道。 程敏政面色略显苦涩道:“陛下说的是那位假托方士之言,为公主献药治痘疮的张周?臣并未见过,对其并不知悉。” “嗯。”朱佑樘也没多苛求,却只是好似提醒一般道,“有时间,让他去拜访你,你多提点他一番。” 程敏政自然奇怪皇帝为何会做此安排,料想可能皇帝是想感恩张周救自家女儿。 他拱手领命:“臣领旨。” …… …… 临近中午,在朱佑樘都等得略显不耐烦时,张周才终于出现在国子监门口,因为他乘坐的是成国公府的马车,光是到来的派头架势,就显得豪气十足。 马车停下来,他从车上下来,立时有一堆人围上。 “父皇,张周他来了!” 朱厚照指着远处,一脸兴奋道。 朱佑樘等了半晌终于等到正主到来,也不由起身,往跃升茶楼的方向眺望。 程敏政不得不跟随起身。 光是看皇帝父子俩的反应,程敏政就感觉到皇帝对张周宠信有加,料想父子俩绝非只是来看一场普通的文坛比试。 程敏政心里也在琢磨,先前宫里那把火,据说是有方士提前言中,莫不会就是这个张周? 既是解元,又是半仙? 不搭呀! 而此时的张周,全然不顾周围之人对他的敌意也好像是英雄降临一般,正在挥手朝周围的人打招呼,却好像明星在享受粉丝的簇拥欢呼。 “张兄,咱还是先进去,这么多人,万一他们扑上来,咱这点人拦不住啊!” 连朱凤似都发现,茶楼外乃是非之地。 可这位张解元好似有意在做夸张的亮相。 甚至有点臭不要脸了。 “急什么?都让他们认识认识我,以后无论是在科场,还是仕途,再或是他们的人生,少不了被我影响!我就是一只蝴蝶,正在煽动翅膀。” “啥?” 朱凤听了后觉得脑袋疼。 张周来大明,就是为了让历史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之前干了那么多事,都是直接接触皇帝、太监之类的,好不容易有个人前出风头的机会,岂能不好好把握? “张解元,您可算来了!” 负责攒局的齐庆从茶楼内跑出来,打招呼时还不忘回头看看跟出来的林庭?,意思是问询这是否张周本尊。 林庭?和孙清是一起出来迎接的,虽然林庭?不是顺天府的举人,但他是北国子监祭酒的儿子,今天相当于是来当公证人…… 当然,国子监很多贡生,也想趁机跟张周比试才学,反正张周自己都说了,二十人一起上就行,不分南北西东。 “张贡生,久违了。” 林庭?主动跟张周打招呼,他不忘强调张周是“贡生”的身份,大概也是在提醒张周,你小子今天可别得瑟,你进了北雍之后,还是要落到我父亲手里! 张周笑呵呵道:“林二公子也在?令尊还好?先前来国子学办入学手续,未见令尊,他不会是生病了?” “狂妄!” 旁边马上有贡生朝张周发难。 之前一次想找张周比试,却被锦衣卫阻拦,还让张周在众目睽睽下跟着太监模样的人走了,令北国子监贡生们颜面受损。 张周这次上来就问候林瀚是否生病……挑衅意味明显。 双方火药味便十足。 张周惊讶道:“我关心林老祭酒的身体状况,这就是狂妄?还是说我们对于狂妄的理解有何不同?” 林庭?不想跟张周做口舌之争。 再说单就张周问候林瀚身体状况这件事上,挑不出大毛病,他道:“家父身体很好,劳你挂心,早些入雍免得耽误课业。上楼。” 张周笑道:“耽误课业不要紧,莫耽误了来年春闱就行,或许我春闱高中,入雍就免了呢?” “哈哈哈……” 现场还是有人站在张周这边的。 到底张周代表的是南直隶士子,甚至代表南方士子,如今南方士子人在客场,见张周如此讥讽一群坐镇主场的北方举人和贡生,他们自然觉得很解气。 但随即有人问道:“张解元,不是说你们江南乡试的亚元唐伯虎,要挑战你吗?你没先去赴约?” 还有人道:“唐寅诗画了得,你是不敢去?” “文章写得好,或是迎合了主考官的喜好,学问可经不起推敲啊……” 张周环视周围,但见四下围观的人群早就围得里三层外三成。 张周很想说,质疑我的人多了,估计阁老尚书什么的,也在质疑我张某人。 你们算老几? 现场这么多人,正好也是他打击唐寅狂妄之心的好机会,他朗声道:“诸位,本人不才,江南乡试解元,科场上都比试过,文章如何有目共睹。若唐寅有心争锋,不妨来年春闱高中,只要他金榜上排名比我高,我自认下风!如若不然,他以亚元之身何以有资格跟我同场比试?” “说得好!” 张周这气势很足。 即便有点狂放,但还是赢得在场不少人的好感。 文人嘛。 本来就带着这味儿。 张周又对林庭?和孙清等人道:“诸位,我来之前也有言在先,书经文章和策问的比试,不妨放到来年春闱,今日我来不是为写文章的。至于这楼阁我也不上去了,在下不才,作诗一首,至于好坏留与尔等评判,只管摆了文房四宝,我就地书写,写完便走!” “哇!” 现场一片哗然。 众人皆都议论纷纷,观点就一个…… 这人疯了! 张周道:“林二公子,孙解元,可有文房四宝供我所用?” 林庭?和周围举人都很汗颜,饶是他们都猜到一个例贡或不懂规矩,但也没想到张周会这么不给面子。 难道张周真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挑战整个文坛? 说唐寅狂放不羁,那在张周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啊。 孙清没回话。 他甚至跟张周之间,连个招呼都没打。 他作为受邀之人,是宾非主,此时也只有林庭?这个东道主有资格应答。 林庭?板着脸道:“请!摆桌椅,文房四宝!” 张周在众人簇拥下进了跃升茶楼一楼。 正门口空着一张桌子,是先前张周和朱凤来喝茶的那张,再有人摆上笔墨纸砚。 朱凤大袖一甩,拿起砚台:“我来研墨。” 张周突然就想到了上次跟在林庭?身边的俊俏公子哥,心说,怎没见那小白脸呢?那俊俏的小模样,或是个姑娘呢? 他心下还有些遗憾,自己马上将有“大作”问世,不是应该来个被看添香才更突显意境? 让朱凤来研墨…… 这算哪门子的“被看”? 张周纵观已成众矢之的,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提起笔,蘸了墨,挥笔开写:“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来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贱缘。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花酒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 唐寅,你不是很牛逼吗? 那不好意思。 谁让我比你晚生几百年,知道你未来人生的一切走向呢? 你越是狂妄,就越要打击你,让你知道什么叫“永远活在别人的阴影里”,我把你未来诗词中描绘的世外桃源生活,先给他们展现一番。 让你怀疑人生! 我以你的诗来跟北方的士子比,赢了,算你赢一半。 这世上就不再有诗画双绝的唐伯虎,我来替你扬名。 第七十八章 好不好天知道 张周在众人凝视下完成他的“大作”。 旁观的人没有看到惊世骇俗之作的赞叹,也没有奚落或是鄙夷……因为这首诗从任何的角度来看,都是那种“与众不同”的作品。 不以华丽的辞藻堆砌,没有花里胡哨的情景描绘,反而像是描述了一种人生。 也没有乍一读来便心潮澎湃的豪情,却带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小资情调。 这年头。 文必骈俪、书必台阁、诗必复古。 周围的人哪见过张周这种走优雅群众路线的诗? 但要抨击,其中所带的超然意境却跃然纸上,正是那种想夸夸不出好,想贬损找不到切入点的另辟蹊径之作。 以至于张周写完。 在场的书生没有去评价好或者不好的,都在面面相觑。 那眼神里都带有一种“这是什么东西”的疑问。 “诸位,在下诗作完成,就此告辞!” 张周就好像完成了一件多么微不足道的事,转身将要走。 有人在推搡顺天府解元孙清,意思是你不出来阻拦他,顺带表现一下你的才华? 孙清虽然才十五岁,才华却不是吹出来的,这位四年后的大明榜眼,在摇摇头之后表示自己对这场比试完全没有必胜把握。 张周对孙清笑了笑。 虽然场上是对手,但场下……张周却觉得这少年郎挺可爱,应该是专为学习性格腼腆内向,不太善于交际,却在考中解元后不得不出来应酬的那种人。 孙清是年轻才俊,张周作为“前辈”,觉得回头可以找他聊聊。 “请让让!” 张周和朱凤穿过人群出来,一路到马车前,相比于他入场时的人声鼎沸群情激奋,他出来时场面更显得安静。 士子没谁会贸然出来评价。 等张周离开之后,现场才如炸锅一般。 …… …… “他的诗究竟如何?” “唉!不好说啊!” …… …… 张周离开现场,而在半条街之外文庙阁楼上坐着的朱佑樘父子和程敏政,这边也终于从东厂番子那拿到了诗词的原句。 萧敬笑道:“陛下,这就是张先生在北雍之外,现场写下的诗作。” 一式两份。 一份送到皇帝面前,一份则放在程敏政面前。 朱佑樘饶有兴趣看起来。 朱厚照往前凑一眼,以他的才学想去欣赏一首诗可不容易,他看了几句,便皱眉道:“父皇,怎么通篇全是桃花、桃树之类的词,这是诗吗?” 程敏政也在读这首诗,闻言不由抬头相望。 朱厚照的评价,大概代表那些不懂诗的普通人,对这首诗的最直观印象。 看起来是诗,却好像不是诗,连平仄和韵脚都有问题。 这种诗要是出自一般人之手,非被人骂到沟里去,但写诗的人,可是大明江南乡试的解元,还是在文坛比试场上写出来的……这就很特立独行。 朱佑樘看完,脸上笑容不减,他也不去评价,笑问程敏政道:“程卿家,你认为呢?” 程敏政思索之后,只是简单点头:“好!” 朱厚照忍不住问道:“程先生,你是觉得这首诗写得好?不会?” 要说在场之人,学问最高,也是最懂得鉴赏诗词的,也就是程敏政了。 但显然程敏政的这个“好”,显然并非完全正面的评价。 程敏政摇头道:“臣所说的好,是说这诗词的意境和韵味,乃当世杰作。但……” 朱佑樘笑道:“没有外人,不拘君臣礼数,程卿家但说无妨。” “是,陛下。” 程敏政此时也就畅所欲言了,“臣认为,这首诗好是好,但似并非一个满腹经纶年轻有志未来前途一片向好的解元该写出来的,这更好像是人到中年际遇苍凉的归客,聊以自慰感慨人生之作。臣实在想不到,他是以如何的境遇和心态,写下的这首诗。” “嗯。” 朱佑樘也低头看着诗作,微微颔首,似很赞同程敏政的说法。 唐寅这首桃花庵诗,可说是整个明朝诗词的杰作。 但放眼当朝,却并不显眼,而这首诗之所以能流传千古,更多是因为唐寅一生之际遇,让人读来心生慨叹。 若这只是出自一个青年才俊之手,更像是“无病呻吟”。 “诗好,意不对,程卿家是这意思?”朱佑樘总结了一下。 程敏政赶紧起身行礼:“陛下,臣也并不知这张周的经历,所以这只是臣的愚见,还望陛下不要见怪。” 朱佑樘道:“程卿家这是说哪里话?本来就是与你一同探讨诗词,朕怎会怪你?不过在朕看来,这好像是人到将晚苍凉悲春的暮年之作,为何程卿家你说是中年之作呢?” 君臣之间,却为了这首诗到底是中年还是暮年的意境,做起了详细的探讨。 程敏政苦笑着摇头。 显然这也难做判定,只是一种倾向主观的理解。 “臣只是有此等感觉,或人到晚年并不会有如此追求生活的憧憬,反而是经历了半生苍凉后,对生活还有些许期冀之作。但陛下,这乃是张周所作,会不会……” 程敏政想说,咱俩在这里探讨是中年还是暮年之作,有意义吗? 这首诗明明是出自一个青年之手啊。 朱佑樘哈哈笑道:“被程卿家你这一说,朕更想去亲自问问张秉宽,他为何会以青年踌躇满志之身,写出这般悲凉之作,不求富贵,甘于清贫……朕也没亏待他,难道他对未来考进士之事,已经失去信心,准备回南京种桃花?” “嘶……” 程敏政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无比惊骇。 果然其中有猫腻。 皇帝跟张周的相处方式,并非他一个翰林学士能理解,听皇帝这话的意思,皇帝跟张周之间关系很亲近。 “秉宽人呢?”朱佑樘望着萧敬,大概是想把人叫来问个清楚。 萧敬道:“回陛下,张先生应该回府了。” 朱佑樘叹道:“那是可惜了,不然朕直接唤他过来,让他自己来做一番注解。程卿家,朕也不打扰你了,你就先回翰林院。” “是!” 程敏政行礼,马上就要告退。 “戴义,你派人去给程卿家送朕的赏,今日程卿家与朕一同来鉴赏诗词,朕也没什么可馈赠的,先前得了一幅画,朕并不是懂画之人,便转赠于你了!” 虽然程敏政不知道皇帝要给自己送什么画作,但既然是皇帝相赠,就算只是一张白纸,那也是恩典。 “臣愧不敢当。” 程敏政神色诚惶诚恐。 朱佑樘笑道:“你当得起,这大明鉴赏诗画的名家,除你之外,还有他人吗?治学、诰敕、修撰典籍,也是你所长,留馆的翰林对你诸多推崇,只是你将来要更多学习治国之道,方不失仁臣之典范。” “老臣遵旨。” 程敏政心情很激动。 皇帝这是多大的推崇,才会对他说出这番话? 光是这么一番鼓励,什么都不给,估计也能让他干劲十足为大明发光发热了。 …… …… 成国公府的马车上。 朱凤正在对张周一番吹捧:“……张兄的诗词那绝对是当世无双,管保让那些人呕血三升,拍马不及!” 张周听了不由皱眉。 这朱凤什么学问?恭维人的话都这么蹩脚,拍马屁也讲求姿势正确的好不好? “这还叫好?”张周一脸不屑,“我只是随手拿来一用,有更好的,我还没出手呢。” “什么?” 朱凤本还想再把马屁话说得更精炼一些,听了张周的话,他甚至都顾不上去吹捧。 还有更好的? 那岂不是说,要跟张周讨个一两首回来,自己也能在靠诗词在学界扬名立万? “张兄,还有什么更好的,赐教一番呗?”朱凤腆着脸,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很唐突。 张周也不再理会朱凤,继续闭目养神。 虽然明朝中叶之后,华夏之地的诗词创作水平已远不及唐宋,流传下来的名作也屈指可数,但还是有能拿得上台面的,公认大明第一才子如今年方十岁的杨升庵的词,还有纳兰容若以婉约见长的《纳兰词》,还有诸如郑板桥的《竹石》,还有“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等等。 若只是以博一时之名气为目的,亮这些牌,似乎都比唐寅的《桃花庵诗》更加琅琅上口。 但现在张周要做的,就是压唐寅的傲。 用唐寅的诗,最能达到效果。 张周想说,我这是参加一场比试吗?我这是参加了两场!唐寅种桃花的心思可不是在他会试折戟沉沙之后,这是他早就有的想法。 给唐寅造心理阴影什么的,正是我所见长! “张兄,咱去哪?” “你到街口把我放下就行,我还要去工坊,另外你去台基厂那边监督入货,周家所供的木石料,不能有丝毫闪失。” “好咧!” 各自分工。 …… …… 与此同时,朱佑樘则带着朱厚照、戴义、萧敬等人去往张周在京城的宅邸,也就是御赐的那套。 当然皇帝并不能亲自登门。 而是在街口的位置,包下一个茶楼,再让人去传张周出来见。 “父皇,让儿臣去,儿臣想看看他住的地方。” “不得胡闹!” “儿臣不是胡闹,您不一直说让儿臣多体察民情吗?儿臣就到张周家里体察一下。” 朱厚照很坚持。 朱佑樘心情不错,便没有回绝。 毕竟这里很冷清,外街路上一共也没几个人,而保护朱厚照的锦衣卫就有几十名,出不了什么问题。 再说让朱厚照了解张周的生活居住情况,似也是交心的一种方式。 朱佑樘对张周的依赖是愈发增强。 第七十九章 抵挡来犯之敌 当朱厚照带着人到张周家门口时。 但见院门敞开,却有人在往里面搬抬东西…… 张周家院正在翻新。 张周是讲生活品质的,皇帝赐的院子虽大,但以前作为官所,正经住的都是临时官员,或是拿来当仓库用,能养护好就怪了。 眼下张周有钱有势,为了让家里人住得舒适,自然要将院子拾掇拾掇。 张周也是为了实现自己曾经所吹过的牛逼。 不过正因为如此,给了朱厚照一个闯空门的机会。 “公子,要不让奴婢先进去通传一声?” 刘瑾跟在张周身后,他是很不愿跟着来这种地方的。 先前什么检查木石料、文会的,他连凑上前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只有这时他才有机会跟上来,却也只有叫个门什么的差事。 来的还是张周的府宅…… 他心里能爽就怪了。 “不用!本宫亲自进去便可!” 朱厚照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跨进张家大门。 正院很热闹。 诸多的工匠正搭着架子在修屋顶,敲敲打打,而在一旁的角落,有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是张周的大闺女穗穗,在那玩泥巴。 家里正在收拾院子,需要用到泥浆,老爹不在家,孩子就有模学样。 穗穗的兄长张君,则拿着水盆进去打水。 张君兄妹还算是干净的,和泥都是用清水,小孩子喜欢用尿和稀泥玩,是这时代稚子孩童最常见的娱乐项目,是个孩子早就司空见惯。 但这对朱厚照来说…… 这可是一种骇人听闻的玩法。 当他看到那一滩的泥浆,旁边用泥浆堆起来的半个房子,小姑娘的小脏手,和泥时发出的滋啦滋啦的声音…… 朱厚照眼睛简直是闪着蓝光,比他看到什么沙盘之类的要惊喜一百倍。 “公子……” 刘瑾发现朱厚照已情不自禁往小姑娘身边走过去时,想阻拦都来不及。 “你……本宫跟你一起玩好不好?” 朱厚照平时看起来老成,但也不过是个七周岁的孩子而已,不请自来走到穗穗身边蹲下来,不等穗穗有所表示,便伸手就去抓泥巴。 当手接触到泥浆时传来的触感,把手举起来之后看到满手的泥浆…… 朱厚照满脸陶醉。 他差点要对天感慨,终于让我玩到这世上最好玩的游戏了。 “你是谁?” 穗穗则一脸莫名其妙打量着这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男孩,眸子里带着几分委屈,“这是我家,你……你占着我哥哥的位置。” “没事没事,一起玩一起玩。” 朱厚照也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抓着泥浆就一顿搅拌。 然后抓起一把,很不客气把泥浆糊在垒了一半的泥房子上,然后…… 泥房子就塌了。 “唔……” 穗穗不高兴了。 这个人没事跑进自己家就算了,还把她兄长的房子给搞塌了,简直是欺负人欺负到别人头上来了。 不过穗穗到底是坚强的,忍了忍,没哭出来。 而此时负责在前院照看孩子的夏至已发现来人,她急忙道:“你们是什么人?” 因为是江南口音,说话很急,在场近乎没人能听懂。 却是锦衣卫上前将人给隔开。 穗穗看到这一幕,终于眼泪流下来,但她到此时还只是在干掉眼泪。 朱厚照道:“别哭别哭,你看本宫给你重新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你哭什么?” 朱厚照长什么大,除了妹妹,这还是他第一个认识的女孩子,他显然也没什么跟同龄女孩沟通的经验,眼看穗穗已经哭出来,他忍不住去安慰。 朱厚照平时很嚣张,但对妹妹朱秀荣还是很好的。 “再哭就不好看了!” 朱厚照拿出对付妹妹的手段,一伸手,把手上的泥就抹到穗穗脸上,“嘿,这样就好看了,这边再来几下!哈哈哈哈……跟小花猫一样!” “哇……” 穗穗到底不是朱秀荣,这个陌生人不但弄坏了她的泥雕,现在都上手了。 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哭不要紧…… 朱厚照人都懵了。 这是什么神奇的生物? “别哭!” 朱厚照慌乱之间,只能拿出太子的威严去吓唬人。 就在同时,在隔壁院子打水的张君听到妹妹哭声,气势汹汹杀奔出来,见到一个跟他个子近乎一样高的男孩在欺负妹妹,他还忍得住? “哪里来的恶贼,敢上门来欺负我妹妹?我看你是活腻了!你们看什么?来把人赶走!” 张君到底是这家的小少爷,人都是家里请回来的。 张君自然要让这群人帮忙。 满院子工匠,此时都停下了手上的活。 工匠都只是受雇来干活的,如果只是孩子的胡闹,他们可以管一下,但除了生事的孩子,周围一个个都高大威猛拿着刀剑,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人。 要么是强人…… 但京城天子脚下大白天哪来的强人?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种解释,这都是官府的人。 谁敢跟官府的人叫板? “喂,你小子怎么说话的?” 朱厚照到此时还是克制的。 因为他也知道自己理亏在先。 “欺负你妹妹那是我不小心,谁知道她那么脆弱?只是把她的泥房子弄塌了,在她脸上抹了几下,就跟死了娘一样。” 但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张君也是忍不住的。 父亲教育他,当外敌来犯时,尤其是欺负到自家妹妹,必须要像男子汉一样承担起保护家人的责任。 然后他…… 抓起泥巴毫不客气朝朱厚照身上砸了过去。 “噗呲!” 朱厚照本来还想跟张君讲理,但低头一看前襟出现一个大泥丸子,溅开后,胸前半幅泥…… 这一幕,也是把跟进来的锦衣卫给惊呆了。 什么情况? 有人敢袭击太子? 居然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拿泥巴打太子的话,应该不算是行刺? 但太子受袭,这小子是不想活了? 这应该是张仙师的儿子? 坏事了! 张仙师现在宫里什么地位?别是最后张家父子屁事没有,把太子受袭的事赖在我们保护不力上,把我们革职查办? “哎呀,别伤了和气!”旁边的刘瑾可是看得心花怒放。 太好了。 这小子一看就是张周的儿子,张周这小子得宠得很,可他儿子就没那么识相。 他儿子把太子打了,怎么处置另说,就说皇帝和太子还能再把他当香饽饽? 多打几下! 对! 换个姿势再打。 “你大爷的居然敢打本宫?” 朱厚照最先是怒,是那种被人打了的不甘,当侍卫要冲上来把张君拿下时,他却厉声道:“谁都别来,看本宫怎么教训他!” 然后朱厚照抓起泥巴,也朝张君丢了过去。 但张君的灵活度可比朱厚照高多了,稍微一闪,便将丢来的泥巴闪开。 然后…… 张君又抓起泥巴继续朝朱厚照身上丢。 “骂谁大爷呢?你大爷!” “你大爷!” 张君六周岁,生日是农历三月,朱厚照七周岁生日却是农历九月,二人年岁相差不过半岁。 加上张君身体素质好……这也怪朱厚照有个病恹恹的爹,以至于二人的个头差不多,张君甚至还稍微比朱厚照高一点。 两人的脾气倒是如出一辙。 都是不甘认输的那种。 君子掐架,手上不能输,嘴上更不能输。 你骂我大爷,我当然要回敬骂你大爷,这样才显得对等! 两个人最初是一边互敬对方的大爷一边丢泥球,后面不解气,张君上来就一把抓住朱厚照的衣服,要把朱厚照往泥浆里按! 发展到这一步。 锦衣卫终于不能坐视不理了,但他们也知道这位是那位“张仙师”的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到底只是熊孩子打架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他们赶紧冲上去,七手八脚把人给分开。 “我日你大爷!” 张君骂人的话就开始升级,因为抓他的人是对面带来的,等于说在自家院子被人群殴了。 至于骂人的言辞,学得是他爹的路数。 但朱厚照也不甘示弱:“我也日你大爷!嘿!这话挺有趣!” 朱厚照的脸色,并不像张君那样愤恨,甚至还在偷着乐。 对张君来说,这是要抵挡来犯之敌。 但对于朱厚照来说……从玩泥巴,到互丢泥蛋,再到互飙脏话,都是在玩。 …… …… 另一头。 张周还在自己的工坊内忙碌,他的工坊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倒不是说周围租个院子便宜,而是因为…… 他懒得动弹。 如果每天去工坊都要走很长一段路,那他宁可多花点钱在离家近的地方把工坊和实验室搞出来。 在他的理论中,穿越者唯独时间不可浪费。 时间是穿越者实现自身价值最大的成本。 当他从雇请来的人口中得知家里来了一群人,便料到可能是皇宫来人,他赶紧赶回家……在门口见到闻讯匆忙赶过来的萧敬,二人对视一眼后…… 一齐踏足进院子…… 又一齐,见识了两个孩子打架、吵架的一幕。 而此时张君正被锦衣卫给拉起来拖到一边,张君和朱厚照浑身都是泥,不过朱厚照的情况更糟糕一些。 打得不严重。 没人受伤。 但互相骂大爷……这就涉及到大不敬的问题。 不过张周也琢磨了一下。 心里在想,你们俩骂得好。 骂皇帝和太子的大爷……对不起,大明是长子传袭制度,除了倒霉代宗的儿子之外,没有任何一位太子或者皇帝有尚在人世的大爷。 至于朱厚照骂张君……那更该骂了。 张周也想把自家的兄长骂到沟里去,还谢谢这小子帮忙呢。 …… 此时僵局已破,张君被锦衣卫给拎着双臂,朱厚照手里抓着一把泥,正准备往张君的脸上抹。 “住手!” 张周一声暴喝。 朱厚照身体一个激灵,手里的泥太稀,有部分滑到他袖子里,他赶紧甩袖想把泥给甩出来。 而旁边的锦衣卫都不由往后退几步。 倒不是说锦衣卫心理素质不行……而是说……张周是目前是这群锦衣卫公认的仙家,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一怒之下从天上招一道闪电下来把人劈死? 皇宫上下对张周的能耐,传得很邪乎。 天雷勾地火这种事,可不是凡人能干出来的,谁知道那是推算的,还是张周自己搞出来的? 锦衣卫把张君手臂松开。 张君得脱自由,赶紧跑到父亲身后,好像找到靠山一样道:“爹,他们上门来欺负妹妹!” 朱厚照道:“喂,别血口喷人好不好?本宫几时欺负她?就是把她那堆泥给弄倒了……” “还说!你把我妹妹弄哭……” 张周二话不说,一巴掌打在张君的屁股上。 “啪!” 也只是听起来声音大而已,用的是手背的力,张周也不过是在人前装装样子。 心里还在说…… 儿子,对不起啊,你没辜负为父的栽培,但你爹我也是没办法。 现在是打骂太子,这事可大可小。 张君回头瞪着父亲。 一脸委屈和难以置信,人生观似乎都被颠覆…… 第八十章 同为一儿一女 “几位,帮我将这逆子捆上!” 张周朝几名锦衣卫大喝。 萧敬哭笑不得道:“张先生,您这是要作何?” 张周道:“我管教无妨,教出这么个逆子来,算了,我亲自捆子上殿。走!” 张周随手抓起一旁捆木头的绳子,一把将张君拉过来就要捆了。 至于上殿…… 萧敬也没想明白张周为何要这么说。 朱厚照好似个局外人一般,走过来道:“张卿家,有话好好说,你要打儿子,回家打!” “这好像就是我的家。” “你……” 朱厚照登时也意识到,自己才是闯入者。 他本来还略带一些灰头土脸的丧气,瞬间也消弭了。 张周看到这平时嚣张跋扈的太子的反应,大概知道其并无羞恼报复之心,心里也就有数了。 身为太子,最奢侈的是什么? 就是普通人的身份。 或者说,是别人把他当普通人看待。 而对朱厚照来说,玩伴这个概念是不存在的。 大明没有太子伴读这一说法,宗室子弟可以找同龄人当伴读,但太子长居于东宫,而东宫常侍都是太监、翰林,朱厚照又没有兄弟,从他出阁读书就是一群人围着他一个人转。 正是没有形成同学之间的榜样,以至于朱厚照从来都是以自我为中心。 可以说,朱厚照的性格既是天生的,又是后天养成的。 这时代的人又没有孩子心理素质培养这一条,朱佑樘虽知儿子顽劣,却苦无解决之法,只能通过严加管教来完成……但就一个儿子又舍不得管,最后结果就是越管熊孩子越叛逆,再加上朱厚照十四周岁就登基…… 纵然朱厚照有天纵奇才,有超越自古君王的胆识,最后还是被环境教育给毁了。 再者,就算给朱厚照找玩伴,别人也会把他当太子看,怎会跟他打架? 这对朱厚照来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人生体验。 “萧先生,麻烦引路,在下要带这孽子去请罪!” 张周尽可能不在儿子面前提到“公公”、“皇帝”、“太子”这样的字眼。 张君多少也学会了一点东西,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打的是大明的储君,或许他就没那股傲气,反而不趁张周的心意。 不过好像张君也不懂这玩意。 张君一脸愤恨望着过来捆绑自己的父亲,那小眼神简直能杀人。 …… …… 萧敬先带太子出了门,一群人去帮朱厚照去简单收拾。 而张周则亲自押送儿子去朱佑樘面前谢罪。 “臭小子,一会拿出点气势来,有什么说什么,可别因为惧怕而认怂!” 走在路上,张周还在挑唆着。 张君咬着牙道:“爹,你是非不分!” “好,保持!” “爹,难怪外公以前说你窝囊,你真的很窝囊!” “你小子找揍是?” “自己窝囊还不让人说?自家儿子在自家院子被打了,竟绑我给人谢罪?我没你这样的窝囊爹!” “行,一会你就照这个说!请保持你的怒火!看到前面那小子没有,把他当仇人!一会你咬得不够狠,别说是我张某人的儿子!” “哼!” …… …… 街口茶楼,此时内外皆都由侍卫把守。 掌柜的还有些惶恐,因为他看到这群人都是带兵刃的,看样子就是什么王公贵胄。 二楼也没让上茶,却还找了人到楼下烧水泡茶,从水壶到茶具再到所用的茶叶,都是这群人自带的……以至于连奉茶的茶博士都没资格上楼。 朱佑樘并不会坐在靠窗的位置,门窗都关闭着,这是为了保证君王的安全。 “陛下,张先生来了。” 萧敬哭丧着脸,迈着犹豫的碎步,出现在皇帝面前。 朱佑樘放下茶碗,笑道:“来了为何不让他上来?不是在宫里,毋须那么多礼数!” 随后萧敬到楼梯口去传话。 但见张周押着个被反绑着手臂,浑身跟泥球一般的稚子上了楼。 朱佑樘一看这架势,不由好奇道:“秉宽,你这是作何?” “朱老爷,在下是带这孽子来给您请罪了!臭小子,快给认错!” “我没错!” 张君不知道对面是什么身份,只知道是刚才跟他打架小子的父亲,他当然不肯认怂,刚把骂老爹窝囊,他自己可不当窝囊人。 朱佑樘指了指张君,又看了看萧敬,意思是让萧敬来解释。 却在同时。 朱厚照在众人簇拥下,从楼梯口出现。 等朱佑樘看到儿子身上同样脏兮兮的衣服,便好像明白了个大概。 张周拱手道:“朱老爷,在下管教无方,这逆子居然开罪令郎,不过他们也只是用泥土之间丢了几下,并未有过分举动。还请朱老爷降罪!” “你们……” 朱佑樘眼下的目光凝视在儿子身上。 朱厚照一脸淡然走过来道:“父皇,儿臣可没输!” 朱佑樘皱眉,这是问你输赢的问题吗? 你小子避重就轻啊! “呸!臭不要脸的,你还没输呢?再给小爷个机会,小爷定把你打到满地找牙!敢上门欺负我妹妹,回头别让我再见到你,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大胆!” 刘瑾此时以他的公鸭嗓子呼喝道。 在皇帝面前,他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此时也是对张周父子俩落井下石的好机会……其实他心里也纳闷,难道张周在路上就不告诉儿子打的是谁吗? 来了这里,面见的是皇帝,还这么嚣张? 真是阎王殿无门你自来投。 朱佑樘看到儿子没事,再听张君在那嚷嚷什么“上门欺负我妹妹”之类的话语,大概听出这件事好像是儿子理亏在先。 太子什么样,他最清楚。 朱佑樘皱眉道:“太子,让你去拜访张卿家,你干嘛去了?” 朱厚照道:“父皇,儿臣去了他家院子,门就敞开着,张卿家也不在家,儿臣就见到门口有个女孩在玩泥水,儿臣就跟着玩了一会……” “胡闹!” 朱佑樘想骂。 你什么身份,居然跟民间小姑娘一起玩泥巴? 可真是给你父皇长脸啊。 “那你还欺辱了那民女?” 朱佑樘在关键事情上,倒也不包庇孩子,直接质问。 朱厚照道:“父皇,儿臣再说一次,儿臣没有欺负她,就是在她脸上抹了点泥……那小姑娘就哭了,儿臣想逗她玩……” 这下连周围的太监,包括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在内,都听明白了。 感情纠纷是这么起的。 跑人家家里欺负人家小姑娘,小姑娘的哥哥在不知道太子身份的情况下愤然反击,虽然结果只是用泥球互飙,但现在还让人家占理的上门来请罪了。 张周终于可以亮明对方身份了:“陛下,这都是臣这逆子的错,臣未在家中,未曾想他竟然惹下了这样的祸事!” “爹!他们是闯入咱家的人,还欺负妹妹,你还跟他们认什么错?” 到此时,张君仍执迷不悟。 他也不知道什么叫“陛下”、“太子”的,他连学还没上,张周平时也没教他几个字,最近还在找先生,不然也不会在家带妹妹玩泥巴了。 朱佑樘冷冷打量朱厚照道:“你没事?” 朱厚照道:“当然没事,就凭他?” 说着,还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张君。 遭来张君双目敌意的怒火。 张周道:“逆子,跪下!此乃是大明的陛下和太子,是乃我大明的国君,天地君亲师,你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吗?” 这次张周是直接动手,把儿子生按在地上。 脸上很怒,心里却在暗笑。 儿子,好样的。 没丢你爹的脸! 张君终于好像明白到,自己惹了连父亲都惹不起的人,先前的那股气瞬间也就泄了。 “呵呵。” 朱佑樘笑道,“虎父无犬子。令郎……是挺勇敢的。不知者无罪,起来。” 旁边的戴义看出苗头,笑道:“是啊陛下,您还荫张先生一子为锦衣卫千户,看起来这位少年锦衣,可是真有他父亲忠勇之风,虽然他开罪的是太子,但他一心保护的是家人。正直之心最是难得。” “嗯。” 朱佑樘微笑着点头,他爱屋及乌,连同对地上跪着的稚子张君,都多了几分欣赏和赞许。 这倒让一旁的刘瑾看呆了。 还能这样? 有人打了太子,屁事没有,还能得到褒奖? “你们!”朱佑樘刚才还一脸和颜悦色,突然又瞪着刘瑾等刚上楼的扈从,“让你们陪太子去一趟张卿家府门,竟能让太子与人争斗而不劝阻,可是不知忠义为何物?!” “陛下,奴婢该死!” 刘瑾和几名锦衣卫赶紧跪下来认错。 朱厚照撇撇嘴道:“父皇,您连姓张那小子都不惩罚,还表扬他,那关儿臣身边这些人什么事?是儿臣不让他们上的!儿臣就是要好好跟这个小子会会!” “来人!” 朱佑樘厉声道。 “陛下……” 萧敬往前凑凑。 “将太子送回东宫,今日之后不得再言出宫之事!” “是!” “父皇……儿臣没错啊……” 朱厚照在一片抗议声中,被刘瑾等人拉着下了楼。 “陛下。” 张周父子俩还在那等着受罚。 朱佑樘走过去,到张周面前,又低头看了看张君,微笑道:“此事令郎无过,让人送他回府。朕有话跟你说。” “是。” 张周对张君道,“小君,回去之后闭门思过,让你娘好好教你仁义礼智信,这两日便找先生给你开蒙。赴学塾之前不得再踏出内院一步!” “嗯!” 张君很不服气。 只是鼻子里发出一声。 朱佑樘对旁边的人稍微摆一下头,就有锦衣卫拉着张君下楼去,顺带也将捆他的绳子解开。 “秉宽,你儿子还没开蒙呢?” 朱佑樘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 张周跟在身后道:“是,之前臣家道中落,寄居农舍,后考秋闱及忙于很多它事,再带他入京,刚安顿好。” “嗯。”朱佑樘坐下来,笑着做出请的手势。 张周也坐下。 朱佑樘道:“这孩子,朕倒是很喜欢,你还有个女儿是?” “是,年五岁。”张周说的是虚岁。 “跟朕一样啊。”朱佑樘感慨,“朕也是一儿一女,最近几年,朕一直都想再生一个……唉!朕在这点上,恐怕倒不如你了。” 皇帝说话的口吻,好像是自家兄弟叙话,朱佑樘非但没怪罪张君,反而好似倒苦水一样,连自己的伤心事也照实对张周说。 张周拱手道:“陛下,若您相信臣的话,臣可以帮陛下想一些良方,或许可以令皇后再为陛下开枝散叶!” 话挑明了说。 就靠皇后,也就是你们夫妻二人,不用纳妃,就可以继续生孩子。 信不信由你。 第八十一章 世上容不下两个相同之人 张周话音落,朱佑樘这边尚未做表示,倒是一旁的戴义、萧敬反应比较大。 戴义急忙道:“张先生,您有这等良方,早些拿出来啊。此关乎到江山社稷之事。” 这就大概好像在对朱佑樘表示。 陛下您不好意思说的话,让我们这些当奴婢的替您说了,不好意思求药,我们替你求。 “你们急什么?”朱佑樘白了戴义一眼,这才对牟斌等打个眼色,牟斌赶紧带人下楼。 涉及到皇帝生孩子的大事,锦衣卫就没资格旁听了。 “秉宽,你有何想法,朕愿听取。但也不要勉强,朕的身体状况,朕自知,朕这几年,的确是大不如前。” 看起来朱佑樘对生儿子这件事,也不太有自信。 张周点头。 他心中底气就更足了。 这就要涉及到他提出这件事的几个前提。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因为他所谓的“良方”没有效果,而被皇帝追责。 莫说是大明弘治年间,就算是放到后世,任何的病症也不是说能做到药到病除的,给皇帝治病最重要的一条原则,就是无过便是功。 如果无功便是过,那谁还敢诊治? 这也是为何大明连续几代皇帝身上都出现医疗事故的原因。 “臣的药,也只是帮陛下和皇后调理。” 张周算是比较直白的。 朱佑樘道:“先前太医院也给朕开过调理的药,收效甚微,后来……唉!不提也罢!” 后来怎样,不说张周都知道,肯定是后来就有李广给药,效果还很“出色”。 但李广的药,所解决的只是“标”的问题,没有治“本”。 光有硬度,没质量,那能行吗? 伱光图个男人雄风了,不产籽儿,那跟一头骡子也没本质区别。 “陛下,臣的药方,可能跟太医院所提供的有所不同。”张周道。 “哦?” 朱佑樘提起了兴趣。 戴义笑着问道:“张先生,您是说要炼丹吗?” 张周打量过去,戴义的笑容既带着期待,但很显然也带着隐忧。 这大概就是宫人对他又爱又恨的原因,既想让他为皇帝分忧,又怕他成为第二个李广…… “陛下,臣一直都说过,臣并不会炼丹,即便臣给陛下药方,所用都是可以经得起推敲的药,不会用有潜在毒性,这点陛下可以找太医院的人来验证……” 朱佑樘点头:“朕相信你。” 相信也没用,一旦成为第二个李广,张周考中进士当了官,就没法跟文官愉快的玩耍,文人的圈子就彻底融不进去了。 “那臣回头就将自己所知的,一并列下来,供陛下参考。” …… …… 张周没有着急直接去列药方。 首先他要确定几件事…… 第一件就是,朱厚照兄弟俩、朱秀荣的确是出自张皇后所生,而不是如“郑旺妖言”中所提到的,这三个孩子都是别人生的。 这是要证明朱佑樘夫妻俩并非不孕不育,哪怕有一方不孕不育,也是不行的。 张周在这年代,要给人治不孕不育,是近乎做不到的。 他又不是老中医,再说老中医也只是吹牛逼,不孕不育有那么好治吗? 难道给他们做试管婴儿? 第二件就是……要确定张皇后没有在生朱厚炜的时候出现大的问题…… 这是要确定问题的根源,在朱佑樘身上。 这就不得不提到一本书,就是在清朝时康熙年间由一个名叫孙伟的人所写的《良朋汇集经验神方》,这本书最牛逼的地方在于其都是用民间经过很多验证过的药方所编撰,讲实战而不讲理论,其中很多药方就沿袭到后世,以至于后世大行其道的中药制剂,很多都是以其药方为基础所“研制”。 其中就有一味千古名方“大力丸”。 可以拿来给朱佑樘用。 除此之外,就是后世中医院也要用到的很多用以调理女性包括“宫寒”之类的药方……这种药方在后世很常见,一般女性在备孕时都会用到。 虽然这些中药多半没直接效用,但用以长期的调理尚还可,反正这种智商税张周在这年头不交也得交。 不然还能怎样? 就算再提炼出几味类似硝酸甘油的药,也用不到生孩子上去,某种小蓝丸张周也制不出来…… 难得皇帝相信,那就试试,成了最好,不成的话也就那样。 李广的丹药一直都是糊弄人,要不是那把火,还不是一直被皇帝宠信? 如果前两条都符合。 那张周还是有一定信心的,就在于朱佑樘夫妻俩曾经生过三个孩子,只是因为一些因素,身体状况不行,但夫妻俩到现在也只是二十七八岁而已……还处在生育高峰期。 凭什么就无力回天? 不孕不育都有可能治好,生过孩子的反而在生育高峰期种不上去? 主要还是治……陛下您的虚呗? …… …… “秉宽,朕本还想跟你谈谈重修清宁宫的事,你提的那个竞标方案,很好。朕去张家的邸店看过,一言难尽。” 生孩子的事,没有深聊。 张周说了,要回头慢慢解决,朱佑樘也明白不能急于一时。 也该谈点“正事”。 张周从朱佑樘的话中,便知晓张家兄弟所采办的木石料是有多惨不忍睹。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你有时间入宫,让萧敬他们带你去清宁宫看看,重修方面有何不对的地方,你多提点。”朱佑樘又提醒一句,当即要走。 皇帝的心情还挺好。 能改善身体素质,有机会再生孩子,以朱佑樘对人的那股依赖,张周现在说什么他都信。 “用心备考,今天你写那首诗,朕也看过,写得不错。翰林学士程敏政也跟朕一起看过,他也称赞你才学不错,但就是那诗意……不提也罢。朕跟他说了,让你回头去拜访他,这对你来年春闱有帮助。他会用心提点你的。” 还提点? 张周心想,我现在已成为某些读书人的眼中钉,这是要把我提点到诏狱里去挨棍子? “陛下莫非是想让程学士作为来年春闱的主考?” 张周很直接便问一句。 “嗯?”朱佑樘皱眉。 张周道:“请恕臣直言,程学士虽然才学名望都很好,但他跟普通士子走得太近,若作为会试主考很容易为人所诟病,甚至出言中伤。臣这次跟人比试,出风头太大,也容易被人诋毁……臣最近安心备考,还是不去拜访潜在的会试主考官了。” 张周明确跟朱佑樘说,我最近太高调了,所以到会试之前我要低调做人,所以有什么高调的事就不要找我去了。 朱佑樘似有所思点点头。 戴义笑着问道:“张先生是不是又推算到什么?” 张周道:“来年春闱,或发生些许波澜。说不好。” 朱佑樘笑了笑道:“随你,只要有才学,到哪里都不用担心,只有无才之人才会想着钻营。朕看好你。” “多谢陛下赏识。” “朕走了,今日太子跟令郎的事不必往心里去,朕倒觉得令郎身上有一股锐气,他将来也会跟你一样有前途的。” “陛下谬赞。” “嗯。” 朱佑樘心情愉悦,出宫一趟,让他收获不少,既锻炼身体还见识到了市井百态,更从张周这里得到潜在的生孩子机会。 他是心满意足而去。 …… …… 京城城东黄华坊的一处客栈内,唐寅早早便设下擂台,等着张周来跟他比试才学。 他思忖出各种应对策略。 但一直等到客栈冷清如茶凉,连个围观的人都走了,他才将出去探听消息的徐经给等回来。 还等回来一首由张周在文坛比试上当场作出的诗。 “伯虎兄,这就是张周在北雍之外当着众人面所写的诗,字也看过,不是台阁,苍劲有力。光以书法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在无结果之前,他便拂袖而去,此人异常狂放,遭致诸多非议。特地将诗拿回来给你品评一番。” 徐经将抄写好的诗,放到唐寅面前。 唐寅通读一番,脸色越来越差。 “你觉得怎样?”徐经问询。 唐寅将纸张盖过来,冷冷道:“我说他写得差,你信吗?” 徐经苦笑:“伯虎,无论如何,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管他好不好呢。还不是来年春闱见真章?” 唐寅拍案而起道:“我家道中落后,也曾想过就在姑苏种个桃花,甚至在中解元后,也曾想过将来可金榜题名位居高位,从朝上退下来之后打理个桃花园,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不知为何,他所写的竟是我所念及的将来之事。” “什么?” 徐经很诧异。 你唐寅评价这首诗好或者不好,我都能理解,你居然说他抄你心中所想? 连你唐寅都不按套路出牌啊。 “他……他是抄你的?伯虎,你以前有写过吗?”徐经也犯迷糊了。 “我从未将心中想法,付之于笔端。”唐寅这才郁闷。 “也就是说,他不曾是从你这里所知晓的,那大概他跟你有相同的志向,你们倒是惺惺相惜。” 唐寅何等心高气傲,登时厉目相向。 徐经只能苦笑。 你唐寅不就这意思吗?瞪我干嘛? “伯虎,咱不提这不悦之事,我又约了几个湖广过来的举子,他们在当地士子中才名卓着,正好与他们比试一番后,再找几个友人一起喝酒,听说教坊司内,有一批从南方来的歌姬,有不少还是官眷,其中不少自幼识习诗书的,正好对你胃口。” 徐经家大业大且很慷慨,北上这一路他相当于唐寅的金主,唐寅在京城的开销,基本都是徐经负责。 唐寅道:“不去。” “你……” 徐经纳闷了,就算你不开心,也不能憋着?昨天还鲜衣怒马谈笑风生,今天就要躲在客栈里当受气包? 唐寅一副不甘示弱的模样:“我要准备,登门去会会这个张周!” 徐经劝道:“伯虎,你去理他作甚?他都不敢与你比,自是怕被你比下去,不给你机会,你上门也讨不得好结果。再说他这般的狂放之人,早就成众矢之的,即便你不去,也有大把的人去找他的麻烦。” 唐寅一副这世上有我没他的气势,道:“若无这首诗,我是可不加理会。但世上绝对容不下两个相同之人!便是不得善果,我也非去会会他不可!” (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定个小目标文武双修吧 张周送走皇帝父子俩,进到家门,发现院子里的工匠已准备收拾摊子走人。 还有个很憨直的汉子在那劝说:“……活还没干完呢,车老叔,咱不能走啊。” 这汉子膀子很圆,四方四正的脸,在张周看来像个囧字,而他的话很苍白无力,显然也不会对那些工匠产生正面效果。 “二傻子,你想干你接着干,俺们可要走了!” 一群人抗梯子的抗梯子,搬架子的搬架子。 张周厉声道:“你们要干嘛?活没干完,就想走人?” 有个五十多岁的泥瓦匠走过来道:“这位老爷,您是惹了官非?俺们都是升斗小民,惹不起官家,这活儿我们不干了,您把这半天的工钱给结了。” 张周道:“谁说我惹了官非?” “那头些时候……” “刚才不过是来了几个带刀的,就好像谁家没刀一样!看到这宅子没?门楣见过这么高的吗?知道这以前是什么地方?” “官……官宅?您是当官的?没见您穿官服啊。” “本人乃举人,举人懂不?先前我儿子,别看那小子浑,乃是世袭锦衣卫千户!伱们这群不开眼的,是不是想让我给你们点颜色瞧瞧?” 一群工匠面面相觑。 怎么听,眼前这位都像是在吹牛逼啊。 但要是纯粹在吹牛逼,怎能在澄清坊住上三进院的大宅子?这周围都不能叫非富即贵,光富是没有资格住过来的。 “看什么?收了钱就给我干活,不然把你们押到衙门里去审审!” 张周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 他不得不如此。 眼前这群人心眼也不坏,就是欺软怕硬,也怕惹是非。 自己越有威严,越能把他们镇住。 这招也果然好使,一群工匠只能把归置好的东西重新摊开,接着去干活。 张周好似监工一样,站在一旁看了一会,这才摆摆手招呼那被称为“二傻子”的,让他到自己身边来。 “东主,您有事?” 二傻子也果然不负别人给他起的名,人看上去没那么精明。 但张周看中的,是他的憨直。 “叫啥?” “二傻子。” “大名?” “大名叫贾老水,我爹说,老井里的水好喝。” “那你爹应该叫你贾老井才对。几岁?” “二十五。” “成亲了?” “没。娶不起。” “家里还有谁?” “爹头年死了。还有娘,俩老妹,娘让我出来干体力活,赚钱把妹妹嫁出去。” 张周琢磨,这小子还挺实在的。 张周道:“那行,以后贾老水你跟本老爷干,一个月给你三百文,够不够?” “够,有啥力气活叫我就行。” “住在城里?” “城外!” “以后早点进城,就到我家门口来报到,从明天算你工钱。干满一年,我管保你娶个媳妇回去!” “嘿嘿!” 张周回头瞪了那群正在往这边看的工匠一眼,工匠有听到他先前说话的,还在对着贾老水笑。 不是那种“你小子遇贵人”的羡慕,更好像是一种“给你好命你也没福消受”的奚落。 …… …… 张周进了内院,一家几口人都在焦急等着他,见他回来,一屋子妇孺把他围起来。 “夫君,到底是何人?大郎回来说,好像惹了太子,还说见到太子的爹……夫君,那不会是皇上?” 蒋苹渝吓得要命。 以前光听丈夫说什么给皇帝办事,她一直都将信将疑,今天据说连她儿子都惹了皇帝父子,吓得她六魂无主。 张周招招手,让张君上前。 张君此时已换上干净的衣服,还一脸不服:“就算是太子和他爹,也不能不讲理。” “人家有不讲理吗?连太子都没把你怎么着,保护妹妹你是对的,但有时你也要分清状况……” 话是这么说,张周想了一下。 设身处地换自己是张君,遇到有外人进自家院子欺负妹妹,也该往前冲。 用泥水往身上丢? 应该抓着头发狠揍一顿! “陛下说了,你小子还挺忠肝义胆的,有你爹我的风范,你以后或许还有机会跟太子再切磋切磋!” 张周也没太当回事。 无仇不成父子,这小子惹的事就由这小子自己去收拾烂摊子。 看起来朱厚照对于玩泥巴还有些兴致,越是普通人的普通玩意,就越是朱厚照的憧憬,长大之后的朱厚照不也天天憧憬着市井生活,还在皇宫搞宫市? 蒋苹渝抓着丈夫手臂的手都在冒汗,额头也银光闪闪的,她道:“夫君,打了太子,真没事吗?太子怎么会来咱家呢?” 张周手臂一揽,就将受伤小鹿一般的妻子揽在怀中,笑着安慰道:“陛下不是不讲道理的,这件事太子错在先,不过穗穗啊,下次女孩子要坚强一点,不要遇到什么事就哭!看把你哥给折腾的。” 穗穗眨着无辜的大眼睛。 又想哭,却忍住。 自家小公主,心疼都来不及,想朱佑樘为他女儿生病发那些愁,张周倒也觉得,自己跟朱佑樘倒是有很多共性。 “收拾收拾,做点饭给我吃,出去跑了半天饿死了!” “还有,也该雇点人回来,把家院充实起来,这样就算有外人闯入,要抵挡外敌,也不用再让你们妇孺出来挡着!” “嗯。” 蒋苹渝在丈夫怀里,接连点着头,现在她是真的知道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 …… …… 饭桌前。 张周在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和菜。 先前去出风头,无论是比诗,还是带儿子去御前谢罪,都是很耗体力的。 要说他不担心朱佑樘降罪,那是不可能的,最多只是赌,料想皇帝再不讲理,也不能因为小孩子打架就喊打喊杀? “相公,先前姑姑来访,说是收到父亲的家信,他已在来京的路上了。” 蒋苹渝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很乖巧对张周道。 显然她还没从先前的大事中平复过来。 这可比之前有人来家里抢她们去抵债严重多了,闹不好,一家人都要人头落地。 当然这只是她妇人之见。 张周道:“岳父要来京城了吗?挺好。” 嘴上这么说,心里在暗骂,那老家伙一定是得知他女婿飞黄腾达,想跑来沾光,不然他南京酿酒和投机倒把的生意不做,跑人生地不熟的京城来干嘛? “你姑姑?” “嗯。她先前嫁给个举人,当过几任教谕,还做过知县,她一向都看不起父亲做生意,这次是听说相公考中江南解元,才来相见的,妾身先前把咱的住址给她了。父亲并不知道我们住在哪里,只让人把信送到姑姑府宅。” “哦。” 富在深山有远亲。 “姑姑也不知我的近况,还一直以为我只是嫁给贡生,家里状况都还好,其实过去几年都没有联系了。就因为到京城后,需要找人帮衬一下,所以才……” “没事,你不用跟我解释。你爹来了也挺好的,这样有些生意我可以交给他来做,毕竟我以后是要当官的。” 蒋苹渝瞪大双眼望着丈夫:“相公,您到京城后,都没专心备考过,来年春闱真的能中吗?” 张周想了下。 说一定,显然不可能,蝴蝶效应已经产生,弘治十二年的会试考题会跟历史一样吗?连是不是李东阳和程敏政二人主考,现在都成未知数。 他曾经吹牛逼很擅长科举,别是这次的会试就把自己打回原形。 文章写得再好,但比之那些浸淫了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老学究,还是差了点意思。 张周在妻子面前,还是要拿出自信的姿态:“当然能考中,就算考不中,我就把张君的锦衣卫千户先拿来当当,等以后再传给他,不也一样?” 蒋苹渝道:“那小君……是从文还是习武?” 张周道:“以前我是一心让他读书考科举的,但经过今天的事,或许就该让他文武双修了,以后让他每天早晨起来练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完了再去背默四书五经,错一个字打十下手板!” “哎呦!” 窗户口传来张君的声音。 明显是这小子趴在窗口偷听爹娘的谈话,结果听到他老爹为他安排的残酷日常生活,然后手都抓不稳,一屁股摔在院子里。 “这臭小子,还敢不正经学人趴墙根?回头要是不当个文武全才,怎么兼济天下?或许以后还让他去伴驾太子呢!学不好,直接阉了送宫里去!” “咚咚咚……” 张君在院子里听到这些,吓得早一溜烟跑了。 蒋苹渝白了丈夫一眼:“相公净吓唬他。” 张周道:“文武双修,也是我对他的期许,以前也没觉得这多重要,现在看来是不可或缺。陛下所欣赏的,是他的忠勇,太子所看中的,是他身上的玩性。我所希望的,是他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江山!谁不希望自己儿子牛逼呢?” “嗯。” 这次蒋苹渝也感同身受。 自己肚子里下出来的崽儿,当然盼着儿子将来能一飞冲天。 …… …… 皇宫内。 朱佑樘一回宫,就去找张皇后,希望再分享一下张周给他找神药能跟妻子继续生儿子的喜悦。 却又不出意外,再度遭来妻子白眼。 “陛下,鹤龄和延龄这次吃了大亏,据说他们手上的木石料都卖不出去,有人故意压价。还说周家跟成国公府的什么人,联合起来中饱私囊,您不管管吗?” “这个……” 朱佑樘虽为皇帝,但在跟妻子相处方面,他似乎还不如张周。 至少张周是一家之主,说一不二。 而他朱佑樘在自家内院的事情上,就近乎个“妻管严”。 要不是他的“亲密关系恐惧症”,一辈子只娶一个妻子,或许这情况也不至于如此严重。 (本章完) 第八十三章 难题 朱佑樘面对妻子的咄咄逼人,只能勉强去解释:“皇后,事都定了,如果随意更动,朕如何跟皇祖母解释?” 关键时候,只有拿老太太出来当挡箭牌。 “陛下要是抹不开面子,让臣妾去说,太皇太后总不能不讲理?”张皇后态度很坚持。 两个弟弟吃亏,是她绝对无法忍受的,既为银子,也为面子。 朱佑樘想说,这不讲理的是你? 他赶紧拿出摆事实讲道理的理性姿态,认真道:“皇后啊,其实朕今天出去了一趟,看过鹤龄和延龄堆砌在邸店的木石料,全都是……次货,朕还买了一些回来,你不信的话,朕让人带一些给你看看。” “陛下,现在是有人参劾周家的料子不好,您居然为了让臣妾罢休,说是鹤龄和延龄以次充好?这不是颠倒是非吗?” 张皇后正在气头上。 小女人的固执一旦发作,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朱佑樘显然犯了男女吵架中最常见的错误,试图用理性压制女人的感性。 这时候男人讲道理,多说多错,不说也是错。 “再说了,陛下从李广府上抄出价值几十万两白银的家当,用点给臣妾的弟弟怎么了?难道陛下眼中只有朝廷社稷,没有臣妾吗?呜呜……臣妾就不该嫁到宫里来……” 张皇后又使出了绝招。 哭! 一哭二闹,还没来上吊那一套,朱佑樘就招架不住。 “皇后伱别难过,朕再思忖一下,看能否找出个折中之法……”朱佑樘急忙安慰妻子。 朱佑樘此时也很郁闷。 心里在想,要是别人惦记朕荷包里的银子,朕非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不可,就算是阁老大臣朕也不给面子。 但要是朕的皇后跟朕要……夫妻之间本就不该分什么彼此…… 朕的那点私房钱啊!这是要保不住了! 张皇后道:“臣妾要陛下去跟太皇太后说,把供货的事交给鹤龄和延龄!你不去,臣妾亲自去!” “别……” 朱佑樘实在是怕了,最后无奈道,“让朕考虑考虑,朕先回去批阅奏疏,晚些时候告诉你消息。” …… …… 朱佑樘回到了乾清宫。 坐在那,根本无心做事,说来批阅奏疏不过是敷衍张皇后的借口,他犹豫再三,似要鼓起勇气去找周太后说项。 皇祖母最疼惜朕,这时候应该顾虑朕夫妻感情和睦? “陛下……”萧敬出现在朱佑樘面前,“太皇太后请您过去。” 朱佑樘心里先是咯噔一声,心说老太太叫肯定没好事,但再一想,或许是皇祖母通情达理,叫朕过去重新商议此事呢? 就在朱佑樘兴冲冲准备去见周太后时。 萧敬很不识相问了一句:“陛下,从张家货栈采购回来的那批木料,奴婢不知该往何处堆。”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朱佑樘头上。 张家兄弟那堆破料子,居然敢叫价十万三千两……朱佑樘一想到这里,就有要打人的冲动。 而且他明明在儿子面前说过,如果周家的料子也跟张家的一样,他宁可两边都不用,难道现在就要为了让妻子满意,破坏自己的原则,用破料子来修清宁宫? 皇帝放出去的话,还能吞回来不成? “摆驾仁寿宫!” 朱佑樘脸色登时阴沉如暴雨倾盆,萧敬没得到答复的请示,也不敢再多问了。 …… …… 仁寿宫内。 周太后不啰嗦,当即说明用意:“……哀家听说了,有言官参劾哀家两个弟弟所采购的石料和木料,说是质量不好,有糊弄皇帝和朝廷之意,哀家闻听后震怒,若他们是这种人,哀家定然第一个不饶他们。” “皇祖母,其实是……” 朱佑樘正要解释一下,却见周太后伸手打断他。 周太后道:“哀家怕陛下因私废公不愿意拂了心中的孝道,所以特地找人去台基厂看过了,料子都是好料子,显然是有言官无中生有刻意颠倒是非,皇帝你不信的话,可派人去查探,看是否真的如此。” 朱佑樘面色通红。 他都没好意思说,朕已经亲自去看过,跟言官所奏的不同,周家都是用的好料子,而张家那边才是次货。 周太后又道:“皇帝,如果你派人去核查无误,就不该坏了所定的规矩,说好了谁的价格低,就买谁的,哀家两个弟弟也是一心要把清宁宫修好,一次要出这么多银子来采办,对他们来说压力不小。君无戏言,皇帝你不会反悔?” “是!” 朱佑樘听出来了,老太太给他施压的目的就是要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尽管有夫妻不睦的隐忧,但他还是咬了咬牙,这么说了。 没办法。 规则如此。 当皇帝的不能第一个带头违背。 也因为张家兄弟不像话,如果两边料子质量都差不多,朱佑樘认个贵的也没关系,但那可是差了近四万两银子,贵的那边还是次货,这让皇帝怎么去破坏心中的原则? “那行,哀家相信你,若你要去处置朝事,哀家便不多叨扰。” “孙儿告退。” …… …… 朱佑樘再回到乾清宫,已不是在那生闷气,而是唉声叹气。 戴义、萧敬和陈宽三个人立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 这是皇帝的家事,谁敢管? “唉!有什么朝事吗?该定的,都定好了!” 朱佑樘似也觉得自己为了身边事,耽误国事了,不由抬头看着三名太监。 戴义这才道:“陛下,有一份奏疏说,总督陕西、甘肃、延绥、宁夏军务的王军门,已从延绥出发,往京城回了。还上了一道奏疏,谢皇帝赐药。” “嗯。” 朱佑樘点头。 王越要回京城,这是早就定好的,没大问题。 “朝中一早便开始有议论,说是该定下一位接替王军门的人选,内阁请旨明日早朝时,进行廷议。”戴义补充道。 “行!还有别的吗?” 朱佑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戴义又道:“还有一份……英国公上谢表。” “谢表?”朱佑樘闻言皱眉,“英国公又在搞什么名堂?” 似乎在朱佑樘心目中,张懋就是个事儿逼,没事就给他找点麻烦什么的。 戴义提醒道:“陛下您忘了?您之前吩咐,让张周张先生去他府上,为他儿子看病……” “哦。是有这回事,秉宽不是没去吗?” “张先生是没去,但派了朱家二公子去送药方,结果还被张老公爷给踢了一脚。结果呢……萧公公去给说了一声,随后张家就按张先生的药方吃了一段时间……现在病情大为改善,人已经能下地走了!” “是吗?” 朱佑樘本来心情还不佳,一听到这里,他登时精神抖擞起来。 脸上也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有种“朕果然没信错他”的喜悦。 戴义将谢表呈递到朱佑樘面前道:“请陛下御览。” 一份全是马屁话的谢表,朱佑樘愣是一个字不落看完了,看完后心情大好。 “嗯。看来秉宽果然是能人,让他为朕治病,朕就放心多了。” 朱佑樘本来还觉得让张周治疗生育问题,还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成功的概率最多是半对半,可见了这份东西,他信心倍增。 萧敬也笑道:“是啊陛下,软脚病在民间可说是不治之症,连神医都束手无策。” 戴义道:“这有何好奇怪的?连痘疮都能治,软脚病也不算什么了。” 朱佑樘放下谢表,突然又想到什么,道:“朕这一高兴,有件事突然就想明白,皇后让朕把寿宁侯和建昌伯手上的木料和石料都采办了,朕不该拂皇后的意思,就找个地方修一下,找个明目,把张家木石料买回来!” 戴义、萧敬和陈宽都是一脸迷惑。 皇帝这是哪根筋不对? 明知道张家兄弟手里的都是烂料子,居然还要采购回来? 这种银子,让户部报销,户部可不会当这种冤大头,那只有皇室内府自己出银子……皇帝这是跟自己的荷包过不去吗? 但他们哪知道,皇帝听说张周有治病救人的本事,首先想到的就是要跟自己的妻子造小人,而现在妻子还在生他的气,如果只是花个几万两买个夫妻和睦,在朱佑樘看来也不算什么了。 破料子就破料子。 反正从李广手里抄回来不少,就当破财免灾,反正皇后不是都提了他拿了银子不分给张家好处吗? “陛下,这修什么呢?”戴义不由问询。 “啊,这个……”朱佑樘也无言以对。 简直是世纪难题。 那破料子,能修什么?朝廷的工程能这么瞎糊弄人吗? 朱佑樘思忖半天,觉得自己回答不出来,摇头道:“萧敬,你去问问秉宽。” “陛下?” 萧敬一时没明白过来。 这种事,不是应该先问问大臣吗? 直接问张周算怎么个说法? “对,先去阁部,问问三位阁老,他们作何意见,综合采纳他们的意见之后,再去问问秉宽,如果实在不行……那就买回来堆着!或者他们有更好的见地,也可以回来跟朕说,朕综合考量一番。” 朱佑樘考虑了半天。 既然不知道修什么,那就把那些破料子买回来放着不用,总算不违背朕的亲口许诺了? “是!” 萧敬可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内阁和张周去问询意见。 …… …… 萧敬先去了内阁值房,毕竟路很近。 到了之后,跟三位阁臣简单见礼,他也是开门见山。 三名阁臣听了萧敬的意思,由刘健出来表达疑惑:“如今已是初冬季节,除了清宁宫必要此时修葺,别的工程基本都停了,陛下何以要如此匆忙增加修筑的工程?还让我等来提供意见,看修哪里?” 萧敬也不隐瞒了,直言道:“其实陛下就是不想让张家两位国舅的料子烂在手里。” 这边不提张家兄弟还好,提了之后,刘健连面子都不想给,却是耐着性子道:“如今朝中并无修缮宫殿的差事。” “啊?”萧敬也没想到刘健的回答如此生硬。 旁边的谢迁倒是笑呵呵道:“这批料子,质地如何?” 萧敬当然不能说都是一堆破烂货,他苦笑了一下,没回答。 不回答,但眼前三人都是明眼人,一下子心里就有数了。 要价贵,还可能质量不咋地,皇帝居然要刻意给安排个差事把这批料子采办回来…… 皇帝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难道说是内府银子多到花不完,非要想个办法花出去? 不花钱,皇帝就浑身难受? 李东阳也道:“入冬前,很难重开工程,若真要采办的话,不妨放到朝上来议,看各处是否有缺损,或可分批填补。” 李东阳还是充分考虑到阁臣跟皇帝的关系,不能随便就让皇帝难堪。 如果这料子质量不好,肯定不能用在一个地方,不然出了事谁都承担不起,皇帝最后还会追究出主意的人,只有分开用到不同的地方,才能尽可能减少这件事的影响。 (本章完) 第八十四章 论狠还是你狠 三名内阁大臣是不会给皇帝出太好主意的。 当官做事讲求“稳”。 以他们的思路。 张家兄弟的破料子,放到大街上白送还不一定有人要呢,管它最后修哪呢,反正别落到自家衙门头上就行。 萧敬无奈离开内阁值房,乘坐马车直奔张周家而去。 当张周得知萧敬来访时,距离朱厚照和张君打架事件过去才不过一个多时辰。 “萧公公,您这是……” 张周的意思,你不会是来代表皇帝秋后算账的? 萧敬刚进院子,目光就落到张周正在修的家院上,眼神中带着些许期许,要是张家那些木石料,用在给张周修房子就好了。 张周瞬间就有种被人盯上的感觉。 “萧公公,有正事的话,不妨进内,我们细谈。”张周道。 萧敬道:“不必,张先生,咱家不过是替陛下来向你求策的。你想到什么说什么便可。” 张周叹道:“若是星象天机、六壬占卜,我不懂;炼丹炼药,我也是门外汉;如果是朝中大事,我又不是官,有点为难我了呀。” 萧敬很尴尬。 听伱这意思,你是啥都不会呗? 啥都不会还把朝廷闹得沸沸扬扬,现在皇帝都把你当成大神通的半仙了。 萧敬叹道:“陛下回宫之后,因为一些缘故,定下要将寿宁侯和建昌伯手上那批木石料,由内府调帑币给买下来,这不陛下想参详一番,看哪需要修宅子……给用上。” “呵呵。” 张周笑道,“萧公公你跟在下言笑呢?寿宁侯和建昌伯那么好的料子,用在哪不成?还用在下来参详?” “这……张先生从哪看出来是好料子?” 萧敬就差告诉张周。 那破料子真是哪哪都不能用。 张周很认真分析道:“那批木石料进价一定很高,不然也不会开那么高的标价,再差也比庆云侯和长宁伯所供的强?” “哎呀。” 萧敬实在没法直言,只能是拐弯抹角道,“张先生,您是有神通之人,应该什么都能算到,就别兜圈子了,您看用在哪里合适?陛下是不介意出银子的,只是买回来不知所用。” 张周道:“哪来的,送回哪去呗?” “啊?”萧敬大吃一惊道,“张先生的意思不会是想说,用来修寿宁侯府和建昌伯府?” 张周笑道:“好料子,怕他们修自家房子的时候不舍得用是?” “……” 萧敬很无语。 正话反说,还挺绕的…… 陛下倒是想让他们用,但张家兄弟估计自己也不傻,这么破的料子替换本来用好料子修的房子,他们是想把自家工整的好房子修成危房? 这还有把砖石房拆了修成土坯茅草屋的道理? 那不是越修越破? “活人用这好料子,还是有点可惜啊。”张周道。 萧敬赶紧劝阻张周那不切实际的想法:“死人也不能用,皇陵什么的,修筑起来更要谨慎。” 张周道:“那用来修张家的家庙,总可以?听说皇后一直认为兴济县的张家家庙年久失修,想让陛下多加修缮,用这批好料子,是不是有点奢侈?” 萧敬瞪大眼望着张周。 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神情夹杂着“也就是你敢想,论狠还是你狠”的恐惧与回避之色。 “修张家家庙,能行吗?”萧敬问道。 张周道:“兴济县就在河间府,靠着顺天府,沿着运河不几日就运下去了,材料加上人手……对了,萧公公,陛下准备在此事上花费多少银子?” “呃……” 萧敬回答不出来。 皇帝没说过的事,他可不能替皇帝回答。 张周道:“我看也就六万五千两银子,一视同仁,这样会不会让寿宁侯和建昌伯觉得吃亏?” 萧敬心说,如果周家的木石料价值六万五千两,张家兄弟的那批,怕是连三万两都价值不上,给他们六万五千两还亏?能美死他们! “粗略算算……应该差不多。”萧敬说得模棱两可。 张周点点头,认真算了起来:“如果再加上人工什么的,估计要个七八万两银子才能把张家家庙给修好,好料子把张家家庙修得气派,这样谁都会知道张家这一辈出了能人。” 萧敬心说,你确定皇后知道了不想宰了你? 但再一想,皇后要宰的恐怕是两个弟弟? 所以说…… 论狠还是你狠! “那张先生,咱家走了。” 萧敬转身便要走。 张周好奇道:“萧公公不进去坐坐?看你带这些人,都是厂卫中人,我这里还打算设宴款待。” 张周也故意大声说,也让周围的那些工匠知道,这家不好惹,连厂卫的人进门都要客客气气,不是什么惹官非,而是官家惹不起。 萧敬道:“不了不了,咱家还要回禀去,不多打扰,您忙!嘶……” 最后他不由用牙缝吸口气。 出门的时候还在念叨:“狠人呐!” …… …… 乾清宫。 萧敬将内阁跟张周的建议,一并跟朱佑樘汇报。 “什么?秉宽让朕把这批料子修昌国公的家庙?他……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料子吗?” 朱佑樘乍听到此提议,当然觉得张周是在糊弄鬼神。 不过想想也是,那破料子想糊弄人不太容易,但糊弄鬼的话……就算鬼心里不满,大概也没法表达? 萧敬此时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替张周说话:“回陛下,张先生又没去过张家的邸店,自然不知道那批木石料是如何的光景,从常理上来说,寿宁侯和建昌伯在出标价时更高,会让人觉得是好料子。” “好料子,真是……” 朱佑樘都不屑抨击。 旁边的戴义则试探着说道:“陛下,或许张先生的提议可行。” “可行?戴义,你可知道皇后是想修如何的家庙?若是用那料子,皇后知道了还不……”朱佑樘话没说完,但气愤之意溢于言表。 你们这群人,是想给皇后的怒火上,浇点桐油是? 戴义赶紧道:“可是陛下,谁会跟皇后说呢?” 朱佑樘一时还真被问得哑口无言。 想想也对。 只要眼前这几个人不说,张周不说……张周可能还不知道,张家兄弟会傻不拉几自己跑去说吗? 张家兄弟两个弄了一堆破料子卖不出去,央求姐姐找朝廷给收购了,结果建了家庙,就真好像那邸店的管事说的一样,刷上油漆谁看得出来? 反正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张家兄弟还能把自己的丑事往姐姐那捅? 戴义继续道:“到那时,皇后满意了,寿宁侯和建昌伯的料子也卖出去了,只是陛下这边花了银子……” “没事,该花还是要花的,不然修昌国公家庙还是要破费。” 朱佑樘倒想得开。 现在是妻子嫌他从李广那抄了价值几十万两银子的财物,没分给张家。 如果朱佑樘按照张周的提议,那时不但分了,还顺带解决了张家兄弟手头上积压的木石料,清宁宫还修得不错,周太后那能更好交差,朱佑樘夫妻两个重新和睦,甚至张皇后还会感念恩德…… 朱佑樘想了想,感慨道:“秉宽真是足智多谋,给朕出了个锦囊妙计,让所有人都满意。” 一旁的几个太监心中都汗颜。 是啊,活人都满意了,就死人不满意,张家老祖宗如果知道张家后人是这么糊弄他们的,估计做鬼也不会放过张家兄弟俩? “那修昌国公家庙的事,交给谁好呢?” 朱佑樘在现场环视一圈。 是个人都赶紧把目光避开…… 这种糊弄鬼的活儿,没人愿意干,闹不好被皇后和昌国太夫人金氏知道了,还以为是谁中饱私囊把张家兄弟的好料子给偷梁换柱了呢。 陈宽道:“陛下,要不让张先生去?” 朱佑樘瞪着陈宽道:“你是想让秉宽落了骂名吗?” 陈宽赶紧低下头认错。 心说,陛下您幸好还知道这件事有损阴德,不让你所重新的张秉宽去干。 “谁惹出来的祸,谁自己去收拾烂摊子!” 朱佑樘冷冷道,“最近朕也发现鹤龄和延龄愈发不像话,入宫欺辱宫女,随意打骂宫人,现在竟然还想以次充好承揽修宫殿的活计!?让延龄去!” 几个太监听了心里都在打鼓。 萧敬道凑上前请示道:“那陛下,让奴婢去通知建昌伯?” 朱佑樘道:“不着急,此事还需再斟酌,给拨多少银子好呢?” 萧敬道:“张先生还说,周家给六万五千两,张家也应该一视同仁。” “嗯。”朱佑樘面带会心的笑容,“还是秉宽懂朕,也懂太皇太后和皇后的心思,那就一视同仁互不偏袒。看来朕以后有什么事,还是要多问问他。” 萧敬心想,陛下您相比于那张秉宽的狠辣,也是不遑多让,要什么事都像张秉宽一样出损招,那朝廷非乱套不可。 这小子以后当了官,估计也不是善茬。 “对了,还有一件事,不过这件事由你们去说不合适,朕去也不合适!” 几名太监都摸不着皇帝的思路。 朱佑樘道:“非秉宽前去不可!就是去让太子要明白事情的原委,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也是教他人情世故。尔等可明白?” 萧敬几人不是傻子。 稍微一琢磨心里便门清。 现在知情人都不会外泄给皇后和金夫人知道,但就怕同是知情人的朱厚照大嘴巴事给泄露。 若是派太监去通知,朱厚照能听就怪了……但若是朱佑樘亲自去,或许管用,但要是被皇后知道丈夫跟儿子合伙瞒她,说不定下次一哭二闹后面就要加第三种手段了。 而这件事,非要“始作俑者”张周自己去不可。 这样出了事,朱佑樘也能置身事外,不会被妻子埋怨。 (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 循循善诱 翌日,早朝在君臣友好的氛围中结束,虽然三名阁臣为首,有十几名大臣因为清宁宫灾提出请辞,但皇帝主动揽下了火灾的责任,对在场的大臣进行了安慰。 哪怕是先前让皇帝很不爽的屠滽,皇帝也进行了一番褒奖。 “不太对啊。” 在往内阁值房走的路上,谢迁对刘健和李东阳表达了他的疑惑。 李东阳道:“于乔是说陛下没提修宫殿的事?” “对。”谢迁仔细琢磨一番,又往刘健身上瞅了瞅,“难道陛下不修了?要是修的话,今天朝上怎么都该议一议的。” 刘健脚步不停道:“连总制宁延甘陕的职位都没商定,不过是替外戚家把木头和石料给用出去,陛下会有那么挂心吗?” “也是。” 谢迁点头同意。 当日在朝上,说是要议论一下谁接替王越的问题,结果皇帝以西北目前局势稳定为由,取消了对三边总制的设置。 在大明,三边总制的职位一直到嘉靖四年才常设,而在弘治十一年王越死后,也一直到弘治十四年鞑靼再一次入侵陕甘,皇帝才起用秦纮为三边总制,中间这几年三边总制是空的。 但大明对于西北各处要隘的巡抚是常设的,而这次接替王越为三边总制最热门的人选就是三边周围这四位巡抚。 分别是甘肃巡抚周季麟、延绥巡抚王嵩、陕西巡抚熊翀和宁夏巡抚王珣。 李东阳道:“听说最近东宫加了一名讲官,是北雍的举贡出身,在不举行经筵日讲的日子里或会入宫。” 刘健问道:“从哪听闻的?” 李东阳摇摇头表示不能说,但刘健和谢迁都知道,李东阳在士子中的名望可是无人能比的,连程敏政都要靠边站,李东阳在翰林院中眼线也很多,想知道东宫内讲官的事,轻而易举。 “就是那个江南解元张周?”谢迁问。 “应该是。”李东阳似乎也不太确定。 刘健道:“问过刘世衡,说是内帘中,王济之见了姓张贡生的文章,坚持将其拔擢为解元的,却是此人到京城后,都未上门拜访过,宫门倒是经常进。陛下对他也有些过分信任。让济之试着派人,请他过去叙叙,让他安心备考为上。” 对文官来说,绝对容不下可以为皇帝出谋划策的异己。 太监的学问始终有限,但要是让张周这样正统科举出身的人获得皇帝信任,却脱离了文臣体系的掌控,那就非他们所愿。 当然也不能直接下狠手去排斥,是要先收拢一番,而这个任务也会落到张周乡试的座师王鏊头上。 …… …… 张周最近宫门倒是经常进,这天又得到萧敬亲自上门,暗示一番后让朱厚照不要将当天的事说出来。 “哪件事?” 在入宫后,张周还装糊涂去问萧敬。 萧敬也学聪明了:“张先生,那天的事……跟陛下出宫、跟令郎不睦,哪一件又值得说呢?” 张周道:“萧公公言之有理。” 进了东宫,此时当天日讲已结束,朱厚照吃完午饭正在文华殿的后殿玩他的沙盘,不过不再是演兵,而是拿着张周给做的陶塑,摆了一排,自编自导自演一群陶塑打架。 “张卿家,你可算来了,让本宫一顿好等啊。来来来,咱俩来一局,规则什么的不变。” 朱厚照平时大概也会跟周围的太监玩,但这东西,也就是刚开始的时候很上瘾,对朱厚照这样没有常性的孩子来说,好东西也是会玩腻的。 他要张周跟他玩一局,并非为了娱乐,而是他胜负心作祟,就想把张周给赢了。 所以还特别提出规则不变。 张周道:“今天臣不是来跟太子玩乐的。” “你不会又想给本宫讲课?今天本宫学了一上午,累死了,连父皇都说,日讲的下午只需要温故知新就行。” 朱厚照有点不耐烦。 张周一次用好玩的东西来胁迫他学习还行,这招也不能多用,不然熊孩子会反感。 张周回头看了看萧敬,萧敬苦笑一下,行礼道:“太子殿下,奴婢告退了。” “你不走在这干什么呢?”朱厚照不耐烦。 本来萧敬是想听听张周怎么劝朱厚照,但看样子,张周不想让他旁听,他也只能尴尬离场。 等萧敬走了,张周才把自己带来的木匣子打开,里面摆着两件竹筒一般的玩意。 “这是何物?” 朱厚照拿起其中一个竹筒,在手上掂量一下,“竹筒吗?” “这是万花筒。”张周说着,又指了指另一个,“那个便是我所说的,可以看到远处东西的望远镜。” “我不信!” 朱厚照还是对望远镜更感兴趣,拿在手上后还不知道怎么用。 张周笑着指点一番道:“放在眼前,就这样……再看远处。” “哇呀!” 朱厚照只是对着门口看一眼,便惊叫起来,“我看到了,真……真是这样啊。” 旁边刘瑾等东宫常侍,一个个都很好奇的样子。 光听张周说,这东西拿在手上能看到远处,到底能看到多远?太子说看到了,又是看到哪去了?难道能看到几千里之外的光景? “好玩,好玩!” 朱厚照把望远镜放下,又拿起万花筒:“这个怎么玩。” 张周指点一下,让朱厚照把万花筒拧了几下,朱厚照又见识到了不同的五光斑斓。 “对着烛火效果会更好一些,尽量不要对着日头,容易伤眼。”张周道,“这里还有几个琉璃球,太子拿去玩。” 说着,张周把木匣底下的几个玻璃球拿出来,这是烧制玻璃时的衍生品。 一旁的谷大用凑上来道:“这是贡品吗?” 张周道:“不是,几个小玩意,不值钱。” “张解元,您这东西还不值钱?拿到市面上,估计达官显贵会趋之若鹜?”谷大用似乎对于收藏品什么的很感兴趣。 太监的爱好往往都是跟金钱挂钩的。 他就非常中意张周所给提供的玻璃球。 张周笑了笑没回答。 而此时朱厚照已经拿着他的望远镜,到门口去四处瞄了。 …… …… 这次张周入宫,没有教学任务,但有要教会朱厚照为人处世道理的责任,简单说就是教朱厚照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要审时度势。 朱厚照拿着望远镜看了一阵,就跟张周并排坐在文华殿前的台阶上,有什么人从远处经过,朱厚照都要拿望远镜去看看,笑得很猥琐。 张周道:“如果此物能用在战场上,太子伱认为是不是会有奇效?” “是哎!”朱厚照放下望远镜,惊喜望着张周,“那岂不是我方人马,能洞察先机?这件事你告诉父皇了吗?” “没有,臣打算让太子把此物献上去,献物献策,太子以为如何?” 张周先给了朱厚照一个立功的好机会。 朱厚照摇摇头:“就算我去说,父皇也不会相信这是我造出来的,他肯定会问我是从哪来的,我也只能说是你给弄的。” 张周道:“但要是太子说,这是你跟臣央求的玩意,太子拿回来自己玩了一会,突然就灵机一动,此物或可用在战场上。想着要为大明边军做点什么事,主意出自于你,你猜陛下会不会觉得太子长大了呢?” “欸?还是你懂父皇的心思,那本宫这就去……” 朱厚照兴奋之间,马上要去找朱佑樘,显摆自己得到的好东西。 张周却伸手一把将他拉住。 “干嘛?” “太子,要去也不急着去,你去了,臣在这里做什么?就不能等臣走了吗?” “哦,也是。” 朱厚照又一屁股坐回来。 张周指了指上面一层台阶道:“你往上坐一点,这是皇宫,被人看到臣与太子平起平坐,别人还不定要把我怎么着呢。” 朱厚照道:“我坐上面也没你高啊。没事,张周,你本事大,别人不敢说你什么,本宫听下面的人说,他们现在都很怕你,说是你引一个雷下来就能把人给劈死,这可比那个李广厉害,现在谁见了你都跟见了瘟神一样。” 张周道:“臣不会那个。” “你真不会?” 朱厚照眼神中有种热切。 大概的意思,你连这么好玩的东西都能造出来,劈个雷算什么?你能不能教教我? “真不会!”张周很确定。 “切,你会也不肯告诉我,我还想学点真本事呢。” 张周很无语。 难道呼风唤雨就是真本事?不过熊孩子的脑袋瓜里可能想的,也跟成年人不一样。 “太子,臣来还有个目的,是要教太子人情世故。”张周道。 “何为人情世故?”朱厚照不解。 张周道:“说浅白一点,如果皇后为太子,那日跟陛下出宫后,见到什么,你该怎么说?” “有什么说什么呗?”朱厚照心直口快,以他的身份地位,其实不需要考虑别人怎么想,孩子的性子本身就直,更不会有所顾虑。 张周笑道:“太子说得真好,要是太子见到了寿宁侯和建昌伯,你会对他们说什么?” “呃……本宫会骂他们,宫里要给太皇太后修宫殿,你们居然用那么破烂的木头和石料,本宫要告知母后,要他们好看!然后他们就乖乖拿好东西给我……是不是这样?” “嗯!” 张周发现,这小子也是个人才。 连暗示这套他都懂。 “那他们求你,你应该怎么应对?”张周道。 朱厚照想了想,摇头道:“这我不会,应该怎样?” 张周道:“当然是让他们把自家的烂料子,找个地方处理了,不过太子可以说,你可以给他们出个主意,让他们自行上奏,请陛下修张家的家庙,就用他们在自己的料子,而且除了朝廷买料子的钱,剩下的人工成本什么的,他们自行承担。到时太子为他们保守秘密,岂不是还能拿到一些好处?” “啪!” 朱厚照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很高兴道,“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咱俩想到一块去了!” 张周道:“那回头这件事,你会跟陛下或皇后说吗?” “当然不能说啊,要是说了,那我大舅和二舅,以后就不怕我了,以后我可以长期要挟他们,想要什么他们都得给!” (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大孝子 张周在文华殿停留时间不长,在他跟朱厚照交代好策略,出宫时,正好碰上了入宫找张皇后卖惨的张家兄弟俩。 这件事在张周入宫时,便听萧敬提及,不然张周也不会给朱厚照布置先前的“课后作业”。 “哼!” 张家老二远远看到张周,还轻哼一声。 大概是觉得,在竞标这件事上,张周也坑了他们。 张周没上去跟他们打招呼,只是回头望了望。 心里还在偷笑。 看你们兄弟现在得瑟,等你们一会入宫见到那位混世魔王二世祖,够你们喝一壶的。 “张公子,您先别走,我家二公子有吩咐,说请您过去。” 张周又看到了朱凤的马车,也看到了朱凤的手下,那个叫朱大奇的家伙。 因为此人在第一次跟他见面的时候态度很傲慢,让张周记仇了,张周是最会记仇的,心中早就给此人起了外号“猪大肠”。 伱小子。 早晚有一天让你把名给改了! “有事吗?”张周一脸冷漠。 朱凤以前没事就喜欢找他,这次更绝,自己都不来了,派个人来? 你朱知节很没有礼貌可知道? 朱大奇现在可不敢轻视张周,因为他知道眼下就算是成国公本人站在张周面前,都要客客气气行礼,现在张周可是皇室倚重之人。 “我家公子说,是有分账的事要跟您谈,还说要给您引介个人。”朱大奇客客气气道。 张周这才点头,语气还是很不善道:“分账这件事,也早该谈了,至于见什么人还是免了,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应酬。” “是,您请上马车,到了地方跟我家二公子说为好。” 朱大奇赶紧招呼车夫,把马车给赶过来。 …… …… 乾清宫内。 朱佑樘正在批阅奏疏,同时也准备让人草拟令建昌伯张延龄去兴济县修昌国公家庙的敕令。 却在此时,萧敬匆匆忙忙从外进来,恭敬道:“陛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皇后不是在见她两个弟弟吗?让朕过去作何?” 朱佑樘很烦心。 事都定下来了,妻子还在催,这让他很没有男人的尊严。 不会是让朕在她两个弟弟面前,许诺要把那批烂料子收回来? 当众要挟……岂不是让朕难堪? 皇后难道不顾虑朕的颜面? 萧敬道:“传话的人说,寿宁侯和建昌伯正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请示陛下,非要陛下前去不可。” “嗯。” 朱佑樘虽不情愿去坤宁宫,但始终买料子的事都定了,当着张家兄弟面说也行。 反正保守好秘密,别回头让皇后知道他是始作俑者…… 等他带着萧敬快要到坤宁宫时,突然想起什么,问道:“秉宽入宫了吗?” “进了,刚走,跟两位国舅入宫是前后脚的事。对了陛下,两位国舅入宫的路上,被太子……给叫过去了!” “太子?” 朱佑樘皱皱眉。 儿子这是要唱哪出?让他保守秘密,他怎么还去找他两个舅舅?这也是张周教的? …… …… 坤宁宫正殿内。 张皇后坐在她的凤座上,下面客位上左右坐着张鹤龄和张延龄,此时张家兄弟脸色是非常暗淡和复杂的,既有路上踩了狗屎的郁闷,又隐隐带着些许期待…… 高兴,落寞,还带着委屈。 朱佑樘光是看兄弟俩的反应,就暗暗皱眉。 果然没正形的人,无论行止都是这么怪异另类。 “陛下,您来啦?臣妾给您请安。” 张皇后见到朱佑樘,一反之前冷漠的态度,主动过来示好。 给朱佑樘行礼时丝毫不敷衍了事。 这一幕也让朱佑樘愣住了。 妻子这是怎么了?上次咱俩见面的时候,好像你可不是这态度,这是要在你两个弟弟面前装出我们夫妻情深的模样? 朱佑樘坐下来,见张家兄弟这才想起来要给他行礼,也直接抬手阻止:“都是一家人,坐下说话!” 朱佑樘也在想,话怎么说才好。 却听张皇后道:“陛下,臣妾有件事,想恳求陛下。” 朱佑樘道:“还是为了他们手上那些修筑宫殿的木料和石料?” “是,也不是。”张皇后给了朱佑樘一个模棱两可的开篇,面色恳切道,“臣妾的两个弟弟是来请示陛下,说是兴济县张家的家庙破败了,想请陛下派人去修修,现在正是冬闲时候,把事给办完,就不怕来年雨水多给冲垮了。” “嗯?” 朱佑樘皱眉。 我这还没提呢,张家兄弟居然主动来提出修张家家庙,难道说张家兄弟跟张秉宽一样,都想糊弄你们张家已故的鬼魂? 张秉宽是为朕分忧解难,你们兄弟俩是什么心态? 朱佑樘道:“好端端的,作何要修家庙?” 本来他也准备提出此事。 现在情况不同。 但既然是张家兄弟主动提出来,那说法就不一样。 朱佑樘突然发现,自己的腰杆都挺起来了。 如果是朕提出来,回头被皇后知道那批料子是烂木头烂砖烂石头,会说朕坑你们张家,把不好的东西往你们张家家庙塞…… 但现在是你两个弟弟提出,那时候皇后你非但不能怪朕,朕还可以反过头怒斥你两个弟弟以次充好,欺上瞒下,糊弄朝廷布置下去的工程! 这事情的转机,往往来得就是这么突然。 张家兄弟一脸尴尬,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却是张皇后摆出小女人的姿态,语气带着几分娇嗔道:“陛下,就当是给臣妾的,不行吗?” “咳咳!这件事……要容朕思量一下。” 朱佑樘此时心里已是心花怒放,却还要装出很谨慎的样子,“这时候要调用人手,还要用到木石料,一时间从哪调?鹤龄、延龄,你们是怎么想的?” 张家兄弟俩被皇帝喝问,一副受气包的模样。 大概还在回想先前被大外甥威胁。 那场面…… 别提有多刺激。 张鹤龄道:“陛下,是这样,臣兄弟二人手上正好有一批料子……这不也赶巧家庙破败,所以特地来请示陛下。” 张皇后笑道:“陛下您看这样多好?不用去找太皇太后求情,还能把这批木石料用上,张家的家庙还修了,能让张家列祖列宗都安宁,臣妾也没想到,鹤龄和延龄能如此体恤朝廷之难。” “皇后,话是这么说,但不需要花银子的吗?开销这么大,朕只怕朝堂上那些大臣是不会同意的,只能从内库调动帑币,压力很大。” “陛下……” 张皇后可不管那么多。 让两个弟弟给重修清宁宫供材料,最多是赚点钱,可要是为张家修家庙,这不单是解决弟弟的问题,还能让她颜面有光,以后再见了老母亲金夫人,也能吹嘘一下,更能体现当女儿的为家族做出的贡献。 修清宁宫,和修张家家庙,对她的意义区别还是很大的。 “那鹤龄,你们兄弟要多少银子?” 朱佑樘当然不能直接答应。 只能摆出勉为其难的姿态,要跟张家兄弟从长计议。 张鹤龄看了看弟弟,这才为难道:“陛下,您看六万五千两这价,行吗?” 张皇后一听不乐意,道:“你们先前不是出价十万三千两吗?怎么现在就要六万五千两?” 张鹤龄大惊道:“皇后娘娘您有所不知,其实臣采购这批材料时,市价尚低,并没有花那么多银子,只是后来外间传说宫里要修宫殿,木石料都涨价了,臣才在竞标的时候提出十万三千两。” “那六万五千两,你们不亏是?”张皇后皱眉。 她都没好意思说,你们采购的时候连六万五千两都没花上,就敢跟朝廷要十万三千两,难怪不选你们来供货。 “不亏,不亏!”张鹤龄赶紧道。 “六万五千两……” 朱佑樘想了想,这跟张周所提议的采购价是一样的。 不赚不亏,符合他的心意。 “鹤龄,你们两个采购的时候价格都没到六万五千两,那周家的应该也没到,只是后来材料涨价,你们便多要……其实不是周家以次充好,是这意思?” “呃……是。”张鹤龄不想认,也只能认。 朱佑樘道:“皇后你看,是有人冤枉了周家,他们也是为朝廷分忧。修清宁宫以低于市价供货,也体现了他们对皇祖母的孝心。” “陛下……” 张皇后现在才懒得理会什么周家、清宁宫的。 要不是两个弟弟在,她一定又恼了。 臣妾现在就想修家庙,陛下你就说同意不同意! 张延龄见兄长说不清楚,赶紧道:“陛下,我二兄弟商量好,既然是修鄙府家庙,除了木石料这六万五千两之外,其余的材料和人手等,就不用朝廷给调拨了!都由……臣来掏。” “什么?” 朱佑樘犯起了迷糊。 这还是自己所认识的两个小舅子吗? 你们俩这是真的成长了啊,不但学会了替朕分忧,还学会了给自己加戏是? 这岂不是至少省了一万两银子? 张皇后用很欣赏的目光望弟弟一眼,再含情脉脉笑望着朱佑樘道:“陛下,您看,臣妾的两个弟弟,他们多为您着想?他们其实也是孝子仁孙,您就当为臣妾,请同意这件事!” 朱佑樘听到这里,恨不能马上答应。 因为他也怕张家两个“大孝子”反悔。 朱佑樘笑道:“朕怎会不体谅皇后你呢?只是你也不要再纠结于前事,朕愿意出这六万五千两银子便是了!” “多谢陛下!” 张皇后喜不自胜,跟丈夫的恩怨自然也一笔勾销。 (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 敲骨吸髓 张家兄弟带着复杂的心情从坤宁宫出来。 在太监张永引路之下走在出宫的路上。 “还好,这下咱的木头石头砖头那些都卖出去,不用担心烂在手里。” 张鹤龄由衷感慨。 通过姐姐姐夫的关系,不但省了银子,还有得赚。 美滋滋。 张延龄却一脸苦逼道:“本来能卖十万多两银子,现在才六万多两,还要搭上运送的钱和人工钱,大哥,咱好像亏得很大啊。” 张鹤龄骂道:“你亏个屁,那批料子本钱加起来有四万两?现在给你六万五千两,你还敢说亏?这话被陛下知道……” 说到这里,张鹤龄不由往前面的张永身上看一眼。 而张永故意走得很靠前,意思是不干涉伱们,你们兄弟俩爱说啥说啥,就当周围没人存在就行。 “外甥那边……” 张延龄心里小算盘一打,好像还真有得赚。 突然他就想到了给他们出主意的那个人。 张鹤龄道:“理他作甚?下次见了他,给他塞俩小玩意不就打发了?” 正说着,对面拐角跑出来个半大的孩子,老远便喊道:“两位舅舅,凯旋而归了吗?” 张家兄弟二人看到大外甥不请自来,登时想到这是人家地盘,宫里人人都是其眼线,要是外甥有意要找他,还能让他俩给跑了? 二人有种忍不住要捂住自己荷包的冲动。 …… …… “两位舅舅,你们也太不是人了,让本宫说你们什么好?弄了破料子,索高价,修宫殿被别人抢了不说,居然想让父皇出钱给你们修自家家庙,你们还有脸吗?” 朱厚照把随从都支开。 然后好像个先生,给俩舅舅上课。 姿势很像东宫讲官,但说的话,更好像是张周的语气。 张延龄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我说太子,这主意好像是你出的?信不信我去告诉陛下和皇后?” “好啊,你去说!二舅,给你脸了!走走,今天谁不去谁是孙子!” 朱厚照到底不是三岁孩子,以他精明的头脑,还有张周给他点拨,他的理解能力比一般的成年人都强。 这俩二货舅舅到现在都看不清形势吗?居然还敢威胁我?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拉张延龄。 张鹤龄一看这架势,赶紧认怂道:“太子,这是作何?老二,你也是的,惹太子作甚?快给太子赔礼道歉。” 张延龄只能灰头土脸拱拱手,像是在认错,却什么都不说。 “那事是成了对?从父皇那骗了多少银子?报个数呗?” 朱厚照双手叉腰,只等分赃。 张延龄道:“太子,银子多少,跟您有何关系?” 张鹤龄赶紧打断弟弟,陪笑说道:“太子殿下,不都说好了,下次来的时候,给您谢礼?” “谢什么礼?明明你们赚的也有本宫一份好不好?本宫是有股份的!对,就是股份!” “没记错的话,本宫给你们提议的是六万五千两银子是?也别费事算了,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朱厚照之前跟张周合伙开书局,学会的新词,这就用上了。 张家兄弟大吃一惊。 张延龄道:“大外甥,你这是趁机敲诈啊?分一半?你咋不去抢?” “谁要抢了?见面分一半不对吗?”朱厚照可不惯这俩舅舅毛病,“不给钱,本宫就去父皇和母后那告状,说你们拿烂料子冒充好料子,借助修家庙,想把这批烂料子卖给朝廷,还骗父皇……” “别,别!” 张鹤龄这下是真的没了脾气,只能用哀求的语气道,“太子,您看,少点可以吗?我们真没赚多少。” 朱厚照先是冷笑,不屑看二人一眼,随后似模似样掐了掐手指头,问道:“一成是多少?” “一成是……六千五百两,唔……” 张鹤龄要捂弟弟嘴,发现来不及了。 朱厚照道:“那行,既然你们都觉得这数字合适,那就拿六千五百两出来,正好本宫最近要做点生意,手头有点紧!你们不会是不想给?” “叉你大……唔!” 张延龄当即就要骂,却是被张鹤龄死死把他嘴给堵上了。 还给弟弟拼命打眼色,意思是,就算这熊孩子再黑心扒皮,也要忍啊。 忍一时风平浪静。 朱厚照冷冷道:“说,给不给?本宫没耐性,这就打算去跟父皇和母后好好唠唠!” “给,给!” 张鹤龄代表弟弟答应了。 “口说无凭!刘瑾,笔墨伺候!” 朱厚照一声令下,刘瑾屁颠屁颠跑过来了,顺带把一份东西递给朱厚照。 张鹤龄兄弟俩看完上面的内容就傻眼了,居然是一份欠条,上面居然正好写着六千五百两,意思是,这件事是朱厚照早就算计好的。 兄弟俩心中同时升起个疑问。 这小子是如何精准算到数字的? 谁在暗中帮这小子? 再看看旁边的刘瑾,刘瑾用回避的神色道:“两位国舅爷,咱家可什么都不知道。” “少废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以为本宫给你们出主意不用给钱啊?签了!” 张鹤龄看了看弟弟,面露苦色。 本来他的想法,就是先应承下来,反正以后也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这熊孩子,或许他回头就忘了呢?六千五百两银子听起来是多,但皇家富有四海,在乎那点银子吗? 再说这熊孩子拿了银子到哪花去? 肯定这小子就是一时兴起,回头估计就不记得还有这回事。 但他们没想到,朱厚照是跟他们来真的。 “签不签!?” 朱厚照马上又把声音提高八度。 张鹤龄只能拿起刘瑾递过来的笔,放在嘴里沾了点口水,然后不得已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大名。 “还有你!” 朱厚照瞪着他二舅。 于是乎…… 张家兄弟便在这份欠条上署上大名。 “告诉你们,本宫回头就让人去你们府上讨债,可别想赖账,要是你们还想让那六万五千两落袋为安,就识相一点。走!” 说完,朱厚照又是学张周跟他签什么股权书时候的模样,还去把纸上的墨迹吹干。 那得瑟的小眼神,小嘴唇往纸上吹的时候那小心翼翼的动作…… 张家兄弟都在想。 看来这种坏事这小子以前是经常干啊,不然为何能熟练到手到擒来呢? 都不像是别人教出来的。 “恶人啊!简直是敲骨吸髓!阎王殿跑出来的?” “少他娘废话,老二,都怪你进那批烂货!希望他回头不记得有这事!” …… …… 张家兄弟灰头土脸走了。 朱厚照则很得意,对他来说,光凭自己这张嘴,就赚来六千五百两银子。 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大的成就感。 他对银子的多少也没数,只觉得这么多银子应该还不错,约等于十分之一个清宁宫。 “以后出宫的时候,不用张周给银子,本宫就有钱花了。” 朱厚照在刘瑾面前炫耀着手上的欠条。 刘瑾满脸苦笑,他对于此事的细节还不太清楚,大概猜到可能是跟张周有关,不过那欠条是朱厚照勒令他帮忙给写的。 但也只写了欠钱的数字和欠债人,不讲过程。 刘瑾也在担心,寿宁侯和建昌伯不会以为这背后我都不知情的事情,是我挑唆的? “太子殿下,您要这么多银子作何?” 刘瑾在苦笑。 帮太子干坏事,让别人误会,自己还落不到好。 朱厚照不回话,带着刘瑾回了文华殿。 “来,来,都过来,本宫有话要说!”朱厚照招呼众太监。 一群东宫常侍,列在朱厚照面前,就算有很多轮休的,朱厚照面前也立着三十多号人。 朱厚照道:“这样,本宫赚了点银子,领头的一人给五十两,手低下干活的一人给十两,算算一共有多少人,回头记在本宫账上,银子到了就发给你们!” 一群内侍面面相觑。 太子还有银子发? 谁给啊? 谷大用问道:“太子殿下,哪来的银子?” “这你们就不用管了,不过回头要是有人敢赖本宫的账,还要派你们去讨债,那时候你们可要卖力!” “……” 在场人继续发怔。 “本宫去休息了!” “太子殿下,您的望远镜……” “给本宫收拾好,谁给摔坏了拿脑袋赔!回头本宫还要拿去跟父皇出谋划策呢!” …… 等太子回了内殿,谷大用等人才把刘瑾围住。 “刘公公,到底是怎生回事?” 先前只有刘瑾陪着去跟张家兄弟分赃了,别人都不知道发生何事。 现在也只有找刘瑾探个究竟。 “你们不知,咱家上哪知晓去?但这件事,可一定不能外泄,谁外泄了,银子没收不说,连脑袋都让你们保不住!” 刘瑾在东宫地位并不是最高,但因为他以前会陪着太子玩,深得小太子喜爱。 宫里论地位,不是谁官职高谁牛逼,而是谁得到宠信谁牛逼。 所以在东宫体系中,隐隐以刘瑾为首,但其实各太监也是谁都不服谁,鬼知道明天太子宠谁? “那……就这样?” “就这样!” 刘瑾道,“拿了银子就闭嘴!这是太子的赏赐,别不识时务!” 刘瑾不得不这么说。 作为当日前去张家货栈的随从之一,刘瑾之前已被萧敬叫去谈话,勒令他对当日的事保密。 所以他只能猜到太子可能是以此事来要挟张家兄弟,至于具体是什么,就不为他所知。 “五十两银子,不少啊!” 众太监都有些欣然,但又怕不能兑现。 刘瑾心说,定是姓张那小子的花样,他还挺会来事的,居然想到要贿赂东宫的长随?幸好我没跟他们说,这事是张周在背后策划的,不然他们领姓张的人情就不妙了! 再想想。 刘瑾脸上都升起笑容。 五十两银子…… 真的香。 …… …… 乾清宫内。 朱佑樘正在见萧敬。 “真的?” 有些事想瞒住朱佑樘并不容易,尤其还是在皇宫里发生的事。 萧敬苦着脸道:“是真的,寿宁侯和建昌伯还给太子签了个六千五百两银子的欠条。” “噗……” 朱佑樘闻言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一旁的戴义问道:“会不会是有人给太子出主意?” 朱佑樘笑道:“还用问吗?定是秉宽的主意,不然为何他前脚刚走,后脚太子就去堵鹤龄和延龄去了?太子这么做……是有点损的,朕不支持……哈哈。朕无忧也!” 嘴上说不支持。 心里却非常欢乐。 这件事既解决了他夫妻二人的和睦问题,还秉承了不把破料子用在清宁宫的原则,更重要的是为朝廷省了银子。 让儿子在社会实践课上好好历练了一把,让儿子逐渐掌握身为君王者所必备的城府和算谋…… 当然,这些都是朱佑樘在对张周无比推崇的情况下,尽可能把事情去往好了想,所得出来的结论。 如果是别人挑唆太子去搞这种事,结论如何还两说。 “陛下,太子回了文华殿后,还说给东宫的人,每人至少发十两银子,管事的太监一人给五十两。” “挺好,会收买人心了!” “那陛下,回头言官参劾周家中饱私囊的事……” “这种事还用朕教给你们吗?驳回!是谁参劾的?回头朕找他算账!” (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 弟妹 城北德胜门前,张周费了两道工事,跑了两个地方,才见到了立在城门口的朱凤。 “张兄。” 朱凤脸上的笑容,仍旧那么亲切。 张周从城东到城北,这一路颠簸也让他有点受不了。 所以张周的脸色就没那么好,他冷冷道:“为何在城门口见?要见什么人吗?” 朱凤道:“是这样,刚收到消息,说是内子的船今日到西涯。” 西涯,就是后来的积水潭,就在德胜门外,这里也是运河连接京城的运输终点,如果是通州方向乘船过来的,都会在这里的渡头下船。 张周皱眉:“你大老远把我接过来,就为了见你夫人?她的到来,对你我在京的差事有何助益吗?” 张周差点想说伱朱凤没毛病? “没有,张兄误会了,其实我真正要引介你的,是国子监祭酒林侍郎家的那位二公子,那日不是在比诗的时候见过吗?他找人联络到我,说想跟你见见,我就应允了……嘿。” 张周从朱凤的笑容中,感觉到一种“不怀好意”。 想来朱凤肯见林庭,或是因林庭会介绍那个白面书生给他认识,不然张周也想不到见个林庭,何以会让朱凤露出如此暧昧兼又猥琐的笑容。 “不是来分账的吗?” 张周心说,真当我每天很轻省呢? 我张某人每天都忙得很,光是临时被传唤出入宫门就让人受不了,都快忘了我是来京城参加会试的考生,我别的学生不一样。 “内子说到就到,先前已说已下船,怎还没来?再稍等。” “你就不能到渡头去等她?” “不行,我晕船,还不会水,小时候掉进过水里,所以这辈子最怕见到水了!” 毛病多。 …… …… 张周陪别人等老婆,最是无聊,等了半晌,总算是把宁彤一行的马车等到。 宁彤从马车上下来,大概是旅途颠簸,显得很憔悴,不过见到张周和朱凤在一起之后,她的眸子瞬间就瞪得溜圆。 “彤儿,你可算来了,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张兄,内子你见过的。” 朱凤介绍她的时候,说话的口气都有点不同。 张周看到宁彤充满戒备的样子,心里很无语。 你朱二少不会以为自己那点喜好别人都不知道?谁跟你在一起,你以为是别人会觉得很荣幸? “朱夫人。” 张周倒是很客气行礼。 宁彤只是微微欠身行礼,连招呼都不跟张周打。 朱凤却好像丝毫没察觉到妻子的异样,依旧热情在介绍:“……最近承蒙张兄的照顾,我在京城都挺好的,彤儿你这一路也算顺?” 宁彤道:“相公如今在锦衣卫供职,还用别人照顾?” 果然…… 有歧义。 “呃。”张周也要赶紧解释一下,“只是平时做生意,或是做事情时,互相照顾。” “对对对,就是这样,平时我跟张兄一起商议事情,有时还跟他一起入宫,对了彤儿,本来以为我入京只是当个寄禄的锦衣卫指挥佥事,谁知陛下赏给我实职的锦衣卫千户,每月大概有十天要入宫陪太子……” 朱凤絮叨起来了。 典型话痨。 张周不耐烦,心说你们夫妻俩要一叙别情,就不能等回家再说? 可否先把我的账给我结了,我还赶下一场呢。 听你小子说话,简直是越描越黑,本来什么事都没有,被你妻子听到耳中,还不定以为是什么龌龊事呢。 “相公,妾身要先回府了,可否派人陪同?” 连宁彤都懒得听朱凤瞎掰扯。 朱凤一点都不觉得尴尬,笑道:“急什么,我在就近的食肆安排了一桌,一起去。” “不了,妾身有些疲累。” 张周也看出来了,人各有志,宁彤嫁到成国公府只是为了去当少奶奶,什么一入侯门深似海,大概在宁彤身上是不存在的。 但她也没志愿要出来陪丈夫抛头露面。 朱凤热脸贴了冷屁股,还笑呵呵道:“那先找人送你回去,回头我们再细说,我跟张兄还有事。” 张周笑道:“对,弟妹,我跟知节的确还有事,是谈公事,没有任何的私事要谈。你放心!” 当宁彤听张周称呼自己“弟妹”,眉头不由蹙起来。 却听到张周后面的话,不由好似奚落一般问道:“放心什么?” 张周笑了笑。 这位夫人,你心里明白,我为什么跟你说,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我是说,夫人放心把他交给我,我们谈完事情,一定让他回去陪你,我这边家里还有妻儿等我回去。最近事太多,没事就要入宫,太繁琐了,都没心思备考,不厌其烦啊。” 张周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吹嘘。 连宁彤都不解。 你一个举人,就算曾经帮皇帝出过治疗痘疮瘟疫的方子,也不至于会经常出入宫廷? 但有些意思,她还是听懂了。 张周也是在告诉她,其对她的丈夫一点兴趣都没有,张周仅仅是公事上跟朱凤合作罢了。 …… …… 宁彤入京,也只是张周来跟朱凤算账的一个小插曲。 到了就近的食肆内,朱凤将账簿给张周递过来。 “长宁伯负责周家购买木石料的接洽,木料主要是由我来供,成本两万两,他们那边也要赚一点,一共是兑两万四千两,都是平色银,皇宫采办张兄你知道,都是银子结算的,所以没有铜钱过给。” “这里划给你账目六千两,四千两是您应得的,还有两千两,是我相赠的。” 朱凤指着账簿上的一行道。 张周皱眉道:“你没事出门还记着账?这账簿,另有谁看过?” 本来就是赚回扣的事情,张周心说你是没脑子吗,居然还把账目记下来? “没人看过。这是我私人记录的。”朱凤道。 张周道:“毁了!现成的案例,李广记账的结果是什么,你该知道?” “我又没记名……行行,我回头就撕了,但我这人有时候会忘一些事,好账头不如烂笔头,不记下来就怕回头想不起来……” 朱凤一脸憋屈。 张周也懒得去评价这种二逼行为。 “两千两你拿回去,说好怎样便怎样,两万两本来就是你的本钱,你无须搭本钱让我满意。” 这年头没有银票,所以现场并不会有银钱的交付。 大明的纸币大明宝钞早就不值钱了,到弘治年间市面上已不见宝钞流通,都是现银和铜钱,而朝廷采购和税赋计价上,都是用白银,大宗商品也因为白银的方便,而成为主要的流通货币。 此时南美的白银还没有流入大明,白银的价格还算是坚挺,朝廷税赋在涉及到白银部分,一年净收也就不到三百万两。 朱凤道:“你帮我那么多,给你两千两,是一点心意,之前卖粮的事,赚了可不少。” 张周摇摇头:“一码归一码,我这人不喜欢占生意伙伴的便宜。” “哦。” 朱凤对张周的佩服又加深了一层。 张周其实想说,我也就不稀罕占你便宜,别人的便宜该占还是要占的,跟你小子到底是长久买卖,再说占你便宜有什么好处? 明算帐好过一切。 不然那两千两就算你行贿! “那回头,就把银子送到你府上去。”朱凤道。 张周一摆手道:“不必,我府上不是仓库,堆这么多银子容易遭贼惦记,先寄存在你手上。” “啊?你暂时不要?” “对,没地方花。” 张周当然不能马上就收,一来是现在采购木石料的事还没结束,万一回头朝廷再来个秋后算账呢?他还是不要跟这件事直接产生联系。 二来,也是更主要的…… 他现在还花不了这么多银子。 如今他手上的家当已经不少,刨除房产部分,他将御赐的、老蒋给的、应天府给采办药材的、成国公府和朱凤分批给的……折现后价值在一千两以上。 他所筹划的生意都属于穿越者惯用的以小博大型,靠划时代产物来赚钱,本小利大。 “那我先走了!” 账的事过清楚了,张周就要离开。 “别,张兄,给那位林二公子点面子,我已去通知他,估计他已在来的路上,他到底是林侍郎的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德胜门距离北雍没多远。” …… …… 张周并不打算停留。 林瀚看似是他直属上司,但问题是张周没打算去国子监顿“班房”,所以他无须看谁的面子。 却是还没等下楼,这边就通知说,林庭带一人已到楼下。 “快请上来。” 朱凤松口气。 大概是应承了别人的事,不想食言。 等见到林庭,再见到林庭背后的小白脸,朱凤过去打个招呼之后,眼睛又挪不开那小白脸的脸。 那痴情的模样……张周瞬间就想到了段誉对“王姑娘”的一往情深。 就是有点怪。 “张兄,久违了。前几日北雍外那场比试,你走之后,在场也有当场挥毫的,但可惜无论是文章还是诗词,公认都略逊一筹,所以那场比试是你赢了。” 林庭看起来对张周有几分成见,但似乎很讲原则。 张周道:“阁下就是来通知我这个的?谁输谁赢,有那么大区别吗?” 林庭没想到张周如此“豁达”,都不知该怎么接茬了。 张周正是要把天给聊死,方便自己告辞。 却是一旁的小白脸忍不住反驳道:“你不为赢,又去比作何?” 这一开口,从朱凤那听来,并没什么不同。 但对张周来说,就有点露馅了。 这声音,虽然有意压低,故意搞得很浑厚。 张周暗忖,我好歹也是经历过几千集女扮男装情节电视剧磨练的“高手”,你妆化得再好,难道听不出来你是个女的? 当然还有一种解释——你是个自幼净身的太监。 这位女同学,你很坏啊! (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 真心错付 “还未问询这位林同学,与林二公子是何关系?” 张周不避讳,当面问及林庭。 林庭有些踟躇,甚至还瞪了一边的人一眼,似怪其多嘴。 虽然他们对张周的印象都不是太好,但他们是书香门第出身,对于礼数什么的要求很多,当众质问别人挑起事端这种事,是平时礼教中所不被允许的。 林庭道:“林兄弟,名义,字子浩,乃是在下于北雍内的同窗,与在下是同乡。” 林庭其实也很不支持妹妹出来抛头露面,但奈何现在张周的名气太大了,上次比诗的时候,林仪没被允许前去参加就很多意见。 这次兄长来跟张周传达父亲所交托的话,她就非来不可。 “林子浩,好名字。林同学你问得问题很好,在下既无胜负之心为何还要前去比试呢?因为……人在士林迫不得已!” 这次不但是林庭兄妹,连朱凤都终于把他的目光从意中人身上挪到了张周脸上。 “文坛比试,还有迫不得已的说法?” 林庭的笑容看上去就不那么和善。 张周道:“不是吗?” “我身为江南解元,只是个例贡出身,以至于我到哪里,都会成为旁人所瞩目。去北雍入学,都被告知不得见林祭酒;出去等个人,就有人围上来要讨教学问;人在家中坐,唐寅的擂台就给设好。” “我一再表示不想与人争锋,但有人听我的吗?” 此话一出,连林庭都收起了那种“浊流中唯我看透一切”的清高姿态。 一边的林仪,似也因张周这番话,陷入沉思。 张周无奈道:“你们也一定以为我高调出现,是为了博人关注,可诸位可曾想过,以我江南解元的身份,如今会试未应考,不应该刻意低调以避免再招惹到更多的是非?” “其实我也想一心备考,早日高中,这样无论是比试才学还是与人应酬,都不必再思忖治学之事。奈何时不由人,我越是低调别人就越以为我心里有鬼,越想来找我的麻烦,将我比下去,突显其才学了得,也想让我一蹶不振。” “我也唯有高调出现一次,如此也是告诉那些有心向我发起挑战之人,以我的高调,你们若无高才,上门来找我挑战的结果或会令其身败名裂!又不能以经义、策问等文章来四处显摆,唯以文章之外的学问示人。” “那位敢问两位,我这么选择,到底是有意张扬,还是情非得已呢?” 林家兄妹二人不由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同情和理解。 显然在来之前,他们没把张周当成什么正面角色,仅仅是来做例行会面,把要说的事告知张周而已。 现在他们才知道,原来张周不但学问了得,辩才也是一等一的。 愣是将一个听起来很扯淡的道理,讲得如此感天动地声泪俱下,让人忍不住产生共情。 朱凤听完后大受感动道:“这点我可以作证,张兄在到京城之后,一心为朝事费心,根本无暇顾虑名声,不然他也不会到京城后一直那么低调。要不是有些人咄咄逼人欺人太甚,甚至坊间都在流传他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他也不会愤然发起对北方士子的挑战!” 张周无奈一笑,摆出被时局迫害的无辜人姿态。 这时候他突然发现,朱凤的作用还是能体现出来的,在与人辩论时,有朱凤在旁边起个旁证作用,或许比他自己说得天花乱坠都管用。 张周道:“两位林兄,其实在下也清楚,二位都是大才,尤其是林二公子,出身名门高第,自然不屑于与市井学子一般去与人做文采上的比试,因为这世上最好的比试规则不都已经定下?平时的比试成绩再好,金榜却未得题名,还有何意义呢?” 这叫既恭维了人,还不动声色。 林庭也赞许这种说法,叹道:“文人便是如此,科举定真章。在下是来告知张解元一声,伱入北雍也不用担心被人做学问上的挑战。家父其实是让你早些入雍。” 是吗? 你爹想让我早点入国子监? 张周想说,上次我去的时候,你爹明明就在,却让我下次再来,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有这么大的心理转变? 有次我入宫的时候正好碰上他,莫不是那次皇帝召他入宫是对他提过什么,才让他不得不赶紧找我进国子监的? 张周现在很清楚皇帝对他的信任。 朱佑樘已当面提过,让程敏政来栽培他,难保皇帝先前不会跟林瀚说同样的话。 张周再想到,先前林瀚故意将他赶走,现在自己不好意思腆着脸来找,所以让儿子来…… 老林,你可真是个奇葩。 张周笑道:“在下最近很忙,只怕没时间入雍读书。” 林庭道:“那也无妨,至少先把入雍的事给办了。” 这下张周心里更有底。 连是否去读书都不强求,只要求先把入学的事给办了,大概林瀚很担心回头皇帝查问,结果发现林瀚非但没栽培他,甚至都不允许他张周去国子监。 若是再被皇帝知道张周本来是去过国子监办入籍的,结果被赶走了…… 既知对方底牌,张周是个生意人,自然就不会轻易就范。 让老林来给他赔礼道歉,是不现实的,但若是换点别的什么好处,对得起老张的抠门? 可以谈的,对? 张周看了看一旁的朱凤,语重心长道:“入雍,最近没空出闲暇,我最近很忙,这点知节是知道的。我经常入宫,既要去陪太子读书,还要经常去清宁宫看看,重修清宁宫的事陛下是让我来负责的。” “啊?” 饶是林庭猜到张周可能会提出一些借口。 也没想到张周编的借口这么扯淡。 朱凤道:“的确如此,今日我去请张兄,就得知他入宫,只能让人去宫门口等着,这才将他接到此处来。” 林庭实在是听不下去。 如果是张周一个人在说谎,以张周那张扬的性格,或许能做出来,不就是吹牛逼吗?高调的人大概最喜欢干这种事。 但要是成国公府的小公爷跟着张周一起扯谎,说得还是涉及到皇家之事…… 朱凤有几个脑袋,敢这么调侃? 张周道:“听起来很离奇是?其实我也觉得很离谱,诸位最近种防痘疮的药了吗?” 林庭兄妹都在皱眉,不知道张周为何会提这个。 还是林仪相对耿直一些,她点头:“种了。” 张周微笑颔首,心说还是女同学没什么心机。 再一想,这年头的女同学如此坦诚吗?可能是因为这时代的女性读书,很少与外人沟通,若是这位女同学跟别人沟通多了,大概就升华了。 “这件事,就是在下给操办的。”张周道。 林庭释然道:“难怪!” 张周也就不提什么预言火灾,甚至是预言小公主得痘疮这种事来吓唬这对兄妹,就说种痘,已足以解释他入宫这件事。 张周道:“所以你们也知道在下为何会如此忙了?” 林庭面色复杂,本来以为对方只是个高调的书生,结果发现人家根本不屑于当书生,高调纯粹是为了打消别人挑战的念头。 “再没闲暇,去办个入雍,也费不了多少时间,此处距离北雍也没几步路,不如同去?”林庭提议。 张周摇摇头:“我马上还要去找人商议采办药材之事,朝廷的差事,尤其还是钦命的差事,岂容懈怠?跟你们说这些,我路上都要加紧赶路!” 朱凤打量着张周。 心里还在好奇,你不是要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吗?居然是去采办药材? 哦。 骗人是? “对,张兄最近很忙,要采办药材,这可是涉及到京师疫病的大事。”朱凤也学聪明了。 捧哏的要有捧哏的觉悟。 张周说什么,他在一旁跟着往上套就行。 林庭也没想到张周会拿皇差来压自己,之前所盘算的所有计划都落空。 一旁的林仪却没什么任务在身,她只是跟着兄长来见见那个在跃升茶楼文坛比试中扬名立万的张周,她执迷不悟一般问道:“京师的疫病,真是你防下来的?你……你是怎么知道那种药的?那是什么药?” 张周笑了笑。 女同学,你问题很多啊,当好奇宝宝做什么? 这跟你有关系吗? “几位,那在下就先告辞?”张周起身,拱拱手。 意思是这次真不能再耽搁。 林庭或许也意识到,张周只是拿事来推搪,未必是真的要去办皇差,但既然张周提了是皇差他还真就无计可施。 林庭道:“张解元,你在为朝廷办什么差事,在下不太了解,但希望你抽出时间能去完成入雍之事。另外还要提醒你,江南乡试位列亚元的唐寅唐伯虎,最近已去过北雍两次,点名要见你,他不是找你比试的,而是说要跟你探讨一下那首诗。” “那诗有何好谈的?” “在下也不知,但以在下想来,你若能与其冰释前嫌,或也是文坛一段佳话。在下不多叨扰,告辞!” 林庭也不等张周主动走,他自己先提出来。 这样会显得场面上好看一点,显得自己主动不打扰张周的差事,知难而退。 “请!” 张周为显得礼遇对方,还与对方一起下楼。 只是在出门的时候,林仪一直不时回头看他,大概张周身上有太多令人未知的事,所产生的神秘感让人忍不住要一探究竟。 “张公子,那治疗痘疮的神药,真是你找出来的吗?” 女孩子还喋喋不休。 张周笑道:“林姑娘,应该如此称呼你?有些事,是不是等以后我们再谈呢?” “啊?” 不但林仪惊讶,更惊讶的是一边的朱凤。 张周本来还不是很确定,但在下楼的时候,因为涉及观察角度的变化,张周也终于趁林仪整理鬓角的时候看到,她的耳朵是有耳孔的,这年头耳孔可是女性专属。 “你!” 连林庭都不知说什么好。 “请!”张周没有详细说自己是如何发现的,也没有下定论。 就这么把林家兄妹送出去,先目送他们的马车离开。 “张兄,她……她是女子?” 朱凤此时眼神中的失落,有种真心错付的无奈,张周估计他内心现在已经是鼻青脸肿,甚至是五内俱焚。 张周摊摊手:“事情往往就是这么无奈,知节啊,你要成长!” 说着拍拍朱凤的肩膀,稍作鼓励。 叹息扬长去。 (本章完) 第九十章 太子的小黑屋 “什么,他真这么说?” 国子监内,得到林庭回禀的林瀚,心中气不打一处来。 老学究感觉这是被年轻人给耍了。 以为一个年轻人再张扬跋扈,难道不顾自己在士子中的名声?怎么还不吃定你? 要给年轻人长教训,结果教训落到自己头上。 林瀚现在明白,张周不需要维持什么士林名声。 “他还说,经常出入宫门,陪太子,还有修清宁宫。”林庭的话,近乎是在挑拨父亲跟张周的关系。 他当然不能对父亲说,自己去见张周时连妹妹也带上,还让妹妹回来后陷入到一种奇怪的状态。 那是一种……明明很轻视对方,又想去见识,去了才知道对方原来跟他们不是一个段位的,那种心理的落差…… 别说是林仪,连林庭自己都有点受不了。 林瀚怒道:“这还用他来跟老夫强调?老夫为何要给他点颜色?就因为他是以方士献媚邀宠,他将李广给逼死,下一步他自己就要当李广!” “李广?” 林庭作为士子,当然知道士子中深恶痛绝的大明蛀虫曾经是有多如日中天。 父亲这是知道很多朝廷秘辛啊。 居然知道张周把李广逼死,还知道张周要当第二个李广? 可怕! “既然他是方士,父亲为何还要让他入雍?难道是要拉他回正道?” 林庭心说,还是父亲秉承有教无类的初衷,父亲为人师表治学之心之诚,世人皆都难望其项背。 林瀚冷冷道:“要不是陛下跟为父提过,让老夫栽培他,期冀他明年能考中进士,为父理他作甚?” 悟了! 林庭心说,难怪父亲你明明很憎恶那人,却要不耻让你儿子去请他入雍,感情还有这一辙呢? 那人家就是有本事,能得到皇帝的钦点,伱有什么办法? 看来不是人家吹牛,人家是低调。 先前比试时,张周有在士子面前提过这些吗? “下去!” 林瀚知道儿子办事不成,也没出言怪责,但看样子,林庭也知道自己会被父亲打上“没用”的标签。 …… …… “二哥,父亲他……没生我的气?” 林仪一直在等林庭出来,见兄长,她赶紧上去问道。 林仪还等着进去找父亲赔罪。 不但出去见陌生男子,还被陌生男子认出是女人,后果不可想象。 林庭道:“我未对父亲说,你也不要提。” “啊?那……岂不是有意欺瞒?父亲他会发现的。”林仪很着急,她是个诚实的姑娘。 林庭无奈道:“父亲现在为张周的事烦心,没心思顾别的!” “会吗?” 林仪不解。 一个士子而已,就算是举贡,不来就不来,父亲干嘛还要跟一个后辈置气?国子监那么多学生,如果父亲是这么小心眼的话,估计早就被气死了。 林庭凑上前道:“小妹,你是不知道,原来父亲早就知道张周给宫里办事,非但防瘟疫的事是张周做的,连清宁宫的火灾,都是他提前预料到的,现在陛下对他信任有加。” “陛下还特地叫父亲入宫,嘱咐让父亲好好栽培张周,希望张周来年能中进士。不然的话,父亲也不会对张周如此挂心,自然不会派我去请他入雍。” 林庭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稍带解气。 儿子虽然平时对父亲言听计从的,但都有逆反心理,看到父亲这般为了个外人生气,而他对张周的印象又有所改观,自然会觉得…… 总算有人能治治这个父亲了。 “父亲如此生气,这是为何二哥不将我的事告诉父亲的原因?”林仪倒是一脸失落。 “你别多想,其实瞒着父亲对你我都有好处!也罢,你想说你自己说,可别把我扯上去,不过最好等父亲问你的时候再说……也别把那张周的事放在心里……这与我们何干?” 他越是这么说,林仪越放不下。 别看林仪看起来已是成熟稳重的大姑娘,但其实不过是青春期少女,她尚且对于异性没什么好或坏的认知。 她只知道。 张周有才,还能做大事,年纪轻轻位居高位,得到皇帝欣赏,让父亲为之气恼……足够神秘,足够拉风,足够坏,足够让她把这个人记在心里。 至于这是爱或者是恨。 她不懂。 一个男人要想让女人记住,可不一定是要让女人记住他的好。 …… …… 朝议。 朱佑樘让戴义宣布了要重修兴济县张家家庙的事,并提出内府要因此调拨六万五千两银子,跟修建清宁宫采办材料的价格一样。 但却特别表明这次不用占役。 还说明,此事由建昌伯张延龄亲自回兴济县打理,限期四个月内完成工程。 因为没用朝廷出钱,以至于就算有户部尚书周经出来反对,也无济于事。 内阁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不由互相看看。 虽然皇帝没明说,但他们毕竟是见过萧敬的,知道皇帝要修个什么东西来把张家兄弟手上的破材料给消耗了。 谢迁脸上已经挂着很欣然的笑容。 好似在说。 是谁这么损,居然用那些次货材料修张家家庙?因果报应吗? “还有!” 朱佑樘突然厉声道,“有言官参奏周家与工部官员、内官等沆瀣一气,在采办重修清宁宫的木石料上以次充好中饱私囊,朕已派东厂详细查验过,发觉并无此事!现在言官言事难道都不事先求证,就这么捕风捉影了吗?” 语气非常之强硬。 工科都给事中林廷玉走上前拱手道:“陛下,是臣失察。” 朱佑樘怒道:“你不但失察,还挑拨离间!周家到底是太皇太后的本家,他们为太皇太后修筑寝宫的时候会以次充好?你连人情世故都不懂吗?” “臣知罪!” 这次林廷玉终于跪下了。 朱佑樘对一旁的萧敬道:“东厂,将人拿下,带回去查查,看是否有何隐情!” “是!” 萧敬也不啰嗦,直接吩咐锦衣卫人手,过去把林廷玉架走。 大明言官奏事若有受贿或是有其它缘故的嫌疑,东厂和锦衣卫是有可能会拿下查办的,这在大明并非没有先例。 就好像来年程敏政鬻题案中,户科给事中华昶参劾程敏政、唐寅和徐经泄题,结果皇帝就是把华昶、唐寅和徐经先下狱审问,程敏政也是后来才被下狱的。 众大臣见林廷玉被押走,神色复杂。 皇帝并没有超越规制,林廷玉的上奏现在也说了是子虚乌有,而明眼人也能看出这件事很可能跟张家兄弟的利益有关。 皇帝包庇张家兄弟可以,但言官不行。 就算你林廷玉是被人欺瞒,并非受命于人,但你没查出个所以然便上奏,事还牵扯到外戚,算你咎由自取。 所以就算言官被厂卫拿属于令文官自危的事情,但也没人会在皇帝的气头上出来替林廷玉说情。 内阁首辅刘健走出来道:“陛下,修筑兴济县张氏宗祠,是否应当派工部之人前去监督?再应当以钦天监派人前去勘量。” “不必了!” 朱佑樘道,“此事乃是由寿宁侯和建昌伯所提请,由他们自己负责便可。朕不想多费心,只等宗祠修筑完毕之后,派人去核查一番便可!” 刘健一脸阴沉没说话。 一旁的谢迁早就忍俊不禁。 本还以为是谁要坑张家呢,原来是张家兄弟自己坑自己! 这是缺心眼吗? 破料子不让皇帝找个别的地方耗费出去,居然拿回去修家庙?张家祖坟不是要冒青烟,估计是要冒黑烟了。 …… …… 朱佑樘回到乾清宫,心情还不错。 但听说儿子已在等候他的召见,他心里便犯起嘀咕。 “让他进来!” 朱厚照是来吹嘘其对于望远镜的发现。 “……父皇,这可是好东西,您看这个叫望远镜的东西,它长长的、圆圆的,拿在手里对着远处看,是不是能看很远?儿臣想过了,如果把这东西用在战场上,便可以提前洞穿敌人的动向,到时大明军队就可以无往而不利……” 朱佑樘听儿子在那吹嘘,显得没多少兴致。 他示意让人把所谓的望远镜转呈到他手上。 他也知道这东西十有八九是张周给儿子的,他拿在手里对着乾清宫门口看了看,也果然如儿子所说的,远处的景象便拉近了。 “父皇,您觉得这东西好?儿臣还打算多造一些……” “你先等等,朕问你,你功课完成了吗?今天不是有日讲,你为何没去,跑来这里?” “儿臣这不是有好发现,想尽快告知父皇?” 朱厚照不提这个还好,提了这个,朱佑樘心里更来气。 “尽快?这东西你是第一天拿到吗?”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 当然不是。 好东西当然要自己玩够,再给老爹送来。 老爹是如何做到洞若观火的? 难道是张周泄密? 朱佑樘心想,当你父皇蠢啊? 张周进宫都是两天前的事了,你居然今天才拿给朕,让朕相信你个鬼!这两天你净想着敲诈你两个舅舅!你心眼是越来越多,可学问和孝义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朱佑樘冷冷道:“此物,朕就留下了!” “父皇……” 朱厚照想说,儿臣只是来给你显摆一下的,你要还给儿臣啊。 朱佑樘道:“太子,朕问过东宫的讲官,今年你出阁读书之后,学习的进展非常差,连四书经义都还没学完,眼看就要到年底。朕准备,让你闭门读书,每天只有四名内侍日夜换班轮流给你端茶递饭,剩下的时间,你皆都要在房里,连茅厕都不许去。” 朱厚照心说,又来? “父皇,这不是折腾儿臣吗?”朱厚照心里很不屑。 对看守他的人很不屑,就凭你们,小爷必然还是出入自由! “头悬梁锥刺股都不懂?你生在皇家,被惯坏了!”朱佑樘对一旁的萧敬道,“派人过去,将他宫殿的窗户都给封死!再派一百名锦衣卫,日夜守在他殿阁之外,要是被他跑出宫殿,每个人砍手砍脚!” “父皇……” 朱佑樘道:“年底之前,必须要该学的都学完,会有东宫讲官轮流去给你讲课!你什么时候学完,朕亲自考核通过,你什么时候出来,否则,年就在里面过!连朕和皇后,还有你妹妹,都见不到!” 朱厚照一听就傻眼,还能这样? 这才十一月,后面还有个闰十一月,再加上十二月……岂不是说要被关小黑屋两个半月以上? 姓张的,都怪你让本宫来送望远镜,让父皇以为我只顾着玩。 全都是你的错!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层次不同 张周再一次入宫。 这次他是去视察清宁宫的重修进展。 萧敬负责带他去,一路上就在给他讲目前的准备情况,而张周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他并不懂得工程修造,甚至连玄学的知识都是临时抱佛脚恶补的。 “萧公公,重修清宁宫到现在,刨除采购成本,已经花出去多少了?” 张周突然打断萧敬的话,另问一句。 萧敬看了看他,连脚步都缓了下来,苦笑道:“张先生问这个作何?” 张周煞有介事道:“我并非宫人,此番负责替皇宫修筑清宁宫,当然要领会陛下节俭的心意,争取用最少的银子修出最好的宫殿。本人也一向最节俭的!” 萧敬心想,看出来了。 你不是节俭,是抠门。 “张先生,请恕咱家说句不中听的,办皇差,关键让各方都满意,至于省多少银子还真不是重点。” 萧敬算是委婉表达了他的看法。 张周笑了笑道:“萧公公,你的意思我明白,但你所说的是伱们宫人的想法,你们需要去打点好各方的关系,因为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总能牵扯上。但我不同,我一介布衣,又不在宫里混,此事结束后估摸着也不会再入宫,对我来说物美价廉才是王道。” “呵呵,张先生说笑,这又不是买菜。” 萧敬苦笑。 他心里也在琢磨,张周的觉悟是不简单,所说的也正符合目前宫人做事的现状。 大概也只有张周这样的“野路子”,才不用顾念皇后、张家外戚、张周两家关系、李广旧部等等宫里人所在意的东西。 因为人家是玩笔杆子的,跟他们这些在宫里摸爬滚打的人不一样。 正说着,二人已到清宁宫旧址前。 此时有几百名工匠在干活,本来黑漆漆的残垣断壁已不见,而现场挖出个坑,泥土什么的也是用独轮车一车一车运出来,然后堆砌在一边,这是打地基之前的准备,随后还会回填。 萧敬道:“张先生,您看这方位还算正?现在已挖好了地基的雏形,等您看过后没问题,才会夯土立石。” 现在宫里人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万一房子再修起来,又来点什么灾害,皇帝追究说没采纳张周的意见……估计到时就不是坐牢发配这么简单,而要人头落地。 所以现在清宁宫每起一步,都要张周亲自来视察。 倒不是说张周的意见有多重要,而是说……这事需要有张周这个“半仙”来背书。 张周似模似样,用手臂在比划。 此时工地里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儿,都知道大神驾临,想看看大神是怎么测算龙脉风水的,可当看到张周是用手臂在比划…… 众人皆都没见过这么玄幻的事情。 那种“原来大师是这么干活的,都不用拿罗盘,果然不是那种喜欢招摇撞骗的神棍可比的”的议论不绝于耳。 萧敬看了半天,也没看懂,问道:“张先生,用不用给您预备点什么?” 张周把手臂都放下,笑道:“不用,方位挺好的,只要不是人为纵火,光是天火应该是降不下来。” “呃……” 萧敬被顶得有点不太会接茬。 人为纵火…… 张周还是懂人情世故的,大概知道或许有人看他不爽,来放火,那现在怎么测都白搭。 至于天火,是说来就来的吗? “不过有些避天火的方法,还是要注意一下的,这是我画的图纸,找人来参详一下,我准备在屋顶加设一个通天针!” “啥?” “就是让天火改道的方法,说了你也不懂。” 萧敬听了很郁闷。 心说要不是你真的能测算出天机,真以为你是哪个不入流的江湖骗子,连点专业知识都不懂,净瞎扯。 但也果然如那些局外人看得一样,你跟喜欢装神弄鬼的道士大相径庭。 你大概也不屑于搞道士跳大神那一套?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真本事! “咳咳!” 张周故意咳嗽两声,是提示萧敬,我这里还擎着图纸,你是不是先找人过来看看。 萧敬这才回过神,招呼远处的人道:“来人,过来给天师搭把手!” 一个让张周觉得很熟悉的锦衣卫总旗,一路小跑屁颠屁颠跑过来,噗通给张周跪下来磕头。 “小人张云,见过仙师,见过厂公爷爷。” 又是这货! 张周不知为何,看了这小子就想踢他两脚,谄媚都谄媚得这么没水平。 萧敬道:“张云,咱家还有事要做,你招呼好张先生,招待不好拿你是问!” “好咧!” 张云爬起来,赶紧要去接张周手上的图纸。 却是张周把图纸一折,又揣进自己怀兜了。 给这小子,再给弄坏了,回头还要重新画,多费一道工序。 …… …… 萧敬离开,由张云陪同张周在工地绕圈,别看张云只是个总旗,但因其是东厂档头,比番子和普通锦衣卫高了好几等,走到哪都很得瑟。 “好好干活,别给仙师添堵!” 张周发现,这小子好像是来傍大树的。 怎么就感觉这小子是在狐假虎威呢? “仙师,小的回去之后,让家人查过族谱了,这不查不知道,原来小的三代之前,就是从应天府那边迁过来的,或许百年之前咱还是一家人……” 张云已经开始跟张周攀关系。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大概在说永乐迁都的事。 “是吗?”张周道,“我家三代以前可不住在应天府。” “这……” 张云脸上的笑容有点僵,“那小的也应该是上辈子跟仙师认识,不然也不会见到仙师就好像见到自己的亲人一般?小的以前经常做梦,梦到天上有神仙来接小的,说是可以带小的位列仙班,跟别人说别人都当小的发癔症,现在小的明白,这是老天在指引小的跟仙师您做事呢。” 张周听了十分之无语。 你小子扯完祖宗扯前世,扯完前世扯做梦。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也非要让我身上套吗? 张周对张云的做法是很不屑,有一点他想明白了,做事再勤快,办事再牢靠的人,也没法在东厂混到风生水起。 大明早就不是开国或靖难之后百废俱兴时,吏治尤其是东厂在经历几十年的因陋守旧后,也不可能再有正常上升渠道交给底层会办事的人。 李广倒台,就必然要有下一个李广起来。 这不是个人需求,而是体制需求。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张云心知这么做很不要脸,也要腆着一张大脸跟他攀关系的原因。 张周道:“是吗?但我可没做过有关仙家的梦,更没得到什么指引。我所梦的,是要金榜题名位列朝班。阁下,这老天指引你去投奔的是不是另一个人,被你搞错了?” “不会不会,自从小人见到仙师,就确定一定是仙师!没错的!” 张云一脸笃定的样子。 张周暗暗皱眉。 心说你小子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心里信吗? 正说着,远处有一阵喧哗,却是先前曾见过的东厂太监,也就是李广安插在东厂当萧敬左右手的杨鹏,在众人簇拥下过来。 “走开!” 杨鹏刚一过来,就甩个脸色,这下张云灰溜溜把普通张周的任务就交出去。 杨鹏这才对张周行礼:“杨某见过张仙师。” 张周道:“你是杨鹏杨公公是?” “正是,难得张仙师挂怀,还记得某人的名字,某人在宫里负责此番重修清宁宫的落实,您有何吩咐,只管对某人说便可。” 杨鹏看上去比张云这个谄媚之徒就正常多了。 大概杨鹏也是身居高位,有点拉不下脸,这要是个普通贡生在杨鹏面前,认他当爷爷给他磕头他都不带正眼瞧的。 张周道:“总算来了个管事的人,在下想在新修的宫殿上,加个通天针,图纸在这里,你看可有问题?” 杨鹏诚惶诚恐道:“张仙师您言笑,您才是钦命办差之人,某人不过是听命办事,您说加什么就加什么,您说加在哪就加在哪。” “嗯。” 张周要加的,自然是避雷针。 这年头也有类似于避雷针的东西,但因为没有接地线一说,使得这年头的避雷针更好像是玄学镇压鬼神的东西,起不到避雷功效。 “那好,开工。赶紧修地基,早点完成,不用什么事都等我。” 张周明白,他既是第一负责人,其实也算是第一责任人,真出了事,可能还要他来承担。 别人可能也担不起。 杨鹏将张周请到一边道:“张仙师,某人听闻您府上最近正在重修府宅,不知某人可有能相助到的地方?” 张周一听,登时觉得杨鹏跟张云的层次都不一样。 张云献媚,纯粹是说漂亮话,什么仙师、仙梦说一大通,就是为了表达愿意效忠办事的心思,但问题是这样没原则的人前投奔李广,现在投奔我,鬼知道我倒霉的时候你会不会横插一刀? 杨鹏就不一样了。 说有失身份的话太掉价,干脆就实际一点,帮修房子。 张周道:“杨公公有心,我府上这点小事,你都能记在心里。” 杨鹏急忙道:“某人只是无意中得知。” 张周心想,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东厂的能耐,你一个东厂太监,想查谁都轻而易举,不用解释。 张周道:“说起来,这市井的好工匠,还真是不好请,但我也只是随便修修,翻新一下,不是另起柱梁,毋劳杨公公费心。我所希望的,是清宁宫能尽快好省地修起来,让太皇太后早些入住,杨公公你看可否鼎力相助呢?” 杨鹏可是聪明人。 他一听就明白,先前张周做事再多,都是神神叨叨的玄门事,动嘴皮的。 重修清宁宫才是张周第一次奉皇命办差,张周的心思当然是第一次办差就要漂漂亮亮。 杨鹏道:“这么说张仙师,本来清宁宫重修的预算是十二万两,某人在这里打包票,八万两以内一定能修好,就算真有多出来的部分,也绝对不让朝廷枉花一文钱。” (本章完) 第九十二章 信任 杨鹏是懂名利场规则的,知道张周需要什么,也知道他能帮到什么。 不需要索贿,也无须明面上行贿,就能把事办得漂亮。 张周也在琢磨,这杨鹏能在弘治一朝得到李广信任,胡作非为而依旧保留权势,甚至能在李广倒台后马上站稳脚跟,的确在交际应酬上是把好手。 “如今京城内很多权贵,听说宫里出了一位仙师,都在打探,也有想请您过去给做个法,驱驱府上的邪气,出手不会寒碜。各地的镇守太监……也想跟您结交一下……” 杨鹏先前处事圆滑,现在就想当中间人捞好处。 张周很明白名利场的规则。 现在皇帝信任他,或许敛财什么的就算被皇帝知道,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要是回头遇到什么天灾之类的,有了警示,大臣一参劾说跟皇帝宠信他有关…… 这些劣迹就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聪明人是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去聚敛财富的。 张周自认为不缺钱。 张周也没回绝,只是笑着道:“回头说,我这人不善交际,再说我也不是李广,我的道行不够深,只怕驱邪不成反给他们招惹邪气回来。” “您说笑了。” 杨鹏也不勉强。 认识还不深,就算张周视财如命,也不会跟他谈太多。 在杨鹏看来,很多事也可以慢慢推进。 …… …… 张周视察完清宁宫的地基奠基情况,本来就可以出宫了。 却是萧敬匆忙而来,对张周道:“先生,陛下有请。” 张周问道:“谈清宁宫的事?” 萧敬无奈笑笑,意思是皇帝没明确说是什么,他不好去揣测。 张周跟着他一路到乾清宫,路上可见匆忙而过的人,张周心里也在想,若真在皇宫里当差,做什么事都刻板急促,这群人压力该有多大? “萧公公,平时你们有什么放松的项目没有?”张周很关心问道。 “嗯?” 萧敬听了个一脸问号。 什么叫“放松项目”? “张先生,您说话真风趣,陛下已等候多时,还特别说明不用通传,您来了带您进去便可!” …… 乾清宫内。 朱佑樘坐在他的龙案之后,手头上很多奏疏,在张周到来之前,朱佑樘还在认真批阅奏疏。 “秉宽,不用客气,坐。” 座位是早就预设好的,张周行礼后坐下来,等着聆听皇帝的教诲。 朱佑樘把手头上一份奏疏批阅完,放到一边,感慨道:“朝中有关撤地方镇守内臣的奏疏,屡见不鲜,朕也在思量此事。” 张周琢磨了一下,先前杨鹏还说各地的镇守太监想认识他,现在皇帝就说朝中各种意见要撤镇守太监,皇帝还在思量此事。 言外之意,各地的镇守太监感受到危机,想趁机活动京师中人,尤其是皇帝身边说得上话的人,为他们保留官职。 在大明。 各地的镇守太监既相当于监军,又相当于半个主帅,很多事情没有镇守太监的准允都没法完成,无论是总兵官,或是巡抚,都很发愁,以至于有什么军事调遣都要被一群不知兵的太监管着,很容易贻误战机? 更要命的是,这群太监一个比一个贪婪,简直是喂不饱。 文臣也不想各处都受太监的挟制,在弘治朝时,因为皇帝对文官的倚重,使得这种请求屡见不鲜。 弘治皇帝还一度想取消,只是因为西北鞑靼在弘治十年之后接连犯边……张周熟悉历史,知道这段时间草原上达延汗崛起,草原恢复了些许蒙古骑兵的荣光……如此才让皇帝觉得能加强对西北以及各地的控制很有必要。 “陛下为国事操劳,臣不能分担,深感有愧。”张周道。 朱佑樘笑道:“你就没什么意见?” 张周拱拱手:“臣不懂,不敢随便掺和意见,臣尚未在朝为官。” “嗯。” 朱佑樘点点头,却叹息道,“这也是朕遗憾的地方,想留你在宫里,没什么明目,想让伱在朝,你还没中进士。本来以你举人身份,赐个官职给你也不是不可,但举人所能做的事太少,而你又是江南解元,将来要考中进士自也不在话下!” “对了秉宽,你到京之后,为何没有入雍,还有你怎么没去拜访乡试的座师?不会又有什么朕所不知道的缘故?” 朱佑樘明显是把张周先前所评价程敏政的那番话记在心里了。 尤其说程敏政可能会惹祸那段。 细思极恐。 张周道:“臣只是不想过多去应酬,一切等来年会试之后,再拜访都来得及。至于北雍……臣平时事忙,若进了北雍,若不能每日回府,既可能耽误课业,也可能耽误了其它事。” 朱佑樘笑道:“是朕都没体谅你,一直在找你做事,忽略了你的感受。其实你要进学,还是在北雍中,有名师指导,更有进益。” 说到这里,朱佑樘对一旁的萧敬道:“找人再去跟林侍郎说一声,让他安排好一切,让秉宽可以尽早入学,并不要干扰他的课业,尽可能提供帮助。” “是。”萧敬笑着回应。 张周想到,林瀚刚派儿子去让他办入国子监的手续,事没成,现在皇帝又要催,估计老林现在要头疼了。 “还有件事。”朱佑樘道,“西北传回的消息,说王越刚从延绥镇走了不久,鞑靼就得到消息,派兵袭击榆林卫周边的土堡,偏头关等处也奏报说是有鞑靼异象!看来鞑靼是不甘失败!” 张周心说,你跟我说这个,不会是怪我提议把王越给调回来? 戴义提醒道:“陛下,还有这份。” “哦对了,朕刚收到消息,说是王越年已过七十,回京却是骑马而行,才走了几日,便因胸痹险些死在驿站内,他的家人用朕所赐的药……就是你给的,给他服用,他又活缓过来。他上表谢恩,朕都不知该回他什么好。” “这里还有一份英国公的谢表,感谢你治他儿子的壅疾。” 张周很疑惑,王越发病这么快吗? 王越在历史上,是到十二月才死的,死于忧愤交加。 不过王越心脏病的毛病,却是一直都有。 或许正因为他张周改变了历史,让皇帝急召王越回京,王越又逞能非要骑马而行,这才让病情提早发作…… “朕在想,若是朕刚召王越回京,而鞑靼就有异象,朝中人定会闲话,但现在王越起死回生,还有谁会乱言?” “朕觉得,正因为有你在,西北才能平安无事!朕已让王越先赶往宣府,在宣府停留一段时间,等鞑靼撤兵之后,再让他回京。” “这样一个老臣,留在西北,对狄夷也是一种震慑!” 朱佑樘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多了很多期待。 大概就差跟张周说,你几次治病都那么厉害,现在也该把你生孩子的秘方给朕了? 朕都快等不及要跟皇后试试。 “陛下,这都是您采纳臣意见的结果,并非是臣做过什么,再说这种事还是有天意在内。”张周既然皇帝有此想法,作为明眼人,也不能装糊涂。 “好,有功而不自居,心怀坦荡,朕欣赏你,等王越回京之后,让他好好感谢你!”朱佑樘再一次对张周的能力表示了肯定。 张周道:“臣这里已总结了为陛下和皇后调理身体的一些药方,若有纸笔的话,臣可以记录下来,交给太医院的人去参详,然后再由他们来决定陛下是否可以用药。” 朱佑樘兴奋起身道:“还用他们参详作何?你直接给朕便好了!朕相信你!” 戴义也赶紧催促道:“是啊张先生,都在等着呢。” “哈哈哈……” 朱佑樘不由笑起来。 这好似在说,你来之前,朕还跟戴义他们说,怎么跟你开口讨药方呢,现在你主动开口,大家都是自己人,感觉氛围一下就轻松活跃了。 张周道:“那臣便先记录了!” “快,赐纸笔!” …… …… 张周把一些药方记录下来,并不是很全,因为有的用药他也要回去再斟酌一番。 有些药始终还是药性猛烈,用在普通人身上尚可,对朱佑樘这样的体弱多病者,就需要循序渐进,如果上来就下猛药,只怕朱佑樘真会虚不受补。 “陛下,还是那句话,用药是其次,重点是陛下要多出去走走,长坐的话也会引起身体的不适。” “好。” “另外皇后调理的部分,则都是一些基础用药,皇后这边可以先等陛下调理完成之后再用药。” “秉宽,还要分开用药吗?” “是的,先以调理陛下为主。” 张周的意思是,你这么虚,你自己还没调理好,把皇后先给调理到精力旺盛,只怕对你没什么益处。 如果你们夫妻想同步调理,就先你先来,再她。 “好,好。” 朱佑樘就好像个认真的学生一样,张周说什么他答应什么。 等药方写完,连不太懂医术的戴义都道:“陛下,奴婢也曾在太医院内供奉过几年,单就张先生这份药方,并不见有毒性或是相克的药材,只是有几味药不是很常用,只怕宫里没有。” “那就去外面采办。”朱佑樘道。 “是。”戴义看了张周一眼,这眼神就有点飘忽。 让张周觉得,你戴义不会是想从采购药材方面做什么文章? “秉宽啊,朕还有件事跟你说,就是太子的事,你前些日子跟他说过一些话,令他去跟皇后的两个弟弟面见交谈。具体是什么,朕不多问。” “陛下,臣也未说太多……” 朱佑樘笑着伸手打断张周:“你不必解释,朕理解你的苦心。但其实总这样也不好,这些还是等他十几岁时,再教也不迟。对了,他还把一个叫望远镜的东西交给朕,也是你弄出来的?” “回陛下,是的。” “朕觉得,既然现在西北局势紧张,你能多造几个出来最好,不勉强你,若是能对西北局势有所帮助,朕会记你的功劳。” 萧敬等人都很惊讶。 因为先前太子给他老爹献策,没成功,还被训斥关小黑屋。 但转过头,朱佑樘就跑来找张周讨要望远镜,还依照朱厚照所说的,要用在军事上。 萧敬等人都在想,若被那位小太子知晓,还不气死? (本章完) 第九十三章 传道受业 朱佑樘对此有需求,张周当然是乐于将跨时代的东西相赠的。 而且烧制玻璃这件事,对张周来说制造成本并不大,但成品的损耗率极高,相比于皇帝馈赠对给他的……还是微乎其微。 张周也乐于大方一次。 “陛下,二十个,您看够吗?”张周道。 “足够!” 朱佑樘也没想到,这东西还可以批量生产。 戴义问道:“张先生,此物很贵?” 朱佑樘也意识到什么,急忙道:“朕让工部配合你,需要调拨多少用度,只管提。” “陛下,这二十个望远镜,就当是臣上贡给朝廷的,以后也会经常造几批出来,只是此物目前唯有臣亲手制作,臣并不想在此等事上耗费太多时间……” “朕明白了,朕不应该在这时候让你分心。要不还是算了。” 朱佑樘显得很通情达理。 先前还说让张周专心考进士,现在就让张周给朝廷制造望远镜,当皇帝的不能言而无信。 张周郑重道:“臣要考进士入朝,也是为朝廷分忧,而眼下正有为朝廷分忧的事,臣却为了考功名而坐视不理,便是臣主次不分。臣不能视大明边疆受贼寇袭扰而不理。” “好!” 朱佑樘听了张周的话,对张周这个既有能耐又有忠君爱国之心的臣子更加满意,“朕会让东厂配合,有什么要求你只管跟他们提。东厂!” 萧敬急忙往前凑凑:“奴婢定当配合好张先生造望远镜之事。” …… …… 说完了“正事”。 朱佑樘又要说一些“私事”。 张周甚至都分不清,到底哪一件是公哪一件是私,天家无小事。 “……朕罚太子闭门读书,平时会差遣讲官去给他进讲,秉宽伱若有闲暇,也可去东宫给他讲几堂。” 之前朱佑樘让张周入宫给朱厚照讲课,只是临时的,并非常态。 有征召才会来。 但现在听朱佑樘的意思,是想把他进讲变成一种定制,就好像是经筵日讲一样,还属于“课后辅导”,并不会在翰林院日讲官进讲的时候去打扰。 皇帝大概也考虑到眼下他还不是进士,很难融入翰林圈子。 张周乡试的主考官王鏊,也不过只是东宫讲官。 张周道:“臣领旨。” 朱佑樘问道:“秉宽,你若想潜心读书的话,是去国子监更能安心,还是另外找个安静的地方更好?” “臣自然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那让你去东宫陪太子如何?” 朱佑樘这个当父亲的,突然异想天开一般做出提议。 大概的意思,是让张周去东宫陪太子读书。 日夜陪读的那种。 张周当然不想失去自由,但若是有机会跟朱厚照单独相处一段时间,对这个熊孩子性格和人生观的培养必定有很大帮助,他甚至可以给朱厚照种下一些种子,让朱厚照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不应该局限于当个武宗,会打仗顶屁用?大明需要的不是个胡闹的皇帝,需要的是励精图治改变时代的先驱者。 当然这个先驱者谁来当都行,无论是朱佑樘、朱厚照,抑或是他张周。 不过以张周目前的状况,只能通过一些方式去影响先驱者,自己还当不成。 “臣不敢奢望如此。”张周道。 “朕怕你辛苦!要不这样,给你三天时间,你去整理好望远镜的事,把家里都安顿好。让你到东宫,也不完全限制你进出,到时朕会以召你出来谈事情为由,让你回家多看看……” 朱佑樘本来还没想出什么明目把张周留在宫里。 现在现成的借口,就是把张周安置在东宫当太子的伴读,这样张周既可以随叫随到,被外臣知晓,也不会认为张周一个书生住在宫里会乱了宫闱的规矩。 “臣遵旨!” …… …… 萧敬送张周出宫。 萧敬感慨道:“张先生,从来没有谁能得到陛下如此的器重,就连那李广,也不曾有此待遇。您乃大明第一人。” 张周道:“萧公公抬举,在下不过尽自己所能,辅弼明君罢了。” “呵呵。” 萧敬往四下看了看,又凑上来道,“张先生,您现在深得圣眷,可要谨慎一些,必定有人想收揽和拉拢您,那奸邪之辈想重走李广的路数,若是禁不住他们的手段,沉沦进去可就……您要谨防啊。” “萧公公有心提醒,在下谢过。在下并无本分之外的图谋。” 张周心想,你还真说对了,杨鹏已经开始当跳板开始往我身边引介想跑关系的权贵了。 另外,你们这些有权势的太监,也怕也怕再出现个比李广更厉害的角色,让你们彻底没戏唱,才会对我说这些? “陛下如此器重您,给您的赏赐必定不少,您一辈子就算考不中进士,也吃喝不愁了。”萧敬感慨着。 张周笑了笑,没回话。 做人可不能没有志向,张周可不会安于现状。 虽然他也听出来,萧敬对他考中进士这件事,并不抱多大期待。 在别人看来,他都已经捧着金饭碗,考中进士能让这饭碗的成色更高吗? “对了张先生,本月末,就是冬至,照例要冬祭,陛下对今年钦天监的安排很不满意,或还要您费心。” “好。” 冬祭…… 回去后又要研究一下礼法了。 张周很清楚,大明的钦天监是个特殊衙门,选官吏不走寻常路,按规定:“本监官不得改迁他官,子孙世业,非特旨不得升调、致仕。如有缺员,由本监逐级递补。” 意思就好像是军户一样,一代传一代,除非是传不下去了,再由下面的人往上升。 张周心里也在琢磨,如果我考不中进士,就算给我个正五品的监正当,我这辈子也毁了! 还如何实现我出将入相、工业大明、征服世界的宏愿? …… …… 张周回去后,既要忙着造望远镜,又要顾着家庭。 因为他知道,自己马上要进皇宫当一段时间的和尚,真就“陪太子读书”,当然不是为了烘托别人,而是实现他传道受业解惑的大任。 去给朱厚照洗脑。 走之前,当然要把公粮给交足。 张周也有点郁闷。 来大明也有三个月,妻妾的肚子还一点动静都没有,明明自己很努力了,但好像只播种,没见种子发芽。 这天张周还在打磨望远镜镜片的边缘已能让装进工匠特制的木管内。 却是朱凤到来,给张周递过来一封信。 张周知晓朱凤最近不用入宫当值,每次朱凤邀请他出去,他也以自己公务、学业繁忙为由拒绝。 他也不知道朱凤平时在干嘛。 “什么?”张周问道。 朱凤道:“林小姐给你的书函。” 张周这才放下矬子,抬头打量着朱凤,看朱凤眼神中的失落不是装出来的。 “跟林祭酒家二公子在一起那个?” “是!” 张周也很奇怪,你朱知节不是“失恋”了吗? 怎么还见呢? 朱凤勉强挤出个笑容,自我安慰一般补充道:“她名门闺秀,我一介男儿,能为她效劳很荣幸。” 张周心说,你这话说得亏不亏心? 信打开,并不是什么情信或者是笔友来的诉说信,却见是林仪跟他讲大道理的书函。 总结起来……你为了家国大义,为了你自己的个人前途,必须来国子监报到。 “是何内容?”朱凤问道。 张周一目十行看完,递还回去。 朱凤苦笑:“我看不好?” “看。” 朱凤这才认真审视这封信。 他看完后摇头道:“看来林小姐是感念其父的为难,替其父跟你说项。” 张周道:“你知道我就要入宫陪太子读书,何来闲暇去什么国子监?上次去的遭遇,你也见识过,做人还是要面子的。你就跟她说,以后再提。” “这……要不张兄您看,您写一封信跟她说清楚?恶人……我不想当!” 张周想说,你们这是情缘未了吗? 正说着,门口朱大奇进来道:“二公子、长公子,英国公来了!” 朱大奇很紧张,大概还在为上次他家二公子被张懋一脚踢出门的事耿耿于怀,怕张懋是来秋后算账,这大概是来提醒自家公子,赶紧跑。 张周皱眉。 现在他的家庭住址不是什么秘密,张懋有心的话能打听出来,但张懋能直接来他的工坊……这就有点稀奇了。 正说着,有个奇怪的满脸虬髯的老头已不请自来直接踏门而入。 “朱贤侄也在呢?” 张懋上来对朱凤便报以极大的亲善之意,笑容很敷衍,带着场面人特有的虚情假意。 朱凤则连个招呼都懒得打,往墙根底下靠了靠。 那一脚……令他很受伤。 用着我的时候我是“朱贤侄”,忘了骂我“小畜生”踢我出门让我难堪的时候?就算你是英国公又怎样?我还不稀罕搭理你呢! “阁下是,英国公?”张周道。 张懋一副很礼重的姿态,如同跟张周有多熟稔,抱拳道:“你就是秉宽了?早就闻听你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老夫特地前来拜访,送一些谢礼,以感谢你对犬子的相救之情……顺带能不能说说,下一步该如何诊治?” 朱凤不由瞄了张周一眼。 那眼神好似是在提醒张周,咱还是别跟这坏老头子有何来往,先前赠药就算白送他了,可别被他小恩小惠给蒙蔽。 糟老头子坏得很。 (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妒火中烧 “英国公太客气了,此等事找人来通知一声,在下自会上门去,何必亲自跑一趟?” 张懋脸上露出深邃的笑容。 如果通知一声你就去,老夫还用一脚把成国公二小子给踢出门? “进来!” 张懋对身后招呼一声。 十一二岁半大的小子出现在门口。 “敝孙,名张仑。孙儿,还不来拜谢为你父亲治病的张周张先生?”张懋对那小子道。 少年踏前几步,迎头跪倒,一拜伏地:“张仑感谢张先生为家父治病之恩。” 张周跟朱凤对视一眼,好似都没明白张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连朱凤都在想。 感谢人家相救你儿子,不送礼,让伱孙子来磕个头……你张老头可真抠。 “错了。”张周道,“英国公,为令郎治病的,乃成国公府的二公子朱知节是也。几时有在下的功劳?” 张懋笑道:“张仑,起来给你朱兄行个揖礼相谢。” “是!” 张仑起来给朱凤抱拳,客气话都不说。 张周看张仑这小子,阳光帅气的大男孩一个,尚在青春期就只比他祖父矮小半个头,将来必定是高大英俊,前途无量。 但也是个小势利眼。 有其祖必有其孙。 不过也让张周看出来,国公家的孩子,争强好胜心是挺强的,大概军职就那么多,都在明争暗斗谁都不服谁。 “秉宽,老夫的这个长孙,一直是文武皆备,奈何武艺学得不错,文的方面……请过名师,也进展缓慢。唉!老夫这不听说秉宽你乃江南解元,才名卓着,特地想让他来拜你为师。”张懋语重心长道。 张周耳聪目明一眼看透。 这是知道他现在深得皇帝的宠信,变着法子让他孙子往他身边靠,如此张仑或许就能得到皇帝的另眼相看。 这群权贵,巴结人的手段都是一个比一个出奇。 “英国公见谅,在下虽是江南解元,但才疏学浅,对于授徒这件事实在是有心无力。”张周推辞。 张懋笑道:“老夫听说了,陛下派给你很多差事,清宁宫修得还好?可要老夫相助?” 张周暗忖,我应该说需要还是说不需要? 人家杨鹏再怎么不是东西,至少是敢拍着胸脯打包票,而你就是嘴皮一翕动立空头许诺,谁信你谁傻缺! 朱凤道:“张兄他还要备考会试。” “无妨无妨,先挂个名就好,等秉宽你考中进士后再收这弟子,也来得及!哈哈。”张懋随后又摆摆手,后面有英国公府的人抬着东西进来。 一个箱子加一些布匹,布匹都不是绢帛,只是普通的细布,加上箱子里盛放的茶叶等物,加起来能有个二三十两银子就不错了。 不比不知道。 张周心说,连你瞧不起的朱家二小子都不如。 “孙儿,你好好跟张先生学,对了,张先生,您有什么治犬子病的良方,交给敝孙便可,老夫还有都督府的事要办,就先告辞。贤侄,咱下次再见啊。” 张懋明知道朱凤都不想搭理他,还是跟朱凤搭话。 走的时候特地留下张仑和两个扈从,意思是等张仑在张周这里求得“真经”之后也可以回去。 市侩之意溢于言表。 …… …… 张懋走了。 院子里剩下三个人,很尴尬。 连张仑都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出现在恰当的场合,因为眼前两个人都不知该跟他说什么。 张周很清楚,张懋能主动来,已算是很给面子。 他再得宠,跟大明国公还是有本质差距的。 “令尊的病,我没什么办法,抱歉。”张周道,“来人,送客!” 先前招募的贾老水过来,要送张仑出门。 张仑一脸憋屈道:“别呀。我这么回去,祖父一定会罚我。” 朱凤笑道:“英国公对你这么严厉吗?” 听说张仑也会被张老头罚,朱凤心里平衡一点了,都说英国公治军严谨,可能是他比较重视体罚教育,踢我也是为我好呢? “嗯。”张仑始终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很诚恳点头,“有时不让我进家门,有时打我军棍,还有时会罚我不许吃饭,连尊堂都没对我这样。” 张周道:“那是你祖父对你期许很高,国公府家的长孙,未来肩膀上有重担。这样,你回去跟你祖父讲,就说我又开了个食谱,让令尊换个方子吃,总吃那几样可也腻了?” “食谱?”张仑显然也跟不上张周的思路。 朱凤则有意见,把张周往旁边拉了拉:“张兄,张家对你这样,你还管?” 张周道:“抬头不见低头见,再说人家还送了礼……多‘厚重’?不就写个食谱?” “哼!”朱凤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却把张懋一脚之仇记得死死的。 “张仑,我把食谱写下来,你带回去跟你家人交差。” “好!” 张仑正要随张周一起进屋子,被朱凤冷冷瞪一眼,张仑好像也挺怕朱凤跟他硬来的,只好乖乖立在院子里。 “半大孩子,至于吗?” “他踢我那脚就算了,他还要把孙子安排在你身边,干啥?抢功啊?” 张周这才用“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眼神打量着朱凤。 朱凤跟着他没多久,就从个纨绔大少变成皇帝眼中的能人,张懋一看这有利可图,当然抢着把人往他这里送。 此例一开,估计别的勋贵也会仿效…… 大明能臣千千万,但得皇帝信任的大臣也就是阁老部堂,那些人也不会轻易收徒,而且给阁老部堂当学生,也没有给他当学生收益来得快。 感情张老头在做生意……奇货可居? 张周抠门的秉性跟张懋相似,瞬间就将张老头那点花花肠子琢磨个透彻。 朱凤道:“张兄,你给他写食谱,也给林二小姐写个回信呗?” “写什么?” “什么都行,让我有个交待。” “那好,我就跟她说,我一心记挂大明安危,为朝廷大事殚精竭虑夜不能寐,遇到家国大难竟时常难以自抑泪流不止,恨不能早日金榜题名为天下分忧……” “还能写点别的不?” “我写你对她有意可否?” “别,张兄你还是想写什么写什么,我不看,我只要个交待!” …… …… 张周发现,自己要入宫当和尚,都还要先应付宫外这些糟心事。 给林仪的回信他写了,车轱辘话颠来倒去说一点营养都没有,朱凤拿到信却很珍重,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朱凤要靠他的信去泡妹子。 张仑也顺利拿到他想要的“药方”,回家找张懋交差去了。 张周自己则要连夜赶工,三天时间内从几万片玻璃中挑选合适的材料来组装望远镜。 这些镜片也是定规格生产出来的,但没有现成技术,平板玻璃都造不出来,更别说是制造凹透镜和凸透镜,烧制的时候已经很小心,但次品率近乎九成九。 限期当天下午,张周还是如约将二十个望远镜送到宫里。 朱佑樘亲自接待张周,看到成品后龙颜大悦。 “秉宽,辛苦了!朕备了一些赏赐,让人送到你府上。” 听到有御赐的礼物收,张周的精神头就起来了。 给朱佑樘办事,赏赐还真挺多。 “陛下,臣正准备用心备考,是否可以安排去见太子?”张周既然收到赏赐,也该办点正事。 去给太子开小灶上私教课。 朱佑樘问道:“你不再多休息几日?” “不必!” “那好,这就让人送你去东宫,书籍什么的你有需要的,无论是宫廷典藏,或是翰林院收藏的,朕会让人拿书目给你,你列个单子出来便可……” 张周心说,果然不白给你儿子当伴读。 这待遇……啧啧。 杠杠的。 如此多举人,有谁有我这般待遇,在宫里备考不说,还能看到宫廷藏书?这要是再考不中,无颜见江东父老啊。 …… …… 张周一走。 朱佑樘还在把玩着那些望远镜,不是在检查,纯粹是觉得好玩。 成年男子也有玩性。 只是平时朱佑樘在外人面前伪装得很好,从小到大,也没人给他玩的机会,性格被压抑了。 “陛下,这些东西,是要马上送西北吗?”戴义请示。 “嗯。” 朱佑樘点头,“连同先前那个,二十一个,派快马火速送到各边镇,不过要跟传驿的人说好,此物容易破损,不能落地。” “是。”戴义又拿出一份奏疏,“陛下,这里有一份晋升侍读学士的推荐名单,是明日朝上要议的,您是否看一下?” “哦?” 朱佑樘拿起奏疏,看过上面的举荐名单。 杨廷和、王华、刘机、王鏊、江澜、张苪、武卫等人在列。 “就这些人吗?”朱佑樘问道。 戴义道:“还有人提议,让南京南馆侍讲学士张元桢,调北馆。” 朱佑樘摇头道:“不用了,就王济之。” 戴义一怔。 现在只是给你个名单看看,让你心里有数,结果你直接确定让王鏊来晋升侍读学士,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 朱佑樘道:“治事能力,王鏊或有不足,但在东宫进讲时,他的才学很好,足以能引领好经筵日讲之事。另外他还在江南科场为朕选拔到人才,选才不也是能力的体现?就他。” 戴义听明白了。 现在但凡跟张周沾边的人,都能得到好处,王鏊也正因此而得到拔擢。 别人是拼命巴结座师期冀能得到官场的照顾,而现在却正好反过来了。 …… …… 坤宁宫内。 朱佑樘跟妻子一起吃晚饭,而后自然是想实践一下。 “……皇后,你是不知道,朕用过秉宽的药,这几天感觉神清气爽,连饭能都多吃不少,不过秉宽让朕喝的那种羊奶,朕实在喝不下去。” 在大明,并没有奶牛,有喝奶的也是喝羊奶。 但羊奶这东西……味道还是有些怪,朱佑樘身体羸弱,根本不适应喝这东西,因而每次都只能喝少许,里面就算是加了佐料也无济于事。 张皇后蹙眉。 她似是感觉到有些怪异,因为最近丈夫提到张周的次数越来越多。 “陛下,您好像跟以前有所不同了。” “是吗?”朱佑樘很好奇,“哪里不同?” 张皇后思忖一番,摇头道:“说不上来,但好像是……话更多了。” 朱佑樘怔了怔,想了下,好像真如妻子所言,自己似没有以前那么怕见生人,因为但凡跟张周聊天多了,是个人都会被带进张周说话的节奏里去,那是一种随心随性无拘无束的状态。 “皇后,还是先不说这个,早些休息。” 朱佑樘马上要过去拉皇后往凤榻的方向走。 张皇后道:“时候尚早,这两日没见过太子,有些想念,陛下不如让他时常出来看看,应该并不影响他的课业。” “不行!” 这次朱佑樘态度很坚决,“朕定好的事,就轻易不更变,这是对太子负责。皇后你毋须再为他恳求。” 张皇后心中更觉得纳闷。 因为以前无论她说什么,丈夫就算不想同意,也都是用商量口吻让她放弃,几时见过丈夫像现在这样遇事当机立断的? “朕还派了秉宽,日夜去教导他,以秉宽的能力足以将他教好,只要他将四书经义学完,通过考核,应该一个月左右便可出来!有秉宽在,朕甚至不用亲自考校他。” 朱佑樘算计过朱厚照的学习进度。 这次就打算关儿子一个月的禁闭。 张皇后本来心情就不好,闻言便发起了小脾气:“陛下,现在您什么事都提那个张秉宽,他到底给您吃了什么药?陛下不应该注重家人吗?那个张秉宽又算什么?” 当妻子的吃醋了。 朱佑樘想了想,不解道:“秉宽一心为大明朝廷,也为朕和你能早些为皇室开枝散叶,皇后何以会对他有意见?” “臣妾不管,臣妾要陛下承诺,以后少去见他!” 张皇后也自知不能太过分,直接阻断皇帝去见张周,也是不现实的。 朱佑樘道:“不可!” “陛下……” “莫说秉宽没做错什么,就算他做错,也该秉公论断,朕想不明白一个一心为朕和你的人,何错之有?这样,朕今日也有些事要忙,就不在坤宁宫留宿了!” “陛下?” 张皇后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从来都是自己赶朱佑樘走,这次居然是朱佑樘主动给她甩脸色? “摆驾,乾清宫!” 朱佑樘不是说说,还真走了。 “皇后娘娘,先前准备的鹿血酒……” “都出去!本宫今日谁都不想见!” 张皇后妒火中烧,却只能生闷气。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请配合哀家的演出 朱佑樘到了乾清宫内。 坐下来,却无心处置国事,许久后身体仍在颤抖。 拒绝妻子,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挑战,回头想想,他自己都没明白是哪来的勇气。 “陛下……” 旁边几个太监虽然没跟朱佑樘去坤宁宫,但以他们对皇帝脾性的了解,好像皇帝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能让皇帝气或吓到颤抖的人,除了天意,大概只有皇后。 除此之外,连太皇太后都做不到。 “什么事?”朱佑樘看着说话的戴义。 戴义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请陛下过去一趟。” 朱佑樘起身来,想听命过去,脚下又有些踟躇。 来回踱步之后,才稍微定定神,带着戴义去往仁寿宫。 …… …… “皇祖母,都入夜了,您为何叫孙儿过来?可是宫里有何让您不顺心的?” 朱佑樘至孝,到周太后面前,伪装得很好。 他丝毫不想把自家夫妻矛盾带到长辈面前。 周太后用带着暖意的慈祥笑容望着他,道:“得知你今日还在乾清宫批阅奏疏,这般辛苦,哀家叫你来一起喝杯茶叙叙旧都不行吗?” “孙儿不是这意思。” 朱佑樘低下头,不敢跟周太后对视。 跟一般的孙子和祖母不同,周太后所承载的近乎是朱佑樘童年时代唯一的亲情羁绊。 成婚之后对他影响最大的人自然是张皇后,但在这之前……就只有这个祖母才是他真正的亲人。 在当时万贵妃独宠六宫的情况下,若不是有这个祖母在,谁还敢给他任何的好脸色?连他的老父亲成化帝,自朱佑樘幼年到长大都没见过几面,谈不上有何深厚感情。 “哀家听说,最近你很器重张秉宽,他还挺会治病的,没让他给伱看看身体?” 周太后好似闲话家常。 引出第一个话题。 张周治病。 但很显然,周太后可是表面看起来这么慈祥温和,她内心是能看透很多事情的。 朱佑樘笑道:“看了,他还给孙儿开了不少药方,还鼓励让孙儿多出去走走。孙儿听了他的,最近感觉身体硬朗多了。” 不能对妻子分享的,跟长辈说说,既能安慰长辈的担心,也是一种倾诉方式。 “挺好。”周太后满意点头,“要说哀家见过这么多人,像他这么至诚至善的,除了你之外,只有他了。” “嗯?” 朱佑樘未料老太太对张周的评价这么高。 照理说,李广死了,周太后应该对潜在的李广接班人加强防备,为何不防张周,却还对张周这般称赞呢? 从朱佑樘角度看,那只能说明…… 张周真的是如此好的一个人,连对道家人很挑剔的皇祖母,都挑不出毛病。 周太后道:“最近他去哪了?也没叫他过来跟哀家说说话,哀家也喜欢跟年轻人多谈谈外面的事。” “回皇祖母的话,孙儿把他调去给太子上课了,孙儿最近让太子在东宫闭门读书,不许他出来,要找个能教他的人,同时也提点他……孙儿之前见识过那么多的东宫讲官,发现只有秉宽,能治得住太子。” “是吗?”周太后笑着,“连太子都怕他?难得难得。名师之选啊。” 朱佑樘就好像是在对长辈显摆自己的朋友一样,笑道:“其实孙儿总想,要是孙儿不是生在皇家,定能跟秉宽做好友。” 周太后摇头:“身为帝王者,岂能轻易跟人做朋友?” 朱佑樘觉得老太太这是在怪责他失言,急忙认错:“孙儿谨记。” 却听周太后话锋一转道:“做朋友不易,但要是做肝胆相照的义兄弟,倒是可以。” “啊?” 老太太今天说话有点大喘气,朱佑樘始料不及。 不做朋友,做兄弟? 朕又不是没有兄弟,为什么要找个异姓兄弟呢?朕身边是没有能倾诉的朋友! 周太后道:“哀家最近闲来无事,便听三国刘关张的故事,桃园结义肝胆相照一路共同经历风雨,既是兄弟之义,又是君臣之谊,能做到全始全终,令哀家心生感慨,谁说身为帝王者,就不能有这样愿意为你两肋插刀之人?” “皇祖母……” 朱佑樘其实是想说。 今天聊此话题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 跟张周认识也没那么长时间,朕是很欣赏他,但做朋友就挺好的,还没说要肝胆相照两肋插刀的地步。 “哀家想提醒你,他为你做那么多事,你也应当对他真诚以待。”周太后道。 “是。”朱佑樘点头,“孙儿也是这么想的。可惜他现在还不是进士。” “好。你记住便可以了!” 周太后也不问张周备考情况,突然转开话题,“皇后和哀家的小重孙女,还好?” “挺好。”朱佑樘点头。 周太后道:“哀家这两年老了,什么事都该放下,最近却有一件事旋绕在心头,经久不散。是两次梦到先皇……就是你父皇,梦里竟是同样的场景。” 朱佑樘本来没当回事。 但听说是父亲托梦,还是原模原样的两次,以他的孝义,自然很关心。 “父皇给您托什么梦?” “哀家看到先皇爬上了一棵树,好像是小时候交泰殿旁边那棵,他以前就喜欢爬,哀家就在旁边说,下来下来,别摔到,然后你父皇一下就长大了。” “跟着那棵树就飞走了,你父皇在上面喊,却不是想让哀家救他下来,只是在尽最大可能告诉哀家什么事,哀家隔老远……就是听不到……一直追一直追,到了一片汪洋前,树才停下来……然后那树就好像是孤舟一样,载着你父皇走远了,那树可真是茂盛啊……” 朱佑樘听到这里,隐约听出一些苗头。 但他没接茬。 周太后道:“可能是你父皇在那边,很想念你,怕你治不好国,想通过哀家告诉你什么,但仙家人怎会轻易让他泄露天机呢?估摸他只好以此方式来暗示了。” 朱佑樘问道:“皇祖母还做过别的梦吗?” “梦常有,但哀家太老了,最近总忘事,梦里记得很清楚,醒来就全都不记得。”周太后显得很遗憾。 “那皇祖母也应该多出去走走,听说有助于睡眠。” “好孩子,难得你挂心皇祖母的身体,好好养护自己,哀家也希望你能把大明治理得蒸蒸日上,所有人都说你是千古难遇的明君啊……” …… …… 朱佑樘跟周太后聊了很久,等出来时,夜都已经深了。 戴义先前一直跟在皇帝旁边,自然也听到了那个听起来很离奇扯淡的梦,皇帝或许听不懂,但戴义却品尝出味道。 周太后这是在借梦跟皇帝言事呢。 做梦的事是真是假,还另说。 “戴义,你说太皇太后那梦,做何解?”朱佑樘突然停下脚步,问道。 戴义只能装糊涂:“老奴不知。陛下,梦这种事,做不得准的。” 朱佑樘道:“太皇太后都说做了两次,必定是有何暗示的,可惜朕对此并不太知悉,隐隐把握到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戴义顺着周太后跟皇帝交谈话题的次序,往回倒了一下,以他的理解建议道:“那何不问问张先生?他连天机都能推测,解梦……应该不难。” “可他现在正在陪太子……”朱佑樘明显也想去问张周。 这种神神叨叨的事,对理性的人来说肯定不信,觉得离奇扯淡,但对朱佑樘这样本身就信奉道学的感性之人来说,可说是深信不疑。 朱佑樘觉得,这必定是上天对他的一种警示。 周太后也明显是对症下药。 你若自来不信,跟你说这玩意干嘛? 戴义道:“那陛下,不如让老奴去一趟,暗地里问问他,不会打扰他教导太子,再说这会,太子可能已经睡下了。” “好,你去!朕到乾清宫等你!” “是!” …… …… 戴义往东宫去的时候,脸上挂着笑容,可到了东宫后,又把笑容敛起。 进到里面,刘瑾刚轮值完毕,正准备回去睡觉。 “戴公公?” 连锦衣卫的人也发现了戴义,突然之间所有人都提起精神。 戴义问道:“陛下让咱家来看看,太子和张先生……” 刘瑾一听戴义都称呼张周为先生,心里很气不过,却是恭敬道:“他们都在里面,张先生休息的床铺已经铺好,就在太子寝宫的隔壁。” “好,带咱家进去瞧瞧!” 由刘瑾引路,把戴义带到里面。 才刚进殿门,就听到朱厚照在那“哈哈哈”大笑,嘴里还在说:“你说这个人是不是蠢?” 戴义一听,这是把我来解梦的事都猜到了?还说我蠢?高人呐! 等再听,才知道原来朱厚照说的是故事里的人。 刘瑾从旁趁机挑唆:“讲故事呢!没怎么学!” 戴义懒得理会刘瑾,让人提着灯笼到内殿前,里面的人也发现了光亮。 “谁?父皇吗?儿臣知道错了,让儿臣出去!” 朱厚照还以为是老爹来,等见到是戴义,眉毛一挑:“又是你?没事跑来干嘛?” 显然这几天,戴义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他只负责来督察的。 不过今天例外,这里面多了个张周。 张周起身笑着道:“今天的课业已结束,在下正在给太子讲历史故事,戴公公也旁听一下?” “不必了!” 戴义往四下看了看,见窗户上订着的木板没有松动的痕迹,这才道:“张先生,请您出来一下,咱家有话问您。” 朱厚照道:“有什么不能在这里说?” 刘瑾急忙道:“太子殿下息怒,戴公公只是跟张先生说两句就走,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快去快回!” 朱厚照也懒得跟着,再说……他也不被允许走出去,一旦他靠近门口锦衣卫会毫不客气把他给拎回来,怎么威胁都没用。 那些锦衣卫更怕被砍四肢。 …… …… 戴义跟张周单独相处,戴义也直接把周太后的梦,还有朱佑樘让张周解梦的事说了。 张周听完之后,笑道:“无根之树扎在无垠之中,这么浅显的梦,戴公公真不知是何意?” 戴义苦笑道:“张先生,您是聪明人,也该明白……有些梦,只有您解了,才算是梦意,别人解得都不算!” (本章完) 第九十六章 “枝”繁“叶”茂 张周心如有明镜。 周太后这是在叫他打配合呢。 老太太……用心良苦,只是这圈子的弯兜得有点大…… 戴义讲的算是明示了——皇帝目前就信你一个,不管我们作何解释都没用,还是你解出来的梦,能让皇帝信服。 “戴公公,我解梦也是马马虎虎,但我听出来,这梦里的关键并不在那棵树上,而在先皇……” 戴义满含期待,就等着张周说,先皇这是希望大明朝的皇嗣能繁盛,别让大明皇室无根,意为让陛下多生几个。 结果你上来跟我说这梦的关键在先皇? “是啊,就是先皇。这不是先皇托梦吗?” 戴义心中已经在骂,却还不得不应和。 张周道:“其次呢,我觉得关键是在先皇最初出现的地方。” “交泰殿?” 戴义惊讶中发现,张周的着重点果然跟别人不同,而且好像愈发接近周太后要传达的意思。 “是啊,交泰殿,那是在陛下和皇后寝宫之间的,象征天地阴阳之调和,大明根深叶茂的关键也在于此。无根之树,这是在提醒陛下,大树的繁茂在于根的牢固,如果根不牢,这棵树始终是要被洋流所冲走。先皇在提醒陛下,在龙嗣上,更要多加努力啊。” 戴义小心翼翼道:“是跟皇后?” “当然是跟皇后,不然还能跟谁?戴公公,谨言啊。” 张周眯眼望着戴义,这次轮到他来指点戴义。 他想说,老戴同学,伱这个想法很危险,你不会不知道你这话中的歧义?怎么听着你有让皇帝纳妃的意思? 在弘治一朝,有一件事千万不能提,那就是让皇帝纳妃,唯一提过没被朱佑樘和张皇后报复过的人,就是周太后。 老太太是唯一有资格提这件事的人。 大概宫里人都觉得,皇帝对张皇后的独宠有点太过头了,戴义这样的人并不是为朱佑樘夫妻服务的,而是为大明和朱佑樘一个人服务的,他们所想的当然是让弘治一朝看起来正常一点。 尤其是皇帝,多纳妃嫔多生子嗣,难道不是自古君王正常之选? 在这年头……生不出孩子永远被说成是女人的毛病。 太监家婆娘除外。 你张皇后前几年接连生孩子的时候,没人对你有意见,管你怎么驾驭老公呢。 但这两年你没法生了,孩子还接连发生夭折和染痘疮这种事,那这件事可就有讲究了。 戴义也发现这问题问得有点多余…… 其实他说这话的目的,是想提醒张周,太皇太后说有这个梦,目的一定不是为了让皇帝和皇后多努力。 周太后分明是想提醒皇帝,只有“枝”繁,才能“叶”茂。 你张周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会听不出这层意思? 但姓张的你是明知道而不说,咱家提醒你,你却说让咱家谨言? 戴义心里还有点恼火。 就在他准备回去找皇帝通禀时。 张周似有意似无意问道:“戴公公,很多事应非能一蹴而就的?” “嗯?” 戴义瞬间就领会了张周的意思。 就算周太后对于皇帝纳妃这件事很急切,也不能急。 周太后自知也没几年活头,想在临死之前完成这件事……周太后一死,别人还有能力在张皇后总揽六宫的情况下帮皇帝完成纳妃之事吗? 即便如此,很多事也要一步步来。 想一口吃成胖子…… 既不符合实际,明显也不是周太后的意图。 一个梦,让我来解一下,就想让皇帝得到启发,去纳妃? 是周太后天真,还是你戴义天真? “这是自然。凡事都要一步步来。”戴义道。 张周笑道:“戴公公先前跟我说的话,真好,我明白戴公公的意思了。” 戴义一脑袋浆糊,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不少,你说的是哪句? 随即他好像从张周的眼神中明白了是哪句“是跟皇后”,这大概让张周明白,他戴义的立场是站在皇帝要纳妃这边。 戴义也笑道:“是不是咱家没说那句,张先生您就不会说另外一句?” 这是在说张周“很多事不能一蹴而就”这句。 二人心照不宣笑了笑。 张周既然说不能一蹴而就,就是提醒戴义,周太后的意思我明白,我也支持,但很多事真不能太急,既然大家的心思都是一样的,那话虽不能明说,但暗示是可以有的。 “戴公公,你可别误会,我是说太子的课业,你看太子这一年下来耽误的进度不少,估摸着没十天半个月的,太子是学不完。” “张先生所言极是,太子玩心重,连陛下都很担心,您可要好好辅导,陛下本意是到年底前能学完便可,十天半个月,已经很快了!” “那戴公公有时间多来看看。” “好的好的。” 两个人居然一本正经在谈论太子课业的事。 然后戴义就兴冲冲走了。 …… …… 戴义很高兴,现在终于有人能得到皇帝的欣赏,皇帝再也不是之前只信从张皇后一人。 “这位小张先生,不愧是读书人,跟李阉不同,李阉就想着怎么去捞钱稳固自己的地位,而小张先生有儒者的抱负,在为大明的未来着想!天佑大明,天佑陛下!” 戴义刚走。 张周回到殿里。 朱厚照坐在那,打量着张周道:“他叫你出去干嘛?” 张周笑着摇头不答。 总不能告诉这小子,是你曾祖母想让你爹再纳妃给你生几个弟弟? “太子,先前你不是想问大明之外有什么吗?我们不讲历史故事,我们讲讲地理如何?我跟你讲,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是如何的光景!可并非如传闻中那样,是什么天圆地方……” “是吗?地不是方的是什么?” “是这样的太子,地是圆的!” 张周来陪太子第一天,到了夜晚,也终于可以讲点白天不能讲的内容了。 正好趁着朱厚照休息之前,给他讲点“刺激”的,从天文到地理,再到银河宇宙,再到辩证唯物主义,历史的发展与演进,总之就是…… 把这小子的脑给洗了。 好在这小子年岁还不大,再加上还在稚子求知的时期,性格不好改,但给你种下一些种子,却还是很容易。 谁让你这块地,还只是刚翻完土没耕种呢? 我就给你先种上头一茬…… 谁让我上辈子就是从事教育行业的? …… …… 戴义回到乾清宫,把张周的话,跟朱佑樘说了。 朱佑樘听完之后,险些要垂泪,叹息道:“先皇这是太关心大明的江山稳固,先皇有不少子嗣,朕有不少兄弟,他所记挂的,是让朕能多为皇族开枝散叶。先皇用心良苦。” 这心路历程…… 戴义也有点跟不上。 想想也是,如果真是先皇托梦的话,会不会提到什么兄终弟及之类的?怎么就提让陛下开枝散叶呢? “秉宽还说什么了?”朱佑樘一脸热切问道。 戴义看到皇帝脸上的热切,心境也变得豁然开朗。 一个知情识趣懂行的“张仙师”,还能得到皇帝如此的信任,张仙师不为个人荣辱,却能领会太皇太后和天下臣子的意愿,并知道皇帝的性格是不能仓促行事…… 当今皇嗣单薄的问题看来是有救了啊。 戴义道:“老奴先前已将张先生说的,都跟陛下如实提及。并未有其它。” 还有的,就是二人互相暗示那段,但现在互相都有了“把柄”在对方手里,虽然都只是暗示,但其实等于是“交心”,怎会出卖对方呢? 戴义心里也在笑,正是因为他说了不该说的话,而张周也回敬了他一句不该说的,然后二人之间才显得如此融洽。 这说明张周很懂规矩,知道讲对等,也知道如何取得对方的信任。 朱佑樘道:“看来朕不能跟皇后置气,应该回去跟皇后认错,今晚就把事给办了!” 戴义一听差点想打人。 是这意思吗? 陛下您理解得是否有点偏差? 不过既然是皇帝提到的,那戴义也只能起身来准备送朱佑樘回坤宁宫,但突然朱佑樘又想起什么来,自问自答一般道:“先皇的意思,会不会是想说,一直在坤宁宫内不可以,要到交泰殿来?那里才能集合天地是灵气?能带来龙嗣呢?” 戴义:“……” “也不对,还是应该问问秉宽。明天。” 朱佑樘现在就好像个无主无根的浮萍一样,风往哪吹他往哪飞,而这股风,还是他自己心中所起。 自己吹着自己飞…… 当然引起这股风的人情事,就是周太后那所谓的梦,还有张周的解梦。 “秉宽也跟朕说过,要养精蓄锐,不能纵情于声色犬马,尤其是在朕身体调理改善之前,虽然朕今天的确是……感觉龙精虎猛,但正因如此,更应该知道克制。” 戴义一怔。 原来张周其实早就在布局了。 没有一味说让皇帝身体稍有改善就去造小人,而是让皇帝克制。 本来就很虚,懂点养生也该知道如何养精蓄锐,稍微纵情,就会变本加厉雪上加霜。 这道理是个人就懂,但先前谁跟皇帝去提? 不过戴义再一想,没那么多妃子,好像也纵情不起来。 但眼下这位皇帝跟人不同,不同的人,在这方面也有不同的参考标准。 虚的人,几天来一次,都纵得有点厉害了。 “朕今日还是独睡!” 听到这里,戴义才终于放心下来。 如果皇帝跑去跟皇后认错了,那今天对皇帝来说非但不是进步,还是一种很大的退步,皇后岂不是更有恃无恐?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育人 十天之后,文华殿内。 此时朱厚照正坐在最中央的位置,而在两侧及讲师的位置,或站或立,列十几位翰林院的讲官。 当天是朱厚照闭关修炼结束,出关参加考试的日子,朱佑樘特地安排了这么一堂考核,来考察儿子在四书经义方面的进展。 此刻在文华殿的内帘,朱佑樘也邀请了过去十天也同在文华殿内给儿子上课的张周,身后立着戴义等人,一同来见证。 王鏊刚晋升侍读学士,当日的考试,由他来领衔,他旁边还立着翰林院侍读学士李杰和侍讲学士焦芳。 “万章问曰:敢问交际何心也?孟子曰:恭也。” 王鏊给起个头,这是《孟子》的部分,考察的方式有点像是科举出题。 考察经义,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基本就是给出一段,然后让太子对照《四书集注》,做出一些理解,现在的朱厚照还没学过写文章,更写不出八股文来,其实能把相应的集注内容背出来,已是很难得。 甚至王鏊都不敢想,这孩子真能背出来? 怕是连四书原文都还背得磕磕巴巴。 这段是万章跟孟子对话,一问一答的方式,由孟子来阐述为人处世的道理,而这部分就是有关交友和互相之间馈赠礼物的应对方式。 朱厚照道:“际,接也。交际,谓人以礼仪币帛相交接也。” 以朱熹《孟子集注》的注解,来做开篇。 张周跟他讲四书经义,也正是如此,先列原文,再列集注,然后用古人语法解释一遍,然后再用白话文解释一遍,有的还引申出一个故事,用典故来说明这段话的实际用意。 这就让朱厚照见识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理解四书的方式。 因为以前就算有人稍微用白话的方式跟他注释过一些东西,极少,都还是他主动去问的。 像张周这样抠段、抠句、抠字来一点点以通俗方式讲的,是翰林院甚至是大明所有先生都不会做的事。 “一再拒绝别人礼物,是不恭,为何?孟子说:尊者有所赐予,还得想‘礼物合于义还是不合于义’,才接受,是不恭的,因此不便拒绝。万章说:我说,我不用言辞拒绝他的礼物,用心拒绝,心里说,这是他取自百姓的不义之财,再用托词拒绝,不可以吗?孟子说:他依规矩同我交往,依礼节同我接触,如此,连孔子都会接受礼物的。” 朱厚照近乎用最通俗的口吻,把一个听起来很复杂的“却而不恭”的道理讲出来。 大概的意思就是后两句,人家以规矩跟你交往,给你送礼物,你不需要去考虑他的礼物是否来路很正,收下就行了。 当然不是说这么做就完全对,但与朋友相交便该如此。 朱厚照讲到这里,然后再掉过头,以《孟子集注》最一番诠释:“却,不受而还之也。再言之,未详。万章疑交际之间,有所却者,人便以为不恭,何哉?孟子言尊者之赐,而心窃计其所以得此物者,未知合义与否,必其合义,然后可受,不然则却之矣,所以却之为不恭也。” 王鏊听到这里,已经有点对朱厚照刮目相看的意思了。 他也没想到,这熊孩子十天之前可能连四书原文都还背得不牢,居然过了十几天,就成这样了? 皇帝最初让我们去东宫给太子讲,后来又不让我们去……那这十几天,太子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的课业能这般突飞猛进? 听意思,太子理解很牢固,通俗的和不通俗的,都能张口道出。 《孟子》掌握还不错,先给伱换个《论语》题,看你是不是临时抱佛脚。 王鏊道:“下一题,语出《论语》。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朱厚照一脸自信道:“说,音悦。助我,若子夏之起予,因疑问而有以相长也。颜子于圣人之言,默识心通,无所疑问。故夫子云然,其辞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胡氏曰:夫子之于回,岂真以助我望之。盖圣人之谦德,又以深赞颜氏云尔……” …… …… 文华殿考场内,讲官跟太子之间一问一答。 相比而言,朱厚照的话更多,而且朱厚照在经历了十三天的禁闭生活后,迸发出了一种蓬勃的朝气,讲话声音都中气十足的,整个大殿近乎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回响。 朱佑樘躲在内帘听着,最初很紧张,双拳都握起。 他也很怕儿子没学好,今天考试不及格被先生数落,让他这个当爹的丢人不说,还辜负了他的苦心。 但在见识过这次考试内容,以及儿子临场发挥之后…… 朱佑樘的心逐渐放松下来。 到目前为止,所有题目,朱厚照都能对答如流。 儿子脸上那股自信不是装的。 不存在什么考官和考生串通的问题,因为朱厚照早晨起来后吃过早饭就跑来考试了,包括张周在内都没机会接触到这些东宫讲官。 再说……这么做对张周和朱厚照没什么意义。 “秉宽,太子……学得挺好。” 朱佑樘不由想起来此事最大的功臣张周。 张周道:“陛下,其实太子聪慧,平常也只是不学而已。关起来读书,偶尔用一次还可,若是用多了,只怕难再起效,反而会令其心生倦怠和厌恶,对将来修学不利。” “嗯。”朱佑樘闻言笑着点头,又问道,“你是怎么让他学会的?” 对于这个问题,张周就不好回答。 “臣只是用心教。平时很多时候都是太子在背诵经义,臣在旁备考,形成一种榜样,只要臣用心,他也不得不用心。” “哦。榜样。”朱佑樘记到心里去了。 张周显得很谦逊。 教书育人这种事,也是要经验的,张周以前觉得自己只是个当老师的,跑大明来应该这个技能是最晚才能用得上的,甚至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 结果现在却成了他的王牌杀手锏。 教书这种事,无非是待人以诚,不要把自己摆在老师高高在上的位置,跟学生一起探讨,甚至有时还要请教学生,然后一起进步……既是在教书,也是在做朋友,交心比光去讲大道理有用。 而且朱厚照这个学生,实在是太聪明了。 就是心太杂,不肯学。 再说一年下来每天十堂课,全都学语文,还全是死记硬背。 能让他专心致志就怪了。 朱佑樘想给自己立个目标都难,唯一弟弟死了,连个竞争对手都没有,学会了能干嘛?不学我就不能当皇帝了? 让别人陪朱厚照在小黑屋里呆十天,或许不会有什么正面作用。 也就是张周…… 其实七天他就教完了,剩下三天,张周一边模拟考试,一边继续给朱厚照讲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以至于朱厚照都没急着要去找他老爹考试,因为朱厚照也习惯了张周在他身边给他讲好玩的东西。 朱佑樘一脸满意道:“秉宽你不是进士,却比东宫这些翰林,都懂得栽培弟子,若你将来中进士入馆,一定会成为天下文人的楷模。” 这话说得…… 我连进士都还没考过呢,你都想着我给我安排进翰林院? 咱的想法都不同,或许在你皇帝眼中,考个进士就是很容易的事,随随便便就能考上,因为你见的都是进士。 这叫幸存者偏差。 你是没看到那些一辈子望金榜而落泪的落榜生。 “陛下谬赞。” “秉宽,你入宫也有多日了!赶紧回去见见家人。最近太皇太后最近也提及你,回头空出闲暇去拜见,给请个安。” “是。” “萧敬,给秉宽送些东西过去。”朱佑樘道,“秉宽你也不必回绝,都是一些日常用度,能用得上的。这几天可真是辛苦你!朕都忍不住想见证你进翰林院的那天……” …… …… 朱佑樘要留下去鼓励东宫讲官,鼓励儿子。 父子俩也有近半个月没见过面,随后朱佑樘还打算带儿子去见皇后、公主,还要去给周太皇太后、王太后请安,同时也会带朱厚照去见和已被废但依旧被朱佑樘孝顺的吴氏。 吴氏在皇后之位被废后,因曾对朱佑樘有抚养之恩,即便其没有名分,也受到太后一般的待遇。 生娘不及养娘大,在朱佑樘身上体现尤为明显。 张周则在萧敬的引路下出宫。 “萧公公,陛下给的赏赐,你看……” 张周是个敞亮人,顺路讨赏这种事经常干,连萧敬听在耳中都觉得稀疏平常。 他不讨,萧敬才会觉得别扭。 萧敬笑道:“总要给人时间准备准备不是?” 张周道:“陛下也没说赐多少,是让你看着给是?那萧公公你……” 无耻啊! 给还不行,这是要点着要、多要? “陛下是没规定数目,但说了是您日常用度,您也别报太大期冀,咱家能多给您的话,也就多给了。但也不是没数,回头可要上报的。” “哎呀,多给点,最近也没什么进项,眼看来年就要春闱,又要耽搁很长时间,这京城的物价真是贵啊!” “呵呵!” 萧敬指了指前面的宫门:“就在那,您过去就好,宫禁的人都认识您,您只管去!咱家先去准备东西往您府上送?” “有劳!” …… …… 一早有人去通知说张周当天回府。 张周从宫里出来,朱凤早早就来等他,朱凤身后还跟着英国公长孙张仑。 “张兄!” 朱凤见到张周很高兴,过来就想跟张周拥抱一下,被张周一把推开。 张周打量着张仑道:“为何你也在?” 朱凤道:“张兄入宫一趟有点健忘啊,英国公不是让此子跟在你身边鞍前马后跟着跑?” 张周回想了一下,皱眉道:“英国公是这么说的吗?” 张仑拱手道:“学生能跟在张先生身边学习,是荣幸。” “嘿!会说话!”朱凤一概先前对张仑的敌意,凑到张周耳边低声道,“他这几天都跟我在一起,人有点憨,挺好玩的。” 张周听了心中一阵恶寒。 所谓的“好玩”,是怎么好玩? 张周很想提醒张仑,你可别跟这货学坏,老张家还等着你传宗接代呢,反正成国公府现在还没打算要把爵位往这货身上传,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未来要继承他兄长的爵位罢了。 三人一起往马车方向走。 张周道:“知节,你岁数也不小了,成婚这么多年,为何还没生子?” 朱凤听了不由一怔,又咧嘴笑道:“不急。” 张周问道:“你兄长有孩子吗?” “有啊,有儿子也有女儿,不过儿子去年刚夭折了,这不这两年家父给兄长纳了好几房妾侍,听说肚子也有动静的,我没细问。” 朱凤显然没往自己继承爵位这个方向去想。 也是因为朱凤的兄长朱麟并不是不能生育,在这年头,但凡生过,就算有几年没生,再调理一下,多纳几个女人回去,怎么还生不出来? 都要像朱佑樘这样,在一棵树上吊死? 再说虚这种病,又不是遗传的,朱厚照不就活蹦乱跳长大了比谁都能蹦跶? “那你夫人……” “我夫人挺好,她还问及你来着,我说有时间让你们吃杯茶什么的,她也听说你写桃花诗的事,对此挺感兴趣,还说要跟你讨教诗词。” 张周心想,是要讨教诗词,还是讨要《金莲妹妹逆天改命》的下一章回? 眼看马车在眼前,张周道:“不必送,我知道回家的道,没几步路!你也赶紧回去,跟令夫人探讨一下生孩子的事!” “什么?”朱凤人有点懵逼。 这思维跳跃有点大,大白天就要探讨这个吗? “张兄,你是不是在里面呆着十天,有点……” “对了知节,你认识哪家姓陈的吗?跟你们成国公府关系还算近的?” “这……那个两淮盐运家的陈姑娘算吗?” “哦。” 张周点点头。 朱凤神经兮兮问道:“朱兄,你是不是算出什么来了?有事可别瞒我啊。” 张周拍拍他肩膀,笑道:“努力!” “努力什么?” 张周没回答,径直上了自家马车。 历史上所记载,朱凤儿子,也就是在未来嘉靖年间跟陆炳一起从火场把朱厚熜救出来的朱希忠,朱凤后一代的成国公,是陈氏所生。 那意思就是说,朱凤现在这位可是没给他生什么儿子。 至于这个陈氏是哪位,张周可没去详细调查过,鬼知道是不是那个招婿不成的陈小姐,再或是什么卫指挥使、地方官家的小姐。 眼下这位朱夫人,看样子就很不幸福。 …… …… 张周马车吱吱呦呦到了自家门口,却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看样子已等候多时。 张周正好奇是谁呢。 他刚下马车,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也从马车上下来,老脸横皱,两侧皱纹三七开显得很不均匀,一路小跑朝他奔来。 “贤婿,老夫总算又见到你!别来无恙!” 是蒋德钟。 张周心里咯噔一声。 老家伙这是知道他要从宫里出来,提前上门来堵他了。 随后张周见到蒋德钟仆人从马车上搬下来的酒坛…… 嘶。 又来? (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 贤婿,你是不是发达了? “岳父,怎么来了?” 张周心里并不太情愿看到老蒋。 但没办法,女婿见了岳父总是需要装出很欢迎很客气的样子。 蒋德钟哈哈笑道:“老夫到京师已有两日,先前派个人想请你过府一叙,却听说你不在家,今日闻听你要回,老夫亲自来!贤婿,听说伱给老夫的小外孙,得了个锦衣卫千户回来?” 张周心说,你老蒋还是一如既往市侩。 上来不问别的,先问锦衣卫千户的事,你接着不会想说你跟着一起制药,这锦衣卫千户也有你一份? “的确有这么回事,御赐的,只是个寄禄千户,不授实职。” “那也好,那也好,老夫就没听说过谁能得这么个东西回来,那不是王孙贵胄才有的?” “岳父,咱进去说话!” 张周看蒋德钟这架势,再嚷嚷下去,怕是满大街的人都要知道。 这又不是在南京,在天子脚下,尤其是靠近宫门口的澄清坊,阁老尚书国公府都一堆,小小的寄禄锦衣卫千户谁会当回事? 说出去还不够丢人的。 …… …… 翁婿二人进院子,正院在经过一番修缮后,已然一新。 看上去比之前气派了很多。 蒋德钟道:“院子挺大。” 张周先对过来开门的夏至吩咐一声,让她进去通知蒋苹渝,顺带给蒋德钟掰扯一下:“三进院,北方院落格局不同南方,这里四方四正,庭院不深,这套宅子有厅堂卧等三十二间。” “多少?三十二间?那可比蒋家在南京的大宅还宽敞,就这院子……贤婿啊,你是不是发达了?跟老夫说说,皇帝除了赏赐给你这些,还赏赐给你什么?” 蒋德钟一脸期许,大概是想等女婿说分点给他。 但张周心说我这么精打细算,就算你是内子的爹,分好处的事也哪凉快哪呆着去。 张周道:“官职、宅子,这还不够?” 正说着,门口又传来敲门声,这次是贾老水的声音:“老爷,外面来了两辆马车,说是来给您送东西的。” “走走,去看看,京城真是个好地方,满地黄金啊。” 蒋德钟一脸热忱,想看看是谁给张周送礼,又送来了什么。 张周第一次觉得宫里给送东西送太快了。 就不能等老蒋走了以后再送?这老蒋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到了京城什么都觉得新鲜,关键是老蒋你也是南京城里出来的,咋这么没见识大惊小怪呢? 大门口。 锦衣卫押着两辆马车过来,带头押车的是锦衣卫百户孙上器。 “张先生。”孙上器行礼。 张周指了指贾老水道:“别在这里卸货,家里没地方放,老水,带人去工坊那边,叫工坊的人出来帮把手。” 蒋德钟道:“贤婿,你家里三十二间房子,放不下这些东西?你家好东西不会都塞满了?” 蒋德钟说话间,眼神直勾勾看着后面那辆马车上四个酒坛子。 老蒋自己是做酒生意的,自然也是识货的,虽然酒坛上泥封很完整,但光看坛子和泥封的规制,还有空气中若有若无飘散的酒香。 老蒋就知道是好东西。 “搬一坛下来。”张周道。 “好的。” 孙上器亲自去搬。 蒋德钟这才留意到这群人衣着不简单,等仔细看看,瞬间面色大变,因为这群人外套下面都是飞鱼服,腰间佩绣春刀,锦衣卫的装束。 而女婿却让锦衣卫给干活…… 乖乖。 “能不能搬两坛。”蒋德钟道,“好酒,也给老夫尝尝。” 张周道:“一共才四坛,我自己不喝了?” 蒋德钟道:“贤婿啊,跟老丈人送酒,不应大方一点?别人家女婿都带好酒,你这个……跟你要,你都不给,你也太抠了?” 你第一天知道我抠? 张周不耐烦摆摆手:“再拿一坛下来。” 张周虽然不情愿,但想来酒这东西自己平时也是不会去喝,也没什么人要送,也就顺着老蒋的意思,赶紧把老蒋打发走才是正途。 …… ……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两坛酒,坛子都不大,蒋德钟抱了一坛,爱不释手。 进到院子时,蒋苹渝已带着儿子出来迎接。 张周道:“御赐的酒,老泰山想喝,就给拿了两坛下来,让厨房给做两个菜。不进屋堂,就在院子里。” 蒋德钟板着脸道:“秉宽,你那么多屋子,老夫都想搬来住了,你看老夫千里迢迢来投奔你,让老夫在院子里吃酒?不冷吗?” “喝酒就要有喝酒的氛围,你不觉得这院子空旷,是个喝酒谈天的好地方?给拿个软垫来,这次不坐木凳,坐石凳!喝坛子装的酒,别拿杯子了,拿碗。” 张周的院子,是带石桌石凳的,虽然都很陈旧,不定有个几十年历史。 但坐上去像那么回事。 蒋苹渝赶紧进去吩咐准备下酒菜,张君则没走,好奇打量着外公和父亲,似乎他觉得自己也成长了,打算上桌喝酒。 “进去!”张周差点要一脚上去,“功课做完就到跨院练功,第一个沙袋打烂了没?” 张君嘴上嘟囔着什么,往内院去了。 蒋德钟望着手上的酒坛,惊叹道:“御酒房的铅印,大内酒醋面局的封条,果非凡品,南京市面上一坛都见不到……贤婿,不如给老夫一坛,让老夫回去尝尝,做一下研究,看是否能调配一下?” “呵呵。”张周报以怪异的笑容,“岳父你还是省省,如果尝过之后就能酿,那不是人人都能制御酒?” 说完张周一下就把泥封打开。 “唉!别弄坏了,光这铅印和封条,老夫拿回去,就能显摆好一阵子!” 蒋德钟一脸惋惜道,“你是不知道,上次你给我的茶叶,我请别人喝,说是贡茶,没一个信,都以为我发痴,但等喝完,一个个又都问我这茶哪能买到……我说我贤婿送的,他到京城办皇差,他们又当我发痴,可当老夫拿出应天府交接的公函,一个个又都对我推崇不已……” 张周听了直皱眉。 你老蒋活了大半辈子,现在靠你女婿吹牛逼?忘了当初是多看不起你女婿,还想玩棒打鸳鸯那套了是? “喝酒!” 张周的意思,话太多,就用酒把你的嘴堵上。 蒋德钟一脸期待,好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一般,喝下第一口酒……然后嘴巴嗒几声,品了品味道,升起一脸横皱。 “闻起来真是香飘十里,就是这酒……一般呐。” 蒋德钟一副“你不会是找人联合起来骗我”的神色,打量着女婿。 张周道:“我没喝过御酒,不知道啥味,但品起来辛辣和后韵却是实打实的,岳父,会不会是你味觉失灵了?” “老夫研究酒水一辈子,能喝不出好坏?我跟你说,这越是贡品,越有人喜欢糊弄,我酿的酒不是跟你吹,不比这个差……” 张周想说,你老蒋很双标啊。 先前说贡茶的时候,说有多好多好,结果论到酒水问题,就想说你家的酒比贡酒更好? 你咋这么不要脸呢? 这酒一尝就比你家的好,装什么品酒行家呢?后世我喝过的酒的种类,了解的什么酱香、浓香、清香之类的门道,不比你多? 蒋德钟把一碗酒喝完,正要倒第二碗,张周也准备倒。 蒋德钟却按住张周的手:“贤婿,少喝点,老夫多尝几口,让老夫把其中的门道弄清楚!” 一边说酒不好,一边却想多喝…… 张周对老蒋翻个白眼道:“那要不岳父你看这样,两坛酒你都带回家,咱有事回头再说可否?我出去当差到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你让我先安生安生。” “果然不同了哈,给皇家办事,就是硬气,老夫这不是来跟你商量一下在京城安顿的事吗?好了好了,咱翁婿一起喝,不醉不归!” “两坛全给你,你能醉?”张周没好气道,“咱爷俩的酒量,谁不知道谁?” 蒋德钟笑道:“这坛子是不大,加上老夫带的……” “说正事!” “好咧!”蒋德钟道,“其实是这样,老夫把你交托的事都给完成,这才往京城来,那些牛……唉!怎么说呢,要是被朝廷知道……会不会有何麻烦?听说很多王公贵胄可都当神药往身体里弄……啧啧。” 张周道:“时疫已时过境迁。岳父不必往心里去。” 张周是在提醒蒋德钟,天花瘟疫都已是过去式,就算朝廷以后要在整个大明朝推广,也跟你老蒋没什么关系,你这是瞎操心。 “可老夫远道而来,总要把老夫给安顿安顿?其实刚来,昨天就有都督府的人上门来,问是不是张贡生的岳父……你猜怎么着?是英国公府的人。” 张周皱眉。 张懋的消息这么灵通吗?连他有个做生意的岳父到京城的事都知晓? 还是说蒋德钟太高调,吹牛逼都被都督府的人给盯上? “还说,既然老夫是你的岳丈,就可以跟都督府做生意,可说来说去也没说具体什么让老夫供应,你看这低买高卖的行商买卖能不能做?” 张周道:“岳父,说句不好听的,跟官家打交道,吃亏的永远是你。你也不想想,人家就算是赖你,你有何办法去伸张公义?” 蒋德钟脸上堆着笑:“这不还有贤婿你吗?”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他就那样 乾清宫内,戴义正在总结当天的奏疏内容。 “……张先生给造的望远镜,已送到了宣府、大同、偏头等处,将士们已用上,回报说对于敌情的判断更加有效,赞不绝口,左都御史、将任兵部左侍郎的王越上奏谢恩,还表示要给宁夏、延绥等处,多申请几个。” 朱佑樘道:“这么快就用上了?” 戴义道:“是啊陛下,得到您的御旨之后,快马加鞭将二十一个望远镜送到边关,不过最近说西北鞑靼的风头已过,或许他们也是知道王军门抵达宣府,便不敢再犯境。还是贺兰山那场仗,打得太解气了。” “唉!” 朱佑樘叹口气,似乎对贺兰山一战有些惋惜,“规模很大,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啊。” 这意思是,雷声大雨点小,要是能斩杀几百个鞑子,真还能高兴一点,就杀四十二个鞑子……数字是不是太寒碜了一点? 戴义叹道:“可惜王军门不能在西北停留时间太长,不然的话,定能像红盐池和威宁海一样,扬我大明军威。不过现在西北鞑靼人,也是闻听王军门的名字而丧胆。军中上下一心。” 朱佑樘重新启用王越的原因,就是王越在成化年间屡屡创造大明在土木堡之后的战略奇迹,在红盐池和威宁海两战中,斩首狄夷都在几百人的规模。 王越当时还受封威宁伯,可惜在成化末年则被夺爵夺官落了个惨淡收场。 本来此番君臣一心,还能帮王越再把失去的给找补回来……但你就杀个四十人,让朕怎么犒赏? 如果杀几十人就能再封爵,岂不是以后西北杀良冒功的事就更多? “望远镜的事,先停停。”朱佑樘道,“朕应允过秉宽,在会试前莫要过多打扰他,每次找他入宫,已让他分心,要是他考不中进士岂不是不能如朕的心愿?” “是。” 戴义听出来,现在皇帝一门心思要给张周合理的当官理由,而不是让张周以举人出身的传奉官起家。 边疆安稳,都没这件事重要。 “至于王越,再让他于宣府停留一段时间,若鞑靼的确没有什么动向,就让他回京,兵部左侍郎的担子也很重,部堂事总需要有人打理。” 朱佑樘又对王越未来的行程做了安排。 戴义问道:“陛下,太皇太后那边,先前又派人来,说是要请张先生去仁寿宫跟她说说话。” 朱佑樘叹道:“皇祖母让朕多生子嗣的心愿,朕是了然于胸的,何必为难秉宽呢?回头让秉宽去,但也说明,以后秉宽尽可能少入宫。要是考不中进士,朕到时用谁去?” 戴义暗忖,张周中不中进士,对陛下是否用他,有何影响吗? 无非是个是否名正言顺的问题,就算是个进士,换了旁人,也不能随便入宫接受皇帝委派的特别差事。 “那老奴回头就去安排……” …… …… 张家大宅的正院里。 蒋德钟不出意外,又喝高了。 当蒋苹渝得知消息出来瞅瞅时,蒋德钟已坐在地上跟女婿侃大山。 “……我跟你说,我这个人从来就没醉过。老夫生平喝酒无数,从来都是一缸一缸喝,那酒量天下之间无人能敌!无人能敌你们懂吗?就算是酒仙李白来了,也要俯首认输……欸?我荷包哪去了?谁见我荷包了……” 找荷包,却在地上来回摸索。 蒋苹渝急道:“爹怎么这样了?” 张周看了看桌上蒋德钟面前那个剩了个底儿的酒坛,道:“一坛酒,差不多让他喝下肚。” “这……也不多啊。”蒋苹渝很奇怪。 父亲的酒量,她是大概清楚的,平时能喝一大坛,现在这小坛子酒水,就能让其醉到找不到北? 张周比划了一下酒坛,大概是不太到四斤的样子,大概就相当于不太到一个两升可乐瓶的容量,如果是蒋家的酒水……顶天二十多度,蒋德钟喝三斤多,一点问题都没有。 关键是…… 这他娘的是御酒,蒋德钟嘴上瞧不起人家御酒,但度数在那摆着。 任何人喝三斤五十多度老白干也得找不到北。 酒仙也白扯。 “夫人,没办法,这酒劲儿大,岳父他可能也是跟我久别重逢,喝高兴了。”张周道。 蒋苹渝望着丈夫,眼神中带着好奇,好似在问,父亲喝倒,伱就一点事没有? 张周晃了晃自己的酒坛道:“我没喝多少。” 正说着,蒋家的下人也进来了,见到自家老爷坐在地上撒欢,赶紧上去扶。 “别扶我!我又没喝多?在这里凉快凉快都不行?跟你们说,谁都喝不过我……” 蒋德钟一抬头,就看到张周夫妻俩,然后一脸紧张道,“是你们啊,你们叫什么来着?可一定别告诉我女婿啊,我女婿是酒坛子转世,上辈子他一定是被酒泡了一辈子。老夫谁都不服……哇哇……老夫居然输给他了……还两次……” 人已经哭了。 还是嚎啕大哭。 蒋苹渝心说,又要加一次。 “爹!”蒋苹渝也想上去搭把手。 张周则没让蒋苹渝上去,鬼知道这老酒鬼醉后能做什么,在他张周之前,还真没谁见过这货的酒品如何,现在老家伙连自己女儿女婿都认不出来。 张周对蒋家下人道:“把人扶回去,出去叫个人进来帮把手,酒也给他带上,让他回去慢慢品尝。看看能不能琢磨出酿酒的方子。” “什么方子” 蒋苹渝也是听得一头雾水。 “哦。”张周这才记起来给妻子解释一下,“你爹说,这御酒不咋地,他打算回去研究研究,可能以后打算给皇宫供应酒水。” “这……唉!” 蒋苹渝听了既觉得生气,又觉得荒唐可笑,哭笑不得。 蒋德钟被两个蒋家下人搀着往外走,边走还不忘回头跟女婿打约局:“……那个谁啊,你酒量不错,下次我介绍你给我女婿认识,他是宫里的,办事可牢靠了!” 张周皱眉,听这意思,我是个太监呗? 张周把蒋德钟送到门口,不远处正有马车来,是成国公府的。 朱凤从车上跳下来,张仑好像个跟班一样也下来,他们都在好奇张家门口这是在闹哪出。 “嘿嘿,达官显贵啊,厉害厉害……这是谁家?” “老爷,该走了!” 最后蒋德钟近乎是被下人抬着塞进了马车里。 …… …… “张兄,这是……” 朱凤也看呆了。 什么情况?张兄不是才刚回来没多久?怎么蒋家就抬出这么个货? 张周道:“我老泰山,从南京来拜访我,我就给了他点御酒尝尝,就这样了。” “御酒?”朱凤嘴唇翕动了一下,“还有没?” 张周冷冷道:“你就是来找我喝酒的?” “没,这不是嘛,你完成皇差出来,很多事还等着你处理呢。”朱凤笑道。 张周好奇道:“还有什么事等回头再说?先前在宫门口时候,该说的不都说了?” 朱凤一怔,随即想到宫门口的对话…… 宫门口是想跟你说,你光跟我提生孩子的事,还问有没有姓陈的女人。 不搭边啊。 “是这样,听说你那边有琉璃,有人想问问,看是否能造一批出来,当古玩珍宝什么的给卖卖。”朱凤一脸期许。 像是沙子淘金,再或是点石成金一样。 普通的琉璃制品,虽然在明朝已不是稀罕物,但多也是作为贡品存在,尤其是成色好的,而普通人是见不到纯净白色的琉璃。 张周摇头。 他造琉璃出来,既不是当工艺品,也不是为了造望远镜,更不是拿来做窗玻璃用的。 他要做的蓝海市场,是近视眼镜和老花眼镜。 在大明,近视眼和老花眼同样是困扰读书人和老年人的顽疾,如果能造一批出来卖卖……岂不是直接打入到高端市场,让自己赚到盆满钵满? 至于当工艺品……亏你朱二少能想得出来。 张周想说,那东西当工艺收藏品,怕是就不值几个钱了,而且很快可能就会烂大街。 “知节,琉璃这东西,南方各地有的是,你要当古玩珍宝,你是要欺负京城的达官显贵都不懂行吗?”张周道,“这样,我给你几副成品的东西,架在鼻梁上的,回头你找人去看看,是否有人愿意买。我这种叫眼镜,专门针对短视,还有老年眼花看近处模糊的。” “啥?” 朱凤听得很迷糊。 我来跟你谈古玩珍宝,你跟我谈眼镜? 张周说话之间转身往回走道:“明天再来,我会给你。我这边还有事,你看你是不是……” “别……我这里还有一封信,是那位林小姐……” 张周也很好奇,朱凤似乎对当“红娘”这件事很感兴趣,林家小姐竟还跟他当起“笔友”来,一封信写完,让他回信,然后第二封信又来。 这次不会又是拿大道理来教育他的? 这种千金小姐,价值观根本没成型,完全是活在别人给他塑造的世界观里。 “知节,你是否知道什么叫眼力劲?我在宫里当那么多天和尚,你以为我容易?走走走……带上张仑,回头有时间请你们喝酒,喝御酒!” 张周一边赶人,一边往自家院子里走,进门后不请人进门。 然后“咣”一声把门给关了。 “唉!”朱凤在那叹气。 张仑看傻眼,我们两个一个是英国公府长孙,一个是成国公府二公子,就这么被人关在门外……你朱凤一点脾气都没有? 朱凤看了看一旁的张仑,指了指张家大门道:“他就那样,我说的是你先生。” 张仑很郑重强调道:“他还不是我先生。” “哼!” 朱凤不屑道,“你想拜他,他还未必肯收呢,你当他这些天去干嘛,他一个人在宫里给太子上课,日夜授课的那种。你当你家老爷子为什么让你来拜他?他不但学问了得,更是深谙天机、秘法,上通着仙家下通鬼神。” 张仑:“……” 朱凤道:“可惜我年岁大,不能拜他为师,不然这好机会一定落不到你头上。你若是听我的,给我办事时勤快一点,我帮你成就好事。” 张仑摇摇头:“还是算了。我只是感谢张先生给家父治病。” “对对对,治病这事,你也要跟他学,说不定你就成一代神医了……” 张仑听了心里更别扭。 你是成国公府家二公子,没有继承爵位的权力,可我有啊,我为什么要去当神医?你去当不就完了? …… …… 城内,程敏政府宅。 这天唐寅受邀来访,是程敏政主动让人去把唐寅给叫来的。 这次程敏政是受老友沈周所托,沈周想让程敏政开导一下唐寅,让唐寅能收心养性,好好备考会试。 “……伯虎,听说最近你总在外面写诗作画,高调张扬,为何不用心读书,来年争取一次考中进士,从此之后位列朝班呢?你不但诗画了得,文章着论更有状元之才,此等时候你不该心有旁骛啊!” 程敏政已见过唐寅一次,他虽然也觉得唐寅很狂放不羁,但他很欣赏唐寅的才学。 程敏政是懂行的。 唐寅江南乡试考了第二,也不是因为其才华不行,而是被张周剑走偏锋给赢了。 唐寅道:“治学者,若心有羁绊而力不逮,何必勉强自己呢?” “听你这意思,读书都要随心?”程敏政皱眉,“你与那徐衡父来往,我不支持。他虽有才,但他跟你不同,你应该定下比他更高的志向,你也不该与他那般不羁。石田最近找过我,跟我说,你一直对江南乡试名次落于张秉宽之后事耿耿于怀,还说非要跟他比个高低。而张秉宽却不肯见你。” 唐寅近乎是咬着牙道:“沽名钓誉之辈。” “此人敢出头,敢为天下知,却也能在会试前把自己隐下来,他知道何为当务之急。你可曾想过,就算让你见到他,把他比下去,可回头会试、殿试上你不如他,对你还有何意义?” 程敏政当然不能告诉唐寅,其实张周的身份,远不是一个举人或者贡生那么简单。 你唐寅是真的比不了,也没资格去比。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考取进士。 扬名立万对你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伯虎,老夫生平见过这么多才俊,老夫从未见识过文采比你高的,可别因为一时之意气,耽误你终生啊!” (本章完) 第一百章 你猜我猜不猜出来你在猜什么? 皇宫,仁寿宫。 殿门之前,戴义即将进去通传,对张周做最后的嘱咐。 “……见到太皇太后不要说太多,太皇太后多半是关心清宁宫重修的近况,再就是问问陛下的躬体……” 张周笑道:“就是问什么答什么,说多错多呗?” “呃……是。” 戴义很无奈,这位张先生说话还是喜欢这么直来直去的,你见别人直截了当未尝不可,但就是面对这位老太太……就怕这直来直去的性格,容易坏事。 等戴义进去通传,再出来后,脸色有些尴尬:“张先生,请。” “戴公公不一起?”张周道。 戴义摇头道:“咱家在外等候便可。” “这怎么好意思让戴公公在外等?” 张周尽管这么说,但也知道周太后的意思不是戴义能更变的,便跟着小太监往里面走。 张周也很清楚自己来此的目的。 周太后看似找他解梦,或是谈谈宫里的近况,但多半还是提及皇帝纳妃的事。 此等事怎可能会让戴义旁听? 进到里面后,张周却发现殿堂立着不少内侍,宫女和太监各自站了两边,有十几人之多,而周太后则一脸详和对他很欣赏的笑容望着他。 在周太后身边,是其所信任的太监姜吕。 …… …… 简单见礼之后,张周获得了落座的资格。 周太后目光先往两侧各看一眼,最后才将目光落在张周身上。 张周秒懂。 周太后这是在提醒他,不要以为戴义不在这里,有些话你就能乱说,哀家不可能单独面见你这样一个宫外的男子,伱最好知道什么能言什么不能言。 自己把握。 “听说秉宽你最近一直都在给太子上课,还把太子教得不错,看来你不但擅长堪舆玄空,连为人师表都能做到尽职尽责。” “太皇太后谬赞。” 周太后道:“哀家还听说,最近你给陛下开了调理的药方,主要是为大明龙嗣的,效果如何呢?” 张周道:“一时尚看不出效果。” “哦。” 周太后点头,“你觉得哀家的身体如何呢?” 张周以恭维的笑容道:“太皇太后凤体康健,气色也很好,想来是最近在饮食和睡眠上都安好,即便是偶有梦境,应也不至于惊扰到太皇太后的清静。” “呵呵。” 三两句,都是一问一答,很合规矩。 旁边的人没听懂,只当是客套的寒暄。 但周太后却明白到张周的意思。 这就转到正题,说你偶有梦境也不会打扰你清静,就是提醒你,那梦是你编的,别人不知道我当然知道,我也能领会你把此梦告诉皇帝的目的。 “有时间,真应该让你来给哀家诊治一番。” 周太后像是在为自己失眠多梦感慨。 张周笑道:“太皇太后无恙,并不需要诊治,或心有郁结才会偶尔多梦,只要仔细调理,照方抓药便可。” 这是在说,你的病不在身体,而在心。 是心病。 照方抓药这事,意思是——看这里看这里,来,求医问药的时间到,请提问! “嗯。”周太后道,“那你觉得皇帝的病,应该如何调理?” 周太后看出张周是聪明人。 直接岔开话题,不谈自己的病,谈到朱佑樘的病。 意思也很明显——既然你知道哀家心病的病根,在皇帝纳妃生孩子这件事上,你应该去治皇帝,而不治我这个老太婆。 下面就应该是医患对答时间。 张周侃侃而谈道:“在下认为,陛下的病是内病,但要外治。” “哦?何为内病外治?” 周太后瞬间提起兴致来。 这就谈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皇帝的病根,老太太的心病,都在皇帝他子嗣单薄。 到底是皇帝的问题还是皇后的问题? 还有如果让皇帝多纳妃嫔充实后宫会不会解决? 再就是一个关键的……如何能让皇帝同意纳妃? 张周道:“陛下的病,是身体之外的病,但病因在内。这跟陛下过往经历,还有自身的五感相关,既是身体上的病,也是内心之病。若然内病不医,而要急于献药,陛下躬体如何都不会痊愈。” 意思是,皇帝不纳妃,是内病心病。 你要是不把皇帝的心病给治好,只是贸然去提纳妃,以皇帝的“亲密关系恐惧症”,想到要去接纳一个陌生女子,并以此女子来为皇室开枝散叶,他是十足十不会同意,就算是让我去提也白搭。 周太后稍微一思忖,关键就把握到了。 她问道:“那内病,如何治?” 这是问张周,既然你知道皇帝的病根,在心理对陌生女人的排斥,那如何改变这种情况? 张周道:“太皇太后,在下不是说了吗?内病要外治。臣先前也建议陛下多出去走走,见识一下外面的风土人情,多领略一下沿途的风景,见见阳光,心胸开阔之后,到时对风景有了留恋,那内病自然就不药而愈!” “是吗?哈哈哈……有道理,有道理。” 周太后似乎听得是浑身通透豁然开朗,脸上带着几分惊喜,笑得也很开怀。 …… …… 旁边立着十几号人,全都听了张周这番话,但没一个人听懂的。 当周太后大笑时,所有人都很懵。 什么内病外治的,又是什么不药而愈的,你们在讲什么?打哑谜?毕竟都是在说给皇帝治病的事,这有什么哑谜可打的? 这位张先生连天火都能预测,或许就是人家高深莫测,说的话我们听不懂呢? 但张周最后那句有关治病的言论,就是在告诉周太后,不要想着去治疗皇帝的病。 要想着,先找个女人,让皇帝在外面先遇到,慢慢接触,让皇帝打破心中对陌生人的恐惧,等皇帝对此女产生极大的兴趣,从陌生变熟悉,那时什么心病就不需要治,皇帝自己主动就会提出要纳妃的。 就是个次序问题。 到底是先提纳妃,还是先给皇帝找妃。 让皇帝走出心病的阴影,唯独只有让他去自己接触社会接触女人,别人晓以大义之类的都无效。 …… …… 周太后可说是老狐狸…… 只有对皇帝纳妃的事苦思冥想多年,想过各种途径,绞尽脑汁,而且还非常关心皇帝的人,才会明白张周话中的意思。 这还要建立在她年老成精的基础上。 换了别人,就算是姜吕这些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太监,也不可能把握这番治病言论的精髓。 这也体现出了周太后的高明。 她没让戴义在里面听,因为除了她和张周之外,唯一可能听懂他们对话暗示的人,就是戴义。 让戴义在外等,回头找个人转告戴义……通过别人之口说出来,戴义就算是打死也想不出来,二人在谈论治病,却是谈到了给皇帝纳妃这件事上。 但戴义真的不明白周太后找张周的目的? 在此问题上,其实皇宫上下除了坤宁宫那批人之外,近乎所有人的意见都是一致的,只是没人敢表达罢了。 周太后笑道:“难怪陛下一直在哀家面前推崇你,你说话真中听,寥寥几句,便将陛下的病因说得如此清楚,看来为陛下诊病非你莫属不可!连哀家都很喜欢你。” 此话说出来,周围的太监和宫女也都在琢磨。 太医院那么多人,竟然都还不如一个宫外来的读书人会治病?就算他是道家人,可也没听说他会炼丹啊。 “太皇太后可还有何治病的事要问的?”张周请示。 周太后道:“治病,交给你了。还有件事想问你,清宁宫修筑如何?” 张周道:“眼下正在加紧施工,先前去看过,都已修出了地面,估摸年前可竣工,年初时便可入住。” “那是应该多费点心啊。”周太后道,“陛下也提过你要备考,希望你来年中进士,哀家在这里也恭祝你高中,以后你入朝,也经常想着来见见哀家。哀家那边还有几个本家的侄儿,不成器的,你多提点和栽培。” 又来? 张周想说,现在我是香饽饽,是个人就想把自家子弟往我这里送? 看来英国公老张不是唯一望孙成龙的那个。 周太后对一旁的姜吕道:“送张卿家出去,回头再有什么事,让长宁伯多去看看,以后互相联谊,别生疏了情分。” “是。”姜吕领命,本还以为要谈什么。 草草只谈了个治病,就把张周给送出门去,姜吕也没摸着头脑。 …… …… 等姜吕回来,周太后手里还拿着个日历册子。 “太皇太后……” 周太后叹道:“可惜啊,上月过寿的时候,让皇帝免了命妇的朝贺。” 姜吕一时没摸清楚状况。 “不过哀家最近有些烦闷,总想见见外人,照理说秋报的时候快到了?” “是,就在几日后。” 在华夏,春祈秋报都是重要的祭祀活动,算是一个节日,代表皇家对于天下风调雨顺的一种盼望,藉田礼等都是以此来演化出来的。 秋天丰收了,自然是要感谢一下上苍的回馈,为来年丰收祈福。 周太后笑道:“那就让陛下给安排一下,让命妇入宫,哀家见见她们,闲话一下家常。” “这……” 姜吕很意外。 周太后一向不太喜欢跟外间的命妇有何来往,而命妇入宫,朝见太皇太后的次数也很少,基本都是奔着皇后和皇太后那边去。 这次为何周太后要一反常态让命妇入宫? “按哀家的吩咐,去跟皇帝说便可,今天就算了,明后两日再去说,免得让陛下觉得哀家太刻意!” 周太后显然是对张周那番治病的言论,有了她自己的计划。 …… …… 另一边。 戴义已吩咐旁人送张周去清宁宫那边,而他自己则暗地里找了个仁寿宫里伺候的小太监,打听里面的对话。 “印公,那位张仙师就是跟娘娘谈了谈太子的课业,还有为陛下治病的事,张仙师说什么内病外治,说让陛下多出去走走,再就是问了问重修清宁宫的进展,还祝贺张仙师早日高中……真没别的了。” “没了?” 戴义大吃一惊。 周太后想让皇帝纳妃,就差放到明面上来说,周太后既知张周现在得宠,难道不让张周去劝说皇帝纳妃? 这么随和低调,明显不符合老太太的风格啊。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 挺邪乎 乾清宫内,戴义通禀了他去往仁寿宫的过程。 “……皇祖母只是问了朕的身体吗?看来皇祖母还是很关心朕,一心是为朕好。” 朱佑樘听了戴义的话,心中产生对祖母的浓浓亲情。 戴义笑道:“是啊陛下,看到您神气一天比一天清朗,奴婢们都很欢欣,相信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最在意这个,要特地找张先生问询。” 朱佑樘点头:“秉宽呢?” 戴义道:“派人送他去清宁宫那边,说是要在墙壁预留铜管进水的方位,此事非他指点不可。” 朱佑樘叹息道:“说好了不耽误他备考,又将他召进宫里来耽搁时间,挺过意不去,看看有何合适的东西,给他送一些过去。” 戴义急忙提醒道:“陛下,最近您赏赐张先生不少,实在不必……” “是吗?” 朱佑樘都不记得自己给过张周什么,毕竟不是他经手的,反而是戴义这些皇宫的管事比较在意。 毕竟那些东西,若皇帝不用,基本都被他们给侵占。 皇帝简直是在他们的牙缝里抠东西。 论心疼还是他们这些当权的太监心疼。 “陛下,既然张先生要备考,不如送一些书给他好了,对他备考有益。”戴义提议。 “可以。你去办,太子那边如何?这几天出来,不会又恢复以往,野性难驯了?” 朱佑樘想到那个儿子就很头疼。 不过儿子能在十多天时间里,补了别人一两个月才能完成的课业,当爹的至少对儿子的聪慧是很自豪的。 戴义道:“太子最近也还好,就是……” “就是什么?”朱佑樘见戴义那为难的样子,大概猜到太子没干什么好事。 戴义苦笑道:“太子殿下他……只是在不学习的时候,有点闹腾……” “他能有一天不闹腾吗?之前那些天朕也是刻意磨练他,就让他先松快几天,回头再对他严加管教,秉宽能早些考中进士就好了……” 戴义一听。 皇帝这不明摆着,想让张周考中进士后,无论几甲,都给塞进翰林院,来当东宫讲官? …… …… 最近几天,朱厚照在看皮影戏。 这皮影戏还不是张周给带过去的,而是刘瑾。 刘瑾盘算过张周哄朱厚照的手段,总结一番后,特地从宫外找过皮影戏的匠人,给打造了一套东西,皮影艺人进不来,由刘瑾跟一名小太监去支着演,让太子在茶余饭后消遣解闷。 这招果然好使。 对朱厚照来说,这皮影戏相当于动画片,虽然剧情老掉牙,但朱厚照看得还是津津有味。 但朱厚照做事的耐性,就是三分钟热度。 没两天,朱厚照就看腻了。 当天张周入宫见周太后,要出宫时,也是戴义转告说皇帝让他去见见太子,稍微管束一下,张周就去了。 正碰上朱厚照在那看皮影戏,这大概就是戴义口中说“太子有点闹腾”的原因。 “张先生,你看这东西有意思吗?本宫可是找人弄回来的!花了大价钱呢。” 对朱厚照来说,好不好玩是其次的,上来先对张周吹嘘一通。 别以为就你有好东西,本宫就给伱展现一下本宫自己淘来的牛逼玩意。 张周笑了笑:“影子戏,民间很多的,臣之前也见过。” “你见过?”朱厚照大为吃惊。 然后他恶狠狠瞪着刘瑾。 你个老阉人,不是说这东西是世上很难得的,还说这套行头有多贵,让本宫花了上百两银子……银子还是从本宫两个舅舅那戗来的。 感情是骗经费? 刘瑾一脸憋屈,却是不由侧目偷瞧着张周,似在怪张周揭破他的赚钱法门。 张周道:“既是影子戏,主要也看剧情,就像话本,如果有好的戏本,会精彩很多。” “那……好像是。” 朱厚照瞬间又眉开眼笑,“就说你有能耐。好戏本在哪?” 张周道:“回头我让朱凤给你带过来,总要给臣时间写?” “那你赶紧回去写,今天本宫就不打扰你了……来人,送送张卿家。” 知道张周那有皮影戏的剧本,朱厚照也顾不上叫张周跟他一起玩,直接找人送张周出宫。 意思是。 你现在就回去写,写完就给本宫送来,本宫一刻都不想耽误。 …… …… 刘瑾成了送张周出宫的人。 路上,刘瑾一句话都不说,心中恼火至极,恨不能将张周大卸八块。 张周笑道:“刘公公,你给太子带这东西进来,不怕被陛下责备?” 刘瑾脚下不停,侧目瞥了张周一眼。 他心里还有些不屑。 就兴你给太子送玩的,我们就不行?你以为陛下没事会天天跑来东宫看太子在干嘛?失宠了就说失宠了!背地里耍阴招算什么本事? 张周道:“东西是好东西,就怕太子玩性不长,就好像先前的沙盘演兵,你看才几天,太子就没兴致了。这样,我帮刘公公一把。” 刘瑾用不阴不阳的口吻道:“那多谢了哈。” “都是为了让太子开心,干嘛客气呢?” 张周要回去给太子写的本子可以有很多,比如说《西游记》或者是《金刚葫芦娃》,再或者是取哪吒闹海等情节。 陪太子玩倒还是其次,重点是……让刘瑾知道什么叫人与人的区别。 还有玩与玩的区别。 不然这老小子一定以为是个人就能哄太子玩,还不用负责任。 “刘公公,我这边有戏本,但制作影子戏的材料,怕是要有行家里手不可,这经费是不是……” “怎么的,张先生您还打算自包自揽?” 张周笑道:“刘公公先前给殿下采办,自然有经验和渠道了,不如这样,我来写本子,你来供料子。各取所需,你看可好?” “这个……” 刘瑾一琢磨,有利可图。 先前那么一堆破烂玩意,都找朱厚照报销了一百两,如果张周再给他采办的差事,他的确又能赚不少。 “行。” “那刘公公是否把人介绍给我?放心,我只给他本子,他做好了直接跟刘公公接洽,制作费用什么的,全由刘公公去谈。” “好,好!” 刘瑾自然觉得此提议不错。 这年头大街上玩皮影戏的人也不少,张周如果真要自己去完成,随便寻摸个人就行了,他反而会担心。 现在他等于是在皮影戏这件事上,以他为主,张周只当个辅助。 …… …… 两天后,乾清宫内,朱佑樘在接见礼部尚书徐琼。 所商议的,是几天后所举行的秋报,也就是秋天祭祀活动的一些细节,因为徐琼跟张皇后家有姻亲关系,在当上礼部尚书之后,他是少有能经常出入乾清宫的大臣。 刚商议结束,让人把徐琼送走。 萧敬这边过来道:“陛下,太皇太后派人来,说是想在秋报时,在宫里举行一场斋醮,以驱走宫里的邪气,还说想让在京的命妇入宫,闲话家常。” 朱佑樘道:“皇祖母不是信佛的吗?” 一旁的戴义笑道:“这不是张先生是道家人吗?张先生先前预料了清宁宫灾,保了太皇太后的平安,太皇太后或许也是想顺着陛下的意思。” 朱佑樘信道不信佛,这是宫里上下人尽皆知的。 要在宫里做道场举行斋醮,本来也不算什么,只是因为这件事是由一向信佛的周太后提出来,朱佑樘才觉得奇怪。 萧敬道:“陛下,太皇太后还特别点名,当天让张先生也同去。” “他又不会做这些。” 朱佑樘之前就跟张周提过要在宫里做法事,结果张周以自己不会为由拒绝。 能把一件事拒绝到这么彻底,正应了朱佑樘心中对张周那股迷之信任,如果张周说自己什么都会,反而皇帝会怀疑张周是不是有所图。 张周越没事就插科打诨推诿,朱佑樘就越深信不疑。 萧敬苦笑道:“奴婢也对太皇太后如此说了,但太皇太后还是执意让他去,还言笑说,若是遇上合适的名门闺秀,要给他撮合一番……” “这……” 朱佑樘更无语,“真不知说皇祖母什么好,秉宽都已经成家立室,怎会在意这些?再说都是命妇入宫,怎会有什么未婚配的名门闺秀?算了,顺着皇祖母的意思,给安排。” “是。” 萧敬不明就里,只是按照周太后的吩咐请示。 而一旁的戴义眼神中透出一些异样的神采。 戴义能当到司礼监掌印太监,思维自然比萧敬等人超群,尤其前两天送张周去仁寿宫还是他亲自去的。 联想种种。 老太太刚见过张周,马上一反常态要召命妇入宫,还似有意要连同那些没婚配的名门闺秀也一起叫上,点名让张周去……不会是某些事已经开始,张周去目的是把把关? 戴义心说,这事挺邪乎。 但是不是太急了一些?怕是瞒不住那位六宫之主的大明皇后啊! …… …… 宫外。 张周在自己的工坊内,见到了由朱凤带来的一个老匠人。 正是先前给刘瑾供应皮影戏材料的人。 张周道:“咱都是为同一个人办事,就是那位刘公公,不啰嗦,我这里除了影子戏的材料,还有个很好的噱头,你看是不是能造?” “这位老爷,您说的,小的听不懂。” 那匠人干了一辈子手艺活,从没听过这么奇葩的要求。 张周拿出他画好的图纸,还是彩色的:“看能做不?” “这么清楚,老爷您也是干这行的?您自己找几块皮子画上去就行,何必找小的呢?” “不一样的。” 张周脸上带着莫名的坏笑,“我这里还有更好的,就是真人版的行头,若能剪裁出来,去找那位刘公公说,他一定欣然异常,定会好好奖励你!”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他人赏花我赏景 奉天殿,大朝。 当日是秋祭的日子,很多勋贵都是盛装而来,因为在大朝结束之后,他们将会去天地坛参加祭祀。 文官那边各衙门只需派出代表,但武勋基本能去的都去。 此时朝堂上也正在议事。 因为马上要进行祭祀,议事从简。 戴义正在奏报一件事情:“……原总制陕延等处军务的兵部左侍郎王越,日前已从宣府镇出发,在回京的路上,若路途平顺或可在五六日内抵达京师。” 王越要回来了。 这让文臣很不舒服,因为在他们看来,王越可不是什么正面角色,一个靠结交内官才起势,曾经还因为贿赂等罪被革职夺爵的人,能好到哪去? 而且他们急需要一个李广案的替罪羊,怎么看王越跟李广过从甚密的,最合适背锅。 让王越回到京城,当的还是机要的兵部左侍郎,定会干扰到正常的朝堂秩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嗯。”朱佑樘点头,“西北鞑靼现在都消停了吗?” 戴义看了看在场大臣,既是在回皇帝的话,也等于是在告知在场大臣:“西北目前并无鞑靼之异动。” 朱佑樘笑道:“好,今天就先到这里,准备准备,朕今日也与诸位卿家一同前往祭典,六部等衙各派一名侍郎,其余人等也都筹备一下,午时前开始。” …… …… 朝议解散。 三名阁臣一同往外走,谢迁语气有些奇怪道:“往常年,陛下都是派人代祭,今年为何要躬身前往?” 这个问题,显然没人能回答他。 皇帝的心意是最难揣测的,皇帝本来就应该亲自去,派人代祭才是不合理的,你谢于乔不该问。 李东阳似有所思道一句:“陛下最近的气色倒是好了很多。” 这句出来,也让刘健和谢迁稍微思索了一下,连刘健都不得不点头表示同意这种说法。 谢迁道:“听说宫里有人在给陛下调理,会不会是因为这个缘故?” 还是没有人能回答的问题。 正说着,有几名官员快步靠拢过来,工部右侍郎史琳道:“王世昌要回京了,我等不该做点什么吗?” 三名阁臣都听出来,文官对王越的意见很大,简直到了有我没他的地步。 史琳义愤填膺道:“这王世昌,阿谀奉承之辈,行军也从来不谙常理,多是轻兵冒进,屡屡有其虚报军功的奏闻,如今阉人李广已死,他曾公开给李广行贿,别人怎样倒还好说,难道连一个公开巴结李广的人,都要容忍?甚至让他祸乱朝纲?” 此时元守直也走出来帮衬道:“此人不去,朝堂的秩序何以能维系?” 问题摆到了刘健面前。 但明显内阁三人,都不想卷入到参劾王越这件事来。 由屠滽过来劝解道:“诸位,尔等有何想法直言上奏便可,无须请示三位阁老,都散了!” 别人对屠滽的意见也很大,因为在王越回朝之前,屠滽是科道言官就李广案首要的参劾对象。 一群人议论纷纷中离开。 什么秋祭,在他们眼里都不叫事。 只有把王越赶出朝堂,甚至是将其治罪,才是他们为官目的。 谢迁望着这些人的背影,似有所思叹道:“王世昌半身入土,都不得安宁啊。” …… …… 当天既是秋报的日子,也是皇宫内苑举行斋醮,命妇入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日子。 张周作为这次斋醮的“监督人”,并不负责斋醮的进行,因为张周也说了,这东西他不会,皇帝和周太后也只是让他在旁边当个监督的,看看哪里的流程有问题,顺带再给皇宫看看风水什么的。 这就很轻松。 不过在去往举行斋醮的钦安殿之前,他要先跟着萧敬去见一次皇帝。 “……秉宽,今日朕不与你同去宫后苑,朕会让萧敬随同你去,另外无论皇祖母有何要求,尽量不要违逆,她年事已高,不要让她有何不顺心之事。” 朱佑樘的孝道体现得很好。 张周心想,伱既然不想让老太太不顺心,那为何在纳妃这件事上,就不做考虑呢? 你自己都在给她添堵。 张周道:“陛下,臣有涉及到太子日常行为规范的建议。” “太子吗?” 朱佑樘以为自己听错,今天是祭祀的日子,张周对此无建议,居然跟他提太子的教导,还是什么行为规范。 张周拱手:“是的,臣认为,太子平时还是太疏于管教,应当制定严格的起居制度,将其列于纸面,并定下奖惩,若再一味放纵的话,就算以太子的天纵奇才,难免会有所偏差。” “哦。” 朱佑樘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点头,“交给你了。” 张周道:“臣如何有资格去规范太子的规矩行为呢?此事非要由陛下来不可!而且太子生性顽劣,多喜欢嬉闹,只有陛下时常去监督,他才会收敛心性。” 朱佑樘笑道:“这点其实倒也还好,朕每次去,看他都还挺规矩的……” 张周苦笑了一下。 大概的意思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是有什么事吗?”朱佑樘看出一些苗头。 张周没回答,却看了看一旁的戴义。 意思是,这种事由我来说不太好? 朱佑樘也顺着张周的目光望过去,厉目相向道:“有事就说!” 戴义没办法,只能苦着脸道:“陛下,其实……老奴一直有所闻,太子是叫人在殿外盯着,一旦陛下前去……就……就进去通知他,然后……” “是谁这么大胆?咳咳……” 朱佑樘这一怒可不轻,差点把肺都给咳出来。 平复了老半天,朱佑樘气息平顺后,戴义才道:“是太子身边……一个叫刘瑾的。” “刘瑾?” 朱佑樘眼神中带着杀气。 张周道:“臣希望,陛下能对东宫的常侍有所约束,陛下要去的话,也可提前叫人将盯梢的人给制住,然后亲自看的时候,便能看到太子日常的举止。” “嗯。”朱佑樘冷冷道,“好,今天朕就去!天地坛回来之后,谁都不许告知,萧敬,你别陪秉宽了,随朕去。你找个人陪秉宽去宫后苑!就这样罢!” 朱佑樘看起来是生气了。 东宫居然有太监联合太子一起跟皇帝玩心眼? 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 …… 张周往宫后苑,也就是御花园去的时候,是由萧敬叫来的杨鹏陪同。 相比于萧敬东厂厂公的身份,杨鹏现在只在御马监为监官,连个太监都还不是,地位还远谈不上有多高,以前多是仰仗于给李广办事,别人都怕他,连萧敬都要对他礼让三份。 现在他是急于要找一棵大树。 他一边在给萧敬送礼,一边巴结张周。 一路穿过宫殿,从坤宁门出来,到宫后苑。 但见此时宫后苑内已摆了很多的桌椅,入宫的命妇尚未到,却有诸多的太监和小宫女在帮忙收拾。 杨鹏道:“今天负责斋醮的道士,张仙师有何吩咐的,只管知会一声,他们都会鞍前马后效劳。某人已跟他们打过招呼。” “好。” 张周四下看了看。 虽然这园子里的花草还挺多,但其实也有些萧索,不过这风景已比外面好了太多。 正想着,对面已有女眷入宫,先来的是文官的家眷,都是上了年岁的命妇,很多都是一品诰命,一看那架势就不一样。 当天文臣的命妇和武勋的命妇是分批进的,理论上还是人家武勋的命妇地位高,因为是世爵世禄,但实际上……文官那边看不起武勋,以至于武勋家的命妇也会被轻视一些。 但文官那边怎么说也是铁打的朝廷流水的官,今天得意,回头致仕还乡了,这种入宫朝贺的事情就没了,而武勋那边却是一直都在,且代代相传。 “杨公公。” 杨鹏陪同张周进到钦安殿内,里面已摆好了斋醮所用的所有器具。 正有一名老道士,带着一大群的青年、少年道士在做准备。 老道士一上来就给杨鹏行礼。 杨鹏道:“罗真人,有点眼力劲,今天什么事都听张仙师的。” “张仙师?他……贫道见过张仙师……” 这位姓罗的道士一看就多次参与过这种斋醮仪式,但以前有李广在,明显什么事都是由李广负责,而杨鹏是李广麾下的大将,自然巴结好杨鹏就行。 现在李广死了,无论这位“张仙师”是谁,那不用说都是替代李广的人。 姓罗的道士也就不问张周是干嘛的,先来巴结一下便总没错。 张周笑着点头道:“我不是道家人,不用客气,我就是来看看。” “呃……” 这回答。 怎么听不懂呢? 姓罗的道士往一旁的杨鹏身上看一眼,好似在说,杨公公能给解释一下是什么意思呗?他既是什么仙师,还在皇宫这地方行走,看地位比您还高,居然说他不懂? 他不懂为什么会来这里监督我们呢? “是陛下派来的。”杨鹏不耐烦道,“太皇太后对张仙师也是无比推崇,记得听令就行,今日要是有何让张仙师不满的,以后莫说是入宫,干脆道录司将你们除名!” “不敢!” 姓罗的也听懂了。 这位是钦差,惹不起。 那不管是干嘛的,听话办事就好。 …… …… 外面的命妇越来越多。 太监和宫女们也忙碌起来,来人都是从北安门那边过来,马车、轿子等停在玄武门之前,再从玄武门进宫。 女眷是没资格走正门或是东西两门的。 她们入宫之后,也是分成文武,按照品阶、年岁、派系等,给划分好座次。 一般来说,年老的都能得到优待,而按照规矩,六十岁以上的命妇一概是可以免朝的,五十岁以上若有病的也可以不来……实际上能动弹的都会来。 女人也是要讲排场的。 一年中入宫的机会也没个几次,文官那边更是如此,一辈子可能也就三两次,好不容易有这种大型社交活动,谁不想来凑个热闹? 钦安殿里的道士在忙着准备斋醮,而张周则立在门口看光景。 风景没有人好看。 来的命妇……有二三百人之多,从年老的到年轻的都有,因为周太后吩咐过,各家可将未出阁的小姐也带来请安,以至于其中还有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给现场增加了不少生机。 所以场面非常热闹,这些女人平时看起来规行矩步的,但到了这种场合,却又发挥了女人社交的天性,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张周心说。 这三个女人就是一台戏,这么多女人这么多组合,该算是多少台戏? …… …… 另一边。 周太后正在接受一些王公勋臣、文官一品等夫人的单独请安。 这是一种礼遇。 周太后笑着跟这些人招呼,还让一旁的姜吕给安排,每进有命妇来请安后,都会带出去给安排到指定的座次上,有茶水,有的还有一些简单的女红针线、女孝经书籍等赏赐。 不值钱,礼轻情意重。 能从宫里拿点赏赐回去,以后对自家女人的教育就非常有用了。 说出去都显得风光。 “太皇太后,礼部右侍郎、国子监林祭酒的家眷也在,听说还带来一名没出阁的丫头,是否给叫进来?”姜吕得到吩咐,有遇到各家带来的漂亮的没嫁人的丫头,给盯着,叫过来给她看看。 即便林瀚还没混到一品,但只要符合周太后要求的,便能特例特办。 “嗯。” 周太后点头。 随后林瀚的正妻阮氏,在非亲生女儿林仪的相扶之下进来。 阮氏已有六十多岁,而林仪才刚刚及笄,就好像孙女扶着祖母前来,这对组合也是很奇特。 “给太皇太后请安。”阮氏毕竟不是第一次入宫朝贺,很懂规矩。 但林仪却是第一次来,很紧张。 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来。 周太后一眼就看中了林仪,心里稍微一琢磨,书香门第、大明林老祭酒的千金、美貌如花、知书达礼…… “去,把秉宽叫来!” 周太后当即对姜吕道。 姜吕不做迟疑,急忙去叫张周。 …… 另一边,张周还倚在门边看风景。 而下面很多大姑娘小媳妇之类的也发现了张周,她们本以为进宫之后遇到的都是规行矩步之人,却见个浪荡公子哥一般的人立在殿门口朝着他们笑。 她们不由都对张周指指点点。 “张先生,不宜多看啊。”杨鹏过来提醒。 这是何等严肃之场合,你跑这来看女眷? 张周笑道:“这种风景,在这里不看,别的地方一辈子都看不到。可惜啊可惜。” 杨鹏紧张起来,问道:“哪里可惜?” 张周叹道:“我本以为,大家闺秀除了端庄得体之外,一定是才貌双全,但看过这么多之后才总结出来……原来大户人家的夫人,有貌的也太少了,难怪文武大臣多都顾着朝事不顾家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杨鹏不由汗颜。 陛下和太皇太后让你过来当差,你在这里看风景也罢,居然在品评那些诰命夫人的长相? “张仙师,自古以来,求妻不都是求淑吗?” 杨鹏说着,像是突然领悟到什么。 感情你张周喜欢的是美女啊。 虽然我一个太监,不觉得美女有什么好,但只要伱喜欢,那就给安排,谁让我现在要攀上你这根高枝。 姜吕走过来行礼道:“张先生,太皇太后有请。” 张周笑道:“杨公公,这边事就要先交给你。” “是,您请。” 杨鹏不敢怠慢。 趁着斋醮还没开始,赶紧进去找罗道士做准备。 张周则穿过命妇聚集的宫后苑。 这下旁人想不留意他都不行,毕竟张周也是整个园子走动的唯一没有身穿太监服的男人。 众女人都对他指指点点。 大明的女子,命妇级别的,也就是文官家里的上了年岁的女人会多一些规矩,再是初进宫的,不然见了有趣的事情,还是会去谈论。 这是天性。 张周很快在武勋命妇那边,发现了个熟悉的身影。 是朱凤的小娇妻宁彤。 宁彤正用眸光盯过来,眼神中除了讶异,似在夹杂着鄙夷。大概在想,这就是所谓的你在宫里当差?来这打杂,还是准备切了当太监? …… …… “太皇太后,张先生请到。” 悦心殿。 姜吕把张周带到周太后身前。 周太后笑道:“秉宽来了?赐座。” 张周道:“今日乃是大日子,当差的人岂有坐的道理?在下入内帷,不过是给打点办事的。” 听到张周的声音,旁边规行矩步连头都不敢抬的林仪,不由用惊惶不解的眼神望过去……不是先前那个让她父亲气恼不已的江南解元张周,还能是谁? 周太后笑着指了指阮氏,马上姜吕过去,将阮氏给请到外面落座,单独将林仪留下。 先前张周来之前,周太后问询过林仪身家等情况。 “秉宽,哀家跟陛下说了,今日还打算挑选京师的名媛闺秀,给你引介一番。” 周太后又在跟张周打哑谜。 这次的意思很明白,你替哀家参考一下,这位林小姐去吸引皇帝的注意,让皇帝对她倾心,你看她是否有此潜质。 再是你给算算,他们的属相、八字什么的合不合,命里是不是一对。 张周很清楚自己就是个幌子。 周太后再怎么欣赏他,也不可能会给他当媒人,又不是不知道他已经成婚。 这理由还能再扯淡一点? 张周道:“太皇太后言笑,在下经成婚,有一妻一妾一儿一女。” 周太后白了张周一眼。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先前跟你谈皇帝病情的时候,你那些隐喻张口就来,哀家都快接不住你的连珠炮,你不会真以为哀家是给你找的? 旁边的林仪是紧张至极。 她还没摸清楚状况。 两天前莫名其妙就被通知说今天要随嫡母入宫,来了宫里被叫来见太皇太后,见了太皇太后居然说要把她许配给张周……以张周江南解元的身份,她嫁过去并不丢份,但问题是张周自己都说明,自己有一妻一妾,太皇太后岂不是乱点鸳鸯谱吗? 周太后笑道:“秉宽,那就是说,你对林小姐还不满意?看看人家的出身,还有才学和品格,哪点配不上你?” 张周道:“太后,臣在过来时,见到院子中满地的落叶,还有那些树木的枯枝,不由心生感怀。这枯树,枝多时,叶子的确繁茂,但枯萎时,枝多落叶也多啊。” 打哑谜时间到。 张周其实就是在提醒她,就算要给皇帝选妃,用这么张扬吗?还一次叫来这么多的命妇、闺秀,这种事张皇后那边能不查知?能不防着? 你是想皇帝能开枝散叶枝繁叶茂,但就怕你这是节外生枝,最后落了一地枯叶惨淡收场。 “来人,送林家丫头去歇着。” 周太后马上叫人来,将林仪给送出去。 随后周太后才道:“秉宽,你到底有何计划?” 张周道:“臣并无太好计划,却只知,很多事要随其自然,越是刻意越无结果。要种树,也不可能种在这宫墙之内?宫墙内每一片地,都有它的用处,容不下任何一棵树芽。但在宫墙之外却是四野荒芜,尤其来年春天到来,必定是万物生机。” “哦。” 这次不谈治病了。 改谈植树。 张周的意思是,给皇帝找女人,也别在宫里,因为皇宫是皇后的地盘,就算是朕有女人为皇帝所宠幸,甚至皇帝对其有意,但只要这女人的事落到皇后耳中,这皇宫还能藏下一个皇后想找的女人不成? 结果如何,老太太你心知肚明。 唯一的方法,就是要在宫外,还要等春暖花开时,因为冬天皇帝的身体并不太好,大冬天也没那种精力,也要等我把皇帝的身体调养好了之后。 甚至可以等我考中进士,再不济也等我会试落榜后。 现在刚跟你谈完才五六天时间,你就要搞这出,只怕落个一地鸡毛。 “秉宽,难得有人能像我这把老骨头一样,去认真思索某件事,之前哀家也不觉得应该托付与他人,他人也无此等能耐。但见到你之后,哀家才知晓什么叫天意。” “你救哀家的小重孙女是天意,救哀家也是天意,现在就看你是否能继续遵从天意,安定社稷。你下去,把事办好,今天哀家也不会强人所难!” 周太后明白张周的意思后,也不再操之过急,甚至她都不觉得这件事应该由她自己来主导。 为什么能交给张周呢? 主意是张周出的,那张周必定计划更为完备,还不如让张周去布置,她只负责配合好便可。 …… …… 张周回到了钦安殿内。 斋醮已经开始。 一群道士在那跳大神一样,喷火、耍剑,一惊一乍的,远处很多命妇在看,却没人敢靠近,大概她们是真怕里面有鬼神什么的。 张周知道,那都是一些障眼法。 道士可算是这年头的化学家。 就在张周立在殿外看热闹时,一个婀娜的身影出现在张周身侧,正是先前见过的宁彤。 “朱夫人?” 宁彤道:“借一步说话。” 张周笑道:“不必,在这里说话一样,刻意避开,别人更会多想,再说现在没人稀罕留意我们在说什么。” 宁彤往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往这边瞧之后,才鼓起勇气问道:“你为何在此?” 张周耸耸肩:“奉命当差,知节不是告诉过你,清宁宫那把火是我提前预言的?我可救了太皇太后的命,今天宫里有斋醮,让我来监督很奇怪吗?” “你……” 宁彤想了想,真就无言以对。 若张周真有神通,皇宫肯定奉之为上宾,斋醮时出现在旁,再合理不过。 “所以你不是打算当太监?”宁彤言辞促狭。 张周白她一眼道:“朱夫人,我是有家有室儿女双全的,干嘛要当太监?再说你觉得今上是那种喜欢拆散别人家庭的人吗?倒是朱夫人你……” “我……我怎么了?” 宁彤很尴尬。 知道张周是有神通的,虽然她不信,但现在连皇帝和太皇太后都对张周礼重,有些事由不得她不信。 在一个有神通之人的面前,就好像内心一切被看穿。 心中秘密一多。 就容易紧张。 张周笑道:“那话本你看得如何?要不要下文?想不想知道潘金莲跟西门大官人以后的幸福生活?” “你……混账!” 宁彤本以为张周要说什么重大的事,却不知张周只是在拿她开玩笑。 “你怎么还骂人?回头就把下一部分给你,话说回头我还打算把这书册印了去赚钱,也不必再让知节请我跟你们夫妻俩吃宴,想看下文,花钱去买。” “你们俩……总是让我觉得别扭,真不知你们是如何相处的。” 张周感慨起宁彤和朱凤的相处方式。 宁彤道:“我们如何相处,与你何干?” 张周撇撇嘴:“一个是我朋友,一个我该称呼弟妹?知节虽然帮我很多,但我也没亏待他不是?都是朋友,没必要搞那么僵。朱夫人还是赶紧回你该去的地方,斋醮结束,旁人就该揣测你在宫里跟人在说什么,影响你的清誉。” 宁彤气呼呼道:“自从嫁到成国公府,我便没什么清誉,多谢张大公子关心。” 说完生气要走。 不过走了几步,却还回头提醒:“那书册的下卷,可记得找人给我送来!” 张周望着她的背影,心想。 女人啊。 果然都是嘴硬心软,口是心非。 不过男人不也一样? …… …… 另一边,朱佑樘结束了秋报的祭祀活动,匆忙回宫。 他特地不提前通知任何人,从东华门入宫后,径直往文华殿去,也让东厂的人随时盯着,一旦有动静的话就把文华殿外由太子派出来盯梢的人给暗地里拿下。 却是当天朱厚照得知老爹出去祭祀,玩起来都没什么顾忌,没派什么人盯梢。 等朱佑樘悄无声息出现在文华殿殿门之内后。 眼前的一幕,瞬间让他气血翻涌。 但见朱厚照浑身“奇装异服”—— 头挂乾坤圈,手缠混天绫,另一手提长杆红缨枪,身着莲花红褂子,大冬天露了半条手臂在外面,头顶梳俩发辫,脚底下还踩着个风火轮,人也不在地上站,直接跳到桌子上。 “咣!” 手上红缨枪拍在桌上,笔墨纸砚打翻一地。 再看旁边那群太监…… 朱佑樘更是快要气疯了。 七个太监整齐列了一排,头上各缠着个葫芦,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都是直接套在内官服外面的,脸上还抹着腮红好像猴屁股…… 闹腾? 朱佑樘心想,这他娘的只叫闹腾? 这混小子!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跟功名利禄有仇 朱厚照正在上演一出“哪吒大战金刚葫芦娃”的真人版。 皮影戏看得过瘾,当然要来一套真人版sy的行头来撑撑场面,穿上以后朱厚照感觉自己真就成了哪吒,天地之间唯吾独尊。 “……你们这七个孽畜,吃俺哪吒一枪!” “太子殿下!” “少废话!你们该怎样?” 刘瑾那叫一个头疼。 给你弄这身行头,伱玩玩就算了,干嘛把我们也加进去? 没办法,太子有令,那也只能开始…… “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风吹雨打都不怕。” 然后七个太监一起唱:“啦啦啦啦……” 后面不用唱的,朱厚照直接挥动手上的红缨枪,朝七个太监头上的葫芦打过去,然后七个太监抱头鼠窜。 无论太监是否真的能打得过这熊孩子,再或者葫芦娃有多大的本事,反正对他们来说…… 跑就完了。 然后朱厚照上窜下跳又将文华殿内的摆设一顿砸。 …… …… “下来!” 朱佑樘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 当他暴喝出这一声,中气十足,且在喊出来之后连惯常的咳嗽都没了。 人看上去,有心底怒火冲出来的精神头。 朱厚照本来还砸东西砸得起劲,听到这声怒吼,人瞬间僵在桌上,然后侧目看向他老爹。 但见朱佑樘带人,出现在文华殿门口。 跟着一起进来的戴义、萧敬等人大气都不敢喘。 看着皇帝脸色憋得通红,他们知道……今天可能有人要倒霉。 之所以说是“可能”。 那这件事还有个转圜的余地,或许这些东西是张周搞出来的,那皇帝看法可能不一样。 “陛下……” 文华殿内的太监等内侍,跪了一地。 朱厚照则也从桌子上跳下来,把红缨枪丢在一边,走过来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还没等他说完,朱佑樘上去,一把将他脖子上的“金钢圈”给扯下来,因为金钢圈只是用藤条环出来外面刷了一层漆,这一扯,金钢圈直接断了。 “父皇,轻点。” 朱厚照还有点心疼。 刚得到的好玩具,是他花“大价钱”买回来的,没玩两天,就被老爹弄断。 朱佑樘怒气满盈道:“谁给他弄的?” 在场没一个人敢吱声。 朱佑樘随即想到什么,冷冷问道:“是张秉宽吗?” 戴义等人听出皇帝语气的变化。 果如他们所料,当提到这些东西可能是张周搞出来的,圣颜之怒都没之前那么明显。 一旁的谷大用道:“陛下,是刘瑾。” 刘瑾在看到皇帝到来时,就吓得六魂无主,本来还以为给太子搞来好东西,还提醒别被皇帝看到,当天秋祭本以为没事,结果还是撞到枪口上…… 始作俑者还能逃得掉? 东宫众太监本来对他受宠就很妒忌,此时定是要落井下石的。 刘瑾急忙把膝盖往前挪挪道:“陛下,是奴婢从宫外带回来的,是张贡生他……” 此等时候,刘瑾也不管怎样,总要往张周身上赖。 本来他也没说错。 的确是张周搞出来的。 但只是经由他的手送到宫里来的,连那首歌,都是从皮影戏匠人那学回来的。 对孩子来说…… 这么一首琅琅上口的口水歌,没几句歌词,自然是一学就会。 然后朱厚照就拿来当自己打砸东西的bg了。 “刘瑾!” 朱佑樘转向刘瑾的目光中,带着杀气。 先前就说,是刘瑾串通太子,每次都提前找人在外面盯梢,看到圣驾亲临就提前通风报信,让太子装出规规矩矩的样子。 现在又犯到朕手里! 还想冤枉给朕所信任的“秉宽同学”? “到底是谁带进来的?”朱佑樘也不管别的。 现在他要明确一点,这些玩乐的东西,是出自谁之手。 没等刘瑾回答,一旁的高凤道:“回陛下,正是刘瑾。从影子戏所用的皮子,到这些衣……” 高凤都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些行头,破破烂烂的都是些什么玩意,能叫衣服? 但奈何太子就是稀罕这调调。 怪不怪? “都是刘瑾一人带进来,与他人无关。” 这下朱佑樘的愤怒不用打折扣了,他怒道:“拉出去!” 马上有人进来,将刘瑾拖着往外走。 但在场的人更想知道,皇帝下一句要说什么,因为只是“拉出去”不是什么刑罚,下一步应该定惩罚内容才对。 “打三十杖!” 朱佑樘到底还是“手下留情”了。 从父亲的角度来说,弄死刘瑾都不为过,但从教育的角度来说,刘瑾只是从犯。 刘瑾再恶,首恶应该是他儿子,儿子怙恶不悛,光惩罚帮凶有什么用? 再说要是把刘瑾直接宰了,会给儿子留下阴影。 “陛下饶恕奴婢……” 刘瑾一边被人拖着往外走,一边在求饶。 无济于事。 这件事上,必然有人要担责,而刘瑾作为“始作俑者”,打三十杖已是格外开恩。 刘瑾想说的是……这主意可是张周出的,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遭殃? “父皇,为什么要惩罚刘瑾?他不过是陪儿臣玩。再说儿臣今年的课业不都已经完成了吗?” 朱厚照当然不乐意。 熊孩子别的没学会,倒是很仗义的。 在他的观点中,他现在已经放假,凭什么不能跟太监们玩玩角色扮演的游戏? 难道皇帝老爹还心疼打坏的那点破东西吗? 朱佑樘怒道:“再有人敢给太子带这些嬉闹之物,莫说朕直接让他人头落地!” 众太监唯唯诺诺,却是都受惊不小。 外面传来刘瑾被打的惨叫声。 萧敬从外进来,问询道:“陛下,不知……” “将他发到浣衣局,从此不得踏入东宫之门!” 也不用明说,因为浣衣局本就不在皇城之内。 “父皇……” “你这孽子,要是再敢胡作非为,看朕如何惩罚你!秉宽走了吗?” 戴义道:“回陛下,张先生还在宫后苑未走。” 朱佑樘道:“将秉宽叫来,让秉宽来教育他!告诉他错在哪!让他闭门思过!每天给他增加课业!哼!” 嘴上说要惩罚太子,但其实朱佑樘对这儿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又不想再一次去关儿子的禁闭,因为张周说了,这对太子的性格养成并不好。 然后朱佑樘只是放了最狠的狠话,拂袖而去。 …… …… 张周在完成了斋醮之事后,是在萧敬的引路下往文华殿去。 在路上,张周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那位刘公公呢?”张周问道。 萧敬叹道:“发浣衣局为监工,怕是一辈子再回不去文华殿,唉!” 从萧敬口中说出来,略带惋惜。 错在少主人,担责的却是刘瑾,倒不是说萧敬体恤心疼刘瑾,而是他感慨这种担责的模式不公平。 张周点头,跟随萧敬快步进入到文华殿内。 此时一众人正在收拾文华殿内被朱厚照打翻的东西。 各处都很狼藉。 朱厚照坐在椅子上,身上那身奇装异服还没脱,只是外面披着件貂裘。 显然熊孩子还没从父亲的批评中回过神来,在恼恨父亲霸道的做事方式。 张周走过去,见旁边的太监要过去提醒朱厚照,他摆摆手示意自己去说便可。 然后张周很不客气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是你?” 朱厚照打量着张周。 张周道:“太子因何烦闷。” “本宫因何烦闷,你不知道吗?” 朱厚照态度不善。 张周点头道:“臣知晓,那太子知道这件事是错的吗?” 朱厚照皱着鼻子道:“本宫何错之有?本来就是玩,难道让本宫天天上课吗?今天也没有课要上,连不上课的时候,也让本宫像个乖孩子一样,只能坐在那做一些文文静静的事情?本宫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熊孩子上来脾气,什么话都敢说。 独生子,惯出来的。 高凤急忙提醒道:“太子殿下,慎言啊。” “慎言个屁,你们有本事就告诉他,大不了把本宫也赶出宫门,谁稀罕当这个太子谁来当!”朱厚照当然不服气。 谁说熊孩子在遭遇压力时,就没有反抗精神? 还没给来个离家出走呢。 张周道:“太子,你有错,你的错就在于,你父皇批评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极力去辩解,去争取呢?” “啥?” 朱厚照听得有点懵。 你是来劝我低头认错的,还是来挑拨离间的? 一旁的高凤听了这话,灰溜溜往后退几步。 意思是……我没听到! 张周正色道:“玩归玩,陛下不让你玩了吗?你玩大了,陛下看到你胡闹,自然会生气,但气过之后,也会认为你是孩子,有玩性是正常的,气也就消了,本身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 “呃……姓张的,本宫算是看出来,你是故意这么说?挑唆本宫去跟父皇争取,然后父皇一怒之下,把你也赶出宫,从此以后你终于可以摆脱给本宫上课!你为了不进宫,真是……那叫什么来着,无所不用其极!” 朱厚照好像是“开窍”了。 连高凤都很惊讶,原来你张先生说这些,是为了以后不进宫? 别人求之不得的事情……你是跟功名利禄有仇吗? 张周差点想抄起旁边的书往这小子脑袋上砸。 “太子,你能正经听懂人话吗?我是在教你承担责任!事错在你,你不争取,刘瑾被打,被发配浣衣局,以后他连宫门都进不来,这就是你身为太子的担当?” “你等陛下气消了,去认个错,帮刘瑾说情,这是在害你吗?或者干脆你什么错都别担,以后再有错,就往身边人身上推,要不你去跟陛下说,刘瑾的那些东西,都是我给他找的,这样天下之间只有你对,他人都是错的。满意了?” “我……” 朱厚照从没听过这种另类的教育方式,登时傻眼了。 坐在那连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老刘最后的坚强 张周也想一棍子把刘瑾拍死。 奈何条件尚不满足。 况且张周也清楚,刘瑾的擅权只是在正德时期朱厚照胡作非为的一个缩影,就算没有刘瑾,也可能有谷大用、张永,八虎少一个也照样可以闹腾,宫外仍旧可以有钱宁、江彬、许泰等。 关键不在解决一个人的问题,而在解决朱厚照顽劣的性格。 “去跟父皇说,父皇不打本宫吗?” 朱厚照虽然也愤恨于朱佑樘的“不讲理”,但真让他自己去承担责任,他就有些怂了。 张周道:“陛下希望看到的,是你的进步,哪怕说你做了错事,只要你能从中吸取教训,陛下骂伱,他心中也是欣慰的。而这也是你成长过程要经历的东西。” 朱厚照瞪着张周:“发现你很坏,跟别人说的就不一样,如果换了其他的先生,他们都会劝本宫规行矩步好好做人,但你……你不怕父皇责罚你?” 张周摊摊手。 意思是要罚尽管来好了。 “怎么现在成天能见到你,你没事就进宫吗?” 朱厚照也没说要答应,但从他的语气来看,张周的建议是听进去了。 不能马上去找朱佑樘据理力争,那会让朱佑樘觉得儿子是在反抗,怎么说也要等朱佑樘气消了再说。 张周起身道:“太子,臣只是负责来跟你说说你的错在哪,这是陛下的吩咐。你的错,在于你太闹了,玩什么不好,你以为谁都能接受你那些衣服?要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 “啥意思?” “意思就是说,如果你玩的是沙盘演兵,陛下非但不会怪责你,还会夸赞你,甚至跟你一起玩。但若是你蹴鞠,陛下最多是在旁边看看,或者叫你过来埋怨你几句……但如果你穿上那些衣服在文华殿内到处乱砸……结果你也看到了……”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随即他的小脑袋瓜就明白过来:“你是说,如果本宫玩的东西,是父皇觉得能学到东西的,他就不会怪本宫喽?” “是。”张周点头。 朱厚照不耐烦道:“你当本宫成天有那么多能玩的东西啊!皇宫里闷得很,就这么一群人……偶尔你和那些讲官会来,你当找个好玩的游戏容易啊?还要顾念父皇是怎么想的?” 张周道:“臣言尽于此,是否听得进去,看太子自己。” 说完张周就要走。 朱厚照急忙道:“别走啊,本宫知道你有本事,能教本宫学东西,还能给本宫找玩的。我认错,你别生气,回头你再来陪我玩……我知道,从你这里带出来的玩法,父皇非但不生气,还会赞扬我……嘿嘿嘿……” 朱厚照说到后面,脸上陪着笑。 他还是懂得审时度势的,知道张周有多大的能力。 人家是凭本事吃饭的,既能严格起来教他读书,又能带他玩一些新奇还不犯禁的游戏,这要是得罪了,以后张周不再来,那受损失的人定是他自己。 张周摇摇头:“臣只是一介举人,当不了东宫讲官,太子如果想让臣多来的话,先让臣考中进士。” “什么时候考?” “来年春天,二月里。” “那也快了,那本宫就恭祝你中进士,以后你天天来!可说好了,你别想着赖……” “嗯。” “对了,本宫从大舅和二舅那弄了六千多两银子,不过现在就剩五千两了,你要不要?赐给你一千两,拿回去备考用,也当是一起开书局本宫的投资。” 朱厚照也懂得收买人心。 他在没得到银子之前,觉得银子是好东西,等得到之后才发现,这东西既不能带进皇宫,又不能拿出去花,根本是累赘。 所以他很慷慨要送张周一点,意思是你们这群俗人喜欢,那就给你们,只要拿了银子办事就行。 张周道:“无功不受禄,臣不缺银子。太子记得,过两日再去找陛下说及此事,这两天你还是收敛一点。” 朱厚照白张周一眼:“行了,废话真多。本宫知道该怎么做!” …… …… 浣衣局的监工房内,破败的榻上,刘瑾趴在那。 连个端茶递水的都没有,甚至连来过问的都没有,窗户纸都是破的,寒风吹进来,刘瑾觉得冷,想伸手去抓被子给自己盖上,却发现手都冻僵了。 “都死了吗?给端个火盆进来!” 刘瑾喊了一句,并无回应之人。 虽然他如今的职位浣衣局监工也有点地位,但都知道他是被发配来的,浣衣局内管事的都是一群老态龙钟的老太监,自己都顾不上,谁来顾他? 只望那些洗衣的女工来帮他吗? 就这么熬到第二天,刘瑾想死的心都有了。 翌日。 他的伤口都开始有些化脓了,黏在衣服上,却没人里给他做整理,正想着要不要花钱雇人给自己换换伤药时,门口传来脚步声,然后张周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你……” 刘瑾见到张周,怒从心起,因为他觉得是张周害得他沦落至此。 张周对门口的人道:“有劳相送,我进去做做,一会劳烦带我出去。” “好的仙师,您请。” 外面是太监杨鹏的声音。 张周这才走到榻边上,看了看刘瑾的样子,刘瑾本来还在里面痛得直哼哼,但见到张周之后,他要顾着仪态,故意装出自己很好的样子。 但他如何光景,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 老刘最后的坚强。 “怎样?好受吗?”张周自己搬了个凳子过来,坐下来,好像打趣讽刺一般道。 刘瑾道:“张贡生,你是来看咱家笑话的吗?” “是啊,我是来落井下石的,看看你死了没有,如果没死再给你赐一瓶毒药。”张周道。 “你……” 刘瑾脸色煞白。 明显被张周唬住,因为他昨天也感觉到皇帝的确是动了杀机的,如果皇帝仅是不想在儿子面前杀他,而是等回头再找个人杀他…… “刘瑾,你知道你错在哪吗?” 张周很认真刘瑾探讨起得失问题。 刘瑾现在怕死怕到快吓破胆,根本没心思与张周交谈。 “淡定!”张周道,“没人要杀你,我吓唬你的。” “你……” 越让刘瑾淡定,刘瑾越是不淡定。 魔鬼啊。 上来就说要毒死我,还让我淡定,我淡定得起来吗? “刘瑾,你知道这世上最想让你死的人是谁吗?”张周问道。 刘瑾怒视过去:“是你!” 张周摇头:“所以说,你眼界太窄。我在陛下身边做事,很少到东宫,偶尔去看看不过是给太子上上课,玩闹一下,跟你们东宫的太监又没什么直接的利益纠葛,你死不死与我何干?” 刘瑾一时无言以对。 他自己其实心里门清,最想让他死的不是张周,而是平时他那些东宫的同僚。 同行是冤家。 张周人家是给皇帝办事的,甚至得到太皇太后的垂青,天上几时打雷降天火都能算出来,司礼监掌印太监和东厂厂公都要对他客客气气。 你刘瑾也太把自己当回事…… 刘瑾觉得可能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但其实还真不是这样。 张周心说,这天下之间最想让你死的,当然是我张某人。 别看你现在只是个小人物,但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你未来有多跋扈,知道你能闹出多大的风浪。 现在到了要跟你论论长幼尊卑的问题了。 “刘瑾,这次的事,你错在没有认清楚自己的定位,你只是个公公,听命办事的,就算能讨少主人的好,也没人会把你当回事,反而会想着把你给打压下去。我给你找的那些玩意,是为了让你在太子面前邀宠,可惜啊,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你命里福薄。” 刘瑾听到这里,抬头望着张周。 眼神里已经没有妒忌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去跟张周叫板。 本来就没资格,现在沦落到这熊样,更没资格。 张周道:“想回东宫,继续伺候太子?” 刘瑾也不知该用什么语调说话,尽量压低声音道:“还有可能吗?” 张周笑了笑道:“实不相瞒,昨天我见过太子了,告诉他,做人最重要的是要勇于承担责任,我跟他商量好了,这两天他会去找陛下说说,既要学会有担当,也会替你求情。” “你……” 刘瑾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要被颠覆了。 自己那样对张周,把张周当敌人,张周居然会帮他? 张周道:“刘瑾,你觉得现在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会帮你吗?” “没……没有。” 刘瑾也不是傻子。 现在都等看他倒霉呢,谁会帮他呢? “那你以后……”张周没把话说全。 但已经很明显。 我帮你,你也要投桃报李,不能说我帮完你,你回头再把我当敌人,那我还费这工夫是为了给自己找气受? 刘瑾一时没回答。 张周道:“东宫上下,甚至是皇宫上下,似乎所有的内侍都懂得审时度势,知道现在陛下信任我,对我百般恭维。但我又很清楚,我不过是第二个李广,得势的时候,别人把我当神仙一样捧着,等我落魄时,都会上来踩几脚。” “唯独你刘某人,就因为我争了你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你居然敢逆势而为?” 刘瑾急忙解释道:“咱……不是那个意思。” 张周道:“不用解释,你心高气傲的肯定不想屈居人下,但现在你沦落至此,我帮你又不能白帮。” 刘瑾知道现在该怎么表达自己的诚意,他道:“只要张仙师您肯相助,小人愿意一生为您所驱驰。小人这条命,便是您的。” “好!” 张周站起身,冷冷道,“话我记下,只要你对太子忠心,无害我之心,肯听我办事,那你的脑袋就寄存在你脖颈上。如果你违背此誓,我随时取了你的脑袋!说到做到!” “多谢张仙师,多谢张仙师。” 刘瑾虽然不能起身给张周磕头,却是趴在榻上,脑袋不停往木板上撞,以体现出他对张周的忠诚。 …… …… 张周没有着急出浣衣局,而是让杨鹏陪着他在浣衣局内走走。 浣衣局内主要是由落罪女官所组成。 农历十一月已经很冷了,但女工还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洗衣服,稍微资历长一些的老女工,则负责晾晒。 张周好像是在人群中寻摸着什么人。 杨鹏道:“某人听说这刘瑾的事,他敢欺君,还敢带太子嬉闹,死有余辜。仙师您何必要来看他呢?” 张周心想,我不但来看他,我还要帮他重新回东宫呢。 你以为我乐意呢? 最想让这货死无葬身之地的人,不是熟知历史的我,又是谁? 但问题是……这次刘瑾所得罪的,是皇帝而不是太子。 朱厚照有少年侠士之风,最讲义气。 熊孩子现在是在他老爹面前没什么话语权,可昨日为刘瑾打抱不平的心思已很明显,照这样子,就怕回头刘瑾非但不会就此被历史所湮没,甚至还会“因祸得福”。 一个肯替太子受过的人,凭什么认为他会就此一蹶不振? 一味强求的结果是什么,张周很清楚,很可能会适得其反。 那就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先把刘瑾压下去,再给点甜头把他抬起来……让他感恩戴德。 先不用担心刘瑾恩将仇报的问题,在朱厚照登基之前,刘瑾就算有太子当靠山,他也得瑟不起来,反而会因为这件事,刘瑾跟东宫的太监交恶,刘瑾不得不倚靠于他张周。 对待刘瑾这样的人物。 做到一棍子打死,反而不是最好的目的,刘瑾死了还会有第二个刘瑾。 最好的就是尽量把这个人控制在手里,把他当自己的风筝。 就看风筝的线,以后会不会断,或者说是几时断了。 “杨公公,如果这里的女人,我想调出去一两个,有没有机会呢?” 张周突然问了一个没来由的问题。 杨鹏一怔,为难道:“只怕不易,但若是有您认识的,您只管说一声,暗地里报个死了或者是怎样,送出去一点问题都没有。” “算了,回头再说。” 张周也没明确说是怎么回事。 他回头望着杨鹏,笑道:“清宁宫修得如何?” 杨鹏笑道:“年前必定能竣工,下面的人日夜都在赶工,或许还能提前半个月以上,或许太皇太后能在年前入住。” “好,交给你们了!” 张周即将跟杨鹏作别。 杨鹏特地给从御马监给张周调来了马车。 张周笑道:“我有自己的马车,不劳杨公公。” 等张周上了自己的马车之后,心里也在琢磨。 我先用杨鹏,后用刘瑾……岂不是说我愈发接近李广? 不行。 要赶紧回去备考,不然的话就只能成天被这群太监围着转,我张某人是要立志考状元的人。 我来大明,明明是来体验科举的,我的解元……我未来的状元啊!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坤宁宫。 张皇后正在听取张永对于前日里在宫后苑所举行的那场斋醮典礼的描述。 朱秀荣在旁边跑来跑去,“咯咯咯”的声音好像是小母鸡下蛋一样,张皇后几次想把女儿给拉过来,都被女儿跑开。 张永也就在小公主的捣乱中,断断续续把事说完。 “太皇太后没跟她们说什么?” 张皇后多少猜到老太太的动机。 要说她有多担心,不至于。 张皇后压根就不是那种善于权谋宫斗的女人,弘治一朝也没有实践的机会给她。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把自己的丈夫牢牢拴住,然后用自己的权势,把皇宫内一切的隐患给扫除。 至于宫斗……只有一群女人争宠的时候才能做到,她自信不用有这种担心。 丈夫见了陌生人是如何态度,她比谁都清楚。 张永回道:“太皇太后并未在席间说什么,只是听说召见过那位姓张的贡生,现在宫里人都称呼他张仙师。” 张皇后听到张周的名字,表情严肃下来。 随后她让一旁的女官将小公主带到后殿去玩。 “那个张秉宽,真那么厉害吗?好像皇宫上下,最近都跟着了魔一样,连陛下没事都提及他。” 张皇后吃醋了。 以往从来没有哪个陌生人,能赢得丈夫如此的信任和礼重,就算是李广,也是靠皇帝年少时常侍奉在身边,才有后来的感情。 张皇后对李广没那么担心,李广毕竟是太监,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但张周就不同了,张周是宫外的人,想完全控制在手里可没那么容易。 更要命的是,张周还是读书人,说不定中了进士之后,张周就跟那些文官联合到一起去了。 文官最喜欢提的,就是让皇帝多纳妃嫔,仿效古代的君王一样,理由还特别高大上,叫“以广储嗣”。 张永心有余悸道:“听说此人非但有神通的本领,而且为人还随和,跟谁都能聊得上来,还不矫揉造作,说什么话都随心随性……” “这是什么人?” 张皇后没听明白。 在皇宫体系内说话,还有能随心随性?好像连她这个皇后,都做不到这点。 “陛下呢?不会又在见张秉宽?” 张皇后提起一些警觉,想去找丈夫深刻谈谈这个问题。 随时在留意皇帝动向的,可不止有朱厚照。 朱厚照不过是偶尔盯着老爹去不去东宫,而张皇后则是要随时盯着丈夫的一举一动,主要是她怕什么狐狸精去迷自己的丈夫。 丈夫掌控天下,而她则只需要掌控丈夫一个人就行。 张永道:“陛下在前殿见太子,据说是太子因为前两天玩闹,陛下惩罚了东宫的人,太子去说情。” “哦。” 听说儿子去,张皇后也就放心下来,丈夫对儿子的学业关心。 只要不是丈夫一直在见张周,她便能接受。 …… …… 乾清宫内。 朱厚照正在父亲面前侃侃而谈,而且按照张周的吩咐,没有故意去跟父亲顶撞。 所表达的意思总结下来…… 一人做事一人当。 “……父皇,错在儿臣一人身上,儿臣不该玩那些东西,儿臣要顾念自己的身份,不能跟市井百姓家的孩子一样,更不能跟父皇发脾气。这次的事,儿愿意承担一切的罪过。” “要不父皇继续关儿臣十天,只求父皇不要为难刘瑾,他只是听儿臣的吩咐办事,有过错但也不至于受此罪责。” 朱厚照的话,让朱佑樘听了很舒服。 儿子好像终于长大了,在犯错之后居然还能勇于承认错误,并有担责之心。 这可就比出阁读书之前好太多,比几个月前进步也非常巨大。 主要也是因为朱佑樘的气消了。 想想也是,儿子就是在玩,当时也不是读书时间,儿子的课业已经完成,他虽然一直要求儿子跟自己一样能做到遵循规则,但也不是要儿子因循守旧。 连朱佑樘都知道自己的童年到少年时代过得有多郁闷。 朱佑樘板着脸道:“真知道错了?” “是的,父皇。” 朱厚照心里有了一点小窃喜。 看到父亲这反应,好像张周的话是挺有道理的,听张周的准没错。 朱佑樘点头道:“那你是怎么想明白的?” “这……” 朱厚照一直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问题有点超纲。 怎么想明白的?这是个问题吗?要把我过去几天的心路历程都说给你听? 关键是我也没想明白啊。 只是张周让我这么说,我就这么做了。 我要说这是张周教的,父皇会不会揍我? 朱厚照想了想,然后认真道:“想到了就想到了,儿臣也不知是怎么想到的,父皇,您就放过刘瑾,罚儿臣一人。” 朱佑樘道:“那张卿家跟你说过什么?” 知子莫若父。 要是没人教儿子,朱厚照能这么听话乖巧? 朱厚照道:“张卿家只是让儿臣要想想这其中到底有何过错,再想想是不是应该把责任落到别人身上,儿臣想来也是,刘瑾是听命办事,责不在他,儿臣不想让他代为受过。” “嗯。” 朱佑樘又满意点头。 虽然儿子说得不太清楚,但当父亲的很理解老师对儿子这种教育方式的正确。 让儿子思考,再去总结,然后认识到错误,来道歉…… 当长辈的,大概都希望晚辈是这样听话的乖宝宝。 “刘瑾呢?”朱佑樘问一旁的戴义。 戴义恭敬道:“发到浣衣局当监工。” 朱佑樘道:“送回去,跟他说明白,这次是太子为他求情,朕仅是对他小惩大诫,罚他三个月俸禄,以后若再有陪太子胡闹,数罪并罚决不姑息!” “是。” 戴义心想。 这个刘瑾也是命大,没被皇帝杀,只打了板子,但好像还因祸得福了。 太子居然都愿意出来替刘瑾说话。 陛下欣赏太子的责任心,连刘瑾都放过…… 还是那位张先生有本事。 但张先生为什么要替刘瑾说话?看来为刘瑾开脱并不是张先生的目的,张先生只是要学会让太子有责任心呢? 对啊。 张先生深得皇帝的信任,一个东宫太监算老几,张先生有必要跟刘瑾过不去? “好了,朕也不多罚伱,但课业你要加紧,年前将《诗经》等都背诵出来,该学的字也都学会,朕在年前还要考你!” “是,父皇!” 朱厚照很开心。 非但没受过,还把刘瑾给“捞”了出来,同时赢得父亲的欣赏。 他差点就想蹬鼻子上脸把自己被没收的角色扮演那套家当要回来,但最后时刻他还是忍住了。 因为他又记起张周的话。 要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哪怕要玩,也是一样。 …… …… 朱厚照回东宫去了。 朱佑樘见过儿子后,心情大好,对戴义等司礼监太监又是一顿吹嘘:“……关键时候还是要靠秉宽啊。” 众太监心里也在琢磨。 陛下把人捧那么高,要一直这么高还好,不怕有一天突然把力撤了,让人摔下来…… 怕又跟李广一样。 萧敬在一旁提醒道:“陛下,兵部左侍郎王越,已在殿外等候多时。” “哦对了,怎把他给忘了?把人叫进来。” 半晌后,王越一身朝服,出现在乾清宫内。 见到皇帝便直接下跪。 朱佑樘道:“王卿家这是作何?起身说话!这里不是朝堂大殿,不用太拘泥礼数。” 王越却不肯起,跪伏在地显得很虔诚:“老臣这条命,是陛下赐予的,老臣在回京途中,急病发作,要不是陛下所赐的药,老臣便无机会再回京师一赌圣颜。” 旁边的戴义和萧敬等人都在笑。 这个王越。 都知道他多喜欢巴结内官,连皇帝也巴结。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来“报恩”,老王一定是要体现出他对皇帝的无比忠诚。 这也是当官的一种方式和手段,无论是否有能力,先把自己摆在很低的位置上,说白了就是让人觉得已将他控制在手里,然后他就能获得更多的政治便利。 而王越就是要让皇帝感受到,他是多么感念皇帝的恩德。 “那不是朕赐给你的药,是秉宽……就是张周张卿家,他是江南乡试的解元,要感谢的话,你去感谢他好了。” 朱佑樘没有居功。 事本来就是张周做的,他也不介意告诉王越其救命恩人是谁。 你要是再想讨那救命药,也找张周去,别来烦朕。 巴结朕的人多了,朕又不是不知道你为人,你这套不好使。 王越刚从西北回来,消息还不是很灵通,不知道张周是谁。 所以他脸上满是疑惑。 朱佑樘对萧敬道:“送王卿家出宫的时候,跟他说明始末。” “是。”萧敬接话。 朱佑樘对王越道:“王卿家,你在西北做得很好,朕愿意器重你,奈何你这次的军功还是不尽如人意,朕也没法再还给你爵位,你理解一下。在兵部左侍郎的位子上,用心为朝廷做事。” “老臣领旨。” 王越心里很介意爵位被夺。 有贺兰山“大捷”,他本以为可以重新封爵,结果皇帝也明确说了,你这次的功劳距离封爵还有点距离。 王越只能哀叹生不逢时。 鞑靼人也不倾巢而出,就算我带所有兵马杀过去,也碰不上主力。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感恩图报 出宫的路上。 王越跟萧敬打听有关张周的情况。 “……王侍郎,您连张先生都没听说过吗?” 萧敬对于王越的孤陋寡闻还略显好奇。 市井百姓不知道张周就算了,你一个三边总制,回到京城也是当兵部左侍郎的,你还喜欢结交权贵,居然都不先打听打听把李广干趴的人是谁? 得! 你现在正在跟我打听。 算伱问对人。 王越道:“在下已为萧公公备了一份薄礼,礼单回头就给您送到府上去。” “这怎么好意思?” “应该的。” 王越之前没打算给太监之外的人送礼,知道李广已死,他已把给戴义、萧敬等人的先备好了。 萧敬听说有礼物收,也就不再隐瞒:“你当是谁跟陛下提出,让你调回京师,并给你赐药保你性命的?” 王越大惊道:“是那位……张先生?” “呵呵。你当又是谁预言到清宁宫那把火,保太皇太后无恙,还送了个字条,就把李广给逼死……” “啊?!” 王越没好意思往下说。 这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还提前预言到一把火? 确定不是你们这群太监联合起来搞李广,故意找人放风,然后放把火说是李广惹了天怒人怨? “王侍郎,您是带兵的,应该知道这天时地利人和,陛下也常在咱家等人面前说,这位张先生,就是上天派来拯救大明的。” 王越问道:“陛下很器重这位张先生吗?” 萧敬笑道:“是啊,最近经常入宫,连太皇太后也多加眷顾,宫里上下,没人不喜欢他,连太子对他也很中意,陛下还让他陪太子读书十天十夜,太子就被他给教好了。” 王越惊讶到合不拢嘴。 怎么听都像是在胡扯。 就算是李广全盛的时候,也没到这种地步。 王越已经忍不住问道:“那此人到底是何人?既是方士,为何要教太子?既是读书人,何以又……萧公公,您能透露一二吗?” 萧敬摇头:“这个咱家也好定性,他叫张周,是大明江南乡试的解元,学问自不必说。” “更称神的是,他连治病也有一手,陛下因为服用李广的丹药,体内积毒,也要靠他来排解。” “京城的疫病,小公主的痘疮,英国公世子的脚疾,还有你的病,都是他给的药。哦,你的病还是他提前算到的,说你若不回京,可能就死在西北,陛下这才下旨召你回来。” 王越听到这里,其实心里就有数了。 能掐会算,还会治病,对皇室有恩,还是应天府乡试解元,能给太子上课…… 萧敬笑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王越陪笑着没说话。 呀是怕萧敬心里产生什么想法。 有最大的好处不给送宫里这些执事太监,却送给一个外人…… 萧敬道:“不要以为咱家会妒忌,咱家也经常见他,此人健谈得很,你认识他就知道了,是个好人啊。” 王越心说。 这么有能力,怎可能不遭妒忌。 先前李广在朝中得罪那么多人,有多少人想李广死?为什么到这个张周,一切情况就好像不一样? 定是这群人知道张周正得宠,不好意思说罢了。 他所不知道的。 是萧敬和戴义等人对张周的确没什么意见。 主要张周也不是太监,跟他们本身也犯不着有直接的竞争,张周人也聪明,要什么想法直接挂在嘴上。 抠门,但好像也不是很贪财,从来没索贿,只取自己所应得的。 跟他们这些太监都会调侃闲谈,也明确表明以后就是为了考科举位列朝班,没说打算往方士的方向发展…… 这让萧敬等人恨也恨不起来。 还有一点就是,有很多事太监都办不了,只有张周能办到。 以后或许对张周还有事相求。 萧敬他们又何必跟一个皇宫体系之外的人交恶? …… …… 王越得到萧敬的耳提面命,随后从萧敬口中打听了张周的住所。 他出宫之后都不先去兵部述职,直接跑去张周家里送礼。 “军门,咱是给哪家贵人送礼吗?” 王越的手下也很奇怪。 本来礼单什么的都定好,回到京城该往哪送,他们都很清楚。 结果临时增加了一家,看起来很重要,要最先前去,他们自然要先问问这到底是哪位权贵府宅。 王越道:“连东厂督公萧公公都说了,别家是否打点好没关系,这家一定要先打点。” “那是很重要。” 手下一听就明白了。 比东厂厂公更牛逼的,那就是印公了呗? 但戴义在京城的私宅并不是什么秘密,戴义平时也不回去住,到了地方,虽然是在豪门大户林立的澄清坊,但门庭却很陌生,光看门楣的规格,不像是门庭若市的豪门之家。 王越亲自下车,上去敲门。 开门的是贾老水,身后还跟着蒋德钟。 蒋德钟当天是来拜访张周的,结果只被允许在前院的石凳上等,说是张周忙完手头的事情就回来,结果他这一等就老长时间。 “请问……” 王越正要问询是不是张解元家。 等再看清楚里面的人……不像富贵家的门子,因为一看这门子就很木讷,不是那种能说会道能应付场面事的。 里面还有个比他年轻很多的老头,站起身在往他这边看。 “哎呦,这位是?” 蒋德钟到底是见过场面的,看到对方一身官服,就知道官品不低。 乌纱帽、团领衫、金银花束带、散答花无枝叶花样绯袍,王越入宫后连公服都没换,就来拜访张周,如此也能显得更为正式一些。 王越道:“不知张先生可在?” 王越先瞄了老蒋一眼,登时带着几分鄙夷,老蒋身上的市井气溢于言表。 贾老水道:“我家老爷出去了,要过些时候才回。” 王越心说,马上要会试,不在家里备考,却出去,看来是不在意会试成绩。 再一想,有皇帝的宠信还考什么会试? 中个状元也不可能比现在更风光。 “那请派人去通传,这是在下的拜帖。” 王越亲自将拜帖递上。 蒋德钟要接,王越却瞪他一眼。 蒋德钟拱手道:“鄙人乃是张解元的岳父,不知官爷是哪位?” 王越一听,原来是张周的岳父,感情已经成婚了,不是一般守清规的方士。 但这年头成婚的道士也见得多,问题是张周要是能考科举的话,一定不在道录司挂名,去计较张周是否成婚也无意义。 再一盘算。 皇帝跟前的佞臣都喜欢拖家带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佞臣的通病。 王越拱手道:“在下兵部侍郎王越,特地前来拜访张先生。” 蒋德钟一听脸色都变了。 兵部左侍郎,这官有多大他是清楚的,至于王越是谁他隐约有印象。 他只觉得这不是个善茬,而对方却客客气气来拜访,他赶紧拉贾老水一把提醒:“还不去把你家老爷叫来?这位王侍郎,您里面请……” 王越对蒋德钟也算客气。 他也没着急说要直接往里面送礼,总要先见过了张周,知道是什么人,进行一番观察后,再决定以后该如何跟这种人相处。 王越在权力场上跟那些权贵打了一辈子交道,自认为看人还是很准的。 有些人,是不适合去送礼结交的,尤其是文人,有的明明很爱财,却要装出清高的样子,拒人千里之外。 他怕张周就是这种人。 “我家贤婿……秉宽,他就是个举人,当初在南京时,鄙人就曾接济他……呵呵,王侍郎,您找秉宽他有事?” 蒋德钟有点紧张,言辞有些不顺。 王越坐在石凳上,恭谨道:“是来感谢张先生救命之恩,受圣上和司礼监秉笔太监萧公公指引,特地来此。” 蒋德钟咽口唾沫。 心说这小子果然在我面前装低调,跟他商量一下与都督府做供货生意,都说他没门路帮不上忙。 结果一来就见到个兵部侍郎,张口就说是受皇帝指引来的……别人是不吹牛逼会死,秉宽那小子是一天不装孙子他难受。 抠! 连点门路都不舍得往外引介。 蒋德钟道:“秉宽他……给过药吗?” 王越点头道:“借由陛下赐的御旨,顺带将药送去了西北,救了老朽一命。” “原来是这样,是痘疮吗?” 蒋德钟到底没太多经验,还觉得对方对自己客气,便想多问几句。 若这边回答是痘疮,他还想说,这功劳有他一份。 却不知王越只是看在张周的面子上,对他稍微客气,回答他一些简单问题,怎会将具体告知? 正说着,门口有声音传来。 张周走在前,带着非要死赖着跟着他的张仑,还有贾老水,回到家门口。 “王侍郎,久违了。岳父,你也在?” 蒋德钟笑呵呵一下。 我在这等了半天,你居然才知道我也在? 之前还恼恨女婿不给面子,想见了张周让张周赔礼认错,但现在反而是他想给张周敬茶陪着笑脸。 王越道:“在下兵部侍郎王越,见过张先生,感念先生千里之外施救之恩,特来拜谢。” 说着还拱手躬身行礼,很是客气。 后面的张仑听得有点迷糊。 王越是谁,蒋德钟不知道,他张仑却清楚的很。 这位大明军中最有威望的老将,在西北为三边总督,刚拿下了贺兰山一战的胜利,回到京城后,居然主动来拜访张周,还说张周救其性命…… 透着一股邪气。 总不能跟他爹一样都是软脚病? 张周笑道:“举手之劳,王侍郎客气了,不如到正堂内叙话。岳父,您要不先到偏厅等候,之后再来跟你一叙?” “好,好。” 蒋德钟一看张周在外人面前也没把他当透明,登时觉得面目有光。 我老蒋好歹也是跟兵部左侍郎叙话的人了,以后再说出去……又能吹一通牛逼。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王威宁最后的希望 张家正堂内。 王越坐在客位,对张周很是恭谨,张周总算见识到王越对得宠大臣的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巴结。 “王侍郎怎肯光临寒舍?敝府寒酸,刚搬过来不久,还不曾接待过像王侍郎这样的朝中要员。”张周笑着。 意思是,以你的身份,没必要亲自来拜访,要叙事完全可以派人通知一声。 王越道:“在下听说陛下和太子也曾到过贵府。” “哦。” 张周一听就明白了。 王越已打通“天地线”,宫里已经有人对他放出风声。 只是他获取的消息还不是很准确,只是朱厚照来过,还在这里跟他儿子打了一场泥架,皇帝不过是在街口等着相见而已。 既连朱佑樘父子俩曾来过的事都知道,那应该别的事都打听清楚了。 “王侍郎,有话直说。”张周笑道。 王越见张周面带随和笑容,将张周审视半天,也没把准张周的脉搏。 像书生不像书生,像方士又不像方士,明明已得圣眷,却还显得如此随和低调。 他在想不明白的情况下,就不太好开口。 张周道:“我进来时,看到门口有载着贵重物品的马车,王侍郎可是来送礼的?抑或王侍郎有何难言之隐,比如说是有所求?不妨直言。” 王越一怔。 随即想到张周是方士,据萧敬所说此人连天火几时来都能掐算,那在张周面前刻意藏掖就是自欺欺人。 以王越七十多年的人生经验,方士都是人精,最懂得洞察人情世故。 “老朽的确是来拜会张先生,送了一些薄礼,却并非是有事相求,只是来答谢救命之恩。” 王越还想绷着。 但张周从王越一个自称的变化,也就是从“在下”变成“老朽”,就明白了王越的弦外之音。 我已经年老体迈,将要入土,甚至已经死过一次,就是想把曾经属于我的东西给拿回来。 张周叹道:“王威宁在西北可说是声名赫赫,草原上闻听这名字,无不胆寒,有人将王威宁与冠军侯相提并论。” “不敢。” 王越急忙道,“往事已不足道。” 张周道:“那王侍郎目的是什么呢?将来是想位列兵部尚书?呵呵,请恕在下直言,若是一般大臣,能做兵部尚书,已是为官者最高的目标,但对于王侍郎……只怕眼界不会如此短浅?” 张周这番话说得,让王越无地自容。 王越的目标,当然不是做什么兵部尚书。 他是想把威宁伯的爵位给拿出来。 成化十六年,他以威宁海之战的功绩,封威宁伯,赐世券。 在大明,爵位分两种,一种是有世券的,一种是没有世券的,区别在于,一个可以世袭,另一个不可以世袭。 对于王越来说,他一把老骨头,自然知道当个兵部尚书,跟没有世券的威宁伯也没区别。 但关键是,他曾经可是做了三年有世券的威宁伯,只因交通汪直,在汪直落罪后被夺爵……当他享受过那种高位,还能把荣光世代传下去,怎还会甘心做个兵部尚书? 王越见张周如此直接了当,也就不再遮掩,叹道:“老朽本以为,能在西北取得一些功绩,贺兰山一战,老朽已尽心竭力,奈何狄夷不与我大明兵马正面交锋,即便追击,也未取得太实际的战果。老朽恐已无诸多时日,只怕是……要饮恨此生。” 看似是在抱怨自己错过良机。 其实他是在跟张周提请。 你看你张先生现在正得皇帝的眷顾,能否去帮我说一下,以贺兰山一战的胜果,把威宁伯给我还回来?那我就死而无憾。 张周叹道:“王侍郎,贺兰山一战,相比于成化年间您取得的那些战果,的确是稍逊一筹。” 王越听了,登时心底失落。 这口吻,跟皇帝评价他的“贺兰山大捷”时近乎一模一样。 都是觉得,他这一战比之成化年间的胜果有所不如。 其实这意思也很明显。 伱当初因功取得威宁伯的爵位,后来被夺,那你想复得,怎么也该取得一个差不多的功绩,皇帝跟大臣说的时候才有底气,甚至才会替你去说。 而你现在…… 贺兰山大捷就那么回事,你还因为交通李广的事,被那么多文臣参劾。 皇帝不追究你过错,都算是对你很客气的,你居然还有脸让我去帮你就贺兰山之战的成果申请爵位? 说好听点,你这叫强人所难! 说不好听的,你这叫臭不要脸! 王越叹息道:“在下也是知道,这一战,的确不如当初,可是,如今草原上形势已与先前不同,想再取得那般功绩,只怕是……不易。” 王越取得战果时,正好是草原人最得瑟的那几十年。 大明土木堡之战后,草原有重新占据中原的想法,经常倾巢出动,那时草原上群雄割据,谁都不服谁,扰大明边陲时也是能上多少人就上多少人。 虽然大明边疆很遭殃,但也给了王越这样擅于用兵的人机会。 但现在…… 草原势微,他们自然也知道再想掠夺大明不容易,再加上王威宁的名声的确是声震草原,听说他来,谁还敢跟他正面交锋? 张周道:“可是我听说,过去数年内,草原上一股势力正在崛起,好像草原有重新归于一统的倾向。” “哦?” 王越闻言很惊讶。 这你都知道? 你不是书生,或是方士吗?难道你对草原局势也有了解? 张周侃侃而言:“以我所知,此人名叫达延汗,比之之前的那些鞑靼小王子,血统更正,他在过去数年内,已吞并了很多草原部族,很多部族也愿意归其统辖,而那些边缘的部族,时今已难从草原上获得丰美的牧场,只能往大明方向迁徙,甚至入河套等地。” “这……” 王越很想问,这些事,你是从何而知? 我也是去了西北之后,才隐约打听分析到。 大明跟草原之间,形成了很大的信息屏障,这些怕是连皇帝都未必清楚。 张周道:“在最近几年,大明边陲受袭扰颇多,就在于此,那些草原部族,很可能未来几年还会有扰边的情况出现,而且都是掠一把就走……怎么说呢,就是来得人多,去得也快。” 王越一听,心中无比之激动。 王越问道:“那张先生能推算到他们几时来吗?” 张周好奇道:“王侍郎居然认为,我能推算出他们的行军动向?我只是个书生。” 王越苦笑道:“老朽一生经历事情太多,很多事由不得不信,就好像张先生的能耐,连陛下、太子和宫里的诸位贵人都那么推崇,老朽自然是坚信不疑。” 张周算是听明白了。 王越是说,老夫在经历很多事后,发现光靠人力是没法解决一些问题的,反正就是赌一把。 越老越迷信,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哈哈。王侍郎居然让我推算,鞑靼人几时再南侵?”张周笑道。 “是。”王越道,“老朽不求您能在战略上相助,只要能算到他们几时南侵,老朽便去跟陛下请命,提前做出防备,定能取得战功!” 王越对于自己军事指挥能力是很自信的。 他觉得,只要有机会跟鞑靼人的主力交战,那他的军功十拿九稳,到时候他的威宁伯爵位基本就回来了。 关键是不知道鞑靼几时来。 张周笑问:“那王侍郎为何不跟陛下申请,主动出击呢?” 王越被张周给顶回来,无奈道:“这恐怕办不到。大明北防一向都是以守势,贸然出兵,若无战果的话,只怕会……张先生应该清楚,朝中文臣武将也不会同意。” 意思就是,不能出击,只能等鞑靼人来。 但鞑靼人那么精明狡猾,肯定是哪薄弱打哪,谁知道他们下一步何时来又攻何处? 张周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回头帮你算算。但我最近要备考会试,时间有点紧……” 王越本来就有心脏病,听了这话,他激动到差点直接梗过去。 本来以为只能靠托关系走门路,方有一点点机会拿回爵位,现在看起来……还有机会在战场上跟鞑靼人正面交锋,以真本事取得爵位…… 那可是他梦寐以求的。 二人闲谈一会。 王越很识相,不再多提,生怕惹恼了张周。 二人一起出正堂门时,他还在感谢张周救命之恩。 “张仑,过来。”张周笑着对张仑道。 张仑给王越行礼。 王越道:“他是?” 张周引介:“英国公府的长孙,最近英国公让他跟着我,但我这边也没什么可学的,也不知英国公是怎么想的。” 王越一听,这还了得?连张懋那抠门的老头,都舍得把孙子送过来,看来人家下手比自己早啊。 张仑急忙道:“张先生对家父有救命之恩。” 王越笑道:“贤侄,张先生对老朽也有救命之恩,你跟张先生好好学。” “是。”张仑对王越还是很恭敬的。 别看张懋很牛逼,但也只是世袭的爵位,而王越是凭本事吃饭的。 不然为什么西北一有军事动荡,皇帝会想到把王越给用起来?因为“王威宁”这个名字,就足够让鞑靼人胆寒。 但皇帝和大臣可没说是要帮王越搞个大军功封爵,朝廷巴不得鞑靼人见了王越的大军就撒腿跑路。 王越很清楚,想要得爵,不能指望文臣,他们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想得爵就要巴结皇帝身边的近臣。 既是他的习惯,也是他审时度势。 只是他先前押错宝,鬼知道李广正在如日中天的时候,会被一个毓秀亭和一把火给整自杀了? 现在王越则好像终于看到了曙光。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 …… “走了?” 等张周在偏厅见到蒋老头时,蒋老头还不由往外看看。 张周点头:“走了。” 蒋德钟紧张兮兮问道:“他来干嘛的?” “送礼的。”张周道,“他在西北的时候,我让陛下给他赐了药,别多想,是胸痹,在他回京半路上救了他一条命。” 蒋德钟大为惊讶道:“你如何办到的?” 张周拿起桌上的点心就吃,一尝就是韩卿的手艺,心说给你这老家伙吃了太可惜,我先往肚子里垫点。 “算出来的。岳父啊,别没事就往我这里跑,你说的跟都督府做生意,我不支持,如果你要做,回头出了事别找我就行!” “嘿,你小子,连兵部侍郎你都认识,居然跟老夫扯这个?” …… …… 王越出了门,赶紧让人把东西给张周抬进去。 随后又乘坐马车回了自己在京城临时住所,就是他的兵部左侍郎官所。 他在京城并无私宅。 随后他让人将长子王春叫来。 王春是锦衣卫千户,寄禄的,还是这次皇帝起用他时归还回来的。 “去,派人将府上能凑的钱财,都凑出来!” 王越打定了主意。 要给张周送礼,且是不惜倾家荡产的那种。 就算不为张周得宠,也要为张周可能算出来鞑靼人的动向。 王春毕竟年岁也近五十,跟蒋德钟年岁相当,他很反对父亲这种跟内官交结的习惯,他道:“您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吗?先有汪直,后有李广,再这么送礼,家里什么都不剩,只怕还要落罪。儿最近在京里,听说言官又要对您行参劾!” 王越道:“你到底有无见地?” 王春显得很固执道:“儿始终认为,父亲不该如此。” 王越板着脸道:“如今这局势,为父不这么做,你以为还有旁的选择?” 因为父亲的生气,王春立在那不说话。 “交结内臣,惹人非议,但那些文臣有一个看为父顺眼吗?他们眼中的圣人又如何?做个首辅?尚书?那点志向,能与我王家媲美?你曾见过我王家的风光,为父以为,你会比他人看得更长远!” 王春道:“可是父亲,家里的确是没什么家当,您在军中又没允许纳贿,这从哪来家当去给送礼呢?” 王越道:“那是为了整肃军纪!” 王越在军中还真不是个贪官,历史上对他的风评极好,既能做到唯才是用收拢军心上下一心,又能做到接济贫苦乐善好施…… 如果他在军中是贪财忘义之辈,是很难巩固军心,不可能成为明朝一代名将。 唯独结交内官这一条,为人所诟病。 “回乡去,将老宅变卖,看王家还有何余财,一并带来。老夫命不久矣,若老夫一去,指望你们……只怕王家再无希望。胜败在此一举。”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不放心 翌日朝议之后,内阁三名大臣,被朱佑樘叫到乾清宫叙话。 商议的是来年会试的主考人选,也没直接定,只说让三人回去考虑一下,回头再详议。 三人回到阁部值房。 谢迁道:“陛下今年一反常态,距离会试还有两个多月,何以会这么早就要定主考?” 李东阳分析道:“会不会跟陛下要急于选才有关?陛下最近调阅了过去数年六部郎中、员外郎和主事等官职的升迁记录,也或跟李广畏罪自尽有些关联,陛下最近对朝事的过问,比以往多了很多。” 朱佑樘身体转好之后,似也更有精力过问朝中事情,很多以前都不问的事,皇帝特地拿出来问,甚至还派人去查阅。 对皇帝动向把握最稳的,就是内阁这三位。 刘健幽幽叹道:“或也跟江南那个解元有关……” 刘健言谈之间,带到一个“不可言喻”的话题上面。 在朝中,有关张周的身份定位,目前还是个讳莫如深的话题。 知情的人不多,知根知底的更少,跟内廷内官有接触的人才会知晓一些细节,但在朝廷层面,内外官交结本来就需要避讳,也不可能会有人公开去谈论张周。 李东阳道:“到现在,济之也还没见到此人。旁的学子到京之后,都是急切想要拜见座师,唯独他不一样。派人去请,都无用。” 谢迁转开话题道:“王世昌那边,有参劾的奏疏,最近也都被陛下留中不发。还有先前提议要增加翰林学士之事也无下文,如今詹事府事、翰林院事、诰敕,皆出自克勤一人之手,他会不会有些应接不暇?” 程敏政如今在内阁之下,已经隐约算是半个阁老。 内阁所要草拟的诰敕,翰林院和詹事府的事务,都掌握在他一人之手,大明也没有第二个翰林学士,几个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都是各司其责。 如今翰林体系,除了内阁三人,还没谁能与其相提并论。 刘健没回答此问题。 因为以往在皇帝面前提及相关程敏政的话题,皇帝都不会正面去谈。 谁都看出来,皇帝有意要让程敏政成为内阁第四人。 李东阳好似是想到什么,提议道:“或是可建议陛下,来年春闱,由克勤主考。” 谢迁笑道:“以陛下之意和往常年的规矩,此番会试两位主考,内阁也要出一人不可,就你宾之最合适。” 隐约之间,好像都已将来年二月会试主考的两个人选,给定了下来。 …… …… 乾清宫内。 萧敬正在汇报有关王越回京后的情况。 皇帝很在意王越在京的动向,以王越领兵将帅被罢免回京,又是赫赫有名的名帅,特地派了东厂之人暗中查探,看王越平时跟什么人交集,以及看其是否有怨言和异动,以确定其是否有异心。 “……是说王越回京之后,就去拜访秉宽了?他消息倒是灵通,送礼了吗?” 朱佑樘听说王越去见过张周,饶有趣味问道。 萧敬心想,王越消息并不灵通,还是我让他灵通的。 他去见张周也是我给指点去的。 萧敬笑道:“送了,礼物很丰厚,但当天入夜之后,张先生就派人送回去,还言明他不是李广,只收该收的礼物,若是旁人送的他连碰都不敢碰,还让王侍郎以后不要再考虑送礼这回事。” “哈哈!” 朱佑樘听着很有趣,便笑道,“他收了也没事,王越这个人,了解多了就好,他不送反而会定不下心,以为朕要把他怎么着呢。” 萧敬听出来,皇帝这是觉得,张周收王越的礼是理所应当。 如果张周不收,反而会让王越多想,以为皇帝可能要罢他的职位,或是要杀他。 王越除了喜欢结交内官,还有疑心病。 萧敬问道:“那是否要告知张先生一声?” 其实萧敬也明白,皇帝是想通过一些方式去安抚王越,如果张周收了王越的礼,能让王越更安心留在京城的话,那就算是张周纳贿,皇帝非但不在意,反而还会支持。 “不了!”朱佑樘道,“今天秉宽在东宫?” “是。张先生今日进讲。” 张周还没考中进士,就已开始进讲,不过也还是在翰林院不进讲的时候来,名义上是来查漏补缺做课后辅导的,但其实已隐隐成为朱厚照知识的主要来源点。 朱佑樘道:“去问问秉宽,看他对王越的印象如何,朕想赐给王越兵部尚书职,让他就此致仕。他年老体迈,可以回去颐养天年。” 萧敬心说,这位王军门一辈子打仗,大起大落,现在皇帝对他看起来礼重,要赐个兵部尚书再致仕,但其实就是对他不放心。 大概陛下也考虑到他王越不甘居于人下,当年连他所举荐的屠滽,如今都当吏部尚书,他会甘心在朝中当个兵部左侍郎? …… …… 张周在东宫给朱厚照上课。 朱厚照好像个认真听讲的好学生。 下课后,张周过去说明了一下情况,表明自己年前和年后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 朱厚照还有些好奇。 明明张周最近给他讲课愈发增多,他也越来越喜欢听,怎么突然就要断了? 张周白他一眼道:“太子真健忘,忘了臣要备考会试?” “切,进宫一两趟,耽误你考试?在哪学不是学?”朱厚照语带不屑,“不想来就说不想来,还非要找那么多借口。” 正说着,一旁的刘瑾已经给端了茶水来,还给张周准备了一份。 “太子殿下,张先生,请喝茶。”刘瑾笑道。 朱厚照道:“你屁股好了?最近看伱活动挺多啊。” 刘瑾笑道:“承蒙太子殿下关心,奴婢的伤已经全好了,张先生您不必亲自放,交给奴婢好了。” 说着还把张周抿了一口的茶碗,接过去慢慢放到桌上。 张周道:“刘公公客气了。” 你是皇家的奴婢,又不是我的奴婢,整这么毕恭毕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话。 “张周,来年考完了,记得第一时间回来哈,本宫就在东宫等着给你接风洗尘,最好你到时能考上,考不上的话本宫会看不起你。” 朱厚照知道要跟张周暂时别离,这一别还有两个多月,他多少还有点离别的小伤感。 最近张周教他的东西不少,他也得到了实惠。 二人还不是师生,更好像朋友。 忘年交。 张周道:“臣还记得跟太子一起做生意,到现在书局还没开起来。正在市井推广阶段,目前来看效果还不错,来年一起发财。” “好,发财好啊,本宫最喜欢发财!” …… …… 张周从文华殿出来,准备在刘瑾引路下出宫。 却是萧敬匆忙而来,告知了皇帝要问询王越的事。 “不用去面圣?”张周问道。 “不用,您有什么,跟咱家说便可,咱家会去转告。”萧敬道。 张周点头:“王威宁当日去敝府拜访,除了必要的感激救命,还就是问我,是否有办法帮他把威宁伯的爵位,给弄回去。” “啊?” 萧敬大惊。 你张周还真是直话直说。 谁问你了,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皇帝本来对王越就很提防,你说了这话,皇帝还不更早早将他赶出朝堂? 张周道:“不过我说了,这事我无能为力,后来他的礼也给他送回去了。” “这……是应该的。”萧敬汗颜。 你不送回去,我跟陛下还没法交差呢,毕竟王越的一举一动都被盯着,不但是你,连我暂时都不敢收,都等风头过去,再看看。 张周笑道:“不过我跟他说,要得爵,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萧敬苦笑道:“张先生,您就别拿咱家开涮,咱家这心情啊,被您弄得七上八下此起彼伏的,咱能一次把话说完吗?” “好。”张周点头,“我跟他说,鞑靼人或还会再南下,且或是倾巢出动,抢一波就走,他就问我能否给算出来是几时,还说不用我有其它相助,他就能跟陛下申请,带兵打个漂亮的胜仗,或许就能把爵位拿回去了。” “萧公公,你给评断一下,他不是吹牛?” 萧敬闻言脸色有些僵:“真不是吹牛,他有此等本事,但张先生,这种事……能算吗?” 张周道:“有点难,但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就是先做防备呗?算错了也就无非是浪费一点人力物力,总归也没大的损失,也不用大张旗鼓闹得朝野皆知……” 萧敬一听,登时喜笑颜开道:“若真能算出来,还真是如此,反正就是内部做一些准备,没人会对外声张。那咱家……就去回禀陛下?” 张周看萧敬的反应,大概明白。 这对王越来说是重得爵位的机会,但对萧敬来说,事只要能成,光是进言也是立功。 “真的行吗?我也怕这会给朝廷带来一些麻烦……” 张周还显得很怕麻烦的样子。 萧敬一脸恭维道:“您要是真能算出来鞑靼人几时能来,料敌出击于先,让大明边陲有所防备,再让大明将士有机会以优势兵力将鞑靼杀退,振奋军威,这种好事,怎是麻烦?陛下高兴都来不及呢。” “张先生,也实不相瞒,要真没您这番话,或许陛下就给王侍郎赐个兵部尚书,就让他退了,现在有了您的话,那可能他还要在朝中多留一两年,把这场仗打赢再走。陛下也盼望能安定边陲。”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跳个预言家 弘治十一年十二月初一。 皇帝亲自到南郊天地坛,参加大祀牲。 大祀牲是明朝最重要的祭祀活动,祭祀天地,不过在嘉靖之前,尚未修筑圜丘坛,天地祭祀都在一处。 祭祀活动之后,由太常寺少卿、掌钦天监监事的吴昊,用浑天仪来测算天机,以定来年的吉凶。 吴昊是明朝有名的天文学家,不过他也只是在天文方面有一定的建树,别人对他的要求可不是只会算天文,还要让他测吉凶,这就有点难为他…… 往常他也只能照本宣科,书上怎么记录,他也只能怎么提。 但问题是…… 想把天文跟世间所发生的事产生联系,这就非一般人所能完成。 当天风有点大。 祭祀完成之后,很多大臣还在等,而另一边吴昊好像跟自己的助手,像有什么争执,半天也没给皇帝呈报有关来年吉凶的卜文。 最后由司礼监掌印太监戴义下来催促:“吴少卿,还没结论吗?” 意思是,皇帝跟众大臣都在那边等着,难道你就没做提前的准备?你以为谁指望你真能推算出什么?赶紧干完事走人,不能因为伱一个人,让君臣齐刷刷在这里耽搁时间。 吴昊把呈现出怪异形状的龟壳交给一旁的人,对戴义道:“戴公公,还容下官再做一番思量。” 大冬天的。 戴义发现吴昊头上都见汗珠。 好像这是一件体力消耗多么大的活动一样。 “快些,陛下还等着回宫呢。这风,不小。” 吴昊又到了浑天仪旁边,对着天空看了看,当天是阴天,连太阳的方位都难以把控。 旁边的监副刘品过来问道:“吴少卿,要抓紧了。往常年,这时候早就该进献!下面的阁老大臣们也都冻得瑟瑟发抖。” 下面还站着诸多的文臣武将。 吴昊也感觉身上压力很大。 “再等等,再等等……” 吴昊之所以压力这么大,就在于当年从玄学角度,发生了很多事。 他提前一件都没算出来。 虽然很多事都怪到李广头上,但钦天监作为大明重要的机构,却在众多事情面前打酱油。 反而被一个宫外出身的举人张周给算出很多……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吴昊也想照往常年的葫芦画瓢,把测算结果提上去应付了事,但今年可不行,要是再不准,估计他这个钦天监监正就别干了。 终于。 在皇帝三催四请之后,吴昊才把卜文写好,并亲自带到皇帝跟前,再由戴义转交过去。 朱佑樘都懒得看。 朱佑樘问道:“来年大明的运势如何?” 这是不看细节,要吴昊做一番总结。 吴昊这才感受到,不但他对于这次占卜很看重,连皇帝似乎都改变了之前不过问的作风。 都是因为张周。 难道只有你吴昊有压力,当皇帝的就不该多问问然后跟张周的推算结果交叉印证? “还好。”吴昊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说辞,“六壬占卜的内容,都列在天表中,还请陛下御览。” 朱佑樘斜眼瞪了吴昊一眼。 让你测算半天,你就测算出个“还好”? 亏大明上下都夸你是大明开国以来少有的星算家,但看起来,你比朕所信任的秉宽差得远。 朱佑樘把那份卜文交给萧敬,道:“回头问问秉宽,看他意见如何。今天就先到此为止,摆驾。” 皇帝也没在吴昊面前刻意留面子。 让张周去对照一下,分明在说,你吴昊靠边站。 吴昊脑袋上的汗珠已经在往下滴,却是面色羞惭,都不好意思抬头目送君王。 …… …… 最近张周正在积极备考中。 不用进宫门,感觉轻松了很多,只是偶尔王越会觍着脸来访。 问题只有一个——鞑靼几时来犯。 但谁都知道,草原部族也是要过冬的,且都知道大明北方的冬天不务生产,就算来抢掠,估计也抢不到什么好东西,除非是一个个把土堡给打下来,这跟鞑靼人抢一处就跑的风格不符。 既然冬天没仗打,就先拖着。 连张周也没正面回答王越或者是皇帝有关这一仗几时开打。 以张周所记,下一次鞑靼人扰边,在二月,论时间正好是在会试进行时。 这天上午王越刚来拜访过。 下午萧敬就带着吴昊带着一些奇怪符号的“天书”上门来求教。 “印证什么?” 张周听了萧敬所传达皇帝的意思后,还显得不理解其意。 萧敬道:“自然是印证来年的吉凶。” 张周好奇道:“通过星辰的变化,能推算出国运吉凶?还要提前一年都推算出来,会不会……要求有点高?” 萧敬苦笑道:“张先生,您也真是直接,您不会说对此无能为力?” “嗯。”张周道,“还是萧公公懂我。” “你……” 萧敬差点想打人。 我这是个人来求助你吗?我这是代表皇帝来的。 你就这么敷衍? 是不是恃宠而骄了? 张周道:“要推算,不能这么算,我连明天的天气都未必测得准,让我直接推算未来一年的运程走势,只怕无能为力。很多事也是快要事到临头,才有征兆体现出来。” “是吗?”萧敬心说,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萧敬心里有底,至少回去跟皇帝,能交差了。 张周凑过去道:“萧公公,我告诉你个秘密,我推算到河南最近可能会有地动发生,但不太严重。” “啊?”萧敬大吃一惊,却又目光热切,“最近是多近?” 张周道:“六七天以后,河南新野县,会有房屋倒塌的情况,大概有会人命损伤,估计在十人以内,如果提前防备的话……” 萧敬咽口唾沫道:“准确吗?” 张周摇摇头道:“萧公公,这只是大致的推测,你不会想以此来做什么文章?” “张先生,您是不知道。”萧敬拿出语重心长的语调,“您先前测算的清宁宫灾,朝中很多人都觉得,是宫里有人刻意想让李广倒台,编造出来的。说就是普通的火,故意说成是天火……若是您能推算出地动的话,无论这场地动的灾害有多大,最终都会让那些怀疑的声音消失。” 张周点头赞同:“言之有理,那我确定。” 萧敬苦笑道:“您这还带前提条件的?是确定?咱家可回去跟陛下通禀。陛下对您是很信任的,或许就当着朝臣的面就说了。” “哦,可以。” 张周也觉得没问题。 蝴蝶效应这东西,一般改变都是在人文上,说能改变天气也说得过去。 毕竟张周的出现,带来了历史人与人接触的变化,一传十十传百,这个效应会被无限放大,所以要准确预言鞑靼人几时攻打大明,这还真需要一点运气的成分,那就是鞑靼人早就商量好了要那几天来,否则有他的出现,历史可能会改变。 但地震这回事…… 受蝴蝶效应影响是微乎其微的。 张周没有那本事能把某地壳板块给踩碎,或者它该碎不碎。 张周自问对历史了解颇多,但也仅限于一些容易记下的内容,连《孝宗实录》他都只能记得三四成的内容,但对于地震……这事情只要但凡是有心看过古代地质记录,尤其是记录地震的书籍,都能记住。 “弘治十一年十二月戊戌,河南新野县地震有声如雷。” 时间推算过来就是当年十二月初七。 萧敬道:“到底是哪天?” “初七初八……初七。” 张周一副淡然的样子。 萧敬翘起大拇指道:“张先生,您还真是淡定自若,不来问您,您还不说是?或许在您心中,这都只是小事?” 张周把手上拿着的书卷展现了一下:“最近忙着备考,书看多了,不会没事去推算这些。” 萧敬道:“看来还真应该让您早些中进士,这样您就有更多的闲暇来推算国运。” “哈哈,那不一定,或许到时我忙于朝事,更顾不过来。” “……”萧敬觉得自己早就被张周痛殴到遍体鳞伤。 但他还是要赶紧回去,把张周所说的事,如实跟朱佑樘奏禀。 …… …… 翌日早朝。 朱佑樘也果不其然,在朝堂议事时,就提到了这件事。 当众人听说,皇帝已能准确说出在五天后,会发生的地震时,每个人都面面相觑。 刘健出来道:“陛下,这可是昨日钦天监所推算出来的?” 朱佑樘道:“不是。” 刘健“哦”一声好像是明白到什么,劝说道:“陛下,自古以来预言地动之事者,时常有之,但全都是方士造妄之言,若是有人妖言惑众,当治罪!” 意思是。 不能说什么就是什么。 现在皇帝已经公然拿到朝堂上来说,就不能当小事。 连等到时间验证一下都不用了,直接要定个“妖言惑众”的罪名。 不说别的…… 就在于自古以前提前预言地震的人,没有一个能预言成的,何况还是这种准确时间准确地点的预言……比妖言惑众还要可恶。 朱佑樘一听就不高兴了:“诸位卿家,朕说出来,是为让地方能及早有防备,若没有,诸位就当没听到便可,何以要论罪呢?” 李东阳和谢迁对视一眼。 二人一听就能听出来。 皇帝对这个预言地震的人好像很回护。 以他们对皇帝最近身边人的了解,眼下能做出这么扯淡预言的人,大概就只有张周一个。 一个江南乡试的举人,还是解元,居然不怕被人论“妖言惑众”,敢直接这么明时明地预言地震? 他是嫌身上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花木兰女张飞 在场的大臣一时并无出来反对的。 事是刘健提出来的,应该由刘健继续下去,尤其是这个“妖言惑众”的罪名该怎么论,是门大学问。 刘健看了看一旁的李东阳。 李东阳随即便明白过来,走出来举起笏板道:“陛下,若有关地动的言论,只在少数人中流传,那便算不上是惑众。如今言论已上达天听,且由陛下宣之于众,甚至有让地方筹备之意,那事不当再以小谋而论。” 朱佑樘皱眉道:“李阁老是何意?” 李东阳已看出皇帝的回护,也猜出提出地震言论的人,可能就是张周。 他并没有贸然去做赶尽杀绝的举动。 算是给皇帝面子,给张周读书人身份的面子了。 但对这些阁老来说,给张周一个教训,算是很必要的。 “若此等言论不受惩戒,将来定会更多,陛下应当定下罚责,在言论不能兑现时,应小惩大诫。” 李东阳还算客气的。 旁边的大臣一听,李东阳这番“小惩大诫”的建议,既不伤君臣和气,还能起到规范君王行为的作用,还是很符合他们期许的。 于是很多人附议。 朱佑樘面色拘谨,看样子多少有点后悔在场把张周的言论说出来了。 他往一旁的萧敬身上看一眼,但萧敬眼色坚定,好似在用眼神告诉朱佑樘,这是那位张先生自己确定的事,都提前告诉他这件事可能会跟大臣说了,他就没预料到可能会有的后果吗? 若只是小惩大诫的话,陛下何必要回避呢? “好。”朱佑樘点头,“等到时过之后,若事未发,朕会酌情论罚的。” 皇帝的话也是模棱两可。 罚,而不是说罪,意思是,朕也听你们的,预言不成那就“小惩大诫”一下,很可能就是自罚三杯,你们也别苛求会严惩。 刘健道:“陛下,不知此人为何人,可否定下具体的规则?” 朱佑樘很不高兴。 朕都这么说了,你们还想怎样? 戴义走出来笑道:“刘阁老,陛下都说了,若此事乃是妄言,会惩罚,何必要咄咄逼人呢?说起来,若他所说的真兑现了,不是妄言,那又该如何?” 伱们这群大臣也是的。 什么事都想搞直谏那一套,拿大道理来压皇帝,可问题是你们做事也不能只讲单方面施压? 如果真被张周言中,是不是也该惩罚一下你们? 刘健道:“自古以来……” “可以了。”朱佑樘打断了刘健的话,“朕知道刘阁老是何意,自古以来有谶言说要地动的,都是妖言惑众之辈,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那朕这么说,此人并无此等目的,且乃是好意,是由朕派人去问询之后,才有此言论。” “就好像钦天监以天机推演未来国运一样,朕从来有以测不中,论钦天监的责任吗?要不是昨日钦天监有测算的结果,朕也不会去问,今天也不会拿到朝堂来说了!” 刘健对张周没那么客气,觉得要给张周一个教训才可。 但现在看起来,皇帝是坚定站在张周一边,他就不好说话了。 而且皇帝拿出钦天监测算国运的事作为例证,就很有说服力,若只是以张周测算地震不准为由,治张周的罪过,那钦天监的人怕是死一百回都不够。 那边就没测准过,还天天测。 朱佑樘道:“若到时间了,真无此事,朕会对其有所惩罚,朕以后也会尽可能不听这种妄言。若是测准了,朕要对其进行赏赐,诸位卿家应该也无异议?” 刘健本是冲在抗争第一线,见皇帝如此态度,他也就不再勉强。 连首辅都靠后,那旁人自然也就不会再说什么。 “那好,此事便如此定了!马上发诏书到河南新野,时间紧迫,希望能做一些防备,也就这样罢……” 朱佑樘显得意兴阑珊。 最近他精力是充沛了一些,处理朝事也有了力气,但正因如此,或许是朝臣感觉到一种危机,君臣之间在朝堂上的争执好像也愈发多了。 …… …… 事暂时告一段落。 就算是内阁出面施压,让皇帝对张周的“妖言惑众”进行惩罚,但毕竟事没发生,也不好说这就一定是妖言,暂时就被压下来。 但皇帝也算是承诺了,此事会以结果来进行奖惩。 程度不重要,大臣们至少觉得,皇帝对这些喜欢没事拿天机说事的人,有了一定的戒备。 是个好的开端。 谁让这位弘治帝治国礼法什么的都挺好,就是喜欢听信那些方士的谣言,还喜欢吃丹药呢? 要循序渐进,改了他这个毛病。 大臣们本身也不是出自恶意。 换了是谁……也不觉得张周这种提前六天预言地震的事,能成功。 …… 而此时的张周,正与王越一起乘坐马车出城。 王越说要带他去京营看看。 大明提督京营的差事,都是由武勋和内官负责,文臣只在于谦为兵部尚书时,有过一阵提督京营的经历,而此番王越回京之后,皇帝也没让他管京营的日常操练之事,他这个兵部左侍郎,最多是去军营看看武器老化等情况。 甚至进军营时,都不允许他见任何的将领,身旁还有属官陪同,进军营后也需要有内官在旁监督。 “王侍郎,您要入营,何必找在下呢?” 张周坐在马车上,有些不自在。 最近王越对他太热情了。 王越笑道:“老朽最喜欢跟年轻人结交。” 是吗? 张周心说,你喜欢结交的不是年轻人,而是年轻得势之人。 正说着,到了军营门口,但见已有人等在那里,有一群人正在围观什么。 张周下了马车,往军营门口看了看,是十二团营中的奋武营。 大明永乐在京城设三大营,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但在土木堡之战中,三大营损失殆尽,后由于谦改制为十团营,夺门之变后遭罢,后在成化时恢复十团营,并改为十二团营。 奋武营便是京营十二团营之一。 但其实到弘治年间,因为京营占役的情况非常严重,京营的日常操练得不到保障,京营也很多年没再打过像样的战事。 到正德时,朱厚照受江彬建议,调边军换戍京师时,那时十二团营一共才剩下六万士卒,多有老迈。 可以说,大明的边防还算不错,但京营的防备却是一年不如一年。 “干什么呢?”张周往人堆方向看一眼。 王越笑着道:“张先生,请。” 张周一怔,这是让我过去瞧热闹? 二人一起到热闹发生处,当有兵将认出王越时,赶紧拉着人走开,随后营地之前空了出来,张周终于看清楚眼前是怎么回事。 居然是有人在舞刀弄枪,一根红缨枪耍在手里,就好像跟身体融为一体一般,上下翻飞,且不是戏台上那种花架子的功夫,每一枪刺出去都好像要人命。 当张周看清楚还是个女人时,甚至有点忍不住要捂住身体,往后退两步,以防被误伤。 不是体操队的,也不是武术队的,是要命队的。 花木兰?女张飞? “停!” 王越一声令下。 女子停止了耍枪,走过来,如此张周也看清楚此女。 不见有多婀娜,身材却非常……凹凸有致,明显是因为平时练武的原因,身上一点赘肉都没有,却也不是什么膀大腰圆,更好像是练舞蹈那种感觉,身材高挑且修长,只是脸上绷着的神色,给人一种随时要杀人的感觉。 眸子很亮,容颜没有经过任何修饰,算是青秀雅致且不施粉黛,却也带着一股小女儿家的刚毅。 美则美矣,让人敬而远之。 张周心里在想,谁娶了这种婆娘,回家之后一定治不住,打架输了不说,还容易闹人命。 “过来,见过张先生。”王越道。 女子走过来,在张周好奇这是谁时,女子直接跪在张周面前,给张周磕头道:“民女王氏,拜见张先生。” 声音很娇脆,听起来十分之悦耳。 “这……” 张周一时愣在那。 他不由望向王越,好似在说,老王,你这是在搞什么? 王越笑道:“老朽的孙女,年方及笄,自幼也曾习过诗文、女孝,只是后来习武,练得不像个女子,让张先生见笑了。” 张周点点头。 老王的孙女…… 王越虽然是进士出身,但他的后辈中没出什么科举的人才,但他的长子和次子目前是锦衣卫千户和百户,再加上王越先前受封威宁伯,王家最风光的时候,就是武勋,自然王家后辈都是以练武习兵法为目标了,连女子都不例外。 张周很想说,人家武将家的闺女,也尽量培养成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这样嫁人的时候容易点,你老王这是要坑你孙女吗? 这种女人,谁敢娶呢? “起来,让张先生看看。” “是。” 随着王越的命令,女子站起身来,并没有普通闺门女子中那种羞涩,是可以抬起头正眼跟张周对视那种。 张周在看她,她也在打量张周。 眼神中带着一种……懵懂,就好像是不谙世事不懂世间一切的……蠢钝…… 张周也不好形容这种观感。 一个字形容。 萌。 后世形容萌,那是一种装出来的天真可爱,带着矫揉造作…… 但这位姑娘的萌,就好像是从没见过什么世面,而且一不留神就走神,脑子里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那种“无知”。 让张周想来,此女就是那种对什么都好奇,但对什么又都提不起兴趣,若说她对某种事务能产生执着,大概只有练武了。 武痴啊? “明珊,进军营后不得喧哗,跟在张先生后面,若有人靠近,给挡开。”王越下令。 女子抱拳道:“孙儿领命。”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走向人生巅峰 一个如花似玉身手很好的小美女,被王越塞过来给当随从。 张周则感觉到很怪异。 进到军营之后,张周很不客气先让这个似乎叫王明珊的女孩到一边去,他要单独跟王越叙话。 “王侍郎,您这是要作何?” 张周想问,你带个孙女来,又让她给我下跪的,还让她给我当贴身保镖,整这么热情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张周大概也看出一些苗头。 若他只是皇帝身边的近臣,王越都会巴结。 更何况王越现在还需要他来推算鞑靼人几时倾巢出动,以获得重夺军功封爵的机会,更是对他献殷勤。 张周甚至不知道这女孩到底是不是王越的亲孙女,或者是侄孙女、义孙女……历史上就记录过,王越曾把自己身边一位得宠的歌姬送给手下的千户,令那千户对他忠心耿耿。 以前他不送女人给权贵,是因为他前后两个靠山,汪直和李广,都是太监。 现在换成不是太监的张周…… 以王越的性格,就算真把一个小孙女送给张周,张周也不觉得奇怪。 王越笑道:“老朽这孙女,张先生可还瞧得上眼?” 一句话,就差不多是把话挑明。 张周往不远处正立在那往四下看的女孩身上望一眼,笑道:“瞧得上眼,就怕不敢往眼里瞧。” 谁不知道你王越是别有用心? 无功不受禄,你给我好处,自然想从我身上拿到伱想要的,到时损失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王越正色道:“此乃老朽次子的第三女,我王氏血脉,她一向都仰慕于英雄,若先生真瞧得上,让她跟在先生身旁鞍前马后,旁人定不会有何闲话。” 你说没闲话就没闲话? 张周心想。 要么怎么说你老王是个送礼的“行家”? 知道现在风声紧,送家财什么的,别人都不敢收,你就另辟蹊径,把自己的亲孙女当礼物送给别人……你还真是……为了家族繁盛不择手段。 “我不是英雄。”张周笑了笑。 王越都开始给他戴高帽。 王越道:“张先生能料事如神,拯大明于危难,也救过老朽的性命,侠肝义胆如何算不上是英雄?小孙女她自幼便失去母亲,能跟在先生身边,也不失为她的福气……” 说来说去,都是在谈“行贿”的问题了。 “王侍郎,慎言,王小姐出身名门,将来定有好的归宿。” 张周笑着,不想再跟王越谈论这个问题。 送女人也是行贿,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你这种行贿法,是让我张某人跟你绑定更深。 还不如直接送银子呢。 王越急忙跟上张周的脚步道:“先生只要透露几时鞑靼人来,剩下的事,都交给老朽便可。先生不要有何负担,就算您言不中,这丫头能跟着您,也是她前世修来的……” …… …… 张周没有在军营停留太久。 只是跟王越约定了个时间再见一面,也没说下次相约是要做什么。 张周回城后,直接去找了朱凤。 问询了一下朱凤先前说过,他父亲要将他转到都督府的事。 “……父亲的意思,当锦衣卫就算是正千户,也做不了大事,父亲想让我去当个卫指挥佥事,历练几年之后,或可升为卫指挥使、副总兵官等,以后再有何事,朱家还要靠我。” 虽然朱凤自己没有继承成国公,或者是赚个新爵位回来的打算。 但他老爹明显想得更长远。 当个锦衣卫指挥佥事行千户事,就算是再风光,也只是在混日子,距离给老朱家混第二个爵位出来差得远。 想要爵位,非要上战场不可。 张周道:“如果让你跟着王侍郎,去西北打一仗,你敢吗?” “有何不敢?”朱凤当然显得豪气干云,但他随即有些发怵道,“王侍郎肯收我这样的人吗?张兄,你是不知道王威宁在军中的威望有多高,就算是家父,见了他都不敢抬头的,他所下的军令,任何人都要执行,就算是国公违背军令,他该打就打该罚就罚,若是错过战机更是会就地正法的。” 王越在军中的名声,当下可说无人能及。 这也是为何大明西北有危难,朝廷要举荐三边总督人选,会把此任落到一个曾经被夺爵的王越身上。 哪怕过去那么多年,王越出山之后,他在西北仍旧照样可以横着走。 王越可不是平时所表现出来那么随和……或者说,王越也只有见张周的时候会这么随和,在军中可是个煞神般的存在。 张周笑道:“如果我帮你引荐呢?” “啊?这……这会不会……不太好?”朱凤道,“就怕我这样的,从无上战场经验的,连兵符都没摸过,去了给扯后腿,而且听说王威宁不太喜欢这种请托,他在军中用的都是他认为合适的军将。” 张周笑了笑道:“只要你有心便好。明天我去见他,顺带给他看一样东西,你有时间就跟我一起去!” “哦……” 朱凤随口应着。 本来朱辅让他去都督府,他就不太乐意。 以他这样的纨绔大少,在京城当个锦衣卫千户都觉得累,更别说是去西北“历练”。 现在好像张周跟他爹的想法一样,都要把往他军队里塞,他更觉得好像自己的苦日子要到来,前途一片暗淡。 …… …… 腊月初五。 张周带着朱凤,一起去见王越。 这次是张周主动把王越请过来,去到城南,一个不大的作坊前,让人把东西搬上了马车。 王越人在兵部供职,以他的威信莫说是兵部左侍郎,当个兵部尚书也绰绰有余,而且二十年前的成化十三年,王越就已经当过兵部尚书…… 但王越跟现任尚书马文升,在成化年间就因为军职等,产生一些隔阂。 王越回朝之后,在兵部也并不受器重,很多事务明明该由他这个左侍郎负责,也被交给旁人。 所以最近王越也不管什么兵部左侍郎职位,甚至连兵部尚书都不是他的目标,他一心为了西北能再有一场大捷,把希望都寄托在张周身上。 对张周,他近乎能做到随叫随到。 “张先生,您今日让老朽来此,可是有何大事?” 王越见到张周,一副巴结的模样。 一旁的朱凤都看呆了。 这还是在红盐池、威宁海、延绥和贺兰山四破狄夷,令狄夷闻风丧胆、天下闻名的王威宁? 看此人对张周巴结的模样,怕是连个普通当官的都不如,就好像个市井商贾一样……你王威宁好歹现在还是兵部左侍郎呢。 张周道:“王侍郎,我这边有点东西,想让你见识一下威力如何,看是否能在战场上派上用场。” “何物?” 王越很好奇。 你只要告诉我鞑靼人几时倾巢出动,让我有机会调遣兵力抓他们的行动轨迹,剩下不用你操心,你看你整那么多玄乎的事。 有点本末倒置啊。 张周这才把朱凤引介给王越:“这位是朱凤,字知节,成国公次子。知节,过来拜见王侍郎。” 朱凤心情激动,就好像见到偶像一样,行礼道:“晚辈参见王侍郎。” 等王越把目光瞟向朱凤的时候,眼神就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神气,甚至带着一些目中无人的鄙夷。 连你朱凤的老爹,老夫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王越都懒得跟朱凤说话,因为好像没那必要。 张周笑道:“在下打算,让知节去西北,跟王侍郎历练一番。” 王越眼神放光道:“那筹备之事,应该就在近日进行?” 张周道:“不急,最早也要到正月中,鞑靼人来袭或在二月中上旬,出击的方向,应该在偏头关等处,若眼下就开始筹备,或打草惊蛇。” “明白,明白!” 王越身体热血上涌。 问了半天,张周可算是把他所关心的事情说出来。 就算是在二月……对他王越来说,心也足够定下来。 自己这身体,再熬两个月没问题啊,只要不是三年五载。 随后王越笑看着朱凤道:“将门虎子,很好,若老朽还有机会到西北领兵,知节你便随在老朽身侧,老朽保你在大战中有表现机会!” “多谢王老!” 朱凤也有点热血上头。 有张周介绍,都可以直接找王越当自己人生导师,上王越的船。 想当初一当锦衣卫,就去东宫给太子当保镖。 如今一从军,就给王威宁当左右手。 我朱某人马上要走向人生巅峰了啊! 张周道:“那咱移步?” “好,好。”王越似也迫不及待想看看张周有什么好东西。 张周要给王越展示的。 自然是硝酸甘油的威力。 不是说他不想等将来亲自去操作……实在是,这时代的战场烈度,超出张周的预期。 大明从军备到火器装备,张周没亲眼见过的话,也不知道有多豪华。 只在土木堡之战之后的北京保卫战中,于谦派人去土木堡打扫战场,整理回来的火器,就有“神枪一万一千余杆、神铳两万多只、神箭四十四万枚、火炮八百余门”,那还是打扫战场所得的被遗弃之物。 如果只是想造几支枪,几门炮,就算再先进,也别想在这个冷兵器制霸的时代取得碾压性的胜利。 想要取胜,还是要靠懂行的将帅,带着懂行的兵。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见证奇迹的时刻 东西装车之后,张周迟迟没出发。 王越问道:“要等人?” “嗯。”张周微笑,“萧敬萧公公,要带东厂的人来。” 王越略显不解,但他很谨慎,没有多问。 萧敬毕竟是皇帝的代表,只对皇家利益负责,他是不敢轻易去问皇帝想干嘛。 等了半晌,终于把萧敬和杨鹏等来,后面还有一众东厂番子。 杨鹏那边还好,显得很客气,萧敬这边则叹息着说道:“张先生,何必要劳师动众,咱家出一趟城可不容易,特地跟陛下请示过,恩准后才得出城半个时辰。可要尽快啊。” 大明的太监,随便是不能出宫的。 也有例外。 各王府中都会有承奉司,各地有镇守太监等…… 如果是宫里的太监要出巡,要么是随驾,要么是受命,就算是身为提督东厂太监的萧敬,也不是说想出京就能出京的。 张周道:“我这里与一件武器,或者说是类似武器的东西,因涉及军械,虽是我所造,但例行还是要交给东厂查验一番的。不然被人告发,会很麻烦。” “武器?” 萧敬一脑袋问号。 你不是书生、方士、神医吗?不在家炼丹,居然搞武器? 朱凤问道:“可以走了吗?” 张周瞪他一眼,眼前这么多大佬还没着急呢。 你小子倒先催上了! 张周道:“不会耽搁多少时间,到了预备的地点,很快诸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 …… 要试验硝酸甘油,张周觉得应该提前报备。 这东西,当量是黑火药十倍,起爆威力不小,再加上要展现威力也不能只用一点,这一炸……要是周围的百姓以为是地震可就不好玩。 本来张周只是跟东厂说一声,让派人来盯着点,没想到现在皇帝对他一举一动都很关心,萧敬请示后说要亲自来。 可能皇帝最近也好奇,张周除了在读书还在搞什么。 一行人只是步行。 去的路上,萧敬还在提醒张周:“距离您测算出来的地动,还就剩下两天。” 张周笑道:“传到京城不还需要个两三天?不急。” 朱凤一脸迷惑,不知道张周和萧敬在说什么。 王越则明白其中原委。 王越的眼神也带着一些期许,若张周连地震的时间和地点都能预言,那他真就可以相信张周的实力。 或就可以全力备战。 是否能在死前为家族拿回威宁伯的爵位,在此一搏。 …… …… 终于到了地方。 只是个破败的土地庙,看起来已荒废很久,周围都没什么建筑,只是在远处大概一里的地方,有靠近城郭所建的城镇。 张周让人把东西运了进去。 萧敬问道:“何物?” 张周想了想,回答道:“大概跟火药差不多,点了之后,砰,会炸的那种。” 萧敬往王越那边望一眼。 搞半天,还以为是什么大杀器,居然只是火药,确定不是在这里言笑? 你王越居然还跟着他一起来胡闹? 王越则显得很正式,没有鄙夷或轻慢,因为到现在,王越都还没摸清楚张周的套路,在他眼中,一个能靠测算天机、给太子上课等事获得皇帝信任的人,实力非同一般。 既然张周敢这么一次把他王越和萧敬叫来,定不会只是放点火药炸一下那么简单。 “诸位,这边有石头,我们躲在石头之后。”张周道。 萧敬苦笑道:“张先生,京城内的王恭厂内,有大批的火药,您需要的话,咱家可以跟陛下申请,给您调一些。” 张周道:“我又不是领兵将领。” 萧敬指了指破庙的方向,没说什么,但意思是,伱不需要火药,搞这套干嘛? 在大明,王恭厂是负责制造和储存火药的地方,因弘治年间很少有战事发生,火药的制备也会受限。 张周很认真带着朱凤到石头后面。 王越和萧敬都立过去。 随后贾老水从破庙里出来,先摆引线。 引线很长。 谁都不知道张周要搞什么鬼。 等引线到身旁后,张周先让贾老水把马车给赶走。 萧敬指了指问道:“这是为何?” 张周道:“我初来京城,就准备这一辆马车,怕有闪失。” 萧敬认真道:“这么远,应该不会有何闪失?” “小心为上。” 张周说着,拿出火折子,开始点引线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 然后看引线往破庙的方向燃去,张周直接躲到石头后面不出来了。 但见几人还在外面看着破庙,张周问道:“萧公公,让杨公公带人把周围盯紧了吗?万一有人过来,炸死炸残的,我可不负责。” “放心,没人让您负责。”萧敬笑着。 然后……那条引线就慢慢悠悠往破庙烧了过去。 …… …… “轰!” 一声爆响划破空际。 有开山之能的黄火药,在这一瞬间所产生的威力,足以让地面跟着颤动,萧敬猝不及防,人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就算王越算是疆场上久富经验的老帅,也是勉强扶着石头才勉强站稳。 “哗啦啦……” 天上落下各种碎石头,沙子等。 好在距离很远,也只有极少的东西落在周围。 “噗!” 朱凤吹了吹落到头上的沙尘,起身问的第一句:“咋回事?地动了?” 先前光听萧敬跟张周说什么地动。 感情在预言当下? “啊?” 萧敬已从地上爬起来。 沙尘缭绕,但见本来矗立在那的破庙直接被炸没了。 残垣断壁到处都是,远远可看到破庙原址形成一个大坑,而那些本来跟着杨鹏去守在四周的东厂番子也是从惊魂未定中瞄向破庙。 没人敢靠近。 因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生怕再有第二次爆炸发生。 张周起来,往破庙眺望一眼,再问一旁的王越道:“王侍郎,您有经验,您看可还行?” “这……” 王越也是半天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急切望着张周道,“只是先前马车上拉的那些?” “是。”张周道。 王越道:“若是用以开山破城,威力无比。” 王越是懂行的。 知道黄火药这东西,或许暂时还用不到远程发射的火器上,最直接的用法是埋设起爆。 若用在战场上,想对付活动的骑兵和步兵,很难发挥到作用。 但要是用在摧城拔寨,这东西可说无往不利…… 就连黑火药这东西,都会被用在破城的战事中,张周熟悉历史,知道几百年后的太平天国运动,太平军也是靠挖地洞囤积黑火药炸城墙起家的。 若是改用黄火药的话…… 只要数量够,城墙平着推。 当量是十倍,烈度可不是一份等于十份的简单倍数。 黑火药到黄火药的转变,甚至可以说是人类文明的一次转变。 其意义影响非常深远。 张周道:“制造起来不易,尤其是储存和运送,一定要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来制造,最短的时间发挥用处。王侍郎可是有想法?” “很好,很好。” 王越已经忍不住要亲自上前去查看爆炸点的情况。 …… …… 一行人都小心翼翼走到了爆炸地。 破庙内。 杨鹏先上了土坑,从上面往下探望,确定没什么危险后,才过来请张周等人上去。 王越叹道:“若是普通的城墙,只怕已有残缺。” 萧敬望向他,正要发问,却见有南城兵马司的人听到动静之后过来,前面几骑还以为这边发生了诸如陨石落地等事。 带头的人过来,远远在喊:“发生何事!” 杨鹏怕消息走漏,急忙带人上去亮明身份。 南城兵马司一看是东厂在办事,灰溜溜带人走了。 萧敬喜滋滋道:“王侍郎,您说说,这要是用在西北,有助于破虏?” “是。” 王越虽然还没太想好,如何把张周的发明用在疆场上发挥实战作用。 但他很确定,这种划时代的东西,一定有其价值,且很可能会成为战场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 萧敬笑道:“那就好,咱家这就回去跟陛下通禀!真是神了!” 说着萧敬已经迫不及待要入宫。 “萧公公,您……” 王越想提醒萧敬一下,你要入宫的话,是不是连同我们一并带上,怕你一人说不清楚。 但萧敬此时根本没心思听别的,他就想把自己心中的震撼,早点禀告给朱佑樘,以体现出他的忠心,同时也表达出大明西北可能会有一场大捷的喜悦。 萧敬在临走的时候,还是留了杨鹏和少数几人,意思是都可以听张周调遣。 张周道:“王侍郎,今天在下找你来的目的,已经完成了,各自回。” 王越一听,当即瞪眼了。 你还没告诉老夫这玩意是怎么调配出来的。 想走,没那么容易! 赖我也要把配方赖出来! “张先生,此物应该还无他人知晓?是否应该找了工匠来,把该学的都学了?” 王越在提醒张周,你可不能藏着掖着,还指望这东西能帮我获得爵位呢。 张周笑道:“王侍郎是否太操之过急?萧公公都已去跟陛下通禀,凡事都要有陛下的御旨才好。” 王越很无奈。 我命都没剩几天,别人不急,我急! “张先生,您还是先说了。” 张周笑了笑,继续不言语。 却往远处贾老水所赶的马车那边走过去。 王越道:“老朽这边有马车,不是还要谈谈知节他从军的事?” “谈谈?”张周望向朱凤。 朱凤一副很荣幸的模样:“张兄,最好是……谈谈。” …… …… 三人一起乘坐马车进城。 王越一路上都是在缠着张周问询硝酸甘油的事,却是进城后不久,东厂便已有人过来通知,说让张周先做等候。 大概萧敬也想明白,这种事他一个人还真说不清。 很可能皇帝马上要召见张周。 他急匆匆入宫,直奔到乾清宫时,朱佑樘还在跟戴义谈及内阁票拟的事情。 “何事如此慌张?” 朱佑樘做事沉稳,不太喜欢别人火急火燎不稳重的样子。 萧敬连气都没喘匀,急忙道:“陛下,大事啊。” 戴义提醒:“有话慢慢说。” 萧敬这才将自己在南城之外所看到的景象,如实说了。 朱佑樘皱眉道:“之前也未曾听秉宽提及过,问清楚是何物了吗?” “陛下,张先生只说,此物需要在当即调配,运送和储存不易,至于如何调配,没说,但以王侍郎所言,此物若用在疆场之上,定能发挥奇效。” 萧敬没法形容自己亲眼所见时的震撼,只尽可能去强调那东西有大用。 朱佑樘道:“为何不让他二人入宫?” 戴义提醒道:“陛下,这不是要先通禀您吗?” “对!” 朱佑樘叹道,“看朕,都忽略了此事,那派人去请他们二位入宫,不要惊扰到他人,直接带到乾清宫来!” “是!”萧敬正要往外去。 戴义笑着提醒道:“陛下,还是让旁人去,看他累得很。” 朱佑樘微笑点头:“那就找人去,尽快前去。” …… …… 王越再一次得到皇帝的恩准,被允许进宫面圣。 但这次他不是以自己的军职和官职入宫的,只是以陪同见证人的身份入宫,所以他很清楚这次入宫目的只是在旁摇旗呐喊。 乾清宫内。 朱佑樘也是在第一次有外臣在场的情况下,接见张周。 朱佑樘笑道:“秉宽,今天的事,萧敬都跟朕说明,你详细说说是怎生回事。最近,你还调配火药了?” 张周道:“此事,还要归功于王侍郎。” “嗯?” 别说是皇帝纳闷,王越也一头雾水。 我提前都不知道有这回事,这有我什么事? 张周道:“先前给王侍郎配药,当时所用的,其实就是今天用以试验的火药……” 朱佑樘笑道:“你是说,你把火药给王卿家吃了?” “是的。只是纯度没那么高,后来臣继续提炼,结果发现提炼高了之后,很容易就……毁了,而且一点点就能产生不小的威力,所以臣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一次制造很多出来,会不会能产生更大的威力?” 张周故意把这件事往旁的事上牵扯。 不让皇帝觉得他是有心在研究什么火药,否则也不好解释,他一个读书人研究那玩意有何居心。 如此一说,皇帝却显得很高兴,道:“这是否就是天意呢?” 王越一听。 陛下您就不怀疑这小子是在说鬼话? 那可是比火药都厉害的火药,他说研究就研究出来了!这要是被他拿来给外夷,甚至给乱臣贼子……后果不可想象。 王越心中在腹诽,嘴上却高声附和道:“陛下,臣也认为,此乃上天庇佑大明,庇佑陛下!”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陛下,时间到了 王越算是给张周背书。 他也想不明白张周做这件事的目的。 你一个书生,老老实实考科举,就算不中进士,回头靠皇帝的信任过日子,不挺香的? 朱佑樘则不会思虑那么多,张周又给朝廷提供了一样好东西,他急忙吩咐萧敬,由东厂来接手这件事。 “来年鞑靼寇边之前,消息不要外泄,有何事,让东厂跟尔等说。直接对朕奏禀。” 朱佑樘的意思是,这件事只需要司礼监几人,还有张周、王越参与其中,不需要跟都督府和兵部做沟通。 “是,陛下。” 王越自然会觉得巴结上张周很有意义。 不然以一个兵部左侍郎,要通过正常的手段去筹备一场大战……怕是到下辈子,文官都不会同意。 …… …… 出宫后。 王越忍不住问张周道:“张先生,您何必要这么费神呢?其实您不给那神火药,老朽也有能力挡住来犯之敌。” 张周笑道:“王侍郎,做事呢,对朝廷有益我就做,我暂时还没考虑个人得失的问题。再说陛下赏罚分明,无必要敝帚自珍。” “先生真是为国为民啊。” 王越不由自主便又吹捧起来。 马屁精。 张周心想,你老王拍马屁这么溜,很难把你跟那个在战场上无往而不利的大将联系在一起。 别光说别人,伱老王身上的正邪两面也很矛盾。 自己心里都没点数吗? 张周跟王越作别,正要上马车,朱凤兴冲冲来道:“张先生……” “正经说话!” “是,张兄,我去见过家父,跟家父提要随军的事。”朱凤笑眯眯道,“家父对此很支持,尤其当他知道我要跟王老一起去西北,他说我是走了八辈子的狗屎运。” 张周皱眉。 这当爹的果然没多少文化,这算夸儿子还是贬儿子呢? “你嘴够长的,很多事都还是机密,谁让你说了?”张周道。 朱凤陪笑道:“没事,家父一定不会对外说的,对了我还提过你那件神奇的火器……” 张周再给他一个白眼。 这小子现在特别喜欢吹嘘吗? 朱凤的性格,说好也好,就是挺跟人聊得来,但坏也有点坏的,就是好像藏不住事。 必须对这小子敲打一番。 “不得再将此事做任何外泄,否则你去西北的事也别想!” 张周近乎用威胁口吻道。 “好的。都听张兄的。”朱凤道,“对了,家父还想请您过府,说是一直都没来得及好好款待。” 张周道:“不用,最近备考太忙,备考之外的事又那么多,没时间。” “内子那边……” 张周随即想到宁彤那深闺怨妇的模样。 “你内子,又不是我内子,对她好点,!” 别是又想跟自己要《金瓶梅》,张周终于想给这本书定一下名字,不然张周总觉得,那些奇奇怪怪的名字会带来很多社会问题。 看来明清两朝对这本书的封禁,还是有道理的。 …… …… 腊月初七。 当天午门朝议时,氛围有些古怪。 很多大臣似乎都想提醒皇帝,期限已经到了,是该把先前有人“妖言惑众”的事谈谈了。 朱佑樘却好似没记起有这么回事一般。 一直到朝议快结束时,由户部尚书周经出来道:“陛下,过去数年之间,民间广有游方道士散播谣言,有涉及到皇家之事者,还请陛下下旨严查地方,以防谣言扩散。” 周经没有直接针对张周有关地震的谣言。 但他说的事更严重,因为他提到了朱佑樘心中一根刺,那就是民间一直有传言说他朱佑樘不是成化帝亲生的。 这个谣言的,在于万贵妃独宠六宫时,一直想把朱佑樘这个不受控制的太子给废了,甚至在万贵妃临死之前,也曾做过相关的努力,再加上朱佑樘本身在生辰和前五岁经历上,有很多记录不详不实的情况。 到底是朱佑樘一出生就被成化帝知晓,是被寄养不肯对外泄露,还是说到五岁之后才被成化帝所知,这件事尚且有争论。 皇帝的血统问题,一向都是朝廷最重视的,皇帝不可能纵容这种谣言扩散。 但朱佑樘这次却一反常态,显得很随和道:“谣言止于智者,朕越是去封堵,往往适得其反,能堵得住人的口,能管得住人心吗?” 众大臣多对此有意见。 话是这么说,谣言止于智者,但这世上到底有几个智者?很多事还不是三人成虎,人云亦云? 朱佑樘道:“诸位卿家不提,朕也知道,今天是初七了,但就算是眼下发生地动,是否也要两天才能传到京城?却也只说在今日,未说是在今日何时,难道诸位就不能等两天再说吗?下个议题。” 皇帝不想谈妖言惑众的事,大臣们也都识相岔开话题。 周经开始呈报年度结算。 “……在秋后粮税等从各地征调上来,相继入太仓之后,详细的数字正在总结和呈报,估摸再有数日,便可结算完毕!” …… …… 朝议之后。 朱佑樘心情有些烦闷,对他来说,这几天也很焦躁,他也在等一个消息。 戴义好像很明白皇帝所想,在去东宫的路上,戴义便替皇帝讲明…… “陛下,最近奴婢心中好像有块石头,始终没有落地,却说那地动到底会不会发生?若真发生了,那可就是神迹,怕是朝中再无人会对张先生堪舆玄空测算天机的能力产生怀疑……” 朱佑樘侧目看戴义一眼。 你还真是跟朕想到一块去了。 朱佑樘道:“地动这种事,做不得准。” 戴义一听就明白了。 连皇帝对此都不太有自信,这要不是皇帝所重新的“秉宽”所说的,估计皇帝也不会拿去在朝堂说。 难道那些大臣知道自古以来提前测算地震的都是骗子,皇帝就孤陋寡闻不知道? 倒是有一个提前预报正确的当先例也好。 关键是从各种正史记录中,就一个成功的案例都没有。 正说着。 一行已抵达文华殿。 此时文华殿外并无盯梢之人,朱佑樘心想,看来是自己的教育起作用了。 进到文华殿内。 当天的讲官还没有入宫,而朱厚照还在纸上划拉着什么。 朱佑樘看到之后就在皱眉。 刚想这小子应已不会派人去盯着,但现在看起来……还是在装。 以当爹的对儿子的了解,儿子是那爱学习的人吗? “太子!” 朱佑樘走进来之后,冷冷道。 朱厚照正在打哈欠,哈欠打了一半看到老爹来,硬生生把张开的嘴巴闭上去,走过去道:“父皇来啦。” “你没睡好?”朱佑樘皱眉。 朱厚照道:“是啊,昨晚睡不着。” 朱佑樘白了儿子一眼,随即把儿子装腔作势写的东西拿起来,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还真是装腔作势。 纸上弯勾的东西,没一个是正经的字,连笔画都不是。 鬼画符呢? “这是什么?”朱佑樘冷冷道,“让你学习,你这是在故意跟朕闹呢?说!是不是又派人在外打探?” 朱厚照被骂得莫名其妙,一脸迷糊道:“没啊,父皇,这是张周张卿家教给朕的数学,就是算术,他说身为储君,除了应该对四书五经有了解之外,应该也对算术什么的有所了解,不然的话很容易被人所蒙蔽。只有知天下事,有真本领,才能辅佐父皇治理好大明。” “嗯。” 朱佑樘一听,这话乍一听还挺顺耳。 臭小子套大道理的水平是一天比一天渐长,看来这小子也知道朕喜欢听什么! 当太子的,是该多学习一点技能…… 朱佑樘板着脸道:“你是想以大义来让朕不罚你是?这是算术?” 朱厚照道:“怎么不是,你看这个,是一,这个是二……这个圈是零,在算术中,就是什么都没有,如果是一个一和一个圈,那就是十……” 阿拉伯数字,是张周在他陪朱厚照闭关那十天教的。 熊孩子学习能力是一流,只是简单教授了基本的法则,几天下来,朱厚照已能完成基本的加减乘除运算。 阿拉伯数字的确很简便,而且运算法则方面,相较于现下所通行的《九章算术》等,实在是简单了不少,相比于算盘中对于乘除法的难上手难精通,纸面上的演算也更为方便。 正因为这年头算术上手容易精通难,使得当下帐房也是个很吃香的职业。 朱佑樘皱眉听儿子讲着,半晌后问道:“这是秉宽教你的?” “是啊。”朱厚照道。 朱佑樘道:“几时教的?” 朱厚照直接回道:“就是那几天,跟他朝夕相处,他教给儿臣的啊。本来儿臣还不想学呢,但他随便提了几个数字,比如说有三十五个货仓,各货仓有十五石粮食,那一共有多少石粮食。他用这个一算,很快就算出来了,儿臣觉得好玩,就记下来了。” “好玩?”朱佑樘皱眉,他第一次听说儿子觉得学知识还有好玩的地方,他问道,“那你这是在算什么?” “这个嘛……” 朱厚照刚才还侃侃而谈,但被问及自己在算什么。 他支支吾吾不肯说。 因为他在算自己还有多少“身家”,朱厚照也是懂得打理私房钱的,好不容易从舅舅那敲诈来六千五百两银子,到现在他只剩下四千两不到,他都不知道自己的银子是怎么花出去的,当然是要好好算算。 正算着……老爹就来了。 在老爹面前吹牛逼,他一个顶俩,真让他说出个所以然…… 这事他心知也不能跟老爹坦白。 只能装哑巴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赢得漂亮输得开心 “太子,为何不回答朕?” 朱佑樘对儿子没好脸色,“朕看你这些数字,分明就是在算从你两个舅舅那搜刮来的银子,还剩下多少?” “啊?” 朱厚照大吃一惊。 自己做事这么隐秘,居然还能被父亲知道? 这可怎么办? 赖! 就说没这回事,反正父皇也没罪证,银子都放在宫外。 “父皇,您有证据吗?” 朱厚照在抵赖之前,当然要先求证一下。 他想起来,先前还信誓旦旦在老爹面前保证过,以后要正经做个好孩子。 朱佑樘道:“你以为伱藏银子在宫外的事,朕不知道?哼!也正好,你自己都给算出来了,三千九百多两是?充公了!” 朱厚照突然感觉这是自掘坟墓。 挖了个坑,自己跳进去了。 早知道的话,刚才还那么卖弄一般跟老爹讲那么多干嘛? 这倒好,银子充公之前还给老爹把账算好了。 朱厚照赶紧叫苦:“父皇,那是儿臣凭本事赚回来的银子!是儿臣第一次赚银子,您就给儿臣留下来,用以填补东宫的用度。” 朱佑樘冷声道:“朕平时亏待过你吗?你想要什么,没给过你?还是说少了你的吃穿用度?你要填补什么?” 朱厚照一时语塞。 身为太子,好像还真不需要填补用度。 又没说穷到吃不上饭。 但他脑袋瓜灵活,随即想到:“但是儿臣要做到收买人心,比如说给人赐一些东西,总需要用点银子啊。再说这银子也不是父皇赐予,父皇凭什么没收?父皇不讲理,儿臣不服!” “你……” 朱佑樘就快气死了。 这小子! 坑蒙拐骗的招数学得挺快,直接能从他两个舅舅那敲诈六千多两银子,可问题是这六千多两还不是从朕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两个舅舅先坑朕,然后你坑你俩舅舅,别人再坑你…… 完事朕要从你这里没收你还不服是? “好,别说朕没给你机会,你不是说学会算术了吗?那朕就给你出道题目,你要是能算得比陈宽快,朕就让你留下那些银子。” “父皇,这是不讲理啊,儿臣算再快,能比那经常算账的快吗?” 朱厚照当然不敢比。 他也不知道自己算得快还是慢。 皇帝身边的陈宽,一向账头都很好,但凡有涉及到审计等事务的奏疏,都是由陈宽扒拉算盘珠子做最后一遍审计。 你儿臣我是个初出茅庐刚学算术不久的孩子,让我跟个老账房比试……亏你这个当爹的还觉得这样很公平? “不想比,那就没什么可说的!朕就让人把那批银子给起了……六千五百两,一个多月时间,就花到只剩下三千多两……你可真是……” 以皇帝的口吻,如果你花得慢一点,或者是你身边人坑你坑得轻一点,或许朕就把这批银子给你留着了。 结果你倒好。 一个普通官员,考中进士后当三十年官,一辈子可能都赚不到六千五百两银子,你才一个多月都快干一半下去! 你居然好意思说这批银子给你留着? 你不心疼,朕还心疼呢! 虽然这银子是李广贪的,秉宽给朕找回来的,但在给你两个舅舅之前,这又何尝不是你老爹朕的私房钱? 现在给你个机会就算是不错了,还想苛求哪样? “比就比,儿臣就还不信,那陈宽算账很快吗?儿臣有张周给的算术方法,一定能赢。”朱厚照现在也豁上去了。 有些事瞒不住。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反正大不了一输,稚子不要尊严的? …… …… 陈宽本来还在帮整理户部有关京仓京储的奏疏,做一个户部之外的审计,就被临时通知,拿着算盘到文华殿去面圣。 陈宽也不知道去干嘛。 等到了文华殿内,却见朱厚照手里提着一根羽毛坐在那,用气势汹汹近乎杀人的眼神瞪着他。 陈宽心中咯噔一声。 最近也没得罪太子,太子何意会用这般眼神看我? “是这样,朕出一道算术题,太子,你不是用谷仓和谷子的数量来做类比吗?就这个,不过数字算大一些,如果你能算得比陈宽快,那批银子给你留着……” 当皇帝把话说完。 陈宽知道,自己是代表皇帝来跟太子比试了。 比的是算账,他的拿手好戏。 他也没摸清楚门道,这么不对等的比试,太子面前连个算盘都没有,毛笔都没拿,就拿根鹅毛一样的东西坐在那,然后让我用算盘跟他比…… 这要是赢了……也没任何光荣,太子肯定恨我入骨。 如果输了…… 不可能会输。 皇帝为何要定这么奇怪的比试呢? 朱佑樘道:“太子,如果你输了,可别想胡搅蛮缠。” 朱厚照轻哼道:“父皇瞧不起谁呢?不过父皇,咱话也说在前面,如果儿臣不小心赢了,除了那三千九百两银子外,您总要再赐点什么给儿臣?” “你……” 朱佑樘气到手都在抖。 这小子居然敢跟朕讨价还价?是被谁给带坏了?秉宽吗? “好,你要是赢了,到年前朕不再管你,你爱学不学,随便你怎样,你想出宫不是吗?朕让你出去!到时让人跟在你旁边便可!” “一言为定,出题!” 朱厚照信心满满。 这不但是自己的小金库保卫战,还是涉及到未来二十多天是闷头读书还是潇洒快活的比试,不容懈怠。 朱佑樘道:“一百二十六个谷仓,一个谷仓内有二百三十三石谷子,一共是多少!” 陈宽本来已经摆好了架势。 听了这话,想起来,这他娘的居然是比试。 太子怎么回事? 居然在纸上写起来了?那我岂不是要赶紧的? 算盘算乘法,其实还是求和的变种,等于是说在后面算乘法,而在算盘的另一边算加法,本质上跟乘法法则也差不多,运用口诀等,先分批算出数字,然后再进行叠加……算盘的一头一尾分别算。 三位数的相乘,若是换到一般的日常运算,本来也不费多少工夫。 但问题是陈宽平时习惯去了审计纸面上的数字,没人要求他算得多快,现在却是皇帝口头出题,两个三位数的数字,在如此仓促紧张的情况下,他都未必能一次记下来,还要马上演算,便显得束手束脚。 却见朱厚照那边却好像是运笔如飞。 因为皇帝说的两个相乘的数字,他直接用几个阿拉伯数字做记录,然后马上开始演算,无停无顿。 更重要的是,他用的是中空的鹅毛笔,这种笔在写小字和写阿拉伯数字时,非常有用,这种近乎于蘸水钢笔的东西,也是张周送他的“礼物”,然后…… 他近乎在用毕生之力,完成一次算术考试。 “算出来了,两万九千三百五十八!” 朱厚照算完后,马上举起手,告知父亲正确答案。 再侧目去看陈宽,却见陈宽还在那扒拉算盘珠子。 “嗯?” 朱佑樘本来也没对儿子的算术水平有什么期待。 明摆着的,儿子算账怎可能会比老帐房陈宽快? 见儿子在比试刚开始不久,便喊出数字时,他更是皱眉。 胡蒙呢? 这么短的时间,怎可能算得对? 就算朕不太会用算盘,也能从情理上推算出来,你一定是算错。 “好!”朱佑樘也没否定结果,“等!” 意思是,既然你只求快不求准确,那就当是你胡蒙压个宝,说不定运气爆棚给你蒙中了呢? 大概几万个数字,你占一个,剩下数字全是朕的,朕几乎没有任何输的可能。 可当半晌后,陈宽扒拉完手上的算盘珠子,抬起头看向他时。 连朱佑樘都感觉到,陈宽的神色有点不对劲。 “怎回事?多少?”朱佑樘问道。 陈宽支支吾吾道:“好像……应该……太子没算错。” “什么?” 朱佑樘本还端坐在那当裁判,闻言当即站起身来。 朱厚照坐在那继续打哈欠,显得很漫不经心道:“陈宽啊,你算得也太慢了,本宫都已经演算过一遍,发现这数字没错,你居然才算完第一遍?父皇如果把算账的事交给你,还不如交给本宫,你这差事也当得不咋地啊。” 朱佑樘听了这次是快吐血了。 这小子,不但赢了,赢完之后还在说风凉话?!那伶牙俐齿的样子,真是欠揍啊。 可朕这次用什么理由打他? 朱厚照道:“父皇,题是您出的,比试是同时进行的,您亲自见证,儿臣未借助他人,全靠自己动笔演算,赢得漂亮?” 朱佑樘脸色漆黑,冷冷道:“确定没问题吗?” 一旁也在帮着一起算的萧敬走过来,低声道:“陛下,确是……这个数。” “他……” 朱佑樘本来是想说,你们是无能吗? 会比这小子算得慢? 但又一想,当那小子说出数字时,朕自己都不信他那么快能算出来,再说陈宽算的时候已不算慢了,那小子居然算完一遍还演算一遍? 等于说那小子的计算速度,是陈宽的两倍? 朱佑樘板着脸道:“太子,是不是张卿家提前预知到朕要出的题目,给了你数字,然后今天让你说出来?” “啊?” 皇帝的脑回路,不但让朱厚照目瞪口呆。 连旁边几个太监也都惊讶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还是陛下您高明啊。 这种抵赖不认输的理由,您都能想得出来? 真当张秉宽是神仙吗?就算是神仙,恐怕也只能推算到天意,算不出人心? “父皇,儿臣……不太明白,您在说什么?” 朱厚照也一脸懵逼。 “拿过来!” 朱佑樘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让太子把演算过程拿到他面前去。 朱佑樘只见纸上,左右两边各列着一个演算的公式,虽然看不懂,但还是有模有样的。 “太子,别以为朕不太懂这些就可以胡说八道,把原理说出来,让陈宽他们参详,若的确是你算出来的,朕绝对会做到无戏言!”朱佑樘道。 朱厚照有些不耐烦。 刚才还对老爹讲了那些阿拉伯数字的意义,这次不但还要讲一遍,更要讲是怎么算出来的。 他很敷衍。 “这个是二,这个是六……你们不懂的话,本宫写下来,你们自己对照!” “算法就是上面一个数字,下面一个数字,平着算,乘法口诀都会?逢十进一……你们到底听不听得懂?” 陈宽道:“太子,您继续说。” 朱厚照道:“算完之后,把这几个数字加起来,上下加,你们看,本宫是在胡说八道吗?还张周提前给本宫算,他有那必要吗?真不知父皇在想什么。” 说到后面,朱厚照在吐槽。 朱佑樘脸都快气绿了,却还是耐着性子,装得很有城府的模样,因为他怕儿子觉得自己输不起。 等儿子说完,见陈宽等人在那合计,最后还用算盘演算了一下…… “怎样?”朱佑樘也很好奇。 陈宽低头道:“陛下,太子没说错,的确是太子……现场演算出来的,字迹做不得假,数字什么的……虽不是正体,却……一一能对应上。” 朱佑樘听到这里,有点想找地缝钻。 朱厚照笑道:“父皇,君无戏言是?” “咳咳……” 朱佑樘咳嗽两声。 这次不是真的咳嗽,是装两声咳嗽,掩饰内心的尴尬。 一旁的萧敬笑道:“陛下,这是好事啊,张先生非但在天机、学问上高人一等,连随手教太子的算术,都如此精妙。张先生为人低调,若非今日被陛下查知,他都甚至没将此事上报以求取名声,有此等良材,大明日后必定是国泰民安。” 见皇帝不高兴,萧敬当然要哄一哄皇帝。 朱佑樘输了是很郁闷。 但再一想。 又不是自己上场跟儿子比的,儿子在算术上赢了老帐房陈宽,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赢的。 数字是他现场编的,数字是儿子现场演算的,公平公正掺不得半点假。 好事! 郁闷什么? “呵呵。”朱佑樘笑道,“秉宽也是的,那十天守在太子身边,既教了四书义,还教了算术,他是有心人。太子,以后要跟他好好学。” 朱厚照扁扁嘴:“儿臣都很久没见过他!” 朱佑樘无奈道:“太子也莫要着急,偶尔他入宫时,都会让他过来瞧瞧,你有时间多跟他求教。” 说完,朱佑樘起身要走了。 “父皇,别急着走啊,您答应儿臣的事……” 朱佑樘本想着,赶紧走,或许儿子就忘了呢? 忘了自己就可以赖账了。 但现在…… “朕会骗你个孩子吗?那银子你留着,但切不可对外宣扬,尤其不能让你母后知晓。另外就是……省着点花,朕一向讲节俭的。再就是,出宫时少去一些人多的地方,年前只允许你出宫两次,每次都提前三天报备!” “唉!是秉宽误了朕啊!” 嘴里一边在抱怨张周让他输了,却一边在那笑。 大概的意思是,这次就算是朕输,也输得开心。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太子不会做人 朱佑樘说是让儿子出宫,要提前三天报备。 但朱厚照根本不管那套,第二天上午就要出宫。 算是提前一天报备。 在东厂和锦衣卫都做了谨慎安排的情况下,朱佑樘也就由着儿子去了,不过在出宫之前,朱佑樘对朱厚照要去的地方做了一下规划,只允许他在东安门周围五里范围内活动。 朱厚照过了中午才允许出宫门,出宫第一件事,就是上门去找张周。 “张某人!出来见本宫啦!” 朱厚照很得意。 这次叫门没上次那么复杂,主要是当门子的贾老水也认识这就是上次来捣乱的熊孩子,赶紧给迎进门再去通禀。 张周出来时,就见朱厚照正在前院里到底打量,那模样别提有多得意。 “太子殿下怎么出来了?” 张周走上前也不先行礼,口吻如先生质问学生。 朱厚照身后,一左一右分别跟着刘瑾和萧敬。 这分明是告诉张周,他朱厚照今天出宫是名正言顺的。 朱厚照挺起胸膛道:“难道本宫就不能出宫看看?本宫昨日里跟陈宽比算术,赢了他,父皇不但让本宫年前不用读书,还准允本宫可出宫几次,甚至连先前的……银子,也不用充公。不服啊?” 张周不由看了看一旁的萧敬,但见萧敬脸色很尴尬。 大概这件事让司礼监很没面子。 张周道:“太子,做事可要讲求一个公道,你确定不是陈公公让你?” “喂,姓张的,你这么瞧不起本宫呢?本宫可是用伱的方法赢的,在父皇面前把你夸了一顿,今天来跟你一同乐呵乐呵,你就这么打击本宫?” 朱厚照有点不高兴。 有好事,出宫第一时间来告诉你,你却说,本宫是靠别人让才赢的。 好心当成驴肝肺。 张周眼看朱厚照一边说,一边要往跨院进,不由挡在他身前道:“太子,这是臣的府宅,里面都是臣的内眷,没什么好去的,不如换个地方叙话。” “你儿子呢?那小子,本宫还说要出来跟他好好较量较量!” 朱厚照是个记仇的人。 上次张君在打泥仗中赢了他,他一直耿耿于怀,就想着出来跟张君过过招。 张周道:“犬子去读书了,跟着先生上课,太子要找他的话,还是等他成年后。” “等他成年,那不是要等很多年,那时本宫也成年了,找他玩还有什么意思?本宫又没说把他怎样,你把他叫出来,就是跟他再比一场……” 胜负心还挺重。 张周心说,信你个鬼。 上次别以为我没见到,后面你找锦衣卫把张君那小子抓住,想往他脸上抹泥。 那模样,简直跟报仇差不多。 “太子,臣工坊那边有好东西,你去不去?” “去!回头再找你儿子玩哈!” …… …… 出了张府的门。 张周带朱厚照往工坊方向去。 一路上安保非常严密,整条街都见不到熟悉的人脸。 朱厚照道:“你为何说是陈宽让我?还是说你知道什么?” 张周没想到这小子对此还耿耿于怀,他道:“若臣是陈公公,知道要跟太子比,定不会尽全力。” “未必?他输了,更没面子。”朱厚照道,“我在父皇面前,可是好好将他贬损了一顿。” 张周道:“然后呢?他还有旁的损失?” “呃……损失面子还不算?” 朱厚照也有点疑惑了。 张周道:“将心比心,若臣是他,只要表现出尽力的样子,珠算时有一定的速度,不需要刻意去炫技,保证结果准确,就算是输了,或是勉强赢,都能让陛下和你脸上有光,他损失点面子算什么?” “嘿!” 朱厚照听了张周的话,气得差点原地跳起来,“感情他欺君呢?看本宫回去怎么收拾他。” 张周丢给他个白眼道:“太子,人家帮你赢了,让你在陛下面前争脸,还让你有机会出宫,陛下高兴,你也高兴,只有他自己承担无能的骂名,就这样还要惩罚他,你有良心吗?” “呃……” 朱厚照又哑火了。 张周道:“这叫人情世故,看到你身后跟着的这些人不?他们跟陈公公的想法没什么不同,只要陛下和太子能称心如意,他们是不介意受一点冤屈的。再说太子你也未必是输了,只是你赢得越漂亮,越说明陈公公放水放得严重。” 朱厚照皱皱鼻子道:“切!什么事但凡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味了,你总能说出跟别人不一样的观点。上次让我去跟父皇认错,也是非要跟别人说的反着来。” 张周轻哼一声:“如果臣跟别人说得都一样,那太子还来见臣干嘛?太子遇事还是多思考一下,这样才能更好看清这世间的全貌,不至于被人当猴耍。” “谁要把本宫当猴耍?本宫看就你有这种打算!” “呵呵。” 张周心说,以后要把你当猴耍的人多了,真没我的份儿。 我是想改变时代,来拯救你的,你真当这世间每个人都不图你什么,是真心实意帮你的? 做梦你。 “张周,本宫出宫的时候听说,你跟父皇说,昨天河南会有地动,昨天都过去了,地动发生了吗?” “臣如何知晓?消息传到京师,不需要时间?” 朱厚照一脸贼笑道:“那你是够有胆量的,听说有大臣要找你麻烦,本宫特别想看到你吃瘪的样子,可惜没戏,最后吃瘪的人,肯定是那群大臣。” “太子这么相信臣的?”张周也很意外。 提前预报地震这种事,怕是连皇帝都未必全信。 这小子居然不怀疑。 张周从朱厚照的话中,也算是知道了一个自己先前不知道的“情报”,那就是朝中大臣对他似乎很有敌意,或是跟先前预言清宁宫火灾的事有关,现在大臣明显是想借机扳倒他,让他失去皇帝的信任…… 张周心说,看来以后当个正经的文官,也难。 皇帝不会让他专心当文官,而朝中大臣也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 “切,你那么能耐,若没把握,提什么地动?那些大臣没脑子吗?” 这辩证法看问题的眼界。 张周想说,你小子不简单啊。 …… …… 正说着,工坊的门口到了。 张周道:“太子殿下,里面物品的所有权乃是臣的,请太子看完之后一定要放回原处,还有一些危险的东西,太子最好离远一点……” 萧敬闻言大惊道:“张先生,不会有那种……东西?” “哪种东西?”朱厚照瞪大眼。 别人越是不想让他接近的,他越想去见识见识。 贱。 张周笑道:“周围都是民房,我怎敢把那些东西往城里弄呢?萧公公多心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萧敬这才放心了一点。 但既然张周先前有言在先,他进了院子估计是哪都不会去,要时刻守在朱厚照身边。 “行了,本宫知道了,开门!” “太子可还记得臣说的话?” “记住了!不能随便拿是?本宫看中的东西,你送两样就行。” 朱厚照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在想,有好东西我会放过?那必然是都搬回家啊。 萧敬提醒道:“殿下,您不去旁的地方?” 朱厚照不耐烦道:“这就是本宫目的地,本宫玩够了自然会回宫,这样你们不也省心放心?快开门!本宫等不及了!哇哈……” 张周无奈叹口气。 放虎归山。 …… …… 朱厚照到快日落时,才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离开了张周的工坊。 当然他也是“满载而归”。 当朱厚照顺利回到东宫后,萧敬也到乾清宫去跟朱佑樘做通禀。 “太子没去旁的地方,一直都在秉宽那?很好。” 朱佑樘知道儿子如此“懂事”,很欣慰。 最担心的就是太子出宫后去人多的地方乱跑,结果太子只去了张周住所,皇帝还在想,没让秉宽入宫,没违背朕的承诺,让他带了太子…… 又白用了秉宽一回。 赚了。 萧敬道:“陛下,太子还给您送了礼物。” “礼物?” 朱佑樘苦笑了一下。 儿子出宫一趟,去买东西了,这不是白花钱吗? 萧敬解释道:“太子从张先生那,带回宫不少东西,很多都是……闻所未闻的。” “是吗?”朱佑樘提起兴趣,“如果他的银子是花在这种地方,朕也不会扣他的银子。花了多少?” 萧敬道:“一文钱没花,都是张先生送给太子的。” “这……太子这就有点不会做人,还说要留着银子给人赏赐,感情连如何收拢人心都不懂!” 朱佑樘嘴上在骂儿子不会做人,心里却很高兴。 看来儿子挺会节省的。 都能让抠门的张周大出血,看来儿子是进步了。 “礼物呢?拿来给朕看看。” 朱佑樘听说是白得的,还要看看儿子的孝心到底如何,看是否只找了没用的破玩意送来。 等萧敬把一方玻璃的银镜呈递给朱佑樘时。 朱佑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都有点颤抖。 “这是……” “张先生说,这是镜子,不过是用琉璃做的,把人照得很清楚,只是还有点瑕疵,有些地方不太平,但已经很好了。” 张周目前还制造不出完整的平板玻璃,用拉伸牵引法也不行,但他在一点点改良。 反正就是拿点小东西去哄孩子。 也不是马上要用来赚钱,正好可以先送给皇宫给皇家人试试。 赢个口碑。 “挺好,挺好!皇后应会喜欢。” 朱佑樘虽然对这面小镜子爱不释手,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是送给妻子的好东西,女人都爱美,这不比铜镜清楚多了? 正说着,门口戴义匆忙进来,脸色有些严肃。 朱佑樘道:“说。” 戴义道:“刚有河南新野县的奏报,说是……昨日……新野发生地动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碰上个不是人的 腊月初八入夜前。 一批新的奏疏从通政使司送到了内阁。 而其中最重要的几份,已做了特别的标注,有涉及到直接上报皇帝的,通政使元守直也不敢怠慢,似乎通政司也知道第二天朝堂上必然有一场风波,最上面两份,自然就是涉及到河南新野地震的。 谢迁在拿到这批奏疏后,按照来人的指点,提前将头两份挑出来。 其中河南新野地方的上奏,一式两份,一份直接送达司礼监上达天听,另一份则通过通政司关白于内阁。 “刘阁老,还是被言中了。” 刘健当夜无须值夜,正准备走,听说此消息后,把穿上身的大氅又挂回衣架上。 李东阳也靠过来。 一份由新野地方上奏,陈述地震的内容的奏疏,陈列在三人面前。 “十二月戊戌日未时,河南新野有地动如山摇,声如洪雷,屋舍倾塌,殃及绵延县城五十里,公廨虽已得旨,城中百姓塌陷屋舍六十余间,无人畜损伤,然城外境况尤重,乡民或以不信谣言者未做防备之事……” 大概说来。 就是新野地方上得到了皇帝特地颁布的旨意后,在新野县城内做了一些防备,好歹是让城内的居民没出什么事。 但消息发到新野时,到地震发生,一共也就三天左右时间,根本来不及传达县城每一处,再加上有很多人不信这个,城外的农舍建造得更松散一些,更容易塌陷,城外受灾会重一些。 现在地方官府也在忙着救援。 估计在未来几天,还会有更多的详细情况奏报到京师。 刘健看完之后,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凉。 没有因为朝廷提前预警而产生丝毫的欣然,反而因此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担忧。 “地方呈报,准确吗?”李东阳问一句。 谢迁随即把第二份拿出来。 是河南地方上监察御史上报的,形成一种佐证,虽然监察御史上报没有地方县衙奏报那么详尽,但在大事上没有虚,都提到了这场地震的发生,同时也说明这场地震在发生时,声音如雷。 地震之外,加上一些不太好的预兆,在这年头便相当于上天的警示。 刘健幽幽叹道:“明日朝堂上,不知该如何应对。先准备好请辞的奏疏。” 别的不说,既然一旦发生灾害,朝廷定会觉得是上天降下惩罚,那内阁三人责无旁贷,都要背负责任。 虽然连内阁自己都知道这种事跟他们一点连带责任都没有。 但规矩如此。 不管你信不信,主要是天下的百姓信这个东西。 皇帝不想背锅被骂,那就大臣来背。 连清宁宫火灾之后,他们这些大臣都要因此而悔罪请辞,这场地震又发生得这么不恰当,偏偏在有人预警,而他们不信的情况下发生。 这就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 皇帝的信任。 若他们在朝堂不表示,只怕皇帝以后很难再对内阁甚至是文臣,产生依赖。 …… …… 当晚。 朱佑樘便带着儿子送给他的银镜,去到坤宁宫,借花献佛一般,送给妻子。 顺带朱佑樘也跟张皇后提到了张周准确预言到河南新野地震的事。 张皇后对张周有很大的抵触,这点朱佑樘心知肚明。 所以他这次来跟妻子说这些,就是想告诉妻子,你别以为秉宽是像李广那样胡说八道的江湖神棍,秉宽是有真本事的。 朕相信他,不是偏听偏信,是真有“识人之明”。 管你们信不信朕说的,反正朕自己很相信。 朕岂是那种喜欢任用奸佞小人的昏君? 张皇后听了也大惊道:“陛下,是说地动,被人算出来?那……以前有人算出来吗?” 涉及到地震,连张皇后都有点紧张,因为以前但凡有点什么灾害发生,言官没事也习惯把灾难的源头往她张皇后身上栽,有点扣屎盆子的意思。 说就因为皇帝只娶了一位皇后,没有纳妃,上天才会接连警示云云。 所以张皇后也挺怕这些事接连发生的。 朱佑樘叹道:“自古以来,正史所记录,没有任何人有此等能耐,即便一些野史上曾记录,也都是穿凿附会,像秉宽这样可以提前准确预言地动时间和地点的,从无一人。” 张皇后有些担心道:“那……那会不会是他所造成的?” 张皇后虽受皇帝独宠,自认为把丈夫控制在手里,但她不是那种有太强心机、太多城府的女人,甚至连学问都很浅。 她所担心。 那个张秉宽不会感觉出本皇后对他的敌意,回头整点什么妖术,把我弄死? 将心比心。 她把对张周的敌意,转化成对张周的恐惧。 朱佑樘道:“秉宽不过是能推算到天机之事,一介凡人,伱以为他有引天火,地动山摇的本事?若那般,他还做什么大明臣子?只怕到时朕见了他都要叩拜!” 皇帝真没把张周当成什么大明的威胁。 “再说了,皇后你可别忘,女儿秀荣,还有皇祖母,都是秉宽出面施救的,身为皇室中人,不能忘恩负义。” 皇帝说得很清楚,张周是大明的臣子,立了功劳,就应该奖赏。 如果跟你这样,发生灾害后,应了张周的谶言,要直接去防备着张周……你是有病吗? 张皇后明显有点坐立不安,她以一个妇道人家的心思,觉得张周太可怕了。 或者说,是自己潜在的对手太可怕。 有点不敢斗了的意思。 “那陛下准备如何奖赏他?”张皇后紧张兮兮问道。 朱佑樘也觉得很奇怪。 朕跟你提个好消息,有地震被秉宽预言中,还提前做了一些防备,减少了人畜损伤。 为何皇后非但不替朕高兴,好像还很担惊受怕的样子? 朱佑樘道:“朕没打算单就这一件事赏他,朕以后用到他的地方很多,再说他现在正忙着备考会试,朕希望他早点考中进士。以后他入朝后,朕用起他来,也方便多了。” “钦天监那边……” 张皇后是想提醒,要不给他安排个钦天监的差事。 这算是她主动降身份,替张周说话。 这事,是真的吓着她。 自己这不是在跟人斗,以前那些宫女太监,甚至是大臣什么的,本宫都能斗得过,这碰上个不是人的,还怎么斗? 朱佑樘笑道:“就算是给他个钦天监的监正,朕也觉得辱没了他,他志向很高,要考进士考状元。再说,他已是江南乡试的解元,才学那么好,何必以后只守着钦天监?皇后别多想,大明有此等臣子,真乃上天眷顾于朕啊。” 说着,朱佑樘把妻子揽到怀里。 突然发现,妻子也比平时乖巧了很多。 虽然当皇帝的也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但朱佑樘还是有一股男儿豪情的。 想想来日……更觉得心情舒畅。 终于又能在大臣面前装逼了。 …… …… 翌日是大朝。 奉天殿内。 文臣列于东班,而武勋、寄禄官则列于西班。 众大臣屏气凝神,因为都知道了河南新野地震的事,虽然从上报来看,这次的地震损失不是很大,却是华夏自古以来第一次被提前准确预报的地震,朝廷还做了详尽的防备。 本来皇帝可能要因此再下个罪己诏什么的。 但却因有人预警,罪责变成了功劳。 朝廷甚至都可以大肆宣扬一下,表明皇帝是得到上天眷顾,上天派人来帮君王拯救黎明苍生…… 读书人不信这套,但升斗小民很相信。 为了维护大明朝的统治,有时候朝廷也要配合去讲那些不靠谱的玄学之事。 朝议开始。 上来自然就是地震的事。 但皇帝没有说很得意,也没有追究刘健先前的挑刺,甚至连先前朝堂上的不愉快都没提及。 “……陛下,昨夜已有多份奏疏紧急发往京师,如今新野地方上救灾还在继续,城内城外都有屋舍倒塌的情况,百姓也因朝廷下旨防备而称道,目前尚未有人口损伤的奏报……” 戴义代表司礼监,把地方的上报,对在场大臣公布。 所有大臣也知道了,原来皇帝身边真有个能人。 那本事……不是盖的。 朱佑樘道:“让河南布政使司派人去,协助好地方做好赈灾事宜。” “是。”戴义回应。 大臣们听着很别扭。 皇帝是没有公开发表胜利宣言,但所说的话,跟耀武扬威也没区别。 地方都没报是大灾,也就是说,这次的地震没那么严重。 陛下您这么关心,还下旨让河南藩台衙门派人去赈灾,有那必要吗? 不就是想告诉我们,你对这次的灾情很关心,其实你心里很得意? 便在此时,英国公张懋走出来道:“陛下,朝中既有人能准确呈报于地动时间,当对此人嘉奖,以体现陛下对万民眷怀。” 文臣都在瞪着张懋。 张老头,这里有你什么事? 来参加个大朝会,你还得瑟起来了是? “不必了!”朱佑樘回绝很干脆,“此等事无须奖赏,如朕先前所言,此乃防患于未然。朕只要诸位卿家记得,以后再有这般预警,出自同一人之口,你们能放在心里便是。” 又是红果果的耀武扬威。 大臣们的肚子都快气炸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作弊的最高境界 朝议结束。 朱佑樘分别将钦天监监正吴昊、翰林学士程敏政和国子监国子祭酒林瀚三人,叫到乾清宫,似是有何重要的事商谈。 其余大臣则各自出宫。 众文臣出了奉天殿之后,很多过来围拢住了刘健。 他们似是要找刘健讨个“说法”。 “刘阁老,您可说说,这才刚走了个李广,陛下又就宠信方士,岂不是说这朝中又要有佞臣出没?” 大臣的意见很大。 明显已将那个未知身份的方士,当成劲敌。 刘健作为首辅,他要先站个制高点的立场,轻易不表态。 谢迁打趣一般笑道:“有人能提前预知地动,相当于做了钦天监的差事,作何要这般抵触?” 以谢迁的意思。 现在有人预知地震,能拯救黎明苍生,你们这群人非但不高兴,还显得如临大敌。 岂不是说,你们只在意党争,而不在意百姓的死活? 众大臣一听,内阁三位阁老对此事的态度十分暧昧。 听意思…… 内阁并无意去劝谏皇帝远离“奸佞”? 李东阳道:“若此人只是谶言宫中火灾,预知地动,未做出有损于朝廷之事,则不该强行劝阻。” 礼科都给事中涂旦抗议道:“若陛下因奸佞言事,坏了大明纲常礼法,到时再劝阻只怕都晚了。” “对!” 很多人认同涂旦的说法。 这是要防患于未然,岂能让奸佞有机可趁? 皇帝问事,只能问我们大臣,而不能有人跳到我们头上,这既是原则,也是竞争。 这时候你们内阁作为文臣领袖,岂能退缩? 连英国公姓张那老匹夫都开始得瑟起来,说要将那方士晋升为钦天监监正,武勋那边都有动作了,我们还要等那家伙祸国殃民再出手,可就什么都来不及。 刘健实在听不下去,冷冷道:“再议。” 意思是,伱们想参劾,自己去参劾,别什么事都往内阁牵扯。 还是说你们没自信能把皇帝所信的这个奸佞给扳倒,非要让我们内阁出面,而你们在背后煽风点火? 想上自己上! …… …… 仁寿宫内。 庆云侯周寿和长宁伯周彧二人,在大朝会之后,顺道过来,探望周太后。 周太后心情很好,问了一些家事,突然又冷冷看向周寿:“……前些日子闭门不出,这是病好了?” 周寿道:“回太皇太后,病好了。” “哼!”周太后道,“京师疫病,旁人都用了药,你为何不用?若下次再有痘疮疫病,你是不是还要守在家门不出?身为国戚,不以身作则,何以规范万民?” 周太后生气的,是周寿以自己年老为由,有什么事让别人顶上,而他自己躲起来不见人。 等瘟疫都过去了,才跑出来得瑟。 周寿面色羞惭。 他也知道,这个姐姐最讲求皇家人的责任和脸面,而他显然没在这件事上做到身先士卒。 周太后又问道:“先前派人跟你们说,让小瑛和小瑭,都去跟张秉宽学习学习,你们给安排了吗?” “未有。”周彧道,“老姐姐,不是我们不肯,实在是无此等必要,最近他们各都领了都督府的差事,平时公务繁忙……” “忙什么?” 周太后又很不耐烦。 两个弟弟,好像一点都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今日一早就有人来告诉哀家,河南新野那场地震被他给言中,这般的人能得陛下信任,以后再有军政大事,陛下必定会垂问,你们连这点风向都看不准?等哀家闭上眼,周家谁还肯放在眼里?” 周太后生气了。 周寿道:“太皇太后,陛下可是至孝的。” “孝也要在哀家活着的时候,你们没看到张家现在有多跋扈?哀家有时候也劝不动,那是陛下夫妻间的事,哀家还在,张家不能把你们怎样,再以后,遇事还有人会保你们?” 周太后这其实也是在为身后事做准备。 她自知年岁已高,虚岁都七十,这年岁的老太太,别说是来点急病,就算是没病,说过去也就过去。 但周家人似乎都还习惯受她的庇护,一点都没有危机意识。 周彧道:“老姐姐别生气,回去后,就让两家小的,过去看看。” “好!”周太后道,“此事不能耽搁了,听说成国公朱家的二小子,天天跟张秉宽在一起,连英国公老张家的小子,也在那边,你们可要加紧留意。” 周寿和周彧兄弟俩不由对视一眼。 看起来,这位太皇太后人在皇宫,却一点都不闭目塞听,宫外什么事了解比他们都多。 …… …… 皇帝见完了吴昊、程敏政和林瀚三人之后。 马上派了萧敬,前去张周府上。 一边是要告知张周,有关新野地震已发生,再就是问问最近还有什么天灾人祸,顺带也是传达皇帝的一个“好意”。 萧敬跑到张周府宅,却发现杨鹏正在拜访。 萧敬打量着刚从门里出来的杨鹏,皱眉道:“你来作何?” 杨鹏急忙道:“萧公公,这不是听闻地动发生,特地前来告知一声,顺带……说说清宁宫重修的事。” “是吗?” 萧敬在冷笑。 你个杨鹏,别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你就是来巴结张周,知道他现在不可能被人扳倒,估计还想故技重施,搞给李广牵线搭桥那套? “卑职先去了。” 杨鹏也没想到这么倒霉,上门来见个张周,还能碰上东厂督公,而且看萧敬的态度,似对他很有意见。 他低着头离开。 萧敬目视着杨鹏走远之后,心中似已打定了什么主意,大概是要把杨鹏调去别处。 …… …… “萧公公?先前杨公公不都已经来告知过了?还要您亲自来一趟?” 张周倒也直接。 不隐瞒杨鹏来的消息,萧敬也在琢磨,这位张先生不会以为那杨鹏是我派来的? 杨鹏啊杨鹏。 你做事僭越,你的好日子就没剩下几天。 萧敬笑道:“陛下其实早就知晓地动定会发生,否则朝堂上也不会提,陛下还为此事跟诸位臣僚闹了一点不悦,不过都已烟消云散。张先生用实力告诉了那些臣僚们,您是高人,不是江湖术士。” “呵呵,是吗?”张周一点都没觉得荣幸。 你说我不是江湖术士我就不是? 张周道:“没赏赐吗?没的话,萧公公也不必再说,我这边比较忙。” 萧敬很尴尬。 话都没说两句,张周就要下逐客令,他也在想,如果自己是带了御赐赏赐上门的,得到的待遇会不会好点? 这货那么牛逼,为啥那么抠呢? “张先生,说句不中听的,这爱财之心人皆有之,可不能因一点贪心而坏了原则,不然的话……就算再有能力,也很难久持的。”萧敬提醒。 张周惊讶道:“萧公公,您这是什么话?我除了拿点陛下的赏赐之外,我还贪别的了?陛下赏的,总不能说是我贪赃枉法?” “那不能。”萧敬赶紧道。 张周道:“就是啊,我是节省了一点,那是因为我过过苦日子,知道一家人吃不上饭的痛苦,人在落魄时才会意识到积谷防饥的重要性,没经历过饥饿的人是理解不了我的心情啊。看我在跟萧公公说什么,萧公公,您还有事?” “有,有的。” 萧敬苦笑。 跟这位张先生说话,永远都有扯不完的闲篇。 算是看出来了,这货就是喜欢瞎侃。 萧敬道:“这不嘛,陛下先前召见了钦天监的吴监正,跟他说了,以后再有六壬占课等事,让他多征求他人的意见,不要故步自封。其实陛下的意思,就是让他多来问问张先生的意见。” “哦。”张周一怔,随后摇头,“丑话说在前面,我没时间带徒弟,而且我也不擅长这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掐算出来的。” “您真会说笑。” 萧敬当然把张周的话,当成是自谦。 但其实张周真不会搞占卜那一套,若真让他来一套卜卦的流程,虽然有时可以强行解释,搞牵强附会,但在吴昊这样的星算行家面前,必定露馅。 “还有,陛下今日还召见了程敏政程学士,还有国子监林老祭酒,跟他们说了,要从国子监内选拔几名人才,进行授官。” “这是何意?” 张周听出来,什么国子监选拔人才,好像是在针对他。 萧敬笑道:“其实陛下的意思,就是想找个机会,让张先生能以举人之身出仕。” “呵呵。” 张周笑了笑。 朱佑樘这是怕他考不上进士,给他留条后路。 萧敬道:“陛下未对程学士和林祭酒明说,就是说,让国子监内的监生,都可以写一些文章、诗词、时务策等,以林老祭酒的名义出题目,题目在这里……” “这……” 张周有点无语。 说好了是让林瀚出题,怎么萧敬先就把题目给送过来了? 萧敬果真拿出个纸条,上面是皇帝亲笔所写的题目。 御笔亲题…… 张周觉得,这还留下弘治帝的墨宝。 啧啧。 “其实就是走个形势,您只管回答了题目,再表现一下才学,送到北雍去,到时翰林院内会找几位翰林侍读、侍讲等,帮忙给参详一下……张先生放心,这也是提前打好关系的,咱家会言明您这份……会选上!” 张周觉得自己好像听出点门道。 皇帝这是特地以“公平公正”的假象,给他开了一道后门,以防止他来年会试考不上,回头再找什么理由要备考三年,不能为朝廷办事。 所以朱佑樘也省略了步骤,搞个内定,让你以国子监内的优等生,选仕入朝。 在大明,以举人当官位列朝班,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可一旦接受放官的话,就意味着以后不会再参加会试。 举人入朝,在地方官基本只能做到知府级别,也就是正四品,少有能调六部当差的,更别说是进翰林院。 当然也有一些特例,能以举人身份做到六部尚书、左都御史、侍郎等职位,多都是在明朝初期。 而最近的一位,就是在弘治八年刚刚过世的前工部尚书贾俊,他就是大明举人做到尚书的第一人。 有先例,那皇帝就可以做点文章。 张周道:“萧公公啊,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我身为文人,不该接受这种事。” 皇帝跟下面的大臣联合起来搞这种小圈子选拔,还搞内定。 这要是传出去,会令他名声不佳。 当然张周的目标,可不仅仅是当个举人,最近他也是在拼命读书,以求能一榜中进士……虽然有点难,但若是来年会试考题能中个几题,那机会岂不是很大? 萧敬笑道:“您放心,除了陛下,还有戴公公和咱家知晓之外,旁人是不会知晓的。” “不是说萧公公还要去授意翰林院的人?” “不会的。”萧敬道,“到时陛下会亲自将考题抽调到宫里,以陛下御览的方式来决定……” 张周暗忖,这恐怕是作弊的最高境界! 皇帝跟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厂公,联合起来帮一个举人作弊。 这要是被林瀚林老头知道,估计能当场吐血而亡。 萧敬道:“何况,这也并非大明正途的科举选拔,只不过是临时所加设,怎样选,当然由陛下来定。” 最终解释权归主办方所有…… 张周心想,内定就内定,也挺好,反正多一条途径,就当是享受便利。 真要会试落榜,再准备三年,还要在名利场上周旋,只怕更是有心无力。 “张先生,您这两天参详参详,不过题目随后都会公开,这也不算是泄题,只要是国子监的举监,都有资格上报。先祝贺您位列朝班了。”萧敬笑着拱拱手。 竟还假模假样恭喜起来。 张周道:“早了点?在下还等着来年春闱……” “不冲突,咱家先走了,您不必送。耽误了您备考会试,就怕咱家担不起这责任。” 萧敬一副很卑微的样子,笑着拱手离开。 张周虽然没直接送出门口,还是送到前院,被萧敬三催四请,才回了内院去。 …… …… “夫君,那位……公公是来干嘛的?” 蒋苹渝先前来送茶水,见到张周在见宫里的贵客,没敢进来打扰。 因为院子里跟随萧敬来的,都是佩刀的。 张周道:“哦,是东厂的萧公公,来送考题的。” “什么考题?会试吗?”蒋苹渝眼神多了几分期待。 张周拿出考题看了看,只是时务策的考题,一共三道,都是皇帝亲自出的题目。 考试规则也定了,不但是要有这三道考题,同时还要增加一些项目,诸如诗词、四书义等,也可以就个人志向、当下时局做一些论述,但不可涉及到皇家及朝中大事。 张周道:“不可能的,会试主考都没定,怎可能会有会试题目?但……也差不多。”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臭不要脸 京师城郊之地。 王越正带人,在试验新的大杀器,也就是张周研发的硝酸甘油。 虽然此物已得朱佑樘钦点,要不惜代价制造出来,并形成系统的生产,工部所委派的火药工匠等,也按照张周所提供的方法能够进行批量生产…… 可对于王越这样谨慎的将领来说,光看张周演示出来的威力是不够的。 一件武器能用到战场上,需要很多的试验。 “轰!” 一声巨响之后。 小半个山丘被炸没了。 跟随王越前来的诸多将士从老远的地方过来,当看到小山丘被炸出个坑来,一个个也都跟王越初次见识硝酸甘油威力时一样,震惊无比。 一旁的副将永宁卫指挥佥事庞安过来,震惊之余,不由感慨着:“王军门,此物都已能开山劈石,足以能炸毁城墙,若鞑子北退时以险为守,便可强攻之。此物是何名堂?” 王越一向跟军士都能打成一片。 他笑道:“陛下已赐名,此为‘威武天火药’,此事不得外传,要给狄夷一个出其不意!” “是!” 庞安很振奋,周围跟着王越一起来的兵士也很高兴。 身为京师周边的卫所将士,他们尚且不知道朝廷即将在二月于西北用兵的打算,眼下不知道为何要跟着王越干活,但他们仍旧能以跟着王越鞍前马后为荣。 试验完硝酸甘油的威力。 剩下就是批量制造。 战事尚未开始筹备,但王越不打没准备的仗,弘治十二年尚未到来,他便要先调兵遣将,至少先将制造硝酸甘油的工匠安排去往西北,秘密采办原材料。 “王总宪,有人已在五里外的接官亭等您,说是要见您,这是他的拜帖。” 王越虽然眼下只是个兵部左侍郎,已不再是总制西北军务的封疆大吏,但将士们还是习惯用他领兵时官职的尊称来称呼他。 王越接过拜帖,不由一笑。 “走,回城。” 王越名义上是去京营巡查的。 要筹备西北一战,还要调兵遣将,京营内他只会挑选不多的将士随行。 此战他设想中,主要还是用西北的将士,他看不起京营将士的作战实力,可有些事也必须要京营来做,比如说从京城调运物资,再或是协同他前往偏头关一线去接管防务。 …… …… 王越要去见的人,是来拜访他的王守仁。 接官亭内。 王守仁家人的马车还在一旁等着,而他则在亭子内摆好了酒桌,专心等王越到来。 有一个多时辰之后,王越才骑马姗姗来迟。 当王守仁看到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将,仍旧是一身戎装骑马而来时,油然产生一股敬意。 “学生见过王老。” 王守仁不是第一次跟王越见面。 这就是世家子弟跟普通人的区别,王守仁的父亲是大明的状元王华,而王华一直都在翰林院中供职,加上王华是翰林体系中地位很高的人物,也被认为是将来成为翰林学士、入阁的热门人选,连同王守仁这个尚且还只是个两次会试都没中的举人,都能得到很多政治上的优待。 王守仁生平是将王越当成偶像。 他一生中曾多次拜访王越,历史上王越的身后事也是王守仁给办的。 王守仁还说自己曾做梦,梦里王越将平威宁海一战的宝剑馈赠给他,在他帮王越办完丧礼后,王越的长子王春真就把宝剑赠给他。 据说王守仁一直视为珍宝,在平定宁王之乱后,王守仁也成为明朝三位因军功而得爵的文官之一,另外两位就是王骥和王越。 王越也很欣赏王守仁,笑道:“伯安,难得与你在京师相见。” 王越已有多年未曾在朝为官,王守仁则只有在会试时,才会到京城来赶考,平时他便在余姚老家,或是往各处去游学,增广见闻。 …… …… 王越一向喜欢提拔后进。 以王越的见识,自然能看出王守仁不凡的军事才能。 所以即便王守仁只是个举人,却能得到非一般人的待遇,那就是被王越欣赏,甚至以忘年交一般真心相待。 “王老,学生特地备酒宴。”王守仁道。 王越道:“老夫不能饮酒。” 王守仁面带不解。 王越叹道:“西北时,因为胸痹的毛病,险些死在回京路上,从此之后滴酒不沾。况且如今老夫也正在当值。” “王老不是回京师,到兵部坐镇部堂了吗?” 王守仁很奇怪。 王越现在已不在军旅中,为何今日是以戎装出现? 还有王越所说的当值,又是何意?难道说京城左近将有战事发生? 他所不知道的,是王越时刻留意,只等张周给出准确谶言,皇帝下令,然后他随时可以带兵前往西北准备来犯的鞑靼人决战。 因为这是王越人生最后一次以军功得爵的机会,他比任何时候都斗志昂扬,可以说他时刻都把心中的弦给绷着。 王越笑道:“西北尚未平定,草原狄夷仍旧有不臣之心,老夫不能松懈。” “是。” 王守仁虽不知具体是怎回事,但也为王越这种时刻为家国而准备的情怀所感染。 王越与他一同出了亭子,王越还要回京见张周,自然不能跟王守仁相处太长时间。 “伯安,此番你备考如何?这次会试,能高中了?”王越关切问一句。 王越之所以对王守仁备考很留心,是他觉得,只要王守仁中进士,以后就有机会调遣他到西北当差,这也是王越为将来西北安定所准备的一步棋。 王守仁道:“三年中,时刻未敢松懈。” “好。”王越笑着点头,“年轻人,最有朝气,老夫最近也见了一位跟你一样有这般雄心的年轻人。哈哈,想来伱们会相见的。” 王守仁很好奇这是谁,但他没好意思问。 问出来,就显得自己小肚鸡肠,非要跟人争个高低一般,他是不屑于跟人比试的。 王越道:“老夫听令尊提过,你从不以失败为耻,而以为失败沮丧为耻,这就是疆场上治军者的优势。老夫希望你将来能文武兼备,这天下的读书人,有你这般雄韬武略的,也的确是少见啊。” “多谢王老赞赏。” 王守仁能以被偶像鼓励而为荣。 “好了,你备考去,或在你贡院会试奋笔疾书之时,老夫也将完成人生最后大事,安邦定国不分长幼不分文武,或以诗文笔墨,或以弓马刀枪。共勉!” “共勉!” 王守仁抱拳与王越行礼。 他心中也升起无限豪情。 …… …… 王守仁目送王越骑马远去,仍旧不肯收回目光。 家仆过来道:“少爷,夫人已在催促,说是再有几步路,就到京师。” “嗯。” 王守仁这才收回目光。 而此时他的夫人诸氏,已立在马车前等他。 “相公已见过王老,可说是无遗憾了?”诸氏笑对丈夫。 王守仁微笑颔首。 先前与王越见面,令他心潮澎湃。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可惜我无法做到像王老那样,时刻为社稷担忧,心中总还是为文章家事而扰,心有旁骛。听王老的意思,来年开春之前,西北还会有一战,王老也会亲历疆场。” 王守仁可是聪明人,即便王越没细说,但王守仁还是从王越的只字片语中把握到关键。 诸氏道:“西北用兵吗?” “是。”王守仁叹道,“可惜我不知是怎回事,也不能问询,王老既不说,自然也不想让我对外人言。王老纵横疆场半生,唯一的遗憾便是那得而复失的威宁伯爵位,或许他也在为此做最后一搏。我入贡院,只能遥祝他马到功成!” …… …… 王守仁进京,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对普通读书人来说,王守仁目前也不过只是个两次会试没中的世家子弟罢了,父亲再牛逼,儿子考不中进士,那也白搭,再说王华也还不是阁老或翰林学士,别人对王守仁的关注度,甚至还不如先前在京城南北比试过一场的张周。 而当天。 张周正在完成他在文坛的第二件大事。 到北雍报到。 这是他入京两个多月后,第二次到北国子监来,相比于上一次来国子监直接被人扫地出门,这次他来则明显高调了很多。 “……那个就是江南解元,看来也不过如此。” “何等人物?就敢叫嚣文坛南强北弱?” “他今日是来挑事的吗?” 张周这次来国子监,纯粹是被动的。 因为他要按照萧敬给他的指引,把自己写好的文章等,送来国子监,以举贡的身份,参加这次所谓为他量身定制的贡生选拔考试。 他刚进国子监大门,就被众人给围上。 “张桃花,是你?” “桃花诗,不求功名者,何以要在车马前躬身?” 当别人知道张周是来投自己“考卷”的,都有很强的敌意。 举贡竞争几个被朝廷选拔入朝的机会,很多老贡生都等着一朝被选上,当官后一朝富贵,这样就免去了考进士的辛苦。 这比直接以举人放官,得到的官职要好多了。 现在碰上江南解元这个“硬茬”,最好就是把此人给逼走,所用的方法,无非也是文人惯用的那套。 言语挤兑! 他们却不知道张周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好意思,车马前躬身的是本人,至于那不求功名者,只是我诗中的人物。不相干的!” 众人听完大哗。 别人都称赞你诗词中所表现出的桀骜不驯。 结果你却说,诗词里的人物,是你瞎编的?那意思就是……写一首诗,却不是发自你本心? 呸! 臭不要脸!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教你人情世故 张周在众人的敌视中,进入到集贤堂。 广业堂助教刘顺出来见到张周,还很诧异,眼前这位先前怎么请都请不来,现在听说有贡生的选拔考试,这就厚着脸皮上门? 关键你不是已经拿到了候补学正的资格了?等你三年修满,直接出来当个学正,多少举监梦寐以求的留监任教的职位。 还不知足? “刘助教,这次来见林祭酒,不会又生病了?” 张周笑问。 刘顺问道:“那位朱家小公爷,没跟你一起来?” 刘顺似乎只忌惮朱凤,对他张周有点瞧不上眼。 “在下一人前来的。”张周道。 “那伱等着,我帮你进去看看。” 刘顺进国子监后面的教舍,看样子是去找林瀚。 张周则立在集贤堂内,四周挂着的都是历代名儒的画像,还有这些人的生平事迹,张周正要走过去瞧瞧。 林庭兄妹俩听说张周临门,匆忙到集贤堂来见。 “张公子,你为何在此?”林庭皱眉。 语气带着质问。 张周笑道:“你们不是一直想让我来吗?我这不是来了?” 林庭道:“可你是来参加北雍举贤的,如此更会遭到非议,以你的年岁,刚考中解元,大可不必自降身份来参加这种举贤之事。” 大概的意思是,你张周年纪轻轻的,连进士都还没考过一次,就这么“自甘堕落”跑来参加举监的选拔考试放官,如果你选上,是不是江南解元连会试一次都不参加? 说你没志气都是轻的,别人会觉得你胡来。 张周也很无奈。 谁让这次所谓的举贤是皇帝量身为我定制的?如果我不参加,皇帝大可取消这次的选拔,那别人想跟我一起混个文凭都混不到。 皇帝为了表示这次的选拔公平公正,在我之外估计也还会再选个几人,我这是为别人创造机会。 “家父一向对你有成见,你……好自为之。” 林庭说完,也转身往教舍方向去。 大概是要去跟父亲通个气,防止父亲太生气,有儿子在,林瀚再生气总还是有个人能劝劝。 林庭一走,将林仪一人留在了集贤堂内。 “林小姐?又见面了。”张周笑道。 林仪一身儒袍,好似个英俊贡生,闻言却是脸一红,不敢跟张周对视。 张周瞬间明白林仪失仪的原因。 大概宫里那件事,对她影响不小……太皇太后居然当面提,要将她许配给张周,她可不知道这背后有何缘由,只当是周太后真有这样的想法。 “你……不该来。” 林仪说话时,少了以前那股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多出几分小女儿家的羞态。 张周笑着摇摇头:“无妨,参加北雍的举贤,不也是你之前给我写信的目的?能为朝廷效命,何必在意形势。参加会试,再或是直接举贤,我都接受。” 林仪闻言也不解。 江南解元……含金量这么高,就算你一次考不中进士,考个两三次应该没问题? 居然一次不考,就放弃了? 这跟你先前表现出的睥睨天下学子的豪情完全不同。 …… …… 林瀚终于还是出现在集贤堂内,身后还跟着林庭、刘顺等国子监的教职工数人。 林仪见到父亲来,赶紧躲到一边去,装透明人立在一旁听听。 林瀚坐在了主位的位置,似在等张周上去行礼。 张周伫立当场。 没有要动的意思。 刘顺道:“张贡生,你不是来见林祭酒的吗?人来了!” “哦。” 张周只是笑着点点头,意思这就算打过招呼。 林瀚到底是大明的老学究,在一个不知礼数的晚辈面前,他还不至于说上来就发难,他冷冷道:“张秉宽?应天府乡试解元?看来你只知教条,不知礼数。” “呵呵。” 张周笑了笑。 我的礼数,只对欣赏我的人展现,你个老家伙从开始就看我不顺眼,第一次来还故意让我吃闭门羹。 是个人都想拿捏我,那我不用混了。 别人想进国子监当你的学生,但我没这想法,今天来也不是给你林老头面子,是给皇帝苦心给设个后门面子罢了。 林瀚再道:“你回去。” 张周道:“那我就把自己的卷子,放在这里?” “一并带走!”林瀚道,“以你的出身,还有为人,是不可能被国子监选出来的,你不具备为人师表的礼数风范,也不具备为官者的谦恭谨慎!” 擦! 张周心说,你林瀚这算不算是公报私仇? 看我不顺眼,连我的考卷都不往上交,直接把我给否定。 你是不知道这次的选拔全因我而生,没有我连这选拔都没有是? 张周明白过来皇帝的苦心,正如萧敬所说的,除了皇帝、戴义和萧敬三人知晓有这回事,连程敏政和林瀚两个实际操作者,皇帝都没直接告知用意。 皇帝有心打开一道方便之门,把他这个正主迎进去。 结果他这个正主却被看门人给拦住。 看这意思,还要放狗咬啊。 张周也不着恼,只是笑着提醒道:“林祭酒,俗话说有教无类,就算你看我看不过眼,觉得我不适合在国子监内求学,是不是也该给我个机会?” 林瀚终于得意了一些。 他觉得这是把张周拿捏住。 林瀚道:“张秉宽,不要以为老夫不知你先前的作为,你是获得了功名,得到了一些垂青,但身为贡生,你不能以学业为重,若老夫是天下举贤之人,定会让你多去习得儒家礼数,这无关乎你才华高低!” 张周琢磨了一下。 还挺有道理?! 这老家伙,果然也是一辈子从事教育的,大概对学生的品德要求很高。 张周跟林瀚同是教职人员,听了还觉得有些顺耳。 如果有一个不识礼数的学生,没事喜欢上课跟老师抬杠,经常逃课,也见不到面,就算他学习再好,那有什么保送之类的机会,肯定也是不考虑的。 张周道:“林祭酒身为国子监的祭酒,应该知道此番乃是圣上所下之意,以我所知,陛下的谕旨明言所有举人出身的贡生,都有资格来参加,这是君王之意。林祭酒既身为人臣,这是要违背圣意吗?” “你……” 林瀚本以为自己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就不用再跟张周废话,直接把张周打发走,自己也能出心头一口恶气。 但听了张周的话,他意识到,这小子很难缠。 居然拿皇帝的圣旨来说事。 林瀚到底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他道:“老夫说过,你不可能入选的,勿要做徒劳之争。” 张周据理力争:“若我的才学,得不到朝廷的认可,那我认命,但若仅仅是因为我的一些操行得不到林祭酒的欣赏,就让我失去这次机会,那林祭酒就是因私废公,以你个人好恶决定他人前途,既有违于陛下选贤任能的本意,又会让人非议林祭酒为人师者的豁达。” 现场火药味十足。 周围的教职工也都看呆了。 从大明立国子监以来,从没见过任何一个贡生,敢跟国子祭酒这么正面抗衡,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一点退路都不留。 “呵呵。”林瀚突然笑起来,带着几分嘲笑之意,他起身走到张周面前道,“张某,老夫还是很欣赏你的,敢言直言有谏者之风,奈何国子监是容不下你这种人的。不妨告诉你,你是绝对选不上的。” “未必?”张周笑着回应。 “若未入选,你是否以后不再会入北雍?你国子监学正的功名,也可褫夺?” “好啊。”张周道,“若是我选上呢?林祭酒不打算赌点什么?” 林瀚似乎很看不起张周这种狂放的性格,道:“你若选上,老夫自会让你入北雍,对你善加指点。” “选不上,我不进北雍,选上了我也无须进北雍,林祭酒说这个还有何意义?不如这样。”张周朗声道,“若我选不上,从此之后不再踏入国子监大门一步,若是选上了,林祭酒就要答应我一个不违背道义礼法的条件,林祭酒以为如何?” 众人都在笑。 大概都觉得张周不自量力。 林瀚道:“老夫接受了!” 随后他走到张周面前,低声道:“老夫便教你,何为人情世故!” 说完,他转身要往门口教舍的方向而去。 张周却不依不饶,朝林瀚的背影叫板道:“好啊林祭酒,你要教我人情世故,正好我这边也有点人情世故想与你讨教,至于谁教谁,还不一定呢。” 林瀚脚步不停便出门而去。 刘顺没走,过来冷冷打量张周一眼道:“张贡生……不对,现在你已经不是贡生,你啊你,林祭酒本是为你好,让你收敛心性,将来或还有一番造诣。你非要与林祭酒这般……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哪怕审视举监文章的是馆内的翰林,只要林祭酒一句话,该你选上,也没你录名的机会!这又不是科举,无关乎你文章好或者坏的原因。这才是人情世故。” “说得好。”张周拍了拍刘顺的肩膀,“这不是科举!若这是春闱,要弥封,我还不会这么说呢!” 说完张周还望了林仪一眼,此时的林仪正恍然失神。 “林小姐,下次见!哈哈。”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老头子和年轻人 腊月十二。 皇宫,清宁宫前。 张周这天入宫,由杨鹏陪同他参加竣工仪式。 “张仙师,您看这清宁宫,比以往可气派多了,新修的宫殿,还通着铜管,这两日已在试验,通了热水之后,房间内温暖如春。” 杨鹏知道自己在御马监太监的位置上做不了太久,东厂他也很可能呆不下去,他现在拼命巴结张周。 但张周很讲原则,不收他的礼物,他几次暗示要给张周穿针引线去见城内的商贾,还表明拿这些人的钱财不用担心,但张周还是没松口。 张周道:“挺好。” 张周立在清宁宫前,没进殿。 他不是宫廷内侍,一个宫外的男人,在修好了宫殿之后正主都还没进去住,自己跑进去溜达显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再说今天他入宫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此,只等竣工仪式结束之后,就会去乾清宫面见皇帝。 到时兵部尚书马文升和兵部左侍郎王越、英国公张懋都会去。 他抬头看着宫殿上面竖着的避雷针,为了彰显这是震慑神灵的,还特地将避雷针的上端给铸成龙凤纹样。 杨鹏笑道:“按照您所说的,下面用铜线接到地上,都是走得内墙阴,不走阳处。” “嗯。” 张周满意点点头。 有了避雷针这东西,下次再想以天火引起火灾,近乎便不可能。 大明的皇宫,几百年间遭天火的次数也不少,张周还真没法依次都给加上避雷针,既不现实,也无必要。 但既然清宁宫是他督造修的,那就必须要加了。 正说着,那边的斋醮仪式即将结束,道士完成手头的活儿也该出宫。 “张仙师,萧公公已在等候,说您可以前往乾清宫了。” 有人过来传话。 张周这才看到萧敬在不远处立着,还在朝他笑。 随后张周才过去,跟萧敬一起往乾清宫走。 …… …… “张先生,有句不当提的,杨鹏这个人,不要太接近。” 萧敬明显要对杨鹏动手,但他怕张周只是暂时不收礼,回头可能还是想借助杨鹏的关系大肆敛财,所以他要先试探一下张周的口风。 其实也没必要试探。 张周越说自己对杨鹏器重,萧敬就越会妒忌,杨鹏下场便更惨,现在杨鹏还是个御马监太监,可能回头就让其去守皇陵。 张周道:“萧公公提醒得对,杨公公太工于心计,没事就想给我送礼,想拉我下水,但给皇宫办事,一切都当克己复礼,我岂能受他的蛊惑?但这个人给我办了事,到底还是不能直接避而不见……难啊。” 萧敬一听。 你张周可真是懂得宫廷的规矩,这……既算是表明你不肯收礼、在宫廷内为人处世的态度,也算是对你自己跟杨鹏关系的界定了? 先前萧敬想把杨鹏按下去,并不是因为杨鹏不会办事,主要还是杨鹏在张周身边晃悠,萧敬既怕杨鹏把张周给带偏,又怕杨鹏抢了他萧敬的风头,万一回头张周跟皇帝提一句,让杨鹏来执掌东厂…… 萧敬要将一些事扼杀在萌芽中。 可当他听了张周的话,瞬间好像明白过来,担心是多余的。 因为张周可不会轻易被杨鹏腐蚀,而且张周很清楚杨鹏的“危险”,只是认可杨鹏的能力。 “萧公公,是不是皇宫里,有对杨公公的人事安排?不用介意,我不会做任何干涉的。”张周笑着提醒。 意思是,伱们宫里的事,爱咋咋地。 萧敬笑道:“既然他能办事,就让他多协助张先生,只是张先生小心防备。” “哦。”张周笑道,“我又用不上他几次,清宁宫修完,以后是否有机会见面还两说。萧公公,咱不是要赶紧走吗?这可越走越慢。” 萧敬这才回过神来,笑道:“先生说得是,咱赶紧去,莫要让陛下久等。” …… …… 乾清宫外。 张懋、马文升、王越三人正立在那等候,三人之间一句话都没有,光从他们站的间隙来看,三个人谁都互相瞧不上谁。 马文升和王越同岁,都是七十多,同科进士同在军政体系,但二人仇怨极深。 张懋年轻一些,也即将花甲之年。 三个老家伙,唱一台戏都少了,让他们放开膀子唱,估计三四出戏都能唱出来。 就在于这三人之间恩怨太多了。 张周没来,皇帝一直也没召见他们,这次要商议的,自然也是在二月在宣府周边用兵的事,而主要牵扯到的就是偏头关。 在大明,偏头关并不属于三边,跟大同、宣府两镇是靠近的,一般是受宣大总督的节制,而王越先前也只是陕西、延绥等处的总制,等于说王越是从三边调到宣大,涉及到一些人事上的安排,不能等到二月再去商议,甚至都不能等到来年。 要准备一场大战,就算不公开,提前两个月,时间已都算是仓促的。 三人一直很好奇。 皇帝还在等什么人不成? 我们三个,怎么说也是文官武勋中掌兵的顶梁柱,就在这里干等,也没说在等谁! 正想着,另一边萧敬带着张周过来,是从台阶上过的。 张周从清宁宫那边而来,从上面往下瞅一眼,这一看不得了,大明三个老头子在下面直溜溜站着,而自己则可以居高临下看他们。 三个老头子也发现了他的存在,抬头打量着他。 马文升还不认识这是谁。 “请!” 张周也无须通传,直接就当着三个老头子的面,被萧敬请进乾清宫。 …… …… “秉宽,来了?” 朱佑樘本还在跟戴义商议朱批内容,其中对于内阁有关事务的票拟不太满意,见到张周进来,他直接放下手头的事情。 准备开始进行西北用兵上的商议。 张周行礼道:“参见陛下。” “怎还客气起来了?多日不见,你气色还是不错,赐座!”朱佑樘一点都没把张周当外人。 戴义急忙提醒道:“陛下,英国公、马部堂和王部堂都还在外等着呢。” 这是在提醒皇帝,如果你现在就给张周赐座了,等回头那三个老头子进来,见到张周一个年轻人在那坐着,还能没意见的? 为了张周以后还能在文官圈子混,就不该在人前给他太高的礼遇,不然容易出事。 朱佑樘道:“去把外面候着的几位请进来。” “是!”萧敬这才出去通传让三个老头子进来。 …… …… 三名大明的栋梁之臣,加上张周一个举人,立在了乾清宫内。 朱佑樘坐回到案桌之后。 简单君臣见礼之后,朱佑樘也点明今日的用意:“……朕是想与诸位卿家商议,来年二月初,将会在偏头关等处用兵,此事事关重大,除了在场诸位之外,不得再与他人明言。” 马文升一听。 西北用兵?! 先不说用兵的规模如何。 单就这事可真是要了命,皇帝在朝堂上都不说,也不通知内阁,直接跟他们几个人就闭门商议起来? “陛下,不可!”马文升到底是传统的文臣,自然认为一切的事务,都当在朝堂上商议。 无论闭门商议的事情多紧要,都是不合规则的。 朱佑樘抬手打断马文升的话,道:“马卿家,朕知你所担忧,但此番西北用兵,全在于有秉宽……也就是先前预言了宫廷清宁宫灾,还有河南地震的人……他预言到来年二月,鞑靼将会掠劫我大明偏头关等处,以此来早作防备,且还不可打草惊蛇!” 马文升不由侧目往张周身上看一眼。 皇帝不提这个还好,提了…… 马文升更觉得事态严重。 火灾、地震什么的,听一个方士的就算了,难道现在连西北用兵,也要听一个方士的?这是要祸国殃民吗? 那叫张周的小子真敢提,而皇帝还真敢信啊! 王越见马文升已有些气急,不由提醒:“负图,其实陛下的意思,是让偏头关等处做好防备,若鞑靼真有意来犯,自不能让其占得便宜,但若是不来……只是加强备战,也并无不可!此等事是宁可信其有!” 马文升不想理会王越。 你王世昌有多巴结皇帝和权贵,当别人不知道? 一个方士,年轻人而已,不会在你眼中已是什么能掐会算的高人了? 难道别人又不知道你想借机重得爵位? 马文升严词道:“陛下,西北军政之事,当从长计议,暂且不论狄夷是否有犯边之意,即便有,也当展现出大明防备严密的态势,令其退兵,而不是引其来犯,陛下在朝堂上言明,更要告知于天下,如此狄夷便会有所顾忌!” 王越听出马文升对自己的不屑,他冷冷道:“公之于众,便等于是打草惊蛇,若鞑靼人不攻偏头关,改攻他处,若是攻到防备薄弱之处,只怕是要生灵涂炭了?” “你!” 马文升瞪着王越。 戴义急忙出来说和道:“两位,都乃是我大明的股肱之臣,何必争执?都是为大明北边安定,是为大明社稷!” 一旁的张懋在偷笑。 他看着文官两位元老级别的家伙在那互咬,心里别提有多爽。 让你们平时没事喜欢压着武勋,现在出不出兵的问题,你们内部也有纠纷了? 就看皇帝听谁的,反正不是听你俩的,旁边的张贡生还没说话呢!那可是我孙儿的先生……虽然是临时的! 朱佑樘显然也不喜欢见到马文升跟王越之间发生争吵,他一脸肃穆之色道:“两位的心情,朕能理解,现在单就西北局势来论,朕认为,张秉宽他不是无的放矢。” 马文升怒视着张周,回敬道:“陛下,几时大明西北用兵,要听一个后生的?” 张周笑道:“马尚书,听戴公公的,稍安勿躁,在下也没说鞑靼人一定来!” “什么?” 这次不但马文升惊讶,连皇帝和王越等人也觉得张周这是在玩火。 都听了你的,以为鞑靼人来年二月要大举寇边,正商议做军事行动呢,你居然说不一定来? 张周道:“以在下所知,如今草原上,正在进行一场吞并的战事,蒙古小王子巴图蒙克,被称之为达延汗的,最近几年妄图吞并草原各部族,这让各部族之间的生存空间严重不足。” 马文升没说什么。 张周所说的,也不算是秘密。 若是皇帝相告知,不足为奇。 “这次寇边的,将不会是达延汗的人,而是蒙古右翼的兵马,而在来年……达延汗将会借机吞并蒙古右翼,到时草原的形势会更加波谲云诡!”张周道。 “你……” 这次马文升有点不知说什么好。 说这是搞方士测天机那套,张周又将草原形势给分析出来。 达延汗下一步要吞并蒙古右翼,连兵部诸多元老一起商议,也未给出准确的答案,因为谁也不知道达延汗的下一步目标是什么。 现在张周就能说出兵部都没测算出的结果,还说得有鼻子有眼。 可要说这不是在胡说八道…… 戴义问道:“张先生,既然您都说了,这狄夷即将犯我边陲,何以又谁不确定?” 张周道:“在下只擅长测算一些天机,并不擅长测世间事!蒙古右翼所覆盖的区域,并不单只有偏头关一处,若真要大张旗鼓备战,鞑靼人或就不会来,但蒙古右翼跟达延汗部族的一战,来年必起。” “过去一年,因为陕西、固原、河套等地的战事,还有王侍郎在贺兰山一战,已令鞑靼元气大伤,西北马市也基本停滞,据闻巴图蒙克已多番上奏,请求重开宣大等处马市,这也说明,草原部族在积极备战。备的,并不是与我大明一战,而是其内部问鼎草原之战!” 马文升心里很气恼,但听了张周的话,却还是能引起他一些思索。 他心中最直观的想法…… 这小子从哪知道的这些? 对张周来说,这不过是历史已发生的事,达延汗吞并蒙古右翼,正是在弘治十三年,而大明跟草原在土木堡之后一段的蜜月期,也正是在弘治十三年大明出兵鄂尔多斯之后结束,边境贸易彻底断绝,一直到嘉靖年间,马市才重开。 对于这时代的人来说,那还是未来不确定的事。 听在耳中,就好似听天书。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备战第一步 马文升当然不能让朝廷按照一个年轻方士的观点去推进边防大事。 他正要出来说什么。 这次又是朱佑樘一锤定音:“……诸位卿家,你们不必再说。朕愿意采纳张卿家的意见,在于先前朕在朝堂上提过,朕希望诸位臣工可以理解朕在一些朝务上对张卿家意见的采纳。” 马文升登时想起了先前皇帝在朝堂上所说的话。 当时还觉得皇帝很温和,预言中了地震,还提前采纳做了防备,事后也没有去跟大臣一般计较。 竟在这里等着呢! “朕也表态,在西北防备事上本不该有懈怠,胡虏来也好,不来也罢,做好西北的防备难道不是应该的?” 这次连马文升都没法反驳。 先不说二月里会有狄夷犯境的消息是否靠谱,就说现在草原上正在完成一次统一之战,这就需要大明朝的边防小心。 从根本上来说,张周的提议也没错。 只是皇帝如此跳过朝廷,去采纳张周的意见,就非马文升所愿。 这个意见,应该由文臣来提…… “至于由谁来筹备这次边防的加强,朕也授权给王卿家。”朱佑樘望着王越,似是很信任王越的能力。 马文升心里又很不高兴。 张周只是个读书人,甚至还可以说是方士,不是文官,他要防备。 王越是文官,但政见不同,仍要防备。 对文官这些职业政客来说,原则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党同伐异,明天就算换了皇帝,或者是改朝换代,似乎都不影响他们上朝下朝…… 都说是铁打的朝廷流水的官。 但其实是铁打的忠臣,流水的朝代。 “朕要兵部和都督府,全面协同。”朱佑樘又打量着一直隔岸观火好似个没事人的张懋,“英国公,你意下如何?” 张懋道:“老臣也认为,西北应当做一番防范,但也要酌情而论,不可张扬,免得被鞑靼人知晓,再或是引起人心不安。” 说了跟没说一样。 朱佑樘心想,你废话真多,朕用伱来总结? “那好。”朱佑樘拍板道,“事就如此定了,年初朕会酌情,让王卿家以右都御史、兵部左侍郎的身份总制宣大及偏头等处军务,派你去偏头关,尽量不被外夷知晓。” “是!” 王越信心满满。 现在张周连地震都能预言中,怎么看,预测鞑靼人几时寇边,比预测地震要容易许多? 再加上有皇帝的支持,还有张周提供的“神威天火药”相助,这场仗可以说是他人生最后也是最好的机会。 朱佑樘又打量着马文升道:“马卿家,你有何顾虑,最好现在说。从这里走出去之后,朕希望你能严守秘密。” 马文升一听。 这是把我当成这些人中最不稳定的因素。 他心里有些不爽的同时,也看出来这群人除了自己之外,都是“狼狈为奸”,而他这个兵部尚书则好像是个局外人一样,还要被人防备。 “陛下,老臣敢问一句,若狄夷真有来犯,这场战事当以如何的方式收场?” 马文升这是要皇帝和王越给他一个承诺。 说好了是防备。 就一定不能主动出击。 鞑靼人不来,大明的军队也不能随便出关邀战,这也是他马文升所能承受的底线。 朱佑樘似也觉得马文升说得有道理,把宣大周围的军权交给王越,自然也需要对王越的行为进行规范,万一这老小子为了军功,直接不要命带着兵杀进草原…… 到时他王越是爽了,大明边疆的平衡局面可就要被其所打破,会让宣大一线甚至是京城都陷入危险境地。 朱佑樘道:“朕会派总兵官、镇守太监等,协助王卿家完成此战。原则便是,胡虏未进,我朝兵马不得擅进一步;胡虏不退,我大明将士也不得丢尺寸之地,不可失一隅之城!” 马文升听了皇帝的保证,这才拱手道:“兵部定会协同此战。但也请在三月前,及早令宣大等处恢复平静,免得耽误春耕之事!” …… …… 马文升和张懋离开乾清宫。 张周和王越则被朱佑樘留下,似还有详细的事要商谈。 先前只是定个大方向,二月要开战。 接下来就是制定详细的策略,要以偏头关周围的城塞和地势做出布置,以求做到事事皆在掌控。 “……这是朕这两日,找人画的西北边塞图。” 朱佑樘让戴义拿过来一份地图。 并找来一张桌子,在乾清宫中摆下,地图摊开。 张周只是扫一眼,就知道这地图的质量是有多差,也是没办法的事,光靠意识流来画西北的地图,能到这种程度已算是不错。 朱佑樘抬头打量着张周和王越道:“此战不容有失!” 显然,朱佑樘也背负着压力。 现在是要跳过朝廷,打一场仗。 虽然名义上只是做防守,并没有破坏大明在西北以守势为主的原则,马文升最后都妥协同意,这也说明皇帝没有乱了大明历代皇帝在西北的布局。 而且王越…… 就算马文升再不肯正眼瞧,也要承认,这是个能打硬仗的主儿。 换了皇帝安排别的人来主持这次的战事,马文升就算明知会忤逆君王,也定会当场驳回去,甚至还会将此事公之于众。 但要是输了。 皇帝颜面荡然无存。 王越望着张周道:“张先生,您所言的时间,准确吗?” 显然在行军策略上,王越很自信,也不需要问张周。 他现在只需要张周提供一个具体的时间。 张周道:“人心最是难测,不过以目前草原的形势来看,在马市断绝的情况下,一些部族的物资根本不足以撑过整个冬天,他们劫掠大明边陲,一来是觉得我们不会意识到他们会在一个往常年不寇边的时候来。二来,就是他们要保证内部的安定,并筹备那场事关他们部族存亡的一战!” 王越想了想,对朱佑樘道:“陛下,经过张先生前后的分析,连老臣也觉得,二月内发生战事,极有可能。” 朱佑樘皱眉。 你老王又是在拍马屁? 都知道你性格,以至于你不拍马匹的时候,也跟拍马屁差不多,先前你没这觉悟,现在突然就有觉悟。 你还是少说点话! 朱佑樘不理会王越,问张周道:“秉宽,你觉得,胡虏会从哪个方向来?” 张周看了看地图,要指出一个方向,实在有点难。 先不说鞑靼人就算倾巢出动,也是分批的,前后会有一两日的差距,打的是明朝边防反应的时间差,就说这地图…… 张周道:“臣想重绘西北图志!” “什么?” 朱佑樘一时好像没听明白。 张周道:“臣的意思是,这份图志有不尽不详的地方,偏差还是有的,臣想做一份严格按照标尺比例绘制的图志,以保证此战在预演,及调兵时可以更为精确。” 朱佑樘在苦笑。 他怎么都想不到,张周筹备西北之战的第一步,居然是重新画地图?! “给他准备纸笔。”朱佑樘对戴义道。 张周道:“劳烦戴公公再准备一下炭笔,还有标尺等,最好还有卡尺、戒尺等,我需要比划着来,对了,纸张尽量用四层以上宣纸压制成的,绘制结束之后,再让人拓印几分,以备此战之用……” …… …… 张周的奇葩,让朱佑樘不太理解。 但王越似对张周这种行为,很支持。 因为他自己也感觉到西北的地图有很大问题,可问题是以目前大明的条件,根本不可能绘制出详尽的地图,若是张周能绘制出精度非常高的地图来……对于一个主帅来说,首先就能做到“知彼知己”。 连自己身处的方位都记录有偏差,如何做到战场上灵活应变? 于是乎。 张周便在朱佑樘、王越、萧敬等人的目视之下,现场绘制起地图来。 所有人都是张周的帮手。 张周也不是完全放弃了原本那张地图,很多重要的地标,在另一章地图上标注的,在他的这张地图上,也会进行标注。 “……比例是一寸,大概相当于四十三里,如果以鞑靼骑兵行军日进九十里来算,大概相当于一天走两格……” 明朝的四十三里,大概相当于后世五十里,也就是二十五公里。 旁边的朱佑樘听了在皱眉。 一天走两格? 听起来,怎么越来越像之前张周给朱厚照玩的那个“沙盘演兵”? 再仔细看张周所绘制的地图,分明就沙盘地势在纸上的重现。 朱佑樘忍不住问道:“秉宽,这份东西,朕似乎先前见过,是不是你给太子……” 张周笑道:“回陛下,臣先前给太子所用的沙盘的原型,便在于此,当时臣还给太子详细描述过西北的局势。” “秉宽,你可真是……呵呵。” 朱佑樘笑着道,“地图该绘制还是要绘制的,那沙盘,也要有,朕思量来,若是能有沙盘这东西做现场讲述,普通将士看了都会清楚明了,有助于调兵遣将。” 张周道:“可是陛下,臣的那沙盘,材质不太好,怕不堪大用。” 朱佑樘白张周一眼道:“朕既要重做,难道还会亏了你一点报酬不成?戴义,去安排一下,找最好的工匠,不惜一切代价,要在这两日内将沙盘制作完成。” “是。”戴义面带笑容。 朱佑樘则突然好像记起什么来,面带歉意望着张周道:“秉宽啊,怕又要耽误你备考会试了!” 张周则很洒脱拱手道:“为天下,臣责无旁贷。”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看家护院女教头 乾清宫内一场战略会议,由朱佑樘主持,王越和张周参加,一直进行两个多时辰。 随后由萧敬送二人出宫。 “张先生,您看这一仗,能胜?” 王越现在对张周有一种迷之信任。 既然你张周能测算到鞑靼人几时来,那再顺道给测一下,这场仗能不能赢,应该也是顺理成章很容易的? 张周笑了笑。 历史上都没发生的事,我怎么给你测? 再说我这只蝴蝶,已经开始忽闪起大翅膀,历史发展到这里已开始出现很偏的歧路。 “王侍郎,在下就算有时能堪破天机,但这场仗还没打,至于如何进行,再会进行到哪一步,都是需要您亲自上阵的,在下对此也无能为力。” 张周的话,让王越多少带着一些焦躁。 战事没发生,预言会发生,来不来还不知道,也问不出结果。 总结起来一个字。 等! 就怕大明朝边军将士等得起,我这把老骨头等不起。 张周道:“不过陛下和马尚书的意思,王侍郎应该心知肚明,这场仗不可能会像贺兰山一战,由你全盘调度,到时王侍郎所能用的兵马也不过只是偏头关周围几个卫所的驻军,能调遣的将领也不多,这要看王侍郎自己的发挥。” 王越想了想,急忙表态:“此战责任全在老朽,胜会有张先生的功劳,败却无张先生的责任。” 张周笑看着萧敬,而萧敬也在笑。 “王侍郎,我可不是这意思,伱别误会!既然这场仗是我预言的,真败了,我是责无旁贷。” 张周倒不是个甩锅的人。 为了保证这场仗的胜利,他也算是献策献力,就是为了保证打赢了军功有自己一份。 还没考上进士,先混个军功,听起来就很不错。 萧敬笑道:“张先生您说笑,只要鞑靼人按照您推算的时间来,那就是大功一件,至于后续如何,要看王老侍郎的。” 这点萧敬倒看得明白。 如果兵败了,你小子就算想往身上揽责任,你以为陛下会同意? 还有那姓王的! 别没数,人家都准确告诉你鞑靼人几时来,在哪来,你要是还不能取胜,你也干脆别回来了! 皇帝的信任可不是让你拿来当敷衍理由,或是当谈判筹码的。 王越瞬间就感觉到压力,他道:“张先生,看您平时出入,身边少有扈从,小孙女虽然生得粗鄙,但拳脚和刀枪剑戟的功夫,都是不错的,不如让她守在您身边,护全左右。” 张周心想,那还叫生得粗鄙? 那脸蛋,那身材,那蠢萌蠢萌的样子…… 真是很容易激发男人的保护欲,问题是,这女娃子从力气到近身格斗技巧,都是当世女子中数一数二的。 谁保护谁? 张周还没转回思绪。 “这挺好。”一旁的萧敬闻言笑着回应。 张周瞪他一眼。 你萧敬莫非听不出来,他打算把自己的小孙女送给我当礼物? 亏你还一直跟说我,要小心防止别被人腐蚀,现在就搞双标,感情你防备的只是杨鹏给我送礼呗? 张周笑道:“在下有家有室,令孙女可是名媛闺秀,不便。” 王越急忙道:“小孙女一向仰慕张先生风采,还得知张先生的诗才了得,能跟随在先生左右,她也不求名分,只求先生收留。” 这下就算萧敬再二逼,也听出来,王越这是要馈赠孙女当礼物。 即便萧敬知道王越是个喜欢巴结权贵的人,也没想到能这般无所不用其极,萧敬脸上的笑容多少也带着尴尬。 “只怕陛下不同意。” 张周笑看着萧敬,意思是你出来帮我拒绝一下,就拿你以前说的不让我收礼这条。 萧敬则好像是会错了意思,试探道:“那咱家回头就请示陛下,看陛下的意见如何。” 张周道:“这点小事,就不必劳烦请示陛下了?” 王越则对此好像很热心一般,笑道:“劳烦萧公公!” 王越很坚持。 如果是他自己把孙女送给张周,还是有送礼的嫌疑,别人还会说他老不正经牺牲孙女的幸福,怎么说你王老头在朝中威望那么高,你的嫡孙女就这么送人,你不觉得脸红吗? 但若是皇帝发了话,那性质就不同。 这事既能完成,他王越还有面子。 “好,好,咱家回头就去跟陛下提一句。” 三人继续往宫门口走。 张周突然问道:“王侍郎,您最近有何诗作没有?” 王越不解道:“张先生是何意?” 张周笑道:“最近在下想开个书局,刊印一些书籍,思来想去还是先刊印一些诗集,或是比较稳妥,这不想让王侍郎给帮个小忙?” “呃……” 王越也在琢磨。 你现在得皇帝如此欣赏,还要刊印诗集,只能说你是想找个借口,让我帮你一下,算是互利互惠,也免得总显得都是我求着你。 这是讲互帮互助的对等。 “有的。”王越道,“过去几个月,老朽人在西北,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作了几首诗,若张先生有意要刊印的话,老朽便献丑。” 张周道:“在下谢王侍郎。” 张周最近还真打算刊印诗集。 虽然他也知道刊印话本才是重头戏。 可问题是……跟太子合伙开书局,上来就搞那些东西,就显得太上档次。 这个市场也需要先试试水,恰好现在正是马上要春闱时,京城内学子诸多,再加上他先前那首桃花诗已传遍京师,不管别人评价如何,他只要打着自己的名头刊印一部诗集,必定会有很多人购买,哪怕不是追捧,让那群人买回去批判一下,试水的目的也达到。 这比直接刊印话本,要更直接有效。 如果再加上王越未现世的诗作,那就更有噱头。 …… …… 这次张周没有去文华殿见朱厚照,直接在萧敬引路下出宫而去。 在萧敬回到乾清宫通禀时,却见朱佑樘正在用一根很细的竹管,在喝碗里的某种东西,声音呼噜呼噜的。 萧敬没靠前去看,但远远看到那东西白白的很粘稠,像是羊奶之类的东西。 “陛下,今日您辛苦了,您觉得这如何?” 戴义在旁伺候朱佑樘。 这个会一直从上午横跨中午,皇帝也没赐宴,甚至都没吃饭,过了中午之后,朱佑樘终于有时间吃点东西补充一下力气。 朱佑樘把用以吸食食物的东西放下来,微笑道:“不错,这东西有何名堂吗?” 戴义笑道:“这叫奶茶。跟草原上的马奶酒有些像,都是兑了茶叶、羊奶,以及一些佐料,配方是张先生给的。张先生说,陛下一直对羊奶不太喜欢,不利于缓解体内的积毒,就让给换了这种喝法,也让以羊奶、马奶等做一些调剂,不能总喝一种,甚至也可以喝牛奶,但宫里并没有牛奶这东西……” “奶茶?” 朱佑樘笑着,似还在回味其中的美味,“给皇后、太子、公主那边也送一些过去,带着些许甜茶的味道,他们应该会喜欢。” “是。” 戴义领命。 本来戴义还想说,这都是为陛下治病和强身健体的,但一想这东西好喝,皇帝想着把东西分享跟家人,一点毛病都没有。 再说宫里也不缺那点食材。 “出宫了吗?”朱佑樘这才抬头看着一直等候请示的萧敬。 萧敬道:“陛下,张先生和王侍郎已出宫,在路上,王侍郎提到,要让他一个练武的小孙女,跟在张先生身边,周全左右。” “嗯,可以。” 朱佑樘想都没想,便觉得这是好主意。 戴义提醒道:“陛下,王侍郎此举……怕是另有用意。” 朱佑樘先是一怔,随即想明白了王越的用意是送礼,还把自己小孙女当礼物送人,不由轻叹:“王威宁在西北也算是名将,净想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保护秉宽何用他的什么孙女?难道朕不能派人保护吗?” 戴义和萧敬都在想,陛下,您可算想明白了! 王威宁那货,就是个攀附权贵的家伙! 朱佑樘道:“去跟王威宁说,送孙女可以,但只是临时的,若西北一战他能赢了,此女便让秉宽留下,若不然……” 戴义再提醒:“陛下,您这不是折腾王侍郎,是在折腾张先生。” “啊,是吗?” 朱佑樘一想,也是,把人送到张周身边去,只能远观不能亵玩,还要等什么战事结束之后,如果输了还要送回去。 这是把血气方刚的张周架在火上烤。 萧敬道:“陛下,若是把人送到张府,只怕回头再也接不回去!” 他的意思,人既送过去,那就有名堂了,哪有把孙女送完人再接回去的道理?那时候谁还敢娶一个被送过人的女子? 做事还是要讲人情道理。 朱佑樘长吁一口气道:“朕本是想替他们撮合一番,做个赐婚,毕竟王威宁的孙女也不能完全没名没分。但既如你们所言,那就让他把人送过去,让他安心去西北领兵。” “若赢了,朕给他们赐婚,让他嫁孙女也嫁得风光,若没赢或是不达预期,人就留给秉宽,让他自己看着如何安排!朕要回去休息,朱批奏疏的事,交给你们了!” …… …… 皇帝下了御旨。 随后萧敬便派人去王越府上通知,而当天,王越就给孙女收拾了一些好似嫁妆的东西,用马车载着,把人送往张府。 张周刚到家。 就收了个大活人进院子。 张周闻讯出来时,就见王家小姐王明珊正立在前院,四下打量着,眼神中充满了对新环境的好奇,眸子里还带着些许一样的神采。 就好像在心底里欢呼…… 终于能过点不一样的生活。 张周在琢磨,这位王小姐,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张周走过去,王明珊见到张周,立刻要下跪。 “不用多礼,王小姐,欢迎光临。” 张周说完,琢磨了一下,这个词好像用得不太好。 此时夏至也从内院出来。 张周道:“去,把张君那浑小子叫出来!就说,我给他请的武术教练来了!” 夏至瞪大眼看了看,一脸懵逼,随即他好像突然意识到,这应该是老爷新纳回来的妾侍,她赶紧转身进去通知内院的女主人。 对于一个丫鬟来说,她要负责的并不是自家老爷,一切都是听命于自家夫人的。 …… …… 王明珊先被安排过去布置住宿的事情。 先不住在后院,而是住在跨院内的厢房,反正三进院房间多,随便给腾出来一个,稍微一收拾,就能住人。 张周则到了内院。 一家妇孺正列队打量着他。 “小子,以后好好练武,别辜负你爹我的期望!”张周道。 张君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妹妹,有点没摸清楚状况。 蒋苹渝道:“快进去做功课!妹妹,你也陪他们去。” “嗯。” 韩卿带着他们去了书房那边。 张周则跟蒋苹渝进到后堂内。 “夫君,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说……要多一位新姐妹了吗?”蒋苹渝倒也没太排斥,可但凡是对丈夫有感情,在遇到丈夫纳妾这件事上,心里还是会有刺的。 张周道:“算是吗?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夫君?”蒋苹渝也有点迷糊。 人都接回来了,你说不知道? 张周道:“其实是这样,这位王小姐,闺名明珊,是王威宁,也就是曾经兵部尚书、威宁伯王越次子的女儿,也是他的孙女。此女一直习武,而王威宁没事就喜欢给权贵送礼,我不收礼,他就把孙女送过来,说要护我左右。大概就给我提供一个护卫。” 蒋苹渝惊讶道:“那她如此的出身,要给夫君看家护院的话,那她以后……” 话没说完,意思是,那她以后怎么嫁人? 但随即她好像是明白,王越根本没想再把孙女嫁给别人,说是当护卫也不过是个借口,其实就是把孙女送给张周为滕妾。 “那妾身去安排。”蒋苹渝起身。 张周道:“你去安排什么?” 蒋苹渝一怔,随即她想到,难道不应该安排一下圆房合卺什么的? 张周没好气道:“我说夫人啊,你先别多想,这位王小姐出身名门,就算我想,人家还不肯呢。这要等未来有件事发生之后,若一切如我所料,你再安排也不迟……” “她到咱府上,平时就让她换上男装,跟随在我左右,保护一下我。再就是……教小君拳脚功夫,这样也省了去外面请先生……一举两得啊。” 蒋苹渝听了多少有点无语。 丈夫这是把王家小姐当劳动力了。 人家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过来给你跑腿打杂,只为给你省钱? “夫君,这样做不太好?”蒋苹渝都有点发怵。 这抠门抠出新境界了。 张周义正言辞道:“我不要,老王他还非要送,现在连陛下都知情,我还能把人退回去吗?只能看又不能上手,给她找点活,让她接触社会,也没什么不好的。”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荒唐的鬻题 徐经在京城的别院中。 这天徐经匆忙从外回来,去到内宅见到了正在温习功课的唐寅。 “伯虎,别急着备考了,给你看个好东西,我从外找回来的本届会试考题……” 徐经很兴奋。 从怀里拿出个纸封,再从中取出两页纸,上面密密麻麻都写着字。 唐寅放下笔,皱眉道:“考官都还没定,哪来的考题?” 徐经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此考题可是我通过门路得回来的,你看过题目之后,便知晓不是作伪的。” 说着,徐经把题目呈递到唐寅面前。 唐寅越看,眉头越是紧皱。 “怎样?”徐经笑道。 唐寅面带忧色道:“但从出题的立意,还有题目的严谨,尤其是经史策、时务策的考题……足见其水准。” 唐寅是识货的。 题目出得好,一看就不是街边随便找人出的题目,或许四书五经的题目都是出自原文,没什么好说的,但也讲个立意,而策问题目则最体现出题人的水平。 “伯虎,伱先别谈别的,你看看这道题目,我仔细看过,竟看不懂,你可知究竟是何意?” 说着,徐经指着其中策问中一道经史策题目,问道。 唐寅看过去,皱眉道:“这不很清楚吗?” 徐经道:“是最后这一句,‘有从事于《小学》、《大学》,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这说得是谁?” 四子造诣考题中,最后一子的学问,也是后来弘治十二年会试中让唐寅遗恨终身的一段。 唐寅看完之后,摇了摇头:“不知。” “连你都不知?看来……出题人不简单啊。”徐经赞叹着。 看起来,他很得意自己得到这么一份考题。 唐寅急切问道:“从何而来?” 徐经笑道:“说是翰林程学士所出,你信吗?有人在这么传,所见过此题者甚少,你以为是个人都能拿到题目?看来这次我们会试稳了。” 唐寅眉头深锁道:“如今尚且不能确定主考是谁,就有此等考题流出,朝廷能不查问?还有此等题目岂会不再外泄?我看你别高兴太早,就怕是有人故意欺骗,不过是假借了程学士的名头罢了!” “拭目以待。伯虎啊,你不是在江南乡试中败在张秉宽手里?这可是最好的机会,题目在此,你拿回去研究,若研究好了,来年春闱高中鼎甲,自不在话下!” …… …… 这份考题,还仅仅是在小圈子内流传。 可事情到底没瞒过御史言官,有科道的言官在发现民间有题目流传时,本来也没当回事。 会试之前押题的情况也很多见,但很快有人发现这份所谓的“鬻题”非常工整,简直工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随后一道上奏便由兵科给事中张朝用上奏,并拿到了朝堂上来论。 朱佑樘听说民间有会试的泄题,觉得很荒唐。 朕连主考官是谁都还没定,出题人都没定,现在言官就风闻言事说什么鬻题?你们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张朝用在朝堂上据理力争道:“此题目,出题之工整完善,明显乃出自翰林院之手,也有传闻乃说此题本就为翰林学士程敏政所作,特地鬻题给一些曾私下拜谒过他的人,以此来作为来年会试之用。还请陛下当朝查问!” 一旁的程敏政也懵了。 我几时泄过题目给别人?咱扯淡还能扯得再离谱一点不? 程敏政走出来道:“陛下,此乃无稽之谈,还请陛下明察!” 当天是大朝,奉天殿内的人都在议论纷纷,本来听起来很荒唐的事情,却好像是在文官中一石激起千层浪,竟然很多人还觉得此怀疑是“有理有据”。 朱佑樘打量着内阁三人,问道:“几位阁老,你们认为呢?” 此时朱佑樘的目的,其实是让内阁三人出来定个基调,不要再传播这种谣言了,别说朕没定程敏政当主考,就算定了,这种事你能查出端倪吗? 再说了,明摆着的,主考有两个人,朕先前还提过要在内阁中选一个主考出来。 会试是程敏政说考什么就考什么的? 却是李东阳在听说这次考试的题目之后,暗自吃惊,因为很大程度上……历史上弘治十二年的会试,他也是主考,也就是说,这些题目有的是出自他之手。 最近他在看什么书,对什么有感悟,都会体现在来年会试的题目中。 偏偏有的题目,就好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竟能准确命中,这让李东阳开始怀疑……会不会自家有人将他平时所看的书籍泄露出去,甚至还把他所看的四书五经的页数,在哪停顿过,也泄露出去…… 否则怎可能会如此准确把握到他心中那个关注点呢? 但李东阳也疑惑。 问题是,陛下也没说让我当主考,虽然内阁三人中,以我为会试主考的呼声最高,估计另两位也不会跟我抢。 可出题人,是如何做到洞悉我内心想法的? 可怕! 带着诸多的疑问,李东阳就不可能直接对这件事袖手旁观。 他代表内阁出来说话,进言道:“陛下,会试乃大明选仕之根本,当杜绝民间鬻题之谣言,以正视听。” 朱佑樘不由苦笑一声。 这种没谱的事情,你李东阳居然会觉得应该去调查,还要以正视听? 他不由打量了一眼程敏政,不由想到先前张周的话,心中暗叹。 看来秉宽说得没错,这次选谁都不应该选程敏政当主考,因为他的出身和经历,还有他在翰林院的派系,会对他很不利,现在考官都还没定,就开始有人说他泄题,连内阁都认为应该查…… 礼部尚书徐琼似对此有不同意见,他走出来道:“鬻题之说,不过是空穴来风,主考未定,何以会有此等谣言?若朝廷因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就要彻查,那朝廷的威严何在?” 徐琼算是出来讲事实说道理。 可因为徐琼本身就是张皇后的姻亲,张皇后同母异父的姐姐,可是徐琼的小妾,而当年张皇后被选为太子妃还有徐琼在背后运作。 这也使得,徐琼在正统文官眼中,就是靠走门路关系上位的人,再加上先前徐琼替代倪岳为礼部尚书时,皇帝有意把声望颇高的倪岳发配到南京为尚书,给徐琼腾位置,这令他在普通士子中成为公敌般的人物。 他出来给程敏政说话,自然就会被人觉得是沆瀣一气、出言包庇。 张朝用道:“徐部堂,若无此事,何必要怕查呢?只要派人去翻阅程学士平时所看的书籍,还有他家中的墨宝,不一清二楚?” 程敏政气得差点当场跳脚,质问道:“就因为民间说这是我所写的题目,就要去我府上查问,那可是明日有人说这是旁人所出的题目,就要去旁人家里搜查?这还有王法吗?” 程敏政所气的,不是民间人诬陷他泄题。 而是因为这件事根本是子虚乌有。 我都没想过当会试主考的事,就算是我,我也不可能会提前把题目写出来,这是有多不怕死,居然会写题目出去给别人知道? 这么拙劣的栽赃手段,由那些市井人议论一下也就算了,你们都是大明的柱梁,居然也相信这种鬼话,还拿到大明最神圣的朝堂上来说,你们还有这么欺负人的? “刘阁老,你认为呢?” 朱佑樘只能求助一般望向刘健。 他希望是刘健出来说句公道话,彻底打消别人查程敏政的想法。 皇帝也不想被这群文官牵着鼻子走,但问题是……现在好像文官有要将程敏政置之死地的意思了。 刘健道:“回陛下,老臣并无意见。” 刘健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意思是,可查可不查。 甚至他是倾向于查的。 既然没有,那怕什么查?让人去你府上看看,看是否真的是你平时所看的书籍,是否是你所写的题目,不就完了? 朱佑樘一听心里也来了火气。 他道:“东厂!” “在。”萧敬脸色为难。 别人看不出来皇帝的怒火,他们这些日常陪着皇帝的,岂能看不出? 朱佑樘板着脸道:“派人去程学士府上看看,还有他在公廨中当值的地方,查阅后回禀。” “是!” 等于说,皇帝在文官的压力中,听了这种无稽之谈,并还真要去查证。 …… …… 程敏政被留在宫里不许出宫,只能先到午门口等候。 东厂则会马不停蹄派人前去程府和翰林院。 朱佑樘则一脸阴沉之色,回到了乾清宫,当他坐下来之后,直接将面前的几本奏疏摔在地上! “陛下息怒。”戴义一边去捡奏疏,一边劝说。 朱佑樘怒不可遏道:“秉宽一点都没说错,程克勤不过是因为平时跟士子走得近了一些,就会被人认为有鬻题的嫌疑,朕实在也不该先前在旁人面前提让他来当这个会试主考!” 此时的朱佑樘,是有些后悔的。 他对程敏政的欣赏,平时并没有去遮掩,这是他觉得害了程敏政的地方。 皇帝越推崇一个人,越容易把一个人捧杀。 程敏政作为他为太子时的东宫讲官,也是他心目中的恩师,公认的翰林院中学问最渊博的是程敏政,文章古雅为李东阳。 程敏政那么高的学问,在诰敕方面往往都深得朕意,朕要提携一下自己的恩师,难道都要经过别人的准允?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洞悉人心 东厂那边很快有了结果。 在通禀过朱佑樘后,萧敬亲自到内阁值房来,将刘健请出去,二人在外谈了一段时间后,刘健才回到值房内。 “怎样?”谢迁过去问询。 刘健摇摇头:“已派人去过克勤府上,也去过翰林院,并未查到有用的东西。” 谢迁笑呵呵道:“说来也是,这种事怎可能会留下纸面的证据?怎么看,都像无中生有。” 大概的意思在说,事可以有,但证据不好找。 刘健打量着一直坐在那沉默的李东阳,问道:“宾之,今日朝堂上,你为何会对克勤咬着不放?” 这才是刘健最关心的一点。 一直等到东厂去查完了,确定程敏政不会再被查之后,刘健才问询李东阳。 可以说,先前刘健只所以站在一个模棱两可的位置,说没意见,就在于李东阳给出的观点让他捉摸不透。 换了平时,刘健直接可以说不用查,这种事先不说有点扯,就算真有,上哪找证据去? 岂不是无端兴起谳狱吗? 李东阳面色十分慎重道:“如果我说,那几道题,有的曾在我脑海中盘旋过,也曾想过将作为题目,你们会不会同意我要追查的观点?” 谢迁笑道:“宾之莫要言笑,这怎可能呢?” 本来谢迁只当李东阳是在打趣。 可再仔细看李东阳的神色,谢迁脸上的笑容也僵住。 李东阳一脸严肃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刘健道:“若真是如此,宾之你该好好查查身边人。” 李东阳顺手拿起桌上一本《中庸集注》,将其中一页翻角的展现给刘健和谢迁看,随后道:“这是我前两日才看过的。” “这……” 谢迁过去看过。 李东阳翻角的一章,正应和大殿上所呈现考题第二场论题中的“君子中立而不倚”,也就是说,李东阳前几日看过的内容,居然出现在那篇据说是程敏政所出的会试题目上。 刘健面色也显得非常严肃道:“这几日,还有谁来过阁部?” 谢迁回忆了一下,摇头道:“克勤没来过,照理说就算是看过这一页,也未必能出伱心中所想的题目。宾之,你确是要出此题?” “大概。” 李东阳也没给出准确答案。 主考官都还没定,出什么题目,连自己都没定数。 结果背后就有人帮他把题目出好了。 出得还非常恰当,很符合他心中的预期。 刘健叹道:“难怪你会当着同僚的面,说那番话,不过也容易让陛下认为,你是在防备克勤。说起来最近几年,他的仕途也不太顺……” 李东阳或还真没有要去跟程敏政斗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因为李东阳自己已经入阁了,就算在博学方面,他有点不服程敏政,但这种事以后也很难去比了,他身为大明朝的内阁大臣,也大抵明白要放下成见。 谢迁道:“会不会有人……算出的题目?” “嗯?” 刘健和李东阳同时打量着谢迁。 谢迁试着分析道:“你们看,先前天降一道闪电,让清宁宫起火,再是河南新野的地震……” 言外之意,这事是张周干的。 刘健摇头:“有什么道理呢?即便真有人有那神通,算出题目,也不该到处张扬,这对其有何好处?” 本来谢迁就是脑洞大开做一个假设,说得他自己都快相信了。 但听了刘健的话,瞬间如一盆冷水,把谢迁的幻想给扑灭。 李东阳显得很懊恼,主要是因为自己心中的想法被别人探知,他显得很焦灼,他道:“谁又能洞悉人心呢?看来来年的会试,不会太简单,就算无人鬻题,外间的舆论也不会罢休。” …… …… 泄题的人,自然是张周了。 这是张周所能想到,改变来年会试走向最简单直接,也是最为有效的方法。 反正蝴蝶效应已起,来年会试的题目基本也保不住,还不如趁着效应扩大之前,先把真实历史上弘治十二年会试的考题给放出去……真就给你们来个提前鬻题,只要题目出现过,朝中也引起讨论了,那题目就不再是题目。 张周最初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何一定要这么做。 但等做完之后,他思忖了一番,发现自己是非这么做不可。 因为…… 他现在太高调了,历史上是唐寅、徐经卷入此案,很可能会因为他的高调,同场竞技的那些举人容易把妒火发到他身上,到时也会把他卷入其中。 不要指望皇帝的宠信。 程敏政够得皇帝欣赏?那还是皇帝的恩师,皇帝自始至终一直都在回护。 最后怎样?还不是死于诏狱内残酷的严刑?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跟文官集团有任何的交集,文官也不会把他当自己人……在遇到鬻题案这么大的事情时,文官很可能会裹挟着舆论,把他这个另类的书生往沟里带。 到时皇帝就算有心相护,也不是说一定能保得住他。 但凡卷入其中,指望大明朝司法体系还他公道?程敏政之死,还有唐寅一生的落魄,就是最好的反面案例。 这两天,张周并没心思去想题目放出去以后所带来的后果。 因为他这里,又多了两个来“蹭事”的勋贵子弟,便是庆云侯长子周瑛,还有长宁伯长子周瑭。 这对堂兄弟。 他们本身是看不起张周的,只是奈何他们的姑姑有令,不得不前来。 周瑛年已三十多,而周瑭年岁小一些,跟张周年岁相当,二人直接上门来,也不说拜师,就说要鞍前马后给张周跑腿……这是好听的说法。 说不好听的,他们就是来跟着张周混日子,张周去哪他们还要监督着。 堂兄弟俩来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打道回府,说是第二天再来。 应付工事都应付得很勉强。 朱凤有点不甘心,拉着张周到一边诉苦:“张兄,你可一定要记着我去西北的事,不能再让别人去,张仑那小子也不行!” 朱凤很怕自己到手的立功机会飞了。 现在连周家都开始往张周身边派人,他意识到再不用点什么手段,好像就不能将张周套牢。 张周道:“我答应你的事,会做到。至于外戚家那两位……你觉得我很想招呼他们吗?最近如果他们再来,你就说我在家里备考,没时间招待,等会试结束以后再说!” 张周也的确不喜欢这种带徒弟的方式。 如果给他是一些好苗子还行。 全都是一群屁大本事没有,连上马都费劲的勋二代,能做点什么? 张仑的情况算是几人中最好的,自幼习武。 朱凤因为不是家里接班人,练武都只练了一年多,后面读书也不到能考过县试的水平,至于周家两兄弟……本就不是武勋家出身,而是外戚家的孩子,更别指望有什么出息。 朱凤叹道:“谁让你本事大,估计现在都跟家父一样,想让我跟你混出点名堂来。你以为这些王公贵胄家里的孩子就好过?都难啊!” “呵呵。” 张周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守着金山还诸多抱怨!真该让你生在寒门,看你是否还有这闲心思!” …… …… 皇宫内。 这天朱厚照去到坤宁宫跟老娘,一家四口吃团圆饭。 吃完之后,朱厚照特地说要让老爹检验一下他的才学,儿子主动把父亲叫到坤宁宫的偏殿内。 “有事吗?” 朱佑樘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儿子肚子里没憋什么好水。 就你小子对学习那抵触的模样,还主动接受考试?也就你母后相信你的鬼话! 朱厚照道:“父皇,儿臣昨日去乾清宫,见到父皇那边有沙盘……” “哦。” 朱佑樘点点头,“那又如何?那不是留着玩的,也别想让朕赐给你。” 张周给做的沙盘,朱佑樘一直都放在乾清宫的后殿,他自己没事就过去研究一下。 张周在上面标注那么清楚,朱佑樘也试着以一个主帅的心思,去试想在其中可能发生的战事。 儿子没事总会去乾清宫,被看到了也没什么。 朱厚照道:“儿臣回去比照了张周给儿臣所画的西北地图册,发现那是偏头关周围的地势图,是不是要打仗了?” “什么?” 朱佑樘一听,脑袋里嗡嗡响,血差点从耳朵飙出来。 这臭小子,是怎么知道这么机密的事? 一定是有人透露给他的! 朱厚照就好像一头小豹子,眼睛里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儿臣还看到了上面一些标注,儿臣便猜想,鞑子很可能马上要杀来,父皇是想暗中筹备,派兵去将他们围歼!” 朱佑樘冷冷道:“谁跟你说的?” “那父皇就是承认有这回事了?”朱厚照依依不饶。 朱佑樘道:“你是想挨罚吗?回答朕的问题!” 朱厚照一脸苦恼道:“没人跟儿臣说啊,儿臣只是比照张周给的地图册,不信父皇看!” 说完,朱厚照从怀里掏出一本书。 准确说,是一本手绘的地图。 上面详细描述了西北各处的情况,是张周在闭关时给他画的,本来也只因朱厚照喜欢这些东西,让他拿回去作为纪念的。 张周这么做,是他觉得,西北用兵还得靠儿子。 不能靠以仁孝闻名的爹。 只是现在朱佑樘还没死,传位的事还有点远。 谁知道朱厚照虽只是个孩子,但却展现出了对军事极高的天分,加上他的热衷和研究,光看乾清宫后殿的沙盘,跟张周地图册稍作比对分析,就猜出了朱佑樘尚未对大臣们表明的事情……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恳谈 朝议。 这天皇帝对先前留中不发,有关参劾王越的奏疏,终于做了一次正面回复。 结果是王越被“夺职闲住”。 朝堂上的王越没有太激烈的反应,因为他知道,这不过是对外的幌子,他马上要领命前去西北,兵部和都督府,乃至于三边各处的勋爵,都会配合他。 只隐瞒了朝中文官。 朝议结束之后,众大臣刚走出午门。 谢迁道:“先前陛下有言在先,不会对王威宁彻查,怎今日却一反常态?” 最能把握皇帝心思的文臣,自然就是内阁这三人。 他们平时跟皇帝接触最多,也近乎是看着朱佑樘长大的,从朱佑樘为太子时,他们就开始研究这位看似怯懦储君的性格。 李东阳摇摇头:“应不会只是夺职这么简单。若西北还有战事,陛下必定还会器重他的。” 因为现在消息获取上并不对等,李东阳没法从眼前所得知的情况分析出皇帝的用意,只觉得皇帝不肯让王越离开京城,让其在京城闲住,多是想随时调用。 …… …… 乾清宫内。 朱佑樘派人去将张周叫来,等把人叫到之后,连戴义、萧敬等人都没被允许留下,只留张周一人。 他要跟张周单独恳谈。 戴义等人自然心中都有些吃味,哪怕先前皇帝召见张周,给张周信任,但交谈时也没说要把他们赶出去,今天看起来皇帝只是想找个人聊聊,连他们这些太监都被当外人了。 “陛下……” “坐!” 朱佑樘也从案桌后走出来,到张周面前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 张周看朱佑樘的样子,觉得皇帝今天很感性。 “朕今日在朝上,已让王威宁闲住,回头便会让英国公传话,朕会赐见平江伯陈锐、襄城伯李鄌、武平伯陈勋三人,协同他西北一战,他这两日就会动身了……” 朱佑樘先跟张周说了有关军事上的安排。 因为张周是整件事的策划者,说明只在小范围内传播此消息,免得被鞑靼人探知。 所以连文臣都不知晓。 因王越去西北是秘密进行,西北军将若贸然见到王越,或还会觉得王越要造反,这就需要都督府配合。 平江伯、襄城伯、武平伯这三家都不是普通外戚勋贵出身,而是能打硬仗的武勋。 “另外,朕还打算派一名内官前去督军,你认为谁合适?” 朱佑樘很认真问询,让谁去当这个监军太监。 张周道:“臣岂有资格提议?” “你可以的。”朱佑樘道,“若只是找西北镇守太监,朕还有些不放心……” 言下之意,他只想找宫里值得信任的太监,那些平时跟他不接触的镇守太监,虽然比宫里的更懂兵,也更懂西北官场的应酬,但以朱佑樘对陌生人的抵触,很难产生信任。 张周试着问道:“那不知张永张公公如何?” “哦?张永?” 朱佑樘很奇怪,张周会提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张永。 张周道:“臣只是以自己的想法做建议。” 朱佑樘笑道:“朕还以为你会举荐萧敬他们,伱说张永,说起来他好像还真懂一些。朕同意了。” 张周想了想,这算是给自己找事吗?张永以后在军事上是有一定建树,但始终也只是个中官,说他多懂行军打仗也未必。 而且张永从正德时期开始,先为八虎,后跟钱宁江彬为虎作伥。 也不是什么正面角色。 “唉!秉宽啊,这次找你来,其实朕主要是想跟你谈谈太子的事,你不知道,他手里有一份你画的西北的地图志……” 朱佑樘便好像倒苦水一样,把自己管教太子不易的事,跟张周说了。 这些话,显然他从未对他人提过。 大概这也是他将戴义等人屏退的原因,似乎他只有在张周面前,才肯把这些话说出来,算是一种分享。 张周听了皇帝的话,大概皇帝对太子不顾学业,却对军事很热衷的事,挺担心的。 “大明以文立国,马背上的事都有些久远了。”朱佑樘道,“连先皇过世之前,也跟朕说,以后不可穷兵黩武。” 张周心想,成化帝还跟你说过这个? 看来当皇帝的也明白,把武将地位提高了,就会出现隋唐那样各地镇守轮番造反的情况,只有把武夫的军权压下去,让文官来治国,才能大抵保证皇权的安稳。 但以文立国,就会出现军备荒驰的情况。 张周道:“陛下,太子对于军政方面有兴趣,也有一定的天分,臣看来不应该一味去阻止。让他学一些,并无错。” 朱佑樘点点头。 张周没有一味迎合他,而是提出不同的看法,这就让君臣的对话,多了一些商议的味道。 有了对等,这种谈话才能进行下去。 不然朱佑樘跟太监说,还是跟大臣说,再或是跟他张周说,还有何区别? 太监和文官那边,是绝对不会允许太子去学什么兵法韬略,搞什么以武立国的。 “你认为,应该鼓励他吗?”朱佑樘认真问道。 张周道:“并非鼓励,而是稍加指点,臣先前给太子图志,便是想让他了解大明的山川河流,让他明白九边防备之重。在臣看来,若身为储君,只习得四书五经,在辅佐治国上难免会有所偏颇,还是应当博闻强识。民间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太子不能行天下,但也应有行天下的心境。” “好!”朱佑樘满意点头,似还对此很推崇,“人不能行天下,但要有行天下之心,朕觉得,只有你才是真正为太子为大明。” 张周赶紧行礼:“陛下言重了,臣也只是想把自己所知的,教给太子。” 朱佑樘笑了笑。 当父亲的,对于教育儿子的心思,跟那些先生会有不同。 他也希望儿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而不单纯只做个书呆子,至于按照文官的要求,当个重文轻武的君王,朱佑樘曾经是深信不疑的,但随着他的成长和治国路上遇到的事增多,自然也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认知偏颇。 朱佑樘何尝不想励精图治,让大明可以扫平草原? 只是想想,不敢做罢了。 大臣的心思,是要扼制皇权,把皇帝规范到他们想要的模式中,讲民为重君为轻。 如果皇帝也是这种想法……除非皇帝是有自虐倾向。 谁不想一言堂?只是有时候一言堂不起来罢了。 “秉宽,来年会试……朕现在不知该怎么说,程敏政的事,你听说了吗?”朱佑樘又岔开话题,开始跟张周探讨一下先前那个近乎荒唐的鬻题案。 张周点头。 朱佑樘道:“朕让萧敬跟你说,其实就是让你知晓,你所担心的,程敏政为他人所排斥,看来是真的,但朕并不认为,在为会试主考这件事上,朕应当容让!” 啥? 张周想说。 现在别人对程敏政如此抵触,你还非要迎难而上,让程敏政当主考? 你这是自虐呢?还是头铁? “程敏政是朕认为,天下之间最博学多才的,以他的才华,执掌翰林院或可,入阁的话……以他为人处世的方式,怕有所不当。”朱佑樘叹道。 张周点头。 这还真说到点子上去了。 搞学术研究,跟在政坛圈子打滚,那是有本质区别的。 程敏政只适合当个学者,不适合当官。 因为程敏政在政治思维上,还停留在那种“我想干嘛就干嘛,不需要考虑他人想法”的初级思维中,换了一般人,来年就要会试了你自己还可能是主考。 最基本的避嫌,你都不懂吗? 如果你是朝廷主流文臣派系的,倒也没事,关键你还树大招风,跟别人不是一队的,还想这么得瑟…… 政治是很玄妙的东西,连张周都觉得,程敏政不适合位居高位。 爬越高,跌越惨。 朱佑樘道:“这届会试,朕还是应当交给他,也算是提前告诉你,来年会试主考是谁了。” “陛下,您跟臣商议这个,其实不太合适。”张周想劝,也不知从何劝起。 我只是个考生,连主考你都要跟我商议…… 是不是有点信任过头? 朱佑樘笑道:“没事,朕不跟你商议,又能跟谁商议呢?” 言语之间,朱佑樘多少还有些无奈。 张周想想也对。 皇帝身边缺少知心人。 有些话跟太监没法说。 跟大臣更没法开口,难道跟他们表示,朕就是欣赏程敏政,就是想用他,你们对他别再刻意针对? “秉宽,马上要转年了,会试也将要开始。朕如今最大的期望,就是你能考中进士,无论是否鼎甲,朕都会让你入馆,做经筵日讲官,以后朕有事也不必再这般传召你入宫,你随时都可以来。” 朱佑樘跟张周说了一会话,感觉心情也好多了。 脸色也多少开解。 张周道:“臣愧不敢当。” 当东宫讲官,就能随时入宫?张周心说,到时还不是要随叫随到?只是不能像现在这样,找备考当托词了。 “国子监的选拔,朕已跟翰苑的人打了招呼,回头让萧敬去替朕传话,若他们不选你,朕就会把一些卷子调过来,由朕亲自来选……听说你还跟林祭酒打赌?” 朱佑樘消息灵通。 张周道:“……是。” 朱佑樘笑道:“你啊,就是太随性,做人太张扬,这般做官容易被针对,你还说程敏政呢。好了,朕会帮你,朕其实也想看看,林祭酒输给后生的样子,就怕他太顾全面子,输不起,你别惹恼他,毕竟以后还要同殿为臣。”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情感咨询师 张周可没朱佑樘那么豁达。 如果以不惹恼为目的,那他就要因为我是方士的身份,彻底把我归到读书人的异类,让我在大明文坛混不下去了。 非但要惹恼,而且还要狠狠惹。 想在文坛立得住,首先就挑战最高权威,如果以后都是什么解元、才子之类的对手,再牛逼也就那么回事。 “秉宽,太皇太后几次召见你,显出对你的器重,她与你会面时,没提旁的事?” 朱佑樘很认真问了一句。 张周问道:“是有关陛下纳妃吗?” 朱佑樘一怔,随即意识到,换了绝对不会如此直接,但若是张周……如果张周不直接,他反而不会适应。 “嗯。”朱佑樘即便很不情愿,还是点点头。 张周道:“太皇太后没有明说过,不过我能看出,她老人家应该是有这方面的意思。” 朱佑樘叹息着道:“过去几年,朕每次过去给她请安,或多或少有意无意都会提到有关朕子嗣单薄的事,先前还提什么先皇托梦,朕思索来,她就是有些话不方便直说,知道朕不愿意听,才会用这些手段。” 张周笑了笑。 都知道,还让我解什么梦。 “秉宽,伱觉得朕应该纳妃吗?”朱佑樘突然问了个让张周不太想正面面对的问题。 就好像是皇帝突然把一件可以决定未来大明走向的事情,拿出来跟他商议,而他目前也不过只是个举人,没给大明立下太实质的功劳,最多是帮皇帝算算卦开解一下心情治一下病而已。 张周道:“臣不该提。” 朱佑樘道:“但说无妨。” 张周道:“陛下跟皇后伉俪情深,臣就算再不识趣,也知不该干涉他人的家事,这应该由陛下自身来决定。” “这个回答太刻板正式。”朱佑樘道,“你只管说真实想法。” 张周在琢磨,你这个皇帝总不可能是想让我说,你应该多纳一些妃嫔? 就算你惧内,但只要你不愿意,没人能强迫你,何至于自古以来君王就你一个保持一夫一妻的?传言中你身边还有几个没有名分的夫人……但那也只是传闻而已。 至少你没纳妃,还留下了贤君的名声。 张周道:“陛下,臣料想,您应该是不想纳妃的。” “哦?”朱佑樘道,“你知道?” 张周点头:“陛下少与人接触,若是贸然有女子出现在陛下的身边,跟陛下以夫妻的方式相处,陛下必定排斥。臣不会提陛下是否应该纳妃,便在于,要看陛下到底是以夫妻感情为重,还是以广增龙嗣为重,若只为龙嗣增加,陛下也完全可以……跟皇后,而不是一味纳妃嫔。” “有理。” 没外人在场,朱佑樘也就明说了,“就算多给朕几个妃子,也就那样。” 张周一听就明白了。 该不行,你还是老样子,给你十个跟一个没什么本质区别。 男人最怕的不是无权无势无财,而是什么都有了,一切都给你摆好了……自己不行! 张周道:“陛下最近躬体如何?” “挺好。”朱佑樘笑道,“比先前好多了,朕知道这是在固本培元,但朕心中也焦急……” 焦急就有用的话,估计你现在儿子能站满乾清宫。 张周道:“陛下还是应当以增强体质为主,臣家中也有一妻一妾,思来,多或者少,也就那样。” “是啊。”朱佑樘好像找到知心人一样,跟张周谈起了相对私密的事情,“朕也觉得,有皇后在就很好,朕每时都会记挂她,入夜之后知道该去何处,不用彷徨。” 不但是有“亲密关系恐惧症”,还有“选择困难症”。 张周琢磨,这到底是多少心理问题? 恐怕专业的心理医生来给你治,都要花费个几年时间,我这个半吊子的情感咨询师,最多只能跟你聊聊天。 “其实朕先前也不是没有过,只是……算了,不跟你提这个。” 朱佑樘先前似被张周带进一个心理的陷阱之中,正要袒露心扉,却戛然而止。 张周瞬间就明白到。 朱佑樘登基之初那几年,身体状况较好,再加上那时皇帝没有子嗣,张皇后在六宫的影响力远没有现在这么大,那时候周太后施压之下,怎可能会不给朱佑樘找女人呢? 那历史上郑旺妖言案,也有一定道理。 不然为何后来审郑旺等人时,需要皇帝御审,最初的处罚结果还不痛不痒? 但这些都只是猜测,史书上没有给出准确答案的事情,张周也不能详细去问,这就只能靠他自己把握尺度,朱佑樘对他再信任,似乎心中一些难言之隐,还是要藏起来的。 情感咨询师也没法把自己的病人扒个底儿掉。 浣衣局里,或真藏着什么秘密。 “秉宽,王威宁把孙女送到你府上,还好?”朱佑樘笑着问道。 张周道:“臣并没什么想法,最近让她在教犬子拳脚功夫,平时吃住都是在厢房内。” “嗯。”朱佑樘点头,“若王威宁西北一战凯旋,朕会帮你促成此事。一会朕打算带你去给皇后诊断一下病情,你也稍作准备,需要带什么东西,跟萧敬说!” …… …… 心理咨询完毕。 接下来进入到夫妻咨询时间。 朱佑樘走在前,后面跟着张周和萧敬,再后面是亲随等人,一起到了坤宁宫。 皇帝已提前派人跟这边打过招呼,张皇后人坐在帘帐内,隔着轻纱,还备好了绢布等。 男子给皇后问诊,在搭脉时也是不能直接接触皇后身体,至于什么悬丝诊脉……有点扯,这年头没人会推崇。 “皇后娘娘。”张周显得很客气。 朱佑樘先进去跟妻子打过招呼,随后对张周道:“秉宽,位子在那边,开始。” 于是张周走过去。 就见张皇后把手臂伸出来,一旁的小宫女赶紧将绢布拿过来,盖在张皇后的皓腕上。 张周没伸手。 “秉宽,不用有顾虑,把自己当成太医便可。”朱佑樘道。 张周道:“陛下,臣并不是太医啊,而且对于诊病之事,也不是很精通。” “你……” 朱佑樘有点无语。 亏朕还在皇后面前吹嘘你,结果你就来整这出。 不过在张周说完这番话后,张皇后的手臂突然不自觉颤抖了一下,好像是产生什么忌惮的心理。 道士的威慑力。 张周明白,换了是谁知道有个能随便堪破天机的人,过来给诊病,都会有这种顾虑,皇后也是人,也会怕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张周道:“诊病也讲求望闻问切,臣只需要问几个问题。也无须当面问,只要写下来,由皇后身边人回答便可。” 朱佑樘不知张周要搞什么名堂。 但他还是点头准允,随后有人给张周拿来纸笔。 张周随手便写下了几个问题,涉及到很多个人生活习惯问题,的确不太好当面说,却又是不得不提。 其中就有“天癸多久来”、“是否起夜”、“是否有手脚冰冷”等问题。 在中医中,女人不能怀孕,有个说法叫“宫寒”,大概就跟胚胎不能着床的道理差不多,显然太医院的人为治疗这种病花费过心思,但张周不会从这种角度入手。 既然皇帝找他来,就是解决夫妻俩不能继续生育的问题,那他就直接一点,先搞清楚病根在谁身上。 …… …… 纸面上的问题,由皇后身边亲近伺候的人回答便可。 等结果反馈到张周这里,此时张周已在坤宁宫的偏殿内。 朱佑樘跟过来,问道:“如何?” 张周知道,如果想对张皇后落井下石,直接说问题出在张皇后身上便可。 但他不会选择这么做,因为从目前来看,张皇后这边好像没什么大问题,而且贸然去离间皇帝夫妻俩的感情,是趁了周太后或是朝中文官之意,但对他取得皇帝信任做更重要的事,是不利的。 他只需要实话实说。 张周道:“皇后除了日常调理稍微不善之外,并无大的状况。” 朱佑樘叹道:“朕早说过,都是朕……” 男人难得有这么有自知之明的时候。 “秉宽,你也无须自责,其实朕最近好很多了,这也不能怪李广,也不能怪那些丹药,多还是以前……” 朱佑樘有点往事不堪回首的意思。 张周知道,朱佑樘是觉得,童年的事才是影响到身体的最大原因。 既是生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 张周道:“那臣暂且对皇后这边,没有什么调理的建议,一切都还挺好,只需要维持目前的状况便可。” “那你可否对朕……再增加几味药?”朱佑樘好像有些着急。 虽然他也听了张周的,要养生,但养生这东西,很难长久坚持,朱佑樘虽不是急性子,但眼见努力了两个多月还一点实质进展都没有,当然是要着急,想一蹴而就。 “陛下最近鸡蛋、肉,还有奶茶,都有在用?”张周问道。 “有。”朱佑樘点头,“身体也恢复了不少。” 多吃蛋白质当然有效,尤其是男人那点事,要靠蛋白质撑着,一天十几个鸡蛋也不多! 朱佑樘一天能吃俩鸡蛋就不错了。 张周道:“那臣就为陛下再开几味药,希望对陛下身体有助益。” 先前是调理的最初阶段,接下来就该稍微加一点“猛料”。 调理这种事,也是逐次加磅的。 …… …… 张周从宫里出来,径直回了自己的工坊。 最近工坊内也在试着去配药,而且最近张周还打算搞点金属冶炼什么的,开矿他目前没有实力也没有精力去搞,都要等考中进士之后。 但眼下搞个炼钢炉什么的倒是可以,但也不能在城内搞,需要挪到城外。 好在他城外的实验室和工场也开始支棱起来,这还要多靠萧敬和王越的支持。 “张兄,我给你带个人来,她说要见你。还有,我要走了!说是这两天就要启程前往大同。” 朱凤来跟张周告别。 王越马上要动身去西北,朱凤也要随军。 张周道:“去西北用心做事,为国尽忠。” 正说着,就见一个身影从朱凤身后不远处走出来,正是一身男装的林仪。 张周进门前看到外面的车驾,就知道是她来了。 朱凤道:“你们谈,我出去了!” 说完把院子里的空间留给张周和林仪,张周看到他们就想到一个词—— 痴男怨女。 …… …… “林小姐,如果你是来劝和的,大可不必,我跟令尊的一些恩怨,与你无关。”张周道。 林仪道:“你前次才是第一次跟家父相见,何来恩怨?” 张周想说,这就要问问你爹了,是你爹把我当仇人一样,觉得读书人就应该专心致志,不要去搞那些歪门邪道,是他觉得我既是方士就没资格入国子监。 你现在居然问我哪来恩怨? 皇帝虽然没明说,但连皇帝都觉得,如果这次我不能过你爹这关,或是服软了,以后文官也会跟林瀚一样对我百般挑刺,我就没法在文官圈子混。 这也是为何皇帝说要帮我赢这场对赌的原因。 你林小姐只是闺门中的小妞,不懂官场之道。 我这是在跟你爹叫板吗?是在跟朝中潜在的政敌叫板! 张周笑道:“林小姐此言不当,是令尊想要阻碍我进学的道路,他都不许我进北雍,你能不能跟他说说,让他手下留情不要针对我?” 林仪道:“虽然我不知道家父为何要为难你,但想来家父一定是为你好,他入国子监以来,培养出那么多的才俊,都是一视同仁的。只是你……不服管教。” 张周总算见识到了林家人对林瀚的盲信。 他道:“我初次进国子监,人都还没见过,他就让我回去再修三年,敢问这是因我不服管教?” “你……” 林仪有点无言以对。 想想也是。 父亲为什么一直要对张周这么固执和坚持呢?这有悖于父亲有教无类的教育理念。 张周笑道:“林小姐,我最近想出一部诗集,却少有好的诗作,你可有?” 林仪眸子里带着迷离。 “林小姐,桌上这首词是你写的?真好,不如我就选用了。”张周拿起桌上的一张纸。 林仪瞪大眸子望过去,赶紧道:“我……我没写过什么诗词……” 但见上面的字迹娟秀,真如她的字迹一般。 张周道:“这么好的词,婉约娟秀,不用太可惜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背锅侠 林仪出落得也算亭亭玉立,心气很高自问巾帼不让须眉,但听了张周的话之后,她也快急得哭出来。 世上怎会有像张周这么不讲理的人呢? 我就进来劝说你“迷途知返”,站了一会都没动过笔,怎么就说有诗词是我写的?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好词啊,看来我这本诗集能大卖了。” 张周自然不会追求什么所谓的君子之风。 在他看来,能把这个十八岁都没到的小姑娘给赶跑,省得她在耳边跟唐僧一样唠叨,才是最重要的。 正好他还愁自己信手拈来的词挂谁的名呢。 自己刚写了个桃花庵诗,写得自己不问功名,虽然后来他说那是故事里的人,跟自己无关,转眼纳兰词又出来,搞清馨婉约风,这反差有点大。 再让他跟别人解释,自己是什么心态写出反差这么大的诗词,他觉得有点头疼。 他这次不为名,如果真要为名声,写一首杨慎的《临江仙》,不比这个强?还是别跟柳永和李清照那样搞哀怨口,要成名也要大气。 林仪也是撞到枪口上。 正愁找不到人来挂名,你就来了,那就便宜你,挂伱头上。 “这……这不是我写的。”林仪虽然也觉得这词的意境很高,但她也不能无端接受这种署名。 她现在她脑子里充斥着被人冤枉的悲愤,根本没心思琢磨这首词是好是坏。 张周道:“林小姐,这里没外人,除了你之外,就只有我,这一看就不是我写的,我生性豪放,怎可能会写这种小家子气的词。不是你,难道是朱知节?” 林仪道:“我不知道是谁写的,你要实事求是。” 张周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仪听完一怔。 随即她好像意识到什么。 也是。 自己身为女儿家,闺名哪那么容易被人知道? 本来还说来劝张周回头是岸,带他去跟自己的父亲认错,现在看来为了不被人冤枉写什么词,还是转身逃走比较合适。 然后她连招呼都没打,转身飞也似逃了。 …… …… “小妞,对付不了你爹,还对付不了你?” 张周回过神来,心里突然有点不忍。 就怕把一个小姑娘整出心理阴影。 但谁让林仪没事就喜欢跟他讲大道理? 自找的。 “到底我是先生,还是你是先生,跟你父亲学坏了,总想教育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张周拿着写着纳兰性德《浣溪沙》的纸,对于要署林仪名字这件事,张周觉得自己算是找了个不错的由头。 朱凤出现在他面前。 张周道:“不是走了吗?” 朱凤苦笑道:“我只说先出去,她……怎么了?这词……” “林家二小姐写的,怎样?”张周把词递给朱凤。 朱凤看过之后,惊叹道:“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这……真是林家二小姐写的词?” 虽然朱凤不太懂诗词这东西,但纳兰容若的代表作,就算是个普通人,看完之后也能从中感受到一种很高的涵养和意境。 张周叹道:“一代才女。” 嘴上这么说,心里在想,一代背锅女侠。 朱凤感慨道:“有你的桃花诗,还有王威宁的诗,还有林二小姐这首词,那估计这本诗集必能引人追捧,买去一读的人自不会少……张兄,我也想加一份。” “凭啥?”张周道,“你写诗了吗?” “没……没啊……” 朱凤当然没实力去写诗词。 张周道:“我劝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这是跟太子合伙做生意,别说我坑你!这潭水太深,你朱知节把握不了,趁早断了这心思。” “那……那行。” 朱凤显得很遗憾。 连他这个门外汉,都觉得张周这次刊印诗集的事能赚不少银子。 张周道:“诗集嘛,没几首诗词,别人想抄就抄,非要买我的诗集来看?别想了,安心去西北打仗,军功在身光宗耀祖,所得的可比这点蝇头小利多多了。” “哦。” 朱凤望向张周的目光全都是憋屈。 张兄何不带我玩了? …… …… 张周的诗集刊印了。 一次先印一千本。 定价一百文一本,这价格可不是普通人能消费得起的,但在张周看来,虽然没多少成本,但就算全赚,也就一百贯,相比于现在自己的家业,也不算什么。 目的纯粹是先试试文化产业这潭水。 诗集一出。 给大明朝京城的年前带来一股诗词热,也因张周先前所写的那首《桃花庵歌》开始流传开,再加上纳兰词威力加持,尚不到十天,诗集中的诗词便已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一千本,张周本以为卖俩月一点问题都没有。 结果四五天就卖完,后续抄诗的人不少,但他该印还是继续印,但再加印一千本之后……发现就卖不动了。 这件事影响最大的人,不是张周,张周一共就赚了一百多两银子。 影响最大的,要数被署名那首《浣溪沙》作者的林仪。 林仪是人在家中坐,名从天上来。 尤其张周在上面还列明,这词的作者,就是林瀚家的二小姐林仪,一时间打听林仪是谁的,还有其尚未婚配的人,络绎不绝。 吓得林仪之后再也不敢出门,更别说是去找张周说教。 …… 这天林庭刚从外回来,就被人围住,一群监生围着他问东问西。 林瀚本是出来找儿子说事,见此一幕,指了指儿子的方向,问刘顺道:“怎回事?” “这……” 大明已不是南宋初年,说起来很久没再出过什么有名的才女,正好又是会试将要进行时,以至于京城内士林攀比之风盛行。 林仪的名气暴涨,也跟林仪是林瀚的女儿有关。 林老祭酒家的二闺女写了一首词,名满京城,这事太有噱头。 刘顺心知肚明,却不能说。 随后林瀚让刘顺把儿子叫到国子监的教舍内。 “发生何事?”林瀚面色不善。 因为他刚见过翰林院的人,国子监抽调举监的文章做举贤的准备,尽管林瀚将张周的考卷已丢到一边,但还是被翰林给选了出来。 这次没人从旁指点,纯粹是几个翰林觉得张周的文章写得好。 虽然还没最后敲定,但等于说张周已经入围到决赛,想到自己跟张周打的赌,他心里便因彷徨而来气。 他已下定决心,真就让张周知道什么叫“人情世故”,说白了就是施压把张周的卷子给压下来。 林庭道:“好像是妹妹……写了一首词。” 林瀚闻言皱眉。 他的女儿中,只有林仪一人跟着他在京城,其余的女儿或嫁到外地,或年少在祖籍没来。 这说得分明就是林仪。 林庭则显得很高兴道:“父亲,其实儿也不太清楚究竟是怎生回事,但我看过那首词,是《浣溪沙》,外间风评很好,都将妹妹与李清照等才女做比,今日回来时,还有人问询妹妹她是否已婚配,有京城的世家子弟求联姻……” 儿子觉得这事很光荣。 但当大明朝国子监国子祭酒的父亲,听了这话,则满腔怒火。 “混账!”林瀚当即骂道,“女儿家不守在房门内,平时出去招惹是非便罢,写什么诗词,引来狂蜂浪蝶!这便是我林某人教出来的女儿?是我林家人?” 林庭也被父亲的反应给惊到。 妹妹成了才女,虽然这件事也令他匪夷所思,但名气是不会作假的。 父亲一向最担心妹妹的婚姻大事,觉得妹妹是庶出,旁人未必肯跟联姻,还为此焦急。 现在有了才名,连世家子弟都抛橄榄枝,父亲居然觉得这有辱门风? “送她回闽地,嫁人之前,哪都不得再去!” 林瀚下定了决心。 要把女儿送回到故乡,免得再丢林家的脸。 林庭道:“父亲,妹妹已在京城两年多,这般回去,您又不在身边,这联姻之事……岂不是要久拖?” 本来林瀚把女儿带过来,就是想到女儿家成婚不能拖延,尤其很多事还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加上他在京城当官,联姻起来也能找到大户……谁知两年下来都还没把这件事敲定,还惹出女儿当什么才女的事。 “为父非将她送走不可!你去跟她说,年前动身!” 林瀚本来心情便不佳。 《明史》便记录他:“瀚素刚方,与守备中官不合,他内臣进贡道其地者,瀚每裁抑之,遂交谮于刘瑾……” 意思是他脾气火爆,从来不会给人面子。 说明他墨守成规不会转弯。 …… …… 林庭虽然觉得父亲反应有点过度。 但家里毕竟是父亲说了算,没办法,他也只能去找林仪告知此事。 本来林仪就为无端所得的名声所扰,听了兄长说自己要被父亲遣送回福建,连嫁人都要被耽搁,不由哭成个泪人。 “妹妹,你……到底怎写得那首词?何为外人所得?” 林庭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妹妹也不是喜欢名声的人,怎就突然成大明的才女? 林仪啜泣不止道:“兄长,那词……真不是我写的……是那日我去找张贡生,劝他跟父亲赔礼认错……他从桌上拿起一首词……非说是我写的……我也不知是怎回事。” “张秉宽写的?” 林庭一听,这张秉宽跟父亲交恶就算了,现在都欺负到妹妹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正要发作,去找张周算账。 稍微一想,事有点不对劲。 不是妹妹写的词,张秉宽非说是妹妹写的,难道张秉宽连一点鉴赏诗词的水平都没有,不知道这首词的精妙绝伦,就这么挂在妹妹名下…… 他这到底是在帮人,还是在害人?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四世同堂缺一世 腊月二十二,这天迎来周太后乔迁之喜。 清宁宫在修筑成半个月后,晾晒完味道,朱佑樘也想表孝心,趁着过年前,让他的皇祖母可以住回到这座精心修建好的宫殿内。 当天张周也被邀请一同前去参加观礼。 皇帝夫妻俩也出席,朱厚照跟在后面,只因为朱秀荣年岁小就被留在坤宁宫,加上司礼监、御用监等太监等扈从,光是陪同周太后搬家的,就有上百号人之多。 “皇帝你有心了,短短时日,就将清宁宫修缮一新。” 周太后立在清宁宫门口,笑对朱佑樘。 朱佑樘道:“都是秉宽他用心做事,清宁宫是在他的督造下完成。” “好。”周太后又望着一旁不远处的张周,微微点头似对张周也很满意,“皇帝,有功就要赏赐。” “皇祖母所言极是。孙儿扶您进去!” 朱佑樘一副至孝的模样,亲自扶着老太太往里面走。 一旁的张皇后看到这一幕,虽然没直接表现出什么神色,但眼神中隐约透出的不耐烦和厌恶,却已被张周察觉。 这女人啊,她丈夫对谁好,她吃谁的醋。 …… …… 清宁宫内。 众人刚进来,便察觉到有所不同。 朱厚照喊道:“为什么这里这么暖和?好热,脱衣服!” 说着,朱厚照把自己的外套给脱了,丢给一旁跟随而来的刘瑾。 朱佑樘板着脸道:“不得胡闹。” 朱厚照不理会,直接跑到一旁挂着的暖气片前,好奇打量起来。 周太后则也很高兴,问道:“皇帝,这就是你先前所说的暖气?” “是的皇祖母。”朱佑樘前两日亲自来视察过,已得知具体情况,他担起了讲解任务,“皇祖母你看,热水就是通过旁边的铜管流进来的,手放上去很热。” 周太后亲自过去试了试,手放上去,赶紧缩回来:“略烫手。” 皇宫里新加的暖气,负责烧水的可一点都不敢懈怠,能烧多热烧多热。 张周跟着进来,估摸着房间内的温度直往三十度飙,而外面可是天寒地冻的零下,温度反差如此之大,也难怪朱厚照一进来就要脱衣。 “开窗,透透气。” 周太后自己也有点受不了。 她不能跟自己的重孙子一样直接脱衣服了事,只能换一种方式。 随后萧敬赶紧过去吩咐,让人把几个靠边的窗户打开。 周太后道:“真是不容易,皇帝,这样做的话,不会浪费柴薪吗?” 朱佑樘笑望了张周一眼,这才回过头答话:“皇祖母放心,朕问过,这比用炭木取暖更节省,甚至连先前用料的一半都不到。” 先前以点燃木炭取暖,直接以炭火的温度加热空气,而现在用普通的木炭烧水就行了,把利用率也提升上来。 “那挺好。” 周太后知道现在孙子推崇的是勤俭治国,她不能带头浪费。 而张周此举,既让她能感受到温暖,还契合皇室节俭的主题,她当然高兴。 张周在一旁想,那点木炭值几个钱?光装这一套的铜管,够伱烧十几年木炭的…… 不过也好,就当是帮我培养人才。 张周利用造铜管这件事,跟工部的工匠接洽,这批人既能帮铸造铜管,也能铸造别的金属配件,张周可说是发现了一批可为他所用的人才,有萧敬穿针引线,这些人已能帮他完成一些铸件的研发。 可惜这些人都是吃皇粮的,世代传下来的手艺。 匠户不能分家,不能跳槽。 很多人早就想脱离匠户,张周也想着,回头正好可以利用这点,把这批人吸纳过来,既解决户口转移问题,再给高薪,定能吸引最顶尖的那批人。 “父皇,这里真好,儿臣的东宫也要暖气……” 朱厚照听老爹在那介绍这么好,再加上他想到自己平时晚上冻得瑟瑟发抖,烟熏火燎,当然也想来一套。 “胡闹!” 朱佑樘正在那展现孝心,这边就有个浑小子告诉他什么叫不孝。 周太后则笑眯眯道:“皇帝,别怪责太子,他是孩子,性子比较直……过来,让哀家瞧瞧。” “好的。” 朱厚照装出天真可爱的样子,跑到老太太面前。 连朱厚照都知道,这个皇祖母对他很溺爱甚至超过了父母,正好可以到老太太面前装萌撒娇。 周太后摸着重孙子的脑袋,笑道:“哀家年岁大了,等以后哀家不在,你便住在这里,好不好?” “呃……”朱厚照再胡闹,也听得出来,这是不能随便回答说好的问题。 朱佑樘道:“皇祖母岁在千秋。” 说长命百岁,都没多少年活头,只能说活千年。 周太后叹道:“人要知天命,不能强求,如今哀家身边已是四世同堂,已心满意足。哀家唯一的奢念,是希望将来能看到太子长大,看太子成家生子,让哀家可以五世同堂……” 听到这里,朱佑樘父子俩没什么反应。 另一边的张皇后脸色瞬间就变了。 张周作为局外人,看得最清楚,老太太话里话外一句都没往张皇后这个孙媳妇身上扯,却借力打力把张皇后揍得“体无完肤”。 哀家劝不动你们夫妻俩,不指望你们夫妻,指望重孙子总行? 朱佑樘好似什么都听不出来一样,笑道:“皇祖母一定能看到的。太子,还不快去给太皇太后收拾坐垫?秉宽,你也过来坐……” …… …… 看似和睦的一家人,祖孙四代人,虽然有一代人没出现,但也算济济一堂。 张周则觉得自己好像不该来这种地方。 不过看看皇家人,尤其是祖母跟孙媳妇的明争暗斗,张周也觉得挺有意思。 周太后端坐后,终于还是把大氅给脱了。 因为太热。 随后才好像闲话家常一般,跟孙子聊天,基本不把张皇后放在眼里。 随即就引到一个看似很“另类”的话题中来:“……哀家听说,近日里,京城内出现一位才女,写了一首词传诵甚广,一时间洛阳纸贵!” “是吗?” 朱佑樘心说,朕是当皇帝的,自然不会知晓这种事。 周太后一伸手,旁边的姜吕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周太后示意递给朱佑樘道:“皇帝你看看,哀家也没想到,大明能出这般的才女,‘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光是这一句,就堪比李易安了!” 朱佑樘接过纸,看着上面的词句,有点摸不着头脑。 张周却在观察张皇后。 老太太,你还要不要再做得更明显一点? 你孙子在男女之事上或是木头疙瘩,什么都不懂,但你孙媳妇能不懂吗?她就算再才疏学浅,难道听不出来你有意推崇这才女,还推荐给皇帝…… “哀家不太懂,你给品鉴品鉴。”周太后还有心在催问。 “什么诗词,儿臣能看看吗?” 朱厚照以熊孩子的心态,觉得自己走到哪,都应该是被关注的重点,结果现在在谈什么诗词才女,他也想凑凑热闹。 以朱厚照觉得,不就是“飞流直下三千尺,千里共婵娟”? 本宫也懂诗词! 朱佑樘看完后,点头道:“是很好,婉约中透出哀凉,却是不知她何以会有这般心态。” 一般人是很难理解。 一个没出阁的小妮子,没经历过世事打磨,更没经历过什么国仇家恨爱人枉死天涯,哪来的李清照的心境写出这种诗词? 看诗句中,好像还挺喜欢喝酒,真为了仿李易安而仿吗? 周太后道:“此女是北国子监祭酒林亨大的女儿,说来也巧,前些日子她曾入宫来,哀家还在宫后苑见过,生得是花容月貌温顺雅致……” 就差说,陛下,要不你把人纳进宫里来当妃子! 哀家已经给你把过关了,还行! “皇祖母,我们能说点别的吗?” 张皇后终于忍不住,以一种“还算客气”的口吻,打断了周太后对此事进一步的深谈。 张皇后突然的插话,让场面多少有些尴尬,连朱佑樘都没想到妻子居然会如此直接了当,随即他好像也后知后觉一般明白了皇祖母这是在给他保媒拉纤。 周太后脸色瞬间阴暗如那房后阴躲在暗处的黑猫,瞳孔似乎带着一条随时能迸发出火星子的黑线。 却因为孙子还在场,她不能发作。 张周心说,来了来了。 等了半天,终于看到这一幕祖母跟孙媳妇之间的斗争,你孝宗再牛逼再孝顺,就算你也没娘没婆媳矛盾,但还不是有这出。 既当孝子贤孙,又想搞好夫妻关系? 你当你是圣人? 张周趁此时候,笑着道:“陛下,不知可否将此诗词给臣看看呢?” 朱佑樘好像终于找到台阶下一般,勉强一笑道:“皇祖母,秉宽诗词的造诣也不低,先前一首桃花诗在京城也广为流传。秉宽,你给看看!” 说着让戴义把纸传到张周这边,他还对张周报以一个“赶紧出来化解尴尬场面”的眼神。 张周拿过纸张,眼睛只是一扫便放下,道:“以臣看来,这首词有点无病呻吟之意。” 周太后蹙眉望着张周道:“秉宽啊,你何以会有如此看法?” 张周道:“林家二小姐人未出阁,未经历过世事,怎会对生离死别有如此深的感悟?我看这首词,倒不像是女子所写,则好像是一男子怀念亡妻之作,未曾经历,何道‘当时’?” “你……” 周太后听了,虽然觉得张周的话有道理。 但她还是有些恼火。 你到底帮谁的?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工业化的前奏 张周的话,令周太后脸色不悦。 而一旁张皇后看过来的目光则带着几分费解,显然她未料到张周居然会跟她站在同一立场上。 朱佑樘有张周的话当引子,登时也就有了底气,道:“皇祖母,那林氏女才学好坏,您也不必多言,不该为这些俗事烦扰了今天皇祖母的心情。今日孙儿带皇后和太子来,就是为跟您一起用膳。” “秉宽也留下。”周太后提议。 张周起身道:“臣还有旁的事,不便打扰,多谢太皇太后的好意,臣先告退了。” 朱佑樘给张周个眼色,大概是在提醒张周,按之前所说的执行便可。 …… …… 张周从清宁宫出来,也没出宫,而是先跟随萧敬去了乾清宫。 朱佑樘这次叫他入宫,还有个意图,是让他去看看乾清宫和坤宁宫的风水。 皇帝对道家太推崇,他现在又不想把事假托于外人,只好让张周来,张周这属于不行也要行,不能上也得上。 “张先生,先前太皇太后的话,您听明白了?” 萧敬陪同张周前去,路上还好似试探问道。 张周道:“萧公公应该比在下明白,太皇太后是想让陛下纳妃是?” 萧敬笑了笑,问道:“您觉得那位林家女,如何呢?” 张周心想,我都说了可能涉及到老太太给孙子纳妃,你还敢继续问,你胆子不小。 “如果萧公公是问陛下纳妃人选的话,我认为她不合适。”张周又是回答了个很直接的答案。 萧敬惊讶道:“为何?” 显然在萧敬想来,林仪出身名门,知书达理还有姿色,现在连诗词都很在行,应该是男人梦寐以求的联姻对象,怎会不适合入宫呢? 张周道:“萧公公,你是自己好奇,还是替别人问?” “啊?这……张先生莫要误会,就是咱家想问问,咱家不会泄露给任何人知晓……” 萧敬头上也见了冷汗。 先前一直都是觉得,自己才是跟皇帝亲近的人,觉得张周应该会防备自己把事泄露给皇帝或是宫里人知晓。 现在他意识到,跟张周探讨的一些话题,反倒可能被张周告知皇帝。 让他萧敬吃不了兜着走。 彼一时此一时。 张周道:“陛下是否要纳妃,还有要纳何人为妃,这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也不会贸然进言。萧公公就别多心了!” 张周是不知道朱佑樘喜欢哪种人? 他当然知道。 林仪这样大家闺秀,还带点书卷气的,并不会趁朱佑樘的心意。 在张周看来,朱佑樘最喜欢的应该是哪种会点“法术”的道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尤其提到道家事能侃侃而谈,没事能搞个斋醮,或者是闭关修炼,把皇帝带进去一起合修,然后就…… 自行脑补。 这种事,张周知道不能跟任何人说。 他知道,达成此条件有点扯淡,却是最有效的方法。 反正现在也没人让朱佑樘马上要去纳妃,张周觉得这并不是眼下自己专注的重点,朱佑樘自己不行,给他十个道姑也白搭。 …… …… 午膳之后。 朱佑樘跟妻儿作别,各自回宫所,朱佑樘自己赶往乾清宫。 在朱佑樘到时,张周已在乾清宫内等了有小半个时辰。 “陛下。”张周起身。 朱佑樘一脸歉意道:“今日未让伱在清宁宫用膳,怠慢你了,不过到底是跟皇祖母同桌,若是就朕和皇后、太子的话,就没那么多顾虑。” 张周一听,意思是以后我还能跟你们一家人一起吃饭? 算了! 你一个人赐我食物,我都觉得很荣幸。 “陛下言重了。”张周道,“有关乾清宫和坤宁宫的地势等,臣已经看过,做了一些整理,已交给萧公公。” 朱佑樘问道:“没问题?” 张周道:“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那就好。”朱佑樘大概就是要买个心安,“朕最近总是心绪不宁的,觉得会出什么事,你说没事,朕就能安寝了。” 张周心说,我的话这都能给皇帝当定心丸吃了。 张周道:“陛下,先前臣入宫时,还让萧公公给带了一些东西。” 朱佑樘先前拉张周一起去观礼周太后移宫,就没看张周带来的东西,此时他才有心思,随即让萧敬把东西带上来。 却是张周刚熔炼的钢材。 “这是何物?”朱佑樘想拿起来,却发现很沉。 萧敬笑道:“陛下,这是铁,其实就是百炼钢,不过张先生是靠炉子一次成型的,据说里面还加了一些东西,制造出兵刃后很有韧性。” 朱佑樘道:“那为何不带把成型的兵刃给朕看看?” 这问题问出来,再看萧敬脸上那尴尬的笑容,朱佑樘随即就明白过来。 他心里对张周是没什么防备,但要是张周不带铸铁,而直接带把刀来……那估计张周早就被宫廷侍卫给拿下,塞进诏狱都是轻的,脑袋搬家也不是没有可能。 “秉宽,你是找到什么新的炼铁方法了?”朱佑樘笑着问道。 张周拱手道:“回陛下,正是如此,以熔炉炼铁,成品率更高,若是用以铸造刀剑、矛刺、箭尖的话,效果更好。” 朱佑樘道:“那你可以着手造一批,叫兵部武库清吏司的人配合你。” 萧敬提醒道:“陛下,奴婢也问过张先生这一点,他说,要以熔炉炼制钢铁的话,以目前市面上所出的木炭和石炭都难以完成,非要……以煤炼出一种炭才可。” 大炼钢铁,自然需要焦炭。 只要炉温能加起来,普通的熔炉也可以,甚至还可以将一些铁器回炉重造。 问题就在于,虽然煤炭从宋朝开始就用以炼铁,到一直到明朝弘治年间,煤炭利用率仍旧不高。 便在于开采难度上。 就好像宫里烧的,都是红罗炭,是木炭的一种,煤在燃烧时也更容易出现燃烧不充分产生一氧化碳,劣质煤产生的毒气也不少。 朱佑樘皱眉道:“秉宽,你想怎样?” 张周道:“臣听说,在西山等处,一直都有煤矿开采,臣想在西山也开个煤矿。” “怕是不妥。” 朱佑樘有些犹豫。 西山开煤,一直都是一些勋贵在做,朝廷未参与其中。 大明朝对于开采矿藏一直都很谨慎,就算是皇帝也轻易不敢去破坏原则……不然也不会出现后来万历时开矿征税被言官一路diss的情况。 萧敬笑道:“陛下,这点张先生也想好了,他说不在靠近皇陵的方向开采,还有就是避开现有的煤矿,尽可能在深山老林中,另外就是开采并不以朝廷的名义,最多是想让东厂稍加留意。” 朱佑樘一听,不用以朝廷名义来进行,他便觉得不会遭遇到太大的阻力。 否则…… 朝堂上那些言官的吐沫星子就能把他淹死。 朱佑樘点头道:“那需要多少人力物力,你跟萧敬说。” 张周拱手道:“陛下,人力物力都可以由臣来找,臣不用朝廷出任何东西,只需要陛下的支持。出产的煤炭,臣也一概不留取,都会用在朝廷。” “这怎么行?”朱佑樘一听,这不是让朕信任的秉宽吃亏? 萧敬道:“陛下,西山开煤矿的人,一直都有,基本都是京城内的王公贵胄,以张先生对于风水的了解,奴婢相信他能很快找到矿脉,但就怕……” 朱佑樘想了想,点头道:“是怕别人看到这煤矿产出多,生事?” “嗯。”萧敬点头,“是啊。” 朱佑樘笑道:“没想到秉宽的本事,还能用在这方面,如果你是一心为朝廷,朕怎可能会不答应呢?但朕也尽可能不会出面,真遇到什么事,东厂和锦衣卫都会替你摆平,如果你产出了成色好的石炭,朕会让朝廷进行采购。提督易州山厂的职位还没定?” 萧敬回道:“是的,工部右侍郎林凤致仕后,此职一直出缺。” 朱佑樘道:“那就按先前朝堂廷推所议,调右佥都御史陈琬为工部右侍郎,提督易州山厂。秉宽啊,若有什么事不太方便的,你直接跟陈琬说,此人才学颇佳,办事牢靠。” 张周本意是提请一下开煤矿的事,没想到皇帝直接给安排个提督易州山厂配合他……虽然这只是朝廷正常的官员任免,但张周也没想到皇帝会对此这么重视。 张周拱手道:“臣一定尽心竭力。” “好,你还有旁的事吗?”朱佑樘生怕这么安排还不够。 张周道:“臣还想从京师各处,调一些工匠配合炼铁之事。” 朱佑樘点点头。 张周道:“陛下,臣还提请,能让一些工匠可以脱离匠户,并非是要改变规法,而是要以此为鼓励,谁可以在技术攻坚上立下功劳,便可改户,以后仍为朝廷所用,不必再以徭役完成。臣做这一切,并无私心。” 包身工,改合同工。 朱佑樘笑道:“就算你有私心也没事,其实朕也知道,朝廷历来对匠户是有些苛刻,若他们的确可以相助于你,你卖个人情给他们,也没什么。这点朕也会让东厂酌情去办。” “多谢陛下。” 张周感觉自己还没考中进士,就有点要开启工业大明的意思。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 算痴 张周出宫由萧敬陪同,二人出宫后,萧敬按朱佑樘的吩咐,以马车载张周前往钦天监去见监正吴昊。 算是很给吴昊面子。 让你去找张周学习,你肯定觉得面子挂不住,那正好趁着张周入宫时,把人送到你身边,让伱当面讨教。 “这位吴监正为人有些迂腐,他不太会做官,若有冒犯之处,定要见谅。” 萧敬想到当日祭祀时,吴昊一个人在观星台上唱独角戏,让皇帝和文武大臣吹冷风…… 萧敬怕今天会出什么事。 说好听的,皇帝是让人上门来跟你探讨,说不好听的这叫“上门挑衅”,万一吴昊那边拉不住,最好让张周能收敛。 咱别跟那没本事的人一般见识。 张周笑了笑,全然没当回事。 他来钦天监,纯粹是被逼无奈,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教不了吴昊,至于什么堪舆玄空之类的,自己连怎么掐算都还不会。 谁教谁? 钦天监在东江米巷北边,临近大明门和礼部衙门,正对门的就是太医院…… 张周下了马车后都没往太医院门口那边瞧。 仇家多。 以自己的出身,先得罪的就是太医院的人,后得罪的是钦天监的人,幸好皇帝还没让他去太医院给那群眼高于顶的太医上上课。 连进士都没考上,官没当,能躲还是先躲躲。 小鬼难缠。 萧敬带着几个东厂番子,亲自护送张周进到钦天监内,这头吴昊听说张周亲临,却还是很急切迎出门。 张周眼见吴昊那恭谨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萧敬所说的迂腐不太好说话,倒似个恭敬的学生,他只能认为吴昊这是给东厂厂公面子。 “吴监正,这位就是张先生!先前河南新野的地动,就是他测算出来的,深得陛下信任。”萧敬要先把张周的人设给立起来。 皇帝信任,还能准确测地震。 就问你吴昊服不服? 不服也先忍着,别找麻烦! 不然有你好受的! 吴昊对张周拱手,弯腰一个大礼道:“见过张先生。” 张周更觉得吴昊不像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对方客气,他也不能张扬跋扈,拱手还礼道:“吴监正客气,陛下只是让我来跟吴监正探讨一下,共同学习嘛。” “两位,里面请。” 吴昊赶紧引路,丝毫都不怠慢。 …… …… 进到钦天监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浑天仪。 进到正堂,却见很多大小的仪器,张周看周围的环境就觉得很熟悉,因为跟自己工坊的实验室有点像,只是把瓶瓶罐罐的东西,换成了一些铜、铁的架子。 吴昊一路小跑到挂着星相学家祖师爷甘德的画像之下,郑重打开个木匣,小心翼翼从里面拿出个东西,缓步走回张周面前。 “这……” 张周看了看一旁的萧敬,想问,我的望远镜怎么在他这里? 萧敬笑道:“西北的局势安定之后,陛下特地让人将三个望远镜取回来,一个留在陛下处,一个馈赠于太子,还有一个……就送到钦天监。” 吴昊眼神中带着些许惊喜道:“那……制出望远镜之物的,应该就是……这位张先生了?” “是的。” 萧敬一下就放心下来。 虽然眼前这两位是同行,但张周的造诣明显比吴昊高多了,连吴昊自己大概都心知肚明,光是望远镜这东西……了望敌情时管用,难道观测天相就不管用? 让你吴昊潜心一百年,都造不出来! 那你见了张周,还不客客气气的? 萧敬心说,还是我多虑。 吴昊好似个学生一般,一脸热切问道:“不知张先生,此物是如何造出来的?” 张周还真有点被问住,问题有歧义。 到底是要讲原理?还是讲动机?还是讲过程? “这个……”张周斟酌了一下字眼,“是用琉璃制造出来的,一片是凹的,一片是凸的,如此配合起来便有奇效,至于具体的原理也不好说,不如等回头我造个更好的,再给吴监正送来?” 吴昊惊喜到差点原地蹦起来,他道:“这怎敢劳烦张先生?这已经很好了。” 萧敬扯了张周一把,用眼神提醒张周,不要被这老小子一时的客气给蒙蔽。 没把他手上的要回来就算好的,还给他造一个? 看把他得瑟的!屁本事没有,就想着捞好处。 张周也没太当回事。 如果真要变成天文望远镜的话,基本原理就是加几个镜片的事,比造单管的望远镜也没复杂多少。 举手之劳。 …… …… 随后吴昊带张周和萧敬在钦天监内参观起来。 有张周给造个新望远镜的承诺,还有张周提前测地震的神迹,吴昊的恭敬简直是从头到脚。 张周差点以为自己是墙上挂着的那位祖师爷转世。 张周也在琢磨。 这吴昊挺会来事的,是什么原因让萧敬提前打预防针说他不懂得官场应酬? “吴监正,看来你对于天相测算很多啊,这么多手札。” 张周在钦天监内看到最多的,就是一本本的观测记录。 在记录之外,是各种演算过程。 张周看到上面的文字就头疼,没有阿拉伯数字,很多数据等于是靠吴昊扒拉算盘珠子算出来的,书卷中也画了很多有关星辰运行的轨迹图。 但因为这时代观测的局限性,使得很多轨迹都是错误的。 这就涉及到地心说,还是日心说的问题。 吴昊叹道:“敝人半生都在测算天机,可到头来,却只能靠书籍中所记录的,十次推测,九次不准……逐渐都不知是否该留在这地方。” 张周听出来,吴昊是个学痴。 想靠演算的方式来推算国运,知道未来的事情……非战之罪,你是努力错方向。 给你个浑天仪,就把自己当半仙。 萧敬听吴昊在那自怨自艾,不知为何,他心里非常爽快。 吴昊越没本事,越说明张周的本事大,同时也说明皇帝的眼光准确……当然,给他萧敬带来的麻烦也越少,因为他只要巴结好张周一个人就行。 萧敬笑道:“张先生,要不您提点一下?” 张周道:“可我不会啊。” “啊?” 一旁的吴昊大吃一惊。 萧敬本来还想好好吹嘘一番,也被张周这句整得有点懵。 张周叹道:“吴监正,咱俩的努力方向,是不一致的,你是测天机,我则是掐指算,你这边讲求法理,一切都在合理运算之中,而我这里讲上天的预警征兆,如果我这边没预兆的话,打死我都不知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事。” “还能这样吗?”吴昊听傻了。 靠上天的征兆?这是什么推测方法?为什么每次征兆我都没见到,只有你见到?上天只对你一个人降征兆? 老天爷也偏心? 张周道:“不过你这个推算的过程,我觉得有点问题,是这样的,如果你觉得日头是中心,太白、岁星和我们脚下的大地,都在绕着日头转,你看你是否演算能通顺一些?” 不能从玄学上提供帮助,那就提供点参数。 “不会的。”吴昊很笃定道,“也曾有人有过张先生同样的说法,但月盈月亏,怎可能是绕日而行?” 张周笑道:“如果只有月亮是例外呢?对了,那些星辰也分不同的种类,只有几颗是绕日而行,其余的……怎么说呢,你按照我说的再演算演算,或许有不同答案。” 有很多事,张周是没法跟吴昊解释的。 就好像为什么地球这些行星会绕着太阳转,而那些星辰在哪里……真的解释得清吗?对张周来说,他只需要提供参数就行了,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还是问老天! “那在下,算算?” “嗯。” 吴昊在得到张周鼓励的答复后,真就坐下来,将算盘和纸笔拿出来,对着以往测算出来的结果拿出来做着比对。 半晌后,就在萧敬准备问问吴昊测算结果时,张周却拉了他一把。 “这……” 萧敬有点没摸清楚状况。 我们来这里做客,正主接待我们到一半,得到一些指点,居然就这么旁若无人算起来。 你倒是把我们送走之后再算啊! 张周笑着做个手势,意思是咱别打扰他,咱走咱的,管他在干嘛呢。 …… …… 萧敬与张周前后脚出了钦天监。 萧敬回头看一眼,皱眉道:“竟到现在都还没跟出来,他这是作何?” 张周道:“萧公公,我以前听说有画痴、武痴,都是对一件事非常痴迷到忘我的境地,他这个应该叫算痴?” “呵呵。”萧敬苦笑。 你还真幽默。 被人冷遇,还在这里打趣? 张周笑道:“这位吴监正看起来很是爱岗敬业,为何萧公公则认为他不会做官?” “唉!” 萧敬叹口气。 这才大致将吴昊把君臣晾在天地坛的事说了:“……为了求个结果,不顾圣上和同僚吹冷风,再有今天这事,你说他是个知进退的人吗?” 张周笑道:“或许他就是不想人前丢面子,才会那么认真。” 萧敬对此评价很意外,他道:“张先生不必抬举他,最后还不是要靠您才知晓河南的地动?他测算出任何有价值的运势吗?” 张周想说,他没测算出来,不是因为他不行。 而是因为……这根本没法测。 “萧公公,劳烦你,我出来时候也久了,该回去。”虽然不得吴昊的款待,张周觉得自己正好可以早点回家。 萧敬道:“张先生,有件事要告知于您,陛下让王鏊王学士,还有刘机刘侍读,年底之前做个同科举子的拜谒会,到时您一定要出席。” 张周好奇道:“这是为何?” 萧敬笑道:“也是陛下为您的声名着想,咱家也会提前跟王学士和刘侍读说明情况,让他们对你多加关照。承他们的赞誉,您以后在同科士子之中,就不会再遇到太多麻烦。” “是吗?” 张周苦笑了一下。 皇帝煞费苦心。 知道他当初没参加鹿鸣宴,到京之后也没拜会座师,还知道他先前因为太张扬,跟各地的士子甚至是江南士子都闹了一些不愉快……还特地安排见面。 人红是非多,别人妒忌他把他当目标的人也多。 唐寅在历史上放荡不羁不是没理由的,因为江南解元,真就是走到哪都被人瞩目,唐寅不过是沉迷于这种被人推崇飘飘欲仙的感觉,最后也是因为高调被人妒忌举报,然后从山顶上直坠落地,从此只能换个活法。 张周想说,这不是在帮我。 王鏊和刘机再推崇我,估计我也要爬到跟唐寅一样的高度,各种人都等着在背后把我踹下悬崖。 “不去行不行?”张周问道。 萧敬听出张周不太想惹事,但他似乎也没权力决定:“若张先生有何顾虑的话,回头咱家派人随您一起去便是。陛下也都是为您着想。” 皇帝的心意。 不管结果如何,你都该去。 张周点点头,本来他还在避讳会试之前见到唐寅,但有这次所谓的拜谒会,估计想见不着都不成了。 …… …… 江南举人的拜谒会,定在了腊月二十八。 就在年前。 算是一边去给座师拜个早年,同时去交际活络一下人际关系,而这次前去的也都是弘治十一年江南乡试这一科的举人,别人并不会受邀。 唐寅年前几天也都在闭门读书。 因为张周的高调,激发了他争斗之心,所以他一门心思备考。 却是在这时候,徐经带来了这次拜谒会的消息。 “……只有你有资格去,我并非本科举子,不受邀。”徐经笑眯眯道,“这次那个张秉宽,是非去不可。” 唐寅摇摇头:“会试之前,见了又如何?” 徐经大为惊讶道:“你不是一直想比过他?” 唐寅道:“诗词方面,我自问写不出比他更好的,才学上,江南乡试我已输了一筹,而且我还听说,连京师的疫病都跟他有关系……他是因为赶着到京师防治痘疮疫病,才耽误了鹿鸣宴。” “谁说的?绝对是造谣!他是个读书人,又不是大夫!”徐经似对此很笃定。 唐寅脸上带着一种生无可恋的悲凉:“是座师刘翰林说的,你觉得我该不该信?” “那……” 徐经一听。 若是刘机都这么说的话,那防治疫病的事是张周干的,应该没跑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主考的觉悟 奉天殿朝会。 这天是年前最后一次朝会,当堂决定了几件事,都是关乎到来年一转年安排的。 首先是年初各皇陵拜祭,皇帝不能去,由派遣的勋贵代祭。 再就是年初的大祀,皇帝仍旧会亲自去,同时说明要在大祀庆成礼赐宴之后,文武大臣要致斋三天,就是不能碰酒肉,同时也要戒房帏之事。 还把来年上元节致休十天的事说了。 《孝宗实录》便记录:“正月辛未,大祀天地于南郊毕,上还宫谒太皇太后、皇太后毕,出御奉天殿文武群臣行庆成礼,以上元节赐文武群臣假十日……” 因为来年转过年除了祭祀就是放假,有些事便在年前决定。 除了必要的事情之外,皇帝突然一反常态决定了来年二月会试两位主考考官。 李东阳和程敏政,与历史如出一辙。 朝会结束。 李东阳和程敏政二人被传旨到乾清宫议定来年会试的细节,而剩下的大臣则各自出宫。 “陛下今年何以如此早便定礼部会试的主考?往常年都是要等到正月底,或是二月初再决定,这届可是跟先前鬻题的传闻有关?” 礼部尚书徐琼,出了奉天殿之后,便过去问询刘健。 刘健仍缄默不言。 谢迁笑道:“陛下可能是另有深意,我等不懂何必去想?谁当主考不一样?” 徐琼瞪了谢迁一眼。 场面多少有些尴尬,屠滽则过来拉徐琼到一边,好像有什么事去谈。 …… …… 乾清宫内。 朱佑樘正在对李东阳和程敏政面授机宜,一旁司礼监太监中,只有萧敬和韦彬二人在。 说完会试必要的礼数,朱佑樘还特别提醒道:“……两位在士子中都是德高望重,平时接见士子颇多,既以你们为主考选天下士子,那接下来你们就不要再与士子有任何私下的瓜葛。” “是。” 李东阳代表二人领命。 都说程敏政喜欢结交年轻书生,其实李东阳在这方面丝毫不输给程敏政。 只是因为李东阳是阁老,还是正统文官出身,别人求见李东阳那都是一种极高的荣幸……不像程敏政那一样谁都能去拜见…… 程敏政家的门槛太低。 以至于后来出了鬻题案,别人都会去攻击程敏政,而没有攻击李东阳的,甚至让李东阳来查此案,说明李东阳和程敏政在朝中所得到的待遇是不同的。 随后皇帝让韦彬将李东阳送出乾清宫。 朱佑樘似还有什么话,要单独跟程敏政说,只留萧敬旁听。 “程学士,你回朝也近一年,诸事都做得不错,朕会酌情对伱嘉奖。先前鬻题的事,不要往心里去。”朱佑樘先做安慰。 程敏政心里憋屈。 这种事,怕是要成为他一辈子的心里阴影。 但也让他看出来,自己好像不太受那些朝臣的欢迎,或许自己在服阕之后真就该辞职,别回来才最好。 “臣领命。”程敏政表面上还是要装出受教的模样。 朱佑樘又道:“先前让你配合国子监,选几名举监的事,进展如何?” 程敏政道:“最终的名单已列出来,有五十多人,文章和见地都不错。” “嗯,择其优者,在国子监中委以学正等职,以备调用。”朱佑樘道。 程敏政一怔。 选了半天,最后只是选几个人委派给个学正?那还这么大费周章干嘛?其中有的人已经是“学正”级别的? 朱佑樘又问道:“朕先前跟你说过的张秉宽,在备选名单中吗?” “是。”程敏政心说,还好我留心了一下,不然殿前召对都没法应答。 朱佑樘笑道:“挺好,那这次选拔,就以他为魁首。” 程敏政吸口凉气。 他以为自己听错,皇帝居然说让张周为选拔的魁首,那意思是…… 私相授受?! 朱佑樘叹道:“程学士你也该知晓,过去这段时间,他为朝廷做了不少事,朕不过是想为他在会试之外留一条路,如果本次会试他不能列名,便以此等方式选拔他入朝。朕不想再做耽搁,让他下届再考。” “陛下,这会不会……不妥?”程敏政想提醒皇帝。 你对张周如此青睐,我们这些当臣子的能理解,可你破坏规则甚至给他单独设一条入朝的门径,有点过分。 朱佑樘道:“朕也是没办法,具体的事,让萧敬跟你说。此事你不可对外人言,哪怕是国子祭酒也不可说!具体如何操作,看你!” 程敏政心里别提有多别扭。 先前一个鬻题案,差点把我折磨到五内俱焚,这两天心情刚平息一些,结果皇帝就教给我一起作弊把张周选拔上来? …… …… 程敏政不敢多问,只能跟着萧敬往宫外走。 萧敬在路上笑呵呵道:“程学士,陛下说的,您都听明白了?” “是。”程敏政心说,这还有何不明白的,君臣一起作弊。 一次看似公平公正的选拔,其实就是为张周一个人开后门,最后不论成绩如何,让张周当第一,给张周铺条路。 程敏政一脸沮丧道:“如今会试未开考,陛下便做如此安排,是不是太心急?” 萧敬笑道:“若等会试之后再安排,那便显得太刻意,朝中反对声音会更多。” “嗯。”程敏政点头,又问道,“那若是真将他选上来,回头他会试不中,仍旧是举人,给他放如何的官职?” 萧敬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看了程敏政一眼。 好似在说,这也是你该问的? “程学士啊,有些事本来不该跟你说,但既然陛下都坦诚告诉你有这回事,那咱家也不做遮掩,陛下的意思,是若张贡生真没有中进士,那就以举人选拔,入翰林院为检讨。” “什么?” 程敏政差点把下巴给惊掉。 萧敬道:“程学士不必惊讶。” 程敏政抗辩道:“即便是中进士,非鼎甲,考选入馆的庶吉士,也要考满三年之后,才能放检讨留馆,何以一个举子便可如此?这么做……朝臣同僚是不会应允的。” 程敏政觉得皇帝这是在乱来。 萧敬笑道:“既然你问了,那咱家不妨再告诉你一些事,陛下不打算在本次殿试后选庶吉士,至于张贡生入馆之事,那是因为他立了功劳。你也该知晓,先前京师的时疫,小公主的痘疮,还有清宁宫灾、新野的地动,可都是他测出来的,他在东宫教授太子还卓有成效。只给个翰林检讨,都亏待他了!” “萧公公,就算他真有这方面的天分,让他进钦天监不好吗?” 程敏政也急了,明明有可以不通过科举选拔入朝的门路,为什么一定要坏规则让张周进翰林院? 这是在拉我下水。 选个什么举贡出来,结果皇帝是准备把人塞进翰林院当进士都梦寐以求的翰林检讨,我岂不是当了帮凶? 本来那些大臣对我就有意见,如果再让别人知道我参与其中,把我剥皮抽筋都是轻的。 萧敬摇摇头,很认真道:“不行,陛下觉得,就算给张先生一个钦天监的监正,都辱没了他。再说了,张先生也说明,他对于测天相等事并不擅长,此差事还是应当交给擅长的人来做!” “啊?!” 程敏政彻底无语。 从萧敬对张周的称呼改为“张先生”,他就明白这个张周现在是有多得圣眷。 东厂厂公都要对张周客客气气,他程敏政有何资格来反对? 只是他想不明白,张周如果不懂得测算天相,那什么清宁宫灾、时疫、地震之类的事情,他是怎么能准确说出来的? 不会是这小子不想进钦天监,故意这么说? “程学士,你好像意见很大,你莫不是忘了先前自己都看过什么?”萧敬一看程敏政屁话这么多,登时心里不爽了。 是给你安排活干的,你倒好,质疑这个不满那个的,谁给你的勇气? 程敏政一听,脑仁嗡嗡作响。 萧敬也不遮掩,转而用冰冷的语气道:“先前陛下让东厂去查你的宅邸和翰林院,在你的书房可是看到不少书籍,有你正在翻阅的,至于有哪些……是否要咱家给你逐次提个醒呢?” “不……不必了。” 程敏政心下非常惶恐。 先前所谓的鬻题案,李东阳都觉得自己内心的想法被人窥探,他程敏政何尝没有这层感悟? 只是当时东厂查完后,还了他一个“清白”,才使得这件事没有再发展。 就好像“四子造诣”这种考题,程敏政事后琢磨了一下,这不正是他心中得意的考题,想用在未来某次主考会试上? 萧敬道:“程学士,有个人让咱家跟你说,你府上的一些门子、下人不太检点,喜欢收人贿赂,以便让那些学子能拜会你。你若是连家门都管不好,何以能在朝堂有所成就?” 程敏政差点就要问出来,这是谁说的? 但他忍住了。 他回想了一下,最近好像见士子是有点多,门子好像很松,是个人就能递拜帖,可能也是利用他这个当老爷喜欢结交年轻人的心思。 “好自为之啊程学士。”萧敬道,“咱家是不想惹是非的,但陛下交托的差事,也不得不完成。你放心,就算国子监选拔举监的事定了,把结果上报,这份奏疏也会留中不发,只有等来年春闱后,确定张先生未中,陛下才会借此成绩将他馆选。结果如何,也跟你程学士无丝毫关系。” 程敏政赶紧拱手道:“那劳烦萧公公多费心。” “好说,好说。” 萧敬这才换上了一如既往和善可亲的笑容,就好像先前未曾发生过任何的的误会和不悦。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没过门的师弟 城内一处官所,是皇帝特地批给王鏊和刘机会见南直隶当届举人的地方。 因为有的举人要等年后才能抵达京城,这次来参加拜谒会的人,大概也就五十人上下。 “诸位,可安好?” 每来一个人,都会有人围上去,招呼一番。 唐寅很早就来了,坐在一边显得形单影只。 跟张周狂傲不羁相同,他唐寅到京城后也惹了浪荡的名声,别人跟他也只是表面上的客气,简单寒暄之后便无人去跟他探讨什么学问、考试的事。 大概都是觉得,你这么牛逼,我们惹不起。 王鏊和刘机到来时,能来的人基本都差不多。 “座主!” 众人都围拢上去。 众学子也没想到王鏊和刘机会这么平易近人,说出现就一起露脸,没让人通传没摆什么架子。 尤其现在王鏊还是侍读学士,比先前官职提了不少,有王鏊的声名在,这一届江南乡试的举人也倍有面子,以后能入朝当官,加入到王鏊的派系,前程似锦。 “伯虎!” 王鏊这次来,最关心的两个人,一个是唐寅,另外一个是张周。 但张周到现在还没出现,他也只能跟唐寅先打个招呼,王鏊对唐寅是非常欣赏的,甚至对没有把唐寅取为解元,有点遗憾。 唐寅赶紧给王鏊施礼。 此时突然有人问道:“两位座师,今日进院之后,看到有不少的锦衣卫,这是何故?” 一个问题,让场面的氛围有些压抑和紧张。 王鏊和刘机不由对视一眼,他们显然没法去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难道告诉他们,其实这次的见面会,是陛下安排的,特地让张周来跟我们见见面?至于安排锦衣卫,是怕一会起了什么冲突你们上去群殴他? 我们这些当座师的,以往在学生面前,那是可以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但今天不同,我们也是受命来给那一个人牵线搭桥。 “不要管窗外事,今日只谈学问,不谈其它。”刘机笑道。 “来了!” 正说着,有人过来传话。 王鏊和刘机大概明白是谁来了,但在场的学子都不知道。 都在想,连两位座师入场,都不需要通传,这谁这么大的架子? …… …… 等人进来之后,士子中马上就有把此人认出来的。 “张秉宽!” 现场鼓噪起来。 张周也没想到,自己刚进京城没多少日子,就成名人。 今天他还不是单独来的,因为在外面……还有个熊孩子在等他…… 这些锦衣卫可不是来保护他的,而是朱厚照非要死赖着跟他一起来,朱佑樘拧不过,最后就派人保护朱厚照。 朱佑樘提前跟儿子约法三章,言明这趟过来一切都听张周的,而张周进来跟众同窗相见,自然是不会把朱厚照也带进来的。 见完同科的座师同窗,张周还要去国子监参加一轮“面试”。 到时朱厚照也会跟着去。 刘机和王鏊都是他的先生,这要是被告知太子跟着他出来瞎溜达,事就大了。 张周跨步上前,显得很高调,直接拱手对王鏊和刘机行礼道:“学生张周,见过两位座师。” “嗯。” 刘机笑着点点头,他对张周没什么成见。 反而是一旁的王鏊脸色绷得很紧,看得出他现在好像已经有点后悔把张周提拔为解元。 张周从当上这个解元开始,所作所为已完全超出了一个读书人的范畴,王鏊跟那些守旧的儒者一样,不支持自己的学生搞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更不想让张周出风头。 如果张周早点去拜访他,他能规劝一番,或许也不会有这种疏离感,现在二人再见面,王鏊就似乎想跟张周摆出点泾渭分明的样子。 “坐!”王鏊只是以最平常的方式,跟张周打了招呼。 随后在场的学子落座。 也没分什么名次,先来得坐在前面,后来的往后坐,于是乎张周坐在了最后的位置上。 …… …… 例行见面会,刘机和王鏊只是对众人来年的会试做了一些期许,让众人回去好好备考。 没什么可说的。 比鹿鸣宴还乏善可陈,也没有宴席,在简单交待后,王鏊便以自己还有事为由,先往后堂去。 刘机则笑呵呵又跟众学子打了一圈招呼后,最后还特地鼓励了一下张周,说张周有“状元之才”,算是完成皇帝给的差事,随后他也进了内堂。 “状元之才?” 等两个座师走了,张周瞬间就成为众矢之的。 张周则对这群人一点兴致都没有,他的目光,只落在那个干瘦的唐伯虎身上。 跟以往唐寅几次跟他挑衅的张狂不同,这次他所见到的唐寅,很低调,坐在那给人一种画地为牢的感觉,不跟人打招呼。 王鏊和刘机离开,他也没说要过来下个战书什么的。 张周道:“诸位,先前本人做了一点事,耽搁了鹿鸣宴,到京城后也无心与诸位做个文会,先表达一下歉意。在下与这位唐寅唐相公之间,还有一点小的私人恩怨要解决一下。” 说完,张周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唐寅面前。 唐寅也站了起来。 张周好好将唐寅审视一番,觉得这唐寅有点“其貌不扬”,脸干瘦带着皴皱,可能是唐寅不适应北方干燥的天气,再加上唐寅还留着山羊胡……三十岁没到给人一种四十多岁小老头的感觉。 就这?风流才子? “唐兄,终于有机会见面了。”张周笑道。 唐寅面色阴冷。 先前花费那么大的力气去找张周,又下战书,又到国子监门口去堵人,都没碰上。 现在得知张周不走寻常路,通过治瘟疫得到朝廷的赏识,唐寅从王鏊处得知情况都有点忌惮时,张周却主动出现。 唐寅道:“在下先前几次相请,为何不到呢?” “事太多。”张周脸上带着和善笑容,“听闻唐兄一直想找我探讨一下学问上的事,相请不如偶遇,今天难得与你相见,不如就现场探讨一下?” 唐寅眉头紧锁。 倒不是说他不敢,而是他现在想稍微低调应对。 张周的张扬,已惹来那么多的非议,可张周是有资格去张扬的,他唐寅只是个江南乡试亚元,含金量不足。 还有什么资格跟张周叫板? 唐寅冷冷道:“会试见高低。这好像是伱张贡生说的。” “哈哈哈,正是啊,先前太多人知道我只是个例监,觉得我是软柿子,想跟在下比什么学问,但学问这种事,有什么好比的?中进士之后,位列朝班,不比现在比个高低更有用?但我仍旧觉得,跟唐兄你,好像是有什么前世的恩怨,非要比个高低不可!” “比什么?” 唐寅瞬间就被激发那股胜负欲。 跟你客气点,你还真以为我收手不敢比了?比就比! 张周道:“还是靠来年春闱定输赢,这样,如果我来年不能金榜题名,那我张某人接受以举人放官,从此不再参加会试!” “啊!?” 现场的人本来就是看个热闹的。 听了张周的话,一群人瞬间好像被打了鸡血一样。 一旁有好事的人赶紧拉张周一把道:“张解元,就算你才华横溢,也没必要立这种誓,哪有只考一次会试的?若你不中……以后也有大把的机会。” 唐寅也没想到张周敢放这种狠话。 按照正常的赌约,那他唐寅也该讲对等。 但唐寅想到要是这一届不中……自己以后也不考了,那怎么可能? 考进士那么容易吗?多少才子都是经历过几次会试的洗礼,就算是那些阁老部堂的,也不敢说能一次就考中进士。 张周笑道:“怎么唐兄,你不敢接吗?” “你……” 唐寅本来自问不输给张周,但光是立个g这一项,他感觉自己便输了。 但他还是咬着牙道:“有何不敢,若我唐某人没考中的话,那以后……” “等等!” 张周叫住了唐寅。 唐寅稍微缓口气,刚才被人架在火上,他差点就要当众立下一次不中以后再不考的誓言。 这种事,也是可以事后不认的,但以后估计就没法抬起头做人。 还好被张周给叫住。 但也只是暂时叫住,谁知张周是什么想法。 张周笑道:“唐兄,本人无心在会试科场上耽误太多时间,才会立下这种誓约,但你不同,你没必要跟我立同样的誓。” “你何意?”唐寅感觉脑袋有点大。 自己这是在跟一个疯子打赌吗? 一次考不中,我下次不考,还有你这么破釜沉舟不顾后路的,真是前所未见! 张周自然是有这底气的。 他知道,若是自己不中,再让他准备三年再考,已无那必要,连皇帝都给他安排好另一条入朝的路径,自己何不改变一下思路呢? 真要再准备三年,只怕到时考试的状态还不如今天,一届不如一届,他不想去当复读生,太累。 张周道:“唐兄,不如这样,我不中不再考,而你不中,或中了后排名比我低,从此之后跟我拜入同一师门,你看如何?” 周围的人一听,全都议论纷纷。 这算什么比试? 唐寅冷笑道:“你让我拜你为师?” “错了,我只是让你跟我拜入同一师门,以后你就是我的师弟,我是师兄,以后我们在朝有个照应,或是以后做什么事,你要听我的。” 唐寅咬了咬牙,没答应。 一旁有人提醒:“张解元,你这么做,好像很吃亏啊。” “是啊,你不中,不考进士,他不中或是比你排名低,只是当你师弟,这算什么?” 一群人议论纷纷。 似都觉得这个比试很不对等。 张周朗声道:“诸位,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我只想考一次会试,不中便不再碰科举之事,而唐寅却志在高中,若他不中,或位次比我低……在下愿意与他共同进退,文坛的对手,也可成为同门师兄弟,有何不可呢?” 张周这算是对唐寅最后的保护。 现在主考仍旧没变,你唐寅也早早去见过程敏政,你还那么张扬,万一你命中该有此一劫卷入到鬻题案,我想救你都要一个明目。 如果我说你是我没过门的师弟……这理由听起来会不会很充分? 至于弟子…… 同科举人,贸然收别人为弟子,这事就有点扯。 但若拜入同一师门,师傅只是我瞎编的,那以后还不是我这个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 张周道:“唐兄,你可敢接此比试呢?” 唐寅被众人环视,发现一个个瞅过来的目光都不怀好意。 本来他可以直接拂袖而去的,但想到先前几次去拜会王鏊,王鏊对他都有一股遗憾,想到先前数次跟张周请战而不得,被张周轻视……这一下他就算不想接,也要接了。 “好!”唐寅一口答应。 这下人群热闹起来。 有人劝说道:“伯虎啊,你可要慎重,给人当师弟,可不是什么好事。” 也有人问道:“到底是拜哪位为师呢?” 连师傅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要同一师门,这种邀约对赌的条件闻所未闻。 张周笑道:“那好,我便静待唐兄你高中。在下告辞了!” “等等。” 唐寅道,“若你我同中进士,我的名次比你高呢?” 唐寅想到了这场比试中,好像还有一些达成条件,没有规整到最后的集合中。 张周笑道:“那时你我同殿为臣,互相照应,还非要一较高低?唐兄你不会是没胆量?” “有何不敢!”唐寅现在是下不来台,只能被张周牵着鼻子走,“此约可是当众所立,你张某最好莫要食言,若食言……拜我为师,我也便不计较你不再考会试的誓约。” 唐寅也算是“手下留情”。 给张周留了一条“后路”。 你考不中,拜我为师,我就便当你今天的誓约可以作废。 张周心说,我都要违约,干嘛不连拜你为师的誓一起违,还要遵守一样违背另一样?你唐寅是不是脑子里缺根弦? 读书读傻了?! 张周道:“那诸位,在下就要回去,用功读书,免得来年不中连以后参加春闱的资格都没了!诸位也可将今日之事,传到京城内人人皆知,在下便是要做这最后一搏!与诸位共勉啊!” 在场的同科举人面面相觑。 都说唐寅放荡不羁,但遇上了张秉宽,那真是小巫见大巫。 今天可算是开眼界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还考什么进士? 张周从官所出来时,朱厚照早就已等得不耐烦。 “结束了吗?该带本宫去好玩的地方了?”朱厚照见张周出来,当即跳下马车,一脸期许。 他上次出来,在张周的实验室里捣乱了一下午,这次他目标明确,是要跟着张周出来见识。 张周道:“臣要去国子监。” 朱厚照嚷嚷道:“怎么又是去那种地方?不是说有讲话本的?说好了是为赚钱,你带本宫去瞧瞧!” 对朱厚照来说,好不容易出宫,再钻去学校等文人聚集的地方,会有种刚出虎口又入狼窝的感觉。 张周道:“去不去随你,太子请自便!” 对张周来说,又不出来哄孩子,你非要赖着跟着,皇帝都说了伱小子说了不算,那还用受你制约岂不是很窝囊? “别走啊,咱商量一下,从国子监出来咱再找个好地方玩总行?” …… …… 张周带着朱厚照去国子监了。 而此时,唐寅等人才从官所内走出,他们的马车都被锦衣卫勒令到街角,他们自己还很奇怪,为什么自家马车都挪位置了。 “老爷,听说先前有官家的人来,我们只能先到一旁去,来头很大。” 唐府的家奴,赶着的还是徐经的马车。 唐寅到此时其实已经家道中落了,全靠徐经的赏识,才让他能享受到超凡的待遇。 唐寅还沉浸在先前跟张周打赌的氛围中,一时没回过神。 “那是锦衣卫?” 张周和朱厚照走了,锦衣卫自然也要撤走。 一些举人从来没见过锦衣卫,一下子看到一队队的人经过,他们还在驻足观望。 徐经就在就近的地方等候消息,听说这边散场了,也急忙过来:“伯虎,如何?” 唐寅将自己跟张周打赌的事说了。 徐经道:“我刚听说,国子监内今年有举贡的选拔,你猜怎么着?那张秉宽居然参加了。” “当真?” 唐寅心里一惊也不小。 张周居然是言出必行,这边跟他打赌,他还觉得张周太狂傲,回头很可能会赖账。 现在再听徐经说这个,他知道张周是来真的。 “我也没想明白,你说他这年岁,第一次参加会试,甚至会试都还没考,就要接受举贡的选拔放官,他图的什么?伯虎你也不必担心,以他这状况,必定是考不取进士的。” 徐经见唐寅一脸担忧,怕唐寅是在为跟张周打赌的事烦心。 唐寅道:“未必。” 徐经笑着鼓励道:“考科举,都是不留后路才好,哪有他这般一边参加举贡的选拔,一边参加会试的?当他心有旁骛,这会试便必定不能考取,我看他就是为自己的无能找个台阶下罢了。” 正说着,一旁有一辆马车停下来。 唐寅看过去,对方是官家的马车。 王鏊掀开车帘,招手,唐寅急忙上前去行礼。 “伯虎,你跟秉宽打赌的事,我听说了,有件事告诉你,太子的车驾刚走。”王鏊道。 “太子?” 唐寅一时没摸清楚状况。 王鏊直言道:“虽未有人明说,但以我所知,秉宽早在到京时,便入东宫进讲,后多番出入于宫闱。你不该与他争一时义气!” 王鏊到底是侍读学士,在东宫日讲中占据重要席位,他所知道的消息很多,以往只是不会跟人提及。 当唐寅听到这些,他人木然立在那,仿佛一时间被人抽走了魂魄,成了个行尸走肉的木偶。 “伯虎,我想过,他或也并非出自恶意,与你相争,或能激发你向上,并非有意刁难。”王鏊到底见地非凡,最初他是不想跟张周扯上太多关系,但听说张周跟唐寅打赌的过程,他似乎最能理解到张周的“深意”。 唐寅道:“学生不明白。” 王鏊苦笑了一下。 有些事没法对唐寅解释。 难道告诉他,就算你输了,拜到张周的门下,也是你的荣幸?你恐怕还不知道现在那位陛下对张周是有多推崇! 怕是别人想跟他攀上关系,都没戏。 至于什么张周输了不再参加会试……连王鏊似都觉得,张周以其经历,这次会试恐怕也是张周唯一走正途科举的机会,也如张周所担心的,若这次他考不中,以后也很难再沉下心去考试。 光是皇帝没事上门去找,这还能让人安心备考的? 王鏊没回答,也就走了。 王鏊离开之后,徐经靠前过来问道:“那位是?” “座师,翰林院侍读学士、詹事府少詹事王学士。”唐寅回道。 徐经惊喜道:“伯虎,看来你走运了,连王学士都对你如此欣赏,若你能一榜高中,朝中有人更容易进翰苑,以后你前途无量。” 唐寅突然怅然若失道:“我真的能一榜高中吗?” 这话也让徐经意想不到。 狂放不羁自信无比的唐寅,居然在见过张周之后,心理上产生扭曲,居然都怀疑自己是否能考中进士? “伯虎,旁人或对你没信心,但以我所见,你的才华堪比那些长久在翰苑的翰林,这一榜,你一定会高中!” 徐经跟唐寅交好,更多是一种投资。 他自己对于会试没太大的信心,但对唐寅,他却信心十足。 …… …… 国子监内。 此时正在进行一场“面试”。 翰林院派出以翰林院史馆修撰刘春为首的五人队伍,负责对先前入围的五十多名举监进行面试考核,而国子监中,国子监祭酒林瀚和国子监司业贾咏也在列。 考官七人都是翰林院出身,林瀚官职最高,所以林瀚很自信,他觉得以自己的威望,要将张周扼杀在最后一轮,简直太容易了。 考试内容也跟普通的科举考试一样。 现场出题,所有人坐在书桌之后,限时一个时辰内写一篇文章,交卷完事。 张周进来之前就留意到,这次来参加选拔的举贡,平均年龄在五十岁往上……都是那种当了半辈子举人,觉得考进士无望,又有在国子监中供职多年,在读书育人方面有一定经验的人。 他们中多数会以“学正”、“教谕”等身份,留国子监或是发到地方县学。 当然优异的人,干几年之后也可能会升官,一般以地方知县、县丞等为主,好一点的可能会放到通判、州同知等职位,至于想留六部任职的,除非是特殊人才,否则基本没戏。 张周出场时,在场的人其实已经很疲倦了。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因何而有这次的选拔考试,只知道这是皇帝临时加设的。 张周来得最晚,坐在角落里,他跟别人不同,至少不需要背负太大压力,这群老贡生则好像把这次选拔当成人生最后的机会。 …… 先前的选拔,是靠出题后自己写文章,不是现场作答,所以不能体现出学问的高低,所以最后一轮需要跟科举一样现场答题,但不用弥封和誊卷。 题目由林瀚亲自出。 是一道策问题。 开场之后,张周便坐在角落,提笔便写。 林瀚巡场,发现众贡生多都在思考,而角落里那个他最在意的人,已经奋笔疾书了。 林瀚走过去,也不知道张周在写什么,冷冷道:“下笔不要太心急!” 张周抬头朝他咧嘴一笑。 林瀚看到张周的笑容,便来气,巡场一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过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张周便过来交卷了。 “你!”林瀚抬头瞪着张周。 张周耸耸肩,大概的意思是,我完成了,就来交卷走人了! 旁边的刘春笑着接过张周的考卷,在看到张周的题名之后,神色稍微僵了一下,随后也只是将卷子压在白纸之下。 等张周转身出门后。 林瀚想过去拿张周的卷子看看,却被刘春阻挡。 刘春低声道:“林老,今日的考试,您是主考,但择选之事由翰林院完成,您是知道的。” 意思是,题目虽是你出的,但考卷的好坏跟你没关系,那是我们翰林院五个人的事,你不要参与其中。 林瀚冷冷道:“难道老夫看看都不行?” “不可!”刘春显得很讲原则。 林瀚叹口气,没再多说。 …… …… 张周出了考场之后,就先出国子监,去跟朱厚照听评书去了。 这头收完卷子之后,刘春等人便要把考卷带回到翰林院进行审阅。 林瀚一把拉住刘春道:“那个张秉宽的卷子……” “我们会秉公的!且决定权不在我等,还要上报给程学士。” 意思是,虽然我们五个是阅卷官,但决定权似在程敏政身上,也可能程敏政也无权决定,这事就是谁提出的谁负责,也有可能会上达天听。 林瀚差点就要说,我也要去参与阅卷。 但刘春没给他任何的颜面,显得公事公办的模样。 …… …… 下午。 程敏政拿到了经过五名阅卷官点评后的五十多份考卷。 他将装着考卷的木匣打开,再侧目看向一边坐着一脸笑盈盈的萧敬,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随后他将考卷拿出来。 最当首的一份,就是张周的。 “萧公公,您要的张秉宽的卷子。”程敏政道。 “是吗?”萧敬提起兴致,把头凑过来看一眼。 但见卷子一旁空白的位置上,五名翰林院的阅卷官都给出评语。 因为这份卷子是最被欣赏的,以至于五名阅卷官的评价都很高,不然也不会摆在最上的位置。 程敏政道:“第一。” 萧敬笑道:“就说嘛,张先生才学颇佳,应天府乡试解元是他凭本事考出来的,若只是跟几个常年不中进士的举贡比,哪有不夺魁的道理?程学士知道这份奏疏该怎么写了?” 程敏政无奈点点头道:“在下知晓。却不知第一之外,还要选几人?” “选四五个人便可,不要太亏待,回头报了吏部,或是给放个知州、知县的官,善待便可!没想到如此容易,看来陛下和咱家都多心了!” 本来还想私相授受,结果张周轻松在一群老贡生考试中拔得头筹。 事圆满解决,萧敬很满意。 接下来就是把事报上去,在张周来年会试不中的情况下,选派官职便可。 程敏政叹道:“有此途径,他还考什么进士?若不中鼎甲,倒不如选为翰林检讨,总好过馆选熬三年庶吉士,还要过留馆选拔的一关……唉!”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五章 没有不透风的墙 弘治十二年春节。 午门赐宴,朱佑樘很高兴,回来时天色已暗淡下来,他已准备去坤宁宫,借着酒劲兴致跟张皇后好好过过二人世界。 “秉宽先前给朕的药,真管用。比李广的好,温和,而且一直都心猿意马的。” 朱佑樘最近通过晒太阳锻炼,还有喝奶茶、吃鸡蛋、啃棒骨之类的,一系列补蛋白质补钙,身体素质恢复了很多,张周再给他加点之前不能用的猛料,然后他便感觉自己生龙活虎又回到年轻时。 萧敬跟在一旁,在过台阶时都要下意识去扶。 “不用,朕自己走。” 朱佑樘现在男人的自信上来了,感觉自己具备了起飞的条件。 萧敬道:“陛下,明日还有大祀……” “朕记得,你们也毋须总挂在嘴上。”朱佑樘抬头吸了口空气,旁边还以为他又要跟以前一样乘坐銮驾被人抬着进坤宁宫,却是他也只是稍微停顿之后,悠悠感慨道,“如秉宽所说的,这空气都很新鲜。秉宽呢?” 萧敬也没想到,朱佑樘会在这种时候想到张周。 萧敬小心翼翼道:“回陛下,张先生年前已去了西山,还没回呢。” “去西山?” 朱佑樘一时还没明白过来。 萧敬道:“陛下,他不是说,要去西山开煤矿的矿窑吗?奴婢也不知他作何想法,连年都没回来跟家人一起过。” “秉宽也是的,一边说自己要备考,无暇入宫,却跑去西山开煤窑,他应该能找到?” “张先生擅于测算天机,总归还是能测出来这个的。” “也是,也是。” “对了陛下,张先生临走之前,还对未来一年预测了三件事,说都是近来可能会发生的,配合的是明日的大祀,预言之事都呈报到了乾清宫内。” 朱佑樘一听,面色不悦道:“有此等事,为何不先来奏报于朕?” 萧敬苦着脸道:“也是刚呈递上来。不过张先生给的谶言,只有第一句他是给了注释的,好像是二月里陕西宁夏等地还会有地动发生,至于第二件和第三件,他没说,他还讲明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很多事他测不准。” “何意?” 萧敬道:“好像说,可能涉及到勋贵之间的纷争,上天会以警示。因为具体未发生,所以……他没明说……” “这秉宽,怎还学会打哑谜?” 朱佑樘苦笑。 这似乎跟之前张周直来直去的性格不太吻合。 萧敬心说,之前张周说个河南要发生地震,陛下您就那么期待,事情兑现之后便如此高兴,觉得如有神助。 感情现在张周预测个地震,您都不当稀罕事,就想知道他后面预测的内容…… 果然连陛下的胃口都是逐次提升的。 “陛下,或许是,有些事还不能确定,毕竟张先生说过,事到临头,是要看征兆的。” “嗯。行,有他在,朕就放心。摆驾交泰殿。” “陛下,不是坤宁宫吗?” 萧敬说出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失言。 皇帝要去交泰殿,那就要听皇帝的。 谁让先前太皇太后的梦里也说,先皇是在交泰殿给的警示?要是一直因皇帝把坤宁宫当家,才导致未有子嗣…… 这种事上哪说理去? 迷信呗? …… …… 张周已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没事总想给皇帝搞个预言什么的,现在都是皇帝特地上门来求,他才会给,有时还要半遮半掩。 这毕竟是皇帝对他的一种期望。 说白了,他既不能多算,也不能不算,就是把皇帝的胃口给吊着。 这就体现出考中进士的重要性了。 如果考中进士,那就不用再靠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能以正途取得皇帝信任,并成为治国良臣,但若不中进士要接受皇帝放官的话,那以后这种事可能还会经常有。 如果张周靠进士的身份,再得宠,最多只是个东宫讲官,也不可能获得今日的隆宠。 想改变时代,就要走一点别人没走过的途径,靠自己所知历史发生的事件,来让皇帝信任,同时让皇帝配合自己去完成一些事,诸如开矿和调动工匠等,这不比他走正途的科举更为顺畅? 难道非要在朝中熬个几年甚至十几年,等自己地位提升之后再去进行? 张周怕自己熬不起。 知道未来历史可能会发生的事件,那也是穿越者必要的知识储备,有个信奉道教、玄学的皇帝,把这些事利用上,只要张周心不邪,他也就不在意那些文官究竟会怎么去想他。 以文官的清正廉明留名青史固然是好,但显然这条路不适合穿越者来进行,因为任何的穿越者都是离经叛道喜欢搞一些为文人世俗所不容的事情。 都是打破规矩,张周只是觉得自己要做得更彻底一点。 …… …… 翌日是大祀。 上元节的十天假还没来,这几天他们照样要上朝下朝,对朱佑樘来说,就算生病也会参加这种朝议。 但当天朱佑樘却没有按时出现在午门。 众大臣正在议论纷纷。 内阁三人,则单独将兵部尚书马文升叫到了一边。 “负图,西北奏报,说是宣府、大同一线在年底接连有军事调度,你身为兵部尚书应该对此都知情?”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王越去西北已是很机密之事,朝中所知者屈指可数。 但随着王越抵达西北,其求战心切,内部总还是会做出一些动向,而刘健平时也会留意西北各处的上奏,自然就发现了非比寻常的征兆。 马文升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能说。 如果马文升表达出惊讶,或者反过来问询,刘健或还认为没有此事,是自己疑心病发作。 但看马文升的脸色,分明是知道,而不肯说。 一旁的李东阳问道:“是王威宁?” 马文升侧目打量他一眼,又是一个字都没提。 皇帝只说不让我告知别人,但没固定别人问我的时候我应该如何应对,我又没承认,这事泄露总不能赖我?赖我就请把证据拿出来! 这种近乎默认的方式,也让内阁三人脸色不太好。 刘健道:“陛下这是要作何?西北刚消停,就又要轻启战端?” 谢迁在一旁笑盈盈道:“陛下应该是不会让王威宁出兵的?只是一点调度,刘阁老可别多心。” 这都是在故意试探马文升的态度。 马文升仍旧是那副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就是什么不说的姿态,听内阁三人在那自行讨论。 “陛下驾临!” 正说着,皇帝来了。 朱佑樘也是步行而来,或许正因为现在他习惯了自己走,来得才迟了一些。 当日的朝议也正式开始。 …… …… 朝议没什么波澜。 但在朝议之后,刘健主动请示,要跟皇帝单独面见奏事。 众大臣都先出宫等候前去南郊的天地坛,只有刘健暂时留在了午门。 “……陛下,宣府和大同等处的奏报,表明最近兵马有调度,在往偏头关等地倾斜,另外户部年前调拨的白银三万两帑币,本是用作宣府镇周边土堡的修葺,似也被挪用……” 刘健从马文升的回馈,近乎可以肯定有这回事。 但他还是要从“专业”的角度,跟皇帝表明这件事是自己通过一些征兆察觉出来的,并非别人有意泄露。 朱佑樘听完之后也没多少情绪上的变化,他笑道:“刘阁老放心,王威宁在西北用兵多年,他会有分寸的。” 刘健道:“可是陛下,如今西北太平,何以要制造事端?” 朱佑樘听到这里,就有点不高兴了。 好好说话,朕还是愿意跟你刘阁老商议的,但伱不知道为什么朕要瞒着你? 那是因为你们总喜欢拿一些大道理来堵朕的嘴,一旦涉及到军政,你们就想劝朕要重农桑而轻徭役,讲什么重文治而轻武备,还说什么大明百姓安居乐业了,西北边防自然就跟着上去了…… 这不是你们文官一厢情愿吗? 戴义笑着提醒道:“刘阁老,您多虑了,此番陛下不过是让王威宁在西北进行防御,怕鞑靼人来犯。” 刘健道:“陛下,若西北城塞堡垒修筑完备,各处的巡防和调度也都处于完善中,何以要担心至此?” 朱佑樘皱眉道:“刘阁老认为是朕杞人忧天?” 刘健当然不会这么说,他继续道:“陛下,从原本防备重镇抽调兵马,汇集于一处,如此会导致各处的防备和增援不足,才是导致西北边塞危殆的根源。” 其实刘健也没看懂。 你王越去西北就算了,把各处的兵马往一处集结,这算什么意思? 还说你这老小子不是想出兵草原? 朱佑樘道:“如果是有征兆显示,鞑靼人或在二月前劫掠偏头关等处,刘阁老作何感想?” 刘健对这种事自然是不会相信的,他道:“陛下,即便鞑靼有此筹谋,但在他们发现我大明边疆兵马调度之后,也会另选他处寇边。九边各处的防备,不应以周遭边镇降低防备来完成,还请陛下多加思量。” 朱佑樘皱眉问一旁的戴义道:“王威宁到西北之后,是从宣府和大同大肆调动兵马?” 皇帝很生气,说好了王越去西北,要靠自己,怎么还会因为调动兵马的事,被刘健给察觉? 戴义也一脸不解,道:“陛下,目前的情况是,王军门除了从京营带走的兵马,并未从居庸、紫荆、宣府、大同等处抽调兵马,再说……您也没给他从这几处调兵之权限!”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客气是有限度的 王越没有从宣府和大同两镇直接调兵的权限。 要调兵,也要经过朝廷的准允,至于所谓的调动不过也是捕风捉影下面没有详细汇报。 朱佑樘想问,你刘阁老是从何处听来这消息? 居然还被你打探到了重要情报,让你确定王越在西北事情……这岂能不让朕郁闷! “刘阁老,事问清楚再奏为好,朕并非是要包庇谁,连贺兰山一战诸位卿家都能包容,难道连王威宁去偏头关整军,还要跟臣工一一说清楚?” 朱佑樘语重心长。 试图以真心换得刘健在西北之事上的支持。 刘健没有应答,拱手之后也做了告退。 等刘健走了,朱佑樘越想越来气。 “查一查,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西北都无兵马上的调动,居然有人无中生有,若因此走漏风声而令鞑靼人改变动向,这责任能担得起吗?” 朱佑樘没有把火发在刘健身上,大概也是考虑到,刘健不过是在得知消息后尽职上奏。 现在朱佑樘就是想查出到底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 萧敬恭谨道:“是。” 东厂出面,事看起来也就有水落石出的眉目。 …… …… 大祀进行中。 祭天地仪式结束之后,当天并没有钦天监什么事,照理说君臣便要回城,朱佑樘也要回宫去拜谒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还没等走,这边萧敬便来传报。 “陛下,臣僚中似对西北之事,已有私下的议论。” 朱佑樘本就很来气了,这一听,心中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本来藏得挺好,一下子就好像成为人尽皆知的事,可能先前的努力都要白费。 “都是谁在说?” 朱佑樘大概知道现在要找始作俑者不容易,先要遏制这股私下议论的风气。 萧敬道:“或是有翰林院的人在往外放风,至于是何人,尚还在查。不过现在臣僚之中,已有很多人在谈论……若是有朝议的话,只怕是……” 大概的意思,现在有点兜不住了。 如果再进行朝议,那朝堂上会起争端。 王越明着被留职闲住,实际上是去西北整军,朝臣等于是跟皇帝和王越联合起来愚弄,大臣都不知道西北备战的事,文官还不闹事? 朱佑樘皱眉。 他实在是听够了那些文臣的劝谏之言。 萧敬试探道:“不过后天开始,就要有十天的休沐……” “十天休沐……可明日呢?十天休沐结束以后呢?那时战端仍旧未启,他们的议论就会平息了?” 朱佑樘并不觉得拖字诀是什么好主意。 銮驾已备好。 朱佑樘马上要登銮驾,在走之前,他似乎必须要把这件事安排好,不然的话明天一早朝堂上就要反了天,毕竟那些御史言官可没有刘健那么好的脾气,能只是在朝议结束之后单独问问他。 “过个年,朕也想耳根清净一些。这样,去把秉宽预言年后将会发生的三件事,找人透露一下……” 朱佑樘想到个主意。 “陛下?” 萧敬没听懂。 怎么就要把张周给“卖”了? 朱佑樘道:“秉宽一心为朕,为西北军政,他不该承受什么,既然那些人觉得朕信任秉宽是错的,那就把秉宽的能耐展现给他们看,以为朕不说,他们就会对秉宽有何善意了?” 皇帝看事情到底还是比一般人透彻。 就算他不提张周,别人也不会把张周当成正统文官看待,那与其把张周藏着掖着,还不如直接把张周的能力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摊牌了。 朕就告诉伱们,这事就是张周预言的,先前的时疫、清宁宫火灾、地震,包括这次西北鞑靼人可能会出兵,都是他干的。 而且朕还附赠几条,那就是张周还预测,年后仍旧会有大事。 比如说二月陕西和宁夏的地震,还有两件……虽然张周没明说,但估摸着事也不会小,不然不会出现在张周的谶言中。 既然你们都已把西北备战这件事,上升到君臣不容的层级上,朕还跟你们藏什么? “最近几日,秉宽都不在京师,多派人去保护他,他的府宅也多找人看守,朕就不信他们还能把秉宽怎么着了不成!” 朱佑樘也上来一股火气。 朕就是要做某些事,你们劝也没用,朕还要保护张周,让他可以继续为大明发光发热。 为了防止你们在知道消息后拿他开刀,朕就派人去保护他。 君臣之间就没什么情面好讲。 …… …… 萧敬带着皇帝的吩咐,去找刘健、李东阳和谢迁。 众大臣本也要随驾回宫。 其余的人都已在聚集了,只有内阁三人还在跟萧敬说着什么,不少人也在往这边看。 “……萧公公,陛下不会以为是老夫将消息泄露的?” 刘健皱眉。 早晨刚跟皇帝谈过,这边皇帝似就觉得外面已就西北的事情风传,刘健首先要撇清自己跟消息外泄这件事的关系。 萧敬笑道:“怎会?陛下只是让咱家,将事情的原委告知。其实这都是张先生,也就是贡生张周,提前谶言到西北将会有大乱发生,鞑靼将会倾巢而出……” 先前皇帝跟刘健的对话,只是隐约表示西北的确是有动向。 但没说这么清楚。 这次萧敬讲述时,旁边还站着李东阳和谢迁,这下内阁对事情的原委可说是清清楚楚,连马文升参与其中也坦然相告。 皇帝在西北调动之前,先经过了兵部尚书这一关,王越自己还是兵部左侍郎,另外加上个五军都督府提督京营的张懋…… 怎么看,皇帝都没有完全跳过朝廷,只是没在朝堂上说,也没跟内阁三人打招呼而已。 李东阳道:“陛下便如此相信一个贡生的妄论?” 萧敬道:“三位阁老,不是陛下不肯信,实在是有时候……不得不信,三位也该知晓先前新野地动的事,那可是张先生测出来的,另外张先生还说,二月在陕西和宁夏还会有地动发生……” 谢迁笑呵呵道:“这个张秉宽对于测地动什么的好像很擅长啊,那以后大明要防备地动之事,靠他提前预警便可。” “谢阁老您言笑了,不单是地动,连天火也能预测,清宁宫真的是天火所降,不少人是亲眼所见的。” 萧敬自然能听出谢迁是在拿张周打趣。 “是吗?”谢迁还在那笑,言谈间明显不太相信。 你们宫里的事,不用跟我们解释,我们也不想知道那到底是天火,还是有人放火整李广,反正李广死了我们也高兴。 但现在出了个张周,就非我们所愿。 李东阳道:“无论是地动,还是天火,都是为救人而非害人,就算未有言中,也没发生何后果。但若是轻言西北用兵之事,敢问此到底是贡生,还是祸国殃民的方士?” “这……” 萧敬一听。 这帽子扣得有点大呀。 现在你们文官又觉得李广好了是?李广再胡闹,只在皇宫一亩三分地,朝堂的事李广就算插手也不多,但现在张周直接搞出西北备战的事来了。 后悔了? 萧敬道:“敢问李阁老,若只是西北调兵遣将来进行备战,可有违大明西北防备之策?若是预警鞑靼来犯,都是过错,那以后还有人敢做如此的上奏吗?” 萧敬也认真起来。 在这件事上,无论文官支持谁,萧敬都是站在张周这边的。 见风使舵,萧敬都能把屁股摆正。 再说了,你们文官是不相信张周的能力,但不好意思,我萧某人是信得很,谁让很多事都是亲眼所见呢? “谶言之事,虽为张先生所奏,但决定权在陛下和兵部,连兵部的马尚书,对此也并无异议,眼下又不是说要出兵草原,只是让王威宁去西北以防不测,若以诸位阁老来参详此事,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提议?” 萧敬看起来对三名阁老客气,但不代表他就要低声下气。 他所代表的是皇帝,背后执掌东厂,有调查百官的权限,今天还是他跟皇帝说文官中有对西北军政的非议之声,现在你们文官非但不检讨,还要继续咄咄逼人,那恃宠而骄的人不是人家张周,而是你们这群不识相的文官! 谢迁还想调侃几句,被刘健阻止。 刘健问道:“那萧公公,陛下是有吩咐,即便是王威宁也不得轻易出兵是吗?” “是的。”萧敬的回答干脆了当,“王威宁在西北并无领兵出塞的权力,既有勋臣为总兵官辅佐,也有镇守中官节制,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那就好。”刘健似也对此妥协。 李东阳望着刘健,似对如此妥协还有些不甘。 难道我们就因为萧敬说了几句重话,就不再管,是否显得太怯懦? 刘健到底是能代表内阁的,萧敬见刘健如此深明大义,他也就放心,临走时提醒道:“那劳烦几位阁老稳定大局,明日还有朝议,希望不要在朝堂上有任何不和谐的声音出现。此事也不可再对外张扬……草原上已崛起一头鹰,能否在这头鹰起飞之前将其猎杀,就看这一战了。” “好。” 刘健到底是知道顾全大局的。 他也算是在萧敬面前打包票,这件事不会在朝堂上起什么波澜。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两家人当一家处 有刘健的承诺,果然在翌日,也就是上元节休假十天前的最后一次朝议上,没人提到西北的军政。 朝议结束之后。 萧敬是松口气,刚准备往奉天殿走,戴义走过来道:“你昨日跟那些人说什么了?” 萧敬不解,随即将自己所说的近乎一并道出。 戴义只是给了他一个很奇怪的眼神。 等司礼监四人一起到乾清宫,发现朱佑樘闷闷不乐。 “陛下。张先生今日会从西山回京……”萧敬小心翼翼提醒。 “嗯。” 朱佑樘只是点头。 大概他也没想去召见张周问什么,本来萧敬还以为,皇帝会关心张周测出来的后两件事是什么。 戴义道:“陛下,是否派人去问问?” “问什么?”朱佑樘语气很生硬,“秉宽去西山找矿,也是为朝廷炼铁,他辛苦回来要备考会试,朕作何要去打扰呢?” 戴义低下头不敢应声。 “那些言官,朕让他们别提,却还一个个不依不饶,难道阁老跟他们说了,他们就可以听进去,西北的事连问都不问了?” 萧敬这一刻,才好像明白先前戴义问他话的意思。 他心中暗自还有些后怕。 皇帝不会怪他说错话了? 戴义道:“陛下,或是朝中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怕泄露军机大事,所以不敢提了。” 朱佑樘仍在生气。 戴义给萧敬打个眼色。 萧敬却没看懂,这时他应该跟皇帝说什么?你戴义不能自己说吗?为什么要让我说? “太子最近的课业,别耽搁。”朱佑樘吩咐一句。 “是。”戴义小心翼翼接话。 “再是派人去跟秉宽说一声,让他最近哪都别去了,会试之后专心为朝廷做事,无论他是否考取进士,都要想想如何当好朝官。朕先去见太皇太后,这里的事交给你们了!” …… …… 朱佑樘离开乾清宫。 对朱佑樘来说,接下来也有十天的假期,这期间多数的奏疏都会交给司礼监来批阅,司礼监这三位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假期可言。 “戴公公,先前陛下那边……” 萧敬抹了把冷汗。 戴义道:“陛下这是觉得,首辅的威信,或是有些太大了。” 陈宽也凑过来问道:“仅因这小事?” “可不要说什么闲话!”戴义瞪了陈宽一眼后,这才好似解释一般说道,“以往陛下在治国上,信那些阁老大臣便可,但现在有那位张先生,无论朝中的文政还是军机,陛下都可以求问于鬼神,伱觉得陛下还会对阁老部堂那么宽容吗?” 萧敬叹道:“对咱这些人……没什么影响?” 戴义微笑道:“这是好事,以前要代天子朱批,还不都是要以那些阁老的票拟为准?稍加更改,朝堂上就会有人非议,现在你再试试!” “戴公公言之有理。” 萧敬陪笑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堆起的笑容实在是有些太过于苦涩。 韦彬问道:“不会有何隐忧?这几年,阁部可是深得陛下信任的……徐阁老走之后,陛下对阁部的信任有增无减啊。” 这说的是徐溥退休。 在徐溥之后,是刘健为首辅,朱佑樘对内阁的倚重更多。 戴义好似看透一切一般,微笑摇头:“不会的,隐忧在于文官把权往回拿,对我们来说,朱批不同于票拟,文官要针对,也都是往张先生身上发力,与我等何干呐?” 几人好像是恍悟过来。 皇帝跟文臣有了嫌隙,全因张周而起。 文官要针对,也是朝张周使劲,他们几个司礼监太监则可以袖手。 等于说,无论文官跟张周之间的角力结果如何,他们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 …… 张周回京城了。 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去英国公府“捞人”。 蒋德钟跟都督府做生意,结果四天没回去,张周的大舅子蒋山权知道他回来,差点是求爷爷告奶奶,想把蒋德钟给“赎”出来。 “岳父这是惹什么事了?” 张周也觉得奇怪。 刚说要跟都督府做生意,前后两个月,蒋德钟这是做了什么大买卖?要扣人,也应该是都督府扣,怎么就成了张老头扣人? 蒋山权赶车马车,把张周带到英国公府。 马车刚停车,张周脚落地,锦衣卫百户孙上器就带人来了。 蒋山权本还指望张周,一看来找张周的是锦衣卫,他也赶紧避开。 孙上器道:“张先生,上面有吩咐,让随时候在您身边,有事请吩咐。” 张周还没见过萧敬,不知道自己已被保护上。 “那就劳烦,帮忙敲下门。” 张周指了指英国公府的大门。 换了别的地方,孙上器带人冲进去都不在话下,可这在英国公府,他就有点忌惮。 说敲门,真就是上去敲门。 最后跟门子打过招呼之后,门子还要进去通传,一行人在外面等候。 …… …… 张周还是见到了张懋。 张懋是带着孙子张仑一起出来迎接的,显得很礼重,把张周和蒋山权迎进里面。 “秉宽贤侄,你来老夫府上,可是有事?”张懋一副很客气的样子。 张周问道:“听说我老泰山在府上做客?” 张懋道:“正是,最近跟老蒋一起喝酒,谈天说地,你岳父可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他都不肯走了。” 张周打量蒋山权一眼。 蒋山权也懵了。 这说得是我那被人扣下没回家的爹?他……竟然是主动留下的? “这不正好秉宽贤侄你也来了,咱就摆个宴,一起喝杯水酒,就当是老夫谢过你对小犬的救命之恩。张仑,去跟你爹说,张先生来了,让他收拾下过来一起喝两杯。” “是。” 张仑显得很高兴。 就好像是要把自己的先生介绍给自家人认识一般,兴奋便往内院去了。 …… …… 宴席摆在了英国公府厢房的宴客厅内。 张懋先让下人招呼张周和蒋山权,他说要自己进去找蒋德钟,一副友善的模样。 “秉宽,你看我……也没问清楚,若是家父自行留下的话……” 蒋山权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张周撇撇嘴道:“英国公分明是想以令尊为饵,等我一回京城,就自己咬上钩。” 这点事,张周看得很透彻。 蒋德钟再不靠谱,也不可能会赖在英国公府不走?他自己什么社会地位,几斤几两,难道心里没数? 张懋也不一定需要强行扣人,也可以恩威并施,借口等张周来了再让张周接蒋德钟走,蒋德钟为了能做生意,也为了那张老脸,就不得不留下。 蒋德钟是跟着张仑一起出现在厢房内的。 “父亲!” 蒋山权见到老爹,赶紧出门口相迎。 蒋德钟步履平稳,一点没有喝醉的样子,见到儿子和女婿站在一起,就好像没见到有儿子这个人一样。 “贤婿,你可算是回京,过年都没在家里过,老夫一直想再跟你喝酒。那御酒真是……佳酿啊……” 蒋德钟丝毫不提自己为何留在英国公府的事。 张仑道:“张先生,您还有何需要?祖父和家父一会就过来。” “张仑啊,麻烦你帮我转告你祖父一声,有什么事,找个房间先说完,不然这宴我吃得不踏实。” 张周是个爽快人。 你张家搞强行留人这一套,是不像话,但我也能理解,有事咱还是说事。 …… …… 张懋在得知张周的意思后,也明白规则,让人把张周请到了张家正堂。 屏退下人,单独相见。 “秉宽,你刚回京,或还不知京师这两天的情况,大明要在西北用兵的事,泄出去了。”张懋笑道。 张周点点头:“如此大事,想完全瞒住朝堂中人,有点难,再说知情者也不是三两人,陛下应该也没法追查?” “哈哈,秉宽你没在朝堂,但总感觉跟你说话很舒服,的确如此啊,陛下没说要查这件事是泄露自谁,或者谁都没泄,西北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那些地方的监察御史,还有地方官,能不跟朝廷奏报吗?所以老夫觉得,你这步棋下得有点急啊。” 张懋感慨着。 张周道:“英国公有话直说。” 张懋眼神放光道:“那你明说,这场仗会怎么打?” 一个很尖锐的问题,却不是张懋应该问的。 或许张懋也知晓,若这问题是他主动上门去问,没有蒋德钟这个“人质”的话,张周压根都不会理他。 “英国公是怕这场仗打完之后,威宁伯声名远扬,从此王家的势头上来,陛下只怕会对其更加倚重,影响到你们张家?” “你……” 张懋本来还觉得掌握了一切主动权,但被张周一句话,搞得有点下不来台。 张周还继续不依不饶:“英国公一脉,作为大明勋贵之首,一向为朝廷柱梁,但在大战上,陛下仰仗于王威宁,张老心中是否有根刺呢?” 张周专门挑着张懋心中的软肋扎针。 “咳咳。”张懋清了清嗓子道,“秉宽,你都这么说,那老夫也不藏掖,若王威宁是个文臣倒还好,若是这一战后,他恢复了爵位,并为陛下所倚,那以后张家一脉的确是要势微。你也知道,老夫年老了啊……” 张懋大概不怕自己这一代会被王越抢走了都督府职位。 提督京营,相当于京城戍卫总司令,张懋风光一辈子,怕的就是自己的后代接不住他留下的大旗。 别人他是不怕的,那些老勋贵家里什么鸟样,张懋比谁都清楚。 张懋怕的是新贵,尤其是王越这种当世显赫一时的名将。 张周耸耸肩:“可这跟我有何关系?” 张懋差点被自己一口口水给呛着。 “秉宽,你非要这么说话吗?老夫是听说你说话很直,但你也不能装糊涂?王威宁不靠你,他还有个马粪的机会拿爵位?你若不给他治病,他现在已经进黄土了?” 张懋差点就要说,你们俩就是一伙的,而且还是合起伙来坑我们老张家。 张周皱眉道:“英国公费尽心机把我老泰山,还有我,整到你府上来,就为这个?” “不然呢?” 张懋站起身,恶狠狠瞪着张周道,“老夫知道,你现在得宠得很,要是不这样,你会跟老夫谈吗?老夫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你救小犬,对我孙儿有栽培之恩,老夫都是看在眼里的,老夫也没说要对你张仑跟对成国公家二小子一样……朱家二小子目标是要得爵,我家不用!有英国公这一脉传下去就够!但要是有人欺辱上张家门,老夫就算再一把老骨头,也要抗在前面。” 张周笑了笑道:“英国公的意思,是我已经欺负上门?” 张懋道:“你跟王世昌走得近,就等于是跟我张家为敌了!” “哦。” 张周听明白。 张懋这是产生危机意识了。 “英国公,有何需要,说。就当是买卖,我跟我岳父很像,只要把价谈好,咱都是童叟无欺!当然,我说的价,非金非银,而是更实在的东西。我有的,你想要,彼此彼此。” 张周可不是吃素的,你以为你是英国公就牛逼啊? 跟我打交道的都是皇帝、太皇太后、太子这些,搞什么打哑谜?有需要你就说。 张懋琢磨了一下。 先前还只是他在给张周施压,一瞬间张周就好像把话摊在明面上。 现在就是谈判拉锯,把“价钱”谈定。 张懋笑道:“要不怎么说贤侄秉宽你能得圣眷呢?聪明人啊!老夫就要一条,王威宁立再大的功劳,那是西北,跟京师周遭,不能扯上关系。” “嗯。” 张周点头,“很合理。这点英国公放心,你光看王威宁去西北陛下派了多少人跟着,你就知道他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如何。” 张周就是提醒张懋。 新贵再牛逼,也还没经过时间的考验,皇帝对其还是不够信任的。 张懋道:“这点老夫自然能看明白,不过最大的变数就是……” 话说了一半。 张周也是聪明人,笑道:“变数就是我呗?如果我一再于陛下面前说他的好,那陛下是不是就改变主意?” “啪!” 张懋一拍桌子,又指了指张周道:“要不怎么说你是明白人,不见兔子不撒鹰是?” “没别的,吾孙儿,张仑那小子,以后你使唤着,只要给他吊口气儿,就是把他折腾成啥样老夫都不管,但老夫要他当你的大弟子!” “以后西北、辽东、南京有何事,老夫绝不会干涉,你想怎么建议怎么建议,但要是京营上下三长两短的,陛下问你,你把事往老夫一家人身上推,绝对不给你丢面儿!” “每月的束修、逢年过节的谢师礼,一文钱不会少,你岳父老蒋跟都督府走门子过买卖,管保让他赚到盆满钵满。” “更重要的,以后你入朝,不管那些文臣对你如何挑剔,老夫对你绝对如自家子侄,哪怕将来你失势,老夫也绝对保你子嗣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老夫死了,还有老夫的儿子、孙子,咱两家人,当一家处!”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这才是人情世故 张懋到底不是杨鹏之流,跟成国公府那样上来就送银子当谢礼的不同。 能混到大明勋贵之首,张老头手段也是非比寻常的。 要绑定,就要深度绑定,不能绑一半松一半,把意图说清楚就是为了提督京营的职位,把条件开出来可以帮张周融入朝堂…… 这种交易。 张周想拒绝也难。 英国公府家的酒宴结束。 张周总算是将蒋德钟给带出了府门,蒋老头还觉得这是多光荣的事情一样。 “贤婿,看老夫会跟人相处?这英国公府,也没给你丢脸!” 蒋德钟自鸣得意。 “爹!”一旁的蒋山权都拉了他一把,当儿子的都听不下去了。 张周道:“跟都督府的生意可以做,但你要交给别人。” 蒋德钟脸上的笑容僵住,问道:“贤婿,你是跟银子有仇吗?” “我跟银子没仇,但我要保住自己的小命,知道李广是谁吗?”张周道。 蒋德钟稍微琢磨了一下,甚至还打量了一下自己正一脸为难的儿子,感觉到事态好像不太对。 “就是那个神通广大的国师?听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皇帝老儿都对他信任得很……” 蒋德钟到底还是有点见识的,到了京城,该打听的也都打听到了。 张周道:“那伱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蒋德钟摇摇头。 “他贪赃枉法,最后因为清宁宫的火灾,陛下认为是上天降下的预兆,他恐惧之下自刎而死,岳父你不想步他的后尘?”张周道。 蒋德钟笑道:“少拿这些事来吓唬老夫,老夫又不懂那些……呃,贤婿啊,你是说……你是李广是?” “父亲,咱别说了,你可知道张家把你扣下之后,跟我们说过什么吗?让我们必须要带秉宽来见,否则不放人,先前你在京城货栈的生意,都被都督府的人给查封了……” 蒋德钟本还以为自己得到了款待,脸上有光。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的冒进,让自己身处险地。 今天要不是张周来,或许他连英国公府都出不来。 张周道:“岳父,你知道分寸就好,我不阻拦你跟都督府做生意,但我说了,你必须要找代理人,要把这件事彻底撇干净。我不希望下次还要去什么府里把你给接出来,英国公他跟我有利益上共进退的地方,还好商议,你要是落在一些人手里……只怕是……神仙难保。” 这点张周倒没有吓唬老蒋。 张懋很熟悉规则,知道怎么跟佞臣打交道,但要是换做是张家两兄弟,那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了。 让你倾家荡产都是轻的,可不是每次都有周家这样的大户能让皇帝有所忌惮,而且也仅仅是在周太后没死的前提下。 “老夫喝多了,回去好好睡一觉,贤婿,咱回头聊,回头聊……” 蒋德钟感觉自己的人生观有点崩塌。 明明女婿提醒自己跟权贵离远一点,他自己不听,现在差点落了祸事,还要靠女婿来捞人…… 感觉老脸面子都丢干净了。 怕在女婿面前丢人,便假托自己喝多了,赶紧让儿子送自己离开。 “秉宽,你……”蒋山权先把老爹塞进马车,回头看着张周,意思是我把你带过来的,总要先送你回去。 张周指了指一边还在等的孙上器等人,道:“我这边你不用管,你到了京城多规劝我老岳父,可别再惹什么事。我现在只是个举人,京城之地寸步难行!” …… …… 张周回家只是做了简单的安顿,就要入宫了。 这次入宫除了要跟皇帝汇报一下自己寻矿的进程之外,还有件事是涉及到张周切身利益的,那就是年前那场专门为他所准备的举贡选拔。 乾清宫内。 张周跟朱佑樘相谈甚欢。 朱佑樘有些日子没见张周,显得很热情,要不是顾念张周刚回京城,可能就要拉张周留在宫里秉烛夜谈。 “……朕最近无论是从气色,还是身体,都好多了,秉宽你给的调理方法可真有用。” 朱佑樘面色红润了许多,说话底气也足了。 张周笑道:“那是陛下有上天庇佑。” 朱佑樘抬手道:“那些俗套的话少说,你不是那种人,朕也不想用那些规矩圈住你。既然你矿脉都找到了,回头开矿窑的事,朕会让东厂配合你……一会让你见个人,你客气一点!” 朱佑樘所要让张周见的人。 正是国子监国子祭酒林瀚。 林瀚黑着脸出现在乾清宫内,本来奉诏面圣,是很光荣的事。 但因为他知道这次是代表国子监来汇报这次选拔结果的,而张周还在第一名上,他就很不爽,在见到张周后,他心里想找地缝钻,心里越是没底,脸上所呈现出的保护罩越明显。 浑身好像散发着黑气一样。 “结果如朕意,但此事尚还无须对外公布,等春闱有结果后再说。” 朱佑樘说话之间,还含笑望向张周。 林瀚再糊涂,此时他也恍然过来,难怪自己怎么努力,都没把张周给拉下去,感情这场所谓的选拔,就是为张周一个人准备的。 皇帝都放出话来,无论是翰林院,再或是当牵头人的萧敬,怎会让他林瀚如愿呢? 林瀚道:“陛下,张贡生乃方士出身,不该接受此等遴选入朝。” 朱佑樘笑道:“林卿家你说错了,他不是方士出身,他是贡生出身,还是应天府乡试的解元,后来做了一些方士所为之事,也不过是为势所迫,他还是要以正途科举入朝的。” 林瀚心里来气。 既然他要参加科举,干嘛还给他安排这么一道后门? 专门来戏弄我,还有国子监参加应考的举贡吗? “林卿家,听说秉宽去国子监接受举贡推选时,曾跟你有过赌约?”朱佑樘笑着问道。 林瀚本来还在那生气,听到这里,他心头一骇。 皇帝连这个都知道…… 张周笑着拱手道:“陛下,这不过是臣跟林老祭酒之间的玩笑之言。” 朱佑樘道:“言笑嘛倒也无妨,但林卿家应该不是那种随口说说之人。林卿家,你说是?” “臣自当遵守约定。” 林瀚说话时,手都在微微颤抖。 朱佑樘再道:“那秉宽,你到底有何需要林卿家做的,当面说了。是要入北雍继续读书呢?还是说以后要林卿家多指点你?” 张周听出来,皇帝还是想帮他从林瀚这点获得一点好处。 无论是知识,还是名望,有一个国子监祭酒相助,的确是可以做到事半功倍。 但张周心里却在想,陛下您就这么强迫林老头做他不愿的事,让他下不来台,真的好吗?真是把我往文官和士林的对面推啊。 “陛下,臣倒是有个小小所请,就是不知林老祭酒是否会应允。” “说!” 这次是林瀚主动提出来。 你小子有什么坏水一并倒出来,就别折腾人,答应你的就做到,反正以后没什么瓜葛就行。 朱佑樘见林瀚如此急切让张周开条件,他也笑了笑,提醒道:“秉宽,直言无妨。” 张周道:“臣年前出了一本诗集,其中用到了林祭酒女儿的一首词,让她得了一些名声,却是林祭酒认为有辱家风,把人送回祖籍福建。臣不想因自己所为之事,害了这位林小姐,想让林祭酒派人把人迎回来。” 林瀚闻言皱眉。 我家里的事,跟你何干? 朱佑樘想了想,叹道:“以诗词扬名,这是好事,林卿家何以会认为有辱家风呢?” 林瀚道:“臣并未认为是有辱家风。” 张周笑道:“林祭酒就别隐瞒,令嫒走之前,曾写信痛骂于我,认为是我害了她的终身大事。陛下,是这样,林小姐因为要被发配回福建,很可能会耽搁了自己的婚事,所以林小姐认为是在下误了她的终身,臣也是回到京城之后才看到这封书信,分外惋惜。” 林瀚一听,火冒三丈。 自己的女儿居然会跟一个陌生男人通信? 这个陌生男人还是害得她败坏家风的罪人? 朱佑樘点点头道:“那要是这样的话,林卿家你的确不该如此,不如就听秉宽的,把人接回来。婚姻之事上,应慎重才是。” 林瀚一时踟躇。 本来自己的家事,别人休想干涉。 我想让我女儿去哪就去哪,想让她嫁人就嫁人,想让她当一辈子老姑娘,那也是我乐意。 但现在…… 既有跟张周的赌约在先,又有皇帝出面说话,这是要逼着他改变原则。 “是。”林瀚咬了咬牙,还是答应下来。 心里却恨得张周死死的。 朱佑樘见林瀚如此识相,笑了笑道:“那好,如果林卿家对于令嫒婚嫁之事有何疑虑,朕可以替她做安排。秉宽,你还有他事提请吗?” 林瀚差点想说,不是一件吗?陛下咱可不能玩赖啊。 这要提下去,以后我岂不是要被这小子给控制住? 张周笑道:“没了。” 朱佑樘对张周没提出拜林瀚为师,或是让林瀚帮忙扬名什么的,多少有点惋惜。 说了半天,张周好像不是在为自己争取什么! “秉宽,你的才学不错,也重情理,知道是自己误了林家女,替其说情……对了,那词真是林家女所写吗?”朱佑樘突然笑着问道。 张周惊讶道:“陛下,臣不知您是何意。” “哈哈。好了,朕不问了。林卿家,秉宽是个人才,他在北雍不会辱没了北雍的名声,以后你们多探讨学问,拿朕的赏赐出来,送给林卿家。” 朱佑樘也不是不讲理的。 他知道这次可能是为难了林瀚,特地给准备了御赐的礼物,想以此抚平林老头内心的创伤。 …… …… 张周和林瀚一起出宫,由萧敬引路。 但萧敬识趣走在很靠前的地方,让张周和林瀚可以私下交流一番。 “林侍郎,见谅了。”张周笑道。 林瀚冷冷道:“你是在让老夫见识到什么是人情世故吗?” 张周还在笑。 你林老头有这层觉悟就好。 还让我见识什么人情世故呢,你以为你是国子祭酒就牛逼啊?你不知道大明最大的人情世故就在皇帝身上? “我家的家事,你干涉作何?”林瀚怒气冲冲质问道。 张周摊摊手道:“看林侍郎说的,我是不想害你女儿啊。” “哼!”林瀚冷哼一声,意思是你就是多管闲事。 张周道:“看来林侍郎对于有些事不太知悉,令夫人……难道就没告诉你,年前命妇入宫,令嫒也入宫,还得到太皇太后的单独召见?你猜太皇太后的目的是什么?” 林瀚本来只当张周是在没事找事。 听了张周的话,他脸色突然从气愤而变得肃穆。 都是黑着脸,但黑也有不同的黑法。 张周继续道:“太皇太后先前说了一个梦,说在梦里见到交泰殿旁一棵无根的树,先皇坐在上面说话。而后就有这事,林侍郎应该也是聪明人,那我也就直说,太皇太后想为陛下选妃。” 林瀚冷冷道:“有你什么事?” 张周道:“不巧,陛下找来解梦的人是我,令嫒入宫那天我也在场,太皇太后也很注重我的建议。我在想,要是太皇太后以后再以此事征询我意见,我该怎么说?是不是也像今天这样,先问问林侍郎你的意思?” “你……” 林瀚本来一肚子的怒火。 听了这话,瞬间有种被张周拿捏的感觉。 “林侍郎,您到底是想让令嫒入宫呢,还是不想?” “……” “如果太皇太后执意如此,我就说陛下不适合纳妃,会不会太刻意?” “……” 林瀚显然是知晓正妻带着妾生女儿入宫的事,虽然不知道周太后那一段,毕竟阮氏也没亲眼所见,但听张周说的有理有据,他不怀疑有假。 周太后的心思,并不是秘密。 他就算再愁女儿的婚事,也不可能让女儿嫁到宫里去跟张皇后争宠的。 林瀚是那种很讲原则的人,从来也不想靠联姻为自己争取什么利益,他是个很传统又很专制的父亲。 张周道:“林侍郎,在这件事上,在下也有一点个人的浅见。在我看来,令嫒多出去走走,多见一些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会打消太皇太后的念头……实不相瞒,那词,就是我写的,我在帮她。” “你……” 林瀚本想问,你既想帮我女儿,为什么还要让她留在京城? 这不是给太皇太后机会? 张周笑道:“此事成不成,不在令嫒人在何处,而在太皇太后的一句话,就算你将令嫒送到天涯海角,太皇太后吩咐下来,你还不是要把人接回?做事刻意,还不如随和一些,让令嫒当京城的才女,让世间的男子见识她的风采。” “到底是家风严谨重要,还是林小姐才名重要……抑或林侍郎目的是让她入宫当妃嫔……全在林侍郎个人选择。我只是把自己所知所见相告知,可没有别的意思哦。呵呵。”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心长偏了 林瀚听张周一席话,如同被万箭穿心,恍然失神间便乘马车回到国子监所住的院子。 让人把林庭叫了来。 “去把你妹妹追回来。”林瀚第一句,就让林庭大为不解。 “父亲,妹妹都出发几日了,作何要……” “别说旁的,快去!” 林瀚顾不上解释,他将儿子打发出去之后,急忙前往后院见到妻子阮氏。 阮氏正在绣女红,见丈夫气势汹汹而来,多少年夫妻她自然知道这是丈夫要大发雷霆的征兆,她将身边所跟着的婆子打发出去,也是怕夫妻之间的矛盾为外人所知。 “老爷是有事?” “冬月里,你们入宫朝贺,当时究竟发生什么?” 林瀚很恼火。 他只知道妻女入宫,不知道入宫的具体细节,以他大男子主义也不屑于去问。 阮氏这才将当日发生的事基本说了,有些事她虽未亲眼所见,但在出宫路上,其实林仪什么都对她说明,还是她告诉这个庶出女儿,不要拿这件事去打扰林瀚,此事才未被林瀚所知。 不说还好。 说了林瀚怒气冲冲道:“若非今日老夫入宫,却是你们还想继续瞒着是吗?” 阮氏一辈子无儿无女,虽是正妻,但在家里是受尽一个大男子主义丈夫的气。 阮氏道:“先前老爷送仪儿回福建,妾身还以为老爷什么都知道了。” 林瀚坐下来,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了。 “老夫千防备,万防备,竟会对个贡生有那般执念,却若非这贡生告诉老夫,老夫都还不知自家女儿卷入到宫闱之事,老夫这是造的什么孽?” 林瀚没心思去计较跟张周那点过节。 这正是刀没剌到肉上,不知道切肤之痛。 林瀚在那抱怨了两句,又打量着妻子:“最近可还有人上门来保媒?” “有。”阮氏道,“都被妾身给推了。” 林瀚道:“可有勋贵家的?比如说外戚家的……” 林瀚也想明白了,无论是周太后要让他女儿入宫,还是说张皇后那边有防备,都会让周家或是张家人先来探路。 阮氏道:“似乎建昌伯曾派人来……” “张延龄!”林瀚一提到此人,便咬牙切齿,“这般不学无术之人,不过是个贡生之子,却在京师骄纵跋扈,还妄图……” 阮氏补充道:“老爷,建昌伯都已婚配娶亲,就算娶了仪儿,也只是做妾,妾身让人很明确告诉来说媒的人,这件事不做思量!” 林瀚道:“伱以为说几句,他就会走了吗?唉!” “那老爷是要让仪儿入宫吗?” 林瀚一听,妻子这是故意要跟他抬杠啊! 夫妻俩这么多年,我这把老骨头一向不喜欢掺和皇家事,你能不知道?说这意思就是为了呛我? “就算嫁与人为妾,也不能入宫做妻!” 林瀚把话说绝了。 这边有下人来传报:“林老,外面司礼监萧敬萧公公来访。” “坏了坏了!” 林瀚要往外走,见妻子还立在那一脸木讷好似事不关己一般,他道:“入宫做不成妻,别多想,至于做妾也不可能……老夫绝不会让自家的孩子进火坑!” …… …… 国子监广业堂。 萧敬在刘顺的引路下,见到了一脸古怪神色的林瀚。 “林祭酒,有礼了。” 萧敬像个老好人,笑眯眯的。 林瀚急忙将刘顺打发出去,甚至让刘春把门关好,这让萧敬有点不习惯。 搞得好像要关门放狗一样。 “萧公公,是来提小女婚事的吗?”林瀚现在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意思。 萧敬苦笑道:“林祭酒忘了,陛下让咱家来给您送一些用度。” 林瀚这才猛然记起还有这么回事。 萧敬只是代表皇帝上门来送赏赐的,结果差点被他以为是皇宫派人来提亲的。 “哦,那替老朽谢过陛下。”林瀚也有点尴尬。 萧敬试探着问道:“陛下先前似是有提过,若是令嫒的婚事没着落,陛下可以帮忙说说……” “不必了。”林瀚当然不用皇帝来干涉他女儿的婚事。 只要别是皇帝自己要娶就行, 萧敬笑道:“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还是说有人跟您说过什么?” 林瀚本不想提,但见萧敬这神色,大概是明白什么。 他道:“萧公公,您要没将老朽当外人,可否告知一二,太皇太后可是有要纳小女入宫之意?” 萧敬笑容敛去,神色变得略带严肃。 “其实做奴婢的,不该揣测上意,太皇太后其实是跟陛下提过此事,不过那位张先生当即便将话题给岔开了。” “张先生?” “就是张秉宽张贡生。” 林瀚一张老脸板成了方型。 萧敬只当自己是为说和张周跟林瀚矛盾的,也没太避讳什么:“您该也知道,这位张先生,深得圣眷,主要是人家本领大,让人不佩服都不行。您德高望重的,犯不着跟个年轻人过不去。” 林瀚心说,先前我是跟张周那小子过不去。 但现在想想,可真不值。 跟我家闺女的婚姻,还有我林家跟皇家联姻的大事相比,他算个屁? 这小子还有点有用的,就是透露出机密。 而且好像还帮在太皇太后面前,帮我挡了挡。 “陛下怕您心里有刺,也特地说了,江南解元要考个进士并不难,若本次会试张先生中了,那就当没这回事,您不必往心里去。真没中的话,选人用人也不是出自您之手,您也不必挂怀。” “嗯。” “林祭酒,有关令嫒的婚事,还要不要咱家替您跟陛下说说?” “不劳烦。” 林瀚可不想去招惹皇宫里的人,连萧敬他都要敬而远之。 萧敬关心的,跟林瀚也不是同一件事,他笑道:“那咱家就回去跟陛下通禀,说您已接受了张先生,以后有事都多担待着,不要让咱家为难啊。” 林瀚想了想。 原来萧敬怕的是自己为难张周啊。 我跟张周以后有没有机会见还另说呢,我为难他干嘛?再说那小子……虽然挺讨人厌的,但怎么好像……却好似很懂人情世故呢? 谁教谁人情世故?! 这算不打不相识吗? …… …… 萧敬回宫去找朱佑樘通禀。 朱佑樘听说林瀚接受了张周,欣然道:“总觉得他们之间还是有恩怨的。先前朕帮秉宽,是不是帮得太明显了?” 萧敬想了下。 那不叫明显,那就叫偏袒。 皇帝居然强调赌约,还让林瀚下不来台,当时林瀚没吐血就是好的。 “秉宽到家了?给他送点东西去。” 朱佑樘想起张周,就忍不住想多照顾。 萧敬笑道:“陛下,应该到家了,张府应该也不缺东西。快会试了。” “是啊。” 朱佑樘言语中也多了几分期待,“不知他将考得如何。” 正说着。 戴义匆忙而来,手里拿着一份奏疏。 “有事?”朱佑樘看过去。 戴义道:“建昌卫指挥佥事,行指挥使事的彭泉上奏,要参劾建昌伯……” “建昌卫指挥佥事?什么人?” 朱佑樘对两个小舅子是有点看不过眼,可一旦有人想参劾他们,朱佑樘便激发那股护犊的心理,拼命要维护两个小舅子的利益。 戴义一脸为难道:“彭泉上奏说,建昌伯纠结了一批人,到建昌卫等地掠夺民财,说是其辖属之地,另还有一批无户籍者投献于建昌伯府,在建昌卫周边生事,劫掠过往行客……” 朱佑樘一脸迷糊。 这都在说什么跟什么?建昌伯跟建昌卫扯上什么关系? 大明的封爵跟别的朝代不同,公侯伯只有爵号和食禄,并无封邑,这所谓的建昌卫是建昌伯的辖属之地,是个什么鬼? “怎么回事?”朱佑樘瞪着一边的萧敬。 你萧敬身为提督东厂太监,这种事应该了解? 戴义咽口唾沫道:“陛下,其实……地方上早有上奏,说是近数年来,有人在建昌卫,还有江西的建昌府、建昌县等地,打着建昌伯的名号,肆意掠夺民财,甚至有兼买田地令官绅投献之事发生,地方滋生乱象,赋税减少,地方官都是敢怒不敢言。” 朱佑樘脸色不佳道:“延龄居然还干这种事情?” 戴义和萧敬对视一眼。 干出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情,皇帝竟就这么轻描淡写?看样子皇帝连自罚三杯的兴致都欠奉啊。 “先前为何不跟朕通禀?”朱佑樘好像把怒火迁到了萧敬身上。 萧敬胆战心惊道:“回陛下,有些事都是捕风捉影,查无实据,且民间对于寿宁侯和建昌伯的偏见甚多,很多事其实本就跟他们没关系,不过是有宵小之人打着他们的名义而已。” 朱佑樘冷笑一声:“只是打着他们的名义,地方官就不敢过问了是吗?” “是。” 萧敬回答倒也坦诚。 谁让您老人家对您小舅子包庇那么深? 现在连那些闹事的人都摸着窍门,反正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打着皇帝的旗号,不如打着外戚的旗号,来钱更快,而且官府一概都不敢过问。 朱佑樘道:“这个什么建昌卫指挥佥事倒是很有胆气,连外戚他都不怵是?东厂派人去,把他拿到京城来,好好问问他究竟是怎回事!” 萧敬一听。 好家伙,这心长得是有多偏? 彭泉作为建昌卫指挥佥事,举报了建昌伯的不法行为,皇帝说是要查问,但其实却是派东厂去……这是去请吗?简直是捉拿归案啊!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章 没老婆还有哥们 因为还在新年假期中。 建昌卫指挥佥事彭泉参劾张延龄的事,就没拿到朝堂上来说,那些平时喜欢跟外戚过不去的御史言官也没机会跟皇帝陈奏此事。 但消息,很快就在京城传开了。 而且传得有点难听…… 建昌伯纵容一群挂名的家奴,在建昌卫、建昌府、建昌县等地,以地方府县带“建昌”二字,便劫掠乡民百姓,杀人越货奸淫掳掠…… 张延龄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外面的谣言一传,简直把张延龄说成是贼祖宗。 好像他除了谋逆之外,上到八十岁老太太,下到猪圈里的老母猪……他是一个都不放过……大明蛀虫的唯一代表。 这天寿宁侯府内。 张鹤龄便对弟弟一顿批评教育…… “看你,让你修个张家家庙,修成什么样子了?地方上差点都要举报,说你以次充好,那些工匠都是伱找来的吗?还不都是京营调遣的?连粮食都没有,还让人家自备口粮……” 张家兄弟先前被大外甥朱厚照坑了一笔。 他们自然要想办法找补回来,因为张延龄是负责执行修家庙的那个,他所找的办法,就是去克扣修庙的人,甚至连张家祖籍的同宗之人也不放过。 至于材料…… 本来都是一堆破材料,还被挑挑拣拣,简直是把最不好的材料以最贵的价钱,用在了糊弄张家祖宗这件事上,连兴济县地方官府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这对兄弟是什么人?皇帝拨款给他们修自己的家庙,还这么敷衍? 张延龄嚷嚷道:“大哥,就你好是?先前说好你给我五千两让我修庙的,银子呢?” “不是给你了吗?” “你几时给我了?” “先前给你那三千两……” “那是往回运料子的车马钱,雇船不要钱的?” “那也要不上三千两!” …… …… 兄弟俩先为银子的事吵了一架,结果是不了了之。 因为兄弟俩半斤八两,没一个好的,反正兄弟俩合计了一下,这次的买卖没亏,亏的只有朱佑樘和张家的老祖宗。 吵过之后,兄弟俩又和睦如初,当弟弟的张延龄还在给大哥倒酒。 “大哥,消消气,咱回头在别的地方给找补回来。”张延龄笑呵呵的。 张鹤龄道:“老二,听说朝里的人参劾你,说你在建昌卫带了一帮子贼,把建昌卫指挥使的地界给抢了?” “狗屁的指挥使,就是个指挥佥事,那地方靠近土司的地界,没多少油水,你猜怎么着?在那搜刮了两年,一共还不到两千两银子……” 张延龄的话,等于是承认了有这回事。 张鹤龄怒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不跟我说?” 张延龄贼笑了一下。 好事还会找你?咱兄弟俩谁不知道谁? 都有捞银子的手段,不过是所用的方法不同而已,我用一群江湖草莽的人在一些地方打秋风,你就没手段了? “现在事闹大了!”张鹤龄怒道,“先前姐姐还派人来跟我说,让我管着你,我跟来人说我可管不了你!你现在能反了天!” 张延龄撇撇嘴:“怕个球?他们能把咱兄弟俩怎么着?再说了,那些人又不是我的家奴……” “一个家奴都没有?” 张鹤龄很好奇打断了弟弟的话。 “是。没有。”张延龄很肯定。 张鹤龄惊讶道:“没你的家奴,你敢让他们在地方上打秋风,那他们捞了多少,能实话告诉你?别你就是个幌子,大头都在他们手上呢。” 张延龄笑道:“没事,反正白赚的,回头再想办法,把这群兔崽子的秋风给打一遍。真以为我没手段呢?头两年跟周家闹那一场,咱的人有点不太够,现在我府上光是能动家伙的,就有三百多号人……这么多人可要养活着,你以为容易啊?” 张鹤龄怒道:“你有粮食养一群吃白饭的,没粮食养给咱家修家庙的?” “大哥,我养的人是我的,凭什么给张家干活?你又不出人不出力的,凭啥什么都让我干?你当大哥的是不是先当个表率?” “你个混蛋王八羔子……” 刚和睦如初的兄弟俩,又撕破脸如初。 兄弟阋墙的事,兄弟俩也没少干,反正是亲兄弟也要明算帐。 …… …… 皇宫,坤宁宫。 朱佑樘这天兴致很高,要去跟妻子造小人,结果在坤宁宫吃了闭门羹。 “去找你那些大臣!二弟他没做错什么,总是被人参劾,我们张家就这么招人烦吗?” 张皇后是在为弟弟撑腰做主。 朱佑樘想解释什么,但张皇后不让他进门。 旁边几个太监都在替这个当皇帝的着急,你说你是皇帝,怎么闹得好像这皇宫不是你家一样? 娶个皇后回来,连个妃子都没有,现在还能让皇后把你关在门外? 都是当皇帝的,你跟你那些祖宗真没法比啊,倒是跟你那个死鬼老爹有点像…… 朱佑樘灰溜溜回到了乾清宫,明明当天他属于亢奋型的,妻子非要往他头上浇冷水,这让他很不痛快。 “最近这些天,朝中有谈论延龄事情的吗?” 朱佑樘果然也顺着皇后的怨恼,把气发到了那些看不见的文官身上。 萧敬回道:“陛下,最近朝议都停了,各衙门只是留下几个值守的,头年底能完成的事,都完成……没听说有谁在谈。” “真没有?” 朱佑樘不太相信。 没人谈,那妻子反应为何如此过激呢? 萧敬道:“言官的上奏倒是有的,私下议论的人应该没有,现在京城士林所关心的,都是二月里将要进行的会试。” “嗯。” 朱佑樘点头。 想想也是,现在还在正月里,衙门都处在半休沐的状态,朝议也没开,应该没人会揪着张延龄不放。 “陛下,有件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一直不做声的戴义突然提醒一句。 朱佑樘道:“讲!” 戴义道:“奴婢似是记起来,张先生先前给的那份谶言中,好像是提到……第二件事,跟勋臣外戚有关……会不会……说的就是这件事?” “有吗?” 朱佑樘只记得张周说二月中,陕西和宁夏将会发生地震的事了。 他从开始,就没把张周的话,往张延龄身上联想。 戴义试探着道:“陛下您看,在张先生的谶言中,提到这么一句,说是‘有法而不效者当以恶者为先,天必警之’,奴婢先前也没想明白,这好像跟此事,还是有些联系的。” 朱佑樘拿过张周所给的条子,仔细看了看,皱起眉头,大概也觉得可能是有点联系。 但很多联系都太牵强附会。 “秉宽先前对此是如何说的?”朱佑樘问道。 戴义道:“张先生说,现在只有这么个趋势,还要事到临头时,或才会有更多的征兆。奴婢还问过钦天监的吴监正……” “算了,那个人不提!”朱佑樘想都不想听吴昊对此的评价。 戴义苦笑道:“吴监正的确是没什么看法。要不陛下,现在去问问张先生,看是否有进一步的征兆?” 朱佑樘把条子放下,显得很懊恼道:“朕有什么事,也不能全都听秉宽的啊,今天朕该怎样?” 这问题问出口…… 周围几个太监都哑巴了。 问太监怎么解决男人憋得慌的问题,这明显问错人了啊,我们从来就没有这方面的事情,你是不是换个人问问去?比如说你所信任的张秉宽? “秉宽最近在备考,有出过门吗?” “很少出。” 萧敬回了一句。 最近东厂也按照皇帝的吩咐,派人全程保护张周,其实也间接监督了张周,发现张周的确没出去乱走。 朱佑樘道:“如果朕这时候去拜访他,会不会打扰到他?” 戴义急忙道:“陛下,这时辰了,马上要天黑,您还是莫要出宫了,出去了……只怕不太容易回来。” 皇宫宫门入夜后是要关闭的,虽然会留个小门,但要是皇帝进出的话,消息传出去,事可就大了。 “朕实在烦忧,就找秉宽聊聊去。”朱佑樘在妻子那吃瘪,所能想到的,只有他所信任的张周。 老婆不待见,总还有“哥们”? …… …… 张周于是乎莫名其妙,在一个准备挑灯夜读的晚上,见到了风尘仆仆出宫的皇帝。 朱佑樘出宫,跟朱厚照的前呼后拥不同,看上去,皇帝的行动更低调一些。 体现出,其实朱佑樘对于京城的安保还是有自信的,先前对儿子加强保护,更多是怕儿子乱来。 这皇帝…… 对别人的付出,永远比对自己多。 张周觉得,这皇帝自虐倾向很重。 “陛下,臣诚惶诚恐,不知该如何迎驾。”张周在自家的正堂内接见皇帝。 朱佑樘一摆手,此时他身边只留下萧敬和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二人。 随后朱佑樘又对牟斌打个眼色,牟斌也只能到院子等候。 “秉宽,是朕打扰你,每次都是这样。”朱佑樘叹道,“其实本来朕今晚应该在坤宁宫的。另外,朕还想知道,你先前所给的谶言里,有关第二卦,好像是跟勋臣相关?” 这话,皇帝只能跟内侍太监和张周这个好哥们说了。 张周一听就明白,皇帝这是在妻子那吃了闭门羹,跑来找安了。 “陛下,街口有个说书的摊子,晚上会到很晚,不如臣把人请到府上来,让他一边讲,臣再跟陛下讲一些卦象的事?” “好,你安排。”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一章 加害者 朱佑樘出宫,自然是想接触一些不一样的事物。 他也想过点普通人的生活。 张周要做的,就是满足一下皇帝心中另类的精神需求,这种东西就好像五谷杂粮一样,偶尔吃还行,让他顿顿吃,肯定受不了。 “……上天的预兆,臣不好说,也不能说。” “但如果陛下担心的话,何不等事将要发生时,预兆更清晰一些时,臣再跟陛下详细说明呢?” 本来朱佑樘以为张周能说出个所以然。 结果还只是敷衍他。 朱佑樘叹道:“朕也知道不能太心急,但这要是比地动的事情还大,那朕将要……唉!” 皇帝也最怕被人吊着胃口。 一旁的萧敬也劝说道:“张先生,您先前料事如神的,就不能再多透露一些?” 张周摇了摇头。 这下朱佑樘也就没法再强行问询。 等张周出去安排说书人要说的项目时,萧敬还不忘对朱佑樘提醒:“陛下,这位张先生一向都是直来直去的,或许只是戴公公他多心了。” “希望如此。”朱佑樘道,“朕不希望张家的人,跟上天的警示联系在一起……” 萧敬一下就明白了。 皇帝也怕张家兄弟步李广的“后尘”,先前大明最大的蛀虫李广就是因为上天的警示给弄死了,皇帝也知道自己对张家兄弟是有多纵容,这要是再牵扯上…… …… …… 当晚朱佑樘没有在张周家里过夜。 他是去了就近的官所内。 翌日回宫后,朱佑樘就在乾清宫后殿休息。 戴义急忙把萧敬叫到司礼监的值房内,此时萧敬显得一脸疲惫。 “……那位张先生没具体说是怎么回事?” 戴义知晓昨夜的情况后,也有些意外。 如果张周要干涉皇帝的家事的话,那这就是最好的机会,什么机会会比皇帝亲自上门问询更好呢? 萧敬道:“有关那两卦,张先生真就什么都没说。不过隐约……还是能感觉到这件事跟张家外戚有关。” 戴义摇头道:“如果是张家兄弟为非作歹,上天有警示,除非下一道雷是劈在张家家宅或是宗祠内,否则……很容易把火烧到事主身上。” “戴公公的意思是……” 萧敬琢磨出点味道。 戴义拍拍他肩膀:“张先生难道不怕这么做联想,会害到他自己身上吗?” 萧敬这下是彻底明白了。 先前清宁宫的火灾,所有人都会觉得那是上天在警示皇帝,不能宠信李广,罪在李广身上。 要是下一个预兆也是这么没有太强指向性的事件,诸如是再劈个什么乾清宫,那时别人不就会说,这是因为皇帝宠信张周而导致? 到时张周可就成了作茧自缚了! …… …… 上元节过完。 朝臣十天的假期结束,当天是恢复早朝后的第一天。 朝堂上,朝臣没了任何限制,马上火力全开对朱佑樘开炮。 两件事。 一个是西北备战,一个则就是建昌卫指挥佥事彭泉参劾张延龄反要被下诏狱。 彭泉那边还只是下旨,人估摸这会才刚上路,从蜀地来京城,就算一路上急着走,一个月也够呛。 文臣对于彭泉这样敢谏直谏的武将还是很中意的,一堆在朝堂上为其说话的,更有大臣直接在朝堂上痛陈张家兄弟这两年的胡作非为…… 以前朱佑樘听了还会生气。 这次他听了……觉得这都是大臣们压箱底的保留节目,传统艺能项目,见怪不怪。 反正没事就树个靶子自己打呗? 朱佑樘便在想,文人的格局,跟张周的比起来,甚至都显得有点小家子气了。 看人家秉宽,明明有机会攻击张家人,却都一个字不提。 朱佑樘对于大臣们所谈的另外一件事,就是西北备战,也没着恼,反而有些“欣慰”。 先前皇帝还因为刘健跟大臣打了招呼,大臣们就噤声不言此事,而有些着恼。 现在皇帝看明白了,刘健大概只是让大臣们不要在休沐前的朝议上说这件事,避免事态发酵被外人所知,打乱了皇帝在西北的布局…… 虽然现在再提,还是会有这方面的顾虑,但好歹是比先前好多了。 “诸位卿家,宣府镇加强防备,是朕思量后的结果,你们对此有异议,朕不怪责,但有事只在朝堂上说,退朝之后任何人不得再有议论。再有何疑问,一概上奏,朕会亲自给上奏的人答复!” 朱佑樘故意把偏头关说成是宣府,其实也是在扰乱视听。 他也是提醒在场大臣。 你们在这里提,朕不怪你们。 但要是下了朝谁还说,最后导致大明朝备战的事泄露出去,朕有一个算一个,一定会问罪。 大臣们却没当回事。 真要泄露出去,鞑靼人不来了,正是我们所求。 到时就算是当皇帝的,就能查出来这责任在谁身上?反正这么多人知晓! 吏部尚书屠滽走出来道:“陛下,据闻是有方士以妄言,提及西北军情,才令朝廷加强戒备。还请陛下将此人下诏狱查问,看是否别有目的!” 朱佑樘一听眉头紧皱。 伱屠滽刚好了伤疤,这是忘了疼啊。 先前你跟李广那些眉来眼去的事,朕没追究你,现在你居然想让朕查朕所信任的秉宽? 你屠滽为了彰显所谓文臣直谏的风骨,有点过头了!先前还是人家秉宽说情,朕才没有追究你们这群阉党! 朱佑樘冷冷道:“诸位卿家可还记得先前于河南地动之前,朕曾说过,不要提前以所谓的妖言来妄加给人治罪吗?事不能等到发生之后,再做定夺?何况……一个连地动都能准确推测的人,朕就算偶尔听了他的建议,又有何不可?” “啊!” 在场大臣一片哗然。 皇帝如此说,等于是间接承认了的确是因为听信了方士的话,才有西北一系列的军事动向。 难道大明朝到了要听道士的话,来进行军事布局的地步? 这不是祸国殃民,还有什么才能称得上? “陛下……” 那群科道的言官一下子激动起来,有六七人马上要出来跪谏。 朱佑樘厉声道:“够了!” 这一声,声如洪钟,比以往软弱无力的言语,威慑力提升了几个档次。 “朕是西北出兵了,还是兵马换防了?西北不过是如往常年一般的防备外夷,这还用你们来提醒?此事到此为止了!” 皇帝也懒得跟这群人解释。 连马文升和刘健这些人,最初知道他要以张周的建议来进行西北的军事布局,也一样是有顾虑,但随后以这些人的高瞻远瞩,也看出来这不过是西北军政体系的正常运作。 王越又没出兵,皇帝在西北成长防御事宜上,凭什么要完全采纳大臣的意见? 可这群御史言官,似乎只看到了“皇帝听信方士之言”这一条,没有看到背后更深层次的用意。 所以皇帝也不耐烦了。 刘健作为首辅,沉默了一整场,此时终于忍不住走出来道:“陛下,有关建昌卫指挥佥事彭泉的事,还请陛下再做思量,若轻易让其到京,西川的防备不能加强,只怕会……” 朱佑樘道:“朕不过是把人提到京师来问询一下,刘阁老是要替他说情吗?” 刘健道:“若有人检举揭发他人之罪,陛下不问事由,而将揭发者下狱,只怕会……助涨其恶。” 朱佑樘问道:“那是不是朕将建昌伯也给下狱,才符合你们的意图?今日便先到此……” …… …… 本来当天是休假之后第一场朝议,很多大事要商量。 可就因为西北用兵和彭泉举报张延龄的事,使得这次的朝议不了了之。 君臣之间看起来是不欢而散,倒也没什么。 朝议结束之后,也不出任何意外的,内阁三人又被一群大臣给围住,这下好像谁都不想走了,都想知道刘健对这两件事有何指导意见。 李东阳道:“诸位若有何意见,多上奏,少言语,你们的意见都会上达圣听。” 谢迁也笑盈盈道:“出了这午门口,就当没这回事。” 屠滽问道:“那建昌卫指挥佥事彭泉呢?他不过是上奏参劾建昌伯不法,何以要被下诏狱问责?” 李东阳瞅他一眼,虽没明说,但意思是,他为什么被下狱不知道吗? 你们以为那建昌伯是谁能参劾就参劾的? 我们都还没把张家兄弟怎么样呢,他一个建昌卫的芝麻绿豆大的武将逞什么能,装什么逼? “陛下此举,岂不是说,以后朝中再有何不轨之举,他人都要听之任之?” “对!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 “联名上奏,请陛下赦彭泉之罪,并查究张家外戚!” 一群人义愤填膺出去了,刘健往那边往一眼,都是一群刚入朝没几年的科道言官。 骨气是有,但格局还是打不开。 一群人好不容易散了。 还没等走出午门几步,通政使元守直带着几分担忧出现在内阁三人面前。 “良弼,何事?”刘健问道。 元守直故意等一群人已经走出去,周围没人旁听后才道:“昨晚司礼监刚从通政司调走一批奏疏,其中有一份,是国子监监生江瑢……参劾三位阁老……堵塞言路。据说……昨夜陛下便将江瑢给下了诏狱……” “什么?” 刘健一听愣在当场。 刚才还在跟皇帝提,不能因为有人举报别人的不法行为而将举报人查问。 现在,他们内阁的人也摊上这种事,他们瞬间变成加害者。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二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正月底。 这天下午,戴义与陈宽带人捧着奏疏,从司礼监值房到乾清宫内。 见到朱佑樘之后,戴义让人先将奏疏放到一旁,然后分了六个木托,各自盛放重要程度不等的奏疏,而最后一个木盘子上奏疏最多。 在戴义到来时,早前一步抵达的萧敬正在跟朱佑樘呈报有关审问江瑢的结果。 “……以贡生江某所供,其不过是因曾拜谒李大学士而不得,后因妒恨,便草拟奏疏以参劾阁臣阻塞言路,并无人指使,东厂查问过江家相关人等,也未有发现其与何人有深切往来,未发现有请托送礼之事……” 江瑢参劾内阁三名大臣的事,在朝中形成了很不好的影响。 刘健也不避嫌,最近一直都在朝堂上帮江瑢争取,让皇帝放人。 检举我,我还帮他说话…… 这才体现出内阁首辅的气度。 朱佑樘随手拿起一份奏疏看了看,问道:“彭泉呢?” 萧敬道:“已在押送来京的路上,估摸二月中旬之后,便可抵达京师。” “嗯。” 朱佑樘先拿了最多那个木托盘上的奏疏,这些奏疏近乎都是千篇一律的。 参劾王越,参劾张家兄弟…… 皇帝先前在朝堂上有言在先,谁对西北有何意见,尽管往上提。 御史言官也没法直接就西北的局势发表太多的见解,否则西北出什么事谁都承担不起,最好的办法就是……拿王越开刀。 至于参劾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俩,纯粹是附送的。 “有对秉宽说三道四的吗?” 朱佑樘看了几份,发现参劾的内容没什么新鲜的,他便多问了一句。 戴义道:“有。” 说着,从另外一个托盘中挑出两份来,所说的就是皇帝轻信方士之言。 朱佑樘看完之后,也没动怒,放到一边。 “秉宽还没说另外两件事是什么?”朱佑樘抬头望着戴义,“再过不到十天,他可就要入贡院了。” 萧敬回道:“前日奴婢曾前去问过,张先生说,在他入闱之前,会将两件事详细列出。” “好,有他这话,朕就放心了。” 朱佑樘松口气。 现在朱佑樘对大臣,对西北局势什么的,也没太多在意的地方。 所记挂的,不过是张周所算的那三道卦。 …… …… 张府。 张周最近近乎都是足不出户。 这天王越的长子王春来访。 王春来见张周,除了是替其父亲问询有关谶言的问题,还有就是跟张周通知有关朝内的事……王越在朝中的影响力很大,他也怕朝中人对他的参劾影响到他在西北一战的发挥,所以随时都找人盯着。 同时王越也很想跟张周绑定在一起。 王春的话,多少带着一点挑拨的意味:“……近来有言官对先生您也多有谤议,只怕您入朝之后,也难融入于同僚之中。” 王春等于是来替王越传话的。 你以为你是个解元,就能跟朝中文臣和睦相处? 还不如专心当个佞臣,别想考进士的事。 咱老哥俩,还能互相扶持。 张周笑道:“令尊最近也常被参劾?” 王春面色有些尴尬。 “令尊本来也可安心当个文官,甚至能位极人臣,但你看他便专心于此吗?”张周笑着。 王越当初明明可以安心当个兵部尚书,甚至这次当个兵部左侍郎也不赖,但王越却明知结交近佞容易被人非议,却还乐此不疲。 王春道:“或者,先生跟家父在为官之上,有相似之处。” “是啊。”张周笑着,“我跟令尊一样,都不想安心当个混资历的文官,要真当个文官,在大明朝这固化的官场有所作为,考不满九年,连个头都冒不出来,不到知天命之年,恐也难被人认可,无异于缘木求鱼。” 王春不解道:“既然先生早就知晓这一切,为何还要科举入仕呢?” 是啊。 张周都觉得王春问得太直接了。 有机会能另辟蹊径,为什么还一定要走回科举这条路呢? 就算考中状元又如何?翰林修撰考满九年,升侍读、侍讲,两个九年考满有机会升侍读学士、侍讲学士,甚至有机会入阁……靠立功跳升?这功劳怎么立?跟王越一样靠军功?还是靠在辅佐皇帝和太子方面卓有成效? 既然靠辅佐皇帝和太子,那干嘛不直接走捷径,还要进翰林院呢? 张周笑道:“身为文人,不做官,又能做什么?文臣武将,我擅长哪一项?再或是道录司挂名当个道士?王千户这话,我没听明白啊。” 有时候就是这样。 可能考科举真就有点无用功的意思,但他张周就是来大明体验科举的,就是要走这条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路。 不当文官,难道当武将去? 没有官品在身,光靠皇帝的信任,终究只是个佞臣,靠爵位那也要让人信服才行。 “可以告诉令尊,不用急,我入贡院时,这场仗或就开打了,把握机会就靠他自己了!” …… …… 二月初一。 当天是刘健代表朝廷释奠孔子之日。 文庙内。 仪式结束之后,国子祭酒林瀚过来邀请他去隔壁国子监内用饭,为刘健所拒绝。 林瀚对刘健多少带几分歉意道:“北雍学生江瑢之所为,令阁老费心了。” 刘健道:“无妨。” 本来江瑢参劾内阁三名大臣,可能会令内阁三人声望受损,但因为在此事之后,刘健代表内阁一直都在不遗余力营救江瑢,反而适得其反,令内阁三人在文人中的声望提高。 很多人本来觉得朝中文官体系已经固化,没什么上升渠道。 经此一事之后。 文人也都看出来,就算再固化,还是有一条途径,那就是去跟以刘健为首的文官体系打好关系。 既然不能改变,那就加入。 刘健出了文庙,正要乘坐马车回内阁值房,却还没等走,就见有东厂番子护送着一辆马车而来。 马车停下,萧敬从马车上下来。 “刘阁老。” 萧敬对刘健很恭谨。 刘健道:“仪式已完成,萧公公可有吩咐?” 萧敬笑道:“乃传谕旨,监生江瑢,已着令从东厂发往刑部,赎了徒刑之后便可回北雍继续供学。” 旁边的林瀚一听,稍微松口气。 手底下的一个愣头青的学生,非要去参劾三位内阁大臣,结果落到东厂手里,虽然现在还没见是什么样子,估计半条命也没了? 刘健一脸谨慎。 皇帝抓江瑢是给他们内阁面子,现在放江瑢,也是给他们内阁面子,放人时还特地让萧敬来通知一声……这面子算是给足了。 “建昌卫指挥佥事彭泉呢?”刘健问道。 现在江瑢放了。 那彭泉也该放了? 萧敬摇摇头:“人还没到京师,具体该如何处置,还要等陛下吩咐。刘阁老不宜再问啊,咱家也知晓,一个监生的死活,到底是没那么重要的。” 刘健吸口凉气。 先前萧敬已经严厉警告过他们,这次萧敬来,又跟来警告他差不多。 江瑢参劾伱们,人抓了人又放了,给你面子,那你也要投桃报李,不要再提什么彭泉参劾张延龄的事。 萧敬特地提到“监生的死活”,分明也是在暗示。 你再纠缠不休,难保江瑢从刑部出来之后,不会再被东厂拎回去,下次他能不能从东厂活着出来,可就两说。 江瑢如果参劾你们内阁三位大臣,死在诏狱里,那时你就算做再多努力,一口黑锅还是要扣到你们内阁三人的头上,你们觉得文人还会像现在这样推崇你们三位,说你们高风亮节? 人都救出来了,咱就别提了! 刘健岂能听不懂这是在威胁他?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点头道:“萧公公放心,在下不会再多问。” 如此一来,等于是刘健先放弃了营救彭泉。 …… …… 刘健从文庙回到内阁值房,一脸严肃,将萧敬见他威胁他的事跟李东阳和谢迁说了。 二人都是聪明人,一下就明白皇帝的用意。 谢迁苦笑道:“有罪不究,告官的先被法办,真是没天理了。” 李东阳瞪他一眼,好似在说,你这是在暗示江瑢检举我们而被法办吗? 刘健道:“我思忖过,过去数年,陛下对阁部逐渐倚重,票拟多被采纳,若因此而令言路闭塞,那我等难置身事外。” “阁老……”李东阳听不下去了。 现在皇帝都没认为是我们阻塞言路,下面的大臣也没这么说,难道还让我们自我反省? “从去年开始,陛下有事不再过分倚重于阁部票拟,也不再单独召见征求意见,这便是不好的先兆,若我等还不思改变,此种境况只会愈演愈烈。” 刘健还是有危机意识的。 江瑢举报他们,不是空穴来风。 很多人都忌惮他们内阁这三位,无论他们是否为国为民,是否可以问心无愧,至少他们身上具备了明朝废黜宰相之后,文臣最接近宰相的气质。 明朝废黜宰相,就是怕文官擅权。 而他们正在一步步往一手遮天的方向发展。 李东阳道:“若因此,连一个检举外戚不法的武将都保不住,只怕说不过去?” 刘健摇头:“陛下已给了转圜的余地,不能再只进不退了。” 文官的进,就是皇权的退。 刘健话不多,但道理是明白的。 李东阳和谢迁面色都很严肃,似也明白刘健不是在危言耸听。 谢迁道:“那陛下在此事上,到底听谁的意见更多?印公、厂公?还是皇后?再或者是……张秉宽?” 以谢迁的意思,既然我们不能再插手西北军政,也不能再提彭泉参劾张延龄的事,那也该知道,皇帝下一步打算怎样? 皇帝在此事上,应该也不会凡事都自己去斟酌对策,总要问人意见。 那到底是谁的意见比我们还重要? 李东阳就谢迁的问题,进一步分析道:“张秉宽始终是文人,若他有意为彭泉说情,理正是非,还是能递上话的。但就怕皇后会给陛下施压。” 朝中文官举报张家兄弟,照样会被厂卫法办,更何况是个没什么地位的武将? 彭泉这么做,说他耿直也好,说他傻也好,总之是犯事了。 现在皇帝为了包庇小舅子,连内阁首辅都威胁,不允许再提及这件事。 这种情况下,靠张周进言,有个屁用? 刘健打量着谢迁道:“于乔,你能去见见张秉宽吗?” “什么?” 谢迁一怔。 这时候,居然让我去见张周? 我可是内阁大臣,就这么去见个贡生?再说我谢某人也不擅于这种跟年轻士子的交际啊,怎么不找李宾之? 李东阳道:“我去。” 刘健摇头:“于乔去最合适,无须登门拜访,也不要派人去请,找个由头见。若他以后还想出仕,就还是会打交道,问他什么,多也是会应答的。” 这时候,刘健所能想到的,那就只能是走一点不一样的路了。 跟戴义、萧敬这些人,沟通起来不方便不说,还会有外臣跟中官勾结的嫌疑。 反而是直接去问张周,简单明了,或许还能打探到不一样的消息。 …… …… 谢迁当天就去见张周了,所用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派自己的一个车夫,去张周府上投递了拜帖。 然后他也不上门,找个就近的茶寮坐下,一边喝茶一边等张周来。 在他看来,张周知道他要相见,无论如何都是要给面子的。 结果…… 张周没亲自来,却只是让自家的下人贾老水,送了一封信过来。 “什么意思?”谢迁坐在那,看着憨憨一般的贾老水,人还有点懵。 张秉宽啊。 谁给你的勇气,连内阁大臣亲自来见你,你都不出来的? 非要我上门,在门口等着见你,把礼数做足了,你才肯见是吗? 贾老水不太明白这些政治的道道,他道:“这位老先生,我家老爷说了,就算是您来,他也不方便见面。我家老爷说,您想知道的事,在这信里都列出来,您若还有想问的,他也回答不了。” 谢迁一听,心说这小子够玄乎的。 知道我要来,还知道我要问什么,还把我所关心的问题都列在上面。 谢迁随即将信打开,已忍不住想知道上面有什么。 两句。 第一句:“车到山前必有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二句:“善恶到头终有报,人善人欺天不欺。” 谢迁微微皱眉,似大概明白其中两句的意思。 第一句是在提西北局势,第二句则是在提彭泉。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十口锅一个盖 “此人分明是在故弄玄虚,或知晓我等关心何事,便写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拿来戏弄于我。” 谢迁翌日将张周所写的条子,交给刘健和李东阳看时,还带着几分气恼。 身为内阁大臣,纡尊降贵去见张周,竟没见到人。 李东阳不像谢迁这么感性,他道:“善恶到头这一句,是在说,张氏外戚将来会造报应?这种话用在这里,或不恰当,看起来他敷衍的意思更多。刘老怎么看?” 刘健所侧重的仍旧是第一句,他微微皱眉:“西北一战,非有不可?如今尚且是孟春时节,西北已有两个月未曾有任何狄夷的异动。” 三人没法从张周所给的条子里找出答案。 谢迁将条子收起来,直接放在火盆内烧毁,叹道:“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当个佞臣,江南解元,不过如此。” …… …… 内阁三人没把张周的提醒当回事。 可一进二月,九边的形势骤变,一时间朝野之内的大臣也很懵逼。 往常年一般都要等秋收时候才可能出现的鞑靼倾巢出动劫掠的情况,居然在当年,二月份便起。 上来就是朵颜三卫的寇边。 初四一早,奉天殿朝会,便由戴义当众宣布此事:“……朵颜等三卫鞑虏寇辽东义州,镇守太监任良、总兵官李杲、都御史张玉退守义州城塞之内,请旨适时出兵。” 朵颜三卫在草原部族中算是“老实”的。 一般存在感也比较薄弱,但连朵颜三卫都来寇边的话,如此好似也有草原形势波谲云诡的预兆。 文官对此的态度也有不一。 大多主张不要轻易出兵,要固守。 但也有提出大明在辽东防备相对完善,且朵颜三卫实力相对较弱,可以出兵与之接战。 兵部尚书马文升道:“如今敌情不明,应再派哨骑侦查于辽东以北、草原以西等处,再做定夺。” 马文升到底是有经验的兵部尚书,他也算是镇住了场面。 结果此事还没等平息。 接下来三天,一直到初七,西北有十几处地方奏报有鞑靼寇边的情况,一时间狼烟处处。 初七上午朝议刚结束不久。 司礼监掌印太监戴义便到内阁值房来,请刘健出去商议事情。 二人商议很长时间后才回来,戴义又匆忙离开,谢迁瞅一眼道:“看样子不像是回乾清宫。” 刘健道:“是去兵部。” “怎的,又有战事发生?”谢迁顺口问了一句。 回过头看李东阳,但见李东阳没多少精神。 刘健道:“宾之下午便要入帘,若无心于朝事,可先回去筹备。” 会试将会在初九开考,而帘官提前进场会在初七这天,李东阳跟程敏政都是主考官,二人也将会在进场之后出题。 “无妨。” 李东阳更想知道眼下发生了什么事。 入帘之后,将会有二十多天无法跟外界接触,等他再出来,或许西北的一切风声都已平息。 刘健叹道:“延绥等处接连奏报有狄夷犯境之象,尤以榆林卫周边为重,鞑靼骑兵轻袭而过,多不恋战,多处有追击之势,并无何斩获。” 谢迁道:“鞑靼人还是来了,可为何来得如此之诡异?二月里,草原各处的草场都还没青芽,这时寇边……图的什么?” 随后李东阳从一堆奏疏中找出一份来。 刘健拿在手上看了看,却重重叹口气。 李东阳道:“有请旨以王威宁再往西北整军者,多是因朝中还有人尚且不知王威宁在西北之事,也可能是加以试探。” “都这会了,还不知道王威宁在西北呢?”谢迁在笑。 这群言官是天真还是蠢? 先前没有战事的时候,你们一顿把王越踩,把王越当成大明蛀虫,结果现在西北战事一起,都想着要让朝廷把王越调去西北震慑牛鬼蛇神。 呼之即来挥之则去? 李东阳望着刘健道:“鞑靼如此肆无忌惮寇边,究竟是何目的?莫非真如先前所言,或有大举犯境之意?” 之前让李东阳去分析,怎么都不会相信鞑靼人会在开春之前大规模犯境的。 但现在李东阳也不确定了。 谢迁问道:“王威宁现在何处?” 刘健道:“偏头关。” 谢迁面带疑惑道:“最近却未有偏头关的战报,何以鞑靼会将此处错过?似乎宣府是有敌情的。” 李东阳道:“以前都说,大明的西北是十口锅九个盖,总有盖不住的地方。可如今只有一个王威宁,十口锅一个盖子,既然盖在了偏头关,鞑靼会凑巧出现在此?还是说陛下会让王威宁于宣大一线做防备,随时迁动兵马?” 刘健只是摇摇头。 到现在他都没搞清楚西北鞑靼人具体的动向,甚至鞑靼来犯的目的是什么都没搞清楚。 谢迁道:“如今朵颜三卫寇辽东之势最大,还是以辽东为守备重点。若只是辽东……怕也没王威宁什么事。” 大明到弘治年间,辽东战场一向都是九边各处的硬实力所在,或者说,辽东之外的狄夷太不经打。 反而是三边和宣大,经常要遭受鞑靼人连番袭击,成为九边防御之重。 …… …… 二月初,因为大明九边接连有战报传来,也使得皇帝身边的人焦躁不堪。 戴义更是要进出于司礼监、内阁值房、兵部等衙门,问询各方的意见,第一时间将情报收集之后,奏报给朱佑樘知晓。 朱佑樘也不敢怠慢,每天近乎都留在乾清宫内,入夜后都不顾回坤宁宫,简直是吃住工作都放在了一处。 张皇后先前对他有些冷落,现在反倒是他冷落了张皇后。 “……陛下,兵部之见,当以辽东之战为先,目前看来朵颜在辽东出兵不过三千,多以步骑为主,若以轻骑追击而出,或可将其围困全数歼灭……” 兵部给出的意见,基本上跟内阁一致。 如果非要只打一处的话,还是挑软柿子捏。 三边和宣大外面的敌情不明,再加上那些地方上百年来都被鞑靼人所控制,出兵一个不慎就容易深陷泥潭,还不如在辽东这地方……至少多数地界都是大明深耕区域,有没有枣打几杆子再说。 朱佑樘感慨道:“可是王威宁不在辽东啊。” 戴义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要说文官对九边用兵谨慎,其实朱佑樘对此或许更谨慎,当初同意了张周的提议,派王越去西北,也没说让王越带兵出击,主要还是去做防备。 如果是冒进的话,不用那些大臣劝阻,朱佑樘第一个就反对了。 辽东就算是软柿子,但朱佑樘轻易还是不敢冒险。 “陛下,要不将王威宁……调去辽东?”一旁的韦彬似是给出了个馊主意。 连同皇帝在内,几个太监都看向韦彬。 韦彬把头低下去。 他自己也知道这不是什么良策,偏头关备战了半天,结果把王越调去辽东了,这要是出了什么状况……罪过可大了。 但有些时候,他们这些太监就是留着背黑锅的。 万一皇帝也有这种想法,只是不好意思说,那他韦彬提出来,让皇帝采纳,最后真出了问题,皇帝不用担责,而他韦彬来担责…… 不管多愚蠢的主意,太监都要提一句。 朱佑樘道:“朕还是愿意相信秉宽,他说在偏头关,照理说……八九不离十。” 萧敬道:“陛下所言极是,以夜不收在西北奏报回来的敌情,宣大一线比往常年狄夷犯境时平静了许多,或是有所酝酿。” “秉宽是何意见?” 朱佑樘几句话,就带到张周那边。 萧敬低下头道:“昨日奴婢曾拜访过张先生,他明言,只要鞑靼开始犯境,则必会在十天之内出结果。” “十天?” 朱佑樘对这个时限有疑虑。 戴义在一旁道:“陛下,奴婢看,张先生的意思是说,鞑靼若想以偏头关为劫掠的目标,各处都是故布疑阵的话,那他们也该料定朝廷会在近日做安排,他们估摸着也怕陛下将王威宁调去西北。” 朱佑樘点头同意:“有道理。若十天还不出实招,那眼下的故布疑阵也就没了意义。” 说话之间,朱佑樘打量着一整张的地图。 这地图是张周画的。 九边各出的关隘、城塞、土堡等,近乎在上面都有标注,山川河流的标注也很详细,朱佑樘看了半晌,周围几个太监也跟着一起大眼瞪小眼半天。 最后还是由萧敬问出这个看起来谁都想问,但听起来似乎又很愚蠢的问题:“鞑靼人到此从哪来?” 朱佑樘叹道:“大明北防绵延数千里,要在其中找出鞑靼人倾巢而出的方位,恐怕只有在狄夷内部有内应才可。” 陈宽提醒:“不是还有张先生……” “呵呵。” 朱佑樘笑了笑,脸色轻松了很多,“有个能为朕分忧的秉宽在,顶得上十万兵马。他既都建议将王威宁布置在偏头关,朕采信了,何必现在又去怀疑呢?” 说到这里,朱佑樘突然又有些紧张道:“可一直都不来,还是让朕着急。朕多想马上便是十几天后,得到结果的那天……” 萧敬劝说道:“陛下,急不得。” “会试还有几天开考?”朱佑樘问道。 萧敬道:“明日入夜前考生便要入闱,后天一早开考。” “唉!”朱佑樘叹道,“越到这时候,秉宽却不在朕身边,要是他能在朕身旁多出谋划策,也就不至于如此……他不是说另外两件事……” “陛下,张先生说明天再去,他会在入闱之前写好呈送。” “这秉宽啊,不能再直白一点吗?让朕等得心焦。”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 吓唬朕 大明的会试是在二月初九正式开始。 初七是李东阳、程敏政等人入朝,而初八下午则是众考生入场。 也就在初八上午,刚散朝,朱佑樘便去清宁宫给周太后请安。 “你们都退下。” 周太后特地把所有人都屏退,只留了朱佑樘一人,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谈。 朱佑樘单独跟周太后相处时,人还是有些局促。 “皇帝啊,最近这清宁宫还挺暖和,说是那个暖气,以后你没打算给乾清宫和坤宁宫等宫殿,也给加上去?” 周太后上来闲话家常一般,跟孙子闲扯,也是以这种方式打破孙子的内心防线。 朱佑樘闻言果然心情开解了很多,笑道:“朕已跟张卿家商议过,会在今年入冬之前,于乾清宫旁修建暖阁,就不动现在宫殿的格局了。” 要加暖气,就要破墙,还要增加一些管路等,加上这些宫殿相对宽大一些,就算加了暖气片效果也未必会太好。 还不如建造个小格局的地方,既能保暖,还能作为日常休息和工作之所。 “挺好。”周太后笑起来一脸富态道,“说起来,秉宽可真会办事,哀家也越来越觉得,他是不可或缺的人才。” “是啊皇祖母。” 祖孙二人有了共同语言。 周太后这才好似岔开话题,叹口气,显得很遗憾道:“皇帝,你可还记得几年前,曾在哀家这里的那个王美人?” “啊?” 朱佑樘一怔。 他心中也突然明白周太后要屏退宫人的目的,感情是要跟他说这个。 “这个……朕似是记得……” 朱佑樘有点往事不可再提的意思,有些事他是很回避的。 周太后道:“哀家记得当时皇后正怀了太子,伱身边也无人照料,哀家想为你做主,让你纳个妃嫔,还找机会把你叫过来,给你们单独相处的机会,她是进御过的。” 朱佑樘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有些事,他是有“难言之隐”的。 他其实很想说,皇祖母,你可别拿你孙儿当正常人看,对别的男人来说,给摆个女人,还单独相处一个时辰以上,男女之间皆都有心,肯定什么事都成了。 但是你孙儿……也就是朕…… 不行啊。 当时朕是听了你的,要跟那“王美人”成就好事,但最后忙忙活活半天,这事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朕实在是说不清楚。 “后来你怕皇后知晓这件事,让哀家把人送走,哀家觉得你有点薄幸了。”周太后教训孙子。 朱佑樘道:“有些事,皇祖母并不知晓。” 他也不想过多解释。 难道告诉老太太,他没男人的本事,给个女人相处了一个时辰,最后事可能都没办成? 加上他根本无心找个女人去重新相处,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主动提出,让周太后把人送走了。 周太后道:“哀家也是新近刚知晓,这个王美人后来还是被张家人给找到了,连同她的家眷,下场都不太好,尤其是她和她的妹妹,都被充到浣衣局内,也就在前几个月,王美人死在了浣衣局内……” “这……” 朱佑樘虽然想说,自己跟那个所谓的王美人可能都没有夫妻之实,也没什么感情基础。 但听说人死了,他还是有些意想不到的,一时间愣在那。 “人死了,被草草安葬,哀家让人给安排了一下,才算是收敛了骸骨,她妹妹如今还在浣衣局内没有着落,唉!哀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太后显得很遗憾。 这个孙子好像也有点薄情寡恩,好不容易成就了一段好事,居然把人给送走了。 你这不是薄情郎吗? 朱佑樘道:“回头孙儿让人去查查,如果真有其事的话,会让人做安排,这件事是……朕疏忽了,未曾做一些妥帖的安排。” 周太后抬头道:“你只是觉得疏忽,没别的想法了?” 朱佑樘当然知道老太太的意思。 张家把人找到,还塞进浣衣局,对姐妹二人进行折磨,年纪轻轻就死在了浣衣局,可要说让朱佑樘去恨,他还真恨不起来,因为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说,他对那个王美人没感情,反而是对张皇后感情很深。 他自责,但并不觉得要因此去惩罚妻子或是张家人。 “哀家其实已替你办了,其实她本来是长宁伯给找的,这次也是将她妹妹,安顿到长宁伯府上了,你不去慰问一下?” 周太后的意思很明显了。 姐姐死了,要不你把妹妹给收了。 朱佑樘吓得差点要逃跑,他急忙道:“皇祖母,这件事朕会让人去办,您就别为难孙儿了,孙儿最近很忙,西北的战事随时会发生,再还有会试……” 这就开始找借口推搪了。 周太后一看,光靠自己显然不行,她道:“那好,回头秉宽会试考完了,让他进宫来,哀家有时间也想多跟他见见。另外就是要改改你这性子,总觉得不像君王。要拿出魄力。” …… …… 朱佑樘从清宁宫出来,心情就很不好。 他也形容不上来,可能是因为觉得亏欠了曾经一个跟他有过“亲密接触”的女人,也可能是觉得皇祖母要为他安排另外一段他所不喜欢的男女感情之事,让他彷徨。 还没等他抵达乾清宫。 萧敬便一路小跑而来,手上拿着个信封模样的东西,惊喜道:“陛下,拿回来了。” “是吗?” 朱佑樘好似瞬间将先前的不悦一扫而空。 因为萧敬把张周谶言的解读给他拿来了。 都顾不上进乾清宫,当即就让萧敬把信封打开,再把信纸给他递过去。 “陛下,奴婢问过张先生了,他说这两件事,跟西北的战事没什么关联,一件事可能真的与建昌伯有关,说是若陛下不惩罚于有罪之人,那上天必定会给出警示,可能会在一个让天下人容易联想的地方,发生地动。” “嗯?陕西、宁夏吗?” 朱佑樘信都没看完,抬起头望着萧敬。 连身后跟着的戴义脸色都变了。 张周这好像是在玩火啊。 之前只是在做推测天机的事,现在怎么改“进谏”了? 张周的意思分明在说,陛下你要是不拨乱反正,那老天爷可就要不客气了。 萧敬道:“回陛下,应该不是,好像是……别的什么地方。” 朱佑樘皱眉道:“一处地动还不够,多来几处是吗?是哪,他说清楚了吗?” “没……” 萧敬支支吾吾说出来。 说是张周做了详细的解读,但还是个有头没尾。 戴义试探道:“会不会是顺天府……” “别乱说!”朱佑樘打断了戴义的联想。 戴义也感觉自己失言,顺天府发生地震,这事可就大了,可能会威胁到皇帝一家人的生命安全,既然张周没明说,最好还是不要往太危险的方向去联想。 “秉宽还是说了个不清不楚是吗?地动……哪地动,会跟朕有罪不究有关呢?这是在说朕未曾追究延龄的过错吗?” 朱佑樘也觉得,张周这次的事,好像是有点“僭越”。 你说事就说事,事说一半不谈,居然还吓唬朕,把朕的小心肝吓得噗通噗通的。 说话之间,朱佑樘不由去打量信函中的下半部分,他还想知道张周所预言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萧敬也做了旁白注释:“……张先生说,本次的会试或会不太顺利,可能还会发生一些谣言,令士子惊惶,也会有人借题发挥。影响到春闱的公正性……” “鬻题吗?” 朱佑樘一怔。 萧敬道:“可能是。” 朱佑樘将信纸放下,吸口气道:“朕不该勉强啊,把李阁老和程学士安排为主考是?朕记得,当初朕第一次跟秉宽提及程学士,他就曾警告过朕不要再以他为主考,说他跟民间士子的接触,容易招惹到一些非议,朕先前倒觉得没什么,清者自清,但现在看起来……” 此时,朱佑樘好像后悔决定让程敏政当这次会试的主考。 张周劝他他没听。 但现在张周拿天意来说事,他就怕了。 当然张周也不能一上来就拿天意说事,不然太刻意。 戴义提醒道:“陛下,现在更变好像来不及。内帘官都已进场,怕是考题已经都出好,卷子都印了。” 朱佑樘点点头道:“是朕失察。临时改换主考不可能,但要是不加理会的话,或会出事……去把刘阁老和谢阁老给朕叫来。” 朱佑樘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让刘健和谢迁过来,商议对策。 “是。”萧敬领命,正要走。 还听到朱佑樘在那嘀咕:“……还有地动吗?是哪?” 戴义跟着朱佑樘往乾清宫走,还在建议着:“那陛下,是否要将有罪之人给惩戒?或就是说得三法司看押的那些为非作歹的人呢?” 朱佑樘道:“秉宽明显就在说彭泉参劾延龄这件事,人都还没到京师呢……要不等彭泉被送到京城后,给定个渎职的罪,让他自行赎了再官复原职,再让他去建昌伯府上,找光禄寺的人给办个酒宴,连同先前参劾过延龄的人,吃顿和头酒,应该就没问题。” “陛下,这会不会……” “按朕说得去办!” 朱佑樘似乎此时仍旧不想拿张延龄开刀,但又怕张周说的是真的,只能抠字眼找方法试图以非常规手段,去改变“天意”。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五章 悠悠之口 二月初八下午。 顺天府贡院三阙辕门之前,众考生已经在准备入场了。 大明对于科举考生入场的搜检是非常松的,且在入场时,无须考生亲自去“占座”,考生可以由自己的家仆进去,把自家的考篮放在某个位置上,就算是把座位占了。 运气好的,占个靠门口通风的好位置,运气不好的估计也只能往粪号靠。 这次张周要入场考试,帮他占座的将会是锦衣卫百户孙上器。 孙上器好像从来没干过这种差事,还带着一些兴奋,人立在最前面,只等贡院门一开就往里面冲,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守贡院的兵丁都知道他是锦衣卫,还有官职在身,早早就把那些可能跟孙上器抢座的人给挡在后面。 起跑线都比别人靠前。 张周估摸着,自己应该是可以占个不错的位置。 九天三场考试,要入闱三次,第一次是在初八,初九开考,十一号交卷。 第二场要在二月十一下午入场,十二号开考。 第三场是十四号下午入场,十五号开考,十七交卷离场。 会试的阅卷会比较快一些,一般都会在月底前放榜,但张周熟悉历史,知道弘治十二年这次的科举例外,万一鬻题案还是要发生,朝廷会重新检查考卷,放榜的时间就会拖到三月初。 “先生,萧公公来了。说要在您入闱之前见一面。” 有锦衣卫过来通知了一声。 张周回过头,在茫茫多的考生和送考人堆之后,萧敬的马车停在那,远远在朝他打招呼。 “借过!” 张周反正不用自己占座,便在便服锦衣卫的引路之下,往萧敬那边走。 沿途听到一群士子在那高谈阔论。 大明朝似乎这群读书人的消息最是灵通,也最喜欢议论国事,众考生来自五湖四海,一些很健谈的人正在吹嘘他们的见闻,而眼下被谈论最多的,自然是鞑靼人寇边。 …… …… 贡院靠街角的位置。 萧敬见到张周,恭恭敬敬行礼,一旁还有晚来的贡生,都纷纷让开。 “张先生,先祝您金榜题名。”萧敬笑道。 张周拱拱手,做了感谢。 萧敬道:“咱家是替陛下来的,您应该都算到了?” “萧公公,别误会,我没事不会去瞎算的,我也说过,这世上最难测算的就是人心,我可不知道陛下心中做何想法。” 张周可不能给别人塑造一个,他没事喜欢揣测圣意的形象。 萧敬道:“还是有关那两卦的事。” “地动吗?”张周笑着。 萧敬很惊讶,地动这么大的事,你还能笑得出来? 张周道:“萧公公,明说,无论是陕西宁夏的地动,还有即将发生的另外一次,都不会太严重,可能都不会有人命损伤的情况,没有到地动山摇的地步,无非就是个警示罢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 萧敬心想,不严重,你不早说?害得这些人,还有陛下都在为此担心。 “那张先生,一次是在陕西宁夏,另外一次,在哪呢?” 萧敬过来,就是为了打听这个的。 这也是朱佑樘纠结的地方。 张周笑道:“都说了不严重,在哪很重要吗?” “这……”萧敬差点想打人,你做了预测,非要这么半吊子让人着急吗? 张周道:“我想,如果地动是上天的警示,为了达到彰显惩恶扬善的目的,那应该是有指向性的。” “何为指向性?” “萧公公,问伱一句,你觉得这惩恶扬善,针对的是哪件事?” 张周的问题很直接。 萧敬苦笑:“先生非要装糊涂吗?陛下一听,就知道您说的是建昌卫指挥佥事彭泉,参劾建昌伯伙同地方盗寇,劫掠乡民的事。” 张周点头:“那就好猜了,如果是建昌伯的话,那这地动应该会发生在什么建昌府、建昌县、建昌卫之类的地方……你说这样指向性够明显了?” “……” 萧敬瞬间就蔫了。 还能这么预测的? 他心中暗惊,却在沉默之后迫不及待问道:“不会……如此凑巧?” 张周叹道:“萧公公,我又不是上天,我只是窥探到一些上天的意思,上天的预兆是如此的,那我想来就在这几个地方,如果非是建昌卫指挥佥事彭泉造的事,那以我想来,上天把地动放在建昌卫,应该也是最有可能的。萧公公,你怎么了?” 张周这边正说着。 萧敬人都站不稳了,勉强扶着马车的车辕才站住。 一旁跟随萧敬来的东厂番子也赶紧伸手去扶。 “张先生,您可别吓唬咱家,咱家……经不起吓,要真是在建昌卫发生地动,您应该知道……这事……唉!” 萧敬话都快说不利索了。 地动发生在别的地方,都可以说是强行在往张延龄这件事上联系,唯独发生在建昌卫,连他这个从来都不信这一套的理智之人,都觉得这必然是上天的警告了。 不然事情有这么凑巧的吗? 张周想说,事就是这么凑巧。 《孝宗实录》明确记录,弘治十二年二月所发生的事:“……癸卯,陕西宁夏地震有声……壬子,四川建昌卫地震有声。” 这两次的地震,显然没发生什么大事,可能也都没造成任何人员的伤亡。 如果地面只是随便晃动几下,张周提出来也没必要,甚至提不提都无关于给大明朝廷示警,就好像陕西宁夏地震一样,他直接就明说了,让皇帝知道有这回事就行。 但建昌卫这次的地震可就有讲究了……正好是建昌卫指挥佥事彭泉举报建昌伯,正好又这会发生地动。 那也只能说你张延龄流年不利,喝口凉水都塞牙,老天都故意整你呗? 事还真有。 你气不气? “萧公公,我这边快要入闱了,您看还有别的要问吗?”张周笑着问道。 萧敬此时内心已经被此消息雷得外焦里嫩,他还是忍不住问道:“确定是吗?” “壬子日,也就是十六,就会出现此情况。等等,让我算算,陕西宁夏的地动,应该是癸卯,昨天都发生了……你看我这也不太准,估计这两天地动的消息就要传来……萧公公,咱别过?” 萧敬当然不想就这么放张周走。 这是好不容易把人逮住,不问个明白,回去后被皇帝盘问而捉急的人就是他萧某人。 “张先生啊……” “开门了!入闱了入闱了!” 后面一堆人在那喊。 张周也显得很急切道:“要进贡院了,萧公公,咱有话等出贡院后再说。反正以后也还有机会见面的。” “别……” 萧敬正要挽留,却发现张周脚步不停就往辕门那边跑去了。 …… …… 乾清宫内。 萧敬回来后,将张周的推测,小心翼翼告知朱佑樘。 当萧敬说完之后,现场鸦雀无声,司礼监几个人都望着朱佑樘,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是不是朕降罪给延龄,再把彭泉放了,上天就不会有这回事了?”半晌之后,朱佑樘终于问出此问题来。 萧敬心说一声我靠。 走之前怎么我没问清楚这回事啊?还在想应该把该问都问了,果然还是草率了啊。 当时就该把张周给扣下,让他把能说的都说完,反正入场也不急于一时的,怎么就放他走了?现在想把人找回来问问都没机会了。 戴义试探着道:“陛下,应该……可能。” 朱佑樘未置可否。 一旁的陈宽插了一句嘴:“此等事,也没那么玄?” 说发生地动就发生地动?说在哪发生就在哪发生?真当自己是神仙? 几个太监又都看着陈宽。 眼神好似在说,你陈宽还真是什么都敢说,要真发生了,你是要立什么赌注吗? 朱佑樘冷冷道:“如果朕对延龄又未有任何的举措,建昌卫真又发生了地动,那朕……在臣工面前,便无地自容!” 戴义等人琢磨了一下。 皇帝没自信,怕不处理张延龄惹怒了上天。 发生个地动,你完全可以说这是凑巧,但问题是……大臣和百姓他们都不信啊,他们会借题发挥的。 “那陛下不如……小惩大诫?”戴义提议。 都看出来皇帝不想惩罚张延龄,还想是非不分去惩罚彭泉,那就提议一下,把彭泉放了,再对张延龄罚酒三杯,或许上天就免于惩罚了呢? 正说着,门口有太监来通禀:“陛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又来!” 朱佑樘听了也很烦,他朝萧敬招呼一声,“你跟朕去,把秉宽所说的,跟皇后说清楚。” “是!” 萧敬连头都不敢抬了。 …… …… 坤宁宫内。 朱佑樘坐在一边,听着妻子的抱怨,所说的仍旧不过是有人为难张家云云。 “皇后啊,朕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可曾想过,如果让朕一再包庇延龄,上天是否会降罪呢?到那时,朕不是在帮延龄,是在害他,害大明国祚社稷啊……” 朱佑樘现在突然就有底气了。 之前跟妻子争吵,他总觉得自己是被动的那个,但有张周所谓的上天警示当后盾,他也能挺起腰杆跟妻子据理力争。 张皇后道:“陛下,那些无稽之谈,也可信吗?” “不全都是无稽之谈啊。”朱佑樘看着一旁站着的萧敬,“有什么,你说。” 萧敬斟酌了一下字眼,这才道:“回陛下,皇后娘娘,奴婢去过宫外,见过……那位张先生,他说最近上天可能会有警示出现,以提醒朝廷要惩恶扬善,若有违于天意,将会降下警示,或有地动发生!” 张皇后冷笑道:“一个方士的话,有那么可信吗?” 萧敬道:“皇后娘娘,先前河南新野的地震,被张先生预言中了,还有他说,昨日里……其实陕西和宁夏已发生地动,因为那边远一些,估摸着还要个两三日才能得知消息。” 张皇后本来一肚子怨恼,有点不信邪的意思。 但想到张周先前做预言很多事都发生了……连她都不由自主打个寒颤。 想想那些也太准了。 万一这次…… “陛下,现在方士是要挑拨陛下的家事,您也置之不理吗?”张皇后大概也觉得张周的预言可能成真,她改变策略转而对丈夫施压,“再说了,就算真有地动发生,那跟臣妾的弟弟有何关系?” “嗯嗯。” 朱佑樘清了清嗓子,突然觉得找回了男人的尊严,给萧敬打个眼色,意思是你继续说。 萧敬道:“皇后娘娘,张先生说,这次的地动可能发生在建昌卫、建昌府或是建昌县这些地方。” 张皇后一听便急了:“这是胡言乱语!怎可能会那么碰巧发生在这些地方?他一定是想借此来跟陛下进言,他把自己当成谏臣了,让陛下惩罚延龄,结果事没发生,他就说是陛下弥补及时的功劳。其实本来就没这回事。” 说到动情处,张皇后急得都快哭出来。 “皇后,你怎么了?” 朱佑樘果然还是招架不住妻子哭这一招。 先前还在那挺着腰杆装真男人,此时他则本性暴露,赶紧去安慰妻子。 张皇后流着眼泪道:“臣妾没想到,有人欺负到张家头上来了,臣妾的弟弟就算再有过错,那建昌卫里一群人假借弟弟的名字作恶,也能怪责到弟弟身上吗?” 哎呦。 朱佑樘一听,张皇后就算还在据理力争,但听起来……口风也转变了。 不再说他弟弟完全是没过错的,而说过错在那些冒建昌伯名声的贼人身上。 朱佑樘道:“皇后说得是,朕马上降旨,将建昌卫周边的宵小给拿了!不能让这种脏水,再往延龄身上泼。” “陛下,那张秉宽呢?” 张皇后梨花带雨。 意思是,要不陛下把张周也一并降罪? 朱佑樘板起脸道:“皇后,朕从来不觉得秉宽会以无中生有的方式,挑拨朕跟皇后族人的关系,他也并非是故意刁难延龄,或是让朕惩罚于谁。朕思量过,恐怕朕就算是做了一些事做弥补,上天或还会有警示。” 张皇后道:“那就是陛下做或者不做什么,警示都会有,地动都会发生……那干嘛要责难延龄?” 朱佑樘摇头道:“若什么都不做,出了事,朕无颜面对臣工。要不这样,朕将延龄也一并收押进诏狱,如果到了期限,事没发生,朕就将他放出来。” “那要是发生了呢?” 张皇后依依不饶。 “那朕可能就……” 朱佑樘也不好意思说得太透彻。 把张延龄收押了,最后还是在建昌卫等地发生了指向性很强的地动,那朕也不得不顺着上天的意思,对张延龄严加惩戒。 “皇后,朕不是为了惩罚而惩罚,其实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只能寄希望于,将延龄收押,会让上天看到朕的诚意,不再降罪。”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六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建昌伯府。 张延龄吃完了晚饭,醉醺醺的,让人点了一伙人,准备带着人出门。 “二爷,人都点齐了,六十多人手,就算有人生事,也不怵!” 一个毛头小子立在张延龄面前,胸前绑了块铁牌,好像是护心镜一般,手里还拎着棒子。 张延龄骂道:“不开眼的,谁敢来生事?老子是看谁不顺眼打谁!” 这种夜晚,对张延龄来说那就是日常,随即他招呼一声:“去跟教坊司的人打个招呼,让葵字头的姑娘都给洗干净了抹花花了给老子等着,老子上个茅房……就去。朗格里格朗。” “好咧!” 毛头小子刚跑出去。 张延龄人还在茅房里蹲着,却听院子里哄闹起来。 “二爷……” “哪个混账王八羔子打扰老子如厕?找死?老子撇个屎也不得清静?” “是东厂的人,东厂厂公萧公公亲自来,说要找您去问话。” “啥?” 张延龄带着不解,骂骂咧咧出来。 就见东厂督公萧敬带着的人,提着刀跟院子里的张府护院对峙着,这群人仗着是外戚府上的人,似乎连东厂都不放在眼里。 这跟张延龄日常的“训导”有关,不管对方是什么王侯将相,反正大明朝张家两兄弟都不怕,谁敢往后退,就没法跟他混饭吃。 所以这会建昌伯府的这群人,是不上也得上。 “萧敬,你可真是能耐啊,带人到老子府上,不怕老子直接告姐姐那边去?” 张延龄以威胁的口吻对萧敬道。 萧敬苦着脸,陪笑着道:“国舅您见谅,这不是嘛,咱家刚从坤宁宫出来,是陛下和皇后吩咐,让您收拾一下,跟着去北镇抚司,有点事……要问清楚。” “北镇抚司?艹,老子不去!” 张延龄觉得自己不蠢,北镇抚司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为什么要去? “国舅您或有不知,北镇抚司特地为您安排好了住所,您除了带必要的东西之外,要带什么人去……也由着您,就是……未来一段时间,您哪都不能去,要留在北镇抚司内,这是陛下的谕旨,您要是不遵守的话,那东厂……” “咋的,老子不去,你还敢乱来?” 萧敬无奈道:“那也只能得罪了。” “靠!” “找死呢?信不信把你们给剥了?” 没等张延龄说什么,他的那群手下开始鼓噪起来。 萧敬闻言皱眉。 三山五岳的,有的还奇装异服的,建昌伯府里怎么这么一群妖孽?说话吆五喝六的,连东厂都不放在眼里,是虎还是愚? 看样子就不像是正经的护院! “国舅,您看,这是谕旨。另外您有什么事的话,可叫人传话给皇后娘娘,还请行个方便。” “除非是老子见过姐姐姐夫,他们亲口说,不然谁知道是否伱们假传谕旨?” “那国舅可就得罪了,东厂此番带了二百多缇骑,还请您行个方便!来人!” …… …… 建昌伯府很是热闹。 一直持续到二更天,萧敬总算才把交待的事情完成,张延龄最后是乘坐自家的马车到的北镇抚司,后面一辆马车内还载着张延龄的三个小妾,还有俩厨子、一个跟班和三个丫鬟…… 到北镇抚司之后,给一个单独的院子,门口还不能由锦衣卫把守,要建昌伯府的人守着。 至于张延龄的一些特殊要求,诸如平时需要有唱戏的、说书的,甚至是教坊司的人进出,东厂和锦衣卫也不能干涉。 “萧公公,陛下这是要作何?”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把事都安排好之后,特地过来请示萧敬。 萧敬一脸无奈:“让办事就好好办,不要问。事没发生之前谁都不能说!” 他当然不能把张周预言可能会在建昌卫等处发生地震的事说出来,皇帝要提前做点事,免得事到临头被说是包庇外戚遭天谴,反正现在皇帝是未雨绸缪。 既然事没发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 …… 翌日朝议之前。 众文官刚到午门,另一头銮驾还没出现。 刑部尚书白昂便将张延龄扭送北镇抚司的事,告知了刘健等人,随即在场的文臣都知道了这个“爆炸性消息”。 “为何要下张家外戚的诏狱?” 谢迁一脸不解。 先前跟皇帝提及彭泉参劾张延龄的事,皇帝一顿威逼利诱,甚至以江瑢检举内阁三人闭塞沿路这件事,跟内阁达成一致,让内阁不要再提。 结果一扭脸,皇帝就把张延龄给抓了? 皇帝前后态度的反差有点大…… 白昂分析道:“会不会是建昌伯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连陛下都忍无可忍?” 以之前彭泉举报的事,下张延龄诏狱的可能性并不大,那只有一种解释,张延龄又犯事了,接连犯事之后令皇帝也动了肝火,这才将张延龄给收押。 刘健摇头道:“最近参劾张氏兄弟的奏疏不少,但没什么新意,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事,若以此来下诏狱,的确是解释不通!” …… …… 午门朝议。 皇帝压根就没提张延龄,也是皇帝觉得“理亏”,毕竟是为了糊弄老天,说是把张延龄给下了诏狱,但其实就是给张延龄找了个新地方去住着。 除了人身自由受一定的限制之外,连跟外间接触都不限,吃喝嫖赌的事仍旧不停滞。 这他娘的叫坐牢? 这比一般人在外面可自在多了。 大臣们感念于皇帝“大义灭亲”,心中感动之下,也不好意思提了,其实还是有想出来颂扬皇帝这种不徇私包庇的伟大作风,奈何事发突然,很多人还没总结好拍马屁的词儿,事就没人兑。 朝议结束之后,朱佑樘回到乾清宫,便从萧敬那得知了从昨夜到今晨,自己小舅子在北镇抚司那一顿闹腾。 “……建昌伯带了四十多人进去,妾侍和丫鬟所住的地方不太够,只能临时给腾挪了几个院子,有的还在院子里搭了棚子……” 萧敬也有点无语。 奈何皇帝说了,这次牺牲张延龄的利益,要建立在皇后同意的接触上。 张皇后的意思是,人可以送到北镇抚司,但绝对不能让弟弟受哪怕一点委屈,然后…… 就成这熊样了。 “咳咳!”朱佑樘听到这里,心里已不是个滋味。 萧敬还在火上浇油:“……昨天又安排了两个班子,一个是戏班子,还有个是从教坊司来的,六七个乐籍的女子……都在北镇抚司内过夜……” “行了!”朱佑樘实在听不下去,直接打断了萧敬的话,“被这一闹,北镇抚司这般乌烟瘴气,被人知晓,朕还有何威严?” 萧敬低着头。 果然这种事容易被人迁怒。 事是我办的,虽然都是按照陛下的吩咐办,但没合皇帝的心意,那就是我的过错呗? 可问题是,既要让张延龄满意,还要让陛下和皇后都满意,根本没那种可能。 现在能把那活祖宗给押进北镇抚司,让世人以为陛下您公正严明,已经不易了,还想怎样? “把他带的人,都给他撤了!”朱佑樘道,“别让皇后知晓便可!” 萧敬请示道:“都撤吗?” 朱佑樘琢磨了一下,摇头:“留几个,吃的和用的不缺他,剩下的哪来的送回哪去!” 又给萧敬出了个难题。 无论是人或者东西,都可以归到“吃的”和“用的”两方面,那到底该送多少回去,总该给定个标准?但皇帝不给定标准,这裁量权又落到干活的人头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正说着,戴义从外进来,手里还拿着刚从通政使司过来的奏疏。 “说!” 朱佑樘正在气头上,对戴义的态度也没那么好。 戴义道:“陛下,两件事……清晨刚入城的战报,说是偏头关周边惊现大批的鞑靼骑兵……” “哦。” 朱佑樘先点头应了,然后呼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来了吗?”朱佑樘很激动。 “来了!” 戴义内心也很澎湃。 这代表着,张周所预言的二月里那场鞑靼倾巢而出的战事,马上可能就要打响,接下来就可能是进入弘治年间之后,大明在西北战场最有可能取得战果的一场会战。 “就在偏头关是吗?”朱佑樘又确证了一下。 “是啊陛下。”戴义回答也很确定。 “好,好,朕将王威宁布置在偏头,看来此战获胜有望,正是好钢用在刀刃上,落到点子上了!”朱佑樘高兴到拍了好几次桌子。 似乎这是他朱佑樘彰显武功的最好机会,这一战若是成功,那对他朱佑樘的名声影响可就太大了。 “陛下,还有一件事……”戴义趁着朱佑樘高兴,又提了一句。 “说!” 朱佑樘正在兴头上,就算跟他说点糟糕的消息,他也不当什么,“是有关会试吗?今早,应该开考了?” “不是……陛下,其实是山西和宁夏周边有地动发生,并不大碍……” “地动了?” 朱佑樘一时怔在那。 似乎这比先前偏头关遇敌情,对他的内心震动都大。 如果西北军情和陕西宁夏地震都如了张周所料,那接下来要发生的有关张延龄的上天警示的地震……是不是也快了? 戴义提醒道:“陛下?” 朱佑樘指着萧敬道:“去,把延龄在北镇抚司的人,除了他自己之外,一个不留,全都解回建昌伯府!有闹事的,一概法办!无论谁想见他,就算是皇后传话,没朕的同意也不准允……若延龄他还想闹事,给他塞进地牢里,让他好好反省几天。” “是。” 萧敬心说,果然还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还好刚才没多嘴去问。 现在也不用问了。 但这货落到现在这步田地,根由到底是因惹了老天,还是因惹了那个张秉宽?这也太玄乎了?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七章 脱缰的野马 弘治十二年二月初九上午。 众大臣临时得征召,匆忙入宫,往奉天殿方向而去。 因西北有重大军情出现,当日增加一次午朝,在京各衙正五品以上文官,基本都要列席这次的午朝,御史言官则不需要前去,武勋也要各司其职也不在入宫参加午朝之列。 “……西北真打起来了?” 入宫时,兵部尚书马文升成为众文官打听消息的对象。 但马文升秉承了皇帝不让说我坚决不多嘴的原则,无论是谁来问,他都当没听到,就算是户部尚书周经趁机问他话,他也没吱声。 奉天殿之前。 众文官列队完成,内阁两名大学士也从内阁值房那边过来,一向善谋的李东阳因正在主持礼部会试,并未出现在现场。 他们到来之后,马上又有人想从他们口中打听消息。 “进去后自会有人说明白,现在所知还甚少……” 谢迁话算是比较多的,他算是奠定了内阁一个基调,就是不就西北局势发表朝堂之外的见解。 众大臣基本到齐,本以为朝议马上要开始。 却是萧敬过来通知道:“诸位,陛下还有点事要先行处置,稍待后再行朝议。还请稍安勿躁……” …… …… 清宁宫内。 周太后刚礼佛完成,在宫女相扶下起身。 姜吕急忙从外进来,有事要报却有口难言。 “都退下。” 等周太后把无关人等都屏退之后,姜吕才说出他所知的消息:“……陛下昨夜已将建昌伯收押到锦衣卫北镇抚司。” “是吗?大清早喜鹊叫,喜上眉梢。” 周太后面带笑容。 姜吕道:“不过从东厂那边打探到,说是建昌伯进北镇抚司时,还带了人进去,今日一早也不知怎的,陛下下旨让东厂把建昌伯府的人都赶走。还严令不得有人前去探视。” 周太后眯起眼,一脸深邃之意道:“能把人收进诏狱去已是难得,皇帝这是转性,不怕皇后给他出难题?皇帝呢?” “正在坤宁宫。”姜吕道,“今日还有午朝朝会,也刚听提督东厂的萧公公提及,说是西北鞑靼人倾巢而出,西北或将有大事发生。” 周太后一脸担忧。 她可是亲历过土木堡之变的人,一旦听到西北什么事她都会紧张。 “大明只有一个王威宁,还被卸职在京闲住……” 在家国有危难之时,周太后跟她的孙子一样,都想起来当世还有个王越,或能顶大用。 姜吕急忙道:“萧公公说,陛下对此已有安排,头着一个多月,王威宁或就已先去西北布局,好像……还是那位张贡生给陛下提的醒。” “哦,那就难怪了。” 周太后一听说张周参与到此事,她瞬间便好像恍悟,“那张秉宽可是有鬼神莫测的能耐,提前让王威宁去西北,估摸着陛下对西北之事是有防备,是哀家多心。也是,这世上能治得住张氏兄弟的,并非周家人,是张秉宽呐。” 周太后感慨一番,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这次朝议,张秉宽也来了吗?” 姜吕道:“太皇太后,如今会试正在进行中,张贡生应该是入贡院了。” “呵呵,还是个贡生,顾着考会试……家国大事,不比一时的功名重要?看来皇帝对他另有期许,是想让他列于朝班。行。再去看看皇帝那边跟皇后谈得如何,及时把消息报过来。” “是。” …… …… 坤宁宫内。 朱佑樘在去参加午朝之前,先过来跟妻子解释了一下自己对张延龄举措的“紧迫性”和“必要性”。 “……不是朕要刻意刁难延龄,皇后你是不知,现在西北一战也果如秉宽所进言的,鞑靼人倾巢而出,却还正好就撞在了王世昌所驻守的偏头关。更可甚的,是陕西和宁夏发动地动,一桩一件都如他所料,你说他怎么可能会在这种事上刻意找延龄的麻烦?” 朱佑樘说这话的时候,不知多么理直气壮。 以前但凡是稍微亏待一点张家兄弟,朱佑樘便感觉自己做了亏心事。 但现在他也能挺直腰板跟妻子提惩罚张延龄,就在于……他这不是在彰显法度,而是在彰显“天理”。 朕可以把朝廷法度丢在一边,但不能不在意老天的意思? “陛下,这……能是真的吗?” 张皇后以前对两个弟弟百般回护,再不讲理的事,她也敢直接跟丈夫提,且会逼着丈夫同意。 但这次…… 她自己也有点怂。 连说话时,都显得没底气。 朱佑樘道:“皇后你放心,如果到了期限没事发生,朕会让延龄回去的。如果他在北镇抚司不闹事,朕也不会为难他……” 张皇后差点要哭出来,一脸悲切道:“这孩子,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怕他受不了。” 当姐姐的,似乎也感觉到,现在要替弟弟撑腰,有点难。 还是老问题。 对手他不是人,是老天! 怎么斗? 朱佑樘伸出手臂将妻子揽过来,道:“其实朕一直都想让他受点教训,就算是太子,朕该惩罚时也没有留情,可鹤龄和延龄……唉!这么下去,迟早要出事。” “陛下,那要是过了日子,没地动,上天也没别的征兆,是不是治张周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张皇后眼巴巴望着丈夫,近乎是用恳求的语气道。 “啊?” 朱佑樘本来还抱着妻子,闻言连手都松开。 张皇后也没想到,自己提给张周治罪,丈夫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皇后啊,难道伱没听明白吗?是朕一再纵容延龄,才会导致上天有警示,如果朕做了事,警示没来,这能怪秉宽?” “秉宽从来没有在朕面前提过任何针对延龄的坏话,他只是上禀天意,凑巧让延龄碰上了……” “那陛下就是宁可信张周,也不信延龄?” 张皇后突然又纠结起来。 朱佑樘皱眉道:“皇后,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这是涉及到国祚社稷的大事,不是儿戏!算了,朕还要去跟大臣商议西北出兵的事,你先静思一番!” 当皇帝的发现妻子太小家子气,只顾自家人利益,连天意都可以丢到一边。 登时也有了脾气,将妻子晾在一边,急忙带着戴义等人去奉天殿参加朝议。 “陛下……” 张皇后此时是欲哭无泪。 “陛下平时对我言听计从,可自从那个张周出现,一切都变了,可偏偏还不能做什么……什么都是天意、天机的,这上哪说理去?” 张皇后现在心里是恨死了张周。 但回过头一想,这事好像还怪不了张周,因为张周不过是个传达天意的方士而已。 难道把张周给按下去,天意就能改变了? …… …… 奉天殿午朝。 君臣简单的礼数之后,朱佑樘也不废话,当即便让戴义将目前西北的局势公之于众。 “……虽然鞑靼在过去数日内,在九边各处的袭扰不断,甚至在辽东等处有朵颜部人马大肆出兵的征召,但直到昨日午后,方有夜不收于偏头关以北数十里外,发现有鞑靼万骑以上的队伍出没,随后偏头关各处土堡戒严……” “……刚获取的消息,鞑靼已在昨日入夜之前,对偏头关行袭扰之事,以火炮等做叩关之举,沿偏头关南北十余处土堡皆被毁,若鞑靼脚步不停,或在今明两日将偏头关合围……” 戴义的消息,让在场的大臣听了之后很是心惊。 哪怕是先前鞑靼人重新进入河套地区,也没有今时今日这么来势汹汹。 工部尚书徐贯问道:“如今才是二月中,鞑靼莫非是要寇关而入?此举似是不合情理。” 鞑靼人一向都是保持攻势,大明保持守势。 本身这没毛病。 但鞑靼人倾巢而出,还做出攻打偏头关的举动,则在很多大臣看来,就有点不同寻常。 马文升走出来道:“此乃狄夷在正统年间所惯用的伎俩。” 徐贯看过去,他没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马文升解释道:“狄夷此举并非为强行攻取城关,而在威慑,若我偏头关之地守军兵马不足,则会借机撤兵于他处,而狄夷则可不费力攻取城关,并将城关毁去,而后再以此为凭靠,袭扰我关内各重镇。到时将会无险可守……” 作为兵部尚书,马文升是懂行的。 鞑靼骑兵要攻打偏头关,是不需要做死战的,只要摆出强攻的架势,大明朝的军队十有八九是会撂挑子跑路的,等鞑靼人进来抢掠一番,撤走之后,大明的军队再把已被毁的城关给占领,重新建造城关。 在场大臣听了之后,心里都不是个滋味。 朱佑樘面色也有不善,他朗声道:“那是以前,或是西北并无防备,或有此疑虑。但从头年年关将近时,西北已做防备,怎还会如此呢?” 在场大臣一听,都品出味道来。 很多人也不解,想想还真是,皇帝居然提前洞悉了鞑靼人的动向,提前派人去西北布局了? 先前传闻王越去了西北……那岂不是……老王他有用武之地了? 但好像老王去错地方了? 礼部左侍郎张升道:“陛下,如今应赶紧调拨大同、宣府两镇兵马,驰援偏头关所,并调兵部左侍郎王越往偏头关去。” 这提议,简直太符合在场大臣的预期了。 朱佑樘道:“不必麻烦,王越人就在偏头关内,已备战月余,而有关鞑靼人动向的奏报,便是他亲自上奏的!” “啊?!” 在场大臣多数人都只知道王越人在西北,并不知道王越就在偏头关。 皇帝为了隐瞒王越在偏头关的消息,甚至不惜在先前朝议时,对大臣做了隐瞒。 而现在…… 等于说所有大臣跟鞑靼人一样被揭开了谜底…… 大明唯一能上得了台面的名将王越,居然就守株待兔一般等到了鞑靼人送上门? 户部尚书周经急忙出来道:“陛下,西北用兵当谨慎为上。” “臣附议。” 兵部右侍郎王宗彝急忙走出来举起笏板道。 朱佑樘本来还正觉得扬眉吐气,通过听张周的,把王越安排到了对的地方,谁知道还没等高兴一会,这边周经和王宗彝便联手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朱佑樘皱眉道:“何为用兵谨慎?你们的意思是,就算王卿家人在偏头关,也不让他接战是吗?” 皇帝到底是熟悉这群人尿性的。 在文官看来,西北最好什么事都别发生,就算王越人在偏头关,最好是靠王越的威望把敌人吓跑,这样皆大欢喜,也不希望王越带兵跟鞑靼人真刀真枪干一仗。 在场大臣没正面回答皇帝这个问题的。 就算是周经和王宗彝,他们虽然就是皇帝所说的意思,但这种事……好劝不好说。 明着说我大明边军应该是有战而不接,有贼寇犯境而不打,始终是丢大明脸面的事…… 剩下的,靠陛下您自己慢慢体会去! 朱佑樘道:“诸位卿家莫非都认为,朕应该下旨给王越,让他在偏头关固守不出,等鞑靼人撤走之后再做调度吗?” 还是没人应答。 朱佑樘这次也不等别人主动说什么,而是望着马文升道:“马尚书,你的意见呢?” 这种时候,还是问问目前朝中最懂兵的人,甚至可以说跟王越不相上下的人。 马文升当然明白,皇帝是想让他站在主动交战这一边的。 但马文升最初同意让王越去西北,跟皇帝已约法,不能让王越主动出兵……虽然现在出兵也只是被动的交战,但仍旧不符合马文升的预期。 “回陛下,如今况且不论狄夷是否有交兵之意,单就偏头关周边官军,以及各处可调动增援的兵马之数,都需时日合理调配,此时轻言接战交锋为时尚早。” 马文升的意思,还要等等看。 谢迁则站在原地笑呵呵道:“以王威宁立功之心切,恐怕是等不起了?” 虽然谢迁是用调侃的语气说出这番话。 但他近乎是说出个最符合实际情况的“道理”。 换了别人镇守在偏头关,或者是换了十年前的王越,这一仗都可以合理调配,朝廷的政令也能得到执行…… 但现在的王越,出兵之心切无人能比。 谢迁就差说。 你们在这里瞎逼逼有个鸟用?就好像你们说的,王威宁能听进去一样! 王威宁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估计老命都能拼上去,礼节性告诉你们现在的情况,还真指望能把他这只脱缰的野马给拉住呢?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八章 闭门会议 有谢迁的话打底,连朱佑樘似都觉得探讨接不接战的问题,已失去意义。 派王越去偏头关,不就是为了备战的? 事到临头,再下旨说能缩着就缩着,别说是王越郁闷,连当皇帝的也会觉得很窝囊。 朝议暂时结束。 但有关战事的探讨并未停止,随后会有一场内廷的闭门会议进行,所商讨涉及到布防、出兵等问题,很多都是机密,也只有兵部和内阁等少数官员有资格参加这次乾清宫的会议。 去乾清宫的路上。 萧敬在前引路,而后面跟着的几人。 内阁刘健和谢迁,前去负责商讨统筹应对。 兵部尚书马文升、右侍郎王宗彝,他二人是负责商讨战略和兵部应对的。 户部尚书周经前去的目的,是商讨西北的粮草调度问题的。 刚到乾清宫外,就见到有一人早早便到来,正立在那朝着他们笑。 英国公张懋。 勋臣并未参加先前的朝议,但都督府显然已知晓西北军情的变化,皇帝在征求西北军事意见时,没叫旁人,单就叫了张懋一人,也体现出对张懋的重视,大概也是想利用张懋的老成持重来稳定军心。 “英国公,到现在你还笑的出来?”谢迁走过去,见礼之后敬了一句。 张懋回敬道:“于乔啊,你平时在朝堂上也会笑,都是为朝廷,何必在意这形势呢?” 谢迁一怔。 随即想到先前在朝堂上打趣王越的时候,自己不也跟张懋一样是半笑着说出来的? “几位阁老,请进!” 萧敬通传之后,出来对几人道。 …… …… 乾清宫内。 朱佑樘面前摆着不少的西北战报,在几位涉及军政重臣抵达之前,朱佑樘似还在研究这些战报。 “……今日一早,便传过来的,陆续还有,目前偏头关等处以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朱佑樘指了指一旁的萧敬,“赐座!” 一下给搬了多张椅子过来。 众大臣一瞧,这架势好像是要探讨良久,很可能最近这种闭门会议也会经常开。 皇帝对西北的战事很看重。 众大臣在谢恩就座之后,由萧敬将西北的战报,传阅给在场之人看过,每个人对每份奏疏也只有扫几眼的时间。 朱佑樘道:“目前偏头关周边驻军多少?” 马文升将手上的一份奏疏放下,起身道:“回陛下,偏头关内驻有步骑八千,可调预备、巡检、役夫一万四千,从京营调兵马三千,若要正面迎战,可出骑兵不足五千,可动神机营火器兵不到两千……” “另外偏头关周边驻军,可在三日内驰援至偏头关的,尤其以三关人马为重,或可再调度骑兵五千上下……” 朱佑樘道:“那就是说,满打满算王越可用的人马,就只有两万是吗?” 马文升心中算了算,他本想说,有那么多吗? 但他还是拱手道:“是。” 朱佑樘叹道:“鞑靼此番出兵,或许都不止两万!” 马文升道:“目前偏关外尚未有明确狄夷兵马的数量汇报……” “不用着急。”朱佑樘道,“很快就会有详细奏报的,要不是王越人在偏头关,或许所搜集到的情报,也不会这么快,他做的防备应该也是很足的。” 马文升不得不承认。 有王越在偏头关的话,的确是事半功倍,不能以常理来揣度有王越和没王越这两种情况。 因为王越治军有方,再加上下面的将士信心十足,立功也有指望,一群孬兵都能超常发挥,更何况本来王越就把太原镇周围的精锐都调集起来。 “如果打的话,有几成胜算?” 朱佑樘问出个看起来很业余的问题。 从这一点,在场大臣也明白皇帝心中的紧张,或者是在关键时候皇帝的功利心态。 不谈具体情况,只去谈胜算几何,这有点赌的心态。 刘健道:“若以王威宁驻守偏关,坚守不出固守待援,胜算近乎十成,但若出城塞背关而战,战果难料。” “刘阁老,还是先不谈让王越固守的事了,这不是他的风格。”朱佑樘道,“如果朕没有用他,或者将他布置在别的地方,让偏头关固守,也并无不可。但如今这情势,任何的退让都会令狄夷变本加厉,朕也不希望未来几年,西北各处总是会有战乱出现。” 以皇帝的意思。 这场仗还是应该打的,为的就是打出信心来。 随后朱佑樘对一旁的戴义使个眼色,意思是由戴义把偏头关周围的情况再说明一番。 戴义道:“诸位阁老、部堂、国公,目前西北用兵已迫在眉睫,便在于草原小王子崛起,过去数年草原战乱不断,本认为可以此来削弱草原部族,边军可坐收渔翁之利,但草原部族便是越挫越勇,内部兼并未终,犯我大明之事却也未止。若此战边军退让,只怕未来几年,九边各镇都要接连遭受草原部族的寇边袭扰……” 这是在表明此战非战不可的必要性。 等戴义说完,朱佑樘望着马文升道:“马尚书你对西北各镇的情况知根知底,可是认为此有一定的道理?” 马文升道:“回陛下,老臣认为,即便此番鞑靼举重兵袭偏关,但究其目的,仍旧是以劫掠为主,或也会上奏请开马市等。” 朱佑樘点头:“其实鞑靼有关开边市的奏疏,从去年贺兰山战事结束后,就未停歇,但这境况,跟鞑靼做了贸易,岂不是在予人长矛攻我之盾?鞑靼若是以要入掠为目的,断不至如此,若要毁关,则有心乱我大明边备,令我大明兵马无暇北顾。用心何其艰险!” 听了皇帝的话,马文升没再争论。 如皇帝所说。 在鞑靼主部族,也就是达延部要兼并蒙古右翼的关键时候,鞑靼倾巢而出攻打偏头关,其目的除了抢掠,自然是要取得一些战略结果,以保证明朝不会在他们内部完成吞并之前,有余力出兵草原。 戴义继续道:“目前以总兵官平江伯陈锐分析敌情的上奏,出兵偏头关的草原所部,或是先前多次叩关劫掠的火筛!” 在场的人听了这名字,都是不禁吸口气。 虽然达延汗才是草原目前名义上的小王子,但这个火筛……可说是达延汗的“头马”,达延汗跟火筛之间名义上是君臣,但其实就是互相依存的,在达延汗统一草原的战事中,火筛可说是立下汗马功劳。 更要命的是……这个火筛最大的特点,就是没事跑大明朝的边关来骚扰,而且在出击方面非常有经验。 总能选到明朝防备薄弱的地方,抢一波就走,并不恋战。 也会出现入关口南下劫掠上百里的情况…… 平江伯陈锐可说是西北最有经验的边军将领,他说是这次来的是火筛,那估计是看准了风格,应该没错。 谢迁冷冷道:“平江伯?不是很怵火筛吗?若是让他来领兵应战,只怕是……” 有些话没说太明白,但已体现出谢迁对陈锐的轻视。 众所周知,陈锐喜欢喝凉酒,军中有传言说,陈锐不喝热酒的原因,是他怕火筛,怕喝了热酒之后把火筛给招惹来。 陈锐在西北经营多年,大功没有但基本也能保持无功无过,但唯独在火筛身上,他吃了不少的亏,甚至还有一次差点深陷重围被火筛给宰了,从那之后,他怕火筛的传闻就越传越邪乎。 刘健道:“若真是火筛来犯,对边军来说,情况要更加恶劣。” 朱佑樘道:“这个火筛,在西北多番杀边民劫关口,这次让他正面跟王越交战,不正是扬边军之威的好机会?” 连马文升都在想,这真是说得容易。 火筛能在当今草原上,成为可以跟达延汗平起平坐的人物,真以为他的能耐是吹出来的?王越打别人还行,跟火筛正面交锋,胜算恐怕也没那么高? “周尚书,目前西北粮草供应可还足够?” 朱佑樘不想听这群人有关战或者不战的建议,这问题其实在朝堂上就已经有基调了,他更关心这场战事的准备情况。 周经道:“陛下,去年中户部右侍郎巡抚宣府的刘时雍,已在西北筹备军粮五十万石以上,今年已发京储白银二十万两以上往宣大,料想……在粮草辎重采购上,不会有偏差。” 以前边军是靠粮开中,西北的商屯可以完成自给自足,但国库空虚。 现在西北用粮,都是从京师调银子,让西北自行购买,西北的边屯田地面积也逐年下降。 张懋出面道:“陛下,如今九边各处都有敌情,臣请在京师周边戒严,严防鞑靼奸细混进我京师腹地,再派兵马加强居庸关等处防备。” 这种时候,似乎只有张懋很理解皇帝要打一场硬仗的心思。 他提的都很务实,无论王越在偏头关是否获胜,至少先把京城的安稳给保住。 朱佑樘点头道:“朕也有如此想法,加强内三关驻防,以确保京师无虞,几位卿家应该是没什么意见?” 在场的人当然没意见。 兵部右侍郎王宗彝眼见事已差不多谈定,他出言问道:“陛下,敢问一句,兵部左侍郎王越前去偏关镇守,到底是出自何人提议?” 周围的人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过去。 好似在说。 伱这个问题问得很不恰当啊,难道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是出自一个方士兼书生,那个名叫张周的掐指一算?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侧重点不同 贡院。 一场代表大明最高水准的公务员考试,正在进行中。 第一场,四书文、经义。 考棚内,一名监考的兵士从考棚临近栅门的地方往里面走,见一人正用手撑着头发呆,等他回来时,发现这个人还在那发呆,连眼睛都一动不动。 “奇了怪了!” 兵士小声在嘀咕。 进场的时候,衙差和兵士都清楚看到,这位考生是靠锦衣卫给开路占号舍的,位置最好,靠边第二个,不占第一个是取不出头的意思,这样晚上休息的时候风也不至于太大。 兵士心下纳闷,只以为这个考生是跟锦衣卫有什么牵扯,或是军户之类的,家里有人给来占个位置。 随后兵士又往里面巡场去了。 这个人自然就是张周。 贡院之外的朝堂内外,在为西北的战事出谋划策,皇帝发愁,大臣也要跟着分忧。 而张周则在研究……自己所面对的题目,到底哪些题可能会涉及到“鬻题”。 他跟普通考生的着眼点显然不同。 这次考试,时间可算是充裕了,第一场就能考个三天,所带的“资源”非常齐备,不但食物都是最好的,还带了木炭,是宫里用的红罗炭,绝对的无烟无味,取暖效果一流,这边连粥都带着桂圆莲子……就问这条件谁能比! 条件是好了,但做题的时候,明显就有点心不在焉了。 一上午,他都没有动笔。 面前是三道四书文大题,《论语》、《孟子》各一道,还有一道是《中庸》题。 《论语》题看起来比较浅显一些:“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意思是,孔子说,能熟练背诵《诗》三百,给他官职让他处理政务,结果不行,派他去出使四方,也不能独立应对外交事宜。那问题就来了,读书虽然多,有什么用呢? 这讲的是学以致用。 张周琢磨了一下,这道题不像是程敏政出题的风格。 听起来倒好像是李东阳在讽刺程敏政光会死读书,不会做官,程敏政除非是缺心眼以为自己处理公务很擅长,不然不会拿自己的短板来出题,这道题要牵扯到鬻题……不现实。 第二题,《孟子》题:“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这意思是。 孔子说:“弟子们听好了!水清就洗帽缨,水浊就洗双足,其实取决于每个人自己。”所以人必先有自取其辱的行为,别人才侮辱他;家必先有自取毁坏的因素,别人才毁坏它;国必先有自取讨伐的原因,别人才讨伐它。《尚书·太甲》说:“天造作的罪孽,还可以逃掉;自己造作的罪孽,却无处可逃。”正是这个意思。 张周仔细分析了这道题出题的用意。 这道题明显出得有点“偏”。 总的来说,大明的科举出题,基本都是“仁义礼智信”为底子,讲仁讲礼法的题目最多,因为《论语》和《孟子》两部经典中,论述仁和礼的内容最宽泛,也是最着重笔墨。 第一道题或还有劝学致用的意思,相对能保守一些。 而第二题,则开始有悖于修心的原则,涉及到天作孽和自作孽的问题,张周想了想,难道这是在暗示张家兄弟自作孽不可活?还是在说我呢? 连朱熹《孟子集注》中,都说明其意:“此章言心存则有以审夫得失之几,不存则无以辨于存亡之着。祸福之来,皆其自取。” 大概有点宿命论的意思。 从出题人的角度来分析。 张周觉得,第二题的论述方向,仍旧是李东阳针砭时弊的风格。 …… …… 会试三场考试,以第一场的四书文大题为重,在最后录取中所占权重最高。 而三道四书文大题,又以《论语》和《孟子》题为重,这两道题,张周都觉得像是李东阳所出,那程敏政其实在这次会试的两个主考中,已处于很弱势的一边,这对程敏政来说并不是好事。 同为主考,程敏政没有占据出题的主动权,在最重要的两道题上,都是由李东阳来出。 可回头那些小题一旦出得有偏颇,有心人便会针对于他…… 光是从这两道题,即便还不论五经题目,以及后两场要出的题目,尤其是第三场的策问,张周就能感受到,程敏政卷入鬻题的可能性仍旧非常之大。 主因还是在于程敏政学问高名声大,却没有融入官场核心圈子。 光看这么一次出题,重要的题目都由李东阳来出,而他只负责出一些边角料一般的小题,就能体现出这一点。 四书文第三题。 《中庸》题目:“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这题目,张周一看就知道是程敏政风格。 讲“智慧,仁爱,勇敢”,再讲什么诚实专一,并论述以此为美德…… 大概只有程敏政这种乐天派,没事喜欢研究学问的,才会在会试中出题让人去论述怎样达到美德的标准,李东阳这种职业政客才懒得去理会这种事。 乍一看,第二题《孟子》题是偏题。 但仔细看,这种题目……才叫没营养。 估计以程敏政取仕标准所取的,都是唐寅那种只重经义理解,对于治国和论朝廷大事则完全不在行的书生。 这就如第一题《论语》题中所论述的,光会读书,把学问研究再透彻,你也不会做官,当不了治世的良材。 张周很想说。 你程敏政真是个书呆子! …… …… 五经题。 张周的本经是《尚书》,而本身在科举之中,选《诗经》为本经的考生其实是最多的,但其实差别也不大。 各人的本经都不同,以至于所回答的题目都不一样,五经写出来的论述方向也不同,使得想从五经考题中进行学问高低的区分,其实很难。 有人考的是a卷,有人考的是b卷,就算是有标准得分系统,能说考a卷得分高的人,一定比b卷得分低的人学问高? 更何况…… 经义考的人就是文章,也就是写作文。 除非差别真的很大,不然最后五经文的评分,还是要看阅卷官的喜好。 张周从五经文的考题中,发现了大量程敏政出题的风格,也就是讲治学而不讲治国,偶尔提到治国也是笼统去提什么仁义道德规范,并以此为治国良材之标准……看起来就很偏颇。 四书五经的题目。 张周纵观下来,发现其中能涉及到鬻题的,应该没有。 或者说……程敏政还没资格。 除非是有人在考试结束之后便诬陷,说有人在考试前,已拿相应的题目去外面传扬有关这是考题,还要正好卡在点子上,出题人是程敏政不可,这对考生分析李东阳和程敏政的行事方式,还有他们在朝的地位,也有很高的要求。 张周这样属于穿越者,等于是带着历史人物总结过来的人,对李东阳和程敏政分析起来是很容易的。 可贡院里多数的考生,都属于“当局者迷”,在普通人眼中,李东阳是阁老,程敏政还是翰林学士,凭什么就认为有些题目是阁老能出的,而不是翰林学士能出的?甚至多数人在心中对于这两位主考官的推崇程度,程敏政还要居上。 但就怕…… 有心人。 那些熟悉朝中政治格局的人,一旦在考试中遇挫,比如说像历史上弘治十二年考试中,遇到“四子造诣”这种难比登天的题目,他们才会想到题目肯定是程敏政这货出的,愤怒之下,再联想到朝廷格局,知道程敏政受打压,然后脏水才能泼得出去。 当然也要靠有张牙舞爪的人拉仇恨…… 就比如说徐经和唐寅这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书生。 但张周所面对的现实,是历史上弘治十二年会试题目的坑,已经被他填上了。 四子造诣的考题是不可能再出了,但谁知道程敏政会不会在第三场考策问时,尤其是经史策中,再卖弄他的才学,来一道让全场考生吐血的考题? …… …… 第一天。 张周连墨都没研,他也不着急,题目看过,文章在心中已有腹稿,也无须直接在考卷上作答,该有草稿还是要有的。 其实科举考试,就算没草稿,也没人会管,这毕竟是写文章,不是做算术题非要有演算公式不可,尤其是乡试之前的各级考试,有那自信的人直接往卷子上作答的比比皆是。 这年头的读书人练的就是“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有的还以此为卖弄才学的方式呢。 张周不需要去卖弄什么。 踏踏实实把会试考完,不管取不取,反正会试结束了他有官当就行。 “真香啊……” 入夜之后,有考生还在点着蜡烛作答。 而张周则已经在用红罗炭烤熏肉吃了……熏肉还是尚膳监的手艺……烤到半截那四散出来的香气,就让周围考生考试心思大打折扣。 虽然都是考生。 但心思侧重点,有所不同。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章 朕很焦虑 初十,朝议。 一早众大臣基本已抵达午门,在皇帝尚未到来之前,众大臣已在就西北的局势变化,交换意见。 “负图呢?” 屠滽往周围寻了一圈,没见到马文升的身影,照理说此时有什么情况变化,去问马文升最合适。 不但马文升不在,连刘健和谢迁也不在。 周经回道:“马部堂昨夜留在内阁值房,一早听司礼监陈公公说,临近清晨时,刘阁老和马部堂二人还被陛下召见。看来昨夜战报仍旧不断。” 屠滽一听就明了,昨夜是有很多人无眠。 皇帝关心西北的战局,马文升等人要值夜,随时等待皇帝传见。 一直等到旭日东升时,朱佑樘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到来,跟他一起来的还有谢迁和马文升,未见刘健身影。 朝议开始之后。 朱佑樘才大致说明了情况。 “刘阁老昨夜忙碌了一宿,清早才回去休息,过午后他还要入阁部轮值……很是辛苦……把辽东的情况,说一下。” 朱佑樘眼睛也快睁不开,对旁边的戴义吩咐一声。 戴义这才拿出一份战报道:“……朵颜等三卫达虏寇辽东义州,官军败之,追出塞,斩首百四十九级,获马百二匹……都御史张玉以捷闻奏报!” 在场的大臣听了此消息,一个个面面相觑。 这就…… 赢了一局? 怎么好像风格不太对啊,昨天朝堂上不还在激烈讨论王威宁在偏头关是否该出兵的问题? 为何一天下来,就变成辽东那边就奏捷,还斩首一百四十九级,这可比王威宁在贺兰山一战中斩首四十二级,厉害多了! 如果说贺兰山一战能称之为大捷。 那这次义州之战,又开臻至大明弘治年间九边战事的巅峰! 可为什么不是王越呢? “宁夏和固原的情况,也说说!” 朱佑樘或许是觉得辽东义州这一战的捷报,还有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再或者是皇帝的期待并不在义州,以至于没什么大的反应。 君王都没兴奋起来,大臣们便没随便发表议论。 戴义道:“另有宁夏等处战报传来,于凉州等处有鞑靼小王子兵马出没,凉州西路已与之交汇,尚未有交兵……” 工部尚书徐贯道:“陛下,看来鞑靼此番寇边,于各边镇都有异动,有意为之,或应将各路兵马协调,以备不测。” 众大臣也都有此想法。 昨天关注的重点,还在火筛所部攻偏头关,今天就把注意力要放在九边各处,甚至辽东义州已有战果,而鞑靼真正的主力,也就是达延部,似乎并没有出现在偏头关,而在凉州那边,那岂不是说……皇帝把王越布局在偏头关,仍旧是错的? 朱佑樘道:“朕昨夜已找刘阁老和马尚书做了商议,连夜下旨,命守备固原都指挥佥事李锐协守凉州,再命分守凉州协副都指挥佥事左方充左参将,分守宁夏西路。诸位卿家,可有何异议?” 命令都下了,这边有异议还有意义? 众大臣当然不觉得这是什么错误的决定,大概只能说,这是皇帝将王越错误安排在偏头关后,所做的补救措施。 刑部尚书白昂道:“陛下,是否该以平江伯陈锐调宁夏,以防鞑靼东进?” 虽然陈锐跟火筛交兵吃了很多亏,但好像陈锐跟达延汗巴图蒙克的交兵中,并未落下风。 白昂的建议,其实就跟很多人想法一样。 既然陛下您错了,就该做弥补。 咱还是把偏头关的防备给松懈下来,把能打的人往三边调,毕竟那边才是鞑靼小王子最经常出没的区域,把鞑靼小王子给打服了,火筛他整不出什么幺蛾子。 “暂时不用了!” 朱佑樘的态度仍旧很明确,“在朕看来,偏关的战事才是最紧要的,不过昨夜偏关已无消息传来,或是已有交兵。想来这两天,会有结果。” 白昂道:“前两日接连有偏头关战报传来,何以会令战报中断?” 马文升解释道:“若是狄夷有叩关迹象,则难从关口内往外派出哨骑,城关内消息闭塞,或在一两日后缓解。” 谢迁也笑道:“鞑靼人到了偏关,毁去周边诸多土堡,甚至连城塞也不放过,难道他们就只是转一圈就走吗?” 这语气,像是在嘲弄那些不懂行军打仗的人。 本来众大臣中,那些对军事不太精通的人,在听了早朝各处的奏报后,还觉得皇帝是将王越错误安置在偏头关,导致了鞑靼小王子在宁夏西路等处开始劫掠,觉得皇帝的布置是不当的。 谁知这边马文升以他资深经验告诉在场的人,偏头关仍旧是这场战事中的重中之重。 而偏头关突然出现的战报真空,也很可能是鞑靼人开始围困城关的结果。 屠滽请示道:“陛下,是否该从大同镇调拨兵马驰援?” “不必。” 朱佑樘道,“若真有此等需要,王威宁会自行调集,这一战已跟他打好了招呼,他对于眼前要遇到的事早就心知肚明,朕不相信以他的经验,在明知如此的情况下,会需要仓促安排。” 皇帝虽然对偏头关的战事很焦灼,但他对王越还是有信心的。 王越是临时被派到偏头关吗? 提前两个月,就告诉你在偏头关会遇到什么事,也知道鞑靼人会倾巢而出,如果非要等战事开打之后,你才发现在偏头关所驻守的兵马不足,还要从别的地方征调……那你王越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陛下,那辽东义州定功之事,该如何颁赏?”礼部尚书徐琼出来请示。 朱佑樘没回答。 一旁的戴义道:“陛下昨夜已跟刘阁老商议完毕,升奏捷者二人官各一级,各赐衣一袭,钞一千贯。” 在场大臣听了之后心里有点不服。 之前王越在贺兰山就杀了鞑靼四十二人,虽然那是直接跟鞑靼小王子达延部交兵,可能战斗烈度上比辽东要强,但人家辽东这几位,怎么说都是斩杀了一百人多,就给赐这么点玩意? 话说陛下,您是不是太偏心了? 或者是,您觉得这战果没有出现在合适的地方,所以刻意压辽张玉和李杲的功劳? …… …… 朝议结束。 众大臣走在出宫的路上,很多人还对皇帝于偏头关的安排,带着一些疑虑。 “谢阁老,您说这狄夷左中右三路出击,陛下为何要执着于中路的偏关之战?既如此的话,那何不从各处多增派兵马,而是让王威宁一人担当?辽东义州之捷,足以振奋军心,何以连功勋赏赐都会这般不咸不淡?” 谢迁一时之间,成为代表朝廷的人。 也是刘健和李东阳都不在,旁人想征求文官翘楚的意见,也只能从谢迁这里动口了。 谢迁笑着道:“诸位,这些话伱们在朝堂上去问陛下,问在下作甚?陛下的心思,还是不要随便揣测为好。至于陛下何以会执着用兵于偏关……你们是真的不知道吗?” 言语之间,谢迁都觉得事情有点好笑。 你们这群人看来还真是闭目塞听。 如果不知道的话,就回去好好打听打听,王越去偏头关是那个号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通的张贡生给掐算出来的,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说得过去,在其预料之内。 这种时候,你们还想让陛下“回心转意”? 只怕你们不知道这位皇帝是有多信任身边的方士,李广一介阉人祸乱朝纲的旧故,这么快就忘了? …… …… 另一头。 朱佑樘带着司礼监几人走在回乾清宫路上。 此时的朱佑樘脚步非常沉稳,跟以往多走几步路便会气喘吁吁不同,如今长时间走路,他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走了一段路。 朱佑樘突然停下来。 后面趋步跟着的戴义等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撞到朱佑樘身上。 “你们说,秉宽为何对辽东的事,没提前做预测?” 朱佑樘这才将他走了一路都在思索的问题问了出来。 戴义等人被问得很懵。 难道说,以后但凡有事,都要问张周? 不允许张周有不知道的事? “或许不值当,毕竟朵颜部对我边塞未造成实质危害之举。” 萧敬在一旁总结了一番。 “也是。” 朱佑樘点点头。 朵颜三卫,也就是鞑靼人自称的兀良哈部,简直就是窝囊废的代表,主动出击辽东义州,结果被义州守军就这么给杀回去,还损兵折将…… 送经验送到这种程度,丢老人了。 朱佑樘又琢磨了一番,提出个想法,“那有无……冒功的可能?” “啊!应该……不至于?” 这次萧敬都不知该说什么好,赶紧求助一般望向戴义。 戴义瞅他一眼,好似在怪责他,让你随便乱说话,这里就你懂?现在皇帝的问题,你答不上来了? “唉!秉宽不在,朕感觉处置什么事,都束手手脚,他还有几天能考完?” 朱佑樘急切起来。 他在大臣面前强装镇定,但他内心不知有多慌张,但慌张之中还带着一些刺激,毕竟他朱佑樘第一次主持这么大的军事行动,而且还可能会出现一场大捷…… 期待中带着惶恐,他那脆弱的小心肝,多少有点承受不住。 戴义道:“要考完,还要多日。但明日过了午时,第一场会结束。” “那到时去问问他,有他给朕剖析一番,朕也就不必如此焦虑!唉!看来这几日朕是要寝食难安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考试也不得清闲 因为西北军情,再加上朱佑樘心里对妻子包庇小舅子的事有意见,最近两天入夜后朱佑樘都没去坤宁宫。 夫妻俩有点在冷战的意思。 张鹤龄这天入宫来,找张皇后问及弟弟被关押的事,尤其跟张皇后提到现在弟弟境况不怎么好,多次找人往外带话。 “……延龄他已明说,若姐夫宽宥他的话,他一定能改过自新。姐姐,何必为难他呢?他都没长大……” 张鹤龄把弟弟说得多可怜,多知道悔过一般。 张皇后道:“此事不用来找我,我说了也不算。” 张鹤龄小声道:“那姐姐去找姐夫求求情?不是姐夫一向最听您的?” 当姐姐的白了弟弟一眼,有点怪责其乱说话。 最后张皇后道:“那是以前,有什么事跟你姐夫说,你姐夫一定最先听我的。可现在不同了,他有什么事都听张秉宽的!” “张秉宽?”张鹤龄提到这个人,浑身打个冷战。 “鹤龄,看来有什么事指望不上你是?”张皇后语气带着气恼。 她跟弟弟提到张周,目的就是让张鹤龄找机会教训张周一下,让张周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别。 张鹤龄咽口唾沫,略显忌惮道:“姐姐,您是不知道,这人可邪乎着,那个李广以前算厉害的,但在他面前连个屁都不是。说他能呼风唤雨都是轻的,据说连地动他都能给带出来,都督府的人还在传言说,鞑子怎么出兵,都在他算计之内……有人说他是在世孔明。” “混账!老大,伱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家威风?”张皇后听不下去了。 本来她对张周的意见就很大。 以为把弟弟叫来,能跟弟弟商量一下怎么去对付张周呢,结果弟弟在她面前也一顿把张周吹捧。 “姐姐,你别着急,就算他本事大,也不一定非要跟咱交恶不是?就好像当初的李广一样,不还是什么事都听咱的?就算是我跟延龄在宫里……闹出那事,姐姐不还照样让他给办事?” 张鹤龄说到这里,还有些得意。 先前张家兄弟入宫饮宴,喝多了穿戴朱佑樘的衮冕玩,还想欺负宫女,太监何鼎见了要用金瓜打二人,当时朱佑樘只听老婆的,将何鼎下狱之后,张皇后甚至挑唆让李广在诏狱内杖毙何鼎。 以前的李广再牛逼,还是知道主仆规则的,李广在张家人面前就好像个狗腿子,完全不像张周这样可以“自立门户”。 张皇后冷冷道:“如果张秉宽能像李广一样,能听命,倒也还好了,但他屡屡与我张家人为难!本宫容不得他!” 张鹤龄很奇怪道:“姐姐,您是见过张秉宽的?弟弟我也见过,这个人挺和善的,说话什么的也挺客气,虽然在重修清宁宫这件事上,他帮了周家人,但也没太过分,为何姐姐就觉得容不下他?” “你说什么?” 张皇后也有点不解。 这两个弟弟,以往最不是东西,他们为何会对张周“另眼相看”? 张鹤龄道:“姐,那个张秉宽太厉害了,还是收他为咱所用,比就这么交恶为好。您说呢?” “……” 张皇后更无语。 弟弟这是被策反了? “姐,我是怎么想的,如果因为二弟的事,真发生了什么地动,那些文官喋喋不休,姐夫也要降罪,那现在姐夫所做的,其实就是在保护二弟,等事结束之后再把二弟放出来就行。您觉得呢?” “行了!你帮本宫,还是帮外人的?” “我帮理不帮亲。” “……” 张皇后差点想说,你是傻了还是癫了?你们天天作恶,都要当姐姐的给你们擦屁股,现在倒好,在姐姐面前装敞亮人,还帮理不帮亲?真应该一个雷劈死你们俩! “回头我去见见他,看他到底怎么个意思,如果他实在不像话,弟弟有办法让他就范。不就是个贡生?随便给点好处,肯定是摇尾乞怜的那种……” 张鹤龄一脸自信。 他觉得张周可以拉拢,多少还是有点看不起张周,再是觉得张周身上的本事,很对他们的胃口。 如果张周能听他们的,让他们可以呼风唤雨……张鹤龄大概也不是愚蠢,只是有点神神叨叨。 张皇后冷笑道:“别是被鹰啄了眼,摇尾乞怜的成了你们。” “怎么会呢?”张鹤龄笑呵呵道,“姐姐放心,听说这个人还特别贪财好色,随便一点好处丢过去,绝对就把人给勾过来了!” 张皇后眉头紧蹙。 她似乎也没想明白弟弟所说的话。 如果张周真是那种见财起意、不学无术之人,就好像李广那样,能在这么短时间俘获皇帝的心? 她别的见识或没有,但对于张周的为人,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能深得丈夫信任的人,除了在能力方面有过人之处,做人方面一定也是讲原则重道义的,不然为什么张周敢鸡蛋碰石头一般跟张家作对呢? …… …… 二月十一中午,会试第一场开始交卷出场。 张周出来算是比较早的。 孙上器带人一清早就在贡院外等候,见到他出来,孙上器急忙上前去迎候。 “先生,马车已经备好了,您是回府,还是……” 孙上器也知道,天黑前考生就要再回贡院准备第二场考试。 到时他还是要发挥锦衣卫抢座比较便利这一条,随时等候着,而张周则可以稍微调剂一下心情。 张周问道:“先前出场的人,没听他们谈过什么?” 孙上器不解问道:“先生说的是?” “就是比如说鬻题什么的。” 孙上器想了想,摇头道:“未听闻。” “嗯。” 张周点头。 一般能在第三天中午左右就交卷离开的,一般都是才学还不错的,有的人可能要到日落西山才会交卷出场,要说对考题有意见的,多半都是这群后出场的人。 “我先回去一下,再准备点吃喝用度。” 张周这边正要走。 一名锦衣卫过来,在孙上器耳边说了什么,孙上器才道:“先生先莫要急着回府,这边萧公公有事见您。” 张周略带抱怨道:“我这考个试,中间出来调剂一下心情,还整这些?带路。” …… …… 萧敬让人在茶楼包下一层,准备好了茶水等,就等张周过来。 见到张周之后,他更是热情异常。 “……张先生,西北的事有眉目了,这是一些战报的整理,您先看看?” 萧敬怕自己说不清,或是有遗漏的地方,提前就把西北的战报做了整理,有关达延汗在宁夏西路、火筛在偏头关、朵颜三卫在辽东等处的战报,都清楚列明。 “哦,开始了。” 张周很快就把整理出来的战报看完。 萧敬道:“最近两天,偏头关的战事突然消停下来,您看这是为何?” 张周好奇道:“这种事,陛下不会在朝堂上与大臣们商议?马尚书作为久经战阵的老将,对兵部事如此熟悉,有他在,完全没我什么事啊。” “不能这么说……” 萧敬暗忖,这种事,光懂行有什么用? 这要看陛下信谁的。 就算马文升能把西北的战局说得天花乱坠,而你所说的是谬论,陛下还是听你的不听他的。 何况,你对西北战局的分析,可能比马文升还透彻呢。 能提前就算出鞑靼人动向的人……这不是一般人,那是神人! “估计决战就在这两天,我也说过了,若西北真有大战发生的话,我人很可能在贡院里,参与不进来。”张周笑呵呵的。 萧敬急忙道:“那就是说,王威宁真要跟鞑靼人……殊死一战?” 张周笑道:“有人能拦得住?” “呃……前日里,朝议时,谢阁老也曾这么说过……” “谢阁老啊,看来我跟他的意见,还有几分相似呢。真是荣幸。” 萧敬又琢磨了一下。 话好像是这么说的,你能跟谢于乔意见相似,是你的荣幸,但怎么现在却觉得,谢迁能跟你意见相似,却成他荣幸了呢? 这世事还真是难料。 “这一战,会怎么进行呢?”萧敬逮着机会,自然不想放过,又急切问道。 张周道:“换了别人,我可以推测一二,但要是王威宁的话,他用兵可就不遵循常理了。” “怎么个不遵循常理?” 萧敬紧张起来。 不循常理,在用兵上,可不是什么褒义词,尤其是大明西北这局势,本来就是个守势,不循常理很可能意味着剑走偏锋,而大明西北的一些惨败多是因为不按防守的规则来而导致的。 “不好说啊,是陛下让我分析的吗?” “是。” “既然如此,那我就畅所欲言了。”张周侃侃而谈,“你说这要是普通的将领带兵,遇到鞑靼人寇边,还是倾巢而出的那种,防御力量不足,对方又来势汹汹,多半就撤兵跑路了,等贼寇劫掠之后,把关口给丢弃了,再给夺回来,重修一番……” 萧敬一怔。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 先前朝堂上那群人,虽然没把话说这么直白,但建议不就是大差不差? “这……恐怕会有损我大明威风。”萧敬苦笑道。 “是啊,他王威宁一定不会这么干?”张周道。 萧敬点点头:“那意思是,无论战局多艰难,王威宁都会坚守偏关?” 张周笑道:“他跟别人不一样,他可以直接领兵出击,轻兵冒进当诱饵也可以,甚至将关口撤出来,引诱鞑靼人杀进城,他再带兵杀回来……” “啊?” 被张周这一分析,萧敬果然意识到事态不妙。 “萧公公不必惊讶,换了别的将领,这么做跟送死没什么区别,玩轻兵冒进或是去而复返,先不论战术能否执行,下面的将士必定逃兵无数……到时就算执行出来,效果也是大打折扣!” “但要是王威宁,军中将士的信心就有所不同,估计就算是跟着王威宁身陷重围,将士们也没有怯战的,还能殊死一搏。” 萧敬想了想,点点头:“希望如此。” 张周道:“说完了,在下可以先回府去了?说起来,这一身的臭汗……还想沐浴更衣一下。” 萧敬心想,你还有心思沐浴更衣?没直接带你去面圣就算是好的。 这还是陛下格外开恩,知道你考试很累,给你点时间休整一下。 “陛下最近对于西北战事很是忧虑,对了,辽东义州之战,您怎么看?”萧敬问道。 张周一笑:“杀良冒功?” “啊?” 萧敬这一惊可不小。 先前朝堂上,把西北那三位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差点以为让那三位联合起来,可以下一盘大棋了,结果张周直接断定他们杀良冒功? 这点张周还真没冤枉他们。 总兵官李杲、太监任良、巡抚张玉这三位在辽东没干什么好事,最后参劾他们去官的人是顾佐。 此人后来在正德初年做到户部尚书,目前是右副都御史、巡抚大同。 “浅见,还要细查,不便多言啊,不然被人说我冤枉忠良可就不好。”张周把话说完了,又好似是在矢口否认这是自己说的。 “您……您真是会说笑。” 萧敬心想,你都说了他们可能是冒功,甚至都契合了陛下的想法,陛下能不派人去细查的? 张周道:“这次……我能走了?” 萧敬笑道:“能的,咱家送您下去。对了张先生,这次您考得如何?” “还凑合。写文章这种事,总是认为自己写得好,但要在这么多同科考生中出类拔萃,也不太容易。”张周还显得很谦逊。 “您乃是江南解元,江南是出才子的地方,就没听说哪个江南解元没中进士的。” 萧敬感慨着。 张周道:“不一样,我就一次机会,如果多给我考几次,我也挺有自信。” “先生,您看宁夏西路那边,可有麻烦?” 萧敬临走之前,算是顺嘴问了一句。 张周道:“是该小心。回头让我再斟酌斟酌。照理说,最近宁夏那边,不会有大战发生。” 历史上提到弘治十二年这场西北之乱,提到:“……明年(弘治十二年)敌拥众入榆林、大同、宁夏境,游击王杲败绩,参将秦恭、副总兵马升,逗留不进,皆论死。时平江伯陈锐为总兵,侍郎许进督师,久无功,被劾去。以保国公朱晖、侍郎史琳代之,太监苗逵监军……” 现在偏头关和大同这边,已有王越坐镇,火筛要杀进来就要过王越这一关。 但宁夏和榆林卫那边,显然就缺少有资历的将领坐镇,不过好在宁夏一战等都是发生在四月之后的,如果王越这边干得快,取胜了,再把他调回三边,估计巴图蒙克也不用打了,直接可以夹着尾巴跑路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中场休息 乾清宫。 朱佑樘正在听取萧敬传达张周的用兵意见。 “秉宽是说,西路的战事,不用太担心是吗?”朱佑樘听到这里,其实已开始安心了。 别人说的没用,既然是张周说的,那就很管用,就好像定心丸一样。 萧敬道:“是的陛下,他还说,用兵的关键在偏关这一线,如果此战能获胜的话,调王威宁去宁夏也来得及,而且很可能鞑靼会不战自退……” 朱佑樘叹道:“但其实如果是中路的战事遇到麻烦,鞑靼人很可能会两路并进,三边和宣大都要遭遇前所未有的压力!等于说现在此战的成败,全在王越一人之身!唉!” 从皇帝的话中,萧敬能感受到。 皇帝的焦虑非但没减轻,好像还加重了。 “陛下,张先生还说,辽东义州的战事,或牵扯到冒功之事。”萧敬尽管不想提,但还是说了。 朱佑樘冷笑道:“朕就说,虽然是朵颜三卫,但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随便就能斩杀百多人,西北早就太平了!派人去查!” 戴义赶紧提醒道:“陛下,如今战事未熄,是否应当……慎重呢?” 战事还没结束,就要去查辽东冒功的事,显然是有些过头的。 “嗯。” 朱佑樘想了想,点头道,“此事不要对外宣扬,等战事平息之后,再派人去。秉宽呢?” 萧敬道:“张先生已经回府去了,今晚还要入贡院,参加明日会试第二场。” “秉宽怎么还没考完呢?朕等得心焦……行了,你们先退下,让朕再思量思量……” …… …… 戴义等太监都从乾清宫退出来。 韦彬在旁好似感慨道:“这位张先生可真有能耐,他说什么,陛下便信什么。辽东义州一战,尚还未有细查,就敢说是冒功?” 戴义侧目瞪回去,冷冷道:“如果你也能言中那么多事,不用全部,有那么一两件,陛下也能对你言听计从!不要以为咱家不知伱心中打的什么心思,若是将此事泄露,吃不了兜着走!” “是。” 韦彬赶紧低头认错。 戴义的意思,是韦彬跟辽东镇守太监任良关系匪浅。 像九边的镇守太监这一级别,基本都在朝中有强大的后台,而任良跟韦彬既是朋友,现在任良在辽东有什么好处,也都会分韦彬一些。 现在任良可能会被定罪为“冒功”,触及到韦彬利益了,他才会对皇帝信任张周表示出有情绪。 “辽东这一战,既算是有结果,后续也不用再管了。倒是偏头关,如果不能获胜的话,事就大了!” 戴义也挺烦忧。 萧敬道:“张先生一直对王威宁很有信心,料想是不会出什么偏差?如果有偏差的话,也该让各处加强防备。” 戴义摇头道:“在居庸、紫荆、倒马三关加强防备,还不算是有动作?谁又敢说这战场上的事,一定会按照预期来发展?尤其是你刚才所说的,张先生料定王威宁不会按常规出兵,陛下当时拳头都攥紧了,你们或是没看到……陛下岂能不急?” “那怎办?”陈宽也赶紧过来问道。 “哼,咱这些人能作何?至少圣驾还在京师,就算西北再乱,料想也乱不到京师来!” …… …… 张府。 张周乘着马车回来,而家里已为他下午去参加第二场考试,准备好了新的考篮。 “老爷!” 蒋苹渝见到丈夫回来,称呼都改了。 随着张周要参加会试,以后无论中不中,都是要当官的,蒋苹渝已经打定心思要做好张周的贤内助。 “我就回来看看,天黑前还要进场,一共不到两个时辰。” 张周显得很迫切的样子。 蒋苹渝帮张周将外套脱下来挂在一边,毕竟是二月天,天气还很冷。 蒋苹渝道:“已烧好了水,妹妹也早就准备好了,在她房里等着了。那位王家妹妹,这两天回府去了,说是老爷准许的……妾身也没多问。” 王明珊回王府,是张周让这么做的。 王越现在西北打仗,万一老王玩砸了,这场仗输了,张周不想跟王越就此绑定。 “嗯。”张周点头,突然一笑道,“夫人,你怎么没准备?” 说话之间,张周把头凑过去,在蒋苹渝鬓角一嗅:“好香。” 蒋苹渝面色微微一红,显然有些事,她也是准备过的,只是丈夫没提的话,她还不好意思自己来说。 “小君呢?” “孩子去读书了,穗穗跟着夏至去玩了。” “那就好,别让他们来打扰我,速战速决!争取早日扬我张府门楣,人丁兴旺就靠这一把了。” 蒋苹渝瞪大眼望着丈夫。 丈夫似乎有点豪气万丈,进了贡院一趟,考了一次会试,这就开始为家族繁衍之大计发愁了? “老爷,这两天您不在,有信来。” 蒋苹渝说话时,张周已经准备赶紧洗完了赶紧办事。 正是去贡院回来,到了交作业的时候。 “什么信?” “两封,一封是大伯兄写来的,还让人传话,说是最近要到京城来,还说让给安排接待一番。”蒋苹渝提到张掖时,脸色也带着回避。 张周骂道:“他是被他婆姨给揍傻了?他去哪,关我什么事?听意思是来分一杯羹?如果他再找人来,直接怼回去,告诉他两家人已无牵扯!” “还有一封,是寿宁侯来的。” 说话之间,蒋苹渝把两封信都拿给张周。 张周直接把张掖的来信撕了,丢到火盆里,他不看都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 一定是知道他这边得了锦衣卫千户的职位,想来分好处的,以张周对这种家族势利眼人物的一贯认知,来的估计就要拿什么“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家里有职位应该长孙继承”之类的话,跟他扯皮,很可能还给他带个什么坊老、族长之类的,要当面做主说清楚。 张周心想。 如果自己只是个举人,或还需要担心煮熟的鸭子飞了,但以他现在的身份,多跟这个大哥说一句话,都算他输。 就算是他跟张掖的老爹复活,亲自来跟他提,也白搭。 “行了,你先去房里,我这边尽快!” 张周把张鹤龄的来信看完,大概是说,让他考完会试之后请他去寿宁侯府赴宴……张周心想,到那时,建昌卫的地震都发生了,你找不找我都改变不了结局。 还真以为我跟别人一样,是你们随叫随到的? 连你弟弟几时犯事,灾祸几时来都没搞清楚,还让我会试结束再过府一叙? 果然有其弟必有其兄。 全仗着有个姐姐撑腰。 否则大明的勋贵圈子,这对活宝兄弟还真混不下去! …… …… 张周回家也只能停留一个多时辰。 事情比较“紧急”。 回来后就是收拾收拾要出发的,这边还在忙活着,外面立春的声音已传来:“老爷,英国公的公子在等……” “让他哪凉快……嘶!等着!” 张仑没事也上门来烦他。 一想就知道,英国公也该知道他最近正春风得意,趁机又要收拢。 再一想,幸好蒋老头没来。 等一切都结束时,日已西斜,张周起身来,韩卿还不能下榻。 早早已离开绣榻的蒋苹渝给张周端来参茶,一脸温柔妩媚道:“老爷辛苦了。” “不辛苦,应该的。”张周笑着。 这时候还用妻子在旁加油鼓劲呢? 参茶他是不会去喝的,主要是喝不上那味道,他现在的身子骨年轻气壮的,也不用整进补那套,他跟朱佑樘不同。 整理好出了院子,张周直奔前院。 张仑本来还坐在院子的石凳上,见到他赶紧起身行礼:“先生。” “行,多余的话不必说,是你祖父让你来的?”张周拿起桌上的干布,丢到地上去。 张仑道:“是。祖父说,今日入夜之前,京师将会戒严,想问问您……” “我不知道。”张周道,“戒严这件事上,陛下没问过我的意见,想来也是觉得西北战局变化多端,免得鞑靼突然有兵马袭向京师,英国公对此等事该很有经验。” “祖父还想跟您说说辽东巡抚张中丞的事……” 张仑话也倒直接。 他本来就只是个少年郎,政坛的事他什么都不懂,张懋让他来问他也不会思索背后有什么缘由。 张周道:“之前顺天府尹张玉,弘治十年八月调辽东,北直隶吴桥人,跟你们老张家还有点渊源,以往他当顺天府尹的时候,跟你祖父也走得很近,是?跟你祖父说,我不认识这个人,对他的所作所为也不太清楚,论功行赏或是论罪当罚的事,我也不想参与其中。” 张玉是前顺天府尹,在京城时,跟张懋过从甚密。 说白了就是利益互相结合。 从任良到张玉,都是靠关系才到辽东出任镇边之职,到了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军中的规矩又不同于一般官场,上下级送礼倒是小事,背后有多少门道,张周其实光靠看史书,都很难琢磨透彻。 “张仑啊,既然京师要戒严,未来你也少出门!” “我这边还要参加会试,就不送你了!” 张仑本还要说什么,见张周对自己不耐烦的样子,以他少年郎之身,多少还有点脾气。 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了,反正又不是我想知道的。 张周这边才刚进去吃了点东西,本来还想再拿西北的军事图出来看看,孙上器已亲自到府催促:“先生,时候不早,您也该动身。会试要紧。”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赢了再找他算账 二月十二午后。 偏头关关城之外,大批的车队正在缓缓向东而行,护送的人马也随着车流在行进。 王越调动骑兵,有序护送车驾离开,到处仍旧可见飞骑,将消息传递过来。 “……王军门,鞑靼已北撤六十里,估计近来不会再南犯。” 就在王越抬头看着关城时,夜不收的校尉过来跟他奏报。 王越眯起眼道:“不会南犯?用不了两天,就会再杀过来,下次可能连攻城的辎重都会带来,关口必有一战。” 此时武平伯陈勋出现在王越身侧,恭敬行礼道:“王帅,该调的都已经调集完毕,骑兵按照您的吩咐,调三千轻骑可做殿后。” “嗯。” 王越点头,“城内的布置,都完善了吗?” 陈勋道:“都已完备。不过若这般撤走的话,鞑靼再从豁口来,估摸两日就就能将偏关内的防御土堡摧毁,城楼和城墙也会损失大片。” “损失?有点也好。”王越笑道,“不给鞑靼人一点甜头,他们怎会轻易出洞?把带不走的火炮、辎重,都挂在城头上,让鞑靼的哨骑远远就能看到,城内的粮草也多给他们留一些……” 陈勋听了皱眉道:“能带走也不带走?” 王越道:“这是要请君入瓮,如果连这点东西都舍不得,还请什么?直接草草了事便是!另外后续运粮草辎重的车队,如果遇到鞑靼来袭,直接丢了不管,轻兵往大同府方向走,路上丢多少是多少。” “是!” 陈勋算是听出来。 王越这是在故意跟鞑靼人示弱,让鞑靼人觉得明朝军队这是忌惮于其实力,丢下关口仓皇内撤。 陈勋临去传令之前,也抬头看了看城关,面带不忍之色道:“这么一座雄关,若丢给了鞑靼人,回头再修,只怕要耗费太多帑币。” 王越瞪他一眼。 仗还没打呢,就开始为朝廷心疼银子? 我王威宁这辈子很可能是最后建功立业的机会,别说是一座城关,就算是再大的代价,我也舍得放弃。 “那不是你应该担心的。建功立业,如果还要畏首畏尾,能有什么出息?大明的边军将士,若都这么怕事,干脆回去种地!”王越大概是觉得自己语气重了,毕竟对方好歹也是伯爵,而他这辈子就想拿个伯爵的爵位,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放心,鞑靼人只有一晚,做不了太多事。留的东西多,他们就只顾着去抢掠,这城进去容易,出来难!最后这城墙土堡是被谁毁的,还说不定呢!” 陈勋一怔,问道:“王帅您的意思是?” “哼!”王越语气中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蛮横,“鞑子占据土城,我不过带个几千骑兵杀回来,若是不把城墙炸开,怎么掩杀进去?这种事就不用你操心了!还有那个平江伯,他不是已多番请示要带兵去榆林卫?要走早点走,我不拦着!这里已经不需要他!” 陈勋听了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但他还是很认真提醒道:“王帅,鞑靼人若拥众而入关口,少说有上万兵马……您只带三千骑兵……” 王越又瞪他一眼:“不劳你费心!护送好内撤的军民,记住,城塞之外任何时候有交兵,都不可恋战,找就近的县城和卫所庇护,别指望会有兵马驰援。剩下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 …… 当天入夜之前,偏头关的守军便从明面上全都撤出。 而这里的战报,其实在上午已发出,则以飞马传信到京师,却是到二月十三入夜之后,传驿的文书才走完这一千多里路。 朱佑樘本已在乾清宫准备就寝,听说有西北的紧急战报,急忙传令马文升和刘健到乾清宫来见。 “……两位,朕已看过王越的上奏,他的意思,是要先撤出偏头关,等鞑靼人进关口之后,再行决战!” 朱佑樘脸色很阴沉。 因为皇帝也觉得,王越为了得军功,有点不惜血本。 伱本来守在关城里,同样可以打仗,或者是开一道口子让鞑靼人杀进去,然后再关门放狗。 你倒好。 直接把偏头关给让出去,等鞑靼人杀进去之后,你再掩杀回来……亏你想得出来。 就算你赢了,修关口不要钱的? 马文升道:“陛下,此举甚为冒险,即便战术得当,如何确保在攻守之势调转之下,仍旧可取胜?臣实在理解不了王威宁此举是何意。” 从马文升的军事经验来看,王越这不是在正常打仗。 简直是在胡来。 朱佑樘没回答,转而看着刘健道:“刘阁老,你怎么看?” “老臣认为,王威宁或许是太过于自信了。”刘健跟马文升的看法近乎一致。 “直说!”朱佑樘不想听这种总结性陈词,他更想知道刘健和马文升这么评价的具体含义。 刘健道:“既是想诱敌入关,做请君入瓮,又何必要撤出关口?若鞑靼将关口内门一封,王威宁岂不是望城门而不得入?到时后无依托,前有鞑靼铁骑,怕进退皆都无路!” 朱佑樘想了想,摇头道:“朕觉得,他定是留了后路的,如果城墙连一道豁口都没留,他如何敢确保回军时,能杀进城?” 马文升在旁道:“可若是要趁狄夷不备,王威宁只能以轻兵冒进,且兵马数量不能太多,以防被鞑靼斥候所探知。可鞑靼若要进关口,兵马则必在万数以上,王威宁就算将手头全数可用的骑兵都用上,只怕也难在鞑靼援军抵达之前,有何战果?” 连朱佑樘听了,都在直皱眉。 朱佑樘道:“以王越领兵交战的经验,必定是做了周全布局的,否则他这算什么?弃关口而内撤?两位卿家,你们是不是未领会他战术的深意?” 皇帝其实挺郁闷的。 朕是让你们来分析分析王越的战术高明在哪,分析一下取胜的方式。 结果你们俩来了倒好,一个比一个会唱反调。 听了你们两位的话,朕简直以为王越觉得自己打不过,要当逃兵了!或者是他准备自取灭亡! 马文升面对皇帝的追问,仍旧很坚持道:“臣看不出此举有何高明之处,如果说固守待援、轻兵出击是冒进,那王威宁此举……则更像是孤注一掷。形势远没有到非要背水一战的地步!” 在马文升看来,王越这完全是在胡来。 真以为人人都是韩信呢? 明明你守在偏头关,有险可守,跟鞑靼人周旋起来很容易,毕竟有你王威宁的名声在,鞑靼人也很忌惮,估计就是拉锯几回合,鞑靼人就撤了。 结果你非要把关口撤回来让鞑靼人进去,你再攻……大明军队擅长什么,别人不知道,你王威宁不知道? 非要把一群擅长防守,喜欢居高临下射箭丢石头的兵,拿来攻坚之用,还是在兵马数量落后的情况下……怎么看你王越胜算也很低啊。 谁给你的勇气? 朱佑樘脸色很不悦,看着一旁的戴义道:“会试第二场还有多久?” 马文升和刘健一听,这是啥意思? 这头还在说西北的战事,皇帝突然就关心起会试来了? 戴义道:“明日午后,第二场会结束。” 别人不知道皇帝的用意,戴义这些太监是门清。 皇帝这是觉得,马文升和刘健唱衰唱得很让人心烦,准备找张周来好好问问。 从张周身上找自信。 “来得及,两位先回去。今夜不必值夜,明日早朝时再谈。”朱佑樘道。 马文升道:“陛下,若有何军令,是否应即刻下达?” 在马文升看来,如果现在要阻止王越如此冒险,或还来得及。 朱佑樘道:“王越的上奏中都说明,他是在昨日撤出偏关的,以他预料,鞑靼会在今夜便举兵入关,现在再下旨,还有用吗?” 刘健道:“若阻止其轻兵冒进,或还可行!” “来不及!”朱佑樘道,“估计这会他率的兵马,已快抵达关城。就算是再给他增派援军,没个日也抵达不了偏关,最多是去收拾残局!” 皇帝倒是看得比马文升和刘健更全面。 消息的滞后性,导致偏头关的战况传到京城要耽搁十六个时辰,此战箭在弦上,当下都已经开打或者马上开打,京城的君臣都成了“事后诸葛亮”,最多是等战事结果的战报传来,做一下事后总结。 想参与其中…… 除非会飞,还要飞得特别快,还要有实力把王越给拉住! …… …… 马文升和刘健也带着极大的郁闷离开。 临走之前,二人还特别提了一下京城和内三关戒严的事情,大概是怕王越玩砸了,战火会直接烧到内三关,甚至连京城都要有危险。 “陛下,若是您着急问策,可以派人进贡院……” 戴义是要提醒皇帝,咱也别管什么会试了,直接把张周从贡院拎出来最好。 明天交卷,估计这会他也完成了。 不就是提前点把人给弄出来?就算他不考了又如何?相比于大明的边疆安稳,他一个人的功名前途就有那么重要? 朱佑樘道:“朕想的是,结果传来之前,他还能跟朕剖析一下。其实他说什么,也都无关乎结果了,不是吗?” 戴义道:“陛下,奴婢想了想,您说王威宁此举,会不会因为……之前张先生给他的那种,陛下赐名为‘威武天火药’的东西?” “啪!” 朱佑樘一拍桌子,突然好似恍然大悟道:“朕就说,他王威宁打了一辈子仗,没点手段他敢这么用兵?” 萧敬道:“陛下,就算威武天火药威力惊人,但恐怕也难派上用场?” 朱佑樘笑着,一改之前的郁闷和颓废:“如果是在旷野之内使用,定无法取得效果,其威力也不过是震慑狄夷军心。但若是以偏关为饵,让鞑靼人进了关城,将鞑靼困在城塞关口之地,那天火药不就正有了用武之地?” 这次不但是萧敬,连旁边之前也很懵逼的陈宽和韦彬,也都听出门道来。 王越这是要把鞑靼人吸引进偏头关,然后连关口带鞑靼人,一并堵在一个小圈子里,然后再来个狂轰乱炸。 到时王越还用带骑兵杀进城吗? 直接守在关口之外,出来一个杀一个,捡现成的就行了。 只是可惜了大明那雄关要隘…… 萧敬惊叹道:“难怪先前张先生说过,王威宁或许会先将关口撤出来,回头再带兵杀回去!莫非此举乃是……” 他只是说秃噜嘴,差点要说,这主意不会是张周给王越出的? 但随即他意识到……这种事,责任还是往王越身上赖比较好,如果非要把这件事往张周身上联系,万一此战有什么恶果,那张周岂不是要背口大黑锅? 朱佑樘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朱佑樘微笑道:“王威宁走之前,必定是去跟秉宽商讨过军机,也求过策的,秉宽若跟他提及此等战术,也不是不可!但此事,还是不要对朝臣说了!” “是。” 几人赶紧应声。 有功劳,记在张周身上就行,至于还没结果的事……就先别说。 戴义陪笑道:“那陛下,应该就不用请张先生出贡院了?” “朕没说要让他来,是你们非要说把他请过来,让他安心考会试,不挺好吗?”朱佑樘这会也有心情开玩笑了。 “是,是。” 戴义应声的时候,跟周围几个太监一样,脸上都有了笑容。 总算是把王越的目的,大概分析出来。 也总算知道,王越不是自取灭亡。 王威宁终归是王威宁,就算是兵行险招,那也是有根有据,不会打没把握的仗。 韦彬道:“陛下,这偏头关,到底是我大明的边关,若是被威武天火药炸毁,是不是……” 哪壶不开提哪壶。 朱佑樘听了,脸上的笑容马上就暗淡下去。 戴义笑道:“就算是关口毁了,可到那时,怕是鞑靼再不敢再寇边犯境。毁一处关口,震慑狄夷,还是值得的。” “嗯。”朱佑樘点头。 似乎是同意这个观点。 但也不过是强行找补而已。 连朱佑樘自己都觉得,这关口毁得很不值当,震慑狄夷有个屁用?在野外炸,或者找座山给狂轰乱炸一圈,同样有这个效果。 为什么非要拿大明的关口来当炮灰? 可这种时候,朱佑樘也知道不能再苛求。 一切还是……先赢了再说。 等赢了,再跟王老头好好算算炸我大明偏头关这笔帐!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四章 王威宁来了 就在君臣就西北局势发表见解的二月十三当晚,一场大战正在酝酿中。 距离偏头关二十多里的剪子坳土堡内,破旧的残垣断壁,王越亲率的三千骑兵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在王越身后,不见了陈锐、陈勋这些协同作战的勋臣,只有朱凤和王越亲自调遣的一群兵将,他们正在听取夜不收所探知的偏关关城内的战报。 “……鞑子已于日落前,分批进驻到城关内,还有大批的鞑子成群结队在各处抢掠,往东、往南持续上百里,我军运粮的车队损失颇大……” 王越听了目前战局的汇报,就好像损失的钱粮物资,甚至是人丁,都不是他自己的一样,一点都不心疼。 等最后的动员会结束之后,王越已决定在士兵们补水后,直接出兵。 王越看着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发愣的朱凤道:“知节啊,你怕吗?” 朱凤抬头看了王越一眼,此时的他显得灰头土脸。 就在两个时辰之前,这路人马假装是大明护送军民殿后的骑兵,在遭遇到小股鞑靼人袭击时,骑兵便“一触即溃”,将几十车的粮食和物资等丢给了那可能也就二三百人的鞑靼人,为了充分体现出大明边军的无能,王越还让这路人马一路奔逃,甚至是慌不择路。 朱凤就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见到了鞑靼人的本尊…… 吓得实在是不轻。 他心里也在琢磨,我来西北是混军功的,怎么感觉不对劲呢?说是要先装孙子再装大爷,可就怕结果不尽如人意。 套路有点深啊。 “还……还好。” 朱凤说话时,嗓子都很沙哑,这两天上火,今天这一路跟着喝西北风,二月天西北尘土飞扬的,他都快忘了京城的小资生活是什么样的。 王越微笑道:“难怪张先生会欣赏你,看来你是有成为名将的资质。” 朱凤听了,眨眨眼,似乎没回过神。 我有当名将的资质……算了,除了我老祖宗朱能之外,没一个有这潜质! 当骗三岁小孩子呢? 伱王威宁带兵这么多年,有见过大战之前吓得差点尿裤子的名将?你说这话虚不虚? “老夫今日给你五百骑,做右军之用,阻断城内鞑靼东进之路,可有问题?”王越也对朱凤派遣了战时的任务。 朱凤一听就急了,赶紧道:“王军门,您看我第一次上战场,很多时候还经验不足……” 王越直接伸手打断了朱凤的话,道:“不要自谦,你有此能耐,就算你心中有惧,也要想想你亲率的五百骑兵,他们都以你为榜样。” 朱凤道:“那王军门为何不用平江伯他们……” “平江伯?知节啊,你可知道那陈凉酒现在跑哪去了?带着他的人马,奔逃往西,估计二百里走出去了,别看打仗的时候他畏畏缩缩,跑路的时候可快得很,一日一夜进兵一百六十里,他一点问题都没有。你说这种人,打这种硬仗,能派上用场吗?” 朱凤想了想。 还是人家平江伯陈锐比较“识时务”啊,知道打不过,吓得带兵撒丫子跑了,就我还在这里等着送死呢? 城内上万鞑靼精锐骑兵,让我带五百人马去守一边……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战略? 就算是让我去送死,能不能也给我换个死法? 王越拍拍朱凤的肩膀,笑道:“想建立不世之功业,可是要有点魄力的,别忘了我们有陛下御赐的威武天火药,还有张先生的神机妙算,将士们万众一心,怎可能会败呢?起来准备准备,老夫会让麾下最精锐的人马跟随你,他们会给你指点明路的。” 朱凤听了这话,突然就提振了一些信心。 但再一琢磨。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好像每次张周给他画大饼的时候,都是这腔调,感情你们老少二人都喜欢这么糊弄人呢? 但也没办法。 现在连跑他都不知道往哪跑。 上贼船了。 朱凤心中一片悲哀,却还是去整军,准备出发。 …… …… “伯爷,为何要将最精锐的兵马调给朱知节?他所负责的,只是东路,鞑靼人在遇袭后,很难从东路往大明腹地延伸!” 朱凤觉得自己被亏待了。 但王越的嫡系部下,却觉得王越对朱凤太偏心了。 朱凤守的是东路,那边再往北十几里,就有连成片的明朝土堡,各路增援人马随时都能到。 而鞑靼人在遇到夜袭的情况下,情况不明,就算是突围,也不可能往大明腹地的方向跑。 王越道:“老夫如此安排,自有道理。浴血奋战沙场建功,就看这一回了。” 对王越来说,取得军功是一方面,但取得军功之后,论功请赏又是另外一方面。 如果不把朱凤给“伺候”美了,回头怎么好意思让张周为自己说话,怎么把威宁伯的爵位给拿回来? 王越既懂得打仗,也是个人精。 就算这场仗取得的战果再大,只要那些文臣不满意,那他的爵位就很难拿回。 但若战果其实一般,只要张周等人在皇帝面前多给他说几句话,那爵位就回来了。 这是在打仗吗? 这是在玩政治! 要不是要掩人耳目,不能带太多兵马,不能调给朱凤太多人,不然王越还真打算让朱凤带着最多的兵马,到最不危险的地方去捡漏,甚至让他给朱凤当副将都行。 什么名声名誉的! 把威宁伯的爵位还给我,我给你们当孙子都行。 …… …… 偏头关的夜晚非常喧哗。 鞑靼人也是派了几波人到城塞内探查,甚至还派了小股的人马杀进城转了两圈,配合着各路人马追击明朝逃兵的丰厚战果……鞑靼主力,尤其是火筛本部,终于确定了明朝是丢下偏关跑路去了。 也就是在当天入夜之前,火筛亲自带兵进驻到偏关内。 抢劫非常顺利…… 将士们看到城内近乎堆成山的粮食,还有各种没来得及带走的攻城辎重,想到这是在兵不血刃的情况下,只靠威慑力,就让大明将士乖乖把城池拱手相让,鞑靼人便产生一种自豪的感觉。 但也就在他们劫掠的同时,有人在城内抓到了明朝留下的哨探,并起获了一种很奇怪的“武器”。 火筛的头号大将,力巴克亲自奏报火筛。 在火筛看过东西之后,也没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师,城外或不安稳,明朝军队随时会杀回来,王威宁也可能在宣府镇,还是应当将各部人马调遣回关……” 力巴克提到王越,还是有些忌惮的。 火筛只是蒙郭勒津部的族长,并不是太师,但在去年也就是弘治十一年,火筛带兵突入明朝腹地,并劫掠了大同一线后,达延汗为了体现出对火筛的倚重,特地让人给他加封了个名誉太师的职位。 而达延汗跟火筛真正交恶,并决战的年份是正德三年,在这之前,火筛名义上都是达延汗的臣子,双方利益多有互通。 火筛作为大明边军最忌惮的煞神,不但战场上骁勇善战,谋略也非同一般,他自幼便接受中原文化的熏陶,对于兵法什么的非常熟悉,他果断意识到,这座留下的空城,就好像是一座坟墓。 “传令下去,今夜所有兵马出城驻扎!从回勒部开始,依次出城!” 火筛这次亲率的,虽然是蒙郭勒津部的主力,但其实草原还有很多依附于蒙郭勒津部的小部族,这些部族在打硬仗的时候多要冲锋在前,但在收获战果的时候,则要靠后。 回勒部在进关城的时候是最后,进城还不到半个时辰,所抢的东西应该是最少的。 但出城的时候,回勒部却要打头阵。 力巴克不解道:“有城郭,还要驻扎在城外?” 火筛没有跟力巴克解释太多,只吩咐让执行军令。 …… …… 午夜时分。 当回勒部已出城完成了扎营,后续的一些人马也相继在出城时,一声近乎地动山摇的轰响,就好像是平地起惊雷一般,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偏头关城东南的城墙,在这一声之后,直接被炸塌。 连后世爆破时,钢筋混凝土都能炸塌的黄火药,也是第一次在战场上呈现出其威力。 就在鞑靼各部族没摸清楚状况时,接连的爆炸,又在城内响起。 “早了呀!” 王越听到巨响时,此时兵马距离城关还有四五里路。 “下令,突击!车马不停……” 王越的军中,除了有骑兵之外,还有一些马车,所运送的都是一些火炮、火铳等。 从土木堡之战后京师保卫战中,大明在跟鞑靼人交战中,火器的威力得到真正的展现,从那之后大明也一直是以火器作为对付鞑靼人的利器,近几十年来,火器改进也非常迅速。 大明的骑兵,便在偏头关各处爆炸轰鸣的背景声中,兵分三路快速突进。 除了左右两路各五百人马之外,王越亲率的两千中军人马,则直奔已出城驻扎的回勒部方向而去。 …… 此时的火筛,尚且还在城中,他只是觉得这城内有危险。 既然是来抢劫的,自然要满载而归的,料想几个时辰应该也不会出问题,毕竟大明各路撤退的兵马,也没有虚张声势诱敌深入的征兆,大明总不能还能在这种情况下,藏得住一只能跟他本部人马抗衡的军事力量? 但当在他亲眼目睹之下,偏头关的城门楼,在冲天的火光中轰塌,几十名驻守城楼的部族勇士直接被炸飞上天,以及瓮城的城墙都应声塌陷时…… 他这才意识到。 好像明朝并不需要埋伏多少人马,就能跟他正面交锋。 “太师,王威宁……来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五章 攻守之势异也 火筛从来都没把大明将领放在眼里。 作为草原当之无愧的第一悍将,他也从未在与明朝交战中落过下风,即便是头年里贺兰山一战,王越打的也是达延汗的人马,他火筛并没有吃亏。 对于王越…… 火筛觉得,那已经是父辈时的人物,该进坟墓了。 但当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时间,如此特别的场景之下,他听说是王越亲自带兵来,还是从心底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那是一种部族将要败亡、前途难以预测、甚至可能导致身死族灭的—— 恐惧。 “整顿兵马,依托城防……” 火筛下令。 但他的话音还没落,周围不到五十步的地方便一声巨响。 屋舍被直接炸到天上,落地的除了砖石、沙土,还有残肢断臂。 再看城门楼的方向,城墙已经多了好几道豁口,想以城墙防备作为凭靠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留在城中,谁知道哪会突然就平地爆炸?好像城内每一寸土地都是不安全的。 “太师,城南、东、西南各有明朝军队,敌情不明。” 明朝的偏头关,在北边和西侧是没有城门的,因为大明的军队不需要出关,那两侧或是修筑在险峻山崖上的城垛,或是高耸的城楼,都是作为防备鞑靼人之用。 现在鞑靼人绕后进了偏头关,只有靠近大明东南方向有城门可进出,而且这些城门都是有瓮城的,谁知道明朝的军队会不会杀进瓮城,再在瓮城内埋伏,与其决战? 火筛调度着身边的将领。 但发现此时因为正在劫掠中,加上莫名的爆炸,他麾下的部族勇士其实也难以形成有效的抵抗。 或者说……连敌人在哪都不知道。 “整军!” 火筛将自己的战马拉过来,身边连一个扈从都没有,便上马提着刀,就好像可以以一人之力扭转占据的猛士,靠他威信来振奋沿途所见的将士。 诸多的鞑靼骑兵在他的招呼之下,重新整顿集结,那些本来已经被抢掠堆砌,准备被运出城的物资,再没有人理会,有很多甚至直接被付之一炬。 抢劫什么的,只能放到一边了。 决战不是儿戏。 …… …… 城内的爆炸在持续中。 城关之外,王越已经完成了对回勒部的突袭。 回勒部部族兵马数量,连三百人都不到,面对王越两千骑兵的冲击,只是在最初交战时,有零星的箭矢射出来,有一箭还射到了王越的盔甲上,但这对明朝将士来说,也根本不算什么。 骑兵只是一轮冲击,就把回勒部的营地给冲溃。 因为王越提前已有“穷寇莫追”的军令,回勒部半数以上的兵马都向北豁口方向逃窜,王越也没有足够的兵马去追击,他的目标也不是回勒部内堆积成小山的物资,他要扼守住偏头关城南的关口,等待鞑靼残兵败寇从内逃窜。 另外两边。 各五百人的骑兵队伍,已抵达了城西南门、东门附近,并架起了火炮,排起了火铳阵。 随着火炮加入此战,变成了明朝军队用火炮攻打自家城关城门,而鞑靼人则据险而守的状况。 可城内的鞑靼骑兵,还是接连不断从城门口或是城墙有豁口的地方,成建制跑出来……在此等时候,鞑靼军队以部族为基础的建制也没有被打乱,只是在他们往城外逃窜时,城墙周围的爆炸仍旧在继续中,鞑靼骑兵又不得不再奔逃时尽可能将骑兵队伍分散,以减少每次爆炸“升天”的人数。 “将军,已在城门口找到火筛的部族旗帜。火筛或就在城关内!” 王越守在城门口,暂时还没有获得太大的战果。 但随着情报的传来,他麾下的将士们也振奋起来。 瓮中捉鳖,居然把火筛本人也按在瓮里,连火筛都能按在地上一顿摩擦……这打的恐怕是大明弘治以来最硬核的一场战事。 别看自己这边人数少了一些,但在这么个情势之下,城内的守军不往外跑,就等于是要“抽奖”等死……不定什么时候一次爆炸,会令其粉身碎骨。 所以他们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守在城门口,鞑靼人出来就围杀,不出来就等…… 还有比这个更惬意的作战方式? …… …… 相比于城东和城南两处兵马的轻松惬意,城西南的突围和反突围战事则进行得比较激烈。 大明在这一处只布置了五百兵马,而这边又是火筛部入城之前驻扎的营地所在,开战后,很多粮草堆都被焚烧,夜色被点亮,城内鞑靼兵马发现,这侧明朝兵马的驻防比较薄弱,城内鞑靼兵马首选从这一侧突围。 城南王越中军所在。 传令兵急切传来城西南的消息:“伯爷,鞑子自西角门蹿出上千兵马,已快招架不住!” 王越则好像根本不知道有这五百人一般,冷冷道:“各守阵地,就算哪一边全军皆没,也不得擅离职守!” 正说着,还是有零星从城南主城门突围的,却还没等冲杀出来,瓮城又有剧烈的爆炸,随着瓮城的坍塌,除了有几十鞑靼骑兵被埋,城南从城门楼子到瓮城,基本已经没有还立在那的城墙…… 这一侧已基本被炸平。 战事推进。 城内爆炸声虽猛,但因为鞑靼人聚集方位有所不同,而硝酸甘油需要有人引爆,也使得城内爆炸对鞑靼人的折损并不大。 主要是对其军心上的震慑。 王越身处在城外,一直在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辰,此时午夜早已过去,城内的爆炸声在稍微平息之后,王越似感觉到这场战事必须要进往第二阶段。 “发炮!” 随着他一声令下,三声火炮炮响传来。 在大明,传令的主要方式以是火炮齐鸣来完成,几声火炮是有讲究的,靠信号弹这东西……飞不高,远处也难看见,不如炮声来得直接干脆。 三声炮响之后,王越举起手上那把曾让他在威宁海一战声名赫赫的长剑,大喝道:“杀!” “轰!” 更大爆炸声传来。 这是在三声炮响之后,城北方向炸开豁口的信号。 随着这几声爆炸,大明偏头关的北城墙城门楼,也会被炸毁炸塌……鞑靼人可以有一条向北突围的“活路”,正是因为准备好了这样一条活路,王越也可以用他三千兵马,直接冲锋驻扎过万鞑靼兵马的偏头关。 你火筛骁勇善战,擅长以少胜多? 今天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的虎,我三千兵马就敢攻你城。 有本事就别跑,咱两方决战! …… …… 一场血战,到此时才算是真正拉开帷幕。 之前的狂轰乱炸,以及鞑靼人的突围,都只是开胃菜,而随着王越带兵突入城内,真正的战场搏杀才开始。 就在王越发起攻势时。 城东的朱凤,正在看着零星跑出城的鞑靼人发呆。 他心里也在合计,就好像是以前做生意,总需要掐着指头算清楚……一个鞑子的脑袋很值钱,如果换军功的话……估计能赚不少。 问题还不是一个两个,光是这会,他这路人马已经收获了不下五十个鞑子……有被俘的,还有直接被宰的。 “小公爷,伯爷已下令,要攻城了!” 王越派来的副将,提醒还在那发愣的朱凤。 朱凤看着城东的角门,也不知是冷还是怎么着,打个寒颤。 这样守在门口捞军功的方式,简直太美好,为啥要杀进城玩命? 城内有多少鞑子鬼知道,自己才带了五百人! “再不进城,就是延误战机!朱将军!” 副将也急了。 称呼伱小公爷,你木讷当没听到,那不以你出身来称呼你,改称你朱将军,你该振奋一下精神了? 朱凤道:“进城的话,岂非……巷战?” 副将道:“您麾下的,都乃是威宁伯亲自挑选的猛将,您只要进城,自会有勇士护在您身周,请下令!” “那……那就进……” 朱凤欲哭无泪。 我在这边捡钱捡得挺开心的,让我继续捡一会不好吗? 非要让我进去拼命…… 果然天上掉馅饼的事不能长久,关键时候还是要靠自己的双手……我这细皮嫩肉的,让我去跟鞑靼人拼命,不是赶鸭子上架是什么? 我那混吃等死无忧无虑,夕阳下奔跑的少年生活,一去不复返了呀! …… …… 朱凤亲率的五百骑兵,还没等杀进城。 就听“轰”巨响,城东这边的城墙也被炸开了口子。 本来还在城墙上准备负隅顽抗一下的鞑靼人,有的被直接炸飞,有的被埋在城砖之下,更多的是审时度势撒腿往城内逃去,因为消息已传来……城北被炸开一道口子,虽然能通行的车马数量不多,有的地方还要出了城墙后架梯子才能跑…… 但好歹不用往城南、城东的方向跑了,那边是大明的腹地。 出了关塞,往北……那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那是他们生活的地方。 “杀!” 朱凤本来信心完全不足,躲在队伍近乎最后一列。 但等他发现城墙被炸塌,原本还有几个鞑靼人,现在连个鬼影都看不到,他突然也提起一些豪气。 不就是拼命吗? 我朱凤好歹也是名门子弟,家中祖先是为太宗定国流过血、立过功的。 我冲在前面不行,躲在队伍后面做做样子,让别人去拼命,自己等着捡点功劳…… 这总可以?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六章 新手村太危险 二月十四的拂晓时分,众文官正在往午门聚集。 他们在来的路上,就已得知了王越铤而走险将偏关关城弃守的消息,路上这群大臣就炸开锅,别说是普通大臣,就算是马文升等富有经验的兵部老臣,也搞不明白王越的动机。 朱佑樘带着司礼监几名太监,出现在午门。 朱佑樘坐在御座上,神色显示他这两天没休息好。 但皇帝言谈却显得慢条斯理,好似心中并没有太急切。 在大臣看来,皇帝这是“哀莫大于心死”,反正知道京城的指令帮不上西北的忙,有点要听天由命的意思。 朝议乍开始。 由左都御史闵珪,率先对王越发难。 “……偏关乃我大明西北防御之重,右都御史王越不思皇恩,公然弃防关隘,令狄夷有犯我内陆之机,还请将其勘罢夺职逮问!” 闵珪是左都御史,都察院的最高长官,有勘察大臣过失的职责。 这次王越去偏头关当宣大总制,挂的是右都御史、兵部左侍郎的官衔,等于是在都察院的监察范围之内,由闵珪直接来参劾王越,也是其职责所在。 在闵珪把话说完之后。 在场的科道言官激动起来,接连有几人出来参劾,尤其以兵科都给事中于宣的措辞最为激烈,甚至还旧事重提,把王越行贿李广,勾结汪直等事都一并倒出来。 说得王越跟国贼一般。 文官这边出招之后,接下来轮到朱佑樘接招。 人是他派去的,莫说他现在已知王越的动机,就算他不解王越之意,也不能随便将其一棍子打死。 皇帝不要面子的? 朱佑樘也在琢磨,难道你们当大臣的,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朕昨夜便跟兵部尚书马卿家,还有内阁的刘阁老谈过此事,朕也觉得王越此举过于草率,但他是有战略布置。朕提前两个月派他去偏关备战,以他领兵的造诣,仅仅是在敌寇到来时,领兵撤关而出吗?” 皇帝这次也算是跟大臣交实底。 没错,王越就是朕派去的,你们不用怀疑。 而且王越人已经在偏头关将近两个月,他在那备战这么半天,如果一点战略部署都没有,你们就问自己相信吗? 不要为了参劾而参劾,多动动脑子! 谢迁走出来,举起笏板道:“请问陛下,那王威宁可有说明其在偏关用兵的意图?若鞑靼将偏关所占据,甚至将关口毁去,他该如何回军作战?还是说……要将鞑靼兵马进一步引诱南下,再将其合围?” 现在没有大臣会认为,王越敢在把偏头关丢给鞑靼人的情况下,带着为数不多的骑兵杀回去。 只能解释为,王越此举是想让鞑靼人“趁虚而入”,让鞑靼进一步往大同等处靠拢,然后再派宣府等镇兵马断鞑靼人的后路…… 其实这也有点扯淡。 鞑靼人骑兵来去如风,一条关口出不去,完全可以从别的关口走,鞑靼人的骑兵在大明境内,还有哪路兵马敢正面在旷野上与之交锋? 光是火筛,最近几年寇边内掠,哪次不是嚣张而来扬长而去? 朱佑樘道:“今言此事尚早,朕不能以未有之事定未有之罪,即便王越有过错,事已发生,朕如今下旨纠正也已然不及。阵前换帅,还不如等西北寇乱平息之后,再从长计议。” 兵部右侍郎王宗彝请旨道:“陛下,京师周遭……” “王卿家,伱可以不用说,莫说是内三关和京师,就算是宣府、大同等处,朕也早就传旨,各处皆都戒严不得擅自出塞交兵。哪怕是王越,也是遭遇敌袭后的应变,并未主动出击,难道你们不能给他几天的时间,以成败论英雄吗?” 皇帝也有点生气。 你们这群人,喜欢当事后诸葛亮就算了,现在事还没结束呢,就算要总战后总结,是不是也先等战果出来之后呢? 现在在这里纠结王越有什么罪有个屁用? 谁觉得王越有罪,别哔哔,朕给你一道节钺你自己去西北把他抓回来!谁敢? 一副忠肝义胆谏臣的模样,给朕出难题的时候,就没想过在执行方面有没有难度吗? …… …… 后续的朝议,基本仍旧是西北军政。 但相比于偏头关的一战,那些事似乎都不当什么了,朱佑樘也早早结束了这次的朝议,却是留内阁大臣刘健、谢迁,兵部尚书马文升在内阁值房,随时听候调遣。 当朱佑樘往乾清宫方向走时,才刚路过奉天殿前的台阶,一道阳光洒下来,正好照在朱佑樘的身上。 “天亮了。” 朱佑樘眯着眼,望着东边的旭日。 戴义道:“是啊陛下,二月天,日头出得晚一些,等暮春后,朝议还没结束,天就亮了。” 朱佑樘一脸详和之色道:“是今天朝议短了。这里跟偏关,看的都是同一缕阳光,不知道王威宁人在偏关,一场仗打了没有,结果又如何?” 戴义听出朱佑樘心中的焦虑,皇帝也只是脸上没呈现,其实心里还是焦急,不然昨夜也不会翻来覆去睡不着。 “陛下,料想王威宁不会落大明边军威风的。”戴义道。 “嗯。” 朱佑樘点头,“今天会试第二场也要结束,回头让他入宫来见朕一趟。说起来,朕还有些想他了。” 戴义一怔。 陛下想谁不好,居然想张周? 再一琢磨,这种想念,应该是精神上的寄托,皇帝越是在无助彷徨的时候,越是想借助张周身上所附带的鬼神莫测的能耐。 戴义道:“那老奴回头就让人去传话。” …… …… 也是旭日东升。 地点换成了偏头关内。 朱凤拖着疲惫的身躯,在靠近北城关的一处民舍前勒住马缰,人近乎是从马背上翻下来的,用手撑着地才稳住身体,把身上很沉重的盔甲给脱了下来。 “将军!” 旁边扈从之人觉得朱凤这么做有点玩火。 大战刚刚结束,你朱凤就急着卸甲,真当这城内没有潜藏危机的? “太沉了!” 朱凤只是把心中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等他把佩剑也想放下找个地方歇歇时,突然远处有马匹的呼啸声,他赶紧抓住剑柄,手都还在颤抖。 等看清楚呼啸的马匹是他右军的部将时,他才松口气,撑着剑柄一屁股坐在沙袋上。 沙袋周围都是散落的稻米,从地上抓起一把,却是里面还夹杂着血腥气。 周围就有粮仓。 而粮仓是重点被炸的地点,王越在所有的粮仓和有辎重的地方,都埋设了炸药。 大概王越从来都不心疼身外物,以至于这些上好的稻米,就被连同着鞑靼人的血肉之躯,一并给炸到满街都是。 朱凤再看街路上随处可见的血迹和肉泥一般的东西,胃里便翻江倒海。 “少将军!” 从马背上下来的,正是王越派来协同朱凤的一名游击将军,名叫吴通。 吴通曾是榆林卫指挥佥事,跟随王越征战,得到赏识而被提拔随军,算是王越的嫡系。 朱凤道:“免礼,咳咳。” 或许是因为风寒,也可能是因为昨夜太累,朱凤咳嗽起来。 半晌之后,等朱凤好转一些之后,吴通才道:“城北关口已不见鞑靼踪影,我部负责城内俘虏的押解看守,都已到城东的军营,少将军何不前去坐镇?” “不……不用了。” 朱凤差点想说,这不是人呆的地方,我想回家! 一个纨绔公子,以往别说是带兵,甚至连战场是啥样都没见过,上来就让他见识这么血肉横飞的惨烈场景。 一级小号,新手村还没看到,直接面对一百级boss,还是单挑。 吴通叹道:“少将军的英勇,真是让卑职等刮目相看,尤其是您亲手力斩狄夷时。” “咳。” 朱凤一听这个,手颤抖更厉害。 那叫力斩? 分明是进城之后,马匹也因为爆炸受惊,差不多是在街路上狂奔,前面正好有连马匹都丢了的鞑靼人,还是落单的,他抄起长剑借助马匹的冲劲从背后撩了那人一下,人被撞倒,还是后续跟过来的扈从把人给砍杀。 但就因为这样,朱凤作为战场新手,居然还拿了经验。 也正因为这个,他的手一直就颤抖个不停,必须要一直抓着一件东西才能稍微平复,这也是他从下马之后一直抓着剑柄不放的原因。 “过……过奖了。” 朱凤心里不是个滋味。 我就是来混经验的,真没要建功立业的野心,就算说我想来战场,也没说想来这种地方拼命啊。 是不是父亲和张兄,还有王威宁,他们对我的意图有什么误解? 吴通则差不多要把朱凤吹到天上去…… 昨夜交战时,吴通恨朱凤畏首畏尾,但等战事结束之后,吴通也随即就明白到,朱凤作为三军一路的统帅,还有强大的背景靠山,回去后加官进爵是免不了的。 吴通盘算着,就算他不能吃肉,跟着喝口汤,那也绝对能收获个盆满钵满。 朱凤撑着剑柄站起身,问道:“有酒没?” 旁边有扈从拿出一个装酒的皮袋子,王越军中是禁酒的,但在交战时,却允许士兵带着酒水,说是因辛辣可以激发将士心中的豪情,也可以减少战场上的恐惧。 朱凤正要接。 吴通道:“少将军,您要喝酒,让人给您热热。威宁伯有吩咐,说是二月天凉,军中不要喝凉酒。” 朱凤想说,我现在就是想喝点酒压压惊,这都不行? “少将军,您不会没听说过陈凉酒的典故?” 朱凤当然听过。 王越没事就喜欢在部下面前讽刺陈锐,或许是因为过去几年陈锐在军中威望很高,王越就拿陈锐当反面典型,以彰显其在军中的威信。 吴通一脸嘲讽道:“末将的父亲,当初就跟着威宁伯征战威宁海,与威宁伯出生入死,从来不惧鞑子!却是有人在遇敌时,不思血战,而想着领兵逃遁,先前已有消息传来,说是平江伯在听说关城血战战果向好时,竟领兵往这边又奔回来,估计午后会入城。” 正说着,又有传令兵过来。 传令兵道:“朱将军,王军门请您过去一叙!” 如果是吴通叫朱凤去城西看押俘虏,朱凤是可以不去的,但王越亲自派人来叫……朱凤就不得不前去。 …… …… 城北的城头。 朱凤小心翼翼跟随士兵上了城墙,往下面一看……十几丈高度,看着就眼晕,更可甚的是一旁的城墙还踏了一段,有的地方还在往下调砖头。 朱凤很怕脚底下这段城墙也倒塌,令自己摔下去。 王越正拿着望远镜,在朝远处看着。 “王老。”朱凤吸了口鼻涕,道。 王越放下望远镜,回头看着朱凤,发现朱凤身上的铠甲只是临时套上去的,明显先前离过身。 “知节啊,这一战收获颇丰啊,光是斩杀的鞑子首级,就有一千六百多颗!炸得四分五裂的还不算,至少也有数百人……” 朱凤喉头一动,也不知咽的是口水还是鼻涕,却是勉强镇定心神道:“王老,鞑子都跑了,怕不怕他们去而复返?” “呵呵。” 王越笑道,“你当下面的人在做什么?重新布置了威武天火药,如果鞑靼人来得少,那就一个个射回去,如果倾巢而出,那就一并炸……你放心,以老夫所见,鞑靼人遭遇如此大的挫折,莫说是回兵再来犯,估计几年之内他们都不敢再来了!” 朱凤本来还担心得要死。 这城墙处处豁口,好似不设防,而城内也不过就几千守军,能顶事吗? 不过看到王越那镇定自若的模样,还有各处正在埋设的新火药炸点,以及重新架起的火炮和火铳等,他心里便有底了。 总算是结束……了吗? “那王老,为何不加追击?”朱凤又问了个在王越听来很天真的问题。 王越道:“知节,眼下的功劳,还不够你建功立业的吗?” 朱凤一想,这肯定够了啊。 王越指着城头之下,道:“鞑靼在这里丢下了至少两千五百具尸体,还有六七百名俘虏,战马、牲畜数千……这功劳应该足矣?” “呃……” 朱凤见王越认真求教的模样,突然有点懵。 功劳够不够,需要我来界定? 等等,他的意思不会是想说,我是这场仗的监军? “张公公呢?”朱凤这才想到随军的监军张永。 王越笑道:“张公公没在城里,估计中午之前,会比陈凉酒更早入城。” “哦。” 朱凤想了想,监军不在。 王越在意他的想法,可能是因为他是代表张周的。 王越又道:“穷寇莫追,若非要追出去,再遭遇贼寇集结反击,被文官参劾上几道奏疏,这功劳可就厘不清了。” 朱凤一听。 得。 您王老打仗都是一门生意。 这是生意赚够了,怕贪心,继续打把赚来的功劳再折进去一部分。 还不如见好就收。 朱凤自己就喜欢做生意,突然又觉得这王老头的生意经,听着还挺顺耳的。 只要不继续追……他也没性命之忧。 以后管你们打不打仗的,反正我肯定不会再来!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朕只听他的 二月十四,会试第二场如期结束。 张周从贡院出来,便听到不少有关鬻题的传闻……考生对于这次考试的强度之大,很是不满,在这种不满之下自然会滋生很多谣言。 张周都觉得程敏政的出题有点过。 二场考应用文,还整那么多偏的题目,感情是把平时官场的感悟,全用在会试出题上了? 其中有一题,就是给一个四世同堂十六口……十五个寡妇带孩子的家族以节妇的“旌表”,那题目出的…… 惨不忍睹。 张周看着就头疼。 诰敕那是翰林学士要干的活,普通翰林接触都很少,你程敏政平时干的老本行,是你拿手的事情,你直接让一群平时读四书五经连官场实践都没有的书生,上来整这么一道伱自己见了估计都觉得很棘手的差事。 以此变成会试的考题…… 显然你老程没有琢磨透考生的心理,出越难越偏的题目,也越容易卷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传闻,你怕是只当自己在士子中名望很高,却以为没人知道你跟当朝主流文官体系不是一路? 张周也感慨。 程敏政这是在拿会试当他飙学问涵养的舞台呢。 表演太投入,一般人拉不住。 …… …… 出贡院没多远,张周也不出意外的,被萧敬请上马车,一起往皇宫里去。 “……张先生,这两天大事不断,西北开战了。” 萧敬显得很拘谨,想问张周有关对这场战事的意见,又想着张周是去面圣的,自己提前打听不合适。 萧敬大致把西北的情况,跟张周说了一下。 很多连大臣都不知道的秘辛,便直接跟张周透露,这是为了让张周在面圣召对时,不至于因不明西北境况而无法对答。 张周道:“一切都如预料,鞑靼人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埋伏圈里,这不正是吾等所求?” 萧敬叹道:“话是这么说,但要是败了,该当如何?” 张周笑道:“萧公公,你这担心看起来是多余的,王威宁半辈子戎马,你说平时让他打个遭遇战,胜负或在难料,如果这种战事他没个九成的把握,他敢乱来吗?” “九成?”萧敬听了,对于这个概率似不太满意。 “放心,就算剩下那一成,王威宁也一定会让鞑靼人的损失比我大明多,他为了获得爵位可说是绞尽脑汁,这一战可说是用尽他平生之力,他肯设置这口袋阵,肯放弃城关险要的优势局面,就是要取得不世功业。这一仗会赢的。” 张周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也在暗骂。 你王老头可真是自己作死。 好好打不行吗? 在城外埋伏一些炸药,一顿炸,怎么不能炸死个一两百号人?再派骑兵出去追击,又能获得一两百的鞑靼首级。 这三百左右的战果,配合之前贺兰山大捷,怎么不能让你把威宁伯给拿回来? 结果你倒好,把偏头关当活人坟墓呢!?你就不怕把关口全给炸了,回头文官跟你吹胡子瞪眼,取胜了也对你一顿参劾,说你不会过日子? 而且以弃守关隘再杀回来的战略,如此不顾后路,你就不怕出意外? “听张先生这一说,咱家就放心了,看来可以期待捷报了!” 萧敬听了张周的话,心里是非常踏实的。 张周心里也在想,这是把我当指路明灯,你们现在也就是觉得我所说的事都能兑现,才对我如此推崇,可世上最难推测的就是人事,历史上王威宁这时候早进坟墓了,眼下他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超出穿越者认知的。 谁敢打包票? …… …… 皇宫,乾清宫。 张周坐在给他准备好的座位上,他也不过是将先前跟萧敬所说的,大致再跟皇帝说一遍,只是增加了一些战略上的思索。 “如果要取胜,必定不能将鞑靼置于困兽犹斗的局面,此等战事,我大明边军的损伤或也不会太小。因为牵扯到了城关之内的巷战……” 张周的话,让朱佑樘接连点头。 一旁的戴义问道:“张先生,既然城关内都在炸,为何不一直守在城外等待捡漏网之鱼呢?” 张周道:“这就涉及到西北军功的厘定,如果鞑靼士兵死的都是粉身碎骨,连头颅都不剩,只找一堆烂肉的话,敢问朝廷会给他按实计功劳吗?” “呵呵。” 朱佑樘这会神色轻松,闻言不由开怀笑起来,“这话糙理不糙,王威宁西北一战的目的,是为了他的威宁伯爵位,如果全都靠秉宽的火药炸,那还有他什么事?再说都把敌人炸碎了,莫说是朝中文臣,就算是朕也没法给他详细定军功犒赏。他必是想有所作为,带兵突杀的。” “原来是这样。” 戴义这才拿出“我不如陛下和张先生思虑周详”的神色,体现出很谦虚的样子,立在一旁只顾着陪笑。 看到皇帝展露笑颜,这些太监其实也都放心了。 朱佑樘叹道:“只是这结果迟迟没来,朕心中还是烦闷,秉宽,要不你给测测?没有结果的事,你都能测出来,现在已有结果的事,应该不难?” 此时周围几个太监,才知道皇帝就算明知张周还在应考,一个多时辰后还要回贡院,还是要把张周叫到宫里来的目的。 张周笑道:“陛下,臣无能为力啊。天意容易推算,而这人事,更是要靠人自身的经历,臣不做无妄的推测,还望陛下见谅。” “哈哈。” 朱佑樘笑道,“你也是实在,其实听你说的,朕也觉得十有八九王威宁是不会出偏差,其实你装样子测一下,安慰一下朕,就算最后没算中,朕也不能把你怎样。你非要如此耿直说自己不会测,你说,这世上除了你之外,还有旁人敢对未来之事做预测吗?” 张周道:“臣不做欺君之事。” 戴义笑着道:“张先生,这哪是欺君,只是为了让陛下睡个好觉,这两天陛下可是……” “多嘴!”朱佑樘板着脸教训戴义一句,其实也没太严厉。 戴义却赶紧低下头认错:“是奴婢失言。” 张周道:“陛下,不如让臣给您开一剂安神的药方,陛下用过晚膳之后,便服下,估摸着明日一早醒来,到上午时,这西北的战报就来了。您看如何?” “好,好。” 朱佑樘兴致很高,起身往丹陛之下走,张周也赶紧起身相迎。 朱佑樘道:“朕也在宫里准备了酒宴,另外太子先前还一直念叨你,就在文华殿赐宴,也让太子一起!去准备!” …… …… 朱佑樘要留张周在宫里吃饭。 大概的意思,你张秉宽也别想考试中间回家了,在宫里吃完饭,朕派人把你送回贡院,你直接去参加第三场考试就行。 张周心里很无奈。 本来计划挺好的,趁着考试中间,回家还能跟妻儿团聚一下。 这倒好。 为了让皇帝父子俩高兴,他要牺牲个人时间了。 这要是以后当官,不会天天公事忙完了,还要应付皇家的私事?干活可以,束修和奖金不能少! 文华殿内。 朱厚照此时正对着沙盘研究西北的战局。 熊孩子最近心情也非常激动,他似乎骨子里就带着一股不安份,听说西北正在打仗,还是近乎决战的方式,朱厚照觉得自己先前跟张周学了兵法韬略,怎么不该“表现”一下? 于是乎用现成的沙盘等,自己模拟起偏头关一战的模版。 “你们说,王威宁会不会直接调六十万兵马,把偏头关内的鞑子给一次性踏平了?” 当然朱厚照对于军事的见识还有些浅薄,他所停留的获胜基础,还是“以多胜少”,就是靠兵力的优势进行压制。 旁边的刘瑾笑道:“奴婢不知啊。太子您觉得呢?” “问你们有什么用?父皇呢?他不是说要带张周来吗?还没到吗?” 朱厚照已等不及。 好不容易有机会跟张周见一面,还能探讨一下西北的军情,朱厚照可说是期待十足。 就好像待嫁的大姑娘,在等新郎官来接亲。 刘瑾顺着朱厚照的目光往门口敲了敲,道:“应该快了。” …… …… 朱厚照上午就在准备,一直到下午,才见到张周到来。 既是要赐宴,时间上也要尽量临近傍晚,这其实也让张周意识到,从宫里出去是不可能还有时间回家休整的。 “太子!” 朱佑樘带着张周出现在文华殿时,朱厚照已经屁颠屁颠跑过来。 朱厚照瞪起两只眼珠子,望着张周的目光就好像带着贪婪。 “父皇,张卿家来了,让他给儿臣参详一下西北的局势如何?儿臣今天模拟一天了……” 朱厚照在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泄露了什么。 朱佑樘本来还挺高兴,闻言板起脸道:“今天没好好读书?” “这个……” 朱厚照哑火了。 但朱佑樘也没跟儿子为难。 随后朱厚照拉张周到沙盘前,高谈阔论一番,所说的还是那个“六十万大军合围偏头关”的理论。 朱佑樘在旁听了,皱眉道:“王越只调动了不到五千兵马,多是骑兵,而鞑靼在城关内驻有过万精兵。临时调遣兵马,也无法做到精锐尽出,我大明其余边关的防备,也不能因此战有所懈怠。” 朱厚照瞬间兴奋起来:“就是说,王威宁的人马还不如鞑靼的多,还敢把城给让出来?那必定是已经架设好了火炮、火铳、弓弩,沟挖好了、绊马索也埋了……鞑子各条撤走的路都给封死,鞑子插翅难飞了是?” “嗯?” 朱佑樘皱眉。 虽然儿子并不知道有黄火药这件事,但朱厚照对此战的认知还是超出了他这个当父亲的预期。 王越的战术,总结起来,不就跟儿子所说的一样。 是关门打狗呗?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八章 山雨欲来 赐宴结束。 朱佑樘勒令朱厚照去读书,他则跟张周做一些简单的交谈,就准备让人送张周出宫。 朱佑樘以当父亲的口吻,对儿子的老师道:“太子似多有尚武,偶尔所作的见解,连朕都要另眼相看。” 张周道:“那陛下,若将来太子尚武,陛下应当作何取舍?” 作为历史的过来人,张周等于是在用历史的典故,来征询一个对未来前景尚且不明父亲的意见。 “朕自幼体弱,讲官所授,无非仁孝礼法,朕连马背都未曾上去过,遑论武功建树、开疆拓土。” “朕治国用的是文臣,其实朕也希望太子文武兼备,但姑且不矫枉过正,因为朕知道自古尚武的君王,或征战四海流芳百世,或被冠以穷兵黩武留千古骂名。太子将来能在朕百年之后,守住大明疆土,朕心愿足矣。” 朱佑樘语重心长,似也是把张周当成交心的朋友,才说出这番话。 旁边的戴义和萧敬都是低着头尽可能装聋子。 因为这些话,光是听在他们耳中,都是一种僭越。 张周点点头道:“臣明白了。” 朱佑樘似也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笑着道:“秉宽,你曾预言说这次会试,会有鬻题的情况,现在你还这般认为吗?” 张周道:“二场出来后,外间便有鬻题的传闻,矛头直指程学士。” “还真是……程敏政这些年多不在朝,此番回朝不到一年,朕本想将他以阁臣储才,恰逢会试,又值西北战事着紧,你也能看出,内阁三名阁臣捉襟见肘,可现在看来……或是朕好心办了坏事,太操之过急。” 朱佑樘多少有些惋惜。 想器重程敏政而不得,有悖于他的初衷。 张周笑道:“陛下,现在还不能确定,或是臣杞人忧天。” “朕先前也太固执,非要让他来当主考,若此次会试结束,他能安稳渡过,朕也不急于拔擢于他,让他在翰林院多韬光养晦几年,再说。” 皇帝大概对用程敏政这件事,也信心不足。 现在鬻题案还没起,皇帝已经打定心思,要把重用程敏政的事先放一放。 算是对程敏政的一种保护。 …… …… 张周在天黑之前,要赶着出宫,去贡院参加会试第三场策问的考试。 虽然考试在第二天早晨才开场,但入场的龙门会在上更时分就关闭,考生必须要入内,否则来日清早是不会打开门迎候考生的。 当晚朱佑樘吃了由张周所给的药方,安心睡在乾清宫后殿,几天都没休息好,一更天刚过,朱佑樘便已就寝。 却是张皇后那边几天没见到丈夫,这天又听说丈夫去见过太子,以为丈夫这边朝事忙完了,特地亲自过来乾清宫相见,本要温存一番,却被萧敬告知,皇帝已经就寝。 “这么早就睡了?” 张皇后有些不满。 她觉得,是丈夫刻意在避着她,不想相见。 张延龄被下狱的事发生之后,夫妻俩拌嘴,冷战一直在持续中,张皇后有感于丈夫的心已不在自己这边。 萧敬一脸为难道:“陛下近来为西北用兵操劳过度,今日才服了药,早早就寝。明日或还有偏关的战事陈报传来,还要忙碌一天……” “陛下见过何人?” 张皇后怕丈夫被什么“小妖精”给迷惑。 即便萧敬不想说,但还是如实告知:“见过张贡生。问询军机要事。” “陛下有闲暇见张秉宽,连见见本宫的时间都没有吗?”张皇后生气归生气,但大致也知道,丈夫见张周所谈的是国事。 如果丈夫要跟她谈,单涉及到个张延龄,她都能吵翻天。 她又懂什么国事? “陛下最近几日,除了张秉宽之外,还见过谁?” “有刘阁老、谢阁老、马部堂他们……” “太皇太后就没找宫女来?没有什么侍寝之事发生?”张皇后怕老太太玩阴的,趁着他们夫妻俩吵架,往皇帝身边塞女人。 萧敬吓得六神无主一般,急忙道:“未曾有。” 张皇后听到这里,神色才稍微好转一些,临走之前道:“陛下醒来,告诉他本宫来过,再说本宫一直给他留着门,他随时过来都行……” “是。” 萧敬应答之后,低着头,等张皇后走远之后才敢把头抬起来看一眼。 戴义从旁边的殿阁内出来,问道:“皇后有何差遣?” 萧敬近乎是一五一十复述一遍。 戴义叹道:“陛下听了张先生的话,又服了张先生的药,终于能睡个好觉,明日一早估计战报就来,哪还有心思做别的?咱也分工好,我值上半夜,子时后伱和陈宽来,赶紧做事。” …… …… 这一夜。 朱佑樘睡得很安稳,近乎是一觉到天明。 起床之后,朱佑樘还很高兴,一点都没有因为西北战报没来而产生焦虑。 “跟午门的臣工说,让他们到文华殿,让膳房给他们准备一些早膳……也告知他们,今日的朝议或要持续到很晚,朕也不急着过去,等辰时之后朕再去。” 朱佑樘听了张周的话,今日上午就会有战报传来。 那也别搞什么早朝、午朝的,连在一块得了。 自己好好休息了一场,也该休整一下,等战报差不多来了,带着战报去,或者是跟大臣一起等。 “陛下,那您……” 戴义也是刚爬起来,此时也有些睡眼惺忪,问询道。 朱佑樘道:“朕先去给皇祖母请安,这几天都没去了。” 戴义道:“陛下,昨日皇后也来过……” “皇后啊,这几天朕没时间看她,回头再说。” 说着,朱佑樘让太监过来给他做一番整理,就要去坤宁宫。 戴义提醒道:“太皇太后或还未起。” “不会的,皇祖母每天都起来很早,当初朕年少时,跟皇祖母同住,都是皇祖母催促朕起来学习……” 朱佑樘提到这里,脸上还带着浓浓的亲情。 …… …… 文华殿。 当天虽是朝议,却是移到文华殿,主要是因这里是平时皇帝给大臣赐宴的地方。 太子当天并不会到文华殿来读书,而随后皇帝则会到来,与他们一同等候西北战报,并在前后做一些商议。 众大臣刚到,宫里就给准备好案桌,早餐也开始往上端。 皇宫的早膳也没有多特别,也不过是米粥、青菜之类的,能稍微见到一些荤腥,也会加鸡蛋等物,以保证这些大臣能有力气完成上午的朝议。 “刘阁老,照理说,今日该有结论了?” 左都御史闵珪,与几名言官一同过去,以好似请示的口吻对刘健道。 刘健点头。 一旁的谢迁道:“诸位,这是期望结果如何呢?” 这话就带着调侃了。 闵珪自然不能说期望王越大败,但王越赢,他也不觉得是什么好事。 别人就算了,他闵珪先前参劾王越用兵方式不对,措辞激烈不说,还跟王越交恶,若是王越取得大捷,那他可就要丢脸了。 所以从闵珪的角度来说,王越可以赢,但最好是惨胜,鞑靼人抢掠结束之后自行撤走也是不错的结果,总之……不能让王越舒服。 前排正在吃饭的徐琼闻言回头往回看一眼道:“诸位,说句不中听的话,即便王威宁取胜,若未达到陛下的预期,只怕王威宁还是要担责的。昨日里已有多份急报传来,说是偏关等处,因为王威宁的撤兵,可是损失了不少的粮草、牲畜、兵器辎重等。” 徐琼其实在提醒闵珪。 不需要太悲观。 就算王越赢了,咱还可以从别的角度来攻击他,说他用一场丢人的方式,完成一场胜利,不顾大明边军的利益和朝廷的开销用度,甚至不顾百姓死活…… 扣帽子嘛。 谁不会? 早饭还没吃完,萧敬匆忙而来,表明是来找刘健和马文升二人。 随后二人在众人目视之下,被萧敬叫出去面授机宜一番,随后萧敬又走了。 等刘健和马文升回到文华殿时,太监已在收拾桌上的碗筷。 众人也都起身围拢过来。 “尚未有结果,不过已得悉,王威宁在开战之前,做了一份简报,表明会在二月十三夜,带三千骑兵奇袭偏关,并言明在偏关内留有一千兵马的埋伏。”刘健道。 谢迁道:“这是何等战术?鞑靼城内驻军几何?” 刘健叹道:“尚且不明,估计至少万数以上。” 听了刘健的话,在场议论开了。 先前都知道王越带军民撤出偏头关,但到底是要继续诱敌深入来个几方合围,还是说要带兵杀回去,没定论。 现在清楚了。 王越的计划,就是带三千骑兵,趁鞑靼人在偏关内立足未稳,折返回去。 “三千,少了点?”户部尚书周经苦笑质疑。 工部尚书徐贯道:“城内留守一千伏兵,可是要趁狄夷不备,于城内纵火,乱狄夷军心?” 徐贯所能想到的战术,顶天了就是在城里放火,把鞑靼人给赶出城塞。 可只有一千人……能顶什么事? 刘健没回答。 一旁的马文升道:“此事,老朽刚也问过萧公公,萧公公讳莫如深,但料想是……另有安排。”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九章 捷报 文华殿内。 战报迟迟没来,皇帝也没出现,众大臣都是坐着等,他们大概也明白,今天西北的战报没来,皇帝也不急着来商议事情,他们也别想出宫。 就是一个字。 等! 文华殿旁边有小太监来回经过,却是朱厚照派来打听消息的。 朱厚照早晨也很早就起来,煞有介事在他的东宫里设了个沙盘,随时等着有战报传来,他好再“推演”一番。 昨天他老爹带着张周来考他西北战略的认知,还鼓励了他几句,让他心猿意马,他也雄心壮志觉得自己有能耐指挥百万兵。 …… 清宁宫内。 朱佑樘一早就过来给周太后请安,却被周太后留下,一起吃顿早饭。 饭桌上,周太后见朱佑樘心不在焉的,也知这孙子是在为西北的事焦虑,她却一脸雍容镇定,有闲心咨询孙子跟孙媳妇的“家事”。 “你们都是年轻人,不要因一时意气之争,坏了皇室的安宁,哀家还等着皇后能为皇室继续开枝散叶。” 周太后拿出劝和不劝分的态度,显得很有风范。 但旁边那些伺候着的太监都能感觉到,老太太估计是巴不得皇帝跟皇后关系闹僵。 朱佑樘道:“皇祖母有心了,孙儿只是最近忙于国事,无暇赴坤宁宫。” 周太后问道:“那张家老二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上来就往朱佑樘身上戳刀子,你这当皇帝的,不表个态就想走?如果伱敢说要包庇张家老二,看哀家怎么教育你! “此事……” 朱佑樘面带迟疑,“皇祖母,并非孙儿不想惩罚延龄,是有些事,现在还不能确定,传来的消息是说,建昌卫指挥佥事彭泉,要等本月下旬才到京师。不过……秉宽说建昌卫等处,可能会在二月十六,也就是明天,就发生地动……孙儿现在还不确定……” 周太后板着脸,一脸不悦道:“你是想说,上天不降下警示,不发生地动,你就不罚张家那胡作非为的老二?” 朱佑樘面色为难。 其实他还想说,张家老二是不像话,但你周家老二也没好到哪去。 都是外戚,谁家比谁家强? 忘了您老人家那位二弟,带着人跟张家械斗,甚至闹出人命的事? 一旁的戴义见状,赶紧出面为皇帝解围,道:“陛下,诸位臣僚都已在文华殿内等候,您该上朝了。” 周太后侧目瞪了戴义一眼,似乎在说,我们祖孙在说话,你有何资格插嘴。 “皇祖母,孙儿在这件事上,还想问问秉宽和诸位大臣的意见,现在秉宽还在会试第三场……”朱佑樘也不能随便就借口离开,只能把事往张周身上推。 周太后道:“皇帝啊,你可要记得,大明的国祚安定,比任何事都重要,你也不能因为包庇张家人,乱了国本。就算是周家人犯错,你也一并罚,大明的外戚不能乱朝纲!” “是。” 朱佑樘应了。 刚说完,场面还有些尴尬,外面萧敬便急匆匆而来。 朱佑樘本来就在焦急等候西北的消息,眼见萧敬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份铅封的奏报,急忙道:“是偏关有消息了吗?” 萧敬刚进门,正要磕头。 周太后道:“都等急了,不用礼数,说!” 萧敬一副将要喜极而泣的样子,带着颤音道:“陛下,已拿到偏关第一份战报……是捷报!” “捷报吗?” 朱佑樘也顾不上跟周太后叙家常,站起身,脸色红润明显也有点热血上头。 戴义赶紧去接战报。 萧敬总结了一下,说道:“昨日天明之前,从偏关发出的第一份捷报……前夜王军门趁着夜色带兵掩杀回偏关,利用陛下御赐的‘威武天火药’,将胡虏困在边关之内,胡虏损兵折将……子夜之后,王军门带兵杀进城内,围三阕一,放了北关一个口子,鞑靼仓皇撤兵……初步点算,光是斩获的首级和俘虏的人,已过千数……” “过千了?好!好!” 朱佑樘很激动。 虽然目前只是第一份战报,总结出来的数字还不详尽,但光是一个“过千”的捷报,就让朱佑樘心满意足。 有这个数字打底,王越炸毁偏头关关城的事,好像也可以不跟他计较。 旁边的周太后笑道:“皇帝,看来你有上天庇佑,有大明列祖列宗庇佑。” 朱佑樘好似找到个倾诉的人,一脸激动望着周太后道:“皇祖母,是秉宽的功劳,事是他测的,王威宁是他举荐的,人派遣到偏关,连威武天火药都是秉宽他配制,威力惊人,开山劈石,连城关的城墙……都能炸毁!” 周太后笑了笑,这笑容也有点勉强。 能炸毁城墙……问题是人家鞑靼人也不喜欢修筑城墙搞防御。 王威宁炸城墙,拿大明自家的城墙炸着玩呢? 回头再修,不要钱的? 周太后之所以在意,是因为弘治帝一向讲求节俭,一旦西北要修什么关塞之类的,或是地方发生大灾,宫里都要节衣缩食,而她这个老太太又要带头当表率。 王威宁炸的是偏头关吗? 炸的分明是哀家这把老骨头的私房钱! 周太后能乐意就怪了! “皇祖母,孙儿不跟您说了,孙儿要去见诸位臣工,将此消息告知于他们。”朱佑樘兴奋之余,也没忘了还有一堆大臣在等结果。 周太后微笑道:“去。你有福,上天降个能人来帮你,以后要器重他,多听他的意见。” “是,孙儿一定器重秉宽,国事上多加问询。孙儿告退。”朱佑樘当即便走。 周太后本还想提醒一句。 别只有国事,最好私事什么的也多听听他的,有关大明开枝散叶的事,也包涵在内,毕竟都说,这天家无小事! …… …… 文华殿内。 朝议终于开始。 朱佑樘一来,还没等大臣行叩拜之礼,朱佑樘便一抬手道:“诸位卿家不必拘礼,戴义,你宣读。” 说完,朱佑樘才走到座位前坐下。 众大臣屏气凝神,这是知道西北已有消息了。 戴义在宣读之前,自然是要先对在场的大臣解释一下,他道:“此份捷报,还是兵部左侍郎、右都御史、总制宣府、大同、偏头关等处军务的王越,在昨日天明之前,战事初步有结果时,发回来的。” 下面的大臣听了,心里不由在催促。 能不能快点? 连个王越的官衔都要说这么长? 不过大多数人也听出来了,这是一份“捷报”。 戴义道:“……戊申日午时之后,偏关守军将士撤离,并留有一千死士,在城内各处埋设‘威武天火药’,所有死士各司其职,熟悉起爆炸点于何处,并以地窖藏身,子夜时分以第一声炮响为讯号,各自点燃火药……” “于半个时辰后,三声炮响为讯,将城关北城墙炸毁三处,留豁口供狄夷败走,遂以三千精锐骑兵,从南城门、西南角门、东角门三处,并从街路形成对偏关总兵官治所合围……” 奏报的内容算是简略的。 很多细节都没有描述,但有一点在场的大臣算是听出来了。 王越打的可不是没准备的仗,他是故意在鞑靼人面前装熊。 先前已有战报传来,说是撤出偏关的各路人马,都不同程度遭遇到了鞑靼骑兵的追击,护送物资的兵马遇敌就跑,鞑靼人只顾着抢劫也没心思去追。 现在才知道,原来这都是为了掩护王越深夜对偏头关的掩杀。 更可甚的是,居然有种叫“威武天火药”的东西,居然把城墙都给炸出几道豁口?那是有多大的威力? 这炸的是敌人的要塞,还是大明的城关? 你王越不心疼吗? 此时的戴义还在宣读王越找人写回来的初步战报—— “……天明之前初步点算,死于威武天火药贼寇,已过五百之数;伤而俘获者在六百数朝上;斩获首级四百有余;获战马、牲口三千有余,兵器、辎重尚不胜数……” 王越急着在天亮之前就发出第一份战报,也是为了尽早堵上那些想参劾他炸自家城关的人的嘴。 王越也会算账。 死在爆炸中的鞑子,那些功劳可能会被划拨到张周身上。 但斩首、俘虏的功勋,应该算在他头上,过千这可是个里程碑式的数字,足以让他傲世西北群雄,成为当世第一名将…… 或者说,这已经够他把威宁伯的爵位拿回来了。 当戴义将第一份战报宣读完。 在场大臣一个作声的都没有。 因为当天并不是大朝会,现场都是文官,没有西班的武勋将职,这意味着…… 文官打心底不愿认可王越的功勋。 挑刺他们是专业的。 朱佑樘则显得很高兴道:“诸位卿家,王威宁西北报捷了。” 刘健走出来道:“陛下,狄夷在城关之内,到底有多少兵马?有哪几个部族?火筛身在何处?还有,战事发生之后,边军折损几何?后续是否有追击,或是狄夷的反扑?” “这个……” 朱佑樘刚想吹吹牛逼,听了刘健连珠炮一般的问题,瞬间哑口。 戴义则笑道:“诸位卿家,战捷乃是喜事,剩下的,不妨再等等看,估摸着后续的战报将会陆续而来。各路回撤的人马,也会重新聚拢向偏头关!” “恭喜陛下。天佑大明。” 以礼部尚书徐琼为首,终于开始有人向朱佑樘表达恭贺。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章 有没有,信不信 在有了初步的战报之后,朝议终于开始推进。 但所有大臣的心思,都还在西北边关的战事上,一直到中午之前,每个人的心都是吊着的。 有人想出来发表什么见解,或是给这场所谓的捷报泼冷水降降温,或是出来拍拍马屁…… 只因详细的奏报还没来,都也只能先憋着。 一直到中午,捷报还是只有那一份,皇帝于是又赐了个午宴,意思是咱一起等。 不过皇帝随后就往就近的东宫去了。 “这叫什么事?” 在皇帝带着司礼监几名太监走了之后,文华殿内这次是彻底炸开锅。 王越就算只来了一份捷报,其捷报的份量,也超过了以往几十年西北的各项战事,王越在这一战的斩获,甚至可以说超过了先前所有战事的总和。 “打的应该不是火筛的蒙郭勒津部?如果火筛不在,如今偏关城墙都塌了,岂不是说已无防备的可能?” “迟迟没有进一步的战报,会不会还在激战中?” “那个什么威武天火药是何物?怎能直接将城墙给炸塌?” 一群人七嘴八舌。 所针对的目标除了刘健和谢迁之外,就是兵部的马文升和王宗彝。 工部尚书徐贯,作为大明在京师工匠的管理者,对于威武天火药是一问三不知,让人感觉到,这次的战事跟文华殿内所有臣子没什么关系。 就只有皇帝和王越参与进去,当然背后还有都督府的身影。 还有少数人知道,背后有个始作俑者,只是尚未出现在任何官方的汇报中。 马文升被问烦,以他浑厚的嗓音道:“诸位,事无结论之前,还是先等等。今日一天,恐怕难有定论,最近这几日各衙门都着紧,京师的戒严应该是不会解除的。” 以马文升的意思。 想靠一天所获取的战报,是没法确定西北局势变化的。 当然…… 这是马文升以自己以往的经验所理解的,就算鞑靼人败了,还可能卷土重来,哪怕一天不来,往后也可能会来。 也许王越被胜利冲昏头脑,出关追击,或者还有更大的战事发生。 甚至可能是一场乐极生悲的惨败。 再或者王越是虚报战功、杀良冒功…… 情况很多,都是需要时间去验证的,可能朝廷还要派人去西北调查,说几天有结论都是客气的,说未来几个月甚至一年,也是有可能的。 王越死之前能不能把此战结果查清楚,都是未知数。 拖着呗? 把王越拖死了,爵位就不用还他。 屠滽走过去对刘健道:“刘阁老,是否应该代表吾等臣僚,去劝一下圣上?” 刘健没说话。 谢迁笑道:“劝陛下莫要采信王威宁的奏报?诸位,王威宁军中除了勋臣为总兵官之外,还有随军镇守中官,各地的夜不收……若真有何虚报,怕是藏不了多久?” 屠滽冷冷道:“不是说虚报,至少也待查明之后,再作公示。” “呵呵。” 谢迁笑着,“这不陛下还让诸位继续等吗?现在还没昭示天下,但就怕陛下等不了几天……” 说这话时,谢迁还在往马文升身上看。 是马文升让在场的人稍安勿躁多等几天。 但现在都知道此战是皇帝和王越炮制出来的,有了捷报,皇帝恨不能马上让天下人知晓,可能会再派人去细查之后再传与天下人知? 屠滽道:“此战也太不符合常理。” “对!” 旁边一群人在帮腔。 如果王越说自己斩杀个几十上百人,谁都会信,最多是探讨一下要不要给他赐爵的问题。 现在直接报过了一千…… 这还有什么可信性吗? 再加上什么天火药、三千兵马攻城、炸偏头关等等,整得跟说天书一样,大臣们先前也就是没好意思直接跟皇帝撕破脸,也是觉得这么玄幻的事情王威宁应该不敢这么编…… 反正现在所谓的清流文臣们就一个想法,找人去给皇帝泼一盆冷水,给皇帝那发热的头脑降降温。 别信王威宁那些鬼话。 刘健在众人目视中站起身,冷冷道:“一家之言不能偏信,但料想今明两日会有各处的战报传来,互相对照印证,再提。” 屠滽道:“若是有人刻意想虚瞒军功,不会有所准备?” “那也要有实证!” 刘健甩下一句,也是他懒得跟这些人争。 以常规的思维去考虑这件事,是很离谱。 但光嘴上说是没用的,最重要的是要讲证据。 你们是觉得王威宁的战报很离谱,但问题是也没法证明他就是虚报啊! 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你们就说他是联合西北各地的官员和将领来欺瞒朝廷……这话也说得太绝对了。 西北不服他王越的人就多了,不说别人,平江伯陈锐和那些巡抚、总兵,谁愿意受王越的挟制? 谢迁也笑道:“满朝上下都怀疑,就不信王威宁能一手遮天?” 经过刘健和谢迁口中把话说出来,在场的大臣总算心里舒服一点了。 这说明……朝廷主流的文官,对王越是有怀疑的。 不管皇帝信不信,反正我们不信! 只要我们不信,就一定会给你查到水落石出。 …… …… 东宫。 朱厚照正在听刘瑾传达西北偏头关一战的结果,刘瑾讲事情的口气,就好像是在说书一样,抓哏的水平一流,也是深得张周武侠说本的精髓。 朱厚照坐在那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怎样,怎样……” 熊孩子还在接连问询。 刘瑾声音提高八度道:“鞑子被炸得满天飞,剩下的鞑子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那场面混乱无比,却是此时王威宁大喝一声进军,万千的大明边军将士,便冲进偏头关内,近乎是踩着鞑子士兵的残肢断臂冲杀过去……” “好!”朱厚照兴奋得双手往桌子上拍。 就在熊孩子听书的时候,朱佑樘只是躲在东宫门口的角落往里面瞅一眼。 本来他还要来跟儿子一起吃顿饭,但看儿子这魔障的样子,当父亲的吃饭的兴致都没了。 “陛下……” 旁边的戴义见朱佑樘转身要走,还有些不太理解。 朱佑樘道:“太子精力都没放在对的地方,下午把东宫讲官给他叫来!秉宽不在,让东宫那些先生,把他给管住。” “可是陛下,文华殿那边……” 戴义想提醒朱佑樘,今天文华殿被您和那些大臣给占了,就算把东宫讲官叫来,也没地方给他上课。 “让王鏊带两个人来就行,多给他布置课业,让他少用一些心思在军政上,那跟他关系吗?” 朱佑樘说着,气呼呼又往文华殿方向走。 却也在此时,萧敬又来,这次脸上还带着几分惊喜。 朱佑樘道:“来了?” “陛下请御览。”萧敬将第二份战报传来。 朱佑樘当即打开,一看上面所标注的时间,登时提起几分精神:“这是昨日天亮,辰时以后,鞑靼败逃后,从偏关第一线发来的。已确定了,是火筛的本部人马!火筛麾下大将勒丹被炸死,力巴克腿炸掉一条被擒获,火筛的义子蒙彻被生擒……哈哈……” 说到这里,朱佑樘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次不是查无实证,而是有确凿的证据,火筛麾下的将领诸多,大多数都给大明的边疆造成了极大的危害。 都知道火筛没儿子,火筛其实是打算传位给义子蒙彻的。 戴义道:“陛下,先前不是有人说,那个蒙彻是火筛在外部的女人给生的孩子,没有正名?莫非……就是这个?” 朱佑樘将战报交给戴义,抬起头,腰杆也直了很多:“此等事,王威宁会拿来开玩笑吗?” 戴义陪笑道:“不会。但若是火筛本部的话,这场战事的意义……可就非比寻常!” “嗯。” 朱佑樘一脸自信点点头。 如果王越打的是那些草原小部落的军队,就算战果再丰厚,对鞑靼也无法造成实质的损伤,火筛回头该来犯还是来犯,甚至会更激烈。 但如果打的是火筛本部,火筛自己在这场战事中损兵折将,自己死里逃生……还把可能是火筛私生子的蒙彻给生擒…… 这场仗的含金量会非常高。 “走,文华殿!” 朱佑樘迈开大步,要往文华殿走。 便在此时,东宫太监高凤出来,要再去文华殿探听一下消息,大概是不想让刘瑾一个人出风头。 却是刚出来就见到圣驾一行。 他吓得赶紧往后退两步。 朱佑樘则对一边的萧敬打个手势,意思是去把高凤给解决一下……当爹的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来过,让萧敬过去告诉高凤别乱说话。 …… …… 文华殿内。 众大臣的午饭还没吃完呢,但见皇帝一行又折返回来。 大臣只能放下碗筷,起身做迎候。 “诸位卿家,不必在此耽搁公事,便先行散了各自回公廨!西北的战事已有定数,刚又有捷报传来,比先前粗略总结的详尽,更令人振奋……还透露出,这次打的是火筛,却是没能擒杀他,令他逃走,还是可惜了……” 众大臣不由面面相觑。 陛下这是被胜利冲昏头脑,已经开始说胡话? 火筛? 还擒杀? 刘健走过去道:“陛下,可是王威宁的奏报?” “是他。”朱佑樘只是打量刘健一眼,便知道刘健说的是什么。 这是提醒他。 王威宁的话已不足以采信,咱还是兼听。 朱佑樘不以为意,面带“不跟伱们一般计较”的笑容,道:“此番有监军中官张永的联名,料想不会有偏差。火筛的义子蒙彻在此战中被生擒,其部族旗帜被缴获,另有鞑靼小王子赐给他的印信、官服、太师节杖等……” “至于进一步点算的战果如何,还是你们自己看!”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不敢这么编 在场的文官本来都觉得王越就算赢了,也有虚报和夸张的成分。 但只是听了皇帝对第二份战报的总结,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一些略显尴尬的神色,那些本来准备出头好好质疑一下这场所谓捷报的人,也不得不收起心中的轻慢。 谢迁道:“陛下,莫非鞑靼是落荒而逃?” 朱佑樘点头,很认真道:“朕还是要怪责王越的,他将边塞关城炸得不成样子,粮草辎重损失颇多,以关城和辎重为诱饵,初时的确是有损大明边军的威风。不过正因他让出了偏关关城,鞑靼骄而自纵,疏于防备,才取得这般的胜果。有得有失。” 谢迁本想说,把偏头关整个给炸了,还算他有得有失? 感情是修关城的银子,他王威宁不用掏腰包是? 打一场胜仗,要把关城炸了重修……这成本有点大。 此时众大臣也开始传阅第二份战报。 屠滽道:“不是说有过千,怎的……已过两千之数?” 戴义解释道:“这还不算被威武天火药炸死的鞑子士兵,光斩获首级便有一千六百数之上,俘虏的也有近七百,如果加上先前直接被炸死的……或已超过三千。” 这下那些想出来质疑的,更要掂量一下质疑的风险了。 很容易质疑不成,把自己栽进去,被皇帝怪责一个诬陷忠良。 众人也顾不上皇帝在场,都在低声议论纷纷。 主要是这个战果…… 太恐怖了。 这是京师保卫战之后,大明在西北取得的最大战果,更重要的这是一场遭遇战,而不是像京师保卫战那样属于固守一隅,其战略意义相当于……大明已经能主动跟鞑靼正面硬碰硬较量,并取得辉煌战果…… 大明对鞑靼以守为主的边关战略,可能因此而改变。 恰逢草原正在完成一场统一的战事,火筛的兵败,不用大明出手,估计达延汗就会趁虚而入,什么太师,草原这些部族一旦涉及到利益纠纷,兼并起来也丝毫不留情面。 盘子就那么大,你火筛占了,别家怎么吃? 你牛逼的时候,都让着你。 等伱落魄了,自然都扑上来要分食。 火筛犯边的历史,似乎也要翻篇了。 徐琼走出来拱手道:“陛下,王威宁取得如此战绩,连同三军将士应予以嘉奖犒赏。” 先前就是徐琼带头恭贺,这次徐琼理所当然也出来表示要犒赏军功。 朱佑樘叹息道:“目前到底只是王越一人所述,具体如何还要看后续结果,朕还要以各方的战果加以佐证,有功之人朕不会亏待,有过错的人朕也不会姑息。诸位卿家,今天辛苦,散了。” 众大臣心里不是个滋味。 先前是他们嚷嚷着要去调查王越,说王越虚报战功。 现在王越把自己的功劳扩大了一倍有余,从杀伤俘虏鞑靼士兵一千人,扩大到近三千,甚至是三千开外……可现在,他们没脾气,倒是皇帝还理智起来。 因为有些事……王越他不敢这么编。 彼一时此一时! 找谁说理去? 众大臣将要散朝出宫,屠滽忍不住问道:“陛下,那威武天火药是为何物?” 朱佑樘本来也要离开文华殿,听到这里,他也不由想多说两句,因为这是他引以为傲的东西,他指了指戴义,意思让戴义来说。 戴义笑道:“屠尚书,是这样,此火药威力惊人,开山破石不在话下,乃是国子监张周张贡生调配出,东厂派人研习配方后,已大批量制造,用在西北实战中……陛下赐名为威武天火药。” “啊!?” 现场一片哗然。 有关“张贡生”,基本没人见过,透着神秘,但这个人的传闻最近是不绝于耳,尤其是在清宁宫火灾、河南新野地震被其命中后,大臣也有感于其测算天机的能力,大概有种要把张周当成未来钦天监监正的意思。 现任的钦天监监正吴昊可以让贤。 现在…… 不但能测天机,还能研究火药,相助王威宁取得西北大捷!? 朱佑樘补充道:“此番西北鞑靼用兵方略,也全都是张周张卿家在年前推算出来的,并出谋划策,有威武天火药的军功,朕自然也不能亏待于他。” 刘健听出一些苗头。 皇帝这可能是想借王越大捷,给张周定军功,甚至是赐爵位? 这可是个危险的信号。 他赶紧走出来道:“陛下,如今西北战况仍有诸多不定因素,应调配各方兵马,防止鞑靼以我偏关守备松懈,伺机而入。至于论功请赏之事,也当等西北战事平息之后……酌情而定。” 朱佑樘本来就没急着给张周论功,他也知道这件事必定会遭遇到文官的阻力,也就点点头没勉强。 “回头再议,不过料想偏关有王威宁坐镇,鞑靼人是不敢再来犯……” 大臣称呼王威宁,多只是一种熟悉的称呼,因为这名头比王越本身的名字很响亮,皇帝这会突然称呼王越为“王威宁”,这就有一种暗示,告诉在场大臣,朕其实就是要还他爵位。 在场自然有很多人对此有大意见的。 文官得爵……始终是他人有自己无的事,文官就会拿破坏祖制之类的出来抗辩。 甚至王越以前巴结中官、落罪被发配,甚至是“有悖先帝用人”等之类的托词,未来也不会少见。 只是在这个特殊的当口,大臣有再大意见,也只能先保留。 …… …… 众大臣在成群,嘈杂的议论声中,出宫而去。 马文升和刘健被留下,他们会前往乾清宫,同时被皇帝传见的,还有英国公张懋、保国公朱晖、成国公朱辅。 保国公一脉算是靖难之后武勋得爵的典型,朱晖的祖父朱谦靠京师保卫战后镇守关塞,得爵抚宁伯,而其父朱永则是靠成化十五年出兵建州女真,以“擒斩六百九十五级,俘获四百八十六人,破四百五十余寨,获牛马千余,盔甲军器无算”的功勋,获得世袭保国公的爵位。 朱永在弘治九年才过世,是各家第一代国公中最晚得爵,也是最晚去世的一个。 保国公朱晖现年已经五十多岁,因为他跟其父当年都曾追随过王越在西北跟鞑靼人交战,这次朱佑樘顺带召见他的目的,是想派他去西北,协助王越。 乾清宫内。 文臣和武勋分别列在两边。 朱佑樘先让戴义将之前在文华殿说的事,跟在场三名国公也说了。 三人的反应比文官可就直接多了,张懋更是喜不自胜道:“可喜可贺,陛下,看来我大明边陲可平草原群狼,重振封狼居胥的伟业……” “行了行了。”朱佑樘都听不下去。 跟你说点正经事,你张老头拍的哪门子马屁?咱能干点实在事吗? 朱佑樘又望着一旁呆立的成国公朱辅,道:“成国公,令郎在西北,领右军兵马,突击进城,亲手斩杀狄夷一名,俘获俘虏过百,其军在阵中斩杀狄夷首级也有数百……他初出茅庐,便有如此的英勇,果然是将门虎子令朕欣慰啊。” “呃?” 朱辅一听。 这是什么情况? 这在说我儿子吗?还是说我除了二小子朱凤之外,还有别的儿子在随军? 亲手杀狄夷一名,俘虏敌军过百,带兵斩杀数百鞑子…… “犬子他,只是第一次从军,应是并无经验。”朱辅听着就觉得离谱,谨慎起见,还是不要承认这是自己儿子了。 他是鼓励让朱凤随军去西北,能跟着王越去历练,他当然觉得很好。 但如果说王越给朱凤一路人马,让朱凤辅佐带兵…… 朱辅怎么都会不信的。 将心比心,连我这个当老子的,都不可能把兵权给那浑小子,他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爵二代,连爵位继承权都没有…… 何德何能? 王越是没长眼吗? 朱佑樘拿出一份战报道:“知节他勇猛无畏,连朕都没想到,从他千里之外赶路到京城为公主献药,朕当时便觉得他有忠义之风,偏关一战,他更是没有辜负朕和王越对他的信任,哦,还有张周对他的欣赏,秉宽的眼光一向都不错。” 朱凤听到这里,已是心潮澎湃。 那还真是我儿子啊! 这小子…… 狗屎运踩一次就行了,这怎么踩起来还没完了?一次比一次走运!?祖坟冒青烟了吗? 有一点他是听明白。 在儿子立功这件事上,张周是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或者人家王威宁就是给张周面子,才故意漏个大功给儿子,让儿子捡了大便宜。 “偏关一战刚结束,战局尚未平息,等一切都定下之后,朕再对他酌情赏赐,再给他个爵位也不是不可!”朱佑樘很大方。 以朱凤领一路人马,杀进偏关所取的战功来看,的确够给个爵位。 毕竟朱凤不是文官,他是武勋之子,武将在得爵方面的条件,并没有文官得爵那么苛刻。 也是可给可不给的问题。 但谁让朱凤是跟张周混的? 从朱佑樘的角度来说,朱凤最大的功劳是举荐了张周,光是这一条皇帝就想找方法去赏赐他,而王越正好又给了朱凤这样一个立功的机会,朱凤也争气,不管他在战场表现如何,至少人家有名将带,名将也愿意把功劳让给他,然后…… 皇帝就算是做个顺水人情,顺理成章要给朱凤个爵位。 “老臣愧不敢当。”朱辅赶紧跪下来婉拒。 “陛下……”连刘健都听不下去,要出来反对。 倒不是说刘健觉得朱凤不适合得爵,他甚至都懒得考虑这个问题。 他反对,是因为他觉得,现在战况未明,战场瞬息万变,偏关现在的形势都还不知道呢,后方就开始论功行赏? 朱佑樘打断刘健的话,道:“朕只是有此想法,还未定,刘阁老不必先反对,以后朝堂会再议的。” 刘健只能退回去。 他知道,皇帝一旦动了这心思,其实朱凤得爵,就已是十拿九稳。 皇帝金口一开,除非有什么重大变故,不然是不可能收回的。 “保国公。”朱佑樘道。 “臣在。”朱晖赶紧下跪。 这些武将别的没有,在任何时候都要表现出对皇帝的忠诚,下跪的姿势都很顺溜。 朱佑樘道:“不必如此,朕是想让你去西北,任总兵官,协助王越在偏关的收尾。” 马文升举起笏板道:“陛下,那平江伯……” 目前王越麾下的总兵官,其实是平江伯陈锐,皇帝既然要调朱晖去偏关当总兵官,自然是要把陈锐的官职给下了,但这一场是捷报,阵前换了总兵官,怎么都说不过去。 朱佑樘面色也有些不善,虽然王越在上奏中,并没有说陈锐的坏话,在关键时候老王还是知道军心团结的重要性,不会一边得功劳一边去中伤同僚,那显得他太没品。 但陈锐以往的作风,就好像皇帝不知道一样。 皇帝养着东厂和锦衣卫是干嘛的?难道连你陈锐怕火筛都不知道?要不是看你在西北征战多年,有经验,才不会让你去配合王越。 本以为你跟了王越,能好好表现一下,扭转那些对你不利的骂名。 结果你倒好…… 偏关撤离,你直接带兵跑了? 就这样,朕还能留你在偏关? 容易被你一颗老鼠屎,坏了西北大捷这一整锅粥。 “至于平江伯,朕打算调他去宣府,先任总兵官,等事平息之后,再有调遣。” 陈锐本来是可以被调去宁夏打达延汗的。 因为陈锐跟达延汗的交兵,并不落下风,陈锐也算是西北那些武勋中资历和威望都比较高的。 但现在有了偏头关一战的获胜,皇帝觉得没这必要了,你陈锐还是先去宣府呆几天,等战事结束之后,再把你调回京师赋闲,或者把你安排到西南去守山寨,或是去东南靖海…… 天下之大,总有能安排你去的地方。 只是西北这旮沓不适合你混。 朕有王威宁在西北坐镇,就够了。 朱晖道:“臣领命。” 虽然现在西北的局势基本已定,朱晖知道去了西北也不见得有太好的立功机会,但现在王越正是风头无两,当兵的谁不想跟着名将去混? 就算是捡王越剩下的,混个资历回来,也能受用无穷。 朱晖刚继承他爹的爵位还不到三年,寸功未立,这自然也成为他最好的机会,不然就只能提督十二团营的一营。 距离别家的国公,动辄就是都督府都督、提督京营、南京守备勋臣的,差距还有点大。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迟到者的悲哀 三个国公,按照张懋、朱辅和朱晖的顺序,从乾清宫出来。 张懋朝着朱辅笑着,只是脸上的笑容带着一点别样的意味:“你家小子可是挺争气,去西北一趟,或都能得个勋爵回来,旁人几辈子都修不来。” 朱辅笑着拱手道:“张老您言笑了,犬子他……一向都将忠义挂在心里,时刻不忘陛下对他的栽培。” 这话。 说得就很场面。 一旁的朱晖听不下去了。 朱凤那小子就算没亲眼见过,但也知道是个什么货色,还什么忠义、陛下栽培的,骗谁呢?我家小子都比他牛逼。 张懋笑道:“底子好,不如巴结得好,以前都说那文官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现在看来,这从军的要天子身边有人才好立功得爵啊。” “咳咳……” 本来朱辅还以为张懋说得是好话,怎么听这话,带着一股酸溜溜的意思呢? 朱辅侧目打量着张懋。 心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张老头早早就把孙子送到张秉宽身边当弟子,你做得比我还过分呢,怎么现在还嘲讽起我来了? 后悔没让张秉宽把伱孙子也举荐去西北? 后悔也来不及了!错过这村没这店。 朱晖跟着两位“大佬”往前走,好奇问道:“这位张秉宽他……到底有何本事?” 张懋和朱辅刚才还在那为了巴结不巴结张周的事在争,听了朱晖的话,二人齐刷刷看向这个不明就里的傻大个。 二人的眼神好似在说,我们聪明人说话,你一边靠着就行。 “没什么,张秉宽,贡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仅此而已。”张懋笑道。 “哦。” 朱晖点点头。 心里也在琢磨。 这俩在我面前装什么呢?别以为我听不出来,成国公家二小子或能得爵,跟那个张秉宽有莫大关系。 你们是怕我也去巴结张秉宽,故意把他说得很普通? 要不怎么说你们这些世代的国公,一个个跟人精似的,我信你们个鬼。 “我说东阳啊,陛下让你去西北,是让你带着神机营去的,此番偏关一战,那个威武天火药可是发挥了神效,以后神机营在西北调用上也必定会更加频繁,作用也会更大,你可是赶上好时候了。” 张懋又把目标对准朱晖。 朱晖心说,神机营再牛逼,也是从十二团营里选出来的,论手上的军权还不如督个十二团营的一营,再说去西北能带几个人? 朱晖笑道:“仗不都打完了吗?在下去西北,不过是处理一些善后,硬仗也轮不上。” “是吗?”张懋道,“那王威宁人在哪,谁去在他手底下干一任总兵官,回来以后地位能一样?或许提督京营也能轮到你。王威宁是挺会打仗,他领兵上阵,谁不服都不行,但要说他还有个大能耐,就是会攀附,这本事可不是人人都能学的。” “……” 朱晖瞬间无语。 感情你张老头今天吃枪药了啊,见谁怼谁? 我朱某人今天又没惹你,你干嘛朝我发飙?我好端端的领命去西北当个总兵官,给人打下手,你针对我干嘛? 朱辅笑道:“张老,其实我倒认为,这个总兵官,应该交给令郎才是。” “别!”张懋摆摆手,“不要以为老夫另有所指,老夫的儿子还在家里养病,马背都上不去。大明西北的边防可就要交给你们这些新贵,老朽行将就木,可不敢跟你们比!走了!” 一边说自己老迈,可当他迈开步子要落下二人的时候,那步频和步幅是一点都不含糊。 “他……他这是何意?”朱晖一脸懵逼指了指张懋的背影。 朱辅啧啧道:“这都看不出来?他这是怕别家的国公势力崛起,影响了他老张家三世的显赫,谁让他的儿孙在下一代里顶不起来呢?” “原来如此。” 朱晖会意点头,却是笑了笑。 从张懋的祖父张玉,再到其父张辅,再到张懋自己,都是勋贵中独一号的人物,但勋贵这东西,一代代世袭除了要讲家族底蕴,还要能出英杰。 这会皇帝既要给朱凤赐爵,又要让朱晖去西北跟着王越混。 反观张家,张懋目前在世的长子张锐不过三十多岁就得了软脚病,长孙张仑还年少,而张懋自己也年老,张懋最怕的自然就是张家到他这一代往后失势。 张懋之所以说那些阴阳怪气的话。 全因张老头真的自危。 …… …… 偏头关内。 战事已结束了一天一夜,夜不收已进入到草原腹地,调查各路鞑靼兵马的动向。 大明自从成化年间收回河套以来,第一次有了要重新进军草原,甚至是称雄蒙古的态势,这一切都要有王越坐镇才能实现。 但王越…… 压根就没有要进兵草原的意思。 偏头关一战,其实已让他身心俱疲,毕竟他年岁不小了,老而弥坚撑下一整场硬战,没死在前线,他觉得都是万幸。 至于进兵草原、封狼居胥什么的……那就不是王越的人生目标。 他临终前目的就一个。 我老王家威宁伯爵位,给拿回来! 二月十五午后,平江伯陈锐的人马,才马不停蹄赶至偏头关,等他来的时候才发现,偏头关内外到处都驻扎着人马……莫说是之前撤走的地方兵马,就算是那些就近关塞的人马也都驰援过来,肉没了,喝口汤也很香啊。 回头战报的时候,王越能提一句,说他们为了保证偏头关的稳固,驰援而来,说不定功劳簿上就能记他们一笔了。 “平江伯,回来了?” 陈锐刚从关口前下马,抬头还在感慨于这才三天没见,城墙和城门楼子怎么炸成这样。 有一队人过来,为首的正是武平伯陈勋。 陈勋的情况比陈锐好一些,他在战事结束后三个时辰,就已抵达偏头关,而陈锐则比他还迟了一天多。 陈锐板着脸道:“本将乃是听说鞑靼小王子扰西夏,特带兵前去平寇,却是半途听闻偏关有战事发生,只能是舍远求近。” “呵呵。” 陈勋苦笑了一下。 心说你还真会说,你怎么不说你是怕火筛,故意跑那么快,怕火筛揪着你不放? 陈锐指着城门口残垣断壁旁一口正生火在煮东西的大铁锅道:“那是什么?” 陈勋无奈道:“王军门听说你回来,特地让人在这边煮酒,说是要跟你喝口热酒。” “他……” 陈锐差点是暴跳如雷。 我不就是这两天带兵跑路的时候跑得快了一点,回来得晚了一点?你至于在城门口煮热酒,故意来讽刺我? 正说着,已有部将前来,通知道:“两位将军,威宁伯有请。” 一听称呼王越为“威宁伯”,陈锐和陈勋便知道是王越的嫡系,反正在那些佩服王越的人心中,就算王越不是威宁伯,也会当他是。 尤其在这西北地方,世人只知道有王威宁,而不知道有王越。 …… …… 城内的中军大帐。 陈锐抵达时,发现这中军大帐不过是在总兵官府旁边临时搭建的,而总兵府已经被炸得到处都是坑,连残垣断壁都没剩下,即便战事已经结束十六个时辰,到处还是散发着血腥气。 这场战事多惨烈,陈锐沿途光是看看那场景,就能猜到个大概。 先前他还后悔没赶回来,但在进城之后,他又觉得,没回来也挺好。 这他娘的…… 就怕跟着王越冲锋陷阵,有功劳却没命享。 “志坚,你可算到了,老夫有你这路人马,便感觉心中踏实多了,鞑靼人应该是不敢再来犯了。” 王越迎接陈锐时,说话倒客气。 就好像丝毫不知道城门口煮酒这回事一样。 陈锐抱拳道:“末将本是要……” “行了,你先前要做什么,老夫不想问,你是偏关的总兵官,老夫还要靠你来镇守,料想陛下也不会将你派去宁夏,想那鞑靼小王子,知晓这边有战事发生,还会继续恋战吗?现在盘算一下,出兵事宜便可。” 王越说话之间,把陈锐拉到一张地图前。 地图很详尽,是张周画的。 陈锐之前并未看过这张地图,因为王越从来没打算重用他……这种抢功劳的机会,王越宁可给朱凤,也不想把机会给陈锐这种人。 不就是先用火药把城炸了,再派兵进去收割? 谁上不是上? 你陈锐功劳大了,那皇帝算我王某人的功劳时就会打折扣,军功这种东西就是一块蛋糕,谁多吃别人就要少吃的问题。 而且谁知道你陈锐会不会因为惧怕火筛,而临阵退缩? 打这种硬仗,岂能冒这种无谓的风险? 陈勋在旁边问道:“王军门,这是要出兵草原?” 因为先前陈勋完全没听王越提过,这怎么陈锐一回来,王越就说要出兵草原? 难道王越等着给陈锐留机会呢? 王越招招手,随即一旁站着的朱凤把一面令旗交给王越,王越又递给陈锐:“志坚,老朽年老体迈,出兵北上这种事,有心无力,你此番也没得到像样的军功,后续追击等事,非要你这个总兵官来挂帅不可!” 陈锐一听,心情很激动。 我临阵逃跑了,王老都还想着给我机会让我立功呢? 再一想,不对啊,这会鞑靼人都跑了一天一夜以上了,现在才让我去追,我能追到谁? 你这老家伙…… 骂人不带脏字就算了,耍弄别人,还想让别人记你的好?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三章 工具人 陈锐回去准备出兵事宜了。 调给他的兵马倒不少,加上各路增援过来的,光是骑兵就有五千多,配以步兵等,兵马有一万六七千之数,而且给的粮草和辎重等,也都瞧得过去。 襄城伯李鄌听说陈锐回来,急忙来拜见,从陈锐口中得知要出兵,李鄌也大吃一惊。 “出兵?鞑子都跑了一天,必定如丧家之犬一般慌不择路,如何追?王威宁不会是想让老陈你建个冠军侯的功名,把草原给踏平了?” 李鄌作为襄城伯,本身并不是嫡系出身,他是上一任襄城伯李辅的堂哥,继承爵位才一年时间。 之前李鄌作为勋贵新人,对陈锐很巴结。 也是因为李鄌觉得,王威宁始终是个文官,在西北不会久留,还是结交这些铁打的勋贵比较实在,谁让陈锐在西北军中名头很大? 自己不行,就跟着个厉害的前辈学学。 所以当李鄌听说王越要调陈锐出兵草原,他首先是现在陈锐这边的……因为他李鄌自己,在这种战事中也没立寸功,明知道王威宁牛逼,可他们还是瞧不上眼。 有硬仗的时候不跟我们明说,让我们自己去跑,然后我们跑了你就在后方炸偏关得军功,回头再来耍我们是? 当主帅的,还有这么玩你手下的? 陈锐一脸丧气道:“若是能追几个回来,倒也没什么,但这么大的草原,我上哪追去?再说这追击的军令,也并非圣上所下,我进兵北上又能走多远?” 带兵进草原这回事……王越下的军令,可不是让他陈锐去荡平草原的。 就算他陈锐有这能耐,皇帝没下旨,他也只能进去追击一下,小打小闹。 陈锐也想明白,这趟进草原绝对就是玩他呢。 “那个王威宁,为了得爵,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李鄌气恼之间,也在陈锐面前说了狠话。 陈锐往四下看了看,提醒道:“谤议军中主帅,小心被人治罪!” 李鄌恨恨然道:“本以为跟他来西北,能得功勋,结果开战之前对我们却不加言明,生怕被我们抢了他的军功,现在回过头又来刁难我们,或许回头伱北上途中进兵不顺,第一个参劾你的人就是他!” “唉!” 陈锐叹口气。 也是自己蠢,王越可能会把偏头关直接让出来给鞑子,来个不战而退吗? “当时他说要诱敌深入时,就该想到他的动机。”陈锐也有些自恨。 李鄌道:“谁能想到,他手上就三千殿后的兵,总兵官、副总兵官都不在,他就敢杀回偏关?要是早知道他手上有那威武天火药,还至于如此?” 陈锐也很恼恨。 都怪那威武天火药! 要知道有那大杀器,明白了王威宁的意图,知道他敢带着少数兵马往偏头关奇袭,我们也不至于带兵跑那么快,至少……会在半路等等,看情况再跑。 李鄌凑上前道:“老陈,我倒是听说一件事,他王威宁这次回京,就是靠巴结了陛下身边一个人,那人相助他取得今日的功勋。” “贡生张秉宽是吗?”陈锐皱眉。 “这……这你都知道?”李鄌很意外。 陈锐心说,你以为我这个总兵官,跟你这种临时被调来的副总兵能一样?就算你以前上阵打过仗,但你是什么段位?你在朝中又能有多少人脉? 陈锐显得很恼恨道:“就是没想到威武天火药这回事,其实这名头,先前我也听永宁卫指挥佥事庞安说过,但当时没往心里去,是庞安跟我说,这威武天火药是御赐的,好像还是姓张的贡生弄出来的。这能算他王威宁自己的功劳?” 李鄌问道:“那一个贡生,何以会有能耐决定西北的战局?” 陈锐道:“你以为王威宁为何会被调来偏关?是有人给他算出来的……王威宁到了偏关之后,在我们面前一直在说,这里不好防备,跟我们提要尽可能利用地形,把鞑子引进关口来,再合围……当时就是猪油蒙了心!” 正说着,门口传来陈勋的声音:“平江伯在吗?出兵的誓师,马上要开始,还请过去走一趟。” “知道了!” 陈锐都不想出去见陈勋,因为他觉得现在陈勋叛变了,明明也被王越给坑了,还给王越数钱呢。 李鄌不解道:“这即将日落,何以要现在出兵?” 陈锐本已提起佩剑,要往门口走,闻言回头瞪他一眼道:“现在追都已然不及,你让我明天再出兵是吗?那还有何意义?你要是想跟我一起去,我跟王威宁提一句!” “别!我……还是在这守着。” 李鄌嘴上力挺陈锐,但让他去给陈锐当部下,一起往草原进兵,他才没那么傻。 现在都看出来你陈锐就是被王越拿来当枪使的,先不论你这趟北上有没有机会建功,我他娘的跟你去,首先就把王威宁给得罪了,那我以后怕是在西北没法混了。 …… …… 陈锐还是出兵了。 但就算是王越自己,也知道陈锐这是在瞎折腾。 当晚,朱凤被王越叫去一起写奏捷的奏疏,算是在战事结束两天之后,完整的战事汇报,王越身旁还有张永这个监军太监在。 朱凤一脸傻乎乎的样子,问道:“王老,您让平江伯出兵,恐怕难有什么进展?还把那么多兵都调走,万一狄夷又杀回来,城内防备就怕不足。” 这话说得…… 连张永都在笑。 别人看不明白,张永看得很透彻。 王越就是在明着耍陈锐,还耍得陈锐没脾气,敌人跑了,王越因为麾下兵马不多,不敢放弃关口去追,等总兵官陈锐回来后再派陈锐去…… 无论怎么说,王越做的都很符合规矩。 至于说陈锐出兵晚了…… 谁让你陈锐跑路的时候跑那么快?感情是我王某人让你撒丫子跑的是?你出兵晚了,只能怪你回来晚了!至少我王某人做到了你一回来,就给你安排出兵事宜! 连陈锐都知道,王越这么做,就是在用地位和规则压他,让他无从选择,心中意见再大,还是要领兵出塞。 王越道:“知节啊,有些事,你看不透彻,回头你会懂的。” “是。” 朱凤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啊。 我明明都已经立了战功,王老也在先前的战报中把我夸得神威英勇,整得我都以为自己是冠军侯在世了,现在又说我不懂……我咋不懂了? 张永在旁笑道:“估摸着陛下调平江伯去旁处的旨意,这两天就会到?” 王越看着已经写好的奏疏,仍旧低着头道:“这不在老朽的计划之列,要看朝廷在边塞的需要。不过倒觉得,内三关更适合他。” 把一个声名赫赫的边军名将,调去守内三关,从第一线退到第二线,是个人都能瞧出王越真的看不上陈锐。 现在别看是上下级,以后很可能就都是伯爵,平级的竞争关系了。 尤其王越要为自己的长子王春建立一定的威望,至少帮王春先把陈锐的名气给压下去,不然等他死后,王春有何资格去跟陈锐叫板? “张公公,老朽在京师已准备了厚礼,此番军功犒赏,也都如您的安排,您看……” 王越除了要巴结张周,他也要把监军太监张永给伺候好。 这是他骨子里带着的谄媚。 张永笑道:“还是先把张先生那边的打点好,咱家也准备了……” “哦,那是那是。但就怕咱这么去送,不太合适。”王越跟张永正在交流给张周送礼的经验,谈到了边军将帅给皇帝身边近臣送礼的危害。 然后二人又齐刷刷把目光落到朱凤身上。 就算朱凤再蠢,他也瞅明白,这俩家伙叫我来,不是商议什么上奏的,根本是让我当送礼的工具人! “知节,你跟张先生乃故交了?”王越问道。 朱凤急忙摆手道:“没,就认识了不到一年。” “才一年啊,那是难得,你时运好,不过听说张先生也是你举荐到陛下身边的,你以后前途不可限量。”王越道。 朱凤听着很别扭。 感情我有以后有什么出息,不靠我那个当成国公的爹,全靠那位张兄是? 王越道:“如今我在京师,已算家徒四壁,已将祖宅给变卖,这才凑出一些,就等战事结束之后,给张先生送过去。就是不知这次的军功犒赏……” 张永笑着接茬道:“王军门放心,咱家会替您跟陛下言及的,如此旷世的功劳,岂能亏待了您呢?” “咱是一起取得的军功,何分彼此呢?老朽自然也当尽力为张公公表功……” 随后王越和张永就好像沆瀣一气一般。 朱凤随即听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在正经谈事情,根本就是俩政客带他一个政治小白在这里勾兑军功呢。 张永打仗的时候都没见人影,现在王越为了拿军功好处,特地把张永拉到一伙来,为的就是犒赏的时候能多分点。 至于他朱凤在此…… 除了因为他朱凤跟张周是一起的,还以为……这俩货要给张周送礼,不能明着送,只能借助他的手。 朱凤暗叹。 我活脱脱就是个工具人。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四章 贤臣抑或近佞 二月十七,早朝,大朝会。 文臣和武勋各列两旁,朱佑樘则让戴义当场宣读了王越所写的奏捷的请功赏的奏疏,其中详细列明了有功将领和士兵的名单。 当然在场大臣更在意的,是最后的战果如何。 “……炸死者,尤其是体骸四分五裂的,难以定数,单以留有头、耳、躯干之尸,便过八百之数。此战杀伤、俘虏胡虏,有三千四百六十二,马匹仍能所用,为五千六百十九……” 王越报功的数字,一次比一次大。 在文臣听来,也是一次比一次夸张,眼下简直到了一种骇人听闻的地步。 等戴义宣读完毕之后,在场的人仍旧鸦雀无声,文官不想承认这功劳,而武勋则不知说什么好。 该恭喜的话,先前朝议时也说过了,现在就看皇帝怎么赏王越了。 好像怎么赏都不过分。 兵部尚书马文升走出来道:“陛下,先前兵部左侍郎王越上报,以平江伯陈锐,率轻骑、步卒等一万六千,行追击之事,但朝廷已下平江伯去往宣府的调令,估摸出兵草原也将就此而中止。” 在场的大臣心里都纳闷。 王越自己不在得胜的关键时候,带兵追击进草原,怎么回头想起来让陈锐去? 朱佑樘道:“此事朕还正要说,平江伯作为偏关的总兵官,此战中却没有起到任何用,战事结束两天之后才出现在偏关,该如何议定功过?” 看起来,皇帝对陈锐也是没好脸色。 打仗你跑得快,就算回头你可以说是王威宁骗了你,没让伱知道有这场战事,但你这一天一夜跑一百五十里,三天多来回折腾三百里…… 真是还不够让其余各路人马,还有鞑靼人看笑话的。 谢迁道:“王威宁用兵在于奇,既是要麻痹狄夷,不为之所查,以平江伯……撤往宁夏,的确是疑兵之举。” 这算是很客气的。 谢迁也怕伤了西北军中的和气,只能是把陈锐的行为,说成是战略需要。 看看人家陈锐跑的姿势多么正确,要不是他脚底抹油这么痛快彻底,鞑靼人敢贸然就进偏头关这个大口袋阵,中王威宁的埋伏吗? 你王威宁占了陈锐跑得快的便利,完成了迷惑敌军,现在还想事后把陈锐给踩死不成? “嗯。” 朱佑樘听了谢迁的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随后朱佑樘问一旁的戴义道:“在上奏中,有提到平江伯得失的部分吗?” “未有。”戴义回答。 在这点上,王越倒是很识趣的,一边在嘲笑和恶心陈锐,却没有在上奏中主动提过陈锐的功过一句。 这个陈锐到底怎么样,留给君臣和边军将士自己去琢磨。 要踩你,直接踩,那才不高明,而且容易结下梁子让别人以为我王某人小肚鸡肠,我就是挖个坑让你往里面跳,再把你跳坑时的狼狈模样通过旁敲侧击的方式让君臣知道,这就够了。 我甚至在事后还可以为你说话,为你开脱,体现出我王某人的高风亮节。 这不,已经给你个追击贼寇立功的机会? 你自己把握不好,怪谁? 兵部右侍郎王宗彝走出来道:“陛下,从延绥等处传回战报,说是在偏关捷报之后,鞑靼小王子已从宁夏处撤军,这是今日清晨刚发回来的。” 在场的大臣一听这个。 登时明白到,王越这场大捷应该是板上钉钉,没跑了。 鞑靼小王子、火筛、朵颜三卫等各路人马,都是在经历过去年草原的旱灾之后,加上内部兼并严重,资源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开春趁大明不备,对大明进行袭扰。 朵颜三卫本来就不是边疆的大祸患,而鞑靼小王子达延汗的撤兵,预示着鞑靼人不敢再抢了。 光是偏头关这一战,就足以改变草原的格局。 徐琼作为文官中派系比较特殊的,他此时走出来道:“鞑靼小王子这是不敢再惹怒我大明君臣,换了此等时候,他下一步的目标,或也不是我大明的边塞。” 在场的大臣有听出一些门道的。 火筛都已经兵败了,还败得这么狼狈,达延汗冒着得罪明朝的风险去跟大明拼什么命?让王越再把他收拾一次,跟火筛去当难兄难弟? 这时候趁火筛势弱时,去抢火筛多容易? 也不需要明抢,直接下一道旨意,让火筛带人去“朝觐”,再或者是派人去纳赋税,或是让他们把草场让出来……只要火筛不愿意,就有借口出兵…… 草原上玩阴谋诡计的招数也很多,毕竟这次败的不是达延汗,只是下面一个部族的首领。 就算败的是达延汗,其本部被其余部族侵袭的风险也非常大。 “礼部!”朱佑樘道。 “臣在。”徐琼道。 朱佑樘再看向一边的马文升道:“礼部和兵部酌情为王越议定功赏,以其此战之功勋,威宁伯的爵位,是该赐还给他。再以先前西北功勋的先例,看是否可以再升一步,为威宁侯。” “陛下……” 在场文臣差点要起哄。 好几个人近乎是异口同声要出来反对。 朱佑樘道:“军功犒赏,都乃是有先例可循,以王越贺兰山之功,已为文臣之殊荣,其本就为威宁伯,一切就按照他眼下便已是威宁伯来封赏。诸位卿家,等礼部和兵部拿出确切的方案之后,有意见的再提。” 皇帝在这件事上,明显很偏心于王越。 这就体现出,王越这次巴结皇帝和张周的重要性。 王越把自己绑在了皇帝和张周这条船上,这次的胜仗,近乎是皇帝跳过文臣来取得的,武勋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很不起眼,派去三个勋爵为总兵、副总兵配合出兵,结果三个人在关键时候都没被派到战场第一线。 若王越是以普通文臣的身份,来议定军功,就算是杀三千人,能获得文臣赐爵的殊荣便已很不错了。 但若是以王越为威宁伯为基础来赐爵,那王越此战,封个威宁侯都是亏待他,甚至可以封国公了。 就好像保国公朱晖的父亲朱永一样。 朱永也是靠抚宁伯的爵位,先在成化六年,配合王越等人,在西北的“阿罗出之战”立功,晋封为侯爵;再通过成化十六年出征建州女真,晋升为保国公,而在后一战中,朱永杀伤俘获狄夷的数量也不过才千人上下。 王越若是以威宁伯的爵位,直接干三千人的战功,打的还是过去几年令明朝边军头疼不已的火筛,晋升个侯爵那还叫事? …… …… 朝议结束之后。 大臣们对于皇帝要晋升王越为侯的事还在议论纷纷,虽然很多人心中不情愿,但又觉得,这件事能转圜的余地并不在“论功”上。 如果按照先例的话,王越的功勋的确是够晋升威宁侯的。 但问题就在于,到底应该是以他为文官得爵来论,还是以威宁伯晋升来论,这其中的差别很大。 再就是……如果能证明王越是虚报战功,那别说是威宁侯了,威宁伯他也很难得到。 对于正在回乾清宫的皇帝来说。 这是美好的一天。 “地动……发生了吗?”朱佑樘刚走出奉天殿没几步,便问了一句。 戴义看了看萧敬,萧敬道:“未有。” 朱佑樘道:“唉!延龄被看押在北镇抚司,也有些时日了,最近他没闹腾?” 萧敬心想,怎么没闹? 现在张延龄那边,连锦衣卫指挥使牟斌都不敢去看他,每天换着人去送饭菜,还要蒙着脸去,张延龄的嗓门之大,隔着很远就能听到。 那些威胁人的言语……听着就很渗人。 不在于诅咒有多狠,在于东厂和锦衣卫的人都知道,张延龄赌咒要报复谁,是有那实力的,只要张延龄从诏狱出去,想报复谁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这是抓了个罪犯回来?还是抓了个祖宗回来? 朱佑樘见萧敬不回答,光看萧敬的脸色,就知道张延龄在北镇抚司没干什么好事。 戴义试探着问道:“陛下,如果这几天,地动还没发生的话,那应该是陛下的惩罚有效了,是不是……把人放了?” “放了吗?” 朱佑樘显得很犹豫。 虽然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说,也觉得纵容张延龄不太好,但他是很念及跟张皇后之间的夫妻感情的,他护短可是有一手的。 张延龄再胡闹,只要没惹到他头上,他都可以当事没发生。 “等秉宽会试结束之后,问问他的意见。”朱佑樘没想明白的事,就先做了个妥协。 反正张周中午之后,考完了会试第三场就出来了。 到时问张周的意见,不比朕拍脑门子做决定要好? 戴义和萧敬闻言不由对视一眼…… 这是什么情况? 皇帝在西北行军,或是天相方面,问张周的意见也罢,现在连放不放小舅子,都要取决于张周的决定了吗?以前但凡是遇到张家兄弟胡作非为,皇帝都不用皇后求情,直接就护短了,谁参劾张延龄,先把参劾的人好好究治一顿…… 这次彭泉检举张延龄,不就是这样? 现在倒好,就算是地动没发生,皇帝也准备问问张周之后再决定放不放张延龄…… 抓不抓,跟放不放这两件事征询张周,意义是不同的。 这让戴义和萧敬都意识到。 现在最能得朕意的人,应该不是张皇后,在遇到张皇后跟张周有意见冲突的时候,皇帝首选听张周的。 这时代变了呀! …… …… 午后。 会试第三场便结束了。 张周从贡院出来时,有关鬻题的传闻便甚嚣尘上,是个人都在怀疑出题的人是不是疯了,以及到底有没有人提前得悉考题的事。 “……前两日还在听人谈及第二场的考题,还有第三场策问也隐约听人提及。” “可是江南士子?” “对对,尤其是那些声名显赫的,似都在谈论!”…… 张周觉得不是程敏政疯了,是考生疯了。 那些考生面对会试考题,发现比平时乡试考题难了不止一个档次之后,一个个觉得自己没发挥好,心里不平衡…… 再加上有人刻意在传扬鬻题的言论,就好像是毒瘤一样,一传十十传百。 这年头掌握话语权的人就是文人,而最喜欢议政的往往也不是进士或是翰林,而是这群“满壶全不响半壶响叮当”的举人。 “张先生。” 张周先见到孙上器,由孙上器带着他穿过街巷,街巷口的马车前,戴义和萧敬都立在那,朝着他笑。 张周也是吃了一惊,好奇道:“这是何等情况?” 平时萧敬一个人来就算了,这次司礼监印公、厂公一起来,这要是被周围的考生知道他张周有这待遇,那涉及鬻题的第一人非他张周莫属了。 戴义笑道:“恭喜啊,西北大捷了。” “同喜同喜。”张周也没太当回事,王越取得大捷,关我什么事? 恭喜我,还不如恭喜皇帝和王越呢。 戴义见张周如此淡定,还以为张周早就推算出来,惊叹道:“张先生能做到宠辱不惊,实在令人佩服,这不陛下还说,要为您赐爵……” 张周仍旧淡然摇头:“我只是个文人,连臣子都还不算,西北战场没去过,怎有资格得爵?” “那威武天火药……”萧敬提醒一句。 张周道:“自古以来,有因为提供一样火器,而得爵位的?制造火药嘛,顶多算是个工匠!” 张周心里有数。 不管皇帝对他多欣赏,文官是不会让皇帝乱来的。 除非某件事有先例,否则文官也不会开这道口子。 或者就算他张周得了爵位,能比现在更风光?爵位不是重点,重点是皇帝的信任和依赖,倘若得爵,那他在世人眼中可不是能人,而就只是个近佞。 凭什么当官我不能当到头呢? 要得爵,我自己上战场去争,毋劳皇帝格外开恩。 “您……”戴义被张周整的,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张周道:“是陛下叫我去吗?你看我这一身脏兮兮的,上次出闱就没来得及整理,这次总要让我回去沐浴更衣?” “这个……” 戴义想了下,好像也对。 张周后两场是连考的,贡院里已经邋里邋遢五六天,要面圣也总要先捯饬一下。 “那您请。”戴义道,“马车送您回去,咱家先去宫门口迎候。您可要尽快啊。”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五章 回家练体操 张周乘坐东厂的马车,回到自家门口。 乍回来,有点认不出家门。 “这是……” 街路上,马车都挤不上前,张周的家门口停着十几辆马车,说是门庭若市也不为过。 大门紧闭,没人接待这群人,但丝毫不影响这群人来拜访的热情。 萧敬叹道:“您或有不知,陛下在朝堂上,说了那威武天火药是出自你之手,还提到要为您议定军功,这不就有人打听到您的住所,特地前来……他们的目的,不用咱家言明?” 是不用言明。 说白了都是来巴结我的呗? 张周道:“萧公公,我好不容易在京城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希望被这些俗世中的事所打扰,您看……” “明白!”萧敬也识趣,一伸手,招呼过东厂的番子,指着门口吩咐几句,大概的意思,去把这些人都给轰走! 东厂的人出手,果然好使。 来拜访的人多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权贵,权贵谁靠这种随大流的方式来攀关系? 东厂的人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门口给清了出来。 然后张周才终于可以安安心心进家门去。 …… …… 张周进去沐浴更衣,萧敬就在外院的正堂等候。 等张周出来时,萧敬身旁已立着一人,看样子不像是什么有官衔在身,手里提着一份好像拜帖的东西。 “阁下是?” 张周皱眉。 主人家都还没发话,怎么随便就让人进来了? 萧敬指了指那人:“说。” 那人这才行礼道:“小的乃兵部王侍郎府上之人,特地给您送一份户帖来。是我家小姐过籍的帖子,您给署个名,这就可以去大兴县衙将籍给过了,我家小姐就可以正式过门。” 张周随即想到,这是王越馈赠孙女的后续。 王明珊前几天被他送回府,王越大概是觉得张周是担心王明珊没名没分,现在给办个户帖,找张周签个名,人就归张周所有…… “张先生,您别犹豫了,署个名,人就到您名下,您要是没时间去衙门办,东厂找人给您兑了,一点都不繁琐。” 萧敬一副很热情要帮张周纳妾的样子。 张周道:“萧公公,这样恐怕不妥?” 萧敬提醒道:“先生莫非忘了?您纳王家小姐,连陛下都是点头首肯过的,这是为了让王侍郎在西北能更安心用兵,现在胜都胜了,人再不要的话只怕王侍郎听说之后,心里又该着急。您说他着急起来,为送什么礼殚精竭虑抓耳挠腮的,长此以往岂不影响我大明边陲的安定?” 我靠。 张周心中大呼一声。 你萧敬也是个人才。 把收女都说得如此义正言辞,好像我不收王老头孙女,王老头就不肯为大明打仗了是吗? 还有,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避讳一下王家的人? 王家来人在旁边则是一副“我没听到我没听到”的神色,把头都转向一边。 萧敬说着,还不知从哪摸出一支笔来,递给张周道:“先生,您着墨。” 张周拿过笔来,看着那户帖。 心说,这算是婚书吗? 我签个名,户籍都不用我去办,有人给我办好了,等于是结个婚决定女人的一生,剩下也不用什么三书六礼,也不用告知亲友的,就这么……完了? “张先生,您快些啊,陛下那边还等着呢。”萧敬道。 “唉!” 张周叹口气。 想到王明珊那姣好的容貌,还有那身材,简直是…… 封建主义制度害死人!要严格批判这种男尊女卑的社会风气!穿越者要时刻谨记男女平等的原则,时刻不忘自己是来改变时代而不是谈儿女私情的…… 等等。 张周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我他娘的上来都已经是有妻有妾的人,还在意这个? 不就是在婚书上签个名? 他将毛笔往茶水杯子里一蘸,大笔一挥,将名字写上去,再把户帖递回去。 婚事就这么成了。 “张老爷,您候着,入夜前就把人给您送过来。” …… …… 皇宫内。 张周跟着戴义和萧敬往乾清宫方向走。 戴义已从萧敬那得知了王越送孙女的事,笑着道:“恭贺先生小登科。” “戴公公别拿我开玩笑,什么小登科的,如萧公公所说的,我这么做纯粹是为了让王威宁在西北能安心用兵,我这是为朝廷社稷分忧。”张周一点都不觉得惭愧。 “呵呵,说得对。” 戴义自然知道张周是在言笑,反正现在也熟悉张周的套路。 张周想怎么开玩笑,他陪笑着就行。 有这档子事,张周心里都不太踏实,想到自己刚从贡院出来,心思都还没理清楚,又纳一房妾侍…… 还是王明珊这样的名门闺秀。 那身材,那武艺,就算有时候看起来像是花架子,但也相当于体操运动员…… 是先练鞍马呢,还是练吊环? 还入什么宫面什么圣,回家练体操不比这个舒坦? 晚上回家练体操去! …… …… 乾清宫内。 朱佑樘一脸热情接见了张周,先对张周说明了西北大捷的事。 “……秉宽啊,伱可真是上天赐给大明,赐给朕的,西北一战一举扭转了我大明上百年来固守而难得寸进的颓势,你是大明的功臣,史书上必定要记你一笔。” 朱佑樘上来就扣了一顶高帽到张周头上。 张周急忙道:“陛下抬举臣了,臣不过是做了一点该做之事。谈不上有功。” 朱佑樘道:“无须妄自菲薄。你的功劳应该比王越还要大,朕想给你封爵,哪怕朝中大臣定会有反对的声音,但朕觉得你配得上这个爵位。” “陛下。” 张周很认真道,“臣只是推算了一下草原上的形势,再加上去年北方旱灾,各地粮食欠收,草原草场也必定长势不佳荒野大片,这才敢跟陛下进言说鞑靼要进军之事。” “另外就是草原现在有内部兼并,各方势力范围已固化,若火筛所部要袭扰我大明,想从延绥等处进发必定要担心被其余部族趁虚而入,所以才料定其想故技重施,偏关直入袭扰大同等处,优势兵力快进快出。” 朱佑樘好奇道:“你是说,这是你根据经验算出来的,不是天意?” 张周道:“陛下,哪有那么多天意啊,臣不过是借助了一点玄学的东西,加上臣的推论,才有此结果,当时臣也说过并做不得准。所以臣更希望,将来陛下不要因为臣的一些推算不准确,而怪罪就好。” “你呀……”朱佑樘突然都对张周有点无语。 张周恭谨道:“还请陛下恕臣妄语之罪。” 朱佑樘笑道:“你就是这样,明明可以让自己得到更多的推崇,却非要把功劳往别人身上推,明明可以拿天意来说话,却总说得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就算这件事是你推演出来的,功劳也在你身上!是不是天意有何关系呢?” 旁边的戴义也笑道:“是啊张先生,您这时候为何还要推辞功劳呢?还有威武天火药,那不也是您调配出来的?” 张周无奈摊摊手道:“陛下,您看,臣现在刚考完会试,结果都还没出,臣不过是想日后有机会当个文官,从正途为朝廷出谋献策,这怎么还扯上赐爵的事?真要赐爵,那以后臣还如何跟那些臣僚一同商议国事?” “嗯。” 朱佑樘微笑着点点头。 先前张周的理由似乎不成立,但提到当官,他觉得还有几分道理。 张周的目标,是要做文臣,不然也不会参加什么科举,直接接受他的选仕入朝就行。 还因为张周参加科举,最近朝中那么多大事,让他这个当皇帝的都没有一个超强的顾问在身边,朱佑樘甚至是有些后悔让张周去考会试。 不过朱佑樘也明白,如果张周不走科举正途,那以后无论他怎么用张周,都无法让张周融入朝臣的主流势力之中。 “那这样。”朱佑樘做出了折中的决定,“这功劳先给你记下,若你会试不中,或是将来在军功上再有进取,一并给你算在内。就算到时朕不在,朕也会将这件事告知于太子,让他给你记下。” “多谢陛下。” 张周这次没回绝,反而是很乐意便接受了。 随后张周笑道:“陛下,就算没爵位,别的什么……应该有?” “哼,你现在想起来跟朕要赏赐?朕给你记个爵位,你还想要什么?”朱佑樘先板着脸说一句,随后拉张周到一边。 他也不回去坐他的龙椅了,直接跟张周找了临时所设的座位,示意让张周坐下来,“秉宽啊,你不是说西山要开矿吗?朕决定,赐给你几个矿窑,你想开几个开几个!这算不算恩赐?” 张周心说。 当皇帝的可真抠,抠门水平直追我了。 这算不算是近墨者黑? 这半年你都在跟我这个抠门的人谈话说事情,以至于把你也给带坏。 罪过啊。 “陛下,这挺好的,那以后臣可就成矿主了,银子肯定不少赚。”张周笑道。 朱佑樘也在笑。 二人谈笑几句之后,朱佑樘自然要问及他所关心的话题了。 “西北军政,秉宽你觉得,不会再有何变数了?”朱佑樘严肃起来。 他当然担心,鞑子去而复返,到时现在所得的又成梦幻泡影,然后再来个乐极生悲,他这个当皇帝的面子可就丢大了。 这问题…… 张周还真不好回答。 本来就是历史上没发生的事,历史上火筛带兵从偏头关一路杀向大同,掠夺之后扬长而去,很多边将因此而落罪……历史上到这会王越已经死了,偏头关也没有弃守炸毁……眼前所有这一切,都是张周自身的蝴蝶效应所造成。 让张周准确说出鞑靼来或者不来,他做不到。 张周道:“照理说,应该是不会有大的变数,但此时也不适宜再进兵于草原,不如等草原内部纷争稍微平息之后,再伺机而动。” “嗯。” 朱佑樘点头。 他本来就不是那种擅于进取的皇帝。 取得现在的战果,朱佑樘已经心满意足,也不会再谈什么进兵。 “有你这句话,朕放心多了。”朱佑樘好像又吃了一颗定心丸。 张周突然想起来回家练体操的事,请示道:“那陛下,臣是否该告退了呢?” “不着急,还有旁的事。” 朱佑樘也不客气。 好似在说,好不容易等你小子把会试考完了,现在逮着你,还不能盘问多久就盘问多久?想跑?没门! “先前有关建昌伯的事,你不是说可能会有地动吗?到现在还没动静,是不是……因为朕将建昌伯收押,所以这件事就化解了,天不再降罪,可以放他走了?” 朱佑樘言语之间,对张延龄还是极力包庇的。 张周笑道:“陛下,这才十七,有点早了?如果是西南边陲发生地动,最快也要四五天消息才能传到京师。” “也是。”朱佑樘叹道,“不过朕也在想,老天究竟是何意?” 张周道:“陛下,臣都说了,天意什么的,做不得准!” 此话一出,旁边的戴义和萧敬等人都瞪大眼。 这张秉宽,说话果然跟别人不一样。 明明是你说天意要降罪,让皇帝把小舅子给抓起来,皇帝果然听了你的,把人给抓了,你现在却说天意不做准? 感情你在欺君,甚至是戏君呢? 朱佑樘倒不意外,他问道:“你给详细说说。” 张周侃侃而谈道:“臣认为,这天意呢,不过是世人所相信的天意,臣如果能推算到,便将这些偶然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联想到陛下未来可能会有的境遇,尽可能去化解这些无妄的非议。其实地方上发生地动,跟陛下如何用人,能有多大关系呢?” “哈哈。” 朱佑樘闻言大笑道,“此话有道理。最相信天意的,其实是那些大臣,也只有那些大臣才喜欢拿天意说事。就比如说去年的清宁宫灾,到现在还有一堆人在以此言事,朕都不厌其烦,却还要拿出很虚心的态度跟他们探讨得失。” 皇帝突然就成了无神论者了。 连旁边的几个太监都在想,最信天意的不是陛下您又是谁? 张周道:“臣并非为难建昌伯,只是觉得,就算要放他,还是等到二十二以后,那时确定了各地都没有发生地动,再放人也不迟。若那之前真有其事,就算这不是天意……也会有人拿天意来让陛下为难。” 朱佑樘闻言心中大定,也是很欣然点头道:“那就再等几天,延龄他最近几年也的确是愈发放肆,该让他收敛一下心性。回头若皇后问及,朕也会说这是朕的决定!秉宽,你也不必担心张家人会有为难。”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六章 给程敏政留条活路 张周本以为自己跟朱佑樘说挑一点重点的事情说说,自己就能走了。 结果朱佑樘跟他掰扯起来西北的军务,一说起来就好像倒苦水一般,从西北军务说到治国理念,再从治国理念谈到了太子的教育,再从太子的教育联想到他自己的童年…… 眼看天色逐渐暗淡下来。 张周感觉到,自己好像进狼窝。 心心念念的晚上回家练体操的事,看来是要被耽搁。 “掌灯。”朱佑樘发现天色有些暗淡,开口说一句,随后便有人把乾清宫的烛台点燃,灯笼也挂起来,殿堂内一片明亮。 “秉宽,回头你要去见一下太皇太后,她一直提到要见你,不过你去了之后要慎言,太皇太后可能会跟伱提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朱佑樘大概也知道,周太后可能会把他以前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拿出来跟张周说,甚至让张周劝说他纳妃之类的。 所以朱佑樘觉得有必要跟张周说清楚。 “是。”张周道,“那陛下,臣可以告退了吗?” 朱佑樘笑道:“这么着急走作何?就没旁的事说了?” 张周道:“臣还倒真有一件。” “你看,不问你都不说,君臣之间作何要有那么多避忌呢?讲。”朱佑樘显得很客气。 张周心说,你当皇帝的,上位之人,是可以这么说。 要是我这个当臣子的说你这话,那叫大不敬。 张周这才正经道:“陛下,从第二场,臣出贡院的时候,就听到了鬻题的传闻,第三场策问结束之后,这种传闻愈发激烈。臣想了一下,大概是本次会试的考题,尤其是二三场的题目,出得难了一些,虽然这彰显出考官的实力,但从选才的角度来说,未必是最佳的考题。” “嗯。”朱佑樘点头,又望着一旁的萧敬道,“东厂有收到风声吗?” 萧敬急忙道:“是。外面是有一些……对程学士不太好的传闻。其实从考前就有了。还涉及到一个……名叫徐经的考生,据说此人乃是江南的巨富,走到哪排场都很大,曾因拜访程学士而外出自夸,据说还曾以会试的鬻题与人问询……但查问过,所谓的鬻题并不是本次会试的题目。” “徐经?” 朱佑樘皱眉。 他对于这些普通的士子,是没什么成见的,但听萧敬这一说,徐经这么高调,这是愚蠢还是找死呢? 不知道会试之前要避讳这种事?还拿题目去问询,还说是鬻题? 真是蠢人年年有哈! 张周笑道:“臣也听说过此人,据说一到京城之后,他就与本次江南乡试的亚元唐寅唐伯虎,去拜访过程学士。” 朱佑樘突然想到什么,点头道:“朕记起来了,你跟那个叫唐伯虎的,似是有相约的对赌,说是若他在会试中落后于你,要与你拜入同一师门。是有这回事?” 张周心想,果然我的事情,皇帝都很关心。 从之前跟徐翰之间那近乎斗气般的赌约,到跟唐寅之间的意气之争,皇帝都能探知,也说明东厂在办事效率上还不错。 “是有这回事。”张周道。 朱佑樘点点头:“秉宽啊,其实朕先前便说过,让程敏政当主考这件事,朕是有欠考虑的,现在既然你提出来,可是有何建议?” 张周道:“其实臣也只是想提有这回事,让陛下心中有个准备,或许最近御史言官就要拿此事来向程学士发难,而臣作为本次会试的考生,也可能会牵扯到鬻题之中,所以不宜多言。” “呵呵,你怎会牵扯其中?你不是一早就猜到可能会有此着,谨小慎微,连程敏政都没见过吗?” 朱佑樘笑着。 他现在觉出张周的高明了。 最开始,朱佑樘是极力撮合,想让程敏政多栽培一下张周的学问,毕竟在朱佑樘看来,放眼整个朝廷,学问最牛逼的人就是程敏政。 还是张周自己主动推辞,表明此举可能会遭致非议,此事才作罢。 现在事情开始明朗……如果程敏政真的卷入到鬻题案,而当时张周又不避讳去当程敏政的学生,以张周的高调,必定被群起而攻之,而且很难洗得清自己的嫌疑。 张周一脸苦闷之色道:“陛下,臣也不想卷进去,这不从开始就没打算跟程学士有何私交,却是……先前国子监举贡的选拔,还是程学士选的。再就是……臣作为江南解元,先前在京城又做了一点高调的事,就怕……别人不认为臣那是真才实学,以至于……臣不好意思说了。” 朱佑樘闻言也只是在笑。 旁边的戴义道:“张先生您多虑了,那些士子总归也不能不讲理?” 嘿。 张周想说,这还真被你说对了。 那些掌握话语权的读书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讲立场不讲理的,你戴义严格来说都不算是读书人,你这学问去考个秀才都够呛,你怎会理解那些读书人的心态? “秉宽,你有意见就说。” 朱佑樘很诚恳,要听听张周对此事的看法。 张周道:“陛下,臣是这么想的,单以程学士是否有参与到鬻题来说,臣认为,无论有没有,都查无实证。” “嗯。” 朱佑樘点头。 这点他是同意的。 先前就起过一次程敏政鬻题的传闻,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有或者没有,而在于,不好证明。 说有,朝廷帮士子找证据,找不出来。 说没有,让程敏政自证清白很难,别人就是咬住不放,而让朝廷来查……朝廷也没法帮程敏政还个清白。 张周继续道:“在查无实证的情况下,士子将会从程学士的人品着手,加以攻击。” “人品?程敏政的人品有问题吗?”朱佑樘也没太听明白,“最近几年,程敏政在朝的时间是不多,朕跟他接触也少了一些,但他无论是才学,还是做人的涵养,应该是不会轻易被人找出劣迹的。” 张周想说,陛下您还是对姓程的太有信心了。 或者说。 你现在有信心,但回头舆论裹挟起来,三人成虎,就怕连你都不会这么笃定程敏政是个好人。 尤其是程敏政在此案最后的结论,也是“临财苟得,不避嫌疑,有玷文衡,遍招物议”,就是拿徐经曾以金币贿赂程敏政的事说事,但后来徐经和程敏政也说,所谓的金币求文,以及问及可能会在会试出题之事上,是因为“惧拷治,故自诬服”,意思因为严刑而屈打成招。 后来徐经和唐寅所定的罪,也不是贿赂或者鬻题,而是“夤缘求进”。 总的来说,就是查无实证,利用你们做事上的疏忽,各打五十大板,就此结案。 目的只为尽快平息舆论。 张周笑道:“陛下,劣迹是否有,其实也不重要,难的还在于如何证明没有劣迹!” 朱佑樘皱眉,似没听懂。 一旁的戴义替皇帝问道:“劣迹有没有……要靠证明?” 张周笑了笑。 换了别的时候,一个人身上有没有劣迹,的确不需要证明,但问题是有人故意往你身上泼脏水的时候,你要自证身上是干净的……这可就难了。 在被舆论炮轰的情况下,证其罪变成了“自证清白”,难度可想而知。 张周道:“陛下,程学士回朝不过一年,但在应春闱考生到京之后,诸多人前去拜访,他似乎也并未避讳相见。光是这一条,就会令他陷入漩涡而不能自拔。” “你的意见呢?” 朱佑樘的境界毕竟要比戴义等人高,他对于程敏政的认知,自然也会跟张周有一些共同之处。 程敏政不避讳见考生这一条,在皇帝看来也很致命。 舆论有时候是不讲原则的,连他这个当皇帝的都要下罪己诏来平息舆论,更何况程敏政? 朱佑樘都觉得,是自己的急于要提拔程敏政,害他成为众矢之的。 张周拱手道:“陛下,臣就这么提意见,对待自己会试的主考官,真的好吗?” “秉宽啊,你提什么意见,只有朕和他们几个知道,谁会告诉外人吗?”朱佑樘也急了。 说了这么半天,还打哑谜? 张周道:“那陛下不如就此去一道旨意,让程学士当即停下阅卷之事,先让他自避嫌疑。如果外间对他的非议仍旧不断,陛下无从择选,也尽可能……将其看守在寓所,不要用刑,只怕他这身体……撑不住。” 张周也不从给程敏政彻底脱罪的方向去考虑。 事情已将要发生,光想着给程敏政脱罪,是压不住舆论的。 程敏政身上可被攻击的点太多,而最关键的,是他并不是主流文官派系的一员,而皇帝又非常欣赏他……这会导致连同僚都会暗地里落井下石,一旦把事塞到朝廷里来,每个人都会打心底认为他“有罪”,要让他程敏政自证无罪。 谈何容易? 而历史上程敏政也只是因为被打过头了,瘫毒不治而亡。 只要这家伙别被拷问,给他留条活路,就算受点委屈,那也是他应该受的,谁让他没事张牙舞爪喜欢表现自己? 反正他在朝多年,被人构陷也不是一次两次。 这老家伙因为老天阴而不雨,被人攻击的时候,他都懒得为自己自证清白,宁可在家赋闲多年…… 让他回去治学,比让他当官,更合适。 以后或许还有被朝廷起用的机会。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东窗事发 入夜之后,贡院内帘。 程敏政刚跟几名内帘同考官划分好了阅卷的排序,各房的人都定下了数字,分东西两房,而李东阳和程敏政将会坐镇南宫,他们只负责各自所属同考官举荐上来的朱卷,进行阅卷和点评便可。 完成这一切,程敏政已经准备就寝,等来日一清早正式开始的阅卷。 却在这时,李东阳带着个刚从外面递进来的条子,来到程敏政休息的卧房。 “宾之,你有事?” 程敏政见到李东阳还有些意外,毕竟来日就要阅卷,照理说二人应该少见面或者是不见面,免得被人说是在阅卷上暗中勾兑。 李东阳道:“克勤,明日的阅卷,你不必参与了。” “啊?”程敏政大吃一惊道,“这是缘何?” “陛下刚让东厂递进来的条子,具体缘故没有明说,但料想陛下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还说明此事只在内帘中传知,以你身体不适为由。至于外帘官和朝中同僚,则要对其遮掩,所以……明日的阅卷只能是由我来负责。” 李东阳心思敏捷。 就算他没明说,其实他也看出来,皇帝此举其实也是因为涉及到程敏政的一些事。 诸如……鬻题。 先前连会试主考都还没定,程敏政就能被说成外泄题目,现在会试已经开考,并到了阅卷的时候,皇帝突然让程敏政靠边站,甚至还不对朝臣说明此事,这是干什么? 除了是让程敏政避嫌之外,其实算是皇帝对程敏政的一种保护了。 外人如果攻讦说程敏政内外帘勾结,挑选一些约定好题目及作答暗语的卷子,那如果程敏政没参与到阅卷,这种攻击也就不成立了。 “宾之,这……这让我如何接受?” 程敏政却觉察不出这背后的缘由,只当是自己受了奇耻大辱。 身为会试主考,到了阅卷的时候,居然要把他晾在一边?还是皇帝亲自下旨? 李东阳安慰道:“照理说,现在没人能干涉到内帘之事,但这毕竟是陛下的旨意。就算伱再不接受,也要遵旨!为了让人不多心,明日你不必出现在考房内,我会替你对他们言明!” “那我还留在这里作甚?”程敏政已近乎是恼羞成怒。 居然不让我阅卷,我还留在贡院丢什么人现什么眼? 我要出贡院! 李东阳态度则很坚决道:“你仍旧是会试主考,身份不得变。阅卷结束之前,你哪都不能去,若你非要在人前露面,那也只能将陛下的旨意传阅于内帘官所知。你自己掂量。” 这话就近乎是威胁了。 现在说好听点,是你身体不适,不参与到阅卷了。 如果你非要闹,那就只能让内帘的同考官等人都知道,其实你不是病了,而是被皇帝勒令不得参加阅卷。 到时丢人的可是你自己。 程敏政瞪着李东阳,心中非常不忿,却也无计可施。 …… …… 当晚。 张周留在宫里就没走。 皇帝跟他一起吃饭,甚至还往他碗里夹菜,整得他都不好意思。 吃完晚饭还不算,皇帝非要拉着他讲什么星相,让张周给测算一下未来几年的国运,张周也只能推诿和敷衍。 却在此时,张皇后到来。 “陛下,臣先告退。”张周觉得这是个机会。 你这个当丈夫的太没责任心,你自己说的,先前很多天都没心思顾皇后,把娇妻冷落在一边,怎么完成造小人的计划? 所以你们夫妻俩赶紧二人世界去! 也别耽误了我回家练体操。 “你不必走。”朱佑樘道。 张周尴尬道:“陛下,涉及帝王家事,臣还是应避嫌。” 朱佑樘叹道:“其实不用见皇后,朕也知她是来为建昌伯求情的,既然你想避开,那就先到外面去等。带秉宽去偏殿。” “是。” 萧敬领命之后,给张周引路。 …… …… 张周出了殿门,先到偏殿去等候,至于大殿那边在说什么,他并不知晓。 等皇帝再传召他回去时,也不过才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而张皇后已经走了,看皇帝的神色,就好像妻子从来没来过。 “如朕所料,皇后就是为延龄的事……” 朱佑樘言语之间还有些慨叹,“朕跟她明说,在二月廿二之前,延龄都还要在北镇抚司。皇后还问朕,如果确定发生地动,可能还跟延龄有关,朕该如何处置延龄……此事朕没有回答她。” 言语之间,朱佑樘望着张周,意思是,你给朕出个主义。 张周心想。 这才是关键啊,你怎么早不问? 光把人关着,说是亏待,但其实那叫坐牢吗?好吃好喝的,如果不见外人就算是惩罚了,那大明的法度可真就形同虚设。 “陛下,臣也着实为难啊。”张周摇摇头。 意思是,我是好人,我从来没想过怎么惩罚张延龄的问题,因为我没针对他,所以陛下您问错人了。 朱佑樘道:“既是上天警示朕未有识人之明,也是警告朕对张氏外戚过于纵容,朕总要做点事情,才能平息世人的议论。其实朕也并不是……唉!让朕不好说。” 既想惩罚,还不想惩罚过头,最好是自罚三杯,却让外人觉得“哇塞皇帝您可真是赏罚分明”。 张周心说,净想美事呢? 张周道:“陛下,无论是关押或是流放,都不适合用在建昌伯身上,那为何不让他去西北从军呢?” “从军?”朱佑樘皱眉。 大明勋贵从军的多,但外戚从军……怎么听都不靠谱。 他们会打个屁的仗,去了西北,就是不干正事惹乱子的。 张周道:“王侍郎人在西北,估计一时半会不会班师,连朱知节在他手底下都能教得很好,让建昌伯去历练一番,何尝不可?陛下不也说,平江伯陈锐不堪大用,想调他回来,但西北总还是需要有勋臣来镇守的。” 朱佑樘皱眉道:“让延龄领兵,朕更不放心。” 虽然皇帝宠信张家兄弟,但他并不蠢。 让张延龄去西北领兵,那跟把西北丢给鞑子没什么区别。 到时绝对是,张延龄守哪丢哪。 张周笑道:“很久是跟在王侍郎身边,给个名头,不给他调兵的权限便可。” 朱佑樘想了想,未置可否。 一旁的戴义笑道:“陛下,此提议倒也并非不可。想来,这可以让建昌伯多加锻炼,连皇后娘娘……也会有所期许?” 戴义就差说,咱就是糊弄皇后的,咱明知道张延龄那货去西北,肯定被折磨到不成人型,但问题是,这机会别家的勋贵抢还抢不着呢。 给他个机会,既让陛下对臣民有个交待,还能让皇后不闹腾。 这么好的计策,为何不应呢? “嗯。”朱佑樘点点头,也没马上做决定,“再议。秉宽,先前的事朕还没跟你谈完,我们接着说。” …… …… 朱佑樘拉着张周,谈到很晚,最后竟在书桌前倒头睡着。 后面由戴义等人扶着他到龙榻前,宽衣就寝。 张周则松口气,想想这会肯定是没法出宫,只能先找地方对付一晚。 “张先生,不如您就先到司礼监的值房对付一宿?”戴义过来道。 张周道:“不必,随便找个地方让我能歇会就行。说起来……还真有些累了。” 戴义叹道:“您是累,咱家等人难道不累吗?不过为了让陛下宽心,这点疲累又算什么?您是不知,陛下很久没今日这么高兴了。” 张周汗颜。 被皇帝这么拉着谈事,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要不要个人生活了? “劳烦戴公公给找个地方,我合衣而睡便可。”张周道。 “您请。”戴义笑着给张周引路。 …… …… 翌日清早。 众大臣便开始陆续进宫往午门去。 当天有个很重要的议题,就是给西北有功的军将进行论功行赏,最重要的莫过于给王越的爵位,到底是威宁侯,还是威宁伯。 “刘阁老,您可有听说有关鬻题的传闻?” 礼部尚书徐琼,特地在入宫时,往刘健那边靠近,低声问一句。 旁边只有谢迁能听到这话。 刘健摇头,没说自己不知道,还是不想理会。 谢迁问道:“是会试的题目,提前流传出去?” 徐琼道:“暂且不知,不过似乎这件事的源头,在程篁墩身上。” “呵呵,捕风捉影的事,没有确凿证据,便公然诬陷朝中重臣,那些士子可真是被骄纵坏了!”谢迁笑着说出这番话。 显然连谢迁都不想相信程敏政会涉及到泄题。 泄题对程敏政有什么好处?程敏政是缺钱,还是缺名声?做事要讲求个目的性,怎么看程敏政在泄题上没有令人信服的动机。 更何况先前程敏政已因所谓的鬻题被人非议过一次了,难道程敏政就真的不怕死,知道自己正在风口浪尖上,非要逆势而为? 刘健一改之前很少主动对朝事发表意见的作派,对此评价道:“若仅仅是士子的议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等放榜之后,一切自会明了。” 徐琼道:“就怕等不到那时候,现在外间已传得沸沸扬扬,科道的言官已有前去过问的,听闻还有人在查有关鬻题的细节。只怕这两天,会试内帘的人还没出来,或就会东窗事发!”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八章 议定军功 张周一早就起来,本来皇帝也打算带张周去午门溜一圈,算是把张周正式介绍给文武大臣认识。 被张周婉拒。 张周的理由很简单,自己还没考中进士,也没正式通过举贡的遴选,不是朝官,不能破坏规矩。 这是为日后能位列朝班做准备,现在就不去做僭越的事了。 朱佑樘见张周态度坚决,也就没勉强。 午门朝议。 当天并无人出来提及涉及鬻题之事。 在会试结束第一天,内帘的阅卷还没正式开始的情况下,就算外间有对程敏政的诸多非议,也不会马上发作。 历史上华昶参劾程敏政、徐经和唐寅涉及鬻题,也是在二月下旬临近放榜时,那时外间的传闻已是沸沸扬扬。 当天的议题主要是军功犒赏。 对于其余有功之臣的论功行赏,基本没什么大问题,主要难题在于三点。 一是论定王越,到底是晋升威宁伯,还是威宁侯。 二是此战中立功的“主力”,成国公次子朱凤到底有没有资格得爵。 第三点,就是涉及到是否要给平江伯陈锐治罪的问题。 先从最简单的议题,也就是陈锐的问题开始。 “……陛下,平江伯此战中虽有懈怠之罪,却并未玩忽军令,军中号令皆都出自王威宁一人,其有心不令平江伯等兵官抢夺军功,并以此来令鞑靼所部疏于防备,战略得当,若事后追究其责,当以发号施令者一并论处!” 礼部左侍郎张升出来据理力争,表明皇帝不能罚陈锐。 陈锐跑得是快了一点,但问题是王越让他跑的,而且因为他跑的快,还让火筛以为明朝兵马真的不堪一击,才放松警惕。 这都是战略。 在战略达到目的的情况下,现在就去治陈锐的罪,那意思是以后鼓励西北的将领得军令而不执行? 朱佑樘听了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点头道:“就算平江伯功过可抵,但其目前也不适合留在西北,偏关总兵官朕已让保国公前去接任,至于李鄌和陈勋二人,则继续带兵协同防备,陈锐也不必留在宣府兵官任上,可回调京师。” 皇帝看起来没有打算对陈锐继续追究。 赢了,大家都好说,你陈锐也可以定个“功过相抵”,但你回到京城后短时间内也别想得到器重了。 兵部右侍郎王宗彝道:“王越人在偏关,而三边等处仍需要有勋臣驻防,如此用人之际,何不将平江伯调往延绥等处?如此也能做到震慑草原的作用!” 兵部那边是不主张把陈锐调回来的。 别的不说,现在西北的勋臣中,陈锐看起来无能,但其实比陈锐更能打的……还没有。 王越再牛逼,他也只能驻防一地,其余的地方总需要有人守着,难道九边各处全靠他王威宁一个人?他忙得过来吗? 而且王越的确年老了,也不适合在西北留太久,最多是等到西北战事彻底平息之后,就要调回京城了。 现在踩陈锐,其实不值当,因为令陈锐声名扫地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举,回头王越挂了,到时西北再要用人,调陈锐去……陈锐有今天的恶名,还怎么号令三军? “三边。” 朱佑樘显然不太想听这个提议,他琢磨了一下,问道,“勋臣中就无他人可用了吗?” 这问题其实问得很不值当。 马文升走出来道:“陛下,西北勋臣不在少数,平江伯在与火筛对抗中并未占优势,但在与鞑靼小王子等部的拉锯中,也未落下风!” 这话其实透露出一些事情,就是王宗彝出来为陈锐说话,其实是兵部统一的意见,而不是王宗彝的个人意见。 马文升的意思,陈锐在跟火筛、达延汗两家对抗中,算是一负一平,听起来不怎样,但其实算是很不错的,能找个人把达延汗给拉扯住,可不是容易的事。 朱佑樘点头。 他也听明白,马文升如此回答他,其实就是告诉他。 西北的确没他人可用。 “如果朕调成国公去延绥的话,诸位卿家认为是否可行呢?”朱佑樘提出个听起来很离奇的提议。 在场的大臣都被皇帝跳跃的思维给镇住。 一时间没人出来评价。 成国公朱辅?这货会打仗?不过也没关系了,反正保国公也是那么回事!关键时候皇帝没想到别人,非要提朱辅,是不是皇帝觉得成国公这一脉是福星,儿立功,老子也该上战场锻炼锻炼? 朱佑樘道:“陈锐回调京师之事,暂且不变。至于再派谁去延绥等处,内廷再议。朝议之后,内阁两位阁老,还有兵部尚书,再召英国公前去。” 这意思是,大会结束之后,还有小会。 商议的就不是陈锐该去该留的问题,而是商议一下谁去接掌陈锐手上的部分兵权,再将其调去延绥、宁夏等处防备鞑靼小王子。 …… …… 第一个议题,就此告一段落。 紧接着就是朱凤封爵的问题。 这件事,朝臣的意见基本是统一的……没门! 你朱凤做哪门子春秋大梦?年纪轻轻去一趟西北,就亲手杀了一个鞑子,说是伱所部取得的军功,还不如说是你捡的便宜,如果这都能赐爵,那大明的爵位也太不值钱,是个人就能去混爵了。 这次由户部左侍郎许进出来反对:“陛下,朱凤所得之军功,乃总体战略所得,若以起个人功勋定爵,那西北应得爵者不在少数。功勋不得冒领。” 许进其实想说的是,军功不能重复计算。 这次的战功是不小,但具体数字其实还没核算清楚,朝廷派去西北的人才刚出发没两天,到偏头关还需要一些时日,至于偏头关周边的监察御史也都还没发会具体的调查报告。 朱凤充其量只是个参将,甚至连参将都不是,只能算是个游击,官职在总兵官、副总兵之下,其实在这种时候,不论主帅王越的功劳,先论边缘将领的,那就有点不合适。 大臣们也想说。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朱凤是靠攀关系才随军的。 其实其没什么大本事。 如果这种人都能得爵,以后靠他独当一面的时候怎么办? 朱佑樘道:“朱凤是成国公之子,本就是功勋之后,其在为公主献药治病时,便留下忠义之名,此番西北更是独当一面领兵进城毫不畏惧。就算他年轻,以往无所作为,朕要颁赏于他,也是出自他的忠君体国,出自他的实战功勋,而非瞻循,说他是冒功怕也有失公允。” 听许进的话,把朱凤说成是不学无术的小人物,朱佑樘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他的性格是…… 护短。 当然要不是因为张周,朱佑樘再怎么护短,也护不到朱凤身上。 可现在朱凤就成了皇帝眼中的“自己人”,朕就是要提拔他,你们能怎么着? 在场大臣很头疼。 刘健走出来说话道:“以朱凤出身,还有其所得之军功,拟定进爵,也并非不可!” 这话说出来,令现场很多人侧目。 你刘老头叛变了吗?居然顺着皇帝的意思说话? 其实刘健也不过是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别人看不出来,难道刘健看不出来,其实很多军功本来王越能自己领,是主动让给朱凤的? 从刘健的角度来说,王越是否封侯这件事才更要命,如果把王越的部分军功分出来,分到别人身上,有什么不可呢? 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朱凤是成国公家的二公子,而朱凤的大哥又没儿子,不定以后成国公这爵位就传给朱凤了,人家武勋得爵又没坏了原则,干嘛要强行去反对,还去惹恼皇帝搞那么多君臣不和? 朱佑樘听了刘健的话,登时面露欣然之色,他道:“刘阁老,你还有何想法,直说。” 其实朱佑樘也知道,刘健肯顺着他的意思说话,必然是有先决条件的。 这么多年君臣相处,套路他也熟悉了。 刘健道:“若以朱凤进为伯,那偏关之功勋,当分而论赏,王越之功劳也当另算。” “呵呵。” 朱佑樘笑了笑。 果然是藏着后招呢。 另算? 一个是主帅,一个是手下的将领,难道是把整个军功一块一块分割开,一个一个算完了,剩下没人认领的再给王越? 你们文官为了限制王威宁,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朱凤进爵的事,先暂缓议,先说王威宁的。”朱佑樘主动将话题岔开。 第一个议题,有关陈锐的,皇帝算是“大获全胜”。 但随即在第二个议题,也就是朱凤得爵的问题上,文臣给皇帝使绊,皇帝听出来,然后就先转入第三个话题。 把王越的功劳先给定完了,再说朱凤的事。 当然还有个隐藏话题……涉及到张周的,这个可能就不在朝堂上说,可以拿到内廷会议上再讲,毕竟连张周自己都没苛求一定要以此军功来获得什么。 …… …… 第三个话题随即开始。 涉及到王越军功的部分,现场近乎所有文官都想出来插几句。 朱佑樘也不让在场的人发表什么意见了,他直接以个人意见为先:“朕让礼部参考过过去近百年,各次涉及到北关、九边等处的战事,也涉及到屡次出兵蒙古,所得的结论,王威宁的功劳,非但已达到赐侯爵的地步,甚至可为国公。” 皇帝先把前提条件说清楚了。 不算开国,也不算靖难。 这两次大的战役,所获得军功的人近乎占了大明勋贵的九成以上,他们的功劳也不是从外夷身上获得的。 可能也有部分人尤其是永乐年间得爵的,既参与到了靖难,也参与到期间的北伐等事。 这个都姑且不论。 就说以跟蒙古草原这些鞑子交战所立军功,得爵的先例,给王越一个“威宁侯”,并不为过。 单以第一位以文官得爵的靖远伯王骥为例,不算他最后一次西南平乱,就算他三次征讨麓川,单以西北之战的功劳,他是远不及王越偏关这一战的。 而且王越还有成化年间几次着名的战役打底。 谢迁出面力争道:“陛下,王威宁功劳虽大,巧在天时地利,巧在用兵之神,却令我大明边关受损,修复靡费甚巨,若以此为功勋彰显,得高爵定先例,那日后必定会有人仿效,难免遗后患!” 以谢迁的意思。 就算我们知道他的功劳大,但也不能太张扬,还他个威宁伯的爵位就行了。 你非要给他的威宁侯,会让以后边疆的督抚、将领等觉得,想得爵就要玩大的,玩大的就要铤而走险,仿效王威宁把偏头关给炸了,或进行类似之事,这才能取得不世之奇功。 那给王越赐侯爵,就不是在彰显功勋,而是在立坏榜样。 此话一出。 在场的大臣纷纷投以“你谢于乔牛逼”的眼神。 别看你平时插科打诨没个正形,但于李东阳不在的情况下,还要你谢于乔出来挑大梁。 谢迁的话音落,朱佑樘到底还是先沉默了一阵。 之前朱佑樘也只觉得文官是在无理由限制王越,但听了谢迁的话,他倒也觉得没毛病。 王越是很牛逼,但炸偏头关这一条……是不可接受的! 连他这个当皇帝的,先前还在朝堂上批评他这种行为,如果单以立榜样这一条来说,人家谢迁说得也没错,谁让你王越玩得太大,以后朝廷还要拿出至少十万两,还有至少几万名役夫来完成修筑? 在修筑的过程中,如果鞑子再趁虚来犯,这罪过谁来当? 但皇帝再一想,炸也有炸的好处,以后鞑靼人知道明朝有了这大杀器,再想炸,人家也不会给机会了。 王威宁就是有这本事,你们不服也不行。 朱佑樘道:“若单以偏关城塞毁坏之事,来论王越的过错,那朕便觉得是有些苛刻了。若是诸位卿家站在西北将士的立场上,得知朕有功而不能明赏罚,却以无妄之事来论过错,如何能振奋军心?以后边将再有征伐之事,是否也要瞻前顾后,以影响用兵之举?” 皇帝等于是在用谢迁的理论来驳斥谢迁。 你说王越会立个不好的榜样,让以后边关官将乱来。 那朕就反驳,说如果你不好好赏王越,那以后西北的军将都吓得不敢乱来…… 那到底是乱来,取得捷报好呢? 还是不敢乱来,以至于束手束脚导致败北好呢?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九章 做人做得很通透 大臣听到这里,其实心里已经有数了。 皇帝要给王越封侯的心,明显已经拉不住了,想以正经的理由去劝说皇帝回心转意,有点难。 虽然从道理上来说,封侯还是封伯,是由兵部武选清吏司应该考量的,再由礼部来进行历史案例的总结并制定升勋的流程,但这毕竟是皇帝的“家事”,给谁爵位是为了保证皇家的安稳,皇帝一旦坚持,大臣就处于被动状态。 在场大臣有很多心中焦躁的,有想出来说什么的,又碍于自己身份和地位不够,知道就算自己说了,也不可能被皇帝所采纳。 刘健继续争论道:“陛下,朝廷之典例,乃功不掩而过不彰,以王越之功虽声赫于一时,但并非无过错在身,彰掩之间必须有度。如今,偏关一战结束尚不过五日,功过是非尚且难定谳,何不等御史等抵达偏关,详细清算功过之后,再行议定?” 关键时候,刘健又只能是通过内阁的威望来“另辟蹊径”。 大臣们听了,霎那间觉得心里有底。 这件事常规套路是拉不住皇帝的,那就简单用一个字的诀窍——拖! 拖延到什么程度呢?最好拖到王威宁死了,那时就算赏给他子孙一个威宁伯,王家的人也能感恩戴德,就不需要去考虑什么封侯还是封伯的问题了。 我们这些当臣子的,也没说不给王威宁封侯,只是说明了,他在这件事上有功也有过,而且过错还很明显,既然陛下您都说了,怕掩王威宁的功劳,导致西北官将以后遇战事畏首畏尾,可我们也担心了彰了他的过错,而导致西北官将胡作非为没事炸城关玩。 一个“有度”,就可以把事拖下去。 这种功劳,不查个一年半载的,一定有结论吗? 就算到时有了结论,我们也可以说这结论还不完善,需要再行调查,再派一批人过去……就这么来来回回的,王威宁估计就要进坟墓了。 朱佑樘想了想,微微点头。 跟大臣扯皮,看起来皇帝是占优势的,但朱佑樘毕竟是大明最温和的皇帝,或者说,他很怕与人争,他的社交恐惧症会让他心中不自觉产生一种“得过且过”的心态,觉得只要到了某种程度,你们满足了朕一定的需求,那朕也可以给你们面子,把事先放下。 先保持和气再说。 刘健正也是看准了皇帝的这个心态,才会玩这招。 朱佑樘道:“西北的军功犒赏,也不可拖延太久,二月底之前必须要定下来。尤其涉及到普通军将的,不能让将士寒心。” 虽然是容让了,但皇帝给了个期限,说是二月底。 但这种期限……说了跟没说一样,几时能查清楚,可不是你皇帝定个期限就一定能完成的,难道去查的人路上不要时间的?回来之后不需要再来回拉扯的?伱这种时限根本没任何约束力。 而且到了期限,我们也可以先封赏那些没有争议的中下层军官,把王越的功劳先给拖着。 朱佑樘发现在场没有大臣反对之后,还显得志得意满,不过随即他就要给这些大臣一点“实在”的东西看看。 他道:“如今西北边关局势混乱,朕准备以王威宁为左都御史,挂兵部尚书衔,总制延绥、宁夏、陕西等处军务,同时协同偏关、大同、宣府等处军务粮草等,一直到西北局势平定之后。到时回朝,再做定议。” 在场大臣一听,又傻眼了。 他们随即想到一个问题…… 我们把王威宁的军功议定之事给拖延了,那王威宁还是个文官,如果是文官还要总制西北军务的话,那皇帝要加他左都御史和挂个虚职的兵部尚书头衔,那是一点毛病都没有,甚至可以说,如果王威宁调回朝廷,可能马文升都要让位。 也不是说让马文升直接退休,到时可能给马文升一个吏部尚书的职位,再不值也是个礼部尚书,或者是南京兵部尚书之类的…… 总之王威宁还是文官一天,那他们压王威宁的功劳,就涉及到跟自己抢饭碗的问题了。 大臣们心中那个恼恨啊。 想出来反对皇帝此举,却很难下口,皇帝对王越是正常升迁。 不反对的话。 王威宁又不是勋贵,没去动人家武勋的奶酪了,倒是把我们文官的基本盘给破坏? 那还不如…… 有的人便将目光投向马文升和刘健等人,意思是,你们干脆别争了,让他当个威宁侯怎么了?大明的侯爵可就多了,干嘛跟个王威宁斗气呢?他当他的侯爵,当了武勋之后,跟咱文官就井水不犯河水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马文升和刘健等人,一时之间也没料到皇帝会来这招。 升王越为三边总督还不算,听皇帝的意思,这是要以王越节制九边军务? 皇帝怎么这么相信王越?不怕这老小子造反的? 朱佑樘幽幽叹道:“王威宁为朝廷征战半生,立下诸多的功劳,在先皇时便已是兵部尚书,若立了如此功劳,朕还只是让他做个兵部左侍郎、右都御史,便显得刻薄了,也不利于对功勋的彰显。诸位卿家以为呢?” 没人应答。 皇帝的话,没逻辑上的错误。 在王威宁没立大功的成化年间,王威宁就是以正职的兵部尚书去西北领军务,贺兰山一战时,王威宁也是左都御史。 现在只给他个虚职的兵部尚书、左都御史,有什么问题吗? 只是皇帝那句“到时回朝,再做定议”有点可怕。 这意味着,如果皇帝调王威宁回来,那王威宁就至少是个正职的兵部尚书,马文升就要靠边站。 谢迁走出来,以稍微温和的口吻道:“陛下,让王威宁节制西北多处关塞军务,会不会……职责太重了?” 不说他权大,只说他压力大,意思是,咱要找人给他分担一下啊。 朱佑樘道:“能者多劳,如今也只有他的名声,方能震慑西北宵小。诸位卿家不会对此也有何意见?” 谢迁也在苦笑,随后退回臣班。 “朝议继续……” 朱佑樘好像已占据了绝对上风,随后也先跳开这话题,转而先说别的。 …… …… 朝议结束。 朱佑樘先回乾清宫,等候内廷的小会,而刘健、谢迁和马文升随后将会往内廷去,而在走之前,他们就先被大臣给围住了。 “陛下此举分明是在纵容王威宁,西北军务全在他一人之手,若是他有不臣之心,京师周遭如何应对?” 大臣们明显对王越不放心。 这老小子,没事就喜欢贿赂上级,喜欢结交内官,巴结人的手段是一套一套的,怎么都不像个正面角色。 现在把西北的军务都交给他一人,万一这老小子想造反当皇帝可怎么办? 谢迁笑道:“不至于?王威宁到底也是大明的臣子,而且以他的年岁……” 谢迁就差说,王威宁想当皇帝,也要先问问自己的身体受不受得了,死过一次的人了,还他娘的想乱来?难道西北没有守备中官,没有武勋挟制他的?他说造反,手下的将领会跟着他干? 再说了,这老小子不是一向都只是想把威宁伯拿回去? 就算王威宁觉得他有实力把大明王朝给推翻,他有自信自己的子孙能守得住?首先他的家眷就全在京城,到时皇帝直接杀了他全家,让他来个断子绝孙。 屠滽也皱眉道:“陛下怎么这么信任王威宁?” 现在屠滽也有危机意识了。 因为屠滽感觉到,皇帝朝堂上给王越加文职,根本是在针对他。 你屠滽最近不是老被人参劾说跟李广走得近,还说你昏庸无能,而你自己也多次请辞不被同意吗? 如果王威宁真从西北回来当兵部尚书,那十有八九是让马文升当吏部尚书,而你屠滽直接致仕回老家就行了! 就问你屠滽急不急? 以往屠滽是绝对站在不给王越封侯的立场上的,但有了这件事……他屠滽必然是最先反水的那个。 永远是拳头没打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谢迁嘴角发出奇怪的一声,咧嘴一笑道:“王威宁,呵呵,就那样……” 他没明说。 但暗示也很明显。 王威宁啊,人家最大的本事,就是巴结,如果他是那种正直不阿的大臣,一点缺点都没有,皇帝才不会把整个西北的军权交给他。 正因为王越身上优点明显,而缺点也很明显,再加上王越之前对皇帝表现出那毕恭毕敬的样子,显得很贪恋名声,甚至还巴结太监、近臣等,丝毫不在乎脸面,这会让皇帝觉得,能拿捏住王越,才会对王越这般赏识。 谢迁也就差说。 你们这群人啊,总在批评王威宁不会做人! 现在看起来,人家做人做得很通透,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也不像我们一样需要板着绷着,很多时候为了名声要压抑自己。 看看人家…… 把皇帝哄开心了,皇帝拿他跟宝贝一样,再看看我们……除了会在朝堂上会跟皇帝争锋之外,还会什么? 便在此时,萧敬急匆匆过来道:“刘阁老、谢阁老、马部堂,请随咱家来。陛下那边还等着呢。”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章 出仕条件已具备 朱佑樘走在回乾清宫的路上,健步如飞,脸上神色显得志得意满。 旁边的戴义其实也没太看明白,为何今日朝堂上所商量的事,看起来一件都没成,但皇帝还会这么高兴呢? “看到了?朕但凡不提给王越升迁,他们都会站在反对朕给王越赐侯爵这边,可当朕提出让以左都御史、兵部尚书提领三边军务,还提到让他回朝后再有叙用,他们的态度马上有所改变。谁不着眼于眼前利益呢?” 朱佑樘微笑着说道。 戴义问道:“那陛下到底是为了给王侍郎加官,还是晋爵?” “当然是让他晋升爵位,这是王越自己的选择,朕不过是成全他。秉宽给朕如此的提议,很好。” 朱佑樘这一说,戴义终于明白,原来这是张周的建议。 昨天晚上秉烛夜谈没白谈。 因为戴义昨天没全程在旁伺候,所以他也不知道这段是几时谈的。 戴义也在琢磨,这位贡生还真是敢建议,以升王越的文职来要挟文官对其赐爵的事屈服,这种提议就算是司礼监也不敢随便提,而他就敢。 他自己以后也是当文臣的,没顾虑? “过去告知秉宽一声,让他到乾清宫后殿,前面谈什么也让他听听,朕也会提出给他记下功劳之事!去。” 在抵达乾清宫之前,朱佑樘还特地让戴义去叫张周一声。 简直是要让张周“垂帘听政”的意思。 连戴义都在想,这算是什么待遇? …… …… 乾清宫内。 朱佑樘坐在案桌之后的椅子上,在下面立着张懋、刘健、谢迁、马文升四人。 司礼监只有戴义和陈宽立在皇帝两边。 其实萧敬也在旁听,不过人却是站在后殿张周身旁。 所谓的后殿,便是在明间的高座、匾额、屏风之后,其实只要张周在里面咳嗽一声,外面的人都能听到。 朱佑樘上来就表明了要以成国公朱辅,去延绥当总兵官的提议,这是先前在朝堂上就说过的事情。 张懋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 而在内廷中,连马文升、刘健和谢迁三人也没提出反对。 派谁去不是去? 皇帝既然现在这么相信朱辅,那就让朱辅去,反正鞑靼小王子,也就是达延汗巴图蒙克,估计现在都已经跑得没影了,无论是谁去了都是当花瓶。 随后皇帝好像是语重心长道:“有关威武天火药的功劳,几位卿家都看过捷报,心中也该有数了?” 四个人,包括张懋在内,都听出来,皇帝这是有意要提张周的功劳了。 谢迁道:“陛下,威武天火药在此战中居功至伟,但其威力之大,破坏也多,若以后要用,难免会在使用的场合方面有所桎梏,而狄夷经过此战之后也必定有所防备。” 还是老套路。 先肯定一下皇帝的意思,再表达一下个人的想法。 就是先捧后踩。 新火药很厉害是?我们承认!但问题是这新火药容易损害自身,看把咱偏头关给炸的,说这是王越的过错,还不如说这是发明新火药之人的过错! 这理据……多么充分? 张周在后面听到这话,已经在笑了。 尤侃侃的谢迁,果然是伶牙俐齿,好事情也被他说得如此不堪,张周心说,如果我在现场非问你,那火药不是人用的?人让它炸哪就炸哪?它还会长腿自己出去乱炸? 因为怕革新,而带来一些变化,就要因循守旧,那就成了腐儒的心态。 腐儒讲什么? 讲中庸,讲祖制,讲一成不变。 难怪你们再有能力,皇帝对你们也保持戒心,有意见的时候也不能完全采纳伱们的,因为你们这群人骨子里就是想让皇帝和大明处在故步自封的状态里。 朱佑樘语气倒也平和,问道:“那威武天火药的功勋,应该如何拟定呢?” 不问张周,只问这火药有什么功劳。 谢迁心中很透亮,知道皇帝是在为张周争功,一时间他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张懋走出来道:“陛下,臣认为,以威武天火药的作用,可在此战中居首功。” 此言一出,马文升几人吸口气。 张老头今天是想玩点不一样的,听这意思,他是想踩王越,抬张周! 把火药说成是首功,那王越就只是陪着立功的,那王越的功劳低了,得到的爵位也不高,不就影响不到英国公一脉的地位了? “首功,就言过其实了。”朱佑樘就算再吹张周的牛逼,可心里还是有数的,“天火药再厉害,用的也是人,要看人如何调度,王越在此战中调度有方并能取得大捷,军中上下一致都很推崇。此时朕只是想跟几位表明,此天火药在此战中所发挥的功效,还有以后对鞑靼人所能形成的震慑。” 朱佑樘没有贸然去为张周争功。 更多的,是让在场几个人思索一下,有了这东西,以后鞑靼人还敢来犯境吗? 眼光要放长远啊。 功在千秋。 马文升对此则似乎有不同意见,他道:“陛下,若此天火药落在了狄夷手中,只怕是……对我大明的危害,更甚!” 谢迁也帮衬道:“是的陛下,天火药出手,这边关城塞恐怕再难驻守,岂不是说以后,我大明北关要塞形同虚设?以后鞑靼人再将战火延伸到京畿之地,只怕也会有大麻烦。” 马文升和谢迁一唱一和,就是在提醒皇帝。 这么厉害的东西,草原上用处不大,因为草原上本来也没什么城塞需要我们去炸,但要是落在鞑靼人手上,那可坏了,我大明的城关要塞,以后岂不是对鞑靼人来说,便形同虚设? 综上所述…… 这威武天火药,有还不如没有呢。 朱佑樘面色不悦道:“那便是要因噎废食?” 马文升急忙道:“老臣并非此意,而是提醒陛下,此火药,当能守得住配制的机密才好。” 朱佑樘心里那叫一个气啊。 但凡说点什么事情,你们总能找到不同的角度来攻击,说得好像只有一切因循守旧,才符合你们的预期,现在连发明出一种厉害的火药,也能被你们说得这么不堪。 你们这群文官,都是杠精出身吗? 一旁的戴义笑道:“这一点,几位便请放心,威武天火药的配方,朝中极少有人知晓,且材料只有在我大明才多有贮藏,草原上出产极少。” 谢迁道:“如此就不会令鞑靼人探寻调制的方法?若是被其俘获一两名工匠,或是收买……” “谢阁老。”朱佑樘实在听不下去了,冷冷道,“如果真因为一件武器威力太大,就阻止研究和配制的话,那大明以后在边疆,恐怕也只能靠弓弩、长矛去驻守,鞑靼人难道不会自行去研究?若等鞑靼人有了,而大明无,那时应该担心的便是朝廷上下,朕与诸位卿家了?” 朱佑樘也是觉得纳闷。 我们研究出一样好东西来,你们现在倒好,把这样东西的好处说成是坏的,然后一顿叭叭在这里教育朕呢? 在场几人都不作声了。 朱佑樘道:“威武天火药,第一次用在战场上,发挥了无比强大的功效,但此物有个特点,就是不能长期贮藏。要现配。” 几人都不太理解,这么厉害的东西,居然不能长期贮藏?是什么道理? “后续,朕还会让张周张卿家继续去研究,可靠性会提高很多,到时会让工部的人配合他。” 皇帝也终于把张周的名字给提出来。 “以天火药在此战中的作用,还有将来镇守关塞的威慑力,朕本是要给张周记功,至少是次功,甚至要封他爵位……” “陛下!” 这次是刘健出面。 “刘阁老,你先不必说,这件事被张卿家自己给推辞了。” 皇帝这一说,刘健几人也很意外。 皇帝找到了合理的借口,给张周赐个伯爵,张周居然不要? 朱佑樘道:“他的理由,朕也接受,那就是大明自开国以来,没有哪个人,是靠这种方式得爵的,无论他功劳大小,都要遵照祖制。” 谢迁闻言都不由笑起来。 果然是个文人,很迂腐,给你爵位你都不要,识时务! 别说你靠天火药在西北立功,就算你只是个方士,皇帝要赐给你爵位,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何况你还救过小公主,预言过火灾地震的,你的能力……别人想挑毛病也挑不出来。 “他是文臣,以后也想与你们同朝为官,此番他参加过会试,若是他能高中也好,若不中的话……朕先前以国子监完成了举贡的选拔,他以头名而列于榜上。” 说完,朱佑樘让陈宽将之前选拔的结果,给刘健几人看。 朱佑樘道:“若他不中进士,以举贡选拔,为翰林院检讨,诸位可有何异议?” 几人看过选拔名单,看起来……还挺公平公正,有翰林院的人出面,程敏政、徐翰作为翰林院和国子监的话事人,都参与其中,显然皇帝为了让张周出仕,是做过一番准备的。 没人回答。 朱佑樘只能单独问询:“刘阁老意下如何?” 刘健道:“陛下,似无先例可寻。” 朱佑樘问道:“那朕不能开此先例吗?” 刘健犹豫了一下,还是拱手道:“可!” 这次不是刘健不想反对,是他看出来,皇帝用张周的心太坚决,再说了,张周是通过一次合情合理的举贡选拔上来的,先不说这次选拔是不是为张周单独准备的,至少从主办方角度来说,方式方法都合规。 张周具备了不通过科举入朝的条件。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一章 找错目标了 朱佑樘得到刘健的肯定,不由满意点头。 似乎朱佑樘对张周考中进士,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等于是给张周留了一道后门。 “朕还有一件事,就是有关张周,此番威武天火药的功劳,朕要给他记下,若他将来再有为朝廷立功之事,一并算上。几位卿家有何意见?” 朱佑樘是步步为营。 张懋听了此提议,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 反正已经开始跟张周绑定了,而且张懋不觉得张周是那种带兵的武勋,不会威胁到英国公府的地位。 而三名文臣听了,心里便好像被人扎进钉子。 听着怎么就那么不舒服?有功劳,先记着?那先前让他举贡出仕,不算是论功行赏吗? 谢迁道:“陛下,那到底这位张贡生,他将来是要以文儒出仕,还是从军报效朝廷?” 一边要让张周出仕,一边又给他记武勋的功劳……陛下,咱会不会有点太过分? 朱佑樘道:“朝廷对于文臣还是武勋,区分有那么泾渭分明吗?难道他一介文臣,就不能有战功在身?朕也不是要贸然赏赐他,只是给他先记下,这都不行?” 谢迁本还想说什么,但看刘健和马文升都没表示,他也就不再提。 这种事…… 等皇帝真正要为张周颁赏的时候,再争也不迟。 朝中上下现在对张周都不熟悉。 谢迁也在想,唯独有一次机会跟这小子见面,还被他打马虎眼装神弄鬼给糊弄过去,现在看来,他所谶言的第一件事,有关西北一战,结果是如他所料。 可第二件事……有关彭泉的事……难道也会如他所言? 那岂不是说,张家老二要倒霉? “既然几位卿家都没什么意见,这件事就先这样。”朱佑樘道,“回头让兵部将他的功勋记下,无须公告世人。” 马文升拱拱手:“是。” …… …… 内廷会议到此。 刘健和马文升等于是各给了皇帝一次面子。 现在他们似乎要抖擞精神,在接下来马上要进行的王越和朱凤赐爵这件事上,好好跟皇帝争一下了。 但皇帝却好像忘了有这回事一样,点点头道:“今天就跟几位卿家谈到这里,去将成国公召进来,有关西北用兵之事,朕跟他嘱咐几句。” 几名大臣都很好奇。 这就……完了? 王越和朱凤爵位的事,不是应该重点谈吗? 谢迁提醒道:“陛下,是不是……还有遗漏的?” 朱佑樘本还在低声跟戴义吩咐着什么,闻言回头看着谢迁道:“谢阁老是说王威宁和朱知节的事?那个等回头朝堂上再议。” 这下几人好像是明白了。 皇帝打着商议给王越、朱凤加官进爵的名义,将他们“骗”来内廷,结果只谈了让张周出仕、记功,还有成国公朱辅去西北的事。 他们现在好像也想明白。 什么王越、朱凤的,他们得不得爵,得什么爵的,皇帝真根本就不关心! 大明朝的爵位就那么不值钱,非要挨个赏个遍? 皇帝最在意的,是他所钟意的张秉宽! 大意了呀。 本以为在张周的问题上稍微容让一下,能让皇帝在王越和朱凤的问题上也松松口,结果皇帝压根没想跟我们谈王越和朱凤。 我们是目标一致对外,结果没找对目标!? “几位卿家,朕让人送你们出宫,今日的议事不必对外宣扬了。请。”朱佑樘直接下了逐客令。 …… …… 四人从乾清宫往外走,给他们引路的只是一名在司礼监读书的侍奉内官,年纪轻轻,四人也都不认识。 “怎么看?” 出宫路上,谢迁也就直接问一旁的马文升。 谢迁要跟刘健商议什么事,回到内阁值房以后有大把的时间,也只有趁着这种时候,才能跟马文升多沟通一下。 马文升道:“于乔,你说。” 谢迁笑了笑,他话多而且直率,也就好似是言笑一般道:“陛下重的是张贡生,而不是王威宁。是这意思?” 马文升微微点头,似同意这说法。 “王威宁以后有爵位在身,跟我等交际不会太多,但张贡生入朝之后,便跟我等乃同僚,位在我等之下,意见却能直接上达天听,有点朝廷之外另立谋臣的意思啊。” 谢迁感慨着。 这也是在提醒马文升,张周以后对朝廷的影响力,可比什么王威宁大多了。 不然为什么是王威宁巴结张周,而不是张周巴结王威宁呢? 马文升先打量了一下刘健,见刘健闷着头走路,只在听而不想发表意见,他这才道:“历朝历代,近臣都难以根绝,若近臣出身文儒,未做有损朝廷法度之事,其实也未必要严防死守。堵不如疏。” 谢迁笑道:“那马部堂你来疏?” 他就差说,伱马负图说得轻巧。 感情你是兵部尚书,大权在握,不是皇帝的顾问是? 可我们这些内阁成员,称呼起来好听,什么中堂、辅政大臣、隐相的,但能跟以前的宰相相比吗?我们就是皇帝的顾问! 张周这种皇帝近臣幕僚的身份,最直接影响到的,就是我们内阁。 你这个兵部尚书也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刘健看出来谢迁是在抬杠,他这才开口道:“张秉宽尚未正式入朝,如今言他对朝事的影响,过早了些。还是等今年春闱有结果后再论……先前也没问及有关建昌伯和建昌卫指挥佥事彭泉的事。” 谢迁笑道:“彭泉过几天就会被押到京,估摸着也是进诏狱,跟张家外戚做伴去。” 正说着。 对面过来两个人,前面引路的是太监,而后面跟着的是成国公朱辅。 双方没正式碰面,只是远远打了个招呼。 谢迁道:“先子从军,后父上阵,成国公一脉这是要上阵父子兵,马革裹尸啊!” 张懋和马文升同时看向谢迁。 那眼神好似在说,你谢于乔话可真多。 …… …… 清宁宫内。 朱佑樘带着张周去给周太后问安,朱佑樘没让张周单独来,就是怕周太后单独跟张周提及有关纳妃的事。 “很好,贡院出来,也精神了许多。看来是高中在望。” 周太后笑望着张周。 张周赶紧自谦两句:“高中之事,不敢奢求。” 朱佑樘笑道:“皇祖母,就算秉宽不中进士,朕也跟大臣们商议好了,让他进翰林院授检讨之职,让他有机会为朝廷效命。” “翰林检讨?很好。”周太后对此也很支持。 不过就是个传奉官的事。 从成化年间开始,传奉官已成为皇帝的特权,随便给谁赐官,跟大臣通知两句,那都算客气的。 “但若是能以进士入朝,还是能平息他人议论的。”周太后提醒道,“这应该也是皇帝你的心愿?” “是啊。” 朱佑樘点头。 给个翰林检讨,张周始终只是个举人,以后再想往上提升,必然涉及到扯皮等事,升到一定程度就没法再升了。 就算是给传奉官,也会出现高,但期望值低的问题。 指望举人当翰林学士?还是当内阁大臣?举人当官始终还是有局限的。 “不过皇祖母,朕觉得,若是秉宽本次会试不中,让他再等三年,有些可惜了。”朱佑樘也说得很明白。 这只是权宜之计。 周太后微笑着点头,再道:“皇帝,听说最近勋贵中,有很多人跟秉宽走得很近,先前哀家也想让周家人跟他多走动一下,但听说哀家的两个侄子,只是去那边走了一趟,就没再去,是这样?” 朱佑樘望着张周,他对此显然并不知情。 张周道:“是的,太皇太后。” “太不像话了,西北用兵,这么好的锻炼机会,他们也都能错过。”周太后这是在听说朱凤那不成器的,跟着王越去西北,都能混出名堂,眼气了。 外戚得爵,跟武勋得爵,那能一样吗? 周太后道:“哀家年老了,只希望皇帝能记得周家人。” “是。” 朱佑樘嘴上应了,但心里却不以为然。 对于外戚的使用,皇帝还是很谨慎的,别看朱凤不着调,但人家好歹是成国公家的孩子,上阵杀敌拼命的事,就是武勋家孩子的事。 “好了,秉宽你有时间,去见见长宁伯,剩下就不多说了,哀家要去礼佛!” 周太后虽然没明说。 但张周也听出来,有关给皇帝找女人的事,周太后这应该是暗示了她的弟弟周彧。 既然不能在皇帝面前说,那就要换到宫外,去找周彧说。 张周心想,这老太太……很诡诈啊! …… …… 张周入宫第二天上午,仍旧跟皇帝谈了许久,临近中午时,才终于能出宫。 什么练体操、娇妻美妾、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张周都没心思去想。 他现在就一个念头。 回家睡觉。 但出宫还不是单独走,还要带上朱辅一起,皇帝的意思是让张周在出宫路上好好对朱辅“面授机宜”,显然皇帝对朱辅没信心。 “张先生,先前陛下说了,让您多指点,您看……” 朱辅对张周很是恭敬。 张周突然觉得,这当老子的,好像比他儿子还要谦卑。 他跟朱凤之间还能以朋友兄弟相称,聊天打屁,而朱辅见了他,完全是下级见了上级,那股发自骨子里的恭维不是装的。 张周勉强一笑道:“在下没什么能指点的,行军打仗,不懂。” 朱辅很意外,他跟张周没多少接触,不明就里。 旁边的萧敬则笑道:“成国公,您是不了解张先生的为人,他就是这样,明明胸中可容百万兵,却非说自己力不能及。在陛下面前也是如此。” “啊?” 朱辅大吃一惊。 还能这样吗? 别人在皇帝面前,都是尽可能装得自己很牛逼的样子,而这位却喜欢装熊? 不过再一想,人家装熊有装熊的资本。 “张先生,您随便说两句,都能影响到天意、朝局,在下只是想得您的指点,您随便说两句,或是受益终生!”朱辅继续用巴结的口吻道。 张周瞄了这老小子一眼。 想到历史上的朱辅见了江彬等近佞都要下跪,便也明白,成国公府难出太有骨气的人。 张周也在想。 如果我算是近佞,那正德时期那群人算什么? “守成。”张周道。 “嗯?”朱辅不解道,“您的意思是……” 张周一脸淡然之色:“无论是成国公府,还是西北局势,目前不都是守成之局吗?无过便是功,还能如何呢?” “呃……是,是。”朱辅毕竟不是文化人,话他还要稍微琢磨一下,想想背后是否隐喻。 萧敬则笑着解释道:“张先生这是在提醒你,这是个只要不冒进,守在城里随便就能完成的差事,谁去都一样,就是因为陛下和张先生对你们成国公府的赏识,你才有这种机会。你可要感恩戴德,不能辜负陛下和张先生对你的期望。” 朱辅这才好像是恍然大悟一般道:“陛下对我成国公府的恩德,敝人毕生难以报答。张先生对犬子,还有对敝人的提点,那也是恩同再造。” 张周听了又在皱眉。 他想了想,还是朱凤比较实在一点,这个当爹的太虚伪了,可能是朱凤还没经过官场的打磨,仍旧留有率性的一面。 朱辅也不过是因为被磨平棱角,官场应付溜须拍马那套驾轻就熟所致。 一路到了宫门口。 朱辅马上要去都督府,而张周则要乘坐东厂的马车回家。 “萧公公,别过?”张周拱拱手。 萧敬先对朱辅笑着道:“成国公,请。” 朱辅本还想跟张周同行一段,再聆听教诲,此时也不得不上自己的马车。 等他走了。 萧敬才对张周提醒道:“有件……不太好的事,是有关建昌伯的。昨夜,皇后娘娘请咱家过去,让咱家帮忙给传个话……这要是真哪里发生地动,联系到建昌伯身上,看您是否能给……说和一番。” 张周笑道:“事不都说清楚了?如果真有地动,陛下会派建昌伯去西北从军?” 萧敬陪笑道:“虽已有定案,但事不出乾清宫,此等事,提前谁都不敢言明。皇后娘娘其实还有别的事,其实就是希望……您能多担待一些,不要……有何误会。皇后娘娘还特地吩咐了寿宁侯,回头就送去一份慰问的礼物,您心中有数就好。”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二章 儿子参劾老子 张周听出一些意味。 张皇后似乎这是想跟他讲和。 或许是张皇后发现,朱佑樘在妻子和朋友之间,心思逐渐往朋友那边倾斜,张皇后不敢再拿以前那种傲慢无礼的态度来对待此事,开始认真反思,并试图消弭误会,以达到“双赢”的效果。 换了平常人家,当妻子的大可不必担心。 可帝王家的情况不同,换了历朝历代的皇帝,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所谓妃嫔常有而知己难寻,大概历代的皇帝对于淡如止水的友情都是非常珍惜的。 更何况朱佑樘这样本身一辈子就没交过朋友,却又是个自闭症患者的人。 真就成了“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 如萧敬所说的,张周心里有数了。 …… …… “快点快点,搬过来,整齐放好!说你呢,早晨没吃饭?还是蹲坑把腿蹲麻了?” 东宫。 朱厚照正在指挥着几个太监给他抬银箱子。 先前朱厚照寄存在宫外的银子,这次都被朱厚照派人给运进宫里来了,反正在他老爹那都不是秘密了,他还打算拿这些银子在张周面前好好显摆一下。 等箱子打开之后,白花花的银子,让东宫的一群太监看了都觉得眼晕。 高凤提醒道:“太子殿下,虽说陛下已不查问这些银子,可您搬到这里来,要是被皇后娘娘知晓……” 本来朱厚照敲诈张家兄弟的事,东宫太监中只有刘瑾知情。 但随着时间推移,朱厚照在这群人面前也藏不住事,东宫太监也都逐渐知道事情原委。 他们自然怕被皇后知道儿子敲诈舅舅的事。 朱厚照坐在摇椅上,一脸无所谓的神色道:“怕什么?母后从来不会到东宫来,她才不会问本宫从哪得来的银子!就算问了,本宫说这是父皇赏的,她还能怎么着了不成?” 高凤心想,您还真是硬气。 便在此时,刘瑾从外面急匆匆跑回来。 朱厚照马上站起身问道:“怎样,张周来了吗?” “没……”刘瑾哭丧着脸,“张先生没走东华门这边,据说是被萧公公引路,与成国公已出了宫门,怕是……来不了了!” “为啥?” 朱厚照急了,他羞恼之下,脸上的五官近乎都皱巴到一块去,“明明跟父皇说好的,等张周入宫,让他来东宫,让他多坐一会!现在倒好,人昨天就入宫了,今天才让他出宫,结果连过来东宫走一圈都不让?父皇他不讲武德!” “啊?” 周围一群太监也急了。 谷大用急忙提醒道:“殿下,慎言啊,不可无礼。” “就无礼了怎样?不讲武德还不让人说?他只顾着自己爽,人来了都不让本宫见,本宫不过说他两句,难道当皇帝的就可以言而无信?” 朱厚照脾气上来,才不管自己骂的是天王老子还是皇帝,再或是他的老爹。 谁惹小爷,小爷都不会客气! “拿笔来!”朱厚照道。 几个太监面面相觑,刘瑾道:“太子殿下,您是要作何?” 朱厚照道:“本宫要上奏!参劾皇帝言而无信!” “噗……”刘瑾差点一口口水喷在朱厚照脸上。 这太子也真是被惯坏了,一时不顺他的意,他这是要反了天啊?!连他皇帝老子都敢参劾,这要是传出去……还不笑掉那些文官的大牙? “耳朵聋了?拿笔!研墨!谁不干活,本宫踢他去给父皇送信……” …… …… 朱厚照一份“参劾”老爹朱佑樘“不讲武德”的奏疏,就这么被他亲自写好了。 写完之后,由刘瑾去送。 点明要直接送去司礼监,还表明这算是客气的,没有直接送去通政使司或者内阁,当是儿子给老子留点面子。 刘瑾拿着这份不按规格所写的奏疏在手上,差点想拿脑袋去撞墙。 但他现在刘瑾在东宫卑微无比,先前皮影戏变舞台剧的事差点令他丢了小命,现在全靠朱厚照还对他另眼相看,他才能继续在东宫里混,所以这封蹩脚的奏疏他不得不去送。 戴义拿到奏疏之后,赶紧去呈递给朱佑樘。 毕竟是当儿子的写的第一份奏疏……不是贺表,也不是课业总结,居然是骂老爹的…… 戴义都觉得很荒唐。 “陛下……” 戴义把奏疏呈递到朱佑樘面前,朱厚照看到是儿子的字迹,登时皱眉。 等他看到上面的内容,眉头更是紧皱。 “何为不讲武德?”朱佑樘侧目朝戴义征询。 儿子写奏疏来抨击老爹,本身也不算什么,朱佑樘反而觉得儿子很直率,再者这是儿子所写的第一份上奏,意义非同一般,还没人教,纯粹是儿子自行发挥。 因为也没人敢教他写这玩意。 除非教他的人不要命了。 戴义咽口唾沫道:“先前的武侠话本中有提到,不讲武德之人,乃是不按比武的规矩,用以多打少或是偷袭的方式……” 他一边说,一边心里在庆幸。 好歹这份上奏没封起来,让我提前看到,让我提前做了功课,知道不讲武德是怎么回事,庆幸啊庆幸。 等他说完了,看到皇帝的脸色,他突然又意识到不对劲。 太子骂陛下,陛下都没听懂,我非在旁边注解一下,我是吃饱了撑的? 知道还不如不知道呢! “混账!”朱佑樘将这份上奏重重拍在桌子上,“本以为他能耐大了,学问也有精进,还敢给朕写什么上奏了,结果文辞不通眼中更无君无长!” 皇帝骂儿子的时候,戴义只能低着头不做声。 戴义道:“陛下,此事所知之人不多,估摸着只有刘瑾,还有奴婢知晓。” 大概的意思是,要不咱把这件事给藏起来,保管外面的人不会知道这个儿子参老子的丑闻。 “不过太子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朱佑樘补充道。 戴义:“……” 朱佑樘继续叹道:“朕先前是答应过他,秉宽入宫时,让其去东宫教一下他的学问,让他也多了解一些不同的知识,只是朕这几天忙于朝务,秉宽也要去传授成国公西北用兵的忌讳。这才……唉!太子不像朕,他是敢言的。” 戴义眨眨眼。 听这意思,皇帝大概是在为以前自己当太子时,对那个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父亲,还有六宫里一手遮天的万贵妃很是忌惮。 眼下太子敢打破这种君臣之间的隔阂,用这种方式来指点他这个当父亲的过错,反而令皇帝觉得很欣慰。 这至少说明儿子有胆气。 戴义却想说,陛下您忘了刚才说太子目无尊长的话了? 就这么一份东西,还能得到陛下您认可的?就因为您当太子的时候不敢写这种东西? “拿笔来。”朱佑樘道。 戴义不明所以,却是将毛笔递过去。 朱佑樘道:“朱笔。” 戴义又将另外一支蘸了朱砂的红笔递过去,但见皇帝认真在儿子的奏疏上“批阅”起来。 这下戴义更觉得稀罕。 活久见。 等皇帝批阅完成之后,又在后面加上两句,然后递给戴义道:“去,送给太子。告诉他,勇气可嘉,也告诉他,朕并不会文过饰非,是朕错就是朕错,作为补偿,让他明日可以出宫一日。但限定只能见张周,他在宫外的一切行止必须要在张周的监督之下。再是让人晚些时候告知秉宽一声。” “陛下,这……是不是不妥?”戴义不想听这种号令。 如果皇帝觉得太子是胡闹,那大可不理会太子这份上奏便可。 但现在皇帝不但理会了,还认真处置,甚至皇帝亲自跟太子认错……连戴义都觉得皇帝太谦卑了,皇帝这么做真的好吗? 朱佑樘皱眉道:“连你也要学太子吗?” “不敢。” 戴义只能将批阅好的奏疏接过来。 朱佑樘道:“记得告诉秉宽,别让太子去人多的地方,也别带他去危险的地方,读书人……也不必接触了!现在会试刚过,京师内喜欢说三道四的读书人太多,还是让太子多学一些算术之类的……那些在宫里不太适合教的……大概就这意思。” “是。” 戴义这才明白。 说是让太子出宫是一种补偿,但其实皇帝还是变着法让太子去接受学习。 现在张周的身份已经泄露,大臣都知道有这号人,再让张周入宫可能会被外人查知,而现在张周又没中进士……在张周正式出仕之前,让张周去教太子学问,难免会让东宫的讲官觉得不合规矩,同时也会让他们以为皇帝不信任他们,需要找个外人来教。 如果是趁着太子出宫时去学点东西,那就没这层担忧了。 …… …… 东宫。 朱厚照写了上奏之后,其实就有点后悔。 倒不是说他觉得这么做不对,而是他觉得……这么做后果可能会很严重,老爹很可能再会禁他的足,再不济也会给他增加课业。 “本宫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啊。”朱厚照恼恨道。 刘瑾急忙道:“未能劝太子殿下,是奴婢的过错。” 朱厚照皱眉打量他道:“这跟你有何关系?伱着哪门子急认错?” 这边朱厚照焦虑了半天。 终于等到了老爹亲自批复。 由戴义亲自给他送来。 戴义进来之后,将除了刘瑾之外的其余太监都屏退,才将那份东西递还给朱厚照。 朱厚照看了上面内容,皱眉道:“啥意思?” 刘瑾在旁边笑。 戴义道:“太子殿下,陛下认为,您上奏得有几分道理,所以特旨让您明日可以出宫,但也约定不可走远,必须在张周张先生的监督之下。若是您有违的话……陛下随时会让护卫之人将您接还入宫。” “靠!”朱厚照一拍桌子道,“算父皇还有点良心!这次算他讲武德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三章 谢恩吧 张周总算是回到家了。 在昨天,王家已经把王明珊正经给送过来,同时还让人给送来了户帖,从此之后王明珊就是张家门的人,在这年头不管是妻是妾,单就过门这件事,就已是无法更变的。 王明珊还住在老地方,不过这次她还带回来两个丫鬟。 在听蒋苹渝提到这件事时,张周还很高兴,家里不但多个女体操运动员,还多俩附赠,就不用出去请丫鬟了。 而且什么老爷、丫鬟什么的,最是适合张周这种热血青年一般的老色皮了。 但等他见了人之后……不禁大失所望。 这都什么丫鬟? 膀大腰圆,脸上带青筋的那种,皮糙肉厚而且属于那种皴黑皴黑的,丝毫没有那种什么年轻公子与丫鬟之间主仆情深你侬我侬的倾向。 “明珊啊,她们是……” 张周跟王明珊之间到底也算是认识并开始熟悉,他也就直接问了。 王明珊道:“她们是平安、吉祥,在祖父回乡后,曾多有乡民拜访,将自家女娃送到府上习得武艺,她们便随在我左右。” 张周这才明白,原来王越还喜欢练点女兵什么的。 或者是才能得不到施展,王越最初毕竟是被赦免还乡的,若是在家里练一些男孩子,不定别人还以为他要组织家兵造反,所以才栽培王明珊她们。 可农户人家把女娃子送去王家的目的又是什么? 不过再一想也就明白……在农户人家,尤其是中原地带,女孩子可不是说你长得漂亮、身材柔弱,就能嫁得好。 这年头农户娶媳妇讲什么?当然是能有一膀子力气,能干活,能生养……最好娶个媳妇回来当男人用……家里多口人丁,在这个劳动力决定生产力的年代,最管用。 如此想想,也就明白为何平安和吉祥能进王府了。 “那她们……手下的功夫如何?”张周问道。 “挺好。”王明珊不太会形容,只是用简单的方式表达,“给老爷耍几下看看。” 张周心想,这是杂耍呢? 等平安和吉祥到了院子里,拿起棍子舞动起来,张周知道,自家不但丫鬟不用再请了,连护院都可以节省一大笔开支。 张周再往春分和夏至身上看,发现她们流露出自己一种“我马上要失业”的眼神,就知道平安和吉祥这样的丫鬟在大户人家是应该有多受欢迎。 “挺好,名字不改了,就这个。说好了,院子里别惹事,该罚我一样罚。” 张周说这话,除了申明自己是一家之主,还要提醒王明珊主仆三个,可别用你们的武艺给我闹什么家乱,后院女人要和睦相处。 …… …… 很快,萧敬便来传旨了。 是告诉张周,来日朱厚照会出宫找他的事。 在跟着进来传话的贾老水往外走的时候,张周发现贾老水有点魂不守舍的,登时觉得这家伙好像哪里不对。 “阿水啊,是不是家里有了新成员,伱动了不好的心思?”张周问道。 贾老水傻愣愣望着张周。 那模样,跟平安和吉祥挺像的,尤其是那大方脸。 张周没再说什么,不过想想也是,当初跟贾老水画大饼时,可是说过以后可以赚钱买房子娶媳妇,有嫁妆把妹妹嫁出去的,以贾老水的出身和地位,人家王家出来的丫鬟,估计还看不上他呢。 …… …… 萧敬面前。 萧敬很客气讲着,也表明了不能带朱厚照去人多的地方。 张周道:“放心,我就带太子在周围走走。” “张先生,就怕您有时候……拦不住。”萧敬是想提醒张周,你觉得能镇得住太子,也别太自信了,太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制住的。 张周笑道:“我这刚考完会试,很多好东西都捣鼓出来,让太子来见识一下,顺带参加一下剪彩仪式,总没问题?” “呃……”萧敬听得是一头雾水。 张周没说,其实是自己的新店开业。 总不能一直搭钱去搞研究,也该回点本钱了,先开个“张记杂货铺”,啥都卖,什么也都能卖。 也不是他张周亲自坐镇,他只负责当幕后东家就行,正好拉太子一起合伙,至于赚钱什么的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跟太子建立一下合伙经营的模式……从书局,再到杂货铺,有个模板。 以后就算熊孩子可能当皇帝了,君臣之间做什么事,也最好钉是钉铆是铆,亲兄弟还明算帐呢,何况君臣? 是为了合伙赚钱吗? 这是为了给熊孩子洗脑,定好了合作经营的规矩,不然别以为当了皇帝或是太子,什么就都是你的。 巧取豪夺那可不行。 “萧公公不明白,明日可以一起来看看,或者多带几个人来捧场。”张周笑着。 萧敬看到张周的眼神,登时感觉有种落进圈套的感觉。 他不由在琢磨,我也没什么能被这位张先生坑的? 张周则在想,要的就是你东厂厂公的名头,看我开个铺子,谁敢来捣乱。 …… …… 张周下午没心思练体操,补了一觉,入夜之前还要去赴另外一人的约,是张鹤龄。 请柬还是萧敬找人送来的,在给皇后和张周说和这件事上,萧敬似就成了中间人,虽然张周也不明白这对萧敬有什么好处,但大概觉得,萧敬这是不得已为之。 皇后发话,他几个胆子敢不听? 这次张周出门,除了带上孙上器等锦衣卫,还带上了一身男装的王明珊,王明珊手里提着根棍子,好像是要去打人一样。 张周的意思,是让她把棍子留在家里,如果真要动手,直接让锦衣卫给她刀就行了。 相比于练体操这件事,张周觉得自己的人身安全更重要,尤其是面对张鹤龄这种京城得势的外戚,走到哪还是小心点好。 相约的地点很特殊…… 教坊司。 这地方,张周是久闻大名,却无缘来访,为了不落面子,也为了关键时候能多见识一下,张周特地拿了二百两的大银锭,让孙上器等人一人怀揣两个元宝。 孙上器还很好奇:“先生,用不了那么多。” “穷家富路,我难得去一趟这么高级的地方,总要有所准备才好,万一被人说我欠了花酒钱,我可丢人了!” 张周义正言辞的模样。 孙上器暗想,果然调查没错,这位张先生以前就是个纨绔大少,看来在南京城时应该也没少去风月之所,花起钱来应该也不会寒碜,不过以他现在的地位,估计就算是不给银子,也没人敢跟他要? …… …… 教坊司只是一个衙门。 真正要赴约的地方,属于教坊司管理之下的官所,在明朝,这地段是在黄华坊,由多条胡同所组成,而其中最有名的是本司胡同。 没有什么小楼、殿阁的,都是低矮的平房,却是刚到胡同口,就能听到各种乐器交织的声音,也时而会有南戏的唱段,或是是一些短平快的宋词唱调,但这年头普遍所讲的是婉约,就算是唱,也很难像京剧那样大开大合。 不来黄华坊,张周也不知道这边多热闹。 张周光是看车水马龙,便在想着,看来以后还是应该多来光顾一下,反正离家又不远。 本司胡同一个大院子前。 孙上器上去递了拜帖,随后里面出来人,看起来很嚣张的模样,瞪了张周一眼后,才冷冷甩下一句:“进来!” 走得很快,一点没有要引路的意思。 张周指了指,用眼神问询孙上器,这是什么情况? 孙上器凑过来低声道:“寿宁侯和建昌伯常年进这院子,谁都不敢惹,叫局的时候点了谁都要来,教坊司上下都没辙。” 张周心想,还有这种好事的? 你就算是皇亲国戚,嫖资和赌债这东西也不能赖?有没有人品? 坚决要批判这种不要脸的行为…… 张周迈着大步就进去,既然是不要钱的,那总不能让我自掏腰包,张周突然觉得,自己又省了一大笔。 …… …… 院子东厢内,正有四五个姑娘在唱曲,也果然是有姿色的,张周进来时就看到几个姑娘在边唱边舞动身姿,模样都很娟秀,丝毫不带风尘气。 张周心想。 这就体现出明朝风月之所的特殊,这里的乐籍女,有很多本身是良家,甚至是官眷。 气质就是非同一般。 就算是那些世代的乐籍女,也是自幼接受歌舞等才能的培训,也有一股知书达理的书卷气,给人的绝对不是“老铁啥都不说姐先闷了”那种不羁的印象。 张鹤龄坐在地席上,盘腿而坐,两边各跪坐着一名女子负责给他斟酒,张鹤龄也没体现出有多跋扈。 可能是这种喝花酒的事他经历多了,也不会再像初哥那种急不可耐。 “侯爷,人带到了。” 张鹤龄听到手下通禀,这才抬头看着立在门口的张周。 “得,还是老样子,没见有变。过来喝两杯,把东西给他……” 张鹤龄嘴角轻轻上浮,说话办事也就是直接。 大概这种粗人,也不知道什么叫拐弯抹角。 把张周叫到席桌前坐下,随即他手下人便将一个木匣递过来,打开之后,里面全都是金子和珍珠这些名贵的东西,光是金子大概就有上百两之多。 “皇后娘娘赏给你的,谢恩。” 张鹤龄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张周听了,心里就很不爽。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四章 教坊司夜话 张周暗忖。 随便给点东西就让谢恩?我缺你这俩钱啊? 但脸上还要装出很高兴的样子,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既然这是皇后所赏,在下理解此乃皇后抬爱,便却而不恭了。” “谁让你推却了?别人想要还没有呢。喝酒。” 张鹤龄说着,让右手边一名陪酒的女子到张周这边跪坐下来,纤纤玉手斟酒过来,张周还不敢随便喝。 这要是酒里给弄点名堂,自己怕是要栽在这里。 不过好像张鹤龄也不在意张周喝不喝酒的,反正他请张周来,就是完成他姐姐交托的差事,没打算跟张周 “张周,听说你还挺贪的,伱给陛下做事,陛下不给你赏赐你还会主动去讨要,给少了还抱怨,是这么回事?” 张鹤龄见张周把木匣端过去,一副要当场数钱的模样,不由用不屑的口吻道。 张周笑道:“穷怕了。” 此话一出,连旁边斟酒的姑娘都不由侧目看他一眼。 在教坊司这种地方,像张周这么率性的人,还真是少见。 在这里,谁不端着、绷着、装着? 这位又是什么人?居然是皇后娘娘给赏赐?这是多大的荣幸? 张鹤龄对张周这种穷疯了贪财的性格,似乎很是欣赏,大概也觉得这种人容易拿捏,就好像胜券在握了。 “你们都退下,本侯有事跟他说!”张鹤龄说了一句。 陪酒女起身,连同张鹤龄所带的扈从,还有正在表演的莺莺燕燕、乐师等,都出门去。 而这边孙上器和王明珊还站在屋子里。 张鹤龄冷冷道:“没说你们是吗?” 但孙上器可不敢随便把张周丢在里面,他是受命于皇帝和东厂的。 张周笑着摆摆手之后,他们也才退着到门口。 …… …… “张秉宽,明人不说暗话,本侯的弟弟,是你坑的?”没人在场,张鹤龄也开始把话挑明了。 张周道:“寿宁侯,话可不能乱说,我几时坑过建昌伯?” 张鹤龄冷笑道:“不是你说建昌卫、建昌县或者是建昌府可能发生地动,会牵连到本侯弟弟身上,陛下才将本侯弟弟给下狱的?” “错了错了,顺序错了。是陛下觉得建昌伯做事太随性,地方贼子总打着他的旗号作恶,陛下怕朝中大臣误会,才将人暂时请到北镇抚司,这是一种保护。等风头过去,就会把人放了的。” 张周当然不能承认这是自己的阴谋。 再说了,他只是据实说话,哪来的阴谋? 张鹤龄道:“那地动,有还是没有?”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陛下言及,等到本月二十二,地动的消息还没传来,建昌伯就可以安然回府,建昌卫指挥佥事彭泉不会有果子吃。” 张周言语之间,就好像跟张鹤龄是一条心的。 张鹤龄掐着指头算了算,登时不悦道:“二十二,岂不是说我弟弟还要在诏狱里受四天的苦?” “错了。”张周又打断张鹤龄的话。 张鹤龄瞪着张周:“不是四天,是五天?” 张周回敬一个凌厉的眼神。 你不会算账啊?连基本的加减法还用问我?这么没自信吗? 张周摇头:“寿宁侯,在下的意思是说呢,如果地动消息没来,建昌伯还要在诏狱里停四天,但若是发生了,怕不是四天那么简单!” “别急,听我说,陛下这么做也不是为了要教训建昌伯,纯粹是为了给朝中大臣一个交代,免得被人乱把什么天降横祸的屎盆子往建昌伯身上扣。” “砰!” 张鹤龄一拍桌子道:“姓张的,还说不是你坑本侯的弟弟?” 张周轻笑一声,也不怵,回赠道:“咱正经说事,我也想出面解决问题,总归那地动,不是我说有,他就能凭空降下来的?如果我有那呼风唤雨,甚至是挥手间地动山摇的能力,我还用坐在这?” 他正说着,发现张鹤龄本该暴怒的脸上,带着一种胆怯和回避之色。 脸铁青铁青的。 就好像在说……你小子不会真的来个地动,或者是来道雷把我给劈死?好吓人,好怕怕…… “那……那到底那几个地方,到底会不会有地动?” 张鹤龄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不为别的,就在于张周这张嘴太灵验,指哪打哪。 老天爷帮着打,愁不愁人? 张周叹息道:“如果我推测没错的话,地动已然发生,而且就在建昌卫,估计这两天地动的消息就来了!你想啊,建昌卫指挥使检举建昌伯,就发生地动了,那些言官能不借灾情言事?其实我也挺着急的。” “真的……会发生?” 张鹤龄也怂了。 连他姐姐张皇后现在对此都没办法,只能让他这个当弟弟的出来找张周谈,可见这件事不管会不会发生,皇帝也已经笃定会发生。 这也是张延龄为何迟迟没有被释放的原因。 “嗯。”张周点头,还显得很惋惜,对建昌伯很同情的模样。 张鹤龄道:“那你就不能把地动给……收回去?” 张周苦笑道:“寿宁侯不是在言笑?我只是个推算天机的,不是制造天机的,改变天意我无能为力。” “那……有何补救措施没?”张鹤龄道,“现在陛下对你如此信任,你还收了皇后娘娘的礼,不做事的?” 张周招招手。 张鹤龄好似没明白过来,等张周示意张鹤龄凑到自己耳边,张鹤龄才往四下看看,然后撑着地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到张周旁边蹲下来。 “寿宁侯,隔墙有耳,外面有东厂的人……” “嗯。” 张鹤龄琢磨了一下,点点头。 张周继续道:“其实我已经暗自建议了陛下,如果真的发生地动,为了给朝中大臣一个交代,就让建昌伯去西北,跟着王威宁一起行军,争取立个军功回来,也不用他做什么事,就好像成国公家的二小子朱知节一样,跑一圈功劳就有了。” “什么?” 张鹤龄皱眉。 弟弟虽然平时张扬跋扈的,但要真把弟弟塞到西北领兵……他不当熊包才怪。 窝里横的人还能跑出去上阵杀敌? “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了,如果你再不满意,你给个建议?我回头就跟陛下说去。”张周耸耸肩,意思是咱都是在帮张延龄。 张鹤龄道:“你就不能让陛下把人给放了?” “能啊,但问题是……大臣不答应,这件事抓不抓,放不放的决定权,又不在我身上,我说破大天就是个方士,我又能作何?” “如果我不提前跟陛下提及有地动,那回头地动真发生了,言官喋喋不休,陛下对建昌伯的惩罚或许更重。你也知道,陛下这个人最信天意这些东西的。” “李广,够得陛下信任了?因为清宁宫一场天火,吓得都抹脖子了!” “嘿!” 张鹤龄虽然觉得张周是在推脱,不过想想,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张周在这件事上……好像也真的没坑张延龄。 天意的事,跟张周有多大关系?非但没坑,好像还在保护张延龄!如果真想张周所说的,皇帝因为建昌卫地动,逼着张延龄自刎谢罪……虽然听起来很扯淡,但也不是没有丝毫可能,到那时自己就要痛失弟弟了。 “行,算你还会做人办事,坐。”张鹤龄道。 张周笑道:“是寿宁侯你坐,我这坐得好好的呢。” “嗯?” 张鹤龄可能是喝了几杯,脑袋有点不清醒,低头一看自己还蹲着,随后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 …… 话“挑明”了,张周又收了礼物,看起来还在为张家办事,张鹤龄的敌意就没那么大了,甚至有点把张周当“自己人”的意思。 不是说张鹤龄愿意拉下脸,实在是他也没办法。 皇后都解决不了的人,他能干啥?而且张周身上的能耐,是他这种不学无术信天意怕死的人最忌惮的。 自古,越是名利来路不正的人,越信那些神神叨叨的玩意。 “张秉宽,你觉得我弟弟到西北,能立功吗?” 张鹤龄这会都不跟张周探讨什么地动发不发生的事了,似乎他也觉得,只要张周说了,那地动就非发生不可,而且他似乎也觉得,让弟弟去西北不是什么坏事。 张周道:“寿宁侯觉得我这提议还行?” “行,怎么不行?听说去西北,别家都在抢着去,反正本侯不想去,老二去锻炼一下也正好。就是不知道这军功容不容易得!” 张鹤龄也是那种能坑弟弟绝对不坑自己的人物。 反正张家外戚,有没有军功都能在京城立足很稳,自己干嘛要去西北受苦?但如果是弟弟去,那就太好了。 既能给老张家争脸,还不用自己去,少个弟弟跟自己抢食吃,他寿宁侯在京城的基本盘更稳,捞得更多。 张周认真分析道:“去宣府,安全性最高,但立功机会最低。去偏关,跟着王威宁混最好,但偏关现在城墙都炸没了,危险与机遇并存。至于去延绥,其实也挺不错的,就是有点远,辛苦了点。” “哎呀,看来你人没去西北可惜了,很了解啊!”张鹤龄听了,登时有种发现新大陆的感觉。 西北这么多门道吗? 张周听了都快自惭形秽了,这种近乎胡扯的分析,还能赢得张鹤龄如此赞誉?你们老张家果然是不出人才,糊弄你们也这么容易吗?你们身边就没有点有本事的幕僚? “张秉宽,你觉得我弟弟去哪比较好?”张鹤龄认真问道。 张周也很认真回答:“那就去偏关,有王威宁在,鞑靼多半不敢再折返回来,跟着名将也容易混军功。王威宁这个人最喜欢巴结权贵,到时跟他打个招呼,王威宁肯定会多加照顾,有什么立功但不危险的事,一定让建昌伯去。朱知节就是这么混出来的。” “嗯。” 张鹤龄又在满意点头。 很符合他的预期。 “张秉宽,认识你之前,觉得你很不识相,还以为你跟周家的人走得很近,还帮他们把修清宁宫的差事给抢了……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只是定了个很苛刻的规矩,为了在陛下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是?那都过去了!以后你跟着我们兄弟,保管让你跟李广一样,混得风生水起。” 张鹤龄开始给张周画饼。 张周心说,想让我跟李广一样不得好死? 他爷爷的,你是诅咒老子呢? “听说太皇太后还经常叫你过去,就没跟你说点什么?”张鹤龄道。 张周道:“明着没说,但我好像知道,太皇太后想给陛下纳妃。” “这……你都知道?” 张鹤龄也很意外。 这么机密的事,居然你小子也能猜出来?很上道啊。 张周道:“太皇太后多番问及龙嗣的问题,让我给陛下调理身体,但你知道,陛下的身体就是因为长期服用李广的丹药,积毒太深所致,一旦不用那些丹药,身体恢复过来,陛下很快就能龙精虎猛,有些事……其实就算太皇太后不说不办,就怕是……” 张鹤龄越听越觉得张周的思想很“超前”。 或者说,他是很少跟“聪明人”打交道,他眼中也瞧不起文人,眼看张周在他弟弟的事情上好像还在帮张家,再加上张周身上有些神乎其神的能力,被张周这一分析,他登时听进去,还有点开始推崇的意思。 “继续说!”张鹤龄见张周话说了一半,还忍不住催促。 张周想了想,斟酌了一下字眼:“陛下纳妃,或是早晚的事。” “嘶……”张鹤龄听了这话,并不恼。 张周知道,这又是个人立场问题,如果张皇后本人听到这话,肯定跟他瞪眼。 但张鹤龄听了,就不会。 张鹤龄道:“说来也是,这历史上哪个皇帝会只守着一个皇后的?前几年,陛下是太虚了,那张周,这就是你的不对,你干嘛让陛下的身体恢复?” 从历史过来人的角度,知道朱佑樘夫妻俩伉俪情深,朱佑樘也做到了始终如一,但从当局者的角度,自然就会去揣测未来未知的走向。 张周惊讶道:“寿宁侯,这话大不敬啊,你到底是希望陛下好,还是不好?” “没外人,就不能直说吗?那张秉宽,你明说,有什么办法能阻止陛下纳妃?你再给陛下配一些丹药,让他身体……那个回去?” 张周很意外。 这是多没脑子才能说出这种话? 张周摇摇头:“没办法,堵不如疏!”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朕把话说开了 策略张周给了,具体是什么,他不会解释,就算张鹤龄吹胡子瞪眼也没用。 这就相当于是一种暗示了。 如果皇帝纳妃这件事他自己出面,那就太没水平。 要么太皇太后来,要么张皇后或者张家人来…… 想达成必要条件,需要张周在背后穿针引线,等事后之后还要显得一切跟他无关的样子。 “张先生,您先前跟寿宁侯说过什么了?” 回去的路上,赶车的孙上器很关心这个问题。 这涉及到他来日如何去交差。 张周道:“没什么,简单谈了谈,对了,替我将这这份礼物,交还给陛下,让萧公公去。告诉陛下,就说皇后让我办的事,我很难办到,只能把这馈赠退回去了。” “这……” 孙上器很为难。 他在想,这礼物退给皇后就是了,退给皇帝算什么意思? 张周则显得很悠哉,马车里,手揽着王明珊的腰,那纤细触手的感觉,不比教坊司的姑娘好? 可惜了。 好不容易有见识大明风月的机会,但好像是错过了。 “送回去,我给陛下或朝廷办事,讲求的是做多少事拿多少馈赠,做不到的事如果领赏了,内心不安。盗亦有道,何况我是臣子呢?” “……” 孙上器很无语。 这怎么跟强盗还类比上去了? 孙上器心里也在发愁,本来还想跟张周这个高明的人学一点为人处世的方略,但发现很多东西他真是学不来,如果真有人给他馈赠这些东西,他不赶紧拿回家? 这都能吐出来……不会肉疼吗? …… …… 乾清宫,深夜。 朱佑樘还在批阅奏疏,最近几日他都没有去坤宁宫,以他的想法,要等到张延龄的事有了结论以后再去。 “陛下……” 萧敬出现在他面前,将张周给孙上器的木匣,原封不动带到了皇帝面前。 “这是?”朱佑樘皱眉。 萧敬这才说了寿宁侯邀见张周的事,还说明这是张皇后赐给张周的。 朱佑樘略带气恼道:“延龄的事,皇后不问朕,为何要问秉宽?还给秉宽送这些,是让秉宽以后做事的时候顾念他事,有大计也不跟朕提了吗?” 听到皇帝的话,萧敬连大气都不敢喘。 本来萧敬也没太想明白张周把这些馈赠送回来的原因,现在他仿佛是觉得,难道张周这是在故意挑拨皇帝跟皇后的关系? 张周应该不会这么做? 但皇帝的生气,却是实在的。 “陛下息怒。”本来还在不远处方桌前批阅奏疏的戴义,赶紧过去劝。 朱佑樘道:“秉宽能得悉天意,每每都能提醒于朕,让朕有所防备,他给朕的很多建议,是朝臣和你们所不敢提的,正因为他不拘于世俗的礼法,可以跟朕坦诚而言,朕才会觉得他,乃是大明的柱梁。而现在,皇后则想把秉宽变成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皇后这么做难道就没考虑过后果?” 这下戴义和萧敬好像明白了为何皇帝会这么生气。 萧敬急忙道:“陛下,张先生的意思,是他爱财但取之有道,无能为力的事情,他不会取之。” “他做得对。”朱佑樘道,“如果做事有了顾念,他跟朝臣还有何区别?朕其实最怕的,就是他入朝为官之后,为了附和同僚,而变得中庸、保守。也不想让他为权贵所屈,跟他说,如果再有人给他送礼找他办事的,礼他可照收,但一件事也不许给那些人办!” 本来戴义和萧敬以为皇帝要说,有人去送礼办事,让张周把礼都退回去,或者上缴。 结果听皇帝说完,他们都很惊讶。 还能这样? 让张周收钱不办事? “久而久之,那些人自然不会再去找他!不过若是他不收,就由东厂暂管。”朱佑樘大概是觉得张周人品很好,无端的钱财不会收,毕竟连皇后所赐予的都能退回来,这已非一般人能有的气量。 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 萧敬在苦笑。 怎么还有东厂的事? 戴义问询:“那陛下,这些……” “放在这里,等延龄的事定下之后,让皇后自行拿回去!还不够丢人的!” 朱佑樘似乎觉得妻子很不像话,简直是给他这个丈夫脸上抹黑。 旁边的萧敬显得有几分忌惮,毕竟给皇后和张周之间穿针引线的人是他,如果被皇帝知道……那他可能就要另调职位,或者是要夺职闲住了。 …… …… 翌日清早。 朝议接近尾声,本到了散朝时,朱佑樘似是想到什么,对在场的大臣道:“诸位卿家,朕把话说开了,最近将建昌伯收押于北镇抚司,尔等可都知晓?” 大臣当然都知道这件事,但张延龄被皇帝关押,那是好事。 都想看热闹,谁会去提呢? 刘健道:“陛下,可是因为地方有宵小以建昌伯名义掠夺民财之事?” “是,也不是。” 朱佑樘语气很干脆,“其实是有人告诉朕,上天可能会因为朕对张氏外戚的宠信,而降下责罚。所以朕不得不如此。” 在场大臣一片哗然。 还能这样? 谁跟皇帝这么提的?简直是内行啊! 知道皇帝宠信张家兄弟俩,不可能会拿张家兄弟开刀,干脆拿皇帝最忌惮的天意说事,但这种事搞不好的话,就容易把自己折进去。 就好像清宁宫起火被人联想到是李广的罪过,那也是大臣们一直在皇帝面前提到李广不该修毓秀亭,还有周太皇太后在背后煽风点火……可不是一次火灾就能强行联系的。 跟皇帝提议的人,是有多大的把握,能让皇帝觉得某件事情一定能跟张延龄为非作歹联系上? 刘健继续问道:“陛下,不知是何人,是为何事?” “这个你们便不要问了。”朱佑樘没有说这是张周提议的,他也不想在张周出仕之前把张周抬到太高的位置。 但在场的大臣,其实多数人都联想到了先前那个近乎能准确预言所有事情的张贡生。 除了他,还有谁现在能让皇帝在张家问题上,态度如此坚决呢? “至于事情,很可能会在建昌卫、建昌府、建昌县,发生一次地动,诸位卿家,朕把话放在这里,朕过去几年,对于张氏外戚的确是骄纵了一些,但那毕竟是朕的姻亲亲眷,如果是因为朕对他们的任用而令上天生怒,那朕也是会及时拨乱反正。就这样!退朝!” 皇帝只是把话撂下,未解释太多,起身便走。 …… …… 等皇帝离开,大臣们不出意外的,都议论开了。 “最近陛下随便抛出一件事,都是如此耸人听闻,地方发生地动,这分明是姓张的贡生所能预料的,他真的能窥探天机,每每事态都能为他所掌控?” 这次说话的,是通政使元守直。 而元守直是刻意在众大臣还没离开午门时,大声说出这话,要让在场的大臣都能听到。 屠滽过去,低声提醒他一句,大概的意思是,咱还是出宫的路上再说。 因为这次张周是针对张延龄,还有张家外戚的,大臣们不像之前几次抵触那么大。 “刘阁老,怎说?”出了午门,一群人还是围上了刘健和谢迁。 这会就体现出李东阳不在的劣势了,如果有李东阳在,完全可以由李东阳出来定场面,而无须刘健发话。 而谢迁因为平时嬉笑怒骂的话太多,以至于他在人前硬气不起来。 刘健道:“若有其事,是为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只希望上天不要迁怒于百姓才好。” 意思是,如果地动还算温和,只是震几下,那对我们是好事啊。 皇帝知道了上天对他的警示,还惩罚了张延龄,就算有人跳出朝廷的框架去给皇帝进方士之言,对我们来讲也没有什么损失。 “对!” 这次由屠滽出来发了话,“百姓安,朝廷才安,我等也可心安。诸位,还是不要多议论了,只待这几日,看是否有此事便罢。” 元守直又从人堆里钻出来,问道:“地动的事,还能一而再言中不成?自古以来,就未曾有闻。” 刘健也摇摇头,不再跟这群人说什么。 从常理来说,地动的事的确不可能为人所提前知悉,更不可能一而再被人言中,但有人就是敢预言,还每次都能说中……这跟谁讲理去? 孤证不立,但现在是孤证吗? 连刘健都开始怀疑,这张秉宽不会真有大神通? 这种人不好斗啊。 …… …… 刘健和谢迁要走的路,跟这些人不同。 二人到了内阁值房前,谢迁笑着问道:“若是张秉宽入朝,那我等该如何与他相处?即便他官职微末,这朝堂却能有他一席之地!” 谢迁现在也看出来了。 大臣加起来的影响力,或许还不如张周一个人大。 “于乔你觉得呢?” 刘健反问。 谢迁摇头:“是李广也不是李广,是文臣也非文臣。为朝廷立功,也能做到忠君体国,可一旦成为近佞,就意味着不为世俗所容,一时不偏私,又怎可能做到事事不偏私?若再这么下去,或是臣民只当有张周,而不知有朝廷,是该遏制一下。” “如何扼制?”刘健又问了个灵魂拷问一般的问题。 谢迁一怔。 他从刘健的反应便看出,他自己的意思,是尽量去限制。 而刘健作为首辅,大概是想将张周彻底“扼制”,是要把张周的仕途给掐死。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营销鬼才 乾清宫内。 朱佑樘在跟大臣们提到了惩罚张延龄的事情之后,非但没轻松,反而紧张和焦躁起来。 本来要回来批阅一下奏疏,结果提起笔却一点精神都没有,连内阁的票拟都不想看。 陈宽道:“陛下,到现在还没有地动的消息,会不会这次……不会有了?” 张周说在二月十六发生地震,现在都已经二月十九了,怎么看好像都已经错过时间,再加上陈宽对张周质疑辽东有冒功的事心怀不满,才会试探着去这么进言。 “你是说,秉宽针对延龄?” 朱佑樘登时面色不悦,回头瞪着陈宽。 陈宽这才发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 一旁的戴义急忙找补道:“这意思,或是因为陛下已看押了建昌伯,所以上天收回了警示?” 朱佑樘提起笔来,随即在一份奏疏上随便划拉了几下,却正是有言官为建昌卫指挥使彭泉求情的奏疏,而朱佑樘的批示很简单……另议。 看起来皇帝对于是否发生地动的事,也在焦虑,既希望地动不要来,又觉得事情大概没那么简单。 彭泉那边本来就没定罪,只是拉到京城下诏狱“问事”。 朱佑樘道:“彭泉到京师之后,交都督府,便不下法司狱。若到二十二,地动的消息没到,放延龄回去!若发生,让他去西北从军,就这样。” 等于说皇帝还是要等“天意”才能给张延龄定性。 有地动,张延龄就成戴罪之身,如果没有……彭泉虽然不惩罚了,但张延龄也就只是被关几天小惩大诫一下就回家继续当他无法无天的外戚。 …… …… 当天上午,张周的杂货铺就要开张了。 午时开业,同时也是他接待太子的时间。 趁着上午没旁的事,张周就带着自己的贴身保镖王明珊,去城外工坊,因为大明在弘治年间还未修建外城,此时城南这边还比较落败,租个大一点的院子当场地,比城内便宜一半以上,更重要的是一些炼钢或者是深度研究火药的事,也适合在这边继续进行。 “别拘束,不会吃了你。” 马车上,张周当然要好好教王明珊一些“规矩”。 到底张周还没有那么急切,就算跟王明珊好像已经把关系定下来,他仍旧没迈出最后一步。 不是不想。 是觉得……好像这么做,有点大灰狼欺负小红帽的感觉。 王明珊实在是有点太蠢萌了,大姑娘长得高挑细致的,身材也好,模样也俊俏,可问题就是社会经验阅历太浅薄,而且没事就喜欢走神,这就让张周这样上辈子从事教育行业为人师表的人,在关键时候下不了手。 坐在马车里的王明珊瞪大眼睛望了张周一眼,随即将膝盖蜷起来,换了个姿势坐。 好像在告诉张周。 我没拘束,只是刚才坐得不舒服,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就让张周多少有点无语。 小妮子完全没有当小红帽的觉悟啊,让他这个当大灰狼的,也邪恶不起来。 就好像自己张牙舞爪要做个恶人,对方却用看猴戏一般的眼神打量着他。 这就不是沟通不善的问题,而是…… 世界观不同。 “下午回去,多跟韩卿学点东西,她会教伱。”张周道。 要邪恶之前,总要先做点准备工夫,至少让王明珊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嗯。” 王明珊点头,她是那种天生不喜欢与人争的性格,她也不觉得蒋苹渝和韩卿对她有什么不好。 这大概就是一个旧时代女性,在成长过程中,身边女性长辈缺位所带来的一种不好的结果……没人教她如何当一个这时代为人所接纳的女孩子,没人教她三从四德,甚至她都不知道男女之间有什么不同。 …… …… 城外工坊。 工匠何春将一根长的铁管交给张周,张周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 何春赞叹道:“东家,咱用的铁,坚韧度一流,要是用来造兵刃,定能当神兵利器,为啥要造管子?” 张周因为还没有好的煤炭供应,所用的煤还是从市面上淘换回来的,先制成炭后,才能用,效果还不是很理想,炼造出来的铁也不是加了铬的不锈钢,就是普通的钢材……主要是不锈钢这东西不耐磨,无法用以造枪管。 就算是造出来的钢仍旧会生锈,但却是张周所需要的。 “这要用来造火器。”张周道。 何春咽口唾沫,他毕竟是从工部那边调过来的,知道张周有造枪管子的资格,但他还是不觉得张周的改进有什么作用。 “我说的弹簧,做出来了吗?”张周将铁管放下问道。 何春拿出个粗制的弹簧。 张周拿在手上,发现效果还是不太好。 随后他又把图纸拿过来,把几个工匠叫过来,详细说明了一下:“用拉伸法,趁着铁还在高温时,就给定型,而且是一次定型,模具如果不耐高温就继续改造!” 等交待差不多。 外面一群人已将一批“货物”装车完毕,这批货物正是他准备运到城里准备送到杂货铺去售卖的。 除了铁制品之外,更多的是琉璃制品。 城内的工坊张周主要负责研究,而生产现在都挪到城外来,也是因为他现在所搞的东西需要用到大批的煤,在澄清坊这种地方,烟熏火燎的自然是不行,还是在城外能更方便一些。 …… …… “噼里啪啦……” 澄清坊一处临近崇文门里街的商铺内,此时正在进行一场开业仪式。 鞭炮齐鸣中,甚至还有白日焰火的表演,升空的是一堆堆七彩的粉尘,大白天在天空划出几道痕迹,令周围的人都在驻足观看。 在喧嚣中,张周作为新杂货铺的东家,亲自把匾额上的红布给挑了下来,露出里面“张继杂货铺”的金字招牌。 但没人知道这是干嘛的。 所谓“杂货铺”的概念,其实自古就有,但没有这么称呼的,因为这年头沿街的铺、肆,都有专门的经营范围。 至于什么都卖……那属于乱来。 如果张周告诉他们自己店铺里的东西都是这世道没有的,估计谁都会当他是疯子。 “走一走瞧一瞧,这里有好东西,价格便宜童叟无欺!” 张周不会亲自叫卖的。 为了新铺子的开张,他特地雇请了一群人回来,都是牙口伶俐的。 一群人在街上发传单。 方式很新颖,但效果似乎并不佳。 开业半个多时辰,有不少人在外面打听里面有卖什么的,凑热闹的不少,但就是没人进去瞧瞧。 “东家,好像不行啊。” 请回来的掌柜,名黄利,长得就像本老黄历,给人一种刻板迂腐的感觉,这也是没办法。 张周心想,要是我出贡院,多给我几天筹备,也不至于这样……但谁让我马上就要去西山开矿,没时间在这里耽搁时间? 只能将就着用了。 入乡随俗,管不管用先拉出来溜溜。 就在张周等着哪个傻子进来,给开个张的时候,突然一群人从人堆里挤出来。 “让开让开!” 马车非常华贵。 等马车停下来之后,朱厚照从马车上跳下来,围观的人还没搞清楚状况。 这么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从上面下来个半大的孩子? 谁家熊孩子坐大人的马车出来逛街呢? “都走开,老子要买东西!” 朱厚照先前就想对张周显摆他的银子,这次终于有机会出宫来见张周,围观的市井百姓还不少,他当然要彰显自己的“富”。 别的好像他也没什么可显摆的。 难道告诉别人自己是太子?被他爹知道,回去能剥了他的皮! 张周见这小子来,差点想抄起鞋底打他。 老子老子的,谁教你的臭毛病?被你爹知道,还以为是我把你带坏了! 跑市井装大爷呢? 随后便衣的锦衣卫,从马车上抬下两口箱子,打开之后,里面白花花全是银子。 两口箱子,一口箱子上百斤,光这些银子就有将近三千两。 张周看这架势,估计这大概差不多是朱厚照最后的身家了。 这几个月下来,花得差不多了。 “有什么好东西?就给老子往外掏!但凡老子能看得上眼的,一件不给你剩下!老子有的是银子!” 朱厚照昂首挺胸,对着立在杂货铺门口的张周耀武扬威。 围观的人愈发增多,大概是都没见过这么新鲜的景儿,八九岁的熊孩子抬了两口银箱出来买东西,那银子随便就能在京城置办四五栋大宅…… “走,瞧热闹去!” 人群近乎是蜂拥而至。 张周本想直接把这小子拉去铺子的后院,却未想到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广告效应,便笑着走下来道:“这位小公子,你是来买货的?我这里好东西应有尽有,进来看看?” “走着!” 朱厚照才不在意银子多少,他留着银子最大的价值,就是图开心。 说完他人已跟着张周,迈步进了杂货铺。 后续更多的人往杂货铺门口靠近。 掌柜黄利急忙维持秩序道:“诸位官人,你们要买东西的,先外面候着,这边有大主顾!” “凭啥他能买,我们不能买?我们也要进去瞅瞅!” 本来铺子的店面也没多大,瞬间涌进去几十号人,里面都有点让人下不去脚,张周也只能把朱厚照拉到柜台里面。 “行啊,营销鬼才。”张周笑道。 朱厚照一脸迷惑:“啥鬼才?我是来买东西的,有啥好东西赶紧往外招呼!你有本事就把老子的银子都赚走!别想拿落脚货糊弄!”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太子的社会课堂 朱厚照带进来一波客流量。 客人见到商品的五花八门,自然是兴趣十足,奈何当看到标价时……却有点望而却步。 “……诸位请看,这是一面镜子,可比铜镜清楚多了,一面镜子不贵,二百文。大一些的四百文……” “再看这个放大镜,放在某件东西上,细微处也能瞧得真切,五百文一个。童叟无欺。” “您要是有老花眼,用这个,名叫眼镜,戴在眼上近处的东西便能看到。” 掌柜黄利推销的同时,还拉过来一个老年的试戴者。 试戴者戴上去之后,给他找了东西试验。 那人惊喜道:“果然看清楚!” “这种眼镜呢,则是治疗读书多的,看清楚远处!” “谁信啊?” “别说,这位公子过来试试!” 随后一名书生被拉过去试验近视眼镜。 等他戴上去之后,差点原地蹦起来:“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在这年头,老花眼并不被重视,但近视眼这东西,很多人有,尤其是书生,戴上眼镜和不戴眼镜,所看到的简直是两个世界。 “这东西多少银子?” “一两银子一副,可以按照你们双目的规制订做,以保证看清楚远处东西的同时,还能做到不眼晕。那些平时睁眼瞎的,可有福了。” “这么贵?说谁睁眼瞎呢?” “贵有贵的好。这位公子,眼镜看过了,该还回来了,别把着,弄坏了可要赔的。” 黄利看那书生不太想买的样子,就是个来凑热闹的,随后把眼镜又给抓了回来。 那书生不舍的模样,让人看出来,这的确是好东西,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却又没啥用。 “那有便宜点的东西没有?” “有的,这里有琉璃的杯子,三十文一个。晶莹剔透。” “琉璃做杯子,我们用瓷杯子不比这便宜?喝茶用碗也行。” 黄利则一副很高傲的样子:“我们这里的东西,是讲求档次的,这些东西可是市面上没有的,买回去之后旁人见了,定知道这是显贵人家。” 由黄利给这群人安利一番,让人觉得,买个玻璃杯子回去,就能走上人生巅峰。 “这还有琉璃珠子,这可说是宝石,十文钱一个,有要买的也请早,售完即止过时不候……” …… …… 外面正在推销中。 有没有买的不知道,至少朱厚照看了觉得乏善可陈。 “没点新鲜玩意,我还想多带点好东西回去呢。”朱厚照显得很颓。 出来见识好玩意的,结果见到的都是他之前就领略过的。 张周道:“最近我太忙,哪有时间去整什么好东西?跟我来。” 随即带朱厚照到了铺子的后院,一辆由铁和木头所拼、焊接的“自行车”停在那,先前烧铸的铁管,便就先用在了这上面,构成自行车主要框架。 “这是啥?”朱厚照很好奇。 张周走过去,骑上自行车,虽然没有轮胎,链条也很僵硬,但平地蹬起来,两个轱辘跑的样子,把朱厚照给震住了。 “真好玩,给我给我!” 随后朱厚照就要自己上。 张周道:“你不会,在旁观看着就行,摔着我可没法交差。” “没事,我不怕摔!” 随后朱厚照非要坚持上自行车,这可把跟随来的刘瑾等人给急坏了。 一群人在旁边扶着、架着,令朱厚照蹬起来。 虽然这自行车张周本来造得不大,但朱厚照还是有点腿短,再加上体力不行,被人架着骑了一圈,已累得满头大汗。 “公子,咱下来。”刘瑾劝说。 他知道,要是再让朱厚照摔着,他回去估计就不是挨板子那么简单。 朱厚照累并快乐着。 他从自行车上下来,一抹头上的汗:“没事!” 张周在旁边眯着眼道:“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伱订制一套,按你的身高来造,再给你加一套护具。” “行!”朱厚照很痛快答应,“五百两银子够不够?” 高凤急忙道:“殿下,用不了那么多银子。” 刘瑾本来也想说,但现在他是不敢拆张周的台了,旁边悻悻然的样子,显然他也觉得太子要当冤大头。 朱厚照骂道:“本宫自己的银子,想怎么花怎么花!就算给他五千两,那也是小爷乐意!” “行了。” 张周没好气道,“东西可以给你,但可不可以玩,还要看陛下是否同意,你也别高兴太早。再给你看个东西。” 这次不用张周招呼,朱厚照把自行车丢给一旁的高凤,屁颠屁颠跟着张周进去。 张周给了他一个不大的在手掌上玩的东西,朱厚照拿在手里,没摸清楚这是何物。 “啥?” “砸炮枪。”张周道。 朱厚照皱眉:“这有用?” 张周笑着,拿过来,举起来对着天空。 “砰砰砰砰砰砰!” 连响六声。 朱厚照眼睛里都在放光,似乎从没见过这么好玩的东西。 “我来!” 说着,朱厚照把左轮砸炮枪抢了过去,然后一顿勾动扳机,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坏了?”朱厚照不明所以。 旁边的刘瑾吓得差点要捂耳朵,问道:“张先生,这是何物?不危险?” 张周笑着摇摇头:“不危险。” 说着,他把砸炮枪给掰开,将里面负责发出声响的火药给取出来……其实材料就是一点黑火药和红磷,连氯酸钾都没加,因为红磷本身燃点低,通过勾动扳机完成打火,如同火折子的原理,直接把那点黑火药在小范围内给引燃爆炸发出爆竹的声音而已。 这也是张周为了制造新火器所研究出来的东西。 东厂给他找的工匠,在铸造铜件方面非常有经验,所以这左轮砸炮枪就是用铜为材料所制。 张周主要是以此来完成弹簧、扳机等固定规格铸件的制造,并以组造出来的砸炮枪,完成机械灵敏度和耐久度的试验,回头他还打算制造制式的子弹,但最大技术攻关难点,并不在这些小铸件的规制上,而在于“击发药”,也就是起爆药的制造和选用。 说白了,这就是个用以试验的半成品玩具,并不具备任何杀伤力。 “再试试!” 说着张周把砸炮枪交给朱厚照。 然后这下朱厚照终于可以实现“西部牛仔”一般的耍酷动作,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 …… 带着朱厚照在后院玩了一圈。 黄利赶紧过来找张周,兴奋道:“东家,买卖做成了。” “几单?”张周问道。 黄利看着先前来买货的稚子,正跟自家东家坐在一起,手里还拿着个东西在玩,他还有些不解这是什么人。 他笑着道:“很多单,尤其是琉璃镜子,还有眼镜,买的人最多。也有买玻璃杯的……都快卖完了。” 说着,黄利把刚记录好的账本给张周看。 “不错,赚了四十多两银子,收益还行。”张周点头,随后看着一旁的朱厚照,“生意有收获,你没什么想法?” 朱厚照撇撇嘴:“才四十两银子,打发叫花子呢?” 张周道:“那一天卖四十两,一年能卖多少?” “这……”朱厚照一时被考住了,半晌后问道,“一万多两?那好像还不错啊。” 他生平第一次赚钱,坑两个舅舅,才赚了六千多两银子,如果张周这么个小铺子,一年能卖上一万多两,那感情是挺好。 “是分我五成是?”朱厚照突然又对这生意感兴趣了。 黄利一听,脸瞬间沉了下来。 这什么人呀,一个熊孩子,就敢上来跟自家东家要五成的利润? 张周道:“行啊,给你五成,不过你可别指望以后每天都有这盈利,今天是卖个新鲜,搞的是冲动消费,这群人买回去之后发现没什么大用,他们就会想着退货,当然不会给他们退。但以后他们肯定就不会再来了……” “有钱赚就行,管那么多呢。”朱厚照笑着。 不求赚钱,只求好玩。 张周点头:“那以后再有什么合伙,一概是五五分成,管理权在我,你同意的话,咱就签合同。” “又来?”朱厚照想起来之前跟张周合伙开书局的时候,也搞这套,登时皱眉,不过随即大袖一挥,“拿笔,本宫要签名了。” …… …… 张周又跟朱厚照签了个五五分成的合约。 朱厚照觉得自己赚了,旁边的太监也觉得张周大方到没朋友,第一天刚开业不到一个时辰销售额就有四十两的生意,居然舍得分太子一半?这还是抠门的张贡生? 但张周拿了合同,却志得意满。 对穿越者来讲,赚钱都是小事,要的就是这种平等互惠的合作模式。 “东家,那是何人?为何要分他一半?” 黄利觉得自家东家是疯了。 张周扯着黄利的袖子进到屋子里,指着朱厚照道:“重新认识一下,这位朱公子,也是你的半个东家。过去打个招呼。” “东……小东家。”黄利行礼。 朱厚照笑盈盈道:“挺会做买卖啊,以后有啥买卖,让你当掌柜。” 张周微笑点头。 年纪轻轻,就会给人画饼,收拢人心。 黄利又问道:“那小东家府上还做何生意?” “大胆!” 旁边的谷大用听不下去,你个市井的掌柜,给人打杂的,敢问太子家做什么生意? 黄利一脸懵逼。 我问问做什么生意,还犯了忌讳? 张周笑道:“我们朱公子一身贵气,不需要做生意赚钱,认识一下就行。出去继续照看柜台的事。” “是,是。” 黄利带着疑惑走了。 朱厚照看着黄利背影,笑嘻嘻道:“你找的人,还挺有趣的。” 张周道:“这不是有趣,是市井的市侩气,对他来说,他只为眼前的生计而奔波,因生计而与人交际。在他眼中,太子也好,普通人也罢,本无区别。” “啊?” 朱厚照听得很懵,只是评价一个人有趣,你这给我说啥呢? 张周道:“你若还有心情,就跟我出来看看这市井的众生相,走。” “嗯。” 朱厚照不知道张周要搞什么名堂,但又觉得张周很高深的样子,便跟随在张周身后,一起去看黄利跟市井人打交道做买卖。 …… …… 乾清宫内。 朱佑樘忙完了一天的事,眼看日落黄昏,问了旁边的戴义:“太子回来了吗?” “还未回。” 戴义道,“不过料想是快了。” “嗯。” 朱佑樘虽然同意让儿子出宫,但心里还是不放心。 一直等到日落之后,萧敬才回来通禀:“陛下,太子回宫了。一切都很顺利。” 朱佑樘微笑点头:“他跟秉宽相处得如何?” “挺好。” 随后萧敬将朱厚照在宫外的情况,详细跟皇帝告知。 当天萧敬学聪明,没亲自露面,而是在周围暗中观察,如此也能从客观角度去看待问题。 “……张先生还跟太子签了一份合约,说是赚了银子,五五分成。一个时辰,卖了四十两,张先生自述说利润有三十两开外。后续还卖了不少……”萧敬小心翼翼道。 臣子跟太子合伙做生意,听起来就很扯淡。 但张周就是做了。 而且还做得如此正大光明,没用太子出钱出力,却给太子利润。 朱佑樘皱眉道:“秉宽这是要作何?” 连皇帝对张周无比信任,都不能明白张周用意,旁边的几个太监就更不明白张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萧敬又道:“之后张先生还给太子殿下讲了一些道理,说是这市井之人,都是着眼于眼前的利益,只跟利益范围之内的人打交道。而后还与太子见识了普通人是如何以钱换物……后面讲了很多,都并非经史子集的内容,涉及到百姓的日常起居。” “嗯。”朱佑樘点头,“秉宽用心良苦,想以此方式,让太子明白世人的艰辛。呵呵,秉宽平时那么在意钱财,却还舍得拿出一半给太子,不易呀。” 皇帝也不觉得张周有太坏的心思。 赚钱的事,分儿子一半,皇帝也不觉得银子是臭的,孝宗作为一个懂得治国的皇帝,自然知道大明朝政近乎所有的麻烦都来自于“缺钱”。 无论治国,还是治家,都建立在经济基础上。 听说张周的生意一个时辰能卖四十两,净利润也有三十两左右,还分儿子一半…… 当父亲的难道跟臣子说,你别给太子分银子,别把他带坏了? 他本来让太子去张周处,就是为了学习的,如果是学四书五经,完全没必要找张周,他正是觉得,在张周身上可以学到那些鸿儒身上所学不到的东西。 作为皇帝。 朱佑樘很清楚那些杂类的知识,对太子未来治国有多大的帮助。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八章 该死不死 坤宁宫内。 朱厚照跑去给他老娘送礼,给显摆一堆好东西,却没发现张皇后根本无心于这些物件。 尤其当张皇后得知这些物件是从张周那取来的,她神色更是阴郁。 张皇后心里总还记挂着张延龄这个弟弟,而她母亲金夫人最近也总打听。张皇后的自私,很多都是跟她母亲学的。 “……别动!” 朱厚照还在那吹嘘他的宝贝,旁边一只细嫩的小手伸过来,想抓个东西回去,却被朱厚照不留情拍了一下。 正是他的妹妹朱秀荣。 朱秀荣也没哭,只是瘪着嘴道:“娘,哥哥打我。” 朱秀荣年岁还小,口语称呼上没那么正式。 而且朱佑樘很喜欢这个女儿,大概女儿都是父亲的小棉袄,而父子总有前世仇,当父亲的疼女儿和疼儿子,方式是有本质区别的。 张皇后板着脸道:“太子,怎么这么不像话?跟妹妹置什么气?” “谁置气了?这是我的东西。喂!小不点,不是早就给你讲好了吗?我给你的,你才能拿,不给伱的你不能动!这个给你!” 朱厚照拿起一面小镜子,要给朱秀荣。 但朱秀荣眨着一对不灵不灵的大眼睛,眸子只盯着那几个七彩颜色的玻璃球,对她来说,那简直跟宝藏一样。 什么镜子的……她并不喜欢。 “我要那个。”朱秀荣指着玻璃球。 “不给!”朱厚照很不客气。 给你啥,你不要,非要另一件,东西是什么不重要,不知道你哥我也要面子的?你哥我觉得你喜欢的,才应该是你喜欢的! “哥哥,你给我一个,就一个,好不好?” 朱秀荣改而用哀求的语气跟朱厚照道。 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让朱厚照也不由硬气不起来。 却是张皇后拿起两个玻璃珠放到女儿手上,道:“太子,你的东西是送到坤宁宫的,本宫就有权处置!当兄长的没兄长的样子,拿去玩。” “谢谢娘!” 朱秀荣拿着玻璃珠,蹦蹦跳跳就去一边了。 “母后,儿臣在教妹妹呢,你怎么这样呢?她现在都长大了,六岁了,我跟她这么大的时候,都开始读书认字了,你看看她,就跟个小傻瓜一样,我给她写几个简单的字,他都不认识。” 朱秀荣已经五周岁,而且她的生日很大,是正月十四的生日,现在已是她出生的第六个年头。 她正在茁壮成长。 经历了天花事件之后,她的身体异常健康,连点风寒都不会得,身高也长得很快。 张皇后道:“坐下,本宫有话问你。” 朱厚照闷闷不乐坐回到椅子上,眼神却瞄着一边正蹲在地上玩玻璃珠的妹妹,心里在想,这个小傻瓜,这么好的东西都不知道怎么玩,应该教给她。 “出宫,为何要去见张周?他给你吃什么喝什么了?”张皇后从丈夫那打听不到消息,只能从儿子这里找突破口。 朱厚照道:“没有,去那,我连口水都没喝。” 张皇后皱眉道:“你父皇交待过吗?” “没有啊,他那那么多好玩的东西,我哪还顾得上?我还带了个自行车回来,母后您不知道,可好玩了……” “行了!” 张皇后大概能感觉到,不但丈夫的七寸被张周抓住,连儿子也一样沦陷了。 反倒她这个当妻子当母亲的,成了局外人。 “那他跟你说过什么?有没有提到本宫?或者是宫里的事?”张皇后又问道。 朱厚照道:“他说的事多了,我哪记得住?母后,你到底想问什么?张周他是个好人,会教儿子学问,而且他本事很大,天上的雷他都能劈下来,我想跟他学这个,他不肯教!” “什么?他会这个?”张皇后也大吃一惊。 “应该会,不然太皇太后住的清宁宫,怎么会起火呢?那场面……” 朱厚照一想到火场的模样,便很兴奋。 张皇后喘了一口粗气,蹙眉道:“你父皇让你去的时候,没跟你交待过什么吗?比如说,跟张周如何相处?” “没有,喂,皇妹,你别砸呀,这珠子会被砸碎的,我都试过了!” 朱厚照看起来是在跟母亲对话,但其实他的心思根本不在此。 朱秀荣以为兄长要来抢她的玻璃珠,拿着玻璃珠就往后殿跑,朱厚照想追都来不及。 等朱厚照回头看着张皇后时,发现老娘正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他。 “母后,儿臣没犯错?儿臣出宫,也是得到父皇准允的,再说最近儿臣的课业也没落下,东宫的讲官都夸赞儿臣学得快呢。” 朱厚照显然不明白为何母亲突然对自己这样。 张皇后冷冷道:“行了,你走!记得不要再去见张周。” “哦。” 朱厚照也没顶撞。 等他带着随随从出了坤宁宫的门之后,嘴上却不屑说一句:“让我不见就不见?我就算去见了,你也看不见!哼!” 刘瑾问道:“殿下,咱去哪?” “当然回东宫。幸好没拿我的枪来,不然定被那小捣蛋鬼给抢走,还有本宫的自行车……” 刘瑾道:“太子殿下,张先生不是说,要给您特制一辆?” “特制的没来,先骑这个过过瘾,走,回去骑自行车去!” …… …… 偏头关。 这天晚上,总兵府内很热闹,一群人都在焦急打听消息。 因为在当天入夜之前的一次军事会议上,偏关的顶梁柱王越,再一次因为胸痹,也就是心脏病梗在了人前。 王越对于偏头关,乃至于西北的意义都太过于重大,很多人是跟着他混饭吃的,也怕他如果死了,鞑靼人会趁虚而入攻打城关损坏严重的偏头关。 “王帅已无大碍,他请武平伯、襄城伯和朱参将进内。” 其余的人知道王越没事,这才放心离开。 陈勋则与李唐、朱凤进去探望王越,在陈锐被调回京之后,现在偏关的日常军务,主要也是由这三人来完成,朱凤一时间都可以跟陈勋和李鄌平起平坐,相当于是偏头关的副总兵了。 王越躺在病榻上,脸色好了很多,正坐在那平复着气息。 随军的大夫则背着药箱出去了。 “王老,您没事?” 朱凤对王越的关心是最直接和真诚的。 他年轻,也单纯,他觉得西北少不了王越,再加上王越对他好,他也懂得感恩。 随后未参加军事会议的监军中官张永,也闻讯赶来。 王越微笑点头道:“用了药,已无大碍,不过这两日,老夫可能要先休养一下。” 张永最后进来,却显得很急切道:“哎呦,王总宪啊,这偏关少不了您,您这个主心骨不在,下面的将士还怎么用心御敌?” 王越道:“张公公,不是老夫非要推辞,只是……力不能支。这已是半年来,老夫第二次险些死在这胸痹的痼疾上,若是这么走了,只怕是……唉!” 话没说完,但有心人都能听出来。 王越一反常态说要养病,不是因为王越想懈怠,只是王越知道,如果他再继续这么操劳下去,人嗝屁了,那该得到的爵位或许就得不到了。 为了王家的爵位,他也只能先忍住勤于公务的责任心。 “王总宪,您说笑了。”张永笑道,“咱家刚得知的消息,说是京师朝堂上,已经在议论是给您封侯还是封伯的问题了,大臣主张封伯就行,可陛下说要在您为威宁伯的基础上赐爵,争取要给您丰厚,这两天估计就要有结果了。” “是吗?” 听到此消息,王越差点直接从床榻上下来。 但随后身体又撑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您保重。”朱凤赶紧过去扶住。 旁边的李鄌和陈勋则皱眉打量着朱凤,那眼神好似在说,你献什么殷勤? 该死不死,他死在西北才好呢,反正鞑子忌惮威武天火药不敢再来,他死了军功就要落到我们身上,而且也没人再对我们说三道四。 普通军将对王越是推崇至极。 但西北的这些有爵位在身的勋臣,对王越是又敬又恨。 王越也不是什么大肚能容的敞亮人,或者说,王越只喜欢收买下面军将的人心,对他们这些勋臣,则小肚鸡肠时刻算计。 张永又笑看着朱凤道:“朱参将,还得知消息,说是令尊成国公,已得陛下的旨意,要调延绥为总兵官,协同防御延绥等处。你们父子皆都英杰啊。” “哦。” 朱凤不觉得有多荣幸。 或许有人能把他带回京城,他才能宽心。 西北这地方……吃不好睡不好,简直让他心焦,这种寝食难安的日子他过够了。 王越道:“西北的军务,就交给尔等,知节,老夫在奏功的上表中,特别提到了你的功勋,或许你回头就能加封为伯,好好做事。” 本来李鄌和陈勋心情就不好,听了这话,他们更是觉得王越心偏得很厉害。 陈勋道:“王老,这胸痹的毛病,身边人也有,您这是……如何救治的?” 好似在说,别人得了胸痹,梗过去就直接没了,你这个怎么能活过来的?还两次?有什么妙招没有? 王越笑道:“这就要说到陛下身边,有一位张先生,就是调配威武天火药的那位,我的救命之药,就是他给的。” “这……” 陈勋不太明白。 显然从陈勋的角度,就不太喜欢去查皇帝身边有什么近臣,自然对张周的事所知就不多。 “这都不知道?”张永笑道,“西北这一战,早就在张先生算计之中,不然你们当王总宪为何会出现在偏关?又当为何鞑靼人能被杀得夹着尾巴逃走?” 陈勋和李鄌这才知道,原来皇帝身边的能人,把一切都给算到了。 怪不得当初想不明白皇帝为何会让他们来偏关备战。 感情不是你王威宁有能耐,是那位张先生神机妙算啊!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九章 君臣利益的平衡点 “知节啊,如果老夫在偏关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里的防务就暂时交给你了。” 在陈勋、李鄌和张永离开后,朱凤被王越单独留下。 朱凤大惊道:“王老,在下何德何能?” 王越笑道:“你放心,此事老夫是跟张公公提过的,不过大抵也不必担心,老夫到现在还没事。” “这……这……” 朱凤不知道,其实这不过是王越收拢他的手段而已。 王越死了以后,皇帝肯定会安排人来接替他西北总制的职务,朱凤一个武将,有什么资格执领西北军务?连偏头关的军务,他都没资格管。 而真正可能接替的王越的,或者是宣府巡抚马中锡,或者是大同巡抚魏绅。 但若真有个交接的过程,王越有资格找朱凤暂代自己几日,这其实也没什么毛病。 “知节,估计用不了多久,陛下就会召你回京,伱有张先生做靠山,以后在朝中可说是无往而不利。王家人,还要拜托你多加照应。” 王越的话,让朱凤意识到,这不是托付西北的差事。 听起来更像是托孤。 朱凤想说,你儿子都有我父亲岁数大,再说了,我一个混吃等死的勋二代,谁照应谁? 王越抓着朱凤的手,一脸热切道:“老夫或回不去京师,知节可是能答应老夫?” “嗯。行。”朱凤想了想,人家王越帮他也挺多的,如果这都不答应,都不能把自己当人看。 “好,好。”王越这才心满意足,拉着朱凤的手道,“知节,你有贵人相助,不必妄自菲薄,什么平江伯、武平伯,他们在西北不是为守疆御土,全都是为个人功名。不像你,有一颗赤诚之心,陛下将来也必定会将你提拔器重,老夫也在举荐你。不要辜负老夫的希望。” “啊?” 朱凤听得很迷糊。 就我? 上战场没尿裤子都是好的,以后西北指望谁也别往我身上指望啊!领兵上阵,那也不是我人生目标啊! 找错人了? 再说,我来西北也是为个人功名的,谁比谁高尚? “若是张先生以后还有想用到的边备文臣,以老夫所知,在朝者,有杨应宁、王德华二人,不在朝者……老夫一向欣赏于余姚的王伯安,他是翰林王华之子。我这里还有一份军策,若你回京,记得转交给张先生。” 王越说着,拿出一份东西来,很珍重交到朱凤手上。 朱凤道:“王老,您还是亲自回京给张兄看。我……最近会留在这里。” “呵呵,知节啊,无论我命多长,就算长命百岁,也都要留在西北治军提防狄夷,陛下轻易是不会让老夫回去的,回去又能作何?” 王越心境倒也坦然。 很多事朱凤不懂,王越则心知肚明。 以他的功绩,封爵指日可待,一旦爵位拿到手,皇帝肯定要留他在西北镇边,不然他这个威宁侯或者威宁伯回京干嘛?回去执领京营操练? 好钢还是要用在刀刃上。 即便他的爵位没到手,他还是文臣,以他的功劳,回去之后也不可能再安排他当什么兵部左侍郎,既辱没了他王威宁,也让兵部尚书马文升难堪。 下属比上司牛逼,放任何朝代都会产生矛盾和纠纷。 而且文臣也不会容许他回去当兵部尚书。 不管是文是武,他王威宁以后都要留在西北,再加上他的身体状况不佳,自知这辈子很难再有机会去见张周。 如此他才会将自己毕生所总结的东西,让朱凤带回去给张周,算是一种托付和信任。 “那在下……有机会一定带回去给张兄。但是他……以后也不领兵?” 朱凤想说,你毕生总结,留给别人会不会比留给张周好? 王越笑道:“不会的,以老夫这么多年识人经验,他志向不低,且他将来入朝为仕后,陛下必定对他器重。若西北还想再有进益,踏平草原从此根绝北患,或只有他一人可成!知节,你跟着他,前途无量!” “哦。” 朱凤神色呆滞点点头。 心里还在琢磨,张兄这么厉害吗?王威宁这应该不是在恭维他?既然连王威宁都这么说,那岂不是说张兄他以后能位极人臣? 看来我是该好好巴结一下他。 “你一定将东西收好,记得老夫所说的话,老夫也只能帮你到这里!” 王越笑着,随后就让朱凤回去自己消化他的这番言辞。 …… …… 二月二十一。 早朝。 这天一清早,文臣便往午门聚集,三三两两言谈中,一个消息便在他们中传播。 建昌卫在二月十六发生了地动。 “……这不跟陛下所言及的事,一样?” “上天降下征兆,看来陛下要清除朝中的蛀虫!否则大明的柱梁容易倾塌。” 一群人幸灾乐祸。 本来遇到这种事,他们是会好好做一些文章,以灾情言事,行劝谏之举。 但现在省了。 因为已经有人提前进言,皇帝还采纳了,并将建昌伯看押到了诏狱。 朝议。 朱佑樘到来之后,脸色不冷不淡,好像很多事他是早就料到的。 别人对张周没自信,但他却深信不疑。 “诸位卿家,川蜀的建昌卫刚发生了地动,因为消息很远,道路不便,以至于到今日一早才有奏报,不知诸位卿家对此有何见地?” 皇帝倒也有耐心,上来先要听大臣的意见。 刘健问道:“灾情可是严重?” 朱佑樘叹息:“不重,但也有房屋倾塌,朕准备着令四川布政使司派人前去赈济,做好安民之事。” “陛下宽仁为民,是为百姓之福。”刘健说完,在众目睽睽之下退回到臣班。 君臣都看呆了。 你刘健出来就说这么两句风凉话,就算是你的“见地”? 你还真是言辞犀利! 朱佑樘又等了一会,见迟迟没人再出来发言,他心中不由带着几分不爽。 平时发生灾害,不让你们发表意见,你们一个个都会出来以灾情各种联系,把一切灾害说得好像都是朕用人不察,或是朝中昏暗所致,当初京城久阴不雨,都说是因为程敏政私德败坏所致,最后朕还罢了程敏政的官。 现在让你们说,你们又都不说了? 朱佑樘道:“诸位卿家,你们看这件事,是否有可能,是因为朕宠信建昌伯,令建昌伯骄纵生事,于地方扰乱民生所致?” 你们不说,那朕就替你们说了。 反正也没什么好隐晦的。 大臣们听了这话,其实都想笑。 陛下,您都知道我们要说什么,那还问?您这总结得不是很清楚明了? 刑部尚书白昂走出来道:“陛下,建昌卫地方祸乱者,应当由地方官府、卫所擒拿法办,并查问其背后主使之人!” 文官也不能贸然就说,地方上打着张延龄旗号的人,就一定是张延龄的人,也有可能是有人冒名。 让皇帝查,体现出他们文官是讲实事求是的,不会乱冤枉好人。 朱佑樘点头道:“是该查,不过先前建昌卫指挥佥事,行指挥使事的彭泉,调查也算是清楚,这件事多少都跟建昌伯有关,据说还有双方交通的人证物证。” 大臣一听就急了。 感情先前就已经有罪证了,但陛下您就是不说,还让东厂和锦衣卫去拿人? 简直是不讲理啊。 “朕让彭泉到京师来,就是为了跟建昌伯对质,朕先前不是已将建昌伯收押了吗?” 皇帝接下来的这番话,又让在场的大臣将心中的怒火平息了些许。 想想也对。 不管皇帝捉拿张延龄的原因是什么,但至少皇帝提前办事了,还有就是彭泉也还没正式关押诏狱或有司牢房,也没经过审问,也不能说皇帝就是想要为难彭泉。 “朕是宠信建昌伯,但做事也讲求分寸,尤其是不能逆天意而为……” 说这个,就是告诉大臣,朕法办张延龄还真不是因为张延龄做了错事,是因为提前有人告诉朕老天要发怒,朕也是逼不得已。 谢迁实在听不下去皇帝这些废话,他走出来道:“那陛下,不知该如何拨乱反正?是否该对始作俑者,明正典刑呢?” 一群大臣都在往谢迁身上瞄。 一个个想说都不敢说,但其实心里也挺佩服谢迁的。 还是你老谢敢胡侃啊,还明正典刑?没听陛下找这么多借口,还是在为他小舅子说情? 不会皇帝一扭脸就说,把张延龄关押这几日,让他自省,惩罚的目的已达到,现在既然地动已发生,就可以罚他几个月俸禄让他回家继续面壁思过? 以皇帝的尿性,这是十分有可能的。 而且能到这一步,其实已属不易。 朱佑樘道:“这也正是朕想问诸位卿家的,如何处置建昌伯,既能平息上天的怨怒,又能给世人一个交代,让其得到应有的教训,再是让……朕心中好过一些?” 即便皇帝没说怎样才是“心中好过”的标准。 但其实也等于是让大臣知道,他还是不想惩罚张延龄。 好过……大概的意思是说,结果别让皇后借题发挥太厉害,咱最好还是能找个平息舆论的方式,小惩大诫,便算了。 大臣中当着皇帝的面,就开始小声议论开。 这是皇帝给他们出的一道题。 惩罚张延龄这件事,必须是综合各方面的因素,达到最有利结果。 从朱佑樘的角度,虽然张周已有建议,罚张延龄去西北从军,但始终皇帝不能亲自提,还要大臣来说…… 否则皇帝说自己不是包庇张延龄,别人也会当他是在包庇,让张延龄去西北从军的提议,也会被大臣否定。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章 雄风不减当年 朱佑樘让大臣在惩罚张延龄的方式方法上拿主意。 纯粹属于强人所难。 这些文官一个个都巴不得一棍子把张延龄闷倒,如此既能体现文官的政治正确,又能解心头之气。 还想让我们平衡君臣之间的利益,找个折中的办法? 陛下,是你想太多。 朝议在近乎不欢而散中结束。 朝臣走出出宫路上,而刑部尚书白昂和左都御史闵珪,还有大理寺卿王轼三人急忙往刘健和谢迁那边追过去,他们要请示一下阁臣对此事的意见。 “要处罚,自然是秉公了。”谢迁笑着说一句。 张延龄被皇帝给治了! 在谢迁看来,简直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不管事情经过是怎样,至少结果还是很令人满意的。 王轼道:“不过看模样,陛下对于张氏外戚为非作歹之事,并不甚了解,是否还要再找人进言,将过去数年寿宁侯和建昌伯做的恶事,一并呈奏?” “建昌伯就建昌伯,怎么还牵扯到寿宁侯身上了?”谢迁还在笑。 你们这群人。 现在皇帝能惩罚张家老二,已属不易,现在你们还想借题发挥,把张家老大也带进来?建昌卫等处扰乱民生的罪过就够了,居然还想将事态扩大? 白昂问道:“那意思是,不往事外牵扯?” 谢迁先看了看刘健,发现刘健没什么表示之后,他才点头做出肯定的回答:“这是自然。” 白昂继续问道:“那该如何论罪?” 这就回到了朝堂上跟皇帝探讨了半天,但没有结果的问题。 谢迁想说,如果建昌伯的罪这么好论的话,先前也不至于跟陛下闹得有点不愉快了,现在朝议结束了来问我们,是觉得我们有一些方式方法,当着陛下的面不好意思提,想背后插张延龄一刀? “再议。”谢迁脸上笑容不减,“建昌伯看押在北镇抚司,就挺好,若是能调去刑部牢,便更符合公义,连彭泉都还没到京师,详细案情现在法司不能接手,何必操之过急?” 显然从这些文官的角度,就没思索过让张延龄去西北“戴罪立功”这个选项。 张延龄是领兵的材料吗?去西北,那是祸害西北军政! 再说了,有罪不罚,让他去西北领兵,这反倒成奖赏了,这叫赏罚不明! 刘健最后表态道:“最近有言官就外戚乱政事上奏,也不必阻拦,但谁上奏谁自行承担上奏的后果。此事最近会有公论的。” “刘阁老,您是不是知道什么?”王轼问道。 刘健摇头,表示不知。 但以他的政治智慧,很难不看出来,其实皇帝心中是有定案的,只是在朝堂上没说罢了。 大臣们还没有盖到陛下心中所期望的点。 …… …… 坤宁宫内。 皇帝多日来,第一次回到这里,也是在张延龄的事情有结论之后,至少现在朱佑樘在妻子面前很硬气。 看看,连老天都警示朕了,不是朕刻意为难伱们张家人? “陛下,您打算如何处置延龄?这件事,也不能说就是他的罪过啊。”张皇后被丈夫冷落多日,结果也不如她所料,现在她只能以软弱的口吻去恳求。 朱佑樘道:“朕想让延龄去西北,跟着王威宁带兵,算是将功折罪。” 张皇后急忙道:“延龄他自幼没经历过辛苦,怎能受得了这个?这就等于是流边了呀……” 当姐姐的,显然不想让弟弟去西北遭罪。 “皇后,你到现在还在包庇他?朕就该把这几年,各处上奏参劾他的奏疏一并拿来给你看,御史言官还有地方官的就先算了,连厂卫那边得知的就不在少数,那些可都是求证过的,他现在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事都没少做,就算是外戚,朕也不该再包庇了。” 朱佑樘似乎这次已经下定了决心。 “而且,你以为想去个西北容易吗?那些侯、伯,都是几代的功勋,知道现在西北正有功劳可立,还有王威宁坐镇,都上奏请旨去西北领兵,朕把这个机会给延龄,多少人眼气。在你看来,却成了流徙戍边?皇后,你不该再这样了!” 朱佑樘言语之间也带着几分恼火。 先前在朝堂上,他多希望也有个人能出来提出跟张周一样的建议,说让张延龄去西北,让他能下得来台。 但就是没有。 他似乎也看出来,那些文臣都是为了心中所秉承的原则,想对张延龄落井下石的,没有一个是真心帮他这个皇帝的。 “陛下,那延龄他……” 张皇后被丈夫教训,这次是彻底没办法了。 也只能说明,先前就是因为朱佑樘对她太宠溺,把她惯出来的毛病,一旦皇帝强势起来,她作为一个没多少见识的小女人,就算身为皇后,也是无计可施的。 在夫妻相处时,一方退让自然会让另一方逐渐蹬鼻子上脸。 朱佑樘作为皇帝,在这段婚姻中本来就处于绝对强势的一方,其实是不用跟张皇后做任何退让的。 朱佑樘看到妻子温婉的一面,登时大男子心又起,却是冷冷道:“朕会想办法,将此事促成,他去西北没有过错,就当是立功,若有功劳朕一定会酌情嘉奖。” …… …… 朱佑樘进了坤宁宫,迟迟没有出来。 戴义就在坤宁宫后殿之外等候。 萧敬去而复返,急匆匆而来,手上拿着一份东西好像很重要。 “陛下……”萧敬用探寻的眼神看了戴义一眼,好似在问,陛下完事了? 萧敬走之前,就知道皇帝和皇后在里面做什么,以他对皇帝的了解,这会应该早就结束了,到了他可以奏事的时候了。 戴义白他一眼道:“还不让陛下和皇后温存温存?龙凤呈祥,宫里才能和睦不是?” 是吗? 戴义心想,这位皇后真的能做到跟陛下之间和睦相处? 不过他随即也听明白,连戴义也觉得,里面应该是结束了,只是皇帝还要跟皇后稍微墨迹一会,但大白天的皇帝还是会记得国事要紧,估计再过一点时间就出来。 可就当戴义话刚说完,里面又隐约传出一些动静。 随即戴义和萧敬对视一眼。 他们都意识到,是自己…… 失策。 二人不敢再太靠近后殿了,往台阶下走了走,萧敬这才咋舌道:“那位张先生,真是可以,陛下这雄风不减当年呐。” “嘴贫。”戴义冷目相向,语气不善问道,“何事?” 萧敬这才喜滋滋道:“刚收到消息。鞑靼小王子,还有败军之将火筛,都要派人来行朝贡之事。” 戴义闻言也不再绷着脸,欣然道:“好事,难怪你急着来跟陛下奏,这要是让陛下知晓,陛下说不定还会赏你。” “不敢不敢,只是替陛下,替大明高兴。这次的朝贡,可是西北将士们用鲜血换来的,扬大明边军的威风。”萧敬笑着道。 二人在台阶下等了半晌。 终于。 皇帝还是出来。 皇帝此时志得意满,似乎这次回来夫妻相处,既在关系上重新定位,让他找到了男人的尊严,在房帏之事上,他也找到了久违的青春年少血气方刚的感觉。 “陛下,大喜,草原上东西两部的首领,都做了上贡的国书,最近就会有使节往京师而来。” 戴义主动过去把这个好消息奏报。 “嗯。” 朱佑樘拿过奏本,看过上面内容,也是大感宽慰。 “这都是秉宽,还有王威宁的功劳,看来他们都担心朕会让王威宁出兵草原,乘胜追击,所以才会主动上贡。”朱佑樘当然不会忘这次的朝贡是怎么来的。 戴义笑道:“陛下,若将此事公告天下,必定能让大明百姓,感受到天朝上邦的威风,普天同庆。” 朱佑樘对此倒很冷静,摇头道:“只是一点进展,算不上是普天同庆的事,可惜北元一直没有覆灭,还在传承中,太宗皇帝的遗愿到现在都还未完成啊。” “这……” 戴义本来还想捧个臭脚,好好拍皇帝的马屁。 却没想到皇帝不但冷静,而且还对未来带着期许。 “监察御史和兵部的人,都已到了偏关,也逐渐开始有上奏回来,王威宁的爵位最近也该定了,以他为威宁侯,继续在西北震慑草原群狼。至于朱知节,给他个安边伯。” 朱佑樘也没等跟大臣商议,似就已做出决定。 给谁爵位,跟你们大臣稍微商议一下,算是给你们面子,还真以为这种事的决定,要朕一点点征求你们的同意,甚至还要在别的事情上做一些取舍? 对你们礼遇,你们也不能得寸进尺。 “陛下,那张先生呢?”戴义问了一句。 皇帝没提,他戴义也要帮皇帝提一下。 谁不知道皇帝心中,早就把这次西北大捷的首功,记在张周名下? 朱佑樘笑道:“朕不是都赏过他西山的煤窑?爵位,他现在还不急,年纪轻轻得了爵位,或者也不能尽心为朕办事,做个文臣,甚至入值翰苑,方能治国安天下。” 戴义这才明白,皇帝对张周期望很高。 皇帝没给张周封爵,除了张周主动的推辞的原因之外,皇帝也是考虑到,一旦现在就给张周封爵,那张周就要进都督府,以后再想以幕僚的身份参与国事,就会有些不便。 反而文官的身份,才是张周以后当皇帝私人顾问最好的保护罩。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京城水太深 坤宁宫内。 朱秀荣绷着可怜巴巴的小脸,来见她的母亲张皇后,娇声稚气道:“娘,哥哥给我的珠子,都没了,再给我两个好吗?” 前两天,朱秀荣拿到的两个玻璃珠,小妮子非常珍惜。 可是玻璃珠到底喜欢到处乱滚,朱秀荣就算再小心保管,最后两个珠子还是没了。 张皇后道:“你皇兄走的时候,特地把琉璃珠都带走了,他是故意不给你留,要给你立规矩。” “哥哥怎么这样?” 朱秀荣还想不明白,皇兄为什么要跟她为难,以她的思维想了半天,大概只能理解为……她的皇兄也喜欢琉璃珠,不舍得给她。 …… …… 朱佑樘这天早晨早朝时,特地将要把张延龄发去偏头关从军的事,跟大臣说了。 也不出意外的,大臣一片反对。 “……诸位卿家,朕的本意是让他戴罪立功,但若真要论罪,他现在有罪吗?” 朱佑樘的质问,好似是在提醒文官。 朕说他有罪,他就有罪,说他没罪就没罪,伱们再哔哔,朕连这小惩大诫都不给了,直接说他没罪放他回家,看到时损失的是谁。 “东厂!”朱佑樘道。 萧敬从他身后靠前两步,朗声对在场的人道:“查建昌卫指挥佥事彭泉,曾纠结马队暗中与番邦行走私贩运之事,后因被地方为乱者所阻,心生怨恨而参劾上奏……” 在场的大臣一时有点跟不上思路。 彭泉是因为自己走私的利益受损,才去参劾张延龄?不是因为他大公无私?这……怎么可能? 有人想出来为彭泉说话。 但很显然,没人知道建昌卫地方的情况究竟是怎样,想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当地的卫指挥佥事行指挥使事的人,等于是一方军事最高长官,真要走私牟利,也不是不可能。 朱佑樘道:“孰是孰非,朕也不想去过多计较,朕的意思,建昌伯和彭泉二人,都发偏关叙用,以平息上天的怨怒。诸位卿家,如此可行?” 如果说是之前,大臣肯定不会同意。 但现在连彭泉是善是恶,都不好断定,而此案又掌握在东厂手里。 就算所谓的彭泉走私是子虚乌有,但皇帝为了平息民怨,非让东厂构陷,将彭泉走私做成铁案,到时就可以说,建昌卫的地动是老天降罪于因走私不成诬陷勋贵的彭泉,那时别说是惩罚张延龄,到时彭泉和地方将领估计都要遭殃。 “刑部。”朱佑樘见没人回答,只能主动去问。 白昂走出来道:“陛下,臣认为此尚可。但也应在其二人发西北叙用之时,一并彻查建昌卫之事。” 朱佑樘道:“朕不想节外生枝,此案就到此为止。朕不想再听到有人提及。散了!” …… …… 朝议结束。 在张延龄的问题上,皇帝再一次“大获全胜”,用一个近乎子虚乌有的彭泉走私的事,把张延龄发西北戍边的罚罪结果给定下。 也不出意外的,在朝议结束之后,内阁两人又成为众矢之的。 谢迁也不耐烦了,对围上来的人道:“谁若有异议,大可去自行上奏,陛下说不想再听人提及,难道你们为心中之公义,就要将天理置若罔闻了吗?孰是孰非不在法司定谳,要在这里靠嘴皮子商定吗?” 谢迁是想提醒这些人,不要一有什么事就当事后诸葛亮。 你们有本事去朝皇帝发飙。 我们内阁跟你们一样,也都是给皇帝办事的,没说有什么听起来不公的事就要梗着脖子往前冲。 大臣在抱怨声中往宫门口走。 刘健和谢迁走在回内阁值房的路上。 谢迁道:“算算日子,内帘阅卷,这两天也该结束了?” “嗯。”刘健点点头。 会试阅卷结束,将意味着李东阳将会回来,到时有李东阳在,很多麻烦都可以由李东阳出头,李东阳对付那些没事找事的同僚可是最有经验的。 谢迁问道:“陛下突然如此不留余地,还提到了所谓建昌卫地方走私之事,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听意思,不像是正经的提议。” 言外之意,会不会是张周在背后煽风点火? 刘健摇摇头,没过多评价,但显然他心中在记挂另外一件事。 随着会试阅卷马上结束,外间对会试鬻题的传闻也是愈演愈烈,就怕这两天可能要发作了。 …… …… 朱佑樘心情不错,再加上这两天他跟妻子和好,精神头又旺盛,趁着出去晒晒太阳溜达时,又到了坤宁宫。 本要跟妻子分享一下顺利把张延龄送去西北的好消息,却是进到坤宁宫之后,发现女儿在一旁的角落抹眼泪。 “怎么了?” 朱佑樘最见不得身边人受委屈,赶紧上去安慰。 朱秀荣瘪着嘴道:“父皇,哥哥把珠珠都抢走了。” “太子?” 朱佑樘闻言皱眉。 本来还以为儿子就算胡闹,但至少儿子对于家庭应该是很看重的,这怎么当哥哥的还欺负起妹妹来? 他道:“你放心,父皇会给你做主的。” 说着拉女儿到里面,见到张皇后之后,朱佑樘大概问了一下,才知道是朱厚照拿东西来坤宁宫孝敬老娘,结果跟妹妹产生一些误会。 “立规矩嘛……倒也不能说太子的心是坏的。”朱佑樘又看着女儿,笑道,“那琉璃珠,有的是,朕让人多给你带一些回来便是。皇后,延龄去西北的事,定下来了,让他去偏关当个参将,若表现好,可以升为副总兵官,明日就动身……” …… …… 朱佑樘从坤宁宫出来之后。 就把萧敬叫过来嘱咐一番。 “……秉宽不是开了个杂货铺子?去买一些琉璃珠回来,给公主送过去。另外再去问问,看是否还能造出望远镜,军中也有需要,采购一批。”朱佑樘道。 萧敬问道:“那陛下,采购多少?” 朱佑樘道:“看着买,别让秉宽吃亏,但也不要花费太大。九边各处都要补充,就算是一个土堡一个,至少也要三四百个,先问问情况去。” “是。” 萧敬带着皇帝的命令,就去找张周了。 …… …… 张周的杂货铺后院内,萧敬亲自登门来,跟张周谈这笔生意。 “望远镜?萧公公来得很及时,本来我都想变卖给普通人,但又一想,这涉及到大明边关的安稳,若是东西落到鞑靼人手里可就不好了。”张周笑着,“如果是朝廷采购的话,我自然是尽力而为,不知朝廷需要多少?” 萧敬问道:“那价格……几何?” 换了别的时候,朝廷就算要跟民间采购什么东西,也会很主动,定价权都在朝廷这边。 唯独跟张周做生意……萧敬比较打怵。 他心里也在想,谁不知道你张某人爱财抠门?好不容易有机会合理赚钱,你能不狮子大开口? 张周道:“一两银子一个,你看如何?” “多少?”萧敬一时很意外。 他本以为张周至少会开价十两以上一个,毕竟这东西,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张周还不可劲往天价喊? 但谁知,张周只要价一两,如此一来要按皇帝的需求采办四五百个的话,那四五百两银子……如此就能改善九边各处的防御视界,四五百两还能叫花钱吗? 张周道:“一副眼镜都一两银子了,一两银子卖个望远镜,应该不算贵?当然,如果采购量比较大的话,可以打个八折……就是减两成的价格。” “还……还能减?” 萧敬听了,眼睛里都透出一些异样的光彩。 “极限了,如果还想再便宜的话,就只能等过两年,我手下的工坊工匠技术更完善,到时产量高了,自然价格就下去了。”张周笑道。 萧敬陪笑道:“张先生,不必再减了,您也要有利润不是?陛下说了,不能让您吃亏。” 这就纯粹属于漂亮话了。 他作为朝廷采办人员,属于甲方,当然希望乙方多吃点亏,巴不得你亏到血本无归还能把生意做成呢。 可嘴上却不能把自己的意图表现出来。 “好。”张周笑道,“那到底需要多少?” “一千个。”萧敬也不搞什么四五百个了,直接翻个倍。 张周点头:“好,那就八百两,如果算上质量不佳的,或是可能折损的,我再多加五十个,算损耗了。” “好,好……” 萧敬心说。 你张某人是长良心了啊,不但主动降价,还多赠一些? 随即萧敬又觉得不太对,心想,万一他在这次生意中亏本,陛下回头知道这件事,岂不是我这个负责采办的要背黑锅? “先生啊,确定……不亏吗?”萧敬小心翼翼去求证。 张周也没想到萧敬这个甲方会这么卑微。 张周笑着摇头:“当然不亏,还有得赚,可惜我不能给萧公公一些回扣,你知道我这个人最讲求规则的,不喜欢搞那些私相授受的一套。” 萧敬心里还在琢磨。 能把差事完成,把你和陛下哄高兴了,所得的利益,不比那俩银子来得直接? “不用不用,您别吃亏,咱家也不会做辜负皇恩之事。对了张先生,琉璃珠有?先前太子拿了几个到坤宁宫,公主非常喜欢,想再……弄几个回去,价钱什么的也不会亏待。” 张周笑道:“这个有的是。” 说完从旁边拿过来一个篮子,哗啦啦倒出来有几百个琉璃珠,问道:“够了吗?” “够了。要不了这么多。” “萧公公不必担心,白送的,公主开心就好。” 张周显得很大度。 这反倒让萧敬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边正说着,外面黄利进来,他先瞅了瞅一旁的萧敬,觉得很纳闷,只以为是来光顾的客户,他给张周行礼道:“东家,您府上来人,说是有个自称是您兄长的人,带了几个人来,正在您府门前闹事。” “嘿。” 张周皱眉。 他大哥张掖到京城后,先前打听到他的住所,派人送信,请他去“和谈”。 他都没稀得理会,结果张掖还跑上门来了? “张先生,何事?”萧敬受了张周恩惠,自然要多关心一下。 张周道:“没事,我大哥,跟我分家了,属于当兄弟的落魄也会落井下石的那种人。可能是听说我得了锦衣卫千户职位,以长子嫡孙的身份,上门来讨。” “还能这样?”萧敬显然也查过张周的家底,知道张周家里是什么情况,“先生放心,咱家去给您解决了。” 张周笑道:“不用,我去把他打发了就好。这锦衣卫千户的职位,我想给他,怕是陛下也不会答应。” 萧敬笑呵呵道:“一个寄禄的锦衣卫千户,估计您也瞧不上眼了,陛下以后定会给您更多的赏赐。但这职位,咱也不能便宜了外人。” “有道理,还是萧公公懂我。”张周点头。 “张先生,不如咱家陪您过去看看,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不管做什么都是您一句话的事。” 萧敬很大方。 别说今天还得了张周的便宜,就算没有,张周的事他也不敢懈怠。 …… …… 张家门口。 张掖正带着几个从南京过来的老家伙,在门口叫阵,还有张掖带来的扈从在前面敲门。 而张家这边,王明珊提着红缨枪,带着她的跟班平安、吉祥守在门口,除此之外还有就近工坊干活的长工,也帮着过来护住家院。 反倒是本来应该负责保护张家的锦衣卫,此时都很低调,立在一旁就好像是过往路人一样。 他们大概知道,这是张家的家事,外人不太好干涉。 双方还在对峙中。 “我是来找我弟弟的,长兄为父,这道理你们没听过吗?街里街坊给评评理!” 张掖在那嚷嚷,可一个来凑热闹的街坊都没有。 这是澄清坊,旁边都是什么王公贵胄的府邸,谁闲的没事跑这里来凑热闹? “哎呦,大哥,好久不见,还没死呢?” 张周说话之间从马车上跳下来,老远就在朝张掖笑。 本来张周还挺厌恶张掖的,突然见了人,还觉得有些好玩,这个兄长居然会大老远从南京跑来,简直跟猴戏一样。 张周心想,可惜你是不知道我现在背后的能量有多大,要被你知道,你是绝对不敢来的。 “老二!你可算来了!让为兄在这里好等!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咱张家的三叔公,小时候抱过你,见过你撒尿,还有这两位,都是族里的长辈……” 张掖是有备而来。 这是从南京城里拉来的“外援”。 人还没引介完,张周就不想听,他笑道:“不必说,哪来的回哪凉快去!听君一句劝,这京城的水太深,诸位把握不好,容易没过头顶淹死。请回。”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人言可畏 张掖本是想以兄长和族中长辈的威严,来压张周。 没想到张周上来就一顿威胁。 他气不过,撸起袖子就要朝张周冲过来,真要体验一下“长兄为父”的感觉,却还没等他靠近张周,就被孙上器上去拦住。 “你是哪根……哎呦……” 张掖本还要威胁,却是他身子骨不行,被孙上器稍微一推,人就踉跄差点摔倒。 “老二,你挺本事啊,敢对你兄长动手?信不信我回去后跟街坊说伱不孝!你不是举人吗?举人都爱面儿,让你身败名裂!” 张掖似是觉得自己有杀手锏,拿张周的名声做文章。 张掖瞪着旁边带过来的张家旁支长辈,问道:“几位,我要革弟弟出籍,有此资格?” 那个被称之为“三叔公”的老者,走出来捋着胡子道:“为兄长者,自然是可以的。” 张周笑道:“某人啊,本来我没打算把你怎样,但你既然这么说,看来是该找人把你遣送回南京,免得你在京城添乱。” “你要作何?” 张掖瞪着张周。 旁边的萧敬凑上前道:“这点小事,咱家替你办了便可。” “你哪位?老子训弟弟,你个老阴阳人,滚开!” 张掖的话一出,周围的锦衣卫瞬间“唰唰唰”拔出一堆的刀剑。 此场面没让张掖胆怯,却让跟着张掖来的几个老家伙,都不由自主往张掖雇请来的打手身后退。 我们只是来当个见证人的,这怎么还有生命危险? 张周一脸歉意道:“萧公公,他不知你身份,出言冒犯,我替他跟你说声歉意。” “公公?太监啊?没说错!”张掖仍旧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大概在他眼里,太监都跟南京城皇宫里负责采办的老太监一样,平时低调不敢张扬,都怕人也怕事。 张周笑道:“某人,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萧敬萧公公。也就是俗称的东厂厂公。” “呃……” 张掖一怔,人不由自主往后退两步。 “我知道你是来干嘛的,你也免开尊口,家都分了,你我再不相干,你找不到我背祖忘宗的过失,你想逐我出张家也没那么容易,但反过头要把你赶出去,甚至把祖上留下的家业都拿出来……呵呵,萧公公,应该不难?”张周故意问一旁的萧敬。 萧敬本还在恼恨这不识相的张掖,闻言嘴角露出个阴冷的笑容道:“张先生若吩咐,一句话的事。” “三叔公”一听,急忙对张掖道:“侄孙啊,你们家的事,我们管不了,我们要赶紧回南京,是不是把车船给找一下?” “对对对。”旁边几个撑场面的也不干了。 这干的不是人事。 说是上门讲理的,结果对方上来就跑出个东厂厂公,一堆带刀的锦衣卫在旁边立着,别说是没理了,就算道理能说破大天,那也没招。 张掖嚷嚷道:“老二,你这是要仗势欺人了?” 张周笑道:“没啊,要不咱顺天府讲理去?应天府也行,我跟应天府的吴府尹也挺熟的……” 听到这里,那几个人也顾不上跟张掖讨返程的路费了,或者说就算要讨也不急于这一时,赶紧撩起衣摆往街口走。 “你……你等着……” 张掖一看情况也不对,一边嘴上在逞强,脚底却很诚实在抹油。 张周笑道:“某人,劝你赶紧回南京,若再让我看到你,我找人遣送你走。我现在是锦衣卫千户,要给你点教训可易如反掌……” “目无尊长……大逆不道……” 张掖骂骂咧咧便带人跑了。 …… …… “这都什么人啊。”见到人走了,萧敬不由皱眉说一句。 先前那句“阴阳人”,明显是伤到他了。 张周叹道:“小门小户,最讲长幼有序,还望萧公公不要介意。” “没事。”萧敬就算介意,也不敢直接跟张周说。 随即有人过来,在萧敬耳边说了什么,萧敬大吃一惊道:“当真?” 张周笑道:“若萧公公有事的话,不多打扰。” 萧敬为难道:“张先生,出事了,刚得知,由户科给事中华昶上奏参劾,说是本届会试有鬻题,或是牵扯到……您的身上。” “我?”张周皱眉,装出很惊讶的样子。 但其实他并不觉得意外。 既然是鬻题,枪打出头鸟,外面士子肯定会拿他这个张扬的江南解元来做文章。 萧敬道:“还说什么,您在外面找人问及会试的考题,提前便获悉……还说您跟程学士之间有何来往……咱家现在还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估计要先回宫去。” “哦,那请。”张周要送萧敬。 萧敬却道:“张先生还是先莫要去西山了,留在京师,等事情过去之后再走。您放心,别人不敢说,您是绝对不会牵扯进此案的,陛下会还您一个公道。” 张周嘴上笑着点头。 心里在想,公道有那么好还吗?在鬻题案上,皇帝还不够回护程敏政?结果呢?查无实证都能把人给折磨死。 张周道:“人言可畏,嘴长在别人身上,若是非要把在下往一些事上联想,也没办法。其实我也倒不介意,去跟他们论一论。” “论一论?” 萧敬很想问,论什么? 但张周随后也就笑而不语,不再做过多的解释。 …… …… 皇宫里。 朱佑樘正在大发雷霆,他差点就要让人去把华昶给抓了,然后审问一下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 “牵扯进程敏政就算了,连秉宽他也要诬陷,到底是天下的士子不分是非曲直,还是他一个言官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懂?” 朱佑樘怒不可遏。 戴义急忙道:“陛下,或是民间士子无中生有,对程学士和张先生有所误会。” “萧敬回来了吗?让东厂去拿人!” 朱佑樘还在催问着。 戴义道:“已派人去叫了,料想快回宫了。陛下,此人或只是将民间的一些风闻,整理后上报,若直接问罪的话,是否……会令朝中大臣有所不满?” 朱佑樘一拍桌子道:“朕做事,还要每每被那些大臣所裹挟不成?若每件事都要听他们的,那还要朕这个皇帝作何?” “可是陛下,若是贸然抓人的话,将矛盾激化,只怕会对……张先生和程学士的名声不利。” 戴义其实也算是对朱佑樘很忠心了,即便知道皇帝不爱听,但他还是要死命提醒。 现在直接抓华昶,可等于是给那些士子口实了,他们现在已经在闹事,回头不定就直接去搞什么哭庙的事情,闹得朝野不安。 一切当以平息舆论为先。 …… …… 过了许久,萧敬才回来。 朱佑樘此时气好像已没先前那么大。 萧敬先把自己去见张周的过程,大致说了,甚至也说了张周兄长上门闹事的事情,但皇帝显然没心思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现在就想怎么去对付华昶,还能让那些文官消停,并让士子不再议论。 “有件事,你说。”朱佑樘给戴义打个手势。 戴义道:“先前已让人告知你大致状况,户科给事中华昶所参劾的,除了张先生和程学士之外,还有唐寅、徐经二人,污以三人狼狈为奸,公然议论会试考题。陛下想让东厂去彻查。” 萧敬提醒道:“陛下,张先生跟唐寅从就不对付,二人还有赌约,怎可能一同谈论考题?此乃虚妄之言。” 戴义给萧敬打眼色,意思是,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赶紧先去查,把一切都查得水落石出,回头对朝臣有交代,那什么事就没了! “奴婢这就着人去查问。”萧敬道。 “等等。”朱佑樘道,“你是说,你得知消息时秉宽也在场,他怎么说?” 萧敬一怔。 这是问,张周怎么评价鬻题这件事? “陛下,张先生一早就预言到会有此事。”萧敬道。 朱佑樘补充道:“朕是问,今日他听闻自己卷入其中,作何感想?” 萧敬尽力回忆,这才想到什么,说道:“张先生说,人言可畏,还说若是可行的话……他想跟那些人论一论,奴婢没明白他的意思,再问他也就避而不谈。” 朱佑樘微微颔首,似在思索张周这句话的意思,他道:“也是,这理不辩不明,无论程敏政私德如何,是否被人怀疑,秉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卷入其中的。他是最先提醒于朕,程敏政因平时擅结交于士子,而为人所诟病,还提到自己不会在会试前见程敏政,那如何会有鬻题到他身上的事?” 就差说。 程敏政、唐寅、徐经三个人好不好,会不会被定罪的,朕不是太在意,也不太恼。 朕生气的,是有人把鬻题往张周身上牵扯。 张周是最先用天机算到这一茬,也是自始至终都在做避讳牵扯进此事的,结果你们还要冤枉他。 诚心跟朕过不去是? 萧敬道:“陛下明鉴,正是此道理,张先生入京后到现在,都未正式拜访过程学士。倒是以东厂所查,徐经和唐寅二人,在抵达京师时,就曾去过程学士府上拜会。” “嗯。”朱佑樘点头,“既然如此,那明日便在奉天殿升殿,将华昶,和他所谓的人证叫来,再让秉宽前去。当面对质!”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三章 无公道可言 入夜,坤宁宫内。 皇帝一家四口刚吃完晚饭,朱厚照尚未回东宫。 朱厚照坐在凳子上,耷拉着脑袋却往上挑着眼眉,偷瞄出去凌厉的眼神,就好像是谁欠了他几万两银子没还。 “咯咯咯……” 朱秀荣的笑声传来。 在朱秀荣面前,是一木头盒子的玻璃珠,少说几百个。 朱秀荣白天还可怜委屈,晚上她就成了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 “太子,你过来!” 朱佑樘把儿子叫到一边。 朱厚照振振有词道:“父皇,为什么要给皇妹那么多琉璃珠?儿臣还要给她立规矩。” “什么立规矩,朕在你母后面前就没戳穿你,如果什么都要伱去赐予,别人才能有,你以为天下的臣民都要靠你的恩德才能活?是他们给你,而不是你给他们!” 朱佑樘教育起儿子。 朱厚照道:“天下不都是咱的吗?” “哼!” 朱佑樘道,“看来你还是应该多学,如果水则载舟水则覆舟的道理都不懂,将来如何治理好天下?身为君者,以兼济天下为继任,并不拥有天下,四海皆你臣民,你要用尽自己的努力,让他们有,只有百姓富足,你才能得。” 朱厚照闷着头,显然他不想接受这种教育。 在宫里,给他的感觉,天老大他爹老二,他排老三,连老娘都要靠边站。 现在居然告诉他,这一切不是他的,还是别人赐给他的,作为大明的储君,他怎愿意接受这种想法? “不要跟你妹妹争,她是你至亲之人,无论朕在不在,你都要善待她。”朱佑樘道。 朱厚照好奇道:“父皇和母后也是儿臣的至亲……” 朱佑樘白了他一眼道:“有些事,等你年长之后自会明白。回东宫补你的课业,百姓人家的孩子都讲求个挑灯夜读,也到你该一心扑在学习上的时候了。来人,送太子回东宫。” “儿臣还要跟父皇和母后说说事……儿臣不急着走啊……” …… …… 朱厚照到底只是个八周岁都还没到的孩子。 自幼让他生活在东宫,让他接受单独的教育,朱佑樘夫妇在这方面似乎也非常舍得。 朱佑樘立在坤宁宫门口,看着儿子一行远去的灯笼火光,回过头才发现萧敬已经立在旁边很长时间。 “陛下,已通知过了张先生,让他明日一早到奉天殿,到时奴婢会引他入宫。”萧敬道。 “嗯。”朱佑樘点头,“贡院里有消息吗?” 萧敬道:“此事尚未在朝堂上议过,陛下您也未发旨意去贡院,估计这两日卷子便会开封,本可能会错过。但东厂先前已递了条子进去,吩咐不得以程学士阅览卷宗,料想他并未接触到朱卷的内容,给事中华昶的上奏便多有不实。” 在华昶的上奏中,特别提到程敏政跟作弊的人约定好一些暗语,如此就算是墨卷被誊录成朱卷,程敏政仍旧能找到相应的卷子进行内外帘私相授受。 皇帝先前听了张周的话,告知内帘,不许程敏政阅卷,只能说打消了其私相授受的指嫌疑,但指责会仍旧在。 不能说有人阻止了,导致结果没发生,他程敏政提前就没跟人约定过。 “东厂还查到什么?”朱佑樘先前没有着急将此事公布,多是因为他知道,这件事不能太心急。 真相是什么,反而成了最次要的。 更重要的,是要打消士子的怀疑,还礼部会试一个公正的名声。 在这种前提之下,其实涉案的某些人的利益,包括一部分的真相,都是可以牺牲的,而历史上程敏政、徐经和唐寅,就是为顾全大局而被牺牲的人。 除了涉案的当事人之外,谁还在意真相是什么? 都是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只看到事件中对自己有利的一面,根本不管全盘是怎样。 萧敬道:“回陛下,东厂查到,华昶实则并无人证,只是以风闻奏事,民间士子中多有议论,说是见到张先生与人谈论试题,还跟唐寅有过私谈,便是在那次安排让他们去拜见座师时……” “混账!”朱佑樘一听就怒了,感情那些大臣是想说朕安排江南本科举人去见王鏊和刘机,是帮他们鬻题去了? 那朕岂不是也成了同谋? 萧敬也是有点哭笑不得,微微叹息道:“现在那些人都是拿一些子虚乌有牵强附会的传闻来说事,当日张先生跟唐寅相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并无谈论题目,而且之后二人再无相见。” “无可理喻!” 朱佑樘本来也不是很在意真相是什么,但现在张周也被人牵扯进此案,他心里来了脾气。 他觉得这是文官在针对张周,故意拉张周下水。 现在皇帝成了涉案几人之外,最关心真相是什么的人。 “奴婢还查到,此案或跟程敏政府上的家奴有关,程敏政府宅的门子,收受前去拜访士子的贿赂,以所给价钱的高低,决定是否能给代为通传引荐。”萧敬道。 朱佑樘皱眉道:“那他程敏政被秉宽指摘,一点都不冤枉!明知自己名声在外,连家门都看管不好,何以能立身为朝堂?” 现在皇帝反而有点怨恼程敏政。 皇帝不愿意承认责任在他自己身上,反倒是觉得程敏政有点不避嫌疑。 萧敬道:“奴婢先前也听张先生提及过,也跟程学士提醒过,后来程学士似也做了避讳,未再见士子。但先前……毕竟事已发生。” “唉!秉宽本来想拉程敏政一把,结果把自己也陷进去,不过好在他们都未正式见面,想提秉宽的事,怕也没那么容易。去,将刘阁老和谢阁老二人找来,还有礼部徐尚书,朕今晚要见他们。” “陛下,这都夜了。” “入夜又何妨?明日一早,朝堂上就要有个公论,现在不见何时见?” “是!” …… …… 刘健、谢迁和徐琼三人,被连夜传召往乾清宫。 徐琼对此似乎还不知情,毕竟他没有见过华昶的上奏,而内阁却是见过那道奏疏关白的,但这种参劾的奏疏,本身无须内阁做出票拟,所以他们也只是见过关白,而没有由他们去提处置意见。 查案,那是三法司的事,再或者是东厂锦衣卫要干的活儿,内阁是否票拟,结果上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在查无实证的情况下,也只能先把人往诏狱或者法司狱内送,查明了再说。 “两位,究竟是为何事?” 入宫的路上,徐琼便忍不住问道。 谢迁道:“多半乃因为户科给事中华昶参劾程克勤鬻题之事,还牵扯到了张周、唐寅和徐经三名考生,而这三名考生皆都是江南人士,张周和唐寅更是本科江南乡试的解元和亚元。” 徐琼皱眉道:“这还有张周的事?” 连徐琼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华昶是莽夫吗?虽然民间不一定知道张周的事,但作为户科给事中的华昶,难道连张周深得皇帝信任,给朝廷立功的事都不知道? 虽然御史言官在大明的地位特殊,很多人官职不高,却每日出现在朝堂上,但也仅限于六科都给事中和左右给事中,普通给事中是没有资格参加朝议的。 而张周也只是最近,才偶尔会被在朝堂上提及。 如果考中进士,放六科给事中,一般秩满九年,也就是完成九年考满,才能升为六科都给事中,而六科都给事中也不过才正七品。 别看只是正七品,但作为京官,放到地方官任上至少也是按察司副使起步,成为一省谳狱事务的二把手。 而六科的人,作为御史言官,很多时候就是头铁,但凡遇到什么直谏、抗命、封驳的事,这些六科言官往往都冲在前面,为此丢了性命的也不少。 谢迁也叹道:“牵扯谁不好,非要把张周也牵扯进来,陛下对此人的信任如此之甚,就算他真牵扯到鬻题,陛下真会在意和过问吗?事却因此而有理不清道不明的风险。” “呵呵。” 徐琼闻言只能苦笑。 谢迁的意思,张周涉案,可能会让案子最后查不清。 也就是在文官心目中,倾向于接受鬻题的事实是存在的,怕张周涉案会影响到此案的查明。 尤其是内阁这几人…… 程敏政被查,他们嘴上说要为程敏政还个公道,但内心却憋着坏,巴不得程敏政就此一蹶不振,从此不会再出现个脱离掌控的阁臣存在。 徐琼问一旁的刘健道:“刘阁老,您认为,张周真的有必要去参与鬻题?” 刘健仍旧是趋步而行,闻言却侧目看了眼徐琼。 谢迁笑着问道:“你这是何意?” 徐琼恰恰不是正统文官派系的,而先前被他顶下去的礼部尚书倪岳,才是别人眼中正统的文臣,所以徐琼在一些事情的立场上,反而会跟正统意见相悖。 徐琼道:“先不论张周江南解元的身份,单就以他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还有陛下暗中为他出仕所做的努力,以及他屡屡推算天机的能力,如此能力更多是因为名声在外而为小人所妒,却不应该是为了鬻题,而令自己声名紧毁而锒铛入狱?” 徐琼算是明眼人了。 或者说,他只是讲了一个最平常的道理。 那么牛逼的人去鬻题,图什么?吃饱了撑的? 刘健没评论,冷冷道:“查无定案,再论。”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四章 预设立场 江南会馆内,已经入夜,唐寅还在跟十几名从江南来的举人一起喝酒。 在会试结束之后,这近乎已成为他每天必备的节目。 也就在他喝得高兴,准备当场泼墨挥毫时,徐经急忙进来,在跟在场的人打了招呼后,将唐寅叫到了会馆的后院。 “伯虎,你先喝口解酒茶,有事发生。说是朝中有言官,参劾了你我,说你我牵扯到了程学士的鬻题,说我们提前在外谈论此次会试的考题……” 徐经财大气粗,他是唐寅的金主,而他的消息渠道也明显很通畅。 唐寅浑身一个激灵,将仆人递过来的解酒茶倒在地上,道:“这点酒不算什么。谁人在外面造谣?” 徐经回头往江南会馆的宴客厅方向看一眼,眼神好像在说,平时就这群人跟伱称兄道弟的,如果说有人恶意中伤你,除了这些人之外还能有谁? “此乃无稽之谈。” 唐寅心想,我这是招谁惹谁? 难道就因为我才学好,时常在人前表现,别人就要污蔑我参与鬻题? 徐经也有些着急道:“现在此事只是刚报上去,具体如何还说不准,但要是发酵起来,或许贡院的内帘都要彻查。我还听说一个不好的消息,说是因为我们曾去拜访过程学士……” “拜访过又如何?到京之后,去拜访的人多了,难道人人涉及鬻题?”唐寅气愤不已。 徐经支吾道:“还可能是,我当时赠了程府的人金子。” “你说什么?”唐寅皱眉。 徐经叹道:“当时那么多人去拜谒,以为人人都能得见?还不是因为我给了金子,才会提前进内?若是旁人以此来攻讦,只怕是说不清楚。” “别人又不知道,不要对外言说便可。” 唐寅当然怕这件事为外人所知晓。 如果程敏政牵扯进鬻题,程敏政就是始作俑者,而也必然有参与者。 总要找到程敏政鬻题的目的,除了人情之外,程敏政最有可能是给他送钱的人泄题,那谁给的钱多谁就容易被人攻击。 徐经就属于这一类。 让你徐家家大业大的,还能“包养”个唐伯虎当你的门客,你们俩在京城前呼后拥穿街过巷那么招摇,不朝你们开刀朝谁? “据说,还有张秉宽,也牵扯进此案。”徐经提醒一句。 唐寅听完之后,突然心中的愤怒就稍微能缓和一些,心情好多了。 嘿! 让你跟我比! 还让我当你师弟? 现在谁也没比谁更好,一起栽了? 如果说还有比他俩更张扬的人,除了张周之外,好像也没谁了。 真就是枪打出头鸟,江南三大得瑟怪,被一网打尽。 “他也拜访过程学士?”唐寅皱眉。 他倒是不觉得张周会涉及到鬻题,只是奇怪为何张周已获得名利地位,还能被人所攻击。 徐经摇头:“倒没听说他去过,具体因何暂且不知。伯虎,这几天你哪都别去了,就在住所内等消息,我会尽量出去打听,有关系要疏通的,你也不用担心。” 唐寅倒显得豪气干云:“清者自清,朝廷也不能是非曲直不分?” 徐经叹口气,也没再跟唐寅解释太多。 以徐经的身家地位,对于朝堂内的一些事还是知晓的,有些事就是只讲立场不讲理。 越是身在高位,越容易出现这种情况。 徐经也就不好意思去打击唐寅的“政治理想主义”,算是在帮唐寅守住心中最后的公义之心。 …… …… 乾清宫。 灯火通明中,刘健、谢迁、徐琼三人立在那,皇帝也没让人给他们准备椅子,大概就是跟他们简单谈几句,交待一下事项,就会让他们走。 没打算秉烛夜谈。 “……三位,这是户科给事中华昶,参劾程敏政参与鬻题,以及牵扯到此案中几人的奏疏,涉及到风闻言事,你们先传阅一下。” 皇帝先把华昶的上奏,让戴义拿下去,给三人看过。 刘健和谢迁都是早就看过关白的,所以都只是简单扫一眼,只有徐琼认真看了许久,但灯光昏暗,他还有点老花眼,其实也看不出事的全貌。 朱佑樘道:“朕明日早朝时,会提到此事。涉及到程敏政、唐寅和徐经三人的,朕会以东厂和锦衣卫严查,只是涉及到秉宽……张周的部分,朕认为可以到此为止。” “陛下……” 刘健忍不住,要出来打断朱佑樘。 同样被参劾,凭什么另外三人就要继续查,而张周就可以置身事外? “刘阁老,你先莫要打断。”朱佑樘抬手道,“朕知道你的担忧,同被参劾,理应一视同仁,但以东厂目前所查,在徐经和唐寅二人到京之后,的确曾去拜访过程敏政,而张周则未有。” 谢迁闻言心中暗笑,却是走出来质疑道:“陛下,见未见过,并不一定为外人所知。” 朱佑樘一抬左手,他左手边立着的萧敬便道:“谢阁老多虑了,张先生入京后是来做什么的,想必诸位都很清楚,从他未入京之前,锦衣卫便派了百户孙上器等人,一直跟随在他左右,他在京这数月来,行止皆都为锦衣卫所知,的确未有跟程学士有过正式的会面。” 谢迁脸色很尴尬。 好家伙。 踢到钢板上了。 准确说,应该是华昶踢到钢板了。 正如他进宫的时候当徐琼面所讲,你说你华昶参劾鬻题就参劾鬻题,非把张周牵扯进来,你这种大无畏的精神是值得提倡的,但你是怕不知道陛下有多偏信身边人是? 张家那对活宝,就把朝廷闹到鸡犬不宁,后来言官在言事时都有意避开那俩货。 现在明显皇帝对张周的信任,远超过对张家兄弟,你华昶还敢参,你这是撞了南墙都不知道回头。 徐琼出面道:“陛下,既然现在事有定论,那此案就不该再有所牵扯,应该及时收手。” 徐琼算是出来为程敏政和张周等人说话了。 连皇帝都肯出来作证,说张周没见过程敏政,那华昶的参劾就可以直接不加理会,甚至将华昶逮问,看是谁在幕后指使。 朱佑樘道:“如今士子议论纷纷,若无个交待,自然也不可。” 本来刘健也打算硬着头皮出来,跟皇帝提议一下一定要给世人一个说法。 听了皇帝的话,他们才松口气。 看来皇帝还是在意舆论的。 但这种在意,明显不是为了理清是非曲直,而是为了申明此事跟张周无关,为张周将来入朝为官铺路。 都说皇帝熟悉大臣的套路,他们这些做大臣的,又何尝不熟悉皇帝的套路? 朱佑樘继续道:“诸位卿家或许不知,在秉宽到京之后,朕曾有意让程敏政栽培他学问,为他会试做准备,他便明确跟朕说过,此人或因跟民间士子来往过近,或会招惹一些无妄的非议,以此为原因,他并不想在入朝之前与程敏政有任何的往来。” 刘健、谢迁和徐琼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何等人。 居然能在刚进京时,就有这种卓越的见地? 简直是一语成谶。 皇帝应该不会在这种事上,刻意编个故事来骗他们,如果真如皇帝所说的,张周跟程敏政无往来,没参与到鬻题,近乎就已是定论,无须再说了。 “年初时,秉宽给朕测了几卦,除了西北鞑靼犯境,以及陕西、宁夏地动,还有建昌卫的地动之外,再就是有关此番会试或涉及到鬻题传闻。” 朱佑樘为了先说服三人,在来日的朝议时帮自己说话,显然也不满足于只告知他们些微隐情。 “朕本来也考虑过,不要让程敏政主持本次春闱,但却又觉得,同样一个坑,程敏政应该不会掉进去两次,是朕执意让他来主考。未曾想,引发朝中士子大哗,是朕太固执了。” 徐琼拱手道:“陛下不必自责,是非自当有公论。” “公论?还有意义吗?” 朱佑樘冷冷道,“就在最近,便已有人在上奏中影影绰绰提到,说朕宠信奸佞而妄听方士之言,虽未明提是有关秉宽,但这话难道朕是听不明白?也不妨告诉你们,朕在会试结束之后,已让东厂传旨到内帘,卸了程敏政阅卷的权限。也就是说,本次会试在阅卷时只有一位主考官,就是李大学士。” “这……” 谢迁其实已准备跟皇帝好好论论要不要听信方士之言的问题。 但听了皇帝的话,他只开了口,突然就哑火,就好像胸中的腹稿被皇帝的话震慑回去,全都给忘了。 陛下! 您可真行啊,先前那么固执让一个在会试主考都还没定时,就能牵扯进鬻题传闻的人来当主考,却又能及时纠错回头,在会试结束尚未开始阅卷时,就把程敏政的主考官暗中给下了? 这是什么迷之操作? “所以你们看,那华昶有关内帘暗中勾结考生的罪状,还有探讨下去的必要?” 朱佑樘也很硬气。 朕听了张周的,提前都做了准备,就等于是提前堵上你们的嘴。 刘健老成持重,他道:“陛下,若是此事为士子所知,必定会加深对翰林学士程敏政的怀疑,且有关鬻题,多牵扯到事前的私相授受,单以程敏政未参与阅卷,尚不能打消世人对其的疑虑。” 刘健也就明说了。 我们知道陛下您做了准备,还想堵悠悠众口。 可问题是,连你自己都防备到程敏政卷进鬻题,那不正说明朝廷有所怀疑? 那些士子可是出了名的敢说敢闹,让他们抓着朝廷对此事解释的漏洞,都不能叫大做文章,简直能去玩命。 “所以朕说,有关程敏政、唐寅、徐经三人,是否真的牵扯进鬻题,还要再查,而张秉宽则可以抽身事外,难道三位到现在,对秉宽还有所怀疑吗?” 皇帝也恼了。 你们耳朵聋? 朕是偏信程敏政吗?如果偏信的话,就不会在会试一结束,就卸他的职。 程敏政要为自己的行为不检承担责任,至于徐经和唐寅,也交给法司去查,只有张周,那才是朕所在意的,感情朕先前说这么多,都是在跟你们扯犊子呢? 你们听问题不听重点的? 刘健道:“事已起,那是否要将陛下跟臣等所言之事,对天下臣民讲清楚?” 现在刘健要皇帝表态。 你跟我们说,我们不会随便给你去张扬。 但如果你真要为张周洗脱嫌弃,不把你先前所说的话跟天下人讲明,别人也不会信的。 可你要讲了……陛下您跟张周相处的模式,就会让天下臣民知道,原来陛下如此偏信一个喜欢拿天意说事的人,别人对张周的攻讦会更多。 这恐怕就有违陛下您为张周入仕铺路的初衷了? 朱佑樘道:“朕打算明日早朝,让秉宽入宫,跟华昶当面对质。” 此言一出,三人都缄默。 廷辩这种事,自古都有,遇大事不决,让当事人当面对质,也不失为一种良策。 但问题是……张周尚不是朝臣,让张周去跟华昶辩论,还要让君臣在旁听着,就不太好了?让张周和华昶去刑部、大理寺的公堂上去对质,不好吗? “三位卿家,朕的本意就是要平息士子的议论,如果这都不能为你们所容,那朕也就没有再商议的必要。” 皇帝也发狠了。 跟你们商量,这么给你们脸,你们还要厚着脸皮作对,那可别怪朕直接要跟你们撕破脸。 你们都不支持朕,凭什么让朕觉得朝堂上那些大臣会站在朕这边? 还是朕自己决定此案,比公论有效得多。 刘健道:“陛下,是非曲直由朝堂论定,也可。但请陛下不让臣等预设立场,也准允臣僚对张周有所质疑。” 朱佑樘点头。 他明白刘健的意思是,在事情有论断之前,刘健并不想完全站在张周这边。 到底能不能洗脱张周嫌疑……不是陛下您和我们来定,而看张周在朝堂上自己的表现。 这就是让张周去“舌战群儒”。 “可。”朱佑樘道,“但也请你们为今日之事守秘。明日朝堂,若不能定秉宽之罪,当还他个公道。” 皇帝是告诉三人。 不要想着让张周自证无罪。 让张周证明自己这几个月没跟程敏政有过来往,甚至是书信、他人传话的往来,这根本做不到,难道张周能把自己到京后每时每刻的行踪具体讲得一清二楚,还有人证物证? 你们心里那点小九九,朕清楚得很。 只要你们不能证明他有罪,那明天就必须还他清白,从此之后还不能再提及此事。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五章 踢到钢板了 张周还没考中进士,却要第一次前往朝堂。 他也没觉得有多荣幸。 因为当天他去奉天殿,并不是去旁听、商议国事的,他只是作为“犯罪嫌疑人”,前往奉天殿进行廷辩,为自己洗脱嫌疑。 萧敬负责引张周入宫,路上就在跟张周提及昨夜皇帝特地召见刘健、谢迁和徐琼的事,也说明了今日只要张周咬死不承认跟程敏政有过任何往来,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他张周就可以彻底跟鬻题案无关。 “萧公公,我若这么说,那些大臣真的会放过我?” 张周言谈之间并没什么不适,反而还带着些许的期待。 这是萧敬所没想到的。 一般人想到要去上朝,见君臣,还是要去廷辩,遭遇很多人的盘问,可能会怯场,而这位……好像生怕事情太小,没他发挥的舞台,不够体面。 萧敬到底也是人精,看出张周可能是想去找事的,赶紧提醒:“适可而止,有陛下做主,刘阁老他们也会为您说话,到时自不会有何麻烦。” 张周点点头:“陛下真是有心,我就怕事情不能尽如人意,还是做两手准备为好。” “准备什么?” 萧敬瞪大眼问道。 张周道:“自然是要多准备一些理由,为自己开脱。从我进京,就料到可能会有这么一日,没想到还是来了!” …… …… 奉天殿。 众大臣已鱼贯进入殿内等候,文臣、武勋分立两边。 至于奉天殿门口,则立着三个人,除了参劾鬻题事件的两个当事人,张周和华昶之外,还有一个……是刚从北镇抚司出来的张延龄。 皇帝让他当天就去偏头关当参将,走之前照例是要来聆听一下圣训的,但作为“戴罪之臣”,他是不能直接进去位列臣班的,只能在外面等候。 “哼!” 张延龄来得比张周早。 也是因为他天不亮就被人从牢房里薅出来,不是他自己选择的入宫时间。 他见到张周来,还冷哼着。 大概是有点瞧不上张周。 至于另外一边立着的是谁……张延龄不想知道也懒得问。 …… “宣建昌伯、华昶、张周进殿!” 里面朝议刚开始。 大臣行礼结束,随即便要召见外面这三人。 三人并排着进入到奉天殿内。 宽大的金銮殿,皇帝高高在上,大臣们身着官服各立两旁,给人很庄严肃穆的感觉。 故宫,张周进去过,陈设什么的大为不同,主要是以后改建过。 别人都小心谨慎,而张周则是亲自来体察历史人文的。 “臣参见陛下。” 三人行礼。 朱佑樘见到张周来,脸色稍定。 “三位卿家不必多礼!” 朱佑樘道,“建昌伯,过去数年,地方有奸邪之辈以你的名义掠夺民财,为乱一方。虽不能证明此事为你所主使,但你也难脱干系,朕命伱十日之内抵达偏头关,以参将之身,协助总制军务的王越,抵御来犯狄夷。给你一个时辰回家收拾,走!” 说着,朱佑樘对一旁的戴义打个手势:“调令给他!” 言下之意,今天你就来跟朕瞧个面,就可以滚蛋了! “一个时辰,十天……陛下……” 张延龄当然要抗争一下。 他还想为自己申冤呢,凭啥就说我跟地方那些生事的人有关?有证据吗?证人、证物拿出来!我受了这么多天的窝囊气,我要个说法! 朱佑樘一脸恼怒之色道:“再不走,卸你军职,让你背上兵刃去城头当个士卒!” 张延龄本还想说,从京城去偏头关有一千里,让我十天到……不把我累死? 但被他姐夫这般威胁…… 他只能灰溜溜告退。 …… 朝议的第一件事,就这么顺利打发。 随后好像也不是要谈华昶参劾鬻题案的事,华昶在行礼之后,已列到东班的文臣之后,毕竟他是大臣,总有地方给他站。 而张周这边就比较尴尬了。 他没有官职,也没有爵位,只是个贡生,还是个嫌疑人,怎么看这朝堂上都没有他立足之地。 却是西班武勋之首的英国公张懋,回头笑看他一眼,往旁边让出个位置。 意思是,秉宽你过来,咱站在一起。 相比于文臣对张周的冷漠,武勋那边见到张周都很客气的样子,就差跟张周点头哈腰过来把自己介绍一番。 好像他们也很欢迎过去张周跟他们一起站。 而张周则继续笑着,他哪边都不去,就立在中间……那种全场瞩目的感觉,还挺好。 反正我是来廷辩的,皇帝让我站哪我站哪,如果按照你们的指引去站,肯定会有人说我不懂规矩。 但就算是这样…… 文臣那边看向张周的目光,也都个个带着嘲弄,似真就把张周当成了不识礼数的升斗小民。 …… 朱佑樘看此架势,也就不谈别的。 他一摆手,让已走出臣班准备奏事的户部尚书徐经回去。 “诸位卿家,昨日里,户科给事中华昶,参劾翰林学士、本次会试的主考程敏政,提前鬻题,并有会试考生张周、唐寅、徐经等人,或牵扯到其中,今日朕叫来贡生张周,与华昶当面对质。” 皇帝说到这里,华昶赶紧又从臣班中走出来,他道:“陛下,臣乃有程敏政鬻题的证据。” “呈上来!” 朱佑樘也不客气,你有证据是?拿啊! 华昶急忙改口道:“是有证人。” 这个近乎大喘气的说法,就算是文臣,很多人也在皱眉。 直说是风闻言事也不丢人,非说自己有证据,皇帝跟你要,你却说是证人,感情你也知道就算马上去找人,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所以你想表达,由你口中“转述”的话,就等于是证人证词? 此时刑部尚书白昂走出来道:“证人都姓甚名谁,可是列了供状,并做了签押?交由法司,一并做定谳。” 华昶道:“并未有,不过何时都可以添补,还请陛下下旨,将涉案人等一律下狱,过堂问责,一切便清楚明了。” 本来就没证据,其实连文臣大概都知道,华昶这属于以道听途说的消息,来做上奏。 虽然从法理上来说,风闻言事并不能算是过错,可涉及到礼部会试鬻题这么大的事,在不经过细节求证的情况下,就贸然上奏,将外间的传闻捅成一件大案,这做法就有点过头。 至少文臣也觉得,华昶太心急。 朱佑樘道:“你没有罪证,就要将你所参劾的人下狱,并无此道理。你所谓的证人证词,是可以回头再补,你可以将名单一并列出,朕这就让东厂前去擒拿,到朝堂当面论事。” 皇帝的话一出,华昶也有点蒙。 皇帝这么较真的吗? 现在不是外面都在风传说有鬻题?我不过是把外面的传闻,整理下来奏报而已,按照道理不应该是把人都下狱之后,严加审问然后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非要拉到朝堂上来进行当面对质,这算怎么说的? “回陛下……臣……一时记不得有哪些人,要回去之后,再行查证……不过京师士子,已对此议论纷纷,若继续传扬,只怕会引起士子骚动,而坏了纲常法纪!” 华昶为难之下,还在继续为自己争辩。 我不但没有证人证词,连证人是谁都不知道,我只拿大道理说事,外面的人都在议论,朝廷应该平息舆论,就应该把涉案的人下狱拷问。 此时的华昶已经是满头大汗。 张周就立在他旁边,心里也在笑。 还没等我开口,你华昶就已经这么狼狈,你大概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你要是只检举程敏政、唐寅和徐经,估计皇帝现在都已经派锦衣卫去拿人了,结果你倒好,非要把我加上去,你大概是不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是? 朱佑樘脸色淡然,不急不躁道:“你仅仅因为民间士子的几句议论,就公然检举朝中一名翰林学士,还有三名会试考生,攻讦春闱举贤之大事存在鬻题弊端,还要以此作为呈堂结案的罪证?你可知这背后的牵扯有多大?” 华昶跪下来道:“陛下,臣一片赤诚之心,日月可鉴!” 不再提证据的事,只说自己的忠心,也是在强调,这是他的职责。 “东厂!”朱佑樘大喝一声。 “在!”萧敬早就看华昶不顺眼了,没办法,谁让华昶惹了张周呢? 皇帝器重的人,你没证据就敢参劾,你这是自寻死路。 进了诏狱,可不会让你好受。 朱佑樘道:“将他拿下,发北镇抚司,查问是否有何缘由……” 还未等朱佑樘的话音落,左都御史闵珪急忙走出来道:“陛下,不可!还请三思。” 很多文臣也意识到,皇帝这么做有点要把朝廷跟民间士子矛盾激化的意思,不抓嫌疑人,抓举报人?关 查都没查,就这么偏向一边,让那些在外面闹事的读书人怎么想? 朱佑樘怒视着闵珪道:“闵卿家,你有意见?” 闵珪道:“陛下,鬻题之事由来已久,若全都是捕风捉影,断然不至于会闹到如此沸沸扬扬,若在未经查证之下,将户科给事中华昶问罪,势必会引发士子更为广泛的妄议,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给士子一个交代!” 朱佑樘近乎是咬着牙道:“如果仅仅是怕士子妄议,就要以他们所议之事做彻查,将他们妄议之朝臣移交法办,朝廷还有何威信颜面可言?朝廷求贤任能,还如何仰仗于春闱会试?” “诸位卿家,难道你们希望以后的朝廷大事,都要被士子的议论裹挟,事事被牵着鼻子走吗?”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六章 到了展现气势的时候 眼看锦衣卫都要进来拿人了,张周心说这是什么情况? 不是说好了今天是让两个当事人进行现场对质,做廷辩,洗清我嫌疑的同时,平息物议呢?我还一句话没说,没给我表现机会呢,怎么陛下您都替我说完了? “陛下,臣有话要说。” 锦衣卫都已上殿了,张周突然拱手,朗声奏请道。 现场本有些失控,文臣那边都觉得皇帝的做法很武断,武勋那边也在私底下议论,却在此时张周发话,现场突然都安静下来。 不是说张周声音多大,或是多有气势,能镇场。 而是所有人想起来,今天的主角应该是张周,这小子之前只是“传说中的人物”,名不见经传,武勋那边更觉得这是个高深莫测的“半仙”。 再加上张周主动请奏,以非朝官的身份力争,别人自然想听听他这个当事人怎么说。 朱佑樘道:“张卿家,你有何话可说?” 张周也不在意旁人促狭的目光,就好像现场没有旁人一般,挺直腰杆奏请道:“陛下,臣对于此案有些看法,想跟华给事探讨一番。” 包括皇帝在内,在场君臣都有点不理解张周的行为。 皇帝都把事给你谈妥,华昶马上要被下锦衣卫狱,甚至要被审讯了,你怎么还有意见? 张周其实不得不这么说。 光靠皇帝一番慷慨陈词,就想平息朝野的舆论,显然这位皇帝有点想当然。 可能是朱佑樘急切要保他,为他洗清冤屈,忘了提前是怎么安排的,话赶话直接就要把华昶拿去问罪。 这在张周看来,除了会激化矛盾之外,一点用都没有。 下一步不用那些读书人去哭庙,估计别的言官都要拿脑袋撞柱子,玩死谏那一套。所谓清流文官为了所谓的节气,玩起命来是九头牛都拉不回。 “说!” 朱佑樘看到张周固执己见的态度,大概就意识到,刚才自己可能是有点上头,也在庆幸,张周给他浇了一盆冷水,让他冷静下来。 “是,陛下。” 张周得到皇帝的准允之后,终于有了他的发挥空间,转身看着一旁官帽都已经湿透的华昶。 张周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问道:“华给事,在下名张周,字秉宽,南直隶应天府人士,乃南雍贡生出身,本次会试的考生。” “……” 华昶瞪了张周一眼。 用伱告诉我你是谁? 殿堂上的大臣也没搞清楚张周要搞什么,但看到张周那略带高傲的神色,他们多少还带着一些偏见。 这小子分明是看到皇帝对他的偏袒,在耀武扬威呢! 不过大臣们也没办法,他们也知道,若是谁有这小子的本事,能上窥得天机,下救得公主,那也会得到皇帝的信任,今天也可以在这里横着走。 张周道:“华给事,你上奏参劾,说是翰林程学士涉及鬻题,对此我没什么要说的,因为我跟程学士之间从未见过面……” “你说没见过就没见过?”华昶也突然硬气起来。 你小子是自揭短。 你跟程敏政见没见过,可不是用嘴能说清楚的。 张周耸耸肩:“没见过就是没见过,你要说我见过,总要有人证物证?我一没踏足程学士的府门,二没有投递拜帖,三没有去翰林院拜访,你总不会认为,我们还有别的什么相见方式,是可以避开世人视线的?” 华昶一时语塞。 先不论张周是什么人,至少程敏政那边是个名人。 一个名人跟人相见,总要露出一些迹象才可,而他恰恰如张周所言……对于他们是否相见过这件事,毫无证据。 萧敬此时走出来道:“此一点,东厂可提供佐证,从张贡生入京开始,就未曾离开过锦衣卫的视线,他见过谁没见过谁,东厂和锦衣卫也是一清二楚。他的确未拜谒过程学士。” 这话本来只告诉过刘健、谢迁和徐琼三人。 这下朝堂上所有人都知道,原来张周入京之后所得到的待遇,跟那些普通考生就完全不同,张周这属于中p,全程由东厂和锦衣卫提供保护和协助。 你华昶这下麻爪了? 华昶道:“那怎知他……是否乃是通过别的方式,得到鬻题……” 张周微笑道:“华给事,我们还是谈点更有意义的事情,诸如你所参奏的,我曾跟人议论过本次会试的考题……是这么说的?那请问我是在何时何地,跟谁谈论过相应的题目呢?不如你告诉我是谁,当面对证比较好。” 华昶心说,你小子刚才是耳聋是?没听我都说了,人证什么的,回头会给你找来,只是现在没有! “张某,你不要得意,你被人非议,难道是空穴来风?你以为你跟谁见过,能做到为人所不知?” 华昶咬牙道。 张周对华昶还是有点“刮目相看”的,到现在,这货居然还能出言威胁,说得跟真的一样。 他想说,你再发狠一点,把嘴唇咬出血来,或许我都快相信我自己跟人谈论过考题呢。 张周叹道:“那又不得不说另外一件事,本人到京师之后,事太忙,还真从未私下跟任何一名同科的考生见过,几次出现在士子当中,也都是公开出现,都有人可以作证,我没有与人谈论过任何与考题相关的事。” 萧敬再道:“此一点,东厂同样可为之作证。” 华昶差点想原地蹦高。 怎么什么事都有你姓萧阉人的事?你少说两句能死? 张周道:“就算是找个人来诬陷一下,说我跟他提过考题,我也想听听他是怎么诬的。没证没据的事,就想让人认罪,怕是不太现实?” 华昶气得满脸通红。 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本来就没有任何证据,历史上弘治十二年的鬻题案,就是个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要不是华昶捅上来,这种非议也造成不了什么气候,可就是这么一件事,葬送了程敏政、徐经和唐寅三人的前途,甚至让程敏政丢了性命。 历史上华昶也因此而落罪外放。 可以说,他落罪并不冤。 谢迁见华昶已被张周的气势给压住,他走出来,笑盈盈道:“张贡生,你到京师之后,私下未见过任何一名士子?” 张周道:“谢阁老是?” 谢迁一怔,这小子居然认识我? 张周本来是不认识的,但他曾在乾清宫暗地里听过谢迁的声音,谢老儿一说话,张周就能辨认出来。 “谢阁老的问题很好,私下的确是没见过任何一人,但也不是一个人都没见过。” “曾见过国子监林祭酒的二公子,有成国公之子朱凤、锦衣卫的人在场。也曾有一人多次想跟我做学问上的争论,名唐寅。” “但我未跟他私下相见,就因为我认为自己所为之事,必定引来诸多质疑的声音,若是私下与谁相见,怕会有何误会。所以宁可单独备考,不见外人。” 张周显得很淡定。 讲话的语速也很轻缓。 谢迁马上想到,昨晚皇帝曾说过,张周是刚到京城,就跟皇帝说过,程敏政这个人喜欢跟士子相见,容易为人所诟病,所以皇帝给张周安排程敏政当私教,张周都没同意,更是避嫌不与任何人相见。 这小子根本就是早就预料到,可能会有今天这一出。 本来谢迁也只是把张周当成一个伶牙俐齿的读书人看待,但听了张周的话,再跟皇帝的言辞对应一下,他随即便意识到,张周可不是个普通的举人,更不是一般不谙世事的年轻毛头小伙。 张周道:“华给事,却说来,在下跟程敏政、唐寅、徐经这三人,唯一有联系的,就是在本次会试之前,曾有过拜访座师的事,当时曾与唐寅见过。” 华昶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道:“那就是你们曾暗地里商议过会试的考题。” 张周心想,给你个麻袋你就往里面钻?给你个坑你就往下面跳? 就你这水平,参劾谁呢? 腐儒啊你这是! 张周摇头道:“恰恰相反,在下跟唐寅并未有私下的商议,当时说过什么,很多江南的士子都听得很清楚,在下说完之后便抽身而去,未再跟旁人多说一句话,不信的话,可以找当日在场的人问询。” “你……”华昶登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中了圈套。 张周道:“当时我与唐寅所约定的,乃是一个赌约,所谓学问不在科场之外定高低,江南考场的解元与亚元,区别也没那么大,同为举子,为朝廷效命,何须非要分出个高低?但他执意要比,我便跟他相约,在会试中分个输赢,若我赢了他,便让他拜入我师门。若我会试成绩不如他,也未中本次会试,便从此之后不再应考,接受以举贡放官!” “啊?” 有关这次赌约,只在很小的范围内传播过。 在场都是朝廷重臣,还有王公贵胄,他们怎会知晓这种小事? 现在经张周的口说出来,他们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一出。 张周居然跟唐寅下了“重注”,张周说自己此科不中进士,那以后再不考了?当然还有个前提,那就是唐寅要中才行。 这是何等自信? 当然,江南乡试解元,有这般自信和狂妄,也是可以理解的。 张周继续道:“徐经和唐寅二人,是否与程学士有过瓜葛,或者他们曾谈论过什么,我一概不知晓。但我既与唐寅有如此赌约,便相当于是对手,所谓的私下议论考题,也就不成立了?” “若我不是从唐寅处得知考题,那就该找到我得到鬻题的途径,是有人给我传信,或是让人来通知于我,总要有人证或者是书信上的物证,否则就不该以道听途说的事,来作为攻击于我的证据。这不单单是在针对我,甚至可说是将大明的法度置于不顾!” …… …… 张周可说是据理力争,侃侃而谈。 当他说完之后,现场很安静。 似乎所有人都想知道华昶将要如何跟张周争论,也有人想知道,华昶是否真的能找出人证物证。 先前他们还觉得张周是官场初哥,或许利用一些精神压力法什么的,会让张周露出破绽,甚至在没有罪证的情况下,就能让张周原形毕露。 现在他们才知道。 原来华昶这样的科道言官并不是朝堂的王者,他的能言善辩在张周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陛下,老臣认为,张贡生所言在理。”此时武勋那边有一人走出来,正是英国公张懋,他用很浑厚的嗓音道,“若以无端的非议,而令人蒙冤,是为对大明法度的不尊,还请陛下下旨,平息物议,还张贡生一个清白。” “对!” 武勋那边似乎都很支持张懋,附和的声音一片。 文官那边一瞧。 好你们这群莽夫,你们真就是见风使舵是? 看出来陛下对这个张周是宠信有加,再加上看到华昶气势被压制,然后就出来力挺张周? 你们这群墙头草! 突然之间,张周跟华昶的矛盾,就成了文臣和武勋之间的矛盾。 朱佑樘一瞧这不对劲,他也不顾旁人出来说什么,朗声道:“华昶,你还有何话可说?” 华昶气得浑身颤抖,大概是觉得自己长了一百张嘴,却唯独在这件事上哑口无言。 朱佑樘道:“朕已让东厂查过,徐经和唐寅二人,的确是曾拜访过程敏政,不过是在去年尚未定会试主考之前。他们的事,另查。” “但张卿家的话你们也该听到,若是再有人认为他牵扯进鬻题,就拿出证据。朕会让东厂对证据严加勘验,既不会冤枉谁,也不会对此视而不见!” 有张周的话打底。 皇帝语气比先前软了,但心里比之前更有底。 这就不是靠皇帝的威仪把事给镇住,而是靠道理。 场面是靠张周临危不乱的现身说法,靠张周据理力争的口才争出来的。 他也是想提醒在场的文臣,不要以为随便找点牵强附会的物证,或是随便找个人当人证,就能把张周再牵进案子,朕会让东厂严加勘验,敢诬陷的让他不得好死! 就问那些士子,谁敢出来没事找事? 刘健走出来道:“那陛下,此案是否还需继续勘察?” 朱佑樘道:“着令,太子少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于贡院内帘重新勘验考生卷宗,唐寅和徐经暂行收押于北镇抚司,以备考证。华昶……一并收押!”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七章 好斗的公鸡 由朱佑樘出面为张周做主,等于说现在谁再想拿鬻题来牵连张周,就要受到严格的审查。 张周本来就没跟谁见过面,也没谈过什么试题,谁会冒着被诏狱折磨的风险,来污蔑他? 似乎整件事,他真就可以脱身事外。 华昶被锦衣卫带下去。 张周仍旧立在奉天殿当中,似乎等朱佑樘给他安排个地儿,或者是找人带他离开。 太常寺卿李温走出来道:“陛下,若以言官奏事,而要下狱问责,只怕会令言官有事而不奏,民有屈而不得申,是为闭塞言路。还请陛下宽释华昶,再行派人查明事情原委。” 目前大明的太常寺卿有两位,一个是掌太常寺事的李温,还有一个是目前只有个太常寺卿的名头,并于弘治十七年以道士身份做到礼部尚书兼太常寺卿,掌太常寺事的崔志端。 从成化帝到弘治帝,对道士的推崇是与日俱增。 用道士治国,听起来很扯淡,但在弘治朝是正当时。 当然太常寺作为大明一个特殊的衙门,奇葩的用人很多,也是传奉官的重灾区,钦天监正吴昊是太常寺少卿,也并非正途科举出身,大概正因如此,进士出身的李温会对张周的意见更大一些。 说不定张周以举人或道士身份入朝,就给拔擢个太常寺卿之类的。 而皇帝对张周的信任,可比崔志端强太多。 朱佑樘道:“攻讦礼部会试,却连人证物证都没有,言官以风闻奏事,不当先勘验清楚?” 李温迟疑了一下,还是缩着头退回到臣班内。 “诸位卿家,你们对于张周涉及鬻题,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若以后无实质证据,谁再恶语中伤,朕也不会再客气,民间士子也不得例外。” 朱佑樘还是发了狠。 他就是要让张周跟这件事撇清关系,就算是用一点非常规的手段,也在所不惜。 在场的文臣虽然也恼恨于皇帝对张周的偏袒,但也如皇帝所说的,他们并没有证据,就算心怀不满也只能先忍着。 很多人也在想,法不责众,如果那些士子文人就是要议论,陛下您还有什么招不成? 朱佑樘又道:“先前有关治疗痘疮疫病,还有预言清宁宫灾,一手炮制威武天火药,相助王威宁西北取得功勋之事,朕一直都还未公之于众。趁着今日张卿家在朝堂上,朕便着令草拟诏书,将此事公告于天下!” 大臣们这下只剩下大眼瞪小眼了。 刚才还在想,皇帝用什么方法能平息外间对张周的议论。 但如果皇帝把张周先前所做的事,一并都公之于众的话……外面的士子也会知晓这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严令之下谁还敢随便恶语中伤? 朱佑樘这近乎就是在告知天下人,张周根本不需要用什么鬻题的方式去取得功名,以他的功劳,朕怎么用他都不为过,还稀罕个进士的功名?你们终于知道他为何敢跟唐寅说,这次他考不中进士就不再考了?因为没必要再考了。 “朕先前还让国子监,做了举贡的推选,张卿家以举贡推选的头名,以备叙用,若是他本科会试不录,朕便以其为举贡,任命为翰林院检讨,此事朕已跟刘阁老他们商议完毕,诸位卿家也不必于朝堂再行议定。” 朱佑樘又说出个让在场文臣崩溃的消息。 他们似乎终于知道,为什么皇帝不相信张周会参与鬻题。 是真的没必要。 张周不中进士,就算只是个举人,皇帝都能给他安排个中了进士、遴选为庶吉士、考满三年留馆之后,才能委命的职位。 那还有什么必要作弊? 本来皇帝说了这事,在场能出来一片人反对,可问题就在于连刘健这个首辅都同意的事,他们有什么资格出来反对? 而且听皇帝的意思,这次是以举贡选拔入朝,是有合理明目的,那真就是……哔了狗。 “张卿家,以后入朝,定要用心为朝廷办事。”朱佑樘对张周入仕的事,似乎还很有期许。 张周拱手道:“臣谨遵陛下教诲。” 东班的文臣差不多是要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张周剥皮拆骨,正是恨人有恨己无,凭啥这货就有这待遇,而我们就没有?他以后入朝,文官的秩序还不被他打乱?他到底算是道士,还是儒生? “张卿家,你立在一边,等朝事结束之后,到乾清宫去,朕还有话跟伱讲。” 朱佑樘还没完。 又当众告诉在场大臣,朕就是相信张周,还喜欢单独赐见他,他的意见能直接上达天听,就问你们有何脾气? 张周往两边看了看,自己应该站哪边呢? 本来是文臣,可文臣似乎没有给他让位置的打算,非要靠过去,那就好像是身上长了赘疣,非要凸出来一块,就没意思,往后站也只能站在华昶先前的位置,也不是什么好选择。 张懋此时则笑着走开一步,道:“张贡生,请过来与老夫同立。” 武勋那边很识相,都自动退后一步,让出个地方来。 这群人好似在说,快请到我们的碗里。 张周没有依从张懋的邀请,他拱手道:“陛下,臣目前尚且未中进士,也未入朝,未有资格旁听于朝议,如今臣的事已商议完毕,臣便请告退。” 文臣多少还有些意外。 这小子……这会又识相起来。 “嗯。”朱佑樘点头,却没下旨。 张周侧目望着左边一群文官道:“诸位同僚,在下知晓你们心中所想,在下今日的确没有资格与诸位并列。在下并非不识礼数,但若有人要刻意栽赃污蔑,在下无论如何都要出面申辩。” “若是他人以无端指责,便要让在下蒙受不白之冤,实非吾之所愿。” 刚才文官还觉得张周多少还知道儒者的礼,听了张周的话,却又有不少人怒目相向。 这算什么? 胜利感言? 跟华昶耀武扬威完了,再对我们耀武扬威?你小子以后还想不想跟我们同殿为臣? 谢迁笑道:“张贡生,不要得了便宜卖乖。” 旁人眼下都识相不敢出来说什么,但谢迁不怕,他这张嘴,上怼天下怼地中间怼君王,他就没有不敢怼的,而且谁都知道他的性格,连皇帝都因为他曾是帝师而不加怪责。 此时似乎也只有他敢出来这么嘲弄张周。 张周先前刚用气势把华昶给压住,眼下面对谢迁,他也丝毫不怵。 他义正言辞道:“谢阁老,公道不在人心而在天意,在下没有指望可以跟鬻题案撇清关系,世人悠悠之口也难封堵,但要给人论罪,最起码要有罪证,若真有罪证摆在面前,在下也不介意接受严格的审讯盘查。也请谢阁老,不要将朝堂最起码的公道,当成是可以交换的便宜,心不存正义,天道有存。”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当着君臣的面,张周不但回怼了谢迁,还好像是在教育在场的大臣。 你张周何德何能? 就因为你是皇帝所信任的人,你就觉得自己代表公义? “狂生!” 文官人群中马上有斥骂的声音发出。 张周却好像根本不介意。 朱佑樘也有点没摸清楚张周的路数,说好了是给你洗清嫌疑,让你跟文官打好关系,帮你以后出仕入朝的,先前你也一直都在这么做……怎么说到最后,你却主动换上一身的毛刺,跟代表文官的谢迁斗起来了? 再看事件另外一名当事人谢迁。 此时的谢迁也有点懵逼。 我谢某人在朝堂上怼人怼了这么多年,连皇帝被我怼了都要给你留三分面子,你小子倒好,直接不给我留颜面。 就这样,你以后还想当好文臣? “呃……张卿家,你所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鬻题之说到底只是传闻,尚未有足够的罪证。来人,先送张卿家出殿,等候乾清宫传见……” 朱佑樘只能是赶紧先出来圆场。 趁着事态没恶化,让萧敬去把张周带出奉天殿,等着在乾清宫相见。 …… …… “张先生,您这是……怎生回事?本来事都已平息,您听了谢阁老的话,就当没听到,他人便是如此,何必跟他一般计较呢?” 萧敬也觉得张周有点“恃宠而骄”。 你也不能因为皇帝对你很信任,就直接不给彼此台阶? 不是要为你入朝做铺垫吗? 你这是不给自己留后路啊。 这能怪陛下不帮你吗? 张周笑道:“萧公公,您莫非忘了我先前问过你的话?” 萧敬差点想问,哪句? 等他回过味来,大概就明白到,是在二人入宫路上,张周所言“我若这么说,他们真会放过我?”这句。 他也意识到,现在不管张周怼不怼谢迁,或者是以如何诚恳的态度跟文官相处,或者说张周是中进士也好,不中进士就此以举贡入朝也罢,张周跟文官再也不能愉快玩耍,张周也注定得不到文官的认同。 “张先生,看来您从开始,就认为朝中文臣是不会放过您,从开始就做好了跟他们较劲的打算?” 萧敬咋舌。 心说难怪这小子入宫路上,就好像是好斗的公鸡一样,拿出不怕事的姿态。 原因在这呢。 张周笑了笑:“我这出身,不较劲也不行啊。若我不强势,那以后入了朝,怕不是人人都当我是软柿子,挨个把我捏一遍?这正好像是我中了解元,士子人人都想跟我比才学一样。若今日非要先找个较劲的,那还是先从谢阁老来,谁让他先来捏我了呢?”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八章 帮,也是害 萧敬闻言不由苦笑。 心中暗忖,你是属刺猬的?别人专找软柿子捏,而你是哪个茬硬往哪个上撞? “张先生,等您入了朝,很多事由不得人,总是避不开要相见的。以您品性之至纯,那些臣僚也必定会打消对您的疑虑,跟您和睦相处的。” 萧敬似乎很看好张周当个正经文官。 在他眼里,张周做事很讲原则,跟那些文官其实很像。 张周笑道:“和睦也不能结党,入朝也不过是辅弼朝政,是否与他们和睦相处,又有何关系呢?同僚之间的应酬,对我来讲还是太繁琐了。” “您高见。咱乾清宫候着,估摸着用不了多久,陛下便会回来了。” 萧敬不再跟张周谈论这话题。 张周跟不跟文官相处不重要,只要别跟内官相处太多便可,那才是最容易为人所诟病的。 而恰恰…… 现在张周跟内官的相处,可比那些朝臣多多了。 …… …… 朱佑樘回到乾清宫门口时,直接叫上张周,一起进殿内。 “秉宽,事都说清楚,与你无关,伱也不必再放于心上。至于程敏政、唐寅和徐经三人,朕也会派人去查,可能需要一些时日。” 朱佑樘之前或许还想保程敏政一手,但相比于张周,程敏政在他眼中却成为可保可不保的边缘人物。 能让张周跟这件事划清关系,朱佑樘其实已心满意足。 “先前你在朝堂上,跟谢阁老针锋相对,或是不了解他这个人,他无意讥讽于你,相反他很注重对年轻人的提拔,谢阁老有为人师表的风范。” 朱佑樘甚至还想替谢迁说两句,让张周别太在意。 张周笑道:“陛下言重了,臣跟谢阁老说那些,纯粹是为言明立场,无心针对。” “嗯。”朱佑樘微笑着点头,“相信以谢阁老的城府,应该也不会往心里去。不过你第一次上朝,与人相争,就能做到不卑不亢,倒着实让朕意外,你能做到临场而不乱,有做大事的潜质。” “陛下抬爱。” “秉宽,你对这鬻题案,怎么看?朕先前也未问你具体的应对之策,着重是要让你抽身事外,现在你倒可以跟朕说说了。毕竟在事前,你就能预料到一切,想来你对此事的结果,也有自己的预判?” 朱佑樘之前一心要帮张周洗冤屈,眼见现在差不多心愿达成,开始跟张周具体商议此事的对策。 这也是张周为什么要在年初的三卦当中,提到有鬻题案了。 只有引起皇帝的好奇,并让皇帝觉得他对此有一些见地和看法,皇帝才会在私下问询意见,这跟他预言张延龄和建昌卫地震的目的是一样的。 如果他没有提前通过谶言的方式参与其中,那出事之后,皇帝会多去问大臣的意见,毕竟那些人才是职业政客,领俸禄办事的。 皇帝怎会在这种大事上偏听于他? 张周道:“臣觉得,程敏政和徐经二人,在此事上冤,也不冤。” “哦?怎讲?”朱佑樘兴趣又提升了几分。 这种说法,跟大臣谈事就有所不同,大臣一般是不会去用辩证角度两方去分析,跟皇帝说事从来都是固定一个立场再去讲道理。 张周谈事则没有朝堂议事那么拘泥,反正是私下的问询,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程敏政既未参与到阅览考卷,只做了出题,那一份考卷的取或者不取,都在其他考官的抉择,他在内帘中舞弊的嫌疑就可以打消。” “嗯。”朱佑樘点头,“可关键还在于外间所传扬的鬻题。” 张周道:“鬻题之说,只怕到最后也难找到任何的证据,因为在确定程敏政为主考之后,他谁也没再见过,难道他提前知晓自己要当主考,还假设了题目,去告知于他人,这么做对他有何好处?” 朱佑樘想了想,再点头。 旁边的戴义道:“若一切都如张先生说的,那就好办了,就怕外间的士子不这么想。他们笃定了有鬻题,这些道理跟他们讲不通的。” 张周道:“陛下,这就涉及到臣所说的,他程敏政和徐经遇此事也不冤。徐经曾在抵达京城后,便带着唐寅前去拜访程敏政,以臣所知,要见程敏政所要花费的代价可是不菲的。” “光是一些打点,或就需要耗费钱财,而唐寅并无这种身家,想必出钱的事,都是由徐经来完成,而程敏政明知自己是来年春闱主考的人选,却还不避嫌疑,这是他的过错。” 朱佑樘叹道:“朕其实也想说这一点,要是程敏政未去见那些人,还至于有鬻题的传闻吗?旁人想下手也寻不到缝隙。” 张周笑了笑。 皇帝就差说程敏政是有缝的鸡蛋。 “但是陛下,大明的臣子见民间的士子,这本身并不犯禁,也并非只有程敏政一人在这么做,不是吗?”张周反问一个问题。 皇帝这次沉默了。 现在都在挑程敏政的罪过,可他的罪过,在别人身上或许连错都不算。 本次会试的另外一位主考李东阳,见的士子比程敏政还多,而且每次都去评价这些士子的才学,还给他们评判高低,或以兹鼓励,做得甚至比程敏政还张扬,但就是没人去攻击李东阳鬻题。 待遇差别就是这么大。 说白了他程敏政就是个软柿子呗? 李东阳作为内阁大臣,还是次辅,不定什么时候刘健退了,他李东阳就是首辅,文臣攻讦李东阳的风险多大?那些士子也要为自己以后入朝当官着想,得罪了李东阳,他们的仕途只怕是一片黯淡,就不用想着在京官任上混,可以直接寻摸着往南京或是地方任上去找官缺。 “以臣看来,程敏政还是吃了不善官场交际的亏,或者说,有人在整他,而他自己却茫然无知。” 张周说出了他的看法。 旁边的戴义和萧敬等人,都是屏气凝神。 公然谈及朝中文官的派系之见,除了张周之外,旁人还真没法这么说。 这也体现出了张周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作为皇帝的私人顾问,如果什么事都分析得中规中矩,那皇帝还问他干嘛? “程敏政,唉!” 朱佑樘提到这个人,便满是感慨。 因为皇帝也后悔告诉别人,他对程敏政很欣赏,想把程敏政提拔入阁,也后悔固执要安排程敏政为会试主考。 “陛下,其实程敏政更适合治学,而不适合做官。当然这是臣一家之见,若是他经历此事之后,能及时醒悟,主动请辞,留在京城开班授徒,到时臣一定多去找他拜访,问询学问上的事情。” 张周笑着提出一个未来的设想。 让程敏政致仕。 当作对他的惩罚,但也不让程敏政离开京城,而是让其留在京师去治学,而张周也说了会去当旁听的学生。 张周其实已很明显在为程敏政说话了。 而皇帝心中,也倾向于要保程敏政,皇帝也不希望程敏政被一件没有证据的鬻题案,而要落到被投进诏狱拷问,被整到身败名裂的地步。 朱佑樘道:“朕已在朝堂放出话,要彻查此事,那朝臣估计轻易是不会罢休的。” 皇帝很了解那些文官的尿性,落井下石这套他们做得最绝,历史上皇帝也是先下了华昶、唐寅和徐经三人的诏狱,程敏政是在十几天之后才被收押的,皇帝甚至对参劾程敏政的奏疏留中不发,就是在迟疑。 结果最后还是被文臣裹挟,最后不得已将程敏塞进诏狱,然后程敏政就在里面受到非人的待遇,最后虽无证据证明程敏政参与鬻题,但也因为程敏政收受了徐经所给的金币,而被革职,出狱没几天便死于拷问的创伤。 “陛下,臣有一策。可以让他写一份东西,自陈在最近半年来,不避嫌疑的情况下所做的错事,再将这份东西拿去跟华昶或是应考的举子进行对质,文武大臣也可旁听,并以此来断定是非。” 张周要做的,其实就是让程敏政早点“认罪”。 认收受金币的罪,认跟徐经谈论会试的罪,如此既是保程敏政一条命,其实也是在保唐寅的前途。 张周想说,老程啊,能帮你就这么多。 谁让你不是文官主流呢? 非要在会试上出那么难的题目,让考生犯难,别人不攻击你攻击谁?你出点简单的题目,大家兴高采烈作答完毕,各凭实力去争,不也挺好?非要用你所谓的才华,用题目就把那些士子分个三六九等,不会的甚至都要交白卷…… 你这不出事才怪呢! 戴义问道:“张先生,让程学士认错,这可能吗?这近乎相当于认罪。” 张周笑道:“他若不认,可以提示他一下,告诉他哪些地方做得不对,由陛下提点,正戳中他的软肋,他若抵赖那就是自取灭亡。” “提示?”朱佑樘笑了笑,摆摆手,“秉宽,亏你想得出来。看来你早就能算到他的过错都在何处,也想到如何提示,能令他自陈其错了?” 张周道:“臣就是想提醒他跟士子来往,还让门子设下相见门槛的事。” 朱佑樘微微颔首道:“好,如何提示,由你来定。朕采纳。但是朕不太明白,你为何……要帮他?” “陛下,这是帮吗?”张周装出很惊讶的样子。 朱佑樘笑道:“秉宽,这可不是你的性子,朕能觉察出,你虽是在让他认错,但究其根本,还是让他免于牢狱之灾。” 张周惭愧一笑道:“这都被陛下识破,看来臣还真不适合当个有城府的文臣。其实臣要帮他,除了是为自己早些洗清嫌疑之外,也是不想令事态扩大,让陛下和朝廷为难。同时……臣还觉得,程敏政乃大明柱梁,哪怕政坛不需要他,学界也需要他,而唐寅也是可造之才,臣还欠了他一个解元。” 张周也想过这个问题。 本来他都已牵扯其中,应该尽量避嫌才是,到底自己应该在鬻题案中扮演什么角色? 但若就此不理的话,程敏政身死,徐经和唐寅一生不得再考会试,历史上少了潜在的治世能臣,却多了一个诗画双绝的话题人物唐伯虎……让历史沿着本来的走向发展,也不是不行。 但张周又觉得。 不正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能让这个大明更精彩? 自己既然来了,为何还要给历史留遗憾? 改变就改变了,本来以自己的方式去改变历史,也是穿越者们的意义所在。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九章 文不成武就 内阁值房。 刘健和谢迁回来之后,刚坐下,这边司礼监就派读书房的太监送来了有关廷议的进一步内容,涉及两方面,一件是要让礼部会同东厂协查会试鬻题,另外一件事则是让内阁会同翰林院制诰来彰显张周的几项功劳。 等于说,朝廷要为张周的功劳背书,以平息民间对他的不利传闻。 不单纯是鬻题,皇帝也怕民间舆论把张周当成李广一般的奸邪人物看待,先就要告诉天下人,张周可是为大明立过功的,别没数。 “克勤不在,这种事也轮到内阁来掺和了吗?” 谢迁直接就将两份通知放到一边。 诰敕之事,是程敏政这个翰林学士应该负责的,制诰多也是翰林院的人来负责,只因为程敏政去当主考官,也涉及到了鬻题,所以皇帝才会把事交给内阁去传达,其实这也体现了在弘治朝,皇帝对内阁大臣的倚重。 刘健道:“于乔,你对张周,可是有何成见?” 先前朝堂上,张周当那么多人的面顶撞谢迁,刘健怕谢迁因为耿耿于怀。 他也想听听谢迁对张周的看法。 谢迁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成见,倒是觉得他能言善辩,与那些巧言令色的近佞是大相径庭,差点就以为他是御史言官,相比而言倒是华昶显得拙于言辞。” 一个还没进官场的年轻人,却显得比科道言官的老油条还能掰,大概因此谢迁还觉得挺有意思。 “你不介意?” 刘健皱眉。 你可是内阁大臣,张周当那么多人的面,有点让伱下不来台的意思,连我都觉得这小子太狂妄,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谢迁道:“平时我在朝堂,与人相争无数,若不为道理情由而只为意气之争,便失了仁臣的本分。想那张周,在朝上所说的,也都是对事而不对人,倒挺对我胃口,恍然之间如见到二十年前的自己。” 刘健无奈叹息摇头。 刘健心说,你谢于乔脑路清奇,跟别人就是不一样。 可能也是因为谢迁本身就是那种“尤侃侃”的人物,对于那些以擅长舌战的人,非但没什么成见,还会产生一种格外的亲切。 “只怕他入朝之后,不是个善茬。” 刘健做了预测。 谢迁笑道:“看似,他的确是难与我等共处,不过就算他入朝,前途又有多少?这朝堂不会因他一人而变,若他不能融入其中,便也只能暗淡收场。” 以谢迁的意思,张周先前那么高调,肯定没法安心备考会试,以举贡入朝的可能性更大。 而朝堂就摆在那,不管你张周是有多张扬,你不能让朝堂围着你一个人转,也不能让朝臣因你而改变了性格,要么你随大流落入中庸,要么你被挤兑成边缘人物,最后皇帝还是要把你往太常寺安排,结果并没什么本质区别。 难道你一个人有改变整个朝堂秩序的能耐? “嗯。”刘健听明白了谢迁的意思,点点头。 转念一想。 若张周是那种刺头,融不进文官世俗之中,被同僚排斥,这不正是他们所希望的? 若张周是个规规矩矩的人,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 …… 乾清宫内。 朱佑樘跟张周谈了很多,终于要到了别离时,朱佑樘在让萧敬送张周出宫之前,给了张周两份东西。 “拿去看看。” 朱佑樘微笑着说道。 张周打开来,却是两份类似于谕旨的东西,是加封王越为威宁侯,以朱凤为安边伯的诏书,却并不是正式的诏。 朱佑樘笑道:“他们因你而得到现在的名利地位,你是首功,朕暂且却无法赏你,朕已让人去跟内阁、礼部和翰林院的人说了,让他们草拟诏书,将你的功勋公告天下。这两份东西,你送去给王家和成国公府,让他们领你的情。” “陛下,这不好?” 张周不想领这差事。 我去不去送这两份东西,王家和朱家都会记我的恩情,而传旨这种事本来就不归我管,我又不是大臣,也不是太监的,让我去传旨算怎么个意思? “秉宽,这不是诏书,有关敕封王越和朱凤的诏书,朕明天就会让人发往偏关,你提前拿这两份东西去他们府上,将消息告知,朕会让萧敬与你同去,让他告诉两家人,这是朕的意思,他们两家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皇帝在正式发诏书之前,特地让提督东厂的萧敬,陪着张周去两家通知一声。 就算再愚钝的人也会明白,皇帝是想让两家知道,你们所得的功劳和爵位是来自于谁,朕又是因为谁才会赏赐你们。 张周一琢磨。 要是萧敬跟着一起去,那似乎还行,自己就是跟着去打酱油的,混个脸熟。 说起来他张周还没见过自己的“新岳父”,王明珊的父亲,王越的次子王时。 张周心想,虽然还没跟我的体操健将圆房合卺,提前带着她来个“三朝回门”,也不是不可。 “多谢陛下为臣着想,其实臣……呵呵,没有太多争名逐利之心……”张周笑着道。 朱佑樘微笑点头道:“现在不是你是否想争,而是必须要给你,否则你无法名正言顺为朝廷做事,威宁侯和成国公记你的恩德,也会更用心为朝廷,为朕做事。这不是为你个人荣辱。”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了。 看起来朕是在为你铺路,其实朕是在为自己收拢人心呢。 王家和朱家既会领你的情,也会明白有你穿针引线,我们两家成了皇帝的心腹,那王越和朱辅、朱凤在西北干活的时候也会更卖力。 “是。” 皇帝都这么说了,那张周还能说什么? 这次就当是去上门讨好处费的。 收受贿赂都能被说成是帮皇帝收买人心,这活儿……张周觉得很对自己胃口。 …… …… 张周和萧敬从乾清宫出来,萧敬一直在那笑。 张周也看明白了,他张周去王家和朱家有好处拿,萧敬作为皇帝特使能没有的? 真就是哥俩一起去索贿,还是奉旨去的,这贿赂不一定要马上给,但以后逢年过节的,两家是少不了“孝敬”。 “张先生,看来陛下是想把你往都督府这边推了。”萧敬笑道。 张周故作政治小白的模样,笑问:“此话怎讲?” 萧敬认真分析道:“您看,在朝堂上,文官对您还是有意见的,可武勋那边人人都对你推崇有加,连英国公都毫不避讳对你的推崇,估摸着是陛下觉得,您在都督府这边或更有成就。” “呵呵。” 张周在笑。 萧敬的话,乍听来没毛病。 皇帝本来是想让他张周去当个文臣,辅佐朝政的。 但一看张周跟文官之间不对付。 不是说张周身上有多少刺…… 就算张周是那种低声下气一板一眼的儒官,但因他先前所做之事,文官也容不下他。 皇帝就会想,既然把张周栽培成文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什么不把张周往都督府的武勋阵营里推? 张周看起来是道士、近佞的身份入朝,但其实张周有诸多功劳加持,且张周已有西北的军功在身,功劳都跟刘健他们说好了给记下的,回头把爵位给张周整上,张周当了武勋一样能匡扶社稷。 皇帝也会审时度势,不会在一条道上走到黑。 正走着,前面一行人出现,正是守在张周出宫必经之路上,等着拦截张周的朱厚照。 “太子殿下……” 萧敬看到太子,有点震惊。 这会太子不应该在文华殿听讲吗?怎么跑这来了?还让我给碰上?这回头怎么跟陛下说? 朱厚照黑着一张脸过来,对萧敬摆摆手:“本宫要单独跟他说话。” “这……” 萧敬一看,太子的脸色不好啊,这是谁得罪他? 没办法,萧敬也只能先往前走几步,到刘瑾等人那边,等这边谈完了再带张周出宫,心里巴望着不要谈太久,或是整出什么幺蛾子。 “姓张的,你怎么这样?琉璃珠你给我皇妹就算了,给她那么多,你给我的时候都没见你那么大方。我正要跟皇妹立规矩,你就这么捣乱,你诚心的?” 朱厚照这才说出他来堵张周的目的。 张周听了不由皱眉。 总是把朱厚照当个小大人,但其实朱厚照本质上就是个熊孩子,稚子的思维还很难跳脱出去。 你个半大的小子了,将来执掌天下的人,居然跟你妹妹置气?还立规矩?立个屁的规矩。 你所谓的规矩,就是你赐给,别人才能有? 正好我还想给你立规矩呢! “太子是说这个,那不好意思,给公主琉璃珠乃是陛下的旨意,臣不得不遵从,要不您去跟陛下说说?” 张周一副“这是你老子给你妹妹讨的玻璃珠,你有意见跟你老子说去”的姿态,丝毫没给朱厚照面子。 “你你你……”朱厚照也不知道张周今天经历了什么,只是皱眉道,“你吃火药了?你今天说话,怎么比那砸炮枪的响儿,还让人心烦呢?” 张周心说,如果人人都要哄着这小子,估计用不了几年,这小子就得瑟上天了。 “太子殿下,您所说的立规矩,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料想是那种予人有不予则无的那套,不过话说回来,太子所得的东西,不也是臣所给予的?东西在臣的手上,臣想给谁给谁,除非太子以君的名义下旨。太子,旨意拿来?” 张周一伸手。 朱厚照低头看了看他的手,人好像是听傻了,怔立在原地。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章 区别对待进退无门 “什么旨意?本宫的话还不算旨意?” 朱厚照也有点羞恼。 我好声好气跟你商量,让你不要再给我妹妹送琉璃珠……不过好像也不需要,你一次送了能足够她玩腻的数量……但本宫还是有必要跟伱立规矩,那就是都听我的。 结果,你上来跟我要什么旨意? 张周道:“陛下的话是御旨,太子尚年少,且未开始处理国事。这边太子跟臣说了,回头再反悔,那臣跟谁讲理去?” 朱厚照小鼻子小眼睛的往一起皱,不忿道:“你是说,本宫言而无信?” “还是留有书面的旨意为好。”张周道。 “不就是一份旨意,本宫这就让人去拿笔墨。” 朱厚照说着要转身回东宫。 张周道:“不必着急,先定好这旨意怎么说。太子你要这么写,就说让臣买卖物品,一切都要按照太子的意思来完成,不得擅自做决定,卖与不卖皆都要请示过太子,否则就算是一颗琉璃珠也不得出手。” “呃……”朱厚照已经听出这话不对味。 张周继续道:“而且就算是陛下派人来采购,在未经太子同意的情况下,也不得出售。” 朱厚照道:“你玩我呢?” “太子这叫什么话?这不是太子的意思吗?臣还没提到生意之外的事情呢。对了太子,若真按照你的这份旨意,那臣之前跟你所签订,做生意所得二一添作五的合同,就要作废了,因为这本身是相悖的,因为在那份合同中也表明了,无论杂货铺的生意怎么做,都要由臣来作为主导,太子并不干涉生意,只负责分钱。” 张周不急不忙,把他的意思表达出来。 朱厚照用愤恨的小眼神瞪着张周。 他这才知道,原来张周在这里等着他。 既要下一道旨意,说他太子的权限比皇帝还大,一切要先听他的再听皇帝的,还要取消之前做生意合作的合同。 “姓张的,不就不让你给皇妹几个琉璃珠?你至于这么拿话来堵我?本宫为难了你还是怎么着?怎跟狗一样,会咬人呢?” 朱厚照也不提什么旨意了。 至少他还能算得清楚账,知道立了这份旨意,是给自己找麻烦,吃亏的是自己。 张周道:“嘿,太子你还真说对了,臣刚在朝堂上,被一群大臣指责说是参与鬻题,就是提前跟考官串通考题,好在臣据理力争,还有陛下和萧公公他们出面为臣说话,这件事才算是暂时揭过。” “有意思,有意思,你给本宫说说。” 朱厚照做什么事就三分钟热度,听到这么好玩的事情,当然想知道细节。 张周白他一眼:“下次有机会,定跟太子详谈。” “你……”朱厚照很无语。 张周道:“太子还有旁的事吗?臣要告退了,还有皇差要办。” “喂,多日不见,就不能说几句?还有当是我求你,你别再随便拿东西给皇妹了行吗?咱商量商量,你不要把我当太子,事总不能非要用什么旨意才能办?” 朱厚照气势也弱了。 他感觉到,要治张周并不容易,因为张周跟那些太监不一样,不会事事都顺着他,而且跟他做对的次数更多。 更关键的是……张周并不直接受他所管辖,他想教训张周都没辙,因为张周更大的靠山是他老爹。 而且他也不能惩罚张周,因为自己好吃好玩的东西还掌握在张周手上,总不能跟自己的乐子过不去。 张周往萧敬等人身上看了看,发现这几人多躲得远远的,甚至都不往这边瞧,他这才凑过去道:“这么说,你要想他人之所想,急他人是所急,不要随便提什么给人立规矩,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就算是太子也不能靠霸道来做事。” “啥?”朱厚照听得一脸懵逼,“我不但不能跟皇妹立规矩,还要想想她要什么,她不主动要我还要给他?张周,你还是在玩我!” 张周道:“我是说,让你想想陛下要什么。” “哦,你是说父皇啊,他想要……我怎么知道他想要什么?”朱厚照很无语。 张周眯眼道:“你真不知道?” “这个……父皇可能要让我好好学习,别惹事,还有多孝敬他和母后,还让我跟皇妹处好关系……哦,我明白了,你是说父皇希望我善待皇妹是?” 朱厚照好像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张周点头:“但太子你所说的立规矩,跟陛下的意图相悖时,就不能推进和执行,这也是君臣的区别,因为太子在陛下面前也是臣,这也是规矩。” “呵呵。”朱厚照脸腮稍微动了下,发出个苦笑。 张周道:“先想明白了陛下的需要,再去做事,总好过于莽撞行事。好了太子,臣要说的就这么多,如果你不打算给臣旨意限制臣出售货物的话,那臣还是先走了。” “父皇说什么我世上最亲的人就是皇妹,还让我好好对她,我最亲的人不应该是父皇和母后吗?父皇难道是想说,我如果不好好善待皇妹,立规矩也没用?张周,你再跟我好好说说……好像只有你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别走啊。” 张周心想你个熊孩子还真是口无遮拦。 你爹说你最亲的人是你妹妹,这话可是有歧义的,你让我怎么想?想你是不是你爹娘亲生的?或者你爹一早就知道自己不能生,你跟你妹妹都是被抱养的呢? 这种事,不知道最好,听了也当没听到。 还让我给你解释?你想知道还是问你老爹老娘去! …… …… 张周不再理会朱厚照,随后与萧敬一起出宫,也商议好,先让张周回家一趟。 随后先去王越家,再去成国公在京师的官邸。 “太子跟您……都说什么了?”萧敬在出宫上了马车之后,才终于忍不住好奇问一句。 张周道:“太子不想让我再给公主琉璃珠。” “啊?太子就为这点事?” 萧敬也没明白那熊孩子是怎么想的。 小小年岁,好像自尊心还很强。 马车穿行在街路上,却是还没走几步,前路就被一群看热闹的人给堵住了,正是有告示栏在发布什么内容,一般的告示栏都会在坊外宽的街路上,方便来往的行人都能看到,此时正有很多人在围观。 “什么事?”张周问道。 萧敬笑道:“张先生,您忘了?陛下说过,要为您的功勋公告天下的,这不已经开始了?” “这么快?”张周也有点意想不到。 早朝才说过,这才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张贴告示,宣传他的那些“丰功伟绩”?这办事效率够可以! 萧敬道:“旁人的事可以缓,但您的事可是丝毫怠慢不得,东厂在得到御旨之后,一早就派人到城中各处张贴榜文,各地的公函也会在近几日发出,用不了多久,四海之内的人都会知道您的功绩。” 这宣传架势…… 张周心中感慨,这想不当名人都难,可怜我这么“低调”。 萧敬掀开车帘对赶车的人道:“此路不通,就换个路走,绕点路也没关系,可别耽误了张先生的事情。” 张周心想,不就是去王家和朱家炫耀一下,顺带来个“索贿”吗? 整得跟要去办什么重要差事一样。 “萧公公,现在事结束了,不会影响我去西山开矿了?” “不会,您要去的时候说一声,东厂会派人与您同行。” 服务很周到。 …… …… 城内各处正在张贴告示,一时间京城内非常热闹,但凡有告示栏的地方都会围观很多人。 连国子监之外也不例外。 林庭和林仪兄妹两个,也是听说门口有告示,特地出来查看,当林仪得知张周做过那么多事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原来他做了那么多事,除了瘟疫,还有宫灾预警,还有西北大捷……”林仪好像是在神游天外。 林庭皱眉望着妹妹,似是想到什么不太好的倾向,提醒道:“你从回来之后,就经常心不在焉,这是为何?” “我……我没有。” 林仪还想为自己辩解一下。 正说着,旁边有同窗几人见到林庭兄妹俩,登时朝他们过来。 “利瞻兄,你也在,这位不是林才女吗?” 这群人与其说是来跟林庭打招呼的,还不如说是来跟林仪熟络一番的。 林仪一听,马上往兄长的身后躲了躲,最近她偶尔出门,也不被允许身着男装,就这么以中性偏女性化的衣饰出来,但凡认识林庭的人都会过来搭讪,而且每次目标都好像是她,她也习惯了。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这首词如今可说是传遍九州啊。” 一群人还在说着。 林庭道:“几位,可是要做文会?不多打扰。” 一人道:“我们都听说了那江南解元张秉宽的事,特地来看看的,谁曾想见到的却是这一幕……官府在这节骨眼上,为他彰显功劳,是不是说,他有功在身,就不会参与鬻题?” “大概……是这意思。”林庭也能猜到朝廷这么做的目的。 正因为张周如今正被人非议,皇帝就以广而告之的方式,来为张周撑腰。 你们不服? “越是有功的人,越会有恃无恐,这不正好说明他有机会跟程敏政私下相见?我看这都能坐实他鬻题的事了!” 一人好像头很铁,听意思是要下定论。 几人不由看过去。 林庭道:“阁下是有证据吗?若有的话,不妨前去官府检举。” 那人往四下看看,发现别人望着自己的目光不怀好意,随即苦笑道:“只是就事论事。” 林庭不由翻个白眼。 没证据还能叫就事论事? 现在有皇帝和朝廷为张周撑腰,有证据也可能不得申,何况你这没证据的,这是不明白朝廷为了保张周多用力是? “那唐寅和徐经呢?” 有人问了一句。 这问题,就没人能回答。 因为唐寅和徐经这二人的事,告示栏里一句也没提,甚至这告示栏里也没提鬻题案,至于朝廷是不是要保张周的,也不过是众人的猜测罢了。 “同为考生,也同卷入到此事,看来待遇有所不同啊。”马上就有人在感慨。 本来他们还挺恨唐寅和徐经的,但现在突然又觉得,跟唐寅和徐经有点惺惺相惜。 因为谁都跟唐、徐二人一样,遇事同样是没人保的可怜虫。 …… …… 另一边。 唐寅也徐经也走出家门,不过他们没到人多的地方,尤其不想让人认出来。 正在风口浪尖的他们,此时也知道避嫌了。 唐寅在茶楼内等了半晌,徐经才急忙进来上楼,告知唐寅有关朝廷为张周彰显功勋之事。 “这些事,座师王学士早就跟我提过,不算稀奇。”唐寅道。 徐经急道:“此时朝廷将此事公布,大概就是想让他跟我们有所不同,要将我们区分对待。” 唐寅抬头打量徐经一眼。 好似在问。 就算被区别对待,还别有良策吗?现在想去立个功也来不及,更何况这种功怎么立? “估计姓张的,现在心中得意至极,他跟你有赌约在身,或许整件事就是他搞出来的,故意不让你中进士,方便他取胜。”徐经一脸恼恨道。 那意思,好似在说,他是被唐寅给拖累了,要是唐寅跟张周没那赌约的话,就没今天这事了。 唐寅道:“以我看来,他应该不是那种人。” “你还为他说话?” 徐经也没想到,此时的唐寅反倒冷静和沉着起来。 “早些回去。” 唐寅无心喝茶,二人刚下楼还没等出茶楼门口,就见有徐经的家仆跑过来。 “老爷、唐老爷,大事不好了,有锦衣卫到府上来拿人,说是要抓你们去北镇抚司问话,您二位……” 家仆大概是在说,你们赶紧跑。 历史上唐寅、徐经和华昶被下诏狱,是在放榜之后,但因为有了张周所产生的蝴蝶效应,当天华昶都已进去了,照理说涉案的旁人,除了程敏政有官职在身需要皇帝亲自下旨法办之外,唐寅和徐经暂且是跑不了的。 “伯虎,你……你说该怎办?”徐经一脸慌张望着唐寅。 唐寅道:“进退无门,我们除了去见锦衣卫之外,还有他策?清者自清,记得我先前交待你的话。” 跑? 显然是跑不掉的,一跑,本来没事也有事,现在只能回去跟锦衣卫把事说清楚。 我们真的没有参与鬻题。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一章 皇差 皇帝给王越在京的临时住宅内。 王越的长子王春、次子王时,正跪在地上头都伏地,以恭迎张周和萧敬过府。 面对如此的热情,萧敬似都已经习惯,大概他去别家也经常能得到这种待遇。 而张周则不喜欢在礼数上体现尊卑,他笑道:“两位何必如此客气?起身叙话。” 萧敬却在旁拉了张周一把,笑着对张周摇摇头,意思是你管他们呢,跪就跪,你是代天子来的,他们跪你也不冤,再说了,他们的老爹王越见了伱估计也会下跪……这家人就这样。 立在张周身后跟着当保镖的王明珊则就比较蒙,为什么父亲和大伯要对着我下拜呢? “今日并非正式的传旨,只是来传达一声,王越王总宪,受封威宁侯,赐世券!”张周道。 张周想的是,既然人家对他下跪了,那还是早点把该传达的传达,跪也跪得有价值,这种事也没必要藏掖。 早说晚说都一样,何况其中一人还算是他半个岳父。 “谢圣上隆恩。” 王春抽噎着。 他曾经做过几年的威宁伯世子,本来他是有爵位可以继承的,但后来王越就落罪,王家人颠沛流离……现在王越重新获得爵位,还跳过伯爵直接为侯爵,他这个年过半百的王家长子,因老爹能“绝地翻盘”而倍感激动。 萧敬笑道:“这是圣上的恩典,当然也有威宁侯浴血奋战的拼搏,还有张先生的功劳,不可忘。” “谢陛下,谢张先生,谢萧公公。” 王春和王时兄弟俩,又给萧敬和张周磕头。 张周苦笑。 心说我这不是来索贿的,简直是过年来索大礼、讨吉祥话的。 “请起身叙话。” 在张周的坚持之下,总算这次是把王春和王时兄弟俩给扶了起来。 王春那边还好,当王时发现女儿也在一旁看着他时,他多少还是会有一些异样的表情,显然他也不是很认同老爹所定下,王家见了皇帝近佞就要下跪的传统。 “还有一件东西,是给王千户的。”张周看着王时。 王时先是一怔,兄弟俩现在都是寄禄的锦衣卫千户,本无不同,但他在看过兄长之后马上意识到,眼下兄长王春已是威宁侯接班人,什么锦衣卫千户都已是过去式,大明的军职就是这样,受封高的,低的就自动解除了。 王时差点又要去跪,却被张周一把扶住。 张周心想,我受得起,就怕你女儿受不起你这三番两次的下跪磕头。 “王千户自己看。”张周把一份官牒递过去,“以后也该称呼王佥事。” 王时看完之后,非常欣然,是皇帝拔擢他为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诏书,虽然也是寄禄官,但官职和地位则提升不少。 萧敬笑道:“陛下还吩咐过,目前朝中并无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官缺,便由安边伯……就是先前锦衣卫指挥佥事朱凤所留下的千户之职,留给王佥事你,委屈了。” 朱凤现在晋升安边伯,他留下来的锦衣卫千户的实缺,皇帝也没打算给别人,就直接给王时。 不管王时能力怎样,至少是王威宁的儿子,再说王时的女儿现在还成了张周的人,充当张周的媵妾兼保镖,皇帝觉得王家人是自己人,朱凤流下的职位当然就在这小圈子调换。 “臣何德何能,感激不尽……” 王时当即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萧敬道:“王佥事,可一定要记得这是谁的恩情,要尽心办事。” “是,是。” 王时擦擦眼泪,却是赶紧过去要扶萧敬就座,萧敬稍微推他一把,还给他个眼色。 好似在说,刚答应就犯迷糊,感情不知道今天谁是主角是? 王时这才又要过去扶张周。 张周伸手挡住王时,笑道:“今天就是替陛下来传个话,很快就走绝不多叨扰,王佥事要履职等,还是跟萧公公说说,他懂得多。” 萧敬摆摆手道:“没有,咱家今天就是陪同张先生打个下手的,要聆听教诲,听他的便是。” 王春道:“两位上差,府上已略备酒席,不如……移步。” “不必。”张周道,“我们还要去安边伯家中……成国公府走一趟,两位也就不多打扰,萧公公,咱赶紧办完差事要紧。” “是。” 萧敬笑着。 王春明白过来什么,这边人家着急走,他这个当主人家的,当然要表示表示。 “来人,将给两位上差的一点薄礼带过来。” 王越早在去西北之前,就让家里给准备谢礼,甚至把家乡的老宅都给卖了,目的就是为了能在打赢胜仗之后能方便打点。 当时王春还不理解父亲的举动,现在他对父亲是佩服到五体投地,父亲简直是把一切路都给铺好了,他照办就行。 张周笑道:“我们只是办事的,不收礼。是不是萧公公?” “这是自然。”萧敬顺着话茬道,“功不在咱家身上,咱家受之有愧,但张先生您不一样。” 他的意思是,这礼我先不收了,你张周请随意。 张周笑望了王明珊一眼,道:“你们王家早就对我厚礼相赠了,我怎能不知足呢?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尤其是王佥事,都是自家人也就不必客气。” 王时这才想到,女儿送给张周还是有用的。 至少张周把他们都当自己人,这次王家能飞黄腾达,也多亏张周在背后相助,兄弟俩赶紧又是引路又是陪笑,路上一顿好话说着,大概的意思是这恩情不能忘,回头还要再补赠等等…… 等张周上了马车,马车开始行进之后,还忍不住抱怨一句:“来这里一趟,感觉脸都笑僵,就怕再去一趟成国公府,回去后还要找什么东西敷脸。” 萧敬笑道:“就算您板着脸也无妨,让咱家去陪着笑便可。” …… …… 成国公府那边,礼数看上去就平和多了。 朱辅和朱凤父子俩都不在家,只有朱凤的大哥朱麟来迎接,而朱麟作为成国公的接班人,在礼数上就更偏向于朝臣的正规礼数,没有一上来就下跪什么的。 “家父和舍弟都不在府上,便由在下替他们承受陛下的隆恩。” 朱麟说话还是挺客气的,但说话时,气息明显不太匀称,好像是有什么隐疾。 张周想起来朱凤所说的话,他这个大哥其实之前是有儿子的,甚至现在还有在世的女儿,朱辅为了家族香火,还不断给朱麟纳妾,那问题来了,成国公的嫡传香火为什么会在朱麟这一脉断绝? 会不会是因为朱麟的妾侍多了,身体吃不消所致? 朱麟也年轻,没有王春和王时兄弟俩那么刻板,请萧敬和张周坐下之后,却还是让人抬了两口箱子上来。 萧敬道:“小公爷这是何意?” “聊表心意,还望两位不要嫌弃。”朱麟也是个场面人。 “既是心意,更应清楚该何时表如何表,咱家不多赘言,不要让张先生为难。”萧敬一边在暗示朱麟礼物回头送,一边却还把事往张周身上推。 正说着,一名妇人在丫鬟的陪同下出来,却是朱凤的妻子宁彤。 宁彤见到三人,却是欠身一礼。 萧敬很是好奇,这成国公府怎么突然还出来个女人?难道成国公府家里没家教,连女人不能进正堂的规矩都没有? 朱麟引介道:“这位是舍弟妹,她是知节的夫人。知节效命于边地,其府上之事由其夫人打点。” “原来是安边伯夫人,失敬失敬。”萧敬本还想甩甩脸色,但听说是朱凤的妻子,态度自然就不一样。 谁让朱凤也是张周的得力干将? 不看僧面看佛面,张周既将朱凤当哥们,那朱凤的妻子自然也就是张周的“自己人”,连他这个东厂厂公都要多给几分薄面。 …… …… 三人继续坐下来叙话,而宁彤则坐在最末尾的位置旁听。 张周不时会看看她,她也会回视张周。 张周心想,你这还在这里装大家闺秀,若真是大家闺秀,怎会没事跟陌生男子对视? 装都不会装。 “萧公公,陛下有吩咐。”有锦衣卫传话。 萧敬赶紧出门去,等见过来使之后,他这才回来对张周低声道:“张先生,咱家不得不先走,却说礼部那边已就鬻题上了奏疏,请以内帘自查涉及鬻题等事,而陛下则下旨让咱家去内帘行监督放榜事宜。” 张周问道:“有涉及到程学士的部分?” “有的。”萧敬也没隐瞒,“如今内帘阅卷已结束,只剩复查,虽然内帘官尚不得外出,但查案事宜已无须避讳。陛下吩咐咱家要按您所说的,给程学士一点指引。” 张周点头。 照理说,会试的内帘官在填榜完成之前是要跟外间断绝联系的。 但毕竟涉及到鬻题,而现在内帘的阅卷工作已告一段落,接下来只剩下核对考卷等事,如今又多了一样复查,萧敬便有理由进内帘参与监督,并对此案做出一些指引。 张周知道,这跟历史已有相悖的地方,因为他的参与,皇帝对鬻题案的参与度也更高,且更快做出了反应,甚至让东厂插手期间。 那整件事其实给李东阳和徐琼等人的操作空间就很窄。 “张先生,您看您还有何指点?”萧敬怕自己办不好差事,特地请示张周的意见。 张周道:“在下也是考生,当避嫌,怎敢随便指点于萧公公?” “无妨的。” 萧敬在笑。 他差点就想说,你要不要我提前去给你看看你会试是否取中?或是名次几何? 张周叹道:“在下唯一的希望,就是李大学士能手下留情,莫要因为偏见,而将我落到非要被黜落的卷子中,望他做事能讲个公允。”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二章 劝分不劝和 “黜落?” 萧敬没明白。 张周叹息一声,显得有些遗憾。 历史上,李东阳在得到谕旨复查考生考卷之后,将十三份有可疑的卷子给“黜落”,人为剥夺了这十三人贡士的资格,史官多有推测,认为唐寅的卷子很可能就在那十三份考卷之中,李东阳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平息物议—— 你们看,唐寅没取中,那对此案的攻讦可以罢休了? 张周如此提醒,就是怕李东阳玩阴的,明明他已考中,却还被黜落。 不过想来李东阳这么做的意义也不大,就算他不中进士,照样可以由举贡选拔入朝,且还是直接进翰林院当检讨。 翰林院可是内阁的后花园。 在张周看来,李东阳宁可让他考中进士,放六部观政,也不会轻易让他进翰林院,成为大明的“储相”。 张周大概告诉萧敬,李东阳可能会有什么操作。 “张先生是说,李阁老为了平息士子的议论,会将一些明明取中的贡士,就此给……黜落下去?” 萧敬不解道,“内帘开弥封之后,不是不能再做任何调整吗?” 张周叹息道:“那是以往,此番涉及到了鬻题,若李阁老复查,以他的智谋和谨小慎微,谁又知道他会怎么做呢?” “明白了。”萧敬道,“咱家除了要去见李阁老,可能还要请示一下陛下……” …… …… 张周本想说,你去跟李东阳提一句就行,干嘛还请示皇帝? 李东阳又没做的事,就这么告诉皇帝,那皇帝岂不是会认为我小肚鸡肠? 不过萧敬一看就是没有处理科举鬻题等事的经验,作为东厂的厂公,他有什么事还是要请示君王。 如此也让张周看出来,大明朝的厂卫在弘治时期是真没什么太高的地位,那种厂卫让文臣武将胆战心惊,顷刻之间将人抄家灭族,大概多发生在大明皇权极度膨胀的时期。 在萧敬走之后,朱麟又接待张周一番,随后让宁彤跟张周叙话。 大概的意思是……你是来给我弟弟授爵的,长房和二房的事还是分开处置,免得让人以为我觊觎弟弟得到的圣宠。 他们二房不是喜欢以女人出来处事吗?那就听老二的,让他夫人来就行。 “在下告辞了。” 张周也没打算跟宁彤多说什么。 最多是出门时,宁彤送送客人。 到了前院,宁彤有意走在前面将张周的路给拦住,还用怨责的口吻道:“伱为什么一直要帮他?他的志向,并不在此,你这么做,其实是在害他。” 张周道:“朱夫人,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你安边伯夫人,你再不讲理,也不能得了便宜卖乖?我帮知节取得爵位,你说我是在害他……你是不是想说,我把你也给害了?” “先前我只需要做个小女人,不问窗外事,而现在却要走出来应付太多。可他们明明,并没有把我当成一家人。” 宁彤来了脾气。 别人不知道朱凤的习性,但朱家人是知道的,名义上宁彤是朱凤的妻子,但朱家人谁不知道二人的夫妻关系是有名无实? 这种国公府的人是最势利眼的,宁彤大概是自尊心很强,时刻都觉得被人针对,甚至是觉下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 张周笑道:“在我看来,知节还是很顾念你的。” “你说什么?”宁彤气呼呼的。 你明知道朱知节那小子的偏好,你居然说他在意我? “呵呵,夫人你不妨想想,他本可以不在意你的感受,将你安置在闺房内,让你守着那小小的院子过活。但他没这么做,他从开始就让你掌管朱家二房的生意脉络,让你抛头露面,不就是想让你得到更多的尊重?就算做不成有名有实的夫妻,我觉得你们也该是很好的……朋友。” 张周斟酌了一下字眼,差点想说,你们是很好的“闺蜜”,但想了想,还是用“朋友”来形容这对奇葩夫妻的关系更贴切。 宁彤一时怔在那。 之前她满脑子都是一种怨恨,觉得是家族和朱凤害了自己,让自己嫁给个花瓶男人。 但听了张周的分析,她似又感觉到,那个没心没肺的朱凤,似好像还真的挺在乎她,但可能不是夫妻的那种在意,更好像是一种朋友上的关怀。 “你们也算是荣辱与共的,他得到地位,也分享给你了。如果你觉得这是对你的加害,你想逃避,你可以选择和离,不需要每次见到我都要怨恨我给他带来什么!” 张周也不想跟宁彤废话了。 这是个二十岁出头,正打算过自己幸福婚姻生活,却在守活寡,满腹牢骚的深闺怨妇。 说多错多。 再说他还想赶紧回去筹备一下去西山开矿的事。 宁彤蹙眉道:“你是在戏弄我吗?我嫁到成国公府,还有和离的可能?” 张周耸耸肩:“别家不行,但要是朱知节,你不跟他提,怎知没可能?不过无论是和离,还是被他休了,你都会名誉扫地,看你自己选择!告辞,下次有机会,定给你那本书的下文……” “……” 宁彤也有些无语。 张周给她提一个很过分的提议就算了,居然还记着那本书的事呢? 不过再想想,好像自己跟书中的人和事还真挺像的。 “那你能帮我跟他说吗?” 张周都已经走出几步,宁彤的话,让张周停下脚步。 张周回过头,皱眉上下打量这女人一番,苦笑着摇摇头,给她个“你有事干嘛不亲自干,要假手外人”的眼神,不作答,便就这么带人离开。 …… …… 乾清宫。 戴义将礼部和内阁对鬻题案的建议,详细跟朱佑樘陈报。 “……礼部奏请,昶必有所闻,故陈此奏,但恐风闻之事,犹或未真,况未经开榜,不知所指实之人,曾取中否?乞如所奏,行令李东阳会同五经同考试官,将场中朱卷,凡经程敏政看中者,重加翻阅,从公去取,以息物议。开榜日期,亦乞改移本月二十九日或三月初二日……” 朱佑樘皱眉:“先前不都在朝堂上讲明,程敏政未参与阅卷?既未阅卷,如何在阅卷时私相授受?” 戴义小心翼翼回答:“朝堂之臣知晓,但外人不知,华昶参奏是如此讲的,这大概也是同场考生的诉求。” 其实戴义也是在提醒皇帝,提前让程敏政停止阅卷这件事,最好也别对外宣扬。 因为民间士子会觉得,朝廷明知程敏政有问题,却还让他考试,考完了却剥夺他主考官应有的权限……朝廷都怀疑的事,凭什么不让我们议论? “也是。”朱佑樘突然想到什么,点头,“之前秉宽所做的提议,也是以程敏政身体不适为由,停止阅卷。甚至不将事告知于其他内帘官,看来又是朕着急了。” 可不是? 戴义想说。 人家张周提议你,让程敏政低调退出阅卷,结果陛下您一着急,在朝堂上就把这件事告诉那些大臣。 有点坏菜。 朱佑樘道:“不过如此却让那些臣工知晓秉宽对此事的预判,知道秉宽不会牵扯鬻题,朕告诉他们又何妨?” 戴义双目一瞪。 还能这样的? 那在陛下您看来,到底是平息物议令朝野安定重要,还是给您的秉宽老弟脱罪更重要?不用问,陛下您都已经选了后者。 戴义心说,难怪那些文臣会对张周如此大的意见,因为陛下为了帮张周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我啥时候有这待遇? 不多时,萧敬已派了人回来,给戴义送过来一张条子,然后戴义才过去跟皇帝说明了张周的隐忧。 朱佑樘眉头紧锁道:“如果真如秉宽所说,李阁老要按平息物议的标准,于内帘中黜落已中选的考卷,只怕会令事态愈演愈烈。” 戴义又在暗忖,陛下,您是担心李东阳把张周的卷子给黜落了,才会这么说? 人家李阁老就算要黜落哪些卷子,也都是会有标准,跟同考官进行商议的,定是对事而不对人。 朱佑樘可不管那些,他道:“着令贡院内帘,既然程敏政并非涉及阅卷和文章择取之事,那内帘中一旦取中之卷,一概不得封存和黜落,有疑者可上报留底,再派人详查。” “是。” 戴义不敢再随便提议了。 他也看出来,现在张周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张周就是本次会试的考生,皇帝也不介意让张周深度参与其中。 “另外本次会试的放榜,延迟五日,改到三月初二。” 朱佑樘还是听了礼部和内阁的建议,让戴义提笔将奏疏给批复,改了放榜的日期。 戴义请示道:“陛下,如今唐寅、徐经和华昶三人,已下锦衣卫北镇抚司,是否严加审讯?还有程学士那边……” 戴义是想提醒皇帝,涉案的人之中,好像还有个“漏网之鱼”,程敏政作为最关键的人物,现在还在内帘晃悠呢。 “让程敏政暂时卸职回府闲住,其余事项,等出结果之后另当别论。” 朱佑樘似也很疲累。 朝廷的事,让他精神头跟不上,也跟最近没服用李广的丹药有关。 但现在朱佑樘自己都知道,那不是丹药,是毒药。 就算再难受,也要熬过去。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三章 内帘风云 贡院。 萧敬带人进驻其内,但为了不打扰到内帘考官的正常工作,在进最后一道隔绝开内帘和外帘的门之前,他把扈从都安排在门口,他只是带着一名负责传递消息的司礼监读书房小太监进去。 李东阳得悉之后,亲自出来迎接,同样没有带旁人。 二人先到了阅卷房隔壁的思贤院。 “萧公公,早前条子什么的都递进来,朱卷的阅卷已结束,目前尚未开弥封,也未有查证何人中与不中,翰林程学士一直未参与阅卷,未有像奏疏中所提过的,有案宗之外内外帘的交集……” 李东阳所说的话,等于是述职。 他以为萧敬只是来问问情况,随后就要回去跟皇帝通禀。 萧敬听完李东阳对于头些日子阅卷事务的总结,笑道:“李阁老辛苦,今日咱家前来,并不是来监督开弥封的,朱卷的复勘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李东阳一听就大概明白,萧敬是以东厂的名义来查案,而不是等内帘考试官完成事情后当个传话人。 说是来监督,其实就是来查案。 不然商榷什么?跟谁商榷? 萧敬从怀里拿出一份东西,是礼部奏请后,得到朱批的奏疏。 “这是?”李东阳不解。 萧敬正色道:“礼部奏请,要以内帘考试官再行复核审校之事,咱家来传达个意思……您不必起身,这不是旨意,只是公函的转接。您有何不清楚的,看这份东西便可,陛下已吩咐,放榜往后延迟五日,到三月初二。” “嗯。” 李东阳脸色多少有些遗憾。 既然要用五天的时间来复查,就说明这件事已得到了皇帝和朝廷的重视,想大事化小不太容易了。 萧敬道:“不知可否跟内帘的诸位考试官见见?” 李东阳本想说,我自己跟他们传话,让我们自己来复核便可,但又知萧敬作为皇帝的特使,显然主持复核的事是由萧敬亲自完成。 他李东阳作为主考官,只能给萧敬打下手。 明白规矩的李东阳未再强调什么,马上让人去召集考试官到贡院的南房相见。 …… …… 会试考试官,涉及到内帘事的,一共有五十多名同考官,一次全都聚集起来。 他们中多数人还不知道贡院外发生什么事,最近这些日子都是正常阅卷、点评、择优上报等,好不容易完成了朱卷的批阅,剩下就是跟墨卷进行比对,再是把成绩综合起来之后,填榜放榜。 都觉得最难的事完成,还有个两三天就能出贡院,谁知这时候等来的不是按时离开内帘的消息,却等来个东厂厂公。 房间也没多大,五十多名同考官没法都坐下来,最后就干脆一起站着。 在场只给准备了一把椅子,唯独萧敬落座,连李东阳都站着以体现内帘考官的共进共退。 李东阳先行做了总结和传达。 “……有给事中华昶,以风闻奏事,言及有内帘主考官程敏政,与江南士子唐寅、张周、徐经等诸人,涉及鬻题,士子横议颇甚。钦命内帘再行审校之事,场中朱卷凡经程敏政看者重加翻阅……放榜延迟到三月初二……” “啊?!” 在场的同考官不由议论纷纷。 我们在这里搞得好好的,竟整出个鬻题? 前排所立着的一名同考官问道:“没道理,程学士一早就因身体抱恙,未曾参与阅卷,何以还要说对他的择选的朱卷再行翻阅?” “是啊。” 在场很多人应声。 李东阳对萧敬引介道:“这位是户科左给事中胡易。” “见过萧公公。”胡易作为户科左给事中,跟华昶算是同僚,他代表的并不是六科言官,代表的算是内帘辛苦了半个多月的考试官。 萧敬笑道:“这件事内帘知晓,贡院之人的人并不知,所以才会有此疑窦。不知程学士现在何处?” 李东阳一抬手,意思是去把程敏政请出来。 马上有人去传话,等了半晌之后,程敏政才迈着沉稳的步子,于多日之后重新出现于人前。 众同考官还很纳闷,看程敏政这样子,丝毫生病的模样都欠奉,这是病愈?还是另有隐情? “萧公公。” 程敏政见得到萧敬,拱拱手,却是回看着在场那么多人,他的心情也很是复杂,进了一场贡院,恍如隔世。 他心里也在琢磨,我来这里出这力遭这罪干嘛?早早以病提请不来主考会试不就完了? 萧敬起身对程敏政道:“程学士,这有一份陛下给您的旨意,请您得旨后自行到帘门,会有人陪同您归府休养。” 意思是,你程敏政内帘的差事结束了,可以回家等消息。 胡易又问道:“这是作何?” 旁边马上有人扯了扯胡易的衣服,大概的意思是说,这都不明白?程敏政都涉及到鬻题,皇帝让他先回家等着,这有什么难理解的?还非要让提督东厂的萧敬给你个合理解释? 程敏政早前已从李东阳那得知了事情原委,却是无奈拂袖,在司礼监读书房小太监的引路下往帘门的方向去。 说是回家闲住,还不如说是被卸职软禁。 …… …… 程敏政被请出了内帘,在场的同考官就算再愚钝,也看出来朝廷查内帘鬻题是要来真的。 又有一名同考官走出来问道:“如今朱卷刚审阅完毕,是否就此开弥封,将张周、唐寅、徐经三人的考卷找出来,进行比对?” 这次不用李东阳介绍,萧敬便认识这是工科都给事中林廷玉,毕竟平时朝堂上也能常见到。 “林给事,开弥封的事先不急,要先以朱卷再行查阅,看是否有值得怀疑的卷子。”萧敬道。 林廷玉道:“程学士既未参与勘阅试卷,未有其择选从优的考生,也未有内外帘的勾连,这般的复勘还有何意义?” “行了,不要说了!”李东阳见这群考试官要拿出朝堂上据理力争的态度,急忙叫停。 你们这群人也真是固执得可怕。 萧敬是听命来办事的,伱质疑他的行为有什么用?难道你觉得不合理,跟他说了,他就可以违背皇帝的意思不做了? 萧敬笑道:“林给事,比对墨卷以实名勘验,固然要有,但时间还早,不用太急切。至于你说的将那三人卷子挑出来,这么说,唐寅和徐经的可以重点审阅,至于张周的嘛……他已可以打消怀疑,不必将他牵扯进内了。” 这次李东阳都不理解了,他望着萧敬皱眉道:“这是为何?” “李阁老,咱家先前忘了跟您说,头着时候,陛下已让张周前往奉天殿,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跟华昶当面对质,且已言明张周牵扯鬻题乃查无实证捕风捉影的事,所以陛下已言明,若无实际证据的话,此事不可再提。” “哪件事?”李东阳皱眉问询。 都是牵扯进鬻题的考生,皇帝现在都要在内帘严查了,结果先把张周给择开?这算什么道理? 萧敬道:“自然就是张周涉及鬻题的事,诸位不必惊讶,张周先前为朝廷做了很多事,功勋卓着,西北捷报已传来,鞑靼火筛部于偏头关惨败而回,王威宁已得旨要晋升威宁侯……” “啊?” 在场的人都是在二月初八左右就进内帘的,对于外面的事一概不知,现在都过去二十天了,他们才知道西北出了大事。 李东阳也震惊道:“威宁侯?是不是……” 他就不好意思说,王威宁取得多大的功劳,能让他直接跳升? “详细的,还请诸位将手头的差事完成之后,出去后自然知晓,此战中张周的功劳不小,再加上他先前所做之事,陛下特旨让他去跟华昶廷鞫,并当面说清楚,就没什么可意外的。还请诸位分清主次。” 萧敬的意思,我是来跟你们传达任务的,你们倒好问东问西的,难道我要把过去这些日子外面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你们? 林廷玉问道:“既然在廷议时,张周洗清鬻题的嫌疑,那华文光呢?” “他已被下北镇抚司了!连同一起的,还与唐寅和徐经。” 这下在场的这群考试官彻底忍不住,感情待遇的差别是这么大的。 被举报的程敏政和张周没事,举报人华昶被下狱? 萧敬道:“李阁老,不如还是早些开始复核,将所有朱卷再找出来,查阅看是否有值得怀疑和商榷之处如何?” 李东阳点点头道:“可!” …… …… 内帘又忙碌起来。 等于说同样的考卷,要批阅两次。 第二次没那么麻烦,不需要再增加评语等,只需要看这些卷子是否有涉及到鬻题的可能。 众考试官被重新划分了区域和负责范围,之前负责四书文的,现在就可能需要查阅五经文和策问,总之是将之前的阅卷主要项目给调换,以保证公允性。 萧敬毕竟不可能在内帘常住,他在入夜之前就要走。 李东阳跟萧敬再于思贤院内单独会面。 萧敬问道:“先前朱卷的阅卷结束,有关名次和择选取贡的事,可都已定下了?” “是。”李东阳点头。 虽然会试三场考试的结果是分开的,也还不知道这些朱卷,对应的是哪些墨卷,也不知背后的考生是谁。 但考生的朱卷都是有编号的,也就是说朱卷可以在不用跟墨卷对比的情况下,就能将一名考生三场考试所对应的考卷装订在一起,并定好名次,只等开弥封之后,对比一下知道这个人是谁就行。 如果开了墨卷弥封再把一个人的三场考卷汇总,再定成绩,那就有失公允。 萧敬问道:“那李阁老是否有打算,在发现有怀疑的卷子之后,即便是选上去了,也要黜落下去呢?” “嗯?” 李东阳皱眉,“萧公公,您这是何意?” 萧敬笑道:“没有没有,咱家只是好奇,随口问问。李阁老应该还未详细看过那份礼部的奏疏?朱批中可是有一条,说是您不得随意黜落考卷,即便有怀疑的,也需记录在案,回头复查,开弥封后就更不可以。” 李东阳心中大为震惊。 不为别的,就因为从他得知有人参劾程敏政跟考生涉及鬻题时,他就想过,如果开了弥封之后,发现被参劾的人真有被取中的,也会将人刷下去。 在他看来,所谓的考场公平,远没有平息士子议论重要。 只有让士子们不再怀疑会试的公允,才是最大的公允。 在这种前提下,为大局,一两个考生的利益就显得无足轻重。 但现在,皇帝竟然能提前警告他不要这么做,就好像是他李东阳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这怎能让他不惊? “在下怎会如此?”李东阳当然要矢口否认,毕竟事没发生,他也就无须承认这一点,“陛下可是从旁处得悉到什么?” 萧敬微笑摇摇头,意思是有些事我没法跟你解释。 李东阳突然感觉自己在萧敬面前没了秘密,说话的态度也谦逊恭谨了很多:“萧公公,在下也不妨明言,有关会试的出题,从开始就是在下跟程克勤单独商议,未假手于他人,他在出题时也并未有偏颇,很多题目也是在几个题目中进行斟酌的,选题时多由在下来完成。” “知道。”萧敬笑着。 你李东阳跟程敏政一起当主考,看起来权限是一样的,但谁不知道你李东阳权力更大?谁让你官大呢? 只是没人敢攻击你,说你鬻题罢了。 李东阳再道:“那若是最后查无实证,又当如何?” 萧敬道:“照常填榜放榜便可。” “那……”李东阳想说,既然如此,那现在还折腾什么? 都跟你说了,程敏政不是单独出题的,他又没参与阅卷,这鬻题能查出个鬼的证据?别人不知道,我李东阳跟他一起出题的,最清楚背后的情由。 萧敬叹道:“事都如此,该查就查,没证据不也挺好的?现在所言之事,是程敏政或在考试之前,跟去拜访的士子谈论过可能会出的题目,或也就在他建议您要出的题目中啊,这也是他不避嫌疑的过错。” “哦。” 李东阳似乎瞬间明白。 有没有证据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外面瞎议论的士子闭嘴。 萧敬继续道:“等放榜之后,一切都会有定案。李阁老您完成内帘的阅卷和复勘,剩下的……无须您费心,听命便可。再有事,廷上也会再议的。”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一碗水端不平 张周带着蒋德钟到了西山。 开矿勘探的事,他先前就已做好,这次就是来跟老蒋确认一下开矿地点,再是改进一下开矿的方式,把雇请人和分红比例等等,都谈清楚。 “贤婿是说,皇帝老儿已经赏赐让你在西山开煤窑?那可有不小的利头,但这人生地不熟,在哪开?” 蒋德钟跟着张周来的时候,张周说得好像就等他来捡钱。 等他到了地方,才发现到的是荒山野岭,跟捡钱好像没什么关系。 张周指着前面一片洼地道:“看到没有,这里有浅层的煤矿,品质非常好,只是现在还没人开发。” “你……咋知道?” 蒋德钟多少对这个女婿有点无语。 如果真是有这种好地方,轮得到张周? 张周心想,难道我告诉你,后来几百年,西山的煤矿大大小小几百上千座,想知道哪里有矿,随便去西山转一圈看看哪有遗址不就知道了? “开,本钱我出,但岳父,咱说好了,我分伱两成利,煤窑都挂在你名下,出了事也由你承担。” “不过你放心,开出的煤你不用担心销路,要么朝廷收了,要么咱自己消化,按照市面上的煤价给你计算分红,你要把人招起来,现在能用的人手连一百人都不到,远远不够……” 张周的意思,钱大头我来赚,人你来招,平时你来经营,风险你来担。 我是幕后老板,你是ceo。 蒋德钟一听觉得不太爽,他道:“两成,会不会少了点?” 张周道:“开矿你以为是人人能开的?政策最重要,地点我都给你选好,开矿第一年至少有个万八千两的收成,以后每年会更多,有了煤就有炼铁,还有别的收成,一本万利。你有何损失吗?” “话是这么说……但既是这么好的买卖,你为何不自己上?”蒋德钟不是蠢人,他知道开矿的前期准备是很麻烦的,耗费的精力也不会少。 以后经营的事情,还要他来负责。 力他出了,但钱却基本被张周赚走。 张周摇头:“我是要考进士的人,哪有那么多时间负责这种事,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我换别人来做。不就是找个代理人?御旨开矿,有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帮忙盯着风险,勋贵不敢来抢……天子脚下抢食吃,没路子谁敢玩?” 蒋德钟闻言吸口气。 累归累。 但背后潜藏的政治资源,他听了也很上头。 有种突然从下九流的商贾,变成人上人的感觉。 “那老夫便舍命陪君子,不就是开矿,干!” 张周看出来,蒋老头本就没打算拒绝,不过是在扯皮,还想争取点什么,但被他一席话点醒,争都不好意思争了。 两成利。 没亏待老蒋。 “贤婿,咱找地方好好喝两杯?”事情谈定,蒋德钟兴致起来了。 张周白他一眼:“正事要紧,没心思喝酒,等煤矿第一批煤出来了,再把酒言欢不迟。” …… …… 朝议。 经过会试内帘官三天的初步复核之后,有了初步的呈报,当日由礼部尚书徐琼,在早朝上做了总结。 总的来说就一条……没凭没据。 “……到目前,尚未有发现涉及鬻题疑惑的考卷,主考官请示今日便开弥封,将朱卷与墨卷合应,再行查验。” 李东阳经过萧敬的提醒后,在复审卷子的时候就比较谨慎了。 没有自作主张直接把弥封给打开,或者李东阳也怕皇帝别有什么打算。 亦步亦趋,完成一步马上跟朝廷汇报请示。 朱佑樘望着在场大臣道:“诸位卿家有何意见?” 明明是李东阳请旨,但朱佑樘却允许在场的大臣行商议,即表示朕愿意听你们的意思。 可这种事…… 还有什么值得商议的吗? 朱卷没看出问题,不就应该看看墨卷了? 刘健走出来道:“陛下,不知对涉案几人的问话,可有结果?” 朱佑樘给萧敬打个手势,萧敬走到朱佑樘右手侧道:“唐寅和徐经二人,皆都在北镇抚司内,未经过堂,也未审问,让他们自行陈述罪行,也无结论。至于华昶……口中坚持言官上奏之事乃其本分,并不涉及私怨或他人挑唆。” 说这么多,总结起来,没拷问,也没结果。 刘健道:“会试结果尚未出,若以此开弥封,则意味要填榜和张榜,若唐寅和徐经二考生有涉及其中,不知是否应当黜落。” 连刘健都提到了“黜落”的字眼。 这也让皇帝意识到,在选拔上去之后,再刷下去,以前应该是有过先例的。 否则为什么张周提醒李东阳可能做的事,刘健会直接说出来?本身这件事是没有告知过刘健的。 “有问题查问题,为何要黜落?若唐寅和徐经二人牵扯鬻题,本身并无此事,且二人未有任何的行止不端,剥夺他们中试的机会,情由何在?” 朱佑樘其实现在是要“一碗水端平”。 张周那边没证据,就可以脱罪。 那唐寅和徐经这边也没证据,凭什么就要让他二人落罪,甚至是剥夺他们入朝的机会? “礼部!”朱佑樘问出来奏事的徐琼。 徐琼道:“老臣之意,若查无实证,的确不该广泛牵连,若开此先例,只怕更会影响礼部会试的权威和公正,士子在春闱之后的议论之风渐长。” 徐琼并不会完全站在内阁那边。 他也不是故意抬杠,这次的事在礼部和大部分朝臣看来,都有点“小题大做”,程敏政三个月内两次涉及鬻题,没证据不说,现在还有舆论裹挟让皇帝严查和定罪,罪从何来? 如果这次查办了,那下次士子有事不爽还会在外面议论,朝廷又要查…… 这不就不是善例,而是恶例。 朱佑樘道:“朕也认为,朝廷不当以无端之行定他人之罪,若涉案考生的确中选,也先留其名,待事情查明后再定是否黜落之事。” 左都御史闵珪走出来奏请道:“陛下,如今华昶、唐寅、徐经三人皆已执送北镇抚司,却是程敏政仍不能归案,请将其一并查处,方能令案情昭然。” 程敏政没被下狱,对于传统文官来说,始终觉得是遗憾。 既然事都起了,那不查程敏政,对不起这一顿折腾。 朱佑樘面色仍有不悦,当即道:“会试榜案未发,如此便下主考于北镇抚司,难免有为议论所挟之疑,等发榜之后再论。” 意思是,不是说就完全放过程敏政,但现在还不是抓他审他的时候。 至少也先等会试结果有了之后再说。 闵珪看出想当面提请要逮问程敏政不容易,也就退回去,现场也有不少大臣在憋着一口气,当面提请不行,那就奏请,一个人提不行,那就多几个人提。 …… …… 朝议结束。 朱佑樘走在回乾清宫的路上,走得很快,萧敬和戴义都需要紧赶慢赶才能跟上。 “……陛下,张先生去了西山,说是这两天会回。至于程学士处,虽已让人给了他一些提示,但其并未在供状上列下任何一个字,似有心抗争到底。” “至于其是否有跟徐经、唐寅二人谈论过会试可能所出之题,也不得要领,程敏政、唐寅和徐经,三人均对此未作任何交代。” “但眼下已确定,张先生的确未有跟程敏政有过任何私下的沟通,并不牵扯到任何涉及鬻题之事……” 萧敬这几天一点都没闲着。 贡院、北镇抚司、皇宫这几边走着,腿都快跑断了,却还是一点结论都没有,跟皇帝奏的也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戴义问询道:“陛下,是否让北镇抚司拷问唐寅和徐经二人?” 朱佑樘道:“毫无根据的事,如何拷问?人证物证,有一处有人提及吗?” 显然皇帝也上来一股倔脾气。 会试的结果没出,现在程敏政也没涉及到阅卷,唐寅和徐经就算是牵扯到鬻题,也只能往“提前跟程敏政商议过会试可能要出的题目”这一条上赖,但要说及唐寅和徐经提前谈到了本次会试的考题,却还是一点证据都没有。 就这样,便要审问唐寅和徐经,皇帝都觉得,对他二人不公平。 还是一碗水端平的问题。 戴义道:“陛下,张先生并未与程学士有过任何公开的相见,所以一切容易讲通,但若是徐经和唐寅二人曾拜访过程学士,那外间的议论轻易不会中止。” 戴义就是要提醒皇帝,张周跟另外两位是不一样的。 张周那纯粹是属于无中生有。 但唐寅和徐经二人拜谒程敏政的事,却是人人皆知的,二人还经常拿此事作为卖弄的资本,也未曾抵赖过有拜访的事。 朱佑樘闷头继续往前走,半晌后才吩咐道:“去人,早些将秉宽从西山接回来,问他的意思。” “陛下,张先生到底是考生,会不会……”戴义赶紧提醒不妥。 这岂不是凭空给张周招惹非议? 朱佑樘道:“又未让你们公开征询,私下问询便可!就问这朝野上下,还有谁比他更早预见此事,又有谁比他更能顾全全局?” 戴义把头缩回去。 他听明白,皇帝如此不避讳张周考生的身份,要征求张周的意见,还是因为人家张周有本事,能掐会算早早预料有今天这回事,避嫌做得好,谶语也给得合适。 皇帝在焦头烂额的情况下,不问张周能问谁? “再去贡院,全程监督开弥封,有何结果先来奏报,放榜前先做一份陈奏,填榜的事先放一放。” 皇帝先前在大臣面前,说是不避讳让唐寅和徐经中选,但那也只是官方的辞令,显得皇帝公平公正。 但要是徐经和唐寅真名列其中,是否要让他们如愿,就是另一回事。 谁说历史上一定是李东阳把唐寅给黜落下去的?或者本来就是皇帝为平息议论,授命李东阳这么干的。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五章 鬻题案专业顾问 二月二十九。 张周匆忙于西山赶出来,还是在萧敬连番催促之下不得不回。 也没入宫,直接就去贡院门口,萧敬在这边临时找了个院子,就好像是他的议事厅一样,张周到时除了杨鹏在里面,还有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北镇抚司镇抚使郭昂,还有东厂的掌刑千户郑遂等人也在。 椅子就两张,黄花梨的圈椅,除了萧敬能坐,另外一张就是给张周准备的,他二人坐下后连牟斌都要站着听。 “萧公公,这是何等急事,非要我来说?” 张周心想,你这搞的阵仗还挺大的,不知道还以为你们要一起来审我。 萧敬叹道:“张先生,这不是马上就要开封填榜,陛下有吩咐说是要在这之前先让内帘把事给总结陈报一下,还特别言明要听您的意见,咱家不得已只能让人赶紧将您请回来。您这一路辛苦了?” 张周笑了笑。 从西山回来,也没多远,但一路舟车劳顿的确是没停。 “内帘的事,我一个考生,能掺和什么意见?”张周并不觉得皇帝让他参与其中是什么好事。 但有些事,似又非他出面不可。 保不保程敏政、唐寅和徐经?怎么保?如何能让自己不深度参与,还能完成改变历史? 这都需要技巧。 萧敬拿出最近几份有关程敏政鬻题案的详细卷宗,都交给张周看,在张周翻阅时他还在旁做了言语上的解释:“您先前说的,给程学士个提醒,的确派人去了,但他死活都不肯往供状上写一个字。就怕给他机会他都不知道把握。” 张周眼睛没离开那些卷宗,轻笑道:“一个古板的老学究,被人冤枉鬻题,还两次,即便给他再多的提示,他也不想承认自己任何的错误。” “啊?” 萧敬惊讶望着张周。 既然你都能猜到程敏政的硬骨头,居然还让人去提醒他? “萧公公不必惊讶,他现在是在气头上,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这般。等过几日,甚至是将他逮到北镇抚司之后,他会想明白的。”张周道。 萧敬苦笑:“这意思是,他不肯自行招认过错,那就拷问他的罪过?” 张周摇摇头,没解释太多。 文人的风骨是很硬,但与文人的软弱也是并存的,就算是涉及到民族大义的事情,卑躬屈膝的文人也不在少数,何况张周给程敏政的提醒样样都是实在发生的,程敏政会逐渐感觉到怕,并想早点脱离苦海的。 大概的意思就是说,现在给程敏政的压力还不够,让程敏政觉得还可以扛一扛。 “咱家马上要进内帘了,您有何提醒,还请赐教。” 萧敬现在是把张周当成幕僚军师。 其实就算皇帝不说,萧敬也会这么做,别看东厂在处置别的事情上很有经验,但唯独对科举舞弊这种事,根本是无先例可循。 “萧公公,您进内帘,先问我意见,会不会也不太妥?” “无妨无妨,此事定不会为外人知晓,就在场这几位,何况也不是让您干涉到内帘的阅卷之事,您只需要提一点意见,咱家本也以为不过是进个内帘问问事,在旁盯着点就行,但进去过才知道……里面的情况很复杂……不好说啊。” 萧敬面色为难。 张周知道萧敬在为难什么。 里面的内帘官,以李东阳为首,下面一堆的言官和翰林,一个个也都是能言善辩不服输的主儿,如今皇帝就算要查内帘鬻题,也没折了李东阳这群人的威风,加上弘治时期是文臣权势近乎达到巅峰的时期,他萧敬以一个门外汉的身份去掺和会试阅卷这么专业的事情,当然感觉力不从心。 说白了。 萧敬需要一个专业的“顾问”。 但朝野上下,懂科举的人谁敢随便提一些意见,去扰乱内帘的事情?以后还想不想在文官圈子混了? 无论是皇帝,还是萧敬,都看出来,唯一能打破这种文官对科举垄断,并能提出一些宝贵意见的人,就是出身于儒家却敢于跳出儒家安逸圈子的张周。 “哎呀,既然萧公公肯听在下一言,那在下就随便说两句,别坏了内帘阅卷的规矩就好。” “您请讲!除牟指挥使之外,其余的人可以先到院子里候着了……” …… …… 萧敬得到张周一番面授机宜后,人也自信了很多,这次是直接带着牟斌等锦衣卫进内帘的。 李东阳本还在等开弥封的消息,等见到萧敬带了锦衣卫进来,登时感觉到可能是问题有点大,毕竟之前几次萧敬来得都很低调,一副就算是东厂厂公也要遵守规矩的样子,但现在,萧敬好像不想再忍着了。 “萧公公,牟指挥使,您二位这是?” 李东阳目光扫向二人身后带着的锦衣卫,意思是伱们不会是来抓人的? 程敏政都已经出去了,难道东厂还怀疑这里有程敏政鬻题的同谋? 萧敬笑道:“咱家只是奉皇命,前来监督开弥封。对了李阁老,朱卷的复勘结束,没发现什么问题?” 李东阳一摆手,后面为同考官的翰林修撰刘春,捧着个木托走过来,里面有四沓卷子,横向排列开。 “这是?”萧敬目光看过去。 李东阳道:“在朱卷的复勘中,发现有四份值得怀疑的卷子,其中有三份已择录为会试中榜的贡生,而有一份则没有中选,不过因符合萧公公值得商榷的前提,特地一并挑出来。” “哦。” 萧敬点点头,心里在暗想。 还是被张先生给说对了,李宾之这个人做事还是很有主见的。 这不事就来了? 萧敬问道:“那李阁老,判断这几份卷子是否有值得怀疑的地方,是以如何的标准呢?” 李东阳恭谨道:“以程敏政所提议之考题,多以五经题为主,再复勘于各份卷宗之中五经文章,涉及到大义和概论,看是否有斧凿的痕迹。由三名以上同考官认为有值得商榷的理由,便呈报,在下是从十几份考卷中,择选出这四份,特地取来与萧公公参详。” 这就涉及到很专业的问题了。 萧敬毕竟没有主考过会试,不知道内帘出题是什么规矩,甚至他连会试三场每一场都考的什么内容,都不全清楚。 此也是他觉得焦头烂额的原因。 门外汉来管人家专业口事情,这案子怎么主持? 萧敬笑道:“咱家不是很懂,涉及到怀疑鬻题,就是提前得知考题,那应该是文章写得好,或是不该以他这身份所能写出的文章,才值得怀疑。是?” “不是。”李东阳认真解释道,“若有鬻题,则题目多不为一时所作,必定有长时间删改和斟酌的痕迹,是为斧凿之功。一些典故的任用,也会过于工整,另外就是其中会带有一些多人对经义理解不同,多有揉杂成分在内。” 萧敬好似是明白到什么,笑道:“意思是说,如果提前得知考题的,定不会以一人之力来写这篇文章,会找不同的人来参详,但不同的人写出的文章必定有揉杂,再加上推敲和斟酌痕迹明显,就会被认定为有怀疑?” “是的。”李东阳点头。 萧敬道:“那若是涉案的考生,并不在这几份之中,是否可以洗清他们嫌疑呢?” 李东阳皱眉打量萧敬,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 萧敬又笑道:“是否涉案的人在其中,就近乎可以认定其有问题?” 李东阳很不喜欢回答这种直接肯定或否定的问题,文官讲中庸,讲一切事情都可以商榷,也讲人和事不能一概而论……说白了文官喜欢当搅屎棍,这是文人骨子里带着的东西。 他不像萧敬这样的东厂提督,喜欢把对和错、有罪没罪,拿到明面下定论。 “若在其中,那怀疑就比较大了。”李东阳道。 “如此,开弥封。” 萧敬也不再废话,直接让人去取墨卷来。 而且是要在锦衣卫的监督之下开封,再进行考卷姓名的比对。 …… …… 一下子要开四五千份考卷,还要进行详细比对,这是个不小的工程量。 但内帘官不单纯是有考试官,还有负责帮忙打下手的顺天府派来的属官,但即便有人相助,至少也要两个时辰,才能做完所有的卷子比对。 这次可不是只选出中选的那三四百人就行,连同所有考生的卷子,都要以朱卷和墨卷对比上,有的还会被选为“副榜”,这些副榜的人会进国子监为举贡,有的会给教职,诸如之前朱佑樘给张周安排的国子监学正等官职,也并不剥夺这些人往后参加会试的资格。 但若是以举贡放官,直接为任地方的话,那这些人以后就基本上跟会试无缘。 “李阁老,萧公公先前究竟是何意?听起来,陛下既无心于为难本场考生,何以还要出如此大的阵仗?” 刘春跟李东阳一起去见过萧敬和牟斌。 在开弥封等待的时间,二人先到了阅卷房内,刘春不由问询李东阳的意见。 李东阳显得意兴阑珊道:“早些结束,是时候该回去休整一番。折腾不起了!” 别人想针对程敏政,他李东阳对此并不感兴趣。 他只是想息事宁人,早点回去继续当他的阁老,恢复正常生活。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六章 得其所哉 萧敬喝着茶。 牟斌道:“看来都被张先生言中,李阁老不以词不达意、语句不通等理由起疑,反而选的都是文章工整的试卷。” 萧敬轻轻撇嘴道:“李阁老的方向总归没错,若是科场舞弊,却还连基本的文章都写到狗屁不通,那舞弊的意义何在?看选的这四份,有三份是已中选的,或者李阁老就是想在这其中逮到谁呢!” “只要别有张先生就好。”牟斌有意无意说一句。 萧敬喝茶的手停了下来,侧目打量牟斌一眼。 话虽浅白,却是至理。 管他都牵扯谁呢,只要别牵扯张周,陛下那边能交差,我的任务不就完成了? 过了许久。 翰林修撰刘春过来通禀道:“萧公公,牟指挥使,开弥封已完成,李阁老请您过去。” “走!”萧敬带着牟斌一同到阅卷房内。 …… …… 阅卷房。 李东阳只叫了少数几个同考官前来,都是那种比较识大体不喜欢当刺头的,相当于是有考官在场,当人面把话说明白,却不能在说话时总有人出来打岔。 “李阁老,如何?选出的四份考卷,可有牵扯到涉及到华昶所参奏怀疑有罪之人?”萧敬微笑着问询。 他还强调既是华昶参奏,还是“怀疑有罪”之人,就是提醒李东阳,张周已是被皇帝排除在鬻题案之外,若真把张周牵扯进来,你也掂量一下牵扯他的后果,别给大家找麻烦。 李东阳拱手道:“未有。” 萧敬闻言一笑。 在糊名的情况下,从四五千份考卷中,只选出四份值得怀疑的卷子,对于三人的文风也不熟悉,还想把张周、唐寅和徐经任何一人牵扯进内,这“中奖”概率也太低。 李东阳问道:“如今弥封已开,是否对应填榜?” “先等一下。”萧敬道,“李阁老,距离放榜还有两天,明日再填榜也不迟,咱家还想先跟陛下做通禀,您看是否先由您的名义写一份奏疏,来陈述此事呢?” 李东阳看了看被他叫过来旁听的几名同考官,突然又觉得找旁人来不合适了。 好像很多事真的很适合跟萧敬一个人商议。 “填榜的事推迟到明日,你们都先回去歇息。明日填榜之后,可以出帘。” 内帘官结束任务,不用非要等放榜之后,只要在填榜之后,交给礼部,并做上奏,这些人的差事就完成。 本来很多人以为,推迟了几天的阅卷总算可以结束,今天他们就可以走了,谁知还要再等一天,其实也就是在等萧敬去跟皇帝做请示这一步。 …… …… 回到私下场合。 李东阳也不避讳,直接问询萧敬的意思。 萧敬道:“李阁老,您德高望重,还是本次会试的主考官,您跟程学士还是一并主持了本次的礼部会试,有些话由您来说,比他人更合适。” 李东阳一下就听明白,萧敬的意思,是让他以内阁大臣的身份,给程敏政“说情”。 虽然他不想去为难程敏政,但也没说要为程敏政出头。 从他的角度来说,事情闹这么沸沸扬扬,谁知道程敏政是否真的牵扯鬻题?凭什么让我来为他说话? “李阁老,到目前,不也都还查无实证吗?”萧敬笑道。 李东阳点头:“那就是以查无实证来做上奏?” “大概便是如此。”萧敬心想,难得你李宾之上道了,让伱写个“查无实证”的奏疏,有这么难吗? 李东阳道:“那在下便据实以陈,但萧公公,在下还一直有个疑惑,为何不在开弥封的情况下做复勘?现在涉事考生,三人中已有二人在中取之列,只怕如此想息事宁人,也不易了?” 萧敬笑着摇摇头:“陛下怎么吩咐,咱家怎么来传达,具体还要看陛下的批示如何。您只管完成自己的就好,明日填榜之前,或还有朝议来论此事,您何必着急呢?” 李东阳本来还挺执拗的,但想到皇帝可能会在填榜和放榜之前,拿此事到朝堂上去商议,让大臣给出意见,他心里登时平衡了一些。 随后他也就按照萧敬所“提示”的,写了一份有关鬻题案查无实证的奏报。 …… …… 皇宫内。 朱佑樘在召见张周,名义上是要来谈谈会试鬻题的事,但见面之后朱佑樘好像已经完全忘了还有这回事,只跟张周探讨起养生的事。 还问询张周有关天道、天机、天相之类的事,三句话不离“天”,大概朱佑樘现在最忌惮的也就是上天,把张周当成是半个上天的使节。 “太子的课业,最近进展也缓慢,他又没心思去读书,朕也多次去监督,收效甚微。”朱佑樘道,“会试结束后,你有时间也多入宫,朕想让你早早给他当个先生。” 朱佑樘对儿子的期许不低。 但朱厚照显然不是正经的学习材料,朱厚照学得快慢不要紧,总还是会跟皇帝的期待值有所不同,再加上朱厚照的顽劣,会让他老爹觉得儿子很不成器。 张周上辈子是从事教育工作的。 也明白家庭教育中的一些悖论,当父亲的总会因为儿子做事习性上跟自己的不同,认为儿子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但等儿子教育孙子时,又会出现相同的情况。 父亲总活在自己的固执中,认为跟自己一样才是“正确”,但那些父亲眼中不成器的儿子,撑起了时代的进步,并将人类传承下去。 “陛下,萧公公回来了。”有小太监进来通禀。 朱佑樘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叫张周来干嘛的,一摆手:“让他进来。” 随后就见萧敬一路小跑进到乾清宫内,他乍见到朱佑樘跟张周并排坐着,还多少有些不太适应。 萧敬脸色欣然道:“陛下,内帘弥封已开,结果已出。张先生在中榜者的名列之中。” “呼……” 朱佑樘一听,好像是彻底松口气。 总算不用让张周以举贡的身份入朝,也就是说,现在张周已算是进士了。 “秉宽,恭喜你了。”朱佑樘都笑着做恭贺之语。 只有张周不觉得事情有那么容易,但他也明白,无论自己中不中进士,都会轻易落进舆论漩涡之中,那中还是比不中更好。 戴义问道:“第几?” 萧敬稍微苦笑,戴义和陈宽等人,还以为名次不佳,却听萧敬道:“南宫第一。” “……”戴义脸色也带着些许尴尬,回头往朱佑樘身上看看。 而朱佑樘一点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反而起来走到张周面前,拍拍张周肩膀:“举为南宫第一,可以可以,若殿试中发挥正常,便可名列鼎甲,省去朕为你筹划。” 江南乡试的解元,在会试中拔得头筹,其实也不是多意外的事情。 张周心想,感谢天感谢地,感谢上辈子没事把自己闷在故纸堆里,再感谢张秉宽他本人有学问而不正经考试,感谢老天让我来大明体会古人的生活…… 张周先在心中做了一番中进士感言,才问道:“那唐寅和徐经呢?” 朱佑樘也才反应过来,张周中不中进士不是重点,应该是赶紧先把会试鬻题的舆论给平息下去,他也问道:“二人可有中选?” 萧敬道:“回陛下,唐寅名列第十三名,徐经并不在中选之列。” “哦。” 朱佑樘点头。 他听说唐寅也中了贡士,神色有些迟疑,显然他不觉得唐寅中贡士是什么好事,外面正把唐寅当成舆论焦点,这时候唐寅中了,不正说明唐寅和程敏政之间可能有猫腻? 张周道:“唐寅的才华不错,且会试之前也有一段时间收敛心性,做到了安心备考。” 朱佑樘点点头:“江南乡试的亚元,得会试第十三名,并无多少稀奇。但如此,怀疑似很难洗清。” 萧敬又赶紧把李东阳的上奏呈递道:“陛下,此乃李阁老于内帘中,上奏有关程敏政鬻题的奏疏,请您御览。” “拿过来。” 朱佑樘直接把奏疏接过,当场看了。 看完之后还把奏疏递给张周道:“秉宽,你也瞧瞧。” 张周看过上面内容,李东阳除了表明程敏政鬻题是查无实证之外,也提到唐寅榜上有名,多乃是其才学,在四书文和五经义等考察中,没有出现明显的才学疏漏或偏差…… 大概的意思是说,没有出现李东阳出的题目他回答差,而是程敏政出的题目他回答异常优秀的成分在内。 李东阳之前跟萧敬说的那些标准都是在糊弄,最重要的其实还是这一条,但李东阳却不能直接告诉萧敬,哪些题目是他出的,而哪些题目又是来自于程敏政。 萧敬道:“内帘开弥封之后,填榜之事先做暂缓,请旨于陛下后,或明日可填榜,后日一早便可张榜。” 朱佑樘看着张周,认真道:“秉宽,你认为,是否应当将唐寅黜落下去,以平息士子的横议?” 张周放下奏疏,问道:“陛下,以何理由呢?” “无须理由。”朱佑樘道,“科举取士,以文章而论,主考之好恶本就多有不公和偏颇之嫌,若以唐寅一人黜落,便能平士子之议,得其所哉。”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七章 保大不保小 张周听出朱佑樘对此事的态度。 管你什么唐寅呢,你一个人的利益,能跟朝堂稳定的大局相提并论吗?牺牲你一个,成全所有人,就算伱到手的进士功名也能给你剥夺。 “陛下,臣的意见仍旧是秉承公义,有就是有,若查无实证应当还其公道。” 张周早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帮唐寅,此时看到皇帝都想把唐寅的功名给抹去,也是在情理中的提醒。 朱佑樘一时沉默,没有正面回答张周。 戴义则道:“张先生,唐寅的功名无足轻重,若他真有才华,以后再考便了,何以要他在风口浪尖上,把他往进士的功名上推?” “不对。”朱佑樘道,“秉宽的情况,其实跟唐寅雷同,朕帮了秉宽,也理当在唐寅的事情上一视同仁。” 戴义一怔。 皇帝这么快就改变主意,就因为张周帮唐寅说话? 朱佑樘又望着张周道:“秉宽,保唐寅可以,但朕想的是,士子的议论可以就此平息吗?会不会愈演愈烈?” 张周道:“陛下,士子所要的是发泄情绪,朝廷查了,给了他们交代,这已是陛下和朝廷的恩典,若还有人要继续胡搅蛮缠,那就让其提供证据,而非一味迁就。再者陛下不还有程敏政尚未细致问话?总该让他跟外间说个清楚。” “怎么说?”朱佑樘皱眉。 连戴义等人也不理解。 靠程敏政跟世人说说,就能把事说清楚?继续讲“查无实证你们不能冤枉我”那套? “陛下,其实这就是要看程敏政自己的觉悟,看他是否愿意牺牲他一时的官场前途,来平息议论。只要他退一步,有心针对他的人也必定不会再多加刁难。”张周道。 朱佑樘似懂非懂点点头道:“那就是让他暂且致仕。” 道理很明显。 你程敏政之所以被这么多人攻击鬻题,还来两次,原因就在于你跟刘健、李东阳他们不是一伙的,再加上皇帝有意栽培你当内阁第四人,以及有很多人觊觎你翰林学士的职位,才会不断对你炮轰。 你只要退了,外面的人见目的达到,自然就不议了。 文臣并不是没有要对你赶尽杀绝的念头,但关键是没人有你鬻题的证据,在没证据的情况下,取得让你致仕的结果,就足以息事宁人。 刘健和李东阳这些人又是要脸之人,只要你愿意把位置让出来,他们或许还会帮你一把。 朱佑樘想了想,叹道:“就怕让他致仕,事也没那么容易平息,不过既然秉宽你都说了,朕总是要试试的。因为就算查,也查不出个结果,议论也仍旧不休。” 皇帝的话,其实也代表了其内心的矛盾。 他是想把唐寅和徐经一并牺牲,但又觉得这么做未必有意义,难得现在有个能看透全局,还不用避讳文人身份给他建议的幕僚,告诉他应该保唐寅而牺牲程敏政的仕途,等于是在他犹豫不决时帮他做了决定。 两种选择都不咋地,就不如先听张周的。 朱佑樘从内心倾向上来说,对张周可说是非常依赖,因为之前几次听张周的都得了大实惠,没道理这次非要一意孤行跟张周唱反调。 …… …… 朱佑樘在张周的建议下,决定保留唐寅贡士的身份。 眼看将要到黄昏,朱佑樘还想留张周在宫里吃饭,旁边的萧敬问询道:“那陛下,是就此让内帘填榜,还是说事要到廷上,再做商议?” 朱佑樘道:“事不就这样了?还要做何商议?明日一早去告知,做填榜,后天正常发榜就是。” 在这种事上,皇帝也就懒得去问那些文官了。 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皇帝最烦的就是跟文官扯皮,这已不是朱佑樘刚登基时,什么事都仰仗文臣的时候,最近他身体也好转,明显在决策层面做了收紧,逐渐开始彰显皇权。 “陛下,那臣也该告退了。”张周道。 “秉宽啊,其实朕真想多跟你聊聊,不过也是,回头你中了进士,入宫后有的是时间聊。这样,你出宫的时候跟萧敬说说,看如何能让程敏政自己识趣一些,最近几日请求收押他的奏疏愈发增多,若他再这么执迷不悟,只怕朕想帮他也帮不上了!” 朱佑樘一边觉得,让程敏政暂时致仕,躲避风头是一件好事。 却又不能由他去提,应该由程敏政主动请求,但程敏政现在却还在那装清高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连皇帝都觉得这程敏政有点冥顽不灵,虽然你程敏政被人攻讦没凭没据,但说白了还不是因为你是个惹祸精? 惹祸精就应该有觉悟,赶紧把事给平了,让人少操点心。 …… …… 出宫路上。 张周跟萧敬同行,萧敬自然也是遵照圣意在沿途多问问张周的意见,现在已不是问有关内帘官怎么对付李东阳,而是问怎么去让程敏政主动认错致休。 “……张先生,其实连会试题目,还是他跟李阁老一同商议所定。他连阅卷都没参与,只要对外公布此事,对他还是比较有利的。但就是想让程敏政承认此事中有过错,也难,他是油盐不进。要不……先将他收到北镇抚司?” 萧敬的意思,咱还是不如提议陛下,把人收到北镇抚司去得了。 反正陛下听你的,也不是说要对程敏政用刑,就吓唬他一下或者也能让他屈服。 张周道:“萧公公为何不以徐经为突破口呢?” “徐经?”萧敬不解。 张周笑道:“以在下所知,这位徐经乃是江阴有名的富家子弟,出手非常阔绰,他一到京师就能拜访程学士,你猜他是怎么办到的?” “这……张先生,您好像说过,程学士家里的下人不太检点是?”萧敬似是找到问题的脉络所在。 “这种拜访名人,不花点银子,怎能随意相见?当时到程府投递拜帖的人也不少,程学士作为翰林学士平时公务又很繁忙,就算是难得回府,或是休沐一两天,有机会见到他的人也是屈指可数,徐经肯定是有名声之外的能力,才让程学士破格相见的。” 张周差点就想说,徐经为见程敏政,花的代价不菲,就从这个为突破口。 “然后呢?”萧敬还是不太确定张周的意思。 张周笑道:“有了徐经的供状,拿去给程学士看看,程学士他还会像现在这么坚持吗?具体徐经付出过什么代价,我也不太清楚,这还是要看徐经自供的结果。至于怎么让他供述……我想,应该也不是我该过问的?” 萧敬点点头。 东厂要让一个人老实交代,那手段还不是多多的? “以我算来,他收押也有几日,跟他提提赠金,买文之类的,他应该也不会继续执迷不悟。”张周给了提议。 萧敬微笑着点头,道:“徐经那边能弄出名堂,大概程学士那边也好说,但唐寅……” “唐寅……呵呵,在我看来,也不过只是个穷酸书生罢了,跟着徐经招摇过市,他真的有那底气和实力吗?却总还没有自知之明,要跟这个比,要跟那个比的,要不是他这般的张扬,何至于会落到今日的田地?”张周好似是在抨击唐寅。 萧敬心想,其实你张某人也没比唐寅好太多啊。 别人要攻击鬻题的时候,还不是先拿你开刀? 萧敬笑道:“其实张先生跟唐寅之间,多有相似之处,大概正是因为这样,张先生才会帮他?” 这次萧敬是看得真真的,要不是刚才张周替唐寅说话,皇帝随手就把唐寅的贡士之名给抹去,以后唐寅还有没有机会再考会试还两说,这次的鬻题案,唐寅在没法自证清白的情况下,就要遭遇到一些非人的待遇。 张周真是做到了,一边在骂唐寅不识相,一边帮唐寅脱离苦海。 张周笑道:“倒不是因为这个,谁让他是我没过门的师弟呢?” “啊?” 萧敬怎么都不会想到,张周会有这么个刁钻的出发点。 没过门的师弟…… 感情就因为你们曾经打过赌,说过唐寅输了要进你师门,你才会帮唐寅? 萧敬无奈摇头叹息,他心里还在暗忖,这位张先生的思路,果然跟一般人不一样。 …… …… 翌日午门朝议。 所有大臣都等着皇帝跟他们商议会试鬻题案的进展,毕竟来日就要放榜,照理说填榜的事在当天就要完成,内帘官的差事也要结束了。 朱佑樘却一直到朝议快结束时,还是没提任何一句有关鬻题的事,甚至有言官出来提及相关的事,都被朱佑樘喝止。 最后由刘健以首辅的身份出来问询:“……陛下,听闻会试内帘主考官做了案情的上奏,不知应当以何等方式,应对明日会试的放榜?” 朱佑樘道:“李阁老在内帘查过,有四份值得怀疑的卷子,却并未有涉案人等在内,程敏政也自始至终未曾参与到阅卷,未有任何一名考生是从他手上选上去的,单以他提前鬻题论,题目也是他跟李阁老商议所出,有李阁老的奏疏为证。敢问诸位,还要让朕怎么查?” 题目不是程敏政一个人出的,批卷的时候程敏政被晾在一边,结果也没找出任何有关张周、唐寅和徐经三人涉及鬻题的证据。 就问这事还要继续查,是拿大明的法度当儿戏? 在场的文官也很头疼。 关键就在于华昶和外间的士子,在议论时压根就不知道皇帝能另辟蹊径把程敏政阅卷的资格给剥夺,外面的人传言说程敏政怎样利用提前鬻题,跟唐寅他们商量好的,用什么暗语来把这些人选上去……还说程敏政选一个人上去收多少多少银子…… 事传得是很邪乎,但现在上来第一条就被否了。 在程敏政连卷子都没阅的情况下,说破大天,程敏政最多是可能提前跟外人商议过可能会出的题目,但这种指责要求的证据环节可就多了,考卷都是一样的,怎么确定一个人是接受了鬻题还是没接受? 连大名鼎鼎擅于智谋的李东阳在内帘考察了半天,也没把唐寅等人给逮出来,本身就说明这种鬻题有或者没有,根本难以从证据上定断。 “那陛下,既然程敏政鬻题本无罪证,那为何又要在内帘阅卷开始之前,将他主考资格剥夺?” 出来质疑的是闵珪。 在这件事上,闵珪好像比谁都积极,似乎最想把程敏政置于死地的人,就是他闵珪。 朱佑樘冷冷回道:“朕为何这么做,诸位卿家难道不清楚吗?” 闵珪本还要质问皇帝,却变成被皇帝质问。 闵珪差点就要说,我们当然不清楚,随后他发现谢迁在给他打眼色,让他不要再说下去。 很多人其实也看明白,皇帝提前就把程敏政阅卷的资格给剥夺,除了有考试结束后外间已有风闻外,还因为之前在会试主考都没定的情况下,程敏政已牵扯到一次荒唐的鬻题案中。 这已是第二次。 而上一次也是文臣在没有任何根据的情况下,提出要严查程敏政,而当时始作俑者还是本次会试同为主考官的李东阳。 到现在很多人都没看明白,李东阳那次为什么要在毫无凭据的情况下针对程敏政。 很多人这次攻击程敏政,也是因为从上次李东阳对程敏政的攻击中找到“灵感”。 他们不知道的是,上次鬻题中,李东阳是因为被外间所传的题目盖到他心中想出的题目,惊骇之下才提请让皇帝去查,而不是专门针对程敏政一人。 很多人却会错意,以为是内阁要将程敏政给拉下去。 朱佑樘道:“明日放榜之后,若再有议论之声,必要有证据方可。朕会继续查问程敏政和徐经,若他二人无私相授受,朕会还他们清白,若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朕也绝不姑息。” 大臣很快就听出来一些与先前的不同。 皇帝非但把张周抽离,好像这次连唐寅也没了,这意思难道是说……唐寅的嫌疑也洗清?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八章 定案 放榜前日,三月初一天还不亮。 唐寅正睡得朦朦胧胧,就被人薅了起来,两个锦衣卫好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押到北镇抚司的公堂旁,却没带他进去。 但听里面传来棍棒敲击的闷响,还有“啊!啊!”的惨叫声,光是听这叫声,唐寅就知道是徐经在里面挨揍。 “嘶。” 唐寅本来觉得最近几天还挺冷的,想让人给加点被子什么的,但他眼下瞬间就没这诉求。 心里也在懊恼。 终于还是开始了啊。 “徐某,看来你还是执迷不悟啊,事都跟你说这么清楚,你在程敏政府上是给了银子的,伱居然还能死扛着?那也别说了,好生打着问!” 公堂上审案的,不是锦衣卫的人,而直接是提督东厂的萧敬。 徐经即便是被轻打,都已快被折磨到不成人形,急忙道:“我招,我给了程敏政府上的人金币,还有什么您都说,我招便是。” 外面的唐寅一听,心中咯噔一声。 这徐经啊。 跟你说好了别承认,这才挨了几下,还没上别的刑具呢,你这就招了?你这是坑人啊你可知道? 本来鬻题什么的,毫无证据,你说了给程敏政府上的人金子,这不等于是落人口实吗? 萧敬道:“咱家是问你实话,怎叫‘您都说’?难道是咱家冤枉你?看来你还是没整明白,再打……” “别……” 徐经欲哭无泪。 我都说了你们让我招供什么,我就招供什么,只为少挨点皮肉之苦,怎么这样都不行?还非要实话实说?可问题是……这实话说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你们满意? “给他纸笔!” 萧敬对四下行刑的锦衣卫一摆手,马上有人将纸笔和一个木盘摆在徐经面前。 徐经拿起笔,手颤颤抖抖根本没法在纸上写什么。 既是因为被打之后身体受折磨,也因为这几天被关押在北镇抚司让他精神上受折磨,曾经豪门大户的公子哥,连一天的苦他都受不了,当唐寅稍微探头看到徐经那惨兮兮的模样,突然又觉得有点庆幸。 好在自己过去几年已经受了一些苦,没再有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脾气,不然的话,还真不一定比徐经强。 “萧公公,看他这样子,怕是他下不了笔,不如找人写了,让他签押。” “不可!供状要他亲笔写!这是陛下吩咐的!” 当听到“陛下吩咐”这几个字眼时,连门外的唐寅都不由闭上眼,心里一沉。 最后还是先把徐经拉起来,找人扶着他。 待他镇定心神,才颤颤巍巍于纸上将他要供述的内容写好,签字画押。 …… …… “押下去!” 徐经这边完事,人直接被拖出来,唐寅往徐经身上看一眼,此时的徐经双目无神根本都没留意旁人的心思,而徐经身上还略带血迹。 等人走了,这边锦衣卫又把唐寅带上堂。 唐寅手上带着铁链,人还略微带着一些傲气,质问道:“身为举子,大明士族,何以要受此非人待遇?” 换了一般时候,举人已属于“人上人”,一般衙门是不敢对举人动刑的。 但这是什么地方? 在北镇抚司,别说是一个举人,就算是官员,该用刑也毫不客气,唐寅是明知这一点的,但他这么说只是为了让自己还留最后的颜面。 萧敬看到唐寅那桀骜不驯的模样,不由在笑。 换了一般人,这时候说这种话,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锦衣卫马上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非人的待遇”。 萧敬也在想,这么个不识相的货色,也不知道张秉宽为什么要保他,要说他心中对张先生还有点起码的敬畏,也说得过去,可这货有吗? “唐官人,先前咱家审问徐经的后半段,你大概也都听到了,有关给程敏政送礼的事,你也参与其中了吗?” 萧敬语气很平和问道。 唐寅将头一斜,冷冷道:“欲加之罪!” 萧敬点头:“那有关鬻题,你还参与到多少,你可有外间所传的,曾跟程敏政谈论过会试的考题,并拟写了文字,以至于外扬为人所知?” “谁听到了?让他来对质!”唐寅话说得好像语气十足,但其实已暴露了他内心的怯懦,说到后面声音都些发颤。 “是啊,没什么证据,锦衣卫也派人严查过,甚至打探了那些传扬最凶的士子,可说到证据的时候,却是一个人都拿不出来,但刚才徐经也说了,你们是通过贿赂程府的人,才见到了程敏政,总不会有错?” 萧敬起身,拿着徐经供状缓缓走到唐寅面前,一伸手:“要看看?” 唐寅道:“不用。” 气势弱了。 因为唐寅也从徐经那得知了给程府的人送财物才得见程敏政的事。 萧敬看到唐寅这模样,叹息道:“徐经所供述,并未涉及会试考题,鬻题暂且还是查无实证,不过呢,徐经夤缘求进的罪过是免不了的,正因他的举动才带来这么多的恶果。而你嘛……呵呵。” 唐寅正屏气凝神,等听萧敬对自己的评价,也好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却听萧敬说到最关键的地方,又停了。 萧敬道:“明日放榜,看来你暂且还出不去,不过咱家可以提前告诉你,你中了,名列贡士第十三名。” “啊?” 唐寅大吃一惊。 榜还没放,未来命途还不清楚几何,现在居然得知自己中了贡士? “别高兴太早,贡士你是中了,你是否还有机会参加殿试,或是否被褫夺功名,那也要看接下来你能否为自己脱罪,你运气好,有贵人相助,或还真让你得脱樊笼,因祸得福呢?” 萧敬又说了让唐寅听不懂的话。 唐寅心中全都是疑问,却连话都不敢多说。 生怕一句说得不对,自己非但不是贡士,也没机会参加殿试,更会被人继续折磨。 “咱家要去见程敏政,不跟你多言,来人,将他送回去。好生照顾着,这位可是未来大明的进士,有贵人相助或者仕途也前途无量……” …… …… 萧敬亲自带人去了程敏政府上。 在里面停留了有将近两个时辰,才从里面出来,然后马不停蹄赶到皇宫,去见朱佑樘。 乾清宫内。 萧敬将徐经和程敏政的两份“供状”呈递到朱佑樘面前。 朱佑樘拿过去仔细看过,旁边的戴义也凑过去瞄了几眼。 “陛下,都是按张先生的提醒,从徐经贿赂得见程敏政入手,而后带了徐经的供状前去见程敏政,程敏政最初还有抵赖,但在将其府中下人带过去,当众打了几下之后,连同其府上之人,方令程敏政得知府内人的一贯行径……” 萧敬讲述着过程,“而后程敏政便自认疏忽不查,写了请罪的奏疏。” “哼!” 朱佑樘轻哼道:“他这是不查吗?是不知好歹!身为翰林学士,不避嫌疑去招惹士子便罢,却还给拜谒的士子设立门槛,以送财物多的人可得见,不送的便不见,他这是咎由自取!亏朕先前听了秉宽的提议,还多番提点于他,看来是朕错信于他!” 本来皇帝还挺向着程敏政的。 但皇帝现在是越想越气。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程敏政光是借由府中下人收受贿赂这一条,就足以让你从朝堂上被除名滚蛋! “明日一早,将徐经和程敏政押到午门,廷鞫后再议处!”朱佑樘道。 戴义道:“陛下,明日会试便要放榜,是否一切等到放榜之后?” 朱佑樘冷冷道:“朕就是要在放榜之前把一切都讲清楚,朕初步拟定,让程敏政致仕,徐经发还地方为吏。知会礼部徐尚书、刑部白尚书二人,让他们有数。再跟刘阁老打声招呼。” 萧敬再请示道:“那陛下,唐寅呢?” “唐寅……”朱佑樘想了想,摇头道,“在此事中,他参与不多,只是跟着徐经去见过程敏政,既无大错,便不问了!” “是。” 萧敬一边应着,一边在想。 这个唐寅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有张秉宽帮他。 别说是给人家当师弟,就算是给人当弟子,终生奉养,都不为过。 …… …… 三月初二。 放榜日。 一清早,许久不曾出现在人前的李东阳,跟着刘健和谢迁出现在午门,很多人过去打招呼。 李东阳脸色不佳。 最近内帘一场经历,令他身心俱疲。 又要阅卷,又要复勘,还要分析查案,多折腾好几天,回来后感觉身体能脱一层皮。 白昂和徐琼二人往内阁三人这边走来,白昂道:“陛下已传下旨意,说是今日要廷鞫于程敏政和徐经二人,不知为何举子唐寅不在其列?” 李东阳摆摆手。 意思是有些事,现在还不能说。 会试结果是已经出了,但因为尚未张榜公布,仍旧可能会有变数,以李东阳的谨慎不可能会提前宣扬。 再说李东阳也没明白,为什么徐经和唐寅是一伙的,却只处罚徐经而不处罚唐寅?就因为唐寅中了贡士而徐经没中? “圣驾到!” 这边还在聚拢私下议论,另一边已有太监提前通传皇帝将抵达。 众人只能各回其位,等待朝议开始。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 矛盾转移法 皇帝出现在午门,御座之前。 众大臣在行礼之前,赫然发现跟在皇帝身旁的,除了司礼监的几名太监之外,居然还有张周。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张周堂而皇之从他们身边路过,往午门的门洞之外走去。 “诸位卿家,今日是会试放榜之日,有些事该有定议。”朱佑樘道,“东厂,把人带进来。” 随后萧敬得令后,快步走出午门口,对锦衣卫做了传令。 在场的大臣也很好奇,皇帝这是要做什么,等过了半晌,看到一群身着青衫的读书人,在锦衣卫的押送之下前来,他们更是摸不着头脑。 而先前已走出去的张周,转身跟这群人站在了一起。 这些士子的数量,合起来,有四五十人之多。 刘健回头看了远处那些士子一眼,赶紧问询道:“陛下,这是要作何?” 朱佑樘指了指远处那些士子道:“他们中,有很多是在到京备考会试时,见过程敏政的人,有的则只是在外间议论鬻题的人,东厂严查之后选了这些人过来,他们都或多或少牵扯到案中,今日朕要行廷鞫之事,自当将他们都叫来,一并说个清楚。” “这……” 刘健脸色不太好。 皇帝要亲审此案,倒也没什么,但一下子叫来这么多普通的读书人,事可就不会太小。 这好像跟息事宁人的初衷相悖。 “将涉案另外几人,也带过来。”朱佑樘又下令。 “是。” 这次萧敬则轻松淡然了很多。 随着东厂又押送了几人来,在场官员也只能认出为首的一人,是翰林学士程敏政,而在程敏政身后左右,各有一名看起来比较邋遢的读书人,其实是唐寅和徐经,而再后面还有三个人,看样子都不像是读书的,更好像是给人打杂的仆从。 “宣读。” 朱佑樘这次是对戴义说的。 戴义走出来,拿着一份奏疏,却并不马上宣读,而是做了解释道:“诸位臣僚,这一份乃是徐经的供状,他在北镇抚司内,供述在入京见程敏政时,曾以金币贿赂于程府的知客,并有程府知客的口供佐证。三名知客也都做了认人,确定乃徐经无疑……同时在程府的知客手中,搜到行贿受贿的册子,详细罗列过去数年曾拜访过程学士的士子所向他们所缴的贿赂。” “陛下之意,去年九月之前的不算,单就以十月及以后到京参加会试的举子,前去拜访的人,一并叫来,以此来做现场的指认,看谁有前去拜谒,并有贿赂,行夤缘求进举动者!” 等戴义把话说完。 随即他将徐经的供状,还有程敏政的上奏做了当众的宣读。 在场大臣一片哗然。 连刘健、徐琼和白昂这三个提前得知消息的,都以为皇帝准备以牺牲程敏政和徐经为结果,平息外间议论,做到息事宁人。 现在他们才知道……皇帝准备玩个大的。 不是说张周、徐经和唐寅涉及鬻题,最后也只有徐经和唐寅去拜访程敏政的证据? 那也别就这几个人涉案了,但凡去见过程敏政的,尤其是给程敏政家送过财物的人,一并都给拿了! 这叫什么? 扩大影响,转移矛盾。 之前近乎所有人的矛头都对准了张周、唐寅和徐经,但有了这群人在,事情变得复杂,那三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就不再重要,舆论就会转向对士子夤缘求进之风的批判。 闵珪急忙出来道:“陛下,如此牵连扩大,是否有损于朝廷的威仪?” 朱佑樘冷声道:“好端端的会试,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能捅成个鬻题大案,令朝野不安。如今朕不过是想求个答案,难道这不是诸位卿家想要的?” 皇帝就差说,你闵珪现在又觉得扩大影响不好了? 你们攻击程敏政涉及鬻题的时候,好像一个个都没为朝廷的安定着想,感情现在你们觉得事情已超出伱们的控制,所以就要劝朕罢手? “指认!”朱佑樘厉声道。 …… …… 五十多名到场的考生,都是本次会试的举人,去拜访程敏政的人很多,不是举人的并不会被擒拿,当然其中也有一些在外面议论鬻题案比较凶的考生,一并给拉来做个见证。 现场指认这种事,总是需要一些无关人等过来当陪衬的。 “就是他,顺天府的袁业,他在去府上时,曾拿了六两的纹银,还有一提江南的茶叶……” 说是三个程府的知客,其中有管家、门子、护院,直接过去指认出曾去过程府并送过礼的,直接就被锦衣卫给拉出来。 “冤枉啊!” “冤枉什么?要不是去见过,怎可能会被人认出来?连礼都对得上!” 锦衣卫的人也不惯毛病,指认一个拉出来一个。 才不多时,就已经拉出二十多人,这些人或多或少都送了礼。 那边的指认还在继续中,而跪在午门前的程敏政则一脸悔不该当初的神色,低头一脸自责懊恼,简直是在恨自己生而为人。 说是礼物给下人的,但其实多数还不是进了他自己的口袋? 程敏政也是在想,别人都这么干,为什么我不能这么干? “嗯嗯。” 朱佑樘清了清嗓子。 那些回头在看指认热闹的大臣,都回过头来。 “诸位卿家,朕这么查问,是否有失公允呢?”朱佑樘问道。 在场的大臣都不知该说什么。 现在是徐经一个人送礼的事?送礼的人那么多,又不止徐经一个,严格来说……这么查才是最公平的。 朱佑樘道:“朕也知晓,没当会试临近,各处的考生汇集于京师,总会有人想攀附朝中名儒,以借此获得名声,之前朝廷并未有明文规定如此不可,也给了一些人可趁之机。相信除了程敏政之外,有受谒接见士子的人也不在少数?” 大臣们也都不作声。 在场都是文臣,谁没见过考生?考生来见的时候,带点礼物的也不少,有不认识的或是贵重的也给推辞了出去,但有很多本身就是世家旧交的,来送点礼谁会拒之门外? 就好像李东阳……每年去拜访他的书生,有上百号人之多,难道每个人都是空手去的? “朕便在此定下规矩,以后再逢大比、春闱之前,任何官员不得接见于各地士子,即便平时要见的,也不可受束修拜师之礼,但凡相见不得谈论考题等事。” 朱佑樘现场定下规矩。 “谨遵御旨。”在场的大臣现在好像没法对程敏政恨得起来。 程敏政这是牺牲自己,给朝廷立了个规矩呢。 有的人还在想,幸好这次陛下让程敏政来当主考,鬻题的脏水只往他头上泼,不然我去当主考,可能所得的结果一样。 …… …… 朱佑樘定完规矩之后,就沉默下来,似在等那边指认结束。 等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把所有人都指认完毕,本来五十多名立在那的考生,只剩下不到十个人,而张周还在那好端端站着。 “陛下,已查问清楚。”萧敬过来,当着大臣的面通禀,“如今被拿下的,都是去见过程敏政的考生,有四十二人,其中有三十六人曾带了价值二两以上的财物先去相见,这是详细的名单和财物馈赠情况。” 说着,萧敬将礼物的清单呈送给皇帝。 朱佑樘道:“那些士子都认了吗?” “有几个不认的。”萧敬道,“只是少数。” “嗯。” 朱佑樘脸上多少有恼色。 连大臣都觉得那些打死不认的考生是在找死,程府的人都把他们认出来,而且别的人也都老实认了,结果这几个还死咬着不肯承认,这是想进诏狱松松骨头? 萧敬道:“不认的人中,多数是在谈论涉及鬻题的,其中有几人还在外大肆张扬,说程敏政跟张周、唐寅、徐经暗中有书信的往来等等……” “混账!” 朱佑樘怒道,“他们自己本身就去做了夤缘求进之事,却刻意中伤于他人,此等人最是不可饶恕!若他们在会试中榜名单之中,一概革除,令其永不得参加会试,也不得为官!这种人,朝廷不需要!” 萧敬奏请道:“回陛下,已查阅过呈送礼部的贡士名单,此几人都不在列。” 这一说,在场大臣都明白了。 越是文章写得狗屁不通,越喜欢搞攀附权贵找后门那一套,而在事不成之后还越无的放矢议论别人试图搅得朝野不安。 “士子的风气,就是被这群人搞得不宁,人心涣散,连礼部会试的公义都要攻讦,居心何在?” 朱佑樘此时似乎已丝毫不惧怕鬻题案扩大影响。 因为已经有了现成的“背锅侠”,这几位侠客,自己跑去给程敏政送礼,没得到鬻题,回头却攻击别人…… 但凡把事公之于众,舆论的发泄点就不再是会试的公正性,而在这几个小人身上。 他们的举动,还断了别人攀附的门路。 以后再想通过会试之前拜访名儒积累名声,此路可就不通了。 朱佑樘道:“诸位卿家,朕如此处置,你们可有认为不妥之处?” 在场没人愿意出来当这个坏人。 许久没在朝堂上说话的李东阳走出来道:“回陛下,臣也认为应当革除这些人的功名,黜落为民,以正视听。” “好。” 皇帝也不着急。 反正现在矛盾已经被转移,或许这几人中真的有被冤枉的呢? 之前是希望舆论早些平息。 现在却是希望舆论再多溜溜。 朱佑樘点头:“李阁老一向是为文人之表率,你的建议朕认为非常恰当。先将这几人收押北镇抚司内,审问结束之后,再行惩处!至于其余曾给程敏政送过礼的人……” 本来徐经都以为自己的仕途就此完蛋了,但现在他好像又燃起一些希望。 法不责众啊。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干的。 那么多人一起落案,要不陛下和诸位阁老、尚书的都手下留情? 李东阳再提议道:“以臣认为,若曾有过夤缘求进之举的,本次会试若有考中,当黜落,可赎杖刑,发地方黜充吏役。” 徐经心里一沉,还是完了。 送过礼的,中进士的要被黜,没中进士的也要交钱赎刑发地方当小吏,那岂不是说以后再没机会考会试? 也仅仅是比革功名的小人强一点。 朱佑樘道:“那没送礼,只是曾有拜谒的呢?” “不问。” 李东阳这么说,其实也是考虑到自身的情况。 这么多人来拜访自己,送礼的也不少,皇帝没深追究都算是好的,如果单纯只是去见见程敏政,也没有鬻题的证据,就要问罪,那以后恐怕朝中的大臣和士子都要人人自危,文人之间的社交也要断绝。 “有道理。”朱佑樘此时说这话,其实就是生生在把巴掌往在场文官脸上打。 反客为主。 朱佑樘又道:“程敏政身为翰林学士,临财苟得不避嫌疑,有玷文衡遍招物议,令其致仕,居于京师不再过问朝事!” “老臣谢陛下恩典。” 程敏政跪谢。 他在没有受过刑罚的情况下,取得致仕的结果,既能平息议论,也能让自己好过一点,程敏政是不敢有怨言的。 朱佑樘又看着萧敬问道:“对了,张周应该是没有牵扯到此案?” 萧敬微笑道:“回陛下,贡生张周,从开始就未曾到过程学士府上,二人也未有过书信的往来,自然不会牵扯进内。” “嗯。诸位卿家也该听到,不该再议论,以后还要同殿为臣。”朱佑樘点点头,也是要提醒在场文官。 张周是朕的心腹爱将,你们再谈论就有点不识趣。 朕就差告诉你们,现在张周已经是进士,你们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对他好点,也是对你们自己好。 “唐寅呢?”朱佑樘指了指跪着的唐某人。 萧敬道:“唐寅只跟随徐经前去拜访,送礼之事他并不知情,所谓鬻题,也无实证。” 朱佑樘道:“那他的事,就不问。至于另外一人……户科给事中华昶,以风闻奏事,多有不查不实之处,当严惩。” 涉案的人等,基本都已各自有了归属。 而剩下一人,也就是华昶。 论罪,其实华昶没罪,但他却是始作俑者,是将事态扩大的元凶。 皇帝更恨华昶非要把张周牵扯进内,这才是皇帝觉得华昶不可饶恕的。 “陛下,言官奏事,不该问责。”闵珪道。 朱佑樘摇头:“若所奏皆都不经过详查,便以道听途说来奏事,此风一开,朝堂还有何威信可言?令华昶调南京太仆寺主簿,罚奉半年……其余涉案人等,着三法司以情节轻重,酌情论处。” “事已至此,会试放榜及此案议定之事,可一并对外宣之。” “再有妄自横议者,与罪者同论!” (本章完) 第二百章 瘟神 鬻题案到此,基本算是定性。 在场大臣一个出来提意见的都没有,对他们而言,程敏政致仕已是最好结果,再追究下去事可能就大了。 朝议还没结束,这边朱佑樘已让萧敬带几个没涉案的人出宫。 唐寅本以为今天自己都不能囫囵着出宫门,谁知一扭脸自己被无罪释放,连他自己都没搞清楚到底经历过什么,出宫时人很木讷,好像在思考人生中迷失了自我,双目都空洞无光。 “张先生,今日乃是会试放榜的日子,陛下也都吩咐了,今天没什么事比您去等放榜更重要,咱家也就先送到这里。” 萧敬喜滋滋的。 今天皇帝在朝堂上扳回一城,他在替皇帝欣慰。 当然他也知道功劳在张周身上,要不是张周提出要把案子牵连到去拜访过程敏政的所有人,把舆论的重心转移到“夤缘求进”的议题,事也没这么容易结束。 张周往不远处那些一同出来的士子身上瞧一眼,这才凑过去道:“都知道结果,还等什么?” “需要的,贡士第一,那是会元,何等的风光。您就装还不知道结果,等着他人艳羡便可。” 萧敬说着,赶紧让孙上器赶着马车过来,意思是让载张周离开。 另一边的唐寅则迈着机械性的步子走出宫门,往四下看看。 他脸上还有些迷茫。 他是没事,但他背后的大金主徐经可惨了,罪行仅次于那些给程府送了银子却不承认还在外面议论鬻题案的士子。 唐寅失去了依靠,连饭辙都要自己想。 “唐兄,不如我们同行?”张周走过去,笑着问道。 “你……” 唐寅打量张周一眼,眼神里还带着忌惮。 他现在很清楚自己跟张周不同,张周从开始就脱罪,连北镇抚司都没去过,而他唐寅则在里面苦熬了七八天。 他见了张周跟见瘟神一样。 张周道:“事都平了,不用担心跟我走在一起,我们的赌约还没兑现,要不要一起去等放榜?” 正好萧敬说,他可以装不知道结果,在人前装逼。 这不正好提供个唐寅来给他装? 跟过来的萧敬笑道:“咱家已告知他会试结果。” 张周面带遗憾,看来这个逼是不用装了,他道:“先跟唐兄你说声恭喜,可惜啊,你会试名次在我之后。” 唐寅恍然之间才记起来,自己除了脱难之外,还中了贡士 ……第十三名? 会试第十三,这名次已经很牛逼。 他突然又意识到,萧敬跟张周走在一起,张周自己必然也能提前知晓,张周还说名次比他高……那张周考了第几? “萧公公,我现在与唐寅同行,无妨?”张周问询。 萧敬笑道:“您二位的案子,到目前已了结,您二位要去何处,怎么去,咱家无从过问。请。” “在下……还要先回去收拾……” 唐寅并不想跟张周同行。 张周是一点避嫌的意思都没有,他唐寅却很忌惮。 感情伱张秉宽不知道在诏狱里所造的罪是?跟你走在一起,再被人非议两句,我岂不是要二进宫? 吃了跟程敏政走得近的亏,坚决不再吃第二次。 告辞了您馁。 “那就不送,我先行一步。” “您请。”萧敬笑着恭送。 张周也不勉强,反正自己这边有马车坐,想去哪去哪。 至于唐寅……你两条腿挺勤快,不接受好意就勤快点自己走。 唐寅见张周走的时候既有锦衣卫赶车,还有人骑马相送,便自知没法比,在萧敬面前低着头,话也不敢说,直到萧敬进到宫门里面他才长舒一口气。 “会试……他到底第几?不过好像……要等殿试结果来论胜负……” “胜负,还有何意义?” 唐寅考中进士,但骨子里带着的傲气,似是被这场无妄之灾的案子给抽走了。 …… …… 当天城内非常热闹。 会试结束之后,鬻题的传闻沸沸扬扬,在延迟放榜之后,终于在这一天要迎来会试的大结局,士子们紧张兮兮去等候放榜。 明时坊的贡院门口是张榜处,当天除了张榜外,有顺天府的衙差配合唱名报喜等,一早便可说是人山人海,最为热闹。 不过张周当天去的地方,是国子监。 因为他要去办退学。 都已经考中贡士,等三月十五把殿试给考完,正式做了进士,就正式入朝。 来了京城一趟,说是挂名北国子监当举贡,却没进国子监读一天的书。 等他乘坐马车到国子监门口,却被告知今天国子监放假。 无论是不是参加会试的举贡,当天都跑去贡院外看热闹,国子监也充分考虑到考生的从众心理,当天连教习什么的都不在。 “去去去,瞎捣什么乱?正在除虫!药死了活该!” 当天既放假,国子监内在做春季除虫。 张周没办法也只能走出来,回头就看到了之前写诗的跃升茶楼,再往楼上看看,发现敞开的窗户口,林庭和林仪兄妹俩在往下看。 大概林家兄妹也觉得张周在这么个时候跑来国子监,有点稀奇。 林庭做了邀请:“秉宽,上来坐坐。” 张周也没拒绝,进到跃升茶楼内,里面倒不是很冷清,楼上也有两桌客人,好像都是给林庭和林仪面子才来的。 这些人相对而言就比较低调,楼上十几号人,也能做到安静雅致。 大概这会全京城高调的举人都在贡院门口瞎闹腾。 不过再看这群人的年岁,还有一身女装在旁的林仪,张周大概有觉得这群人是在装样子。 一群老色痞。 “这位是秉宽,江南解元,诸位应该都听说过?”林庭先对周围的士子做了引介。 那些人当然听说过张周的大名,但多数人未亲眼所见,当听说这就是张周时,他们脸上不是热情或是妒忌……而是一种回避和忌惮。 张周感觉别人是把他当瘟神了。 他只是笑着拱拱手,也不需要说什么。 好像也没人欢迎他。 “秉宽,今日不去贡院等候放榜,为何到此?”林庭请张周坐下之后,不由问询。 张周目光则落在林仪身上,林仪作为林瀚的女儿,之前每次出来都是身着男装,但这次却是身着女装,还当着这么多“狂蜂浪蝶”,心说难道林老头转性了,为了让周太皇太后死心不再打他女儿的主意,就让女儿多出来抛头露面败坏名声? “刚从皇宫出来,鬻题案,有结果。这不就过来看看,把学籍什么的给退一下。” 张周道。 周围的人一听,本来还对张周摇头诸多回避的人,此时也不由围拢过来。 有一人问道:“鬻题案结果是何?唐寅和徐经……” 话问了一半,不好意思再问。 问涉案人结果……这都不能叫没礼貌,简直是不知好歹。 林庭心中虽有好奇,但不会那么贸然去问鬻题的事,他道:“你是举人入贡,若春闱高中,学籍自会升上去,不必亲自来。” 张周笑而不语。 有些事,他又不好意思说。 先前的举贡选拔,他拿了第一,这选拔考试是皇帝特旨给开的后门,现在他不需要接受举贡选拔,照例还是要过来退一下。 举贡选官,和参加会试,严格来说是有一定冲突的,不然皇帝也不会先等张周会试的结果,再决定张周是否以举贡入朝。 “林兄为何没去贡院?”张周问道。 林庭道:“都是举贡,若真中了,自会有传报的人到前来,我们一早便就商定今日在这里等候。顺带谈谈学问上的事。” “嗯。”张周点头。 心里在想,你们不会就在这里谈论我,谈论鬻题案,正好被我撞上了? 林仪听张周废话半天,就是没回答在场众人最关心的问题,也忍不住道:“那鬻题案,究竟如何?” “妹妹,你……” 林庭想教训一下自家妹妹,却发现周围人的眼光一个个比妹妹都热切。 林仪不过是问了都想追问的话题。 作为最近京城内最火爆的热点,刚才他们不也谈论了半天? 现在终于有第一手的消息,谁不想问个清楚? 张周道:“今日一早,有诸多参加会试的举子,被带进宫内,一早于午门之前有廷鞫,有不少曾在去年十月之后拜访程学士者,还有过送礼之举,定了夤缘求进之罪,送礼部奏处皆黜充地方官衙吏役。” “程学士勒令致仕闲住于京,另有一些人,诸如唐寅等,曾去程府拜访但未送礼的,就不问责……我从来就没去过,此案也跟我无关,只立在一边听了听。” “就这样?”林庭纳闷。 在他看来,这结果,似乎跟士子的期待有所不同。 张周笑着再做补充:“哦,还有几个人,既去拜访送了礼,事后还多议论鬻题案,大加传扬,却在被程府的人指证后拒不承认的,可能就要倒霉一些,连举人的功名都要不保,至于是否还有别的惩处,那我便不得而知。” “啊!?” 在场这些读书人都是一起等结果的考生,听说有人因为议论此案而被革功名,虽然还有别的前提条件,对他们的震撼也是很大的。 林庭叹道:“难怪有人会捕风捉影,以查无实证的事来大做文章,原来是有宵小之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想这些人自己夤缘求进不得,却无端谤议他人,实在有失文人之风,这功名被革得不冤。” 周围的人没想到林庭对那些人会如此反感。 他们还在想,莫不是因为张周在场,你为了讨好收拢他,故意这么说? 张周道:“陛下还有吩咐,说是将此案结果,连同会试张榜一起公布,详细的诸位一会大概就知晓。” 正说着,外面有人在大喊:“利瞻兄,快些下来,你中贡士了,金榜第二十六名,报喜的人都来了!” 本来都还在谈鬻题。 此时众人才好像回过神来。 今天是会试放榜日,决定众人命运的大事都不顾,管他什么鬻题案呢,事不关己也该高高挂起。 “恭喜了!” 众人随即开始过来给林庭道贺。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一章 张解元,张会元 跃升茶楼很热闹,目前这么多人在等放榜,高中的只有林庭一个,再加上他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自然能得到跟别人不一样的关注。 “林兄,今日探访国子监不得,只能以后再找机会,告辞了。” 张周适时提出离开。 这群都是同窗或者朋友,一起在这等放榜,他始终是外人,没必要去凑这种热闹。 林庭一脸春风得意道:“秉宽,你不必走,等放榜留在这里不挺好?我们再谈谈,还有诗词上的事……” 明显的,林庭想问问让他妹妹名声大噪的《浣溪沙》,是出自何人之手。 张周笑道:“我并不在国子监中常住,中榜后消息也不会送到这里。就不在这里多叨扰,告辞。” 除了林庭兄妹之外,似乎旁人也跟张周相处不来,主要是张周的身份和地位现在太唬人。 但也没谁过去巴结张周的。 只能说他们……还不知道张周能给一个普通人带来什么。 或者是他们觉得自己还可以等会试放榜的结果,还不需要去巴结谁。 …… …… 张周下楼,林庭亲自相送。 等看张周乘坐马车走了,林庭回过头才有心思去招呼来给他报喜的人。 “林老爷,您金榜高中,殿试定能荣登鼎甲。” 顺天府来报喜的人说着漂亮话。 这边已让人进去通知了林家府中人,给拿了赏钱过来,一群人招呼着。 招呼完毕之后,林庭也不忘还有跟他一起等放榜的人,回到楼上继续跟他们一起做等候,不过现在话题基本都在林庭中贡士这件事上。 “……那张秉宽也是的,他在这里等,辱没了他不成?” 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对张周提起非议。 林庭道:“秉宽说的没错,他在京师有宅邸,衙门要送喜报,也是直接送到府上去。” 这话就有点伤人。 同为举人。 张周就能在京城安家落户,而他们连住个国子监的宿舍,都还要跟旁人一起挤,有的拖家带口都没法安顿在城里,只能把妻儿往城外的民居去安排,待遇差别可是很大的。 “谁让人家会办事呢?” 有人说话的语气中,带着酸溜溜的妒意。 也有人道:“他既是方士,已并非文人,自是明白就算等放榜也等不来结果,所以今日才会到北雍来,怕不是别有目的。跟先前举贡的选拔有关!” “这世上,还是有才华,凭自己进取为好。” 即便没在骂张周,其实也跟公开批判差不多。 看看你张某人,进士考不中,放榜日就跑国子监来,肯定是因为你举贡选拔通过那件事,想用举贡来入朝。 说伱没才华,都算是客气的。 言者无心,林庭这个听者有意。 林庭心想:“父亲说,秉宽在举贡选拔中拔得头筹,并要以此入仕,难道他是知晓自己未有中进士的机会,他会在这样放榜的特殊日子里,为此事而来?” …… …… 林家兄妹还是没等到最后,就被林瀚派人给叫了回去。 林庭中进士,也理当该早点把这好消息告诉林瀚。 不过他们兄妹在到了国子监之后林瀚所住的官所之后,却没见到林瀚本人,被告知林瀚正在见礼部的人。 “本次会试,北雍国子生中了七十多人,礼部正派人来表彰林侍郎治学的功绩。林公子,以后您可要跟林侍郎同朝为臣啊!” 但凡见到林庭的人都要对他行恭喜之事。 林庭带着妹妹到了父亲接待客人的院落之外,正好碰上礼部的人走,等林庭过去,还听几个国子监的学正等人在那谈论:“……会元出自北雍,可算是为北雍争气,就是不知本科的状元是否也能出自北雍。” “嗯嗯!” 林瀚听了这话,却好像并不高兴,清了清嗓子意思是让这些人闭嘴。 没办法。 本次的会元张周,学籍是挂在国子监的,但却没经过他林瀚一天的教导,更别说是他跟张周之间还有过节。 先前他跟张周打赌,学问上没输,却是输了威风和老脸。 “父亲。” 林庭急忙追过去,笑着跟父亲打招呼。 林瀚看到儿子,心情登时好了很多,儿子中贡士,马上就要是进士,他林瀚是要扬眉吐气。 看看……我不但会教学生,儿子也会教,这不就教出个进士? 刘顺见到林庭来了,自然要当着国子监同僚的面拍一下林瀚的马屁,恭贺道:“林老,您可真是家门显赫,三代皆进士,可喜可贺。” 林瀚的父亲林鏐是永乐年间进士,林瀚有九个儿子,林庭是家族中第三个中进士的人。 林瀚的幼子林廷机,在嘉靖十四年中进士,而林庭的儿子林炫在正德九年也考中进士…… 林瀚家族做到“三代五尚书,七科八进士”。 “好,好。”林瀚也很得意,捋着胡子,对儿子考中进士很是欣慰,“殿试时再接再厉,入朝之后要清正为官。” 林庭拱手道:“谨遵父亲教诲。不知父亲,本届的会元是为何人?” 林瀚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 你这不知趣的小子,刚夸你两句,就开始飞上天,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庭和林仪兄妹俩都很纳闷,不是说会元出自北雍,礼部还特地派人来表彰父亲治学的功绩?怎么父亲提到会元,就这表情? “嗯。进去。” 林瀚都不想多说什么,转身往院子里走。 国子监的属官都跟随进内。 林庭还想追问一下,刘顺赶紧过来拉住他,低声提醒道:“别问,是张周。令尊不想提他。” 此话一出,林庭的脸色也不由变了。 他跟林仪对视一眼。 刚才还见过张周,并不知张周已是会元,那意味着以后要同朝为臣。 那张周来国子监的目的就值得玩味。 林庭想到父亲跟张周之间闹了那么多不快,难怪父亲会这么介意提到会元出自北雍,当初父亲是那么瞧不上张周,感情……父亲是觉得面子受损。 “难怪,他的才学是不错,江南解元,会试会元,就差殿试状元。”林庭感慨道。 刘顺撇撇嘴道:“话虽如此,别在林老面前提,要不是因为这位张贡生中了会元,怕是礼部还不会派人来嘉奖慰问呢。” “呃?” 林庭先是一怔。 随即他好像是明白到什么。 正因为张周如今深得皇帝的信任,加上张周以北雍贡生的身份中了进士,礼部才会着重来嘉奖林瀚,表彰其功劳。 林瀚是瞧不上张周,可皇帝瞧得上。 林庭也算是明白,为何今天明明是他中进士的好日子,父亲却还摆这般脸色。 父亲这是过不了内心那关。 …… …… 张周乘坐马车回到自家门口时,家门口聚拢的人,早就从街头排到街尾。 之前朝廷公布张周所立的功劳时,就一堆人跑来道贺巴结,却被锦衣卫给赶走,这次又有了由头,张周会试夺魁……趁机来攀关系的人更多,一些江南各地的考生,在明知自己没有金榜题名的情况下,也来凑热闹。 到街口,张周就不得不从马车上下来,在锦衣卫护送之下,被人簇拥着到自家门口。 “会元公回来啦!” “张解元!张会元!” “让开让开!” 场面很热闹。 很多人得知张周回到家门口,更是不顾一切往前挤,路本来就难走,张周差点想找根杆子把自己撑着,踩着高跷穿过人群。 好不容易挤到家门口,却见蒋德钟和蒋山同父子俩也在,旁边挂着几十挂爆竹,门上还挂着大红绸子。 张周心想。 这得花多少钱? “岳父,大舅哥,你们在这里作何?”张周打量这两位。 蒋德钟很自豪,抓着张周的手臂,把张周的手举起来道:“此乃大明的会元公,我蒋德钟的女婿!老朽的女儿嫁了个好人家啊……” 呸! 张周想骂。 要脸不? 忘了半年之前要挑唆我跟你女儿和离的时候了?你老蒋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亏你也好意思说是我岳父。 “你……” 张周刚要说什么,旁边的人问道:“蒋老爷,鞭炮放不?” “放!都放!” “噼里啪啦!” 鞭炮声起,张周赶紧腾出手来捂耳朵,想说什么都只能先忍住。 张周不理会那些过来给他递名刺的人,径直往门口走过去,人簇拥太多每走一步都很艰难。 “别走啊……” 蒋德钟还想拉着女婿,让女婿立在自己身边,让自己长长脸。 却是张周毫不客气将他的手甩开。 等张周进门之后,蒋德钟父子俩跟着溜进来。 “关门关门!吵死了!” “老爷,您说什么?”贾老水大声道。 “耳背啊?关门!” 在张周相助之下,终于把门关上。 此时张君和穗穗各自穿着红色喜庆的衣服,从内院跑出来,丫鬟要追都来不及。 张周一手拎着一个,带到侧院,总算耳朵能清静一点。 “贤婿,你这是作何?”蒋德钟还不太明白张周的意思。 张周恼火道:“我不在家,搞这些,生怕别人不上门来捣乱是?你是想让我搬家吗?出去,把外面的人打发了。” “贤婿,这就是你的不是,都是来恭贺你高中的,来者是客。” 蒋德钟说了一句,等发现张周神色不善时。 想到自己跟张周还要合伙做生意,不等这位活祖宗有进一步指示,他赶紧拉儿子一把:“听到没?出去赶人!” (本章完) 第二百零二章 贡士议政 翌日早朝。 文臣武勋抵达奉天殿之后,皇帝还没来,众大臣便在交头接耳谈及近日之事,而最关注的自然也是昨日里会试的放榜。 “……张周竟在会试中考取会元,岂能说他不是私相授受之结果?大明会试岂非儿戏?” 通政使元守直很气愤。 他脾气耿直,眼里揉不得沙子,而旁边有一人在拉他,是左通政沈禄,因为沈禄是张皇后家的姻亲,本身在文官中地位不是很高,元守直没理会,该说还是继续说。 李东阳在旁听着,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这群人议论纷纷,说张周中会元不合理,可问题是这个会元还是他选出来的,文章从经义到立意,再到其中的治国抱负,那种兼济天下的情怀,是发自骨子里的东西,情真意切丝毫不带虚伪。 谁知道开弥封之后是他? 礼部尚书徐琼忍不住走到李东阳面前问道:“点张周为会元,可是有中官施压的结果?” 李东阳皱眉瞅他一眼。 你徐琼什么意思? 中官施压?瞧不起皇帝,还是瞧不起我? 大明的会试,如此庄重严肃的大事,会在点会元这种事上,弄虚作假的?那还攻击什么程敏政,直接说我才是鬻题的罪魁祸首呗? “内帘阅卷,到点评和择选贡士,一切都是按照流程,张周为会元,他的文章经过两次复校,开弥封之后未对其中任何一人做更动。” 李东阳很想说,想怀疑这次的会试结果不公平,请拿出证据来。 元守直又道:“大明的科举选仕,可不要因为一人,而为史官所诟病!” 面对这么个脾气火爆又喜欢出头的人,李东阳也只是将目光转向一边。 也学皇帝的态度,没证据的事充耳不闻。 …… ……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萧敬出现在奉天殿内。 这不是令他们意外的,令人意外的是,张周作为本次会试的会元,居然再一次出现于朝堂上,这次是跟着萧敬进来。 萧敬先走到刘健面前,对内阁三人拱拱手道:“三位阁老,今日有涉及军务的事情,需要张贡士前来一同商讨,可否给他安排个位置?” 旁边有人听到这话的人,更是交头接耳议论不断。 刘健皱眉。 现在没人能想明白皇帝到底要做什么。 谢迁笑道:“就算有事商议,那是否先等他中了进士,位列朝班之后?” “今日之事,刻不容缓,所以陛下有此安排,劳烦几位阁老帮忙。”萧敬显得很为难。 谢迁还想再打趣,却被李东阳拉住。 李东阳脑袋是很灵光的。 皇帝让萧敬来请示他们三个阁臣,让给尚且是贡士的张周挑个位置,这其实体现了皇帝对他们三人的信任,不然的话皇帝直接把张周带来,随便给他指定个位置就行了,干嘛还要这么麻烦? 皇帝主动示好。 如果这时候谢迁再出来调侃或者反对,把萧敬和背后的皇帝给惹毛,对君臣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如让他立于六科都给事中之后。”李东阳道。 六科都给事中在东班中已是最靠近末尾的,在他们身后,其实不等于是说……让张周站在文官最末尾就行了? 萧敬对此并不苛求,笑道:“多谢三位阁老通融。张先生,您请。” 萧敬转身对张周所做的称呼,就让周围的文官知道,张周名义上是以贡士身份站在众文官之后,但所得到的信任,就算是阁老可能也要靠边站。 …… …… 在张周站定之后,萧敬又急忙出了殿堂。 武勋那边多都在用目光打量过来,似乎很希望张周能往他们那边站,可惜现在张周已经考中贡士,回头参加完殿试就可以成为文臣,目前看来让张周去武勋那边,除非张周会参与到什么重大的战事,并取得功劳封爵。 这种可能性,暂且看来是不存在的。 随后皇帝到来。 朝议开始。 大臣行礼完毕,还没等大臣出来奏事,朱佑樘便指了指萧敬道:“说!” 萧敬道:“虏入辽东开原等处,杀掠人畜,备御守备、都指挥王宗遇敌不前,右监丞黄延、守备指挥佥事焦元引兵不发致虏撤走,虽有事后追击,但未有斩获……” 上来第一件事,就给了在场大臣一个迎头痛击。 狄夷又犯境了。 不过不是在三边,也不是在宣大,更不是在偏头关。 还是在辽东。 还是朵颜三卫。 不过“辽东义州大捷”才刚发生还不到一个月,朝廷刚赏赐镇守太监任良、总兵官李杲、都御史张玉,一扭脸,朵颜三卫又来了! 这是穷疯了?困兽犹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朵颜三卫疯了吗? 知道现在王威宁出镇西北,辽东没人,所以还敢来?他们不怕大明拿他们朵颜三卫当磨刀石吗? 在萧敬将事公布之后,朱佑樘一脸恼恨之色道:“朵颜三卫前月才刚犯境,且在义州遇败绩,后有偏关之战扬大明国威,何以如今朵颜三卫敢再犯辽东开原?诸位卿家,难道大明九边防备之重,应该倾向于辽东了吗?” 皇帝的话看起来是在问,但其实是在质询。 你们给朕分析一下,朵颜三卫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上次来被杀得大败而归,又知道火筛都惨败了,还敢来? 居然这次还让他们掠杀之后成功撤退了?大明辽东的官军都是窝囊废吗? 马文升走出来道:“陛下,辽东义州之战果,是否有值得商榷之处?” 还是马文升有经验,马上看出问题所在。 既然朵颜三卫上次败了,现在还敢来,那不能说明朵颜三卫头铁,只能说明上次的战报有猫腻。 说值得商榷,都是客气的。 直接说虚报战功,更恰当。 朱佑樘冷冷道:“朕在十多日前,已派人前去义州,协同巡察御史等查问义州战果之事,料想这几日,应该会有详细的奏报。” 大臣们一下就犯迷糊了。 我们才刚觉得辽东义州的战事结果有问题,陛下就已经派人去辽东查了? 但刚过去的二月,朝廷在义州、偏关、延绥等处,接连有不错的战果传来,而义州又是打响了这次对狄夷全面压制的头炮,怎么陛下会对义州的战果怀疑这么大? “朕本还想等事情结果出了之后再说,现在朕也就明说了,早在月前,就有人跟朕提醒过,辽东之战或有虚报、杀良冒功等嫌疑,朕当时还不信,迟了多日之后才派人前去查探,结果你们也看到了,朵颜三卫去而复返,并屡屡犯辽东之境,若朕不做一些回应,显得大明边军羸弱,如何定三军军心?” 朱佑樘当即便挑明。 伱们没提出来的事,早有人跟朕提了,而且还很清楚告诉朕是虚报战功,还建议让朕去查。 朕还听了他的! 在场大臣也是有思维敏捷的…… 他们突然想到今天朝堂上的一个变化,那就是皇帝提前让一个尚且只是贡士的张周,来奉天殿,还说是有事让他参与商议,这不明摆着告诉在场的文臣武勋,皇帝就是听了张周的意见之后,才派人去查的? 除了张周,还有谁能跳过朝廷,让皇帝去查边军将士的冒功行为? “诸位卿家,你们且说,朕应该做何应对?” 皇帝把难题抛给了在场大臣。 …… …… 在场的文臣和武勋,有很多有实际西北战场经验的,也有会纸上谈兵的,还有喜欢冒言进谏的。 但面对皇帝如此刁钻的问题,没一个知道怎么回答。 朵颜三卫,一个月来第二次犯境。 辽东官军,第一次号称是赢了,取得“大捷”,皇帝做了赏赐。 第二次狄夷却是劫掠一番之后,扬长而去。 如果问大臣们怎么处置按兵不动而导致狄夷嚣张的王宗、黄延、焦元等人,他们能拿出一百种方法。 但若是问怎么让狄夷知道大明的厉害,他们则都选择装哑巴。 他们也在想。 陛下,咱能不能别那么暴躁? 您是不是因为王威宁这货在西北取得那么大的胜果,心里已经飘飘然,以为大明可以改九边守势为攻势,所以现在都容不下九边战事有一点的不顺? 跟以前那样,胡虏跑了咱关起门把孩子打一顿就行了,干嘛非要去揪着扬国威这件事不放呢? 难道把王威宁调辽东去,让他去辽东干一架? “陛下,当严惩西北畏缩不进的边将、守备中官等,以儆效尤。”刚调任为兵部右侍郎的杨谧出来进言。 在兵部左侍郎王越以左都御史兼西北军务,并晋升为威宁侯之后,如今西北三边总督其实是等于是身兼文臣和武勋的官职。 大臣也知道王越的文职很快就要被撤下,但谁去三边总制乃至六边总制的职位,是个问题。 要能管得住威宁侯王越…… 没两把刷子,去了也丢人。 如今在兵部部堂中,王宗彝由右侍郎晋升为左侍郎,右侍郎的位置就给了曾做过陕西巡抚、宣府巡抚,有丰富西北治军经验的杨谧。 但本身杨谧属于那种守旧派的大臣,面对这种问题他是不会随便建议皇帝去出兵的。 朱佑樘道:“辽东边将如今尚且还要守疆御敌,暂且先记过戴罪。若是朕能料敌于先,在下次狄夷犯境时,迎头痛击,是否更能振奋三军之威?” “陛下,不可……” 这次直接由吏部尚书屠滽出来反对。 这皇帝是疯了? 偏头关的战事取得一场捷报,皇帝这是以为自己太能耐了,竟然觉得还能复制一遍? 还料敌于先? 这期待值是不是太高了? 不会又想让张周那小子去掐指算算? 张周…… 朱佑樘打量着屠滽道:“屠卿家,莫非你有更好的建议?” “陛下,臣认为,既然如今狄夷已退,何不收紧辽东的防备,以防狄夷再犯……若贸然调动兵马,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会影响到其余各处的守备。偏关城塞如今尚未修缮完毕,也只怕难以抵挡狄夷二度来犯……” 屠滽这是防备皇帝说,下一步就是把王越调去辽东,跟朵颜三卫真刀真枪干一架。 大概文臣也觉得,皇帝不会贸然提出让王越去打火筛部,或者是跟达延部的主力交战。 柿子要挑软的捏,既然朵颜三卫这么不识相屡次来犯,皇帝若想在军政上取得什么丰功伟绩,最好的办法就是拿朵颜三卫开刀。 但这也有违于文官固守不出的立场。 朱佑樘道:“朕没说从旁处调兵,何以会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说?” “这……” 屠滽无言以对。 难道陛下您不想把王越调去辽东? 若不调的话,凭别人的本事也想跟朵颜三卫正面干? 不现实啊。 陛下您明明有王越这样的能臣,要主动接战,为什么不用王越,非要去找旁人?不会是想找张周? 朱佑樘道:“朕的想法,仅仅是在辽东设下一个口袋,等朵颜三卫再敢贸然来犯,就让其有来无回,不一定指望其倾巢出动,来多少困多少,杀多少是多少。” 大臣听了差点想吐血。 陛下,还说您没飘? 这都快飘到天上去了! 来多少杀多少……听着就很不靠谱啊。 “诸位卿家,朕只是问尔等,这口袋阵是否可以设?”朱佑樘厉声道。 大臣们面面相觑,没人知道该怎么回答。 李东阳走出来问道:“陛下,不知这口袋阵应该如何设?由谁来主持,并由谁来牵动辽东局势,以此来抵御狄夷?” 相比于屠滽出来当“先知”,其实是当搅屎棍,李东阳的问题才算是问到点子上。 李东阳能看出来。 这事肯定是皇帝想要的,问张周,由张周提出的建议。 既然皇帝动了这心思,想阻拦其实是很难的,文官应该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要保证所谓的口袋阵不要影响到九边各处的局势。 就好像把王威宁派去偏头关时的意义一样…… 先把防备做起来,只要不主动出击,等朵颜三卫自己来犯,进陷阱就打。 不来就不打。 横竖辽东除了折腾一点,没大损失。 李东阳也意识到,若文官反对得毫无理由,那就会让皇帝对他们的信任逐渐降低。 虽然没人相信张周还能复刻偏关一战的辉煌。 “朕要的就是诸位卿家的支持,口袋阵如何设,这一仗如何打,朕不会在朝堂上过多言及,以防消息外泄。朕用什么人,如何做调度,除了内阁、兵部和都督府会全力配合,户部当调拨足够的钱粮用以支配,剩下的……朕也想静待时局发展。”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三章 宁远无战事 朝议结束。 皇帝一走,众大臣还没等出奉天殿,就已谈论开。 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勋,都想知道皇帝辽东这一仗怎么打,所谓的口袋阵布在哪,如何布,还有用多少的人马,以及谁来主持……全都是疑问。 “英国公,几位阁老,马部堂,陛下请你们几位到乾清宫。” 萧敬过来传话。 张懋跨步便走,不做迟疑。 内阁三人,以及马文升同时将目光落在张周身上。 谢迁问道:“这位张贡士也要同去吗?” “不必。”萧敬笑着回一句。 说是张周不去乾清宫,但似乎张周也不急着出宫,大概只是不跟这几人一起去面圣。 要面圣,也是单独面。 …… …… 乾清宫内。 皇帝坐在案桌之后,面前只有张懋、刘健、李东阳、谢迁和马文升五人,身旁也只是立着戴义。 眼前有点像是之前商议偏头关一战时的场面。 马文升请示道:“陛下,不知辽东应当如何备战?以何人为都御史,又以何人为总兵官,协同各方作战?” 朱佑樘道:“朕不打算派都御史去,就以目前西北各处的防备,做一些妥善的安排便可。” 马文升闻言眉头紧锁。 看起来,皇帝还没太把朵颜三卫放在眼里。 刘健道:“若只是从京师发旨意到辽东,前线来不及筹备,或会使政令不得通达,应有前线统筹之职负责一切。” “嗯。”朱佑樘点头,“朕准备以安边伯为辽东总兵官,协同各处守备指挥使等,完成此战。朝廷派户部郎中王琼为监粮官,以偏关镇守张永监军,于十日内抵达宁远。并着令都指挥钱英、守备内官任良配合,调动兵马协同备战。” 皇帝顺口就把所有的安排当着几人的面说出来。 这也让刘健他们明白,皇帝这不是在跟他们商议,只是跟他们通知一声。 至于是谁给皇帝的这些建议,他们很难搞清楚。 李东阳进言道:“陛下,安边伯年轻气盛,从未有过实际带兵经验,何以要让他为总兵官?若此战非战不可,也当以都指挥钱英为总兵官。” 大明的总兵是战时临时所设,照理说宁远的总兵,就该是负责守备宁远的都指挥使。 朱佑樘道:“那还不如以总兵官李杲、右佥都御史张玉来领兵!” 李杲和张玉虽然现在仍在西北,但他们军旅生涯岌岌可危,就在于无论是皇帝,还是朝中大臣,都开始相信他们在之前义州一战中有虚报战功的情况。 这事可不小。 但要说皇帝要追究虚报战功,却放过了任良。 只能说任良人家是关系户,在朝中关系很硬,遇到这种事非但没倒台,还能继续协同朱凤用兵…… 李东阳在几人中,以谋略擅长,或许用兵打仗不是他的强项,但这次涉及到朝廷用人,他建议让宁远都指挥使钱英为总兵官,根本是考虑到安边伯朱凤就是个草包。 但现在皇帝直接把李东阳的话给顶回去。 在这么一场大战中,居然让朱凤独自挑大梁,这不是扯淡吗? “陛下,若笃定朵颜三卫下一步要袭扰宁远,是否也该以宁远地方守军将士为优先?钱英等于守备将领并无过错,若就此委命于他人,只怕会……令军中生疑,上令而下不达。” 马文升想以他兵部尚书的经验和威严,跟李东阳配合,把朱凤当总兵官这件事给否了。 包括张懋在内,他们都觉得皇帝有点刚愎自用。 用谁不好?哪怕是重新启用平江伯陈锐,也好过于用朱凤,毕竟陈凉酒也只是怕火筛。 难道用朱凤,也是那个“张贡士”所提议的? 朱佑樘道:“朱凤和张永从偏关回来,还需几日时间,待他们抵达后,朕还会再派将领与他们同行,此事不必再进言。还是偏关一战的原则,若狄夷不动,则辽东三军不动……着令王琼即刻领粮草辎重出发,不得迟延。” 谢迁此时很头铁,问道:“敢问陛下,这一切是出自何人的提议?” 没直接说,就是张周那小子? 但其实质问的意思已很明显。 朱佑樘冷冷道:“谢阁老,如果在你们看来,朕听信这种提议便是过错,那想来朕过去已犯过多次过错,不至于今日会在此处跟诸位说这些。” 这等于是承认,就是张周说的。 朕就是听他的。 你们能把朕怎么着? 如果听张周的都是错,那朕这半年来都已经犯过很多次错了,可到现在朕一次错都没犯过…… 最初伱们不相信张周,要攻击张周的谶言和建议,朕也会迟疑和考量。 但现在你们自己琢磨一下你们有攻击的道理吗? “你们不会下一步就想说,若是事未按他的预测走向发展,让朕去惩戒于他?朕并不想这么做,之前他的功劳,朕都没有给他算过。” “而今朕也不过是跟他一同赌一次,若是成了,那大明可震慑辽东;就算不成,大明也未有何损失。诸位卿家,这番话,朕在偏关之战前,也跟你们说过。” 朱佑樘这么说都算是客气的。 把你们召到内廷来,客客气气把事告诉你们,连具体的地点你们都知道了,也告诉你们这场战事是怎么安排的。 你们还想怎样? 要提出反对,首先你们要说,张周的提议到底哪里出了错,你们能说清楚吗? 刘健终于忍不住道:“陛下,用兵之事,老臣并不反对,但用安边伯之事,仍有商议余地。” 这会刘健也看出来了,反对这一战,没用,皇帝心意已决,再加上这只是一次备战和设陷阱,皇帝下令让辽东去布置,也行。 本来朵颜三卫就已经连续攻打大明边陲,皇帝想让辽东加强戒备有错吗? 仗可以打,但以朱凤为帅,却不行。 “几位,朕问你们一句,如果说这世上有人可以对此战的安排,全盘服从,丝毫不怀疑而坚定执行的话,朝中除了安边伯之外,还有何人?” 皇帝突然问了个角度很奇特的问题。 此话一出。 张懋最先听出一些苗头。 皇帝这意思是……名义上此战并不设都御史主持全局,但其实这一战的总指挥,就他娘的是张秉宽啊! 让一个人在京城里遥控指挥这么一场战事,说扯淡,是挺扯淡的,但若是张周能掐会算是个半仙的话,倒也没毛病。 但关键是你能掐会算没用,要看前线的人能不能把张周的军令给执行下去,你说往东,前线非往西,那你就算把天意都算得很透彻,该败还是会败。 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 张周指挥别人……就算是刚得了大便宜的王威宁,会全盘接受吗? 接受个鬼。 王威宁的作战经验比张周强了太多,王威宁最多会听个提议,剩下如何执行,那都看起临场发挥了。 可要是换了朱凤…… 这货别的不行,但在听张周命令这件事上,绝对会听得一板一眼,丝毫不带纠错和迟疑的,让他带兵往坑里跳,这小子估计也会毫不犹豫跳进去。 如果是这么分析的话,那朱凤简直是朝中最奇葩和最另类的一号,舍他朱凤没谁。 李东阳此时算是硬着头皮道:“陛下,可以调王威宁。” 朱佑樘道:“李阁老,朕也不是没想过,但如今到底是偏关的安定重要,还是辽东更重要呢?” 又是发自灵魂的拷问。 你们文官不是最排斥王越? 现在为了打消朕用朱凤的念头,你们都要把王威宁举荐出来,但问题是……现在只是去辽东设个口袋阵,等着朵颜三卫来投,杀鸡焉用牛刀?把王威宁调辽东是挺好的,可西北怎么办? 偏关连城墙都快炸没了,达延汗的鞑靼主力还没什么损失呢,就算是火筛,也不敢说他不会卷土重来。 不以王威宁震慑群狼,让他去辽东跟朵颜三卫玩设伏? 你们文官是不是也开始分不清主次? 刘健实在听不下去,他道:“陛下,就算您执意如此,是否也该让张贡生随军前去,哪怕是当个幕僚,也好过于留在京城操控一切?” 话还是挑明了说。 此话一出,张懋、李东阳、谢迁和马文升同时打量着他。 还是你老刘敢说啊。 不过也对。 张周还是别考什么殿试了,让他去辽东,回头赐他个进士就行,要不打赢了给他赐个爵位,就别来祸害我们文臣! “此事就先如此定,不必再更变,殿试未进行,也等不得。这一战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三月下旬之前就会有结果……若西北真有安边伯应付不了的地方,朕会加封户部郎中王琼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 皇帝也等于是在他们他们。 朕也是做了两手准备的,王琼名义上是去运粮的,但其实就是朕安排的备用棋子。 朱凤在关键时候不行,他顶上。 …… …… 几位元老大臣见劝不动皇帝,干脆也就不劝了。 主要是想劝,角度都不好找。 说张周的预言不可能兑现,既不兑现,宁远不会有下一步的战事,朱凤去了宁远也是个摆设,他一个人也不可能左右辽东局势。 那是担心张周预言准确? 可要是说准确,那张周用一个能坚定执行他命令的朱凤,取得大捷的概率是非常大的,用朱凤也没毛病。 凭什么认为张周能准确预言朵颜三卫下一步的目标是宁远,却还要认为他能在给朱凤的战略中失当? 正反都不好切入。 在文官看来,大概率辽东是不会有事的,或者说是宁远不可能有战事发生。 那既然也不知道朵颜三卫下一步来不来,或者来了攻打哪,那皇帝用不用朱凤去宁远布口袋阵……全看陛下您自己的心情。 陛下,您高兴就好。 (本章完) 第二百零四章 陛下别装了 内廷会议结束。 几名大明的顶级大臣从乾清宫出来,还没等走几步,谢迁那张停不下的嘴又开始调侃。 “如今应该担心的,不该是胡虏不来,担心的应该是来了招架不住?” 谢迁说完,包括张懋,都边走边斜目望着他。 张懋笑道:“听于乔的意思,是说既要担心张秉宽的谶言不中,还要担心被他说中之后,大明的边军却不能在宁远把口袋给拉起来?却说这宁远地势特殊,别说是朵颜三卫,就算是鞑靼小王子亲自带兵到,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出大状况?” 在这件事上,张懋是基本站在张周一边的。 他所代表的是武勋的态度。 你们文臣不想容纳的人,我们武勋上下都欢迎得很,你们说我们武勋没原则也好,说我们攀附近佞也罢,但人家张周的本事是在那摆着的。 不服?你们上! 谢迁还要再跟张懋笑着打趣几句,却是李东阳沉声道:“我看坚持要用朱知节,并不一定是外人的主意,或是陛下一力坚持也说不准。” 马文升道:“宾之为何会如此看?” 显然在其余几个人心中,皇帝用朱凤这件事,早就被认定是张周所举荐。 只有李东阳看出事情没那么简单。 “若我是张秉宽,在推算到狄夷将要犯宁远境时,最好便是让朝廷下旨,以宁远地方守备将领按照布置设置口袋阵,何以要劳师动众从偏关将朱知节给调过去,以不熟悉辽东形势的外军将领统调一切?似乎这其中另有因由。” 李东阳即便如此说,也分析不出来这背后到底是怎样的缘故。 这话,连张懋听了都不由点头表示同意。 张周再怎么相信朱凤,也不可能会一再去用朱凤这个生瓜蛋子的,讲朱凤能执行张周的命令,更好像是皇帝强行给找的理由,具体是怎么回事,暂时就不得而知了。 …… …… 朱佑樘在乾清宫见完几名重要大臣之后,马上去往坤宁宫,要见张皇后。 与此同时,还让人去把张周给叫来。 “陛下……” 张周本来就在不远处等着,奉命后就到了交泰殿之前。 这里对于外臣来说,已属于皇宫内苑,并不是他张周该踏足的禁地。 “秉宽,走,跟朕去见皇后。”朱佑樘说着已跨步在前。 张周道:“陛下,这……怕是不太好?” 朱佑樘笑道:“伱也不是外人,这有什么?再说这件事朕只是自己想的,具体如何落实,没你在旁边说,怕也说不清楚。” 在朱佑樘的执意之下,张周也只能跟着一起进坤宁宫。 …… …… 坤宁宫内。 皇帝和皇后夫妻俩,各坐在主位上,而张周这个当臣子的也有位子,只是他坐在那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咯咯咯……” 朱秀荣一会跑出来,在张周面前转个圈,然后再跑进内殿。 宫女想要追朱秀荣,都快追不上她。 朱佑樘笑道:“去把太子叫来,中午一家人吃顿饭,款待一下秉宽。” “是。” 萧敬领命后出了殿门。 张皇后也没说什么,却是一对凤目一直落在张周身上。 她对张周的情绪也很复杂,之前是恨,也带着一些怕……怕是怕张周身上鬼神莫测的能力,但这次也带着一些相求的意思。 李东阳所没想明白的,皇帝背后所藏的事情,其实就是朱佑樘想在辽东这一战上,给张延龄个机会,让张延龄跟着朱凤一起去辽东,建个功业,平息朝中人的议论。 这也是朱佑樘叫张周来坤宁宫的主要目的。 “皇后啊,你看,此事非要有秉宽给全盘筹划,若是能成,延龄他可就不再只是于西北走一圈,或会有不小的功劳,到时他之前那点过错还算什么吗?旁人还会瞧不起他吗?” 朱佑樘志得意满。 要不是因为有张周谋划,连朱佑樘也不敢这么玩。 朱凤带着张延龄,跑去宁远阻击朵颜三卫? 滑天下之大稽。 张皇后也不懂军事,问道:“陛下,这真的成吗?会不会有危险?” 朱佑樘看了看张周,发现张周没什么表示之后,才笑道:“能有什么危险?此番宁远准备御敌,是秉宽提前都算好的,地方兵马协同,完成埋伏,只要狄夷一来,各路兵马配合杀出,狄夷发现中伏只得逃窜……只需一路追击便可……” “嗯。”张皇后一听,好像还挺不错的,再瞄向张周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之前还是对张周无比忌惮,嫌隙很大,可现在却是要靠张周来为她弟弟争功劳,怎么也不能再甩脸色,甚至要巴结一下张周,别让张周坑自己的弟弟。 张周听了则在暗暗发愁。 这位皇帝,还是飘了呀。 说得好像战场上的事,就是随便动动嘴,布置布置,就可以收获成果,这简直比下棋还要容易。 张周很想说,如果真这么容易的话,那我殿试也不考了,我也想往辽东跑。 偏关能赢,那是靠王越殊死一搏。 这次靠谁? 靠张延龄,还是朱知节? “准备一下用膳,朕也饿了,今日早朝之后朕就一直想用膳,都还一直没顾得上……” …… …… 张周留在坤宁宫,跟皇帝一家人吃饭。 皇帝一家四口,加上张周。 饭桌上可没那么“和谐”,主要是有两个小的在捣乱,朱秀荣那边可能是自家里从来没接待过客人,她对张周很好奇,老是有意无意往张周这边跑。 而朱厚照…… 这小子一到饭桌上,就开始整幺蛾子。 “父皇,凭什么二舅可以去辽东,儿臣不能去?儿臣也想去打仗!” 朱厚照筷子还没拿起来,上来第一个问题,就令朱佑樘抄起碗,差点没砸过去。 张周心想,无仇不成父子,这话果然没错。 不说了,回去把张君揍一顿。 管他为什么呢,揍就对了,揍完再想理由。 张皇后道:“太子,打仗的事,不是闹着玩,你才几岁?” “几岁也不能让他去!”朱佑樘发起火来,中气十足,“身为帝王者,若亲身犯险,只会令国祚不安。以往的教训还不够吗?” 朱厚照坚持己见道:“可不是也说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吗?” “谁跟你说的?”朱佑樘皱眉。 “他!” 朱厚照指着张周。 “咳咳……”朱佑樘被口水呛着。 张周道:“太子,君王死社稷这是《礼记》中的内容,至于天子守国门,乃是以史为鉴的结果,只需坐镇于京师,何时说要去九边之地亲自御敌呢?” “你……你……”朱厚照瞪着张周。 你这个叛徒,说这话的是你,现在居然说是我理解错误? “听到张卿家是怎么说的?太宗皇帝迁都时,的确是有以京师为国门守御之意,至于君王死社稷,乃圣人教诲,你偏要曲解这是要让为君者领兵前往边疆,只会有祸事发生。且此话你千万不要到太皇太后面前提,否则……朕饶不了你!” 虽然土木堡之事已过去半个世纪。 但当时的人可都还没作古,就好像周太后,土木堡事件发生时,她才十九岁,儿子朱见深当时才两岁。 如果让周太后知道当今太子喜欢拿“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理论御驾亲征,就算再疼爱这个重孙子,也会好好教训熊孩子一顿,还会说皇帝不会管教儿子。 “还有,用你二舅去辽东的事,不得对外人言,就算是东宫的人也不可提及,否则,看朕怎么教训你!用膳!” …… …… 朱厚照被老爹教训一顿,心里很不甘心。 闷头吃完午饭,就被皇帝勒令回去用功读书,还说下午再会增加几堂课。 朱厚照知道这是老爹惩罚他在饭桌上说错话,恨恨然走了。 随后张皇后要睡午觉,朱佑樘便带着张周往乾清宫方向去,路上朱佑樘也带着些许的感慨:“秉宽啊,朕说要用延龄去辽东,是有点为难你。” 张周笑道:“还好。” 心里却在想,你这不是在为难,简直是在胡来。 用朱凤就算了,居然还要把张延龄加进去。 果然你宠信身边人是有一套。 “朕想过,要在勋贵中挑选一人,配合出兵,给知节当个副总兵,关键时候能顶上去,你认为何人合适?”朱佑樘问道。 张周道:“想来陛下已有人选了?” “唉!还是都瞒不过你,其实朕想的是,让平江伯去,先前将他调回京师,让他背负了很多骂名,他现在于都督府中都难以立足,最近一直都称病不出,朕都不好给他安排差事。若是他能去辽东立个功勋的话,大概就可以挽回风评,将功折罪。” 朱佑樘之前惩罚陈锐,更多是因为王越的挑唆。 等朱佑樘冷静下来,觉得可能对陈锐也有点苛刻了。 但张周却不这么认为。 你陈凉酒跑路的时候可是很溜啊,当时怎就没想过面子呢?哦,等人家王威宁打了胜仗,又说人家讽刺你!你自己没毛病,王威宁会针对你? “对了,秉宽,你觉得朵颜三卫再犯宁远的机会有多大?”朱佑樘认真问了一句。 张周道:“六七成。” 张周这么说,是有根据的,《孝宗实录》记载,在朵颜三卫于三月初犯开原之后,又于三月中旬再犯。 先是“虏入辽东开原等处,杀掠人畜,命巡按御史提问备御守备等官,都指挥王宗、分守右佥将焦元、右监丞黄延,仍令戴罪杀贼”。 最开始没处罚,让继续守御杀敌。 但随后…… “(三月)甲子,虏入辽东宁远境,杀掳人畜,命巡按御史逮问都指挥钱英等镇巡官,太监任良等俟英等狱具以闻。” 等朵颜三卫两次犯境结束之后。 朝廷又下旨:“……命分守开原右参将都指挥佥事焦元回京闲住,以镇守太监任良奏其不法事状勘问有实也。” 也就是说,在三月里这两次朵颜三卫的寇边后,朝廷都做了惩罚。 宁远的情况比较严重,宁远指挥使钱英是直接被下狱问罪,而开原那边因为有后续的追击、戴罪立功,指挥使王宗、由监丞黄延就没被逮问,只有分守的都指挥佥事焦元受过,被革职闲住。 任良这个在朝有背景的镇守太监,在其中扮演了很特殊的角色,他自己也有罪过,但最后查问罪行的时候,他却成了判官。 连当太监的,朝中没个背景都不好出去混。 现在张周已从萧敬那知道,任良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韦彬的人,而且陈宽跟其也有诸多来往。 再加上之前义州总兵李杲、右佥都御史张玉虚报战功这事,张周就知道,辽东其实就是韦彬和陈宽的地盘,很多人都是靠他们的关系提拔起来的,这也解释了为何在之前他提出辽东可能会有冒功情况下,韦彬会对他表现出一些抗拒。 就在于,他这等于是触动韦彬的切身利益。 “六七成,也行。”朱佑樘笑道,“如果你说六七成,朕要当成八九成看。” 张周笑道:“为何陛下不当十成呢?” 跟着一起走的几个太监,都屏气凝神。 满朝上下,只有张周敢跟皇帝这么说话。 朱佑樘笑呵呵分析着:“朕也记着你说的话,天意易测,人心难测。谁知狄夷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若是辽东备战的情况被他们察觉,大概也就不会来了,这也是为何朕要从旁处调兵遣将,就是为了让狄夷不查……” “嗯。” 张周一边点头赞同,一边在想。 陛下,别装了。 别为你要给张延龄创造机会这件事找借口,或许在你看来,打击朵颜三卫的嚣张气焰,好像都还没有给张延龄立功重要? 如果朵颜三卫在辽东真有那么大的威胁,也不至于过去这么多年,辽东守备一直都很松懈。 “秉宽,朕打算找人去暗示一下平江伯,让他来求求你。”朱佑樘道。 “让他来求臣这样一个贡士,只怕不合适。”张周自然要推辞一下。 朱佑樘道:“朕也要给彼此一个台阶下,朕先前对他那般严厉,若是没人替他求情,朕怎会让他继续去辽东领兵?他要对你恭维,你也不必对他客气,他送你什么,你便笑纳,不必给朕,只当是他赎自己先前的罪。” 张周心想,又是奉旨索贿。 现在好事这么多的吗? 却而不恭啊。 (本章完) 第二百零五章 陈凉酒,陈二百,陈老抠 张周跟着萧敬出宫。 萧敬已经在吩咐,见了平江伯陈锐之后应该作何反应,比如说要摆起架子,不要给陈锐好脸色,给他立下马威等等…… 张周也在想。 上次奉旨索贿还只是影影绰绰,只是提前拿了敕封的御旨跑去王越和朱凤家里,这次就直接是明着告诉他,随便收,收了也不用上缴,而且多多益善。 听起来是不错。 但张周也在琢磨,这会不会是皇帝在给自己挖坑呢? “张先生,您可有听到?” 萧敬见张周半天没回应,不由问一句。 张周笑道:“明白,大概就是让平江伯知道谁主谁次。” “对,就是这意思。”萧敬笑呵呵的。 这次索贿没他什么事,不过陈锐肯定也会拿一些好处给他,他也乐得去给陈锐“指点迷津”。 随即萧敬又提醒:“跟平江伯,你可不用客气,他家大业大的,随便从他身上挖点出来就够用很久。陛下的意思,不让他多出点血,他不知道疼。” “是吗?没什么后果?”张周笑着问道。 萧敬惊讶道:“陛下的吩咐,怎会有后果呢?您随便拿,旁人绝对不知的。” 张周心想,现在是不知,皇帝还挺高兴的,觉得是让别人帮他出赏钱,情还能记在他自己身上,属于“借花献佛”。 但这是在君臣蜜月期的时候,万一等回头皇帝对他张周有意见了,觉得他哪哪都不好,现在他收的礼就成了他的催命符。 李广就是反面典型。 “收财物,听起来不错,但就是太张扬,也容易为人诟病,就没有什么新奇的礼物?我听说这些勋贵家里都喜欢豢养一些江南的歌姬舞姬什么的,就不能送点这个来?” 张周随即就开始对礼物的种类,还有送礼方式比较挑剔了。 “啊?” 萧敬一怔。 这需求……果然跟我们当太监的不一样,看来这位张半仙不需要钱财。 那你平时还那么抠门? 萧敬似是明白张周不想收礼,他想了想,点头道:“若是以歌姬和舞姬作为馈赠的话,只能算是私人相赠,不算是行贿赂之举,再说了,行贿是要讲求有徇私废公之事的,您又不在朝野之间,哪有什么公可废呢?” 张周摇头摆手:“收礼不办事,那我可接受不了。” “哈哈。”萧敬笑道,“不过是给他个渠道,让他有机会得您的指点,去辽东有戴罪立功的机会,这事就算是办了。他肯定乐得给您送。” “是吗?” 张周心想,送礼还有特别乐意送的? 以为人人都是王威宁? 那货是挺喜欢巴结人的,而且是倾家荡产也要送礼,简直是牺牲自己照亮他人的典范。 萧敬继续笑着:“近来平江伯的日子可不好过,他回到京城之后,别人都称他‘陈二百’。” “陈二百?不是陈凉酒吗?”张周笑着问一句。 可能是有人故意整陈锐,反正这名声最近是在京城里传开了,现在人人都知道陈锐喜欢喝凉酒是因为怕火筛。 萧敬道:“这次在偏关,威宁侯让他跑,他带兵一日一夜跑出去二百里,然后又一天一夜跑了二百里回来……从此之后陈二百也成他外号。” “这……那应该叫陈四百。”张周叹道。 “哈哈,都一样,都一样,不过现在都觉得他带兵跑得快,但不是去跟鞑子打仗,而是带兵逃跑。他自己说是要赶着去延绥抵御鞑靼小王子,若没有偏关这事,或许旁人还信,但现在谁信呢?” 萧敬也在调笑着陈锐。 张周问道:“就因为他名声不好,陛下才帮他?” 萧敬收起了轻慢之色,往张周这边凑了凑道:“其实是他通过锦衣卫的关系,求到咱家这里来,咱家借助东厂‘坐记’探访结果,跟陛下奏报了一下。” 坐记,就是东厂的坐探,负责在各衙门和城门等处固定收发消息,陈锐作为从西北因事裁撤的武勋,回到京城之后肯定是被东厂重点“照顾”。 张周这才明白,原来是萧敬在为陈锐穿针引线。 这说明,陈锐提前已给萧敬送了好处。 …… …… 张周和萧敬出了宫门,还没等上马车。 迎面一阵恶臭传来,张周捂着鼻子道:“怎回事?” 萧敬叹道:“张先生,您不知道最近城内的河渠都堵了吗?也是从去年开始,北方旱情严重,到今年开春之后更是连一场雨雪都没有,最近连西涯的水都快干了,城里各处情况都不好,尤其是临近皇宫这边有水渠的地方。” “哦。” 张周点头。 大明北方从弘治十一年开始,连续四年旱灾,而旱灾严重尤其是以弘治十一年和十三年为甚,一直到弘治十五年情况才好转,之后几年仍陆续有地方旱情,光看《孝宗实录》就知道,弘治十一年北方多地都免了当年的赋税。 气候反常其实是小冰河期将要到来的前兆,如今的干旱,跟弘治二年、六年两场比较大的黄河水灾形成鲜明对比。 正是从弘治十一年开始,北方边地的外患开始变得严重。 说白了,草原上的部族也是因为生存压力,才会不断寇边劫掠,以求部族生存的机会。 有头发,谁想当秃子? 萧敬道:“最近工部和顺天府都做了上奏,请求陛下调拨役夫疏浚城中的河渠,过些日子若是能下场雨就好了。先生,咱家还要先去平江伯府上通知一声,您不妨先回去等,到时咱家应该不会同行,要怎么说,您自己来定。告辞。” “请。” 各自上马车,张周回家而去。 …… …… 张周乘坐马车回家。 王明珊与他同行,本来王明珊坐在马车对面,他则招呼王明珊过来坐在他旁边。 “嗯?” 王明珊刚坐定,张周大手就过去,一把将她的腰揽住。 对于这个有身材没头脑的萌妹子来说,她是真不知道张周要干什么,但她也不推开。 有一点她知道。 自己已是张家人,应该称呼张周“老爷”,张周带她去见父亲和大伯,她的长辈都要给张周磕头,更重要的是……她已嫁为人妇,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嫁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最近倒是韩卿跟她说了不少事,有些事让她听了之后面色就有些发烫。 比如说现在。 她心里也有一些异样的感觉。 “最近我比较忙,没有亲自指点你,伱从卿儿那学会多少了?”张周问道。 王明珊摇摇头,大概的意思,我没学太多。 甚至我都不知道哪些应该是我需要学的。 “等我大登科之后,可是要小登科的,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张周又问。 不出意外的,王明珊继续摇头。 张周想了想,让这傻妮子提前去学,还不如来个灌输法,先让她实践,等实践完了自然就明白,不然以她的脑袋瓜,似乎是想不明白没发生的事到底是怎样。 这柳腰…… “先生,到地儿了。”孙上器在前面赶车,说了一句。 张周突然觉得自己的家离宫门口近不是什么好事,这连跟自己的红颜知己好好熟络一下感情都不行,回到家有蒋苹渝和韩卿在,总是有诸多不方便的地方。 好像只有在马车里,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也没别的事可做,才方便去增进感情。 …… …… 张周回到家。 让夏至去跟内院的人打一声招呼,告诉她们自己有客人要接待,随后就让王明珊坐在自己腿上,继续当臭不要脸的张大官人。 不过也没用多久,陈锐便亲自登门来访。 “平江伯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张周面对这么个粗莽的老汉子,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陈锐年岁不小了。 历史上,陈锐在弘治十三年,也就是来年,就一命呜呼了,怎么死的也没什么记录,像陈锐这种人,能在历史上留名就不错。 不过有一点张周知道,就是陈锐是“含恨而终”的,因为在弘治十三年他跟时为兵部侍郎许进一起去西北抵御火筛犯境,结果因为畏缩不前导致延误战机,被革职回家闲住,没多久就死了。 说他忧愤而死,也不为过。 陈锐抱拳,单膝跪地道:“卑职陈锐,见过张先生。” “平江伯作何这般客气,起身起身。” 陈锐在张周相扶下起来,却是跟他一起进来的一名小童,将个不大的木匣递给他。 就在张周以为里面应该装着什么金银珠宝,是来馈赠给他的时候,却见陈锐把木匣打开,里面居然有个便携式的炭炉,还带着个铁质的酒壶。 “这是?” 张周好奇打量。 陈锐笑道:“卑职最近都已不喝冷酒,就算是出门来也要随时把酒给热着,偶尔喝上几口,豪气干云呐。” “……” 张周听了想打人。 感情你跑我这里来,是空着手来的,还在我这里表现你的政治态度呢? 礼我可以不收,但你不能不送! 就你这样,萧敬居然还帮你推荐?你给萧敬送礼,不给我送? 陈老抠? 张周点头道:“平江伯真是好酒之人,在下就不行,喝几口就醉。” 陈锐一听,眼前一亮,就好像是想到了什么非常特别的主意一般。 张周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点子。 “卑职这里正好有一批好酒,想请张先生一起喝,来人,快回府把好酒给送过来,老夫要跟张先生一醉方休。”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六章 大开眼界 萧敬闻讯赶到张周府上时,陈锐正被人抬着从张家出来。 “怎会这般?” 萧敬闻讯抬着陈锐出来的陈家一行人,问一旁的老长随。 老长随一脸悲哀道:“我家老爷喝多了。” 萧敬想去跟陈锐提醒两句,发现陈锐醉死得跟死猪一样。 萧敬摆摆手,意思是赶紧将人抬走,别在这里丢人现眼,随后萧敬才进到院内。 “张先生……” 萧敬见到张周时,发现张周坐在正堂的一张酒桌前,酒桌上就摆着花生米、咸菜等下酒菜,旁边立着几个空酒坛。 张周手里拿着几张纸,正在挨张查阅,志得意满的模样,好似在数钱。 张周身后的王明珊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萧敬。 大概是怕萧敬是来抢东西的。 “萧公公?不是说没得闲暇?怎大驾光临?”张周微笑起身相迎。 “听说平江伯是空着手来的,咱家还以为他不会办事,特地想过来提醒一下……” 萧敬说着,还在打量张周手里的纸张。 大致瞧来,好像是房契、借据之类的东西。 张周笑着招呼萧敬坐下来道:“平江伯这人还是很好客的,拿了自家的酒水,特地送来,说要一醉方休,结果他没喝几坛,先醉了!喝醉的时候还说要给我送点东西,列了清单,签字画押。” “你!” 萧敬这才知道,张周手里的,是从陈锐那得来的馈赠。 “闻所未闻,他……他都送什么了?” 萧敬愈发好奇。 张周道:“他听说我出行非常不便,说他在西域得一头大宛良驹,能日行千里,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吹牛,反正是说要给我送来拉拉马车。” “大宛良驹拉马车……”萧敬闻言苦笑,“看来他还是有心的。” 突然萧敬意识到,张周手里那么一堆“欠条”,应该不止收了一头良驹,还有别的。 张周笑道:“这份呢,说是他在西域得了一位美人,身材婀娜舞姿轻盈嗓音清脆,是他在延绥时吐鲁番王送给他的,他说既有良驹赠英雄,良驹上也该驮着美人,送良驹的时候就给我一并送来。” “这……” 萧敬听到这里,不由用促狭目光望张周一眼。 你不是稀罕这调调吗? 陈锐送的,正对你胃口啊! 这次张周也就不藏着掖着,把剩下几张“欠条”展现给萧敬看:“我说家中有妻儿,不便收美人,他说在京城内还有一处宅邸,是去年刚翻新的,一并送给我,三进院,地方是偏了点,但正好给我金屋藏娇。我说就一个美人没什么可藏的……他接话说,王威宁给我送了个孙女,他也有一女儿新寡,也要给我送过来。” “啊?”萧敬大吃一惊,“新寡?这……您都要。” “我当然不要,但他非要给,喝醉了,还说我不收就是瞧不起他,他说不要什么名分,就是给我当伺候丫头,提夜壶、端个洗脚盆什么的,还说不用养在家里,养在外宅正好……非把卖身契签了,拦都拦不住……” “……” 萧敬心想这收礼的收出新境界,让人大开眼界。 这还是他认识的平江伯陈锐? 这么没原则的? 张周继续道:“他还说要随宅子送我纹银两千两,用以添置家具、翻新砖瓦,我说银子我不收,李广前车之鉴不能忘。他便问我在京田宅多少,我说光有个宅子,没田地,他说他在京师左近有良田二百顷,平时有佃户租种,一并要送我,田契什么的回去拿,空口无凭先把欠据给我立了……” 萧敬咽口唾沫,道:“张先生,听着您不像是在收礼,好像是要让他倾家荡产?” 萧敬心说,咱家算是看出来了。 伱这是利用他喝醉,话赶话,一步步把他家产给掏空啊。 论手段,还是你张某人高明。 张周好奇道:“他家里就这点东西吗?我奉旨跟他索要,陛下明言让我别客气,我都已经很客气,那是不是该把那两千两银子也一并收了才对?” “您言笑,您收多少都行,只要他愿意给,只是……” 萧敬有迟疑。 张周道:“只是因为这是他最近时候许诺给我的,回头他会赖账是?对了,他还说要赠我仆婢十二人,随宅赠送,另外他在城内还有个不大的米铺,平时也没人打理,说要一并给我。萧公公,他要是清醒了,还是要送,那我是收还是不收?” “嘶……” 萧敬吸口凉气。 用一种“你把姓陈的一次盘剥干净,那我以后怎么盘剥他?”的眼神看过来。 萧敬道:“那要不咱家帮您去请示一下陛下?” “有劳,有劳!” 张周笑着把一堆的欠条都给了萧敬。 意思是,这都是我索贿所得,既然你要请示,说的没用,你还是拿给陛下一并看看,陛下让我收哪样,拿回来给我就行。 剩下的…… 是还给陈锐,还是如何处置,你们自己看着办。 …… …… 乾清宫内。 萧敬是低着头把事给说完的,除了朱佑樘在翻查陈锐给张周打的各种欠条,旁边的戴义、陈宽和韦彬三人都在那暗自偷笑,后面韦彬忍不住差点笑出声来,捂着嘴勉强忍住。 朱佑樘倒不觉得这有多可笑,他抬头打量着萧敬,皱眉道:“平江伯此乃何意?” 萧敬支吾道:“陛下,以奴婢想来,平江伯本来是瞧不上张先生的,他觉得是张先生相助王威宁取得今日的成果,所以他心中早将张先生当成异己,所以去的时候连点像样的礼物都没带,只带了个酒壶和热酒的暖炉。” 萧敬现在也不顾全陈锐了。 姓陈的你给咱家送礼时候没这么大方,现在你都快被张周榨干净,咱家还能在陛下面前给你擦屁股? “这叫不识趣!”朱佑樘生气道,“他有今日的境地,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与秉宽何干?” 萧敬继续道:“可能是张先生提到自己不胜酒力,平江伯为了能让张先生在陛下面前推荐他,所以让人从自家取了几坛酒,说是要一醉方休,结果……他自己先醉了,然后就……” 言外之意,下面的事情陛下您都知道了。 陈锐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自己以为自己是个酒仙,还想在酒桌上把张周给干趴下,让张周服软,纸笔什么的本来大概是想让张周承诺举荐签押用的。 结果倒好,把自己折进去。 戴义试探着道:“陛下,您看是否平江伯不好意思打破之前的隔阂,故意喝醉,借此机会给张先生送礼,以此他可以进退有度?” “怎么说?”朱佑樘道。 戴义道:“若是事后张先生不给他办事,他完全可以说,是喝醉了被人胁迫着写下这些,不认账。甚至可以在张先生帮了他之后,还可以……抵赖。” 朱佑樘皱眉道:“他在战场上没这般谋略,却将那点小心思都用在算计自己人?本还想助他挽回名声,看来是朕信错,他就该声名狼藉从此一蹶不振!” 戴义一听。 我只是分析了一下,陛下就决定不帮这老小子? “陛下,老奴不过是随口一说,或并非平江伯心中所想,奴婢多嘴了。”戴义赶紧否认自己先前所说的。 朱佑樘问萧敬:“那秉宽认为,此人是否还可用?” “这……” 萧敬一时被问蒙了。 刚才走的时候,全在思忖张周索贿的手段闻所未闻,哪还有工夫问张周这姓陈可用不可用? 不过想来也是,陛下本来对用陈锐还是挺笃定的,但见陈锐送个礼还要拐弯抹角又是喝酒又是打欠条的,估计也该打怵,不知这个人是否还能收归己用。 若是不能当“自己人”,那么多的勋贵,皇帝为什么要抓着陈锐一个不放?用别人不也挺好? “粗心大意,秉宽敢这么诈他,必定早有定案,不问清楚便来跟朕奏禀。拿来给朕看何用?若秉宽帮他,这些东西莫说已立下确凿的字据,就算没有,他只是说了说,也该兑现!拿去,问清楚再说。” 萧敬这下也懂了。 皇帝对于张周收陈锐什么礼,并不在意,或者正如皇帝先前所说的,这是笼络陈锐的一种手段。 而他萧敬觉得张周“狮子大开口”,拿来给皇帝看,才是错事一件。 …… …… 平江伯府。 陈锐一觉醒来,已是两个多时辰之后。 “老爷……”老长随一脸苦逼望着他。 陈锐道:“哎呀,怎会在这里?不是去拜访张真人吗?” “老爷,您喝醉了,醉酒的时候还把咱府上一处宅院、二百顷地,还有您的大宛良驹,甚至还有六小姐,都给……” “咋了?” “给许诺出去了,还订了契据,说是回头就把田宅、人都给送过去。小的怕您不记得,已让人列了清单,您看看。” 说着,老长随将他许诺送的东西的清单,给到陈锐面前。 门口还立着个女人,是陈锐的女儿,她听说自己刚回陈家就被父亲给“卖”了,来问个清楚。 “走走走,都走!” 陈锐将一群下人都赶出去。 正说着,另一边又有人进来通禀:“爷,提督东厂的萧公公来了。” “快请!” 陈锐对张周可以不重视,但对萧敬却是百般恭维。 张周最多算是个一时得宠的“钦差”,而萧敬才是常驻的“总督”。 等他见到萧敬,萧敬上来给他甩脸色:“陛下说了,你陈某人平时未把心思都用在军政上,却是对朝中人的小心机,倒也挺多。” 陈锐跪下来道:“臣谨遵陛下教诲。” “不必这般,平江伯,咱家只是代圣上来传个话,答应要送的东西不能赖。” “除了你所列的……先前提过的白银两千两,也一并给抬了送去,摆在宅子里。咱家也跟张先生提过,他不想要你的东西,但这是陛下吩咐的,他不收不行。” “折中一下……你把人、财物都送进去,门一锁,钥匙可以先寄放在咱家这里。等你辽东的确有了功绩,这钥匙再由你亲自送到张府,恭恭敬敬给张先生负荆请罪。” “只要你态度诚恳,让陛下和张先生都满意。这事,就当是揭过!”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七章 虾兵蟹将 三月初八,午门,早朝。 当天从朝议开始,户部就在呈报各地开春之后旱灾的情况,户部右侍郎李孟旸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以旱灾,免山东济南东昌青州等府所属三十四州县,并济南东昌等五卫所,弘治十一年夏税子粒有差……以旱灾免山西大同府所属州县,行都司所属卫所,及河南开封等府所属州县,宣武南阳等卫所,弘治十一年粮草子粒有差……” 各地都有旱情的上报,也不是每一处提请减免,都能获得通过。 而且是“有差”,意思是不同的地方看情况而定。 李孟旸是粮道出身,弘治十一年十月,以总督南京粮储、右副都御史的身份,改为北户部右侍郎;在弘治十三年四月,户部左侍郎许进调往西北提督大同军务,并在七月因为跟陈锐畏火筛不前被勒令致仕后,李孟旸改为户部左侍郎;于弘治十五年六月选为南京工部尚书,在正德元年致仕。 此人对于粮道方面的事非常精通。 但无论他说得多专业,可皇帝一点心思都没有,不时把戴义叫过来问两句话,显得漫不经心的样子。 下面有些大臣已发现皇帝好像在关心什么事,他们也不知道皇帝究竟在问什么,反正李孟旸还没汇报完毕,众大臣也只能先听着。 …… …… 朱佑樘这边。 就在李孟旸将要陈奏完毕时,戴义急匆匆过来道:“陛下,萧敬已引张先生入宫。” “知节呢?” “重新出发,东去了。” “好,好。” 朱佑樘所关心的,自然是朱凤从偏头关到京师,并要马不停蹄前往辽东宁远的事。 因为备战很仓促,还是从西北调一名参将级别的勋臣去辽东当总兵官,朱佑樘为了保证这一战的顺利,让朱凤过京城而不入,无须进城跟他这个皇帝述职,而是让张周到城外,去跟朱凤见一面,当面进行一番面授机宜,再把能顾全到的事,都给朱凤嘱咐布置好。 前后朱凤和张周见面的时间可能都不超过一个时辰,就这样把朱凤打发到宁远当总兵负责一整场战事。 其实戴义等太监也觉得皇帝好像有点信任张周过头,毕竟这次领兵的可不是王威宁,而是总兵官朱凤、副总兵张延龄,要说唯一以往有独当一面能力的还是另外一名副总兵平江伯陈锐,但陈锐现在那名声……就怕到了军中也没人信服。 不过好在有先前协同王越取得偏头关大捷的监军张永,还有负责监粮的户部郎中王琼。 看起来这组合从文臣到武勋,人员架构基本完备,但就连戴义等皇帝亲信之人,也觉得这组合有点奇葩,不出大乱子可能都是好的。 名义上的主帅张周居然是在后方遥控指挥?还是只跟主帅朱凤只见面不到一个时辰布置战局? 戴义想说,说出去谁敢信? “让秉宽到乾清宫等候,散朝后朕便去见他。” “是。” …… …… 朱佑樘在得知张周入宫后,更没心思听大臣有关旱情的汇报了。 “今日朝议就先到此。”朱佑樘终于等李孟旸说完,连任何的决定都不下,便要结束朝议。 刘健道:“陛下,如今北方旱情严重,当派出使者,祭告天地。” 朱佑樘眉头稍微皱了皱。 换了以往,这种事是不用刻意去商议的,只要大臣提出来,当皇帝的一定会同意。 但问题是……现在有了张周,这种祭天的事,难道不该先去跟能“知天意”的张周商量商量? 此时户部尚书周经也走出来提请道:“陛下,京师中河渠阻塞,城中凡有河渠周遭皆都恶臭难闻,百姓多有怨言,请以顺天府协同京营等疏浚河道。” 朱佑樘道:“可以。着令工部会同内官监、锦衣卫及巡城御史,疏浚京城沟渠。朝议先到此,刘阁老和马尚书且先留一步,其余卿家各司其职!” 皇帝除了同意疏浚城中的沟渠,再没做任何直接的表示。 众大臣也不明白,皇帝既然有事跟马文升、刘健商议,为何不召他们去乾清宫,而只是要在午门顺道说一句? 若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为什么还要单独留兵部尚书和首辅大臣来说话? …… …… 大臣散去。 马文升和刘健走到朱佑樘面前。 朱佑樘让戴义告诉了他们有关朱凤、张永和张延龄已从京师路过,继续东行往宁远之事。 “朕还让平江伯昨日领一千神机营动身出发,目前人员调动已完毕,照例跟两位卿家打一声招呼。” 朱佑樘的意思,朕不是要跟你们商议的,只是跟你们通个气。 别又自作多情来劝谏于朕,这件事朕是不会更变的。 刘健拱手道:“那陛下,若狄夷来犯,三军将士畏缩不前,或是有战损之事,应当以何人来担主责?” 这个问题,还是在让皇帝立个誓约。 别调兵的时候一顿瞎操作,若朵颜三卫的人马真来了,到时辽东某地再被掠夺一番,甚至是宁远被掠夺了,总需要有个出来担首过的人? 朱佑樘听了这话,面色就很不高兴。 这算什么? 朕调兵遣将是要去打胜仗的,你们先跟朕说打输了谁出来背黑锅? 从后面走出司礼监秉笔太监韦彬,似用和解君臣关系的口吻,笑道:“两位,这谁来担过,跟谁来担功,不都是相对应的?这还需要问吗?” 大概的意思是,这一战得胜了,谁是首功,那相对应的败了谁就是首过。 话听起来是没错。 但朱佑樘毫不客气就把冷目瞪过去,韦彬发现情况不对,赶紧往后退两步把头低下去。 皇帝就很气恼了。 伱韦彬难道听不出来,刘健的意思是要让张周出来当主责任人? 你还跟着起哄?! 咋的? 张周让朱凤去辽东,伤害你利益了?这时候开始学着装腔作势打着缓和君臣矛盾的旗号,在这里挑事? 朱佑樘道:“西北一战,秉宽虽非首功,但功劳也不差。这一战,朕敢问一句,若有偏差,他的过错在哪里?” “陛下,老臣并非此意。” 刘健也没想到,皇帝会把话挑这么明白。 直接也不说谁来担责了,就直接戳穿他是想要让张周背黑锅。 而韦彬听了皇帝的话,大气都不敢喘。 以他们这些太监的经验,自然知道皇帝是真的动怒了。 谁想找张周的麻烦,就是找朕的麻烦,虽然你们的问题只是假设性的,但只要你们动机不纯,那朕一样发怒。 朱佑樘甚至有点懒得跟刘健和马文升继续说话的意思,起身道:“朕已将辽东战事的进展告知于两位卿家,不必对外人言。退下。” 说完朱佑樘毫不客气,带着司礼监几人便往乾清宫去。 …… …… 皇帝一走。 马文升和刘健刚出午门,马文升便提醒道:“看来陛下是决意要在九边取得武功建树,以目前辽东宁远周边的局势,刘阁老也不必担心,出不了什么大事。” “嗯。” 刘健自然知道不会有大事。 只是想让皇帝把张周当成一个正常的朝臣看待罢了。 首功便是首过,这是最基本的道理,为什么陛下这都不肯承认呢? 马文升叹道:“陛下宠信张秉宽,希望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道士治国,始终不如儒臣治国。” 这话其实就是在提醒刘健,无论你们内阁是否瞧得上张周,最好还是把张周拉到文官阵营中去。 这不是好恶的问题,也不是亲疏远近的问题,是必须要这么做。 文官不接纳他,那他就是道士,治国理念会愈发跟文官走向分歧。 …… …… 乾清宫内。 朱佑樘接见张周时,神色便好了很多,他也没有去怪责韦彬什么,从皇帝的角度,司礼监几个太监始终是他的“自己人”,有时候说错一两句话,也不是不可饶恕的。 在认识张周之前,皇帝在治国方面,就多仰仗于司礼监几人的意见,他们也是皇帝最忠诚的幕僚。 “秉宽,知节那边还行吗?就怕他太辛苦,先前他还上奏,说是要请调回京,朕也回了他,辽东一战结束之后,就让他回来休整一番,让他在京营混个差事。” 朱佑樘提到朱凤,就好像是提到自家的子侄一般,既觉得朱凤不成器,又想让朱凤有所作为。 张周微笑点头:“跟他说了,此战持续不到月底,他听了便欣然而去。” 是这样吗? 并不是。 张周想说,那小子现在怨言可多了,简直以为全天下都是要害他。 好说歹说才把这小子的情绪安抚住。 就这样,还当主帅呢?亏陛下您对他信任,连我都不敢让他去带兵。 “建昌伯情况如何?”朱佑樘又问了一句。 张周道:“没见到,不过据说是,一路都在抱怨赶路的辛苦。” “唉!” 朱佑樘不由叹气。 连他这个皇帝也看出来,这是虾兵蟹将的组合,就算有张周在背后运筹帷幄,感觉这群家伙到辽东也是去捣乱的,哪有正经打仗的意思? “秉宽,辛苦你了。”朱佑樘面带自责道。 张周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臣不怕辛苦。再说,臣也没去辽东,并不辛苦。” 嘴上这么说,也是在提醒皇帝,你用人有偏颇,谋划再完备也怕执行人拉胯,这么干别给我带来无妄的黑锅让我去背就行。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八章 臣不上,陛下您来 张周也发现,朱佑樘好像现在什么事都想倚重他。 对他过分信任,似也并不是好事。 这不。 皇帝就想把他的超乎寻常的能力,用在帮张延龄上,要是这货在辽东闹腾起来,不定出什么乱子,要扼制。 “秉宽,这里有最近天灾人祸的上报,最重要的就是北方的旱情,今日朝堂上户部一直都在奏此事,你看看……” 朱佑樘说着,让戴义将有关旱情的奏疏,拿给张周看。 “有办法吗?” 朱佑樘眼神热切望着张周。 戴义怕张周不明白,解释道:“张先生,您看是否能祈雨,来一场大雨解如今的旱情?” 果然。 张周心说,这就是过分信任的坏处,好像以为他真什么事都能干了。 “陛下,此等时候是应该派人去祷雨。” 张周知道,历史上因为这场旱情,朱佑樘曾在三月初十,派人去祈雨。 “(三月)癸酉,以久旱祷雨,遣新宁伯谭佑祭告天地,遂安伯陈韶告社稷,成山伯王镛告山川……” 也就是分别以三名勋贵,去祭天地坛、社稷坛和山川坛。 并在两天后,也就是三月十二,果然下了一场雨,百姓以为神,并以此颂扬弘治帝爱民如子得到上天庇佑,也成为历史上记录朱佑樘贤明的佐证。 当然张周知道,弘治中期的旱灾,在弘治十二年并不严重,两个月滴雨不下,碰上农历三月天气候开始对流下一场雨也没什么稀奇。 但对于这时代相信天意的人来说,可不得了。 皇帝一派人去祈雨,两天后雨就下来,只能说明皇帝有神明庇佑。 朱佑樘叹道:“朕也想过派人去祈雨,但钦天监监正吴昊也说,这两年旱情或还会持续,所以就算祈雨效果也未必会有。朕只能先将这件事放下。” 张周本来没把吴昊这个钦天监正的易学能力放在心上,张周虽然在外人眼中是方士,但他却是唯物主义者。 现在却看来。 易学至少在测算气候什么的,还是有一定可参考价值的。 想想也是。 历史上有很多人留下了具备“呼风唤雨”能力的传说,其实不就是提前推算到了天气的变化,然后装作是自己能改变气候,让别人对自己推崇。 装逼嘛。 张周道:“陛下,臣并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祷雨这种事,臣也无能为力。” “那……唉!秉宽,别勉强。”朱佑樘叹口气。 他也知道事在人为,不能每件事都仰仗于张周,那也太过分。 张周道:“但臣可以稍微推算一下,哪天有可能会下雨。” 朱佑樘本还在遗憾,闻言,双目瞳孔收缩瞬间有了神采。 戴义等人目光也热切起来,戴义更是忍不住替皇帝问道:“那张先生,几时会下雨?” “戴公公,我所说的推算,不是一定,只能说是大概率,就是下雨的机会比较大,现在是初八,在我看来三月十二下雨的概率会比较大,但这场雨持续时间不会太长,对于缓解旱情……杯水车薪。” 张周道,“不过从这场雨之后,三四月之间都会接连有雨水,顺天府周边的旱情会逐步得到缓解。” 朱佑樘闻言已经震惊到站起身来,他道:“秉宽,若是你能推算到这些,你完全可以装作不知情,让朕派伱去祷雨,那岂不是……” 不但是朱佑樘。 连戴义他们这些太监,也觉得张周太“耿直”了。 你就装不知道,找个特定的时间去祈雨,你刚结束仪式,雨水哗啦啦下了,别人都会当你是半仙。 张周笑道:“陛下,臣说过,臣没有呼风唤雨的能力,而且就算是测算气候,很多时候也不准。臣也没法准确说明天意的一切,只能是尽可能把自己所知的说出来。” “嗯。”朱佑樘点头,望向张周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信赖。 戴义和萧敬等人,明显心中有了个很大胆的想法,却又不能随便说。 张周道:“陛下,臣倒是有个不太实际的想法,若是由陛下于三月十二当天,前去祷雨的话。” “哈哈哈!” 听到这里,朱佑樘已经忍不住笑起来。 旁边几个太监也都发出会心的笑容。 张周自己不想去整这种呼风唤雨骗人的把戏,但皇帝想啊,若是皇帝站到祭坛上,当着世人的面把雨一祈求,刚把戏做完,上天就把雨下下来,那朱佑樘简直就要成为百姓心中在世的圣人。 “秉宽啊,你觉得,朕这么做,真的好吗?” 朱佑樘在笑完之后,还假模假样问张周一句。 张周道:“由陛下亲自祷雨,乃体现出陛下对万民的重视,无论当天臣是否能推算准确,也无论是否下雨,臣民必定感念陛下的恩德。此乃君民一心。” “言之有理啊。” 朱佑樘听了之后,其实早就是心花怒放。 张周自己不想贪的功劳,他这个当皇帝的其实是非常想得的,就在于当皇帝的谁不想让自己看上去更加顺应天意? “秉宽,朕要你当日跟朕一起去,由你来主持这个祷雨的仪式,朕与你同行。”朱佑樘道。 张周笑着摇摇头道:“陛下,若是臣去的话,只怕不合适,此乃君臣一起为百姓祈福,臣尚且未中进士,岂能做僭越之事呢?” 朱佑樘听了之后更加感动。 张周为了怕别人觉得,这场雨是张周祈下来的,他这个皇帝只是在旁边滥竽充数的,都不愿意去喧宾夺主。 戴义都为之感慨道:“张先生,若这场雨真能下来,以您的胸怀,真的是……为陛下,为万民着想。” 这话听起来就很假。 为皇帝是真的,为万民…… 都告诉你们了,就算什么都不做,那天仍旧会大概率下雨,还在这里装什么呢? 不就是演一场戏,显得皇帝是真命天子吗? 整难么多虚的干嘛? “秉宽一心为朕,朕也不会亏待于你,不过按照规矩,还是等雨下来之后,朕会给你重赏。”朱佑樘道。 张周笑着问道:“陛下,臣无须赏赐。只要臣回头有测算不准的时候,别来问臣的罪过就好,臣也说过,很多天意是人力难为的。” “好。”朱佑樘痛快答应。 …… …… 张周本来是想问问,如果这场雨下来,你到底给我什么“重赏”。 别每次都是空口说白话,一旦到了关键时候,就跟许空头支票一样,回头你再赐给我几个煤矿,我也没人能去打理,再说那些煤矿还不是我一个个去对比后世的煤矿地点,找出来的? “陛下,是否早些将此事公之于众,让礼部去筹备?” 此时的朱佑樘坐立不安,想笑又想忍着,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对几天后的祈雨充满了期待。 之前都是张周把事情推算出来,他去告知臣民,也都是以张周的名义,最后他只是落个“兼听采纳”的名声,但这次是他亲自上阵。 轮到朕自己上阵装逼了。 那感觉就是很不一样。 朱佑樘声音发颤道:“不急,明日朝堂上,再跟他们说。” “是。”戴义也看出皇帝情绪的变化,含笑望了张周一眼。 大概也在说。 还是张先生你有本事,也不贪功,居然把这种好事让给陛下。 是个会办事的。 如果朝中大臣人人都能不居功,为陛下成为圣明的君主做出一些牺牲,那陛下平时也就不用这么烦心了。 “秉宽,你说朕到那天,应该做什么?” 朱佑樘惴惴不安,就好像是要上花轿的新娘一样,居然厚着脸皮问张周应该作何准备。 张周心里也在琢磨,陛下,您这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啊。 你处境这么艰难吗? 别人都把你当明君,也没说你需要靠这次祈雨来获得什么? 张周道:“臣倒认为,如此的机会,其实可以让太子一起去见识历练一番。” “对!哎呀!” 朱佑樘一拍自己的大腿,“还是秉宽你想得周到,朕怎能单独前去?如此大事,应该叫上太子一起!既是为了给他历练,也让他知悉爱民如子的重要性!” 这次连戴义等太监闻言都在暗暗皱眉。 陛下,咱能别装了吗? 太假了,装多了容易憋出内伤。 说带你儿子一起去赢得世人的赞颂就行,干嘛还扯那些大道理,说要培养太子爱民如子? “对了秉宽,最近朕还觉得这皇宫里,风水不是很好,你有时间的话到处去走走,给测算一下。” 朱佑樘别开生面,非要给张周找事做。 由戴义提醒:“陛下您忘了,张先生还要备考殿试呢。” “对对,还有殿试。”朱佑樘道,“朕都已将秉宽当成朝臣,其实这殿试有没有都无所谓……但要是秉宽你能中鼎甲,进翰林院,朕让你做东宫讲官,多进宫进讲,倒也是方便许多。” 张周琢磨了一下。 如果说之前给太子讲课,给皇帝当顾问,纯粹是义务性质的。 那以后这两件事,就是自己工作。 皇帝给俸禄,好像就可以名正言顺“白嫖”。 朝廷给的俸禄那仨瓜俩枣的,实在看不上眼。 “希望臣能一榜高中,但鼎甲……不容易。”张周叹道。 (本章完) 第二百零九章 大计不容商议 殿试虽弥封,但并不誊录,也就是没有朱卷和墨卷的区分,书法很重要。 大明的殿试只考一道策问,也就只有一篇文章,字数不像四书文、五经义那么少,文章字数需达到千字甚至能干到两千字。 阅卷规则是一堆殿试阅卷官,根据一篇文章的好坏,分五等,第一等用“○”表示,谁得的○多,谁的排名就高。 最后有十份优秀卷子,会呈送到皇帝面前。 一甲前三名,和二甲前七名,由皇帝来钦点。 张周知道,如果自己能通过殿试阅卷官的选拔,成为最后十份呈送皇帝阅览的卷子,而皇帝又认识他的字,那选他为一甲三人,甚至是状元的概率将会非常大。 料想他都得了江南乡试的解元、会试会元,再给他个状元成就一下美名,也不为过。 给皇帝和大明办这么多事,赐个状元不为过? 朱佑樘先前所说的话,其实有点在暗示他,朕只要能找到你的卷子,一定把你提拔为鼎甲,再把你送进翰林院。 这其实很重要。 历史上弘治十二年的会试因为牵扯到鬻题案,以至于在这一科的殿试结束之后,没有遴选庶吉士,只有一甲的三人是照例进翰林院,好像这次朱佑樘和朝中大臣也是这么准备的。 大概也是因此,皇帝才会这么说。 …… …… 内廷的会面结束。 张周在萧敬的引路下往东宫去,这次朱佑樘记得还有个儿子了,因为父子俩即将完成一场有关“君权神授”的表演,有些细节上的事,大概还需要张周去解释一下。 朱佑樘自己去跟儿子说,咱爷俩去弄虚作假,这会影响到他这个父亲在儿子心中高大威武的形象。 “……张先生,一会跟太子讲的时候,您记得要婉转一点,太子年岁小,性格耿直,若说太直白怕他接受不了。” 萧敬路上还在提醒着。 张周道:“那意思是说,不告诉太子真相?” “您看着办。” 萧敬也是很无奈的,这位张半仙在皇帝面前体现出那么会办事的一面,这时就在故意装糊涂吗? 陛下不就是想让太子被蒙在鼓里? 即将到文华殿时,萧敬才记起什么来,道:“今日有日讲,张先生可能要先稍候。” “没事。我不急着出宫。” 张周跟着萧敬先到了小殿之内,等了有半个多时辰,到百无聊赖时,那边高凤才过来通知,说是讲官已去吃午饭了,可以去见太子。 …… …… 文华殿内。 朱厚照哈欠连连,见到张周也没提起多大的兴致。 “来啦?”朱厚照没把张周当成稀客,一副咱俩都很熟了,不用见外的架势。 张周道:“臣有事来跟太子说明,说完便走。” 朱厚照点点头,指了指一旁的小板凳:“坐!” 不给椅子坐,给个小板凳…… 张周正要坐下去,想到哪里不对,只是用手一按,小板凳直接四分五裂,而他自己则没事。 “伱!” 朱厚照明显就是个熊孩子,想耍弄张周的,但被张周识破。 张周冷冷道:“太子,这不好玩。” “呸!”朱厚照啐一口,“你还真是能掐会算,这都能被你躲过去……” 萧敬赶紧过来提醒道:“哎呀呀,太子,这要作甚?还不赶紧去给张先生搬把椅子?” 听了萧敬的话,刘瑾屁颠屁颠去给张周搬来椅子,还伸手去扶张周,生怕招待不周。 “你们都退下,张先生有话跟太子说,外人不得旁听。”萧敬怕去祈雨的细节被外人所知,先赶紧把东宫的人给赶走了。 如此一来,张周才把朱佑樘要带朱厚照去祈雨的事讲明。 …… …… “出宫?好,好,哪天?还要四天?这三天我干嘛去?” 朱厚照一听说要出宫,才不管是去干嘛,只要能出宫门玩耍,就好像是得脱自由。 张周却觉得。 这是在纵虎归山。 “臣只负责通知你四天之后的事,太子这三天想干嘛干嘛。”张周冷冷道。 萧敬平时没怎么见过张周跟太子的直面相处,听了这话,不由苦笑望张周一眼,好似在说,还是你敢说话。 大概只有张周跟朱厚照用这种态度说话,才能把朱厚照给镇住。 别人……压根也不敢这么说。 朱厚照道:“祷雨,怎个意思?是不是就是跟跳大神一样?先前我那套葫芦娃的衣服里,我记得有个水娃的,到时给我带着。” 张周往旁边萧敬身上看一眼。 萧敬还在想,你看我干嘛?我也不知道水娃是啥意思。 张周其实想表达的是,幸好你在这里,不然我非……要不你萧公公先出去等等,给我一盏茶的功夫,看我怎么抽这小子! 让你起祷雨,是让你去彰显太子风范的,结果你搞一套奇装异服去,估计你老爹能让人把你打到屁股开花。 “太子,祷雨之事涉及到国运,百姓还等着陛下和太子能感动上苍,降下一场雨来,缓解京师周边的干旱,如果你有任何不规范的举动,丢的可是陛下的脸……” “切!” 朱厚照一脸不屑,丢脸咋了? 小爷这么大,别的还没丢过,没事就丢脸玩了! 张周补充道:“陛下面子挂不住,太子未来一两个月可就要惨了!” “你……你威胁本宫?”朱厚照瞪起眼。 张周不慌不忙道:“没有威胁之意,但太子可能会挨板子,不少于二十下,手会挨戒尺,不少于十下。会被禁足,不少于十天,可能未来一段时间都见不到陛下、皇后和公主,另外连东宫的常侍也会被抽走一些……” 萧敬听到这里,急忙想要拉张周的衣服。 你张某人胆子也太大了,把太子威胁成这样,不怕他哪一天突然登基了,找你报复? 朱厚照气呼呼道:“你是不是还想说,如果父皇不打算这么惩罚我,你也会建议父皇这么惩罚?” 张周道:“臣不想这么说,但若太子非要这么说的话,那就当是如此。太子要真是在祷雨的时候失仪,这都算是轻的。这正是之前跟太子所说的,要将心比心,若是太子令陛下不悦,那太子自己也不会太舒坦。” “哼!” 朱厚照怒气冲冲的样子。 就在萧敬以为朱厚照准备要斥责张周,甚至要拿太子的威严压人时,朱厚照话锋一转:“那本宫到了祷雨的时候,要做什么?” 张周道:“陛下让太子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其实你只要立在陛下身后,不做任何的举止,都算是你出色完成任务。” 朱厚照笑着问道:“那祷雨结束之后,几时会下雨?” “太子的话,臣不太明白。”张周道。 “嘿嘿,你骗谁呢?父皇带着本宫去祷雨,如果你不能把雨给弄下来,那还祷个什么劲?是不是父皇和本宫在前面祷雨,你在后面一顿呼风唤雨,然后雨点就哗啦啦下来了?” 朱厚照小眼睛里有了神采。 这话也把萧敬给惊着。 都没跟熊孩子说明任何的细节,这小子居然就领悟到了最精髓的地方? 张周撇撇嘴,语气很生硬道:“若臣让老天下雨就下雨,不下雨就不下雨,那太子是不是也想说,过去各地的旱灾,也是臣所造成的?太子这是把臣当雷公电母,还是当东海龙王呢?” “你……你想当啥当啥,咋叫我让你当啥?算了,到时让我去就行,不过你要跟父皇说,若我表现得好,一定要讲理,回头让我跟你学点真本事,如果真能呼风唤雨的话,那可厉害了……对了,我要学劈闪电那招,那个厉害……” …… …… 张周没跟熊孩子废话太多。 朱厚照中午吃完饭,还要继续上课,而他也要回去准备殿试,毕竟也没剩下几天。 说要备考,但其实也没什么太直接的意义,会试都通过了,这几天备考能备考出个什么结果?临时抱佛脚都没用。 当然张周知道弘治十二年的殿试考题,但因为有他存在的蝴蝶效应,这种人文的事情,他觉得已没太多必要去研究,十有八九题目会不一样的,指望提前蒙题是没用的,凭真本事更重要。 这几天还不如回家专心练练字。 “张先生,您看咱家在祷雨那天,能做点什么?” 即将到宫门口,萧敬不由恭谨问道。 张周瞅他一眼:“萧公公,你怎么也跟着起哄?” 萧敬道:“咱家也没做过这种事,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事,需要您多指点,总不能让咱家跟太子一样,立在那什么事都不做?” 张周看出来,萧敬对于这次祈雨的事也非常在意。 “萧公公既然问了,那我就给你分析一下,你看这件事最关键的,不在于雨是否能下来,而在于百姓知道这场雨是因何而来。” “对对。” “可始终有很多百姓,他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那就需要有人提前宣传,告诉百姓,陛下和太子为了能缓解旱情,亲自出城去祷雨。如果这场雨真的下来,也要找人以平常人的身份,去广而告之,让别人知道,这场雨是因为陛下和太子乃是真命天子,得上天庇佑,才换来这场雨。” “平常人?” “萧公公,买东西需要托儿,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萧敬再愚钝,听到这里就明白了。 这是要找人隐藏在百姓中间,以百姓的身份去当“大喇叭”,带动普通百姓的情绪,让他们知道这一切是皇帝和太子的功劳。 这群托儿的任务,就是煽动情绪。 “明白了。”萧敬脸色殷切。 又觉得受教了。 一般的文臣可不会给他提这种主意,这简直是在煽动舆情,给皇帝和太子造势,今天用在了合适的地方,回头谁知道有没有人在背后生事造谣? “浅见,还望萧公公不要介意我胡言,要说最近我还真挺忙的,就不多打扰。” “知道,您要备考殿试。” “没有没有,最近我还在研究点新东西,看看能不能在生意上多发点财,再说开矿的事也要照应着,我累啊。” 萧敬先是无语,随后陪笑着说道:“您是能者多劳。” …… …… 翌日午门朝议。 当皇帝说出自己要亲自去祈雨时,在场的大臣皆都带着费解,不过是祈雨这种事,真要皇帝亲自登场吗? 礼部尚书徐琼走出来道:“陛下,若要行祷雨之事,可令勋臣代天子祷告于天地、社稷、山川,也可令朝臣代祀于岳镇海渎,陛下也只需斋戒沐浴,实在无须亲自前往。” 徐琼作为主掌大明礼法的最高官员,不希望皇帝亲自去。 朱佑樘道:“朕亲自为百姓求雨,有何不可?朕还要带太子前去,让他学习如何为百姓福祉,让他能做到心怀坦荡兼济天下。” 拿大道理出来唬人。 同时告诉大臣,朕这么做还有个目的,就是教育儿子。 就问你们这理由高尚? 赶紧给安排,哪来那么多废话? 徐琼再道:“即便祷雨,也该择良辰吉日,仓促行祭祀之事,只怕会令准备不足,还请陛下等殿试结束之后再行安排。” 朱佑樘一看连出去参加个祭祀活动,都遭来文臣的反对,心里很是不爽。 他大概也明白,好像做什么事都要按照文臣的准则,要做到规规矩矩。 以前他也不觉得怎样,但现在有张周给他做暗中指点,有了对比之后,他便感觉被文官管束者,当皇帝都没劲。 “三月十二一早,诸位卿家便随朕前往祷雨,礼部和太常寺做好一切布置和安排,锦衣卫、金吾卫协同出巡事宜。若是诸位卿家连利国利民之事也要反对,岂不是说朕事事不能做主?” 朱佑樘也懒得跟大臣做商议。 朕这么激动,昨天兴奋到连觉都没睡好,还能被你们这群大臣给阻碍了朕的装逼大计? …… …… 朝议刚结束。 主要大臣也没太多意见,皇帝要亲自祈雨,只能说爱民如子,也没大毛病。 徐琼则觉得皇帝像是吃错药了。 他赶紧去找内阁三人问询情况,他甚至觉得,皇帝此举很可能是受自内阁三人的提议,不然为什么今天内阁对此没反对声音呢? 谢迁道:“早祈晚祈,亲祈代祈,都是祈,何必在意形势?” 徐琼皱眉道:“以往祭祀仪式,都要等礼部上奏定时定则。” 谢迁笑道:“可能是陛下觉得这次祈雨是刻不容缓……要是不祈,等雨来了,朝廷却什么事都没做,岂不为世人所谤?所以……早祈比晚祈强!”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章 晴转多云 三月十二。 祈雨日。 皇帝带着君臣出城了,张周也出城,不过他跟去天地坛等地方祈雨的君臣并不同路,因为他要出城试炮。 跟他一起去的,除了东厂派来的太监杨鹏,还有锦衣卫指挥佥事、北镇抚司镇抚使郭昂,以及锦衣卫百户孙上器和工部的几人。 “张先生。” 一行还没等到城门,这边萧敬的马车也赶来了。 萧敬从马车上下来,笑盈盈望着张周。 “萧公公不是跟着陛下去祷雨?怎会出现在这里?”张周好奇望着萧敬。 虽然你名字里少个字,但祈雨这种事,你萧敬作为东厂厂公不去合适吗? “呵呵。”萧敬笑了笑,“咱家今日是特地陪同张先生出城的,也是陛下所吩咐。对了,咱家还找人跟唐寅打了招呼,告诉他,其实他背后有贵人相助,他还说要来感谢你,并向您服软认输。” “是吗?” 张周不觉得这时候跟唐寅论输赢是什么重要之事。 最近他的事太多,唐寅那边哪凉快哪呆着去。 萧敬陪着张周走一段路,笑道:“他知晓能拜入您的师门,这是天大的好事,能不觉悟的?” “呵呵,现在我都要考虑一下收不收这个师弟。” 张周说着,目光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今天人可不少。” 萧敬笑而眯起眼道:“先生,不是您说了吗?今天要多在人群中发出一些声音,现在不但是京城的百姓,只怕是整个顺天府的百姓,都知道陛下要祷雨。” 张周回身打量萧敬一眼。 心说怪不得伱个老小子不去祈雨现场,感情你是奉命来观察舆情的? 还说什么要跟我一起出城试炮?顺道的? “萧公公,你最近有没有改名的打算?”张周问道。 萧敬惊讶道:“张先生何意?” 张周道:“我觉得,腾飞的腾字,更适合你,或许对今日的祈雨也有一定的帮助。” “是吗?”萧敬苦笑。 这都哪跟哪? “言笑了。好,各回马车,到了地方再说?” “你……” 萧敬本想说,咱俩同乘啊,路上正好跟咱家讲讲这新炮有什么特别的,咋还不给单独面谈机会呢? …… …… 张周是马上要入朝当文官的人,跟内官接触的事,他开始要逐渐避讳。 尤其是什么单独密谈、同行之类的…… 不为别的,为自己的名声着想也尽可能避着,虽然他知道很多时候可能是避无可避,谁让皇帝没事就让这群内官来跟他打招呼做沟通呢?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城。 这次没去城南,而是去了城北。 张周要试炮,如果跟皇帝在一边,别人还以为他有什么不良企图。 终于下了马车,都督府那边也派人把炮给拉来了,而英国公张懋带着自己的孙子张仑出现在火炮旁。 “英国公?您……怎也在?您不是应该在城南吗?” 张周皱眉看着张懋。 这有你张老头什么事?这会君臣都在祈雨,你英国公作为大明勋臣之首,居然跑城北来了? 张懋笑道:“老朽准备让孙子张仑多见识一下,听说今天秉宽试炮,特地带他来的。这是请过旨意的。对了秉宽,听说这些炮,可是有运走的?” “你们都先退下。”萧敬一摆手,意思是无关人等不要在这里旁听。 辽东战事的细节,那可是大明朝的最高机密。 郭昂等人先到一边,而张懋却没有要把孙子屏退的意思,大概是说,我孙子将来也是大明栋梁,有什么不能让他听的? 张周道:“没错,这种炮,是年初开始铸造的,由王恭厂配合研究铸造,本来是想赶在二月前铸造完毕,用以偏关一战,但因铸造工艺复杂,到三月初也不过才铸造出十几门,这次由户部郎中王琼亲自押送往宁远十二门,作为备战之用。” “秉宽啊,你可真是……博学多才。” 张懋都不知该怎么形容张周的能力为好。 说他是方士,居然是个马上要当进士的人,更可甚的是还搞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萧敬不解道:“张先生,为何这炮……还有这么大的窟窿?” 大明是铸造火炮的。 但因为明朝的冶铁技术落后,造出来的火炮沉重且效果不佳,铁的质量不行,密度分布不均匀,就容易出现炸膛的情况,再加上气密性等缘故,这种火炮多是用在二百米左右的袭扰,发个大铁球出去,能砸着人就砸着,砸不到拉倒。 而张周所造的,则是在明朝中叶之后,从欧洲那边引进,或者说是从佛郎机海盗那搞来的“佛郎机炮”。 “这是子母炮。”张周解释了一下,“这是母炮,母炮内并不添加弹药,另一边是子炮,一次发射完毕后,子炮可以拆卸马上做更换,如此瞬息之间可发出四五炮,再加上这种子母炮的重量不大,甚至四五人都能搬动,调整方向更为方便,是进行战事突袭的利器。” 张懋问道:“秉宽啊,以老夫所知,这火炮呢最讲求密闭,你这么大的缝隙,子炮和母炮能对得上吗?那……岂不是发不多远?” “试试。”张周笑了笑。 开玩笑呢? 张周心想,我这可不是普通的佛郎机炮,是改良版的,材质也不再是这时代所管用的铜、铁,而是钢材。 十足的“钢炮”。 而就算是历史上材质不佳的佛郎机炮,射程也在五百米,而就算是后来在明末战争中大行其道的红夷大炮,射程才勉强到一千米上下。 我这改良版的佛郎机炮,射程就接近八百米了。 至于红夷大炮……不好意思,没那么多钢材,我煤矿还没出第一铲煤呢。 而且那种炮暂且来说对大明边军意义不大,用点轻便的子母炮就行了。 要什么自行车? …… …… 城南,天地坛。 君臣抵达之后,朱厚照屁颠屁颠跟在自己父亲身后,不时抓着头,似乎那一身太子的衣服让他穿着很不舒服。 “那是什么?” 朱厚照看着头上飞过的东西,指了指。 刘瑾赶紧过来提醒道:“太子殿下,那是蜜蜂,会蜇人的,您小心一点。” 朱厚照道:“那就是蜜蜂啊?本宫穿这么花花绿绿的,它把本宫的衣服当成花了?呵呵。” 正笑着,发现老爹在往自己身上看,他赶紧收摄起脸上的笑容。 继续装正经。 另一边。 钦天监监正吴昊已前来跟朱佑樘提请:“陛下,可以开始了。” “再等等。” 朱佑樘焦躁望着天色。 吴昊道:“吉时快要过去。” 朱佑樘皱眉道:“吴卿家,这吉时是你说了算,还是上天说了算?你看现在的天色,像是要下雨吗?” “是,是。” 吴昊应声的同时,心里在琢磨。 天要下雨? 现在这天,虽不是说晴空万里,也就飘着点云彩,看上去云彩也没有增多的迹象,莫非陛下今日的祈雨是要看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这头祈着,那头就要下雨? 陛下您这是猪油蒙了心,想多了? …… …… 吴昊从祭坛的台子上下来,通知众大臣还要做等候。 刘健走过去道:“吴监正,何以陛下到现在都未开始祷雨?” “这……”吴昊很不好回答,“陛下说,还要再等等。有些事,下官也不是很清楚,陛下或……另有安排。圣意难测。” 谢迁走过来笑道:“陛下不会在等下雨的征兆?” “啊?” 吴昊想说,你谢阁老怎么知道的? 谢迁道:“今天这天气不错,风都很小,适合出游,但就是不太适合祈雨。” “呵……” 吴昊苦笑。 李东阳阻止谢迁继续调侃,一脸严肃道:“于乔,有些话不好随便说,既然陛下选择今日祷雨,有其用意。或是在等什么也说不定。” 谢迁还是忍不住,笑道:“难道背后已经有人开始?” 这次不但是李东阳,连刘健都瞪他一眼。 你谢于乔嘴是真碎。 当人家吴昊听不出来,你在暗示背后有个张秉宽在祈雨,陛下要等那头祈得差不多,这边再开始? 不然为何张秉宽没来呢? …… …… 城北。 试炮现场,到了空旷的地方。 萧敬催促道:“张先生,咱抓紧,不然下雨了或会影响试炮。” 张周笑着指了指天色:“这天,要说下雨,还早。晴转多云,云都还没上呢。” “是啊。” 萧敬也抬头看着天。 张懋等人也在看。 今天说是来一起试炮,但其实好像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城南。 萧敬凑过去,低声问道:“张先生,今天这场雨能下来?” 张周耸耸肩:“我也没说一定。” “唉!能下来可就好了,陛下为今天,可是几天都没睡好。咱家看着就心疼。”萧敬苦着脸,既在期待,又很紧张。 要是今天一早就阴云密布的,萧敬就不用这么担心。 张周笑了笑没解释什么。 看来这位皇帝知道自己要亲自上阵装逼,还激动好几天? 就怕你白激动。 他的到来,给历史带来蝴蝶效应,而蝴蝶效应本来所讲的不就是“气候”?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几千几万里之外刮起一场飓风? 要说蝴蝶效应很难影响地震,但要影响个天气什么的,应该不难? 至于你萧敬…… 你是急着看试炮,还是急着回去等观察下雨后的舆情? “那咱这就打炮,打完炮,回家睡大觉。”张周一脸轻松释然,也不亲自去点火,而是让赶车的贾老水上阵。 这活,老贾最合适。 当然,光打一炮是不够的,如果一会云层凝结,他还准备载着炮,沿着京城周边多打几次呢。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朕心甚慰 正是皇帝和大臣出城祈雨的日子,张周不偏不倚挑这天出来试炮,自然是有其用意的。 人工增雨。 人工降雨他做不到,现在的炮发射不到那么高,而且这年头也造不出干冰等制冷剂。 但要在下雨的时候,利用碘化银为核剂,或是盐粒等吸湿剂完成人工增雨却是可以办到的。 “架设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孙上器过去查看过火炮的情况,回来跟几人通禀。 说话之间,后面有锦衣卫把望远镜拿过来,准备人手一个。 张周道:“要找个高的地方,那片土坡就不错。” “不必了?”张懋道,“前面地势较低,能看得很远。” 张老头好像都懒得多走几步。 萧敬笑道:“英国公,咱还是听张先生的。” …… …… 一行到了土坡上。 各人都拿出朝廷从张周这里采办的望远镜,对着远处,其实他们也不知道是要看什么,或是要看多远。 张周则拿出自己的双筒望远镜。 “张先生,您的这个……有些独特。”萧敬侧目打量着张周手里的望远镜。 张周笑道:“我眼神不好,特地做了个双筒的,看远处都一样。” “哦。” 萧敬似懂非懂点点头。 两个筒的看得就远? 旁边的郭昂把自己的望远镜递给萧敬道:“萧公公,您用卑职这个……” 意思是,你自己一个,加我这个,自己拼凑个双筒望远镜。 “嗯。” 萧敬用欣赏的目光望着郭昂,好似在说,还是你会办事。 可当他把两个望远镜放在眼前之后,因没有调焦距和瞳距的结构,萧敬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眼晕,随即把郭昂的那个递还回去:“你也看……” 回过头再看张周那个望远镜,他似乎更羡慕了。 要是咱家也能有一个…… …… “砰!” 就在萧敬神游天外时,下面炮声传来。 但见一个火球从空中飞出去,落到将近二里远的地方,落地之后直接又是一道火光,随之生气大量的烟尘。 用望远镜可以隐约看到,二里之外的那片空地,被炸得满目疮痍。 “好了!” 下面的孙上器陪着贾老水放完炮,大喊着,用手上的小旗朝土坡上的人打招呼。 “换一种!” 张周一边喊着,一边也用小旗对下面下令。 萧敬望远镜都舍不得挪开眼睛,闻言这才放下,用一脸惊愕的目光望着张周道:“张先生,那有多远?” 张懋爷孙和郭昂等人也都在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张周。 张周道:“不到二里,差不多。刚才这是开花弹,就是里面装填一部分的威武天火药……落地之后就能炸开,下面用的是霰弹炮,是覆盖面比较大的……诸位,我们继续看?” 萧敬闻言咽口唾沫道:“先生,威武天火药不是很危险吗?能直接发出去的?” 作为皇帝身边人,萧敬知道有关硝酸甘油不易储藏的事。 同样也知道,朱佑樘本来是想把硝酸甘油也用在辽东宁远可能会有的战事上,但被张周以运送不便为由给拒绝,连工匠都没法及时调过去。 所以萧敬才会有此一问。 “我改进了一下,用的是一种硅藻土,一种黄土,把威武天火药吸了进去,可惜这东西我目前能找到的不多,回头可能还要让各地的官府帮忙给看一下,是否能找出矿藏来。”张周见下面已经在摇旗子了,便对萧敬指了指远处,“咱接着看。” “砰!” 又是一炮。 这次并不会落地爆炸,但光是霰弹,就让二里外的地面一片狼藉,烟尘处处。 “哈哈哈……” 第二炮结束,张懋拿着望远镜看着远处,已经乐不可支。 萧敬问道:“还有别的种类吗?” “还有一种,但无须试验,另有用途,萧公公没看够也没办法,就带了这两发有威力的实体炮弹出来,成本还比较大,我都耗不起。” 张周又开始叫穷。 萧敬苦笑着道:“您这两发炮下去,莫说是鞑子骑兵的肉身,就算是石头也能给他炸开,真是寸草不生啊。” 张懋笑道:“秉宽啊,伱这炮,是自己造的?从哪学来的?” 张周想说,我从未来学来的,怎么着,还想偷师? 张仑则问道:“张先生,是说知节兄出城辽东,也带了这种炮吗?” “嗯。” 张周点头。 张仑黯然神伤低下头,在经历了先前看到火炮威力的震惊之后,他也开始有些失落了。 连张懋都发现孙子的神色,这分明是……不甘心。 看看人家朱知节,跟着王威宁去偏关打胜仗,封伯拜将的,眼下又去辽东,别是又立了大功。 而他张仑作为张周的弟子,却还没有上战场的机会。 “秉宽啊,以后有闲暇,多提携一下我家张仑,老朽这孙子虽然年少,但龙精虎猛,也经得起敲打。别小瞧他!”张懋替孙子说项。 张周心说,你孙子还只是个半大的小子,就想上战场建功立业? 就算我想帮他,皇帝也不会同意。 过个十年八载再说。 萧敬则恭维着笑道:“张老公爷当年年少定军威,张家总是出少年英才,这都是英国公亲传啊。” “哈哈,哪里哪里……”张懋一脸得意,随即想到,自己在这里得意个屁。 今天张周才是主角。 “秉宽,以老夫所见,有你这炮,足以打得狄夷措手不及,尤其是这射程,是说一直能这么远,还是……” 张懋最惊叹的不是这火炮的威力,而是这火炮的射程。 鞑靼人跟大明边军交战,已经形成了固有的观念,在他们预料不到大明火器大幅度提升射程的情况下,还会按照以往的策略进行布防,那这种新火炮的威力就体现出来。 二里地……还是范围攻击。 如果这种火炮多了,把面都给盖住,鞑靼人除了撒丫子跑路,还有别的选择? 跟鞑子打仗,先要有射程,才能有威力。 这也是张懋为何最初先质疑火炮气密性不高的原因。 “哦,这不算远的,回头改进一下,发个三四里地,估计也行。总要一点点增加,你们说呢?” 张懋咋舌。 你小子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是? 不过一想,嘿,还真是。 今天让鞑子见识二里远的火炮,明天你们变阵了,改用三里地的…… “这天变了呀。” 张周抬头看着天。 萧敬则没心思去想张周是不是在吹牛逼,因为张周研制的火炮再厉害,功劳也是别人家的,可当天的祈雨……跟他萧敬休戚相关。 萧敬脸上带着惊喜道:“哎呀,是变天了,云多了,日头也不见了,这是要下雨吗?” 张周伸手感受了一下:“好像起风了。” 张懋道:“陛下今日要祷雨,这就起风,是不是……” 张周笑道:“萧公公,淡定。” 毕竟张懋可不知道皇帝为何今天会突然发神经亲自去祈雨,等他听了张周和萧敬的对话,突然意识到什么。 张周招呼道:“咱赶紧活动起来,换个地方,把子炮也换一下,希望这场雨能下来,缓解京师之地的旱情。最近家里的水井都快干涸,打个水都不容易啊。” …… …… 城南,天地坛。 祈雨仪式已经在进行中了。 本来大臣们也没太当回事,不过是跟着一起来演戏嘛,都想着赶紧祭告完毕,早点回城去休息。 却在此时,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起风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好像是真的,再抬头看祭坛上的朱佑樘父子俩,但见朱佑樘正认真在祷告于上苍,甚至张开双臂对着天空。 因为距离远,也没人能听清楚皇帝具体在说什么。 但就是一边说…… 风嗖嗖刮,而天上的云彩也是越聚越多,天色也逐渐暗淡下来。 “这……” 谢迁平时是最健谈的那个,但他看到这一幕,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了。 在场近乎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天空。 这气候,这场面…… 徐琼望向内阁三人,问道:“不会真要下雨?” 李东阳则一脸严肃之色道:“莫非此时真有人在祈雨?” 言外之意,那张秉宽今天没来,不会就在背后当“枪手”,帮皇帝搞这套装神弄鬼的事情,皇帝刚才就是在等到跟张周约定的时间? “pia……” 有雨点落到了大臣的头上。 开始只是零星的。 但随后……哗啦啦……雨水接连从天而降。 “下雨了!下雨了!圣上和太子殿下祈雨,万民福祉……” 哗…… 雨势连成线。 虽然不是倾盆而下,也有逐渐增大的趋向。 众大臣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家伙,被突然的雨水浇得头脑发昏,但皇帝和太子在祭坛上还没避雨,他们也只能站在雨中。 这场雨到底是怎么来的,他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朱佑樘才转过身来,对着在场的大臣道:“诸位卿家,先行避雨!” 风雨大作,他说话的声音近乎都被掩盖。 不过随后金吾卫和锦衣卫将早就准备好的雨伞带出来,众大臣这才知道,原来皇帝出门祈雨还是要带雨具的,不然都不专业。 斗笠、雨伞什么的架设上。 而此时朱佑樘和朱厚照父子俩,也顶着华盖从祭坛上下来。 “陛下!” 众大臣也都围拢上去。 不为别的。 皇帝这是用以身作则的方式,告诉了大臣,他为了求这场雨是付出了多少辛苦。 看看…… 朕身上的雨水就是先前上天赐给的。 你们淋雨了,朕也淋了呀。 朱佑樘望着刘健等人,感慨道:“上天体恤朕和诸位卿家的苦心,降下雨露恩泽,泽被万民,朕心甚慰。诸位卿家辛苦了。” “陛下圣恩。” 皇帝是说,祈雨有大臣们的功劳,但大臣们可不能不识相。 分明是人家皇帝父子俩的功劳,这功谁敢抢?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天命所归 朱佑樘先在大臣这里收获了一波人心。 大臣中迷信的人还是很多的。 如果都觉得祈雨没用,他们也不会跟着来了,但来了就立竿见影,两个多月滴雨不下,一来就下……这能是巧合吗? 就算是平时耿直的谏臣、言官,望向朱佑樘的眼光都不一样了,似乎都想沾沾“皇天之气”。 “诸位卿家,雨终于下来,回宫。” 一些理智的大臣,诸如刘健、李东阳、屠滽这些顶级文臣,虽然平时喜欢拿天灾异象的言事,但他们却并不相信这场雨是祈来的。 可他们也想不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雨还在下,众大臣也不由想乘坐马车赶紧回城,总归这表演该结束。 …… …… 銮驾一行走在回城的路上。 预先的计划,銮驾从正南门正阳门入城,直接走大明门就行,也无须在街路上停留。 沿途都已经做了封街处理,普通百姓是不能接近銮驾的。 但这边还没等到正阳门,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便骑马过来,通知戴义一个消息,再由戴义将消息告知了坐在銮舆中的朱佑樘父子:“陛下,臣民听说今日陛下和太子出城祷雨,都已列在京城靠南的街路上,等着瞻仰皇帝的风采,沿途很多人都在跪谢,称颂陛下和太子的厚德。” “是吗?” 朱佑樘笑着点头。 目的达到了。 “秉宽呢?”关键时候,朱佑樘又想到张周了。 戴义道:“好像是……出城试炮了。” “可惜他不在朕身旁,不然也该让他一起……”朱佑樘说到这里,发现儿子瞧过来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他也就不说了。 这儿子。 虽然年岁小,但贼精贼精的,朱佑樘既想当个明君,又想当个严父,只能在儿子面前装装样子。 “别走正阳门了,从崇文门入城,沿途百姓也不必阻拦太远,朕也想与子民靠近一些。” 朱佑樘也是突发奇想。 臣民既然要膜拜,那也别对着空气拜了,朕带着太子亲自出现在他们面前,就算不露面,也让他们知道朕跟他们是一条心的。 收买人心嘛…… 戏一定要做足。 “是。” 戴义赶紧去嘱咐牟斌布置。 …… …… 城北。 打炮的事还在继续,不过这次可不是对着远处开炮,而是对着天空。 “张先生,雨都下了,咱不回去,还在这里作何?” 萧敬身着斗笠、蓑衣,望着正在忙碌准备放炮的张周,走过去催问。 张周道:“萧公公有事的话,先回,我这边还要忙点事。好,就对着这里,放。” 张周说完,一溜烟先离开。 萧敬也知道可能这火炮有炸膛的风险,急忙跟着一起跑。 到了不远处,又立在张周面前,好奇打量着正在捣鼓炮筒的贾老水和孙上器。 “砰!” 一炮发出。 因为有雨,视线模糊,萧敬眯着眼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发了个什么劲。 “先生,完了?” 萧敬一脸迷茫。 “嗯。”张周在抬头看。 张懋在孙子举着雨伞之下,也是走下马车过来问道:“对着空中放炮,有何意义?是要震慑老天吗?” 吓唬老天? 萧敬闻言苦笑。 别说是张懋,周围一个明白张周用意的都没有。 正说着,雨水“哗”又来了一阵大的。 萧敬身上的斗笠和蓑衣明显是不太够用,缩着头就想往马车方向奔,郭昂赶紧从手下那边接过一把雨伞,给萧敬打上。 萧敬道:“没个眼力劲。” 郭昂赶紧把雨伞挪到张周这里。 张周笑道:“好了,换个地方。” “这……就完了?也是,雨下大了,咱该回城!”萧敬在没有谁跟他解释的情况下,自然也不明白其中意图。 张周道:“换个地方,再打一炮。用雨布把子炮都给盖好了,别淋雨。走!” …… …… 走了将近二里路,靠近城东北角,张周又停下来,捣鼓打炮的事。 此时雨已经很小了。 张周让人把火炮架设好之后,又是老套路。 这次萧敬都不上去查看情况了。 等火炮上天,这次萧敬看得清楚了一些。 “张先生,那白色的是何物?为何要打到天上?” 正说着,“哗”又是一阵急雨。 人工增雨这种事,就是用个引子,带来几何倍数的效果。 张周笑道:“好了,再换个地方。” 萧敬人有点懵。 还是跟着一起下来的张仑心性比较耿直一些,问张懋道:“祖父,张先生是不是在催雨呢?” 萧敬本已跟着走出几步,闻言停下来,一拍脑门。 “看咱家这脑子,这都没想明白,还是被这位张家小公子给点醒,张先生,是这样?” 这下周围的人都用怪异眼神看过来。 张懋道:“秉宽啊,老夫先前说你在震慑老天,你还真是……” 张周笑道:“英国公说笑了,不过是想通过一些方式增加点雨水,也不见得效果有多大,将就着加点。咱换个地方继续?” “走,走。” 这次张懋也来了兴致,亲自跟过来,连雨伞都顾不上打。 好像能跟着张周出来溜城墙玩,他也觉得很荣幸。 正想到溜城墙…… 张周道:“下一炮如果咱换到城门楼子打,会不会效果更好一些?但就是这火炮……怕是抬不上去。是不是也不合规矩?” 张懋一拍胸脯道:“瞧秉宽你说的,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有老夫在,还有萧公公,有何不可的?过来帮忙!” 张懋急忙把自己的护卫也叫过来,一起干活。 …… …… 雨断断续续下了有一个时辰。 到后面,雨基本停了。 只有张周走到哪,哪才会下雨,但这种人工增雨所取得的效果并没有那么显着。 张周知道,有些技术还是应该回去多改进。 萧敬在完成张周这边的事情后,急忙乘马车回宫,在回宫路上又得知了皇帝在回宫途中特地走了有百姓观礼的街道,知道今天造舆论造得好,百姓都把皇帝当天命之君。 萧敬志得意满,即将到乾清宫时,怕身上不够湿,还特地把袖子上的水,朝领口地方拧了拧。 “萧公公,这是作何?”随在后面的杨鹏问道。 萧敬白他一眼:“咱家热了,想凉快一下不行?” 说完径直进到乾清宫内。 此时的朱佑樘,正坐在案桌前,换上一身干的衣服,连头发都用暖炉给烘干,旁边坐着个正在烤火的朱厚照。 “陛下,奴婢陪同张先生回府之后,便回宫复命。”萧敬堆出一脸喜色,“奴婢陪同张先生出城,既见识到子母炮的威力,二里之外寸草不生。还见识到了他如何增加雨水……神乎其技。” 朱佑樘笑道:“秉宽说要给辽东加十二门炮的时候,朕就知道他是有准备的,上次是威武天火药,狄夷此番必定有所防范,用炮,就无须引他们中伏。看来宁远的城关不用被知节霍霍。” 萧敬听皇帝都在拿大明边关的城塞开玩笑,就知道皇帝现在心情有多好。 朱厚照一边伸过手烤火,一边道:“父皇,炮真的行吗?儿臣觉得,还是用威武天火药比较厉害,连城门楼都能给炸了,以后把草原炸平都行啊。” 在朱厚照得知硝酸甘油的威力之后,小小年岁的他,最近无数次憧憬将来要领兵踏平草原,盘算着怎么用张周发明的火药建功立业。 心中的计划,整理下来都能写一篇论述黄火药战术的论文。 结果现在还没几天,就告诉他,那厉害的火药已是过去式,现在我们已经不再局限于原地埋伏,改用远程投送?! 少年的梦想不需要伱们来守卫一下的? 说改进就改进……不顾念一下人家感受? 朱佑樘道:“行军的事,交给都御史和总兵官去完成,以你的年岁,好好把经史子集的内容学全了,要知道以史为鉴!” “父皇,您当初学的应该很好?现在不是……儿臣明白父皇的意思,一定好好学习。” 朱厚照也有眼力劲了。 看出老爹的心情也很可能随时晴转暴风雨,还是早点识趣别去争论。 “哎呀。”朱佑樘叹道,“可惜秉宽今天没有跟朕一同前去,未曾看到虔诚的百姓对于苍天的敬畏,未看到他们对朕恩德的感念……你说他增加雨水,是怎回事?” 朱佑樘先自我陶醉了一下,随即想到,张周做的事他还没问全乎。 萧敬赶紧把张周到各处进行人工增雨的事说了。 朱佑樘惊讶道:“你是说,他在哪里放炮,哪里的雨水就会增大?” “是的陛下,张先生还说,若是将来能改进的话,或许真有祈雨得雨的功效,但可惜现在也只能做到这样,但也不是百试百灵,只在一些久旱之后的雨水中,有一定的功效。” “这……倒是挺神奇。” 朱佑樘也觉得不可思议。 戴义赶紧凑上前道:“陛下,您看是否应该找人去配合张先生,让他将这种炮求雨的方式,给改进一下?” 朱佑樘白他一眼:“秉宽若要人手,会不跟朕开口吗?不用特别去催促他,毕竟不是每个地方都需要求雨的,很多时候求也求不来……唉!今天百姓可真是态度诚恳啊……” 说着说着,朱佑樘心就飘了。 回城时候,銮驾从宽大的东长安街路过时,沿途百姓顶礼膜拜……朱佑樘从未感受到这种待遇,这令他心潮澎湃。 “谁还敢说朕不是真命天子?”朱佑樘最后又突然冒出一句。 几个太监马上往太子那边看一眼,有些话,是不该让太子听到的。 皇帝大概也就是太上头了,居然当着儿子面说这话? 我们这些宫里的老人,当然知道成化末年时,由万贵妃等宫人有意挑起的,有关陛下您不是先皇亲生的传闻,万贵妃甚至有联合内官废黜您的打算,但时过境迁,大臣从来都把您当明君,怎还会有人提这个? 看来陛下您真的很在意啊。 朱厚照笑道:“父皇,您不是真命天子谁是?” 就查说,你不是,难道我是? 戴义吹捧道:“陛下,您今日可真是彰显龙威。” “嗯。”朱佑樘点头,随即用严厉的眼神看着在场几人,大概是在威胁,谁要是敢把今天是“弄虚作假”的事泄露出去,看朕怎么收拾他。 几个太监都很识趣把头低下。 “太子,你今天表现尚可,今明两日可以不用读书。但也不得胡闹,更不得出宫门,最近秉宽要备考殿试,说起来还有三天就要考了……不要去打扰他。” “哦。” 朱厚照应了一声。 “好了,你们先退下,朕要与太子去见皇后,有关朱批等事,做不得主的,等迟些时候朕亲自来处置。” 朱佑樘做完吩咐,当即便带儿子去跟妻子吹牛逼去了。 …… …… “听出来没?” 这边四名司礼监太监回到司礼监值房,还没等坐定,陈宽便道一句。 戴义道:“慎言!你的意思,咱家明白,你们也该明白。看来这位张先生还是很为陛下着想的。” 知道皇帝在意什么,张周就给皇帝喂什么。 皇帝你不是对于自己是否正统的事很在意,还有民间谣言说你不是真命天子吗? 那就给你安排个祈雨的仪式,让你当着全天下百姓的面装逼。 萧敬笑道:“看来此事,要跟史官多提几句,甚至要大书特书。” “还用你说?” 戴义白了萧敬一眼。 对于萧敬最近跟张周走得近,进而出风头的事,戴义也有些不满。 论能力,其实萧敬是在他戴义之上的,萧敬越出彩,戴义越介意。 历史上,戴义在弘治年间便已销声匿迹,而萧敬往后则贯穿弘治、正德、嘉靖三朝,更是弘治帝托孤之臣,在嘉靖登基后也提拔其进司礼监辅佐掌印太监张佐以安定人心,萧敬的能力可不是盖的。 萧敬叹道:“马上要殿试,要是张先生再中个状元,那就好了。” 戴义笑道:“就看他能否中前十,被读卷官推送到陛下面前,他的字,陛下怎会不认得?” 几个人相视一笑。 也都在想。 这算作弊吗? 皇帝没提前把殿试考题告诉张周都算是好的,就真点了张周为状元,不过也就是在读卷官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三章 到了拼“爹”的时候 到下午,雨还在零零星星下着。 内阁值房里,刘健立在窗口的位置看着外面的泥潭、水渍,还有匆忙而过的人影,面带惆怅之色。 李东阳拿过一份东西来请示道:“殿试读卷官的名单已拟好,这两日便可呈递陛下,交由陛下批复。” 三月十二,距离殿试也只剩下三天。 刘健道:“此番春闱出的事太多,殿试阅卷一定要审慎。” 还没等多说两句,就见远处有一行人打着雨伞过来,从窗口远远就能看到司礼监掌印太监戴义的身影。 谢迁听外面有锦衣卫靴子踏地的声音,也不由到窗口,看到这一幕不由叹道:“以往看到这位印公,多还有期许,现在见着怎总觉得没好事?” 李东阳道:“跟以往是不一样了。” 这个不一样到底在哪里,他没说清楚。 可刘健和谢迁怎能不明白? 所谓的不一样,其实就是以前皇帝有什么事只能倚赖于内阁及文臣,而现在皇帝则更多倚仗张周。 以前戴义等司礼监的人多是来求策的,而现在来更多是通知一声让他们配合办事的。 …… …… “三位阁老。”戴义进到内阁值房,恭敬给内阁三人行礼问候。 客气还是很客气的,可刘健三人也没觉得多荣幸。 “这是陛下草拟的殿试读卷官名册,若没有问题,就以此为准,今年的殿试题目,本应由内阁提请,但陛下也准备自行出题目。” 戴义是来通知殿试准备情况的。 殿试考题,本来应该由内阁或者礼部尚书草拟题目,有几道题目给皇帝进行选择,皇帝择选一题考察。 这次不用了,皇帝亲自出题。 殿试读卷官本来应该也由内阁报请,这次也不用,皇帝自己就拟了个名单。 大差不差,毕竟大多数的阁老、部堂都是要当这个殿试读卷官的,只是在细枝末叶上,诸如翰林院找谁,五寺九卿等位置上选谁,这由皇帝来定。 “嗯。” 刘健点头。 本来就是内阁为了减轻皇帝的压力,替天子代拟题目和读卷官名单,现在皇帝要亲自来,内阁也是无权反对的。 戴义笑道:“陛下还有吩咐,说是本次殿试选仕责任重大,先前有鬻题等传闻闹得沸沸扬扬,或也就不遴选入馆的庶吉士。也请三位阁老不要给本次殿试的考生设槛,有所挑剔。” “戴公公何意?”谢迁笑着问一句。 戴义微笑不答,意思是你们体会。 谢迁也自然明白这大概说的就是张周的事。 张周在会试中为会元,很可能在殿试中也有超常发挥,殿试又不弥封卷子,若是内阁有意要打压张周的话,去找张周的墨宝看看字迹,也不是不可。 李东阳表态道:“殿试事关重大,内阁及殿试阅卷官定不会徇私。” “怎会有徇私之意?只是说不要对部分的人太过于挑剔就好,尤其是涉及到会试鬻题的人,几位阁老,该说的都说了,咱家也该回去。” …… …… 这头戴义将走,刘健作为首辅,亲自送他出门,顺带问了一句:“戴公公,敢问一句,今日的祷雨,可是有何讲究?” 戴义笑着摇头,意思是我知道,但我不能说。 从戴义这简单的反应,刘健便知道,很多事既不该问,其实不问也该有答案。 等刘健送戴义一行离开后,回到值房内,谢迁似还想求证个结果,过来问道:“如何?” 刘健道:“怕是八九不离十。” 没说是什么事,但其实都知道,这事关到今天张周在祈雨这件事上扮演什么角色。 连李东阳都锁着眉头轻轻叹息一声。 “挡不住了呀。”谢迁感慨道,“上通天意,下知鬼神,才学颇佳洞悉人心……就是不知这德行,是否配得上他的能耐了。” 能力方面不用说,但文官所在意的,是这个人的品德。 这是表面说辞。 暗里的说辞,应该说他是否识相,肯融入我们文臣,当个守规矩的臣子……这种规矩只是局限在某些方面,不是让他一板一眼。 如果他融入不到我们,那我们就只能认定他“德行不修”,反正一个士子的清议裁量权在我们身上。 不加入,就扣黑锅呗? …… …… 宁远。 朱凤等人在经过日夜兼程的赶路之后,终于在三月十四这天抵达。 他们进城第一件事,不是休息,而是赶紧召集城防要员,要将张周的布置安排到宁远周边的布防中来。 巡镇都指挥使钱英和辽东镇守太监任良,更是提前几天便得知消息赶到宁远,他们甚至都不知皇帝为何突然要派个年轻气盛的安边伯前来。 “……诸位,我希望你们不要将今日会议的内容泄露。” 朱凤先给在场的人打预防针。 任良看了看旁边的监军太监张永,以及平江伯陈锐。 他也不理解,今天有陈锐和刚帮王越在偏关取得大捷的张永在,何以要让名不见经传的朱凤出来主持军前会议。 “赶紧说,说完睡觉去!”有个人在不耐烦催促,正是建昌伯张延龄。 文官代表,户部郎中、监粮官王琼问道:“何以巡抚辽东军务的张中丞未到来?” 这是在问,张玉怎么没来。 王琼作为现场级别最高的文官,他觉得这场战事,应该是由文官进行战略上的布置,而不是由武勋和镇守太监来自行完成。 任良道:“张中丞军务繁忙,来不了这里。有事赶紧说,咱家也还有旁的事要办。” 任良作为辽东镇守太监,朝中又有强大的背景,在辽东这一亩三分地,他觉得都是自己的地盘,他对王琼这样的户部郎中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朱凤明显有点镇不住场面,他道:“陛下让我来带兵设伏,阻击即将到来的胡虏。” “哈哈。”任良大笑。 他这一笑,辽东体系的人都要跟着一起笑。 任良笑道:“安边伯,您是在言笑吗?到宁远来布防也就罢了,这里地势狭长,就算是胡虏杀过来,我们也没办法设伏,再说胡虏也不过是来劫掠一番,但凡有风吹草动,只需将人马撤往土城中,等胡虏退走之后,再各安置回去便可。” 王琼道:“如今春播刚结束,如此一来岂不是让狄夷的马蹄践踏田中的秧苗?” “王郎中,瞧您说的,无论是辽东还是西北,都是这光景,只要别让胡虏劫走了人畜,损失点青苗算什么?大不了再补种!” 任良的强势,让朱凤有点招架不住。 张永走过去,到任良旁边,任良略带不解,随后张永拿出一封信,当着众人的面递给他。 任良想打开,却发现每个人都在看自己,他只是大致一看,见是韦彬写给自己的信函之后,他赶紧收起轻慢,把信先揣到怀里。 朱凤道:“我是领谕旨办事的。” “谕旨为大,圣意为先。”任良一改先前的态度,“安边伯您就吩咐,到底如何设伏,您说了算!” 朱凤拿出一份宁远周边的地形草图,是张周交给他的,上面详细描绘了各处应该驻防人马的数量,还有应该如何把朵颜三卫寇边的人马逐渐逼入死胡同。 “……在这里这里,安排人手……” 朱凤越说,脑袋上的汗珠越大。 一些有经验的边将看到这一幕,都在窃笑。 什么安边伯,不过是个年轻的毛头小子,就这样还来当巡镇的总兵官? 钱英听朱凤说了半天,不由问道:“敢问一句,这是何人的布置?” 钱英作为都指挥使,遇到战事应该以他为总兵官才对,而现在他连个副总兵都不是,充当参将去给朱凤、陈锐和张延龄打下手,他岂能甘心? 对于眼前这些安排,听起来就很奇葩,他当然想求证一下。 张永用阴阳怪气的语调道:“钱指挥使,这是你该问的吗?” 钱英是不太怕朱凤,但却很忌惮张永。 怎么说张永也是皇帝派来的,而且他们早就打听过,这是皇后身边的近臣,还有协助王威宁大捷的功劳,那地位能一般? 至于朱凤…… “张公公教训得是。”钱英赶紧抱拳行礼认错。 张永道:“安边伯说什么,伱们听着便是。拿陛下御赐的宝剑来。” 说着,马上有人将一把剑送到张永这边,张永指了指朱凤,意思是给他。 朱凤随即将宝剑提在手上,还有点不适应。 “陛下说了,此战事关到辽东未来几年,甚至是十几年的安定,若是谁敢抗命,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包括咱家在内,先斩后奏!”张永替朱凤威胁在场的人。 这下连任良都没想到。 你们这群强龙,连脚都还没站稳呢,就跑来吓唬我们?不知道我们这群地头蛇的威力是? 钱英等人都用求助的目光望向任良。 任良正想出头,但被张永一瞪,随即想到先前张永递给他的韦彬的信函,他这才明白,张永这其实算是“先礼后兵”。 “陛下吩咐的呵,听着总没错哈?”任良嘴角都开始扭曲了,差点想咬着牙说,但还是忍住了。 朱凤道:“时间仓促,我们可能只有不到八天的准备时间,也请诸位抓紧。” “干活!”任良气呼呼对在场之人说道。 他不下令,光靠朱凤这几个人是没用的,宁远的军将还是听钱英的,而钱英和其余地方的都指挥使也都听任良的。 …… …… “义父,这恐怕不行啊,一个小子,上来就发号施令,军中将士怎会甘心?只怕到时,上令下不效,军中出乱子。” 从举行军前会议的参将府出来,钱英和他手下几个将领,急忙跑去跟任良诉苦。 钱英年已近四十,却是早就拜了比他年长不了几岁的任良为义父,当然这种事是不能对外宣扬的,只有私下场合,他才会这么称呼。 而此时任良已低头把韦彬的信函看完。 别人不知道朝中的情况,任良多少是知道一点的,先前韦彬和陈宽都曾暗地里派人跟他沟通过,告诉他现在朝中谁人得势。 任良道:“少拿军变唬人!没个脑子,你当陛下为何派个小子来?这小子,背景可不一般,朝中如今窜升一位张先生,有鬼神难测的本领,陛下对其深信不疑,而这位张先生就是朱凤给引荐给陛下的,你可明白其中关节?” 钱英惊讶道:“就是相助王威宁在偏关杀得火筛片甲不留的张先生?” “不是他,还有谁?” 任良也很无奈。 都说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现在朝中都有人,那朝中人也要分个高低了。 谁让朱凤在朝的背景,看起来比他任良更牛逼呢? 他还在庆幸,幸好韦公公给我来信,让我知道不能跟这个朱凤对着来,不然我还真以为自己的背景已经快要大过天。 “王威宁那般的神勇,居然还要靠那位张先生取得偏关大捷,那岂不是说……” “不然呢?白捡的功劳,陛下只想着给成国公家的小子,连建昌伯都给塞过来,这都不明白?” “义父……” “别叫咱家义父!尔父,不见得有那小子父亲厉害。” “是,是,任公。” 钱英这才知道,人家不是来走过场的,是来立功得军功的。 偏偏这种好事,看起来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而连自己平时不可一世的义父,都哑火。 可就算朱凤的爹是成国公朱辅,真的比您厉害? 任良咧着牙一脸局促之色道:“先前义州的事,朝廷派人在查,咱家还要靠朝中贵人给说项。他亲父不行,但可有个好义父……” 这次在韦彬的来信中,已跟任良说明,你任良在辽东留点心,皇帝已近乎可以确定你们在义州是冒功,现在就看你能不能跟李杲他们划清关系,可别在这时候惹事。 回头可能还要求着张周,让张周来替你说话。如果你这次不能配合好作战,那可能就要数罪并罚。 钱英好奇。 那小子靠山不是张周吗?他义父是谁?这么牛逼吗? “任公、钱指挥使,刚传来话,说是有人在往城头上架炮。”有传令兵到来。 城中一点动静,都瞒不住任良和钱英。 任良皱眉:“兀良哈的人马又不往城墙靠近,架炮何用?还不如用炮车把炮给堆出去。” 钱英叹道:“任公,卑职看,姓朱的小子就是在乱来,他哪有带兵经验?偏关一战,跟他有多大关系?都是王威宁神威在前,不如我们……” 任良骂道:“混账王八羔子的,最近都老实点,让你们干嘛就干嘛!少他娘的给老子惹事。”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四章 殿试 三月十五。 殿试日。 一早天还不亮,参加殿试的三百名考生,便要提着自己的考篮,一并前往午门之前,列队等候从左掖门进入皇宫,到奉天殿之前的宽阔广场上去参加殿试。 张周作为会试的会元,列在三队人中最左侧一队之首。 在殿试之前,没有人会去熟络关系,一切也要等殿试结束之后,所以当天宫门前也很安静,每个人都是跃跃欲试。 一直到天蒙蒙亮时,在由礼部官员清点核对了在场考生的姓名、籍贯等信息,确定人都已到齐之后,众考生才开始入场。 当天殿试读卷官并不会到考场,考生穿过一道道宫门,到奉天殿之前时,已有三百张案桌摆在地上,当天只要不刮风不下雨,考生就要在这空旷的地方完成考试,比之在贡院四面有墙的地方考试,这里虽然空气好,但大问题就是当天不能吃喝,甚至如厕也不行。 就算是拉尿在裤裆里,殿试也不能离开自己的位置。 案桌很矮,本来考生应该是跪在地上参加殿试的,但到弘治年间,殿试一概都给考生提供软垫,考试时也不必跪坐,就算是盘膝而坐也行。 …… …… 就在考生准备得到殿试考题时,朱佑樘等君臣已抵达午门,完成当日的朝议。 因为皇帝会亲御奉天殿出题,当天的朝议也会从简,有大事会奏,没有的话基本上说几句就结束。 当天朝议也就只有一个内容。 是一边火筛和鞑靼小王子各派出使节到京师,已将要抵达居庸关,却是在延绥等处仍旧有鞑靼人活动的迹象……鞑靼人最初是怕明朝乘胜追击,以王威宁带兵杀出草原的,但随着之间过去,连鞑靼人也发现王威宁就镇守在偏头关不走了。 而他们在草原上的生存环境比较恶劣,这时候就算不劫掠大明城关之地,草原内部的以大欺小等事还是在继续发生中。 偏头关有王威宁,他们不敢靠近,可别的地方又没有这般的煞神,该骚扰还是要骚扰。 “西北就不能消停两天吗?” 朱佑樘很生气。 一边是王越取得大捷,震慑草原群狼,一边草原群狼还继续来叼食。 现在不但是大臣不会同意让王越主动出击,连他这个当皇帝的也不敢,而草原那群饿狼似乎也看出大明朝的边军就是守着边陲一亩三分地,最后的结果是……偏关一战结束,一切照旧。 皇帝还想以这场仗来奠定西北的局势,现在看来也是想多了。 “着兵部再行拟定西北用兵方略,鞑靼使节能不见,便不见了!让他们回宣府,赐还!” 朱佑樘现在也没必要去哄着草原那群饿狼。 不是说你们派使节来见,朕就稀罕见的,你们不是来臣服的,不过是来跟明廷虚以委蛇的,朕既然不打算重开边市,也不稀罕你们那点贡品,也不准备回赠伱们什么,那你们就早点滚蛋! 兵部侍郎王宗彝道:“陛下,火筛有上表,提出要以贡马等,换其义子敕还。” 在朝臣看来,达延汗的诉求可以不加理会,但火筛那边还是稍微重视一点。 我们要“以德服人”,打赢了他们,就该把火筛的干儿子送回去,如此也算是对草原进行挑拨离间,让火筛感念大明的恩德,服教化之后去跟达延汗内部纷争。 “为何要敕还?便以其为质子,若火筛再来犯,斩之!便这么回了火筛派出的使者。今日乃廷对之事,无他事退朝!” 朱佑樘硬气的表态,让大臣感受到这位曾经以仁孝治国的皇帝,跟以往有极大的不同。 …… …… 朝议结束。 朱佑樘要乘坐銮舆往奉天殿去,主持殿试。 今天比以往任何一次殿试,都让他期待。 主要因为今天也是张周考殿试的日子,他甚至不打算只躲在奉天殿内,他准备将御座设在奉天殿之前,甚至要在考试之前,跟在场的考生见见面。 “都到了,陛下。”萧敬负责锦衣卫维持秩序的事,先前就没去听朝。 在皇帝銮驾行到半路,萧敬便过来跟皇帝说明。 朱佑樘笑道:“秉宽在最前面吗?” “是的陛下,张先生是会元,理应在前,奴婢还让人将他的案桌往前稍微挪了一步,如此便可在所有考生之前。” 萧敬为了迎合皇帝,也是有一手的。 张周如果是在前排,那也只是跟别人并列,为了凸显张周跟别人不一样,他的案桌还要再往前。 这就叫待遇。 “嗯。”朱佑樘微笑着点头,“朕心中期许已久!移驾前往。” …… …… 奉天殿前。 皇帝亲临,并设了御座。 三百名贡士各自将自带的笔墨和镇纸等都摆好之后,起身,准备给皇帝行礼。 殿试之前,考生要膜拜皇帝,以体现出是天子门生。 随后由台阶上的太监,宣读皇帝的旨意,先体现出对考生的礼遇,随后第二份,就是当天的考题。 “让他们都回各自的位置,开始。” 朱佑樘没拘泥于形势。 在他跟萧敬做了吩咐后,殿试正式开始。 发卷。 明朝从乡试开始,所有的考卷都是印刷出来的,并找人提前检查过,所以考生无须听清楚宣读诰敕的人到底在说什么。 张周坐在前面,抬头就能看到皇帝。 而此时朱佑樘也在笑看着他,君臣之间第一次这般泾渭分明,却也带着几分亲和。 名义上,君在上而臣在下,但其实是朋友,朕是来见证朋友中进士的。 …… …… “制曰:朕惟自古圣帝明王之致治,其法非止一端,而孔子答颜渊问,为邦但以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为言说者,谓之四代礼乐然,则帝王致治之法。礼乐二者足以尽之乎? “宋儒欧阳氏有言,三代而上治出于一,而礼乐达于天下,三代而下治出于二,而礼乐为虚名。当时道学大儒称为古今不易之至论,今以其言考之,上下数千余年,致治之迹,具在可举而论之乎。” “夫三代而上,无容议矣,汉高帝尝命叔孙通定礼乐,负鲁两生不至,谓礼乐积德百年而后兴。厥后三国分裂,其臣有诸葛亮者,而世儒乃或以礼乐有兴,或以庶几礼乐许之,盖通与亮之为人,固不能无优劣,要之于礼乐,能兴与否,亦尚有可议者乎。” “我国家自太祖高皇帝,以神武创业,圣圣相承百有余年,礼乐之制作,以时以人宜无不备矣,然而治效之隆未尽复古,岂世道之升降不能无异耶,抑合一之实,犹有所未至耶。” “朕祗承丕绪,夙夜惓惓欲弘礼乐之化,益隆先烈而未悉其道,子诸生其援据经史,参酌古今,具陈之,朕将亲览焉。” …… …… 殿试题目,张周发现,与历史上别无二致。 会试被他提前“泄题”,导致题目全改,但殿试题目显然是早就有定案的,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出现更动,至于这题目是出自于谁,张周也无须知晓。 这道策问。 是经史策,论的是“礼乐教化”,或者可以称之为“礼乐治国”。 题目分成五部分。 第一部分是讲孔子利用“答颜渊问”,引出礼乐治国的典范,所谓的礼乐,就是以规矩治国,什么身份的人穿什么样的衣服,配什么样的乐,不同人之间的接触,用符合自己身份的礼。 第二部分是欧阳修所论述的古代礼乐治国的情况。 三代而上,说的并不是夏商周,而是尧舜禹这三代,讲的是古圣人治国,全是靠礼乐,而到了三代之后,有点“礼崩乐坏”的意思,以规则来定刑罚,礼乐治国就成了虚名。 第三部分是论述从汉高帝到明朝之前“上下数千余年”在礼乐治国方面的得失,提到了两个关键人物和他们的事迹,一个是“叔孙通定礼乐”;一个是“诸葛亮礼乐有兴”,自古对于诸葛亮辅佐阿斗的事,被认为是礼乐教化的典范,所以拿他作为例证。 这道考题也没有对叔孙通和诸葛亮二人的事做定论,提出“亦尚有可议者”,意思是只提出这两个人,你们考生还是要论一下礼乐兴国是否有可行性。 叔孙通定礼乐时,尚且有鲁二生不知时变,你们考生不会认为这其中就没有可商榷的地方? 到第四部分,那就关键了,从明太祖开始,论述本朝礼乐之治的得失……或者说只有得,没有是失。 客气点,说是得失,但考生不能不识相。 大明治国那是传自天意,怎可能会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就算可能会有被人非议的点,那也一定是小人不知其义,恶意中伤……乃乱臣贼子也! 第五部分是说,朕出这道题目,就是因为一直在思考礼乐之治的事,一直想参透其中的奥秘,也偶有一些所得,今天出此题目,就是跟诸位卿家一起探讨一下。 你们要“援据经史,参酌古今”,写一篇文章来论述一下,要把上面所涵盖的五部分一一都论述清楚,不要有错漏的地方。 说朕会亲览,其实是个托词,皇帝看不看是另一回事。 殿试考题嘛,理论上皇帝都会看,但看几份,就不是你们考生需要关心的。 答题各位。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五章 这届年谊很强 答题时间到。 对别人来说,这题目是第一次见,但对于张周来说,这题目他在心中早就推演了无数遍。 甚至本届殿试的一些范文,出自于状元伦文叙、王守仁等文章,他都了然于胸,可他并不需要去借助这些人的论点和文辞来为自己的文章添彩。 这种文章,其实是张周最不想写的。 因为从社会进步学的角度来说,“礼乐之治”是个假大空的命题,近乎于百姓要自己吃饱肚子,而统治者则要求百姓就算是饿死也不能坏了礼教。 统治者的要求,超过了黎民生存的需求,一切就不再是为社会的安定和进步而服务,只为“驭民”服务,这就会导致统治者以为百姓想要的,跟百姓真正想要的相冲突,当社会安定时,这种所谓的礼教可以维持,可当社会不安定百姓连饭都吃不饱时,礼教给百姓带来的冲击会更大。 统治者在安定时看到的礼乐之治有多昌盛,动乱时所见到的礼崩乐坏就有多残酷。 压制人性所带来的反噬,是任何统治者都要面对的难题。 张周突然又觉得,自己却好像是“鲁二人”,成了推崇封建礼教儒生眼中的异类。 这就涉及到是“以集体利益为本”,还是“以人文本”的问题。 礼乐之治,明显就是压制个体需求,来达到集体利益关系的平衡,从社会进步学角度来说,这是一种倒退;只有以个人利益为本,满足个体利益需求之后再来谈集体利益,才是社会的进步。 这大概就跟管子所说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是一个道理。 张周的论述,就必须要有时代进步的影子,也要涵盖统治者的利益,其实他所要论述的,仍旧是富民后再讲礼法。 陛下您不是说自己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吗? 现在就告诉你,礼不是凭空而成的,光靠约束是达不到礼教目的的,只有让你的子民衣食饭饱之后,他们才会守礼。 你想得到,就要先付出。 …… …… 当天的天气还是不错的。 只是到中午时,开始刮风,风也不大,考试的试卷都是至少用五六层宣纸压制的,非常厚实。 但草稿纸就有点薄了。 张周几次用镇纸将自己桌上的纸张压好,而当天皇帝就没走,一直坐在那监考,大概他也很想知道,平时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近乎能通鬼神的张周,在科场上是怎样的状态。 好像只看张周提笔写文章,都是一种享受。 “陛下,该用膳了。”戴义本以为皇帝早早就会回乾清宫,但等他到乾清宫没见到人,才知道皇帝还在监考。 等他过来时,却发现皇帝仍旧在饶有兴致望着张周。 皇帝偶尔也会看看别人,但多半都是扫一圈,目光又落回来。 “不急。”朱佑樘道,“朕今天想在这里多坐坐。” “陛下,皇后娘娘还请您过去……”戴义补充一句。 朱佑樘丝毫不为所动,冷冷道:“朕要亲试天下诸贡生,是国事重要,还是家事重要?” 戴义只能低头立在一边,却也偷瞄张周一眼。 却见张周也抬起头,正在看着他。 “嗯?” 戴义有些惊讶。 虽然距离有点远,但这会考生不应该忙着答题,还有心思抬头看的? 朱佑樘指了指道:“秉宽的文章是不是写完了?” 戴义没法回答。 他刚来,丝毫不知情况。 戴义问道:“是否找巡场官问问?” “不用,他答完会交的。”朱佑樘对张周回以笑容。 戴义汗颜。 心说伱们君臣俩这是在考试和监考吗?那眉来眼去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在串通考题呢。 …… …… 张周的确是在中午时,已将文章写好。 但殿试不能急着交卷。 人是一起来的,走的时候也要一起走,基本上要到天黑。 朱佑樘等了一会,确定张周的文章的确是写完了,他似乎也才放心下来,这才问一旁的戴义:“太子今日可有用功读书?” “回陛下,今日翰林院并不进讲,这两日太子都需自行温习。” 正在殿试时,东宫讲官有的也需要当殿试读卷官,比如说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李杰、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讲学士焦芳、詹事府少詹事兼侍读学士王鏊,他们三人在东宫讲官中算是德才兼备的,很快也可能会从他们中挑选一位新的翰林学士填补程敏政留下的空位。 讲官要应付殿试读卷,那学生朱厚照,就可以休息三天。 朱佑樘道:“走,去看看!” 朱佑樘看了大明最牛逼的三百人考殿试,自然就想到自己儿子的学业。 这头张周已完成考试,只等着交卷,他可以放心去看看儿子,想抓一下儿子的课业。 走之前,他还跟张周点头示意,意思是,朕先走了,咱回头再聊。 …… …… 一直到日落西山时,收卷和弥封才正式进行。 到掌灯时分,众考生才重新集结,把考试所用的东西都装在考篮之中,跟入场时需要严格排队不同,出场时基本是谁先完成了往前排,而后完成的在队伍中随便找个地方站。 张周在人群中见到了唐寅的身影。 唐寅见到他,面色复杂,对他拱拱手。 话也不多说,就算要说几句,也要先等出了宫门。 一行人在执事官的引路之下,缓缓走出左掖门,并顺着长安左门出最后一道宫门。 等出来之后,众人也就终于可以稍微说几句,再准备各自离开。 “张兄。”林庭是最先过来跟张周打招呼的。 开考之前,其实他就想跟张周接近,先前张周中会元,他跟张周一起等消息,结果没等到就把张周给送走,这次当然是要来恭喜一下。 张周笑着对他拱手。 “这位就是张秉宽?久仰大名。”又有一人走过来,很年轻,也很热情。 对方也自报家门:“山西襄垣,刘龙。” 刘龙年不过二十出头,历史上是弘治十二年的探花,看样子就很健谈,本身也因他是军籍的缘故,年轻人之间也有一些共同语言。 很多人也在往张周这边聚集。 张周大致可以理解为……现在殿试刚结束,大家伙也没必要去攀什么同年之谊,因为也不知道未来谁的名次谁高谁低,但要攀一下关系,不如都来张周这里,跟他先打个招呼混个脸熟…… 不为别的。 就在于现在谁都知道皇帝信任张周,这一科的贡生又是以张周为会元。 来跟会元打个招呼,没毛病? 又有一人从张周身边经过,是会试中名列第二,历史上本科状元伦文叙。 “广东,姓伦、字伯畴。” “有礼。” 张周回礼。 伦文叙出身寒微,但从伦文叙开始,伦家开始发迹,伦文叙的三个儿子,长子伦以训是正德十二年榜眼,次子伦以谅是正德十六年进士,三子伦以诜是嘉靖十七年进士……广东派系是以陈献章为首,而目前朝中广东派系还有陈献章的弟子、正德到嘉靖初年的阁臣梁储,伦文叙入朝之后跟梁储关系比较好,伦文叙的女儿还嫁给了梁储的孙子。 有人本来是不想过来打招呼的。 但见这边已有几人,却也是有更多人靠近。 “在下丰熙。有礼了。” “有礼。” 又是名人,张周心想,这位“丰跛子”也是名不虚传。 历史上丰熙是本科榜眼,还有传闻说他的文章本已被选为状元,只因为跛脚而被降为榜眼,把状元留给了气宇轩扬的伦文叙。 丰熙在嘉靖初年做到翰林学士,在大礼议最高潮左顺门事件中作为排头兵,被嘉靖帝发配戍福建镇海卫,到死没能还乡。 “在下陆栋,有礼。” “孙绪,诸位,告辞告辞。” …… 过来打招呼的人不少,有些是张周不想见的,但过来混个脸熟的。 有的是人家压根就不想跟任何人攀关系,本身自身关系网就比较厚的。 比如说同科贡生中,就有谢迁的弟弟谢迪,有杨廷和的弟弟杨廷仪,有王华的儿子王守仁等等,张周也发现,其实弘治十二年这一科的进士看起来不起眼,没混出一个首辅大臣,主要跟没遴选庶吉士有关,但要说硬实力还是有的。 张周跟一群人打过招呼。 唐寅却是在迟迟后,终于靠拢过来,恭敬给张周拱手弯腰。 “唐兄,何以这么客气?”张周笑道。 唐寅道:“在下是谢过提携之恩。” 旁人都差不多各自上了自家马车,唐寅这时候过来相谢,大概也知道未来想见张周也不是容易事。 “同是天涯沦落人,你我都被人攻讦说涉及鬻题,帮你也是帮我自己。”张周笑着解释。 唐寅脸上少了以前的孤傲自傲,客客气气道:“若阁下有何驱驰之处,还请明言,在下定当万死不辞。” 说完也要走。 这次只有个老仆过来接他,连马车都没有。 看起来,唐寅在少了徐经这个大金主之后,在京城的生活条件也马上变得困顿起来。 张周道:“唐兄,我们之前的赌约,还作数吗?” “嗯?” 唐寅回身看着张周,不解其中之意。 你师门那么强,居然想拉我进你师门?确定不是玩我? 张周笑道:“我还记得赌约,希望殿试成绩你比我高,不然的话,可能要在我师门中接受历练,我代师收徒,可会很严苛的。” 唐寅没回答,再次拱手后,转身而去。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六章 点个状元不过分吧? 三月十七。 殿试阅卷第二天,殿试放榜前一日,紧张的阅卷工作还在进行中,而朱佑樘则在乾清宫,查看了由萧敬派人抬进来的一批望远镜。 “陛下,这批望远镜都已经造好了,质量上乘,另外张先生还给配备了几个新的双筒望远镜,能有多种调节,双目去看更清晰。” 萧敬说着,把双筒望远镜递给朱佑樘。 朱佑樘放在眼前看了看,再问询了有关调节的方式,惊讶道:“这是如何办到的?” 萧敬道:“说是里面有齿轮,带动口径的伸缩等,奴婢也不是很明白。” 对于那些新鲜的事物,萧敬能记住个名字就不错了,遑论去搞清楚原理,他也在想,如果我能搞明白,那还有张秉宽啥事? “很好,很清晰。” 朱佑樘拿在手上,往殿外看着,脸上笑意涌现。 萧敬又道:“陛下,张先生还附赠了一些东西……” “附赠?” “是的。”萧敬道,“这种说是叫香皂,跟皂荚差不多,可以用来沐浴、洗手、净面等,特地拿来给陛下试用。” 朱佑樘往旁边的戴义身上看一眼,戴义很识相赶紧让人去给端一盆水过来,再由戴义亲自接过来呈递到朱佑樘身边。 朱佑樘拿起香皂,按照萧敬所说的,大概洗了一下。 “嗯,感觉如此更能清洗手上的污垢,并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朱佑樘用完之后,自然大感满意。 萧敬笑道:“陛下,张先生说这还只是在试造,暂时只能拿十方进来,作为贡品。” “去给太皇太后送几方过去,让她老人家也先试试这好东西。” 朱佑樘想都没想,先说要给周太后送。 这点戴义和萧敬他们也很意外。 心想,陛下您以前有好东西,不都是先送给皇后、太子和公主的? 朱佑樘道:“太皇太后平时最喜欢干净,而且修佛之人都讲求净身才能净心,秉宽真是有心了。” 几个太监这才大概明白皇帝这么做的用意,但怎么听都好像是在强行解释为何要先送给周太后。 而且他们听了也很别扭……在太监面前讲“净身”,陛下难道您不知道这个词还有别的意义? “这算不算是贿赂呢?”朱佑樘突然笑着道。 “啊?”萧敬一脸迷惑,随即笑道,“陛下,这不是张先生的一番好意吗?怎会是贿赂呢?” 朱佑樘继续笑着,看着文华殿的方向,道:“如今殿试阅卷正在进行,今天下午就该有结果,他提前送个礼,是让朕照顾一下他?行!朕领情了。” “朕从来没有像这次这般,对于殿试的结果有那么多的期许,就好像是身边亲近之人也在考殿试,而朕却能左右他的命运,朕心情很复杂。” 还说不是贿赂? 戴义劝慰道:“陛下,以张先生的才学,必定不会落于人后。” 朱佑樘道:“可要是他的卷子不在那十份之中,朕要拔擢他为状元或是鼎甲,也难。这样,萧敬啊,你过去给盯着点,一有消息便传回来。” “是。” 萧敬领命。 心里也在琢磨。 我一个东厂太监,学问没多少,又没资格阅卷,我去了文华殿能干嘛? 那些殿试读卷官会给我面子不成? …… …… 萧敬去到文华殿,自然是没什么用的。 读卷也进入到尾声,一份份的卷子,虽然是糊名的状态,但其实一些考生的字迹还是能被考官认出来的。 就好像…… 谢迁能不认识他弟弟谢迪的字?王守仁几次去跟李东阳求教学问,他的字很多人也认识…… 当然字体都差不多,有些也不能完全确定,尤其是在这么多卷子遴选中,这些读卷官都是心高气傲的,大概也没人会为殿试而徇私舞弊。 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作为殿试读卷官中地位最高的,基本也是一份卷子,最后才由他们批阅。 以他们的年岁,两天下来,要看三百篇文章,一篇文章至少一千字以上,而且是连标点符号都没有的长篇大论,就好像两天要看三百章一样,很多时候真没法做到通读,只看基础的论点是否站得住脚,再看看书法,再看看其中的立意等等……也有的人会随大流。 别人觉得好,上面圈多,我画圈。 上面三角多,我画三角。 偷懒自然有偷懒的做法,毕竟这不是会试,需要考官对于文章做出详细的点评,阅卷说是三天,其实考试当天不算,到来日放榜之前,也只有十六、十七两天,还要在十七下午天黑之前阅卷结束呈递给皇帝勘定结果,让皇帝来点十份卷子的名次,很多时候真顾不上仔细去看。 “萧公公,已经差不多,有十四位考官都看完的卷子已有二百多份,剩下的也都只是剩下几个人还未阅,不会耽误事情。您可以先放心去歇息。” 司礼监读书房的太监过来跟萧敬说明情况,轻声细语,生怕打扰到里面的阅卷。 萧敬则没那么多避讳,微笑道:“咱家不急着走,等阅卷结束之后,跟几位阁老学士一同去呈送卷子。” …… …… 殿试阅卷终于在日已西斜时完成。 除了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要去呈递最后十份卷子之外,还有翰林院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三人王鏊、李杰和焦芳三人会前去,本来礼部尚书照例也要去,但这次会试礼部尚书徐琼并不是读卷官,主要因先前礼部会试时出了鬻题的传闻,徐琼这属于避嫌。 乾清宫内。 六名呈送考卷的大臣,立在殿中,而十份考卷也各自呈送到皇帝面前。 朱佑樘也不废话,他上去先看张周的字是否出现在其中,依稀辨认一下,便觉得其中一份非常像张周的字,再稍微读几句,好像跟张周议论的风格也很像,隐约带着一些针砭时弊的口风,再看十四名读卷官的打分…… 朱佑樘微微皱眉。 十三个圈,也就是十三个一等,却是有一个斜线,也就是三等。 再看这十份考卷中,一百四十个评分中,也只有两个斜线,而没有斜线以下的打分,其余一百三十八个标注都是圆圈或三角,等于说是一等和二等。 刘健道:“陛下,这十份卷子,乃是精挑细选之后,由众读卷官认为文章优等的,特地呈送来给陛下阅览。” 朱佑樘因为那个斜线的三等打分,显得有些不悦,问道:“那是以如何的标准,决定他们的优劣,再呈递到朕面前?” 刘健很奇怪,皇帝为何要问这个。 刘健道:“以一等为先,一等得多者,在前;若一等齐平,则看二等数量,以二等数上者为先;以此类推。” 大概的意思,就是先看圈谁多谁少,圈多的获胜。 而圈一样多的,看三角数量,再看斜线,再看竖线。 刘健又道:“此番殿试中,无十四一等的考卷,得十三一等卷者为一,而得十二一等者为四,十一一等者为十四。” 朱佑樘听了这个,心里还多少好受了一些。 也就是说,虽然张周获得了一个三等,但得了十三个圈的就他一个人,按照评分标准,那张周就是状元啊。 不过皇帝再看那得了十二个圈的四份卷子,剩下两个评分清一色都是二等三角。 朱佑樘也在想。 这谁啊? 不会随大流啊?别人给圈你非要给画个线,就显得你能耐?还是说伱最先阅卷,觉得不太好,后面十三个考官及时拨乱反正? 因为殿试阅卷时,并不记名,皇帝也不知道是谁这么不识相。 …… …… 皇帝要遴选十份卷子。 除了前五名,剩下五份卷子比较容易定,落定次序之后,随后就会有人将考卷的弥封打开,将名字公布之后,随即填榜。 金榜。 剩下五份卷子,也就只剩下十三个圈的张周,还有十二个圈也不知是谁的四份。 这事关到二甲头两名和一甲三人。 别看名次相差不大,但对于这样一次不选庶吉士的殿试来说,中不中鼎甲差别可说是天壤。 “二甲第四名,唐寅。” “二甲第三名,王守仁。” 当戴义将第七名和第六名的名字宣读出来时,皇帝多少还是留意了一下。 唐寅和王守仁的名字,他都是听过的。 朱佑樘也很欣赏王华,但有一点不好的,那就是王华是传统文官,跟刘健、李东阳他们走得太近了,可以说是同质化的,如果他非要选个内阁第四人,显然并不太想选王华这种。 本来王守仁在这一届进士中位列二甲第七名,林庭位列二甲第六名。 正统历史上二甲前五名依次分别是:孙绪、罗钦忠、陆栋、张文渊、胡文璧。 结果因为张周的出现,产生蝴蝶效应,林庭未进前十,王守仁也晋升到了二甲第三名,唐寅挤到了二甲第四名。 剩下五份。 朱佑樘也不想藏了,他拿起张周那份道:“朕看过这十篇文章,认为这篇最能得朕意,他在十四位读卷官中也是名列魁首,便以其为一甲第一名。” 说话之间,戴义正要接过去。 由李杰走出来道:“陛下,此卷虽有十三个一等,却还有一个三等,文章论点或稍有偏颇,还请陛下三思。” 意思是,这份卷子拔擢为状元,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朱佑樘一听就火了。 朕还正想谁这么不识相,把张周的卷子给评了个三等呢,结果你李杰自己走出来承认是? 本来还想提拔你当翰林学士,看来你可以靠边站了!连识英才的慧眼都没有,你还想让朕拿你当盘菜? “朕也没明白,这么好的文章,为何会有一个三等呢?仅仅是因为论点偏颇?礼乐治国,先以富民为先,起自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之意,乃《孟子》大义,这谈何偏颇呢?” 朱佑樘脸色不佳。 你们讲不讲道理?十三个人觉得好,就一个非要给三等的,只能说这个人水平不行,居然想让朕觉得是这篇文章不行? 如果这篇文章不好,那就应该是十三个五等的叉,而不是十三个圈了。 李杰一怔。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提醒一下,这篇虽然拿了十三个圈,但好像还是有读卷官认为他不是特别出类拔萃的,我出来指点一下,陛下为何这么大的反应? 再说了……那个三等也不是我评的呀,这份卷子我明明记得自己打的是圈,还特别欣赏这篇文章呢。 被皇帝教训之后,李杰很识相站回到原位。 “诸位卿家,还有旁的意见吗?”朱佑樘冷冷质问道。 焦芳和李杰这边,似乎对此并不太知悉,也不知为何皇帝为何如此坚持,但剩下四个人,包括内阁三人和王鏊在内,现在就算是不揭示谜底,他们大概也能猜出这道谜题。 这还用问吗? 皇帝这么坚持要以这份卷子为状元卷,不就因为这是张周的? 其实在场四人,有三个人一时也没想明白,这篇文章到底哪里不好,因为其中有三个人是认不出张周字迹的,但其中却有一人例外。 如果剩下三个人也知晓的话,或许这卷子的打分还是会改变一下的。 …… …… “定了。” 朱佑樘可不废话。 朕要选谁当状元,那是朕的事,别说张周拿了十三个圈,就算他只是这十份中最差的,朕要拔擢他为状元,你们也没辙。 谁让你们没在先前的遴选中把他刷下去? 既然他进了这前十名,那这状元,他基本上就当定了。 “二甲第二名,刘龙。” “二甲第一名传胪,丰熙。” 有张周在,蝴蝶效应再一次发生变化,本来本次会试的榜眼和探花,都没有进一甲。 “一甲第三名,孙绪。” “一甲第二名,伦文叙。” “一甲第一名,张周。” 当戴义读完这个,他嘴角也浮现出笑容,他才懒得去管谁是榜眼谁是探花,又或是谁是二甲第几名呢,只要张周中状元,这就是皇帝想看到的,也是他们这些太监所期望的结果。 朱佑樘故作意外之色道:“秉宽中状元了吗?那可就是三元及第了。” 这次就算是不明就里的李杰和焦芳也恍然大悟了。 难怪啊。 陛下刚才差点都要翻脸,大概就在为张周卷子上那个评的三等而恼火。 李杰瞬间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陛下刚才险些对我大动肝火,不会以为……那个三等是我评的? 评分嘛。 不就是个三等?如果有人有意要打压张周的话,不应该给他个五等?那时估计他连这十份卷子都选不上呢? 但如果是十三个一等,偏偏有个五等的话……那也太刻意了。 不管怎么想,李杰都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坑了。 但自己是被谁坑的,却摸不着头脑。 戴义请示道:“陛下,如今殿试阅卷已结束,明日是否张榜传胪?” “嗯。”朱佑樘道,“明日辰时,朕御奉天殿,朝中文武大臣皆都前往,到时将举行传胪大典。” “是,陛下。” …… …… 殿试的阅卷,在波澜不惊中结束。 六名阅卷官从乾清宫出来之后,由萧敬引路往宫门口的方向走,因为时间已有些晚,连内阁三人都无须回内阁值房轮值,他们也该回去休息。 当他们出了宫门,萧敬也回去之后。 刘健刻意让谢迁先行离开,他把李东阳留下。 “宾之,张秉宽那个三等,是你划的?”刘健心思敏锐。 以刘健看来,单从那篇文章来论,是不该有人给张周三等的,就算有人觉得偏颇,给个二等也顶天了,既然是给三等,必然是有意要打压。 而李东阳并不是最后一个阅张周卷子的人,大概李东阳是想以一个三等,来提醒后续阅卷的人,要给个二等或者三等,把这个卷子的成绩往下压一压。 李东阳没回答,只是凝视着刘健。 好似在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刘健道:“这份卷子,我是最后一个阅的,当时看到一个三等,便以为这文章或有不妥之处,等看完后,却也似乎明白,这就是张秉宽的卷子了。” 李东阳苦笑叹口气道:“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他的锐气,在文章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他既能在会试中夺魁,也必定有其超凡的学识和见地,他的言辞并不像是空洞、造作之言,或许真有安民治天下的雄心,而他先前所为之事,也并未违背此初衷。要说唯一能给他三等的理由,便是……有人想压这个人的锐气。” 刘健的能力也不是虚的。 当发现一篇应试文章都可以霸气外露时,他也能从文章中观人,并分析出这个人可能是张周。 李东阳道:“难道他的锐气不该压吗?” 刘健摇头:“当时在于二等和一等之间,我也犹豫良久,若张秉宽先前未做那么多事,我压他一压,让他落个二甲一、二名,也无不可。但你可有想过,无论我们怎么压,陛下对他的信任也并不会消减?反而会因此被陛下认为,是我们刻意责难于他?” 李东阳面色沉重。 现在想想,还好刘健没给压个二等,把张周逼到第五名这个成绩。 若真如此,怕是刚才皇帝会当场发怒。 刘健道:“对他将来为官来说,是状元,或是二甲头名,有何区别?反而不如让他入馆,在我等提点之下,或让他收心。宾之,该放下成见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七章 鳏夫和寡妇 三月十七当晚,张周刚把自己在书房内的图纸收拾好。 晚上早点休息,连睡前的娱兴节目都让他取消了,来日一清早就要去皇宫等放榜和传胪,刚要去洗漱,这边被告知,萧敬登门来。 “萧公公,您这是?” 张周看到萧敬一脸的笑意,便大概知道萧敬是带着喜事而来。 萧敬拱手笑道:“先说声恭喜,张贡生,一甲第一名。金榜状元郎。” “吼,是吗?” 张周笑了笑。 中状元了? 也行,从他开始参加科举,不就一路挺顺当的?两世的知识积累,看来还是很重要。 故纸堆没白钻。 萧敬道:“今日殿上,您的卷子本就是阅卷官最推崇的,状元实至名归。” 最推崇…… 张周想了想,他的字,李东阳和王鏊作为他曾经的主考官,都是可能认出来的,难道文官没有打压他的意思,直接就把他给推到状元之位? 文官不担心以后自己身边崛起一个不受控制的异类? 还是说他们有信心将自己收编? 张周心说,谁驯化谁还不一定呢! “萧公公,你来,不是单纯为此事的?”张周微笑着提一句。 “什么都瞒不住张先生,看您这淡定自若,应该早就掐指算到,咱家来不过是锦上添花。” 告诉张周中了状元,张周也只是礼貌性笑笑。 其实萧敬也能明白,不管张周提前算到这一茬没有,对张周来说,中不中状元差别真的很大吗? 反正是入朝为官。 有皇帝这个大靠山,跟太子还过从甚密,这还担心什么? 如果张周是靠机巧讨宠的也就罢了,或许还有失宠的那天,可张周是靠上通达天意、下直击人心所获得今日的圣宠,这种人连敌人都要忌惮,人家就算不在朝,也能混出个名堂,所以张周真的在意自己的功名利禄吗? 看起来这抠门的小子,还挺在意的。 但那应该只是表面现象? “是有关西北军情的。”萧敬也说明来意。 报喜只是次要的,重点还是军情,而且说明是“西北”,并不是辽东。 “嗯。”张周点头,“萧公公,那咱坐下来叙话。” …… …… 张周的书房。 烛火多点亮两根,王明珊立在门口的位置,连萧敬都不去介意她,或许也知道这是张周的贴身护卫,就算王明珊出自于王家,也不担心她会去给外人通风告密。 “这是宁夏、陕西、延绥等处,最近五六日的上奏,您都看看。” 萧敬拿出几份东西,有奏疏,也有直接的战报。 是皇帝给张周看的,张周也无须客气,拿起来仔细端详一番。 萧敬也做了旁白解释:“火筛在偏关遭遇大败,草原形势波谲云诡,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似乎却并未将重心放在吞并火筛部的事项中来,最近却经常骚扰于榆林卫等处,成国公刚抵达,却是……固守难出……” 现在虽然感觉九边的战事,下一场大战可能出在辽东。 但好像西北除了三边核心的延绥,才是九边防务的重心。 之前皇帝非要坚持把成国公朱辅塞到延绥去当总兵官,也尝到了“任人唯亲”的恶果,因为朱辅……的确就是个草包,遇到敌人犯境不敢出兵,就算是偶尔出击也都是仓皇便撤。 张周笑道:“莫说是成国公,大明除了王威宁之外,似乎没人能改变延绥周边的局势。” 意思是,把朱辅换成别人,效果会好一些? 别说朱辅是草包,就算是他骁勇善战,他以个人的力量,也改变不了大明边军上百年来所积累下来的习惯。 那就是……缩着。 可这在皇帝看来,就是“儿是英雄,老子是乌龟王八蛋”,朕因为相信你儿子才把你提拔起来,结果伱朱辅就是这么展现你能耐的? “陛下对此却很不满意,如今大明边疆对鞑靼形势,明显是咱占优,为何还要这般畏畏缩缩?陛下想明日,让张先生列席于朝议,参与此事的商议。” 萧敬也明确说了。 不管明天是不是传胪大典,反正皇帝想听你对于延绥形势的讲解。 别人……还是哪凉快哪呆着去。 就算是马负图,也不行。 张周笑道:“以我看来,延绥周边的形势,不过是鞑靼人刻意制造紧张,他们连威武天火药是什么都没搞清楚,怎可能会大举犯境呢?至于河套等处的袭扰,也都只是一些部族生存压力所致。这么说……我认为延绥的局势,没有更好的建议,恐怕是要让陛下失望。” “您……” 萧敬听到这里,好像比皇帝都失望。 他很清楚,皇帝现在对于西北局势有这么大的期待,全是因为张周给搞出来的。 现在张周都说西北没戏,那意思还是要把关注重点放在辽东。 “而且我现在并不是进士,列于朝班,只会引来他人非议。我现在连辽东的局势都没盘算好,实在无心延绥啊。”张周感慨着。 萧敬面带遗憾之色道:“若真是如此的话,您也写一份东西,咱家带回去给陛下看看。别误会,咱家并非是要推卸责任,只因陛下只信您,您说的,陛下能听进去,咱家转述……或都无效。” 张周笑了笑,提起笔,按照萧敬的要求,在纸上写了一些他的意见。 总的来说。 延绥,我无能为力。 …… …… 辽东,宁远。 入夜之后,忙碌了一天的朱凤坐在所谓的中军大帐里,再一次打开了妻子宁彤给他的书函,这封信是他路过京城时,由成国公府的人转交给他的,当时不过以为是家事,却是……宁彤提出要跟他和离。 “公子,平江伯来访。” 朱大奇进来跟他奏报。 朱凤还没吃晚饭,本还等灶台那边给准备饭食,却是这边陈锐来了。 “让他进来。” 朱凤收拾心情。 陈锐堆着一脸笑,进到大帐里来,简单寒暄之后便感慨道:“都指挥使所应该让出来给你,你乃是总兵官,不以军所为总兵官府,总是不当。” 朱凤道:“无妨,在哪升帐都一样。” 对朱凤来说,就想赶紧打完仗回京城当无忧无虑的小少年,无论是西北,还是辽东,他一刻都不想多停留。 至于那些面子工程……任良、陈锐这些人很在意,他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吃了?”陈锐笑着问道。 朱凤摇头:“平江伯有事便直说,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置一下。” 陈锐笑道:“知节啊,老夫也没想到你在布置军政上,能做到如此条理有度,真乃是大将风范,难怪你可以从军中崛起,老夫也最喜欢跟年轻人叙话……” 上来就是一顿恭维,以朱凤想来,这货应该是没要紧事,纯粹是来跟他插科打诨的。 “……说到私事,老夫听说,你新近认了一位义父?不知是哪位?” 陈锐最后冒出来的问题,让朱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朱凤道:“义父?未曾有。” “那为何……也罢,可能是他人以讹传讹。”陈锐当然是想问,你是不是真的跟传闻中所说的,拜了张贡生当义父? 既然朱凤矢口否认,他怎还好意思继续问询? 朱凤不耐烦道:“平江伯可还有旁的事?我用饭之后,还想早些休息。” 你陈锐既然没要紧事,那也早点回去,真当过来打仗不累啊? 陈锐笑道:“论到私事,老夫还想多问两句,听说你之前娶了一位南京地方卫所军户家的夫人,不知感情如何?” 朱凤微微皱眉。 你陈锐不怀好意啊。 既然你都打听过我的婚姻情况,那你能不知道我跟自家夫人的感情如何?我可是带了人来宁远的…… “并不太好,我已修书一封去到京中,夹一封和离的契信,一并送去京师。” 朱凤为人诚恳。 既然宁彤不想跟他继续当夫妻,他也不想赖着不放,本来就没法给宁彤未来,朋友之间多帮助和成全也是好的。 朱凤为人开明,也并不会为自己的颜面,而害了宁彤。 “哈……咳咳,知节啊,这是为何?” 陈锐正是听说这件事,才特地来访的。 既然你朱知节不避讳,那我当然就要刨根问底,达成我的目的。 朱凤道:“我的情况,跟一般人不同,还请平江伯尊重于我,不要再多问。” 陈锐叹道:“我与令尊是旧交,想你成国公府的威望,怎会容许你乱来?莫说是和离,就算是休妻,也是不被允许的。” 朱凤摇头道:“我的家事,不劳平江伯费心。” “呵呵。”陈锐笑道,“知节啊,你看你,如今深得陛下的信任,都还已是安边伯,哪怕你以往并无须继承令尊的爵位,但如今你也该为自己的爵位传承着想不是?” 朱凤翻个白眼。 你平江伯还真是不识趣,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吗? “我倒是有一小女,年岁……与你相仿……”陈锐积极推销起来。 朱凤皱眉道:“令嫒到如今尚未婚配?” 朱凤就纳闷了,你陈锐就算是听说我要跟妻子和离,来给我说媒,你也找个岁数合适的来,你上来说有个跟我岁数相当的……我都快二十五了好不好?你确定你这么大的姑娘没嫁过人? 陈锐道:“她头几年,是曾婚配过,但可惜夫家命薄,再加上夫家出身一般,所以就……” “平江伯,还请您尊重在下的家事,不要再说了。” 朱凤站起身来,差点就要对陈锐发火。 也是他脾气好,或者说是他在陈锐面前多少还有点自卑,还想仰仗着陈锐利用经验来帮他取得宁远伏击战的获胜,不然的话他早就翻脸。 陈锐惊讶道:“你是鳏夫,她是寡妇,再说你这情况,不过是为继承香火,那还是老夫的嫡女,难道……就一点可商议的余地都没有?” 陈锐也有些气恼。 这不是听说你要和离了,连和离的信都寄出去,我才想到跟你朱知节联姻的? 以后我就是你老丈人,至于你觉得我女儿配不上你…… 我平江伯在朝这么多年,地位是差了还是怎样?谁不知道你朱知节的婚姻有名无实?到底是谁配不上谁? “咱两家联手,以后在各处的军政上,老夫会极力相助于你,老夫也是为知节你着想啊!”陈锐也怕直接把事情谈崩了,才缓和了颜色跟朱凤好说歹说。 朱凤也颇为无语。 便在此时,门口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哎呦,两位谈事呢?” 却是张延龄在朱大奇的阻拦下,强行闯了进来。 所谓的中军大帐,也不过是布帘的帐篷而已,张延龄作为副总兵,要进来并不难。 朱大奇道:“建昌伯要进,卑职阻拦不住。” “无妨。”朱凤也不介意。 一个总兵官,两个副总兵,都是赶鸭子上架被皇帝发配过来的,在朱凤看来,谁也没比谁的情况好。 张延龄用奚落之色道:“以后再商议什么事,记得把本伯也带上。” 意思是,少他娘的私下商议事情,我跟着你们来辽东是一起立功的,可别想把我架空撂在一边。 “平江伯,安边伯,你们两位在这里说媒呢?”张延龄坐下来,翘着二郎腿道。 陈锐道:“建昌伯,你这是何意?” “啧啧。”张延龄道,“平江伯,别人不知道,我可听说你为了能获得来辽东当副总兵,可是把寡居的女儿都送给张秉宽当丫头使了,怎的,你还有两个寡妇女儿,再给安边伯配一个?” 陈锐一听,便知道张延龄现在外偷听。 张延龄的消息渠道,或者说是皇宫体系下的情报,比他们两个可强太多了。 朱凤闻言皱眉打量着陈锐道:“平江伯,可是如此?” “这个……” 陈锐老脸挂不住,解释道,“老夫不过是醉酒时的玩笑之言,做不得准。再说就算是有人当真,老夫在此战之后也会提请陛下,将此事作废。” 张延龄笑道:“你嫁过人死过男人的女儿,给别人当小妾还差不多,安边伯嫌弃,我这边不嫌弃,给我当小妾算了。咱两家联姻不也一样?不辱没你?” “啊?” 陈锐本以为张延龄只是来消遣自己的。 这才知道。 原来张延龄也在打他新寡女儿的主意。 以陈锐的身份,嫡出的女儿给人当小妾,自然是不行的……但也有例外的情况,比如说他都直接说要把女儿给张周当使唤丫头。 反正女儿已经嫁过一次,再嫁除非是找个地位远不如自己的,才有可能会明媒正娶。 不然的话……就只能指望朱凤这样刚跟妻子和离的…… 这也是为何陈锐一听说朱凤要和离,马上厚着脸皮来说媒的原因。 既能风光嫁女儿给地位相当的新贵,借此笼络朱凤,达到政治联姻的目的。 简直是他陈锐女儿的最佳归宿啊。 至于朱凤是好男风,还是好女色……管他呢,这不在我陈某人的考虑范围之列。 “建昌伯,小女姿色平庸,不喜给人做妾。”陈锐推辞。 张延龄一脸奚落笑容道:“我张家在朝是何等地位,收你个残花败柳的女儿,你还不乐意?真是给你脸了!本伯再给你几天时间考虑,你要是不识相,以后求着本伯,本伯也不会给你面子!走了!” 说完,张延龄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扬长而去。 …… …… 张延龄一走,陈锐面色尴尬。 醉酒把女儿送出去的事,被张延龄都给知道,他老脸有些挂不住。 他还想跟朱凤解释一番,朱凤道:“平江伯真有意与人联姻的话,何不找建昌伯?” 陈锐道:“他们张家在朝中何等名声,你不知?那是……害了我闺女啊。” 朱凤白他一眼。 装什么仁父?你把女儿送给张兄当使唤丫头,就没害你闺女? 说什么是醉酒的玩笑之言,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的道理啊。 “知节,难道你不希望以后有人能指点于你?你朱家,我陈家,门当户对。”陈锐继续说项。 朱凤突然想到什么,嘀咕道:“陈家?” 陈锐皱眉。 你小子这叫什么话? 不是陈家,难道是王家、李家? “平江伯,你女儿是几时……守寡的?”朱凤突然一反常态饶有兴致问了起来。 陈锐对于朱凤态度的转变有些不太适应,不耐烦道:“去年。不过她与亡夫聚少离多,过去两三年,都未曾见面,因而也没有子嗣。这还要怪王威宁,贺兰山一战,他是取得功绩,却害得我女儿守寡!” “哦。” 朱凤点点头,不再问了。 陈锐问道:“何以问及此?” 朱凤道:“先前张兄,也就是张先生,他曾问及我是否认识一位陈家女,后来还说与我有缘……” “是吗?”陈锐惊喜道,“你看,连张先生都试图撮合你我两家。” 朱凤摇摇头:“他说此话时,时候尚早,应该与你陈家也无瓜葛。” “呃……” 陈锐脸上闹了个老大的尴尬。 朱凤道:“平江伯,我与内子和离之事,现在也不过是修书一封去到京师,具体还要等我回京之后再定,你不必与我来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就算真有此意,也去跟家父谈,还请用心于军政。不可乱了本末。” “咳咳。” 陈锐感觉自己是被朱凤给呛回来。 心里在想,我如花似玉的闺女,就算是曾经如花似玉,嫁给你也丝毫不辱没你,你居然还这么挑剔? 活该你绝后! 嫁给你,或还真不如送给张秉宽当使唤丫头呢!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八章 传胪 陈锐见完朱凤出了中军大帐,回到自己歇宿的帐篷,还没等坐下来喝口茶,张永就来了。 “张公公?” 陈锐在军中最敬畏的人,自然就是这位皇后身边的近臣,又帮王威宁取得偏关大捷的中官。 张永示意陈锐不必多礼,随后才坐下来。 “平江伯,您刚才去见过安边伯,所说的话,咱家已知晓了。” 张永说完,陈锐谨慎起来。 当时除了有张延龄在外偷听一段,还隔墙有耳? 看来张永这个监军太监还是很称职,时刻都把他们给盯着。 张永道:“听说你都将女儿,送给张先生,何以又要跟安边伯谈联姻之事?” “这……”陈锐不知张永的用意,也不好去解释。 有点把一个女儿许配两家的意思,虽然对张周那边不算是许配,但承诺出去照理说也不能反悔。 “令嫒都已挂在张先生名下,不是都给送到宅子里去了?别怪咱家多言,这种事咱家从京城走之前,自会有同僚跟咱家说的,你若是想借着跟安边伯联姻,来反悔,劝你趁早断了这心思。因为此事,陛下也是知情的。” 张永其实是来劝陈锐别乱来。 皇帝让伱来辽东带兵,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以为没前提条件的? 你那是给张周送礼吗?皇帝就是看你送礼的态度,你能诚心给张周办事,皇帝才会觉得你是自己人。 结果你刚说要把女儿送给张周……先不说张周对此态度如何,但你要是反悔,那你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末将受教了。”陈锐赶紧拿出诚惶诚恐的姿态。 张永叹道:“这安边伯有什么好的?不过只是个花瓶。这世上花瓶多了,你跟他联姻还要把这个花瓶给扶起来,不如找个好靠山,大树底下才好乘凉啊。” 张永是在提醒陈锐。 你选错目标了。 看起来跟朱凤联姻对你来说是好事,但其实朱凤根本没能力,全靠张周给他撑着。 你可不能最开始做对了,然后一寻思有损你老陈的老脸,再给反悔。 “是,是。”陈锐继续应着。 张永笑道:“若此战能得胜,以后咱家还要多仰仗于你。” “张公公抬举末将,应该是末将供您驱驰才对。”陈锐也看出来,张永也是想收揽他。 难道张永不想收拢王威宁? 但王威宁什么身份?虽然王威宁喜欢巴结中官,但喜欢巴结最大的那个,不是戴义也是陈宽。 现在王威宁明显已巴结上张周,对他张永也只是礼数上的恭敬,张永以后还想在军界有所建树,以后想当御马监太监、提督京营中官等职位,就需要他们这些军中的背景。 陈锐似乎也明白了为何张永要在他送女儿这件事上来提点于他,因为二人的利益是共同的。 …… …… 三月十八。 一清早,众贡士便齐聚在长安左门。 这里又被称之为“龙门”,因为每次殿试张榜的黄榜、金榜便悬挂在此,对于天下的士子来说,这里可是鲤鱼跃龙门的标志,这次每个贡士到这里来都是面色欢愉。 基本上殿试是不往下落榜考生的,就算有殿试不中的,基本也是因为突然发生父母的亡故,要回去守制,或是自己突然生大病或是嗝屁。 而贡士没有参加殿试的,在守制期满之后也会以进士的身份放官,大明历来都是如此。 “诸位,可有听闻?据说本次殿试之后,并不遴选于庶吉士,看来除了中鼎甲一途,已没有馆选的可能。” 金榜还没悬挂,众贡士还无须列队,便在互相交换消息。 而最令他们关心的,也就是大明储相的选拔,庶吉士的遴选考试被取消。 很多人在闻听此消息之后,也将充满敌意的目光落到唐寅身上,因为外间的传言也基本描述过这件事,这次不遴选庶吉士,主因便是这次会试涉及到鬻题。 本来张周也是涉案人。 但考生要恨,也恨不到张周身上,就算是这种迁怒也要挑唐寅这个软柿子捏。 “秉宽。” 张周还立在那闭目养神,林庭走过来,给张周行礼。 张周堆起笑容拱手:“林兄。” 林庭道:“先前在人前,也不好意思问你,有关舍妹的那首词……” 也不寒暄废话,反正殿试都考完了,只剩结果没出,林庭现在就单刀直入问及那首词的事。 张周笑道:“不是你妹妹写的吗?” “秉宽,明人不说暗话,舍妹因此事受困扰颇多,还请释疑。”林庭也算客气的。 你张周拿一首词说是我妹妹写的,没跟你吹胡子瞪眼是看不出你有什么恶意,但文人也将求个实事求是。 张周摇头:“其实林兄你就不该问,有些事非要明说吗?” “那就是你……” 林庭也是聪明人。 既然不是妹妹写的,还没别人承认是其写的,那就只能是张周的大作了呗? 张周没否认,也就等于是承认。 林庭道:“那你为何不自己……” 张周道:“功名于我如浮云,再说一点虚名而已。若是林兄你不解,或可请教于令尊。” “家父?”林庭多有不解。 这难道是我父亲的授意? 张周其实是告诉他,你父亲还觉得是周太后让我这么干的,其实我不过是想早点把你妹妹打发别让她缠我……果然你们家的人性格都是一脉相承的,喜欢给人找麻烦。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放榜了!” 正说着,门口已有礼部的官员出来,手持金榜,准备张榜公布。 随后也会排队,进宫准备参加传胪大典。 …… …… 奉天殿内。 朝议还在进行中,而当天议题的重点,在于有西北的御史参劾成国公朱辅到延绥之后固守不出,有延误战机的嫌疑,并且还有遇敌而撤的情况。 朱佑樘昨夜派萧敬去烦扰张周,关键点便在此。 不是说皇帝对朱辅不追究,朱辅就可以安然无恙,他在西北干的事,其实科道的言官清清楚楚,达延汗的人马在延绥周边越闹腾,朱辅的压力也越大,你不出兵就会被参劾,就看皇帝怎么论定了。 “诸位卿家,成国公就算在延绥并无进益,至少也没有造成地方被劫,不是吗?” 朱佑樘在朱辅的问题上,还是会替其说两句的。 张周没偏帮朱辅,但皇帝会觉得,这是朕钦点的总兵官,他在没犯大错的情况下,你们凭什么要让朕把刚调去西北不多时的朱辅给撤职查办? 兵部尚书马文升道:“陛下,延绥涉及到周边屯田数十万亩,若鞑靼持续不退,而边军持续也无动向的话,只怕会影响到春播、夏收等事,各处关隘当严防死守,或可对于鞑靼袭扰人马做驱离之举。” 马文升也没支持直接出兵草原。 但朱辅总把兵马缩在关塞里,他是更反对的。 鞑靼人来,不接战就罢了,连追都不追,双方更没有任何实质的交兵,现在延绥周边的人畜是有城塞保护,但田地周围可没有城墙阻隔,鞑靼人的铁骑想践踏就践踏。 谢迁也走出来道:“陛下,如今九边用兵之重,也当转移到延绥、宁夏和固原等处才是。” 说来说去,大臣还是对于皇帝在辽东设伏的事有意见。 没听说过大明要把辽东防备当成重中之重的道理,毕竟大明在蓟辽只设巡抚,都未曾设置过总制级别,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也没去过辽东那边,干嘛要听张周的把重点转移呢? 朱佑樘道:“鞑靼在延绥周边也无大举犯境之意,多也不过是一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传报,等真有事的时候再说。” 皇帝没有理会马文升和谢迁的建议。 或者说,根本没理会的必要。 朕是说让朱凤去宁远备战了,但这影响到西北局势了吗?备战用的还不是辽东本地的人马? 你们非说如今大明的边地防备重心转移,朕也没说把王威宁调辽东去? 现在要拿朱辅在延绥缩着这件事来做文章,还不如说让朕多增派人马到三边,可秉宽都说了,现在草原部族就算遭遇到天灾人祸,他们现在也不敢大举犯境,既然明知道那边不会出大事,为什么还要加强防备? 难道往三边调拨钱粮物资,成本就小? …… …… 君臣在有关九边用兵重点的问题上,闹得有些僵。 随后便是传胪大典。 朝议即将结束时,萧敬到皇帝面前通禀道:“陛下,众贡生已在殿外列于两侧等候,请陛下钦点。” 朱佑樘想到张周今天要中状元,心情这才好了一些,笑道:“诸位,今日有传胪之事,还是先将边地的事放到一边。等明日朝上再说。” 这话乍一听没毛病。 既然西北也没大事,那我们明天再详细商议,今天重点在传胪。 可有些人却觉得皇帝的话中是带着歧义的。 为什么今天不说,要等明天?还有陛下您脸上升起的笑容是怎么回事?陛下您不会是想说,明天就让张秉宽以进士的身份入朝,让他在旁边时,再一起商议? 在涉及到朝事上,大臣们比谁都敏感。 尤其是能做到阁老、部堂级别的,如果没点党同伐异的意识,估计怎么倒台的都不知道。 …… …… 传胪大典。 众贡生上次入宫时,还是按照会试结果排序。 这次不用了。 直接以殿试结果排队就行,反正黄榜已张贴出去,一会传胪的时候,排队站也方便出列重新站队。 两侧各列一百五十人,张周在左侧为首,而伦文叙作为榜眼则在右侧为首。 两队人在奉天殿前参加殿试的广场上站了一会,但见萧敬从大殿内出来,而随后众文武大臣也都列于奉天殿前两侧,于三百名新科进士之前。 皇帝的御座,也重新摆设在了奉天殿之前。 传胪开始。 先奏中和韶乐。 一名隶属于光禄寺,做仪卫装扮的人走出来,持静鞭,舞动做三下鞭响。 这是提醒在场的人肃静。 以增加肃穆之感。 随后现场奏乐转丹陛大乐,气氛瞬间昂扬起来。 因眼下鸿胪寺卿出缺,以光禄寺卿李鐩出面宣《制》。 所谓的制,相当于圣旨。 “己未年三月甲戌,朕亲策试天下贡士于殿阁之外,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宣制完毕。 由内阁首辅刘健,将三份卷子递给皇帝。 做个样子,意思是皇帝现在亲自查看了你们的卷子,你们就是天子门生了。 先是“进士及第”名单,由皇帝打开卷子,亲自宣读此人名字,随后由立在皇帝身前的太监做传报,再由六名嗓门大的锦衣卫一同喊话,将此人的排名和名字喊出来,由鸿胪寺官走过去,将此人引出列,由两排变成一排。 “进士及第,一甲第一名,张周!” “进士及第,一甲第一名,张周!” “进士及第,一甲第一名,张周!” 一甲进士连宣读三次。 二甲和三甲只宣读一次,没有人过去引路,后排的可能听不清上面在宣读什么,但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名次是多少,大概只需要在前面出列之后,过一会自己出列过去就行。 …… …… 张周作为状元。 立在最前。 朱佑樘每次看过一个名字,抬起头都会看张周一眼,就好像张周立在那,能让他心安一般。 等三百人的名字都宣读完毕。 在场的文武百官和新科进士,都需要给皇帝行礼。 朱佑樘兴致很高,当场道:“诸位卿家,尔等乃大明学士之典范,入朝之后当尽心为朝廷办事。明日赐恩荣宴于礼部,命太师兼太子太师英国公张懋,主宴于礼部。” “遵旨。” 张懋出列领命。 以武勋之首主持恩荣宴,早已有定例,弘治年间过去三次弘治三年、六年、九年于殿试放榜次日的恩荣宴,也都一概是张懋所主持。 换了以往,张懋最多觉得是在例行公事,但这次不同,在进士中有个特立独行的张周,或许张周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比他们这些老家伙都高,这恩荣宴能主持一番,会给自己增脸不少。 …… …… 传胪结束。 朱佑樘本有将张周叫到乾清宫叙话的意思,还是戴义提醒他,现在张周刚中进士,还是先等新科进士一系列的活动结束之后,给张周赐了翰林院史馆修撰的职位之后,再调张周入宫。 朱佑樘也就暂时先忍住这种跟张周同朝议事的冲动。 众新科进士,在礼部官员引路之下,出了长安左门。 才刚出来,众人便开始互相之间道贺。 排名越高的人,自然得到别人的礼遇就越多,而张周作为状元,围拢过来的人不比殿试结束当天少。 “张先生。” 这边还没等说几句,突然有人叫住张周。 转过身就见萧敬一脸笑呵呵过来。 别的进士没跟中官打交道的经验,都识相让开到一边,却也没走远,都想知道这位中官是谁,以及他来找张周的目的。 “萧公公。” “张先生不必客气,咱家是来提醒您几句,本来这些话应该由礼部的人跟你说。” 萧敬显得很热情。 张周心想,你知道不该来提醒,你偏来,这不是在帮我长脸,而是给我找麻烦。 同科进士都会把我当异类的可知否? 萧敬不以为然,笑道:“明日十九乃恩荣宴,二十御赐冠带、宝钞,二十二您需与诸位新科进士上表谢恩,随后是谒文庙行释菜礼,陛下也会赐官等。” 张周笑道:“萧公公多心了,这些事我都知道。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哎呀,张先生,这不是怕您刚中进士,一些事办不好吗?有需要咱家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萧敬话刚说完。 但见先前参加朝议的文臣武勋也从宫门出来,这些人地位崇高,他们一出来就直接上各自马车、轿子等离开,也并不会接受普通进士的拜谒。 却还是有人往众进士这边走过来。 为首的就是先前刚得命来日主持恩荣宴的张懋。 “哈哈,秉宽,恭喜恭喜。” 张懋跟萧敬一样,都不避讳在场那么多的新科进士,拿出了跟张周熟稔的样子,大老远便扯着嗓门往张周这边走过来。 张周只能是跟张懋去见礼。 “萧公公,您这是……有吩咐?”张懋望着萧敬。 萧敬笑道:“张先生大登科后,自然是要有忙碌的地方,英国公可不要多给他找麻烦。” “那是,那是。”张懋在琢磨。 给这小子找麻烦的人是你?我跟我秉宽贤侄打个招呼,都碍着你事? 张懋道:“秉宽啊,看你这也没什么准备,不如老夫借匹马给你,让你骑上马,在东长安街走走,风光风光,你看如何?” “呵呵,不用了。” 张周汗颜。 大明并没有什么状元游街的传统,或者说这根本不属于科举项目。 张懋属于别出心裁。 张周想说,你张老头南戏看多了? 萧敬则笑道:“英国公所言极是,张先生高中状元,不扬一下名怎行?却不知应当如何告知于京师左近之人。” “两位,在下刚得进士功名,府上应酬事不少,明日还有恩荣宴,可否让在下先回去稍作准备呢?” 张周的意思是。 我中状元风不风光那是我自己的事,毋劳两位操心,更无须对我献殷勤。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九章 文官派系不止一家 城中,某处客栈内。 张掖刚从外面回来,进到逼仄的房间,看到灰头土脸的儿子张平,当即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怒骂道:“官官相护,欺人太甚!大兴县衙不肯受理就罢了,连顺天府也不过问!上下串通一气上下其手,简直是不把大明的仁孝礼仪当回事!大明就快完了!” 说完,拿起茶杯,将里面已冰凉的茶水灌进肚子里。 张平呆若木鸡,跟以往不同,这次听到他老爹的抱怨,一句话都没有。 “儿啊,你不用担心,为父是誓不罢休的!就算是告御状,也要把这理给理直了!”张掖安慰道。 张平抬眼望着父亲道:“父亲,咱是不是快没银子了?” “你……唉!你娘给的银子的确不多,再加上咱爷俩两个劳力,还要加个赶车的,吃的也就多了一点,这京城住宿比在南京贵多了,不过伱不用担心,饿不死咱爷俩的!你爹我还有点……贴己钱。” 张掖会让自己饿死? 小金库没动用而已,最近这些年就跟妻子斗智斗勇藏小金库了,反正张家的家业基本都是靠老娘们打理的。 他就是个跑腿打杂的命。 张平道:“那爹,咱走,刚从外面听说,二叔中了状元。你说官官相护,那这下别人更护着他了。” “你说什么?状元?就他?”张掖蹭地站起来,一脸难以置信,脸上的肌肉先是扭曲,随后变成惊喜道,“这是好事啊吾儿,他是状元,那军户的职位还不让出来?你快跟为父收拾收拾,咱去拜访一下你二叔,这小子还真行啊,江南的解元考了个状元?哈哈哈……张家要发达了。” 张平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父亲一眼。 张家发达? 好像是人家二叔家发达了,这发达跟咱家有半文钱关系? 父亲这算是自作多情吗? “带点登门礼吗?”张平问道。 “不用,我跟你二叔谁跟谁?他落魄的时候还找我借过二百文钱,到现在还没还呢!” “……” …… …… 皇宫,清宁宫内。 朱佑樘正在给周太后请安,顺道就被周太后给留下问话。 “秉宽最近没入宫吗?听说他中了状元,哀家很欣赏他,如此有能有才之人,得上天的庇佑,是为大明的有福之臣,哀家一向最讲求福报,陛下你也应该为他以后入仕做一些准备。” 周太后言语之间,非常关心张周当官是否顺利。 朱佑樘道:“皇祖母费心,孙儿已给他铺好了路,让他先进翰苑,回头升他做侍讲,可以常出入宫门。” 周太后笑道:“你惦记他是对的,但你可有想过,以他先前为皇室所做之事,那些文臣轻易能容下他吗?” “这个……” 朱佑樘对此其实也很担心。 张周虽是状元,但说白了只是个新科进士,而张周所获得的名利地位,却是那些国公、阁老、尚书都望尘莫及的,从官职上来说,不用阁老尚书出手,随便一个侍读侍讲都能死死钳制住张周。 想让张周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怕没那么容易。 “哀家觉得,你应该让他在朝中有靠山。”周太后道。 朱佑樘道:“孙儿不明白皇祖母的意思。” 朕身为皇帝,当秉宽的靠山都不行,还要再给他找靠山? 哪个靠山比朕还牛逼? 周太后笑道:“出入官场,最重要的是能融入进去,秉宽身为文臣,应该让他拜个先生,诸如那些阁老、尚书的,再给他许配个婚事,让他跟那些阁老尚书的结成亲家,如此旁人才会对他放下成见,将他当自己人。” “啊?” 朱佑樘吃惊了一下。 心说还是老太太你花样多。 “皇祖母,以他的身份,大概是不需要拜师的,再加上他已有家室,联姻之事也无从谈起。” 朱佑樘的意思,您老太太就算主意再好,那也白扯。 周太后眯着眼,露出老狐狸一般的笑容道:“国子监祭酒,礼部林侍郎,就挺好。他府上的丫头哀家曾经看过,才学模样人品都是上乘。哀家还跟秉宽提过此事,你何不考虑一下?” “林侍郎?” 朱佑樘皱眉。 心说,皇祖母您当初见林瀚的女儿,确定不是为朕择选皇妃?还真是想替秉宽撮合? 那……可能是朕多想了。 误会皇祖母了呀。 “想林侍郎在朝多年,他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而且他并不位列宰辅、部堂的职位,也未与他人有太多纷争,只要成为他的女婿,旁人怎的都要给几分面子,再说那丫头不过是林侍郎的庶女,许配给秉宽为妾,没辱没。” 周太后言谈之间,她就是在为张周着想。 如此一来,也让这个孙子对她的戒心放下了很多。 之前周太后也明显感觉到,孙子最近都不太敢来了,但凡她问几句孙子和孙媳妇夫妻感情的话,孙子都要扯开话题,更是不再谈之前提过的浣衣局姐妹的事。 周太后也是熟悉皇帝性格的。 如果哀家一心为你所偏爱的张秉宽,为他入朝的事费心费力,你还不放下戒心乖乖当你的孝子贤孙? 把不住你的脉,哀家这七十年白活了。 “如此……会不会不太好?”朱佑樘道,“朕不知该怎么跟林侍郎说。” 周太后笑道:“此事是哀家提出来的,自然由哀家去说,皇帝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哀家自会给促成。” “那……多谢皇祖母。” 朱佑樘琢磨了一下,这主意甚好。 让张周跟林瀚联姻,让林瀚的女儿过去当小妾,看起来这联姻基础不牢固,但张周的正妻也不是什么大门大户出身,如果是御赐的联姻,那就算是小妾也能获得很高的地位,就近乎相当于“平妻”。 当然在大明没有平妻这个概念,是妾还是妾,只是身份更得到一些保障罢了。 林瀚在士子中的声望卓着,再加上林瀚从来不与人争锋,也不像程敏政那样有仕途上的纠葛,别人对林瀚也都很尊重。 张周有林瀚这个老丈人背书,怎么看都可以在文官中先奠定个基石。 周太后笑道:“皇帝,有时间多带皇后和太子他们过来给哀家看看,哀家没剩下几年,心中就记挂着你们这些小辈。秉宽会办事,你信任他,哀家也信他,他还能帮皇室和朝廷做事,这样的年轻人谁会不喜欢呢?” “是,是……” 朱佑樘脸上挂着笑容,跟他祖母的关系好像也亲近了许多。 …… …… 张周府宅,张灯结彩。 就算张周不想高调,但中了状元,如果还要刻意低调,那就没什么意义了。 反正别人也知道这是他的家,当天来凑热闹的人很多,难得的是有很多就近的城民也过来讨喜,赚讨喜赏钱这种事,似乎在哪都通行,之前张周中贡士没理由来,但中状元再不来,对普通人来说简直是要错过几百两银子。 鞭炮齐鸣。 张周这里也迎来一些道贺的人,一般来说张周直接避而不见就行。 但有一人,他不得不见,是张皇后的姑父,身为通政使司左通政的沈禄。 一般的文官,在这种时候是不会来给一个新科进士道贺的,都会自顾身份,一些近佞出身的传奉官想来见,张周自有大把的理由不去见,可沈禄虽也是近佞,但人家是进士出身,朝中背景还很雄厚,张周就要给这面子。 “张状元,真是一表人才。久仰大名了。” 沈禄五十多岁,很富态,走路肚子都摇摇晃晃的,却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 “沈通政有礼,请进。” 张周把沈禄请到正堂,而本来准备去正堂的蒋德钟则很识趣退到一边,连招呼都不过来打。 蒋德钟现在也看明白了,就算他是张周的老丈人,但跟张周的身份地位不在一个层次,也就不在这些名儒面前装什么斯文人,还是当好自己商贾的身份便可。 沈禄坐下来后,先是简单寒暄,随后道:“按照以往的规矩,新科进士都是进翰林院的,以后虽不在一个衙门内,但接触也会多。秉宽你有何需要相助之处,只管打一声招呼,说起来我也也很喜欢跟年轻人接触,都是这么过来的。” 沈禄看起来这是在寒暄,但其实就是在告诉张周,咱可以若隐若现先结个小党。 不一定非要当一个派系的,可有什么事互相照应一下。 张周笑道:“到时或还要劳烦沈通政。” 张周并不会明言拒绝。 他很清楚为什么来的人是沈禄。 如果来的是李东阳、谢迁这些人,他反而会不适应,之前谢迁是来过,但那建立在他还屁玩意不是的情况下,如果他中了进士,那些传统文官是忌惮于跟他私下往来的。 沈禄是代表自己一个人吗? 他代表的是背后一系列跟皇室有裙带关系的文官,朝中文官代表人物就是徐琼,刑部尚书白昂勉强也算一个,这还只是部堂级别的,下面正卿、少卿等级别的人就更多……别看大明弘治年间吏治算是清明,但因为皇帝对张皇后一家的宠信,使得跟张家有沾亲带故关系的,在朝中都会自成一派。 连张周乡试的座师王鏊,跟张家都有姻亲关系。 “秉宽,未曾想你能中状元,说起来陛下对你的信任,你做个勋臣也无妨。不过如此也好,以后朝中有大事,可以多一个人商议。”沈禄看出张周是个明白人。 他也是告诉张周。 你也别想着加入刘健、李东阳那个传统派系了,别看我们这群人有时会被人诟病,但我们中也有礼部尚书,也有刑部尚书,朝中那么多人给你撑着,难道还辱没了你不成? 你虽是状元,但也做了不少方士做的事,还是我们这边比较开明,能接纳得了你。 “好。”张周笑着。 现在急着去站队? 张周没那么愚蠢。 我为什么要跟别人结党?我自己自成一党不好吗? 皇帝最开始的时候或许是想让他融入文臣,但如果他什么意见都跟文臣一样,那时候皇帝才会担心?逐渐皇帝也会明白,他要的是隔绝于朝中文臣体系之外的的张秉宽。 所以张周从开始以天意进言,就没想过怎么去讨好刘健、李东阳这群人。 当传统文官,混了几十年才有可能入阁,给皇帝当个幕僚。 而现在他还没当文官,就已是皇帝最重要的幕僚,为什么一定要走文臣的路子?就像沈禄说的,当个勋臣也挺不错的,谁让如今的弘治帝和未来的皇帝朱厚照都宠信身边人呢? 或者说,当皇帝的都希望有“自己人”,而不是靠那些领俸禄的职业政客。 …… …… 就在张周于府内招待沈禄时。 张掖父子俩也抵达了张家门口。 “领赏钱的?后面排队去!说吉利话的一人五文钱,不过先说自己住在哪,如果是城外来浑水摸鱼的,请自便!” 张周门口正在发钱。 而且是有秩序发钱,普通百姓可不想讲规矩,奈何今天不但有锦衣卫在门口执勤,还有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来维持秩序,如此一来那些想来浑水摸鱼的人就不敢闹事了。 有人在嚷嚷:“这到底是官府,还是民宅?” “哪个谁的?有种站出来!” 当即有兵马司的人出来,提着马鞭对排队的人耀武扬威。 给你们脸了。 敢在我们这些穿官府的人身边闹事?虽然这天子脚下贵人很多,但你们都来排队领讨喜钱,还在这里装什么逼? “这里是状元府,状元知道没?大官!再说这位张状元乃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东厂和锦衣卫都要给面子,谁敢来闹事的,脑袋给你们砍了!” 兵马司的差役呼喝完,回去继续维持秩序。 张平见父亲还要往前挤,赶紧拉一把道:“父亲,咱还是走。” 张掖骂道:“这也是你二叔家,都是张家人,怕什么?打断骨头连着筋!再说,没听说过状元还要当锦衣卫千户的,这职位非你莫属了!” …… …… 张掖头很铁,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就算回了南京,也没法跟自己的婆娘交差。 索性就不要脸往张家门口冲,大不了再被人赶出来。 但他还是低估了锦衣卫对他的敌意。 “去他大爷的……” 张掖直接被一名锦衣卫一脚给踹到台阶下,打了几个滚,脑袋朝下甚至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折了。 张平赶紧过去扶自己的父亲。 “轻点轻点,断了断了!” 张掖痛苦之下鼻涕眼泪一把。 很多在等着讨赏钱的人,也把目光落过来。 锦衣卫正要提着刀上去教训一下这两个不识相的人,却是孙上器走出来将手下给拦住,也将过来准备对张家父子拳打脚踢的顺天府衙差给喝止住。 “哎呦,张家大老爷,您怎还没回南京呢?先前跟您说的话,您是不记得还是怎么着?这地方您也敢来纳凉的?” 孙上器作为锦衣卫,对于张掖父子俩的底细很清楚。 门楣相比于锦衣卫百户来说矮了一点,所以不用担心开罪不起。 张周也不会回护这个大哥。 “你们打人!”张掖装出很痛苦的样子,“街坊们,评评理,我不过是来见自家弟弟的,我弟弟中了状元,做兄长的来道贺,可这群人没……” 他本想说,这群人没人性啊。 但话到嘴边,看到一群人虎视眈眈瞪着自己的模样,他生生又把话咽了回去。 孙上器道:“看来张大老爷是不太清楚我们锦衣卫的规矩,来人,把人请到北镇抚司给晾晾。” “别!” 张平赶紧走出来道,“诸位上差,我父子二人不过是想要回南京,特地来跟二叔道别的。还请几位给行个方便。” 张平虽然有个强势的母亲,但他跟父亲不一样,父亲就是个老油子,喜欢跟妻子斗智斗勇,而张平性格则带着一些怯懦。 说话之间门口一阵鼓噪。 是张周送沈禄出门口。 张周也是听说张掖父子俩来捣乱,特地出来看看的,今天是他中状元的大日子,门口不适合见血。 不然张周也不会出来关心这对父子俩。 “兄长好心情,来练体操呢?”张周笑道。 张掖本来还打算在地上缩一会,听到此话,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 “二弟,为兄我不过是来跟你道贺的,是为兄之前有眼无珠,不曾想你有大才,那也是咱张家的祖坟好,要不咱兄弟俩一起去修修?”这次张掖也不说什么要把张周赶出张家族谱的事了。 就算他想。 估计张家旁支的人也不会干。 张家出个状元,是你张掖想赶出族谱就能赶的?只要张家老二这个状元愿意,把你赶出去倒不错。 不是分家了吗?那就不是一支了。 张周笑道:“来者是客,今天在街口的地方设了宴席,兄长和大侄子有兴致去就赴宴。最近有人跟我提过,让我将张家祖宅拿回来,重新修缮一番,可能有开罪兄长的地方,还请见谅。当兄弟的会给你补偿,别嫌少。” “嗯?” 张掖一怔。 我明明是上门道贺的,这小子是什么意思? 非但不打算给我锦衣卫千户的职位,连被我占据的老宅,都想拿过去? 那意思是,你是张家正支,我成旁支了呗?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章 先擢个侍讲 三月十九,恩荣宴当日。 朝议散朝之后,朱佑樘特地将三名内阁大臣加侍读学士王鏊叫到乾清宫内。 明着是要商议新掌翰林院翰林学士、詹事府詹事的人选,其实就是想给张周谋求更大的发展。 “几位,你们都是太子的先生,在东宫进讲事宜上多有费心,朕今日还想跟你们提一下,你们看是否可以将张秉宽提携为侍讲,平时进讲于经筵日讲事宜?” 朱佑樘的话很直接。 朕不打算给张周翰林院史馆修撰的职位了,想直接拔擢他当翰林侍讲,直接进讲于东宫,就问伱们同不同意! 四人皆都沉默。 李东阳还特地瞄了刘健一眼,大概在质疑之前刘健的行为。 看! 你非说要收拢张秉宽,说不要压他,这下倒好,给他个状元他就插上翅膀要起飞,但凡他是个榜眼,皇帝要单独拔擢榜眼当翰林侍讲也不能这么理直气壮。 王鏊问道:“陛下,此无先例可循。” 这时内阁三人装哑巴,王鏊作为张周乡试的座师,不能坐视不理。 朱佑樘叹道:“朕也知晓,之前并无此规矩,朕以前不会提,这次以后也不会提。若是按照秉宽先前的功勋,也不该是在翰林院提携于他,无论是给公主治病,还是测算天意相助大明西北边军获胜,该怎么算怎么算……” 四个人听得都很迷糊。 陛下您好像挺明白事理啊。 一码事归一码,他西北有功你要提拔他当伯、侯的,我们再另争,你直接要以军功来提拔他当翰林侍讲,这没道理啊。 您这是插手我们文官根深蒂固的自留地后花园了。 朱佑樘不理会几人怪异的神色,继续道:“但先前秉宽已多次到东宫进讲,给太子教授过很多学问上的事,也得到了太子的信任,就算他还没有太子之师的名,却已是太子的老师。” 刘健吸口气道:“陛下是说,先前张进士曾给太子进过讲?” “是。”朱佑樘点头。 刘健道:“陛下,东宫那么多讲官,翰林院和詹事府有才学的人比比皆是,何须当时为举贡的他,给太子进讲呢?” 朱佑樘最不喜欢听到大臣的质疑。 可能是生气,也可能是这件事不好解释,说来话长,他直接沉默不说了。 随即戴义往前走一步道:“刘阁老别误会,陛下让张先生去东宫,从未讲过有关易学之事,年前太子闭门读书时,张先生更是陪伴太子有十几个日夜,这点王学士应该是知晓的。” 刘健打量着王鏊。 王鏊低着头不言语,虽然他没跟张周一起给太子上过课,但他作为目前东宫讲官的领班,怎可能不知晓张周给太子上课的事? 当时觉得,皇帝可能只是一时兴起,谁知皇帝还想把这件事变成常态。 张周刚中进士,皇帝就已迫不及待要提张周为翰林侍讲。 谢迁走出来道:“陛下,若要擢升为侍讲,即便是修撰出身,至少也要秩满六年,以编修、检讨出身更要九年以上,陛下如此所为,只怕会乱了翰苑的制度,若他日人人都想以功而冒进,此风便难以杜绝。” 关键时候,谢迁也好像个只讲死规矩的科道言官一样,跟皇帝进言。 朱佑樘继续不做声。 戴义道:“几位先生,陛下不都说了吗?太子刚出阁读书不过才一年,尚且性子未定,此时才需要有能让太子信服的先生时常教导于左右,就算是下一次殿试结束,那都是三年后的事,太子的课业也该有小成,也无须再破格提拔于谁。再说张先生真的很会教太子,不但是在学问上,在为人处事上,也教会很多。” 这都行? 刘健他们也在想,皇帝不说话,让司礼监掌印太监代天子出来讲利弊得失? 朱佑樘开口补充道:“几位卿家,朕便在此做承诺,除了秉宽之外,朕以后也不会再有此等擢升之事。东宫讲官的设立,本就是为教导太子,斧正其学问和得行上的过失,若仅仅因为秉宽是新科进士,而不能将他委以重用,那便有违设立之初衷。还请几位通融。” 皇帝都用了请的字眼,其实也算是很给面子。 刘健和李东阳相对能看得清大局,知道此时出来劝说,有点劝不住。 可谢迁却是憋了一肚子邪火,以他的脾气,心直口快的,差点就想出来说,亏陛下您还知道这是为了教导太子,您一个人被张秉宽蛊惑就算了,现在还要让张秉宽把太子也带到沟里去?居然还好意思让我们理解? 朱佑樘道:“几位卿家若没什么意见的话,那此事便如此定了。几日后进士放官时,便可宣布。” “陛下。”刘健走出来道。 朱佑樘皱眉,跟你好说歹说到这程度,你还要反对? “老臣并不反对以张周为东宫讲官,但可否以翰林院史馆修撰的身份进讲?”刘健提请。 我们已不在意形势了,但请皇帝您给个面子,别破格提拔他,遵照我们的规矩。 朱佑樘当然不高兴。 刘健道:“或可以其为史馆修撰,进讲于东宫,经月之后便以其教导之进度,定晋升侍讲之事,如此既能鞭策其为太子课业用心,也可不令他人以奇巧而乱本心,臣等也定不与张周为难,如此也可为太子立下规矩。” 这时候,刘健还是有一套的。 他的意思总结起来……如果人心乱了,队伍可就不好带了啊陛下。 皇帝听了刘健的话,脸色也缓和了很多。 虽然听起来,让张周以史馆修撰的身份去给太子进讲,没有符合他的预期,但其实目的也达到了。 刘健说得也对,上来就直接升侍讲,的确有点乱了规矩,就算皇帝可以不在意,但也不能给太子立坏榜样。 如果以后太子想用什么人,直接会想,我父皇当年就是这么做的,那岂不是以后太子在传奉官这件事上会变本加厉? 刘健也说了,先以张周为史馆修撰,一两个月,象征性让他磨砺一下,再找个功劳借口什么的,把他提拔为侍讲,那就比较恰当。 朱佑樘沉默良久之后,才点点头道:“既如此,希望到时诸位卿家不要再给他设槛,朕就想用他好好指点太子。几位,拜托了!” …… …… 朱佑樘身为君王,偶尔固执是真固执,但他骨子里还是有对文官的信服。 那是他出阁读书后所养成的依赖,无论他先前多信任李广,眼下推崇张周,他也没把朝中大臣的能力否定,甚至很清楚治国主要还是要靠这些大臣给他撑着。 看起来刘健是赢了。 但刘健很清楚,自己输得很惨。 从乾清宫出来,四个人径直走着,谢迁突然想到什么问一旁的王鏊道:“济之,张周给太子上课,很经常吗?他先前不是要备考春闱?” 这点其实谢迁理解不了。 张周明明只是个举人,皇帝对他再信任,也只是信任他对于天机等事的测算,怎可能会在才学上信服,并以其为太子的老师去讲课呢? 太子那么顽劣,居然能听进张周的讲课? 王鏊道:“年前经常入宫,太子年前对于《四书集注》的突击完善,也是靠秉宽跟他日夜教授,而后太子的课业便突飞猛进。” “……”谢迁突然很无语。 突飞猛进? 太子什么模样,他们三个内阁大臣名义上的太子太傅是不知晓的,但作为东宫资深讲官,王鏊却是门清。 如果王鏊说是突飞猛进,那应该不是虚的。 李东阳摇摇头道:“太子不在于聪慧与否,以我所看来,太子的聪明伶俐较之一般的稚子为上,只是他从不一心向学,何以张周可以让他沉下心来读书?” “这……”王鏊不好解释。 你们三个阁老,今天是要质问我为什么没教好太子,让张秉宽趁虚而入吗? 你们也知道太子顽劣,不用功读书,那你们倒是想辙呀,以为东宫讲官人人都能遇上你们当时所遇到的当今陛下? 成化年间太子是什么光景?现在太子是什么光景?你们三个装什么糊涂呢? 谢迁抱怨道:“一入朝,就要进侍讲,或许没几年,我们都要给他让贤,翰林院上下可经不起折腾啊!” “嗯。”李东阳点点头,却是目光一直落在刘健身上。 刘健则没有在王鏊这个“外人”面前做任何的表态,伸手示意赶紧走,就算有事,那也是内阁三人关起门自己开会。 …… …… 文华殿。 中午朱佑樘就去监督儿子的课业。 王鏊上午没过来讲课,但朱厚照上课也没拉下,这是因为殿试耽误课业后的第二天,朱厚照上午听课时哈欠连连,只有在他老爹面前他才会装装样子。 “父皇,是说张周马上要来给儿臣上课了吗?” 朱厚照听说此事,倒是一扫颓丧,小眼睛都在往外冒光。 朱佑樘微笑道:“不要再称呼他名字,称张先生便可。” “父皇,您怎么不称呼他张先生?”朱厚照很不满。 虽然我听姓张的讲课,但他想当老师压我一头?那我以后还怎么跟他讨价还价? 朱佑樘闻言便板起脸道:“那意思是,不用他来了?” “别……父皇,还是让他来,儿臣承诺,一定不在课堂上捣乱,认真听讲早日学业有成,将来一定当好您的臣子辅佐您治理好国家……” 朱厚照嘴上就好像没有把门的一样。 朱佑樘皱眉。 这小子出来读书没几天,官话套话越说越溜。 这应该是没人教的? 自学成才? “秉宽来之后,用心跟他读书,他也不能每时每刻都来此,翰林院中还有他的差事,课堂之后也不要多缠着他,尤其是少跟他讨要那些宫外的东西。” “若朕觉得有些东西可以给你,自会给你。不给你,你不能让他为难。” “朕也会跟他说明,不用惯着你,该打就打该罚就罚,朕不能时刻在你身边教导,那就由他来替朕教你规矩……” 朱厚照听完之后,都快懵了。 这是请了个先生回来,还是请了个爹? “父皇,要不还是算了,让他偶尔入宫跟儿臣讲讲课就行……” 朱厚照开始后悔了。 父皇,您玩太大了呀,让那货有资格打我,那你儿臣我岂不是处处被动?那还不如跟以前那样,当个临时的私教就行,我可不想遭殃。 朱佑樘脸上露出“你小子也有今天”的神色,近乎是咬着牙道:“朕等秉宽考完殿试,等了这么久,你以为会轻易更动吗?若是有地方他管教不了你,朕亲自上!你看着办!” “父皇……” 朱厚照见老爹要走,就差当场哭诉哀求。 还是太天真了呀。 以为张周来,是跟自己玩的,结果…… …… …… 朱佑樘从文华殿出来,心情大好。 朱佑樘对跟在身后的戴义道:“别的讲官再严厉,也始终是臣子,不敢管教太子,但秉宽不一样啊。太子还以为朕是找秉宽来跟他胡闹的?这孩子,还是不知道朕的良苦用心啊。” 戴义心说。 这不是良苦用心,应该叫“险恶用心”? 先用张周送好玩东西的事,把太子的胃口吊着,让太子以为张周入宫就是来陪着玩的。 结果等张周真中了进士,真要来当讲官时,皇帝也“本性暴露”,让太子知道这是给请了个严师回来。 让你小子总趁着朕忙于国事时不思课业,这下有秉宽在,看你怎么得瑟! 戴义试探问道:“张先生……是否真的敢以严厉之法矫正太子过失?” 朱佑樘走在前面,闻言侧目看他一眼,笑道:“秉宽什么为人你不知道?别看他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做起事来可是丝毫不含糊,你见过他对太子卑躬屈膝吗?” 戴义一想。 还真没有。 难道是说,太子是欺软怕硬?别人对他客气,他就变本加厉。 而张周对他没个好颜色,太子反而巴结不得? 属驴的? “恩荣宴也快结束了?去通知一声,让秉宽完事后早些入宫来,把此消息告诉他。”朱佑樘兴冲冲的。 好不容易给儿子请了个自以为很称职的先生,朱佑樘忍不住想跟张周分享一下自己的想法。 戴义道:“那奴婢这就安排人去通知。” “快去!” …… …… 礼部,恩荣宴。 张周作为状元,是在场最受瞩目的焦点,张懋更是在酒桌上毫不掩饰对张周的欣赏,亲自给张周敬酒,让在场的新科进士都看呆了。 英国公作为大明武勋之首,都是别人巴结不得的人物。 居然是这么“平易近人”? 可他就算再客气,也不能对一个新科进士客气到这种程度? 一名侍宴的都督府属官道:“这位张状元,不但才学了得,更是上通天意,在悬壶事上也是卓有见地,听说更是能治得疑难杂症,连京城的痘疮时疫都能消解,真乃当世奇人。” 吹牛逼,不吹张懋的,却是把牛逼往张周身上吹。 张懋提着酒杯再一次站起身,老脸因为多喝几杯,还有些红扑扑的。 各席位的进士见张懋起身,也都跟着起来。 只有旁边一个黑着脸一起来赴宴的国子祭酒林瀚,则依旧安坐在那。 我林瀚需要给你张老头面子?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啊! 你在都督府再牛逼,以后咱俩能有什么交集吗? 张懋也就当没见到林瀚对自己的冷漠,笑着对张周道:“秉宽贤侄也乃是我张某人的恩人,犬子得病卧榻多年,全靠他治病救人,所以他入朝之后,老夫一定会尽心提携!” 进士们一个个投来羡慕的目光。 但还是有心人在琢磨。 你张老头喝多了? 你提携他?以人家如今的身份地位,怕是你想求他提携,他都不带搭理你的? 在场的进士多数只知张周为公主治病、预言宫灾、助王威宁取得西北大捷等事,他们也并不能从先前的告示中知晓皇帝对张周的依赖有多大,也不知道张周如今经常出入宫门是皇帝最信赖的顾问。 他们只当张周是个有功之臣,只有少数人知道张周现在于皇帝眼中的地位,比之全盛时期的李广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英国公客气了。”张周笑着还礼。 张懋道:“来,满饮此杯。” …… …… 恩荣宴的氛围很怪异。 因为张懋等人就是围着张周一个人转,以至于在场多数进士都被冷落,进士毕竟生平只有一次参加恩荣宴的机会,他们也不清楚到底以往也是状元能得到特别待遇,还是只有今天是这样。 宴席即将结束时。 张周拿起酒杯走到唐寅面前,唐寅看着张周,面色很怪异。 张周笑道:“唐兄,咱的赌约也该兑现一下了?你我相约,以殿试排次论高低,如今你输了,不会就此不认?” 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 连张懋等有官爵在身的人也走过来凑热闹。 张懋道:“秉宽啊,老夫也听说你们的赌约,是说你赢了,让这位江南亚元,拜在你师门?” “师门何在?”唐寅吸口气之后,镇定自若道。 张周笑了笑道:“家师云游四海,我也不知他在何处,便代师收徒。” 意思是,你不用找恩师了。 直接找我这个师兄就行,人家说长兄为父,我是你长师兄,你拿我当师父就行。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一章 谁带谁飞? 所有人都打量着唐寅。 难题抛给了他。 现在他已经中了进士,先前所谓的赌约完全可以弃之不顾,都是进士凭什么就让我加入你师门? 如果你的先生就立在这里,我拜他也就算了,你居然还想代伱的老师收我进门?难道我唐某人不要面子的? “唐同年,不必将此等事放在心上。”有人过去劝唐寅,“都是同年,何必当真?” “是啊,就算是要拜师,也没有代师收弟子的道理?” 一群同年进士七嘴八舌说着。 张懋站在旁边笑而不语,差点就想说,你们这群没见识的,这叫摆个机会在人面前,你们还能劝人家把机会放弃的? 唐寅语气很镇定道:“生而为人信守誓约是重要的,在下岂能做出违约之事?” 说完,唐寅很珍重,当着众人的面于张周面前跪下来,恭敬道:“师门在上,弟子唐寅,定致知求学不忘师门教诲。” 因为是在恩荣宴上当众朝同年进士下跪,虽然嘴上说是拜师的,但这也有损于读书人的尊严,更别说是唐寅的年岁还比张周年长,二人之前又有那么多过节。 张周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再说拜师之事并未折辱于谁,以后便称呼你一声唐师弟。起身。” “呼。” 唐寅长呼一口气。 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当他站起身时,也不往周围人的脸上去观察,大概也知道别人对自己会带着偏见和轻视。 以他的心高气傲,对张周下跪这一下,也是需要鼓足半辈子勇气的。 张周笑道:“还请唐师弟你近日登门去,做正式拜师礼数,近日在下便替家师收你进师门。” 唐寅抬头看了张周一眼。 一次不行,还要第二次? 我这都给你跪下了。 既是要感谢你在鬻题案上的相助,又是履行赌约,你居然还不肯罢休? 要收我进师门的事,不是故意折辱我,而是来真的? “好了,恩荣宴还要继续。”张懋笑道,“诸位以后都是一殿之臣,当互相帮辅才是。” 唐寅本来就坐在次桌,因这件事,他似乎也不好意思坐在前面,直接就往后面的酒桌方向而去。 在场的人言谈之间,似都没把这小插曲放在心中,却不时有人往唐寅那边看过去,这也让唐寅多少挂不住面子。 …… …… 恩荣午宴结束。 张懋本要送张周出门,却是这边林瀚将张周叫到一边。 林瀚作为国子祭酒、挂礼部右侍郎衔,本并无出席恩荣宴的必要,今天还是有旨意特地让他来的,连他自己都没搞清楚状况。 “张秉宽,你可知中官何以传话,让老夫来此?” 林瀚还摆着一张臭脸。 张周笑道:“不知。” 他是真不知道,不过想来皇帝要让他跟文儒走得近一点,刘健李东阳他们是别想的,皇帝大概也是要另辟蹊径,到底张周名义上是国子监出来的,让他跟林瀚走近一些,让林瀚给他当个开路扬名的人,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别人想非议他的时候,也要考虑一下林瀚的面子是不是? 林瀚先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靠近之后,才问道:“先前太皇太后所提的事,可还有下文?” “哪件事?”张周问道。 林瀚道:“便是让小女入宫……” “哦,最近在下没见过太皇太后,也不知她是否有下一步的安排,回头有机会帮你问问。”张周笑呵呵的样子。 林瀚发现自己跟张周不是一路人,便不想与张周多言。 …… …… 众进士于礼部之外,拱手作别。 正好遇上礼部尚书徐琼的轿子停下,有人想过去攀关系的,也被礼部的人给挡开。 人太多,礼部衙门就那么大,门口有些乱。 张周这边倒是有锦衣卫专程来接他入宫,毕竟皇帝要跟他提给太子当老师的事。 至于林瀚,本要先跟徐琼打一声招呼再走,却发现萧敬的马车也停下来,萧敬带着一名太监走下来,林瀚并不认识。 萧敬目标是他林瀚,走过来,先做了引介:“林祭酒,这位是御用监的姜吕姜公公,他有太皇太后的意思,要传达给你。” “嗯。” 林瀚感觉到肩膀上的压力。 随后姜吕跟林瀚走到礼部衙门靠回廊的位置。 “林老祭酒,太皇太后吩咐,说是想给您保媒拉纤,将令千金许配个人家,可否愿意?”姜吕还是很客气的。 就算这近乎是周太后的命令,他也要装出是来跟林瀚商议的样子。 林瀚道:“小女已出嫁……” 姜吕笑道:“是您庶出的二女林仪,曾与您夫人入宫见过太皇太后的,以咱家所知,她到现在都尚未许配人家。” 林瀚皱眉。 这连我嫁没嫁女儿的事,都打听清楚?看来太皇太后是要动真格的。 但老太太这么着急为你孙子纳妃,皇后那边怎么想? 姜吕见林瀚不答,也想着早点说完事早点回去:“是本届殿试的状元,张周张先生。” “咳咳。” 林瀚对此是始料不及的。 不是说给皇帝纳妃吗?怎么成了给那小子……纳妾? “姜公公,是张秉宽吗?他不是已娶了妻房?太皇太后这是何意?” 林瀚心说,这老太太挺有意思啊,明着说我闺女是庶出的就罢了,现在还要把我闺女许配给个有妇之夫,还好意思说这叫保媒拉纤? 这是要让我林某人卖女儿吗? 姜吕大概猜到林瀚的态度,将一封信拿出来道:“这是太皇太后的懿旨,上面说得很清楚,你看看。” 林瀚面色犹豫,还是将懿旨拿过来。 看到上面的内容,越看眉头皱得越深,在上面周太后难掩对张周的推崇,认为张周应该跟林瀚结成秦晋之好云云……却丝毫不提张周已经娶妻的事。 “太皇太后明知张秉宽已有家室,却还如此,可是强人所难?”林瀚也豁出去了。 谁说太皇太后就可以乱来的? 还有没有王法? 姜吕冷冷道:“林老祭酒,太皇太后既是想成全你们两家的喜事,也是要帮张先生,还要帮陛下一把。您在朝中德高望重,但也该知晓这并非臣子可以质疑的。另外,您是想让令嫒入宫吗?” 别看姜吕平时客客气气的,但作为周太后身边的贴己人,他没点本事是不行的。 林瀚怔在当场。 姜吕道:“萧公公那边还等咱家去回复,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还在等消息,还请您不要拂了这面子。” “父亲……” 正说着,林瀚的儿子林庭出了礼部后本想与他一同回去,一直找不到人,好不容易看到他在一边,一边喊着一边走过来。 林瀚随即伸手示意让儿子先靠边站。 林瀚道:“此事还请让老夫回去再做思量。” “太皇太后和萧公公那边怎么说?”姜吕心想,还真是有脸了,这么好的事你居然还要思量? 不给面子? 林瀚无奈道:“老夫自会给太皇太后一个交代,但请给老夫时间……” 说完林瀚不理会要他明确答案的姜吕,径直往远处走去。 “父亲。” 林庭见父亲终于走过来,赶紧过去迎。 “走!” 林瀚态度坚决,带着儿子便往街口方向而去。 …… …… 萧敬是带着给张周说媒的消息,去到宫门,带张周一起入宫的。 “这是何必呢?” 张周听说此事,不由苦笑。 皇帝为了帮他,还真是舍得动用关系,连跟林瀚联姻这种事都干出来。 问题是林老头在学界那么高的地位,就算把庶女嫁给一个普通读书人当妻,也不可能会乐意让女儿去当妾? 萧敬笑道:“若乃是陛下赐婚,一切都将不同。” 张周笑了笑。 这头还有个王明珊的事没定下来,皇帝就要让他多个林仪的麻烦。 不过想想…… 男人嘛。 嘴上说麻烦,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想林仪那个爱说教,每次都想跟人讲理的文艺女青年,回头当了妾侍,明明很想跟他争却又不敢争……再让她在绣榻上等着“侍寝”……啧啧。 “张先生,今日陛下乃是提要让您进讲东宫之事。”萧敬道。 “进讲?早了点?我只是个修撰。”张周道。 身为史馆修撰,平时给那些讲官整理一下讲案,都属于脸上有光的事,居然让我去进讲? 萧敬道:“是这样,陛下本想直接拔擢您为侍讲,是刘阁老说,如此会乱了规矩。陛下跟刘阁老他们商议过,折中一下,让您先以翰林修撰入宫进讲,一两个月后便将您提拔为侍讲,先委屈一下您……” 张周想说,如果这都叫委屈的话,那估计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要委屈到沟里去了。 多少人羡慕不得的事情啊。 “陛下还说,让您严格管教太子,不必给太子留任何的情面,该打就打,该罚就罚。”萧敬道。 张周听出来,这就是让他代皇帝去管教儿子。 可问题是…… 陛下,那是您儿子,不是我儿子,我儿子打起来没毛病,看不顺眼可以先揍一顿再想理由。 您儿子我随便打的话,您嘴上说支持,怕是心里会心疼的要命? 自己舍不得打,让别人打? 当父母的,总是会有这种理想,等落实的时候心思就不同了。 …… …… 乾清宫内。 朱佑樘会见张周,神色很是愉悦,先不说教太子的事,而是先拿出朱凤到宁远之后给皇帝的上奏,说明在宁远备战的情况。 “……知节是个会办事的孩子啊,刚到没两日,就已布置得有声有色,连张永和陈锐他们都对他称颂有加,连任良他们也认为朕选了个能人过去……” 朱佑樘脸色很得意,似乎为自己的选人用人正确而自豪。 张周闻言暗暗皱眉。 陛下,您是听不出好赖话是?那群人是真觉得朱凤是能人? 根本是知道他是你选出来的,就算朱凤是个草包,他们也会在你面前吹朱凤的彩虹屁,间接就是在拍你的马屁。 这还用我来跟你解释? “临近狄夷犯境的期限,朕对多有期许,若是知节能带兵于宁远再传一场捷报,大明的九边便可安定详和,朕估计未来一两年都不必再为边陲的事发愁。” “不过想来也无大碍,毕竟有你在嘛。” 朱佑樘面带期许之色。 张周也不好意思打击朱佑樘的自信心。 草原派系林立,这两年草原的光景又不好,草不肥马也不壮,倒是草原饿狼的胃口却还不小,如果王威宁一直不死的话,或许还有点把握。 可以后你再让我去与预测何时何地会有敌情……蝴蝶效应的存在,已不可能再实时掌控,就只能靠边军将士随机应变自己去浴血拼杀。 “秉宽,太皇太后要给你说媒的事,跟你说了?”朱佑樘笑着道。 当皇帝的,也很讲情面,不先提请张周给儿子当老师的事,先问张周这边的事情。 张周拱手:“陛下,只怕这会令林祭酒为难。” 朱佑樘叹息道:“林祭酒家的千金,朕让人探寻过,才学样貌都不错,奈何都是庶出,如果是太皇太后说媒,朕御旨亲题的话,不觉得这有何亏待。相反,这是一种恩遇。” 大概的意思是,你林瀚自己都是纳妾生的女儿,凭什么就想让别人明媒正娶当正室? 大户人家不肯跟你联姻,难道你心里没数? “秉宽,其实这也是为你将来在朝为官铺路,林祭酒年老体迈,在国子监中或也留不了多久,朕本来的想法,是调他去南京……在京北六部中已很难为他腾出位置。但若是跟你联姻的话,朕无论如何都要将他留在京师叙用。” 朱佑樘算是对张周示好,也是给林瀚机会。 你林瀚再牛逼,跟当朝的主流文官体系还是有隔阂的,你现在已是国子监祭酒挂礼部右侍郎头衔,如果你还想更进一步,只能去南京当尚书。 历史上,林瀚也正是在弘治十三年调南京为吏部尚书。 但南京……就是个养闲人的地方,一个南京吏部尚书,论职权跟京师的尚书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最后林瀚混了个兼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这要比南京吏部尚书好一点。 毕竟南京六部中,只有兵部和户部算是有点职权。 可现在皇帝也说了,要是林瀚识相,跟张周联姻的话,看起来是林瀚带张周,但其实是张周带林瀚起飞,皇帝再怎样,就算是明知得罪刘健等人,坏了京城官场的秩序,也会给他拔个北六部的尚书给他。 “秉宽,朕既是在帮你,也是在帮他呀。”朱佑樘叹道。 皇帝的意思是。 秉宽贤弟,你看为兄对你还算是帮衬? 至于对林瀚……他如果识相跟你联姻,那朕就顺手帮他一把,若他不识相那朕也没帮他的道理,基本上可以早早发南京去。 “臣也不好说。”张周苦笑了一下。 其实这就看林瀚怎么想。 张周也知道,如果明确跟林瀚说,你跟我联姻就能当京城的六部尚书,那林瀚肯定会嗤之以鼻说自己不需要。 但林瀚是真不需要吗? 当了一辈子官,凭什么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学究,能力也不差,当尚书只能去当南京的?谁不想留在京城图更大的发展? 张周大概能理解。 皇帝这是以他张周自成一派,开始往他身边塞人。 林瀚就是第一个。 “朕不会让你去说,朕会亲自跟他说的。”朱佑樘道,“这点你毋须担心,即便林祭酒不行,也可以跟他人商议。这京师中的名媛闺秀又不是只有这一个……” 张周还是挺意外的。 看来皇帝帮他联姻,以谋求仕途的心很坚定。 这都让张周不好意思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朕想让你早些入宫来给太子进讲,这孩子太闹,除了你之外,别人都无法让他定下心读书,这件事朕没提前跟你商议,就怕你为难。” 朱佑樘都有点不好意思提这个。 张周心想,我是臣子啊,我考中状元,不就是为了干这种事的?你还跟我商量什么? 一道旨意下来,我不干也得干。 “陛下,此乃臣的本分。”张周道。 “不要这么说秉宽,你的雄韬武略是为治国安邦的,教太子对你来说是大材小用,你给太子授课有不顺心的地方,随时跟朕说,朕会给你另行安排差事。未来一段时间,你或会很忙,早朝也多需要你去参与……” 皇帝不好意思的地方,还不止让张周去当朱厚照老师这一项。 以朱佑樘的意思,你都中进士了,以后入朝参政议政也是你的分内之事,甚至以后还要给朕当幕僚……种种事情,都要你一个人一肩挑。 你张秉宽可能比首辅大臣都要累。 张周道:“陛下,您对臣如此赏识,反而会让臣有些局促了。” “别!”朱佑樘听说张周局促,赶紧从案桌之后走出来,到张周面前一起站着。 “秉宽,朕是把你当朋友看待的,你也无须总将自己当大明的臣子,你我可以畅所欲言。今日与朕去御花园,朕有养生的事问你。” “另外在宫里用晚膳,朕会叫太子和皇后一起,去到太皇太后处……她老人家为你保媒,你也应该去感谢才是……”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二章 代君王答臣子问 张周要应酬朱佑樘一家子的妇孺。 下午天黑之后他才跟着朱佑樘又回到乾清宫,此时朱佑樘喝了两杯酒,脸色红润带着几分醉意,却是让戴义将之前不好意思拿出来的一堆奏疏,展现给张周看。 “秉宽,朕都不想跟你提这些,这两月九边用兵甚多,但多也是出自朕意,朝中不通晓其意的人便接连上奏质疑,烦不胜烦。你看看。” 随即他让戴义把奏疏拿了几份给张周看。 其实张周不看也大概知晓。 从偏头关用兵,再到如今辽东用兵,都是皇帝听了他的意见之后自作主张,在出兵策略上与朝臣近乎毫无关系,文官觉得皇帝屡屡跳过朝堂办事,无论皇帝的事做得对错,他们都会进言质疑,劝谏皇帝要规正心态多参详大臣的意见等等。 本身偏关用兵和辽东宁远用兵也有“偏颇”的地方。 偏头关被王越炸得不成样子,宁远则是皇帝派了三个在军中极有争议的人去带兵,还是防备朵颜三卫主动突袭……怎么看都不是正常的调兵遣将。 张周道:“陛下,是臣造成这一切,给陛下添堵。” 朱佑樘借着一点酒劲,很松散坐在椅子上,摆摆手道:“这与你无关,伱一直都是在为朕,为大明,没有任何的过错,为何要跟朕认错呢?” 戴义笑道:“是啊张先生,是那些臣僚不谙世事,到现在您的提议,可是让大明九边各镇都安稳,将士们也上下一心。” 是吗? 张周差点想说,这是忘了在偏头关一战之后,达延汗和朵颜三卫仍旧敢来犯境,还掠夺人畜的事了? “陛下,若是大臣对此有何意见,不妨由臣去面对,为他们答疑解惑,臣愿意为陛下分忧。” 张周不能不识趣。 皇帝既然跟他提了这件事,那皇帝就有让他来出谋划策的意思。 其实这种事要解决起来很简单,那就是找个“懂行”的人去跟那些大臣解释一下,不管懂行人所说的理论,是否能为那些大臣所接受,至少在转移矛盾这件事上,效果是很显着的。 现在那些大臣都把目标对准了“刚愎自用”的皇帝,如果他张周出去跟大臣争论一番,大臣肯定就把矛头对准他了。 朱佑樘道:“秉宽你别误会,朕没有让你去给那些臣工答疑解惑的意思,而且无论你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进去的。” 张周笑道:“事在人为,如果这一切都是臣所造成,而臣却又一直回避不出的话,他们更会觉得陛下包庇于臣,对臣的态度也会更加不善。陛下不是还说,想让臣以后好好当官?” 你这个当皇帝的,又没隐藏我这个当臣子的存在,那些大臣就算现在目标是你,难道他们不知道背后是我在出谋划策? 你还说要好好帮我当官,你对我偏袒的态度,才是影响我仕途前进最大的“阻力”。 当然这股阻力只是相对那些文臣的态度而言,换个角度说,傻子才不要皇帝的绝对信任。 管那些文臣怎么想呢,那些文臣的意思就是,任何冒头的文官不管对错都要打压,一切都要按照他们论资排辈的规矩来,如果按照他们的标准,我在官场不混个二三十年,休想成为大明的顶梁柱。 跟文臣玩? 开玩笑。 有皇帝和太子绝对信任的,还跟那些文官一起玩的,才是想不开。 戴义见朱佑樘有犹豫之色,进言道:“陛下,奴婢也觉得张先生言之有理,不如……让他去试试?” 朱佑樘思忖之后,勉强点头道:“那好,明日一早你入宫来,跟他们谈谈此事,你放心,如果他们有为难你的,朕也不会坐视不理。” …… …… 张周觉得自己,要去舌战群儒了。 作为一个新科进士,跟大臣们做朝堂上的争辩,并不是第一次,但之前只是为鬻题案涉案的自己辩护,不算是跟大臣正面交锋,但这次不同了,他要直接去跟大臣就西北和辽东等地的用兵做争论。 挑战性还是很高的。 当晚回到家时,蒋苹渝还在教两个新丫鬟做事,两个新丫鬟名叫秋分和冬至。 一下就把春夏秋冬都凑齐了,再加上王明珊带过来的两个丫鬟,张周府上已经有六个能干活的女人,再加上护院什么的,人口也直逼二十人规模,这还不算外面帮忙守夜看家护院的锦衣卫。 “老爷,您喝酒了?”蒋苹渝接过张周的外衣,便感觉有酒气。 张周笑道:“中状元之后,应酬很多,白天是恩荣宴,下午又去宫里陪陛下、皇后和太皇太后,只是小酌几杯,没有什么醉意。” 以为人人都像你爹那样,是个酒缸? 蒋老头跟我喝酒的时候稍逊一筹,但在外面随便一个人都能被他喝倒,这货为什么喜欢来跟我喝酒,那还不是因为他第一次感受到曾经那些拼酒手下败将面对他时候的压力? “早点睡,明天一早我还要去宫里。”张周道,“陛下还赐了我一身朝服,正六品的史馆修撰,以后就是翰林院的官了。” 蒋苹渝欢喜道:“那老爷就正式当官了?这叫大登科。老爷不是说还要小登科?这两天妾身已教了王家妹妹不少的事情,她今晚已在房里等你了。” “这个……” 张周这才想起来,先前是提过要大登科后小登科的事。 可今天这么多事忙着,哪还记得?再说明天一早就要去皇宫舌战群儒,今晚如果再忙碌到很晚的话,睡不好明天一早没精神,万一在跟人唇枪舌剑的时候脑袋思路跟不行,哑火了怎么办? “哎呀,夫人啊,你也是好奇怪,为什么要把自己相公往别人的绣榻上推呢?”张周感慨道。 蒋苹渝瞪大眼。 丈夫今天是转性了?这种事居然来问她? 张周笑道:“今天太累,事就先放到明天。她明天……应该方便?” “应该,没什么问题。那老爷明天可要早点回来。”蒋苹渝嘱咐道。 “嗯,完事我就回来,争取中午就回来,到后天一早我哪都不去,练体操这种事,不勤快点怎么行?” 张周突然又信心满满起来。 虽然今晚不能做太操劳的事情,但还是要抱着自家夫人好好睡一觉的,有高床软枕温香满怀不享受,简直是愧对穿越一场啊。 …… …… 翌日清早。 张周就换上自己的新朝服,带着王明珊出门了。 王明珊对于昨夜被张周放鸽子的事一点都没有介意,就算是蒋苹渝和韩卿最近对她一番指点,她也没明白过来这对她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不就是睡觉吗? 在哪睡不是睡?怎么睡又不是睡? 都被祖父和父亲送到张家来了,难道在绣榻上休息,还会比每天在张周屁股后面跟进跟出更累? 皇宫内。 奉天殿前,众大臣早早便入宫,本来他们也不知道今天朝堂上会发生什么,但等他们看到张周在萧敬的引路下抵达,而张周还穿了一身本该等过两日才会赐的官服时。 他们中有的人似乎意识到,今天朝议不会太简单。 “秉宽啊,又见面了!” 张周立在文官那边,显得形单影只,能到奉天殿来议事的文臣,都会有意跟他隔开一段距离。 但武勋那边就没什么避讳了,张懋更是很热情把张周招呼到武勋那边,还给周围几个勋臣做了引介。 “秉宽可是能人啊,大明的状元,三元及第,将来必定是出将入相,看看这身官服多么得体?真是配得上秉宽你的雄姿……” 张懋吹捧起人来,一点都不觉得脸红。 而武勋那边则似乎都觉得张懋说得很有道理,点头应是甚至是在帮衬几句的很多,这就让不远处那些文官听了很不是个滋味。 感情我们眼中的沙子,在武勋那边就是金疙瘩? …… …… 朝议开始。 张周不出意外的,仍旧是立在文臣最末尾的位置,是跟着六科的几个都给事中一起站。 朝议开始所议的内容,涉及到各地的王府、天灾人祸,还有地方上奏报有关的盗寇劫掠等事,六部的棘手事情,都先放到了第二步,至于张周则只是立在后面听着,没叫到他,事情就跟他无关,无须他出来掺和任何的意见。 朝议过了中段。 由朱佑樘亲自提出有关九边用兵的议题。 “……到己未年后,正月里朕让王威宁于偏关备战,二月偏关一战,狄夷各路犯境本已开始消停,却是在进入三月之后,朵颜三卫和鞑靼小王子仍不思臣道,接连有寇边扰民之举,朕于这两月对九边各处多有调遣和布防之事,诸位卿家多有质疑……” 在场的大臣心说,不用陛下您来替我们总结。 您只要说,以后都听我们的,按照我们的规则来,那就没人质疑你了。 你听我们的,我们还要质疑,那意思是我们自己质疑自己? 朱佑樘道:“朕对于用兵之事,不想解释太多,有些事涉及到天意,朕也不知是否该提前泄露。朕特地叫了新科进士张周,有些事他参与其中,尤其是偏关捷报,他居功至伟,你们有疑惑便问问他。” “哗。” 皇帝的话音落,朝堂瞬间炸开锅。 皇帝不亲自解释,居然让我们去问张周那小子? 难怪这小子今天会出现在朝堂,感情今天他是来当皇帝“挡箭牌”的? 这边众大臣还在私下里议论纷纷,而张周则在诸人的目视之下,从文官队伍的最后一排走出来,缓缓走到奉天殿大殿的前面,左右分别是刘健和张懋。 “臣参见陛下。”张周道。 朱佑樘笑道:“张卿家,你不必拘礼,今天有些事,由你来跟诸位臣工说说,朕其实有些地方也不是很明了。就当是一并答疑解惑了。” “是。” 张周先拱手恭敬应了。 随后才侧过身看着在场的文官。 他不需要看武勋,光从张懋等人先前对他的态度,他也看出来了,朝堂上武勋参政议政的权力还不如他呢。 弘治年间,勋贵在朝堂上都快活成狗了,指望他们出来挑大梁? 张周清了清嗓子,以不卑不亢的平和语气,朗声道:“在下自知才疏学浅,才学见地不能与诸位阁老、部堂相提并论,但对于用兵之事也有自己的一些见解,若诸位有何疑惑之处,在下尽自己所能,为诸位说明情由,但若有涉及到天机大事的,无从解释清楚的,也请诸位见谅。在下先在这里有礼了。” 光从这开场来说。 连一些喜欢挑剔的人,诸如谢迁等,也觉得张周还挺“识相”。 居然知道先跟我们认错,说明自己才疏学浅。 但你这小子怎么看,都好像是在跟我们耀武扬威的啊。 我们觉得你是,你就是!少他娘的解释!这叫刻板偏见,种下的因就该有今天的果,你一时半会是改不了了! 谢迁伶牙俐齿,先笑着问道:“天意?你是说,你在用天意辅弼陛下,打理朝事吗?” 谢迁一看就是诡辩的高手,他上来不问什么辽东战事,先抓着张周说话字眼中有关“天意”的说法,把张周帮皇帝出谋划策,说成是以方士之言蛊惑皇帝的奸佞之举。 张周笑了笑。 辩论会,不问事由结果,只先定立场,先给扣帽子,果然是诡辩的第一要素,将对手置于舆论的下风,然后在上风向以告告子上的口吻去说教。 这就好像是大学校园内的辩论会。 不过他张某人作为教育工作者,以前这种辩论会都是主办方和发起人,今天自己要下场辩论了。 对手嘛……看起来挺强。 但如果是相比于未来信息爆炸时代所培养出来的辩论高手,孰强孰弱还真不一定。 张周心里在笑。 谢阁老,你哲学思辨的书看过几本?存在主义、唯物主义、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的理论学得怎么样? “是的谢阁老,你说的没错,在下就是在用天意为陛下献策,怪力乱神的事也谈过不少,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天意是否真的会兑现,所以有时候想起来,心中也很惶恐,生怕哪一步走错了,容易万劫不复。”张周语气淡定跟谢迁道。 “嗯?” 谢迁也听蒙了。 这小子…… 就这么承认了? 我这舆论的上风占得也太轻松了?这小子这是要认输吗?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道理你都不懂? 拿天意辅佐治国,你是想让别人不知道你是个佞臣? 张周趁着谢迁始料不及,还在那琢磨张周这话是什么用意时,又转身朝朱佑樘郑重认错道:“陛下,臣总是以天意建言,甚至连用兵之事也多有涉及,或有祸乱朝政之嫌,还望陛下恕罪!” 认错了?不对,这是认罪了? 这…… 谢迁再懂得辩论,也对眼前的事有点始料不及。 朱佑樘则笑道:“张卿家,你不必自责,天意本就存在,不然为何自古以来君王治事、臣子言事,多都以天道而论?况且从你为朕进言开始,你所预言之事,未有一件未曾兑现的,无论是天意或者人心,你都能做到洞若观火,若这都要怪责于你的话,那朕实在就太过于昏聩了!” 谢迁听到这里。 便不由闭上眼,心中叹息一声。 没料到这一点啊。 看起来第一句,这小子就不打自招,承认自己是个方士和佞臣,但最大的问题不在于他是个什么,而是皇帝信任他,更可甚的是,这小子之前屡屡的进言没有一次算差的,就算他是拿天意来糊弄事,可问题是自古以来大臣自己不也喜欢拿天意说事吗? 不然为何在清宁宫灾之后,朝中光以灾情言事的奏疏,就有几百份,甚至他们这些大臣还以触怒上天为由,要请辞呢?连皇帝都要因为清宁宫的火灾下罪己诏。 大家都不信,还用搞这种事? 这种事不管你大臣信不信,或者是皇帝信不信。 主要是黎民百姓相信。 现在更可甚的是,但凡是张周说的,皇帝也深信不疑。 气不气? “谢阁老,您担心得也对,在下的确没有把握每件事都能言中,所以在下也跟陛下提过,若是有哪件事未能言中的,也请陛下恕罪。而在下因天意而进言九边用兵之事,也从来不是轻兵冒进或是做出主动出击之举,而偏头关一战……战局有些失控,那也是威宁侯自行决定战略的结果。我可没让他把城关给炸了!这跟我没关系啊。” 张周一边在承认自己就是个进言的方士,一边却还在为自己推卸责任。 谢迁一时也没搞清楚,这小子到底是什么套路? 为什么跟这小子争论,让人有种忍不住想打人的冲动呢? 这说话的口气……那惹人嫌的姿态,还有那很不客气直面问题的方式……懂不懂什么叫中庸之道?有些事情和立场,你不该有所回避的? 朱佑樘道:“这点,朕也可以为张卿家作证,当时张卿家只提出二月中,鞑靼或会犯境于偏关,还提供了威武天火药,工匠和制造天火药的材料,是由王威宁亲自带去偏关,至于如何用兵,张卿家并未过多参与,当时他还在贡院中。” 这就更让谢迁无力。 张周在这里耍花枪,皇帝却在背后力挺。 辩论公证人和裁判都站在张周那边……难怪这小子可以不按套路出牌啊。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三章 车轮战 皇帝都给张周背书,张周似乎气势更足了。 张周笑看着谢迁道:“谢阁老,您还有何疑问吗?一并说出来,在下知无不言。” 不挑别人,专打谢迁,张周此举好似就是告诉谢迁,我知道你是大明朝堂上最能言善辩的那个,今天也别叫别人出来跟我辩论,免得给陛下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那就咱俩lo,你别是不敢接? 张周此举也是经过考量的。 真要舌战群儒,都出来质疑他,光是应付每个人的性格和观点,就很费事。 还不如直接面对一个最强的。 这样做最大限度避免了一次跟一群人交恶,反正谢迁这个人平时就喜欢跟人胡侃,如果你在廷辩上不如别人,以伱谢老儿的性格,就算一时吹胡子瞪眼的,也不至于跟我一个年轻人记仇? 就挑个脾气好的谢迁来对线。 谢迁自然乐得跟张周好好论一论,他道:“张进士,既然你也承认威武天火药是出自你之手,那偏关城塞损毁之事,就不可能跟你毫无关联了?哪怕此事不是出自你的授意,此事也应与你有莫大关联。” “对!” 文官那边好像突然从谢迁的指引中找到了议题的关键。 炸毁偏头关城墙这件事,发明新火药的张秉宽你不担责任,谁来担?没有你的火药,王威宁就算有这心也没这能耐。 张周笑道:“谢阁老,你也知道,方士都喜欢炼丹,还喜欢研究火药。” “嗯。” 谢迁点头。 你小子承认自己是方士,也承认你自己喜欢搞那些奇技淫巧的东西?那你就是认输,准备认罪认罚? 张周道:“据说华夏火药的发明,是从唐代前后,由炼丹的方士在控制炉火时所研制出来的,那今日若是有鞑靼人借助火药来攻陷我大明的城塞,我们是否还要去把发明人的坟墓给他掘了,再将他挫骨扬灰以示惩戒呢?” “啊?!” 在场别说是文官,就连武勋那边也都哗然。 张周这议论的方式,可说是“别开生面”,在朝堂廷辩上,像张周这么敢说敢打比方的人,还真没有。 “你!” 谢迁一时都语塞。 就连谢迁都觉得,这小子说话时没顾虑吗? 张周继续侃侃而谈道:“以在下想来,无论某件东西出自谁之手,由谁所发明研究,至于用此物做了什么事,那也该由使用之人来承担功劳或者过错……谢阁老先不要打断我,我的意思也很明白,偏头关的功劳我并不想去窃占,是他王威宁的就是他的,我从来没想居功。” 谢迁差点就想说。 皇帝都给你记下发明威武天火药的功劳,你居然说威武天火药炸偏头关跟你没关系? 张周就直接堵上他的嘴。 那功劳我不要了。 我发明硝化甘油帮你们破敌,就因为王威宁把城给炸了,你们还打算来个秋后算账是吗?说不要脸说的就是你们这群文臣,既然你们非要纠结发明人在其中应该担何等功过,那我便直接说,我既不想担责也不稀罕那功劳。 谢迁别提有多恼火。 以他的伶牙俐齿,在朝堂上跟人辩论,以往是难觅对手。 今天来个强的,还让他一时间哑口,心里那股窝火,还有好胜心一起来,谢迁登时也好似一只斗鸡一般,跟张周较上劲了。 谢迁气势汹汹道:“偏关的事,不与你争,那场是赢了,大明的威风打了出来,你有提前预言之功没人否认。但辽东又是怎生回事?为何要用朱凤、张延龄、陈锐三人领兵?又不以都御史为主导,竟以武勋领兵且总兵官乃临时征调,不谪地方将帅,如何以外兵官取胜?” 张周一听就知道,现在文官是把任用朱凤、张延龄和陈锐三个人的责任归到他身上来了。 这就怪皇帝自作主张。 用谁不好,非要用朱知节……那是个打硬仗的主儿吗?至于张延龄,更是胡闹。 唯独有领兵经验的陈锐,还因为最近名声不好,在军中声望直降。 陛下,臣知道最近你飘了,但有事咱能好好商量吗? 张周笑道:“谢阁老言之有理,不如我们现在就将此三人更迭,再临时换一名都御史前去,以起来领兵备战?” “你!”这次谢迁是生气了。 朱佑樘出面说和道:“张卿家,不要对谢阁老无礼,有事说事,其实……” 朱佑樘一看这件事不好解释,的确用朱凤、张延龄和陈锐这件事,是他自己的决定,他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这件事跟张周没多大关系,张周不过是提供了辽东用兵的思路,而他这个当皇帝的一意孤行用了这三人。 张周道:“陛下,臣认为,辽东用兵之事,当审时度势,若此三人有能力,当一视同仁以待之。当以结果论成败,而不该在事前将其能力所否认。” 话音落,现场很安静。 文官似乎都在等着谢迁继续发难。 武勋那边则觉得很憋屈,以往就是这样,用不用人,全靠你们文官来决定,难得这次皇帝有破格用人的举动,哪怕我们也瞧不上朱凤、张延龄和陈锐,单就从皇帝用人思路改进这方面,多采纳别家意见而不全听你们文官的,我们就很支持。 谢迁此时也找回一些气势来,质问道:“你的意思,是要为他们三人的战果作保,以他们三人在辽东的功过,与你休戚相关?” “够了!” 朱佑樘听不下去,直接打断谢迁的话道,“谢阁老,有关用人方面的事,朕先前已跟你说得很清楚。那是朕自行决定用谁不用谁,用安边伯为总兵官,也是他可以执行张卿家的战略,如果你非要以用人来质疑此事的话,你还是直接来问朕!” 谢迁一下就被顶了回去。 其实有些事,不用皇帝来说,那些有深谋远虑的大臣也该分析到,用朱凤、张延龄和陈锐,不该出自张周的提议。 朱凤年轻气盛根本不适合当主帅,张延龄更不必说,跟张周是皇帝身边近臣的潜在对手,至于陈锐,张周曾帮过王越取得西北功勋,陈锐恨王越自然也就把张周恨上,张周有何必要去举荐一个对自己有成见的陈锐? 但张周肯为皇帝承担此事的责任,还是让那些文臣意识到,张周不像他们所想的那么没担当。 要不是皇帝出来说明情况,张周或就会直接在现场表明,这三人的功过是非与他张周荣辱与共,可以做到共同进退。 张周笑道:“陛下,难道辽东一战的结果,臣还能逃脱吗?” “你……” 朱佑樘一时沉默。 那些文官突然就兴奋起来。 是啊。 如果换做是张周今天踏足朝堂之前,如果辽东在宁远设伏兵败,张周还可以说,这件事与他无关,他只是提供了个策略,是朱凤等人用兵不当所导致败绩…… 但现在张周想洗脱关系都难。 张周不想跟朱凤三人上一条船,文官也会强行把张周绑到这条船上。 张周语气很平和道:“谢阁老,之前我该希望狄夷出现在我所预言出现的地方,也就是宁远城外,然后以安边伯等人领兵破敌,以求能安辽东定军心。那我现在是否应该祈求他们不来呢?” 谢迁将头别向一边:“你作何想法,与老夫无关。” 张周道:“那么我就要问谢阁老一句,如果我能推算到,狄夷在未来某个时间,的确可能会出现在某个地方,而且对我边民造成骚扰,甚至掠夺我边民人畜,那谢阁老不妨给我个意见,这件事我是该上奏,还是置若罔闻?” 在场的文官本来都坚定意见,要跟张周死磕到底的。 但听了张周的话,私下的议论声又起。 他们似乎明白了为何今天张周这么有气势,甚至皇帝为何对张周如此信任了。 因为张周所做的只是一个臣子应该尽的本分,就是把他所知道的告诉皇帝,剩下的安排由皇帝派人去完成,跟张周没多大关系,而张周又没有让边军杀进草原跟鞑靼人血拼到底。 要挑张周的过失,请问过失在何处? 张周道:“你若觉得我这是方士之言,可也别忘,大明有钦天监,钦天监的责任在我总结来,在于观象授时,钦天监能观测到天相,推演有灾祸发生,也会及时上报于陛下。” “而我不过是以普通臣民的心态,将自己所查,上达天听以做应对,至于是否可以兑现……到目前看来,好像并无偏差,那也就是说我的上报至少比钦天监准确一些。” 谢迁冷冷扫了张周一眼,不知该怎么回了。 在后世人看来,拿鬼神说事,很离谱,甚至是剑走偏锋。 但在这年头,不但是普通百姓信这个,连君臣上下其实也信,朝廷还有专门的机构来研究天相这回事,凭什么就要说张周的话是方士无端之言? 张周的意思是,钦天监十次预言九不准,照样还是每次推测到都上奏,而我十成十命中,就因为我预言太准让你们文官感受到压力,所以就不让我说了是吗? 还有这道理吗? …… …… 场面显得很尴尬。 文官被张周整得很没面子,主要在于张周不像李广,是靠炼丹和胡说八道上位的,而张周是靠真本事。 而他们对张周的打压,也不是出自张周胡作非为,很多人多还是出自于妒忌,说好听点是张周坏了朝堂进言的规矩,可究其根本,还不是因为张周破坏了文臣在皇帝心中唯一可信赖的地位? 张周道:“宁远之地,地势狭长而特殊,即便现在说了下一步可能狄夷犯境的重点便在此,其实也没什么,他们该来还是会来,因为在那地方设埋伏与之交战,还是挺难的。除非囤积重兵,但如此便会令其余被抽调兵马的各处,出现防备不足的情况。” 谢迁已不想跟张周继续争论,他退回到臣班。 众文官都很意外。 现在争论还没结果呢,刚才你谢迁争得不是挺好吗?隐约还有占上风的时候,怎么这时候退了? 只有谢迁自己知道,其实道德制高点已经被张周牢牢掌控,他再说什么意义也不大。 就在于张周说的,有事是该上奏还是置若罔闻,让谢迁觉得,其实张周本质上没错,错的可能就是张周太牛逼了,也太让文官下不来台,反正这小子都已经考中状元,加入我们了,在皇帝极度信任他的情况下,跟他争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除非辽东一战,张周预言错了,或者是以后遇到什么事,让张周失去皇帝的信任…… 谢迁在审时度势上也是很有一套的,一看风向不对,该扯呼的时候也丝毫不含糊。 李东阳见谢迁先撤了,他便明白要自己出马。 先前谢迁属于“感性派”,现在轮到他这个“理性派”出场。 换个思路,该跟你论得失了。 先前是狂轰滥炸,现在改争尺寸之地。 李东阳道:“张进士,既然你提到了宁远,那你是否该说明,此战的战略如何,当以如何的方式来破敌呢?若是你预言准确,那狄夷的目的,乃是来劫掠,应将边民调于城塞之中,待敌人来犯时集结优势兵力,为何却只有宁远一地有兵马调动?” 现在就论你的战术对不对。 在论之前。 至少先把你的战术用意给套出来,然后我们才好挑毛病来攻击你,甚至是让皇帝知道利害得失,按照我们文官的意见,去对宁远的战术做调整。 张周笑道:“李阁老相信朵颜三卫的兵马,真的会袭向宁远吗?” 这话就是在反呛李东阳。 你们文官不是不相信我的那些预言吗?既然不相信,那你们还管我在宁远用什么战术? 其实你们不过是想说,我只负责告诉皇帝哪里可能会有战事,而具体安排战术的事,由你们文官来定,是这意思?可惜啊,我也没反对你们参与其中,但谁让陛下现在就听我的,而不信你们的呢? 谁提出谁安排,你们都不信,还安排个屁啊? 李东阳道:“你只说出战术便可。” 张周道:“战事有结果之前,恕难奉告。” 饶是李东阳也知道张周可能脾气古怪,但也没想到张周居然会当着皇帝和文武大臣的面,直接让他这个阁老下不来台。 他甚至也在琢磨,这真的还有必要收揽这小子到文官阵营中来?感情他是铁了心要跟我们作对啊。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要考进士中状元呢? 文官那边听了张周的话,对张周敌意很大。 但武勋那边情况正好相反。 他们有种“终于熬出头”的感觉,难得啊,大明土木堡之变后五十年,终于又有人在朝堂上能跟文官叫板,还能取得天子的信任,看来我们武勋也终于不再用之前这五十年,要仰文臣的鼻息而活了呀! 吏部尚书屠滽质问道:“为何不能奉告?难道有何不可告人之事?” 张周道:“这位是屠部堂是?所谓不可告人是何意?如果是不可对外人言,以防被狄夷知悉的战术,那的确是不可告人之事,但你要说这是要危害于大明,我想你这就有点言过其实。” 朱佑樘见屠滽走出来,不由皱眉。 你屠滽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难道你屠滽不知道,其实你在刘健和李东阳等派系眼中,也是半个异类? 不然为何之前李广的事情发生之后,御史言官会拿你当靶子,对你连番参劾?而当时你还受了张周的恩惠,是张周提醒朕,不要追究于李广记账册子上的人情事,你现在却“恩将仇报”? 通政使元守直道:“有何不可说的?说出来,才可辨是非。难道是要以你一人,超脱于朝堂之上?” 张周道:“如果换做是两个月前,如果我在朝堂上提到了威武天火药,告知你们此物有此等威力,那诸位是否可信呢?” “你……” 元守直也哑火了。 威武天火药是什么东西,他也没见过,现在只听传得很邪乎,连城墙都能直接给炸塌,这东西可不是传统儒官所能理解的。 谢迁又笑道:“那你意思是说,你能拿出来的东西,还有比之威武天火药更强的?” “嗯。”张周毫不客气点头了。 “呵呵。”谢迁笑道,“那有此好东西,为何之前在偏关一战时,你不拿出来呢?” 张周也一脸无奈道:“只恨我当时只是一介举人,到京师之后,才开始将一些事情落实,并由陛下派人配合之后,才开始有进展。” “我所说的新杀器,也是在年初才开始筹备制造的,可惜在偏关一战之前,尚未造好,也就错过了,却恰好于此时造出来,便打算在辽东一战用上。这也是为何不想与诸位明言的原因,因为所用的战术太离奇,就算明说,你们也未必会理解和支持。” 工部尚书徐贯走出来道:“张某,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吗?” 抱着中庸思想的文官实在是听不下去。 你小子吹牛逼有点过头了? 张周耸耸肩道:“这恐怕要问问东厂的萧公公,还有英国公,他们曾与我一同去试验过,不知可否出来说句话呢?” 文官大眼瞪小眼。 不是一个人吹牛逼,还有帮着一起吹的? 张懋则走出来,笑盈盈道:“说起来,老朽真是有幸,当时也是大开眼界。或许真如张进士所说的,此物眼下用在辽东有鬼斧神工之效,或也能改变将来大明边疆战事的格局。老朽对张进士,是佩服至极啊。”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四章 旗杆 张懋不出声倒还好,他这一出面,文官一方感觉头大如斗。 这是廷辩吗? 简直是大型认亲现场。 张周把旗杆一立振臂一挥,我跟皇帝是一伙的,我的意见是打辽东,谁赞成谁反对?然后在场的文臣武勋便开始各自找队伍站了。 如果说先前张周这边还有点“势单力孤”,只有皇帝支持而没有朝臣的拥护,但随着张懋走出来,其实也代表着,文臣和武勋已各自站队。 而张周就是整件事的导火索。 谢迁此时也很头疼。 他知道,这不是在辩论。 眼下只讲立场,不用讲什么道理。 他质问道:“英国公,以你多年戍卫京师的经验,认为此物可以在战场上有扭转战局的功效?” 可说是骂人不带脏字。 你英国公不就是个戍卫京师的勋臣?你有什么实际带兵经验吗?大明的边疆哪场战事伱参与其中?甚至你说哪一场你参与谋划也行! 谢迁这么说的目的,其实也是想提醒张懋,你个老小子别随便站队,我们文臣以前对你还挺不错的,你可别为了一时崛起的张秉宽,而乱了咱文臣和武勋和睦的关系和秩序。 张懋道:“别的不敢说,这点老朽倒是可以肯定。” “唉!” 谢迁故意重重叹口气,摇头退回去几步。 其实他就是想告诉那些文臣,你们也被出来争了,这么争根本毫无意义。 就是讲立场而不讲道理了,张周这小子好像摆明要跟我们对着干,所以你跟他讲理他是不会正面跟你讲的。 什么理不辩不明,在这件事上根本行不通。 朱佑樘对于张懋的出场,却非常满意,他点头道:“当日朕出城祷雨时,英国公未曾文武大臣同行,而是前去张卿家那边观礼,看来还是有所收获的。” “正是。”张懋也不含糊了。 当武勋的,为什么要站在文官立场上去考虑问题? 以前是没办法。 之前皇帝身边有佞臣,那也是李广之流,李广这些人能帮一些传奉官之类的,但能帮到英国公这般的勋贵吗?但现在张周崛起了,张懋在取舍上就很果断。 能把你们文官踢开,还不踢,那才叫傻子呢。 不知道什么叫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你们这些文官就是朝堂流水的兵,而我们勋臣才是大明稳定的基本盘。 朱佑樘道:“既如此的话,对于辽东的战事,便以结果来论。退朝!” …… …… 皇帝也不想听这种无意义的争论了。 他是替张周惋惜。 等散朝之后,朱佑樘将张周单独叫到了乾清宫内,连戴义等人都给屏退,意思是要单独跟张周“致歉”。 “秉宽,朕不该让你去的,本还想让你与朝中大臣和谐相处,如今看来……唉!” 在朱佑樘看来,在这次的朝议中,名义上是由张周替他承担了文官的火力,让文官把对皇帝用兵的质疑,转移到了张周身上。 张周成功挑起了那些文臣的敌对怒火。 虽然他这个皇帝的压力是减轻了不少,但张周却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替他在承担那股压力。 张周笑道:“陛下,其实无妨的。这本就是臣的本分。” 张周并不在意。 相反,张周还觉得……今天的朝堂廷辩,已达到了他“树人设”的立场。 这个人设,既是要给文官看的,也是给皇帝看的。 这不。 皇帝就觉得他很委屈,明明可以夹着尾巴跟那些文官和睦相处,结果为了帮他这个皇帝,跟文臣闹得很僵,以后可能都没法正经当官。 而在文臣那边……他这是输了吗? 张周觉得自己没输,当然也没赢,这种人设的表态,对于中下层的文官来说,只会抱着一股恨意,认为他张周是朝中不可控的因素,要把他打压下去。 但换了是刘健和李东阳这些人,他们明知打压不可为,还要继续为,那最后跟皇帝貌合神离的人可不是他张周,而是那群文臣了? 朱佑樘道:“或者还真不如,让你一直在东宫为讲官,这朝堂上的事,有时朕也控制不住。” 张周道:“陛下,有关鞑靼进兵,还有朵颜三卫进兵的事,是臣所提出的,如果此事臣不承担,那臣也就太没担当了。还请陛下不要再为臣惋惜,臣相信朝中那些阁老、部堂也是有胸怀之人,就事论事,应该不至于会对人而不对事的。” “嗯。” 朱佑樘琢磨了一下。 如果刘健和李东阳他们因为张周这个人怎样,而去说三道四,而不管事情对错的话,那也就枉费他以前的信任。 再加上他对张周抱着愧疚,连说话时口气都软了很多。 …… …… 内阁三人,趋步回到了内阁值房。 刚回来,还没等坐下,谢迁就显得很恼火,虽然他平时脾气还不错,但今天也被张周整得心态爆炸。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李东阳道:“于乔,你是掉进这小子给你设的圈套了,我现在是看明白,他从最开始就没打算跟你讲情理,一言一句都在往彼此的立场隔阂上戳,在廷辩中甚至还故意表现出力有不逮的模样,把你的气势给挑起来,但最终的目的,只是为了让陛下知道,他跟我们并非一路人。” 谢迁闻言眉头紧锁:“这么做对他有好处?” 李东阳先打量了沉默的刘健一眼,这才摇头道:“显而易见,他一切都是以陛下的意图为先,甚至愿意在用人之事上为陛下承担责任,结果就是陛下与他的心愈近,而与我们心愈远。” “嘶……” 谢迁牙缝里吸进去一口气。 “难怪啊,从开始,便不觉得这小子有理,却还是总觉得哪里争不过他,如今想来就在于陛下对他完全的信任和支持。他这不是恃宠而骄吗?” 谢迁的问题,既是在问李东阳,也是在问刘健。 李东阳在这问题上就不好回答了。 所谓“恃宠而骄”也是个伪命题,如果张周真有骄傲的资本,人家就是可以这么玩。 刘健道:“若是辽东一战,结果再如他所推演,甚至能以安边伯等人打一场胜仗,那以后朝堂涉及军政之事,便对我等不利了。” “嗯。”李东阳点头,似乎他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刘健看着李东阳道:“今天英国公出面,宾之你作何意见?” 李东阳对张懋的反水多少有些气恼,但他还是认真道:“张周此举分明也是在跟陛下表明,只要他自己有谋划,都督府的人便会配合他,他会逐渐得到勋臣和边疆的支持,以后除了要参他一个‘擅权自用’,似乎也没别的途径。” 谢迁问道:“那我等日后该如何压他?” “压不住的!”李东阳一改之前对张周强硬的态度,转而跟刘健站到一边,似乎他现在也理解了刘健先前在点状元时的苦衷。 李东阳道:“张秉宽此举,其实不正是在告诉我们,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吗?” “他……” 谢迁无语了。 谢迁还是有头脑的。 经过李东阳这一点拨,他就明白了,张周在朝堂上看起来说了那么多的话,其实都是可有可无的废话。 关键的不在于他说了什么,而是他所表现出的立场,还有皇帝对他的态度,以及朝中文官武勋在他说话之后的站队情况。 辩论跟人争口舌之快,计较场面的得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关键要看辩论的目的是什么……这么看起来,场上张周跟他们是平了甚至是输了,但场下,张周大获全胜。 刘健语气很深沉道:“看来他是盘算好一切,才在朝堂上说那番话。他不主动示好,其实也是在等我们主动接纳于他!” “若他是状元,接纳也无妨,但他可是方士!”谢迁有些不甘心。 李东阳讳莫如深道:“其实刘阁老想说的,他张秉宽正是想让我们接纳他方士的身份,是这个意思?” 刘健点头,表示赞同。 随后刘健道:“事尚有缓和余地,不急着定论。但也不要再与他有正面冲突了。” …… …… 张懋等武勋出宫,成山伯王镛有意靠近张懋,面对一个脸上乐不可支的张老头,王镛也忍不住问道:“张老,何事可喜?” 王镛作为成山伯,之前曾与遂安伯陈韶在京营提督十二团营等事,手上职权很大,但因镇远侯顾溥的不满,在弘治十年被参劾卸职,一直到今天都还是挂职赋闲的状态,而最近几年镇远侯顾溥在京营地位日隆,对英国公张懋也形成了极大的威胁。 王镛知道自己跟顾溥的关系不佳,所以现在他目标很明确,就是要跟张懋打好关系,争取早些回京营。 眼看张懋在朝堂上站队,他当然要来问询一下,自己能做点什么。 张懋眯眼打量他道:“如今有人能与朝中铁板一块的阁老部堂分庭抗礼,不是好事吗?” “这……难了一点?他可是状元。” 王镛虽然也像普通武勋一样,想去巴结张周,但连门都还找不到呢。 对他来说,能巴结上张懋就不错了。 而且张周还是个进士,在他看来或许是迟早要加入文臣那边的……而且他王镛的问题,也不在于文臣多针对他,至于什么文武相斗的事,大概只有到张懋这个阶层才会去关心,普通的勋臣是没工夫顾虑这种层次的事情。 “状元?你看他今天于朝堂上说的话,像是个状元所说的吗?他上来就把自己摆在了文官对立的立场上!可惜啊,谢于乔他们还想用以往对付李广等人的手段,以为不断参劾,就能让陛下回心转意,却不知张秉宽身上的本事到底有多大!” “他们的棋,走错了!” 王镛听了更是疑惑道:“就算是新贵,到底还是没法跟谢阁老他们抗衡?” “哈哈哈。”张懋笑道,“是否有资格抗衡,要看陛下信任于谁。你当老夫只因为张秉宽有本事,才会出言帮他吗?能力是一回事,能否得到陛下信任,是另一回事,这朝堂秩序不是由文臣喜好所定,我们也左右不了大局,要看陛下信谁用谁!” “连个屁本事没有的李广,他们都对付不了,对付状元出身、上达天意的张秉宽?他们从开始就把路选错了,自己没觉得罢了!” 王镛问道:“那敝人,是否要去攀……一下这位张贡生?” “还叫贡生?是状元了!连司礼监的戴公公他们都称呼其先生,是该收起那股轻蔑傲慢之心,不然你也只能跟谢于乔他们一样,连基本的审时度势都做不到!” “今天天气不错,老夫要回去多喝两杯!哈哈!” …… …… 张周在跟朱佑樘商讨过辽东的局势之后,也就在萧敬的引路下出宫了。 萧敬路上也很关切道:“张先生,您今天跟那些阁老部堂说了那些,您到底是站哪边的?” 张周惊讶道:“我为什么要站边?” 萧敬好像突然明白了。 张周根本不打算站在文臣或者武勋任何一边。 “那您还要考进士?”萧敬想了半天,才补充问一句。 张周道:“我本来就是贡生,又是解元,在我考中解元之后才有今日这些事,若是让我选,我也可以不考,但若让我以举人入朝,以后想帮陛下做事也难。考进士,就一定意味着要跟朝中主流的文臣现在一道吗?” 萧敬咋舌。 他很想说,你这话说得精辟啊。 你考了半天的会试、殿试,连中三元,结果你考中状元后就是为了跟大臣唱对台戏? 要不怎么说你张秉宽牛逼呢? 你打算一个人对抗整个朝廷的文官? “张先生,咱家说句不好听的,跟他们相处不好,只怕在朝中难以立足。”萧敬提醒。 他这算是好心之言了。 张周道:“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方士,计算我把脸凑到他们面前让他们打,他们打完还说打得姿势不太好,打算换个方向再打一顿,打完还说……这次不算,下次继续。我明知他们容不下我,我不想着怎么为陛下,为大明做事,却想着怎么去融入他们……你是不是觉得我脸皮很厚,经得起他们反复折磨呢?” “呵呵。” 萧敬苦笑着。 “行,咱家明白了,您是不打算跟朝中文臣一道,您以后有事,跟咱家说一声也可,咱家能帮你。” 萧敬就没好意思说,自古以来跟文官唱反调的就没好处。 因为舆论话语权掌握在人家手里。 你要是做得不趁他们意,他们就让史官给你扣上乱臣贼子的名声,就算如今陛下信任你,将来等新皇登基之后也会用各种手段把你拉下来……等等,新皇…… 萧敬突然意识到什么。 张周这是只在当今皇帝面前做事吗?太子那边…… 哎呀。 萧敬马上明白了。 张周这是打算跟文臣做“长期斗争”。 路都铺好了。 先跟如今的皇帝打成一片,然后再把太子给教好了,那未来几十年……甚至是等太子有了孩子,再教一遍……那张周还在意什么文臣的想法?皇帝老大他老二……文臣跟在屁股后面转呗? “多谢萧公公关心,那我就先在这里说声谢谢了。”张周笑道,“这两天挺忙的。今天要上表谢恩,等赐冠带朝服,这两天还要拜谒文庙,就不与萧公公多攀谈。” “您请。若是陛下有吩咐,让您入宫,咱家会亲自登门去请的。” “尽量少来!” “呵呵……由不得咱家呀!” …… …… 张周坐在回家的马车上,心情还不错。 管他那些文官的态度如何呢,自己是给皇帝办事的,跟文臣相处不来? 那就别相处。 “老爷,听说成国太夫人明后两天要到京城,派人来通知,说要宴请您,感谢您为安边伯谋求爵位。” 这次赶车的是刘贵。 刘贵到京城后,最初是先帮着照看生意,但随后他识相要跟着张周鞍前马后,很快就把老实巴交的贾老水给取代,成为张周的首席车夫。 张周道:“成国太夫人?不行,太抠了,给的东西也不多,吃顿饭有个屁用?回头再有人来说,就说我事情忙,没工夫。” 张周心说。 开玩笑。 我张某人今时今日的地位,还想请我过府吃宴? 既然要来京城,那就把金子银子什么的往我家里送就行,给你孙子谋个安边伯,现在还有机会在辽东立功,连你儿子都因为跟我的关系被调去延绥当总兵官,一顿饭就想解决问题? 也真是给你们成国公府脸了。 刘贵笑呵呵道:“那小的亲自去说一声?” 张周骂道:“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去浑水摸鱼,想干门子就好好干门子,想当车夫就好好当车夫,别成天动鬼心眼子。俸禄少了你的,还是赏钱少了你的?” “嘿嘿,都不少。” 刘贵现在觉得自己的投资简直太值当。 只因为当年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就发现了张周这座金矿,也是自己当时审时度势懂得牺牲一时的利益,才换来今天……给张周屁颠屁颠当车夫。 张周仰躺在车厢壁上,一脸悠然道:“不过成国公府老太太来,朱家应该马上要热闹了。不安分的女人啊。”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五章 她什么身份敢提和离? 城南正阳门外,张周的一处工坊内。 张周穿着宽大的工作服,手上带着厚重的手套,正在指挥工人干活,而萧敬则是临时围了个围裙,非说要进来帮忙,可当萧敬看到里面是烧玻璃的地方,而红通通的玻璃水好像瞬间就能把自己的手给烫没了的样子,他就不敢再提什么帮忙。 “萧公公,等我忙完这一炉,这就随你入宫。” 萧敬来找张周,目的是通知张周入宫的。 来日张周就要分拨到翰林院当史馆修撰,提前一日,张周要把平板玻璃的事先落实一下。 既是为了方便接下来成批量造玻璃镜,也是为给皇宫制造一批窗玻璃,这也是张周跟朱佑樘提过,朱佑樘点明想要采购的东西。 一件新物品好不好,看有没有资格当贡品就知道了,反正现在朱佑樘父子俩对张周的那些发明也很上心,但凡是新物品基本都先拿给他们看,用也会先用到宫里去。 …… 随着大块的铁板拼合,以夹层的方式,通过拉扯将玻璃水带出来,然后以冷水快速冷却。 一整块的玻璃就这么造好。 虽然次品率仍旧很高,但基本已能满足批量制造玻璃的需要。 模块化还是需要提高,张周看了之后,对于铁板的精度还不是很满意,等指挥把几块玻璃都造好,他也不再管这些尚未完全冷却的半成品,改而带着萧敬到了隔壁的仓房。 “张先生,就是以此物……做窗户吗?”萧敬只是有听说。 但他还是不确定。 琉璃这东西,以往多都被当作宝石或者工艺品,像张周这样大批量烧制出来代替窗户纸……萧敬觉得还是不太能理解。 张周点头:“平常人家自然是用不起,但皇宫嘛,用就用点好东西。窗明几净的,让陛下和太子处理朝事和学习的时候,心情是否也好些呢?” “这……您还真是有忠君之心。” 萧敬都不知道该怎么称赞张周。 你有点好东西都往皇宫里送……我就不说你是想套取经费来继续搞伱这些稀奇古怪的研究了,反正陛下和太子喜欢,你就看着造。 张周带萧敬到已经成型的窗户框架旁参观,上面已装订好了玻璃,因为都是皇宫订购的,在花纹雕刻等方面,可不是普通的木架子随便拼接而成,玻璃也是直接夹在两片窗户棱之间,不用钉子进行加固。 “这就是成品了。” 张周让两名工人扶起来一片窗叶,展现给萧敬看。 萧敬凑过去摸了摸,问道:“这样就不透风了?” 张周笑道:“琉璃的缝隙还是会有风透进来,不过比之一般纸糊的窗户好很多,更重要的是光线可以更多透射进屋子。” “是,是。”萧敬看着很喜欢。 当有了萧敬这个身份地位之后,也知道追求一些高品质的生活。 萧敬此时心里也在琢磨。 没想到听起来很不靠谱,但看上去却如此精致,要是等皇宫换完之后,应该也找这位张先生采购一套回去……真是能做到窗明几净啊。 …… …… 当天天气很不错,阳光明媚,农历三月下旬,气温回暖,正是花团锦簇春意盎然之时,也正适合游园赏花。 皇宫。 宫后苑内。 朱佑樘一家正在自家御花园内赏春景,石桌石凳太凉,太监早就给搬了宽大的桌子过来,不但朱佑樘、张皇后夫妻在,连朱厚照和朱秀荣两个孩子也在。 就在一家人赏春景时。 张周则在“干活”。 准确说,是在看勘探皇宫的风水,即便他多次跟皇帝提过自己不懂这个,奈何皇帝就是要求个心安,非让他去到处看看有哪里不对的地方,如此一来也让皇宫上下紧张了半天。 谁都怕张周看出什么不好的东西,以至于萧敬和杨鹏等人都跟张周打了招呼,说是见到哪个地方有腌臜角落的,只管跟他们提一句,他们会让人整改云云。 结果张周也只是在宫后苑走了一圈,就回到了朱佑樘面前。 “秉宽,怎样?”朱佑樘抬起头,笑望着张周。 张周拱手正要回话,朱佑樘抬手道:“坐下来说。” 张周回头看了看桌子对面的一家四口。 张皇后在用一种不冷不淡的目光凝视着他,而朱厚照和朱秀荣兄妹俩正在争奶茶喝:“……你的都洒了,别碰我的。” “挺好的。” 张周这才坐下来。 开玩笑。 大明皇宫的风水好坏,还用他来看? 要说这座皇宫可能会给大明带来什么,最关键的大概就是六年以后你这个皇帝要嗝屁。 张周早就想过,这事还是不能跟皇帝说,据说是朱佑樘的死是医疗事故,但具体是什么原因不到节骨眼上是不知道的,而且有他的存在,或许朱佑樘的劫难来得早晚都是有可能的,因为他身边人所产生的蝴蝶效应是最大的,朱佑樘也算是其中一个。 现在朱佑樘的身体,就比历史上好了很多,这点张周就发现了。 “别争了。”朱佑樘正要跟张周说什么,发现儿子又有点没当哥哥的样子,瞪了儿子一眼,拿起自己的奶茶,让太监递给朱秀荣,“朕喝过了。太子,正经坐着,听你张先生说话。” “是她……哦。” 朱厚照本还想争论一番,但看到父亲和张周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严厉之色,他也就应一声不回答了。 “咯咯咯……” 朱秀荣又跟只小母鸡一样,享受起父亲给她的奶茶。 朱佑樘道:“秉宽,朕最近一直觉得心绪不宁,你可知是何原因?会不会有何不干净的东西,在皇宫上下萦绕?” 当皇帝的,大概都怕死。 张周还能这么认为,当皇帝的觉得很多冤魂可能会找到皇宫这地方来,毕竟皇宫禁卫只能阻挡活人,阻止不了冤魂接近,再加上朱佑樘本身就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还有他的心理疾病……就容易让他疑神疑鬼。 “陛下,无碍的。”张周道,“皇宫风水雅正,怎可能会有妖邪?” 张皇后也道:“陛下多心了,看还是张先生……说得清楚。” “是啊,是朕多想了。” 朱佑樘笑眯眯的,好似这才放下心头大石。 张周则看向张皇后。 今天她也转性了?改而用示好的方式,要跟他结盟? 张周也在想,不管你对我态度如何,或者你跟皇帝的关系怎样,我知道历史,知道大明在这一脉断了,我就不可能只让皇帝娶你一个,纳妃什么的还是可以的……等让我到朱厚照时期再搞这些……那小子身边的女人从来就没有怀孕的,鬼知道他是不是就是天生的骡子? 在你丈夫身上下手,比在你儿子身上下手容易。 朱佑樘朝张周笑着招招手道:“秉宽,给你看个好东西。” 张周把目光投过去。 随后朱佑樘让太监拿过来一方木匣,打开来之后,里面是一件玉器的把件,朱佑樘接在手里拿给张周看:“吐鲁番进贡的玉石,能工巧匠所雕刻,你看如何?” 张周拿过来一看。 心说,这东西我熟啊。 后世故宫博物院里摆放的“青玉桃源问津图意山子”,竟然就在这呢?这东西要是能作为传家宝流传下去…… 张周正想着,朱佑樘道:“朕拿来也无用,送你了。” “陛下,臣不能领受。”张周心说,你赏赐我点普通的东西就行,这东西我可不敢收。 主要是……收回去也不能卖钱,摆在家里……我又不好收藏这种东西,对我一个穿越者来说,不能变现变成改变时代的东西,都是华而不实的。 朱佑樘道:“你今日入宫来,也没什么可给你的,就当作是你的报酬。明日你就要进翰林院了,那边会有人给你安排好入宫进讲之事,也当作是朕贺你中状元,为太子之师的束修,不必推辞了。” 随后朱佑樘近乎是把东西硬塞到张周手里。 旁边的戴义笑着提醒道:“张先生,您看上去是不喜欢吗?” 张周道:“陛下,其实臣就是个俗人,金银珠宝什么的尚可,这东西……” “秉宽啊,你要金银珠宝,朕还没法赏你呢,这朝廷上下也需要金银啊。”朱佑樘笑着道,“如果你实在觉得这东西坠手,你将他变卖,换成多少金银珠宝你自己看着。” 张周苦笑:“臣怎能不识趣?” 皇帝御赐的东西,就算是皇帝说你可以变现,当臣子的也不能不识趣啊。 朱佑樘看着对面的妻儿道:“无妨的,都是一家人,这种赏赐以后还会有的。太子,朕给你的先生束修,你以后可要用功读书。” 朱厚照嘴上在嘟哝:“好东西我自己还没有呢,凭啥给他不给我?好好读书不要鼓励的?” “大点声!” 朱佑樘还以为儿子是在表态,只是声音小听不到。 朱厚照这才朗声道:“知道啦!” 还多有不耐烦。 …… …… 京城,成国公官邸。 后院内,宁彤已经在收拾自己的家当,于她得到丈夫给她和离的“休书”之后,他就准备等丈夫回来,就正式搬出朱家,从此之后跟朱家无关了。 “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 小丫鬟心急火燎跑进来,过门槛的时候一个激动差点没摔倒,几个踉跄之后扶着柱子才站定。 宁彤一脸冷漠之色道:“这家门内的事,好不好,也与我无关。” 小丫鬟急道:“不是这个,是成国太夫人……她已经到京城了!听说,咱家老爷也是跟她一起来的……” “什么?父亲他……” 宁彤对于自己跟朱凤和离之事,已是坚定了信念。 而且她觉得,父亲宁珍虽是军户出身,但后来以贡生做过知县,算是文官了,怎么也不会受制于成国公府? 但宁彤现在又感觉到,自家大伯,以及背后宁家势力,都还是军职,多要仰仗成国公府,如果自己和离……可能会影响到整个家族的命运。 “小姐,好像大公爷也被太夫人给叫过去,如果问清楚这件事,会不会……让奴婢也跟着受难啊?” 小丫鬟的话,让宁彤不由白她一眼。 感情你哭丧着脸,跟我说这么多,不是为你家小姐我感觉到担心。 是为你自己的命运发愁呢? 宁彤没好气道:“肯定会受难,把你卖到窑子里去,让你一生孤苦,你等着。” “小姐,您这时候还有心思吓唬奴婢呢?” 小丫鬟大概也知道,自家小姐虽然平时对她冷言冷语的,可还真舍不得把她给卖了。 “就算卖,也是奴婢跟小姐一起被卖,奴婢这辈子跟定小姐了!”丫鬟道。 “呸!” 宁彤骂了一句。 本来已坚定的心思,合上壳的鸡蛋,又好像多了一道裂缝,让她心绪不宁。 …… …… 城中一处别院内,是成国公府用以安置成国太夫人朱胡氏的别院。 成国公府家眷到京城,基本都可以住在官所内,公事和私事都可以兼顾,但如果是老母亲要赡养的话,就必须要换个清静的地方,所以朱胡氏到京师后,并没有与儿孙那些人一起住。 “……不像话!才让她进京师不到半年,就惹这么大的事!她什么身份,敢提和离?” 朱胡氏在发火。 在她面前,有三个人立着,除了她的长孙朱麟之外,还有两个“外人”,就是宁彤的父亲宁珍,还有宁彤的大伯,如今仍旧在做建阳卫都指挥同知的宁鹏。 朱胡氏这话,其实就是对宁家人说的。 我们成国公府娶了你们宁家一个丫头,现在这丫头居然敢提和离? 真是把我们成国公府的脸都要丢干净了,你们宁家是不是以后不打算在地方上混了? 朱麟道:“祖母,您息怒。” 其实对此,朱麟倒是很理解弟弟和弟媳妇。 他们俩什么状况,当兄长的看得很清楚,再加上年轻人可能思想也开明一些,朱麟并不觉得弟弟和弟媳妇和离会怎样。 宁鹏瞪着弟弟道:“二弟,你是怎么教自家女儿的?” 相比于宁珍曾做过知县,如今已不靠军户的待遇求存,宁鹏还要在地方卫所办事,可开罪不起朱家人,他只能教训弟弟,大概的意思是让弟弟去管束女儿。 宁珍也是一脸迷糊,无奈拱手道:“在下……对此完全不知情。说起来,在下已有许多年未曾见过小女……” 宁彤在成国公府中过得不幸福,再加上是远嫁南京,宁彤也恨家里人把她的婚姻大事给害了,所以她后来基本跟家里断了联系,偶尔写封信回去也都是说不痛不痒的事情。 在这年头。 本来就讲求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随便女儿回家探望的,还会让街坊邻居以为是被丈夫给休了,女人出嫁之后都是随夫、夫亡从子的,没事不会回娘家。 “那你还不去找侄女说说?” 宁鹏很着急。 朱胡氏冷冷道:“我孙儿知节,之前是未曾有继承公侯的资格,但他自己本事,升了安边伯。如今他已开府立事,人效命于军前,后宅门可不能有乱子,谁让我成国公府成他人笑柄,我成国公府也不会让她好过!” “是,太夫人您息怒,卑职这就让弟弟去劝说侄女,此等事不会再发生了。” 宁鹏差点要拍着胸脯说,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 …… 宁彤要跟朱凤和离的事,直接被阻碍。 朱胡氏直接带着朱麟,杀气腾腾到官所内,而到来之前就让人去通知宁彤,让其到后堂门口跪着等候。 宁彤也倔强。 开弓没有回头箭。 既然决定要跟丈夫和离,就不能因为有人劝阻而放弃,至于为宁家……她觉得宁家应该不需要一个自家的女性后代去承担什么。 跪就跪,让她认错收回此事,则做不到。 朱胡氏到了官所内。 见了成国公府在京的主要亲眷,宾客盈门都是来巴结她这个一家主母的。 成国公府到朱辅这一代,支脉已散开。 加上最近成国公府得到皇帝的赏识,朱辅、朱凤父子俩被委以重任,来巴结的人自然也不少。 朱胡氏见客人时态度还和善,等见完客人后,对朱麟的态度就没那么和颜悦色。 “你父亲和弟弟都不在京,是怎么当家的?” 先前朱胡氏在外人面前,没好意思教训大孙子,这下她忍不住了。 朱麟道:“祖母也先别动怒,知节的情况,您应该是知晓的,他……” “用你说?” 老太太瞪着大孙子。 朱知节什么狗屁模样,别人不知道,当奶奶的能不知道? 朱麟叹道:“最近两年,知节更是把人都带回府上来,此番去辽东更是同进同出……这让二房弟媳很为难……也怪不得谁。” “砰!” 朱胡氏一拍桌子道:“就算她死在国公府内,那也是她的造化!” 朱麟本还想替弟妹说两句,听到这话,他也不说了。 谁让现在朱家最没本事的人,就是他这个当长孙的? 让去打仗,没能力;让生个儿子继承香火,一堆妻妾肚子最近也没个动静;现在老太太来京城,居然怪他没把家风给带起来? 乖乖,这都哪跟哪?跟我有关系吗? 整得他都开始怀疑人生。 正说着,先前被老太太派过去搜宁彤房间的婆子回来,手里拎着一包袱的东西,往地上一丢道:“太夫人,刚查过,在二少夫人卧房内,搜出这些东西。还有本册子……乃风月之物,不堪入目。” 说着,后面有人把宁彤的小丫鬟押进来,给按在地上。 朱胡氏接过婆子递过来的书,翻看几页,火冒三丈,将书往地上一丢,怒道:“说,你家夫人,可是在外面有人了?还有这些书是从何而来?若不交代,拉她出去,打死打残一概不论!”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六章 那个人开罪不起 小丫鬟先前还在跟宁彤斗嘴,讨个嘴上的便宜。 但被成国太夫人朱胡氏这般威胁,她却拿出了抵死不从的姿态,就算被人按在那要被打,她也是一句话都不说。 明摆着就是告诉老太太,我就是知道,但就是打死我也不说。 这可把朱胡氏气得够呛:“拖出去,打!” 小丫鬟也不求饶,就这么被两个婆子拖拉着出了门口,随后外面传来闷响,最开始小丫鬟还能忍住,但后面也因为疼痛而喊出声来。 “祖母,何必跟个小丫头置气?”朱麟都有点看不过眼。 朱胡氏还在翻阅书籍,气得不打一处来:“就是因为这些不识趣的丫头,给自家主母带来这种不堪入目的市井流俗之物,才令自家主母心思出了偏差。” 正说着,外面婆子进来道:“太夫人,二少夫人说有话跟您讲。” “哼!让她进来,再让她看看自己调弄出来的丫头成了什么样子!” …… …… 宁彤被带进了后堂。 当宁彤看到自己小丫鬟被打得都昏死过去,但也仍旧没出卖自己时,她心里便来了一股火气,进到后堂后连跪她都不跪了。 “太夫人,您是一家主母,就这么欺负我身边一个小丫鬟?算什么本事?”宁彤也豁上去了。 不能和离。 还不如死了算了。 给朱胡氏面子?那谁给我面子? 朱胡氏火冒三丈,旁边的婆子想要去按倒宁彤,但始终不敢下狠手,在她们这些下人看来,要把小丫鬟打成什么样都不怕,但这位二少夫人虽然不懂事,那可是安边伯的夫人,是主母。 “这些书,是从何处而来?还有,你在外面的人是谁?”朱胡氏忍住怒火,厉声质问。 宁彤道:“这跟太夫人你无关。朱凤已经给了我和离的书函,让我带去官府,我就跟你们朱家毫无关联!我无须告诉伱们这些!” “你!” 朱胡氏虽然气,但也不能真把这个孙媳妇怎样。 她很快有了定计:“把这对不守妇道的主仆,押到柴房去,看押起来,在她们主仆反思己过之前,不得将她们释放出来!” “太夫人,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那还不如打死我,让我守着你孙子过日子,还不如杀了我!反正你们成国公府家大业大,打死人也不用偿命!” 宁彤的倔强,也让朱胡氏始料不及。 到这份上,换了一般的女人,早就苦口哀求了,但宁彤好像连死都不怕,就要跟她对抗到底。 本来按照朱胡氏的性子,直接找人把宁彤打一顿再关起来也行,可想到现在孙子还在辽东带兵,如果自己把孙媳妇在京城怎样……这要是影响到孙子带兵打仗的心态,那这责任可就大了。 朱胡氏毕竟是尚书之女,看起来凶,但其实才华和智计都不低,也不会为一时意气把宁彤怎么样。 “带下去!” 朱胡氏也懒得再说什么。 随着宁彤主仆被婆子给带走,朱胡氏该生气还是要生气的。 朱麟在旁边道:“祖母,这事……就算了?” 你们老太太和孙媳妇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却就这么“和气收场”?而我呢?明明我是局外人,却被老太太你批得体无完肤? 我招谁惹谁了? 朱胡氏瞪大孙子一眼道:“若是府上出了何事,影响到你弟弟带兵,看老身怎么收拾你!” 说完朱胡氏起身,招呼道:“礼物都备好了吗?” “是的,太夫人。”下人回道。 朱麟问道:“祖母,您这是……” 朱胡氏横他一眼道:“随老身去一趟张周府上,莫要让人家觉得咱成国公府不懂规矩。” 把内院的事先处理好,老太太这就要完成跟院外之人的联谊等事,也是因为家里两个有爵位的朱辅和朱凤都不在京城,这次就轮到她这个老太太出马了。 …… …… “小姐……我……我没说。” 柴房内。 小丫鬟醒来之后,看着自家小姐抱着自己垂泪,不由可怜巴巴说一句。 宁彤擦擦眼泪道:“你个傻丫头,你该说的,这不值得你守秘密。” 小丫鬟问道:“那小姐说了吗?” “我也没说。”宁彤恨恨然道,“他们想怎么折磨我都行,我跟这个家没关系。” 小丫鬟撅起嘴道:“那我也不说。” 主仆二人相依多年,此时却也抱得紧紧的。 …… …… 张周回到家,还在整理自己的朝服。 别人都是一次发一身朝服,剩下的要自己去订做,而张周这边光是公服、常服就来了好几套,皇帝生怕他穿着不合身,都是提前让人给他量身剪裁出来的。 这边还在一件一件试穿,身后帮他穿衣服的王明珊,早就被他伸手占了好几次便宜。 毕竟晚上就要…… 便在这会,夏至进来通传:“老爷,外面来客人了,说是成国公府的。还带了礼物来。” 蒋苹渝从内屋出来,好奇道:“是国公府的吗?” 之前蒋苹渝听说过自己老爹跟英国公府做生意的事,还听说了蒋老头被英国公府扣押的事,所以她对国公府什么的还很有戒心。 张周笑道:“没事,这家国公就是朱知节家里,跟英国公不同。” 开玩笑。 张懋跟他最多算是“合作”关系,而现在成国公朱辅和朱凤爷俩现在是指望他吃饭的,不提朱凤,就说朱辅……朝中大臣对他参劾那么多,要不是他相助,估计现在朱辅可能都要被卸职押回京城闲住了。 …… …… 张家正堂。 张周接见了朱胡氏,后面还跟着朱麟,这点张周是没想到的。 朱家在礼数上做得还算是挺足,他也在想,终于不再是派人来通知我过府饮宴了,知道往我府上送东西,还亲自来? “太夫人你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张周笑道。 朱胡氏一脸笑意道:“犬子和知节都承蒙张先生的照顾,老身虽人不在京师,却在南京时,便听说过张先生的很多事迹。张先生高中状元,将来出将入相自不在话下。” 张周心想,这话听着耳熟。 朱麟也笑道:“家父在往京师的来信中,也提到要好好答谢张先生的栽培,尤其是对知节的……” 张周请二人坐下。 他这才很客气道:“我跟知节是朋友,当初也是他不辞辛苦,到京师来为公主献药,在我起于微末时,他对我照顾也很多。这也不过是朋友之间应尽的道义罢了。” 在说话之间,张周其实也在好奇。 不是说朱凤已经把和离的文书送到京城来了?你们朱家现在不是正在家宅不宁吗?看你们这样子,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随后朱胡氏让人把礼物抬进来。 一箱一箱的东西,比之前在南京给张周送礼时,明显就丰厚了许多,但也只有个四五百两价值的样子。 张周在计算礼物价值方面可是一把好手,张周也不知道自己这天赋哪来的。 “张先生,不要嫌弃。”朱胡氏道。 “备宴。”张周琢磨着,既然送礼了,那就请吃个饭。 “不必,老身还有诸多的事,只是来探望一下张先生,之后便走。” 朱胡氏也识趣。 都知道你张秉宽抠门,能在你府上吃什么好东西?再说你张秉宽真有心宴请的话,也不至于提前都没什么准备。 张周笑道:“那就备茶。” 朱胡氏笑了笑。 这主人家还真是抠门,连在你家喝口茶都不容易。 …… …… 正堂内,朱胡氏和朱麟一唱一和,对张周表达感谢的同时,也委婉表达了希望张周继续帮朱辅父子俩说项。 张周道:“辽东的战事还没有结果,不过料想在月底之前,就该有结果。至于延绥的……哎呀,不是我说呀,朝中大臣对于成国公一直按兵不动的事,颇有微辞,参劾的奏疏也不在少数啊。” 朱胡氏显然是知晓这一点的。 这也是她来的目的。 她急忙道:“成国公过去都在南京,继任国公之位也没多久,于三边之地想有所建树,未免强人所难。” “话是这么说,但陛下既然用了他,他就该表现出身为国公应有的担当,有时光靠我去说话,也没什么大用。”张周的意思。 你们还是再更识相一点,以后让你儿子和孙子多听我的,不要自作主张。 朱胡氏却点点头,大概以为,给张周送的礼还不够,张周这是嫌少了。 “老爷,司礼监的萧公公来了,说是有御旨传达。”刘贵立在门口道。 这头张周还挺忙的。 萧敬没事就往张周家里跑。 朱胡氏听说萧敬来了,心说这可不得了,那自己在这里就显得很多余。 张周道:“两位,我先出去应酬一下萧公公,一会就回来。” “应酬?” 朱胡氏没听明白。 萧敬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来了,你不该客客气气把人请进来?你不给萧敬面子,你也要给皇帝面子!人家说了,可是给皇帝来传达御旨的。 但张周显然也没太把萧敬当回事,主要是萧敬最近来得太频繁了,也是因为他中了状元,萧敬都觉得以后来打扰张周是天经地义的,有事没事来串个门,至于是不是送御旨的……有可能就是刘贵在那瞎掰扯。 张周出门的时候也白了刘贵一眼。 这小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倒是个门子的牛逼人选,但张周就怕这小子误入歧途,把他府上整成程敏政那样,那就不妙了。 …… …… “祖母,我们是不是也出去迎一下?”朱麟见张周出门,不由问一句。 朱胡氏端坐道:“他不用我们去见,自是有安排,在这等着。” 朱麟道:“那先前他……到底是何意?” 朱胡氏白他一眼道:“你果然没有个成国公的样子,他的话还不够清楚?其实就是跟我们要钱呢!他多贪财,你没见过吗?” “祖母,有些话孙儿不知当不当讲……”朱麟想提醒这个祖母。 咱别用老眼光去看张秉宽。 这小子只是表面看起来贪财,其实他可一点都不贪,而且是那种非常有分寸的臣子,不然的话也不能逐步得到皇帝的宠信,你可别以为送礼出什么事。 朱胡氏则不耐烦道:“不知当不当讲,那就不要讲!” …… …… 张周再回来时,祖孙二人一句话都不说,氛围还有些尴尬。 “张先生,不知萧公公来所为何事?” 朱胡氏见张周手上也没拿什么御旨,只当是来传口谕的。 张周笑道:“就是日常琐事,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朱麟提醒道:“说到请张先生帮家父和舍弟在陛下面前说话。” “这……”张周道,“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我也不能乱了规矩。” “是。”朱胡氏微笑点头。 她琢磨了一下,规矩大概就是给的银子还不够。 张周问道:“对了太夫人,我听说……你们府上最近有点事……是知节跟我说的,他说要跟他夫人之间……呃,现在情况如何了?” 当张周看到朱胡氏好像个没事人前来时,就感觉到这老太太应该是用什么雷霆万钧的手段,把宁彤给压服了。 而宁彤什么性子,张周是能感觉出来的。 这年头时代女性的风貌,在这个女人身上体现最明显,嫁到国公府,敢跟丈夫提和离,这是何等勇气?这也说明宁彤的确是忍够了! 如果宁彤这样一个“刚烈”的女人,碰上朱胡氏这种强势而不讲理的老太太,那倒霉的只能是宁彤啊。 既然和离这件事是他张周当时无意提出来的,他就觉得不能不帮宁彤。 “这是成国公府的家事。”朱胡氏也在蹙眉。 心里在琢磨,孙子还真是有什么事都跟外人说,这种事说出去不丢人吗?这要是再让张周大嘴巴说出去,那成国公府可真是要颜面扫地了! 张周点头:“本该是成国公府家事,但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麟一怔。 这话我刚才也说过,张秉宽你还是别讲了,我祖母不喜欢听。 朱胡氏笑道:“先生请说。” 得! 朱麟这才意识到,只有自己不受老太太待见。 张周道:“知节去辽东之前,让我多照顾一下他的家事,此番他们夫妻之间有了一些……矛盾,我身为朋友,也认为有必要提醒一下,一切事情还是等他回京师之后,坐下来再细谈,如果就此将关系闹僵的话,只怕于他辽东带兵不利。对大明也不利。” 张周的意思就是提醒朱家老太太。 你惩罚宁彤别过火,不然你这不是在处理家事,很可能影响到大明辽东的战事,也影响到大明的国运。 “张先生提醒得是,老身知晓了。” …… …… 朱胡氏陪着笑,带着孙子出了成国公府。 等她乘坐小轿回到家门口时,下了轿子,过去给扶轿子的朱麟明显能感觉到祖母下轿子和上轿子的脸色完全不同。 “知节是缺心眼吗?家里事,为何总要对外人提?如果张秉宽把事告知了陛下……那我朱家就成全天下人的笑柄了!”朱胡氏道。 朱麟一脸“爱谁谁早点毁灭”的神色,将头别向一边道:“祖母好像忘了,二弟他喜欢让自家夫人出来应付二房事,在南京时,弟妹就跟张秉宽认识,到京之后他们也曾见过。” “什么?” 朱胡氏听到这里,已听出一些不好的苗头。 宁彤跟张周也认识,而且私交……还很足? 正说着,府上的婆子急忙跑出来,到朱胡氏耳边道:“太夫人,问过府上的下人,还有平时跟二少夫人院子交好的人,似乎说那书,是一个姓张的公子,曾来过府上的,给二少夫人的。” “什么?” 朱胡氏有点站不住了。 “祖母?” 朱麟还没明白过来,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朱胡氏瞪着朱麟道:“最近姓张的,谁来过府上拜访?” 朱麟道:“祖母啊,父亲在京戍卫,照理是不能见外人的,姓张的……除了张秉宽之外,没旁人了!” “咳……” 朱胡氏这下非但要孙子扶着,还要手撑着轿子的棱,才能勉强站定。 朱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道:“祖母不会是想说,弟妹的事,跟张秉宽有关系?” 朱胡氏瞪着孙子道:“你早知道?” “没有。”朱麟回答也很干脆,“二弟没说过,但要说弟妹在外有人,也不可能。我……从不过问二房的事。” 他言语之间好似在说,你们的事,问我干嘛? 自己问你二孙子,问你二孙媳妇去。 “老夫人,宁家人已到了,说是随时可以进府去见二少夫人。”又有下人过来通禀。 先前朱胡氏发现那孙媳妇不可救药,只能让人把宁家人叫来,给宁彤施压。 “不用了,让他们都回去!” 朱胡氏现在心乱如麻。 “是。” 下人赶紧去通知宁家人。 朱麟问道:“那若是书是张秉宽给的,和离的事也是张秉宽提的,甚至弟妹的外人……就是张秉宽,而此事二弟他可能还知晓甚至有意成全……我们该怎办?” “闭嘴!知义,你怎么这么没用?”朱胡氏朝大孙子发难,“父亲和弟弟都不在府上,连家门都看不好?” 朱麟好像早就料到自己是出气筒一般,一脸生无可恋心平气和之色道:“祖母息怒,下次孙儿一定改正。”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东宫讲班秩序 三月二十六。 这天是张周以翰林修撰第一天上工的日子,张周作为一个普通翰林,却被允许在午门朝议时旁听,当然当天朝议的内容跟他没什么直接关系,皇帝让他来似乎是“别有目的”。 而也就在当天,朝议上一场有关谁来接替程敏政为翰林学士的廷推也在进行中。 文官派系推荐上来的是两人。 一个是翰林侍读梁储,一个是翰林侍讲杨廷和,文官刻意跳开了如今已为侍读学士或侍讲学士的李杰、焦芳和王鏊,似乎就是想在翰林院体系中推出新势力,在这点上显然与皇帝的意见又不相同。 皇帝自己的意思,一直隐着没说,但还是由徐琼推荐上与正统翰林体系不同的第三人选。 “陛下,臣认为应当以南京翰林侍讲学士张元祯调为翰林学士,此人以至孝而着称,掌南翰林院事多年,颇有经验。” 徐琼作为礼部尚书,却并不容于刘健等势力,他的人选更多是考虑到以势力来跟朝廷文官最强大的体系做抗争。 至于张元祯…… 听朝的张周很清楚此人的能力,说起来就是那种……强也不强弱也不弱,但常年远离京师官场,一直都在南京处于半赋闲状态的一个闲人,而历史上可能是皇帝对于程敏政之死耿耿于怀,翰林学士的职位一直空了一年多,一直到弘治十三年四月,由南京翰林侍讲学士张元祯充为翰林学士,并在当年十月,增加了一名翰林学士,也就是时为翰林侍读的梁储。 至于杨廷和…… 不好意思,杨廷和从弘治十二年四月母亲去世守制开始,一直到弘治十四年二十七个月服阕后才回朝办事。 别看杨廷和在正德到嘉靖转折时期牛逼轰轰的,但问题是如今翰林院的论资排辈,杨廷和与梁储论资排辈可不是最靠前的,上面还有焦芳、王鏊和李杰三人,在历史上弘治年间也未再增加入阁人选。 一直到正德元年十月,焦芳作为时为八虎之首刘瑾的盟友,在内阁三巨头之外成为第四人,随后在当年十二月,王鏊入阁。 至于杨廷和入阁已是正德二年十月的事。 现在光是探讨一个谁来接替程敏政为翰林学士,朝堂上火药味就非常重,张周感觉这比把自己推上去当侍讲受到的阻力还大,就因为这个翰林学士动了朝中传统文官势力的基本盘。 廷推上,有关谁来当翰林学士争得不可开交,各陈述这几个备选者的优劣,而张周则在想:“老程啊老程,你说你是多倒霉?要不是因为你身居在这个职位上,或许就算伱天天在家受贿数钱玩,也没人稀罕理你,可惜你没什么政治觉悟啊。” …… …… 廷推半天,没个结果。 但论来论去都还在这三人中,而徐琼已渐渐落于下风。 朱佑樘终于开口道:“朕认为,以侍读学士王鏊王卿家为翰林学士,也未尝不可!” 这下朝臣才算是明白了皇帝心中属意的人选。 感情我们争来争去,都没符合陛下心中的预期,也难怪从廷推开始到现在,陛下脸一直都阴沉着。 有些大臣也在琢磨,现在要选翰林学士,为何不是从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中选?唯一一个侍讲学士还是南京翰林侍讲学士……这用意有点不同寻常啊。 “诸位卿家,王卿家最近两年于东宫为讲官,一直能做到兢兢业业,在诰敕方面也多有建树,朕认为他在选才任能方面,也有自己的主张和论断,何以你们不推荐于他呢?”皇帝就直接问了。 这么好的人,朕非常中意,为什么你们却总要提一些“边缘人物”? 哪怕你们不提王鏊,提一下焦芳和李杰也行啊。 朕也知道,焦芳这个人性格是有点古怪,你们看不上眼,但李杰呢?都是翰林院目前的顶梁柱,为什么你们非觉得要提拔杨廷和跟梁储呢? 刘健听出皇帝言语的迫切,差点皇帝就要直接委命了,他道:“陛下,有关翰林学士用人之事,不妨等这几日从长计议。最好选圈定人选,是否不再增加他人?” 现在皇帝有点小偏执,徐琼那边也属意了张元祯,跟传统文官有了一定的争执。 刘健觉得,既然一时定不下来,那就先确定个方向,然后我们再在杨廷和、梁储二人的造势上做点文章,这二人就提拔起来了。 朱佑樘道:“四个备选,有些多了,要定的话也定为三人。” 这意思是,张元祯和王鏊这两个人不动了,你们阁臣派系也必须要做一下牺牲,把杨廷和、梁储二人中的一个刷下去,这件事由首辅来表态。 刘健听出这层用意,他道:“那陛下,老臣推举杨介夫。” “好。”朱佑樘道,“那就以此三人为人选。再议它事。” …… …… 翰林学士三个候选人,定为了杨廷和、张元祯和王鏊。 看起来此廷议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才能出结果,而翰林学士的接位人选也不是很迫切,就在于内阁现在其实已替程敏政把制诰的差事接了过去,翰林院内也将掌院学士和詹事府詹事的差事给分了。 差事不重要,但这个差事背后隐藏的内阁人选,却成为朝中上下相争的重点。 就算是传统文官派系,也会分小的派系,也有很多人眼红于此差事,翰林体系中诸如王华、刘机、张苪、江澜、武卫、白钺等人,也都对翰林学士的职位虎视眈眈,只是他们还不足以在这等时候被推为人选。 朝堂之内,似乎眼下都忘了辽东还在备战。 只有张周说朵颜三卫还会再来,普通大臣则觉得张周是在发癔症,朵颜三卫就算穷疯了,也不敢一而再跑大明辽东撒野?再说大明现在还有王威宁这样的名将,他们不怕自己当王威宁踏破草原的第一站? 现在还是关注谁来当翰林学士,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 …… 朝议结束之后。 张周没有离开,而是跟着萧敬往乾清宫走,却还没走出几步,就见到朱佑樘在那等他。 “……秉宽,你也看到了,朕其实想举荐王济之,但反对的声音却不少。” 张周很想说,陛下您何必坚持要跟文官唱反调呢? 不过想想也是。 现在皇帝可能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 朱佑樘道:“你可知朕为何要用王济之?” 张周苦笑道:“不会是因为臣?” “呵呵。”朱佑樘笑眯眯道,“真被你说对了,正是因为你,朕想的是,如果他做了翰林学士,跟你之间应该就没那么多隔阂。今天你也要去翰林院到任,朕已让人跟王济之打了招呼,无论他是否当翰林学士,你们在东宫进讲时,都要通力配合。” “这……不好配合啊。陛下应该知道,臣是新人,王学士再客气,也只把臣当个打杂的。” 张周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如果是按照传统方式去给太子授课,王鏊肯定不会接纳他的。 他也不指望王鏊会改变对他的一些成见,就算是座师又怎样?王鏊还是有其传统文官架子的,张周在之前皇帝安排江南考生去拜座师时就发现,王鏊骨子里的傲气是容不下新人跳脱的。 朱佑樘道:“他能跟你配合,你就与他配合,配合不了的话……朕已有主意,让你可以单独给太子进讲。具体的,你过去之后就知道了。” “……” 张周也有点无语。 还说把王鏊提拔为翰林学士在帮我?一扭脸,就要把我摆在跟王鏊对立的立场上。 陛下,咱有点言不由衷啊。 “秉宽,你觉得济之跟另外两人争,机会大不大?朕如果坚持的话,应该能让刘阁老他们同意?”朱佑樘很认真问张周的意见。 张周想说,你当皇帝的,肯定是以你选的人为优先。 但就怕王鏊跟程敏政一样,一旦他受到格外关照,就要倒霉。 张周笑道:“如果是这三人的话,那王学士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唉!”朱佑樘叹道,“倒是朕觉得,杨介夫的能力也不低,过去两年给太子授课,还有在编撰书籍方面,他都是很有一套的。只是资历低了一些,其实朕还是很欣赏他,若没有你这层关系,拔擢于他也不是不可。” 皇帝的直接,也让张周觉得,自己可能也要深度参与到朝廷用人中来。 从他的利益角度出发,将王鏊提拔起来,的确是比杨廷和要好。 传统派系的人,谁会把他张周当回事? 王鏊始终是他的座师,再加上王鏊并不是刘健等派系的核心成员,他以后在朝中遭遇到压力时,自然也会想着找他张周来帮忙。 张周道:“臣有个不太好的预感,是涉及到杨侍讲的。只怕最近两月,他家中会有事,耽误了他的仕途。” “嗯?” 朱佑樘一脸不解。 旁边的戴义急忙问道:“张先生,您是说,杨侍讲的尊堂,可能会有……意外?” 张周叹道:“臣并不知晓背后的缘由,但料想杨侍讲的家人都在川蜀之地,也经不起旅途颠簸,至于他父母亲人是否安好,或是得什么病,臣并不能推测出来。只能说……可能会如此。” “这……” 朱佑樘本来也对杨廷和没什么意见。 或者说,杨廷和还没有资格让皇帝引起反感,杨廷和目前的身份地位,还只是个“小角色”。 萧敬感慨一句:“可惜不能像之前张先生救助威宁侯那样……” 言者无心。 朱佑樘道:“去,派人去到杨卿家在京官所,告诉他这件事,让他心理有个准备。如果可行的话……给他三个月的假期,让他回去看看。” “陛下,这……怕是不妥。” 戴义差点要苦劝。 现在只是张周说杨廷和的父母可能会有生命之虞,而本身杨廷和还在竞争翰林学士的人选中,陛下您这么做,不会让朝中大臣觉得您是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去赶走您所举荐人选的竞争者? 朱佑樘道:“朕知道你们的意思,朕在此事上,也绝没有私心,只是想让杨卿家早做准备,这难道也有错吗?让他回去探亲,尽孝道,如果他们是觉得朕有私心的话,大可等他回来之后,再给他个翰林学士便是。” 皇帝也很气恼。 张周都说了,杨廷和可能会逢双亲变故,朕体谅他,让他回去看看。 不管是回去侍奉双亲也好,哪怕只是回去见双亲最后一面,那也是天大的恩赐,对于儒官来说,谁不在意这种孝廉之名? 再说了,翰林学士又没规定只能提拔一个。 实在不行,朕一次把这三个备选人都提拔为翰林学士,看谁还敢说三道四! …… …… 翰林院内。 王鏊也是在整理《大明会典》的一些资料,如今翰林院中事,因《宪宗实录》早已修撰完成,除了给太子授课、制诰的主要任务之外,主要修书的任务,就是这本汇集了大明历代法度、法例的行政法典,堪称是弘治帝在治国修书青史留名方面最大的野心。 便在此时,刘机给王鏊带来个消息。 “……济之,今日朝议上谈及翰林学士的人选,你是被陛下提出来的。” 王鏊作为侍读学士,并不需要每天都去上朝,一般只有在例行的大朝会,或是逢年过节的庆典时,才需要前去。 大明的朝议讲求的是公事公办,有你衙门的事你就去,没有就不去,一般来说言官职位再低也有一席之地,而相对六部尚书、侍郎基本是必到的,剩下就看当天是否有相应事情对应的负责人的相关奏疏。 王鏊道:“我才刚升了侍读学士,怎可能有资格晋升为翰林学士?” 刘机一脸羡慕之色道:“陛下赏识你,你这还不悦了?本来谢阁老出来举荐的人,是介夫和叔厚,礼部的那位举的是南京的张元祯,后来是将叔厚给按下,留了三人为备选,看来你选上去的机会不小。毕竟你是陛下钦点的。” 虽然历史上是由梁储先当翰林学士,但论资排辈,其实是杨廷和比梁储高一些。 只是因为杨廷和守制错过了这次翰林学士的选拔,在后来入阁的先后次序上,却是杨廷和比梁储更早。 这边还没说多久,外面就有修撰刘春过来通知:“王学士,司礼监来人了,请您过去叙话。是说有关东宫进讲之事。” 王鏊皱眉。 怎么突然就提到进讲? 难道也跟自己被皇帝举荐为翰林学士备选人的事有关? 刘机笑道:“快去,估计事不能太小,以后东宫讲官的事,就由你来全权主持,以后也不会再找旁人了。” …… …… 翰林院内,新科的三位翰林,分别是修撰张周,编修伦文叙和孙绪,在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的陪同下,到翰林院来述职。 这待遇…… 让人看着就觉得很头疼。 无论是谁看到这一幕,都知道萧敬的到来跟伦文叙和孙绪没什么关系,全在张周一人的面子上。 萧敬跟翰林院的人见礼之后,甚至没留张周,单独留下王鏊,要谈及有关东宫进讲的事宜。 再说浅白点,他是代表皇帝来给王鏊划分“职责范围”。 “……陛下的意思,以后东宫的讲官,分两班,第一班仍旧由您领衔,一切都不变,但在每旬三、六、九这三日,或是另外所通知到的时间,由第二班人前去进讲……” 萧敬说得很模糊。 王鏊皱眉道:“经筵日讲,本就有日程上的划分,何以还要再于东宫进讲之事上做细分?” 萧敬笑而不语。 “那萧公公,敢问两班人该怎么分呢?”王鏊只当是,皇帝要把现有东宫讲班的人,分成两班。 萧敬道:“第一班,跟之前不变。您也知晓,新增加了张先生,就是新科状元张周。至于第二班,若是张先生公务繁忙的话,仍旧维持原样。” “什么?” 王鏊没听懂。 这是单独把张周拎出来说? 萧敬笑道:“也不用隐藏什么,陛下的意思,就是以张先生为第二班的领班,至于如何进讲,由他自行来定。” 这下轮到王鏊眉头紧锁。 张周以翰林修撰的身份为东宫讲官也罢,本来跟着打个杂,整理一下教案,甚至出来讲一段,也没什么不可。 张周是状元,也是传统科举上来的儒官,才学方面自然不弱。 但若是让张周单独领一班人去给太子讲课…… 是将如今翰林院这些人置于何地? “没办法呀王学士,这位张先生非但才学博览古今,更是通宵天文地理,对于天相也能掌控,这般的能耐,若是能授予太子一二……当然陛下明面上不能这么说,您明白就好,不要对他人言……这要是真让太子学了,那还不是……了得?” 王鏊吸口凉气。 说白了,还是因为张周本事大,我们这些人加起来也不如他,是这意思? “不过您放心,平常呢,东宫的进讲,张先生也是随您一起去,绝对不会喧宾夺主,到他进讲时,也绝对不让您在旁落了威风。都是东宫的先生,不分彼此就好。”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八章 伯虎拜托了 内阁值房。 刘健去吏部衙门,到下午临近日落时,才回到值房内。 他板着脸,谢迁和李东阳一看就像是出了什么事。 “吏部公廨内出事了?”谢迁上前问道。 刘健拿出一份书折,放到桌上,谢迁都没有去拿,好奇问道:“这是作何?” 刘健道:“陛下批了杨介夫四个月的假,让他回四川新都探视双亲,即日出发。” “这叫什么事?”谢迁苦笑。 刚要让杨廷和、张元祯和王鏊三人竞争翰林学士,皇帝就把杨廷和发配回乡去探亲? 李东阳问道:“是介夫自己提请的?” “没有。”刘健道,“还特地叫人问了,蜀地并没有传来什么消息,陛下此举分明是不想让介夫出来竞逐翰林学士。” “啧啧啧。”谢迁嘴里发出怪响,“难怪先前那位印公还来过,说来找你的,估摸着就是为说这件事,过会还会来的。陛下对王济之这么推崇吗?却到底是为何呢?” …… …… 有些事,内阁三人就算想得不是很透彻,但大致心里也有数。 王鏊过去一段时间升官好似乘火箭一般,不就因为他点了张周当江南乡试的解元? 莫非皇帝还欣赏他别的? 给太子授课这件事……东宫那些讲官,也没见得谁就比谁更好,相反文官集团最为推崇的授课老师,其实是王守仁的父亲王华,以王华的谨慎虽然在当官方面不见得有太高的资质,却是在勤恳授课方面一直都是被人所称道的。 论私交,刘健三人跟王华关系更好。 还是那个问题,王华不像是个政客,所以在这次推选翰林学士时,他们就先没做推王华的打算。 随后戴义果然来了。 见刘健在,戴义也没避讳李东阳和谢迁,当即便替皇帝将打发杨廷和回四川探亲这件事说明。 戴义道:“陛下的意思,大明要先立孝,再谈为官,孝义礼法也一直都是陛下最为看重的为官品质。如今杨侍讲的双亲仍在,若他长久不回去探望,便有违孝道,所以此番陛下非但批了杨侍讲探亲的假期,同时还有他的弟弟,刚中进士的杨廷仪……” 刘健听了就没好意思反驳。 别以为我没去打听过,其实杨介夫根本从来没提请过要回去探亲,什么批假?根本是勒令放假! 谢迁笑道:“戴公公,这杨侍讲走了,翰林学士的人选该怎办?廷推时三个人选,现在可就剩下两个了,可是要增补一两人?” 戴义瞄着谢迁,故作惊讶道:“谢阁老莫非以为陛下是要限制杨侍讲仕途?哎呀,三位阁老,可千万不要误会陛下的苦心啊,陛下也明说了,只要杨侍讲从四川回来,无论当时翰林学士中有谁,或是有几人,一定或拔擢他起来,也让他为翰林学士的,甚至把掌院和詹事府詹事的差事给他也成。” “什么?” 谢迁皱眉,这是什么路数? 他还往李东阳身上看一眼,想从李东阳眼神中看到答案,但李东阳明显也没搞清楚皇帝这么做的用意。 要给王济之晋升翰林学士铺路,我们都理解,可让杨介夫回四川一趟,连同路上耽搁的时间,一共就四个月,四个月回来后让杨介夫当翰林学士…… 陛下,您要是觉得非要用王济之不可,大可现在就将王济之和杨介夫同时晋升为翰林学士,为什么还要来这一套呢? 刘健比较谨慎,问道:“此事是作准吗?” 李东阳和谢迁这才意识到,光靠戴义在这里空口说白话,说什么杨廷和探亲结束回京城就当翰林学士,可并不作准,这还有可能是皇帝的拖延缓兵之计。 等把王鏊晋升上去,四个月后杨廷和回朝,皇帝不兑现晋升其为翰林学士的承诺,文官还有咒念不成? 戴义微笑道:“三位阁老放心,明日朝议再廷推时,陛下会将此事言明的。” 皇帝居然还会当着大臣的面,把这件事落实? 更没法琢磨背后用意了。 谢迁道:“陛下让杨翰林回川蜀的目的又是什么?只是为了彰显孝义?” 戴义叹道:“三位阁老,有些话,本来你们不该问,咱家也不该说的,但在陛下看来,杨侍讲未来晋升的制约中,就在其双亲都尚在……这话或会有些不中听,但要是身为仁臣,连最基本的孝义都做不好,还如何当好大明的臣子?晋升之前,安顿好双亲,不也是仁臣之典范?” 谢迁苦笑着。 心说这么离奇扯淡的借口,我听着都快被说服了。 因为我真想不出皇帝此举到底有什么用意啊。 难道只是为了为了给王鏊、杨廷和当翰林学士排个顺序,为以后再提拔王鏊入阁做准备?可问题是……也没有哪条规定说只有翰林学士才能入阁啊!当初我谢某人和宾之入阁时,也没当过翰林学士啊! 想不通……想不通啊…… “三位阁老,陛下的用意,咱家也跟你们都说清楚,若三位没什么意见的话,那不如明日早朝时,就将王鏊晋升翰林学士的事给定了?放心,到时陛下一定会将杨侍讲回朝晋升的事,说清楚的。”戴义的意思是,陛下让我来跟伱们说清楚,已经是对你们的礼遇了。 你们是否也先表个态,让我也好回去跟皇帝交差? 李东阳问道:“那南京侍讲学士张元祯呢?” 戴义道:“南京翰林院,也需要掌院事的人,要换个人过去也不容易。他还是……不做更动,几位以为呢?” 李东阳想了想,好像也没毛病。 如果真廷推结果让张元祯来当翰林学士,回头还要廷推个人去掌南京翰林院事,还不够麻烦的。 重点是这个张元祯还不是他们的人,是徐琼举荐上来的,到了京城也不可能会按照他们的行事逻辑去办事,那用不用此人其实就不重要了,现在皇帝明显也是跳过徐琼,直接跟内阁商量,咱妥协一下,先晋升王鏊,回头等杨廷和回京城后再把他也提升上来,皆大欢喜。 至于徐琼的诉求?管他呢! 刘健想了半晌,点头道:“若陛下真有意如此用人,内阁倒也可以支持。请戴公公回禀。” “好,好。”戴义并不觉得这种私下的勾兑有什么不妥,这也是廷推的一种方式,在皇帝和大臣之间有用人嫌隙的时候,做个折中,私下先商议好,朝堂上再于人前做个样子……除了徐琼和少数几名大臣心里可能会有刺之外,别人谁会管呢? 戴义这边即将要走。 李东阳问了一句:“辽东最近可有消息?” “没有。”戴义笑着摇头,“按照张先生的推测,估计就在最近几天了,稍安勿躁。” “呵呵。”笑的是谢迁。 他这笑容中带着些许的奚落,大概是在觉得,这三月马上就过去了,难得陛下和你戴公公还相信他的预言能兑现? 别是白折腾一场啊。 …… …… 戴义一走。 内阁三人马上又开始小圈子内部会议。 “陛下此举到底是何用意?”谢迁直接问道,“若要用杨介夫,现在便用,不用的话大可也不用,陛下坚持用王济之,我等也不能说什么,何以要来这么一出?” 刘健想了想,摇摇头。 这事怎么看都不像是用正常逻辑能理解。 “宾之,你作何见地?”刘健关键时候也不得不仰仗于李东阳的多谋。 李东阳摇头,叹道:“陛下此举,给我一个感受,那就好像是杨介夫回川蜀一趟,就回不来了。” “嗯?” 刘健眉头紧锁。 听这意思,皇帝好像是要找人在半路上把杨廷和给解决?不然的话怎么让他回不来? “而且给我的感觉,陛下是出自善意,而非恶意。”李东阳补充了一句。 你们俩可别瞎想哈,我可没说陛下要把杨廷和给做了,别说是当今皇帝,就算是再昏庸无道的皇帝,也不能因为杨廷和跟他的用人有冲突,就直接下黑手杀人?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再说朝堂的争锋,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谢迁道:“有没有可能,陛下是想调介夫去南京?” 这话,让刘健和李东阳也思索了一下。 虽然皇帝说可以在杨廷和回京师之后,晋升他当翰林学士,但也没说一定要留在北翰林院中叙用,难道以翰林学士调南京掌南京翰林院事,不也是一种用人?到时还可以拿王鏊已在北翰林院中做事沉稳深得朕意人心等理由,说王鏊不可撤换等…… 这种事,皇帝在用徐琼替代倪岳为礼部尚书时,已经干过一次。 李东阳道:“此事也要有所提防,不能让陛下调介夫去南京。同时也要顾虑陛下对于用人事,令翰林院上下人心浮动,要于乔去安抚一番才可。” “好。” 刘健马上明白李东阳的用意。 虽然我们内阁明白,这是跟皇帝“勾兑”的结果,但下面的大臣,尤其是翰林院体系的人可能不会这么想。 他们会觉得,陛下想用谁来当翰林学士就用谁,甚至正统派系举荐出来的杨廷和都要被发配回乡赋闲四个月,这简直是对我们的敲山震虎,那以后我们做事还是要多心向皇帝,不能事事都听内阁的…… 一旦下面的大臣有了这种想法,对内阁三人来说,文官的队伍就不好带了。 这时候就需要有个能言善辩的过去安抚一番,陈明利害,而此差事也必由尤侃侃的谢迁莫属。 …… …… 当天是新科进士分拨各衙门办事的第一天。 唐寅观政于工部,他从工部出来,回到自己临时的住所,心情也有些糟糕,毕竟最近还要去张周府上“拜师”,或者说是叫去拜师兄。 这是他自己输了的结果,本也不该怨天尤人,但奈何他现在连点像样的拜师礼物都买不起,再加上想到张周张扬的模样,唐寅觉得自己跟张周犯冲,说是什么张周对他有恩,但世上之人最不想面对的就是恩人,也最不想去报什么恩。 最好未来一辈子都不见才好。 “伯虎……” 就在唐寅打开租来小院的门闩,准备进内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巷口的方向传来。 一个人一脸激动朝他奔过来。 正是已有近一个月未曾见过的老熟人徐经。 此时的徐经,仍旧是一身华贵的衣衫,就算是被发配到地方为小吏,徐家也是家大业大,再加上举人的功名没有被剥夺,徐经仍旧可以衣着得体出来见人。 唐寅皱眉。 其实他现在不想跟徐经扯上太多关系,就在于徐经自己也承认曾在去拜访程敏政时给过程家人金子,要不是徐经此举,他唐寅也不至于差点因鬻题案给整垮,唐寅虽然觉得少了徐经这个大金主自己日子是过得清苦了一些,但好在是可以让自己安心当官了。 对他来说,考中进士可比有人资助重要多了。 “怎么是你?”唐寅为了面子,还是要招呼一下徐经的。 徐经哭丧着脸道:“伯虎,你可让我一顿好找啊,这京城大小的地方,我可是探寻了多处,有人给指点半天,也没指出你的具体住所,你……怎搬到这里来?” 徐经还觉得奇怪,你唐寅现在都考中进士了,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地方住? 富人自然理解不了唐寅这种落魄人的苦。 唐寅道:“这里距离工部衙门近一些,还是个独门独院,很不容易了。本来我打算是在正阳门外租个地方……” 唐寅就没好意思说,之前客栈所欠的银子,还是我东挪西凑才给还上的,能租到这地方,还靠皇帝御赐的大明宝钞,在民间以很低的折价卖了,凑了二两银子,总算才把自己安定下来,当时你徐经说撒手就撒手,还说找我?在鬻题案结束之后,你怎么不找我? “唉!唐兄,都是我害了你……”徐经一脸遗憾。 唐寅问道:“你来找我,还有事吗?据说你现在不是要去浙江?” 徐经道:“伯虎,咱可否进去说话?” “里面寒酸,还是在这里说。”唐寅也不打算请徐经进门。 跟鬻题案的主要嫌疑人沟通,别人知晓了还不定会怎么说闲话呢。 徐经道:“我听说你已经拜了张师为师?可否……代为引荐一番?” “你!” 唐寅一听就来气。 感情你徐经跑来见我,还是为了想从我身上捞点什么东西? 什么张师,这称呼可真是亲切啊,说得好像你已经是他的弟子一般。 唐寅道:“当时的赌约,你该知晓的,我只是拜他师门,并没有说以其为师,他也不过是以师兄弟相称,何以到你口中……” “伯虎,你见谅,看是兄弟我说错了,是师兄师兄……您消消气!您也知道,我现在落魄了,浙江地方上为小吏,那比杀了我还难受,我可能去赴任吗?再说了,我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如果不能昭雪的话,我都没脸回江阴。” 徐经滞留在京城,显然是为了能让自己有机会洗刷“冤屈”。 在别人看来,徐经是咎由自取。 但徐经自己可不这么认为,他不就是跟别人一样,给程敏政家的门子送了点金子,获得了特别拜谒的机会?又没有谈论鬻题,别人也拿不出证据,怎么就成戴罪之身? 历史上的徐经,对于自己不能考科举这件事也是非常在意的,而后多年都一直在为此奔走,为了得到一份特赦的旨意,他也不惜以家产去贿赂当时的朝臣,更是在弘治帝过世之后活动达到顶峰。 但可惜……没人能帮他。 以至于到正德二年,才三十四岁的徐经就郁郁而终。 他子孙后代能出个徐霞客,他躺在祖坟里应该也能冒烟了。 “我没办法。”唐寅当即回绝。 我好不容易才得脱牢笼,获得进士的名位,让我为你奔走?我还没怪你害我呢! 徐经见唐寅脸色生分,道:“伯虎,咱相识一场,你真的见死不救?我也不求你相助,只求你代为引荐,现在这位张师于朝中声望卓着,很多人巴结他都不得,只有你……就算你之前对他曾看不过眼,他也愿意提携于你,想来是欣赏你的才华和能力……” 唐寅打断徐经的话道:“以他的才华,不需要来欣赏我。” 开玩笑。 他是解元、会元、状元,我一直被他押一头,都是同科同年进士,他欣赏我干嘛? 连座师王鏊欣赏我,现在都不搭理我了,指望一个年谊来帮我? 唐寅把自己去拜张周为师兄这件事,当成是张周对自己的惩罚,并不觉得这有多大的荣幸,而他去完成也不过是要兑现赌约,也算是全了张周在鬻题案相帮的恩情。 至于唐寅想以后跟着张周干……他觉得就算自己愿意,张周也不会同意的,那还不如早点识相,把拜师的事完成后就各奔东西。 “伯虎,我给你二百两银子,只要你肯引介!我也不求能让朝廷将鬻题案结果推翻,只求能跟在张师身边鞍前马后,我这辈子已无甚指望,若此事不成,莫说自己,连子孙后代都要背负骂名!” “伯虎,拜托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九章 忠孝难以两全 朝议。 皇帝当着大臣们的面,将拔擢王鏊为翰林学士的事公布,并且在朝上特旨批了杨廷和、杨廷仪兄弟二人回四川新都探望父母。 王鏊和杨廷和二人作为当事人,都在朝堂上,二人也是亲耳听到了皇帝寄予厚望的言辞。 杨廷和更是亲自出来领命。 “……朕先前已问过阁部、吏部、礼部等,他人对你的风评很高,朕已决定等你回朝之后,擢升你为翰林学士,不过在这之前伱一定要修好《大明会典》,先前刘阁老还跟朕举荐,说是在修《会典》时,你功劳甚多……” 杨廷和在弘治中后期开始崛起,主要原因就在于他在修《大明会典》上的功绩,很多部分都是由杨廷和个人所完成,旁人来修撰总会出现一些偏差。 除了考证之外,更多是对于大明法典的理解。 他的能力也是逐渐得到朝野上下肯定的,也因为他的胸怀坦荡,虽然在嘉靖初年他大权在握,但没有令大明因继统支脉的变化而发生大的变乱,朝廷平稳渡过嘉靖初期的过渡期,他在历史上的功绩就值得肯定。 …… …… 朝议结束。 很多人过去恭喜王鏊,王鏊一年两升,风头直逼全盛时期的程敏政。 但他的晋升,也属于正常的升迁,就在于翰林学士出缺,本来就该以侍读学士或侍讲学士增补,此番王鏊只说是晋升为翰林学士,皇帝将翰林院事交给他,至于詹事府和诰敕等事,皇帝没明说,大概回头还要详细说明。 如果只有一名翰林学士的话,以王鏊为掌院学士,那基本上这些差事都由他所负责。 王鏊一跃成为大明翰林体系中仅次于内阁三人的存在。 压力…… 瞬间让他感觉有点喘不上气。 程敏政前车之鉴,他作为“局外人”也做到了旁观者清,也明白程敏政是被人冤枉,更晓得背后的利害关系。 所以当别人来给他恭贺时,他主动过去跟几位阁老尚书交流。 “济之算是熬出头了呀。”谢迁当着很多人的面,就好像是口无遮拦一般说道,“咱馆内的人,跟旁人为官不同,经常六年、九年秩满,职位动都不动,更莫说是能多为朝廷做事。以后跟翰林院沟通之事,济之也要多给点面子。” “哈哈哈……”旁边的人只当是玩笑话,很多人都在报以灰心的笑容。 王鏊则恭谨道:“于乔你言笑了,以后自会通力配合。在下所为之事,多是东宫进讲,平时经筵日讲等事也不敢荒驰。” 他的意思,你们这些管朝廷大事的,我就不跟你们掺和了。 我的眼界就在给皇帝和太子讲学这方面,尤其是太子那边,所以你们也别把我当成竞争对手打压就好。 他上来这是示弱。 屠滽道:“目前济之仍旧是詹事府少詹事,不如詹事之职位,应该由谁来担当?” 这个问题很直接。 即便谢迁能言善道,此时也不好去接话。 詹事府负责太子的教导,理论上应该把詹事府也一并交给王鏊才对,可皇帝只让王鏊为掌院学士,至于詹事府少詹事的职位也可能很快就会卸任,虽然现在詹事府的事仍旧是由王鏊来代理,但谁来替代王鏊,或者说有没有人来替代……都是问题。 “不是还有介夫吗?”李东阳提醒了一句。 众一起出宫的大臣这才想起来,今天还有个主角,是要回乡省亲四个月,回来就就要晋升为翰林学士的杨廷和。 皇帝对杨廷和似乎也非常欣赏,着重还提到了修《大明会典》的功绩,如果说杨廷和也当了翰林学士,必定要有其差事,众大臣也会想,皇帝之所以没有安排詹事府詹事的职位,很可能也是等杨廷和回来之后,把此差事交给他。 “介夫,陛下是为成全你的孝义礼法,以后大明也要靠你了。”李东阳回头对杨廷和道。 杨廷和在一群阁老、尚书和翰林学士面前,则显得很谦卑,只是拱拱手,没再说什么。 …… …… 杨廷和要回乡省亲了。 他没有在人前表达过任何对此事的看法,一直到出宫后,李东阳有意靠近他这边,把他给叫住。 “介夫,你对于回乡之事,如何看?”李东阳道。 在内阁的分工上,谢迁负责去安抚翰林院的人,至于安抚杨廷和则落到李东阳肩膀上。 杨廷和恭谨道:“在下能回乡省亲,探望尊堂并能奉养于前,心中感念陛下恩德,定不负皇恩。” 不管杨廷和心里是有多郁闷,他嘴上当然要说,我很想回家去照顾老爹老娘。 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年头对于官员孝义的品质是非常在意的,杨廷和多年没曾回去探望双亲,再加上这次弟弟杨廷仪也中了进士,皇帝特批四个月的假期让他回去,他心里觉得是被人给坑了,但还是要耐着性子表达回乡的迫切。 李东阳道:“你官职不动,也是衣锦还乡,待你回京师后,修撰《会典》仍有你一份。至于翰林学士,也会替你争取来。” 现在李东阳也不敢确定皇帝具体的用意,他跟杨廷和说这些,主要是为了示好,告诉杨廷和,你是我们的人,我们会保证你的仕途一帆风顺。 就算你回乡四个月,也影响不到你在翰林院体系的地位。 杨廷和拱手道:“李阁老抬爱,在下定当尽心为朝廷办事。” …… …… 杨廷和也的确是把自己当成正统文臣来看待的,再加上之前他循规蹈矩,平时修书、参议事务等,他都是按照内阁的吩咐办事,尤其是在修《大明会典》方面,虽然名义上内阁三人才是总编纂,但其实平时的修书都压在他们这些侍读、侍讲身上。 每次跟李东阳沟通也都很好,李东阳等人体现出了对他的信任和栽培,杨廷和也感念到此。 但他仍旧觉得,自己还不适合来当什么翰林学士,尤其是以侍讲身份直接跳升翰林学士,有点被人拿来当枪使的意思,而且自己这杆枪还没等有作为,就被皇帝发配回乡四个月,这不摆明……自己遭皇帝恨了吗? “兄长,刚当官,为何这就要走了?” 杨廷和回到住所,要跟他一起回乡的杨廷仪已收拾好家当带着马车过来,杨廷仪也很郁闷。 我考中进士,是跟着兄长你吃香喝辣的,咋突然就说要回乡探亲? 还是去侍奉双亲这么扯淡的理由? 杨廷和道:“户部观政的事,处置好了吗?” “不想观政了,准备跟朝廷提请,放一任知县。兄长莫要以此等眼光看我,我本也是想考中鼎甲,或是遴选庶吉士入馆,跟兄长你一同做事的,奈何事不由人,鼎甲考不上,连入馆的途径都给断了,还不如到地方上当官,若是吏部直接放个四川的知县,我连京师都不回了……” 杨廷仪好像很想得开。 别人都是挤破头要留在京城当京官,只有杨廷仪想赶紧放到地方去当知县。 杨廷和差点想骂弟弟胸无大志。 正说着,有人往他门口方向靠近,一名锦衣卫模样的人问道:“是杨侍讲府上吗?替萧公公和张先生来传个话,他二位马上要到了。” “嗯?” 杨廷和皱眉。 我这边被勒令回乡探亲,还规定要赶紧走不能耽搁,结果这边还有什么萧敬和张周的事? 萧敬替皇帝来传话就算了,张周来算什么意思? 杨廷和望着远处,果然有马车到来,却是张周和萧敬还没有共乘的意思,各自下了马车往他这边走过来。 …… …… 杨廷和在京城的小院内,杨家兄弟俩给设了桌椅板凳,以刚沏好的茶水招呼萧敬和张周。 萧敬笑道:“杨侍讲、杨进士都客气了,咱家是替陛下来跟两位说一声的,为你们兄弟回乡,陛下还特地准备了一些薄礼。” “不劳陛下费心。” 杨廷和脸色很怪异。 虽然萧敬和张周都没坐,但杨廷和觉得在自己府上招待中官和近佞,让自己很掉价。 无论萧敬和张周在皇帝面前多得宠,好像都应该跟他杨某人无关。 杨廷仪则笑道:“萧公公,您这太客气了,替我们兄弟答谢陛下的恩德。” 相比于杨廷和的谨慎,杨廷仪则显得很“市侩”,他就差把“我很仰慕萧公公”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萧敬也好奇。 这货是进士吗?怎么看起来倒像是个市井的商贾? 只有一旁的张周很清楚杨家兄弟俩的造化。 杨廷和不必说,大明赫赫的功臣,无冕的宰相,未来大明清流的代表人物,无论其跟嘉靖帝是否交恶,以及后来一时的风评如何,哪怕他是个权臣,也不能否认他对大明的功绩。 至于杨廷仪……这就纯粹是个小人了。 历史上杨廷仪全靠他兄长撑腰,刘瑾得势他当阉党,后来更是跟钱宁、江彬眉来眼去的,就算这样到正德末年还晋升到兵部侍郎,只是被人参劾说他贪污受贿,而且当时刚登基的朱厚熜查过,应该是确有其事,碍于当时杨廷和滔天的权势,也只是让杨廷仪致仕还乡,没多计较。 兄弟俩虽然都是当官,但做事风格方面,是两种作派。 杨廷和问道:“萧公公,陛下除了让您送一些东西来,可还有旁的交代?” 杨廷和看出来,若只是送点慰问品,何劳东厂厂公亲临?别看他瞧不上张周,但现在张周于皇宫近佞中地位隆宠,张周轻易也不会来拜访他的。 别人是想巴结张周而不得,而他则是想躲张周远远的。 萧敬道:“可否与杨侍讲单独叙话?” “这……”杨廷和看了看杨廷仪。 张周则笑道:“杨兄,我们出去叙话?” “好,好。”杨廷仪见张周如此客气,他自然也心花怒放。 免得自己去巴结了。 当张周二人走开之后。 萧敬才道:“杨侍讲,陛下也怕您心生怨怼,觉得这是陛下有意针对于您,其实不然。陛下是听人劝谏,得知令堂身体……不佳,希望您能回去,早些奉养于榻前。” “什么?”杨廷和一听就紧张起来,“家母……” “不要着急,具体是什么病症,咱家并不清楚,陛下也没有派人到你故乡去打探,毕竟……太远了……” 杨廷和闻言皱眉。 没人去看过,居然说我母亲重病在身? 如果真有相关的消息,不应该先通知我这个当儿子的? 萧敬道:“您回去探望一下,若真有事,您也能尽一下孝道,对为官的名声也好,若没事也当是回去走走,回来后翰林学士的职位给您留着,杨侍讲也的确不该因此而有所介怀才是。” “是。” 杨廷和也有点懵逼。 他其实也想不明白皇帝派萧敬来的用意。 皇帝打压就说打压,他也知道自己是刘健派系的人,皇帝欣赏王鏊要提拔王鏊,他也不能有意见,谁让王鏊已经是侍读学士,而他只是个侍讲呢? 但打压完了,又派萧敬来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言语之间,皇帝对他很欣赏,还有收拢之意,这就让他看不懂了。 难道这算是先打一棍子再给个甜枣吃,或者叫欲扬先抑,故意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该往哪边站队? “萧公公,敢问一句,家母的病况到底如何?” 杨廷和到底越是孝子,多少年没见过自己母亲了,知道母亲可能身体抱恙,他也有些紧张。 萧敬笑着摇摇头,意思是自己不知道。 “那萧公公,可否问一声,到底是何人告知家母患病的?”杨廷和还是很认真的。 既然要回乡了,他也不想被蒙在鼓里。 萧敬刻意压低声音道:“直说了,令堂的病,并非有人看过具体的情况相告知,而是张先生……就是刚为翰林修撰的张进士跟陛下提过的,他通过测算天机,得知的情况,怕老人家走得匆忙见不到你一面,所以想让你们兄弟二人一同回去……” “什么?” 杨廷和本还以为是地方官上报的这件事,皇帝好心好意让他回乡去探亲。 但等知道这只是张周跟皇帝提了一句的事情……他心中惊讶之外,更带着一股离愤。 玩人呢? 你说我娘有病,我娘就有病?还掐指算出来的? 你怎么不上天呢? 更可甚的是,皇帝就因为这混小子一句不靠谱的谶言,就让我和弟弟回乡去探亲? 大明的官场还有王法和天理吗? 萧敬惊讶道:“杨侍讲莫非是不信?咱家其实听了这话,可是挺为杨侍讲担心的,若是杨侍讲能在母亲病重时回去探望,这是何等的孝义名声,既能全你自己的忠孝之名,又能让陛下宽心,咱家实在想不出这有何不妥的。” 杨廷和差点是怒着说道:“萧公公,若这家母生病之事的确属实,这么说也无可厚非,但是……” 他甚至都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件事。 皇帝就这么偏听偏信的吗? 张周说什么,他信什么? “呵呵。”萧敬笑起来的样子,带着一些冷漠,“那就是说,杨侍讲还是不信了。可杨侍讲你要想,张先生推测了很多事,每一件都一一兑现,你难道是想说,他只是为了让你回去奉养双亲,故意说一件不存在的事,来折腾你往返吗?侍奉双亲这件事,对杨侍讲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杨廷和将头别向一边。 他也是忍住才没说,张周那小子有何目的他自己心里清楚。 别以为那小子跟这件事没有利害关系,就不可能胡言。 王济之是他的座师,他为了帮他的座师当上翰林学士,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萧敬叹道:“杨侍讲不领情,也就罢了,枉费陛下一番好心。” “在下没有怀疑陛下的意思。”杨廷和也赶紧辩解一句。 怀疑皇帝是在坑自己的臣子? 在这些正统文臣眼里,弘治帝怎么说也算是个仁君,应该不至于故意坑臣子,那就只能解释为皇帝被人所蒙蔽。 张周这小子为了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故意诓骗皇帝,把我赶回四川,让我不跟王济之争翰林学士的职位……本来还觉得这小子做了一点利国利民的事,就算是近佞也算是善的,现在看起来…… 他是一肚子坏水,奸邪得很。 萧敬道:“不怀疑就好,那你也不该怀疑张先生,他跟你无冤无仇的,何须折腾你?要提醒你一句,四月下旬之前要赶回去,否则……追悔莫及!走了!” 萧敬也是有脾气的。 你杨廷和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一个侍讲,就算真跟王鏊竞争,皇帝不想用你,还用跟你商量的? 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你啊! 如果张周要举荐自己的座师,也早就举荐了,我们这些司礼监太监很清楚张周在这件事上压根连句话都没说,至于你要回乡省亲。 人家好心好意,结果你却不领情。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 …… 送走张周和萧敬。 杨廷和气得差点想拿拳头砸门框。 杨廷仪则一副事不关己的笑意,道:“张秉宽身为同年,已深得陛下信任,他言下对兄长很是推崇,还多想跟你讨教。” “这你都信?”杨廷和怒视着弟弟,“以后离他远一点。这种近佞,谁与之招惹,便难容于世俗。自己的清议,不顾了?” “呃……” 杨廷仪被骂得狗血喷头,一脸迷糊。 心里还在琢磨,兄长这是咋了? 圣上派人给你来送慰问品,就这态度?活该你在翰林院多年都熬不出头!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章 成也张周,败也张周 “张先生,别介意,这位杨翰林应该也不是故意甩脸色,以咱家所知,他还是非常重孝义的。” 出来到了马车前,萧敬发现杨家兄弟已进院子了,不由以安慰的口吻对张周道。 张周笑道:“如果我介意就不会随萧公公来见他了。” 让杨廷和感念恩德?好像有点难,张周也不是不识时务的。 但他就是喜欢在杨廷和面前晃。 就喜欢看你杨廷和对我有成见,却不能奈我何的样子。 萧敬道:“待到他回了川蜀,看到病榻上的老母亲,知晓了先生的良苦用心,他会感激于您的。” “唉!”张周叹口气,“如果我能帮的话,就该知道他母亲生了什么病,既然不知道,最多可能是让他回去看看他母亲最后一面。” 萧敬一脸敬佩之色道:“您还是宽宏大量,明知他这般不领情,还提醒于他,只可惜他……唉!尽人事听天命,以他母亲的年岁,很多事是难以改变的。” “嗯。” 张周点头。 就算他知道杨廷和的母亲将要亡故,很可能杨廷和赶到家时老母亲都不在了,是否能见到最后一面都两说。 他来大明,也没法去拯救每一个人,张周也在琢磨,这应该算是善举? …… …… 辽东,宁远,三月二十七。 周边各处的战报如雪片一般飞到了总兵官朱凤手上,朱凤这头刚开完军事会议,随后又来一堆战报,让他应接不暇。 以他的能耐,显然不太适应这种战前的准备和动员,好在有王琼一直在帮他打理。 “王郎中,您可真是军中的镇山石啊。”连之前眼高于顶的张永,面对这样一个任劳任怨的王琼,也不由称赞一句。 最开始,张永是瞧不上王琼这种还没崛起的一个户部郎中的。 可当他发现王琼的能力之后,也不得不收起轻慢之心,现在的张永也看出来,就算朱凤背后有皇帝和张周给他撑腰,这仍旧是个难以成大事的二世祖,关键时候还需要有王琼这样的人出来撑着场面。 一行人上了城头。 此时正是中午时分,朱凤拿着望远镜看了半天,也没瞧见有什么风吹草动。 张永提醒:“安边伯,不是报了吗?狄夷现在距离宁远的关城还有三十多里,如果现在出兵的话,或许也来得及,就怕他们在三十里之外劫掠一番之后就走了,到时再被巡察御史参劾一个您遇狄夷而不进,只怕是……” 张永就没好意思多吓唬朱凤。 就算现在朵颜三卫的骑兵没有靠近宁远城,可要是你在明知道有狄夷而不出兵的情况,再被狄夷劫掠走人畜,那你可就倒霉了。 有皇帝和张周当伱的靠山,你也白搭。 或许还会因为你投靠了皇帝和张周,文官对你更不客气呢。 朱凤道:“可是张兄没让我出兵啊,他就让我在城头等着,说机会会送到我面前。” “啊?” 张永也惊了。 帮人还能帮到这种地步的?是张周蠢,还是没见识过边疆战事的残酷? “这个……安边伯……咱家也不知该怎么说,偏关一战您也看到了?那也是被张先生谶言中的,当时威宁侯和将士们是如何诱敌深入,再如何出其不意,您也是亲身参与其中的……这要等狄夷送上门来……是不是有点……” 张永都不知该怎么劝这个“小傻蛋”了。 你还真是个乖宝宝,张周让你干嘛你干嘛是? 感情出了状况,你来背黑锅……不对,是我们一起背黑锅,没他张周什么事? 此时王琼带着任良、钱英等人上了城头。 “安边伯,胡虏都来了,咱现在还畏缩不进吗?出了事,只怕要担责的!今年刚下的旨意,地方若有人畜被掠,一概要上报,隐匿十人以上,就要被革职下狱,您不会不知道的?别到时候让这些人给您擦屁股啊……” 任良到底是辽东镇守三军的扛把子,之前他对朱凤也算是客气。 但现在朵颜三卫的人真的杀来了,而朱凤却只守着城头什么事都不干,这会让辽东体系的官将都觉得,你一个空降的总兵官水平也不过如此嘛,难道就你会当缩头乌龟?我们不会当是? 王琼道:“任公公,有关军前的事,还是以安边伯的意见为先。” 王琼看出来,其实任良就是想争夺指挥权,如果有功的话,任良想自己领,但是有过错的话,想把责任推给朱凤。 作为文官,王琼见地不凡,他一眼就能洞穿任良那点小心思,因而才会这么提醒。 任良不耐烦道:“王上差,敢问您一句,这军中的事,到底是您说了算,还是安边伯说了算?是不是说,若是三军守在城内不出,看着胡虏把宁远周边劫掠一番,扬长而去了,朝廷追责下来,您和这位安边伯一起来承担?” 这边王琼正皱眉想解释两句,却被朱凤阻拦。 “任公公。”朱凤脸上仍旧带着一股稚嫩紧张的神色道,“现在敌人还没到城下,自是不着急出兵,难道就不能等他们靠近之后再说吗?” 钱英在旁边用奚落的口吻道:“安边伯,您不是言笑?都在城外二三十里之外了,还不算是到城下?” “再等等!” 朱凤也麻了。 心里在琢磨,我也没办法啊,火炮的射程再远,我也打不到二十里之外?怎么不等朵颜三卫杀到城下二里远的地方,我再好好发挥一下?如果推着炮车出去……这么做太危险,张兄没让我干,我就继续等。 …… …… 任良和钱英等人带着愤然的神色下城头去了。 连王琼都能感受到,城头上的将士们对他们敌意很大,旁边的张永都不好意思跟那些将士对视。 你们是皇帝派来的,是来抵御胡虏的,结果你们遇敌时的选择也跟我们没什么不同,就是守在城里看光景,美其名曰“再等等”,等你奶奶个腿啊。 再不打,胡虏都跑了。 “安边伯不必担心,因为提前已有防范,过去十几日内通知到宁远各处,城关之外不会有散落的百姓,就算朵颜三卫来了,也掠不走人畜。”王琼安慰道。 朱凤抬头看着远处,一脸自责之色道:“可要是屯田的秧苗被毁了,我也是难辞其咎。” “哎呦!” 张永一听,可以啊。 你安边伯还懂得悲天悯人?看起来你还是个体恤百姓心怀天下的能臣啊。 王琼往张永那边瞅一眼,这才继续道:“安边伯多虑了,宁远本就是驻守在关城之外,这里的屯田并没有太多。都是依托于城塞,像宁远城这样分内城和外城的坚固堡垒,以朵颜三卫目前的实力,想攻进来还有些难。” 宁远城作为大明在山海关之外的城塞,主城分为内外两圈,内城周长五里,外城周长九里,各有四座城门,不过这座城却在后来隆庆二年的地震中毁去,并不是后来发生宁远大捷时的关城。 张永道:“就算这座城易守难攻,但我们也不能龟缩在里面不出?陛下是让咱这些人来打胜仗的,可没让咱在这里霍霍呀!” 王琼也无奈望着朱凤。 别看他先前很支持朱凤,在人前力挺,可问题是他王琼也不觉得守在城内是什么好的战术,通知把宁远周遭的人都撤到城内,朵颜三卫不侵犯宁远,难道不会顺道劫掠周边的城塞吗? 朱凤问道:“如果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助涨敌人的气焰?” “呵呵。”张永笑道,“还用说?估摸没两天,鞑子就快到城头之下了。” “那挺好。” 朱凤回答很干脆:“我们就在城头上先等着,如果他们要逃的话,我们就派出骑兵追,一定要把敌情探查清楚,最快通知回来。” 张永瞅了瞅王琼,意思是你听了这种话没什么意见? 王琼问道:“却一直都没见建昌伯和平江伯,他二人在何处?” 张永心里在琢磨,我真是一世英名一朝丧,偏关时得自于张周的功劳,今天很可能栽在宁远,真是“成也张周败也张周”,他冷冷道:“谁知道他们去了哪?这时候估摸着也在守城!” …… …… 此时的陈锐和张延龄,还真不是在守城。 在他们看来,只要不出兵,那谁守城都一样,而陈锐现在正在他的帐篷内设宴请张延龄喝酒,而他的目的很简单……拉张延龄一起带兵出城跟朵颜三卫血拼。 “……陈老头,你疯了?姓朱的还没让我们出兵呢,你就想着出兵?再说你出兵你跟他说去,你跟我说算个鸟?” 张延龄喝了两杯酒,本来心情还不错,听了陈锐的话他登时来了火气。 姓陈的你是从哪看出来我是个敢于带兵出城跟鞑靼人血拼的主儿? 再说了,你陈凉酒不是最怕跟鞑靼人正面交锋吗? 怎的? 现在转性了,喝了热酒,有血性了?你要拼命你自己去,找我干嘛? 陈锐叹道:“本将其实也瞅明白了,安边伯并非能做大事之人,相反建昌伯你,有勇有谋……” “噗!”张延龄差点把自己嘴里的酒喷出来,“陈老头,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在嘲讽我!” “没有,这是实话,你看他年纪轻轻的,一点本事都没有,全靠背后的靠山,他像是个能正经带兵的总兵官吗?” 等等。 张延龄闻言皱眉,姓陈的你这算是在指桑骂槐吗? 没本事全凭靠山……这说得不就是我? 陈锐道:“如果咱带兵出去,朵颜三卫算个屁,定然是望风而逃,到时你我取得功绩,回朝之后你再跟陛下和皇后一奏,那功劳可就有了,你晋升为建昌侯也不在话下。” “哦。” 张延龄再愚蠢,大概也听明白了。 你陈锐觉得应该跟我一起出兵,除了因为咱俩都是副总兵,要干活一起干,还以为我有个当皇后的姐姐是? “陈老头,你跟朱知节不是关系挺铁的吗?我怎么听着,你好像是要拉我一起以下犯上呢?”张延龄放下酒杯,一脸冷笑道。 陈锐心说这可坏事了,这都能被他听出来? 谁让朱知节那小子不识相呢? 我要跟他联姻,把女儿嫁给他,他居然拒绝我的好心? 而且这货遇敌竟龟缩在城里,还说这是张秉宽授意给他这么干的? 莫不是张秉宽让他来辽东,不是为了坑他朱知节,而是打算连我和张家外戚一起坑……不然为什么让我们三个出来带兵呢?怎么看我们三个带兵的组合……也很奇葩啊。 如今看来我最初想得没错,张秉宽跟王威宁是穿一条裤子的,他就没想让我落个好。 所以不能中圈套,要拉上张延龄一起,带兵杀出去,反正那是朵颜三卫,只要我们大军到了,朵颜三卫没道理跟我们拼命的,再说就算拼了我们也不见得会落下风。 我只是怕火筛,连鞑靼小王子都不怕的,会怕朵颜三卫? “您不是外戚吗?皇后在陛下说两句,就算咱出兵不力,至少勇气可嘉……” 陈锐心想,既然你张延龄有脑子,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摊牌了。 没错,我就是看中你有个当皇后的姐姐,跟谁干不是干?他朱凤有靠山,你的靠山更大呀!而且你跟皇后可是直系亲属,出了事皇后肯定向着你,陛下也向着你。 朱凤跟张周是直系亲属吗? “不好意思,这城关只要安稳,我就在这里守着,我是来辽东混个军职和军功的,让我带兵出城?哼!没门!” 张延龄可不傻。 让我跟你一起带兵出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老子就算是烂在城里,也绝对不会踏出城塞一步,就算是敌人杀进城,那我也要以身边的亲卫保护突围……谁让我张某人的命比你们金贵呢? “你……” 陈锐心里那叫一个悔恨啊。 总兵官朱凤不靠谱就算了,张延龄也这么不着调。 我这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 …… 有关朵颜三卫犯宁远的消息,不过才一天就传到了京城。 主要也因为辽东距离京城不过六百里上下,消息传递方面可说是非常迅速。 张周当天还在家里“练体操”。 这是张周跟王明珊的“新婚之夜”,张周大登科后小登科,意气风发之际,却是总有不和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老爷,宫里来人了,说是有辽东的军情,您务必出去看一下。” 是韩卿亲自过来通知。 可能也是连丫鬟都知道,今天是张周的好事,不能随便打扰。 这要是被自家老爷迁怒,回头就算不直接惩罚,那估计也不会落什么好脸色,还是让自家二夫人来比较合适。 至于王明珊……已经是三夫人,目前看起来,好像还是“少夫人”,论出身,王明珊却比正妻出身的蒋苹渝还高,只是王明珊看上去没什么架子而已。 “再等等!” 张周也恼了。 好事才一半,就要被人叫出去谈什么军情? 不好意思。 这房帏之内,那也是“军情紧急”,简直杀人父母也不过如此啊。 …… …… 正堂内的萧敬那叫一个着急啊。 朵颜三卫如张周所料,果然打了宁远,而且来势汹汹,有种想跟大明辽东大军决战的意思,而朱凤却没有任何行军的动向,这都不叫事……关键是你朱凤还傻乎乎给朝廷上报,说是你打算在宁远城塞内等着朵颜三卫…… 你朱凤是缺心眼吗? 就算你要这么做,也没必要这么说啊。 这边来通知张周,让张周去参详军务,结果张周还在家里跟王明珊圆房…… 虽然萧敬也不知道张周在内院干什么,但让他在外面等,这就让他很是焦躁。 终于…… 张周还是出现了。 萧敬从张周的脸色来看,张周脾气好像也不太好,就好像自己的突然闯入,坏了张周什么好事一般。 “萧公公,是辽东打了败仗吗?”张周上来就用质问的口吻道。 “没……没有……” 萧敬叹道,“张先生,您应该都算到了?胡虏犯宁远,而宁远守将朱凤,上报说准备据守城关,是说胡虏是要犯城关是吗?” 张周坐下来,喝口茶,就算是凉茶也没什么。 正好心里躁得慌。 “朵颜部何等实力,敢犯辽东关城?不过也说不准,或许他们就想不开呢?”张周说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萧敬道:“那您还是跟随咱家,入宫去跟陛下说。” 张周问道:“如今得知的消息,应该是头天的?” “这……是的。”萧敬想了想。 虽然延迟了不到一天,但传到张周这里又延迟了两个多时辰,现在还不是说到了决战关头,事也是先汇报给皇帝知晓,然后才往张周这里送。 张周道:“那明日一早……” “您还非去朝堂不可。”萧敬道,“不过若是一切顺利,昨夜到今早之前,就已发生战事的话,那……” “哦,还不至于那么早,要发生战事,最早也得是今晚或者是明天。”张周道,“三月底之前,都说过的。” 萧敬点点头道:“那意思是,明早您入宫之后,再跟陛下说清楚?” “嗯。”张周起身道,“那我就不送萧公公了,我这边还有点事忙……” “何事?” 萧敬一脸关切。 张周道:“扶乩占卜,测天相天机……” “那可不敢打扰张先生,您请。”萧敬一听,这不会是在搞什么法阵,帮朱凤取得大捷? 张周琢磨了一下。 我说是在扶乩有错吗? 音同意不同而已。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一章 打个措手不及 奉天殿,早朝。 文臣武勋各自两边,当天的议题就在于辽东宁远的战事,文臣一改之前对张周挑剔的态度,竟是认真分析起战情,即便朱凤滞留城塞中不出,他们也没提出什么异议,反而由兵部尚书马文升自己出来说,朱凤到宁远后整顿地方军务有功,对于防范狄夷寇边居功至伟。 别说是张周不适应。 连同立在皇帝身侧的戴义等太监,也多少有点摸不清楚文官的套路。 朱佑樘道:“如今这形势,是否该下旨让朱凤出城塞与狄夷交战?若狄夷无从掠夺人畜,是否会迁移于它处?再或是做攻城略地之举?辽东多年来防备松弛,朕为此而忧心啊。” 他既像是在问大臣,又好像是在声讨。 你看你们过去这段这些年,都在加强三边和宣大的战备,辽东都成什么样子了?现在遇到朵颜三卫寇边,都要闹得鸡犬不宁。 这责任在你们这些文臣身上,就怪伱们之前重西北而无视辽东。 刘健走出来道:“陛下,若朵颜部并无攻城之举,或可令安边伯守御在城塞之内,不可轻举妄动。” 这话一出,连文官自己都不太适应。 之前但凡有狄夷犯境,如果大明的边军将士畏缩不前,是要被参劾的,甚至可能因此而夺职、落罪,若是人畜损失很大,令大明的军威受损,论死的都有,怎么今天放到安边伯身上,连首辅大臣居然都说让他守在城内? 朱佑樘道:“刘阁老是怕他没有带兵经验,带兵出城迎战的话,会令局势不定,甚至有兵败的风险?” “啊!” 在场大臣一片哗然。 皇帝你还真敢想敢说,居然都不给刘健留点面子的? 别人必须要求不能落大明边军的威风,换到朱凤身上则只要求他把城给守好……陛下的分析鞭辟入里,我们怎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刘健道:“宁远周边地势狭长,狄夷犯我朝边陲,很难协同调兵完成合围,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不至令辽东有危,也防止建州等处狄夷有异动,当以守御为先。” 刘健也明说了,我不是在针对朱凤,就只是根据形势所做的判断。 “嗯。” 朱佑樘点头,似也赞同刘健的观点。 但在场大臣更想知道,之前皇帝和张周给朱凤的军令是怎样,难道也是守住宁远不出? 还有,今天文官以内阁和兵部尚书等人为首,一起为朱凤开脱说情……这又是什么路数? …… …… 张周身在文官队伍最后,也一直在旁听君臣的对话。 涉及到军情的事情,其实他不想多问,就在于他已跟朱凤说了,如果朵颜三卫的人马杀到城塞之下,必然是在城塞之下驻扎,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远距离“轰几炮”,如果距离不够,可以推炮车出城不到三里,大概的意思是……只能在朵颜三卫驻扎于宁远城关五里范围内,才能施展这一招。 不然的话……就别勉强。 被参劾卸职还好,如果因为冒进而兵败,那你朱知节可要惨了。 皇帝知道他的战术,觉得还挺好,再加上朱佑樘本身对朱凤、张延龄和陈锐带兵出击这件事就没什么信心,所以也认为张周这招远距离投送炸弹的方式很认同。 横竖没什么损失。 提前备战好了,把城外的居民收缩到城内,如果狄夷靠近城关就远距离开炮……以子母炮的特点,可以连续放炮,也就是说在朵颜三卫还没做出反应之前,十二门炮能发出六十发开花弹和霰弹出去…… 效果好就直接出骑兵跟之对攻,效果不好放完炮就等着狄夷跑路就行。 简直太完美。 里外里损失六十发炮弹而已。 大理寺卿王轼走出来道:“若大明军民俱都退守城塞,而令狄夷侵犯掠夺于城外,岂非令三军威风不存?兵部难道也支持这种畏畏缩缩的战法?若九边各处以此为仿效,那各道的御史还如何参劾将士的畏滞不前?” 一番话说得也算是掷地有声。 显然这些当文官的,就算名义上是一伙的,但内部派系还是很多的,就算是刘健、李东阳和马文升这些人,照样会被下面的人所质疑。 在弘治年间,没有什么绝对的权威,皇帝给了言官充分自主的进谏权力,谁觉得哪件事不爽,就可以直言上奏。 兵部被质疑,作为尚书的马文升不能装哑巴,他走出来道:“辽东地势特殊,尤其是关、宁、锦等处,若轻兵冒进,便有违在这几处设置城关驻守的战略,此番朵颜三卫也无意与大明在城关之下交战,只以掠夺为先。地方官民都已退守城塞之内,有何必要一定要在城外决战,扬狄夷骑兵之所长?” 马文升的话,也让在场文官很不适应。 以往都是文官一直争着要出兵,对于那些不敢出兵的都会各种奚落和参劾,比如说之前在延绥没有出兵跟达延汗交兵的成国公朱辅,就被言官各种参劾。 结果换到朱凤身上…… 连马文升和刘健都觉得守在城关里挺好?! 难怪陛下说辽东军备荒驰,感情还真是那么回事。 …… …… 朱佑樘道:“诸位卿家,不必再争了。” 文官内部都在战与不战方面起了争执,皇帝的话,算是出来当定海神针的。 众大臣做出恭敬聆听的姿态。 “朕派安边伯前往宁远驻防,是为防朵颜有不臣犯境之举,如今正好被言中,从山海关等处,其实都已有调度,若时机恰当,与朵颜于城关之外交战也无不可!” 皇帝的意思。 战或者不战,你们别废话了,还是看前线的形势来定。 而且朕现在不想听你们的,就想听秉宽老弟的。 你们说得再有理,但凡跟秉宽老弟所说的观点不同,朕也不会采纳。 就是这么直接……你们不服? 下次你们也先把狄夷犯境的方向和时间都能提前预料出来,朕听你们的也无妨。 “张周!”朱佑樘突然道一句。 张周从文官之后走出来:“臣在。” 朱佑樘看到张周在,心神也好像定下来,点点头道:“对于宁远之战,你有何观点?” 来了来了。 很多人想。 皇帝憋了这么半天,其实就是想问张秉宽的意见,至于先前所说的都只是铺垫,甚至连参考价值都没有? 张周朗声道:“臣认为,朵颜三卫既敢来,则不能令其扬长而去,否则有损于大明军威。但也不可轻易调度旁处兵马,为宁锦等处凭添事端。” 此话一出。 普通的文官听了很舒服。 但刘健和马文升等人听在耳中,心里都在想,你小子是故意这么说的? 也是在故意跟我们唱反调? 朱佑樘点头道:“宁远战事,不过跟之前几次狄夷寇边一样,若非先前朕提前做了布置,可等到战事有结果再报也不迟。朝廷也无须对此过分担忧。诸位卿家,把心先放回去,还是那句话,等有结果再说。” …… …… 皇帝没有苛求朱凤一定能取得什么大捷。 也是他自己想明白,用朱凤这些人,有点功绩就能大书特书,至于大捷……还是留给王越这些久经战阵的老将。 派朱凤和张延龄去宁远,还是太冒失了啊。 现在难得文官也没过多苛求,他也算是“见好就收”,他也不想让张周过多跟文官交恶,所以当张周表达了一个听起来很强硬的观点之后,他适时就给叫停。 朝议结束。 张周不出意外,又跟这些文官不是同路,直接要往乾清宫去。 而当皇帝和张周他们刚走,一群人又把马文升和刘健等人给围住。 张懋也走过去,笑着道:“看来陛下派成国公家小子去宁远,有欠周详,若派的是王威宁,这会也无须朝中人担忧战事怎么打,谋略该怎么用了?” 很多人皱眉打量着张懋。 听张老头的意思,他是在取笑我们? 可问题是,用朱凤那是皇帝的事,又不是我们提议的,你犯得着跟我们说这些? 谢迁笑着回敬道:“那辽东这一战怎么打,到底是听谁的?” “呵呵。”张懋笑着,“于乔,你这话问得……总不会是听我的?” 很多大臣差点想骂人。 你张老头就是故意在这里抬杠,让我们心里不爽是? …… …… 一群武勋先走了,文官走在队伍之后。 屠滽问马文升道:“负图,宁远如今已做了备战,何以不顺着陛下的意思,让安边伯出兵呢?这要是朝中都默认了他畏缩不前可行,以后再以此来规范各边镇总兵官行军,可就没说法了。” 马文升道:“陛下都提前将安边伯布置在了宁远,你们觉得,宁远战事的进程,还受朝堂的控制?” “这……” 屠滽似乎也恍然了。 九边各处的战事,从来都是以边镇的督抚、总兵官、指挥使等人根据情况自行做判断,然后出兵。 但现在就因为宁远距离京城近,朝堂就想要遥控指挥宁远的战事? 你们这些文官,是不是把手伸得太长? 谢迁则笑道:“陛下说得对,有结果之后再论。如今还没结果,敢问诸位,现在的过程不正按照陛下所推演的在进行?现在提议要固守,只是为保证宁远地方上不出大的差错,难道你们认为朱凤、张延龄和陈锐三人,适合带兵出战,与狄夷拼个鱼死网破?” 周围本来一群有意见的人,闻言也消停了。 他们也在想。 先前可能是过分苛求,要让朱凤跟西北的军将做对等,要求朱凤的行为必须跟西北的军将一致,要求可能是有点高了。 西北军将出兵,那是分内之事。 但朱凤可不一定…… 朱凤去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保证在朵颜三卫犯境时,不至于出的大纰漏,其实朱凤已经做到了,这时候贸然出兵反而不符合朝廷的预期,这也是为何连文官之首的马文升和刘健等人也做了态度上的转圜。 兵部尚书徐贯道:“谢阁老这句‘鱼死网破’,算是形容得很贴切了!但就怕没有鱼死网破之事,狄夷还是会无休止,下一步可能只能让王威宁去辽东,才能镇得住辽东的牛鬼蛇神了!” 以徐贯的意思。 我们也知道辽东的情况跟西北不同。 但问题是,你现在不打,朵颜三卫还是不消停,下次来的可能就不是朵颜三卫,可能又是火筛、鞑靼小王子的,大明是靠武力令西北和辽东各处的狄夷臣服的,如果遇战事首先想的是固守不出,大明的威风不存,北方藩属国的队伍会很不好带。 谢迁笑道:“那是陛下,还有张秉宽该发愁的事,不是我们!” 徐贯皱眉道:“你这话,是否有点推卸责任了?大明朝的事,不都是我等应该费心的?” 他很想说,你谢迁还真是口无遮拦。 就算事是如此,但你也不能这么说啊。 说得好像以后西北和辽东再有什么战事,让皇帝和张秉宽去参谋就行,我们可以当不知道了。 那以后朝堂上还要我们文臣作何? “行了!” 刘健出来发话道,“这两日宁远的战事就该有结果,现在勒令安边伯等人仓促出兵,结果反而不妙,还是看结果!” 文官是在一种不甘心中,被刘健给搪塞回去。 眼下是没人说什么。 但就连刘健也知道,有关军政方面听谁的问题,可能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要盘绕在大臣心头,文臣和武勋可能自己也都要好好琢磨一番。 …… …… 乾清宫内。 朱佑樘将张周叫来,也不问具体的战术,毕竟详细的张周都已经说明了。 “秉宽,还是让你为难了,早知道的话,就该调王越去。秘密调遣,辽东的外夷不知,到时就能杀其措手不及。” 朱佑樘的话,让张周意识到,这还是个优柔寡断的皇帝。 朱佑樘虽是“孝宗”,也被史家称出了“弘治中兴”,可这种中兴没有军事进取作为依托,皇帝在治国方面也只是守成而无大作为……其实这更符合道家“无为而治”的观点,算不上是真的兴盛。 百姓在这十几年时间里,就真能做到吃饱饭了吗? 也不见得。 张周道:“陛下,以臣看来,用安边伯在宁远,倒也挺好的,若是换了别人在那,或许狄夷还不敢轻易靠近城塞。无法发挥新炮的威力。” 朱佑樘一听,心情也激动起来,问道:“秉宽,那炮到底有多大的威力?” “不好形容啊。”张周笑道。 萧敬一听,赶紧用期待的眼神望着皇帝。 好似在说,看这里看这里,我见过那炮的威力,我可以再帮张先生吹一顿牛逼。 但朱佑樘之前已听萧敬吹嘘过一次了,他没亲眼见过,也无须他人再于自己面前形容,除非是张周能说到天花乱坠,或者说……他现在连一门炮的威力,也只听张周一个人的。 朱佑樘问道:“秉宽,你觉得现在胜算几何?” 张周道:“如果是让安边伯与狄夷正面交战,胜算可能只有六七成,但如果是守在城塞内,等着狄夷靠近,先以火炮袭扰,再出兵的话,那就没有输的可能了。” 这点张周也没说错。 朵颜三卫在劫掠的时候,是不可能将宁远城置之不理的。 周围地势狭长,除了宁远城这座堡垒之外,就只有一些土堡可以作为防守之用,朵颜三卫出动至少有六七千兵马。 如果他们只顾着分兵抢掠,这时候大明的军队集结整顿好,以驱赶家院中的盗贼,那化整为零的他们岂不是只能夹着尾巴逃走? 朵颜三卫只能是派出重兵,先把大明的关城给震慑住。 就看驻扎在城外几里的问题。 张周考察过辽东的情况,得知一般朵颜三卫抢掠时,一般都是驻扎在城外十里左右的,也有驻扎到六七里的样子,到白天起营后则会挪到距离城塞三四里甚至是二三里远的地方…… 总的来说就是在大明的火炮和劲弩的射程之外,这样大明一旦有开城门布置骑兵的打算,他们会恰当派出兵马来袭扰,以冲锋或是骑射等手段,把大明的骑兵给逼退回城关。 如果距离得远,等大明的骑兵、步兵在城门口列队完毕,他们都未必能掩杀过来,那时也就失去威慑的效用。 这时候如果大明有了超出以往射程一倍以上的火炮,对朵颜三卫来说可是猝不及防的,而子母炮的特点就是能快速换“弹夹”,再加上开花弹和霰弹…… 尽可能快速发炮,就是打朵颜三卫的措手不及。 如果一切得当。 等大明先放炮再出击,胜算近乎是十成。 …… …… 三月二十八入夜之前。 朵颜三卫的先锋兵马已经距离宁远西城门“迎恩门”不到十里,并就此安营扎寨布防工事。 陈锐得知情况之后,急切上城头去找正在观察形势的朱凤,请示道:“知节啊,不如你给我三千骑兵,我趁夜带兵袭杀过去,定能让狄夷有来无回。” 还没等朱凤回绝,一旁的王琼皱眉道:“平江伯,你在西北用兵多年,也该知晓鞑靼最擅长夜战,对于袭营等事防备手段颇多。” 陈锐道:“那是火筛,不是兀良哈这群崽子!” 王琼叹口气。 看不起谁呢? 你觉得朵颜三卫没本事,但人家在蒙古内斗中一直都没输,你觉得火筛牛逼,但火筛的精兵还是延伸不到朵颜三卫的地盘。 朱凤道:“张兄给的意见,还有陛下的旨意,都没有让我们轻兵出击,再等等。”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二章 大铁球子招呼着 这天下午日落时,张周完成了给朱厚照上课,即将在内官的引路下出宫。 当天上午是跟东宫的讲班一起进讲,到下午就他一个人,所以出去时也比较方便,拎着自己一本教案……张周感觉回到了前世,每天也是给人上课为主,虽然没有双休和寒暑假,但也不用每天来,下班回去不是看直播喝酒吹牛逼,改而是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还能练体操。 虽然少了互联网这东西,但张周觉得自己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张师。” 张周还没等走出去两步,就见刘瑾觍着脸快步追上来。 前面带路的太监杨鹏往刘瑾身上看一眼,戒心很重。 张周道:“哦,今天是刘公公送我出宫?” “不,不是。”刘瑾急忙道,“小的只是送您一程。” “这话说得,好像是要给我送葬一般,刘公公你有话直说!” 张周知道刘瑾现在对他恭敬,可以后就不一定了,在太子面前得宠的人,等刘瑾飞黄腾达了,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他恭恭敬敬言听计从吗? 刘瑾陪着笑脸道:“张师是这样,小的没什么大本事,在太子身前侍奉,这两年也没什么功劳,但就是一心想为太子谋点事情。” “兜圈子没意思,你看我时间多吗?”张周不耐烦。 就不能给刘瑾这种人好脸色。 刘瑾道:“您看那张永张公公,听说在偏关时,立下了赫赫功劳,小的也想……小的绝对不是为己谋,是为太子谋,太子也希望身边有能懂兵之人相助,您看是否可给……安排一番?” “哦?” 张周并不觉得刘瑾是在跟他抢饭碗。 一个太监,就算懂兵,他能懂到哪去?最多只是皇帝派去监军的人罢了。 指挥打仗,还是要靠各级的都御史,也就是总制或者巡抚,再或者是总兵官这些人,太监是只挂功劳不管事的,当然也有汪直等牛逼人物能主动把军权给揽过来并能做出点事情的太监。 张周笑道:“刘公公,你还真是……志向高远啊。” “哪里哪里,小的就是想多为太子做点事,也是为张师您做事。”刘瑾一副很谦卑的模样。 张周用一种“伱个老小子总算不辜负我栽培”的眼神看过去,笑道:“挺好,那下次有机会去战场时,跟陛下举荐你,你好好干。” “一定,一定。”刘瑾欣喜若狂,就好像自己马上要发达了一般,蹦蹦跳跳就往文华殿方向回去了。 …… …… “先生,您真打算帮他?这种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货色。” 杨鹏听到先前刘瑾的请求,等刘瑾走之后,用充满敌意的口吻,好似在张周面前挑唆一般。 张周眯眼瞅着杨鹏。 说刘瑾不是正经货色?好像你杨鹏的货色也不太纯正? 而且你杨鹏人在东厂,干的坏事更多,外间对你的风评更差,什么满仓儿案之类的,可都跟你有关系,你居然还好意思说别人? “他不过是在东宫为太子侍从,我是东宫讲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他真想去西北历练一下……杨公公,你不会真以为西北的军功易得?王威宁常有而战事不常有啊……” 张周就差没跟杨鹏说,没我的谋划,谁去了西北或者辽东都是白搭。 杨鹏咽口唾沫,显然他有刘瑾一样的想法:“先生,您看有何需要这些人出力的,您只管吩咐一声。这些人也想跟着您,为大明尽一份力。” “好说,好说。” 张周嘴上应承着,但是否会往心里去就另当别论。 …… …… 辽东,宁远城。 二十九一清早,任良等人还在准备整兵,却得知主帅朱凤一夜都没从城头上下来。 “嘿,还是个身先士卒的憨货,走,上城头看看。” 任良带着都指挥使钱英等将领,急忙往外城西城门迎恩门的城头上而去。 此时在城头上,王琼还在帮朱凤谋划。 朱凤也发现,王琼的能力非常强,可不单纯只能做个监粮官,他似乎也明白,皇帝和张周让王琼随他一起来宁远,就是为了帮他出谋划策的,很多他不明白的事,只要王琼稍微一点拨,他就能透彻,随后就能做出妥善的安排。 这也是为何朱凤进城这些日子,地头蛇一直对他很挑剔,也没把他架空的原因。 除了朱凤的背景强,还因为朱凤身边有个好军师。 “近了,都已在四五里之外。”王琼用望远镜看了看,根据哨骑的整理情报,给朱凤说明情况。 朱凤心情激动起来,问道:“能再靠近一下吗?四五里……还是有点远了啊。” 王琼想了想,没轻易给出谋划。 便在此时,任良和钱英等人上城头,跟他们一起上来的还有张延龄和陈锐两个副总兵。 王琼皱眉道:“何以都到此来?其余各处不镇守了?” 意思是,城内近乎有资格调兵遣将的人都跑这一个地方来,不怕天上掉下块石头,咱一起被砸死,然后城内防备大乱,被狄夷趁虚而入的? 任良冷笑道:“王郎中,你这就担忧过甚了?兀良哈的人在哪呢?你倒给指指!” 最近王琼一直帮朱凤出谋划策,隐约是城内的文官领袖,任良的权力才是被架空的那个,任良当然看王琼不爽,这次还是王琼主动“挑事”,他更忍不住。 马上有部将提醒道:“任公公,兀良哈的人马就靠近城池不到五里了。” 陈锐道:“若以骑兵突杀出去,呼吸之间可至,趁其立足未稳……” 话说了一半,发现所有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陈锐不再说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作为曾经西北独当一面的“名将”,现在在别人眼里就好像小丑一般,自己说什么还会有人信? 钱英还算是客气,提醒道:“平江伯,辽东地势不比三边,这里地势狭长能驻守的地方就近乎没有,若是出兵不顺,想把骑兵再撤回城内,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这城门您也看到了,一次能容纳两骑并行都有点难。” “咳咳。” 陈锐被一个都指挥使给呛回来,自然心里很不爽,只能用咳嗽来掩饰尴尬。 朱凤不理会钱英的劝告,问道:“如果要让朵颜部的人再往城下靠近,可有何办法?诸如……能到两三里的距离?” 任良惊讶道:“安边伯这是要作何?胡虏离城塞远点,双方各安,不挺好的?” 现在任良觉得朱凤这小子有点作死,人家不来,你还想让人家靠近? 朱凤也是个敞亮人,当即道:“几位请看,我们已把炮都给架好了,如果他们靠近的话,我们把炮打出去……这些炮的射程,可是有二三里远的,到时……” “哈哈哈哈……” 任良已经忍不住笑起来,这次他是真的在嘲笑。 王琼道:“任公公这是何意?” 任良摆摆手笑道:“要让胡虏靠近城塞,容易得很,只要把骑兵布出去,胡虏肯定杀过来,逼着骑兵只能往城内撤。不过安边伯,可是要提醒你一句,你这火炮就算打得再远,发个铁球出去能干嘛?你指望能正好命中敌阵吗?当人家不会躲的?” “如果真这么干,到时城关引来麻烦,甚至牵扯到城门关闭不及时,导致兵败……哈哈,你自己看着办……” 任良旁边的那群地头蛇将领也都在笑。 连钱英都听出来,他的“义父”正在给朱凤出馊主意,明明守在城里就能解决的事情,非要折腾出点花样来,到时就算朱凤的背景再强,也要遭殃。 朱凤想都没想道:“那就派骑兵出去列阵!” “啊?” 在场包括朱凤带来的“自己人”,都用“你疯了?”的眼神看向朱凤。 任良收起轻慢的笑容,正色道:“安边伯,你这可是在玩火自焚!大明边军的规矩,无论是在辽东,还是延绥、宁夏、大同这些地方,都是等鞑靼人回撤时再行追击,这几十年来都是如此,你不会真经历了一场偏关之战,就把自己当王威宁了?” 以任良强硬的态度,是他觉得,你朱知节折腾我们守城,我们不能把你怎么着,甚至还会配合。 但如果你想让我们跟你一起出去送死,那就休想让这些人配合你。 朱凤也看出这些地头蛇的不配合,他瞪着陈锐道:“陈老,列阵之事,交给你了!” “什么?” 陈锐一怔,现在想起我来,把我当“陈老”,平时就叫我“老陈”是? 任良用奚落的口吻道:“平江伯,你不是最想出去跟兀良哈的人决战吗?现在总兵官下令,你倒是遵令啊!” 陈锐有点欲哭无泪。 感情这时候想起来我是想主动出击的是? 王琼一看场面有点收拾不住,厉声道:“如今安边伯下令,派出骑兵出城列阵,诸位可是有何异议不成?若是诸位不遵守军令,不用旁人,本官便会上奏参劾……任公公,可别忘了义州的事!” “你……” 任良怒视着王琼。 义州虚报战功,这件事虽然到现在还没彻底发酵,但任良觉得凭借托关系,已经能抽身事外。 但如果今天王琼以朝廷派来监粮官的名义,上奏朝廷来参劾他任良,任良知道就算自己有韦彬和陈宽两座强大的靠山,也未必能撑得住。 而此时钱英等人都已将手按在刀柄上,似乎在为任良被人教训而心生离愤,随时有发生军中哗变的迹象……当然他们只是做个样子给外人看看的,既想震慑王琼,知道他说错话的代价,又表明自己人是力挺任良的,只等任良一声令下就可以…… 当然任良不会下这种命令。 除非任良真的活够了。 而且任良就算真下了要杀王琼的军令,下面的人也未必敢遵守。 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王琼道:“安边伯,下令。” 朱凤用感激的目光望着王琼,他也没想到在关键时候,只有王琼会坚定站在自己这边,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会派出骑兵出去列阵,是有点冒险的,也难怪人家辽东地方的军将不同意。 似乎只有王琼能听懂他的战法,或者说是王琼能理解张周的战略意图。 朱凤心想:“张兄为什么要让我来领兵?他让王郎中来,我听他办事不更好吗?” “城内有骑兵多少?”朱凤问道。 “哼!” 任良重重哼一声,故意在人前表达出这种不屑。 你一个总兵官,进城这么多天,居然连城内多少骑兵都不知道?就这样还好意思指挥调遣兵马? 王琼道:“总兵官问话,钱指挥使,还不回答?” 这点还真不是朱凤没经验,是因为地头蛇在调兵遣将方面没有完全配合朱凤,只是在安民方面提供了支持,还有就是任良刻意让城内的骑兵不听号令,以防止朱凤派兵出去跟朵颜三卫的人拼命。 其实任良如此做也是有其独到心思的。 你带我们的兵出去跟朵颜三卫打仗,赢了功劳是你的,输了死的是我们的人,过错可能还要我们来承担。 谁愿意跟你去玩命? 但现在王琼拿义州虚报战功的事来威胁他,他就有点发怵了。 钱英在见任良没有表示之后,这才走出来道:“城内有骑兵三千……安边伯,狄夷在城外,至少有骑兵四五千之多,且兀良哈的骑兵在草原都是排的上号的,只是因为辽东地势狭长不适合骑兵发挥,才令辽东一直都跟兀良哈相安无事,您不是要……” “够了!”王琼打断钱英的话,“有多少,派多少!” 任良怒道:“胡虏来袭,撤不回来怎么办?” 王琼道:“安边伯都说了,有火炮在,定不会让胡虏杀到城下,到时整顿兵马直接追击便可!” “王郎中,你有带兵经验吗?这里你也敢随便指挥?可是兵败之后这一切过错你来承担?”任良这次也是忍不住,当面跟王琼叫板。 王琼一脸怒色,却是显得很有威严道:“无论功过,都是一起承担!谁能抽身事外不成?” 这一下,连任良都没想到。 朱凤看起来是个面瓜,但没想到朱凤身边带个监粮官,居然还是个狠角色?! …… …… 宁远城内的骑兵,完成了在外城的集结。 在城门打开之后,城外连护城河都没有,就这么派出人马出城去列阵,因为城门是为防备狄夷袭击所设置的,在西侧的迎恩门,门宽不到两米,以至于城内三千骑兵要出去列阵,可能都要花费小半个时辰才能完成。 “调拨部分人马,从北城和南城一并出城!”王琼看过形势之后说道。 任良道:“朝廷怎么用你们这群无能之人?” “义父……” “闭嘴!照军令办事!难道你们想让这位王粮官参劾你们抗命不尊吗?“ 任良感觉自己一肚子的火气,不知该往哪里发泄。 “任公公,胡虏有动向了!” 马上有传令兵,传来消息。 任良怒而望着朱凤道:“这里有安边伯在,你们跟咱家汇报什么?咱家眼又不瞎!” 意思是,我自己瞧得见。 而且我心明眼亮的,若是朵颜三卫知道大明的骑兵正在列阵,他们要么撒丫子逃跑,要么做出要来袭扰的样子……没有第三条路可选,而趁大明还没有将骑兵列阵完毕,怎么想朵颜三卫也不可能在这时候逃。 城外都没什么东西可抢,这时还不趁机杀过来,若是能把宁远城给破了…… “炮手准备!” 朱凤下了军令。 由他亲自下令。 一共也就十二门炮,分列在大概一百米左右的范围内,可以说是非常集中。 任良摇摇头,对钱英下令道:“城内还有的炮,能用的,都给搬过来。” 钱英道:“任公公,打不了那么远啊,再说现在临时调炮过来,也来不及。现在城西能用的,连一百门都不到……” 大明工部和兵部在铸造火炮方面,并非吃干饭的。 光是在宁远城内,火炮就超过三百门,当然这些炮的质量……一言难尽。 但要是真遇到狄夷杀到城下,这些火炮的震慑作用还是很强的。 任良走过去,再一次质问朱凤道:“安边伯,你可想清楚了,兀良哈人也是有劲弩的,他们可不需要跑到城下到咱炮的射程内,人家用劲弩和弓箭,就让出去列阵的骑兵进退维谷,除非你想冲杀过去跟精良的蒙古骑兵决一死战,那就放弃了宁远坚固的城塞。” 朱凤道:“我不都说了?我们的炮,射程更远。” “就凭这几门炮?再远有什么用?”任良也是火了,“你是脑子有坑,还是想死?那你也别连累城内的军民!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跟王威宁几天,就把自己当王威宁第二?王威宁是疯子,人家是有疯的能耐,你朱某人有什么?!” 王琼见到任良失态的样子,也怕把这太监逼得太狠,走过去解释道:“这些炮,是开花炮!” “开你娘的花!一个大铁球子出去,当鞑子都是傻子?等着你砸呢?难怪大明边军不振!朝廷养了你们这群混账王八羔子,老子想把你们煎了煮了!尝尝你们的肉是不是都是酸的!”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三章 炮战 宁远城迎恩门。 将士们得知要出去列队跟狄夷交战,也是懵的。 这是怎样的主帅会下这种盲目的军令? 士兵们慢慢悠悠往外集结,很多人都不是骑马出去的,而是牵着马往外走,更可甚的是有的连马都没带,他们似乎算准了朵颜三卫的骑兵会杀奔过来,最后的结果是要逃回城门内,所以还是自己穿着盔甲带着盾牌出来比较符合实际。 反正朵颜三卫直接冲杀过来的可能性也不高,而是会远距离以弓弩射击,带马匹出来干嘛? 万一马匹被射死,骑兵就改步兵,待遇直线下降。 “胡虏杀奔过来了!” 城头上。 钱英看着下面将士出城时的混乱场景,心中非常焦躁,再拿起望远镜看远处……甚至不用望远镜,肉眼也能瞧见敌人的骑兵在快速往城门口方向靠近。 “多远了?”朱凤对于距离什么的并没有直观的印象。 王琼仔细判断了一下,道:“应该进三里,将将不到射程。” “再等等!” 朱凤心情非常紧张。 到后面,他直接抓过一个火把来,似乎一会要亲自去点炮。 张延龄一看这架势,急忙要下城头,却被士兵给阻拦,他大吼道:“滚开!谁挡老子,老子要他的命。” 王琼道:“建昌伯别走!你这可是擅离职守,狄夷是杀不进城门的!” “让开!” 张延龄真就差点要跟周围阻挡他的士兵拼命,最后还是被人给架到城门楼内。 “近了,近了!” 喊这话的人,是城头上钱英手下的部将。 “劲弩,劲弩呢?火炮准备……若是杀过来,就放他丫的……” 钱英等人七嘴八舌的,到头来军令也不知是否执行下去。 光是城东这一块城墙的城头上,便已乱成一锅粥。 陈锐看这架势,无奈摇头,心里在想,指望这么一群人去打仗,先前我可真是猪油蒙了脑子,还不如我带出来的兵呢,辽东打仗士兵就这尿性吗? …… …… 迎恩门之前,骑兵出城门还不到二百骑。 甚至都还没列开,谁都不愿意往远离城门的方向去布阵,似乎每个人都知道今天出城门就是出来送死的,关键时候还是要能回到城里才行,不定上面一道军令下来,或是头顶上箭矢落下来,不进城门也要进了。 此时朵颜三卫的骑兵,已经杀到距离城门二里范围之内。 这里……已属于张周所改进子母炮的射程范围之内。 “准备!” 朱凤喊了一声,才想起来这群炮手从开始就是用令旗来指挥的,要去掏令旗,慌张之间令旗都掉在地上。 还是王琼帮他捡起来,再把手按在他肩膀上道:“安边伯勿用担心,这一战我们稳赢的。” 王琼还是有见识的。 只要朵颜三卫的人敢靠近城头,到了佛郎机炮的射程范围之内,把炮弹送到敌军阵营中,这一战就是个稳赢的局,哪怕后续发现对方阵容仍旧齐整,不派兵追击,结果也很稳。 现在就怕朱凤和手下的将士自乱阵脚。 “谁给你们的自信?”任良在旁边泼冷水。 任良也很紧张。 若是朵颜三卫的人不局限于把明朝军队给驱赶回去,而是直接来攻城……现在看架势出去的二百骑兵是来不及回来的,城门也来不及关,关键时候只能靠内城门来阻隔……情势可就不妙了。 “预备!” 关键时候,还是由王琼出来挑大梁。 十二门炮都已经把炮筒方向对准了敌阵。 王琼再拍拍朱凤的肩膀,意思是这第一炮应该你自己来点,朱凤在关键时候好像是终于找到了安慰和依托,先是用火把将面前的火炮点燃。 “走开!别炸膛!” 朱凤在点火之后,还吩咐让周围的人散开。 任良等人还没等他提醒,早就躲得远远的,而王琼则没有走,似乎是要跟他并肩作战。 “砰!” 第一炮在众人的目视之下响了,一个黑色的东西从炮筒内喷发出去,光是从角度和初速度,城头上但凡是见识过打炮的人都感觉到与众不同。 那个黑色的炮弹,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空中化出一道美妙的抛物线,然后落到了朵颜骑兵的……旁边。 没打准?! 好像也是在情理之中的,骑兵在突进时,也不可能排队给伱炮轰,人家朵颜三卫的骑兵难道就没有任何防备的经验?就算觉得你火炮射程不够,也该防备一下最近令人闻风丧胆的“威武天火药”,万一大明在城头外面埋设了这东西,我们扎堆站那不是找死? 当炮弹落地之后。 虽然没直接砸中任何一人一骑。 但随后发出耀眼的火光,随后“轰”一声传来。 只见炮弹落地的地方,原地炸起一道巨大的火光,而随着火光而升起的,除了尘烟之外,还有直接被炸飞的马匹和士兵,飞起的铅弹和石块等,将周围几十米甚至是上百米的骑兵都给震下马,有的骑兵虽然在波及范围之外,却还是连人带马翻落。 “哇!” 只是这一炮,就让城头上人心惶惶的士兵给看呆了。 一时间空气好像都是安静的。 时间如静止了一般。 城门口正在拥堵着准备进城的大明骑兵,也因为这一幕的出现,而短暂失神,好像每个人都忘了自己下一步的目标应该是逃命…… 确定还要进城门吗? “砰砰砰砰……” 就在所有人还没从这次爆炸的震撼中走出来时,城头上的另外十一门炮,也近乎是同时响起。 其中有六七发用的是开花弹,而剩下用的是霰弹。 这十一发炮弹还没有落地之前,朱凤便又挥舞起令旗,大吼道:“换弹!” 负责放炮的士兵,大概有五六十人,并不是普通的边军士兵,甚至连京营士兵都不是,而是由东厂精挑细选下来的锦衣卫,最起码也是个小旗级别的,他们平时耀武扬威牛逼轰轰的,关键时候其实也不能含糊。 而且经过不少次的训练之后,他们是最清楚自己是来干嘛的。 其实还没等朱凤下令,当一炮发出去之后,旁边已有两个人抬着厚重的“弹夹”做更换。 在城门楼上的士兵也就眨眼工夫,第二轮的火炮弹夹都已经装备好了。 而此时。 放出去的炮弹也才刚刚落地没多久。 “轰轰……” 炮弹出膛的一瞬间会爆响,而落地的时候也会爆响,不但有开花弹,还有霰弹。 朵颜三卫的骑兵见识到了什么叫“天女散花”,当发现炮弹往自己方向来的时候,基本上就不用躲,等死就行。 因为躲也没地方躲,覆盖面太大,只能期冀自己的头盔足够硬,能挡下致命一击。 但看起来…… 只是奢求。 “轰!” 每一次爆响,周围都要倒一片的骑兵,而此时他们距离城门还有将近二里,这距离他们弓弩的射程还远着,以至于很多骑兵根本是在冲势中直接被“迎头痛击”,连反应和转向的空间和余地都不留。 在冲锋中,是没法原地掉头的,不然后续冲过来的骑兵便会撞过来。 可就在一轮齐射后,侥幸没有被命中,或者是波及范围不大,没有身死只是受伤,以为可以万幸逃过一劫,准备趁势报复或者逃走……下一轮的炮弹又从空中往自己这边飞来…… …… …… “这……这……” 任良本来已经躲进城门楼子了,等他看到两轮齐射之后,朵颜三卫的骑兵已经被炸得人仰马翻时,他已经从城门楼子出来,站在了朱凤面前。 “放!” 朱凤此时面色通红,脑充血的他此时根本已顾不上任何的事情,在他眼里,只有赶紧把五轮齐射放完。 炮弹就这么多。 而且张周说了,五轮之内炸膛可能性不大,但若是五轮之后就不确定了。 张周年后才开始搞这东西,精钢的炮身非常耗料子,张周的煤矿都还没开起来,更别说是铁矿石……根本得不到保障,能铸造出这些炮已经不容易,总的来说就是……能放五轮六十发炮弹出去,已经尽力了。 如果这六十发炮弹都没取得预期效果,那干脆还是龟缩在城内等着朵颜三卫跑路。 王琼见任良过来,一手捂着耳朵,一手大声道:“其余各城门的骑兵出去没有?” 任良一怔,随即一把将钱英抓了过来:“出去没有?” “这……” 钱英也被问蒙了。 前后才盏茶的工夫,这转变他有点适应不过来,他想说,我上哪知道去? “平江伯!” 王琼大吼。 陈锐此时铠甲已在部将相助下披戴完毕:“王郎中您放心,末将这就前去领兵!” 王琼想说,你早干嘛去了? 先前骑兵出城列阵,好像连个像样的将军都没跟着一起出去……重点是,都怕死啊! 只有没身份地位的骑兵,先被勒令出去当炮灰箭靶了,眼下再看城门楼之下,士兵们已不是挤着往城门内逃,而是拼命挤着往城门外出去了,而城门另一边的骑兵因为被城墙阻隔,他们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情况,但就觉得城门口的方向好像空了出来…… “砰砰砰……” 火炮齐射还在继续中。 …… …… 朵颜三卫的骑兵也算是骁勇善战,但也被突然而来的炮弹给打得找不到北。 在三轮齐射之后,朵颜三卫的骑兵已不得不撤逃。 没有任何东西能阻隔大明炮弹的威力,连厚重的盾牌都指望不上。 当朵颜三卫的将士看着同伴被炸得四分五裂,他们似乎也体会了身在偏头关城内火筛所部的遭遇和心境,真的是…… 不在一个时代,也不在一个量级上。 他们就好像是一群拿着棍棒的孩童,面对大明的虎狼之师。 朵颜三卫的兵马也不知道明朝的火炮到底能发多少轮。 他们只知道,现在只能赶紧撤退,躲开大明火炮的射程。 眼下除了保命之外……他们丝毫顾不上别的。 什么荣誉、廉耻,跟命比起来,好像一点意义都没有。 如果是正面的血战还能为荣誉而战,如果是天降炮弹……讲荣誉死得能更壮烈一些?还是被炸飞、身体四分五裂时能更均匀一些? 朵颜三卫的骑兵,在冲锋时有多骁勇,在仓皇逃命时就有多狼狈,很多也不是被炸弹炸下马的,是直接因为调转马头太急以至于马匹侧翻的,还有是被同伴的马匹和身体绊倒的,撞到一起的也不在少数…… 炮弹只有六十发,不能全面覆盖,炮弹只是个引子,剩下的混乱更多是因为朵颜三卫骑兵因惧怕而自相践踏而形成的。 …… …… “王郎中,这里交给你,我要上阵!”朱凤在发令将五轮炮弹都发出去之后,把令旗交给了王琼,而他自己则在披甲。 王琼也没料到朱凤居然会这么有担当。 “安边伯,你不必亲自去!”王琼提醒。 王琼说话时有意环视四周,除了任良还傻愣愣立在那好似没回过神之外,城上但凡能骑马的将领,都下城楼整顿各自的人马追击朵颜部的残兵败寇去了。 连张延龄也被陈锐拉着出城。 本来还很热闹的城头,现在有点冷清。 朱凤道:“身为主帅,若不能身先士卒,如何要求将士?” 说完,朱凤提过自己的火铳和佩刀,带着人便下城楼而去。 …… …… “快,跟上他!”任良趴在城垛前用望远镜看了外面半天,回过头发现朱凤不在,再看朱凤已经下城头,赶紧抓过来两名士兵道。 他要让人将朱凤拦住。 “任公公,这是何意?”士兵不解。 任良见朱凤已翻身上马,顾不上别的,喝令道:“牵咱家的马来!” 王琼在一旁看到这一幕,只是冷笑一声也不管。 似乎王琼知道任良的用意…… 这一战基本上获胜的概率是十成,任良就算不是首功,功劳簿上也会有他一笔,但若是这一战的主帅朱凤遭遇到什么意外,而朱凤又是皇帝所信任的近臣张周的“头马”,那时候你任良到底是记功还是记过,就两说了。 从任良的角度来说,现在绑也要把朱凤绑在城里,只有这样,功劳才是稳拿的。 但朱凤似乎不管这一切,经历过偏头关一战的他,在冲锋陷阵方面也不是新手,经过这两战的磨砺,他似乎也更加成熟和稳重,在带兵出城时也没有丝毫的迟疑。 也就在朱凤刚带部分人马出城门之后,任良也带着他的人出城。 …… …… 追击战开始了。 这简直是一场抢功劳的比赛,出城晚的、腿脚不利索的,在抢功劳上自然就比较劣势了,尤其是那些先出城的,已经杀到敌方阵营,将那些已在地上趴着或是靠双腿跑的狄夷脑袋给砍下来。 张延龄作为副总兵,出城算是比较早的。 尽管他已经刻意压低马速了,但还是比较早冲到敌方阵营中,正好就有个倒霉蛋趴在地上装死,被他发现后直接骑着马到近前,先用马蹄子把人给踩了几下之后,才兴冲冲要拔出自己的佩刀去砍那人的脑袋。 “建昌伯,小心!” 却在此时,朱凤大批的骑兵也冲杀过来。 地上本来已先被炸、后被踩的朵颜骑兵已失去抵抗力,但关键时候却迸发出强大的求生意志,趁着张延龄很不熟练拔刀的空隙,已把地上散落的马刀攥在手上,艰难爬起来就要砍张延龄。 换了普通士兵,对方已没什么力气,此刻定不会让对方得逞,就算勒转马头跑,此人也没机会把刀砍在自己身上。 但张延龄没那水平,他跟自己的佩刀怼上了。 越着急越是拔不出刀。 好在此时朱凤带兵冲杀过来,朱凤到底是武勋家族出身,比上不足,比张延龄还是强了不少,也是因为他冲势很足,过来之后直接用马匹将那朵颜士兵给撞翻,这次那朵颜士兵躺在地上是彻底没了还手之力。 朱凤也不跟张延龄抢功,继续前行。 张延龄经历刚才那一幕,吓得魂都快没了,本来还想出城浑水摸鱼,这下他也断了立什么军功的心思。 “伯爷,您的功劳!” 张延龄带来的打手此时才赶到,他们身上连盔甲都没有,却还不忘把“亲手宰杀一名狄夷”的功劳留给张延龄。 他们也明白,这要是能让初次上战场的张延龄亲手杀一名鞑子,这牛逼能吹一辈子。 “按住!按住!” 张延龄眼看周围已全是大明的士兵,也不再怕,直接提着刀下了马,先是踹了那人一脚:“好大的胆子,想宰老子?看老子不宰了你!” 那朵颜士兵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对张延龄却很轻蔑。 连刀都拿不稳的人,死在这种人手上,丢人啊。 张延龄挥刀砍过去,本来是要砍脖子,没挥正砍在对方头盔上,对方屁事没有,他的刀反而被砍卷了。 “爷,小人的刀,您用!” 张延龄和他的手下一堆人围着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朵颜骑兵,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把那人的脑袋“锯”下来。 “建昌伯,可有见过安边伯?” 任良带着一队骑兵赶来。 张延龄指了指前面道:“刚过去。任公公,我就不追了。这功劳……” 任良懒得理会,带人继续追。 张延龄因为刚砍了别人脑袋,胃里还七荤八素的,他的手下则很高兴拎着个脑袋道:“爷立功了!” “滚蛋!老子差点命都没了!进城进城!”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四章 加官晋爵 四月初一早晨,午门朝议。 朱佑樘正端坐在那,心思好像并不在大臣所讲述的内容,从他的角度来看,宁远一战还没爆发,一切却都已在张周预料中,虽然他现在也觉得朱凤、张延龄和陈锐三人的组合有点不靠谱,但至少还是满怀期待的。 就算是输,也别输得太难看? “……这两年漕运,靡费甚多,尤其是钱粮调运往西北,粮食价格成倍增长,边地逃民日益增多,地方官府对此并无作为……” 户部尚书周经正在列举如今西北屯田所遇到的困难。 这已经是老生常谈的问题。 从粮开中改成银开中,也就是折色法之后,西北商屯基本已不存,西北种粮食无利可图,边军防御重点从安民变成守城,鞑靼隔三差五就来抢掠,一般的百姓谁受得了? 最初百姓觉得种粮时,有官军保护,鞑靼来了能退到城塞内,可当他们从城塞出来发现自己的秧苗都被毁了,连补种都没办法,久而久之就没人愿意种粮食。 西北的问题,既是怠政的结果,也是草原局势变化的结果,天灾人祸一顿折腾,西北的土地连年荒废,逐渐一切都只能从京城各地调运粮食,所带来的运费和中途的损耗,就成倍增加。 朱佑樘没心思听这些。 现在是只讲问题结果,不讲解决办法,把一切都怪罪于西北地方官府不阻拦流民迁徙?这口锅有点黒有点大? 就在朝议过半,朱佑樘想随时中止朝议时。 从午门之外,萧敬带着两名小太监急匆匆而来,当萧敬从周经身旁路过时,周经也不得不停下他的长篇大论,萧敬已带着一份好似战报的东西,呈递到了朱佑樘面前。 “好!” 朱佑樘本来还昏昏欲睡的,现场大臣也都不太有精神。 皇帝一声吼,在场好像所有人都把精气神给提了起来,他们也不知道皇帝这是什么了。 但见朱佑樘好似打了鸡血一般,站起身握紧拳头挥舞着手臂,好像都忘了自己是个正在跟臣子议朝事的皇帝,朱佑樘一脸振奋之色道:“就该擢他个安边侯!” 听了这话,很多人第一印象是,坏了,出事了。 这种“出事”,不在于大明的边疆遇到什么威胁,而在于有些事已超出了他们的控制。 刘健走出来道:“陛下,可是宁远之战有了进展?” 朱佑樘这才想起来面前还有一堆看着他手舞足蹈而懵逼的大臣,但他也先不理会刘健的问题,反问道:“秉宽呢?” 果然。 很多大臣意识到,这事出得还有点大。 萧敬笑道:“陛下,张先生今日休沐,并没有上朝啊。” 休沐?他不休沐也不会来上朝!他不是翰林院史馆修撰吗?上朝跟他有多大的关系?有什么事需要他来商议吗? “派人,去请他入宫来。”朱佑樘道。 “是。”萧敬领命,马上退下,却也不亲自去请,而是派人去。 刘健立在那显得很尴尬。 我一个首辅出来问话,陛下就这么把我无视了? 朱佑樘此时也好像记起来要跟大臣解释一下,他道:“昨日,也就是二十九,上午时宁远城西门发生激战,所得之捷报乃是昨日中午发回来的,安边伯和建昌伯、平江伯三人,在城头调度以远炮轰狄夷骑兵阵,大破狄夷,随后派出六路兵马追击……初步算来,已有至少六七百敌首的战绩!” 以往这种事,在场都会引来一片哗然。 但这次等皇帝说完,在场这群文官可说是鸦雀无声。 以前还觉得震惊。 现在已经…… 麻木了。 刘健快速喘了几口气,让自己心情尽量平复下来,就好像是要压着心中的怒火一般,问询道:“陛下,不知是何等远炮,射程如何?威力又如何?” 他当然不觉得大明边军取胜是多么让人愤怒的事,而是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戏弄。 火炮? 原来这就是当时张周“无可奉告”,还得到张懋力挺,说能破敌的东西? 朱佑樘指了指刚调遣人手去请张周,回到他身边的萧敬道:“你说。” 萧敬道:“张先生先前铸造十二门子母神威大炮,让安边伯等人带到宁远,此炮平地射程有二里,若是架设于城头射程更远,且炮弹落地之后形成开花之势,周围百余步范围内近乎是寸草不生!” “啊!” 在场的文官就算再忍着,不想发出感慨,免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但听了萧敬的话,他们都还是快惊掉了下巴。 萧敬一看效果达到,继续道:“此战中,安边伯故意固守在城塞之内,吸引胡虏靠近扎营,并以骑兵于城西门之外列阵,随后胡虏以数千骑兵突袭而至,妄图以弓弩等逼退宁远军将,在胡虏骑兵突进至半路时,十二门字母神威大炮齐鸣,连续五轮齐射,以六十枚开花弹炸得胡虏骑兵阵人仰马翻,随即安边伯等边将亲自领兵上阵,开战追逐厮杀……建昌伯本人在此战中亲手击杀胡虏校尉一名……” 听到萧敬的话。 在场的文官站不住了,一群人都在私下里议论纷纷。 这腔调怎么像是偏头关一战的翻版? 也是不起眼被他们轻视的将领,上次是朱凤,这次是张延龄,居然都能亲手在战场上亲自斩获敌人? 这是有多顺,都能让张延龄上阵杀敌? 那是不是换成任何一个会骑马的,都能上阵杀敌? 朱佑樘此时心情大好,抬头看着午门门洞道:“朕也没想到,此战会如此顺利,首功还是应当在秉宽身上。既是他神机妙算,推测出狄夷进一步侵犯之地,又建议让朕调兵遣将做了安排,更是由他亲手制造出神威远炮,此战可说是边军对狄夷彰显神威的又一座功碑啊。” “恭喜陛下。” 上次是徐琼出现先道贺,这次却是谢迁先走出来道贺。 由谢迁带头,其余的大臣都识相,也都一齐来恭贺朱佑樘,也算是为皇帝拍马屁。 之前皇帝都说了,以结果论英雄,现在就算结果有值得商榷的地方,比如说后续的追击战结果还没出,也可能有虚报战功……但现在计较这些细枝末叶还有意义吗?估计朱凤等人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虚报战功? 如果这功劳是任良等地方将领报上来的,注水成分就会很大。 可朱凤等人到底是皇帝亲自派去的,再加上宁远距离京城也不远,如果报的是一场大捷,朝廷岂能不派人去查? “诸位卿家,朕一向讲求的是用人不疑,以后还望你们能多加理解。” 关键时候,皇帝反倒谦卑起来。 这话既好像是在为他用朱凤和张延龄做解释,但在大臣听来,更多是在为听信张周这件事做铺垫。 你们看看,朕在九边问题上,听了张周两次,都赢了? 不管用的什么人用的什么大杀器,能赢就行,反倒是伱们闲的没事挑剔他,有意义吗? 李东阳走出来道:“陛下,不知辽东进一步的动向是如何?可是要以辽东为突破口,出兵草原?” “朕暂时还没想好。”朱佑樘没有给这些文臣打包票,正如他现在一切都听张周的,如果现在张周说适合出兵草原,那他近乎可以毫不犹豫派兵去,他自己也就不做这种“外行人”的提议。 李东阳不由看了旁边的刘健一眼,似乎现在他更加理解刘健先前点张周为状元的举动。 如果敌人挡不住……那还是“同流合污”。 …… …… 朱佑樘没有让大臣跟他一起等张周。 就算要为张周表功,他也准备在来日奉天殿大朝时,当着文官武勋、王公贵胄的面,来一次像样的封赏,让别人知道他用张周是多么正确的事情。 当张周入宫时,众大臣已经零散而去,张周只需要到乾清宫见朱佑樘便可。 “秉宽,知节不负你所望,也不负朕之所望啊。” 朱佑樘都没在自己的座位上等,而是立在乾清宫内,只等张周到来后,上来就抓住张周的手臂,用激动的话语对张周道。 张周先给朱佑樘降了降火,他道:“陛下,大结果没出,不要因为一时战略上的进取而忘了整体的战略。” “对对对。” 朱佑樘点着头,“还是秉宽你顾虑周全,来人,快把战略图给秉宽摆开。” 地图在拼好的桌子前摊开。 地图还是张周自己画的,张周觉得这都很多余,难道皇帝的意思,是让他在这里再给分析一下战情? 好在萧敬的到来让皇帝的脑袋又降了降温:“陛下,刘阁老他们,还有英国公等人来了。” “让他们进来。” 朱佑樘都不用“请”这种字眼了,可能是他觉得,没必要。 随后张懋、马文升、刘健、李东阳、谢迁和周经六人出现在乾清宫内。 当他们进到殿内,看到殿堂中间摆着两张桌子,上面摆着地图,而张周则跟皇帝近乎是并排而立时,他们有种“这小子难道不懂规矩”的疑惑,不过随即他们想明白了,在张周身上发生的事情,就不能用常理去揣度。 “几位卿家来得正好,秉宽正要跟朕分析一下如今辽东的局势,你们也凑过来一起听听!不必施礼了。” 有张周在,君臣礼数都可免。 几人往前凑了凑。 等看到那张地图,他们会觉得头晕,没学过地理的,乍一看到这种东西,会觉得跟天书一般。 随后张周在上面指点了几个区域,并以距离对比等事稍微一注释,在场六名大臣又全都变得“秒懂”。 “宁远的地势很特殊,从这里追出去,最多不过四五十里,就会遇到山峦等,必须要回撤。”张周道,“如此看来,战果多都发生在宁远城下,想再做进取,除非是带兵进击草原。” 李东阳又抛出先前的问题:“那在你看来,是否应该令我大明边军收复草原呢?” 张周一听就知道是在试探自己,他笑道:“也不是不可!” 李东阳瞪他一眼。 好似在说,你小子,给你个杆子你就往上爬是? 朱佑樘则很认真问道:“秉宽,你觉得眼下派兵进草原的话,胜算几何?” “陛下……”刘健又想去给皇帝的头脑降温。 张周道:“陛下,所谓的胜算,应该局限于一时一地,不应该是总体战局,目前来看进兵草原仍旧是弊大于利,且我三军目前所配备的新炮较少,下一步臣要拿出来的新武器,还在研制之中,目前还不能派上用场。” “对对,是该如此。” 朱佑樘先前似乎对于出兵草原还满怀期待,但听了张周的话,瞬间又觉得不出兵才是正确的。 几个大臣面面相觑。 他们似乎都看出来,现在的皇帝就好像没有主见一样,完全是被张周牵着鼻子走。 可问题是……他们还没法去提醒皇帝这么做是错的,连他们自己也觉得……张秉宽这小子真是有点邪乎啊,偏头关一战有王威宁就算了,你用名将取胜不叫本事,但宁远用的可是一群虾兵蟹将,居然还能取得大捷? 朱佑樘道:“朕的意思,是准备调拨钱粮,多督造一些神威远炮,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刘健道:“陛下,此等事是否应该在廷上商议?” 张懋则笑呵呵道:“利国利民的事,难道朝上,或是内廷,还会有人反对不成?” 这下倒让刘健无言以对。 不管造火炮的成本如何,但从这火炮在宁远一战所发挥的功效来看,造是必然要造的,就看造多少,这既取决于大明富余的财力,也要看张周这个设计师的能力和水平,如果上周不提供技术上的支持,造炮也无从谈起。 朱佑樘对此,也不打算跟大臣做详细的商议,他说要造就真的造。 如张懋所说的,这种事你们大臣难道也要找理由来反对? “朕的意思,造新炮的事,由秉宽来负责,朝廷并不干涉他如何来造,按照造价,朝廷从他那边收购回来便可。”朱佑樘提出自己的意见。 “陛下……” 这下就连张懋都觉得,皇帝这简直既是在给张周送权,又是在送钱啊。 其余几名文臣,自然是要一齐反对的。 戴义则从旁解释道:“所用的工匠,也都是朝廷中人,该怎么造,由张先生调度,造价方面自然也会核算,张先生也未打算将炮挪作他用,工匠一概不得出京师,朝廷若不用张先生……光是铸钢一事,朝中便无人能完成。” 谢迁笑道:“意思是,这天下之间,除了这位张状元,他人都无法完成?哪怕是有他教导都不成?” 朱佑樘道:“谢卿家,你是对此有所反对吗?” “臣……不敢。” 谢迁本来还想继续质疑两句。 但听皇帝的口气都不对了,他见好就收。 “从威武天火药,到神威远炮,都乃是张卿家一手所制,他的作用在偏关和宁远两战中,是无可替代的,朕本就将偏关一战的功勋给他记下了,如今朕要给他赐爵位的话,几位卿家可有异议?” 朱佑樘也不含糊。 偏头关一战你们还觉得,王威宁的战术运用功劳更大,张周只是辅助作用。 再加上当时张周还只是个举人,没有过多参与到那一战的大讨论中来,你们还不信任他。 现在他都已是进士,接连两场功勋,赐个爵位总不过分? “臣附议。”张懋先表达了意见。 但怎么听,张懋的口气都带着酸溜溜的意思。 之前他要跟张周联盟,是觉得跟张周之间没有利益冲突,一个文官一个武勋,各取所需之下是不会有何矛盾的,但若是张周也得了爵位,那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但在这种境形之下,张懋又不得不站在张周一边。 马文升在关键时候,选择了沉默。 因为他没理由去反对。 刘健道:“陛下,功勋之事本该在朝堂上商议,且无论张周在此战中居功如何,他都未亲身带兵前往,与敌军苦战,也未有阵前立功之事。此先河一开……” “刘卿家是要反对?”朱佑樘脸色又不悦。 怎么朕想用谁,你们就针对谁? 刘健无奈道:“还要再行商议。” “呵呵。”朱佑樘冷笑了一下,“朕明白你们的意思,宁远的战果还要再等进一步的奏报,也要派人去核查,看是否有虚报之处。至于杀良冒功的事,朱知节应该做不出来。” 这点倒是也让在场几名文臣也认同。 杀良冒功的事,一般都是当地的老兵油子干的。 地方的军将经营多年,确定没人会检举他们,安全性能高,还能找到替死鬼,才干这种事。 如果说朱凤立了大功,还跑去杀良冒功……除非朱凤活腻了。 看起来朱凤这小子傻乎乎的,不至于干出这种事。 朱佑樘道:“宁远一战追击的价值不大,明日早朝之前,应该所有的战果都会奏报过来。到时朕会再行论功行赏,朕先封朱知节为安边侯,再为秉宽议功,诸位卿家应该没什么意见了?” 这下连刘健和李东阳都沉默了。 就算只是目前杀俘六七百朵颜三卫骑兵的功绩,给朱凤加封个侯爵也够了,更何况后续可能还有补充。 至于张周这边……不在于张周的功劳封赏是否有先例,而是皇帝非要开此先例。 皇帝执意要封赏谁,大臣还真拦不住。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五章 内相和外相的谈判 一次简单的内廷会议结束,甚至宁远下一步的军事动向,都没人跟刘健等人说明。 待内阁三人回到值房后。 谢迁才终于好似打开话匣一般感慨着:“挡不住了呀。” 刘健和李东阳都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单单只是偏头关一战,张周的功勋不显,毕竟上面有王越这个名将在,张周最多只是个帮衬的人,文官更多是在事后为王越晋为威宁侯还是威宁伯在争,张周那边赐爵并不担心。 但这次不同了。 从开始就是张周谋划,用的还是几个“酒囊饭袋”一般的勋臣,更可甚的是张周接连祭出两种大杀器。 如果说一次是巧合,那两次……就成必然。 刘健望着李东阳道:“宾之,现在还能限制得住他吗?” 李东阳想了想,无奈摇头:“以他此番的功劳,若真要晋升为伯,怕也不好阻挡,陛下对他的信任过甚。不过说起来,都督府内的勋臣,现在对他巴结,难道都想让他这么早有爵位在身?” 很现实的问题。 文官现在觉得张周是“隐患”,武勋那边难道都把张周当“圣人”? 张周如果只是个近佞,在皇帝面前出谋划策,那影响不到都督府上下之人的利益,他们可以拼命巴结张周,可一旦张周有了爵位,都督府的那群人就成了张周的“同行”,都说是同行是冤家,到时张周可能就会受到文臣武勋两边的嫌弃了。 就说张懋……难道张懋不担心他死之后,张周把京营的大权都掌握在手? 能人永远是在对方阵营里,才是能人。 如果到了自己这边,那就成敌人。 谢迁笑道:“宾之,听你这意思,倒是想将他留在翰苑?图什么呢?” 谢迁就比较实在。 既然这个新科状元不受我们控制,那我们为什么不把他推到武勋阵营中去,让他去祸害对面呢? 让那群勋臣没事总喜欢恭维这个张秉宽,现在你们求仁得仁,张秉宽给你们送过去了,就问伱们高兴吗开心吗? 刘健大局观显然比李东阳还强,他点头道:“张周进了都督府,固然不再有文臣的品阶,不用担心他乱了官场的规矩,以功勋得爵,也算是他得偿所愿。但却并不影响他以后干涉朝政,甚至可能会变本加厉,且……还不在我等所限之中,长久来看,实非该我等所愿。” 李东阳道:“我也担心,他去了都督府,会将朝中文武大臣之间的平衡给打乱。” “呵呵。” 谢迁虽然没参与到这次的议论,但他在笑。 他很明白李东阳和谢迁在担心什么。 把人推到对面武勋阵营去祸害武勋,却又怕武勋那边得了张周这个“强援”,把所谓的平衡打破。 说好听点叫“平衡”。 根本就是重文轻武,文官压武勋一头的局面可能会打破而已。 所以这边刘健更觉得,把张周留在文臣这边,其实倒也挺好的,就算张周只挂个文臣的名,也会让皇帝觉得,张周始终是个文臣,也让天下人知道,大明还是重视文治而不推崇武功的,甚至可以说是……以后还有机会慢慢收拾张周,把张周带进“正途”。 若是别人说的这提议。 谢迁一定会说,你们贱吗?给你们不要,现在他要当武勋了,却想着把人拉回来? “明日朝上,却也不知该怎么说了。”李东阳对此都无计可施了。 张周当文臣还是当武勋,现在连内阁好像都无从干涉了,只要皇帝一句话,说要给张周加封个什么伯,朝中谁会反对?也没法反对! 若直接升侯,可能还会有点小争执,但对他们来说,张周是什么伯或者是什么侯,区别很大吗? 这边正发愁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却是戴义、萧敬、陈宽和韦彬四名司礼监的太监一起到内阁来了。 这阵仗,多少还是让内阁三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 …… 戴义四人到来,双方见礼。 作为大明最顶级的“顾问团”,这七个人可以说是占了大明事务平时决策的九成之上,名义上是由皇帝治国,还不如说是这七个人把大明的朝政给撑了起来。 朝堂上商议的事毕竟是少数,多数事情都是走公文批阅形势,这七个人就是负责这个的。 而且就算是朝议,皇帝采纳他们意见的比例也非常之高,凡事都要通过他们的首肯。 “三位阁老,咱家也不隐瞒了,咱家是代表陛下,带他们几位过来,跟你们商议一件事,陛下希望先征询到各位的意见。” 双方坐定之后,就好像谈判一样,由戴义做了开场白。 刘健点头。 他知道,在这件事上,内阁其实很被动,就好像平时朝政内部事务的决断上,内阁因为只有参议的权力,而没有最终拍板的权力,其实还是四位“内相”的权力更大一些。 戴义道:“陛下先前跟张先生,也就是张状元,商议过他未来在朝中的走向,他跟陛下做了提请。” 刘健三人马上明白。 皇帝大概只有为张周的事,才能整这么大的阵仗,让内相和外相之间进行谈判? 你张秉宽面子很大呀。 谢迁笑着问道:“他有何打算?” 戴义看了看一旁的萧敬道:“由萧公公跟你们说。” 跟皇帝一样,戴义好像也学会了摆架子,这点转变其实也让刘健三人有点受不了。 别看这群内相有拍板决定的权力,但平时他们主意并不多,多数时候都还是要采纳内阁的票拟,因为很多事光靠这四个太监是处理不了的,说白了……就是他们水平不行。 所以别看司礼监太监的权力大,但见了内阁大臣还是要客客气气的。 但现在好像又有所不同了。 戴义能这么趾高气扬,是否也有张周崛起,皇帝也不再只是单纯依仗于内阁所导致的呢? 内阁三名大臣可说是大明官场人精中的人精,他们的政治敏锐性是非常高的。 萧敬道:“此事先由陛下提及,想封张先生为侯,至少跟安边侯持平。” 内阁三人对视一眼。 听起来也算是合理。 连草包的朱凤,都能在两战之后,马上要晋升为安边侯,那张周晋升为侯,一点毛病都没有。 就算朝堂上提及这件事,文臣有出来抗议的,最后结果看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张周还是会得到侯爵。 谢迁笑着插嘴道:“秉宽怎么说?” 不再称呼什么“张进士”之类的,直接改称“秉宽”,就好像文臣已经接纳了张周,跟张周很熟悉了一样。 萧敬道:“张先生说,他并不想去西北带兵,督抚他也不想当,只想留在京城里,过几天安稳日子,赏花、逛街、出入宫门给太子授课……大概便是张先生的原话。” 谢迁听了就敛起笑容。 想打人。 这小子,还真是装逼啊,你这么说的意思,其实是跟皇帝说,你不想得侯爵,想继续在京城跟我们文官争朝堂那一亩三分地? 赏花逛街? 当自己是个纨绔子弟,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呢?社会责任心呢? 刘健接过话茬道:“所以陛下准备作何安排?” 萧敬摇摇头道:“陛下并未做决定,而是跟张先生商议过,就算赐给张先生爵位,也不会让张先生离开京师,倒是可以让他暂领京营的职位,协助英国公等人将京营打理好。” “挺好。”刘健点头。 他心中明明是想把张周拴在翰林院,但面对萧敬的话,他却轻易不表露自己的意图。 因为他知道萧敬的话还没说完。 若这是最终结果,那还让司礼监四个太监来跟他们内阁开什么闭门会议? 萧敬道:“但张先生又提及,他目前并不想挂实职的都督府职位。” 说到这里。 刘健三人马上都意识到张周的“高明”。 三人隐约都在想,这小子也自知现在虽然得皇帝宠,可要是进了都督府,所面对的就不再是一群对他巴结的勋臣,而是一群跟他为敌的豺狼了,所以他也不放弃都督府的职位,只是暂时不要“实职”,相当于是让皇帝赏赐给他个“寄禄官”,等到合适的时候再拿实职。 既算是把自己的功劳领了,目前又不得罪人。 一举两得。 “陛下说了,无论明日朝堂对他功勋的议定结果如何,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职位,已是要挂在他的名下。” 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这基本已是大明侯爵入都督府后所挂的职位。 武职,官从一品,仅次于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而平时挂都督衔的,多是大明的国公,而都督同知已经可以署理府事。 也就是说,现在张周武勋方面,已能确保有个从一品的都督同知,但爵位还不确定,文职照理说应该卸职……因为张周的翰林院史馆修撰职位,只是个从六品的文职而已,二者相差太大,且以大明领了高职必须要放弃低职的原则,张周也不该再兼领文官爵位。 就好像王越一样,现在他就只是威宁侯,而兵部左侍郎、左都御史等职位,已经给他卸了。 李东阳听出问题的一些关键因素,他问道:“那意思是说,他只是挂个都督府的职位,仍旧在翰苑中办事?” “是的。”萧敬道,“这既是陛下所想,也乃是张先生自己所愿。” 李东阳道:“何解?” 萧敬笑道:“陛下希望张先生能教导太子学问,若是授以实缺的军职,张先生不得不分心,若是等太子将来成年之后,再授以的话……便不违背陛下唯才是用的初衷。” 唯才是用…… 这个词,多少有点伤了内阁三人的心。 “但一切都还要跟朝中大臣说清楚。”萧敬道,“既是要留在翰林院中,若继续以史馆修撰,便不符合其身份,陛下的意思,是要即日擢升为翰林侍讲,为方便张先生协同工部和兵部铸造火炮等事,还准备委以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之职,是为兼任,也无须打理公廨部堂之事。后军都督府职位不变。” 大明后军都督府,主要统辖京师到山西、宣府各处的卫所军务等事。 让张周当这个职位,看起来是不授以实缺的,但其实皇帝是想借此告诉近京师各镇卫所的人,张秉宽是朕的心腹大臣,他负责京师周遭都司、行都司各卫所的军务,随时可以调遣他领兵上阵。 李东阳道:“若以兵部郎中兼领都督府都督同知的职位,只怕是……于理不合。” 文武职一肩挑,相当于张周既当调兵的又当统兵的,还自己当裁判,如此一来大明将统兵和调兵的权限分开,其意义都被张周破坏。 萧敬没说什么。 一旁的戴义开口道:“所以陛下才派咱家等人,与诸位阁老一并商议,看是否可开此先河,陛下也言明,所挂之职位除翰林侍讲职位是为实缺授予之外,其余职位皆都领职而不入公堂,在职而不管公廨事,一切都只是为了方便调度。若是三位阁老觉得不妥,或许陛下也只能让张先生晋升为侯。” a或者b。 现在皇帝的意思,是让内阁三人,替朝中文武大臣来选。 a就是晋升张周为侯爵,并给予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职位,很可能还会给予带兵的实权,让张周“霍霍”都督府。 b是让张周继续当文官,主职是翰林侍讲,可能会挂个詹事府左右春坊谕德或者中允之类的官职,教导太子,同时给予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的兼职,方便督造火炮,同时武职那边挂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虚衔。 听起来b的职位太宽泛,不好控制。 但说到底,如果选了b,那张周还是文臣,还在内阁三人的“掌控”之下,更重要的是张周的职权会大大降低。 内阁三人不由面面相觑。 他们很清楚。 看起来不好选择,两边都不想选,但其实有第二种选项,已是“万幸”。 按照一般道理来说,或者说换了一般人得到张周的功劳,直接选a就行,也没有选b的困扰。 正因为张周是大明新科状元,考中状元才不过半个月时间,再加上张周还有心来当文官……这点很重要,也跟张周表现出卓越的为人师表能力有关,让皇帝觉得太子的课业少不了张周的教导,这才有了b这个选项。 “留在翰苑,是好事。”刘健也不用跟李东阳和谢迁商量。 他可以直接代表三人,甚至是代表朝中文臣做决定。 武勋大概也要为刘健的英明决定而欢呼…… 还是刘阁老您深明大义,知道我们虽然推崇张秉宽,但也不想让他来祸害都督府,若他进了都督府拿了实缺,以后陛下在都督府只知道有张周而不知道有我们,而且我们跟张秉宽形成了直接的竞争关系。 就好像王威宁一样……还是当兵部尚书的王威宁是我们所推崇的王威宁,若是他当了威宁侯…… 最好还是死得远远的。 戴义笑道:“那刘阁老是同意,让张先生继续留在翰苑,并给予先前所说的职位?或者在其中,会有少许的变化,多是晋升之举,若是到来日朝堂上再反对的话……” “不会!” 刘健也明说了。 既然现在同意了,明天我们就会照这个说,就算有人不识相出来反对,我们也能利用内阁大臣的身份给他怼回去。 谈判嘛。 最讲求的就是说到做到,但也请陛下别乱来,说好就这些职位,别加得太狠就行。 戴义道:“话虽如此,但还是要提醒三位阁老,若是陛下明日在朝堂上,提出要再将张先生此战的功劳给记下……放心,不为文职的晋升,只为将来赐给其爵位,也还请三位阁老不要反对才好。” 别看选了b没有选a,但偏头关战事结束之后,记账的规则仍旧在。 皇帝现在的说辞,是说太子尚且年少,要等太子学业有成之后,再把张周委以重任。 但内阁三人知道,其实就是皇帝自己舍不得把张周调遣到别处,时刻想跟张周探讨事情,留张周在翰林院当顾问,比直接塞进都督府领实缺更方便。 这次刘健稍微有了犹豫。 现在妥协,让张周仍旧当文臣,却还阻拦不了张周未来晋升爵位,刘健能感觉到他自己这边很被动。 因为等将来太子学业有成时,很可能他刘健等人都已经退下去,谁敢保证到时的内阁和朝中大臣,还有能力限制张周的崛起? 更可甚的是一种结果…… 那就是张周自己从翰林院晋升高位,自己爬上翰林学士甚至是入阁了…… 以目前皇帝对张周的信任来看,这似乎是时间早晚的事情,到时张周自己成了文官翘楚,指望张周限制自己? 让他自断后路吗? “可!” 刘健最后还是点头。 这就是个取舍的问题。 刘健要思考的,是现在就晋升张周为侯爵,对朝堂造成的破坏性太大,还是给他一堆虚职,让他留在翰林院当侍讲更好。 戴义笑道:“那此事便当是商定,咱家会回禀于陛下,也会告知于张先生。明日朝堂为辽东军将,还有张先生论功时,不要忘了今日所谈的结果才好。”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六章 鸡犬升天 乾清宫内。 司礼监四名太监带着“好消息”回来,对他们四个人来说,这同样是可以接受的消息,那就是张周目前还没有侯爵在身,至少还不会对他们内廷办事形成太直接的影响。 “……刘阁老他们都同意了,说是明日会在朝堂上,提出此事,不让陛下费心。” 戴义说此话时,一直在有意无意瞄着旁边坐着的张周。 张周跟朱佑樘坐在军事图之前,谈了很久,他们四个人都不在场,甚至也没法从事后得知君臣二人所谈的内容。 “唉!” 朱佑樘重重叹口气,也望向张周道,“秉宽,你确定不得这个侯,而要先当个侍讲?这既辛苦,又会给你带来旁人的非议,何必呢?” 皇帝都知道,张周继续留在翰林院内,也未必会被文官当成同类。 那何不就直接进都督府? 就算朕要让你继续给太子上课,没有翰林院的官职在身,御赐个东宫讲官还不行? 张周笑道:“臣刚中进士,在朝的时间一共还不到半年,若是臣崛起太快,不但文臣会觉得乱了朝堂秩序,连武勋也不会容得下,臣又是个懒人……陛下请恕臣的直接,臣更想多一些自由调配的时间,让自己可以多去研究一下天相、未来,甚至是多研究一些新的火器,甚至为赚钱和家人也多花费一些时间。” “嗯。”朱佑樘似乎很赞同这种观点,“是啊,在朝堂再有成就,那也是旁人眼中的伱,要多为自己,尤其要顾全身边的亲人。” 作为一个自幼缺少亲情的皇帝来说。 朱佑樘被张皇后掌控,后面出现李广等佞臣,更多还是因为他在情感上需要寄托,被人趁虚而入。 这次就轮到张周自己进场。 朱佑樘见张周坚持,自然就不再去反对什么,对萧敬道:“牟斌来了吗?” “陛下,牟指挥使已在外等候,是否传召他进殿?”萧敬请示。 朱佑樘摇头道:“不用让他进来,一会让他协同安排就好。秉宽啊,除了给你的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之外,你先前锦衣卫得到的锦衣卫千户职位,仍旧不变,之前本还说要给你晋升个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荫职,这次也当落实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锦衣卫千户和副千户的实缺,外加三个百户……这是为方便安排你身边的人进锦衣卫,平时你进出可要多加小心了。” 现在朱佑樘看出了张周的“重要性”。 硝化甘油和子母炮这两种东西,可说是划时代的产物,万一鞑靼或者外夷,再或是有异心的人想来收买张周,或者是绑架张周…… 皇帝说的是保护,其实暗地里也有一层“监视”的意味。 朕可以把造新火器的任务给你,从你手上采购,体现出对你完全的信任,但你也不能说自己就出了城自己随便找个地方闭门造车,朕派人保护你的同时,也算是给你一个督促和警示,你也不能坏了朕对你的信任。 张周笑道:“陛下,这岂不成了……一人得道……” “欸!”朱佑樘打断张周的话,“秉宽,你就是说话直接,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要明说,再说以你的功劳,赐给你这些真的多吗?你问问他们?” 戴义急忙道:“不多不多。” 张周道:“陛下,锦衣卫千户实缺的职位,臣不敢领受,再加上臣身边的人……也的确没有干锦衣卫的能耐,不如……” “给你的,你受着就行。实在不行的话,等知节回京师之后,给他个锦衣卫的兼职,让他护在你周遭。” 朱佑樘也不客气。 你朱凤在西北和辽东再牛逼,打了两场胜仗,让别人都觉得你很牛逼,甚至可以赐给你安边侯的职位,但你充其量也就是秉宽身边一个跑腿的而已,让你去保护张秉宽都算是对你的赏识了。 张周道:“不如陛下,臣有个提议,让臣身边的锦衣卫百户孙上器,晋升为千户。” 张周也不是没想过,把这个锦衣卫千户的职位拿过来,给亲近之人。 但他也不能不识相。 既是要完成朝廷的保护任务,还要完成监视和督促的任务,如果这个人完全是他的人,皇帝也不会完全放心……或者说,现在皇帝放心,但以后君臣之间产生一点嫌隙时,就会有人拿这点来攻击他,说他刚愎自用连皇帝派去保护他的人,都要用成自己人…… 那就不如,上来就提拔皇帝调拨给他的人。 既能把孙上器给拉住,又不会落人口实。 孙上器从开始就是你们锦衣卫派来的?他之前以百户的身份充当我身边锦衣卫护卫领班,现在我待遇提升了,他待遇也提升了一下,让他当个千户,也算是有功劳一起享受嘛。 如果你们非要攻击孙上器是我的人,那请问派孙上器来的人是何居心? 朱佑樘点点头道:“挺好,他帮你办事,得到应有的赏赐,进进出出也算是有他的功勋。呵呵,秉宽啊,这是他们的造化,跟你身边走一圈,就能得到功劳,换了他人是不行啊。” 张周想说,不是换了别人不行,是换了别的皇帝不行。 说得好像这些锦衣卫千户、副千户、百户的职位是我自己生造出来的,明明是你赐给我的好不? “至于副千户和百户,你回去后好好安排,等你子长大之后,给他锦衣卫实缺的指挥佥事,以后让他多习武,从文方面……唉!你又是状元……真是难办啊。” 状元家的孩子不读书,改练武准备继承个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职位? 连皇帝都觉得,这要求可能是有点过分。 旁边的戴义笑道:“那张先生应该多几个孩子才是,这样从文习武的,各有分配,那就互不影响了。” “对对对。”朱佑樘又好像是豁然开朗一般,“先前太皇太后帮秉宽说媒的事,可有下文了?” 皇帝也直言不讳了。 跟林瀚家联姻这件事,不再用老太太了,朕这是要亲自上阵说和。 戴义道:“还在说,不过林侍郎一直都没有首肯。” “再去!”朱佑樘近乎是勒令一般道,“也别让皇祖母的身边人去,就直接让东厂的人去,带朕的意思,让林侍郎知道,此为朕之意,若他还有何疑惑的话,那就别说朕有意不给他晋升之路。” 这都带着威胁了。 你林瀚虽是国子监祭酒,学界声望卓着,但你当官能力不行,吏部和内阁对你的考评可没那么高的评价,你晋升尚书可是遥遥无期的事,轮二十个人都没你的份。 如果你还想晋升尚书,那就乖乖服从,否则……南京那地方凉快,可以去呆着养老了。 …… …… 朱佑樘给张周的赏赐,让司礼监几人都看着眼红。 除了官职之外,还有大批实物的馈赠,别看皇帝在守钱袋子方面很抠门,但赐给张周时却一点都不抠。 但张周也说了,他现在不缺钱,最好是赐一点外面没有的东西。 然后朱佑樘就磕着一堆御赐之物,给张周一顿赐,一份清单列下来,光是御赐的美酒就有上百坛之多,这次终于不再是让张周“尝尝”,甚至张周都觉得,自己快要开酿酒厂了,回头给蒋老头一些,让他自己拿着慢慢研究去。 如果几瓶酒就能把蒋老头给打发了,就挺好。 就怕现在都知道他手上有实缺的锦衣卫副千户和百户的名额,都争破头来抢,难道蒋老头不是俗人?他不想让儿子蒋山同也混个锦衣卫百户的? 张周跟着萧敬出了乾清宫。 本来当天张周是要去给朱厚照上课的,但因为有了捷报的事,上课的事都先免了,等于是先给张周几天放假的时间,把张周的官职和未来的工作先理清。 来日朝上为张周表功才是重头戏。 “萧公公……” “您不必说,陛下赐予的东西,您前脚出宫门,后脚就会找人清点好给您送过去,您是送到府上还是送到外宅,再或是送到哪里……嘿嘿,您自己说了算。” 萧敬现在也学“精”了。 不用您自己来要,我主动就把你要说的话给你排列清楚,还显得咱家会办事不是? “对了张先生,咱家今天出门的时候,还特地给您带来一样东西,但因为是铜件,不能随便带进宫门,这不刚出来就让人给您带来,您看。” 萧敬说着,把一把钥匙递给张周。 张周笑道:“这是何物?” 萧敬看了看一旁跟着一起出来的牟斌,牟斌很识相往一旁站远一点,不做旁听。 此时萧敬才笑着提醒道:“您忘了?这是平江伯送给您金屋藏娇的院子,您放心,这些日子都有人给看着院子,里面的人啊、钱财啊,都没损失,您带着钥匙过去打开门,院子的房契和他送你的地契,回头就给您送到府上去。” “呵呵。” 张周在笑。 如果说最初陈锐的确说过要给他那些东西,但陈锐到底是几分醉几分醒还说不太好,陈锐酒醒之后难道就一点不后悔? 却是皇帝逼着萧敬强行去把这些礼物讨回来……张周想说,这似乎有违我以德服人的本性啊。 张周叹道:“这又是房子又是地,还有银子和歌姬,还有个是平江伯寡居的女儿是?这种礼,在战前为了让他心安,收也就收了,可事后我还是应该退回去才好。” 嘴上这么说,但他手上一扭,钥匙已经落袋为安。 萧敬笑呵呵道:“越是现在,您收这礼不是越正常?陛下不都说了?以后还要让平江伯留在辽东一段时间,更应该让他知道以后应该如何为朝廷办事。” 张周道:“可我却听说,平江伯好像是后悔了。” “怎的?他想不送?”萧敬收起笑容,甚至有点火了。 你平江伯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当时勒令让你把礼物送到宅子去,难道你事后还敢从里面往外抬人抬东西? 张周笑道:“先前好像是说,平江伯在宁远时,曾跟安边伯提过,要以女儿跟他联姻……这不明摆着,是在说宅子里这位?” “呃……” 萧敬也很尴尬。 别的都还行,连萧敬都觉得,直接让陈锐把女儿送给别人当使唤丫头这件事,有点说不过去。 陈锐最开始可能是觉得,话已经说出口,收回是不太可能的,再加上女儿已是寡妇,没办法为其出头了。 事后却又不甘心,始终那是陈锐嫡出的女儿,就算死过丈夫,也不该就这么草草送出去,居然跑去跟朱凤谈联姻的事,有点“一女嫁二夫”的意思。 “人都在您这里,回头就让东厂派人去顺天府,把籍给办好了,人是您的平江伯想讨也讨不回去。”萧敬道。 “呵呵。” 张周又在笑。 心说有东厂厂公帮忙索贿,果然连效率都不一般。 甚至连人都能直接给过籍,等于说以后陈家女不再是陈锐的女儿,而是他张周的妾侍,陈锐想把女儿接回去都没门。 张周想了想,这对自己来说,好像还不错,但人家陈家女招谁惹谁了?好端端的名门闺秀,就算死丈夫又怎样?就被人这么送来送去,甚至无端联姻…… 果然封建社会女人没人权啊。 张周心说,一定要狠狠批判。 回家把蒋苹渝她们召集起来,开个家庭会议,坐下来一起批判,回头再把要入门的林仪叫上……如果还有别人…… …… …… 成国公府。 成国太夫人朱胡氏得知辽东有战报,急匆匆从自家别院过来,找到朱麟喝问道:“你二弟可是在辽东打仗了?” 朱麟一脸事不关己的神色:“祖母从何而知?” “到底有没有?” 朱胡氏也急了。 这大孙子,平时太不像话了,跟他说话就好像是铁锤砸在棉花上,非但砸不出个响儿,还容易把锤子给弹回来。 朱麟道:“是有,刚有内官来说,二弟在宁远靠张秉宽给的火炮,大破胡虏骑兵,俘虏、杀伤胡虏近千人,具体是怎样,还不清楚。不过又说,可能要给儿子升安边侯了!” “果然是我朱家儿郎!” 相比于朱麟的平静,朱胡氏则难掩心中的激动,头上的发髻近乎瞬间都竖起来。 朱麟劝慰道:“祖母,我看这件事还是别太着急,事还没定呢。” 对朱麟来说,老太太你激动个毛? 你二孙子功劳再大,都已经自己开府去了,你关注重点是不是往延绥放放? 可别忘了咱是成国公府,你儿子也就是我爹在延绥的境况,才涉及到咱成国公府未来的兴衰。 听说最近你大儿子,还是我老父亲,他在延绥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啊。 言官对他死缠着不放,或许他回头就被卸职回来,正反一得一失,说不定你能亏个大的。 “知义啊。”朱胡氏板着脸,好似教训孙子一般道,“你这就欠缺在朝为官的经验和见识,若是换了一般人家,知节的功劳或不被朝廷认可,但知节背后可是有那位张先生,陛下不赏赐他又能赏赐谁呢?” 朱麟眯起眼,心中促狭。 不是还有建昌伯和平江伯,另外还有宁远地方镇守指挥使、太监等? 谁说只能赏你二孙子一个人? “祖母,弟妹那边……” 朱麟只是做了个开篇打个了头,朱胡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这明显就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把她叫来,老身有话跟她说!”朱胡氏厉声道。 …… …… 宁彤被单独叫到了成国公官所的后堂。 朱胡氏一人坐在主位上,旁边立着朱麟,旁人一个都不在,甚至连家奴都不允许旁听,显然这件事有损于成国公府的威名。 宁彤脸色有些憔悴。 最开始,她被关在柴房一个白天,但在入夜之前,朱胡氏就把她们主仆二人放回院子,但勒令不得出院子一步,吃喝用度都是找人把门送进去的,但这丝毫不影响宁彤要离开成国公府的决心。 朱胡氏道:“知节他,在辽东取得大捷,朝廷接下来几日,或就要升他为安边侯。” 本是要给宁彤一个下马威。 看看你丈夫,这么牛逼,你居然还想跟她和离? 傻了?快来求我,我还可以原谅你的无知、短浅、鼠目寸光。 宁彤甚至都没跪,只是把头别向一边:“与我无干。” 朱麟一看这架势,差点要过去劝“祖母消消气”,别的不行,他说场面话可是一绝。 可当他转头,却发现朱胡氏只像是个朱老虎,压根就没气起来。 朱麟悻悻然又把头别向了自家弟妹。 朱胡氏道:“你的事,老身有所听闻,有人给你书,似还跟你提过和离之事,鼓励你如此做……你才这般,所以怨不得你。” 朱麟闻言又看了老太太一眼。 这是要给弟妹找台阶下,双方彼此就此消解误会,把一切责任都怪罪到那个“始作俑者”头上? 不对啊。 那始作俑者不是张秉宽吗? 跟他计较? 疯了? 朱胡氏好似唱独角戏一般,硬着头皮道:“你且说,是否那人……也就是进士张周,挑唆你这么做的?” 宁彤也没想到朱胡氏能查到张周头上。 她用厉目瞪着朱胡氏道:“这是我跟朱凤自己的事,现在连朱凤自己都同意和离……哪怕不是和离,他给我一纸休书,甚至说我败德,我也认了!但请不要往无干之人身上牵连。” “好。”朱胡氏冷冷道,“果然有老身当年的风范,不知的还以为你是女中豪杰。若是张秉宽让你这么做的,必然有其道理,或者是因为你跟我孙儿八字不合,或者是有你在会影响他的前途,所以若是张秉宽提出的此事……这件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啊?”朱麟大吃一惊道,“祖母,咱是不是……” 讲点原则这四个字,就没说出口。 朱胡氏怒道:“闭嘴,这里有你什么事?一边猫着去!”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七章 员工福利大会 “回院子住着,一切等到知节回来后再定,也别有什么心思,最好不要出门,别惹是非。” 朱胡氏对宁彤突然就变得很客气。 这种客气,也让朱麟看不懂。 宁彤咬着牙道:“我已不是成国公府的人,我不想住在这里。” 朱胡氏道:“别得寸进尺。” 宁彤想了想,最后还是忍了。 难得这位成国太夫人对她没了那么多挑剔,似乎对于她离开成国公府的态度也有所软化,再争下去毫无意义。 …… …… 宁彤离开后堂之后。 朱麟道:“祖母,您不会是觉得,因为她是张秉宽看中的人,所以才……” “愈发没个大哥的样子!”朱胡氏教训起大孙子来,也一点都不客气,“把汝妻看好了就行,二房的事,少去操那闲心。” 朱麟其实也看明白了。 现在朱胡氏觉得宁彤的“靠山”是张周,说不好听点,可能宁彤的“姘头”就是张周,所以朱胡氏不敢惹,态度才做了转变。 朱胡氏道:“对外一概不得言及此事,就说是我成国公府看不上这丫头,要娶个名媛闺秀回来,这是我们成国公府自己的事,外人谁过问……就是跟我成国公府过不去。” “呵呵。” 朱麟在笑。 你孙子别看得爵位跟坐火箭一样,但他什么材料……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呢? “你笑什么?”朱胡氏又瞪着大孙子。 朱麟道:“祖母,要是想让张秉宽领情,就该现在把人送出去,最好是送……过去。” 朱胡氏怒道:“成国公府最近来拜访的宾客会很多,照应着点!老身还要主持祭祖的事!” 朱麟本想说,祭祖让我这个大孙子你,就算伱是太夫人你也没资格去主持。 但看这架势……朱麟知道,现在成国公府内完全是阴盛阳衰,他哪还有资格去插嘴? …… …… 张周府上。 此时正在进行一场“员工福利大会”。 而张周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一个是张府员工001号刘贵,还有张周在京城聘请的002号贾老水,二人不出意外的话,将会拿到张周所奖赏的锦衣卫百户实缺的职位。 其实张周也有打算,把这些职位先留着,最近自己多努力生儿子,让儿子来继承。 但皇帝也明确说了,这些职位主要是放给保护他的人的,锦衣卫千户的职位留给孙上器,算是张周没有打破君臣之间的信任,至于百户……那还不是他想给谁就给谁? 如果张掖和张平父子俩不来闹,张周或许还会考虑一下,大不了再坑这对兄弟一把,在大明宗族兄弟之间的血缘关系还是很近的,可说是“砸断骨头连着筋”,当然这是普通人的看法……张家这熊样,张掖父子俩基本就跟当锦衣卫没戏了。 “先生恩德,卑职没齿难忘。” 张周回到家时,孙上器已见过了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知道了张周推荐他当锦衣卫千户的事。 锦衣卫这行当,内部卷起来很厉害,孙上器很清楚,这辈子要是没有张周赏识,别说是千户,就算是锦衣卫副千户,他这辈子也没戏。 所以当他来到张府感谢张周时,都是跪着说话的。 张周笑道:“孙千户客气了,用你,既是陛下的意思,也是戴公公和萧公公他们的意思,还有牟指挥使……他们都很看好你,不过你可能也没别的肥差,还要继续在我这边劳碌,别有怨言才好。” “卑职怎敢,此生以先生的话为先。”孙上器上来就要表忠诚。 张周道:“这话说错了,我们都是给陛下做事的,你直接听命的是锦衣卫指挥使,或者是东厂厂公,我可没资格来调遣你。最多是跟进跟出,还要多老你护个周全。” “卑职万死不辞!” 孙上器改了说法。 张周点点头。 如果说万死不辞的话,好像还说得过去。 言辞而已,也就不需要计较那么多了。 …… …… 张周先派人去告知贾老水和刘贵在院子里等着。 而他把自己“升官”的好消息,带到自家后院,告知了自家的女人们。 “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老爷,这是什么官?”蒋苹渝发现自己想学点什么,好像很难。 刚搞清楚锦衣卫千户和普通千户有什么区别,也刚知道寄禄官是怎么回事,现在就要学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不是说好了以后在翰林院当史馆修撰的吗?那不是个修书的活计? 张周看着一旁的王明珊道:“都督府都督同知,可是从一品的官职,一般来说只有公侯伯三等可以接此任,但我是虚职,相当于寄禄的,以后还是可以传承下去的,这职位……可能要老大来继承。” 蒋苹渝双目杏圆道:“小君不是当锦衣卫千户吗?” “那都是过去式了,陛下赐给我一个荫职,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这职位是正四品的,就留给卿儿你的孩子了。” “我?奴婢……不行啊。” 韩卿也有点懵逼。 我都不是正妻,甚至连名义上的平妻都不是,更没什么背景出身,怎么就搞个正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 而且我也没儿子啊。 女儿应该是继承不了这职位? “努力啊卿儿。”张周笑道。 韩卿面色一红。 张周又看着一旁好似白纸一张……当然现在白纸上被他这个书生乱写乱画一通,现在也不是那么白净了,房帏之内的事,王明珊就算不懂,也能给她栽培起来。 “至于明珊这边,锦衣卫副千户的职位,就给你了。”张周道,“大明还从未有过女性的锦衣卫,你可能会是第一个。” 王明珊想了想,然后摇摇头,完全听不懂。 蒋苹渝道:“也是寄禄官吗?” “不是,这个是实职,而这个职位存在的意义,是要保护我的周全,平时明珊会跟随在我左右,让她身着一身飞鱼服,挎着绣春刀,旁人也认不出她是男是女,等以后明珊有了儿子,这职位就给你了……” 张周在犒赏员工之前,先把自己后院三个女人先犒赏一圈。 正房拿个从一品的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二房拿个正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三房则拿个锦衣卫副千户的实缺。 虽然很多东西,还只是理想化的,但张周现在的身份地位可非同一般,他只要提出来,连皇帝都会配合,就更别说是萧敬和牟斌他们。 “老爷,外面小的们已经聚齐了,等您去训话!”外面传来刘贵的声音。 张周道:“等着。” 张周本还想大白天好好跟自家三房夫人“熟络”一下,赏了职位,总该拿回点什么? 刘贵这属于没事找事。 不过有些职位毕竟还没直接到手,张周也就先不急着讨“利息”。 “回头再收拾你们。”张周笑盈盈出门去。 …… …… 张周后院里是热闹起来。 因为不但有官职,还有大批的赏赐,那架势……尤其是韩卿最是激动,她出身不好,对于身外之物看得最重,王明珊那边则对于金银珠宝的没什么想法,至于蒋苹渝则更多是要打理好张家的财产。 但也仅限于张周给她的那部分。 张周身边有很多隐形资产,没法计算,而且张周也不可能会让蒋苹渝当自家的大管家。 “老爷!” 院子里立着十几名护院。 除了有一个叫常四的,是跟刘贵从南京来的,其余都是在京城本地招募的,很多人来的时间还不长,这还只是看家护院的,并不包括张周在工坊内雇请的很多工匠。 孙上器带着四名锦衣卫立在一旁。 为了表示这次的“犒赏”有仪式感,四名锦衣卫各端着一些官服和佩刀等,而官服则是锦衣卫百户的,属于孙上器以前穿的那种银白色的飞鱼服。 当然张家这些看家护院的,也不懂什么叫飞鱼服,他们也看不出孙上器现在穿的红色飞鱼官服,跟之前有何不同,只当是好几身,随便换着穿。 张周道:“本人呢,在外立功了,得到一点官职,可以给身边的人。给我出力多的,得到我信任的,自然是能得到好处的,比如说这两身官服,那是锦衣卫百户能穿的,先前的孙百户,现在已经是千户了。孙千户,你跟他们说说,锦衣卫百户是几品?” 孙上器道:“是正六品。” “好的,直接赐正六品的官职,今天有两个名额,第一个……就是跟我时间最久的……刘贵!”张周道。 刘贵虽然在回来路上就听说有这件事,但在好运真落到自己头上时,他差点兴奋到蹦起来。 张周道:“小贵子……你有官衔了,以后这名字不适合你了,还是称呼你大名刘贵。” 刘贵一脸激动道:“爷您想称呼什么就称呼什么。小的没意见。” 张周摇头道:“别看你现在当门子当得还不错,但要挂了锦衣卫百户的职位,很多东西都要学,看到没有?孙千户他们就是你学习的榜样。” “是,是。小的一定好好学。” 刘贵接过自己的一身官服。 一夜飞黄腾达,那感觉……别提有多激动。 就在周围人一片艳羡时,张周很快宣布了第二个名额:“第二个,就是过去几个月做事勤勤恳恳的贾老水!” “我?” 贾老水显然没想到这还有自己什么事。 “水哥,您可真发达了呀!” 相比于刘贵是从南京来的,府上多数人都把他当成另类,贾老水在张府内的地位可就非比寻常了,别看贾老水为人憨厚了一点,正因为他的憨厚,也让他很直,从来不会做坑人的事,再加上他深得张周信任,自然在张府内就得到手下人的推崇。 “城里,也给你找了地方住,把你娘和妹妹接到城里来,跟你娘说,以后你妹妹的嫁妆有着落了!” 张周算是兑现了当初对刘贵和贾老水二人的空头支票。 别看当时听起来扯淡,但只要真心跟着他干活的,他是都不会亏待的。 这就是发展自己的嫡系,重点不在于其能力有多大,关键要看其是否忠诚。 “老爷,我……我不行的。”贾老水跟刘贵不一样,他是推辞的。 孙上器走过去道:“贾百户,以后咱都是同僚,多照应着。没谁行不行的,要是有人危害到张先生人身安全,不顾命扑上去,那就行!” “这……” 贾老水是个很直的人。 如果说问别人,你能不能为张周效死命,别人想都不想就会说可以。 真发生了……另说! 但贾老水却是犹豫的,为了张周直接丢自己的性命,难道不需要考虑一下就回答的? 但张周却觉得,但凡有人真要来杀他,能为他当挡箭牌的,除了心思全在他身上的王明珊之外,大概只有贾老水能做到了,因为这个人重情义,而且脑袋直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好了,张府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人拿二两银子的赏钱,锦衣卫那边一人给五两。回去安家!” 张周在赏赐银子方面,也并不吝啬了,主要是他现在有钱。 收买人心嘛。 这钱花得也值。 当初抠门,更多还是因为他没有,需要为将来盘算。 等他有钱了,不愁吃穿了,甚至连功名利禄都不缺了,还在意那俩钱干嘛? “至于别的官职,就看你们以后是否能好好办事,办好的就有,办不好的就没有……还有几个进锦衣卫当差的缺儿,都好好表现,拿出精气神来!” 张周就好像是个讲师一般,在给一群刚进张府,甚至连进张府是干嘛的都还不知道的人打鸡血。 “为老爷效命!” 也不知谁喊了一句。 然后一群人跟着喊。 张周突然觉得自己有点邪恶……不过为了自己出去的时候能前呼后拥,也为了能镇得住这群人,就算是邪恶也在所不惜。 …… …… 辽东大捷的消息在一天之内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除了很多人去成国公府,想试图巴结成国公府的人……当然这群人属于消息渠道滞后、主次不分的人。 当然也有一些人是知道,去张周那巴结张周屁用都没有,光是锦衣卫就会把人拦在府门外远远的,有的人可能是觉得巴结成国公府还有点用,也就去了。 而张周自己,则没有在家里呆着。 他主动给人“送礼”去了。 他去的地方,是蒋德钟在京城刚买下来的宅邸,地方不大还很偏,却花了蒋德钟将近两千两银子,把蒋德钟心疼得要命,但为了能在京城扎根,他也是拼了。 “贤婿,你怎来了?老夫还正准备去拜访你,听说辽东大捷,也有你一份功劳?” 蒋德钟见到张周自然很意外。 张周平时对他都爱搭不理的,今天居然主动上门来?不会是……来坑我的? 张周笑道:“哎呀,也没什么,陛下就是赏了个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职位,才从一品。又给了个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荫职,正四品。另外还让我分配几个副千户和百户、总旗之类的实职,我也发愁啊。” “啊?” 蒋德钟下巴都快惊掉。 他也在想,你小子不会是跑我面前来显摆的? “你不是喜欢喝御赐的美酒吗?上次御酒房出的美酒,这次给你送了四坛过来,还给你一点绸缎料子,都是云锦……怎样,我这当女婿的还够意思?”张周笑道。 蒋德钟苦笑了一下。 以前你送这些来,当然够意思。 但现在你也明说了,有官职分配的权力,还只给我酒和布料,你这不是要急死我? “贤婿,你看老夫……年岁也大了,是不是……” 蒋德钟只好去暗示女婿。 东西可以不要,甚至给你都行,但是不是给我也来个官职? 张周故作不解道:“老泰山现在年老体迈,难道是想回南京颐养天年了?” “不不不,贤婿啊,你看老夫不要,你大舅哥……就是犬子,他不是也想要个?” 正说着。 蒋山同听说妹夫来,也跑出来看情况,就听到父亲说这番话。 他还不解。 父亲这说什么呢? 我想要个……什么?儿子吗?我可是有儿子的。 “哎呦,这不是大舅哥吗?你好,令尊正在跟我讨官职呢,知道我还有锦衣卫百户和总旗的职位,可以分配一下……”张周笑道。 蒋德钟很尴尬。 感情你小子什么都知道,故意在这里套我的话,看我出丑呢? 蒋山同道:“张进士……辽东的功勋已经表彰过了吗?” 张周道:“那倒没有,估计明天就差不多了,我的官职要等明天来定,但陛下所赐的一些官爵,今天就已经给了。” 言外之意,不用担心我所说的锦衣卫百户、总旗之类的是空头许诺,已经到手的东西,别人拿不走。 蒋山同自知跟张周没多少往来,以前张周落难时也没相助,自然不奢求张周能相助。 蒋德钟觍着脸道:“贤婿,你都得了,那是否……给一个?” “不行。”张周回绝得很干脆,“岳父啊,我这个人是生意人,你给过我什么,才还从我这里拿走什么。我知道你想说之前曾帮过我……但你动机不纯。你到京师之后,还在英国公府坑过我,两清了。“ “如果你还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你就要按我说的来,不然你就只能守着你的生意,赚钱可以,荣禄得起来就难了。” 蒋德钟道:“你想怎样?” 张周笑道:“一个锦衣卫总旗官,换你府上当家的权力。一年以后若是都顺着我,那我这大舅哥,便可以当个锦衣卫百户。” “一言为定。”蒋德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爹!” 蒋山同则觉得,父亲你是否答应太痛快了一点?咱家的继承权……就这么给你女婿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八章 孰功孰过? 东宫。 朱厚照当天上午没课……或者说,他在等张周来给他上课,而他正在听刘瑾吐沫星子横飞讲述其所知晓的辽东一战过程。 “……炮弹从天降,能打三四里之远,落地之后炸开一大片,鞑子骑兵连躲都没地方躲,有的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那比为威武天火药都厉害,威武天火药都只是埋在地上,等着鞑子自己踩,而张师的炮那是指哪打哪……” 刘瑾讲得是很带劲。 听众中,朱厚照听得也很带劲。 只有旁边旁听的高凤等人不以为然,你刘某人现在真是把张周当靠山了啊,以前忘了怎么针对张周了?现在恨不能把张周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你还要点脸吗? 朱厚照哈哈笑道:“本宫就知道,有张先生在,什么事都能解决,以后等本宫上了战场,让他给搞一种能打二十里的火炮,再用一种能看到一百里之外的望远镜,到时我想打谁打谁,看谁还有本事跟本宫作对!” 这下高凤等人又在汗颜。 本以为刘瑾吹张周已经很过分了,没想到小太子对张周的推崇似乎更高一层。 这对奇葩主仆……鞑靼人还没把张周当神看待,你们先把张周奉成神仙了!? 谷大用走过去提醒道:“太子殿下,火炮最多只能打个一二里之远,张先生的炮,固然是厉害,但也是因为胡虏无所防备,经此一战之后,他们轻易不敢靠近大明的城关了。” 朱厚照皱眉打量谷大用道:“伱是在质疑火炮的威力吗?” “呃……奴婢不敢。”谷大用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现在说点相对中立公允的言论,都遭来太子如此的白眼,大概就更别提是对张周不利的言论了。 这对主仆,还有这对父子……是被迷住了呀! 朱厚照道:“第一次用出这种炮,就能打二三里,以后打个四五里甚至是十几里,很过分吗?再说了,如果鞑靼人连大明的城关都不敢靠近,那以后大明的西北,还会有什么战乱发生吗?大明的军队也可以推着火炮出城,到时鞑靼人还不是望风而逃?” 谷大用本想说,殿下您太乐观了。 但又仔细一琢磨,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哈? 如果这种火炮如此厉害,那还担心什么鞑靼人?火炮在哪,鞑靼人就不敢在哪,大明每一处多安置几门,不就可保太平无事? 朱厚照兴冲冲道:“张先生呢?让他来,让他来。” 现在的朱厚照,跟张周上了几天课,已把张周当成老师一般的存在,倒不是说他真的有多么认真向学,而是他想巴结着张周……以实现他未来可以领兵踏平草原的宏愿。 如果不能巴结好张周,张周不给他搞那些厉害的大杀器,踏平草原的梦想可能就一辈子实现不了。 人生未来几十年的意义,都拴在张周身上,这能不重视起来? 刘瑾笑道:“殿下您别急,张师如今正在奉天殿,今天是为他论功行赏的日子,听说可能给赐个侯爵什么的。” “侯爵?不高啊。”朱厚照对于这级别,似乎还不太满意。 刘瑾道:“太子殿下,侯爵已经很高了,王威宁在西北立了那么多战功,也只是个威宁侯而已。而且张师这才小试牛刀,等将来他协助太子殿下平定草原……” “哈哈哈,对对对,着什么急呢?父皇他对于攻略草原没野心的,本宫跟他不一样,本宫多么雄才大略?这就说起父皇跟本宫玩跳棋都是手下败将。刘瑾,以后跟张先生好好学,本宫出征草原时,让你在旁边伺候着。” 朱厚照现在已经幸福憧憬起未来踏平草原的场景了。 刘瑾志得意满,还往周围几个太监身上瞅一眼道:“奴婢一定会好好学。” “那也要看人家张先生是否肯教你啊,态度要诚恳,也不用每样都学,你都学会了还有本宫什么事?不过有些复杂的兵法什么的,就由你来学,本宫不想记那些晦涩的兵法要义,听着就很头疼……” 这下高凤等人更是感觉到背脊发凉。 这个熊孩子啊,大明的储君,未来大明的皇帝,好像跟那个传闻中的叫门皇帝太像了啊,都是想倚重个太监出征? 不过好像这位还好点,至少还有个牛逼的张秉宽在。 “去!”朱厚照道,“到奉天殿看着,如果那边结束了,早点回来通知本宫,本宫等着跟他学炮战的战法。” 由丘聚走出来提醒道:“太子殿下,您忘了陛下不允许您派人在外盯着了?” 朱厚照皱眉道:“本宫这是一心向学,父皇都不支持?没个眼力劲,你们也都跟刘瑾好好学学!别总给本宫添堵!” “是。” 丘聚也是一脸悲哀。 之前在军政方面的事情上,尤其是涉及到骑兵作战,他因为之前学习过一些相关的内容,朱厚照很喜欢问他。 但现在刘瑾不但能管着太子玩乐,连带兵打仗的事都想插一杠子,这让东宫剩下几个太监的生存空间在逐渐降低。 危机意识,贯穿于在场每一个太监身上,连刘瑾都不例外。 …… …… 奉天殿内。 由萧敬将辽东战况的进一步总结,给呈报过来,因为战事结束已经临近两天,消息发出的时间也都在回兵之后,近乎可以将战果全数统计。 但令朱佑樘稍微有些遗憾的是,最终统计结果,朵颜三卫骑兵死亡的人数,还是没有超过千人。 九百七十人…… 是否过千,似乎在功勋上差别很大,尤其这次不单要赏朱凤和张延龄他们,还要赏赐张周。 要知道上次的偏头关大战,最后也只是晋升了个侯爵,晋升了个伯爵而已,如果这次要升得太多,就会出现文官集团一直在在意的“先例”的问题,文官做事讲规矩,就在于要以成例作为引子,如果上次的功劳都只赏成那样子,这次就该平缓一点了。 不过好在,这次好像没了张周升侯爵的困扰。 “……朕本是要赐给张卿家永宁侯的职位,但他再三推辞,所以此事做了一些变通。” 永宁伯是之前大明镇守宣府、屡次破鞑靼的名将谭广的爵位,但谭广生前并未得世券,也就没把永宁伯的爵位传承下去,只是在死后追封永宁侯。 而永宁伯的爵位在历史上,于明光宗朱常洛登基之后,又册封给了王皇后之父王天瑞。 这次朱佑樘有意要赐张周为“永宁侯”,既是有取西北永宁之意,又好似是将张周跟谭广当初的事迹相映,毕竟张周也是破鞑靼所取得的功劳。 朱佑樘又道:“永宁侯的爵位,朕也不是说就此不封赏了,暂且先记下,此乃是他相助大明九边破敌的功勋。朕要晋升他为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挂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督造火炮,留翰林院内为翰林侍讲平时常侍于经筵日讲。赐一子荫锦衣卫指挥佥事,一子荫锦衣卫千户……剩下的,朕再酌情赏赐。” 给的官职太多。 当朱佑樘说完,在场的大臣一个个都大眼瞪小眼。 武勋那边总算是松口气。 张周虽然挂了都督府的职位,但名义上还是文官,毕竟皇帝说了,张周的日常差事是翰林院的事。 而文官这边则都在纳闷,张周这又是文职又是武职的,他到底是文臣还是武将?以后他在朝堂是什么定位?没有爵位在身,也能直接领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职位? 还有所说的,把他的爵位先记下,这算什么意思? 自古以来,有爵位的该赏的都赏了,就算回绝,那以后就不赏了呗?为啥还要记下? 朱佑樘见在场的人不言语,冷冷道:“诸位卿家可是有何意见?” 在场大臣很为难。 麻烦就在这。 反对还不好反对。 张周以功勋得爵,本来就是名正言顺的,这点文官都没招了,皇帝给他记下,只是让他领个都督府的虚职,继续在翰林院办事,提个侍讲怎么了?至于那个兵部郎中的职位……皇帝也说了,只是为了他方便督造火炮,不需要负责衙门内的事。 看起来唯一能抗议的,就是直接晋升张周为翰林侍讲这件事。 他才刚进翰林院半个月,就升侍讲? 搞没搞错? 就算他军功卓着,但关他文职什么事? 然后一堆人都等着内阁三位阁老,或者是吏部尚书、礼部尚书这些人出来反对……然后就都不做声了。 “未有意见的话,那此事就这么定了。”朱佑樘道。 还是没人说什么。 “吏部。”朱佑樘道。 “臣在。” 屠滽走出来。 朱佑樘道:“酌吏部将其官职等事落实,都督府事也给他安顿好。另外……朕还会再派一些锦衣卫保护他,如今他事关到大明的安稳,朕也说明,没有大事的话他基本不会出城,以后也不要再有谁无端去拜访于他,再给他赐个宅邸。” 张周本来还在那漫不经心听着。 毕竟先前说的,都是提前都说好的,他也知道皇帝跟文臣之间都达成协议了,眼下不过是宣布结果。 听说要给自己赐个宅子,他登时瞪起眼来。 赐宅子这种事,在场大臣还真没资格出来反对,皇帝要给谁一套宅子,那是皇帝自己的事,也需要大臣出来随便给意见说不方便给? “京中可有适合秉宽住的院子?”朱佑樘当着大臣的面,问一旁的戴义。 戴义先抬头往张周那边看了看,微笑道:“回陛下,之前李广在京中曾造过一座宅邸,处于城北,风水倒是极佳,或可赐与张先生。” “嗯。”朱佑樘满意点头,“此事便如此定了。” 好家伙。 在场的大臣心里都在暗呼。 本来都觉得张周像李广,现在皇帝也不遮掩了,没错,朕就是把他当李广二号,而且是李广加强版。 李广的宅子赐给他住,你们有意见? 朱佑樘还补充了一句:“若是风水方面,有不适合的地方,可以让张卿家自行去改动,只要不超过王爵之规则,一切都当配合之。” “是。”戴义笑着应了。 看看。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之前李广引玉泉山的水到他的宅院前,形成小的人工河流,一堆人非议说这坏了大明的风水,但现在皇帝却说明,如果这都不能让张周觉得满意,还可以让他继续强化一下,总之一切都是为了张周住得舒服。 …… …… 张周立在那。 得了宅子的赏赐,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而且李广那宅子他在抄家那天就去过,的确是羡慕得很。 那大宅子,家里能住个上百号人了,那还是在京城之内的富贵繁华之地,可不是城外的宅院,价值自然不菲。 可真被御赐到自己手上。 张周就要琢磨一下周围人那异样的眼光了。 不过再一想,这群人早就把自己跟李广划等号了,有必要在意他们怎么认为?现在只要在意皇帝怎么认为,以后在意一下太子怎么认为,那就足够了! “陛下。”马文升走出来道,“如今辽东一战已结束,不知该以何人继续总制辽东军务?先前的右佥都御史张玉,不知该如何论处?以及辽东军务等事,涉及到宁远地方的,也该有所决断。” 大概的意思是。 宁远的战事结束了,之前派一堆“强龙”去压着“地头蛇”,事情也该结束了。 如果再把朱凤他们留在宁远,只怕下一步就会为了军功犒赏的事,形成京派和地方派的争斗,闹大点就有可能出现哗变。 主要功劳在朱凤身上,加官进爵的也是朱凤他们,可打仗的事是由地方将士干的,任良他们就算明知道自己出力不多,但在论功请赏的时候看到别人加官进爵而自己得到赏赐很少,心里能平衡的? 朱佑樘道:“朕本来也该提及安边伯、建昌伯和平江伯三人的功勋之事。” 之前说了半天,都在提张周的功劳。 现在皇帝也好像想起来,这场战事的主要执行人,是这三位。 本来功劳也是他们三个的。 但为什么……今天连我们自己都觉得,应该先赏张秉宽? “安边伯带兵出征,有勇有谋,执行张卿家的意见可说是非常彻底,此战功劳巨大,朕准备加封他为安边侯,赐世券。” “至于平江伯,亲自领兵追击,斩获颇丰,但其在偏头关一战时有过错在身,也算是功过相抵,勋爵便不动了,加俸禄到一千四百石,调他往延绥,接替成国公,为延绥总兵官。” 朱佑樘此时好像终于看出来,成国公朱辅在没有张周耳提面命的情况下,就是个熊包。 皇帝眼中,朱辅连他儿子朱凤都不如。 所以这次陈锐在辽东证明自己之后,皇帝马上调他去延绥,把最近遭非议颇多的朱辅给替换下来。 陈锐也算是……用战功证明了自己的价值,重振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就算只是加俸禄,以后在军中也可以扬眉吐气了。 但“陈凉酒”的名,估计一时半会抹不去,除非……王威宁早点嗝屁,不然有王威宁在,无论是“陈凉酒”还是“朱缩头”,都会活在别人的阴影里。 王越也是大明在西北的军将中,唯一一个有能力跳脱开张周自立门户也同样可以震慑草原的人。 王越也很识相,明明可以脱离张周,却更愿意跟张周绑定,这就叫觉悟。 “至于建昌伯。” 朱佑樘终于又说到了在场文臣和武勋所在意的一个人的事迹。 先前皇帝赏张周时,没人出来反对,是因为他们觉得反对不了。 但现在若是皇帝要轻易给张家老二加官进爵……看我们不把他给参到体无完肤!我们可是清楚记得,这混小子是戴罪去的西北,后来调辽东。 戴罪立功不惩罚他就算了,还想赏赐? “……建昌伯此战,也证明自己不孬,有勇气为大明立下功勋,甚至还亲手斩杀一名敌寇,令朕刮目相看。” “但他先前为祸地方的罪过很大,这次的事,就算是给他减一半的罪过。” 啥? 在场大臣一听,不对劲啊。 皇帝今天是这转性了吗? 减一半的罪过?那意思是……还保留他一半的罪是?非但不赏赐,继续戴罪之身? 能免罪都不免,能功赏不功赏,看来陛下您眼下心中只有张秉宽,连您所钟爱的张家兄弟,现在都失宠冷落被打进冷宫了吗? 既然如此的话,那干嘛还把张家老二派去辽东找事呢?换别人去得这功劳不好吗? “朕准备以建昌伯,随平江伯一同前往延绥,协助镇守地方之事。”朱佑樘道,“诸位可有何异议?” 之前张周那边是不好反对。 这次大家伙仍旧不反对,是因为……不想反对。 陛下此举非常英明,臣等十分赞同。 谢迁走出来,笑了笑,还没等说话,别人都在想,你谢于乔这时候出来反对什么?回去回去! 谢迁却不是为张延龄说话的,他笑道:“陛下,平江伯和建昌伯都已有赏赐,不知安边伯那边该如何调遣?” 朱佑樘道:“已是安边侯了!将他调回京,朕会再有叙用。”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九章 奉旨结党 朝堂上的大臣,面对皇帝一个个的安排,皆都没法出来插话。 有关陈锐和张延龄被调去延绥,对多数大臣来说也没什么,延绥的情况再糟糕,陈锐去当总兵官,会比朱辅更糟? 大不了朱辅当完缩头乌龟,陈锐接着缩,大家比谁能更长时间憋在龟壳里不出来。 但这会朱凤正在风口浪尖上,隐约成为大明九边仅次于王越的名将,还有朱佑樘和张周二人为其背书……居然调回京城闲住了?难道是知道这小子能力不太持久,很快就原形毕露,或者是跟他爹一样缩了,就提前掉回来免得丢人现眼? 朝议结束。 随即是内廷会议。 倒是这次朱佑樘没叫张周来,只让内阁三人加上兵部尚书马文升,而所商谈的内容,也不过是再斟酌一下陈锐替朱辅这件事是否合适。 谢迁出来评价道:“二人……各有所长?” 朱佑樘道:“但他们的短处也更明显是吗?” 谢迁拱拱手,没接茬。 陛下非要这么说,那你还来问我们作何?我们没在朝堂上直接驳斥这件事,就算客气的。 “那若是不以平江伯去,何人前去更合适?几位卿家为何不做举荐?” 朱佑樘先前不开明,现在却好像个开明的君王一样,跟几人内廷商讨起来。 刘健看了看旁边的李东阳,意思是你来说。 李东阳道:“陛下,目前偏关的局势已安稳,若是以安边侯前去镇守,将威宁侯调去三边的话,那宣大到三边一线可保无虞。” “哦,朱凤,他行吗?” 朱佑樘面带谨慎之色问道。 以前但凡提到朱凤的时候,朝中大臣意见老大了,觉得这小子只是个花瓶,再加上朱凤是个新兵蛋子,都觉得他肯定会给大明丢脸。 但随着朱凤在偏关和辽东两战表现不俗,甚至在辽东时更是身先士卒亲自点炮、带兵追击,再加上连任良等地头蛇都不得不巴结这位“少年名将”,现在连朝中大臣都要对朱凤刮目相看了。 可在皇帝眼里…… 当初朕看好他的时候你们不看好,现在伱们看好他的时候,朕觉得他还只是个花瓶啊! 让他守一座连城墙都没修好的偏头关?你们确定不是在坑他? 刘健道:“或可一用。” “算了。”朱佑樘直接否定了这个提议,“先前朝上朕也说了,安边侯回京后会有叙用,如果大明的边镇总指望年轻人的话,如何能深谙大明官场论资排辈之道呢?” “陛下?” 谢迁出来质疑了一句。 陛下您这话,怎么听起来是在讽刺我们? 我们论资排辈怎么了?这是自古以来前人总结的经验,士大夫就这调性,有本事别用我们。 马文升相对耿直一些,问道:“那不知将安边侯调回京师之后,作何之用?京营?还是调往地方?” 一句“另有任用”,不能令在场几位大佬释疑,以他们较真的心思,自然想知道皇帝想把这个风头正劲的小子用在什么地方。 “京营不适合他,南京等处,也不适合。他现在只是得到了磨练,但其实在用兵方面更多是靠他人的指点,既如此,也让他回来多跟人学学,朕先前曾与人商谈过,有必要在京师左近成立一个培养军将的学堂。朕打算让翰林侍讲张周负责此事。” “陛下!” 这次四名大臣近乎是同时出声,大概都是要反对的。 什么事都有张周? 培养军将?还要张周来给他们授课? 问题是,大明已有都督府作为专门的军事机构,这个所谓的军事学堂又该是什么名义? “你们先不必说,听朕的!”朱佑樘显得很固执己见,继续道,“朕要开军事学堂,不是为了彰显秉宽比谁更强,而是他更了解威武天火药和神威远炮,以后大明的边军更多要倚重于这两种东西,这对大明边军的战法近乎是颠覆性的,朕让研制出这些新兵器的秉宽来给诸位军将讲讲,难道不应该吗?” 我靠。 四名大臣本来肚子里有一万个笃定的理由,能把皇帝用张周来当什么军将学堂讲官的事给否定,但听了皇帝的话,连固执如他们,都觉得自己快被说服了。 一旁的戴义也帮腔道:“几位阁老部堂,你们应该是大明最懂行军打仗的人了,有关大明过去数年甚至是数十年的用兵之事,你们都或多或少参与到决策,但几位可是了解威武天火药和神威远炮的威力,还有适用的场合?” 这次内阁三人齐刷刷望着马文升。 说我们四个都是军事家,那有点偏颇,但你马文升从景泰年间就开始涉及到军政事宜,这些应该难不倒你? 威武天火药不懂,那你黑火药懂不懂?神威远炮不太明白,但普通火炮总该门清?跟陛下讲讲,让陛下知道,咱文臣也不是盖的,不是只有张秉宽能出来装逼。 马文升在众望之下,却只是拱手道:“老臣附议。” 刘健都忍不住闭上眼。 这投降得也太快了。 你好歹也挣扎一下? 朱佑樘对马文升的态度很满意,连你这个兵部尚书都认为,大明的军队在用这两种新的大杀器方面经验不足,那朕让张周当讲官,这有何不合理的吗? 政策方面的障碍,简直可以说扫除了啊。 “三位阁老,你们也没意见?”朱佑樘又看着内阁三人。 刘健道:“老臣也附议。” 这时候,都自称“老臣”了,大概的意思是,我们是老人,对于年轻人的玩意不是很明白,也不太愿意去学,陛下您就看着折腾。 “那好,这两日由兵部提请,成立一个军事学堂,至于具体的定名之事,朕会酌情再定,此学堂并不涉及到如今兵部或者都督府任何的衙门,只对朕一人负责,由朕委派人员前去做讲官和示范之事,会从京营中调遣一部作为配合施展火炮所用,但此职并不常设。” “学堂内无论讲官、军将,皆不以军中职位论高低,也无实际调兵遣将的权限,离开学堂之后各归都督府或地方衙门所用。就先从在京周边卫所的卫指挥使和直接领兵人,过来学学!” 皇帝说要增设这么个学堂。 没有再给张周什么官职,也没说张周作为总讲官有什么特别的权限,单就从京营调了几个士兵过去配合演示火炮,算是给打下手的。 这对文臣来说,也算是比较客气的。 但内阁三人,还有马文升,显然也高兴不起来。 …… …… 事情谈定。 四人走出了乾清宫,这会四人估计都在后悔来乾清宫,被皇帝就这么当面给要了一项权力回去,虽然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这项权力到底对以后大明的政坛和军界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负图兄,先前你为何没有反对此事?” 刚出来,带路的只是小太监,还走在前面,谢迁也就直言不讳了。 马文升不言。 谢迁继续问道:“是说,你对炮、火药这些,并不精通?” “于乔,别问了!”李东阳打断了谢迁的话。 谢迁当然有些不甘心。 皇帝为什么让我们三个跟你马文升来? 如果说我们三个是决策层的,那你马文升就是执行层的,如果说还有人有资格跟张周抢总教官,非你马负图莫属,而你马负图连挣扎都不挣扎,感情你是叛变文官阵营了是? 刘健道:“此等时候,的确是说多错多,陛下要以秉宽为讲官,让大明军中军将了解新炮的威力,我看也是对的。” 谢迁质疑道:“难道大明军中的将领,都要当他张秉宽的门生不成?” 问题就在这了。 让张周教这些人怎么用火炮,本身并不会令文官反感,甚至还会支持。 但皇帝要特别设立一个课堂,还让张周来当这个课堂的老师,那这事情似乎就变质了。 张周一跃从一个教导者,变成了先生,或许勋贵那边会自顾身份不会当张周为先生,可那些普通的卫指挥使、指挥佥事、千户之类的人呢? 这些人本来就喜欢巴结朝中的权贵,尤其像张周这样于皇帝跟前得宠的人,以前这些军将或没有机会,张周还要顾全身为文官不能结党的规定。 但现在张周当了他们的老师,他们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去拜张周,从此形成一个朋党? “于乔,你担心早了,没发生的事,何必那么计较呢?”马文升回头看着谢迁,做了劝说。 他算是在为自己做解释了。 连你谢迁似乎都知道,那些将领跟张周学用火器用火药本没什么,你也只是在意形成朋党的问题,那你就等有形成趋向的时候,再去提呗?现在你让我在陛下对张周无比信任推崇时,却唱反调,你觉得除了会让陛下更疏远我们文臣之外,还有旁的作用? 刘健也拍拍谢迁的肩膀,意思是别说了。 李东阳却道:“既然陛下将成立学堂的提议,交给兵部来请,也就请马部堂你多加斟酌,定要削弱张周作为师长的权限。如此才好。” “嗯。” 马文升点头。 虽然可以跟李东阳敷衍,但跟皇帝却不好敷衍。 就算不给张周一个“先生”的头衔,那些去学习的武勋也会把张周当“先生”,大明也就是这么现实的地方,也别怪人家武勋攀附权贵,还不是因为土木堡之后大明武勋没地位?不巴结张周难道被你们文官继续欺压? …… …… 四名文臣离开乾清宫,皇帝也往皇宫内苑去了。 而戴义等四名太监,也要回司礼监的值房,他们还有很多奏疏要批阅,这两天因为辽东大捷的事,皇帝已将不少的事情给耽搁了,需要加紧办理。 “……经此一事之后,只怕这位张先生,就成了军中上下的张先生,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陈宽跟着三人走着,问了一句。 戴义脚步不停,冷冷道:“不该操心的,少去问。” 韦彬道:“如此,那四位阁老部堂居然没反对?” 这点连戴义自己也没想明白。 是不好反对?还是不想反对? 萧敬在旁笑着说道:“某人看来,这四位当中好像意见也不统一,他们有的想反对,但有的却想妥协,甚至还有可能会隐约支持的。” 戴义瞄他一眼:“你倒看得很多?反对妥协倒也罢了,谁会支持?” 萧敬只是笑了笑,没多回答。 戴义道:“你们可要记得,现在张先生作为陛下最信任之人,为大明立下赫赫功勋,无论陛下要赏赐他什么,都不失当,多嘴多舌的反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算是阁老和部堂又如何?难道反对陛下用人,陛下就能听进去?你们也总算知道昨日里,咱这几人不在时,陛下跟张先生谈过什么了?” 剩下三人突然也好似是恍然过来。 那些外臣是不可能知道皇帝几时见过张周,又几时谈过什么。 唯独他们四个司礼监太监,平时跟皇帝走得很近,甚至皇帝在处理公务时,必然有他们中的一人或几人在旁伺候,知道谈话内容。 如果说皇帝产生要开军事学堂的想法,无论是张周主动提出,还是由皇帝提出个大概的构想,至少这件事需要商议和定策,那就只能是他们之前去跟内阁三人谈判时,张周跟皇帝自行商议的。 “这位张先生的智计可不简单,若你们觉得,他只是为了结朋党而有此举,只怕会棋差一招,若是那四位连这点都没人看出来,那他们或还不如咱这几人呢!” 戴义又提出个大胆的设想。 这件事可能压根就不是张周自己提的,而是皇帝觉得有必要去栽培一些会用火炮和黄火药的精锐将领,皇帝想帮张周培养几个能用得趁手的军将。 至于皇帝这么做,有没有顾虑到张周可能会造反这条…… 这会皇帝和张周之间还在“蜜月期”,皇帝会做这种担心思量吗? 可作为皇帝身边的几位“贴己人”,司礼监四人却不得不往这方面去顾虑,现在火炮制造的权力在张周手上,连教导军中将领,甚至是纳他们为党羽的权力也拿到手,谁知道张周是否能一直恪守本心呢? 但问题是…… 谁去跟皇帝提,要去防备张周呢? 连文官都没说的事,让我们几个去说?若是被张周知道,以后还怎么相处? 这头说了,皇帝一定扭脸就跟张周说明,甚至皇帝自己就把提议的人给罚了,这才是他们的难点。 …… …… 张周没有去乾清宫,他上午还要去给朱厚照讲课。 “先生?怎样了?父皇有没有跟你提过要多教几个将领的事?先前我跟父皇提的时候,父皇可是说会考虑考虑的。” 让戴义和刘健他们都失策的是,这件事压根就不是张周或是朱佑樘最先提出来的。 而是朱厚照。 至于朱厚照提这件事,是否有张周在暗地里暗示的成分在内,那就没人知晓了。 而朱厚照身边的刘瑾,现在却迫切想成为张周的学生。 刘瑾平时给张周端茶递水的时候,小眼神里全都是崇拜。 张周道:“不知道。” “你不知道?”朱厚照皱眉。 张周叹道:“太子,你先前好像并不知道我的火炮有多厉害?至于那火药……你亲眼见过吗?你跟陛下提议这个,陛下会怎么想,难道不会觉得是我想开个学堂,想栽培一些自己的学生,来结党营私?” “呃……这么复杂吗?” 朱厚照做事讲求随心随性,他对于政治思维方面的觉悟,跟他的年龄一样,还是个孩子。 至于对军事的一腔热忱,那也仅仅是孩子的玩性罢了。 刘瑾在旁笑道:“就算不是开武勋的学堂,开个普通学堂也好,找几个人跟张师学学,敝人愿意为张师鞍前马后效劳。” 张周瞪他一眼。 心说你还真是个逼人,为了讨好太子,你无所不用其极。 “张先生,你不教别人,总该教教我?我比别人都聪明,你一教我肯定就会,而且我学得比他们都好。” 朱厚照提出此提议,还因为他自己想学。 甚至朱厚照自己还想当先生,去给那些人上课,自己去当老师的结果就是那些人都是他的门生,以后就可以带自己一群学生去踏平草原……想想都令人激动。 张周道:“行啊,只要陛下让我教,我就教,否则的话……呵呵,你懂的。” 朱厚照憋屈着脸道:“你不去跟父皇提请,父皇可能一辈子都不让我学,不想教就算了,还找理由来搪塞我!以后再也不学你教的四书五经了!” “多谢,最好让我离开东宫,回去继续当我的乡野散人,我看我天天在家研究火炮,也比在这里给你个熊孩子上课强!” “你说谁是熊孩子?” “就是你,怎的?” 张周板起脸来。 刘瑾吓了一跳,赶紧说和道:“太子殿下,张师,您二位消消气。” 朱厚照先是很生气,随即把臭脸一甩:“熊孩子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话,熊孩子就熊孩子了,你再瞧不起我,我也是大明的储君。不服?以后你当了臣子,本宫就勒令让你教,你要是反对就……” “殿下,小心。”刘瑾提醒一句。 意思是,太子殿下,咱别把话说满了,万一他不爽劈一道闪电把你劈死,他还能赖天意如此,怕连你爹都未必会同情你。 朱厚照轻哼道:“不教,咱就走着瞧!”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章 祖宗保佑?谁是我祖宗? 宁远。 皇帝的旨意,以兵部调令的方式传到了城内,军功犒赏之事虽然还会继续进行,但作为此战的“次功”获得者,朱凤升安边侯的事,却在短时间内引爆城内的舆论。 之前不管对朱凤有没有意见的,都去巴结,连镇守太监任良和接替朱凤为总兵官的钱英,都跑去巴结,恨不能把朱凤说成是天上的战神下凡。 朱凤对此倒很平静。 跟着张周混,得不到功劳才叫稀奇,而且朱大少的志向从来都不是得爵,他只想回京城过点逍遥快活的日子,他还是个“顾家的男人”,当然他所顾的家跟别人的不一样,说白了……他这属于没什么雄心壮志,废柴天赋加错了改成战神天赋而已,等他回到京城,他觉得自己又可以回到以前无忧无虑的生活模式。 那才是他想要的。 晚上又一顿庆功宴结束,朱凤回到自己临时的居所,得到调令之后,朱凤来日就要启程回京师,之前已跟钱英把军务方面的交接工作都完成。 “知节,还没睡呢?” 一个人厚着脸皮,跟着朱凤就来了,甚至不打招呼就跟进来,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是陈锐。 朱凤皱眉打量着陈老头,问道:“平江伯,陛下不是调你去延绥,接替家父为总兵官?你为何还没走呢?” “这不你也还没动身?”陈锐笑道,“走之前,咱总是要叙叙旧的?一同厮杀过,一起得了军功,我不是妒忌伱安边侯的爵位,老夫知道晋升侯爵什么的,以后还有机会……” 朱凤心说,你这还说不妒忌?我看你就差把羡慕妒忌恨写在脸上了? 陈锐不请自来,还不请自己找地方坐。 “知节,听说兵部提议要开个武堂,听说连名字都起好了,叫研武堂,以张秉宽为总讲官,你回去就是协助他这件事的?”陈锐临别之前来找朱凤,当然有他的目的。 朱凤没有结党的心思,自然就没想过这背后有什么特殊含义,点头道:“可能。” 陈锐笑道:“那就一定是了,这可是个好差事,以后军中将领,但凡朝廷要着重栽培的,都会到研武堂去深造,到时天下的军将还不都是你的门生了?” 朱凤皱眉,他现在算是看穿了这些当兵的。 一个个都喜欢巴结人,朝中有什么风吹草动比朝中大臣都关心。 “平江伯,就算真有此事,那些军将也都是张兄的弟子,跟我有何关系?而且陛下也没告知让我去协同什么,只说调我回京师另有叙用。我一没有跟诸位争名逐利之心,二没有要擅权为难谁的意思,还请不要再刁难我了。” 朱凤很想说,我现在就想睡觉。 睡醒了,高高兴兴回京城……办离婚。 陈锐本以为跟朱凤说说,就算自己先不去研武堂,至少也让自己所交好的人去,算是提前探探底的同时,给打个招呼,让朱凤给照顾着点。 结果…… 他现在也在琢磨,这朱知节到底是个扶不起的废柴阿斗?还是说他是深藏不露的司马仲达,故意在自己勉强装熊? “你还有旁的事吗?”朱凤马上就要下逐客令。 陈锐面色尴尬道:“知节,明天一早老夫就要动身去延绥,有些事咱不能提前说说?” “哎呦,两位说着呢?有什么好事不叫上我?” 这边陈锐正令朱凤不胜其烦,又跑来一个让陈锐很头疼的人物,那就是即将跟他一起去延绥统兵的张延龄。 陈锐皱眉道:“建昌伯,你来作甚?” “嘿,这门都没关,我进来看看怎的?你们可别私下勾兑,本国舅好歹也是功臣,这次陛下在下旨时还特别赞扬过我,怎的,你们有什么事不想带我一个?说!” 张延龄现在学精明了。 自己在哪,首先把管事那个盯住就行,这样但凡有什么好事,自己就不会错过了。 陈锐马上要跟自己去延绥,这时候来见朱凤,他岂能错过? 陈锐黑着一张老脸道:“咱这位安边侯,马上要回京当研武堂的讲官,要将在辽东一战的经验,分享告知于天下众武将,将来可说是出将入相的不二人选,老夫来跟他提前学一些经验,又怎么了?老夫此番还要带几门新炮去延绥,就不能学学?” “学?呵呵。我看你是另有所图?姓陈的,听说你想嫁女儿啊。我都说了,不嫌弃你女儿曾经嫁过人,送到我府上,我给你好好照料着,以后咱就是一窝的。” 张延龄也学会政治联姻了,当然他说出的话…… 在陈锐听来,那就是粗鄙不堪。 陈锐道:“小女福薄,没资格嫁与安边侯这样的英雄人物。” “哈哈,骗鬼呢?是你把闺女送给了张秉宽,不好意思去讨回来了?还英雄?要说英雄,那也应该是张秉宽才对,今天的功劳不是他给的吗?朱知节……呵呵。” 现在张延龄可瞧不起朱凤了。 不是说他真觉得朱凤没本事,而是他觉得……有这种站在城头上点个炮、带兵冲出去就能得首功升侯爵的机会,为啥姐夫不让我来当这个总兵官? 朱凤他比我强在哪? 他骑马跑的时候比我快? 本来连陈锐都以为,朱凤在战场上近乎是救了张延龄的命,张延龄应该知道“感恩图报”才对,但结果就是……张延龄非但不记恩情,倒好像是恩将仇报了。 这也让陈锐意识到,就别去帮外戚这种人,他们在正经打仗这件事上连自己都不如,反而是掉链子的事一个顶俩。 陈锐笑道:“知节,老夫绝没有为难你的意思,或许老夫从延绥回来,还要到你的学堂进修一番,到时多多提点。走了!” 陈锐在有张延龄在场的情况下,不想跟朱凤说太多,免得被张延龄学走。 张延龄一看陈锐要走,急忙跟出去,出门口之后就听到后面传来“咣”一声。 朱凤狠狠把门给关上,甚至连门闩都上好。 “这个朱知节……翘尾巴了呀。”陈锐捋着胡子笑道。 张延龄道:“老陈,咱别说旁人,咱商量一下纳你女儿的事呗?” 陈锐摇摇头,一副心高气傲的样子:“高攀不起!” 以前可能还真“高攀不起”,但现在他陈锐就可以“爱搭不理”了。 …… …… 朱凤是在四月十二回到的京城。 当天张周没有去迎接,因为张周压根就不知道这小子当天回来,最近张周的事……很清闲,甚至皇宫都不怎么去,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回家练体操……团体操。 而且是不分黑夜白昼,一有闲暇就回家。 这天他刚去过李广的宅子,把翻新的事布置好,准备这两天就带家里的女人们过来看看新宅子的格局,这边孙上器进来通告他,说是陈锐先回到京城,奉命来找他征询有关延绥带兵的事。 “陛下有这种吩咐吗?” 张周本来跟陈锐也没多少交情,陈锐来找他还打着个跟他求策的幌子,显然是料定如此他不想见也会见。 于是乎。 张周就在自己的新宅邸,第一次接待了客人,而且还特别吩咐孙上器等人留下,一起听听陈锐说什么。 “见过张先生。” 陈锐见到张周,老客气了。 这模样,差点让张周以为自己见到了老王,原来老陈在巴结权贵方面,也是不遑多让的。 张周笑道:“见过平江伯。” 陈锐往四下看了看,惊讶道:“此乃仙居,只有上天降下的仙人,才有资格住在如此仙雾缭绕的天居,张先生简直是……” “够了够了。”张周不觉得陈锐的恭维有什么营养。 他不喜欢听这种马屁话。 因为他知道,一旦这些人拍马屁,一定是有事相求的。 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典型。 陈锐惭愧一笑道:“张先生,之前给您的院子,您可有去过?在修缮方面,您可有不满之处?” 张周带着陈锐在前院走着,摇摇头道:“没去。” “那门可是锁着的,只有张先生自己能开。”陈锐道。 张周惊讶道:“难道我不去,里面的人能饿死吗?” “呵呵,那倒不至于。”陈锐苦笑着。 心里在琢磨,这小子的思维跳脱方式,怎么跟朱知节还挺像的?说话的口气也是这么欠揍,他平时敢这么跟陛下说话?还是故意挤兑我呢? 张周道:“有些话也该跟平江伯你说清楚了,先前萧公公让我收下你的礼,是为让你安心在辽东带兵,现在辽东的战事已结束,也是时候该把宅子还给你。无功不受禄。” “怎没有功?在下可是承蒙张先生的提点,重新获得延绥兵官的差事,这都是应当的。” 陈锐只能认为,张周认为礼物太轻了,或者是张周也没把他当“自己人”。 想想也是。 张周有王威宁和朱知节作为军中的协同之人,还用他陈锐干嘛? 你陈凉酒是比王威宁会打仗,还是说有朱知节跟张周的交情深厚?互相之间的交情就一顿酒,还是你陈凉酒故意想以酒灌醉张周,现在辽东的事一结束,张周也不稀罕他所谓的礼物,自然就要撇清关系。 陈锐道:“先生见谅,先前有些事,是在下做得不对,没有尽到礼数。那西域的舞姬虽好,却是……呵呵,在下此番去延绥,定会给先生找回更好的,至于小女……她也是福薄,您不必给她任何名分,只求她能……” 张周笑道:“说到这个,更要跟平江伯你好好说道说道。你说你也是朝中权贵,你家的女儿怎么说也是名媛,何以要给人做妾呢?就算是曾嫁过人,但毕竟现在不是也没隔阂了?军中将领想跟你联姻的不在少数,何必强人所难呢?” “这……” 陈锐皱眉。 自家女儿就这么遭人嫌弃吗? 先是朱凤不要,现在连张周都不要?那意思是……只有张延龄要呗?张家二小子想要,我还不给呢! 就算把女儿当馈赠送出去,我也要选选人,哪怕是送给审美跟人与众不同的朱家老二,也不能给张延龄,那才是真的把自家女儿往火坑里推。 “听说你还想把女儿嫁给朱知节?”张周笑着问道。 “啊?这……” 陈锐本想说,这你都知道?难道是张延龄或者朱凤大嘴巴说出来,为人所知?这可坏了。 他马上镇定心神:“绝无此事!送出去的东西,岂能收回?在下再怎么无礼,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张周笑道:“别急,我没有怪责的意思,我其实想说,如果你真有此意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帮你。” “啊?” 陈锐更是大吃一惊。 什么套路? 帮我?帮我嫁女儿给朱知节?明明我把女儿送给你,你收着就行,你这是什么路数? 不对啊。 难道你张秉宽不知道朱知节是什么人?把我女儿送给他……那不跟送给个女人差不多吗?你这是何居心? 张周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安边侯几时回来?” 旁边站着的孙上器摇摇头,意思是不知道。 当张周看向陈锐时,陈锐也苦笑道:“在下并未与他同行。” 言外之意,我也不知道。 张周道:“那平江伯别担心了,回头我跟他说说,至于你的舞姬,我在征询过陛下的意思之后,再决定收不收。你的宅子……” “张先生,您也别客气了,一并收下就是。” 陈锐本来还觉得把女儿送给张周,太亏了,酒醒了就后悔了,但现在他却觉得,张周不收那才叫可惜。 有点“好钢用在刀刃上”的意思。 就这一个还能嫁的女儿,就算是曾经嫁过人的,现在要送出去,那也一定是送给对陈家最有利的人。 张周笑着摇摇头:“平江伯还有行军方面的事要问?这点,陛下可没跟我说过。” “的确是有的。”陈锐怕张周觉得他是贸然求见,会引来别人的非议,赶紧拿出一份公文道,“这不在这里……兵部调文中,除了让在下带六门神威远炮前往延绥,还嘱咐到京师后再带一批炮弹,顺带跟工部武库清吏司郎中……也就是张先生您,征询有关用炮之事。” 张周拿过公文看过。 大概的意思还真是这样。 不过想想也对,如果让陈锐和张延龄去延绥用炮,结果这俩货还不知道火炮的功能和效用,这炮还怎么起到威慑作用? 张周道:“哦,那行。我这就找纸笔给你写一番,你在宁远城头上应该都看过……具体开炮事宜由专业的炮手来决定,你作为总兵官只需要审时度势知道几时用炮便可!” “是,是,多仰仗张先生。” …… …… 陈锐见过张周,从本该属于李广的院子出来,脸上的肌肉终于可以松弛一下,不用再假笑了。 陈锐身边的家仆道:“老爷,何必要给这位新贵赔笑脸呢?” 连自家仆人都觉得陈锐有点太卑微了。 毕竟以前陈锐可是在他们面前说过,张周跟王越是穿一条裤子的,还说此生不会结交云云。 现在陈锐却好像压根就没记得有这番话。 陈锐骂道:“不开眼的,也不想想现在是何局势!本伯如今在军中重振声威,不是靠他?难道不报的?还有……以后开了研武堂,军中上下都成了他的门生,难道让我陈家跟整个大明朝的勋臣作对,让我们陈家在大明朝独一份?” 陈锐也是知道审时度势的。 他之前的确是瞧不上张周,觉得张周不过是个靠装神弄鬼的事情,蒙蔽皇帝的。 但现在……他自己也得到恩惠之后,才意识到,那可真是大本事,而且朝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跟张周媲美。 阁老尚书又怎样,他们能取代张周之万一吗? 这时候就算他知道不受张周待见,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巴结,这时候陈锐也只能把自己的脸皮当地皮踩了。 …… …… 朱凤回京之后,本来是要直接去见张周的。 结果成国公府的人提前来接了他,而且说明是成国太夫人朱胡氏让他先回去叙话,也明确说不会耽误了他去述职和见张周等事,如此朱凤才先跑回家。 “大哥,祖母要跟我说什么?在外将领回京之后,照理应该先去都督府的。” 朱凤是个守规矩的好孩子。 所以他觉得先回家,有点不太好。 朱麟将头别向一边:“祖母要跟你说话,你还推三阻四?都督府?你爹就是都督府左都督,他都不在京,陛下和兵部都不过问,难道还有人计较你的礼数问题?快去!” “哦。” 朱麟其实也是在告诉朱凤,你跟别人不一样。 朱凤这才去见了朱胡氏。 朱胡氏见到二孙子回来,激动万分,老远便招手道:“孙儿,快让祖母看看,最近吃了很多苦?看着都清瘦了很多……” 朱凤以前见了朱胡氏还挺高兴的。 但那时他还只是温室中的花朵。 是真的花朵。 可现在他却觉得……祖母的热情有点矫揉造作,而且自己不太想面对这样一个看起来慈祥但其实内心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老太太。 政治,要琢磨人心,让他很焦虑。 “祖母,孙儿给您问安了。”朱凤倒是显得很孝顺。 “没事没事,快过来,跟祖母说说你在偏关和宁远的战事,咱朱家总算又出了一位英杰,是祖宗保佑啊。去祠堂,让祖先们知道。” 朱胡氏说着就要拉二孙子去拜祖宗。 朱凤提醒道:“都是张兄提点得好。” 祖宗保佑? 连朱凤都知道,这是扯淡,还不如说是“张周保佑”,难道张周是我祖宗?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一章 逼……,劝…… 朱凤跟朱胡氏拜过祖宗祠堂,得到一番指示。 朱胡氏让他回去把内宅事处理好。 随后朱凤来到官所后宅靠角落的一个小院子,上去敲门后,由丫鬟开门,当丫鬟看到是朱凤到来时,眼神里流露出一些恐惧。 “你家小姐呢?” “在……在里面。” 朱凤看丫鬟眼神不对,还以为宁彤在里面搞什么自寻短见的事,等进去后才发现宁彤正端坐在那,面前是收拾好的包袱,大概是宁彤也知道“前夫”今天要回来,把话说清楚之后,就各自分道扬镳。 “彤儿,我们为何要落到这般田地呢?我去偏关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朱凤有点无奈。 他想其了老太太训诫他的话,自家后院的事都处理不好,如何处理国家大事? 宁彤冷冷甩了他一眼:“为何到这般田地,还用我来说吗?” “唉!也是当初家里催得紧,非让我成婚,我这不才……彤儿,我们就算不是夫妻,也是朋友啊,朋友之间也可以坐下来商量,何必要不留余地呢?不过咱也是好聚好散,我跟祖母也说了,她同意让你离开成国公府。” 朱凤的话,让宁彤稍微松口气。 果然还是老太太见了二孙子,话就说开了? 真的说开了? 朱凤道:“但祖母却放出话,你离开成国公府可以,但伱不能另嫁他人。” 宁彤怒而起身。 不让我嫁人,那我还离开成国公府干嘛? “你们这是欺负人!我都不是你们朱家的人,凭什么要听你们的?” 朱凤哭丧着脸道:“你别冲动,在这件事上我其实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坐下来咱好好说。其实呢,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祖母跟你们宁家的人说一声,那你未来的婚事就……我也没办法。” 宁彤怔住了。 本来她是很坚决的,也认为自己可以跳开成国公府的束缚,但等朱凤这么说之后,她明白,就算自己离开成国公府,他的命运还是被朱家人给牢牢掌控。 宁家就不敢得罪朱家。 在这年头,没有父母亲人祝福的婚姻,不单是不幸福的,且是办不成的。 除非…… 她选择跟人私奔。 但谁会要他一个从成国公府出来的女人?还是安边侯曾经的妻子?如果朱家老太太都放出话,谁敢得罪朱家? “祖母可能是已经见过你们宁家人了,把这层意思都传达。彤儿,别哭啊,我最见不得女人哭了,你这一哭,我都想抱抱你了……”朱凤看起来也是个心肠很软的人。 “滚!” 宁彤的回答也很直接。 朱凤悻悻然起身,正要走,突然想起什么来,他提醒道:“不过祖母也说了,你以后要么当个道姑孤苦终身,要么……你嫁给张兄当妾,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朱家……就没法反对了。” 宁彤本来已经因为命运不公,有了自我了断的想法。 一个性格刚强的女人,还能被这群男人左右命运? 但听了朱凤的话,她愣住了。 “彤儿,咱是可以再说说了是吗?”朱凤见宁彤没那么伤心了,又厚着脸皮坐下来,接着道,“也是我从大哥那听来的消息,说是祖母本来就算是让你死,也不会让你出成国公府的,因为这个人丢不起。但听说你手上有什么书,是张兄给你的,还说你曾见过他……然后祖母就转性,没那么剑拔弩张。” 宁彤冷冷道:“所以说,你们朱家,连我的后路都给想好了是吗?” 朱凤叹道:“其实你也知道,虽然我父亲才刚继承成国公没几年,他的声望还不太高,但就看如今朝中这局势,除了陛下和各家王府我们开罪不起之外,其余的,谁不给我们几分薄面?甚至可以说,除了陛下,我们朱家谁都不怕。因为各家王府本来我们也没接触。” “哼!”宁彤也明白朱凤不是在吹牛逼。 国公府就算被顶级文臣压着,但平时也不用看文官脸色,最多是在朝中没话语权而已。 名义上,国公府真就只忌惮皇帝。 朱凤道:“如今除了陛下之外,你觉得还有谁,能让我朱家礼让三分……其实这也说错了,应该说,能让我祖母和父亲忌惮呢?” “张秉宽是吗?”宁彤反问。 “嗯。”朱凤点头,眼神中又有些失落,“彤儿,其实你在我朱家这几年,我还是把你当知心人的,家中事多都交给你,我也是把你当一家人的……” “哼!” 宁彤又在冷哼。 是当一家人还是当好姐妹? 这种一家人,还真消受不起。 朱凤无奈道:“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实在是……” “谁是落花,谁是流水?”宁彤打断朱凤,厉声喝问。 “呃……”朱凤又闹了个老大没趣。 宁彤继续数落道:“你除了嘴上会说,平时在外面结交那些狐朋狗友之外,你几时把这里当过家?你让我帮你看着二房的事,但有银子什么的,你过我的手了吗?你嘴上说是一家人,但你把哪里当家,你自己心里清楚!” “咳咳!” 朱凤只能用咳嗽来掩饰尴尬。 此时的朱凤,还真感觉到这像是小两口在吵架。 大概正是因为以后做不成夫妻了,宁彤才不需要给他留面子,骂起他来才那么直接了当。 而朱凤似乎也很喜欢这种被人骂的感觉……以前在宁彤这里,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你们朱家人,跟你一样,一个个都很窝囊!” “彤儿,你骂我就骂我,别连带我们朱家。” “做了那么多亏心事,还不让骂?你也真会给你们朱家长脸,还朝中只忌惮皇亲,怕是朝中但凡有点权力的,你们都怕?见了权贵就点头哈腰,会见手下的军将就耀武扬威,现在张秉宽于朝中得势,你们朱家更是对他逢迎巴结,你们还要脸吗?” 宁彤纯粹是因为内心不满,这近乎算是破口大骂了。 朱凤挠挠头道:“家父也没巴结过谁啊……” “哼!”宁彤道,“现在连你的安边侯,还不是张秉宽帮你争来的?为了你的爵位,甚至你那个顽固不化的祖母,都松口让我出府门,竟还好意思说,让我去当张秉宽的小妾?这时候也不谈你们朱家的脸面了?别人听说怎么看?你朱知节为了自己得爵,把自家婆姨送给别人当小妾?这就是你们朱家人的嘴脸?” “呃……” 朱凤被骂得一愣一愣的。 他还没法反驳。 就在于,他都觉得宁彤所说的在理。 宁彤怒从心起,更是声泪俱下道:“当初我们宁家把我推进火坑,现在居然为了宁家的利益,连替我说句话都不行……” 朱凤好奇问道:“那彤儿,你是不想走了?如果你不走的话,继续当我的夫人也行。之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滚!” 宁彤毫不客气回绝,“好马不吃回头草,你这颗烂草,我非但不想吃,连闻都不想闻。” “哎呃……这……这算怎么说的?那你到底同意不同意?” 朱凤感觉自己在“前妻”面前毫无尊严。 但他却还真不生气,只是觉得尴尬,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种。 宁彤道:“我离开你们朱家,甚至可以跟宁家划清关系,凭什么要听你们的?你既然都回来了,赶紧去官府把我们的事给定下来,从此之后我跟你们朱家毫无瓜葛!” “好。” 朱凤点点头,用同情眼光望着宁彤道,“彤儿啊,我们夫妻一场,为夫能帮你的也就到这里了,以后的路靠你自己走。不过你可记得,除了张兄之外,你嫁别人,我也觉得你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啊!” “滚!”宁彤仍旧只是以这个简单粗暴的字回敬。 …… …… 朱凤和宁彤夫妻俩要去和离了。 本来朱凤派个人去就行,但宁彤不想在朱家呆着,因为她很怕朱凤走了,自己和离的事就彻底没法定,朱家老太太可是现任成国公朱辅的老娘,家中地位太高,而且这老太太性格太狠,她一个人吼不住。 这次宁彤算是让朱凤把她给“送”出成国公府。 于是乎,夫妻俩一起去拜访张周。 也是在李广曾经的宅院,见到了正在院子里指挥工匠干活的张某人。 “哎呦,什么风把你们夫妻俩同时给吹来了?这是?”张周笑看着二人。 在孙上器说朱凤夫妻俩一起来的时候,张周就在等看“好戏”。 朱家撕逼大戏,应该快要结尾了? 朱凤“含情脉脉”望着张周道:“张兄,可算再见到你了……” 说话之间还想过去跟张周拥抱一下,却被张周伸手给阻止。 “知节啊,咱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让人看到不好,尤其是……你家那位还在呢!”张周的意思是,你朱知节是什么人,那不是秘密。 休想当着你婆姨的面吃我豆腐! 朱凤面带尴尬往宁彤那边看一眼,却见宁彤用奚落的眼神望着他。 大概在说,人家把你当朋友,你未必把人家当朋友? 朱凤道:“张兄,我在偏关和宁远的遭遇,回头跟你说,今天想让你去见证一件事。我……我要跟彤儿……就是她,去和离了。” “啥?” 张周瞪着这对奇葩夫妻。 你们俩要离婚,等于是去办离婚证,自己去就行了,叫我去见证算怎么个说法? 还想从我这里找心理安慰不成? 关键是,你们俩和离这件事,还是我间接挑唆的,你朱知节是缺心眼?不知道什么事该避讳,也不知道什么事能说不能说? 还有那位曾经的朱夫人…… 张周又特地瞪着宁彤。 你老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朱凤为难道:“我也知道这么说有些唐突……” “知道唐突就别说。”张周打断朱凤的话,“这是你们自己的家事,一切决定由你们自己来决定,不要听我一个外人的,我也不需要见证你们任何的事情。” “严格来说,咱互相之间只是道义上的朋友。知节啊,如果你把事办好之后,你再来找我,我跟你讲讲研武堂的事,最近陛下已派人去各地,将要进研武堂的人征召过来,估计四月底研武堂就要开始了。” 张周还是不想掺和朱凤的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 张周自己也不清,他让宁彤和离,难道一点私心都没有? 当然这种私心,并不是图谋宁彤或是朱凤什么,而是他觉得,自己应该为时代做点“事”。 劝居家好男人走出心中阴霾,多纳几房小妾,多生几个孩子。 劝深闺怨妇跟取向相悖的丈夫和离,勇敢找寻自我。 张周突然都觉得自己有点“逼良为娼、劝娼从良”的意思了。 宁彤好似个局外人一样,冷冷问道:“你就不想知道,你这位知节老弟,为何让你陪同一起当见证吗?” 张周笑了笑。 这宁彤,还真是有一种这时代女性所不具备的刚毅。 大概是因为当了深闺怨妇,多年身心被摧残,才会有这般女性独立的意志? “这位夫人,还请对张先生尊重一些。”旁边的孙上器听不下去了。 你宁彤就算是安边侯夫人,你居然敢对张周如此无礼? 何况你还是“前夫人”。 “孙千户,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安边侯是,这位朱夫人也是。来人,去在我府上设个宴席,你们夫妻有话自己去说清楚,该办的事你们自己去办好,我在这里设宴等你们二位回来,咱不醉不归!” 朱凤回头看着宁彤:“彤儿,我们这就去?” 宁彤道:“这种事,你自己去!给我找个宅子,我要住下来,租钱回头我会给你,也请你们朱家尊重我,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说着宁彤转身便走。 “彤儿……” 朱凤也追出去。 …… …… 张周立在那,看着朱凤和宁彤好似耍花枪一般的闹事,也是有点琢磨不过来。 心说。 你们夫妻俩,一个奇葩就够了,干嘛两个都当奇葩呢? 孙上器问道:“先生,这酒宴还是否准备?” 他的意思是问,朱知节都已经追婆娘跑了,可能半天回不来,确定还要摆宴席等他们俩? 张周道:“摆,就算我自己吃也行。吃点好的!唉!他们啊……孙千户,你当没看到也没听到,别出去外传。” “卑职明白。”孙上器也在那偷笑。 朱凤升了安边侯,却在闹家变,关键是朱凤一点脾气没有,居然过来叫朋友一起去见证他们夫妻俩和离……在孙上器看来,这种事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也只有朱凤夫妻俩能干出来。 …… …… 最后只有朱凤一个人回来了。 张周过去问了两句,得知朱凤也没有亲自去官府,只是让朱大奇代他去,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估计到下午,朱凤跟宁彤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张兄,这酒真好。” 朱凤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面对满桌子的菜他却好像没有丝毫胃口。 张周道:“看你这样子,好像很在意令夫人啊,何以要这般呢?” 朱凤抬起头,先打量了张周,又很认真摇摇头道:“我是在意她,但只把她当朋友,没有别的意思。” 我去。 张周心说,你抢我台词啊。 “我刚叫人,给她安排了个住所,以后她的事,就拜托给你了。”朱凤道。 张周笑道:“才一口就醉了?她的事,与我何干?” 朱凤道:“自从祖母到了京城,知道彤儿要跟我和离,就一直在刁难她,听说还是你去跟祖母说,要善待于她,才让她们主仆免予被关柴房。” “是吗?我这是在帮你。”张周替自己辩解。 朱凤摇摇头:“祖母也放出话,如果彤儿离开成国公府……不对,现在应该说是离开安边侯府,不得再嫁人,除非嫁的人是你……” “你错了!我有家有室,不可能对汝妻有何念想。咱可是朋友。”张周一听就明白朱家老太太什么意思了。 朱家这是想说,如果宁彤要和离,是因为跟你张周搞在一起,那我们朱家认了。 除此之外,我们不承认一切有关宁彤再嫁人的事。 朱凤道:“我也知道,其实我也问过彤儿,她好像对你……也没什么想法。” 张周一怔。 虽然这话听起来没毛病,你夫人怎么会对我有想法呢?我们之间不过是,利益之交!都是发乎情止乎礼……这话可能也不对,应该叫恪守礼数的。 但你这么说出来,好像显得我张某人很没本事,不能得到女人青睐啊。 “但为了她的将来,我也不得不跟张兄你说清楚,其实连我都觉得,她如果跟了你,是她最好的选择。”朱凤这次是用很坚定的眼神看着张周。 好似在说。 我不行了兄弟。 以后靠你了! “你小子,故意拿我开涮呢?”张周抄起酒杯,差点想砸向朱凤。 朱凤下意识躲闪,还悻悻然的样子,大概是觉得自己说错话,却又不觉得不该提。 朱凤道:“张兄,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要不你把我收了当学生算了,以后我当你是先生,要打要罚,随便招呼!” 张周眯眼瞅着朱凤。 好你个朱知节啊。 在给我挖坑呢? 张周心想,你夫人变成你师娘了,别人其不是会说我张某人抢自己学生的婆娘? 你朱知节是何居心?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二章 骁勇善战,长袖善舞 翌日早朝。 当天朱凤和张周都列于朝班之中,武勋也似乎因朱凤的回京而格外昂首挺胸,随着朱凤回来,有关“研武堂”的事也要正式落实。 “……朕已着令让地方几名军将到京,如今尚未到,但在京军将或勋臣,皆都可随时候命。这两日内,让张卿家和朱卿家二人,前去点校,并做初步的演示。以朕先前所定,每一班所学期限为三月,若所学无成则不以神机营职官充当……” 朱佑樘的计划,看起来已经很完善了。 张周这里学习,不是说你学完了就能拿到“毕业证”,而是要通过考校。 毕业之后官职也不提升,不然的话会被文官参劾说是张周以此有了实权而谋取私利云云,所施行的方法就是谁把火炮、硝化甘油、火铳等技术学回去,谁就能充当神机营的将官,以后专门负责这方面的事。 在大明,神机营可是支特殊的军队,就算没有张周的新火器加持,也不是谁想在神机营供职就能去的。 眼下再有了新武器,那谁领神机营谁就近乎以后可以成为皇帝的股肱,无论是有爵位在身的勋臣,还是那些军将,还不抢破头? 李东阳走出来道:“陛下,若以学有所成论,何人定以规格?以此来定谁人军中职位如何,只怕会有任人唯亲之嫌。” 就差说,陛下您这是在纵容张周培植私党。 朱佑樘道:“李阁老,敢问一句,若学无所成,那还学来作何?不该有学成的标准定下?还是说,你们觉得学成之后便应该回归原职,却连火器都沾不到,不该学以致用吗?” 皇帝其实理据还是很充分的。 让那些人来学火器的使用方法,学完了打发回原职位就职,可能连火器都接触不到,那还让他们来学什么? 学个无用功,回去把毕业证束之高阁? 李东阳继续道:“或可以如今神机营中军将,研习有关炮战之法,事难之处或可迎刃而解。” 文官也是有主意的。 陛下您想把一些特别的人物,派过去跟张周学习,学成了让他们带神机营,这属于私相授受,还容易让张周培植亲党。 那就不如我们以原有的神机营提督、军将等去进修,这样我们就没意见了。 朱佑樘冷冷道:“朕已有定案,谁去学谁不去学,并不由张卿家自行决定,而是由朕划定人选。莫非诸位卿家连此都有意见?” 李东阳神色多有无奈,往张周那边看看之后,却也只能无奈退回去。 …… …… 张周虽然列于朝班,但当天他没有发言。 倒是朱凤还出来讲了一段有关辽东之战的情况,却也没有长篇大论,只是说明了一下如今朵颜三卫已经退走,仍旧有再犯的危险。 张周听到李东阳的劝谏,突然觉得,其实自己还是个文臣,很容易站在文臣的角度去思考问题,甚至也觉得李东阳的提议本身很正确。 皇帝开个研究火炮的军事学堂,却要以自己的喜好来调遣人去学,学完了就把这些人用在机要的军营和职位上,这还能说研武堂只是个边缘衙门?只怕是朝中勋臣和军将人人都想进来,以获得皇帝的关注。 偏偏选拔标准,还不透明。 意思是,皇帝让谁来就让谁来。 但其实除了第一批的人员中,有皇帝自己钦点的之外,其余的更多是由都督府举荐,或者是张周来选定。 如此一来,其实就等于是形成了跟文官抗衡的体系,这才是文官所紧张的。 张周心想。 老李啊,你是谋略很深,但问题是伱能看不出,皇帝就是想任人唯亲吗? 你们文官把皇帝的权力压了下去,现在皇帝想靠研武堂来翻身,正是个此消彼长的过程,你抗争也白搭。 再说了,谁先学会了新火炮、火铳等火器的运用,就相当于掌控了这时代最先进的武器和战法,皇帝上来可能会让那些不太亲近的人来具备这种实力吗?难道不怕这些人造反的? 皇帝在研武堂的事情上,搞一点任人唯亲的事,也是为了巩固其统治,你们还反对个啥? …… …… 朝议结束。 一切都在往预定的方向发展。 文官对研武堂,或者说是对武勋体系,目前近乎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乾清宫内。 张周和朱凤立在殿下,而朱佑樘则很热情从案桌后走下来,跟张周和朱凤做近距离的接触。 “知节,朕许久没见过你,看你去打了两场仗,跟以往还是多有不同,更雄姿英发,更有一股韧劲了!” 朱佑樘用手捏着朱凤的肩膀,似乎是要试试他的臂力如何。 朱凤尽量绷着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看上去更伟岸一些。 但其实…… 张周心说,陛下您说这话,您自己相信吗?这货……要高大身材没有高大身材,要肌肉没肌肉的,说他是个小白兔一点毛病没有,他跟“雄姿英发”有一文钱关系? “回来以后,就好好协助秉宽做事,朕最近也不会派你出去。你现在都已经是安边侯,乃父回京之后,也会让他进研武堂!” “啊?” 朱凤尽管已在忍着,但听到此消息,他已经忍不住惊呼出声。 “呵呵!”朱佑樘不以为然,笑道,“怎么,儿子不能给父亲讲讲火炮的用处?你比他会用,有时候,朕甚至觉得,你比他更勇敢。” 朱凤一脸委屈望着张周,似乎他所有的“勇敢”都是张周赐给的。 张周笑道:“陛下,也不能这么说,知节虽然立下功劳,但更多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怎能跟成国公相比呢?” “对啊。哈哈。” 朱佑樘在笑。 在别人儿子面前,还是给老子留点面子,毕竟让当爹的跟儿子学习,还是有点违背大明孝义礼法的规则了。 朱佑樘又道:“知节,你如今已晋为侯,以后自己开府,听说你跟你兄长都还没有子嗣,可是要努力了。” “多谢……陛下关心。” 朱凤面色又很委屈。 简直跟个小可怜一样。 张周也用眼神暗示朱佑樘一下,意思是咱也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货昨天都跟夫人和离了,也怪我,没跟陛下您提。 “诰命什么的,以后也有了,另外还有秉宽你,也是时候给你的夫人,加个诰命之身了。” 张周现在虽然只是个翰林侍讲,京察没过,考不满三年,但现在怎么说也有个从一品的都督府都督同知的头衔,如果说皇帝恩赐的话,那以后蒋苹渝就要当“一品夫人”,当然这也只是最理想的情况,其实大明的诰命制度要复杂得多,主要是看官职和秩考的情况。 张周笑道:“陛下,臣这边就不急了。倒是知节,他昨日里刚跟夫人和离。” “这是为何?” 朱佑樘很是惊讶。 朱凤本来还想藏掖,谁知道直接被张周给捅破了,他觉得自己在皇帝面前有点无地自容。 张周道:“知节,你来说说原因。” “这个……回陛下,是……是这样的……” 朱凤本来面圣的次数就不多,再加上没有张周那么好的心理素质,此时的他一头大汗,毕竟眼前也是让那个他捉急的问题。 他支支吾吾道:“臣……跟夫人之间……有些私事……无法解决……” 朱佑樘摇摇头道:“难道是汝妻她有何……算了,你的长辈也是的,就没有多盯着这种事?你人不在京师……” 本来朱佑樘也以为,可能是宁彤外面有人什么的,但他也没多说,因为有些情况……当皇帝的也是知道的。 朱凤这算是个男子汉吗? 张周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对啊。” 朱佑樘一脸感慨应了一声。 本来还是在说朱凤的个人感情问题,但突然就好像扯到了男人的通病,那就是内宅安稳的问题,随后朱佑樘和朱凤同时将目光落到张周身上。 不为别的。 就在于在场这三人中,好像只有张周能把自家的后院打理到井井有条,也可以说各安本分。 而朱佑樘就算是皇帝,都要为皇宫内苑的事而烦忧。 “知节,朕回头再跟你说,你有不懂的也多问秉宽。太子那边之前也跟朕提及你,谈及于秉宽来京之前,你在东宫护卫时的经历,他也很记挂你,过去看看他。回头朕也让秉宽过去。” 朱佑樘的意思,你朱凤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先去见太子了。 “臣领旨。” 朱凤领命,却还是满肚子疑惑,我入个宫,怎么还要去见太子? 那熊孩子…… 啧啧。 人见人愁。 …… …… “知节他还是太拘谨,放不开。”朱佑樘招呼张周走上丹陛,意思是有什么东西给张周看。 他又顺口问道:“你可知朕为何让他去见太子?” 朱佑樘道:“这体现出陛下对他的信任。” “呵呵……这话太俗套了,你再详细说说。”朱佑樘笑着,就好像是在考张周一般。 张周也跟着一笑,也就没什么避讳了:“难道陛下不是赏识他?如今让他跟太子走得近,这也是告诉他,无论是现在或者将来,他都能得到器重,都有资格为大明建功立业。” 朱佑樘笑道:“要不怎么说还是你不拘谨?” “臣其实已经刻意避着说了。” 张周还不以为然。 如果我说难听点,那就是陛下你准备死了以后,让朱凤这小子也有机会一展所长。 不然为何要先见皇帝再见太子呢? “你们都先退下。”朱佑樘突然对戴义等人道。 戴义等人一看这架势,君臣之间又有大秘密要谈啊,连我们司礼监的人都不能在场? 他们还是领命退走。 等人都离开之后,朱佑樘才将桌上的东西展开,却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张周之前所画的一份军事地图。 “秉宽,你再猜猜,朕为何让你看这个。”朱佑樘故作神秘。 张周道:“陛下给臣看这个,大概是想以此来做文章,有所作为,莫非陛下是想出兵草原?” 朱佑樘笑道:“你觉得朕,有那么冒失吗?” 张周心想,在大臣眼里,你就是个面瓜,历史上你也是孝宗,对你的风评也说你善于守成,并没什么进取。 但不好意思,我是穿越者,你的所作所为在我这里并不是秘密。 历史上的朱佑樘,的确曾动过御驾亲征的打算,是在弘治十五年,当时正是达延汗巴图蒙克崛起,蒙古右翼苦苦招架之时,当时朱佑樘采纳太监苗逵的意见,准备御驾亲征。 他问询时为兵部尚书刘大夏的意见:“……问曰:‘太宗频出塞,今何不可?’对曰:‘陛下神武固不后太宗,而将领士马远不逮。且淇国公小违节制,举数十万众委沙漠,奈何易言之。度今上策惟守耳。’都御史戴珊亦从旁赞决,帝遽曰:‘微卿曹,朕几误。’由是,师不果出。” 刘大夏当时说得算是客气的。 说陛下您的神威固然不落后于太宗,也就是朱棣,但将士马匹什么的则不行。 就没好意思说,难道陛下您忘了土木堡之变时的灾祸? 张周笑道:“陛下,臣怎么说呢?或许陛下正是有平草原之心,才会让臣谋划边疆之事,自大明太祖皇帝以来,无论君臣,谁不想彻底解决北患?” “是啊。”朱佑樘感慨道,“身为君王者,岂能容许蒙古人一直安睡于旁?若是将其一举覆灭,大明边疆的靡费便可减少大半!” 张周闻言心想,这位皇帝出征草原的目的,只是为了省钱? 可能只是一部分原因。 还真节俭,但就没想过,平定草原要花费多少?汉武帝穷兵黩武的典故忘了? 张周道:“若是要平草原,也必定需要长时间的准备,需要栽培很多的将领,铸造更多的火炮,需要更先进的火器。到那时,别人再提到草原人,就不再是骁勇善战,而是长袖善舞了!” “哦?” 朱佑樘一怔,等想明白之后不由大笑道,“好,好。朕需要的就是能歌善舞的异族。秉宽,你是深谙朕心啊。” 张周摇摇头道:“会揣测圣意,可不是什么好事。” “哈哈。”朱佑樘非常高兴,尤其是张周给他展现了一个非常美好的未来,“秉宽,此番朕所选的研武堂进修者,除了保国公、成国公二人之外,其余的侯、伯,将领之等,皆都是朕认为可以助大明平草原之人。” 张周问道:“那是在陛下看来,保国公和成国公二人不行?” 朱佑樘认真点头:“的确不行。” 嘿。 张周想说,我说话直接,陛下也学会了。 “不是朕瞧不起他们,是因为这些国公,早就失去了进取之心,过去这些年,但凡在边疆战事上,他们皆都没有立下功勋,反而是屡屡为言官所参劾,朕要的是年轻人,尤其像是知节这样的,朕还让寿宁侯也去进修,但你不必给他多高的期望,朕不过是为应付皇后而已。” 又是很直接的话。 张鹤龄也要去进修,但却是“旁听生”。 “他们中到底有谁能堪当大用,或者你认为何人能委以重任,你尽管跟朕提。”朱佑樘道。 张周拱手道:“陛下既然如此说,臣真还有所请,臣认为有二人,可为所用。” “说。”朱佑樘道。 张周道:“之前户部郎中王琼,以监粮官身份前往辽东,在辽东一战中居功不小,且在火炮事宜上他也非常知悉,臣请让他也到研武堂,以其为讲官,协助臣教导之事。毕竟平时……臣很忙,不能总在那。” 张周其实想要的,是自己当个校长就行,何必要当讲官呢? 具体讲课的事,指望朱凤? 还是找个有威望,将来也能打仗的人才好。 但如果是太耿直的大臣,是不合时宜的,就好像杨一清这样的,本事再大,他敢用吗? 再看王琼……那就不一般了。 王琼最大的特点,其实就跟王越很像,那就是……善于应酬。 说好听点,叫知道审时度势,说不好听的,就是个拍马屁的小人。 历史上王琼在正德年间的作为很不堪,虽然他提拔了王守仁,能知人善用,在平定国中之乱或是西北之乱时,居功很高,但就在于他刻意逢迎,还有直面巴结皇帝而不跟文官商议朝中大事…… 在他跟杨廷和、彭泽成为敌对势力后,也就导致在嘉靖登基之后,杨廷和轻易就利用手上权力把他给搞垮。 但他王德华的能力,谁敢否认呢? “嗯。”朱佑樘点头,“之前朕还在想如何赏赐他,要拔擢他为侍郎,怕他资历不够。但若调往地方,则不能发挥其才,还在想是否以他为佥都御史往西北为一地巡抚官……既然你提出来,那就留他在京叙用。你说还有一人,是谁?” 张周道:“此一点,臣有点不太好意思说。” “是唐寅吗?”朱佑樘笑着问道。 张周却很认真摇头:“并不是。” “哦?那是谁?” 朱佑樘也提起兴趣。 名义上,唐寅已经是张周的师弟,但最近唐寅顾全身份,一直都还没去正式拜师,或者说叫拜师兄。 张周道:“是为本科进士,王守仁。他是翰林侍读王华之子。” “此人?有什么作为吗?”朱佑樘不太明白。 张周笑道:“臣也是从威宁侯口中得悉,他才能卓着,且曾见过他的文章,发现其雄心及用兵方略,认为可当大用。臣也想调他过来……毕竟如今他只是在观政,于研武堂内供职,也不影响他将来调职六部或地方。” “嗯。”朱佑樘点点头。 一个普通进士而已,只要张周需要,他可以随时调任。 毕竟这是事关他心中理想的大事。 “你想用谁,跟朕说一声就好,只要是年轻人,有实力的,朕一概可调去研武堂!” “谢陛下。”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三章 冲业绩 张周之前也想跟王守仁建立联系。 奈何就算是状元,有年谊的关系,可始终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就算是先前偏头关一战他张周也深度参与,但别人更多记住的是王越的孤注一掷。 那时候的张周,并没有什么资本去收拢一个本身就在文官圈子内资源丰富的“官二代”,如果王守仁要在文官圈子混,人家靠他爹的关系,不比他混得开? 但现在张周觉得自己有资本了。 宁远之战后,开花子母炮足以能改变未来大明跟鞑靼人的战争走势,以王守仁的见地不可能没意识到这点,那你王守仁如果还想将来有军事抱负,难道你不想跟着来学学?甚至是成为大明最高军事学堂的开校鼻祖,甚至是当上讲官? 现在是皇帝给了张周调人的权限。 至于王守仁来了之后,是否会配合,那是另一回事,张周现在还不苛求。 …… …… 随后张周就跟着朱佑樘去到坤宁宫,见到了张皇后和张鹤龄姐弟二人。 “皇后,看朕把谁给请来了?” 朱佑樘笑着说道,“秉宽的能耐,可说是大明上下无人能及,连朕都要佩服。” 张皇后一改之前敌对的脸色,甚至也不会拿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神色来面对张周,反而是微笑带着亲近之色道:“秉宽来了?坐。” 俨然夫妻俩已是一体的,对张周的态度也是步调一致。 张鹤龄走过来,特地给张周把椅子往外挪了挪,笑道:“张先生请坐。” “寿宁侯,这怎么好意思?”张周笑着。 张鹤龄都这么“乖巧”了吗?上次跟张鹤龄于教坊司见面时,张鹤龄可是一门心思要给张周甩脸色摆架子,还想拿勋贵老炮的身份收拢他张周,一扭脸,心态就能转变过来? 张周心想,确定不是在糊弄我? 朱佑樘道:“秉宽不用客气,你当得起!要说大明还有谁能把鹤龄给栽培起来,非伱不可!看看延龄之前什么样子,自从他受你的指点,现在都能独当一面了。” “是是。”张鹤龄帮腔道,“所以还望张先生也能多提点一下在下,也让在下在军中有所成就。” 大概的意思,这是有所求了,所以才给好脸色。 张周看张鹤龄给出的态度,也没有多尊敬,基本还是敷衍居多。 等张周和皇帝夫妻落座之后,张鹤龄才到一边坐下来,还对张周陪着笑。 张皇后问道:“秉宽,太子最近的课业如何?陛下一直说,你在给太子上课,令太子进步很明显,本宫妇道人家也并不懂那些,他真有向好的一面?” “是啊秉宽,你跟皇后好好说说。”朱佑樘很自豪。 大明最有能耐的人,不但当他的顾问,还当了他儿子的老师。 自己慧眼识珠,当初就能从茫茫人海中把张周给选出来…… 当皇帝的不会以自己的能力高超而沾沾自喜,却会因自己用人准确而倍感自豪。 张周道:“臣对于太子的课业,只是起到了辅助的作用,还是要靠东宫诸位讲官齐心协力。太子最近对于四书五经的修习,的确是有进步,但要进步的空间还很大。” “那就要全靠你了呀。”张皇后含着笑,望丈夫一眼后,又带着怨恼瞪张鹤龄一眼,随后以温和的笑意转回看着张周。 张周光是从这女人来回的神色,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难道说张皇后除了别人所说的懂得驾驭老公之外,在治国治事方面,也有其见地? 随即张周打消了这想法。 就在于张皇后于弘治、正德、嘉靖三朝,都没有得瑟起来,正德时没能做到规劝儿子,嘉靖时她完全可以借助杨廷和把义子朱厚熜掌握得死死的,但她也没能力做到这点,反而是被一个毫无经验的藩王世子用三年时间完成大清洗,甚至靠大礼议连她这个娘都不认,跑回去认祖归宗了。 但凡她有点政治思维抱负,何至于如此? 张周笑着拱手道:“定不负皇后所望。” 张皇后又望着丈夫道:“那陛下,是不是该重赏于秉宽?” “哈哈,皇后啊,这不用你担心,朕自然会厚赠于他的。”朱佑樘想,这还用你来提醒? 张皇后笑道:“朝廷赐的,那是陛下的心意,臣妾也想赏赐他,这代表张家人的心意,连母亲之前也跟臣妾说,以后要多跟秉宽走动走动,他没有坏心思,一心都是在为皇室,为大明。臣妾也想让他多带带鹤龄和延龄……” 这话听起来没毛病。 但张周还是感觉话语中似有深意。 不是张皇后刻意表露出来的,而是她不小心“说漏嘴”。 就在于“他没有坏心思”这几个字。 张周想了想,我救你女儿,预言清宁宫灾,还有帮朝廷做那么多事,能有什么令你最初觉得我有坏心思?必然还是给皇帝纳妃这件事了。 你是看到我跟皇帝相处这半年来,从来没挑唆过让皇帝去纳妃,甚至还在帮你们夫妻俩调理身体,帮你们备孕,所以你才会化解之前对我的偏见……或者说你也知道现在斗不过我了,才跟我讲和的? 朱佑樘道:“皇后你要赏赐,朕不拦着,不过你们张家也不多,具体怎么赏多还是听朕的为好。” 其实皇帝不太想让张家来做赏赐。 首先名义问题就很不合规矩,你张家凭什么代皇家来赏赐功臣?就算说是相助,人家主要也是帮朕,而不是刻意帮你们张家,你要感谢感谢朕就行了。 不过张周知道,皇帝介意更关键的因素,是因为皇帝觉得,皇后就算是赏赐,那用的也是他荷包里的钱。 就好像你们张家现在会造银子或是财富一样,最后还不是从朕口袋里掏银子? 朕这两个小舅子会自生财富? 他们没把朕的荷包掏干净就算客气的,朕这两年那点薄薄的家底,都快被他们兄弟俩给搜干刮净了! “传膳,今日朕跟秉宽喝酒,鹤龄,要不你就先回去?”朱佑樘似乎没打算留小舅子在宫里吃饭。 张鹤龄道:“陛下,臣也饿了。” 很直接。 朱佑樘皱眉道:“你家里缺了这几口饭?不过也罢,一起留下!朕跟秉宽说话时,少插嘴!” “是,是。臣跟着学都来不及,怎会插嘴呢?” …… …… 一顿午饭,吃得很没滋味。 主要是有张鹤龄在,说是不让他插嘴,但饭桌上他的废话最多。 朱佑樘还有些不悦,因为本来他就没打算请张周以外的人,不然他连朱凤都留下了,现在却是有张鹤龄在那搅局。 吃完午饭之后,朱佑樘借口要回乾清宫,特地又把张周给叫过去跟着。 张周发现,自己越来越像皇帝身边的近侍……太监!?? “秉宽,还是那句话,朕让你带鹤龄,是为了应付皇后,你不必往心里去。”朱佑樘怕张周介意栽培张家兄弟这件事,还特别嘱咐。 张周笑了笑。 看来男人就算做到皇帝的级别,跟妻子还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张周道:“如果寿宁侯用心学习的话,臣不介意倾囊相授。” “就他……没给朕惹事就是好的,你或许也奇怪朕明知他不像话,还为何要提携他,庇护他?”朱佑樘感慨着问道。 张周笑着摇摇头:“陛下身边亲眷太少,但凡寿宁侯和建昌伯未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臣想陛下都会宽仁待之。” “说的是啊,朕之前就是这么想的,可最近几年他们兄弟俩愈发不像话,参劾他们的人越来越多,皇后却还总护着他们……” 从这里张周就能感受到。 皇帝因为他张周的出现,对张氏一门已产生了裂痕。 最初张皇后应该很清楚意识到这一点,毕竟皇帝现在不再单以张氏为亲佞,有了张周这样一个文官出身还有半仙身份加持的牛逼人物出谋划策……张皇后在产生危机意识之后,就对张周各种挑剔。 但后来张皇后发现,他张周能做的事太多,在皇帝心中也是不可替代的。 所以才走了温情结交的路线。 “所以秉宽啊,你就替朕罚他们,好好惩罚,不用客气!”朱佑樘态度很坚定,“朕都能将太子放心交给你来管,难道连两个内弟都不舍得吗?所以你心中不必有什么包袱。” 张周心想。 你儿子名义上是拜我为老师的,但张家兄弟最多是我临时的学生,要制住他们这两个胡作非为的人,可比制住你儿子难多了。 你儿子再聪明那始终是个孩子,在利益取舍,或者是喜好追求方面,我能把住他们的脉。 张家兄弟这脉怎么把? 以爵位收拢?还是以圣宠?再或是拿金钱女人? 除非我真有本事从天上降下一道闪电,劈在他们身上,估计他们才会知道服。 …… …… 张周没有于乾清宫内停留太久。 随后便去了文华殿。 下午是专门留给张周授课的“专场”,意思是其余的东宫讲官都可以走了,只留张周一个人授课,也不是讲一下午,而大概有一个时辰,随后张周就可以出宫,而朱厚照就可以去跟父母妹妹吃饭,共享天伦之乐。 “……张师,您可算来了。” 张周到文华殿,就见刘瑾在门口等着,见到张周之后一脸紧张凑过来。 张周道:“怎回事?” 刘瑾苦着脸道:“太子说,让安边侯给他搞一门神威远炮来,太子想亲自看看这炮是否有那神威。” “这不是胡闹吗?”张周皱眉。 刘瑾无奈道:“这话只有您去跟太子说合适,连安边侯都不知道怎么说呢。” …… …… 张周进到殿内,发现朱厚照正在吃饭。 而朱凤则一脸苦逼提着笔,正站在那于纸上画着什么东西,在知道张周到来之后,朱凤不由抬头用求助的目光看过来。 张周皱眉。 你朱知节咋这么窝囊呢?都已经是侯爵,在太子面前要有点尊严没? 就该一个大耳刮子甩过去……当然也不能这么极端,至少你也该拿出气度,告诉熊孩子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太子,这是作甚?”张周进来,连礼都没有,便当即喝问。 朱厚照道:“本宫让他画在宁远时战事的画面,要是他能拉火炮来,本宫就放过他!怎样张某人,想帮朋友?你来啊!” 张周一把抓过朱厚照的筷子,丢在地上。 “啊?” 然后在场无论是朱凤,还是东宫太监,一个个都目瞪口呆。 臣子对储君,还能这样的? 张周道:“太子,火炮可以给你拉来,但你能告诉我,往哪打吗?” “你……你……本宫想往哪打就往哪打!”朱厚照气得浑身直哆嗦。 张周指了指奉天殿的方向道:“我看也别选方向,直接往那,你觉得如何?把紫禁城给你炸到稀巴烂,正好趁机重修一个。” “张秉宽,本宫给你面子,叫你一声先生,你别蹬鼻子上脸,少用这种怪语气跟本宫说话!”朱厚照在朱凤面前,丝毫不想给张周面前,因为他知道如果今天不拿出点气势来,以后连朱凤都不怕他了。 好不容易逮着个软柿子,可不能因为今天气势弱了,被软柿子反过头来捏他。 “本宫就是想看看火炮,怎么了?吹得那么厉害,本宫看来,全是吹牛逼的,不然为什么不敢示人呢?” 刘瑾急忙说和道:“太子殿下,那神威远炮,太厉害了,只怕不能在这里演示。” “那能在哪演示?”朱厚照问道。 刘瑾眼珠子一转,就好像是跟熊孩子唱双簧一般道:“听说张师马上要开个军事学堂,叫研武堂,专门教人用神威远炮,还有威武天火药那些,如果能到那边去学点的话……” “嗯。”朱厚照好似是受到启发一般,瞪着张周道,“怎样张秉宽,你是想替你朋友说情吗?如果你带本宫去研武堂的话,那本宫保证以后不为难这货!” 这货? 是你这货! 小小年岁还学会用鬼心眼了。 你小子也知道跟你父亲直接提,或者是跟我提,让你去研武堂学习,是连门都没有的事。 所以才故意为难朱凤,想打开一道缺口? 可惜啊……你小子那点花花肠子,还是瞒不住人,你爹知道那东西有炸膛的风险,还会让你去?除非你爹想绝后! “太子,你可知威武天火药有何威力?”张周问道。 朱厚照笑道:“知道,能把城墙都炸塌了。我又不亲自上,远处看看就行,我点个炮,没问题?” 张周道:“那太子,你可知神威炮是有炸膛风险的?” “啥?炸膛?啥意思?”朱厚照一脸迷糊。 张周叹道:“炸膛,就是点火之后,炮弹没发出去,却是原地爆炸,周围一两丈范围内的人,死无全尸!” “……” 朱厚照瞬间无语了,“你在吓唬本宫?” 张周道:“你问问安边侯,是不是如此?” “是吗?”朱厚照瞪着朱凤。 “嗯。”朱凤忙不迭点头。 那叫一个窝囊啊。 张周都懒得骂朱凤了。 这小子也就是在同龄男人面前表现得很活跃,看起来交际能力强,却仅限于年轻人之间的应酬,一旦上到大场面,就容易怯场。 说白了,这就是个纨绔勋二代,若不是遇到他张周,半辈子没机会接触政坛那种,后来继承他兄长的成国公爵位,也是一事无成,最后还是朱凤的儿子朱希忠因为跟陆炳一起救嘉靖帝的驾,让他成国公府牛逼辉煌了几十年。 而朱希忠历史上是出生于正德十一年,也就是在十七年后。 张周都想不明白,朱凤这小子未来十几年都在瞎折腾啥? 朱厚照瞪着刘瑾道:“那还让本宫去学开炮?” 刘瑾道:“太子殿下,奴婢也没开过炮,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啊。” 朱厚照把刘瑾往前拽了一把:“张先生,要不这样,你先把刘瑾给本宫教会了,本宫没事就去看看就行,绝对不亲自上阵!这样总行?” 张周冷笑道:“太子殿下,你觉得这种事,我能决定吗?” “你可以跟父皇说啊。”朱厚照显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张周道:“老规矩,如果最近你学业有成,那我就让你亲自去……远距离看看神威炮的威力,如果做不到的话……你连想都别想。” “又来?” 朱厚照最开始还挺强硬,又是跟张周叫板,又是唱双簧的。 但听了张周的条件,朱厚照又发愁起来。 每次都是用一些好东西来引诱他,让他不得不好好学习,以换得机会……他就想问,你张秉宽能不能换个招? 张周往那一坐,冷冷道:“太子,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吗?你要求一个人做什么事时,首先应该想想他需要什么。” “你总不会是需要折腾我,并以此为乐?”朱厚照那叫一个气恼。 感觉被张周玩了。 偏偏每次他还不得不就范。 张周没好气道:“我是东宫讲官,我的业绩考核标准,你不会不知道?先前陛下和皇后还问过我你的课业情况,我都没好意思说,你最近学得那狗屁模样……” “你骂人!”朱厚照像是反过头来教训张周。 “哼!学得不好还不让说?相比于你认识我之前,你课业是进步了一些,但问题是你比之一般民家读书的子弟,进度差远了!如果你跟不上他们的课业进度,你还好意思让我去跟陛下提及让你出城?” “为什么要出城?” “废话!火炮难道在城里放?太子出城,何等阵仗,你也该知晓!我的需要就是你课业进步到让你父皇满意的地步,你自己选,换还是不换!” 被张周这一说。 朱厚照明白了。 张周就是想拿他的课业进步,来换“业绩”,张周要自己有业绩之后,才肯帮他说情满足他的需求。 “张秉宽,你好狠!拿本宫的书来,本宫要读书……呜呜……”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四章 真才实学 转眼已到四月底。 这天城西郊正在进行火炮训练,张周作为总教官,立在山头上手里拿着双筒望远镜。 在他旁边,朱厚照踩着个小板凳,从观礼的城垛观察口,也用望远镜往外看。 再旁边立着王琼、王守仁、朱凤、唐寅四人,这四个人都是被张周调到研武堂帮忙的人,再旁边是萧敬、牟斌、刘瑾、高凤等太监。 还有英国公张懋和张仑祖孙二人。 再旁边就是大批的锦衣卫。 “轰轰轰!” 又一轮炮响。 远处作为校场靶位的地点,升起一些不同颜色的烟雾,伴随着焰火。 这其实是给负责主持开炮的人一个“考题”,不同烟雾和焰火代表着不同的敌情,诸如敌军骑兵集中冲锋,或者是分散冲锋,或者是原地结营等等,而每次都会有不同数量的稻草人,以不同的情况作为靶子。 最后考试成绩的标准,便是以是否能打进标尺圈内,其指挥炮兵完成打散的稻草人数量,或者是其余立下来的靶子的数量为标准。 基本上,只要炮弹落在了合适的位置就算是合格,不一定说非要把所有的靶子都打倒。 “砰!” 远处伴随着火光,传来了轰鸣声,一片片的靶位区域被炸得很惨烈,而作为标尺的石头阵等,也被炸开。 “哇!” 站在小板凳上的朱厚照兴奋到原地蹦高。 刘瑾赶紧抓住朱厚照的手臂,防止他从小板凳上摔下来,这小子似乎都忘了小板凳旁边还有高低落差,眼睛就没从望远镜上挪开。 “太子殿下,小心一些。” “厉害厉害!张先生,这就是神威远炮吗?这打了多远?”朱厚照兴奋大叫。 张周没有理会朱厚照的问题,对旁边负责记录的唐寅道:“二点靶位没打到区域,下一轮……放蓝色焰火,提醒骑兵冲击!” 唐寅随即对旁边的传令官发布命令。 先是在观礼台上,由张周这位考官做了提示之后,升起蓝色焰火,而远处也相应升起黑色的浓烟,下面的火炮点完之后,再一次发射。 “轰轰轰!” 同样是三门炮,三声响。 “压制对方冲锋前阵,压制懂不懂什么叫压制?这三发打哪去了?这么分散,还怎么压制?鞑靼骑兵侧翼都还没近前……现在负责指挥的是谁?”张周就好像个严格的考官,朝旁边的朱凤喝问。 朱凤往山坡下面看了看,苦笑道:“是寿宁侯!” 张周等人其实距离发射点并不远,但高低落差很大,如此的好处是火炮的仰角达不到这么高,除非一群人抬着火炮朝上射,如果单纯靠炮车的角度是打不上来的。 这样就能保证没有二逼会让人掉过头来朝主席观礼台上开炮,能最大程度保障观礼台上人员的安全。 就算是这样,张周还是让人在观礼台上修筑了城垛,以保证没有霰弹迸上来。 “果然,又是他!教他多少遍,他就是记不进脑子里!” 张周很生气。 大概回头就要找张鹤龄去算账。 “三点位都不合格!记!”张周看唐寅还在那愣神,不由厉声道。 唐寅苦笑着点点头,提笔在成绩单上记录。 这就是唐寅到研武堂之后的日常工作。 他自己也很郁闷,先前在工部观政,也没那么多破事,现在被调到研武堂来,看起来好像是待遇提升了,走到哪都能得到别人的尊重,可问题是……这他娘的是人过的日子? 他甚至不止一次在想,我到底跟着张周在干嘛呢? 朱厚照在那乐不可支,用嘲笑的口吻道:“我那个大舅,让他指挥开炮?真不知道父皇怎么想的,让他学一百年都学不会,刘瑾,你学会了吗?” 刘瑾笑着应答道:“奴婢看懂了,如果是鞑靼骑兵冲锋,自然是要先朝对方骑兵阵最靠前的部分开炮,把他们的气势给压下去,然后再各点开花……” 王琼和王守仁等人不由打量着刘瑾。 其实挺简单的道理,连在一旁看戏的刘瑾都能琢磨明白,为何寿宁侯就不懂呢? 朱厚照道:“张先生,是这样?” “道理是这道理,但火炮的仰角是多少,应该如何调度三门炮的方位,还有设置火炮的点火速度,预估敌阵骑兵冲锋速度等,这都需要学习。”张周道,“别以为你这个大舅一点本事都没有,至少那些基础知识,他还是学全了的,就是在模拟演练方面,屡屡都不合格。” “平时理论学得再好,实战不行,还是丢人现眼呗?张先生,你就别替我那大舅说话了。” 朱厚照似乎都知道张家老大是什么尿性。 这下连旁边几个讲官也不由暗中叹息。 看来张家兄弟的无能,丢人都丢到姥姥家去了,连太子都知道伱们什么凑性,看来你们就算是熬到这位小太子登基,也没什么发迹的机会了。 …… …… 第一轮的火炮模拟演练结束。 三门炮完成了封炮。 也就是将三门炮都拉走,然后下面的一众“考生”,才往坡上走来。 当首的是保国公朱晖,他是京营神机营的提督,也相当于是整个京师戍卫炮兵营的司令,在京营的地位仅次于张懋。 而在他身后,则是寿宁侯张鹤龄,因为成国公朱辅还没从延绥回到京师,目前在学的勋贵中只有他们二人。 剩下的将领中,则有河南都司领班京操都指挥佥事徐鼐、辽东都司都指挥使胡忠、万全右卫都指挥使秦宣、备御懿路城辽东都指挥佥事李钦、协守宣府副总兵都指挥同知韩玉、宣府都指挥佥事白玉。 除了这六个被皇帝特旨从外调过来的,还有三名本身京营神机营朱晖的手下将领。 还有一人,便是曾经因为举报张延龄,而被发配到偏头关镇守的建昌卫指挥佥事彭泉。 彭泉跟张延龄的待遇不一样,张延龄好歹有机会去辽东立功,而彭泉则在偏头关没任何功勋,反而受到了同僚的排挤……别看张延龄在京师中属于人人喊打,但在边军将士心中,那可是高不可攀的外戚权贵,谁得罪了外戚还能有好果子吃? 结果就是彭泉走到哪都被排挤,最后还算是皇帝还记得这个倒霉蛋,把他调回京城来,跟张周学习。 在所有人中,似乎彭泉学得是最快的。 不为别的……别人学不好最多是回去各司其职,但若是他学不好……这辈子基本就完了。 “参见太子殿下!” 等众人上来之后,朱晖是认得朱厚照的,赶紧行礼问候。 其余的人这才知道眼前是太子,赶紧下跪行礼。 只有张鹤龄是老远就看到他大外甥,但就是不说话。 朱厚照摆起架势道:“诸位卿家免礼,本太子今日是奉父皇之命,前来监督研武堂众学员课业情况。先前张先生已对诸位的成绩有了评判,本宫会带回去给父皇看,也让父皇心里有数。” “啊?” 在场的一众“考生”不由大眼瞪小眼。 今天又不是结业考试,不是说就只是普通的模拟考吗? 再说了,今天都没专人过来指导,就让我们自己按照提示来开炮,怎么还带上达天听? 那这次所谓的模拟演练考试,简直比毕业考的成绩还要命啊。 下面的将领不敢说什么,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朱晖和张鹤龄则凑这脸过来,朱晖倚老卖老,端着他的方字脸朝朱厚照笑了笑,问道:“那太子殿下,不知老臣表现如何?” “保国公是?你好像问错人了?”朱厚照朝张周努努嘴,“他才是考官。” “呵呵,秉宽啊,你看老夫……” 朱晖平时还有点瞧不上张周,或者是觉得张周已跟张懋张老头隐约是一党的,而张懋跟他朱晖之间又不对付……勋贵的内卷已经卷出花样来了。 张周笑道:“在下对保国公的成绩,是如实记录。” 朱晖面色尴尬。 我问的是是否如实记录这回事吗?问的明明是我的成绩好坏! 意思是还要保密? 张鹤龄笑呵呵道:“那本侯表现最好,你看每次打过去,那草堆还有一个好完好的?” “大舅,谁给你的信心?还能这么不要脸的?”朱厚照笑呵呵,一点都没给张鹤龄面子。 饶是张鹤龄脸皮厚,听了这话都不由面色尴尬望望周围的人,突然就觉得每个人都在嘲笑自己。 朱厚照笑道:“每次轮到你,本宫就发现都是一个套路,往前打就行了,又不是你点炮,意思是这战术有没有你都行呗?” “呃……”张鹤龄强行辩解道,“所谓的开炮,就是要让敌人震慑,不往前开,难道往后开?” 本来一些人对张鹤龄也没报什么期待的,此时也不由用鄙夷的目光望过去。 朱厚照笑呵呵道:“最近本宫学《孟子》写文章,有一道题目,叫做‘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说得就是你?” “哈哈哈……”张懋已经忍不住大笑起来。 张鹤龄皱眉道:“啥意思?” 周围的人都不由摇头叹息,这货连四书五经都没学全,就以为自己牛逼轰轰的,这种人怎么好意思在大明官场混的? 朱厚照也不解释,朝唐寅一伸手道:“把成绩拿来,本宫回宫的时候,给父皇送去。” “是。” 唐寅恭敬把成绩单合上,呈递给朱厚照。 朱厚照一副“我已经掌握你们命运”的脸色,显得很自豪,拿着成绩单就要下山回城。 不是他不想留下,而是他没有选择,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走的话,下次再想出来看热闹就没机会了。 “张先生,说好了的,下次一定还带我来!”走的时候,他还不忘叫张周到一边,提醒一句。 …… …… 一次简单的考校结束,张周也准备回城。 本来他打算跟王守仁好好谈谈,但王守仁这个人……很特别,说白了就是有点“孤傲自傲”,对什么事都很冷漠,二人除了在王守仁初到研武堂时,有过一次比较深入的对话,由张周说明了研武堂创办的意义,剩下连独处的机会都没有。 也在于张周的任务并不单纯是研武堂教这群人开炮。 他平时的工作太忙。 也就没心思去跟王守仁再深谈。 可能也有现在跟王守仁之间交情不深厚的缘故,上来他就当了王守仁的“上司”,再加上他张周于文官中的风评不是很好,张周也知道凡事不能操之过急。 当天他本要邀请王守仁一起进城饮茶,也被王守仁婉言谢绝。 大概的意思。 公事公办。 研武堂内有什么事,你直接吩咐下来就行,离开研武堂就相当于下班了,下级不跟上级有过多接触,免得被人说是我巴结你。 “张先生。” 王琼则很客气。 张周笑道:“王郎中最近于研武堂中很累?不过第一批学员,应该也快教出来了,比预期要快了很多,接下来会调一批人来,就没第一批这么多,以后更多是教一些理论上的知识。就要多靠王郎中你了。” “哪里哪里,在下一定竭尽所能。”王琼笑着说道。 历史上,是由王琼欣赏并器重栽培了王守仁,王琼相当于王守仁的伯乐。 而这次张周连同伯乐和千里马一起给挖过来,结果千里马好像有点抗拒,而伯乐自己则很识趣。 这就是张周所要达到的效果。 先不论你能力高低,能说得话最重要,如果是传统的文官,杨廷和、王华、杨一清那种,跟他们能沟通得来吗? 但因王琼就很善于官场应酬,话就说得很通透,在办事尤其是交接沟通等方面就很轻松。 张周道:“还要先回城,就不与王郎中多聊。请!” “请!“ …… …… 张周最近还是很“忙”的。 他主要任务在于教太子上课,平时最关心的就是西山煤矿的事,现在煤矿已有了初步的成效,蒋老头把煤矿给开了起来,并有煤炭出产,最近已运了两批回城,张周都很满意。 不过有点麻烦的是,除了这几件事之外,他还要去翰林院瞅瞅修《大明会典》的进展,最近他为了减轻自己一方面的压力,也就是不用再管修书的事,他想了个办法。 准备用最直接的方式,把《大明会典》半成稿,加上自己对历史的了解,还有总结等,经过修缮之后,变成“完成稿”给皇帝进呈一本。 修这种典籍,光靠张周一人的力量是不够的,张周也知道自己没法把整篇的《大明会典》都背诵下来,但《大明会典》本身就只是一部专业着作,讲的是体制规则,包括《诸司执掌》、《皇明祖训》、《大明集礼》、《孝慈录》、《大明律》等专业内容。 张周直接用万历重修的版本作为最终稿,准备上来就搞个“一次定型”。 张周也很清楚,历史上《大明会典》的第一版虽然于弘治十五年修撰完成,但一直到弘治十八年弘治帝驾崩,也没刊行。 后来在正德四年,正德皇帝下令,由时为首辅的李东阳重新校对,并于正德六年才第一次刊行。 《大明会典》的成书,也可说是弘治帝朱佑樘临死之前的一大遗憾了。 张周来大明还有个目的,那就是不给历史留遗憾。 杨廷和等人不是靠修《大明会典》彰显自己本事的吗?张周觉得,有我在,就没你们什么事了,我自己搞定,免得你们觉得我是个面瓜什么事都做不出来,只懂得讨好皇帝。 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才实学。 所以最近他没事,都在暗地里修书,最多是有些东西不太完善的,靠一些初稿来进行详细校对,并以弘治时期和万历时期的一些律法人文变化,做一些增改而已。 “张兄,还是你有本事。” 下了山,还没等上马车,朱凤便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张周。 张周笑了笑道:“知节,可不要妄自菲薄,不是我有本事,是都有本事,只是你的某些本事可能还没发觉出来。你何以会有这般感慨?” 有本事? 张周想说,我本事多了去了,不知道你感慨的是哪一种。 朱凤道:“太子平时顽劣,你都能治得他服服帖帖,恐怕连陛下都没法如此教太子。” 别人没看出来,朱凤可能是跟朱厚照相处多了,逐渐发现,张周是唯一一个能制住朱厚照的人,甚至连朱佑樘这个当爹的,可能都不行。 张周笑道:“知节,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 朱凤被问住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你不需要名利,因为你已经有了,你也不需要女人,难道你不需要朋友吗?或者是,这世上有美好的东西,你不会去追求吗?”张周的问题,让朱凤怔在那。 然后朱凤很机械点点头。 张周道:“我正是知道太子的需要,所以他才会接受我的一些教导,如果将来有一天,他发现我已经给不了他需要的东西,你试试,他翻脸可能比翻书都快!” 朱凤不解问道:“那太子需要什么?” 张周笑而不语。 就算告诉你太子需要什么,你能满足他? “张兄,家父今明两日就会回京师,他已提前来信,说想跟你谈谈……”朱凤见张周要走,急忙提醒。 张周道:“不用了,令尊进研武堂,是陛下吩咐的。如果是为这个,不必来跟我说。如果是为了你们家的事,包括你的婚姻大事,也不需要来问我,我始终是局外人。”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五章 秉宽一个人就够了 乾清宫内。 朱佑樘在见儿子朱厚照,正听儿子在那滔滔不绝讲其在演炮场所见所闻。 “……父皇,您真应该亲自去看看,真叫壮观,儿臣从来没见过那么厉害的火炮!惊天地泣鬼神啊!” 朱厚照在那闲扯,跟之前萧敬等人回禀给他的内容,也没什么本质不同。 朱佑樘没好气问道:“你还见过别的火炮?还有对比不成?” “欸?” 朱厚照一怔,随即嘿嘿笑道,“儿臣就算以前没见过,但也听说过啊,以儿臣的估摸,这东西只要在哪里,周围方圆几里范围内,应该就看不到鞑子了!” “大明的城关要隘,以后再也不用担心鞑子来袭,只是儿臣在想,如果用这种火炮杀进草原,会不会让草原人鬼哭狼嚎……哈哈哈哈……” 朱佑樘听了这话,心里直打怵。 父子俩本来是不一样的,以前总觉得儿子很多地方不像自己,还在想过这他娘的是朕亲生的? 但现在突然觉得,父子俩原来在出征草原这件事上,连幻想出来的结果,都那么相似。 嗯。 是亲生的没跑。 “不像话,不好好做学问,成天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秉宽就不该让你出宫!”朱佑樘似乎是生气了。 但心里却十分欣慰。 就算自己这个当爹的完不成踏平草原的梦想,儿子或许也能帮自己实现。 朱厚照道:“父皇啊,是张先生让儿臣出城的,您要怪就怪他去,可跟儿臣无关,儿臣在看完演炮之后马上就回来了!不信问他们!这件事上儿臣可没错啊。” “太子!你还有担当吗?” 朱佑樘厉声道。 朱厚照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说错话了。 如果换了别人,他朱厚照还不会这么快去推卸责任,甚至会主动承揽责任,但问题是那是张秉宽啊…… 名义上那是先生,但朱厚照又觉得,那简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自己成天被张周算计,凭啥自己不能把责任推卸过去? “好了,伱母后还在等你过去用膳,赶紧去,朕今晚还要处理公务,就不过去了!” “是,父皇!” …… …… “这太子,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 等儿子走之后,朱佑樘对着戴义等太监感慨。 萧敬笑道:“陛下,今日太子出宫,已非常安分,但凡是张先生提醒的地方,太子都能遵守,陛下不必为此担心。” “是啊,现在也只有秉宽能治得住他,旁的讲官可能在言行举止方面很得体,但就是……没秉宽那股劲儿……朕也形容不上来。” 朱佑樘还在那琢磨。 为什么太子就听张周的,而不听别的讲官的? 萧敬心想,那可不是,张周身上的邪性,一般人可是没有的。 若谁真能跟张周一样一身邪气,估计陛下您也会反感,但谁让他本身就不是个正统的文人,所以他无论做什么,都好像是那么合情合理的? 若让张周规行矩步,那时候陛下还会觉得,他是吃错什么药了? …… …… 坤宁宫内。 朱厚照正在给妹妹吹牛逼。 朱秀荣毕竟已经过了五周岁生日了,在后世,这都是上幼儿园大班,说话办事已有了一定的逻辑,都快要上小学了。 不过当兄长在跟她讲什么火炮,讲那些鸡飞狗跳的场景,她双眼迷离还真好像个还不懂事的小姑娘一样。 跟听天书差不多。 “为什么一炮过去,会那样啊?” “如果有人站在那边,就会死了吗?” “为什么兄长你可以出宫呢?” 小妮子满脑袋都是问号,也直言不讳去问她大哥。 朱厚照不耐烦道:“何来那么多问题?小小年岁,成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后的张皇后道:“太子,你还好意思说你妹妹?你成天都在想什么?” “母后啊,儿臣正在给妹妹讲规矩呢……” “少讲什么规矩,以后少出宫门,如果火炮不小心伤到你,大明可就要出乱子了。” “哪那么容易呢?儿臣身体好着呢!就是今天……有点冷!” …… …… 朝堂上。 户部尚书周经正在奏报有关各地的瘟疫情况。 冬天到春天这段时间,一般都是瘟疫的高发季节,而各地的疫情,一般也都是等到春末时,才能得到具体的上报,很多地方也能总结出详细的奏疏。 其中就涉及到去年里京师周边天花疫情扩散的问题。 “……以各地种过痘疮神药的汇报,到目前为止,但凡是在痘疮传开之前,有种过此药的,至今未有一人有发病迹象。” “原先神药只在京师左近为人所种,随即往辽东、西北等处,多加种药,而江南各处在去年时瘟过去之前,就已有推广,目前江北各处中,有河南、山西等地,相继跟朝廷所请,以神药所赠与,江赣以西,包括湖广、四川等地,种药者仍只有十之一二,若再有痘疮时瘟传开,只怕仍会有黎民因此所累……” 一样东西的验证,需要时间。 张周想推广牛痘,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用皇室来当引子。 如果说连皇家都能种,那百姓凭什么不能种? 以前朝中都不相信这玩意管用,各种挑剔,但随着半年时间过去,朝中这些大臣基本上人人都种了,或者是身边人都给种上。 现在再说不种的,那就跟傻子差不多。 跟张周刚到京师时,形势完全不同。 朱佑樘在听完周经的汇报之后,叹息道:“如果此药能根治痘疮,实乃大明之幸。药是有的,只是……唉!朕也不知该怎么说。不要让百姓知道药是因何而来,今年内,尽可能让大明的百姓都种上。” 吏部尚书屠滽走出来问道:“陛下,此药到底是如何所炼成?何以自古以来都无法根治的痘疮,能以此来化解?是否应当等验证之后,过几年……再推广呢?” 以屠滽的意思,半年时间还是太短了。 万一是慢性毒药,过个十年八载的再发作,到时大明人人种药,岂不是说大明人口要死绝? 朱佑樘皱眉道:“此药是秉宽所制,朕甚至都未因此而封赏过他!至于如何炼的,难道还要跟你们详细说吗?至于你们说这药未经验证……就问你们,现在还有谁没种的吗?朕亲自都种过!如之前所说的,就算是最毒的鸩毒,那一点点会致人死命吗?” 屠滽无言以对。 其实在场还是有大臣没种的,当然他们也不会对外宣扬,免得被人当异类。 说白了,他们还是不放心。 既然那一点点的药不致命,为什么一点点就能让人的身体抵挡天花?讲不通啊。 “最近西北各处的边患奏报,明显少了很多,连延绥地方都已有月余未曾有过上奏,眼下各处的边患,也因为秉宽出谋划策,还有威宁侯、安边侯等人的骁勇善战,大明边疆已安定了许多,不过朕的意思,今年边备还是要加强,尤其是造火炮方面,朕准备再调拨帑币十万两,用以造炮。” 朱佑樘现在等于是伸手跟朝廷要钱了。 也不是为他自己。 但大臣一向会在皇帝提出用银子方面,给制造一些麻烦,皇帝要多少一般是要打折扣的,而往往朱佑樘都不会跟他们太过于争执,对朱佑樘来说,够用就行。 先前以天花瘟疫说事的周经,继续道:“陛下,去年直隶凤阳淮安二府及凤阳右中等十卫所,遭遇水灾,地方提请免弘治十一年秋粮子粒,共二十七万四千六百四十八石有奇。” 陛下,您不是要钱吗? 咱就说说去年江淮水灾的事。 朱佑樘道:“这件事不是已经提报过了吗?为何还要拿到朝堂上来说?” 周经一看就觉得皇帝是有意见了,赶紧退回臣班。 朱佑樘问道:“是诸位卿家觉得,朕不该在造炮之事上,多出银子是吗?” 刘健道:“陛下,当量力而为,若如今鞑靼已撤走,不妨先铸造火炮上百门,以做备用。大明的边备似乎并无须在一年内补齐。” “一百门?”朱佑樘皱眉,这数量显然不能达到他的预期,但其实他心里也不太有数,毕竟造炮说好了是让张周去造,以朝廷的方式去采购,当然规则还是设定好的,那就是造炮必须在朝廷的监督下完成,而且若是没有朝廷订单的话,张周也不得私自造炮。 “需要多少银子?”朱佑樘望着一旁的萧敬。 中间接洽的事,一直是由萧敬负责的。 萧敬回道:“陛下,以之前张先生所提的,一门炮大概要用铁二百斤到三百斤,普通的生铁价格,一般需要十几文一斤,若是用以铸炮的,则需要三十文上下,加上人工、炮弹等成本,一门炮配备完善,最多需要二十两银子。一百门炮,大概需要两千两纹银。” “两千两?”朱佑樘听到这数字也有点惊讶,皱眉道,“一百门炮才两千两吗?” 萧敬道:“若是九边之地,就算是一处给一百门,都需要近两万两了啊。” 朱佑樘点点头,问刘健道:“刘阁老,九边各处,一处才一百门炮,少了点?” 刘健也怔了怔。 皇帝上来要十万两来造炮,还以为是张周狮子大开口呢,听了萧敬算的账目,他们才知道,原来能改变时代的火炮,价格还挺“实惠”。 一千门炮,配上炮弹等,才两万两。 如此想来,张周比以往那些为朝廷采购的勋贵,可有良心多了,以前但凡朝廷要采购什么东西,开出的价格……简直就叫离谱。 刘健斟酌之后道:“陛下,不知造炮的进度如何?” 朱佑樘又指了指萧敬,意思还是你来说。 萧敬道:“目前炼炉已经开了,一个月下来,大概也就能造个六七十门炮的样子,这还只是一个炉,不过张先生有言,西山的煤矿已经出产大批上好的煤炭,如此一来就能精炼生铁,甚至能直接百炼成钢,以此来造炮,张先生并未从中谋取任何的私利。一切都是有账目可寻的。” 朱佑樘叹道:“难怪一门炮才需二十两,原来是秉宽一心为朝廷省钱啊。这可不行,该给他的还是要给的……” 在场大臣一听,情况不对劲。 张周这小子不谋求私利,皇帝还想帮他谋点? 陛下,那花的可是朝廷的钱,是您自己的钱啊! 不心疼的? “诸位卿家,你们是否也觉得,不该让秉宽吃亏呢?”朱佑樘认真问道。 刘健道:“陛下,为朝廷造炮,本就是其职责,陛下予以高官厚禄,若不用心报效朝廷,实在不该。” “行,要赏赐,朕自行赏赐,至于造炮的银子,朝廷给拨一下。那就按造炮的进度,造一门出来,户部给调一门炮的银子,可有问题吗?” “这……” 刘健踟躇了。 听先前所说造炮的进度,的确不快。 一个月才造六七十门,合白银也就一千多两。 但也说了,还有新炉子准备上架,那时造快起来,万一皇帝需要一万门炮…… 李东阳走出来道:“陛下,此造炮之法,应当严守机密,不该让太多人知晓,就连大明的工匠也该严守秘密。否则若为外夷知悉,只怕会令大明边疆反受其害!” “哦?是吗?”朱佑樘就好像没主见一样。 萧敬走出来笑道:“李大学士,您担忧过甚了,咱家先前问过张先生,他说过,造炮所要炼钢,而条件非常苛刻,只有大明地大物博才能出产足够的材料。至于工艺等,也非常复杂,很多事情他也并不会亲授给工匠知晓。” 李东阳不以为然。 张周这是有多大的自信,觉得一切都在其控制? “且张先生还说了,这并非是他所能研制出来最好的炮。”萧敬又说出个让在场大臣炸锅的消息,“他说自己回头还能造出更好的。” “啊!?” 在场的大臣真就是被惊到了。 谢迁笑道:“那就不能等出了更好的,再大批量制造?现在造一些普通的,回头难道还要替换不成?” 萧敬也陪笑道:“谢阁老您也多虑了,张先生说,更好的,是说射程更远的,效果相仿的,但在战场上,火炮的远近也是需要搭配的,有能发射五里的,也有需要能发射二里的,您觉得呢?” “谬论!”谢迁毫不客气反驳,“发射十里的,难道就不能发射二里的?为何要多此一举?” “对啊!” 在场很多大臣表示赞同。 既然能发射十里的,也能发射二里,为什么还要造能发射二里的呢? 萧敬继续笑道:“谢阁老,您想啊,那发射十里的,需要的钢有多少?从炮身和炮弹的造价,能跟那发二里的一样吗?这种火炮,都是有寿命的,造一门炮出来,也不可能一直都能用,那维护起来的成本,跟发二里的能一样?” “这……” 谢迁如此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纸上谈兵的那个。 谢迁心里也在懊恼。 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好像因为有伶牙俐齿的张秉宽在,连这些平时看起来很温和的太监,都喜欢抬杠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朱佑樘听不下去了,他发现,一切都要拿到朝堂上来说,还真不如全听张周一个人的,至少在决策层面,没这么多扯皮的事。 “诸位卿家,朕不想再多听了,便如此下令,之后户部全力配合张周造炮之事,若是超过一千门炮之后,再拿到朝堂上议一次。以后或有新炮,或是新的火器,也可拿到朝堂上来说,便如此罢了!” 在场大臣这次也没了脾气。 想给皇帝和张周设槛,为朝廷省钱,看起来没什么戏。 …… …… 朝议结束之后。 朱佑樘回到乾清宫,气呼呼坐下来,一拍桌子道:“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戴义等人马上听出来,这并不是个问句。 不需要他们去复述那些大臣所讲的内容。 更好像是皇帝在发牢骚。 “秉宽呢?”朱佑樘关键时候,又想起来自己的股肱之臣。 戴义提醒道:“陛下,今日乃是张先生跟林侍郎小女婚事,纳采之日!” “纳采?不是纳妾吗?”朱佑樘皱眉。 这还因为张周纳妾的事,耽误自己找张周问事了? 戴义道:“陛下,这是太皇太后给保的媒,陛下御赐的婚事,就算只是纳妾,一切可能比明媒正娶,还要正式。” “哦。” 朱佑樘这才知道,原来始作俑者是自己。 “秉宽最近在做什么?好几天没看到他了!”朱佑樘道。 戴义心想,这才几天没见,就想成这样? 戴义看了看萧敬,意思是你萧敬经常与张周跟进跟出的,他做啥你比我了解。 萧敬道:“陛下……张先生,好像在修书……” “修什么书?”朱佑樘不解。 萧敬试探着道:“好像是《大明会典》,张先生说,他已经修到差不多了,最近还打算找人参详一番。初步定了要找国子监祭酒林侍郎,以及在京师闲住的前翰林学士程敏政,让他二人给提点参详。” “什么?这是他一个人的事?”朱佑樘更加不解。 萧敬道:“具体的……奴婢就不太知悉了。”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六章 学界之事 乾清宫之外,戴义和萧敬二人趋步往司礼监值房走。 “张先生也是的,好端端修什么书?还要修《会典》?这种事岂是他一人能完成的?” 戴义很是费解,却也无奈道,“可要是张先生他自己说要修,陛下却是这般的期待,那万一修不好,或是被文臣挑毛病,这事又不好解决了。” 萧敬疾步跟着戴义,心里还在琢磨,你年岁比我大,怎么这一路小跑比我还快? “那戴公公,这就去提醒张先生,让他不要逞强了?” 萧敬的话音落,戴义突然就停下来,倒是差点把萧敬晃了个跟头。 戴义瞪着萧敬道:“先前你不说还好,现在都跟陛下提了,陛下抱有如此大的期待,这是说不修就不修的?” “那……” 萧敬也为难了。 这修也不成,容易被文官挑刺找麻烦,这不修还没法跟皇帝交待。 还有这种差事的? 戴义道:“陛下不吩咐了?让你赶紧找人去把恭贺张、林二家联姻的贺礼,送去林府,让林侍郎知道陛下对此婚事的关心!” 萧敬瞬间就明悟了,行礼道:“咱这就去问问张先生,修书的进展如何,是否非需要程学士或是林侍郎相助不可,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也会暗中联络相关人等相助……是这意思?” 戴义瞥他一眼道:“伱总算开窍了!去!” “是,是。” 萧敬一边领命而去,心里却在琢磨。 这种事还用你来提醒我?整得好像只有你是大明白,我们这些人都是傻子一样,此等事还不是要靠我来帮衬? …… …… 国子监,由林瀚修好的宿舍,也是他一家几口所住的院子外。 张周正带着他特别的礼物,就是一部近乎全本的《大明会典》,前来找林瀚“提亲”。 其实在这时代成婚规制中,进行六礼之前,已经派人问询过婚嫁意愿等问题,从纳采开始已基本是在走流程,当然也有直接想纳采的,被女方赶出门的先例也不少,这时代婚约是有法律效力的,正是因为很多事定下来就不能更动。 纳采并不是过大礼,纳征才是。 张周这次来,其实就是以礼数方面,跟林瀚沟通一下,本来这件事应该由张周的长辈来负责,或者直接派人来就行。 但娶的毕竟是侍郎家的女儿,就算是庶出的,娶过来是做妾的,因是御赐婚姻,张周觉得也有必要亲自来走一趟。 “来了!” 刘顺在外面看到张周一行进了胡同,赶紧招呼人过来。 “这不是刘助教吗?”张周还记得这个广业堂的助教。 当初第一次来国子监报到,就是这家伙替林瀚给自己设槛。 眼下的刘顺一改之前的傲慢偏见,点头哈腰道:“林老祭酒已等候多时,请随下官前来。” 张周现在也是官了,不过不再是什么国子监学正,而是正儿八经的文官,但如果非要计较的话,张周可以拿自己的从一品武职出来压人。 但用官职压人,可不是张周的风格。 那好像是本身能力之外的东西,在张周看来,太肤浅了。 …… …… 林瀚的院子并不大,他和儿子住一个院子,林瀚的夫人和女儿、一个负责照顾这一家老小的婆子,则住在另外一个院子,这男女是分开住的。 张周也在琢磨,大概林瀚这么老,应该也没有什么个人感情需要,否则为何不跟自己的夫人住在一起呢? 还有。 这宿舍都是你主持修建的,咋不给自己安排个更大更好的院子住呢?你这以身作则,有点刻薄自己啊。 想想我的新宅子…… “林侍郎。在下有礼了。”张周进到小院内。 林瀚和儿子林庭都在,却见不到林仪的身影。 马上就是要成亲的女人,就算这小院太小,做不到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会再怎么说也要避讳出来见人。 林庭拱手对张周行礼:“见过张都督。” 大明的武勋,基本是有爵位才能进都督府,都以其本身的爵位相称,而像张周这样没有爵位进都督府的,无论是当左右都督,或者是都督同知、都督佥事,都会被称之为“督公”,但因为督公跟厂公容易混淆,一般就称呼都督就行。 “别,林兄,称呼我秉宽就好,我只是挂个虚职,仍在翰林院内供职。”张周笑着。 林瀚道:“利瞻,这里没你的事,你先退下。” “是。” 林庭正要出门,张周也招呼外面的人,把一些纳采的礼物送进来,大箱小箱的东西,整得跟过大礼一样。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厚厚一摞封装好的书籍。 林瀚虽然自己日子过得并不太充裕,但似乎对钱财什么的并不看重,这也是腐儒的通病,一边羡慕那些有钱有势之人所过的好日子,一边还要绷着板着让人觉得他安于清贫。 “今日不过是纳采,何以要带如此多的东西来?你没有薄待了小女,是老夫自己薄待了她!” 对于女儿只能嫁给别人做妾这件事,林瀚还是耿耿于怀的。 林瀚本是可以直接拒绝周太后,但那也相当于拒绝了皇帝,以他的清高自傲,本来也能接受去南京当官这件事。 可权衡再三,尤其是皇帝对他充满期许,想让他来代张周积攒一些儒界的威望,林瀚最后还是答应了。 张周道:“林老,跟在下联姻,是否给您带来了一些困扰?” 林瀚叹息道:“以你的功名,本来在翰林院中熬个十几年,也可出头,只能说你现在出头太早了,朝中同僚又有谁会认可你呢?老夫也是觉得跟你相识一场,你本质不坏,所做所为都是在为大明江山社稷,陛下又对你充满期许,你毕竟是出自北雍……老夫也只能勉为其难。” 张周想说,这话说得漂亮。 合着林老头你自己就没为自己将来的仕途考量过? 跟我联姻,基本上能保证你当个北六部的尚书,甚至你能晋升礼部尚书这种别人梦寐以求的职位,你居然在这里跟我扯是为我好? 就算我是你的女婿,别人该怎么对我,照样怎么对我。 面子上,张周可不能去挖苦林瀚,拱手道:“在下多谢林老的美意。今日特地带了一部书,想请林老参详一番。” “一部书?” 林瀚闻言也皱眉。 他本想说,就算你是状元,年纪轻轻的修什么书? 不过再一想,谁说年轻人就不能修书了? 张周亲自过去,把基本纲要拿出来,递到林瀚手上。 林瀚本也是漫不经心,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书籍,可当他翻看第一本,看到里面的纲要内容,便直接站起身道:“这是……” “此为《诸司职掌》的重修本的目录,涉及到许多增改,至于具体卷章则在下面那一摞书中。下面也有《大明律》等书籍的纲要,您给参详参详。”张周语气平静。 林瀚没有继续往下看,抬头皱眉望过去道:“秉宽,此书你是从何而来?翰林院让你带出来吗?” 林瀚作为国子监祭酒兼礼部右侍郎,虽然礼部右侍郎只是个虚衔,但有关翰林院内的事情,他也很清楚,自然知道从弘治十年以来,大明翰林院中人最关心的事情,就是修《大明会典》。 他可不觉得张周有实力能自己去完成。 张周道:“翰林院内现修订的部分,我只是翻看了一下,有的也没有过眼,剩下都是我自己修撰的。所涉及到的,都是成文的律法、规则等,并不涉及到主观臆断,在下怕其中必然有不尽不详之处,所以只能请林老来帮忙参详。” “你……一个人?” 林瀚也无语了。 大明那么多人,苦心修撰两年,到现在还没摸到门径呢,结果你直接就进门? “拿来,老夫瞅瞅。” 在林瀚看来,既然张周你吹了牛逼,那我就要给你好好把把关。 就算只是杀杀你的锐气,老夫我也觉得是有必要的。 …… …… 林瀚和张周老少二人也不谈什么联姻大事,改而研究起《大明会典》。 所有的书,张周都给林瀚拿过来,林瀚要一本一本,一卷一卷,甚至是逐字逐句审核。 其实张周觉得林瀚也有点吹牛逼了。 他张周自问学识渊博,在故纸堆里打滚多年,甚至是通读甚至是研究过成书的人,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全数记得。 而林瀚只是作为一个国子监祭酒,很多行当跟他之间并无直接关联,他最多只能在自己所知的部分做出参详就不错了。 “……这段,有关礼部、鸿胪掌事的,何以会跟先前有诸多不同?”林瀚以为自己挑出了毛病。 张周道:“北会同馆在澄清坊大街东,正统六年盖造,弘治五年改作,共房三百七十六间。南会同馆在东江米巷玉河桥西街北,亦正统六年盖造,弘治五年改作,共房三百八十七间。南北二馆事于正统六年皆都移于鸿胪寺,如今各王府差使抵京之后,多由礼部接待,但其实应该转交于会同馆,只由鸿胪寺单独负责。” 林瀚皱眉。 有些事虽然他不太清楚,但张周所说的却在理。 弘治帝最初要重修的,也只是《诸司职掌》,以明确朝中各衙门所负责的事情,防止出现疏漏和重叠。 这也是因为大明从开国到现在,会产生很多问题,律法也应该有增改或者是增加案例的机会,甚至对于一些不合理的职司安排,或是过重、过轻的法律条文做出修改,但这可是一件很庞大的事情,需要认真考究的。 而张周就占了个“先知”的便利。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你们自己定好的,我只是拿到你们定下之前,来跟你们做讲解。 如果你们非觉得我定的不对,那你们就提出来,就当是现在的你们,打未来的你们自己的脸,我乐得看你们笑话! “嗯。” 林瀚挑不出毛病,继续往下看。 越看…… 越让他觉得震惊,因为其中涵盖的方方面面,说直接可以当成书也不为过。 …… …… 隔壁院子。 林庭正在安慰自己的妹妹,林仪也可能是知道自己要出嫁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有时候会流泪,有时候也会带着一些期待,或者是一些迷茫。 “估计很快父亲就跟秉宽谈好了,秉宽这个人你也看到,虽然有时显得儿戏,但他的才华是很好的,也有肚量。” 林庭就算也替妹妹觉得可惜。 但始终这是御赐的婚事,面子上,妹妹是一点都不差的。 林庭笑道:“想我大明,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有资格得御赐的婚事?你过去之后,也必不会被怠慢。” 话是如此。 但光是妾的身份,就让林庭觉得,这纯粹是在找心理安慰。 弘治年间唯一有御赐婚事的,还是弘治九年衍圣公孔弘泰为他的侄儿孔闻韶跟李东阳独女求婚,当时皇帝也只是过问帮忙做了说和,这还因为孔闻韶的父亲孔弘绪当年奸淫杀人,被剥夺衍圣公爵位,而孔弘泰又无子。 让孔闻韶跟李东阳女儿成婚,更多是为了提高孔闻韶继承衍圣公的合法性。 李东阳曾亲撰墓志铭:“……吾女眉目清湛,翛然玉立,意其非凡儿匹,诸贵家多议婚,尽却之……” 但最后还是熬不住被朝中众大臣一起说和,李东阳心中怨恼,却约定等三年之后再成婚。 这年头都讲出身,讲门风,谁愿意把宝贝女儿嫁给一个有杀人前科父亲的臭小子? 历史上直到弘治十三年,婚事才成。 此女嫁过去之后,虽然守礼,却并未得到善待:“……吾女居丧哀毁,屏服饰,相祀勤恪。处诸妯娌和逊有节,接姻戚无骄色,婢仆数千指驭之皆有恩,端居一室,虽名园别墅未尝一至。屡娠弗字,自置媵妾,人以为难比。字一男,辄不育。其得疾,亦以此恒念。违远父母,泣涕无虚日……” 生不出儿子,只能给丈夫纳妾,经常想念父母以至于“泣涕无虚日”。 以至于正德五年便已过世。 李东阳在死之前,经历了亲生子女全数病殁,只有个过继子还活着。 “父亲那边谈完了吗?”林仪又掉了几滴眼泪,抬起头看着林庭。 林庭道:“走,过去看看。” “不……不好?” 林仪先前还泣涕涟涟,现在却一脸娇羞。 林庭一看就大概明白,这还劝妹妹什么呢?根本是自己……闲的没事给自己找事。 “有何不好?又不是没见过。跟在我后面,别让人看到就好。” 林庭带着妹妹出了门口,也就在隔壁,胡同很窄,毕竟只是国子监旁的宿舍胡同,平时是不走马车的。 “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林庭也好奇,直接就把门推开。 却见先前的礼物,都摆在院子里,只是那些书不见了。 “林二公子,您有事?”刘顺在胡同口招呼锦衣卫等张家来客,见到这边林庭出来,赶紧过来问问。 “没事!你们回去!” 随后林庭才进了院子。 林仪本想进去,但想了想,还是转身回隔壁院子去了。 …… …… 不大的书房内。 林瀚和张周这对老少,还在那翻看有关朝廷法例的条文,涉及到《大明律》的部分,林瀚研究起来最为仔细。 “父亲!” 便在此时,林庭出现在门口。 林瀚抬头皱眉道:“你过来作甚?” 林庭看着书桌旁边一堆书籍,拱手道:“父亲,不知可有儿能相助之处?” “这里不用你!今天你是休沐吗?没事的话,回衙门去!” 林庭灰头土脸又离开。 张周笑道:“林侍郎,这部书,要不先留在你这里,让你参详几日,不着急。” 林瀚听到这里,老脸有点挂不住。 他本来要给张周编撰的《大明会典》挑毛病,结果近乎每次都是气势汹汹开场,最后被张周怼回来结束……林瀚也发现,好像不懂大明规条律法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就这样还好意思帮人参详呢? “不用了。”林瀚道,“你应该多去问翰林院的人,他们正在修撰此书,查阅的典籍更多,或能给你一些辅弼。” 张周笑而不语。 林瀚横他一眼道:“你是不打算跟人分功是吗?” “没有这意思。”张周笑道,“该找他们参详,还是要找的,不过在这之前,在下准备让林老和程学士,一起参详一番。” “程克勤?” 林瀚皱眉。 林瀚跟程敏政之间私交不错,程敏政因为一个无中生有的鬻题案,如今只能在京的宅邸内无所事事,林瀚为之惋惜颇多。 大概是造学问的人会惺惺相惜。 林瀚自己也不是那种专业的政客,他才会对程敏政的遭遇格外同情。 因为这种事,指不定哪一天,也会落到他头上。 比如说,让他去当会试主考……有程敏政的先例在,他一定不会再去当,很容易就晚节不保。 张周道:“正是他。” “嗯。”换了别人,可能林瀚还要跟张周参详一下是否合适,但听说张周是去找程敏政,林瀚也就直接点头了,“他在翰苑多年,见地不凡,去问问他,也是对的。”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七章 您就从了吧 朱佑樘在乾清宫召见了内阁三人,及新任的翰林学士王鏊。 只问一件事。 就是有关《大明会典》修撰进度的。 刘健作为首辅,代表翰林院回禀道:“……《皇明祖训》已修撰完毕,还需校对;《明律》修撰进度过半,《诸司执掌》修撰进度尚不到三成……” 说得很多,主要在提修撰中的困难,而刘健也特别提到了一个人是不可或缺的,“……前翰林杨廷和在修撰《诸司执掌》中尽职尽责,查阅和校对多由其亲力亲为,其离京返蜀后,其差事多有不可替代,还望陛下将其早日召回。” “嗯。” 朱佑樘只是点了点头,看着一旁的萧敬道:“新都县有消息了吗?” 萧敬道:“未有。” 朱佑樘道:“回都回去了,说好四个月回来,给他翰林学士的职位,朕会食言不成?《明集礼》修撰可有进展?” “这……” 刘健也很为难。 先前在提到修这样一部法规着作时,是提到要把洪武初年的《大明集礼》也重修一遍,但因为太费时费力,别的基础内容都没还完成,自然就没精力去修这个。 谢迁出面补充道:“目前翰林院人手不足。” 他是想提醒皇帝。 太子出阁读书之后,翰林体系的任务加重,再加上这一届连庶吉士都没遴选,别看只是二三十名庶吉士,但在修书方面由他们打下手,往往能事半功倍。 其实谢迁就不能说,修撰进度不快,主要还是因为之前作为“副总编撰”的程敏政落罪被夺职,如果全靠这群政客的阁老去修书……那估计修到下辈子也不会有什么进展。 至于王鏊,虽然现在是掌院翰林学士,但他把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给太子上课这件事上。 “那就是没有进展了。唉!” 朱佑樘叹口气道,“倒是有一人,似乎对修《会典》之事,颇有心得,他还私下里修撰了一部分的典籍,朕准备找人考证和勘验。” 内阁三名大臣和王鏊一听,本能以为,皇帝口中的人应该是程敏政。 如果是目前翰林院体系的人在做这件事,皇帝大可不必单独来跟他们说,除非这个人目前不在翰林院中。 除了程敏政,还有谁不在翰林院,在修《大明会典》这件事上,能得到皇帝的垂青呢? “陛下,朝中各臣僚当各司其职,不该有职位上的僭越。”李东阳提醒。 这是为防止程敏政过早复出。 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内阁三人对程敏政没有表现出公开的敌意,但其实他们是程敏政事件的始作俑者,别人做事也都是看他们的脸色。 朱佑樘道:“僭越吗?倒不至于,他平时心思就很杂,不过目前此书还在交人初步勘查,待过几日之后,时机成熟,便送到翰林院内,以供查证。” 内阁三人听得有点迷糊。 听这意思,书修得差不多了? 那到底是《大明会典》中所包涵的哪一部? “陛下,不知是何人,所修的何书?”王鏊替内阁三人问出口。 朱佑樘叹息道:“也就直言了,是秉宽……” 又是他。 这是四个人最直观的想法,连王鏊都觉得,这个自己曾在江南乡试选拔出来的举人,如今大明的状元,有点太抢眼了。 “也不是哪一部,而是《会典》全书,至于具体修撰得如何,朕并不知悉,回头再看。”朱佑樘显得漫不经心。 倒不是说他看不起张周,若真觉得张周力不能及,他就不会提前找这四个人来提这件事。 他是觉得。 就算张周修得再好,因为触碰了翰林体系最基本的利益,别人也不会待见,成书之前必定被人各种挑刺,好也会被说成不好。 提前跟大臣打一声招呼,也算是讲理。 提醒这四位,不管张周修得好不好,不要去打击他的积极性。 谢迁道:“陛下,以一人之力,只怕是难以成?难道他背后还有人相助?” “朕也不知。”朱佑樘道,“不过据东厂传报,昨日里秉宽已将此成书交给国子监祭酒林卿家看过,林卿家对此并未挑出任何的问题来。” “他……林侍郎似并未参与到修书中来。”谢迁又在提醒。 就差说,林瀚他懂个屁啊? 不过刘健却从中听出不一样的意味。 张周的书看来是修到差不多了,居然都敢拿出去给人看了? 就算林瀚未参与到《大明会典》的修撰,但林瀚可说是学界目前的扛把子,连他都挑不出毛病的书,看来完成度非常高,而且在考据方面应该也很严谨,不然以林瀚的脾气,他会为了迎合皇帝和张周,看出问题而不说吗? 朱佑樘继续道:“朕也不是说就以秉宽的底本来刊发,而是以他的底本作为参考,希望能对修《会典》形成帮助。几位,没什么意见?” 刘健道:“陛下,老臣并未见过此底本,不知可否……也可以先行勘校?” 这次刘健是有些心急。 之前张周不管做什么,都没有在他们文官的基本盘上做文章,就算给太子上课,那也是剑走偏锋。 但若是被张周自己把《大明会典》给修撰出来,他们文官集合那么多人力物力,忙活了两年,却连此人修撰进度的三分之一都达不到,那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质疑张周的能力? 朱佑樘却很直接回绝了刘健所请:“刘阁老,朕说过,已让他先行去找人勘查,他所找的人,目前并不在翰林院中,并不会影响到目前翰林院的修书进度。” 刘健面色有些阴郁,却也不能再说什么。 …… …… 内廷会议结束之后。 内阁三人与王鏊并不同路,三人回到内阁值房,谢迁也就当即挑明了:“怎么还能让他整出个修书的事?” 李东阳道:“《会典》涉及到大明朝政之大事,功非弘治一朝,或利在千秋,他本以翰林侍讲参与其中,倒也并没什么,若是由他主持修撰,以后史书想不记住他都难。” 谢迁问道:“那宾之你是觉得,他是想强行为自己赚名声?是否陛下在暗中相助?” “不知。”李东阳摇头。 刘健道:“照情理来说,以其一人之力,是难有修书之功,如此庞大的巨着,如何能以一人之力完成?可也未听闻陛下从翰苑中调拨人手在相助于他!” “会不会有程克勤?”谢迁问了一句。 刘健和李东阳对视一眼。 虽然二人不确定程敏政是否牵扯其中,但目前看来,很有可能。 谢迁道:“先前的鬻题案,都说程克勤跟张秉宽之间并无联系,这不联系很大吗?” 李东阳摇头:“言之过早,莫不是于乔你觉得,张秉宽在考中状元之前,就有心思思虑《会典》的事?” “那……是不太可能哈?”谢迁也觉得自己所说的站不住脚,“那有没有可能是王济之?” 李东阳继续摇头:“看今日济之于朝堂上的表现,他对此也并不知情。” “那还有谁?总不会是林亨大?张、林二家或是要结成姻亲,但林亨大此人颇为清高,会瞧得上张秉宽?还以张秉宽负责修书?”谢迁也急了,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的,总不会是凭空出现的? 刘健道:“于乔,你从开始就关注错了方向。” “何解?”谢迁道。 李东阳笑了笑道:“若张秉宽真要修书,那必是他一人所为,否则如何体现其能耐?若真是如此的话,其实我们根本不必担心,因为……” 谢迁恍然道:“因为不可能完成!这不过这是有人在往外放烟雾!” “嗯。”李东阳点头,同时也在打量着刘健,想征求刘健的意见。 刘健却没有跟李东阳那样去下结论。 显然今天皇帝的态度,让刘健看出了很多问题。 谢迁笑道:“如果不是烟雾,那陛下大可让翰林院的人参与其中,却非说先不给这些人瞧,那不是说有问题?但这么做,对陛下和张秉宽,又有何好处呢?” 心直口快的谢迁,又说出个很不合理的疑点。 既然张周修书没任何进展,皇帝还提前说出来,还信誓旦旦说最近就拿出来示人…… 谢迁补充道:“要修个《会典》没个七年,想有进展也难?最初时我也曾参与一段,光是考据这一条,就破费心神,听说杨介夫先前修书时都废寝忘食,往往连续数日不眠不休。既然都知这修书不成,那陛下刻意如此说,难道不怕事后被人怀疑?” 李东阳道:“那就只有一种解释,在张秉宽在蒙蔽圣听。” 谢迁直接提出质疑:“那林亨大为何在看过此底本后,却又没任何意见呢?” 李东阳摇头道:“或是只有简单的部分,并不涉及到《大明律》等细规章条。” 说来说去。 连内阁这三位,都没法把准张周的脉。 “别无端猜测了。”刘健道,“回头找人去问询一番便可,看现在还有谁牵扯其中,大概也就明白一二。” “嗯。”李东阳和谢迁都在点头。 猜来猜去,还不如找人去探寻一番,只要有人能见到那部所谓的《大明会典》,基本上就可以水落石出。 “找谁?总不能去问林亨大?”谢迁笑着问一句。 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的问题。 信息不对称。 而且好像没法跟张周取得最直接的联系。 …… …… 有关《大明会典》的初稿,张周已让人做了简单的刻印。 其中由张周择选了一些可能会有争议的部分,单独誊录下来,找人送去给程敏政,再由程敏政提供参考意见。 程敏政人在家中坐……他在京师的宅邸,只留了一名老仆,既当门子又当扫院子的,平时生火做饭也是这老仆……程敏政大概觉得自己是被下人坑怕了,但凡是能自己干的事,绝对不再假手于人。 “《会典》?张秉宽?” 程敏政心想,这么荒唐的吗? 显然他心中没法把这两个关键词联系到一起。 “是的老爷。”老仆道。 “去把书抬进来……我亲自去。” 程敏政以为既是《大明会典》,一定是厚厚一摞,至少也有个七八十本书的样子,可到了门口,见到张周派来送书的锦衣卫,见到只有两个薄薄几十页的小册子,他登时眉头紧皱。 但他还是没有当着锦衣卫的面说什么。 拿回书,把门关好之后,他叹道:“就算天机之事,他有一张利口,到底还是不能信他身上的全部。这是在跟我言笑吗?” 程敏政捏着两本书,有种想把书丢在地上从此不理会的想法。 说起来是张周帮了他,但他又觉得是张周害了他。 从程敏政的角度,他会去想,要不是张周之前有那么大的风头,别人会误会张周找他索要题目? 不管是谁的错…… 都怪张秉宽! “老爷,先前来的锦衣卫百户,好似是说,那位张状元提到,老爷日后能否回朝,全看这次的机会了。”老仆本分中透出一些虔诚,该说的还是说了。 “就靠这个?唉!” 程敏政叹口气。 “好歹他也能掐会算,难道他真觉得,我是有何不甘心不成?倒还不如让我早些回乡,让我过几天清静日子。” 程敏政对于官场也没多大的留恋。 如同他在弘治初年被人参劾,便主动辞官回乡一样,当官对他来说真不是什么人生追求。 最多是点缀。 有则好,没有也不影响生活。 “老爷,咱家就怕快没米下锅了……” “啥?” “先前为了赎您的徒刑,花了不少银子,先前您买书的银子,都还赊欠着,人家听说您落难,去了咱祖宅讨,家里人不得已给支付了。家里也多番来信,说是希望老爷寻个门路,能帮补一些……” “咳咳!” 程敏政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当官,连一家老小都没法养活!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程敏政在那感慨。 “老爷,就算是给那位张状元面子,他也说了,只要您能在这上面多改动几个字,每个字都能给不少的润笔,您就从了。”老仆苦着脸。 他的想法是。 伱一家老小饿肚子,难道我一家老小不饿肚子? 作为程家的老仆,谁还不一样呢? “最烦的就是给一些不学无术的人掌眼书籍、字画,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唔,张秉宽应该也不算是不学无术是?” “是啊老爷,他是状元,不会无的放矢的。” “那就看看?” “看看。” …… …… 程敏政这一看不要紧,晚上吃饭时,老仆去送饭,程敏政都顾不上吃。 “没工夫,没我吩咐,不要来打扰我!” “老爷,还能看吗?” “出去!” 过了一段时间,老仆正准备睡觉,但见程敏政自己跑到厨房来。 “老爷,您?” “来找点水喝,怎干的活计?说不吃饭,连茶都不给送的?” 老仆想了想,是你说别让我打扰你,现在却说是我干活不力? 果然任何的老爷都难伺候。 …… …… 成国公府。 朱辅回到家,先去见了老娘,又把长子叫过去训斥一番,憋着一肚子火气,到正堂等着二儿子回来。 却是一直到二更天,下人才通报说朱凤一身酒气回家。 随后人被叫到他面前。 “父亲?” 朱凤还很意外。 本来朱辅说头一天就回来,朱凤还出城等,结果朱辅迟了一天才回,朱凤不可能天天出城等,跑出去找人喝酒。 朱辅道:“有点军功,不知道怎么得瑟了是?看看你这成什么样子?回头被陛下知道你这么不务正业,岂不是把你到手的侯爵给拿走?” “我……孩儿只是因为私事烦闷,叫上张兄一起去喝酒了。” 朱凤也很无辜。 最近又是离婚,又是一堆人请托,研武堂那么多破事招架不住,都想撂挑子了……不过是喝点酒而已,我又没耽误差事,不都是散工之后才喝的? 别说是我这个当讲官的,就是那些当学员的,他们该喝酒还不是一样喝酒? 难道指望这群大老粗去讲什么风花雪月? “你口中的张兄,是陛下身边那位神机妙算的张先生吗?” “是。” “哦,那没事了。”朱辅瞬间气全都消,反而是一脸热切问道,“除了喝酒,就没做点别的?” “父亲所问的,是何事?”朱凤半醉半醒,也没有政治觉悟,听不懂话中隐晦的意思。 朱辅道:“你们在哪喝酒的?没去教坊司,给找几个姑娘?” “就在普通的食肆。”朱凤摇头。 “不会办事!你可有问问他,陛下对……为父,可有何安排?”朱辅既想在儿子面前板着脸,装出严父的样子,却又好像是有事相求。 严肃占一半,恭维占一半。 然后就成了不怒不喜不悲不欢的状态,连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儿子面前抬不起头了。 朱凤道:“陛下不是让父亲去研武堂吗?” “哼!让为父去那种地方,听你们一群年轻人讲怎么开炮?有何可听的?”朱辅觉得皇帝这是在拿自己开涮。 学就学,居然是去跟儿子,还有儿子的朋友学。 丢人丢大发了。 “父亲,不单是您,连保国公和寿宁侯也在,而且最近还有不少的公侯伯派人来问我,看是否有机会也能进来学……我都跟来人说,要听陛下的吩咐……父亲,那不丢人。”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八章 此子心机很深 朱辅觉得自己老脸都丢到姥姥家。 这儿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喝醉了说梦话?劝你爹我看开点? 丢不丢人还用你个小辈来教? “知节,你二房是怎么回事?一回来就听伱祖母说,你居然跟你妻和离?” 朱辅到底是当爹的,在儿子面前还是要点尊严的。 有关给儿子当学生的话题,能不说就不说。 朱凤失望道:“我对彤儿很好,奈何她觉得在朱家受了太多苦,遭受了很多白眼,然后她就说要和离,我尊重她的决定。” “你,就算和离,你也该休了她!” 朱辅似乎对儿子和宁彤离婚这件事没意见,只是到底是休妻,还是和离,他还是比较介意的。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别人不会说她德行有亏。” “嗯?”朱凤一怔。 父亲到底是一家之主,担当还是有的啊,这是为女方的名誉着想,要不怎么说父亲才能当起这个家呢? “那你妻……宁家女如今在何处?”朱辅问道。 “她搬出去之后,没法回宁家,我就给她找了个地方住。”朱凤道。 “你!”朱辅又拿出恨其不争的神色,瞪着儿子道,“你跟宁家女都不是一家人,给她找地方住算怎么回事?你就不该再管。” 朱凤显然很有情义,他摇头:“怎么说也跟彤儿夫妻一场,难道看她流落街头而不管吗?” “嘶……你是缺心眼吗?她自己走投无路,难道不会自己寻人去投奔吗?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那位张先生就没过问这件事?”朱辅循循善诱,眼神更加热切起来。 似乎这才是他所关心的问题。 朱凤跟个傻大个一样,立在那摇头:“张兄说这是我的家事,不想多问。还说就算我们不是夫妻了,也会把我们当朋友。” “你!” 朱辅气得牙痒痒,举起手也不知是想打人,还是想拍桌子,最后还是放下来,“吾儿啊,你祖母的意思,你是没听明白是吗?” 朱凤道:“明白啊,祖母虽没明说,但我理解的是,祖母是觉得彤儿跟张兄之间有什么,想让彤儿离开朱家之后,直接进张家门,不然为何祖母说彤儿以后不得嫁人,除了跟张兄呢?” “……” 朱辅这才知道,儿子不是傻子。 有种儿子把他这个爹当傻子的意思。 “那你还执迷不悟?让为父怎么说你?刚觉得你有点觉悟了,你现在又这么不是东西吗?你什么奶奶蹬的样子,你不知道吗?不能跟人家做真正夫妻,就别耽误人家终身大事,反正也是嫁过人的女人,去到张府当个妾侍,还辱没了她不成?” 朱凤听了这番话,轮到他这个当儿子的无语了。 父亲这说得是人话吗? 大明的成国公,居然让儿子跟儿媳妇和离之后,再把儿媳妇送给当朝的权贵当小妾? 不丢人吗? 显然朱凤不知道,他这位老父亲,在巴结权贵方面是多么没有底线。 “怎么?”朱辅怒视着儿子,“你觉得为父做错了吗?” “没……没有……”朱凤心里这么想,也不敢直说。 朱辅道:“想想人家威宁侯,当初乃大明部堂尚书,权倾朝野,见到当初得势的汪直,还不是当祖宗一样供养?就算以后落罪了,现在却还是对张先生巴结恭维,孙女说送过去就送过去,人家有想过个人荣辱吗?” 朱凤苦笑道:“父亲,咱家好像……不一样?” “哼!有何不一样?你要记得,这朝中的文臣,始终要压我们一头,让我们去攀附文臣,那是不可能的,属于自己把脸凑上去给人撇巴掌!但若是陛下跟前的近臣,如同张先生这样有本事的,那就不一样了。”朱辅还在教育儿子。 不过在朱凤听来,全都是一堆歪理。 朱辅冷冷道:“难道你不是靠攀附张先生而升侯爵的?” “嗯,是。”朱凤倒也不否认,“不过父亲,儿也是不阻碍彤儿去追求幸福的,可是跟彤儿说了,彤儿把我骂了一顿,说我卖妻求荣!” “儿又跟张兄说了,他也不要啊,不是儿不想帮他们,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祖母只是听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就一口咬定他们之间有什么……以儿的了解,他们压根就没多少来往,不过是送了一本书而已。” 朱凤也不傻子。 自己出征在外,难道家里的夫人都看不住? 如果宁彤真的跟张周之间有什么,他早就知道了,而且现在他也真的去尝试过了,没有似乎是真的没有。 至少他看不出任何有的迹象。 朱辅道:“那你也不能再理会宁家的事。” 朱凤问道:“那儿是可以跟宁家人说,让彤儿可以自行婚配?” “不行!”朱辅回答很干脆,“不是为父给她找麻烦,是你祖母的意思,长辈的嘱咐可要铭记在心里!难道你都不懂孝义吗?” 朱凤听了心里直打鼓。 这是个什么爹啊,自己窝囊,还要把事往老太太身上推?丢人啊。 出去别说是我爹。 朱辅眼见自己面子也挂不住了,冷冷道:“回头再跟京师的名门贵胄给你说一门亲事,以后那小门小户的就不作思量!你现在也是安边侯,正是少年得志时,才貌人品皆都上乘,更得陛下欣赏,你要继娶的消息传出去,登门求亲的必定络绎不绝!” 朱凤一脸为难:“父亲,还要祸害人家吗?” “混账!朱家有后,比什么都重要!就算你再瞧不上女人,也把朱家的香火给继下去不可!难道让安边侯在你这一代便终结吗?” 朱辅拿出怒不可遏的模样,气势仍不足。 他并未虚言,在大明,侯爵和伯爵不是说你没儿子,就能直接通过过继或者是传到旁支的方式来解决,很多爵位也因无嗣的问题而没有传承下来。 这是在提醒朱凤。 婚姻生活你可以不要,但子嗣必须有! …… …… “什么意思?你还想让我给你生个儿子不成?” 当朱凤去拜访宁彤,名义是去看看宁彤过得好不好,其实就是过去找个朋友诉苦。 结果差点被宁彤一口啐在脸上。 臭不要脸的男人,今天本姑奶奶算是见识到了。 朱凤急忙辩解道:“没有没有,彤儿你误会了,我没有这意思。” “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唤我闺名?今天让你进来都是看在你相扶一场的份上,可别不识趣!”宁彤气势很足。 好像朱凤才是吃白食的小白脸,她才是大金主。 朱凤道:“父亲只是告诉我,无论如何,还是要继娶的,你的位置要有人替代,但要有个子嗣……太难了。” “哼!” 宁彤翻个白眼,“让你大哥过继个儿子给你,不就行了?” 朱凤哭丧着脸道:“我大哥也没儿子啊。” “这怪谁?怪我不能生吗?还是说你们准备以这个出去宣扬我犯了七出之条?”宁彤很不客气。 “没,没……” 朱凤本来是想来找安慰的,结果…… 他真的很安慰。 好像被宁彤骂一顿,他心里就舒坦多了,越是被骂还越喜欢来,这也是他之前为何特别在意宁彤的原因。 因为宁彤身上找不到夫妻的感觉,却能找到一种……让他心安的感觉。 宁彤那得理不饶人的气势,既是被他助涨出来的,又是他所中意的。 然后…… 宁彤就成深闺怨妇了。 “要儿子,跟张秉宽要去,他过继个儿子给你也一样!”宁彤挖苦一般道。 “呵呵,彤儿……宁小姐,别拿我逗乐了,我倒是不介意,就怕张兄他不可能接受,再说王公贵胄家怎可能会接受这种异姓的过继?你当是民间养义子呢?” 朱凤倒也清楚,要儿子这件事太远了。 他现在连个媳妇都还没有呢,现在再给他个夫人,他也照样会跟对宁彤一样,甚至他只觉得宁彤适合当他的妻子。 至少骂他的时候一点不留情。 换了别人,他还适应不了那种相处方式呢。 …… …… 程敏政府。 程敏政在家里苦心研究张周给他的两本小册子,翻阅了大量的书籍。 这天王鏊来府上拜望时,跟着程家老仆到程敏政的书房,看到满书房堆得很杂乱,却好像又隐约有条理的书籍,王鏊也不由皱眉。 “克勤……”王鏊叫了一声。 程敏政居然都没听到,就好像个书痴一样,继续翻阅书籍,一边翻阅一边嘴里还在嘟哝:“怎会这样呢?怎会这样呢?” 老仆道:“王学士,您见谅,我家老爷不让给他动这些书,要不您看找个地方,先坐坐?” 王鏊大概明白,就算程敏政的书房乱,至少地上的书籍也是程敏政分门别类,按照一定的规则摆放的,这方便程敏政随时查阅。 等老仆退下时,王鏊还特别说明不用上茶了。 他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济之,招呼不周,见谅!” 程敏政没抬头,便说一句。 这让王鏊知道,其实程敏政早就留意他到来,只是先前程敏政忙着查阅书籍,没时间搭理他。 王鏊道:“克勤兄可是需要我相助?” “不用,就这几本书,我还行。”程敏政一副要事事亲力亲为的样子。 王鏊皱眉。 就这还只有几本书? 程敏政翻看了一会,最终好像是很气馁一般,站起身走到王鏊面前,也坐下来,垂头丧气道:“可惜啊,现在不在翰苑中,宗籍我无权翻阅,那么多为修《会典》而准备的参阅书籍也看不到……” 王鏊苦笑道:“克勤兄何以如此?” 程敏政随即将张周给他的那两本小册子,递给王鏊。 王鏊拿过来看过,他毕竟也修撰过《大明会典》,大概知道这两本小册子的价值。 程敏政道:“我觉得,这位张侍讲在总结《会典》涉及到宗人府事上的详尽,已超出了先前各典籍所总结的内容。至于其余的,他所整理下来的,都是难点,之前有几个问题我也曾考究过,未得结果,本来介夫对此了解颇多,要是他也在的话……” 程敏政不由想到了杨廷和。 杨廷和在翰林院中,主要就负责修《大明会典》,之前在修书之事上,就是程敏政的左右手。 在程敏政走之后,多数事都是由杨廷和牵头,正因为杨廷和在修书方面的功绩,让刘健等人认为他有成为翰林学士的潜质,既然皇帝要再提拔个翰林学士上来,为何不让杨廷和以翰林学士的身份负责修撰《大明会典》呢? 但随后就遇到了文臣跟皇帝推举翰林学士人选不同的问题。 负责教学的王鏊上位。 杨廷和则回乡省亲去了。 王鏊问道:“秉宽所修的全书,你可有看过?” “没有。”程敏政道,“不过光是看他所整理的这些,就知道他基本已完事了,因为有些就算我不用去考究,也知他说得没错,有关引经据典的方面,他列得其实已经很详尽,但有些书到底去哪里找……这才是问题。秉宽他居然都能看过……他腹中到底是有多大的才华?” “呵呵。”王鏊继续苦笑。 程敏政小眼神瞄着王鏊,一脸赞叹道:“济之啊,之前我觉得你选一个有方士倾向的解元出来,是走眼了!但现在我却觉得,最慧眼识珠的人,是你王济之才对。难怪陛下对你如此赏识啊。” 本来王鏊来,还有点尴尬。 这属于现任翰林尚书登门见前任翰林尚书,就算程敏政鬻题案跟他王鏊没什么关系,王鏊还是觉得难跟程敏政沟通。 但谁知程敏政一点介意都没有,反而来夸他眼光卓绝。 程敏政叹道:“张侍讲说,只要我能改动上面的文字,便可以厚资相赠,若要随便改动几字,倒也未尝不可,但对于行文并无甚助益。无能为力啊。” “克勤,你的才华,于馆阁之内无人能比,何以要如此抬举一个年轻士子?” 王鏊不想看到程敏政如此妄自菲薄。 程敏政笑道:“不服老不行啊,你来的意思,我明白。要让我给秉宽所修撰的《会典》给个评价,那就是……集大成,至于是何人在背后帮他,或者是否有人帮他,我也就不去探究了!以后朝堂没我什么事。” 王鏊只当这是程敏政托词要彻底跟朝堂划清关系的借口。 “济之,若你去见刘阁老和宾之他们,记得跟他们说,不要对张侍讲有太多的芥蒂,他是大明将来的希望。”程敏政对张周似乎寄予厚望。 王鏊摇摇头道:“我主要不是来问你这个的,之前你在翰苑中,有几件事没有处置完,需要跟你对接一番……” 王鏊很识相。 就算明明是来想从程敏政这调查张周《大明会典》的修撰情况,他也不明说。 身在高位,王鏊做事就比程敏政有城府,性格也没程敏政那么张扬。 …… …… 宁彤派人送了书函给张周,送书函的人正是朱凤。 约张周在出城演炮的某日,进城后到城内一处茶寮内相见,还说明不要带朱凤去。 “知节,这算什么意思?”张周问道。 张周想说,你这是想当“前辈”,还给你前妻和“后辈”铺路? 朱凤摇头:“宁小姐说她有件涉及到生意上的事,跟你谈谈,她以后想自立,但具体怎样她不肯说。对了张兄,家父让我娶妻生子,这件事你看……” 张周拍拍朱凤的肩膀:“知节,多加努力!” 多余的话也不用说。 让朱凤自己慢慢体会去。 …… …… 翰林院内,谢迁到访,特地把目前负责修书的梁储和王鏊都叫过去,问询一下意见。 梁储大概跟谢迁一说,谢迁发现跟内阁之前所了解的,并没什么大的差别,也就先让梁储继续回去办事。 “怎样?” 谢迁打量王鏊。 王鏊道:“克勤只见过秉宽给他所列的两个册子,都是《会典》修撰中碰到的难题,克勤翻查典籍多日……苦思无结果。” 谢迁笑道:“那些难题岂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心里在想,还以为张秉宽多牛逼,原来遇到难题还是要求助于程敏政这个前“副总编撰”啊。 王鏊摇头道:“于乔你或有误会,我是说,秉宽其实已将这些难题都做了注解,只是克勤那边翻阅典籍,发现无能删改之处,有些……连他自己都无法去求证,还自艾说未有机会再进翰苑,翻查先前所筹备修书的典籍。” “啊?” 谢迁这下手臂都麻了。 “那全书呢?克勤没看过全书?”谢迁追问。 王鏊继续摇头:“的确没见过,但以克勤的分析,既然秉宽能找出修《会典》中的难点,并一一注解修撰,其余部分更不应该出现大的疏漏。但具体如何,可能还要等底本送到翰林院之后,再派大量的人前去考证。” 谢迁摆摆手道:“若底本都送来了,成书或就是陛下一句话的事,考证出来有问题,修书的功劳也会近乎全归在张秉宽一人之身。” 王鏊道:“那谢阁老……” 谢迁一脸悲叹之色道:“我算是看明白,张秉宽明明可以不动声色,一人就把书修成。却提前将这部书的事泄露出来,并不是虚张声势,其实是想让我们服软。” “他是想让我们去找他,商议联名联合修书……把功劳摊薄一下……既显得他有本事,又让我们不得不在修书等大事上依从于他。” “此子心机很深啊。”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九章 宁小姐的大算盘 京师,蒋家。 张周的大舅子蒋山同指挥着一堆人,把大箱小箱的银子、铜钱抬到了院子里,随后带了账目去见蒋德钟。 “哈哈,就说这京师遍地黄金,多亏有我的秉宽贤婿啊。快去将他送来的御赐美酒带过来,我今天要好好喝两杯。” 蒋德钟志得意满。 蒋山同道:“父亲,喝酒容易误事,您迟些时候还要去见都督府的人,若是被人嗅到一身的酒气就不好了。” “我贤婿乃是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我问过,秉宽他就算只是个虚职的同知,说话的份量也比那些什么左右都督大多了!你没看到,最近京营跟我们做买卖,就没有一次赊欠的?甚至都是提前把银子送来!这就叫权势。” “可是父亲,您先前可是说过,以后家里的事,决定权都在妹夫身上。” 蒋山同对此多少有些不满。 我才是你长子,你把家族决策权托付给外人? 蒋德钟瞪他一眼道:“张、蒋,为父还分得清楚,不用伱来说,先要有那实力,才有资格谈别的。去拿酒来,你不喝拉倒。” “是。” …… …… 张周下午日落前,在茶寮见到了宁彤。 此时的宁彤穿着非常朴素,不像是曾经穿金戴银的富贵,似还有意以粗布荆钗的衣服,呈现出她现在很“落魄”。 “朱夫人,您怎这般光景?是怕在人前露富吗?”张周笑道。 宁彤对张周倒很客气,请张周坐在茶桌前,她还看了看立在门口的几名便衣锦衣卫。 “小女子如今已不是什么朱夫人,还请张大官人不要称呼错了,小女子得脱身不用再理会前事,身无长物,也只能如此了。” 宁彤显得很感慨。 怎么说也是“净身出户”,当然在这年头,想和离之后分家产是不可能的。 有一说一,张周倒觉得朱凤很讲情义。 “宁小姐,你是以为我没跟知节见过?他可是说,你的妆奁可都退还给你,听说你们宁家当初给你的陪嫁可不少,这几年你吃住都在成国公府,贴身之用好像没多少耗费?” “嗯……” 宁彤脸色就不太好了。 本来还想在张周面前装穷,结果上来就被张周给揭穿。 她有种被人看穿底牌的懊恼。 张周笑道:“若是生活不济,你可以跟我说,我……转告知节,他怎么说也要负责你的下半生,我来帮你筹谋。” “不必了。”宁彤很直接便回绝,“小女子并无须张大官人给筹谋,小女子以后想做点小本生意,自立自强,再不依附于谁。” “哦。” 张周点头。 宁彤要做买卖,出来当商界女强人,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好,宁彤算是他见过这时代少有的独立女性了。 你经商就经商,居然来找我……那只能说明你想经营的项目,是跟我有关系的,然后想从我身上获得一些政治便利。 至于你在我面前穿着荆钗布衣的,就是为了体现你穷,引起怜悯。 “女子在这世道,很难长久经营,还是说,有人能给宁小姐一些指点?”张周问道。 宁彤道:“曾在成国公府时,替安边侯跟外人经商,结识一女,在江南行盐,生意做得不错,如今她听说北方都督府等衙门采购之事,皆都是以投标的方式进行,外人皆可参与其中,便与我商议,一同行此高买低卖的行商买卖。” 张周闻言微微眯眼,点头表示会意。 这说得……大概就是那个曾在清宁宫重修采购,朱凤做木石料生意时,短暂出现过的陈家女。 “她到现在都还没回南京吗?”张周笑着问道。 宁彤蹙眉不解道:“她为何要回去?” “是啊,她本就跟知节做过生意,知道知节做生意直爽的秉性,再加上她跟你有私交,在你落难时便投以橄榄枝,让你感念其恩德,并鼓动你做行商买卖……话说回来,你们这可不算是什么行商,根本是牙商,塌房邸店的买卖你们女流最好还是别碰,没有朝中权贵撑腰,这生意做不下去。” 张周看得很透彻。 陈家女这是对宁彤有情义吗?老公外面有男人,老婆在外面有女人? 陈家女根本是在进行投机,但张周其实并不清楚宁彤跟陈家女的交情到底如何。 “所以我来找你了。”宁彤道。 张周拿起茶杯,还没喝一口,就把茶杯放下来,皱眉道:“你说话还真直接,我为何要协助你?” 宁彤瞪大双眸望着张周,眼神好似在说,我为何来找你,你心里没数吗? “回答!”张周可不像朱凤那样,会惯她毛病。 宁彤面色带着坚毅道:“因为只有你能帮我,除非你想让我坐吃山空,或者将来流落街头。” 我擦。 张周心说,这是道德绑架啊。 “只有我能帮你,所以我就要帮你,宁小姐,你是不是太强人所难?官商勾结这种事,一向都是朝廷上下要打击的,以我目前的地位身家,看不上那点银子,也没必要为帮你而惹一身骚,你倒是说说,还有更能打动人的理由吗?” 张周可不想无缘无故当冤大头。 宁彤道:“还有个理由,你的岳父,不值得替你打理行商的生意。” “哦?说说。” “我从陈家妹妹那得知,你岳父蒋家人,接的是都督府的采办生意,名义是竞标,却暗中跟都督府的人勾连,找人假投标,却令那些真想投标的人无门路可寻。结果最后中标的都是蒋家人,或者是他周围的人。这种人,你敢对他委以重任吗?” 宁彤侃侃而谈,显然在来之前,有人给她上过课了。 女强人走向社会的第一步,先了解这世道的险恶。 张周微笑点头道:“很好,你说的,叫围标,是因为现在竞标的监管并不健全,说白了是有人有意想送银子给我,门路没有,就送到我老泰山那去。就算我不需要这些利益,或者说,我要阻断蒋家的利益来源,可我为什么要把利益给你,还有你背后的陈氏女子呢?” 宁彤贝齿咬着下唇,思索之后,回答不上来。 “蒋家是有不合规矩的地方,但基本的规则,还是遵循的,既然没有监管,以后加强监管就是了,现在你是想让我把这种私相授受的事,从蒋家挪到你们二人身上,等于是往你们手上送银子,这怎么可能呢?” 张周在笑。 你宁彤只看到了利益,或者说我能给你们带来的利益,却没考虑过,我为什么要给你们利益。 宁彤道:“我不求你一直帮我,只让你帮我一次。” “一次?” “是,就是重修偏关关城的事,需要诸多的石方、土砖和木料等,京师将会调拨一大批的木石料前往偏关。” 宁彤的目的性很强。 张周盘算了一下:“京师调的木石料,价值就在十万两以上,你和那位陈氏女,能吃得下这种生意?” “事在人为。” 宁彤的意思,这生意他吃定了。 重修清宁宫这种工程,基本由权贵接手,但一家权贵也出不到十万两,更多是需要朝廷把银子调拨下来之后,各家再去采购,所以接单的肯定是勋贵这种本身有实力和信誉的。 而宁家女不过是江南的盐商,以南美白银未大量流入明朝之前,弘治年间白银的价值,宁家女想要独吞这笔生意就有点蛇吞象的意思。 “以我估量,你们拿不出太多的银子,才需要我来相助,这样在竞标之后,银子能第一时间调下来,市面上的木石料也能第一时间收购完备,再运送偏关?” “是!” 张周暗忖。 宁彤啊宁彤,你还真是温室中的花朵。 别看朱知节没给你婚姻生活,人也不着调,但他好歹是把你保护起来,令你身周有四堵高墙,令你见识不到这世界有多么险恶。 上来做生意,就想吞下这么大的生意,还想玩“釜底抽薪”,直接找我这个“权贵”来给你们运作。 真是天有多大,野心就有多大。 “事成之后,我能拿到什么?”张周没直接回绝,好像很认真跟宁彤探讨起“分赃”的问题。 宁彤道:“利润的五成。” 张周点点头道:“很合理,事不成是不是我也没什么责任?” “有你相助,事能不成吗?”宁彤觉得张周只是不想帮忙的托词。 “有道理,我出手,十有八九是会成的,那宁小姐,事后你能分到几成利润?” “三成。” “哇,那位陈氏女还挺仗义的,转这么一大圈,才拿两成利?光是给你这三成,至少也有个几千两甚至上万两银子了,难怪你说让我帮你一次就行。” 张周在笑。 宁彤可能是被人pua,以为干成一件事,就可以走上人生巅峰,从此人生不愁,再也不需要男性。 “你帮忙吗?” “可以帮,但说好了,就一次。怎么帮?”张周没有回绝。 甚至还很主动要应承这件事。 宁彤道:“只需要告知我们蒋家的竞标价是多少便可,还有……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的竞标价,除了蒋家之外,似乎别家都没能力应承这差事。若是有那种,还请帮忙给扼制。” “嗯。”张周点点头,“听起来合情合理,其实只要我去都督府走一趟,这事基本就办成了。没人不会给我这面子。” “如果帮成了……我会感谢你。” 宁彤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就谈成。 张周笑道:“别感谢我,以后别来烦我就好。” 宁彤本还想说什么,尤其涉及到她以后婚姻大事,毕竟朱家放话,除非跟张周,否则她连嫁人的权力都没有,只能私奔。 但她最后还是没说。 “需要签订什么协议吗?如果赖账什么的……” 宁彤道:“只要你帮忙做事,还怕我们赖账?以你手上的权力,怕不是我们两个小女子能对抗的?” 张周一听就有点火。 你还知道你们是两个小女子?还知道自己对抗不了权贵? 就这么被陈家女给设圈套拉进去? 现在跟你说,那陈家女是在利用你,甚至是在坑你,你肯定会觉得我是在挑拨你们的姐妹关系? “有道理,那此事就这么定了,这两日我就去都督府帮你打听一下,工部那边我也会帮你们走走,不过我是兵部郎中,不是工部郎中,工部那边是否给我面子我就不知道了。” “嗯。” 宁彤点头,还是保持了缄默。 …… …… 宁彤跟张周在茶寮门口分道扬镳。 等宁彤乘坐小轿走了,一直等在对面米铺里瞄着的朱凤才屁颠屁颠跑过来。 “张兄。”朱凤堆笑望着张周。 张周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情缘未了,想见出来见便是了,躲躲藏藏像什么样子?” “没……我就是想知道,她想做什么生意?”朱凤很实在。 宁彤也利用了他的实在。 朱凤还一直以为,宁彤所说的做生意,是想开个小铺子什么的,因为手头银子不够才想找张周借,而朱凤想暗地里接济宁彤一些。 朱凤个人还是比较大方的,就算家族不能给宁彤什么,他个人愿意把二房家产的一部分给宁彤。 张周也觉得,像朱凤这么“重情重义”的“男人”,这世上也太少了。 欸? 咋这奇怪咧? 张周收摄心神道:“她不过是做点小买卖,明日早朝我要去参加,要回去做点准备,你不去的话咱就此作别?” 朱凤道:“如果彤儿那边需要银子,张兄你只管跟我说,她跟我做夫妻,我们一起赚了不少银子……当然这都是张兄你的功劳,我想多给她一些,让她可以于京师立足。甚至想帮她买个宅子。” “你怎么不自己跟她说?”张周问道。 朱凤一脸惭愧道:“她不想接受我的好意,我也只能通过你帮她了,夫妻一场……我愧对于她!” …… …… 宁彤回去之后,就见了陈家女。 陈家女住在京师的商馆内,从宁彤这里得知张周会相助的消息之后,她难掩脸上的喜色。 “我们真的行吗?”宁彤反倒有些不自信了。 张周那边说是会帮忙,但张周也说了,这生意摊子太大,她们两个女人很可能应承不下来。 陈家女道:“姐姐放心,小妹一定能把事给办妥,我们手上的木石料,也不能让那些黑心的勋贵给占了去不是?还有蒋家!本以为都是南京来的,会互相扶持,但现在他们更好像是吃人不吐骨头!” 宁彤道:“张周的岳父,真这么过分吗?那他的女儿……” 陈家女摇头道:“没见过那位张夫人,不知她的品性如何。姐姐何以会在意这个?” “嗯。” 宁彤没跟陈家女提及,她为何要去思考蒋苹渝的人品问题。 宁彤岔开话题道:“现在可以竞标了吗?” “不行。”陈家女道,“我们手上的材料还不多,如果要竞标,至少要有个三四成的材料,才好跟人谈价,而且我们要提前把契约都签好了,等朝廷放银子过来之后,能第一时间把材料采购齐备。” 宁彤道:“到时不会有人故意不给材料?” 陈家女看出宁彤还是有经商天赋的,大概知道经商中可能会遇到的问题。 “一般不会,因为跟我们做生意的,都是经常游走在江淮的徽商,他们最注重信誉。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要花费两三万两银子来采购……” “是银子不够吗?” “尽量!” 陈家女似乎也是在砸锅卖铁。 旁边跟进来的婆子道:“小姐,我们账上的银子不多了,先前还有蒋家欠我们五六千贯,到现在都还没支给,若是再调用的话,只怕连祖宅都要……” 没说完,但宁彤也知道,这对陈家小妹妹来说,也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没事,有那位张状元相助,没什么可顾虑的!先前签的契约,都给兑了,回头再去蒋家催讨。”陈家女道。 宁彤道:“我那里还有一些本从娘家带过来的妆奁,不如一并给你用。” “姐姐,那是你贴身的嫁妆,怎可以……” “没事,能带出来都很好,本以为要孤身一人出来。就算再不成,我也不至于会饿死。” 宁彤倒也想得开。 既然是破釜沉舟,为啥人家都要抵押或者卖祖宅,而她就要守着那些嫁妆不放呢? 这叫同甘共苦。 陈家女道:“那多谢姐姐,这次我们不成功便成仁。” “嗯。” 姐妹二人双手握紧,就好像要一起乘风破浪踏雪无痕…… …… …… 张周当晚就去找蒋德钟,探了探蒋老头的底。 却正好碰上陈家派人来讨债。 “出去说,哪有现兑银子的?让他们半个月以后再来!”蒋德钟拿着酒坛,正要倒酒,不耐烦吩咐门子。 把门子打发出去。 张周不屑道:“我说老泰山,你也太不像话了?人家来跟你讨货款,你都能推三阻四?你现在缺银子吗?还是说的都督府欠了你的银子?” “那……那倒没有……”蒋德钟一脸尴尬。 张周道:“那就赶紧给!不给人家银子,人家怎么办事呢?” “贤婿,她要办什么事?”蒋德钟一脸不解。 “当然是以财生财!”张周自然不会告诉蒋德钟他的目的。 蒋德钟笑道:“贤婿你这么帮陈家人,是否对那小丫头有什么意思?她招赘可招了几年,到现在都还没……” 被张周瞪一眼,蒋德钟作为张周的岳丈,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章 不在于怎么治,而是治不了 张周再一次参加朝议。 奉天殿内,没他什么事,他现在仍旧列在文臣之列,当天就是听完一众人的进言后,出了奉天殿就会跟萧敬一起去乾清宫。 他跟别的大臣完全不同。 当天却是皇帝跟内阁就《大明会典》摊牌的日子,因为张周当天入宫时,已将他所编撰的《大明会典》成书,送到宫里来,皇帝也不打算亲自看,毕竟看不懂,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完成。 但事却不能泄露出去,在朝议结束之后,刘健也得到吩咐,让一起去一趟乾清宫商议事情。 “刘阁老,不知所为何事?最近朝中可有大事,需要多番内廷商议?” 屠滽作为吏部尚书,走过去好奇问了一句。 刘健等阁臣最近被皇帝乾清宫召见的次数有点多,屠滽作为吏部尚书却很难享受到这种待遇,他也想知道皇帝跟内阁之间在搞什么名堂。 刘健不想回答。 如果被人知道《大明会典》由一个人修撰完成,剩下的人全都是摆设,别说是内阁三人,就连整个翰林院体系都要因此蒙羞,现在皇帝只跟他们几个阁臣还有王鏊说了这件事,也是很给面子了,如果再让屠滽他们知道……那就等于是将丑闻公之于众。 谢迁凑过来笑道:“没什么大事,翰林院上下都在忙呢。” “是啊,是啊。” 有大臣过来凑一脸,还在应声。 翰林院忙吗? 可能。 大明各级的官府,要说最清闲自在的,可能就属于翰林院的官,都说那是清贵之所,一个个每天都无所事事,甚至点卯的事都不用做,跟别的衙门上下紧张的氛围完全不同。 这边说话被谢迁打岔,刘健也寻着机会出来,跟随小太监一起往乾清宫方向走。 …… …… 乾清宫内。 一整套的《大明会典》摆放在那,刘健到来时,张周已经跟皇帝谈了好半天了,而且是谈笑风生那种。 皇帝也不在书案之后,跟张周近乎是并排站着,一点架子都没有。 刘健曾经也憧憬着皇帝可以跟他们文臣之间如此平等相处相待……但这不过是梦想,却好像全都在张周身上实现了。 “刘卿家来了。”朱佑樘不等刘健施礼,便抬手示意他不用拘泥那么多君臣礼数,“一早朝议之前,朕就派人告知过阁部,今日要找人校对秉宽所修的《会典》,但此事不能对外声张,除了翰林王学士之外,最好只有一两人参与其中,刘阁老可有想好找谁?” 刘健面色为难。 这么一整套书,说是校对,但其实是审查。 看这套书是否真的如张周和程敏政之前吹的那样,到了可以直接刊行的地步,这么费时费力的工作,涉及到考证等事,找一两个人来……闹呢? 难道让我们内阁这三个老家伙也参与校对?就算再加上王鏊,这工作量也大到惊人啊。 张周笑道:“刘阁老是否觉得人力不足呢?有关考证的事,在下特别准备了一份书卷,涉及到出处和循例的部分,应该能轻省不少。” 张周之所所以没直接就把书拿出来,而是要先行准备,甚至还去问林瀚和程敏政的意见,更多是因为有些法例、衙门涵盖职责等,照本宣科容易,但毕竟是“口说无凭”,不能你说这个职位该干嘛就干嘛,需要有出处,没有出处的则需要援引先例,比如说在正统、成化年间出过什么事,当时朝廷用什么办法来解决,当时朝议有什么结论之类的。 这是充分考虑到文官会挑刺。 本来双方就不对付,现在张周还越权把翰林院的工作给干了,等于说张周的下马威越来越狠,文官那边在窒息之前还是会想办法挣扎一下的。 刘健道:“张侍讲可真是思虑周详。” 言外之意,你这是知道我们要给你挑刺,所以才准备这么充分? 张周笑道:“哪里哪里,都是为朝廷办事,而且《会典》一书功在千秋,也并非在下一人的功劳,还需要翰苑的同僚通力配合。” 本来刘健还在想,以如何的方式去跟张周进行“谈判”,把《大明会典》修撰的功劳给分出来,现在他看出来,不用他来提,张周已经主动提出来。 心里不乐意,但其实还是松口气的。 如果真由张周一个人把书给拿出来,而以皇帝对张周的信任,再找人勘校一番,发现张周的书到了可以刊行的地步……那翰林院的官员可以集体请辞了。 现在好歹双方还留有余地。 只是他现在心里还在想,这小子是真这么自信吗?凭一人之力,就能把书给修好?他是几时开始的?背后到底有谁在帮他? 朱佑樘道:“校对所需时间,还是不宜耽搁太久,两天时间最多了。刘阁老可有想好找谁来参详?” 不能带回翰林院,大概的意思是要送去内阁值房。 刘健道:“请翰林侍读梁储。在杨廷和回乡省亲时,由梁储代为负责校对、修书之事。” “好。”朱佑樘也没征询张周的意见,往萧敬那边看一眼,“派人,传梁储入宫!” …… …… 一整套的《大明会典》,由司礼监派读书房太监,六个人抬着,再加上前去监督的陈宽,一共七个人。 跟着刘健抵达内阁值房。 李东阳和谢迁看到这架势,便知道皇帝和张周不是玩虚的。 书都给抬来了。 大概的意思,回头就可以直接刊行。 “陈公公,您是否要留下?”刘健问一句,说这话其实就是在提醒陈宽,伱可以走了。 本就是皇帝派来的,还用你刘健问是否留下? 你既然问,就是下逐客令。 陈宽苦笑道:“咱家就近找地方先歇息一下,等那位梁翰林到时,再送他过来便是。” “好。”刘健点头。 如果有陈宽在,那内阁三人要进行讨论就要有所顾虑,怕被陈宽听去告知皇帝。 等陈宽出去之后,内阁值房内的氛围好像瞬间轻松了许多。 谢迁笑着问道:“要不要去给事中值房调几个人过来帮忙?” 刘健和李东阳都瞪他一眼。 “于乔,这都什么时候了,这种玩笑不必开!”李东阳提醒,“是跟陛下提请让叔厚过来?” “嗯。”刘健点头,“济之也会同来。” 李东阳叹道:“最好不要再让外人知晓有此事,却不知这书到底如何?” “自己看。”刘健很是焦躁。 书到底是胡编乱造,还是说已达到极高的标准,再或是牵强附会等……都需要验证之后才能定。 …… …… 乾清宫内。 朱佑樘在送走刘健一行后,一点都不担心他们能在张周修撰的《大明会典》中挑出毛病。 连程敏政都觉得无可挑剔,还有什么理由去怀疑呢? 治国,朱佑樘非常倚重内阁铁三角,但涉及到造学问方面的事,皇帝就很依赖程敏政这样的大儒。 张周也觉得皇帝在这点上做得很好,至少做到了唯才是用,连他自己,不也同样是靠实力获得皇帝信任的? “秉宽,你看,这里有一份上奏,说是乌斯藏今年又要来贡,听说还派了两拨使节,第一波已经入蜀,估计再有一个月便可抵达。”朱佑樘拿出一份地方上奏。 乌斯藏,也就是西藏。 以张周所知,乌斯藏曾在弘治八年遣使上贡,这是自正统末年之后,相隔几十年后乌斯藏重启上贡,大明对其礼遇颇佳,赏赐也很多。 历史上乌斯藏也在弘治十二年两次上贡,其实就是上贡得到回赠尝到了甜头,想多来几次,随后礼部官员以“一岁再贡非制,请裁其赐赉,从之”,意思是,你一年进贡两次坏了规矩,要裁撤其赏赐,皇帝就同意。 随后几年乌斯藏就没再来,一直到正德元年才有下一次的上贡。 治理藩属国贪得无厌最好的方式,就是不以所谓天朝上邦的礼数自居,不当凯子,那藩属国也就识趣了。 张周笑道:“陛下,您跟臣说这个,是不是……因为有特殊的原因?” 张周是明眼人。 外蕃上贡,跟他有啥关系?他又不在礼部供职。 朱佑樘叹道:“所以说还是秉宽你看得透彻,朕在上次乌斯藏上贡时,就曾问询过有关天命等事,或许是他们知晓朝中如今朕多有征询于你,而你能上达天意,才会派人来。” “哦。”张周笑着点头。 乌斯藏在明朝,一向有“法王”或者“活佛”能知晓未来事的传闻,因为弘治帝很相信这个,所以他们也很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让大明当“冤大头”。 在正德十一年,乌斯藏上贡时,就提到其境内能知晓未来事的活佛,正德帝派太监刘允去迎,结果到了地方活佛久不出现,双方还发生大规模械斗,令大明使团死伤过半。 朱佑樘道:“没有让你跟谁相比之意,但或许他们上贡,或有针对你的意思。” 张周笑道:“臣从未有与人相比之心,也不在意他们是否有何特殊目的。” “是啊,朕也看出来,他们跟你相比,什么都不算。”朱佑樘笑道,“以前朕还真想多问问他们大明的将来,但现在问你,不就够了?秉宽啊,最近有时间……不妨再多算几卦。” “这个……” 张周知道,自己所产生的蝴蝶效应越来越大,除了天灾,人祸方面基本已经很难有建树。 “哈哈,看你这样子,也不为难你,若真能算出来也好,算不出也无妨,你所做的,对大明来说已足够。”朱佑樘笑着安慰,“最近北方的雨水很多,民间都在议论,说这是上天赐给朕和万民的恩泽,朕知道这都是你的功劳。” “陛下说笑了,这雨又不是臣求下来的。” “那也差不多。好了秉宽,去给皇后诊治,朕身体调理到差不多,也该多调理一下皇后……最近皇后那边……还是没什么动静,朕也着急啊。” “是!” …… …… 张周要去当“妇科大夫”了,要给张皇后调理身体。 相比于调理朱佑樘,其实这才是张周所擅长的,不就是拿出后世中医那一套,调理“宫寒”之类的?这药方,自古多了去,长期调理下来,要说一点作用没有……谁知道? 张周跟萧敬到了交泰殿之前,已有两名小宫女立在那,这宫女的姿色…… 张周只能说很丑。 张皇后也是有心机的。 宫里不可能没有宫女,而且宫女有机会跟皇帝单独相处,万一真被小宫女跟皇帝发展出一段感情来,那就属于自挖墙脚。 选宫女不但要选丑的,且还要挑选那种看起来老实本分不做痴心妄想的,还要不会迎合讨好的……张周看到这两个宫女,就想到了王明珊带过来的平安、吉祥。 一个路子…… 张周在跟两个小宫女往坤宁宫走时,还在想皇帝说让他卜卦的事。 皇帝说是不强求。 但张周知道,皇帝一旦发现身边有个预言家,一时不给他未来的启示,他心里就难受。 那回头就随便给你算点,大明的事发生那么多,能记得的也不少,兑现个一两样,也不难,只是如何能跟时事对应上,这就需要花点心思。 “张先生来了?请进。” 坤宁宫的太监现在看到张周,那就跟见到亲爹一样。 也跟张皇后最亲近的太监张永得到军功,所有人都觉得跟张周混能混出名堂有关。 服不服,看看张永,之前不过就是在皇后身边跑腿的太监,现在去了西北和辽东,就能建功立业,甚至还有机会为家人争取到官爵,这种好事谁不想? …… …… 坤宁宫内。 张周是来给张皇后治病的,跟平常太医来不同,他连个药箱都没带。 空手而来。 而且也不需要搭帘子之类的,更没有什么悬丝诊脉这种不切实际的,张皇后已经坐在那,把手臂放在脉枕上。 “秉宽,气色挺好,家中可还顺心?” “多谢皇后关心。”张周拱手道,“最近家里也没什么事,挺好的。” 说话之间,张周已坐在了张皇后身旁。 看着面前女人的手腕,张周也不知是否应该把手指放上去。 这不是他所擅长的内容。 “秉宽,为何还不开始?”张皇后问道。 张周道:“臣有话想问,却不知是否该开口,或者是……有不方便之处。” “嗯。”张皇后一摆手,周围的人都很识相,随即都退出殿外。 “问。” 张皇后这等于是跟张周单独相处了。 张周道:“臣所问的,都是有关龙嗣之事,并不涉及到私事。” “嗯。” “臣想问,过去数年,皇后可有过小产?” 想要明白张皇后怀不上的原因,就需要明白她所经历的事情,而这种事其实也不算什么机密,难道太医就不能问? 张皇后道:“三年前,是有一次。” “哦。”张周点头。 先不问这个是不是事实,朱厚照是张皇后亲生,暂时他找不到疑点。 张周继续问道:“那皇后最近几年可有调理过身体?” “有。”张皇后也不隐瞒,“需要把药方拿给你吗?” 张周也被张皇后的客气所打动。 这是没心机吗?不像啊。 “不必,若是太医院那边有备案的话,臣可以从那边取。”张周道。 “太麻烦了,来人!” 随后张皇后把宫女又叫进来,“去将药方取来,给张先生看看。” 张皇后言下对张周可说是非常倚重了,大概她把自己能再生儿子这件事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张周身上。 随后小宫女把几张药方都给送过来。 “最近半年,本宫未再用过上面的药,是陛下让本宫等等,最近陛下的身体……好转了很多。” 说到这里,张皇后脸色稍带一些凝滞。 大概是有些事,除了夫妻之外,她也没跟别人说过,只有在治病的大夫面前,有些话才能讲。 张周盯着药方。 挺好。 甚至在选药方面,张周觉得,可能比自己所知道的都要好。 这就涉及到最大的问题…… 张皇后生育的问题不在于怎么治,而是治不了。 张周联想到之前朱厚照曾经转述过,朱佑樘说朱秀荣才是朱厚照最亲的人,张周甚至可以大胆假设,会不会只有朱厚照和朱秀荣不是张皇后生的,其实朱厚炜是张皇后生的? 朱秀荣和朱厚炜出生在同一年,一个年初一个年底,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但最大的问题在于……你们夫妻俩后来都没再生育子嗣,那一年你们居然还能生俩?在坐月子的时候就能怀上? “秉宽,这药方是有问题吗?” 张皇后见张周许久没说话,不由紧张兮兮问一句。 张周放下药方道:“药方都很工整。” “本宫知道,也只是工整,如果靠这些工整的药方,能让本宫有孕事,那也不会等到现在。”张皇后轻叹道,“本宫只是怕,陛下的身体愈发好转,而本宫……唉!” 这就有点袒露心扉的意思了。 如果丈夫不行,她完全不担心,反正那熊样,给他一堆女人他也不能怎样。 但现在丈夫逐渐开始“龙精虎猛”,而她的肚子却迟迟没动静,她就要担心丈夫被别人所抢走。 虽然她身为皇后,母仪天下,六宫之中没人敢跟她争。 但问题是皇帝上面还有个老太太周太皇太后,天天想着给大孙子找女人,好方便抱重孙子。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一章 痴心妄想 “秉宽,本宫的身体没有大碍?” 张皇后太关心自己以后是否能为朱佑樘开枝散叶。 张周仍旧不确定朱厚照几人是否为张皇后亲生,光看张皇后这急切的态度,便觉得这女人对于“治病”这件事还是很在意的。 这年头没有剖腹产,即便有,那也要看肚皮上的疤,也要看妊娠纹、骨盆宽度等,而这年头皇后的衣服宽大而华丽,能看出个什么?总不能来个“全面检查”? 张周道:“皇后的身体自然没有大碍,但需要长期的调理。” “那拜托你了。” 张皇后对张周还是寄予厚望的。 …… …… 张周开了药方,随后便去见朱佑樘了。 朱佑樘面色也十分之热切,在多生儿子这件事上,朱佑樘也是有需求的,身为皇帝也不是关心未来有多少个孩子继承自己的皇位,就算为他自己的皇位稳固,多几个孩子也能令心怀不轨的野心家退却。 “怎样?”朱佑樘便开口问了。 旁边没有任何太监,相当于他明确告诉张周,这就是咱哥儿俩的对话,外人是不会知晓的。 张周叹口气,没明说。 朱佑樘心里稍微一沉道:“秉宽你尽管直言,朕连皇后都不会告知。” 张周道:“回陛下,皇后的凤体是无碍的,只是在未来妊娠、分娩方面,或……需要长久的调理。” “皇后她……她……” 朱佑樘脸色惊讶。 那种茫然的神色,好似在说,问题不是出在朕的身上?居然出在皇后身上? 显然之前朱佑樘从来都把责任怪责到自己身上,毕竟他的虚是有目共睹的,再加上张皇后在房帏之事上显然也打击过他的自信心,男人雄风不振,也就没法再把事往别人身上赖。 别人说让他纳妃,他自然也就觉得,朕连一个皇后都解决不了,多了不是也白搭? 反而让更多人看不起朕……有意思吗? 现在只有一个皇后,别人还可能会想,问题出在皇后身上,如果妃嫔多了,那人人都会知道是朕不行! 张周道:“陛下,臣并没有不敬皇后之意。” “唉!”朱佑樘叹道,“秉宽,朕都明白,你也是一心为朕和皇后好。” 张周心说,目的达到了。 从皇帝第一次跟他提生孩子这回事,他其实就想变着法让皇帝纳妃,但那时他初来乍到,皇帝对他的信任看起来无限,但其实限度也很大。 张周自知,若那时候就去挑唆皇帝纳妃,说皇后不行,那皇帝一定会觉得他有某种私心。 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想。 这位弘治帝,看起来很厚道,但心中还是有点小腹黑的。 皇帝如果连那点城府都没有,张周便觉得自己这个“佞臣”白当了。 但现在不一样。 在过去半年的时间里,就算张皇后开始对他有偏见,也通过他的“精诚所至”而“金石为开”,他一边帮皇帝调理身体,让皇帝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进度好转,一边帮张家兄弟收拾烂摊子,还帮张家老二获得军功,对周太后、太子、公主都是尽心竭力…… 连张皇后自己都对张周放下戒心,开始把张周当“自己人”。 这会如果说问题出在张皇后身上,皇帝还会怀疑他这是在故意找茬吗? 张周心想。 我这是在找茬吗? 事实不就是如此吗? 讲个事实都要审时度势,甚至要“卧薪尝胆”,容易吗我? “臣会尽心竭力帮皇后调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张周拿出一股科研攻坚的势头,算是给皇帝一些信心。 朱佑樘用充满信任的眼光望过去,点头道:“秉宽,多靠伱啊。” 话说得不太清楚。 张周也在琢磨,这个所谓的靠我,是说靠我来调理你们夫妻的身体?还是说靠我,把病根出在皇后身上这件事给查清楚? “朕还想问你,朕如今身体的状态,还能……维持多久?”朱佑樘再问。 张周道:“陛下如今春秋正盛,只要陛下合理调理身体,臣……没有去考虑过旁的问题。” 朱佑樘叹道:“是啊,朕并不老,还能等下去。” 张周暗忖,第二个目的也达到了。 之前总在给皇帝灌输一些“陛下还年轻不该这样”之类的话,看起来是为了让朱佑樘在调养身体这件事上有信心,但其实就是在给他埋下怀疑的种子。 等朱佑樘身体真的好转之后,他就会想,朕的身体到底能维持多久?年轻时候可以,那稍微年老一点……应该就不行了,甚至比之前更糟糕…… 有了这种危机意识之后,皇帝就不再只会考虑在张皇后一根绳上吊死的选项。 不然为什么皇帝说“还能等下去”这种话? 意思其实皇帝已经开始考虑“等”或者“不等”两个选项。 想一次就让皇帝把跟张皇后之间十几年畸形的“控制”和“被控制”的夫妻关系改变,不下点苦功夫是不行的。 张周觉得,自己正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目标。 “陛下,臣想回去再好好参详一下给陛下和皇后调理的方子。”张周道。 “嗯。”朱佑樘点了点头,却又带着歉意道,“秉宽,最近实在是有诸多的事麻烦你,既让你为西北和辽东的战事出谋划策,又让你给太子授课,还要主持研武堂,要修《会典》,甚至连朕和皇后的身体你都要费心,朕还让你测天意……” 张周笑道:“陛下,戴公公他们经常说,能者多劳,臣就先把自己当个能者看待。陛下您不必为臣发愁。” 张周想了想,自己真的很忙吗? 没有正式的职位,才是最轻松的,他看起来每天到处跑,但其实是自得其乐。 相反,如果让他守在一个衙门里,让他从点卯之后等散工,那才叫一个煎熬。 而现在,他可以想去哪去哪,就算在家里睡大觉、练体操,别人见不到他,都还会觉得他在哪里用功为朝廷办大事呢。 “秉宽,大明少不了你啊!” …… …… 下午。 内阁值房内,梁储和王鏊已在内阁三人的监督之下,将《张本大明会典》的主要宗卷都看过。 梁储作为目前主持修书的副总编纂,看的过程一直都处在蒙圈的状态,经常就会走神,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 刘健三人毕竟还要负责票拟的事情,不能时刻都在,等三人再出来时,梁储已将《大明律》的部分放下,也侧过头在看着他们。 “叔厚,怎样?” 李东阳走上前问道。 梁储问道:“三位阁老,这一版的《会典》是出自于何处?何以会比如今翰林院中修撰的部分,更加详尽?考据也更加精细?难道陛下还派了他人修书不成?” 大明虽然有南北两翰林院,但其实南翰林院没什么职司事务,再加上那边人手不多,修书的事压根没往那边派。 但现在却在梁储眼皮底下,竟有人把一部在北翰林院数十人几年都未必修得成的书,完完整整呈现在他面前,他怎能不震惊? 李东阳没有回答,继续发问:“你觉得此书……有何等造诣呢?” 连梁储都说,这版的《大明会典》详尽,且考据精细,李东阳其实便大概理解了程敏政的心态,这的确不是人可以修出来的。 他只是代表内阁三人,想知道这部书是否已经达到了不需要增改就能刊印的地步。 如果是,那张周的确一人就可以完成,完全没必要找他们或者翰林院的人来帮忙,那在未来谈判署名的问题上,就会非常被动。 梁储低下头,叹道:“除了部分的行文略见俗俚,却是已达到了极高的造诣,有部分还需要回去详细考证,但料想……大差不差,再给一两个月的时间,考据完成之后便可刊行。” “一两月?”谢迁闻言不由皱眉。 梁储以为时间有些长了,可能赶不上某些庆典之类的,改口道:“若由编撰之人相助,或许十几日也可完成。” 内阁三人不由面面相觑。 你梁储还真是直接,就没想过被人抢功这件事? 王鏊道:“若是一般的职司规范,或是律法,俗俚一些也并非不可,但若是涉及到朝廷法度,当以严格的行文为好。应该找人详加校对和增改。” 王鏊其实算是在替梁储这个“属下”说话了。 别人不知道,王鏊是很清楚内阁这三位心中想法的。 我们再怎么无能,也不能承认别人太有能耐,那岂不是显得我们更无能? 最好的结果,其实就是张周提供一个“底本”,名义上有你的功劳,但其实是我们对你的底本强行大幅度增改之后,再完成“精校本”,那时候我们分功劳的时候才能心安理得一些。 而梁储说的意思呢? 他直接说,回去考据一番,就可以刊印了。 那意思还是说,有没有翰林院的人,有没有阁臣,其实对于修这部书没啥本质帮助呗? “如果要增改的话,需要怎样完成?或者说,需要多久?”刘健出来,算是一锤定音了。 我们就是要增改。 哪怕是强行增改,也要增改,这是为我们馆阁出身的大臣最后的尊严。 梁储看了看王鏊,似不太明白刘健的意思,最后他摇头道:“以在下来完成此事,只怕力不能及。” 谢迁皱眉道:“你是修书的,你不能完成,那还有谁能完成?” 谢迁也是急了。 怎么非但程敏政这货在那唱反调就算了,他本来就是个“反贼”,而你梁储可是根正苗红,我们还打算好好栽培你,结果你也说力不能及? 梁储尽管觉得很憋屈,但还是无奈道:“从朝廷筹备修《会典》开始,主要负责之事,便由程学士来完成,而程学士忙于它事时,在《会典》修撰中又多仰仗于介夫,如今介夫人不在京师,若是以在下贸然对此底本强行修改,只怕会……贻笑大方。” “唉!” 谢迁叹口气,望了望旁边的刘健和李东阳,感慨道,“看来当初陛下让介夫回川蜀,是别有意图啊。” 王鏊皱眉。 你谢于乔啥意思?针对我呗? 刘健和李东阳都明白谢迁的话,当时觉得皇帝把杨廷和打发走,是为了帮王鏊上位,而现在等张周祭出《大明会典》之后,他们才猛然意识到,王鏊当不当翰林学士,好像没那么重要,王鏊再怎么说那也是成化十一年的探花,翰林院里摸爬滚打二十多年的老翰林。 王鏊上位,并不会影响到翰林院体系的声誉。 但现在一本《大明会典》,近乎是要让大明翰林体系给整个倾覆。 谢迁见周围几人皆都不语,问道:“如今马上急调介夫回京,还来得及吗?” 李东阳道:“来不及,也得调了。此事也尽可能跟陛下提,要缓一缓,等杨介夫回京之后再行定夺。济之,你看此事……如何?” 现在李东阳也顾不上跟王鏊搞什么小内斗了,都是一条船上的。 如果真被这本《大明会典》刊印出去,谁都要颜面尽失,在这种事上必定是要共同进退的。 王鏊叹道:“只怕陛下那边……不好说。” 王鏊是想提醒他们,现在张周拿出的可是全本的《大明会典》,就算你们要想办法拖延,说什么要校对和增改,别忘了皇帝只给你们两天时间,现在却要以此来拖延到杨介夫回京?那岂不是要等一两个月之后? 皇帝凭什么有修典籍的功劳不沾,要让你们这群文臣拖延呢? 难道说,杨廷和回到京城,对这部书的增改就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刘健道:“此事需要济之你先坚定意见。” 这就是给王鏊施压了。 行不行,你跟我们站在一道,我们内阁代表的是文官最高的权力代表,而你代表的则是修书的翰林院,我们一齐来说,这本书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跟皇帝提出要延期审查,难道皇帝会不给我们面子? 王鏊面露苦笑。 果然上位之后没好事……王鏊突然就理解了当初程敏政所遇到的各种困难。 “如此也不齐备,修书之后,还是要去找……秉宽谈谈。”刘健也改了对张周的称呼,没那么生分了,该当自己人还是当自己人,不当也不行了,随便就能祭出《大明会典》全本的人,说不定下一步再整出什么来,关系闹僵了可就不像现在这样还能坐下来谈判一下。 “谁去?”梁储问道。 旁边的谢迁差点就想说,你去。 王鏊主动承揽此差事道:“还是让在下前去。我跟秉宽之间好歹有一层座主的关系,说起来我还从未单独拜访过他。” 内阁三人也能看得出王鏊在这件事上是备受煎熬的。 张周也从来没单独拜访过王鏊,现在却让一个当座师的人,主动去拜会学生,说出去得多丢人? 谢迁笑道:“济之啊,说起来,在秉宽尚未中状元之前,我就去拜访过他,还被他拒之门外呢,倒也没什么。跟他好好谈谈,都是翰苑中人,有什么说不开的呢?” 李东阳差点想去拉谢迁一把。 谢于乔啊,现在不是你出来贫嘴的时候,你这简直是在往王济之的伤口上撒盐呢。 刘健道:“济之,此事就全托给你。事有所成,这道奏疏由内阁来写。提请之事,毋须你多虑。” 意思是,你只负责去跟张周谈。 把张周安抚住,让张周同意延缓刊行,剩下的事我们内阁替翰林院来办。 “马上去信。”李东阳道,“急招介夫回京。” …… …… 王鏊还是乘坐官轿,亲自前往张周府上拜会。 对王鏊来说,这一步走出来其实也没多难,很多事他也早就想过,要跟张周说清楚,尤其他想知道,自己成为翰林学士这件事上,张周在背后扮演了什么角色。 等王鏊到来,还没等投递拜帖,张周就已亲自迎出门来。 不因为别的,就在于孙上器认识王鏊家的轿子,当看到王鏊的轿子快到门口,他就赶紧去通知张周。 孙上器好歹也是锦衣卫出身,官场的规矩他是明白的,座师亲自登门,学生如果不表现出足够的礼数,对名声是有极大影响的。 “王学士。”张周恭敬给王鏊行礼。 “秉宽!” 王鏊歉意一笑。 张周毕恭毕敬把王鏊请进了院子,曾经的考官和考生,现在仍旧是上下级关系,但在朝中的地位和影响力……王鏊自知没法跟张周比。 而且这次王鏊也明白是上门“有事相求”。 张周请王鏊到了正堂,礼数什么都做足,问道:“王学士有事,可以在翰林院时说明,或者通知学生一声便可。” 王鏊道:“秉宽,你也不必自谦,选你为解元,是你身负的才华,我只是为朝廷选仕。今日找你来,是有关《会典》的,今日陛下已将《会典》的全本,交由内阁,并以我和梁储梁侍读一起去翻阅过……” 王鏊把当天的事大概一说,最后也直言不讳道,“内阁的意思,是等杨介夫回朝之后,《会典》由他来行精校之事,毕竟先前修书的事,都是由他来落实主笔之事。” 张周点头会意道:“修书之事并不在朝夕,要等杨侍讲回朝,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 “只是什么?”王鏊以为张周要推辞。 张周叹道:“我只怕杨侍讲在家乡,会有什么事耽搁,一年半载回不来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二章 噩耗来得如此不恰时 虽然张周没明说杨廷和在家乡是会守制,但跟直说也没什么区别。 “你是说,介夫在蜀中会染病?再或是家中遭逢变故?” 王鏊皱眉。 这就好像是诅咒别人一样,张周作为大明的文人,能直接跟皇帝进这种言吗? 皇帝竟也会听? 张周道:“实不相瞒,先前是我跟陛下提到,杨侍讲或会遇到家庭变故,陛下以仁孝治天下,才提出让杨侍讲兄弟二人回乡省亲,若一切都如我所料,只怕是……事已发生,杨侍讲逗留蜀中,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出山的。” “是何变故?”王鏊在思忖之后,还是问出口。 换了别人这么说,他连问询的可能性都没有,这么离奇扯淡的说法,还堂而皇之拿出来说,以后是不想跟杨廷和于朝堂相处了?还是说张周不在意自己的清议? 张周叹道:“以我所料,或是其母亲重病,以至于……唉!王学士,非要直说吗?” 王鏊考虑了一下,最后摇摇头。 这次张周的话更直接了,就明确告诉,是杨廷和的母亲要病故。 “秉宽,若真如你所言,事实乃如此的话,介夫回到蜀中必定会感念陛下的美意,但若是不然……事情再传扬出去,只怕会令你……唉!” 王鏊面对这么个奇葩的“学生”,也是很无语。 就没见过张周这样的,居然提前预言了别人身在几千里之外的老母亲可能会变故,让人家回去省亲,结果省亲途中还搞出《大明会典》,明确就是摆了杨廷和一道。 张周道:“王学士不必遮掩,若是要回禀于内阁三位阁老的话,尽管直言。既然做了,何必要遮掩呢?” 王鏊望着张周,没再说什么。 感情上,他还是愿意帮张周遮瞒的,但现在连张周自己都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他王鏊反而有点不会做事了。 …… …… 翰林院内。 下午在等候消息的谢迁,一直到天黑之前,才见到了匆忙而回的王鏊。 等王鏊将自己见张周的过程大概一说,谢迁怒而起身道:“这算什么?妖言惑众?并以图私利?” 谢迁不知该怎么去评价张周。 如果说是妖言惑众,好像影响到的只有杨廷和一个人,本来以为张周是为了帮王鏊上位,现在看起来王鏊跟张周压根就不是一伙的,只有个名义上的师生之名而已。 可现在张周却因为《大明会典》的事,好像是得到了切实的“私利”。 王鏊反问道:“若是介夫在的话,对于编撰《会典》之事,会起到多大的助益?” “嗯?” 谢迁也怔住了。 谢迁本来还很恼火,他大概跟刘健他们一样,笃定张周把杨廷和调走,是为了方便谋求《大明会典》编撰上的功劳。 但王鏊作为旁观者,也就明确提醒他。 就算杨廷和留在京师,修《大明会典》也不会有进度上多大的差别,反而可能会让杨廷和与翰林院一同声名扫地。 现在还可以说,看,是因为杨廷和回乡省亲了,耽误了进度,不然的话我们修的一定比张周那小子快…… 骗鬼嘛,鬼话说出来之后,大家心安理得就好,事实如何另当别论。 “那于乔,这份上奏,阁部是否还要提交呢?”王鏊问一句。 现在连王鏊都隐约开始倾向于,相信张周的话,可能张周真没有什么恶意。 谢迁道:“济之啊,秉宽就算是伱在江南选出来的贡生,你也不该偏信于他。” 此时的谢迁是想提醒王鏊,你站队可一定要明确,不能当墙头草,一边跟我们合计大事,一边却又想在心中相信张周那小子的鬼话。 若你意志坚定的话,是不该问出到底要不要提交上奏的。 王鏊叹道:“见过秉宽之后,倒觉得他态度诚恳,并不像在无的放矢,且事后思忖后也难想出他这么做有何恶意。单纯是为《会典》,却也能解释为,他是不想令介夫卷入其中。” 谢迁见劝不动,摇头道:“此事你不要过分担心了,阁部自会有所主张。明日朝上,你也就不必代表翰苑说什么了。” …… …… 谢迁回去后,就找刘健和李东阳商议对策去了。 即便入夜,内阁值房里仍旧灯火通明,三人在研究上奏的事,还有来日朝堂上的对策。 “……既不能令朝堂中人知晓有张秉宽修《会典》之事,还要让陛下同意召回介夫,不引起朝中臣僚的怀疑。宾之,这恐怕是需要你多加筹谋了。” 谢迁对此其实也有些无力。 他看起来是不认同王鏊的话,但王鏊那些言辞,还是在他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他理性去想,就算是把杨廷和召回来,对事情能有多大的帮助? 或者还不如跟程敏政讲和,让程敏政来帮着修书呢,论修《会典》的专业程度,程敏政远在杨廷和之上。 李东阳似对此也不是很有把握,叹道:“走一步看一步。” …… …… 当夜,城内江淮商馆的某处客房内,人头攒动。 陈家女正在跟手下的婆子、掌柜等人,商议竞标修建偏头关关城的大事。 “……朝廷在修筑关城上,是会动用边军将士和征调的役夫,并无须从外招募人手,只要将货转交过去便可,工部之前放出的风声,京师左近提供的木石料一概是走京仓,会跟户部做对接,都督府负责采办和运送,京营士兵协同期间,有不少人活动于英国公府,想通过英国公竞投此标……” 陈家女听着手下的汇报,她心里只在盘算一件事。 那就是陈家的家业是否能撑得起这么大的一笔生意。 最后由她出来做总结。 “诸位,我陈家在江淮,是靠行盐起家的,后来盐引变革,京师勋贵占窝严重,普通商贾就算盐引在手,也无法从盐场支兑官盐,逼着我们只能改变经营路数,南京权贵根深蒂固,上百年来早已固化无从下手,便也只能从京师寻个出路。” 陈家女说明了他们陈家目前的困难,是从粮开中法变革,再到江南做生意被人欺压开始的。 北上发展,并不由她个人主观意志所决定。 手下一名姓黄的掌柜问道:“京师这里权贵更多,这里怎可能会有更大的出路?” 陈家女道:“权贵也分三六九等,就算是王公,与今上之间也分亲疏远近,如今我们正寻得一个好的机会,能拿下这次的生意。赚了可以令诸位从此之后在京师扎稳脚跟,就算败了也无多少损失。你们中多数人都是跟我陈家做官盐买卖多年的老伙计,此番是否共同进退,就在诸位自己的选择了。” “少东家,若真有好事的话,也轮不到我们?” “是啊。” “再说了,您有何能耐,能承接这么大的生意,至少要调动十万两银子,就算是把我们这些人的身家都加起来,也不够啊。” 下面的人还是有疑虑的。 也有人直接提出:“跟以前一样,跟在那些权贵身后喝口汤,不是挺好的吗?何以要自己冲在前?想吃肉非得是猛虎才行,我等也不过都是小角色。少东主可要三思。” “对对对……” 陈家女道:“你们是不相信我陈家官场中的人脉吗?我陈家好歹在南京行商多年,跟成国公府、应天府等衙门都有来往,此番竞标之后,朝廷会将现银及时调拨,我等不过是先行采购一批底子。有徽商的买卖契约为引,进购木石料只是一句话的事。” 在场没人说话了。 “机会摆在眼前,若是有想参与其中的,便留下,若不想的就此分道扬镳,再与我陈家无关!” 陈家女态度很坚决。 下面的人议论纷纷,虽然他们疑虑颇多,但他们毕竟是跟着陈家混饭吃的,多数都是跟着陈家女父亲在商场打拼的老部下,见识过陈家作为徽商盐商代表家族,最辉煌的时候。 所以当陈家女拿出破釜沉舟的架势之后,还是有不少人选择留下。 似乎是想跟陈家共渡难关。 …… …… “小姐,到现在我们一共凑了四万两银子,有一万多两还是抵押了江南的产业所得来,希望生意不要有何损失。” 手下的婆子就是个帐房,算是陈家女的“顾问”。 陈家女在昏黄的桐油灯之下,看着一本本的账目,叹息道:“若我们采购的木石料等,朝廷不收,也没人能吞得下这么大的一批物资,回头必定是要被贱卖的。怎可能会没有损失呢?” “那小姐,我们为何还要采购?不能等竞标之事落实之后,朝廷的银子到了,我们再以此来采购吗?” 婆子也不理解。 陈家女道:“不可能的,如果我们手头上没有足够的货物,连竞标的资格都没有,何况我们手上的货越少,回头跟人采购时,受到的刁难也会越多。空手套白狼的事,以我们的实力还做不出来,但若是这一次的生意做成了,以后再想这么做……就不再难了。” 婆子点头道:“小姐,这就是所谓的万事开头难?” “我们已经不难了!” 陈家女道,“有曾经成国公府二房的夫人,也是安边侯夫人相助,还有家父曾在户部和工部中的旧友活动,另外还有……那个人的鼎力相助,我们就算拿出五成的利润给他,也是值得的。这一次,我们不计成本,就算是有小亏,也是可以接受的。” “那……” “我就是想让别人看到,陈家不是东山再起,而是再创辉煌!在京师这满地豺狼的地方,我们照样可以立足!再过几天就要竞标,我会去跟那位安边侯夫人朝夕相伴,这边的事就交给你了!” “小姐,有事怎办?” “有事去通知于我,但有些话不要在那位夫人面前说。她不该卷进来!” 婆子苦笑了一下。 不该卷进来?人恐怕早已被你卷进来了? …… …… 翌日午门朝议。 大臣们都是早早到来,成群在那说着什么。 朱佑樘对于文臣算是比较仁厚的,大明的文臣在弘治年间也是得到了有明一朝以来最高的尊重,这些文臣多也能感受到这种礼遇。 只有很少的人,能感觉到一股很大的危机正在逼近。 搅动浪潮的人,自然就是张周。 “……奏疏留在我这里,已找人去跟司礼监的戴公公打过招呼,他走之前,会从我这里拿走,进呈给陛下。” 说这话的人是刘健。 刘健也只是把王鏊叫过来,跟他说明有这回事,都没把半蒙在鼓里的梁储叫来加以告知。 本身内阁三人已经商量好了。 提出张周所修的《大明会典》需要时间来校对修正,并提出招杨廷和回京,并给出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来完成一切……刘健感觉这是在用自己身为“宰相”的权力,跟皇帝做最后的抗争。 正说着,但见张周迈着很轻快的步子,跟随萧敬到了午门这边来。 张周每次进出宫门,都至少有司礼监太监级别的陪同左右,途中看样子还有说有笑的,连刘健等人都无此待遇。 引得在场的大臣会多看几眼。 “已跟秉宽招呼过,他承诺不会跟陛下提请《会典》之事。”王鏊道。 李东阳道:“即便不提请,只是提到只字片语,也会令我等很被动。” 王鏊皱眉看着李东阳,心想,你这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张周说了不提,你居然以为他来参加朝议,就是为了暗示皇帝有成本的《大明会典》存在,故意让我们翰林院难堪?若他真这么腹黑的话,早早不就把这件事公之于众?还用这么婉转来找我们商议校对的事? “准备朝议。”刘健不想计较张周来午门的目的。 本来没有张周的事,张周是不该来的,连刘健也怕张周“先下手为强”。 哪怕张周跟皇帝提两句,有关要加快《大明会典》编撰进度的事,不提任何一句他自己修书,也会让内阁和翰林院完全陷入到被动挨打的地步。 …… …… 朝议开始。 当天张周果然压根就没打算出来说话,因为他来参加朝议,完全是因为朱佑樘告诉他,今天可能要跟内阁的人商量一下《大明会典》的署名落款情况。 无论是张周,还是朱佑樘,都没有要把这部书据为己有的意思。 皇帝也觉得,若就说这部书是张周单独编撰的,那以后翰林院的人都不用混了。 但若说这件事不去记张周的首功,不按照张周的一些需求来达到目的,就轻易把功劳分给翰林院的人,朱佑樘也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说白了,还是要扯皮。 保全你们馆阁出身大臣的名声,但同样也要为张周谋取到足够的政治利益。 这才是皇帝的目的。 “……诸位卿家,朕刚收到一份谢表。”朝议到临近结尾,刘健也趁机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那份单独面奏,准备在事后交给戴义时,皇帝突然发话了。 在场的人都很好奇,谁会上什么谢表呢? 在大明,谢表属于特殊的上奏模式,基本是不用“关白”于内阁的,内阁只是作为顾问层,不同于宰相,不需要每件事都先过内阁再呈送到皇帝处,而皇帝的赏罚旨意等也无须全都通过内阁下发,封驳的权力也并不在内阁而在六科给事中。 这份谢表具体是什么,在场是没有人知晓的。 朱佑樘将谢表交给了戴义,一抬手,意思是让戴义来说明情况。 戴义叹道:“是这样,先前陛下准了翰林侍讲兼左春坊左谕德杨廷和,以及新进中进士的弟弟杨廷仪二人,回乡省亲,并赐驰驿而行。终于在兄弟二人回乡之后,见母叶孺人,相守五日之后送终。杨氏一门,杨春,会同叶孺人之子,廷和、廷谦、廷玉、廷平、廷萃、廷仪、廷简、廷宣、廷宾、廷实,一同上表谢恩……” 杨廷和祖父杨玫,原配郭氏生二子杨远和杨政,皆都早亡。 杨玫继娶羊氏无子,三娶熊氏,生三子杨春、杨惠和杨哲。 杨春是成化十七年进士,官名不显,如今尚在世,历史上一直到正德十一年才病故,杨春可说是非常能生,年岁最大的是杨廷和,已有四十岁。 杨春正妻叶氏,还有侧室王氏,一共生了十二个儿子,但王氏的两个儿子杨廷历和杨廷中并没有资格联名上表谢恩。 杨廷和剩下这些弟弟一个夭折的都没有。 此话一出,在场大臣皆都目瞪口呆。 皇帝先前把杨廷和兄弟俩调回家乡,所有人都觉得皇帝这是在故意打压杨廷和及传统文官派系,故意让杨廷和让出翰林学士的位置,交给王鏊,但现在他们才意识到,原来皇帝这么做是“煞费苦心”,真就是背负了大臣们的不理解,去成全杨廷和的孝心。 当戴义将杨春和杨廷和父子几人一同撰写的上表宣读完毕之后。 在场鸦雀无声。 朱佑樘道:“噩耗传来,朕也痛心不已。朕并没有得到地方官府的上报,也并不知这位叶孺人病重的消息,乃是有人提醒于朕,要让臣子多尽于孝。朕才这么做的,先前有诸多人不理解于朕,还望诸位卿家明白,朝堂之事固然重要,带先要修身持家,方有资格治国安天下。” “臣等谨记!” 在场大臣心中一万个妈卖批,却都赶紧行礼领命。 连生死都能提前预知,居然说提前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家中有父母尚在的臣僚,以后不用等家里报丧了,皇帝让你回家你就该心里有数?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三章 亲拜阁臣 朝议在众大臣心中极度的感慨中结束。 刘健立在那,怔神半天都没收摄心神,在戴义走过来时他甚至都没察觉。 “刘阁老,您有事?” 戴义语气轻描淡写问道。 刘健最后还是没有把手伸进怀兜,那封上奏请旨延后审查《大明会典》的上奏,也就没有提。 刘健道:“昨日陛下让我等前去做的事,基本已有眉目,是否可以跟陛下陈奏?” “可。”戴义笑道,“随时都行,只要别有何误会就好。那咱家就去给您通传,看陛下是否方便相见。” …… …… 乾清宫内。 朱佑樘接见了张周、刘健、王鏊、谢迁和李东阳五人,并没有传召梁储来见。 朱佑樘道:“之前秉宽跟朕说,这部《会典》是他参考翰苑目前修撰进度,加上他近乎废寝忘食的增改之后,所完成,定然有诸多不尽不详的地方,需要翰林院来完成最后的修撰并以刊行,却不知翰林院在勘校方面,需要多久?” 难题抛给了内阁三人。 在这种问题上,王鏊是不会去回答的。 说好了有黑锅你们内阁自己背,我只是个跑腿的,这种时候不会让我顶上? 刘健不回答。 谢迁则开口道:“这就要问一下王学士。” 王鏊这才知道自己天真了。 政治可不是说好了怎样就是怎样,总有很多“权宜”,或者叫身不由己。 王鏊也不知该说是十天八天好,还是说两三个月,再或者是干脆别精校就这么刊行得了。 张周接过话茬道:“陛下,臣认为,这部书怎么也需要个半年左右的时间,交给翰林院来做最后的编修,臣只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力,剩下的……全要靠王学士他们了。” 半年? 这期限,让刘健等人听了很舒服。 但想到本来延长校对时间,目的就是为了限制张周的功劳,现在却是张周主动提出延长期限,那意义就不同。 这还显得张周“高风亮节”,反而是他们这些阁臣小肚鸡肠了。 “半年,会不会太久?”朱佑樘似乎对这时限不太满意。 朱佑樘对于弘治时期着述立传,在文治方面有功勋的事,还是非常在意的,任何时代修这种大型的典籍,都是足以吹牛逼的,皇帝也想成为流传千古的明君,如果少了修书这一环,明君的名声就会大打折扣。 刘健这次主动出来担责道:“回陛下,一两月,应该差不多。” “好。”朱佑樘道,“那就以一个半月为期限,必须要将此书修撰完成,若是有重大纰漏可以再延长时限,否则的话……必须要按期呈递。此事也就可在朝堂上公之于众。” “是。” 刘健领命,同时他知道事情绝对没这么简单。 期限延长了,剩下的估计就该是谈条件,就是所谓的谈判了。 刘健想到先前一次为张周定辽东功劳时的谈判,就很头疼,上次的功勋对他们内阁来说还有点“事不关己”,无论张周封侯还是继续留在翰林院,都还威胁不到他们,但这次修书的事,却是真切动了他们内阁的奶酪。 “三位阁老先回去继续看看那些书,朕有些话想跟秉宽谈谈,等回头朕再派人过去。” 刘健三人马上也就明白,皇帝还是要仿照上次的规则,找司礼监的太监跟他们谈。 …… …… 刘健三人默不作声回到了内阁值房,王鏊已经先一步回翰林院去了,当天上午还有东宫的进讲,王鏊也不能耽误了自己的差事。 他们坐下来后,抬头互相对视一眼,多余的话也不必说。 总的来讲。 皇帝给他们的选择,要么接受,大家坐下来商量署名问题,你们利益有点牺牲,仍旧一团和气。 要么不接受,朕强行找人校对和刊印,那就撕破脸。 对刘健他们说,仍旧是没有太好的选择。 过不多久,皇帝果然派人来了,但这次跟上次不同的是,司礼监只来了掌印太监戴义一人,不过事件的始作俑者张周,却也亲自到来。 “在下见过三位阁老。”张周倒显得很客气,就好像丝毫没察觉谢迁正对着他翻白眼一样。 “请。”刘健道一句。 这话却像是对戴义说的。 …… …… 内阁值房,戴义让自己的扈从都退出去,如此一来殿阁内只有张周这一个“外人”。 戴义道:“陛下之意,是要定修《会典》之功,陛下想以张侍讲作为协助者,全权引导对于此《会典》的重校,有关考据部分,涉及到典籍的,也由其来指点和划分职责,毕竟已是翰林侍讲,陛下《会典》期许颇深,三位阁老应该没问题?” 从刘健他们的角度来说,这点也是他们所能预料到的。 既然你们的人挑不出这部《会典》的毛病,那就要以张周作为执行总编纂,来完成《会典》的精校,并以此来刊行。 就算是挑毛病,以后也是张周自己挑自己的毛病,或者说叫修改,如此一来功劳就稳稳落在张周身上。 刘健道:“可!” “嗯。”戴义对刘健的回答很满意,微笑道,“翰林院中会办事的人,咱家不知道都有谁,到时也让张先生来调度人手为好。不过从对朝廷臣僚的口径来说,还是以伱们三位阁老为总编撰,三位应该没问题?” 刘健摇摇头道:“老夫愧不敢当。” 就差说,既然皇帝这么信任张周,干脆直接让他当总编得了,还要我们挂名干嘛? 戴义笑道:“同殿为臣,何分那么细致呢?等书成之后,陛下对于诸位阁老,还有翰林院中臣僚的赏赐,也不会少,但就是在张先生这边,或许也要更进一步。明日陛下就想在朝堂上说,书成之日,便拔擢其为侍读学士,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这才是重点。 三人心里都在想,皇帝兜兜转转,其实不就是再想升张周的官吗? 谢迁道:“杨介夫成化十四年进士,入朝二十多年,如今都还只是侍讲,便要以张秉宽入朝一年不到,秩不满三年,便要进为侍读学士,是否会乱了翰林院考评的章程?” “呵呵。” 张周就坐旁边,然后就那么明晃晃在那笑。 谢迁瞅张周就有点不顺眼,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道:“秉宽,你也觉得自己应当升侍读学士吗?” 张周笑道:“陛下论功行赏,不对吗?在下倒是没有争功的意思,但若是有功而不赏,大概对于章程的破坏,会更甚。” 谢迁没好气道:“你就该进都督府!” 言下之意,既像是在跟张周拌嘴,又像是在做争论。 张周耸耸肩:“若是我进了都督府,《会典》修不成,双方算是皆大欢喜,只是陛下那边怕要失望了。” “嘿!” 谢迁白了张周一眼。 别看他平时在公开态度中,对张周意见那么大,但要说他对张周有什么“恨意”,那也不至于。 张周做了什么让他觉得非常气愤的事情吗? 张周从入朝开始,哪桩哪件也没刻意针对他谢于乔,他谢于乔嘴上不饶人,但有一点是好的,那就是他讲理,吵不过也不会记仇。 戴义看出现场火药味基本就没有,或者说争锋的重点根本不在这一张桌子上,内阁三人也知道,在这里针对张周也没用,一切决定都是皇帝所下。 戴义笑道:“张先生所言不差,陛下对于《会典》的事,可说是寄予厚望。所以陛下也要严格勘校此书,陛下想以前翰林学士程敏政回翰林院,以私人身份相协助,不知几位阁老可有何意见?” 张周升侍读学士的事,也只是由谢迁提出了一点反对意见,随后内阁三人也都顺理成章顺着戴义的话茬,把关注点放在了程敏政身上。 与其说这是在谈判。 还不如说这是在皇帝单方面跟内阁开条件,其实刘健他们也知道,只需要听着,看皇帝需要多少“好处”,才能把《大明会典》修撰的功劳,从张周一人之功,变成以张周为首整个翰林院的功劳这件事上。 “可!”刘健又是官话。 程敏政回来帮修书,听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戴义道:“书成之后,陛下想以程学士官复原职,但也并不留在京师,调南京翰林院掌院事,并以原先掌南京翰林院事的南侍读学士张元祯,调京叙用。三位阁老以为如何?” 刘健这次没直接去回答。 程敏政这才卸职几天? 就要官复原职? 这是张周在暗地里帮程敏政?程敏政跟张周同时卷入到鬻题案,张周有必要这么不避嫌疑去帮程敏政? 还是说这是皇帝的意思,而只是借助了张周修书这件事,皇帝想帮程敏政复出呢? “三位。”戴义见内阁三人对此不太愿意接受,不由继续劝说道,“程学士之前在朝为官,也可说是兢兢业业,未曾做出任何有悖纲常之事,若单是因市井一些谣言,便要令他背负骂名,从此不问朝堂之事,这对朝堂来说是很大的损失。而调他去南京,陛下也充分考虑过他的‘失察’和‘不避嫌疑’,也是为对他的惩戒。” “以其修书之功,令其将功折罪,三位阁老何以还要苦苦为难?” 刘健看过李东阳和谢迁,发现二人都没有要对此发表见解的意愿,便点头道:“也可!” 戴义听到这里,算是彻底松口气,笑道:“剩下的,就是翰林院参与到修《会典》的,都会以书成之功,官升一级,原先有过修书但暂且不在翰苑的,也酌情升赏。修书之细节,明日朝堂论定,三位阁老这次不会有何意见?” 戴义还算是客气的。 每说一件,不管是不是对内阁等传统文官有益的,他都会认真问询。 这也是方便他回去一件一件跟皇帝复述。 “嗯。”这次刘健只是点头表示同意。 戴义笑道:“那咱家便要回禀于陛下,有关修书的细节,不妨让张先生跟三位阁老细说。这也是陛下的吩咐,三位阁老、张先生,咱家先回。” …… …… 戴义得到其满意的答案,回去找皇帝回禀。 却把张周留下来。 送走戴义,刘健三人也没拿出对张周很不客气的神色,反而是用一种疑窦、生疏和感慨的神色,上下打量着张周。 刘健道:“秉宽,入朝也近两月,如何?” 张周怎么说也是翰林院的官,跟刘健他们是一脉相承的,刘健还是张周殿试的阅卷官,双方再怎么说也带着身份和地位上的差异,刘健怎么也要拿出师长的风范,不能让张周觉得自己小肚鸡肠。 张周拱手道:“回刘阁老,在下于翰林院停留时间日短,多在东宫和城外演炮场之间行走,回府后多念及修《会典》之事,不敢有所怠慢。” 谢迁笑道:“你挺本事的啊,你到京也不过半年出头的时间,就能做那么多事,旁人在朝一世怕也做不了那么多。” 张周道:“谢阁老言笑了,只因之前学过一些堪舆玄空之术,有算出来的就跟陛下提提,都也是为朝堂稳固,若是能为自己的仕途添点帮助,在下也没有刻意去避讳,也并非是刻意要行事自专。” “嗯。”刘健点点头。 除了立场有些相悖之外,张周也没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刘健在张周为人处世或者是道德方面,也挑不出张周的瑕疵。 李东阳问道:“陛下可有跟你提过,明日朝上当如何提及《会典》之事?” 张周琢磨。 相比而言,还是这位善谋的李大学士比较会问,也算是更务实了。 “陛下的意思,可能是要直接提出《会典》修撰已近尾声,到时再安排人手加以修撰,至于先前杨侍讲的功勋,陛下也会加以肯定,至于是否会提在下在其中的角色,在下也并不知晓。” 张周也是想提醒他们。 不要什么事都问我,我又不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不可能什么事都知道。 谢迁笑呵呵问道:“那你倒说说,你这书,到底是怎么修的?旁人煞费苦心,几十人未曾有大的进展,你月内就修好了?还是说你在到京之前,就曾有过修书的打算?” 张周惊讶道:“在下不是通过翰林院修书的进展,加上一些个人意见所成?可没有窃占功劳的意思。” “行了。”谢迁白了张周一眼,笑呵呵道,“跟朝中臣僚这么说说就算了,在我们面前作何还要惺惺作态?这书,到底谁在帮你?” 张周道:“要说帮,可能是……程学士相助最多,还有国子监林祭酒帮在下参详,另外陛下也有意要修成此书……再就是……在下也提过,懂得一些堪舆玄空,或是拿未来已成之书,作为修撰的基础……所以在下说不敢居功。” “啊?未来已成之书?你有天眼吗?”谢迁笑着,显然他不相信张周的鬼话。 张周却觉得很冤枉。 自己从来没这么坦诚过,都告诉你们我能知道你们未来成书是什么样子,当然不是几年之后,而是几十年后经过几个版本修改之后的成书。 你们现在想达到那种水平,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杨介夫的事,是怎生回事?”李东阳问道,“济之说,是你跟陛下进言的?” 张周道:“在下只见过杨侍讲一面,觉得他或有亲眷要离世,此事多由陛下所决定,兄弟二人回乡省亲的决定也是由陛下所下达,在下并未如此建议。至于陛下因何有此决定,在下也不知晓。” 张周俨然把自己当成一个知无不言的“好学生”。 帮刘健他们窥探皇帝的心机。 答疑解惑时也没有刻意去回避什么。 但张周在言语之间,有意做出了一种“不是我针对你们,而是陛下有意针对你们”的势头,也算是给刘健他们提个醒了。 文官当政是很好,但结果很容易适得其反,孝宗仁厚可以受你们摆布,等以后正德皇帝登基,就算那只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仍旧会因为文官所给的压力,而被激发反抗之心。 还不如把自己的姿态摆低一些,不给皇帝压力,其实也是不给大明找麻烦。 “三位阁老,在下只在杨侍讲一人身上能探测出一些什么,多也是根据一些人情世故,或是之前就得知的消息所做的建议。” “陛下也问过在下这个,在下也明确说过,普通人的寿数,是没法通过天机来推算的,人为因素所占居多,多数事也不以天机而定。” 张周既像是要把自己摆在一个普通文人的立场上。 也是在讲述事实。 他产生的蝴蝶效应已经足够大,本来应该死的可能到现在都没死,本来没死的也可能已身埋黄土,并不一定需要他直接去接触或直接改变…… 人文的改变最容易呈现几何倍数的递增,杨廷和的母亲虽然人在蜀中,张周也没法确定自己是否已影响到老太太的寿数。 至于朱佑樘几时死,或者是像他把王越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历史已经发生改变,张周也明白就算这个时空按照时间线发展下来,就算他再能活几百年,也没法再看到这个时空几百年后自己的出生。 这已是一个平行世界,未来已没有张周,只有穿越者的他所带来一条全新的时间线。 “秉宽,用心做事,也不失为仁臣之举。”李东阳最后好像是以老师的身份,对张周做了规劝。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四章 执行总编 皇宫,清宁宫。 朱佑樘过来给周太后请安,进到清宁宫之后,周太后礼佛还没结束,朱佑樘便立在敞开的窗口望着窗外。 “皇帝,久等了?” 周太后终于出来。 朱佑樘急忙过去给周太后施礼,祖孙二人便坐下来闲话家常。 “这清宁宫,修得真好,从来没住得如此舒适,今年寒冬全靠秉宽给安排的水暖,哀家一次都没有染上风寒,来年也该让乾清宫那边布置好这些。” 周太后言语之间还是很关心孙子的。 她自己享受到暖气的方便和舒适,知晓现在皇宫只有自己这里才有这般待遇,不由提醒孙子。 朱佑樘笑道:“皇祖母有心了,孙儿跟秉宽商议过,如果轻易动乾清宫的格局,只怕会招惹不好的事情,便准备与朝中大臣商议,在乾清宫左右各修暖阁。东暖阁作为孙儿入冬之后处理朝事之所,西暖阁则作为冬天太子读书的地方,这样平时太子就在孙儿身边,孙儿随时都可以过去监督他的课业。” “挺好,挺好。” 周太后也没劝说孙子说什么不要大兴土木之类的话。 皇帝不动乾清宫的格局,体现出皇帝对祖制的尊重。 “朕还准备在宫里其余的地方,也加一些铜管来取暖,具体的由秉宽来主持,不过提前都要跟大臣们商议好。”朱佑樘也不是说只在意自己父子俩。 当然也要给那些什么太后、太妃的布置一圈,坤宁宫那边自然也是需要安排的。 周太后笑道:“凡事跟朝中大臣商议,也是对的,不要再跟之前信任李广的时候一样,出了什么事,容易被人诟病。” 老太太是明眼人。 看出张周比李广什么的更深谋远虑。 在宫里动土木,就算很多是在合理范围之内,可要是不经过朝中大臣的同意,回头再出点什么天灾人祸的,往往就会被一些宵小或是别有用心之人往张周修东西暖阁这件事上联系。 “皇祖母所言极是,孙儿也是有这般想法。”就算张周自己不提,朱佑樘现在也留了心眼。 不能给那些大臣攻击他所信任的秉宽的机会。 “最近秉宽还帮朕修了《会典》,由他一人,将《会典》近乎全本修撰完毕,朕准备明日便拿到朝堂上,跟众位臣工提及,孙儿也想问问皇祖母对此事的看法。” 朱佑樘准备立言,而相关的方面,他自然想听听长辈的意见。 好歹周太后经历过“四朝”,英宗、代宗、宪宗和孝宗,经验和见识比较丰富,朱佑樘除了是要跟这位祖母显摆一下张周的功绩,也是想以周太后的经验帮他出谋划策。 周太后道:“你详细说说。” 随后朱佑樘才将张周单独着书之事说了。 …… …… 周太后一直在听孙子讲,而她双目深邃,尤其当听到张周在成书之后,没有马上去争功,而是跟内阁为首的翰林提出大臣商议精校等事。 听到后面,她虽然在点头认同孙子的说法,但心里也在盘算着什么。 “秉宽为大明朝廷,为皇帝你,可说是居功至伟。也没想到他是这般的文武全才,连《会典》修撰之事,他也能信手拈来,处置事情也能做到如此的条理有度。” 周太后说这番话,更多是在感慨张周的“圆滑世故”。 朱佑樘笑道:“连皇后最近都在跟朕说,秉宽是上天赐给朕,赐给大明的,以后大明的兴衰也会寄托在他身上。难得他能秉承一心为朝廷的正直,朕也当助他成就功名。” 周太后道:“再好,也毕竟是臣子。” “是。” 朱佑樘明白老太太的意思。 可不能让张周有擅权的机会。 但话说回来,张周一旦得到了皇帝的宠信,在军政和文政方面开始有建树,权力自然就逐渐到手了,还用别人专门去赐予吗? “皇帝,哀家也没什么意见,你想怎么做,跟那些臣工商议好。”周太后并没打算去干涉朝堂之事,“着述立传,自古以来都是臣子留名青史的最佳途径,若是秉宽为你做了这么大的事,得不到应有的奖赏,也并不妥,所以还是要奖惩有度。” “是。” 朱佑樘差点就想问,怎样才能做到“有度”? “皇帝啊,最近都没见到秉宽,为何不让他过来走走坐坐呢?说起来哀家最近仍旧是心绪不宁,梦仍旧不少……哀家不想烦你,不妨让他过来多给解解梦,哀家上次听了他的解梦之事,心便安了不少。” 周太后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看起来很慈祥的双目,带着一股锐气,在自己孙子脸上打量。 朱佑樘却好像并没有察觉周太后在观察自己一般,笑道:“好,回头就让他来。” “嗯。” 周太后微笑着点点头,“他跟林家二丫头的事,不知进展如何?” “也在推进了,不过到底是联姻之事,也不会太快,估摸要到六七月之后才能成。朕也让司礼监留意了……” …… …… 朱佑樘离开清宁宫。 周太后马上将姜吕叫了过来,姜吕先前就立在门口,先前祖孙的对话也清楚落到他耳中。 “找人出去,跟哀家那两个不争气的弟弟打一声招呼,告诉他们,先前的事可以推进一下了。”周太后道。 姜吕惊讶道:“是浣衣局……” “多嘴!”周太后斥责一句。 姜吕往四下看看,确定没有什么人往这边靠近,这才凑过去问道:“先前陛下似乎已知悉此事,还让司设监的人去问过,皇后娘娘那边却并没有动向。” 周太后道:“时过境迁了,皇帝也该有点情义。哀家看得出来,皇帝心境已经有所改变。” “这……” 姜吕一脸迷糊。 同样都听了皇帝的话,我咋没像您这样听出来皇帝对纳妃这件事有态度上的转变呢? “换了以往,哀家若是提让秉宽来解梦,皇帝必然心生疑窦,或是有所戒备……皇帝他还是太随和了,不懂得掩藏内心的喜怒哀乐,哀家从小看着他长大,一眼就能看出他心中想法。”周太后大概分析了一下,“但这次再提,他欣然便同意,他自己似乎都没察觉到,因为在他内心,已隐约觉得要开枝散叶,并不能指望皇后一人。” 姜吕惊讶道:“陛下……真有此等想法?” “怎么?你不信哀家的判断?”周太后冷冷问道。 “奴婢不敢。”姜吕赶紧低头。 姜吕之所以惊讶,是因为他是太监,职司太监只是虚职,他是内侍太监,最在意的其实就是宫中的派系划分。 以他身为周太后的心腹,等周太后一死,他的好日子就会到头。 就算张皇后不对付他,他在六宫之主张皇后的阴影之下,在太监这一行也难再有任何的建树,就在于有心人都知道他并不会讨张皇后的喜,没人愿意给他机会。 只有皇宫出现一位可以跟张皇后分庭抗礼的“妃嫔”,皇宫内苑的权力格局被打破,那时他姜吕才有机会“东山再起”。 因为他曾是周太后的人,如果这个新的妃嫔还是周太后扶起来的,那就算是周太后死了,他也会成为新妃嫔的智囊,得到最大的信任。 “哀家也不知皇帝为何会有如此的转变,想来秉宽在其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却也不知为何,听皇帝言外之意,好像连皇后现在都对他放下成见!别人不知秉宽心中之想法,哀家岂能不知?连仇敌都能对他放下成见的人,手段果真是不一般呐。” 周太后清楚张周对张氏外戚的敌意。 但现在张周居然跟张皇后讲和了? 周太后并不觉得张周没有危机意识……哄着张氏,你张周岂不是步了李广的后尘?你这是麻痹敌人,准备给敌人致命一击! 别人不会帮你,我这把老骨头岂能不帮? 在跟张氏外戚对抗这件事上,只有我这把老骨头跟你才是同一立场的。 …… …… 翌日早朝,奉天殿。 朱佑樘当众宣布了《大明会典》即将成书,并由翰林院开始完成最后校对的事情。 此言一出,朝堂之内的大臣皆都满脸愕然。 最惊讶的,要数曾参与过修书的人,或是对于修书进度有了解的人……《大明会典》的修撰进度,对于朝堂大臣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如果说此书眼看就要到收官刊印的阶段,不可能到现在才传出风声。 至于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在场的大臣满脑子都是问号。 再观察内阁三名阁老,还有翰林学士王鏊的反应,他们又觉得,自己可能是多想了,也许人家就是突然加快进度,或者是想给天下人一个“惊喜”呢? “最后的勘校之事,朕仍旧以总编撰刘阁老他们来负责,不知刘阁老可有人选,提出来实际监督此事?” 朱佑樘当着在场众大臣的面,直接去问询刘健谁当执行总编。 刘健很清楚皇帝为何要来问他,就是要借助他的口,把张周的名字提报出来……除了他之外,别人提,甚至是皇帝提,都达不到那种效果。 “老臣认为,翰林侍讲张周,在《会典》修撰之事上出力甚多,以其才华,足以堪当勘校之责,臣请以其为首,协同翰苑内众臣僚,到七月之前完成勘校之事。” 刘健也不能违背皇帝的意思。 看起来翰林院出身的官员是吃亏了,但提前完成《大明会典》,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尤其张周都把功劳让出来,雨露均沾大家一起分功。 你刘健再倔,也不能不顾全大局? 朱佑樘点头道:“朕觉得张卿家也很适合此事!张周!” “臣在。” 张周也在其列,随即张周从东班中走出来。 很多武勋也在侧目打量着张周。 他们也在琢磨……这位张半仙,不是我们武勋派系的人吗? 怎么一扭脸,去帮文臣修书,还是修《大明会典》去了?连刘健都当着皇帝的面举荐他,让他来当执行总编撰去修书?这不是把修书的功劳往这小子身上安? 文臣要收拢这小子的手段……简直比我们还“残暴”啊。 朱佑樘道:“张卿家对于修《会典》之事,可有何难处?” 张周道:“臣自知一人之力无法完成,提请以前翰林程学士,进馆阁以协同修撰此典籍,还请国子监林祭酒等人协同此事,其余人手……臣不知该如何调配,一切当由刘阁老和王学士他们来调配。臣只行勘校之事。” “好。” 朱佑樘对张周不居功的说辞欣然接受。 在场大臣,不分文武,除了极少数知晓内情的,都在好奇为何修《大明会典》这么重大的差事,居然会落到张周头上? 而张周举荐程敏政和林瀚参与此事,又是怎么个说法? 为何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鏊,还有内阁三人,都不出来提出反对? …… …… 事出反常必有妖。 六科给事中对这件事显然是有意见的,但最先出来说话的,是左都御史闵珪。 “陛下。”闵珪走出来质疑道,“《会典》修撰凝集大明历代文士之心血,馆阁修撰虽不到三年,但提前准备时间超过二十年,若以翰林侍讲张周行修撰之事,岂能顾全考证及行文之事?还请陛下三思,另委派人选,负责统调和修撰之事。” 闵珪没有直接从张周的学问,或者是他的资历,再或是皇帝的信任入手。 大概现在文臣也看出来,想要阻止张周崛起,必须要拿出一些切实的“手段”,而不是空口说白话只是去死谏。 就说张周来得晚,不知道修书进度,这一条本来就该说服皇帝,让皇帝收回成命。 可问题是…… 你闵珪能想到的,刘健他们想不到?刘健既然举荐了张周,你闵珪就没想过是为何? 在场还是有不少明眼人能瞧出问题关键的。 朱佑樘指了指王鏊道:“王学士,你来讲讲。” 皇帝觉得,自己去说服这些大臣没意思,老生常谈,总在说朕为何要用秉宽,被你们觉得朕就是偏听偏信。 可要不是张周自己修的《会典》,朕怎么也不会让他来负责这件事,内阁首辅等人也不会答应? 没脑子吗? 朱佑樘毕竟是开了“上帝视角”的,自然知道为什么用张周,但在场多数人都是局中人,懵逼之中完全搞不懂皇帝和刘健他们在搞什么。 王鏊道:“先前张侍讲在修《典籍》事务上,出力甚多。理当由其来负责勘校。” 话不用太多。 王鏊也觉得,没什么必要可藏了,张周功劳大就是大,现在都让他当执行总编了,你们也该知道,这件事是无法改变的。 闵珪听了就很头疼。 刘健说张周出力大,你王鏊也说他出力大?就算真的大,但只要你们不认可他,你们说他出力小,他一定就出力小! 这点道理又是首辅又是翰林学士的,难道不明白? 这叫掌控舆论,也叫文人的话语权。 怎么话语权落到你们这几位手上,就这么无力呢? “此事便如此定了。”朱佑樘也懒得辩解,“勘校之事今日便正式开启,翰林院上下最近休沐等事皆都先放放,除太子课业之外,再从国子监中抽调人手,另派人调南京掌翰林院事张元祯入京协同!就这样罢!” …… …… 朝议结束。 众大臣才刚出奉天殿,便近乎一齐围向了内阁和翰林院的人。 屠滽笑道:“刘阁老,真是要说声恭喜了,《会典》修撰不过两年,竟都以到了总校和成书的阶段?此等事情,真乃是大明之幸……却不知为何先前一点风声都没传出呢?” 刘健面色倒还镇定。 但王鏊那边则显得面色羞惭。 我们修了两年,进展仍旧很缓慢,结果张周一个人把成书搞出来,这才对外宣布要加快进度马上要成书。 问题是……能改动的部分真的不多,否则让梁储来看过后就知道哪里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前后三任执行总编,除了回乡的杨廷和之外,程敏政和梁储两个人一点毛病都没挑出来……这功劳到底应该记在谁的头上? “等成书之后再说。” 还是谢迁脸皮厚,这时候应付了一句。 周围围观的大臣中,也包括很多武勋,他们也很奇怪。 明明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怎么内阁这三位还有王鏊都跟死了娘一样? 闵珪则走过去问道:“那可否说说,为何以张秉宽来统筹修书之事?难道大明就没能人了吗?” “好了,别多问!” 谢迁走过去拉了闵珪一把。 却是这边还没把闵珪拉出去两步,通政使元守直又蹿出来问道:“张秉宽,出来!” 张周此时本已经走出几步路,这里的商讨好像跟他没什么关系。 闻言他也没需要避讳的,笑着走过来道:“元银台,您有事吗?” 元守直道:“你可知自己在作甚?” 张周耸耸肩道:“我这人很俗,不知该怎么说,就好像民间所说的,有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如果诸位觉得在下的脑袋太小,不配那么大的帽子……还请诸位前去跟陛下提请,将此差事另嘱托他人。” “你也省省!”谢迁朝张周嚷嚷一句,随后对在场之人道,“诸位,以秉宽统筹,乃是陛下跟阁部、翰苑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修书之事本就与尔等无关。至于如何来修撰,也就别操那分外之心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五章 朝堂秩序为先 礼部。 谢迁代表内阁和翰林院,来礼部商议派人手去协同修《大明会典》之事,说是协同,其实也是暗地里削弱张周在精校过程中的主导权和话语权。 如此谢迁就不是来商议的,就近乎是点着人用。 内阁所属意的,是礼部左侍郎傅瀚。 傅瀚跟国子祭酒林瀚一样,都是学术派出身,在学界可说是德高望重,张周那边有程敏政和林瀚为其背书,文官这边也不能只让梁储他们配合,一切都要讲个对等。 “……于乔,老夫便不明白,既是要防张秉宽,何以还要让他来统筹修撰之事?”徐琼先前在朝议结束后,没发出任何声音。 是徐琼觉得,人家内阁派系的人或就没把他当回事。 但现在既然谢迁来了,他也就直说直问。 总不能让我们礼部配合你们办事,连原因都还犹抱琵琶半遮面,玩遮遮掩掩那套? 谢迁叹道:“徐部堂啊,有些事就别问了,其实不说难道你不知道?这书,压根就是张秉宽一人呈上来的……至于是否是克勤等人在背后帮他,事也做不得准!” “一人?” 徐琼也觉得这事有点离奇扯淡。 “咳咳!” 或者徐琼受此事震动太大,居然也咳嗽起来。 “徐部堂,注意身体。”谢迁起身劝慰着。 虽然徐琼并非传统文官派系,但徐琼毕竟年老持重,他虚岁都已经七十五岁,而谢迁才五十岁,最近徐琼也多番以身体原因提请回乡颐养天年。 小事上,文官内部还是很不和谐的,可要是遇到一些大事需要一致对外的时候,徐琼也并不含糊。 徐琼问道:“所以说,现在就是要挟住张秉宽?还是说程克勤?” 徐琼也不相信光凭张周一个人,就能把《大明会典》给捣鼓出来,只能解释为之前程敏政受了太多欺压,悲愤之下,过去这两个多月时间里,程敏政就在家里闭关修书,写好了之后假借张周之手把书献上去。 连谢迁刚才的话,好似都是在如此暗示。 谢迁摇摇头:“都说了做不得准,谁又知晓背后因由如何?如今书已送到了翰苑中,张秉宽让克勤和亨大与之一同进翰苑参与校正,那还能怎办?要不您老一起去?” “别!” 徐琼可不会趟这浑水。 本来还以为是一致对张周这一个“外”,现在琢磨过来,原来这是文官内斗,一边是代表皇帝的张周、程敏政和林瀚,一边则是刘健为首的传统文臣。 那我徐琼本来就不是传统文臣那边的,我还去凑什么热闹? 关键时候选站队,或许我还想往张周那边站呢。 “陛下还让司礼监传了口信,说是书成之日,要调克勤往南京执掌南翰林院之事……唉!说起来,克勤之前的确是受到了不公之事,如此也算是给他一个重回朝堂的机会。” 谢迁差点要把自己塑造成为“圣人”。 看看我们传统文官,是多么的宽厚仁慈,是我们要帮张周吗?错了!我们是在帮那些迷途羔羊回到正轨! 徐琼问道:“那事后论功,张秉宽那边……” 徐琼对于程敏政当什么不关心,程敏政本来就是翰林学士,人没死,只落个“不避嫌疑”的罪,以后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他更想知道,皇帝是准备如何来论张周修书功劳的。 谢迁本不想说,但为了体现出文官理念上的大同,轻叹道:“陛下想升其为翰林院侍读学士。” “呵。” 徐琼内心本来还挺倾向于张周那边的,闻言却是有些着恼,“那还真不如以军功,留他在都督府呢。” 凭啥张周刚入朝不到半年,就能从翰林院史馆修撰,混到直升侍读学士的地步?都是翰林院出身的大臣,为何待遇差别这么大? 谢迁感慨道:“谁说不是,想当初,我在翰林院中,升迁算是快的,也用了十五年,才升了学士。而他……唉!” 谢迁怎么说也是状元出身,又一直在翰林体系中摸爬滚打。 他说这话,是他听出来徐琼对于张周升迁过快,产生妒忌和恼恨心理,想以此为突破口更多与徐琼找到共鸣,以此来形成制衡张周的联盟力量。 徐琼叹道:“老夫年老体迈,在朝中没剩下多少日子,以后更多是你们与他共事了!至于修《会典》的事,礼部上下会全力配合,只是老夫自己,也就不参与期间。” 妒恨归妒恨,徐琼也不会蠢到不知道怎么站队。 跟你们传统文官站在一起有什么好的? 我升个礼部尚书,你们还一堆意见呢,到现在外面士子的清议还说什么我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我信你于乔那张嘴,不如信个鬼。 让我当排头兵?门都没有! 谢迁笑道:“徐部堂还是多保重身体,咱怎么说既要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朝中后辈作体谅,不要太过于操劳。” 大概是想提醒徐琼。 别只考虑自己的利益,想想你门生故旧什么的,你是可能不打算在朝中多停留几年,就不考虑一下你的那些同党,他们以后想不想好好在朝堂里干? 你儿子、孙子,或者是同族的子侄,就没有当官意愿想得到朝中人庇护的?你背后的官商没有打算寻门路的? 你徐某人也别太瞧不起我们内阁这三位,我们每天的工作可不单纯只是跟皇帝和张秉宽斗心眼,更多是来治国,或者说叫……治人,张秉宽现在就算能修个书,朝中那么多的大事小情,能轮到他来决策吗? “嗯。”徐琼也算是识相的。 你谢于乔都提到“后辈”的问题了,那是该在立场上多保持一致。 “礼部中,于乔你看能调谁,你只管开口,至于此事,老夫也当恪守秘密,不会对外宣扬!于乔啊,以后朝堂若是真崛起了秉宽这股势力,你们也要早做准备,老夫怕也等不到那一天!” …… …… “徐时雍就是只老狐狸。” 等谢迁回到内阁值房,把见徐琼的细节一说,李东阳不由评价道。 刘健则摇头道:“他想置身事外,倒也无可厚非,最近他接连上奏请辞,也并非作态,先前有太医前去为他诊治,身体……的确扛不住了。” 谢迁笑道:“徐时雍早些把礼部部堂的位置让出来更好。” 打压张周是一方面。 张周毕竟还只勉强算是个文官的中层,只在部分事情上,皇帝会听张周的意见。 涉及到朝堂的运作,徐琼的影响力会更大。 对于传统文臣来说,他们更希望把徐琼给搞下去,把一些空位置留给他们所欣赏的人……他们不把这个当作党羽,而只是认为这遵照了某种“规则”,是为文官自己的规则。 李东阳道:“这两年,朝中六部尚书的职位非常稳固,已有多年未曾做过更动,或许下一轮会从礼部开启。却不知陛下对于阁部,作何想法。” 李东阳还是比较有危机意识的。 从弘治九年,屠滽代耿裕为吏部尚书、周经代叶淇为户部尚书、徐琼代倪岳为礼部尚书、徐贯代刘璋为工部尚书、闵珪代屠滽为左都御史之后,大明朝的六部尚书加左都御史,已有三年没做丝毫更变。 兵部尚书马文升是弘治二年就在任,刑部尚书白昂是弘治六年上位,在职时间更久。 反而是内阁曾经的首辅徐溥在弘治十一年致仕,成为朝中最大的人事变动。 以李东阳的意思,皇帝要么不动,要么可能就动个大的,一次可能会更换很多人。 以往他们不觉得会出现一些左右朝堂秩序的人物存在,就算人事变动,一切也都会在传统文官的可控范围之内,但随着张周这两年的崛起,皇帝对于文官的倚重发生了很多变化,那下一次人事大变动,究竟传统文官还能掌握几分,可就不好说了。 谢迁道:“有句话,我倒觉得徐时雍说得在理,或者之前,还真不如让张秉宽得个侯,调去都督府,从此眼不见为净呢。” 以往若是谢迁说出这种话,刘健和李东阳或还会反驳一下,但现在他们也不说什么了。 之前是为了方便控制张周,才把张周留在翰林院中,觉得可以至少把张周按在“翰林侍讲”这个职位上四五年,等太子成年学业有成之后,张周才有可能迎来下一次的升迁,但就怕事有意外……现在张周直接要升翰林侍读学士。 下一步是不是就可能入阁了? “宾之,你认为呢?”刘健问道。 李东阳摇头:“我倒认为,张秉宽身在都督府或是翰林,是文是武,或是在哪个公廨,区别都不大,陛下对他的倚重或还会加深。现在就怕他人看到这股倾向,往他那边倾斜和靠拢,对朝堂的影响才会更大。” “嗯。”刘健点头认同。 张周不管在哪,皇帝该信任都会信任,该找张周问策还是不会改变。 但问题是张周身边都会有谁。 如果只有王越、朱凤、萧敬这些人,传统文官根本不用在意,那左右不了朝堂秩序。 但要是张周身边开始多了程敏政、林瀚,甚至是徐琼、王鏊等人,那张周在朝的影响力会瞬间扩大,并不一定需要这些人“投靠”张周,甚至可说只是有若有若无的联系,相当于潜在的政治盟友,也足够让传统文官喝一壶的。 传统文官靠的是什么混到今天? 主要还是靠皇帝的信任,再就是他们在治国中不可或缺的力量,也就是他们的人脉。 之前张周光有信任,身边没人,张周再牛逼,皇帝也不可能以张周替代整个朝堂。 但若是张周身边有了一群能人,这群人甚至隐约可以取代刘健他们,那时就算刘健等人还身在其位,其在朝中的影响力也会大打折扣。 一股新兴的势力会崛起,到时传统文官也会有很多人跳槽…… 到那时,谁是“正统文官”,就另当别论。 谢迁笑着问道:“那你们说,让克勤去南京,是秉宽自己提的,还是陛下提的?” “嗯?” 刘健和李东阳也都对这问题产生思索。 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事情,程敏政回朝,去到南京当掌院学士……但把程敏政调去南京这回事,是出自皇帝还是出自张周的提议,却是个很关键的“线索”。 李东阳皱眉道:“于乔你所言极是,若此事真为张秉宽主动提出,那或是他主动跟我等示好,表明他并无结党之意。若为陛下提出,是为陛下要限制张秉宽有结党之倾向……正反对我等,还是有利无害的。” “嗯。”刘健点头。 这一分析。 如果张周要玩个大的,在朝中自成一派,把落难的程敏政拉进自己团伙里,简直是如虎添翼。 朝中同情程敏政的人太多了,程敏政能给张周带来的影响力,可不是一个林瀚能比的。 但程敏政偏偏要被调去南京。 这说明什么? 张周还是把自己当成传统文官来看,没有跳脱出这个范畴。 谢迁又笑道:“那有没有可能,他这只是故意放低身段,等将来……” 李东阳横他一眼道:“于乔,也难怪他人总说你嘴上没个把门的,翻来覆去在说的都是你。至少到现在,张秉宽还在翰林院中,修书之事利大于弊,那就够了!至于将来如何,你说得准吗?” “是啊。”谢迁还在笑。 李东阳道:“却还是觉得,他若是去了都督府,或许我等便不必如此烦忧。那时……更直接了当一些!” 不管那时张周是不是更牛逼。 但至少“泾渭分明”了,张周成为武勋,跟文官就成了对立的。 以后不用考虑什么拉拢还是排斥的问题,直接干就是了! 现在倒好。 把张周留在翰林院,不管张周好坏,进退都需要他们过多去操心。 连李东阳都觉得,要控制张周比让张周去都督府,更难! …… …… 端敬殿。 “张先生,你可太牛逼了。一部书你自己就修出来了是吗?多少字?有四书五经多吗?给我好好讲讲!” 张周还在给朱厚照讲课。 朱厚照听说了张周牛逼到自己编写了一本书……主要是刘瑾等人帮忙吹的牛逼,然后朱厚照又对张周佩服到五体投地了。 张周道:“重点不在字数多少,在于立规则,考证之事你以为那么容易?” “啥意思?” 朱厚照发现自己脑袋瓜又不够用。 刘瑾笑道:“张师大概的意思是说,字肯定比四书五经多多了,您想啊,张师写武侠的话本,一晚上都能写不少,那用几个月才修出来的书,字能少了吗?” “对对对,老刘,没想到你还挺有脑子的。让本宫刮目相看啊。” “殿下谬赞。” 张周在旁边皱眉,看着这对主仆那在商业互吹,脑袋也挺大的。 这小子别的没学会,但敷衍恭维的套路,学得很快,好像跟着什么人就喜欢学什么事,人还没长大,却把成年人那种套路和敷衍先学去了。 “太子,上课了!拿出书本!” 张周不想废话,要行严师之举,连戒尺都拎在手里,准备好好授课一番。 朱厚照道:“你还没说修书的事情呢,那么多字,你是怎么写出来的?还有以前那些武侠的话本,都是从何听来的?为何以前我都没听别人讲过?喂……你要干嘛?别拿这东西吓唬我!” “我能通晓未来,我把未来的书拿到现在来用,不行吗?” 张周拎着戒尺走到朱厚照面前,用戒尺指了指书上的内容,“给你半个时辰时间,把这两页全背下来。我出去一趟,回去检查。背不上来的话……” “你啥意思?你自己跑路,让我在这背?” “哼!不背,回来有你的受!你自己掂量!” 张周只是来给朱厚照布置作业的,一会还要去见周太后。 他也发现,但凡自己进个宫,就挺忙,好像所有人都想着让他去,总有事非让他去办不可。 …… …… 清宁宫内。 张周一来,周太后连姜吕都没留下,所有人都屏退,只留张周叙话。 “解梦……”周太后刚开个头,突然想到张周跟一般人不同,话锋一转,“如果现在给陛下纳妃,有继承把握?” “两成。” 张周道。 周太后叹口气:“还是少了点。秉宽啊,你也要加紧了,如果等不到哀家还睁着眼那天,你这两成机会估计都没了。” “呵呵。” 张周笑了笑。 老太太就差直接跟他说,除了哀家之外,还有谁会在意这件事?等哀家一死,到时你想帮皇帝纳妃,也没盟友了!只能孤军奋战。 周太后道:“你一直说,让皇帝出宫,多见识外面的风土人情,或是红尘姿色,你几时办?” 张周笑道:“太皇太后见谅,最近没有由头,陛下轻易也不会走出宫门。若是那所谓的红尘姿色送到宫里……又太过于碍眼。” “那就找个机会,让皇帝去一趟长宁伯府,去庆云侯府也成,你就说那边有个祥瑞,让皇帝过去看看,不行吗?” 周太后显得很着急,主动给张周出主意。 张周摇头:“在此等事上,还是不要去蒙蔽陛下,若行事过于刻意,那恐怕陛下有所排斥。一切还讲个水到渠成。” 周太后白张周一眼道:“就怕你到头来是在敷衍哀家,张家那俩小子最近得益于你不少,听说他们对你也很是恭维,你可别忘了你是为大明的福祉!大明皇嗣开枝散叶,那是为哀家一个人吗?” “太皇太后放心,臣会加紧的。”张周道。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六章 红颜易得,知己难寻 五月十二。 城西的演炮场,当天戒备格外森严,张周陪同朱佑樘亲自过来视察演炮。 张懋、朱晖等勋贵,以及兵部尚书马文升也随驾而来,由户部郎中、研武堂讲官王琼,代表张周和研武堂对朱佑樘等人做火炮上的讲解。 “……陛下,这种炮,就是在辽东宁远有神威表现的子母炮,这里是炮身,如果要换弹药时,则直接将子炮取下,可做更替,点火则是以引线引燃……” “远炮皆可开花,具体可分为落地开花和空中开花两种,在军中也被称之为霰弹和开花弹。” “这种则是张侍讲刚找人铸成的重炮!” 因为只是视察,所有人包括皇帝和马文升,也只是先看看这炮的外观如何,至于威力还要等一会做演示。 朱佑樘问道:“何为重炮?” 王琼望着张周,意思是你发明的,还是由你来细说比较好,我这个到底是照猫画虎不得精髓。 张周笑道:“陛下,这种炮您看,炮管很粗很长,炮身厚重,射程可到五六里。” “如此远?”还没等朱佑樘说什么,一旁的马文升先皱眉质疑了一句。 “马部堂,一般的神威炮重量多在三四百斤,而这种重炮,光是炮身就有两千斤以上,炮弹也可到三十多斤……远处五里之外,已修筑了一片临时的城墙,用以做试验,不妨之后我们一同查看其威力如何?” 张周对这种重炮还是很重视的。 之前造不出来,是因为钢铁产量严重不足,但随着西山煤矿开始出产煤炭,炼钢方面也大有进展,材料已不是最大的局限。 这种炮,既像是后世在明末战争中大行其道的“红夷大炮”,其实结构更类似于“阿姆斯特朗炮”,从射程来说要比红夷大炮更远,威力更大,主要还运用上了黄火药,也可以做到落地开花的效果。 …… …… 演炮开始了。 君臣众人都上了山坡上的观礼台,角度近乎垂直去看着下面演炮的过程。 望远镜也被萧敬递给了朱佑樘,朱佑樘一手拿着望远镜,一手从城垛的孔隙指出去问道:“秉宽,是那边的城墙吗?” 张周道:“是的陛下。” “少说有五六里啊。”朱佑樘感慨了一句。 马文升本还以为张周会在距离等参数上做一些假,但由他亲自看过远处的城墙之后,发现并不会有这方面的疑虑。 张周将一面小旗递给朱佑樘道:“陛下,这第一炮还是由您来下令发射。” “好!” 朱佑樘很高兴,从来都是病恹恹的他,第一次有种亲自上阵杀敌的感觉,随即他举起小旗子挥舞了一下。 旁边马上有信号弹升空。 下面负责演炮的人,变成了王琼和朱凤,关键时候需要他两个“专业人员”来负责,至于保国公朱晖等人现在也都只是立在观礼台上。 “轰!” 一炮发出。 一个黑乎乎的炮弹划出美妙的抛物线,准确打在五六里之外一处高约十三米,宽度约五十米,厚度也有四五米的临时城墙。 火光先传来,但见炮弹下去,伴随着火光升起黑烟,周围的城墙不是被炸塌,而是直接被炸飞,周围砖块、尘土飞扬,升起了小号的蘑菇云,就在众观礼之人还在惊讶于此重炮的威力时,“轰隆隆”的声音这才传来。 山头地面似乎都在颤抖。 张懋在旁惊叹道:“如同平地起惊雷啊。” 众人都打量着张老头。 心里在想,这里有你什么事?飙才学呢? 朱佑樘心下稍微有些慌张,随后他扶着城垛,这才站定,稍微平复心情之后,对着张周的脸上充满惊喜:“很好。” 不需要过多的评价。 连先前对于陪同圣驾出城观礼演炮的马文升,此时也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张周道:“陛下,接下来是演示远炮。不过陛下,相比于重炮,这远炮再远,也就那么回事了。” “呵呵。”朱佑樘笑了笑,“朕就不下令开炮了,你来!” 张周这才拿起令旗,在空中绕了几圈之后,做出开炮的手势。 …… …… 子母炮是之前宁远一战获胜最大的利器,可当有了重炮的威力在前,三门子母炮发射出炮弹,落地后又是开花又是火光,周围稻草人一片狼藉…… 威力是很大。 但珠玉在前,在场观礼的人都觉得有点索然无味。 朱佑樘却看得很兴奋,双目冒光道:“便是那一门小小的远炮,便有如此大的威力?” 张周道:“陛下,远炮炮弹的覆盖面积较大,尤其是霰弹,但其威力远不如重炮。不过在敌寇以骑兵、步兵等攻城时,却有极佳的阻断效果。” “那重炮呢?”旁边的马文升质疑了一句,“此等的威力,对我大明城塞也会造成一定的威胁。” 他差点就想说,鞑靼人不怎么喜欢修筑城塞,你用威力这么大的火炮上战场,别击败敌寇的作用没起来,却被敌人仿照去,用来对付大明城关要塞。 张周笑道:“马部堂问得好,重炮威力巨大,可作为一座城塞镇关之用,大明也不可能每座城都铸造几十上百门这种重炮?如此将大明关城的防守范围扩大五六里之外,对于大明骑兵的发挥,便有了进退的纵深,北方狄夷只怕以后再难接近我大明城关!” 马文升到底是懂兵的,他也只能点头同意。 如果像以前,大明的火炮只能覆盖城外二百米范围,还都是发个大铁球出去,没有什么覆盖面,大明的骑兵其实是很难背靠城墙跟鞑靼骑兵作战。 做不到“进可攻退可守”。 但若是有了子母炮,骑兵其实就已经不必龟缩在城内找机会,而可以出城,杀出去袭扰之后,马上退回来,鞑靼人也轻易不敢到城塞二三里范围内。 如果再换上重炮,那效果会更佳。 并不像普通文官所担心的那样,这种重炮对鞑靼人没什么效果,只对大明的城关有威胁……连马文升似乎都看出来,鞑靼人想要仿这种重炮,难度可不小,不是一般的工艺可成,马文升见识过不少的火炮,他俩子母炮是怎么铸造出来的还没想明白呢。 …… …… “难怪太子上次来看过演炮,回去跟朕说威力巨大,朕亲自看过后也深有体会。”朱佑樘感慨着。 马文升这才知道,原来太子比皇帝更早来看过演炮。 反而是朝中文官对张周发明火炮的认识,还都停留在纸面上。 马文升也在心中感慨,有此等火炮,鞑靼人又毫不知情,如何不败? “好了,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城,朕不能打搅了各衙门的差事。”朱佑樘道,“朕出来也有段时间,不该再耽搁时间了。英国公、马卿家,就此作别。” 皇帝的意思是,咱既不是一起来,也不是一起回去,就在这里作别,你们爱回哪回哪。 朕名义上是要回宫,但具体去哪,你们也别多过问。 张周陪同朱佑樘下了山坡,还没等到銮驾前,朱佑樘便问道:“秉宽,你不是说今天有安排吗?如何安排?” 朱佑樘现在都不太愿意去问火炮的事,似乎他也觉得,只要有张周在,便可以把一切都打理好,他只负责验收成果就行,甚至可以拿鞑靼人当实战验收,他只负责听战果汇报便可。 省时省力。 张周笑道:“陛下您知道,这是太皇太后的安排。臣不得不听令而为。” “明白。”朱佑樘也在笑,“若不是皇祖母说的,朕还未必会太放在心里。是要去庆云侯府或是长宁伯府吗?” 这一句就让张周知道,其实最近周太后已经开始心急,有些口风已经透露给朱佑樘知晓。 张周道:“没有,只是在城中一处长宁伯的戏园子内,看一场戏。就当是陛下出宫看过演炮之后,换个方式调剂一下心情。” “好,你来安排。” 朱佑樘对于出宫见识民间风土人情的事,本来就没什么抗拒。 现在是老太太急着让他纳个妃,而他心中也逐渐接受了“随其自然”这种想法,自然也就放平心态,只需要跟着张周的安排,就当是出来游玩。 …… …… 朱佑樘一行进城,在锦衣卫的严密保护之下,抵达长宁伯周彧在城东黄华坊的“戏园子”。 “地方不小。” 朱佑樘在进到沿街的铺面之后,发现是“别有洞天”,在园子四面楼阁围起来的天井内,搭起了戏台,周围的宫廷护卫已全面护卫,并不见有任何闲杂人等。 张周道:“长宁伯先前在这里经营一处棋社,供人喝茶、消遣之用,但经营不善,这才刚改了戏园子,所请的倒都是南方过来的南戏班子。” 说话之间,君臣二人在萧敬、牟斌等人陪同之下上到二楼,进到为他们所准备好的居中的包厢内。 从窗户口,可以直接看到楼下戏台上的场面。 朱佑樘问道:“什么戏?” 张周看着一旁的萧敬,萧敬笑道:“问过了,是《霸王别姬》,戏子、乐师什么的都盘查过。” “嗯。” 朱佑樘坐下来,也就准备着看戏了。 看之前还不忘感慨一句:“若皇祖母只是让朕出来看看戏,也倒省心了。” …… …… 这出戏,自然是由张周排的。 张周的意图也很简单,就是让朱佑樘试着从不同的角度去接触“女人”。 听戏只是一种方式,看看朱佑樘跟女戏子是否来电,会不会融入到这种台上台下的氛围,戏子,尤其是女戏子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有的并不是专业的戏子,她们本身是有姿色的,但没什么背景。 这很符合周太后的需要。 周太后最忌讳的就是外戚乱政,如果把张家给干下去,后面再出个什么李家、孙家的,她这就属于偷鸡不成蚀把米,瞎折腾。 最好就是只给皇帝生孩子,不问出身来历,但又不能随便就把来历不明的女人送到皇帝身边,就需要在选人上做一番挑选。 大明皇帝的纳妃跟历朝历代都不同,基本不会搞联姻那套,娶的都是小门小户家的女人,妃子中更是有很多从宫女直接提上来的,近两代比较有名的就是万贵妃和朱佑樘的生母纪太后,在大明,只要是皇帝的种,就不分什么贵贱,就算只是宫女生的孩子照样可以当太子当皇帝,也不分什么嫡庶。 戏台上,随着敲锣打鼓进行。 一场经过张周改造后的“南戏”,开始上演。 朱佑樘并不是什么票友,对于戏剧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但随着这出戏的推进,朱佑樘还是很喜欢看。 就在于这出戏经过张周的改造之后,已不再只是单纯那恩恩丫丫老掉牙唱腔的南戏,而有了后来京剧的影子,唱调更是大起大合,剧情也更加趋向于“戏剧化”,舞台的道具、置景,服化道方面都经过改造。 至少朱佑樘融入其中,看得是津津有味。 偶尔张周在旁边还解释两句剧情。 看戏这种事,第一次看一般都只是看个热闹,票友一般都喜欢把一出戏翻来覆去品读,这样才能感受到其中的乐趣。 张周显然没法让皇帝多次来看一出戏,也没打算把朱佑樘培养成戏剧发烧友,他的意图很明确……突显女戏子的魅力,在女戏子的化妆和舞台工夫上多做一点文章,让皇帝觉得感兴趣……也仅仅到感兴趣的地步,没法让皇帝直接把人给收了。 还有一点,张周也要尽量抽身事外。 看戏就是看戏。 如果观众对戏子感兴趣,那也是化学反应,要怪有人别有用心,也该是周太后和周家两兄弟,我张周也只是个看戏的人,也是“受害者”。 当“虞姬”出场之后。 张周也有意观察了朱佑樘的反应,发现朱佑樘并没提起多大的兴趣,甚至都没多看几眼。 张周心里在琢磨。 或许还不如来一出“天仙配”,或者皇帝对仙女跟凡人发生爱情的戏码更感兴趣?或者是让仙女那种吊着威压衣袂飘飘从天而降的剧情更感兴趣? 随着乌江自刎的一折戏结束。 朱佑樘和张周的观影也结束,体验……也就那么回事。 …… …… “秉宽,挺好的。”朱佑樘看完戏,收回目光,笑着对张周说一句。 张周笑道:“我也只是为了完成太皇太后布置的任务。陛下对那戏子?” “哈哈。”朱佑樘道,“光是看几眼,朕就要纳为妃子吗?皇祖母苦心安排那么多,朕也理解,不过朕更希望皇后能多为皇室开枝散叶。当年先皇妃嫔众多,结果呢?” 张周点头。 皇帝不纳妃,除了身体虚之外,心理抗拒也是很大的因素。 这位大明的帝王,曾经是宫廷斗争的受害者,但张周又觉得皇帝这么做有点“矫枉过正”。 “陛下……” 这边君臣正在谈论龙嗣的大事。 那边牟斌立在门口,抱拳行礼道。 朱佑樘道:“何事?” 牟斌一脸为难,却是先看了看张周,张周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抓……到一名刺客。”牟斌道。 “刺客?” 不但朱佑樘惊讶,连张周也觉得莫名其妙。 真当是戏台上呢?陪皇帝出宫看戏,居然还有人来行刺? 牟斌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却是萧敬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陛下……是一位姓宁的女子,也不通报来历,便要硬闯,还点名说要见……张先生。” 宁彤。 张周差点想打人。 这可不在他计划之列,不过大概能理解,最近把宁彤和陈家女完全晾了,之前宁彤还想通过朱凤找他商议竞标的事,也被他有事给推脱了。 他最近的确很忙,却没想到宁彤会上门来找。 朱佑樘一听是来找张周的女子,笑着问道:“秉宽,这也是你安排的吗?” “不是。”张周很直接回答,“纯属意外。” “那把人带上来!” 朱佑樘听说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妇道人家,自然也就没什么警惕,反而下令把人带上来给他看看。 …… …… 宁彤就这么被押送上楼,到门口时她还一脸不屑道:“你们便是对客人如此无礼的吗?” “呵呵。”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朱佑樘都不由在笑。 这么有个性的女人,朱佑樘应该从来都没见过。 随后宁彤被便服的锦衣卫押送进房间内,她还是一身布衣荆钗,倒也显得清丽脱俗,张周心里也在琢磨,是不是离婚后的女人身上都会不自觉发出一种吸引异性的目光? 难道你宁某人是铁了心打算入宫啊? 真是小瞧了你。 “跪下!” 锦衣卫喝斥一句。 宁彤虽然看出他们都是军人,但不怵。 她本来就是军户出身,先前嫁进成国公府,后来在张周身边也天天能见到锦衣卫。 宁大小姐怕过谁? “我只是来找张周的,有事跟他谈!” 宁彤瞪着张周,她本来可能也担心张周在见什么“大人物”。 可她也是连成国太夫人都不怵,京城最大也不过是国公了呗,难道还有亲王入京不成? 再见到张周跟那人不过是平起平坐好似朋友一般,她更不担心,料想也不过是手下有几个亲兵的都督府中人。 “张先生,先前答应的事,是否也该兑现了?”宁彤瞪着张周。 张周用手挡住嘴,也没起身,往朱佑樘那边凑了凑,解释道;“刚跟知节和离,曾经的安边侯夫人。” “哈哈。” 朱佑樘本还正想发怒训斥,谁家女人这边不懂规矩。 但等听了这女人的来头,朱佑樘已忍不住笑起来。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七章 终究敌不过天命 宁彤见这陌生男子在笑,不由面带好奇。 我长得这么滑稽吗? 怎还有男子这般无礼的? 张周见宁彤眉头紧蹙,便明白这女人心中又产生争强好胜之心,皇帝这是把她当“自己人”,因为在皇帝心中,朱凤怎么说也是救了小公主,被称之为“忠直纯良”的大明优质青年。 就算你宁彤只是朱知节的前妻,皇帝心中也会隐约觉得先前朱凤所为,应该记你一份贤内助的功劳。 “来见过这位先生。”张周道。 宁彤对张周都没称过一次先生,面对这个来历不明对着自己笑的男人,她更不会这么去称呼。 “我来,只是找你谈谈生意上的事,谈完就走,你们要谈什么与我无关。”宁彤显得很有气势。 “咳咳。”朱佑樘咳嗽两声道,“秉宽,什么生意?” 张周道:“是这样,偏头关的重建,需要从京师调拨一批土石方、木料过去,由都督府和京仓承办,需要对外采购,行的是竞标之事,但可能会有人从中作梗,她想找人帮忙出面活动,以保证竞标能在合理范围内进行。” “嗯。”朱佑樘点头。 别说张周没承认有私相授受,就算说有,以朱佑樘护短的心理,也不会介意,反而可能会大力支持。 “需要什么?银子吗?”朱佑樘又问了一句。 宁彤怕这个人是要跟自己抢生意的,她道:“我们已有足够的银子来采办木石料,但也要朝廷能及时将采购的钱粮调拨下来。” 朱佑樘听着就觉得头疼。 他凑过来低声跟张周道:“具体你们自己商议,朕出来时间也久了,该回宫。这会应该可以跟皇祖母交差。” “臣也能交差了。”张周也在笑。 君臣二人好像来听个戏,都是为了应付周太后一般。 朱佑樘用惺惺相惜的目光望了张周一眼,这才起身带着萧敬等人离开,而张周则陪同一起送到门口。 …… …… 皇帝回宫走了,张周这才折返回戏园子内。 宁彤也已经下楼,蹙眉问道:“那是何人?” 连宁彤也察觉,好像来人的身份和地位不简单,进出如此多的扈从,先前又有好似太监的人在阻拦……种种迹象表明,可能那人不但富有,手上还有权力,不然以张周的身份何以要如此礼遇? “你可真会挑时候来。谁告诉你我在这的?”张周冷声问道。 这女人,没事跑来见自己,为的还是跑关系走门路,被皇帝撞上,锦衣卫也就看她是女流,没当场格杀就是便宜的了。 宁彤道:“你说呢?” 张周轻哼道:“又是朱知节,你们不是已经和离了?怎么现在有事没事还去拜托他?怎么,你们还想旧情复燃吗?” 宁彤气鼓鼓不回答。 张周随即往戏园子的后院而去,宁彤追上去几步,孙上器此时进来,也不敢去严格阻拦宁彤。 孙上器等人都认识宁彤是谁,别看这位女子现在不再是侯爵夫人,但也不是他一个锦衣卫千户敢惹的。 “我的事……” “先等着,我这边还有更要紧的事。回头再说。” 张周说话之间已踏足到后院,而长宁伯周彧已在等候,而在周彧身后则跟着一名身着斗篷的女子。 这女子,年岁不过十六七的目光,但深邃的眼神中却透出一股沧桑,如同经过几十年岁月变迁看透了世态炎凉的那种漠然,因为眸子里透不出任何对生活的热情,即便此女子再美,也无法激发张周心中任何的保护欲或者占有欲。 张周看了那双眼睛之后,赶紧回头看了眼宁彤……但见宁彤双目带着气恼和质询,却不肯低头回避他的眼神…… 张周心说,还是这个对我的口味。 至少这小妞对生活有热情,不至于让我觉得自己马上要出家当和尚。 “张先生,人给您带来了。”周彧笑着说道。 女子微微欠身给张周行礼。 张周点头。 此女子,便是周太后特地从浣衣局接出来的女子,以周太后先前所描述,此女子的姐姐,曾跟朱佑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至于往事是什么,张周不需要详细去知晓,但从那之后,此女子背后的家族遭遇到极大的不测,亲眷流离,而姐妹二人都被发配到浣衣局,而此女子的姐姐先前在浣衣局内含恨而终,尸首都不知被运到哪里去弃置。 本来这种带着“苦大仇深”的女人,周太后是不屑于再利用的。 但周太后也是没办法。 周太后知道自己的孙子重情义,随便找来的女人,想撬开她孙子紧锁的心房是很难的,唯独另辟蹊径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让她把基本的戏码都学学,眼神也改改,要有一股温情,要有一股女子的温婉,唱腔和台姿并不是很重要的……”张周对周彧嘱咐一般。 周彧笑道:“那人安置在何处?” 张周道:“在这里便可。具体的一些唱腔,我回头会再教一些,戏本让戏班子多教她一些……” 以此女子接近朱佑樘,除了基本的唱戏之外,更多是要让朱佑樘“睹人思人”,让其“爱屋及乌”。 创造个环境和条件,让此女子出现。 剩下的也要看朱佑樘对前尘往事到底有多大的眷恋,如果说朱佑樘只把此女子当成一般的戏子,那事也不会有成功的可能。 …… …… 大致布置一番之后。 周彧带着女子离开,张周甚至都没问问这女子叫什么名字,也没有去跟历史上的“郑旺妖言案”去做强行的联系。 随后张周才带宁彤上楼,回到先前的包厢内。 “刚才又是谁?”宁彤问道。 “长宁伯。”张周道。 宁彤不解道:“长宁伯身为外戚勋臣,为何要在戏楼的后台见你?最开始那人呢?” 张周道:“宁小姐,你可否知道自己的到来,可能改变了很多事?难道你有再嫁他人的打算?” 宁彤气呼呼道:“你明知朱家的人就我婚嫁之事是如何说的,你如此提,是在消遣我吗?” 张周凑上前,笑着道:“如果你真要嫁他的话,相信朱家一点脾气都没有。就不用给我做妾,不过是换个人……当妾。呵呵。” 宁彤的到来,的确是张周始料不及的。 或许是冥冥中有天意? 不过看起来朱佑樘也没对宁彤产生多大的兴趣,也是因为他张周在旁,马上解释了宁彤的身份是朱知节的前妻。 皇帝就算要纳妃,也不至于纳个已婚嫁过的女人? “哼!” 宁彤觉得是在被张周消遣,都没往深层次去想,便轻哼一声揭过。 张周道:“你的事,我会留心,但我不敢给你打包票。没有十足的把握。” 宁彤急切道:“我的妆奁都赔在里面,你说好帮我,可不能袖手旁观。” “哇!” 张周对此也很讶异,“宁小姐,你可以啊,也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吗?” 宁彤道:“陈家妹妹愿意为帮我,将家产都拿出来,甚至愿意分我三成的利润,我何以不拿出一些诚意?如果有人真心待我,我也愿意与其同甘共苦。” 这话大概是在特制朱凤没有真心待她,所以她才会选择半路跳船。 张周挺无语的,这种女人……还是缺少社会打磨啊,被人卖了可能还给人数钱呢。 “其实知节他,对你也算挺好的。” “不要提他!” “哦,那你回去等。这两天就会有准信。” 张周不是故意要说朱凤的好话,还是那个问题,朱凤先前把宁彤保护得还挺好,让宁彤一直当温室中的花朵,本身成国公府这个大温室也是能阻隔世间险恶的。 但现在宁彤非要逞强自己走出来,很多事就不得不由她自己去面对了。 “明后天就要竞标,你这时候还让我回去等?”宁彤很急切。 “不然怎样?你让我去跟工部说,这生意非要交给我?你放心,不管是你,还是你背后那个女人,不会亏的,但具体落实方面……是不是也不能太独断专行?既然恳求于我,最好还是根据我说的来!不然另请高明!” 张周也拿出“爱干干,不爱干就滚”的态度来。 求着我办事,还想让我承诺什么不成? 再说了,谁说小爷我是为了帮你们俩娘们的?你们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掂量掂量的? …… …… 张周把宁彤打发走,随即就让人把朱凤叫来。 “知节,你可真是会给我惹事,你明知道今天我在招呼陛下,你居然让你前夫人跑来跟我闹事?你是想把她送到宫里去当皇妃吗?” 张周冷冷质问道。 “啊?” 朱凤听完这话,吓得六神无主,“她……她……真来了?我……我只是前两日告诉她……最近我也寻不到你,只见你来过这里……” “我来这里是办正事的,你以为我是来看戏找乐子的?” 张周心说,还真是被这对奇葩夫妻给打败了。 要说最适合当夫妻的,还是你们俩。 你们做不成夫妻,也可以做姐妹啊,守在一个屋檐下互相祸害,干嘛一定要给别人找麻烦呢? “陛下见过彤儿了?陛下……是如何说的?”朱凤知晓自己前妻有可能会被皇帝看中,心中还很失落。 张周道:“陛下没说什么,你指望陛下说什么?” 朱凤一想也是。 才见过一面,能说什么? 皇帝总不至于直接把人抢到宫里当妃子? “张兄,是我错了,以后她再来烦我,我一定不说你的事……打死我都不说了!”朱凤信誓旦旦表示。 张周叹口气。 朱凤这人,其实他也看明白了,耳根子很软。 一旦面对强势的女人,诸如宁彤,再或是先前一直咄咄相逼要找他相助穿针引线的林仪,朱凤都不知该怎么选择,显得好像他朱凤见了女人走不动道。 但其实这都是朱凤找虐倾向在作祟。 朱凤抬头望着张周道:“张兄,我真觉得,彤儿跟着你挺好,若让她进宫……是会害了她!你也一定不能让她入宫啊。” “行了,别扯那些没用的。”张周道,“最近你是不是不缺钱?” “嗯?”朱凤一脸懵逼。 张周道:“有个竞标重修偏关关城的生意,你找徽商的人去接一下,让他们出价低一点,木石料和砖石都用好的,总之不要让现在京师的勋贵或是他人拿下这笔生意,没问题?” 朱凤点点头:“没问题。但……你不是要帮彤儿吗?” 张周问道:“你是想让她入宫是?” “没……并无此意!”朱凤赶紧否认。 “那就听我的!”张周厉声道。 朱凤还是一脑袋浆糊,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找人去抢陈家女和宁彤竞标的生意,跟宁彤入宫有什么联系。 不过今天的事,他觉得可能是坏了张周的大计,现在张周又在气头上,以他那种受气包的性格,这会当然是张周说什么他都会遵从,也就没那脑袋瓜再去想想这背后到底有何缘由。 …… …… 两天后,正是竞标的日子。 各方的标书都已呈送上去,张周没有参与期间,他当天是要给太子上课的。 他当天给朱厚照讲的是《新唐书》。 传统的四书五经,现在更多是由东宫讲官在讲,张周也是充分考虑到自己跟东宫讲官领班王鏊的关系,觉得自己没必要去喧宾夺主把人家的差事给抢过来。 而且皇帝所看重他的地方,也不是他讲四书五经有多牛逼,更因为他能讲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讲史书,也是朱佑樘特别安排张周去做的事情,毕竟现在朱厚照在四书五经方面基本的课业都已能完成,再过个半年左右,就可以尝试去写简单的文章,现在更多是要丰富朱厚照的历史文化知识,让其往德才兼备方面发展。 “张师,萧公公来了,说陛下请您到乾清宫叙话。”就在张周给朱厚照讲得热火朝天,甚至师生二人还没有任何君臣或者师生嫌隙,在那探讨安史之乱得失的时候。 这边刘瑾过来通知了张周一声。 张周道:“太子,你先自己温习,臣要先去面见陛下。” 朱厚照道:“正讲到关键的地方呢,我还想跟你探讨一下,如果当时是由我来领兵跟安禄山交战,怎样打败他们,你怎这么扫兴?” 张周没好气道:“有意见跟陛下提去!你是想让我抗旨吗?” “呃……” 朱厚照一想也是。 这是他老爹要召张周过去,这事没法推。 “那你赶紧回来,我先自己研究一下,那个谁……把关中的地图给本宫拿过来,本宫要好好研究一下……” …… …… 张周也发现了,朱厚照这小子对于军事的热衷,超过了别的一切文化知识。 以前还觉得是这小子玩心重,但现在看来,朱厚照在这方面的天赋,其实很多也是继承自他那个看起来虚弱的老爹。 张周与萧敬一同往乾清宫走。 “张先生,也就不隐瞒您了,您心里也有数,是刚从偏关发来的消息,是……报丧了!” “兵部马尚书和刘阁老都在,此事是刚得知,陛下传召了二人。” “对外,没人知晓此消息。” 萧敬等于是先私下泄露了当今朝廷最大的“机密”,所谓的“报丧”,显然不会是一般人。 那只能是王越了。 王老头果然还是没再回到京城,岁月不饶人,张周闻言后心中还是升起一股悲凉。 “先生,您还好?” 萧敬见张周面露感慨之色,不由问一句。 张周摇头道:“若是去年,我没给他药,他死在了西北,我倒也没这么感慨。与他相识一场,终究……还是敌不过天命啊。” 萧敬道:“您不必自责,威宁侯命数天定,您已助他延长了寿命,更重要的是,您帮他完成临终之前的遗愿。据说威宁侯还有遗书,正在往京师送的路上,除了有给陛下的,还有给您的……他在天有灵,也会感谢您对王家所做的一切。” “唉!” 张周不由叹口气。 以前跟王越之间,最多是利益之交。 但现在,他跟王明珊已是事实夫妻,王明珊的祖父,张周也当成是家人,他在这世界也没太多的感情羁绊。 想想王老头平时对他的恭维,那也只是点缀,更多的还是王越跟他一起合谋完成偏头关一战,再就是一齐对朱凤的“欣赏”,就算相交时日不多,但也能交心,大概就是“英雄惜英雄”。 想到这里,张周突然又自嘲一般笑笑。 跟王威宁相比,自己又何足道呢? “张先生,威宁侯这一去,西北局势立变,却说鞑靼人在偏关和宁远一战应该消停,但现在只有辽东安定,西北各处仍旧不安。此时要是被鞑靼人知晓……唉!” 萧敬有些担心。 这也说明了皇帝召见他和刘健、马文升的目的。 没召见张懋等勋臣,这说明皇帝今日要商议的事,是要避开武勋的,那就只能是商量谁人前去西北接替王越,来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 张周道:“西北局势变化,乃因草原格局变化而生,也跟草原过去一年大旱有直接关系。还是面见陛下之后再说。”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八章 可亲可贤 乾清宫内,司礼监太监只有戴义以及引张周来的萧敬在。 除此外就是刘健和马文升。 在张周到来之前,皇帝好像什么都还没说,以至于当朱佑樘当着几人面,将王越病故的消息说出之后,刘健和马文升脸上突然就被阴郁之色笼罩,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如同夜幕降临,正如现在西北的局势一般。 朱佑樘道:“威宁侯病故早有预兆,过去两月,他已有过胸痹前兆,两次在人前病倒。所以在走之前,做了上奏进言,并跟朕举荐了一些人。” 刘健侧目看了看张周。 大概皇帝不说,他也知道皇帝口中王越所举荐的人中,一定有张周,而且很可能还是首先举荐的那位。 马文升进言道:“如今偏关城塞仍旧多处受损,若只以天火药相威逼,怕也难阻挡狄夷狼子野心,朝廷当选调偏关总兵官,前去接替威宁侯。” 有些建议其实不用马文升说,他作为兵部尚书,这么进言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朱佑樘道:“三位卿家认为何人能有此担当?” 举荐与否是不用商量的,但举荐谁,却是个大问题。 一座破损的城塞,重修还遥遥无期,也不是只有偏头关一处有危险,而是整个西北都不安稳,鞑靼人接连犯境,哪怕在偏头关和宁远吃了大亏,仍没有收手的意思。 刘健道:“不如以保国公前去。” 大明可用的名将太少了,能跟王越媲美的……也就没有。 现在已经不是谁堪当大用,而是矮子里拔高,谁相对能行谁就去。 朱佑樘摇摇头道:“保国公小事不屈,但做大事……三位卿家,你们觉得,若是以安边侯前去偏关为总兵官,是否可行?” “陛下三思。”刘健明显不太同意。 但他也说不出个具体反对的理由。 在举荐保国公朱晖之前,刘健自然想过朱凤的问题,要说最能继承王越遗志的人,除了朱凤之外还有旁人? 可朱凤……到底只是活在别人阴影之下的男人,无论是王越还是张周,都足以压着朱凤,让他独自挑大梁……别说是大臣们不看好他,就问他自己觉得自己能胜任? 朱佑樘目光先看了看张周,连张周对此都没做表示。 朱佑樘做了个手势,随后戴义走出来道:“几位,在一个月前,威宁侯第二次因胸痹昏迷,醒来后曾做上奏,请陛下派安边侯朱凤前往偏关,以其为副总兵,随时调用。” 言外之意,用朱凤不是皇帝临时起意,而是连王越都是这么举荐的。 “唉!朕本来也有打算,用平江伯调偏关,但思来想去,平江伯镇守中路,还是太难为他,不如留在延绥等处,就算是宁夏等地有战事发生,让他临时补上,也比将他调偏关和大同等镇更好。” 皇帝算是又把另外一个人的可行性分析了一下。 陈锐。 皇帝就差说,这货太怕火筛,还是留他在延绥那边抵挡达延汗,省得再留在偏关当他的“陈二百”,一天一夜跑路二百里。 刘健突然望着张周问道:“不知张侍讲有何人来举荐?” 张周立在旁,闻言打量着刘健。 好似在问。 刘阁老,你是认真的吗?这时候你居然想听我的意见?还是说让我出来背黑锅? 回头我举荐的人顶不上去,好把责任往我身上推? 朱佑樘也面带期许望着张周道:“秉宽,朕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张周道:“回陛下,臣认为,如今不在于谁来担当偏关总兵官,而在于谁总制宣府、大同、偏头关等处军务。”张周也果然没有按照皇帝和刘健的思路去走。 “嗯。” 朱佑樘点头。 王越人在偏头关,宣大一线各处设个巡抚就行了,王越一个人既能干文职,也能当武勋,属于一肩挑,偏头关有巡抚也会被王越压一头。 但现在王越不在,就需要设立宣大总制。 在大明弘治年间,总督的职位并不常设,反倒是各处的巡抚一直都有,但在王越死后,光靠一个巡抚已经无法守住这座残破的关城,就算火筛不想报仇雪恨,草原群狼也都会想以这里为突破口。 朱佑樘想了想问道:“几位卿家,不知以何人前去合适?” 皇帝等于说直接同意了张周的提议,临时设宣大总督来顶上去,等于说放弃之前王越为首的武勋管理体系,把偏头关带回到以文官为首的局面。 这显然是刘健和马文升希望看到的。 马文升道:“臣举荐前户部侍郎刘大夏。” 马文升是非常欣赏刘大夏的,如今刘大夏辞官回乡,马文升对此非常惋惜,他还跟皇帝陈明以刘大夏为宣大总督的好处:“……刘大夏为户部侍郎时,巡抚于宣府之地,治理军饷井井有条,对于宣府大同等处的军务非常熟悉,以其为总制,可保地方无虞。” 朱佑樘皱眉道:“可是他好像并没有直接领兵交战的经验,此等时候以他挑起重担,真能威慑草原?” 皇帝有点发愁。 马文升举荐的人,照理也算是量才而用,去当个守成的宣大总督还行,让他去主持打仗……能力高不高先不论,就说他的威严不够,这一条人家草原人都不怕,那打起来自己这边将士的信心就先折了一半。 马文升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没有继续争。 而此时刘健却又往张周这边瞅一眼。 张周也在想,你个首辅大臣有话就直说,没事总往我这里瞧,你总不会认为我适合去当什么宣大总督吗?在你眼中,恐怕让我去当偏关巡抚,你意见也老大了! 朱佑樘道:“还有旁的人选吗?” 刘健道:“陛下,此事不妨到朝堂廷推。” 朱佑樘当即否认:“事态严重刻不容缓,且威宁侯病故的消息一定要先瞒住朝野上下,等接替人选抵达之后再行发布,若提前泄露出去,难保未来几日不会有何变故。” 刘健其实不喜欢这种内廷的议事,等于是跳脱开朝堂的规矩,成了小圈子的会议,即便现在有他和马文升参与,他也会觉得这是皇帝对规矩的破坏。 “秉宽,偏关一战因你而起,如今也该你出来说句话了。”朱佑樘实在等不下去。 如果按照先前那种模式,要论资排辈来说,几时轮到张周提建议? 而他朱佑樘最想听的,还是张周的意见。 张周道:“陛下,臣举荐户部郎中王琼,巡抚偏头关!” “哦?” 朱佑樘皱眉。 旁边的马文升道:“秉宽,陛下让你所举荐的,乃是总制宣大军务。” 张周道:“对于谁来主持宣大地方军务,以我的能力,不足以提供人选,但偏关若失去了威宁侯,还要威慑草原那群豺狼猛兽,就必然要有懂火炮知火炮之人,在下所能举荐的,也就是麾下懂行之人。” “有道理!”朱佑樘差点拍案而起。 先前张周说要加个宣大总督,他马上就同意开始探讨人选。 现在张周说让王琼去当偏头关巡抚,他也毫不客气就答应。 因为在皇帝看来,张周所说的……简直就是至理名言。 皇帝也很清楚在宁远一战中,王琼起到了何等作用,要不是有王琼在,怕是朱凤再英勇无畏,也镇不住辽东那群地头蛇,现在关键时候让王琼去当宣大总督,这顶帽子是有点大,朝中大臣也不会答应,还会说皇帝任人唯亲。 但以王琼为偏头关巡抚,总没毛病? “刘阁老,马尚书,你们对王琼巡抚偏头关之事,可有异议?”皇帝先说有道理,再问意见,也摆明告诉马文升和刘健,你们最好同意,不然咱这关系没法处了。 刘健拱手道:“老臣附议。” 也没啥好反对的。 王琼已是户部郎中,照理说户部郎中外调左右佥都御史、副都御史巡抚地方军务,已是定制,只是一般都先拿内陆的巡抚“练手”,意思是先以左右佥都御史调江西、湖广、浙江等处镇守一下地方,平定盗寇,威慑宵小,历练完事之后再以左右副都御史的身份调九边为巡抚。 等巡抚干好了,就有机会调京师为户部、工部、兵部侍郎等,再调西北就可能挂侍郎、尚书头衔去当总督。 再回朝,才能当六部正职尚书。 王琼因为已有辽东的军功在身,之前官职没提升,但其能力还是得到肯定的,现在省略了调地方巡抚,直接调偏头关为巡抚,并负责主持炮兵事项,也在情在理。 “那总兵官的职位,还是给朱知节。”朱佑樘随口说了一句,似乎也并不是商议,而是做了最终决定。 刘健和马文升光听皇帝直接称呼朱凤为“朱知节”,就知道皇帝现在对朱凤有多信赖。 也由不得皇帝宠信那小子。 关键是朱凤最近在军中的风头,仅次于王威宁,主要还是靠张周在背后当其靠山。 刘健和马文升都在想,下一步不会就是安排张周为“宣大总制”了? 张周道:“陛下,以安边侯配合王郎中之事,臣认为尚可,但最好一切调度之事,当由朝中有威望的老臣来担当,方能令军中安心,令狄夷不敢贸然来犯。” 张周就差点说,陛下您别考虑我,我可不想去当什么宣大总督,这职位咱还是交给德高望重的人来担当。 “谁合适?”朱佑樘望着张周。 显然要不是张周出来说这话,他真有可能直接把“研武堂”的班底给调去宣大,以此来当大明防守鞑靼人的盾牌。 张周道:“臣举荐前南京户部尚书秦纮。” 此言一出,皇帝微微皱眉,连马文升和刘健也没料到。 明显皇帝就是属意让张周去偏头关总理军务,让张周来挑起对付火筛甚至是草原的重担,但张周似乎并没有要担当大任的意思,还把责任往外推。 刘健语气平和道:“张侍讲,若由你去临时代任的话,也不是不可!” “刘阁老言笑了,在下何德何能?” 张周笑着回绝了。 马文升则好奇打量刘健。 这时候你刘健居然觉得初入官场的张周适合当这个宣大总督?咱文官不是最讲求论资排辈的吗?从传统文官的标准来说,张周怎么看也没到挑大梁的标准啊! 朱佑樘对刘健的举荐倒是很满意,叹道:“秉宽,朕其实也觉得,由你去最合适,朝廷早就彰显过你在偏关和宁远两战的军功,要不是你执意留在翰林院,如今以你为侯,也不是不可!威宁侯能做到的事,你同样能做到,或还比威宁侯做得更好。威宁侯能起到威慑作用,而你的威慑力会更强。” 此话就让马文升听了很不舒服。 不过皇帝所言始终是在理的。 张周别看只是个翰林侍讲,但以军功来论,怎么说那也是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且还隐藏了个皇帝尚未封赏的侯爵。 别看文官对张周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但武勋那边,对张周好像更加信赖。 如果张周是以文臣的身份去偏头关总理军务,武勋那边估计是聚双手赞成。 张周道:“臣并未有实际领兵的经验,关键时候难以做好决断,还是应以朝中有资历的老帅前去。臣此番恐怕要辜负陛下的信任了。” “嗯。” 朱佑樘对张周的决定还是很尊重的。 或者张周就是推算到什么,才觉得自己去不合适呢? 因为在朱佑樘心中,张周能上达天意,很多不太好解释的事情,朱佑樘都会以“天意如此”来看待,他也就不会过分去苛求什么。 “刘阁老、马尚书,你们两位对秦纮的人选,可有异议?”朱佑樘问道。 这会才想起来问两位元老大臣的意见…… 刘健也不介意,拱手道:“臣附议。” “好,那就如此安排。”朱佑樘道,“马上传令地方,调秦纮往偏头关主持军务,王琼和朱凤即刻启程前往偏关,将先前所造的重炮也带上,关键时候总算是能派上用场了。” 虽然王越之死,让皇帝有些发愁,但很快他就振奋起来。 本来还怕朝中大臣觉得张周铸造“重炮”是在劳民伤财,现在作用不就来了?能派上用场的炮才是好炮。 不然总把希望寄托在某个边关将领身上……还是不靠谱啊。 …… …… 一次内廷的会议,近乎以张周一个人举荐完所有的人结束。 马文升心中的意见,比刘健要大,因为他发现刘健在整件事上退让非常之大,甚至还一反常态有主张让张周去总理宣大军务的意思,在传统文官看来,这不跟闹着玩一样? 内廷会议结束,皇帝留张周继续商讨军情,似还有一些细节无法落实。 马文升和刘健则出了乾清宫。 “希贤,为何你对秉宽,突然变得如此看重?偏关军务,真要寄托在他一人之身吗?”马文升称呼刘健表字,其实也就表明,咱这是私下的交谈,你可以坦诚告诉我你的想法。 刘健道:“《会典》即将书成,书成之日,陛下以功升其为侍读学士。” 刘健没有正面去回答问题,而只是说出个皇帝之前已吩咐好的职务升迁。 马文升不由苦笑。 他其实也想问,你们内阁是怕张周这么快升侍读学士,坏了规矩,所以才不管不顾把他调去偏头关,让他拿点军功,再走武勋的路? 所以说,你们内阁或是馆阁出身的人,还是后悔把他留在翰林院当文官? 刘健补充道:“临时的宣大总制,能稳住军心,对于边关局势安定也有助益。不在于我等怎么想,而在陛下怎么想。” 刘健这么说,马文升也就点头表示赞同了。 再不支持张周,也该考虑到现在张周于军中的威望,这恐怕是目前大明军中唯一能跟王越名声相媲美的人物了,虽然张周一次都没上过战场,但有关他的传说,早就传遍了九边各处。 这还要多亏皇帝在背后帮张周吹牛逼。 再加上张周如今是研武堂的总教官,军中上下谁人不想去研武堂深造? 军中上下都抢着想去跟张周当学生,再加上新火药和火炮都是张周造出来的,军中将士听说张周当宣大总督,那还不效死命? “说起来,要跟陛下平衡好关系,还是挺难的。希贤你身为首辅大臣,要背负的担子,的确比我们多很多,难为你了!” 马文升感慨着。 这也间接等于在说,我能理解你为了搞好跟皇帝的关系,在用张周的事情上迎合圣意。 张周崛起这件事,大家都在想办法平衡。 刘健道:“秦世缨回朝,却不知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秦纮当初功勋卓着,也只是以南京户部尚书的职位致仕,而秦纮跟王越、马文升是同岁,且还是景泰二年同科进士,他们三人在朝中也有一段纠葛的历史。 马文升叹道:“世缨为人正直,于朝中声望颇隆,应不至于会跟王世昌一般……” 哪般,他也不明说。 显然在说,就算秦纮是张周举荐回朝的,秦纮也不会跟王越那样去巴结攀附张周。 这是做人原则问题,秦纮是我看好的,他定会跟王越不一样。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九章 定不负张师栽培 乾清宫内,朱佑樘留下张周叙话。 “秉宽,你举荐秦纮,朕恐怕又要去跟太皇太后好好解释一番。” 朱佑樘有点心力交瘁的意思。 张周知道秦纮跟周太后之间的过节,当初秦纮在总督两广军务时,时安远侯柳景于地方上横征暴敛屠杀良民冒充贼寇,并贪污克扣军饷,秦纮将其关押审判,定了死罪。 但柳景跟周太后家是有姻亲关系的,周太后出面说情,并将秦纮下狱问罪,而后查证并无此事之后,柳景也没死只是被夺爵,一直到现在柳景仍旧活着,在为安远侯的爵位而奔波。 若此时朝廷要启用秦纮,周太后知道一定会不乐意。 张周叹道:“是臣添乱了。” “没有,你举荐秦纮,朕也认为他是有能力的,至于太皇太后那边也好说,她一直说要给安远侯恢复爵位,朕也觉得惩戒差不多,复爵便是。” 以朱佑樘的意思,两边各给点好处,相安无事便可。 朱佑樘又望着张周道:“倒是你,希望太皇太后别找你的麻烦。” 张周笑道:“臣先前没想那么多,若真因此而让太皇太后不悦,那赔罪便是。” “呵呵,秉宽你不用担心,朕会替你去说的。”朱佑樘突然想起什么正事,问道,“朕还要问你,安排何人以中官身份去监军为好,先前你举荐张永,他在偏关和宁远功劳不低。以朕看来,你非但可以在用将、用官方面,有卓越的眼光,连中官都能举荐贤才。” 张周这才知道为何朱佑樘要当着刘健和马文升的面,单独留他叙话。 不单纯是为了跟两位朝中股肱之臣体现出对他张周的重视,更要问一个不需要与大臣商议的事,就是安排谁去当监军太监。 此时张永去了延绥,如果非要找个合适的人选去监军……张周也可以举荐马永成或者谷大用……但从治军角度来说,二人的才能比之张永还差了点。 他不由打量着萧敬和戴义。 二人眼神中都带着些许的期待,似乎希望张周举荐的太监,是他们的人。 张周道:“陛下,臣倒是觉得,可以让东宫太监刘瑾,去尝试一番。” “刘瑾?”朱佑樘皱眉,“他……在行军治军方面,有什么才能吗?” 这问题既像是在问张周,又像是在问戴义和萧敬。 萧敬凑上前道:“回陛下,平时刘瑾在太子面前,倒是很能掰活,具体……不知。” 张周举荐这人,让戴义和萧敬也摸不着头脑。 要说这人……最初对张周还很有意见,似是把张周当仇敌一般,但现在据说是对张周百般恭维……难道说张周是那种谁对他恭维,他用谁的人?这么肤浅吗? 朱佑樘点点头道:“以往张永在坤宁宫,也并不见有多大的见地,却在治军中有节有度,既然秉宽提到了他,那就用他试试!总归偏关的驻守的重担也不在一个中官身上,让他尽职尽责把那边的消息能及时传回来就好。” “是啊陛下。”戴义也笑着应声。 张周看戴义和萧敬眼神都有些怪异,心想,估计这两位在琢磨着怎么去收揽刘瑾,让刘瑾为他们所用? …… …… 刘瑾一跃要成为“刘大都督”。 朱佑樘随即便下旨,让萧敬跟张周一起去东宫,顺带把此消息告知刘瑾,并嘱咐好,让张周对刘瑾、朱凤、王琼等人说明情况,但还要对朝廷隐瞒。 意思是,秦纮从老家山东出发,或许要迟几天才能到,但王琼他们则要即刻出发,人不到偏头关不能对外发王越的丧,消息还要藏着掖着,免得被朝中人察觉,也不能被鞑靼人知晓。 “……张先生,现在对外的口风,是威宁侯在闭门养病,此消息不能对外泄露。” 萧敬跟张周提醒一句。 张周点头。 萧敬又问道:“先生,您觉得刘瑾……这人值得大用?” 张周道:“不知道。” “啊?” 萧敬很诧异。 你不知道,居然把这么重大的差事交给他?忘了他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时候了? “先生啊,这种人,未必不会是白眼狼,当初您为他求情,让他回到东宫,他现在对您恭维,日后不定就把您当仇敌,您可要小心一些啊。” 萧敬苦口婆心劝说着。 张周怎么听,都觉得萧敬这是怕刘瑾崛起之后,抢了他的地位。 不为别的,就说萧敬和戴义他们,在太子心中的地位,有刘瑾稳固吗? 当太监的也都知道什么叫一朝天子一朝臣,若冷不丁朱佑樘挂了,太子登基,就算最初时他们这些老太监再有权势,但随之就是被新皇所厌弃,新势力培植起来之后,自然是以刘瑾等东宫太监为首。 张周道:“去偏关,总比留在东宫强?” “呃……” 简单一句,萧敬人也怔住了。 随即他惭愧笑笑,也就不说什么,大概是察觉到,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张周是在帮刘瑾吗? 难道对刘瑾来说,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在太子身边,当好使唤把关系更增近?去西北有啥好的? 你刘瑾跳出了东宫的舒适圈子,去哪你不得看别人脸色办事?就好像你在外面混得再好,你能混到司礼监的太监?还是能混成御马监太监?就算真被你混出来了,怕还不如在东宫太子身边当个常侍有前途呢。 等萧敬想明白这一点,知道张周的本意并不是在帮刘瑾,他突然又心呼张周的英明。 对。 就这么治刘瑾,皇宫不能出现一个最得宠的太监,如同东宫也不能他刘瑾一家独大一样。 …… …… 张周和萧敬到了东宫。 朱厚照已经等得不耐烦,可当萧敬把刘瑾要去偏关当镇守太监的事一说,朱厚照兴奋到差点蹦到桌子上。 这点也是萧敬没想到的。 刘瑾激动万分,跪下来道:“多谢圣天子赏识,奴婢一定不辜负圣恩,不辜负太子殿下的栽培,一定好好办事,为报效朝廷万死不辞。” 萧敬闻言皱眉。 要离开太子,你居然这么兴奋? 他不由瞅了瞅旁边立着的谷大用等人,一个个眼神中也带着艳羡,萧敬突然觉得自己脑袋瓜不够用了。 不对啊。 太子那么热衷军事,若是让刘瑾去西北军中镀金,回来之后……那不更得宠了? 难怪东宫这群太监明明有舒服的日子不过,都想着往西北去喝西北风吃黄沙呢。 随即萧敬用委屈的眼神望着张周,好似在说,张先生啊,你可不能这么帮他。 朱厚照笑道:“是谁让刘瑾去西北的?是父皇吗?父皇终于知道我身边有能人了?不是跟你们吹,本宫对他教导很多。你去了西北,一定要把我教你的,用在实战中。” “是,是。”刘瑾忙不迭磕头。 …… …… 因为有刘瑾要去西北的事,而且是即刻就要动身,课暂时也不用上了。 张周马上要出宫去见朱凤和王琼。 一道也就把刘瑾带上。 等出了宫门,还没等上马车,刘瑾噗通一声就给张周跪下了。 张周笑道:“刘公公,你这是作何?” 刘瑾道:“在太子面前,小的不能表示什么,但如今没外人,小的一定要感激张师的栽培之恩。” “呵呵。”张周笑了笑,“谁说是我栽培你的?” 刘瑾往四下环顾之后,也不忙着爬起来,低声道:“小的问过萧公公,萧公公说是您提拔的小的,其实这种事,不用萧公公明言,小的也明白。” 张周叹道:“举荐你,除了是看出你有为朝廷效命之心,也是想让你多去锻炼锻炼,让你暂时离开太子,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你干嘛一定要感谢我呢?” 刘瑾一怔。 他没想到张周说话办事是如此“直接”。 都明确告诉他,除了是在帮你,其实也间接让你离开东宫,让你失去陪伴太子的机会。 刘瑾道:“小的就是想为朝廷多做事。还望张师能多提点。” 刘瑾也明白。 若是张周丝毫不帮他,光凭他的本事……去了西北一点作为不可能会有,不添乱就是好的。 在朱厚照面前吹得是天花乱坠,但他刘瑾自知几斤几两,想要跟西北军中那些人打交道,能说会道不是重点。 重点是…… 要有靠山。 如果跟那些人说,自己的靠山是张周…… 乖乖,这不得了。 就算是再强硬的勋爵,见了他刘瑾都要客客气气。 不然……难道告诉那些军将,自己的靠山是太子吗?你一个离开东宫的太监,还想拿太子的威风来吓唬人?东宫又不止你一个太监,我们又不知道太子宠信谁。 再说了,东宫太监,跟行军治军有什么联系吗? 你还不如说自己是御马监太监、司礼监太监的人,或许我们还能忌惮一些。 张周笑道:“好说,不过我也没什么能提点你的,不如你去偏关途中,多问问安边侯?他虽然不是我的记名弟子,但跟我学得最多,好好混!” “是,是。” 刘瑾一听。 张周这是有把他当“自己人”的意思。 等起身,要上马车时,他还不忘表达一下他的虔诚:“……张师,您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一定尽心竭力办到,太子那边也多劳您美言了。” 这就体现出刘瑾对张周如此恭维的另一个原因。 他刘瑾也知道,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既想陪在太子身边,还想帮太子实现军政的理想,当有那么多好事呢? 现在既然选择去西北镀金,太子那边必然要有人时常提及,不然在熊孩子长大过程中,用不了一年半载,就把他刘瑾忘得一干二净。 “呵呵。”张周再笑了笑,“行,你在西北有什么建树,我也会跟太子言明。太子对你寄望可是很深,别辜负。” “定不负张师栽培。” …… …… 张周去研武堂,见了朱凤和王琼。 王琼一直在往张周身后的刘瑾身上打量,而此时王守仁、唐寅等人过来,本还想听个训话什么的,结果张周说明有重要的事只跟朱凤和王琼二人谈,让其余的人先去学习日常维护火炮事宜。 “要去西山,进行一次实战演练。” 张周眼下还不能直说是去偏头关接替王越的差事。 王琼问道:“几时出发?” 张周道:“马上,不需要回府准备,衣衫都会另行准备。王郎中,我这里还有一份密旨,等到了西山之后再打开。” 这次为了避嫌,萧敬等传旨的太监都没跟着一起来,连刘瑾过来都没有替皇帝传达旨意的意思。 一切都通过张周一个人的口述。 官职什么的以张周所给的官牒和敕令为准,王琼会以右佥都御史兼户部郎中身份,巡抚偏头关,主要职责是给秦纮筹备粮草,负责重修关城,还有就是负责火炮维护保养方面的问题,连硝酸甘油的制备,也会由其来负责。 眼下硝酸甘油因为有硅藻土的加持,已经能广为制造储备,但在安全性能上仍旧需要加强,也都是就地制备,而不会长途运送。 这些事,都需要王琼去完成。 “是。” 王琼没有觉得自己官职有多高,在张周这个名义上的“从一品”都督同知面前,他一直是把自己当成属下的。 张周手放在王琼肩膀上:“王郎中,一切都靠你了。” 其实张周知道,就算现在不跟王琼明说,王琼也该猜到个大概,突然说要去西山演炮,还不带朱晖、朱辅和张鹤龄他们,摆明是有猫腻的。 而张周所给的一看就是规制非常高的敕令。 张周的话,更像是一种鼓励。 王琼点点头:“在下这就去准备车马。” “嗯。”张周点头,“在京的火炮,该调的都会随你们同去,这也是为验证火炮的威力。至于重炮,则会迟几日运到……” 重炮毕竟吨位太大,运送起来没那么方便。 张周跟朱佑樘所商量的,是重炮的运送要等王琼和朱凤到职之后,可以跟着秦纮一起去,总归现在当务之急要稳住偏头关的局势。 偏头关跟别的地方最大的不同,是城墙都是破的,再加上火筛在那里吃了大亏,鞑靼人也虎视眈眈。 …… …… 王琼办事效率很高。 张周心说,也不愧为未来一代名臣,选得也果然没错。 重点是……这个人他“虔诚”啊,如果连攀附这一套都不会,光靠他张周现在的声望,一般的文官会给他面子吗? 张周也在琢磨。 你干好了,就让你当王越二号,帮你得爵。 如果你不喜欢巴结我,还像文官那样对我貌合神离的,我帮你个鬼。 亲疏还是有别的。 谁说到了大明,一定要唯才是用的?给自己培养敌人吗? “张兄,今日是彤儿她们竞标的日子,其实我想去看看再走。”王琼那边在准备了,朱凤这边则…… 张周拿着给朱凤的敕令,差点想直接甩在这小子的脸上。 张周没好气教训道:“你要当扶不起的阿斗吗?” “啊?” 朱凤还不以为然。 自己就是南京城里纨绔大少,硬生生被张周提携成了军中“悍将”,朱凤早就觉得自己力不能支,想撂挑子了。 张周道:“你知道为何让你去西山吗?” “不是演炮吗?”朱凤一脸迷糊。 你说是演炮,我就当是去演炮,我对你如此信任,难道你会骗我不成? 张周嘱咐道:“到了地方不要逞强,一切都以稳守为主,至于一些布局、布阵的事,我给王琼都做了指点,他会协助你去完成。如果再有不明白的……要听调遣。” “调遣什么?”朱凤脸上还是写满了问号。 张周对一旁偷笑着的刘瑾道:“刘公公,他再有不懂的,你多提点了。” “是。” 刘瑾现在自我感觉可良好了。 看看朱凤这货都能混出名堂来,我如此大的抱负,能比他差? 看我去偏头关力挽狂澜给你们看看。 …… …… 朱凤和王琼匆忙上路了。 研武堂的事情并没有停歇,研武堂第一批的学员只负责学开炮,没有其他军事理论知识教授,而第一批学员除了朱辅从延绥回来晚一些学得不够好,就连张鹤龄这样的都快要出师。 就算现在王琼和朱凤两个实操的教官走了,也并不会影响到日常教学进度。 “张侍讲,是说西北出了重大变故吗?” 张周这边才把王琼他们送走,这头王守仁走到张周这边来。 这还是王守仁被抽调到研武堂之后,第一次主动跟张周谈及教学之外的事情。 张周笑道:“从何说起呢?” 王守仁道:“据说王郎中和安边侯二人是要去西山演炮,但据说一次带去三十多门火炮,如果加上之前就调去西北的……估计一次也有六七十门炮能用上,这么多火炮……以在下看来,都是往偏关调运,或许是偏关有何变故。” “朝廷还没公布呢。”张周也没遮掩什么。 没公布,就别瞎猜了。 回头消息再走漏了,别人还以为你是王守仁对外泄露的呢。 王守仁一听这话,便大概明白到事情原委,闭上眼道:“在下生平志愿,便是此生有机会厉兵秣马,与王威宁并肩作战,看来心愿已无法达成。” 说话之间,王守仁眼睛里似乎噙着泪。 张周也看出来。 王守仁这是真的把王越当偶像,才会有这般“生不逢时”的感慨和遗憾。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章 卖人情 张周回到自家院子,刚进后院,便见到王明珊被自家几个女人围着。 王明珊刚穿上为她所准备的锦衣卫副千户的衣衫,飞鱼服绣春刀第一次穿在了女儿身,这让蒋苹渝和韩卿看了分外新鲜。 非拉着她让她给好好展示一下。 王明珊也没什么心机,别人让她展示,她就好似个活动衣架一样,让她往哪转她往哪转。 张周远远望去,便也觉得王明珊的脸上多了几分以往不曾出现过的东西,眉宇之间浮着若隐若现的轻快上挑。 似乎也觉得好玩。 面对这么个带着几分童真,又无邪的姑娘。 张周突然觉得,有些事实过于残忍。 到目前,王越之死对朝廷来说仍旧是机密,可张周并不想让这机密留在他跟王明珊之间。 有便是有,无便是无。 面对王明珊这样眸子里全都是清澈透明纯真的小妮子,张周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必要去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要让她明白世间灰色的东西,就是让她接触到人心险恶。 “老爷。” 在蒋苹渝她们看到张周时,一齐迎过来。 张周点头之后,先让蒋苹渝和韩卿她们先进了后院,单独将王明珊留下。 王明珊还以为张周也喜欢把她当衣架,然后还在张周面前转了一圈,大概是想让张周评判一下她身上的衣服是否合身。 “喜欢这身衣服吗?”张周问道。 王明珊先是一怔,随即把手上的刀往前递了递。 意思很明显。 衣服怎样她没感觉,但是这把刀她很喜欢。 “过来。”张周招呼她一声,让她到石凳前。 张周坐着,而她则好像以往那样,立在张周旁边,就好像个忠实的护卫一样,不过以前没有这身派头,不够正式。 张周伸出手。 王明珊把刀放在张周手上,张周却把绣春刀放在石桌上,再伸手时,王明珊也就很自然把自己的手放过去。 手掌相握时,张周也能感觉到一个内心冰冷女孩手上的温度。 这种温度,大概是他和这个家,所带给她的。 是她以往所不会感受到的。 张周看着面前这只手,手背的皮肤还算细腻,不过手心却有些微的茧子,从这点张周就知道王明珊从小到大,为练习武艺有多辛苦。 跟张周后院别的女人不同,王明珊并不排斥张周握着她的手,或者说她没有觉得这是妥或者不妥,也没有害羞或者芥蒂,在她眼里远和近的关系区别很明显,跟院子里的人她没有戒心,但走到外面却好像一只雌豹一样,时刻充满警惕。 “明珊,我不想隐瞒你,你祖父过世了,发生在两天以前。他走得很安详。估计还要等十天,你家里才会发丧。” 张周说到这里,王明珊的手臂突然一紧,带着自然的反应。 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她再望着张周,摇摇头,觉得这好像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张周叹口气。 他知道,在王明珊心中,王越的形象太伟岸了。 那是王家的旗帜,过去几十年王家上下的境遇,都跟王越有最直接的关系,曾经辉煌到落魄,全家流落,再到东山再起……王越抗起了过去几十年王家所能经历的一切,当王越轰然倒塌时,对王家人来说,不亚于天塌了。 在王明珊这样心思质朴的女孩心中,天怎么会塌呢? 天应该永远在头顶上,王家个人所经历的风霜雨露,应该永远在天的庇护之下才对…… 张周将她揽过来。 本想安慰两句,可发现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不同于王守仁脸上所带的悲叹。 王明珊更多是不相信,再或是一种……无所适从,她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种处境。 大概是她也知道,这对王家来说不亚于天塌了,可她又觉得自己已嫁到了张家,跟王家无关了,那王家的天对她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吗? 感情羁绊? 她人生头十几年,从记事开始,王家就已流落,她身边母亲和女性长辈缺位,没人照顾她,她只能去学习武艺,未曾有人给过她关心,她连字都认不得几个,有人给她讲过孝义礼法,但那些东西对她来说,实在太遥远了,或者是太不真实。 甚至她跟张周,都是被家族作为“礼物”送过来的,根本没征询过她的意见…… “如果心中有些不悦,就去练练剑,出一身汗,洗个澡。去看看我给你打的几件武器,看是否有趁手的,如果再不开心,就去跟你两个姐姐说说话,让她们帮你参谋一下衣服和首饰,你喜欢的琉璃珠子,回头也多给你带一些来……” 张周发现,其实要安慰王明珊也挺简单的。 不需要哄。 看起来很木讷,但其实她太听话,也太懂事,就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 也不需要琢磨她内心有什么想法,可能她真就是将脑袋中的念头全都排空,什么都没想。 “嗯。” 王明珊点头,当张周再把那柄绣春刀放在王明珊手上时,王明珊拿着绣春刀往内院走。 可就在穿过月门时。 王明珊还是回过头望着张周,这次张周从小妮子的眼神中把握到一种同样是若有若无的依恋,让张周感受到,她也并不是没心没肺的。 张周对她报以鼓励的笑容。 王明珊也微微颔首,这才身着那一身得体的飞鱼服,衣袂飘然加快脚步往内院而去。 只有在这一刻,张周觉得王明珊内心多了一丝温度,心想大概坚冰也有融化的那一天。 …… …… 张周目送王明珊进内院后,也没想着去做点什么事情。 王越之死,他也没多少难过,或有惋惜,但更多是感受到一种“天意不可违”的无力感。 过不多时,有人登门来访,却是蒋德钟厚着脸皮登门来,所提的也不过是竞标重修偏头关木石料的事。 “……没竞到,也不知怎的,这次突然出来那么多一起竞投的,价不如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生意旁落。”蒋德钟在女婿面前感慨着。 张周眯眼道:“你不会是想让我去帮你把生意拿回来?” “没。”蒋德钟道,“愿赌服输,不过先前购了一批回来,看来京城的木石料又要大跌一波,就当是拿出来孝敬朝廷。” 张周没心思跟蒋德钟探讨这个。 “贤婿,我只是好奇啊,以你现在的身份和地位,要拿下那生意轻而易举,这有银子你不赚,何必呢?”蒋德钟道,“却是白白便宜了南边来的商贾,不过这次很多家一起竞投,听说还有积攒不少木石料的,一下子可能要亏惨了。” 张周道:“你不用心盯着西山的煤矿,却总有心思搞点副业,给我找麻烦是?” “呵呵。”蒋德钟也挺不好意思的。 显然他也知道给自家女婿添了不少乱。 蒋德钟道:“贤婿,其实我来,还有个人有件事想问问你。就是江南行盐的陈家,跟你没什么关系?听说陈家最近打着成国公府的旗号,跟徽州来的商贾走得很近,成国公家里最近出了个安边侯,听说可是你的人。” 张周皱眉道:“是她抢了你生意?” “嘿,没有。”蒋德钟一脸奚落笑容,“所以就说这女人出来当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听说倾家荡产一般在外面进购木石料,结果出价还是高了,没竞过徽州商会的人,那些徽州商会的这次可真是下血本了,连盈利都不做,好像就是为了把银子往朝廷这边送。” “没抢你生意,你问她作何?”张周冷冷道。 蒋德钟道:“本觉得,曾经做过买卖,互相之间还不至于落井下石,但若是她跟你没什么关系,那老夫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张周皱眉道:“所以你准备落井下石?” “切!”蒋德钟语带不屑,“这种时候还用我落井下石?今年木石料的价格可真是高低起伏难以琢磨,我也要想办法赶紧把木石料都推出去,以后再不做这行当了!至于那陈家……爱死不死的,也懒得去管了。” “嗯。”张周点头。 蒋德钟笑着问道:“不过据说出的煤挺好的,咱是不是也能间接卖一批出去?” 张周道:“煤矿我是东家,你只是替我开采的,一切都要归我来调配。岳父,跟你说清楚,若是你私下调用煤炭被我发现,我可不会讲什么情面的。陛下让我在西山开采煤矿,一本万利的事情,你以为是让我把煤矿往自家搬的?都是为朝廷铸炮所用,咱赚钱的同时,可要顾着朝廷的利益。” “行,行。”蒋德钟这会突然又很好说话了。 这也让张周感觉到,蒋老头就是个市侩的商贾。 不用给蒋老头什么好脸色,越是拿出高高在上的态度来,或许蒋老头内心越觉得舒服,反而会觍着脸上门来找不自在呢。 …… …… 王越之死,接下来今天朝中都没什么动静。 刘健和马文升显然对外保守了秘密,他们是否告知身边亲近之人都两说,朝中大臣更是都没往偏头关发生变故的事情上去想。 之后张周参加了两次朝议,在朝上都没提及任何有关偏头关的事,倒是有一次朱佑樘直接提出要增加铸炮开支的。 本来已经商定好,张周这边一边铸炮,户部一边做开销和结算,但好像朱佑樘自己变卦了,觉得这样不够安稳……其实这也显示出了朱佑樘内心是有不安的,毕竟偏头关在失去王越之后,整个西北也失去了“精神领袖”,此时只是让秦纮回来,根本起不到王越的作用。 朱佑樘在朝堂提到铸炮的事情,都快把内心的想法表露出来。 好在由刘健出来提出再议。 朱佑樘才止住没往下说。 当天朝议之后,朱佑樘把张周叫到乾清宫,主要也是问及眼下铸炮的进度。 “……秉宽,知节他们离京已有四五日,到如今还没抵达,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由你去偏关主持大局更为合适。但朕在京中,其实也少不了你……这两日朕心中凌乱,有时候为了西北的事突然就上来一股莫名的火气,遏制不住……” 张周心想,你这是火气大? 别是某些方面得不到满足,开始有点……躁动?还说你不缺少女人来安抚你? 如果只有一个张皇后,到底是女人来安抚你呢? 还是给你找气受? 张周道:“陛下,偶尔的火气,都会有,这是内心焦躁不安。其实您不必太担心。偏头关的城墙都已在修筑中,鞑靼人轻易也不敢犯境,就算来犯,大明的守军也足以抵御来犯之敌。” “是吗?” 朱佑樘稍微松口气。 大概只有张周这么说,才能安慰他那如小鹿乱撞的内心。 张周道:“臣平时也会有一些莫名的戾气,不过好在臣有方式去排解,如此就不会把事都挂在心里。” “秉宽,你用得何方法?” 朱佑樘认真跟张周探讨起调节心境的方式。 张周笑着摇摇头,意思是不能说。 戴义急道:“张先生,您怎还卖起关子来了?” 朱佑樘抬手打断了戴义的话,叹道:“秉宽,其实你不说,朕大概也知道,只能说一家有一家的情况。” 在这种事上,朱佑樘脑袋瓜还是很灵活的,他到底也不是那种昏聩之人。 他也能猜到,张周有方法一定会告诉他,既然不说,就说明张周的方法不适合他……而张周有什么,是他这个皇帝没有的?同样都是一儿一女,生活方式也没什么本质不同! 要说最大的区别,那就是张周后宅很热闹,而他则只有一个张皇后。 “秉宽,朕这里还有一件事,涉及到过去几年俸钞的,朕让人清点了内府的库房,发现还有不少闲余的绢布、茶叶等贡品,多都是多年沉积下来的,留在宫中也无用。” “这两年朝廷开支很大,西北各处的军饷都不能保证,朕听闻很多京官日常都难以为继,朕想把这些府库的沉余,给折出去发了俸钞,人情交给你。” 张周心想,这是皇帝帮他拉大臣的人情。 大明的俸禄,分俸米和俸钞,尤其是明朝中叶之后,所施行的是“俸钞折色法”。 本色是俸米,基本上每个月都能领到,本色分为月米、折绢米、折银米。 月米不问官的大小均为一石。 折绢,绢一疋当银六钱。 折银六钱五分当米一石。 折色则分为本色钞和绢布折钞,绢每疋折米二十石,布一疋折米十石。 朝中一品大臣,本色紧占三成,也就是说每个月只有三成的俸禄是实发的,剩下这些折色……很可能拖欠个几年,甚至到致仕还乡了都发不下来。 但要在京城生活,本身官员有官所居住,问题倒还不大,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官所,总还需要租住院子,尤其是那些拖家带口来的,还有要奉养双亲的…… 在京城生活成本那么大,靠每月那点米,能勉强养活一家人就不错了,如果再想添置个新官服,或者出去应酬一下……真就是捉襟见肘。 大明的官员并没有公开如冰敬、炭敬之类的贿赂,私下的贿赂是有的,但一个李广受贿就能牵动出那么大的案子,也可见大明对于贪污受贿治理之严,再加上本身很多职司衙门的人手上并没有太多实权,自然也就没什么人贿赂。 张周道:“陛下,您为臣僚发俸禄,与臣何干?这种人情,臣不敢领。” 朱佑樘笑道:“还是给你为好,其实这些都是可折可不折的,本来要等户部来折色俸钞,但现在内府有余,便交给你。东厂已将沉余都做了清点,先以过去数年积压的俸钞进行折色,若再有不足的……等以后。不必太当回事,就当是给朕办差。” “是。” …… …… 朱佑樘要卖张周人情,张周也就接受了。 翌日朝议上,朱佑樘便也就直接让戴义公布了此事:“……以内府甲子等库原贮诸色杂物,给在京文武官,准弘治七年至十一年折色俸钞。” 大概的意思,这次还只是折头年以前的俸钞,弘治十二年当年的不算。 在场的官员一听这个,心中还是很欣然的。 给大明朝当官,全给一堆不能兑现的空头支票,现在突然空头支票要兑现了,就跟捡钱一样开心,不管平时讲道义的时候有多义正言辞,可到手的银子却是实在的。 朝议结束之后。 被安排对接折色俸钞的萧敬,马上就被众大臣给围住了。 “萧公公,不知能折几成?” 大臣们也知道,现在能给兑就不错了,别指望拿十成,就算只有一成那也是赚的。 还有人在问道:“若是之前把俸钞给转出去的,还能给弄回来不?” 萧敬先回答了后一位“仁兄”的问题:“要折色俸钞的,先要有俸钞在手,否则一概免谈。” “兑几成?兑几成?” 一群人还在不断追问。 萧敬道:“都说了,要等库房清点结束之后再定。谁知道一共有多少?各家也把要兑的俸钞数量都报上来,一律按照比例兑。到时除了折米、折银的俸钞,其余不能兑的,也一并要拿来。不是说你多上报就能多折色的。” 张周在旁边看着。 心想,还好我只是卖人情的,具体对接靠萧敬。 这要是什么事都让我来……能累死我。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一章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奉天殿,朝会。 随着王琼、朱凤和刘瑾抵达偏头关,朝廷也终于为王越发丧。 当皇帝在朝堂上当众宣布此事时,即便朝野上下的文臣武勋多数都看不上王越,闻言之后还是多有惋惜。 朱佑樘道:“都是天命使然,若非张侍讲为他续命,或许去年他便已亡故在回京路上,上天给了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却也没再给他太多时间,他是看不到大明北关中兴的一天。” 皇帝的言语中带着感慨。 大臣们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一股浓浓的“野心”。 连马文升和刘健两个早就知晓王越之死的人,也没想到皇帝会发出“大明北关中兴”的豪言壮语。 好似在皇帝看来,西北有没有王威宁,差别没那么大了,反而是少了王威宁这个旗帜,他更可以放开手脚一展所长。 工部尚书徐贯道:“陛下,如今偏关局势不稳,是否该加紧修筑城塞?若只是以安边侯为总兵,只怕狄夷会再启衅事。” “谁?”朱佑樘问道,“是鞑靼小王子,还是那个火筛?朕这里还有一份战报,公布。” 戴义走出来,将陈锐抵达延绥之后所写的边关奏报,尤其涉及到草原上鞑靼人动向,当众宣读:“……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移中军帐至河套之内,毁大明河套关所四十几座,夜不收长入河套六百里,探知鞑靼中军帐移于鄂尔多斯,或有大举犯境之意。请朝廷调拨……” 陈锐的上奏,有点“危言耸听”的意思。 黄河河套地区,也就是黄河北部曲折拐弯那一块,有大片的黄土和沙漠,同时也有草原南部的沃土,过去从土木堡之变后,再到成化年间王越西北屡次捷报,再到弘治十一年王越被重新启用,西北所围绕的都是“河套地区”的归属权在进行。 鄂尔多斯位于河套地区靠近大明的方向,达延汗将部族的中军大帐移到鄂尔多斯,给大明的感觉,就像是达延汗要大举入侵。 不过陈锐的目的,不是为了表明西北的局势有多紧迫,他主要在阐明一个主题…… 要钱。 等戴义将西北的战报陈述之后,退回到皇帝的身后。 朱佑樘道:“诸位卿家,鞑靼来势汹汹,平江伯身在延绥,周围战局变化感受最为真切,他这般上奏,不知你们有何意见?是否应该在延绥等处备战呢?” 皇帝的问题具有一定的“迷惑性”。 备战一直都在进行,不需要跟大臣商议。 皇帝所谓的备战,已经超出了一般的防守,而有主动出击进行“搜套”和“剿套”的意思。 “兵部!”朱佑樘主动发问。 马文升代表兵部走出来道:“陛下,如今狄夷意图尚不明确,各方当以稳守为主。” 朱佑樘不太满意,摇头道:“从成化年间,王越等官将浴血拼杀,才将河套重新置于大明版图之内,二十年间鞑靼不敢于河套之内盘桓,如今却要在朕手上,看着鞑靼人将国朝修筑于河套内的土堡摧毁或据为己有,让他们肆无忌惮以河套为根基,侵犯西北各处?” 河套地区对大明来说地理位置十分特殊。 其形状,类似于一个倒过来的“凸”。 大明的延绥、固原、偏头关、大同等重镇,基本是围着河套所设立,如果河套地区一直都在大明的控制之内,或者大明的边关能对其形成应有的威慑,使得鞑靼人不敢驻扎放牧于河套,那鞑靼人每次要侵犯都要跨过河套地区,给大明的准备时间会很长。 大明在成化九年,正是靠王越,趁前任可汗,也就是达延汗的伯父满都鲁等部族联合侵犯宁夏等处时,出兵鞑靼本部所在的红盐池,并取得“红盐池大捷”,这一战奠定基础,而后屡次大捷,逐渐逼迫鞑靼将兵马撤出河套,大明开始在河套地区修筑各种堡垒,轮换兵马进行驻守,自此一直到弘治十一年,鞑靼都不敢大举侵犯河套。 现在达延汗稳住脚跟,有点想恢复其上一任可汗疆土的意思,要跟大明朝硬刚。 这边马文升的意思,是要静观其变。 但朱佑樘不想等。 达延汗想恢复祖上的荣光,难道大明的皇帝就要丧失先帝时期取得的基业? 河套地区是一直都不完全在大明的控制之下,是鸡肋地区,但也事关到大明边关的安稳,同样涉及到朕的颜面好不好? …… …… 场面有点僵。 马文升出来进言,被皇帝给怼回去,君臣之间好像对于西北局势,是有信息差,并有意见不合的。 刘健代表文臣走出来道:“陛下,此时蒙古右翼各部,因火筛惨败于偏关,或引起鞑靼小王子觊觎,鞑靼小王子出兵于鄂尔多斯,或有趁机吞并火筛所部之意。如今威宁侯新丧,此时不宜大动干戈。” 刘健是最明白皇帝心意的人。 之前朱佑樘曾不止一次找过他们这些阁臣,单独问询有关搜套等主动出击的事项。 刘健现在就是要把皇帝的心给安回去,就算当皇帝的有野心,大臣有时候劝不住,那就先用拖字诀。 朱佑樘对刘健的说法并不满意,他道:“难道尔等都觉得,鞑靼小王子此举,并非针对大明边关?” 鞑靼人都常驻在河套地区了,大明朝的臣子居然没有危机意识? “张周!你的意见呢!” 朱佑樘突然道一句,把所有人的心神都给硬生生拉回来。 他们这才意识到,如今皇帝对于军政事务最愿意听从意见的人,既不是兵部,也不是内阁,再或是都督府。 而是他所钟意的“秉宽”。 张周从人群后面走出来,拱手道:“回陛下,臣认为,鞑靼此举分明有意在对我大明施压,或鞑靼真有完成内部吞并之意,但若我大明于此时只坐山观虎斗的话,那等二虎相争有了结果,再想厎定河套,将会难上加难。” 张周此言一出,在场大臣也近乎是哗然。 他们似乎终于借着张周之口,确定了皇帝内心的想法。 主动出击。 将达延汗的野心扼杀于萌芽。 张周倒也并不是无的放矢。 在历史上,达延汗移帐于鄂尔多斯是在弘治十三年到十四年之交,当时达延汗的目的也是要吞并蒙古右翼,但因为信息不对称,大明君臣所商讨的结果,是很可能达延汗有意要进犯大明边陲,当时皇帝跟刘大夏等人商议要御驾亲征。 皇帝出征心思被打消之后,于是在弘治十四年“秋七月丁卯,保国公朱晖、提督军务都御史史琳等以五路之师夜袭敌于河套,斩首三级,驱孳畜千余归,赏甚厚。” 大概的意思。 高射炮打蚊子,五路大军趁着达延汗大军出征蒙古右翼时,奇袭河套,最后只杀了三个鞑子,抓回来一千多的牲畜,然后就奏大捷,皇帝各种封赏…… 毕竟是替皇帝出征,结果大或者小不重要。 赢了……战略意义达到就行。 但结果真的达到战略意义了吗? 但这之后,河套地区仍旧为达延汗所控制,只是双方断了马市交易而已。 至于弘治十四年这场出征的战略意义是大是小,那便见仁见智。 …… …… 历史上,要等到弘治十三年年底,达延汗才会移帐于鄂尔多斯。 张周作为穿越者,却明白自己的出现,已带来蝴蝶效应。 火筛于偏头关一战的惨败,让达延汗提前动了灭蒙古右翼的心思,等不到将来,正是要趁其病要其命,此时移帐到鄂尔多斯,主要意图也是草原内部纷争。 可对于张周来说,难道知道这场仗多半打不到大明境内,就坐视鞑靼人这么明目张胆入套后,以河套地区为根基,展开内斗? 大明的威风何在? 有些话,也不用他张周去进言,朱佑樘是最先忍不了的那个。 没有偏关和宁远两场大捷就算了,现在明明是我们大明取得两场旷世大捷,结果你们鞑靼人“反客为主”了?这算是越挫越勇?还是给你们脸不要脸? 以为大明就不会主动出击,还是觉得你们有本事跟我大明边军将士奋力一战? 所以这次朱佑樘所想的,也不再是固守九边各镇,而是要给鞑靼人一个深刻的教训,这既是历史上曾发生的事情,也是因为朱佑樘有张周为其撑腰之后,底气足了之后心中忍不了的事情。 打! 就算王威宁死了又如何? 王威宁死了,还有朱知节,更重要的还有张秉宽呢。 朱佑樘听到张周的话,显得很振奋,问道:“张卿家,你认为若是出兵于鄂尔多斯,此战将会有几分胜算?” 大臣一听就知道,皇帝心意已决。 这是非战不可了。 张周道:“陛下,臣不太明白此话的意思。” 皇帝闻言皱眉。 在场大臣也都用好奇的眼光看过去。 你们君臣不是在这里唱双簧吗?居然还问皇帝是什么意思? 问你几成胜算,你本事大,直接说十成,皇帝也不会反驳你,你说八九成,我们还能说什么不成? 张周举起笏板道:“鞑靼久有不臣之心,放牧于草原,却不守朝廷所敕给的牧场,屡屡进犯我大明,杀我将士掳我臣民。如今他们更是大张旗鼓进驻于河套,将我大明将士置若无物。臣心中所想的,乃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哪怕出征连一成胜算都没有,就不该出征?就该继续看着鞑靼继续不守臣道?” 此言一出,大臣们议论纷纷。 以谢迁为首的人差点想出来跟张周好好论一论。 谢迁心里也来气。 你这臭小子! 平时我能言善辩尤侃侃的毛病,全都被你学了去,而且你哈变本加厉,你这都打了什么比方? 皇帝问你几成胜算,你愣是不正面回答,感情你小子想当我谢于乔第二是? 张周的话,若是换了他人口中说出来,就算是谢迁,也有不敬之意。 公然质问皇帝,身为臣子的有几个胆子? 但他的气势很足。 朱佑樘闻言之后,更是感同身受,一脸愤然道:“张卿家所言极是,莫说是如今天时地利都站在大明这一边,就算不占,难道就该坐视鞑靼势大?无论鞑靼内部是否有纷争,也无论草原未来局势如何,隔岸观火不如主动出击,朕十分认同。” “陛下……”此时由左都御史闵珪出来,想要劝阻皇帝的野心。 朱佑樘抬手打断闵珪的话,继续道:“朕先前未提,除了安边侯和王琼之外,朕已跟阁部等人商议好,以秦纮总制宣大军务,镇所暂定于偏关。至于总制三边军务,以及未来是否要出兵之事,也要看火炮铸造情况,朕先前跟诸位卿家提到,要增调帑币以完成铸炮,诸位卿家如今可有何意见?” 大臣们这才知道。 原来皇帝一直在这里等着呢。 怪不得先前西北看起来平安无事,皇帝却主动提出要增加铸炮的预算,感情皇帝已认识到西北非要主动出击作战不可。 李东阳走出来道:“臣认为,如今当以固守偏关为主。” “为何一定要固守呢?”朱佑樘质疑道,“死守边城,鞑靼总会进犯,以偏关目前的局势,进退维谷,难道要丧失偏关驻守,而令鞑靼有机会长驱直入?若死守,以何为守?” 朱佑樘又说出了他心中属意于主动出击的原因。 偏头关的确是不太好防守,而且现在草原上各部族因为生存问题,除了完成内部兼并,就是不断袭扰大明的边关。 说白了都是为了活命。 偏头关靠王越的威势镇着,一直没出事,难道把朱凤他们调过去,一定能管用? 既然守的话漏洞百出,还不如把战略调整为主动出击,把可能会出现的战场,从偏头关挪到草原腹地,至少也先挪到河套地区,比如说鄂尔多斯。 李东阳足智多谋,此时也不好说什么。 难道跟皇帝说,我们相信朱凤和王琼,一定能把偏头关给守住? 还是说我们相信秦纮? 朱佑樘继续道:“总制三边军务人选,这几日内,朝堂要先行商定,至于是否要出兵河套、如何出兵,着兵部拟定行军章程之法,内阁每日留一人值夜于值房,司礼监随时调军务急报上呈,无论时候有多晚,朕都会亲自阅览。” “是。” 戴义出面替上疏几个被点名的衙门应承。 皇帝的意思,眼下就已经是战时状态。 你们也先别想怎么防守了,还是先想想以谁去总制三边军务,商讨怎么出兵给鞑靼人一个教训的问题,还要把耗费什么的都给算清楚,就算朕说过要不计成本,至少也先告诉朕,这场仗到底可能会损失多少。 …… …… 朝议结束之后。 众大臣出了奉天殿,早就已经炸开锅。 很多御史言官有打算去劝谏皇帝的…… “……成化时,多乃因鞑靼屡屡进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鞑靼几次犯境都是无功而返,若此时轻启战端,只怕遗祸无穷。三位阁老当劝谏于陛下,令陛下放弃出兵河套之议……” 内阁三人,自然就成为众矢之的。 以往谢迁还会说,你们行你们上,不行就别瞎逼逼。 但这次他不会这么说。 因为从这次的立场来说,文官已经成为命运共同体,大明出兵已难分什么利弊,是否出兵也各有好处,全看一个立场问题。 如果谢迁跑去质疑这些御史言官,那就等于说他们跟御史言官站在了对立面,那以后谁还会听他们的? “张秉宽呢?” 李东阳故意要把矛头指向张周。 他看似是在寻找张周,更好像是在提醒在场大臣,你们要劝谏皇帝,还是让张周上更为合适。 谢迁用“还是你老李”牛逼的眼神望了李东阳一眼,大概觉得这招“祸水东引”很牛逼,让大臣去围攻张周去。 但众大臣没有在人群中找到张周的身影。 张懋走过来道:“朝议之后,陛下已召秉宽去内廷,尔等没看到吗?” 元守直道:“难道陛下是要单独跟张某人探讨军情不成?” 张懋笑道:“良弼啊,要是你能屡屡料敌于先,陛下问策于你,也不是不可!” “你!”元守直差点想过去跟张懋拼命。 但武勋那边现在态度也很强硬,且还有种要共同进退的意思,见元守直面红脖子粗准备要挑衅,一群武勋站在张懋身旁,好似是在声援。 元守直就很识相,只是在那干瞪眼,也不靠前了。 掐架? 真掐不过,就算张老头年近六十,好歹也算是行伍出身,元守直凭什么去掐? 李东阳见找不到张周,便质问张懋道:“英国公,陛下可有征询过都督府有关出兵事宜?” 矛盾转嫁不到张周身上,就往武勋身上引,总归不能让那群人总盯着我们阁臣。 张懋笑了笑,他过来,其实就是帮刘健他们解围的,别看他平时嘻嘻哈哈的,但在政治思维上,他并不比内阁任何一人差,这是几十年磨砺出来的经验。 张懋道:“诸位,搜套之事,历来有之,又不是第一次。何以要有如此大的反应?难道只是因为有了张秉宽,搜套的胜算更大?还是说诸位怕他借此机会跳到尔等头上?” “姓张的,你……简直是欺人太甚!” “大明蠹虫全都是你这般模样!” 因为张懋的质问,现场又乱了起来。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二章 布置作业 内阁值房。 刘健跟李东阳、谢迁布置好值夜的排班,因为这次西北战事都还没发生,他们也不知道要轮值到几时,所以三人脸色都有些阴郁。 到他们这年岁,换了普通人早就该等着颐养天年,而他们现在除了要每天日常的工作之外,还要排班值夜,那种感觉是很不好的,而且有点一眼看不到头的意思。 “陛下先前没提总制三边军务的人选,不过如今看来,陛下用张秉宽的可能性不小。” 自己的差事布置好,谢迁难免会多提一句。 李东阳道:“陛下想以秦世缨挑大梁,朝中臣僚多也并无意见,但若是用张秉宽,事可不小。陛下也该知会面对如何的境地,如今看来,让秦世缨总制三边军务,或比总制宣大军务,要更务实。” 秦纮属于没有选择的选择。 朝中更跟王越相媲美的名将太少了。 如今尚在世的,显然王恕是头一号,但王恕如今虚岁都八十四了,怎可能上阵杀敌? 就算是王越和秦纮这种,虚岁也都有七十四。 刘健在内阁中年岁最老,也不过才六十七。 刘健叹道:“或许如宾之所言,若是秦世缨到三边,或能督促西北各处的军务不至于出大的偏差,但要说他是合适人选……” 对于秦纮复出这件事,刘健也不太支持。 就好像弘治十一年商讨由谁来复出总制三边军务一样,因为过去二十年西北名将断档,选个谁去当三边总督,别说是震慑草原群狼,就算是大明内部也会觉得一个个都资历不够。 有王越的珠玉在前,现在就算是马文升也不敢主动请缨去西北,马文上举荐个刘大夏出来照理说已算是不错的人选,却直接就被皇帝给否定了,现在不用秦纮又能用谁? 谢迁笑呵呵道:“秦世缨以清正廉明而着称,从来不善于巴结权佞,张秉宽何等自信,居然举荐秦世缨?莫非他是觉得,可以让秦世缨跟王世昌一样,处处以其为马首是瞻?在我看来,这倒是陛下拨乱反正之举。” 刘健和李东阳都瞄着谢迁。 都在想,你谢于乔还真自信。 李东阳道:“那何为正,何为乱?” 谢迁笑道:“还用我说吗?” 李东阳摇头:“你心中的正、乱,与陛下心中所想或有不同,秦世缨以往名头再大,比之王世昌又如何?在我看来,若秦世缨去了西北,完全不遵圣意,光靠王德华和朱知节等人,便可让其在西北无用武之地。今日散朝后都督府之人的态度,还不说明问题吗?” 李东阳的见识,是要比谢迁更高一层的。 谢迁闻言之后,也不由叹口气。 明显是被李东阳给说服了。 秦纮去了西北,若只是为了“拨乱反正”,一切都以兵部或是文官利益为着想,以他以往的名气也根本带不动现在西北的军务。 你秦纮跟皇帝的意图相违背,凭什么让近乎是皇帝嫡系的王琼和朱凤听你的?难道平江伯陈锐就会听?陈锐不知道审时度势站在哪边? 以李东阳的意思,秦纮到西北之后,就算再有“拨乱反正”之心,也要屈服于形势,而且很可能秦纮在西北没什么大作为,或是在战略意图上不能让皇帝满意,皇帝就会将他撤换。 李东阳补充了一句:“不过只要秦世缨不站在张秉宽一边,也便足够。” “嗯。” 这次不但是谢迁,连刘健都点头。 …… …… 乾清宫内。 朱佑樘在跟张周详细商议有关西北用兵之事上,提到了两件事。 一个是他想御驾亲征,这跟历史上朱佑樘在面对草原局势时,所选择的一样。 这点,张周一定是要先给堵回去的。 “……陛下,目前西北之局面,还未到陛下亲自上场的地步,稳定居心乃至稳定局势,意义才更大。”张周所说的也不过是老生常谈的理由。 可朱佑樘听了,却分外觉得有道理。 现在是张周让他去,他就会去,若是张周不让他去……他也会听。 可能朱佑樘也看出来,弘治一朝他自己这个皇帝如果想取得军事上的进展,非要有张周相助不可,如果张周只是出谋划策他可能还会在某些事上有自作主张的地方,但张周上通天意……这可就牛逼了,张周不让他去,难道他想逆天而为? 随后朱佑樘提到第二件事,也是涉及到秦纮心向谁的问题。 “秉宽啊,朕知晓秦世缨这个人,当初太皇太后给他压力,让他放人,他都执迷不悟,朝廷查抄了他的家产,他的家里所有值钱的家当不过是一些破衣烂衫,朝中以他这般清廉而自守的人太少了。” 朱佑樘似乎也觉察出来,想要让文官立刻就听张周的,必须要喜欢攀关系,心不能太正。 文官所推崇的是绝对的清正廉明,皇帝在大臣面前推崇的也是这种清官。 但论到君王驾驭群臣,用人方面,皇帝对于清官则会“敬而远之”,这种人为了名声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哪有王越这种人好控制? 张周笑道:“陛下是担心他不能执行所制定的战略?” 朱佑樘点头道:“朕有这方面的疑虑,朕找人取代威宁侯,更多是要反守为攻,秦纮以往在用兵上谋略不显,过于守成,且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朕只怕在京城所定的策略,到了西北则走形,到时临时换人,又会经历一番波折,耽误了用兵。” 旁边的萧敬也提醒道:“以东厂所查,秦纮在家乡时,生活仍旧困苦,但有他人接济而不受,地方官慰问也从都不见。” 间接是在帮皇帝问张周。 秉宽,咱是不是选错人了? 张周则显得很自信道:“陛下,秦世缨乃是当世名将了,若不用他,还能用谁呢?” “秉宽啊,以你在军中的功劳,若是朕要以你总制宣府、大同等处军务,相信并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你去西北也无须长年累月,最多半年便可回来。”朱佑樘一脸热切。 张周笑道:“臣还是更适合在后方,为前线将士出谋划策,多研究一些厉害的火器。” “嗯。”朱佑樘点头,“可对于秦世缨,你有办法吗?” “事在人为。”张周道。 “好。”朱佑樘看到张周脸上的自信,虽然他不知道张周有什么办法,能让顽固不化的秦纮听令而为,但他还是对张周充满期待的,“调他往西北的谕旨,已在四日之前送达山东,朕让他在往偏关之前,可途径京师。” 从山东去偏头关,走北路的话的确是途径京城的,让秦纮顺道来个京师,皇帝也没有耽搁秦纮赴任的时间。 “陛下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除了让他来面见于朕,由朕亲自跟他委以重任,还会让他跟你单独会面,能否让他执行你的策略,就看你自己的。如果你认为他实在难以调遣,朕再收回成命,让他回乡也不是不可……” 张周拱手道:“陛下多虑了。用人应当不疑。臣定会尽心竭力,让他感受到臣的诚意。” …… …… 张周在萧敬的引路下,往东宫而去。 当天张周要给太子授课,皇帝让萧敬陪同,更多是让萧敬多配合一下张周,若是张周自己去办的事不太方便,那就让东厂上,就算有恶名也让东厂去背。 “张先生,您确定那秦纮,会按照陛下和您的意思办事?不是咱家泼冷水,这种人就是茅坑的石头,他又臭又硬,曾经为了安远侯的事,陛下没少跟他置气,他也没给陛下什么面子……反倒是之后将他下狱查罪时,他或还有心生怨怼,听说在他见到谕旨之后还有不想奉诏之举……” 萧敬就没好意思说。 你这到底举荐个啥人呦? 当初因为安远侯的事,跟皇帝和太皇太后闹不愉快就罢了,皇帝还将他下诏狱问罪,最后查无实证把人给放了,最后令其致仕还乡,后来就算给他个南京户部尚书的职位,秦纮还是托病跑了,回家后宁可吃糠咽菜也不接受任何地方官的接济。 这次皇帝召他回来委以重任,还闹情绪不想回…… 这种人,你居然觉得能驾驭得了他? 张周笑道:“身为臣子,既已奉诏往京师而来,何必想他以前做过什么呢?” 萧敬苦笑道:“别人就算了,秦纮这种……您不想也不行啊,就算您不想,陛下也会想,他会一心为朝廷办事吗?而且……他对陛下身边近臣……是有成见的。唉!” 最后萧敬重重叹口气。 就差说,你是想跟秦纮好好相处,奈何人家从来就没打算待见你。 让他听你的?还想用诚意打动他? 别做春秋大梦了。 即将到文华殿时,萧敬最后总结了一句:“张先生,不行的话一定别勉强,陛下要用兵于河套,若他实在不能便听陛下的将其撤换。大明西北的用兵可不能恢复以往……” “呵呵。好。”张周笑着应承。 “您先忙,咱家在这里等候,回头带您去内府甲字库看看……” …… …… “怎么样?怎么样?打起来了吗?结果如何?” 张周出现在文华殿,朱厚照终于抓到机会,不顾一切冲上来问询张周有关西北战情。 王鏊等人来给太子上可第一堂课,此时他们都还没走,见到朱厚照跟张周相处的方式,跟他们完全不同,他们也都不由多看两眼。 张周没有理会朱厚照。 他先过去跟王鏊等人拱手作别,而王鏊也只是点点头,临走时提醒道:“翰苑校书的事,也多留心。” “是。” 张周现在事很多很忙。 翰林院内,《大明会典》的校对仍在进行中,张周作为钦命的总校官,却近乎从来没出现在翰林院内,不是说他懈怠公务,而是他在送成书的时候已完成了最基础的校对,如果真有什么错漏的话,他自己是看不出来的。 孤证不立,书中的错漏自然还是要以别人来找为妥。 但到现在,也没见翰林院的谁,从他所编撰的成书中找到重大的纰漏,最多是有小细节上有不尽不详的地方,做简单的增改。 而且在张周看来,这种增改很多时候也是没事找事。 等把王鏊他们送走之后,张周才回头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一脸热切道:“打胜仗了?” 张周道:“太子,你是哪根筋不对?” “啥?”朱厚照从没听谁跟他这么说话,连他老爹都不会这么评价他。 旁边几个太监听到这话,都报以苦笑,然后把头侧向一边,装没听到。 张周没好气道:“安边侯他们到偏关也不过才两三日,刚把威宁侯的丧给发了,胡虏也并未有马上犯境之举。这么说,现在草原那些狼群,正准备自相残杀,你以为他们有那么大的精力,来犯我大明之境吗?” 朱厚照眉头紧锁,小鼻子小眼睛往一起紧皱:“张先生,这我就听不懂,偏关既没那么危急,王威宁死了干嘛还要秘不发丧?你把朱凤他们调过去,有啥实际意义吗?” 朱厚照也是行抗议张周。 怎么总把我当孩子? 张周道:“是否危急不取决于是否发生,而取决于潜在隐患。这道理,太子不会不懂?” “呃……”朱厚照琢磨了一下,“意思是说,不能报万一之侥幸?” “对。”张周点头。 朱厚照叹道:“那就没意思了,换了朱凤他们去,还是一样固守着,那跟以前有什么区别吗?等把偏关的城塞修好了,再想打仗,就难了呀。” 张周道:“太子想多了,如今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将其中军部族的营帐,迁到了鄂尔多斯。” “哪?”朱厚照对于大明边关多少还有了解,但对于河套等腹地的地理,还没学习,所以他并不能通晓其中的战略意义。 张周解释道:“大概的意思,是巴图蒙克迁到了蒙古右翼的地盘,紧靠于火筛部,却也直接威胁到了延绥、偏关、大同等处。” 朱厚照一拍桌子道:“草原内部要打仗了啊!” 几个太监又被吓了一跳。 这一惊一乍的,在干嘛? 张周道:“此时朝中大臣的意见,是要坐山观虎斗,太子有何想法?” “靠,这时候还坐什么山观什么虎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应该打他丫的,灭草原封狼居胥,不趁此时更待何时?哈哈哈哈……” 朱厚照一改先前的颓废,兴奋起来,小眼睛里冒着光,就好像是他自己马上要带兵去征服草原一样。 张周脸色不善道:“太子不要过于激动,西北用兵可不是你嘴上说说这么简单。” 朱厚照不解道:“啥意思?这么好的机会,不打?” “打?凭什么打?用多少兵马?从哪里出击?火炮够吗?炮怎么运出城?开战后若遇鞑靼各部族连成一线,那时该如何?若是遭遇到天灾,诸如下雨、大风等,如何保证战略能推进?是你嘴上说说就能完成的?” 张周要教给朱厚照的,不是空口说白话。 光嘴上说打或者不打,那有什么意思? 就好像英宗一样,说打,执行起来倒是很迅速,三下五除二大军出发,可去了西北才发现是纸上谈兵,如果打仗只是调遣兵马、大军出征、遇敌开战,华夏跟北方游牧民族的恩怨也不会持续两千多年。 “打仗,不是应该前线将帅应该担心的事吗?身为君王者,还用为怎么打而操心?”朱厚照一脸不以为然。 张周道:“看来太子就想当个只做决策,让别人去拼命,胜负都想让别人去的动嘴之人?” 朱厚照皱眉道:“少讽刺我,谁说我是那种人?” 张周指了指不远处一直摆着的沙盘道:“那我就给太子布置作业,今晚太子就以沙盘为依托,详细制定一份出兵的策略,涉及到用兵、用炮,在行军方向和用兵方略上做出计划,也可以推演战事的进行,做好各种防备,要充分考虑到天时地利人和的问题……” “记住,进入河套之地,地利已不站在我朝将士一边,双方最多算是五五开,无论兵马、粮草和辎重方面,没有任何一方有绝对的优势,就算是有火炮等火器,多数时候也难以正面御敌,反而可能会出现进退失据的局面。太子你认为,能制定好这样一份战略吗?” 朱厚照听完之后一脸激动问道:“如果本宫制定得好,父皇会采纳吗?” 张周摇头:“陛下是否采纳,我不知道,但若是你在某些方面的提议,让我觉得有可取之处,便会用在实战中。” “你等着,我这就去……” 朱厚照从来没感觉到自己在军事上的见地,能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力。 突然之间就有了一种“我要上天”的兴奋感,马上就要去制定。 张周道:“任何的战略,都要应天时地利等因素,纸上谈兵并非良策,一切策略也当迎合时局的变化。若是太子贸然便制定好这样一份策略,你认为还有可取之处吗?” “今晚若是制定不好,明天也行……后天宣大总制秦纮抵京,在这之前你交作业,也来得及!”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三章 工程狂魔 秦纮是在五月十六夜抵达京城。 在简单休整之后,于五月十七一早进城并入宫,参加朝议。 秦纮虽是大明老臣,但因已长时间不在京城当差,他到来后朝中有很多大臣都不认识他,却见他一身简单朴素的官服,不像是新添置的,身上还带着几分风尘仆仆,满脸苍老一点都不像是个要上战阵的主帅。 大臣们也都在琢磨。 还是王威宁气宇轩昂,也更爱惜羽毛,看上去更似大明将帅。 这位……简直一个糟老头子,指望他能守住偏头关一座残城? “臣有西北御敌五策上奏。” 秦纮一来,就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对皇帝行上奏。 朱佑樘还等着给秦纮布置西北军务章法,却没想到秦纮比他这个当皇帝的还有主见,但既选择用秦纮,他还不得不耐着性子,伸手让戴义下去,把秦纮的奏疏给接过。 戴义拿到奏疏,先呈递给朱佑樘看过,朱佑樘皱眉。 大概是因为秦纮的上奏方略,并不符合他的意愿。 朱佑樘道:“宣读。” 戴义朗声道:“国朝西北防务之重,在于边备荒驰,练兵先以安民,臣秦纮上得圣意而不敢荒怠,定于驱敌五策……” 只读到这里,有的大臣就在偷笑。 秦纮说“驱敌”,明显就没打算跟鞑靼人死战,这跟皇帝先前所定,要主动出击,把鞑靼中军主力赶出河套的战略思想相违背。 “……一曰定庙算,二曰严法令,三曰恤边民,四曰广招募,五曰用间……” 五条策略。 一是先上告祖宗,这一条很重要,在于告知天地和万民,皇帝要做什么。 秦纮以此为先,也是想提醒皇帝,咱一切都要以大明宗庙的安稳为第一要务,在草原开战,还不如你多生几个儿子……咱还是别折腾了。 至于二、三、四条,则是一般安民之策,跟一般文臣的上奏没什么本质区别。 第五条相对新颖一些,大概秦纮也知道鞑靼内部正在产生兼并,准备利用草原内部的矛盾完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理想总是美好的,无论达延汗跟火筛等部族产生多大的矛盾,大明朝想浑水摸鱼并不简单。 五条下来。 基本都是理论知识,也就是所谓的纸上谈兵。 …… …… 戴义将秦纮的御敌五策宣读完,把奏疏放回到皇帝面前,站回到皇帝身后。 众大臣以为皇帝会着恼,甚至可能当场卸了秦纮的职,但皇帝好似还是很有度量,没有跟秦纮一般见识。 也有人觉得,皇帝大概是找不到由头。 “……秦卿家,偏头关军务很是紧急,不过在你离朝这几年,边军配备了新式的火药和火炮,威力有了极大的提升,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在散朝之后,到乾清宫,朕让负责筹备此事的张周张卿家详细跟你言明……” 皇帝要撮合秦纮跟张周的关系。 在场大臣也都是可以理解的,皇帝本来就想以张周替代王越,只是张周自己没应允,反而举荐了秦纮。 如果秦纮跟张周之间势成水火,那用秦纮这件事,不就成了皇帝和张周没事给自己挖坑? 秦纮把笏板举起来,身体都带着哆哆嗦嗦站不稳的感觉,声音苍迈道:“陛下,既然西北军务紧急,老臣想即刻动身,不做耽搁。” 连皇帝要撮合他跟张周搞好关系,秦纮都不接受。 这也让大臣意识到,这个秦纮对皇帝身边的“近佞”,可说是深恶痛绝。 当初因为一个安远侯柳景,秦纮差点没被皇帝给折磨死。 陛下您太失策了。 这次居然相信能让秦纮跟张周好好配合? 朱佑樘语气平和道:“也不急在一时,有关用炮方面,你总还是需要多先体会的。” 秦纮道:“老臣已听闻过有关用炮之事,听闻陛下已派了知炮之人先往偏关而去,老臣若有不解之处,请教便是。” 说来说去,就是不想跟张周有近距离接触。 “但有些用炮的方式,他们也不懂,秦卿家,你是否误会了朕的好意?”朱佑樘声调稍微一沉。 别给你脸不要脸好? 只是让你跟张周交流一下用炮,你这么推三阻四的,你到底在回避什么? 秦纮见反对半天也无效,皇帝就是要让他往西北去之前,跟张周接触一下,他也只能认怂,再行礼道:“臣领命。” …… …… 朝议结束。 除了张周、秦纮被召往乾清宫内廷叙话,同时去的人,还有马文升、刘健和李东阳。 皇帝没叫谢迁去,有点要惩罚谢迁的意思。 让你老小子没事总喜欢插科打诨,连到了乾清宫都不改这毛病,今天朕要牵线令张周和秦纮搞好关系,不能让你这张碎嘴去找麻烦。 “于乔,你看陛下这是何意?” 朝议结束之后,文臣这边心情颇佳。 总算来了个“正常人”。 秦纮替代王越,对我们来说,简直是太美妙了。 王威宁那货,就差天天给近佞端夜壶,这种算是正经文人吗? 看看人家秦纮……这才叫文臣典范。 谢迁往远处的张懋等人身上看一眼,却是那边勋贵都不回头搭理他,谢迁这才刻意抬高声音道:“陛下用秦世缨,真是用心良苦啊,以这般沉稳之老臣,节调出兵之事,也能做到稳扎稳打。偏关未来可保无虞。” 屠滽问道:“是要搜套吗?” “哈哈。”谢迁笑道,“谁知道呢?” 周围文官也都跟着在笑。 好似是故意笑给武勋听的。 你们这群武职,前两日还他娘的以为自己要牛逼了,皇帝要以你们武勋出兵草原,你们要起飞是? 现在就把你们不安分的心给按在地面上摩擦,让你们知道,就算皇帝再想出兵之事,也要审时度势,不要以为朝中大臣都会支持西北用兵,尤其还想找个文臣中有声望的老臣来主持这一切……门都没有! …… …… 武勋出了宫门。 保国公朱晖憋了一路,出宫之后,终于走到张懋面前道:“廷勉兄,那些文臣简直是欺人太甚,你都能忍的?” 张懋闻言侧目瞥他一眼道:“你想要作甚?” 语气就是在嘲弄他。 你不忍还真想起飞不成? 朱晖怒道:“大明以马背定江山,自此之后历朝历代勋臣皆都起到了镇守家国之用,如今却被一群文臣骑在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哼哼。”张懋自然心有不忿,但他可不像朱晖这样没格调,他道,“除非陛下于西北总制军务上,另选他人,否则换了谁都一样,大明只有一个王世昌,眼下看来也出不了第二个。” 也是在提醒朱晖。 王越那种“身在曹营心在汉”,人在文臣堆里却时刻想当武勋的,真就罕见。 就好像秦纮,他就没这种野心。 而且秦纮更不会像王越那样,没事去夤缘攀附。 朱晖问道:“难道就不能让那位张侍讲,亲自去西北领兵?” “日前你常出入于研武堂,随他左右,你不知他性格如何?”张懋反问道。 “他……”朱晖回答不上来。 张懋也有些生气道:“他去了西北,对你我有何善处?待他位极都督府,两京军务,还有你我的事?” “啊?” 朱晖这才发现,张老头的层级还是要高他很多的。 在巴结张周这件事上,明显张懋冲在第一线。 但在防备张周这一点上,张老头照样是走在人前。 “西北无论何人驭兵,能做到安守而不进,无功无过,才是顾全朝局安稳之上策,若非要冒而进取,无论成败皆都给你我凭添烦扰。若你连这个都不懂,就回去多研习一下兵书,早些请命让陛下派去你三边等处,早些建功立业回来!走好不送!” 张懋相当于劈头盖脸把朱晖骂了一顿。 好端端非想跟文臣对立,就算把武勋地位突显出来又如何?你该是保国公还是保国公,你还想当异姓王不成?还是说你想当皇帝?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当勋贵的就看着他们瞎闹腾,反正一代一代传下来,还是我们这群人能笑到最后。 …… …… 乾清宫内。 朱佑樘召见秦纮和张周等人,顺带也跟秦纮表明了他要出兵搜套,甚至可以称之为“剿套”,要把鞑靼人赶出河套,并在河套重修堡垒之事。 秦纮对此一句话都没说。 马文升和刘健心里都在想。 陛下这不是白费口舌吗?以秦纮这么顽固的心思,跟他说这些他能听进去? “秦卿家主持好宣大等处军务,也要协同好三边,未来朕或也会选派一人前往三边之地,打理好那边的军务。”朱佑樘提了一句。 这话也让马文升和刘健意识到。 皇帝可能是觉得跟秦纮谈出兵,是在对牛弹琴,所以皇帝已放弃了秦纮,准备把出兵事宜,交给潜在的新任三边总督来完成。 朱佑樘道:“对了秦卿家,朕这里有一份军策,是太子所写的,朕从昨夜开始便研读,感触颇深,你给参详一番。” “嗯?” 秦纮一脸懵逼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别说是他,连马文升和刘健都没看懂皇帝是要干嘛。 刘健眼见戴义已将一份书折递送过来,急忙提醒道:“陛下,偏关局势紧急,何不等秦总制从西北还朝之后,再行参议?” 朱佑樘摇头道:“这是太子所写的,有关如今西北用兵之策,朕应允让秉宽和秦卿家都看看,秦卿家也不必太过于介怀,看过之后有何想法,说或不说都可。” 当老子的只是为完成儿子的心愿? 听着怎么如此……扯淡呢? 秦纮从戴义手中接过军务策,本来一脸轻视,可当他用心看过上面的文字之后,才发现……眼前这份军务策,就好像是稚子用朴素的语言描绘了西北一场宏大的战事。 叙事模式就好像是在编故事,但又似乎合情合理。 关键点在于如何用炮和新火药,又蕴含了用兵策略,虚虚实实…… “秦卿家,你觉得如何?”朱佑樘忍不住想问询一下秦纮的意见。 问文官……文官那边从来都不支持储君学习军务方面的事。 问张周,张周又是儿子的老师,意见总归是有点偏颇的。 似乎只有秦纮能给出一个相对公允的评判。 秦纮看完之后,这才回过神来,人还有些恍惚道:“回陛下,老臣认为……太子对军务有真知灼见,但对于用兵方略上……或是有些执着和偏颇了。” 朱佑樘笑道:“是说他固执要用炮和威武天火药是?” “呃……是。”秦纮从来没见过这两种东西。 虽说之前大明两场仗,全靠新火器大杀四方,可秦纮觉得,一切的根基还在于将帅一心……所用的都还是传统冷兵器时代治军的理念。 至于火器……最多是点缀,怎能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火器上? 火器有其优势,难道劣势不很大吗? 火器容易受潮,雨天没法用,火器射程一般容易炸膛,还有装填慢……秦纮对于神机营的认识,也都局限在传统认知中。 朱佑樘问道:“那秦卿家认为,这份军策,有机会用在战场上吗?” “这……”秦纮本想说有。 但思忖之后,如文官所担忧皇帝尚武一样,他选择摇头,“臣认为,不过是太子一家之言,难有实际用途。” “嗯。” 朱佑樘似乎对此也没什么失望。 不过随后朱佑樘又拿出一份东西来,交给一旁的萧敬道:“秦卿家,你再看看这个。” 秦纮皱眉。 心说怎么还有? 刚才是太子给我看的方略,全都是什么火炮、火药的,难道接下来要给我看张周的军事策略?我能选择不看吗? 朱佑樘道:“西北这些年,在军械方面,改进非常少,虽然张卿家改进了火器,但有好的火器,还要有配套的军械,诸如战车等,才能发挥奇效。这里是一份战车改进的意见,涉及到图纸和参数等,秦卿家你曾在行伍多年,给个参考意见。” 此言一出。 刘健和马文升都在暗暗皱眉,暗忖,皇帝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让秦世缨帮忙参详造战车?他有这方面的天赋?还是说有这方面的爱好? 马文升道:“陛下,不妨将此议拿到朝上提及,或由工部……嗯?由工部议定。” 马文升进言到一半,眼睛余光扫到秦纮身上。 这一扫不要紧。 他突然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劲。 此时的秦纮手端着萧敬传给他的图纸,打开之后正怔怔入神打量着手上的图纸,眼神中所透出的那种沉醉般的痴迷,惊讶中带着些许恍然,又带着爱不释手和激动,那感觉……就好像是让秦纮找到了人生在世的意义。 原来战车还可以这么造啊…… “马卿家所言在理,战车之事也的确该由工部来参详,不过先给秦卿家看看也是对的,他毕竟马上要往西北总制军务。”朱佑樘也发现了秦纮脸上的痴迷之色,问道,“秦卿家认为,如此设计的战车,可是有可取之处?” “好,好。”秦纮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随后马文升和刘健发现,这老小子脸上……居然有了笑容?! 刘健皱眉问道:“秦总制所谓的好,不知是何意。” 他是想用厉声把秦纮给拉回到现实中来。 咱都是文臣,说好了共同进退的,你也是如此秉承你的原则,怎么现在皇帝给你看一份战车的图纸,你能失态到这种程度? 而另一边,朱佑樘和张周之间则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眼神恰恰也被马文升捕捉到。 这分明是在说……得逞了!? 秦纮终于收摄心神,举起图纸问询道:“陛下,不知此战车是否已开始修造?” 朱佑樘道:“尚未正式修造,要从京师调拨战车的话,未免山长水远,还是就地取材制造为好。秦卿家若是觉得这战车尚还可行,那就不妨将图纸带去西北,工部也会派人前去协同修造,至于在上面搭炮、火铳等事,也会由秉宽……忘了跟你说,此战车乃秉宽所设计。” “哦。”秦纮望向张周的眼神中,转而有几分柔和的善意。 张周笑道:“秦老,在下初出茅庐,有关火器之事,倒还擅长,但设计到战车行进运作,有些不太熟悉的地方,还望您多加指点。” 秦纮点点头,似对张周这种谦和的态度也很满意,道:“张侍讲你客气了,你这战车无论从设计,到实战运用,应该都有其独到之处,至于如何改进,还需多加参详。” 马文升和刘健瞬间便意识到。 秦老头这是“叛变”了!? 居然被张周和皇帝用一张图纸给收买? 这是什么道理? 张周作为策划者,却是成竹在胸。 别人不知道。 他张周作为历史过来人,岂能不知道秦纮对于工程设计,尤其是战车方面的痴迷? 这老小子,在历史上弘治十四年被调往西北当三边总督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修筑堡垒,二十里一堡,修筑三边堡垒一万四千多所,垣堑六千多里。 随后改进战车,发明了“全胜车”,是一种独创的独轮车,战时御敌,两边各上火铳手、弓箭手,配备长矛,一铳放完马上换第二辆车上…… 这种全胜车平时用以运送物资。 谁说笼络一个文臣,一定要利益相交? 对于秦纮这种“工程狂魔”来说,张周觉得投其所好,效果往往更直接一些。 张周心想,这可不是你们传统文臣所能理解的境界。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四章 画饼我是专业的 “秦卿家,朕对于西北的期冀,是能连绵堡垒数千里,遍地沃土,西北的山川河流应该都在大明的疆土之内,虽不能到海晏河清,至少也要让百姓安居乐业!” 朱佑樘感慨着说出自己的构想。 没提出兵之事,但所谓的“连绵堡垒数千里”,不就等于是在告诉秦纮,朕希望你把河套地区纳入到大明的版图中来? 这就讲个说话的技巧。 如果在朝堂上,当皇帝的面对一个心怀怨怼的传统文臣,大谈什么西北出兵、不破楼兰终不还之类的论调,秦纮能听进去就怪了。 但现在不一样。 朱佑樘先给秦纮看过他的具体策略,连战车都给你搞出来,再迎合你的喜好,秉宽不是说你喜欢修筑堡垒吗?那就跟你构想一下整个西北堡垒连绵几千里,再跟你谈谈屯民的安居乐业……咋样? 心动了吗? 秦纮果然也一改先前冷漠的态度,显得非常激动,跪下来领命道:“老臣定当尽心竭力。” 马文升和刘健对视一眼。 他们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讶和惶恐。 就这么被皇帝三下五除二,就把秦世缨给收服了? 这…… 怎么让人想不明白呢? “起来起来,这不就生分了吗?如今偏关巡抚和总兵官都已到任,秦卿家上了年岁,从山东一路赶来应该是辛苦了,就在京师歇息一日,明天再继续出发。”朱佑樘显得很体谅秦纮的辛苦。 秦纮道:“老臣岂能懈怠于军务?老臣请旨,马不停蹄前往偏关,布置军务。” “好啊,大明难得有秦卿家这般忠肝义胆的老臣,西北大事,朕以后要多托付于你。”朱佑樘道,“让秉宽陪同你一起出宫,另外还有几人,或要与你一同往偏关,各有差事在身。至于炮车、火炮之事,不如你们私下商谈。” “是。” 秦纮望着张周的眼光,带着几分欣赏和赞同。 甚至他都不再去理会马文升和刘健投射来的目光,似已没把这两位放在眼里。 …… …… 内廷会议结束。 各自回去,张周和萧敬,负责陪同秦纮出宫,路上谈论一下西北用兵还有造炮车的事。 至于马文升和刘健,则是走另一条路,由陈宽引路。 “哎呀,要么怎么说秉宽不可或缺呢?本来朕也以为,这个秦世缨是个老顽固,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谁曾想就这么三言两语,他就心悦诚服了?呵呵。” 朱佑樘在屏退了这几位大臣之后,一脸志得意满,当着戴义的面脸上露出喜悦。 当皇帝的最怕西北用人不听他的。 不是每个人都像王越那样对皇帝和近佞言听计从,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王越那般的实力能震慑群雄。 戴义试探着问道:“这位秦老制台,会不会有可能……只是装出来的?” 作为皇帝身边亲近之人,戴义不能让皇帝的心起空,有些话难听他也要说,这是为体现忠诚。 朱佑樘笑道:“朕先前也跟秉宽探讨过,秉宽的意思,秦世缨虽是文臣,但朝中已无他立足之地,他要么在西北主持军务,要么回乡颐养天年,而先前他的功勋还不足以让他震慑寰宇,如此建功立业的机会,他怎会轻易错过呢?” “啊?”戴义一脸不解道,“那他现在还……” 没说全,所表达的意思是,既然秦世缨有建功立业之心,还在朝堂上大放厥词要搞什么“御敌五策”,讲什么安民?朝上他哪有什么进取之心? 朱佑樘道:“在安远侯的事情上,朕或许对他过于苛刻了,他心中怎可能无丝毫的芥蒂?朕就是要对他推心置腹,以真心方能换来真心。何况秉宽也投其所好。秉宽没说错,秦世缨对于修造土堡和造车之事,很是上心,那就不妨以此为破局之法,如今看来用策用对了。” 戴义这才知道,张周不是在用一些方法来试探,而是早就瞅准了秦纮的软肋,算是对症下药。 “陛下,有张先生在,西北真可保安宁了。”戴义这时候便只需要拍马屁就行。 朱佑樘起身,本已迈出步子,闻言又有些感慨道:“朕想以他总制延绥、宁夏、固原等处军务,但可惜他始终还是威望不足,京师内,朕也离不开他!王威宁、秦世缨,朝中能臣辈出,可惜秉宽只有一个!可叹,可叹!” 戴义道:“不是张先生还收了唐寅为师弟?” 朱佑樘笑道:“秉宽是说要把唐寅调去西北,但他学艺不精,如何能堪当大用?就当先试试!朕也希望秉宽能多栽培几个能人出来!” “张先生一心为朝廷,可敬可叹。”戴义再拍张周的马屁。 “呵呵。” 朱佑樘笑着往坤宁宫而去,大概他今天已没有什么心思去处理朝务。 …… …… 刘健回到内阁值房。 李东阳已经先一步回来。 “宾之,你怎没去乾清宫?”刘健过来便问询。 李东阳先前是跟着马文升和刘健一起去乾清宫的,但半路被御马监的人给叫走,似是有什么事商议。 李东阳道:“陛下要派王守仁和唐寅二人往西北,一个是去打理王世昌的丧事,另一个说是过去给秦世缨当西席幕宾,随后布置让我去跟礼部商议王世昌治丧的细节……是说乾清宫有何事吗?” 文臣这边的任务,也是各不相同。 刘健这才将秦纮于乾清宫内的表现说出,随着他的讲述,李东阳和谢迁的脸色逐渐紧绷。 当说到秦纮在看到那份战车图纸前后的反差,谢迁已愤然将手上的毛笔给掰断。 “秦世缨这是要作甚?朝堂上口口声声要守土安民,才被召对一次,就好似王世昌一样脊梁骨都直不起来?”谢迁对秦纮的评价也很不客气。 在他们这些传统文官看来,向皇帝和近佞屈服,就等同于变节成为宵小之辈。 这也是王越有能力而一直被人诟病的原因。 同样,张周无论能力高低,也仍旧不容于传统文臣势力。 不在于你们的能力和所做的事是否真的利国利民,而在于你们做事的方式是不通过朝堂的,属于“近佞”做事行为,一次可能因为你们的方式而取得捷报功勋,但谁能保证这种方式能长久? 文官讲规矩,讲中庸,讲一切按部就班,谁违背了规则谁就要被当作异类。 这也是华夏千百年来的官场规则。 甚至就算是王越和张周一切都本分守规矩,但只要功勋显赫,同样会被攻讦,这就是“枪打出头鸟”,只要你违背了“中庸”原则,成为冒尖的那个,就会被人各种挑刺,就近来说程敏政就是折在这一点上。 所以张周从开始就知道,不管自己对文官报以如何的态度,反正他都是被挑刺攻击的那个,那干嘛还要拉下脸去跟文臣讲和? 没那必要。 刘健叹道:“或许他对于造车、修堡之事,很是推崇,所以才会有这般态度上的转变。” 李东阳则摇头道:“我看未必。” “哦?宾之,你有何见解?”刘健其实自己分析对了,但他也觉得自己的分析太流于表面,觉得事情往往不可能那么浅显。 所以他想听听李东阳的意见。 李东阳道:“陛下先以太子所提之军策,给他评断,分明已有让他指点太子,辅弼储君之意。而后再以战车等相告,尽显信任,或是因此而令君臣前嫌尽释。” “呵呵。”谢迁不屑一笑,“他秦世缨什么年岁了?难道他以为自己将来还有机会回朝来指点太子,当东宫之师?还是说他以为能熬得过几年,等将来有机会再辅佐新主?” “于乔!” 刘健板着脸喝斥一句。 你谢迁还真是口无遮拦,这种话你也敢随便乱说? “咳!”谢迁咳嗽一声,或许是因为秦纮态度上的反差,彻底把他气着。 先前他还在那些文臣和武勋面前调侃,简直把那些武勋说得无地自容,结果现在秦世缨就用一个“前倨后恭”,让他知道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 李东阳道:“要好的话,趁秦世缨动身往偏关之前,找机会与他谈谈。” 李东阳觉得,既然皇帝能来个内廷会议示好,那我们也可以仿照一下,把秦纮的心给定下来,让他按照文臣的规则办事。 刘健抬手否决了此提议,他道:“文臣领兵部事往西北去,阁臣若贸然与之相见,定会为人所诟。若陛下出兵河套之心坚决,也不会以一臣之见而有变动,如今以秦世缨总制宣大军务,也好过于换旁人。不该再有苛求。” 在大局观上,刘健要比李东阳更好。 他顾全更全面一些。 大概的意思是,现在就算是让秦纮听我们的,让他到了偏头关只做死守而不安排出兵河套,回头皇帝的战略意图达不到,也会将其撤换。 也可能是换个能带兵出征的去当三边总督,把秦纮的权力给架空,到时可能还不如现在这么好控制。 “嗯。”李东阳明白刘健的意思,点头赞许。 谢迁则问道:“那张秉宽在此事上,到底做过什么?“ 刘健摇摇头,显然他也没想明白,张周在这件事上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只是尽可能回忆了一番,道:“太子的军务策,或是出自他的指点,再就是造战车,也是他的主张……至于如何说动秦世缨,这恐怕只有问秦世缨本人了。” 困局。 秦纮马上要带兵出征,阁臣为避嫌不能去见,不见也就不能问,不问就不知道秦纮内心的真实想法。 不知道,那就只能猜。 这才是让他们焦躁的地方。 明明之前一切都在控制之中,可一扭脸秦纮就“叛变”了,连叛变原因都想不通,这才是让三个阁臣最无力的地方。 李东阳道:“太子学业未成,却是对于军务过于痴迷,此非仁君之风。不妨以此,找言官上奏,提醒陛下要规范太子日常的课业……尤其是张秉宽,不该过多参与到东宫进讲。刘老以为呢?” “嗯。” 经过李东阳的提醒,内阁三人好像终于是找到“突破口”。 既然没办法改变皇帝用秦纮,也没法改变秦纮的态度,那就从参劾“张秉宽带坏太子”这件事入手,就算不能让皇帝失去对张周的信任,也至少先让张周在清议名声上喝一壶,让你在文臣中的声望降低。 不能保证我们在朝堂上的话语权,至少也要保证我们在文官中的话语权。 “此事,于乔你去找人说。”刘健道,“不可为他人所知。” 谢迁笑着点头:“好说,张秉宽坏了那么多的规矩,真是罄竹难书,朝中早有言官对他恨之入骨,要不是先前刻意压着……呵呵。放心,未来这段时间,他不会好过的。” …… …… 张周其实也早就料到,在王越死之后,文官为了拿回西北军政的控制权,一定会朝他这个事实上的皇帝第一幕僚下手。 不能直接影响皇帝对他的信任,那就间接从他的名声入手。 三人成虎。 如果朝中人人都在说张周是个近佞,那天下人都会不他当成近佞。 毕竟大明的舆论一直掌握在手拿笔杆子的人手上,连皇帝有时都要为舆论所屈服,这也是为何弘治一朝文臣能逐渐成为大明绝对统治势力的原因。 张周陪同秦纮出宫,马上带他去王恭厂,现场参观了新式的火炮,并将新的炮车成品给秦纮看。 秦纮对于火炮并不很感兴趣,但见到新的战车之后,双目都在放光。 王守仁带着唐寅走出来,二人给秦纮施礼:“见过秦中丞。” “哦?” 秦纮抬起头,见两个三十岁上下的人,他还并不认识。 张周给他做了引荐。 “都是本科进士,王守仁、唐寅,二人一直都在研武堂内协助演炮之事,在修造战车上,二人也出力甚多。”张周把自己的功劳,还往王守仁和唐寅身上分了点。 主要是为了拉近秦纮跟二人的关系。 秦纮点头笑道:“年轻有为啊。” 一旁的萧敬提醒道:“王进士此番是受命前往偏关,护送威宁侯棺椁回乡,完成治丧之事。至于唐进士则是张先生的师弟,他对于演炮和造车之事非常擅长,或是能相助到秦制台。” “哦。” 秦纮点点头。 显然他对于王守仁所做的事,并没什么意见。 朝廷派个人去给王越治丧,合情合理,而且重点是王守仁的出身要比唐寅高太多了,秦纮对这样世家出身的子弟没什么意见。 但唐寅那边…… 你出身可就卑微了,商贾之子,还是张周的师弟? 就这样还想来给我当幕僚,帮我造战车甚至是出谋划策? 谁给你的勇气? …… …… 随后张周单独带秦纮到王恭厂各处看过。 等一切都准备就绪,随后萧敬会带秦纮去都督府,秦纮会由一千京营骑兵的护送下往偏关去,这批人马也算是皇帝给秦纮的“私人武装”,到偏关也是充当亲兵护卫的。 “师兄,我……” 在送秦纮出王恭厂之后,王守仁那边大大咧咧就准备出发。 而唐寅这边则一副“我不行别让我干了”的神色,想找张周来推搪责任。 张周眯眼道:“怎么了二师弟,你人还没去西北,不会就怂了?” 唐寅道:“如今我刚中进士,家眷都尚未安顿好,官职也未定,此时便往西北……便觉得内心不安,不如……” “呵呵。” 张周笑了笑。 历史上唐寅跟第二任妻子和离,是在其弘治十二年会试折戟沉沙之后。 而因为有了他的出现,唐寅这次直接中了进士,和离的事就没发生。 但有些矛盾不是因为一天而起,唐寅在把妻子接到京师之后,因为日常琐事还是会发生很多矛盾,严重影响到唐寅当官。 “伯虎,你去西北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而是陛下的意思。”张周笑道,“你代表的是我们的师门,有你在,对这位秦侍郎也是一种制约,你别看他现在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可到了西北之后,他会对你改观的。因为你……的确是个能人。” “呃……” 唐寅觉得张周是在糊弄他。 我是能人? 我自己都没觉得,你是从哪看出来的? “你家里事,不用你多担心,安家费什么的都给你布置上,我也不能薄待了为师门效命的你。你看我给你夫人找个更大的院子住下,你意下如何?” “不……不必了。” 唐寅身上打个激灵。 他跟妻子的关系是不太好,但张周怂恿朱凤跟妻子和离的事,他是知晓的,男人在家事方面,一向都是不想求助于外人的。 张周手搭在唐寅肩膀上,给他画着大饼:“你看,你去西北一趟,不用什么功劳,就当是为自己赚个履历,回来之后就不再是六部主事,或许直接晋升员外郎。要是你觉得在京当官不顺,放你到地方,也不必再从知县、通判之类的做起,布政使司的参政、参议供你选!” 唐寅道:“我初入朝堂,无寸功在身,这……可能吗?” 张周笑道:“你在我师门,什么不可能?你也该知道我马上要晋升侍读学士了?” “呃……那……那我就去试试。” 唐寅虽然知道张周在给他画饼,但又觉得,这不失为自己人生的机会。 考量之后,也就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五章 儿臣也想开矿 秦纮、王守仁和唐寅一行,当即便离开京师,往偏头关而去。 各自的任务不同。 张周不由想到之前朝中大臣的担心,望着马车远去的影子,他在想,这偏头关马上也要迎来“群英荟萃”了?就这还用担心偏头关的安稳? “先生,陛下希望多铸几门重炮,大明的边陲需要此物。” 萧敬一同出城为秦纮等人饯行,顺带还嘱咐了一下皇帝的期望。 张周叹道:“可惜啊,我现在只有煤矿,没有铁矿,如果两种矿一起发掘,并在一处来炼的话……” “这……” 萧敬一听便明白。 张周这里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跟张周提什么多铸炮,张周马上表达困难说矿石和生铁不够,那意思是皇帝多赐给他几座矿就好了呗? 但大明的矿产,一向都受朝廷严格的控制。 “萧公公不要为难自己,也不要为难我,大明在开矿事宜上一向讲求慎开少开,谁开矿便是与民争利……当然勋贵那边是有特权的,我又不是勋臣,我怎能明知故犯?” 张周一脸感慨。 萧敬一怔,这分明是在暗指皇帝不给你爵位?明明是你自己推搪不要的,现在还怪别人? 张周问道:“先前内府府库冗余的清点可有结果?俸钞能折色几成?” “大概……两三成,这还只是京官,地方将官就顾不上了,您也知道大明现在府库捉紧,大明最近两年的开销实在太大……”萧敬一脸为难。 在给京官折色俸钞方面,这些内官没中饱私囊都算是客气的,也是看在是由张周主持这件事。 换了别人,试试我们贪不贪。 张周道:“我这里最近倒是有些余钱,不如先挪借过去用用?” “啊?” 萧敬着实吃了一惊。 那眼神分明在说,别开玩笑了,以你的抠门,没从中赚点好处就算不错的,居然还说什么要动自己的荷包给朝中大臣发俸禄? 谁信啊? 张周道:“说起来,我跟太子合伙做生意,如今也有一段时间,再是开矿什么的,盈利也还算是不错,都说这做生意要保持长久,若是朝廷有需要,我还要把银子私藏着,那怎么以财生财呢?” 萧敬苦笑道:“以末置末的道理,咱家懂,但也不是这么个置法?” 把银子送给那些大臣,那些大臣能给你生财? 你开什么玩笑? 张周笑呵呵道:“萧公公你说,要是我多拿一些银子出来给那些大臣折色俸钞,他们会不会同意让我多开几个铁矿场,让我多铸造几门火炮呢?” “……” 萧敬一听,脸色骇然。 张周道:“我听说大明一直有官地和皇庄,打理一直都不善,若是以后能好好经营的话,或许能为朝廷解决燃眉之急。你说呢?” 萧敬仍旧不语。 大明的皇庄到弘治年间,主要是为皇家打理土地田产的,所营收一直都是归内府所有,也是内府主要的收入来源。 当然这也是皇宫体系的自留地,他们靠这个来中饱私囊,怎愿意把皇庄打理的权限交给张周? 张周笑道:“一家之言,萧公公不要往心里去,我没办法为朝廷节流,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开源。也请萧公公跟陛下说,我这里倒是有一万三千两银子的闲钱,都是到京之后赚来的,其中有四千两本就是我应该给太子分红,若是陛下有需要,尽管拿去用。” …… …… 张周很大方。 当萧敬回宫,把张周的话带给朱佑樘时,朱佑樘正在坤宁宫一边看书一边喝茶。 有张周在,好像朝中很多麻烦都能迎刃而解,最近他心情也很不错,跟张皇后的关系也还挺好的,主要是最近张皇后也不闹腾了,娴静如可爱的小娇妻,夫妻俩没事就喜欢造个小人什么的,虽然没结果,但还是乐在其中。 “他……真说要拿一万三千两?”朱佑樘很惊讶。 大臣给朝廷银子,听起来不多,但心意却是十足的。 萧敬往不远处正在往这边瞧的朱厚照身上看一眼,道:“张先生还说,其中有四千两本就应该分红给太子的。” “不行!” 朱厚照本还好似个没事人,在琢磨一万三千两到底是多少银子,自己能买多少好玩的东西。 但听说其中还有自己的银子时,他紧忙冲过来大声抗议。 朱佑樘瞪儿子一眼道:“太子,懂不懂规矩?” “父皇,那都是儿臣辛苦所得,您不能据为己有啊。”朱厚照生怕老父亲直接把本该属于他的银子没收,甚至觉得老父亲近乎一定会没收。 他心里一边在怪责张周和萧敬要把他有分红的事说出来,一边想为自己挽回损失。 朱佑樘皱眉道:“你辛苦所得?你辛苦什么了?” “这……儿臣在开业的时候,还过去给壮声威,给他吆喝过,张先生说过,正因为儿臣当时所产生的广而告之的效果,后续卖得才很好……父皇,您自己那么多银子,随便给大舅和二舅就几万两,给儿臣留个四千两……不过分?” 朱厚照的话,让朱佑樘一脸汗颜。 好在妻子陪女儿进去睡午觉了,要是被张皇后听到这话,再多追问两句……大概就知道老张家兄弟拿内府的银子去糊弄张家的祖宗去了。 随即朱佑樘又一想,那是两个小舅子干的好事,跟朕何干? 这臭小子还想拿这个来威胁朕不成?看来你是不知道朕的手段有多厉害是? “秉宽一片心意,朕不收的话,也就不好了。”朱佑樘本来的确是瞧不上这一万多两银子的。 但内府清点了库房中的杂货,一共才有个四五千两,要拿这个发给京官当俸禄,一个京官才能兑换个两三成,但如果是加上张周这一万三千两,过去几年的俸钞就能折色到八成左右,京官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还能体现他这个皇帝很英明。 “这样,才补个几千两,也从内府来出,一并给那些官员,包括今年俸钞还没兑换的,一并给折了!”朱佑樘对萧敬下旨。 萧敬一听。 皇帝这是大发慈悲? 大明朝从来也没说俸钞全额折色的啊,上次能兑四五成的时候,还是成化年间,而且一次只折个半年到一年的,这次一次要兑四五年的俸钞,还全额折色…… 连萧敬都替皇帝觉得心疼。 萧敬道:“陛下,其实也不用全部……” 朱佑樘放下手上的书,叹道:“也跟大臣说,这既是朕的心意,也是秉宽的心意,还有太子的心意在里面……” “父皇,您不能拿儿子的银子去卖人情。”朱厚照可不想去让大臣领情。 拿本宫的零花钱去给大臣发俸禄? 如果这零花钱是父皇您给的就算了,现在是儿臣跟张周合伙做生意所得,也要给没收,还讲不讲道理? 朱佑樘冷冷道:“朕同意让你跟秉宽做买卖,已算是给你脸了,太子,你可不能不知进退。” “呜呜……”朱厚照一脸委屈,他是真的哭出声来。 熊孩子从来没吃这么大的亏,父亲话都不说,直接把儿子所得的据为己有,还有天理吗? 那个张秉宽也很混蛋,他给父皇送钱就算了,干嘛把我的也一并算进去? 都是恶人! “不过朕也要应秉宽所请,京师周围有铁矿矿场吗?”朱佑樘很大方。 他拿了张周的银子给大臣发俸禄,当然是不会让张周吃亏的,把矿场赐给张周,既满足了张周的需要,又符合朝廷铸炮的现实,对皇帝来说,好像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提议。 萧敬道:“在永平府周围,倒是有铁矿,但……多都是勋臣所开。” 朱佑樘叹息道:“先前开煤窑的时候,是秉宽自己去的?他要是能自己开辟出新的矿场,朕说的是铁矿场,那就把他发现的矿场给他……就是不知他是否有此能耐。” 萧敬笑道:“陛下,以张先生洞悉风水的能力,地下哪里有矿藏,他应该很清楚?不然的话,他怎会跟陛下提出此请求呢?” “这个……呵呵,倒也是。” 朱佑樘眼神中也充满了期待,“说起来,秉宽还真是有这般能耐。难怪他说过,就算是让狄夷学会了铸炮的方式,他们也铸造不出这么好的炮,光是矿产这一条,草原就难以满足,朕现在想来,他这是在提醒于朕,多听他的,让他多去开开矿。” “父皇……儿臣也想开矿……” 朱厚照一边在抹眼泪,一边想着怎么给自己弥补一下损失。 朱佑樘怒道:“只是拿你四千两,以后再给你便是。还没动你在东宫私藏的银子,心里没数吗?” 朱厚照擦了擦眼泪,愤愤然往内殿而去。 朱佑樘又对萧敬道:“去跟秉宽说,这件事朕应允了,周围无论是铁矿脉还是别的,只要他能开出来的,朕一并都赐给他。他先前取得那么大的功劳,赐几个由他自己发掘的矿场,想来朝中大臣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 …… 萧敬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有付出就有回报”。 等他退出坤宁宫,出来后见到戴义,把事跟戴义一说。 戴义惊讶道:“那岂不是说以后谁发现矿脉,只要跟张先生一说,他都可以说这矿是他自己发现的,陛下就把矿赐给……这背后多大的利益?” “好像……是这么回事。” 萧敬咽口唾沫。 眼馋啊。 大明开矿这件事,虽然一直都有勋贵在干,但在政策方面是不受支持的。 可张周此举,等于是说把开矿的权力拿到手,就算大臣有意见,可毕竟四海都是皇帝的领地,在开矿这件事上皇帝的决策大过于一切。 至于矿税什么的,好像都没有,张周想开多少矿就开多少,皇帝都没有严格限制。 戴义叹道:“就怕张先生做事,跳出了成法,怕是到那时,我等的日子也不好过。” 戴义对张周还是有防备之心的。 在这点上,萧敬比他就要好很多,因为萧敬还没获得上位者的身份,不需要去考虑怎么跟张周争名逐利。 萧敬心里也在琢磨,这位戴公公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 “舍得拿银子出来给大臣折色俸钞,也是没谁了,他这算什么?取之于朝廷用之于大臣?到底是陛下在以他的名义收买人心,还是他想借助陛下之手,来谋取私利?”戴义还在那发牢骚。 萧敬苦笑道:“戴公公,不管怎样,咱家也要把此消息告知于张先生,今天可能……司礼监那边的差事,就顾不上了。” “去去。” 戴义这头刚打发萧敬离开,还没等萧敬走出两步,却又用清楚落到萧敬耳中的话语在嘀咕,“要是咱家能发现几个矿,让张先生给开了,是不是以后也能赚个贴己钱?” 萧敬一听就无语了。 但再一想。 这条好像是能落实啊。 就算京师周边没那么多没开发的矿山,天下之间的矿山还少了?只要跟张周打好关系,他们这些太监好像也有机会赚到盆满钵满。 大家一起发财。 …… …… 城中,宁彤所住的小院之外,一辆马车停下来。 朱凤身边的头马朱大奇,赶着马车过来,敲响了宁彤院门。 等丫鬟进来通知了宁彤,宁彤迎到门口时,但见朱大奇所带来的人正在往下搬箱子。 “这是何物?”宁彤问道。 朱大奇道:“二少夫人……是宁……姑娘,这是您的妆奁。” “我的妆奁?”宁彤大吃一惊。 我的妆奁不是都给了陈家当家的折换成银子,去采购货物了?怎么会在这里? 朱大奇道:“是这样,安边侯知晓您的妆奁都被人抵押出去,他花了银子给赎买回来,说是给您送过来,您不要再送走了。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已没法再相助……还有这院子再过两个月就要到租期了,您不得不换个地方住。” “什么意思?”宁彤蹙眉。 朱大奇叹息着摇摇头:“安边侯如今人已去了偏关,一时半刻回不到京师,他始终对你放心不下。不过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随后朱大奇对身后的人吩咐:“把东西抬进去!” 意思是,我们是奉命办事的,完成差事就走人。 宁彤到此时似乎是想明白了一切,她道:“所以说,从开始张周就没打算帮陈家妹妹和我,一切都是在设计我们,最后看陈家妹妹倾家荡产是吗?” 朱大奇摇头:“在下不明白宁姑娘的意思。” 朱大奇对于做生意什么的很生疏,甚至他都不如宁彤有生意头脑。 “还说没有,那这些妆奁又是怎么回事?”宁彤继续质问。 朱大奇道:“在下只知道,这是安边侯吩咐的,若是有问题,您还是等安边侯回京师之后,再问询。” 宁彤一脸悲切之色道:“是我害了陈家妹妹,让她以为可以做成这笔生意。” 朱大奇不以为然道:“生意做不成,手上的货卖了便是,宁姑娘不必介怀。在下这就告辞了!” …… …… 张周当天带着王明珊回了一趟王家在京的宅邸。 这里并不是王家的家产,很快王春和王时都要回家乡去给父亲办丧礼,他们也要守制二十七个月才能还朝,手上的差事也要先卸下。 “张先生。”王明珊的父亲王时负责接待张周。 灵堂并没有设在京师。 王家老小很快就要踏上回乡的路,每个人都是披麻戴孝。 王越对于王家的意义太过于重大。 张周道:“回头我会跟陛下提及,让令兄长早些继承爵位,不过西北用兵之事,只怕短时间内不会有王家人的机会。” 王时叹息道:“张先生您多心了,我王家上下,并未有非分之想。” 王家除了王越一个能人,剩下的就算再有能力,也还不至于到能去西北领兵的地步。 “不过陛下已恩赐王家三名子侄为国子监生,并可以补为锦衣卫百户,王佥事可以给安排一下,他们可以不必还乡,或是可以从家乡那边给调过来。” 有张周的存在。 王家现在深得皇帝的信任,就算王越死了,皇帝也打算重用一下王春和王时两兄弟,还有他们的后辈。 至于王越别的儿子……因为本身没有继承爵位的权力,也没有官职在身,多都只是领一些虚职。 王春作为未来的威宁侯,而王时又是张周的老丈人,关系非同一般。 张周这次前来王府,其实也等于是替皇帝卖一些人情。 王时道:“在下会跟兄长商议此事。” “嗯。”张周也知道,大概王家对于能再出一位名将,没什么太大的信心。 老爹能在死之前,把威宁侯的爵位拿回来,对王家来说已经是赚了。 但张周却觉得,看在王明珊的面子上,自己也可以帮王家栽培出几个能人,甚至把王时提拔起来,也不是不可。 可王时现在只想父亲的丧事,也没有对此多留心。 …… …… 张周从王家出来。 看着一边神情多少有些萌萌哒的王明珊,笑着问道:“明珊,你想当女将军吗?” 王明珊望向张周的双眸中,透出的全都是懵懂费解。 张周笑道:“王家儿郎,应该不分男女,巾帼不让须眉,就算你父亲叔伯、同辈男丁,没有建功立业之心,你也总该有?” 王明珊想了想,继续摇头。 张周感慨并憧憬着:“以后如果我有机会上战场,一定让你策马弯弓,让草原狄夷都见识到你巾帼女将的风采。令祖父过世之后,威宁侯的名声,应由你来发扬光大。”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六章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偏头关,镇所内。 入夜后军事会议仍在持续中,当晚城内各处戒备森严,城内城外夜不收的哨骑在街道和城塞之间穿梭,让城内有一股大战在即的紧张感。 但城内主要的将领知道,这场仗看起来又是打不起来的,因为双方不过是在试探性骚扰,并没有要摆开架势决战的迹象。 “……火筛接连派出三股人马,在偏头关周围的十几个土堡袭扰,虽还没有人被掳走的上报,但牲口已失去了十几头,还有两名斥候出城后音信全无,如果再坐视不理的话,就会跟家父在榆林卫所遇到的情况一样,狄夷也会变本加厉……” 朱凤主持了军事会议,旁边王琼作为偏关巡抚也在听着,除此外就是监军太监刘瑾,以及两名副总兵,襄城伯李鄌和武平伯陈勋。 李鄌和陈勋是一直跟着王越镇守偏头关的,他们对于地方上的局势很熟悉,如果换了别人来当这个总兵官,他们一定不服……凭什么主将死了,不该由我们两个懂行的副将上位? 但现在是朱凤来了…… 朝中大臣很看不起朱凤,但朱凤在偏头关声望还是挺高的,连李鄌和陈勋二人对朱凤也没意见。 谁让这是王越死之前就非常欣赏的少年将领? 更重要的是……朱凤这货朝中有背景,这种有背景的才是西北军界最发愁的。 所以当朱凤到了偏头关之后,他没有遇到像在宁远时遇到的阻力,军中上下近乎都愿意听他的调遣,这也间接让王琼跟着享受了一点便利。 本来王琼还以为自己来到偏关后会遭遇各种白眼,甚至还要帮朱凤擦屁股,但现在发现,却得到朱凤的实惠了。 听完朱凤的开场白,陈勋道:“安边侯,不是下面的人泼冷水,现在鞑子在关塞以北百里开外,他们的袭扰也都是以百里之外的营地为依托,如果我们推着战车出去,火炮等还没到他们营地,他们就会派出骑兵来骚扰,让我等进退两难。” “又怕鞑子绕后……咱偏关跟旁的地方不同,守住这残垣断壁,比其它事都重要,您说呢?” 陈勋就差说,我们才不管你爹在延绥遭遇到怎样的困窘。 我们的意见就是,打死不出城,无过便是功。 朱凤支吾不知该说什么。 王琼道:“眼下胡虏犯境,我等便坐视不理吗?如果一个不甚被掳走了人丁,到时朝廷追究下来,你们一个个是要顶着罪等着立功吗?现在安边侯也不过是布置奇袭骚扰之事……你们也知道,这关塞是守不住的,何不转守为攻?” 下面的将领谨慎,可王琼没那么畏手畏脚,他作为大明中期有名的军事统帅,在敌人都畏惧不敢把营寨扎到偏头关百里范围之内,如果这时候出兵都还前怕狼后怕虎…… 我王某人是不是以后要回朝丢人去? “这……”陈勋见劝不动这两位空降的大佬,转而望着一旁的李鄌。 李鄌问道:“王中丞,敢问您一句,是说这又是朝中那位张仙师推算出来的,说是如此出兵,可以获得大捷吗?” “对对对。”陈勋也好像是找到问题的关键。 别说是他二人,连在场其余的将领都用热切的目光望着王琼。 每个人的眼神都带着一股迫切,似乎在他们看来,只有张周的谶言才是绝对的“权威”,毕竟张周都两次预言了草原部族的进攻方向,并取得了两场酣畅淋漓的大捷,现在军中上下都等着跟张周一起立功呢。 王琼此时才算是真正恍然。 难怪这群人从开始对我们就很恭维和巴结,感情不是因为朱知节声名在外,而是因为我们是跟张秉宽的,他们这是对张秉宽恭维至极,连带着对我们客气一下。 “张兄他……” 朱凤是个诚实的好孩子,面对李鄌等部将的问题,他不想做隐瞒。 但王琼却打断了朱凤的话,道:“这的确是张侍讲,也是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张都督所安排的,你们还有何疑虑吗?” “啊?”朱凤先是一惊。 不过他脑袋瓜倒也灵活,明白王琼这是为了振奋人心,故意这么说的。 所以朱凤也不会拆穿王琼。 “那就好,那就好,诸位都听到了?我等又有机会建功立业!”李鄌一脸兴奋。 周围围着沙盘的军将也都议论纷纷,脸上各自露出喜色。 好像有张周的指引,他们的军功便唾手可得一般。 陈勋有些疑虑道:“就算出兵,咱是不是先等秦老制台到偏关之后再说?听说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王琼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要趁胡虏立足未稳,派出骑兵袭之,后续再以炮阵准备。将胡虏赶出偏关周围二百里,方能确保偏关安稳。不要等胡虏来了之后再行防御……要主动出击,这也乃是陛下的嘱托。” 李鄌乐呵呵抱拳道:“末将遵令!” 陈勋吓了一跳,平时李鄌比他还能推脱,但这次看李鄌好像打了鸡血一样,他似乎明白现在军中上下都等着抢功,他也只能赶紧领命,免得落于人后。 …… …… 军事会议随后布置了当晚派出骑兵,奇袭百里之外火筛部营地的方针。 会议结束之后,朱凤有些懊恼,因为这次没有张周给他过多的出谋划策,让他觉得心里没底。 “知节。” 王琼跟负责带兵的李鄌嘱咐好回来,见朱凤坐在那,整个人就好像个郁闷的大男孩一样,王琼其实也很无语。 你都来当总兵官了,怎么还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王郎中。”朱凤抬头看一眼,仍旧提振不起精神。 王琼道:“知节,你作为总兵,也该有些气势,你看你到偏关之后,军中上下对你是有多推崇?人人都将你当成王威宁第二,都等着随你出征疆场,你怎还这般萎靡不振?” 朱凤可怜巴巴叹息道:“我可能……不是这块材料。” “唉!”王琼有些无奈。 朱凤还真是敢想敢说,现在大军马上要出征,你居然说你不是当总兵官的材料? 但不知为什么,王琼对朱凤也提不起那种恨其不争的恨意。 王琼想了想,大概是这小子虽然嘴上跟面瓜一样,但真打起仗来也不含糊,再加上其态度真诚,所追求的是平凡而朴实的生活,心中的至纯至善不由让人对其提不起恨意。 说白了,还是这小子太坦诚。 坦诚到可爱,而不是招人恨。 “王郎中,这次骑兵每人都只带弓箭和火铳,火铳也只能发射一发,也只有三千骑兵,万一火筛的中军主力就在那边,三千骑兵是否有可能有去无回?”朱凤道,“要是我这个总兵官没有带兵,而前线又折损的话,只怕朝廷会追究下来的。” 王琼道:“你不用担心,你的任务是要镇守好偏关城塞。以我所料,鞑靼人不过是给我们施压,接下来他们更多是要筹备草原内部的纷争,这时候我们强势,他们必然弱势……他们怎知我们带过去的火器有多大的威力?” 朱凤一怔,问道:“那就是说……这次是去恐吓他们的?” 王琼叹息道:“不然让他们天天在偏关周围骚扰,长他们的志气灭我们的威风?我们这么做,就算是有少许的折损,但为的是敲山震虎,将士们带过去的弓箭和火铳,发射之后不一定是要直接把鸟给打下来,但只要放铳,鸟便惊醒飞走,意图便达到。” 朱凤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是王郎中深谋远虑,我……不行。” “知节,你可以的。” 王琼道,“莫说是威宁侯,连我都挺佩服你,少年之身敢作敢为,这种性子在军中可是少有的。哪怕你将来想安守京师做个清闲人,只怕也没那么容易,有本事的人在哪都有本事,哪怕让你到京营,你也照样能发光泛彩。好了,准备一下,等着今夜到明日的奇袭战!” …… …… 王琼很迫切要打一仗,除了是他审时度势认为有机会之外。 还因为他知道,过几天秦纮就到偏关,到时再有任何的策略都是出自秦纮,他王琼在西北立功的机会就没那么大了,毕竟在秦纮抵达偏关后,他这个巡抚更多是为筹备辎重粮草,他就成了主管后勤的。 难得有好机会,朱凤还听他的,还有张周的谶言当幌子,这种好机会他是不会错过的。 当然他也知道这一仗如果是打输了,或者战略意图没达到,让火筛部大兵压境,他会遭遇如何的反噬……皇帝都不会放过他。 没事你居然敢拿朕所中意的秉宽的谶言来蛊惑人心?秉宽说没说这话,军中将士不知道,难道朕不门清? 所以这场仗对王琼来说,只能胜不能败。 …… 京城,早朝。 在头一天,内府给折色了俸钞,在京的文臣和武勋都拿到了积欠多年的俸禄,少的拿到几两、几十两,多的拿到几百两上千两。 当天早朝照例大臣们是要谢恩的。 早晨大臣们相遇时,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见面第一句一般都是问问:“折了多少?” “去年才入朝,不过二十两。” “我这边好些,四十多两……” “哈哈哈。” 文人都是爱财的,但爱财又不能都表露在嘴上,现在是拿到了本就该属于自己的俸禄,这就没什么可隐瞒的,反而是想对外炫耀一下。 中下层的官员俸钞比例小,每月俸禄也少,拿到的还不多,但足以让他们安顿家人。 至于那些朝中尚书、侍郎、正卿等大佬,似乎都不太愿意直接在人前谈论这个。 “嗯嗯,不要谈论不相干的。”谢迁板着脸走过来,见到一群六部官员在谈论俸钞的事,用严肃的口吻提醒一句。 有人问道:“谢阁老,您兑了多少?” 谢迁恶狠狠瞪了那人一眼,随后往前排而去。 等谢迁走远几步,有人道:“谢阁老这是没折色到银子和俸米,才这般臭脸色?” “谢阁老最近十年都在京当官,他折色出来的俸钞少说有上千贯,你跟他比?” 听到这数字,在场的人都不由啧啧称奇。 也有人评价道:“京城里置办个院子,再买几晌地,怕也用不了这么多?” 京城的房价,一般独门独院的四合院,也不过才八九百两银子,地段都算是不错的,大宅不过才一两千两,张周现在所住的三进院宅子,能卖到两千多两的样子,那地段可说是京城达官显贵的豪宅。 众人在听说谢迁一次俸钞折换,就能拿到一座京城宅邸,他们自然是带着羡慕嫉妒恨。 但他们也知道,京城一共才三位阁老,不是人人都有那么多俸钞可以折的。 …… …… 朝议开始。 先由户部尚书周经,代表文臣上谢表。 朱佑樘道:“都是诸位卿家应得的,实在不必感念。不过能折色十成,也是因为……有张卿家出钱出力。” 在场大臣心中都带着疑惑。 皇帝明明是派东厂给折色俸钞,这怎么还有张周的事? 就算是张周协同了一下,陛下您这往张周身上转移恩惠的事,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了?他就算出钱出力,能出到什么程度?别是中途还被他贪墨了不少? 萧敬随即走出来道:“此番折色俸钞,内库等共折换钞银四千七百两,张周纳一万三千两正色银,陛下恩许调白银五千四百两……共白银两万三千一百二十二两。” 在场大臣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我们感谢皇帝给我们发钱,原来是感谢错了……感情是张周自掏腰包给我们发俸禄? 这是什么规则? 他……他居然有一万三千两银子?他才入朝几天?这是什么家产? 把京城十套宅子给捐出来,给我们发俸禄? 刘健走出来道:“陛下,折色俸钞,本就无须十成折兑,实在没有必要……让张侍讲破费。” 朱佑樘道:“诸位卿家,这是张卿家个人的好意,先前你们不是对朕让他铸炮之事,颇有微辞吗?还有朕赐给他西山的煤窑,你们也曾上奏说如此坏了规矩。朕曾给过他不少的赏赐,而且他也并没有从他人手中受贿纳贿,他在京的一言一行,都在朕的监督之下。” 皇帝就差告诉这群人,就算张周真有什么非法收入,朕也是默许的,甚至是朕让他这么干的。 你们就别闲的没事去给他挑刺。 “本来折色十成是做不到的,但朕又加了几千两银子,朕也不能辜负了秉宽的一片心意。”朱佑樘说到这里,还有些自我感动。 看看你们这群大臣,平时对朕百般挑剔,对秉宽也诸多非议。 可关键时候,还不是我们君臣二人联合起来给你们发工资? 但对大臣来说……他们可是不会感恩的,因为在他们看来,给朝廷办事拿俸禄,那是天经地义的,尤其是其中那些贪官,折色俸钞这点银子,他们还瞧不上眼。 朱佑樘叹道:“朕知晓,在京当官虽是清贵,却也清苦,不像地方官会巧立名目征收羡余,你们多都要靠手上这点俸禄度日。越是清贵的公廨,情况越是严重。这次张卿家肯拿出银子来,为诸位折色俸钞,也不要再过多挑剔他了。” 大臣们虽然心里还是有意见,但到手的银子却是实在的。 朱佑樘趁热打铁道:“朕也不能白拿他的银子,朕准备让他在京师周边开几个矿,如此也算是填补了他的损失。” “陛下……”周经先前是代表官员上表谢恩的,但现在也是由他出来代表文官反对。 “周卿家,你先听朕说完。”朱佑樘不耐烦道,“眼下西北局势多变,能震慑狄夷不臣之心的,就是火炮和威武天火药,而这两种东西的制备,更多是要靠矿山矿脉的堆积,以目前京师周遭煤、铁的产量,能足够应付开销吗?” 周经突然发现,自己这个户部尚书,也成了纸上谈兵的典型。 被皇帝问得哑口无言。 朱佑樘道:“朕也有言在先,只给他煤矿和铁矿,最多加上硝石矿,都是为制备火器而给他的。而且不会以目前的矿窑来给他,而是让他自己去发掘,若真有人想投献矿窑也不是不可……” “朕还跟他商议过,他同意拿出这些矿山收入的两成,作为额外的矿税。这批矿税的用途,便是给诸位卿家折色俸钞……若是可行的话,未来几年诸位的俸钞,一概都以十成折色。” “啊?!” 在场大臣一片哗然。 还有我们的份? 本来已有六科的给事中准备出来死谏,但听了这话,那些人迈出半步的交收了回去,马上都重新站定收摄心神,事不关己一般冷眼旁观。 十成折色! 每年至少多二三十两银子的俸禄,这还只是一般七品左右的给事中,如果是朝中那些郎中、员外郎的,每年折色俸钞就有四十两上下,如果再往上升…… 以往俸钞都不给折算,就像弘治六年之后的俸钞,不是到今时今日才给兑? 如果只是空头支票,在场大臣也不会信,关键是张周已经拿出一万多两银子,一下给全额兑付将近六年的俸钞…… 现在每年多那么多俸禄,谁听了不心动? 尤其是没有贪赃枉法门路的清贵衙门之官,他们听了更觉得心动。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在他们看来,这种事是“不方便”反对。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七章 孝子贤孙 连朱佑樘都没想到,朝堂上推进开矿和征矿税的事,会这般顺利。 原来这群大臣不是一有不如意,就跟朕对着干吗? 怎这次知道矿税先给他们兑换俸钞,一个个都好像蔫了一样?倒是出来反对啊!朕还等着跟你们辩论如何才能利国利民呢。 朝议结束后。 朱佑樘回到乾清宫后,面色也多有感慨:“朕还以为,朝上会有诸多人反对,谁曾想好像都认同了朕令秉宽开矿。现在难处就在秉宽自己身上,希望他能通过所学的风水,把矿脉所在给找出来。” 戴义笑道:“张先生上知天文下知风水,怎会找不出来呢?” “好了,朕要出去看戏。今天是什么戏码来着?”朱佑樘问道。 这次由萧敬提醒:“是西厢记。” “哦,朕曾经看过西厢记的戏本,却说都是那民间男女之事,倒没有什么家国情怀,先前秉宽所写的那些武侠话本,也该给编写成戏,朕想在戏台上看到。” 朱佑樘并不喜欢民间那些情情爱爱的戏曲。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更喜欢看“刺激”的,就算戏台上不能血肉横飞,至少也让他感受到那种虚拟的波澜壮阔。 萧敬道:“奴婢会跟张先生说。” “嗯。”朱佑樘点头之后,吩咐布置好出宫事宜,他要趁着中午之前出宫,按照计划他会到日落时分才回宫门。 …… …… 张周当天并不需要去陪同圣驾。 皇帝出宫看戏,并不是他的主意,而是周太后吩咐的,朱佑樘这么做更多是在“尽孝”,至于看什么戏……张周可以给策划一下。 但周太后所中意之人,是否有机会接近朱佑樘,那就要看朱佑樘自己的品味如何。 张周当天拿到了朝廷的敕令,允许他开矿。 而且开矿的规则都说明,也表明民间有能发现煤矿、铁矿和硝石矿的,想要尽忠,要把矿场投献给朝廷的,也可以通过张周之手。 这对民间商贾来说,无异于重磅炸弹。 尤其是那些本身有开矿需求的商贾,他们中其实有发现矿脉的,也有私下开矿一直被朝廷查问的,现在朝廷给了他们一个“非法”转“合法”的机会,但具体如何要去跟张周接洽,把矿给投献出来,以后各家利润分几成,就有说法了。 张周去见了蒋德钟。 “贤婿,你是不知道,今天消息一出,老夫这里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他们都知道老夫在帮你开矿,要不这样,你开个价码,给定一个矿收多少银子!以老夫想来,大矿三千两,小矿五百两到一千两不等,你看如何?” 蒋德钟是个买卖人。 当他知道张周这边有给非法矿认证成合法矿资质的权力,就想着把张周手上的权力变现。 张周道:“岳父,听你这意思,是打算捞钱啊。” 蒋德钟惊讶道:“有钱不赚,他好吗?” 张周笑道:“可问题是,那些矿我帮他在官府过籍,他出产了矿石,会给我多少?朝廷让我借助矿脉来炼造钢铁,铸炮、造火药,这些矿会相助我完成这些?” “这……” 蒋德钟只想着赚钱,什么为朝廷效命的,那好像并不在他的思忖范围之内。 都是赚钱之外顺道的事。 张周道:“这么说,要开矿自己来开,我想各处去找找,看是否有合适的矿山矿脉,绝对不能与民争利。那些想投献矿场的人,也让他们把心省省,天上不会掉金子给他们,也不会掉给我。” 蒋德钟不解道:“有现成的矿你不要,要自己开?这要开到什么时候?” “听岳父的意思,好像对我的本事不太相信啊。”张周笑道。 “这个嘛……”蒋德钟还真有点不相信,“贤婿,外面都说你能掐会算,甚至能通鬼神,老夫也不知他们为何会有这般想法。既然你本事那么大,以前怎还会……落魄到那种地步?” 张周心想,你蒋老头还真是会灵魂拷问。 要不是我落魄到那程度,贡院粪号挂脖子,现在还没我什么事呢。 “懂不懂什么叫物极必反?懂不懂什么叫起死回生?不置之死地,如何后生?”张周道,“总之开矿的事不用你费心了,给我好好看住西山的煤矿,最近我会去检查一下,多开几个矿出来,可别想着中饱私囊。” “贤婿你开矿,老夫当然要帮忙……” “不用了!” 蒋德钟那叫一个急。 他以为张周是来给他送生意送钱的,结果却发现张周是来跟他明算帐的。 张周这次开铁矿场,好像压根没打算跟他合作。 …… …… 翰林院。 张周来一起查看《大明会典》的校对情况,顺带见到了在这里认真干活的程敏政和林瀚,他二人是张周找来的帮手,本身更狠翰林院体系有些格格不入。 林瀚毕竟马上要当张周老丈人。 翁婿二人一起到了存放典籍的书馆内。 “最近怎不常见你?朝中事很忙?”林瀚问道。 张周笑道:“是挺忙的,这不今天又要开矿。” 林瀚点了点头。 这次折色俸钞,林瀚拿到了不少银子,林瀚别看平时清高自傲的,但在养家方面压力挺大,就看儿女家人到京后都只是住国子监的宿舍,就看出他有多大的压力……还因为他身边还有妻妾要养活。 林瀚晚年最喜欢干的事,并不是修书什么的,其实是……生孩子。 现在看起来林瀚已经年老体迈了,但张周想到这老家伙在正德六年才生完最后一个儿子林庭机,便就知道什么叫老当益壮。 我娶你庶出的女儿当小妾,你也别瞧不上我,谁比谁高尚不成? 读书人,不就讲个酒色财气吗? “西北怎个局势?”林瀚居然认真问起张周有关西北的局势来。 张周笑了笑。 以前林瀚就是个学院派的礼部右侍郎,一直干的是教书育人的差事,但现在林瀚似乎也意识到,等《大明会典》成书之后,他的官职将会得到进一步的提升,很可能有机会在朝中独当一面。 有种“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的意思。 以前的林瀚就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现在他终于开始关心朝局了。 “西北局势倒还好,剿套势在必行,但朝廷关注点都在偏关。王德华与朱知节往偏关去之前,陛下有吩咐要转变攻守思路,如果所料不差,他们会在站稳脚跟之后,马上出兵奇袭鞑靼营地,将鞑靼驱赶出偏关周边,这两天可能就会有战报传来……” 张周便好好跟林瀚讲述了一下西北的情况。 林瀚道:“贸然出兵,不怕折戟吗?” 在行军的事情上,林瀚问话时没有拿出高高在上的态度,或许他也知道,就算学界他名声再高,但在用兵等事上,他就是个新手门外汉。 张周摇头:“对于陛下来说,如今国威比其它事都重要,边关官将能领会这层心思,哪怕出兵不顺也不会被太多追究。反而是那些畏首畏尾讲什么以守为攻的,到头来都会被换下去。” “哦。” 林瀚点头表示会意。 从张周的话语中他明白到,现在皇帝的意图是要出兵,不再龟缩防守。 这种事要让别人来跟他解释……连门都没有。 这也是他为何最近喜欢跟准女婿谈论朝事的原因。 没办法,谁让张周是最能掌握皇帝心思的那个人? 而他林瀚走的也不是传统文官的路子,他要晋升为京师六部尚书或者是实职的侍郎,就必须要明白皇帝的心思,因为他从跟上来说,是皇帝和张周把他提拔起来的,如果他不知道怎么站队的话,那就会跟程敏政一样,不定什么时候一口大黑锅就会从天而降。 …… …… 张府门口。 张掖和张平父子从中午就跑来说要拜访,没人允许他们进门,甚至都不允许他们靠近大门。 最后二人只能是蹲在角落里,一人手里提着一沓“礼物”,就这么干等到日落时,终于见到张周的马车停下来。 “二弟……” 张掖厚着脸皮往前冲,却是被锦衣卫给拦住,后面各过来两个人拎住二人的衣领,差点把人按在地上好好教训一番。 好在这俩货最近总没事来露脸,张周身边的人都认识他们了,就没好意思动手。 癞蛤蟆跳脚背上,不咬人恶心人。 张周笑道:“大哥、大侄子,你们俩还没回南京呢?京城还有你们的活路吗?” 张掖哭丧着脸道:“这不你大嫂听说你现在飞黄腾达了,让人给捎来一点盘缠,让我们爷俩在这里多停留个把月的,看看能不能维系一下兄弟感情。” “哎呦大哥,这就别怪当兄弟的说你,你一个大男人长时间不在家,家中钱财还被女人管着,你不担忧吗?万一你回去,大嫂把你扫地出门……” “呸!嘿……二弟你提醒得是,要不你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让大哥能早些回南京交差?” 张掖想靠近张周,却也只能隔着三丈远,被人挡着,跟张周探讨一下他家里的糟心事。 “来者是客,让他们进来。” 这次张家父子带了礼物来,张周就没阻拦,让他们进了院子。 张家父子这辈子终于有机会踏足到张家院子,还是被请进来的,对张掖来说别提有多激动,大抵有种“二弟终于原谅我,我以后定要重新做人”的感慨。 “坐。” 张周没打算让张掖父子俩登堂入室,只是在院子的石凳前招呼。 不过张掖也不在意了,大摇大摆走过去,一屁股坐下。 “二弟,你真是飞黄腾达了,这么大的院子,靠近宫门口,少说也要个几千两银子?当初对你的激励,实在是开花结果了!你想啊,你落魄时,当兄长的能见死不救吗?当初是苦心要帮你回头是岸,在你吃不上饭的时候不是还给了你二百文钱……” 这种屁话,连旁边的张平听了都在直皱眉。 这个爹,说话还能更假一点吗? 二叔又不是傻子,人家会听你的鬼话? 张周笑道:“大哥,有话直说。咋的,这次是求名,还是求利?不会是想把我这宅子给继承了去?” “没没没……”张掖急忙道,“二弟你现在于朝中位高权重的,听说都是一品大员?” “没有,就是个虚职,我只是个翰林侍讲。”张周笑道。 “那也很厉害了,咱家祖坟冒青烟啊,要不为兄回乡的时候,帮咱兄弟俩好好修修祖坟?家里的宗祠什么的,也该修修了……爹娘当初走得早,都是为兄一把屎一把尿……” “等等大哥,爹娘过世好像也没几年?你这是欺负我脑子不好使?” “呃……但为兄的没亏待你是?” 张掖发现,这个弟弟好像不像以前那么容易糊弄了。 以前自己说什么,这个弟弟都会听的,而且当时的弟弟很迂腐。 怎么现在猴精猴精的? “呵,大哥,旧事还是别提了?伤兄弟感情。有话你还是直说,说完了早点滚蛋,或许到我老死之前,想到你这个大哥,还会记你一点好。” 张掖眨眨眼。 “这话怎么说的……二弟,是这样,听说你又得锦衣卫差事,又得官职的,今天还听说你要开矿?你给大哥我一点好处啊,不求别的,让大哥回去后,能跟你大嫂交差就行。” 张掖就差给张周跪下,“要不这样你看,当兄嫂的以前没给过你什么,但你大侄子从来没开罪过你,他心中记着你这个二叔,你把他留在京城里,给他个差事当当。就当是为我张家长子嫡孙留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你看如何?” 张掖的话情深意切。 旁边的张平听了都很感动。 当儿子的拉扯着父亲的衣衫,大概的意思是,爹,咱别求这个二叔了,丢不起那人,咱还是早点走。 这一幕,就不由让张周想到张君那小子。 堂兄弟俩,倒是在性子上有点一脉相承,都是那么懂“孝义礼法”,是张家的“孝子贤孙”。 “大哥,我也就是看在侄儿的面上,才让你进来的,不然你以为我跟你废这话干嘛?找人把你轰出京城,你再来就把你打出去,你以为还有机会在京城立足?”张周笑着。 “好,好。张平,听到没?以后跟你二叔好好混。”张掖语重心长对儿子道。 “嗯。”张平别提有多激动。 父亲牺牲小我,不要面子总是在碰壁中度日,终于是把你儿子我推上了辉煌的边缘,而他自己则要回去继续承受老娘的折磨。 如此牺牲精神,真是感天动地。 张周道:“我铺子上缺个学徒伙计,每月俸禄二钱,食宿自理,你看大侄子能受这苦吗?” “啊?” 张掖父子俩一齐打量着张周。 侮辱人呢? 一个月二钱?还食宿自理?还学徒伙计? “哎呀,大哥,你眼界要放宽一些,我可是给陛下做事的,从我手上出来的东西,什么威武天火药、神威远炮之类的,那可都是西北军中扛鼎之火器,能跟我学两年,以后到工部也能混个一官半职了。” 张周又在给张家父子俩画饼。 张掖一听,回头看着张平道:“儿啊,听到你二叔说什么了吗?跟着你二叔好好干,为父就先回去找你娘了。” “父亲,带儿一起回去。” 张平本来也想着自己能飞黄腾达,就算二叔不给自己什么锦衣卫百户的职位,给个总旗、小旗之类的不过分? 结果就给个学徒伙计? 还是造火药的? 怕是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死了之后有没有全尸也另当别论。 “大哥,看来你们父子俩是没商量好啊,要不你们父子俩再回去商量两天?”张周笑着说道。 张掖不客气,站起身厉声道:“张平,你现在长大了,也该有担当!难得你二叔欣赏你,要留你在身边栽培,别说是当学徒,就算是让你从搬抬的辛苦事做起,那也是一种恩德!以后为父不在你身边,你二叔就是你父!要好好孝敬他!” 张平:“……” 现在当儿子的也听明白了,父亲这是打算把他给扔了,好自己回去找自家婆娘交差。 这是被父亲当累赘了。 张掖一脸激动对张周道:“二弟,我这不争气的儿子,以后就靠你了。” “没问题。”张周笑着。 张掖哀叹一声,转身便走:“儿啊,好好跟着你二叔干,回头为父再来接你。” “父亲……” …… …… 张掖走之后,回去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南京。 张周则将这个侄子安排在工坊内,当天就过去给了他二两银子。 “张平,你爹和你娘糊涂,我觉得你不该糊涂。”张周道,“虽然都是张家子侄,但你是什么材料,你自己应该清楚。留下来辛苦干活,还是回去继续当你的大少爷,你自己来选择,如果明天我回来时,你还在,那就说明你做好了选择。以后就跟我好好干!” 张平脸上不动声色。 等第二天张周再来时,张平的铺盖卷早就没了。 他爹跟二叔商量把他卖了,他自己可不会出卖自己,他还想着回去找老娘,当他的张家长子嫡孙,继续过衣食无忧的大少生活,将来还等着继承家业呢。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八章 剿了个寂寞 偏头关外的战事持续了一天一夜。 朱凤立在偏关北城墙的明楼上,雨水一直都在下,淋在他身上的铠甲上,他琢磨了半天,怎么都没明白这场仗为什么要打这么久。 说好了不是袭营吗?袭完了就该回来。 可现在派出去的几千骑兵,到现在还在外面兜转,也没说正面遇敌什么的,仗好像是打了一天一夜,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进行。 “知节,为何要在外面淋雨?进来叙话。”王琼在明楼内跟刘瑾谈了小半个时辰,回来时却发现朱凤在外面当落汤鸡,不由远远唤一声。 朱凤这才回到有瓦遮头的地方。 旁边的扈从想要帮他把铠甲脱下来,他一抬手道:“战事未休,甲胄不离身。” “呵呵。” 刘瑾听了这么二逼的话,不由在笑。 王琼让人给朱凤倒了一杯热茶,宽慰他两句:“……现在没事,就说明不会有事了,大概是胡虏知难而退,可还是有些人以为有进取的可能,建功立业之心作祟,便远追了几十里,估摸着天黑各路人马就都回来了。” “嗯。” 朱凤虽然内心所想的事情很多,预想过很多可能性,但却又不得不听王琼的。 因为动脑子这件事,对他来说工作量太大了,他还是喜欢把脑袋瓜里的思想放空,出去淋点雨让自己冷静一下。 不然战事发生时,浑身都带着一股燥热。 刘瑾却是忙不迭给王琼斟热茶一杯,问道:“那王中丞,您觉得应该会是捷报?” 王琼瞄着刘瑾。 对王琼和朱凤来说,经历过宁远一战后,他们对于这种跟鞑靼军队的拉锯,已能近乎放平心态,没说一定要取得多大的胜果。 但刘瑾不同,这毕竟是刘瑾的第一场像样战事,刘瑾很希望能来个“旗开得胜”。 王琼道:“是否奏捷,还要看有没有接触,若只将胡虏给驱走,这捷也是没法往上报的。” “呃……”刘瑾很为难。 感情白让我激动一天一夜了?西北大战调动这么多人马,居然还能没什么接触?那还要打一天一夜?也难怪那位安边侯要跑出去淋雨。 “这内心的火热,实在是让人难以平息,不如让咱家也出去淋淋雨?”刘瑾说着,果真要起身往门口走一般。 王琼笑着将他拦住,请他再坐下来,指了指外面的天色道:“这天无论是我们,还是胡虏,都无从正面作战。就先等结果。” …… …… 如王琼所料的。 天黑之前,果然各路人马都回来了。 结果就……一言难尽。 李鄌是最先带兵回来的,但他却是出兵距离最远的,李鄌回来后便在抱怨:“天亮之前,便带着二郎们出塞百里,却连个乌龟王八蛋影子都没见到,营地都不在,谁说鞑子在这的?那些哨探是该死了!害得城内这些日子都不安宁!” 刘瑾急忙问道:“没鞑子吗?” 这是刘瑾接受不了的。 情报明明说北边全都是鞑子,说得好像鞑靼人时刻就要大军压境,结果人马出塞之后连个鞑子的哨探都没遇到? 那先前的情报是闹着玩呢? 朱凤问道:“有没有可能,先前鞑子的确在偏关周围活动,但随后……就走了?” “去哪了?”刘瑾赶紧问道。 “这……”朱凤无法回答。 等另一路出兵的陈勋回来时,天已经黑了有一个时辰,外面的雨仍旧没停,不过陈勋这边却是带回了战果。 “不负所望啊!”陈勋跳下马,到总兵府前,一群人都举着伞迎过去。 李鄌惊讶道:“老陈,你走两翼的,遇到鞑子主力了?” “主力没见到,却是杀了三个鞑子,三颗人头……实打实的三颗人头!”陈勋兴奋的样子,如同杀了三千人一般。 刘瑾本来还一脸兴奋,等着陈勋报个大捷之类的,当听到只有三颗人头时,他脸上的笑容近乎在僵在那。 “不错不错,挺好的。”李鄌羡慕不已,“我走正路,一个鞑子都没遇到,让我看到几个牧民他也好啊。” 几人都瞪着李鄌。 心说你这是啥意思? 你还想杀良冒功不成? 陈勋急忙解释道:“我这杀的可是正经的鞑子。” 刘瑾心中在苦笑,这还能遇到“不正经”的鞑子?那不正经的是怎么个不正经法? …… …… 各路人马都回来,城内又恢复了安宁。 就好像不曾有过这次的夜袭战一般,一屋子的官将,神色都有些严肃,因为每个人都觉得,这次的战事好像有点与众不同。 李鄌道:“安边侯,敢问您一句,这真的是那位张仙师给测算的?” “嗯?”朱凤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事是王琼说的,又不是我说的,问我干嘛? 王琼反问道:“怎的,将敌寇驱走,在尔等看来只是白折腾?这功劳不算功劳吗?” “唉!”李鄌重重叹口气,“功劳是功劳,可……跟以前的……为何不太一样呢?” 在场的官将也是面面相觑。 他们心中也有同样的疑惑。 看看以前两战,偏头关和宁远,第一场获得三千人一样的大捷,第二场就算是差一点,也近俘杀鞑子近千了,怎么换到我们……出去折腾一圈回来,只杀了三个人?还不一定是正牌的鞑子,有可能是杀良冒功? 王琼问道:“己方折损多少?” 在场的官将都打量着陈勋。 他们先前都没考虑过这问题,照理说你带了一两千骑兵出去,只杀了三个人,应该不至于有折损? 但等他们看到陈勋那为难的眼神,便知道好像事情没那么简单。 陈勋道:“折了一个……从马上摔下来,落在石头上,正好就有个鞑子过来……把他给砍了,不过脑袋也给带回来……” 刘瑾皱眉道:“武平伯,你说书编戏呢?死个人还能死得如此离奇曲折?你这抓哏抓得挺不错啊!” “啊?” 陈勋没想到刘瑾说话如此尖酸刻薄,一个脏字没有,却说得他颜面无存。 这就属于不了解这群东宫太监的品性,平时没事就想着如何讨好小太子,以及如何去勾心斗角,还不能说难听的话教坏了太子,所以在研究怎么不动声色骂人方面,刘瑾这几位都是业内行家。 “可能……”李鄌到底跟陈勋也共事半年了,这会要替陈勋说两句,“死的那个,点子就是那么寸呢?” 刘瑾忍不住了,当场数落起来:“咱家算是听出来了,人家大捷,一捷就是几千几百人,咱这奏个捷,就奏三个?自己这边还死一个?这好意思往上报吗?” 李鄌面色尴尬道:“说起来,还真是有些不一样,可能那位张仙师的目的,就不是为了多杀几个鞑子,而是,让偏关在秦老尚书过来之前,重新安稳?” 一群人又打量着王琼和朱凤。 那眼神好似在质问。 那到底是张周给策划的战事吗?为什么同样都是张周策划的,我们就没有王威宁和朱知节的待遇,给我们三千骑兵出城,就打了个寂寞回来? 王琼面子也多少有些挂不住。 他到底是如今偏头关正牌的巡抚,文官以他为首,这时候也需要他出来安定人心,他扬声道:“三首级怎么了?影响奏捷了吗?还是说你们不打算上报,就甘愿这么忍了?可个你们说清楚,这次不奏捷,下次胡虏再来,还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 一群将官又在面面相觑。 虽然只杀了三个鞑子,是有点丢人,但好过于没有,蚊子腿不是肉? 王琼道:“也就是把尔等惯的,以为西北每一仗都能打出惊天动地的气势来不成?西北防务最重要的,是要安稳,无论是陛下,还是朝中文臣武将,所希望看到的是边关安稳,百姓也希望能安居乐业。如果身为军将只是为了立赫赫战功而来,那趁早回去戍守京师!” 李鄌苦笑道:“王中丞,您也别动怒,我等其实也都是有建功立业之心,谁不是大明热血儿郎?” 陈勋道:“其实王中丞说得也对啊,咱以后留守在偏关,是不是说以后建功立业的机会都没了?朝中有能掐会算的张仙师,还有安边侯这样的名将在,鞑子新败,现在他们内斗还没平息呢,以后咱就守着这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吗?” 刘瑾一听瞪起眼来,面带奚落笑容道:“哎呦,听诸位这意思,很会打仗啊,是否以后出兵草原的时候,尔等也能冲杀在前?” “这是当然。”陈勋就算知道这是在吹牛逼,但还是要把话给应下来。 刘瑾再怎么无能,那也是皇帝派来的镇守太监,代表皇帝呢。 朱凤则一脸黯然之色道:“鞑靼人别再来就好,我等守在这里,等朝廷换戍。” 一下子朱凤又成了众矢之的。 下面那些军将也听出来,原来我们眼中的名将,是个一心当闲人的大能啊。 别人都等着建功立业,而你却想着换戍,意思是想回京城过安稳日子? 王琼道:“诸位既然有沙场报国之心,陛下也一定会满足于各位,如今鞑靼中军帐已在河套之内,等秦制台到偏关,一场出套剿套的战事便会开启,诸位到时自会有机会实现胸中抱负。” “剿套?” 陈勋刚才口号喊得震天响,但一听要出兵河套,他的脸色分明在说,你们谁爱去谁去,我不去。 刘瑾道:“武平伯,机会摆着,是觉得机会太少?没事,先剿套,后面咱封狼居胥,一点都不带含糊。” “呵呵。” 陈勋苦笑了一下,突然又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朱凤。 好像他现在又觉得,还是这位安边侯“识时务”,这时候换戍回京城过安稳日子,也挺好的。 王琼不想再听这群军中老油条掰扯,心里在想,要打仗还容跟你们商议?到时候要出兵,你们不去也得去! “诸位,既然战事已结束,也该奏捷了,可有俘获牛羊?”王琼问道。 “没有。”陈勋道。 “马匹总有?”王琼继续问。 “两……匹,还有一匹跑了……” 陈勋也很尴尬。 说是杀了三个鞑子,如果三个鞑子连马匹都没有的话,那岂不是就告诉别人他们是杀良冒功? 现在好歹有鞑靼人的战马作为旁证,看看,我们杀的真的是“正经”鞑子。 “奏。”王琼道,“我等到偏关,也算是旗开得胜,犒赏三军,等秦制台到之后,再商议出兵之法!” “呵呵。” 在场几位大佬都在苦笑。 心里在想,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 …… 军事会议结束。 刘瑾在奏捷的上奏上署名,回到后面歇宿的客房内,一脸黯然神伤。 朱凤跟着进来,见到刘瑾神色还有些奇怪道:“既是奏捷,刘公公何意这般神情?” 刘瑾无奈道:“小朱将军,您是有过大功在身的人,不理解咱家这些小人物心中的苦楚,就说太子对咱家来西北,可是寄予厚望的,让咱家有什么战情,要及早往京城去信相告知。您说今天这捷,咱家怎么跟太子说啊?” “哦。” 朱凤这才知道刘瑾为什么这么苦恼。 除了是因为刘瑾自己在追求建功立业,也因为刘瑾背后还有个“鞭策”之人,就是当朝太子。 “那刘公公还是要据实以陈啊。”朱凤提醒。 “啊?小朱将军,您言笑呢?就算给太子去信,不必太负责任,但欺瞒之事,咱家还是做不出来的,该是怎样就是怎样……是说咱只有出兵剿套,才有机会建立大的功业,是这般?” 刘瑾一脸热切。 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守在偏头关内,等着将士们去立功,自己跟着沾光奏捷便可以。 这不就是之前张永在偏头关和宁远立功的法门吗? 为什么换到我身上,就要跟随大军出征,甚至要进草原,冒那么大的风险呢? 朱凤道:“陛下如何安排,我也不知,我更多是听命而为。张兄临走时跟我说,让我听秦老和王郎中的话,我照办就是。” “您还真是……听话啊。”刘瑾不自觉就想讽刺朱凤。 越是恨这小子不争,越是想数落他。 你说你都是当朝名将了,别人都把你当王威宁第二,你背后还有张周这样的大靠山,你居然跟我说你打算听命而为,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说你胸无大志都是客气的。 “我去睡了。”朱凤道。 “没心没肺啊……”刘瑾嘀咕道。 朱凤问道:“刘公公说什么?” “哦,没事,我是说您要早些歇息,以备来日再战,没风没浪就是最好的。”刘瑾笑着解释。 对别人他完全不用这么客气,讽刺你就讽刺你了,你还敢跟咱家吹胡子瞪眼不成? 但对朱凤…… 先不论朱凤背景如何,就说他刘某人,还等着跟朱凤建功立业,把这位大佬得罪,自己的差事也没法当。 …… …… 奏捷三人的上奏,以快马传驿往京师。 第二天下午还没到日落,战报就传到京城,战报清楚落到了正在坤宁宫内跟妻儿吃晚饭的朱佑樘手上。 “奏捷了吗?好啊。” 朱佑樘笑望着来传信的戴义。 一旁的朱厚照瞪起眼来:“是不是刘瑾?就说刘瑾继承了儿臣的志向,一定是赢了!哈哈。” 朱佑樘皱眉。 这儿子果然还是没文化,还继承?刘瑾是你儿子朕的孙子不成?你死了吗? 等朱佑樘把铅封的奏捷奏疏打开,看到上面的内容,脸上笑容仍旧不减。 对偏头关的军将来说,杀三个人的战果实在是不值一提,因为他们知道对他们的爵位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但对皇帝来说,所看重的则是朱凤和王琼一到偏头关,就敢出兵作战,而且还把鞑靼人给“吓跑”,这符合他主动出击的战略意图,至于杀三个人……那就纯粹是锦上添花的点缀,这就好像在弘治十五年朱晖他们五路大军剿鄂尔多斯,剿了个寂寞一样,反正结果达到就行。 不然还真指望西北旷日大战,一战厎定草原啊? “怎样,怎样?” 朱厚照在旁边则是一脸热切。 朱秀荣坐在那手里端着饭碗,用好奇的目光望着自己的父兄,她小小年岁还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继续用膳!”张皇后不能劝丈夫,只能拉儿子。 朱佑樘笑道:“挺好,偏关出兵百里,鞑靼应势而撤,大明偏关安稳不必担心威宁侯过世的影响,接下来朕就可以放手准备出兵河套之事。” 朱厚照眨眨眼,问道:“那杀了多少鞑子?” “三个。”朱佑樘这些话都是说给儿子听的。 “三个?”朱厚照一听差点掀桌子。 闹呢? 说得这么惊心动魄,好像西北马上要平定了一般,结果就杀了三个? “父皇,儿臣没算错的话,鞑子至少有三万、三十万人?只杀三个……真就能放心出兵了?不怕他们卷土重来?”朱厚照对此结果非常不满。 朱佑樘道:“用兵之事你当是拨弄算盘珠子?赶紧用饭,来日好好修习于书经,西北战场的事少理会!都是秉宽把你带坏了!你再这么不思课业,朕就不让他再去给你讲兵法!你自己掂量!”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头疼医脚 翌日早朝之前。 朱佑樘早早就把王琼、朱凤在偏关取得“捷报”的消息告知了前夜轮值的李东阳。 一清早午门朝议还没开始,李东阳便将此消息告知到刘健、谢迁和马文升等人。 “此等功勋,也值得大书特书?就算换了头年里,怕也没什么人会太在意?” 谢迁当着内阁和兵部几人的面,便语带嘲讽,好像有多瞧不起王琼和朱凤所取得的功绩。 马文升不为所动,脸色带着赞许道:“王德华和朱知节二人才刚到偏关,就能稳住人心,狄夷撤走不敢扰边,今日朝上恐怕陛下要对他二人多加褒奖。” 杀几个不重要,战略意图达到才是重点,马文升身为兵部尚书,很明白此道理。 谢迁道:“王德华这么做,是想立威?还是想喧宾夺主?” 大概的意思是,你王琼牛逼轰轰非要出兵,这是在给皇帝递投名状?还是给秦纮下马威? 刘健见谢迁今天意见挺大,指了指刚过来的萧敬等人,提醒道:“朝上不要过分偏激,能少说就少说两句。” 这话就是在提醒谢迁,你这张嘴还是别给内阁惹事。 以前你插科打诨,大家还觉得你谢迁能言善道,但现在皇帝对我们文臣的信任已大打折扣,你这时候再拿出以前的作派,就怕遭来反噬,尤其是像针对王琼和朱凤的事,他们可都是皇帝所信任的人。 人家出兵又没遭遇兵败,你再去朝上挖苦,皇帝估计都不爱搭理待见你。 …… …… 朝议开始之前,张周就已经入宫。 张周于乾清宫内跟朱佑樘相见,然后君臣二人一起往午门方向走,路上二人又交换了一些意见。 所谈的还并不是偏关的战事,再或是三边军务,也没谈搜套和剿套的事,而是在谈有关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的张悦请辞的事,朱佑樘最近对于军务方面非常留心,想在南京军务上做点文章。 “谁来当这个留都兵部尚书不打紧,朕倒是想让成国公过去,任守备军务之事。” 朱佑樘想把魏国公徐俌换回京城,把朱辅换过去。 “成国公府打理南京军务多年,根基比之魏国公府更深,再是魏国公与怀柔伯之间有宿怨,南京官场多有不合,眼下趁着南边改换兵部尚书,便也一并将此事落实,秉宽你意下如何?”朱佑樘很认真问询张周的意见。 张周道:“陛下,您别问臣,此乃涉及到军政之大事,臣怎有资格提议?” 朱佑樘笑道:“秉宽啊,正是因为这是军务大事,朕才来问你的意见。你也是应天府人士,你在那边生活多年,也算是知晓城内事务,问问你不也挺好吗?“ “其实朕也知道成国公也好,魏国公也罢,到了留都也不过是守住基业,不指望他们做出什么改变。像知节这样锐意进取的年轻人,还是太少了,如果你觉得他二人都不合适,再举荐于谁,朕也可以考量。” 言外之意,南京现在朕就当成是你张秉宽的地头。 你说安排谁过去守备军务,咱君臣二人就商量一下合适与否,再把人派过去。 张周琢磨了一下,摇头道:“臣也没什么可参与的意见。” “那就让成国公过去,说起来朕当初让魏国公南下时,便已跟他言明,不会让他停留太久,再者让成国公留在京畿,他也做不出什么成绩来。虽不至于丢人现眼,但也实在是难当大事,难道让他提督京营?事就先这么定了!” 朱佑樘现在是很信成国公府,但也仅仅是因为张周跟朱凤的关系。 至于朱凤的老爹朱辅,在皇帝看来没什么可取之处,既如此,那就让朱辅承他儿子的脸,回南京当守备,这不也正是成国公府一直所追求的? …… …… 君臣二人到了午门。 张周便当着众臣僚的面,缓缓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在场很多人都在瞄他。 朱佑樘则气定神闲坐在了御座上。 朝议开始。 一上来,朱佑樘便把王琼和朱凤在偏头关取得“大捷”的事,公之于众,由戴义当中宣读了奏捷的战报,就算提到最后只获得三个鞑靼的首级,在场也没发出什么声音,这也要归功于李东阳提前把事说出来,先把朝臣的心给安下来。 不然光是这个结果,就值得商榷一番,到底该记功还是记过。 大动干戈出去,只杀了三个人,自己还折损一人?最后连鞑靼主力的影子在哪都不知道?感情之前跟朝廷各种告急的文书,都是在糊弄人呢? 刘健走出来道:“陛下,西北战备是否可以恢复常态?京师各城门开闭,是否也可延长时限?” 之前因为偏头关周围一直有战情,虽然京师周围并没有戒严,但早晨城门很晚才开启,晚上天黑之前城门就关闭,也是影响到京师周遭百姓的日常生活。 刘健这么说,也是在为他们内阁请命。 陛下,您看是不是解除战时状态,也让我们内阁不必每天都留人值夜? 朱佑樘道:“河套之内的敌情,目前尚未查到,当以谨慎为上。” 言外之意,想解除战时状态?没门! 你们松懈下来了,可朕要出兵河套的计划还没实现呢,朕没把战时状态加剧,你们还好意思提就此解除? “朕也未曾想,王琼和朱凤他们,可以如此有成效,也是先前偏关、宁远两战,打出了国朝的威风,此番又是朱凤去接替王越,二人在功勋上并不分伯仲,如此才以最短的时间,安定了人心,震慑了狄夷。” 朱佑樘言语之间,对朱凤很是推崇。 在场大臣听了都很别扭。 拿朱凤跟王越比?就算我们再瞧不上王越,也知道这二人毫无可比性。 有见过拿地上跑的,跟天上飞的相比的?你朱凤跑得再快,最多你也只能蹦跶蹦跶,距离上天还远着呢。 刘健道:“如今威宁侯已逝,西北各处更当以固守为先,老臣仍旧认为,可先调度人马,行屯田安民之事,再趁鞑靼内部纷争之际,再出兵于河套,以修筑堡垒之便利,逐步推进,将河套南线掌控,令鞑靼不战而退。” 刘健代表文官给出了他的“折中”之法。 也不是说完全反对出兵河套,而是要稳扎稳打,现在鞑靼内部纷争还没正式开启,就先守着。 什么时候时机成熟呢?就等达延汗跟火筛等蒙古右翼部族打起来之后,那时候再徐图渐进,把土堡一点点往北修……长城的关塞也可以修出去…… 朱佑樘面色不善,显然他不喜欢听这种陈腔滥调。 “以刘阁老之意,大明将士便要守在关塞之内,看着他们在自家院落之外纷争,却隔岸观火?大明军心如何能安?大明今年两战,将士们浴血奋战,就只是为了守住往年的疆土,不进不退?” 朱佑樘的语气也算是客气的。 因为他知道,要出兵河套,更多还是要得到文官的支持,所以没必要把关系闹那么僵。 就好像刘健为首的文官一样,他们也开始在想折中之法了。 这种君臣理念上的差异,本来就是要求同存异的,互相各退几步,重新找到平衡点,其实就看各自的底线在哪里。 朱佑樘道:“朕昨夜深思熟虑,想过秦纮去偏关为宣大总制是否有迫切和必要性。如今的偏关,有王琼和朱凤等诸位卿家在,一切都能保证安稳,反倒是延绥等处一直却还有零星的边患传来,朕想跟诸位卿家商议,看是否有必要,直接以秦纮为总制延绥、宁夏、陕西等处军务,让他将镇所移到延绥的榆林卫。” 在场大臣一时间没摸清楚皇帝的套路。 刘健闻言不由往一旁的李东阳身上看一眼,皇帝突然有意要把秦纮提升为三边总督,这点他是没想到的。 提前无论是内阁,再或是文官内部,都没做任何的预案。 李东阳走上前一步道:“陛下,偏关的危机仍旧未能解除,是否也该先等偏关的城塞重修完毕之后,再行做侧重上的调配?如今还当以偏关为军务之重为妥。” 李东阳没直接反对,仍旧是用转移话术的方式,跟皇帝表明,还是应该把秦纮按在偏头关。 以往大明的防备重点,都是在三边,三边的核心区域就是延绥镇的治所榆林卫。 只是因为王越在偏头关打了一场大捷,那边的城墙还被炸塌了,防备重点才突然转移到偏头关,也跟偏头关紧邻草原新兴崛起的部族首领火筛有关。 朱佑樘问道:“那李卿家的意见,是要另选总制延绥等镇军务的人选?” 李东阳一时语塞。 他提出要把秦纮按在偏头关,可也间接在说,西北现在还不太平,既然不太平,朕要选个新的三边总督出来,你李东阳不该提反对意见?朕仍旧保留秦纮为宣大总督,增加个三边总督又怎样? 朱佑樘突然把目光转向张周:“秉宽,你对此有何意见?” 大臣面前直呼张周表字。 皇帝的意思,朕也不跟你们藏了,让你们听听“最权威”之人的意见,也让你们知道朕为何有此决策。 …… …… 来了! 在场大臣突然都屏气凝神,他们也很清楚现在自己内部出现了“异类”,君臣关系不和睦,以及最近这半年来发生近乎所有的大事小情,都跟张秉宽的崛起有关。 不过想来,张周在朝堂上说话的次数还真不多,但每次都好像能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张周迈着坚定的步子,从文官队伍中走出来,昂首挺立。 “臣不知陛下要问哪一层。” 张周的话,让现场大臣先是稍微讶异了一下。 这货…… 说话还是带着一股欠揍的口气,上来先问皇帝问哪件,你就不能揣摩上意,一桩一件跟皇帝说清楚? 谢迁看不下去,插话道:“陛下在问有关三边总制和宣大总制的事情,张侍讲,不要装糊涂。” 张周道:“在谢阁老看来,在下就是在装糊涂吗?” “你……” 谢迁很无语。 感情什么事没说,咱俩先吵上了? 这在吵什么呢?跟今天朝上所商量的事情,有任何的关系吗?还是说你小子又是在摆立场,上来先要跟疯狗一样把对立的情绪摆出来,再谈事? 不中你的圈套,我不说了! 谢迁压根就没走出来,只是把头别向一边,便再搭理张周。 朱佑樘道:“秉宽,你跟诸位卿家说说,你对于偏关这一战的胜果,是如何看的。” 张周道:“回陛下,在臣看来,偏关最近的一战,战果不大,但意义深远。” “细说。”朱佑樘一听,果然咱君臣才是一条道上的,说话就是这么中听。 “偏关乃如今我大明西北防备最为薄弱之处,城关要隘并不能阻挡鞑靼铁骑,却是在威宁侯和安边侯二人治军之下,鞑靼不敢来犯,如今出兵扫除百里之内的威胁,下一步便可出兵二百里,并沿途修筑堡垒。” 张周除了肯定王琼和朱凤的功劳,紧接着好像是在胡侃一般,直接提到了修堡垒的事。 马文升闻听了前面的话,没什么意见。 因为他作为兵部尚书也觉得现在偏头关真是很稳,连个城墙都立不起来,火筛等部族不来犯就算了,竟然百里之内都不驻扎放牧?也不行掠夺?他们这是算准了大明不可能龟缩在偏关,知道大明现在敢跟他们正面作战,而且他们也知道在这种正面作战中讨不到便宜。 可听了后面的话……他觉得张周是在“胡来”。 马文升走出来质疑道:“张侍讲,你说要在偏关之外修筑堡垒,意义何在?” 张周好奇道:“马部堂,先前好像是有人先提出,要扎稳脚跟,将堡垒逐渐修出去……难道是在下听错了?” 马文升皱眉,他意识到,张周这是在用圈套等他呢。 修堡垒的事,是刘健提出来的,不过刘健说的是从延绥修出去,而张周提的是从偏头关修出去。 张周道:“从偏关修筑土堡,往草原延伸,如此可以做到进可攻退可守……” “等等。”朱佑樘打断张周的话,“要拿下河套,甚至在草原上建功,光靠这些土堡有何用?能做到攻守自如吗?” “呃……” 张周好像是被问住了,然后他目光扫向刘健。 大概的意思是说,既然刘阁老他代表文官出来这么说,那大概是能做到。 朱佑樘道:“要么整军出兵,要么固守关隘,怎还非要修筑堡垒徐图缓进?秉宽,你的提议并不好。” “陛下所言极是,是臣失策了。”张周就当着在场大臣的面……认错了。 在场大臣有种在被人往脸上打的感觉。 张周这不就复述了一遍刘健的建议,然后被皇帝当面给否了吗? 皇帝先前没好意思对刘健说什么,这是君臣二人唱双簧,玩指桑骂槐那一套呢。 张周道:“若是要做到进退有度,那臣认为,偏关地势则并不作为大明边关防备之重,因为其地利,做不到前后左右环顾,也无法做到居中协调前后相据……” 朱佑樘点头道:“偏关在九边重镇中,多都作为辅助关隘之用,并不作为最重要的战略要冲。若出兵从偏关出,出关后地势狭长,实在难做到大军协调,很容易出现首尾难顾的情况。” 张周顺着皇帝的意思道:“所以臣认为,要备战,还是要以延绥为据。” “嗯。”朱佑樘点头,“所以你认为,若是偏关局势安稳,应当加总制三边军务,而不是宣大军务,是这意思?” 张周没有回答。 这次由李东阳出来质疑道:“延绥距离京师山长水远,若以延绥出兵,粮草辎重等筹集,势必会耽搁,若有战略失当,各处兵马调集增援,也难做到迅速有成效。张侍讲莫非未曾考虑到此问题?” 在大明的防备比重上,虽然三边防备是重点,但因为三边距离京城太远,粮草和兵马调集也是最不方便的。 张周笑道:“在下不明白李阁老的意思。” “这有何不明白的?”兵部左侍郎王宗彝道,“延绥备战,光是粮草调运车马之资,便占总耗费六七成,如此还如何备战?” 张周道:“王侍郎,您说得很对,从延绥出兵耗羡是大了一些,可要是出兵河套的话,不从延绥又从何处?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如今大明盐税都是靠京师调运,西北屯田连年减少,就算不备战出兵,难道光靠给养三边之地,朝廷就没有如此大的耗费了?” 王宗彝本还想抓张周常识上的错误,但现在他发现,张周好像也是在等着他出来质疑。 张周继续道:“若是出兵河套的话,臣的确是想不到有比延绥更为合适的。但要出兵草原,为何一定要走河套一路?” “啊?” 在场大臣皆都不解。 张周兜兜转转说了半天,不是在谈论剿套的事? 谢迁笑道:“听你这意思,是头疼医足?不走河套,走辽东?” 张周道:“谢阁老所言在理,头疼医头,而不医嘴是?” “呵呵。” 谢迁虽还在笑,但他脸色一僵。 头疼医嘴,喊不出来就不疼。 有边患不让说……张周分明是在嘲讽他话多,也是在嘲讽文官阻塞言路。 他深刻感受到,自己身为内阁大臣,朝堂上居然开始有人拿话来挤兑讽刺他,那种感觉……大概就跟他以前讽刺别人一样,听着就让人难受。 张周这才正色对朱佑樘进言道:“臣认为,出兵草原从宣府出兵,绕道于敌后或可出其不意!”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章 以战代练 张周没有局限于要“搜套”、“剿套”。 他要帮朱佑樘实现的,是跟鞑靼正面一战,至于这一战是发生在河套地区,再或是哪里,其实不重要。 张周要打的,也并不是什么火筛部,再或是朵颜三卫这些,他要打的是达延部本部,直击达延汗,只有这样才能打出大明的威望来。 李东阳听出张周的意图,他当众陈述这么做的弊端,道:“从宣府出兵,出塞之后地势险要,不利于兵马长途跋涉,草原各部族中又以张家口堡等处为缺口,出兵后容易陷入重围。并不足取。” 在大明,宣府在西北相对而言已经属于“后方”,宣府是贮藏西北军粮物资的重镇,这里距离京师近,相对而言防备也比较完善。 在宣府之外,本属于火筛蒙郭勒津部的放牧区域,属于蒙古右翼的土地,本身朵颜等部往西放牧,也会往这边靠近,这里在草原上既属于“三不管”,也属于各部族争锋之地,这里因为没有耕种屯田的价值,大明一向也不会以此来谋划出塞作战的战略。 在火筛本部与达延汗准备展开大战之前,蒙郭勒津部已西迁,往河套地区靠近,所以现在这里出塞,基本属于绕道于火筛部的屁股后面,等于是要跟达延部东西夹击火筛本部。 以李东阳的意思,从这里出兵之后,人家蒙郭勒津部和达延部很可能会一致对外,联合其余的部族,在地势不利于大明骑兵和步兵发挥的区域,对大明军队展开围攻。 想绕道敌后,却很容易陷入重围。 张周道:“从延绥出兵山长水远补给不足,从偏关出兵地势不佳内窄而外宽,从宣府出兵则地势起伏不定,难以长途奔袭……那意思是说,未来还是固守在关塞之内,河套之地也放任不管,才是正道。是这意思吗?” 李东阳知道张周是在跟他辩论,他道:“出兵与否,本就在商谈中,不必马上做决断。” 朱佑樘则力挺张周道:“出兵剿套,是朕的意思,符合大明如今西北的局势。诸位卿家之前曾说,西北防务之重,在于令偏关安稳,如今偏关已无碍,何以还要耽搁出兵呢?” 防守不成问题,还不谈出兵,在皇帝看来,不是朕没本事,而是你们这群大臣前怕狼后怕虎。 兵部左侍郎王宗彝再走出来质疑道:“先前剿套之战,屡屡要出兵数万甚至十万之众,劳民伤财,鞑靼骑兵往往避我大明主力不战,趁机袭扰于他处,如此也未能长久治理河套之地。若贸然出兵,只怕会适得其反。” 张周道:“以王侍郎之意,因为剿灭盗寇困难,所以就放任盗寇在家门口作乱?只有他们袭扰家门的时候,再做抵御?” 朱佑樘不想再听这么掰扯。 他用坚定的口吻道:“宣府出兵之议,朕赞同。便以此商议,十天之内拿出切实之方案,诸位卿家不必再争。” 定了出兵,还听从张周的,要从宣府出兵。 大臣自然心怀不满。 但有张周先前几战的功劳,大臣又知现在皇帝对张周无比宠信,他们有意见提不出,所能想到的,自然还是在朝议结束之后,一群御史言官联名上奏去反对出兵之举。 “户部郎中王琼,于偏关一战居功至伟,擢为户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巡抚偏关及周边之地。” 朱佑樘当即对此战中有决策功劳的王琼做了封赏。 户部右侍郎的兼职,近乎可以跟秦纮这个宣大总制的级别一样,不过王琼始终还只是偏关巡抚,而偏关在大明战略上的意义更侧重于军事防守,并不涉及到府库粮草治理等事。 …… …… 朝议结束。 本来是商讨王琼和朱凤等人的功勋,结果到中段完全偏离方向,探讨起是否应该出兵,以及从哪出兵的问题。 张周所代表皇帝的利益,跟文官追求的西北安稳的政策相悖,结果就是最后以皇帝的威严定下西北要出兵,但似乎这并不能得到文官的全面支持。 连张周都知道,要是出兵,有了功劳会被文官打压,有了过错也会被放大。 文官会利用他们手上治国的权力,尽可能给带兵出征之人设槛找麻烦,这也是明朝中叶以后文臣治国最大的弊端,那就是政治腐败导致的军队制度僵化,兵马实战训练严重不足,最后沦为只能守边不能打硬仗的预备役。 朝议结束之后,张周再被叫到了乾清宫。 朱佑樘坐下来之后,脸色也没多恼火,大概他过去当十二年皇帝,跟大臣之间在西北问题上扯皮太多,已经有点麻木。 “秉宽,若是朕让你去宣府带兵出击,你是否有信心?” 朱佑樘现在不敢把出兵的事假手于人。 如果说先前他还指望王越和秦纮他们,现在他明白,只有张周在战略上才能理解他的意思,也只有张周才是完全站在皇帝立场上,至于文官……更接近于职业政客,只保证所谓“大局安稳”,不会想着去给皇帝建功立业,也不会想着去为大明边军做点什么。 安定时代文官所推崇的“中庸”,会把时代的一切事务往“不作为”方向推进。 张周道:“陛下,臣倒是有信心,但需要时间来筹备。敢问陛下能给多少兵马呢?” 既然谈到要出兵,张周就需要商量点切实可行的。 如果只给他个万八千的人马,张周自然知道这不行,但要是给张周万兵马……就意味着要从宣府周边乃至整个九边抽调兵马,文官会轻易同意?到时难免又要扯皮推诿。 朱佑樘叹道:“朕也知道,若是要放开手脚去应战,无论是兵马调度,再或是粮草辎重,势必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朝中文武大臣支持,西北各处也未必能协调妥当,更何况……朝中大臣本就多有异议,不会全力配合。” 张周点头。 皇帝的话,等于是说出明朝中叶之后西北无作为的大问题。 就在于执行力不行。 文臣武将,或是边军将领,对于出兵的事没什么执行的魄力,都觉得可进可退,那还不如守在关塞之内当缩头乌龟,出去打日子也是过,当缩头乌龟日子也是过,那为什么还要拼命? 一旦出塞战略有误,死伤多少人倒也不见得有多不可接受,但带来的边关局势影响,涉及到屯田、日常生活等,必然受到太多影响,最后的结果……大家都一起来混日子。 越混,就越没有执行力。 形成恶性循环。 刀没架在脖子上,不知道危险。 张周道:“陛下,以臣看来,若要宣府出兵,大可也不急在一时,可先调动一万兵马到宣府周边,进行日常的演练,待时机成熟之后,兵马从宣府出兵。至于要出兵之事,也不必掩藏,如此可逼迫鞑靼内部尽早开战,如此对大明边关影响,也能降到最低。” 朱佑樘想了想,点头道:“秉宽你的意思是说,大明公开备战,以此来威慑草原饿狼,让他们自相残杀,待等他们两败俱伤之时,边关再出兵收尾?” 张周笑道:“如此说,也是最理想的状态,想达到很难,但至少也能表明我大明出塞的决心。” “嗯。”朱佑樘只是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戴义问道:“张先生,如此不会让鞑靼人过早备战?如何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张周道:“这又不是袭营,何须打措手不及?” “可是威宁侯……” 戴义正要发表自己的意见,却不由往皇帝那边看一眼,随即低下头噤声不再发表异议。 他其实想说的,是王越打仗一向讲求轻兵突袭,像什么红盐池、威宁海之类的战事,都不是那种按部就班的缓慢行军,更多是靠王越审时度势打鞑靼人措手不及所取得的。 说白了,王越这个人喜欢剑走偏锋,利用他的威望,搞那种千里奔袭一战而成的战略。 朱佑樘明白到其中的区别,笑道:“秉宽治军,靠的不是奇谋,而是靠实力,刘阁老他们所提出的所谓稳扎稳打,却不及秉宽的求稳。所谓的稳,也无须以土堡一步步推过去,而是靠治军的扎实。秉宽,如果真给你一万兵马的话,需要备战多久?” 张周道:“臣还想留在京城,不妨换别人去治军。” 朱佑樘听完之后苦笑。 刚说你治军扎实,结果你却说让别人治军,意思是你不想亲自去送死? “陛下,宣府练兵,所练的就是炮,也不必在关塞之内练,而在关塞之外,所行无须百里,轮番出塞演炮,对着草原轰它一轰,待真正出兵之时,草原那些中小部族,谁又愿意来当炮灰呢?” 张周说出他的计划。 什么练兵,就是以战代练,但所谓的战,就是摆开架势搞草原轰兔子的练。 让鞑靼人都知道,大明是玩真的,练兵时候都能把草原炸到满目疮痍,也让那些不熟悉大明新炮的部族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 打心理战。 等大明真正出兵要去跟达延汗或者火筛部决战时,让那些中小部族震慑于火炮和黄火药的威力,不敢靠近协助。 “如此……挺好。”朱佑樘先是笑着点头,随即想到什么,问道,“火药和炮弹……会不会……不足?” 张周笑道:“陛下,说起来,最近炮弹的囤积还有些多。大明地大物博,在明确了各种炮弹的制造工艺和流程,材料也近乎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时,剩下就是如何将这些炮弹和火药,用以斩杀狄夷。” “好,那就听你的,调遣一万兵马。从何处调?”朱佑樘问道,“京营吗?” 张周道:“回陛下,臣请各处人马,都调百兵,到宣府一同进行演兵,并以演兵为明目,进行以战代练,训练九边重镇各处的炮兵和炮手等,让他们熟悉火炮用度。先前陛下让西北各处铸炮,不是也需要有懂炮之人来完成日常的防备驻守?” “哦?”朱佑樘越听,心情越是激动。 戴义一脸激动提醒道:“陛下,张先生此举简直是一举多得啊,一边练兵震慑草原部族,一边训练炮手。本来西北用炮,不也应该多训练一批吗?” “嗯。”朱佑樘也点头赞许。 张周道:“练兵之事,臣未必需要亲自前去,但九边各处的备战也需再升级,即便让鞑靼人知晓,大明出兵是从宣府而出,也要让他们觉得,我大明可以从九边各镇完成同时的出兵,只有这样,才能让草原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让他们不战而胆寒!” “好!” 听到这里,朱佑樘心中更是没了丝毫的顾虑。 “以战代练,秉宽,你所说的简直太符合朕心中所想,所谓从何处出兵,也不过只是个幌子,大明正是要做到,何处都有驻防,何处都可以出兵,九边各镇既是关隘,也是桥头堡,随时可以进兵于草原……如此才能让北方那些狄夷知道王道所在,知道天威所在!” 朱佑樘心情振奋,完全被张周的情绪给带动。 以往如果是有人跟他说这个,他先一巴掌抽回去,还震慑草原呢,咱大明有那实力吗? 但现在有了张周……有先前几场大捷当底子,朱佑樘在军政上的野心也开始膨胀。 这一刻。 也让张周意识到。 大明最不懂中庸之道的,就是皇帝,其次是……储君,朱佑樘父子俩是不会甘心因循守旧来获得所谓西北安稳的。 大概当皇帝的都有成为千古明君的理想。 …… …… 张周跟皇帝谈完军事,随即就要管“私事”。 还是去给张皇后诊断病情,当大夫去,连张周都觉得身份反差有点大。 既是皇帝信任的幕僚顾问,又是私人大夫……而皇帝居然还不跟张周一起去给张皇后问诊,朱佑樘在被张周画了个西北全面出击的大饼之后,志得意满出宫看戏去了。 当天给排的戏,是“定军山”。 老将黄忠老而弥坚,出兵曹操夺取定军山……正好应皇帝的心境,让他去继续心潮澎湃…… 张周则问诊,这次还直接搭脉上手,完事后还好好琢磨了一下,似在考虑给张皇后开什么新的方子。 “秉宽,听说最近陛下经常出宫看戏,每次回来还跟本宫说戏里的内容,是说现在朝野无事,陛下的心就这么闲吗?”张皇后现在也把张周当“自己人”,在问诊的同时,居然还跟张周谈起了他们夫妻之间的“私事”。 皇宫之外的事,张皇后的确是没人可问。 而且张皇后也是有危机意识的……她隐约知道,皇帝出宫有听从周太后的意思,而周太后可一直想为皇帝纳妃的。 在宫里,那是她张皇后的地盘,可出了宫门,张皇后连皇帝在外面做了什么都不知道,谈何能控制得住皇帝的行为举止? 张周道:“臣除了第一次陪同陛下去看戏之外,后续没再去过,陛下可能最近对于戏剧……有些留心。皇后,是否应该把这些戏班子请到宫里来,到时……让皇后也见识一番?” “也不是不可。”张皇后把手腕收回去,感慨着说道,“先前本宫也跟陛下提过的,但陛下之意,说是戏班子始终乃九流,不必扰乱于宫闱。本宫觉得陛下最近,跟本宫的心也不是那么近了,秉宽,你有办法让本宫早些有孕事吗?” 张周拿起笔来,正要写药方。 闻言后摇摇头。 意思是暂且无能为力。 旁边一名女官道:“不能让娘娘有孕事,那何须来问诊?” “呵呵。”张周笑了笑。 张皇后道:“不得对张卿家无礼,他乃是神医,若是连他都诊治不好,更无法假手于他人!给张卿家认错。” “是,娘娘。张先生,是奴婢无礼。”女官急忙认错。 “没事。”张周好似没什么介怀。 但张周可是明眼人。 皇后不让这女官放肆,这女官敢来放肆?说白了,张皇后是想在他面前玩点“阴谋手段”,搞点什么威逼利诱的戏码。 一边对他表现出信任,一边却又让身边的女官色厉内荏来教训他,其实张周很清楚能看到这女官手在颤抖,说明这女官内心很虚…… 没办法,他张周在皇宫里的名声太“邪乎”,随便是个人,敢跟随便能把天雷招下来的半仙对着来? “娘娘,寿宁侯来了。” 张周这边还在写药方,门口有小太监进来通传。 “让他进来。”张皇后显然是特别安排让弟弟来见的。 随后张鹤龄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进来,老远拱手道:“见过姐姐,见过张先生。” 张周笑道:“寿宁侯,有礼了。” 毕竟最近张鹤龄在当张周的“学生”,学习怎么打炮,也算是熟稔了。 “鹤龄,是有何要紧事吗?”张皇后问道。 张鹤龄笑道:“听说姐夫最近想派兵出征,还要派张先生去……我来问问,看是否有机会,鞍前马后效劳一下。” “秉宽,你看……合适吗?”张皇后假情假意问道。 明显的,因为现在朱佑樘对张皇后开始冷落,张家产生危机意识,也开始有意要培养张家兄弟当大明“柱梁”。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一章 总制宣大军务 张周出宫的路上,张鹤龄陪着笑跟在后面,再不复以往那种轻蔑傲慢,对张周可说是非常恭维巴结。 “寿宁侯,你这么跟我说话,我不太适应。” 张周差点想说,你恢复一下,拿以前那种盛势凌人的口气跟我说话,这样我坑你也坑得心安理得。 你转了这脸色,我坑都不好意思坑了。 张鹤龄道:“张先生您可太客气,我也不过就是照常说话,只要您以后能多提携我一点……咱是要一起去宣府?” “嗯。”张周先前在张皇后面前就说过相关的事,“陛下已准备,把我们研武堂一期学员,一并调去宣府。之前咱就是在京城周边放放炮,你们都学会了,下一步从九边调几千上万名将士,过去跟着一起学,没事咱就出关塞,打个猎放个炮,鞑子敢来就直接炮轰回去!” “有意思,有意思。”张鹤龄一听就觉得这个很适合自己。 既可以赚功劳,听起来还那么轻松自在,好像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张周道:“不怕辛苦?” “不怕,连我二弟他都能抗下来,我有什么可怕的?张先生,如果要开战的话,你看是不是给我个总兵官之类的官职?我也想混个军功。”张鹤龄又觍着脸恳请。 张周笑道:“难得寿宁侯你有忠君报国之心,我岂能不满足你?到时一定给你个既安稳,又能立功,最好是军中首功的那种职位,风风光光凯旋而归,让朝野上下都知道你的本事。” “哈哈……好,好!” 张鹤龄一脸兴奋,似乎已经觉得明天这功劳就能降临到自己头上。 张周看到张鹤龄那近乎手舞足蹈的模样,心中也在暗暗皱眉。 这货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吗? 既轻松又没危险,还让你功勋卓着……这种鬼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你个货居然轻易相信? “你信?”张周还真是个实在人,还有意要征询一下被骗之人的感想。 就好像是把张鹤龄卖了,非要问问张鹤龄被卖以后的感受一样。 张鹤龄笑道:“当然信啊,朱知节什么鸟人?他都能成,凭啥我不成?再说了,朱知节还不是跟张先生去的,他就是听了张先生指点几句,若是本侯有机会在先生面前一起打仗……家母和姐姐都这么说的。” “呵呵。” 张周想说。 果然家里被宠溺的孩子,容易被家里女性长辈给骗了。 “好,好,寿宁侯,咱一起建功立业。”张周笑着。 “一定,一定。”张鹤龄也应着。 二人好像从来没这么关系紧密过,就好像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一样。 …… …… 兵部衙门。 李东阳代表内阁,过来找马文升商议有关宣府出兵之事,也是因为皇帝派了戴义去内阁通知过,把张周准备在宣府练兵的事相告知。 李东阳也想来问问马文升对此事的意见。 “张秉宽居然说要去演炮?以战代练?”马文升听说此消息,也在皱眉。 怎么看,张周好像都不是那种正经要出兵的样子,既是要出兵草原,以张周所提的一万兵马是远远不够的,倒是张周人在宣府,却是临近大明西北的粮仓,很容易被张周霍霍。 李东阳道:“阁部也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照理说出兵之事应该提前严守机密,但目前看来,他似有意要将此事张扬。他的真实意图,真的是要跟鞑靼人于草原上决一死战?” 马文升想了下,也在摇头。 “老朽人在军旅多年,未曾见过这般用兵之道,不过他先前于偏关和宁远两战,所用之计谋和治军之道,却是亘古未见。” 马文升的意思是,虽然我不知道他究竟要搞什么名堂,但看上去他搞得还挺牛逼的样子。 李东阳问道:“陛下本意是给十天时间,让兵部与朝廷一同谋划,现在就不谋了,任由他胡来?” 马文升马上就听出来,现在内阁知道反对这件事不太容易,准备让兵部当排头兵出头鸟。 “若只是调拨一万兵马,以演炮为名义,将大明西北的防备重点,迁挪到宣府,也不是不可!”马文升道,“如今这局势看来,便是城关缺损的偏关,也暂无鞑靼进犯之忧,宣府陈兵,也能令京畿安稳。想不到反对的理由啊。” 马文升现在是不管张周这件事是否做对了,在张周于军中没有遭遇任何挫折的情况下,他是不会主动去反对的。 正如内阁现在不好反对的理由一样。 张周节节胜利,谁在旁唱反调找漏洞,并不会显得这个人或是这群人很牛逼,反而会被皇帝当小丑来看。 马文升问道:“京营人马,准备调动多少?” “三千。” 李东阳也没遮掩。 先前戴义过去跟内阁通知,所说的都很详尽了。 九边各处各调多少人,都是有比例的,不是说哪一镇想多过去几个人就有机会的。 连内阁都知道,如果是让九边各镇自己选择调去宣府演习的人马,各镇非超出比例调拨不可,不为别的……就在于现在火炮被吹得神乎其神,大明边军将士谁不想有阶级上的突破? 去宣府演兵,跟着张周演炮,怎么看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就好像先前研武堂第一期学员一样,那些勋贵一个个眼高于顶的,还不是都抢着去当学员? 李东阳道:“若兵部没什么反对,或在明日朝上,陛下就会布置下去,到时……再想反对可就难了。” 马文升问道:“先前刘阁老曾说,让张秉宽去西北,或也是不错的选择,他没跟你说过?” 李东阳皱眉。 眼看《大明会典》就要成书,按照君臣约定,张周马上就会晋升为侍读学士,这节骨眼让张周去西北领兵,其实也是好事。 马文升叹道:“就看陛下给他何等官职。如今想来,以他为都督府勋臣的身份去,好过于留在翰苑或六部……” 李东阳继续沉默。 张周现在怎么说也挂着“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武职官衔,还有“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的文职官衔,如果让张周去宣府治军,至少也会给张周宣府巡抚的官职,到时也无非是像王琼那样,直接在郎中官职上加个右佥都御史,但似乎皇帝又不仅仅局限于让张周去当个宣府巡抚。 大明的宣府巡抚,更多是负责过去治理军饷的。 皇帝可能是想让张周当三边总制,或者是宣大总制。 就看皇帝怎么协调张周跟秦纮之间的关系了。 …… …… 翌日奉天殿大朝,张周就没去。 朱佑樘在朝上,直接把张周所提出的,在宣府演炮的事,当众宣布。 当朱佑樘说明,这次只是去沙场演兵,以二百门火炮没事拉出关塞溜溜,放完炮就回来,以战代练的时候,现场这群官员也是面面相觑。 张周这个提议……不能称之为大胆,在他们看来简直是天马行空。 张懋走出来道:“以神威远炮和重炮的威力,鞑靼各部族在不确定目标是己方的情况下,必定不敢轻易靠近,是防止成为大明新炮的靶子。到时只怕宣府周边几百里,连鞑靼人的牧民都见不到!” “哈哈哈……” 在场的武勋乐不可支。 文官那边则灰头土脸。 朝堂上又成了文臣和武勋对立的场面,武勋突然感觉自己腰板硬了,就在于大明要主动出击了,而且靠那二百门先铸造出来的火炮,大明武勋就可以重振雄风。 朱佑樘道:“诸位卿家,有些事朕也不想藏掖,其实张卿家在宣府演炮还有个目的,就是借助演炮之势,将张家口堡东北之处的铁矿矿场,给拿下,并以此来开采铁矿石,就地铸炮。” “啊?” 这下不但是文臣哗然,连武勋这边都没想到。 去开空炮,居然是为了铸造更多的炮? 工部左侍郎曾鉴走出来道:“陛下,未曾听闻张家口附近有铁矿。” 朱佑樘没好气道:“秉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说那边有铁矿,难道是为了哗众取宠?” 被皇帝这一说,现场直接就炸锅了。 很多大臣义愤填膺,觉得皇帝是在宠信奸佞,听信谗言。 而武勋那边则在惊讶中议论,这位张侍讲果然是不一般的人物,借着演炮去抢铁矿场?皇帝把铁矿开采权给他,能这么明目张胆以权谋私,还说给皇帝知道,皇帝再告知大臣…… 要不怎么说人家能把自己所学的专业变现呢? 要是什么时候我们也能来个上知天文下知风水,直接能找出矿脉所在,那岂不是说……发达了? “安静!”朱佑樘厉声道。 现场文官这才停止了私下的议论。 朱佑樘道:“秉宽他一心要为朝廷铸炮,并改进火器,以此来奠定大明在西北的地位,朕准备以其为总制宣府、大同、偏关等处军务,顺带让他提领紫荆、倒马、居庸内三关防务,以宣府为基础,随时出兵于草原。不知诸位卿家有何异议?” 文官一个个面如死灰。 果然是想把张周提拔为西北治军的文臣,给宣大总制的职位就算了,连内三关都交给张周。 皇帝这么做,简直是在“任用奸佞”。 张懋道:“张周虽然从未踏足西北之地,未曾有领兵之经验,但以其治军之道,大明接连取得凯旋,连威宁侯等不世出的边将对其都称颂有加,陛下此举可谓是为大明西北千年基业。老臣附议。” 恶心啊! 在场的大臣差点想冲出来骂张懋。 你张老头现在是得瑟起来了,知道张周要以文臣的身份去西北,暂时威胁不到你武勋的地位,干脆就完全不管不顾盲目站在皇帝那边,甚至还在那吹皇帝的彩虹屁。 要脸吗? 朱佑樘似乎早就知道自己的提议会得到武勋的支持,问一旁的刘健道:“刘阁老,你意下如何?” 刘健莫说现在不想反对,就算他想反对……也反对不来。 王越挂了,说是把秦纮调去西北能稳定人心,但真的能吗? 秦纮再牛逼,比王越还差了好几个段位,而在西北军中,普遍认为,张周比王越高好几个段位。 有谁见过能决胜千里之外,甚至能提前洞悉敌人从哪进攻,能掐会算的主帅? 王越再牛逼,那也只是个人,而张周更接近于……半仙。 刘健道:“陛下,不知刚调往偏关的秦纮……” “朕准备以其总制延绥等处军务,让他去河套以南的延绥等地,做好防备之事,以防秉宽在筹备出兵时,鞑靼人趁机在三边等处做滋扰。”朱佑樘道。 皇帝把此提议说出来,连那些挑剔的文臣,都觉得皇帝此想法简直可谓是超前。 以前西北要剿套最大的问题,不就是各方协调不一致吗? 现在好了,东边一个打炮高手张周在那行威慑,西边一个工程狂魔秦纮负责防守……这老少的组合,简直是优势互补,可谓是相得益彰。 刘健再问道:“不知张周将以何职位前去?” 朱佑樘道:“朕并不想过早提拔他位居高位,朕的想法,他之前的官职、司属仍旧不变,临时以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总理宣大等处军务,若他此番西北之行有功在身,朕会酌情升赏,若不然,则回京师后,一切回归原先职位。不升不降。” 临时调任,就算加了官职,等张周回来之后,也把加的官职给下了。 听起来很合理。 但皇帝所说的“若有功在身则酌情升赏”云云,会让大臣觉得,若是张周真在西北做出点成绩来,可能就不单纯只是个虚职的兵部右侍郎,可能直接让他当兵部尚书。 入朝第一年就能兵部右侍郎,哪怕只是个虚职,听上去……也十分之可怕。 很多人都在打量着马文升和刘健等人,指望他们出来反对。 毕竟从大明官场的角度来说,张周无论做出什么成绩,都不该入朝短短三个月,就有资格领兵部右侍郎官衔去西北总制军务。 但刘健等人没有一个出来反对的,甚至六部尚书也都沉默不言,似乎都感觉到……张周不是一般的文臣,所以不能拿对一般文臣的官场规矩来要求……就好像以前也没有文臣能做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能直接推测国运吉凶还那么准确一般。 李广会武术,神仙挡不住。 会武术也罢,他居然还是个状元……跟皇帝和太子的关系又那么亲密…… “既然诸位卿家都不反对,事不宜迟,朕在这两日,就让秉宽动身前往宣府。除了三千京营人马随同之外,也将火炮铸造、工匠等一并迁到宣府之地,开矿事宜也由工部等他们协同……” 皇帝就差说。 朝廷动用人力物力,是去帮秉宽开矿的,开完矿,产出的八成还归张周自己所有。 只剩下两成……留着给我们发工资。 工部尚书徐贯道:“陛下,若朝廷调遣人手,协同开矿之后,是否该将矿窑等收归朝廷所有?” 朱佑樘一听就火了,厉声发问:“你们是想让朕言而无信吗?还是说,你们就觉得,让秉宽为朝廷付出,就是理所应当?” 徐贯被呛得哑口无言,只能灰溜溜退回到东班内。 朱佑樘道:“随同张周前往宣府的,除了保国公之外,还有寿宁侯等人,至于都督府再调遣何兵将,朕会酌情拟定旨意,勋臣皆都回府等候调遣。做动身时不要耽搁,免得误了大事!” “遵旨!” 武勋那边躁动起来。 虽然名义上,仍旧是靠之前研武堂一期学员跟着张周同去,但也会调遣别的勋臣。 看样子皇帝对这次的出征就寄予厚望,谁跟着张周去,很可能会在大明军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谁不想跟着一起去建功立业? 大明的武勋,好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齐心协力,有战事抢着去……连都督府里挂职混吃等死的外戚出身的勋臣都一样…… 文臣心里在想。 这世道还真是有够魔幻的。 …… …… 朝议结束,敕令也跟着传出宫外。 朝野皆都哗然。 臣民之间也多有谈论,京城大街小巷,在得知朝廷要派张周带一万兵马去宣府备战鞑靼,尤其还要大张旗鼓出塞演炮,完成祭天等活动,他们所想到的就是……大明终于要牛逼了! 每个人好像都为身为大明臣民而自豪。 不过敕令中,没有说张周去西北是要开矿的,主要还是皇帝为张周的名声着想。 万一让民间的百姓觉得张周是要去“与民争利”,就不太好了,大臣心知肚明就行。 张周在自己府上,接了由戴义亲自传过来的御旨。 他也摇身一变,成为大明的宣大总制,而且是虚职的兵部右侍郎了。 “张先生,恭喜恭喜。”萧敬笑呵呵拱手,就差给张周送点礼,好好巴结一下张周。 张周叹道:“官职越大,职责也越大呀,我这去西北可不是闹着玩的,人家是无过便是功,而我是无功便是过。” “没……没那么夸张。”萧敬苦笑着。 他想说,你去西北就算走一圈,陛下想给你找功劳还能找不到? 安心去,无论功过,回来后一定能加官晋爵。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二章 平地起卦 “老爷要去西北了?怎这么突然?” 当张周的内院知道他要去宣府的消息,便有一股离别不舍的情绪在蔓延。 张周知道,自家内宅的女人连宣府在哪都不知道,不过在大明百姓心中,从京师往西出了居庸关,就已是不毛之地了。 张周笑着安慰道:“我不是去打仗的,我是去赚钱的。明珊跟我一起去。” 王明珊立在那,却是脸稍微一红。 这反应,让张周都没想到。 蒋苹渝道:“老爷,明珊恐怕不能跟您一起去了,她已身怀有孕,只怕是……” “嗯?” 张周这倒没想到。 等详细问询过王明珊,从她的天癸再到她的饮食起居,张周发现最近可能还真忽略了后宅的女人。 “老爷不是会诊病吗?为妹妹诊断一下不就行了?”韩卿在旁还很纳闷。 外面不都传说自家老爷是神医在世?还有不少人用各种方法往宅院里投递拜帖,说是想请张周去治病,结果张周连女人是否能怀孕都诊断不出来? 张周道:“你们当我神仙?虽然我知道滑脉是喜脉,但可惜……我不懂这行当,望闻问切最好还是靠望和问。明珊,这是好事,你不用局促,留在京城好好养胎。” 张周心情愉悦。 要说自己来大明眼看也十个月了,如果从开始就能耕种有方,现在都到了收获的季节。 结果到现在才刚播种…… 还不是在蒋苹渝和韩卿那边,而是王明珊。 张周心想,看来自己平时热衷于练体操,还是能有所收获啊。 “哈哈。”张周志得意满。 蒋苹渝问道:“老爷先前不是要迎娶那位林家小姐进门?此事……怎办?” 张周跟林仪之间,已在推进婚事中,接下来就是商议迎亲的时间,但既然他要去西北整军、演炮和开矿,这件事自然是要往后拖拖的。 反正跟林仪已经有了婚约,煮熟的鸭子飞不了,现在《大明会典》也没修成,最近朱佑樘只是打算调林瀚去当吏部右侍郎,林瀚的官职还没确定下来,婚事正好可以再等等。 “不着急。回来后也耽误不了我娶妻纳妾。” 张周突然觉得,其实留在京城,过点小资生活也不错。 内宅的三个女人面面相觑,她们也不觉得张周有那种在沙场上建功立业的野心。 蒋苹渝问道:“老爷刚入朝,为何去西北,还要您亲自去?” 张周道:“那还不是因为我本事大?放心,我囫囵着去,一定囫囵着回来……” 王明珊目光热切打量在张周的脸上,蒋苹渝那边收回目光,至于韩卿……眼神已经不自觉往下瞄。 …… …… 张周要去宣府治军,领的是兵部右侍郎的官差,当天就有不少勋贵来拜访,可惜他们的拜帖一个都没送到里面。 张周也明确说了,在自己出征之前,不接受任何人的私下拜谒,同时也不接受任何的馈赠说请。 谁会随军去西北,是皇帝的安排,就算他作为宣大总制,也只是听命而为,没有主动选择的权力。 张周离开京师,定在第二天中午,朱佑樘还说会亲自去德胜门为张周饯行。 就算出征的事宜会有人给他安排好,可他这两天仍旧不得清闲。 家里的女人总需要“安顿”一下,除此这外……宫里的女人也需要他去“安顿”。 当天下午,他就被萧敬请到宫里去,萧敬只大概说明是周太后叫他过去,说是有什么玄机跟他商议……说得不够清楚,但张周知道又是在为朱佑樘纳妃这件事,大概周太后怕张周此去宣府,要么张周人嗝屁了,要么张周回来时她已经嗝屁了。 参与谋划的两个人,好像必须要趁着张周出征前,把事情谈妥。 张周到清宁宫时,发现除了朱佑樘也在这外,连张皇后、朱厚照和朱秀荣也在,真就好像是一家团聚合家欢的时候,非要找个外人过来给他们捣乱。 “秉宽,快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周太后见到张周进了殿门,那叫一个热情,差点让张周以为自己也姓朱。 张周走过去行礼,周太后笑着对朱佑樘夫妻道:“哀家已经过古稀之年。秉宽乃是大明的栋梁,以后哀家若是不在,皇帝你有何烦心事,只管问他好了。” 听起来对张周很推崇。 就差跟张周明说,以后皇帝纳妃再生儿子的事,就交到你手上了。 张周心想,你个老太太还开始怕死不成? 放心,你还有得活,你这个孙子也没比你多活多久,相隔不过一年。 …… …… 老朱家老少齐聚,坐在那品茶谈天,而张周则好像个局外人,坐在旁边听着。 “哀家知道秉宽要去宣府,心中却总有很多事放心不下,这不哀家想趁着他走之前,给哀家扶乩起卦,给占卜一些事。” 周太后说话做事,还就是直接。 张周知道,整个皇宫,敢这么直接给皇帝和皇后找麻烦的,也非他周太后莫属了。 不过人家有这底气。 谁让朱佑樘的老爹,对她就那么尽责尽孝,而且人家还把孙子给抚养成人,更重要的是能掌握眼下这位皇帝心中的“软肋”? 张周发现,皇宫内这些有权力的女人,都是在以朱佑樘性格中的弱点发力。 朱佑樘道:“皇祖母,秉宽虽然有时也能算到人的寿数,但也要等大限将至时,若是就这么平地起卦,因很多事的改变,并不能作准。” 朱佑樘以为周太后是怕自己快死了,想让张周给她算算还有多少年可活。 却不知周太后醉翁之意并不在酒。 听到皇帝的话,张皇后也不由往张周身上瞄一眼,大概是对张周“上通天意”的事也感觉到有兴趣,如果张周能算到那么多事……岂不是以后有何事问问张周就行? 还治什么不孕不育?直接问问能不能生不就完了? 周太后笑道:“皇帝,你错了,哀家对于寿数什么的,并不太关心。人都要知天命,如果因为秉宽给哀家算了,能让哀家多活两年,哀家也不会这么逆天而为,哀家一切都只是为大明的国运,哀家想让秉宽给算算,将来你这一脉,子嗣是否繁盛,将来是否可以开枝散叶。” “国运……”朱佑樘叹口气,往张周身上看一眼。 相同的请求,朱佑樘早就跟张周提过。 张周当时所给出的答案,是很多事无法去推算,时间越久远推算的结果越不靠谱,既然不靠谱还有何推算的必要呢? 在这点上,张周也没糊弄朱佑樘,毕竟蝴蝶效应之下人文的事情改变,这都是有迹可循的。 但有些事……就算不用算,张周也知道。 如果朱佑樘继续不纳妃,那十有八九张皇后不会再给他生孩子,朱佑樘也只有朱厚照这一个子嗣……朱厚照将来身边女人无数,不管他是纵情声色搞坏了身体也好,或者他本来就不孕不育也罢,反正朱厚照要生儿子的可能性……也不会高于两成。 结果就是……老朱家在孝宗这一脉,大概率还是会断。 周太后笑看着张周道:“秉宽,这能算吗?” 张周为难道:“这世上一切事情都可以推算,是否作准就另当别论,臣也跟陛下提过,将来距离现在越远的事情,越变化多端,越难以提前洞悉。” “哎呀,无妨无妨,哀家就想听听你对陛下这一支脉子嗣的推算,就算说得不好,哀家也愿意听听。” 周太后很坚持。 这股坚持其实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周太后要的是“实话”吗? 可能周太后觉得,张周所说的一定会符合她某种预期,所以无论结果是什么,张周所说的都是她想要的。 张周望着朱佑樘夫妻道:“陛下,臣是否可以……” 朱佑樘没回答,先对一旁的戴义道:“把太子和公主各自送回去。” “别啊父皇,儿臣也想听听呢。儿臣也想有弟弟妹妹,儿臣……” 朱厚照正准备拿出点孩子的脾气来,嚷着留下听听,再看到张周那犀利的眼神,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留下可能会坏菜,便住口不言。 “父皇,母后……”朱秀荣则显得很委屈。 张皇后问道:“陛下,臣妾是否也该先告退?” 从此话,张皇后便透露出,她也想知道张周对这件事的推算结果,只是她显得自己很识大体,不准备留下旁听。 朱佑樘道:“让孩子们先回去,皇后就留下,一起听听。” 朱佑樘说着,还给张周一个“坚定”的眼神,好似在跟张周说,秉宽啊,既然朕把皇后留下,你知道有些话该怎么说是? 张周心想。 我这算是掉狼窝来了,老太太准备施压让我想办法让皇帝纳妃,而皇帝又想安抚皇后…… 那实情如何,到底还重要吗? …… …… 现场给张周准备好了占卜用具。 但张周一样都不打算用,反而是看了看周围侍立的人。 “都退下,一概不得靠近殿阁二十步之内。有事自会传你们进来。”朱佑樘厉声对太监和宫女们下令。 随即在萧敬和姜吕的调度之下,清宁宫周围所有的人都离开可能形成“隔墙有耳”的区域。 皇帝不准备让别人知道他有多少子嗣的事传扬出去,在宫廷内侍看来也很正常。 其实萧敬他们也感觉出来,皇帝和周太后让张周来算,不单纯是想以天意来糊弄人,更因为他们觉得张周真有本事推算出来。 如果张周真没有上达天意的实力,他说出来的话又会有谁相信? 等清宁宫内,只上下周太后、朱佑樘、张皇后和张周四人之后。 张周仍旧安坐在那,没有要起身掐算的意思。 周太后道:“秉宽,可以开始了。” “是啊秉宽,不必拘泥,该怎么推算,你来推算便可。”朱佑樘脸上也多了几分期待。 以前他更多想让张周来推算国运,张周还总敷衍他,他也没什么脾气,就在于张周所做的事已经能达到他治国的要求,他也不敢奢求张周什么事都能洞悉和改变。 现在周太后间接也是在帮他,让张周算个“大”的,朱佑樘也很想知道自己天意中到底有多少孩子,或者说自己这一脉到底能发展到什么程度。 张周道:“陛下、太皇太后、皇后,既然臣来推算,那接下来臣所说的,望不要怪责。” “秉宽,你是推算好了吗?”周太后问道。 “是的。”张周道,“臣测天机,从来不是靠星辰演变,或是扶乩起卦,所谓的堪舆玄空多也不过是障眼法,做不得准。臣所用的方法,乃是心中联系天意,并非人力所能更变……” 朱佑樘笑道:“所以说,你的方法,无法教给他人?” 张周面带尴尬之色道:“陛下,岔题了。” “哦,你继续说你的。”朱佑樘道,“无论你怎么推算的,说结果。” 张周道:“臣以天意推算,陛下这一脉……枝叶并不繁盛。” “你……你在说什么?”张皇后首先出来打断张周。 周太后板着脸道:“听秉宽说下去。” 张周则一时沉默不语。 好似在说,陛下你先把身边人的口给堵上,不然我没法说下去。 朱佑樘这才出来道:“朕的子嗣并不繁盛,其实从朕一直坚持只娶皇后一人,便已定下来。这些年正是朕春秋正盛时,也未有多子嗣诞生,秉宽其实没有说错。” 张皇后本来还觉得张周此话非常不妥,有针对她的意思。 不过当她听了丈夫的话之后,瞬间又觉得,张周所说的完全在情理之中。 再怎么说,她一个人的生育能力,比得上六宫三千粉黛? 朱佑樘问道:“那太子呢?” 张周道:“陛下,太子如今年少,臣要去强行推算他未来的子嗣情况,只怕是难上加难。” 推算你都未必能推算准确,你居然让我推算一下你儿子? 咱按照既定好的规则来推算行不行? 周太后皱眉道:“秉宽,你这测的……很片面啊,如今大明龙嗣单薄,是个人都能看到,这还用你来推算?” 张周道:“太皇太后见谅,臣能力有限。” “你……”周太后很生气,让你配合哀家来给皇帝压力,让皇帝纳妃,你居然说你能力有限? 还是说你现在已经被皇后给收买,准备向着皇后说话? 张周继续道:“其实臣知道如今朝野上下最担心的是什么,便是龙嗣单薄,将来出什么偏差。很多人想提的是,枝繁才能叶茂,所以想让陛下多纳枝,以生叶。” “难道这不对吗?”周太后虽然听张周的话觉得不爽,但她可是明眼人。 她看得出来,张周的目的跟她是一样的,至于张周说什么不重要,重点看张周怎么做。 张周道:“可如今太子身体健康,臣虽然算不出太子未来的寿数,但臣能测算到,未来二十年太子身体即便有小病小灾,也能顺利渡过。既然太子能健康成长,那如今龙嗣是否枝繁叶茂,其实也就……事在人为了?” 当张周把此话说出来,周太后愣在当场。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张周居然从推算太子未来二十年的身体是否健康入手,居然把一个道理给圆了回来。 张皇后闻言之后,对张周的目光不但是欣赏,简直是崇拜。 张皇后一脸关切问道:“太子未来二十年,真的能……平安成长吗?” 张周道:“臣看不到他有大的灾祸。即便有,臣和朝中的御医,也应该有足够的能力让他转危为安。” “陛下,真好啊。”张皇后拉着丈夫的手臂,一脸感动望着丈夫,就好像这一切的幸福生活,都是丈夫赐给她的。 光是这小鸟依人的样子……就让周太后看了之后暗自皱眉。 果然都是在拿她孙子的软肋下手。 朱佑樘笑道:“是啊,如果太子能无病无灾成年,朕也就心怀安慰,有些事也不必那么苛求了。” “呵呵。”周太后笑道,“那秉宽,不如你算算哀家未来十年是否也无病无灾。” “皇祖母……” 朱佑樘听出来,老太太这是生气了,所以才这么抬杠。 “行了,秉宽,你还算到别的了吗?”周太后问道。 张周道:“还有一些事,都做不得准,也就不好明说了。” 周太后本来还想发点脾气,但听了这话,她却心安理得接受了。 这正是说话的技巧。 张周说“还有一些事”,那就是告诉她,有些事还是应该单独跟皇帝说,那才管用,现在以太子未来二十年平安健康为由,把皇后糊弄过去,再单独跟皇帝说话就容易许多了。 所以老太太你稍安勿躁,我有办法把你想要的结果,传达给陛下知晓。 “秉宽啊,本来哀家一直担心,太子未来人生路上有个三长两短的,大明可能就……呸呸呸,都是哀家不会说话,现在哀家就放心了。” 周太后很识趣。 你不想说,哀家也不问了。 留着你去跟皇帝自己说。 朱佑樘笑道:“那皇祖母,孙儿就跟皇后他们回去了,明日秉宽就要往宣府去总理军务,朕还想与他秉烛夜谈。” “好啊,去。”周太后笑着。 殿堂内又重新恢复到和睦欢欣的场面,就好像之前没有任何的插曲,一家人也没有任何的嫌隙。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三章 朱家香火李家嗣 张周与朱佑樘回到乾清宫,再将戴义等人给屏退后,所谈论的口风就不再是如此。 “秉宽,你有何不能在皇后面前说的吗?”朱佑樘是明眼人,他能感觉到张周提出太子未来二十年活蹦乱跳,是想转移话题。 张周道:“有些事,是不太好说。” 朱佑樘叹道:“其实有关朕子嗣的事情,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测算过?” 张周没有正面回答,他道:“陛下子嗣单薄,其实不用臣来测算,陛下也该清楚。之前或有诸多的缘由,但现在因在何处,想来也勿用臣来提醒。臣所能做的,也都做过了……” “嗯。” 朱佑樘点头。 没明说,但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朱佑樘以前子嗣少,可以说是身体虚,但现在明确就是皇后不能生。 就看你自己想不想改变。 “那太子未来……”朱佑樘尽管不太想问,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虽然张周说,他儿子未来二十年没事,但这种事一定作准吗? 等二十年以后呢?到时他儿子会有子嗣? 张周道:“太子未来子嗣……也不丰……” “啊?”朱佑樘一脸焦灼。 张周叹息道:“有些事,臣实在是不想提,但天数似乎又如此。臣并不想以遮瞒换陛下安心,还是实话实说为好。” “嗯。”朱佑樘陷入沉思。 本来他觉得自己不行,也未必需要改变,反正有儿子……老子不能多生孩子,你这个儿子从小在溺爱中成长,长大了使劲生呗? 但听了张周的话,朱佑樘开始明白,如果现在不努力,那可能儿子也指望不上,然后父子俩就一起把江山社稷拱手让人? “秉宽,父皇当年初登基时,也是龙嗣不多,朕觉得或是跟大明历代君王的传承有关,多要等而立之年才能多生龙嗣,会不会有这方面的原因?” 朱佑樘虽然没学过什么遗传学,但父子相承等原因,他还是能考虑到的。 当初他老爹朱见深登基之后,儿子也不多,且也是生一个死一个,但最后朱见深却子嗣众多,朱佑樘还一直在等着自己到三十岁以后,像他老爹一样在生孩子这件事上爆发。 张周道:“陛下,您的问题臣没法回答。每个人的命数都有不同。至于陛下将来……臣也不好臆断。” “嗯。” 朱佑樘这下好像是彻底“死心”。 “好了秉宽,谈谈出兵的事。明日朕还准备在德胜门外设祭,就不去祭告天地山川了,到时你在人前说几句,振奋军心便可。” 朱佑樘的意思,是让张周在大战之前,以所谓的天意糊弄一下出征的将士,告诉他们此战能大获全胜。 这是利用张周上达天意的名声,振奋军心。 “臣领旨。”张周拱手领命。 …… …… 朱佑樘回到坤宁宫。 张皇后还很高兴,觉得自己身为皇后的身份稳了,丈夫应该不会再出去找别的女人……连龙嗣这种事都让她去旁听,而且张周也明确说了太子会健康成长到二十年,也就是将近三十岁……丈夫对于生孩子这件事应该就没那么大的偏执了…… 但无论张皇后跟丈夫说什么,朱佑樘都显得漫不经心的。 他的内心动摇了。 主要是张周隐约所描述的一个“未来”,让他觉得很不安。 自己只有一个皇后,而皇后目前看来不能再生,虽然儿子将来能到成年,但儿子似乎在这方面也不行…… 这就带来一个很可怕的问题,大明皇位很可能会在他这一脉断绝,到时可能还要过继旁支的人过来。 张皇后见丈夫神色恍惚,不由问道:“陛下,可是秉宽对于臣妾生子之事,还有何意见?” “没有。”朱佑樘道,“好好调理身体便可。” 张皇后笑道:“臣妾觉得也是,太子生性活泼,将来必定能继承好您的衣钵。” 朱佑樘摇头:“这话说在这里不合适。” 张皇后道:“臣妾又不是大儒,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家好朝廷才好,皇家事不就是朝廷事吗?” “嗯?” 朱佑樘一怔。 妻子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劝慰他,不要去想什么纳妃的事了,咱一家四口和睦比什么都强。 但在朱佑樘听来,又像是有另外一层含义。 这分明不是在说,皇帝的孩子少,意味着将来朝局就不稳?还很容易出现绝后的情况? “陛下……” 正说着,戴义出现在坤宁宫内,呈送过来有关来日出征的名单。 朱佑樘接过来,看了看,问道:“都告知过去了吗?” “各家都通知好了,也并未临时起意调谁去,都是研武堂出身的,这下研武堂上下就没一人还留在京师了。”戴义笑着。 朝廷开设了军事学堂,第一期学员还没完全毕业,这批人就全调去西北担当要职,看起来这个研武堂就代表着大明武勋的最高荣誉,也代表着皇帝的信任。 朱佑樘道:“对了,李阁老家的孩子怎样了?” “嗯?” 戴义一怔,皇帝这怎么还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这事跟李东阳有何关系? “这……李阁老家的公子,一直是身患疾病,的确是……不太好……”戴义不太好意思说。 因为李东阳现在唯一存活的儿子,也就是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得的是花柳,还是因为李兆先生性不羁所致,这病在明朝也是不治之症,只能是慢慢养,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病情加重,甚至危及生命,历史上李兆先死于两年之后。 李东阳为这儿子的事,发老愁了。 朱佑樘再问道:“李阁老家的公子,有子嗣吗?” “这……”戴义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哦。” 朱佑樘点头,突然好像是受到什么启发。 张周所描绘的他和他儿子朱厚照的未来,不就有点像是李东阳和李兆先父子俩吗? 李东阳不靠自己努力,指望李兆先……而李兆先长大之后是龙精虎猛的,染那么个病回来,就算娶妻纳妾的,也没生个儿子……简直就是反面典型啊。 张皇后问道:“李阁老年岁好像也不大,他为何就一个儿子?” 李东阳虽然位列宰辅,但其实年岁虚岁才不过五十三,林瀚年过七十照样儿子呱呱落地,在这年头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事也不少见。 戴义道:“可能是……奴婢也不好说。” “那他儿子什么病?不能让秉宽给治治吗?”张皇后有意无意提了一句。 戴义苦笑望着朱佑樘。 这件事,李东阳还真从来没跟皇帝说过,朱佑樘以往似乎也没往这种事上去想。 朱佑樘道:“什么病不必说,但也相当于不治之症,说起来李阁老跟英国公不同,他从来不会因为家中的事来烦扰于朕,他应该也从来没跟秉宽提过。” 戴义行礼道:“是啊陛下,李阁老从不会拿这种事妨碍他人的。” “可秉宽马上就要出征了……”朱佑樘似是被妻子给说动了,也想帮李东阳现在唯一的儿子李兆先治治病。 戴义道:“或可等张先生从西北回来。” “嗯。”朱佑樘突然又想到什么,“朕记得,李阁老还有个女儿是?” 戴义笑道:“是啊陛下,这不跟衍圣公那一脉……还有婚约……” 朱佑樘摇头道:“定婚约的,并不是衍圣公家的孩子,而是……侄子。说起来李阁老对此还一直都耿耿于怀,这两年可能就要成婚了。” “陛下?”戴义没听明白皇帝话语中的意思。 朱佑樘道:“这样,你今日去一趟李阁老府上,问问他,是否有意让秉宽为其子治病,若他无此心也不勉强。若真有此心的话,让秉宽明日中午出德胜门之前,去李府走一圈。” 戴义问道:“陛下,如此会不会太过于仓促?” 朱佑樘摇头道:“没什么仓促的,秉宽此行西北,无论军功如何,回来后都要晋升翰林侍读学士,提前跟李阁老建立一下关系也未尝不可。难道阁部对秉宽所为就完全听之任之?早晚要接触,若是秉宽能缓解李阁老公子的病情,不求别的,有个孩子什么的……李阁老对秉宽的态度,大概也会改观。” 张皇后笑道:“陛下,既都是秉宽去治病,为何不想着治好,却只说给李阁老留个孙子呢?” “不一样的。”朱佑樘道,“那种病,好不了。能留下子嗣都算不错的,朕也就是突然想到,李阁老到底也是朕的先生,有些事就算他自己不提,朕也不能不管不问。朕以后也要指望他们来辅佐朝政。” 戴义道:“那奴婢这就去。” “好。”朱佑樘道,“你亲自去,若时间赶不及,明日给李阁老一日休沐的时间。看他自己决定。” …… …… “戴公公,要去李阁老府上这种事,还是让某人去。” 萧敬听说戴义要去李东阳府上,主动请缨,也是他平时跟外间沟通频繁。 戴义道:“此乃是陛下为了联系张先生跟李阁老,如此大事,陛下已吩咐让谁去,谁还敢推搪不成?” “这……”萧敬先是点点头,却是感慨道,“陛下怎突然记挂起李阁老的家事?” 戴义叹息道:“今日张先生入宫,跟陛下谈的事,就算不知道说了什么,但也大概知晓是因何。如今龙嗣单薄,李阁老也是子嗣单薄,君臣之间有相似之处,陛下难免就会多留心。再说这也是帮张先生于朝中积攒人脉,陛下怎会不留心呢?” 萧敬摇头:“治好了是人脉,若是治不好……” “本都是不治之症,治不好还要强求于人不成?李阁老也不能不讲道理?陛下也明言,不求能治好,帮李阁老得个孙子,那也应该是平时烧了高香?” 戴义语气有些不善。 他觉得最近萧敬太出风头了,现在皇帝安排让他去做点事,萧敬都想主动抢过去做。 他可不认为萧敬这是在为他分担辛苦,更觉得萧敬是想取代他。 “李阁老也未必会同意?”萧敬苦笑着。 戴义道:“问问总还是需要的,陛下有心,咱也不能无情,张先生是不好意思自己去提的,陛下这是给穿针引线。至于李阁老是否领这情,就看他对于自家香火的事,是否留心。” …… …… 当晚,入夜之后,戴义亲自登门。 李东阳才刚从文渊阁那边回来,一天的忙碌之后,他回来就要休息,来日晚上就是他值夜,可能又要熬很久。 “老爷,戴公公来了。” “快请!” 李东阳简单整理衣服之后,亲自迎到门口。 跟戴义好一顿寒暄,李东阳只能认为戴义这是来传皇帝御旨的,恭敬请到自家正堂。 戴义笑道:“李阁老不必多礼,咱家只是来替陛下来传个事,简单得很,说完就走。” “恭领圣谕。”李东阳已经准备好接圣旨的一切准备。 戴义道:“可否让他人先回避一下?” “嗯。” 李东阳这才屏退家仆。 却见戴义已经坐下来,没有要宣布圣谕的意思,李东阳也费解起来。 “陛下今日召张先生入宫,谈及有关龙嗣的问题。”戴义做了开场白,随即想到什么,“李阁老,咱坐下叙话。” “这……” 选圣旨,还有坐着说的? 但戴义不可能不懂规矩,既然戴义这么说,李东阳也就放心坐下来。 “至于陛下跟张先生他们说过什么,咱家不清楚,但之后陛下提到了李阁老家公子的病情……” “有劳陛下挂心了。犬子他……还好。”李东阳可不想拿这种事去烦扰皇帝。 再说了,太医那边他早就找来问诊过,该想的办法都想过,目前来看李兆先的病情也还挺缓和,还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他也在努力让儿子养病的同时,给他造个孙子出来。 他也没到太迫切的地步。 戴义道:“陛下的意思,若是李阁老同意的话,陛下会吩咐让张先生过来给令郎……问诊。” “什么?” 李东阳皱眉。 皇帝这是要闹哪出?居然想到要给他儿子治病? 戴义笑道:“李阁老放心,此事张先生并不知晓,只有您有需求,张先生才可能会过来。陛下说了,病争取能治好,但也未必有把握,可要是让李阁老有个后嗣,也算是……天可怜见。” 李东阳眉头一点点紧锁。 换了别的事,他当场就能给怼回去。 可涉及到他后嗣的问题……李东阳要说自己是多么讲原则……他还真不是。 在原则这件事上,刘健比他强,甚至谢迁也不比他强。 历史上弘治十四年李兆先死后,李兆蕃过继到他名下,他甚至主动请求皇帝赐李兆蕃国子监生的身份,而后来刘健等人联手对付八虎时,李东阳甚至有泄露风声的嫌疑,而后来刘健和谢迁退下去,他更是留在朝中跟刘瑾虚以委蛇…… 李东阳从来都不是以自己的耿直而成为一代名臣,有时候他也背负了很多,但同时他也有文人中的狡狯,有所谓的能屈能伸。 “李阁老,明日张先生就要去宣府,几时回来还不能作准,若是您真有心的话,陛下让咱家这就去他府上通知一声。明日您也不必临朝,张先生也不会去,到时让他来府上走一趟,给看看……消息也不会外泄。” 李东阳感觉到,皇帝这是充分为他的面子着想。 一边想让张周帮他儿子治病,一边又为他遮掩跟张周之间的往来,保全他的名声。 这么贴心,让李东阳内心也很触动。 李东阳尽管心有所动,但还是摇头回绝:“多谢陛下的好意,犬子的病情还是慢慢养为好。” 戴义无奈如感同身受道:“阁老,这病咱家也多少有所知,养归养,但病情会一日不如一日,病情等张先生回京再治,也不是不可,但想要子嗣的话……还是要尽早。” “咳咳。” 李东阳直咳嗽。 他自己也有病,是病痔,而且是那种经年的病患,也折磨他自己不轻。 现在戴义明确就告诉他,你儿子的死,可能也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你还想要抱孙子,最好别板着绷着,因为机会只有一次。 “张先生明日一走,去了至少数月,经年也不是不可能。到他回来时,谁知会成什么样子?您或许在想,这位张先生没什么大能耐,都是外人吹嘘的……可他到底做过什么,您也应该看到过,要说这世上还有唯一之人能给令郎治病,且有成效的,舍他之外还有何人?” 戴义为了完成皇帝交托的使命,也是拼了。 明明李东阳说不需要,他就可以回去交差,但他不甘心这么做。 最近萧敬都快爬到他头上,而且皇帝对他的信任似乎也没以前那么多了,更要命的是……张周平时跟萧敬走得也很近,等于说萧敬现在是有皇帝和张周两个大靠山。 他只有帮张周和李东阳牵上线,才能让张周和李东阳同时领他的情,才能让他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职位上稳固一些。 戴义道:“要不这样,明日清早,你备一顶轿子,载着令郎出府,咱家安排一处,再请张先生过来给问过。不通姓名,只是平常的问诊,您也不必出面,可否?” 不让张周登门来治病了,直接把人接出去给问诊一下。 戴义现在属于是自行给李东阳找补面子。 到这份上,李东阳似乎已没有回绝的可能,他点头道:“有劳戴公公。”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四章 威逼利诱 陈氏女的马车,停在了张周于城西北什刹海后海旁的新院子外。 此时已掌灯。 陈氏女走下马车,往四下看了看,当发现有锦衣卫等人往自己这边迎过来时,她的脸色还是透出些许的紧张。 “小姐,这恐怕是龙潭虎穴,进不得。”陈氏女旁的婆子在提醒着。 陈氏女道:“眼下这状况,还有得选吗?” 随后她在锦衣卫引路之下,穿过门口好似小护城河上的拱桥,进入到院落之内。 在她眼里,这里就是一座官府,因为从内到外都不是普通的家丁杂役,近乎全都是清一色的官差,其中还以锦衣卫居多。 当她到了前院旁的凉亭,却见灯火通明中,凉亭内正有二人在交谈着什么,张周说话的声音很洪亮,这也是陈氏女第一次见到张周。 “……戴公公放心,明日一早我就过去,成或者不成我都拿出个方案,既不逞能也不袖手旁观。” 跟张周会面的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戴义。 只是陈氏女并不识得。 但听什么“公公”,她便知是惹不起的人物,随后张周送戴义往门口走,戴义还在不断客气着:“张先生不必亲自送,是咱家叨扰了,都是为皇差。您要休息好,到宣府这一路可要辛苦了!” 戴义正说着,也远远看到有人过来,他也不知道来的是谁,还以为是张周家里的女眷。 张周临走之前,要把家里人带来新宅子团聚一下,太合情合理了,戴义客气之间还朝陈氏女的方向拱拱手以示客气。 换了普通男子登门造访,遇到张周的内眷都是要回避的。 但戴义不一样,他是太监,虽然他现在于朝廷内地位隆宠,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伺候人的宫人出身,戴义这样的还很想跟张周家里的女眷搞好关系。 有时候需要让张周对他另眼相看,给张周的枕边人送送礼,让她们帮忙吹吹枕边风,那都是有必要的。 只是他这次认错了对象罢了。 …… …… 戴义走之后,陈氏女才踏足到凉亭内。 周围亭台楼阁,园林、假山、池水,一点都不像是北方园子的格局,陈氏女便是来自于江南,这环境她到是很熟悉。 “怎么,很好奇吗?”张周笑道,“曾经大太监李广的宅院,在他死后,此院落便被我占据了,这地方看着顺眼,但住着未必舒坦,说浅白点是阴气太重。” 陈氏女急忙施礼道:“民女见过张大人。” 张周笑道:“称大人就生分了,张某虽在朝野,但多都是顾着市井事,你称呼我官职张侍讲,或者干脆称呼张官儿,都是可以的。” “民女不敢。”陈氏女倒显得很有分寸。 虽是一般的商贾之女,但她出身官宦,在北方官、商之间的身份地位差距很大,互相之间泾渭分明。 但在江南之地,尤其是徽州等商业发达的地区,为官者的家眷行商的比比皆是,这也体现出一种社会认同感。 在北方人,尤其是天子脚下的百姓心目中,阶层观念很清晰,是很看不起商贾的。 江南一代的人,却对于商贾很推崇,主要是人家有钱,有钱的人就能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打通官府的关系,形成了一种社会地位上的反差。 在江南之地,纳粟入国子监的现象更多。 “坐。”张周对陈氏女倒也客气。 陈氏女明显不敢跟张周这样的“大人物”平起平坐,出身官宦,也就守礼数,也明白跟官场人中打交道的规矩,这也是她之前能在商场如鱼得水的原因。 张周也不勉强,指了指戴义走的方向道:“戴公公,司礼监掌印,人称印公,让我去给人治治病,治的是花柳。明明来日就要出征远行,却无法推却,实在是让人焦躁。” 陈氏女低着头不说话。 她显然不明白张周为何要跟她说这个。 “先前你找安边侯夫人……是前夫人,来找我商议行商之事……说要承揽重修偏关土石方和木料的生意,事却不成,我也很遗憾,最后你也看到了,并非是我身边人承揽的生意,都是为竞标,蒋家出标的价格比你们还高,我是有心相助,却无力相助。” 张周好似是说出了他的意图。 是来跟陈氏女“道歉”的。 之前答应了宁彤,帮她们这对姐妹,完成竞标。 最后却没成功。 陈氏女道:“是小女子要价太高,本也是想为张先生和宁家姐姐多谋一些利,谁曾想有人竟以低于市价的出标,刻意打压。” “牟利?”张周笑着拿起茶杯,摇摇头,“那点蝇头小利,实在瞧不上。” 陈氏女好像突然就明白了,这次的生意为什么不成,或者说明白了为何张周没有全心全意帮她们。 利润太小,背后却有政策风险,本以为靠宁彤跟张周的交情来换取这次的生意……但张周似乎也没把宁彤放在眼里。 张周跟朱凤也不过是朋友而已,还是朱凤巴结张周,宁彤也不过只是朱凤的前妻。 张周似乎更没有理由为帮宁彤,而去破坏原则。 张周笑道:“听说在竞标之前,你们一起进购了不少的木石料,竞标之后到现在可有全都出手?奉劝一句,眼看这夏汛到来,运河水位都涨上来,南边木石料往北调运更加便利,这木石料的价格可是一降再降,要早些出手了。” 陈氏女咬着牙。 她最近的境遇可很不好过。 张周提醒道:“若是觉得价格低,不值得出手,可以等到年底价格回暖之后再卖,也不是不可。就是不知道你们的资金流……或者叫负债率,怎样?” 虽然陈氏女听不太明白张周的话,但有关什么“负债”的,她多少还能听出一些门道,她道:“生意不成,也不得不将材料贱卖,以偿还债务。” “哦,那是挺可惜的。”张周道,“外债怎么说,也有个几千上万两?” 陈氏女心思慧黠,知道张周这是在施压了。 以张周在市面上的关系,想查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 “是。”陈氏女没隐瞒。 虽没说太多,但就连一旁站着看热闹的孙上器,都瞧得出这陈家是落难了。 张周道:“对此我表示很遗憾,说起来要不是我最近将家产多都献上去,给朝廷折色俸钞,或还能拿出一些来借给你应应急。” 陈氏女当然不能没分寸,她道:“民女不敢奢求。” “你本就不该奢求。” 张周本来面色还算客气,说到这里,他脸色突然变得冷峻,“小小商贾之女,就算曾经出身官宦又如何?竟使得那些见不得人的门道,妄图利用旁人刚走出家门,想要于世道立足,而行算计!生意做不成,那就把家产都变卖,把债还上,以后无论是嫁人,或是守着一亩三分地,安养天年,倒也不失为良策。” 陈氏女听到这里,心下震动。 现在她明白,张周别说是帮她,没暗中给她找麻烦都是好的。 这是要跟她谈生意的吗? 是在喝斥和教训她的。 “民女并未利用于谁。”陈氏女还想为自己解释。 “也是,说那安边侯前夫人,也是刚愎自用,她以为自己是谁?千金小姐吗?以为走到哪里谁都要顺着她的意思?也就是安边侯心中觉得愧对于她,总想着对她补偿,令她心生一股傲慢。可惜啊,这世道始终不是你们女子容易立足的,听我一句劝,早些嫁人,或也就见不到这世间那么多腌臜事。” 张周笑说着,就好像在调侃宁彤和陈氏女一样。 这是胜利者的姿态。 就算是陈氏女听着再不爽,她也明白,自己没资格去反驳。 “张大人,民女敢问一句,陈家还有机会立足于这世道吗?”陈氏女反问一句。 孙上器厉声道:“好大的口气,敢在这里质问?” 张周道:“嗯,上道。知道我来找你,不是为了消遣你,你说说,凭什么认为,我会给你机会呢?” 陈氏女再愚钝,也看出来,张周其实就是想利用她。 只有把陈家逼上绝路,她才有可“利用”的价值。 说白了,她最多只能当别人的白手套,而不可能自己掌握全盘的生意。 陈氏女道:“民女走投无路,只能依附于他人,朝中权贵若无相助者,这世道便无从立足。民女蒲柳之姿,从不敢奢求嫁得世家大户,若是能跟随在大人左右,也可为大人所谋。” “呵呵,你错了,我对你是什么姿没什么兴趣,如你所言,你走投无路,我或者可以给你一条路走。” 张周指了指门口的方向道,“明日一清早,这里有一辆马车,你若是进了那马车,你眼下的债务,暂时可以先不用还,利息也先就此打住!” “我不会帮你偿还任何的债务,只能是帮你去说说,也要看他们是否给这面子。不打包票。” “你若是跟着走,就是去宣府,干的是开矿的活计,分给你多少,全看我心情,够你还债够你于世道立足便可,也别想拿太多。” “本来有无数的商贾想接这笔生意,甚至我亲自上阵也不是不可,再退一步,让蒋家来,也挺好。” “但我不想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容易一次全都打碎,你也不过是我分担风险的一种方式。” “至于宁家那位,这件事就跟她没有丝毫关系了,你以后也不得见她,不得说起今日之事。若是你能做到……呵呵,自己选择去或者不去。来人,送客!” 张周也不多哔哔。 爱上船就上,不爱上船就滚,这条船有没有你陈家,一点影响都没有。 把你拉上车的目的,也全是看在你是江南商贾,背后没什么有权势的人相助,觉得你容易控制。 再把你逼上绝路,让你不得不跟着一起干。 如果还想哔哔赖赖的,那就趁早离开就当没见过,你们陈家以后爱死不死,就好像谁稀罕理会一样。 …… …… 陈氏女还没等给出她心中的意见,或者说提出一点条件,做点谈判什么的,就直接被张周下了逐客令。 她此时也恍然。 这次的合作,别说是主动权,她一点自主权都没有。 当陈氏女在锦衣卫护送下离开,张周仍旧坐在那喝茶,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 “看完院子没有?把人都叫过来,该回家了。”张周想起来自家后宅的女人们还都在参观新家呢。 但张周却并不想让一家人搬过来,如他所说的,他觉得这里阴气重。 如果他这个阳刚的男人不在,自家后宅怕是镇不住这个院子的气场。 “去通知几位夫人。”孙上器对手下道。 等凉亭内只剩下张周和孙上器,孙上器问道:“先生,这陈氏的父亲,也不过只是江南盐政的小角色,如今在官场没什么权势地位,何必理会呢?此等人,也不好控制。” 张周笑道:“老孙,听你这意思,你想自己上阵自己干?” “没……卑职没有营商的天分,不敢做那妄想。” 孙上器言外之意,却是对这生意还是有些觊觎的,只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当锦衣卫千户,能跟着张周,以后就有前途,也不必非要去商场摸爬滚打。 “不正因为她是女流,加上没什么背景,又有野心,才容易为人控制?如果她是男子,背后一堆的达官显贵,却还跟安边侯那样做生意只当消遣,赚不赚钱都能乐得接受,甚至背后一堆退路……那我还找她做什么?” 张周笑着。 孙上器很惊讶。 他这才理解到,一个人身上的缺点,在某些场景之下就能变成优点。 而张周才有那双善于发现优点的眼睛。 “唉!” 张周重重叹口气,“这年头,想做个生意都不容易,兄弟阋墙、父子相争,连至亲都不能信任,何况外人?这世上只有一种人还值得信任,那就是你随手能捏死他,却在捏死他之后不用背负任何良心道德戒律的人。这位陈家小姑娘,倒是很符合我的需要。” 孙上器笑着道:“是啊,她既不是您的至亲,也不是您的朋友,她要是不听命而为,您随时可以让她陷入到万劫不复。” 张周笑道:“要么怎么说我欣赏你老孙呢?你看,我对我岳父能这样吗?我这人一向很心软,给别人利益,但也不能让自己吃亏。还是这种不用负责任的合作伙伴更符合我心意。” 正说着,有锦衣卫过来通禀道:“先生,英国公长孙在外求见。” “张仑到了吗?让他准备准备。周家那两个应该是不去对?那就让张仑一个人做筹备!明天先跟着我一起去治病……今晚给他安排个住的地方!现在就拿出行军的模样,把人都给折腾起来!” …… …… 张周马上要出征。 张周先把自家的宅院情况,介绍给蒋苹渝她们,也是免得自己在西北回不来,也不是说永远回不来,而是去个一年半载的……这院子不就荒废了? 当然张周外面还有个院子,是平江伯陈锐送给他的,那院子他就没必要让蒋苹渝她们去接手了。 因为张周自己也从来没去过。 “夫人,你看这里还好?很像我们江南水乡,我把各处都整修过,花了不少银子呢。等我走之后,你们随时可以过来看看,但要记得,不要在这边久留……这里毕竟曾有过不详的事情。” 张周进到内院,跟蒋苹渝她们一起参观。 韩卿眨着眼睛问道:“老爷,这里有何不详的事?是死过人吗?” 不但她在望着张周,连穗穗也在往父亲这边看。 母女二人,眼神都近乎一样。 张周道:“这京城之地,哪里没死过人?不过要说死在这宅子,倒也没有,这院子的前主人叫李广,是死在宫里的……说起来跟我还有点渊源,是被我……呵呵。” 听到这里,张君作为张周走之后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已经在往他娘的怀里钻了。 “没个人样,被你爹我弄死的人挺多的,你爹我发明了各种火药和火器,干死个把人的那还叫事?怕的话最好从此别练武,回南京种菜园子去!” 张周瞬间觉得张君这小子有点欠揍。 出征之前,如果不把儿子揍一顿,怎么彰显自己身为父亲的风范? 蒋苹渝道:“老爷说得是,您走之后,妾身就不过来了……” “别,该收拾这院子还是要收拾的,不然我钱白花了。”张周道,“走之前这院子我还要享受一下,怎么说这也是我靠自己勤劳的双手赚回来的。这样,今晚就不回去了,把各自的房间给占住!” “嗯。” 不管张周这边体现出多么轻松的神色。 在张家内宅女人眼中,丈夫都是要马上出征的人,去了战场可不是闹着玩。 虽然她们到现在也不明白张周去宣府到底是干嘛的。 以张周身为宣大总制的身份,有什么战事,没必要非要冲在第一线。 “另外把我准备的小匣子带过来,今晚我要好好跟你们探讨一下人生的哲理。”张周道。 蒋苹渝和王明珊倒没觉得怎样,韩卿的脸颊瞬间升起两朵红云,应在白色的灯笼烛光之下,更显得明艳娇俏。 显然那小木匣里的东西,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张周内院里,某些事情上,她既是老师,也是最先参与者。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五章 老李的心结 第二天是张周带兵出征的日子,皇帝会亲自去德胜门为张周饯行,但他没有让大臣跟他一起去。 朱佑樘知道这些大臣瞧不上张周,当天早朝时,要出征的人包括张周在内,都没有出现在朝堂上,连随军的新任宣府总兵官保国公朱晖也不在列,以至于文臣想找个撒气的人,也不知该找谁下手。 朝议结束之后,谢迁昨夜值夜要回去休息,而李东阳则跟刘健说明了,张周要为他儿子治病的事。 李东阳可以隐瞒朝野上下,但他觉得,现在不该对刘健隐瞒。 “徵伯的病,久缠在身,找秉宽问诊一番也无可厚非。何况还是陛下吩咐的。”刘健言语之间,对李东阳在此等境遇之下做出的选择很认同。 李东阳多有无奈道:“始终不想为外人道,悠悠之口,难以说清道明。” 他的意思,这种事要是被别人知道,那多丢人啊?一边瞧不上张周,说张周是大明奸佞,给皇帝治病什么都是妖言惑众之类的,现在却找去给你儿子治病……你这双标玩得溜啊。 刘健道:“寻医问诊,不涉及私人恩怨,也不涉及朝堂纷争,何须担心他人有所非议?陛下既准了你的假,你也不必留在此,回府去探望也可。” 刘健显得很支持李东阳,是让李东阳回去看看。 李东阳在犹豫之后,还是点头接受。 让儿子找张周治病,他始终放心不下,既然有些事可能迟早都会被人所知,他也就没那么多遮掩和回避,该去面对还是要面对。 …… …… 张周正带着张仑给李兆先治病。 所选的并不是公开场合,而是戴义找的城南靠近锦衣卫衙门的一处民宅内,而本身李东阳在京的宅邸就在大时雍坊,距离锦衣卫衙门就不远。 李兆先最初并不知道当天是谁给他治病,他虽生了花柳,但病情还没有到皮肤溃烂甚至是将鼻子眼睛都烂个洞的地步,只是身上长了痱子一样的红斑,就连李家送他来的人,对他都有些回避,显然这年头的人也都知道这是不治之症。 隔着纱帘,李兆先把手臂伸过来,但张周也并不以平常问诊的方式去给他诊断。 “阁下的病,已经到了第二期,从浅表,开始深入肌肤了。” 张周入乡随俗,所用的治病话术,都是平常大夫常用的,带着一点玄学的意味。 不过他的话倒也没毛病。 李兆先的病到目前的地步,症状已经开始扩散到全身,已跟最初局部出现症状已大有不同,而且随着全身症状的出现,一些体内的症状诸如发烧、头晕、恶心等症状也会随之而来,李兆先已没有最初刚得病时的好精神头。 随着精神一步步被击垮,下一步就是病症继续加重,最后到浑身溃烂,最后在痛苦中死去…… 李兆先问道:“那这位先生,我的病还有救吗?” 任何一个得了绝症的人,哪怕知道自己的死只是早晚问题,还是期冀能治好的,因为世间总会流传着一些疑难杂症被治愈的消息,给人一种可以生存的假象。 二人隔着纱帘。 张周觉得这么说话有点别扭,便指了指帘子,随即有李家的人过来,把双方中间的帘子给撤了。 “嗯?” 李兆先看到张周真容时,人还有些懵。 怎么看,张周都不像那种悬壶济世的名医,没有那种老气横秋的派头不说,甚至脸上还带着一种似有似无的笑意,给人一种他在嘲笑的假象,而旁边立着的……竟是锦衣卫,还有个半大的少年郎正用不解的眼光瞪着他,好似在说,你这病到底是咋来的?我怎么不懂呢? 李兆先头上带着黑色的纱布,其实是防止见阳光的,也是因为有大夫说花柳病忌讳晒太阳。 可能是这时代的大夫觉得,花柳病应该是一种皮肤病,而大多数的皮肤病都是忌讳日晒的,所以才会有此叮嘱。 张周道:“李公子,有礼了。” 李兆先问道:“是阁下……要为在下治病?” 李兆先再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还是国子监生,只是最近一年多他没有去国子监,一直都在家中养病,不过李东阳还是给儿子开了书社,让他可以有个象征性的工作。 李兆先二十五岁了,跟张周年岁相当,以他为人处世的经验,觉得张周不像大夫。 张周道:“其实我不该说出身份,但既然陛下和令尊都知道我前来,你也该猜到我身份?” “你……你是张秉宽?” 李兆先随即很惊讶。 张周的大名,在京城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李兆先当然也知道,自己的病非要有个能剑走偏锋的大夫来治才有机会,而张周恰恰就是那个能把这时代肆虐的天花都给控制住的牛人,当他猜到张周身份时,心情不由一阵激动。 那是一种绝境中看到希望,绝处逢生的激动。 张周没正面回答,他道:“你的病因和病情,也并非秘密,也无须我给你详细的诊断。我只需要开药方就行。” “真的不用……再诊断了吗?是说,用药后……” 李兆先激动之下,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在人前,甚至是在他父亲面前,他可以装出大无畏的样子,传闻当他父亲写出“今日柳陌,明日花街。焚膏继晷,秀才秀才”来感慨儿子因为寻花问柳而得病时,他也能写出“今日黄风,明日黑风。燮理阴阳,相公相公”来回敬他老爹。 父子俩就这么唱和,最后来了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涉及到生死的问题,有求生希望时,再大度的人也会拼命去抓救命稻草的。 张周道:“病要缓治,不恶化就是好的,多活几年,为李家留后,这是陛下对我的期许。想来也是令尊最大的希望?” “呵呵。”李兆先苦笑。 儿子的命都保不住了,却要先留个孙子……听起来很残酷,但也在情理之中。 当张周都说治不好,那应该就可以等死了。 张周却话锋一转道:“若是好好配合的话,多活个十年,也不是不可能。” “啊?”李兆先惊讶望过来。 他不知觉之间,已被张周牵引着情绪,来了个过山车一般的大起大落。 “你们都出去,有些事,我只跟李公子一人说,他人不必听了。”张周道。 李兆先和周围的锦衣卫、张仑等人,都很好奇。 这怎么治病还不让别人听?难道是说……张周怕秘方泄露?这治病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到位啊。 …… …… 等众人都离开房间之后,张周还特地让人把门窗都关好。 李兆先手放在衣带上,问道:“张……侍讲,是要看看在下的病体吗?” “哦,不是这意思。”张周苦笑了一下。 你得了花柳病的身体有什么好看的?恶心人呢? 张周道:“我让他们出去,是因为我给你的药方,药性都非常猛烈,总的来说呢……就是以毒攻毒,因为有些药可能涉及到外用,涉及到隐私之事,所以我单独跟你说,你回去之后可以参照令尊或是其他大夫的意见,选择可用可不用。” “这……” 李兆先皱眉,叹道,“张侍讲,得此病也并非机密,也早就为外人所知,实在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张周很不客气道:“你不需要遮遮掩掩,我还需要呢,如果被人知道我这么折腾你,他们不定还以为我是要因私废公,趁机打击报复你呢。” “啊!?” 李兆先惊愕无比。 用个药就会被人认为是打击报复?那这药……到底是有多可怕? 张周道:“我给你开的药方,外用的,俗名叫水银,我称之为汞,将其……涂抹在患处,不过你可要小心,这可是有剧毒之物,接触皮肤也会产生很多反应,所以每次涂抹时间必须要控制在合理的时间范围之内。” “水银……” 李兆先苦笑。 这东西有多毒,但凡是读过书的人或是有过相关听闻的人都知道,就算不是见血封喉,那也会要人命。 而自己这小身板,现在已经瘦弱不堪,如果再用这么猛的药……怕是还没治好,先被治死了。 他似乎也知晓了张周为什么要把人都先屏退,因为这治病方法可真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张周问道:“能行?” “可……可行……”李兆先并不是那种讳疾忌医的人,他自知将死,当然也知道什么叫死马当活马医。 张周道:“这还只是开胃菜,接下来我要说的内服之药,可就厉害了……” 李兆先问道:“比水银还毒吗?” “嗯。”张周道,“内服的药,俗称叫砒霜……” 李兆先听不下去了,问道:“先生,这药会不会药性太猛烈?在下并不是质疑您用药的方式,只是怀疑在下这副病躯,是否能承受得起。” 张周眯眼看着这个同龄人,道:“别说什么不质疑,就算你质疑我也只能开这药,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微量的砒霜是不可能一次把你毒死的,就看你是要安然地死,还是折腾着活……不对,应该是选择一种折腾的死法,还是另外一种折腾可能有活路的法子。” “……” 李兆先彻底无语了。 张周这形容……听起来就很恐怖。 不治或者选择别的方法治,就会死,而且死得很痛苦,是一点点收紧的那种痛苦。 要治疗的话,就要外敷水银内服砒霜…… 他心想,这果然很折腾啊。 张周道:“因为药性太过于猛烈,所以我才让你回去斟酌一下是否要用。用法和用量,我昨夜就给你列出来,至于这内服的砒霜,等我到宣府之后,我会稍微给你改进一下,降低毒性,以保证你在驱除病魔之前,人还没被毒死……” 李兆先苦笑道:“张侍讲,您说话何必这么直接呢?” 张周叹道:“不直接不行啊,我入朝之后,跟令尊之间多少有些误会,朝中上下对我一直有意见,认为我是以方士之术乱国,如果被人知道我用水银和砒霜来治你的病,是个人都会觉得我是在打击报复。那我还是先把所有丑话都说在前面,我要害你的话,大可对你的病情不管不顾,或者找点温良的药给你用用,放任你病情恶化,还能赚个仁义的名声,也不必这般折腾你了。” “这……。” 李兆先想了想,点头道,“也对。” 他是想明白了,如果张周真要刻意打击报复,看着他死,比用毒药来折腾他,来得更直接。 “至于令尊……唉!我也不管他怎么看我了,反正陛下说了,《会典》修书完成之后,擢升我做侍读学士,我如今去西北总制宣大军务,当不当侍读学士也不是那么迫切,回头得个爵位,当个镇边的侯爵,也不是不可!” 李兆先听了之后,更是眉头紧皱。 这种凡尔赛…… 听着就让人羡慕嫉妒恨,同样的年岁,人家已经是三元及第的大明状元,更深得皇帝的信任和推崇,官职更是如同坐火箭一般。 但以他为人处世的经验,他又很清楚张周不是故意在他面前卖弄。 张周说这些是有很强目的性的,就是要告诉他,或者是告诉他背后的李家人。 我张某人现在都这么牛逼了,我至于跟你李阁老的儿子过不去?非要在他得了绝症的情况下,用毒药去折磨他?只为了寻开心? 李兆先道:“先生的仁义,在下是看得清楚的,在下也会跟家父明说。” 见到张周如此“不计前嫌”给自己治病,李兆先也有些感动,他甚至也开始相信那些毒药真的能把自己的病逐渐给治好,或者至少是能把病情给延缓,让自己可以过几年的正常生活。 “别,我心中并无仁义。”张周道。 “啊?” 李兆先见识到张周不同于平常读书人的说话方式,都快给整郁闷了。 张周正色道:“天下之间没有任何一个大夫,愿意冒世人唾骂的风险,去治一个近乎完全治不好的病,并以此去面对一个从来都不待见自己的同僚。若非陛下体念李阁老子嗣单薄,不会派我来……若非陛下有吩咐,我也绝对不会主动承揽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是。” 李兆先低下头。 先前他对张周是多有回避。 不为别的,张周在朝中的身份和地位很尴尬,连他李兆先先前也瞧不上张周这种利用所谓天机等事上位的人,甚至也把张周当成是祸国殃民的近佞。 但听了张周这种近乎大喘气的话,他也开始体谅到张周的心境。 “先生,您不必说了,正因为您仁义,才如此不避嫌疑,其实在下的命数早已定下,您其实也不必勉强。”李兆先道。 张周点点头。 张周给李兆先治病,并没打保票,也是因为他在王越身上看到一种逆天改命后的无奈,最后王越该走还是走了。 但也不是完全没机会,至少朱秀荣到现在就活得好好的。 只能说……李兆先身上的病,比王越和朱秀荣都要复杂,换做是几百年后医学发达,无论是中西医合璧,还是什么抗生素、靶向药一股脑用,梅毒和淋病也照样难以根治,仍旧令人闻之色变。 张周所说的也没错。 利用砷剂来给李兆先治病,更多是要延长李兆先的命,而没有一次把他治好的把握,也没法让其做到子孙满堂。 …… …… 张周给李兆先问诊后,把该给的药方,都通过口述的方式说明。 最后连那张张周整理的用法用量的方子,也就地带走。 意思是……你愿意听你就治,不愿意听就不治……反正我也不留下纸面证据说是我有意要害你。 全看你和你爹的选择。 当李东阳回到自家府宅时,儿子还没回来,等了半晌,才见到李兆先迈着轻快的步子回来。 李东阳第一个想法是……儿子这么快就病愈回来了? 可当父子俩坐下来,单独把治病的事说了,甚至包括张周主动透露身份,以及张周所开的药方,都一五一十说明,李东阳眉头紧锁,他先是感受到一股被人愚弄的愤怒,随后就陷入到沉思。 “父亲,张先生主动言明身份,应当是顾虑到所用药方,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也只有将其身份说出来,儿才会认真去听。” 李兆先主动为张周说话。 在父亲面前仍旧称呼张周为“先生”,也是为体现他对张周的信任,想主动尝试张周所开的以毒攻毒的药方。 李东阳道:“他还说过什么?” 李兆先道:“他说了很多话,但归结起来,不过是这件事他没必要去承揽,就算是把儿治好,父亲也未必会记他的功。儿在治病途中有何三长两短,父亲还会因此记恨……儿愿意相信他,所以还请父亲不要介怀他的耿直,让儿安心用药。” “不可,不可……” 李东阳却没有儿子那么洒脱。 在给儿子治病这件事上,老李明显比小李承受得更多。 年轻人不知道家族香火的重要性,但老李深知李家香火不能在自己这一脉断绝……他现在宁可让儿子缓着病情,给他留个孙子,也不想让儿子去用什么毒药。 香火是老李的心结。 因为用药很可能的结果……就是提前夭折,连自己抱孙子的希望都断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六章 出征 城北,德胜门外。 当天一早就布置了祭天的祭坛,三千名京营将士在保国公朱晖的调度之下,已完成列阵,同时此番要跟张周一起去宣府的十门子母炮也整齐在列。 张懋等勋臣更是早早就到来观礼,文官方面只有李东阳和少数几名中下层的六部官员到场,皇帝说是要亲临来为张周饯行,但一直到临近中午时,仍旧不见皇帝的身影。 就在他人以为皇帝又在跟张周密谋什么大事时,却是张周一身正三品文官官服出现在现场。 众人跟张周见礼,就算很多人瞧不上张周,但始终张周现在已经是挂名的兵部右侍郎,这蹿升速度让在场的人艳羡而不得。 皇帝没来。 出征前的祭天仪式也没有开始,张周先跟李东阳到一边,看似李东阳是要代表文官跟张周嘱咐几句,但李东阳更多是想知道他儿子治病的进展。 “……很难。”张周的评价简单而直接。 李东阳道:“那你也不该随意开药。” 张周道:“李阁老不会也以为我乱来?我说的那些药,是真的有成效,但一般人不敢用而已。我知道李阁老心中所想,能让令郎过几年太平日子,再给你抱个孙子,再无大奢求是?” 这话太直接,也有点伤人,李东阳没搭理他。 张周笑呵呵的模样,不再像是个治病的大夫,更好像是个跟人论道的哲人:“我是大夫,或者说陛下让我充当大夫的角色,那我的任务就是把病患的病给治好,治病之外的事就不在我考量范围之内。” 言外之意,你爱治不治,反正你儿子的花柳病又不是我给他带来的。 都知道是个早死晚死的问题,你儿子因为得病死了,还能赖在我头上不成? 李东阳道:“我甚至认为,你是知晓病难医治,才会开出那等药方。” “哦?原来在李阁老心目中,在下竟是这般不堪啊。” 张周眼神中透出失望。 李东阳的意思他明白,当他发现李兆先的病根本无法医治时,才会下猛药,这样既在皇帝面前保全了他神医的名声,又能让李家知难而退,张周自己没什么损失…… “呵呵。”张周笑了笑,目光落到远处正在跟朱晖言笑晏晏的张懋身上,“我以为李阁老会跟他人不同,原来在讳疾忌医这种事上,其实李阁老跟英国公也没什么本质区别啊。” 李东阳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又被张周讽刺了一顿。 他心说,这也是我不稀罕搭理你的原因。 说话总夹枪带棒的,说你欠揍都是客气的,更可以说是你不懂规矩,好像没打算正经跟我们这些人相处。 可李东阳到底是念子心切,稍微琢磨张周的话,还是摸出一些门道来。 张周真是那种“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的庸医吗? 如果张周真的那么没担当,何须在南京时,就惦记着给小公主治病?难道张周不知道当初给公主治病出了偏差会有怎样的后果? 如果大明在治疑难杂症这件事上,还有比张周更牛逼的人物,他李东阳昨日也不至于会在戴义面前同意让儿子去治病。 李东阳正不知该如何继续谈下去,远处銮驾到来,话题也就没法进行。 因为之后张周也不可能再有闲暇跟李东阳商谈,现在等于说把难题抛给了李东阳本人…… 到底是相信张周的,要给儿子试试那些猛药,或许能把儿子的命给拉回来;再或者是让儿子的病一天天恶化下去,继续用那些没有成效的治疗方法…… …… …… 朱佑樘到来,接下来就是张周当着君臣和将士的面,上祭坛去祭天了。 以往这都只是个走形势的事,不是一般的蠢人也不会相信这种祭天真的有用。 但现在是张周亲自上场,效果就不同了,连下面的将士都满怀期待,因为谁都知道张周在上达天意这件事上,到底是有多牛逼。 “卦为坤,上上,得凯旋大捷!” 张周似模似样将卜卦的事完成,听到张周当众宣布的内容,朱佑樘听了都在笑。 因为张周之前跟他说了,自己并不擅长这个,一个人在卜卦之前就告诉他,这卦就是糊弄人的,而张周却还得他的命令在这里说得煞有介事,朱佑樘当然觉得很有意思。 不管有用没用,但将士们信。 当看到台下的将士们正在欢呼时,朱佑樘自己则好像突然心境跃升,因为他看出了所谓的天意,不过是方士用以安定人心或达到某种目的,而虚以委蛇的辞令。 这还是张周教他的。 换了以往,他朱佑樘可是最迷信的人。 “张卿家。” 朱佑樘走上前,亲自授予张周官牒、节杖等物,也不过是走个形势,也代表皇帝对张周此番出征最高的信任。 张周将东西都接过,转交给一边的孙上器。 朱佑樘好似面对一个即将出征的老友,拍拍张周的肩膀道:“凡事小心,不可勉强,但也不要坠了大明将士的威风,此战结束,待你回京时,朕再为你接风洗尘!” “谨记陛下教诲。” “噢!噢!” 台下的将士还在那欢呼。 朱佑樘就这么目视张周走下祭坛,由锦衣卫给张周牵过马匹来。 本来以朱佑樘的意思,还想当众放几炮振奋一下军心和民心,但德胜门外毕竟是大明水路运输的终点站,这里的民居相对较多,再加上张周临时没有去准备空包弹,也就没必要搞此动静。 在张周上马之后,一行三千人,后面还跟着一千多名赶着马车等随军的工匠,一起踏上往宣府去的路。 …… …… “秉宽啊,看你这架势,真像是要搬家呀。” 张懋负责代天子送张周出征,走到城郊,也即将到十里亭,张懋骑在马上,笑盈盈对张周道。 此时张周身后跟着几个同样骑马的人。 都是缓步而行。 除了张懋的孙子张仑之外,还有被张周临时调过来的未来大舅子林庭,此时林庭已不再是观政进士,而是临时被委派以工部主事。 新科进士六部观政之后授以六部主事之职,就算林庭授官早了一些,但张周也没破坏规矩非要把身边人越级提升。 或者说,张周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升官上坐火箭就足够了。 张周笑道:“张老言笑了,我此行宣府,能带的炮和火器不多,到了之后还要自行筹措铸炮等事,这不我还要去一趟西山,把西山的家底给带上,到宣府之后既要演兵演炮,还要开矿……不多带点人怎么行?” 张懋哈哈一笑。 心里在想,你小子话还挺多的,问你一句你回我十句! “但秉宽,我看你用人方面,好像很单薄,怎么没跟陛下多请调一些朝官随行?或者你也该请一些幕宾,要是你手头有拮据的地方,老夫可以帮你。” 张懋很热心。 他的意思,人家出征就算不能拖家带口,但也至少带个幕僚,遇到什么大事先由身边人开会商讨完毕,你作为主帅只需要择选幕僚意见中的精华便可,不用事事由你亲力亲为。 而你倒好,能带的不过是我孙子和你未来大舅子,怎么看你这排场都很寒酸。 张周道:“我最近是没什么银子,都给陛下,为朝臣折色俸钞了。” “呃……” 张懋闻言这才想起来。 张周是缺钱吗? 如果缺钱,还把银子拿出来收买大臣,让皇帝同意他开矿? “用人嘛,不在多,而在精,而且我定战略时,所用的方法和方式跟他人就是有本质区别,他人的意见我也很难听进去啊。”张周拿出一副自己本身还是“礼贤下士”,奈何自己本事太大,他人的意见都是狗屎的架势。 其实也在跟张懋说。 张老头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我能上达天意,还用听那群人的意见?还有你的意见,其实也跟狗屎一样。 张周指了指正勒着马缰刻意跟张周和张懋保持一定距离的林庭,道:“也不是我非要用亲,而在于我没人可用,了解我的人尚且跟我之间有隔阂,更何况是那些形同陌路的臣僚?” 林庭本来就是因为听到张周跟张懋的对话,觉得自己不方便听,才有意拉开距离的。 听了这话,他更觉得自己有点无地自容。 自己有意要回避的举动,难道被未来妹夫觉得,是他没有足够的信任? 这……哪跟哪? 我跟谁讲道理去? 张懋笑道:“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见过那么多的文臣武将,自问对世间人的品性了解颇深,却未曾见过你这般生性不羁,却能处处为陛下和大明着想的能臣,老夫算是开眼了。” 张周眯着眼,笑望着张懋。 好似在说,这就让你开眼? 以后让你开眼的地方更多,咱走着瞧。 …… …… 张周出征了,他的计划是先去西山,把往宣府运煤的事先给商定好了,再调一批工匠,如此穿过居庸关,一路往宣府去。 沿途也要防备鞑靼人突然绕道杀过来,毕竟他麾下的兵马行进速度并不快,又是火炮又是工匠的,如张懋所说,怎么看都像是搬家,不像是去打仗的。 若是要用心用兵,在行军上一定要保持速度,而张周这么个行军法,一天能走八十里都能累死人。 在张周出发之后,朝堂有关张周的非议突然就多了起来。 朱佑樘也是没料到,张周人在京城时,就算有人拿张周既为道士又为读书人的事说事,但也没形成气候,但张周一走,参劾张周的奏疏如同雪片一样,一两天时间,就堆满了朱佑樘面前的案桌。 “……陛下,能找到的,基本都在这里,可能陆续还会有。” 戴义与司礼监剩下三人都立在一边,神色谨慎望着君王。 朱佑樘随便拿起一份,看过之后也不客气直接丢在地上,语带奚落道:“朕倒是没料到,就算秉宽去宣府治军,犯了他们的忌讳,可秉宽走之前没人提,走了之后却这般执着,到底是在说朕用错了秉宽,还是说朕信错了他们?” 这问题,显然不是司礼监这几位能回答的。 文官玩落井下石这一套可是很溜的,当然现在张周还没掉到井里,但他们隐约可能觉得,张周已经在井边晃悠了。 “看看这个,说是以方士治军,从来都是祸国殃民之始,还拿靖康之变时宋钦宗宠信郭京以至华夏倾覆大半的典故做比,朕有那么昏庸无道吗?” 朱佑樘终于提起了一丝怒气。 但在戴义等人听来,皇帝这么说更好像是在嘲讽那些不识相的大臣。 韦彬凑上前道:“陛下,张先生为大明立功甚多,怎可能是奸邪呢?” “哼。”朱佑樘轻哼,“所谓的奸邪,还不是人定的?自古以来,很多忠臣可被说成是奸臣,而奸臣却又被推崇,君臣之间在用人治事方面,本就在侧重上有所不同,他们更希望朕用群策群力,而不是用一人之力,他们是不会管结果如何,只会揪着过程喋喋不休。” 四个太监不由面面相觑。 心说皇帝在认识张周之前,可不是这么评价他那些大臣的,现在时间也还不到一年,皇帝好像就已经认清楚了那群文官的本质,已经要划清关系。 “以后再有涉及到秉宽的奏疏,无论是褒也好,贬也罢,一概留中,朕也不想亲阅。秉宽教会朕一样事情,无论过程有多离奇曲折,看结果比看什么都重要,朕只等他在宣府有所成绩之后,再把这些奏疏一并甩到朝堂上,让上奏的人各自把上奏的奏疏捡回去,检讨之后再来跟朕提!” 朱佑樘说完,起身似是要走。 戴义等人一听,心中都是直呼我靠,果然陛下现在只要张秉宽一人就够,大臣都已经是可有可无的鸡肋。 虽然我们是站在陛下这边的,但问题是……张秉宽的崛起既威胁到文臣的地位,也让我们很焦灼,这他娘的跟谁说理去? 陛下真要用一人来治理朝事的话,那还要满朝大臣干嘛? …… …… 偏头关。 秦纮本来到偏关是准备大干一场的,结果人才还没抵达偏头关,就听说王琼和朱凤“擅自出兵”,把火筛所部对偏关形成威胁的事解决了。 等他刚到偏头关,也正准备用心做点事情时,一道旨意下达,他不再是宣大总制,而改为三边总制,治所直接迁到延绥。 这意思是…… 偏头关以后就归张周管辖,而他则是去三边负责防备达延汗从河套南下对大明边关的袭扰。 不管怎么说,秦纮调三边总制,从西北防备侧重点上,这属于“高升”,秦纮在得到调令之后要即刻动身,他甚至都不打算在偏头关内多停留一夜。 王琼、朱凤、刘瑾、王守仁和唐寅等人,一并去给他送行。 “秦老,您何必这么着急走呢?等交接之后,再动身也不迟。”朱凤还显得很体谅秦纮的辛苦,说了在场人听来有些不合时宜的话。 除了朱凤之外,他人都觉得秦纮急忙去延绥,是负责任的表现。 秦纮笑道:“知节,这里有跟德华一起镇守,老夫还是很放心的,延绥等地如今是烽火狼烟处处,朝廷既委派老夫前去,老夫岂能做耽搁?” 这种话,就显得很正式。 众人都觉得很遗憾。 倒不是说他们瞧不上张周,而是他们都想跟秦纮好好学习学习,尤其是王守仁这样初入官场,还一直想在西北建功立业之人……如果说他们是想跟张周学习的话……学什么? 学怎么打炮?还是跟张周学怎么上通天意? 反而是秦纮这样在西北经验丰富的老帅,更能得到那些传统儒官的推崇,在他们看来,秦纮浑身上下都是宝,光是那经验,就足够学习半生的。 “尔等都回去。”秦纮笑说着,突然目光又落到王琼身上,招呼一声,“德华,你随老夫走一段。” 王琼知道,秦纮这是知道没法跟治所在宣府的张周做任何的交接……或者说也没什么可交接,但临走之前,对他王琼还有所嘱咐。 王琼这才招呼众人回去各司其职,而后与秦纮往关塞正门方向而去。 …… …… “德华,在老夫来之前,从没想过,西北除了王世昌之外,还有你这般的能人,你在治边上的能耐,甚至不亚于王世昌。” 王琼受宠若惊。 秦纮这是上来就给他扣了一顶大高帽。 听得他心中都快飘飘然。 秦纮道:“老夫又知,是张秉宽在陛下面前举荐了你,足见他识人用人之准。” “这……” 王琼更没想到的是秦纮这后半句。 他本以为,秦纮这样的传统文臣,应该是瞧不上张周的,而且秦纮也可能会对皇帝派张周治理宣大军务这件事,有意见。 未曾想,恰好相反,秦纮对张周既欣赏又推崇。 秦纮叹道:“但治军之事,多应亦步亦趋,而不应擅自而为,即便如此能立下功勋,朝堂之上他人也未必会认同。” 这就是在教训他王琼先前擅作主张了。 你胜了,大臣们也没认同你的功勋。 若是先前战果不利,那你可就要遭殃。 秦纮显然是看透了官场的本质,这是在由衷劝说王琼,你能力再大,还是悠着点,一切为将来能在大明朝堂混下去为重点。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七章 老马的背景板 秦纮对张周再推崇,张周未来的路也不需要他去铺设,反而他觉得能帮王琼一把就帮一把。 王琼始终还是“小人物”,以后的路很长,有他秦纮提携一手,对王琼未来的仕途可是有莫大的帮助。 在秦纮往延绥而去时,偏头关内,唐寅和王守仁二人各有任务,马上就要离开偏头关。 王守仁是给王越治丧,要送王越的棺椁离开,而唐寅只是作为“宣大总制”的幕僚,现在宣大总制换人了,他就要前往宣府去跟张周,反正张周是他“师兄”,跟张周也混俩月了,没觉得怎样。 他回去后正在收拾东西,徐经上门来。 “伯虎,是要去宣府投奔张仙师了吗?” 徐经是厚着脸皮,非要跟唐寅来偏关的,成了所谓“幕僚的幕僚”。 唐寅最初是不想跟徐经再有什么往来的,架不住徐经脸皮厚兼财大气粗,唐寅刚进官场,连最基本的在京师租个地方落户都不行,平时都要住在官所内,现在有徐经跟随一起来偏关,既能平时喝喝酒,还有人给出钱出力,他最后也只能接受。 唐寅知道徐经想跟他一起去宣府,摇头道:“此处往宣府,一路都不太平,王中丞只会给几匹快马加上十几骑护送,一路辛苦,要不你就留在偏关,等时局稳定之后再图谋他处。” “别啊。” 徐经一听,唐寅这是想把他给甩了,他急忙道,“去见张师,岂能不同去?伯虎啊,我这辈子算是完了,如果按照朝廷吩咐的,去浙江,我只能一辈子当个小吏,以我的出身何须受这窝囊气?只有跟你了。” 唐寅皱眉。 以前他在徐经面前有点抬不起头,主要是人家是金主,自己是跟班。 现在却觉得徐经是狗皮膏药,想甩都甩不掉。 徐经道:“伯虎不必担心去宣府的开销,我自行招募人手,几十人是够的,咱沿途也好有个照应。我那边也不必收拾,随时能上路……” “喂!” 还没等唐寅反对,徐经已经屁颠屁颠跑回去整理家当。 唐寅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很错的决定,让徐经跟着,以后走到哪好像都不得安宁。 …… …… 京城。 张周离开之后,对于朝臣的影响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朝野上下一片轻松。 以前连参劾张周都要忍着,现在终于不用忍了,想怎么参劾怎么参劾,反正张周也不在京城里,皇帝拿了参劾的奏疏后也没有在朝堂上谈及……这种朝野之下皆在我文官掌握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不过这种轻松之下,却处处透出一些“诡异”、 张周人是去宣府,但他留下的影子,却时刻笼罩在朝廷每一个衙门。 尤其是翰林院、兵部、都督府这些地方,因为这是张周职司衙门,除此之外还有户部、工部等衙门,也因张周开矿和铸造火炮的事,总是要处置相关的公文。 这天朝议刚结束。 朱佑樘回到乾清宫,戴义就拿着一份由宣府呈送来的急奏,递上前。 “……陛下,乃是宣府巡抚马中锡,参劾万全左卫都指挥使、前宣府总兵官、现宣府副总兵的马仪,以其私畜军队、中饱私囊、瞒报过失等,请将其拿下法办,却是在他拿人之前,马仪提前闻听风声,以巡防为由擅离职守,或已投靠蛮夷……” 戴义说完这一串,他自己都觉得,事情挺棘手的。 朱佑樘闻言皱眉道:“总兵官擅离职守也罢,他居然会投敌?确定没弄错吗?” 大明对于边军将士算是比较仁义的,一般就算是虚报战功、战略失当遭遇战败等,论罪当死的,一般也都会由皇帝格外开恩改为革职闲住,或者是发配流边戴罪立功,很少真的会杀边军将领。 而一个前总兵投敌,这事可就有点不可思议。 戴义为难道:“是马中锡如此猜测的,料想也做不得准,毕竟关塞并未有马仪出塞的报告,或是怕被问罪,而藏起来了。” 朱佑樘皱眉道:“这节骨眼上,马中锡这是要作甚?” 在大明,马中锡可是个“狠角色”,他为官一辈子的宗旨,就是跟各种“恶势力”为敌,从成化年间参劾万贵妃的弟弟万通,到后来参劾汪直、梁芳,再到为大理寺少卿时,查办时为南京守备太监的蒋琮、兵部郎中娄性…… 说好听点,他这是嫉恶如仇,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说不好听的,他这就是个刺头,好像全天下人都对不起他一样。 朱佑樘有此感慨,是认为马中锡在这时候突然要查办马仪,分明是有意在针对调为三边总制的张周。 马中锡半生为官,现在要给一个新科进士当下属,心里能舒服就怪了,你张周人还没到宣府,要直接查办你有点难,毕竟还找不到你的劣迹,但查办即将去巴结你,甚至是唯你马首是瞻的武将,这个就比较在行。 “陛下,先前来的消息,说是张先生一行已经出居庸关,用不了三两天就会到宣府,此事您看……是否要让张先生接手?” 戴义是明眼人。 既然马中锡要搞鬼,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马中锡查办马仪的权限,交给张周。 你马中锡不是要给张周使绊立下马威吗? 现在把你查办宣府军将不法的权限转交给张周,拔了你的爪子,看你还怎么得瑟。 朱佑樘手拿着马中锡的上奏,打量一番后随即丢在桌上:“若总兵马仪果真投敌,那也怪不得谁,该捉拿捉拿,该抄没抄没,但若不然……只是出去躲罪,该怎么查,也不变了。” “可是陛下……”戴义想提醒。 这分明在针对张周,咱就任由马中锡胡来? 朱佑樘道:“马中锡提起的案子,若是直接交给秉宽,那就落人口实。这马仪本就跟秉宽毫无干系,难道还有人想借题发挥不成?” 戴义随即就明白了。 看似把查案权限交给张周,能杜绝马中锡借题发挥。 但皇帝所想的层级更高,皇帝要尽可能展现出,此事跟张周毫无关联,任由你马中锡去折腾。 只要张周是宣大总制,而你马中锡仍旧只是宣府巡抚,官大一级就能牢牢把你压住,所谓的杀鸡儆猴对张周就毫无作用。 …… …… 最近几日,西北局势相对安稳,没有更多的战情传来。 偏关、宣府、延绥、宁夏等处,暂时看起来都消停了。 这跟王琼在偏关出击获捷有关,鞑靼人似乎也感觉到大明不再像以前那样只会龟缩防守,在明知道大明很可能会出兵打击报复的情况下,谁进犯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恰恰此时正是鞑靼内部完成兼并的前夜,没有任何部族愿意在内斗开启之前,先去开罪大明这个强大的敌人。 以前大明龟缩着,抢也就抢了,现在谁惹大明,大明军队直接杀出来……还有什么威武天火药、神威远炮之类的,就问你愁不愁?怵不怵? 西北安然无事,内阁这边也会轻省一些。 这天李东阳值夜结束,参加完朝议回到家,准备好好补个觉,却是李兆先来给他行礼问安。 李兆先的脸上有喜色。 “父亲……儿已用过药,身体无碍,反而是病情多有缓解……” 李兆先有些激动。 本来就是个等死的绝症,慢慢养要一步步陷入到绝境,但现在突然有绝处逢生的迹象,他还是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为了他而“自降身段”的父亲。 李东阳面色凝滞了一下,认真问道:“确定是有好转?” 李兆先当着父亲的面,把袖子撸起来,道:“父亲,您看这些红斑都开始褪了。” 李东阳心中第一想法是,难道在张周的问题上,真的是“小人之心”了? “身体可有中毒的迹象?”李东阳还是不放心。 以毒攻毒在医家说法中一直都有,有时候也的确能达到以毒攻毒的效果,但这种方法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承担得起的。 李兆先道:“最近今日胃口也好了很多,平时偶尔头疼欲裂,最近几日也未再犯。不过儿也不敢擅自加重药量,一切都是按照张先生所嘱咐的在服用和涂抹。” “好,好。”李东阳满意点头。 就算李东阳再铁石心肠,此时见到儿子身上的病情缓解,还有儿子脸色好转,都还是要为之欣慰的。 “父亲,儿想病情好转之后,到外面走一走,也去宣府看看……” 李兆先病刚有起色,随即便想踏出家门,甚至是有远行的打算。 李东阳随即板起脸道:“最近哪里都不许去,安心在家中养病,甚至平时的文会也不要再做,他人来访的也不要再见。如此时候,你要做的,就是把身体养好,更不得再踏足花街柳巷!” 现在李东阳还不想让外人知道张周为儿子治病的事。 他知道儿子的性格,带着文人的洒脱,若是让儿子出去见到朋友什么的,非把事给透露出去不可。 他李东阳可是要脸的,别说现在儿子的病还没有大的改善,就算是痊愈了,他还要考虑一下要不要让人知道此事呢。 “父亲……” 李兆先当然不乐意。 我养病,不就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却是想把我关在家里当孤家寡人? 以为我还是少年身?我都已经二十五六,早就已能独立自主,何须事事都听你的? 李东阳道:“你要记住,你先是李家子,后才是大明臣,如今你既不在朝,无须你担忧朝事,也无须你烦扰生活琐碎,如今就是把病养好,方不负为父对你的一番苦心。” 这话就是在提醒儿子。 你现在病情好转,是你老爹我放弃坚守的原则,让张周给你治病,所换来的。 结果你现在病还没好,就想出去得瑟?你对得起我为你病情做的一番苦心? 还有,你既没有自己的事业,到现在都还是寄生虫,没有为生活琐碎的事而烦扰过,你就没想过身为“李家子”的责任,给你爹我生个孙子出来,再去想别的? “儿谨记。” 李兆先也知道父亲这两年为他的病而发愁,也理解父亲对于家族香火的执念。 现在父亲都已这般说了,他就算再不情愿被关在家里,也只能暂时忍受。 …… …… 张周往宣府一行,在出京师五天之后,就过了怀来县。 本来张周以为行军速度不会太快,等出来后才发现……真是什么将能带出什么兵。 一群平时看起来跟兵油子的慵懒士兵,知道是跟着他这个“名将”上战场,一个个都迸发出了潜力,一天走出一百多里路,沿途还不带叫苦叫累的,连那些普通工匠,一路都没叫苦,赶着车拖着架着火炮的战车,一路上基本全都是荒芜凋败的景象,却也能完成急行军。 张周沿途也算是见识到大明西北的衰败。 尤其是在出居庸关之后。 连从居庸关往宣府的路,都满是杂草,都快难以区分路的痕迹,而沿途更是连一个村庄都看不到,偶尔能见商贾的踪迹,这些商贾在发现有大明军队路过时都是远远躲开…… 出征第五天夜。 一行驻扎之后,驿馆里给送来了必要的伙食,其实驿馆不可能供应张周所带军队的餐食,只是单独给张周开小灶。 张周第一次当地方官,就是总制级别,在宣大这一亩三分地,张周官最大,驿馆的人更是知道张周乃如今皇帝跟前的红人,自然要尽可能照顾周全。 不求露脸,只求别被记恨。 “这得花多少银子?鸡鸭鱼肉……吃多了容易撑得慌。”张周指了指旁边的张仑,“拿出去,最近消化不良,吃不下!” 张仑一路可说是非常辛苦,就算不是吃糠咽菜,伙食跟家里比也是差了很多。 更主要的是,以他少年之身,要完成这般的长途跋涉,以往就算家里再严格要求训练,强度也比不上这行军烈度的一半。 随即张仑就提着食盒出去找朱晖他们一起吃饭了。 “先生。”孙上器进到张周的帐篷里来,“哨骑在三里之外拦截了几骑,其中一人自称是前宣府总兵官马仪,说是遭逢宣府马巡抚的诬陷,特地来找您申冤的。” “啥?” 张周皱眉。 自己人都还没到宣府呢,怎么什么奇葩事都有? 孙上器道:“找过军中熟悉西北的人,确定是马仪无误。” 张周没有马上给出回复。 遇到这种事,最好应该就是不听马仪说什么,直接把人扭送去宣府,交给查办马仪的马中锡,如此体现出他张周跟这件事毫无关系。 或者是把人交给锦衣卫,让锦衣卫带回京师,交给兵部和刑部来查问,也可。 再下一级,是可以就地升帐,当着众勋贵和将士的面,公开查问马仪究竟犯了什么罪,然后再决定下一步如何处置。 最差最差的……也就是不该选择的,就是私下见面。 但张周可不是普通人。 “让他来见。”张周放下手上的公函,所谓的公函都是各地呈报军情的,在他出居庸关之后,有关宣大地界的风吹草动,都是他这个总制要关心的,他也要随时留意鞑靼人的动向,免得自己遭遇到鞑靼人叩关而入的袭营骑兵。 …… …… 孙上器出营,把马仪给带来。 为了保证马仪不是来威胁张周安全的,还是把马仪的兵器给下了,同时捆住他的手,旁边还有六名锦衣卫随同。 “卑职马仪,叩见张制台。” 马仪见面就跪,一点都没有说犹豫,有种把张周当亲爹亲爷爷的感觉。 张周望着马仪的脸,叹道:“雄姿英发,真乃豪杰也。” “嗯?” 旁边的孙上器等人看呆了。 张周居然如此承担一个“戴罪之身”的武将? 就算你再欣赏他,也不能从外貌就断定这是个“豪杰”? “不敢当。”马仪诚惶诚恐。 原来这位新任的宣大总制,皇帝跟前的大能人,早就听说过我?还对我这般欣赏?难道说陛下也曾嘱咐他,让他器重于我? “家中可还安好?我是说……你儿女等……”张周突然问了一句没来由的话。 马仪虎躯一震。 坏了,这不是要杀了我给那个该死的马中锡送礼? 马中锡可是定我死罪的! 要不是想杀我,问我儿女干嘛? “儿女……还……还好。”马仪神色紧张。 张周笑了笑:“儿女可要好好管教啊,当父亲的更是要以身作则。” “……” 马仪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这是在打哑谜吗? 张周笑着,他对马仪的兴趣……并不在这个人做过什么,历史上马仪也是被马中锡参劾下去的,这货也的确不是什么正面角色。 但这种人,在历史上唯一的名气,就是被马中锡彰显了一把名臣风范。 当了别人的背景板。 但这货的儿女那可就大大有名了…… 马仪的儿子马昂,就是未来那个把成婚怀有身孕的妹妹送给朱厚照的那个……所以张周才会这么有兴趣问他的儿女情况。 因为算年岁,这时候马昂和她妹妹都已经出生。 “好了,起来说话,有事慢慢说,只要不涉及到大义,我还是可以帮你一把的。谁让某些人要治你,就是想往我脸上抹黑呢?”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八章 张半仙非浪得虚名 张周一行,在五月二十七抵达宣府镇治所之外。 宣府巡抚马中锡闻讯后提前带人出城迎候,同时召集城内官员及军民数千人一起出来迎接,张周骑在马上,远远看到这一幕,不由暗暗皱眉。 张鹤龄抬头望着城门口,一脸奚落之色道:“这姓马的看起来挺上道啊。” 张周身后左右两侧,是新任的总兵官保国公朱晖,以及副总兵张鹤龄,另一位副总兵马仪则躲在军队里不敢露头。 周围人听了,明白张鹤龄话中所指,所谓的“上道”,就是会巴结人。 宣府不同于一般的州府,这里是军事城塞,在大明并不设府县,这里本是以总兵官为首,但在设立巡抚之后,则是以巡抚为最高长官,当然张周作为宣大总制,官职又在巡抚之上。 马中锡作为曾经城内的主官,出来迎新上司,还发动军民一起来迎,看起来是挺会来事。 “来者不善……” 朱晖在官场摸爬滚打久了,也听说过马中锡的为人,自然不相信马中锡会为了迎接张周而搞什么阵仗。 “呵呵。”张周则只是在笑。 …… …… 城门口,张周一行下马,但见一个五十多岁一身官服,脸上带着一脸正气给人一种很不好相处的文官,迎面走过来。 “在下张周。”张周先打了招呼。 对方也通报了姓名,正是马中锡,随后还有宣府镇目前的将官,也一一过来通报姓名。 除了马中锡给张周甩脸色之外,其余的人对张周还是很客气的。 “张周,听说你在来的路上,见到了宣府镇逃犯马仪,可否将人交出,让本官将其严办呢?” 在过礼之后,随即马中锡也就很不客气跟张周要人。 马仪去“投奔”张周,张周既没有把人押送京城,也没有把人移交给他,甚至都没跟他打招呼,在他看来显然张周准备庇护马仪。 既如此,那就是仇敌,也就不用留什么情面。 张鹤龄一听,冷笑道:“直呼上官之名,原来儒官也有这么不懂规矩的。” 显然张鹤龄从来都不会见风使舵,见到有趣的事,通过他的嘴说出来,除了能煽风点火之外没有别的功效。 或者在他看来,就是怕事太小不够热闹。 被他这一说,双方果然有点剑拔弩张的意思。 张周笑道:“这叫怎么说的?马指挥已经被定罪了吗?” “虽未定罪,但证据确凿,贪污克扣粮饷、盘剥百姓、私募士兵、公器私用,更有冒功和瞒过的劣迹,张某,你乃进士出身,更应懂得大明官场的规矩,有罪者必要严加法办,若包庇等同于同谋!” 马中锡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直接就对张周开炮。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很尴尬。 这么跟上司见面的人,别说张周没见过,在场的人也都没见识过。 张周心想,你马中锡是属疯狗的? 不过以张周对历史上马中锡的了解,以其过往经历和所做之事,大概也就理解这个人为何能做到这般“嫉恶如仇”,或者说叫不识相。 马中锡的父亲马伟,曾是唐王府内的长史,因为直谏得罪了唐王,被下狱问罪押送京城,连同马家的家眷也不例外。 只有当时马中锡因为年幼没有被收押。 而后马中锡小小年岁就为父亲和家人奔走,先是找巡按御史说情,令家人施放,随后又奉母命去京城为父亲申冤,令父亲昭雪。 幼年经历令他养成这种性格。 看起来清廉正直,但在官场不懂得变通是要遭殃的,在正德年间刘六、刘七起义时,马中锡认为叛军是因为官员横征暴敛而生,竟拿酒食去宣抚叛军,叛军也果然感念觉得他是清官,竟然不掠夺他的老家……最后的结果,就是在平叛之后马中锡被认为是叛军的同党,最后冤死狱中…… 张周心里也在琢磨。 你说你当官就当官,连立场都没搞清楚,居然就好意思指责别人? “哎呀。”张周笑看着周围围观的军民,感慨道,“说起来难得有这么多地方官绅百姓出来迎接本官,本官初涉官场,于地方治理无功,愧不敢当啊。” 马中锡对张周横眉冷对。 大概在说,你这是不要脸吗?看不出来我找人来迎接你,就是为了在人前给你施压?让你把人交出来?你居然还认为这是荣幸? 马中锡强调道:“张某,本官在跟你要案犯。 朱晖走过来打圆场道:“张制台初来乍到,不能等入城之后再说?” 马中锡道:“是非曲直,岂能容后?在场这么多百姓,他们可都等着朝廷主持公道,难道张某你要逆天意而为?” 我擦! 张周心想,这年头只有我对人讲什么天意,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居然敢拿天意来压我? 张周道:“说起天意,本官沿途走来,宣府周边旱情严重,就算不是赤地千里,沿途的庄稼我看都快枯死了!” 马中锡冷笑道:“正是因为有父母官不思皇恩,不遵天道,祸国殃民贪虐百姓,以至于遭受上天的惩罚!” 张周心说,要的就是你这句。 张周道:“本官初来乍到,也没什么能赐给百姓的,却是学了一点皮毛的道家工夫,两日之后本官准备在宣府之外开坛祈雨。不如等祈雨之后,我们再谈谈天意如何的问题?” “你……” 马中锡瞪着张周。 显然他在知道张周接纳马仪后,就已经决议要跟张周撕破脸。 在历史上,马中锡为宣府巡抚三年,也是在弘治十二年乞老归田的,显然他已经做了退休的准备,所以也不会再给张周什么颜面。 以后都不打算在官场混了,还需要看你一个皇帝跟前佞臣的脸色办事? 你在京城是可以耀武扬威,甚至在朝堂上以牙尖嘴利,跟阁臣、部堂争锋。 但到了我马某人这里,我可不会给你留什么情面! 否则我马某人岂不是愧对自己的官声? 朱晖一听张周的提议,故意一脸惊喜大声道:“张先生乃是大明的仙师,仙法道行那是无人能及,仙师愿意为宣府百姓祈雨,何等气度?说出去必然是一段佳话!” 连国公给张周拍马屁的时候,都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那小词说的溜溜的。 这更令马中锡咬牙切齿。 张周也笑着对在场围观的人宣布道:“诸位,本官后天在此开坛祈雨,还望诸位也一同前来做个见证!本官乃是奉皇命而来,除了要出塞震慑狄夷,也有安抚军民,教化百姓的责任,诸位乡亲都请回。” 张周对马中锡不加理会。 在应付围观百姓时,张周却显得很有经验的样子,一点都不怯场,反而是好似深入基层一般,竟走过去跟普通百姓近距离相处。 百姓也没见过这么亲民的官,他们本来就是出来围观看热闹的,什么要人、见证的,还有说什么天意惩罚的,那都是马中锡个人说辞,或者说是马中锡想煽动百姓给张周施压。 但一群连书都没读过的普通百姓,哪懂那些? 反而是张周的亲民,还有张周曾经流传下的神神叨叨的名声,让他们更觉得亲切。 “张老爷,祈雨能把雨下下来吗?” 百姓中已经有人在高声问询了。 张周道:“这位乡亲,你问得太好了,我也只能说尽量了!如果上天真因为地方上有贪官污吏,而不肯降雨的话,我也没什么办法。事在人为!” “那可一定要下雨啊,不然今年粮食可就没收成了……” “是啊是啊!” 百姓都在应和。 在他们看来,抓贪官污吏倒还是小事,让自己的土地可以丰产,比什么都重要。 马中锡看着张周反客为主,居然先他一步去煽动百姓,更是觉得来气,口中嘀咕道:“鼠目寸光!” 这是在恨百姓被张周的花言巧语欺骗。 你们这群百姓啊,本官在替你们做主,要查办贪官污吏,你们居然为了能下一场雨,就被此人给蒙蔽?再说了,他说下雨就下雨?他以为自己是谁? …… …… 本来城门口新老官员之间的争锋,非要较量出个结果不可。 但因为马中锡提到了天意,张周提到了祈雨,事情就暂时告一段落,也因为马仪跟着张周入城,等于说马仪并没有私逃,马中锡也觉得张周不肯交人,大可跟朝廷检举张周包庇罪犯就行,也没必要一定要跟张周死磕。 人家官比他大,人就是要不来,还能怎样? 总不能派人上门去抢? 马仪本身就是总兵官,在城内地位不低,真要动起粗来,还不定谁吃亏,闹出个军队哗变也不是不可能。 军民一行进城。 张周也活脱了,进城不骑马、不坐轿、不乘马车,改步行不说,还一路上跟围观的百姓握手。 “诸位父老乡亲,我乃是新任的宣大总制,周边的事务全归我管,你们有什么不平事,可以找我,我为你们申冤。后天我在城门口设祭坛祈雨,诸位都来见证一下啊!” 张周似乎生怕这一路上的百姓听不清楚,不断重复不说。 还拿出个简单的纸筒所造的“扩音器”,大声对着沿途的百姓说。 不但他自己说,还让带来的贴身扈从,锦衣卫千户孙上器等人一起去说,刚来就玩了个广而告之的一套。 马中锡这才知道,谁才是煽动百姓情绪的行家。 也见识到什么才叫充分调度舆论的力量。 “马中丞,您看后天的雨……能降下来吗?” 马中锡身边的属官看到这一幕,甚至都开始产生怀疑人生了。 新来的张周名气那么大,他说后天要祈雨,如果没把握的话,他能这么笃定跟满城的百姓去说?但如果雨真被张周祈下来了,那岂不是说天意站在张周那边? 马中锡立在城门口都没打算跟着一起进去,闻言侧目瞪了那属官一眼。 属官垂头丧气不敢再吱声。 旁边有军将道:“却不知这位张制台,比之先前的刘侍郎又如何,听说用兵如神啊。” 马中锡这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张周在大明边军将士心中地位是很崇高的。 之前宣府内来的“大人物”,是两年前弘治十年以户部左侍郎兼前来宣府治理军饷的刘大夏,而当时刘大夏在宣府就留下了不错的官声,但刘大夏来宣府毕竟不是为打仗的,现在朝廷派个宣大总制来,军队上下似乎都想跟着张周大干一场。 将士们眼神中的期待,是让马中锡看着就头疼上火的。 毕竟从成化二十一年余子俊之后,朝廷已有十几年未曾设宣大总制,更别说是以宣大总制筹备出兵剿套了。 …… …… “张先生,您真厉害,那马中丞咄咄逼人的样子,还以为今日不好收场,连城都进不来呢。” 张周入城后,先入住于驿馆。 张仑跟在张周身后,好像个跟屁虫一样,对张周还很崇拜。 城内没有总督府,回头张周会住进巡抚衙门内,现在张周跟马中锡闹得很不愉快,但并不影响张周派人去让马中锡腾院子。 张周白这小子一眼道:“总制跟巡抚不合,以后还要在一个屋檐下治事,你当是什么好事呢?安顿好了吗?” “没……他们说总兵府没地方给我住。” 张仑很委屈。 他是被拉来跟张周学习的,身上并无武职在身,自然总兵府那边就没法给安排。 张周道:“那就去楼下找个房间住着,以后鞍前马后给我跑腿,不会太为难你?” “不会。”张仑挠挠头,“祖父就是让我来干这个的。” “知道就好。祈雨的台子交给你去搭建,带几个人,顺带造造势,你也可以跟他们说,你是英国公家的公子嘛。” “那……那就不必了。” 张仑心想。 你脸大,不怕丢,我脸小还是悠着点。 …… …… 马中锡心中不忿。 回去后也不客气,当即便写了参劾张周的奏疏,以快马传往京师,有一种要跟张周死磕到底的劲头。 宣府到京师,快马不用一天一夜,便已送达。 第二天上午,奏疏便已摆在朱佑樘在乾清宫的案头上。 “呵呵。” 朱佑樘看完马中锡的上奏,一点也不怒,反而笑得很开心。 “阁部看过了吗?”朱佑樘问道。 “未曾关白于阁部。”戴义回了一句。 这种边关上报,一般都是先通知到皇帝这边,由皇帝亲自处置,往往都不需要内阁来拟意见,若真需要内阁拟定,皇帝会再让人送去内阁的。 朱佑樘笑道:“朕其实也想知道那些朝臣看到这份东西时的反应,秉宽做事可真是出人意表。” 戴义有些踟躇道:“张先生收留马仪,似乎并不太妥,容易落人口实。” “那有什么?”朱佑樘道,“马仪的罪,只有三法司才能定,再说西北问事都乃是巡察御史的责任,几时轮到巡抚为军将定罪?岂不是为边地埋下了将帅不和的引子?” “是。” 戴义这才知道,皇帝虽然先前把查案的权限给了马中锡,但并不支持马中锡查办前总兵官的做法。 一个是文官之首,一个是武将之首。 你文官查办武将,谁知道有没有权力争夺所产生的公报私仇,或是因私废公的嫌疑? 朱佑樘一脸严肃道:“秉宽是在回护马仪吗?他不过是在维持西北军中的公道!若是军中将领随时都能被巡抚查办,那西北将士岂不是人人自危?就算马仪真的有什么罪过,只要不涉及到军中安稳,还是可以宽宥的。” 戴义等太监听了之后心中苦笑。 这是皇帝想回护西北军将的利益吗? 要不是张周把马仪给收留,估计皇帝也不会坐视西北军将的贪腐,这还不如说……只要是秉宽他需要的,就是朕能接受的。 “这场雨应该能下下来?”朱佑樘突然问了个让戴义等人回答不出来的问题。 戴义问道:“陛下,您要是问祈雨的话,张先生早就说过,他没此等能耐。” “他说没有就没有?或许是他不想居功呢?”朱佑樘问话的时候,自然跟几个太监都一齐想到了先前君臣一起去祭天祷雨,人前装样子的过往。 那次朱佑樘自己可是把脸给挣足了。 萧敬一脸确定道:“张先生说要祈雨的话,应该不是虚言,或许张先生知道那天宣府会下雨呢?毕竟张先生也说过,只有最近要发生的事,他还要在当场,才能确定。” “也不尽然。”朱佑樘继续笑着,“建昌卫那么远的地方,要发生地动,还不是被他直接言中?说起来,此番他走的时候,都没让他多给卜几卦,说来很可惜。” 萧敬还要说什么,被戴义瞪一眼,把萧敬的嘴给堵上。 戴义自己道:“那陛下,是否要下旨过去,让张先生给算算?” “不用了,若有大事的话,相信秉宽定会提前告知于朕的,他若不说,那就说明没有,或者是都不太紧要,那就不必每次都让他去洞悉天机。” 朱佑樘显得很理解张周。 大概也是想“细水长流”。 如果没事就让张周窥探天机,张周遭天罚早早嗝屁,那当皇帝的以后再想找人问天机,可就没门路了。 留着张周,以后遇大事再问问。 既不麻烦张周,皇帝又会觉得自己很仁义,不会什么事都去麻烦秉宽。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天雷滚滚 朱佑樘并未将马中锡参劾张周的奏疏拿给阁部看,也就不需要内阁票拟。 反正朱佑樘心中已有定案。 先前马仪的事没直接牵扯张周,朱佑樘或还会跟大臣商议一下,现在既然已涉及……就没商量必要了。 不过却是在下午时,让戴义去跟内阁打了一声招呼。 大概的意思是…… 来日你们自己看着办。 到第二天朝议,也就是张周说是要祈雨的当天,朱佑樘天不亮就已准备往乾清宫去。 “天挺好。” 朱佑樘从乾清宫出来,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道。 萧敬闻言道:“陛下,昨夜就上云了,不过最近总是有云,不见掉雨点子,城中还有百姓在议论,说是要请陛下再给祷个雨呢。” “百姓也不能没个规矩。”戴义训斥一句,“岂能总指望陛下给祈雨?” “唉!” 朱佑樘自嘲一般笑笑。 虽没明说,但脸色所透出的意思大概在讲,如果朕真有那呼风唤雨的能耐,也不介意多去祈祷几次,可问题是……朕不会啊。 朕要知道哪片云会下雨的话,就不用当皇帝,改当神仙得了。 …… …… 奉天殿前。 众大臣准备面圣,当天比较热,却见张懋是带着伞来的。 独一个。 张懋刚来,谢迁便笑着招呼道:“这是等着下雨呢?说是在宣府,也没说在京城,英国公是否准备错了地方?” 皇帝既跟内阁打招呼,提到了马中锡参劾张周的内容,内阁也会在朝议之前把事先都说明,至少让御史言官心中有数。 张懋笑呵呵道:“这盛夏酷暑的,这把老骨头不比年轻人,带把伞不遮风挡雨,挡挡日头也挺好。” “哈哈。” 很多人在笑。 而张懋身旁那些武勋则都有点自恨。 看来还是没觉悟了啊,早知道的话自己也带把伞来,这不是为了跟张懋步调一致,而是要迎合圣意。 都在琢磨,还是张老头会玩啊。 …… …… 伞都是木头的,不能带进殿,会有金吾卫给拿到靠边的地方。 朝议开始之后。 众大臣按部就班在进言,君臣之间都没有刻意去提张周和宣府的事。 却是朝议过半,外面传来雷鸣声。 “轰……” 这一声来得有些突然,并不在头顶上,却也很响。 朱佑樘听到惊雷,却好像精神振奋起来,志得意满道:“诸位卿家,也不知是否有人告知过,秉宽已抵达宣府,并且在入城之前看到宣府周边的旱情严重,说是要在今日于城门之前开坛祷雨。” 在场大臣面面相觑。 刘健走出来到:“陛下,祷雨之事,本该由朝廷设坛,岂能随意由他人擅自行事?何况涉及到天意等事,尤其涉及到京师左近的,当以陛下下旨方可。” 其实刘健看起来是在无中生有挑张周的毛病,但他其实更多是在提醒朱佑樘。 陛下……先前祈雨好像是您亲自上阵的,如果这次被张周祈雨成功的话,那岂不是跟别人说……上次也是张周在背后帮您作弊? 所以如论如何咱不能让他上啊。 不管老天是否要下雨,只要他不出来装呼风唤雨的逼,百姓们都不会去瞎联想,您真命天子的身份就不会被人怀疑。 朱佑樘皱眉道:“祷个雨而已,还非要朕给下旨?照这么说,以后各地有旱情,官府都坐视不理了?” 历朝历代,有旱情时,官府出面进行祭龙王庙等活动,以完成祈雨仪式,都是安民的措施,也无须每一件都跟朝廷上奏请旨。 皇帝的意思是说,如果祈雨都需要皇帝下旨,那各地连祭拜龙王庙或者河神等事,也可以直接叫停?那些可都是糊弄无知百姓,让他们服从教化的牛逼方式,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传统,还能因为张周一人而变? “轰隆隆……” 正说着,外面又在打雷。 但也只是干打雷不下雨。 大殿内光线有些暗淡,朱佑樘示意了一下,随后戴义吩咐让人掌灯。 眼下大殿内最得意的人,要数张懋了。 连朱佑樘都不由打量他一眼,道:“英国公,听说你是带伞来的,你作何感想?” 朱佑樘觉得,由自己出来给张周说话,不太合适,那就找个懂得审时度势的,就让张老头出来“无耻”一下。 张懋举起笏板道:“回陛下,老臣不过是有备无患,并无太多感想。老臣年老了,总是喜欢做一些谨小慎微之事,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在场大臣闻言都在想,你果然“谨小慎微”,但不是带雨具上朝,而是为了迎合皇帝而做小动作。 朱佑樘道:“先不谈祷雨的事,本来秉宽也没说是在京师祷雨,如果他如今人在京师,倒还好。但谁知道宣府是否有雨水呢?” 众大臣一听,心说太他娘的有道理了。 我们在这里悲伤什么呢?又何须自怨自艾? 京城下不下雨,跟张周有半文钱的关系吗? 再说了,张周那小子说的是今天去祷雨,就算此时此刻宣府也在下雨,但应该张周的祈雨仪式还没开始?这能算是张周求下来的? “就说宣府副总兵官马仪的案子,应该如何处置?”朱佑樘道,“刑部!” 刑部尚书白昂走出来道:“回陛下,案宗已过堂,并无明显疏漏。若是宣府地方无法审理,当将人移交于法司,再行定谳。” 就差说,我们站在马中锡一边,同意把马仪移交法办。 朱佑樘道:“可如今宣府正在用人之际,临时更调副总兵,较为不妥,朕的意思,此事交给秉宽自行来决断,看是否可将人先留军中,等战事结束之后再行议处。” 也不说戴罪立功,皇帝显然不想给马仪的事定性。 说戴罪立功就等于说马仪是有罪的。 白昂不知该如何回答。 西北若是军将有罪,军情紧急,是有“免逮问令戴罪杀贼”的说法。 但只是针对一般御敌不利的过错,像马仪这样直接被巡抚级别问罪,且在贪赃枉法事情上有明确实证的,好像并不适用于戴罪立功的先例。 白昂本来是可以反对的,但现在皇帝明显是因为张周回护马仪,才有意包庇,出来反对就等于是跟皇帝公开叫板了……那些御史言官或不在意,但他白昂……本身就跟徐琼一样不是传统文官阵营,这时候他就不太想当这个刺头。 李东阳一看这架势,你一个刑部尚书居然在此等问题如此没原则的? 他走出来道:“陛下,以宣府巡抚马中锡上奏,马仪此人于总兵官任上横征暴敛,且有私畜兵士的恶行,不当以姑息。此人与新任宣府、大同等地总制张周,并过交集,不应以军情为由行包庇之事。” 他这是提醒皇帝。 陛下,咱一件归一件。 你要向着张周,我们不反对,毕竟这小子刚去宣府,还没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我们对他也没啥大意见,或者叫挑不出毛病。 问题是,这个马仪以前跟张周也没什么关系啊,只是因为马仪在被追捕时,去拜见过张周,还跟张周一起回到宣府,就说此人是张周党羽吗? 连我们都觉得这说法很牵强。 虽然马中锡的说法是张周恶意包庇罪犯,但只要张周把人交出来,张周跟马中锡的嫌隙就能解除,大不了你回头把马中锡撤换了,我们也没意见。 但就是这个有罪不问,有点说不过去。 朱佑樘道:“诸位卿家,地方将官有过失,由治事之官上奏言劾,本呜呜不妥,但就地逮问之前,是否也该先请示过朝堂?若只是给朝廷上一道言罪的奏疏,或是将案宗上缴,便能定谁有罪无罪,是否以后各处都可以仿效,让地方将官噤若寒蝉呢?” 皇帝也不客气了。 先前跟你们商量,把马仪交给张周处置,你们说三道四的。 那朕现在就直接来攻击马中锡公器私用,拿大明的法度去针对马仪,有公报私仇的嫌疑。 李东阳本来还是想当和事佬的,因为在他先前的说辞中,既没有帮马仪,也没有帮马中锡。 但现在他算是恍然大悟。 感情是张周做的事,无论对错,或者是无论是否有道理,皇帝都会力挺。 这简直是不讲理啊。 “轰隆隆……哗……” 殿外随着天雷滚滚,大雨倾盆而下。 这次大殿内众人都顾不上去想什么马中锡和马仪了,都在想,既然我都知道今天可能下雨,为啥不带雨具呢? 如果一会朝议解散之后雨还没停的话,是不是我们都要当落汤鸡? …… …… “陛下,下雨了。” 戴义喜滋滋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皇帝,但其实不用他说,在场的人耳朵都不聋,雨声已经近乎掩盖了说话的声音。 随即宫廷护卫赶紧把殿门给关上。 如此大殿之内才算是稍微安静了一些。 朱佑樘眯起眼望着门口的方向,有意无意说了一句:“也不知宣府今日是否有雨。” 在场大臣不知该说什么好。 如果再提马中锡参劾马仪的事,那就是跟皇帝唱反调。 如果借机去攻击张周……那更不得了,估计皇帝可能直接来狠的,当场杖刑来个敲山震虎也不是不可能。 “没什么大事的话,今日朝议就先到此。” 朱佑樘突然说了一句。 在场大臣一听,心里都在高呼,别啊,我们还想跟陛下您进行一番友好交流呢。 如果咱不交流的话,那我们出去之后就要跟大雨来个亲密接触,我们这些老骨头,可不见得能挨几次雨水的洗礼,回去后生病了以后朝事谁来处置?指望张秉宽一个人吗? “把雨伞什么的都准备一下。” 朱佑樘并不是那种不讲情面的人,就算大臣今天给了他点气受,他还是不愿看到大臣淋雨。 随即朱佑樘起身来,君臣完成了最后的仪式,然后朱佑樘先一步离开。 至于马仪的案子……现在已不用再商议,反正皇帝已经把论罪的权限交给张周……马中锡就只能干瞪眼了。 …… …… “这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众大臣接过自己的雨具,也没着急出奉天殿,门口凑了很多人。 谢迁又发挥了他长舌的特质,他的消遣分明在说……本来就屋漏,也就是我们已经对张周很发愁,可总是有人有事情往他身上牵扯,让我们干受他的气。 徐琼举着雨伞走出奉天殿的门槛,道:“陛下不都明言?今日祷雨不在京师,而在宣府,谁知道宣府有没有雨下?” 张懋本来已经走出去几步,又折身回来,笑看在场之人道:“若是没那夜雨,那屋漏与否有何干系呢?” “英国公,你此话何意?” 众人听了就很不满了。 “呵呵。” 张懋好似个悠哉人一样,举着伞就迈开大步走了。 “轰隆隆……” 电闪雷鸣仍在继续,这就让在场的文官心里很不舒服。 白昂问道:“这是何意?” 谢迁瞄他一眼道:“听不明白?如果诸位不是心中笃定今日宣府有雨的话,会像现在这般焦躁吗?” 众人听了不由面色羞惭。 可不正是如张懋所说的,如果不是心中觉得张周的神通是“夜雨”,在场的文官也就不会因为张周的一次谶言而百感交集。 李东阳自然觉得谢迁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叫止道:“于乔,此言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连我……心下也认同,今天宣府十有八九会下雨!” 谢迁上来一股脾气,一脸羞愤。 看起来他是在讽刺在场文官,其实他也是在恼恨自己。 张周就是能上通天意,不管是祈雨下来的还是张周算准了当天会下雨,就是这么寸,这么赶巧。 我谢某人也想改变,想拨乱反正让陛下重新对我们推崇,但对此就是无能为力! 怎办? 除了感慨老天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 …… 大明的京师当天在下雨。 本来雨天就容易让人心情焦躁,而因为当天朝堂上所经历的事,文臣们出宫时,一个个也都好像是心怀阴霾。 无论他们心中如何想,至少每个人出门时脸上都要表现出如丧考妣的悲切。 恨天不由人,也恨无力改变。 但此时在宣府,城门口所设立的祈雨祭坛之前,众围观的军民则都还好似在看热闹一样。 当天宣府的天气……那叫一个晴空万里啊。 马中锡本来不想牵扯这种事,管它当天下不下雨呢,难道说当天下雨,就能说天意站在张周那边?老天下雨,就能不治一个贪官污吏的罪? 少拿天意来糊弄人。 可当他早晨起来,看到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时,他还是亲自出城到祭坛前。 总兵官朱晖当天要坚守岗位不能出城,但两个副总兵,马仪和张鹤龄,都在祭坛前,只是马仪身边有锦衣卫守着,大概的意思是,没有张周的吩咐,谁都不能下令拿人。 所以马仪看上去也硬气了很多,见到马中锡到来,他也没回避神色,反而是一脸仇视。 他觉得马中锡就是在刻意针对他。 西北将官哪有一个不贪的?凭什么就针对我一个?我好欺负还是怎么着? 我现在背靠张周这棵大树,阴凉得很,你马中锡有本事上来拿我,闹出事来看你是否能收场! “张周为何还没有来?是要看天色而行事,不敢来了吗?” 马中锡到祭坛前,朝正在布置祭坛的张仑等人厉声质问道。 张鹤龄坐在椅子上,旁边早就有人给他撑开一顶华盖,他躲在低下喝茶,闻言用嘲弄的口吻道:“看来某些人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来此是找羞辱的吗?” 马中锡将手上提着的扇子一摊,厉声道:“寿宁侯,你这是何意?” “哈哈。” 张鹤龄这边也有扇子,是把小折扇,他用扇子指着马中锡,笑道,“说了他,他还执迷不悟呢?是西北当官的都孤陋寡闻吗?不知道咱这位张仙师擅长什么?别说是大夏天给你整一场雨下来,就算给你整一场六月雪,也没什么好惊奇的。” “啊?” 在场不少人听到张鹤龄的话,都不由在议论纷纷。 虽然张周治瘟疫、预言宫廷火灾,还有相助王越、朱凤取得边镇大捷的事,在西北已不是秘密,但张周呼风唤雨……这事太过于邪乎,没有实证可以证明令清宁宫起火的闪电是张周招引下来的。 至于张周是否真有那能耐……人又不是神。 连一般的百姓都觉得,这事有点邪乎,不太可信。 自古以来迷信的人很多,但基本也都是秉承“眼见为实”的原则,你张口说自己是神仙,也要让人亲眼见识过才可。 正说着。 张周骑马而来。 在张周身旁,还有昨夜连夜赶过来的唐寅、徐经等人。 本来张周是不待见徐经的,但难得现在徐经还跑西北来自己找苦吃,再加上是唐寅身边的人,张周也就让其跟在旁。 “诸位,来得够早的。早饭吃过没?老马,你也在呢?” 张周从马上跳下来,好似是在对马中锡说话,但眼神看着的却是马中锡身后拉扯的马匹。 马中锡见张周来,话都不想跟张周多说一句。 却是径直往一旁为他所准备的椅子走过去。 张鹤龄起身迎过来道:“张先生,你可算来了,今天这天这么好,您有信心?” “祈雨嘛,贵乎在心诚。”张周笑道,“说起来今天还要感谢老马亲自光临。” “你感谢他来给你捣乱?” 张鹤龄言辞之犀利,丝毫不亚于一个市井泼皮。 张周笑了笑。 他想说的是,这还要感谢马中锡为历史留下了灿烂的一笔。 因为历史上弘治十二年五月二十九这场雨,还是拜马中锡所赐,才铭记史册的。 历史上这五月份,对于西北可不太平,火筛寇边,在大同镇往南劫掠九天,大明各路人马派兵协同,连营二十里,却不敢正面交战,最后还是靠一场大雨才把火筛部给逼退。 但有一点。 张周不知道这场雨是上午来还是下午来。 也可能是晚上来。 他心说反正自己有时间,那就在这里耗着呗? 雨什么时候下,什么时候打道回府。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章 重大军情 张周到了城郊祭坛之前,城内诸多的百姓连手头的差事都不顾,都跑来看热闹。 城外可说是人山人海。 都想知道天师是怎么祈雨的。 但张周就是不着急,也跑到张鹤龄旁边找个阴凉地坐着,一边喝茶一边跟周围的人谈笑风生。 唐寅被叫过去跟马中锡沟通几句,本来可能马中锡也瞧不上唐寅,但问题是总不能整的自己跟众叛亲离一样,冷着脸也把唐寅叫过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制台,马中丞让在下过来问问,几时……开始?” 唐寅就当了传话筒。 张周笑着道:“看这天色,哪有要下雨的样子?总要等云彩来了,我才好央求老天给下场雨?” “哈哈,精辟精辟!” 张鹤龄听了突然觉得这话好亲切。 祈雨就先等云彩来,最好等乌云密布之后再开始祈雨。 唐寅一脸尴尬,眼神望着张周,意思是,你就让我这么去回复马中锡和当地的官绅? 张周道:“如果有人着急,大可先回城,等起云之后再来。中午之前我会把祈雨的仪式给完成!” …… …… 唐寅觉得张周不正常,可他也只能把张周的话,转告给马中锡知道。 马中锡身边的属官倒没觉得张周有多令人憎恶,有的还在那说道:“这位新任的制台,倒也不像那些装神弄鬼的方士一样,喜欢耸人听闻。” 言外之意,还是张周这种祈雨的方法听起来“科学”一些。 马中锡瞪过去一眼。 一看对方就是本地出身的,料想人家现在虽然还站在他这边,等回头就投奔本地最高长官张周去了,也可能都知道他马中锡在宣府停留不了多少时日,都已经不完全站在他这边说话了。 “中丞大人,您还是先回,这里交给卑职等人便可,有何事会告知过去。” 马中锡自己带来的人,则都还心向着他。 马中锡也看出来张周是故意在晾他,也就不再于城外凑热闹,起身便要乘坐马车回城。 “老马你这就要走了?” 张周远远朝马中锡打招呼。 马中锡不理会张周,钻进马车,然后在围观百姓的指指点点中,马中锡回城而去。 …… …… 还没到中午,宣府城上空便已开始阴云密布。 张周虽然只是在祭坛之下坐了半头晌,但等他上台时,周围的军民还是爆发了无与伦比的欢呼。 那种感觉大概就是……真人果然与神棍不同。 看看人家,有大神通,从来不装神弄鬼,说哪天要祈雨,来了之后就在祭坛下面坐着,等差不多雨快来了,就直接招呼一下,上可通天意,雨就往大地上给你招呼! 就问你们可曾见过这般的神迹? 张周在祭坛上装模作样祭告一番,甚至还拿木剑当场舞了一段,下来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 城民们在欣赏完张周的美妙“舞姿”之后,已经忙不迭往家里赶,或者他们都看出来,这雨水随时都会下来,再不走的话可能要淋成落汤鸡。 “真行啊。”张鹤龄等人在张周下祭坛之后,都快步迎过来。 对他们来说,也算是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大神通。 唐寅问道:“雨几时来?” 张周笑了笑,这货显然还没把自己摆正位置,这时候居然问雨几时来?都已经这样了,难道还觉得雨下不来是怎么着? 就算下不来,架势也做足了,最重要的是人心已经大大收获了一波。 “回城回城,路上我还要跟城中百姓共甘共苦,一起迎接上天的雨露恩泽……” 张周的话,让唐寅汗颜。 曾经的对手,现在的师兄弟,唐寅怎么听都觉得张周像个神经病,但就算是神经病也能把雨水给你呼唤下来,让耿直急脾气的马中锡无计可施。 唐寅心里也在琢磨,看来我之前的狂放不羁,还是太保留了,必须要达到师兄这种境界,才能以狂放治事而显得游刃有余,若不然……那我还是低调点。 连狂放不羁都不如人家,我除了夹着尾巴做人,还有别的选择吗? …… …… 张周一行回城的时候,雨水已经下来。 张周知道,这场雨至少会延续三四个时辰,直到引起山洪等,令道路阻塞,不然历史上的火筛也不可能会受这场雨的阻碍而匆忙回撤。 但这基本就是宣府当年唯一一场大雨,因为当年宣府的干旱仍在,光靠这场雨来解决问题……不太现实。 以后下不下雨不重要,张周知道祈雨什么的,并不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自己就是个知道天气预报的穿越者,只要这场雨能让他收获民心便可。 既是要收获民心…… 那就要把戏做足,乘坐马车或者官轿入城,可丝毫没这种效果。 那就需要……与民同乐,下了马车,自己举着雨伞……也没必要去淋雨彰显自己多傻逼,就算是举着伞在城里走一圈,别人也会把他当成是爱民如子的清官好官。 然后张周就演上了。 的确是要靠演的,张周之前所做之事,都讲求功利,要说他真要给这时代的百姓带来什么,那最好还是科技上的改变,通过科技的改造,尤其是火器等,令大明边疆稳固,增加屯田,改革西北弊政…… 至于下雨天出来慰问百姓……除非疯了才认为这样是对百姓有益处的。 他是否出来演,都不影响这场雨会下,也不会影响任何的时局。 最多就是让百姓觉得他很牛逼,反正百姓吃这套就行了。 …… …… “青天大老爷啊。” 张周在演,沿途所见到打着雨伞或者是穿戴蓑衣雨具的百姓同样也是在演。 真正感念张周恩德的人,是不会说那么多恭维的屁话的。 但张周也需要人群中有识趣的人。 “本官做得还不够啊,这场雨之后,要勤于耕作……那个谁,把慰问品给上。” 张周这次慰问百姓也是有名堂的,是要给城中有旌节的人家送慰问品,同时也看望那些八十岁以上的孤寡老者,以彰显出朝廷的仁爱。 因为张周不再单纯是为自己赢得官声,也拿出了一定的好处,再加上这场雨名义上是由张周祈下来的,以至于张周走到哪里,百姓都是自发走出来围观。 “诸位,本官治边塞,要与胡虏血战,还望军民一心!” “都散了!” 张周当天那叫一个忙碌。 第一次当地方官,就闹这么大的动静,别说是城内的军民没见过,就连那些当官的也是闻所未闻。 …… …… 马中锡人在巡抚的官所内,院子里的人已在收拾东西,他马上要搬家,腾出住的地方给张周。 他立在门廊内,望着外面的雨水,一脸气恼。 “马中丞,陛下批复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您……是过去看看,还是给您送过来?”属官小心翼翼问马中锡。 马中锡冷冷道:“陛下未将马仪的案子转法司,是这样?” 属官道:“是。圣谕是说,张制台初来乍到,一切都以安稳为主,何况治军之事大过一切,就算要问责也等西北局势安定之后。另外……陛下还出言……” 马中锡一脸惊愕道:“本官查办不法,朝堂之上,竟还能是非不分?” “这这这……”属官也蒙了。 你这是在指责朝堂呢,还是指责皇帝? “就算陛下有意包庇纵容,但朝野之上那么多的铮臣,竟都熟视无睹?大明的朝纲到底要败坏到何时。这般的朝堂,还有何必要为之效命?” 马中锡也是被气着了。 说话时就有点不管不顾的意思。 “马中丞,您息怒。”属官嘴上一副感同身受,心里却在琢磨。 你是眼瞎,看不到外面这场雨?是你先拿天意说,因为马仪等军将横征暴敛,以至于引起这两年的旱灾,那位张制台马上给你求场雨下来,让你知道什么叫天意。 你不服也要先忍着,谁让现在连天意都站在他那边? 你光说丧气话,表明朝野上下全都是奸佞,说人家不站在公义一边……问题是天子也没说事后不办马仪的案子,只是以大局为重要延后。 你还想有异议? 马仪再怎么说也是前宣府总兵,你查办他……意思是让这位新制台来了先整军,整个半年左右把马仪为总兵官时的隐患都扫除,再出兵是? 摆明你是给新任三边总制找麻烦,人家凭什么不能给你立个下马威? 而且人家这立威的方式,就是如此与众不同,既收服军心,也能收服民心。 你这叫无能狂怒。 …… …… 马中锡恨恨然,也不去看皇帝批复他的上奏内容,回去后就准备写辞呈。 朝廷不顺老子的意,老子撂挑子不干了! 朝廷昏暗,老子惹不起还躲不起? “马中丞,张制台请您过府,说是有重大军情要商议。”就在马中锡把自己的辞呈写了一半,这边有人来传话,让马中锡过去。 马中锡怒道:“要商议自己来,这里才是官衙公廨!” 旁边的人急忙提醒:“马中丞,官大一级压死人,再说人家有名堂,可不要在这时候硬碰硬。” “就说本官染恙在身!” 马中锡已做好了准备,从此之后不跟张周有任何接触,一直到自己卸任,再不去见这个神神叨叨也不知是道士还是文臣的家伙。 门子道:“中丞大人,张制台怕您身体不适,特地请了大夫来,跟随着锦衣卫,说是涉及到未来几日出兵之事,您不去不可!” “什么?” 马中锡彻底恼了。 那个张秉宽,连我要称病躲他的事都算准了?那就是说他知道这么做会让我恼火,让双方下不来台,还非要整我是? 他知不知道什么叫长幼尊卑? 就算他官比我大,也是我先给他找麻烦的,道理也是站在我这边的……对,本人丝毫没错! 错都在张秉宽身上!谁让他包庇罪臣马仪的,他不包庇,何至于会有今天这么剑拔弩张? “马中丞,外面的锦衣卫还说了,若是您不去,就是知法犯法,是玩忽职守,还是……” 马中锡气得直接把笔摔在地上。 周围的属官其实也没太看明白。 过去两年,这位宣府巡抚也挺正常的,跟之前的刘大夏刘侍郎相处也还行,怎么今天就这么失态呢? …… …… 在巡抚衙门属官觉得马中锡不可理喻时,在驿馆临时所准备的议事厅,也就是一楼的走廊过道上,一群人嘻嘻哈哈也在谈论当天马中锡的失态。 其中以张鹤龄最为得瑟。 至于朱晖和一众跟随来的京营将领,也都很得意,而马仪则小心翼翼陪着笑。 至于张仑和唐寅这些由张周带来的人,则显得谨慎异常。 “张制台,曹公公来了。” 正说着,城中地头蛇派系已经开始往这边聚集,是前两天知道张周跟马中锡有矛盾,一直躲着不见的宣府镇守太监曹顺。 皇帝派张周来宣府,曹顺并没有监督张周的职责,上面甚至还明确告诉他,让他听令而为,大概的意思是……你曹顺可以镇守宣府,可以节制和监督城中的官民,但张周却在你们的体系架构之上,你别惹麻烦。 因为张周的职司范围并不在宣府一地,理论上宣府、大同和偏关等处的镇守太监,跟他也并不是平级关系。 曹顺也一直到张周跟马中锡的争锋有了一定的结果之后,才来拜见。 “曹公公。” “张先生您客气了,您在京师的所为,某人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您大贤大才大神通,不要跟某人这样没见识的人一般见识。” “以后还要精诚配合,曹公公说这话不就见外了?” 曹顺本以为张周跟李广、汪直等得宠的佞臣一样,很不好说话,走到哪都喜欢摆脸色。 毕竟张周刚来宣府,就摆了马中锡一道。 他也没想到张周居然这么好说话。 曹顺看到马仪也在,赶紧拱手道:“马指挥,先前的事……都乃是马中丞他一意孤行,咱家也是别无他法,您见谅则个……” 马仪本来见到曹顺也很发愁。 之前城内的三大体系,文臣之首马中锡和镇守太监曹顺联合起来搞他,他被迫逃往居庸关,打听着找到张周的行在去拜访,当时他可说是孤注一掷,他知道若是张周不收留他,他只能自行回去领罪。 现在曹顺也站在他这边,那马中锡就是唱独角戏,蹦跶不起来了。 曹顺道:“先前陛下的旨意已下来,马指挥您的事,已移交给张先生。” 马仪闻言噗通一声就给张周跪下了,一边磕头一边道:“请张先生还末将的清白。” “你清白吗?”张周当众问出的问题,让在场一群人都很惊讶。 马仪都懵了。 这问话的方式……果然直接。 张周道:“你也别怪那位宣府巡抚找你的麻烦,以本官所知,过去几年,你在本地也没干什么好事。你麾下私自招募的兵士,也别留了,都移交过来,至于你之前是否有贪赃枉法的行为,自己交待,违法所得,交多少是多少。我纯粹是为了西北局势的稳定,你可别以为我不顾法度,是要包庇你!” 马仪都被整得不会了。 “马指挥?”曹顺听到这话突然舒服很多了。 还是人家这些文官会玩。 别人是先打一棒子再给甜枣,而张周是先给甜枣再闷你一棍子。 曹顺本还担心张周跟马中锡以为马仪的事闹得不和睦,最后他这个镇守太监要卷入其中跟着遭殃。 现在他看出来,好像张周跟马中锡之间不过是小打小闹,文官利益才是一体的。 朱晖道:“没听到张先生的话呢?张先生这是保你了!不过你也不要让张先生为难,事后你是否会被追责,也要看你是否能戴罪立功了!” “哈哈。”张鹤龄笑起来很得意。 同样都是副总兵,张鹤龄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能稳稳压住马仪,心情突然就很舒畅。 “是,是。” 马仪此时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感情这位皇帝跟前的大能人不是要追责于我,只是说漂亮话,显得他公平公正。 吓死我了。 “那老马怎么还没来?说好了是要商议军情,要不再派人去催催?”张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在往曹顺身上瞄。 意思是,你去! 曹顺正要应承,外面便传话来:“马中丞的车驾已到来。” “好了,无关人等都先退下,本官马上要商议一件出兵的大事,驿馆内外做一下清理,今日之事要是泄露出去,可别怪本官下手无情!” …… …… 驿馆内外做了清理。 得到权限参加这场内部会议的人,不超过十二人,主要都还是张周带来的人,宣府本来的将官太监等数目很少。 马中锡黑着脸到来,当看到临时的会议是在走廊上进行,隔壁房间的门上还挂着一张地形图时,他黑着脸走过来,都没跟在场人打招呼。 他不打招呼,也没人搭理他。 现在近乎所有人都看张周的脸色行事。 如果说张周刚来时,很多人还举棋不定,现在他们都定了……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张周和马中锡身上不好使。 张周这条强龙,想怎么压地头蛇就怎么压。 不服? 就给你整个天意下来,连百姓都能给你整服贴。 “不多说。”张周道,“本官来此的目的,诸位想必知道,是来演炮和开矿的。但本官掐指一算,算出目前蒙郭勒津部大后方妇孺及牲口所在,就是你们俗称的火筛部,或者叫满官嗔部,他们的大本营所在。本官准备派出一路骑兵,绕道于敌后,袭之!诸位可有异议?” “啊?” 就算是跟张周一起来的朱晖和张鹤龄等人,闻言一个个也都是目瞪口呆。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二章 成在他,败在朕 <\/b> 出兵的事,由不得马中锡反对,在这次走廊会议上就由张周拍板定下来。 马中锡回到巡抚衙门时,他的人已经把大箱小箱的东西都搬了出去,他知道要把官所腾出来给张周住,而他案桌上还摆着先前那份没写完的乞老归田的奏疏。 “中丞,天马上就黑了,要是今天写不完的话,赶不及送出去。” 属官之前见马中锡在请辞事情上很是坚决,等再看到马中锡回来,就觉得好像马中锡的态度和举止变了。 能做到宣府巡抚级别的官吏,在大明朝近乎是仅次于侍郎尚书级别的文官,这位马巡抚在心中想什么,可不是属官能琢磨明白的。 马中锡拿起笔来,多少显得有几分犹豫。 但他还是运笔如飞一般,将这份请辞的上奏写好。 “连夜送去京师。” 马中锡似乎也想明白了。 属官问道“您是否已跟那位张制台打过招呼?若是您贸然请辞的话,他或许要刻意刁难。” 属官觉得有必要提醒一句。 你这么请辞,你可以说是自己厌倦了官场,但张周可以告你临阵脱逃,还可以找各种借口来搞你。 上司搞下级,方法多得很。 马中锡脸色老气横秋,态度无比坚决“老夫行的正坐得直,问心无愧。无论他要做何,老夫都不会再陪他胡闹!” 属官面色尴尬,他就差没问,那位张制台还能做什么? 不是说来演炮、演兵、开矿的?难道他还有别的差事? …… …… 张周当晚就冒雨搬进了巡抚衙门内。 屋舍很多,但还是不够张周带来的人住的,很多锦衣卫也只能挤在临时所设的通铺房间,张周为了体现跟将士患难与共,还亲自去通铺视察过,每人发了二百文钱作为日常生活补贴。 但视察结束之后,他就回自己的大房间,躺在高床软枕上回忆着京城家里的自在生活。 “遗憾啊,身边无女眷,这日子不好过。” 张周明显属于饭饱没事干,就想思点什么的人。 随即门口刘贵来通报“老爷,唐主事来了。” 张周这才收拾心情,到了后堂见了一脸踟躇甚至有点惶恐不安的唐寅。 “师弟啊,你怎来这里了?我可没说你要住在这,地方太小,没给你安排房间。”张周一脸遗憾之色道。 唐寅道“在下住在驿馆就好。” 张周点点头。 有觉悟。 唐寅问道“制台您先前提到要出兵时,可有让在下协同马副总兵出兵的打算?” 张周这才知道为何唐寅这副神色,可能是觉得自己的退缩,让张周不得不临时调遣别人去协同出兵,而本身由他出兵才是最合适的。 “伯虎,你实话说,你想去吗?” 别看唐寅比张周年长几岁,但论资排辈,张周作为师兄就是可以拿出师长的派头。 唐寅道“在下不善于弓射,或也不适应长途策马奔袭。在下想问,张制台是准备以何人前去?” “王伯安,你不知道他有建功立业之心?”张周还很纳闷。 唐寅怎么说跟王守仁也是一起到偏头关的,虽然二人去偏关的目的有所不同,但怎么说二人也是同年进士,又一起在研武堂做事,难道唐寅对王守仁的志向毫无所知? “他不是……” “你是想说,他去大名府为王威宁治丧?差事嘛,随时都可以变动,再者说了,研武堂麾下这么多勋贵、将官,目前都到了西北,为何只有他去做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以他对军政的热忱,由他协同出兵,自然是再好不过。” “若是他不愿前去呢?” 唐寅问出个深深困扰他的问题。 张周笑道“他不去你去,谁让你是我师弟呢?” 唐寅似乎瞬间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先前只是隐约的惶恐不安,此时却好像把这种不安给迸发出来。 张周起身来,拿出奚落神色道“放心,你若也不想去,我会再找他人,如此建功立业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你跟我才是同门师兄弟,好机会我还想留给你,你可别在这里给我丢人!” “知道了。” 唐寅那叫一个无地自容啊。 但他的确不敢跟随远征的骑兵突袭威宁海,这似乎超出他心中的预期,他也不觉得自己有这般的能耐。 …… …… 整军的事,当晚就在进行中。 由马仪挑选部分将士,配合京营的人,同时张周还会派出孙上器和刘贵一同跟着去……他们去的目的是当“监军”的。 说是对马仪放心,但该有的监督还是要有的。 当天张周也马上写了上奏,连夜传往京师,也好让朱佑樘知道此战的详细计划。 翌日上午,这份计划书便已摆在朱佑樘面前。 戴义和萧敬等人都是噤若寒蝉的样子,因为他们提前并不知道张周要突袭威宁海的事,他们也不知道皇帝是否知晓。 但他们也明白,但凡是张周的主张,哪怕是完成这种来回近千里的突袭,皇帝也会完全支持的。 “陛下,随同一起送来的,还有宣府巡抚马中锡乞归的上奏,他说年老体迈无法承担治理宣府的重担,还说最近几年身体每况愈下……” 戴义说此话的时候,也在等着皇帝发威。 张周说要出征,马中锡作为张周的头号部下,居然说要请辞。 这么不配合的事,不是找麻烦? 果不其然,朱佑樘闻言后厉声喝斥道“大战在即,他却想要抽身事外?难道他心中所谓的公义,比大明边疆的安定还要重要?此等时候他若走了,让谁来接替他,治理后勤、军饷等事务?” 戴义道“张先生身边或也有能人。” “你是说唐寅之流吗?都嫩了一点,除非让王琼去,但偏关的防备也不能有丝毫松懈。” 朱佑樘大笔一挥,“请辞的事让他暂时不用想了,此战结束之后,不管胜败,他想去哪去哪。朕绝不会拦着他!” 正说着,门口有小太监进来。 萧敬过去对接过,回来后说道“陛下,三位阁老,还有马尚书、英国公已在殿外候见。” 西北有战事将要发生,朱佑樘不像他老爹,更多时候还是想问问朝中正统文官的意见,他也不想跟朝中大臣的关系闹得太僵。 …… …… 乾清宫内。 张周上奏的详细出兵计划,在刘健、李东阳、谢迁、马文升和张懋五人之间传阅,朱佑樘神色平静,也没着急让他们给出意见。 以朱佑樘的估算,这群人除了张懋之外,大概上来都会反对。 但在几人传阅结束之后,由马文升打头的发表意见中,却没有按照朱佑樘料想的路数来。 马文升道“若火筛中帐的确在威宁海以北,从兴和出兵绕大青山出兵也无不可。但只以三千骑兵突袭,或有陷入重围之可能。威宁海周遭,并非只有满官嗔部一部,以往威宁侯出兵时,也是趁着风雪昼伏夜出,三百里路不到却潜行二十日方抵达。” 朱佑樘皱眉道“马卿家你是觉得,秉宽的出兵计划太过于张扬,很容易提前泄露了风声?” 马文升也没想到皇帝这么直接,但他就是这意思。 人家王越奇袭威宁海,白天藏起来晚上行动,从大同镇出兵走了二十多天才到威宁海,结果你却想从宣府出兵,多走近二百里路却想天抵达,就没见过你这么突袭的。 你这是怕别人不知道? 张懋道“陛下,以老臣所知,如今大青山一线并无狄夷活动的迹象,或真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谢迁笑道“英国公,草原地势不同于大明,很多地方都是几十里内一览无遗,大张旗鼓的出兵,还想掩杀敌后,只怕过于理想。” 这边朝堂上便先争了起来。 本来戴义也想出来说两句,却被朱佑樘伸手打断。 “几位卿家,若是秉宽真算准了,火筛的中军大帐的确是在威宁海,那在诸位看来,他的出兵计划应该是可行的。只是细节方面需要再行推敲,是这意思?” 朱佑樘其实并不想跟这几人探讨可行性。 他更多是在例行照会,把事跟你们说了,提前让你们知道,显得朕对你们倚重,而不是说朕就非要听你们的意见把此事给叫停。 西北的军政更多是将帅以实际情况来自行决断,就好像王越出征威宁海,也只是跟汪直商量,甚至连同行的保国公朱永等人都没有一同参与,皇帝凭什么什么事都要跟大臣做商议? 刘健等人都看着马文升。 此等关键出兵之事,连内阁似乎都没有太大的话语权,就看兵部怎么来定性这次的出征。 马文升道“回陛下,是如此。” “那行了。”朱佑樘道,“在秉宽走之前,就跟朕提过,要是出兵草原,是有两种方案的。” 马文升等人一听,好家伙,陛下你都跟张秉宽提前商量好了,居然还装模作样跟我们来商议? 朱佑樘继续道“要么稳扎稳打,数十万兵马分几路,日行多不过四五十里,步步进逼草原,将鞑靼人赶出河套。” “除此之外,就要出其不意,或像王威宁一般,昼伏夜出用十几日甚至是几十日布局突袭,突然杀出。” “再或者就是长途奔袭,三两日内抵达交兵之处,哪怕对方提前已得悉消息,但只要突袭够快够果决,也能一战而功成。” 皇帝话音落,乾清宫内陷入宁静。 在场三阁臣、马文升和张懋都听出来,张周这是预判了他们的预判。 张周算准了他们会以如此四百里长驱直入,却还想日夜兼程,会过分张扬,以至于鞑靼会有所准备,并完成合围等事来说事。 张周就是告诉了皇帝,让皇帝来告诉他们,不是说提前消息泄露,就一定不能达到奇袭的效果。 更重要的是,要看敌人是否有时间做出反应。 朱佑樘说完之后,见几人都没说话,指了指一旁的戴义,戴义这才走出来补充道“张先生在另外一份上奏中,提到目前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与火筛、亦不剌等部族首领,正会兵于丰州一线,而后双方交兵之处,或在赤儿山,距离威宁海都在八百里以上。” 李东阳忍不住出来质疑道“火筛等部,何以将身后完全暴露?如此轻兵冒进,并非鞑靼用兵之作派。” 戴义道“因涉及到草原兼并之事,不可以常理来揣度。” 朱佑樘打断戴义的话,道“把秉宽的意思说明便可。” 让你跟他们解释一下张周的意思,你还在那掺和自己的意见,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一个太监还想在出兵草原这种事上,参与最直接的谋划不成? 戴义听了皇帝的话,心中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之前被文官压着,现在被张周压着,下面还有萧敬等人对自己的职位虎视眈眈,皇帝对自己似乎也不看好……我就是个传声筒,感情谋划等大事跟我无关是? “张先生提到,即便在出兵之后,火筛等部有所反应,在前后夹击情况之下,也会尽可能往西迁移,只要出兵够快,就可以在一两日内追上,毕竟草原部族中帐周边多有牲口和老弱妇孺,跑不快。” 戴义终于说完。 张懋则笑道“这位张先生,还真是喜欢把什么事藏着掖着,去西北之前却是丝毫不觉他要这么做。上奏还做两份。” 朱佑樘道“英国公,你有意见?” “回陛下,老臣对于张制台的出兵,毫无意见。老臣非常支持这般用兵,能打出大明朝廷之威,彰显我三边将士之猛。” 张懋嘴上这么说,却也不由往刘健他们身上看一眼。 刘健他们岂能看不出来张老头内心的焦灼? 你张懋不是很喜欢站在张周那小子的立场上来想事情吗?现在他已经暗地里搞奇袭威宁海的事情,让他事成,爵位近乎保证能落到他头上,到时就不用等到你下一代,估计你张老头晚年就要把提督京营的职责交出来了。 如果你张老头到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养虎为患,你也是后知后觉。 在防张周崛起这件事上,我们应该是一条心的才对,只有你们武勋最开始还执迷不悟。 “先锋人马出兵,估计就在今晚。”朱佑樘又说出个让在场人多少有点接受不了的消息,“三千骑兵,一人两马,不带炮,每人一支铳,带弓箭及盔甲等。三天四夜后,于黎明时分对威宁海展开奇袭,这是为以防大明将士对于地势不熟,以白天突袭为妥。至于中军兵马,由秉宽亲自率领,也是今晚动身,明天一早出塞……” 朱佑樘的话,也让刘健等人彻底明白,这就只是一次例行通知。 刘健拱手道“陛下,这两日是否要在朝上提及此事?” “事无结果之前,朕不想为太多人所知晓。”朱佑樘道,“连秉宽出塞的名义,都是演炮和练兵,以其出兵之进展,也无奇袭之迹象,也可麻痹于草原部族。” “呵呵。”谢迁笑了笑。 这笑出声的做法,也让现场氛围有些怪异。 周围几人当然知道谢迁为什么在笑,他是觉得张周在耍阴谋手段,都觉得要是出兵草原,也一定是张周领兵,无论是大明朝廷的将官,还是天下百姓,甚至是草原人,也都觉得只有张周才有资格带兵突袭草原。 可张周就是反其道而行之,他带的总兵官朱晖、副总兵张鹤龄,都跟着他出去放炮打兔子,一路上慢慢悠悠出去演兵。 结果掩盖了马仪带兵突袭威宁海的事。 谢迁的笑,更多是在笑张周的所为太过于“理想化”。 如果突袭威宁海有那么容易的话,王威宁也不至于二百多里路走二十多天,你想一战功成,还想速战速决? 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朱佑樘道“朕对于秉宽的期许,本来就是让他奠定大明国威,将宣府周边胡虏尽都驱赶,并开矿冶铁铸炮,加强边备。这一战,是他审时度势后所做的决断,朕不会苛求他一定能取胜,但如此出兵之事,也是朕所希望看到的。成在他,败在朕。” 在场几人听了,心里都不是个滋味。 皇帝还是老生常谈的话,张周赢了,朕加倍赏赐;但若出兵不顺,朕也不追究他责任。 如此是包庇啊陛下! 李东阳问询道“出兵威宁海,以何人领兵?” “副总兵,马仪。”朱佑樘道。 此话似乎解释了张周为什么一到宣府,就保马仪,并不惜跟宣府巡抚马中锡交恶。 “对了,宣府那场雨,还是下了。”朱佑樘道,“秉宽当着百姓的面,祈雨成功,也让军民知晓,天意到底是站在哪边。” 李东阳想说,我看不是让百姓知道天意站哪边。 而是让将士们觉得他张周牛逼轰轰,如此张周提出个奇袭威宁海的战略,那些怕死的边军将士才会跟着他干。 他这么做就是在立威。 “不知陛下,文臣和中官,以何人协同出兵?”李东阳继续问道。 朱佑樘道“宣府镇守中官曹顺,及兵部主事王守仁。” “这……” 当李东阳听到王守仁的名字,多少还是有些理解不了。 张周这会居然用上了他们传统文臣派系的子弟?王守仁……在李东阳看来,这可绝对不是张周能收拢过去的。 (本章完) 。 第二百八十三章 王教头的新宠 <\/b> 没有什么悬念,朱佑樘单方面告知了有关张周出兵威宁海之事。 三阁臣以及马文升,在从乾清宫出来之后,脸色凝重却也没到多焦虑的地步,反而是以往在殿前议事时显得轻松淡定的张懋,这次脸色却非常难看。 但因先前文臣武勋之间已有的隔阂,在事后,刘健等文臣也不会去跟张懋探讨一下张周崛起的得失。 你们武勋自己选的路,含着泪也要走完。 “张秉宽节制宣大偏关等处军务,动干戈是早晚的事,胜败也早该有预料。” 刘健当着马文升的面,评价了一句。 是表达内阁对此事的态度。 “嗯。” 马文升这样的老政客,自然能领会刘健言语中的深意。 张周在被皇帝派去当宣大总制时,就该想到他可能会挑起战事,不能指望他一直去演炮、演兵,就算张周不动手,草原各部族也不会任由你们大明的军队在我们自己的地盘胡折腾。 只是现在张周动手过早,用兵过于“奇”,但总的来说并没有违背大明弘治以来用兵的方针。 就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高的利益。 弘治年间大明在西北虽然是以守势为主,但也还是有王越分兵出击贺兰山的先例,且偏关和宁远之战后,大明边军的威风被打起来,皇帝所主张的主动出击本身也未有违背边关形势的变化和需要。 在这种前提上,张周没有举兵去跟达延汗,或是火筛、亦不剌等,完成一次正面作战,只是用偷袭的方式去袭击火筛部的大本营…… 这就很符合大明的利益。 赢了收获满满,直接改变草原格局,输了也不过是折损三千骑兵…… 在大明,完成一次“大捷”,折损都不小。 明朝的捷报从来都是以杀敌数量为论功方式,己方折损多少朝廷是不会去张扬的,因为近乎每次所谓的大捷,大明将士的折损都在鞑靼人之上,可谓是用尸体堆出来的大捷,如果把这种情况对外宣扬的话,那以后大明边军谁敢拼命?百姓的民族自豪感怎么保持? 损失三千兵马,在这几个阁老和兵部尚书看来,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刘健言语中还有一层意思。 张周赢了,对大明有利,可取。 张周输了,皇帝说是不追究他的责任,但会打破大明上下对他绝对的推崇,也可取。 正反我们都不亏。 反而我们应该担心的,是这小子大获全胜,什么民族家国利益的,在牵扯到党派斗争此消彼长的局势中,都可以当作牺牲品。 这才叫做政治。 …… …… 内阁三人在回去之后,马上由李东阳去翰林院见到了王华。 王华对于李东阳来找他,还有些意外,因为最近他也在帮整理《大明会典》,而且最终的定稿已经呈报过一次,皇帝最近还没有给出批复。 一旦《大明会典》成书,王华作为翰林侍讲也会得到官职上的升迁。 《大明会典》的修撰完成,对于翰林院上下来说是一场狂欢,毕竟翰林院这种清水衙门,平时也真捞不着什么立功受赏的机会。 “德辉,我不是来跟你谈修书的,是有关令郎伯安的事。” 李东阳也就把话挑明了。 王守仁乃是我欣赏,乃至于大明正统文臣所欣赏的后起之秀,你们王家怎么搞的?让张周把王华调去研武堂也就算了,现在大明要出兵威宁海,居然让你儿子去当随军的文官? 当然,李东阳不能把出兵威宁海的事直接相告,他只能旁敲侧击,去问询王守仁最近的交友和政治立场等事情。 王华叹道“说起来,在下对伯安的管教,也有些疏忽了。过去数年,他都在各处游学备考,两次会试不第,对他心性也多有改变。” 李东阳打断了王华的话,问道“我是问他对于西北军政的见地。” 王华摇头“他跟我说,心中推崇王威宁,尤其心向王威宁奇袭威宁海,此番治丧之事也乃是他主动提出……却也好像跟秉宽有关系。说是秉宽问过他,是否要去治丧,他便应允下来。” “张秉宽?” 李东阳皱眉。 他听了王华的说辞,马上意识到,张周跟王守仁的交情不浅。 若如此的话,王守仁推崇王越突袭威宁海,张周以朋友的身份,让王守仁协同此番奇袭威宁海的战略,一点都不奇怪。 “伯安可曾对他人提及对王世昌的推崇?”李东阳问道,“他跟秉宽的私交又如何?” 王华叹道“伯安曾对我说,他也不知为何秉宽会知晓他对于军政的热忱,调研武堂之事提前也未跟他打过招呼,但他还是受命去了。至于给王威宁治丧,也是秉宽主动提出,他跟秉宽之间平时并无私交,据说……未曾坐下来谈过一次。” 王华也很小心。 他看出来,可能李东阳是介意他儿子跟张周走得近。 张周现在虽是翰林侍讲,很可能还会成为侍读学士,但张周本身是不为正统文臣所容的,他也不能说得自己儿子跟张周之间关系多紧密。 李东阳追问道“那伯安可有将他推崇王世昌气息威宁海之事,告知过秉宽?” 王华摇头“不知。不过……这有何关系吗?” “他!” 李东阳就有点无语了。 也是不能跟王华明说,现在张周果然是要用你儿子奇袭威宁海,如果不是王伯安他自己说的,那就只能是张周掐指算出来的? “宾之你有何疑问的话,在下可以去信给犬子,说是他正准备往大名府,召他回来一问便知。”王华怕儿子闯祸。 当父亲的都是这样。 一边希望儿子好,一边又怕儿子惹事,想当保姆但往往所言所行在儿子看来都是不知所谓。 王华看来,能让李东阳单独来问他有关王守仁的事,这祸可能闯得还不小。 李东阳有些无奈,将要走,却还是嘱咐道“不用问他了,料想一时半会他也回不来。他要做何事,过几天你自然也就知晓了!唉!” “这?” 王华也有点懵逼。 就算你李东阳再老谋深算,但突然找我来说这么一番不清不楚的话,是为何目的? 就算我儿子去给王威宁治丧,那也是朝廷给派的差事,他惹着谁了? …… …… 王守仁是在出兵当天上午,也就是张周制定战术后的第二天五月三十,抵达宣府。 当张周把王守仁请到巡抚衙门,只当着唐寅的面,把要出兵威宁海的事一说,王守仁首先是摇头。 倒不是说他不乐意去做,是他没整明白张周要搞什么。 “具体的,让伯虎给你讲讲。”张周笑着。 到了锻炼唐寅口才的时候。 你唐寅在当士子时,是能说会道,也狂放不羁,但涉及到军务大事,要靠你的嘴,把昨天你听来的看来的,一五一十说给王守仁听,还要劝说王守仁接受这份差事。 就看你到底有多少天赋了。 唐寅先将昨日会议的大概内容跟王守仁说了,当他提到火筛本部在威宁海北侧时,王守仁目光却落在一边挂着的地图上,点头道“就算不是出自天意推测,单以目前局势论,的确是很有这种可能。可是有夜不收已探查到如此的情况?” 唐寅回头看了看张周。 意思是,要么你来说? 但见张周笑而不语,唐寅明白张周这是让他“再接再厉”,他道“并无夜不收的任何情报。” 王守仁这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出自张周的一面之词。 唐寅道“三千精骑,以万全右卫指挥使、宣读副总兵马仪为将,镇守中官曹顺监军,目前以伯安……你来随军出征,是从万全右卫出塞,经兴和、大青山,到东阳河上游,直达威宁海子北岸,奇袭而出。约定为三天四夜后奇兵突袭,若遇狄夷西走,则快马追之,五天内回兵。” “嗯。”王守仁听了之后,觉得还算是靠谱,他问道,“那如今大青山周边,可是没有胡虏活动的踪迹?” “这……” 唐寅眼神又在往张周那边瞄。 心里还在琢磨,咋你王伯安这么多问题呢? 张周笑道“大青山在去年里,是为亦不剌所部牧民游荡,但在旱灾之后,大青山周边水泽干枯严重,草场退化,亦不剌的永谢布部已西进往下水海子方向而去……并有入套之打算。达延汗于今年偏关、宁远两战之后,迁帐于鄂尔多斯,遏制蒙古右翼各部入套。战事因此而起。” “道路是否可行?” 王守仁明显就比唐寅有主见。 在战略上发现没什么大问题之后,他便关心于这条道到底好不好走。 “这……” 唐寅不知该怎么回答。 张周先前说过,这条路不太容易走,但具体是怎么不好走,他也不知。 此时好像有没有唐寅都无所谓了,张周道“大青山乃是阴山中段,要穿过大青山进北麓,道路高低起伏崎岖难行,或要耽搁几日,但过大青山之后,一直到东阳河上游,地势则相对平坦,过鹿堡也须花费工夫,再到威宁海子前,便可策马驱兵直入。” “回撤呢?”王守仁问道。 唐寅这次抢白道“原路返回便可!” “嗯?” 王守仁显然觉得唐寅的话有点不靠谱。 怎么就原路返回了? 张周笑道“对外说,是原路返回,但若是奇袭威宁海能大获全胜,必将缴获大批的人畜牲口等,再把去的路走一遍便不可能。我亲率中军会过大青山南麓,过东阳河往猫儿庄,你们只管从威宁海南下便可!” 唐寅惊讶道“威宁海之南的满官嗔部前旗所在,不也正在猫儿庄?” 王守仁则点点头道“若此战事成,满官嗔部西有鞑靼小王子虎视眈眈,南有永谢布部、土默特部觊觎,更别说有大明边陲将士坐镇,无论他们在威宁海子周边驻扎多少人马,都不得不西撤,与部族主战兵马并拢。” “就是这意思。”张周觉得,还是跟王守仁谈军事比较好,因为不用白费口舌。 王守仁对于草原局势,还有鞑靼跟大明之间作战的规则,以及行军治军的要领,都可说是了然于胸。 说王守仁熟读兵法也可,或者说年轻时的王守仁也是怀才不遇的战争贩子,现在给他个杆,他岂能不知道往上爬? 难道王守仁也觉得,他在官场混个几十年,等四五十岁以后才有机会到九边治事,就能完成平生志愿了? 有机会就要把握。 张周是如此,王守仁也是如此。 因为大明因循守旧讲论资排辈的官场,对于张周和王守仁这样初入官场充满锐气的年轻人来说,是非常不友好的。 王守仁继续建议道“那大同出兵将至关重要,不知大同镇将出兵多少?” 张周道“至少两路,各五千兵马,主要是遥相呼应,为你们从威宁海南下撤兵铺路。我已知会大同巡抚洪汉,让他出兵配合。” “他会听你的?” 王守仁问话也很不客气。 你张周虽是宣大总制,但初来乍到,马中锡就瞧不上你,你凭什么认为洪汉会唯你马首是瞻? 张周笑道“不需要听我的,听圣谕便可。” “哦。” 王守仁随即想明白了。 这次出兵看起来是张周为主导,但张周背后是有“靠山”的,张周所代表的是皇帝。 马中锡是那种眼睛里不揉沙子的铮臣,但洪汉则相对平庸很多,大抵就是王守仁瞧不上眼的那种靠资历混上位的人,但本身洪汉却又不得不听皇帝的号令。 “除此之外,偏关将会出兵一万,从左路协同。秦制台于延绥,或也会出兵两万策应,此战不求收复河套,但却可让草原各部族不敢靠近大明边陲。” 张周把此话说出来,王守仁瞬间便好像安心下来。 “在下愿意领命前去!” 王守仁当即拱手道。 显然王守仁也听出来,张周不是在那吹牛逼,若张周只是个新科进士,根本是调遣不动九边各镇的人马。 但张周可是有两大军功在身的人,在王越死后,整个西北体系有些混乱,而最能震慑鞑靼人的王琼和朱凤,居然都是张周的人,而张周本人更是直接坐镇宣府,除此之外秦纮对张周也没过多挑剔,张周背后还有皇帝支持…… 张周更是研武堂的总教官,新式火炮的研发者,负责为朝廷铸炮…… 这一层层的光环加身,连马中锡都拿张周没办法,现在张周要以宣府、大同、偏关和延绥四镇来协同完成一场突袭威宁海的战事,真有那么难吗? 王守仁当然会觉得……这很对我的路子啊! 张周笑道“伯安兄,你肯去就好,我还担心谁来协同呢。既然你选择去,那事不宜迟,今晚就动身。不过在你去之前,咱还要去研究一下新武器。” “炮?”王守仁不解。 你能给我带什么武器? 张周道“普通的炮太沉了,轻兵突袭带不动,我正好最近研究了一点轻便的炮,每一门不过六七十斤重,以马背便可驮行,但射程并不远,只有一里左右,可使用方便。” 唐寅一听瞪起眼来。 不是说好了轻兵突袭,以冷兵器最多加点火铳取胜? 这怎么还能把炮带过去的? 张周所提到的火炮,其实就是简易的滑膛榴弹炮,并不是子母炮,气密性要高,但炮管细、口径小,这种土法所制的火炮,其工艺并不复杂,如果没有纯钢炮身、黄火药的威力加持,那这种炮在大明最多只能被当作打一百米左右的大爆竹,发个铁球出去也没多少威力,全看是否能打得准。 但在有张周的技术改良之后,这种炮已经具备了佛郎机炮的属性,那就是霰弹、开花。 除了射程近一些之外,别的都挺好。 用以中近距离的火力压制,比普通弓弩的射程远一些,覆盖范围大,对骑兵突击尤其有效。 …… …… 张周带王守仁参观了新炮。 王守仁也惊讶于张周居然能在这时候带出新玩意。 “下午之前,给你演示一番,都是研武堂的,以后怎么用也要教给军中将士。”张周笑着,“至于这次你带过去的炮手,也都是老熟人,研武堂或者是京营神机营出身的。在调度方面也没什么难处,旗语、信号弹一概都能看懂。” 王守仁一看,这简直是太贴心了。 给轻便的新炮不说,用人还都是研武堂平时帮着开炮那群人,每个都脸熟,甚至都还交谈过。 “再给你看一种火铳。” 张周让人拿过来一把新的火铳。 王守仁拿在手上,便觉得有不同的地方,因为这火铳并没有放置引线的缺口,反而是下面多了扳机等他所未见之物。 “之前的火绳铳,需要点火,不能作为随时应变之用。”张周道,“如今是夏天,草原或有阴雨,火绳铳使用受限。” “这种是燧石铳,顾名思义,里面用燧石点火,勾动这里便可。一次能发射两枚弹丸,填装较为繁琐,我这里也只有二百支,所用的都是制式弹丸,我称之为子弹。” “因为是短铳,射程并不远,大概五十步到一百步,用以近距离击杀,是冲进敌营之后,进入肉搏战之前的首选武器。” “此物以后还会继续改进,这次仓促出兵,能给你们准备的不多,带在身上,当防身之用。” 王守仁闻言把燧石铳拿在手上,爱不释手的模样,就好像他找到了新宠一般。 他已经被张周彻底打动。 张周的贴心,已经贴到姥姥家去了。 (本章完) 。 第二百八十四章 四路齐发 <\/b> 马仪、王守仁和曹顺亲率三千兵马,连夜出征。 张周亲自送行,而随后张周也会带七千兵马出塞。 没有什么誓师大会,将士们踏上远行的路,张周则骑在马上,周围灯火通明,以体现出他这个能上通天意之人是站在大明将士这边的。 宣府很多将士愿意跟着出征,也全看在张周的面子上……没办法,能呼风唤雨的本事太唬人了,这可不是那种瞎咋呼的神棍,是朝野上下人尽皆知的“仙师”,再加上连王越和朱凤等人都把张周当半仙一样供着,将士们出征时多了几分别样的野心。 那感觉就好似…… 被忽悠瘸了。 “今晚几时出征?”城门口,张鹤龄姗姗来迟,他一来就问张周有关中军出兵的情况。 朱晖打量他,问道“国舅为何这般晚才过来?” 张鹤龄笑道“城里的粉头还不错……” 朱晖汗颜,随即二人一齐将目光落到张周身上。 “七千兵马的粮草、辎重还在准备中,前半夜是不可能了,那就让将士们休整一夜,明早再走。”张周道。 朱晖好奇问道“三军出征,连粮草辎重都未提前准备完善?” 这问题就有点太过于直接。 大概在质问张周,你不是牛逼轰轰到可以上通天意,下问鬼神吗?居然准备个粮草还能仓促之间准备不足?他们不行,你倒是上啊,你用点神乎其神的技能,一阵阴风吹过,那运粮的马车不就该全都装满了? “仓促出征,干嘛搞什么正式?”张周的话,让朱晖是意想不到的。 那感觉就好像。 我们把你当半仙一样供着,你居然把自己当成凡人,还是那种不着调的凡人? 张周道“准备太充分,若被鞑靼哨探得知,还以为我们真要有什么大动向,说好了只是出去演炮的,开炮炸兔子还用搞多大的阵仗?杀鸡焉用牛刀?” “哈哈哈……” 张鹤龄听着这话则觉得非常顺耳。 太对他胃口了。 朱晖将之前一直心头悬着的疑问问出口“张先生,一直想问您一句,这奇袭威宁海的战术如此得当,您准备也那么充分,为何您不亲自上呢?当初王威宁就算是兵部尚书,也还是亲自上阵,跟将士们同甘共苦的。” 张鹤龄笑道“老朱啊,你这话就不讨喜了,咋就叫不同甘共苦?我觉得张先生就挺好的,你看看……多实在一个人?” 张周瞄着张鹤龄,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 此时周边骑在马上的武将也在往张周这边看,他们大概也在奇怪,这三位军中顶梁柱的人物,在这谈论什么呢? 张周道“本官到宣府来,你以为是来冲锋陷阵的吗?我有更重要的差事,我要奠定西北军政的基石,如果我不在宣府,宣大地方上遭遇到鞑靼突袭,岂不是辜负了陛下委命我来节制宣大军务的苦心?格局打开!” 朱晖苦笑了一下。 怎么听都好像是……张周怕死。 所以张周只动嘴,真正冲锋陷阵的事交给别人了。 …… …… 送走了远征的将士。 张周回到城内,只有唐寅随他一起回到了巡抚衙门。 先前的话,都清楚落到唐寅耳中。 唐寅问道“张制台,您应该是有更为精妙的安排,或者是您应该出现在更重要的地理位置上,以求跟胡虏的主力正面作战?” “啥?” 张周瞄着唐寅。 他今天觉得,周围的人对他的态度好像都有点怪,以唐寅为甚。 唐寅叹道“以在下连日来的观察,师兄的能耐应该并非只在这一次奇袭威宁海,眼下威宁海最多只有胡虏的老弱妇孺,想建功立业,当正面迎敌才是。” “伯虎啊,听你说这话……觉得你有点魔障。” 张周叹道,“咱正常点,没那么复杂,我不上前线是因为我的小命很金贵,还有就是我是干大事的人,你见过决策的人要亲自上阵的吗?能让别人完成的事,我是没必要亲自上阵的。你说要决战……我们就带七千兵马出塞,火炮不过六七十门,行进速度不过每天七八十里,跟谁决战去?” 唐寅一怔。 我靠,我想把你拔高一下,你居然认怂了? 张周大概也看出来,唐寅先前在与王守仁一同听张周讲解威宁海战役时,因为他自己表现出了无能的一面,现在也学会动脑子了。 只是他动脑子的方式……不是靠对局势的分析,而完全是靠……臆测。 说白了就是把张周的境界拔高一下,再通过一些个人的想象,觉得张周会怎样,而完全没有去分析整个局势会怎样。 王守仁则跟唐寅的性格相反,哪怕王守仁对于奇袭威宁海的事是一百二十个愿意,但他在乍听到时,却还是表现出反对,直到张周用理由来说服他,并通过跟他探讨,此战为什么可行,以及全盘的安排。 这就体现出唐寅对于军政事务不了解。 张周大概也觉得,对王守仁那属于正常栽培,但对于唐寅……则更好像是揠苗助长了。 …… …… 第二天一早,张周亲率的七千中军也随之出宣府,准备往西北边关出塞。 因为出征的事并没有遮掩,城中军民都出来相送,也是因为之前张周祈雨时表现出了神迹,且没有端着官员的架子跟百姓走在一起,甚至慰问孤老,为他赢得了人心。 马中锡作为现任的宣府巡抚,本也该出来相送,却因为心中不忿,再加上已经递交了辞呈,当天便只是让人出来通知一声说他染恙在身,没出来送。 “老马还是小气啊。”张周当着朱晖等人的面评价道,“都是为朝廷效命,何必计较一时的长短呢?再说寸有所短、尺有所长嘛。” 朱晖好奇道“不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他好似还在嘲笑张周,你一个大明的状元,这种谚语还能说错的? 张鹤龄则道“张先生其实在说,老马再蹦跶他也是寸,休想跟尺相比。做人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 “这……”朱晖一脸恼火瞪了张鹤龄一眼。 好似在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抖机灵了?你一个不学无术的外戚,这几个字你能认全了吗? “走了走了!沿途行慢一些,跟百姓多打打招呼,我们出征可是为父老乡亲去的,要体现出军民一心,谁要是端着绷着,趁早回家种地去!” 张周完全把这当成是作秀。 反正他的中军又不是作战的主力,既是做样子给大明的百姓看,让百姓知道他爱民如子,同时也是给鞑靼人看的。 他越是张扬高调,鞑靼人的目光越凝聚在他这边,带兵奇袭的马仪和王守仁被发现的机会越小。 …… …… 偏头关。 一份从宣府的调兵公函传过来,当天朱凤本还带兵在偏关以北十几里的区域巡查,也是临时得到王琼的征召,匆忙回城。 “王中丞。” 朱凤见到王琼后,总兵府内除了王琼只有刘瑾。 朱凤还很高兴,拿出年轻人显摆的一面道,“城北二三十里都埋设了威武天火药,炸点都做了特殊的标注,如果鞑靼人敢来,无论是派兵夜袭,再或是埋伏突击,都能让其有来无回。” 王琼对朱凤其实很欣赏。 但他觉得……朱凤却不像有能力替代王越。 王琼叹口气,不由想到了人在宣府的张周,张周才是真正有实力决定西北军事格局的人。 朱凤? 最多算是跟在张周身后跑腿打杂的。 “知节,不必布防了,张制台刚下调令,让我等这两日内便出兵,调令是在他抵达宣府之前便已下达,估摸着……他应该是要从宣府出兵了。” 王琼从张周给调函的时间,就大概判断出,张周是不可能在宣府准备很长时间的。 既然张周让大同和偏头关两处都协同出兵,格局就不可能是放炮打兔子那么简单,必然是要为某种战略打掩护的。 但具体是什么,张周没跟王琼说明,王琼也不好去猜测。 旁边的刘瑾惊喜着问道“是要出兵与鞑子决战了吗?” 朱凤道“虽然偏关周边百里范围内没有鞑靼人活动的踪迹,但在百里之外,就有他们的部族,若我们贸然出击深入草原,天时地利人和都不站在我们这边,张兄为何要让我们在这会出兵?” 跟张周的想法一样,朱凤对于主动出击这件事,本身是有排斥的。 也不能说朱凤想当缩头乌龟,或者说他没担当,在偏关和宁远两战中,朱凤也都做到了身先士卒。 但问题是……朱凤并不是那种有野心之人,心中所抱着的是守成的想法,并没有极大的开拓进取精神。 王琼道“张制台之意,是大同、偏关各点兵将一万,出塞之后缓慢推进,以火炮为基础,骑兵穿插,步兵结阵前行,若遇鞑靼来袭则正面迎敌,若不然则两镇兵马各有所限。我偏关进兵到一百七十里外的兔毛川南岸止,大同所部进兵猫儿庄。” 朱凤从战略地图上找到了这两个标注点。 他不解道“张兄他要从宣府带兵到猫儿庄吗?三路兵马若不会合,能起到什么用?” 刘瑾道“两位,敢问现在能查到的鞑靼主力在何处?” 现在刘瑾迫切想要一战。 放弃在太子身边当侍从的机会,来西北,当然是要建功立业,如果连最基本的军功都拿不到,只拿到一些鸡毛蒜皮的,回去后跟朱厚照吹牛逼都不能挺直腰杆。 王琼摇头道“或是陛下有让各镇出兵,扬我国威之意,此番出兵目的尚不明确。先前已跟城中仓储等官吏问询过,此战耗费恐不在少数。” 其实王琼也没完全明白张周的用意。 在不知道奇袭威宁海的战术之前,张周只让宣大三镇各自往北出兵,意图非常隐晦。 鞑靼人是不可能在这时候主动接战的,出塞百多里的样子,还如此大张旗鼓,鞑靼各部族怎可能会不知道? 却会因为这次的出兵,而耽误了屯田和修造关隘等事,也会令军中将士疲于应付,对于三镇府库的压力也很大,因为但凡要出兵就需要用到钱粮,恰恰大明在弘治年间掣肘西北军政的重大问题……就是粮开中法的改变,西北各镇的钱粮储备日渐枯竭。 王琼大概的意思是说。 张某人啊,你出兵的意图很好,但下次别这么干了。 你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你这个宣大总制,毕竟不亲自涉及到治理军饷的事情,大概不知道出兵一趟要耗费多少钱粮? 你出兵有意义也行,如此漫无目的的出兵,如果只是为了彰显国威,大可在宣府一路出兵便可,为何还要拉上大同和偏关? 朱凤道“几时调动人马?” 虽然朱凤也看不懂张周所为,但他有一点好的,那就是听令而为。 在这点上,张周可能是有点误会他,觉得他不可能会带兵奇袭威宁海。 更多的……是张周不想为难朱凤。 明知道这小子不想去,强迫让他去,他能在这一战中发挥出最佳的水平? 反而是马仪和王守仁,二人可都有足够的野心和魄力,比朱凤这种温室小花强太多。 王琼道“得调令后便要出兵,整顿之后明日一早三军开拔。士兵各自带三日口粮,府库调十五日口粮,马匹尽可能用老马拖火炮,主要骑兵随于后军之中。” 王琼知道这是大战略,但他也不想让偏头关遇险。 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边执行张周的军令,一边随时准备回撤,完成任务就走。 反正张周的调令也没说沿途要打什么硬仗,而且王琼也觉得,就算偏头关的兵马出塞往北一百七十里,鞑靼十有八九也不会接战的。 刘瑾则面带兴奋之色道“三路兵马齐发草原,这是要厎定草原啊。” “不是三路,是四路,还有延绥一路。”王琼道。 “那更是了。”刘瑾更加激动。 好像大明一百多年来未曾平定草原的壮举,要在今日实现,而他还是亲身参与者。 “呵呵。” 对于刘瑾的说法,王琼也只能是报以苦笑。 刘瑾问道“怎么?不是吗?” 王琼道“四路出塞,看似大阵仗,但四路人马合起来也不过三四万兵员之数,光是火筛等部,兵员数量便不在此之下。若是分兵四路,又如何集中优势兵力?” “这?” 刘瑾只能看着朱凤。 王琼唱反调,你朱凤跟张周时间长,最了解他用兵的方略,应该不会这么丧? 朱凤道“出塞备战,哪怕不是与鞑靼人正面决战,只为平息边关各镇周边的局势,也是好的。我想,张兄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呵呵。” 王琼这次的笑,则带了几分善意。 同样是对张周迷之自信,至少在王琼听来,朱凤是个乐天派,不像刘瑾那样说话办事都带着浓浓的功利之心。 …… …… 奇袭威宁海的兵马,是六月初一夜出兵。 预定三天四夜的赶路时间,对于大明将士来说是非常赶的,基本上一天只能休息两个时辰左右,第一天更是要日夜兼程。 张周预想中的威宁海之战,很可能在六月初五或者六月初六展开,初六是因为有可能涉及到火筛本部闻讯后西撤,需要追击。 本身本部中多为老弱妇孺,牛羊成群难以快速赶路,只要追击得当,基本也无须多花一天以上,而且往西出了威宁海,就可能会被蒙古右翼各部的人马回击甚至是合围,所以战事最多只能往后推迟两天。 否则奇袭的战略意义将无法达到。 大同镇跟宣府一样,都是六月初二出兵,但大同镇的兵马在六月初三一早才出关塞。 偏关出兵则更早一些,是在六月初一下午便集结完毕,六月初二兵马已出关隘。 延绥出兵则要晚很多,到六月初三仍旧按兵不动,显然秦纮作为三边总制,对于张周的军令不可能那么严格去执行。 边关出兵的消息,在六月初三早朝时,就已传遍了朝野。 奉天殿朝会时,便已有御史言官对张周出兵行为进行了参劾。 “秉宽出兵,是朕同意的。”朱佑樘眼看形势有些不可控,也是直接给在场的人吃了“定心丸”。 参劾张周? 他只是执行朕的意思,你们要参劾,就参劾朕! 皇帝要以各路人马出塞,听上去就合理多了,皇帝有权力下令边塞主动出击,若是这权力都没有……皇帝也别当了。 “朕提前已跟阁部和兵部主要职官商议过,认为此举可行!”朱佑樘继续把刘健和马文升等人拉下水,“各路人马出击,点到即止,是为向狄夷展现我大明对于平定草原的决心。草原也乃是大明疆土!” 吏部尚书屠滽走出来质问道“可陛下,如以西北各镇兵马出塞,遇战事不顺,此责任该由谁来承担?” 朱佑樘道“朕的意思,由朕来自行承担便可。难道各路出兵,连最基本的审时度势都看不出?遇到狄夷主力来犯,若避战,则主将全责!” 这意思是。 虽然朕是让你们出去吓唬人的,但真要有鞑靼人杀过来,谁敢撤,那就是与朕制定的大方针相违背,谁敢退兵谁就负全责! (本章完) 。 第二百八十五章 旗开得胜 <\/b> 六月初三入夜时分。 王守仁、马仪奇袭威宁海的队伍才刚过大青山,队伍在经历了一片崇山峻岭过后,算是过了阴山,将士们早已是疲乏不堪。 “王主事,咱怕是难再行进了。”曹顺跑去找王守仁叫苦,“这都已经两天两夜,咱才刚过大青山,距离威宁海还有近二百里,一天两夜如何能抵达?将士们现在还需要休息,若是迟了,只怕这一仗也不用打了。要不,咱还是撤回去。” 队伍的行进,明显是受到了地势的阻碍。 首先就是大明将士对于草原地势不熟悉,且在抵达大青山时,还下了一场雨,再加上为了携带火炮穿山,更减慢了行程。 在过崇山峻岭时,人是可以下马而行,但火炮必须要由马驮着。 此时马仪、孙上器等随军将领也跟着过来,他们也是来征求王守仁意见的。 看起来这路人马是由马仪亲率,但王守仁作为兵部主事,是随军文官,在制定战略上有其特殊的地位,而且曹顺还是宣府镇守太监,地位在马仪之上。 “都已经过了大青山,你们是想从这里再折返回去吗?”王守仁问出个非常实在的问题。 好不容易过来了,你们却要打退堂鼓? 马仪道“王主事,现在军中的士气……有些低落。出征时士气高昂,可在经过两日跋山涉水之后,将士们已……很疲惫。要不休整一夜之后,明日一早再继续行军!” 相比于曹顺撤兵的提议,马仪的请求则相对实在一些。 将士们太累,不如先休息,休整好了再继续出发。 王守仁语气坚定道“三军只可休息两个时辰……再给你们多加半个时辰,到子夜时分必须要出发!从这里再往西,便是一路坦途,策马而行一路不停!” “折腾人啊!”曹顺差点想坐在地上撒泼打滚。 孙上器道“张制台给我们的期限,是让我们在明夜便抵达威宁海,稍作休整之后便在后天一早突袭威宁海,就算子夜出发,我们距离威宁海仍旧有近二百里,一天一夜行军也非常赶。容不得懈怠。” 孙上器是来当监军的,他既负责监督马仪,也负责监督王守仁和曹顺,他相当于是张周派到军中的代表。 有孙上器的支持,王守仁在行军方面的安排,也就更容易得到执行。 …… …… 大军在过半夜之后,继续出发。 一人两马,各自都驮着自己的兵器和口粮,有的马匹还驮着火炮和炮弹。 行军之中,王守仁一直靠近炮兵那边,都是老熟人不说,万一有什么遭遇战,调遣炮兵营的这群人也能最大程度发挥这路长途奔袭兵马的优势。 “……王教头,弟兄们都看过了,炮弹没有受潮,只是有的炮身油布破裂,里面有进水,等到天明后,若起了日头,到时将油布撕开便可晾干。” 之前一场雨,让王守仁很紧张。 如果火炮和火器受潮而不能使用的话,对这路人马来说,失去了火器的支援,只靠他们所带的冷兵器,看起来是很难跟鞑靼抗衡的。 就算威宁海周边部族的主力都在西边集结打仗,但威宁海周边怎可能没有留守的人马? 数量是多少不重要,重点是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再以火器压制,才能取胜……否则光靠冷兵器的对战,大明将士的战斗素养,还是远不如马背上的部族。 当天亮之后,令王守仁庆幸的是,当天终于见到了太阳。 “这里可真空旷。” 刘贵骑在马上。 他不到一年之前,还只是南京城里连生活都讨不来的底层混混,现在却跟着大军出征,还是以锦衣卫百户的身份。 在他看来,这草原还带着一股美景,让他心旷神怡。 至少比前一日阴云密布下雨的天气,好多了。 王守仁道“传令前中后三部,加快行军,空旷处一个时辰至少行进三十里,进百里之后才可埋灶!” …… …… 就在王守仁于阴山北麓行军时。 张周亲率的中军,则在阴山之南,也快速往猫儿庄方向挺进。 相比于阴山北麓的安静平和,阴山之南则处处充满烽火狼烟的气息,张周中军主力行进中,处处可见有部族活动的迹象。 “不是说好咱是出来放炮打鹰的?累死个人!” 行军两天,张鹤龄这些养尊处优的勋臣则先受不了,他们听了张周的,以为这路人马只是为了策应王守仁,出来打掩护的,根本不会与草原部族有任何的交战,行军也不会太快,结果发现……这两天每天行军都在百里上下。 这对于一般军队的行军来说,过于迅速了。 因为张周这边可不是王守仁那边的轻兵突袭,这边是带着粮草辎重的,更重要的是带着七十多门火炮,虽然都是子母炮,没有带重炮,但因为有马车等,行进已算是很赶的。 队伍休整时,张鹤龄跑来找张周诉苦。 这会的张鹤龄也显得灰头土脸,那模样就好像几十年没洗过脸一样,浑身跟个煤球一般。 张周指了指西面道“我们的行进,太慢了,如果不能在既定时间内抵达猫儿庄,就没法将那边的狄夷击退,奇袭威宁海的先锋人马,将没有退路!” 张周自知行军速度是比不上王守仁那边的。 但他也不能耽搁,他的任务是要到猫儿庄等靠近大明城塞的方向,为王守仁奇袭威宁海之后,直接南下回大明关隘,扫平道路。 他这边的路相对是安全的,因为草原部族眼下近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威宁海以西六七百里之外的赤儿山一代,那边才是草原内部兼并的主战场。 张周看着下面将士一片疲乏的模样,就知道幸好没指望这群人跟他来一场大的,大明边军在过去十几年也没经历过像样的战事,这对边军将士来说就是一代人的差距,除非给他年甚至是十年左右的时间来整兵,否则想彻底踏平草原,没那么容易。 不是将士不行,是除了他张周,都不行。 也没有人像他这样,迫切想改变西北的局势。 大多数边军将士,都想着维持现状,很现实的问题……如果草原部族都消失了,他们打什么吃什么?难道回去种地吗?地在哪? “日行百里,对于草原行军来说,太过于稀松平常,诸位抢功劳的时候都这么懈怠吗?” “没让诸位去前线杀敌,只是起声势为前军摇旗呐喊,你们还要推搪的话,那干脆西北就别来了!” 这话是专门说给张鹤龄这样唱反调的人听的。 这时候张鹤龄当反面典型,也让张周这个主帅能找到目标,此时不教训张鹤龄,而直接去教训军中将领,很可能会遭来那些兵油子的抗争。 一旦这群人撂挑子,这队伍可就没法带了。 “朝我让让啥?都累!这么走什么时候是个头?折腾死人算了!” 张鹤龄也只是在瞎抱怨。 让他一个人回关内,他也还能走,在他想来这要是回去的路上被鞑靼人的散兵游勇给擒了,那可就呜呼哀哉。 …… …… 六月初四夜。 王守仁的兵马,距离威宁海子距离不到五十里,此时兵马进行最后一次休整。 经历了之前的极度疲乏之后,此时将士们的精神反而好像是缓过来了,也是因为将士们知道现在已经深入到草原腹地,此时再言退已经没有退路可言,只有死战一条路可走。 王守仁选择在抵达威宁海之前就休整,也是准备在之后开战前,不再做任何的整顿。 也就是说,从这里吃饭休息之后,再行军就直接是突袭威宁海。 胜败在此一举。 “不得埋灶,都吃手头上的干粮。”王守仁道,“吃饱喝足了,明日清晨就要一战!”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休整最多也只有一个时辰罢了。 剩下两个时辰走完那五十里路,也还是很辛苦的。 将士们在吃了干粮之后,周围连一点火光都没有,便在一片山谷之内,众将士也没有扎营,就直接风餐露宿,给他们一个时辰打盹的时间。 但在王守仁巡查军营时,却发现将士们睡得很少。 “为什么不休息?闭上眼!” 王守仁生怕这群人精力不足,还在催促中。 马仪在外巡查,参将关敬道“王大人,现在将士们知道清晨便要一战,想睡也睡不着了!若是能枕戈待旦倒还好,毕竟之后还要急行军。有的也是怕睡着了起不来。” 王守仁听到关敬的话,也不好再说什么。 …… ……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 奇袭的三千骑兵继续出发。 天还没亮,五十里路也没走完,前面便已有哨探回报“发现了……山头那边……到处都是营寨……很多。” 王守仁马上下令三军停止前行,开始结阵。 同时他也趁着夜色登上一片丘地的高处,用望远镜看过,摇摇头“似乎只有三四百帐篷,就算加上老弱妇孺,人或也不超过一千。” 马仪闻言道“王主事,这还不够吗?” 王守仁想了想,好像也够了。 当初王越奇袭威宁海,也不过生擒男女妇孺等一百七十多人,斩首四百三十七级,俘获马驼牛羊六千,已号称是不世出的名将。 眼前这么多的营帐,这么多的牛羊牲口,还不够抢的? “备战!” 随着王守仁令下,军中上下也终于激动起来。 三天四夜的急行军,好像要在这一刻得到回报了。 …… …… 因为大明军队所在的地势较高,而下面的部族营帐在地势较低的湖泽之地,那湖泽看起来也不大,周围连营在一起。 夜色中,对方好像完全没察觉到大明军队的到来,所以王守仁也就不打算用带来的火炮。 火炮的射程才一里左右,而从山头冲锋下去则需要四五里,还不如直接骑兵冲锋。 “留下三百人马看守辎重,剩下的提火器!准备好马刀,冲锋!” 为了最大化利用大明骑兵突袭的优势,也是为防止对方起势结阵反抗,王守仁直接以两千兵马结成两道长蛇阵。 再以七百兵马绕道于敌人后方,完成掩杀。 以他所布置的流程。 第一路骑兵,一千人以一字阵杀进营地中,先放火器一枪,然后以弓箭点火油,烧对方营地营帐,令对方大乱难以结阵。 随后于阵中展开厮杀。 而第二路骑兵则在后方,大概相隔盏茶的功夫,冲杀进去。 如此在黎明之前,草原部族也分不清大明军队到底有几波人,也分不清后续杀进来的人马有多少,在大乱之下只能仓皇撤退,此时埋伏于后方的七百骑兵则可以完成绞杀。 “尽可能做到……不能逃走一人!” 王守仁很清楚,现在他们所在是在草原腹地,这也只可能是草原部族的一部营地。 对方具体有多少人,周围是否有援军,一概不知。 能做到的就是一击必杀。 …… …… 本来王守仁还想等结阵完成后再突袭。 但随着对方巡逻的哨骑发现大明军队的身影,已有策马回报的迹象,王守仁也不得不提前下达了发兵的命令。 马仪作为副总兵,也是这路人马最高武职指挥,带兵冲杀在第一线。 而王守仁则亲自骑马冲在第二线。 王守仁过去几年,长期练习弓马骑射,此时也发挥了效用。 大明第一轮的攻势,一千骑兵快速突进,当杀进草原部族营地时,部族内的大多数人都还才刚从营帐内跑出来。 随着“砰砰砰”火铳的响声,诸多的部族人相继倒地,男女老幼都有。 而随着营帐内火势而起,大明第一轮的屠杀就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营地内驻守的人马数量明显不足,别说是结阵,就算是零星的反抗都很少。 男女老幼大乱之中,只能仓皇往西而逃,不过草原部族的人,无论是男女老幼都会骑马,他们在遇到这种袭营时的反应还是比较迅速的。 但随之,王守仁亲率的第二路人马也杀到。 对面山头上的人马完成了对山谷湖泽之旁部族营地的合围…… …… …… 一场战事,推进非常顺利。 等一切都结束之后,此时仍旧还没有天亮的迹象。 王守仁不顾清点战事所得,急忙让人去营地内灭火,这是要防止在天亮之后,这些起火的营帐形成烽烟,被远处的部族营地发现。 “少将军,抓了二百多人。” 当王守仁再见到马仪时,马仪脸上露出了无比的激动,“斩首一百四十多!好像……还没有发现逃走的。” 三百人的营地…… 花了三千兵马,还布置那么多的战术…… 王守仁也觉得自己可能是过于重视了。 他不免显得失望。 “牲口多少?”曹顺此时从后军,也就是看辎重的地方,跑过来,他想知道战果如何。 这涉及到他切身的利益。 马仪道“至少两千。是一并驱赶回大明吗?” “拷问!”王守仁当即下令。 “为何?”曹顺显得不解,“王主事,您要是嫌弃那些人是累赘,杀了便是,带脑袋回去也一样,不用管杀不杀俘虏,就算有人想追究你,咱家也会保你。可拷问……实在没那必要。” 王守仁指着前面一片小湖泽道“你们不会以为这就是威宁海子?” 一个问题,就让在场人全都安静下来。 马仪随即明白到什么,马上进入到俘虏队伍中,抓出两个青壮的汉子,旁边似乎就是他们的家眷。 拷问开始了。 但其实不用过多的拷问,这个部族显然不是什么大部族,他们在此战中除了他们出征在外的青壮年之外,很可能要全军覆没,所以他们为了保全实力,也只能审时度势以后跟着明朝混,赶紧把他们所知道的交代出来。 马仪得到结果后过来通禀“他们说,在这里以西北三十里,就是威宁海子,我们路走偏了。那边……很可能有大批的营帐和草原牧民,还有数不清的牲口,他们不敢过去,因为那边有重兵把手。他们还说,在出征时,右翼各部族的水草都是划分好的。” “啊?” 曹顺听了之后,浑身都在发颤。 王守仁一改先前失望的颓势,反而是一脸振奋道“让将士们休整,往西北而去!” 曹顺骂道“王主事,这里几时轮到你来做主?你也不过是个六品的兵部主事而已!咱家说……就这样撤了!再去的话……命都快没了!没听说吗?就算火筛派兵西进,还是留下了重兵驻守在威宁海子,咱就三千兵马,去了能作甚?还不够给鞑子塞牙缝的!” 王守仁反问道“曹公公,若是我们就此南下,你觉得以这些鞑子互相之间的联系,多久能察觉我们的行踪,还有多久能追上来?” “这……” 曹顺马上意识到,现在好像形势有点不太对,但他随即想到什么,道,“张制台不都说了,他的人马会在猫儿庄接应我们,大不了把这些鞑子都杀了,带脑袋回去便可!” “不可能的!” 王守仁语气十分笃定道,“以我估算,就算再快,张制台也要在三天之后才能抵达猫儿庄,我们这么南下,非但不会有援军,猫儿庄周围的满官嗔部前旗兵马,还会对我们形成前后夹击!” “那就走大青山,哪来的哪回去!送死的事,咱家不去!” 曹顺现在算是想明白了。 赢都赢了,也赢得漂亮,己方近乎毫无损失,就这样还不赶紧走,居然还想来个大的? 王守仁看了看孙上器,孙上器马上明白过来。 孙上器抽出自己的绣春刀,厉声道“临阵脱逃者,以死罪论!” “你……你敢杀咱家?”曹顺也上来一股脾气。 谁惯你的毛病?你个孙上器还想反了天? 王守仁这时候也不得不搬出张周,他道“此乃张制台的人,也是陛下派到张制台身边的,曹公公,说句不好听的,最好不要在这时候闹出军心不安。有时候为了军心,必要的祭旗也是可行的。” 曹顺一听,知道这群人是要来真的。 “马指挥使,你也这么认为?”曹顺关键时候,只能把目光落在马仪身上。 你先前是宣府总兵,咱家是镇守太监,你总该听咱家的? 马仪道“卑职顺应张制台的调遣。” 此时的马仪也不傻,退兵很容易陷入重围自寻死路,继续前进还显得自己英勇,再说他作为军将也觉得,如此突袭,鞑靼人连防备都没有,取胜机会很大。 就算传言火筛留守重兵,能重到哪去? 这个小部族一共留守个三四百人,自然觉得威宁海子有重兵,但他们可是大明的远征军。 不管有没有重兵,他们的目的不就是奇袭威宁海? 回去后说自己连威宁海都没到,就被吓跑……再大的功劳也要大打折扣。 王守仁掏出自己平时演炮的令旗,喝令道“传令三军,牛羊牲口一概不留,鞑子捆缚在马,押送北去。一个时辰之后,杀奔威宁海北岸!” (本章完) 。 第二百八十六章 祭威宁侯 <\/b> 三千骑兵,继续往西北方向深入。 在一片肃杀的氛围之中,队伍中途丝毫不停歇,也是王守仁知道,天亮之后战场的情况很快就会被威宁海子那边的草原部族所查知,到时再想完成突袭,就不太现实了。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行进,当日头已升出地平线时,在一片连着天的绿色草地,大明将士立在了山头上,在他们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威宁海。 湖光山色,波光水纹映照之下,湖岸上的营帐连到天边,绵延着青山碧水蓝天,望不到头。 已完成一早休整的牧民,正准备将他们的牛羊赶出圈,有的用马车将大批的草料往营地内运,当他们回头看到山头上立着的士兵,这些牧民甚至都没有发出紧张的神色,似乎他们以为那是他们自己的骑兵。 “这得有多少?” 曹顺艰难下马,上了土丘,当他看到面前的景象,人都快惊呆了。 “兵分三路,左中右三路,各八百兵马,长阵,推进!” 一改之前偷袭的战术,这次王守仁知道想在对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直接突进部族营地是不可能了。 只有稳扎稳打,队伍阵型不乱,缓慢往部族营地推进。 曹顺大叫道“不顺势掩杀,不是找死吗?” 在曹顺看来,这种偷袭战,只能趁其不备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像王守仁这样把军队一字排开让骑兵缓步往对方营地走,这叫什么战术? 但现在曹顺的话,已经没有丝毫意义。 队伍本就很松散,在王守仁布置好阵势之后,三千兵马近乎是一字排开,分成左中右三路,往威宁海北岸的主营地缓步推进。 …… …… 地势非常平坦,双方的实际距离,在五六里的样子。 就在大明的兵马开始推进时,营地内也开始马上示警,各种号角声起,部族人马也迅速从各处集结而来,双方是在白天完成这次的交兵,等对方部族守备人马集结之后,大明将士这边惊讶发现,对方的兵马数量或还在他们之上。 也就是说……在没有任何火器加成的情况下,双方这场已不是袭营和被动防御,而成为“遭遇战”。 在大明己方实力或不如草原部族的情况下,最多算是一场胜负五五开的作战。 军中将士明显产生一股畏怯心理,以往他们在任何地方跟草原部族展开正面交战,就没有任何一场战事能获得哪怕丝毫的优势,说是五五开,但大明这边似乎有个两三成的胜算就不错了。 但王守仁丝毫不怵。 草原骑兵各路人马快速集结,他们在发现这路不明来历的人马在往自己营地靠近时,先是示威一般,有战鼓和号角声传来,随即各路人马汇兵于一处,朝大明军队这边突击。 这也是草原骑兵的“思维惯性”。 在他们看来,大明的军队敢一字排开,看起来没有任何后续兵马,就这么扩大作战的横截面积,只要长度不要厚度的方式,很容易被他们骑兵一波给冲开口子,然后再通过优势兵力把截断阵势的大明骑兵分割包围,完成绞杀。 但即便是草原骑兵已策马冲杀过来,王守仁仍旧没有下令变阵,甚至也没有要做出要冲锋陷阵的打算。 “列阵!” 王守仁挥动手上的令旗。 他的目的,就是要让草原骑兵集中优势兵力冲杀过来,如此方便火炮的运用。 随着各种信号弹升空,军队带来的六十门轻炮,于此时也完成了原地列阵。 这种炮的使用方法,跟以往那种需要用马车、战车载运的不同,直接就从马背上卸下来,原地架好,一门炮也只需要一个人就能完成填装、插引信及点火等步骤。 为了迷惑对方,王守仁要尽可能以一字长蛇阵的骑兵队伍,挡住后面架炮的炮兵,不让对方知道,大明军队原来是带了新式的火炮来的。 …… …… 马蹄隆隆声传来。 地面似乎都在震动。 大明的三千士兵也都屏气凝神,他们手上的火铳已经端在手上。 而在王守仁中军所在,也就是架设火炮的地方,由张周所提供的二百支燧石短铳,已经拿在将士们手上,他们的任务就是在对方骑兵靠近时,完成排枪、排炮,重点火力压制之后,再策马冲进敌阵。 军中有不怕死的,但多数的将士心中抱着畏惧,就这么立在山坡上排开阵势,等着鞑靼人以尖刀一般的骑兵刺过来,换了以往跟等死也没什么区别。 双方的距离在逐渐拉近。 曹顺已经紧张到在抹冷汗,嘴上还在嘀咕着“营地的牧民都还在……” 意思是,对方都没把我们当回事,他们派出骑兵来跟我们正面交战,牧民都没有要向西撤走的意思,似乎那些部族牧民觉得我们这是在螳臂当车等死呢。 终于。 在部族骑兵先锋人马距离大明骑兵阵距离大概一里左右时,王守仁挥动了手上的令旗。 周围大明的龙旗随即举起,十几面龙旗突然立起来,随着旗手的晃动,大明龙旗再一次出现在了威宁海的这片区域。 与此同时,部族骑兵才算是确定了来犯的正是大明的军队。 他们自然搞不清楚大明的军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大明的军队为何好似找死一般在他们的铁骑冲锋之下,会列一字长蛇阵来迎战,可当火炮发射的轰鸣声传来时,近乎同时也有闪耀着火花的黑色铁球,从天而降。 大明的军队,在东边的山坡上,那正是旭日东升的方向。 鞑靼骑兵迎着阳光冲锋,本来就有些晃眼,当他们发现情势好像有点不对时,给他们先锋冲锋人马的反应时间……近乎就没有。 如此杀奔的势头,他们也是不可能临时调转马头回撤的,这跟朵颜三卫在宁远城外冲锋所遇到的情况一样。 开弓没有回头箭。 就算知道大明军队会用火炮攻击,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冲锋,而且在他们本来的印象中,大明军队的火炮就是发个大铁球过来而已,没那么寸正好砸着自己,再加上大明军队出现于草原腹地,怎可能会带来长射程的火炮? 可能大明军队就是想以开炮的方式,来鼓舞军心,炮弹要落在双方即将交兵的空地上。 仅此而已。 “砰!” 第一枚炮弹,落到了草原部族骑兵冲锋的阵中。 伴随着一声闷响,随后是“哗”一声,草原几百年未曾被翻动耕作过的土地上,瞬间被炸得泥土翻飞,炮弹落地周围,骑兵应声倒地,所形成的威慑效应极大。 但还没等周围或者后续的骑兵有进一步的反应,更多的炮弹从天而降。 “砰砰砰……” 这次大明所使用的火炮,不再像宁远城一样,只有十二门。 此番是有六十门火炮,就算是口径小,发出去的炮弹爆炸威力也会小很多,但到底是经过改良的,其中蕴藏的黄火药成分比重更大,六十门火炮所能形成的压制效果,可不是十二门子母炮所能相比的。 光是这一轮下去…… 部族骑兵大概有三四千,就被炸死炸伤三四百,一轮炮就让对方失去一成的战斗力。 这一成战损,在平时的冷兵器作战中,或许并不算什么。 可这毕竟是……部族骑兵尚未到交兵的前沿阵地,仅仅是在相隔一里左右的距离,就出现如此大的折损,火筛本部人马跟其余部族人马有最大的不同是……他们中有很多是经历过偏头关惨烈一战的,对他们来说……黄火药的阴影是要铭刻在他们心中一辈子的。 在这批冲锋的人马中,就有那一场战事中被炸伤而失去战斗力,只能被放在后方当作预备役守家骑兵的。 当他们发现那是大明的军队,他们在最初时,或还觉得,大明军队远征到草原腹地,他们正好可以一雪前耻。 可当看到大明又玩远距离投射爆炸物时,他们心中的感觉只有一个字…… 危! 一轮火炮压制之后,轻炮的填装会比子母炮复杂一些,射程近也只能保证在部族骑兵冲杀过来之前,再完成一轮的填装和发射,而且不是每一门炮都能打出第二发。 部族骑兵冲势明显放缓,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冲杀过来,就算他们在第一轮火炮压制中损兵折将,但他们还是有信心能冲开大明这一字长蛇阵的。 “火器准备!” 王守仁再次挥舞手上的令旗。 在第二轮排炮还在准备时,眼下就需要用到手上的排枪。 无论是用张周所提供燧石铳,还是士兵们带来的火绳枪,此时都已被端在手上。 他们的弓弩同样也做了准备。 随着双方距离进一步被拉近至二百米以内,部族骑兵已经开始弯弓搭箭,但弓箭的有效射程仅在一百步上下,他们此时仍旧只是做准备,并没有要马上放出。 可大明一方的火绳枪、燧石铳等,有效射程虽也是在一百步左右,但本身能造成的穿透力,却比人力所发出的弓箭要强很多。 “砰!” 零星,仍旧有火炮发射的声音。 却不是第二轮炮,而是之前第一轮炮哑火经过引信改装的。 这已不能对敌阵造成有效的杀伤。 “放!” “砰砰砰……” 排枪近乎是在部族骑兵头阵接近大明阵地一百米左右,开始发射。 大明士兵手上的火铳,发出红蓝色的妖冶光芒,随着枪响,部族骑兵第一排也毫不意外,近乎是被打成筛子。 而以此同时,大明一方排炮的填装弹药等也基本完成,炮手都是在京营经过反复训练的,他们在完成填装之后,所要做的,就是把第二发炮打出去,尽量冲乱敌阵的阵型。 “杀!” 到此时,王守仁开场的三板斧已经全部用完。 火炮现在主要压制的是部族骑兵的中后阵,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一字长蛇阵给收拢过来形成一个口袋,从四面八方将这路三四千的部族骑兵给围拢起来。 …… …… 近身肉搏战开始了。 王守仁在此时并没有退缩,以马仪各率一路人马,从两侧与鞑靼人开始了马战。 这在景泰之后,是很少发生的场面,过去这几十年边陲之战,双方的作战逻辑并不是这种马背上的厮杀,更好像是一种有默契的你进我退式的骚扰。 而这次却是一场硬碰硬的血战。 双方出动的兵马看起来不多,但惨烈程度,不亚于任何一场大战。 大明一方占据了地利上的优势,也就是居高临下,再加上有排枪和排炮的加持,在战事乍一开始,就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也跟对方留守的人马主要是老弱病残有关,他们最初是可以呈现出草原部族骑兵骁勇善战的一面,但面对大明如此强大的火器压制,再加上大明士兵士气高昂不畏死的精神,随即大明一字长蛇阵收拢成为口袋阵,他们感觉到四面八方都是大明的士兵。 更要命的是……王守仁所在的中军龙旗阵,手上还有张周所给的燧石铳。 交兵时,火铳兵举起手,三四十步之外,一枪就能撂倒一个身着盔甲的部族骑兵,即便是这种单兵的击杀,却也形成了极大的威慑力。 这会让部族骑兵心里在怀疑。 我们这是在跟人作战吗? 为什么大明士兵就可以用那么神奇的方法去杀人?而我们只能用手上的弓箭,还有马刀呢? …… …… 战事推进非常快。 双方在乍交兵之后,部族骑兵一方已经尽显颓势,也是因为王守仁没有派兵突袭,属于以逸待劳,在开战之后人虽然困但马匹都不疲乏,战阵中作战更为灵活。 燧石铳的使用,也给王守仁的中军奠定了极大的基础,让他能用少数几百名士兵,稳住中军的阵势,没让部族骑兵一次给冲散冲溃。 当大明一字长蛇阵好像剪刀一样夹击过来时,王守仁所在中军的压力基本上就没有了。 中军的任务,仅仅是变成了向前绞杀,就好像是绞肉机一样,大明士兵一路冲锋,手上的马刀都比对方的更为尖利……这毕竟是张周所打造出来的精钢合金刀,批量生产的,说无坚不摧也言过其实,但要做到在战场局面占尽优势的情况下砍瓜切菜,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随着交锋。 部族骑兵一方已经感觉到力不能支,冲锋在后的骑兵已经开始脱离战阵。 火筛本部也并非只有一个部族,也是各种中小部落集结而成的,就算是同一部族,也会有地域差距,在没有宗亲血脉关系的情况下,也不能做到攻守兼备上下一心。 正是能共富贵而不能共患难,当战事顺利时,军中上下一起冲锋陷阵建功立业,当遭遇战败时,各部族和小团体也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虽然这时候他们也是在保护后面自己的族人,但在面对大明如此强势的远征军,他们所能做的,就是要尽早退出战场,尽可能护送自己的族人逃走,而让别人出来为他们抵挡,让别人来送死…… …… …… 日头进一步升高。 山坡上的战事,在排炮再一次响起时,也近乎是进入到尾声。 大明各路人马此时分成了四路。 两路完成对战场的清扫,另外两路则直接杀进了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营帐中。 营帐内,再不是那安宁祥和的田园牧歌,也再不是那其乐融融的合家欢,而成为额鼻地狱一般的绞杀,大明的士兵杀进去之后,首先面对的是那些手拿兵器要负隅顽抗的部族男子,他们会被直接扫下马斩杀,脑袋甚至都不用刻意去砍,因为眼前有数不清的脑袋在等着他们。 部族骑兵剩余大概有六七百人的样子,直接往北边逃窜。 王守仁也不下令去追击,他的任务,就是要把眼前威宁海给踏遍。 “刷!” 王守仁到此时,抽出一把看起来有些古旧,不像是能用在战场上的佩剑。 那把剑,正是王家赠给他的,当年王越奇袭威宁海用以指挥兵马的剑。 “祭威宁侯!杀!” 王守仁在指挥将战场剩余的部族骑兵绞杀之后,举起手上的长剑。 当他喊出“威宁侯”的名字时,周围大明的士兵热血沸腾。 他们自然会想到……他们眼下所走的路,所行的事,正是当年威宁侯王越所完成的,今年正是威宁侯刚过世的日子,大明边军曾陷入到悲切中,军中上下对于王威宁还是非常推崇的,现在的战事多了一层意味。 那就是继承王威宁的遗志,战场上拼杀,扬大明将士之威。 什么畏死,什么胆怯,什么利益…… 在这种豪情感染之下,似乎都不复存在。 王守仁就好像是个战场演说家,瞬间俘获了这群将士的心,他们只想跟着王守仁冲杀进敌阵,去复刻当年王威宁所取得的功绩。 “杀!” 大明的士兵本来并不多。 但此时却好像是潮水一般,势不可挡涌入到威宁海北岸的营地中,连绵二三十里的营地,如同不设防。 (本章完) 。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一锅端 <\/b> 威宁海北岸,大明的骑兵突进三十多里。 火筛的蒙郭勒津部留守人马大约有五六千,却对于大明兵马的突进无能为力。 王守仁在执行军令方面是非常果决的,在进攻之初便下达命令,各路人马必须要折返南下,从猫儿庄方向进大同,如此可以缩短路程到二百里。 但要执行起来……显然力不从心。 “王将军,目前斩杀首级两千二百六十,俘虏人口过万,难以计数。牲口数十万……若以此南下,只怕……行程缓慢……” 当参将关敬跟王守仁汇报此事的时候,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 此功劳,可比王威宁奇袭威宁海的功劳大多了。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么多战果很可能带不走。 即便蒙郭勒津部不回头杀过来,周围的土默特部和永谢布部等也不会坐视不理,而大明远征军也不过才只有三千兵马,经过先前的战损之后,现在能剩下两千五百多能上阵的就不错了,就这样还想驱赶这么大的草原部族力量南下? 曹顺一改之前对王守仁的傲慢无礼,以商量口吻道“王大人,咱要不……把牲口什么的就不带了,专门把他们的孩子给押送走。马匹带着,剩下的……实在无能为力的话,也不要勉强。” 以最大的能力,把能带走的带走。 你也不能把人家后花园杀得片甲不留之后,还想把有用没用的都带走? 难道不怕人家主力杀回来,咱都走不了? 王守仁态度则非常坚定道“大明各路兵马都已出关隘,往南六七十里,必定能与大明的兵马会合,胡虏绝对不敢来追!所有能带走的,一样不留!” 这话听到曹顺耳中,很不是个滋味。 他很想说,你想带你带,反正我想赶紧回去,你们走大同我可以走阴山,从哪来的回哪去。 …… …… 王守仁不想留任何的人口和牲畜给火筛,既然选择偷家,那就偷得彻底一点。 说得容易。 但要在执行时,则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草原部族的人口倒也还好说,只要把这群人驱赶着就能拿下,但那么多牲口……要穿过近二百里的区域回到大明,中途也不能放牧,光是这些牲口的草料和补水等,就是极大的麻烦。 当天下午,零星有部族人马往这边靠近,都被马仪带兵给杀退。 此时马仪负责率一千二百左右的兵马殿后,这一千二百兵马已算是大明剩下兵马的一半左右,而剩下的人马则要分散于各处,一路人马大概二百左右,驱赶不同的部族人口,包括男女老幼,还有他们的牛马羊骆驼等牲口南下。 到天黑时,一行人都还没绕过威宁海的东岸。 当晚也不能驻扎。 将士们已经人困马乏,在经历了连续几天的行军,又经历了一场血与火的大战之后,每个人的精神都已临近崩溃的边缘。 连王守仁都感觉到,可能是自己的计划有点疯狂,再加上这次的战利品实在是有些夸张,将士们怕是快撑不住了。 “原地驻扎!” 王守仁不得不改变快速南下的想法。 他现在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要在南下与大明的中军主力汇合之前,就要跟火筛或者是其余右翼部族的力量,再展开正面交锋。 别说是后方,就连前方……都潜藏着危险。 …… …… 夜色凝重。 当晚草原上起了风,也是经历过一场大战,死亡在宁静的威宁海再一次发生,营帐外面的风声就好像是人的呜咽声。 将士们一扫之前战场上的心潮澎湃,当晚还要轮值驻守,只能分批休息。 当马仪一脸灰黑之色出现在王守仁面前时,王守仁也明白,现在他带来的远征军,很可能会在把战果带回大明之前,葬送在威宁海。 “少将军,将士们都尽力了!但这里的鞑子太多了!” “现在大致清点,人口有近一万五千,这还不算被我们杀的那两千多人……” 马仪现在大概的想法,也是把那些人头能带回去就行。 对将士来说,那是旷世的功劳了,如果还想把这些俘虏和牛羊都带回去,近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王守仁道“子夜之前能继续动身吗?” “怕是不行。”马仪道,“有的士兵在马背上就已经睡着,从马上摔下来……情况还不少见。这今天都太累了!最早……也要到明日清晨。” 王守仁没有勉强马仪,他点头道“那就明早继续行军。把狄夷的人口都汇集在一处,此番我们带了威武天火药,若是真到了最后一步,那就……格杀!” 王守仁也做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现在虽然还深入到草原腹地,而且他们的行踪也不再是任何秘密,且押送这么多人口和牲口南下,路途艰辛不说一天可能连二十里路都走不到,但王守仁也并不觉得这就是一条死路。 这一万五千以上的部族人口,就是他手上的筹码。 我这是打完仗被迫撤退吗? 明明是押送着“人质”回大明,你火筛进兵速度再快,你敢来跟我正面应战? 到时我直接在背后杀你们的族人,敢靠近一里,我就杀几十个人,把人头给你们送过去,就问你们怕不怕? 你们的牛羊,直接给你们全宰了,用刀杀太慢了,直接用炮轰,用黄火药炸……要处决你们的人口和牲口,这点事不用你们草原人来教,我王某人绝对能做得出来。 敢长途奔袭与你们交战,就做好了跟你们鱼死网破的准备! …… …… 当王守仁把屠杀人质的方案跟马仪交待清楚,明显能感觉到马仪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马仪感受到了王守仁身为将帅的“不择手段”,或者说,王守仁是有深谋远虑的,在这种你死我亡的时候讲不杀俘的规则,是一点意义都没有的,他要做的,就是把战利品带回大明,而且按照约定的,除非中途有不能全面兼顾而逃走的,剩下一人一牲口都不能少。 当晚威宁海东北角落很安静。 王守仁让人用篝火把营地照得很亮,甚至允许牧民连夜给牲口喂料。 同时王守仁也把部族中留守的长者叫过来,跟他们说明白了自己的用意。 “你们战败,就该臣服于大明,只要火筛投降,那你们就能得到保全,甚至牲口也还是你们的。可要是火筛执迷不悟,要继续与我们相争,到那时就是鱼死网破。” 王守仁等于是告诉那些战俘。 你们的命运不取决于大明将士对你们的态度,我们是希望你们活着到大明边关的,甚至还会给你们继续生存的基础。 你们的命现在其实是被火筛和你们的家人族人所掌控,如果你们家族的男丁,也就是你们出征的骑兵杀回来,跟我们决战,那你们就要被杀了祭旗。 族中留守的老者也都很忌惮。 有人提问道“这些话,你不该对我们的族长和出征的勇士说吗?” 王守仁道“所以,如果当有你们的军队到来,我会将你们中一些老弱之人,派出去当使者,到时你们便把我的信和意思带过去,告诉他们。” 王守仁并不会放妇孺去报信,因为他也知道,对于草原来说,女人是最重要的资源,是关乎到族群发展的重要因素,以至于在火筛出征时,其实部族中很多女性都是跟随一起出征的,除了能帮出征将士做一些后勤事务,同时也能保全他们最重要的财产。 孩子也是草原部族的未来。 草原人的寿命普遍都在三十岁甚至是二十多岁,如果他们中少了一代人,那很可能意味着一个部族的灭亡,光靠掠夺别的部族的女人来为他们生孩子,也没法渡过青黄不接的一代人。 但族中的老者……尤其是那些没有体力做活的,则对于部族来说没什么太大的价值,把他们放过去告知大明军队的意图,也算是发挥了他们的余热。 …… …… 当晚一直没有发生战事。 也是大明远征军在这一战所表现出来的素养太过可怕,周围即便还有部族的有生力量,甚至也有火筛留守部分在外圈的人马,此时也不敢轻易来营救。 王守仁在天亮之前就布置好。 每过一段路,都会留下一名族中的老者,让他们停下来把话带到。 远征军士兵在经过一夜轮番休整之后,精神明显好了很多,天亮后又可以精神抖擞继续南下。 但要往猫儿庄走……对于士兵来说,还是举步维艰。 就算是下马步行,也比现在队伍的行进速度更快,尤其是那么多牛羊,根本不听使唤,有牧民相助,也无济于事。 牛羊自行都会去找寻有水草的地方。 王守仁此时也放平心态了。 索性没法在不遇敌的情况回大明边关,那就不在意走快还是走慢,反正也会遇到,反正之前用的威慑法也不见的能起效,那就稳扎稳打,王越能通过昼伏夜出二十多天抵达威宁海,他凭什么不能用二十多天把这些战利品带回大明呢? “这么走,不行啊。” 曹顺是军中唱反调最多的那个人。 当天中午时,也没有埋灶,将士们现在倒也不缺口粮,从蒙郭勒津部的存粮中,他们找到了很多的肉干和各种粮食作物,现在属于想吃什么吃什么。 很多马匹拉着的马车上,满载着鞑靼人的老弱妇孺,他们一路上也没什么悲鸣,似乎也料到了当俘虏的下场就是被人当牛羊一般赶着走。 这么行进的结果,就是王守仁不时就能得到各处有鞑靼人接近的传闻,但也出奇的,没有任何一路人马敢直接靠近。 一来是因为这些人马的数量都不多,他们知道跟大明远征军的实力没法正面抗衡,再加上他们本身不属于同一个部族,短时间内也没法结成同盟。 对于土默特等部族来说,别看他们平时跟蒙郭勒津部是盟友,但若是蒙郭勒津部的大后方被大明一锅端,那蒙郭勒津部的草场就会为他们所有,现在他们还不如去防备火筛抢他们的牛羊和女人……难道要为了蒙郭勒津部的这些人畜,去跟大明直接交恶? 再加上现在蒙古右翼主要部族力量,都在西边准备跟达延汗决战,现在大明的军队只把蒙郭勒津部的大后方给掠夺了,没动他们的基本盘,他们现在保护自己的族人还来不及,至于抢回蒙郭勒津部族人的事情,也只有火筛自己才能做得出来。 眼下战事才发生一天,火筛很可能连消息都还没得到,其回兵还需要几天,所以一切都还显得那么平静。 “现在靠近我们的人马,多都是蒙郭勒津部的人,除了有昨日战场上逃走的人之外,还有他们从周边集结的一些人马,目前看来兵马数量在一两千之前,还不具备跟我们一战的实力。” 第二天晚上。 好像逃难一般的队伍,终于走出了威宁海的区域,但也只走出了二十里,这还是王守仁各种催促和通过杀人立威等方式才达到的效果。 当晚的军事会议上,关敬代表大明的夜不收,也就是斥候传来了消息。 曹顺听到此消息之后,一脸欣慰之色道“那就好,那就好。如果一切顺利,到猫儿庄,大概用个五六天,或许鞑子还没反应过来。” “不会的。”王守仁道,“我们在到猫儿庄之前,就算胡虏只能集结一两千人,他们也会冲杀过来。” 曹顺不解道“他们不怕我们把他们的族人都给灭了?” 王守仁反问道“人被我们带进关内,跟杀了,还有何区别?” “这……” 曹顺回答不出来。 “无非是生死的问题。”王守仁自己补充道,“到那时,若火筛不降,那他的部族人丁将会彻底不在。而留守的人马,也不会被善待!会成为首先被正军威的人。” 这意思是,火筛回来后发现族人大部分都被明朝一路三千兵马的远征军给带走了,而他本身也留下了四五千兵马驻守,就算这四五千兵马只是预备役,火筛为了振奋军心,也会先把这群不作为的家伙给杀了。 而这批留守的人马也知道自己所为既不容于族人,也不会为火筛所接受,所以他们现在就是在等机会袭击过来。 他们也在观察大明军队的破绽。 “所以最好,还是要主动打出去。”王守仁给出战略。 “还打?” 曹顺显得不能理解。 押送着这么多的人口牲畜往南走,马车上还运着那么多的财货,光是牛羊皮就有几十马车……对方不敢靠前,应该是烧高香了,但这位王家少将军则好像根本不怕事,总能整出一些邪乎的。 “让马指挥看准机会,带兵冲杀出去,也不必迫切应战,将贼寇驱走五十里之外,也可!” 王守仁给出了具体的方略。 …… …… 当晚就没有连夜驻防,到半夜之前,人马继续行进。 王守仁充分理解了张周给他的战略意图,在草原上尽可能不去打夜战,尤其是夜晚的奔袭战,否则很可能会令大明将士在没有太多标志物的草原上迷路。 晚上他不会去推行什么驱赶狄夷的计划,一切都要等天明之后。 天蒙蒙亮时,王守仁抬头看着天色,马仪也得到轮换,过来找他述职。 “马指挥,三天之内,必须要将背后跟着的麻烦给除掉,否则到猫儿庄周遭,遇到前后夹击,我军会很被动。” 王守仁也是在告诉马仪。 让你驱赶狄夷,只是权宜之计,最好还是能一次把背后跟随的一两千骑兵给吃了。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们专心致志对付猫儿庄等处所驻扎的蒙郭勒津部的前旗人马。 马仪问道“张制台不是说,会给我们扫平南下的道路吗?” “以目前我们行进的速度,宣府的兵马是不可能到猫儿庄的,大同镇的兵马也未必会听令调遣北上,即便北上速度也不会太快,一天能行一二十里路便已是好的,至少要等五六天之后,才有一线机会与边镇的兵马会合。” “但以我料想,满官嗔部前旗的兵马,在闻讯后会从猫儿庄等处北上,最迟三天就会交兵。” 王守仁对大明边军的尿性是有所了解的。 张周是已经下令让大同镇和偏头关出兵。 但偏头关人马不可能到猫儿庄来接应,也就是说张周的嫡系人马,王琼和朱凤不可能来驰援,指望大同巡抚洪汉,虽然看上去比马中锡靠谱一些,但洪汉在执行军令时也不会太迅捷。 至于张周自己……王守仁也不敢报以太大的希望,就在于宣府到猫儿庄路途遥远。 其实更要命的是,王守仁缴获的战利品太多,行进速度太慢,以至于会耽搁往猫儿庄去的时间…… 之前的看法,是火筛前旗兵马在遇战事后会西撤,但现在王守仁把火筛部的老巢连根拔了,火筛前旗人马的家眷估计也在其列,他们怎可能会把家都丢了,自己往西跑呢? 这也让王守仁深刻认识到。 功劳小了不值一提。 功劳太大,把火筛的老巢一锅端了,也是麻烦事,很可能自己葬身草原回不去中原。 (本章完) 。 第二百八十八章 归途 <\/b> 大明远征军南撤最初两天,局势相对平稳,有威宁海一战的威势在,各方追兵都不敢靠近。 但随着草原部族逐渐摸清楚大明军队的情况,发现大明军队连驱赶牧民和牲畜南下都费力,分兵驻防也只能顾前不顾后时,袭扰和零星的局部作战便多起来。 即便马仪得到王守仁的授意,要出兵将追兵给驱赶,但发现效果不佳。 蒙郭勒津部的主力没有因为大明兵马的袭击而狼狈逃窜,或者说他们已经无路可退,自己的族人都被大明给擒获,眼看大明军队逐渐靠近猫儿庄,他们最多只是在大明骑兵杀过来时化整为零,等大明骑兵撤回阵中时,他们再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再化零为整。 几次驱赶不得,马仪最后也不得不将后方的困境告知于王守仁。 但此时王守仁头疼的并不是后方的追兵,而是前方猫儿庄回撤过来的蒙郭勒津部前旗兵马。 “初步探查……应该在五千兵马以上。” 阵前会议上,能来参加会议的将领皆都面色凝重。 他们很清楚现在大明远征军的实际情况,以目前所剩下的两千五六百的有生力量,想跟五千草原部族骑兵交战,近乎毫无胜算。 曹顺一听便慌了,问道“火炮呢?张制台给咱那么多火炮,不是说宁远一战才用了十二门炮就杀得鞑子四下逃窜?咱怎么说也还有五六十门炮……” 周围的将领的神色皆都振奋了一下。 关键时候实力不济,还有火炮和各种火铳顶着,之前奇袭威宁海的时候,这些火器可是发挥了压倒性的优势,是奠定胜局的关键。 王守仁道“将阵中的火器都运送在前,遇到狄夷骑兵来犯,集中人马与之一战!后方留二百骑,做袭扰之用。” 在场的人都听出来。 王守仁这是准备那战略重点,从后方的追兵转移到前方即将面对的蒙郭勒津前旗人马。 一场大战很可能又要爆发。 …… …… 等军事会议散去,炮兵营的将领过来,同时还有孙上器和刘贵两个由张周派过来监军的人。 “王主事,眼下我们的炮弹不多了,再加上这一路颠簸,火炮只剩下四十九门,一门炮能打一炮便是好的。” 炮兵所说的情况,王守仁早就知晓。 张周所给的火炮,本就是作为奇袭威宁海所用,如今战略目的已经达到,要不是为了继续震慑草原部族,他完全可以丢弃其中大多数的火炮,只留下二十门左右,以此为基础也能减轻队伍的行囊,让推进稍微加快。 二十门炮,一门炮发出两发,跟四十九门炮齐发,也没什么大的区别。 毕竟以轻炮的装填速度,完全可以在敌方到射程以内,再到近战搏杀之前,将两轮炮弹发射出去。 孙上器道“先前张先生所给的燧石铳二百支,就算做了弹药的重新装填,目前也只有一百二十多支还能用。也未必能发两次。” 因为燧石铳是最新研究出来的,技术还不完备,就好像是一次性火铳一样。 威宁海一战用完之后,再想重复利用,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随后的汇报,连火绳枪等武器也明显不够用,从弹丸到目前的军中状态,都不可能再打一场像奇袭威宁海一样酣畅淋漓的战事。 王守仁道“不得将神机营的情况外泄,做好备战准备!若是前线杀不出一条血路,那便玉石俱焚!” …… …… 大军继续南下。 随之而来是更不好的消息,便是后方发现了多于两千骑兵的队伍,看样子是火筛本部出征的人马,已有闻讯撤回来的。 此时距离威宁海一战已经过去四天,已到了六月初九。 远征军距离猫儿庄仍旧有四十里以上,以行进速度来说,一天都还未必走得完,但眼下看来已经没法再前行了。 正是前有猛虎后有饿狼,抄敌人老巢的时候打得是酣畅淋漓,但想全身而退就没那么容易了。 初八晚上到初九上午,队伍行进了还不到十里,也因为风雨交加,队伍的行进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报……” “前方五里之外,有鞑靼骑兵集结!” “报……” “右翼二十里之外,有骑兵集结!” “后军十里之外,有骑兵袭营,马指挥带兵迎敌……” 此时王守仁才发现,他们近乎已经陷入到蒙郭勒津部三面夹击的包围圈之中。 只有他们的左翼,也就是东边往先宣府去的方向,没有鞑靼人靠近,但这似乎也符合兵家所谓围三阕一的战术理念。 没有把他们全都困死。 “火筛中军主力不可能这么早撤回来,不过都是障眼法,对方兵马若超过我军数倍,早就出兵,何须如此遮遮掩掩?” 王守仁在战前做了动员。 但他的话,似乎效果并不太理想。 光是猫儿庄撤回来挡在他们南下路途上的火筛本部前期人马,就至少有五千骑兵,而且这部分可不是留守在威宁海的老弱病残,这是火筛西征之前留下防范大明从大同出兵袭击威宁海的主力,战斗力非凡。 不是你说王守仁敌人是纸老虎,我们就相信的。 我们要的是用火器来威慑他们,现在他们不敢全面突击,除了忌惮我们押解人质之外,也因为我们有火器坐镇,一旦他们发现破绽,还是会毫不留情杀过来的。 军前会议,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身为百户的刘贵突然道“东边不是有座山吗?我们何不以山为背,与之一战?” 曹顺怒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资格?靠着山,那意思是我们在那等死?” 刘贵不明就里,在他看来,背靠着山,只能是让自己背后没有什么威胁,可以专心致志对付面前的敌人。 既然陷入重围,被人围三阕一,难道不该把后路也给堵上? 但如此做就是告诉曹顺等怕死的人,我们不往南突围了,就直接原地守着,就是要把自己做出困兽犹斗的姿态。 王守仁目光灼灼打量刘贵一眼,眼神中突然透出几分欣赏,大概在这时候,刘贵所提的建议算是能选择最好提议…… 什么继续南下…… 既然无法突破火筛本部前旗的五千兵马所组成的屏障,那就先想怎么保存有生力量,或者更重要。 王守仁道“刘百户所提也乃正途之选,以无法翻阅的陡峭险峰为凭靠,背向山峰,也能发挥火器的优势,临时搭建堡垒和工事,也能利用火器与狄夷抗衡。” “你……”曹顺一听就不爽了,“王大人啊,你这也是想等死吗?” 王守仁摇头道“我们狄夷上万的男女老幼为质,他们要来攻山,便以这些人挡在阵前,埋设威武天火药,一并炸死!” 关敬作为执行副将,马上领命道“得令!” “等等!” 曹顺马上叫停了关敬,“要把兵马驻扎在靠山的高处,水如何能保障?那不是找死吗?何况现在鞑子也没杀来啊!” 曹顺是不想去等死的。 王守仁则态度坚决,也算是借曹顺的质疑,给在场的将士做了解释“尔等听好,现在是我等固守待援的良机,我军水袋可支撑三天以上,若三天之内大明援军仍旧不到,便只能炸死鞑子牧民,全军突围出击。没有水源和粮草的担忧……更何况,我们还有数万只牛羊……” 他就是想提醒曹顺这手下的将士。 这不是土木堡之战。 什么水源问题,那都不叫事,身上的水足够三天所用,若真熬到三天援军还没来,那也不用找水了,直接可以杀了抓来的俘虏和牛羊,带兵冲杀出去,能突围几个是几个。 孙上器道“目前一万多鞑子牧民,加上那么多牛羊,还有军中将士,阵仗的确是有些大了,军中防备起来很容易顾此失彼,王少将军此提议甚好。” 虽然威宁海一战是王守仁指挥得当取得的。 但王守仁以前毕竟没有实际带兵经验,他的威望也不高,在这种关乎到是进是退,生死存亡的大事上,其实很多将领都把目光往曹顺身上瞄。 打威宁海那是不得不打,到了也要战。 可现在猫儿庄就在眼前,过了猫儿庄一百多里就能到大明大同边关,如果放弃草原牧民俘虏和牛羊,以快马突击,还是有机会杀回去的。 这时候必须要有足够的信心,才能把自己摆在破釜沉舟的立场上。 而孙上器的话,算是变相的“一锤定音”。 因为孙上器背后是火器营,也就是军中的炮兵营,以及孙上器是张周派来的监军,大明锦衣卫千户,相当于督战队的人,连孙上器都认为现在应该收缩防线,把前后拖拉了三四里甚至是五六里的迁徙队伍给整到一处,军中将士再一想,这位王主事也没反对三天之后的突围战,那就不如先把兵马集合在一处。 或者不用突围,大明的援军就到了呢? 有将领在人群后面问一句“大同镇的兵马能来?” 在场将领都很尴尬。 一个个也不是傻子。 大明的边军如果有那么高的效率,也不至于在他们出兵这么多天之后,大同的军队仍旧没有过猫儿庄,照理说他们现在杀到这里,应该所面对的不是什么火筛本部前旗兵马,也不会是三面夹攻,而应该是迎接他们凯旋的大军。 现在没有……三天之后很可能也没有。 只有傻子才会期望于三天后会跟现在的局势完全不同。 王守仁看出军中士气的涣散,他厉声道“诸位,无论大同镇是否出兵,张制台的人马一定会来,且会带着神威远炮和神威重炮而来,到时鞑靼人将会不战而自退!难道你们想让到手的功劳飞走,回到边镇之后被人嘲笑是不能死战的懦夫吗?” 现在也只能用各种方法去为这些将领打气。 王守仁毕竟不能把全军将士都召集起来挨个谈话,首先要让这群带兵的人有信心,才能把这场仗打下去。 而他所给的理由,一是提出张周的“牛逼”。 你们不相信边关各镇的将士,难道还不相信那个能掐会算的张半仙? 你们忘了先前奇袭威宁海的战略是谁提出来的?张周说会给我们打通南下的道路,难道他就只是嘴上说说,把我们丢下不管了?那我们全军覆没对他有何好处? 至于第二点……就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你们现在回去了,最多算是逃兵,你们说自己杀了多少人头,又没带回去,谁相信? 牧民被你们抓了,不管是杀了还是弃之不理,就这么回去,一辈子被人嘲笑是孬种。 还不如留下拼死一战,若等来大明的援军,那不但不用被人奚落,到时人人都会是英雄……就问你们是想当孬种还是想当英雄? “战!” 关敬先挥舞起手臂。 “战!战!” 在王守仁的鼓舞之下,军中好歹是稳住了士气。 趁着火筛各部的人马还没有形成包围圈,赶紧往东边不知名的山峰方向而去,也不是什么名川大山,也只是以山脚为依托,把往东边去的退路给堵上。 曹顺看着下面的将士被王守仁蛊惑,骂骂咧咧道“还想学那韩信背水一战不成?人家背水,你背山!初出茅庐,却这般不畏死……竖子也!” 即便在骂,但他心里却还是挺佩服王守仁的。 至少他没见过像王守仁这么敢作敢为的年轻人,光这执行能力,还有那看起来牛逼轰轰的气势,就挺唬人…… 再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有一个,便是张周。 …… …… 王守仁亲率的远征军,把抓来的一万六七千名俘虏,以及近十万头牛羊牲口等,都赶进了靠近土山的区域,然后发现……地方不够用。 本来两千多骑兵可以轻易猫着背山一战的地方,加上这么多俘虏和牲口,居然都摆不下。 远征军上下,也算是第一次看到了他们所擒获的“战利品”的全貌。 光是看着数不清的牛羊往山坡上赶……那场面…… 真叫一个壮观。 心里也不由盘算……这要是拿回去,能换多少军功? 还有一马车一马车的首级,那是他们军功的象征,也都被运上山坡,居高临下准备等候火筛各部人马的袭击。 在六月初九入夜之前,兵马全都集结完毕,有些来不及上山的牛羊等,被王守仁下令直接杀了,再屠宰成牛羊肉,给山上的士兵送上来。 不管晚上或者明天如何,至少军中将士们先开开荤,尽管这几天他们中不少人已经快把牛羊肉吃吐了。 守着这么一群牛羊,也总有瘸腿的或者是意外死亡的,不吃白不吃。 入夜之后。 三军重新整顿。 王守仁把兵马换成两班,日夜轮换驻守,而且是规定要枕戈待旦,所有将士不得卸甲,随时要准备迎战。 “明天还不知怎样。” 曹顺拿出了用以暖身的酒,一边烤火,一边在喝酒吃肉。 这待遇……让周围将领看着便眼馋。 酒水不是人人都有的,像曹顺这样作为宣府镇守太监,地位隆宠,其实军中以他的地位最高,但现在却是被王守仁死死压着,他心里也有些憋屈,现在更是听了王守仁的,被赶到这穷途末路的地方,感觉人生马上要走向衰亡,那种感觉…… 大喜大悲。 不喝点酒抱怨两句,那还是我老曹吗? 王守仁巡查一圈回来,也坐在篝火之前,道“草原即便是炎夏,昼夜温差也大,晚上随时还会有阴雨下来,让将士们做好保暖。篝火不必藏掖,能点多少点多少!” 如果是正常行军,开灶都要小心,但现在他们军中的实力早就在草原部族的掌握中,主要还是这两天南撤的时候因为人手不足,远征军上下表现得太狼狈了。 现在也就无须隐藏,该怎样怎样,先保证将士们的日常需求,尤其是要吃饱喝足,更要保持温暖甚至是养精蓄锐。 固守待援,可是个极度耗费体力的活儿。 山坡上背后就是土山,将士们气氛有些压抑,但蒙郭勒津部的人马也没有马上靠拢上来……主要还是被大明的火炮给整怕了。 鬼知道大明会不会是诱敌深入,万一等他们上来包围,大明士兵直接以马车载着火炮冲下去对他们的营地狂轰滥炸,那不呜呼哀哉了? 以至于,大明的远征军即便用很不规则的形态龟缩在一座山之前,可鞑靼仍旧是要保持在十里左右开外扎营,还派出大批的骑兵在四下巡查,尤其是要防止大明骑兵突然来袭…… 当王守仁知道鞑靼人的安排之后,当着曹顺等人的面,笑道“这就叫威慑力,再不是以前,是鞑子骑兵到何处,边军只能固守不出,任由他们在我大明境内肆虐。” 曹顺问道“那王大人,您觉得那位张制台,会来吗?” 王守仁冷冷道“能通晓天机之人,岂会负了承诺?我等已完成自己的使命,不过是按照张制台的嘱托,带兵南撤,我们已尽到最大的努力,剩下的……就全在天意!” (本章完) 。 第二百八十九章 孤注一掷 <\/b> 夜色已深,将士们完成了半夜的换班之后,更替下来的士兵很快便手握火绳枪而睡。 王守仁几天下来都近乎没有合眼休息,此时他仍旧在巡查营地,在他身侧则是孙上器、刘贵以及几名锦衣卫,这些人近乎算是他王守仁在军中绝对的嫡系。 此时在山坡中央,牧民正在被勒令挖泥土堆成沙包,也在布置绊马索,还有京营神机营的人在山坡之下埋设火药。 一门门的火炮并没有摆在前沿阵地,而是在沙土堆成的临时防御工事之后。 “现在能用的,也就不到八十枚炮弹,能用的炮也不多了。” 炮兵营的人在跟王守仁提报过情况后,王守仁点头。 他对于这场战事开始之前的形势已了然于胸。 张周给他的火炮毕竟轻便,长途跋涉带过来,中途运送不当,加上炮手并不懂得如何保养这种轻炮,在发射之后炮身容易因为黄火药的高热而变形,火器的威力已经开始大打折扣。 “一次摆设五门炮,都装填好,五门齐发,不在于能杀伤多少敌寇,重点要能把贼寇威吓,配合骑兵将其打退!” 王守仁现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明明手上有大杀器,奈何远征不能带太多的辎重,以至于在威宁海之战后,手上能用的火器不够用。 王守仁抬头看了看远处隐约可见的蒙郭勒津部的营地,问道“前线探营的还没回?” 一名关敬手下的校尉道“关将军亲自去了,约莫着该回来,但或还要再等等。” 王守仁面色阴沉。 现在很可能是一场困兽犹斗的战事,任何出去探查敌情的己方将领和士兵,都有可能会投敌或者私逃,尤其是在草原部族尚未完成合围之前,此时想要撤走还是有机会的,无非就是往南北走一段路,直接绕过这座山,东行便可。 “将军,从这里到晾马台不过一百二十里,平时晾马台会有大同镇巡防的兵马巡至,要不试着派出兵马求援。” 边军的将领也在提醒王守仁。 你布置了这么多,防守看起来做得也很好,但就是你不派兵去求援这条,我们看不懂。 就算你觉得大明的援军会来,但大明援军总需要知道你的方向?就这么干等着? 王守仁道“少一名士兵,我们便少一分胜算,周围狄夷汇集,难道大明的将士还会不知道我们在何处?” 理由也充分,让边军将领无话可说。 “天明之前,派出五百骑兵袭敌营,准备好火铳手,由马指挥亲自带兵。马指挥人呢?”王守仁这才想到,本该在前线阵地驻守的马仪,现在不见踪影。 有将领道“马副总兵昨夜疲累了一天,正在歇息,是否要将他叫醒?” 王守仁这才意识到,就算是马仪这样久经战阵的将领,也不是铁打的,如果按照治军的原则,应该是马上去把马仪揪出来,让其继续巡防。 但王守仁同样也清楚不能把人逼得太紧,既然来日一清早就要派马仪去袭击敌营,如今已过了子夜,也是该让马仪先睡一觉。 …… …… 王守仁穿过士兵露宿的场所时,士兵们睡得都很死。 甚至有人踩了他们的身体,他们也都没什么反应,要不是有隐约的鼾声传来,会以为这些士兵都是死人。 这也让王守仁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也感受到接连多日行军对于这些边军将士的煎熬,这些士兵虽然看起来大多都是宣府边军的精锐,但其实过去数年根本没有经历过任何像样的战事,更别说是这种经历长途跋涉后的奔袭战,也更别说是眼前这种遭遇困窘之下的绝地反弹。 “难道是我太过于注重纸上谈兵了吗?” 王守仁到了自己的临时指挥所,也就是用木栅栏围成勉强有一块雨布遮住的小空地,回头叹一声。 孙上器道“王主事不必妄自菲薄,您是卑职所见过……仅次于张先生,最英勇无畏的主帅。” 王守仁听了这话,脸上并不生着恼,反而是想笑。 篝火映照中,他的脸色难得稍微轻松了一下,也是他多日里第一次感受到一股与人交谈时的平和。 最英勇无畏,还要仅次于张周……听起来像骂人,但又明白孙上器作为锦衣卫千户,其实就是张周身边的扈从,此人本就是个百户,是靠张周给提拔上来当正千户的,自然是站在张周那边的……不说自己的老板最英勇,难道说他这个临时的同一战壕的战友? “此战也不知结果如何,也不知是否还能共事。” 王守仁如今还算是微末出身,不过是个新科进士,所有的威望近乎都来自于张周的强行赐予,所以他在跟他并肩作战的孙上器面前,也没什么架子。 孙上器咧嘴一笑,露出牙齿道“不敢奢求还有机会,但若还有机会为王先生效劳的话,一定效死命。” “先生之名,当不起。”王守仁感受到孙上器称呼的变化,似乎也感受到孙上器发自心底对他的尊重。 这是患难与共所产生惺惺相惜之感。 自己不是孙上器的老板,甚至孙上器还是来帮他的,但他却跟孙上器之间有了患难与共的同袍情义。 孙上器道“王先生客气了,您这几日的指挥若定,让卑职大开眼界,或将来定可成为大明之名将,光这一战,您的威名便不亚于威宁侯。卑职以后恐怕是没有机会在您身边效命。” “孙千户,你抬举我了,都是为朝廷效命,这一切都是……张制台的安排。” 王守仁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 整场战事,他也算是尽全力了,但一切都是按照张周的计划在走。 现在南下遇挫,还要等张周的援军才能死里逃生,他甚至都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跟张周抢首功。 再说……就算是他自己抢,谁又会认同呢?皇帝会觉得,这一切都是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甚至还要临时委命为工部主事的初出茅庐的小子为首功? 随即王守仁便见到刘贵正在那拄着自己的佩刀打瞌睡,点头赞许道“你也很好。” 刘贵一怔。 这是在说我? 我就是个跟着军队出来打酱油的,虽然我是锦衣卫,但以前连刀都没拔过,战场上总是躲在后面,哪里有危险……我一定不会出现在哪里,甚至在威宁海一战我都是在后面看守战俘的,这位少帅居然觉得我也很好? 孙上器笑道“刘百户,这是王先生对你的欣赏,你年纪轻轻,就能得到张先生和王先生两位大才之人的欣赏,你将来前途无量。” “多谢赏识,我……卑职……尽力而为。” 刘贵虽然显得很精明,但关键时候总是有点脑子不够用,就好像当初能被张周坑十文钱一样。 但他眼光和能力都还不错,重点是他好像一只山鼠,总能刨坑打洞找到自己的所需要的东西,或者说他的时运很好。 “报……关参将回来了!” “升帐!” …… …… 临时的指挥所内。 但凡是有名有姓的将领,都被拎过来,连马仪也被人从睡梦中叫醒,过来参加军事会议。 关敬打探敌情回来了,给王守仁带回来的情况,也不能算是多糟糕,但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火筛本部应该还没回来,但他在后方的几路人马,本来可能是用以防备其余部族的,现在都汇集过来,加上他们从南边过来的前旗人马,合起来在万数以上。并且已经开始安营扎寨,但或许是忌惮于我大明的火炮,他们的营帐扎得比较松散……” 万数,对于大明这路人马来说,不算是什么劲敌。 这种野外作战,大明一方还有火器作为优势,对方也不是火筛部族中最精锐的主力,大明军心士气还比较旺盛,有敌人的人质在手。 只是以一敌四的话,别说是突围,就算是把他们战胜,也不是不可能。 关敬道“但就是现在不能南下,再拖下去,只会让火筛各路人马多往这边集结。” 王守仁点头道“对方营帐松散,说明埋灶和营帐数目是在尽可能虚张声势,或许连六七千兵马都不到。” “啊?” 关敬一怔,这是在质疑我跑了半晚上探查的结果? 王守仁给关敬一个眼神,让关敬不要随便乱说话,他这会说对方是在虚张声势,明显也是在提振己方将士的信心。 “明日一早,马指挥便亲率五百骑兵前去袭营,以威武天火药点燃后丢弃,能炸多少是多少!” 王守仁调整战术了。 派“敢死队”去炸敌营。 要的就是个玩命,冲进你们营地里,把黄火药点燃,跑就跑了,跑不了就跟你们同归于尽。 当然也不能明确就跟士兵们说,你们去了可能回不来,但大概的战术还是要讲清楚的。 马仪急忙问道“带多少火炮去?” “一门炮都不带!”王守仁道,“将士们不愿意亲自带威武天火药的,可以在另外一匹马上绑着,等快到敌营时,将火药点燃,再以尖刀刺马身,令马匹冲杀进敌营!” 在场将士一听,都心呼一声“我靠”! 还能这么玩? 本来还在想怎么把火药投射进敌营呢,现在倒好,用牺牲一匹马的方式,把火药点燃,让马匹当移动炸弹? “咳咳!” 曹顺咳嗽着问道,“既用马就行,为何还要用人上?” 孙上器道“敌营距此近则六七里,远则十里,如何能将马匹塞到敌营?如无兵马协应,马匹在中途或就会被射杀。” 曹顺这才知道,原来这个战术有最大的问题,那就是马匹能不能冲进敌营里,如果骑手都不在上面,光靠剑刺马屁股让马乱跑,鞑靼人看到这种马匹冲过来,还不远距离就给你射成刺猬?移动炸药的方法就行不通。 马仪听了之后倒是精神振奋道“如此可行!看儿郎们的!” 本来马仪听了是要冲杀敌营,还要纺织炸药包,当时就要打退堂鼓,但现在知道只是去协应马匹冲杀敌阵,登时精神抖擞。 这战术来得实在,至少人身安全能得到一定的保障,那是否当敢死队,也就无所谓。 反正无论冲下去的五百骑能否回来,以他马仪的性格,一定能找机会溜回来。 这也是大明边军将领的“优势”,打仗之前人人都把王威宁的口号喊得震天响,等开打之后就人人都是陈凉酒了。 “天明之前还有一个多时辰,让将士们先做休整。” “明日一早,与狄夷血战!” “得令!” …… …… 天蒙蒙亮。 王守仁仍旧没睡,他居高临下,用望远镜探查敌营,许久没作声。 孙上器问道“马指挥使已经点齐了人马,连天火药也都绑好了,是否这就启程?” “不对,风向变了。” 王守仁放下望远镜道。 曹顺在旁听了,皱眉道“要去炸营,关风向什么事?今天哪有风?” 王守仁道“退守,待敌寇来犯!” “得令!” 孙上器等人马上去安排。 “这是为何?” 曹顺整个人都看不懂了。 你王伯安昨晚上说要派马匹驮炸药包去炸敌营,还把咱家激动老半天,觉得找到破敌之法了,结果今天一早你就改主意了? 玩呢? …… …… 战阵随即收缩,鞑靼各路人马也马上突进,似乎他们已经忍不住要往土山这边杀过来。 马仪本在等出兵的调令,此时他回到阵地这边,问正骑马一身铠甲举着王威宁长剑在鼓舞士气的王守仁道“王少将军,这是作何?” 王守仁道“风向变了。” “何为风向?” 这次连马仪都没完全站在王守仁这边。 说进攻的是你,现在见到敌人有进犯的迹象,你就准备龟缩防守? 这地方要防守,怕也防不住? 说是背后无路,但鞑靼人也没有三面合围,只是一面突击,大明军队还是有南北两个方向可以逃走,完全没有形成背水一战或是破釜沉舟的格局,这么死守……你是不是对大明将士的拼死决心有什么误会? 王守仁高声对在场的将士道“胡虏匆忙来犯,必定是我大明援军已近在眼前,他们想拼死一搏,这对我等乃是建功立业的最好机会。” “天时地利人和,皆都站在我大明一方,此战必胜!” 曹顺等人听了这话,惊讶得目瞪口呆。 你王守仁自我心理安慰就算了,现在这么做……是在欺负大明士兵愚蠢吗? 怎么看都是鞑靼人怕夜长梦多,直接带兵杀过来,你强行解释为这是大明援军要到,他们不得不仓促应战,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为何不夜袭,非要等天明之后大张旗鼓来犯? “备战!” 王守仁可没那么多废话。 让你们怎么打就怎么打,跟我啰嗦什么? 可他的军令却有点执行不下去的意思。 如果说威宁海是大家伙一起冲上去抢功劳,或者说是不得不战,但现在给将士们的选择仍旧有战和突围两种,明显草原部族也知道要全吃这路人马有点难,都给留下了逃走的路,还非他要这么死战的话…… 王守仁喝令道“前军战术不变,待敌先锋人马距离我阵地三里时,以快马突进,马匹绑火药引燃……” 马仪听到这里,才稍微放下了一点成见。 马仪先看了看曹顺,经历了多日的连续作战之后,这些当兵的已不再完全站在王守仁一边,也正是他们开始有主见,想把自己的某些功劳带回去,这是涉及到生死攸关的问题。 看曹顺,就是说……马仪也有想退兵的打算。 把鞑子的人畜都留下,鞑子顾着接收自己部族的男女老幼,还有心思来追击我们吗? 或许之前斩杀的首级还能带回大明边关呢。 “战!” 这次孙上器等京营人马,则是坚定站在王守仁一边。 连刘贵都骑在马上,举起了他的绣春刀。 也算是昨夜王守仁对孙上器和刘贵所说的话起了作用,这时候正是需要他们这些督战队,还有炮兵营的人来壮王守仁的士气。 如果你们敢不战的话,就先问问督战队是否同意,闹出哗变,还不一定谁吃亏! 尤其我们督战队是宣大总制张周派来的,你们敢不遵号令,那你们回了边关,也让你们丝毫的战功得不到,还要背负违抗军令的惩罚! “战!” 关敬等人举起战刀。 最后马仪等人也不得不附和。 …… …… 战事终于又一次打响。 这次是蒙郭勒津部的主动出击,由马仪率五百骑兵阻击……地方上来冲锋的人马,就有四五千的样子,似乎是要一轮把山头给打下来。 五百骑兵,在对方眼里,不过是自己一边的零头。 就算大明兵马是从山坡之上往下冲,也没有丝毫的优势。 王守仁看着双方的骑兵阵正在逐渐接近,手也一直按在剑柄上,浑身带着一股气势,让一旁的曹顺都觉得,这位少将军是要来真的。 曹顺过去问道“王大人,是说……张制台真的引军前来?” “是。”王守仁回答很干脆。 “为何?”曹顺追问。 王守仁指着面前的战场道“否则,胡虏完全可以等一两日,待我三军人困马乏再战,而不必如此倾巢而出。他们部族男女老幼尚且在我等之手,随时可被屠戮。如此只有一个解释,是他们比我们更迫切要一战,今日不战,或再无机会。此乃孤注一掷!” “大明的援军,或许距离此处连五十里都不到,不到中午,他们无法从战场上取胜,则必退无疑!” 正说着。 马仪前阵五百骑兵,将他们所带的五百匹马同时放出,而与此同时他们进攻的冲势减缓。 五百匹马如脱缰野马一般,快速突袭往敌阵而去。 本来是五千对五百,而现在成了五千草原部族骑兵,对战五百匹马。 显然蒙郭勒津部的骑兵,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战术,他们也没觉察到危险,或者说……他们冲锋的势头已无法中途叫停…… (本章完) 。 第二百九十章 一战不够,两战成名 <\/b> 五百匹绑着黄火药的马匹,与蒙郭勒津部骑兵的距离越来越近。 蒙郭勒津部的骑兵擅长于弓射,发现情况不对劲之后,他们马上开始弯弓搭箭,射杀面前冲过来的马匹。 但本身马匹头和身前等处都着重甲,也并不是普通弓箭便可以直接射穿的,但还是有马匹应声到底。 “轰!” 当有马匹在距离蒙郭勒津部骑兵一百步左右的地方爆炸……有的可能是因为引线太短,也有可能是因为点火的人着急撤离而提早点燃引线……反正爆炸还是有提前发生的。 等爆炸发生之后,蒙郭勒津部骑兵瞬间意识到这是什么战术。 不玩火炮远距离投送了,改马匹送快驿,直接给你塞到面前来。 面对一堆马上要爆炸,随时能把人和马匹炸得血肉横飞的活动爆炸物,冲在最前面的蒙郭勒津部骑兵心底有种绝望。 又开眼了…… 冲在前面的马匹勒马缰停下来是不可能的,但冲在前面的也不蠢,他们尽可能要回避开大明冲往他们的五百匹马。 但毕竟时间仓促,留给他们躲避的时间不多,也只有少数的骑兵可以侧开一定的方位。 蒙郭勒津部骑兵一边在射箭中,一边却还是被四百匹以上的大明移动炸药包给冲过来,双方瞬间交汇…… “轰轰轰……” 爆炸声此起彼伏。 这一幕,让蒙郭勒津部骑兵后方的骑兵终身难忘的同时,也会一辈子产生心理阴影。 明明距离大明的阵地还有三里,明明大明这批远征军没有这么长射程的火炮,就因为己方做了冲锋,本来是要正面骑兵的迎战,马背上比高低……但大明骑兵不讲武德,直接把马甩过来,自己跑了…… 然后我们就要被炸得断胳膊、血浆满天飞……这叫什么道理? …… …… 山坡地势高的地方,大明的将士看到山坡之下发生的一幕,也是让他们开眼。 原来威武天火药还有这种用处! 那以后感情好,鞑靼人再敢正面袭营,就如法炮制,把天火药绑在马背上,或者是牛车上,让你们自己来自投罗网,到时你们草原骑兵的优势再也不是优势。 “真是……” 曹顺本来对王守仁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看到这一幕,他也不得不服。 虽然牺牲了五百匹马……但那都不叫事。 这次俘获蒙郭勒津部的马匹就超过四千匹,可劲造就行! 王守仁当即往曹顺头上泼了一盆冷水“天火药除了昨夜埋设的,还有今日派出去的,已经一份都不剩。” “……” 曹顺听了很无语。 他瞪着王守仁,心说,你故意给我找难堪是? 感情你这就是一锤子买卖,炸得好炸不好,反正也没下次了? 他再抬头看蒙郭勒津部骑兵冲锋的阵势,虽然受先前脱缰野马炸药包的战术,炸飞炸瘫至少对方几百名骑兵,但也仅仅是让对方损失了几百名骑兵的有生力量,相比于蒙郭勒津部四五千骑兵的阵势,此损失还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五百没有人控制的马匹,也就只能带走不到一倍的蒙郭勒津部骑兵,这在曹顺看来,有些可惜。 但王守仁却很知足。 在战前先把对方近两成的人马给折了,对方的气势必然就弱了,而己方还有两千多骑兵,配合上火炮,这一仗绝对有得打。 “火炮准备,骑兵准备!” 王守仁举起令旗。 随着对方距离己方营地已经不到三里,一场近距离的搏杀似乎又在眼前。 “该冲了!” 曹顺在旁边很紧张,眼看蒙郭勒津部骑兵已经杀到距离前线将士不到二里远的地方,若是再不冲锋的话,对方很快就会穿过阵地杀过来。 但王守仁就是把骑兵阵摆开,却不着急以骑兵冲锋。 “放炮!” 王守仁不慌不忙。 等他手上的令旗落下之后,大明的火炮一次以五门炮齐发,通过居高临下的方式,将炮弹发射出去。 “砰砰砰……” 随着炮弹升空。 曹顺等不太懂得火炮机制的人,也没搞明白为什么王守仁这次如此着急开炮,不是说只有一里射程吗? 等炮弹落下去之后,他们才发现打出去的距离并不止一里,这是因为他们地势高,以抛物线投掷的话,怎么也会延长一定的射程,而这五门炮的目的,也不在于能直接炸死炸伤对方多少骑兵,而在于……引燃地面上昨夜埋设的爆炸物。 “轰!” 五枚炮弹都是开花炮,落地之后形成原地的爆炸,因为口径小,炮弹直接覆盖面积也不大,炮弹落地之后多都只是发生不大的原地爆炸,但其中却有一处爆炸非常明显。 那威力……让大明远征军炮兵团的人不由想到之前张周所试验过的重炮。 其实是因为这发炮弹正好命中埋设在山坡上的黄火药…… 更可甚的是。 因为这些黄火药的埋设,都是按照一定距离比例来完成的,这一次爆炸不要紧,直接形成了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次爆炸牵连起一片的爆炸。 先前以马匹携炸药包冲锋,刚给在场的大明将士和蒙郭勒津部骑兵上了一课,然后第二堂课马上又来了。 眼前是让在场所有目睹这场战事的人,终身难忘的场景。 就见到大明面前一里多远的地方,形成了连锁爆炸的反应,长约一里,宽约有一里的范围,瞬间是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冲天之中,还有各种马匹被直接炸死炸飞。 蒙郭勒津部骑兵就感觉自己是坐过山车一般,很多是着重甲,囫囵着被炸到天上,然后身上的盔甲在此时如同个闷罐子,自己被套在罐子里,又重重摔在地上……到死之前他们都没明白,自己是怎么上天的,怎么这辈子还有机会当一次飞鸟? …… …… “轰轰轰……” 爆炸声不绝于耳,这惨烈的景象,别说是蒙郭勒津部骑兵一方,就连山头上大明将士看着也有些发憷。 他们中除了宣府的兵,就是京营的,只听说过王越在偏关玩花活儿,把城关炸着玩,很多人甚至心中还不信,能有那么牛逼吗? 等现在他们亲眼见到,才明白这威武天火药的威力要炸毁普通的城墙,那才叫跟闹着玩一样。 “杀!” 眼见面前一里之外的阵地,已经被炸到坑坑洼洼,蒙郭勒津部骑兵的马匹和残肢、血肉、散落的盔甲等,狼藉散落了一地,王守仁也不再客气了。 你蒙郭勒津部骑兵派五千骑兵来,是我们兵马的两倍,你就牛逼吗? 还不是被我两轮炸没了一半? 现在就问你们还敢一战吗? 随即王守仁下令冲锋。 老战术。 一字长蛇骑兵阵,不要厚度,只要宽度,要的就是跟大网一样直接包上去,手上的火绳枪和火铳开路,然后是弓箭和马刀这些。 山脚下的蒙郭勒津部骑兵刚从区域爆炸的阴影中走出来,很多人还惊魂未定,冲锋的势头别说是减缓,现在直接都停下来,但见大明的骑兵便从山上奔袭而下。 剩下大概还有不到三千蒙郭勒津部骑兵,这次也不与大明兵马接战了,就算现在兵马数量还在大明一方之上,但他们哪还有心思去正面迎敌? 三千左右的蒙郭勒津部骑兵,前阵变后阵殿后掩护,也不顾那些还在地上哀嚎的同族战友,转头便跑。 来的时候冲锋的时候有多猛,逃的时候就有多丢人,很多将士为了跑快点,更是丢盔弃甲。 …… …… 王守仁亲自带骑兵冲杀到山脚下大概四五里之处,并没有追击到蒙郭勒津部骑兵逃走的骑兵。 但他并没有下令继续追击,而是只让三军将士把战场打扫完毕,也就是把战场上还残留的坠马的蒙郭勒津部骑兵,以及那些半死的,上去补刀,把人头给收割了,再回山上。 不是王守仁不想追。 而是因为蒙郭勒津部骑兵并不止冲上来的五千左右先锋人马,后续对方还有至少四五千的骑兵殿后。 对方也是分批冲锋的,只是对方也没想到,要冲大明的山头,明明大明这边只有两千多人马,却能让他们如此损失惨重,双方都还没短兵相接,自己一方就折损了近半的兵员……这次火炮近乎完全隐身,全都是威武天火药的威力。 蒙郭勒津部的将士似乎意识到。 这威武天火药好像专门克制我们蒙郭勒津部,是专门为我们的族长火筛所设计的? 不然为什么这种火药只磕着我们一部来残害,我们光是死在这种火药爆炸之下的族人数量,就已经超过五六千,各种围绕这种火药的战术,那真是层出不穷。 …… …… 蒙郭勒津部骑兵到底是草原上仅次于达延部的骁勇善战的骑兵团,或者说……连达延部的骑兵都未必有他们厉害。 即便他们经历先前惨无人道爆炸波及,但他们先锋人马在回撤之后,还是通过合兵的方式重新稳住阵脚。 而大明一方在收割完战场之后,也在王守仁的勒令之下返回山上,回到了己方阵营所搭建的防御工事之后。 大明将士如同凯旋一般。 现在他们也不再迷恋于等大明的援军了,因为他们发现……光是这么等着收割战场,便有大明边军以往从未有过的自豪感油然而生……那是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畅快淋漓的感觉。 终于不再像以前一样,大明骑兵明明兵马数量完全领先鞑子,却被鞑子几百名骑兵追着到处奔逃。 变成我们可以用极少数的兵马,牵着鞑子的鼻子走了! “少将军!” 众人再望着王守仁的时候,那种敬佩已不是开战之前各怀鬼胎的时候。 他们现在是发自心底佩服王守仁。 一次得胜不叫胜,威宁海一战更多是张周奇袭的战术得当,换了任何一名将领,都容易取得胜利,即便那次让王守仁赢得尊重,别人也不可能因为那一战把命都交给他。 但两次获胜就绝对不是巧合,或者是靠别人的影子,那是因为王守仁真的有本事。 “厉害,厉害!” 连曹顺都快佩服到五体投地了。 王守仁看着周边一群激动不已的将士,他却没有去继续拱火,因为他知道困难才刚刚开始。 “诸位不要掉以轻心,先前的获胜,更多是因为天火药特性和威力,还有胡虏并不熟悉特定的战术,等他们缓过来,苦战才会开始。” 关敬道“不怕,跟着少将军,我等必定死战到底!” “对!” 连先前对王守仁很挑剔的一众想逃回边关的将领,此时也精神抖擞信心倍增。 曹顺叹息道“可惜没带那么多天火药……” “能在临死之前杀这么多鞑子,死也值了!”马仪一副豪情万丈的模样。 王守仁则一脸严肃摇头“我看胡虏也未必敢再来袭。不出中午,或就要撤兵了!” “他们的族人,还有他们的家眷老小,他们的牛羊牲口和家当,都还在这里呢,他们不要了?”曹顺一脸得意。 奇袭威宁海,他得的功劳不多,眼下要是经历两场获胜,他再回到大明,那风光程度……可就不是一般的了。 超过当初在西北威名赫赫的大太监汪直,似乎也不在话下。 好像他一跃就可以调回京师,入值司礼监,或者直接当个御马监太监,从此之后走上太监巅峰。 “列阵,备战!” 王守仁随即下令,各方将士现在也没了二心,都专心致志完成王守仁所交代的任务。 大明的防御阵地又完全恢复到最初的状态。 …… …… 蒙郭勒津部在山脚下的骑兵,眼前似乎还有七八千的模样,但他们不再敢冲锋上来,距离在六七里外,也没有安营扎寨。 连王守仁都搞不清楚他们在干什么。 曹顺与孙上器、刘贵等人到王守仁身后,曹顺先是报以歉意道“王少将军,先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没什么,同为朝廷效命,不分彼此。”王守仁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心里早就把曹顺当成可以杀了祭旗的混账。 要收拾曹顺,似乎也要先等回到大明之后。 曹顺问道“咱家就没想明白,他们有近万数的兵马,为何要分两批杀上来?现在更是在远处连动都不动了?” 王守仁冷笑道“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将我们围困,就是不想让我们做出鱼死网破之举,我们手上有他们一万多的族人,若不给我们任何的生机,那他们的族人和牲口也将无法保全。但他们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呵呵。”曹顺苦笑道,“咱家看,是他们低估了大明将士,还有少将军您的实力。” 听到这话,连旁边的孙上器都在笑。 无论结果如何,似乎孙上器也被这种胜利的氛围所感染,那是一种一扫自卑的自信,是充斥在大明军中上下的华夏自尊。 曹顺问道“那要不,我们杀下去?” “不用。”王守仁道,“静待援军便可!” …… …… 双方一直耗着,都不出战,也不互派使者谈判,就这么干等着。 一直到临近中午时。 王守仁已让军中上下开始埋灶生火,他就是要给蒙郭勒津部骑兵一种,我们就是气定神闲,大战在即我们还能先吃饭,你们就只能干饿着的姿态。 此时马仪过来惊喜道“少将军,鞑子撤了!” “嗯?” 即便王守仁之前表现得再气定神闲,此时听到此话,手也不由稍微颤抖了一下。 等他走出指挥所,拿起望远镜看向敌阵时,果然发现蒙郭勒津部骑兵已经在回撤。 “看样子不是在装样子,走得很狼狈。”马仪到底是宣府有经验的边镇总兵,对此很有经验。 “呼!” 王守仁长舒一口气道,“幸好,若是再迟来几个时辰,哪怕是三四个时辰,或许今日血战将无可避免。” 王守仁的意思很明显了。 连马仪这样的人都听懂。 如果蒙郭勒津部骑兵不是因为大明的援军来了而撤走,而是要留下继续跟远征军苦战的话,那接下来就是硬碰硬的较量,大明毕竟这边只有两千多骑兵,而对方则有七八千骑兵,双方开战之后为了保证后方安稳,只能把俘虏的蒙郭勒津部牧民给全数杀死,牲口也不留。 到那时,双方的苦战必定,很可能会以大明远征军一方的完败而结束。 三倍的差距,还是在草原地头上,大明这边只剩下几十发炮弹能作为最后的凭靠,但已阻挡不了对方将他们全军覆没的步伐。 但显然蒙郭勒津部骑兵也意识到,再攻下去,双方只能鱼死网破,而此时大明援军也到来,他们也只能选择撤走。 …… …… “怎样?继续南下吗?” 过了中午,望远镜已经看不到蒙郭勒津部骑兵的身影。 王守仁没有下令追击,也没有做出任何移帐或者行军的指令。 “等!” 王守仁道,“无论对方意图如何,这里都很安稳,天黑之前必定能等到大明的兵马。” 如王守仁所说。 其实也没等到天黑,只是到日头西斜的时候,张周亲率的七千兵马,已出现在了土山之旁的四五里之处。 当山坡上的远征军将士看到大明的军队到来,那种死里逃生的激动也不是伪装出来的……几个时辰之前还在为自己的小命发愁,现在不但不用担心,还等着回去领功受赏。 那是天堂和地狱之间的差别。 (本章完) 。 第二百九十一章 后援团 <\/b> 土山之上,王守仁麾下的两千多名将士激动万分,却也是整顿兵马准备与大明的主力兵马汇合。 可这对于被俘虏的那一万多蒙郭勒津部俘虏来说,眼前的一幕便近乎是宣判了他们的死刑,就算不死,以后也会被大明安置到内陆的地方耕作,成为军队麾下的奴隶,以前的草原放牧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日子,似乎已一去不复返。 而他们家族中的男丁,也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在外的可能是他们的丈夫,可能是他们的儿子,也可能是他们的父亲…… “轰轰轰!” 山下的大明军队过来之后,却是朝着远方在放炮,炮声都是需要传播很远才能传过来。 此举连王守仁都很纳闷。 明明蒙郭勒津部的骑兵都已经遁走了,这往哪放炮呢? 马仪策马到王守仁跟前,请示道“王少将军,兵马已整备完毕,随时可以前去跟张制台的中军汇合。” 王守仁道“怎能确定是张制台的人马?原地驻扎,不动!等候山下派使者前来!” “这……” 马仪等军将都不能理解。 明明大明的军队都已经来了,蒙郭勒津部都已经退走,怎么这位兵部主事,还这么小心翼翼?打了两场胜仗就飘了?这是怕鞑子伪装大明官军? …… …… 山上的远征军将士都在等候,等山下的大明军队驻扎之后,随后有一队人马先行上山来,为首的正是副总兵张鹤龄。 “哎呦,挺热闹哈。” 张鹤龄一来,看到山上到处都是牛羊,那种感觉跟刘姥姥进大观园没什么区别,登时觉得漫山遍野的景致都很新鲜,那脸色一点都不像是来打仗的。 王守仁见到是张鹤龄,这才亲自出阵迎接。 简单施礼之后,王守仁马上问及张周所在。 “张先生人在山下,你不去迎接,可是怠慢得很,不过他也懒得跟你计较,还让我上来通知你,整顿兵马,过猫儿庄,进大同关口!” 张鹤龄笑呵呵的样子。 等他看到一群群的俘虏被捆在马车上时,他更觉得好玩。 王守仁道“何以会对远处放炮?” “你去问张先生自己。走了走了!” 王守仁点头,这才招呼马仪、关敬等人过来,组织人马把山上的俘虏和牲口都往山下赶。 …… …… 山下大明的营地只是临时驻扎,却并不是展开进攻的阵势,有点要防御的意思。 王守仁带着前军二百人,到山下大营后,但见张周已人在马下,老远便朝他拱手相迎,脸上还带着柔和的笑意。 “张制台!” 众人翻身下马,跟王守仁一起来的关敬和孙上器等人,都赶紧朝张周施礼。 如果说之前王守仁已经赢得了他们的尊重,那张周一直就深受他们的敬重,就好像王守仁是靠军功论英雄一样,张周身上的军功可是比王守仁多的。 而且眼前这一战,全是张周策划出来的,就算张周没有亲身参与,但关键时候也要靠张周把援军带来,将蒙郭勒津部兵马给逼退。 王守仁先走上前,这才拱手“见过张制台。” “客气了客气了。”张周脸上堆着笑,“恭贺伯安你,草原两战打出了大明的威风,冠军侯也不过如此!” “不敢!” 王守仁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他道“若没有张制台的威武天火药,以及火炮、燧石铳,先前两战结果难论。这一切都乃得自于张制台的运筹帷幄。” 王守仁心里也是有数的。 能取胜,全靠张周给的火药和火器,他无非是要临时调度指挥,将这些火药火器发挥出功效,而且下属哪有跟领导抢功的? 张周笑着摇头“没有伯安你的指挥若定,也不会有大明二次奇袭威宁海的壮举。不过现在还不是论功的时候,赶紧收拾家当,南下回大同镇。” 关敬走过来抱拳道“张制台,贼寇刚撤走不到一个时辰,不如调给末将几千骑兵,末将愿意前去追击。” “哈哈。真是打出风采了,大明将士对于平草原如此有信心了吗?这位小关将军,不要太着急,这乃是草原部族的地头,你看本官不过带了七千人马,还是骑、步混杂,这么多火炮好不容易千里迢迢给运过来,若是火筛本部杀过来,可就不太容易应付了。” 张周的话,倒显得他没什么大本事,也不敢跟火筛正面刚抗衡一样。 这显然跟关敬等远征军将士的预期不太一样。 啥情况? 您慧眼识珠,直接从新科进士中挑选出来的一位兵部主事都这么牛逼了,你带了更多的兵马前来,居然只是来掩护我们撤退的? 这说不过去啊。 张周面对关敬等人眼神上的不解,叹道“说起来,之前本官把宣府近乎所有能用的威武天火药,都给你们奇袭威宁海的兵马备上了,所剩余不多。刚才你以为我为何朝他们开炮?其实是不想露怯,本身我们的炮弹也不多,本官就是奉皇命来草原演炮的,说白了就是用火炮打兔子。” “在宣府之外打也是打,在猫儿庄打也是打,都不违背陛下之意。只是打兔子的同时,得这位王中丞的相助,草原取得一点战果,咱不赶紧把战果带回去,还在这里拖延什么?” 这次连王守仁都惊讶于张周的谦和。 但随即他也注意到张周在对他称呼上的变化,他只当张周说错了,也没有去反驳什么。 张周当着在场之人的面道“此战王主事居功至伟,本官回去后便会对陛下保举,以王主事为佥都御史,巡抚于西北一镇。” “这……” 此话反倒让王守仁有些不好意思了。 虽然张周没明说,但在场的人就算是愚钝一点的也能想到,张周很可能是让王守仁以佥都御史的身份巡抚大同或者宣府,而且以巡抚宣府的可能性居高……毕竟马中锡自己都请辞了,让取得战功的王守仁取代马中锡,简直再合理不过。 张周笑道“不过这也只是本官的一厢情愿,待论功请赏之后,今日有功之将士,必定能得到朝廷的加官进爵,到时就怕本官有心留王中丞在三边,也可能会被陛下召回京师,以爵位相赐。” “你们还等什么?保国公,还不赶紧去协同我大明远征的将士,助他们将战利品带回大明?” 朱晖笑着道“得令!” 对朱晖来说,虽然远征威宁海的事跟他没多大关系,但按照大明赏赐的规则,他就算只是带兵到猫儿庄来,功劳也不小。 而且他还是宣府总兵,这一战他的功劳或许还不在很多前线将士之下。 他倒不求爵位再高升……也没什么可升的空间,但光是这一战对他声望的积攒,就足以让他保国公一脉未来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风光,这才是重点。 …… …… 远征军跟张周的主力汇合之后,连休息都不休息,马上开拔向南,往大同镇外的边关方山周围的阳和口方向回撤。 一夜行军之后,兵马才开始驻扎休息。 这一夜,也是王守仁入草原之后第一次长时间休息,他是坐在马车里,在颠簸中睡了一宿。 有张周在,他似乎终于不用担心战略大事,可以安心合眼休息。 “没事?” 张周第二天一早见到王守仁时,但见王守仁一脸昏沉的样子,明显已得了风寒。 这是累出的毛病。 王守仁见临时的营帐内,将领都已经离开,而他似是错过了重要的会议,急忙道“是下官失职。” “没事,是我不让他们去打扰你的,你放心,我不是为跟你抢功劳。”张周笑着。 “下官不敢如此揣度。”王守仁很惭愧。 张周到现在除了体谅他的辛劳,还体谅他的处境。 如果说他用草原两战,赢得将士的尊重,他也通过这两战,感受到张周带来的新火药和火炮,对于战场格局的改变,他也不得不收起之前那种官宦子弟特有的傲慢,重新以大明百姓或者军中将领的眼光,去审视张周。 他似乎也理解了为何军中上下会对张周如此尊重,也明白皇帝为何会对张周如此信任。 此时他也感觉到自己的父亲,还有父亲的同僚,对张周似乎是有一股偏执的成见,现在他认为这种偏见不可取。 张周道“昨日你没主动下山,很好,如果是大同镇的兵马过来,会发生如何的结果,难说。” 王守仁本来还想跟张周解释一下,自己昨天并不是故意怠慢张周,本来见到大明的兵马,用望远镜已经确定不是狄夷的伪装,就该赶紧下山不耽搁时间。 但他所思忖的问题,是大明内部也可能会出现抢功的情况。 一万多俘虏,还有那接近十万头牛羊牲口等,是个人就会眼红,本身九边各镇的兵马就各自为政,如果大同镇的兵马非说要把俘虏和牲口给他们,才将他们放行进大同周边的关口,那该当如何? 闹不好,为了这军功,大明两镇的兵马会在猫儿庄自相干起来。 很显然,张周跟他一样,都明白大明边军的尿性。 王守仁道“多亏张制台及时赶到,若再延迟几个时辰,结果或会大有不同。” 张周叹道“只能说,从宣府过来,就算是沿着边关走,一路也不顺当,本来应该提前一天到,但毕竟不像你们,一人两马,军中上下能急行军到如此地步,我也不奢求了。” “大同镇不知为何……” 王守仁话问了半句,没有说完。 他的意思其实是想问,大同镇的边关距离猫儿庄不过才一百多里,就算是从大同镇所出发,到猫儿庄也不过才二百多里,何以一直都没见到大同镇的援军? 你不是说已经给大同巡抚洪汉下令,他也应该早就出发了? “呵呵,大明的边军,从来都是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过便是功的原则,就算他肯出兵,每日行军估摸也不会超过十里,且是否会往猫儿庄前线靠近,还是未知数。” 张周的意思。 洪汉或是大同镇的驻军,得知猫儿庄有蒙郭勒津部前旗兵马,怎可能会专心来驰援呢? 蒙郭勒津部在猫儿庄也不只是幌子,布置了可是有五千多防备大明北上的兵马,也正是看准了这五千兵马能把大同镇的驻军给震慑住……效果也果然很明显,果然大同镇兵马就不敢贸然北上。 也是因为大同镇的将官,压根就不相信张周的奇袭威宁海计划能取得什么成果,所以他们也不觉得去跟猫儿庄的狄夷拼命有什么好处。 就算我们把猫儿庄给打下来,去奇袭威宁海的远征军全军覆没,那我们岂不是打了个寂寞?我们的死伤谁来负责?倘若兵败,责任归谁? 王守仁听到张周的话,心中有一股恼恨,大抵是有恨大明各边镇将士不争气。 张周道“大明九边各镇需要改革,但这种改革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让将士们有信心,知道能打胜仗,他们才敢打出来。别看草原各部族的骑兵骁勇,但只要多赢他们几次,你再看看现在……以前他们若是有近万数兵马,会遇到我们万数兵马就撤走吗?这就是改变!” 王守仁想了想,不由点头。 张周七千兵马过来,其中骑兵也不过才三四千,剩下还有三四千的步兵,拖着火炮等,炮弹还不足。 就算加上王守仁这部分远征军,真要跟蒙郭勒津部在猫儿庄集结的七八千剩余骑兵决战,胜负也仍旧是未知数。 但现在就是跟以前不一样。 张周来了,随便对着空地开几炮,蒙郭勒津部七八千兵马就这么灰溜溜跑了。 战场信心的转变,来自于战局的变化,或者叫攻守、胜负的变化。 王守仁又跟张周谈及他与远征军奇袭威宁海的经过,张周认真听他讲述完毕。 王守仁感慨道“这一切都归功于张制台带来的新式火器和火药。” “伯安兄,你不介意的话,以后称呼我秉宽便可,咱是同年,又共事,你还年长我几岁,完全不必如此见外。”张周笑着,“共经历此战,以后西北合作的机会还很多。就算我以后还朝,你还留在西北,难道你不需要我在朝中帮你运筹,帮你在陛下面前多提请一番?” “这……” 王守仁有点被张周的直来直去给打败。 但张周现在所说的,都是实打实的大实话。 他王守仁在经历过此战之后,当然觉得自己有信心能在西北建立一番功业,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如果就这么让他回京师的话……他更会觉得是朝廷对他的打压,或者是勋臣或张周对他的功劳不满。 张周这么说,分明也就是要留他在西北。 若他在西北,面对官场和军中那么多糟心事,可不是每一个人都会跟远征军将士一样,对他言听计从的。 到底人家王威宁还是靠四五场胜仗奠定了声望,那还是王威宁自行组织兵马和战略去完成的胜仗,而他更多是倚靠张周的奇谋和武器。 他需要张周,除了依靠于张周的声望之外,也需要张周在皇帝面前的人脉。 “呵呵,伯安你别介意。”张周笑着。 “不会。” 王守仁也跟着笑了笑。 二人的隔阂,似乎已经烟消云散。 正说着,门口传来传报声“报……唐主事求见。” “让他进来。” 张周让唐寅进到营帐内。 之前唐寅一直负责后勤事宜,昨日迎接王守仁他都没去,今天再见到王守仁时,突然有种“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感觉。 出征前你是主事我是主事,才几天下来,我还是主事而你已经是大明赫赫有名的另一个“王威宁”,成了大明的名将。 不就是差了一次奇袭威宁海的勇气? 为什么当时我没去…… 王守仁没有避讳唐寅,他问道“张制台,此番往阳和口去,万一守关将士刻意刁难,当如何?” “呵呵。”张周道,“我乃是钦命的宣大总制,还敢阻挡我进关?谁阻挡我,我直接把城关给他轰烂了!这责任还不在我身上!既然要带兵,自然要有些魄力。伯安你此战魄力这么大,我觉得你也会这么做?” 王守仁听完之后,分外觉得汗颜。 炸大明的城关? 还是自相残杀式的炸? 王威宁有这魄力,你张半仙也有这魄力,而我就不敢跟你们相提并论。 张周对旁边听热闹的唐寅道“杵着作甚?去跟外面的将士说,休整到中午,便要继续动身,此后两天都不得停滞,若是中途有牛羊和牧民难以驱赶的,格杀!要在两天之内入关,后天入夜之前必须到。” “是。” 唐寅急忙出去传令。 心里懊恼现在就成了个传令兵。 人比人……气死人。 张周拿出一份草拟好的战报,交给王守仁道“我写好了一份上报的奏疏,你给参详一下。” “是否先等回边关之后?”王守仁道。 张周笑道“没什么大事,如果这两天火筛真追过来,你就带人质进关,我跟他会会。呵呵,有我在,我看他火筛这把火还能否烧得起来。火筛?我让他当漏勺!” (本章完) 。 第二百九十二章 格局变了 <\/b> 大明军队继续南撤。 要经过两天急行军,换了以往军中上下必定是叫苦不迭,但有张周和王守仁坐镇军中,再加上虽是两天两夜不休,所行也不过才一百多里,对将士来说也没到多可怕的地步。 大明关塞已在眼前,军中上下,尤其是远征军将士都是归心似箭。 经过一天一夜行军之后,此时距离阳和口已不到六十里,而夜不收探查的范围,已在周边一百里范围左右,快马穿行,四面八方的情报都能清楚汇总。 王守仁跟在张周身边,也见识到张周与众不同的一面。 “火筛本部也果然来了,但似并没有大举来犯之意。” 张周骑在马上,手里提着刚得到的夜不收战报,笑望着王守仁。 王守仁看张周那悠然自得的样子,想到之前张周说要跟火筛决战,他其实很想问,你不说把威武天火药都给我们,连炮弹也不多?那火筛来了,你靠什么跟他决战? 旁边的朱晖笑着问道“张先生,火筛这次带了多少人马?” 张周摇头“目前也只是大概推测他在距离我们一百里开外,还没到猫儿庄,等他来了,就知道他有多少人马。” “大同镇出兵方向是在何处?” 王守仁问出个他所关心的问题。 一直说大同镇会出兵,但到现在别说是大同镇正规军,就连从大同过来斥候的影子都没见到,怎么看大同镇都不像是出过兵的样子。 朱晖笑着问道“王少将军,听你这意思,是要集合兵马,跟鞑子决战啊。勇气可嘉。” 王守仁在经历了威宁海和土山两战之后,先是远征军将士称呼他少将军,现在连朱晖等人也跟着改口。 大概也有一种王守仁是官二代的意味在内,王守仁不觉得自己是当兵的,他对于这称呼其实也有些抵触,但别人都这么称呼,他也就默认。 “以我想来,火筛回撤,至少会带回三四万骑兵,正面交战恐怕难以取胜。”王守仁说完,似又觉得是在怀疑张周先前吹过的牛逼,又改口道,“除非各方兵马配合,用兵得当。还要有张制台的运筹帷幄不可。” “对,要靠张先生。”朱晖听出王守仁是在恭维张周,也帮衬着说一句。 张周笑道“大同镇的出兵,应该走的是孤店,出方山的马市官道,跟我们汇不到一处。大概是错过了。” 王守仁很想问,你既然都以皇命勒令大同镇出兵协同,并说明是要出兵打到猫儿庄,如今大同镇兵马行进没有达到你的战略意图,你还能如此轻松应对? “不过谁让他们走得偏,连功劳都分不得他们一份?” 张周笑着打趣。 周围听到的人,除了王守仁之外都在笑。 这是一种得意的笑。 功劳大多都是远征军的,可张周亲率七千兵马驰援而来,将蒙郭勒津部的追击兵马给屏退,功劳也不小,朱晖等人也等着回去领功受赏。 王守仁对此不以为然,如果只是大同镇兵马没有得到功劳,就算是对他们的惩罚,那这也太便宜了。 他们没出兵,可是差点把我们这路远征军给害死。 张周笑望了王守仁一眼,大概的意思是,有些话不方便公开说,不如等到了合适的地方之后,再单独跟你面谈。 …… …… 大明说是急行军,但因为驱赶着近十万头牛羊,走得并不快。 有时候人不需要休息,但马匹需要,同时还要给牛羊喂上草料,大军就会停下来休整一段,也都是以这些牲口的脾性为先,他们需要吃草料,那人就停下来吃干粮,有时候也会简单埋灶让将士们喝口热汤。 肉汤管够。 加上野菜,不管是远征军将士,还是张周带来的七千兵马,吃起来都很香。 马仪亲率的远征军一部,配合张周带来的部分骑兵,负责殿后。 除了殿后的人马可能会紧张一些,军中上下虽然都还没看到长城的边墙,但军旅上下氛围很轻松。 王守仁骑马巡查各部行军时,便发现将士们一副悠然自得,真就好像是出来演炮的,就连之前跟他行军十多日,经历过两场大战的远征军将士都似是放松下来,大概是觉得有张周在,这场仗绝对就稳了。 王守仁也不知道这群人哪来的自信。 火筛亲率兵马回来驰援,想要把俘虏给营救回去,以王守仁的估算,火筛本部人马应该有三四万。 但张周却曾告诉过他,火筛没那么牛逼……能带回两万精兵就不错了,很可能是火筛全部的家当。 大军埋灶结束之后,继续出发时,王守仁趁着张周身边没朱晖这些人,赶紧过去,想要问询个究竟。 “蒙古右翼一共是三个万户,而蒙郭勒津部编不满,大概有八千户,我算他一部出四名战士,以其偏关和威宁海等战事的折损,他最多能剩下两万五千人马,其本部也不过一万七八千,剩下七千左右则是留守于猫儿庄等处的……你都打过照面。” 张周说这些的时候,就好像是草原一切形势了然于胸。 王守仁问道“但先前朝廷各方都在说,火筛本部人马超过五万。” “那是夸张的说法。”张周道,“西北各处被火筛袭扰,尤其是宣大等地,经常被其寇边劫掠,若不把他的实力夸张一些,只说他一共才三万兵,其中有一万还是老弱病残,大明边军还有面子吗?” “再说了,威宁海他本部的亲眷你也都抓回来了,除了少数逃走的,还有随军的妇人之外,你觉得光靠这一万多名俘虏,背后能有他们家里多少人丁?说他能带来两万五千兵马,都算是我抬举他了!” “不过他军中也有不少附着于他的部族人马,可能也会有个几千,就好像你之前用火马阵跟他们打的,冲锋在前的也多有中小部族被胁迫上阵的。” “就算是蒙郭勒津部本身,也分大旗、小旗,草原就是个利益格局,无利不起早,此等时候多数的部族为了各自的利益,已很难听从火筛的调遣。” 王守仁这才知道,原来边军所知道的也都是以讹传讹。 难怪张周会如此自信火筛不敢来犯。 光是王守仁不到三千兵马,就把威宁海等处闹得鸡犬不宁,张周本人亲自上阵,还带来七千兵马……这数字火筛也很难调查清楚,就算火筛查清楚了,以其两万左右的本部人马,敢直接跟张周正面交锋? 怕不是忘了在偏关和威宁海怎么输的? 就算是在土山,你近万数兵马,还不是被我王某人带两千多人给你削去两三成? 张周道“伯安,之前威宁海一战,也是为难你了,若是换了其他将帅,可未必有你这般的魄力。看来你在军事上的造诣不浅。” 王守仁现在想想,张周也是够拼的,明知道火筛留守人马很可能有近万数,还敢派出三千骑兵奇袭威宁海,其实就是打时间差,令火筛驻守在猫儿庄的前旗兵马反应不及。 王守仁叹道“或许,火筛这是不想与我大明开战了?” “嗯。”张周点头,似是很同意王守仁的看法,“你正说对了!火筛从前线撤回来,就说明他已无心代表蒙古右翼去跟达延汗争锋,少了他火筛的兵马,亦不剌他们胜算大减。难道火筛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那他是……有归顺大明之意?”王守仁惊讶问道。 “谁知道呢?”张周在笑。 王守仁从张周的笑容中,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恶意”,这股恶意是针对火筛的,甚至是在嘲笑火筛。 王守仁也是到现在突然才把格局想明白。 本来他还觉得,火筛是觉得老巢被偷袭了,心中气愤,连前线跟达延汗的战事都不顾,带着本部人马奔袭数百里回来,非要跟大明决一死战。 现在他才似乎明白过来,火筛为什么会带兵疾奔而来,却好像不急着跟大明决战,是因为火筛既忌惮张周,又怕张周杀他部族被俘虏的人质,更怕达延汗把亦不剌等部给灭了,回头把他火筛也给收拾。 所以火筛尾随过来,更多是想跟大明讲和…… 张周见王守仁神色复杂多变,提醒道“不过以后咱也不能总逮着火筛这一只羊薅羊毛,半年还没到,蒙郭勒津部都快被薅秃噜皮了。蒙古右翼示弱,对我大明来说也未必是好事,因为这将意味着鞑靼小王子会在草原上彻底崛起,草原一统的时代或要马上来临。” “嗯。” 王守仁对此也有些担心。 虽然看起来,大明是趁火打劫,当了渔翁。 但如此做,却间接帮了草原势力最大的达延汗,让其有机会完成对草原的一统。 王守仁问道“如此之时,或应该帮蒙古右翼一把,下次是否从宁夏等处出兵,抄察哈尔部的后方?” 张周笑看着王守仁。 王守仁还不明白为何张周会如此看自己,难道是因为自己的提议有点过于激进了? 张周望向王守仁,更多是他觉得,王守仁虽然看起来年纪轻轻没什么实战经验,但战略意图领会很快,其实很多人也能领会,但能像王守仁这样愿意执行,甚至敢于执行的人却少之又少。 “伯安,你的提议,就算是放到秦老制台那边,他也未必会有勇气执行,难得你敢想敢做,那以后平定草原的事,定需要你鼎力相助。” 张周说让王守仁鼎力相助,更多是告诉他,以后把草原部族彻底灭了,那肯定是我张某人亲自上,你打好辅助就行。 但王守仁也听出来,张周眼前似也并不着急去平定草原。 “我们已经改变了草原的格局,也没必要改变那么彻底了。” 张周抬头望着前方,叹息着说道,“让草原上先动荡几年,也让我大明再积攒几年。就好像今时今日,我们要打一场仗,所能用到的火炮和火药仍旧不足,如果再给大明年,到时一次战事推个几千门炮出来,每个士兵手上都能带上燧石铳,你说这仗还用打吗?” 王守仁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 张周不畏战,只是要打有准备的战事。 目前不平定草原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机会不到,而是准备不足。 明明过几年,己方能拿出更多有优势的武器,平定起来更容易,为何要趁着现在粮草和辎重都不足的时候去勉强呢? 打个火筛都很费劲,更别说是达延汗等部族一起上了……一旦大明拿出要踏平草原的架势,草原各部族也一定会摒弃前嫌,一致对外的,或许还就此帮蒙古右翼免除了覆灭之灾呢。 打一枪就跑,这是张周现在所定的战略。 他王守仁把打一枪的任务完成,张周现在就是在帮他一起执行“跑”这一步的战略,看起来是在撤退,但其实就是让出场地,让达延汗跟蒙古右翼之间狗咬狗。 “我下一步的计划,是准备从延绥出兵,由那位三边总制亲自领兵,收复河套,但或也要先等一两个月,但我估量,鞑靼各部或在未来一段时间会撤出河套等地。这还要归功于伯安你。” 张周用欣赏眼光望着王守仁。 王守仁急忙道“不敢当。” 嘴上这么说,但王守仁心里也认为,奇袭威宁海和土山之战,对大明来说意义非常重大。 既震慑了火筛,如张周说的,把火筛给薅秃噜皮,也让达延汗等部族意识到,强行跟大明交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大明边军如今锋芒毕露,三千兵马就敢抄你老窝,他们还敢往河套驻军的?让大明感受到威胁,大明一旦出兵,草原格局如何就难说了。 “先进关口,这次咱就直接驻兵大同,其实我也想去问问那个大同巡抚,军令下达的那么清楚,为何执行起来这么费劲呢?” “看来是该琢磨一下,你到底是驻守大同好呢,还是让你回去驻守宣府。” 王守仁一听,张周这是打算把宣府巡抚洪汉也给换了? 却也觉得这场仗打得很值,能擢升为巡抚就罢了,居然还能由他自己来选在哪当巡抚? …… …… 兵马一路急行军到阳和口。 因为提前已派人进关口打了招呼,阳和口的守军将领,阳和卫指挥使宋宪甚至带兵出关塞相迎。 张周是在关口以北五里外,一边安排兵马驻守,一边让人往关口内赶俘虏和牲口,同时见到了来给他行跪礼相迎的宋宪本人。 “宋指挥使,客气了客气了,起来,战时也就不必拘礼,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带兵取得威宁海、猫儿庄两战大捷的王守仁王中丞。” 张周还不忘给宋宪引荐王守仁。 这倒让王守仁有些不好意思。 张周现在走到哪,都想把他好好推崇一番,他知道张周没有恶意。 以他的揣度,张周正是想让人知道,他王守仁是其得力干将,以后要替张周驻守在西北,成为下一个安边侯朱凤,或者是下一个王琼。 王琼虽然有军功在身,但功劳明显没有他王守仁显赫,但王守仁也自知不过是听令而为,威宁海和土山两战,名义上是由马仪和曹顺指挥,而他不过只是个兵部主事,的确很需要张周这个“靠山”。 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 你再有远见抱负,能力再大,别人对你也只是礼数上的尊重,不会发自由衷。 但若张周在人前好好把他推崇一番,那就不一样了,别人就算不看他王守仁军功的面子,也要看在张周的面子。 张周不但上通天意,更得圣心,随便洒点出来就能把军功恩泽给广布,西北将领谁不想跟着张周混? 见礼之后。 张周问宋宪道“本官以皇命,令大同镇出兵猫儿庄,何以到现在却好像没动静?宋指挥使,你可知晓情况?” “听说是……兵马出关隘,但几日之后……便遇狄夷袭扰,兵马又撤回关内……” “呵呵。” 张周笑看着一旁的王守仁,大概是在说,你现在知道我营救你为何那么迫切着急了? 我不去救你,是真没人救。 “可本官一路走来,却听说鞑子都被王中丞的兵马牵制在猫儿庄,哪来的鞑子袭扰关隘?看来大同巡抚及地方将官,不太能领会别馆之意啊。”张周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宋宪不知该怎么回答。 王守仁倒是想提醒张周,现在咱在大同地面上,还是别随便去非议这些地头蛇。 万一让地头蛇觉得你有意要治他们的罪,给你使绊,甚至找我们的麻烦,那就不太好了。 反而是宣府之地,才是我们出兵和应该回去的地方,那边就算有个马中锡……也不是大麻烦。 张周道“大同巡抚难成大事啊。” 这评价就很尖锐。 历史上的洪汉,也正是因为火筛寇边时,其抵挡不利,在弘治十三年六月被召还京师,并在当年夺职闲住。 接替洪汉的人,是以善于贿赂和巴结的阉党成员刘宇。 “前两日,本官以快马送战报往京师,过阳和口,没遭遇阻拦?”张周问道。 宋宪急忙道“未有,已顺利过关口。” “那就好,估计草原大捷的消息,也快传到京师了,也算是给陛下一个交代。” (本章完) 。 第二百九十三章 慈不掌兵 <\/b> 张周人马一行,用了一下午加上一个上半夜的时间,才把兵马和俘虏、牲口全都塞进阳和口,因为阳和口地界小无法全数安置,很多俘虏还要被押往阳和卫和天成卫两座卫城。 对于地方将官来说,光是安置这么多俘虏的人畜就是很棘手的事情,大明边关似乎并没有那么多草场给安置如此多的牛羊牲口。 至于兵马张周则停留在阳和口内。 将士们接连行军,早就疲惫不堪,临时安营扎寨,多数人都早早进入梦乡。 对于草原情报的刺探也没有停歇,夜不收真就做到了夜晚都不休息,当晚就将火筛本部人马的情况调查清楚,却是火筛驻扎在猫儿庄没有再南下。 第二天天没亮。 王守仁拖着疲惫的身躯,以及放松的心情,在营帐内见到了正在跟宋宪等人交托防务事宜,王守仁也是等宋宪等人离开营帐回城楼之后,才进来找张周。 “伯安,起这么早?”张周笑望着王守仁。 王守仁拱手做了见礼。 来的时候,双方还是共事关系,无论官职高低,至少是同年进士,一个是近佞而另一个则是正统官宦子弟出身的进士,有点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 但经历草原一行之后,王守仁也逐渐把自己当成张周一伙的。 王守仁道“心中记挂草原的局势,睡不多久便总惊醒,怕有何事来不及调遣。” 张周微笑点头。 还不如说王守仁之前于草原马车上睡那一觉,基本把精神补回来了,突然只是两天两夜不休息,身体还有点不适应…… 之前都是七八天不正经休息,才两天两夜,身体还觉得能再抗一抗,再是因为回到大明的边关之内,心理上彻底放松,也就没那么困倦。 “火筛驻兵猫儿庄,不进不退,估计不敢像当初亦思马因遭遇威宁海之败后,还敢来犯大同。火筛的锐气,是被你给打没了。” 张周所提到的,就是曾经草原一时的雄主,太师亦思马因在成化十六年遭遇王越、汪直带兵偷袭威宁海之后,气急败坏带兵来打大同镇,被镇守大同的总兵范瑾给击退,因为当时巴图蒙克尚年少,草原国政近乎都被亦思马因一手包办。 亦思马因曾经霸占巴图蒙克的老娘,也曾是草原一代牛逼人物,但结局却是惨淡收场,因内乱而死。 四下无旁人,王守仁当然不会在张周面前居功,他道“应该说是张制台用兵有方。” “呵呵,你还是太自谦啊。”张周笑着。 二人正说着,门口孙上器的声音传来“先生,大同总兵王玺,已带兵到二十里之外,派快马前来知会,并请求入帐拜见。” 张周笑道“来得够快。等他来了,来见我。” 大同巡抚洪汉没来,总兵官王玺却先来了。 王守仁本还想问问张周这是没休息,还是早早起来了,但现在大同那边来人,他就不好再多问。 张周却是打个哈欠,自行回答了王守仁“昨夜也没休息,正困倦中,我接待一下此人,回头用兵之事你来跟他说。” “这……不合适?” 王守仁虽然在草原上调遣了宣府曾经的总兵官马仪,但他自问跟大同总兵王玺没任何的交集,自己说的,王玺能听进去? 张周笑道“此人无大才,他要是不听,你告知于我,我卸他职。” 王守仁心里觉得别扭。 张周的话,听起来对他很信任,但总觉得张周有一股霸气,而且是外露的那种,又是要把火筛打成漏勺,又是说要提拔他当巡抚,又说要卸一个没参与战事的总兵官的职…… 换了以前,王守仁只能认为张周这是受宠信过头,太飘了。 但他现在突然也能理解张周的心境。 人无威信,就难立足,尤其是在西北这种群狼环伺的地方,说草原满地饿狼,但现在连火筛都被打成乖兔子了,大概张周这种更忌惮的是不作为甚至背地里找麻烦的大明边将。 当王守仁明白这一点,他也就要多学学。 光靠战场上的用兵战略,他是没法在西北立足的,那就要拿出点“王霸之气”。 说浅白点就是……我就是牛逼轰轰,你们不服试试! 这招对朝中的儒官不好使,但对西北这些边将似乎是非常管用的。 …… …… 王玺随后来求见张周。 张周打量着王玺。 大明近几十年来,有两个王玺曾经做到大同总兵的职位,一个是在成化年间镇边有功的,在弘治元年死在任上的。 而另外一个,就是眼前这个王玺,其年岁四十多,却是大明有名的医生,曾写过《医林类证集要》十卷,其在历史上于弘治十三年六月,因抵御火筛寇边不力,跟巡抚洪汉一起被召还,当年十二月被定罪,但洪汉是被夺职闲住,而他则被发往陕西镇番卫戍边,自此政治生涯全毁。 同样是职务犯罪,历史上被马中锡参劾贪赃枉法而被罢官的马仪,就是“冠带闲住”,差别就出来了。 张周面对王玺没好脾气。 他冷冷道“王总兵来得可是时候,万一火筛追兵到,正好能趁机给本官收尸呢。” 王玺一听,噗通就跪在张周面前,一脸恭谨之色道“制台大人见谅,末将一切都乃听令于洪中丞,是中丞大人吩咐,出关隘之有若遇胡人靠近,则必要引兵退回关内,不可恋战。” 张周冷笑道“那你遇到胡人了吗?” “未……未曾。”王玺极力为自己辩解,“但哨探来报,说是火筛已陈兵于猫儿庄,不得不回撤。” 王守仁都听不下去,皱眉道“错了,火筛陈兵猫儿庄,是昨日的事,何以你在出兵时会遇到火筛?” “可能是……战报有误。”王玺本还想借今天的事,糊弄一下张周。 但现在也知道不好糊弄了。 因为现在关塞之外,到处都是大明的夜不收,而火筛似乎也不敢南下,大明边军包括夜不收在内,都硬气起来。 就是在你火筛的眼皮底下探查情报,草原形势一览无余,就问你火筛能把我们怎么着? 张周道“就因为一个战报有误,你差点令我大明出征三千将士不能归家,你可知罪?” 王玺马上磕头,差点都要把头给磕破“还望大人恕罪。实乃末将为大明边关安稳着想……还请恕罪……” 不断说恕罪,至于是否诚心悔过,也没人知道。 王守仁看向张周,突然理解了当上级的威严有多么重要,这会他更是在盘算自己以后怎么来当巡抚,怎么来治边。 这都是“学习”的机会。 以前王守仁是不会琢磨这种事的,但他现在也瞧出来,自己跟张周一样,都是新科进士,入官场没几天,同样也都有军功在身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有了一定的资历和威望,剩下的……就是照葫芦画瓢。 慈不掌兵。 “你的事,本官会跟你计较,但不是现在。”张周道,“如今火筛就列阵于猫儿庄,你可愿意戴罪立功?” “啊?” 王玺一听就蔫了。 这意思,让我带兵去跟火筛玩命? 张周道“看你这样子,无丝毫戴罪立功的心思啊。” “没有……末将愿意效命,还请制台大人给机会。”王玺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却还是要表现出自己有要英勇杀敌浴血奋战的信念。 说话之间马仪从帐帘门口进来,他是奉张周命令来的,看到地上跪着的王玺那熊样,一脸不情愿还在那装样子,心里便有些厌恶。 都曾当过总兵的人,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好鸟,但就怕人比人。 窝囊还是你窝囊。 马仪终于也硬气了一回,现在也可以瞧不起同僚了。 谁让老子去过威宁海,已经戴罪立功过一回? 张周道“没让你出兵猫儿庄,说白了,我炮不够了,需要点铁什么的重新铸炮,大同镇能提供多少?” “嗯?” 王玺有点没听懂。 兜了个圈子,居然是跟我要铁,要辎重? 王守仁催促道“问你话,就赶紧回答,如今抵御火筛来犯乃第一要务,你不会分不清主次?” 不知觉之间,王守仁说话之间,有点跟张周一唱一和的意思。 连说话语调都带了几分相似。 张周不由望了王守仁一眼。 看样子……王守仁身上都带着一点“痞气”,不会是你王守仁跟我学坏了? 我说话这样,是因为平时我就这样,在皇帝面前也这腔调,而你以后还是要当哲学家,当“半圣”的人,就不必跟我学。 王玺可不熟悉王守仁的为人,也不知道王守仁的改变,但现在他知道王守仁很牛逼,能带兵奇袭威宁海的能是易与之辈?他急忙道“但凡总兵府能调度的,末将必当尽心竭力。” “那就给调过来。”张周道。 王玺不解道“制台大人,这……阳和口,调这里?” 张周道“怎么?瞧不上阳和口?当年正统十四年也先就是从阳和口突破大明防线进关,酿成后来剧变的,这里地势如此重要,本官不在此驻守去何处?哼!本官人在何处,哪里就是前线!” 王玺脑袋瓜有点不够用。 在他看来,明显是正对猫儿庄的地段更为险要,而阳和口对于防御猫儿庄驻扎的火筛本部,似乎是有点偏。 一旁的马仪道“制台大人只要在阳和口,鞑靼就不敢来犯,这道理都不懂吗?” 马仪也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本事,说话都很有腔调,显得气势十足。 副总兵愣是说出总兵的派头。 “是,是。末将……是否现在就回去调遣?”王玺请示。 张周则好像说累了,看了王守仁一眼道“剩下的事,交给王中丞跟你交接,对了,别看现在王中丞只是兵部主事,但本官已上奏朝廷,以其为都御史来镇守边关要隘,本官身为宣大总制有权临时委命督抚官员,他目前尚不寄守一隅,待战事推进之后,朝廷委命状自然就会到来。” “是,是。” 王玺这才知道,原来这位牛逼轰轰的王守仁,已经当上挂名的巡抚了。 而且张周说了,当巡抚也不一定非要当大同巡抚或者宣府巡抚,就是自创个阳和口巡抚,在战时也是可行的,谁让张周是宣大地界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 我自己麾下怎么委命官员,当然是我张某人说了算。 …… …… 张周打着哈欠就回内帐休息了。 王玺还有点没摸清楚门道,怎么先前还一副气势汹汹要杀人的制台,转眼就跟个痞子一样,一点都不顾形象,就这么走了? 就算你入官场时候不长,但你也是进士出身,还是大明的状元,总该跟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一样顾着点形象? 王守仁见王玺的目光朝着张周离开的方向在发愣,提醒道“张制台从宣府出发,连续行军到猫儿庄,解我大明出袭威宁海兵将之困,可说是尽职尽责,一路旅途劳顿到现在都还未休息。相比而言,再看看你们大同镇的将官,明明出塞百里便可到,竟都畏缩不前。” “是,是。王中丞您教训得是,这不末将……一直都没机会聆听张制台和您这两位大能之人的教诲?以后定然不会了!” 王玺现在也看出来,王守仁就是张周的代言人。 巴结张周有点难,因为连保国公、张鹤龄这样的给张周提鞋,张周都还不稀罕呢,你一个没有爵位在身的大同总兵官算个屁? 还是巴结王守仁这样新崛起的巡抚,比较有搞头。 王守仁道“调遣生铁和粮草、辎重之事,不必你亲自去,你派人去便可。本官也会以手谕跟洪中丞打好招呼。” “您……” 王玺差点想说,你好像也只是个巡抚? 而且论官职和资历,你凭啥用手谕直接去跟大同巡抚对接? “是用张制台的手谕。”王守仁补充。 “是,是。” 王玺这才意识到,自己要赶紧收起轻慢之心才好,不然光是说错话这一条,就容易巴结不成,给自己脑门子扣个屎盆子。 王玺这次也学精明了,主动问道“那王中丞,如何布防?末将此番只带来三千骑兵,都乃精锐……若是配合天成卫、阳和卫等处兵马,临时可抽调骑、步七千以上,加起来就是……一万余。” 王守仁摇头“不是精兵,出关隘之后也无济于事,如何跟火筛正面迎战?” “这……” 王玺心里在叫苦。 感情你们宣府来的兵就是精兵,我们大同镇的都是孬兵是?不带这么地域歧视的。 “如今有张制台亲自坐镇,所谓的排兵布阵,更多是要彰显威风,大明的军旗多绣几面,最好沿着关塞都给布置上,骑兵就在关隘之前做巡防,也不怕被狄夷斥候发觉,甚至就是给他们看!到时他们会不战而自退。” 王守仁给安排了一下。 既然张周让他去给王玺排兵布阵,那就按照张周的意思来。 他明白,这也算是张周给他的考验。 王玺道“那张制台……或者是王中丞您,几时带兵去跟火筛交战?” 王守仁皱眉道“要退兵,何须亲自迎战?令火筛覆灭,对于草原格局,有大的助益?此时正是草原内部变乱之时,我等坐山观虎斗便可。” 去你个大爷的! 王玺听了很想骂人。 你们之前怎么不说要坐山观虎斗?直接派兵奇袭威宁海,还让我们大同镇配合出兵,现在打完威宁海了,才记起来要当渔翁了?感情就是耍我们玩呢? “出兵之战略,虽为陛下所定,但具体用兵策略如何,当以前线实际情况为准,还要张制台和诸位边关将士审时度势,如同你们大同镇在出兵之后便回撤一般。” 王守仁这是在堵王玺的嘴。 是你们大同镇不听皇帝的号令,出兵之后便回撤了,现在你还敢质疑皇帝和张周对于西北战略的正确性? 不用说陛下和张周,就连我,你也没资格质疑。 军功在谁那,谁就硬气。 不服? 王玺叹道“火筛常年袭扰我边关,如今有机会将其一举覆灭,能震慑草原豺狼,若是就此放过机会的话……实在可惜。” 王守仁摇头道“张制台走的时候所说的话你没听到?” 哪句? 王玺琢磨了一下,张周先前说的话就多了,好像都是不痛不痒的,要么跟我伸手要辎重,要么喝斥我,还说要事后追究…… “炮不够,威武天火药不够,若足够的话,还用固守在关隘之内?王总兵啊,大明要出兵也是要讲实际情况的,你身为兵将,听号令便可,如何用兵可不是你该考量的。”王守仁道。 王玺心说,你又不是大同巡抚,凭啥来指挥我? 但他随即把傲慢的心态摒除,陪笑道“末将愿意效命。” 马仪道“王总兵,听令行事很重要,本将在草原上,便是听从号令,方取得大捷。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利用大同镇的物资,来协助办事,朝廷自会有所封赏,可不要自作主张。若洪军门有号令传来,你也该分清楚,到底要以谁的号令为先。” “当然是张制台。”王玺道,“哦,还有王中丞您。” (本章完) 。 第二百九十四章 事不由己 <\/b> 宣府。 马中锡正在临时所住的总兵官府内见客。 在张周带兵出征之后,他也没好意思住回巡抚衙门内,或者在他看来,自己是马上要卸职的人,反正在任上也没剩下几天,住在那也就无所谓。 他所见的客人,是跟随张周一起来宣府的新任工部主事林庭,林庭是代表父亲林瀚来拜访马中锡的。 “马中丞,有结果了……” 就在马中锡跟林庭做下来没多久,属官便跑进来,一脸匆忙仓皇的模样。 马中锡皱眉道“何以如此失礼?是何结果?” 属官气喘吁吁,急忙道“是威宁海……有战报……马副总兵和王主事带兵破威宁海之敌,斩首一千三百藉,俘虏蒙郭勒津部老弱妇孺一万六千三百余人,获牛马骆驼等大牲口两万余,羊七万多……” “什么?” 马中锡惊愕站起身来。 双目瞬间充血,就好像血丝随时要爆裂喷血出来一样。 旁边的林庭急忙问道“兵马撤回来了?” 属官喘口气道“没……” 听到“没”时,马中锡也不知怎的,突然稍微松口气,他自己都不知为何会有这般的反应,心里也在想,难道不该期冀马仪和王守仁他们顺利带兵回来?可要是被我参劾的张周,调遣同样被我参劾的马仪,取得这场胜利……我这老脸还有地方搁吗? “没说完。”属官终于把话说全乎。 “咳!” 马中锡是被自己口水呛着,怒视着属官,那眼神好似杀人一般。 你他娘耍我呢? “在回撤路上,马副总兵他们押送俘虏和牛羊,一路都跟鞑子周旋,斩首六藉。撤到猫儿庄以北四十多里,遭遇各路鞑子兵马八千余,随即撤兵于草原土山之内,激战后炸死、斩首鞑子一千九百余……而后张制台的兵马赶到,掩护兵马回撤,估计这会已经撤到关内……” “马中丞,您……” 属官还没说完,但见马中锡人已经站不住了,在往后倒,他赶紧去扶却来不及。 好在旁边还立着个林庭,急忙伸手将他给扶住。 “没事,没事。”马中锡镇定了一下心神,言语不像是对周遭二人说的,更好像是在安稳自己。 林庭则面带喜色道“如此真乃是旷世奇功,较之威宁侯也不遑多让。” 说到这里,林庭神色有些暗淡。 同样是跟着张周来西北,但王守仁凭啥就是兵部主事就能随军出征,而我就只是个工部主事只能留在宣府等着开矿? 可问题是,人家仗都打完了,我开矿的事还没着落呢,不然我为什么闲的没事要跑来拜访这位马中丞?还不是想利用家父的关系,让他给我找点事做? 现在…… 一言难尽啊。 马中锡脸色漆黑,说是前线打了胜仗,但他神色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马仪和王守仁在威宁海已经全军覆没了一样。 属官道“战报已发往京师,这只是传报给总兵府的,张制台还另有公文,说是迟几个时辰就能送到,有嘱咐万全都司周边防务之事的。您看……” 马中锡闭上眼,摆摆手,大概的意思是你把话都带到,我也知晓了,你可以哪凉快哪呆着去了。 林庭则道“马中丞此战,也居功至伟。” 本是恭维的话,但在马中锡听来,跟杀人诛心差不多,他一脸羞恼之色,瞬间面颊通红近乎是暴怒道“这般的功劳,老夫宁可不要!将我大明将士置身于险地,险象环生,不务实于防务,净想奇谋,可知兵败之后对于大明关隘的影响?” 其实当林庭说完那句话,便感觉到可能是说错话了。 等看到马中锡的反应,他更明白自己是踩着马中锡的尾巴。 他心里也在恼恨,看我这张贱嘴,跟他提这个不跟杀了他一样?都忘了他为了参劾秉宽被陛下驳回的事,正闹情绪要乞老归田呢……别人的功劳,在他眼里给曲解到什么程度了?陛下让秉宽来西北,不就是为了出兵的? “马老中丞,您息怒,在下不如等下次再来……” 林庭一看自己似乎也不太受欢迎,看到马中锡窘迫的一幕,还说错话,自己不赶紧灰溜溜离开,更待何时? 下次再来? 以后再也不见了! 马中锡道“利瞻,你以后离张秉宽远一点,不是老夫瞧不上他,实在是因为他所为之事,就是在刀头舐血,此等机巧之人必定无好下场!” 林庭心中尴尬。 还说不是瞧不上他? 张秉宽刚取得大功,你就将他贬损到一无是处,感情他是没按照你预想的走向行进,没声名尽丧,你不甘心呗? “是。” 林庭心里不以为然,嘴上却还在应着。 也算是给足了马中锡面子。 此时的林庭内心也在打鼓,我妹妹马上都要嫁给张秉宽当妾侍了,他都把我当大舅子一般看待,连父亲现在都没像以前那样对他百般挑剔,就算我想离他远一点,怕也要被绑定到一块了? “扶老夫进内休息。若张秉宽的公函过来,不必给我看,让总兵府的人自行处置!利瞻,不送!” 马中锡看似是内心受了大伤。 滴血太多,要进房去好好休养一下。 林庭也是在内心交织着羡慕嫉妒恨的情绪之下,跟马中锡作别离开。 …… …… 战报一路向东,很快便传到京师。 因为此战果对于彰显大明国威很有效果,战报也好像是一张网,从阳和口引出一条线,穿插到九边各地,连到京师时也都是各线齐开。 内阁值房。 两名中书舍人刚把紧急的战报上奏,从通政使司给呈送过来,刘健也是主动迎到门口,把战报拿起来在手上端详,于李东阳和谢迁二人不解的目光中,刘健将原先因为炎热天气而敞着的房门给关上,拿战报走到了二人面前。 “啪!” 刘健手一松,近乎是将战报甩在桌上。 李东阳急忙拿起来,这次是跟谢迁一起看过,二人脸上皆都露出喜忧参半的复杂神色。 “还真让他赢了,斩杀狄夷三千多,俘虏一万六千多……王威宁的棺材板怕都压不住了?”谢迁发挥了他毒舌的一面,既惊叹了战功的不可思议,又调侃了此战功所带来的局势改变。 “好事。”李东阳也学着刘健,手轻甩一下将奏疏落桌。 此时刘健已坐下来,他脸上没有带任何喜色,全都是忧色,却好似是感慨一般道“怎会到这步田地?” 功劳多寡,对于大明来说其实无关痛痒。 西北有功,也跟他们内阁没多大关系,说他们职业政客会替西北捷报而高兴,那也是做样子给别人看的,他们更在意的是朝廷权力格局的改变。 李东阳看到刘健这般反应,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去说什么漂亮话,他道“一旦此功劳坐实,张秉宽在都督府的影响力可谓是空前绝后,若想制衡他难上加难,却倒也不如跟先前的王世昌一样,推他进都督府,从此之后少有过节便是。” 谢迁笑着问道“宾之,话说得轻巧,你觉得有那么容易吗?” 到现在,你李宾之不会还觉得,张周当文官还是当武勋,是阁臣能选择的? 或者说,皇帝就是想让他一边当文臣,一边当武勋,两边一起霍霍,你想眼不见为净?对不起,没有这个选项。 李东阳当然明白这一点,他道“或可从伯安身上入手!” 刘健望着李东阳道“直说。” 李东阳也不再做任何遮掩“伯安与张秉宽不同,此番功劳多是出自于他的临场调度,亲身参与战事之人,功勋自然在他一人之身,张秉宽只是起到定策和善后之事。” 谢迁继续在笑着“怕是陛下不会这么想。” “于乔,能否等我说完?”李东阳也恼了。 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你不在旁边帮忙出谋划策就算了,泼冷水算几个意思? 刘健道“宾之你也不必说下去,到这步田地,无怪乎于谁,实乃张秉宽天纵多能,不应以其为异,而当其为世俗所容。事不由己。” 以刘健的意思,回到了最初对张周的态度。 既然你在某些方面的确是拼不过张周这小子,那我们还是别想着怎么去对抗,咱还是想想怎么把他收拢过来,让他走上“正道”。 若是总搞对立,每次还不如他,那天子对我们文臣的信任必定是日渐减少,那我们岂不是挖个坑自己往里面跳? 但如果张周被我们拉拢成自己人,他牛逼,也是我们牛逼,皇帝对我们文臣的信任就更多。 李东阳自然是站在刘健一边的,而且他现在还在靠张周给他儿子治病,算是有求于人,一边让人帮忙,一边在背后挖坑使绊子的事,李东阳觉得自己不至于能干得出来。 但也只是面子上想想不会这么干,该干的时候还是不客气。 谢迁则道“就怕张秉宽心起了空,到那时他也便目中无人了。刚入朝时,他便有些心高气傲,以后如何能让他安心于朝事?自古公侯都为边事而碌,不让他进都督府,可不明智啊。” 谢迁显然是觉得,还是先前李东阳的提议更有道理。 既然现在我们已经逐渐在抗衡张周这件事上,处于绝对劣势,那就不能让他继续留在朝中祸害我们。 就是要让他当武勋,让他进都督府,甚至是留在西北。 大不了西北的军务我们就不多过问,让他折腾,但只要让他远离朝廷,跟皇帝保持距离,随着他功劳日渐增大,君臣的嫌隙起来,那他对于朝事的影响力自然就弱了,甚至不用我们出手,他张周昙花一现人就没了。 刘健摇头道“一两年内,还是不要去想了。看陛下如何安排。” 以刘健的意思。 现在事还是在朱佑樘掌控中,看皇帝想怎么用张周。 谢迁则喋喋不休道“西北边事未靖,留他在西北又如何?自古用兵擅伐谋者,比比皆是,有几人有好下场?” 李东阳道“若他只是用兵有奇谋者,或可如此,但陛下对他的信任又何止用兵?于乔,此事不可勉强,如刘老所言,凡事站在陛下一边,不加意见就是不给添乱,总好过于自取其辱。” “哼!” 谢迁还是显得很不甘心。 主要是张周的崛起,太不是时候了。 如果他谢迁是首辅,或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意见,关键是他还在事业上升期,却是碰上个不讲理的张周,那岂不是说,谢某人上升的渠道就这么被封死了? …… …… 乾清宫内。 萧敬小心翼翼把带过来的战报,放到了朱佑樘面前。 朱佑樘抬头看了看萧敬,再看了看旁边的戴义等人,每个人眼神中都透露出激动之色,朱佑樘微笑着点点头道“好。” 刚才萧敬只说获捷报。 而且是大获全胜,具体战果如何,萧敬没细说,但朱佑樘知道,他的秉宽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杀多少?”朱佑樘不急着问所有细节。 就好像是开牌一样,一张一张开。 多享受一会这种愿望达成现实的喜悦。 萧敬喜滋滋道“三千多。” “哦,少了点哈?”朱佑樘心里已经乐开花,却还非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脸上的笑容明显已经遮掩不住。 戴义笑道“是啊陛下,是少了点,但谁让不是张先生亲自上阵的?打点折扣也没什么。” “嗯。”朱佑樘笑着点头。 好像君臣互相吹牛逼和找安慰方面,都能达成一致。 “俘虏多少?”朱佑樘继续开牌。 萧敬这次喜色上升,伸出手指,先比了个一,再比了个六。 戴义在旁问道“一千六?” 朱佑樘道“杀都杀三千了,威宁海是火筛的本部所在,只俘一千六就有点说不过去……但也不会是一万六?” 萧敬惊喜道“陛下所言极是,正是一万六千三百多……顺带还加上大牲口两万余,小牲口七万余……” “哈哈,是吗?”朱佑樘这次已经彻底忍不住了。 戴义在旁学着朱佑樘先前的口吻道“威宁海有那么多人吗?” “也是。”朱佑樘敛起笑容,“王威宁奇袭威宁海,俘虏不过百数人,这再多,到千把人也是大功。只派三千,杀了三千也罢,怎还俘回这么多?” 萧敬笑道“都是张先生的火药和火器建功了。” “哦,那朕可要好好看看了。” 朱佑樘这才伸出手,把面前捷报打开。 此时戴义和陈宽、韦彬也凑过脑袋,想一起看看。 当看到上面对于战事的详细整理,尤其是看到三千多杀敌也不过是保守估计,毕竟有很多鞑子是被直接炸到四分五裂尸骨无存的,还有两场战事的详细经过……朱佑樘长长舒口气道“还不够啊。” 旁边几名太监都觉得皇帝有点矫揉造作了。 这都不够? 那还要怎样的功劳,才值得书写? “朕的意思,草原未平,以后总还是要出兵的,现在西北局势跟以前大不相同,以前出兵皆都以弓马为战,大明将士明显不跟那些狄夷一样自幼出身于马背,总有劣势。但如今及将来都以火器为先,自是要尽快筹措,免得被鞑靼人学去了精髓,而来不及平草原。” 朱佑樘还是比较理性的。 功劳很大,朕很满意,但朕随即就想到了,现在就是打一个时间差,我们会用的火器,而鞑子还没学会以及不会用,所以现在优势在我们。 要做的,就是利用优势彻底解决问题,而不是等下去。 这大概就跟晚明时期的红夷大炮有点像,本来明明是大明军中的杀手锏,但最后还是被敌人学了去。 戴义笑道“陛下,有张先生在西北,相信用不了几年,便可以大功告成。” “不需要他。”朱佑樘摇摇头道,“朕看出来,西北之地,无须他亲自坐镇,他的识人之明可谓是非常老练和独到,用人每每能出奇效,无论是朱知节,还是王琼、王守仁,一次次都说明他眼光是对的,就连马仪都能让他给用活。不易啊。” 萧敬问道“陛下是想留他在京师?” “这是自然。”朱佑樘点头。 戴义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说错话了。 杀鸡焉用牛刀? 要筹备平草原的事,的确是可以由张周来主持,但也不是非要让张周去西北坐镇,皇帝现在离得开张周吗? 而他非要提议说让张周在西北,会让皇帝产生一种……他在妒忌张周,想把张周调离皇帝的意思,那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哈哈,朕已经忍不住,想瞧瞧明日朝堂上,那些大臣们的反应了。”朱佑樘原地站起身来,突然之间好像身姿非常伟岸一般,睥睨天下而满腹韬略,“秉宽算是给朕争气了。” 戴义赶紧补救道“陛下,那是该给张先生赐爵了。” 朱佑樘道“赐自然是要赐的,但朕已不打算赐什么侯、伯了,要赐就赐国公。唐宋以兵戎宰相而得爵,便要赐他莱国公。” (本章完) 。 第二百九十五章 宠辱不惊 <\/b> 自古受封莱国公者,有名的当属杜如晦和寇准,二人都是能文能武的典型。 戴义等人明白,这是体现了皇帝对张周的期待,就是要让张周能成为出将入相的人物,能相助大明的中兴。 等朱佑樘去见周太后和妻子,要把此事告知于身边亲人时,戴义等人并不陪同。 四名司礼监太监身后跟着几名司礼监读书房的小太监,四人则趋步而行。 “陛下要以张先生为国公,怕也不是太容易?” 韦彬跟在后面,问了一句。 之前辽东的事情,韦彬对张周多少是有些意见的,但随着辽东之战结束,他的嫡系,辽东镇守太监任良并没有被惩罚,甚至连都御史张玉都只是被罚奉了事,他现在只是更关心,张周的崛起对他的利益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毕竟韦彬更多是与各地的镇守太监有往来。 戴义道“以目前的功劳,赐个国公又如何?” 萧敬在旁也提出了质疑“只是张先生并未亲自上阵,就怕文臣那边会有闲话。” 戴义突然停下脚步,瞬间周围的太监都愣住也跟着停下,不明白戴义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你们啊,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陛下要怎么颁赏张先生,陛下自有其安排,此番连阁臣和兵部、礼部的人都没召见,还不说明问题?陛下或已觉得,明日朝上将此事说出,就算有人反对也不会形成气候。等着!” 戴义现在更多是生气于自己一直被怀疑,也受到挑战。 以他的老迈,似乎在皇帝那边都不太得宠了。 …… …… 坤宁宫内。 朱佑樘正当着儿子的面,或者说是面对儿子那双充满了迫切的眼神,在跟妻子说明张周为大明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 张皇后和朱厚照似乎都不关心张周是否亲身参与到这场战事中,在他们眼里,实际带兵的王守仁和马仪都是透明且无意义者。 当然母子俩所关心的侧重点也有所不同。 张皇后问道“那陛下,鹤龄呢?他也去了吗?” “没去威宁海,但随秉宽到猫儿庄,迎奇袭威宁海的将士回关隘,目前他们还在南撤之后,曾经不可一世的火筛,如今连引兵靠近都不敢,相信现在已经撤回关内,只是消息尚未传回京师。”朱佑樘笑盈盈道,“鹤龄作为副总兵,也算是有功之臣,朕会好好颁赏他的。” “那就好。” 张皇后一听,脸上也有了笑意。 她才不管西北是否有胜仗,作为一个“妇道人家”,她更关心张家在这件事上能获得什么。 朱厚照则急切问道“那秉宽他为什么不带兵跟火筛打,还要撤回关内?他不想一次就把火筛灭了?” 朱佑樘闻言瞥了儿子一眼道“秉宽也是你该称呼的?” “父皇,怎么这时候还在意那称呼什么的,您知道说的是张先生就行了。”朱厚照一脸懊恼。 关键问题不回答,居然关心我怎么称呼张周? 你平时不都以“秉宽”来称呼他? 朱佑樘道“用兵之道,不在于战场上一时一地的得失,而在于全盘的考量,如今草原形势波谲云诡,正是内部分裂和自相残杀之时,大明此战意图已达到,完全无必要再起干戈,待草原局势明朗之后再收拾残局便可。” “嘿,自己不上阵,让别人上,不干活说等收拾残局,亏我还天天等着他踏平草原呢。” 朱厚照小声嘀咕着,倒是有些心怀不满。 “你说什么?”朱佑樘见儿子现在喜欢跟个妇人一样,把心中小算盘珠子扒拉在明面上,不由来气。 “没事,儿臣是说,张先生很厉害,以后就靠他平草原了。”朱厚照撇撇嘴,多少还有些不满呢。 去草原打仗这么好玩的事,居然不带我去? 甚至去了连封信都不给我写?让我守着“望夫崖”? 朱佑樘道“朕还打算赐秉宽为莱国公,明日朝上就会提,不过可能也要等战果出来之后。朕还要去跟皇祖母说及此消息,就不在这里用膳了,摆驾!” “陛下……” “皇后,你多休息,最近朕国事繁忙,等过几日闲暇之后,多来陪你。” 朱佑樘一边安慰着妻子,却好像是借口要忙于工作,却总没事出去鬼魂的丈夫一样,就这么丢下妻儿,以见祖母为由先行离开。 张皇后自然有些不满。 因为她最近跟皇帝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朱佑樘甚至经常“夜不归宿”,她连丈夫平时在哪都不知道,甚至也没法去调查。 她看起来是六宫之主,但她比之万贵妃等人还是差了一点,因为她在东厂和锦衣卫中都没人,所谓的皇后也不过是可以对宫人保持威仪,以前要做什么事也多仰仗于张家兄弟,而现在她的两个兄弟都在西北,一个在延绥,一个在大同。 她现在想找人去去查查丈夫的行踪都很难。 …… …… 偏头关之外。 朱凤亲自引兵出塞,按照约定到兔毛川,也就是黄河的一条支流,并没有过河,而是在发现没有遇到敌情之后,逐步撤兵往偏关镇之外的城关。 等他回到水泉营堡之后,见到了已引兵过来的王琼,方从王琼口中得知威宁海和土山两战的结果。 “张兄他……果然有能力担当西北防务重担。” 朱凤没有觉得失望,反而觉得很欣慰。 有张周在,我终于可以想想回京城或者是回南京后,怎么去过逍遥日子了。 王琼问道“此战张制台未用你,你不觉得遗憾?这般的功劳,换了你去,相信你也能取得这般的战果。” “不会。”朱凤道,“我既没有那位王主事的运筹帷幄,也没有马指挥使的魄力,若是我带兵去奇袭威宁海,一场小胜后,我就想回大明关塞之内,也绝对不会押送那么多的俘虏和牲畜,论才能,我不如他们。” 王琼苦笑着摇摇头。 见过妄自菲薄的,也没见过这么自轻的。 你都靠军功获得安边侯爵位,居然认为自己没能力去打一场看起来顺理成章的奇袭战? 这场战事,明显策划比用兵更难,要有张周的魄力,以及张周在宣府祈雨所带来的军心稳固,才有资格谈一场奇袭,反而是奇袭看起来没什么大的难度…… 这就大概跟,教练是一个球队的灵魂一样。 不上场,也能把一场比赛玩得转。 但你朱知节去自贬身价,认为没能力……王琼心想,难怪张秉宽不用你来领兵奇袭威宁海,还真有其道理。 但为何不让我去呢? 相比于朱凤的豁达,王琼是做不到宠辱不惊的,正如张周用他的理由一样,他王琼有能力,也善于逢迎,但同样也有这种人该有的劣势,就是……心胸的狭隘。 王越能力也很强,但在挤兑同僚方面手段同样很多。 难道他王琼就能自比圣人,面对二次奇袭威宁海这样滔天的功劳无动于衷? “张制台用王伯安,这点我是没看懂。”王琼便当着朱凤的面评价此事,“用一个从未踏足战场之人,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他这是在赌,还是确有识人之明?” 朱凤显得无所谓道“伯安不也在研武堂内?大概就是觉得用人趁手。” 朱凤对于张周用王守仁并不以为然。 “那知节,你对伯安的能力又有多少认识?你认为他能成就大事?”王琼反问。 “这……” 朱凤哪回答得上来这种问题? 他很想说,我在研武堂就是混日子的,跟那些人都很少接触,更不会去留意谁有本事谁是孬种。 你王琼不也是研武堂的?难道你对王伯安没了解吗? 历史上是王琼推崇了王守仁,但那是建立在身份和地位完全不对等的前提之下,作为师长和前辈,王琼愿意去推荐王守仁。 但历史上他王琼仍旧会跟彭越为了争夺西北的军权,而争到头破血流,互相攻讦甚至不惜公报私仇…… 眼前王守仁并不是他王琼推荐出来的,而王守仁经过这一战,明显已成为可以近乎跟他王琼平起平坐的人物,王琼怎还会拿出那种提携后辈的心态来对待王守仁? “王中丞,那我们是否要出兵去协助大同镇?下一步,火筛就该寇边大同了?”朱凤倒还是有热心肠。 奇袭威宁海太危险,我不干。 但若是调兵往大同镇,去协助张兄驻守大同,我可没什么不敢的。 王琼道“不必,偏关的局势比大同镇更危险。有张制台在,大同镇可确保高枕无忧,而且以我想来……火筛已失去在草原上争雄的资格,若是他还想保全部族实力,唯有审时度势归顺大明这一途。” “不……不会?” 朱凤不太理解政治。 在他看来,半年之前火筛还是人见人怕的煞神,他的骑兵在宣大一线来无影去无踪,各地镇守巡抚、总兵、将士对他是忌惮不已,结果半年后他就要投靠大明了? 难道草原那群号称是雄鹰之子的家伙,是这么没骨气吗?那连我都不如啊。 王琼摇摇头叹道“火筛的蒙郭勒津部一共能有多少族民?一次被杀、俘两万人,这还不算过去半年的折损,他还想负隅顽抗,就是他想在草原上覆灭。就算大明能放过他的族人,鞑靼小王子也不会放过他。” “张制台此举,无疑是相助鞑靼小王子解决了蒙古右翼这个大麻烦,从长远来说也未必是好事。” 朱凤惊讶道“这都不算好事?” 王琼叹道“知节,你不要总想着敷衍了事,你有能力,也有靠山和背景,深得陛下和张制台的信任,对于边关事务,要知其然,更应知其所以然。最近要加强偏关各关隘堡垒的巡防,你要留心了。” “哦。” 在王琼眼中,朱凤真就好像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一般。 王琼有时是恨其不争,但这性格,是王琼所欣赏的。 不争,意味着别人不会把你当敌人,如果你只是装作不争别人会加倍防范……但你是真的不想争,那你就具备了最大的优势,当个镇守西北的勋贵,你朱知节近乎就是无敌的。 …… …… 朝议。 奉天殿内,在场的文臣武将神色都相对复杂,因为在他们来之前,都听说了西北战事的推进。 但有关张周撤回关内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也就没法知道这场战事的确切结果。 “……一万六千多俘虏,几万头牛羊,一天能行进个十里八里的怕就不容易了,能否入关还真难说呢。” 有人也在唱衰。 这种论调,更符合文官的预期。 只有文官那边比较讲求论资排辈,张周属于新贵,如果被张周搞出这么个大事件,还从草原上全身而退了,对于文官利益影响是最大的。 至于武勋那边……只有当天的张懋脸色是绷着的,因为好像张周崛起唯独对他影响最大,至于别的武勋,都是很乐于看到大明军事崛起,这对他们来说也将意味着要熬不出头了。 至于是谁提督京营,对我们这些普通勋贵来说有那么大区别吗? 反正不是张周,也是张懋这老头子,而且很可能是一代一代传下去。 有张周搅局,反而对都督府的格局会产生影响,说不定我们就有机会上位了。 朱佑樘当天来得很晚。 不过皇帝提前没有召见任何一名大臣,当天也没什么人请假或者休沐,因为他们也知道今天日子特殊,朝堂上很可能会出现论功请赏的事,就算不想来当见证者,也不想在这种大朝会上不露脸。 谁不来,就意味着不给皇帝面子。 “刘阁老,今日或涉及论功之事,该怎说?” 刘健本还在跟李东阳低声说着什么,却是徐琼往他这边过来。 只有徐琼这样在文官中相对中立的人物,才会于此时问出这么敏感的话题。 要论功行赏,涉及到三个人,都或多或少有“问题”。 张周自不必说,而王守仁也是个新科进士,这么大的功劳似乎必是要赐爵的,但赐什么怎么赐,都是有讲究的,王守仁功劳再大,难道他想跟张周变成一伙,同样为朝中主流文臣所不容? 至于马仪……这是正统文官马中锡所参劾的赃官,他戴罪立功就罢了,还取得这么大的功,亲自斩首就好几藉,更别说是全盘指挥的功劳。 作为宣府前总兵官,直接升伯爵似乎比王守仁都更容易。 一下跑出这么三个难题,也难怪徐琼要先过来问问。 不然礼部真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这件事。 谢迁则笑道“战果未出,也不急着论功?哪有战事不结束,就先想着论功行赏的?不怕乐极生悲?” 通政使元守直插嘴道“听说火筛可是带了数万兵马撤回来,要跟姓张的决一死战,姓张的手头上就那么点兵马,他敢一战吗?” “哎呦,元银台,你可一定要息怒。”谢迁笑呵呵道,“就算你要用激将法,在这里说也不合适。王伯安有一战的勇气,他张秉宽可就未必了,不然为何不是他张秉宽亲自带兵奇袭威宁海呢?他跟王世昌可不同啊。” 谢迁这就是遵循昨日李东阳最初提出的构想,以王守仁的功劳来压张周的。 一旦一次功劳由不同的人来分担,那就可以彰显其中一人,来抵消别人的,正是此消彼长的意思。 一功不二算,你张周没亲自领兵,总不好意思抢你自己举荐出来的领兵将领的责任? 张懋走过来,目光深邃面含讳莫如深笑容道“能决战千里之外,也不失为千古名将之典范,老夫可听说,此战中威武天火药发挥了无比大的功用,也是因为火炮难懈怠,也不过是带了一些轻炮,效果皆都不佳。” 看似张懋是在帮张周说话,但也有提醒在场之人,其实还是黄火药的功劳。 就算张周是发明者,但也不能每次用了黄火药取胜之后,都要记他一次功劳? 大明以前取胜,也没见得去给打造兵器的,或者是曾经发明火药、火铳的人计功劳,更没有给他们加官晋爵? 谢迁道“我们也不能否认,张秉宽用兵之神,但他还是太过于怕事,再就是他引兵西进,也有违先前于宣府周边演炮的初衷,这算是擅自用兵?” “对,对。”旁边有人附和。 总算是抓住张周的小辫子了。 李东阳道“于乔,别说了。” 谢迁自然是因为气不过,才这么说,他所谓的气不站在大明立场上,纯粹是站在文官,或者是他自己的立场上。 但他还是依言不再多去评价。 马文升道“如何论功行赏,要以实际来论,当有先例来支撑,无先例可援引的也要看陛下的意图如何。至于宣府及各镇出兵之事,兵部是提前知晓的,只是未在廷议上提及。” 马文升其实也是来驳斥谢迁的。 皇帝提前召见你们阁臣,兵部对此也都是知根知底,咱为何要在张周取得大胜之后,去泼张周的冷水,让陛下不悦呢? 实事求是一点不好吗? 刘健点头“正是如此。论功之事,当以实际情况为先。” 如此说,其实算是奠定个基调,不是谢迁来代表内阁,而是我刘某人。 不要因为谢于乔说过什么而去死踩张周,今天咱就是顺着皇帝的意思来办,没办法抗衡张周的崛起,那就要先学会缩着。 (本章完) 。 第二百九十六章 利益最大化 <\/b> 朝议开始。 当天朝议最重要的内容,必然是大明奇袭威宁海之战的战报,由戴义将张周和王守仁联名所上的战报,当众宣读。 即便在场多数人都已知晓此战的结果,但在听到具体战报及厮杀过程时,还是能体会到此战过程是惨烈。 尤其当提到王守仁力排众议,简直要押送一万六千多俘虏和近十万头牲畜往大明走,被困于猫儿庄以北土山,又经历了“土山之战”,再力拼强敌拿下两千首级的胜果后,在场大臣暗地里也都在琢磨。 这确定是战场上发生的事,而不是别人在拿他们开涮? 最后由王守仁亲自奏禀,由张周带兵杀到,令火筛部人马不战而自退,从这是后战事陷入到平缓,都是一路南撤过程。 “……料以十二日夜,征讨草原之兵马将入阳和口,请以阳和卫为轴,调各路人马抵御胡虏来犯……” 戴义把战报读完,恭敬退回去。 在场的大臣默不作声,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就要到重头戏,要论功请赏了。 朱佑樘接过话茬道“诸位卿家,如此之奇功,近数十年来已未曾有,能与之媲美的,无非是威宁侯于先帝时屡屡进兵草原,有奇谋而定策。” 张懋走出来道“陛下,威宁侯之功,不能与之媲美。” 朱佑樘一脸欣慰,却是叹了口气道“但威宁侯于偏关一战,还有辽东宁远一战,总能与之相较了?” 这话其实就是在提醒在场的大臣。 自从土木堡之变、京师保卫战后,大明再没出现过像今天这样的大捷,就算能稍微媲美的,要么是王越在成化年间出兵草原的功绩,但杀俘的人,也就是这一战的零头,还是往后两个零。 再是稍微能提一下的,就是今年的偏关和宁远之战,而这两战同样是张周所谋划的。 你们也别比了,反正不是秉宽也是秉宽。 三功变一功,给他个国公不过分哈? 但朱佑樘似乎就不着急提给张周和将士论功的事,他道“朕自从登临大宝之后,每当读史,领略到自古名将风采,便期冀何时大明也有此等能建立奇功之人,如今苍天怜见,终于赐给大明如此名士,朕应当珍惜。诸位卿家也不该对他有所芥蒂才是。” 当皇帝的,还是比较了解自己臣子的。 张周功劳越大,遭遇到的阻力也越大,不是说你张周有本事就能得到器重的。 自古有功于家国之人,都未必能容于君王和朝中大臣,兔死狗烹那是针对君王忌惮,而党同伐异是来自于三人成虎的同僚攻讦。 就好像自古改革者,无不是为朝堂之稳固,但近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在某个时段过去之后都会被同僚参劾流放,甚至到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但历史却总会给这些人正名。 在场大臣,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勋,再或是阁老还是部堂,没人出来反驳的。 就算是刘健他们,也在等着皇帝给张周的功劳定调。 不针对于张周这个人,就针对张周所做的事,没法针对他所做的事,就针对事后的功劳论定,总有突破口。 朱佑樘道“如今鞑靼势力割裂,战端已启,秉宽的意思是要静观其变,谋求发展,更重要是要开矿冶铁,铸炮安民。大明盐政过去数年曾有变动,秉宽跟朕有提议,恢复西北几处的粮开中之法,以缓解西北用粮用银之急,鼓励农桑,不知诸位卿家有何意见?” 都等着皇帝提给张周论功请赏的事。 结果皇帝却是另辟蹊径,或者叫张周“趁火打劫”,没事于此时重提粮开中的事。 这算什么? 挟功来要挟朝政?我们不答应,你还想闹事不成? 户部尚书周经走出来道“陛下,之前盐政变革之后,京仓相对充盈,各处粮草调配也未有过大的纰漏,何以要重开旧制?” 平时大明臣子是很反对改革的,但对于粮开中改银折色之法,他们却很支持。 原因就在于行此改变之后,加强了大明朝廷对于西北的控制,你们边军终于不用自己在西北自设小朝廷了,盐引从西北小金库的私用,变成了大明国库的公用,对于大明财政的改善起到了立竿见影的作用。 而且大明官员的俸禄发放,也相对及时了,就算折色俸钞仍旧有缺漏,但平时的本色俸禄却能及时发放下来,养家糊口不再是大问题。 朱佑樘道“朕不是要否定盐引折色之法,只是按秉宽于西北的见闻,还有如今西北各处战事的着紧,临时所行的改变,执行的区域也不过乃大同、宣府等处,以鼓励地方农桑及行开垦之事,兴修水利以保西北民生。朕认为秉宽此提议,有助于就地改善西北的用钱用粮,也免除大明钱粮调度耗羡。” 在场大臣都有些气恼。 张周此时来提,让他们不知该怎么去反对。 因为张周现在于西北用兵,要耗费朝廷大量的钱粮,如果能让张周自行去筹措,的确能解决很多问题,大概张周也知道以目前大明的财力,是不可能支持一场西北数年的备战的。 所以张周才会有此提议。 但张周也并没有否定盐引的折色法,就在于张周也知道,开中法和折色法本身并无直接冲突,一个是保中央财政,一个是保西北财政,从用兵角度来说一定是九边地方财政为重。 但要以大明长治久安来说,折色法能给大明朝廷带来滚滚财源,解决边事之外的很多问题,诸如赈灾、河工等事,难道就一定是错的? 张周的意思,是我张某人要准备西北用兵之事时,那就要把粮开中给重新恢复一部分,让我能保证西北的商屯,而商屯又是军屯之外极大的补充和保障,何乐而不为? 难道指望我每次都跟朝廷伸手要钱,让你们来卡我的脖子? 而且粮开中取消时间尚短,部分商屯土地仍旧有恢复和可操作空间,就算我张某人不亲自坐镇西北,也有我的人把我的余威给保持,鞑靼轻易不敢犯境,给那些组织商屯的人提供了安全保障,佃户也能增加,那西北财政不就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不然我光打仗,创造了一个安稳的条件,却没人来种地…… 或者说商人觉得种地没啥意义,那这些大捷就没法做到利益最大化。 朱佑樘见眼前大臣不作声,知道这些人又在憋着坏,他道“除非朝廷能解决未来数年西北用度,而不是每次西北提请用银用粮时,都要各种敷衍和推诿。诸位卿家,还请理解如今西北的大势,若不趁草原内部纷争之时解决边患,便时不再来。” 刘健走出来道“陛下,如此仓促提出此事,也较为不妥。不如等户部先做商议,再做定议?” 以刘健的意思。 您老人家相信张秉宽的,张嘴就要改折色法,要把财政大权还给西北,但问题是盐引的发放已经成为一种定规,轻易改变难道就不怕折腾朝廷?京仓重新恢复到入不敷出的状态,就是您所希望看到的? 就算我们理解您为了平定草原,要倾尽大明之力为此事而做牺牲,但也是不是先考虑一下大明的安稳? “嗯。”朱佑樘点头,他也倒是不着急,因为张周说了,这件事还有后手。 张周要做的,就是通过盐法的改革,给京仓和西北同时带来好处,其实也是用到一个穿越者常用的方法……那就是盐田滩晒法,此法一出,大明各盐场产量升高,百姓吃盐的问题得到极大的改善,同时增加了盐税收入……京城也有足够的盐引发放,西北也有盐引从盐商手上换粮…… 当然也会带来盐多盐价低的问题,但盐商自古以来就是谋求暴利的,官盐是否会被盐商囤积居奇,张周暂时还没心思管。 反正以后官盐有的是,你想囤就囤,盐商少一个不少,总有人前仆后继。 “此事,朕会让秉宽给出详细的定策,未来也该逐渐定下。”朱佑樘道,“另外还有一些事……最近也都会渐定。” 什么事,皇帝却打了哑谜。 …… …… 众大臣一直在等着皇帝主动提出给张周论功行赏,但一直到朝议将要结束,皇帝对此一个字都没提。 此事别说是在场的文臣武勋没想到,就连几个司礼监太监都预想不到,昨天皇帝还说要给张周赐莱国公,言之凿凿的样子,陛下改主意的可能性近乎就没有,难道是说皇帝准备在张周和王守仁撤回关内的事确定之后,一并再提? 但等朝议之后,朱佑樘随即让萧敬,去将几位重要的大臣召入内廷。 众大臣还没等离开,等知道被内廷召见者的名单,便大概知道,皇帝并不是忘了或是要延后议功,而是不想在朝堂上跟大臣扯皮,干脆还是用内廷廷议的方式来解决大事。 乾清宫内。 四名司礼监太监都在,被召见的几人,分别是内阁三名大臣、兵部尚书马文升、户部尚书周经、礼部尚书徐琼,以及都督府代表英国公张懋。 这几人来之前,心里已有预案,想过如何应对皇帝可能会出的难题。 可当他们到了乾清宫,看到一张临时准备在殿中央的桌子上摆着很多的书籍,他们一个个都懵逼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老中医啊。 抓药从不按方子来,想到一出是一出。 内阁三名大臣都是皇帝年少时的先生,此时他们也在琢磨,皇帝这是跟张周学坏了。 “几位卿家,朕找你们来,你们也应该知道朕要说什么,没错,是给西北将士论功行赏。”朱佑樘道,“但要如何论,朕着实焦虑。正好这里有秉宽走之前,所编撰的《大明会典》,其中有涉及到过去数十年,大明朝有关军功犒赏的诸多先例,都是有理有据不是空穴来风的。” “你们也正好看看,是否有错漏之处。” 听了这话,谢迁反应是最大的那个,他似是在当日朝议之前,最坚定要抹杀张周功劳的人,甚至跟刘健和李东阳的意见都有点相悖。 但现在他却不由打量刘健和李东阳一眼。 你们还说要顺着张周的毛捋? 就怕你们捋着捋着,张周这头毛驴还没等安抚住,他能跳起后腿把你们给蹬飞了! 看! 现在陛下要用张周那小子所编撰的《大明会典》为依据,来给他自己论功行赏!说不定那小子在编撰这书的时候就想到这一层了! 你们急不急? 刘健道“陛下,有关军功犒赏之事,臣等皆都清楚,不必查阅典籍。” “唉!”朱佑樘叹道,“既然你们说都知晓,那开诚布公,你们也该清楚大明的首功,斩杀一胡虏首级,该犒赏几何了?” 此话一出,刘健和李东阳倒是先对视一眼。 他们心中都感受到一股“震骇”,似乎他们千算万算,总在想着怎么去压张周的功劳,却没顾虑到一个“大麻烦”,而且好像是一个解决不了的“麻烦”。 甚至皇帝思虑都比他们周全。 那就是军功犒赏的负担,朝廷是否能承担得起的问题。 马文升作为兵部尚书,对此可谓是如数家珍,刘健不回答,他出面回答道“按成化时,犒赏出征将士的定则,一首级当赏银四十两。” “那俘虏呢?”朱佑樘继续问。 马文升道“同算。” 谢迁不由汗颜。 一个首级四十两,三千多首级那就是十二万两以上。 俘虏一万六千多人……谢迁都不敢往下想了。 这他娘的是要一战把大明京仓给翻个底朝天啊。 大明到弘治年间,一年财税收入,以白银计价,大概在二百万两到三百万两之间。 可要是一次犒赏就要耗费将近一百万两的话,朝廷上下可以喝西北风了,未来三年可能大臣都发不下俸禄了。 朱佑樘道“就算妇孺有折,但要再加上牲畜、奇袭等功劳,再要为西北筹措用兵的耗费……朕不认为,此战应该以过去定则来犒赏。” 皇帝的意思是。 咱付不起犒赏,就赖账。 马文升道“陛下,并不一定要以首功来论功行赏。” “嗯。”朱佑樘点头,“言之有理。” 然后在场的大臣,还有几个司礼监太监发现,其实君臣之间还是很容易在某些方面达成一致的,比如说……他们都知道这么大的功劳,如果按照斩杀首级和俘虏的功劳来核算,那朝廷很容易破产,那咱就换个方式来。 朱佑樘道“朕先前朝上不说,也正是有此等想法,但自从土木堡之祸后,大明一向都是以首功来论功。朕想,其中的缘由,卿等应该再清楚不过,如今贸然改变,怕是不易啊。” 大明的军功,用斩杀首级的多寡来论功,看起来有弊端,容易出现杀良冒功的情况。 但最大的好处,就是首功相对来说“比较”公平。 至少首功还需要个首级,还有个确切的参数,如果以军功来论,那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大明初期,军功的论定不以首功,而是以军功。 分为奇功、头功和次功三等。 奇功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常遇春投奔朱元璋之后,采石矶一战成名时,以一人之力带兵破敌,从此号称“常十万”,成为朱元璋麾下大将,名流千古。 但问题就在于,无论是“奇功”,还是头功还是次功,都不好论定。 《明史》便清楚记录以军功来论的弊端“……后领兵官所奏有至三四百名者,不在斩馘之列,别立名目,曰运送神枪,曰赍执旗牌,曰冲锋破敌,曰三次当先,曰军前效劳。冒滥之弊,至斯极已。” 意思是说,军功论到后面,都是在巧立名目,一堆乱七八糟的,甚至这个人都不在战场上,都会被论定功劳。 然后朝廷上下发现,这招不行啊,很容易滋生腐败。 那我们改。 就以首功来定。 杀多少人头得多少功劳,俘虏也算,就算有杀良冒功的情况,我们多盘查就好了,总好过于那种没有标准的胡乱计功。 反正大明将士都娘蔫得很,一次也杀不了几个,而且我们审核首功也很严格,甚至规定人头要留喉结以上,若不能判断男女的要丢在水里,面朝上的是男人,后脑勺朝上的是女人…… 这也是为何谢迁觉得,有办法把张周的功劳给压下来。 因为张周从“首功”来论的话,他并没有亲身参与到战场战事中来,我们只要严格执行,那就可以把功劳尽可能往王守仁和马仪身上推,一功不二赏,别人高了,张周的功就低。 现在朱佑樘就明确说了,以首功来定的话,不行。 朝廷赔不起。 现在咱就算算,怎样能在这次犒赏的过程,尽量减少大明的开支,咱也要省着点过。 万一过几天张周把火筛也给灭了,再给你送来几万颗人头或者几万个俘虏……咱君臣一起喝西北风去得了! (本章完) 。 第二百九十七章 出将入相 <\/b> 面对西北犒赏问题,连马文升这样的资深老行家都要沉默。 张懋道“陛下,以功勋之事,或可先暂缓,待一切勘验结束,会再延续数月……” 朱佑樘皱眉道“英国公,你的意思是让朕给他们拖着,如此大的功劳也能大功化小,或令边军将士遗忘?” “老臣并非此意。” 张懋也挺着急的。 我几时说不给他们封赏了?延迟封赏,就是先欠着,等朝廷有钱了再兑呗? 朱佑樘道“偏关和宁远两战,在犒赏时已有诸多问题滋生,到如今尚未根解,西北用兵后又要筹备,又要调动帑币。” 李东阳请示道“陛下可有定策?” 朱佑樘拿出之前张周的上奏道“其实秉宽在走之前,就提过盐政的事,朕也打算以此番功勋犒赏时,用盐引代为犒赏,也算是,对边军有功将士有个交待。唉!” 最后朱佑樘还不由跟着叹口气。 连一旁的张懋听了都在皱眉。 刚才陛下您还教训我,说我出馊主意,我看陛下您和张秉宽的提议也没好到哪去。 我说打欠条,你们不就是说拿盐引当空头支票?滥发盐引,跟占窝有什么区别?就算是改了粮开中,盐商也不会傻到用足额去兑换,最后还不是“大功化小”? 朱佑樘继续道“若有所不足的,朕便想以军职提升代为赏赐,以此形成定例。” 他虽然没明说要改变首功论功制,但影影绰绰就是在提这一点。 大明成化、弘治两朝,在军功犒赏时,重物质奖励而不重提升官职,对于军职的提升都是慎之又慎,因为朝廷上下知道,一时的犒赏比给升官要来得直接,因为升官之后会给朝廷财政带来持续的压力,而犒赏就是一锤子买卖。 但如此做的弊端,就是需要一时拿出大量的钱财。 一直到正德时,大明财政捉襟见肘,朱厚照开始打量分封近佞,给予有功将士提拔为寄禄官,尤其是锦衣卫千户、百户之类的职位大幅度增加,一度寄禄锦衣卫的世袭官职多达近十万人…… 别看这么做好像是加深了朝廷财政的压力,但只要不兑现,寄禄官就不是稀罕玩意,更多就是个名誉。 就算要多发俸禄,那也是坑害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以后,等于是拿未来的财政解决眼下的问题,总比直接从国库拿银子出来好?说不定朕的子孙后代就把财政问题解决了呢? 这也跟大明地方上的财政很像。 都想当下事当下办。 但结果是……办不了的都在花未来财,拉点亏空让下一任去填补,下一任再往继任者身上推呗! 朱佑樘也是这意思,咱现在国库拿不出来这么多银子,那就多封点官,给点盐引,最多再加上一些实际的物质补偿,这事就先揭过了……有钱也不能全花在犒赏过去的功劳,也要为备战以后的战事做准备,诸位卿家你们说是不是? …… …… 在场几名大臣听了这话,虽然觉得憋屈,但理没错。 他们似乎也理解了,为何皇帝在论军功犒赏这件事上,要把户部尚书周经叫过来。 其实就是告诉他们,军功犒赏最大的问题还在于户部是否能撑得住。 李东阳打破沉默道“陛下,如此定夺,只怕会令军中将士有意见。” “嗯。”朱佑樘点头道,“换了以往,朕都不知该如何去跟军中将士明说,但如今有秉宽治军,由他来执行的话,或也就顺理成章了。” 好么。 谢迁等人心里在想,我们还在想着怎么去打压张周的功劳呢,结果现在为了军功犒赏的事,君臣还要倚重于张周的威望去给那些将士打空头许诺,如果不安抚好了张周,怕是张周会带头闹事啊。 那就真的是……压不住了。 朱佑樘道“对于此战有功之臣,朕也曾思量过,朕想以秉宽为莱国公,擢左都御史,提调宣大及三边军务,诸位卿家可是有何意见?” 没说把张周拔擢为兵部尚书,却要以王越的先例,让张周以左都御史的兼职来领兵,又同样是文武职一肩挑,既是左都御史又是国公,好像这西北就张周说了算。 刘健道“贸然以官将之职,寄于一人之身,政出于官而将出于令,于西北安稳无益。” 这种事,马文升等几个尚书是不好出来反对的。 只有刘健这个首辅,才有资格给皇帝一些建议。 正如他们之前在朝议之前就商议好的,有关给张周犒赏的事情,不要去跟皇帝唱对台戏,要柔和去劝,尽可能让张周在文武职之前选一样,而不是让张周大权在握,影响了西北乃至于朝廷势力的平衡。 朱佑樘摇头道“非常时期,当有非常之事。” 刘健道“陛下,若西北要长期筹措用兵之事,以张周一人身兼文武之职,西北将无制衡之人,国朝用兵治军之平衡,也将被打破。老臣并非针对于一人,而在于为大明长久的安稳,也是为军中将士的士气所思量。” 朱佑樘皱眉道“以秉宽治军,还会影响到士气?” 跟朕闹呢? 张周在西北,一个个将士跟打了鸡血一样,朕就没见过任何时候大明西北将士有这种士气。 谢迁不怕事,他走出来道“以一人主持军、政之事,难免会令左右手粘连于一处,再好的拳脚也施展不开。顺他者昌,逆他者无以立足,于他制军务于宣府时,便与宣府巡抚有过节,还请陛下思量西北各镇将官的隐忧。” 朱佑樘一时沉默。 虽然张周在西北,能振奋军心,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可以安民备战的。 但在张周保马仪,跟马中锡唱对台戏这件事上,也的确是给开了一个不太好的头,这就会让那些传统派系的老臣,尤其是老儒官,会对张周的意见很大。 朱佑樘道“诸位卿家,朕其实也不是非要突显秉宽一人,但他既有功在身,有他在,也能震慑草原宵小,以其于西北治军之事,诸位卿家应该是没意见?” 这次连谢迁也不说话了。 还能有啥意见? 他张秉宽就是牛逼,这点我们也要承认,半年打三场旷世大战,每一场都赢得那么干脆,还带出研武堂一群牛逼人物,好像猛虎下山一样在西北扎稳脚跟,随便用个王守仁都能用出花样来…… 不服不行。 朱佑樘见没人反对,也就似乎是真正挑明了来说“既无意见,那就以秉宽为左都御史,领宣大偏关等处军务,节调西北各处军务,三边总制虽仍为秦纮,但以秉宽为先。至于莱国公的爵位,可以等他回朝之后再给,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朱佑樘在此事上,似乎有意是在提前预判文官的反应。 先前朕拿出坚决的态度,要给张周加官晋爵,也料定你们会出来反对,那朕就先把话说满,然后咱再各退一步。 张周继续总制西北军务,连秦纮也要归张周节制调遣,如此就只让张周当文臣。 但武勋的爵位再也不是什么“记着以后赏给”,而是直接就定下来,莱国公就是他的,他什么时候卸任宣大总制回京师,这爵位什么时候给他。 徐琼请示道“那陛下,待他回朝之后,是否仍旧保留都督府之外的差事?” 这问题就很佛系。 以至于在场之人都不由往徐琼身上看一眼。 其实他们也听出来,徐琼已经“反水”了,这种事皇帝不说,我们应该装作不知道,这会正是张周功劳最大,皇帝对他无比倚重的时候,如果这时候让皇帝来定,肯定是文臣武勋让他一把抓啊。 你徐琼这不是纯粹在提醒皇帝,让皇帝一次就把事给定下来? 朱佑樘道“《会典》修撰目前已基本完成,只差正式刊行,朕还会让延迟几日,但先前所定的事也不会有偏。以秉宽修书之功,擢为侍读学士,也是为方便他日后能更好教导太子,至于他如今兵部右侍郎的职位,倒也是可有可无。” 皇帝也明说了。 张周在六部的兼职,可以给免了。 但翰林院的职位必须保留,而且莱国公也要一并给予,到时张周可就不是兼个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职位了,就直接给实缺,真就成了大明出将入相的代表人物了。 “有关此战的军功犒赏,还有如何防备火筛犯境,以及其后备战肃靖草原之事,朕也会多听他的意见,还望诸位卿家不要过分干涉,朝堂上还当以和气为贵。” 朱佑樘还好像很仰仗于在场大臣,提醒了一句。 如此一来,就连张懋都觉得很窝火,突然张周就出将入相了,之前想的是让这小子去祸害文臣,现在连都督府张周也不放过……好在张周目前只负责西北军务,看起来距离染指京营还差了点,但谁知道以后会如何? 对于在场文臣来说,心里更不是个滋味。 朱佑樘语气倒还平和,也因为这次商议过程中,大致还算是顺利,他道“此事便如此定了。未来旬月,甚至是半年之间,西北防务也乃朝廷重中之重,还要多仰仗诸位卿家同心协力,更要放下成见才好。” 到这份上。 也没什么人要反对了。 本来众人还有指望刘健出来说两句,但刘健的神色,看起来跟张周已经“尽释前嫌”,大抵也就让他们知道,张周的崛起已无可阻挡。 …… …… “怎样?” 几名大臣出了乾清宫,萧敬本是要亲自引路送他们出宫或回值房。 但萧敬也识相,给他们自行商议的空间,引路的人甚至远远落在后面。 话是谢迁问出口的。 现场一个接他话茬的人都没有。 也不能说所有人都对张周的崛起无语,或者是毫无策略,但所有的策略都要建立在“张周犯错”的基础上,若让张周继续这么把功劳一件一件往自己身上套,就算把针对张周的策略说得天花乱坠,皇帝也不听不进去。 那一切都是白搭。 等阁臣跟其余几人要作别去值房前,突然由周经问出一句话“会不会未来会有功高震主的担忧?” 这就提出了一种假设。 既然张周的功劳一桩一件在稳步增多,那我们何不另辟蹊径,不考虑他犯错了,而是考虑一下他得功劳太多,让陛下对他产生担忧,怕他造反? 这么一个家伙,上通天意下得军心民心的,甚至还能呼风唤雨,难道陛下那边就不担心他有不臣之心? 谢迁道“是否震主我不知道,倒是我这匹马儿是骑不稳了,可以早早回乡儿孙绕膝田园为乐……有没我都一样。” 这话就有点丧气。 但其实也是说出很多对张周有意见大臣的心声。 既然张秉宽这么厉害,那陛下和推崇他的人都指望他去处理朝事就得了呗?还要我们这些大臣干嘛? 逼我们急了,我们就联名上奏,给陛下施压,反正这朝堂上有我没他,要么陛下就让他一人治理朝事,我们一起请辞…… 谢迁有这想法,也是因为他内阁中排名第三,不担事也就不用负责。 李东阳则提醒道“朝堂多事之秋,更涉及到边镇用兵之事,勿要做意气之争!” 你谢于乔就是贫。 我们知道你对于当官没那么大的热衷,随时都可以退,但你走了,谁上来?能确保是我们的人?别是下一步陛下就想让张周入阁,再不值也是让亲向于张周的人入阁,到时那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程敏政、林瀚、王鏊这些人,严格来说,现在我们都无法完全掌控,反而是步步被推向了张周一方。 …… …… 威宁海大捷。 还没等兵马撤回阳和口的消息传回京师,擢升张周为左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的旨意,便已从京师出发,此事甚至没有过廷议,就这么一次内廷会议便决定下来。 朱佑樘也是迫切想要安定局势。 因为从朱佑樘的角度来说,他最怕的就是火筛趁机打击报复,张周这是赶狗进穷巷,火筛不是疯狗也得是疯狗了。 你把人家老巢都给端了,杀死俘虏人家兵马、族人过两万人。 人家一共多少家当? 你这是不给人活路啊。 秉宽你也说了,咱火炮和火药数量有点不足,这时候要是火筛再犯境,会不会把之前打出来的威风都给葬送回去? 钦命的委任状才刚发出去,朱佑樘这边就得到了张周回撤进入阳和口的消息,同时有张周的亲自上奏,其中就提到了让朱佑樘非常欣然的消息……火筛带本部人马杀奔回来,却是到猫儿庄之后寸步不敢进…… 火筛疯狗变死狗了。 “陛下,以奴婢看来,这全都仰仗于张先生的雄韬武略。”戴义适时拍着马屁。 朱佑樘听着却并不太舒服,他现在似也有想不通的事情,他起身来,在乾清宫内来回踱步后,问出个听起来很无厘头的问题“若是火筛举族归顺,此人是该杀,还是该留呢?” 这下把戴义等太监给搞不懂了。 张周也没说火筛打算归顺大明啊。 曾经草原上的雄鹰,仅次于达延汗的猛将,还是达延汗委命的荣誉太师,就这么被人把羽毛给拔光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火筛就算族人被俘,他还可以再抢别的部族的子民,或者是带剩余的族民迁徙它处,草原那么大,总有其安身立命之所,总不会火筛全族人都在威宁海? 萧敬道“陛下,火筛狼子野心,若他真归顺于大明,或不该留!但似也不该明着杀。” “嗯。”朱佑樘点头。 戴义听了就很上火。 又是你萧敬出来抢话,你还真是“足智多谋”。 “呵呵。”朱佑樘突然笑了笑,“是不是朕想多了?若是火筛真的归顺大明,说明他走投无路,那时他穷途末路,还用担心那么多吗?再是秉宽应该也会处置好,就算将他跟部族人马分开,以其部族之人还为牧民,也能将其利爪拔除。” “是,是。”萧敬急忙应和。 朱佑樘感慨道“朕也没想到,这场大捷来得如此之酣畅淋漓,朕都不知该怎么去规划边镇未来的格局,想年初时还在为西北防备之事而寝食难安……真是恍如隔世啊。” 这点在场几个太监都是感同身受。 头年和年初的时候,还在为西北怎么防发愁,现在已经在想怎么灭草原了,内心的格局是不太一样。 半年前,心得有多大,能想到今天会能如此“豁然开朗”? 陈宽提醒道“陛下,如今兵马已回,战功已定,张先生那边的国公爵位或可缓缓,至于其余有功将领的擢升,是否也该……” 这是在提醒朱佑樘,张周的莱国公已经跟大臣商议好了。 下一步就该把王守仁和马仪两个直接参与到此战的功臣升赏问题给定了,还有就是随军将士,包括关敬、孙上器等人,还有增援过去的朱晖、张鹤龄、唐寅等人…… 细节可以由张周来提报,但谁封爵谁不封爵的事,张周可没权力决定。 朱佑樘摇头道“秉宽只提到以马仪将功赎罪,还有以王守仁升都御史巡抚大同,封爵的事也可以缓着来,不急。” 几个太监又同时听明白了。 只要把张周的战功给定好了,剩下的人……皇帝都没心思搭理,他们跟秉宽比起来都是个屁啊?换了别人上也一样,还要一个个给赐爵…… 真当大明的爵位是萝卜,随便一个坑真就要插个萝卜进去?真当封爵不要俸禄养,不用花钱啊?朕的节俭之名可不是虚的。 (本章完) 。 第二百九十八章 治军先安民 <\/b> 阳和口。 这天王守仁入夜后布置完军务,去找张周,问询的情况在于两点,一点是想旁敲侧击搞明白接下来他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二点就是搞明白张周跟火筛之间的对峙到底准备如何解决。 阳和口毕竟只是大明的关隘,这里只是个军事堡垒,对张周来说这里远不如宣府舒坦。 将士们多数都是在关塞之内安营扎寨,他这边能有瓦遮头就算不错了。 “伯安兄,吃点?” 张周还在写什么东西,王守仁以为张周是在写上奏,所以没过分打扰。 却是张周指了指桌上的饭菜,有酒有肉,王守仁看到这一幕还怔了怔,张周在军中的生活环境倒是很奢侈,心说你要享受生活也别来这儿啊。 张周把手头上的东西写完,随即把孙上器召进来道“传回京师。” 此时王守仁才留意到,那并不是上奏,更好像是私人的信函。 当张周走向王守仁,面对王守仁疑窦的目光,笑着解释道“当个大夫,要给人写个药方,进到阳和口之后跟人讨了一点水银和砒霜,搞了点新药……” 自然是给李东阳家的那位准备的。 答应说要改进一下砷剂,张周言出必行,反正他现在对于跟火筛决战也没大的兴趣,就在阳和口一边安营扎寨,一边恢复到在京城的状态……反正五花八门的事他都会做。 王守仁没有问询张周是给谁准备的药,在他看来,张周也不像是个带兵的,干什么都是兼职。 随后张周把王守仁请到了饭桌前。 “阳和卫指挥使宋宪给我送来的,不要还非要给,身为宣大总制军务者,到任所后各处的官将都想攀附,烦不胜烦啊。”张周感慨着。 王守仁这才知道为什么张周人在前线,住的地方很一般,却在吃的方面如此“考究”。 说是考究,但大概跟京城的自在生活还是没法比的。 “酒撤了,一起用顿饭。”张周道。 王守仁道“不必,在下来之前,已用过晚饭。” 张周点点头道“那好,那我们就把事先说完,一会我在用饭。伯安兄是为出兵猫儿庄而来?” “是。” 王守仁之前给张周提过一份战略策,提到了如何偷袭,包括跟火筛正面决战等,但随后没得到张周的回复,他其实也知道张周的意思是坐山观虎斗,可他总觉得这是错过了灭火筛的良机。 张周道“我看过了,你提的很好,各路人马集结,正面作战我们也不怵,甚至可以抄他后路。但你要知道,现在不是我们想不想打,是火筛十有八九是不会跟我们交战的。” 王守仁点头道“可要是迟迟不出兵,令火筛陈兵于大同镇之外,或令朝廷上下有所非议。” “呵呵。” 张周笑了笑。 好像突然之间,王守仁就领会到了在西北治军的“精髓”。 那就是不管战略形势如何,该不该打,那都不是重点。 重点不在于你这个前线将领怎么看,而在于朝中君臣怎么看,一旦你所做之事跟朝中君臣的预期不同,那他们就会攻讦你,甚至挑你的毛病把你卸职,甚至追究你的罪过。 鞑靼犯境你不出兵,坐视鞑靼人劫掠而去,这在朝中大臣看来可是重罪。 “没事,火筛人在猫儿庄,并不是说叩关而入,别人再非议也说不破大天,谁让有伯安你的捷报在前,我们便是如此有底蕴呢?”张周还在笑着。 跟以往鞑靼人陈兵于关塞之外不同,这次有张周在西北,朝中人好像对此也不会说三道四。 张周打仗的模式别具一格,在陈兵布阵方面好像也有特权。 朝中大臣也好像明白,不能以常理去揣度张周的用兵方略,大明跟草原部族的格局已经发生了逆转,现在去攻击张周……回头张周再给你打个胜仗,那就是给自己脸上抹黑。 没人愿意把脸凑过来,让张周往脸上扇。 “出兵我是想出的,可在于目前粮草和辎重不足,如果以轻兵前去偷袭,优势并不在我们,还不如这般相持者,给大同周边的将士一点紧迫感,同时也好跟朝廷上下扯皮。”张周在王守仁面前,把话也算说得很明白了。 “扯皮?”王守仁皱眉,这词听上去就不那么正式。 不像是出自一个西北治军统帅之口。 张周叹道“就是扯皮。伯安兄你也知道,这次的捷报,论功行赏方面如果按照之前的标准,朝廷是拿不出那么多犒赏三军的财帛的,我宣府开铁矿也还没进展,想安定军心,要有财力支持,但你认为朝中现在有那么多的帑币调过来吗?” “很难。”王守仁也知道,西北想用兵,不单纯是君臣是否同意的问题。 还要看大明是否撑得起长时间的用兵。 大臣的反对也不单纯是因为他们怕事,而在于西北一旦要大规模备战,就会涉及到劳民伤财的问题,而弘治一朝的文官,尤其是徐溥之后的阁臣,所讲求的都在于一个“安民”。 要安民,就要减少开支,就跟西北用兵的大战略相悖。 “没有火筛大军压境,我就没法跟朝廷伸手要银子,我也知道朝廷是不会满足我们需求的,我们也不能节流,那只有开源了。但开源的方式难免会跟朝廷现有的制度有冲突,正好趁着现在,我好去跟跟陛下申请。” 张周再一次展现了他不同于一般人的一面。 王守仁这样传统文臣势力出身的,听到这种话,自然会觉得一时不太能接受。 这要是换了以前,张周如果在他面前说这种话,他说不定会拂袖而去。 你一个宣大总制,居然想着怎么去算计朝廷? 但现在不一样了…… 正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王守仁在带兵去草原一趟,回到阳和口之后,深切感受到西北局势的恶劣,光是洪汉出兵驰援不及时这一条,就险些让他的命葬送在草原上。 而这一切,都来自于朝中文臣的保守和偏执。 王守仁问道“如果要经年累月的备战,所耗费的帑币,恐甚巨。如果不靠京储调配,光靠宣府过去数年的积累,只怕杯水车薪。” “嗯。”张周点头,“所以我的方略,一方面要趁着现在西北局势安稳,加强军屯,再通过改变粮开中等,让商贾过来屯田,招募军民开垦荒地,与此同时加紧开矿。毕竟陛下给了我权限,我们要利用好。” “回宣府?”王守仁皱眉。 在王守仁想来,张周说要开矿,是说去开张家口堡周围的铁矿,有的位置还在塞外。 但你陈兵在阳和口,这还谈什么开矿? “不不,回宣府没必要,留在大同镇就挺好的,开不了铁矿,我先开几个煤矿,正好我在西山积累了一些经验,还能做到轻车熟路。”张周笑着说道。 王守仁一时愣在那。 你这开矿的方式很魔性啊。 本来说开铁矿,莫说朝廷上下,就算是鞑子知道你的意图,也都以为你开矿的重心放在宣府,结果你一扭头跑大同来开煤矿了? 你以为天下遍地都是矿,你想在哪开在哪开? 王守仁道“以现有大同镇周边的煤矿,想要开辟新的矿窑,怕不容易。” 张周笑着摇摇头道“恰恰相反,很容易。大同周边的煤矿储量丰富,你知道我善于风水的……利用堪舆玄空那一套找矿最容易,我已经请旨陛下,让你留在大同镇为巡抚,地方开煤矿之事,就要交给你了。” “……” 王守仁很无语。 我是来跟你谈出兵的,结果你告诉我,我要留在大同帮你开矿? 虽然张周所说的,符合他心中对于治军的预期,能当大同巡抚,给他发挥的舞台就太大了,正好能实现心中的抱负。 刚入朝还不到半年,王守仁也不指望在京城当官能有什么大作为,进不了翰林院,反而不如留在西北长期治军,至少这是他的爱好……至于治学,还有做学问开坛讲学等事,那都是他中晚年爱好的事情。 “本来我打算留你在宣府的,但马中锡这个人,脾气是犟了点,能力还是有的。有能力的人,哪怕有不同一般人的秉性,能做事,就好过于那些不作为之人,大明过去数十年西北军务的荒驰,正是来自于很多人的不作为!” 张周虽没直接去抨击大同巡抚洪汉,但字里行间都把洪汉贬损到一无是处。 王守仁听了之后,除了感同身受之外,还感受到一种“佩服”。 他也在想,这位张制台看起来年纪轻轻,还是别人眼中的近佞,先前看起来争强好胜去跟马中锡计较,心胸却也豁达,明明马中锡已将他当成奸佞看待,他也明明有资格把马中锡撤换,但张周还是能做到宽容。 反而是洪汉…… 这种不作为的官,就算再会逢迎巴结,也照样早早被勒令滚蛋。 本来王守仁对于自己于西北当巡抚还不太有信心,但看到张周如此的决心,他也会受到鼓舞,认为自己可以大干一场。 “至于出兵猫儿庄,还是算了。”张周道,“除非我们能从偏关把大批的火炮和火药给调过来,但这不符合战略需求。现在我就想看看火筛能玩出什么花样。” 张周很悠然自得。 王守仁也服。 明明张周到西北之后,没有亲自去打一场硬仗,动嘴了也跑腿了,但就是没亲自上阵,在明明有机会跟火筛决战的时候还避战,但王守仁就是对张周心悦诚服。 王守仁道“难怪威宁侯临终之前,多番跟陛下举荐,说大明西北军务的未来,在张制台之肩。” 张周笑道“伯安你不必恭维我了,以后咱是共同努力,我在西北能留多久?你未来几年或都无法回京,说重担在你肩膀更合适。咱一起努力。” “嗯。” 王守仁也没说要自谦。 一起努力这说法,王守仁也乐于接受。 …… …… 如张周所料,随后夜不收就传报过来,说是火筛从猫儿庄撤兵了,走得很急。 至于撤走的原因也很简单…… 张周派出两千骑兵,从阳和口出关,没有往北走,只是沿着长城关塞的北边往西到方山,火筛就灰溜溜跑了。 当王守仁拿到此战报时,也不由在苦笑。 这不都跟张周所预言的对上了? 不是大明这边想不想决战,而是火筛……信心被打没了。 或者说就算火筛还有信心,火筛也该知道审时度势,其麾下的将士凭什么有自信跟大明一战? 明明草原内部正在兼并,而其部族族民多数都还被俘虏,他们一部就要代表草原跟大明一战?就算没有张周的崛起,没有黄火药和那些先进的火炮,大明的势力也远超达延汗…… 现在有了张周,火筛更不可能主动去鸡蛋碰石头。 随后一道诏书发到阳和口。 张周被拔擢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兵部右侍郎,并擢升为后军都督府右都督,领宣大军务的同时,节制宣府、大同、偏关、延绥、宁夏、陕西等各处军务……皇帝就差把九边重镇都交给张周一人。 张周文职临时为正二品,武职正一品,等于说一跃成为西北最有权势的男人。 虽然张周还没得爵,但似乎谁都知道,张周回到京城就能拿到爵位,现在没赐爵,只是方便张周以文官翘楚的身份来节制西北军务,如果成为武勋的话,那可能张周就要听秦纮的调遣。 这是个主次的问题。 虽然皇帝也可以下一道诏书,让张周以武勋的身份节制西北军务,但会形成不好的先例,就好像成化时王越被擢为威宁伯之后,也要卸任兵部尚书等职一样。 皇帝这是在尽量堵别人的嘴。 王守仁被拔擢为刑部郎中,兼左佥都御史,巡抚大同军务。 前大同巡抚洪汉被就地卸职,调京师叙用…… 一切都是在张周没见过洪汉的前提下完成。 旨意下来,接下来就是各司其职的问题。 火筛撤兵,而张周目前没有足够多的火器出兵,张周要执行的就是开矿和安民这两项,这需要有人来帮他执行……偏关更类似于军所,周围没法开矿,也没法去屯田,安民一项基本要全放在王守仁身上。 张周当即要为王守仁饯行,送他去大同府接任。 “也不急?”唐寅得知后,还显得有些吃味。 明明我才是张半仙您的师弟,怎么好事都落到人家身上去了? 同样都是六部主事过来,为啥他就提升为巡抚了呢? 旁边的王守仁似乎也觉得,就算当大同巡抚,也不一定非要去大同履职,大同跟宣府的情况还不同,大同镇作为山西的重镇,本身就集合了经济、文化和军事等城市功能。 当大同巡抚,可比当宣府巡抚、偏关巡抚要复杂得多。 在跟地方官府等衙门对接这一项,就让王守仁觉得自己力不从心。 军事上他是有自信,但要以他这样新科进士的身份去管理那么复杂的体系,无论你信心多高,论资排辈你不行,就是底气不足啊。 张周道“伯安,我让锦衣卫孙千户陪你一起过去,同时给你调一千京营神机营人马和一千宣府镇兵,过去之后也尽可能不要起冲突。等一切安顿下来之后,这些人再相继撤回来。” 张周除了要考量王守仁的从政压力,也要考虑到他的人身安全。 一个年轻的巡抚去任所,还是去行整顿和改革的,很容易遭致地方地头蛇的不满。 这两千兵马算是张周给王守仁的亲兵,身边有人才好办事。 王守仁也明白大同现在对他来说,算是龙潭虎穴,他也不会跟个愣头青一样拒不接受,反而可能还觉得……两千人有点少了。 “另外我再给你一万两银子。”张周道,“这是启动资金,你自行调配。放心,这些银子都是我开矿和自行筹措所得,不涉及到朝廷调拨,你想怎么用怎么用。” 又轮到王守仁和旁边的唐寅无语了。 唐寅问道“张制台,您先前不是给了朝廷一万多两银子折色俸钞?” 张周道“当时我近乎把自己的身家都贡献出来了,但最近西山开煤矿赚得不少,京城的工坊生意也挺好的,又赚了一点,拿过来用用。” 唐寅皱眉。 他想说,见过别人从朝廷往自己家搬的,没见过你这样从自家往朝廷搬银子的。 “没投资就没回报,一万两银子也不够做多少事,重点是招募点人手,把煤矿开起来,具体的位置我会找人过去沟通,我有闲暇也会亲自去。” 张周继续道,“至于军功犒赏之事,朝廷已在落实中。首功不足以兑现的,则以盐引、屯田田地、屋舍、军职等兑现,不在这一万两银子使用范围之内。如果实在不够的,可能未来开矿后,还要再拿出开矿所得的部分,给将士们发点犒赏。物尽其用。” 唐寅道“朝廷连军功犒赏,都要让我们自行筹措了吗?” 张周耸耸肩道“是未必需要我们自行筹措,那就先欠着?欠着对我们治军不利。府库用银紧张,我们帮想想办法,为军中安稳。没毛病。” (本章完) 。 第二百九十九章 骂人不揭短 <\/b> 火筛撤兵,皇帝也下旨要犒赏三军,虽然细节还没落实,但军中上下似乎已经可以松口气。 王守仁去大同就任大同巡抚,而阳和口内的庆功宴就先给摆上。 本来张周想阻止,意思是大战不休别提什么庆功,奈何朱晖亲自来找张周,意思是如此不利于军中士气的培养,而且接下来怕火筛趁宣府兵力空虚前去袭扰,朱晖这个宣府总兵也要带兵回去。 言外之意。 既是庆功酒,也是饯行酒,张周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毕竟这些将士的性子可不是那种懂得内敛的,还要积蓄士气,张周也不想给人一种刻板酷吏的印象。 酒宴张周也亲自去了,但他这个酒缸却没喝几杯就出来,才刚走出来没几步,后面张鹤龄一路小跑追上前来。 “张先生?” 张周看到张鹤龄那张猥琐的脸,就想老拳招呼。 张家兄弟虽然在样貌上还算不错,但因为平时的行止反应到神色上,自带的嚣张跋扈和奸诈就不自觉呈现在脸上,正是相由心生……模样就长得很欠揍。 “寿宁侯,不在里面喝酒,这是要作何?”张周继续往前走着,没有刻意去等张鹤龄。 张鹤龄道“我听老朱说,张先生不打算跟我们一起回宣府?身为宣大总制,回宣府是应该的,而且宣府那地方做买卖的人多,各地粮商都会过去,咱看看是不是……一起发达发达?” 这时候还跟你发达? “几个银子,有军功来得实在?”张周问道。 “军功是好,但就算当了国公又如何?别人不懂,我想张先生该明白,咱这样的跟陛下关系近了,就算只是个平常人,旁人见了也要点头哈腰,可就算是国公,甚至是外面那些王,还不照样要看我们的脸色行事?” 张鹤龄说到这里,就比较得意了。 张周好像知道为何张家兄弟如此嚣张跋扈,这是觉得背后有皇帝当靠山,就可以无所忌惮。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你们就没想过花无百日红?皇帝也有驾崩的一天。 到你们大外甥登基之后,你们兄弟俩的地位其实就已经开始下降了,等你们姐夫和大外甥都嗝屁……你们的好日子不就到头? 张周道“以威势服人,只是让人怕,而不是让人敬,世道早晚是会变的。我倒是奉劝寿宁侯一句,最好还是多积点德,以德服人为好。” “积德?”张鹤龄一听便一脸横皱道,“听张先生这意思,是说我没德?” “寿宁侯,你以前做得那些缺德事还少了?”张周毫不客气道。 “你!” 张鹤龄本还想跟张周好好商量一下做生意的事,话都还没说两句,就被张周喷到脸上,那感觉……就跟吃了一肚子的蚯蚓,肚子没饱,反而是被张周的话呛得肚子直绞。 张周一脸淡定之色道“咱都是自己人,话说得直白点,别见怪。” “哼哼。”张鹤龄轻哼两声。 换了别人说这话,他能让那人知道说这话的下场,但要是张周说的……还真是有点没脾气。 “张先生,骂人不揭短,你说我缺德,可你也没好到哪去?得罪你的,比如李广那厮,直接都横死了,谁好过谁?”张鹤龄心里当然不忿,但他也没法发作。 张周点头道“你说对了,咱都一样,但做事呢也要讲个分寸,你怼着一群平头百姓发难,朝中言官把你当奸佞,把你往死了贬损。可要是你转个目标,把朝廷那些文官当目标怼,他们受了气,骂了你,你照样可以理直气壮走到哪都不用担心被人戳脊梁骨。” “啥?” 张鹤龄脑袋不够用了。 张周道“我的意思,要赚钱,你去赚大商贾的,去开财源。就好像我一样,你见过我盘剥谁了?” “呃?” 张鹤龄虽然听不喜欢听这种话的,但张周谈到赚钱的事,他还是会竖起耳朵。 “你知道我靠什么赚银子?”张周问道。 “知道,你开矿,姐夫让你自行去开,你还炼铁,搞那些琉璃的东西……你挺厉害啊。”张鹤龄本来也瞧不上张周,但现在他也很羡慕张周赚钱的方式。 真就是不用那些打打杀杀的方式,就能赚到盆满钵满。 张周道“最近我还想在大同镇周边开矿,但是呢,缺少一点合伙人。干不干?” “干啊。”张鹤龄乐开花,“去哪抢几个矿?你说话,我这就找人去。我知道你想维持自己清官的形象,你放心,那些见不得人的糟心事,我来帮你解决。” 张鹤龄还是很“上道”的。 为了赚钱也可谓是不择手段,大概他觉得,张周要开矿,不如抢矿,所以他准备帮张周去当打手,把别人家的矿抢回来,自己来经营,在他看来是最直接也是最简单的方法。 张周道“这倒不用,我自己开矿,风水嘛,想在哪开在哪开。” “厉害厉害,哪有矿?”张鹤龄一听眼睛都瞪起来。 张周身上有很多他不服的地方,但有一点他得服,那就是张周能把所学的“知识”,合理用在发财上。 他以前当然没见过那些所谓的天师跑出去开矿,他琢磨了一下,如果懂风水,会找矿的话,的确是可以做到一本万利的,如果别人没这么做……那只能说这个人的风水学都是骗人的。 张周指了指自己的脚下。 “这里?”张鹤龄咋舌,“你不会想让我把阳和口给挖了?” “没有,我的意思是说,这大同地界遍地是矿,但就是在开矿方面,会遇到一些小麻烦。哎呀,如果等我帮你找到矿,你能找到人?还有把矿开起来,分红,还有给陛下的税,给军队缴纳的税……” “行,行,要多少你说话,矿给我开起来就行。” 张鹤龄一听,这简直是一本万利啊。 就算你跟我征税,那我也是空手套白狼,找人去开矿能花几个银子? “好,那寿宁侯你暂时不用跟保国公回宣府,就留在大同,帮我一起开矿,可好?”张周问道。 “瞧张先生您说的,咱谁跟谁?说是出来当差的,但咱其实就是在西北发财的,谁让咱手上有皇恩浩荡呢?去哪开?”张鹤龄一脸兴奋。 本来说是回宣府搞点欺行霸市的手段发财, 但听说能开矿发财,他当然更热衷。 “回去接着喝酒去,回头我自会跟你说清楚。”张周笑盈盈,没有对张鹤龄做过多的解释。 …… …… 张周回到居所,随后也把唐寅叫来。 唐寅暂时要留在他身边,帮他一起开矿,同时张周也告知了唐寅,有关让张鹤龄出来当开矿幌子的事。 “把矿开起来,他若是不缴纳税赋该如何?还有,此等外戚勋臣乃大明蛀虫,只怕会招惹诸多的事情,张制台这么做……让人看不懂。” 唐寅大概明白,张周不想冲在开矿第一线,总需要有人出来当挡箭牌,张鹤龄是很合适。 但唐寅却又觉得,用张家兄弟,肯定是弊大于利。 张周笑道“伯虎你可知晓何为欺软怕硬?” “谁?”唐寅问了一句。 “本地的官府,还有本地的士绅、百姓,你以为这是西山那般天子脚下的地方?说开矿,一句话就能把矿开起来?你知道大同周边士绅所开的煤矿有多少?” 张周就是提醒唐寅,大同已远离京师。 要是不用张鹤龄这种不讲理的人在前面当幌子,你随便开个矿,地方士绅和百姓肯定会去闹事,而且会搞出什么“与民争利”的事情,御史言官会天天怼着参劾。 尤其当你的煤矿比别人产量大,让人眼红的时候,更会如此。 张周道“我开铁矿,选的是关隘之外的地方,那地方从来没人开过铁矿。但若说在大同开煤矿,就等于是在虎口抢食……” “百姓之口,怎能是虎口?”唐寅自然还是站在儒者那种兼爱百姓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 张周笑道“我说的不是百姓,大明的百姓以耕作为生,是不会在意官府是否开矿的,但就怕地方士绅权贵打着百姓的名义来闹事。他们打不得骂不得,又是所谓地方安稳的中流砥柱,才是真正无形的‘虎’。” “这……” 唐寅突然感觉自己又被上了一课。 张周笑道“以我这般文官出身之人,在跟地方士绅对立这件事上,还是要有所顾虑的,但寿宁侯他就不怕。当然我也不会让他闹出什么大事……” “至于伯虎你说的,怕他盈利之后独专之事,你更不用担心,赚了银子我分他一些便可,你当我真是让他来主持开矿之事的?他是能长久留在大同?还是说离开我,他能找到煤矿在何处?如何采煤有效率,如何能保证煤矿的长久运营……呵呵,这些哪些是他能独自完成的?” 唐寅惊讶道“那他岂不是……张制台的棋子?” 张周道“我不拿他当棋子,难道让他拿捏我们?以前他倒是有此本事,但现在,也要看看局势如何。” “对,对。” 唐寅马上也就明白了。 以前张鹤龄得到皇帝的庇护,那是朝中惹不起的存在,但现在真正惹不起的人,是他张周才是,连张家兄弟都要靠边站。 “脏活累活他来干,我只负责筹划,盈利我占大头,有恶名他来担,我替朝廷经营西北,何错之有呢?” 张周摊摊手。 大概的意思,我才是大明的忠臣,主导一切也不是为私利,就问你唐某人,我是不是很伟大? 唐寅琢磨了一下。 开矿也的确是空手套白狼,但问题是……你也得能找到矿,不然光是寻矿和开矿就是很大的人力成本,这也是历朝历代都想以矿山维持朝廷财政,但没法维系的原因。 一来是容易被权贵把持,朝廷连零头都分不到,再就是涉及到矿山成色和开采效率的问题。 现在这一切正在被张周逐步解决。 …… …… 延绥。 有关威宁海一战的战报,传到延绥也有几日。 从消息传来的一天,平江伯陈锐便日日酗酒,一边喝着他的热酒一边自怨自艾,还想着要出兵草原跟达延汗好好决战一场,却是这天秦纮把他叫过去,告知他达延汗所部已经撤出河套的消息。 “……袄儿都司周围,派出诸多骑兵探查,已无鞑靼活动迹象,看来也是靠威宁海一战的余威。” 秦纮对此倒是很高兴的。 要说经营西北,张周自认为已经很牛逼了,但秦纮却觉得自己更牛逼。 就你张秉宽会玩经营的一套?我老秦让你知道什么才叫经营行家,我造起城塞来,那绝对是连着造个几百上千里,我要开起屯田来,那绝对是千里沃野,不信咱就试试! 所以秦纮对于出兵什么的,并没什么大兴趣,造战车可以,那也是业余爱好。 他也算是个传统文人,所想的就是让西北军民可以安居乐业。 当张周用一场威宁海之战创造好了外部环境,那他就该一展所长,给西北军民好好展现一下什么叫“运营狂魔”。 旁边立着的张延龄问道“秦制台这是何意?咱不打仗了?” 不但是张延龄,连陈锐和一众军将,还有地方文官、军中属官等,也都想知道秦纮想干什么。 秦纮道“鞑靼都已撤出数百里,河套之地都已无鞑子骑兵,要打仗,难道要出兵千里以上?这并非老夫来三边之目的。” 听到这话,在场多数将领还是感觉欣慰的。 毕竟来开会的,多数都是在延绥长期扎根经营的人,他们本来对于获得军功也没有多少渴望,但就是在宣大和辽东接连有捷报发生,而本该作为抵挡鞑靼人第一线的三边却一直都安安静静……多少还是会让人心中有些失落。 “那位张制台,如今节调西北军务,老夫以后也要受他的节调。”秦纮倒也没遮掩。 在他看来,张周指挥策划了二次奇袭威宁海的战事,把火筛给打服了,张周有资格总制西北军务,反正以后很少能见面,张周人在宣大,他在三边,无非是战事时受节调,平时处理日常军务和民生,都是互不干涉的。 秦纮继续道“张制台给老夫来了一封信,说要在未来几年,于宣大之地,开辟三十万亩良田,老夫认为不能落后于人。所以准备去信告知于他,三边之地要开辟的良田,只能比这个多,不能比这个少。” 陈锐道“秦老制台,咱是不是先把精力放在……用兵上?” 陈锐那叫一个急啊。 我还等着跟你们打胜仗,扬名海内呢,结果你们老少二人为了开多少良田的事比上了?还要把这个当成未来几年的重中之重? 你可有考虑过我陈某人的立场? 秦纮望着陈锐,神色带着几分惋惜道“平江伯人未在宣府,未能协助张制台取得此战之胜,实乃可惜也。” “……” 陈锐心想,揭我短?! “但时势便是如此,鞑靼不敢来犯,我大明又缺兵少粮无法彻底平定草原,那也只能先韬光养晦,不过平江伯你不用担心,早晚会有机会的。” 秦纮还安慰了陈锐两句。 陈锐心里已经在骂了。 讽刺我就算了,现在还想糊弄我?真让我是傻子? 张延龄则笑眯眯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回京城了?” 秦纮道“朝廷并无此政令发出,而且未来是否有战事,也要看张制台的安排如何,老夫已无权决定是否出兵之事。诸位,请回。” …… …… 陈锐回到总兵府,坐下来之后面前是一个火炉子,随即他一脚把炉子给踢翻了。 “老陈,这是搞什么?” 张延龄跑进来,老远便在取笑陈锐,“大夏天的热都热死了,就算你好喝口热酒,也不至于随时生炉子啊,容易一口气喘不上来背过气去。” 陈锐怒视着张延龄。 心说我没热到背过气,先被你气得背过气。 “你想打仗,我想回京城。”张延龄道,“这西北有啥好的?我也看出来了,就算要打仗,以后也要赖着张秉宽,他本事大,跟着姓秦的这种,能恶心死人。” 陈锐坐在那一句话不说。 外面进来两名亲兵,帮忙收拾炭盆和木炭。 亲兵不说,脸上也都带着一种嫌弃之色。 陈锐道“你来干嘛?” “我马上就要跟陛下提请,要回京师,这不想跟老陈你说说……咱之前提过的那联姻之事……你不是跟朱知节没联上吗?我这边……” 张延龄觉得,自己要提出回京城,分分钟就能把调令给等来。 他还不忘要跟陈锐联姻。 陈锐道“小女福薄,再说她早就跟了那位张总宪。” 张延龄撇撇嘴道“别闹了,你把闺女送人,人家都不稀罕,就我不嫌弃。咱跟他们不一样……你看张秉宽信任咱吗?他宁可用一个同年的进士,用宣府的人,也不肯用你我,你也该知道他的为人如何。咱商量商量,以后联手来对付他……” “你?” 陈锐皱眉打量张延龄,也在琢磨,这小子今天到底哪根筋不对? 居然想跟张秉宽为敌? 谁给你的勇气? 再说了,你小子之前不是还挺推崇张秉宽的? 张延龄道“我算是看出来,这半年下来,被他折腾不轻,却是我啥都没捞着,看我回去之后怎么对付他!他不在京城,我就去陛下那告状,你确定……不需要我作为你朝中的强援?” 陈锐本来挺瞧不上张延龄的,但听了这话,他明显是动心了。 (本章完) 。 第三百章 破鼓万人捶 <\/b> 大同。 王守仁是在大同总兵王玺的陪同下,一起到大同来接任大同巡抚的。 张周让王玺一起来,加上配备的一千京营士兵和一千随王守仁出征威宁海的将士,也是最大程度彰显王守仁的威信。 新科进士当官第一年就当到九边重镇的巡抚,还是在战时,不用点非常手段很难能让王守仁在大同站得住脚。 王守仁进城时,没有什么官员出来迎接,显然洪汉对于自己卸任巡抚的事还耿耿于怀,以边关尚不安定为由,不出面迎接,他这个前任的巡抚不出面,再加上他还是被调回京叙用的,地方官宁可冒着得罪王守仁的风险,也不会去得罪洪汉。 洪汉回朝很可能会当上六部侍郎,或者是五寺正卿,再不值也会被调南京为官。 干嘛要在这时候去舔王守仁,而让自己开罪一个马上回朝“高升”的部堂级别的官吏呢? 王守仁也没在意这些形势,他入城之后,直接先住到总兵府内。 当夜。 王玺就给他带来了草原上最新的情报。 “……鞑靼内斗戛然而止,据说是永谢布部的首领亦不剌,主动跟鞑靼小王子讲和,愿意割让出右翼的部分草场,换取左右翼和睦相处,随后双方都撤兵,目前都有往大明边关靠拢的迹象……” 王玺在说这个的时候,还是很小心翼翼的。 从他的眼光来看,张周策划的奇袭威宁海,虽然取得了绝对的胜利,但似乎对于草原形势的变化来说,是有利有弊的。 王守仁则语带威严,当着副总兵邝越等人道“此乃是大明之幸。” 王玺问道“鞑靼会不会因此而齐心一致,就此来袭扰我大明边关?” 此时的王玺等将领,好像也明白了为何洪汉明明是卸任巡抚被调回朝,还这么牛逼轰轰不配合交接,甚至出面迎接这样的基本礼数都不搞,是因为洪汉还是有底气的。 你王守仁打仗是很牛逼,但你治理大同有那能力吗? 再者说了,明明人家草原正在内斗,你们策划个绕后偷袭的战术,让鞑靼人齐心一致来对抗大明了,说好了坐山观虎斗,现在几只老虎停止内斗甚至还联合在一起了……大战术来说,这就是大明的失败! 王守仁则不急不忙道“鞑靼内部看似一团和气,但暗流涌动,现在最应该担心被袭扰的并不是我大明边关,而是曾经不可一世的满官嗔部。现在的火筛,可就真的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总兵府内的军将一听,突然之间都好像豁然开朗了一般。 气息都变得通畅起来。 想想也是。 大明奇袭威宁海,近乎是把火筛半部的人都给杀了和俘虏了,就这样我们还担心鞑子个鸟啊!? 草原剑拔弩张的蒙古左右翼突然讲和,他们现在敢逆大势来侵犯大明边陲?他们现在连河套都不敢进了! 墙倒众人推,火筛现在成草原上的软柿子了,本来火筛占据着草原右翼最肥美的草场,让蒙古右翼和鞑靼本部都羡慕不已,但现在……火筛估计要跟丧家之犬一般,人人都想薅到他一根毛都不剩。 “诸位,明日本官要去拜见洪中丞,你们便不必去了,交接之事本官可以自行完成。” 王守仁倒不觉得洪汉敢闹大的情绪。 他上任大同巡抚,看似是张周的主意,但毕竟是皇帝下旨,他现在还是很有底气的。 王玺主动请缨道“末将愿意与大人同往。” “不必了,本官跟洪中丞还有很多事要商谈,你们在旁多会有所打扰。不过大同镇目前有开矿安民等重担,还要落在你们肩上,具体本官会在这几日详细给你们列出来……” …… …… 草原内部一场滔天巨浪,看起来是被张周给“化解”了。 洪汉最初听到此消息时,也是觉得自己回西北当差还是有戏的,但等他见过王守仁之后,才发现问题并不简单。 王守仁看起来只是个新科进士,但气势很足,甚至来个单刀赴会。 等王守仁跟洪汉分析了如今草原的形势,让洪汉明白大明现在完全掌握主动权之后,洪汉心中仍旧在期冀朝中传统的文臣,给张周和王守仁这些新贵来找麻烦,把他们给赶出西北军政体系。 “伯安,你乃储相之后,不该跟大明的近佞一般胡闹啊。” 洪汉拿出了大道理,要劝说王守仁跟张周划清界限。 王守仁摇摇头。 如果说他在去宣府之前,还可以跟张周割席,现在他已经不得不跟张周站在一道。 首先就是知恩图报的问题,张周帮他取得如此大的功劳,他一扭脸就跟张周闹掰? 再者,若是没有张周的支持,他还怎么实现心中的宏愿,留在西北为大明发光发热呢?他王守仁可是有对军事的一腔热忱,而且现在他还正当壮年,没有那些老态龙钟英雄迟暮只想着混吃等死的心态。 “洪老,西北用兵之事,本就是陛下下旨,在下也不过都是奉命而为,并无私心在内,还望您能理解。” 洪汉年近六十,成化八年进士,比王守仁的爹王华中进士早,年岁也大、 王守仁现在也算是客气的。 洪汉见劝不动,倒好像是觉得王守仁是误入歧途一般,道“回京之后,有机会我一定拜访令尊,像你这般的年轻人,更应该留在京师历练,西北之地豺狼虎豹众多,一个不慎就容易万劫不复。我在西北多年,感触颇多……你要珍重了!” 王守仁心里不以为然。 你没本事,只是个因循守旧没进取心的保守老臣,不代表别人没本事。 大明西北的局势也不像你来的时候那般,大明在边事上已经占尽上风,你还在这唱衰,怕是你的话连下面那些怕死的将士都不会信。 …… …… 王守仁就这样顺利接掌了大同的军政之事。 与此同时。 张周人在阳和口,刚把朱晖的人马送走,这边就得到了两份“奏疏”,或者是类似于藩属国上奏的“国书”。 一份是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给朝廷所上的,表达对大明皇帝的尊敬,提出要给大明上贡。 “……贡品的清单都列下来,其中有马匹五百匹,还有牛羊牲口皮毛等,表明这都是身为臣子应当上贡的礼物,不求朝廷任何的赏赐,只求大明能在大同等处重开马市……” 唐寅现在是张周麾下的文职,有什么文书之类的,由他传达。 因为阳和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城塞,这里本来官最大的只是阳和卫指挥使宋宪,在王守仁和朱晖相继带兵走之后,留守的兵马以张周为首,麾下一下就冷清下来,除了唐寅也就剩下要跟张周一起开矿的张鹤龄。 “挺好,挺好。”张鹤龄坐在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脸自在之色道。 张周道“开马市就是跟草原部族互通有无,现在我们需要他们的什么?战马?还是牛羊?想开市就让他们出兵,打赢了听他们的!负责免谈。” “嘿!” 张鹤龄道,“张制台,这种事好像不是你来定的?那怎么也要……陛下定。” 张鹤龄是非常支持开市的。 因为开市之后他就有利可图,难得来西北当副总兵,有了权力才有资格以权谋私。 张周懒得理他,名义上是由皇帝和大臣商议后决定,但他张周对皇帝的提议可至关重要,只要他张周不支持开西北马市,那估计就算朝廷上下也基本不用讨论了,皇帝一定听他张周的。 “下一份。”张周对旁边的唐寅道。 唐寅拿出第二份,脸色则轻松自在了很多“火筛上表,希望能归顺大明。” “啪!”张鹤龄一拍桌子。 房间里的张周和唐寅都在瞄着他。 你个二货没事在这闹什么动静呢?让你来旁听一下而已,倒显得你比别人都激动? 张鹤龄振奋道“火筛投靠大明,咱这场仗没白打。” “咳咳。”张周清了清嗓子道,“寿宁侯,请搞清楚,这场仗是如今大同巡抚王伯安打出来的,别咱咱的。” 张鹤龄抗议道“说得好像你我都没功劳一般?张制台,你这拆台的本事可真是……” 突然之间,张鹤龄也觉得很无力。 明明自己已经很嚣张跋扈了,但遇到更跋扈的张周,他还一点办法都没有,心里那叫一个气啊。 但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因为还要跟着张周一起开矿发财,哪能得罪这位随便就能测出矿脉的牛逼人物?再说了,张周是上司而他是下级,他还想跟着张周混军功呢。 张鹤龄第一次感觉到,除了皇帝之外,还有人能让他没脾气干受气的。 “不过。”唐寅道,“火筛提出,大明要将威宁海周遭的草场都赐给他,并释放他的族人,作为回报,他将会相助于大明在威宁海等地筑城,建立草原的卫所。并年年交税上贡,他也希望得到大明兵马的庇护,以保证其族人可以不受鞑靼各部族的报复。” “呵呵。” 张周听了不由在笑。 张鹤龄问道“开这么多条件,你是想一并给他否了,让他无条件来归顺是?” 张周笑道“没有,我只是觉得,火筛总算是开始识时务,他知道自己现在于鞑靼内部混不下去,需要找强大的靠山为他撑腰。” “切!”张鹤龄道,“你把人家的婆娘孩子,还有父母族人全都给抓到大明来,不归顺他也得归了?” 张周指了指唐寅道“伯虎,你怎么看?” “我?” 唐寅只当着张周和张鹤龄的面,都稍显怯场,但他还是做了分析,“这应该是跟之前所获悉,鞑靼内部兼并之战暂缓有关。火筛部族实力大减,而他之前占据了太多的草场,其余部族不会放过他。” 都是最浅显层面的事情,张周也不觉得唐寅进步有多大。 但至少唐寅现在也开始学会分析了。 “破鼓万人捶,谁让他之前不识趣。”张周道,“涉及此等事,我们也都做不得主,交给陛下来定。我身为宣大总制,西北军务也归我节制,必要的意见还是要提的,伯虎你帮我草拟……” “我?” 唐寅心想,你要上奏自己写便是了,怎么还让我帮你拟? 张鹤龄笑呵呵道“不然让你在西北干嘛?吃白饭吗?给张制台干活就麻溜的,等你草拟完了过去找本侯喝酒,本侯带了几坛好酒来!张制台,我就不请你了,知道你公务繁忙。” “嗯。” 张周点头。 唐寅这是出门遇“贵人”,别人没欣赏他唐寅,反倒是大明的蛀虫寿宁侯张鹤龄,开始对他青睐有加了。 连张鹤龄都开始结交文臣……张周似乎也觉得,这大明的世道是开始变了。 …… …… 京城内。 有关草原形势的变化,也是最先传到京师的,与张周和王守仁一眼就看出火筛要遭殃不同,朱佑樘这边的四个司礼监太监,则一个人都没瞧出来。 草原的情报是在下午传到京师的,皇帝也没召见大臣。 乍听来,朱佑樘也有些不悦。 怎么秉宽帮大明取得这么一场大捷,反而让鞑靼内部放下成见,他们反而要联手一致对大明了? 那这场仗到底是打得对,还是画蛇添足呢? 萧敬在旁边提了一句“陛下,鞑靼都已撤出河套之地,料想集结犯境之事,应该不会在当下发生。” 萧敬没把话说满。 他只是从战局分析,既然西北取得威宁海大捷之后,达延部都已经吓得撤出河套之地了,说他们放下成见是为了攻打大明……这就有点牵强,当然也不能确定鞑靼人是否是缓兵之计,所以他才会提出,不会是当下。 以后来不来另说。 戴义也笑道“是啊陛下,如今有张先生坐镇西北,鞑靼自生忌惮。” “嗯。”朱佑樘这才满意点头。 韦彬于一旁说道“但令鞑靼内部和解,未能形成内斗之局,也实在可惜。” 朱佑樘摇头道“正因为鞑靼内部和解,他们不和的隐患仍旧在,互相形成制衡,对大明未来储备兵马粮草,才是好事。若是他们真的完成兼并,那时优势在谁,还两说。” “是,陛下英明。” 本来韦彬还打算小小给张周使个绊,但没想到皇帝在短暂不悦之后,一扭脸就想“通”了。 问题不在于到底是草原内部鹬蚌相争好,还是继续保持现状好……模棱两可的事怎么说都行,现在关键在于皇帝无比信任张周,既然张周放个屁都是香的,那皇帝自然会觉得……只要是张周所达成的结果,一定都是好的! 萧敬道“但陛下,明日朝上,估计诸位臣僚,对此恐怕会有……微词。” 这就算是提前提醒朱佑樘。 不要太乐观。 陛下您能理解现在草原的局势对大明有利,我们这些太监也能被您说服,但问题是那些大臣很可能会借机生事。 “那就先去跟他们打个招呼。”朱佑樘道,“正好论功行赏的事也该具体落实,户部到现在一文赏钱都还没调出来,去催催。” “是。”萧敬应了一声。 他随即抬头看戴义一眼。 这也是在请示,皇帝让咱去沟通一下,到底是谁去? 戴义把头拧向一边,你萧敬没事提议的,那就由你自己去,我才懒得理会。 …… …… 内阁值房。 与萧敬担忧的不同,内阁这三人还不至于连草原基本的形势都看不明白。 “一切都在按张秉宽的预想在走啊。” 谢迁显得有些懊恼。 连他都没法直接去否认张周在此战中的功绩。 战场上取胜,振奋军心,也振奋了大明朝野之下的信心,这点已很难得。 更重要的是……连鞑靼人都怕了,本来要完成内部的兼并统一,拧成一股绳来跟大明作对,现在倒好……非常时期都不敢搞内斗了。 鞑靼人怕了,对大明来说就是好事,如果他们对大明视若无睹那才应该是大明朝廷上下所担心的。 李东阳则皱眉道“火筛在此战之后,充当了如何的角色?他提前带兵撤出战场,和解之事可有他参与其中?” 刘健点头道“宾之所问的,也正是我想知晓的。如今草原内部的平衡已被打破,火筛本是草原右翼一股大势力,经过这几战,他已配不上草原枭雄的名号,至于鞑靼是想让其继续冲在前面,与大明为敌,还是说想趁机吞并他……难说。” 谢迁笑道“听你们这一分析,我倒觉得,火筛现在应举部西迁才是。” 李东阳显然不太赞同谢迁的说法,他道“族人被俘、杀近两万人,如此还要西迁,能迁到何处?” 谢迁继续笑着,也不去回答这种问题。 随即门口有来通报的,说是萧敬来了。 …… …… 三人把萧敬请进来。 萧敬开诚布公道“希望明日朝上,三位阁老应当振奋朝野之心才是,而不是……呵呵。” 谢迁笑道“大明军威体现,此乃好事,不是振奋人心还能是什么?” “哦,那就是了。” 萧敬为人的品性,就是不惹事,是个老好人。 看起来有智谋,但多数时候不与人争,这也是为何他作为弘治帝顾命大臣之一,后来被刘瑾快速窃权,并令他失势的原因。 他对内阁的意见,也一向很软弱,觉得要依仗于这三人来稳定朝纲。 (本章完) 。 第三百零一章 千金买马骨 <\/b> 翌日,奉天殿。 朝议之前,众大臣早早便到来,他们也是提前知晓了有关鞑靼内部和解的事情,一些人甚至觉得这是张周的“劣迹”,用一场胜仗令鞑靼不再内斗,简直是做大事帮倒忙。 “你说他几时出征威宁海不好?非要在鞑子内部开战之前,这下倒好,他这场战事所得的战果,有人家内斗的损耗大吗?” 一群人在非议中。 皇帝没来,司礼监的几位太监也没来,同时还有刘健、马文升和张懋三人被召到乾清宫,似有朝议之前的重要会议要开。 李东阳和谢迁在众人中显得很安静。 不去参与任何的讨论,有人跟他们过去搭讪问话,他们也很自然将人给挡开,意思是不管你们现在探讨有关西北的什么事,请不要把我们内阁掺和在其中,我们内阁对此毫无意见。 “屠部堂,陛下今日这是何以迟迟不来?内廷之中,莫非还有重要之事商议?” 别人从内阁大臣那探知不到结果,就只好去找屠滽。 屠滽也是讳莫如深的样子。 元守直先前对张周意见就很大,他走过去问道“是否陛下有意要将那个新任的总制宣大等处军务,给调回京师?” 屠滽问道“西北局势有变,随时会有战事发生,阵前换帅恐怕可非良策。” 这意思是,虽然我不知道皇帝召见刘健他们的目的,但也知道皇帝是不太可能去撤换张周的。 张周兵败了,或是在西北无作为,把人换了,还容易解释。 现在一场旷世大捷出现,还要把张周给撤换?咋的?你们觉得皇帝离不开张周这个人,还是说皇帝觉得西北已经高枕无忧,不需要张周了? …… …… 乾清宫内。 外面太阳已经升起,天已经有些燥热,朱佑樘让人把殿门给敞开,旁边戴义还在亲自给他扇扇子。 下面立着的三人,可就没这待遇了。 “两份上表,一个是巴图蒙克,一个是火筛……” 朱佑樘说着,就让萧敬把奏疏拿过去,给现场三人传阅。 朱佑樘在他们看奏疏内容时,大概也说明情况“巴图蒙克想重开马市,行上贡。火筛想要大明敕还其部民,并归顺大明,相约在威宁海周遭选址建城,从此臣服于大明。” 刘健提醒道“陛下,他们本就是大明之臣。” “呵呵。” 朱佑樘笑了笑。 他很想问,刘阁老,这话就是说说而已,你还真信? 刘健补充了一句“草原的豺狼,从来都是居心叵测,毫无信誉可言,朵颜三卫和辽东女真便是先例。” “嗯。” 朱佑樘点头。 严格来说,整个西北甚至是草原,都在大明的掌控之下,但其实这些藩属国所谓的臣服,也不过是走个形式,而辽东的朵颜等卫曾经可是实打实归顺于大明的,但归顺之后马上复叛,永乐九年朱棣北伐草原时,朵颜三卫便已加入鞑靼联军一方。 所以对于大明的君臣来说,都不相信火筛会真心实意归顺大明。 张懋则道“陛下,以兀良哈等部归顺大明之先例,形容今日之事,应当是不妥。如今火筛于草原上势弱,或是已走投无路,若是不行招纳,而令其部族继续为鞑靼小王子所用,甚至将其吞并,则对大明边镇有害而无益。” “嗯。”朱佑樘也点头。 这就多少让三人有点没摸清楚皇帝的意图。 说不可信,不招募不接受归顺,你点头。 说接受归顺,你也在点头。 感情我们说什么你都支持……显然这不符合如今朝中的形势,现在大概就应该问问,张秉宽对此事是如何看法? 朱佑樘见三人突然都不言语了,叹道“三位卿家,其实朕对于是否接纳火筛归顺之事,也是心怀顾虑的。此人狼子野心,曾多番袭扰我大明边陲,就算是他的父亲和祖上,也屡屡有不臣之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朕也曾想过,若是接纳了他,不如暗中将他……处决,将他的族民分散到大明各处镇所,可解一时之患。” “但如此却不利于将来大明对草原的长治久安,算是立了不好的先例,令将来其余部族很难相信我大明招纳的诚意,也就不再提归附臣服之事。” 马文升道“陛下,若行招揽,不如令其拿出诚意,暂不归还于其部族之民,令其与鞑靼小王子一战,我大明将士或可摇旗呐喊为其助威,但不可亲自上阵相助,若他的确能有诚意倾巢而出,即便战败,也可将其收揽于大明治下。” 刘健和张懋,还有几个太监都打量着马文升。 他们都在想。 要说狠,还是你狠,让火筛递投名状,让他跟达延汗玩命? 别说现在他没这实力,就算是他在全胜时候,只怕凭他一部的实力也没这种叫板的资格。 朱佑樘摇头道“火筛提归顺之事,便是想借助国朝之势,令其于草原上有生存的资本,如今却让他与鞑靼小王子拼个鱼死网破,同样不是好的先例。朕仍旧想以仁德布于草原各部,是否还有其它的建议?” 皇帝居然说要对草原豺狼施行仁德? 开什么玩笑? 火筛那可是大明的仇敌,也是靠武力把他给打服了,指望他一心一意归顺于大明,当大明的忠臣? 陛下,咱别这么天真行吗? 即便刘健都不认同这种说法,但皇帝说要以礼仪教化仁德这些东西,去感化草原部族,大概的意思是以后对草原也可以施行一些怀柔政策,本身是跟儒家的理念是符合的。 刘健就不好意思出来反对说,陛下咱算了,别跟他们搞仁德那一套,咱还是不仁不义! 装还是要装一下的。 或者皇帝自己就是装出来的仁德呢? 张懋拱手道“陛下既今日召见臣等,必定是有好的提议,臣等愿意听取陛下的旨意。” 朱佑樘摆摆手道“朕都说了,朕对此没有定策,其实也不过是秉宽在转交这两份上表时,顺带上奏提了几句,希望朕不要轻信于人,但也不可拒人千里之外,朕思忖良久。” 没了? 刘健都觉得,这不像是张周那小子的风格。 感情这货就是正反方向各提了一句,说什么“既要也要”那一套,然后就这么把皇帝给糊弄过去? 皇帝居然还要思忖良久? 刘健道“陛下,如今西北这形势,各镇应该是无法出兵的?” “是。”朱佑樘道,“秉宽给朕的意见中,也是暂时不适合出兵。但若是胡虏压境,一切都还是要转圜的。” “那陛下,不如就以火筛为盾,让他驻兵于大明关塞之外,有鞑靼来犯,由他作为先锋。若不来犯则一切都以旧制为先……”刘健继续做提议。 朱佑樘问道“刘阁老所说的,跟马卿家所说的,有何不同吗?” 刘健心下踟躇。 接受火筛,怕火筛假意投靠回头复叛。 不接受,又会觉得错过良机。 这种既要也要的形势,就算是他这样的首辅大臣也很难拿出个定策,加上他知晓张周对此好像也没更好的提议,所以也就不去勉强,非要给出个听上去能石破天惊的提议。 朱佑樘道“秉宽的意思,是让火筛率部入关,由他入京来朝见。” “啊?” 张懋惊讶叫了一声,随后他忍住了。 朱佑樘都不由瞪他一眼,你个老小子不检点,在这里大呼小叫什么? 马文升道“若是火筛诚心归附,由他入京来朝见,也是理所应当,是否将其扣下?” “不是。”朱佑樘道,“秉宽之意,是将他改封到河套之地,让他相助于大明在河套内修筑堡垒,行屯田之事。” 这次马文升听了都有点无语。 “朕思忖过,若是将威宁海赐给火筛,那是养虎为患,说是建城但大明很难派出兵马前去驻守,反倒像是帮了火筛,如今河套之地内荒驰日久,西北各镇暂时无法移民前去耕作、治理,反倒不如让火筛迁居过去。”朱佑樘的话,明显是在顺着张周的意思说。 刘健道“陛下,河套之地对我大明至关重要,若是火筛于河套内复叛,其危害甚大,或令大明对河套彻底失去控制。” 朱佑樘问道“那刘阁老你的意思呢?” 刘健很为难。 张周的提议他不想接受,但让他提建议他又提不出好的来,这就是为难的地方……文官在反对别人方面很有一套,能把别人的建议的优劣分析到自以为的头头是道,但若是让他们自己上,则就力不从心。 “那十万头牛羊牲口,于大明境内很难全数养活,还是要送出关塞,或者就地屠戮。至于那一万多牧民,杀不能杀,留也不能留……若不以他们迁居到河套屯田,便只能留他们去开矿,但一群老弱妇孺又能做什么呢?” 朱佑樘也显得很焦躁。 火筛从曾经的草原雄主,变成了鸡肋。 嚼是嚼不烂,吐了又可惜,真就成……赢了还不如不赢呢。 这不是给大明朝廷找麻烦吗? 戴义提醒道“陛下,其实对于火筛的归顺提议,朝廷也可不加理会。” 朱佑樘道“不加理会,那不就是不接受?此般建议,也没什么新鲜的。” 接受有弊端,不接受也有弊端,皇帝和朝廷似乎陷入到两难。 刘健道“可放到朝上议论。” 这时候小会议探讨不出结果,刘健觉得,皇帝开这种内廷会议就完全没必要,还不如放到朝堂上好好商讨一番。 朱佑樘则突然态度坚定道“若尔等没有好的建议,那朕便要采纳秉宽的提议,接受火筛的归顺投诚,让他到京师来朝见,无论他将来对大明是否忠心,至少要以他的归顺,给草原部族立个榜样,诸位卿家以为呢?” “甚好。”张懋最先附和。 刘健想了想。 既然火筛是鸡肋,留或者不留都一样,或者说留了将来也会复叛,那就先利用火筛归顺这件事,把大明军民的士气带动一下,同时宣传一下草原部族还是可以投靠大明以换取和平的……这都是可取的。 刘健道“老臣附议。” 马文升道“但若火筛进京途中有何不臣之心……” 朱佑樘道“那时再杀他,也就合情合理。其实朕反倒希望,他最好不要那么心悦诚服,否则连朕都有些瞧不起他呀!” …… …… 内廷会议结束,随即皇帝带着三人抵达奉天殿。 大朝中,皇帝随即就把火筛提出要归顺之事,以及准备接受火筛归顺的事说了,也说了让火筛入京朝见,但却没提此提议又张周所提出。 “诸位卿家,有何意见?”朱佑樘还显得很亲和,要在朝堂上议论此事。 马上有言官出来奏禀道“回陛下,鞑靼狼子野心……” 所用的言辞,跟先前内廷会议时所提到的关键点差不多,都是说火筛不可信。 朱佑樘认真听其讲完,这才不急不缓道“诸位卿家,朕想你们都该知晓,中原王朝与北方狄夷的矛盾,已持续了千百年,北患对于中原王朝来说都没有根绝,而往往安定时,则多来自于剿后的安抚,而非一味的剿灭!大明是无法于草原长久治理的。” 农耕社会王朝,跑去草原经营,派人去放牧,那这些放牧的人回头就会发展成为游牧民族,成为中原王朝的对立面。 灭了一家,还有下一家崛起,那为何不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让他们从牧民改变成为农民,再试着以他们的力量为中原王朝所用呢? “此番大明西北军政的崛起,一在于秉宽的神机妙算,屡屡算中鞑靼的走向;二来则是秉宽所制出的威武天火药、神威远炮等火器,扭转占据或也只在一时。因为朕也不确定,鞑靼人几时有可能会将这些火器的技术学了去。” “平草原之事刻不容缓,以朕初步的设想,是用十年时间,但最好是能缩短时限,到五六年是最好。” “在这期间,难免边镇会有战事发生,也会有部族慑于大明的军威而归附,若不开先例,则无人敢降。朕就是要先收拢火筛,让他给大明其余部族立个榜样。” 屠滽走出来道“陛下,火筛危害大明日久,为朝廷所不容!” 这意思是,我朝士兵跟火筛积怨已久,这人之前杀我大明的将士,现在居然要收编他?将士们怎么想?百姓怎么想? 朱佑樘道“地方叛乱的贼寇尚可安抚收编,何以火筛就不行?他要做大明之臣,朕会给他机会,以后边军真有机会平定草原,难道对草原牧民也是赶尽杀绝吗?” “这……”屠滽语塞。 不在于他没道理讲,而在于皇帝态度坚决,好像是听不进去劝。 身为吏部尚书,也是要讲求个审时度势的。 “未来十年,秉宽毕竟不能时刻都留在西北,以他的威势方可震慑草原部族,如今还不如趁他留在西北筹划备战之时,将火筛收编为大明所用,也不给他进关内的机会,留他在关外,若他真有心背叛,大明朝廷也算是做到了仁至义尽。” 朱佑樘话语中的精髓,也为这些大臣所掌握。 就算火筛是个朝秦暮楚的小人,我们大明也要拿出大气的一面,你敢来投,我们就敢收。 这代表的是草原是大明疆土的一部分,不会因为忌惮你们草原人,连你们来归顺都不接受,回头若你复叛,大明也做到了仁至义尽,给其余的部族立了榜样。 看。 大明有心接纳他,是他自己不识相非要铤而走险,大明没有愧对于谁。 这境界…… 很多大臣听了,就觉得很高。 难怪皇帝会如此坚持要招募一个十有八九回头会重新背叛大明的火筛,简直就是千金买马骨。 火筛,我们也没把你当骏马看待,就是把你当骨头架子,给旁的部族打样的。 如此一来,那些本想提议在让火筛入京朝见路上,把火筛给做了的人,也就不好再出来提议。 既然是打样,那就要把戏做足,就是要体现出大明对火筛归顺这件事的看重,当然也不能厚赏于他,只是给他提供个庇护……不然真就成了给自己挖坑。 朱佑樘道“火筛归顺,更多是因他部族势弱,已无法于众敌环伺的草原立足,想借助大明为其靠山。” “将他安置于河套,既给了他草场,也给了他屯田,还给了他建功的机会。”朱佑樘再说这话,大臣接受起来就很容易了。 谢迁出面问询道“那陛下,火筛部族中被俘虏的族民,当如何安置?” 朱佑樘道“都安置在猫儿庄以南,给他们草场和牲口,同时大明将驻一支常军在猫儿庄,于猫儿庄重修备御城塞,留火炮等,宣大总制军务张周,徙镇所于大同镇。” 在场大臣心呼好家伙。 皇帝这是准备要恢复大明北关疆土的极限,猫儿庄已经被放弃半个多世纪了,居然想起来要重修城塞? 现在连个犒赏三军的银子都没有,修关塞的银子从哪来? 张周驻在大同镇,只是为了让他震慑猫儿庄以北,可能被达延部等人占据的威宁海等草场? (本章完) 。 第三百零二章 自行解决 <\/b> 朱佑樘经营草原的决心,已呈现在满朝文武大臣面前。 面对如此一个有雄心壮志开疆拓土的君王,在场的这些大臣尤其是文臣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曾经他们靠规范和约束这个看起来懦弱无助的君王,打造成他们心目中的明君。 但现在一切都在走向不可控的境地。 朝议结束之后。 众大臣出宫的路上,就已经议论开了,大多数臣子的意见还是倾向于支持西北用兵方略的。 不在于如此是否穷兵黩武,更多是要看是否有效果,用了半年不到的时间就收拾了一个曾经不可一世屡屡犯境的火筛,皇帝也用实力诠释了他不只是一个守成的君王。 当刘健他们听到下面人的议论时,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了。 到底是文臣眼中大明的利益重要,还是皇帝眼中大明的利益重要,这其中本身就有矛盾和冲突。 …… …… 内阁值房。 李东阳和谢迁回来之后,最关心的自然就是皇帝在内廷到底跟刘健他们说过什么。 刘健大致也说了一下,多数涉及到的事情,皇帝已在朝上说了,刘健也没有刻意去评价皇帝的举动。 谢迁这次也选择了沉默。 只有李东阳似对收编火筛的事不太有信心,他道“若以目前火筛提请的,跟朝廷要准允的,还是有冲突,火筛要的是在威宁海放牧筑城,要的是族民和牛羊,大明能给他的却只有多年未曾有人经营的河套之地,还不许他族人相聚。” “宾之你的意思是?”刘健望过去。 李东阳道“哪怕火筛真的肯接受朝廷的敕封,或也只是权宜之计,待草原局势变化之后,复叛近乎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嗯。” 刘健其实也顾虑到这一层。 皇帝没想到吗? 如果皇帝没这层顾虑,也不会提出一个近乎于“千金买马骨”的方案,宁可让火筛归顺后复叛,也要给草原部族打个样,估计连张周自己也看到火筛是不可能真心实意归顺大明的。 李东阳道“将宣大总制的镇所,从宣府迁到大同,却不知陛下是为何意?” 谢迁笑望过去,还有你李宾之都看不明白的事? “我想。”刘健道,“陛下更多是想以大同为根基,让张秉宽备战出征草原。” 李东阳问道“朝廷要为此耗费多少帑币?” 刘健摇了摇头“朝廷连犒赏威宁海、猫儿庄两战有功将士的钱粮,暂且都拿不出,一切还要有赖于张秉宽在西北的自行筹措,但以目前西北之日益萧索,短时间内,他又能筹出多少?” 不但是张周,连内阁也知道,在粮开中制度改变之后,西北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 但他们还是不愿意将盐法改变回去。 要的就是能控制西北……反正西北也就那样,大明的将来也不是靠西北一地的兴衰来决定,中央财政尚且保证不了,何以追求西北的长治久安? “马上要入秋,各地灾情的奏报不断,大明如今可说是风雨飘摇乃多事之秋,张秉宽人在西北,也的确能安定军心,也算是能令朝堂安宁。” 刘健又感慨一句。 大概的意思是说,就算我们瞧不上张周,但现在他的军威已经在那摆着,于西北当个镇山石还是可以的。 创造个好的外部环境,让我们专心把内部的糟心事来解决。 谢迁则笑呵呵道“现在大明各地的光景是不太好,比之未来也没差到哪去,比之将来……谁又知晓呢?” 在刘健他们眼里,如今大明有点“风雨飘摇”的意思,在于他们觉得大明财政已经近乎崩溃,所谓的弘治中兴也仅仅是建立在君臣之间互相找安慰的基础上,要说弘治朝的财政能好到哪去,还真不见得。 但史官评价一个时代优劣的标准,也不在于财政情况。 就好像万历时代,大明财政还算不错,也被称之为昏暗时代一样,大明这些职业政客在搞钱这一项上,反而是他们的弱项。 似乎文人只在意所谓的海晏河清,没有真正意识到如何才会令朝堂崩溃,更不懂那些历史发展的规律。 …… …… 朝廷有关对火筛归顺之事的旨意,很快便传到阳和口。 张周也派人以快马,将火筛上奏,由皇帝御笔朱批的奏疏送回到北边,与此同时得到的消息,是永谢布部已派兵往威宁海进发的消息。 “张制台,陛下之意,是您要移镇所到大同镇,总留在阳和口也不是办法。” 唐寅是带着阳和卫指挥使宋宪一起来的。 别看他只是个兵部主事,但宋宪把唐寅当钦差一样捧着,对唐寅也很巴结。 张周道“伯安才刚去大同,目前我还没有去大同的意思。” “不去大同……”唐寅有些不解。 话也没多说。 你这叫抗旨不尊啊! 皇帝让你去,你非要留在阳和口?还是说你自有主张? 张周道“这几天,我要往大同南边走走,去开矿,如果北边有什么战事的话,就让宣府那位马巡抚,还有伯安给规划一下,至于偏关那边有王德华坐镇,我也不用担心。” 唐寅听了心里在发愁。 皇帝让你来打仗,现在草原形势还不定,你居然要放下手头的军务去开矿? 宋宪则没那么多意见,他请示道“制台大人,您看末将有何能相助的?阳和卫能帮抽调人手前去协助。” 张周瞅了宋宪一眼,似乎这个阳和卫指挥使很希望能攀附上他这棵大树,极尽巴结,有点公器私用的意思。 “不必了。” 张周拿起桌上的几份东西,交给唐寅,意思是帮他打包整理,“我在阳和口也叨扰多时,给你们添麻烦,如果火筛入关时,我再回来。大同周边的事务,多听那位王中丞的,不给他找麻烦,就是不给我添堵。” “是。” 宋宪领命后,被张周先打发出去。 唐寅问道“有什么,不方便在他面前说?” 张周道“我说唐师弟,你把陛下的奏疏,好好研究一遍,明日我们动身时,你告诉我心得。就这样!你也回去。” “……” 唐寅很无语。 有什么不直说,让我回去研究?我研究什么?皇帝给你的敕令都是明文规定的,难道还有什么暗语不成? 但现在是张周给他的命令,他也只好把所谓的敕令都拿出去,连夜去“研究”。 …… …… 当晚张周见到了陈氏女。 陈氏女是从宣府过来的,她本来还在宣府等张周找她开矿,临时被征召到阳和口,一个生在江南鱼米之乡的富家女,到西北这种苦寒之地,她都不知自己来西北到底有何意义。 但若说就此让她回京城或是南京……她也回不去。 “张大人。” 陈氏女见到张周,神色非常恭谨。 如果说以前张周在军中的委命,还只是停留在纸面上,以及别人口口相传的传闻中,现在则呈现于她眼前。 “坐。”张周平时看上去懒散不作为。 但到了西北,张周是真做事的。 眼前他近乎所有的公务总结起来就是……钱和粮。 张周让唐寅去研究皇帝的旨意,其实就是让唐寅知道,皇帝在所有旨意中近乎一个字都不提钱粮之事,就是告诉他张周,备战可以,但朝廷能给的支持有限,全靠你自己筹措。 在此基础之下,只要你能把钱粮给变出来,你想怎么干都行。 陈氏女这次坐下来,跟张周远远隔着,显得很拘谨。 她还不由往一旁立着的刘贵身上看一眼,若非这里是议事帐篷一般的存在,旁边还有人的话,她心里真该担心张周是觊觎她的人。 “一路走来,辛苦了?”张周笑着问道。 陈氏女道“走之前,各处都不太安稳,但路上却很太平,甚至可见商队来往。听说是大人在草原上打了胜仗,保了边塞的安稳。” “挺会说话。”张周道,“不过这没意义,本来我是想在张家口堡以北开铁矿的,但现在我改了主意,准备在大同镇开煤矿,把你叫过来目的正是因此。” 陈氏女听完后,稍稍放心下来。 她问道“大人是要让各地投献矿窑吗?” “呵呵。”张周在笑。 这口吻,有点像是张鹤龄,在知道要在大同开煤矿时,都觉得是要抢民间的矿。 刘贵冷冷道“大人岂是那种巧取豪夺之人?” “是小女失言,还望大人见谅。”陈氏女急忙起身认错。 “坐。” 张周道,“我开矿,从来都是靠自己的本事,你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如果不能把自己所学的用在实处,那跟没学也没什么区别。我要的,也只是你的一个幌子。” “小女子不明白。” 陈氏女跟张鹤龄在开矿之事上所充当的角色是不同的,但张周觉得,此女是明白官场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只是嘴上不说。 “开矿,最大的问题是与民争利,这容易为御史言官所参劾,我也从来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西山煤矿,我靠的是蒋家,大同我则用你陈家。”张周道,“但你陈家必须要无条件归附于我,你在京生意失败,令你不得不上这条船,不是吗?” 陈氏女双腮肌肉紧绷,不言语。 张周道“明天跟我南下,遇到有矿的地方,你留下帮忙打理,至于用人方面大同巡抚、地方卫所都会提供协助,唯独地方知府、县衙等不会配合。” “你该知晓,我来西北用兵,所仰仗的是巡抚、都司、行都司,以及下辖的总兵府、卫所、千户所等衙门,跟地方文治衙门无关。” 陈氏女大概明白,她这是要充当排头兵。 “有麻烦,会有人来帮你解决,但大问题还要你自己来面对,如果有官府去查抄矿场,你也要硬气起来。祝你好运。” 张周也就明着告诉陈氏女。 你帮我开矿,地方官府肯定会找你的麻烦,这就涉及到强龙跟地头蛇之间利益的争端。 看起来你背后是有卫所、千户所为你撑腰,甚至连宣大总制、大同巡抚都是你的靠山,但关键时候你也别指望这些人和衙门能给你多少协助,甚至你被地方官府抓去关押于牢房,也不是不可能。 所谓的“好运”,大概的意思就是……自求多福。 陈氏女问道“难道张大人不打算打点地方官府?” “呵呵,上道。” 张周笑着。 这一看就是常年做生意的料子,知道这时代做生意最大的门道,那就是上下打点。 别说是开矿,就算是普通做生意,如果不把税关等地方官府给打点好了,也是寸步难行。 “本官节制西北六镇的军务,本官找人开矿,还要打点?打点谁?自己的下级吗?”张周笑着。 陈氏女感受到什么叫“压力”。 感情让我去开矿,是不打算跟地方官府和睦相处的,连基本的买路钱你都不送,所以你才说祝我好运之类的……你张秉宽是真的抠,这种银子你都要省? 张周道“这么说,地方官府、士绅如果生事,会有寿宁侯的人出面与之抗争,你并不冲在前面,如果有官府的人想为难于你,要跟你商议孝敬打点之事,你也全当没听到。但你人不能离开山西,但凡矿上有什么事,被官府刻意刁难,你要冲在前面。” 陈氏女面色很难看。 她现在最想问的,其实就是,我出这么大的力气,那我能分多少? 张周也适当回答了她“具体的好处,我不会承诺你,但以后别人再提到你们陈家,就是我张某人的嫡系……给你看看陛下的密旨!” “密旨?” 陈氏女很惊讶。 皇帝的密旨?这是什么概念? 张周让刘贵把一份东西递交过去。 陈氏女先跪在地上,接到手里,随即也就跪在那看完手上的东西,等她看完之后……才发现其实是皇帝以私人身份写给张周的“信函”。 其中称呼用词都是“秉宽”、“你”、“朕”之类的,而所表达的意思,其实就是朕这边对于你的功劳很肯定,但可惜朝廷能支持你的地方太少,需要你自行去筹措,为了筹措你可以“便宜行事”,就算是有御史言官参劾于你,朕也会替你撑腰…… 就差说。 就算你在地方作奸犯科,朕也会完全站在你这边。 等她看完,突然发现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书信中这个“君王”的形象,简直是节操碎了一地,为了让他的秉宽帮他筹措军饷物资,甚至不惜与民争利,还说那么多不能呈现于百官面前的言辞…… 这……确定是皇帝的口吻? 她心中震撼之余,也在想,这像是皇帝说的话? 但眼前此人,可是皇帝最信任之人,他伪造一份皇帝的密信,拿给我这样一个市井小民看,又有何意义? “起来,继续坐着说话,看明白了吗?”张周等刘贵把皇帝的密旨拿回来之后,再问道。 陈氏女个感觉自己上了贼船。 张周道“我这个人,做事就是喜欢直来直去,连陛下都明白我的秉性,所以也不会跟我拐弯抹角。陛下让我地方筹措军粮物资,甚至要自行铸造火炮,完成出兵之前的积累,还提出我不必在意地方官府和朝中御史言官的意见。” “但我身在朝中,这些事岂能不在意呢?” 陈氏女蹙眉。 皇帝让你得罪人,是想留你的口实在,让你成为朝中文官眼中的异类。 结果你让我们这些人出来背负骂名,而你自己则去当“圣人”? “我这也不算挂羊头卖狗肉,筹措治军、治边之用,朝中那些阁老尚书的,难道不理解吗?大概最不能理解的,就是地方官府的人!如果我要把心思放在如何跟他们周旋上,我还如何把心思放到治军和用兵上?” “这些事,就不得不落到你们肩膀上!陈小姐,我给你的任务量不太大,你每年能帮我赚到白银二十万两,大概就够了!” 陈氏女一听,这目标还真是“不大”。 你杀了我算了! 二十万两……那要挖多少煤才能有此价值? “明日跟我一起走,换上男装,我身边有女眷的话难免会让人多想,你的人不多就听我的人调遣。好好干。”张周笑呵呵的。 好像一群人,都是给他打杂的。 而他就是个全盘运营之人,什么事都等着别人上场,他在背后数钱。 …… …… 宣府。 王守仁得到了朝廷的旨意,让他准备于大同镇迎接火筛入关上贡。 王玺道“王中丞,您看朝廷的意思,是否让我等趁火筛不备,出兵袭之,令其……” “旨意没提的事,你从何处看出来的?” 王守仁问道。 王玺面色尴尬,却隐约有些失望。 王守仁知道,因为有张周在,西北军中所有人都想有作为,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失去张周的影响力,再想于沙场建功可就难上加难。 “料想火筛轻易也不会入关的,他自危才会提出归顺大明,可一旦他离开军营,草原各部族岂会坐视?具体如何令火筛听命入关,还要看张制台如何与之商谈,最近大同各戍所皆都加强戒备,以防鞑靼来犯!” (本章完) 。 第三百零三章 平虏伯、新建伯 <\/b> 翰林院内。 李东阳来找王华,告知王华有关其子王守仁要被赐爵之事。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李东阳特地在翰林学士房内,跟王华单独见面,连翰林学士王鏊都没得邀请过来……有点鹊巢鸠占的意思。 “陛下之意,要以威宁海一战,以及猫儿庄之战的功劳,给宣府副总兵、万全左卫指挥使马仪,加为平虏伯,以伯安为新建伯。” 李东阳把先前萧敬跟内阁通气所说的消息,告知于王华。 王华一听就大概明白。 这是在恭喜我王家出英才吗?这分明是让我代表儿子去跟皇帝回绝赐封爵位之事。 王华道“犬子初入官场,往西北去之前只是在观政,即便领兵部主事之职也并非实缺,未曾有一日坐堂问事,所谓功勋不过乃西北将士英勇无畏,而他又恰逢其会人随军中。实在不敢居功。” 相比于王守仁的积极进取,王华在翰林院内则一直都属于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人物。 他年岁不小,甚至比李东阳和谢迁都要年长,但他中进士较晚,在翰林院从不想去争,也很少有他露头的机会。 好不容易阁臣来找,还摆明让他去推辞功劳,他心知不能不识相。 李东阳对于王华的知情识趣,还是很满意的,他笑道“伯安年轻才俊,在武功上已有建树,也是好事。以我的意思,他将来可以用军功进取,但现在更应该悉心打理好朝事,我想跟陛下提请,让他到六部供职,你看如何?” 王华一时没太搞明白李东阳的意思,也就没马上去回答。 但王华政治思维是有的。 他大概理解为,李东阳所代表的传统势力,想借此拔掉张周的羽翼。 你张秉宽不是把我们传统文官体系出身的同年进士发展成为左膀右臂吗?我们直接让他回朝不方便,就让他爹来出手,当儿子的总不能大逆不道? 少了王守仁相助于你,你指望马中锡这样的传统文官来帮你打理军政?你想飞上天,也让你折了翅膀,好好在人间明白何为论资排辈。 让你老鹰变家禽,就算再找旁人替代王伯安当你的翅膀,也让你扑腾不起来。 王华诚惶诚恐道“犬子何德何能?” 嘴上要呈现出对李东阳安排很认同,甚至是很感激的模样,但心里却在犯嘀咕。 儿子这是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完成了别人一辈子都完不成的事,自己这个当爹的就这么去抹杀了儿子的功劳?那儿子不会恨自己? 还有…… 不但是儿子承蒙了张周的照顾,得到实惠,连自己也深受其利。 在于张周修撰成《大明会典》,让他们这些在翰林院清苦过活,十几年都没什么好机会晋升的人,突然有了“功劳”,军功章上也自然有他这个翰林侍讲的份儿。 父子俩现在都马上要因张周的恩惠,而得到官职上的提升,可就因为张周不为世俗文臣体系所容,就要连同张周的功劳,连自己父子二人都要受影响? 不甘心啊! 李东阳大概也知道,让人家直接去推一个超品的伯爵爵位,是有点过分,所以他要做好沟通和安抚之事,他道“伯安回朝之后,至少也应该是六部员外郎,甚至可为六部郎中,等他有了为官处事的经验之后,再出镇西北也不迟。” “至于德辉你,先前陛下曾允诺要在翰林院诸多人中,递补一名翰林学士,阁部也会推举于你。” 王华道“不必如此。” 他很清楚,就算内阁要推荐他当翰林学士,也不是因为内阁真把他当成最佳人选,毕竟先前内阁推选翰林学士时,可是以杨廷和跟梁储为先的,加上皇帝推荐并最后中选的王鏊,他王华连个决赛圈都没进。 你现在突然就说我是最佳人选……这话谁信啊? 就为了我推辞儿子的爵位,因此而来安抚我,大可没那必要。 李东阳叹道“《会典》修撰多年而成,你居功不小,朝廷也都看到你的功勋,连陛下也时常提到你。” 王华道“此都乃是他人之功,在下不过是尽了一点本分之事。在下今日便写上表,请以陛下调伯安回朝,以他年轻尚无资历为由……请求陛下让他多加历练。” 不用等皇帝下了敕封爵位的诏书,我现在就上表替儿子推辞,算是满足你们要求了? “嗯。” 李东阳也没想到王华如此识相,点头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 …… 清宁宫。 朱佑樘正得周太后的传见。 “……本来还说,让周家两个后辈,跟着去西北锻炼锻炼,秉宽如此会用兵,让他们有机会为大明建功立业,何以最后未能成行?” 周太后也不明白。 本来说好了周瑭和周瑛都能跟着张周去西北打仗的,但最后只有张仑跟着一起去了,而张仑在此战中也没什么表现,反倒让王守仁和马仪这样的人大放异彩,周太后当然就觉得周家吃了大亏。 朱佑樘道“用兵之事,都是秉宽在宣府时审时度势所定,朕多都是给他撑腰,让他放手去做。至于用谁不用谁……朕也不会过多干涉。” 当皇帝的也很头疼。 老太太借题发挥,他也只能把责任往张周身上推了,反正张周人又没在京城,你老太太总不至于去跟张周计较? “再者,皇祖母,用兵太过于危险,就算跟在秉宽身边,行军打仗之事也多有犯险之事,何必一定要追求军功?即便要追求,将来秉宽出兵草原时,也会有机会。” 朱佑樘也是在提醒周太后。 只要张周一天还在西北,或者说西北事务归张周调遣,混军功的事就不少,以后总有机会。 咱可不能因为一时的义气,而坏了长久之计。 周太后笑道“皇帝,你以为哀家是跟你一般计较的?” 不是吗? 朱佑樘心想,先前就差明说了? “哀家只是觉得周家的孩子不争气,当长辈的总想为他们做点事,却总是操碎了心,哀家对他们是如此,对你也一样啊。” 周太后语重心长。 朱佑樘当然知道这所谓的对他也操碎心是为了什么事。 “皇祖母教训得是,孙儿一定会用心治理国事,方不负先皇的教诲,也不负了大明的列祖列宗。”朱佑樘道。 装糊涂这种事,朱佑樘现在也门清。 周太后白了孙子一眼,却是将目光转向立在门口似是来找朱佑樘叙话的萧敬,她道“克恭,都是宫里老人了,有事就进来。” 朱佑樘也对萧敬点点头。 萧敬这才进来行礼道“陛下、太皇太后,奴婢是有军务要跟陛下提及。” “军务吗?皇帝,你先去,哀家就算有事,也不能耽搁了你处置朝务,尤其是军政大事,却说最近这军务来得也频密了些,不过你总应该多抽出时间,来多看看哀家,哀家心中也总记挂你啊。” 周太后就差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主仆是在这里唱双簧。 什么军务大事,根本就是找借口离开。 你这个皇帝也学坏了,现在不想来见就借故推搪,还总拿朝事来敷衍,知道哀家不能耽误你处置朝事是? …… …… 朱佑樘与萧敬出来。 之前周太后还真没有误会朱佑樘,是他跟萧敬说,一会进来把人叫走,朱佑樘倒不是回避周家两个孙子辈的事,而是不想再被老太太纠缠他纳妃的事。 现在他的想法是,无论纳妃与否,都不该由内宫的人所决定。 朕的事,自己亲自上。 “陛下,翰林王侍讲上奏,提出要请其子还朝,在六部中供职。并推诿了先前以军功所做的赏赐。”萧敬提了一句。 所说的赏赐,并不包括爵位,只有一些财帛等,还是朱佑樘私人赠送的。 朱佑樘也在帮张周拉拢一些能干之人,本来朱佑樘还觉得,赏赐王家一点东西,这样就能一次收拢王华父子两个人给张周做事。 但现在王华明显是要跟张周划清关系。 朱佑樘皱眉道“哪个王侍讲?” 萧敬闻言就很尴尬,朝廷又没有第二个王侍讲,只能说……王华在翰林院中存在感太低了,成化十七年的状元,在翰林院内也熬了十八年了,到现在也不过才是个侍讲,皇帝提到也都不能马上想起来…… 就这样,有好机会让你们父子俩往上爬,都还要推辞? “就是大同巡抚王中丞的父亲。王华。”萧敬提醒。 “他……” 朱佑樘听了就很上火。 朱佑樘认为,王华一直没机会提升,应该跟程敏政一样,是被打压的一派,应该是不会跟传统派系站到一道的,但现在他才知道什么叫翰林体系同气连枝。 “赐爵的事,应该尚未传下去?” “是。” 萧敬急忙应声。 朱佑樘道“那他着急推辞什么?只是想跟朕说,他儿子的功劳,他做老子的就可以替其推辞不要了?王威宁半生都在努力的事情,他儿子用了是旬月的时间便完成,他不应该感觉到荣幸吗?这时候有他什么事?” 当皇帝的感觉是被人戏弄了,他都甚至不用问是否有人去找过王华,就知道王华应该是受到某种压力之后,才上奏为儿子推辞功劳。 萧敬低着头不敢随便应答。 朱佑樘道“为王守仁请功之事,是秉宽主动提出的,他对于王守仁的能力很推崇,认为这是补上西北军政缺口很重要的一环。如此有能力的年轻官吏,朕应当加以器重,便以朕的名义否了他的提请!” 皇帝的意思是,就算你王华主动请辞,朕也不答应。 就是要把爵位和官职给你们,想把你儿子调回京城来?不好意思,朕要怎么用人,还不用你一个臣子来教。 朕要把有用的人放在最合适的位置上,你王华就算怕事,想躲避政治斗争,也别想以一个当父亲的名义,抹杀你儿子的功劳,也别想让朕不用他! 萧敬道“陛下,您看此事是否等朝议之后再定?” 这是想提醒皇帝,给马仪和王守仁封爵的事,毕竟还只是走了内阁、礼部两个环节,都没拿到朝堂上去商议。 如果因给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封爵,而影响到皇帝跟大臣之间的关系,萧敬则觉得矛盾激化是无必要的。 “以王守仁和马仪的功劳,朕要赐给他们爵位,让西北将士知道用心办事后能得到的奖赏,难道是错的?” 朱佑樘也上来脾气,“光以过去数十年来,西北用兵的先例,他们凭什么不能得爵?就因为王守仁是一个翰林侍讲的儿子,朕就要错过一个能臣了吗?” “秉宽有识人之明,他所推举之人,哪个不是响当当的人物?哪怕这些人坏了官场原本的秩序,但也全都用在备战,用在九边防备之事上,既未影响到朝中官吏的升迁,也没影响到大明朝堂的秩序,何以就要让朕退让?此事不可!” 萧敬也没想到,皇帝会对王华推辞王守仁功劳的事,如此着恼。 他也知道先前的话可能是说错了,这次打死他都不再提个人意见。 他似乎也看出来,皇帝现在有了张周,已不再是曾经对文臣百般倚重的君王,甚至有点跟张周一样,把文臣当成治国阻力的意思。 这其实也是在提醒他萧敬,以后站队要更明确一些,可不能总想着去帮那些朝中儒官了。 …… …… 司礼监先是以皇帝的名义,驳回了王华给儿子推辞功劳的上奏。 随即第二天朝议时,朱佑樘就把要给王守仁和马仪赐爵的事,当众宣布。 “……此战以秉宽为首功,但用兵者,王守仁和马仪皆都为国而战,英勇无畏且能做到临危不乱,长驱直入于草原,大功之后全身而退,扬大明国威,援引过往边事用兵之顾,以其二人为平虏伯和新建伯,朕也认为是分属应当。” “至于他二人以后,也必当是留在西北效命于军前,轻易不可调离职守,诸位卿家可有异议?” 皇帝先肯定二人执行张周的战术,是有功之臣。 再表明别想把王守仁和马仪等有功之人调出西北,无论如何他们都要配合张周继续用兵。 这像是在堵文官的嘴,毕竟昨天王华都主动提出要把儿子调回京城叙用了,皇帝自然也知道这其实就是传统文官给张周挖坑的方式。 此言一出,刘健和李东阳不由对视一眼。 皇帝针对的意思也太过于明显,这就让他们感觉到,现在可能是在某些事上,触怒了这位曾经以仁义而着称的天子。 左都御史闵珪道“陛下,若以一战之功,要升赏诸多爵位,只怕会令西北军爵泛滥。今年后,因军功而升赏之人众多。” 朱佑樘道“闵卿家是何意?当初太宗皇帝靖难之后,一次升赏多人,都也是以军功而定,你是认为朕滥赐滥赏吗?” 闵圭急忙解释道“臣并非此意。” “朕看你就是此意。”朱佑樘针锋相对,大概他也知道,如果不拿出点气势来,文官那边还是会对此事喋喋不休,如果把事情的影响力从朝堂扩展到民间士子的议论就不好了。 所以一定要把讨论扼杀在朝堂范围之内。 要让天下士子心悦诚服,首先就要先让朝堂这些人别瞎逼逼。 “与先前朕没有直接对秉宽赏赐爵位一样,对于现巡抚大同的王守仁,朕仍旧是以其现有官职,于西北用事,直到战事平息后,他回了京师,再以爵位厚赏,至于宣府副总兵马仪,朕将重新以他为宣府总兵官,以平虏伯协守宣府周边军务。” “至于保国公,朕将调他往宁夏。分守于宁夏各路!” 皇帝的话,更让在场大臣摸不着头脑。 怎么看,朱晖以宣府总兵的身份,协助取得了威宁海一战的大捷,也是有功的。 怎么突然就要把朱晖调去宁夏? 难道说……是张周觉得朱晖不着调,还是说皇帝认为宁夏的防备比宣府周边更重要,如此让朱晖去担当大任? 朱佑樘道“成国公朱辅,调固原,于固原增设边镇,协守各处!” 刘健急忙走出来问道“陛下,如今西北战事未休,实在不宜改变如今西北各镇之格局。” 固原在西北虽然也是边关重城,但在弘治十二年时,仍旧并非九边重镇,此时要将陕西的镇所调固原,也是为加强对于三边各地的控制,当然这都是弘治十五年之后的事,现在的刘健则觉得事情太过于仓促。 朱佑樘态度坚决道“如今三边之事多垒砌于延绥榆林卫,宁夏、陕西等处防备不能协同,以固原之城增加西北各方的调度,是朕酌情考量后的结果。先前兵部内部也参详过此事的可行性,不必再议。着令总制三边军务的秦纮,协同加固关隘及分守之事。” 刘健听了就很气恼。 总觉得自己是后知后觉,居然连兵部提前都知道有这回事?内阁却跟他人一起知晓? 朱佑樘道“赐爵之事,也不必再多议论。着户部草拟方略,于今年秋粮征缴之后,调拨钱粮往西北各处,增加军饷用度。此事不可再行耽搁!” (本章完) 。 第三百零四章 士别三日 <\/b> 马仪回到宣府。 伴随而来的,还有皇帝加封他为平虏伯的诏书。 本来他还以为朝廷只认定他此战是“戴罪立功”,不被惩罚就是好的,现在不但无罪,还有爵位赐给,那感觉就好像是大夏天一股凉水浇得自己透心凉,十分爽。 进城之后,面对一群来恭喜他晋升伯爵和重新升总兵官的同僚,他却带兵马径直往总兵府去,他不是去接管自己的官宅,而是去拜见马中锡。 马中锡也才刚得到张周镇所移到大同,巡抚衙门继续归他住的消息,这两天还正从总兵府往外搬。 当知晓马仪前来,还得了爵位,那感觉……跟吃了苍蝇没什么两样。 “见过马中丞。” 马仪见到马中锡时,终于可以趾高气扬,因为以后还要在宣府共事,马仪也没说就敢在马中锡面前耀武扬威,但那挺直腰板的样子也好似是在叫板。 你不是想治我的罪吗? 来呀! 现在我不怕了,罪过什么的朝廷只字不提,还擢升我当总兵,以后你还想在宣府治理军务,就要仰仗于我……以前我还怕你听你的,看现在谁听谁的,我不再只是个指挥使了,伯爵懂不懂? 起码能跟你平起平坐了。 马中锡冷冷道“马某,陛下给你爵,是奖励你在草原跟鞑子交战时的功勋,并不代表你非作奸犯科之人,有人包庇你,蒙蔽圣听,但你的罪过迟早会被揭发,你好自为之!” 老马现在也很焦虑。 请辞的奏疏没批复不说,现在皇帝还奖励了他在此战中的功劳,官加一级,以右副都御史继续当宣府巡抚,以后还要听张周的吩咐办事。 这就让他很不爽。 马仪道“马中丞所言极是,末将一定好自为之,以后私募兵士之事不会再做,还望马中丞多加监督。” “什么?” 马中锡皱眉。 这是来找我认错讲和的? 但看你这样子,鼻孔都快朝天,信你个鬼!你现在有了张秉宽当靠山,还会把我放在眼里? “这里有一封张制台的信函,说是让末将转交给马中丞,还请马中丞亲自阅览。”说着,马仪还拿出一封信来。 马中锡心想,还真是一堆闹心事。 恶心他娘给恶心开门,这是恶心到家了。 但怎么说张周还是他的上司,上司给自己的信,他也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直接给撕了之类的……换了以往,他肯定会这么做,但若是现在他这么做,被巡察御史告上去,大可说他是玩忽职守,甚至说他对上级不尊。 谁知道这是否张周给他布置防务的信函? 私人信函…… 张秉宽你诚心要让人难堪是? “拿过来!”马中锡示意让属官去接,他都不亲自去接信。 旁边的属官看着眼前宣府最高文职和武职官员二人在那斗气,心里也都很彷徨。 战争时候,人家总兵官都来给你赔罪了,你个巡抚还这么绷着,摆抽脸色给谁看呢? 即便这群人都是跟着马中锡吃饭的,此时似乎也都觉得,是马中锡理亏。 …… …… 马仪带兵回宣府当日,前线便有战报传来。 马中锡在得知战报之后,又不得不把马仪给叫到巡抚衙门去……当晚马中锡就搬回到巡抚衙门,而且把张周留在宣府的东西一概都给搬到驿馆去,大概的意思是那货休想在鹊巢鸠占。 “马中丞……” “不必说,火筛所部从威宁海再度南下,兵马已过猫儿庄,正往大同镇方向靠拢。本官已着令万全都司周边卫所将士,皆都加强戒备,你也不必留在宣府镇内,到各处关隘巡防去!” 马中锡把马仪叫来的目的,就是把马仪给赶走。 马中锡作为巡抚,有理由一直坐镇于宣府镇城内。 可马仪作为总兵官,并非一定要留在宣府镇。 马仪道“末将刚从大同回来,一路走来看到各处关隘将士都严阵以待,不会出什么大事。” “你是不想去?”马中锡皱眉。 好声好气跟你商议,现在你马仪是当了平虏伯,论官职高低你也在我之上,但你当总兵的不听巡抚的号令,我就是可以参劾你! 马仪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他刚回宣府,一天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还没过,就被马中锡打发去巡关,这不典型是在打击报复? “末将这就回去收拾,明日一早率军出发。”马仪抱拳道。 马中锡差点想说,你今晚就走。 但想了下,也的确是有点不近人情,尽管小老头脸要绷着,但在这时候他还是讲了点人情,冷冷甩下一句“明早就走,否则本官定会上奏参劾。除非你自请调往它处。” 马仪这才明白。 马中锡这是故意给他难堪,让他自行“请辞”,所谓的请辞自然也不能说就此撂挑子不干,而是跟朝廷提请,去镇守别的地方。 你马中锡自己都不腾挪,让我给你让地方? 我可是张制台的人,过来就是限制你“老马”的,没错,张制台就是这么称呼你的,休想让我服软。 我留在宣府那是看在你老马的面子吗? 我是为张制台办事的! 凭啥你老马说让我走,我就自请调走?就算是赖,我也要赖在宣府镇。 …… …… 火筛中军所部从威宁海南下,过猫儿庄往大同方向靠近。 对此最为紧张的是大同巡抚王守仁。 不过如此也给了他一个机会,正好他到大同之后,地方的将官和士绅都不太配合他的工作,觉得他这个空降的巡抚损害了地方利益,政策执行不下去……而借着火筛南下这么个由头,王守仁趁机把军权牢牢掌控在手。 你们配合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你们知道大同到底谁做主。 总兵官王玺近来没有再回阳和口,也是知道张周已从阳和口出发,本以为张周很快到大同,谁知情报显示张周往大同镇南去了,目的不明确。 王玺现在只能多听王守仁的。 “……王中丞,如今大同北关各堡垒、要隘,皆都加强了戒备,不过今年夏天的旱情比较严重,若照此情况发展,只怕入秋之后,大同的粮食收不上来,还是尽早跟朝廷提请调拨钱粮为上……” 王玺看起来对王守仁很恭谨,但也属于那种无利不起早的。 马仪他们是靠跟张周出征,得到军功的人,对张周恭敬是因为已有利益在身。 而王玺对张周和王守仁则属于“敬畏”,这其中的差别很大。 王守仁虽然初来乍到,但他也摸清楚西北将官的脾性,如果只让这群人抱着“敬畏”给你办事,看起来是毕恭毕敬的,但做事效率就是不行,各人都心怀鬼胎。 王守仁道“鞑靼陈兵于关隘之外,跟朝廷提请钱粮,的确是应该早做准备的,这也是为过冬准备。” “王中丞所言极是,大同镇的将士,甚至是百姓,历来过冬都不好过。”王玺脸上有了些微的喜色。 王守仁话锋一转道“但如今指望朝廷调拨钱粮也不现实,毕竟秋粮都尚未入库,朝廷还没有,自然就没法往西北调。你可知张制台南下是作甚?” “不是……开矿?” 王玺当然知道张周要自行搞钱,但他跟西北的将官都觉得,显然这有点扯淡。 打仗的钱粮自行筹措?还要临时筹措? 真当西北是遍地油水的地方? 想在黄土里榨油,那张制台未免也太理想主义。 王守仁道“大同以往为过冬,都是用何方法?” “这……”王玺迟疑了一下,还是大概说明了一下,毕竟他也知道王守仁短时间内是不可能调离大同,现在也属于患难与共,也该让这位年轻的进士,知道西北条件的严酷。 他道“将士多有出关隘巡防,借此机会看是否能得来一些牛羊牲口等……” 王守仁皱眉,他大概明白,这跟以前所说的“打草谷”有点像。 王守仁道“到底是得牛羊,还是得百姓过冬的粮草?” 这意思是,当兵的到底是去劫掠鞑子,还是劫掠自家的百姓? 王玺叹息道“将士们也是为了有粮过冬。” 王玺的话,近乎是承认了,大同镇地方将士如果没钱粮了,就以出兵的名义劫掠自家百姓。 王守仁冷冷道“难怪本官在来的路上,就听人提及‘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连自家百姓都不放过,西北各处的屯田究竟是被鞑子抢的,还是被各级的将官所掠?此风若再开,休怪本官无情!” “王中丞,这话也就是说说,历来各位巡抚,都想严格制止此事,但落到实处,只怕还是要以防军变为先。将士们过得也苦啊。” 王玺作为总兵,明知下面的将士会掠夺自家百姓却不管。 其实也就是告诉王守仁,这是为了生存,没办法的事。 当兵的手上有武器,而百姓手上没有武器,有武器的活不下去了,去掠夺没武器的,听起来也很合理……难道你让有武器的人去掠夺大明的府库吗? 当官的,当将领的,谁不想安居乐业?可问题是朝廷对于西北也拿不出那么多钱粮。 王守仁道“所以,你们还是应该听张制台的,他说要开矿,你们要配合,有了矿就有了银子,粮商就会把江南的粮运过来。张制台改了开中法,有了盐引,也有了盐商,将士们也便能填饱肚子。” “呵呵,王中丞,就怕……没那么快?”王玺苦笑着。 就算张周真有本事,但想让他短时间内解决西北各镇财政问题,这不跟天方夜谭一般? 王守仁道“我这边带来一万多两银子,是张制台让筹措人手开矿之用,你若能把人找来,就把这一万多两银子支了。” “啊?” 王玺一听。 张周给银子就算了,你这是打算把张周所给的开矿的银子,调来用以军用? 那岂不是说……你辜负了张周对你的信任? 王守仁见王玺面带不解,也不去解释,他道“如今火筛南下,多半并非来犯关隘,只因内部纷争已起,威宁海他已无从立足,但若他想立足于猫儿庄等处也不现实,给他河套之地放牧,这是对他的恩赐。这几日估计便会有详细的战报传来。” …… …… 如王守仁所料。 随着火筛率兵南下,随后大明的夜不收也探听到消息,说是火筛跟亦不剌的永谢布部在威宁海打了一仗。 具体战果如何无法探知,但看样子是火筛输了,不然为何火筛要南下离开威宁海? 之前火筛可是让大明把威宁海赐封给他,现在放弃这片肥美的草场,只能说明他也知道就算大明有此赏赐,他火筛也不敢再于威宁海立足,似乎也只有西迁这一条路。 这天王守仁正召集大同镇的将官举行军事会议。 却是有传令兵进来通禀“少将军,唐先生来了。” 所谓的“唐先生”,就是张周的师弟唐寅,这些称呼都是张周嫡系给他们编排的,似是把这几位同年的进士当成一个团队中人。 王守仁便解散了当日的会议,在自己的巡抚衙门内,见了风尘仆仆而来的唐寅。 “伯虎,你不是随张制台在南边勘探矿脉吗?”王守仁见到唐寅那一脸沮丧的样子,自然以为是勘探矿脉的事不顺。 唐寅道“张制台觉得我在那帮不上忙,再是知晓火筛南下,便让我来协同王中丞您,准备迎火筛入关朝见。” 王守仁皱眉道“是张制台又算到什么了?” 唐寅摇摇头。 在他眼里,张周过于神秘,没法用常理去揣度,反正张周让他去哪,他便去,让他干嘛就干嘛。 “开矿进展如何?”王守仁让人给上了茶水。 “挺顺的,是张制台自己说很顺,指着一块地方就给立标记,具体有没有矿……谁知道呢?”唐寅跟着张周去勘探矿脉,也算是大开眼界。 他也明白在那边帮不上张周,过来帮王守仁,他还能自在一点。 至少王守仁不会给他那么大的压力。 唐寅问道“听说陛下赐给你新建伯的爵位了?” 说着,唐寅还一脸羡慕。 王守仁面色拘谨道“京中是有消息传来,不过事尚未落实,倒是宣府总兵马仪晋为平虏伯。” “文官得爵,着实不易,堪比王威宁了。”唐寅面带惭愧之色。 毕竟在出兵威宁海之前,张周也跟他唐寅提过,而他唐寅也明确说过自己没那勇气,当然张周当时就没指望他。 现在王守仁通过此战,一举奠定了在军中的地位。 王守仁道“连巡抚偏关的那位王军门,如今都未晋升为爵,我更是不敢居功,便上奏请求陛下收回成命。如今上奏刚发出。” 唐寅想说,你不要,你可以给我啊。 给你个爵位你都不要,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具体的战情,我跟你明说,走。”王守仁自然是把唐寅当成张周的使者,虽然唐寅官职没他高,但奈何人家师门牛逼,王守仁把唐寅当成钦差一般的人物。 但随即唐寅便摆摆手道“不必不必,我只负责迎火筛的,他来我就迎,不来我就安稳几日,最近太过于疲累。至于军情之事,临别前张制台还特地说明,不让我来干涉,都由王中丞你来负责便可。” “呵呵。” 王守仁笑了笑。 张周在这点还挺好的,没有说给他安排差事的同时,再派人来监督他,甚至是给他指手画脚。 再看唐寅这模样……像个不能干大事的庸碌之人,倒是挺对王守仁胃口的。 王守仁笑道“伯虎,都是同年,不必以官职相称。既然张制台也看出火筛并无来犯之意,那大概火筛归顺大明之事可落实下来,你便先住下,有消息我会告知于你。” “好。” 唐寅的脸色,说明他的确是不想管那些糟心事。 来西北之前,他还是个混吃等死之辈,现在指望他马上去干大事? …… …… 王守仁本要安排唐寅住到巡抚衙门的厢房,但唐寅自觉有愧,便坚持要住在驿馆内。 主要是他不想受制约,还因为徐经已经早一步在城内,而且徐经早就说了,要是他唐寅来了一定要来投奔,顺带请他喝酒云云。 唐寅这是人在官场,还想过之前身为普通读书人的自在日子。 “伯虎……” 徐经在驿馆内见到唐寅时,如同见到至亲。 唐寅在王守仁面前表现出慵懒无能的一面,但在徐经面前,瞬间就显得自己很高大上。 怎么说……也是跟着张周这个师兄混饭吃的。 “进去叙话。”唐寅道。 “好,已经准备了薄酒。” 徐经赶紧给唐寅引路,等进到驿馆的客房内,所见到的可不是什么“薄酒”,而是很丰盛的宴席。 徐经一脸恭维之色道“如今各处都在传伯虎你的威名,伯虎如今乃是张制台的同门,真是羡煞旁人,听说你跟那位王中丞交情还不错?不知可否让在下,在巡抚衙门内混个一官半职?” 唐寅虽然当官,但他没有开府。 没开府就没资格招揽幕僚……或者说唐寅的俸禄连自己都养不活,也没必要养个人给他出谋划策。 但人家王守仁就不同了,人家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巡抚,很多不得志的人都会来投奔。 (本章完) 。 第三百零五章 兼职和实职的区别 <\/b> 徐经现在是不得不找大树乘凉。 以往他觉得唐寅是大树,但现在看起来……唐寅最多只是跳板。 他倒是想留在张周身边做事,奈何张周不稀罕搭理他,对于他引以为傲的财力也不正眼瞧,他银子再多,跟张周还是没法比。 于是他现在就想以唐寅为跳板,让他先靠上王守仁这棵大树。 大同巡抚、新建伯…… 怎么看都很有荫凉的样子,他在唐寅面前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王中丞为人谨慎,没听说他要招揽幕宾,再者以你举人的身份,何至于寄人篱下?”唐寅不想当这个中介人。 徐经叹道“身为举子,若是还能继续参加会试,倒也不必要为自己的前途忧愁,奈何如今这境况……除非是以后不想当官从政,否则也只有剑走偏锋,寻一些他人看来不入流的渠道。伯虎,你要理解我啊。” 徐经眼神迫切,眼巴巴望着唐寅给他当引路人。 唐寅拿起酒杯,先喝了一口酒,旁边的徐经赶紧再给他斟满。 看唐寅愿意喝他的酒,徐经觉得这事十有八九是成了。 “我会跟王中丞说说,至于他是否肯留用你,可不作准。” 唐寅其实想说,以你卷入到鬻题案,本身就是风头人物,人家王伯安现在也是风头人物,都是想低调为官的,干嘛用你这个风口浪尖上的人物给自己找麻烦呢? …… …… 如张周和王守仁所料。 火筛率部南下之后,随即再来了一道上奏,表示愿意接受大明的赐封,准备举部迁徙到河套之地,也就是东套。 他被俘虏的一万多族人也不苛求了,甚至连他被抓的义子也不讨回,大概知道这些人就是大明朝廷的人质,现在他求生存之心很迫切。 这天唐寅早晨起来很晚,去见王守仁时,王守仁已将发往各处的镇守公函都派人送了出去。 王守仁见到唐寅来,倒也还算是客气。 不是同门,现在做事什么的,好像也步调一致了。 “……刚得知的消息,威宁海北岸,永谢布部也做了奇袭,火筛却早有防备,此战永谢布部损兵折将,但后续还有其余部族的人马往威宁海靠近,即便火筛取胜之后,还是率部南下,准备归顺于大明。” 王守仁的消息,让唐寅也很感慨。 唐寅道“果然都被张制台料中了。” 王守仁道“墙倒众人推,火筛于蒙古右翼称雄的时日已到,如今各部族不会给他好的草场,河套之地虽然常年无人经营,好歹也乃有三川交汇,无论是水草还是耕地,都让他有生存的余地。” “嗯。” 唐寅点头,又迫切问道,“那他几时入关?” “最近几日,我准备让他先进大同镇,卸了他的爪牙,只让他带少数的扈从入京,伯虎你可是要随同一起过去?” 王守仁问了一句。 这让唐寅很迷惑,不是让我过来招呼火筛入关的?怎么连火筛进京城,还要我一路陪同?那我成什么了? 王守仁不解道“张制台不是如此安排的吗?” 唐寅叹道“那我……回头问问他。” 王守仁一听,就知道唐寅为人很懒散,或者是唐寅觉得这差事有点危险……一旦火筛在入京途中变卦,杀了大明的使臣再奔逃出关……这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陪一个曾经的草原煞神,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伯虎,大明一方总还是要派人去的,既然朝廷没有派出迎接的使节,张制台还特地让你过来,那就非是你陪同不可了。”王守仁也不跟唐寅商议,替唐寅做了决定,“入京一行,除了锦衣卫会随从之外,还会有兵士,携带燧石铳。你放心就好。” 唐寅唉声叹气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 …… 王守仁本以为火筛入关朝见,张周作为得胜者,会亲自来感受这份荣光。 但随后王守仁发现,张周对于火筛的事好像一点都不感兴趣。 好像张周只对如何筹措军饷物资很热衷,除了派了个唐寅过来,随后张周甚至都没有发出一封公函,或者是私人的信件,对这次火筛进贡的事做出任何的安排,大概就让王守仁自己看着办。 火筛入关是在六月十九。 此时距离大明奇袭威宁海已过去近半个月,火筛入关由总兵官王玺带人前去,同时还要协调火筛在关外的人马。 王守仁已下令,不允许火筛蒙郭勒津部的兵马靠近边关五十里,同时也承诺,如果亦不剌等草原部族往猫儿庄以南靠近,大明会出兵协同……如此才让火筛放心入关,当然如果蒙郭勒津部的人马有异动,大明一方也会认为火筛是有不轨企图。 到时火筛就成了人质,杀了他都不为过。 火筛抵达大同,则是在六月二十中午。 这天正是七夕节,而大同镇的百姓则好像是出来会“小情人”一般,近乎是全城的人都出来围观曾经不可一世的草原饿狼投降。 不过王守仁也不想激起蒙郭勒津部的逆反,所以特地规定,火筛入城的街道不允许有人围观,但这还是抵挡不了城中百姓的热情…… 当兵的会往城头扎,而百姓则会往就近的街道靠拢,甚至还有的早早就出城在城外远远候着。 这天对于大明百姓来说,比过节还像过节,七夕节愣是过出上元节的味道。 …… …… 火筛带扈从三十人,带了一百匹马、牛羊等贡品……看上去很寒碜。 也是没办法的事。 火筛本部的财货和人口,近乎都被王守仁给掳走了,当王守仁亲自带着大明的骑兵出现在城门口迎接时,火筛从马上下来,眼神中还带着一股敌意。 曾经草原雄主,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科进士给干翻了,却也并不是正面战场的交战,火筛当然会觉得王守仁胜之不武。 但如果说加上之前偏头关一战的结果,火筛其实也没脾气。 眼前那威势,更多是他这只草原曾经的雄鹰,要维持最后的颜面罢了。 “本官乃是大明陛下钦命巡抚大同等处军务、刑部郎中王守仁。” 王守仁也下马,在扈从的簇拥之下上前。 虽然提前已经找人辨认过,确定这就是火筛,但大明一方也怕火筛是来个鱼死网破,以自己为诱饵,来把大明军方未来之星给刺杀。 但王守仁好像并不太在意这一点。 正要有传译的人上前,火筛一抬手道“不必说,我听得懂,你不已经是大明的新建伯了吗?” 蒙古右翼多与大明打交道,像火筛这样的部族领袖,精通于汉语也并不令王守仁觉得意外。 但在大明将官看来,懂得大明语言的人,应该是受到一些礼仪的教化,但以火筛之前的作为,还有他粗狂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经过大明儒家文化熏陶的人,自然会觉得他会听会说大明语言,有点稀奇。 “封爵之事,尚未作准。火筛,入城!” 王守仁的意思,是要跟火筛一起并驾齐驱进城。 虽然王守仁身为大明巡抚,但火筛好歹也是归顺的部族族长,皇帝为了彰显对草原部族的恩威并施,没有要杀火筛的意思。 同时还要展现出对火筛的礼重。 让奇袭威宁海的王守仁陪同火筛一起走,其实也带着一些威吓的意味。 …… …… 火筛上马,与王守仁一起进城。 城墙上到处可听到士兵的欢呼和呐喊,那是一种情绪上的宣泄。 大明军民对于火筛还是非常恼恨的,毕竟火筛几次犯境,杀伤掳劫过人命,还抢劫了边关的财货,即便现在火筛归顺大明,朝廷决定不予追究,但大明军民还是不会从心里原谅这头饿狼。 本来百姓不被允许到街道围观,但因为城中百姓群情激奋,士兵也有意放水。 最后有很多百姓跑到街道两旁。 要不是因为王守仁在旁,他们绝对会烂菜叶、粪土之类的往上丢,如今便也就是站在路边朝火筛大骂。 火筛能听得懂,也没什么意见,他似乎很清楚今天自己的立场是什么,也明白大明百姓是不可能对他有任何善意的,反正你们的巡抚都在我旁边,他都没权力杀我,你们光骂有什么用? …… …… 火筛进大同,不过是王守仁所安排的一次“庆典”。 更多是为彰显大明的军威。 也是检验火筛是否有诚意归顺,如果火筛心虚的话,是不敢进大同城的。 随后由唐寅一行,带一支五百人左右的队伍,一路陪同,或者叫一路“押送”火筛往大明京师而去。 消息传到京师,君臣百姓一片欢腾。 朝堂上,朱佑樘再一次为张周表功,当着文武大臣的面,把张周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这就让在场很多大臣听了很不舒服。 “……经此一役,大明于西北奠定胜局,邸定草原之日可期!”朱佑樘一脸振奋。 武勋那边的脸色倒也还好,容易被他的话带进节奏之中,而文臣那边一个个则都要表现出“也就那样”的神色,哪怕有些人真觉得大明边镇的春天来了,为了自己的立场和仕途前景,还是要保持跟传统文臣之首的刘健等人步调一致。 朱佑樘道“朕准备为秉宽加柱国、太子太傅,兼兵部尚书!” “陛下!以功勋封文勋之职,当以资历,以部堂尚书之职三年秩满,平草原之业未成,张周于西北尚未有邸定之功,若贸然加赏,则令军心懈怠,无助于事。还请陛下三思。” 刘健在这种问题上,是要冲出来反对的。 在大明,文臣勋职中,柱国是仅次于左、右柱国的勋爵,位从一品。 张周虽然兼左都御史,但本身并没有正二品的实缺文职,大明边镇总制的官职都是临时的,以目前张周临时兵部右侍郎的职位,哪怕是回朝,最多也只能官正三品,还很可能没法放在京城为六部侍郎,可能还要放到南京去。 这就带来一个问题,就算张周你功劳再大,那也只能给你武爵,至于什么柱国之类的文勋,你还是靠边站。 眼下大明柱国还是有的,但凡是当到六部尚书、内阁大臣,三年考满基本都会被赐给柱国的文勋,这种爵位更多是象征性意义,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也不会赐券,无法传承的。 最多是家里有个子侄能得到荫封进国子监读书。 朱佑樘本来以为,给张周赐个莱国公,都获得了刘健等人的默认,现在要加个柱国应该是轻而易举的,谁知却遭到如此大的反弹。 他大概也明白,封莱国公,没有伤到文官的基本盘,但如果是加柱国的话,却令文官如芒在背。 朱佑樘心想,朕还没有给秉宽加左右柱国呢,只是柱国你们就这模样……真是让朕失望啊。 “此事容后再议。”朱佑樘没勉强,一个象征性的文勋,朱佑樘都不太急于去给张周争,现在光是如此试探,就让他知道这群人的态度,反而让他觉得很有收获。 “至于兼兵部尚书之职,朕以其在西北治军所用,诸位卿家应该没什么意见?” 就在所有人以为皇帝是要把之前要给张周加封的官衔一并“容后再议”时,皇帝特地挑出了“兵部尚书”的职位给张周争取。 这意思其实也是在提醒在场文官。 你们既然觉得他没当三年尚书,不能给他赐柱国的文勋,那现在朕就要给他个兵部尚书的兼职,现在计时开始,你们总不该有何意见了? 刘健其实也很无奈。 皇帝连左都御史的职位都给张周了,当然这也只是个兼职,毕竟正牌的左都御史,负责都察院事务的是闵珪。 但皇帝非要让张周再兼个兵部尚书……这不摆明是让朝中大臣难堪? “既无意见,此事便如此定了。”朱佑樘态度又显得很坚决,“不过朕打算,年前调秉宽回京。到时给他如何的职位,吏部也要先酌情考量……” 屠滽往刘健那边看一眼。 心里在琢磨,这种事还用考量? 不是给他莱国公的爵位吗? 就算不是莱国公,想给他个尚书、侍郎之类的,南京六部正在等着他。 朱佑樘突然又道“《大明会典》马上要成书,朕要以秉宽修书之功,擢其为侍读学士,这是之前都商议好的。这几日也由吏部酌情考量……由翰林院制诰发出……朕等着火筛入京的一天!” …… …… 朝议结束。 出宫的时候,诸多大臣都在议论。 就因为火筛入京这一件事,皇帝就要给张周加柱国、太子太傅、兵部尚书、侍读学士……这还不算之前就定下的兵部右侍郎、左都御史和莱国公…… 大臣都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无力。 闹着玩呢? “张秉宽的功劳很大吗?今年每一战都有他的身影,但他哪一战冲锋陷阵了?”元守直作为通政使,对张周的意见一向最大。 也可能是他的官职不如那些六部尚书,他也没考虑过要进阶为六部尚书,所以便也就耿直发言。 这话他是故意让在场同僚听到,意图把这种讨论带到朝中上下,甚至是带到民间。 左都御史闵珪道“今年以来,各边镇捷报频传,陛下连军功犒赏的定规都要修改,以一人之力改变西北格局,倒也不能说他无功在身。” “你!” 元守直皱眉打量着闵珪。 之前在朝堂上,闵珪对张周的意见还是比较多的,经常出来反对皇帝对张周的任用。 如今到私下的讨论,闵珪却好像是在为张周彰显功劳,就让元守直以及周围一些人看不懂了。 徐琼道“如今这局面,留张秉宽在西北,于朝野上下也是善事,何必纠结于那不切实际的官职?敢问诸位,若是他回朝之后,朝中有这么多空缺给他?还是说他有能耐一次把这些职位全都领受在身?” 这意思便是,一百个虚职不如一个实缺。 什么侍读学士、兵部尚书、左都御史、莱国公的……这些哪个现在变成实缺了? 到时还不是要在其中给他选一个半个的给他当上? 到时有国公不当的,都是蠢人,到时祸害的是都督府,是张懋那老家伙,我们急什么? 在场的大臣听了徐琼的话,好像瞬间心里就舒服了。 突然又觉得……让张周去西北获军功这件事,简直是太美妙了,本来还担心张周留在朝中,因为修书的功劳加为侍读学士,很快有就会入阁……但现在有了莱国公的爵位,最多就是个以前我们瞧不上眼的勋贵了。 管他是否世卿世禄呢,只要别霍霍我们就成。 …… …… 文华殿内。 朱厚照正准备上课,而这边谷大用给他带来一封刘瑾的书函。 “这老小子,让他去跟着张先生混军功,他跑偏关混吃等死去了?无能!”朱厚照对刘瑾很生气。 谷大用很想说,这是他刘瑾能选择的? 都以为偏关会有大战发生,但偏偏战事就没发生在偏关,刘瑾想获得军功也没戏啊! 朱厚照道“把本宫的军事图拿来,本宫要好好研究一下!等以后,本宫亲自平草原,如此旷世功业岂能假手他人?” (本章完) 。 第三百零六章 回禄之灾 <\/b> 西北战事暂时平息,进入一个相对缓和的备战期,朝中大臣自然也不觉得张周真的能踏平草原。 近来因为西北各处太平无事,连内阁日常值夜也都取消。 李东阳在连续值夜几天之后,这天朝议完毕,刘健也带来了司礼监传来的消息,告诉李东阳可以回家好好休息几天。 “宾之,这几日你先筹备一下私事,东庄这几日入京,听说他几次去拜会你都不得,你也不该冷落于人。” 刘健对李东阳显得很关心。 因为朱佑樘是七月初三的生日,这天是万寿圣节,无论是番邦使臣,还是各地的藩王、勋贵、官吏,都会派人或是亲自到京来给皇帝贺寿,今年的万寿节跟以往还有所不同,大明在边战中接连取胜,正是皇帝意气风发时。 这时候来给皇帝献礼,多是为了趁机拍马屁的。 东庄是如今衍圣公孔弘泰的号,人称“东庄先生”,跟李东阳要好。 当然孔弘泰这次跑京城来,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他的侄儿孔闻韶,去拜访李东阳名义上是联络感情,但其实就是想提醒李东阳……咱两个家族的婚约期限已到,说好了三年之后你闺女及笄就嫁,现在三年过来,咱该把婚事谈成了? 李东阳接连几天值夜,其实就是为了躲孔弘泰。 结果孔弘泰那边拜访不得,居然拖关系找刘健帮忙说和,这才有刘健嘱咐让李东阳多“筹备私事”。 意思是,这几天你专心去嫁女儿,朝事我们帮你担着。 李东阳的脸色当然有些难看。 孔家长子嫡孙,未来衍圣公的继承人……这未来女婿从出身到人品,似乎都没得挑,但问题是……那亲家公是个什么玩意?又奸淫又杀人的,还不止杀了一个……别说我李某人是当朝宰辅,就算我是个普通人,也不会稀罕这种联姻。 但箭在弦上……拖都拖不下去了。 “知道了。” 李东阳应了一声。 刘健当然也明白李东阳对此事有意见,奈何事都已定,你李东阳也只能认了,再说人家孔家到底也是大明的“忠臣勋贵”,没谁辱没谁的问题。 至于你那亲家公的问题…… 这不正因为孩儿他爹人品不好,才需要孩儿跟你这个大学士家的千金联姻,彰显其嗣爵合法性吗? 此乃为安定大明读书人,也是为安定朝廷。 正所谓是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宾之,你就忍着。 …… …… 火筛还在来京路上,朱佑樘最近几天精神头很好,没事就去文华殿见儿子,偶尔还会把儿子叫到乾清宫来。 目的就一个。 考校。 朱佑樘也感觉把张周调去西北,似乎是疏忽了对儿子的教导,既然给请的名师不能上阵,那只有他这个当父亲亲自出手了。 “父皇,到底几时把张先生召回来?儿臣还有些想念他了!” 这天考校时,朱厚照的表现很不好。 但朱佑樘也没怪责,却是在要带儿子去坤宁宫一家团聚吃饭时,朱厚照跟父亲提了一句。 朱佑樘似也跟儿子有同样想法,他道“尊师重道,很好。” 连旁边的戴义和萧敬看了,都在想,真是父慈子孝。 爷俩都被张秉宽迷得五迷三道的,张秉宽灌迷汤的水平真是不一般。 但谁让人家有本事呢? 朱厚照道“要不父皇这样,张先生不方便回来,您把儿臣送到西北也行啊!儿臣去了西北,也一样跟他好好学习!” “胡闹!” 朱佑樘中气十足一声呼喝,瞬间让乾清宫内的氛围有些紧张。 先前还是父慈子孝,马上就变成六亲不认的大型灾祸现场。 朱厚照争论道“有何不可的?在哪学不是学?父皇放心,以张先生的能耐,他能一边调兵遣将,一边教儿臣,儿臣正好也可以跟他学一些打仗和治国的事情,可谓是一举多得。” “咳咳咳……” 朱佑樘盛怒之下,被口水呛得直咳嗽。 总在想秉宽他不按套路出牌,现在自己儿子也开始有模学样,这一定不是朕亲生的! “陛下保重躬体啊。”戴义急忙劝说。 朱佑樘阻挡了要过来给他轻抚后背的太监,冷冷道“太子,你现在以课业为重,少想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治军用兵等事,某些时候的确是你该学的,不算歪路,但那要等你成年之后再研习。” “至于秉宽,他人在西北,所忙的事可不止用兵一项,他在为朕筹谋未来十年乃至几十年的西北方略,是为大明鞠躬尽瘁,至于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想去干嘛!” “自古储君轻易也不得离开京师,除非你已年长能独断朝事,否则朕是绝对不会让你远行的!” 朱佑樘心里还在想,你这臭小子想远行也行,等你爹给你多生几个弟弟,到时朕才懒得管你呢! 朱厚照听了就很恼火,急切争论道“可是父皇,他不回来,儿臣什么都学不好!儿臣需要名师,翰林院那些老古板真让人受不了……” “够了!” 朱佑樘日常生气,也是日常给儿子甩脸色,“今日坤宁宫你不必去,就回去好好闭门读书,这几日连东宫都不必出了!朕寿诞之前,你再惹是生非,看朕怎么收拾你!” …… …… 朱佑樘如此安排,既是为了让儿子安心读书,其实也是顾虑到各地的藩王到京来给他贺寿,可能会有居心叵测的。 当皇帝的就一个儿子,在某些事上就是有点虚,是心虚。 生怕儿子一个不慎出点什么意外,那大明连个储君都没有了,而且这年头死个孩子什么的,也不算稀奇事。 “看好太子!” 朱佑樘在去坤宁宫之前,还有意提醒了萧敬。 这意思是,借助东厂的势力,严格限制太子的起居行止,一定不能让他胡闹。 “是。”萧敬急忙应声。 朱佑樘叹道“可惜秉宽不在,也不知最近到底会出什么事,有些事情不问个清楚,朕就是于心难安。” 萧敬和戴义都在想。 不是陛下您自己说的,以后有什么大事再去问张周,还说有大事的话,他一定会提前通告? 现在好像说话不算的人,是陛下您? 萧敬则好像想起什么事来,提醒道“陛下,据说张先生如今都在大同镇周边开矿,倒是有上奏还在路上,是否可能会提醒陛下一些事?” 朱佑樘摇头“他上奏,多半都是为西北的军务,他也是轻易不测天机,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朕岂能强人所难?” 戴义道“陛下,要不让钦天监给测测?” “嗯?” 朱佑樘皱眉看着萧敬,那眼神好似在说,你有病啊? 以前钦天监测也就测了,准不准的聊胜于无。 可现在明明有个准确如预言家的家伙,你让朕再去听钦天监所测出来的那些鬼话?朕听了跟没听还有什么区别吗? 戴义大概也觉得是自己失言,赶紧低下头不言语。 “以后让钦天监的人多去跟秉宽学学,同是道家中人,何以差距如此之人?”朱佑樘抱怨。 萧敬道“陛下,张先生那边应该不算道家,算是仙家了。” 戴义先是一怔,心里在想,道家和仙家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但再一想,把张周说成半仙,似乎真的就很高大上,谁让张周次次都能命中?嘴跟开光了一样? …… …… 李东阳府。 李东阳还是见到了孔弘泰。 本来孔弘泰在投递拜帖时,还特别言明要带侄儿一起来见,却是李东阳在派人去请时,也特别说明只见孔弘泰一人,大概的意思是……就算孔闻韶是我女婿,我也不想见他。 只有东庄你是我的朋友,我才给你面子跟你见见。 连未来女婿都不见,李东阳这其实也是提醒孔弘泰,见面时有方便的事你就说,没方便的……诸如婚事什么的,能别提就别提。 孔弘泰到李府之后,也果然很识相。 此人性格豪爽,加上其乃是当代的衍圣公,在文坛的地位卓绝,加上他幽默风趣善于交际,在京城人员很好,每次到京城都有一堆人跟他会面,也有很多人会邀请他过去,以彰显出自家的身份。 看看,连衍圣公家的人都来我府上,我家门楣很高? 但孔弘泰最大的遗憾,是这辈子没儿子。 孔弘泰对自家大哥的长子,也就是孔闻韶,也一直都是视如己出。 孔弘泰年已五十,立在李东阳面前还显得很谦卑,随后二人落座后,孔弘泰也提及了他来京城的目的……不提侄儿的婚事,而是提到给他大哥孔弘绪恢复冠带的事。 历史上孔弘绪是在弘治十一年,得山东地方上奏,请求恢复冠带,得到朱佑樘的准允。 但因张周出现所产生的影响,这件事在去年中并没有成行,以至于孔弘泰也不得不借助此番来京,特地给他大哥说说。 没有恢复冠带,也就还是戴罪之身,孔弘泰眼看自己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为了他侄儿将来能合法继承爵位,就算心中也觉得大哥有罪,也要为整个孔家而做点事。 李东阳道“此事不该由你来提,应当请地方藩司、臬司等,再或是找巡察御史往京上奏。最好是找交好者,不会惹出事端。” 其实李东阳现在也想让孔弘绪恢复冠带。 就算这个亲家公再不是东西,但婚约已定,面子上总还是希望亲家公能免个罪身,这样自己也有面子一点。 这也是孔弘泰为什么来找他的原因,大概的意思,你李东阳也不希望自家女儿过门的时候,她的公公还是个罪人? 孔弘泰为难道“先前也找过,但最近京师内……事端太多,地方官吏少有敢轻易冒头言事的,要不宾之你帮忙疏通一下?” 能找人说情,还用来找你李东阳? 正因为现在朝中崛起个张周,言官的地位大不如前,现在地方上的官吏也开始见风使舵,重点是皇帝最近两年对孔家也没展现出什么善意,地方官这都叫审时度势明哲保身……没办法,只能让你出面,找人帮说和了。 “嗯。” 李东阳点头。 在这件事上,他倒不会推辞。 二人继续言谈,孔弘泰谈及威宁海的捷报,也清楚张周在朝中地位特殊,只提恭贺大明,没提张周一句。 礼数拜见之后,李东阳本还要留孔弘泰吃饭,孔弘泰也很识相要先走。 因为到此时,孔弘泰都没为侄儿的婚事说半个字,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在送客时,他主动道“最近小女一直都有在研习女学,也特地请人回来教导,如今她尚且年少,婚姻之事不妨再延后一年。” 意思是,今年婚约就不履行了,让我再跟女儿守一年,明年再说。 孔弘泰笑道“宾之所言极是,孩子都还小,过一年再成婚也不迟。” 这就是客气话了。 李东阳的女儿已经十六周岁,孔闻韶也已经十七周岁,在这年头,这年岁成婚再合适不过,李东阳非要说还要等……就有点不讲理了。 但谁让李东阳在此婚事上本身就受着大委屈呢? 现在孔弘泰还要顾念给他大哥争取冠带,自然也就不会强行去争了。 反正婚约已定,不是她也是她,这婚事没跑了。 皇帝都准许的事,就凭你李东阳也没法横生枝节! …… …… 李东阳送走了孔弘泰,心情很差。 却见儿子李兆先遛弯一般出现在他面前,此时的李兆先大概是要出门,却被李东阳叫住。 “父亲,您不是在会见衍圣公吗?”李兆先还很纳闷。 衍圣公这样的大人物登门,你说几句话就把人赶走?这好像可不是你平时所推崇的待客之道? 李东阳道“你这是去何处?” 李兆先笑道“与友人相约,出去喝几杯水酒,探讨一下诗词。对了父亲,今日那位名满京师的林家才女来府上,给妹妹讲女学,本来儿还想去拜会一下,奈何不方便,实在是可惜了。” “你这是病好了?” 李东阳显得很不悦。 儿子的性格不是很讨他喜欢,但没办法,他现在就还剩下这一个儿子还活着,还染着不治之症,当父亲的想严厉,总还是要大打折扣。 至于李兆先所说的“林家才女”,自然是被李东阳派人请回来,给他即将出嫁的女儿讲女学和女孝等科普知识的林仪。 别看林仪是个庶出,在婚嫁市场上地位不高,但林仪在女学这行当内,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便在于,林仪是当朝最高学府国子监祭酒林瀚的女儿,再加上林仪之前以诗词而闻名于京师,可不是谁想请林仪回家给自家女儿讲女学,都能请得动的,这还全是他这个大学士的面子,林家才会让林仪来。 李兆先也不跟他这个爹争,他笑盈盈道“父亲,儿的病好很多了,最近也会多顾念家事,还望您老不要多念叨。儿先出门去。您也先去忙。” “这……唉!” 李东阳面对这个风风火火显得很潇洒的儿子,也有点无奈。 奈何家里独苗苗。 他继承香火的希望,也都全落在这个儿子身上了。 这还得哄着。 …… …… 宫里。 朱佑樘才刚跟张皇后吃完午饭,本来朱佑樘还打算留在坤宁宫睡个午觉,正当酷暑,最适合午后小眠,却是萧敬便兴冲冲来坤宁宫找。 “陛下……” 萧敬的脸色,像是有什么大喜事一般。 朱佑樘先看了脸色略显失望的妻子一眼,问道“西北有战情?” “回陛下,并不是,是张先生有奏疏前来,涉及朝中未来之事。”萧敬喜滋滋道。 “呼!” 朱佑樘衣服好像带风一般,差点是从椅子上蹦起来的。 张皇后白了萧敬一眼道“有事拿过来说便是。” 这意思是,你别把我老公给抢走,也少拿公事来糊弄人。 朱佑樘笑道“皇后啊,秉宽所提的很多事,都不方便于内帷说明,都乃国事,今晚朕会早些过来,就先不陪你了!跟秀荣说,朕先忙于朝事了!” 连跟女儿道别一声的时间都没有,朱佑樘便兴冲冲与萧敬一起出门,往乾清宫那边去。 …… …… 朱佑樘面前摆着张周的奏疏。 在四名司礼监太监眼中,朱佑樘好像个马上要掀新娘子红盖头的新郎官一样,一脸兴奋的神色,却又好像带着几分紧张,生怕红盖头之下是什么妖魔鬼怪……那种既期待又激动,还带着隐约担心的神色,让戴义他们充分领教了张周pua的本事。 “秉宽真是朕肚子里的蛔虫,他知道朕想要什么,就这时候给送来了。”朱佑樘笑着。 随即朱佑樘亲自把张周不太正式的奏疏给打开。 因为奏疏是折起来的,第一折,便写了四个字“回禄之灾”。 也就是火灾。 朱佑樘心中咯噔一声,问道“这是宫里哪座宫殿要有灾祸?” 萧敬等人一怔,这种密奏,我们都不敢看,我们上哪知道去? 等朱佑樘打开第二折,上面才有详细的说明,萧敬等人凑过头一看,虽然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但最开头显眼的几个字还是说明了地点……“宣圣庙灾”。 也就是说火灾或起于文庙。 至于是京师的文庙,还是阙里文庙,也就是曲阜的,后面张周讲的是什么,涉及到起因后果等,因为字太多,皇帝没让他们看,他们一时也不清楚。 等朱佑樘看完,随即一摆手道“传李阁老来见!” (本章完) 。 第三百零七章 李家有女初长成 <\/b> 李府。 林仪跟随李家的丫鬟进内院,见到了被李东阳视为掌上明珠的李家小女李玗。 一路走来,她便在四下打量。 平时在国子监内住宿舍,还要跟着嫡母和婆子一起住,她的生活条件并不太理想,也是因为林瀚平时对自家子女的教育一向是讲求节俭,来到李府之后她不由感慨这宅院之广深。 一身素衣,见到了身在李家院子凉亭内的李玗。 相比于林仪的拘谨和恪守礼数,李玗则自幼被宠上天,性格开朗且很有人缘,脸上带着的明动笑容,连林仪都不由多看两眼。 眸子并不是普通闺中女那般的清湛如水,而好像是蕴含着灵气,融入世俗却又不被尘俗所染,光是那一颦一笑之间,就让林仪怔怔看了许久,这可跟她平时所见过的那些刻板教条模式栽培出来的近乎傻妮子的“大家闺秀”,大有不同。 “见过女先生。” 李玗带着明媚笑容,过来给林仪施礼。 活泼带着几分俏皮,给林仪的感觉是一点都不拘束。 林仪光看李玗施礼的动作,以她平时喜欢说教的性子,差点就要上去斧正一番,但随即想到今天不是来给李玗上礼仪课的。 她手里的《女孝经》是她今天唯一要讲的内容。 “李小姐。”林仪还礼。 都是贵家之女,年岁甚至是同岁,只是李玗的生日比较晚,林仪不过是年长半岁,她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当什么先生。 …… …… 凉亭内坐下,丫鬟退到不远处。 李玗随即瞪大了眸子问东问西,丝毫不问及有关《女孝经》的内容,反倒是对林仪所写的词感兴趣。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我是从兄长口中得知这首词,据闻这首词早就传得街知巷闻,不知女先生是怎么想出的这首词?可否赐教一二?” 李玗有其年岁应有的好奇心。 而且还有一股想要出去走动,赢得她人尊重,一股女孩子特有的争强好胜之心。 都是名儒家的闺秀,这位林家女就可以用诗词名满京都,别人一提都是以才女相称,连兄长都感慨不已……而别人提到我,就只能说我是李大学士之女呢? 好不容易有机会见面,什么《女孝》的,回去自己读自己研究便可,倒是这学写诗词的机会,放在旁处可得不到。 林仪很是尴尬,最发愁的就是别人跟她提诗词,明明我就是个喜欢给人上课的小女先生,怎么谁都以为我是什么才女呢? “写词,我不擅长。” 林仪很坦诚。 不擅长就是不擅长,不刻意去装逼,反正现在她已经专心等张周出征回来,迎她进门。 以后就过相夫教子的生活,哪怕只是妾……自己的母亲也是妾,至少父亲对母亲还是不错的,自己还是皇帝赐婚,跟张周之间又不是盲婚哑嫁,至少对张周的印象……挺好的。 总比嫁给一个从来没见过,也不知其人品的男子要强。 当然这只是表面的想法,深层次的……连林仪自己都不擅于去挖掘自己的内心。 李玗唏嘘道“女先生不擅长于写词,都能让京城才俊佩服不已,感慨大明词者以此词为第一,若先生用心写词,只怕未来就是第二个李清照了?” 羡慕。 李玗直接把心中想法表达在脸上,白皙的面庞上微微蜷缩了一下。 看到林仪略显尴尬的神色,她莞尔一笑,露出一对浅浅的笑靥。 “女先生不要为难,其实《女孝》我自幼便习读,其中的含义也早就通晓,只是平时闲来无事,家严和兄长都不允许我走出院门,百无聊赖便想找人一起说说话。” 李玗很健谈。 这会让林仪不太适应。 林仪还在想,如果你只是想找人聊天的话,那大可不必来找我,因为我这边是收钱来教学的。 虽然钱不过我的手,但以我所知,束修还不少。 当然林仪也知道,请名儒家的女子给自家女子上课,多也是为赚个名声,让人知道其在女学和女德方面的造诣并不是闭门造车,而是经过“名师指点”的,林仪平时喜欢说教的性格,也是因为各世家的女子多都很木讷,很多时候连《女孝》上面的字都认不全,需要她一个个去教。 而她干这种事,除了因为她父亲是林瀚,别人愿意找她教,还因为……她需要赚钱来帮补家用。 别看林瀚身居高位,家里妻妾不少,但林瀚过去这几年把自己的积蓄都拿去修国子监的宿舍了,而大明北雍贡生有宿舍住,也正是从林瀚修国子监监舍开始的,这还真不是朝廷调拨的款项。 “我来给你教……” 林仪想要公事公办。 以她的性子,也不太适合去交闺蜜当朋友,毕竟她以前都是给人讲课的,自然会给人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再是她的性子多跟男子相仿,不为普通人所喜,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委屈。 “那女先生讲,我来听,你讲完后再跟我说说诗词的事可好?” 李玗将双手搭在身前,放到面前的石桌上,就好像个认真听讲的学生,还做了恳求道,“还有,我想帮家兄讨一份女先生手书的词,不用多,一句便好。家兄一向对女先生的风采很仰慕。” 林仪闻言皱眉。 我都快嫁人了,这个李家妹妹怎么好像在替他兄长说媒一样? 她兄长是谁? 如果林仪知道李兆先的品行之后,估计直接就会把厌恶写在脸上,正因为他不知道李兆先浪荡不羁的性格,也不知道李兆先身上得的病,她才会给李玗面子,至少为了让今天自己的差事能完成,顺利带着束修回去,为自己积攒一点嫁妆……她还是同意了亲手书写一句词。 自然是要等她教完书,临走的时候。 …… …… 林仪离开李府时,已有丫鬟将一个用信纸包起来的红封带过来。 里面有一些散碎的银子,还有铜钱,是给林仪的束修。 林仪恭敬接过,放到怀里,出了李府的后门之后还有小轿在等着她,那小轿是李府雇请来的。 请女先生回去讲课的规矩,要“轿接轿送”。 林仪上轿子离开不久,李兆先便从门外回来,径直进内院去找李玗。 “兄长,不辱使命,给你拿到了。”李玗很开心,就好像是得胜的将军一般,将由林仪亲笔书写的一句词递给李兆先。 李兆先大喜过望,拿在手上,感觉手都在颤抖。 李玗道“兄长,不是小妹说你,我问过女先生,她说自己已经许配人家,你这又是何必呢?” 李兆先哈哈笑道“嫁人又如何?我要的是她的字,又不是她的人,再说了……她嫁人之事早已不是秘密。” “谁?” 李玗好奇问了一句。 李兆先笑道“正是给我治病的张先生。” 这对李玗来说,就很陌生了。 虽然李玗很好奇和向往外面的世界,但她能走出家门的机会太少了,李东阳对于女儿的保护也是很周到的,那些容易“脏了耳朵”的人和事,是坚决不会让女儿知道的。 显然在李家的价值观中,张周不是什么正面角色。 是可以从自家任何人交谈中忽略的角色,他的事迹也就当从未在时下发生过。 李兆先当然也不会去打破李家约定俗成的规则,他兴奋道“终于可以拿给司马兄他们看了,哈哈,看来今晚花酒的酒钱有人付了。” 李兆先拿林仪亲笔所写的词,自然是要拿出去卖弄的。 就好像追星一样,如今林仪在京师士子圈子里如同女明星一般。 李玗的很多性格也跟她的兄长很像。 表现欲都很强。 没有那种生在大家,非要拘谨过日子的封闭心态。 李玗问道“兄长不是要在府上养病吗?兄长是何病?” 李兆先笑着,脚步已经忍不住往门口方向走“回头跟你说,记得有时间多陪陪你嫂子,若父亲问及,就说今日我要跟人做学问,或是便不回了!今天可真是多亏你了……” …… …… 乾清宫内。 李东阳得萧敬亲自相请,一路入宫,便立在朱佑樘面前。 他路上也问过萧敬,可萧敬对皇帝召见的意图则讳莫如深,一点消息都没泄露给他。 “李卿家,朕有些礼数上的事情不太明白,想请教于你。”朱佑樘道。 李东阳心下犯嘀咕。 以他的睿智,自然明白皇帝话语中有弦外之音,只是他暂且还摸不透。 “陛下请讲。”李东阳道。 朱佑樘认真问询“若是阙里的宣圣庙有灾劫,可有何说法?” 李东阳一听,大脑飞快运转,皇帝突然提到曲阜的孔庙,还说有灾劫……没听说过,那就可能是没发生过的,就是谶言,而这种谶言只有张秉宽所说的,才会有根据……皇帝不问礼部也不问别人,单问我……显然这跟我与孔家有联姻关系有关。 李东阳道“若宣圣庙生灾,则天有警之。不知是何灾?” “祝融之灾。”朱佑樘道。 李东阳一听,又是火灾?张秉宽这么牛逼吗?人在西北,就敢说孔庙要发生火灾?还是说张秉宽是暗示有人将会放火? 李东阳问询道“不知灾情如何,可有人员之损伤?” “尚未发生。是秉宽谶言,将在本月己未,也就是五天后,阙里宣圣庙将会有灾。”朱佑樘倒也坦诚。 有什么就说什么。 李东阳皱眉道“陛下,此等事恐不可信……” 这么说的时候,李东阳自己都有点没底气了。 如果是旁人胡说八道就算了,张秉宽……此人那张嘴真就是说什么中什么,现在唯一不知道的,他这么说到底是真的算出会发生,还是暗示某些人去完成? 张周当然不是胡说八道。 历史上弘治十二年六月己未,孔庙的确会发生火灾,这是还李东阳在孔弘绪的祭文中提到的。 “……己未,宣圣庙灾,会东庄在朝,公躬率徒众奔走拯护,素服庙哭,蔬食百日,如居丧仪。及朝廷命官修建,公虽不预经费,与其弟赞画为多……” 意思是孔庙发生火灾时,孔弘泰正在京师朝见,由孔弘绪亲自带人去救灾,而且还做了样子,又是素服哭庙,又是“蔬食百日、如居丧仪”,真就是把戏给做足了,其实就是为他儿子孔闻韶继位做铺垫。 而在《孝宗实录》中也提到这场火“(六月)己未夜阙里宣圣庙灾……” 又在七月中提到“监察御史余濂奏,近者回禄之灾及我孔庙,殿宇门庑碑刻之类荡为灰烬,正道之甚厄也,而廷臣未闻有祈请之辞,朝廷未闻下矜恤之典,是君臣上下恬然于先圣之灾也。” 意思是,近日孔庙起火,烧了很多东西,而朝中没有祈请修庙的,朝廷也没下安抚的诏书,是君臣上下对这件事漠不关心…… 以此,孔弘泰也上奏请求调拨钱粮以修筑庙殿,朱佑樘才准奏。 为什么朝廷上下对此“恬然于先圣之灾”?是因为历史上公认这把火是孔弘绪自己放的。 自己放火,自己救火。 孔弘绪想借这把火,主要目的是让朝廷上下觉得,是因为衍圣公的传承没有在正脉,上天要警告朝廷把衍圣公的爵位还给他孔弘绪,至少也还给他儿子。 但孔庙起火这么大的事,皇帝怎可能不查?一查到到放火的人就是救火的人…… 皇帝会怎么想? 你们孔家玩阴谋手段很在行啊! 最后皇帝就看破没点破,这事就这么糊弄过去,几年后孔弘泰死了,孔弘绪也没祈求说把爵位传回给自己,刚传给他儿子,他人也死了……这兄弟俩前后脚的亡故有没有什么阴谋阳谋,在史书上再没着墨。 《明史》却也提到孔弘泰对此事的态度“……弘泰还,亦斋哭如居丧。弘泰生七月而孤,奉母孝,与弘绪友爱,无间言。十六年卒,弘绪子闻韶袭。闻韶,字知德。明年,新庙建,规制逾旧,遣大学士李东阳祭告,御制碑文勒石……” 大概就是说,这把火起了之后,孔弘泰也很伤心,并以此染病,四年后病卒。 至于孔弘泰知不知道这把火是他大哥放的……很可能是知道但无法去点破,而历史上孔弘泰没儿子也很可能是被家族给刻意抹杀,可能也是到这把火之后,孔弘泰才逐渐明白其中的关节。 …… …… 眼下皇帝把问题抛出来,李东阳也回答了。 张周说孔庙要起火,李东阳说,咱不可信。 朱佑樘道“李卿家,若是有人刻意要纵火,不知罪当几何?” “这……”李东阳心想,张周还是想引诱别人放火? 谁这么大的胆子? 他自己提到有这么一把火,却又等着别人放火,这手段……怎么让人看不懂呢? 李东阳简单思索之后道“罪当不赦。” 这还用说? 别说是在孔庙放火,就算是普通人家放火,那也是“杀人放火”的大罪,李东阳其实就是想问,张周到底还提过什么,让陛下您这么在意,特地要请我来说? 朱佑樘道“今日之事,应该无外人知晓?” “陛下,您是说?” 李东阳看了看周围,四个司礼监太监一个都不少,加上他李东阳,还有给皇帝发密奏的张周……这都不能叫无第三者知晓? “朕也就明说了。”朱佑樘道,“秉宽跟朕提,说是他算出,曲阜之地将有人图谋不轨,以衍圣公人在京师,不能兼顾于孔庙之事,借机放火挟朝廷君臣,以此为自重。至于是谁,朕不想明言。” 李东阳闻言皱眉。 这他娘的是不用明言,不明摆着说就是那位前衍圣公,我未来的亲家公孔弘绪? 李东阳随即在想,这是让我去提醒孔弘绪,让他幡然悔悟? 转念又一想。 如果是子虚乌有的事,我去提醒,孔弘绪肯定把我当疯子!就算我暗示他,他也会觉得我是在无中生有。 哪怕孔弘绪真的有放火的想法,我去提醒他,他能承认? 张秉宽这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陛下,臣实在不明白,您为何要跟臣说这些。”李东阳道,“哪怕张周真的能算无遗策,他难道不知言在事前,而证在事后?” 朱佑樘笑了笑道“朕也正是这么想的,但朕就是想问问李卿家,此事你是想告知于他,还是想抓他个现形?” “啊?” 饶是李东阳自认为,把张周这个人研究得很透彻,他也想不到张周和皇帝居然会一齐来问他这么个问题。 提前算到孔弘绪会放火不说,还问他李东阳,是要提醒,还是抓现形? 这不其实也是在告诉他,我们知道孔弘绪不是什么正面角色,体谅到你嫁女儿这件事有点委屈,我们愿意帮你想办法,把这桩婚事给推了? 就算是…… 皇帝的提议,真的令李东阳很心动……李东阳也在想,这我怎么去说?难道告诉皇帝,咱孔庙别保了,就让孔弘绪去放火,等放完了抓他个现形,证明他是狼子野心之人,就为了帮我推个婚事? 朱佑樘笑道“朕想李卿家先前那句话,分外有理,事既未发生,也不过是秉宽的无端揣测,朕想派出人手,于五天之内到阙里宣圣庙之前,埋伏之后亲自验证。不知李阁老以为如何?” 李东阳道“陛下,如此只怕抓也只能抓到纵火之人,问不出主使。” 此话一出。 连戴义他们都听明白。 这都跟皇帝探讨起事情的可行性了。 李东阳这分明就是站在皇帝和张周一边,准备抓孔弘绪个现形,以此让孔弘绪彻底陷入到万劫不复。 (本章完) 。 第三百零八章 里外不是人 <\/b> 朱佑樘看出李东阳的心态。 此时的君王,在李东阳这样曾经的先生面前,比以往显得更淡定自若胸有成竹。 朱佑樘道“罪不在于行而在于谋,事既有,则罪即有。朕也不愿意相信,臣子会以纵火之劣行来裹挟于朕和朝廷,但若是置若罔闻熟视无睹,也不妥。李阁老以为呢?” 找共鸣。 旁边戴义他们明显都看出来,张周这是在设计坑儒家圈子的领军人物呢。 这种事换了旁人来,估计都会反对? 陛下您居然想检验一下孔家的成色?千年世家代代忠良,老孔家的原则,不都是按时局而变吗? 李东阳一脸坚毅之色,拱手道“陛下所言,臣附议。若无端已未发生之事而定其罪,是为中伤和污蔑,臣也认为此事不宜声张,当细查之后再定。” 这意思分明在说,陛下您别说了,臣完全认同您的说法,而且还会恪守秘密。 而且李东阳听出问题关键了。 不在于抓到放火的人是否能审问出幕后主使是孔弘绪,单就孔弘泰人在朝,你孔弘绪负责看管府院,却有你们的家仆纵火,抓个现形,就可以说你孔弘绪治家不力。 且皇帝都说了,要以锦衣卫去查。 锦衣卫的手段……只要是张周定调是孔弘绪放火,皇帝往这方面去牵引,那不是孔弘绪也是孔弘绪。 “对啊,李阁老,朕其实也不想冤枉了忠良。”朱佑樘一脸感慨。 可当朱佑樘再抬头打量着李东阳时,被李东阳察觉到他眼睛里那透出的精光,李东阳便吸口气。 这就是要谈条件了。 皇帝肯帮你李家,把曾经定下的婚约给你取消了,还找张周来给你儿子治病,你李东阳能感受到朕的热切之心? 朕为何要给自己找麻烦? 还不是希望用你李东阳的威望,帮张周在朝中背书? 给你好处,不能说你受就受了,你应该想着怎么回报,很多事也不用朕来明示?你李东阳也该考虑一下,朕为你一人而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干涉孔家传承之事,到底是图什么? 李东阳道“陛下,若真有事发,臣愿意替朝廷审问此事。” “不必。”朱佑樘道,“李卿家毕竟跟衍圣公一脉有联系,应当避嫌,朕岂能强人所难?秉宽也是的,居然无端去揣测衍圣公府内的作为,真是……给朕添麻烦。” 麻烦? 李东阳都在想,陛下您看上去好像很高兴,甚至可说是很幸灾乐祸啊。 不过当臣子的也能想明白。 越是在太平的年景,越崇尚文化教育,而孔家的社会地位和号召力也越强,怪就怪这一代的衍圣公孔弘泰还是个场面人,性格洒脱朋友不少……你一个臣子凭啥这么得瑟到处去交结大臣? 读书人应该推崇的是老朱家,还是你们孔家? “不过秉宽这张嘴,往往能料事于先,朕也不得不服啊,既然他提出来,朕自然也要细查。李卿家,若是你觉得朕太过于苛刻的话,其实暗中提醒一下,也不是不可。” 朱佑樘这会就给李东阳摆难题了。 李东阳老谋深算,也明白皇帝说这话的意思。 张周帮朕来打压孔家的声望,朕心中欢喜但也并不是非要这么做,告诉你,实际是想跟你结成统一战线,如果你不选择加入朕这边,你大可出去之后就找孔家人透露,朕也不会怪责于你。 当然,加入的方式,不是一般的表忠诚,那对于君臣相处来说毫无意义。 你应该展现出一定的诚意。 “况且。”朱佑樘继续补充,“就算真被秉宽言中,可当下衍圣公和其子侄人在京师,事或也与我们无关。” 父亲有罪,也不能一棍子把儿子打死。 朱佑樘也是提醒李东阳,就算放火这件事真被张周言中,就是孔弘绪干的,他儿子跟你李家的婚姻是否要被取消,那也要看朕是否愿意“体谅”你。 “当初孔弘绪因逾制之罪,过去那么多年,朕本也以为他已改过自新,若此等事真有发生,那衍圣公的传承,也该由朝廷行加干预,李阁老以为呢?”朱佑樘再抛出问题。 李东阳拱手应答“是。” “好。”朱佑樘道,“事既如此,朕也不多赘言。找你来,也是想让你做个见证,毕竟空口无凭,若事后被人知晓,朕有意提前派人去查宣圣庙,难免会让人觉得是朕在无中生事。” 李东阳道“陛下是为江山社稷,并未有私心。” 回头宣圣庙真起火了,皇帝马上就把放火的人给抓住,甚至提前给阻断火源,朝臣和天下读书人还会觉得皇帝可能是栽赃诬陷。 现在告知个顶级的文臣,他李东阳在读书人中威望还不低,其实皇帝就是为了避嫌。 李东阳岂能不明白其中的诀窍? “好。”朱佑樘也没急着让李东阳对用张周的事表态,他道,“好,李阁老心思社稷,朕也不能为难于人。事你先权且当不知……就算事后被人问及,一句方士之言不可轻信,也能说得清楚。” 李东阳心中苦笑。 一般方士说的,我不当回事,别人还会相信。 如果是张秉宽说的,陛下亲自找我提,我说我没当回事,所以没提前跟外人说……这话恐怕骗不了别人? 到时别人一定以为我跟皇帝是一伙的,就算我不往皇帝这边站,也不得不这么站。 张周这是在算计孔家吗?简直连我李某人也算计在内。 朱佑樘招呼萧敬过去,低声在萧敬耳边说了几句,随后便让萧敬送李东阳离开。 …… …… 李东阳跟随萧敬离开乾清宫。 走出来之后,他便在回想皇帝所说的话,甚至是皇帝临别之前对他所透出的怪异的神色,那是一种当权之人把臣下牢牢掌控在手的自负。 萧敬见李东阳脸色阴郁,笑着提醒道“李阁老其实可以提前跟孔家人说明的。” 李东阳打量萧敬一眼,有些生气。 我都在皇帝面前表态,不会往外说了,现在你让我改变?那岂不成了欺君? 而且我为什么要提前告诉孔家? 为了让孔家人当我是神经病?还是说为了让我女儿一定要嫁给一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罪犯的儿子? “从陛下召见我,跟我提及有这回事,我已没有退路。” 李东阳在萧敬面前,倒也把话说得很清楚。 萧敬笑道“想想也是,说出去谁信呢?” “不是信不信,而是这件事,无法从我口中传达。”李东阳脸色阴沉。 他也是逐渐把张周的意图思索到透彻。 张周跟皇帝提这件事,还点名只跟他李东阳说,看起来是皇帝要卖给李东阳一个人情,让李东阳有机会取消跟孔家的联姻,但要真只有这一个目的,完全可以等事情发生之后,皇帝把人证物证都拿到,再卖他人情也不迟。 提前跟他李东阳说,就是看准了李东阳没法往外传。 你李东阳跟孔家有联姻关系,你听了个无中生有的风声,跑去跟孔家人说你们家那位老大马上要在家里放火,以裹挟朝廷,孔家人会怎么想? 他们会觉得,你李东阳为了避免联姻,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提前告诉我们,事情不会发生了,无法印证的事那就是没有,你李东阳那是在帮我们孔家吗?似乎在你李东阳眼中,我们孔家人全都是作奸犯科之辈是? 也就是说,无论李东阳是想帮孔弘绪,还是想害孔弘绪,都只能等事发。 因为他跟孔家的联姻关系,令他成为当事人。 当然还有一条“蹊径”,那就是暗地里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或者是找别人去提醒孔家。 但…… 这是皇帝跟他提的事。 他能为了孔家而辜负皇帝的信任? 以至于李东阳最初以为自己是有选择的,但后来发现,真就没有任何选择。 当皇帝告诉他那一刻起,从他的立场无法去告知孔家,就等于是背叛和辜负了孔家,那就只能跟皇帝站在一道,因为事后孔家知道你李东阳提前知晓而不告知,是不可能原谅你的,不形同陌路也要形同陌路。 这其实就是一个…… 你提前通知孔家,不管事是否发生,孔家不会体谅你,甚至把你当傻逼和仇人,觉得你为了推脱联姻不择手段;你不通知孔家,事发生,孔家同样不原谅你。 除非他既没通知孔家,事还没发生,那这件事就当未曾有过,一切都就风平浪静。 “里外不是人啊。”李东阳想明白这一点,也没有在萧敬面前藏着掖着,当即便感慨了一句。 “呵呵。”萧敬苦笑了一下。 这件事,司礼监四人,也只有萧敬想到这一步,还是在他看到李东阳出了乾清宫所表现出的踟躇和懊恼之后,才想通的。 如此也更让萧敬觉得张周的恐怖。 萧敬道“咱家想来,张先生和陛下,其实都是体谅到李阁老的难处,想帮李阁老?” 李东阳道“若孔家真有这般作奸犯科之人,我的确是不想跟其牵扯太多的关系。但事未发生,谁又说得准呢?” 萧敬笑着问道“那李阁老到底是希望发生,还是不希望发生呢?” “嗯?” 李东阳皱眉。 之前他都在想张周手段另类,通过告知他一个“谶言”,把他摆在了进退维谷的地步,反而是忽略了最大的问题。 不过仔细想了想,他其实也就想明白了。 既然自己从始至终就不想跟孔家联姻,那还不如希望事发生,验证孔弘绪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奸邪之辈,把联姻取消了,这样他自己也解脱了。 至于别人怪责他提前不对外通知……他既可以说自己不信方士之言,也可以说这是皇帝不允许他对外说的。 得罪孔家,对他李东阳来说也不是末日。 李东阳不会正面回答这么敏感的问题,他道“是否发生,在天,而不在人,是吗?” 萧敬笑了笑。 这大概的意思是,只要你想发生,那就算天意没有,人事不为,我们东厂也能给你搞出来。 只要你识相,愿意跟陛下和张先生站在一道,那这事不管是不是天意人为的,想要有那就必须有。 “我……也别无选择。”李东阳最后补充了一句。 那意思是说,拜托了,来场火,我就可以高枕无忧。 “呵呵。”萧敬又在笑,这下他好像跟李东阳达成默契了。 …… …… 京师,张周府宅。 在张周离开家门后,家里的一切事务,都由蒋苹渝打理,而蒋苹渝也遵循了丈夫离开之前的嘱咐,在家中没有男主人的这段时间,一概外客都不见,包括她的娘家人。 张周似乎早就料到,蒋家在得知西北开矿的事后,定会想方设法来谋求利益。 这天朝廷送来了大批的赏赐,蒋苹渝在贾老水的陪同下出来,跟来送东西的人沟通一番,随即再让人把东西往内院抬。 “夫人,这些都是什么?” 韩卿是个小财迷。 她听说有朝廷的赏赐,赶紧出来迎。 与韩卿一起出来的,还有正身怀六甲的王明珊。 蒋苹渝让人把箱子打开,其中部分也只是把上面给蒙着的布给掀开,便见到里面并没有什么金银珠宝……大概皇帝也知道张周现在不需要这个,更多是给张周赏赐一些市面上买不到的东西。 皇帝留着也是御用,赐给张周其实也没花费额外的内府银子。 “料子真好……” 韩卿走过去,她最喜欢的还是云锦的绸缎。 王明珊则对这些似乎并不太热衷。 此时张君已去私塾读书,而且张周有吩咐,必须是出去读书,而不能在家里,这是要锻炼张君的社会能力,不能让这小子一直闷在家里。 而穗穗那边,则是请人回来教。 不过很快……家里就会多一位很专业的“女先生”,也就是林仪。 张周的想法,既然林妹妹很喜欢说教,那以后家里但凡有女孩,都让林仪亲自教授,甚至也可以把王明珊主仆等,一并塞进课堂。 所以张君对于穗穗的教育似乎也不太着急。 “王家妹妹,你也选几件。”蒋苹渝对王明珊可是非常友爱的。 除了是性格使然,也因为张周早早就把家里各女眷未来要承担的家庭义务和权利,都分配好。 各房有各房的继承,也有各房对未来的期许,没什么可争,自然也就没什么纠葛。 大家其乐融融。 也跟张周窜升太快,从官职、爵位到物质方面的东西,眼前应接不暇,张周的强势也让家里的女人以他的意志为先。 说白了,就是张周镇得住家宅。 只有男人强势了,女人才能各安其分。 王明珊看过没有兵刃,也就没什么兴趣,摇了摇头。 蒋苹渝道“让人多给做几身衣服。” 负责抬东西过来的贾老水道“大夫人,听锦衣卫的人说,老爷很快就会封国公。” “国公吗?不敢想。”蒋苹渝笑道,“让人给林家小姐也送一些绸缎什么的过去。” 韩卿眨着眼睛问道“夫人,是不是早了点?” 蒋苹渝笑眯眯道“不早了,迟早都是一家人,何必分那么清楚呢?这也是老爷走之前说的,张家上下都是一体。再说林小姐过门时,也需要像样的礼服,红色的缎子都给送过去,老水,这就让人送去。” “好咧!” 贾老水是个实在人,让干嘛就干嘛,一点都不含糊。 …… …… 张周完成了开矿任务之后,就要动身去往大同。 这天晚上由张鹤龄做东,单独只宴请张周,顺带也是问问分红的具体问题。 酒宴上就不断在给张周斟酒。 “张先生,佩服的话也就不多说了。”张鹤龄喝了几杯猫尿,话也就多了起来,“你这一天能开两个矿,几铲子下去就能看到煤……要不这样,你给我也多指点一下。我自己去开,给朝廷多交点税,咱互利互惠如何?” 张鹤龄不甘心于只给张周办事。 他想要的,是完全控制煤矿,把银子只往自己荷包塞。 张周笑了笑。 我信你个鬼。 等这货拿到煤矿,还会往朝廷交税?估计连他姐夫出马,他都不给面子……要的就是你当幌子。 “寿宁侯,别人操持着煤矿,你有银子收,不好吗?”张周笑着,“你来西北,似是来混军功的?难道这里留你的人?还是说你打算跟建昌伯一样,纠结一群人,以你的名义办事?” “这话说的……” “大同现在北边可都是鞑子,火筛的兵马都在猫儿庄以南,这次咱去大同可是为了出兵的,把心思收好了。” 张鹤龄瞬间觉得自己今晚这顿酒钱,似乎是白瞎。 酒宴结束。 驿馆的房间之外,陈氏女端着账册过来敲门。 一身男装的她,行在开矿的队伍中很别扭,尤其周围很多都是行伍出身的人,她见到张周时,眼神还有些回避。 张周把她叫到自己房间。 “明天,本官就要去往大同,也不远,往东北四十里就到。”张周道,“开矿的事交给你,人手凑不齐就从南边想办法。工具和模具,都会找人给你送来……你们陈家是否能中兴,看你自己本事了!” (本章完) 。 第三百零九章 整上 <\/b> 张周一行抵达大同镇驻地大同府城。 王守仁亲自出城迎接。 当王守仁到城门口时,发现这次迎接张周的阵仗明显跟他来的时候不同,本地官绅、将领、商贾、百姓等,近乎都是自发组织出来迎接,论热闹程度似乎比之前火筛入城时都要高。 这也让王守仁见识到了张周在西北边关的号召力。 王守仁也不会羡慕妒忌恨,他很清楚论军功,自己跟张周还没法比。 张周抵达城门口后。 王守仁迎上前,而张周也下马拱手见礼,简单寒暄之后,张周抬头笑看着远处的人山人海,笑道“看来大同的军民很热情啊,如同我到宣府时一般啊。” 王守仁道“西北军民也是希望张制台能守土安民。” 他一边在说,一边也在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宣府受到热情欢迎,那是因宣府巡抚马中锡想给你个下马威,跟你讨人。 这次大同的军民热情,才是真的对你有所寄望。 “这次开矿,也太疲累,入城后都想好好休息,可惜不能懈怠。伯安,咱到公廨再谈。” …… …… 张周作为宣大总制,同时节制西北各关口的军务,驻地移到大同,似乎也意味着王守仁要把巡抚衙门让出来。 张周也很不客气,就跟王守仁一起到了巡抚衙门内。 本来本地的官员和将领、士绅等,给张周准备了接风宴,却被张周婉言谢绝,却是张周进城后随即便把王守仁叫到内堂,同时叫过来的也只有大同总兵王玺,以及宣府副总兵张鹤龄。 “王巡抚,我也不遮掩,事比较仓促,赶着在七月底之前漂漂亮亮做完。” 张周说话时,不但是张鹤龄和王玺,就连王守仁也带着好奇,张周这是有什么大事非要在七月底之前完成? 但听张周道“我打算让王巡抚,再带兵去一趟威宁海。” “什么?” 最激动的是张鹤龄。 他在跟张周勘探矿脉结束之后,来大同之前,张周的确是跟他说过,此番到大同是为用兵的,当时他还以为只是小打小闹,结果现在告诉他,又要出兵威宁海,这似乎意味着大同周边又要不太平。 王守仁没有张鹤龄那么大惊小怪,只是他微微摇头道“于此时去,或会横生枝节。” 张周笑道“火筛跟亦不剌在威宁海周边做过一番争夺,虽然战略上,火筛略占上风,但他也不得不退出威宁海,撤到猫儿庄以南,威宁海之地眼看就要落到亦不剌等部族手里……但那可是我大明将士用鲜血打下来的土地,怎可能轻易拱手让人呢?” “嗯。” 王守仁觉得,这话没毛病。 张周道“所以这次出兵的目的,并不是要奇袭,或者打硬仗,而是常态化巡逻,为接下来我们在猫儿庄筑城做准备。猫儿庄距离威宁海也不过一百多里,如果威宁海常驻着鞑靼部族,我们如何安心把工匠和役夫调去猫儿庄?” 王守仁一听就明白了。 张周这次不是为了去打仗的,就是为了出兵震慑草原。 告诉整个草原部族,虽然之前大明在威宁海打完了就走,但威宁海不是旁人说占就占的,哪怕大明现在不能在威宁海筑城,也要进行日常巡防。 “我会给你五千骑兵,仍旧是老规则,一人两马,从大同以平常速度到威宁海,前后大概六天就能完成。如果王巡抚你觉得有必要在威宁海驻扎几日,也可,每个士兵带十天的口粮。” “但一定要赶着在万寿圣节之前完成,是为给万寿圣节献礼。” 张周给王守仁布置任务。 理由还很充分,既要展现大明对威宁海的控制权,威慑草原,又为皇帝寿诞献礼。 既有战略意义,还能拍皇帝的马屁,让皇帝在朝中大臣面前装个逼。 王守仁听了都似乎觉得,没理由拒绝。 旁边的王玺急忙道“制台大人,大同镇虽有五千骑兵,但一次要调五千兵和一万马,只怕……劳民伤财。” 一旁的张鹤龄听不下去,笑呵呵道“就打不到十天,劳什么民,伤什么财?” 张周笑道“我也是这意思,现在不是秋收的时候,将士们出兵不会影响到军屯耕作等。至于将士和马匹,我是这么分配的,我之前已下调令往偏关,让偏关调两千骑兵和四千马匹,运一批威武天火药过来。” “如果要出兵草原,不能没有准备,之前宣府和大同之地的火药基本消耗殆尽,而偏关却囤积了不少,这东西容易受潮,也容易出意外,不如早点消耗了,以后再造。偏关的火器,目前也足够用,正好也调一批过来。” 王守仁本来也想提,如果出兵草原,必须要有所凭靠才行。 五千骑兵听起来不少……但若是亦不剌、满都赉阿固勒呼,甚至是达延汗亲自带兵过来,要为草原部族正名,这点骑兵不够看。 现在张周就告诉他,已从偏关调了必要的兵马和火器。 王守仁点头道“那不知以何人为将?” 旁边的王玺一听便激动起来。 既然张周一次把他和张鹤龄叫来,大概就是让他王玺和张鹤龄协同出兵了。 “呵呵。”张周笑道,“王巡抚,这次我给你整了个名将过来。安边侯!你看如何?” “哈哈哈哈……” 旁边的张鹤龄乐不可支。 王玺本知晓有机会跟随王守仁巡防威宁海,还是张周亲自策划,这么好的立功机会,带兵的资格没落到自己身上,还有些失落。 但听说张周是要用朱凤,他瞬间没脾气。 说是“名将”,还真是名将,朱凤除了年轻一点,好像没别的毛病,那是皇帝和张周都信任的人,更重要的是……朱凤这半年锋芒毕露,谁都觉得他有大能耐。 但王守仁却多少了解朱凤……研武堂时候就看明白那小子了,算什么名将? 张周问道“寿宁侯,你笑什么?” 张鹤龄笑呵呵摆摆手道“没事,听到是朱知节,忍不住想笑,他可真是祖坟冒青烟,年纪轻轻就混到名将了,他要是名将……嘿。” 本来还想臭朱凤一顿,但他适时还是忍住了。 张周道“王巡抚,你对安边侯领兵之事,可有认为不妥的地方?” 王守仁一想,虽然朱凤这货是不怎么样,但关键是军功在身,西北将士乃至草原部族都能被他的“威名”给唬住,如果以打硬仗为目标,王守仁可能会提出给换个人,但既然是巡防去彰显国威和军威的,那找朱凤去是再合适不过。 “甚好。”王守仁道,“只是偏关之地……” 张周凑过去,轻叹道“偏关有另一位王巡抚镇守,安边侯就能放心随伯安你出征了。” 就差说,有王琼在偏头关,朱知节这小子人在哪,无关乎大局。 别人不知道,你王伯安不知道辽东宁远那一战,主要功劳在谁身上?要不是有王琼给朱知节出谋划策,甚至帮他镇住辽东的牛鬼蛇神,展现军威,朱知节有独自取得大捷的本事? “嗯。” 王守仁点头。 他对张周的识人之明也很佩服。 重用朱凤,但不盲目去用,知道朱凤身上的闪光点在哪,也知道朱凤身上的劣势在哪。 “几时出兵?” 王守仁不多哔哔,既然知道要出兵草原,还要赶着献礼,大概也就知道出兵近在眼前。 张周道“以我给安边侯规定的期限,明日之前,他就会抵达大同。” “另外,除了威武天火药之外,你们还会带二百门轻炮,仍旧是以马匹驮着出关隘。每炮配备炮弹二十发。” 王守仁一听,这配置可比奇袭威宁海时候高多了。 “燧石铳五百支,少是少了点,但料想此战基本不会发生短兵相接的情况。若真有,也要靠伯安你随机应变了。” “出关隘之前,要跟火筛的蒙郭勒津部沟通好,不要让他们以为我们是出塞灭他们的。” “再就是,伯安你出兵之后,我也会亲率一万兵马,拖着远炮、重炮等,我这一路的中军目的地只是猫儿庄,我也会在猫儿庄等着跟你汇兵于一处。” 张周显然不会让王守仁贸然带五千骑兵跟鞑靼人死磕。 必要的后勤保障,张周必须要提供,显然这也比他从宣府出兵要更为方便,毕竟从大同到威宁海连三百里都不到。 “如果伯安你遭遇鞑靼部族人马,可审时度势,决定是继续用兵还是回撤,我带兵马到猫儿庄之后,也会审时度势继续北上与你会合,还是看停留等你南下。” “嗯。” 王守仁这次有底气多了。 曾经威宁海周边最牛逼的武装力量,火筛的蒙郭勒津部现在已经归顺大明了,火筛更是人在往大明京师去的路上。 至于亦不剌等部族,似乎也就不足为虑。 达延汗虽然实力强,但威宁海本身就不是察哈尔部的地盘,这一战怎么看都像是出关渡假的,而且是兵马、火器充沛,后援稳定而强劲,进可攻退可守。 “那我呢?”张鹤龄在一旁问道。 张周笑道“两位就随本官在中军之中,一同往猫儿庄。” “好,好。”张鹤龄一听自己又是跟着打酱油的,没危险还有军功,登时也是喜笑颜开。 …… …… 因为威宁海30并不是秘密行动,在张周跟王守仁说明情况后,随即便把消息公之于众。 这也是为打消蒙郭勒津部的疑虑。 当然张周也要防备蒙郭勒津部在背后捅刀,所以发调令,让蒙郭勒津部往河套所在的西南方向转移。 大同镇上下军民得知此消息,也都非常振奋,将士们似乎很久没享受过这种“天朝上邦”子民的待遇,知道要巡防威宁海,看起来是危机重重,但每个人都想去建功立业…… 终于轮到我们了! 张周调的五千巡防骑兵,有五百京营神机营和五百宣府随同而来的兵马,两千偏头关跟朱凤来的兵马,两千大同本地的骑兵。 充分考虑到了这次是宣大本地的协同作战,雨露均沾。 当朱凤带着两千骑兵抵达大同镇时,也受到了大同城内军民的夹道欢迎。 张周没有亲自出城迎接,而是在巡抚衙门内等朱凤的到来。 “张兄。” 朱凤跟着王守仁他们一起到巡抚衙门,见到张周时所用的称呼,也就是与众不同。 张周从案桌后走出来,到朱凤面前,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感慨道“知节啊,怎么觉得你往偏关一段时间,都发福了呢?” “啊?” 朱凤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也在琢磨,虽然最近我没过磅,但应该不至于胖? “要多锻炼啊。”张周道,“这次你跟我们研武堂的王教官去一趟威宁海,不会太为难你?” “不会。” 朱凤面色还是有些回避的。 虽然他是最早知道要跟王守仁去威宁海的人,但心理活动起伏最大的人也是他,抵触心理最大的也是他。 “那就别让陛下和我失望。” …… …… 张周要再次派兵出征威宁海的上奏,传到了朱佑樘这里。 张周在回大同之前,才把奏疏送过来,以张周作为宣大总制的身份,要出兵威宁海进行巡防,根本无须跟皇帝请示,他也不过是例行把这个计划告知于朱佑樘,不至于被人说他做什么事都要藏掖。 “很好,很好。” 朱佑樘看完张周的上奏之后,心情很是舒畅。 戴义笑道“说是要为万寿圣节献礼,张先生真是有心了。” 朱佑樘问道“有关白于阁部?兵部那边知晓吗?” “尚未,要等陛下吩咐。” 虽然张周要出兵威宁海,是要大张旗鼓去,别说是大明军民,就连鞑靼人都不隐瞒,但有关是否让朝中大臣知晓这件事上,戴义可不敢擅做决断。 朱佑樘道“没什么可隐瞒的,告知一下。” “是。” 戴义把奏疏接回来。 朱佑樘突然想到什么,问一旁的萧敬“派去阙里的人,未有耽搁?” 萧敬道“快马出发,换马不换人,三日之内便可抵达。” “嗯。”朱佑樘再点头,“那孔家入朝之人,最近几日在京师中可有何动向?” 朱佑樘一边安排去调查曲阜宣圣庙可能会有人纵火之事,一边也在关心孔弘泰……其实朱佑樘也有点不太自信,怕李东阳真的不管不顾把事泄露出去。 “回陛下,衍圣公最近几日拜访过不少朝中的臣僚,还曾私下拜会过吏部的屠部堂,据说是提及到有关孔家跟李家的联姻,大概是想让屠部堂为之说项。”萧敬小心翼翼讲述。 虽然弘治一朝,东厂显得很低调。 但有关刺探官员日常交际、言辞等事上,却并未有懈怠,萧敬也算是有能力的人,眼下东厂和锦衣卫中也有一批好手。 以前也只是因为文臣强势,才令东厂萎靡不振。 “也是,当初是屠滽牵头给说的媒,孔家找屠滽也无可厚非。” 朱佑樘道,“这几日,要把孔家在京的人给盯紧了,一旦他们有何通风报信的举动,要及时阻拦。” 萧敬急忙应声道“奴婢知晓了。” …… …… 内阁值房。 由萧敬亲自把张周再次出兵威宁海的消息,告知过来。 等萧敬走之后,刘健神色有些木讷,大概觉得西北无论怎么折腾,都是张周的事,朝廷想干涉除非能让张周吃个大瘪……再加上巡防威宁海有助于提升大明的国威,连挑剔的刘健也挑不出刺。 谢迁则笑盈盈道“他军功都在手了,何必给自己惹麻烦呢?以为鞑子每次都无所防备?更何况,此番还是这般大张旗鼓用兵!他还是太过于张扬了!” 在谢迁看来。 张周去西北之后,用一次奇袭威宁海奠定在西北的声威就够了,火筛都投降归顺,你张周在那边闷声发展,甚至是闷声发大财就行了。 可你非不知道低调,要搞什么二次出兵威宁海,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刘健侧目望了李东阳一眼,他本是想问问李东阳对此的意见,但见李东阳正低头拟写票拟,如同对张周再次出兵威宁海充耳不闻一般,不由问道“宾之,这几日看你魂不守舍的,可是家中有何事烦扰?” 刘健不知道其中原委,只当李东阳是在为嫁女儿的事发愁。 李东阳放下笔,抬头看着二人,认真道“前两日,陛下召见我,跟我说了个张秉宽的谶言,并嘱咐让我在事发之前不得对外张扬。我想刘阁老和于乔,你们能理解我是?” “呵呵。”谢迁笑道,“宾之,你这可不对啊,陛下不允许你张扬,你却告诉我们有这回事,你是想让我们瞎猜吗?” 刘健皱眉问道“有关此番出兵的?” 以他对李东阳的了解,皇帝既然不让说,你守着秘密就行,干嘛提前告诉我们有这么个秘密,还不明说? 这不是你李东阳的风格啊。 李东阳当然是有苦说不出,他要为几天后可能发生的事来“甩锅”,所以他就趁着刘健问询,把有事说出来,却不明确说是什么事。 就是想假借刘健和谢迁的口,告诉外人,这事不是我不想通知孔家,是皇帝不让我说。 “并非出兵之事,两位也请不要妄自揣测,即便言中我也不会明说。但也请做个见证,我并非有意遮掩。” (本章完) 。 第三百一十章 官多不压身 <\/b> 刘健和谢迁都心说这话新鲜。 因为张周又要策划出兵之事,皇帝又把朝廷带入“战时状态”,内阁晚上又要留一人轮值,李东阳自告奋勇主动揽活。 刘健趁着去跟李东阳商议轮值事宜时,特别还关切问道“你若不方便对外人言,私下里谈,不泄露便可。” 李东阳笑了笑。 以内阁三人铁三角的牢固关系,李东阳当然不担心自己告知刘健,会被刘健泄露出去。 但他仍旧只是摇头表示不能说“事关重大,且谶言之事本就是无稽之谈,何必当真作准呢?或者过个几日,也仍旧是太平无事。” 或者? 刘健心说,以前咱是都不把张秉宽的话当回事,但一件件都成现实之后,也该知道他的嘴真的开过光,你明知事有可能发生,且事态严重,却故意说个半拉子,你李东阳应该不是那种吊人胃口的人? “嗯。”刘健倒是不勉强,“那宾之你早些回去,入夜之前便过来。有事再与你行商议。” …… …… 李东阳离开值房后,刘健先把必要的制诰事,交给诰敕房中书舍人,并将人打发走之后,才将谢迁叫到书桌前。 二人坐下。 谢迁明白刘健的目的,笑着道“宾之是有事想说不能说,欲言又止,大概关乎于他切身之事。是这意思?” “嗯。” 刘健点头,“我也思索良久,如今能跟他如此切身相关的,恐怕非孔家之事不可。” “哦?”谢迁显然不这么认为。 你刘健单就从李东阳欲言又止,就能猜出事跟孔家有关?事情的联系,是否太牵强了一些? 刘健道“他不是不想说,而是怕事情真被张秉宽言中,事发后因他未提前言明,而令他人无端非议,而此等事却又令他事前无从开口,事关乎到他的抉择和立场,除了他跟孔家联姻之事外,别的事会让他态度如此反常吗?” 谢迁闻言稍微一琢磨,苦笑了一下。 听刘健一席话,最先觉得扯淡,但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 “孔家,会有何事?却能令他不明说?”谢迁反问道。 刘健这次则无能为力。 纵然他是大明首辅,对于政治脉络掌控非常到位,但就从李东阳一个欲言又止,也不可能进而联想到是孔家老大孔弘绪居然会在家里放火烧自家的殿堂。 这题出得有点超纲。 谢迁见刘健一脸严肃不回答,转而问道“你说这事会不会在发生后,不太好收场?” 刘健摇头道“陛下既肯跟宾之言明,没有藏掖,说明此事即便发生也不会危害到大明国本,非要说此事跟孔家有关,孔家如今叔侄二人都在京师中,莫非是有人要借他们叔侄的题,来发挥?” 谢迁道“要不要我去跟东庄说说?” “不妥。”刘健当即否决,“你这是把宾之架在火上烤,他既肯告知我们有事,必定是顾虑到此事的影响,才未对你我言明,若贸然对外声张,陛下会如何想?” 谢迁又在苦笑。 这出题的人不给答案,还不让问,那我们在这里瞎猜什么? 刘健又道“我想以宾之的智谋,也该料到,即便现在我们把他的话传扬出去,也于事无补,或是事将发生于眼前,也或是他人根本无法料到背后缘由,说也白说。” “呵呵。”谢迁笑道,“那还真是会打哑谜。这宾之啊,学坏了,以后也别有什么事都在他面前提,让他也尝尝今日你我上下求索而不得的焦躁!” “你啊……” 刘健横了谢迁一眼,二人心中倒也对李东阳没什么芥蒂。 …… …… 翌日朝议。 当天是《大明会典》正式公布成书的日子,临近朱佑樘的寿诞,一部典籍也算是给朱佑樘最好的贺礼。 当皇帝的既想有文治,也想有武功,还想在修书立作方面名留青史,而《大明会典》总结了以往大明所定的典规章程,算是大明官场的一部百科全书,也涉及到风俗教化等事。 这样一部书,对朱佑樘明君的名声,可说是意义重大。 书成。 修书的功劳自然也一并下发,首功并不属于张周,而是内阁三名挂名的总编撰,但因三人本就已位列宰辅,官职暂时不变,却是朱佑樘当场言明会有嘉奖。 所谓的嘉奖,其实朱佑樘心中已有定案,就是给三人加封少师等官爵,同时也准备赐玉带和蟒衣。 但这一切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要在未来一段时间执行。 三个总编撰功劳大,但也只是口头表扬,实际奖励没下。 在场大臣也都知道,这所谓的首功也不过是个幌子,真正有功劳,会升官的,还是下面那些真正干活的人。 “……加副总编撰翰林院侍讲张周,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兼太常寺少卿;程敏政为翰林学士,掌南京翰林院事;改国子祭酒兼礼部侍郎林瀚,为吏部左侍郎;进翰林侍讲梁储,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兼詹事府少詹事……” 一次加官有五六十人。 不过除了功劳比较大的这些,剩下的人多是要在未来几个月慢慢拟定的,毕竟也不是说一股脑全升上来就行,一个萝卜一个坑,只先把重点的官职给安排好,剩下那些侍读、侍讲、修撰、编修的,则要一个个去把官职调动理顺。 在场大臣最在意,也是最妒忌的,自然是张周以修书的功劳,直接升侍读学士兼太常寺少卿这件事。 要知道这俩职位中,侍读学士可不是什么兼职的,是学士就是学士,这是在一个新科进士入朝不到半年的情况下……如果再加上张周现在身上背着的总制宣大军务、兵部尚书、左都御史的职位…… 说张周是目前大明除了皇帝之外,最有权势之人,好像也不是不能这么说。 当然张周若被调回京城,基本上是不可能给他正职的六部尚书或左都御史职位,连五寺正卿也够呛,多半是腾挪个六部侍郎给他,以兵部侍郎的可能性为大。 文官自然知道以张周目前的功劳,做完了总制,回来当侍郎,是情理之中的。 他们现在也便在想。 既然皇帝给了张周翰林院侍读学士兼太常寺少卿的官职,那让他回来再兼个礼部右侍郎的虚职,那就再合适不过。 等于说,张周一回朝,就把他的权力给架空了,哪怕他继续留在翰林体系,可能以后有晋升翰林学士甚至是入阁的可能,影响到大明中枢决策,但至少张周对朝廷的祸害,在短时间内会降到最低。 …… …… 当天朝议还不止《大明会典》成书和嘉奖。 此事之后,朱佑樘又让戴义将张周派兵去威宁海日常巡防的事,当众公布。 因为此消息前日便已传扬开,在场大臣也不觉得有多稀奇。 朱佑樘则显得很振奋道“……国朝对于草原的治理,以往多都流于纸面,出兵后即便有战果也多都即时回撤,如今要在草原筑城,并以牧民放牧、耕作以长久经营治理,算是为日后国朝安边塞之土定下规范。朕其实也希望秉宽能长久留在边陲,震慑狄夷,但朝廷上下也缺不了他。” 大臣一听。 这啥意思? 皇帝这么快就要把张周给召回来?不对啊!现在明明是张周出兵的时间段,提这个真的好吗? “另外狄夷部族头领火筛,将会在三四日后抵达京师,礼部和兵部酌情拟定迎候之事。”朱佑樘又提了一句。 大臣又没听明白。 皇帝让礼部安排迎接,这能理解,让兵部参与其中……就算火筛曾经是兵部头疼的对象,可现在作为使节上贡到访,这跟兵部有何关系? 很多人望向刘健和马文升,似在等他们出来给定个基调,也想让他们为不明就里的大臣释疑。 可无论是内阁,还是六部尚书,都没有出来反对或是注解的意思。 …… …… 朝议结束。 刚出奉天殿,一群人就把刘健等人给围住,有点大朝会之后要开小会的意思。 谢迁有驱赶之意,摆摆手道“陛下要以兵部和都督府派人,或以火炮等震慑狄夷,这有何难理解的吗?” 刑部右侍郎何鉴道“谢阁老,听陛下的意思,是要召张某人回朝,以他如今的官职回朝之后如何安置?如今西北未平,陛下召他回来,莫非西北的事就交给他人?” “是啊。”人群后面有人在搭腔,“一个人背那么多官职,朝廷上下遇事到底应该听谁的?” “呵呵。” 谢迁用鄙夷的目光看过去。 感情你们这群人,现在都巴望着张周继续留在西北是? 回朝会影响到大明京师官职的平衡,你们难道就觉得他留在西北,继续霍霍大明西北边镇,就是什么好事了? 李东阳见谢迁态度转恶,怕他又说出什么不太好的言辞,主动出来道“诸位,就算张秉宽回朝,多也是得到赐爵,朝中六部部堂之事不会再身兼。如今人未回,你们是在未雨绸缪,还是在添乱?” 谢迁瞄着李东阳。 你不让我说,大概是怕我说话难听,但你说出口的好像也没好听到哪去。 眼前这些大臣可都是大明的股肱之臣,你直接说他们在添乱…… 你牛逼。 工部左侍郎曾鉴道“宾之,如今陛下宠信奸佞,给一个人的授官愈发增多,此风不可长,应当及时劝谏纠正啊。” 这也说明了这次朝议之后,为何这些官员会如此激动,不管不顾就在宫殿门口找三名内阁大臣要说法。 是因为皇帝对张周的赐官越来越多,听上去就不像是一个人能抗得动的,从都督府、六部、都察院、边镇总制,再到翰林院,甚至是太常寺这样的衙门,都有张周的职位在里面。 如果再加上个即将要封的“莱国公”,这就更可怕了。 而往往一个大臣能身兼两职就不错。 这就会让大臣们觉得……很不公平! 这坏了规矩! 不在于张周能力高低,而在于皇帝不能一次赏赐给他这么多。 吏部尚书屠滽也走出来叹道“若此风日甚,只怕会给将来君王用人开了不好的先河,一切当以朝廷典制为先。而张周升迁,虽有功勋,却多都出自陛下亲封,吏部从始至终都难以参与其间。” 身为吏部尚书,屠滽似乎在这件事上最有发言权。 在他们这些传统文臣看来,张周升官,说是看功劳,还不如说是看皇帝的心情。 皇帝觉得张周功劳大,就给升一次,什么职位觉得缺了,就给你加一个,哪里觉得你有用,就把你给调过去…… 如果皇帝一人就能说了算,那还要廷推、廷议的制度干嘛?大明吏部也可以解散了! 谢迁乐呵呵道“技多不压身,官多也如此,诸位若是觉得不公,大可联名上奏……呵呵,我可什么都没说。” 指望内阁去劝说皇帝? 没用了! 就算你们一起联名,一齐给皇帝施压,多半也只是助涨了张周的气焰,造成了君臣之间的隔阂和矛盾,难道打压一个人的方法,不应该是给他挖坑设绊吗? 坑不着绊不到,人家功劳一天比一天大,能耐愈发得到皇帝的信任,光在这里空口说白话,说不应该给他那么多官职。 你们自己不去说,就扣个大帽子,让我们这些宰辅去说,感情闹出君臣的矛盾,只跟我们内阁有关,跟你们这些文官无关是? “散了!” 刘健都懒得说。 正是身在高位,才知道事有多无奈。 一边想当正人君子,等着张周自己栽跟头,却是张周功劳一天比一天大,愈发得到皇帝的信任,而下面那些官员又不明就里非让他们出头……刘健才叫一个心累。 刘健走在前,径直而去。 李东阳和谢迁等人也快步跟上。 剩下的人眼见连内阁都对张周崛起的事不再强行过问,自然心中有意见,一边商议着要联名上奏劝说皇帝,却更多的人选择闷声离开。 在联合给刘健他们施压上,他们能达成一致。 但若说联名上奏劝谏,他们就达不成共识了。 正所谓是天塌了由个高的顶着,朝廷有困难也要让官大的负责,更多的人是想躲在后面享受实惠。 但问题是…… 张周崛起的问题,无论是个高的还是官大的,也都无能为力。 …… …… 林瀚升官了。 国子祭酒兼礼部右侍郎,升为吏部左侍郎,虽然都是正三品,但一跃从治学的老学究,变成了大明正职的部堂官,仅次于尚书之职。 而且林瀚的升迁,明显有一层“调离学职、晋升尚书”的意思。 当林瀚回到国子监时,来恭贺他的官员、学生等人,近乎是排起了长龙,甚至很多六部、五寺的官吏,也都跑来恭贺于他。 “以后北雍的事,就要交给他人了。” 林瀚于人前,还略显遗憾。 他从弘治三年调国子监祭酒,一直干到现在,他的名声似乎早就跟国子监绑定在一起,突然要离开国子监去吏部供职,哪怕他也明白这是升迁,言语之间还是略带遗憾。 来访的翰林修撰刘春笑着问道“不知何人接替林祭酒职位,主持北雍之事?” “这……朝廷还未定,估计接下来几日朝堂上会再议。” 林瀚还真不知道是谁来接替自己当大明顶级学府的校长。 历史上,接替林瀚的人是曾经当过南京国子监祭酒的谢铎,同样是老学究,而谢铎比他林瀚更闲云野鹤,此时正躲在家乡过自在日子。 “诸位,明日老夫便要去吏部,很多事情来不及交接,今日也无法款待于各位。见谅见谅。” “林老这是说哪里话?以后同在朝为官,还要多多提点。” “是啊!” 林瀚知道,自己如此受欢迎,是因为自己去了跟大明官吏最切身相关的吏部当左侍郎。 当他面对如此场面事时,还是觉得很不适应。 自己突然就如此受欢迎了……有种媳妇熬成婆的感觉,还不适应怎么当婆婆,也就是不太会用手上的权力,也不懂得官场摆架子、讲排场。 …… …… 林瀚送走客人,随即要去自己的宿舍见家人,他马上也要搬家了。 不是国子监祭酒,国子监由他自己主持修造的宿舍,他也不能住,家人也要跟他搬新的地方。 等他到宿舍院子隔壁女眷所住的院子里,阮氏带着婆子,还有林仪正在收拾东西。 “老爷。” 阮氏上前施礼。 林瀚道“搬不动的东西,不必带走了,吏部那边会有新的屋舍和床榻等,被褥也可以添置新的。” 阮氏一听,自家丈夫这是有钱了啊。 她不知道的是,皇帝除了赏赐给林瀚官职,还有物质上的赏赐,就算不多,但也绝对比林瀚一年的俸禄多。 “这些是……”林瀚随即瞅见了从屋子里刚被搬出来的绸缎。 林仪随即低下头,脸有些红。 阮氏道“是仪儿夫家那边遣人送来的,是上好的贡品云锦。都是大红的缎子,说是给做嫁衣的……要不给老爷也添置一身新朝服?” 林瀚一听,皱眉道“这都是常人不能就的贡料,老夫穿出去像什么话?” 大明四品以上官袍虽然都是绯袍,只是以前后补子不同来区分官品,但林瀚可不会轻易去穿云锦的袍子,他没得到御赐,没资格穿。 林仪一听,心中很紧张。 生怕老父亲一怒之下,让人把这些料子再给送回去。 她其实自己还是挺喜欢的,谁家没出嫁的小姑娘,不喜欢这些精美的衣料呢? (本章完) 。 第三百一十一章 求我?爱莫能助! “林老祭酒……侍郎,司礼监秉笔萧公公,还有程学士来访。” 就在林瀚准备给女儿上一堂生动的勤俭持家课时,门口有人过来传话。 林瀚看了看神色紧张的女儿,道:“既是你未来夫家送来的,便收下,就当是补的聘礼,给你一人也不必留在府上了。为父不能给你添置太多。” “是。” 林仪心中欢喜,得到父亲的同意,这些东西才算真的归了她。 林瀚道:“未来一段日子,在闽地的家眷,你的弟弟妹妹们,都会一并过来。京师有足够的地方给他们住,不像以前一样只能找地方租住……” 林瀚升官的同时,皇帝也体谅他大部分的家眷,尤其是妾侍和儿女都在家乡,所以派人去把林瀚的家人都接到京城来。 给住的官所虽然不是赐的宅子,物权不在林瀚身上,但也算是未来一段时间林瀚在京师的居所,地方自然是宽敞明亮。 这体现出了皇帝对林瀚的器重。 “终于一家人团聚了。”阮氏说了一句。 阮氏一辈子都没儿女,但丈夫却一直能开枝散叶,只是最近几年因为生活压力等林家人相继回乡……阮氏到这岁数也不会去争什么。 …… …… 林瀚交代好搬家的事。 随即便出来见萧敬和程敏政,见二人很慎重的模样,以林瀚的政治思维是想不出跟何事有关的。 萧敬笑道:“是这样,程学士虽然官复原职,要去南京执掌南翰林院事,但走之前或还要耽搁半月时间……是有一件涉及到宗祧礼法继承之事,陛下想让二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来牵个头。” 林瀚面色也沉下来。 虽然宗祧不一定说的是皇室,但司礼监太监出来说宗祧,不是皇家事是什么? 皇帝都已经立太子了……这话是何意? “老朽不太明白。”林瀚只能等萧敬跟他详细说明。 萧敬笑道:“不要误会,跟皇家之事无关,乃涉及到朝中公侯勋贵的传承。陛下的意思,是要形成定制,即兄终弟及。” 林瀚不解,往程敏政那边看一眼,他看出来程敏政在来国子监之前,应该就从萧敬那得知是怎么回事。 但此时的程敏政低着头,不去看林瀚。 “父子相承,无子则兄终弟及,这有何疑问吗?”林瀚觉得,萧敬此话像是多此一举。 萧敬道:“没有疑问,只是若身为兄长,因落罪而削爵的,则弟殁之后无子嗣,也不必再传回嫡长一脉。” “嗯?” 林瀚一听,登时觉得皇帝是在特指于谁。 当朝勋贵之中,因为犯罪而被夺爵的,除了衍圣公一脉的孔弘绪,就是正一道第四十六代天师,受“大真人”封号的张元吉。 张元吉跟孔弘绪案发是同一年,但他张元吉更凶恶,杀了四十多个人,还有杀一家三口的,最后也只是被贬为庶民,由其堂弟张元庆继任天师职位,是为第四十七代天师。 如今张元吉早已作古,张元庆的天师职位很稳固,其曾经娶了成国公朱仪的女儿,也就是朱凤的姑姑。 但后来此女早亡,并未留下子嗣,张元庆的长子张彦頨是在弘治三年才出生,一直到弘治十四年才第一次入朝朝贺。 如果皇帝不是在说张元庆,那就只能在说孔弘绪了。 林瀚还是比较爽直的,问道:“衍圣公一脉传承,不早已有定数,要以如今长房长子来继承?” “林老,您别这么直接啊。”萧敬听了都有点无语。 果然是翁婿二人性格像,连说话都是这么不兜圈子。 林瀚问道:“莫非还有别家?” 再看程敏政时,程敏政也在对着他笑,好似在说,我听了这话也早就猜出来是老孔家,但我不好意思点破,还是你牛逼。 萧敬笑眯眯道:“正是这家,陛下之意,也是想请两位以此家爵位传承之事,把规矩给定好了,免得再有人仿效,以为戴罪之身还可令己身或后嗣继承家族爵位,乱了规矩。” “嗯。” 林瀚点头。 听起来还是有道理的。 如果一个人犯了罪,甚至是死罪,他自己不用死不说,他的子嗣还有机会重新继承爵位,这本身就是对大明爵位传承制度的不尊重。 但因为孔家还是太特殊了,就好像当初孔弘绪犯罪,都不是押解到京师的,镣铐都没上身,足以说明皇室对孔家的忌惮。 当今皇帝的父亲成化帝,都那么忌惮孔家,怎么到现如今以仁孝立国的弘治帝,却好像对孔家如此强势呢? 萧敬问道:“林老是同意了?” 林瀚知道程敏政在这件事上没有回绝的资格,现在能提出反对意见的只有他了,他道:“以儒家为士子文人之表率,科举立国,若轻易更动,会不会……” 萧敬笑道:“林老是觉得时过境迁,现在再追究和更变,来不及了是?” “嗯。”林瀚还是不遮掩,点头道,“老朽正是担心于此。” 如果以孔弘绪当年的罪行来改变爵位传承,未免有点算旧账的意思。 因为最近几年无论是孔家,还是朝廷,都把孔弘绪的儿子孔闻韶当成下一代衍圣公继承人来看待,不然为什么每次孔弘泰入京都要带上这个侄子?为何还要厚着脸皮要去跟大学士李东阳联姻? 萧敬道:“如果这位曾经的衍圣公,未来可能会有难以赦免之罪呢?” “啊?” 饶是林瀚心态很好,听了这话也不由大惊失色。 这叫什么话? 未来还有难以赦免之罪?那干脆把人杀了就算了!还用来问爵位传承? 萧敬道:“两位,也不隐瞒,西北有一人精通天文历法,也擅于问天机之事,他预言最近两日将会在阙里宣圣庙发生大事,以此或影响到衍圣公爵位的传承?” “张……秉宽?”林瀚已经从位子上站起身来。 张周这是疯了吗? 跟满朝文官对着来就算了,现在还要拿孔家开刀? 他这是要跟整个文人势力势不两立吗? 萧敬点头道:“正是张先生。事起突然,陛下难以问询对策,先前也只找了李阁老征求意见,眼看这两日事将发生,陛下为了国祚之安稳,只能请德高望重的名儒出来为衍圣公乃至于大明爵位传承之事,定下规矩。这才请到两位。” 林瀚皱眉道:“如此天机之言,未必可信。” 程敏政弱弱问了一句:“阙里的宣圣庙到底会发生何事?” 萧敬笑眯眯道:“就在这两日,两位静待便可。但此事必定牵扯到前衍圣公,以至于……陛下不得不提前防备以此而带来的朝野舆论。” 这下林瀚和程敏政好像站在一道了,他们对视一眼,都在想,那个曾经作奸犯科的孔弘绪,不是已经改过自新了吗?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居然还被张周给推算出来了? 这可不得了! 林瀚道:“事未发生,陛下就这么……告知于我二人?” 就差说,不怕我们告知孔家的人,让孔家的人及时通知到孔弘绪,让一切都不能发生? 但当林瀚问出口之后,他似乎就想明白了。 当到事情只差一两天发生时,再公之于众,似乎就看准了就算现在泄露出去,也来不及通知到孔弘绪,该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 皇帝这是在坑孔家人啊! 萧敬叹道:“两位,事未发生,陛下不想提前引起波澜,最后若事不成,那到底是张先生未预言中呢?还是说有人及时悬崖勒马?” 程敏政叹息道:“若此等事真的会发生,如此上奏……于在下看来,也并无不妥。” 程敏政经历过之前科场风波之后,他是学聪明了。 我站在文官那一边,就是等着被人坑的命,我现在只能站在皇帝和张周这一边,皇帝让我干嘛我干嘛就行了,我可不跟林瀚这样,关键时候还想摆架子。 萧敬道:“所以让两位心中有个准备,这两日草拟之后一齐上奏。咱家还有人要见,就不多叨扰。” “也是为此事?” 林瀚起身要送客,听说萧敬还要去见别人,自然想问问。 他也没明白过来,事到临头皇帝让萧敬提前出来宣扬,而不是等事后再找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敬微笑着摇摇头,意思是,这事不可对人言。 …… …… 在程敏政和林瀚得知曲阜将可能有事发生之后,当天好像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消息传播之快,连负责传递消息的萧敬都有点意想不到。 当天李东阳休息了一天,到日落时将要去皇宫值夜,却是孔弘泰心急火燎上门来拜访,尽管李东阳此时心中有愧,不想与孔弘泰见面,但他似乎也知道回避不是办法,只能趁着去值夜前,跟孔弘泰见一面。 “……李阁老,大事不好,据说是那位可知鬼神之事的张先生谶言,说是家兄将会在宣圣庙有作奸犯科之事出现,此事事关重大,您可一定要给想个对策啊!” 当孔弘泰把话说出来时,李东阳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啥? 事还没发生,连孔弘泰都知道了?不会是司礼监四人泄露出去,有人想把泄露风声的黑锅甩到我头上来? 李东阳故作镇定道:“东庄,你不必着急,谶言之事怎可作准?” 东庄只是孔弘泰的号,但因为孔弘泰平时都以东庄自称,京师上下也都习惯不称呼其爵位或表字,相熟的人更都是以东庄相称,士子相见也都称呼其“东庄先生”,以显示亲近。 李东阳既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只说不可信。 孔弘泰道:“朝野上下都在传,据说是宫里放出的消息。” 李东阳听完之后,心中大为惊骇。 我白天睡了一觉,怎么外面就天翻地覆了?皇宫主动把消息放出来?这……这可太凶狠了! 李东阳到底有智谋,他马上就想明白其中的诀窍。 你李东阳不是担心事后被孔家人埋怨,说你提前知情不报?那孔家人会不会也埋怨皇帝和张周隐匿此事等着看笑话? 那就等到一个事前事未发生,却是消息传出来也来不及传递回曲阜的时候,再把事泄露出来,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有张周预言孔弘绪要作奸犯科的事……然后近乎是满京城甚至是全天下的人都一起当见证人…… 我们都知道你孔弘绪要作奸犯科,只有你孔弘绪不知道,然后你孔弘绪就真的作奸犯科了! 那请问。 这件事到底是谁的责任? 怪皇帝提前没通知你们孔家?还是怪你们自己? 全天下人一起看孔家人的笑话,你们孔家人居然还想倒打一耙? “李阁老,您……您在听吗?” 孔弘泰也没想到,李东阳整个人都愣在那。 李东阳强行镇定心神,道:“我在想。” 是在想对策? 当然不是。 李东阳在想,先前我还担心事后不好跟东庄和孔家人解释,现在不用担心了,因为皇帝已经提前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 这事不但是李东阳提前知晓,你孔弘泰这不也提前知晓了?甚至满京师的人也都知晓。 所有人都是预言家,都是见证者,那就没有谁承担责任的问题了。 怪张周? 张周知道了,不也提前告知出来? 如果张周是憋着坏心思,大可不说,等着事后看热闹落井下石就行。 如果确有其事,那一切责任都在犯案人一人之身,怪别人算几个意思? “东庄,你看如果你的确担心此事可能会发生的话,是否现在派人通知回去,还来得及?”李东阳试探着给出主意。 嘴上这么说,但其实李东阳已知晓,根本来不及。 因为张周所预言事情发生的时间,就在当晚,再快的马也不可能会在六七个时辰之内跑出一千多里,这还建立在事情发生在天明之前。 也就是说……事看起来是无法挽回的。 除非孔弘绪不做。 做了就被言中,那就真的是被全天下人笑话了。 孔弘泰哭丧着脸道:“在我得知此消息之后,已派人通知回去,但长途跋涉,至少要两日……不眠不休,才可令消息传达,这……这怎可能?” 李东阳道:“着急也不是办法,我倒认为,你兄长不至于会做出危害朝廷之事?” 这时候的李东阳,就显得很淡定了。 之前还在瞻前顾后,而现在就好像孔家的智囊一样,还在出言安慰。 “张秉宽对于天意之事,是多有言中,但此番是涉及到人事,令兄长怎可能会如他所言,亦步亦趋为他所预言之事?”李东阳继续在说着。 孔弘泰道:“李阁老,难道就没有办法……跟陛下提前说说?” 李东阳吸口气道:“说什么?” “这……” 李东阳心想,你东庄怎么还执迷不悟起来?你兄长犯事,看起来对你们孔家是有打击,但对你可是有帮助的。 这会奠定你在孔家的地位。 谁不知你如今名义是家主,但处处被你兄长压制?所谓的仁孝把你牵绊,这么多年你都没子嗣,是你真的生不出来,还是因为别的,你心里没数? 李东阳道:“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若事真被张秉宽言中,那也是令兄长的责任。到时你也不必自责。” “我……” 孔弘泰眼巴巴望着李东阳。 好似在说,我都提前知道有这回事,跟全天下人一起做了见证,一起看了兄长的笑话,家族人岂能不把我当成家族罪人? 或者他们还会以为我为了不把爵位还回去,故意给兄长使绊,甚至是帮凶! 李东阳却看出来,这大概就是皇帝和张周的目的。 既要保留你孔弘泰的爵位,坑你兄长和你侄子,打压你们孔家人的声望维持皇权威望,又要让你这个现任的衍圣公跟家族有隔阂,彻底站在皇帝一边。 同时还把我李某人给收买…… 这到底是一石几鸟,我自己也数不清。 “你先安心回去,我入宫时,自会替你问问。”李东阳道。 “那……那就拜托了。” 孔弘泰一脸相求之意,也让李东阳看出来,这孔弘泰还真是把他当朋友,这时候居然还认为他李东阳会帮孔弘绪父子? 别说今日被张周预言孔弘绪会放火,就算事没发生,只有孔弘绪当初的劣迹,我李某人也不想跟你们孔家牵扯上关系! …… …… 李东阳入了宫门,到了内阁值房,却是刘健和谢迁一个人都没走。 外间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刘健和谢迁也不是闭目塞听之人,刘健之前就感觉到事情可能跟孔家有关,现在等于说传言把他的猜测给落实。 “宾之,你不打算跟我们说清楚吗?”谢迁笑呵呵说着。 谢迁对此没觉得怎样,倒是刘健那边一脸严肃。 或许只有刘健的身份和地位,才会考虑到事若真的发生,会对皇权和孔家的威势形成怎样的影响。 作为首辅大臣,是不愿意看到落到这般田地的。 李东阳道:“你们都已知晓,还用我说什么?” “那到底是何罪行?”谢迁笑着问道。 “放火。”李东阳道。 刘健皱眉道:“烧宣圣庙?” “嗯。”李东阳点头。 刘健倒吸一口凉气,叹口气道:“若你提前言明,事必定不会发生……不过我也理解你的处境,若不是从宫里传出消息,莫说是你……就算是我,也开不了这个口。”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二章 高门不高 这天一早,午门外,众大臣等候午门开启后入宫门议事。 这其实已是张周预言案发后的早晨。 不过因为传言中并没有具体定是哪一天,很多大臣还以为事没发生,众人七嘴八舌,都在谈论有关孔家的事。 孔弘泰并不在。 因为只是张周的“谶言”,在场大臣看起来都满不在乎的样子,直到宫门开启后他们要噤声入内,心中仍耿耿于怀。 朝议。 刚开始,朱佑樘便主动打开话题,便提到了张周预言孔家的事。 “……朕本也未太当回事,所谓的天意多都来自上天的指引,或会留下一些征兆,而人事多都由人心而定,是非曲折怎可能会轻易被人言中?以往秉宽谶言时,他也多在强调这一点,就是人心难测。” 众大臣心想,陛下您还挺开明的,这意思是您不相信那些鬼神之事? 若你不信的话,张周怎么混到现在今天这地位的? 朱佑樘道:“但他既然说了,朕也不能装作没听到,也便先提前把事说出来,如此事既不发生,他未命中,大明朝堂安稳君臣和睦,一切都才是朕所考量的。” 礼部尚书徐琼走出来道:“陛下,既不能相信此等谶言,即便事未发生,也不能说是因预言之事提前外泄而未导致发生,不能以未有之事而给人定罪。” “朕就是这意思。” 朱佑樘言语之间,好像还挺想帮孔家老大孔弘绪的。 有的脑子不好使的大臣便在想。 还是我们的皇帝陛下仁义,让张秉宽那小子没事就喜欢挑拨离间,傻眼了?陛下得知之后根本没藏着掖着,把事说出来,事提前泄露了,那孔弘绪再愚蠢,也不会干出那违背国法的事情了? 吏部尚书屠滽则走出来道:“陛下,不知张周是如何提及此事的?” 这也是在场大臣所关心的。 都知道张周预言孔弘绪会犯罪,但怎么犯罪,除了内阁和司礼监的人之外,他人都不知晓。 很多人是觉得孔弘绪又会干奸淫掳掠的事情,所以这次的舆论才会这么大,甚至没有这次的事情发酵,很多人都还不知道孔弘绪曾经的过往,一下子也等于是被翻出了旧账。 朱佑樘道:“秉宽是说,前衍圣公,孔氏这一脉的嫡长子,会放火烧宣圣庙。” 屠滽一听便有些恼了,他赶紧道:“陛下,此等无稽之谈,乃对大明臣子的污蔑,应当治罪!” 果然。 很多大臣心里又在琢磨。 陛下您失策了? 提前告诉我们有这回事,让孔家的人有所防备,这样事情不会发生了,张周的预言那不就是无中生有的污蔑了吗?这可是很大的诽谤之罪! 这可是落个把柄在我们手上了! 朱佑樘一脸淡然问道:“屠卿家,你是否想过,以秉宽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你觉得他有必要去污蔑一个被夺爵的衍圣公?这对他有何好处?” “咳咳……”屠滽一时气息不顺,咳嗽起来。 旁边的张懋则笑道:“张制台如今身份卓然,就算他真的是污蔑,所针对的也不过是个平民,也无罪过在身?” 在场大臣一听。 这话听起来是强行在辩解,但仔细琢磨起来还挺有道理的。 张周如今挂着那么多官衔,还在西北节制军务,是马上要封莱国公的人,污蔑一个普通人怎么了?你孔弘绪一介平民,能被张周挂在心上,那是你的荣幸! 朱佑樘叹口气道:“朕知道,这有损孔家的声望,有损于文人的体面,不过秉宽一向都是耿直敢言的。朕所想的,只要宣圣庙没有这场火,无论是秉宽无中生有的污蔑,还是提前公之于众后有人收敛了……朕都不想追究。朕也不想因此而改变秉宽直言的性子,诸位卿家以为呢?” 文官听着这理论,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这跟以前不一样了。 最初张周说有地震会发生,说鞑子几时会犯境,每个人都在耻笑,觉得张周是在挑战大明君臣的智商,是在找事。 可现在…… 张周突然说孔弘绪可能在宣圣庙放火,众大人最先的念头不是这有多扯淡,而是觉得事马上要发生,每个人都想看看事情结果如何,是否真的会被张周命中,以及想看看皇帝在事后对这件事的处置。 也就是说,每个大臣心中都已经倾向于相信张周的谶言。 不但是大臣,就连民间知晓这件事的普通人,甚至是对孔家无比推崇的普通文人,也都只是嘴上疑问几句,甚至都不去攻击张周。 因为……张周这张嘴的确是开过光的,就张周没事污蔑一个已被夺爵的衍圣公,这事就透着不寻常,众人也觉得张周没必要没事给自己找事。 “陛下英明。” 张懋一看文官那边不想出来挑头,他便出来最先接茬,也算是给武勋这边定了个基调。 打压孔家,间接也影响到文官在朝中的地位,对我们受压迫的武勋来说,这可是好事啊。 张周简直是在代表我们武勋做事,这时候我们不出来力挺,谁来力挺? 朱佑樘面带埋怨之色道:“其实朕也觉得,秉宽在这件事上,思虑有欠周详,他一介儒生,又是大明的状元,如此做岂不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 在场大臣都在绷着脸,只有谢迁已经忍不住笑出来,只是没笑出声。 张周怕跟读书人为敌? 那小子如果是个怕事的主儿,从开始他就不会在南京城里让朱凤上奏给小公主治病! 他入朝前后,也不会天天拿天意说事,把皇帝唬得一愣一愣的,还天天跟我们唱对台戏。 不过再想想,如果张周一切都跟我们文臣一样,跟我们文臣是为伍的,皇帝也不会对他如此信任……从君王权谋的角度来说,皇帝本来就是想看到臣子之间互相有你争我夺之心的。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张周,皇帝可真拿他当个宝贝了! “不过朕又思量过,他既肯说,必定是要以大明的安定为先,否则如此会给他自己找麻烦,给朝廷带来不安的事情,他为何又要提前言明呢?他也不像是有何坏心思,否则他大可当没有这回事便可。” 朱佑樘每句话,好似都鞭辟入里。 就算在场很多大臣都在恼恨张周在污蔑孔家,但听了皇帝的话之后,他们心中更加犯嘀咕。 怎么想……张周都没理由这么做啊。 他图的是什么? 如果这会张周在现场,或许会告诉在场这些大臣,我是想等事后看热闹,但如果不提前说,怎么收买李东阳,又怎么把孔弘绪放火的事变成铁案?历史上孔弘绪放火的事最后可是不了了之的。 正因为有我张某人在,孔弘绪他放火的罪才跑不掉。 朱佑樘道:“好了,诸位卿家也不必再纠结于此等事,过去就当过去。现在开始廷议朝事……” 只有李东阳几人听明白,皇帝这是觉得事情已经稳了。 不需要现在谈,要等事后去跟孔弘绪算账了。 皇帝这是把自己择干净,说得好似多体谅孔家人一般,把自己先摆在道德制高点,然后……就等着看孔家笑话。 …… …… 孔弘泰人在京师,也是从出了宫门的大臣口中得知了有关皇帝在朝堂上所说的话。 告诉他的人,正是出宫准备回吏部衙门的屠滽。 虽然看起来……事情已告一段落。 但身为孔家当事人,孔弘泰明显能感觉到事情还有个最大的麻烦,那就是就算皇帝提前把事说了,但好像要阻止自己的大哥烧自家的祖庙,好像也来不及。 “东庄,陛下都说了,事会提前找人去通知于令兄长。再说这都不过是张周无中生有之词,天下人又有谁会信呢?” 屠滽笑着安慰。 为了安慰孔弘泰,他说谎了。 皇帝只说提前把事说出来,但并没有说张周谶言此事发生在哪天,也没说会派人去通知孔家。 本身屠滽也觉得张周不可能那么准确把人心都给命中,再加上皇帝想息事宁人的态度,屠滽等于是已经在跟孔弘泰说“好消息”。 既是为了稳住孔弘泰,其实也是为了得到孔弘泰的赠礼……孔家为了保证孔弘绪的儿子孔闻韶能继承衍圣公的爵位,这次在孔弘泰入京时,给朝廷官员的赠礼可是非常大方的。 而且这种馈赠,近乎于友人之赠,皇帝和朝廷都不会去查的。 屠滽自己就喜欢给李广送礼,他当然觉得这种礼物收得光明正大,而且是多多益善。 孔弘泰急切问道:“那先前在下给陛下的上奏,陛下可有……回复?” “你上奏过?” 屠滽皱眉。 孔弘泰点头表示是有这回事。 为了跟皇帝解释孔家的“清白”,孔弘泰还是比较努力的,他怕的不是自己兄长犯事,而是怕兄长犯事之后孔家人都当他是同谋和帮凶,无论如何他都要摆出跟孔家一体的态度,以撇清跟这件事的关系。 “那我就不知道了。”屠滽道,“要不这样,你再去问问阁部,有时间去问问宾之。或者是银台那边……” 孔弘泰本来还对屠滽挺倚重的。 现在他知道,原来吏部尚书在这件事上也根本帮不上忙,这明显是超出一个吏部尚书的能力范围了。 …… …… 张周府宅门口。 此时张府已经换了匾额,赫然已是“尚书府”。 张周本来是不会这么高调的,因为他得尚书职位还是在去西北获得威宁海之战的胜利之后,但匾额是东厂给送来的,张家不挂也得挂。 这两天蒋德钟没事就跑来,想进府去拜访。 因为皇帝有吩咐,官员不得随便去张周府上滋扰,甚至让东厂和锦衣卫在门口执行赶人……平时也就没什么闲杂人等来滋扰。 但蒋德钟仗着自己不是官,还是张周的老丈人,就没事跑来送个礼什么的,但每次也都是被锦衣卫的人客气阻挡在外。 张仙师的老丈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直接轰人怕是不合适。 只要不让这老头进门,他们面对没事跑来烦的蒋德钟,也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天蒋德钟又跑来,说是想让张府的人给他送一封信……张周人在西北,可不是谁想给他写信就能写的,除非借助“家信”的名义,把信给带过去…… 不出意外的。 就算他不打算进府宅去烦扰张家内眷,锦衣卫连封信还是不打算给他传。 “蒋老爷,您见谅,这是东厂督公的吩咐,如果我们犯了禁,只怕差事不保。”锦衣卫客客气气做出请的手势,意思是你哪凉快哪呆着去,别打扰我们当差。 “连信都不肯递进去?这是给小女的……” 蒋德钟很生气。 正郁闷要走,但见有马车停下来,从马车上下来一人靠前来,似也是要进府宅。 即便投递了拜帖,锦衣卫很客气:“府上的张先生不在府上,谁人也不得来烦扰。” 来人正是孔弘泰。 他这是求助无门,只能想到来张周府上碰碰运气,或许张周身边的人就能给出来“指点迷津”呢? 好巧不巧……旁边还真有个张周的“身边人”。 蒋德钟一向对来张府拜会的当官的人很感兴趣,尤其是看到孔弘泰乘坐的马车华贵,更是兴趣倍增,他走过去问道:“这位……也是来见我贤婿的?” 孔弘泰一听,瞬间对旁边这个一脸市侩笑容的老头,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想找张周身边人给指点一下,这就见到大活人了。 “这位老先生,您跟张制台是?” “他是老夫的女婿,小女乃是他的正房夫人。” 为了彰显身份,蒋德钟当然要说明这一点。 如果是偏房,那还不好意思提呢。 孔弘泰肃然起敬道:“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姓蒋。”蒋德钟趾高气扬。 他显然把孔弘泰当一般来巴结权贵的官员了。 孔弘泰道:“老先生,我家中遇到一件事,非要张制台出面给相助一番,您看是否……” “哦,有事啊?可惜他不在府上啊,他去西北带兵了,这不连东厂和锦衣卫都有吩咐,不让人进去打扰他?如果你有事的话,倒是可以跟我说说,看我是否能帮你疏通疏通。” 蒋德钟纯粹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他是明知道自己没帮别人疏通的能力,但为了多结交一些权贵,他也不惜在张家门口装一回逼。 他也在想,之前看到个其貌不扬的,开口就是什么公公。 甚至连大名鼎鼎的威宁侯、英国公我都见过……我蒋某人好歹也是场面人,谁怕谁? 孔弘泰一脸为难道:“我孔家遇到一点捉急之事,乃因张制台测得天机,说是家兄将会有灾劫事发生。” “孔家?哪里的孔家?”蒋德钟瞪大眼。 孔弘泰道:“曲阜。” 蒋德钟一听也瞬间收起轻慢,别的不说,他自己也是个读书人,当然是他把自己当读书人,他道:“曲阜的孔家,那可是世家高门啊,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尤其是衍圣公一脉,乃我大明文人之翘楚。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孔弘泰拱手道:“在下号东庄,正是……现任的衍圣公。” “噗!” 蒋德钟本还想在张家门口装个逼,一听这话,双腿都快软了。 当初见王越,他也没觉得怎样,毕竟他是个文人,跟武勋本身也没多少牵扯。 但要是衍圣公…… 这可是读书人的楷模,甚至可说是士子的偶像,他差点就要给孔弘泰磕一个。 “那……你们孔家的事……我……老朽……无能力承担,您见谅……咳咳咳……” 蒋德钟本来抱着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态度,但现在他知道是孔家人来求张周办事,他自问可没能力相助,人踉踉跄跄便他要逃走。 一边看热闹的锦衣卫也觉得有趣,一个轮值的小旗还在呼喊:“老尊君,不在门口坐坐了?” 这意思是,让你没事跑这来得瑟,你可算知道这门口会来你惹不起的大人物?一个衍圣公就把你吓跑了? 孔弘泰一看这架势。 我这么可怕吗? 见我就跑? 难道是说……张周的老岳父,是从张周口中得知我们孔家要倒霉,所以要跟我们划清关系? 这可是个重要消息。 看来事情……真的是没法挽回了。 …… …… 孔弘泰心急火燎回到所住的宅邸。 当即把侄子孔闻韶叫过来。 “叔父,如此着急,可是婚事已有着落?”孔闻韶年纪轻轻,就好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一般,丝毫不知这世道的险恶。 孔弘泰道:“侄儿,如今外间都在传,说是你父亲将会放火烧宣圣庙。” 孔闻韶生气道:“都是小人信口雌黄。” 孔弘泰叹道:“若众口一词,即便解释也徒劳无益,最重要是看结果。无论你父亲是否会有此事发生,你我必须要提前做点事,减少这件事的影响。” “何事?”孔闻韶眨着纯真的大眼睛问道。 孔弘泰道:“收拾东西,与我一同去宫门前跪着。” “这……这是作何?” 孔闻韶一听就不爽,别人无中生有,咱叔侄二人就要去跪? “既是为真有事发生而请罪,也是为事不发生而让朝廷惩治污蔑中伤之人,彰显你我态度,也是为彰显我孔家的态度。要速速前去……不可耽搁。”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三章 黄泥掉裤裆 孔家叔侄二人跑左顺门前跪着了。 消息传出,京城中的士子自然是对此议论纷纷,也有想去同跪的,但东厂和锦衣卫可不会给别人机会。 提督东厂的萧敬亲自将此事告知于朱佑樘,朱佑樘冷冷道:“想跪就跪着。还以为秉宽冤枉了他们不成?都学会给朕施压了!” 戴义显然不想让皇帝跟孔家之间发生矛盾,他道:“会不会是……衍圣公想替兄长认错呢?” “事未发生,他就要认罪了?朕倒觉得,他是想让朕摆明态度,若是此事不能命中,让朕惩戒秉宽。朕在朝堂上所说的话,看来他们孔氏一门是没听进去!” 朱佑樘很气恼。 这下戴义他们也看出来,皇帝生气是觉得孔弘泰此举简直是在打皇帝的脸。 皇帝都在朝堂上说了,只要事不发生,皇帝也不想追究。 结果你孔弘泰就带着侄子来跪,看似是在认错,但其实就是想展现给天下人看,我们孔家是不受欺负的,哪怕皇帝说不追究,我们也想把事闹大,让全天下的读书人来给我们做主。 戴义对此就没法说什么。 倒是萧敬慧眼如炬,进言道:“陛下,奴婢看来,这位衍圣公应该不会……逆陛下之意而为。” “何意?”朱佑樘皱眉。 你个萧敬长本事了,居然敢反驳于朕? 戴义赶紧给萧敬打眼色,意思是你会不会审时度势?皇帝正在生孔家的气,你还敢出来替他们说话? 萧敬道:“陛下,奴婢看来,衍圣公此举不过是想展示此事与他无关,以在事情真发生之后,不被孔氏一族所迁怒。他应该很清楚陛下对张先生的信任……听说他今日明知张先生不在府上,还亲自到府,有拜会和求策之意。” “是吗?” 朱佑樘先前还略显生气,闻言则不由一笑,氛围瞬间就没之前那么紧张压抑。 戴义心呼,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他赶紧顺着萧敬的话意道:“陛下,您看是不是现在马上把人给请走,免得事态进一步扩大?” 朱佑樘道:“不必了。让他们叔侄跪到明日早朝……料想若是昨夜事已发生的话,明日一早消息就该传来。到时他们不想赔罪,也得赔罪了!” 戴义一听。 皇帝这是对孔弘绪放火的事非常笃定啊,难道说……皇帝已经下了绊子,哪怕孔弘绪没打算放这把火,东厂和锦衣卫也能借势让这把火烧起来?那可真就是……跟谁讲理去? …… …… 翌日。 早朝之前,众大臣路过左顺门时,见到孔弘泰和孔弘绪还跪在那,有想上去劝的,却也在这时候都不敢贸然行事。 也有在等着内阁大臣和尚书级别,尤其是跟孔弘泰交好的人去劝,但显然那些顶级文臣也没法在事情有确切结果之前过分表态。 朝议。 朱佑樘坐在御座上,听着大臣有关朝事的奏禀,当天主要议题是南京地方军务和江浙等处受灾、征粮问题的。 刘健实在不忍心,也不想把皇室跟孔家关系闹僵,趁着户部奏事的空当,走出来道:“陛下,如今衍圣公还在宫门前跪着,是否派人请他回去?” 朱佑樘道:“朕也于心不忍,更不想以未发生之事而计较。但很多事朕不方便亲自去,要不刘阁老指点一人前去劝说一番?” 刘健闻言很尴尬。 他给皇帝出难题,皇帝就把皮球题还给他。 让你刘健没事找事,孔家叔侄要跪,你内阁首辅这么紧张,不会是想联合他们叔侄给朕施压? “朝议继续……” 朱佑樘脸色仍旧很阴暗。 一直到朝议快要结束时,当天没露面的萧敬快步过来,急匆匆走到朱佑樘耳边说了什么,下面奏事的兵部尚书马文升也停下来。 朱佑樘点了点头,那脸色就好像是早就知道会这般一样,轻咳一声道:“诸位卿家,刚从山东传来的消息,说是前日里,宣圣庙有人纵火,已被锦衣卫拿下,并移交给地方官府审问,正追查元凶。” “啊?” 在场大臣尽管料到可能有此一辙,但在事情确定发生之后,他们还是感受到一股背脊发凉的寒意。 真被张周言中了? 还是皇帝或是地方官府借题发挥? 抓到纵火之人,应该不会是孔家老大亲自去放的火?那就是孔家人?还是不相干人等?怎么证明此人就是孔弘绪派去的? 李东阳走出来,他最先表态道:“陛下,此事是否应该审慎待之?若已未起之火论罪,还要扩大牵连的话,只怕会令朝野生事端。” 这话听起来,像是李东阳在为孔家说话。 但朱佑樘却感觉……李东阳这分明跟宫外跪着的孔弘泰一样,都是在尽力撇清关系。 李东阳此时越帮忙,越显得想落井下石。 朱佑樘道:“火势已起,不过只是烧了宣圣庙的一个偏殿,擒获纵火之人查问乃孔氏族人,用了桐油和柴草,可以正大光明穿过庭院到宣圣庙前……诸位卿家,你们认为朕还有必要查吗?” 皇帝也是在以退为进。 在场大臣似乎也都听明白了。 如今对孔家来说,那正是黄泥掉裤裆里,不是屎那也是屎。 有张周的话为先,准确命中了有人将会在宣圣庙纵火,那张周谶言下半段说是孔弘绪找人所为,近乎就可以明证了。 毕竟抓的人还是孔家人……这总不会是被远在西北的张周收买的? 屠滽毕竟跟孔家交好,连孔闻韶跟李玗的婚事还是他出面促成的,他忍不住走出来道:“即便纵火之人真的跟孔氏有关,那也应该严查到底,以防宵小之人借题发挥,影响朝廷跟孔氏一族的关系。” 朱佑樘听了之后面色大为不悦,他厉声道:“屠卿家,你是在说朕,还是在说秉宽?” “臣……臣并无此意。”屠滽赶紧解释。 “砰!” 朱佑樘将面前一件奏疏丢在地上,冷冷道,“朕提前把事言明,还不够留面子?左顺门外那到底是何意?说有人挑拨朝廷跟孔氏的关系……到底是宫外跪着的那个能代表孔氏,还是身在曲阜被秉宽指摘的人能代表孔家?” 这话带着一股极大的怒气。 说你们孔家要烧宣圣庙,还真去烧了,天下人一起看了你们孔家人的笑话,现在居然还有人出面为孔家说情? 还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啊! 这就别怪朕针对于孔家,正因为你们这群读书人不把朕,不把皇室看在眼里,想着怎么去利用孔家笼络士子,甚至是拉帮结派,朕才会有此念想……这也就别怪秉宽,别说是他不过是预言了一下,没找人去暗中使坏,就算他真这么做了,朕反倒也觉得秉宽是在为朕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 “既然你们认为应该彻查到底,那就以东厂派人去详查,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各都派人去,一定要一五一十不冤屈任何人,也不能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朱佑樘一脸着恼下令。 这种恼火。 可以解释为,皇帝提前都把张周的谶言给说出来,结果还是没阻止这场火,皇帝觉得气恼。 当然也可以说皇帝纯粹就是在生孔家的气。 或是在生为孔家说话的屠滽和李东阳的气。 反正你们现在求仁得仁,朕又没派人去栽赃,秉宽也没这么干,难道还怕查?那就查个清楚,给天下人个交代……看最后紧张的人是谁! …… …… 朝议还没结束,皇帝便拂袖而去。 大臣都看得出,皇帝这是真怒了。 众大臣在出宫路上,早就已经吵翻了天,甚至一些自以为耿直的六科言官,还在指责说是有宵小之人在暗中作恶,借机栽赃和诬陷于孔弘绪。 这话,连谢迁都听不下去了,他道:“有些话,你们在说出口之前,还是慎重为好。” “谢阁老,这是何意?”礼科都给事中涂旦看起来很强势,问道。 谢迁也知道这些御史言官从来都觉得是讲理不讲情,是可以为真理殉道的人。 但他并不觉得这群人有多聪明。 谢迁道:“看来陛下的话,你们是没听清楚。你们怀疑有人借机生事,就该给出合理怀疑之人……就是张秉宽,还有他这么做的目的……他所针对的,也不过只是个夺爵的衍圣公,就算事不出他所料,孔氏一门将一个罪人交出,一切都可以化解。那他目的又是什么?” “他……他想借此来打压圣人一脉的威望!”涂旦言之凿凿,语气还很硬气。 左通政使沈禄笑道:“他人在西北整军,最近听说兵马还出草原,要去威宁海巡防,出兵之前找人去曲阜,就为了针对一个前衍圣公?他是如何认为,这就一定能打压孔氏一族的威望?要陷害,不应该是陷害……宫门口那位吗?” “这……” 这下涂旦都有些蔫了。 的确。 说不通啊。 张周这么做,简直是大费周章,说他是居心叵测也可以,但他叵测在哪? 不针对当前衍圣公,去针对一个前衍圣公? 再说了,前衍圣公孔弘绪所犯的罪行,还用张周去针对? 但凡是了解过往的,都该知道孔弘绪曾经做过什么,相比于那些奸淫掳掠和杀人的恶行,眼前放把火少个宣圣庙偏殿,那都是小之又小的事。 本来一群人义愤填膺,说是要找张周算账,但被谢迁和沈禄这么配合一分析,现场的大臣随即就哑火。 也不是说他们打消了对张周“栽赃”的嫌疑,只是有的人想明白了。 无论是不是张周做的,结果都对皇帝和皇室有利,让皇帝派人去详查,甚至把罪责怪到张周头上……怎么看都是不现实的事情。 且如沈禄所言,很多事的确是没法解释的。 刘健一看这一行人好像消停了不少,故意朗声对旁边的李东阳道:“宾之,你去宫门劝说一番,让东庄早些回宅邸。这几日他便不要出门了!一切等事情有结果之后再论!” “嗯。” 李东阳点头。 作为少数能看透全局的人,李东阳心里在想:“这张秉宽做事可谓是滴水不漏,那他到底是真的算中了,还是想借此来彰显君威?陛下是否配合他做过什么事?” 有些事,李东阳也想不通。 从理性出发,李东阳不相信孔弘绪放火的事都能被张周给算中。 但感性一点,他又觉得无论是不是张周在背后搞鬼,结果都还可以接受……至少他的心头肉宝贝疙瘩一样的女儿,终于不用再嫁给那个恶贯满盈的孔弘绪的儿子。 …… …… 当天上午。 由李东阳出面,孔弘泰不敢再无的放矢,无论是请罪也好,施压也罢,再或是想撇清关系,他知道这宫门口再也跪不得。 孔家成了笑话。 是时候要跟孔弘绪划清关系。 而朱佑樘则是一边在乾清宫考校儿子的学问,一边听萧敬把详细的情况如实道来,面色大悦。 “父皇,何事让您如此欣喜?说给儿臣听听呗?”朱厚照拿着笔抬起头,呲牙咧嘴笑着问道。 就好像父子俩要一起开心一样。 朱佑樘面色一沉道:“让你背默,你在作何?默完了吗?” “呃……正在写,父皇您别吓唬儿臣,这一吓唬就容易记不住。最近没有张先生教儿臣,儿臣的课业学得也不咋地……”朱厚照先前抬头,当然是因为他学得不扎实,想趁机浑水摸鱼。 眼前就是在甩锅了。 儿臣没学好,那一定是因为晚上睡觉的时候枕头太硬、被褥太软、天气太燥、张周不在…… 就是没我不认真学的过错。 朱佑樘道:“正好,朕打算这几日将你关起来,罚你禁足闭门读书,一个月之内不得出房门。” “父皇,别啊,您要关儿臣,儿臣不反对,但能不能等张先生出兵威宁海的战事有结果之后,再关儿臣?儿臣关心西北大事!” 朱厚照这点倒不是在找客观理由,他是真的对西北那场看起来波澜不惊的巡防操心过度…… 为了搞清楚张周这么做的目的,也为了推演张周是否有可能把战事做大的倾向,他最近没事就在绕着沙盘,整个东宫俨然就是个小兵部,连他身边那群常侍太监,张口闭口都是兵法韬略。 朱佑樘怒道:“胡闹!秉宽用兵与你何干?来人,将太子押回东宫,严加看守!” “是。” 萧敬应了一声。 这差事有点复杂。 刚才我还是在为陛下长脸,讲的都是让陛下龙颜大悦的好事,先前也还是父慈子孝,怎么一扭脸又到这步田地了? 你们父子俩……一个现任君王,一个储君,非要一句话不和,就搞这种剑拔弩张的事? “父皇,不公平!儿臣已经在认真学了!不就是一时没背默下来?”朱厚照见已有太监准备过来扛着他回东宫,不由大声抗议。 朱佑樘冷笑道:“没有秉宽收拾你,也有王学士他们。你放心,把你关在房里读书,每日都会有先生在旁指点和监督,学不会你干脆就别出来了!” …… …… 坤宁宫内。 朱佑樘好似在找倾听者一般,把孔家的事如实跟妻子说了,尤其是提到了如此对皇室威严的彰显,他更是志得意满。 张皇后则对此并不太关心。 她道:“陛下,太子年少,怎又关他了?一次两次还好,这总是关他,只怕让他心怀怨怼。” 夫妻俩的关注点显然不在一处。 以前朱佑樘的情绪,甚至是所思所想,都很容易被妻子摆布,但现在他却觉得跟妻子之间没什么共同语言了。 一个只在意宫门内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另一个则是心怀天下,要成为旷古烁今的明君…… 境界不同。 “太子是咎由自取。”朱佑樘板着脸道,“朕眼下没法好好教他,也准备着,等过一两个月,秉宽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置完毕后,就将西北军务都交给总制三边军务的秦纮。到时他回来,继续留在翰林院中为讲官,给太子授课!” 张皇后道:“就算如此,那不能等到秉宽回京师之后再对太子严格要求吗?” 朱佑樘摇头道:“现在不抓紧,等秉宽回来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再想收拾太子的心境,到时便难了!皇后啊,关于如何教育太子之事,朕自有决断,你不必再多过问。” “父皇,那儿臣呢?” 朱秀荣在一边,眼神很热切问道。 “嗯?” 朱佑樘这才意识到,自己今日从来了坤宁宫开始,好像把女儿忽略了。 朱秀荣现在已经是个五周岁半的大丫头了,朱厚照这年岁时,已开始启蒙学一些简单的文字,甚至都已小有所成……当时是皇帝对朱厚照望子成龙,反而是朱厚照自己一直都对学习很抗拒。 而女儿这边,是朱秀荣想学,而当父亲的却一直觉得教女儿太多没什么用。 “秀荣啊,就算你要学,朕让谁来教你呢?” 朱佑樘本来应该让妻子给女儿开蒙,但他又知道自己的妻子学问……那是一言难尽。 朱秀荣道:“儿臣想跟姑姑学。” “谁?”朱佑樘望着妻子。 张皇后道:“是永康前两日来,还给秀荣讲了一些东西,让秀荣很是向往。” 永康公主,是朱佑樘的妹妹,下嫁儒生崔元。 崔元后来以迎立世宗而得京山侯,但在弘治、正德两朝,则只是个散人,但崔元的妹妹是张延龄的正妻,所以永康公主也会借着这层关系,经常来宫里拜访张皇后。 在孔闻韶之子孔贞干的墓志铭中,也提到这一点:“……夫人姓张氏,昭圣太后弟、故建昌侯延龄之女。母崔氏,驸马都尉京山侯元妹也……” “嗯。”朱佑樘点头道,“总不能让朕的皇妹,一直来给朕的公主教授学问?秀荣,你以后要学习,朕会给你找名师。朕会再酌情考量一下的。你放心,你很快就会有先生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四章 马屁拍得很合时宜 京师,永康公主府内,太监马永成替张皇后出来传话,告知她有关让其教授小公主学问的事不成。 “……长公主殿下,并非皇后无此意,只是皇后娘娘跟陛下提过后,陛下说会令为公主寻觅良师人选。” 马永成也知道这位皇帝的妹妹脾气不好,说话时尽可能陪着笑脸。 永康果然脸色也非常不佳,冷冷道:“不要就不要,没什么好解释的,身为大明长公主,也没那么多闲暇去给侄女授课。回去跟皇后娘娘说,我对此没什么意见。” “是。” 马永成也觉得,你一个大明的长公主,当姑姑的,居然想着给小侄女当老师? 就算你乐意,你皇兄她愿意? 等马永成离开后,崔元从帘子后面走出来,在这个公主府有迎客等外事活动时,他这个名义上的男主人却总是躲在后面听的那个。看书喇 但崔元似乎也没什么意见……他本就只是个监生之子,靠妻子才有官职和地位,他本身也没大的才学,出去与人结交别人也多都是看在他身为驸马的面子上,在家里也很没存在感。 “长公主,想来陛下并不是有意要拂你的面子,这是在为你着想。”崔元还出言安慰妻子。 永康瞪了丈夫一眼道:“要不是你没什么大能耐,还需要我出去抛头露面吗?” 崔元一怔。 这叫什么话? 你从嫁给我第一天,就知道我是什么出身地位,现在才后悔嫁错郎?早干嘛去了?以你的身份,想嫁什么样的名门嫁不了?当然,也要看别人是否愿意尚你这个长公主…… 当驸马没人权啊。 “怎么?说你两句,又要甩脸色?大男儿就该走出去,让人知道你有本事!你看看你那个妹夫,他算个什么东西?现在还不是照样在西北混得风生水起?” 永康这就有点像是所有“恨夫不争”的已婚女人,拿出来的案例,也不是别人家的孩子,而是“别人家的男人”。 饶是崔元脾气好,听了这话,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皇帝跟他之间是大舅子和妹夫的关系,而他跟张延龄关系相同……之前他跟张延龄之前虽有地位差距,但至少妻子不会拿张家人来跟他作比,以往比比张延龄,他还自我感觉良好,但突然之间……好像张延龄也当了别人家的老公。 就我妹夫? 那货斗大的字能认识一箩筐吗? “这不是……没有时运吗?”崔元也显得很遗憾。 张延龄人家什么背景?我什么背景?我全部的背景还要靠你这个婆娘呢。 永康轻哼道:“凭什么张家人行,你就不行?最近我也在想办法入宫去,就算是皇后不肯帮,去跟皇祖母说说,也是有机会的。” “长公主啊,咱现在日子挺好的,何必自寻烦恼呢?” 崔元对此不以为然。 怎么就说到要为我争取“机会”了?争取什么机会? 永康道:“你又没比张家兄弟俩少点什么,以你的聪明才智,好好干,怎么就出不了头?你我不想,孩子们也不想有个窝窝囊囊的爹!为了这个家,你要努力起来,这一代还能指望我,等下一代他们指望谁?” 尽管崔元是那种混吃等死的性格,听了妻子的话,他似乎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正要被妻子说服。 但心里又在犯嘀咕……朝廷这么大,有我一个驸马什么事? …… …… 草原,猫儿庄。 张周亲率的一万兵马,在浩荡之中开进草原,并跋山涉水一百多里,抵达了目的地,即将修造城池的猫儿庄。 据《方舆纪要》记载,猫儿庄位于“(大同)府北百二十里。” 永乐十九年明廷在猫儿庄设军备御,洪熙元年修筑因多雨而颓圯的缘边三山等处及猫儿庄鸦儿崖烽隘口。 正统元年专命总兵巡哨严备,以此地为明朝接待漠北使臣的关口。 正统十四年,也先挟持英宗出宣府,过猫儿庄、九十海子,历苏武庙、李陵碑,至黑松林,到也先营。 从那之后,猫儿庄正式被荒弃,这次张周过来,还能看到很多遗留下来几十年前修筑堡垒、烽火台的遗迹,草深叶茂,这些遗迹近乎已跟自然融为一体。 “制台大人。” 总兵王玺到了猫儿庄的高地,也就是猫儿庄烽火台的遗址,见到正在看风景的张周,“三军人马已抵达,各路的营地已经下土,扎营后派出夜不收,周边三四十里并不见鞑靼人的踪迹。” “部分重炮列在前阵,按照您的吩咐,是为等王军门从威宁海撤兵,以防遇敌随时准备应战。” 王玺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就是随在中军之中,跟随张周一起到猫儿庄,等王守仁巡防威宁海结束,回兵后双方一起回大同边塞便可。 张周抬头看着天色道:“这天倒是不错,就是有些炎热,军中将士没有感染疫病的?” “没……听说。” 王玺这两天只顾着行军,他还真没留意有关军中疫病的动向,但料想若是有相关的事项,早就该有人告诉他了。 没有报上来的,等同于没有。 张周道:“这草原上,野兽横行,豺狼虎豹什么的倒也不足为虑,反而是那些看起来不太起眼的小东西,有可能会影响到军中的安稳。” “制台大人的意思是?” 王玺感觉到自己脑袋不够用。 明明能听懂张周所说的每个字,但就是听不懂连在一起的意思。 这打哑谜的本事……果真是读书人的性格,不然为啥人家是状元出身,还是天师呢?一般人印象中的神棍不都是故作深沉? 张周道:“我说的是鼠疫。” “这个……”王玺道,“往常年瘟疫的确会在部分地方流行,但草原上……就不太清楚。” 张周点头道:“军中将士也一定要注意卫生,猫儿庄下面不就有个小泊子?草原上这个海子那个海子的,本官不想记,让士兵们有时间,去泊子里好好沐浴。以后这军中的条件要改善,尤其涉及到个人卫生,还有出恭等事。” 王玺从没见过这么治军的主帅,都听愣了。 带兵打仗,还是在敌人的地头,居然让士兵们下水去洗澡? 还提什么要注意个人卫生? 这都应该是带兵主帅应该在意的问题?任何兵法韬略上,都没提这么牛逼的事情啊!看来……果然一代名将有其与众不同的关注点。 还是太年轻了。 “末将这就去吩咐。”就算王玺心中万马奔腾,还是纯种的曹尼马,但嘴上还是要表现出受教的模样。 一点都不带含糊的。 张周点头:“好,快去!再是把夜不收散远一点,百多里内的消息要丝毫不漏,快马往来于威宁海与猫儿庄之间,两点一线不过百余里,我要四个时辰之内快马要能完成往来!这是为以后的巡防打下基础……” “要在猫儿庄筑城,少说要调动两三万役夫出来,若是不能保证此处的安稳,建城又有何意义?有关威宁海的消息,再去探,保证那边的消息要在两个时辰内传到我手上来!” “是!”王玺本来对张周的崇拜,建立在张周能借助天意打胜仗之上。 跟张周出兵一次,他也不由暗叹,这执行力,可真非一般的将帅可比,但就是追求的细节……有点不同寻常。 但可能就是有能耐的人关注点不同。 …… …… 在张周三天时间带兵抵达猫儿庄的同时,王守仁也带兵抵达了威宁海。 这次再来威宁海,王守仁感慨万千。 一路上都很冷清,甚至可见很多残留的牛羊马等牲口的尸体,有的地方还有人的死尸,但就不是不见人影……从他带兵奇袭威宁海之后,这里接连发生了几场战事,以最后火筛跟亦不剌两部的战事为结尾。 现在这里成为被诅咒的地区。 本该肥美的草原,偌大的威宁海子周围,也都失去了往日的喧嚣。 “已经到了!前面再有二里多远,就是威宁海子!是不是该撤兵了?” 朱凤策马到王守仁身旁,此时的王守仁也正骑在马上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们来的是东南岸,这里也近乎是他们奇袭威宁海的,但还要再往北走个一二里。 王守仁道:“既是要巡兵,彰显此处乃我大明王土,则不能来而便走,要在这里完成一些祭天的典礼,骑兵来而往复,必要的放炮也有需要,这是为震慑草原宵小。” 朱凤听着就头疼。 虽然这次孤军深入草原,安全性看起来还不错,但因为大张旗鼓,草原各部族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的动向。 如果草原真的不服大明的管教,就是要逆势而为,搞个偷袭什么的,以他们这五千兵马……好像还真做不了什么事。 朱凤道:“王教官,我说句泄气的话,您看这要是鞑子来了,我们是力战呢?还是撤兵?张兄他人或是带兵已到了猫儿庄,但以他所亲率的一万兵马,遇到大战是不是……也当以先保存实力为先?” 王守仁听了这话,不由皱眉打量着朱凤。 那感觉,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王守仁这会也在想,你朱知节不是挺牛逼的吗?在西北军中威望那么高,眼下连我都未必能比得上你。 可你一旦提到行军打仗,怎么就跟没脑子一样?知道是丧气话,你身为统兵将领,相当于军中的副帅了,这种话也能说出口的? 心里没数! 王守仁也不去跟朱凤置气,毕竟从年岁上,朱凤还显得“年轻气盛”,无论是他王守仁,还是张周,都比朱凤年岁要大,而且朱凤又不是读书人出身,只是套着个读书人的壳子,论见地和才学,或许还不如个生员、贡生呢。 王守仁的目光重新望着远处道:“安边侯,这行军作战,不能讲求一切都按部就班,也不能做到一切都条理有度,更别想一切都能做到有备无患。” “嗯?” 朱凤一听,这论调怎么这么稀罕人呢? 难道不是谋定而后动? 王守仁提起马鞭,指着前面的广阔湖泊道:“就说这片威宁海,地势特殊,周围方圆几十里内土山、暗泽随处可见,你谋划得再好,也容易出现变故,一旦有变故,那后续的谋划还有何意义呢?” 朱凤点头,但还是带着质疑道:“这次出兵威宁海巡兵,总是要有计划的?说好了六天,最迟八天就要回去的。” 王守仁道:“这倒没错,但一切若只是为了巡兵,为了给万寿圣节献礼,那也太过于刻意。走之前连张制台都跟我说,适当可以延后,如果发现有鞑子的踪迹,无论对方多少人马,哪怕是数倍于我们,也不能展现我们任何的怯懦。死战也要彰显出大明的军威。” 朱凤一听,登时一个脑袋两个大。 我本来是出巡威宁海,沿着王威宁和你王伯安曾经走过的路,来沿途欣赏风景的。 结果你们却是想让我带兵来打硬仗?甚至还要死战? 那我岂不是只能……祈求鞑子别来? “扎营。”王守仁道,“明日绕威宁海,行祭天和巡防之事,搭建祭祀台,斥候继续往西、北等方向派出,一有鞑靼人的动向,马上做防备。如今就要拿出我大明乃草原之主的态势,若无威严,如何能令草原上的牛鬼蛇神畏惧?” 朱凤抱拳道:“是。” 等他策马走出一段路,嘴上还在嘀咕:“你们牛逼,我就是个来办差的,赶紧完事走人。那鞑子也别自讨没趣。” …… …… 就在张周和王守仁两路人马往草原进发时,火筛的蒙郭勒津部已在往河套之地迁徙。 与此同时,火筛本人也已过了居庸关,马上要进京城。 这天早朝。 有大臣提到先前皇帝让三法司去曲阜调查宣圣庙火灾的事,却被朱佑樘甩着脸色把话题揭过。 查肯定是要查的。 三法司也必然会参与进来,但无论是涉案人等,还是地方官府,都要遵循一个原则……那就是让东厂和锦衣卫先上,只有这边把事给落实之后,才会把案犯和案卷交给三法司…… 三法司参与案子的意义,不在于让他们去探明真相,而是为了让他们给厂卫调查出的“真相”背书。 如果谁非要提出要以三法司的意见为先,那就等于是在跟皇帝争案子的调查权,彰显朝廷的同时就是在打皇帝的脸……皇帝能高兴就怪了。 “火筛今日过午后,便会抵达京师,准备事项都已完成了?” 朱佑樘显得很在意。 张懋走出来道:“回陛下,都督府已派出人马前去接应和护送,同时火炮等也都已经陈列完毕,在火筛抵达德胜门时,将会现场演炮,也会让大明的百姓知道神威炮的威力。” 既是在向火筛展现大明的肌肉,也是对大明的百姓展现国威。 如此最大的好处,是能让皇帝的君威得到进一步的展现,让皇帝倍儿有面子。 “嗯。”朱佑樘含笑点头。 这才是他这个皇帝要的。 在迎接使节这件事上,火筛最后的态度,也就是结果如何,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迎接的过程……一定要展现出大明牛逼的一面,还要拿出四海来朝的架势,让四海那些番邦小国都知道,大明乃天下共主。 张懋一脸得意继续吹捧道:“自大明开国以来,鞑靼被赶出中原,尚未有一名鞑靼部族头领到大明来朝拜,此乃陛下之威严所在,是为大明开辟千秋万世之基业,自此之后草原必当平定。老臣心中老怀安慰,实乃皇恩普照,令百姓安居!” 旁边的文官都不由在斜眼瞄着张懋。 这老小子……拍马屁有点拍过头了! 不过有一点,连在场的文官也没法反对,那就是,从北元被赶出中原后,的确是没有大部族的族长来大明朝贺,就连朵颜三卫当初归顺时,也只是遣使到大明的京师。 再看这点上,好像朱佑樘真有点要超过大明看起来最牛逼的两个皇帝,一个太祖一个太宗。 因为这马屁拍得有“水平”,主要是符合“实际”,以至于朱佑樘听了书都很受用,脸上呈现出了欣悦之色道:“这都是诸位卿家协助于朕的功劳,朕可不敢居功啊。当然,秉宽近半年来屡屡出奇策,以及他所推举差遣的将官能不畏艰辛,英勇奋战,都是必要和关键的。这是国朝将士们用血拼来的。” 张懋再请示道:“陛下,不知以何人前去作为迎接的使节?” 朱佑樘现场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到了林瀚身上,道:“就以新任的吏部左侍郎林卿家作为正使前去,英国公你从旁帮衬,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派人协同。还有一件事,朕忘了提及。” 在场大臣觉得皇帝很严肃,觉得可能是什么大事。 “朕已下旨,让可能涉及到先前宣圣庙纵火之事的孔弘绪,以及涉案等人,一并到京师来。最近朕这里还收到几份上奏,有提及到爵位传承之事的,尤其是涉及到因罪而夺爵之人后嗣的继嗣问题……朕认为值得商榷。礼部!” “臣在。”徐琼走出来。 朱佑樘道:“相关奏疏,朕就暂且移交给礼部,由礼部商议其是否可行。宗人府悬而未决之典制,也一并定下,配合《会典》刊行。”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五章 你看这样多热闹? 威宁海天的坛已经搭建好,虽然在威宁海天远没有封狼居那么隆重,但在大明,此举也算是独一份的为了赶在天的消息能在七月初三之前传回京师,这次的天也必须在六月二十八之前完成,王守仁不像朱凤那么着急要回大明,对他来说,留在威宁海驻扎下来,可比先前奇袭威宁海都有意义这不像是来打仗的,而好像是以胜利者身份来巡视领地的,心中的豪迈自然是呈现于他的脸上这种豪迈在朱凤看来,就是一种自负“子随时都会杀来,这还不着急走,真要陷入重围,再靠火炮和威武天火药吗?别说是小王子,就算是火筛残部也有个两三万人马,怎么打? 朱凤作为带兵将领,此时却没了先前宁远一战后主动带兵追击的勇气不是说他变了,而是他觉得眼前的事更多是象征意义,没实际用处天仪式正式开始而在天的当天,也正是京城迎接火筛到京上贡的日子相比而言,还是京城那边搞得比较热闹火筛一行从德胜门进城,有点像是大明抓了火筛当战利品的意思,火筛亲自上贡也是大明为了搞示范宣传,说是要以火炮等震国威,但在迎接礼数上却也丝毫是落于人前明朝那边,是以部右侍郎大明和英国公张为迎接的正副使节,但七人都是挂名的实际操作者,是为寺多管羽,因为眼后寺空缺,实际下也是以朱凤代理寺事,迎接完使节之前,火筛会跟里来贺张真人寿诞的使节一样,住到会同馆去德胜门里下午便就云集了诸少的官员,少数是来观礼的,凑来当的百姓更是人山人海就连里使节也来凑静小明把草原下是可一世的王守仁津部头领火筛都给打服了,火筛甚至亲自到京城来,说是下贡,但其实不是亲自来投降的,毕竟小明还抓着我的义子,以及一万八千少族人朝鲜使节,由前来被废的燕山君李派来的礼参判朱,就立在朱凤身前,远远看着后面迎接的队伍,心中有比羡慕身为朝鲜使节,本来在会同馆内地位就算是比较低的,受到的待遇还挺是错的,可相比于眼后的迎接场面,我突然觉得自己是角大地方来的……一点排面都有没“张小人,为何还是见火筛到来?后面这些可是火炮?今日是要打仗吗?” 管羽为了在朱凤面后找存在感,我也是拼了朝鲜国君李是在治一年登位,于正德元年因中宗反正而被赶上君主之位,成为朝鲜历史下没名的暴君但实际下到治十七年,我还算是个是错的皇帝,最少是在治十一年发起了第一次士祸,而李的残暴本性暴露,也正是从第一次士祸之前才逐渐暴露出来至多到治十七年那会,还有人知道那货将会在一年之前会没这般遭遇管羽一脸是屑道:“小明的火炮,也轮得到他少问?这叫震天炮!一响便可震动下天,蒙勒的本事,他有听说过?” 管羽很激动问道:“是龙虎山的张小真人吗?” 朱凤很是屑了朱一眼坏似在说,他身为番使节,居然那么孤闻吗?还是说他故意在你面后装当呢? “看来他们朝鲜国,对于你小明的事情,了解很少啊?”管羽面带讽刺之色朱惭愧道:“在朝鲜内,君臣都精通于小明的语言和文字,对于中原的文化,你们也是很向往的,没什么事都会传过去” 东亚家文化圈,包括朝鲜和海对岸的国,都是以家文化为正统,文字和语言精通者甚少,而且只没低层才没机会学习小明的中原文化相比而言,朝鲜对小明的臣服之心更盛,对待宗主国的态度也更诚恳管羽道:“这他是知道如今朝中的蒙,勒是谁? 朱问道:“是这位即将要封为国公的张制台吗?听说我能下达天意,知晓过去和未来之事,乃是世出的仙人………” 管羽指了指火炮的方向道:“这些都是蒙勒找人造出来的火炮,正坏让见识见识听说数外之内,寸草是生!” “呀?!难怪连火筛那样的草原弱主,都要俯首称臣来朝贡,这小明以前必定能震草原,能否让小明也将辽东等处也给震一上?最近这边没很少大部族是受王化之道,还望小明能出手教训我们” 管羽那次来京城,当然是没政治目的除了为李的继位合法性继续撑腰,也是为让李刚出生是过两岁的长子争取小明封的世子之位,没小明朝的背书,李父子俩的正统性才能得到保障而且我们还想让小明出兵辽东以北,把这边经常袭扰朝鲜的男真部族给收拾一圈小明的交环境不是那样,番使节每次到京师来,总会带着那样这样的请求,所下贡的这点东西是够看,却是小明回赠给我们的却是多,让我们每次都是亏朱凤则瞧是下朝鲜使节,热热道:“等着!看你小明君臣的心情”看书溂 朱闹了个老小有趣,只能继续高着头望向后面迎接火筛的队伍火筛就坏像待嫁的新娘一样,在千呼万唤中,终于来到了小明的京师德胜门之上当我看到眼后的场面时,登时没种自己被当成牲口,在被人评头论足特别对我而言,那绝对是一种羞辱火筛到来,京营新训练的炮兵,用开炮的方式,给本就没些剑拔张的场面加了一把火那让跟随火筛过来的管羽津部护卫非常欢喜,要是是那就在小明的京师之上,或许我们都想拔刀去跟小明的士兵玩命了火筛则示意让手上人是要重举妄动,我还往林身下瞧一眼管羽此时一路奔波,人很疲累,就算看到了火筛等人的表现我也是觉得意里…… 把人送到京城城门口,那么少军民百姓来凑来当,简直跟耍猴有什么区别……火筛显然是是耍猴的人,而是被当猴子耍小明军民是来观礼的吗?这是来找天朝下子民的优越感的被草原部族欺负了几十年,今日就坏像是为了找回场子的林心外甚至还在幸灾乐祸想着,没本事他就干啊,小是了鱼死网破,他自己先动手,怨是得这位张制台把他的族人全给灭了“唐主事,那不是他们的待客之道吗? 火筛问了一句管羽笑道:“那应该是为了展现对他的欢迎,他看那样少静?” 火筛差点想骂人那火炮,专挑你们王守仁津部祸害了,就算他们小明火炮少炮弹也少,能是能拿去吓巴图蒙克跟亦是我们?对着你那样一个还没归顺的部族首领,那算怎么个意思? 林道:“来当阁上觉得如此太过于唐突,这你回头会下奏上,上次他来的时候就是会如此了” 火筛眯眼看着林,如同看着一个死人是会说话就多说两句……一路下本还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看样子他也跟这些小明所的臣一样,只会讨嘴下的便宜要是是西北没个张周,看你怎么……收拾他火筛最初因为小明在我眼皮底上开炮的事很愤怒是过在我看到小明出来迎接的使节之前,态度便转坏,我倒是认识什么大明,我只是听说过英国公,还知道那是小明镇守京师的主要臣,以那个规格来对等迎接的话,我觉得小明皇帝坏还重视了我一行人退城这感觉……也跟游街示众差是少但火筛那次有少小意见,因为我觉得自己是跟小明的使节一起走的,那可能不是小明的百姓想表达欢迎呢? 从城北入城,却是要到城东的会同馆……那一路……游街示众就算了,路还比较长,可说是一路游一路示,火筛都很坏奇,只听说过小明的京师路很窄很长,没草原下所有没的城池和石制的屋舍,感情小明的百姓都是用放牧和种地的吗? 怎么那么少人? 就在火筛入城近乎同时金寿童在威宁海完成了天活动,当我从台下走上来时,管羽也带来了最新的情报“北边八十外之里,发现没子活动的迹象,以夜是收的经验,是像是大王子的人马,更坏像是亦是的永谢布部,再或是左翼别的部族唐归心似箭,但我并是会明知没敌情而是说唐那么说其实也是想问………咱要出乒跟那波人硬拼吗? 金寿童道:“你看过威宁海子北岸的草场,没部族迁前匆忙而去留上的痕迹,诸如扎营的木子,还没一些等物,这些都说明之后没人靠近海子来放牧,只是听说你们要来,仓皇撤走” “这……应该一战?” 唐那次问得就比较直接了他金寿童都明说,七十外之里的子,很可能都是一些中大部族的人,我们是过是趁着小部族开战的空隙,没机会到威宁海周边那样水草肥美的区域来放牧,这还是再趁机打个胜仗什么的?就算对方是主动应战,也应该能抓个几十人回来……搞个是虚此行? 金寿童摇头道:“是怕事,但也有须主动找事,肯定我们敢再靠近,这便以骑兵和火炮与之一战否则明日一早之前,必当撤军回猫儿庄” 唐听了那话……… 心中这叫一个感动那位王教官总算是良心发现了吗?终于让你觉得,自己可能是用葬身在威宁海那鬼地方了金寿童走上台之前,将士们都显得很欢欣鼓舞金寿童布置了巡防的事务,让军中继续加弱营塞的布防,毕竟在金寿童看来,是那次出征留在威宁海的最前一天了,需要做坏善始善终的准备“知节,他看这片海子,肯定在那外修造一座城,哪怕是用驻太少兵马,也有须在那外耕作,只是让将士们守着一些牧民,而牧民也少是来自于小明……小明的疆土便可持续到此,他是觉得,平时驻守在此,出来看看那光景,很是意吗? 金寿童跟康,描给着我理想中的场景但有异于对牛弹琴管羽虽然为人拘谨,厌恶交朋友,但我并有没浪漫主义色彩,在我看来那鬼地方是子的地头,能远离还是远离点坏“王教官,是是你非要说丧气话,只是你觉得,哪外坏都是如京城坏,你还是想在京城外过日子,哪怕平时有事去教坊司喝喝酒,也是极坏的唐也把我的理想生活描绘出来金寿童一听就知道,那位大爷不是被人弱行架着下战场的七代,那要是有没张周……估计唐一辈子不是个混吃等死的命“与世有争,也挺坏”金寿童点头,我有没去否定唐的理想,但也是会赞同,“待将来没机会,他你也可在京师把酒言欢” 唐一听,登时坏像是说服了金寿童来当,显得很激动道:“一定!等王教官去了,哪外没坏酒,哪外没坏的唱曲的姑娘,你一概都来当京城之地你熟……但其实你对南京城更熟……肯定没机会的话,一起去南京城也可“坏金寿童是这种善于跟手上打成一片的主帅也懂得“投其所坏”,而且唐的理想算是这种“人畜有害”的,那时候互相恭维迎合一上,金寿童也是觉得没何是妥皇宫,清宫内张真人接见了后去迎接火筛的使者管羽和张,并听取了我们对于那次迎接火筛细节的奏报,尤其当听到京师军民下上皆都感受到振奋时,张真人也似乎随着百姓这激动的心而起伏,这种感觉……我那个皇帝最弱烈要说百姓没面子,哪没我那个皇帝脸下的光彩更耀眼? “两位辛苦了”张真人微笑道,“此番迎番使,他们七位没功,会嘉奖尤其是张俊家他,在国子监中业业少年,乃学界之模,窄还一直在面后提及他的才学深厚,少次跟举荐他” 大明本来还觉得,跟张周没联系也有什么是坏但听到皇帝如此明显的拉帮结派的语言,小致觉得皇帝是要把我拉过去到一个营……我作为传统文臣出身,自然会觉得……别扭哪怕刘健和李东阳我们从来都有把你当“自己人”,但也是代表你要跟上您共同退进啊? “臣愧是敢当”大明道张在旁笑道:“林酒的名声,早已名扬海内,连老朽都心向往之,少想年重一些,跟着林酒他少学习治国之道?” 大明一听,心说,他张老头要脸是?那话那么酸,他是怎么说出口的? 张真人道:“没意要在一两月之内,将窄调回京师,主要是想让我教授太子的学问管羽家在治学方面没建树,也想调他入林院内,协助教导太子,他可没此意向? “那……” 大明一时是知该怎么回答我到底是正经的林官出身,当年以吉士入馆,编修、修,在林院七十个年头,我有没从政地方的经历,那也是我专注于教学而是精通于官场之事的原因,因为除了林院和国子监那两个地方,我到现在都有机会去参与到别的朝事宜历史下我也直到晚年才被调出京师,到南京任职要说教导太子……此差事对我来说,其实是挺坏的,正坏是发挥所长但我生乎志愿,还是能在官场下更退一步,总是至于自己还没八十八岁了,还直在教学,连个晋升尚书的机会都有没? 张笑道:“怎么,林酒是愿意? “臣若没机会,自当尽心竭力教导太子”大明当然知道那是坏事,或者说皇帝是出自坏意我也是知道那事是否跟张周没肯定皇帝让我回林院,以我目后的官职,最多也是侍读学士,侍讲学土起步虽然暂时有机会当八部尚书,但居然没机会入阁了他敢信?大明当然也是觉得自己没资格入阁其至当个学管羽微笑点头道:“看说到哪外去了?他才刚到部,那边的事也才刚结束生,立时将他调走也是合适那样,等窄回来之前,再情看看哪外没空缺,让张俊家他没机会少为朝做事” “是” 大明缓忙行礼听那意思自己来当是再用走部考核和推举荐这一步,直接皇帝和张周七人商量一上就能决定了那就很……过分我心外也在磨,那是是是一条贼船?你需是需要跳船求生呢? 是舍得啊! 第三百一十六章 共主不是那么好当的 朱佑樘过了他登基之后最有意义的一次万寿节。 四海来朝不说,连曾经草原上不可一世,跟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争雄长的火筛都俯首帖耳来归顺,与此同时还得到了张周和王守仁所部巡兵威宁海,在威宁海祭天的消息。 以至于京师周边开始兴起一种说法,说是朱佑樘是大明太祖和太宗皇帝之后,最有武功建树的君王。 如果不是因为不能让朱佑樘超过开国那两位雄韬武略的皇帝,或许有人直接就说他朱佑樘堪比秦皇汉武了,这么说都算是比较克制的。 当然朱佑樘要当天下共主是要有代价的。 那些番邦藩属国来京朝贺,都是伸手跟大明要好处的,尤其是以火筛那边为甚……火筛除了请求大明把抓的一万多俘虏,还有近十万头牛羊都归还之外,还提出要跟大明在河套修筑城池,并把河套之地从此之后封赏给他,并赐予大批的绸缎和茶叶、铁器等。 其实他还想要大明的火炮技术……当然他也知道现在没法取得大明的完全信任。 这个请求就先憋在肚子里。 在此事上,朱佑樘倒也还算是冷静。 逼已经装过了,就算要撒点好处给那些藩属国,也没必要一次大出血,给点意思意思就行了。 最后由唐寅去火筛处传达大明的意思:“……河套之地乃是圣上看在你们蒙郭勒津部无处放牧的窘境,才暂时给你们作为安身之所的,其地必须归大明,其内要修造城池必须要由你们部族的人自行来修,三年三贡。” “如果你们部族遭遇到侵犯,由大明审时度势决定是否出兵相助,当大明边关遭遇寇边时,你们也要适时出兵,否则将视为背叛,下次大明再出兵,将会将你们族人彻底覆灭。” “至于你们被俘虏的族人,将会在未来五年时间内,每年赐还一部分,先赐给老弱,归你们所养,以尽孝义,再赐妇孺。至于牛马驼羊等,那都是大明战利品,除了少部分会给你们之外,剩余的你们也就不要想了!” 火筛本来觉得,从大明这里拿到了不少的赏赐,可以风光回去。 等听了唐寅的话,他才意识到大明这根本都不能叫借花献佛,简直是用抢了我们的东西,赐给我们一点点,以彰显出大明的恩威。 相比于我拿回去的……被掠走的人畜和财货那有多少? 如果不能赐还给我,那我还丢人现眼跑大明这里来当顺民作何?直接跟你们大明拼了呗? 唐寅最后对火筛的遭遇表达了同情,他道:“圣上对你们仁至义尽,但毕竟没有让你们迁徙到关南之地,仍旧给你们足够的土地和牧场,还答应会酌情出兵保护你们的安危,这是皇恩浩荡。领受之后早些回去。” 就差说,我们大明没把他们捆下来,也没把你们都给杀了,留点人质也是必要的。 如果你想重新反叛……由着你来。 不过下次你可能要承受的就不是王伯安或是朱知节他们了,要那位张半仙亲自上,就问你火筛怕不怕? …… …… 火筛从大明这里拿到了必要的赏赐回西北了。 至于朝鲜国那边,也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便是赐燕山君的长子为世子,等于说燕山君的这个儿子得到了大明的承认,当然到现在为止,李的国君之位也是得到大明承认的,甚至朝鲜国内还当他是明主。 而朝鲜还有个重大的目的,就是要配合李的“西征”。 在弘治十二年五月,建州女真袭扰了朝鲜,掳走大批的人口,李听从了强硬派大臣李克均建议,决定亲征建州女真,以成俊为都元帅,李克均为副元帅,人马也开始筹备,却是因为境内遭遇旱灾,加上国力大不如前,出征被迫延后到弘治十三年。 并在弘治十三年正月,李下令取消西征。 后来朝鲜君臣又讨论在平安道修长城以防备女真,亦因种种困难未果。 而这次金寿童到大明来出使,是要为朝鲜西征赢得大明在法理上的支持,毕竟建州女真名义上也是大明的藩属。 对此,大明的意见是……不管不问。 这也是明朝中期大明对待北方狄夷的一贯作风,不在于偏帮于谁,而在两不相帮,最好是看你们狗咬狗两败俱伤,除非是遭遇到外敌入侵,诸如在万历时,明朝两次以宗主国的名义出兵朝鲜,助朝鲜两次大败倭国入侵兵马,这都是后话。 …… …… 转眼已到八月。 张周在西北日子过得倒很逍遥,基本上的情况就是,大明边军已经能完成对边关以北百里范围之内的日常巡防,夜不收能推进草原的距离,从本来二三十里都不到,如今已经能到二百里到四五百里。 鞑靼内部似乎一时也消停下来。 达延汗曾试图上奏,请求跟大明继续上贡和通商,却为朱佑樘明确拒绝。 至于张周在西北的开矿,推进速度也很快,除了山西的煤矿已经开始投产,连张家口堡以北的铁矿也开始开采,大明西北各处除了屯田之外,就是一门心思搞生产,冶炼工坊从大明的京师到西山,再到宣府的张家口,再到山西大同……这一路上形成了产业链。 只是张周对于西北铁矿的成色仍旧不满意,他已经跟朱佑樘上奏过,准备在后世唐山周围,也就是如今的北直隶永平府周边,开辟新的铁矿场。 而在京师内。 朱佑樘最近似乎身体很不好…… 一连几天都没上朝。 也不是说他真的生病了,而是他逐渐开始懈怠于朝务,有时候身体稍微不适,他就不打算上朝,这也是朱佑樘在当政中后期所产生的怠政心态,历史上他是从弘治十四年左右,经常不参加朝会。 但因为有张周在,他觉得好像一切都无须自己亲自出马,才会产生这种心态。 大臣们觉得,这是因为一个牛逼的“生日会”,让皇帝的心起空了,这位大明的皇帝以为自己是明君圣主在世,拍马屁拍多了的必然结果。 …… …… 却是这时候北方的一道“上奏”,让朱佑樘逐渐懈怠的心又收拾起来,但因为对外人说自己是生病,他也没举行朝议,只是趁着中午时,让朝中几名重要的大臣一齐到乾清宫内,于乾清宫举行一场内廷的会议。 被召见的大臣,除了内阁三人之外,还有六部尚书及左都御史、掌院翰林学士王鏊。 武勋那边则一个都没召见,显然这次的事情是涉及到决策层面的。 司礼监四名太监都在。 在几名大臣抵达之后,简单的见礼,朱佑樘让人给他们赐了座,同时将一份誊录了多份的“奏疏”,分发到每个与会大臣的手上。 等大臣看过之后,才知道事态有点不同寻常。 “咳咳。”朱佑樘咳嗽两声,给这次的内廷会议奠定了基调,“朵颜三卫,说是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引兵二十万往蓟辽以北,要吞并他们。所以他们上奏,请求国朝出兵。咳咳。” 皇帝还显得很虚弱。 是否真的有病,在场大臣也不在意了,反正看皇帝的精神状态还挺好,说话中气十足。 李东阳道:“此乃好事,是为火筛诣阙的效果显现。” 在场几人还很意外。 皇帝这时候心已经起空了,你李东阳居然还帮着皇帝拍马屁?还是说你准备来个大喘气,说完褒奖的话应该说点丧气话,给皇帝头上浇一盆冷水了? 出乎意料的……李东阳说完就说完,没下文。 这就让在场大臣更觉得不可思议。 按照他们的想法,现在内阁的态度应该是……陛下,此乃火筛入京师朝见后的后果显现,看看,他们那些草原部族都把大明当冤大头了!有没有麻烦都让大明出兵! “嗯。”朱佑樘对于李东阳的说法倒是很满意,他点头道,“诸位卿家,尔等认为大明此时是否应当出兵?” 在场大臣很尴尬。 这种问题…… 换了是去年,没有张周在朝时,皇帝大概都不用问,当然那时的朵颜等部族也不可能跑来厚着脸皮请求大明出兵……因为约定俗成的,你们草原部族自相残杀,关我们大明什么事? 最好你们同归于尽,大明派兵去帮你们收拾残局。 但现在…… 在场大臣觉得,好像皇帝当天下共主已经当上瘾了,明明朵颜三卫的事跟大明无关,皇帝居然还煞有介事商讨是否出兵? 谢迁则问道:“陛下,不知如今西北可有知晓此事?也是否有从西北出兵的意向?” 众人不由琢磨谢迁的话。 这意思……是在暗示让张周主动再出兵草原?上次是趁着达延部和火筛他们血拼时抄火筛的老巢,这次不会是让张周去抄达延部的老巢? 朱佑樘神色平和道:“朕知道谢卿家你的意思,虽然这件事尚未征询秉宽的意见,但早前他就跟朕提过,鞑靼小王子的部族人马多在观山以北,行踪不定,且就算以后草原上阁部有兼并之事,也定会将部族人口带在前军人马五六十里以内。” “如果想从后再袭扰之,只怕是再难找到先前的机会了!” 皇帝很理性。 知道偷袭这招,来一次就行了,再想来,除非把人家鞑靼人当傻子。 都知道你大明有能掐会算,甚至知道我们部族人马在哪里的神棍,我们藏在那都能被找到,那干脆以后出征就举家举部走。 也别觉得拖累。 反正别的部族也都这想法,以后大不了要打群架之前,都先拖家带口呗? 张周策划的一次偷袭威宁海的事,改变了草原这十几年来所定下的出兵策略,让这些大臣想想还是觉得挺荒唐的。 想当初王越也偷袭过威宁海,端了当时亦思马因的老巢,但后来鞑靼也没因此而有何警醒……可能是因为张周的出现太bug了,就算张周某些时候并没那种能力,别人也会想象他有这种能力。 这才是让草原部族和大明臣子所头疼的。 “诸位,朕只是问你们,是否要出兵协助朵颜三卫,你们也不必再旁敲侧击试探旁的了。咳咳。”朱佑樘说到后面又在咳嗽,但这次好像是把他给急得。 …… …… 在场这些大臣,也算是大明的顶级文臣。 却在此时,他们不知该如何去给这件事定性。 照理说……这不应该有商议,直接回绝了朵颜三卫的上奏请求便可,要知道朵颜三卫可是说巴图蒙克调集了二十万兵马……也别觉得是朵颜三卫或是巴图蒙克在虚张声势。 巴图蒙克能在短时间内统一草原,不是靠嘴,也不是靠屡屡的奇兵取胜,也不是靠其大汗的名头。 而在于,巴图蒙克过去几代人,积累了大量的人口和牲畜,有了统一其余异姓王的资格。 为什么火筛那么骁勇善战,最后联合亦不剌、满都赉阿固勒呼等部族,最后还是输了? 单兵作战能力上,草原各部族之间差距也不是很大,关键就在于巴图蒙克的察哈尔部人多势众,而且一次倾巢而出至少有十几万人马,这就不是那些中小部族能招架的。 现在皇帝也说了,达延汗现在也怕被张周派兵端老巢,既然是要出兵东蒙古的朵颜三卫,肯定也是拖家带口一起去。 说人家有二十万人马,很夸张吗? 刘健看众人都不作声,他也不得不出来表明态度:“陛下,不应当出兵,并为此而劳民伤财。” 一旁的徐琼马上反对:“如此先前召见火筛,意义又何在?” 先前都不说话,一说话就两个人一起说。 随即就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观点,出兵和不出兵,各有了代表人物。 但要让他们区分到底谁支持出兵,谁不支持出兵……还真不像以前跟张周辩论时那么明确,因为这次本来就是他们文臣内部的矛盾。 他们甚至都还不知道朱佑樘的意向到底是如何。 以他们猜想,皇帝可能倾向于出兵,以维持其天下共主的形象,但那可是鞑靼二十万兵马倾巢而出,还加上朵颜三卫随时都可能反水,大明要出兵多少人马才有可能与之一战? 岂不成了……举国一战? 先前还说好了要在西北备战几年,现在就因为朵颜三卫上奏请求大明出兵,大明就放弃之前既定国策了? 所以皇帝的态度,他们也不好判断。 大概就是那种……想出兵,但又知道出兵不行,为了面子还要死撑的格局。 谢迁心明眼亮,请示道:“不知陛下是否觉得应当出兵?” 我们文臣这边商定不出结果,就先问问你这个头脑的意见。 朱佑樘叹道:“朕其实不想袖手旁观,但朕又知晓,朵颜三卫也是狼子野心,他们这是遭遇到部族危难时,才想到以大明来出兵。哪怕最后大明真的要出兵,也不可能现在就出,而要等到他们两败俱伤之后。” 谢迁道:“若是出兵,威慑鞑靼小王子,令其撤走,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最好的结果。” 哎呀。 众人都不由看着谢迁。 还是你谢于乔脑袋瓜灵光,居然还能在这种非黑即白的两面立场上,开拓出第三条途径? 出兵……把敌人威慑走? 你谢于乔怎么也像那张秉宽一样,你怎么不上天呢? 徐琼道:“谢阁老,你所说的,怕是不可能?鞑靼小王子岂会因为大明有出兵的意向,就轻易退兵?他们出兵朵颜三卫,想来也是经过谋划的。” 谢迁笑道:“柿子挑软的捏,是觉得朵颜三卫较为容易战胜,比之亦不剌和火筛他们更无原则是吗?” 徐琼没回话。 感觉跟谢迁谈不到一块去,谢迁是那种善于诡辩的人。 徐琼自然不会上当,去顺着谢迁的话头辩论。 朱佑樘抬手道:“诸位卿家,朕其实明白你们的意思,大明的国威需要彰显。那不如……就先不商讨出兵草原之事,这件事……就先放下。” 不答应,也不否定。 搁置议题? 皇帝这算是第四种选择吗? 朱佑樘随即补充道:“秉宽在西北的事务基本已完成,朕决定这两日派人召他还京,等他快马回京之后,再与其商讨是否出兵之事,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靠! 本来还以为皇帝转性了,只听我们大臣的意见,不听张周的。 现在才知道,原来皇帝搁置议题的目的,就是为了回头听张周的意见?! 你还不如直接不听我们的,自行决定呢! 刘健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即便北方草原战事无关于边关之南我大明,但也会影响到边关百姓的利益。” 朱佑樘好奇道:“刘阁老,先前你不是不支持出兵吗?” “老臣的意思,是要加强边地的防备,还要适当给其希望,令朵颜三卫不至于望风而降。”刘健为自己的言辞解释。 朱佑樘摇头道:“置之不理,目前算是朕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但也不能因此而坏了大明边镇的原则。连你们心中都无定数的事情,何不等回去好好考量之后,待秉宽回来,再做决定呢?”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七章 大事小情全靠他 面对如此一个“有事问秉宽,秉宽不在事就先暂缓商议”的皇帝,在场这些顶级文臣其实也很无语。 可现在就是否往援朵颜三卫这件事上,他们又似乎真的拿不出什么好的方略来……没法一锤定音,连文官内部都保有派或者不派,或者是变着法敷衍等方法,这就会让皇帝觉得……你们文官也没主见,还是别添乱了。 众大臣从乾清宫出来时,正午的阳光还有些刺眼。 左都御史闵珪对皇帝宠信张周的事非常有意见,大概他是言官之首的缘故,别人不想担当的责任,他也要梗着脑袋往前钻。 “这叫怎么个事?陛下如今有事问张秉宽,没事也问张秉宽,可是这朝堂上的事情,没了张秉宽就要搁置一边?诸位难道就不知要在陛下面前据理力争?” 闵珪所说的,其实也正是这几位所想的。 但这似乎跟朝堂上商议是否出兵一样……光有口号没结果,光说直谏,但过去这半年我们就张秉宽的事说得还不够多?哪次有效了?嘴上让别人去直谏,你怎么不上? 谢迁笑道:“说是陛下对张秉宽倚重,但敢问一句,诸位这几日手头上的公务,哪一件又有张秉宽参与期间了呢?” 闵珪白了谢迁一眼。 要不怎么说你谢于乔擅长诡辩? 如果张秉宽真的能把朝中大小事情都参与其中的话,那我们真就可以一起回家种田。 周经苦笑道:“这不正说得是朝中大事?” 在此事上,似乎他周经挺有发言权的,别看张周现在是军职,但跟户部沟通是最多的,反而跟兵部之间没多少沟通,就在于……张周打仗在大的战略方面并不需要听从于他人,反而是涉及到西北的治军等问题都需要钱粮,周经手头上的事张周就真的参与。 谢迁又笑眯眯道:“难道诸位到现在,都还没看出来,陛下对于是否出兵援助朵颜三卫,所求的最好结果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 谢迁望着马文升,意思是,他们没看明白,你不会看不明白? 马文升道:“于乔可说的是,陛下要的是大明出兵驰援,还能一举将鞑靼小王子击败,是这意思?” “是啊。”谢迁笑着点头。 “啊?”一旁的刑部尚书白昂对此则嗤之以鼻,“这可能吗?于乔,朝廷大事可不仅限于言,还要有行才可。” 谢迁道:“嘿,还真被你说对了,陛下要的就是言行一致,不光是嘴上说,还要能把事做出来。敢问你们,现在如果陛下真要派兵驰援朵颜三卫,还不是要派他张秉宽去?否则……又派谁呢?” 几人还在行进中,突然都就不做声了。 诡辩归诡辩,但谢迁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刚才内廷会议上,几人说破大天,都没法解决一个很大的难题,那就是说的跟做的不是一个人。 往前走了一段路,周经提醒道:“不是还有马老部堂吗?” “呵呵。” 谢迁又在那笑。 这就是在提醒在场几位,马文升虽然老骥伏枥,但奈何太老了不适合上战场,而且就算马文升想去,皇帝也不会让去的。 明明有更牛逼的人物,为什么要让大明正牌的兵部尚书去呢? 闵珪眼看要跟内阁三人作别,面带羞恼之色道:“谢阁老,你光会在这里长他人志气,可有想过,那张秉宽马上要回京,陛下将会给他如何的官职?朝堂上的规矩,让他破坏个遍!” 谢迁笑道:“那最好,就是让他回到京城,马上带兵过蓟辽。诸位以为呢?” 刘健道:“于乔,这种话岂是在朝堂之外随便乱说的?各自散了!陛下没让说,此事就当不知!” 大概的意思是。 我们还是要尊重一下朝堂议事的规矩的,不能我们一边反对皇帝和张周搞私下的商议,我们却自行违背也搞这种小圈子会议。 再者,有关朵颜三卫向大明求援这件事,还是别闹得人尽皆知为好。 不为别的…… 就为在大明不出兵的情况下,保留陛下“天下共主”的名声,让百姓或是别的番邦知晓了,难免会觉得丢人。 …… …… 在是否把朵颜三卫求助的事公之于众这件事上,朱佑樘似乎压根没顾虑那么多,他甚至让萧敬回头去找张懋问问意见。 “陛下,发去西北召张先生回朝的诏书,已经走了两天,估计等张先生回朝,至少都要半个月之后,如果真要兵援朵颜三卫的话,会不会……来不及?” 萧敬对于皇帝的决定还有点小意见,或者说他觉得有小瑕疵。 既然是召张周回朝商议出兵与否的问题,可等张周回来……可能黄花菜都凉了,朵颜三卫那战斗力……确定能在达延汗十几万兵马的猛攻之下坚持那么久? “咳咳。”朱佑樘咳嗽着,显然他是真的身体不适,但也仅仅是风寒而已,“朕在诏书中已经说了,如果他要出兵,不必一定等回京之后,从宣府、大同、偏关等处调遣兵马,直接走宣府等处,也由着他。出兵草原并非只有京师这一条路。” 萧敬赶紧低下头道:“陛下英明。” 朱佑樘道:“不是朕英明,是朕知道京师周边抽调不出多少人马。如果京师周边抽调兵马太多,如何能保证京师的安稳?可一次要跟十几二十万的鞑靼兵马交战,又不得不大规模调兵,其实朕在心中是倾向于置之不理的。但在臣子面前,却不能这么说。” 皇帝这时候也把话挑明了。 之前都已经定好了国策,说好是要让张周备战几年,然后再出兵草原。 可现在备战还不到三个月,就要打一场有可能是决战的战事……这不是明明手上有一副好牌,而且牌会越来越好,非要着急出,凭空给对手机会吗? “朕也不能让各处对大明有寄望的藩属国,认为大明会见死不救,不过其实也无妨,本来朵颜三卫也没有归顺于大明,不是吗?” 朱佑樘为不出兵找到了最合适的理由。 萧敬道:“是。” “好了,下去,朕其实也很想念秉宽了,总想着跟他多谈谈天机,再谈谈如何养生……”朱佑樘对于张周要回京城这件事,似乎是充满期待。 萧敬再道:“陛下,那位孔家……南溪人已到京,被押在北镇抚司,先前衍圣公已经上表说,请朝廷严查不要伤了三氏之心,明显有给朝廷施压之意。还提请先将人还押于私宅,只让派兵去看守……奴婢不敢做决断。” 朱佑樘本要离开乾清宫,闻言皱眉道:“孔家人还挺奇怪,这时候不落井下石,还进退一致?” 在皇帝看来。 如果他是孔弘泰,皇帝明显对此很生气,甚至笃定放火就是孔弘绪干的,就算他不跟兄长割席绝交,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还执迷不悟到要为他大哥说情,甚至搬出三氏,也就是孔、孟、颜,并不包括曾,因为曾子的传承不像另外三家那么清楚,到明朝中期有关其传承等事仍旧是迷案。 而孔家作为三圣之魁首,孔弘泰拿三家共进退来给皇帝施压,有点不识趣的意思。 萧敬道:“陛下您看,是否听其?” 朱佑樘摇头道:“越是如此,朕越不会轻易放过,也不是说要用刑拷问,至少要对天下人有个交代。都等秉宽回京之后,一并处置!” …… …… 张周奉诏要回京城了。 他人在大同,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出去闲逛,在王守仁等人看来,张周的举止很反常,也不是说就在搞什么研究发明或是搞什么冶铁铸炮开矿的,就纯粹是到市井瞎走。 对张周来说,要出门走走一点都不难,这可难了要保护张周安危的人。 大同镇认识张周的人还不少,也是因为张周进城的时候很多人去迎接过。 这也使得张周走到哪都容易成为受关注的人。 当王守仁知道张周要被调回京师时,甚至还松口气……这货终于要走了! 张周得到调令当晚,就把皇帝的诏书给王守仁看,其实不用张周说,王守仁也得知了有关达延汗出兵朵颜三卫的事,只是张周没安排宣大周边做出反应,王守仁也认为出兵打达延汗的风险太大,这件事也就没过问。 现在得知朵颜跟大明求助,这还是让他觉得很稀罕。 “这些部族,明明他们奉的是草原可汗为主,却在这时候想到求助于大明君王?” 王守仁觉得稀奇,是因为这些部族一向都是把大明当成敌人,甚至几个月前朵颜三卫还侵犯大明领土,还不止一次,这两次大明名义上都取得胜利,但第一场已经被证实是虚报战功。 无论如何,这交战多少年,也不能说接纳你就接纳你的。 不能有困难叫陛下,没困难叫狗贼? 张周笑道:“其实我倒觉得挺好,这不正说明,那个达延汗现在已不得人心?火筛归顺,连朵颜三卫也想归顺了。” 王守仁摇头道:“张制台是否太乐观了?” “乐观点好啊伯安,在西北当差,如果不乐观,光是那堆糟心事,就近乎让人崩溃。”张周又拿出一堆的公文道,“我走之后,朝廷暂时没有委命宣大总制,以后大同地方的事务,我都交给你。这是我之前没有决断的大同事务,转交给你。” “这……” 王守仁很意外。 张周不像是那种喜欢把麻烦留给后人的人,照理说张周应该果决办事,怎可能会给别人挖坑呢? 张周见王守仁拿起这些公文眉头紧皱的样子,不由笑了笑道:“怎么?好奇这些事,我为何不急着处置?你看过就知道了,每一件都不是你做个决定就能解决的,涉及到钱粮开销用度,甚至是之前威宁海一战的功勋赏赐,大明将士的利益,还有百姓的福祉……哪一项是动动嘴皮能解决的?” 王守仁道:“朝廷就不拿出对策?” “朝廷没钱啊。”张周道,“这不眼看到了征收秋粮的时候?今年各地的灾情又很严重,我甚至都想找人出个海了。” “出海?” 王守仁觉得张周说话不按套路。 “嗯。”张周点头,“以我所知,在海外有几种作物,种下去之后产量很高,也出奇抗天灾,如果能带回来的话,让大明各处耕种,大明百姓的口粮问题就能得到极大的改善。” 王守仁听完后感觉跟听天书一样。 就算你张秉宽帮我完成了人生理想,让我仕途高歌猛进,就算你在发明创造上的确很有一套,也的确我佩服你在治军上的能耐。 但你跟我扯犊子是什么意思? 我跟你谈你为什么遗留这么多事务,你找借口说没钱,现在居然还说要从海外找一种作物回来耕作?大明千百年来耕作的作物,岂是你一句话就能给改的? “伯安,我走之后,这里的事交给你。我回去后估计并不会在兵部当差,所以有什么麻烦就直接请示那位秦制台,或者是上奏请示于朝廷。” “大同本地的矿场,我都找了人打理,这次我会带寿宁侯一起走,他走之后再遇到什么麻烦事,就需要你来抗了。” 张周的话,让王守仁皱眉。 先前张周在大同开矿,的确是跟地方士绅起了一些矛盾,但有张鹤龄这个不怕事的主儿在,什么械斗之类的一套搞上去,地方士绅瞬间就没那嚣张气焰了。 王守仁随即发现,张周给他的这些公文中,就有地方上告张鹤龄与民争利的内容。 这甩锅能力……王守仁都要服。 王守仁道:“开矿,要多久才能见成效?” “呵呵。”张周笑着,“伯安你这是没去过矿场,不知道那边的情况,现在四个大煤矿所产出的煤,除了要满足于冶铁需求,剩下还有大批的剩余,今年大同、宣府、偏关等处的将士们过冬,不用担心木炭和柴草不够,一家发个几百斤石炭,一点问题都没有。” “其实我也想多开几个铁矿,不然产那么多煤,只用来烧,利用率还是太低了。” 对王守仁来说,这又是天书。 煤采回来,烧了取暖,不正是一种最大程度的利用? 可张周好像就没把煤当成是百姓私用之物,至于张周在追求什么,将来想完成什么目标,他王守仁就算见地再广博,也是没法理解的。 …… …… 张周没有过多跟王守仁解释如何治理行政的问题。 其实张周在当官上,也没太多经验。 他也很清楚,如果论在西北治理一方的能力,单纯是要靠个人运作,他可能连王守仁和王琼都不如,更别说是马中锡这样的老油子。 但他最大的能力,在于“创造”。 把不存在的东西发明出来,把埋在地下的东西给挖出来……有了创造就有了财富,甚至有了军功等可以维系将士信念的东西,再以这些东西来带动西北的发展。 如果让他按照马中锡等人那种靠天吃饭的方式去经营,那他就要缴械投降。 很多事他没去处理,在于他发现这其实就是西北边政跟朝政的矛盾。 西北什么都缺,以缺而带来很多社会问题,朝廷没法给,以至于社会问题没法解决……所有的根源,甚至是地方上有杀人越货的强盗,还有地方抗粮等事,都是在缺钱粮这一件事上起来的。 他到西北不过才三个月时间,一次秋收还没经历,就算经历了他也带不来更多的粮食,朝廷不划拨,他自己也不会创造粮食。 那困局怎么解决? 调兵平盗?将士们的口粮问题怎么解决?勒紧裤腰带去打仗?还是说旱灾能给缓解一下? 皇帝看似支持他,但其实大明朝政更多是被文官所掌控,大明的财政他张周现在还没法插一杠子进去,光靠他自己开几个矿,能养活一两万人就不错了,但西北边政至少有几百万人靠这个吃饭,就算让他现在去开屯田,想解决西北问题大概也要等个几年之后。 张周落到了一个“穿越者陷阱”。 穿越者大概认为凭本事可以解决一切事务,但到了才发现困难重重。 并不是穿越者同化了土着,而是土着在用一些社会问题在同化他,逼着他放下身段去随波逐流。 张周觉得,幸好自己意志够坚强,也有足够的执行力,还有足够的信心,不然……在大明当个权贵,酒色财气俱全,当个权臣或是勋贵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改变时代的重担,就落到别人头上去了。 …… …… “明天走?” 张鹤龄听说朝廷有调令过来,他也是一路小跑来找张周。 显然西北这地方,他也呆够了。 “是。”张周道,“明日过午之后再走,也不是赴本地官绅宴请,而是有些事还没处置完。如果寿宁侯着急回京,可以先行一步。” “不着急,咱一起走。”张鹤龄大概觉得,张周这是准备运从西北搜刮来的银子。 张周点头。 这次还真让张鹤龄猜对了。 只是他带回去的,不止是银子,还有很多他来西北之后捣鼓出来的东西,要一并带回京师。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八章 我查我自己 张周从大同出发回京师。 却是当天午后才刚出发出城,就被一群拦路告状的人给挡住了。 张周骑在马上,本还以为是来欢送的军民士绅,等一群人靠近后才发现这群人是趁着他没走,要把先前在大同周边开矿的张鹤龄等人给状告一圈。 “青天大老爷给做主啊。我等小民被欺压,好的矿山都被恶徒给抢走,甚至还派出家奴暴徒殴打我市井小民……” 张周可能之前官声太好了。 遭骂的事都是别人在干,这群人也不知是真的蠢还是装糊涂,就好像压根不知道开矿的事是他这个宣大总制干的一样。 张鹤龄骑在马上,笑眯眯道:“人到不少,找错地方了?” 他脸上带着奚落的神色。 张周从马背上下来,走到这群人面前,朗声道:“诸位,你们要找人为你们做主,麻烦去官府衙门,本人如今卸任官职,马上要回京了。” “大人,您不能就这么走啊,我们好好的地,都被恶徒给占走了!都是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 “说谁呢?”张鹤龄听不下去,也跟着过来,指着一群人一脸凶恶之色道,“老子就开你们矿了!有本事朝老子来!老子弄死你们!” “就是这个恶徒!听说他是外戚,大明的国贼!还望青天大老爷给我等小民做主!” 张周第一次见识到了地方士绅对于利益争夺的手段。 真就是先派人去矿场抢,抢不过就闹,地方官府不敢管,就往上层闹。 他人还没出大同,就已经如此,相信自己回了京城,告他在西北开矿掠夺民脂民膏的奏疏能摞成山,光那些大臣的吐沫星子就能把他给淹死。 他突然又觉得还是在西山开煤矿好,至少那是天子脚下,最多是跟一群勋贵扯皮。 真就是山高皇帝远,不讲王法只讲利益。 张周道:“尔等的诉求,本官听到了,但你们跟我说也没用。城里有一位王中丞,他是大同巡抚,以后大同地方上的事务由他来做主。” 这种时候,张周当然要把难题甩给王守仁。 不能说有战事得军功的机会你上,到了有麻烦事的时候让别人担着。 而且张周走的时候就说了,王守仁负责以后开矿的事,至于怎么跟地方这群利己主义者的士绅周旋,就看王守仁的本事了。 “大人,此事还望您来做主!”看书喇 有挑头的已经出来,那股仇恨的眼神,对着的并不是张鹤龄,而是对着张周。 大有,你不给我们做主,我们就要跟你拼命的意思。 张鹤龄骂道:“给你们脸了,老子开的矿都是在没人的地方,都是荒山野岭的,几时占过谁的田地?又抢过谁的矿?明明一群人看到老子开矿开的顺,就想着拿回去?以为这是谁的大明?” 张周看到张鹤龄这模样,都有点快认不出来。 大明以愚蠢和贪婪而着称的张家老大,居然开始跟人讲理了? 而且这次居然是他占理? 还真是时移世易,让人摸不透这世间事物变化之多端啊。 士绅中挑头的大喝道:“恶徒!那地方是我们的祖产!而且很快我们就找到那矿了!是你巧取豪夺!” “他娘的,欺负老子好说话是!看老子不把你皮给剥了!老子开个矿就说是你的,你咋不说大明是你的?”张鹤龄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欺负到头上。 士绅瞬间也没了之前那种要找张周讲理的温和气息,都站起身来,后面的甚至把锄头什么都给举起来。 “你们这群京师的权贵,跑到我们山西来开矿,这地方是我们的!滚回你们京城!” “再不把矿交出来,老子跟你拼了!” 真有个人拿个锄头就冲过来,要拿锄头往张鹤龄身上砸。 这人四十多岁的样子,一看那白净富态的样子就不像是下地干活的,却躲在人群里穿一身粗布装成是普通百姓,他大概是觉得有张周在场,无论张周跟张鹤龄的私交如何,至少张周要为自己的名声要保护他们的利益。 所以才敢当着那么多护卫的面,要去砸张鹤龄。 “唰!” 张鹤龄也不客气,直接抽出一把刀,举起来就要跟那人拼命。 那人一看这架势,冲到一半开始往后退,却是被一名京营士兵一脚给撂倒。 “弄死你!” 张鹤龄从来没吃这么大的亏,这会是不管不顾就要拿刀砍人,却被张周一把将他的手给抓住。 “张制台,你这是啥意思?”张鹤龄瞪着张周。 犯我寿宁侯者,难道不是犯你张秉宽啊?开矿这件事,说好了是我在前面顶雷不假,但问题是你也不能袖手旁观啊。 张周道:“哎呀,袭击朝中勋贵,你这罪名可不小!幸好没被你得手,不然你……还有你们一群人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有人喊道:“张大人,您怎能帮着宵小?” 张周冷笑道:“本官奉皇命来西北节制军务,可没说要帮你们理清这些破事!如果有说寿宁侯开矿占了谁田地的,麻烦拿着田地的契约到官府来,那些荒山野岭的矿坑最好你们有证据说是你们的!否则也休想让衙门帮你们!” “官官相护!” 本来还对张周一顿吹捧的士绅,马上调转枪头,把张周也归为奸邪一类。 张周招呼一声,随即锦衣卫提着刀也出来,京营士兵随即上前把眼前一群人围起来。 张周厉声道:“把人都‘请’进城里,到巡抚衙门,让王巡抚好好给你们理顺一下,看是谁在胡搅蛮缠,有带头闹事的一概不饶!本地煤矿如果有伤死人的情况,让官府一律给查封!” “啊?” 地方官绅本还指望张周给做主,就算申诉不成,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但一听张周这话。 张周简直是要跟他们玩“国法”。 普通的煤矿,出产少不说,都是让苦力进矿坑后一筐一筐的煤往外背,加固不牢不说,里面的通风情况也很差,透水、爆炸等情况屡屡发生,这也是如今大同本地的煤矿开不起来的原因。 更多不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那有矿,而是因为他们没技术去开采,开采的人力成本太高。 佃户但凡能种地过活,谁愿意冒生命危险下井? 张周的意思是,让你们开矿已经是给你们面子了,这些私人的矿窑本来就是屡禁不绝的,现在干脆就以官府查封那些没在官府申报的……别以为靠贿赂地方县衙、巡检司之类的小衙门就能获得赦免,现在直接用巡抚衙门来压你们,就算是山西布政使司也靠边站,更别说是地方府、州县,或者是那些军所衙门了。 “把人带走!” 张周也不客气。 给你们个幌子,你们要争利益,跟张鹤龄斗法去,现在居然跑我面前来闹事。 那我张某人还能给你们面子的? 如果自己有皇帝撑腰,找个地方开矿都能被称之为与民争利,就此打住了,那我改造大明的理想不是要等下辈子再实现? “张先生,还是你牛逼。”张鹤龄朝张周翘大拇指。 张周厉目打量着张鹤龄道:“还有你,说好了对外事项你来负责,还要我来给你擦屁股?以后你是不是不想要分成了?” “你!” 张鹤龄一听也很上火。 是个人都朝我咧咧? 是张周?冷静一下想想,那算了!斗不过! 还要指望这位传说中的张半仙来开矿帮我赚银子呢,看在银子的面子上,这也不能朝他怼,不然他真不分我银子,我告姐夫那都白搭。 “张先生息怒,本侯其实也想好好教训这群人,这不是你说的,无论再大的矛盾也不能出人命?这要是换了以前,别说是一群草民,就算是长宁伯姓周那小子又如何?该打还是打……” 张鹤龄一边在瞄着被官兵押走的人,一边乐呵呵说着。 旁边的将领和官员看着,自然都会觉得……这寿宁侯来西北一趟真是转性了啊。 居然面对张周的批评,虚心接受的同时,脾气还这么和善的? 以前不都听说,连皇帝和皇后都治不了张家兄弟的?怎么这位张制台一出马,什么人都要俯首帖耳呢? “张先生出手高明,早知道的话早让你出手了。”张鹤龄笑眯眯的。 张周没好气让扈从把马给牵过来,道:“等着,回到京城少不了跟你一起挨吐沫星子,本官来西北富国强兵是为了自己吗?既然没情面可讲,那就来点绝的!寿宁侯,你今晚歇宿的时候就上一道奏疏。” “啥?我上奏疏?”张鹤龄一脸懵逼。 张周走过去,用低沉的声音道:“就参劾本地士绅和官府勾结,谋夺朝廷私利,开了诸多矿山草菅人命,且都还偷税漏税。这你能办到?” “行,我来!” 张鹤龄一听就来劲了。 以前都是别人来参劾我,现在终于轮到我张某人反客为主了! 原来巧取豪夺还能这么干的?这算不算是……倒打一耙? 张周道:“言辞方面,我帮你斟酌,以你的才华……文字一定要朴素,感情一定要真挚,上奏了之后一定让朝中文武大臣觉得你在西北受了委屈!而且你在参劾的时候一定要把我也稍带上去。” 张鹤龄不解道:“要联名,你自己写,我署个名就行,作何这么麻烦?” 张周冷笑道:“我说的稍带,是把我也稍带参劾了,就说纵容大同周边地方开矿的人中,是以我为首的。” “啥?” 张鹤龄又大吃一惊。 张周道:“还想分银子,就听我的干,咱这叫先把互相摆在对立立场上,让别人以为咱俩是两个阵营的,回头分银子的时候和和气气就行。” “哦?”张鹤龄没那脑子。 以前他干的事,也没多少过脑子的事。 张周恶狠狠道:“我在大同这段时间,把地方利益链条摸得很透彻,就由你把其捅开!他们不是想让我们没法在大同开矿吗?先把他们的财路给断了!不然他们还真以为我们就是来偷偷摸摸开矿的!” “对对对,我们是正大光明来的。”张鹤龄感同身受道。 张周道:“所以不用客气,最好把西北官场也给整肃一遍,到时你寿宁侯还是大明的功臣,陛下一定会褒奖你。” 张鹤龄一听,这既有银子拿,还能出一口恶气,甚至还能从姐夫那赚取功劳……怎么都觉得自己好像要迈向人生巅峰了,这跟以前与弟弟两个人在京师巧取豪夺的时候就是不一样。 张鹤龄眯眼道:“张先生啊,你不担心跟本侯走得太近,被人诟病?” “怕个屁!”张周在粗人面前,也没那么斯文,“现在朝中对我的攻击比你多,只要你兄弟俩别介意跟着我干就行。” “嘿嘿。” 张鹤龄听着这话就比较舒服,他笑道,“那是,咱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蹦跶开!” …… …… 张周人还没回京师,果然对于有关张周在西北开矿,闹出很多地方纠纷的参劾,就络绎不绝传到了京师。 跟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文官显得很克制。 或者说,现在除了那些没脑子的,都知道朝廷现在手头紧,连西北军功的犒赏都发不下去,让张周开矿的事又是皇帝同意的……同时张周也说了,以后开矿所得的矿税,还先给官员折色俸钞。 那些中下层官员一边在搜刮民脂民膏,一边还想赚个好人,折色俸钞又没他们什么事,他们自然不在意。 可我们……他在意那银子啊。 这天早朝临近结束时,还是由左都御史闵珪把这件事给提了出来,尤其提到了张鹤龄在开矿中,甚至跟地官绅发生武斗的事。 朱佑樘问道:“是寿宁侯开矿时,占了地方的矿窑?” 闵珪自然知道不是,但在他看来,抢了地方的土地开矿,那也是一种窃占,他一口咬定道:“正是。” 朱佑樘道:“那又是谁让先前的矿主在那边开矿的?给朝廷交税了?每年上缴的税赋是多少?” “呃……” 闵珪哑口无言了。 朱佑樘冷冷道:“诸位卿家,朕其实早就知道,在那些有矿产的地方,私开矿窑的事屡禁不绝,甚至有地方官府为之撑腰,一旦有外人插手他们还想纠集人手行抢掠之事,以往朕为了地方安定,对这种事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代表朕要纵容。” 刘健道:“陛下,或以工部之人到大同地方严查此事。” “查什么?”朱佑樘当然知道刘健的意思。 张周开矿,等于是把矿开到了私人的名下,且利益都被张周个人运转到了西北军政体系,户部、工部、兵部以及地方官府近乎都没有参与其中,等于说主导权都在张周手上。 在张周把矿开起来之前,朝廷中人对此也没太大的意见。 因为他们觉得……张周未必能开起来。 现在矿真有了收成,刘健就想把这些矿都纳入到监管体系中来,把皇家的变成朝廷的,再由朝廷来统一调配。 但这显然不符合朱佑樘的意愿。 朱佑樘道:“先前秉宽开矿的事,是诸位卿家应允的,先前折色俸钞的时候,你们好像也没反对?” 在场大臣都不言语。 “而今西北开矿之事,乃是为朝廷积攒军需用度,近两月来,朕可是听说,从京储调去西北的钱粮屈指可数,就照目前这状况,西北将士连起码的衣食饭饱都做不到,谈何为国效命?” 朱佑樘态度很强硬。 大概的意思是,开矿这件事不用跟朕来谈,朕也没有跟你们商议的余地。 朱佑樘道:“如果再有人对此说三道四,那就把他发配去矿山,体会一下开矿者的辛苦!退朝!” …… …… 皇帝对张周可说是极尽回护。 也让朝中大臣意识到,现在想动张周哪怕一丁点的利益都没戏。 不过其实他们也算“适应”,毕竟张周前面连着个李广,要说皇帝对张周的信任,其实也没比李广高多少,只是因为张周不再只是个内廷负责炼丹的太监,除了能干涉到传奉官等事之外,还能关乎到朝事。 而且怎么看,李广都比张周贪婪。 以前要给李广送各种礼物,现在张周那边……自己赚点银子还要分给他们,甚至开个矿还要被人一顿指摘呢。 大概就是……张周对这些人太过于“仁慈”。 “这几日,张秉宽要回京,陛下已派人去问过吏部那边,说是要给其六部中侍郎的职位,却丝毫不提莱国公和侍读学士,估计陛下想以张秉宽一人兼任都督府、六部和翰林院的差事。” 内阁三人回到值房,由刘健带来此消息。 谢迁笑道:“不是尚书,已是万幸。” 李东阳道:“六部侍郎,估摸会以户部和兵部为先,至于是左侍郎还是右侍郎……也是为方便其继续挟制西北军务。” “嗯。”刘健点头。 李东阳再叹道:“现在就看他是否有意撺掇陛下出兵草原,即便出兵,以我的看法,他也是想跟鞑靼小王子言和。” “怎么说?”谢迁问道。 李东阳道:“出兵威慑鞑靼小王子,逼其退兵,同时令朵颜三卫臣服于大明。此等结果,应该是比直接战胜鞑靼小王子来得更为实在和便利。”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九章 促膝长谈 张周是在八月二十抵达京师,此时已过了八月十五,距离他出征已过了三个多月。 本来他还有在西北留个一年半载的想法,能三个月就完成任务回来,对张周来说也算是功德圆满,在回来之前就想着到京师后就要安稳过点正常人的生活。 带兵驰援朵颜三卫? 不存在的。 张周低调回京,当天除了萧敬提前得知风声,去西直门迎接之外,连内阁和六部都不知他回来的消息。 张周进城后直奔皇宫而去。 乾清宫内,朱佑樘早早就给张周准备好了桌子和椅子,甚至还让人把偌大的沙盘给搬过去,就是为了能跟张周好好推演一下北方的战事。 在张周到之前,朱佑樘便已有点抓耳挠腮的样子,让戴义等几个太监觉得,皇帝这有点像他儿子朱厚照……往常朱厚照就喜欢干这种事。 “陛下。” 外面进来一人,是陈宽。 朱佑樘急切问道:“来了吗?” 陈宽道:“回陛下,是张永到了。” “哦,让他进来。” 朱佑樘这次除了召张周回朝,也把张永给召了回来,倒不是说朱佑樘觉得张永留在西北没什么用,只是他想把张永给安排到辽东去替代镇守太监任良,并对辽东从巡抚到镇守太监,再到下面的军将,撤换一圈。 随即张永进来,给朱佑樘磕头。 朱佑樘微笑道:“难得,你在西北辛苦了,是秉宽发现并器重于你,你可要知恩图报。” 张永一听便在琢磨,这是让我报谁?报答皇恩?还是报答张周? “奴婢必当尽心竭力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张永本身也不是什么文化人,反正就是在皇帝面前表忠心。 朱佑樘道:“光尽心竭力不成,还要懂得听从号令,不要武断用事,辽东的局势可不比西北各镇。蓟辽等处始终是大明京畿防卫之重。” “是。” 张永提前已知晓自己可能会被调去辽东,他还是很激动的。 相比于大明在西北的布局长达上百年,官将上下铁板一块,辽东因为编制和疆土的不确定性……主要存在于大明对于一些藩属国的收放自如,这会让辽东更近乎于一种三不管的地界……油水非常的丰厚。 之前这可是韦彬的地头,陈宽等司礼监太监也从中捞了不少好处。 这次换他去,张永却感觉已经不用听司礼监这几位的,听张周一个人的就行。 朱佑樘点了点头道:“秉宽之后就来,具体事项这两天让他好好指点你,至于以谁为都御史前去巡抚于辽东各处,朕还要等跟秉宽商议后再做决定。” 本来戴义和陈宽他们还觉得,虽然辽东镇守太监换成了张永,但他们还可以在将官问题上做点文章,多安插自己人。 现在他们才知道,原来皇帝不做决定不是说不准备把决定权拿在手上,而是还要先等跟张周商议……这也意味着,无论是朝中的大臣,还是他们司礼监成员,对辽东将官体系已失去了控制。 …… …… 张周随即跟随萧敬抵达乾清宫。 朱佑樘见到张周分外高兴,亲自到门口去迎接,一把便抓住张周的手臂往里面扯:“秉宽,你可回来了,这两天朕就一直睡不好,想到你要回来彻夜难眠啊。快看看朕给你准备的东西。” 朱佑樘拉张周到乾清宫内,先见的并不是沙盘和地图这些。 而是朱佑樘让人从内府库中挑选的古玩珍宝。 “陛下,您这是……”张周显得很不好意思。 朱佑樘笑道:“秉宽,咱都是自己人,说多了见外。你也知道现在朝廷用银紧张,府库内调不出太多的赏赐,西北用度有很多都需要你亲自去筹措,你此行宣大,可说是居功至伟,朕没法直接赏赐给你财帛,便拿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给你。别嫌弃就好。” 张周闻言笑着摇头道:“陛下不必如此,臣对此并无兴致。” 戴义陪笑道:“张先生,这可都是陛下的心意,为了挑选这些,朕可是从一些名册上选了好半天。” 其实不用戴义说明,张周就能看出来,朱佑樘给他的礼物是真的丰厚,古玩字画这些东西藏于皇宫,不能变现,遇到那些懂行的君王或许拿来当宝贝,留着自己观赏。 但朱佑樘自幼没经过这种文化熏陶,他当皇帝之前近乎都在担惊受怕中渡过,没心思管小命之外的事。 当了皇帝又被教导要克己复礼,成天面对那么一群古旧派的大臣,还有他身体那么虚……能稀罕古玩字画这些东西? 朱佑樘前面几位皇帝搜刮来的宝贝,在朱佑樘这里都成了“华而不实”的东西,倒是拿来赏赐给张周倒一点不心疼,有点“崽卖爷田”的意思。 “陛下,您不必惦记臣这边,臣还给您带来一些东西。”张周道。 “哦?”朱佑樘眼前一亮。 这边不等皇帝赏赐,臣子还要给皇帝馈赠,连旁边几个本来还对张周有些忌惮的太监,闻言也都自愧不如。 光这心境,就比不了。 张周道:“臣在西北这几个月,除了过问军政之事,再就是去勘探矿脉让人开矿,其余的政务多都交给地方巡抚来完成,军中事务也基本不去干涉总兵府,臣一心想的是,要如何在武力上压制草原那些豺狼。” 朱佑樘笑着问道:“是新的火器吗?” “嗯。”张周点头,“最重要的,是燧石铳,已经在威宁海一战中发挥了威力,其实就是可以在不用火绳的情况下,随时都可以点火发射,效果非常好。另外就是对于火铳的进一步改进,射程进一步提高,发射的速度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在哪里?”朱佑樘听张周说得这么好,自然想亲自见识一下。 张周道:“陛下,皇宫之内,怎可将如此危险的东西带来?火器毕竟在使用时,还是有炸膛风险的。陛下不可犯险。有闲暇,臣会到演武场为陛下演示。” “嗯。”朱佑樘笑着点头,对此很满意。 之前刚觉得黄火药和新火炮,让大明边军的实力得到了质的提升。 还在担心狄夷把大明的新技术给学去了,这边张周就与时俱进,继续改进火器,而且是治军和改进火器两不误……这就呈现出张周极大的责任心。 别说是朱佑樘这样对张周无比推崇的皇帝,就连戴义和韦彬他们心里也在琢磨,比不了是真的比不了,还是别想着如何去争,想着如何去巴结这位,以后能混个和睦相处便不错了。 张周道:“除了新武器之外,臣还带回来一些财帛,大概有两万两上下。” “财帛?”朱佑樘苦笑。 当皇帝的正准备赏赐大臣,结果大臣就给皇帝带金钱了?虽然两万两听起来不多,但相比于那些只会跟朝廷伸手要钱的大臣,张周这种创造力其实就很好了。 张周笑道:“这还只是第一批,也就是大同煤矿和宣府铁矿所上缴的矿税。” “矿税?”一旁的戴义瞪起眼了。 之前张周在开矿之前就说过,会把开矿所得的部分缴纳给朝廷,其实就是缴纳给皇帝本人,归内府调用。 这也是后来万历矿税的规制。 那时候没人会觉得,张周征收矿税这件事,能在短时间内起效,结果张周用实际行动证明,想要为内府开源,并不是嘴上说说,而是可以带来直接利益的。 “也只相当于一个月的矿税,这还只是目前推进开矿之前所得,一年就相当于二十五万两。”张周道,“如果进展顺利的话,明年到这时候,每月矿税就应该有五六万两以上,甚至往十万两接近。” 朱佑樘眼睛在冒光,大概是闪着金子和银子的光。 一旁的戴义惊喜问道:“真的吗?” 朱佑樘道:“是啊秉宽,你不必如此卖力,这些矿税,应多用于西北。” 张周道:“陛下,臣跟您说过,臣要开矿的目的,是以煤和铁,来为西北边军铸造火炮和新式火器,这是臣能做的。至于所征缴的矿税,则用以陛下您的调度,可以将部分用于缓解西北边政的开销。” “剩余的部分,也可作为陛下平时调用,臣这边也不用会亏的,因为矿产所出的部分,也会落到臣这边。臣最初几年,也不会想着以此来为自己谋求私利,更多是要为平定草原而储备。” 朱佑樘叹道:“秉宽啊,你不必如此的。朕……没给你,难道还让你来给朕吗?” 张周笑道:“臣其实什么都没有,这矿,不也是陛下赐予的吗?” 朱佑樘道:“那是你自己开的矿。” “陛下,四海之内,皆都是王土,臣并不是不爱财,但一切都要先服从于西北军政大事。”张周也为朱佑樘规划着他的蓝图,“臣的想法,四五年之内可令西北筹措到足够多的火器,做到兵强马壮,而后便可以出兵草原。” 朱佑樘问道:“那秉宽你对于朵颜三卫请求大明出兵的事,可有决定?” 都不问你有什么意见了,直接问,你有什么决定。 这话其实就是在说,你放心说,反正朕听你的。 张周道:“臣的意思,朵颜三卫平时不上贡于朝,不遵王道教化,现在却在危难时想到以大明出兵协助,这有违君臣之道,所以置之不理。并公告天下,若还想获得大明宗主庇护的,就必须要恪守臣道,而不是临时起意。” “哈哈。”朱佑樘大为宽慰道,“正合朕意。” 戴义惊讶问道:“那……那就不管了?” 张周笑道:“也没说完全不管,这不已经跟陛下提过,要加强辽东戒备了?如果鞑靼小王子破了朵颜三卫,或是将他们打残将其收编,接下来他们可能往辽东进发,而如今辽东西有朵颜三卫,东有朝鲜,北有各部女真……未来很可能会成为大明防备之重。” “辽东从地利上,更接近于京畿,大明各边镇的防备,可不能出现头重脚轻的情况,所以臣的意思,未来先要保证辽东的防备,再谈进取。”看书溂 朱佑樘一脸无比信任的神色,眯着眼点头道:“很好,很好。有秉宽你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朕都感觉到心里有底。” 这下连戴义他们都不得不服。 果然有些话从张周嘴里说出来,就是比朝中文武大臣说出来,让他们也觉得心安。 要不怎么说,现在大明边政要看张周的? 不是说皇帝对张周的信任,而是张周的确有那能力……皇帝的信任也是来自于张周实力的展现,如果张周只会动嘴皮子,大谈什么兵法而不谈实际操作,皇帝能推崇备至就怪了。 张周道:“陛下,臣还打算在永平府周边开铁矿场,目前在宣府周边的铁矿,成色和产量也都还没有达到预期。” “好。”朱佑樘点头,“由着你。” …… …… 朱佑樘拉张周坐下来,其余的人都站着,就听他们君臣二人在谈。 朱佑樘越说越高兴,但到后面他不由问出心中疑惑:“秉宽啊,你且跟朕说说,如果鞑靼小王子出兵朵颜三卫,结果会如何?” 他这会又想让张周发挥神棍的潜质。 “陛下,以朵颜三卫的实力,无法招架鞑靼小王子的攻势,但也不会因此而族灭。”张周道。 “哦?” 朱佑樘问道,“可是那个巴图蒙克,会留手?” 张周道:“草原纷争便是如此,巴图蒙克想当的是草原共主,如果对火筛和亦不剌,他也未必会做到赶尽杀绝,更别说是朵颜这几个没什么大实力的部族。” 张周并不是在随便瞎分析,他这么说是有根据的。 “弘治十七年春,敌(达延汗)上书请贡,许之,竟不至……六月癸未,火筛入大同,指挥郑瑀力战死。敌东渐,朵颜部被残……秋七月,朵颜导敌入寇大同,杀墩军,犯宣府及庄浪,守将卫勇、白玉等御却之……” 这就清楚展现了历史上巴图蒙克对付朵颜三卫的手段。 趁着火筛寇边大同时,出兵东进,把朵颜给打残,而巴图蒙克毕竟是草原名义上的大汗,朵颜彻底归顺之后马上帮达延部寇大明边陲。 朱佑樘急切追问道:“那鞑靼小王子天数究竟几何?” 这问题……明显是犯规了。 张周跟朱佑樘说过,命数是推算不准的,但皇帝现在对巴图蒙克大概是恨之入骨,想着早点把对方弄死,弄不死至少也想听听对方到底能活多少年,最好知道是怎么死的。 张周道:“陛下,此问题臣回答不了您。” “唉!”朱佑樘叹道,“朕也知不该问,但其实朕就在想,鞑靼过去十几年都还算对大明恭敬,为何到现在却成这般?” 张周心说,现在你就觉得有压力? 如果没有我张某人,等再过几年,你压力更大。 再到你儿子继位初期,更更甚,历史上正德五年巴图蒙克征服蒙古右翼之后,对大明的侵犯更是与日俱增,一直到正德十一年达到顶峰。 “(正德十年)北部鞑靼入寇,由宣府大白杨至八达岭,大肆杀掠,将窥居庸关……八月丙寅,小王子犯固原、平凉,杀掠吏民……” “(正德十一年)七月乙未,小王子以七万骑分道入……保安都指挥朱寿以兵赴援,稍却,敌骑益至,众寡不敌,寿战死。浩再战再败,裨将朱春、王唐死之。张永遇于老营坡,被创走居庸。敌遂犯宣府,凡攻破城堡二十,杀掠人畜数万……” “(正德十二年)小王子以五万骑自榆林入寇,甲辰初二,围总兵王勋等于应州。帝幸阳和,丁未初五,帝亲部署,督诸将往援,殊死战,敌稍却。明日复来攻,自辰至酉,战百余合。战五日,辛亥初九,敌引而西,追至平虏、朔州,值大风黑雾,昼晦,帝乃还,驻跸大同,命宣捷于朝……” “是后,敌岁犯边,然不敢大入。” “是年,达延汗卒。” 也就是说,达延汗统一了草原之后,连年对大明边地袭扰,杀掠无数,甚至经常就把大明的边关给占领和破坏。 别看朱厚照本身是个胡闹的君王,喜欢玩不靠谱的亲征这一套,但朱厚照跟英宗最大不同,是他用实际行动把全胜时期的达延汗给压制住。 大明对于应州一战的记录,是有极大偏颇的,明明是朱厚照取胜,却被说成是双方鏖战后因为大风和黑雾双方散去,再说成是朱厚照强行宣布捷报。 至于巴图蒙克是否死在应州一战,并不用去探究,达延汗更多是因为此战没有取胜,回去之后抑郁而终。 至少达延汗死后,其子争位,往后二三十年再也没能力像达延汗一样长驱直入对大明形成较大的威胁,下一次大规模入寇还要等到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之变”。 “陛下,只要大明国力强,草原势便弱,这是个此消彼长的过程。” 张周道,“我们不能让巴图蒙克如愿收服草原各部,既要出兵袭扰,也要分化瓦解之,就好像火筛,曾经对巴图蒙克也是俯首帖耳,如今还不是名义上已归顺大明?”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章 信你的眼光 张周刚回京师,朱拉着张周问东问西,恨不能把张周在西北的行踪问个楚眼看日已西斜,马上要到日落,连旁边的戴义他们都准备开始传明摆着的,很可能张周要在宫里过夜,促膝长谈可不够,很可能还要来个烛在“宽,你看辽东镇守太监,就以张永前去,你认为都御史巡抚和总兵官以何人前去为好?”朱知晓下一步的计划是要经略辽东之后,不由在用人上征询张周的意见不是他想问而是非问不可之前按照朝推举荐出来的人,用到哪最后都觉得很不趁手,反而是张周推举出来的,一个比一牛逼就怕人比人张周笑道:“臣认为,要用人多要举荐贤能,而不以其出身和资历为先” 朱点头似没所思日头终于落山,天白了敬自然明白司礼监的意思陆完又提醒了一句还在于,谢也知道,肯定敬位列国公,被攻击就会更少,从我那个皇帝的角度来看,敬晋升国公是靠军功,靠能力小概的意思是,未来还要朝朝暮暮呢,何必只争朝夕敬道:“若以亲信而论,臣若只用这些虚以委蛇的庸官,只怕难以成小事反而是一些没能力,却又识时务者,为最先那是臣目后所能想到的,若没是对的地方,还望上见谅” 咱己她快快用,是用一次把人提拔到位当然,敬也知道那跟我起时间尚短没关,那才一年……我就己她混到今日的地位以我目后的状况,举荐贤能,朝中没本事的小把人在,刘小夏、杨一清那些,都算是牛逼人物了,但关键是举荐了我们,我们也是会听自己的直接给兵部朱,就很困难被朝中小臣一顿是休,肯定直接晋升尚书…… 朝野下上可就静了只要是他张窄举荐的人,就非用是可,管我能力如何呢,反正以前还没机会验证是是? 用人难道是看对方跟自己亲近程度的? 司礼监笑着道:“正坏,该办办喜事,待我成婚时,还准备亲自去参加没我在,是但边地将领皆都归服,连朝中大明一边……也没德低望重者可为所用“是”陆完道那算是个己她的和头酒“上,张先生回府去了,明日一早……是否让我下朝呢?”陆完有没亲自去送敬,还显得很可惜敬所追求的目标,跟王越没本质区别敬道:“上,兵部朱的职位……您真的……” 笑道:“咱家怎敢干涉您的决定?您用谁都坏,咱家愿意帮张先生,还望张先生以前少少提点” 窄,他也很长时间有见过家,该回去了”谢显得很体谅敬,却又是忘给敬加官晋的事,“先后还没去信给他,告知他回京前,便可加为国公,以此来节制京营等处军务” 但敬也能看出来,其实是是情是愿的,毕竟辽东这么小的利益,军政体,近乎不能由巡抚门一人说了算,上面所没的军需调度和屯田等,近乎都是用跟朝中八部做直接的沟通,那种权力……想直接让我放手,也是困难有没是管是顾,直接非要以国公兼兵部尚书,去跟谢叫板“臣在宣大时,也多对地方官进行考察,甚至还有三边的官,臣也会多留意,臣发现陕西道监察御史陆完,才能方面都很好臣想举荐他以监察御史身份往辽东,协助地方军务和监察之事本来陆完也觉得自己是是七人选,但因为皇帝要平衡跟敬的关系,辽东的权力给了敬,很可能也会给一点补偿既然在辽东的权力扎根很深,就算把镇守太监、巡抚和总兵官一次都给换成我的人,想要把辽东局势安稳上来,一切都按照我敬的预想走,这也需要没的配合我想提醒,他真要给你个谢的位置,这现在的朱王宗怎么安排? 那就呈现出了当皇帝的为难之处,一边想在朝中大明当道的局面下打破坚冰,一边又怕坚冰融化太慢导致水把自己淹了……既要防,还要用,那才是皇帝有的地那些人在执行边镇政务时,都讲求一个中规中矩,人家是是可能直接违抗皇命的,更是可能听我一个皇帝近臣的调遣朝中阁臣和八部尚书、右都御史很稳固,但我们张周道很可能要经历戴义因为老迈昏,最近总被皇帝斥责,上一个下位掌印的人是谁,也要各凭本事“是” “那……” 谢赶紧道:“上,先后有跟张先生说,是否还要派人去通知一声?” 陆完那么做,其实也少是在为太子争取,也是为了自己能在太子面后留个坏印象在那之前小明的政策皆都出自于大明,谢陪跑的同时,稍微没闪光点的,也都会被大明给制,一直到明末再难没根本改善陆完在想先后说得太低兴,有去注意来日早朝的事情既然想是开,这就快快想,反正敬也是是亲自去辽东,一切都还没商议和转的余地可真己她人没能力,到哪都困难被人忌心外也在磨,难怪这些小臣都把你当眼中钉,肯定换做你是这些朝中正统的大明,看到皇帝如此信任一个近臣,慎重举荐谁当巡抚,皇帝都毫是坚定答应,你也会把我当敌人,管我能力如何呢窄,那他就是用担心了”谢道,能说的,不是来年之后,怎么也要让他没个尚书之职,但没些事,还需要时间” 是能一棍子打死上,时候是早,臣也该出宫了”敬跟司礼监谈了一整个上午,时间过得很慢可这些谢和上面的生是是讲理的,我们会觉得敬的晋升一切都是靠跟皇帝亲近的关系司礼监微笑道:“就算给他国公的位,再以他留在朝中为文官,也是是是可自古以来,就算是太祖太宗时期,出将入相者也比比皆是司礼监也坚定工显然皇帝也知道西北的体系,少都跟没牵扯是明的关系,此举其实也是给一个跟敬“表效忠”的机会,以后是是得是用到他们,靠他们在边军体系栽培一些“自己人”,但他们那群人能力太差,在辽东居然搞冒功那一套? 谢道:“我千外回京,回到家中,怎也要跟妻儿老大少团聚一上,明日便是用我下朝了“那件事,还要跟这些臣子说己她,仍旧把他的国公之位给他留着”司礼监道人家王升巡抚还靠宁远军功呢,直接把一个名是见经传的文臣提拔到辽东巡那么低的地位,他是怕朝中小臣对你们的攻击还多了是吗? 司礼监笑道:“怀疑他的眼光” 那不是官场那次陪谢出来,是我主动请的,显然我想跟敬勾一上辽东的利益但前面八项……敬突然觉得,就算自己是当国公,在朝中照样会被这些大明当成眼中刺敬道:“是知公公对此没何想法?” 连戴义他们先前都在磨,张周如果要用人的话,多半是要用一些跟其关系近的,或者是在宣府大同等地跟其有过接触的人? 敬磨了一上,那话听起来怎么那么怪呢? 官场最讲的,是己她个“规矩”吗?但规矩具体是什么,谁又说得含糊呢? 戴义笑道:“张先生,您刚回来,就是能少陪陪上? 换了别的皇帝,生怕上面的臣子结党营私,而现在司礼监对我,敬,简直就怕我是结党是营私,因为治帝当了那么少年皇帝,要说我栽培起来的亲信除了眼后张周道的,己她自杀而死的李广,是然还能靠谁呢? 那点,敬觉得,司礼监还是比较热静和克制的“上,太子这边……” 但在土木堡之前,小明的谢就真从中决策层,变成了大明的附庸坏是困难没个敬,从文官铁板一块的朝堂内,生生挤出来一片天地,皇帝当希望敬往那片天地内再增加一些筹码“窄回朝了,先后的,我跟林家大男的婚事,是否也该完成了?”司礼监突然想到那一张周上来所举荐的人,就不按套路出牌敬的意思那满朝文武是都是上您的臣子?何至于如此说呢? 司礼监抬手道:“此番北方是再用兵,窄未来会长期留在京师内,君臣之间见面的机会还很少,何必缓于一时呢? “”司礼监点头肯定再过几年,估计皇帝要用我的时候,都懒得跟小臣商议,这些小臣可能也就更加……习以为常了作为经营辽东这群人背前的首脑,对于辽东形势还是没所了解的……相比于四边其我地方的形势,辽东的地利位置太过于简单,就在于这边属国众少,而且一些部族跟小明的关系也很简单那是说,太子到现在还在禁足的状态,虽然是是一直被关大白屋,但连东宫的门都是允许出,平时甚至都是过来见皇帝和皇前至多司礼监还意犹未尽眼看到宫门,谢笑道:“肯定公公没什么想法,也尽管对你说,有什么坏回避的现在换下一批人,就别给乱,最坏乖乖配合,让辽东军政体系完成过渡司礼监感慨道:“难得窄在治军的同时,还没心为推举贤能,既然他都提到此人了,也是让我去当什么监察御史了,就直接升左都御史,巡抚辽东他看如何?” 在小明,谢的强势还有没因为我的出现而得到根本改善,再说以国公接掌京营防务,看起来是皇帝信任,但其实我就跟这些曾经对我唯命是从的张周起了利益下的直接冲突,这我就真的是……爹是疼娘是爱,全靠皇帝一人力挺举荐文臣,当然是是,敬心心血来潮现在张周道那几位也都看出来,想要地位稳,就要跟,敬搞坏关系己她换了土木堡之后,张周出将入相,这太密集特别,朱元和朱哪个是是靠马背打上的江山?我是怀疑张周又能怀疑谁?当然在用人下,朱元显然有这么小的度量,反而朱在那一点下做得要更坏意思是,咱还是用点“自己人”,最坏信得过的这种,肯定那种他连接触都有接触,回头用了之前是听他的,这是白用了那些说了……他们那群渣渣都听是懂是是敬是稀位,而是没了位,大明更没小把的理由让我离开如今文官体系,让我从一个决策者变成一个听令而为的执行者“有……是敢”当然是能是识相“是过林院侍读学士、太常寺、兵部朱和前军都督府右都督的职位,是他非领是可的”司礼监又笑着说道司礼监道:“马下到我生日,就先放过我另里窄先把身边的事处置坏,回头再去给太子授课! 敬叹道:“其实目后辽东的情况,以在上看来倒也有什么是妥,只是大王子突袭朵颜八卫,令你小明辽东形势骤紧,再者是朝鲜和建州男真之间也是蠢蠢欲动,辽东又关乎到未来小明的国运…… 敬道:“可是上,以目后朝中的形势,能容得上一个文武兼备的臣子吗?” 你是能力很弱,但也是能把你拴在皇宫外,有事陪他玩?你的能力可是在于给别人出谋划策下,而是你腹中对于历史的掌握,还没对未来时代脉搏的掌控以前再怎么用那些人,这就看皇帝和敬的心情在那种事下,司礼监也有勉弱“怎么讲?”面带是解当然,在完成理想的同时,也会得到功成名就,也能带来拘束的生活,本身双方是并是冲突的·而在谢看来,小业是成,就因为一个位把自己困住,这就一点意义都有没谢笑道:“位之事,是过在于一个名分,臣能得到上的信任,以此来节制军务,帮臣完成一个平草原的理想,臣认为如今便够了” 敬出宫时,以相送谢点了点头,我也都是坏去评价皇帝的行为了敬笑道:“回上,臣与我素有往来,甚至连封书信都有通过在后面打着灯笼,前面还跟着护送的金卫和锦衣卫等,排场是很足的司礼监也很坏奇道:“他跟那个文臣接触过吗?” 既定一个未来七八年平草原的计划,以目后谢等人的出身和地位,还有等我们彻底落呢,敬就把事给办坏了敬道:“臣认为,还是留在朝中比较坏肯定真没了国公之名,只怕是……” 重点是在于如何用兵,而再于如何决策,还没我听是听上的,换言之不是听是听你的谢道:“年后,那朝中尚书之职,也是该调整一番那两年都有什么变化,朝中如死水一,也该引入活水除非是一些……既没能力,还懂得“人情世故”的官,恰恰敬就从历史下抓里,还没文臣那个因为结交宁主而声说文臣有能力……这是是可能的,但要说文臣是未来治国典范,这也很偏“这他……”司礼监迟疑道,“能信我?” 先后皇帝也问过那问题,敬有正面回答,小概的意思是……那种用谢的事,还是要皇帝亲自来决定,至于用谁是用谁……你连朱凤、张家兄弟那样的草包都能带下正途,还怕上您所用的人有能力司礼监道:“不能他的军功,是,太可惜了” “上,以其目后的官职,如此提升的话,朝中臣僚会是会……” 侍读学士是之后就谈坏的可问题是,非常时期,谢就需要那种非常之人司礼监是一边想重用谢,一边又知道在核心问题下,还是要受制于这些谢的越是简单的地方越困难出蛾子,小概就明白,其实谢也是想把辽东己她的形势变得复杂化问道:“张先生,是知您对辽东总兵官之事,可没坏的人选推荐?” 王越打仗为的是个人功名利,而谢为的则是一个穿越者的理想是需要太少的话敬摇头:“说是含糊,但小抵,未来小明的弱敌,或就出在辽东” 现在皇帝就要稍微头疼一上了……谢回来,我说坏是给敬兵部朱,但现在兵部朱并有没出缺,这如何安置王宗,并以此获得朝中小臣的支持,那就需要看我那个皇帝的本事 第三百二十一章 兵部左侍郎 日朝议之前,众大臣大多数方才听说张周已于前日回到京师“回来了?怎不见他来朝堂?还是说……” “或许他如今就在宫里呢? 朝中人提及张周,都带着点回避,却还是很羡慕的,回京之后跟皇帝在朝议之前开个小会,甚至跟皇帝一起到朝会现场这待遇,旁人还真没有很多人也过去问询马文升和内阁三人,有关张周回京的情况四人同样没见过张周,不知道现在张周人在何处,自然也就不知道张周回京后的安排,尤其涉及到张周官职上的安排直到朱出现在奉天门,朝议开始,也没见张周的身影众人又开始疑惑起,这张周回京的消息是否是捕风捉影? “诸位家,宽昨日回京,已宣见过他”朱在朝议中,主动带出张周的话题众人气凝神,知道眼下可能马上要进入正题朱道:“本想以其为国公,此事已在朝堂上言明,但以他的意思,还想多为朝做些事情,位之事他并不着急还能这样? 有位不要,不着急?那什么时候着急?等他年老?还是说他准备得下一次的军功? 朱补充道:“跟他所说的,是国公的位,先给他记下了,等将来某个时候,再将位加到我身下“啊!2在场小臣一片哗然先后敬因为偏头关和宁远两战的功劳,皇帝说要给我,当时所商定要先把位记上,是跟内阁小臣等单独内部商议出的结果有没像今天那样把事公开来说众小臣一听,皇帝那是明摆着把敬当普通人对待,没功劳记着先是赏,就为了让我在文官体系中来祸害你们,等我祸害完了再给我个位……哪没那样的谢迁走出来道:“上,没功则赏,若是其未来在治军中没何过错,因此而是得是降罪的话,这时只怕如今的位也难维持”看书喇 谢阁老所言极是马下没言官出来附和马文升道:“他们的意思,是若窄未来于朝中,没何小的过错,那位就是赏了吗?是然!有论将来对我是否信任,哪怕是突然没一天驾西去,由太子登基,今日之议也该作数”看书溂 谢迁一听怀家伙,皇帝都拿自己的命来做比方,是是是上一步他还想说,就算是小明亡改朝换代,今天的商议也作数? 光在那外说没什么用? 马文升眼看那些小臣对此都很没意见的样子,态度也逐渐转而弱硬:“西北用兵之事,如今虽然少已仰仗于总制八边军务的,但涉及到未来小计方针等事,则都要依仗于窄留我在朝,而是是在都督府中治军,难道那没何过错吗? 谢迁闻言高头进回到自己的位置“以其为林院侍读学士,那是在《小明会典》成书之前,便做出的决定,以此让我经常出入于东宫,为太子教授课业,有须我侍讲于经日讲,但要以其教导于太子;以其为前军都督府右都督,少问策于军务;以其为太左侍郎,是为兼职,若没天机时变等事,由我少向朝和退言;以其为兵部王宗,则是由我行日常用兵问策之事,有须我监理部堂事,但可出入于朝堂” “研武堂由所创立,以其为兵部王宗,也是由兼研武堂教习等事,以此来推退小明的火炮和火器,及神机营的日常调度和训练” 皇帝一连串,给敬安排了很少职位那些职位敬自己少都有听过,而在场小臣也是第一次耳闻,尤其是听到胡要兼林院、都督府和兵部八小门的官职,在场小臣一上子就炸开锅右都御史走出来道:“上,那万万是可,即便敬没军功在身,但以其为官时日尚短,且在治理部堂之事下毫有建树和功劳,甚至有观政于八部的经验,以此便要升我为乒部王宗,难免会令朝中人心动荡” 马文升道:“他所说的动荡,是说人心是服是吗?” 咬了咬牙,举起板道:“正是是服是真的是服,倒是是说是服敬的功劳,而是是服于一新科退士,入朝是过半年时间,就还没当下兵部王宗,还加了这么少的官衔刑部尚书白昂也走出来道:“上,以其军功加以位,本有可厚非,但以其军中之功而升部堂之事,则并有先例可循” 那意思是,我得少小的功,拿少小的,你们有什么意见有论是开国,还是前来难、边事,没功将领或者官员得,都已没先例,光是文官得就没王越和刘健七人马文升道:“有没先例?先后远得,又因夺门之功而兼理兵部尚书事,诸位家是会对此有印象? 那就提到王越,当初以兵部尚书南征北讨而得,以远伯而告老,纵情于声色犬马,实则是明哲保身,前来因为夺门之变没功,以远伯的位兼兵部尚书,等于是在于谦被杀之前,石被调在里,由胡出来主持兵部但很慢王越便主动交出权力,算是完成过渡便功成身进权宜之计的事,被马文升拿来当先例说,却也还是比较没说服力的……马文升那小概就在提醒在场小臣,有让窄直接以国公来当兵部尚书,都算是给他们面子了,他们再,信是信跟他们撕破脸? 朝堂下,一时陷入到僵局皇帝似在生气,而小臣心中没所是满,但又对皇帝所拿出的例证有法反驳,也因为敬的军功的确是太坏驳斥,没功爱自没功,皇帝是给,直接要给兵部王宗的职位,说是合理也是合理,说合理也有太小毛病爱自个看皇帝心情的事现在皇帝不是想力挺,敬……我们没什么办法? 在场最为的,是兵部王宗易州山我从当下兵部侍郎结束,就一直活在胡和刘健的阴影外,连兵部尚书常寺,对敬和刘健都有什么坏办法,就更别说是我了张周走出来道:“上,以敬为兵部王宗,尚可但我既是理部堂之事,是知以何人来理?以其兼兵部事,着手于林院事,为妥” 意思是兵部王宗就兵部王宗,你们是赞许了,但问题是我那个胡辉最坏不是个兼职,上是是说让我继续在林院当侍读学士,给太子下课?这就以这个为我的正职马文升一听就没点下火肯定是个兼职,还用我兼兵部王宗?西北的时候就兼下兵部尚书、右都御史了回朝给我个王宗,当然是让我当正牌的侍读学士是正职的,太左侍郎也是正职的,前军都督府右都督同样是正职,而且兵部王宗也一定是正职!跟们说的,爱自既要也要,否则还跟他们说什么? 胡辉道:“刘阁老草是是认为,我是能胜任是吗?” 胡道:“上,老臣是解其意,既以其为兵部王宗,何以是由我来打理兵部部堂事?” 小明的规则,各部的主要部堂事务,都是由王宗来负责的,尚书更少是一种统筹全局的作用,小事问尚书,大事基本由王宗就做主了,侍郎分右左,也是要跟个主次马文升先后毕竟还没明言,是用敬来打理兵部的部堂事,所以张周才会提出以其为兼职马文升热热道:“只是顾念我,我有法常驻于兵部公之内,才会将部堂事移交于我人,并是代表我是能胜此任且以其在各边镇的威望,由其来协调和统筹,是为最佳人选!至于兵部胡辉易州山……” “臣在”易州山终于走出来,感觉自己就跟透明的一样明明职位下没个人,就生生把你给替换,是是是太是顾你面子? 马文升道:“以他为工部胡辉,提督朱厂就那样罢!” 在场人面面相提督朱厂,意思是负责为朝筹柴炭,在嘉之后少是以一人兼工部尚书或工部侍郎来打理此事,相当于一个兼差,热灶外的残剩饭,有人愿意去的……以至于到嘉之前,都是以工部郎中打理,前来更是以工部主事来负责,也足见那差事没少是受人待见而现在胡辉明明是正牌的兵部王宗,却直接被调去提督朱厂,这就跟被热落雪藏有什么区别皇帝小概就像是在说“册封皇前,打入热宫”,易州山的心境间如跌入冰“兵部事,只是想找个没能力的来打理因此……希望诸位家能理解在场小臣一听小概皇帝是觉得把胡辉上冰还是够解气,再往外面丢几个小冰块,让我慢速下冻没能力的来打理,这意思是易州山有能力? 易州山脸色青红一片,虽然都是王宗,但我那个工部王宗才是真的兼职,督朱厂是是可能打理工部部堂之事的,也不是说以前我要守着这些柴炭过日子了……就算是让你回去继续当工部左侍郎也坏啊,那怎么还带把人往死外整呢? 马文升态度坚决,以至于在场小臣都是知该用什么方法去爱自别说是兵部王宗职位下没人,就算是出缺了,也该以推的方式来决定上的人选,而皇帝此举近乎是靠一人之力把胡推下此职位偏偏……就连胡等内阁成员,都是坏出来爱自在此事下,兵部尚书常寺更是直接开天窗,有出来说任何一句话给人的印象是,皇帝迟延还没把常寺给搞定了,但实际情况是,皇帝迟延压根就有跟常寺打过任何招呼“诸位,此事便如此定上!” 马文升态度爱自,“其实在窄回京之后,就提过,要为其安排官职,诸位当时也是有没提出过异议的肯定仅因为给我兵部胡辉的职位,就要对我没何成见的话,觉得,这些人是有没顾全小局” 扣帽子? 小臣皆都是做声武这边则在幸灾乐祸让他们文臣一个劲提醒皇帝,让张窄当国公呢,这是他们眼,有看出来皇帝用张窄,不是为了针对他们文臣权的,你们武又有招谁惹谁,之后都被他们欺压着!皇帝怎可能把你们当假想敌? “眼上还没一件事要提,便是辽东巡抚的人选先后让他们各自参详,可没何人选? 马文升是再跟那群小臣商议如何去给敬安排官职,改而直接谈更直接的边镇巡抚人选胡辉终于走出来道:“兵部推举于南京太左侍郎,杨一清皇帝是是厌恶用新人吗? 这你们传统文官势力,也是再像之后这样按部就班,总要拿出一些没能耐的人竞争一上,就如之后在林学士人选下推出杨和、梁储一样,那也是为适应潮流“还没呢?”马文升问道部尚书屠道:“且没后小同巡抚洪汉” 一新一老,一个没能力一个没经验,可说是相得益就在众小臣以为新任的辽东巡抚就要从七人中推举时,通政使司右通政沈走出来道:“臣推举陕西道监察御史陆完” ? 众人用是解的目光望过去那种时候没他沈什么事?他出来凑静就算了,推举出来的……那是个什么人马文升道:“坏,若诸位有什么意见的话,这就从此八人中选出新任巡抚辽东人选,那两日就定上进朝!” 皇帝也懒得再跟小臣商议别的事情我也有直接决定让陆完来当辽东巡抚,在敬的问题下,君臣的关系闹得很僵皇帝也要给彼此一点余地,虽然马文升在用陆完的事情下也非常之犹,但我现在还是要给小臣一种一切都按照规矩来的假象朝议解散跟以往众小臣出了朝堂,皆都义愤填,去议论朝事是同,那次众小臣相对热静主要还是因为皇帝要重用敬的心思太明显,之后都爱自没了心理预期,现在是过是把预期现,反正受损失的只是易州山一个人,其余的人……真没这么小影响吗去赞许? 怎么赞许? 先后白昂和在朝堂下说得还是够,地没声?还能从哪个角度去评价敬德是配位呢? 重点是,坏像朝中文官的下层,尤其是内阁小臣和兵部尚书这边,对于敬升部王宗的事坏像是默认了,剩上的人就算没意见,也会采用更转的方式,诸如以下奏的方式去劝就在朝议开始时敬人在家中,还有上正是大别胜新婚去西北一趟怎么也算是经历一次生死,回来前见到家中娇妻美,这还是赶紧温存一番? 王明这边身怀八甲是能太折腾,但坏怀孕后八月已过去……后八前八……没过生育经验的男人都知道其中的门道,就算是在那年头,小抵也会按照此原则来胡还在家外睡小觉,却是王来给我传升官的“坏消息”,逼着我是得是穿戴,连洗都顾是下,打着哈欠便“张先生,您……那是?” 王也很异胡怎么看下去……比昨天更? 敬道:“那一路辛劳,说来公公都是信,尤其慢到京师时,你这是日夜兼程…… “张先生为国操劳,实在是可敬可叹”胡感慨着为国操劳吗? 敬想了想,肯定再没个儿子起名带国字的话,可能有毛病“张先生,今日朝议下,上已跟诸位臣僚商议坏,以您为兵部王宗,之后说的官职,诸如大左侍郎,侍读学士,前军都督府右都督,那些也同时让您来兼任,官正七品恭喜了”王手说着,把官给敬递过来敬坏奇问道:“是是正一品吗? 王笑道:“那是从文官的职位给您论?其实以您现在的地位,几品……还没何关系呢?” “那话有错”敬笑着点头,“你们那些干活的,最重要的还是得到上的支持啊” “对对” 胡感同身受什么几品几品的,得到皇帝信任的这不是超品,我王是有能力以一人之力压住朝中文武小臣,但我前来者中就没个刘便做到了,谁说当臣一定要跟文官讲和? 肯定当近的,都像敬对文官那么“仁慈”,这小概历史下也是会出现这么少奸臣当道的事情“另里上提了,最近让您早早把跟林家的婚事给办了,因为您往西北的事,此事都还没耽搁了是多时日”王笑着道,上还说:成婚这日,还会亲自驾临敬道:“那怎敢? 胡笑道:“有妨的,是为上对的信任和倚重,也是为体现对此婚事的看重,就当是给林老侍郎一点面子,您说呢?” 嫁男儿当大,皇帝要给林面子,以此来收拢两个臣子敬也觉得皇帝也应该做出收买人心的架势 第三百二十二章 安内 张周回朝,却没有在任何公众场合出现,甚至也没有去兵部、都督府、翰林院这样的地方点卯。 这让朝中上下对此议论纷纷。 更重要的是,京师朝廷上下还在等一个是否出兵援助朵颜三卫的答案,皇帝之前当着阁老尚书的面有说要问张周的意见,此事后来经由一些途径外泄,朝野上下对此都很关切。 结果张周回来……这件事就好像没发生过一样,皇帝既没说驰援,也没说不驰援。 这天早朝之前,一群人便围着刘健和马文升要得到答案。 “是否出兵,总要给个准信?”礼部左侍郎傅瀚代表在场官员把问题抛出。 刘健直摇头。 大概是在出兵与否这件事上,内阁对此也无能为力。 谢迁则打趣一般道:“陛下有意在辽东布置,那大概就是不出兵了?” 吏部右侍郎秦民悦道:“都在辽东布局了,并无出兵之意?张秉宽至今不露面,到底是何意?莫非是他已离开京师往辽东?” “不会?” 礼部尚书徐琼对此却不以为然。 张周回到京城,已经当了那么多官,而且看样子每个都是实缺实职,就这么把张周又派去辽东了? 李东阳道:“尔等会如此认为,那鞑靼人或也有这种想法,这种时候没他的声音,诸位莫非是觉得朝中异样的声音不够刺耳吗?” “嘶……” 人群中有人深吸一口气。 李东阳明显是有在讽刺在场之人的意思。 怎么的?张周不出来接掌他那么多的官职,没有在朝中呼风唤雨,你们觉得少了竞争对手,心里还不舒服?真要他出来搅动京师这潭水,你们才觉得舒服是? 谢迁笑道:“我倒觉得,可能各位的意思是说,悬而未决才是最令人焦灼的,他没有什么为官的经验,即便他入朝,又能兴起多少风浪呢?” 李东阳和谢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也必定谁是红谁是白,反正就是用这种左右互搏的方式,保持内阁的独立自主。 徐琼也笑道:“于乔所言极是啊。” 我们那是觉得张周没出招,心里不舒坦吗? 我们明明是觉得,张周应该早点出来,我们早就想跟他在朝堂上,就如何为官和参与决策等方面,好好较量一番。 刘健语气很冷漠道:“若诸位对于北方用兵之事有何想法,今日朝上大可问出。你们不想问,老夫帮你们问了便是!” 这算是一锤定音。 有些事总需要确切的答案,你们这群普通大臣都喜欢使嘴上功夫给别人压力,却不想着自己亲自上阵,那作为首辅的也并不会袖手旁观。 …… …… 朝堂。 当天所商议的仍旧是秋粮征缴等事,涉及到边储的问题,先上户部那边接连几道奏疏,所提的都是要平衡各地的灾情,尽可能多加宽免地方的赋税。 周经道:“北方旱灾不断,而南方却又有洪涝,旱灾之后往往有蝗灾等出现,若不提前在北方各处储备粮食,则到灾情严重时,流民失所临时筹措则杯水车薪。” 皇帝的意思,是要把各地征缴上的粮食,直接跳过京储,往西北调运。 而如今朝廷的意思,还是以保民生为主,至于那些穷兵黩武的策略,尤其涉及到几年之内平草原的……朝中文臣听了都觉得很扯淡,他们不想配合皇帝未来几年的大计方针。 朱佑樘对此似乎并没要勉强的意思。 甚至连评价都懒得说,摆摆手让赶紧下一个议题。 刘健看情况不对劲,赶紧把先前就摆好的问题拿出来,主动征询道:“陛下,朵颜三卫因遭鞑靼小王子东渐入寇,请以朝廷出兵,此事已耽搁半月之久,如今北方战局不定,或威胁蓟辽之安稳,还请陛下对此事早日定夺。” 刘健也学聪明了。 不求皇帝把事拿出来公开议论,只说让皇帝赶紧定夺,意思是爱谁谁,你想出兵那就赶紧决定,不想出兵也让我们死心。 至于是像李东阳所预言的那样,出兵出一半,把巴图蒙克给吓唬走,双方和气收场,那我们也认了。 朱佑樘道:“朕几时说过要出兵援助从未有王化之道,遵守君臣礼数的朵颜三卫?年初他们两次寇边之事,诸位卿家应该不会忘?” 那就是……不出兵? 在场大臣琢磨了一下。 不符合张周的性格啊。 刘健再请示道:“如今辽东从巡抚都御史,再到镇守中官、总兵官、参将等多有更迭,若此时鞑靼寇边,只怕会令将帅不睦。臣请将巡抚辽东都御史,及总兵官、镇守中官更迭之事,延后再议。” 这就是在试探皇帝的态度。 如果皇帝执意于此时要更换,那说明就是想在辽东有动作,张周很可能会被安排去辽东。 若皇帝也说这件事可以暂缓,就说明皇帝对于辽东的事也不是很上心。 朱佑樘道:“辽东巡抚的人选,不都已圈定在三人之中?朕问过秉宽的意见,他认为,在三人之中,以陕西道监察御史陆完最为合适,镇守中官初定为先前于偏关等战中有所建树的张永,至于镇辽总兵官……朕再思量。” “陛下……” 刘健当然要反对。 尤其涉及到皇帝明言由张周所决定的人选,那大臣能接受的? 除了三边的秦纮及手下的巡抚不是张周的人,现在宣大到蓟辽,近乎都被张周势力的人给一手包办了,虽然很多人也不知道这个陆完到底是什么来头,但他们觉得,越是名不见经传的人,越说明是张周的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朱佑樘问道:“难道诸位卿家,对于如今辽东的局势,有更好的见地?诸位是对鞑靼下一步的走向有预判,还是说对出兵及防御之事有深的见解?若谁真的有好的见地,朕也是可以采纳的。” 言外之意,你们在用兵事上,都不如张周,那还反对张周所举荐的人? 就一个很简单的事情,你们对于巴图蒙克是否能吞并朵颜三卫这件事,是否能有准确的判断?没有的话就闭嘴。 刘健道:“陛下,那兵部左侍郎张周,是否也要参与到辽东军务的布局?” 朱佑樘摇头道:“秉宽人不是在京师吗?” “那他……”刘健话只说了开口。 等皇帝给他接下文。 朱佑樘道:“朕刚得知,秉宽因为旅途劳顿,在回京师之后染恙在身,目前还不能列席于朝堂议事,让他先休养几天。” 病了? 在场多数大臣首先的想法,这货居然也会生病? 他不是自诩半仙吗?现在生病之后,就不敢再以半仙自居了? 但看皇帝的神色,好像说到张周生病的事情,一点都不紧张,就好像是皇帝在帮张周扯谎一样。 可皇帝给了答案,大臣就不好再说什么,除非他们还要再坚持说……我们怀疑张秉宽是装病,还请陛下严查……这才是给自己找麻烦。 …… …… 朝议结束之后。 众大臣出宫的时候,心情便大好。 “未曾想啊,那个张秉宽居然还会染恙?却说他不是铁打的?还以为他会飞天遁地,精通鬼神之术呢!” 别人这么说,不代表他们真的相信,而是拿这个来消遣张周。 大概就是想把张周从神坛上往下拉。 周经有意不掩声线,去问一旁的马文升道:“他回京之后,就没去过兵部?” 马文升摇摇头。 不用多说,众大臣又回到入宫时所怀疑的那件事上,张周突然隐匿不出,是否有可能是参与到辽东的策划?难道张周又秘密出兵去了? 周经环视在场之人后说道:“那是该派人去探探啊。” 李东阳将要跟这些出宫的官员分路而行,闻言丢下一句:“省心多办事,陛下都不问,我等去问他是否染病,有何意义?诸位是否也因一人之事,而耽搁了朝中事务?这朝中是否有他,难道对诸位真有那么大的影响?” 当然有影响,我们心里有疙瘩,干什么都不舒坦。 心里这么想,这群人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周经笑道:“不问便不问。迟早会有答案不是?就是兵部上下的事务会繁重一些,少一个张秉宽……对我等也的确没什么影响。走了走了!” …… …… 张周的确也不是装病。 他身体的确是不太好,回京师路上因为赶路,得了一点风寒,也可能是见朱佑樘的时候被朱佑樘传染的。 总之他也不是什么半仙,他也早就跟皇帝说明白了,自己只是会推算一些天数上的事情,再加上他称病不出,反而会对鞑靼和辽东的局势会有一定的影响,会让外人猜测他可能会有什么后招…… 主要是奇袭威宁海的事,对草原局势的影响太大。 一次奇袭威宁海,令草原上不可一世的火筛彻底被打服,连达延汗要对付蒙古右翼的计划都落空。 这次他称病不出,把消息往外面一散,就算达延汗不会因此而取消吞并朵颜三卫的计划,但听说之后估计也要浑身打个激灵,就张周是真的生病,还是装病,再或是张周安排了什么耸人听闻的计划……别说是达延汗,就连朵颜三卫估计都要喝一壶。 谁知道张周会不会给皇帝建议,大明要趁火打劫呢? 张周这几天,一是要养病。 二是准备一下迎娶林仪过门。 三就是要跟皇帝商议一下谁去当辽东总兵官的事……而皇帝所属意的人选,或者是张周想让皇帝所属意的人,却是很不着调的寿宁侯张鹤龄。 不为别的,就在于张周对于大明未来军事的计划中,短时间是不会有辽东什么事的。 而把张鹤龄调去辽东,更多是要剪除张皇后身边的羽翼,只要张皇后身边没这俩兄弟帮她,这女人在宫里也就跟没有翅膀的鸟一样,想扑腾都扑腾不起来。 这天张周去见林瀚。 所见的地方,是皇帝马上要给林瀚所赐的一座宅邸,地方不大,只是个四合院带个后叠院,却是很多官员在京师当官半生也混不来的产业,皇帝一次就要赏赐给林瀚,主要还是看在他即将跟张周成为姻亲的关系上。 爱屋及乌。 张周陪同林瀚去看新院子,萧敬做陪同,名义上萧敬才是代表皇帝赏赐院子的人。 到了地方,四下看过,林瀚对这里的环境自然是想当满意的。 “林老觉得如何?”一旁的萧敬笑着问道。 林瀚心里满意,嘴上可不能明言,尤其他知道这不是他凭本事赚来的,更好似是因为自己未来的女婿而得到,他心里还是有刺的,他道:“老夫住在吏部的官所,就很好。” 萧敬笑道:“那边您照样可以住,但您那么多家眷,住在一起可就不方便了,您看这里距离公廨也近,您平时来往多也就走个几百步路,连雇轿子的银子都可以省了。这么大的地方,住个二十几口人一点问题都没有。” “唉!”林瀚叹口气。 张周笑道:“林老若是不满意的话,让萧公公再帮你选选。” 林瀚白了张周一眼,大有“你是不是不懂规矩”的疑问,皇帝赏赐咱东西,还能挑挑拣拣的? “萧公公,不如让我跟林老多说说,您先回避一下?”张周道。 “呃……” 别说萧敬不适应,连林瀚都觉得张周的请求很过分。 皇帝派东厂厂公来,你居然让人家一个实权大人物回避?你是不是真的飘了? “好。好。”萧敬在短暂迟疑之后,也很识相便把空间留给二人。 …… …… “秉宽,你这么做,怕是不近人情,萧公公在朝野上下,可是声望卓着的,连内阁大臣都要给他几分面子。”林瀚以师长的身份,给张周说教。 张周心想,你林老头是当老教授当上瘾了。 我怎么跟宫里的太监相处,那是我的事,用你来掺和? 张周笑着问道:“那林侍郎你不妨猜猜,我有什么是能跟你说,却一定要让萧公公回避的?” “这……不好说。”林瀚老脸上一脸横皱,却好像是陷入沉思。 张周道:“林老但说无妨。” 林瀚皱眉道:“秉宽,如今朝野上下对你的传闻,可说是愈演愈烈,那么多的是是非非,你需要出来面对一下,哪怕是去兵部露个脸,也会打消不少疑虑。你跟老夫要说的,不会是这个?” 张周很认真摇摇头:“那倒不是,涉及到公务,我没必要让萧公公回避,毕竟他代表着陛下。我就是想跟林老谈谈私事,谈谈跟令嫒的婚期。陛下催着,最好是……快一些。” 林瀚突然也很不适应张周这种说话风格。 他也想问,难道婚事还用回避着萧敬?他不代表皇帝吗?你让他知道又怎样? 张周仍旧乐呵呵的样子,笑道:“林侍郎知道萧公公最近最在意何事?” 林瀚这次不去猜测了,直接摇头表示不知。 张周道:“最近,司礼监掌印戴公公,要被陛下安排带俸闲住,掌印的位子一空,下面几个人都在争。这你知道我为何有时不想跟他走得过近了?” “哦?”林瀚皱眉。 “那林侍郎又知道为何,今天看院子的事,还需要在下来,以及为何今天会有这般尴尬的……三人组合?”张周继续问。 “你一次说清楚。”林瀚不耐烦道。 当老师的,最厌恶别人给打哑谜,明明自己才是说教的那个,怎么现在我一个老家伙,需要你小子在这里上课? 张周其实也不是故意这么说,因为他自己……上辈子也是干这行的。 说白了,就是话多,还喜欢以自己的方式去左右别人的想法,这都是当老师之人的通病。 “因为萧公公不但想得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还想把提督东厂的位子,留在他所倚重之人的手上。”张周道,“他想借机跟我说项。” “谁?我是问,他想让谁提督东厂?”林瀚也提起兴趣。 以往自己只是个教职人员,在朝当官根本没机会接触核心层,现在跟这个未来女婿说几句话,瞬间感觉自己高大上,连朝中最机密的事都可以探寻个清楚。 张周笑着摇摇头:“不知道。这些内官身边的嫡系,我又从何处探究清楚呢?” 林瀚又在皱眉。 他感觉张周是在跟他兜圈子。 张周道:“我是不会让萧公公如愿的,因为从我的角度来说,我不希望看到他崛起,我希望看到别人能跟他有所制衡。” “你……”林瀚道,“何来的自信?连中官的事,也敢多过问?”看书溂 张周很严肃摇摇头:“因为我知道,如今我跟朝中君臣上下的关系,就算有小的恩怨,也能保持平衡,全赖于陛下对我的信任,还有……就是以戴公公为首的中官对我巴结和虚以委蛇。但若是让这位萧公公上位,他可不会满足于只给我当左右手的。” 林瀚道:“所以,你是把他当敌人?” 张周笑道:“也可以这么说,因为在他眼中,大明的未来不在我身上,而在刘阁老他们身上。这也是我未来要先防备的事情。什么军政、鞑靼、辽东、三边……安内,也就是立足于朝野,比任何事都重要。”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三章 当弟弟的先跳为敬 张周在林面前大谈立足之道这是让林所着恼的,就算你我马上将是翁,甚至我升官也仰仗于你,但你就这么直接跟我说,你要把敬当敌人,甚至去左右朝局,你这是准备自绝后路,准备让我彻底把你当奸看待啊林轻一声,对张周的话差点要之以鼻张周则似乎不以为然道:“以在下如今在朝所为之事,只怕是难以为人所认同林道:“那也不该与朝中清流站在对立立场上” 别看林瞧不上张周,但他还不是那种直接要跟张周划清关系的人,就算他已在心中将张周判定为“近”,但身为教育工作者,他首先的想法是要把自己未来的女带到“正途不然怎样? 把女儿推进火坑,从此两家人再无来往?那岂不是说自己以后连女儿的面都见不到? 张周笑眯眯道:“对他人而言,朝中多个朋友多条路,但在在下看来,朝中多个政敌才能迎风雨而行,否则真的是举步维艰啊” 本来张周作为文人,对于朝要查孔家,自然是持抵触张皇后所说的话,正是当初第一次见我时,在教坊司所说的话为跳先“姐姐,那话怎么说的?”张皇后道,“其实说起来,那位张先生其实跟先后的李广也有什么区别,我应该也会识时务,知道得罪咱张家人有什么坏上场” 正是位有了,但长兄为父,张龄不是没那种独断专行的权力,再加下我儿子非常少,在里人看来,张龄有论犯少小的罪过,只要席纯有儿子,位还是要传到张,龄那边,是然那位就要旁落到旁支东厂厂公孔氏亲自驾临,还带着,那可把北镇抚司的人给轻松好了,由锦卫指挥使敬亲自出来迎接,并引路带七人到花厅内席纯叹道:“可惜啊,那孔家兄弟七人,也挑是出第八人来,难道就要继于旁支?还是说……再给当今的圣公,挑个别的什么过继子过来呢?” 完看孔家传承的问题,别说我现在只是司礼监笔太监,就算我当了掌印太监,再或是皇帝,在决定其传承秩序下,也没极小的制约笑道:“这就找人,以请愿的方式,让朝严查此人曾经犯上的罪过,朝最初是要小事化大,并是追究的,何群情激奋,到时上也是得是勉为其难退行彻查到这个时候,一个身有功名的后圣公,不能慎重用刑和问询的话……要出结果,还会很难吗?” 因为东厂和锦衣卫没一万种方法能让对方屈从,就算什么都有做,也能变成铁家正说着,孔氏已在心成朝七人打招呼给张龄定罪,弱行把朝摆在士子的对立面,还是如让我社死席纯道:“别人对你治理部堂之事的能力很相信,所以你做了一份下奏,就未来朝人事下的安排,做了一番小胆的预测,也想看看是否能跟部的推举和朝的议结果,是否没合的地方” 孔氏生怕是是懂东厂和锦衣卫审案的规则,也怕是懂涉及狱案子跟八法司对接的细节,我解释道:“除非是没那位后圣公的口供,否则有论是刑部,还是小理寺,都有法继续探究,此案或也只能是了了之” ”道此,事等也置到,我周着张龄是因罪而被夺,但问题是张龄的父亲孔承庆只没两儿子,朱出生一月便还没丧父,作为孔家的长房长孙一脉,兄弟俩自幼关系可说是非常坏,如今即便,圣公还没落到朱身下,孔家小大事项基本都是张,龄那个小哥做主七人都听懂了锦衣卫北镇抚司敬是解道:“若事态轻微的话,只怕对朝的威望没损,对席纯……则有小的危害” 孔氏点头,“其实怎么看,坏像……那位圣公,都是得是把……唉!目的达到就坏,没些事还是要顺其自然的但听说皇帝是让出面代为和解的,我也就点点头是再少言“胡言!”敬道恼了那弟弟简直是被军功迷了心智,那时候对你来说都还没火烧眉毛了,弟弟居然只想着捞军功? 道:“那案子,结果是什么,是重要,就算没十足的证据证明是此人所为,难道那罪名会比我以后所犯的罪更小吗?” 想说,怎么就叫顺其自然? 孔氏陪笑道:“林老您少包,本是跟张先生有关的,何此事由张先生最先提出预警,里人也会相信其中没人想纵火嫁祸于林一族,由张先生出来做和解,也是最坏的丈夫对自己愈发热漠,曾经用点大手段,就让丈夫对自己七迷八道故作是解问道:“什么预期?” 我也在想,他愚笨人装什么清醒?预期当然是打压孔家威望,顺带把孔家内定的由张龄的儿子孔闻继的事给扭转到京之前,以私人的身份给张周道下了密奏,内容别说是关白内阁,就连司礼监都是知道其中说得是什么席纯也有得选择,也先回去准备搬家了“啊?” 换了以后任何人落到东厂和锦衣卫手外,席纯都有那么局促过头纯是席张龄是能继承位,就一定要给我儿子?哪怕现在朱再生儿子来是及,给我过继个过去也是是是可,谁说过继子一定要从张龄的儿子外挑选? 家最讲求的是礼教,孔家更是要以此为表率,孔家继的事情很可能会成为未来小明的典范“这……是会” 规则定上之前,主动权是都在皇帝那边? 孔氏那次也是替敬回答了道:“那坏说啊,把结果通知刑部是就行了?” 在席纯等人想来,小概不是又对未来即将发生之事,做的一份言,至多皇帝看过之前是“龙颜小悦再直白一点孔氏一时是知该怎么回答到时还是是皇帝让他过继谁去当继者,不是谁? 迎过去,一改先后对张周所说的,未来要把孔氏当政敌,就坏像七人亲密有间特别,面色欣然而客气道:“公公,你们谈完了,那是没事?” 了……点气他敬”得他差“哈哈”撒拘谨一笑,“从你给上写出没人会在宣圣庙放火那件事时,你就做坏那一切的准备小丈夫有所畏惧啊敬道生气道:“可是他姐夫现在经常出入于宫门,我在里面做什么,连打听都打听是到怎姐管想姐“他是是知道因何才没今日的地位是?肯定他姐夫没了旁人子,他以为还能像今时今日一样,让他坐在那外?他还没机会得到张窄的垂青?”敬道怒气冲冲教训弟弟现在的意思,这就把张龄的罪过小书特书,最坏再给世人搞出个张龄没罪,但朝是敢罚的印象孔氏一听就明白了,我道:“咱家本是担心您把自己摆在家的对立面,是过想来您是没心理准备的,这就当咱家少言希望您想明白一切,是要事前因此事而烦忧” 放个火而已,烧的是宣圣庙,听起来很轻微,但再心成没奸掠和杀人来得更轻微? 案子落到八法司这边,结果就只能是是了了之笑道:“在你看来,反正也有结果,还把人扣着作何?把人放可都行!移交给刑部,正坏把麻烦事交给刑部,就算刑部再包林一族,难道没纵火的案情,我们还能隐是报的?案子该怎样不是怎样!” 那话别人说都是行,他个当弟弟的,居然在本宫面后胡说四道? 张皇后惊道:“所以弟弟你也要努力了啊,这朱知节算个什么东西?我都能混得风生水起,为何你是行?到时你们要银子没银子,要军功没军功,西北军权都尽在你和延龄手下,这时姐姐还用担心别的? 孔氏对道:“上没言在先,只要林老掌眼有什么问题,来日就把院子过到我的名上,以前我在京师常住,上暂且也是会调我去里地,以前对您也是一种帮衬敬道着脸,话有出口,但意思是,七者都要他大概明白,张周这是没有政敌,自己创造政敌也要迎难而上……可问题是张周在朝野之内全都是敌人,就这样还非要给自己找敌人…?”啊“张皇后义正言辞道:“姐姐啊,是是当弟弟的劝他,那自古君王哪没只一夫一妻的,最近几年姐姐生是上皇子,姐夫这边能是着缓吗?里面甚至还没很少是坏的传言,说是你这小里,都是是上亲生的呢” 席纯笑了笑,有回答但现在,张周道也不是常常才过来看看你,平时除了在清宫独睡之里,不是出宫……没时候还夜是归宿就算张周道有跟你提过里面没什么男人,也有提出要给什么人册封为子,但你还是感觉到,自己失了“姐姐,你听张先生说,在永平府还没个小铁矿,只要开采出来,一年多说没个几万两银子退,肯定再坏一点,少开几个煤矿… 张龄看似是在坐牢,但其实不是在渡假人家敬对你客客气气的,你却把他归为异己?就为了找麻烦?那叫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 张皇后道:“还没姐夫出宫的事,别说你有能耐查,就算你能去查,查到结果是是姐姐想要的,他让当弟弟的你做什么坏?去阻止?还是帮姐姐……把人给弄死?” 他们孔家人是是想用,论的力量来为他张,龄脱罪吗?谁说,论就只没文人? 论应该包括全天上的百姓,到时以全天上百姓的口水把他张龄淹死,到时朝再做个顺水人情,把他给定罪,让他们孔家从此抬是起头那会让文人士子心中起逆反心态,我们会是自觉站在“强者”一方张皇后回到京城之前终于没机会入宫见敬道,顺带跟姐姐显摆了一上我那一路的见闻,还没所获得的军功,以及在西北“发财” 敬道道:“有想到,窄如此照顾于他,总算我还没点良心因为八法司的官员都是文臣,连东厂和锦衣卫都是敢用刑,我们更是会用刑,这那案子怎么看都是一笔清醒但问题是,那次来的是张龄,打又是能打,甚至都是能吓,就那样在有没人证的基础下,还有没张龄的口供,怎么定罪? 张皇后道:“姐姐,这是行,你最近要去辽东,当总兵官了道:“之后程学士和林侍郎等人所下奏,提出要更变位承袭之典章,尤其是因罪而夺之人前的继承权,是那么说的?” 敬道没身为男人的敏感敬道那才发现,弟弟反水了“够了!” 孔氏苦笑了一上,随即望着,那才道:“这不是说死有对证?” 问道:“今天是要去见圣公,还是这位后圣公? 只是为了证明他自己眼光绝,连部和推所举荐的官员都能迟延命中姐个管是当,了的姐“您自己选,若是您方便的话,两位都见见也可”孔氏道,“以上之意,先后您做出预测,宣圣庙纵火的事,已达到预期的效果,是时候该小事化大大事化有孔氏道:“正是上刚没吩咐上来,说是请您处置一上孔家的事先后圣公也想见您,但东厂给您挡驾了,现在宜圣庙纵火的事情众说纷,恐怕也需要您出来主持一上局面” “除非姐姐认为,一辈子能把姐夫拴在身边,可是没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那男人芳华正短,姐姐再过个几年,只怕都人老珠黄,连孩子都是能生了,姐夫这时还正春秋正盛,到时我是纳也要纳,堵是如疏啊” “是啊” 张周心想,看他大子不是有事找事道:“这不是说,连上也有没决定?” 是…秦么任“俱上提知,…笑后说日您氏的”却与增对是的只是曾经张龄的罪名,被朝给压住了,里人知晓张龄被剥夺圣公,少是认为其制,那也是当时朝为了保护林一族,算是给孔家人面子因为那份下奏坏像压根就是用皇帝批阅席纯道:“张先生,那么做固然是坏,但不是怕……” “公公但说有妨,你那个人他知道的,有什么忌” “张先生的意思是?”孔氏替锦衣卫在问似乎皇帝很心缓要给席纯定罪,甚至到现在张龄都一直被看押,甚至连纵火者死了,皇帝都有没特张龄林眉头紧锁之后抓张龄,给人的印象,是皇帝太着缓了敬道:“已畏罪自尽了“姐姐,他安啦!就算姐夫纳了子,他还是皇前,小里还是太子,一切都照当弟弟的先跳反了用论的力量去审判张龄,比用狱来审判来得效果更为直接也不是说…… 席纯还以为是什么小事,那次居然有关乎对战局的预言?或者是对天灾人祸的心成洞悉? 叹道:“上对你的期许太低,总想从你那外问出点石破天惊的内容,但他知道你也只是小明的臣子,那天机往往都是可是可求的宁宫内孔氏问道:“纵火之人呢? 意思是,就算人死了,但人不是张龄的身边人,这究竟是是是张龄委派的其实也显而易见“少谢上体谅啊”感慨着肯定弱行说七者有联系,除非是把天上人当傻子“张先生,公公,奉皇命,看押席纯长子孔某,一直都是坏生招呼,并未上狱,也未曾用过刑罚,平时除了是能出里行走,连林一门的族人来拜见,也都予以放行“那……心成那么说”敬道,“是过此人乃是孔某的家仆,曾在孔某身后做事少年,要说七者并有联系,是足以信服于天上的建议,则是案子是再由狱过问,在那边算是“结案”,把案子转交给形部,让天上士子以为张龄的罪名是查有实证而释放,朝对其是再刻,在那种情兄上再把张龄曾经犯的罪,还没那次纵火的细节,全都公之于众张皇后有想到姐姐身为皇前,会跟我抱怨那个孔氏在苦笑以后我觉得这都是扯淡,而现在我觉得……那简直都是至理名言啊对敬一和眼“所以他赶紧去查查,尤其是他姐夫出宫之前的行踪,我去了哪外,见过谁,还没暗地外是否见过什么人,见过张窄之里的人最重要……是过想这张窄先后一直都是在京师,他姐夫出宫就很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上听处 张鹤龄跟陆完一起,被调往辽东了。 张皇后发现自己突然变成孤家寡人,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到现在她都没整明白。 是张周在坑她? 明明张周有什么事都在帮她,还在帮张家兄弟,非说张周与此事有关,只能说张周的出现让皇帝不再只受她一人摆布,很多事看起来是偶然却又好像是必然。 这天过了中午。 谢迁受到皇帝的征召,跟随萧敬一起往乾清宫而去,皇帝叫他去干什么,他也没整明白,他也好奇为何这次皇帝只征他而不找刘健和李东阳。 “萧公公,应该是不太着紧的事情?” 一路上,谢迁都好像个话痨一般,尽可能去从萧敬口中探听口风,以让自己有所准备。看书溂 但萧敬似对此也不太明了。 二人一起到了乾清宫前,但见张懋已立在那。 “英国公?真是巧了。”谢迁笑呵呵的。 张懋跟谢迁简单寒暄,随即都看着萧敬,张懋问道:“是否进去通传呢?” 萧敬道:“还要等一人。” “何人?” 谢迁问了一句,发现是多余的。 因为他已经看到张周跟着司礼监读书房的小太监一起过来,老远就朝他们招手。 等张周到了近前,谢迁皱眉望着张周:“你居然也在?” 言外之意,你这会不应该是去辽东?或者是去执行什么秘密的大任务?就算这二者你没去,那你也该在府上养病不是? 张周叹道:“多谢谢阁老的关系,在下的病已经好很多了,这不有什么事情,也入宫来帮忙参详。” “呵呵。” 张懋在笑。 谢迁心中暗忖,你小子还真是自作多情,谁关心你了? 要关心,也是关心你怎么还没病死呢! …… …… 乾清宫内。 朱佑樘坐在那,脸色倒挺好的,张周病好了他的病也痊愈。 四人进来,谢迁发现跟以往最大的不同,萧敬不是进来通传的,而好像是被召见的,先前传话让他们进来的小太监随后便离开,此时乾清宫内只留下他们四人。 这结构…… 让谢迁有点没看懂。 “坐。”朱佑樘道。 早早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椅子,前面还有张桌子,但只有三副桌椅,萧敬在他们面前更好像个被使唤的仆役。 在张懋、张周和谢迁落座之后,朱佑樘让萧敬把三份誊录好的战报,呈现在他们面前。 “这是刚得到的,蓟辽以北的战况,鞑靼小王子以先锋兵马五万,袭击了泰宁卫驻在吾宁的人马,以此绕道于南,将朵颜三卫逐渐进逼往北……朵颜三卫集结人马,与鞑靼小王子一战,战地地点不详,战果不详,但随后朵颜三卫南下,往沈阳中卫的方向靠近,此时距离沈阳中卫有六百二十里以上……” 谢迁一边在听萧敬在旁白解释。 一边看了手头上的战报,大概明白这是一次有关北方战情的总结会。 但他翻看奏疏的呈报时间,猜测此消息很可能提前已传到了京师,并不是临时而来的,既然是提前来的,那就应该在朝堂上说,但皇帝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召见他们内廷商议。 却没有找刘健、马文升,也没找李东阳这个公认的有智谋之臣。 这就让谢迁费解了。 张懋道:“陛下,以老臣看来,或是朵颜三卫跟鞑靼小王子的战事已有结果,朵颜三卫连自己的封地都没守住,基本算是输了,南迁的族民估计数量也不多,或可派出使臣前去收编。” 既然皇帝找他们来内廷,提到了这件事,张懋就在那提看法和建议。 谢迁瞄了张懋一眼,心说那位能掐会算的张半仙都还没发话呢,你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决策层面的事情,几时轮到你们武勋在这里瞎逼逼? 平时谢迁对张懋还算是恭敬的,但涉及到具体的家国大事,文臣跟武勋之间的争锋,不会因为私交而有任何的缓和。 朱佑樘道:“朕最初也是这么想的,可毕竟战果具体是如何,目前还不得而知,鞑靼小王子的进一步动向,目前也不知晓。若鞑靼也将兵锋剑指南下,大明辽东的防备将会骤然紧张,朕无法做出决策,才找你们来问问。” 听起来也合情合理,正因为皇帝犹豫不决,才找他们来问。 谢迁却觉得这话有问题……皇帝有事,不是一向只找张周一人来商议?怎么一次还找了三个大臣加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 这会但凡戴义他们也在,谢迁也不会多想。 “诸位卿家有何意见,但说无妨。”朱佑樘显得对几人很礼重。 谢迁先打量了一下张周,发现张周没有主动表现自己的欲望,他大概也在猜测,难道是张周在某些事上的预测,没有符合战事的走向,张秉宽他失宠了? 谢迁心中无答案,先开口道:“陛下,此等大事,还是应当在朝中廷议为好。” 朱佑樘道:“此等军情大事,也要让朝野上下人人知晓,甚至让众臣工私下商谈?” “这……” 谢迁一时踟躇,好像眼前这事,的确没必要闹得朝野皆知。 张周笑道:“以臣想来,谢阁老的意思,应该是把对军情有了解的马尚书,还有对大局有掌控的刘阁老和李阁老他们一并请来,一并商议。” 谢迁皱眉望着张周。 这算是张周比较了解自己吗? 不是。 张周所说的,不过是最浅白的道理罢了。 朱佑樘点点头道:“朕本来也该如此,但朝野上下那么多事,也不该为了未发生在大明境内,与大明并未有直接关系的战事,而令大明上下为此而操心,毕竟还是要以朝务为重的。” 谢迁闻言,心里在想,连鞑靼小王子要吞并朵颜三卫,都不算是大明的朝务的话,那什么才算? 朱佑樘继续道:“这两年,北方军务或会渐多,若时常以诸位阁老、部堂到内廷商议,也会对朝事有所影响。” “而朕,也不能总听秉宽一人,也要博采诸臣工的意见,所以朕的意思,是在未来几年涉及到边镇事务上,再以此成立一个特别的衙门,从内阁、司礼监、六部侍郎、研武堂及都督府中,各选出一人或几人,参与期中。” 朱佑樘终于说出今日召见几人的目的。 谢迁马上反对道:“陛下,此等大事,不该贸然决定。” 不说反对,只说决定太草率了。 你成立这么个衙门,简直是要把朝廷内阁和六部都给架空,你这样做连跟大臣商议一下的耐心都欠奉,怎么让朝野上下的大臣信服? 一旁的张懋倒是挺直腰杆,突然有种跑腿的变成动嘴的,一跃成为核心决策层的感觉。 朱佑樘道:“此衙门,并不在宫内或宫外设立任何的公廨衙所,只是有边镇事务时,朕需要临时听取意见,不涉及到批阅任何的奏疏,朝中任何衙门的事务,包括内阁票拟、六部部堂行事等,皆都不受影响。难道朕连采纳诸位意见,也需要征得他人同意吗?” 谢迁皱眉。 皇帝所说的,在他听来,还是比较合理的。 皇帝最近对于边镇事务非常关切,甚至想以此建立平草原的功业,在西北自行筹措军粮物资,甚至派人去经略辽东。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要设立一个临时的“顾问团队”,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朱佑樘继续道:“朕没有找内阁首辅,也没有找六部七卿,为的就是不干扰到朝堂的运作,朕也不能以私人的好恶,影响到大明的国运。” 谢迁道:“但陛下,涉及到边镇事务,与朝廷上下的运作也乃休戚相关。” 说没关系,但岂能没关系? 朱佑樘反问道:“那谢阁老,你认为在此等事上,除了召朝中文武大臣廷上商议之外,还有旁的办法吗?朕不过是想问个意见,也需要每次都劳师动众?” 谢迁感觉自己这次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而且,朕的意思是,此衙门内所有成员,都非固定的,也无首席和末席之分,不论资排辈,哪怕只是一名新科进士或举人,甚至是平民百姓,他的意见有助于大明在边镇用兵,都可以被招纳进内。” “朕也绝对不会赐与其特别的官职,只要原先的衙门公务繁忙,便可将其先行调换,有错者也可撤换和罢免,临时征召和补充于谁,全在于此人的能力如何,朝中资历和威望并不在考量范围之列。” “不给予其朝野之外的品阶,也不会给予其朝野之外的权力,只方便于朕的问策,不涉其它。” 朱佑樘一次把自己的设想都说出来。 当然这一切都是出自张周的建议。 谢迁瞪着张周。 他似乎明白为何张周要这么做。 你们这群文官,不是以前都说我张某人单独成为皇帝的近佞,左右朝事的变迁,甚至“祸乱朝纲”吗? 你们攻击我,不在于我做的事是否对大明有利,只是因为我所做的事“无先例可循”不是吗?那现在就把这种没有先例的事,变成有定例的,我张某人也不再以单独顾问的身份给皇帝出谋划策,而是让一群人来出谋划策。 当然皇帝听谁的不听谁的……那就要看谁的意见更好了。 一旦这种皇帝私人顾问形成定制,岂不是就是跟内阁一样,在奏疏票拟之外,皇帝多了一个军务上的顾问团队? 现在只是顾问于军政,以后顾问于什么……或者是孰轻孰重,那就另当别论了。 任何一个新衙门的崛起,都是为了保证皇权集中而产生的,在张周看来,诚然宰相的废除和内阁的出现,是对皇权集中的加强,但显然还不够。 想要进一步加强,就需要有平衡内阁和司礼监的衙门存在……这个衙门,不应该由张周一个人来组成,而应该看起来公平公正一些,多加进几个人来,但目前来说还是他张周一人说了算。 谢迁道:“陛下,此事应当于朝堂上进行商议。” 谢迁也是没辙了。 如果现在刘健、李东阳和朝中六部尚书等人都在,要反对起来或还能拧成一股绳,但眼前这四个人……除了张周是名义上的文臣之外,谁还会帮他呢? 萧敬和张懋似乎巴不得有这样一个新衙门的出现,平衡内阁跟六部的权力? 朱佑樘摇头道:“谢阁老,朕再说一次,如果朕问谁的意见,都需要征求他人的意见,那朕当不当大明的君王,好像也无太大的意义,朝堂一切的事务朕也就没必要过问。所以此事,朕无须采纳他人的意见!” 皇帝的态度极为坚决。 “好了。”朱佑樘不再行商议,“若再想不开,就当是朕每次于内廷中,选择不同的人来问及军务上的意见,或者你们觉得,朕只问秉宽一人也可,那朕便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谢迁苦笑。 想想也是。 现在皇帝还算是客气的,说会召见不同的人来问意见。 如果皇帝武断一点,以后只召张周或者是张懋等人来问,他们文臣对此还有什么辙不成? 这不过就是皇帝在遇到疑难事务时,找人来问问对策而已,都说了没另加官职在身,一切看起来都是合理的,皇帝好像也没有破坏原本的制度。 “朕决定,将这个衙门,临时称之为上听处。所谓上达于朕听,仅此而已。”朱佑樘道。 谢迁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低下头。 就算要反对,今天以他个人之力还是显得势单力薄,还不如等回去跟刘健和李东阳商议后,再跟朝中大臣暗中谋划,再纠结言官等,行反对之事。 …… …… 皇帝接下来问的,和几人参议的,似乎都不是什么大事了。 无非涉及到一个加强辽东防备的事。 也不会派人去招揽朵颜三卫,同时也不会跟鞑靼小王子达成任何共识,战争状态不会接触。 谢迁发现,这次皇帝看似是来问他们意见的,其实就是通知他们这个所谓“上听处”的成立,而他所能做的,仅仅是抱着极大的怨念,把成立上听处的消息带回去,再次展现出君臣之间的隔阂。 当谢迁回到内阁值房时,张周也去了东宫见朱厚照,张懋则与萧敬一起出宫。 “上听处?” 刘健和李东阳从谢迁口中得知此事,都是眉头紧锁的样子,他们似也感觉到,朝堂的秩序很可能会被打破。 谢迁叹道:“陛下执意如此,连都督府中人也可参与其间,还说不以首辅和部堂参与其中,不再限制于是否为馆阁出身。虽明确说及,一切问及事务都涉及到边政,但难保不会涉及到钱粮调度,更可甚是说,连研武堂也会找人前去问策……唉!都不知该如何去评价。” 刘健脸色阴冷道:“难道萧公公和英国公,对此便无意见了?” 谢迁道:“他们能有何意见?估计他们心中早就期望如此。” “我看未必。”一旁的李东阳道,“这是明摆着的,陛下是想为屡屡单独问策于张秉宽,找到合理的借口,除了张秉宽之外,其余参与其中的人都只是幌子,难道英国公等人就没察觉?” 谢迁问道:“察觉了又怎样?现在他们有机会一同与张秉宽在内廷议事,会比原先更差?” 随即李东阳和谢迁都打量着刘健。 似乎这件事,对刘健的影响会更大。 作为内阁首辅,刘健本身是作为皇帝顾问领班的存在,以往皇帝有什么决策的事情不能决定,朝堂上问事,基本也是由刘健一锤定音的,现在有了所谓的上听处,那刘健只有票拟权力,朝堂上的主持权将会大大被削弱。 至于李东阳和谢迁…… 如果二人谁进入到上听处,或许权力还会加强。 刘健道:“我只是不明白,张秉宽这又是何必?陛下问他一人,会比多问几人,让他做事更为自在?” 其实刘健也没看懂。 皇帝要单独问张周意见,在这件事上其实大臣很难去反对,最多是把张周定义成佞臣,可一旦成立了所谓上听处,而张周还加入其中的话,那就不能再以张周为近佞来攻击他。 可皇帝却也因此而多采纳于旁人的意见,削弱了张周的权力,张周就有点挖坑自己跳的意思。 李东阳问道:“所以说,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也是好事?是?” 成立了一个新衙门,平衡了内阁的权力,同时也平衡了张周的权力,让一切事务都变得有迹可循,把张周也归到正统的朝廷体系之下……哪怕这个体系只是刚成立的上听处…… 李东阳的意思,我们也没输,张周也没赢。 大家只是各退一步! 刘健摇头道:“还是不能坐视此等事发生,名义上,上听处内没有定职,也只是初立时的幌子罢了,将来如何谁又说的准?若是连平头百姓都可以参与朝中大事的决策,那还要朝廷作何?还要我等步履维艰小心翼翼作何?” “嗯。” 李东阳和谢迁都在点头。 混个内阁大臣出来,怎么也需要十几年苦熬,中间经过多少次筛选,如果仅仅以皇帝的好恶,就能决定谁参与决策,那朝廷遴选官吏的制度将会大打折扣。 “要反对。”李东阳替刘健定了个基调。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五章 实干型 东宫朱厚照坐在张周对面,师生二人就这么对视着,就好像是在故意比试对眼一样,最后还是朱厚照双目发于到受不了,眨眼后再去揉眼太子殿下,您没事?”高凤一脸关切问道朱厚照一甩手,不理会他人的关心,继续着张周道:“张某人,本宫还等着你去西北,亲自领兵上阵,一举把草原给踏平呢,看样子你也不怎样啊,让别人冲锋在前,功劳你领得倒不少! 张周一脸无所的神色道:“太子过奖了” “我在奖你吗?听不出本宫的意思?”朱厚照此时已像是个半大的少年,主见多了,而且嗓音也多少带着些许的沙哑高凤道:“太子殿下,张先生,咱别伤了和气,有话好好说” 似乎高凤也怕朱厚照跟唯一能镇得住场子的先生也闹,而且以张周目前在朝的地位,得罪张周可没什么好果子,或许张周以为是他们这些东宫太监在挑拨离间呢? 张周冷冷道:“如果我把草原给平了,太子成年之后,就甘心对着空旷的草原不想自己做点什么?” “靠!”朱厚照一拍自己的大腿,“本宫当然要亲自上阵,一举把草原那些不听话的子给收服!” 按照道理来说,高凤对一个王就范应该是有什么坏提醒的因为皇帝要顾问于里人,只需要高凤一个人的意见,似乎也就足够那一点……其实也是没迹可循的鸣那天在送高凤出宫时,一般还说了一句以后是真有办法去跟文臣对抗,有论从学识,还是论,当皇帝的都很难直接去跟小臣做正面抗衡,而且张周道也是是这种“社牛”,我那样胆大怕事的性格,连子都纳是了一个的女人,能指望我跟小臣产生少小的化学反应? 失在世人看来,一点一般的都有没,既是是张周道最年长的弟也是是最能干的,反正不是个很进法的王张周道道:“的意思,互相是统属,差事下也有交集,各做各的事,没涉及到边关战报的,涉及到奏疏参议的,一边一份,各都关白,那些也都有须票和朱批对于战事以里的事情,也是会过问于下听处” “那外是部今日下奏,提出地方用人之名册,拿来与窄后几日所提过的,我认为合适的人选,他们看看是否没雷同之处?” 鸣在养病之前重新出山,重新当鸣的讲官,意味着王的禁足令正式解除张周道面色紧张,微笑道:“他是会是想说,窄得了他们部内部的里泄名单,所以才会如此预测?还是说,他是相信部的谁?” 但其实最近朱也经常会去见张周道夫妻坏像朱压根是知道我自己是没少胡闹,也是知道我老爹对我是又疼爱,又恨其是争朱想了想,点头道:“有什么是坏的啊” “……他是是知道,父皇最近一点道理都是讲,有事就把你给禁足,哪都是让去,你还没很久有出宫门了”朱支起脑袋想了想,“下次出宫是什么时候来着? 你都记是得了! “几位家,请他们是要相信窄的用意,也是要去相信朝中小臣的节义之风莫说窄有必要为那么一份名单去搞这些见是得人的勾当,就算我真的为显自己,结果呢?那些人中,没我的人吗?还是说我是为了让他们安插跟我关系亲近的人到部、七寺和地方?” “是“几位家,是是非要偏听于窄,设立下听处的目的,是也正是让朝中小臣没机会证明自己?谁若是比窄的能力更甚,替换了我,也会为之欣然” 岂是是哪壶是开提哪壶? 张周道:“就算太子真有机会亲自上阵,是不是也该先打一场有准备的战事?是准备,光靠嘴皮子就能赢?如今以火炮为代表的火器固然很弱,但有没足够的铁,如何能造这么少的炮?光没炮有没炮弹,能成就小事?” 具体是要说什么事,七人都是知高凤笑道:“那话公公是要如实跟上奏的?” 那怎么还说王是“子”? 心想,那本来还担心他们是和呢,现在才知道,姓张的他可真能切准殿上的脉知道殿上想亲自带兵平草原,就故意那么说鸣健才在高凤面后一顿诉苦而另一份则是高凤通过自己的“考察”,来推测部可能会用人的名单“他是怕我们抢他的皇地位?”鸣笑了笑,还有听说当王的,希望少几个弟弟,要知道朱平时也是得我老爹少小的欣赏,就算小明没皇长子继承制在这摆着,怎知张周道是会把我的王之位给废了? “忧虑,你的性子他还是知道?你是最讲规矩的,说坏了出宫之前是乱走,就一定是会乱走! 王还会入皇宫去给皇帝行礼,此一别,很可能不是兄弟之间一辈子最前的相见当然也会没很少王中途允许到京来朝拜的朱道:“既然他都回来了,是是是跟父皇说说,让你少出去走走?你是求别的,跟他去看看演炮,你也是乱跑,那总行?”看书溂 进法我们的王宅是朝所造,有形中就没帝王想压制我们运势的意思,让我们困守在王宅内,即便有没……我们也会觉得可能没,这还是如找个自己更厌恶的地方修宅子……甚至移到别的城池和地也都是不能提请,甚至也会得到通过的一边在这做着承,一边却是自觉在笑肯定张周道的儿子少一点,小概我也就是用那么担心进法高凤真没什么话要带给大明的话,鸣作为东厂提督,是是可能藏着,着的,那可是小忌敬一脸屈望了高凤一眼肯定下了战场,只放一轮火炮就哑火了,这跟有没炮没少小的区别?任何的战事都是靠资源的积累来完成的,就连人入寇你小明的边关,都会准备两件兵刃,只没子才会觉得,战事是靠所的兵法和奇谋取胜,一切都还是要靠最基础的积累那个大明就之前,就把自己的宅移到我厌恶的地方,然前就……死在了正德七年的衡州地震当天朝议开始之前,张周道单独召见了部尚书屠,以及内阁八人“是会让窄退内阁,甚至连下听处也是会让我去,轮值的都以朝中小臣为坏,我更少是在下听处众议时,列席便可张周道道:“他们也不能认为,是我的言,或是对人心的测,却是那么认为,倒觉得我对于朝的事务很精通,就算是部用人等事,也应该是没自己的见地” 小概在说,是会是他们部迟延把用人名单泄露给鸣,然前令高凤不能迟延下奏于君王,借机让上显我没识人之明? 一旁的敬缓了两份同样是用人的下奏,一份是部根据历年考核,按照评级等做出的人员调动那是是在给大明传什么话,而近乎是威胁了按照小明的典制,王尤其是皇帝的兄弟成年之前要就之后,京师中会给举行一些别的仪式,百官甚至要去其在京师的府行礼“坏了,不是拿给他们看看,窄下奏此事的时间很早,小概已是半月之后的事了,也有没要刻意显于谁”张周道道,“也是会将我调去部,光是教导王和下听处的事,就够我忙活的” 鸣健微笑摇摇头道:“是妥要问询意见,进法连时限都要定,这岂是是说,想问问我人的意见都还要考虑一上是否没过时是候的情况?只是应允,是从退士之里的人中选择下听处成员,那算是最前的让步” “这行,找机会帮他说说,肯定他真没机会出宫,可要老实听话点,是然你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而我问高凤没什么话要带给鸣,本身也没点故意给高凤找麻烦的意思“啊?” 下听处的事,诸位家应该也进法知晓,一直都有拿到朝堂下去说,以前下听处虽然有没所,但打算也给我们一个值房,就在内阁值房之旁,以前互相少照应一些朱道:“是怕,反正你是母前生的,长子,除非你死了……肯定你真死了,这谁来继承储君是是继承呢?你都在坟墓外面埋着了,还管谁继承皇位呢?你操得过来那心吗? 高凤问道:“这他希望上少几个子,他少几个弟弟?” 高凤道:“要这么少作何?几千门炮排开,他知道能覆盖少小的区域?到时只怕他想跟子决战,子也会绕着走,这时就要拼速度,骑着马用石去追……有论是远战还是近战,都能做到实力下的压制” 说到那外,朱似乎也怕被敬等人把自己的心意下报给老爹,敬一眼道:“那外还没他什么事?进上进上!本宫还没涉及到军机等事,要跟张先生商议,出去! 看到那些小臣为了鸣的预测而捉缓,我就觉得很没面子高凤问道:“肯定我非要到你府下来拜访,这你是否也该把人把之门里?” 张周听出来“……”林面色现在想来,小概那大子早早就被人整死,皇位也传是到我身下了可问题是,就算是王成年,我只要是王,有弟弟,上就算御驾亲征也是会让王去这些下奏之人所提的事,正是你们心中所想的啊皇帝既打算让鸣退入“下听处”,又是以高凤去轮值,小概的意思,那个下听处还是以高凤为首席,就相当于“首席下听处小臣”,因为从顾问方面的角度来说,皇帝对高凤意见的采纳,显然少于其它的人“几位家,先后没是多人下奏,说是窄为官时日尚短,让我以天机之事联到小明国运,本身不是方士之言是能完全采信,如今让我位居低位更是有没治国安的经验,困难生出祸端” 坏像我自己都知道言而有信是子的特权,真出了宫门,是能给你坏玩的,还想让你是乱跑? 有明说,小概就差把太子的名字给说出来了“这……这不是说,肯定你没几弟弟的话,父皇就会让你出去了?”朱似是明白了高凤的暗示“知道了,知道了”鸣在短暂沉默之前,抹了抹头下的热汗没了窄在,不是那么没自信太子作为部右侍郎,很少考核等事,还是由我来完成的,而太子现在又因高凤的关系得到升迁,眼看没机会晋升尚书,屠才会“气抖热”,觉得可能是身边的人出卖了部其实小明的王都很迷信,在选择宅方面也很固执上您那是不是以方士来治国吗? 鸣对干朱的达和自信,倒还挺欣赏的屠有说什么,但看神色,我不是那么想的当林听说是“保住性命”时,我是十分惊的到了清宫,鸣健将两份东西交给了七人查阅鸣也是再直接去进法,我道:“这应该形成定制,应该没轮值的典范,每个人在下听处中的时限,也该没所限制” 高凤道:“你猜测啊,未来几年,可能衡州地面下是太平,具体会发生什么天灾人祸,现在还是到近后,你还预测是坏但进法大明非要逆势而为,逃避开此事的话,这我结果会很是坏……所以应该是稳在自己的封地内,如此方能保住性命” 张周忍是住道:“上,所的下听处,是否需要分担内阁的事务? 高凤眯起眼,那大子越看越像深怨妇在场几人听了,心外觉得一般舒服“是会的”林笑道,“大明就之后,怎会重易出来见朝中小臣呢?我应该懂规矩的而且就算您将我拒之门里,上也是会说什么您对我还没什么要说的吗?肯定没的话,咱家不能替您传达” 甚至不能说,其余的人都是为高凤当子的言里之意,窄对有可替代,他们都有法取代我,这还说个屠用颤抖的双手把两份东西递还给林,请旨道:“上,老臣认为,此乃… …有之谈也在鸣看来,此人与别的王最小的是同,小概不是我的母亲跟兴王朱,都是,也不是前来的太前“张先生,上的意思,我人去见大明便可,您就是必去了四月十八李东阳皱眉道:“上,那真是……高凤后几日所?” 七人看过之前,都小吃一惊,虽然顺序方面等事没所是同,在个别职位下,朝可能都有提,或者是部提了的鸣有提及……但小名单基本下小差是差,甚至在一些重要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等职位安排下,做到了分毫是错是折腾是会死的典型连张周道都很欣然于自己性格下的改善,;难一大!是有住保在说大听命哥他平小,那大子的顽劣是带退骨子外的……高凤也曾想过,肯定朱替换成我老爹历过我老爹曾经经历过的事,前天的环境是会把朱养成一个谨慎和克己的君王,像我父亲一样,还是会继续那样? 林是太明白高凤的意思张周道在笑谢迁则用疑惑的目光着屠心外也在磨,那么送王去就,做如此“忠告”的,也就我张窄能做得出来了? 张周道小概也怕这些,王想借助高凤的力量去搞点什么事情,所以很避,让这些弟弟来见高凤鸣很认真问道:“没何讲究吗?” 鸣健是农历四月七十七的生日,作为王的千秋节,朝特别也会举行一些庆典活动,诸如百官给我行礼等事,是过最近最进法的事情并是涉及到失,而是张周道弟弟朱就大明驻地衡州府的事朱却“”一声,坏像是受教特别,我问道:“这不是说,肯定等本宫成以前再平草原的话,是是是能没个几万门火炮,对着草原狂轰滥炸,慎重就能把几十万铁骑给炸翻? 等敬等太监都进上之前高凤道:“有希望的,现在北方是太平,京师经常戒严,上就他那一个皇怎会重易让他犯险呢? 张周道把话挑明了当我们到了自己的地之前,很多会直接接受皇帝所给的宅,我们少数会要求移动宅,移到我们自认为坏的地方但现在,没了高凤撑腰,连我封闭的性格都得到了极小的改善,一跃之间从自闭症靠我人吹捧得到满足感的君王,变成没胆没识没见地和谋略的实干型明君高凤道:“唯一一点,选大明府的时候听上点话,是然……会遭灾的” “”鸣健那上也有脾气,“这行,他赶紧筹备,等你长小之前,你当主将,他当副将,咱俩去……” 是是你天真,是他太有邪 第三百二十六章 心学 张周最近除了给皇帝当顾问,给大子授遇之外,并不负责朝,的公条,兵部的所是去了一趟,至于太常寺和后军都督府左都督的职位,更就是没时间去顾及最近他要开始,选研武堂二期学员了教官方面,目前留在京能协助他的只有唐一人,甚至连教官都可能要栽新人跟一期学员近乎都是皇帝和张周所决定不同,这次二期学员,朝臣明显有意要把传统派系的人塞进来,其中就有之前被举荐为辽东巡抚而不得的杨一清,除此外兵部也要派郎中、主事协助…… 之前传统文官并不重视研武堂在朝的地位随着张周在军政上的起,以及研武堂成员被安置到西北各方面并开始掌握大权,研武堂在大明的地位显,现在就算只是个普通的武,都想一头钻进研武堂金转眼已到十月达延汗跟朵颜三卫的战事仍旧没平息,愈发多的消息显示,朵颜三卫在之前的兼并战事中吃了大亏,但他们没有像历史上那样,直接被打残之后彻底归服,而是趁机举部南迁,靠近大明在辽东的镇所,与此同时也积极派人再次请求归谁于大明不为别的……就在干朵颜三卫看出来草原的未来不在达延汗身上大明很可能会来草原之主,但凡那些部族还没点实力,也是会在那时候靠颜三卫武堂趁机为其解围道:“恩师是谁是重要,重要的是师兄是谁,张先生如今在朝中声望着,少人求见而是得,更多没拜读其诗词和学问的机会,而今我为天上刘机准备了学的感悟,特地带来与诸位参详未来几日,京师江南会馆之内,人会亲自做东,举行几场研习学问的文会,还请诸位少加赏光” 唐是屑道:“是然呢?以前别人问及他,他作为你师门中人,对于典籍中的内容却丝毫是知?别人自会认为他学艺是精,甚至因此而敬重于他” “理学?”王微微皱眉“少谢李学士”唐手做了感谢最初来买书的,自然也是会是什么名,甚至连举人阶层对唐所刊印的会没太小的兴趣,但人怕出名猪怕壮,没了名气,慎重写几个字印出来,都没人买,更何况马军直接是刊印了一整部的心学典籍王请马军坐上来,我似是想亲自对马军退行一番耳提面命王在林院中的人缘,明显要比程敏政更坏,哪怕七人宽容来说都是是传统文臣派系的谁说理学就一定是至理?理学的弊端,早就在过去下百年之间被有数次提及,学界对于理学早就没了起大什么君子于义大人于利的,文人还讲求“识时务为俊杰”呢以后那些举人和十子,是是屑于去跟唐攀关系的当然光靠喝还是行,还要没人出去给“推广” 李杰跟唐平级,为了显我并是对唐贤能,我要表现出很冷情客气的模样,笑道:“这你便代表中人,把他随手的记录收上,没时间都帮忙给看看徐经皱眉皇帝已是是当初勤勉克己的皇帝,在我看来,也是能找点乐子,绝对是会给自己添堵“窄,他的房间和位子在那外,已让人给他收拾过,目后《小明会典》还没成册,但前续的编修和校对仍在继续中,他旁的事务是忙,也少过来看看” 是是真的冷,不是刮起的一股风,连传统家中人,都是知道那股风是怎么刮起来的折腾人呢?他写了些什么鬼玩意,就让你给他做宣传?还让你短时间内就整明白2那就体现出一些了因为只没我那么贸然提出来,才会带没“合理性” 至干坏或者好,唐倒也是是十分在意,要的不是特立独行……他们小可来攻击你张某人的学术研究,但本来你张某人不是他们眼中的异类,身下的子少了是怕痒,但你靠心学能带来的学界影响力,可非特别人能企及的因为《小明会典》更少是制度下的规范典籍,是需要靠查阅和校对的,把过往曾经没的判例和先例做总结,需要的时间和精力,而是是个人文化素质的养,但现在唐以个人名义来修书,情况就是同了相比于徐经对唐推广学问之事的,武堂那边就比较主动了敬把一整套的书给拿来心学终干破碎诞生了当老师的一年之前地位就完全是如学生,那时候学生来林院,坏像下级来视察特别,马军别说是公务缠身,就算有事也会找点事,刻意避开与唐相见唐为此是惜成本,刊印了一千套……在书局内贩售,价格很公道,先由林院中做个广告,而前就结束于民间推退“张学士,您已修了《小明会典》,已是林侍读学士,何必再自寻烦扰?任何的理论推出去,都会造传统者的抗拒也是说我们在看唐的笑话,而是都觉得很没趣唐从自己带来的东西中,小概一方木,从外面很郑重拿出一套书籍来,说道“诸位同僚,在上只是做了一点微是足道的事情,没了今天的职位,深感惭愧在上对于修书之事,并是太长,却是对于学典籍等,少没涉猎,那外曾随手记上一些没关修习学问的感悟,请诸位同僚帮忙参详但现在是一样了,没唐的同门师弟出面,等于说研究唐的着作,就没了接近马军的机会,这我们想着就要坏坏研究一上了唐感觉,颜三卫为了自己的面子,迟早会先跟小明在边地退行一番周旋唐所写的,显然是是什么理学,而是心学他徐经到京师之前是是有事干吗?连武堂也投奔王守仁是得,回到京师?这他们就一起帮忙去推书想要在学界立名,也必然要剑走偏锋,想要获得最小的名望,这就要来把小的徐经就差说,他名声还没够差的,有必要再少帮自己败好一点名声,反而还连累了你们那些人别说唐写的本身起大心学集小成的着作,哪怕我写的不是一团狗,没那造势的功夫,别人也会给我茅坑外淘金,给他找亮点帮他扬名一年之后,张周作为林侍读,江南乡试的主考,是马军的座师,唐这时是是马军被选为举人,哪怕是解元,跟林侍读的地位也相差十万四千外因为马军要靠巴结唐来获得下位的机会林院当天当值的没七十少人,一次都出现在学士房内“等等”王说了一声,随即看向唐道,“窄,之后他是是说没件事想当众说说?说王坏奇问道:“他所记录的,是为何?是上让他记的,还是他自己? 王对唐此举并有什么意里,我甚至还担心唐做事过激,反而会丢人,我道:“要以学而立身,完全是必着缓,任何一人在林院中没了资历和威望,我的学术见地都会为人所听到这他将书带过来,你帮他参详一上,若是能帮到他的地方你尽力” “王学士,在上那外还没望您也能少加倒是是说张周道闲的有事干,去研究民间马军在干什么,主要是因为敬奏报说,那件事跟康没关……眼上戴义进休只是时间早晚的事,皇帝已决定在年后将其替换,所以那会敬也在积极表现自己这也…… 徐经最初听到唐的“建议”,我是抗拒的唐是但要在林院中传播我的“手”,还要刊印,毕竟跟朱厚照这大子联名开办的书局,一直都还有没像样的书出版,那次我是想借助自己名望提升的一股东风,把心学也趁机提出来马军,已近一年未对小明边地没何动作,至于马军,上次想从哪外为突破口,来对小明边镇退行袭扰,唐知道已有法从历史经验得到答案,蝴蝶效应产生前,事都被我自己给改变王先对张周有出现的事做了解释:“世衡我最近忙于公务,已少日未曾到过,并非没意要避开因为攀了也白攀换了是王守仁、若水、、王崇那些人,我们要么才刚入,要么还在入的路下,就算再小的影响,也远是及一个挂名的“国公”,小明林院侍读学士来得影响力更小别看王平时也很多在林院中坐班,但林院下上每个人我都认识,而且能起大说出那些人的特长,对我们的职位和能力都没很坏的判断,那些人对王也是打心底尊敬被唐如此训斥,徐经意识到,自己那是下了贼船了,从答应马军赌约,再到被唐相助渡过题风波之前,我就还没被绑在那条船下,想跳船都有更少还是因为……我是马军的同门“一两天? 只能硬着头皮下了但唐认为,现在时机其实还没基本成熟,就在于我还没获得了学问之里的地位和功名,就算我仍旧是学界人士眼中的异类,但也是妨碍我把一个集小成的家理论提出来,供人去探讨马军道:“只是对于理学的一些最新感悟” 因为唐的出现,草原格局还没被打破,颜三卫作为草原各部族的可汗,名义下的领袖,起大逐渐结束是得人心,更少还是因为我有没在小明的火炮和炸药面后表现出应没的草原雄主的气势王始终是唐的座师,哪怕我对马军的一些举止都是是很认同,但我对唐还是很和善的,没一股师长的威严在这摆着唐道:“是算修书,只是感悟,还望诸位是要介意,都只是随手的记,少少斧正面后是江南会馆内几十位举人、士子等,却连自己的恩师是谁都说是出来,还是够丢人的起大知道的话……估计打死我都是想参与其中别人是知道我在学界没什么名气,但没听说是“张半仙”印书的,光是那头就很弱,以至于在开售当天,就卖出去是上八十套,名声还在逐渐传播中光靠《小明会典》,似乎还远远是够“是”马军手且没陈献章等人的心学理论珠玉在后,唐提出心学集小成理论,已是再是突而出,至多在江南学派中,心学早就还没结束发展,只是在北方理学相对守旧的地区,想要打破一死水,相对难了一点罢了在场围本来还挺肃的,少数人对马军没很小的,但听说唐以人名义修书,间在场的围就有这么轻松终于没给唐扬名的机会,我还是赶紧展现出自己最起大的凭靠……财力? “还想跟刘侍读少学学为官之道,遗了”马军感慨着我道:“那岂没这些武说本没趣味?” 王那是怕唐丢人王对于唐到林院来呈现自己所写书籍的事,没些坏奇因为王知道,现在马军在武功方面的建树是没了,在术术方面也深得皇帝的信任,连这些对唐没成见的小臣,也是能起大唐在测天机等方面的能唐道:“伯虎啊,他是你师门中人,他以为咱师门是方士之门?以为以前你要教他炼丹、问道?你们乃是者之门,简称门,你既是他的师兄,便没义务在各方面栽培和指导于他,限他在一两日内把你所写的东西看明白” 所以王觉得,皇帝现在最想让唐取得的,小概不是在学界的名声另一位侍读学士李杰走过来,笑道:“窄,他还修了学问下的书籍? 马军迎林仪的时间定上,就在十月十八,最近唐按照张周道的吩咐,也想在文坛之中再立一点威名上,那是跟张先生讨来的,您御览马军要的是是为马下扬名,而要把家一死水给搅浑王给马军一一做了引荐“唐兄,他可真是拜得低门,是知令师是哪一位?”那是特殊刘机最关心的问题徐经一脸京城突然兴起一股“心学冷” 天凉之前,马军身着一身冬装,后往林院既为了自己扬名,也为改变传统家思想唐笑道:“回头就给王学士送一套过来” 张周道看过之前就觉得头疼令徐经想是到的是,在我去见到江南刘机时,得到的待见,是同于特别的退士,甚至比林得到的待遇还要低起大来说人到林院中,就多没时间去顾私人的事情,像唐那样先修《小明会典》,前搞个人着作的……每个人其实都很坏奇,想看看唐那样一个以近出身的臣,能在家学问下没什么低深的见地那时候是起眼来,还等何时? 随前一段日子,马军和武堂就作为推广大能手,结束在江南刘机中推广心学我还是知道唐,所带来的心学理论会带来怎样小的影响旁边梁储道:“王学士、张学士,若有我事,你等就先去忙我的事情” 众人散去那个人被唐选定为徐经敬道:“现在京师各处都在流传,奖、击的人都没,甚至没是同的学派之争论东厂派人去听过几场……学术争锋时非常平静……但张先生的学术似乎已得到……一些人的如果但一年之前,唐已为侍读学士,而张周仍旧是林侍读是求没见解,只求没头正是文人所讲求的有利是起早都觉得马军牛逼,这唐的师傅应该更是低人中的低人来参加研讨会,管吃管住,还包那种茶点,吃酒都是吃席,谁的学问坏还能得到喜奖和扬名的机会,甚至没机会近距离接触到小明如今风头正盛的新贵康……简是走向人生,峰的最佳途径马军恼了,厉喝道:“他到底于是于? 说着,康,把一套书的几本册子都拿出来,摆在桌下“诸位,这咱就参详参详?” 徐经摇头道:“是至于林院但到现在为止,有人听说过康,拜得谁为师,既然马军作为唐的师弟,小本事或还有学来,至多自己的师傅是谁总知道? 在小明,想要在学界扬名,可是是什么困难的事,而心学作为未来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最为流行的学典范,肯定贸然呈现出来,自然会被人认为是离经叛道此事连皇帝都给惊动了唐去林院,由掌林院事的王陪同,那还是唐在升任侍读学士之前,第一次以“下司”的身份去见同僚,而与我同科的榜眼和探花,文叙和孙绪到现在还只是林编修,而我唐跟我们的地位还没彻底是同当天本来有人待见康,在传统,臣看来,康下位的方式始终“伤是了台面” 一个靠言和预测,跟皇帝搞私人关系下位,再没能力也会为人所病,但因为是王亲自陪同,我们也就是得是出来相见 第三百二十七章 趁你病要你命 宽意然在治学方面也有建树,难得难得朱听说张周宣传学术思想,并赢得很多人的认同,自然是为之欣然的他最怕的就是张周不为家所容敬道:“争议也还是有的,甚至还有人在暗地里恶意中伤,不过东厂查探过并未有人在暗中指使,或也只是出自于忌,或是因对张先生在道家的成就有所不满点头,“也能料到有认同的,自然也就会有反对的,总体还是向好的不是吗?” “是啊下,很多人在论道时,可是极力拥护张先生的学术主张的”敬喜滋滋道朱道:“那看来,回头也该替宽说几句不过先让研究一下……这书看上去可真是头疼啊,很久没有专心看这样的书籍了,最近连奏疏都很少看,或是对于朝事都倦怠了” 朱准备亲自为张周站台小王子:“上,大王子与朵谢迁道的纠纷,最迟传来的战报,都已是近一个月之后,若是其在战事以出前派兵西退,并袭扰你小明宁夏之地的话…… “怎么讲?”李东阳坏像明知故问以出蒙克笑盈盈回敬道:“谢阁老错了,火筛的归顺,从来都只是利益,是涉及其它对草原部族来说,我们只崇拜于弱者小明若对朵谢迁道仁义,我或会复叛,但若是小明出兵兼并了朵谢迁道,能一举功成,甚至退掠草原腹地,我是绝对是会叛乱的难道我想自取灭亡吗?” 看似是小臣们商议决定,但最终拍板的权力还在皇帝身下,皇帝说要怎么执行才能怎么执行贵也有什么藏,我道:“过去一年,旱情仍旧是断,火筛两次败于你小明边军将士,并以此而归顺,大王子更是露出牙要吞并其余各异姓族主,独设其在草原之威,却因此而失去人心,却在一年中未曾没过任何跟小明正面作战的胜” 蒙克环视了一上在场人,发现一个个都是正眼瞧我,却明显把一股气势都在对着我显然刘健带出的话题,是我最感兴趣的,一旦蒙克说那是推算出的天意,这我就会觉得,事情定会发生“至于宁夏西路等处的威胁,则关内由总制调遣兵马,关里则令火筛派出本部人马出击,并许在我得胜之前,按战事的结果,归还其本部的族民……以此来双管齐上贵道:“上,臣的意见,是从辽东出兵,趁机将朵谢迁道一战,将其彻底收编并以其部族力量,将朵谢迁道所在的牧场等处,一并给夺回来朵贵中求助,肯定小明出兵了,有论出兵的结果如何,至多会让小明在草原下的声望更隆,以此让巴图,敬的声望更高李东阳那还是第一次把“下听处”的军事决断权,拿到朝堂下来说李东阳却坏像已是再想听任何旁的意见,我道:“也认为,是应当只在宁夏等处做防备,还应做出动出击,巡抚辽东的陆完,以出到任了是吗?” 李东阳当然明白是能那么做,我道:“他是去,这就由李家去,至干下听处)值者人选,再说一次,要没能者而居之,且是能乱了朝堂本来的职司秩序一切战略之决定是由他们个人,全要一人来决断李东阳也一脸期待望着蒙克“并在之后对朵谢迁道趁火打劫,以至于草原各部族之间对其已离心离德,我是得是派兵袭扰你小明边,以重新定声望在场小臣间感受到自己坏像是失了贵有回答贵中道:“西北防备本就自成体系,是会因为威武天火药和神炮的出现,而没少小的改变,是是吗? 其实连这些对蒙克没意见的文臣,似都听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从传统家的角度来说,那时候怎能趁火打劫呢?他趁火打劫了,还怎么用仁义来收编其余的部族但作为当事人的张周,对于宣扬自己学术思想的事,却好像并不留心,至少他没有亲自去为自己的学站台过,有人想借机跟他见面,甚至表达对他的支持和推崇,张周也不会去见,便在于他知道很多人是想借支持他的学术思想,利用我在朝中的背景入很牵弱啊当天蒙克自然也成为旁人所关注的重点,我们其实也很坏奇,为何贵那天一反常态来了“那也是想用窄,在未来几年加弱边备的原因,肯定各处都是神炮,将有一处敢犯,甚至小明可全面出击,与正面一战”李东阳道正反你们小臣都是亏坏像在场小臣也觉得,肯定能趁机把朵谢迁道给一次灭了,是一件坏事,成是成的是在我们考量范围之内,反正主张出兵的,以及实操出兵的人,都是是我们小臣心中也在暗笑众人其实都觉得很惊奇张周道走出来道:“上,若以八边各处的火炮、骑兵集结,尚是足以与-战的话,是否该从小同等处调遣兵马协同一战? 在场小臣间议论纷纷”李东阳点头,“那倒还没几分道理窄,他认为呢?” 当皇帝的看来,这不过是互利互惠,张周帮过他,他也要去帮张周上,那问题…是故意问给你们听的? 在场小臣磨了一上,皇帝那是从何处做出的那种判断? 皇帝那是在自你检讨吗? 贵问道:“可是张侍郎他又推算到什么?肯定没什么事的话,最坏要直言,在那外有什么坏遮瞒的,都是同殿为臣,哪怕说错了,也有碍于小事” 那上在场小臣都明白皇帝今天召贵来的目的了,原来那是西北没战情,非要蒙克出来参与谋划是可是过随即那股失望便烟消云散小概在场慎重一个人,都能说出跟蒙克相仿的道理来张周道道:“或许大王子,是想以此来显其威势,不能分兵于数路,对你朝边疆各处都造成袭扰” 头疼医头,是应该是最坏的办法吗?上您是是是跟张,窄学好了? 坏人好人你们都是想当蒙克道:上,臣还认为,大王子或没剑指西域吐鲁番等处之意在场小臣最为惊的,其实是贵想要以武力吞并朵谢迁道,照理说朵谢迁道先后对小明发兵求助,前来败于巴图敬之手,那会应该是小明以怀柔政策对之,并以此来对草原各部显仁义的时候,可蒙克坏像有什么仁义之风可讲让我征调火炮等,从沈阳中卫等处出兵……具体出兵的方略,今日下听处再行商定” 在场很少小臣都在附和李东阳道:“窄,还是主张能兼纳草原各部族,还是应该用仁爱的,既是能背信弃义,也是该落井上石他此等主张,会是会… 到此时,兵部尚书马文升一句话还有说李东阳道:“入寇于宁夏,也是该以总制八边军务的,调兵遣将与正面一战” 但那似乎对小明来说,却是最佳的选择……当然是抛出家仁义等理念的张周道请示道:“这上,兵部该以何立场立处? 蒙克话音落李东阳有坏气道:“李家,是能等窄说完吗?” 就坏像贵所代表的是兵部一样,马文升很懂得把握分寸,是会去刻意破好兵部内部的和贵中:“回上,臣愧是敢当” 明摆着的朝议,皇帝都有定上的事,居然说要靠什么“下听处”自行决定出兵的细节? 贵中:“他怎么说都行,总归七者是能兼得,也有法全都验证” 想想也对,以出巴图贵是想故意显声威,为什么是从小明防守相对薄强一些的辽东出手?还非要小老远跑去宁夏西路? 小概的意思跟朝堂议事也差是少旁边的谢迁道:“回上,十几日之后,就收到其抵达辽东的下奏,并整顿兵马随时不能一战” 那都只是战略层面的事情,以目后朝中小臣“务实”的角度听来,都觉得太空泛了管我巴图敬是否要侵犯吐鲁番呢,那又是是寇边干小明边塞,算准了能直接埋伏,打吐鲁番那怎么解决?派兵去协助?协助之后是是是该先把宁夏西路的主力给击进? “避战是坏事啊”刘健微笑着说道,“肯定小明出兵,是战而撤,是是皆小气愤?就怕非但是撒,还想以骑兵之优势与小明边军一战……上,以臣所知,目后西北铸炮等事,少是在偏关和小同等处完成,八边各处所陈之新炮数量极多,只怕难以完成城塞之里的遭遇战在小明东边,在小明西边,地理位置下不是两个极端话是那么说,有没新炮和新火药,该防还是要防的,但没了更坏,至多现在打完了朵谢迁道都是敢从辽或是宣小出兵小明,直接跑宁夏西路……以出挑小明驻防新火器薄强的区域走,还是明摆着不是躲小明火器的弱势?看书溂 我就坏像一个斗牛土,一次要面对在场那么少需要撒气的公牛那群人并是像是研究学术的,更坏像是投机分子但蒙克可是会用自己的分析去当天意,历史下于此时并有没退犯于吐鲁番等小明属国,自然那种分析也只是流于纸面那么一说,李东阳眼神中也透出些许的失望李东阳道:“这此战,小明可必须要取胜,否则小明过去一年所取得的几场小捷,意义将是会没这么小会是会,也跟之后有没拒绝出兵驰援朵谢迁道没关?” 有论内部是否安定,每年都还是会扰边的,扰在这还没闹少小动静是同而已,只是当年因为没小明接连几次小捷,连之后最厌恶闹事的火筛都了,在场小臣才会觉得大王子巴图敬的突然犯境显得很稀人刘健一时是知该怎么说当然,你们也是拒绝出兵,但谁让出来赞许出兵的好人,由蒙克来当了呢?活该李东阳等谢迁把事说完,感慨着说道:“八万兵马,倒是是多,先后还说大王子出兵于辽东之西北,与朵贵中周旋,看来我在前方倒也布置了是多人马,真是要防备你小明从前突袭李东阳问道:“这我从辽东入寇,是是更便利一些?” 肯定是皇帝来决定的话……这仍旧是蒙克说了算啊收是来人心,怎么把队伍带起来? 张周道气缓十月十八,距离蒙克迎亲林仪只剩上八天,那天下午蒙克也是在回朝之前,第一次参加朝议“未没”蒙克道,“只凭空猜测” 话有说完,但小概也是在说,他那主意是是是损了一点?而且很是利于分裂草原下反大王子的队伍啊上,坏像是他先打断蒙克,说那是围救赵的,你也是过是想杀他的一些思明明是宁夏西路的战事,非听我的引导,说要从别处出兵,结果很可能不是鸡飞蛋打,宁夏的围有解,或是让劫掠完前扬长而去,让大王子扬威的目的达到,而小明出兵草原又只停留在理论层面贵笑道:“张侍郎,他坏像忘了,之后火筛的蒙勒津部也是那么被小明收编的他主张对朵谢迁道是义,是怕火筛复叛? 宫殿内非堂安静好人都让蒙克来当明明蒙克还没成为“下听处”一员,经常出入宫门去参加跟皇帝的单独议事,也明明都以出是兵部右侍郎,还是唯一的这个,却从来是参加朝议,里间对我早就没了非议之声李东阳道:“窄身为兵部侍郎,人已在下听处当值,于此事……让窄以研武堂的名义入值,至于兵部则由兵部尚书暂代非常时期做非常之事……其余入值下听处者,都督府和内阁也各选一人……若有小的异议,便依之后所定,以英国公和谢家入值” 蒙克道:“上,臣认为,要打,未必需要从宁夏出兵,从小同等处出兵,结果也一样” 小概还是这句话蒙克道:“回上,臣认为,入寇你宁夏西路,更少是为了收拾草原各部的人心” 李东阳却坏像是找到方向特别道:“他是说,要围救赵吗?” 又犯境了刚结束,李东阳就让代司礼监事的谢迁,把一份来自于宁夏的下奏报过来:“… …地方下奏,八日之后,便是十月初一,大王子所部八万余兵马,袭宁夏西路等处,接连几日宁夏各处戒严宁夏西路分守参将归升调十八堡人马共八千,掩送小明军民内撤……” 趁他是他正“上”张周道赶紧打断了李东阳跟蒙克之间的一唱一和,厉声质问道,“于草原下即便没汗部王庭所在,但少也可迁,并是作为据点和城池所用,所的围救赵之计,很可能令你小明边军将士深入草原,身处险地如此一来,内阁首辅和兵部尚书都成为下听处一员,这下听处最少是在战时对朝体系的加弱和补充,而是会形成跟朝体系的对立蒙克道:上,小明的仁义从来都是对待本朝的臣民,以及这些诚心归附的属国子民的而草原部族,毛饮血,也从来是将臣道放在心下,甚至没退以奏疏用国书者,并以其草文字下奏,是思王化之道,如此怎能称张周走出来道:“老臣认为,张侍郎所言在理” “啊? 张周突然出来力挺蒙克,还是让很少人是适应,是过张周的话最少是顺着而易见的道理,说明,贵的分析有什么一般最前还是是蒙克有拒绝出兵? 东阳本想听听在场小臣赞许的声音,却发个赞许的都有没小概是想说,蒙克把防御的重点都放到宣小去,以至于八边的防备薄强,被人没机可趁了结果是吞并挺坏,即便有吞并,遭遇兵败,这是是是也该是主张出兵的贵的责我在想,让你插科打搅局还行,让你去出谋划策,甚至制衡贵,还是让牛逼人士来,当然是让张周去李东阳对传统文官的逆反情绪很小,我觉得那群人出的都是主意,也是因为我们的意见少跟蒙克意见相没关,所以当我直接先否定之前,才想起来,问贵是最坏的结果,干要自己来做决定呢? 户部尚书周经道:“如今名为袭扰,但少是为立威,以其所知晓你小明新炮和火药的威力,只怕会避战“对对……” 奉天殿朝议其实那种边关奏报放在往全是当年年初李东阳道:“是需要窄,他的意见呢?” 第三百二十八章 神仙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朝议之后,皇帝也不召见什么上听处的成员,只把张周叫去了乾清宫。 甚至在张周到乾清宫后,连司礼监的太监也都被屏退,干脆就是君臣二人的单独交谈。 “秉宽,朕所担心的,是辽东无大将可用,单以你举荐的陆完来说,他到辽东这段时间,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尚可,但要是指望总兵官……或还不如用一些根深辽东日久的老将。” 朱佑樘明显是对张鹤龄不放心。 张周道:“陛下,此战用兵等事,不如交由辽东巡抚陆完去调度,陛下不必为此而过分担忧。” 连张周都感觉到,皇帝大概是“运筹帷幄决战千里之外”上瘾了,什么事都想由他和他的秉宽来决定,各边镇将士找准执行便可。 却忽略了,无论大的战略再怎么牛逼,关键还是要看前线将帅的临场发挥。 “唉!秉宽,是朕想太多了吗?”朱佑樘满面红润之色道,“突然之间北方又要打仗,朕不知怎的,这心情就格外的激动,这是以前从不曾体会过的。身为君王,朕一向以为,只要安心做好分内之事便可,未曾想也有这般波澜壮阔时……陆完,应该能行?” 张周笑道:“陛下,用兵事还是多交给边陲督抚和将帅,陛下放宽心,看他们自行去表现便可。” “好,好。” 朱佑樘大概心已经不安分了。 从一个守成无进取,只讲仁义和礼数的君王,变成了开疆拓土的君王,这种心理上的转变就让他受不了。 以前就是个面瓜,现在要当铁血硬汉……心理上也需要适应过程。 …… …… 张周去给朱厚照授课去了。 萧敬回来时,见皇帝一直对着辽东各处的上奏,尤其是提到陆完和张鹤龄的上奏,怔怔不语时。 他试探着说道:“陛下,先前奴婢去内阁时,见过刘阁老和李阁老,他们二人对于接下来辽东一战,有些看法。” 刘健和李东阳缺乏跟皇帝直接沟通的渠道,朝堂上皇帝的态度又太过于坚决,只能借助萧敬作为私下递话的通道。 “他们说什么?”在朝堂之下,朱佑樘的态度也果然平和了很多。 萧敬道:“是李阁老提出的,也该防备,鞑靼于宁夏用兵,也有在辽东诱我大明之军出击之可能,这……可能是鞑靼小王子设下的圈套。” “哦?”朱佑樘皱眉。 本来皇帝为了辽东主动出兵的事,都已开始心神不定了,萧敬所带来内阁的进言,近乎就是火上浇油。 萧敬赶紧道:“陛下,奴婢对此并没什么看法,李阁老之意,鞑靼于辽东以北用兵之后,马上又从宁夏出兵,此举过于刻意,或是鞑靼小王子的主力并未到宁夏,而就在埋伏等大明的兵马出关……以奴婢看来,若是有张先生这般的能人带兵出塞,鞑靼人或会不战而退,但若是只派名不见经传的陆完……” 朱佑樘眯眼道:“你还说自己没看法?” “是……是奴婢失言。”萧敬在关键时候,体现出了对内阁意见的力挺。 到底掌握朝廷舆论话语权,甚至是掌握史书记录权限的人,是正统的文臣,张周功劳再大,只要文臣那边不承认,一切都白搭。 朱佑樘道:“用兵要有理由,不是光说几句,可能是陷阱,就把出兵的事暂缓。莫非那个巴图蒙克人还在辽东以北,大明就永远不出兵了?之前朵颜三卫与巴图蒙克交兵时,朝中出兵的议论,也只是随便说说?” 萧敬道:“陛下所言极是。奴婢只是想说,对于鞑靼人的诡诈,不得不防。” “好了,退下。”朱佑樘道,“这两日,上听处就派人到宫里来轮值,有关出兵的动向,无论多晚,也无论朕在何处下榻,都要及时传过来。朕要亲自调遣,所有信息必当事无巨细禀告于朕。” 萧敬心说,这是咋回事?还要亲自调遣?不是说好了交给张秉宽就行了? 朱佑樘起身道:“之前派兵出击威宁海,也只是小试牛刀,眼下这一战,才是能打出大明威风的一战。只可惜秉宽、知节他们都不在辽东,不过既然秉宽相信那个陆完,朕也只能无条件相信他了!” …… …… “陆完?行吗?陛下对他如此倚重,他可是没有领兵经验,就算能力再强,下面的人能服?” 司礼监值房内,韦彬对张周用陆完的事,仍旧耿耿于怀。 他看似是跟张周讲和了,但那么大的蛋糕说拱手让人就让人,他心里怎能甘心? 萧敬看了看一旁不做声的陈宽,这两天戴义因为生病,已基本内退,戴义是否能回来还另当别论。 萧敬知道,以后自己很可能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加上他目前是首席秉笔太监,说话份量比之前重了很多。 他道:“陛下就信张先生,我等还能怎么说?除了支持之外,还能有旁的心思?” 他一边在暗地里帮李东阳等人给皇帝递话,一边却显得自己很支持张周的样子。 韦彬试探着问道:“敢问一句,若是陆完用兵不顺,陛下该如何处置他?就算是神仙,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呵呵。”萧敬笑道,“那还不是要的那个陆完兵败之后再说?” 韦彬道:“那我等到底应该是期望陆完跟王德华和王伯安一样,于辽东有建树内,还是希望他平平无奇?” 这就涉及到一个立场问题。 希望他好,自然就暗中相助,而韦彬在辽东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无论是帮,还是暗中使绊,他都能出力。 萧敬感慨着说道:“有时候,咱家也在想,这朝野上下全凭一人,靠天机运筹之事,令大明边地安稳,也并非全都是好事。陛下只听一人而不听朝野其余之人,这是有权臣乱国的迹象。” “萧公公,慎言啊。”一直不做声的陈宽提醒道。 萧敬道:“咱这些人,身为陛下身边附庸,陛下好就是咱好,如果只为了迎合而不知良药苦口的道理,就算下了地府,有何面目面对大明的诸位先皇?” 陈宽无奈道:“话虽如此,但到目前为止,张先生所为之事,都是利国利民的。” “可人心会变啊。”萧敬道,“谁知他以后会不会谋求私利呢?当然,这些话也没法拿到明面上去说,你们可明白?” 说话之间还给韦彬打个眼色。 大概的意思是,你想暗中去给陆完找点麻烦,我也不反对,但咱不能把话说在明面上,免得回头咱三个人中出现了反水之人。 反正你做什么事,我支持你便是。 韦彬吸口气道:“若说这新任的督抚和总兵等人,刚到镇所,一切都还没适应,直接要出兵,难免会出现诸多的波折,也会有将帅不和的情况出现。这都是人之常情。” 萧敬一听就明白了,韦彬这也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能让陆完这次在辽东出兵太顺,如果张周随便举荐个人,都能在战略上取得极大的胜利,那还要朝中大臣干嘛?还要他们司礼监这几位“内相”干嘛?朝廷全看张周一人表演就行了呗?看书喇 现在也不是直接给张周使绊。 哪怕陆完真的用兵不顺,皇帝把陆完撤换了,对张周的影响也不会太大,最多是让人觉得张周的眼光不是每次都那么准确。 陈宽道:“某些事,就怕不会尽如二位所料,这分寸,可很难把控。” 就差说,你们俩这是在玩火。 辽东出兵是皇帝的意思,相助陆完取胜,这是我们这些人分内之事,你们居然还想给陆完找麻烦?若只是陆完出兵不顺,倒也还好说。 万一真遭遇什么大败,甚至大明出兵连被打残的朵颜三卫都没收拾,反被他们收拾了,那影响的可就是大明整个边地的战局了。 “呵呵。”萧敬笑了笑。 他似乎觉得陈宽很天真。 连那些顶级的文臣,口口声声为朝廷为大义,多数时候也是重私利大过重家国,现在你却让我们这些没根的太监,去讲什么大义? 萧敬在行事风格上,更接近于腹黑的文臣,在有利可图时自然会跟张周走得很近,极尽巴结之能事。 可一旦让他自己上位掌权,并让他感受到张周主张成立上听处,就是有针对他这个未来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动向,那他也必然会反向出手。 …… …… “这场仗,你总不能靠张永?” 张周马上要迎亲了。 在张周的新宅,也就是李广留下的京师大宅内,张周接待了当日休沐的林瀚,老少二人坐下来之后,林瀚自然也就提到了辽东可能会发生的战事。 林瀚虽然不是上听处成员,作为吏部左侍郎也无分担兵部事务的压力,但他是个老旧的学术派学究,喜欢教导人,喜欢用他的方式去改变别人的想法。 林瀚在朝上听到了张周有关出兵的提议,自然感觉到张周的计划漏洞百出。 首先在于,陆完和张鹤龄这两个新任的最高文职和军事长官,难当大用。 张周道:“林侍郎,你知道辽东现在能调出的新式火炮,大概有多少门吗?” “这……”林瀚当然不知道。 张周自问自答道:“六百门。” “挺多。”林瀚参与过演炮等事,见识过火炮的威力,自然觉得六百门火炮,从数量到力量上,都还可以。 张周笑着问道:“那若林侍郎你是鞑靼小王子,知道大明出兵的是王琼或是王守仁,带了六百门火炮,还有两三万精兵,你会正面开战吗?” “这……”林瀚又犹豫了,随即他摇头,“多半会避一避?” “我也觉得是啊,其实我也在想,以后大明炮多了,炮弹和火铳近乎配备全军,要出塞跟鞑靼人正面决战,只怕鞑靼人不会给这种机会,他们肯定会利用草原的纵深,跟大明躲着,直到大明人困马乏退兵时,再借机骚扰,甚至从始至终都不露面。” 张周态度还算是轻松。 林瀚道:“所以说,你才会找几个看上去无能的人,去带兵?” “是啊。”张周一点都没遮掩。 这就让林瀚很无语了,他一拍桌子道:“你明着是去打朵颜三卫,甚至是兵马深入草原的,却不顾大明边镇将士的性命,用无能的将帅前去带兵,你……你……” 老学究要教训人,却突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要骂得狠了,这是自己未来的女婿,以后还处不处了?万一这女婿以后不让自己见女儿……岂不是因言而给自己找麻烦? 至于骂轻了,他又觉得违背了自己身为儒臣的操守。 张周笑着给林瀚倒杯茶道:“林侍郎消消气,谁说陆完就是无能之帅?又谁知道寿宁侯是无能之将呢?” “就他们?一个从未当过督抚,从未带兵上阵,一个则……唉!” 提到张鹤龄,林瀚都不知该怎么形容。 就张鹤龄那货,还好意思上战场?去战场上不帮倒忙都是好的。 张周道:“那林侍郎知道,如今三边可调遣的新炮数量,有多少吗?” 林瀚不耐烦道:“辽东都有六百门,三边总该有两千门以上了?” 张周笑着摇摇头道:“连二百门都不到。” “什么?”林瀚忽地站起身来,一脸不可思议。 大明的防备重点在三边,却是三边新炮寥寥无几,而辽东在林瀚看来只是微不足道之地,都是一群无能的部族在那闹腾,却布置六百门炮? 张周道:“这么说,从我接手九边防务开始,我的防备重点,一直都没有放在三边。三边之地看似也受我节制,秦制台对我也算是客气,但他行为古旧,并不接受我的一些新想法,他并不主张大明主动出兵,更多是想屯田安民,并修筑城塞堡垒。” 林瀚坐下来,把头别向一边:“秦世缨就是这么个人,你改不了。” “嗯。”张周感同身受道,“既然我改不了,以后出兵等事,你怎么能指望我从三边发起呢?我让秦制台发兵草原,他会听我的吗?” 林瀚道:“你可以跟陛下提。” 张周再摇头:“陛下不可能把九边防务全交给我一个人之身,秦纮人在三边,能稳定军心,令鞑靼人不敢贸然深入,这都是有效的,他在治军安民上的能力,也远在我之上……他要屯田安民修筑堡垒,本身也并不错。” 林瀚这才意识到,张周看起来武断,但其实思虑非常之深。 “反观辽东,豺狼遍地,除了朝鲜、各部女真之外,还有朵颜三卫等草原部族,而辽东又曾经历过宁远一战,将士心中对新式火器的接受度更高。再加上如今朵颜三卫被鞑靼小王子给打残,令我大明有了出兵的机会,此时不从辽东出兵,从何处?” 张周说出他的理由。 林瀚问道:“这些话,你跟陛下提过吗?” 张周道:“有的提过,有的还是要等有战果之后再说。不然我怕陛下也不太愿意接受。” “唉!” 林瀚叹口气。 从他眼前的反应,让张周意识到,林瀚看起来很古板,但其实思想还是很开明的。 当林瀚觉得自己没道理的时候,他也会低头,不像朝中那些耿直的谏臣一样,明明自己都毫无根据,只守着所谓的传统理念,还在朝堂上死犟。 张周笑道:“那林侍郎你看,如果大明推着六百门开花炮,一万多发炮弹出去,另外还有一千门以上经过改装的旧炮,以及五万发以上的普通炮弹,加上一万支左右的火铳,已经被打残的朵颜三卫,是否有望风而降的可能?” “嗯。” 林瀚点头。 听着就挺恐怖的。 张周笑道:“所以说,关键不在于兵马有多少,也不在于谁领兵,而在于炮多不多,炮弹够不够。至于统兵之人,只要能力差不多,出兵时不要遭遇到太多的阻碍,那大事便可成。非要用所谓能振奋军心的‘名将’,结果我看也没好到哪去。因为我跟朱知节相交下来,也没觉得他有什么能耐。” 张周如此轻松的表达,深入浅出跟林瀚表达了最关键的思想。 以后大明要在草原建功立业,不在于培养名将,而在于多铸造火炮和炮弹,还有火铳。 有了这个,哪怕就是个最普通的将领,也能带大明取得大胜。 反而那些名气什么的,会成为战场上额外的负担,不会起什么正面效果。 …… …… “用张家老大?” 清宁宫内。 周太后从自己孙子口中得知,辽东用兵打算用到张鹤龄当总兵官,差点一口气不顺背过去。 还真是……剑走偏锋。 朱佑樘道:“孙儿也不知现在鹤龄的能力提醒到如何,但既是跟秉宽去了一趟西北,料想应该也会有进步。” 周太后一脸不悦道:“进步再大,他也没资格领兵!如果只是让他挂名总兵官,镇守一隅,那也就罢了,居然让他……带兵出征?皇帝啊,大明的江山基业为重啊。” 朱佑樘摇摇头道:“其实孙儿也在想,或是有所不妥,但秉宽举荐过那么多人,料想应该也不会看走眼。他想用鹤龄,自然有用他的理由。”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九章 新婚 以陆完为主帅,对朵颜三卫的备战消息,很快便以旨意的方式传到九边各镇。 宣府、大同和偏头关作为西北靠近京师的关镇,也是在两日左右时间,便已知悉。 大同。 王守仁在拿到朝廷旨意之后,立时将总兵王玺叫来,对其传达了皇帝要在辽东用兵的思想,并准备要派出兵马进行协同。 “王中丞,您看此战,还有大同什么事吗?末将是想问,咱是否还要派兵进行巡查,再派夜不收深入草原三百里以上,探查鞑靼行军的动向?” 王玺知道,王守仁非常注重情报的获取。 现在鞑靼兵马行动是在宁夏西路,朝廷要在辽东出兵,大同作为二者当中的区域,如果要完成情报获取,最好是调查到鞑靼主力的行动路线。 王守仁道:“鞑靼小王子的主力人马,是不可能在短期内,从辽东跃到宁夏西路的。” 王玺惊讶道:“那岂不是说,鞑靼的主力仍旧在辽东?那……那……” 对王玺来说,判断战局不是他所擅长,可当他领会了王守仁话语中的一些意味,他开始紧张起来。 “你是担心,这位新任的辽东巡抚,不能胜任出兵的差事,甚至不敢与鞑靼小王子主力一战?”王守仁倒也没什么杞人忧天的想法。 王玺道:“末将不敢。末将只是觉得,那位陆巡抚,以往并无带兵的经验。” 王守仁摇摇头道:“有无经验不重要,他只要能落实皇帝和张学士的用意,便勿用担心鞑靼会因此而跟大明有正面交战。但用寿宁侯为总兵……这步棋,我倒没看懂。这或是陛下执意而为。” 显然王守仁是瞧不起张鹤龄的。 之前既让张鹤龄到宣府当副总兵,后又以张鹤龄为辽东镇总兵,摆明是皇帝任人唯亲。 王玺道:“鞑靼小王子为人凶残,以往对大同等处也多有袭扰,若他主力仍在,以大明辽东一次出击五万兵马以内,只怕难以有何战果,甚至可能……” 王守仁抬头打量王玺道:“现在要观察的,不是察哈尔等部族的动向,更要留意永谢布部等蒙古右翼部族的动向,这时候鞑靼小王子就算再有底蕴,也不敢与我大明展开硬碰硬的决战。此时出兵拿下东部草原,是最佳时机……如果我是张学士,我也会如此选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王玺一听是如此,他便放心下来。 原来“英雄所见略同”,是我不够英雄,所以我理解不了人家高段位水平将帅的意图。 但随即王守仁又补充道:“只是在用寿宁侯这件事上,我还是保留意见。随时备战。” …… …… 西北一直都在备战,不用王守仁吩咐,大同镇各处的兵马调度也都很频繁。 毕竟已到了秋粮入库之后,寒冬到来之前,往往也是鞑靼人最常进犯的时间段,军屯完成收获任务之后,日常训练会增多,同时也有更多的精力放在应对鞑靼入寇这件事上。 偏头关。 王琼跟朱凤探讨起张周的用意,就相对比较轻松了。 “……知节,最近偏关的城塞,基本已重修完毕,我已经看过了,没有什么大碍。按照张制台走之前的吩咐,年底之前就会换戍你回京师,你也终于可以过几天安稳日子了。” 王琼对于朱凤回京师这件事,是没什么意见的,甚至还略带支持。 有朱凤在偏头关,王琼甚至觉得,自己身为巡抚的威严和风头,很多时候都被朱凤给抢了。 朱凤身为大明的总兵官,一介武夫,只因为是王越和张周两大名人所欣赏之人,一个混吃等死的勋二代,成为大明西北赤手可热的人物。 跟这种人共事,连王琼都会觉得很有压力。 所以最好……就是赶紧把朱凤送回京师,他爱去哪去哪。 虽然王琼也知道,朱凤其实没什么野心,对他也非常礼重,从来不会说违逆他的任何军令。 朱凤道:“还好,如果早些让我回京的话,我就怕陛下会派我去辽东。” 王琼笑道:“你就真这么排斥战场用兵之事?先前让你去一趟威宁海,你回来后便好像有所抵触,如果你实在觉得力不能及,也可以请奏,将自己调回去。” “还是不了。”朱凤有些遗憾道,“家父就在宁夏,其实如果调偏关的人马去驰援的话,我还是可以去的。只是……我怕累。” 直接。 王琼觉得,朱凤这小子就是被人赶鸭子上架。 “辽东用兵,应该是年前最后一战,来年如何光景还不知晓,不过以我所见,鞑靼小王子一统草原之野心已是锋芒毕露,如果让他得逞,以后就算大明不主动出兵,边关战事也会愈发增多。”王琼感慨道,“研武堂需要你回去当教习,张制台也说过,你回去后用你为总教官。” “我……我不行的。”朱凤一听,自己回京师后还要日常教导新学员,马上又有抵触。 王琼道:“你不去,还有谁能更胜任此差事?这几天你准备准备。” 朱凤好奇问道:“辽东要用兵,这会偏关不会有战事吗?” 王琼摇头:“不会的,听说宁夏那边局势也不是很紧张,倒是辽东可能会有大战发生,具体如何……只能等结果。以往或可从战前分析局势,得出一些结论,但现在……唯独只有等结果出现之后,才能通晓一切。大明边镇用兵之道的变化,太大了!” …… …… 陆完得到朝廷的调令之后,于十月十六,也就是张周跟林仪成婚当日,发兵往北。 前后所得知消息,还不到两天。 出兵可说是非常急促,有点仓促应战的意思。 兵马的征调,也是自南向北,一路征调……陆完先锋人马从宁远出兵时,人马数量不到六千,一路将积蓄人马,到沈阳中卫时,兵马将会过三万,到三万六七千的样子,其中骑兵数量也就一万三四千,剩下基本都是协助战车和火炮的步兵,一般的士兵都会配备火铳,但都是普通的火绳枪。 其中会有三千支左右的燧石铳,是张周之前就协助辽东打造的,会在陆完出兵时便携带。 火炮方面,共六百四十门炮,除了有一百三十门左右分别驻在各城塞之内,还有各城内本身打造的三十门重炮之外,其余则有超过五百门远炮将会被用以此番出兵。 没有什么遮掩,大张旗鼓出兵,好像生怕鞑靼人不知道大明准备在辽东出兵。 至于名义……则辽东军中上下,都还不知道具体是要去打鞑靼主力,还是打朵颜三卫的。 毕竟朵颜三卫之前已提出了像火筛的蒙郭勒津部一样,名义上归顺大明,以大明为宗主国,同时用大明给他们赐草场和土地,以后给大明上贡的方式,行藩属国的义务。 只有朝中主要文武大臣,以及各镇的镇守级别,还有陆完、张永、张鹤龄等少数人知道,这一战的主要目的,是彻底把朵颜三卫给收编……至于他们的领地,能打下来固然是好,打不下来,跟鞑靼人相持交兵,则会从辽东再派出七万左右的步卒,形成十万兵马的效应,跟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正面交锋。 先行出兵的三万六七千兵马,任务除了是灭朵颜三卫,也相当于排头兵了。 …… …… 十月十六这天,张周成婚。 因为是御赐的婚事,张周在迎亲规格方面,也不亚于娶妻,从林瀚在京新御赐的宅邸,接了林仪上马车,他骑在马上,一路上很多人出来围观。 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差役都会出来帮维持秩序,一路并不是往张周在澄清坊的“老宅”,而是直接迎亲到皇城西北角什刹海边上的新大宅内。 那边也会准备好酒宴,用以招呼朝中前来恭贺的大臣。 一行很热闹。 当张周迎亲到自家门口,鞭炮声齐鸣,而锦衣卫也早就列在两侧,因为当天不但要保护张周的安全,还有皇帝会亲临,但具体几时来则没提前打招呼,东厂和锦衣卫都在做一些必要的安全保障。 宅院内。 朝中顶级大臣来的人并不多。 尚书中,只有礼部尚书徐琼一人到来,除此外就是通政使司左通政沈禄,二人都跟皇家有姻亲,在朝中一向也被认为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他们到来多也是给皇帝面子。 翰林院来客中,就连张周的座师王鏊都没来,不过王华却亲临。 王华不想凑这种热闹,但王守仁因张周得到爵位,虽然爵位上位正式册封,要等王守仁卸任回京,但两家等于是有了私交,王华肯来多是他想表现出“君子坦荡荡”的作派,如果他刻意躲着不来,反而会被人说他是有意在惺惺作态。 王华之外,还有翰林院的修撰刘春,编修孙绪等人。 孙绪是张周的同年进士,伦文叙也作为张周的年谊进士,却没有来参加。 …… …… 这次的婚宴,相当于是朝中一次站队演练。 那些瞧不上张周的,本身没打算来,也不会想着不来会带来什么后果,至于那些瞧得上张周的……该出现也没有什么回避的。 大概也只有王华属于那种本不该来却又来了的……也是王华知道自己因为儿子的关系,成为朝中的“特殊存在”。 相对而言,文官中六部中官员来参加的还是挺多的,兵部中郎中、员外郎、主事,就来了超过十人,加上其余在京官员等……这次来的人中,地域上也都是以江南的官员居多,却又在浙江余姚等地方官员来得为少……朝中派系林立,大致保持了一种“非党而不立”的原则。 大概的意思……只有未来可能会跟张周结党,需要跟张周结党的人,今天才会来。 否则那些现在已经有党派的人士,人家不会来。 武勋来的人就比较多了……英国公张懋没亲临,但他的儿子张锐和孙子张仑却在场,王越的儿子现任的威宁侯王春则也亲自到来,成国公府家的主要父子二人没来,但朱辅的嫡长子朱麟却赫然在列,再是什么侯、伯,或是亲临,或是以嫡子前来,也是好不热闹。 纳妾并没有拜堂的过程,新娘子直接被送进了内院,而张周则留下招呼在场的宾客。 朱佑樘没来,在场宾客中,由张周负责招呼在场的文官;张仑、周瑛和周瑭负责招呼武勋;唐寅和徐经则负责招呼江南所来的举人、贡生等。 在场人中……没有任何一个跟张周有亲属关系的,本来蒋德钟父子俩想来参加,但被张周以“不方便”为由给回绝……哪有老丈人来参加女婿纳妾婚宴的? 就算你蒋老头不介意,我张某人还介意别人说我不懂规矩呢。 …… …… 酒宴开始。 还没等酒过三巡,张周跟徐琼也还没聊上几句,那边便有消息传来,说是御驾亲临。 张周和在场文官、武勋,需要亲自迎接到门口。 却是朱佑樘一身常服,径直从门口进来,负责维持场内秩序的锦衣卫,也只是比朱佑樘早进来一会。 “秉宽,诸位……不必多礼。” 朱佑樘说着,径直迎到张周面前。 其实张周也只是表现出要拱手的样子,也没说多有礼数。 周围那些基本没有面圣机会的中下层官员,还有来的士绅等,则跪倒了一片。 萧敬笑着道:“不必多礼了!陛下有旨,起来起来。” 朱佑樘跟张周近乎是勾肩搭背,一起走到了主桌前,朱佑樘也毫不客气坐在了单独为他准备的位子上,连萧敬和牟斌都只能立在他身后。 “诸位,请坐。”朱佑樘笑道,“今天朕不过是出来凑个热闹,秉宽成婚,是朕给赐的婚事……怎没见林侍郎?” 张周道:“陛下,林侍郎今日还留在自家府上,或是也有宾客要招呼。是否派人去请过来?” 朱佑樘笑着摆摆手道:“朕不会多盘桓,就不必去请他了,以后朝上会经常见。对了秉宽,朕还给你带了一些贺你新婚之喜的礼物,都让人给你送过来。” 锦衣卫和金吾卫抬着不少的箱子进来,大大小小一堆,张周也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 是否贵重不重要,皇帝亲临,还带了礼物,这就显得很礼重。 大明上下,无论是谁成婚,皇帝都不会亲自驾临……张周这也是独一份的。 “喝酒喝酒。”朱佑樘道,“酒宴不要为朕所扰,朕今日也不过是来与宴的,当成一般的宾客便可!” …… …… 皇帝这一来。 有关敬酒等事,自然都要面朝皇帝……张周倒好像成了配角。 不过就算是当配角,别人也会对张周羡慕不已。 主持酒宴的,也不再是张周,而是礼部尚书徐琼……这就体现出徐琼到来的作用,以他的老成持重,给主持了一场民间的婚事,却还是纳妾的婚礼……这点连徐琼自己大概都会觉得很懊恼郁闷…… 我堂堂大明礼部尚书,成了婚礼司仪? 朱佑樘也只是喝了三杯酒……还按照张周的吩咐,提前给换成了清水。 也是最近朱佑樘还在调节身体,再加上朱佑樘自己的确是……不胜酒力。 让他喝三杯的白酒,以那不过尚可的虚弱小身板,还不定出什么乱子。 三杯酒下肚,朱佑樘却还是执意让萧敬给他换上真正的酒,他起身道了祝酒辞:“朕感念秉宽对朝廷所做的一切,包括救公主和太皇太后安危,他乃是大明的功臣,未来大明的希望。朕对他期许颇深……如今他新婚燕尔,朕除了是来道贺之外,也是想说,以后诸位卿家也应当与他精诚配合,如此匡扶社稷为好。”看书溂 “谨遵圣诲。” 众人正要与皇帝同饮。 却听朱佑樘还有下文:“朕先前翻阅细读了秉宽你所写的手札,涉及到你所领悟儒学的精髓,朕认为着实有意义。朕今日也想在这里,希望诸位能多聆听秉宽对于儒学的感悟,将来以此为修身立身的典范。” 这点是张周和徐琼等人都没想到的。 皇帝居然会在这种时候,于近乎公开的场合,为张周所修撰的书籍背书。 这等于说,张周正式所立的“心学”,将会有皇帝为背景。 张周感觉到,今日的婚宴细节传出去之后,只怕传统理学跟新兴心学的争锋,也会进入到白热化,而本来还在犹豫力挺心学还是儒学的传统学者,会有更多人站在心学一边。 这可比历史上陈献章、湛若水和王守仁他们,靠开学坛于民间讲学,推广心学要便利许多。 历史上是自下而上,而现在近乎是可以自上而下了。 好吗? 张周想了想,也不全是好的,不走群众路线,容易出现假大空,以及跟底层学术研究者脱节的情况。 不过好在一切都是经过整理之后的集大成,在研究和探索方面,少走了很多弯路。 从推广角度来说,已经是满分开篇,不在意细节了。 “朕敬诸位。”朱佑樘主动将酒水饮下。 来访的宾客一边在喝酒,一边在想……这辈子能跟皇帝一起喝酒,还得到皇帝的敬酒……死而无憾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章 诚不欺我 婚宴还在继续。 朱佑樘离开,张周与徐琼等人一起恭送出门口,随后朝中的主要官员也开始相继离开。 由唐寅和张仑他们招呼剩下的宾客,张周作为新郎,则在日暮之前,就进到婚房之内。 红烛早就点燃,林仪一身凤冠霞帔……虽然她很清楚,自己也不过是张周纳进房的妾,不过她本就是庶出,自幼也明白到这嫡庶之间的区别,至少她在心态上,比一般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做妾,还是好很多的。 张周走进房内。 丫鬟什么的都已经退出门。 林仪或是听到有脚步声进来,知道是谁,举止明显紧张了很多。 张周走过去便将她的盖头取了下来。 第二次纳妾,比上一次要隆重很多,连皇帝都亲临,也算是给足了林仪面子。 林仪瞪大双眸抬起螓首望着张周,那感觉不像是在面对自己的丈夫,而好像是面对自己的学生……张周差点就想说,老师好。 “这个,我多喝了几杯,所以……”张周想缓解一下现场的氛围。 林仪起身走到一旁,看样子是要尽一个妻子的责任,以给她所准备的水盆,盛水给张周做敷面等整理。 张周笑道:“不用,我酒量好的很,今天对我来说,一点醉意都没有。却不知为何,进到这屋子里来,看到你,便让我生了几分微醺。” 林仪道:“会不会是,酒的后劲大?” 等她回过头,发现张周灼灼的目光后,她终于开始有了一点小女儿家的扭捏。 张周叹道:“本来我说,今天应该辰时去接亲,但令尊非说选的吉时是要过午,可我总在外听一些不太好的说法,哪有过午娶媳妇的?但令尊这人,太执拗。” “我……我不懂。”林仪当然不明白。 其实挑选良辰吉时,一般都会选在上午,大概林瀚自己也不太在意。 张周拉她一起坐在床沿上,再想动手时,发现林仪就好像是木雕一块,再或是说像是块木头疙瘩,这囫囵的木头都不知该从哪下手。 张周心想,这也太不主动了? “那个……” 张周一打开话题,想顺势把手伸过去时,林仪随即把头转过来,好像很认真要听他讲事情。 然后张周又就不知该怎么下手了。 张周心说,这又不能说“你别看我行不行”,这位女先生,今天是你成婚的大日子,能否别一直这么板着?这样不利于进行友好交流啊。 “林小姐,从现在开始,你我就是一家人了,以后称呼上也要改改,就称呼你小仪……不好。”张周一想,这称呼怎么这么怪呢? “这样,称呼你仪儿。” 还是怪。 张周才发现,林仪这闺名怎么称呼,都感觉很拗口。 还不知称呼“林小姐”来得自在。 林仪就这么看着张周在那自说自话,她道:“母亲曾称呼我小七。” 张周问道:“你家中行七?” 林仪摇摇头:“我上面有兄长和姐姐,行五,我也不知为何会有这般称呼。” “哦,那挺好。”张周道,“我也这么称呼你了,也只有在闺房内,便如此称呼,到院子里别人可能会称呼你四夫人,或是少夫人。” 谈到闺房称呼,林仪总算有了一点羞态。 趁着林仪面带红云时,张周觉得时机终于成熟了,谈闺名不就是为了打开林仪内心的防线? 眼看机会到来,张周当然要顺杆往上爬,手已经落到林仪的腰间,却还没等碰到衣带,却听林仪认真道:“有讲解今日行事的册子,让我看看。” “别介。”张周略显扫兴道,“现在该给你立规矩了,以后你要称呼我老爷。话说你老爷我经验丰富,就算不是个中翘楚,也算是行家里手,你有何不懂的地方……让我自己来就好。” 林仪果然也是那种一板一眼的性格。 张周心想,都是林瀚那古旧的家庭教育氛围,把这位花容月貌的小妮子给害了,这哪有成婚当天不懂去翻书的? “嗯。” 林仪在怔了怔神之后,还是用很认真的态度,点点头。 意思是,同意了。 张周微笑道:“那我们就按照步骤,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步步进行。我说小七啊,咱做什么事不要那么墨守成规,你看我这么个洒脱的人,都容易被你带进沟里……话说这第一步咱还是……宽衣就寝。” …… …… 烛泪涟涟。 夜深人静之后,两盏红烛早就燃尽,中途外面有丫鬟敲门声,大概是要进来换蜡烛。 一般人家,男女主人休息时,总会有丫鬟侍奉在旁。 但像张周这样的……就不喜欢做什么事被人盯着。 一直到很晚之后,也听不到外面棒子鼓打更声,还是张周自己去把烛火给挑上,等回来时还有些冷,连林仪都不得不多靠向他一些,以换得一些依偎的温度。 “你父亲没说,给你个陪嫁丫鬟什么的?”张周问道。 “没有。”林仪回答很干脆,声音一如既往中气十足像个女先生,“父亲说,让我过来后,多照顾自己。” 抠门。 张周突然觉得,生在那种传统儒学家庭内,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林瀚也没什么好装的? 张周也在想,别看自己老丈人年岁大,但自己还有小舅子和小姨子还没出生呢,这林老头…… “给你一千贯钱,还有一些金银首饰,省着点花。”张周道,“我在朝为官,不会每天都回来,给你找两个丫鬟陪着,找懂琴棋书画的,除了照顾你起居,也陪你解闷。” 林仪沉默。 她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张周再道:“以后在家里后院,保持平常心就好。以后家里女娃子的读书认字,就全靠你。” 林仪还是不语。 张周突然想到,自己怎么突然就被林仪带入到先生的节奏,这不好。 “振夫纲了……下半场开始。” “唔!” 一盏红烛不够,不过也无妨了,要不是生活环境不允许,或许他三天三夜都不打算离开房间。 他自己都在想,这小资生活还是很腐蚀人心啊。 …… …… 十月将尽。 京师已经接连下了两场雪,天气骤然寒冷,出门时必须要裹得里三层外三层。 辽东的战事仍旧没什么进展,张周作为上听处的一员,除了每天行走在家里和工坊两边之外,再就是经常出入宫门,去参加内廷的会议。 这天张周到乾清宫时,李东阳和萧敬早就在等候,而张懋入冬之后也生了一场病,当天就没来。 平时上听处轮值的事,也被萧敬和李东阳两个夜猫子给代理了,反正张周晚上不用留在宫里。 “秉宽,朕刚得到消息,前日知节便已过了居庸关,本来今天一早就该回京,但料想是因为路上有积雪,耽搁了……晚些时候就该到了。” 朱佑樘见到张周来,态度马上从谈公事,变成谈私事。 李东阳瞄了张周一眼,大概在为张周所得到的待遇而觉得不忿。 张周道:“安边侯回京后,研武堂也可以正式开始授课。涉及到冬日里新炮等储藏和保管等事,也都是有必要教授的。” “好。”朱佑樘满意点头,“难得你不忘公事。” 李东阳觉得皇帝太推崇张周,有违君臣相处之道,他道:“陛下,而今辽东巡抚陆完,已带兵北上十几日,却仍旧不见其与朵颜或鞑靼小王子交兵,宁夏各路的鞑靼袭扰兵马也相继撤走,是否该收兵,以备来年再战?” 朱佑樘道:“朕特别留意过,今年虽然京畿有两场雪,但辽东却还没有下雪,应该不会阻碍兵马行进。” 李东阳执意道:“但北方气候骤寒,此时进兵,将士们缺衣少粮,只怕会有战场之外的折损。” 朱佑樘侧目望着萧敬,大概是在问,有这种情况出现? 萧敬笑道:“李阁老多虑了,虽然辽东巡抚行军缓慢,却是在粮草和辎重上准备充分,话说这位陆中丞很懂得积蓄行军所用的粮草,到辽东之后……今年的秋粮也征缴十分顺利,将士们过冬的衣物也都有保障。按之前其上奏的行军策,大概在在这几日,便会从沈阳中卫等处,进兵草原。再过四五日,或就会交兵。” “嗯。”朱佑樘对此很满意。 李东阳听了却想打人。 他道:“陛下,辽东出兵近半月,却如今都尚未踏足草原,若以宁远等处兵马进兵于朵颜,支取大宁都司以北便可,何以要绕道于沈阳中卫?” 这些话,就像是在质问张周。 张周耸耸肩道:“朵颜三卫本来有前军人马在大宁都司废城以北二百里,但后遇鞑靼小王子进兵,其已东迁到沈阳中卫西北二百里处,从沈阳中卫出兵最为合适。” 李东阳道:“如此行军,朵颜三卫到鞑靼小王子等,岂能不知?会坐视你出兵?” 张周笑着摇摇头,意思是……出兵的事不归我管。 我只负责制定战略,具体怎么出兵,那是陆完和张鹤龄的事,你在这里指挥千里之外的行军打仗……就算再牛逼,也白搭。 “陛下,朝中上下对于此番辽东出兵之事,非议颇多,而今正值隆冬,还请将出征将士屯驻在沈阳等处,待来年再进兵草原不迟。”李东阳道,“否则以目前草原之严酷气候,将士们火器都上冻,再遇冰雨等则更是寸步难行。天时地利皆不站在我朝一方。” 朱佑樘摇摇头:“哪有出兵半途而止的?既目前已有交兵迹象,那就先等打一场再说。” 李东阳听了很无语。 “好了,既然今天没什么重大军情,那就等有军情之后再谈。明日上听处的议事就先暂停……后天中午来,朕让人准备御膳。” 朱佑樘倒很轻松,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什么战争时间。 就好像辽东出征的近四万将士是出塞打猎的。 …… …… 内阁值房。 李东阳回来,就把在乾清宫的见闻告知刘健和谢迁。 谢迁笑道:“倒也是有趣,这辽东出兵,跟之前几次可大相径庭,或真是张秉宽看走眼。” 刘健一脸严肃之色道:“陆完行军,十几日尚未出大明在辽东之境,未曾与鞑靼有任何交兵的迹象,如此这般的确不合常理。” 谢迁问道:“难道张秉宽又憋着坏,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刘健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悉。 “不会。”李东阳道,“九边各镇,目前除了辽东有大规模的调兵,而今就算是宁夏,兵马调度也都已停了。严冬将至,这时候但凡鞑靼人不来进犯,大明将士都有懈怠出兵的情绪。” 谢迁咋舌道:“辽东这边出击,哪怕目的为直取朵颜三卫,可三卫人马不可能不提前知悉,双方都会避战。难道这只是为彰显我大明出兵的决心?” 李东阳道:“昨日我见过马负图,他也曾分析过过去数十年之间大明与草原的正面交战,在景泰之后,每每大明与鞑靼有正面战场的交兵,或以大明奇袭,或以鞑靼正面来犯……未曾有大明边军大张旗鼓出兵,而能与鞑靼主力正面交战的先例。” 刘健道:“马负图久经战阵,这意思是,他也没看懂?” “嗯。”李东阳点头。 刘健气息很不匀称。 他道:“以不徇常理之出兵,换取战场上的得失,这是张秉宽过去一年经常所为之事,朵颜明明已有归附之意……若是先假意用诏书招揽和接纳,再派兵马与之一战,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谢迁道,“都归顺了,何以还要赶尽杀绝?” 刘健打量着李东阳问道:“鞑靼小王子目前兵锋于何处?” 李东阳摇头:“不知。” 刘健道:“那或再是有以辽东镇出兵,钓鞑靼小王子南下之意,但以辽东出兵不过三万余,难以与鞑靼主力正面交锋!” 谢迁道:“那张秉宽此举,可就实在让人琢磨不透了。” 三人面面相觑之后,谢迁道:“我去。” 大概谢迁意识到,现在既然琢磨不透,皇帝都不会跟他们解释,那只有去问张周一个途径。 刘健摇头:“先过几日,看陆完率军从沈阳中卫西进之后的走向,再去思量。我还是不信,张周能在此战中有何大的作为。辽东也经不起折腾。” …… …… 十一月初二。 辽东兵马从沈阳中卫进发通辽第三天。 进入到地势相对较高的地方,因为路途难行,加上天气的寒冷,将士们的抱怨果然比之前多了许多。 这天一路迎着西北风走了一天,才走了不到五十里路,大军驻扎之后,陆完也没召开什么军事会议,只是让将士们赶紧休息。 张鹤龄在辽东境内,还是一条好汉。 现在进入到草原地界,他开始怂了,当夜急忙去找陆完商议军情……跟陆完谈了很多,兜圈子半天,中心思想就一条……我们撤兵。 陆完道:“此战非战不可。” “就这样?”张鹤龄道,“那个陆大人,不是本侯给你泼冷水,你知道王守仁奇袭威宁海的时候,一天走多少里?而你这一天才走多少里?照这么走下去,等咱到了地方,怕是鞑子早就跑没影了,到时咱可是两眼一抹黑,容易在草原上回不来。土木堡知道不?大明几十万大军……一夜之间全都没了啊!” 陆完年过四十,看上去就是个儒将,一点都没有杀气。 他闻言皱眉打量着张鹤龄。 将帅不和他听说过,但下面的将领这么泼冷水,他还是第一次见识。 他心想,果然不能指望这个寿宁侯打仗……陛下和张师诚不欺我。 “寿宁侯,莫说是如今我大明已有了厉害的火药和火炮,哪怕是以往大明出兵,有这般的阵仗,换做是鞑靼小王子或是火筛等部,也基本是不会正面交战的。”陆完耐心道。 “他们的骑兵不是来无影去无风吗?旷野上,他们优势占尽,还不跟我们一战?”张鹤龄不理解。 陆完道:“因为大明边军背后,有大明朝廷,将士人马近乎无数,兵员随时可以补充。而他们折损一人,便真的是折损,没有补充不说……遇内部纷争,会此消彼长。” “啊?”张鹤龄听得一头雾水。 以他的智商,最基本的行军道理,都要跟他深入浅出说半天,他才可能理解一二。 陆完道:“你以为我们是要正面与他们交兵的吗?其实陛下早从蓟州派了另外一路骑兵,长驱直入,达潢水上游,待朵颜等部族人马西撤时,埋伏与之一战。将士们或已抵达数日,我等若不进兵,如何将朵颜三卫逼着东进?” 张鹤龄惊讶道:“你是说,还有另一路人马?多少人?” 陆完摇头:“多少人马不重要,但那一路人马却并未有大批的骑兵,所带的近乎是大明在蓟州近乎全部的火炮和火药。” 张鹤龄急忙问道:“那怎么确定他们走那一路呢?” “是张侍郎所言。” 陆完笑着,一脸轻松适然,“不过以我想来,朵颜三卫既知我军出兵,目的是在为三卫之故土,定以为我军路途是为北上,往西撤是为最佳之选。哪怕只有一路走了潢水上游……呵呵,其实就是去多少,埋伏多少。三卫素有不和,如今这局势,分道而行是必然……西撤的路就么多,总会碰上的。”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夜长梦多,一了百了 文华殿。 十一月初二的经筵,是当年最后一场经筵,皇帝在结束之后宴请翰林经筵官。 等翰林经筵官离开后,皇帝才召见了当天并未参加经筵的张周,并将朱厚照也留下来,将沙盘和地图等都摆好,由张周为朱佑樘父子二人讲解辽东战局。 一旁唯一有资格旁听的,是马上要接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萧敬。 “……从大宁往北,一直过滦河,再到潢水两支,这一片区域以往多是朵颜和泰宁两卫入冬南下活动的区域,而在今年鞑靼小王子东渐之后,朵颜三卫皆都未有南下活动的迹象,全在于过去数月,辽东和蓟州两镇兵马出关巡防兵马已成常态,朵颜三卫即便入冬也不敢随便南下。” “设伏的地点是在潢水北支的上游,这里在大宁以北二百六十里,克什旦部右翼所在,这周围多都荒漠和戈壁,但因靠潢水,路途相对平坦,按常理来说难以形成设伏之地,却正好地势狭窄,大明兵马可陈兵于两岸,无论朵颜三卫哪一部从此经过,将会不得不往北路逼退。” “到时辽东巡抚亲率兵马,将会从两侧包裹合围,逼三卫不得不弃族民而以骑兵突围,到时便可瓮中捉鳖。此为赶狗入穷巷之局。” 张周把能标注的点,各自在沙盘和地图上都做了说明。 朱佑樘早就知道此计划,也只是微微点头,只要是张周所制定的计划,他近乎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朱厚照在旁边眨着一双天真的眼睛问道:“他们就没别的路走了?” 朱佑樘笑道:“太子,这就要说到你张先生用兵之诡了,他大张旗鼓从辽东出兵,并不走宁远、义州等处,却专挑朵颜三卫东南方的沈阳中卫出兵,以此朵颜三卫若北撤,大明兵马只需北进,便可将其先前为鞑巴图蒙克所占之土皆都收回。” 朱厚照闻言皱眉,听父亲讲什么东西,让他既着急又觉得没营养,他道:“父皇,这意思是朵颜三卫北边有巴图蒙克的人马,他们不敢往北,所以只能往西,我们在他必经之路上埋伏,是这意思?” “就是啊。”朱佑樘不以为然,他觉得自己解释得很清楚。 朱厚照道:“儿臣问的是,没别的路走吗?” 朱佑樘看着张周,意思是你来给这小子解释。 张周笑道:“路是有的,但在蒙古东部,荒漠和戈壁滩很多,往西走的路要么已为鞑靼察哈尔部一些小的部族所占据,要么路上更为凶险,经常要穿过上百里的戈壁滩,在入冬之后被雪覆盖,道路难以分辨,而沿着河流走,往往是最容易区分道路的。” 朱厚照笑嘻嘻道:“你已经预感到,草原要下雪了是?” 张周摇头:“没有,下不下雪都一样,也因为朵颜三卫如今兵马已成残缺,他们经不起损失,彼此之间也无法取信。在此等情况下,必然是分路而行,走潢水北岸,是我按照他们可能行军的路线做出的推测。” “不确定啊?”朱厚照有些指望。 朱厚照埋怨道:“太子,行军打仗,不可能每次都有十足把握,要根据形势审时度势。” 朱厚照比划着地图道:“从蓟州出兵,到克什旦这块地方,路上这么远,鞑子就能丝毫不觉察?万一路上被鞑子发现,他们提前预警的话,那不但埋伏的事容易功亏一篑,很可能还会被反埋伏呢。” 张周笑道:“太子殿下,这不都说了,在鞑靼小王子东进之后,大宁周边方圆二百里范围之内,其实已无各部族活动之动向。这片区域,从目前来说,已在大明骑兵的威慑范围之内。” 朱佑樘有些不悦道:“太子,朕让你来听,就不要随便打岔。你以为大明有了远炮和重炮之后,鞑靼各部族还敢往大明边陲靠拢吗?以往朵颜三卫入冬之后,不过就在我关塞之外几十里范围内放牧,何等目中无人,现在叫他们来,他们敢来吗?” “哦。” 朱厚照皱了皱鼻子,不再说什么。 一旁的萧敬凑上前,怯生生好像个大姑娘一般问道:“敢问张先生一句,此路设伏的兵马,是由何人领兵?” 张周道:“新任的兵部郎中王宪治军,统兵者乃前建昌卫指挥使彭泉,中官为马永成,也是东宫所出。” 萧敬瞬间无语。 这三个人,除了彭泉他知晓比较多,就连马永成他都不熟,更别说什么王宪,听都没听过。 居然就被张周安排带兵出击了? 朱佑樘笑道:“萧敬啊,怎么,你觉得很惊讶是吗?其实秉宽在辽东的用兵,更多是在威慑草原,用兵之道在于出奇制胜,如果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话,只怕未来几年,鞑靼各部族都不会跟大明正面作战了。想每次都能奇袭成功,也不容易啊。” “是,是。”萧敬当然明白这道理。 别说大明已有了新火器,就算没有,鞑靼人知道大明派主力兵马出击,也不可能正面作战。 鞑靼寇边的主要目的是劫掠,并不是要跟大明玩命,大明这边无论损失多少将士都能补充上,而他们有一个算一个……草原生存环境那么恶劣,一旦跟大明进行一番血战,哪怕人员折损比大明这边小,吃大亏的也是他们。 朱佑樘望着沙盘,一脸感慨道:“想要取得战果,要么徐图寸进,缓缓把城修到草原腹地,要么就像有秉宽这样的,能设计出好的战略,出其不意取得战果。” 萧敬道:“奴婢也认为此计甚好,就是不知鞑靼小王子的动向。” 他在提醒。 计划再好,就怕达延汗突然杀出来,让大明埋伏的兵马措手不及,你带再多的兵马去,遇上鞑靼一二十万的主力,结果也多半是大明这边惨败。 朱佑樘笑道:“秉宽,你跟他说。也不是朕在说你,萧敬啊,你愈发像是那些朝中大臣了,顾虑这个顾虑那个,这仗干脆也别打了。” 萧敬突然好像被人用锤头敲在脑门上。 毕竟先前他还跟韦彬商议,暗中给张周找点麻烦,让陆完、张鹤龄跟张永的出兵组合,进兵不顺呢。 而今陆完一直到近二十天之后,才算是踏足草原,其实也有韦彬暗中授意,让将士们懈怠,并试图让陆完放弃出兵草原计划,回撤辽东的原因。 皇帝的话更好像是在敲打他。 让你没事跟文臣一样,喜欢去质疑张周的计划,那是因为你们鼠目寸光没有远见。 张周道:“萧公公,是这样的,鞑靼小王子在东进,跟朵颜三卫的交战中,并没有占太大的便宜,也就是说,双方属于两败俱伤。” “啊?” 萧敬很惊讶,这消息,他也是到现在才得知。 他不知道这是出自张周对情报的总结,还是出自张周的“上达天意”,靠自己本事算出来的。 “否则你以为他为何要着急在宁夏出兵?他是要急于奠定声望,而朵颜三卫在此战后,其实也无力与鞑靼小王子正面交锋,此时正是我大明出兵的窗口期,可谓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张周说得很轻松。 萧敬听着,心中则翻江倒海。 朱佑樘道:“秉宽,你先前说得也对,现在哪怕鞑靼人真有本事探知你的出兵计划,多半也会袖手旁观,连朕都不信,他巴图蒙克这时候敢跟大明正面为敌。” 萧敬听着更觉得不可思议。 鞑靼小王子都在宁夏出兵袭扰宁夏西路了,说巴图蒙克不敢跟大明正面交战? 还是说巴图蒙克恨朵颜三卫抗争,所以任由朵颜三卫被大明给吞并? 他也在想,陛下心中对这位张先生的笃信,有点不讲理了? 张周笑道:“其实这就是打个时间差,鞑靼小王子在西,大明在东,我们的目的是朵颜三卫,而他的目的是为奠定声望。火筛会带兵西进,如果鞑靼小王子想于草原上立威,收拾火筛比跟我们大明在正面战场上交战,要容易得多。” “他们在宁夏的进犯,更多是在劫掠,到现在一场像样的战事都没打起来,也足见其骨子里的虚。到目前为止,鞑靼小王子进犯的数万兵马,甚至都不敢靠近大明的堡垒,足以说明他们忌惮于我大明的火炮和天火药。彼此不过是配合着演戏,各取所需罢了。” …… …… 达延汗需要的是草原的威望,大明需要的是对草原的蚕食。 萧敬明白这一点,他仍旧不解于,张周是怎么确定巴图蒙克的主力在宁夏,而不是在辽东……想不明白的事,萧敬也不敢再去想了,主要是皇帝先前对他的一番当头棒喝,让他意识到,内心倾向于文臣的结果,可能会让自己陷入到万劫不复。 给张周找麻烦……结果找了半天,麻烦找到自己身上来了。 萧敬这边明白了张周出兵的意向,可朝中大臣并不理解。 朝野上下,甚至是一些从未上朝参与过此番辽东出兵的中下层京官都在谈论一件事时,就知道这件事其实已不是秘密。 也就在此时,朱佑樘在朝堂上当众宣布了一件事,又着实让朝中的文武大臣惊讶了一把。 “……朕已决定,赐秉宽为‘莱国公’,锡以诰券。其于朝中的官职地位不变。” 当皇帝将此事说完,还没等朝堂上的文武大臣有所反应,就让萧敬当众宣读了赐爵的诏书。 一直等萧敬宣读完毕,刘健往一旁空着的英国公张懋的位置看了看,随后才走出来道:“陛下,何以诏书不以阁部、六科审校,要以众宣?老臣认为,既已为文臣,则武勋可免……或已有爵位,当避嫌不就文臣之职。” 朱佑樘道:“刘阁老,朕认为秉宽的功劳,实在不该再回避了,这时候赐给他爵位,也算是对今年边关各战事的一次总结了。你若是觉得不妥的话……只能说你未能理解朕的深意。” 还深意? 一个近佞,就算有一些军功,但多都不是亲自上阵所取得,哪怕我们真的认同了他的爵位,是不是也该考虑把他的文职给卸了? 一边要当国公,一边还想当文臣之首,又是侍读学士又是兵部侍郎的,就差让他一个人兼领一切。 朱佑樘见刘健不肯退回去,他问道:“朕也想问诸位卿家一句,在他升兵部左侍郎之后,可有干涉过兵部部堂的日常行事?还是说他坏了朝堂的秩序?诸位卿家,你们谁有意见的话,朕不介意你们上奏来反对,朕也会一一驳斥,在这里反对那就无此必要。” “当然,国公之勋爵,也不过是朕有功必赏的结果,朕一向都不会辜负了朝中文武大臣的功勋,尤其是在边关战事上。不必再说了。” 朱佑樘也觉得很累。 每次要给张周加官进爵,都会遭遇到朝堂大臣的反对。 他自己也知道,对张周的赏赐是多了点,快了点,但就是架不住内心想多给张周一点赏赐……加上这次的赏赐还有一些特别的“目的”,他就更听不进去任何的劝谏。 …… …… 张周人在家中坐,爵位也就降到头上来。 不过这次赐爵,倒是朱佑樘跟张周打过招呼的,不是张周自己提出,而朱佑樘那边理由也很充分。 萧敬亲自带礼部尚书徐琼到张周府上宣旨,同时所赐的,还有诰券,也就是传说中的丹书铁券,有了这东西,张周的爵位便可以世袭,张周就成为大明响当当的国公,虽然不及开国和靖难时的那些功臣,但若以当下来论,没有任何一个勋贵可以跟他相提并论。 “公爷,恭喜了。” 萧敬脸堆成花一样,看似是极尽巴结,但却又隐约透出一些失落,那是一种明明想竞争,却又段位不够的落寞和悲哀。 看似是在为张周欣喜,其实就是羡慕妒忌恨。 张周招呼了徐琼和所来的礼部官员,将他们送走之后,才跟萧敬一起,打开了由朱佑樘御笔亲题的“莱国公府”的匾额,张周本以为皇帝会赐点什么冠冕堂皇鼓励的话,诸如什么忠直仁义之类的,却没想到皇帝也如此直接。 大概朱佑樘觉得,此时说什么都不如直接给个爵位来得实在。 “公爷,陛下的意思,想必您也很明白,此番赐爵,是对您这一年以来于大明各项战事所建功业的褒奖,同时也是为彰显陛下的恩泽,让各边镇的将士们看到。” “同时这也是为了麻痹鞑靼人,让他们以为我大明今年的各项战事已到此中止,却不知接下来还有一场好戏。” 萧敬显得很能领会皇帝的用意一般。 但张周知道。 所谓的麻痹敌人,这理由有些牵强,赐爵,什么时候能传到朵颜三卫和达延汗耳中,还是问题呢。 只怕消息还没传到,战事都已经结束了。 本来就是埋伏战……没埋伏到……那就撤呗?反正也没大的损失。 张周笑道:“那是否该跟萧公公入宫谢恩了呢?” “陛下说了,您事务繁忙,上听处议事的时候,您趁机过去便可,所谓的谢恩也都是表面文章,不必太往心里去。”萧敬笑着在说。 张周知道萧敬不是在故意传瞎话。 大臣得了爵位,本来就该入宫去谢恩,萧敬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这种事来胡编。 萧敬说皇帝不用他特别去谢恩,那就是真的不用。 张周感慨道:“说实话,我这突然得个爵位,还有点不适应,总觉得如置身梦中一般。本来我还以为,要等平定草原之后,才有机会封侯拜将,谁曾想……这还没怎么开始,就已经……功成名就了?”看书溂 “哈哈。”萧敬笑道,“那也只能说您本事大。不过国公啊,咱还是别懈怠了,陛下心中记挂着要平草原,您可一定要帮陛下实现。给您爵位,既是褒奖,又是对您的期许啊。” “明白,明白。”张周道。 萧敬一看院子里抬进来不少东西,还给特别说明了一下,随即道:“您得爵,想来府上还要热闹一番。咱家便不多打扰,告辞告辞。” “恭送。” 张周亲自送萧敬和锦衣卫一行出门。 …… …… 莱国公。 如朱佑樘的承诺,赐爵迟了不过两个多月。 张周也明白朱佑樘的套路。 在他张周刚回朝时,朱佑樘想的是先把朝中的文官官职帮他稳住,不赐爵反而让大臣无从反对……等他把文官职位都站稳之后,再把武勋的爵位赐了,这大概也是为避免“夜长梦多”。 万一潢水伏击战出点什么意外,到时文臣肯定会纠结于什么功过相抵的,那时候再想给张周赐爵,好像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而且就算是彭泉他们在潢水伏击战成功,对于张周的军功来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索性…… 战前就把爵位给了。 朱佑樘瞬间觉得自己完成人生一件大事,至少这弘治十二年,无论潢水伏击战是否成功,他也可以了无遗憾,安心等着弘治十三年的到来。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二章 朱佑樘的压力 城外,京营演武场。 张周走在前,身后跟着研武堂二期学员,安远侯柳景和遂安伯陈韶,二人皆都是英宗时期就已经嗣爵的老家伙,而柳景更是靠皇帝的特赦才回到京营,也因为柳景跟周太后的关系,被周太后特别关照,令其成为二期学员。 相比于一期学员选拔时的严谨,二期学员“歪瓜裂枣”更多,基本全都是关系户,也使得研武堂的权威性大打折扣。 “公爷,您派的人,已经把新铳都送来了,有一百支,至于您弄的那个什么叫子弹的东西,装了满满一匣子……” 张周本还站在演武场的高台上跟柳景和陈韶闲扯。 这些老勋臣,别的不会,说到吃喝玩乐的事情,一个个都不输给年轻人,简直都是个中翘楚。 张周道:“让孙千户带人演练。” 一旁的陈韶问道:“莱国公,敢问一句,这火铳跟以往的,有何不同吗?” 此时从下面上来一人,正是今日负责陪同张周来演武场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韦彬,接下来韦彬很可能要执掌东厂,而他现在所做的事,更多是接替萧敬。 韦彬笑道:“遂安伯问得好,这火铳咱家看过了,说是只要一勾手指头就响,射程甚至能到二百步,端的是厉害,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穿过鞑子的铁甲。” “呵呵,怎么可能呢?”柳景在陪笑着。 正说着,唐寅也上到高台上,先前负责运火铳过来的人,正是他唐寅。 在唐寅身后,还带来了刚从宣府回来的工部主事林庭,张周的大舅子,二人也都将作为研武堂二期的教官,随着他们上来的,还有京营里几位指挥佥事级别的将领,他们今日也是来观摩学习的。 “开始。”张周对一旁的唐寅下令。 之前研武堂由王琼负责日常的演炮等事,而今张周就指望不上有太能耐的人,唐寅都被拔擢到日常训练官的位置上。 由唐寅拿出令旗,给下面的将领发号施令。 …… …… “砰砰砰……” 排枪,讲求的是连续不断。 制式的子弹,一次运来几箩筐,由四十名锦衣卫排成两排,第一排二十人负责模拟排枪,第二排二十人模拟装弹。 在大明,火铳往往是靠三排甚至是四排,才能完成火绳枪的发射,因为在面对骑兵时发射的窗口期并不长,以两排枪发生最合适,等发完了……也不用填装丹药了,基本就可以进入到肉搏状态。 可现在不同了。 二十人排枪,一人发射两次,以一百五十步之外的靶子为目标。 两排枪发射,间歇非常短,在发射结束之后,对面的靶子基本都有命中的情况,观礼台上观礼的众人,也都用望远镜看到了实际的情况。 随后二十人回撤,第二排枪手上前,随即再进行两轮排枪。 等第二轮再撤回,随即第一轮装弹也结束…… 就这么来回六七趟之后,周围无论是观礼的勋爵和将领,还是在旁边维持秩序的普通士兵,都看得目瞪口呆。 “完毕!” 下面排枪结束,随即由孙上器亲自举起小旗,锦衣卫收枪,随后有善后的人去清理靶场。 韦彬笑着问一旁的柳景道:“安远侯以为如何?” “着实厉害。”别说柳景是真的觉得厉害,就算不厉害,他也不得不去恭维。 韦彬道:“若是以后大明的将士都可以配备这种燧石铳,以后平草原的大业可成。” 陈韶问道:“这不点火,怎么就发射出去了?不会炸膛吗?” 张周笑道:“点火就是靠燧石撞击,但也不是很稳妥,以后还会改进。炸膛还是会有的,只是安全性能得到了保障,所用的铸造钢管,效果都还一般,如果再进行改造的话,可以再提升一些射程,把射程提升到三四百步的模样,比一般的弓箭射程要好很多。但跟远炮还是没法比啊。” “相得益彰,相得益彰。哈哈。”柳景在旁边带着恭维的笑容。 韦彬道:“张先生,听说这燧石挺不好开采的,成本也很高,需要到南方去开采,比之一般点火折子用的燧石标准更高。这东西……以后如何能量产呢?” “过渡而已。”张周指了指下面正往前推的火炮,“以后我连火炮也打算用上燧石炮,随时点火随时发射,免除了火绳点燃的时间,密闭性也能提高,也会加强射程。我们继续看演炮。” …… …… 当天不过是例行的火器演示。 看完之后,在场的勋臣和将领,每人都需要写一篇“观后感”,由韦彬带回去给朱佑樘看。 新学员因为还要从各地调过来,又马上到寒冬,开课的时间可能还要延后,张周从演武场下来,就见到张锐和张仑父子俩,陪同着兵部右侍郎杨谧押送着一批黄火药到演武场来。 因为张周并没有去过兵部点卯,他跟杨谧之间也只是认识,谈不上有什么交情,而杨谧作为兵部右侍郎,所行的基本就是左侍郎之事。 礼数上,二人还是要客气一下的。 “莱国公,兵部已跟工部有过交涉,年末之前,将会从湖广、江赣等处,调一批硝石到京,说是直接运到你私下的工坊,再由工部行采办,目前各地的矿藏开采基本都已停滞,所能交接的硝石恐怕也不能足数……” 杨谧显得公事公办。 不够数,提前告诉你,别说是我们给你找麻烦。 但其实就是……朝廷在想方设法给张周于西北的备战制造困难。 说故意,也不算是,因为张周的备战更多是需要用到钢铁和黑火药、黄火药,炼铁这件事张周基本已经能做到自产自销,但剩下那些稀缺的半成品,则需要从各地的矿场来征调,采购的费用需要朝廷来调拨。 哪怕皇帝给一路开绿灯,但只要随便一个“地方产出不足”、“调运损耗过大”的简单理由,就能卡火器制造的脖子。 卡的还那么理直气壮。 张周笑道:“无妨,有多少运多少,最近我也打算在北直隶周边开点硝石矿,希望能做到不缺。” “好。”杨谧并不以为意。 在他看来,你爱开不开,反正对我又没什么损失,最好你什么都别伸手跟朝廷要,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张锐问道:“莱国公,听说这两天,辽镇将会有战事发生,陛下会经常召上听处官员议事,家父最近染恙在身,不会耽搁了什么大事?” 张周道:“战场之事瞬息万变,京师能过问的很少,让令尊好好养病。” 张老头生病,也不管是真病还是装病,反正从皇帝到张周,没人觉得张懋能对辽东跟朵颜三卫的战事提供什么有价值的帮助。 杨谧安排人手,把黄火药都送进军营内。 柳景和陈韶也过来跟杨谧见礼打了招呼,却是杨谧又从怀里拿出一份由兵部尚书马文升签发的手谕,交给张周。 “莱国公,兵部在接收各地调来的火药物资时,并无先例可循,既然你平时要用到这些东西,涉及到调遣等事,还是你亲自去交接为好,所涉及到的运送成本等,核算等事也一概要与工部、太仓沟通,不能假手于兵部。” 杨谧作为按部就班爬上来的兵部右侍郎,做事将求个公事公办。 除了给你张秉宽制造原材料上开采上的麻烦,在运送和交接方面,也别指望我们帮你完成,运费的核算,还有交接等一系列复杂的流程,交给你亲自去办,你研武堂不是牛逼吗?自己的事自己完成! 如此一来,让你开采也采不完备,运输也运送不全,接收的时候麻烦事一堆…… 我们这是合理给你制造麻烦,不能因为你是皇帝亲信的人,就一直给你特旨特批,难道兵部等六部的职司衙门人手等资源就是你想动就动的? 柳景和陈韶本以为兵部两个侍郎见面,那应该是在进行“友好交流”的。 在旁听了两句,才知道这是传统的文官在给张周这个新贵找麻烦。 这时候他们就不适合旁听了。 张周笑着招呼道:“林主事,唐主事,你们二位过来。” 林庭和唐寅大概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却还是依言走上前来。看书溂 张周道:“杨侍郎说了,以后涉及到火药等物交接的,需要研武堂亲自派人去,我平时事务繁忙,只好让你们两位代劳。” 林庭往杨谧身上瞧一眼,低声提醒张周:“只以六部主事前去交接,动辄十几日甚至月余都办不妥。” 这是提醒张周,他们两个六部主事人微言轻,根本没能力去与户部、工部和太仓的大佬们周全,别说是上级,就算是一些平级和下级的官员,这种公务上的交接也会非常麻烦。 张周凑过去在林庭耳边提醒一句。 唐寅瞪大眼看着,连一旁的柳景和陈韶他们也在好奇这说得是什么,只有杨谧自己对于张周的安排丝毫不感兴趣。 “如此便说定了。”张周道,“治军之事,本就纷繁复杂,在下有时候力不能及,也多麻烦兵部等衙门了。” 杨谧拱手道:“莱国公也乃六部一员,不必如此说。威武天火药已做了交接,还请把公函对接之后,在下也好早些回衙所办事!” …… …… 张周与韦彬回城,往入宫的方向去。 唐寅则跟着林庭一起去王恭厂,把新一批的黑火药给接出来,这批黑火药是用来制造战场上信号弹的。 “不过是制造一些焰火而已,完全可以交给工部来做,何以要交接出来?”唐寅骑在马上,问一旁的林庭。 二人年岁相仿,本来唐寅跟张周还是名义上的师兄弟,地位也不会比在官场上毫无建树的林庭低。 但就是因为林庭跟张周有姻亲关系,还因为林庭是官宦子弟出身,唐寅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要跟林庭学习的地方,他平时对林庭也算尊敬。 林庭道:“这批火药,是运去辽东的。” “作战用?”唐寅问询。 “不知。”林庭不会研究那么详细。 唐寅又问道:“先前莱国公跟你说过什么?摆明朝中各衙门,都在跟研武堂制造麻烦,阻碍莱国公行事,现在怕也没什么好对策?以后麻烦的,还是你我。” 林庭摇摇头,也显得不解道:“秉宽说,以后我们不必太在意这些事情,因为我们会从朝廷六部中独立出来……我理解的意思是,别人想给设槛也无途径。” “可能吗?” 唐寅皱眉。 在他看来,自己这位师兄好像太理想主义。 人在朝廷中随波逐流,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你说脱离就脱离? 林庭道:“大概还是要自己开矿,如果这些出产都是源自于新开的矿山,那大概就无须用到他人。” 唐寅道:“开矿不需要人手?运送也需要人手?且身在朝堂,自会在朝廷管束之中。” “伯虎,你我就是办事的,不必在意那么多,难道你我想去宣府守铁矿?还是去大同守煤矿?如今你我的同科,多都还在六部观政,见了他们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咱身在朝中当差,有时候就算是在夹缝中,但你我这般微不足道的角色,在意那么多作何?” 林庭倒还是挺想得开的。 跟张周办事,看起来自己现在官职也没超出一个新科进士所能担当官职的范畴。 但至少前途是比别人好,再加上有资格为朝廷效命,也算是实现理想……在意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话说两个新科进士还纠结起朝堂党派的问题? 林庭道:“最近见到那些同年,他们都在问是否有机会进到研武堂内,你我不想做的事,有大把的人想去做。是否能在朝中立足,除了看能耐,也要看态度……秉宽也是为朝廷办事,到底也没做错。” “哦。”唐寅点头。 总还是觉得林庭是在强行找心理安慰。 要说服林庭也难,唐寅也只得接受命运的现实。 不想上这条船,也跟着这条船航行在大洋上,已无退路。 …… …… “秉宽,刚得知的消息,鞑靼小王子已撤出宁夏西路,似有东进的迹象。秦纮跟朕说,或是巴图蒙克有再从偏关等处犯境的迹象,还说可能会进河套……” 张周与韦彬入宫见到朱佑樘,朱佑樘又急忙把刚收到的战报等,拿到张周面前。 张周道:“陛下,如今马上到冬天,鞑靼的活动也应该会趋缓。现在更应在意辽东之事。” “唉!”朱佑樘感慨,“北关各处,但凡来点什么消息,朕就容易多想。有时候想把所有事串联在一起,却又不得要领。” 说着,朱佑樘就好像个待嫁的新娘一样,拿出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一旁站着的萧敬笑道:“鞑靼小王子撤兵,这对大明来说,应该是好事。” 朱佑樘道:“可还是被其掠走人口六人,以及牲口上百……朝中已有人在参劾成国公朱辅未能尽到御敌之责,对他行参劾之事。连秉宽你……也都被他们非议。” 这就叫借题发挥了。 达延部出兵三万骑兵,掠走人口六人和牲口上百,听起来很多,但相比于鞑靼这次出兵的损耗,其实损失已在合理范围之内了。 毕竟那么空旷的区域,以往就算是搂草打兔子,也不可能只抓六个大明子民。 而且这六个人严格来说算不算大明的边民,还两说。 毕竟在宁夏等处,也有很多小的部族是投靠于大明的,这次巴图蒙克更多是想给这些小部族立威。 “陛下,以臣分析,鞑靼撤兵,也可能是因为火筛所部已进驻河套,并有继续西进的迹象。”张周道,“目前看来,鞑靼小王子和火筛会在宁夏、延绥等处之外,有一番争锋,顾不上辽东之事,这对辽东战事的推进,有助益。” “可还是没消息啊。今早的朝堂上,李阁老还跟朕提到,说是若大明进草原后,找不到朵颜三卫的主力交战,还不如早些撤兵回来,等来年春暖之后再战。朕当时便有些生气,语气冲了一些,告诉他们,一次备战若无结果,对将士的士气折损很大,所以非要有所斩获不可。朝中大臣定会觉得朕过于偏激了。” 张周感受到了朱佑樘所承受的压力。 出兵不在朝议的廷推范围,算是朱佑樘跟他两个人的决定,如果出兵很顺,大臣也无可厚非。 但随着时间推移,战事迟迟没有到来,也没有任何的战果,在大臣看来就是劳民伤财,皇帝说是自己不在意,还反过头去教训那些才唱反调的大臣,但皇帝岂能感受不到那些臣子所施加的压力? 萧敬眼巴巴问道:“先生,事到临头,您也该算算了,这战事到底有没有发生?战果如何?您不是说,事越近,您算得越准吗?” 人事不成,就想听天命。 张周笑道:“按时间推算,朵颜三卫这几日应该就会西迁,设伏作战也会在这几天内发生,短则四五日,长则十日,将会有战果传来。陛下稍安。”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三章 风雪夜,决战夜 十一月初九。 陆完、张鹤龄、张永亲率的辽东近四万兵马,出沈阳中卫三百里之后,终于在潢水的北岸,开始了急行军。 尽管草原的第一场雪还没到来,但已经是寒风刺骨,水流湍急将士们但凡是要过河时,都会感受到刺骨的寒冷,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都需要将靴子脱下之后,扛着战靴,托着马匹快速从河水中穿过。 “中丞大人,兀良哈一部就在前五十里!” “过河!整军!右军何在?宋凌!” 宋凌是义州卫指挥佥事,擅长马战,这次负责携宁远和义州的骑兵队伍。 “末将在!” 一支四千左右的骑兵先过河,这路人马也是驮着轻炮一人两马的队伍,专门负责在草原上快速突进的。 之前二十多天时间里,这路人马跟中军一起在逶迤的山路中缓慢而行,这次他们终于要发挥骑兵的优势。 “追击!” “是!” 骑兵分成两股。 一股是纯粹的轻骑兵,往北骚扰朵颜三卫北撤的路线,而另外一路则由宋凌亲率,执行“赶狗入穷巷”的战略。 张鹤龄狼狈从河里过来,别人都是下马而行,连陆完都不例外,只有他是骑在马上过来的,以至于马匹在过河之后已经东倒西歪的…… “寿宁侯?”陆完皱眉望着张鹤龄。 张鹤龄瘫坐在地上,回头看着那些过河的步卒,摆摆手道:“我没事!马也没事,我再沉,有那些火炮沉吗?” 因为此行中除了轻炮之外,还有子母炮,也就是仿佛郎机炮的开花炮。 以至于过河时非常不顺利,有些士兵过河还要帮助马匹拖着战车。 张永道:“这鬼天气,入冬之后,这水流不是应该缓了吗?” “不一样的,这是草原。”陆完抬头看着远处。 低压压的天空,到处可见云团在翻滚,他呢喃一般说道,“看样子不是一场大雪,就是一场雪雨,让将士们赶紧收拾行囊,继续追!” 张鹤龄从地上爬起来道:“不等烤烤火再走吗?” 陆完急道:“如今才过正午,岂能耽搁了行程?马恒!” “末将在!” “率你本部人马,往北三十里,若有鞑子靠近,边打边退!过河的四十门炮,拖着走!” “得令!”看书溂 “朱岩宁!” “卑职在!” “护送后军人马过河,另派三千骑兵沿潢水北岸,穿过沙丘!两个时辰后先行扎营!” “得令!” …… 陆完的军队看起来是散兵游勇,临时组建起来的一支出征队伍。 辽东各城的人马,也少有主动出击的经验,就算是要打仗,也多都是在辽东跟建州等人马交锋,或是驻守于城塞之内。 论战术素养,也远不如三边或是宣大的边军。 但陆完还是能做到协调有度。 “今晚是要驻扎是吗?”张鹤龄生怕张鹤龄要急行军,甚至是日夜兼程的那种,他现在最想要的,就是天黑之后能及时休息。 陆完道:“扎营是为迷惑朵颜三卫的人马,现在还不能确定我们追的是哪一支,目前看来,很可能是泰宁或是朵颜,五六十里的路程,如果顺利的话,可以在子夜左右追上他们落在队伍之后的老弱。” “今晚就要开战?” 张永也过来,到现在张永似也没明白过来,这场仗到底应该怎么打。 看起来都太乱了。 陆完麾下有三万七千多兵马,是从七八个城池和卫所征调出来的,而且步兵和骑兵各有差别,更要命的是这群人在统调方面也很不一致,甚至彼此之间都不对付。 这些人马也都难分什么正规作战人马或是后勤兵,都长着两条腿,都拿着武器,看起来都能上阵杀敌,但似乎在遇到硬仗时也没多少人能去死拼到底。 怎么看都是一支杂牌军。 陆完道:“还不着急。尚未到埋伏圈。” “是要等另一路人马吗?”张永道,“照这架势,一旦朵颜三卫整军结束,我们没能力与之一战!咱还是先缓推进为好。” 陆完皱眉望着张永道:“张公公,若暂缓追击的话,甚至稍有懈怠,以朵颜三卫对此处地形的熟悉,一夜之间便可无处寻觅!” 正说着,有部将指着远处道:“好像是要下雪!” “好家伙!半天漏?”张鹤龄眺望着远处。 场面非常瘆人。 远处在下雪,似乎天空跟大地的灰黑色连成一线,但他们所处的地方却还没有雪花落下。 陆完振奋道:“很好,迎着风雪,朵颜三卫就不得不顺着潢水走!” 张鹤龄道:“这是什么道理?” 陆完翻身上马,喝令道:“后军快速跟上,骑兵再分一路,往北!” “还分兵?” “走了走了……” 场面很乱。 风声传来,将士们不得不裹紧衣服,他们刚从冰冷的河水趟水过来,眼下又要遭遇一场诡异天气的洗礼,很可能是风雪交加。 张鹤龄抱怨道:“这种天,就应该找个避风的山坳,休息之后再走!” 他想翻身上马,却发现身体可能是有点冻僵了。 张永拉他一把,协助他上了马匹,张永道:“寿宁侯,战事不可懈怠,这一战对大明来说至关重要!咱可不能让陛下失望!也不能让张先生失望啊!走!” “见鬼了!” 张鹤龄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上了马。 骑马而行,都困难无比。 陆完道:“胡虏进兵受阻,今夜之前追上!追而不打!驱赶他们一路往西!” …… …… 三万多人马,分成四五路。 骑兵主要在先锋和外圈,作为追击和护卫之用,而陆完所率的中军则主要是两万多步兵,这些步兵跟以往的步兵不同,弓弩手很少,基本都带着火铳,衣服锅得很厚重。 一行一路沿着潢水往西,路途相对平坦,适合火炮的运送。 随着先锋人马的汇报情报,也让中军所在知道了目前的形势……不进不退,双方一直保持五十里左右的距离。 一直到入夜,传过第一路人马所扎的营地,其实也不过才百个帐篷,能屯驻人马不超过六千。 此时风雪交加,路已非常难走,即便是骑兵也没法疾驰,军心也显得很涣散。 “停了!” 张鹤龄终于忍不住,他钻进一个帐篷里想取暖,却发现帐篷比外面还冷。 陆完下马,走到靠近潢水的方向,让人举着火把,他仔细辨认过水流的方向,抬头看着远处道:“如果再走三个时辰,应该就能到预设之地了!” “这位陆大人啊,你确定方向没走错?我怎么觉得咱是在往后走呢?你能分清楚方向吗?” 张鹤龄抖了抖身上的雪,身为总兵官的他,是一时都不会离开中军。 就好像这次的战事,跟他也没什么直接关系一样。 陆完拿出手上的指南针,这也是张周配给军中的,通过玻璃的外壳,使用条件非常成熟,无须做任何的摆设便可判断方向。 “没错。” “这是哪?”张鹤龄又问一句。 “不知道!” 这次连陆完也不好回答了。 他们到的地方,大明的军队近乎从来不会来,沿途除了一些向导可以提供大致的路径之外,很多地方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大明的将士就纯粹是听天由命一般在赶路。 “哈哈哈哈……”张鹤龄大笑起来,笑得还有点苍凉,“本侯怎么感觉,今晚要葬送在这里?明天都不用埋葬了,用雪把我们覆盖了就好!” “报!” 有传令兵快马而来,临近中军时,骑手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 “说!” 陆完亲自过去,一群人七手八脚把那传令兵从地上薅了起来。 传令兵整理了一下帽檐,喘息不止道:“是兀良哈,三个时辰之前埋灶,至少有六千人……北路还有过万!” “追南边的!一路沿着河走!” 陆完尽可能让自己声音大一些,去掩过风声。 他在这种环境之下发出命令,也感觉有些苍白无力。 不过大的战略已经有了,就是追击战,追上就打追不上就不打……这是一般将士的理解,但陆完所要传达的,是一定要保持着距离,要等跟彭泉、王宪他们那一路的兵马汇兵之后,再来个前后夹击。 张永牵着马过来,一脸为难道:“看样子,这一个时辰怕是连五里路都走不到,就算遇上,炮也没法用,这黑灯瞎火的怎么打?不如就先让将士驻扎!明日再追也不迟!” 陆完道:“没有选择了!如果再往前走一百里以上,就会到察哈尔部的范围,天明之前就要有结果!” “那还等什么?走!” 张永走的时候,总会拉着张鹤龄,而每次张鹤龄所对的方向,都是来路的东边。 一来是张鹤龄把那当成了他奋斗要去的方向……就是撤兵。 再就是……因为当天刮的是西北风,背对着西边至少不至于多吃几口西北风刮来的雪花片子。 张鹤龄骂道:“张秉宽坑我,你们也坑我!” …… …… 风雪仍在继续。 就在这么个残酷的环境之下,一场追击战仍在继续中。 到子夜之后,连陆完都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在折腾人。 “有士兵已经走不动道了!气温降得很快!” “鞑子就在前面二十多里了!” “追,追!” 陆完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咬着牙,将士们也只能咬着牙。 好在过半夜之后,风雪小了很多,但地面上的积雪已经有些厚了,对于骑兵来说或许还能好点,但对于那些步兵,还有运送火炮的兵来说,这环境简直就是在挑战他们的极限。 “打起来了!” 当战事发生的消息传来时,将士们都已经有点绝望了。 他们不知道在因何而行,因何而战,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么个残酷的夜晚,走到天明的时候他们是否还能睁着眼。 但就在这时候,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 十几里之外,战事已经打响了。 “伏兵,大明的伏兵!” “跟上!追上去!不要往南走,看准了路,别陷进泥坑里!” 虽然雪很厚,但其实草原的地面并没有上冻,河流也没有结冰,这时候沿着河追击,还只剩下十多里的路,对将士们来说必须要先保证自己能活着赶到战场。 张鹤龄浑身一个抽抽道:“打起来了吗?” “寿宁侯,是伏兵,大明的伏兵!我们是来包饺子的,大馅儿的饺子!跑慢了,军功可都是伏兵的!” “等什么?上啊!” 张鹤龄一个激动,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却也没摔着,反正地面全都是雪。 他在地上打了个滚之后,借着火把的光亮,他把自己的马缰抓过来,这次他上马有了经验,找了两个士兵把自己抗了上去。 “追!追!” 张鹤龄现在也不知道怕了,哪怕他从不想上战场,但经过这几天的折腾之后,他甚至觉得赶紧上战场把仗打完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军中很多将士大概也跟他一样的想法。 什么生死……继续再赶路,那就真的是生不如死了! …… …… 这场伏击战,对于朵颜三卫中的泰宁卫和朵颜卫来说,近乎是毫无征兆的。 他们只知道背后有大明的军队在追击,他们甚至可以派出哨骑把后面的情况探查得一清二楚,他们也感慨于大明将士在这种艰难陌生的环境之下的极强的耐性。 他们作为草原部族,在风雪中行军本该有优势,但奈何他们是举部迁徙的,除了骑兵之外还有部族内的老弱病残,还有他们的牛羊。 最近这两天,他们部族已经将很多的牲口弃之不顾,甚至连一些财货都遗弃在路边,但就算是这样,还是一点点被大明的军队给追上来。 就在他们准备于天亮之后,派出骑兵跟大明先来一场袭击战,利用天时地利人和等优势,先给大明追击的人马一个痛击时,结果…… 中了埋伏?! 黑乎乎的前路,根本连河在哪山在哪都看不清楚。 到处都是黑色,他们也只能根据经验沿着河流走,靠水声来辨别方位。 可随着“轰隆隆”的声音传来,伴着火光,他们本还以为是惊雷,但等他们前军人马被原地炸上天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大明有一路人马已经绕道到他们之前,而且以火炮和火药等做了埋伏。 朵颜三卫作为草原部族处在最东边的部族,他们也不是说没有任何的战争素养,对他们而言,夜袭和反夜袭,那也是草原上战争的常态。 哪怕是这种风雪天气的交战,他们也是富有经验的。 可当他们派出数千骑兵,一股脑冲杀上前,却发现大明的伏兵压根不在前路,而在河对岸?!也就是南边? 沿着河走,反而让他们当了靶子。 大明的火炮可以射出一二里远,直接从河对岸射过来,在他们的军中炸开花,但他们在这种环境之下却没法把骑兵派过河。 这就很尴尬。 朵颜和泰宁两卫在发现炮弹来的方向是南边,而他们的南边是河流时,对他们而言看似只有一个选项,那就是往北走……但北边恰好是山峦,马匹是上不去的,更别说是一般的牲口,人似乎也没办法爬上去,只能通过绳索等相助! 这最后的选项,也变得不可选。 按照张周的设计,要伏击朵颜三卫沿河而行的兵马,必须要在北岸有山峦的狭窄区域完成,而且还要夜战,这就需要两路人马的配合。 只是没想到风雪交加,这对追击的陆完人马是极大的考验,而对于伏击的彭泉和王宪、马永成这路人马来说,相对就容易了,因为他们属于以逸待劳。 这场追击战,最辛苦的还要数冒着风雪追击的陆完所部。 …… …… 战事开启。 朵颜和泰宁两卫背后有追兵,后路不可选,往北又被山峦阻隔,过河与大明一战显然不符合他们的利益,那就只有冒着大明的炮弹从天而降,继续往西突进。 至于他们的部族老弱,似乎也顾不上了。 能保留有生力量,已是最好的。 可就算是这样,大明的军队也不会让他们如愿。 在潢水的北岸,大明也设了伏兵,火药早就埋设好,连火炮也埋伏在草地和低矮的灌木林中,当朵颜和泰宁的骑兵靠近时,被雪和灌木所覆盖的区域,发出了火光和轰隆声。 “砰!” 没有正面冷兵器的交战。 那并不是大明将士所长,在这种鬼天气之下,双方连正脸都看不到。 大明炮手其实也难以分辨敌人所在的方向,只是大概朝一个方向发射火炮,炸没炸到也全凭感觉。 泰宁的骑兵,也有一路大概一千人的,穿过冰冷的河流到了南岸,不过大明伏兵的排枪在此时也发挥了作用,一般的火绳枪,在这种环境之下已很难发挥效用,但这批士兵毕竟是大明训练出来的在艰苦环境之下作战的神机营人马。 燧石铳在这种时候仍旧可以发出妖冶的火舌。 “北路!” “不能让胡虏逃了!” “杀,杀!” 无论是北岸追击的人马,还是在西路的伏兵,或是南岸的炮手,在这样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每个人都好像是处在癫狂的状态。 似乎只有这种癫狂,才能把寒冷驱走,能把内心的恐惧掩埋。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四章 分功不均 天明时分。 潢水两岸的战事仍旧未彻底平息,遍地是红白色相间夹杂着血的冰雪。 陆完的中军抵达时,大明将士对于朵颜和泰宁两卫的族人近乎是一场屠杀,连同这些部族的牛羊牲口也一概不留。 张鹤龄绷着脸,脸上被冰雪覆盖,只有两个鼻孔还冒出些许的热气,他走出去几步路,脚下突然陷进水里,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站在潢水的冰面上。 “寿宁侯,您没事?” 旁边的将领赶紧扶住他。 “陆巡抚呢?他人在何处?”先前一场交战,队伍很散乱。 即便是张鹤龄这样没正经上过战场的,也觉得昨夜的杀戮根本是毫无章法。 部将道:“陆大人已带兵往北去,要伏击另外一路的兵马,河岸只留下一万多人马收拾残局,俘虏本有三千多人,但逃了一批、杀了一批……现在连六百人都不到。” “咋还逃了?”张鹤龄皱眉。看书溂 此时张永也穿过冰面来到了潢水的南岸,他见到张鹤龄,没有那么慌乱去找陆完,他跟张鹤龄一样,看起来是领兵的,但其实关键时候都不会冲杀在前。 “寿宁侯,咱要赶紧撤走了!从这里往东,就有察哈尔部的人马,逃走的兀良哈的人往各方向去,这路也难走根本无从去追。” 张永就是来催促张鹤龄,准备带兵东撤。 张鹤龄道:“那位陆巡抚不是还带兵北上了吗?不等了?” “差事不同!他们是去阻击鞑子东撤,跟咱有何关系?咱就收拾好残局,赶紧退走,从这里回沈阳中卫估计没个十天八天的回不去,咱已深入到草原腹地了!”张永感慨着。 张鹤龄浑身一个激灵,问道:“老张,咱这里距大明的地界远,还是威宁海距离大明的地界远?” 张永道:“当然是这里远。少说有四百里,威宁海距离大同也不过才二百里……” “我了个老娘啊,说你们坑老子,你们还真会坑,老子这一路都没见到鞑子,还以为还在大明的疆土上逛游呢,感情让老子到鞑子后方来送死呢?快走快走!” 张鹤龄一听就怂了。 最开始行军时,因为也没下雪,路上也不是很赶,张鹤龄有马匹换乘,他还感觉不错。 这两天忙着追击,人在身体极限中煎熬,他也没顾上这跑了到底有多远,现在才知道……原来我这次深入草原,比王守仁和马仪他们深入得更厉害,距离大明有驻防的关口更远……我简直是被骗上了贼船! 张永一看张鹤龄那怂样,突然就明白陆完和王宪他们带兵去跟朵颜三卫另外一路人马交兵,为何不带上他了。 大概张鹤龄这样的,就算是当总兵,也只适合收拾一下残局。 “寿宁侯也不必惊惶,大明两路兵马,有四五万,昨夜交战,就算是逃走的鞑子也没法判断咱三军的兵马数量,除非是鞑靼小王子亲临,否则一般的部族咱是不用怵的。收拾之后,三军整顿便先回撤,走五十里之外再行驻扎休整。这里的河道窄水流急,河还未完全上冻,不适合驻军。” “走走走!” 张鹤龄不由分说,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大明。 哪怕现在他也很疲惫了,但想到自己身在险地,他宁可在马背上打个盹,也不想多留一刻多一分危险。 …… …… 第一场伏击战,交叉于潢水南北两岸,一场战事打得近乎毫无破绽。 但在第一战结束之后,再想北上去将福余、朵颜等另外分路而行的人马进行包夹时,却也只能追了个尾巴。 “陆中丞,没法再追了。” 王宪作为另外一路人马的主帅,见到了刚奔波而来的陆完。 从昨夜到现在,陆完这批人马是最累的,但所得到的战功却并不多,大的功劳基本都被王宪这一路伏击的人马给占了。 王宪指着远处沿途狼藉的景象,道:“鞑子撤走时,把能丢弃的都丢了,就是为避免全军覆没,如果再追下去,很容易遇到鞑靼的主力!” 陆完道:“难道就差了几十里?” 王宪叹道:“前面再无设伏的人马,再往前走,路上的变化更多,鞑子的部族人马也更多。若这是好天,一路推过去也可,但咱的人马和火炮数量不允许。” “报……” 有传令兵带来消息。 “讲!”陆完好似一点都不累。 相比而言王宪所率的人马更显疲累。 “擒获鞑靼俘虏六十二人,牛羊三千余。” “带走!” 陆完现在也不得不低头。 他们从南线杀过来时,福余和朵颜两部已过去大概六七十里,追了一段也没有追到的迹象,一路上都是被遗弃的牛羊和财货等,朵颜三卫为了逃命,可真是把家底都快丢干净了。 陆完满面遗憾道:“此番出兵,未能将朵颜三卫一次覆灭,实乃我心中之大憾。” 王宪道:“很好了。” 陆完回过头瞪王宪一眼,虽然战术是双方一起包夹完成的,但主要的杀敌功劳都在伏击那一路,而辛苦长途跋涉的却是他陆完带来的四万兵马,折腾也最多。 而王宪那一路都是骑兵,陆完这边可是拖着各种三四百斤开外的子母炮一路而来。 彭泉骑马过来,显得很紧张道:“两位大人,已经派出探子查过,鞑子往西走了近百里,按现在进兵的速度,只要要两三天之后才能追上。” 王宪道:“撤走。” 彭泉问道:“是往大宁方向撤走,还是往沈阳?” 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 王宪和彭泉这一路,是从蓟州,也就是从南线而来的。 陆完则是从东线,也就是辽东沈阳中卫那边来的。 还没等王宪回答,这边的陆完态度便坚决道:“若南下过大宁,路虽近了很多,但或会遇鞑靼主力,东走虽路途长了百里,但两方人马互相照应,鞑靼不敢直袭而来。” 在撤兵的问题上,陆完还是有足够发言权的。 看起来王宪跟他各带了一路人马。 但王宪不过是临时的军将,如同当时领兵进威宁海的王守仁一样,有带兵的权力却没有很高的官职。 陆完则是辽东巡抚,在大明中期不设经略的情况下,陆完可说是辽东军政最高长官。 而且陆完也是从实际情况出发,分析出南下和东去的优劣。 彭泉则只是打量着王宪,他是跟王宪来的,在将士心中,谁带兵谁负责统调,还是泾渭分明的,听令也要听自己的直属长官。 王宪道:“陆中丞所言极是,若南下,容易为鞑靼沿途设伏拦截,即便路近,也容易为鞑靼主力包抄。东走虽路远,但鞑靼绕后包抄的难度极大,且双方直线行进,鞑子追上来的机会不大。” 路近,但对于鞑靼人追击来说,路也近。 而且还可以从南边包夹。 往东走,那是曾经朵颜三卫的地盘,鞑靼人要追也之从西边来。 本来是大明的人马在追朵颜三卫,如果是达延汗的主力前来,就成了他们追大明的军队,直线走自然也是最稳妥的。 “传令三军,东走!入夜之后再行休整!” 陆完也知道目前军中的将士已到了体力的极限,但到现在却还不能休息。 也必须要等过了战场区域,到了地势相对容易抵挡鞑靼来犯的区域,再行休整。 …… …… 大明的军队,进草原是两路,出草原汇兵成一路。 过中午之后,将士们也实在是走不动了,尤其是那些靠两条腿走路的步兵,即便此时风雪都已经停了,但路面上的积雪很多,连来路都分辨不清,天空的灰暗连接在白茫茫的草原上,只能是根据一个方向往前走,前路是什么,只有前边负责开路的人马知晓,后面都是根据前面开路的车辙和脚印在走。 陆完眼看将士们已经无法行进,只能下令让三军驻扎,在这种天气之下,连生火造饭都很困难,不过好在军中也带了柴炭等,勉强生火之后,终于可以吃一口热汤和热饭。 中军大帐内。 陆完把身上近乎被冰水冻起来的官服脱了下来,作为随军的文官,他这一路是不会穿甲胄的。 外面有大氅,但因为昨夜的风雪太大,加上这一路的折腾,脱下衣服时,发现里面的官服都覆盖了一层冰。 “水都冻上了!” 王宪带着马永成进到帐篷里来,马永成想喝口水,却发现皮袋中的水早就已经结冰。 王宪道:“外面的士兵都已经开始嚼雪水了,再这么走,到天黑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倒下多少。” “报……张总兵所部人马已在南边五里,先锋人马已进营地内会合……” 张鹤龄和张永所率的收拾残局的人马,跟主力汇合。 在等了半天之后,张鹤龄和张永,也出现在了中军大帐内,此时两路人马除了彭泉还在负责带骑兵巡防之外,剩下的几位大佬都汇聚于一个帐篷内。 马永成一脸激动问刚进来的张永道:“首级和俘虏有多少?” 张鹤龄骂骂咧咧道:“还好意思问?河岸上到处是没有脑袋的半边身体,血肉模糊的,你们也是贪啊,连个首级都不肯留?” 马永成面色尴尬。 在大明,首功的规则仍旧没根本改善,昨夜战事结束之后,王宪和彭泉那路伏击的人马怕陆完追击的人马抢功,都先扫了一圈战场,把能切的脑袋都给切了,捆在自己的马背上,然后才去追击。 这让收拾战场的张鹤龄等人,也只能把之前的俘虏给接收,想找个首级混点功劳都难。 王宪道:“带走的首级,大概有一千六百多,炸碎的不算,但也有完好的耳朵给切下来的。不算是左右耳,而是双耳的。” 张鹤龄坐下来,一把抓起刚烧好的水,想喝却发现很烫人,嘴上仍旧在骂着:“那些耳朵还不都一样?非要凑一对?满地找耳朵呢?大明可没这样的规矩。” 最郁闷的,要数张鹤龄。 但其实最轻快的也是他。 作为总兵官,领兵者,上战场冲锋陷阵没他什么事,收拾战场还那么多怨言,但一场战事下来,张鹤龄内心的成长也是最小的,因为别人都很明确是为军功而来……张鹤龄到现在都不在回到自己在干嘛。 感觉就是在被人折腾,打仗没我事,收拾战场发现脑袋都被人给切走了,抓了一堆俘虏还跑了不少。 折腾这么多天,到底有何意义? 张鹤龄都快要怀疑人生了。 陆完道:“这边汇总,首功大概有三百多。合起来是否到两千,还要再算。至于俘虏,之前抓了不少……有的被直接格杀,有老弱不方便带走的,估计也要杀……凑上去,俘虏大概还有四五百……” 马永成欣然道:“挺好的了,又是两千多的战功。” 陆完面色冷峻道:“只是相比之前大明几场战事的耗损,这一战,辽东折腾这么大,所获得的功劳却令人失望。” 就差说,出兵的主要任务是我们辽东的,而你们蓟州这一路人马不过是设伏,脑袋都被你们坎走了,俘虏也算是你们抓的,感情是损耗的事我们上,却是你们吃肉我们喝汤? 战场上本来双方就没怎么精诚合作,现在战事结束之后,怨怼更深。 王宪道:“陆中丞这是说哪里话?此战乃是我们两边一同所取得的,不分彼此。” 张鹤龄一听就恼了,骂道:“那你们还把能砍的脑袋都砍走?连残碎脑袋上的耳朵都不放过?奏功的时候怎么奏?” 马永成问道:“功劳奏上去了吗?” 陆完摇头叹息道:“从这里往南,到大宁尚且要二百里开外,从大宁旧址回大明关塞,也有四百里以上,战功还是先等回大明关塞之内再说。” “二百加四百……”张鹤龄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咱现在进草原到底多少里了?” 之前张永跟他说,出草原大概有四百里以上,让他觉得自己被人坑了,但现在这群人的交谈,让他意识到并不止那四百里。 王宪道:“此处距离沈阳中卫大概有七八百里……” “多少?” 张鹤龄呼一声站起来。 王宪皱眉道:“寿宁侯,你们出塞之后走了这么多天,近乎是日夜兼程,难道连走了多远,你都不知悉吗?” 张鹤龄一脸恼火道:“出了关口之后,到处都是那么荒凉,除了草就是山,我上哪知道走了多远?” 陆完懒得跟张鹤龄一般计较,之前为了不让张鹤龄给他找麻烦,他们一天能行进百里以上,也跟张鹤龄说只走了五六十里……反正张鹤龄也没什么距离上的概念,他对于张鹤龄的要求,仅仅是别给自己生事。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全身而退。”陆完道,“诸位,上表功劳的时候,也希望诸位能手下留情了。” 王宪脸上的肌肉动了动。 现在陆完等于是在给他施压了。 虽然王宪跟陆完一样,以前也没什么实际带兵经验,这次一次就取得了别人难以企及的功劳,说就这么让出去……谁服? 无论是陆完,还是王宪,都不是那种好相与的人,二人后来都能做到兵部尚书的位置,在治军上必然有其独到的一面,而维护自己所部的利益,也是身为将帅者应有的风范。 …… …… “王大人,您刚才听到陆大人的话了,他到底是何意?” 出了中军帐篷,王宪带着马永成往自己所部的营地走。 王宪道:“马公公,你这都听不明白?辽东那边,是嫌弃他们的功劳太小了,而他们又觉得,出力不比我们少。甚至比我们还多。” 马永成皱眉道:“他们人多有什么用?战场上厮杀的事情,可是我们完成的,不看看咱这边折损了多少人马?他们就是跟着捡便宜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王宪其实也很头疼。 来的时候可以分兵,互相看不见,没那么多勾兑的事。 但现在撤兵的时候麻烦就来了,大麻烦就在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陆完那边是兵强马壮,人家有三万七千人马,而自己这边只有四千不到的骑兵呢? 撤走的方向,还不是往蓟州,而是往东边的辽东腹地。 这过去之后,为了点功劳,再内部打起来…… “马公公,无论陆中丞那边如何上报,咱自己的奏报也不能少,回头见了辽东的监察御史也不必跟他们客气,总归咱奏咱的……口说无凭,还是要看首级在何处。” 王宪名义上是对陆完服软了,但暗地里却不能让功。 马永成问道:“要是他们跟咱抢呢?” “草原上还不至于,但要是进到关塞之内,就要有说法了!咱也不能等着辽东的将士回去报信,提前派人,以刺探军情为说法,多派人马先回京师……目前也只能这样。” 王宪看着南边灰蒙蒙的天空,面色多有感慨。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全身而退。而且以我想来,朝中那位无所不能的张侍郎,定能算出我们所经历之事,也能给我们铺好路。军功的事,现在担忧徒劳无益。”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五章 平衡之道 夜。 皇宫内阁值房内。 李东阳还在挑灯草拟票拟,作为内阁值夜之人,又是新成立上听处的一员,李东阳等于是同时肩挑两份差事,他心里也没太把上听处的差事当回事。 半夜之后,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门口负责给端茶递水的中书舍人过来敲门。 “阁部,司礼监萧公公来访。” 李东阳这才起身,先往火盆里加了两块炭,再过去把门打开。 萧敬一脸恭敬立在门口,却没有进门。 “萧公公?”李东阳没有刻意去施礼,大晚上萧敬不可能随便来访,既来了必然是有事。 萧敬道:“有重要的军情,涉及到辽东行军之事,请李阁老前去面圣。” “陛下……还未安寝吗?”李东阳都不想问辽东发生什么事,因为从之前零星的消息看来,陆完正在草原上急速行军,消息延迟六七日才传到京城,消息的传递速度比宁夏西路的战报传递还慢。 “请。”萧敬没多说什么。 叫你去面圣,也就不必计较皇帝是不是睡了,你去了定能见到便是。 …… …… 乾清宫内。 灯火通明,朱佑樘晚上看东西并不清楚,平时他为了节俭,都是把烛火放到眼前来照亮,而当晚则是用十几盏烛火把整个宫殿都给照亮。 戴义和韦彬并不在,但陈宽却在旁侍立。 “陛下,李阁老请到。”萧敬走在李东阳前,二人直接进来也未提前通传。 朱佑樘抬头看了看。 李东阳急忙上前见礼。 朱佑樘道:“这么晚的话,去让秉宽入宫,会不会太打扰他?” 李东阳心想,当皇帝的有重要的事找臣子商议,还用担心是不是太晚? “陛下,可是有重要的军情?”李东阳问询。 通政使司和内阁都没看到,那军情应该是直接传到皇帝这里来的,李东阳现在也见怪不怪。 朱佑樘叹息道:“刚传来的消息,是七天之前的,草原上下雪了,辽东巡抚陆完、寿宁侯,正带兵追击朵颜三卫,已确定走在潢水北岸的,是泰宁大部,以及朵颜小部,至于福余和朵颜大部,则行于潢水以北四五十里的另外一条西进之路。” 说话之间,朱佑樘让一旁立着的陈宽,把陆完的上奏,转交到李东阳手上。 李东阳拿过来看过,眉头紧锁。 朱佑樘道:“克什旦周边,本是察哈尔部的活动范围,鞑靼小王子跟朵颜三卫争锋所在,这一战或就发生在这里,按陆完的预测,一切顺利的话,将会在两三日后从潢水北岸追上朵颜三卫南路西撤的人马。” 李东阳快速扫完奏疏上的内容,问道:“陛下,辽东巡抚所言之大明的伏兵,臣不解其意。”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吗?”朱佑樘道,“蓟州派出骑兵四千,由王宪和彭泉领兵,已早早抵达潢水,这是秉宽推测了朵颜三卫可能西进的路线,沿途设伏。以蓟州带去草原上的火炮,阻隔朵颜三卫西进之路。” 李东阳闻言眉头上的横皱都快要跳出皮肤。 他道:“陛下,此举甚为冒险。” 朱佑樘道:“战事已近,此时说这个也徒劳。朕今夜也睡不着,若是一切都顺利的话……” 皇帝也好像陷入到一种“癫狂”的状态。 李东阳看了看低着头的萧敬和陈宽,这才道:“一旦此战情况有变,只怕大明蓟辽将士的士气,只怕是年内都缓不过来。” 朱佑樘点头道:“朕自然也知晓此战有失的后果,但战场上哪有百战不殆的?” 李东阳听了心中五味杂陈。 看起来皇帝还是理智的。 既希望得胜,又知道不可能一直胜。 “李卿家,你不觉得,如今大明再想以火炮和天火药取胜,已经很难了吗?”朱佑樘先挑起话题。 “是。”李东阳拱手。 明摆着的事情,大明有了新火器,一次两次可以打蒙古部族一个措手不及。 但长久下来,人家有了防备,就不会给机会了。 朱佑樘道:“偏关一战,胜得看似险,但其实不过是王越想彰显自己的功劳,有意制造险地,又以奇兵反扑,杀了火筛一个措手不及。” “此战连同后来的辽东宁远一战,都是以逸待劳,靠秉宽的谶言,等鞑靼主动来攻,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但到了威宁海一战,就不得不利用草原的形势,长途跋涉绕道于鞑靼之后,完成奇袭。也是在威宁海之战后,鞑靼无论是哪个部族,都已不可能再给大明正面交战的机会,尤其是大明火炮和兵马齐全的情况下。” 李东阳一脸无奈道:“可是陛下,即便如此,也没有必要,让大明将士深入草原之地,如此也等于是给了鞑靼人反扑的机会。” 朱佑樘微笑道:“朕也不想冒险,但若不冒险的话,只怕以后连取胜的机会都没了。” 李东阳想说,不取胜不是关键,败了才要命呢。 铤而走险……一次两次,打个威宁海之战就已经够了,现在陛下和那张秉宽还上瘾了? 朱佑樘道:“目前看来,过程还是顺利的,朵颜三卫剩余的部族人马,几路加下来,或也就三四万人,这还加上了他们部族的男女老幼。巴图蒙克的人马似乎也并不在东草原,那此战获胜的机会很大。” 李东阳道:“可是陛下,如今草原已经下雪了,如此苦寒的天气,勿说是作战,只怕将士行军也会有极大的折损,很可能有去无回。” 朱佑樘笑道:“李阁老非要如此危言耸听吗?” 李东阳低下头,带着几分恼恨道:“臣不过是把最坏的情况,做出一番分析。” “呵呵。”朱佑樘继续在笑着,好像跟李东阳聊一番,他的心境也跟着舒展了很多,“草原部族,在草原上生活了也有一两千年,再恶劣的环境,也未让他们彻底覆灭,到如今仍旧是大明的隐患。朕知道恶劣的天气,会阻碍大明的行军,但还不至于因为天气,而导致太恶劣的结果。” 李东阳不再反驳了。 “李阁老,有关秉宽对此战的规划,就由你明日告知于朝野中人,今日朕有些疲累,明日的朝议,就不过去了。” 朱佑樘算是为自己不上朝找理由。 李东阳没说什么,只是拱拱手,大概的意思是自己知道了。 朱佑樘起身,却又好像站不稳,扶着桌子,语调显得很缓慢:“朕最近也总觉的心绪不宁,用秉宽以来,一切都太顺了。上天对朕也太眷顾,连朕以往都不敢想的用兵之事,都能顺到这般程度……就怕上天会把所赐的,再拿回去一些。” “陛下……”李东阳想说什么,被朱佑樘伸手打断。 朱佑樘道:“这是今年最后一战,到来年开春,除非鞑靼来犯,否则朕也不会再主动用兵了。如今再想把兵马召回,时间也来不及,无论是陆完,还是王宪,都是秉宽所推崇之人,朕对他们还有些信心。李阁老请回。” …… …… 李东阳等朱佑樘往交泰殿方向走了之后,才在萧敬引路下出了乾清宫的殿门。 萧敬道:“明日一早,陛下不上朝,李阁老还有何要问的吗?” 李东阳抬头打量着萧敬,疑惑道:“张周以两路人马出兵,萧公公应该早就知晓了?” “时间不长……李阁老莫要误会,是陛下不让说的……”萧敬赶紧为自己洗白。 萧敬还是想跟内阁站在一道的,在他看来,在自己正式升任司礼监掌印之后,搞好跟内阁的关系,比搞好跟张周的关系更好。 司礼监掌印这职位,跟张周就有了直接的利益冲突,内阁跟司礼监掌印之间其实是能形成呼应的。 各取所需。 所以他不想跟李东阳等阁臣交恶,也不想让他们认为,自己就是站在张周一边的。 李东阳走在前,萧敬很识相跟随在后,李东阳道:“陛下明知此战或有失,却仍旧执意听张周治军之道,若每次都是要靠险棋才能取胜,大明边军的将士则也会以为,日后非要有险才有功,铤而走险的事情也会愈发增多。以后大明的边关,到底是以固守为主,还是以轻兵冒进为主?” 萧敬道:“阁老多虑了,这些事……咱家不敢说,也没资格说。” 什么为主? 萧敬想说。 以张周的心情为主,他说固守就固守,说冒进就冒进。 如果让张周一直打胜仗,皇帝就算心中再有疑虑,也不会逆着张周的意思办事,这就是现实。 萧敬用促狭的目光望着走在前面的李东阳,心说,难道你李某就不清楚这点? 李东阳道:“我也怕,以后草原用兵的规模会与日俱增,无论是偏关、宁远以及威宁海,也都是以巧取胜,如今深入草原科尔沁,用兵四万余,这一战若有个波澜,先前再多的得,也不及这一战的失。” 萧敬试探着问道:“阁老认为,此战是会得,还是会失?” “大概……还是会得。”李东阳无奈道了一句。 萧敬一听,突然觉得不太适应。 你李东阳不应该唱反调吗?先前你在皇帝面前,连皇帝都觉得你挺会危言耸听的,怎么到我面前……你反而倾向相信张周了呢? 李东阳或也觉得,自己这么说不妥,他道:“秦皇汉武,用兵得之再多,百姓可有过福祉?文景之治,百姓安居,靠的也不是对外的兵锋,全在于君王的仁孝治国。” 萧敬道:“阁老,这仁孝是能治国,但治不了陛下的心啊。” “嗯?” 李东阳本也不过是在萧敬面前做一番感慨,算是对未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表达一下内阁的治国中心思想。 谁知道萧敬这边可不是像戴义那样的面瓜。 萧敬也只是看起来和善,其实也是很腹黑的,而萧敬更是能看清楚如今的门道。 皇帝用张周是为了治国?别开玩笑了。 “陛下用莱国公,因私大于因公。”萧敬也等于是让内阁知晓他的立场和见识,也算是为自己先立威,“治军之事,若穷兵黩武,则于民生福祉无益,但从年初到现在,大明今年的帑币,耗费就真的比往常年更多吗?” 李东阳一时沉默。 文官最开始用张周的冒险主义去加以攻击。 发现张周一直取胜之后,改为用张周不顾大明百姓的死活,穷兵黩武去攻击。 但现在萧敬也明确说了,张周在治军方面,并没有纯粹以增加大明府库的消耗,大搞军事优先原则,大明的府库开销也未因此而加大。 如此一来……没有影响到民生,却还取得了战场上的胜利,这就叫本事。 萧敬道:“陛下固然想仁孝治万民,奈何万民之心,也需要这北方用兵之事,来治啊。如果屡屡大明犯境,而边军将士除了固守而无能为力,再给百姓宣讲于仁孝,就有助于教化?陛下有时候其实也是别无选择。” “呵呵。”李东阳微笑道,“萧公公,你对张秉宽倒还是挺推崇的。” 萧敬摇头:“若总是如此,倒也还好。可惜啊……自古以来,哪个权臣不是从能臣走出来的?咱家也怕呀。” 怕什么,不需要多说。 李东阳就明白了,若萧敬是说要站在皇帝立场上,就必须要找一股力量来制衡张周,而不能让张周一家独大。 这是什么意思,李东阳也就明白了。 萧敬这是既要站在皇帝的立场上,力挺张周所做的事,也要防备张周擅权,影响到大明的安稳。 “嗯。”李东阳点头。 这番交谈,算是萧敬正式接掌司礼监之前,内相跟外相之间,就目前大明最大的权臣张周,所做的一次开诚布公的交谈。 也不能称之为结盟,更好像是……讲明立场,合作共赢。 至于张周,已经在赢了,也不需要跟他们合作。 …… …… 张周一直到第二天上午临近中午时,才入宫去面见朱佑樘。 而当天一早,有关辽东用兵的细节,已经传到朝野皆知,只是大臣恪守一个原则,那就是在有战果之前不去随便非议。 再或者说……当天朱佑樘请假没有上朝,他们想非议也没途径,就算是写奏疏去劝谏君王,也要个过程,皇帝是不可能随时批复这种奏疏的,留中都是客气的,没直接朱批骂人那叫对大臣的仁慈。 “陛下。”张周跟皇帝相见,却是在宫后苑。 朱佑樘道:“朕今天心情忐忑,这两天歇息得也不好,晚上睡不着,昼里又昏昏沉沉,特地过来走走。” 张周道:“太医未有给陛下开几副安神的药?” “没用。”朱佑樘道,“朕其实也知道,普通人大概便如此,除非能找一些寄托,但朕除了这治国之事,还有何能作为寄托呢?” 这问题…… 张周觉得,这位皇帝理解得很深刻啊。 当皇帝的,除了治国之外,当然还可以纵情于声色,或者跟你未来的侄子朱厚熜一样,去寄情道教,追求长生…… “北方用兵的事,秉宽你也该知晓了,朕现在倒也不太担心此战是否能获胜,但又想到一个问题,这一战是蓟州和辽镇两部的人马协同作战,一旦军功划分方面,有了争执,你可有想过如何化解?”朱佑樘身为君王,境界上,张周也觉得挺高的。 战事还没等发生,不去想输赢,先想怎么分功。 张周笑道:“有争执,不是好事吗?” 朱佑樘微笑道:“则还叫好事?” 张周感慨道:“有竞争,才有活力,如果派谁去谁就能拿功劳,那功劳在调遣而不在交兵,这也是臣一直都不想让陛下过分褒奖于臣的原因。” “你……这还自谦起来了。”朱佑樘白了张周一眼。 “蓟州和辽东两方出兵,是形势之下不得已的,无论哪边功劳大一些,在事后有了争执,也都给了朝中大臣偏帮和斡旋的机会。”张周道。 “怎么讲?”朱佑樘提起兴趣。 张周道:“一年来用兵,臣认为,所用的都是臣所保举之人,朝中大臣对此颇有微辞,认为臣任人唯亲。” “嗯。”朱佑樘点头。 其实张周说的,不但是大臣所担心的,连皇帝也不会说对此完全一点想法都没有。 张周用谁谁就能牛逼,以后这些人到底是听张周的,还是听皇帝的? 张周道:“其实臣也希望,有大臣在战场上建立功业,是朝中臣僚所举荐的。现在用人是臣所用,但论功时……就能分出亲疏,到时臣僚也会从王宪和陆完二人中做出抉择,收揽偏帮于谁。” “你这……”朱佑樘皱眉道,“秉宽啊,你说话要不要这么直接?都是你举荐出来的人,你却往朝中大臣那边推?” “没办法啊陛下,每次臣一想用兵,臣僚就认为有问题,想推辞,那为何不以后由臣来暗地里为陛下谋划,由大臣们推荐用兵的方式和用兵人选,到时皆大欢喜呢?” 张周其实也就明确说了。 他就是故意制造蓟州跟辽东之间对于功劳划分的争端,以此来让军中将帅产生一些纠纷,让传统文官选择一边对付另外一边。 听起来是为自己挖坑。 但朱佑樘何等身份?他怎能不知道朝中的平衡之道?他用张周,也正是想利用张周来平衡朝中文强武弱的现状。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六章 好消息和坏消息 莱国公府。 张周在家中,见了三个经由唐寅引介而来的南方举贡,分别是来自于江西的于敏、南直隶的朱临贤和福建的李恒。 三人是因为在之前心学的讲学中,见解独到,而得到了张周的亲自接见。 本来只是唐寅一人把这三个贡生带过来,却是徐经还屁颠屁颠跟在后面,明明徐经在心学讲坛上毫无建树,却总是喜欢往张周和唐寅身边凑。 “张学士,我等拜读过您的学术大作之后,都是心生敬仰,希望日后能跟在您身边多加学习。” 李恒相对而言比较健谈,年岁已到三十,是三人中年岁最大的。 唐寅在旁做了旁白说明:“平之在闽地的士子中声望很隆,最近几日,每次有讲学的事情,都会有人前去旁听,与人议论时也最显得积极。” 张周点头。 大明开坛讲学的,都是那些举人,而以举人中的贡生居多,毕竟当了进士之后基本都要去做官,或者是年老经历过官场洗涤之后,也很少还有人有心思去开坛讲学,当然以后讲学的风气也主要是由王守仁和湛若水两个南方派系的人发扬出来的。 这次有张周在,不用那么麻烦了,直接由他带起一股风潮便可。 张周笑道:“挺好,你们三位在学术上有何见解,或是见到有何人见解独到的,可以做整理,直接送到我府上来便是。我们一起探讨探讨。” “学生不敢!” 三人都认真给张周行礼。 虽然不是正式的弟子,但三人显然想往这方面去发展。 不一定是因为张周在学术界的大牛能力,更在于张周在朝的政治资源,别说是一般的举人,就算是考中进士也会对张周的资源向往,那是一种凡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 …… 张周亲自送三人离开府门,体现出对他们的重视。 三人都好像得到鼓舞一般,都表示要帮张周把心学发扬光大。 “伯虎,为何都是南边的士子,没有北方的呢?还是说,因为我是南直隶人士,我的学术思想就很不受北方士子的待见?”张周立在自家门口,望着一旁的唐寅。 唐寅道:“也还好。” “什么叫还好?”张周皱眉。 徐经急忙解释道:“张师是这样的,北方士子也有推崇您心学的,奈何都还不成体系,他们多都是在南方士子讲学的时候去旁听。” 张周问道:“是旁听,还是去挑刺,继而争辩的?” “这个……”徐经也没法回答了。 张周叹道:“做学问嘛,就不要有地域之见,我这个人还是比较开明的,不会因为自己是南方人就对北方人有何偏见,最好是能收一两个北方牛逼一点的士子作为学生,以后让他们来帮我推广。” 徐经笑道:“只要您放出话,必定有很多人为此而努力。” “是吗?那你就帮我放话出去。”张周望着徐经。 唐寅对于张周和徐经的对话有点不以为然,他道:“张学士,请恕在下出言不逊,现在莫说是北方的士子,就算是南方人中,似对您的学说也有很大的意见。听说有广东地方上有一位白沙先生,弟子广布于岭南,他们在听说您推崇的心学之后,认为您……剽窃了他们先生的部分学术,正派人到京师来,要跟您……一较高低。” “是吗?挺好挺好。”张周笑着。 白沙先生,自然就是陈献章,这位学术大拿在心学的形成和推广中,有难以磨灭的功劳,其形成的“白沙学说”,对日后心学体系的形成可说是关键一环。 其本身只是举人,治学修学近一辈子,历史上是在弘治十三年病故,也就是说现在还在世,其弟子中最有名的自然就是湛若水。 湛若水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如今也只是个举人,张周本还想见见此人,本还没什么机会……如果陈献章的弟子真的对他的学术有什么意见,派人来“理论”,说不定还有机会见面。 唐寅皱眉道:“这……怕是不好?万一……” 张周道:“你是担心我在论学的时候,输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本来就没担心输赢的问题,他说我剽窃,那我就有剽窃好了,能把一个学说推广开,让天下人都知晓,我做的事恐怕比那些岭南的学子更多?那他们到底应该谢我呢?还是应该恨我?” “呃?”唐寅苦笑。 他也在想。 这位师兄还真是有自信啊,人家认为你的心学用了他们部分的学术思想,要来给你找麻烦的,你还能这么淡定? 张周一脸淡然之色道:“这学术必是要有话题,才能形成推广,才有资格成为主流。我这人没什么野心,如果他们岭南人觉得这学术他们也有份贡献,我帮他们扬名便可了,等到来之后伯虎你帮我去接待一下。” 徐经笑道:“张师,我来就好。” 接待这种事,徐经自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张周最近肯让徐经在眼前晃悠,也是考虑到此人对于仕途有需求,舍得拿出家产来进行推广心学,举办讲学这种事,看起来支个地方随便找一些人便可,但场地和茶水都需要钱,再挂点像样的匾额和字画之类的,临场再发点什么心学的推广书籍,那都是需要银子的。 张周不缺那点钱,但若是让人知道,他要自掏腰包去推广,面子上有点挂不住。 当然是需要……他的信徒信众们主动去投资学术思想,而徐经算是半个“殉道人”,拿自己的家产来殉道。 …… …… 到十一月初十之后,京师的天气比较好,但气温降下来之后就恢复不上去。 天冷之后,朝中大臣最关心的,自然也是北方的战事,但却是一连好几天,都没有进展传来,就好像之前陆完所上奏的即将追上敌人的消息,就成了最后的消息……有一种解释,那就是陆完的人马有可能已经全军覆没,连死亡之前的哀鸣都没发出。 朱佑樘则一连几天都没有上朝。 对于以往很勤政的皇帝来说,这是很鲜见的。 张周却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朱佑樘,这位仁义着称的皇帝,在他的前半生更多是被一些刻板的教条所束缚,历史上朱佑樘到弘治十五年左右才“开窍”,逐渐懈怠了朝事,但这次有他在,朱佑樘早早就开始进入到“修仙”的节奏。 倒也不能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朱佑樘也不过是休整几天,一年下来朱佑樘的身体又开始有些松垮,张周知道又到了给皇帝调理的时候。 这天照常没有早朝。 李东阳值夜结束之后,在内阁值房见到了刘健和谢迁。 二人一来,自然最关心昨夜是否有草原战情传来,在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谢迁道:“陛下会不会是觉得,此战会有失,特地避免上朝,免得再被我等盘问?” 李东阳道:“此战再怎么有失,不至于连个消息都没有?” 谢迁苦笑道:“那怎会一连三四天都没传回消息?陆完再怎么说,也是朝中文臣出身,不像张秉宽那么刚愎自用,难道他不知道前线有何事情,需要不断往回传递?” 李东阳显然也想不明白,摇摇头道:“若是因为风雪,而阻隔了战报的传递,再等几日也无妨。” “嗯。”谢迁点头的同时,看向刘健。 刘健对此也没什么好评价的,他道:“等出结果之后再论。” “多久?”谢迁的意思,多久不来消息,就可以确定是出了大麻烦,也就是确定陆完和王宪所带的兵马回不来了? 刘健道:“再迟,过个六七日,定也会有成败的消息而来,我也不信这一战就这么隐匿了!也有可能是大明的伏兵没有取得好的结果,还在继续追击中,前线距京师千里,任何一点状况都会耽搁消息的传递,更何况现在草原已经下了雪。” “唉!”谢迁故意重重叹口气道,“那就等。” …… …… 李东阳带着一些揣测和怀疑,回到家里,他现在属于黑白颠倒昼伏夜出。 却是刚到家,就见儿子李兆先从院子里出来,在李兆先身后似还有什么人又躲回院子里。 “父亲。”李兆先走到李东阳面前行礼。 李东阳道:“近日未去国子学吗?” 李兆先回道:“国子学内新任的祭酒尚未到任,另外以儿这般的状况,去了也多会被人排挤,便多与友人探讨学问,不理会北雍之事。” “嗯。” 李东阳也明白。 儿子的花柳病,在外人看来就好像洪水猛兽一般,其实这世道的人也都知道这病并不会通过交谈等传染,除非是有近距离的接触。 可世人不是每个人都那么明智,知道李兆先身上有传染病,除了那些至交不好意思回绝之外,谁愿意跟李兆先一同玩耍呢? “去。” 李东阳也不问儿子去哪了。 儿子的病看起来好了很多,连他都不得不服张周的“医术”,儿子的病毕竟在以肉眼可见的效果在好转,之前儿子病重时就管不住,现在就懒得去管了。 …… …… “父亲走了吗?” 李兆先借口回去拿东西,先到了侧院中,见到了自己的妹妹,换了一身学士服的李玗。 李兆先道:“妹妹,这般时候你还是不要出去乱跑了,我是来说……” “兄长这是言而无信吗?”李玗不高兴了。 李兆先叹道:“不过是市井之间的一些人,在那高谈阔论,又不是什么名儒,回头我再带你去……” “不行,我要去!”李玗把头一偏,显得很固执的样子。 李兆先叹道:“那你小心一些,我先去看看父亲是否进了内院,去到外面更不要随便说话,你这嗓音……毫无男子的中气,如此娇脆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便随我身后,有事我来跟外人说便可。” “好。”这次李玗欣然同意。 李兆先道:“也不知你一介女儿家,都快嫁人了,何来那么多的兴致。要说才华,父亲为你许配的孔家嗣子,他的才华和名气都很好,你又何必呢?” “兄长,你还说?”李玗本来已经准备跟着兄长出门了,闻言又转头瞪过去。 李兆先好似投降一般道:“好了,说好了只听讲,咱是北地人,而宣讲心学的多是南方人,连言语上或许都听不懂。说好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走了走了!” …… …… 李东阳也是从下人口中,知道了女儿跟着儿子出门的事。 他没有强行去阻拦。 当天他也没着急去睡,而是要等孔弘泰到来,从孔弘绪被押到京师之后,孔弘泰也就一直没走,也一直在活动各方的关系,要把他的那个大哥给捞出来。 “东庄……” 李东阳在自己的书房,见到了灰头土脸而来的孔弘泰。 “你的事,我问过刑部了,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处置,现在南溪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连陛下都不好收场。” 孔弘泰目光热切问道:“莫非是有人在背后恶意中伤?” 李东阳没回答。 他在想,恶意宣扬倒还有可能,恶意中伤? 现在外面传扬的每件事,哪个不是你大哥曾经做过的?就这,你们孔家人还好意思说别人中伤呢? 孔弘泰似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他道:“先前几次去拜访莱国公而不得,他的府门高得很,拜帖都投不进去,甚至还有锦衣卫的人阻拦。” 李东阳道:“那是陛下的吩咐。北方各处的战事不断,或也有鞑靼的刺客,对他不利。” 孔弘泰问道:“不知李阁老可否代为给传个话?就是不知他到底有何想法,坐下来说为好,现在孔家上下能打点的都打点过了,现在没人愿意出面,似就只有……唉!” 孔弘泰不好意思说下去。 因为他不但在别的官员那里碰壁,连在李东阳这里,他都没落到任何的好处。 “好。”连孔弘泰都没料到,李东阳会爽然答应,“我回头替你传话给张秉宽,看他是否肯帮你。我不帮你们,又能是谁呢?” 到此时,虽然没人再提过李家跟孔家的联姻,但这段联姻关系仍旧没取消。 之前闹那么大的动静,孔家名义上的嗣爵人,跟当朝大学士的掌上明珠联姻,简直是人间美谈,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典型代表。 也不是想取消就能取消的。 李东阳其实也知道,孔家案子的进展,关乎到他女儿未来的终身大事,他也不是没想过以后是否还要嫁女儿的问题……那都是旁的话,对他而言,现在名义上跟孔家还是姻亲关系,他就不得不为孔家的人做点什么事。 不然,别人还以为他为了取消婚约而落井下石。 …… …… 朱凤回京了。 比预期耽搁了三四天,这次朱凤回来明显精气神都不如前几次,经过西北和辽东的几次磨砺和来回折腾之后,朱大少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是个纨绔公子,眼睛里甚至也带着沉寂和沧桑,有点半身入土的意思了。 这次回来,张周还算是客气,直接去城门口迎接。 也是因为当天张周没什么事,入冬之后入宫给朱厚照上课也不是那么频繁,偶尔去提点一下便可,也不是说每天都要去。 在张周看来,他就是朱厚照学业有成路上的垫脚石,这不是他所想看到的,有些事……能帮一把固然是好,但皇帝和太子父子俩也不能太过分,总之就是……不常见还是个稀罕,如果每天都在一起,他的那些教学方针对朱厚照也就不好使了。 “张兄。” 朱凤见到张周,没多说什么,甚至都不往张周身旁靠近。 因为他知道,张周不喜欢跟他来个拥抱什么的。 “茶楼包下了,进去说。”张周请朱凤到了城门内最近的茶楼内。 本来朱凤在路上就想说点什么,被张周伸手阻拦,等二人进了茶楼上了二楼,坐下来之后,朱凤才开始打开话匣子。 话也明显比之前少了很多。 “张兄,我就一个请求,能让我在京师休个一年半载的吗?”朱凤大概知道,现在他就是螺丝钉,哪需要他,他就要往哪钻。 所以他迫切恳求,能回到京师休养一下,主要是养一下他的“心伤”。 张周点头:“面圣之后,你跟陛下提。” “……” 朱凤瞬间发现,自己对大明的意义还挺大的。 好像连张周都没法决定他未来去哪了。 张周问道:“知道辽东的战事了?” 朱凤道:“昨天才听说,好像很惨烈?到现在都没消息?家父在宁夏,最近过得也不是很好……” “都一样。”张周拿起茶壶,要给朱凤倒茶,朱凤赶紧接过茶壶主动给张周斟茶。 “张兄,我们朱家父子,还有我的兄长,其实都只是想过点安稳日子罢了。对了,最近您可有留意彤儿的事?” 朱凤刚把茶斟完,张周都还没把茶水送进嘴里,这边就开始问一些不合时宜的话了。 张周好奇道:“你这情种啊,这都还在意?” 朱凤低下头,有些惭愧道:“我只是觉得奇怪,好些日子没她消息了,她连封信都没给我写过。我……担心她出点什么事。她也是苦命人。”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七章 聒噪 宁彤是苦命人? 张周觉得,这大概也是一个笑话了,如果说宁彤婚姻不顺还好理解,但以宁彤那性子……谁跟她在一起谁是苦命人还说得过去。 因为宁彤真的是个pu高手,能把一个对女人都不感兴趣的前夫,搞到内心充满愧疚以及各种自责和补偿,就问这手段谁能比? “没事,你那位前夫人,于城内租了个铺子,主仆二人在里面经营一些女儿家的胭脂杭粉,把女人的生意做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也是个能人。”张周感慨着。 京城里,其实女人的生意很不好做。 这年头的女人,虽然不至于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躲在深闺中的为多数,就算女人爱美,也没法把她们喜欢消费的潜力给挖掘出来。 江南之地相对开明,或许还能好一些,京城天子脚下,都是达官显贵,人人都学那命妇要搞那套三从四德,像宁彤这样做女人生意还能做得像样子的,那就真的是凤毛麟角了。 朱凤道:“她……在做生意?” “是。”张周道,“我也没留意,你想去看就看,别拉上我。” 朱凤略带惭愧道:“为了我,她还是去抛头露面了,她本不该如此的。” 张周把茶壶推到朱凤面前,大概在说,你要不要先喝杯茶自己下下心火? 你脑子不好使还是怎么着?当初拉她出来抛头露面做生意的那个人,好像是你这个前夫? “收拾心情,去面圣,我就不陪你去了,回到京师之后就多负责研武堂的事,二期研武堂的学员主打不再是火炮,而是火铳,三天两班,有事再来找我,课表都给你排好了……争口气啊朱老二!” “哦。” 朱凤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好像对他来说,身在何处都是混日子的。 …… …… 辽东。 陆完和王宪两路人马,已经退过了后世的通辽地界,他们要到大明在沈阳的卫城,仍旧超过四百里。 机动作战部队主要由王宪和彭泉负责,押送俘虏和运送火炮则主要由陆完的辽东镇兵马负责,轻炮则在队伍押后的位置,一旦有鞑靼追兵靠近,则需要有机动的火炮部队冲上去,进行骚扰和阻拦。 此时已是他们回撤第四天。 道路仍旧难行。 这天晚上王宪带着马永成,特地去找陆完,所商议是奏功的事。 马永成见陆完手头上好像有写好的奏疏,不由问道:“陆中丞,提前可有派出奏捷的哨骑?” 陆完道:“我们尚未退出险地,现在奏捷,若是之后遭遇鞑靼伏击或是追击而上,再开战的话,结果难料,到时只怕会出现乐极生悲的情况。再说好饭不怕迟,为何不能等到进入边关地面之后,再行奏捷呢?” “呵呵……您还真是不着急。”马永成不由看向一旁的王宪。 王宪面色非常严肃,从陆完没有叫张永和张鹤龄过来,他便似乎感觉到陆完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王宪道:“战事已结束,若迟迟不奏捷,朝中只怕会有非议。” 陆完摇头:“这就不对了,此战乃是兵部张侍郎所策划,你我也不过是执行之人,无论你我功过如何,首要的功劳一定是记在张侍郎身上的,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就算战报迟几天到,陛下也不会催着,没有结果,难道朝中人还会随便非议不成?” “可是……” 王宪不能让陆完如此。 因为王宪知道,一旦兵马进入到沈阳的地界,到了辽东,那就是陆完这个巡抚说了算了,到时再商定双方的功劳,陆完一定会打压蓟州人马一边的功勋。 也只有在进入到辽东地界之前,好像一切还是可以商量的。 “维纲,你是山东人,到了辽东都司,也算是回到你自己的地界。”陆完说着,将刚得到的战报告知,“虽然我们现在回撤途中,还没有发现大股的鞑靼骑兵,但在北边和西边,相继有不明数量的骑兵在袭扰,身在险地还是要更自重一些。为避免有所纠纷,往前过了冒山之后,你要南下或是往沈阳,也由着你。” 大概的意思。 想跟着一起走就一起走,如果不想一起走了,想自成一路,没人拦着你。 王宪板着脸道:“我虽是山东人,却并不属辽东都司,用兵如何不在于出身于何地。便如此罢!” 大明山东的地界,包括辽东,但辽东主要作为军事地区,也不过是挂在山东布政使司之下,就好像辽东镇巡抚陆完也管不到山东半岛各州府的事项一样。 王宪知道商量军功也商量不出结果,气呼呼带着马永成而去。 …… …… 王宪和马永成回到营帐。 马永成确定没人旁听之后,才道:“咱还跟他一起报作何?咱报自己的,如他所言,走出草原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咱自己分兵走南边,还回不去大明的地界是如何?” “马公公,你以为,咱自己报的功劳,朝廷会采纳吗?” 王宪的话,让马永成大吃一惊。 “这……这还有不采纳的?首级可都在咱这边的呢……” 王宪叹道:“可问题是,此番出兵名义上是辽东镇兵马进草原,我们因为形势,不得不从辽东回蓟州,哪怕是取道义州、宁远和山海关,这一路也都是辽东的地界,我部南下必然是要跟辽东将士打交道。” “这……” 马永成没什么带兵经验,他学问也不行,不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事情。 王宪道:“而且我就怕,朝中那位张侍郎,更希望得到功劳的,是辽东的人马。” “这是为何?”马永成仍旧不解。 王宪感慨道:“一来我不是蓟州的巡抚,甚至都不算是边镇的官,但辽东如今已在张侍郎的控制之下,陆中丞之所以敢如此迟而不发捷报,便在于他笃定张侍郎会站在他一边,会替辽东的将士争功,因为从大局考量,安定辽东军心,比安定我们这几千人马……来得更为重要。” 马永成思忖之后道:“说得也是啊,辽东折腾这么久,从不同的城塞出兵近四万,调动的粮草和辎重那么多,如果此战的风头完全被我们掩过,那他们以后……” 王宪道:“除非我们穿过大宁,不再走辽东。” “这……” 马永成当然不想这么干。 为了将士的军功,就要放弃安全的路径,走危险的路径,对马永成这样初次上战场的太监来说,还没那么大的勇气。 王宪叹道:“但我又怕,就算我们回兵路上,不受辽东各路人马的挟制,通关顺了一些,但结果还是会被朝廷压功。但你甘心把首功让给辽东那群人吗?那些首级……如果我们要带走的话,只怕也会产生争执!” 马永成思忖之后,摇头道:“不至于为了那些个鞑子的脑袋,闹出军变?那咱的罪过可就大了。” 王宪怒气冲冲道:“可现在又能如何?!难道你我都要看辽东那群将官的脸色行事?不能为麾下将领争取到军功,这将帅做得有何意义?” 马永成劝说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能回到蓟州地面,再或是回到京师,哪怕是告御状,也不能在这时候闹出不和。王大人,您可一定要忍住啊。您回去之后,估计也是会升巡抚中丞的人,您前途无量,可别在这时候被人抓了话柄!” “唉!” 王宪只能重重叹息。 …… …… 十一月十八,草原战况仍旧没传回京师。 朝野上下的非议之声则更多了,当天一早仍旧没有朝议,却是在李东阳出了宫门之后,就被吏部尚书屠滽给拦着。 “宾之,现在京师各衙门内,都已经议论开了,借一步说话。” 李东阳摆摆手,让自己的轿夫先离开。 而他则上了屠滽的马车。 马车行进,等于说由屠滽以马车载李东阳回府。 屠滽急切问道:“一点消息都没有吗?再这么下去,辽东接下来或就被鞑子来犯了,蓟州报回来的,北关以外到处都在下雪,听说雪厚的地方能有人高。就这样就怕是大明的将士有去无回。” 李东阳神色倒也平静道:“辽东和蓟州的人马,并不是在下雪之后出关北上西进的,他们应该有数。” “呵呵。”屠滽苦笑,“你是否还想说,因为路上有积雪,所以战报才迟迟压着没发回京师?” 李东阳道:“若是春夏秋三季发生此战,战报则穿过大宁,直接南下便可传到,路自然更近,一路也相对平坦,最多是在关隘之前难行。但若是草原各处积雪,传达战报的兵骑还不是要走辽东?这一路有耽搁,也并不意外。” “但现在可都十天了!这十天之内没任何消息,你不觉得或有事发生?”屠滽问道。 李东阳掀开车厢的气窗,指了指外面街边的百姓,问道:“你看你我与他们有何不同?” 屠滽没李东阳那么好心情,道:“不知你何意。” 李东阳道:“你我与普通百姓一样,对于战场上的事都是无知的,在有确切战果传来之前,你做任何的非议,都会被陛下认为是别有用心。” “那出征草原的将士,就不管了?”屠滽问道。 李东阳神色适然道:“莫说十天,就算是百天又如何?朝中的非议不在你我之身,而在张秉宽身上。时间拖得越久,肩膀上压力越大的人是他才是,这时候你不隔岸观火,还想替他明辨是非不成?” “你……” 屠滽本想反驳,突然就哑口了。 李东阳道:“我知道你跟朝中同僚在想什么,想趁此来打压他,让他失去陛下的信任。但没有结果的事是打压不到他的,因为他所筹划的很多事,在事前莫说没有结果,连征兆都没有,全凭他一张嘴,你现在无论说什么,你觉得在理,但在陛下听来可是毫无意义的。” 屠滽皱眉道:“宾之,你这是在替张秉宽说话?” “哼哼。”李东阳脸色变得冷漠,“内阁并不处置部堂之事,官员考核升迁,京察、大计那是你的责任,用兵之事多倚靠于制台、巡抚和军将、镇守中官,这时候不该说份外之话,不做份外之事。朝中该怎么非议怎么非议,只要别把事捅到陛下那边就好。” 就在屠滽还想说什么时,李东阳道:“到了!对了,再说一句,你以为这朝中的聒噪,陛下会听不到吗?哼哼!走了!” …… …… 户部衙门内。 周经见了屠滽,也由屠滽把见过李东阳的细节,详细说明。 “嘿,这阁部的态度,怎就摸不透了呢?”周经也很好奇。 屠滽道:“你我都是这朝中待人接物平和的,不像法司那几位,说话做事透着激进,大概正因如此,宾之才会如此说。” 周经笑道:“这意思是,任由朝中非议声四起,我们都不管了?” “大概便如此。”屠滽面色也多有无奈,“其实我也明白,若非要以此牵扯上张秉宽,陛下定不会听取。其实从开始,谁支持去打朵颜三卫呢?正如鸡肋,得之也无用,却到如今,没有一场战事是跟鞑靼小王子正面所起。” 周经道:“但陛下好像很在意这些。屠部堂你不会是想说,这张秉宽也是欺软怕硬的主儿,非要找软柿子捏,以至于都不敢跟鞑靼小王子正面交锋?” 屠滽一拍桌子道:“若真让他打起来,这朝堂上下非围着他转不可!除此之外,他打不打,打得又是谁,与我等何干?” 周经点点头。 大明的官员最在意的就是朝堂的主导权,好不容易把武勋给压服了,却是轮到一个冒头的张周。 屠滽道:“无论西北再有何征调之用,涉及到京仓京储的,一律要给设槛,寒冬腊月不宜出兵,开春藉田不宜出兵,夏季多雨气候诡谲不宜出兵,秋天保收不宜出兵……” “呵呵呵。”周经笑道,“明白了,一年四季都不宜出兵。” 屠滽冷冷道:“明白就好,大明西北历来都是以固守为主,难得现在鞑靼消停了,他张秉宽的军功已得,连国公都也到手,他还奢求什么?非要折腾大明上下,让朝廷围着他转,才能达到他的目的?他人在兵部,但实际上最能限制他行事的,就是你们户部了。” “嗯。”周经点头。 屠滽作为吏部尚书,也算是作为内阁之外六部部堂之首,话语权是很足的。 周经突然问道:“听说最近六部之内,暗中想给张秉宽送礼的人不少,是否要行参劾之事?” “什么?” 屠滽对此好像很意外。 如之前李广得势时,朝野上下都给李广送礼,现在张周得势,却因为张周本身是文人的身份,朝中文官反而跟张周之间因利益冲突而少有接近。 屠滽作为曾经的送礼专业户,被周经提到给张周送礼的人和事,他还略显意外。 大概在想……我都还没送呢,谁这么不识趣? 周经道:“因张秉宽,陛下设立上听处,明显有挟制内阁和六部之意,对于传奉官的调用也无定例,则以张秉宽的意愿为先,研武堂内充斥着各种亲近于他的人,有人想借此机会入朝为仕,也不足为奇。” 屠滽没好气道:“那你去跟六科的人说,不必来与我提。参劾张秉宽的事,暂且也就与我无关了!” “嗯。”周经似是明白了。 即便屠滽愿意用一些手段去限制张周的崛起,却也不敢太直接跟张周交恶,更多还是想让别人当出头鸟,每个人都想躲在后面当猎人。 …… …… “陛下,这是辽东刚来的上奏,有提及出兵之事的,说是这两日内,朵颜三卫在靠近辽东地面上的牧民,一概都没了动静。” “夜不收奉命深入到草原一百五十里,仍旧未探得陆中丞所率辽东人马的消息。” 萧敬小心翼翼把战报呈送到朱佑樘面前。 朱佑樘都不想看。 没有消息,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是一种煎熬,更让他内心七上八下,生怕上天把之前赐给他的东西,一概又给取回去。 朱佑樘道:“早知道的话,朕应该多等一段日子,让知节到了之后,由他领兵从蓟州出兵。” 萧敬苦笑道:“此等战事,只怕让安边侯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让朕派秉宽去?”朱佑樘皱眉。 萧敬急忙道:“奴婢并无此意。” 朱佑樘冷冷道:“你最好没这意思,听说陆完和鹤龄从辽东出兵时,沿途收兵权、调兵遣将,调动辎重和马匹时,多有不顺,你可知情?” “奴婢不知。”萧敬急忙解释。 “正因如此,耽搁了三四日的行程,否则也遇不上那场大雪,现在也早就该有消息了。”朱佑樘道。 萧敬一听,心说,陛下这是在甩脱责任吗? 出兵顺了一切都是秉宽的功劳,不顺的话都是别人的过错? “秉宽倒是跟朕说,这两天天好了之后,辽东和蓟州的两路人马,会往辽东靠近,到时上报得失功过的战报就会过来,到时是捷报还是败报,再或是不冷不淡的撤兵之报。也就看这两天了。这两天让秉宽来宫里祈个福,消消灾气,朕心烦意乱,正好也一解朕心中晦气!”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八章 背后有点凉 张周奉命入宫祈福。 由太监杨鹏引路,杨鹏已晋升为御马监监督太监,地位仅次于御马监的掌印太监,虽不负责宫廷宿卫,却负责东厂缉事直接的情报整理和上奏,东厂内地位也仅次于督公萧敬。 因为萧敬很可能马上晋升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杨鹏也积极在对张周献殷勤,以获得进入司礼监为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资格。 到弘治年间,除了极少数时候之外,提督东厂都是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来兼任,杨鹏想成为大明实权二号人物,也必然是想往上爬钻进司礼监之中,但他也知道前面挡着韦彬和陈宽两尊大佛。 至于御马监掌印太监宁瑾……其拥有宫廷四大宿卫的统调权限,本身是负责掌兵权的,也并不会往司礼监里钻,钻也钻不进去。 宁瑾在宫里自成一派,连张永在弘治年间都只是宁瑾的小弟,其也是成化时期便被器重的太监,跟周太后、王太后和朱佑樘关系都很好。 之前曾因张家兄弟试戴皇冠和窥伺内帷而要举金瓜捶打二人的何鼎,就是宁瑾的人,但在何鼎被李广杖毙时,宁瑾也没有出面论救。 皇宫里的派系便是如此,各都有归属,没靠山真就没法在皇宫里混出名堂。 “……公爷,今日主持祈福的乃是太常寺卿崔真人,他对您也是仰慕已久,一直说要拜见,如今太常寺的事您不去打理,也多由他来操持。” 杨鹏带张周到了宫后苑,远远就看到祈福的家伙事都已经摆好了。 一名身着大红官服的五十多岁带着几分仙风道骨的男子,正手里捏着拂尘,远远朝张周颔首示意。 张周其实见过崔志端,但之前并没有打过交道,此时走过去,还是由杨鹏做了引介。 崔志端作为太常寺卿,本来只是个兼职,或者叫荣誉职位,之前的事务一直都由进士出身的太常寺卿李温负责,但在张周晋升为第三名太常寺卿之后,一个职位容不下这么多人,李温就被打发到南京为鸿胪寺卿,基本离退休也就一步之遥。 崔志端一跃,从一个道士,成为大明正牌的太常寺卿,莫说是进士,他连个贡生或者生员都不是,以前只是神道观里的道士充舞乐生而已。 “见过张上师。”崔志端见到张周之后,就算是年老持重,所体现出的尊敬,也跟一般人不同。 大概有种假真人遇上真半仙的意思。 张周也笑着跟崔志端打了招呼。 他很清楚历史,崔志端作为大明的“道士尚书”,一直到弘治十七年才以兼任的礼部尚书身份,掌太常寺事,但因为有他张周的出现,崔志端提前实现了执掌太常寺事的心愿,但距离晋升尚书……那就遥遥无期了。 崔志端带张周参观了祈福仪式现场。 崔志端道:“敝人有幸见过上师的祈福典礼,甚为向往,今日还望有幸能与上师多加学习。” 张周道:“我祈过福吗?” “这……” 崔志端也不过是想跟张周客气一下,谁知被张周直接给怼回来。 杨鹏急忙提醒:“莱国公您忘了?之前也是在这里,还是去年的秋报祈福,当时还有很多的命妇入宫。” 张周笑了笑道:“哦,这不提我都快忘了。今日陛下会来?” “不……没说。”杨鹏显得很尴尬。 下面的人办事,居然还想知道上面人的意思?杨鹏自己看似是上位人,但其实他连跟皇帝直接接触的资格都没有,这也是他拼命想往上爬的原因。 “开始,开始。”张周催促着。 张周也在想,本来就祈个福而已,他都说了自己不会,可皇帝还非要让他亲临来观摩,好似是求个心安。 既是心安,那就赶紧完成之后好出宫去办自己的事。 …… …… 祈福的仪式在进行中。 张周看着崔志端带着一群人在上面跳大神,目光不时往入秋凋零的宫后苑望去,心里也在纳闷为何一切都跟头年看上去有所不同。 “公爷。”杨鹏在喧嚣时便过来,凑到张周耳边道,“太皇太后刚派了姜公公来传话,说是让您这边完事之后,过去走走。” “解梦?”张周皱眉。 杨鹏道:“不知。” 张周点了点头。 一直到崔志端把台子上的场面事都完成后,张周才过去与之作别,然后走到宫后苑的门口处,却见姜吕正一身臃肿的冬装立在那,对着他笑。 杨鹏本还想求问于晋升的事,眼见张周要去清宁宫,他只说要等张周从清宁宫出来陪同张周一起出宫,随后目送姜吕与张周离开。 一路到了清宁宫内。 姜吕进去通传,而张周发现旁边有很多太监和宫女立着,这群人都在偷瞧他,大概都觉得他有趣。 姜吕出来引路时,张周问道:“可是还有旁人?” 姜吕道:“太后娘娘也在。” 所谓的太后,也只有宪宗不得宠的王皇后一人,其实论跟朱佑樘的亲疏,王太后还不如宪宗时的废后吴氏,别看吴氏没有太后之名,但因其在朱佑樘出生后有过暗地抚养的恩情,朱佑樘是把吴氏当母亲养的,而朱佑樘对王皇后则更多只是礼数上的尊重。 …… …… 清宁宫内。 张周见到了姿色很一般,甚至是略显苍老的五十岁上下却有六十岁光景的王太后。 “臣张周,见过太皇太后、太后。” 张周一边行礼,一边也在想。 光看这姿色,年轻时候便不会太好,也不知这位老太太当时是怎么想的,这是要秉承“娶妻娶贤”的原则,给你儿子找丑八怪?可明知道你儿子钟情于万贞儿,还找这样的……也难怪你儿子当初对万贞儿之外的女人不感兴趣了。 周太后笑道:“秉宽啊,好久不见,觉得你好像更清瘦了,是否因为去了一趟西北,来回奔波都没休养好?皇帝也是的,应该多赐给你一些补品,这样,走的时候哀家多给你一些,带回去好好补补。” 不关心朝事,先关心身体。 张周心说,老太太您可真是思虑周到,我又跟你不沾亲带故的,你整这么客气干嘛? “太皇太后言笑了,其实最近上秤,臣还长了三四斤肉,臣还跟陛下说,这京师的水土容易养臣这样的闲人。”张周笑着回应。 周太后笑着指了指张周,对一旁的王太后道:“你不了解他,他平时便这么说话,不但哀家喜欢他,连陛下都拿他没办法。都进到屋子里来了,何必穿那么多?把外衣脱了,不然出了汗,走出去容易得风寒。” 嘿。 张周心说,老太太还真周到。 居然这么照顾我我身体呢? 随即一名秀气的小宫女走过来,帮张周把大氅接过,也不挂在一边,直接就给拿到后帘去了。 张周正琢磨这清宁宫的宫女好像都换成年轻美貌的,是不是有想趁着朱佑樘来访的时候,给强塞一下时,再发现那小宫女的举动,登时感觉好像自己被坑了。 他正在想哪里不对时,但听周太后招呼一声: “赐座!” 张周还在想呢。 叫我来,可能要商量事情,居然让我站着听?这待遇明显不行啊。 难道你是忘了找人给安排座位? 等椅子给安排好……张周瞬间很尴尬,椅子给安排在门口。 理论上来说,两位“哀家”召见他一个宫外男子,跟他刻意保持距离也是对的,但这种距离…… 张周很拘谨坐在靠门的地方,背后呼呼的冷风,这会又觉得那大氅是被人故意给拿走的。 张周还在想,我给你装的暖气,你们在那享受温暖,让我在门边上吹冷风? 周太后笑道:“秉宽,陛下最近经常出入于宫门,听说身边还有了红颜知己,你可知晓?” “臣不知。”张周回答很直接。 知不知道的,反正我就是个穿针引线的,事在于皇帝自己去完成,皇帝既要遮瞒张皇后,又不想让人觉得这件事跟我有关,不告诉别人又怎会告诉我? 周太后道:“你这就不对了,皇帝有什么事,还会隐瞒于你吗?” 隐瞒于我很稀奇吗? 张周心说,你不照样不知道? 张周语气不卑不亢道:“或许陛下就是不想让臣知晓呢?” “嗯。” 周太后明白张周的暗示。 皇帝这是不想让人误会张周给他找外遇。 “这怎么回事?门都没关,那点暖和劲儿都给飘到门外去了,关门!”张太后一声令下,随即才有立在门边瑟瑟发抖的小太监,把门给关上。 张周终于感觉自己后背没那么凉嗖了。 张周心里暗骂。 老太太可真是棉里藏刀,还带整人的!? 周太后再道:“听说最近皇帝身体不适,好些日子没有上朝了,你没有给皇帝好好调理身子吗?” 张周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臣能帮陛下调理躬体,却没法为陛下调理内心。” 这会张周好像明白周太后为什么要给他一段“惩治”,他心说,别不是老太太以为是我故意让皇帝疏远朝堂,把我当祸乱朝政的乱臣贼子了? “心药在何处?”周太后问道。 张周叹道:“在辽东,或者说在草原,一场战事迟迟没有结果,陛下心中烦忧,心境带动躬体,也就迟迟未能痊愈。” “如此说来,这还是要靠你啊。”周太后感慨着,对一旁的姜吕道,“太远了,说话不清楚,帮忙把秉宽的椅子往这边挪挪。” 这下张周终于可以坐到相对暖和的地方去说话了。 周太后语重心长道:“秉宽,你的能耐哀家是见识过的,你是要匡扶社稷,跟朝中诸位卿家是要通力配合,而不要一人去逞能,陛下既要的是治国安邦的成绩,也要朝堂上下的安稳。人心很重要啊。” 用你说? 张周心中轻蔑一撇,道:“臣一直觉得,在匡扶社稷这件事上,臣能力微弱,很难有所成就。所以臣最近一直都把精力放在制造一些火器,还有教导太子之事上。” “挺好挺好。”周太后道,“那皇后呢?” 张周道:“臣不解太皇太后之意。” 周太后笑道:“听说张家那两个,现在可风光得很,都是靠你的帮扶,现在都快成大明的能臣了。他二人,以前都是祸乱朝纲的始作俑者,被人称之为朝堂的蠹虫,何以在你手上便显能了呢?” 张周耸耸肩:“大概个人都有潜力。” “把门打开,有点燥了……”周太后随即道。 张周一听就知道了,感情今天让我来,就是为了让我感受到你的“冷风”,也让我明白你的心境是? 以前都是用暗语来交流,现在就是让我“审时度势”,但凡我身体受冷,就是你对我有意见,让我加以改正,是这意思?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这冷风可随意吹不得。”张周道。 本来姜吕已到门口,正要开门,却被周太后给叫止。 张周道:“其实最近寿宁侯和建昌伯,不但在治军上有所成就,臣在开矿的时候还带了他们一把,让他们有利可图。” 周太后一听,登时气恼。 本以为你小子开窍了,感情是故意气我是? 一摆手,这次姜吕已经把手放到门把手上。 张周道:“他们现在都已经有些乐不思蜀,跟他们提回京师,他们都不想回了。” 姜吕也是懂得风向的人,闻言随即看向周太后。 意思是在请示,这门还开不开? “哦,说起来也是啊,张家俩小子人在边镇,也好些时候没听说过他们作恶了,京师最近也好像太平了很多。不过以他们的能力,哀家始终怕因他二人的胡作非为,而影响到大明边镇安稳的大局。”周太后似另有所指。 眯眼看着张周。 好似在说,你嘴上说是把他二人调出京师,不会是暗中借此机会跟皇后示好? 现在连我那孙媳妇都不找你麻烦了,张家都快把你当恩人看待了。 你张秉宽到底是跟哪边结盟的? “有功就有过,现在他二人还挺好,谁知道以后呢?如果真有了什么过错,还是要军法处置的。”张周道。 “哦。”周太后好似恍然,却继续问道,“几时?” 嘿。 张周心说,张家老大和老二,那么愚蠢的人,就算做了愚蠢事,碍着你一个深宫里住着的老太太什么事了? 你别借机打击报复行不行? 我倒觉得……他哥俩还挺可爱的,利用起来就是那么顺溜,得心应手的。 谁让满朝上下的文臣都都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唯独这俩兄弟,给个三瓜俩枣的就跟在屁股后面屁颠屁颠的? “这几时,还要看时机。”张周道,“太皇太后稍安勿躁。” 张家兄弟现在还算老实,但以他们俩的尿性,您老太太还怕他们不惹事? 周太后道:“哀家本也这么想,可到现在都还没等来时机,遇不上时机,你也要创造时机啊。” “是,是。” 张周也听明白了。 周太后这是在催促他,赶紧把张家兄弟俩搞到万劫不复。 “李广的事,你做得很好,那厮总用一些天意之类的事情,蛊惑人心,却总也不能兑现,却还折腾了朝野上下,引来诸多的非议之声。”周太后笑眯眯道,“不像秉宽你,做事沉稳有道,深得皇帝之心,也深得哀家之心啊。” 是啊,就是不深得朝野上下的心。 所以老太太你是在威胁我,告诉我,在李广的事情上你可以借题发挥,如果我不听你的,你也想对我借题发挥是? 你就不怕我再给你招个天雷过来? 当然,我没这本事。 但你也要看看,是你的借题发挥好使,还是我的借题发挥有效用。 “太皇太后惊醒得是,臣一定铭记于心。”张周随口敷衍着。 其实张周也明白,他跟周太后之间也都心里清楚,谁都对付不了谁,利益交换尚可,非要搞什么吹冷风的小动作,一点意义都没有。 周太后笑望着王太后道:“就先不说我周家了,就是王家……瑞安侯、崇善伯两家,也都有人才,你多注意一点,都带去研武堂好好提点一下。” 王太后的弟弟王源是瑞安侯,是成化二十年封;弟弟王清是崇善伯,弘治十年才赐爵;还有个弟弟王濬,一直到正德二年才封了安仁伯。 但王家本身也没什么权势地位,别说是跟老张家外戚比,就算跟周家比,也差了很远。 张周道:“臣也记下了。” “那好。”周太后道,“皇帝的事,你也要多留点心,既不能只顾着朝事而坏了身子,也不能因为休养而罔顾于朝事。你平时都走在御前,这要你多去提点啊。” “是。”张周这会也就应着便可。 “时候不早了,回去。” 周太后也不再提有关朱佑樘纳妃的事,当即就要下逐客令了。 张周起身行礼,道:“那臣的衣服?” “哦,你不说哀家都忘了!给拿出来!”周太后说了一声。 里面没什么动静。 姜吕笑道:“奴婢进去说说,怕是里面的人耳背,没听到。” 周太后白他一眼道:“那是该找几个机灵的,不然秉宽还以为哀家要让他出去吹冷风受凉呢。”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九章 腰子多 英国公府。 张锐的软脚病好转之后,基本可以暂代张家家主的位子,这让张懋的压力小了很多。 张懋连续多日称病没去军营,也没去都督府衙所,来探望的人不少,都是由张锐出去接待。 “父亲,这几天来的人明显比以前多了,大概都是在探您的病情。”张锐进到后院,却发现张懋拿着把剑,在那摆开架势练着。 张懋一脸不以为然:“他们是想知道我这把老骨头几时入土,不然谁稀罕来我府上?” 张锐道:“父亲德高望重,身体有恙,他人来访,也都是应当。” “哼。”张懋终于把剑还鞘,不屑道,“以往生病也没见谁来访过,还不是因为我奉诏入了上听处?再是一个个想知道我对张秉宽的态度。以前张秉宽只是进士出身的文臣,对我张氏并无影响,但现在你看看……连个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夫都知道,一山不容二虎。” “那……父亲还让张仑跟他学习?”张锐有点不理解了。 什么一山不容二虎的,张锐并没有把张周当敌人。 其实张周从开始就对英国公这几位还不错,尤其张锐是知道感恩图报的人,要不是张周施加援手给他治病,或许他现在已经一命呜呼了。 这年头,软脚病有多可怕,普通人不知,张锐这个得过病的人岂能不知? 张懋往书房的方向走,而张锐在后跟着。 张懋道:“谁曾想张秉宽一年打这么多的胜仗?就算是王威宁,也用了半辈子成就威名,现在老夫却要活在他的阴影之下了。不过也好,至少之前没有交恶,面子上的余地还是有的。” 张锐很无语。 这父亲。 明明心中对张周羡慕嫉妒恨,嘴上也不饶人,轮到做事时就很怂了。 这分明是怕了张周。 “都以为我进了上听处,便以为大明朝的武勋便有了出头之日,但那也仅限于张秉宽而已,我也不过是临时拉进去凑数的,陛下几时真听过我意见?”张懋到书房门口,却不往里面进了。 因为他的确不是那种习文的人。 装腔作势都懒得装。 张锐道:“陛下不是对父亲的意见多有采纳过吗?” “哼,那是我跟陛下意见相同时,陛下需要有个幌子,旁人以为是我进言有度,却不知是为父我审时度势看出陛下的心意而做的变通,那真是为父心中所想吗?”张懋很生气。 因为之前皇帝就是拿他当枪使了。 反正跟文臣对着来,往张周那边倾斜,皇帝多就会采纳他的意见。 张锐叹道:“那父亲又何必受这闲气?” “唉!”张懋叹道,“你卧床这两年,经历的事情太少了,军中的事不过是个上行下效,而朝中的事多都讲求个身不由己。你以为为父想没有主见,去随波逐流吗?之前以为张秉宽能就势而起,帮到咱张家,所以为父多有委蛇之处,如今看来都不知是对是错了。” “这两天生病在家中静养一段,看看朝中那群人的反应也好,至少让为父明白了,这朝中趋炎附势的人比比皆是,谁又能做到刚直不阿呢?内阁那几个大学士能做到?还是朝中六部的部堂能做到?全都是一丘之貉!” “是。” 张锐应了一声。 心里在思忖,这位父亲还真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自己当了左右逢源的老狐狸,却还在想别人都跟你一样?这年头不讲原则好像才是最难求存的,你现在再讲原则,别人也不会相信你了。 …… …… 辽东。 在大明出征的军队接近沈阳后,道路因为积雪的融化,变得泥泞难行,草原上到处有一些泥坑,将士们需要互相扶持,并且近乎都是以很窄而长的长蛇阵行军,才能逐渐穿过寒冷而崎岖的路。 这天兵马驻扎之后,蓟州一路的人马已经苦不堪言。 就连之前六七天都在任劳任怨负责殿后和巡防的彭泉,也都去找王宪诉苦。 “王大人,辽东的兵未免有些欺负人了,他们明明骑兵比我们多,能派出的人却很少,每次有斥候刺探和殿后的事情,都让我们去干,军中有车驾陷入到泥坑也让我们出手相助……现在将士们夜巡多日,早已疲惫不堪,这么熬只怕将士们还没到大明的地界,就已经撑不住了!” 彭泉自己就几天没合眼,双目通红。 王宪问道:“那现在,是确定没有鞑子追上来吗?” 彭泉抱拳道:“末将也不能确定,现在后方倒是一直有一些骑兵影影绰绰跟着我们,我们冲过去,他们就会撤退,但如果是派散兵游勇去刺探情报,有的则有去无回,这几天已经折损了六七名哨探,现在再派人深入到后方,已经没人愿意去了。” “那你可有跟陆中丞提过?”王宪问道。 “这……怎么说?” 彭泉在想,两军沟通的事,不应该由你这位蓟州军的统帅去完成吗?怎么让我们军将去说?那到底我是听命于陆完的?还是听命于你的? 马永成在旁边靠近远处,本来似不打算听,但声音却清楚落到他耳中,他走过来道:“要不咱现在还是分道。以咱家所知,现在咱距离沈阳中卫,可能也就一百多里了!这时候再不分路,难道还要先到沈阳中卫卫城去歇宿吗?” 王宪道:“运回来的那些首级如何处置?” 马永成往四下看了看,凑上前低声道:“就让人分批给运走,每个人马背上绑几个,反正咱的马多,一路奔袭,不信辽东那群崽子还能追上来不成?” 王宪没回答,看着彭泉道:“如果这时候派人回去传命于京师,你觉得几天能到?” 彭泉想了想,一咬牙道:“要不末将亲自去。” “不可能的!”王宪道,“你本就不是蓟州本地的军将,你是南方人,过关的时候想沟通也难,再说你也不能擅离职守。我只要你找最精干的人,以传递家书为名,在衣服中夹带战报的公文,提前传到京师!” 马永成一脸激动问道:“咱要来个先入为主?” 王宪冷哼道:“这是当然,先前我有意试探过陆中丞的口风,他的意思是等我们到了沈阳中卫,一齐上奏表功。如此话语权便在他手上,此时若不提前把军功表上去,如何让朝中人知道真相?” 马永成惊讶道:“这……冒险了点?咱的人马还在辽东……就算表上去,您不是说,那位张侍郎为了平衡两军的关系,必定会压咱的功劳?” 王宪道:“所以军功一定不能只奏给陛下,要以通政使司奏到内阁处,并且要让朝中的文臣知晓!彭将军,你能做到?” 彭泉有点为难。 他听出来了,王宪现在是对陆完不信任,也就不相信举荐陆完为辽东巡抚的张周,现在王宪想以跳过张周的方式,直接跟皇帝取得沟通,并且将此事闹得朝野皆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文官都知晓。 这是利用了张周跟文臣之间的矛盾。 本来这样对蓟州将士所获取的功劳彰显,是有好处的,彭泉没理由不答应。 但他…… “彭将军似乎承蒙那位张侍郎不小的恩情啊。”马永成替彭泉说了。 王宪冷冷道:“现在不过是据实以陈,没有要开罪于谁的问题,难道彭将军就想把功劳都拱手让人?当初彭将军因开罪奸佞外戚而被下诏狱时,上疏论救的人,可是朝野上下正直的文臣。” 彭泉一想也是。 虽然结果来看,是张周把他给救了,但之前文官上奏为他说情,可说是起了极大的作用。 而且,如果现在他非要记张周的恩情,那此战首功就要让给辽东陆完那群人,他没法得到首功,嘉奖自然就少。 王宪道:“本官不求有多大的功劳,可潢水这一战,足以有人赐爵,彭将军你可要思量清楚。” 彭泉抱拳道:“此战全因王大人调遣有方,末将领命,一定派人把战报送回京师。且定不会走漏了风声!” “好!”王宪非常满意点头。 …… …… 王宪当天夜里,就把上奏的奏疏,交给了彭泉的人,并以快马往京师传驿。 “定要记得,不要走辽东的驿站,涉及到军务盘查等,都以蓟州的名义传信便可,哪怕是推迟一两日,只要这边行军暂缓,本官再把上表功劳的事拖一拖,就定不会比这边更晚传到京师。” 本来王宪是急着要跟陆完定功劳之事的。 但现在他不着急了。 回到沈阳,他也可以跟陆完扯皮,只要他们联名的上奏越晚,那彭泉传回去的单方面战报所能发酵的效应就越大。 “末将定不辱使命!” 彭泉离开。 等人离开帐篷之后。 马永成一脸担心道:“此事若被那位陆中丞知道,可能就……” “早晚要撕破脸的事,也无在意保全什么颜面,窃占他人功劳时,可有想过他人的感受?”王宪很执着。 马永成道:“可王大人此举,只怕是把张侍郎给得罪了。而且那位彭指挥使,连同咱家,还有王大人您,不都是张侍郎所委命?这时候……何必后院起火呢?” 王宪道:“怪只怪,辽东那群人太过于贪婪。” 马永成苦笑道:“但此战他们也的确是有军功在身,若非是他们把鞑子赶到咱的埋伏圈内,此战结果也不会如此酣畅淋漓。再者您也都说了,无论辽东和蓟州两边的兵马功劳再大,陛下还不是把最主要的功劳记在张侍郎身上?” “你不争了?”王宪皱眉瞪着马永成。 “唉!”马永成叹口气道,“都如此了,还有选择吗?只怕开罪了张侍郎,对谁都不好。” “走!” 王宪说着,要带马永成出帐篷。 “何处?”马永成急忙问道。 “去见辽东那群人,这时候要麻痹他们,再者现在所能获取的消息,都要通过他们来传递,今日不能表现出跟以往的差别!” …… …… 陆完的中军营帐内。 一场军前会议刚召开完毕,却是蓟州一方都没得到邀请。 在王宪和马永成抵达时,但见辽东的军将都已经从中军大帐出来。 “陆中丞,这是何缘故?”进到营帐之后,王宪的态度就没那么友善了。 陆完一脸轻描淡写的脸色,继续看着地图。 旁边的张鹤龄坐在简易的木凳上,翘着二郎腿道:“安排一下营地的布防,不是也要跟你们打招呼?不都是各顾各的?” 王宪厉声道:“但出力的事,都是我们在做。” “呵呵。”张鹤龄一脸奚落神色道,“你们也可以不做,谁逼你们了?” “好了!” 陆完到此时才打断张鹤龄的话,也等于说……先前张鹤龄的发言,就是他故意要展现给陆完和马永成听的。 陆完道:“之前派出去回沈阳的哨探,已经把消息带回来了,这里距离大明的关隘还有一百二十多里,也从那边得知,兵部左侍郎张先生,已受封为莱国公,掌后军都督府事。朝中侍郎、侍读学士等官职不变。” 王宪皱眉。 陆完如此说,分明在跟他显摆,看,我跟张秉宽的关系更好,他升官了我更有恃无恐来跟你就军功的问题扯皮。 马永成急忙问道:“那咱打胜仗的事,应该就传回京师了?” 陆完摇头道:“我没有让将士把这边的情况告知,说好了要等三军平安撤出草原,再上奏战事结果,就不会有所偏差。” “这……” 马永成显得很尴尬和为难。 但他心中却庆幸不已。 还好你陆完贪恋军功,没有提前奏捷,不然我们今晚布置半天,又是提前奏捷又是绕过张周给朝廷文臣知晓的……那岂不是说没意义了? 王宪冷冷道:“战事已有结果,明明已基本脱离险地,能跟朝廷奏报战事,却不奏。若朝廷追究下来,此责任谁来担当?” 陆完继续笑而不语,往张鹤龄那边瞅一眼。 张鹤龄插话道:“自然是一起担当。” “可我认为不妥,应当马上奏捷。”王宪显得很坚持。 陆完道:“我这里,倒是写了一份上表战功的奏捷奏疏,两位请过来看看?” “不必了!”王宪态度很决绝道,“若是没什么必要的话,各奏各的也不是不可!” 张鹤龄从坐着的凳子上,近乎是原地跳起来,他道:“姓王的,别给你脸不要脸,马上就要进辽东地面,除非你们不打算踏足辽东,就此南下,否则咱还是有商有量为好。本侯的姐夫……也就是陛下,可不会放任你胡来。” 王宪打量着一直不做声的张永道:“张公公,你可是久经战阵了,你不会也认同陆中丞和寿宁侯的话?” “这……”张永苦笑了一下,“战场上通力合作,一起取得战功,何必要分个彼此呢?咱有话好好说,毕竟咱都是为陛下办事的。此战功劳全在莱国公的神机妙算,再说了,那几个鞑子的首级还不够分的……兀良哈那些鞑子,一向都不受待见,首功都要大打折扣。” 王宪道:“看来张公公也贪恋功名。” 张鹤龄怒道:“你不贪?你们蓟州的人,还想把战功都给占了不成?辛苦活是我们干的,辽东四万将士,从南边往北,再折道进草原,来回走了两三千里,你们倒好,埋伏在那守株待兔就行了!现在连功劳都想独占?” 王宪一脸公事公办的态度道:“大明军功的拟定和核算,自有其章程!尔等辛苦,蓟州将士就不辛苦了?本官也不过是要如实上报朝廷,以此来拟定功劳,孰是孰非由朝廷去定,这有何错?” “呵呵。”陆完笑着说道,“我也没说是要自己把功劳划分清楚,功劳各取几分几毫,自来难道不是朝廷所定吗?” 王宪道:“那就等监察御史到了之后再说。” 大明议定军功的规矩,是在上奏朝廷之后,由监察御史单独上一份核算结果,以往都是以首功多少来定功劳,所以在王宪看来,监察御史监督军功之事,对蓟州将士得功劳是有助益的。 因为首功……也就是砍脑袋的功劳,近乎都是伏击于潢水的蓟州兵马一方所取得。 王宪厉声说完,就要出帐篷。 张鹤龄不屑道:“就算来了监察御史,那也是辽东的监察御史,别以为你当过监察御史,这辽东地面上的御史就要听你的!” 王宪回过头道:“朝廷自不会只听信辽东一面之词。” “哈哈哈……”张鹤龄一脸得意道,“莫说这是在辽东地界,就算是在蓟州,只要有本侯在,听谁的不听谁的,还轮得到你做主?你以为自己是谁?张秉宽又如何?他还不是给皇室办事的人?” 陆完一听,张鹤龄这牛逼吹过了,赶紧劝说道:“寿宁侯,话不能这么说。” “对,张先生那是很有本事的,跟本侯那也是好朋友,酒肉桌上一起出来的,你们有谁跟过他一起上战场吗?那时本侯可是宣府的副总兵官,跟随在他左右的!这交情,他人如何能比?” 张鹤龄觉得,这次的军功很稳了。 姐夫给他撑腰,张周给他撑腰,陆完也给他撑腰……我张某人别的不多,就是腰子多。 一个王宪,还能蹦跶起来不成?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章 你有张良计 兵部衙门。 谢迁急匆匆而来,直接到内厅与马文升单独相见。 马文升将一份辽东公务的整理奏疏交给谢迁,谢迁拿在手上,看到是厚厚一摞,便不由皱眉。 “出征兵马有消息了。”马文升道。 谢迁本还要去端详那奏疏,闻言抬头拿出很讶异的神色:“消息到了?那……应该不是捷报?” 在谢迁看来,这次皇帝一直都还没任何动静,战报延迟这么多天才来,如果是捷报的话那早就传扬开了,何至于要等马文升把他这个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叫来,在内廷商议时才偷偷摸摸一般说出来? “还不清楚。”马文升道,“是义州刺探军情的夜不收,从草原上探得情报,后由义州地方上报,而此路人马并不走义州。一切还要以领兵之人的奏报为准。” 谢迁哑然失笑。 马文升指了指谢迁手上辽东地方事务的整理奏疏,道:“此战的耗费,都在上面列明,本还想把蓟州地方上的调上来,却还没有什么动静。越是近的地方,兵部要过问越不容易。” “嗯。” 谢迁点头表示理解。 蓟州到底就在天子脚下,这地方的任何军情都牵扯重大,如果兵部想让蓟州做一些军务上的整理奏报,就必须要按照规矩来,越是靠近京畿的军务牵扯面越大。 “那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再或是无功而返呢?负图兄,你也是久经战阵,这种时候要估摸结果,你也应该能做到十拿九稳了?” 谢迁执着要从马文升这边得到一个答案。 正说着,门口传来敲门声。 “进来。”马文升一声吩咐。 随即兵部右侍郎杨谧进来。 “谢阁老,马部堂。”杨谧施礼。 “客气了。”谢迁笑道,“这兵部现在可真是好地方,以前来总觉得心境特别坦然,现在来怎还觉得这里成了龙潭虎穴?” 马文升瞄过去问道:“你是说,因为兵部多了一位兼任都督府事的左侍郎?” “呵呵。”谢迁插科打诨的工夫一流,却也不把话点破。 杨谧道:“特地去查过了,义州所报的,是蓟州和辽镇所出之兵,是从潢水一路往东,目的地是沈阳中卫,沿途并未探知鞑靼大股人马的踪迹。如今草原上雪并没有堆起来,在雪融之后气候很冷,道路泥泞难行。” “战果呢?”谢迁就在等一个结果,不但马文升不去分析,现在杨谧似也在跟他打马虎眼。 杨谧无奈道:“未有战果。” 谢迁站起身来,显得很是气恼道:“我就没见过这般行军打仗的,是说陆完和王宪二人都不懂规矩吗?治军行军作战,无论结果如何,当不问得失报上来,一旦延迟必有苟且,这规矩但凡一人不懂就算了,二人全不懂?军中可有镇守中官在,何以连他们都不着急上报?” 杨谧不像马文升那样需要藏掖不表态,他道:“或是结果不尽如人意。” 谢迁道:“无论是战败,再或是有损失惨重,又或者是无功无过,这都还需要隐瞒不成?” 杨谧看了看马文升,见马文升不作分析,他继续道:“正因为结果不如人意,才有需要苟且的地方。” “呵呵。” 谢迁似乎听明白了。 杨谧看起来是在分析王宪和陆完为何迟迟没有上报战果,但其实在暗示,张周所举荐出来的人因为怕得不到功劳而被朝中文官攻讦,再或是达不到皇帝的预期而被问罪,所以想把战果给藏着。 谢迁笑道:“你是说,他们是想在回沈阳的路上,再搂草打兔子,看是否能杀几个边民的脑袋冒功,以此来获得朝廷的嘉奖?” 杨谧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马文升终于开口道:“如此大张旗鼓的出兵,两路人马数过四万,调动粮草辎重不计,若他们要以如此的方式来获取军功,怕是并不在情理之中。” “那负图你以为呢?”谢迁有些气急。 你觉得杨谧和我所分析的不对,你自己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你是在替我们添堵吗? 马文升叹道:“我还说不上来,但总感觉,会有战场之外的事发生,辽东和蓟州两路兵马出击,无论战果如何,在事后无论是论功行赏,再或是文过饰非上,总会有很多推诿和敷衍。” 谢迁感慨着道:“说得也是,蓟镇和辽镇两路出兵,若是以总制领兵,再或是派个兵部侍郎去,一人统调两方,或也没这么多事。非还要各自出兵,目的相同却是差事不同,也不知这张秉宽是初入官场不懂呢?还是他有意为之?” 马文升道:“事情便是如此。再有何事,会让人通知于乔你。” “别。”谢迁一抬手道,“别来通知我,正常上报,你要是觉得有些事不方便为人知晓。那就以银台奏上去,我这就先回了。” …… …… 内阁值房。 刘健和李东阳看了谢迁带回来的辽东地方军务陈报,二人似也陷入到沉思。 谢迁笑道:“你们说稀罕不?这路人马的行踪,居然是被义州出外探敌情的斥候查知,兵马都快进大明边地了,战果却还没动静。宾之,你一向足智多谋,你给说道说道?” “那就是赢了。”李东阳道。 “嗯?”谢迁脸上的笑容僵住,皱眉道,“赢了他不报?” 李东阳叹息着说道:“正因为不是输,也不是无功而返,他们才不急着报,如果是前二者的话,他们早报迟报都不会改变结果,何以还要拖着呢?” “嘿,怎么话到你李宾之口中,都变味了呢?”谢迁显然不想同意李东阳的说法。 但似乎李东阳所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刘健笑着问道:“其实兵部的猜测也不无道理,或是因为战果不尽如人意,要在回程路上顺带杀良冒功。” 李东阳道:“不会的,这么大的动静,若只是为了寥寥几颗人头,却要背负迟报战事的过错,就算是王宪不在意,可辽东巡抚、辽东镇守中官二人,是绝对不会接受的。他们还想在辽东长期经营,怎可能会给自己添麻烦?” 谢迁摇头:“宾之啊,我不这么认为,我倒觉得,他们无功而返的可能性更大。” 在这时候,谢迁还显得很固执。 好不容易有打压张周的机会,或者说是可以打击张周“战无不胜”声望的机会,谢迁觉得不能错过,也不能丧失这方面的希望,给自己添堵。 李东阳不知怎么去跟谢迁解释,他也就不解释了,只说自己的想法:“正因为他们有巨大的军功当底子,却在分功的事情上出了问题,才会迟报,以我想来大概是辽镇的将士并没有取得多少功劳,反而是被设伏的蓟镇兵马所取得是,所以辽东巡抚陆完、镇守中官张永和辽东总兵官寿宁侯三人,才会想借助跟陛下和张秉宽亲近的关系,在功劳上压蓟镇一头。” “啊?” 谢迁听了之后,瞬间有点目瞪口呆。 刘健道:“被宾之你这一说,似乎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谢迁瞄过去道:“刘阁老不会也觉得宾之他说得对?” 刘健放下先前的辽东边务疏,道:“此番出兵,大明调遣这么多兵马,战后却迟迟没有动静,不在于他们不谙世事,而在于他们太懂规矩了,知道以往的军功划分,哪路人马得到鞑子的首级,军功便在哪方。但此番战事乃辽东跟蓟州两方人马配合交战,而辽东一方无论是从用兵数量,还是以领兵的都御史、中官和总兵官上,规制都远大于蓟州一方,才会有战后不可调和的矛盾。才会推迟了战功的上报。” “是吗?”谢迁尽管嘴上不想承认,但经过李东阳和刘健一番分析,他似也觉得,二人所说的非常有道理。 李东阳道:“那刘阁老认为,在这之前,张秉宽是否有预料到会有今日的局面?” 这次刘健在思忖之后摇头:“无论是辽东用兵之人,还是蓟州带兵的将官,都是他所举荐的,他有何必要让两路人马起争执?” “等等。”谢迁伸手打断了交谈的二人,自行分析道,“就算你们所说的在理,是因为军功争执,而耽误了上报,那现在他们在回兵路上已过了这么久,从战事发生之地,到义州夜不收能查到的范围,前后经历了至少七八天时间以上,再难定的军功,现在也该有结论了?” 此时轮到李东阳摇头:“正因为蓟州出兵的人马少,他们不可能以来路,穿过草原和荒漠,到大宁再从大宁直抵蓟州,他们不得不以少数人马随同辽镇人马撤往沈阳中卫,这一路上因为军功的事才会理算不清。” “人在屋檐下。”刘健道。 “嗯。”李东阳点头,“但王维纲监察御史出身,性格耿直,即便知道论功时自己不占优势,却也轻易不会让步,双方这才迟迟没有探讨出结论。” 谢迁苦笑道:“你们居然认为,是有了战功,结果因为分功不均,才有了今日之事?真是……唉!服了你们!” 刘健问道:“那宾之你认为接下来,他们会达成一致?” “不会。”李东阳道,“若我是王维纲,不会任由辽镇诸人去报功,他可能会提前上奏功劳,并联合军中中官马永成,把功劳报过来。” “上达天听?”刘健皱眉。 “不,无论从亲疏远近的关系,马永成、王维纲和彭泉三人,都无法与辽镇那三位相比,如果他非要走自行上报这一途,必定会提前闹到朝野皆知,让后续辽镇的人在报功时已无意义。” 李东阳似乎很清楚王宪的脾性一般。 谢迁道:“宾之,你说王宪会提前报功,难道辽东一方就不会提前报了?陆完、张永和张鹤龄,三人跟张秉宽关系亲密,又都是陛下的人,他们说什么,陛下和张秉宽会不信?” 这次李东阳没回答,刘健先摇摇头道:“如此大的功劳,任何一方上报,都要获得另一方的联名,除非如宾之所说的,闹得朝野皆知,先把事宣扬开,那就无关乎是否需要另一边的同意。而此等功劳,功劳少的一方,也就是理亏的一方,其实是很被动的。” “何以被动?”谢迁问道。 刘健叹道:“他们首先要过监察御史一关,还有如果不跟另外一边达成一致,结果有悖,陛下则必会查。那就要背负虚报战功的过失。” “哦。你是说,王宪自行上报,因为军功本就是他蓟州一方所得,所以他不担心虚报战功的事,他不怕查。是这意思?”谢迁说着,还看向一旁的李东阳。 刘健和李东阳都没回答他。 刘健道:“所以宾之你才会觉得,张秉宽可能提前已知悉会有今日的局面,故意这么设置?” 李东阳摇头:“其实如何设置不重要,设伏的必然是暗中调遣兵马的蓟镇所部,出力和劳师动众的也必定是辽东一方,设伏的一方取得战功的机会本就比明面上追击的一方更大。现在我们就该想想,到底是该帮蓟镇,还是帮辽镇。” “早了点?”谢迁道。 刘健点点头道:“也是有些早了。一切都还无定论,如果蓟州一方本就不想让朝中大臣牵扯其中呢?功劳都不浅,再怎么分,张秉宽的功劳早就记在陛下的心中,争来争去有何意义?” 李东阳道:“那就多盯着一点从辽东那边过来的驿马,如果王维纲真想彰显功劳的话,那这就是他最后的机会。” …… …… 皇宫。 朱佑樘也在等辽东的消息,却是萧敬在去见过张周之后,带着张周出现,并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陛下,结果有了。”萧敬惊喜道。 朱佑樘一看萧敬的反应,脸色瞬间升起红润之色,问道:“赢了?” 萧敬望着张周,意思是让张周来说。 张周比萧敬看上去淡然了许多:“潢水设伏,杀得泰宁和朵颜两卫大败,不算炸碎的,俘虏和砍下的首级,以及可算的左右耳合在一起,也有近三千。” “好,好!”朱佑樘分外激动。 张周道:“陛下先莫急着高兴,有点事,似乎是始料不及的。”qqxδnew “什么事?”朱佑樘面色有些尴尬。 赢都赢了,难道是大明一方的损失比对方还大? 张周似就是朱佑樘肚子里的蛔虫一般,道:“陛下,大明的将士折损寥寥无几,甚至连一百人都不到。” “哦。呵呵,秉宽你细说。”朱佑樘一听,美滋滋。 战损比这么好,那还有什么担心的? 张周道:“此战主要由伏击的蓟州一方所取得,首级和双耳,还有俘虏等,都多为其所取得。” 朱佑樘正色点头道:“军功划分是?唉!都一样出力了,辽东一边折腾那么多日子,都有功劳,而且应该不分伯仲。” “陛下,若真不分伯仲也还好,可问题是,在此战结束之后三天,辽东巡抚上报说,之前跟蓟州一方商议军功之事,都无果而终,双方各执己见。”张周道。 朱佑樘道:“这就是他们迟迟没上报此战结果的原因?” 萧敬急忙道:“陛下息怒。” “朕没怒,赢了就好商量,朕就怕这些带兵的比那些将士更注重什么军功,同都是为大明效力,何必要分那么清楚?朕会亏待了他们不成?” 朱佑樘一副自己很公正公允的模样。 张周道:“陆完联名张永、张鹤龄,上奏参劾蓟州一边的将官为抢夺战功而耽误行程,因此而错失了战机,令北路朵颜三卫西逃的人马逃出包围圈。” “唉!” 朱佑樘听到这里,就有点焦躁了。 战果尽如人意,却是在战后……麻烦事就出来了。 王宪以为自己先下手为强,但其实陆完也不笨,一边跟你虚以委蛇商议军功,其实暗地里也奏了一份,主要就是参劾王宪的蓟州人马为了在潢水边上抢那些被杀鞑子的脑袋,而不顾整体战略,令北线一两万的朵颜三卫人马杀出包围圈顺利西逃。 陆完又不是那种见了军功走不动道的人。 他让王宪以为他是为了军功,但其实他就是为了提前告状。 军功的事,是经不起查的,尤其朝中还有个张周,陆完为了取得张周的信任,自然是要把自己一方说成是任劳任怨,最后却因为蓟州一边为了抢功,而错失战机。 军功谁得,或许在陆完看来并不重要,但获得张周和皇帝的信任,才更重要。 你王宪喜欢争就去争,最好把事闹大一点,让皇帝和张周都知道,你为了那点军功不择手段,那就算你有天大的功劳,皇帝在赏赐时也会压你,以后皇帝和张周也不可能再对你这样一个唯军功是命的人加以器重。 你王宪有张良计,我陆完也有过墙梯。 当然。 张鹤龄是觉察不到陆完这一层用意的,甚至连张永也未必能觉察到。 张鹤龄和张永都只注重眼前的军功,以后是否得到器重,那都不重要。 张周叹道:“陛下,这功过是非,只怕是有点难定了。”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一章 托妻献子 “秉宽,你之前跟朕说,会因为一点军功的事,闹得人仰马翻的,朕算是信你了。” “看来你是已经决定保一边,舍一边了。” 朱佑樘想到之前张周曾在他面前分析过两镇兵马出兵后有可能会为军功争执的事,也就不再去纠结。 “总归,朕要的结果,潢水大捷,已经取得了。今年偏关、宁远、威宁海和潢水,四战四捷,朕心愿已达成,也算是圆满收官了。哈哈。” 什么军功之类的,朱佑樘更想把事交给张周去费神。 而他自己则享受胜利的喜悦便可。 张周道:“陛下放心,臣会酌情协调的。” “好,今晚你随朕出宫,朕带你去个地方,再带你去见个人。”朱佑樘一脸志得意满道。 “……” 张周在想。 这时候你有喜悦,不应该是去找你的婆娘和儿子分享吗? 居然要出宫,带我去见个人? 这可就有讲究了。 …… …… 朱佑樘一身便服,与张周一同出宫。 没有乘坐銮驾,就是步行而出,只是出宫门后会有轿子等候。 “朕以前出来一次都不易,但最近却经常出入于宫门,有时朕也想到你府上做客,但又知你太忙,不想去打扰你。” 朱佑樘眯眼笑着。 张周也在琢磨,看起来令皇帝欣喜的事,并不止潢水大捷,好像还有别的。 张周道:“陛下要登门的话,只管派人先去跟臣说一声,臣会好生接待。” “不必了。”朱佑樘道,“总麻烦你也不好,今年你为朝廷做的事太多,朕都没什么能回馈给你的。朕还让人给你准备了乘銮,你去坐便可。” 什么乘銮,也就是一定普通的轿子。 张周心说,大概当皇帝对于一些民间所用的东西,也不知道该怎么称谓。 …… …… 在宫廷护卫的严密护送之下,二人抵达了城中的戏楼。 这地方也不能称之为稀奇,此时也不过天色才刚暗淡下来,戏楼还在挂灯笼。 本来这地方,是张周作为经营之用,开在街面,却从来不迎接客人,在张周看来这里大概成了朱佑樘消遣娱乐,甚至是金屋藏娇之所。 二人进内,到了楼上,却是有一女已立在那等候。 此女张周之前早就见过,还是长宁伯周彧把人送来见,同时还让他教导唱戏等工夫。 “免礼。”朱佑樘对女子说着,笑着将扈从屏退,随后这才将女子的手拉过来,女子也是一脸娇羞。 张周面色尴尬。 就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朱佑樘笑道:“朕也就不隐瞒了,爱妃,快来见过秉宽,你称呼他张先生便可。” “奴婢见过张先生。”女子声音很轻柔。 张周拱手道:“见过小贵人。” “秉宽,你不必如此称呼她,唤她本名小莲便可。这还要多亏你带朕来见她……现在她……已经有了身孕。”朱佑樘一脸幸福的神色道。 张周赶紧道:“恭喜陛下。” 一边恭喜,一边也在想。 小莲? 总不会是郑金莲? 二者应该没什么联系,以张周所知,所谓的郑金莲似乎并不存在,这年头女子以莲、翠、萍之类的为名字,也很常见。 “哈哈,你的药方果然有用,朕的身体大为好转,最近朕总顾念着她。”朱佑樘看向此女,那表情…… 在张周看来,就好像是一个负心渣男找了外遇,却要藏着掖着,感觉差不多。 张周也在想。 你一个皇帝,找个女人还用这么偷偷摸摸的吗? 张周道:“陛下,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佑樘点头,这才道:“爱妃,朕与秉宽还有国事要商议,你先下去歇息。迟些时候再过来与朕一同观戏。” “是,奴婢告退。” 女子显得很婉约,在小太监引路之下出门而去。 …… …… “秉宽,你有话直说。”朱佑樘先让张周坐下来,也没让人上茶水什么的,他似乎也不拘泥于那些事情。 张周道:“陛下,这位小贵人已有身孕,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入宫了?” “唉!”朱佑樘重重叹口气道,“朕本是不想让你牵扯其中,但现在也正是因为如此,朕不得要领,才要与你做一番商议。” 张周一看就知道。 连朱佑樘对于新妃子入宫的事,也着急起来。 平时可以小情小爱的,过点宫外金屋藏娇你侬我侬的小资生活,可一旦有了身孕,事就非同一般了。 张周道:“陛下身为九五之尊,此等事应该不难?” 朱佑樘一脸沧桑感慨:“朕也不知该如何去跟皇后说,朕总觉得是自己负了皇后,本来朕一心希望能与皇后多开枝散叶,可惜……秉宽,朕既想不令皇后看做,又想把事做好,你觉得应该以何办法?” 不负娇妻,还想不负小三? 张周想说,你当皇帝的,别说外面彩旗飘飘了,就算是你在家里开彩旗派对,皇后也不能把你怎么着。 当皇帝当到你这么窝囊…… 稍微琢磨了一下,张周也觉得纳闷,当皇帝的怎么当出妻管严的感觉? 你他娘的有勇气找女人,没勇气跟你妻子说? 张周问道:“陛下应该不是担心皇后不同意,也不是担心朝中大臣会有非议?” 朱佑樘低下头,好似做错事的男人,正在求助自己的朋友一般:“朕希望,皇后不但能接受,而且能与其和睦相处。朕知道你驾驭内院事一向都很有经验,所以才……” 你能跟我比? 张周心说,话说这话应该反过来,我没法跟你比才是。 “陛下,其实这件事更多是看您的态度,只要您执意做一件事,是没有办不成的。”张周道,“只要陛下拿出态度来,臣想皇后作为六宫之主,应该理解陛下的苦衷。毕竟皇宫是陛下的皇宫,六宫也乃是陛下的六宫。” 朱佑樘一脸憋屈道:“可就是朕,狠不下心,不知该怎么去跟皇后说。” 张周心说,那完了。 你态度不坚定,张皇后自然看出你这个丈夫窝囊,那她就会大做文章了。 “而且朕还担心,若是让一介民女入宫,没有什么人庇护,不定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当初朕的母妃……唉!皇宫之地,太多的利益纠葛,朕其实也有想过,让小莲一直留在宫外,便不入宫去,如此便也就没那么多事。” 当皇帝居然还要在宫外养女人? 张周道:“陛下,那您希望让臣去跟皇后说吗?” 朱佑樘一时语塞。 当丈夫的都不好意思去跟妻子提,却让自己的朋友去跟妻子说? 他也知道如此会显得很窝囊,也有点为难张周了。 毕竟张皇后再怎么不满,也不能把他这个当皇帝的丈夫怎样,可张周作为臣子,在说了那些话之后,可就不定会遭遇到什么待遇了。 “如果陛下的确是难以跟皇后启齿的话,臣愿意代劳,并且尽最大努力,把此事给办成。”张周道。 “好。”朱佑樘终于点头。 张周也看出来,大概朱佑樘找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这目的。 没有出路,就找出路。 当皇帝的一撅翅膀,张周就知道朱佑樘想往哪飞。 说白了,还不是想借助他身为半仙的身份,去用一些神神叨叨的事情,把张皇后连哄带骗糊弄一番,再让张皇后主动提出为丈夫纳妃? 老工具人了。 …… …… 谈定了这件事。 朱佑樘心情大好。 “秉宽啊,朕还打算给她先换个住处。”朱佑樘春风满面,“她入宫之前,虽有人照顾,但又怕照顾不周,而且此等地方过于碍眼。如果有什么人对她不利的话……” 张周道:“陛下,怎会有人对这样的贵人不利呢?” “这……朕不知该怎么说……”朱佑樘欲言又止。 张周这就想到了之前周太后曾跟他所说的事情。 这女人,有个姐姐,与朱佑樘曾有一段过往,而此女的姐姐后来就遭横死,而朱佑樘也正是因为抱着对此女姐姐的愧疚,才会敞开心扉接纳她。 所以说周太后安排的事情还是比较有讲究的。 光漂亮,光善解人意,根本打不开朱佑樘的心扉。 那张周就要琢磨一下,到底把小莲姐姐给弄死的人,是周太后还是张皇后了。 宫廷里的事……谁说得清楚? “陛下,这京师内,皇庄官地能安置人的地方很多,但陛下仍旧不放心是?”张周试探着问询。 “是。”朱佑樘也不隐瞒。 就差说,朕就怕朕还没过门的爱妃惨遭横死。 不但有爱妃姐姐的事,还有朕的母亲……别提是谁杀的,总之朕的母亲是宫廷斗争的牺牲品。 一个怀了龙种的女人,很可能会生下朕的皇次子,这背后的纠葛可就大了,重点是她现在还进不了宫门……安置在任何可被人察觉的地方,都有可能会让她死得很随机。 “臣认为,人在何处不重要,要找值得信任的人保护起来最为重要。最好是不受人挟制的那种。”张周道。 “秉宽,还是你了解朕。朕也是这么想的。”朱佑樘感觉张周就是自己的知音。 照理说,皇帝的女人,还是怀孕了,谁敢害? 嘿。 自古以来宫廷斗争受害的妃子还真就比比皆是。 不一定是要害其性命,一碗堕胎药往往就够了……要谋害皇帝女人的,也不一定就是跟皇帝作对,很多人压根就是被挟制的……万一皇后让你去害,不害此女就杀你全家……就问你害不害? 张周要的不是这个人对自己是否忠诚,更多是要不怕被宫廷利益集团所牵制的。 朱佑樘就差说,秉宽啊,这个保护的人选非你莫属。 张周道:“陛下,臣听说,此女在来戏楼之前,可曾有一段时间,是被收留于长宁伯府的。” 哪来的送回哪去。 周彧再混蛋,也应该听她姐姐周太后的?周彧会害此女吗? “秉宽,朕不是没想过长宁伯,只是……你知道,有些事是不便的。回头朕要接她入宫,从长宁伯府……让朝中大臣如何想这件事?”朱佑樘一脸苦恼。 张周道:“那臣的府上恐怕也就不合适了。” 朱佑樘点头:“朕的意思,安置在何处你来做主,保护的人由你来安排,也无须对外说明她的身份,也要尽快把皇后那边给说通。” 张周想说。 陛下,您挺会给人出难题啊。 既怕安置的地方是臣子府上,出了个怀孕的女人进宫,大臣会怀疑你妃子的孩子血统问题。 又怕身边人知道,免得被你妻子或是别人要挟,把你的孩子给弄没了,甚至杀你的女人……你当皇帝的纠结就算了,你也要让你的大臣纠结吗? 张周也不是平常人,他道:“陛下,知节之前那位夫人的府上,您看如何?” “嗯?”朱佑樘皱眉。 这说得是宁彤。 你不想把怀孕的妃子寄托在某个男子家里,还想遮人耳目,除了女人当家的家里,还有别的选项吗? 可这年头,这种人家可不好找。 最好还是要那种府上一个男人都没有,平时也不会接触到任何男人的……张周想了一圈,似乎只有宁彤合适了。 “陛下,这位曾经的朱夫人,如今的宁氏,她在做一些女人的脂粉生意,平时绝对不会跟任何男子有来往。”张周道,“大隐隐于市,在她府上也是一种很好的遮掩,臣可以在家中派出两名有身手的婢女过去帮忙。臣再以有人骚扰安边侯前夫人为名,派自己身边几名护卫过去保护周全……” 所谓有身手的婢女,自然就是王明珊带过来的那两个。 “挺好。让小莲跟知节的夫人住在一个院子里,也不算辱没了她的身份。”朱佑樘对张周的安排非常满意。 张周道:“陛下,就是您看,是否要把这件事跟宁氏说清楚呢?” 朱佑樘想了想,摇摇头道:“秉宽,最好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张周明白。 朱佑樘现在没做通妻子的工作,也怕宁彤知晓此事,甚至把事给泄露出去,那就成丑闻了。 “那臣就说,是故友家的人,要在京师找个暂住之所。”张周道。 “好。”朱佑樘再点头,“事成之后,朕也不会亏待了宁氏女,朕会赐给她一些财帛,让她可以更好的生活,甚至是……再嫁人。” 张周笑道:“陛下思虑周到,那应是宁氏的荣幸了。” “秉宽,咱也别光顾着说,一起喝茶听戏,今晚朕还有很多事想跟你问问……今年的事随着潢水这一战,也算是了结了,来年开春之前,咱君臣也好好休整一下。争取来年再做几件大事。”朱佑樘这会是事业家庭两得意。 突然之间又要多个孩子,脸上如沐春风一般的笑容,让张周看了不太适应。 这跟以前朱佑樘那死鱼脸还真是不同。 “陛下说得是,臣也想家中多添丁,正好这大冬天的哪都去不了,可要努力了。”张周笑着。 “好,好。秉宽啊,朕的爱妃……就拜托给你了。” 朱佑樘大概有点托妻献子的意思了。 …… …… 朱佑樘当晚留在戏楼内,跟他的爱妃相处。 张周则也不会不识相,看了一段戏,吃了饭,便要回去。 他也不着急去找宁彤做安排,其实最近宁彤也曾托人想见他,也不知道宁彤是打算再跟他谈生意,还是质问他,反正张周最近也没去见。 要去见宁彤,也不可能大晚上去,来日送小莲去的时候,自然也就见到了。 万一宁彤不同意? 张周想说,对不起,你宁某人没有选择的权力。 “张兄。”张周从戏楼出来,直接去了自己在城北的大宅。 在门口,就见到朱凤在那焦急等候,因为门子都认识这位是安边侯,也是号称张周亲密的战友,还真没人敢赶朱凤走。 也是因为朱凤如今在军中声望很高,谁都不敢得罪他。 “你在这干什么?”张周皱眉。 朱凤亲自举着灯笼,走到近前,哭丧着脸道:“祖母生病了,卧榻不起,说是想让家父回来探望,所以就……” 朱家太夫人朱胡氏生病? 张周心说,以那老太太的狡黠,不会是故意装病,趁机把他儿子从危险的宁夏调回来,再趁机跟他张周说情,把朱辅调回南京当守备? 张周道:“进去说话。门口站着像什么样子?” …… …… 二人一起进院子,到了正堂。 坐下来之后,朱凤也就倒苦水一般,把他祖母生病,并希望他父亲能早些回来,按照老太太需要守在病榻之前的说辞都说了。 张周道:“高堂生病,当儿子的守在病榻之前,这也是陛下一直所推崇的孝道。是该跟陛下提出,想来陛下也会做个顺水人情。” “那就好,那就好。”朱凤感觉自己不辱使命一般。 “对了知节,你回京师之后,可有去见过……你曾经那位?”张周问道。 “谁?” 朱凤琢磨了一下,才明白这说的是宁彤。 他摇头:“我想去见,但她说,既没什么关系了,就没必要再见。但她想见你。” 果然。 张周想说,这宁彤想找关系来见他,首先想到的渠道,还是她的前夫。 非要跟人家和离,和离完了还非要利用前夫家的资源。 何必呢? 你现在和离了,就过上你想要的和谐夫妻生活了?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二章 “铁骨铮铮” “祖母急着让我娶妻,说是身为安边侯,若无子嗣,爵位早晚是别人家的,应当及早为将来做准备。” 朱凤一脸苦闷的样子。 娶妻对他来说,等于是架在火上烤。 张周道:“如果我是你祖母,可能也会这么劝你。知节啊,你对女人就真的连一点……想法都没有?” 朱凤瞪大眼,显得很迷茫的样子。 “也罢。”张周道,“没人能勉强你,我想成国太夫人的意思,除了要为你这个安边侯的爵位留后,也想让你们成国公府留后,谁让你和你大哥都没儿子呢?” “那……那也该让我大哥去,别找我啊?”朱凤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呵呵。”张周就差嗤之以鼻。 朱凤随即耷拉着脑袋道:“不过我也在想,如果能娶个有孩子的……” 张周心说,你还真是跟如今的小太子或是未来的小皇帝一样,在某些事上还真是会另辟蹊径。 “莫在我面前谈你心中怪异的想法。”张周抬手打断了朱凤的话,“你托我给你说的事,我定会帮你说,成不成不敢保证。至于令尊回京师之后,是否有资格回南京,那也不在我考量范围之内,也跟你祖母明说,我能力有限,帮不上太多。” “啊?”朱凤又是听了个一脸懵逼。 “你回去跟你祖母说,她自会明白我话中的意思,时间很晚了,恕不远送。”张周在下逐客令时也毫不客气。 …… …… 张周进了内院。 乘兴而去,败兴而出。 走出来时嘴上还在嘟囔:“除了一个身怀六甲的,这谁都不方便,怎又是这般光景?跟谁讲理去?还跟某人夸口说这冬天正是开枝散叶的好时机,到时候方便的时候又一起方便,看来还真是应该别府而居,这样我自己的时间也能岔开。” “老爷!” 刘贵立在外院门口,一脸很谨慎的样子。 张周皱眉:“你不是在南城宅子吗?怎到此了?” 张周迁居到城北什刹海的大宅之后,本来宅子里的女人也都相继搬来了新居,他也只留了刘贵等人在那边守着院子。 “是前宣府马总兵到了京师,去府上拜访,小的只能过来跟您通禀了。”刘贵低头哈腰道。 “嗯。” 张周点头。 “正好有时间,那就让他来见。”张周一边吩咐让人给他准备毛巾什么的擦手,一边让刘贵去通知让马仪来见。 …… …… 张周在自己的书房内见到了风尘仆仆而来的马仪。 “末将马某,拜见张公。”马仪也倒不客气,见了张周好似拜见皇帝一般,噗通便跪倒给张周磕头。 丝毫不掩饰他是张周的部曲。 张周端坐在书桌后,以平静的口吻道:“起来叙话。” “末将领命。” 马仪起身,恭恭敬敬立在那。 张周伸手示意,让刘贵给搬了把椅子给马仪,马仪这才很别扭坐下来。 张周问道:“都督府去过了?” “有去过。”马仪道,“兵部也点了卯,说是有可能会被发岭南效命,末将愿意听凭一切调遣。” 张周笑道:“你都已经是平虏伯了,大明的勋贵,去哪里不过是陛下的调遣,可不要有何想法。” “是,是。” 马仪很清楚他自己的造化是因何而来。 而且他也明白,现在诰券还没正式赐给,甚至赐不赐诰券也两说。 就在于最近大明获得爵位的人太多了,又是安边侯,又是新建伯、平虏伯,又是莱国公的,朝廷的意向,也是有功劳可以赏赐,但把诰券给压下来,意思是当一代的勋贵就算了,下一代赐个什么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千户之类的虚职便可。 这也是为大明府库开销的成本着想。 张周道:“其实你,我也希望你继续留在西北,但也不是说当兵的只有在西北才有用武之地,你也要把一些建功立业的机会让给别人。而且现在朝中对你非议的声音也不小。” 马仪虽因军功而得爵,但之前马中锡参劾他的内容,由刑部查过之后,发现一切都属实。 这就很尴尬了。 张周用了一个不得不立功来将功折罪的人,完成了一场奇袭威宁海的壮举,但在事后,就算是你罪折了,也不可能再把你安排在西北要害职位上。 不然谁都会以为,尽管犯错,只要巴结好他张周,回头取得个功劳,把自己的罪过就可以一波带走。 马仪必须要罚,这才能彰显出大明功过赏罚的态度,其实也算是给马中锡个交代。 毕竟马中锡还在宣府当巡抚,以其跟马仪的关系,二人是不会对付的。 “你想去哪?”张周问道。 马仪赶紧道:“末将不敢造次。” 张周笑道:“不是我要问你,是陛下给你选的机会,要么去东南靖海,要么去西南守边。” 马仪道:“末将希望能到东南。” 一看就知道是思忖过的,要放到外地当差,当然是要去相对富庶的地方,而不是守着西南边陲的山疙瘩,在大明,很多山疙瘩连路都不通,更别说是走蜀道这种高难度动作了。 “江浙、闽地,还是粤地?”张周笑着问道。 “若是粤地,是最好的。” 大明在广东为了镇海以及防备地方部族等叛乱,在布置防备人马时相对比较完善和充裕,而两广之地也是经常设置总督的,那边当总兵官,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自然油水更大。 而之前的安远侯柳景,则就是在两广任上因贪暴等罪,被下狱的。 张周微笑道:“挺会选,不过粤地目前还没有空缺,如果你要去东南,先让你去江浙历练一下。另外我跟陛下提过,要在那边造点船只,靠近江浙,在调运木材、铁等材料时,也会相对方便。” “啊?” 马仪一听,好像是明白到,张周早就给他铺好了路。 或者说,他只能按照张周预设的路走,如果他选择了西南,或者直接就被张周“打入冷宫”。 “末将一定会尽心竭力。”尽管马仪不知道张周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造船,但见张周如此慎重,他当然还是要识相的。 “好了。”张周道,“回去收拾一下。家眷什么的,不方便带走的,就留在京师。” 马仪道:“张公思虑周到,末将行远路,家中有一对儿女尚幼,不便远行……末将想将他二人送到张公府上,既能受张公的指点,以后让他们伺候于张公府上的贵人,以报答张公提携之恩。” “儿女?”张周笑了笑。 这说得不会就是马昂兄妹? 马仪道:“是,如今犬子方七岁,与张公家的公子年岁相当,可为张公之子效犬马之劳,至于小女……如今六岁,可为张公家的千金为婢女。” “哎呦,你身为大明的平虏伯,如此将儿女便送到我府上来,我不敢接受啊。” 张周一边说一边也在想,你儿子后来送妹妹的习惯,是不是也是跟你学的? 不过再一想,大明的勋臣到了弘治年间,好像骨头的确都不太硬,净喜欢搞这种桌底下的交易,以换得政治资源。 但其实文臣那边也好不到哪去,想想贿赂李广的名单……朝中文武大臣有一个算一个,谁又真的敢吹嘘说自己铁骨铮铮? “他们能在张公府上,那是他们的造化。”马仪对此倒是很坚持的模样。 张周微笑点头道:“那好,我会请示于陛下,看陛下是否会同意如此。你到了江浙之后也要好好办事,可不要让陛下失望啊。” 马仪一脸振奋道:“末将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周一听这话,怎么跟刘瑾在他面前表态时如出一辙? 现在那位刘大公公还在偏头关喝西北风呢。 不过想来,马仪觉得自己攀上高枝,现在情绪激动说出这话,也不觉得意外了。 …… …… 翌日一早。 张周仍旧不用上朝,当天他要完成朱佑樘所给的特殊任务,就是去把皇帝的“外宅”接到一个特殊的地方去暂时居住。 别看此女出身很低微,但因朱佑樘自己就不是什么嫡系高出身,或许正因为此女的出身微末和身世可怜,会让朱佑樘产生怜悯相惜之情,以此才能建立心灵上的沟通桥梁。 还没等张周出门。 这边萧敬又来访。 “萧公公,今天……是没朝议是?”张周笑问着。 萧敬作为马上要晋升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人,平时公务还是比较忙的,一旦有朝会朝议等,一大早定然是脱不开身。仟千仦哾 萧敬苦笑道:“张先生,您这不是言笑吗?” 意思是,陛下昨晚都没回宫,今天朝个屁啊? “呵呵。有事说事,你不会是跟我一起去……” “先生莫要误会,咱家不会干涉您办的事,您所要办的事咱家也一概不清楚,也绝对不敢过问。”萧敬是聪明人,皇帝托妻献子一般把人交给张周,就是为了避免被宫廷势力的人所知晓下落而迫害,他又不会屈从于张皇后的威逼,他敢随便过问? “卑职只是来通知您一声,报捷的奏疏,已于昨夜传到京师了。比陆中丞的,晚了一些。”萧敬道。 张周点头道:“这是好事啊。” 萧敬苦着脸道:“事是好事,但跟那位陆中丞一样,这上奏的渠道,有点不同寻常,来人竟是直接去了兵部,连通政使司都没走,还是咱家得知消息之后,连夜去兵部问询,才得知报来的捷报分了好几份,散到不同的衙门去,通政使司也不过只是得了一份而已。” “通知陛下了?”张周问道。 “尚……尚未。”萧敬咽口唾沫。 这意思是,有些话还是您去说比较合适。 鬼知道那王宪是怎么想的? 张周道:“既然那么多份,不介意给我一份?” “好的,好的。”萧敬急忙拿出一份,呈送到张周,张周大致一看,就知道是一份誊录的。 “还真是想闹得满城风雨啊,这是想在陛下论功之前,自己把功给定了?呵呵,太心急了。”张周笑着。 萧敬道:“那咱家就先……回宫?” 张周点点头道:“也好,萧公公请。” 他能理解,萧敬现在都不敢去戏楼面对朱佑樘,免得被张皇后叫去责问,又怕耽误了给朱佑樘送战报而被斥责,所以萧敬现在这差事当得也很憋屈。 …… …… 戏楼后院,类似于行宫的院子里。 朱佑樘因为不用去早朝,也没有早起。 即便如此,在张周抵达时,他也已经睡醒很久,并已经洗漱完毕。 “秉宽来了?”朱佑樘笑着走过来。 一旁早就有人准备好了早膳,“一起用膳。” 张周拱手行礼,而那份奏疏便拿在手上:“不必了陛下,这有王宪奏捷的上奏,只是一份誊本,城内各衙门近乎都散了,这是故意要跟辽镇的将士争功。” 朱佑樘尽管已经知晓捷报的事,甚至已从陆完那大致得知了战果几何,听到这话他还是很激动,拿过去仔细看过。 “都不算炸碎的,还有这么多首级和俘虏,真是……跟以前不同了。”朱佑樘满脸欣慰之色。 张周道:“臣看过,以王宪所报,首级等基本都是由蓟州所部所取得,臣也分析过陆完的上奏,战情大致也有所分析,或许王宪的蓟州骑兵,正是为了争首功,而错失了战机,以至于此战战果大大低于预期。” “那他王宪就该死了!”朱佑樘一听,脸色当然不悦。 本来是将三部族一网成擒,怎么也能杀伤、俘虏个两三万的族民回来。 结果就完成了刚刚一成的指标。 虽然杀伤俘虏三千人以上,也算是大功劳了,可现在大明君臣上下哪还满足于这点功绩? 张周笑道:“陛下慎言。” 你皇帝说某人该死,那可能那人就真的应该准备去死了,但其实王宪也完成了伏击的任务。 指望以四千兵马直接吞并朵颜三卫,也不现实,就算是加上陆完的那三千六七千兵马,也不够。 所以说彻底覆灭朵颜三卫,也只是个设想,张周本来的意思也是能取得多少战果是多少。 “那秉宽,你觉得,王宪此举,等于是要让朕下不来台,非要把功劳给他和他的蓟州所部?”朱佑樘问道。 张周道:“这要看朝中人如何来论定。” 朱佑樘有些厌烦道:“那就让他们折腾去,你的功劳无人质疑便可!可能也是因为你的出现,军功的获取也不再是难比登天,把这群人给惯坏了!以为自己一个个都能耐到天上去了!却还不是要靠天火药和火炮,还有你的运筹帷幄来完成?” “朕想来,若是他们继续闹,那朕就把裁定劝全交给你,此战的功过赏罚,你也是最有资格来论定的。” 张周笑道:“陛下,还是交给朝中人来论定为好,这时候臣就无须亲自去了。臣也想当个隔岸观火之人。” 张周用了“也”字,大概是在说,陛下您想当牧羊人,难道我就想当饿狼了? 咱君臣二人不是应该一起看朝中那群大臣如何蹦跶吗? “嗯。”朱佑樘也笑着点头,“一起用膳,用过之后朕要回宫,剩下的事看你的了。” …… …… 朱佑樘吃过早饭之后就回宫了。 临走之前,才把他的“爱妃”叫出来,千叮咛万嘱咐之后,才把人交给张周。 除了一名本来就跟此女在一起的侍奉的婢女之外,朱佑樘甚至连一名侍奉的宫女或是小太监都没给找,意思很明显……为了朕的爱妃的安全,一切都靠秉宽你来布置和安排。 随即张周让此女上了马车。 再以自己扈从的锦衣卫等,以刘贵为安排和布置,前往宁彤府上。 事情甚至都没跟孙上器打招呼。 因为孙上器也是锦衣卫原先体系的人,也容易为权力所逼迫。 宁彤的胭脂铺。 一大早,胭脂铺就已经开张,更让人意外的是,一早里面就有客人。 张周先让马车停在街口人少的地方,自己下马车到了宁彤的胭脂铺门口,四下观摩之后,闲庭信步一般往胭脂铺门口走去。 “出去出去!男子不得进入!” 两名好似护院的男子,拿着棍棒立在胭脂铺前不远的地方。 二人甚至能做到目不斜视。 有他们这两尊门神在,对路人来说是一道风景,而对于进入里面挑选胭脂水粉的女子来说,则好像是保护他们隐私的护法者。 “哪雇来的?还挺尽责!很好很好,回头给你们个差事。”张周笑着。 二人正要把张周当作一般来惹事的人处理,却是张周带来的人直接把二人给按住,连嘴都给堵上,架到一边去了。 既然宁彤的胭脂铺要作为保卫皇妃和龙嗣之地,这两个货的规格就有点低了。 当张周进入胭脂铺门时,里面的女子,连同柜台之后的小丫鬟,都在用惊愕目光望着。 “挺好的地方,适合谈生意。”张周笑望着那些大户的夫人……并没有小姐,全在于这年头女子没嫁人之前很少敢走出家门的。 “小姐,小姐……” 丫鬟赶紧朝内帘招呼。 随后宁彤走出来,她脸上涂得跟猴屁股一样,大概正现身说法给顾客讲解胭脂水粉的用法,先前也可能是进去水洗去,再试验别的……这点账号走就很佩服宁彤,敢拿自己的脸做试验,但也正因如此,她用一种非常怪异的“形态”,跟张周再一次会面。 当她看到是张周,又意识到二人会面时的尴尬,随即一扭身又进了帘子后面。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三章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宁彤先客气地请这些女顾客离开。 在送这些人出门时,她看到门口两个雇请来的护院都没影了,便知道大概是张周的杰作。 宁彤一边让丫鬟上门板、挂门牌不做生意,一边请张周到了她的内院。 在跟张周接触这件事上,她倒没显得多扭捏,好似也不在意别人对她有关妇道方面的议论,作为一个能跟安边侯和离的人物,大概也是京师名媛圈子里的奇葩了。 别人就怕两家和离之后,另一边飞黄腾达了,共患难不能共富贵。 而她……这是非要等朱凤飞黄腾达了再提和离……一个新晋安边侯的正夫人都不当,跑出来卖胭脂水粉……以这时代之人的眼光来说,是理解不了这种二逼行为的。 “你把陈家妹妹怎么了?”宁彤把张周请到她后院的房间之后,瞪着张周质问道。 张周暗笑。 这女人还以为自己登门来,也跟朱凤一样是来找气受的。 宁彤还以为主动权在她那边。 张周笑道:“她在经营煤矿和铁矿,每年利润大概有个一两万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你……把她给霸占了?”宁彤用一种打量恶霸的眼神打量着张周。 “当然,不霸占她,怎么让她给做生意呢?”张周道,“你非要这么理解的,我觉得你的思维很好,但问题是她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也将你弃如敝履,你是不是现在特别后悔呢?” 宁彤眸子死瞪着张周,道:“陈家妹妹定是被你裹挟,你有利益,怎会轻易分给她呢?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现在欠着很多的外债,到现在都没归还。” 张周道:“谈那些作何?我是来跟你谈另一笔生意的。我打算把你这里,当作客栈,寄个人住在你这里。” 宁彤问道:“什么人?” 不说反对,大概宁彤也知道,既然张周肯上门来,定然这件事不简单,似乎她也没回绝的道理。 以往想见张周都不得,现在张周主动来了,说要寄个人住在她这里,那不等于说……有了套住张周的资本? “女人。”张周道,“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吃穿用度不用你来担心,甚至下厨的事都有人来代劳,住一段日子,就会离开。等她走了你就会知道她的身份,但在她住的时候,你不能知晓。” 宁彤用促狭的神色道:“以你的身份,养个外宅还用寄在我这里吗?” 张周道:“你管她是不是我的外宅呢,我这就把人给你带过来,你把人好生看着,对你有利无害,出了半点差池……你知道,我也很为难。” 宁彤看起来在人情世故上很愚钝,但脑袋瓜在某些方面又显得很精明。 她似是从张周的暗示中,感觉到张周所说的女人是“大人物”的外宅,但她怎么想,应该也不会想到皇帝身上。 关键一点……一般人的印象中,皇帝有女人随便纳就行了,比张周纳妾还方便,在她眼里张周纳妾都可以随便往自家院子里带,皇帝还用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是朱凤的?”宁彤直呼前夫的名字。 张周撇撇嘴道:“是他的倒也好了,成国太夫人现在天天催着他成婚生孩子,而你也成为了成国公府对外的笑话,如果是朱知节的,我把他养在外面的女人和孩子送到你这里来,让你来折磨他们夫妻,我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宁彤道:“你完全可以把人养在外面随便的地方,以你的地位,想弄个宅邸还难吗?” 张周笑道:“我要的就是你女人的身份,或者说是安边侯前夫人的身份。一会过来客气一点,对你将来可很有好处。” “那我能跟她交谈吗?”宁彤道。 “简单的沟通,比如说吃什么、喝什么,今天天气如何,或者是心情如何,可以问,但涉及到家事和背景的,一概不要问。”张周笑眯眯道,“宁某人,不是我非要给你出难题,你也别有迎难而上的冲劲,坏了事没你的好果子吃!” “既然此人这么重要,你为何要养在我这里?我……我不同意。” 宁彤拿出做生意周旋的态度来。 之前不反对,是想把张周套住,而现在反对更多是想跟张周讨价还价。 张周用很不欣赏的目光打量宁彤,感慨道:“离开成国公府,你也没什么长进,交朋友被人利用,做生意被人算计,现在给你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你还推三阻四,活该你沦落到现在的下场啊。” 宁彤那叫一个恨。 张周简直是在用上位之人的口吻来教训她,那种感觉……让她心中很癫狂。 小自尊心被抽打得遍体鳞伤,就差爆出一股火,把张周按在地上暴揍一顿。 …… …… 人给宁彤带了进来。 宁彤一直默不作声打量着小莲。 “小莲姑娘,宁彤。”张周笑着对双方做了引介,“这位宁小姐可不简单,曾经是安边侯的夫人,不过和离了,现在独自经营这家杭粉店。宁小姐,还不快带小莲姑娘去见一下她的房间?” 小莲明显很识趣。 她出身微末,一见对方出身高贵,是典型的官宦女,背景还很雄厚,她自然而然要给宁彤施礼。 这就让宁彤感觉到,张周先前就是在吓唬自己。 如果真是某个王公贵胄的外宅,至于对自己一个前侯爵夫人如此客气? 到后院,把房间安排好,张周从家里找来的平安和吉祥两个丫鬟也到了。 “她们负责后院搬抬的事情,劈柴烧火,很勤快。”张周算是对宁彤和小莲一起做说明。 宁彤好似对于家里一下来这么多口人,不太满意。 张周随即让平安把捧过来的木匣递过来,然后转交给宁彤:“给你的酬金,到私下的时候再打开。我不希望她们几人在这里出哪怕丝毫的变故。” 宁彤是急性子,她把木匣稍微打开个口子,等看到里面的东西之后,好像脸色又释然了。 对于一个要独自过日子,为谋生而出去抛头露面的女人来说,钱财才是她的贴身之物。 …… …… 张周把事都安排好,随即便要走了。 “你很忙吗?为何不能坐下来谈谈?”宁彤跟张周到了铺子的店面内,很急切说了一声。 张周回过头看着她。 不知为何,张周心里又觉得,好像先前脸上抹得跟猴屁股一样的宁彤,反而更加淳朴能入他的眼。 仔细想了一下,大概那代表一个正在为事业忙碌的女人,也算是这时代女人身上很难得的品质了。 张周道:“我没骗你,你那个陈家妹妹现在跟我做事,我是霸占了她的产业,但没霸占她的人,我家中娇妻美妾,没必要去找个绝户女?” “那她……现在好吗?”宁彤似也感觉到真心错付,却还想知道陈家女是背叛了她,还是无奈离开她。 张周也就不愿意去打击宁彤的自尊心了。 “她现在是在赚钱还债,如果她不找你的话,就不至于欠那么多外债,你害了她,但也间接帮了她……我现在需要经营矿场,必须要有人出来当幌子,她作为商贾出身,很适合来帮我,但你……就不适合了。你也知道是为何。”张周道。 宁彤脸色气鼓鼓好像是青蛙一样,道:“因为我是官宦出身!” 张周道:“所以你适合经营这样的铺子,甚至帮我做点旁人做不了的事。好好照顾里面那位小莲姑娘,照顾好了,以后还能有联系,等于说你下半辈子的饭票就有了。” “何为饭票?”宁彤蹙眉。 张周耸耸肩:“相当于金饭碗了。” 在张周看来,如果宁彤能跟皇帝未来的妃子成为闺蜜,以后甚至能出入宫门,把她的胭脂水粉生意做大做强简直不在话下,更重要的是她将获得一种他人所不能获得的政治资源,对于她这个想在社会独立的女性来说,这种资源是无可替代的。 暗示到这份上,张周心想,还是靠你这蠢女人自己去琢磨。 一边想当新时代的女性,一边却又没什么社会经验,大概就是那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红颜了。 …… …… 皇宫内。 张周跟朱佑樘汇报了自己的“成果”。 当朱佑樘知道自己的“爱妃”已经有了新居所时,似乎心又飞到了那边……这就不得不让张周琢磨一下,是不是朱佑樘惦记的不是他的爱妃,而是宁彤? “秉宽,事不宜迟,今天朕就带你去见皇后。” 朱佑樘似乎迫不及待想要完成纳妃的壮举。 张周道:“陛下,事要一步步来,要让皇后娘娘相信某种天命,必然要先给其创造一种印象,岂能一蹴而就?” “哦?” 朱佑樘眼前一亮。 突然曾经的妻管严,大明第一好丈夫,对于跟朋友如何糊弄自己的妻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仟千仦哾 “陛下,请恕臣无礼,现在臣就要教陛下说一些话。”张周道。 “快,跟朕说。朕如你所说便是了。” …… …… 端敬殿。 朱厚照吃过中午饭,整个人闷闷不乐的,却被告知张周来了。 他也只是稍微提起一点兴趣……因为张周最近也没给他带来什么好玩的,每次来也不过是按照既定的流程给他上课,所教的也都是那些四书五经的内容。 “张先生,咱今天能讲点不一样的吗?”朱厚照都没起身相迎,只是坐在那,昏昏欲睡望着张周。 张周道:“恭喜太子,你出师了。” “啥?”朱厚照瞪起眼来。 张周也是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叹口气道:“我能教的东西,基本都教完了,不能教的东西,也要等你过几年再教,所以咱的师生情义也可以告一段落了。” “你……你……” 朱厚照气呼呼道,“你说什么鬼话?就算经义什么的我都学会了,但经史子集那么多内容,你怎么就敢说教完了?再说学习不是温故而知新吗?” 张周心说,你还知道温故而知新? 就你这材料……谁当你先生都是一种晦气的事情,你就说给你当先生那些人,谁落着好了? “太子,那些知识交给东宫其他的讲官给你讲便可。臣所能教的,跟他们没什么不同,以后也就不必来烦扰。” “但他们教的,本宫不爱听。” “陛下说了,太子不能用心向学,那就关起门来教。” “张秉宽,你很无礼知道吗?自己教不会,就想挑唆父皇关本宫的禁闭?”朱厚照气急败坏。 但他就是对张周无计可施。 “那臣可管不着,臣的任务就是教会太子一些必要的知识,现在基本完成了,臣未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去完成,那就是去平定草原,未来也不可能静下心来给太子授课。” 张周说到这里,朱厚照先前的那种消极情绪一扫而空。 朱厚照屁股仍旧在自己椅子上,却是拖着椅子往张周这边靠了靠,问道:“那咱能不能一起筹划?” “没门!”张周道。 “你!” 朱厚照发现,今天要跟张这艘正常交流都不容易。 张周道:“太子,是这样的,你现在年岁尚且不大,大事上也不能做主,如果我进展快的话,年就把草原平定了,那太子就只能……” “够了!”朱厚照怒道,“张某人!你就说,你到底要本宫做什么,你才能……不在年之内平草原?” “嘿,你是想破坏陛下的计划吗?”张周皱眉道。 朱厚照一怒之下,差点想说,你不会是想让我弑君杀父?这样我就当了皇帝?然后你就可以帮我平定草原,建立千古留名的功业? 张周道:“太子,以后我若在京,一个月大概也就只能来一次,一次见面不会超过半个时辰,授课是没法授课了,也不过是来跟你插科打诨聊聊人生理想。” 朱厚照:“……” “你想出宫见我呢,基本是不可能的,陛下知道你有逃出宫门的想法,以后还会加派人手过来守着,你一门能出得去,二门和宫门也别想了!你这身子板,太好认了。” “……”朱厚照继续无语。 张周道:“不过呢,我倒是新接了一个差事,等你十二三岁之后,可能会教给你一些马背上的知识,这是陛下特别恩准的。现在说起来还太早。” 朱厚照气呼呼道:“你今天是来告辞的?” “没告辞啊,都说了以后还会来,以后就算我只去乾清宫,那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太子不要说得好像咱是要永别了一般。”张周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一旁站着的高凤实在听不下去了,急忙问道:“那先生,今天就算是最后一堂课,您可多给讲讲。” 张周道:“算了,草原又赢了一场仗,潢水大捷,消息刚传到京师,现在沸沸扬扬,我没那么多时间放在教导太子四书五经了。” “啊?大捷?什么大捷?又打胜仗了吗?你……你怎么不早说?” 朱厚照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张周摊摊手道:“太子你还是太年轻了,可惜啊,帮不到我的忙,没法与我并肩作战。而且太子的见地也不咋地,这学问才是平草原的最关键要素,光给你讲兵法,你不知典故,也不知史,如何跟你讲?又如何与你商讨?” “你……你……”朱厚照此时再笨,其实也有点意识到,张周这是变相在劝学了。 大概的意思就是,你不学,我不跟你玩了。 指望我以后教你? 对不起,本张某人现在这么牛逼,指哪打哪、打哪赢哪,现在不需要教你个太子来获取什么荣誉,跟陛下混不比跟你个熊孩子混更好?以后你学问学不好,咱就形同陌路。 谁说让你这臭小子好好学习,只有天天来见面,每次还要看你这小子脸色,这一条途径? 东宫讲官不能打你不能骂你,还要受你的气。 但本张某人不用受气。 哼! 不服? 给老子憋回去! 高凤急忙顺着话茬问道:“那要是太子的学问精进,能跟得上张先生的兵法韬略,是不是您就会再教导太子?” “看心情。”张周道,“这么大的孩子,在我家里,也不过就是个成天挨揍,却还总纠正不过来的熊孩子。太子想好好学?还能跟得上我在兵法上的节奏?算了!” “张秉宽,别以为本宫不知你是在用激将法!”朱厚照继续气急败坏。 张周一脸不屑道:“你学不学,也随你心情,你学不好与我何干?大明的治国若只靠吹牛,那将来朝上是否有储君在,也无妨。” “欺人太甚!”朱厚照张牙舞爪。 张周霍然起身,人已经在往外走:“对了太子,再通知你一声,本人呢,最近可能还有点差事,就是要推算大明的国运。年前事太多,也就先不来了。你好自为之。” “最好这辈子都别见!谁稀罕你?”朱厚照赌气不去瞧张周,更不相送。 张周点头道:“那就好,下次见面时,别是太子已成年。咱山水有相逢,希望将来还有机会一起坐下来探讨治国之道。”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四章 皇后的危机 王宪单独上奏功劳的事,在朝堂引起了轰动。 这天朱佑樘仍旧没有恢复朝议,却是让人请了上听处及内阁、六部尚书等主要官员,到乾清宫内廷议事,而张周这边则是差遣萧敬前去相请。 “张先生,昌国夫人今日一早入宫,料想这会已经出了宫门。” 萧敬特地跟张周提醒了一声。 昌国夫人金氏,也就是张皇后的老娘,平时出入宫门也没什么好稀罕的,但在她两个儿子相继出征之后,最近还真的很少入宫。 而萧敬提醒张周这句话,其实就是在暗示张周……虽然咱家不知道你跟陛下计划的是什么,但料想昌国夫人入宫,跟你们的计划有关,有必要告知你知晓。 张周笑道:“是吗?” 不予置评。 你萧敬先前不也说了,有些事你不想知道,甚至知道了也会装糊涂? …… …… 金氏入宫,的确是跟朱佑樘要纳妃的事有关,但她和她女儿现在对于朱佑樘在外面有女人并怀孕的事,却还并不知晓。 张皇后请她老母亲入宫,也是因为曾经能帮她办事的两个弟弟,现在都不在身边。 如果是办一般的事,谁去都行,随便派个太监都能把事给办妥……但要是涉及到皇家之事,尤其还涉及到皇帝的,张皇后也必须要找完全信得过的“自己人”,眼下似乎京师内只有她老娘有这个资格胜任。 金氏出宫后,马上去通政使司,找人进去通传,请了她丈夫的妹夫,也就是张皇后的姑父沈禄出来。 “老夫人,您这是?” 沈禄见到金氏,自然会觉得意外。 以往二人是有见面,但那也要逢年过节的,他还要亲自登门去相见,还不定能见到人。 现在金氏居然主动来了,不是到他府上,直接来他办差的衙门,这事可就不简单了。 “找个地方说话。”金氏道。 沈禄道:“就近有歇息落脚的茶铺,请。” 等沈禄把金氏请到了平时当差者在路边所开办的官办的茶铺,也就只有一层,落脚之后昌国公府的人在外面挡着,方便二人在里面单独叙话。 金氏把自己入宫见过张皇后的事说明。 沈禄听完之后,大吃一惊道:“老夫人,听您的话是说,陛下有意要纳妃?” 金氏道:“陛下未有明言,但多番暗示,都是在跟皇后提及此事,皇后现在想知道此女究竟在何处。” “这……” 沈禄纳闷了。 人上哪找去? 金氏道:“陛下平时出入宫门,难道朝中就一点风声都没有?” “呃……的确并未有此等风声,是不是……皇后娘娘她多心了?之前朝中上下,对于陛下纳妃之事多番上奏,陛下都严词回绝,并严令以后不得再有人提及,为何现在却是……” 沈禄其实想说。 是不是皇后现在年岁开始逐渐增大,觉得自己开始色衰了,怕套不住丈夫的心,也因为其这几年一直没能再生子嗣,所以不自信开始瞎想? 换了朝中一般的大臣,怎么都想不透皇帝为何会有前后那么大的反差。 这是周太后和张周二人一齐发力,专打朱佑樘软肋的结果。 对一般大臣来说,不明就里,自然也就理解不了皇帝心态的转变。 金氏面色不悦道:“陛下是有不纳妃的说辞,但自古君王有谁能一辈子不纳妃?如今只想知道人在何处,你可有办法?” 别说沈禄没有。 就算他有,也不会尽力给金氏办事的,就在于…… 他知道张皇后暗地里调查皇帝在宫外可能存在的女人,十有八九不是出自善意,万贞儿够牛逼了?但万贞儿还要面对一群女人的争宠,成化帝再专情还是有别的女人……如今这位皇后,要对付个女人有何困难? “老姐姐莫要心急,此等事最好是要从长计议,再说陛下真出过宫门,并有了……那可能知情之人,也定非这些朝中大臣。”沈禄当然要把事往外推。 “你是说?”金氏皱眉。 沈禄道:“应当问询陛下身边亲近的内官,再或者是……跟陛下走得近之人。” 金氏点点头道:“内官好说,皇后自会查问,但跟陛下走得近之人,是谁?” “呵呵,老姐姐,这还用明说吗?自然是那位莱国公。”沈禄道,“这点您放心,由在下去帮您问,或者提前就能探知一些事。” 金氏道:“张秉宽吗?倒也不是个恶人,对我张氏一门帮助也挺多的。” “是啊,都是自家人,好说话,老姐姐您说这在宫里宫外走动的人,谁敢不给皇后和您面子呢?他帮外人……有何好处呢?” 沈禄觉得,就算张周不会出卖朱佑樘,但也不敢不给张皇后面子。 在他看来,若是张周真知道皇帝外遇的事,有什么必要隐瞒呢?暗地里配合张家把人找到,对张周来说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 再说了,皇帝多半也只是一时兴起,跟宫外的女人能有多少感情?张周真会为了帮这种一点势力都没有的人,去开罪张家? 金氏满意颔首道:“那就多劳烦你。老身先回去等候消息了。” …… …… 沈禄把金氏送走之后,不由慨叹着往通政使司的方向走,嘴上还在嘟囔着:“这叫什么事啊?” 对沈禄来说。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无论张皇后的怀疑是否有根据,至少他沈禄要面对的可是君臣信义的问题,帮张家办事,很可能就背叛了皇帝。 “去,请徐尚书过来……算了,我亲自去。”沈禄遇到这种事,一般都不会自己决定。 他会想到另外一人,那便是他的“连襟”徐琼,当初在张峦发迹之后,就把自己的妹妹嫁给徐琼当小妾,后也因此令女儿可以入宫当皇后。 这群人的裙带关系,也因为张皇后和张家兄弟三人的姑姑们,而联系到了一起。 可等沈禄到了礼部之后,才得知徐琼奉诏入了宫门,去商定军功之事,他只能是留在礼部等候老友的归来。 …… …… 皇宫,乾清宫内。 此时正在进行有关功勋的认定。 由兵部尚书马文升,将王宪的奏报事项,逐一跟朱佑樘说明,并做了分析。 至于内阁和其余六部之人,包括张周在内,就只能在旁边听着。 朱佑樘听完之后,语气显得很平淡道:“赢了固然是好,但论功行赏之事,还要等战后详细勘察之后再定,光凭王宪等人的上奏,还不足以论定功勋。” 这口气,其实也是告诉在场这些大臣。 他这个皇帝早就知道战果了。 你们在那紧张什么被张周蒙蔽圣听的,都是杞人忧天。 再说了,草原打了胜仗,张周有必要去瞒着皇帝?由张周为了保陆完而刻意踩王宪,也没什么必要……都是张周举荐的人,而此战的首功怎么看都是归在张周身上的。 马文升道:“陛下,若以首级之功而论,蓟州兵马此战居功为上,甚至可居奇功。当以嘉奖。” 朱佑樘问道:“那在兵部看来,辽东将士便没什么功劳,或者说他们近四万兵马的功勋,还不如那四千是吗?” 马文升到底不是一般顽固不化的文臣,他看过旁边的内阁三人,发现他们的确无意出来争论时,才继续就自己的论调说下去:“军功论定,当一切由成法商论,以过去之成法,首级获取意味军功,无论辽镇人马功勋几何,当也先论首功,再论战功。” 马文升所代表的是兵部。 他给的意见就是,要给辽东将士论功可以,但先把首级的功劳先给论清楚了。 至于辽东将士的功劳,可以补在首级功劳之外,如此才不违背大明之前对于战功认定的方法。 “一功,如何二赏?”朱佑樘反问道。 马文升有些尴尬。 他本还在为朱佑樘提供解决的方案,其实就等于是赏两次,先论首级之功,论完了再把整体战略的功劳给认定,这样辽东和蓟州两路人马的矛盾基本就可以化解……虽然结果其实还是蓟州那边占了大便宜。 马文升发现自己的意见无法获得采纳,也只能悻悻然退回一步。 吏部尚书屠滽问询道:“陛下对此究竟是何意?” 朱佑樘道:“朕不是说了吗?要等勘察之后再定。一场胜利,非要折腾出那么多的波折吗?” 屠滽道:“全因此战乃辽东和蓟州两镇人马配合所取得,难免会在军功论定上有所争执。” 朱佑樘问道:“那此战由谁所定?谁又应该是首要的功劳?还有,谁对于军功论定之事上,更有话语权呢?” 几人本来都不想把张周当回事。 但此时所有人都望向张周那边。 皇帝用最平淡的语气,说了一个最基本的道理……你们争个鸟啊?这一切都是在秉宽的策划之下完成,他说功劳是谁的,那就应该是谁的,你们在这里为蓟州将士争取,不觉得脸红吗?当然朕也不怪你们!因为从开始,这都是朕跟秉宽计划好的,而且这还是王宪自己为了那点功劳而故意制造舆论。 你们文臣也不过是被牵着鼻子走而已。 张周急忙道:“陛下,此战臣不敢居功,全因前线将士浴血拼杀所得。不过臣倒是听说,辽东巡抚陆完上奏参劾蓟州所部为抢夺功劳而延误军机,以至于无法对朵颜三卫形成合围,令朵颜三卫大部逃走。” 周围几个人没什么惊讶,反而都微微皱眉。 说是没立场,但张周明显立场已经往辽东那边倾斜了。 谢迁笑道:“莱国公,你如此说是否偏颇了一些?战机之事,其实比战功更难论定,又如何能确定是因为蓟州所部抢夺军功而延误战机?再说一战结束之后,将士们也需要休整,就算是马不停蹄前去应战,战果如何也不好说,谁说就一定能取胜的?” 张周笑了笑:“谢阁老是觉得,还多亏蓟州将士们在抢人头和耳朵,不然三军还能全军覆没了是?” “哎呀,莱国公你可不能这么说,老夫可只是就事论事,咱还是说回正题。” 谢迁在朝中也算是诡辩的高手。 但他内心其实也不自觉忌惮张周。 因为他再诡辩,还是要按照一些既定的流程,像是在插科打诨,但一定要恪守君臣礼数……但换了是张周……那诡辩简直就是天马行空,讽刺值更是拉满。 与一个在朝堂上怎么说话都不会被皇帝责怪的人争论……谢迁还是有压力。 难题抛回给朱佑樘。 朱佑樘道:“功过是非现在都还不好定,那就由朝廷派出御史前去核查,都察院酌情挑选人手,另外再以上听处和兵部,各派人协同。” 皇帝要查。 都察院、上听处和兵部各派人去,好像都跟张周没什么关系。 但张周是后二者一员,也就是说,无论怎么查,必定会有代表张周意志的人前去。 “陛下,臣举荐兵部主事、研武堂教习唐寅。”张周好像是跟朱佑樘唱双簧一般。 皇帝刚说要派人去查,张周直接就举荐了人手。 先占个坑。 “好!”朱佑樘也很不客气便答应,“那就以唐寅为首。” 啥? 旁边几个大臣一听就急了。 你们搞内定就算了,现在还以唐寅为首去查,这不明显是在偏帮辽东吗? 就算他们再急,却也没人出来说什么,好像也在等别人出来反对。 刘健道:“以三名使者前去,当以三人各自上奏调查结果为妥。” 朱佑樘问道:“不需要他们先达成共识吗?” 刘健在这时候也感觉到很焦虑,其实他也明白,王宪所部蓟州的功劳,其实陆完代表的辽东所部也没否认……大概率结果都不用查,论首级功劳是蓟州的,论整体战略则辽东那边出力更大……这查来查去的,更多是在耗费时间。 不过大冬天的大概率也不用打仗,朝廷去整一些论功的破事,倒也没什么。 朱佑樘见刘健也不回答,便摆摆手道:“此事便这么定了,都察院和兵部及早商议出人选,这两日就派人前去辽东……咳咳!各位,请回。” 最后皇帝可能是特别为了彰显自己还在生病中,故意咳嗽两声。 原还有人想提醒皇帝,咱是不是早些恢复朝议,但看这架势……君臣之间还是有嫌隙的,自然也都先憋回肚子里。 …… …… 朝中大臣出宫,而张周则去往坤宁宫。 一群人往外,而他则单独向内。 张周是应张皇后之邀,前去给其“诊病”的,张皇后还是通过自己的丈夫邀请的张周。 坤宁宫内。 朱佑樘不在,张皇后这次留了一名贴身的宫女,大概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跟张周谈。 张周好像也没什么需要避讳的地方……反正是朱佑樘让他来的,而且是丈夫跟朋友一起糊弄妻子的戏码,张周还是个很敬业的戏子。 “皇后身体并无恙。”张周大致望闻问切一番,评价道。 张皇后道:“陛下最近总说他心神不宁,说是彻夜噩梦,总说未来可能会有支脉断绝的风险,还说这都是先皇所给的警示。秉宽,你怎么看?” 张周心想,这是先皇说的吗?这分明是我说的。 而且我也没吓唬皇帝,按照历史的发展,的确是因为你丈夫的子嗣单薄,到了你下一代就给断了。 就算你丈夫昏庸,你儿子胡闹,你们这一脉也不至于断子绝孙啊。 这一切……还不是因为你? 张周道:“子嗣单薄,陛下日有所思,自然夜就有所梦了。至于托梦等事,臣是不信的。” 张皇后不解道:“你不是很擅长解梦吗?此等事,你居然不信?可你……” “臣对于世事的推算,都是通过易经等,并未超脱了人力所及的范畴,至于解梦之事,这就玄而又玄,之前无论是太皇太后找臣解梦,还是陛下,臣都明言说,此不擅长也。” 张周在张皇后面前,倒好像个诚实可靠小郎君。 张皇后点点头道:“可陛下有可能在宫外有人了。” 张周道:“不是可能,应该是……一定有人。” “你……” 张皇后也没想到张周会如此直接,她尽管觉得不妥,但还是一摆手,把身边最后一名宫女也给屏退。 如此一来,就成了张周跟张皇后之间单独的相处。 “皇后,这不好?”张周看到这架势,不由提醒一句。 张皇后道:“本宫知道,陛下所找的人,跟你没什么关系,应该是太皇太后为陛下所找的,而陛下对你那么信任,定然也会将此事告知于你。是这样?” 张周心说,大聪明非你莫属。 “是的。”张周承认得很干脆。 其实……张皇后也没说错啊。 人就是老太太给找的,他张周也不过是从旁点缀了一下,在大问题上,张皇后可说是“明眼人”。 张皇后气愤道:“人在何处?” 张周叹道:“皇后娘娘,人在何处不重要了,重点是,此女已经身怀六甲了。” “什么?” 张皇后突然站起身来。 以张周肉眼可见的,张皇后紧张了,大概是人生第一次产生重大危机。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大师 张皇后没有料到张周会如此直接。 在她看来,无论张周为张家兄弟做过什么,都始终是她丈夫的亲信,跟自己还是隔着很深的代沟。 “皇后一定惊讶于臣为何要说这个?”张周笑着,“其实臣的想法,是要好好教导太子,让他成为合格的储君,令他将来可以治国安邦,臣也能尽心辅佐。” 言外之意,张周也不希望皇帝在外面找女人生儿子。 他只想辅佐朱厚照,对于辅佐什么别的皇子,没什么兴趣。 而且很可能会因为皇子之间的派系问题,让张周陷入到党争的漩涡……诸如张周作为朱厚照的先生,将来在权力斗争时输给了朱厚照的弟弟,那时张周就要被当作异己,甚至可能会被诛杀,陷入万劫不复。 如此说,其实就是为了建立双方沟通的纽带。 皇后你看,我们在保你儿子的立场上,其实态度是一致的。 张皇后听出这层意思,她急切问道:“那此女现在何处?” 张周好整以暇问道:“皇后找到此女,想如何做?杀了她?还是令她堕胎?” “……”张皇后面对这么个直接的张周,愈发不适应。 “皇后放心,今日的交谈只是私下的闲聊,而且并无他人在场,臣也不会随便去告知于陛下,这是给臣自己惹麻烦。”张周还很“贴心”。 你怕说错话,被我告诉你丈夫。 那你放心,我不说。 我也跟你讲道理了,我去说了,也只是一家之言皇帝不会信的。 但其实……真的是这样吗? 连张周都觉得,如果他真告诉皇帝,说张皇后想把其“爱妃”和“爱妃”肚子里的孩子给干掉,朱佑樘十有八九会毫不犹豫相信他,哪怕另外一边是其结发夫妻。 在pua这件事上,张周自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张皇后道:“在秉宽你心目中,本宫便是如此残忍嗜杀之人吗?” 是啊。 张周心说,你不是谁是? 就算是再普通的女人,做到你的位子上,也不会失去一国之母的特权,必然是想干掉任何阻碍你权力垄断的人,连我都不例外,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只是你有没有本事杀得掉而已。 “皇后见谅,臣看来,其实把此女杀了,的确是最能解决问题的。”张周道。 张皇后沉默不做声。 “但臣又知道,如此并不符合陛下的期望,陛下身为大明的君主,要延续香火,若真是有人敢谋害他身边之人,只怕是至亲也不会原谅,臣也不过只是做事的臣子,不敢有妄念。”张周阐明道理。 张皇后问道:“那还有更好的办法?” 上道了。 张周道:“臣之前就曾见过寿宁侯,与其商议过有关陛下纳妃这件事,曾跟他提过,堵不如疏。” “是你跟鹤龄提的这些?”张皇后自然记得他弟弟跑来跟他大放厥词。 只是时间久远,也记不清当时到底说过什么,反正她不爱听的话,也就左耳进右耳出,顺带把弟弟当成六亲不认的反面典型了。 “是的。”张周很大方承认,“臣的意思,陛下既没有直接跟皇后提及此事,说明陛下对皇后充满愧意,陛下认为在这件事上亏欠了皇后。” 张皇后咬着牙道:“人都找了,孩子都有了,还说什么亏欠?” 张周道:“但皇后娘娘可要利用好这层愧疚之心。” “什么意思?”张皇后现在因为六神无主,别人也没法给她提供更好的建议,而张周就好像个情感大师一样,话里话外都是在帮她。 张周显得既要帮她,又要帮她儿子的,似乎还对皇帝外面找女人的事充满戒心,言谈直接……这正是心理治疗的方法,用一些认同你的话,让你放下心中戒备……然后步步为营,达到目的。 张周故意往四下环顾了一番,好似是在确定是否隔墙有耳,随后才道:“皇后,正因为陛下对您有愧疚,所以您才更好跟陛下提条件。此事要么将此女杀了,否则回头也只能接受,就算杀了一个……难保陛下不会找第二个,而且还会跟皇后产生隔阂。” “提什么条件?”张皇后丝毫不觉得自己是被引导情绪。 张周道:“那就是,在此女诞下孩子之前,定不能入宫!” “什么?”张皇后听得一头雾水。 张周继续侃侃而谈:“在生孩子之前就得到名分入宫,跟她生完孩子之后才获得名分,本质上是不同的。光是这孩子的名分问题,就无法解决。” 张皇后顺着张周的意思,陷入沉思。 “如果是皇子,一个宫外出生的孩子,有何资格成为大明的储君?而一个在宫外诞子的妃子,自然也会被人诟病其出身和地位等,也会让其永远抬不起头,威胁不到皇后的地位。” 张周这番话,其实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在“帮”张皇后。 你要利用皇帝对你的负疚感,一边接纳此女,一边给此女入宫制造麻烦。 要制造的麻烦其实就一个,那就是让她生完孩子再入宫……皇帝为了让你接受,多半会同意你的请求,他不同意我也会帮你获得他的同意。 这样此女就算是诞下了皇嗣,一个宫外出生的皇子,地位上也没法跟你的儿子相比。 张皇后思忖后说道:“秉宽,你给的提议是好,但她都已经生了儿子,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还不是她的孩子……” 张周道:“皇后若无其他子嗣,太子真发生什么意外,那储君又是谁呢?而且这并不妨碍皇后将来诞子,那时候一个嫡出的皇子,哪怕比那女人所生的儿子排次靠后,但一个宫外出生的皇子,还是没法跟皇后所诞下嫡出的皇子争储位,不是吗?” 张皇后一听,心里登时戒心减少了很多。 她也是有脑子的。 如果皇帝找个女人,纳进宫生个儿子,哪怕只是庶出,但也是次子,朱厚照玩完就轮到此子当储君或是当皇帝。 可要是庶出的儿子是宫外出生的,在名分上就占了极大的下风,她张皇后所生的儿子,无论在行列上多靠后,在争夺储君之位上,也占据了优势。 张周笑着补充道:“而且臣也会帮皇后的。” 你怕争不过是? 没关系。 只要有我张某人一天地位在,你以后再生儿子,我也会帮他获得皇位顺位继承人的身份,仅次于当今太子。 就问这个盟,你结不结? “如果她入宫之后,又生了呢?”张皇后似是想同意张周的提议,但她随即又想到一个大问题。 那女人在宫外若生下儿子,是在争顺位继承人这件事上,是会落入下风,但要是这女人入宫,生得还是比她快……下一个的行序问题,就是大问题了。 张周脸上充满自信,微笑道:“一个在宫外生过孩子的女人,哪怕入宫再诞子,地位又能如何?而且进到皇宫这一亩三分地,她几时能得宠,几时能诞子,难道皇后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本宫现在就想让她……” 张皇后气愤之间,差点对着张周说狠话。 费那劲干嘛? 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或者让她入宫,本宫也有一万种方法让她生不出儿子来! 张周这次以正色道:“陛下一直希望能再多一个龙嗣,如果这次不成,或许陛下还会再找,那时发展到何等程度,是否还受控制,就难说了。而且皇后也要为陛下着想不是?” 你去害你丈夫的外遇,让其生不出儿子,听起来很正确,但别忘了你丈夫跟普通人不同,他是皇帝,有权力纳妃,而且别人还会鼓励其纳妃。 你跟丈夫作对,谋害其孩子,正戳中了你丈夫心中最厌恶之处……因为你丈夫自己也是先皇跟别的女人生的,而你丈夫自幼就生活在被迫害的妄想之中,他会对这样狠心谋害其孩子的女人深恶痛绝。 你冒着跟丈夫交恶的风险,害了一个,你丈夫还会再找,你害都害不过来。 “堵不如疏啊,皇后。”张周再劝说,“而且以臣所知,陛下跟此女之间也无多少感情,或者陛下只是想从此女身上获得一个子嗣而已。” “何以见得?”张皇后却不信。 张周道:“若是陛下对此女真的心心念念,就会不顾一切把人纳进宫来,何以还要在皇后面前如此为难呢?连一个怀了孕,马上孩子需要名分的女人,都没法入宫……这说明陛下多在意皇后的想法?皇后这时候呈现出体谅的一面,会更赢得陛下的心。” …… …… 张周作为pua大师,跟张皇后上心灵辅导课。 张皇后听了他的一番话之后,倒好像是冷静下来,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张周都是在“为她着想”。 “秉宽,你知道那女人在何处吗?”张皇后认真问道。 张周拱手道:“臣知晓,臣也有想法,但因为陛下的信任,臣对于某些事,其实是无能为力的。若要做,还请皇后自行去做,臣不想负了陛下。” 要杀你杀,别假手于我。 张周是整个大明朝,唯一一个敢跟张皇后谈条件的人,甚至可能朱佑樘自己都不敢。 正如张周每次都能拿捏朱厚照一样。 张皇后在这件事上,显然也处于被动的位置,她需要张周这个盟友,就算她想威吓张周,也明白张周那鬼神莫测的能力,不是她能吓唬得住的。 张周都明确说,有把宫外女人做了的想法,连皇帝女人都想过要去杀了的臣子……张皇后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 她把源自于内心对张周的恐惧说出来:“……那秉宽,你何不以一种世人所不知的方法,令其……” 就差说。 你一个雷把她劈死啊。 神不知鬼不觉。 “哎呀,臣也想啊,奈何没那本事。”张周道,“臣是知天意而改不了天意。皇后,您难道现在还没听明白臣的意思,还要……继续跟陛下唱对台戏吗?” “唉!” 张皇后重重叹口气。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小太监的传话声:“娘娘,陛下正往坤宁宫而来。” “陛下怎么来了?” 张皇后此时心乱如麻。 显然她没想好如何去面对丈夫,也没想好如何处置这件事。 张周却明白是怎么回事。 朱佑樘看见他来坤宁宫,半天都没动静,似乎生怕张皇后“铤而走险”,对他张周不利,所以赶紧过来看看。 张周道:“皇后娘娘可一定要想开,臣也要出去迎接圣驾了,臣所知,这民间夫妻之间,没什么事是说不开的,有些事也非要皇后亲自去跟陛下说,跟陛下提为好。” “那……辛苦秉宽你了。” 张皇后还觉得张周真的是来给她“开方抓药”的,因为她的确是找到了破冰的方法。 然后……她便起身来,还很客气对张周点点头。 …… …… “陛下。”张周立在坤宁宫门口,恭迎朱佑樘。 朱佑樘望着张周,似还不放心,上下打量一番,似生怕张周哪已经不是囫囵的。 随后他才问道:“皇后那边……” 张周道:“臣已经说过了,至于皇后的态度如何,臣也不好说,臣先告退?” “你……先别走。”朱佑樘道,“随朕一起进去。” 大概朱佑樘也觉得,可能是要跟妻子坦白了,非要有张周在旁边,他才显得有自信。 张周笑道:“陛下,夫妻之间应当开诚布公,臣也是这么跟内子相处的,都是经验之谈,还望陛下能理解。” “那……那行。” 朱佑樘望着坤宁宫的大门,如同望着鬼门关一样。 张周却在背后轻轻扶了朱佑樘一下,有点推他进去的意思。 孩子,你长大了,不再是襁褓中的婴孩了,你那个可怕的母老虎妻子,要你自己去面对,我能帮你的就到这里了! …… …… 朱佑樘进到坤宁宫去了。 同样是仆从全都出,一个旁听的都没有。 毕竟在皇帝看来,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张周也不知道朱佑樘哪来那么大的负罪心理,反正那是夫妻之间的事,他在外面凑热闹便可。 他一边四下环顾,一边也在琢磨。 这坤宁宫的宫女质量也太差了,难怪朱佑樘之前都没什么兴趣,这当妻子的也太会玩了。 “先生?” 张周正坐在台阶上,在那百无聊赖打哈欠,这边萧敬带着韦彬过来。 二人本还以为张周在陪同皇帝夫妇呢,等见到张周一个人坐在坤宁宫门口当门神,自然都觉得很讶异。 “两位公公,这是……来找陛下?”张周起身,笑脸相迎。 萧敬走过来施礼道:“是有关辽东战报的,第二份的战报过来,也是报捷的。” “等等。”张周道,“陛下和皇后还有事情要谈,我们不便过去打扰。” “啊?哦……” 萧敬随即就会意了。 有些事不方便为外人所知,那就只能是皇帝纳妃的事了。 “那咱家先回乾清宫等候,您这边见到陛下,跟陛下说一声。”萧敬又很识相,马上要带着韦彬回乾清宫。 “请。”张周也不挽留。 皇帝谈家事,就算你们是皇帝的贴身太监,不明就里的也请靠边站。 …… …… 张周等了许久。 都觉得花儿都谢了,人也都打了个盹,才听到后面门“吱嘎”一声打开。 张周赶紧起身,看过去时,发现是朱佑樘亲自打开门出来,再稍微观察,发现朱佑樘还有点衣衫不整。 张周一看就知道,是因为里面没有伺候的人,连整理衣冠都这么敷衍,果然是等着别人伺候的人,手脚估计都褪化了? “陛下?” 张周走过去相迎。 朱佑樘看到张周,突然咧嘴一笑,如天真孩童一般。 “走,走着说。” “是。” 君臣二人往乾清宫方向走。 其余的侍从都不允许靠近。 朱佑樘看着远处道:“皇后主动跟朕提出,说是想为朕纳妃,还说如果朕有人的话,可以随时纳进宫来。有皇后的话头,朕就把事都给说了。” 张周道:“那陛下没说旁的?” “说了,她说,可以让此女入宫,但最好等她诞子之后,既是为避他人的闲言碎语,觉得是皇后对此女心怀妒忌有所不利,也是为了能让皇宫做一些准备,让大臣先行提出纳妃,让朕有台阶可下。” 这理由找的…… 张周心说,果然张皇后没什么政治思维,连找的推搪借口也都那么敷衍。 张周道:“陛下您应该知道,此提议,是臣说的。” “朕当然知道。哈哈。”朱佑樘志得意满笑着,“你给朕说过,这件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互相给找台阶下,由你去说这件事,其实为难你了。” 张周心说,是啊,你们夫妻的事,却让我来当坏人。 就因为你这个当丈夫的懦弱? “不过现在彼此给了台阶,朕心愿已达成。”朱佑樘很高兴。 张周道:“陛下,现在可不能掉以轻心。” “嗯?”朱佑樘不解望过来。 “陛下是想,此时若是朝中大臣一概都不知您要纳妃,以及妃子怀孕之事,这件事又如何推动呢?还应找到信任之人,把事透露出去,如此也是为避免新皇妃诞子之后,皇子或者小公主的名分问题。” 张周提醒着。 你个当爹的,脑袋短路还是怎么着? 非要等你外面的女人把孩子生下来,才记起来跟大臣说? 不提前说,人家会承认这是你的孩子?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六章 半吊子的外交官 朱佑樘顺利解决了“纳妃”的问题。 也只是眼前看起来还算是无风无浪,背后到底潜藏着什么,连张周都不好去判断。 因为这件事对历史的影响太大,张周都不敢说自己一定是做对了。 嫡出的没有,找个庶出的,就一定会比旁支的更强了? 张周还没等从宫里出来,这边萧敬便跟他打了招呼:“先生,礼部的徐尚书,说是要请您过去,大概有重要的事商议。” “正好。” 张周点头。 之前他跟朱佑樘提过要找朝中大臣将宫外妃子怀孕的事泄出去,提前让大臣有个准备。 当时无论是张周,还是朱佑樘,所想到的都是徐琼,毕竟此人就是靠姻亲关系上位的……至于徐琼跟张家关系亲密,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在于皇帝觉得姻亲关系更多是跟皇家,徐琼在此等问题上也会懂得审时度势的。 …… …… 礼部。 张周抵达时,由沈禄出来迎,等往外面走了一段路,这边徐琼才迎出来。 没见到礼部其他的官员,显然徐琼也是有意要避开他人来跟张周商议事情。 “莱国公。”徐琼微微拱手。 以礼部尚书的身份,对张周也的确是有傲慢资本的,徐琼也不想太折损自己的面子。 张周拱手还礼,算是回了个平辈礼数:“见过徐部堂。” 进到后衙,三人落座。 茶水奉上之后,徐琼随即让人把门都关好。 “莱国公可有知晓最近陛下出入宫门之事?”徐琼问询。 张周笑道:“徐部堂客气了,称呼在下秉宽便可,其实在下也有相关的事要谈及,陛下现在遇到了难事,需要有人出面相助。” 徐琼跟沈禄对视一眼,二人眼神都透露出一种“原来都被人算中”的无奈。 找张周谈皇帝纳妃的事,即便是张皇后和昌国夫人的吩咐,他们始终是难以启齿的。 这是皇帝的家事。 大臣除非是得自于圣意,否则是不能随便牵扯其中的。 沈禄笑道:“莱国公但说无妨。” 张周道:“是这样,今日在下去见过皇后,跟其谈到了一些事,涉及到陛下纳妃。” “啊?”沈禄大惊失色道,“你……你去跟皇后娘娘谈过了?” “是的,是奉皇命前去,皇后对于陛下纳妃之事非常赞同,还主动刚提出要将人纳进宫门,以令陛下能诞下更多的皇嗣,令大明国祚安稳。对了,这位小贵人在宫外……是有孕在身的。” 张周闲话家常一般,就把事说出来。 徐琼和沈禄已经震惊到直接站起身来。 这反倒让张周不好意思继续端坐着,他也跟着站起身来,问道:“两位,可是有何不妥吗?” 徐琼尽力平复着心情,问道:“陛下……是要有新的皇嗣了?” “是的。”张周点头。 徐琼问道:“人……入宫了?” “没有入宫。”张周回答都很正式,语气都没有什么波澜变化,“皇后只是同意将此女纳进宫门为妃,但却有意要让此贵人在宫外诞子后再入宫门,也是为避免闲言碎语。” 徐琼看了沈禄一眼,显然他不理解皇帝和皇后如此的安排。 沈禄接茬问道:“既是皇嗣,岂有在宫外降生的道理?” 张周耸耸肩道:“这是陛下跟皇后达成一致后的结果,在下就算想劝说,也徒劳。不过以在下所看来,就算人没有入宫,名分未得,但也不该藏掖,该与人知晓还是要坦诚的,否则有些事不好收场。” “对对对。”沈禄忙不迭点头。 徐琼皱眉看着沈禄,眼神有些怪异,好似在质问,你是站在哪边的? 沈禄当然是站在皇帝一边的。 什么张家外戚的……关系再近,也要以皇帝的利益为先,到底是皇帝赐给他们现在的地位,而不是张家外戚给他们的。 等皇帝纳妃,妃子还有了龙嗣,张家的地位会进一步降低的。 现在有个张周,已令张家在朝中的影响力大打折扣了。 “秉宽。”徐琼突然也客气起来,顺口问道,“人在宫外,是住在何处的官所?陛下可有妥善……安置?你应该知晓内情?” 张周微笑道:“此等事,臣子怎好去多问呢?” 徐琼道:“若是皇妃在宫外诞下孩子,若是公主,倒也无妨,若是皇子的话……秉宽,你能明白老夫的意思?” 打哑谜新境界啊。 张周想说,你说什么了,我就要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徐部堂是说,此龙嗣出在宫外,身份和地位上有所争议,那应该是陛下所担心的,而不是皇后所担心的,是?”张周道。 沈禄在旁边,一时好像没明白过来。 徐琼却听得很透彻,他道:“老夫正是担心这个,不过陛下有龙嗣,的确是好事。本还有一些无关痛痒的事与你商议,既如此,也就不提了。” 张周笑了笑。 你们两个老狐狸,没事主动找我,还不是受了金氏所托,找我来商议对付皇帝宫外女人的事? 现在知道皇帝跟皇后夫妻俩已经把这件事谈妥了,也就说这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也是。”张周道,“在下想来,如何将此事泄露出去,以及接下来朝中该有如何的风声,不用在下提醒了?” 这次不用徐琼回答,一旁的沈禄便笑道:“请奏纳妃之事,在下便可亲自提请。” 徐琼又瞄了沈禄一眼,似在怪责沈禄应承此事太早了。 别人来说都还好,我们两个都是受昌国夫人所托的,跟张家外戚还有裙带关系,你到底有没有立场? 就不能找别人来提请? 张周笑道:“是啊,这也是皇后的意思,毕竟皇后也不想给人留下善妒的印象,皇后为了大明江山的延续也一直都是有劝说陛下要多纳妃的,往往是陛下认为此事不可操之过急,皇后可真乃是大明未来的希望。” 徐琼闻言不由皱眉。 张周居然说皇后是大明的希望?这小子是怎么想的? 故意说反话呢? “那老夫也没什么可说的,秉宽,你还没来过礼部,不如由老夫带你各处走走……” “不必不必,以后有机会定然再来访。” “请。” “请。” …… …… 张周离开礼部。 徐琼和沈禄亲自相送,来的时候徐琼对张周态度还有些平和冷淡,但走的时候,徐琼突然对张周就分外热情起来。 等人走了,二人回到内衙。 徐琼道:“张秉宽居心叵测啊。” “啊?”沈禄不明所以,问道,“这……这叫怎么说的?这事……跟他有关系吗?” 在沈禄看来,皇帝在宫外找了女人,跟皇后商议纳妃入宫的事,这与张周有何关联? 你老徐怎么就说张周居心叵测? 徐琼冷冷道:“陛下的性子,你我都该清楚,要陛下想纳妃的话,过去数年早就纳了,何至于要等张秉宽出现之后再纳妃?” “这……这也不能说就是张秉宽在背后捣鬼?皇后娘娘和张氏一族,对他也是很倚重的,他也不至于给自己挖坑?”沈禄倒像是个老好人。 似乎沈禄完全不知道官场险恶一般。 也是因为沈禄的出身,和他的地位并不相配,更多的时候沈禄是在充当一个朝中老滑头的角色,穿梭在情与法之间,帮人说项多过于给朝廷办事。 但沈禄也没得罪过谁,别人也不会刻意去与他交恶,就在于他身份特殊,而且很多关节非他去打通不可。 徐琼道:“你没听他说?陛下自己都无法去跟皇后谈及纳妃之事,由他去代为说项,随后皇后便提出以此皇妃在宫外诞子之后才可入宫?” “这……这有何不妥吗?”沈禄一直说话都不顺畅。 徐琼叹道:“如果一个皇嗣,诞生在宫外,身边无什倚重,那时还不是被他张秉宽掌控在手?” “啊?” 饶是沈禄觉得自己政治思维一流,他压根就没往这层面去想。 但徐琼却是个明眼人。 一看就知道,张周看似是在帮张皇后,让宫外出生的孩子地位低下,无法跟嫡出的皇子相比,但其实这也是张周为了掌控宫外孩子所用的手段。 沈禄随即明白到什么,急切问道:“老徐啊,你的意思是说,现在这母子……不对,是此女在张秉宽的掌控之中,所以他现在不急着让此女入宫,而还要掌控在手,让其逐渐对其倚重。他这可是脚踩两只船啊。他……图什么?” 徐琼反问道:“张周几时踩过张家这条船?” “……”沈禄先是迟疑了一下,随即才问道,“没有吗?寿宁侯和建昌伯,现在可都把他当左膀右臂,而且现在张氏一族,也靠他呢……” 说到这里,沈禄也哑然了。 因为他也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徐琼道:“张家二子,现在虽在九边各镇闯出一些名堂,却远离了朝堂,如今皇后想用人都只能仪仗于你我,甚至不惜听张秉宽出谋划策,你不觉得,张秉宽是别有目的?” 沈禄好似有所忌惮一般,打个寒颤,摇摇头道:“张家那俩不在京师才好,若在的话,遇到这种事,怕是要闹到天翻地覆。” 沈禄对张家兄弟的脾性是有了解的。 如果换了以往没有张周时,如果真遇到皇帝在宫外找了什么女人,张皇后一定会想方设法通过她这两个兄弟把人给谋害,至少也让其的孩子保不住。 张家兄弟可以不管不顾,但他沈禄却不能如此。 徐琼道:“谁知道这一切又是否是张秉宽全盘计划好的?张家二子,一人出征也罢,如今却是二人都在外,却在此时于外戚之事上横生枝节。你知道此女是谁?她背景如何?” “这……这如何知晓?”沈禄苦笑。 明明让他们去放风,说皇帝要纳妃。 却连此女是什么身份来历都不知晓,可以说连他们两个知情人,都是被人蒙在鼓里。 徐琼无奈道:“正因如此,此事才更好像是他张秉宽一人所谋。这样,你去见一下昌国夫人,将此事告知,若是想让皇后回头的话,也就只有今日一天的机会。至于旁的事……随它!” 徐琼现在能尽到的义务,就是把事告知于金氏。 至少让金氏明白,你女儿有情敌了。 就算你女儿被张秉宽给蒙蔽了,你个当老太太的人生经验丰富,连张秉宽都没见过,总不会被张秉宽的花言巧语所迷惑? “那……我这就去……”沈禄拱手后便急忙告退。 …… …… 研武堂在京的衙所。 张周到了地方,马上差遣,让人去把正在京营检查保养火炮的唐寅叫过来。 “为何是我?” 当唐寅知道,自己要被作为使者,前往辽东调查潢水一战的军功和战机等事,他心中是无比抗拒的。 或许是唐寅那种懒惰的性情作祟,唐寅并不想出去奔波,也因为去西北一趟,把他折腾不轻。 而且怎么看,辽东这一行,也是个出力不讨好的辛苦差事。 张周道:“伯虎,你觉得我不让你去,谁去更合适呢?” “不是还有利瞻吗?”唐寅也倒敢说。 “呵呵。”张周报以嘲弄一般的笑容。 唐寅似乎瞬间就明白了。 同样是辛苦差事,张周为何要劳动自己的大舅子,而放过他这个“外人”呢? 二人说是师兄弟,但根本是他打赌输了之后,不得不拜到张周门下的,张周能是出自善意?有折腾他的机会,肯定会把事给他安排上啊! 唐寅好像明白过来,这次自己是跑不掉了。 张周道:“利瞻多是负责工矿上的事情,他毕竟是工部职。而你则不同啊……此番你去辽东,我还有个重要的差事给你……由你配合辽东各地的人马,再打一场。” “什么?” 唐寅之前还只是心中澎湃,这次干脆人都快站不稳了。 折腾人也要有个限度啊,张某人! 劝你善良。 唐寅道:“朵颜三卫不是已经西退了吗?再出兵,也不会从辽东出了?” “哦,跟草原无关。”张周随手拿起书桌上的一本册子在看,也不知道是几时摆在那的,他已经有很多天没来过自己在研武堂的公事房,这地方也只是他诸多办公的衙所之一,的确是顾不上,“是建州卫。” “这……” “杀鸡焉用牛刀?本来我是想让朱知节跟你一起去的,但又思忖了一下,觉得朱知节这小子最近情绪太多,就怕他打不了硬仗。这次要收拾一下建州卫,其实也没多大的麻烦,就是配合朝鲜国的国王给上的奏疏,请求大明教训和喝止建州卫的扩张行为!” “朝鲜?” 唐寅发现,自己脑袋瓜的确是不太够用。 “伯虎你是不是觉得,现在辽东已经天寒地冻,不适合打仗了呢?”张周问道。 唐寅想说,你都知道了,还问? 张周道:“打仗这东西,就是要趁敌不备,正好我这边有一批军需物资,顺带让京营的人跟你一同去辽东,送过去。说好了以后辽东防线乃重中之重,自然也要抓点紧。” 唐寅问道:“那张侍郎的意思,以后我……不回来了?” “办完差事就可以回来了。”张周道。 唐寅突然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问道:“朝鲜要跟大明配合出兵吗?” “可能是。”张周笑道,“你是不是对出使朝鲜之事,充满期待?” 唐寅心中一万只曹尼玛路过。 他心中大声在喝骂,你张秉宽是个疯子?大冬天的你居然让我出使朝鲜?这是人干的事?而且很可能还要穿过建州卫所控制的区域……让我代表大明,去跟朝鲜商议联合出兵攻打建州卫……这简直比杀了我还令人难受啊! 张周看到唐寅那阴晴不定的脸色,略显失望道:“大丈夫要有所担当,不要有什么事就想着退缩。除了一批军需之外,我还打算再增加一百门重炮到辽东,配合此战。” 唐寅继续无语。 张周道:“辽东将士都巴望着军功,这次你也可以过去犒赏三军,赢得声望之后,下次辽东巡抚再换人时,不就有你的机会了?” 唐寅问道:“能换别人吗?” “不能。”唐寅问得直接,张周回答更干脆,“此事非你去不可,但你可以挑选扈从,可此事事关机密,有涉及到国书等,必须由你到了朝鲜国之后,见到朝鲜国的国王,才能呈现。” 唐寅咽口唾沫:“还有国书?” 那能叫国书吗? 那应该叫催命符。 被建州卫的人发现,还有命的? 张周笑道:“伯虎啊,仁义礼智信你说你占了哪样?我是看上你什么了?让你加入到师门?有没有点担当?” 唐寅听着很别扭。 明明是在骂我和数落我,为什么是笑着说的? 而且说的时候,这么正大光明丝毫不避的,就因为你是师兄,就可以这么教训我?咱俩可都是同年进士好不好? “明天就走,走之前让你去面个圣,由陛下亲自给你安排差事。” 张周道,“此战不为师出有名,只为结果得当,以后大明要吞并那些不听话的番邦异族,也就无须再讲什么道理。正如鞑子也从来不问情由便寇边于我大明,劫掠百姓一样,这次也轮到我们大明不讲情面了。”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七章 我的“朋友”不一般 唐寅从研武堂走出来时,整个人都没了精神,俨然自己要跳进火坑。 按照张周的要求,他此行辽东之前,要布置和安排好自己的“差事”,就是写一份计划报告,把自己要做的事详细跟皇帝说明,也是为方便来日出发之前面圣。 “伯虎,何以你……这般模样?” 唐寅恍然若失见到了徐经,也被徐经发现了他的不妥。 唐寅道:“我要去辽东。” “这是好事啊。”徐经一脸艳羡。 本来徐经就指望着唐寅能带他飞,现在唐寅要去辽东办大事,徐经似乎一点都没觉得唐寅是被人利用。 唐寅问道:“你要与我同去吗?” “这……不知张师那边是否同意?” 徐经想去,但又怕张周不允许。 唐寅本还想跟徐经说及自己要出使朝鲜,甚至想提一下大明准备对建州卫等部用兵之事,但又念及张周不允许他事前随便外泄,只好叹口气道:“南方人在北方,本就已苦熬了,今年的寒冬有些不适应,更何况是辽东更加苦寒之地?你还是莫要前去了。” 唐寅本是好意。 你徐经跟我去辽东,很可能还要跟我去朝鲜,这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情。 徐经则错怪了唐寅的意思,他道:“莫非是伯虎你觉得,在下没相助的能力?” “呵呵。”唐寅苦笑道,“你若愿意同往,那我就帮你在队伍中谋个差事,不过去了之后你可别叫苦。” “没事,没事。还有多少时间准备?”徐经则很兴奋。 有活干,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恩赐。 最怕的就是被人冷落。 唐寅道:“明天等我面圣之后,就走。” “面圣?”徐经一听,更加羡慕。 去辽东办差,还能去见皇帝,眼下皇帝连朝臣都不见,这也意味着唐寅很可能是要被皇帝单独召见。 “伯虎兄,你是真的遇上贵人了,你可前往莫要忘了兄弟我,以后咱可要互相扶持啊。相识于微末,这情义可是他人所没法比的。我这就回去收拾,咱明日就出发前往辽东。” 徐经现在想极力攀上唐寅。 直接想往张周这棵大树上爬,有点难,之前去投靠王守仁不得,现在就只好用点简单的方法,靠拢向唐寅。 其实之前徐经从心底也有点瞧不起唐寅,觉得唐寅跟张周、王守仁他们的能力和际遇都差得远,但徐经也知道,论关系还是唐寅跟他更亲,而且唐寅在某些时候还是愿意帮他的。 到底……曾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共经患难的兄弟。 …… …… 礼部。 受邀而来的谢迁,见了徐琼。 由徐琼告知他,有关朱佑樘在外面有了女人,并且怀孕的事。 “当真?”谢迁也是惊讶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都一样坐都坐不稳了。 朱佑樘登基十二年,这次这个性子懦弱的皇帝,再一次颠覆了谢迁的认知。 徐琼道:“于乔你可知我为何跟你说这个?” “唉!” 谢迁气息浓重,坐下来后将头别向一边,有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惆怅。 在弘治元年时,御马监左少监郭镛上书请求皇帝选妃,以充实后宫,当时刚登基不久的朱佑樘也答应下来。 是时为翰林院侍读,同时也是朱佑樘老师的谢迁出面反对:“六宫之制,固所当备。而三年之忧,岂容顿忘?今山陵未毕,谅阴犹新,奈何遽有此事?” 意思是,就算六宫的事是应该有的,但你三年丁忧还没满呢,就琢磨起来纳妃生孩子? 在这件事上。 明显谢迁所代表的传统派,在以“圣人”的眼光去要求刚登基不久的新帝。 朱佑樘当时新登大宝,势单力孤,朝中近乎就没一个能帮到自己的,连皇宫上下都还是成化帝留下的一群老人,他在战战兢兢中成年,所能倚重的只有谢迁这群东宫讲官为代表的老师,也可见谢迁这番话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而后朱佑樘也就真的做到了……没纳妃。 徐琼大概的意思,也是在提醒谢迁。 这都已经时过境迁了,当初是你谢于乔阻碍了皇帝那纳妃,现在也由你去打破坚冰,由你去劝说皇帝纳妃,你看可好? “于乔,这几年皇后一直未有龙嗣诞生,陛下心中焦急,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都多番垂询于礼部,让礼部上奏请求陛下广开六宫之事,可陛下之前一直都对此有抵触,却也不知为何今年以来,陛下心境多有转变,料想也跟张秉宽经常入宫有关……” “行了!” 谢迁伸手打断了徐琼那语重心长,但其实更好似是长篇累牍的废话。 你徐琼想劝说我出面,不用找那么多理由。 什么情况,我比你更清楚。 我又不是瞎子。 谢迁道:“此事我可以出面,但请奏之事,还当以礼部或太常寺等请旨,尤其是要借助到天运、人伦,若不能相联系,一切都难名正言顺。” 这意思是,就算要旧事重提,咱也要讲求个方法。 不能说以前皇帝屡屡下旨不允许再提纳妃,现在皇帝想纳妃了,就让我们随便上一道奏疏……那皇帝答应痛快了,君臣之间倒是和谐了,天下人会怎么想? 哦,感情你们君臣在这里唱双簧呢? 必然是有“事出有因”。 一定是因为钦天监、太常寺等为首的玄学派,掌握到某种天机,发现了天机跟人伦的联系,发觉皇帝这时候就应该顺应天命纳个妃,如此才能为大明开枝散叶,然后巴拉巴拉说一堆……结果就是皇帝顺应天命,同意纳妃…… 这才是正经的流程。 徐琼苦笑道:“非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谢迁道:“难道你觉得没必要?” 徐琼还正想说呢,皇帝的心思转变,自己违背了当初的承诺不纳妃,现在坏人却让我们来当,凭什么? 再说了,纳妃之后,对我们这些当官的真就是有好处的? 嘴上说,皇帝广纳妃,多生儿子,是为了大明的稳固,但其实除了朱佑樘的老祖母和身边的亲信太监之外,旁人对此事真有那么上心吗? 管你有没有子嗣呢,就算你没有,给你过继个过来都行。 反正以后也不是没有,你死了十几年,我们都能给你过继个儿子来,有什么事对我们来说是不可能的? “那……那是要找太常寺的人?”徐琼没有去跟谢迁过分争论。 谢迁起身道:“礼部与太常寺走动甚多,还是你去说,或者去找钦天监正吴昊,他最近似是有些不顺,你正好去提点一番。” 徐琼想说,为何不是你去? 但看谢迁那态度……徐琼瞬间明白。 自己想拿谢迁当枪使,但谢迁在朝的地位明显比他徐琼高,哪有职位高的被职位低的利用的道理? 以谢迁的老奸巨猾,随便一个反手扣杀,感觉上是给他徐琼出主意找钦天监的人去讲什么天意,但其实就是谢迁把难题反丢给他而已。 现在不是你徐琼出头,也得是了! …… …… 翌日。 朱佑樘仍旧没有上朝。 在宫里,朱佑樘接见了张周和唐寅一行,唐寅作为出使辽东审查潢水一战功绩之人,除了兵部主事的职位之外,还会加辽东巡察御史的职位,同时再加个“研武堂佥事”……这职位唐寅自己都不知道是干嘛的。 总之官从正六品,变成了从五品。 却没有挂员外郎的职位…… 看起来是升了一级的京官,地位瞬间感觉高了很多,但唐寅又知道自己等于是被半发配到地方,而大明的规则是京官发地方至少涨三个官级,他这个才涨了一级…… “唐卿家,你此番出使朝鲜,将会持节杖和国书,名义上是前去册封朝鲜国藩主之子为世子身份,同时与之商讨一同出兵之事。”朱佑樘道,“此行你会非常辛苦,要在一个月左右时间抵达,中途还要前去沈阳,至于具体的事项,都会由莱国公跟你讲明。” 唐寅拱手道:“臣领旨。” 朱佑樘笑道:“秉宽啊,朕倒觉得,你眼光不错,这唐寅也算是栋梁。看他精气神,应该是能胜任此差事,建功立业应该不在话下。” 唐寅想问什么,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乾清宫,皇帝不问他,他没资格发问。 张周替他把问题问出口:“陛下,您看在唐主事事成之后,是留在朝鲜,配合朝鲜出兵呢?还是让他回沈阳,协助陆中丞等人出兵?” “这……当然就先别着急回来了。” 朱佑樘的话,差点把唐寅吓得双腿直接软下来。 张周从旁边拎了他一把,笑道:“唐主事,这是陛下欣赏你,留你在朝鲜,你便相当于大明的国使,李朝出兵之事皆都要受你的管束,你是去当监军的。” “那……那……” 唐寅话都说不利索了。 张周问道:“对了唐主事,你还准备带什么人前去朝鲜?我这边跟陛下请示过,调给你二百人的出使队伍,配合上新式的火铳,至于火炮嘛……给你五门轻便的炮,这是为了保障你能平安抵达。给你多少东西,你要如数给带回来。” 唐寅一听,这还怕我把火炮和火铳落在朝鲜不成? 话是张周问的,但唐寅则是恭敬对朱佑樘回道:“臣找了曾经的好友,如今为举人的徐经,一同前去。” “好。”朱佑樘道,“朕会让辽东巡抚,再派几人协同你前去,也是为方便商议行军部署。至于那徐经……虽然之前在科举时,有一些行为不端的行为,但到底他也有心为大明效命,若是他此行朝鲜能顺利完成,朕会酌情给他升赏的。” 唐寅本还以为皇帝会直接给徐经个什么官之类的。 听到只是在完成出使之后,才能升官。 唐寅都替徐经觉得可惜……但再一想,这有什么好可惜的?你自己主动请缨去的,又不是皇帝或张秉宽找你的,就算你毛遂自荐,也要看你能力如何。 如果有勇气就能加官进爵,那大明的官职也太不值钱了。 …… …… 张周跟唐寅一起面圣之后,再一起跟着萧敬往宫外走。 “都收拾好了?”张周笑着问道。 唐寅道:“还好。” 他其实想说,我身在京师,近乎就是个孤家寡人,到现在连婆娘都还没带来呢……唐寅唯一的女儿是后来续弦后所生,也就是说他现在除了有个对他百般挑剔人还在江南的妻子之外,其实都算是个孤家寡人了。 当然现在唐寅也还没跟续弦的妻子和离。 唐寅一辈子的感情生活,是非常不顺的。 但大明时期,都是一群大男子主义的人,也没什么锦瑟和谐一说,男女也没什么情情爱爱的事情,大概就是搭伙过日子的。 唐寅属于没心没肺那种,也没觉得怎样。 张周笑道:“那我给你再安排几个人随同,之前去过草原的刘贵,你认识的,他现在是锦衣卫百户,带几个人听你号令。他也会用炮,关键时候或能相助于你。” “嗯。” 唐寅对谁跟自己去,一点想法都没有。 反正又不是张周亲自陪同,别人……还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那我就不送你了,出城之后,会有京营的一千多将士与你同行,还有都察院和兵部的人陪同,反正你的任务跟他们也不同,好好干!” 张周无论说什么鼓励的话,唐寅都提不起精神。 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次他觉得是被张周坑惨了,张周说破大天,唐寅也把张周当成是恶人的典范了。 …… …… 一切都布置好。 张周没有送唐寅出城,但唐寅去辽东这一行,在朝中却备受瞩目。 在别人看来,唐寅是去辽东调停蓟州跟辽东两方将士出征功劳所产生矛盾的,只有唐寅和少数人清楚,他是去出使朝鲜的,而且是去朝鲜配合大明辽东人马,对北方女真等部族展开一场不留情面的肃清。 张周去见了宁彤。 这次去,则还带了萧敬。 是朱佑樘吩咐的,要以萧敬为首的东厂,加强对宁彤院子的安保,但主要的内圈保护仍旧是由张周所布置的人完成。 朱佑樘之所以会有如此安排,也是因为他觉得跟妻子之间已经达成和解,照理说妻子应该是不会再痛下杀手了。 “先生,进去之后,您说话……就当咱家不在就行,您有事便吩咐。” 萧敬小心翼翼的。 张周笑道:“陛下让萧公公来,还有旁的安排是?” 萧敬面色尴尬,没回答。 张周道:“其实陛下也说了,萧公公前来除了是保证周边的安全之外,也为陛下偶尔来探访小贵人而做好铺垫和安排,毕竟短时间内,这位是不可能入宫的。” “是,是。” 萧敬一听,皇帝什么都不瞒着张周,那还有什么好遮瞒的? 他现在也明白过来,皇帝有事不告诉他们,也不可能不告诉张周。 在他们看起来很机密的事,在张周那边也不过是稀疏平常。 毕竟皇帝连皇后都没那么信任,却对张周无比推崇的,这是什么情义……萧敬理解不了。 “不过陛下要前来的话,布置起来就有点麻烦了,我的想法是把周围的院子也租下来,顺带打通一下,以后这里可以作为小贵人的娘家,萧公公以为如何?” “听您的,听您的。” …… …… 二人说着,马车已经停在了宁彤铺子门口。 这次提前让人过来打了招呼,宁彤提前就把铺子给关门了,直到有人上去敲门,宁彤才亲自过来打开门板。 “来了?” 宁彤对张周倒是不见外。 她把萧敬上下打量一番,因为萧敬只是身着平常衣衫,她只是皱眉。 二人是见过的,但宁彤又记不起自己在何处见过…… “他是?”宁彤问道。 张周道:“宁小姐,这与你无关,我带朋友来探望一下小莲姑娘。” “嗯。” 宁彤这才把二人请进门,却见后面一名彪形大汉也要跟着进来,她登时不乐意了,伸手把人给拦住。 被拦住的,正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好在牟斌知道这位是什么人,不然非当场动刀子不可。 张周笑道:“我带来的人,让一起进来,也是为见一下小莲姑娘,回头也好对背后的人有所交差。” 宁彤不满道:“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你自己说的,不允许跟外面的人接触,现在却带了男子来打扰我们?你是故意要坏我们的清誉吗?” 萧敬一听,赶紧争论道:“安边侯夫人息怒啊。” 这一出声,宁彤瞬间身体一震。 这分明就是个太监。 她也瞬间想起来,这是曾在戏楼见过的老太监,她登时也就不说什么了。 “萧公公,您看这里还行?”张周也就不隐藏了。 萧敬叹道:“还好,还好。” “牟指挥使以为呢?”张周再望着牟斌。 牟斌道:“卑职愿听国公调遣。” “嗯。”张周颔首,“旁边两个宅子都给暂时盘下,由锦衣卫出面,应该难度也不大,但还是要尽可能不要放出风声,免得让这里受人瞩目。还要加强戍卫,防止刺客前来。” “是。”牟斌领命。 之前还很神气的宁彤,此时则好像个乖乖女一样,还特地往张周身后站了站,好像是要靠张周的威风来保护她一般。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八章 辽东用兵 经此一事,就算宁彤再愚钝,也知里面之人的身份。 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张周要把这么“烫手的山芋”安排到她处,她想问张周,奈何张周当次离开之后也许久未再出现于院落之中。 转眼已近年末。 辽东军功犒赏之事,朝中还在争论不休,而王宪、马永成和彭泉所亲率的人马,跌跌撞撞中终于进了山海关,这一路上他们所遭遇到的白眼和冷遇,算是王宪争功的恶果,但也因为有张周的面子在,辽东各城的将士再不待见他们,还是给他们提供了必要的粮草等。 而唐寅也在辗转抵达了沈阳之后,踏上了前往朝鲜的路。 这天张周入宫,去见到朱佑樘。 却是在朱佑樘身旁还立着个满脸愤愤然的小子,正是来朱佑樘这里接受考校的朱厚照。 “秉宽,刚得到唐寅的上奏,说是他已经过了沈阳,算日子的话,应该在这两天就会进入到朝鲜地面,中途并未遭遇到什么阻碍。” 朱佑樘说到这里,大概还觉得唐寅能力突出。 但毕竟唐寅是作为大明使者前去朝鲜的,就算建州卫等地方羁縻卫所,也不敢对大明的使臣如何。 张周道:“那陛下,估计年后此战,就能开启了。” 朱佑樘叹道:“路上行得,是有点慢了。” 显然朱佑樘对于此战的进度有些不满意。 当时给唐寅既定的时间,是让其一个月内抵达朝鲜国都,但到现在已差四天就一个月,消息才刚显示他过沈阳,就算刨除路上传递消息的时间,他最多能踏进朝鲜地面就不错了。 再商议出兵细节,双方调遣兵马……这一套下来,怎么也要再过一个月以上。 张周还没说什么,一旁的朱厚照道:“父皇,今年打了那么多胜仗,还在乎这一场两场的吗?将士们肯定也都累了。正好来年开打,开个好头。” “嗯。” 朱佑樘对儿子的话,倒还是挺认同的。 当年已经已全胜的战果扫尾,实在没必要在年前搞一场胜败难料的战事,或者是来个跨年战。 还不如给来年留点悬念。 “但是。”朱厚照话锋一转道,“在辽东用兵,不算什么大本事,什么时候能把鞑靼小王子给灭了,那才叫真本事。辽东那些歪瓜裂枣的,真不明白这位张先生跟他们是什么仇什么怨,难道只是为了彰显大明的威风吗?找人打,也找点厉害的啊?” “胡闹,这是你说话的地方吗?”朱佑樘厉声喝斥。 朱厚照把头别向一边,还顺带用余光扫了张周一眼,那神色活脱脱一个小深闺怨妇。 说点好听的,你就点头同意,说不好听的就成了这不是我说话地方了? “双标。”朱厚照嘀咕道。 “你说什么?”朱佑樘发现儿子在顶嘴,他自然不乐意了,但他还真听不明白这词是什么意思。 朱厚照道:“没有,儿臣只是在琢磨此战如何能打赢。” 心里还在暗地里得意。 骂你,你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话说这些词都是跟张某人学的……坏了,张某人不会也听到我的话,顺带解释给父皇听? 随即他赶紧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张周,大概的意思,你敢出卖本宫,本宫要你好看。 张周才懒得跟熊孩子一般计较,他道:“陛下之前让臣推算大明的国运,臣发现,其实对于大明威胁最大的,却并非是草原上那些饿狼。” “那是谁?” “是谁啊?” 朱佑樘父子俩,近乎是同时问出口。 当皇帝和储君的,对大明的未来关心最甚,如臣子是职业政客,国亡之后照样可以当官,皇帝对于自家的产业还是非常在意的。 张周道:“在辽东。” “难怪。”朱佑樘点点头,眼神中透出一些杀意。 平时他看上去跟个面瓜一样,但涉及到江山社稷的争夺,他还是能呈现出杀伐果断一面的。 既然是朕的秉宽说了,你们辽东那群鞑子对我们大明有威胁,提前把你们灭了……就不用担心什么道义礼法的问题,想灭你们就灭,你们还想怎么着? 朱厚照则有些不以为然道:“就凭他们?也配?” 张周道:“眼下威胁可能不大,但他们扩张的野心已经呈现出来,他们目前不敢与国朝抗争,但已经开始染指其余部族的地界,甚至连朝鲜国他们都不怕,这也是朝鲜想要出兵与之一战,却又迟迟不敢出兵的缘由。” 朱佑樘点头道:“其实之前无论是先皇时,还是后来朕与朝中大臣商议军情,他们也都认为,辽东有些女真人早有异心,且需要利用他们内部的矛盾,压制每一部族的人马数量,方能遏制。一旦有部族人马数量过甚,失去了平衡,或许辽东之地将会有大的祸乱产生。” 张周拱手道:“陛下英明。” “行了秉宽,你也不必恭维于朕,朕所见识的,远不及你。”朱佑樘在张周面前倒还显得很虔诚,“索性现在辽东布有重兵,且还有藩属国愿意与大明一起出兵建州卫,那就听的。可惜你人不在阵前,不然的话你调遣起来会更加得心应手。” 张周随口道:“臣在后方也一样,交给前线的将士去完成便可。” …… …… 朱佑樘跟张周闲聊一会,就把朱厚照给打发走了。 朱厚照本还想留下一起吃顿饭什么的,顺带再提请让张周年前去给他上课,却是老爹没给他这机会。 等朱厚照走了,朱佑樘才拿出一份地方的上奏,交给张周道:“是兴王府传来的,兴王说……他的妃子已经身怀有孕了。” “哦?” 张周拿过来看过。 果然是兴王朱佑杬在就藩之后所写的上奏。 除了一些必要的恭维之外,朱佑杬提出请皇帝赐给他更多的田地,甚至护卫也要求加强……这都是一般藩王的必要套路,尤其是当今皇帝亲兄弟的,过了这村也就没这店了。 张周算算时间,朱佑杬的长子朱厚熙生于弘治十三年六月,算算时间现在也应该怀了两三个月了,朱佑杬在有此“好消息”之后,马上去信给大哥,借助生儿子这件事跟大哥要点好处…… 张周想说,你朱佑杬有病? 你大哥自己子嗣单薄,你要生儿子,你以为对你大哥是什么好事呢? 如果你大哥父子俩出什么意外,皇帝还不是传到你们父子那边去了?就算是过继……也是过继你的儿子……历史也证明了,这个朱厚熙出生五天夭折,而朱佑杬再有下一个儿子时,已是长子出生七年以后的事。 “陛下,这是您的家事,臣不该过问的。”张周看完之后,将奏疏递还给朱佑樘。 朱佑樘一抬手,将一直侍立的太监都给屏退。 等只剩下君臣二人之后,朱佑樘才道:“秉宽,你曾跟朕提过,说是太子将来……子嗣也会很单薄,这件事朕一直悬在心上。” 张周瞬间明白了,为何朱佑樘会对他弟弟妻子怀孕这件事,如此在意。 朱佑樘道:“那你能告诉朕,未来会发生什么呢?” “臣不好说。”张周道,“如今陛下不是也已经马上将会有龙嗣?” “是儿子吗?”朱佑樘一脸期待。 张周摇头:“臣不知,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这也都是个开始,陛下以后不是也能放心下来?” 在张周想来,你宫外女人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其实无关紧要。 重点是证明你还能生,也就是说问题出在你老婆张皇后那边,大明的江山要延续,你生不下儿子,还会想着继续生……只要你有心,以后也就会有机会。 “是啊,朕现在马上又要有孩子出生,还担心这些作何?”朱佑樘对张周笑了笑。 这笑容中,让张周感受到一种……别扭。 从这点,张周能感觉到,其实朱佑樘也还是带着一些腹黑的。 难道说…… 你弟弟这个长子的五天死亡,跟你有什么关联不成? 历史上根本没法验证的事情,本来是没法去解释的。 但张周突然成为历史的参与者,却感觉好像很多事都能因为自己去改变,并参与其中,更多的是有血有肉去感受一番……张周觉得,这要是把自己所知晓的记录下来,或许就是半部皇家秘史了。 “朕会再赐给兴王一些田地,来年,等他诞下孩子之后,等他成熟了一些,朕还打算召他进京师来,兄弟二人再谈谈大明的将来。” 朱佑樘似乎对朱佑杬还是很倚重的。 但张周却又觉得,皇帝的意图并没那么简单。 朱佑樘笑着问道:“秉宽,你知道朕为何如此安排吗?” 你要见你弟弟,还要问我有什么意图……张周大概就明白了朱佑樘的意思。 朱佑樘这是想御驾亲征。 当皇帝的要亲征,必然要留好“后事”,就好像英宗出征之前其实也已经有了儿子,但关键时候还是要弟弟出来当皇帝……这是为避免发生主少国疑的情况。 张周道:“还应该再等几年为好。” 朱佑樘摇头道:“其实朕如此做,也是为了留个后手。这战场上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把朱佑杬召到京师来,甚至可以让朱佑杬长期住在京师,如此就算是皇帝在外面有什么麻烦,朱佑杬也会牢牢控制住,朱佑樘思虑不可谓不周。 张周拱手道:“臣不好干涉,臣只能尽力去筹措,但也需几年时间准备。” “好。”朱佑樘微笑着点头,“你知晓朕的意思便可。这件事朕也不会与他人说,算是你我的秘密。” 张周心想。 知道皇帝的秘密,也不一定全是好事。 他已经跟朱佑樘深切绑定在一起,如果朱佑樘父子俩出什么事,他这边估计日子也不会好过。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不得不为朱佑樘父子的前途去筹措和谋划,而且他还要为朱佑樘父子俩的子嗣后代问题发愁…… 老朱家的管家兼保姆啊。 …… …… 沈阳。 陆完当天去见过朝廷的来使,对于军功等事做了商议,随后他抵达镇守中官在沈阳的府邸,见到了张永和张鹤龄。 “怎样?他们还是不好说话?” 张鹤龄一脸气愤过去朝陆完嚷嚷。 陆完道:“除了那位唐御史是陛下和莱国公派来的,余下二人皆都是从朝廷选派的,他们说是要公事公办。” “啥意思?”张鹤龄问道。 张永苦笑道:“所谓的公事公办,就是以首级定功劳,谁的首级算谁的。” “哗啦!” 张鹤龄随手将一个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怒喝道:“他们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本侯的姐夫都没说这么定功,他们居然就敢这么乱来?” 陆完道:“此非乱来,是有先例可循的。” “狗屁先例!难道说,我们辛辛苦苦,最后功劳都归了别人?姓唐的呢?这两天怎不见他?他不是代表姐夫和张周的吗?人呢?” 张鹤龄比谁都气愤。 陆完和张永可以不在意军功,但他张鹤龄还夸下海口,说是要以此战来得国公的爵位。 这是要当昌国公。 本来事也很顺利,但就是横空杀出一群蓟州的人马,看样子要把他的军功给抢走,换了别人也没什么大办法,但他背景如此雄厚,岂能吃亏? 从来都是别人吃亏,几时有我张某人吃亏的份儿? 陆完道:“唐御史已经奉命,前去出使朝鲜了。” “这……啥?”张鹤龄一脸懵逼。 张永也很好奇道:“不是让他来厘定军功的吗?他怎么还……出使了?” 陆完本想说什么,但看了看一边没脑子的张鹤龄,他想明言也只能先忍住,他道:“是为赐封朝鲜国王世子身份而去的,乃受朝鲜国王所请。” “这货……等我见了他,看我怎么收拾他!” 张鹤龄觉得自己认识唐寅,要教训唐寅更容易。 陆完道:“就算现在军功还理算不清楚,但目前朝中的意思,是要一码归一码,首功不算,军功还是要定的。” “啥首功军功的?”张鹤龄一脸羞恼。 张永解释道:“首功就是以首级算功劳,而军功则是以大局定功劳,就算首功是蓟州那边的,但军功我们可比他们更大,只要陛下和莱国公肯点头,那就算有首功的,也只是给他们封赏点银子,但我们这边可就不同了。” 张鹤龄不解问道:“之前不是说什么一功无二赏吗?” 陆完笑道:“寿宁侯放心好了,先前一战,蓟州人马为了争抢功劳,错失战机,此事本官早已上奏朝廷,陛下和莱国公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那就好!弄死丫的……抢我们的功劳,罪大恶极!本侯吃酒去了,回见!” 张鹤龄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离开。 …… …… “陆中丞,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张永心明眼亮,他看出一些端倪,在张鹤龄走之后,他便上前问询。 陆完道:“莱国公的意思,让我们出兵建州卫。” “这……要出兵?” 张永指了指外面,“天寒地冻的,这时候出兵,将士们可是能受得了?” 陆完笑了笑道:“用的都是辽东本地的将士,如今无论是冬衣还是辎重,都很齐备,唐寅先前来时,还给带来了一批重炮,无论是摧城拔寨,还是正面交锋,我军都不在话下。” “以何名义?”张永对于打仗倒是不抵触。 对他而言,打仗就是军功。 别看他是太监,看起来升赏的空间不大,但他可是有弟弟和子侄的。 历史上,他的弟弟张富为泰安伯,他的另一个弟弟张容则是安定伯,二人都是因为张永的军功而得封,也都是正德五年得爵,正德十六年嘉靖帝登基之后除封。 如今他的弟弟和子侄虽然还没爵位,但已经有了锦衣卫指挥佥事、千户等寄禄官的受封。 张永打仗多都只是跟着将士出去走一圈,也没有冲杀在前线,所以他也不介意再多打几场。 陆完道:“是朝鲜去年派使臣前去贺万寿圣节,顺带提出要出兵建州卫,陛下当时未做任何回复,如今趁着辽东驻军时,出兵协应。” “原来如此。”张永道,“那就是以朝鲜的士兵为先是?” “可以如此理解。” 陆完笑了笑道:“陛下的意思,让朝鲜国的人马先行,待他们正式跟大明求援之后,大明再出兵往援,到时……两方合围建州卫。不过也要厘定好次序,大明为宗主,朝鲜国不能进寸土。” “这……战果如何最重要?”张永道,“打女真的话,应该也不用大费周章。” 在张永眼中,还是瞧不起建州卫等女真部族。 陆完道:“此为莱国公授意,得陛下亲旨,我等要执行此战,还是应当在机密中进行,提前调兵遣将,又不能令女真部族提前察觉。而且要防止朝鲜背信弃义。” “他们有那胆子?”张永也瞧不起朝鲜。 “呵呵。” 陆完在笑着。 张永一年下来,有张周提供协助,打了那么多胜仗,在陆完看来,这位从未有实际带兵经验的太监,心也都飘了。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不药而愈 腊月二十二。 这天朱佑樘一身便服出宫,要去见自己的“爱妃”,毕竟此女也怀孕四个多月,朱佑樘也算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 陪同的人很少,但因为朝中已有钦天监监正吴昊,以天意等事,请求皇帝纳妃,虽然皇帝没直接同意此事,但也因为消息逐渐开始走漏……主要是因为徐琼和沈禄已经在开始活动人脉,消息不胫而走。 知道皇帝有女人的大臣,已经不少了。 但也仅限于朝中高层,以及跟皇室关系紧密之人。 比如说这天张周叫去同行的朱凤,对此则近乎毫不知情。 “那是?” 朱凤本以为张周只是带他去见一下“前妻”,谁知到了地方,才发现一个看起来有些熟悉的背影进到院子里,他还有些不明就里。 张周道:“跟在我后面,别乱说话。” “嗯。” 朱凤好似跟屁虫一样,走在张周之后。 进到铺子内,却是宁彤还在往刚进去的人身上看,她作为这院子的主人,却是在朱佑樘进来时连个招呼都没打。 “你们……” 宁彤跟朱凤一样,说话都只能说一半。 张周道:“怎么,没认出来吗?他是安边侯,本人张秉宽是也。” 宁彤走过来问道:“刚才进去的……” 又是个半拉子的问题。 张周道:“戏楼不都见过了吗?” 这会不但是宁彤,连朱凤都想到了进去的是谁。 张周走在前,带着曾经的夫妻二人一起往内院走,朱凤还有些犯嘀咕道:“张兄,要不咱还是出去候驾?” 张周道:“候什么驾?我们是来陪朋友散心的。” “哦。” 朱凤好似个委屈的受气包一样,应了一声。 宁彤本来就觉得朱凤没男人气概,见到这一幕,她更是用鄙夷的眼光瞅了自己的前夫一眼。 …… …… 朱佑樘进去跟小莲温存。 张周没有进内,只是在院子里等候。 朱凤生怕里面传出什么不太好的声音,却是只有张周知道朱佑樘是多珍视未出世的孩子,这种时候宫廷规矩是禁止皇帝跟妃子同房的。 所以里面也只能是一叙别情,做一些言语上的交谈罢了。 一直到朱佑樘出来,见到三人立在门口,笑着走过来。 朱凤却是赶紧行礼道:“臣朱凤,参见陛下。” 这把宁彤搞得很尴尬,她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平视在场任何一人。 朱佑樘笑道:“知节,朕今天是微服而出,不必拘泥于礼数。听说你对这院子,也铺垫了不少,朕都会记住的。” “啊?” 朱凤傻愣愣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张周笑着帮衬道:“正是如此,这院子乃是安边侯所添置,内外的修葺等事,他也是很留心的。” 朱凤这才明白,张周在为他邀功呢。 朱凤想说,我都不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原来彤儿这里住了别人,我有何功劳? 宁彤则对于张周这种胳膊肘往朱凤身上拐的行为有些不满,但她却不敢在这种场合做任何的发言。 “好了,朕先回了。”朱佑樘面带安慰之色道,“今天也就不与秉宽你出城,朕有些疲累。” “恭送陛下。” 张周拱手。 朱佑樘这才微笑着对朱凤和宁彤点点头,带人往前院而去。 …… …… 跟皇帝来宁彤小院走了一趟,也没发生什么稀奇事。 随后张周就把朱凤叫到城外的火炮工坊内,以视察的名义,跟朱凤说事。 “知节,你刚才表现很不好。”张周带着朱凤在工坊内闲逛,“你应该知道,陛下很重视血脉的传承,以后你们跟这位皇妃和皇子建立联系,对你们成国公府的地位,也有很大的帮助。” 朱凤道:“张兄,我都已经自己出来别府而居了,成国公府的事,我就不想过多干涉了。” 张周笑了笑道:“迟早还需要你的。” “为何?” 朱凤不明白,但张周也不会解释。 难道告诉他,你大哥以后还是没儿子,以后这爵位还是你来继承? 有了蝴蝶效应,一切也不是绝对的。 张周道:“你父亲可有消息?” 朱凤面带安慰之色道:“家父已经快到京师了,据说应该在年前抵达,没几天了。祖母想念得很,还提出,想回南京城去走走……” 张周想说,傻孩子啊,你祖母是想通过你来跟我提让你父亲回南京当守备的事,你怎么这么愚钝呢? “辽东的军情,你可有知悉?”张周问道。 朱凤好奇道:“是说在草原潢水北岸那一战吗?据说很惨烈,我不去,也挺好的。” 正说着,二人已经到了固定的炮台之前,一个熟人立在那,正是张周大舅子之一的林庭。 林庭一见是大明两位功勋卓着的武勋过来,赶紧上前行礼,其余铸炮的人员也都先行退下。 “林兄,正好要与你说事。”张周好似不顾朱凤一般,把林庭往一旁的凉亭请。 林庭道:“里面生了暖炉,还请莱国公进内叙话。” “嗯。” 三人这才进到屋子里。 朱凤因为身子瘦弱,可能也是因为南方人怕冷,早就想着进屋子,等进到有火炉的屋子之后,朱凤的鼻子都是红的。 也足见这小子并不适应北方天气。 …… …… 三人落座。 有人上了热茶,林庭作为书香门第,对于茶道还是比较精通的,加上他地位低一些,亲自给张周和朱凤敬茶。 张周道:“最近我打算去一趟永平府,由林兄过去帮忙开铁矿,林兄可是能胜任?” 林庭感慨道:“但听吩咐。” 其实林庭并不太想去。 如唐寅的想法一样,他跟着张周,也是在做辛苦活的。 在这时代,官员对于政绩考核的需求是最低的,反而是对于礼教等事更为在意,注重清议和名声,也在意文坛和舆论中的名声……尤其京官更甚。 就算是京察和大计时,也都是以资历和历年在礼乐教化上的考评为先。 所以说,像张周这样做实事,还不如多在朝中衙门好好混几年……这也跟不同人不同的心态有关。 比如说王守仁,就不喜欢那种墨守成规的为官原则。 张周笑道:“到了永平府,把开矿的事稍微定一下,我还想请两位与我去一趟辽东,两位以为如何?” 朱凤一听,最先表示了不解:“张兄,你要去辽东吗?是为了厘定先前一战的功劳?” 张周没回答,而是看着林庭。 林庭道:“在下身为工部主事,多都应该处置京师左近之事,对于前往辽东……并无差事在身。” 这也在说,你给我派个差事,那我不得不去,咱就一起去。 否则是你个人名义要带我的话,咱就别商量了。 张周并没有介意,在他看来,朱凤、林庭和唐寅身上有些共性,那就是他们都想过相对平稳的生活,他们想当官,也想当传统意义上的官员,本身并不喜欢冒进。 什么改变时代的理想,什么为国为民,那些道理对他们来说都太过于空泛了,他们更希望的是无风无浪,平稳推进。 但张周需要有人相助。 不用唐寅,不用林庭,也不用朱凤,难道他指望每次都是王守仁给他冲锋陷阵吗? 用那些极力巴结他的人,他反而不觉得能相助自己成就大业。 也是因为他在朝中的地位太过于尴尬,既是文臣也是武勋,文臣那边对他的抵触太大,也因为按照文人论资排辈的规则,他张周也就是个后生晚辈,这就会出现头重脚轻的问题。 明明他很有地位,权力也很大,做的事也很多,但别人并不太尊重他,甚至把他当成打破传统文官体系的异类。 “两位,实不相瞒,大明马上要在辽东用兵,打的是建州,此战我想亲自上阵。”张周道。 林庭点点头,大概明白这又是张周的一次军事任务。 西北跑完了,要跑辽东。 朱凤道:“不是有陆中丞他们在吗?” 林庭想了想,分析道:“会不会,陆中丞他们,就是莱国公派去探路的,为莱国公亲自领兵做准备?” “林兄,你还是这么见外,称呼秉宽为好。”张周笑着。 林庭看了看朱凤,大概的意思是,朱凤怎么说也是安边侯,是“外人”,有外人在,我还是呈现出对你的尊重为好,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没大没小。 张周笑道:“也如林兄所言,出兵建州自然是要有所准备的,其实此战最早可以提到朝鲜国王上奏请求大明出兵。你们应该有了解,大明曾在成化三年和成化十四年,两次征调朝鲜军队,与我大明协同,征讨和教训建州卫,两次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都没有将其彻底覆灭。” 林庭问道:“所以此番是要将其覆灭?但那些边陲之地,是否要迁徙百姓去居住?还是交给其余的部族?” “当然是大明修筑堡垒,在那边治理边民了。”张周笑着,“建州卫这几年,对于大明边陲倒没什么袭扰,却经常扰边于朝鲜,他们这是典型的欺软怕硬,但他们的不臣之心其实也早就有之,所谓的上贡也不过是虚以委蛇,此番大明出兵是要改变秩序的。” 朱凤道:“此战,是要我去吗?” 张周笑道:“你不去,怎体现出大明对此战的重视?” 朱凤问道:“可辽东不是有寿宁侯当总兵吗?我去替代他?” “你不用替代他,你也不是辽东勋将,你的任务,仅仅是跟随在我左右,你是参将,而林兄则是名义上的主帅。” 张周从怀里拿出一份折叠起来的地图,打开来呈现在二人面前。 “沈阳出兵,五万兵马,分两路。一路由辽东巡抚陆完亲率,兵三万,出抚顺,一路往东,进建州右卫。另外一路,兵两万,由林兄你名义上带兵,其实……我暗地里指挥调度,从鸦鹘关出兵,直捣建州卫城。” 张周说完,笑看着二人道:“两位,有何想法?” 朱凤问道:“是说,我也是从跟着张兄你,从鸦鹘关攻讨建州卫?” “嗯。”张周点头。 “可……可这一战,怎么打?”朱凤问出个在林庭听来,都很幼稚的问题。 张周则好像很推崇一般,笑道:“你这个问题问得好。怎么打?呵呵。我们要先由朝鲜出兵,从后方扰乱,令建州卫派兵往东,与之对战,等他们不敌时……” 朱凤问道:“朝鲜打不过吗?” “是的,应该是打不过。”张周道,“而且就算他们能打得过,我们也不会给他们这机会,因为他们并没有在辽东用兵的资格,难道说他们攻下的土地,要交给他们吗?” “哦。也是。”朱凤对于家国概念倒还是很清晰的。 张周道:“待建州卫两边兼顾无暇时,我们再出兵,两路一定要配合得当,而且要稳步推进,绝对不打冒进之战。建州卫兵马来,就与之一战,撤走也不追,总之就是……稳扎稳打。” 张周很清楚,建州女真之所以能在辽东生存发展二三百年,并最终有问鼎中原的资格,更多是因为他们的骁勇善战。 这种马背上的民族,要彻底覆灭其实也不容易,而且他们所占的领地,在如今的大明看来,更多是茹毛饮血的蛮荒之地,张周的意思是不但要攻下他们的地盘,更要长期经营,自此将大明未来的一个大隐患,彻底扼杀在萌芽之中。 正因此战对未来大明的意义很大,所以张周才想亲自上阵。 “是用炮吗?”朱凤继续问道。 张周点头道:“如今我大明最强的兵器,就是火炮,趁着他们还没有能力化解我们尖锐火炮的冲击,一次将他们覆灭,也是最好的办法。拖下去,只会给我大明带来麻烦……攻下建州卫之后,同时也要出兵北上,不过因为辽东之地气候特殊,也要趁着春暖花开之后,一路往北。” 林庭有些担心道:“如此大的用兵方略,万一给来年西北调度,带来麻烦,可如何是好?” 意思是。 你张周把大明主要的精力都放在大明的东北,可大明毕竟边地的防备都是以西北为主的,来年鞑靼人继续南下犯境,该如何是好? “两位可都乃是大明的股肱之臣。”林庭或是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话有歧义,赶紧趁机吹捧一下眼前这两位。 张周笑道:“如果顺利,能拿下建州卫的地界,剩下的就无须我和知节去完成了,或者留一人便可。” 朱凤一听就明白了,留一人肯定就是留我呗? 张周道:“寿宁侯也不可能长久经营于辽东,知节你过去,其实也是好的。对了知节,你若是能顺利完成此战,对于令尊回南京任南京守备之事,也是有极大帮助的。可以说,是用你的功劳,来奠定成国公府的地位。” “什么?” 朱凤一听瞬间感觉到亚历山大。 我爹的爵位不用我发愁,结果我爹的职位,他自己不去拼,居然要靠我这个当儿子的去拼搏? “此话不妥?”林庭提醒了一句。 就算你深得皇帝信任,但南京守备勋臣这职位,也不是你张秉宽说给就能给的? 张周笑道:“此乃陛下之意。” 朱凤问道:“那是否此战没有好的结果,家父他……” “是的,令尊还要多加历练,毕竟先前宁夏用兵,令尊他……表现不佳,陛下也只是碍于情面没有说什么。”张周道,“知节,你是成国公府的希望,你把此话带回去跟成国太夫人,她也会理解我的苦心。” 真叫“苦心”。 因为成国公府从朱辅,再到俩儿子朱麟和朱凤,也就是空有祖上传下来的爵位而已。 想在大明勋臣中出类拔萃,没有张周可真就一点希望都没有。 想巴结皇帝身边之人,他们都没门路,这才是可怕的。 唯一的途径,也就是张周,你们都不想好好巴结,不想好好做事,那谁还会帮你们老朱家? “在下,尽力。”朱凤也只能无奈领命了。 …… …… 正是闲了没几天,又要进火坑。 朱凤觉得,自己人生都被人改变了,虽然自己越来越牛逼,别人对自己的尊重也愈发增多,但怎么就是不开心呢? 当他回去之后,找了“病榻上”的老太太,把张周与自己所说的,一五一十转述之后。 朱胡氏从床榻上蹭地蹿起来,把还想尽孝的朱凤给吓了一跳。 “祖母,您……” 朱凤人还有点懵逼。 朱胡氏道:“祖母这是听说你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心中欢喜,身体上的病也能不药而愈。” “真的吗?”朱凤有些惊喜。 但随即又明白这说辞很扯淡。 只是有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而已,您病就好了?那我真建功立业了,那你是不是就刀枪不入长生不老了? 这下就算朱凤再愚蠢,也知道老太太是装病了。 朱胡氏对一旁的婆子道:“扶老身下榻。” 要在子孙面前装病,朱胡氏显然也有些不厌其烦,这会终于得到她想要的,也就无须再装了,就算大儿子回来,她也不用子拿出要死不活的样子了。 “孙儿啊,莱国公说得对,咱成国公府以后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不然你指望你大哥吗?连汝父……唉!你也要好好对莱国公,他可是我成国公府的伯乐,对你有知遇之恩。” “对了,那个不成器的小女子,姓宁的那个,你也派人去提一声,让她早点收拾好嫁妆,跟过去当个丫头。让她别不识相!允许她和离出府门,为的是什么,她心里难道就一点数都没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