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大秦:开局大泽乡见狐妖》 第1章 大楚兴 陈胜王 “你是谁?你叫我什么……” 老屋中弥漫着腐朽潮湿的味道,陈子涉茫然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 男人捂住陈子涉的嘴巴,压低声音:“小声点,别惊醒了隔壁的将尉。” 将尉?什么将尉? 陈子涉目光扫过四周。 屋外大雨滂沱,雨水从漏风的木门里流淌进来,将地面浸的一片潮湿。 这是哪里? 中年男人放下手掌:“你睡傻了陈胜,我吴广啊。你有没有听到,外面好像有人在喊什么大楚,什么王。” 陈胜?吴广? 陈子涉脑海之中如雷炸响:“我在哪儿?” 中年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大泽乡呗,还能是哪儿?雨太大了,队伍已经在这儿待了三天,再这样耗下去,咱都得因失期获罪。” 陈子涉人都麻了。 大泽乡……我穿越了? 陈子涉是现代人,他从小就是孤儿,被一个老道士收养。 作为现代人,他对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的事迹,自然耳熟能详,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穿越成了陈胜? 陈子涉努力回忆,却只记得自己穿越前似乎依稀做了一个梦。 梦中,雾气弥漫的荒原上,一只如山峦般庞大的白狐九尾飘摇,仰天长啼。 就当陈子涉失神的功夫,屋门被人推开。 穿着蓑衣,浑身上下淌落雨水的身影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吴广呼了口气,小声说:“吕臣回来了,我刚才让他去外面看看,是谁在夜半高呼。” 那人摘下蓑帽,他的相貌倒是年轻,双手却颤抖不止。 他哆哆嗦嗦走到陈子涉和吴广面前,双唇发白翕动,一双眼睛中写满惊惧。 吴广问:“你这是怎么了,抖成这样?你都看到什么了?” 听到吴广的话,吕臣身子一震,失焦的双眼中目光逐渐凝聚。 “狐狸……好多狐狸……” 吴广:“你在说什么?” 吕臣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大泽边上有好多狐狸,它们在喊‘大楚兴,陈胜王’……” 吴广一听,立刻笑了:“狐狸怎么会说话?还喊陈胜的名字,你做梦呢?” 吕臣不答,只是怔怔地盯着吴广。 吴广被吕臣盯得有些发毛,他推了把陈子涉:“阿臣别是太害怕所以看错了,阿胜,不如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陈子涉的目光在吴广和吕臣之间徘徊。 他记得史书上记载,陈胜吴广为了造反,让人半夜模仿狐狸,在野外高喊“大楚兴,陈胜王”。 可是看眼前的光景,这似乎不是提前设计好的。 这个叫吕臣的年轻人,眼中所流露出来的恐惧格外真实! 屋外又响起了尖细的狐狸声。 那声音飘飘忽忽,似乎很微弱,但滂沱的雨声却也无法将其掩盖。 它如无孔不入的魔音,钻到陈子涉等人的耳朵里。 “大楚兴,陈胜王……” 陈子涉视线一阵恍惚,梦中那只巨大白狐,在他眼前不断闪过。 “我穿越到这里,应该和梦中的白狐脱不开干系,现在又遇上夜半狐鸣,这其中必然有所关联。想弄清楚穿越的缘由,大概是绕不开这些狐狸的!” 想到这里,陈子涉不再犹豫:“我们走。” …… 雨越下越大,似乎要倾天河之水,淹没人间。 三道披着蓑衣的身影,蹑手蹑脚溜出破败的村落,向不远处的大泽跑去。 “就在前面,我……我不过去了,我在这儿等你们……” 吕臣的身体又开始颤抖,似乎仅是回想到方才所见,就让他无比恐惧。 陈子涉没有强求,他和吴广按照吕臣所指地方位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两双手掌拨开杂乱的荒草。 只见一片水泽边立着一座破败的古庙,庙前的荒地上燃着篝火。 说来也怪,下着这么大的雨,篝火非但没有被浇灭,反而燃烧得越发旺盛,更古怪的是,那篝火周围竟真围着一圈狐狸! 说是狐狸,却又不完全准确。 它们长着人的身体,脖子又细又长,如同蛇一般扭动,末端顶着一只只狐狸脑袋。 它们全身上下不着片缕,皮肤褶皱发白,裂开一道道口子,那些口子如嘴巴一样张合,发出或尖锐,或沙哑,或沉闷的叫声。 “大楚兴,陈胜王……” 随着它们的叫声,那团篝火的火光竟渐渐变成阴森的惨绿色,在火光的照射下,这些狐狸怪物的影子被拉得无比细长。 一道道影子重叠、交错,最终汇聚成九股,狂乱地舞动着。 与此同时,古庙剧烈晃动起来,一片片碎石瓦砾从庙顶砸落,仿佛有什么恐怖的生物要从古庙地底破土而出。 作为一个现代人,陈子涉何曾见过这样诡异的情况,顿觉心惊不已。 好在他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才没有惊呼出声。 然而下一刻,所有长着狐狸脑袋的怪物,竟齐刷刷转了过来,一双双幽绿色的眼瞳直直看向了陈子涉和吴广的藏身之处。 褶皱皮肤上的一张张“嘴巴”同时开口。 “你……来了,陈胜……你终于……来了……” 刹那间,陈子涉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他蹬蹬后退两步,却见吴广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 顾不上多想,陈子涉拉住吴广的胳膊大喊:“发什么愣!快走啊!” 不料下一刻,吴广的脖子僵硬扭动,缓缓转了过来。 他的脸上也被映上了一片惨绿,他木然张开嘴巴,喉咙里竟也响起狐啼。 “你终于来了,陈胜!” 看着吴广诡异的模样,陈子涉就像摸到滚烫的炭火,手立刻缩回。 可吴广的动作更快,他扣住陈子涉的手腕,声音尖细诡异:“大楚兴,陈胜王……陈胜,你当为,张楚王……” 说着他竟拽着陈子涉,要往那群狐狸怪物和篝火处走去。 陈子涉拼命挣扎,可吴广的力气变得格外大,五根手指如铁环般将他的手腕锁死。 越过吴广的肩膀,陈子涉看到那些狐狸怪物已经排成两列。 它们面对陈子涉,如蛇的脖子探出好长,狐狸脸上的嘴巴咧出一个个惊人的弧度,露出殷红如血的色泽。 两列怪物的末端,篝火欢快地翻腾着,如同一尊王座,等待着迎接它的王。 地上的九股影子如触手扭动,向二人藏身的荒草堆蔓延来。 第2章 惊鬼符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跃出。 “咚”的一声,吴广双眼翻白,软绵绵瘫倒在了地上。 陈子涉如蒙大赦。 定睛一看,吕臣手里抱着一根手臂粗的木棍,一棍子敲翻了吴广。 吕臣喘着粗气,眼睛始终不敢往古庙的方向看:“胜哥,吴叔……吴叔他怎么了?” 陈子涉顾不上解释:“走!” 二人一左一右架起昏迷过去的吴广,向着民夫们栖身的荒村发足狂奔。 陈子涉匆匆回头一瞥,只见那些狐狸怪物依然保持着两列的队形,似笑非笑地看着三人仓皇逃窜的背影。 古庙前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无数人在交头接耳,无数耳语杂糅成一团。 陈子涉只听到一句话。 “你跑不掉的,这是你的命,陈胜!陈胜!” 陈子涉脚下越发卖力,心里暗骂:“去你妈的,你找陈胜,关我陈子涉什么事!” 二人架着吴广,一连奔出数里。 直到回到落脚的屋子,将破门关上堵死,陈子涉和吕臣才像是泄了全身力气,双腿发软坐在地上。 吕臣按着小腹,大口喘气:“我见你们很久没回来,担心你们出事就去找你们,结果远远就看见吴叔像中邪一样。” “我没多想,也没敢往那庙里看,捡了根棍子把吴叔敲晕了。” “胜哥,你们……你们看到什么了?” 陈子涉沉默片刻:“没看到是你的运气,别问了。” 一想到那些狐狸怪物的模样,陈子涉就不由身上发寒。 吕臣和陈胜是同乡,陈胜稍长两岁,吕臣是从小跟在陈胜屁股后面长大的,一直尊陈胜如兄长,对陈胜向来言听计从。 此时听陈子涉这样说,他不再多问,转而道:“胜哥,吴叔怎么办?” 陈子涉也有些犯难。 他的第一想法,当然是赶紧逃离这鬼地方。 可他刚刚穿越而来,人生地不熟,外面又下着这么大的雨,而且还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妖邪作祟。 不论从哪方面看,留在人群聚集的地方都是更明智的选择。 但看吴广的样子,显然是被邪祟迷惑了心智,也不知醒来是否还会说什么“陈胜王”、“张楚王”之类的鬼话。 忽然,陈子涉脑海之中灵光一闪。 穿越前,收养自己老道士整日疯疯癫癫。 他不仅自称是玄门的当代传人,还经常逼着陈子涉修炼各种不知真假的道法道术。 不过修了二十年,陈子涉愣是一个道术都没修成。 老道士又说,如今天地异变、灵气稀疏、道法不存,是为末法时代,所以陈子涉才没能有所成就,属实可悲可叹。 陈子涉每每听到,白眼都快翻上天去了。 可如果老道士说的是真的呢? 这个有妖邪存在的世界,灵气必然充沛,那么自己曾经修练的道法道术,会不会真的有用?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再也扼制不住。 陈子涉从衣袖上扯下一块布料,咬破中指,挤出血来。 中指的指尖血阳气最重,有辟邪驱鬼之效用,陈子涉以指为笔,在布料上涂画起来。 吕臣好奇地凑了过来:“胜哥,你干嘛呢?” 陈子涉:“画符。” 他画的是一道【惊鬼符】,于降妖镇鬼有奇效。 穿越前二十年的反复勾画,让陈子涉对各种符箓烂熟于心,即使是闭着眼也能轻而易举勾画出来。 但这一次,情况却有所不同。 就在陈子涉心中默念口诀,画下第一笔时,他忽然觉得体内有股蛰伏的力量,正被迅速抽离,从中指的伤口处倾泻出去。 陈子涉不惊反喜,那是“炁”。 “炁”是构建一切道术的根本,也是陈子涉修行二十年仅有的收获。 穿越前,陈子涉虽然修出了微弱的炁,却因身处末法时代,始终无法练成道术,以至于他一直认为体内的“炁”是某种隐疾。 不容他细细感悟,强烈的疲乏感从身体深处涌现,如潮水般席卷全身。 这惊鬼符只是画了简单几笔,就将陈子涉体内微弱的炁抽取殆尽,更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和精力。 陈子涉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吕臣扶住他:“胜哥,你没事?” 陈子涉摆摆手没有说话。 休息了大约十多分钟,体内的炁得到了一定的恢复,陈子涉继续描摹符箓。 如此歇了画,画了歇数次。 经过一个多小时,陈子涉终于艰难完成了这道惊鬼符,而他几乎是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要没了。 他招呼吕臣:“把这符贴在吴广背上。” 吕臣立刻照做,只见这道惊鬼符刚沾到吴广后背,本已昏迷过去的吴广,立刻剧烈抽搐起来。 在没有任何粘合的情况下,惊鬼符竟凭空产生一股吸力,牢牢贴在了吴广身上,任由他如何抽搐抖动,都没有要脱落的迹象。 成了! 这道符有用,这个世界果然可以施展道术! 陈子涉心中振奋。 随着吴广的抽搐越发剧烈,他七窍之中忽有幽绿色雾气逸散出来,这些雾气飘飘忽忽,在空中聚拢成一个狐狸形态。 那狐狸形态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又化作雾气飘散而去。 吴广身体一软,重新瘫倒在地上,贴在他背后的惊鬼符也在这一刻化作飞灰。 陈子涉疲惫地笑了起来:“他应该没事了。” 可吕臣非但没有丝毫喜悦,反而瞪着双眼,惊悚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方术?胜哥,你何时成方士了?” “方士?”陈子涉想了想:“这么说也没问题,我的确算是个方士。” 吕臣脸上惧意更浓:“你不怕杀头吗?” 陈子涉一愣:“杀头?什么意思?” 吕臣道:“始皇帝驾崩后,二世皇帝昭告天下,诏令上说始皇帝是服食了方士进献的丹药才猝然崩逝。” “当年始皇帝坑杀过一批方士,二世皇帝认为方士们怀恨在心,所以用毒药冒充长生不老药毒害了始皇帝。” “如今全天下都在搜捕方士,一旦抓到就是杀无赦。这些还是你告诉我的,胜哥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陈子涉脸上的表情骤然僵住。 他正在思考如何辩解,忽然破漏木门响起沉闷异响,像是铁器撞在木头上的声音。 “谁在外面!”陈子涉刚刚松弛下来的心神再次绷紧。 “陈胜……开门……” 沙哑如鬼哭般的声音响起。 屋子里霎时寂静无声。 第3章 官逼民反 陈子涉屏息凝神,拳头渐渐攥紧,目光死死盯着木门。 可这时候,吕臣却道:“听这声音,应该是徐县尉?” 陈子涉穿越后,脑海中存有原主陈胜的一些记忆碎片,但仓促间还没有完全融合,某些地方难免会惹人怀疑。 吕臣这么一说,陈子涉倒是想起来了。 此次朝廷征发闾左贫民九百余人,前往渔阳戍边,陈胜吴广为屯长。 除了他们外,还有一队官兵负责押解,而这位名为徐异的县尉,就是此次押解民夫的将尉之一。 陈胜的情绪松弛下来,赶紧打开门。 满脸络腮胡,长了双细长倒吊眼,一身酒气的军汉站在门外。 他穿一身铁胄,左手提剑,右手按在剑柄上,大有再不开门就要拔剑劈门的架势。 他的脖子上横着一道狰狞如蜈蚣的伤疤。 据徐异自己说,这是他当年跟随王贲将军灭齐时留下的伤,伤口伤及声带,以至于徐异的声音沙哑古怪,宛如鬼哭。 门方打开,徐异就一脚踹了过来,口中骂骂咧咧:“狗娘养的杂种,给你们脸了是?老子拍门都不应,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陈子涉不动声色地避开这一脚,徐异揣了个空,差点一头栽倒。 陈子涉赶紧扶住他,恭敬道:“县尉明察,小人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不应您,实在是风雨声太大,未曾听见,望县尉恕罪。” 徐异冷哼了两声:“谅你也不敢。” 他着实是有些醉了,走路踉踉跄跄,甚至连吴广沉睡不起都没有留意。 他对陈子涉道:“老子要吃肉!鬼地方一点荤腥都没有,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明天必须给我弄到新鲜的肉食!” “否则……哼哼,否则老子就要从你们这些贱骨头身上割肉下酒了!” 吕臣闻言立刻露出了不忿之色,陈子涉微微移步拦在他跟前,挡住徐异的视线。 “县尉吩咐的,我等自无不从,请县尉先回去歇息,小人明日就带人外出捕猎,为县尉大人献肉。” 徐异又哼了几声,嘴里嘟囔地骂着些什么,摇摇晃晃出门去了。 待他走远,陈子涉才关上门。 吕臣面露愁容:“怎么办?这么大的雨,我们到哪儿给他弄肉去?” 陈子涉叹了口气:“先睡,等天亮再说。” “要不咱们反了!”这时,一个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陈子涉回头,只见吴广不知何时醒来,正扶着额头,盘腿坐在地上。 见二人看来,吴广站起身:“刚才你们的话我听到了。当官的不拿我们当人,老天爷也不给我们活路。” “我看这场大雨不再下个天是停不了的,就算雨停了,道路被淹还是不能通行。” “不能按时抵达渔阳,你我都是死罪,还不如反了。” 吕臣呆了呆,失声道:“吴叔,你疯了!” “我没疯!”吴广声音沉稳有力,一双眼睛在黑夜之中炯然有神:“今晚古庙的神迹你们都看到了。” “‘大楚兴,陈胜王’,这是鬼神给我们的启示!” “此时不反,便是有违天意,必遭天谴!” 秦人对鬼神之说尤其信奉。 听了吴广的话,吕臣也不由意动:“是啊,要不反了,天下苦秦久矣,咱们兄弟心齐,或许还能搏个好前程!” “不行!”陈子涉断然拒绝。 他来自未来,当然知道这场轰轰烈烈的大泽乡起义,仅仅维持了六个月,就被秦将章邯镇压。 陈胜、吴广二人,也都未得善终。 不仅如此,就今晚的事情来看,大泽乡起义的背后,并不是陈吴二人装神弄鬼,而是真有不知名的可怕存在推动。 如此一来,陈子涉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旁的不说,就那些人身、蛇颈、狐面的怪物,多半不是妖物就是邪神。 上了这种存在的“贼船”,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吴广愣了一愣,没想到陈子涉拒绝得如此坚决。 他旋即劝道:“如若不反,我们这九百人就只有死路一条,陈胜,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这九百弟兄的死活!” “你我为屯长,这些人都是我们从乡里带出来的,若是他们死了,你我就算侥幸保全性命,又有何颜面去见家乡父老?” “你莫不是忘了少年时的豪言壮语?忘了你的鸿鹄之志?” 陈子涉知道吴广反意坚定,再劝也难有成效。 但他不是陈胜,他只是一个卷入大泽乡事件,又无端被邪祟盯上的后世之人。 他尚且自顾不暇,又如何有能力去关心这些民夫的死活? 陈子涉只想赶紧离开大泽乡,摆脱邪祟的缠扰和六个月败亡的命运,并寻找回到未来世界的办法。 想到这里,陈子涉决定先稳住吴广:“吴叔、阿臣,你们要知道‘多谋多胜,少谋少胜,不谋不胜’的道理。” “眼下我们毫无谋算,若是贸然举事,才是把大伙儿往火坑里带。” “现在时机未到,只有待大伙儿被欺压得忍无可忍,那时才能一呼百应,无有不从。” “我们现在养精蓄锐,等待机会,否则一切只是空谈。” 吴广和吕臣对视一眼,却也不得不承认陈子涉的话没错,他们目前并无谋算,若只是靠着一时血勇,必然难以成事。 眼看稳住了二人,陈子涉稍稍松了口气。 他需要时间提升修为,修炼道术,只有练成道术,他才有底气离开大泽乡。 但屋内三人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们商议造反时,徐异却不知何时折返,正静静站在屋外雨檐下。 徐异没有醉。 相反,从大雨阻路,戍边队伍随时可能失期的那一刻起,他就忧心忡忡,暗藏戒备。 戍边失期是死罪,谁知道这些民夫是否会铤而走险,聚众造反? 今夜雨势愈大,徐异辗转无眠,打算出门散散步,喝口酒解解烦忧,却意外听到了陈子涉和吕臣的对话。 但雨声太大,他只依稀捕捉到“二世皇帝”、“杀无赦”等几个碎散的词句。 徐异立刻警惕起来,他贴在门外仔细探听。 不料风雨将腰间的铁剑吹动,撞在木门上发出声响,惊动了屋内的人。 为免打草惊蛇,徐异把酒水洒在身上,装出了醉酒姿态。 “这三人果然要造反!” 听清了屋内的对话,徐异心中凛然,他目光凌厉,一只手缓缓拔出鞘内铁剑。 可就在此时,一缕幽绿色雾气随风雨而来,落在了徐异身体上。 雾气如蛆虫般涌动,转瞬从徐异后颈钻了进去。 幽绿色光芒在眼中一闪而逝,刹那间,徐异仿佛变了个人。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怪异的笑容,铁剑入鞘,徐异转身离去。 第4章 不该出现的人 深夜寂寂,吴广和吕臣接连睡去。 陈子涉独自处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角落里,他结跏趺坐,五心向天,开始了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修行。 老道士所传的法门分道法和道术。 道法是修行根基,修炼道法后在体内蕴养出的炁,是施展一切道术的基础。 陈子涉主修的是一门名为《登真隐诀》道法。 他以《登真隐诀》中所记载的法门呼吸吐纳,持续搬运气息,一丝丝炁在他体内蕴养积聚。 登真隐诀不断运转,陈子涉闭合的双眼忽然“看”到了体内炁的运行路径。 这些炁仿佛丝丝缕缕的金色雾气,在陈子涉的经络中流淌,最终汇聚到他的丹田中沉淀下来。 这是道家内观之法。 古法记载:“习黄帝内视法,存想思念,令见五脏如悬磬,五色了了分明。” 穿越前,陈子涉一直不得其法门。 没想到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修炼竟如此顺利的做到了内观! 不仅如此,陈子涉还发现,在这里修炼一个时辰,体内蕴养出的炁,竟比穿越前二十年的积累还要多出了好几倍! 陈子涉不由又惊又喜。 但他很快控制住情绪,致虚极,守静笃,继续蕴养修行。 一夜很快过去。 当第一缕暗沉的光劈开雨幕,从门窗的缝隙里撞进来时。 陈子涉缓缓站了起来,他的体外笼罩着一层淡淡白光,颇有几分神异姿态。 同时他的衣袖里,也多了几张以布片绘制的符箓。 伴随着一呼一吸,白光敛入陈子涉体内。 他又变回了那个颇有几分英俊,气质温文随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青年。 …… 几十号人穿着蓑衣,在泥泞的树林里跋涉。 大雨当头落下,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雨水从衣领、袖口里灌进去,让蓑衣变成了一件冰冷的累赘。 一个汉子终于忍不住,大声抱怨:“陈胜,这大雨天林子里连个毛都没有,如何捕猎?徐县尉也忒不讲理了!” 他的话登时引来众人共鸣。 “他要吃肉,却让我们受苦,这不是在消遣我们吗?” “都回去,捕个鸟的猎,我就不信他徐异真敢杀我们!” “是啊,回去,咱不受这鸟气!” …… 陈子涉充耳不闻,他对吴广道:“你带几个弟兄往左边去,我领剩下的人再往前走走。” 吴广点头应允。 两队人分开后,陈子涉又分了几次,将跟随自己的民夫派向不同方向,直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人在林间行走。 见民夫们各自走远,陈子涉双手掐出一个法诀。 随即,一道白气从他口鼻中涌出,笼罩周身。 这是道术【谷衣心法】。 修行者通过炁,将食用五谷后残留在体内的浊气,锤炼成护体之气。 谷衣心法的护体之气有三重境界,分别是白色的“谷衣”、红色的“丹衣”,以及金色的“霞衣”。 谷衣一旦凝成,施展时便不会再消耗炁,直到谷衣破去,才需以炁重新凝聚。 随着谷衣笼罩在陈子涉周身,雨滴再无法沾落在他身上,双腿也不被泥泞纠缠,他的身体变得轻快起来。 陈子涉盘算着先离开大泽乡,找个有人烟的村子落脚。 穿过树林,踏上被雨水淹没的小径,陈子涉快步疾行,可一个转弯后,他却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一座破败的古庙突兀映入眼帘。 庙前篝火旺盛地燃烧着,仿佛经年不息,篝火旁排列着两排石雕,雕刻着一只只如人般站立的狐狸。 篝火前,一个身穿甲胄,身旁横置长剑的身影,背对陈子涉。 那身影的背脊深深弯下,发出刺耳的撕咬声。 在他脚边,混杂着殷红鲜血的雨水慢慢化开,将大片土地染红。 陈子涉心跳骤然加快。 这古庙正是他昨晚在大泽边见到的那一座! 他选择的捕猎路径,和古庙分明是相反的方向,可这座古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庙前那人是……县尉徐异? 他怎么会在这儿?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古庙,不该出现在庙前的人。 诡异的场景,让陈子涉全身鸡皮疙瘩骤起,一股寒意从心底涌出。 无声无息间,陈子涉将谷衣收入体内,屏住呼吸,轻声向后退去。 可刚退半步,古庙前的徐异却忽然发出怪异的笑声,七分像人,三分像狐。 他一边说话,一边慢慢转过身:“陈胜,你要往哪里去?” 随着他身体的转动,陈子涉看到,徐异双手攥着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野山鸡。 野山鸡的脖子已经被咬断,身上的鸡毛七零八落,腹部被粗暴地撕开,里面血淋淋的内脏洒了一地。 在被徐异的身体遮挡的地方,还躺着几只已经开膛破肚的野禽。 徐异脸上淌满鲜血,他一边诡异地笑着,一边伸出舌头舔舐着脸上滑落的血滴。 他的舌头细长,完全不像人的器官。 徐异脸上露出极为享受的表情:“陈胜,我让你找的肉食,找到了吗?” 陈子涉表情僵硬,微微躬身:“徐县尉,小人正在寻找猎物。” 徐异左手提着那只野山鸡,右手从地上捡起铁剑,一步步走向陈子涉。 野山鸡的颈骨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即使在雨声中,也显得格外清晰,听得人心里发慌。 “不必了,你看这不是有很多野禽吗?” 他走到陈子涉面前米停下,将被啃得稀烂的野鸡,丢到陈子涉脚下。 野鸡的尸体在地上滚了几滚,血撒了一路,一双眼睛死死睁着,乍一看像是在瞪着陈子涉,让人不寒而栗。 “吃了它。”徐异道。 “什么?”陈子涉一惊。 徐异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怪异的笑,带着几分戏谑,似乎在看即将到手却还苦苦挣扎的猎物。 “这只鸡赏你了。” 陈子涉勉强笑道:“县尉说笑了,如此山珍,小人不配享用。” 徐异拔出铁剑,剑尖点着陈子涉:“我让你,吃了它。” 他的语气之中暗含威胁,似乎陈子涉不吃,他这一剑就要刺下去了。 陈子涉缓缓挺直了腰杆:“我他妈不吃!” 第5章 对战徐异 “我他妈不吃!” 话音落下,陈子涉双腿忽然发力,避开剑锋扑向徐异,他的手里多出一片瓦片,狠狠扎向徐异的脖子。 孰料他快,徐异的动作更快。 只见徐异身子一斜,堪堪避开陈子涉的攻击,手肘一抬撞在陈子涉手背上,将他手中瓦片打落。 但陈子涉的动作只是虚招。 他趁着徐异抬肘,中门大开之际,拧身蹬向徐异胸口。 在穿越前,陈子涉不仅跟老道士学习了道法道术,对于简单的拳脚功夫也有涉猎。 这一脚踢的是徐异的膻中穴,膻中是人体死穴,若是踢实了,徐异便是不死,短时间内也会丧失行动能力。 徐异立刻后跃,避开这一脚。 旋即,他四肢着地,躯体伏得极低,手里的铁剑不知何时被衔在了嘴里。 “嘻嘻,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 徐异笑得令人毛骨悚然,身体竟开始发生异变。 他的脸上、手上出现一块块褐色的尸斑。 这些尸斑迅速溃烂,烂掉的腐肉中又钻出一丛丛沾染着腥臭脓血的狐狸绒毛。 狐狸绒毛粘黏在一起,如蛆虫般狂乱扭动。 单是看到这一幕,陈子涉就忍不住要呕吐出来。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他心神震荡。 只见徐异脖子上的伤疤外翻裂开,伤口里有什么东西在不断耸动,要从他的脖子里钻出来。 下一刻,徐异的脖子“咔”的一声拧断,鲜血如泉水喷涌。 脖子断裂处,一只狐狸脑袋硬生生挤了出来! 而徐异的脑袋虽然软软耷拉在一边,可它竟还具有活性,目光阴狠,笑容癫狂。 两只脑袋在同一根脖子上疯狂摇动。 这些变化说来漫长,实则只发生在数秒之间。 陈子涉迅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脚下一踢,路边一块拳头大小的碎石被他踢起,如箭矢向徐异激射过去。 但见徐异四肢同时发力,真如同一只狐狸般,飞窜避开石头。 陈子涉动作不停,再次踢出两块碎石的同时,双手环抱起路边一根断裂的树干,对着徐异当头砸下。 徐异动作无比敏捷,嗖嗖两下就躲开碎石,一跃跳到树干上。 他以四肢攀爬,双手双足如利爪,凿得树干木屑四溅,狐狸脑袋发出尖锐啼叫,人头则衔着铁剑飞快舞动。 听到狐啼的刹那,陈子涉的大脑一阵眩晕,浑浑噩噩,宛如宕机。 “不好!” 短暂眩晕后,危机感骤然攻占大脑。 陈子涉一咬舌尖,喷出一口鲜血,强令自己从浑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而此时,一张衔着剑的狰狞面孔,已经挤满他的视线。 徐异两颗脑袋疯狂摇摆。 狐狸脸张开嘴巴,口腔中涌出一大团章鱼般的触手,扭动着裹向陈子涉的脑袋。 同时人脸一甩,衔在口中的铁剑旋转切来。 陈子涉将手中抱着的树干甩了出去,就地一滚。 铁剑擦着额头嵌进了身后的树桩,陈子涉头也不回转身就跑。 可他再快,在这泥泞的道路上,又如何能快得过被邪祟附身的徐异? 徐异四肢抓地,如一头野兽般狂奔。 人类的身体并不适应这样的姿势,徐异的双臂双腿和腰背,都因高速运动而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森白的骨茬子刺破了血肉和衣裤。 可即使如此,他的速度竟没有一点减缓。 四肢践踏泥水的声音迫近,陈子涉回头一瞥,只见徐异的两张脸上,露出一模一样的夸张笑容。 那嘴角咧开一个惊人的弧度,甚至于将两侧的肌肉撕裂开来,裂口一直蔓延到耳根,鲜血哗哗流淌。 下一刻,徐异的双手扣住了陈子涉的肩膀,十指上渗透出的巨大力道,几乎要将陈子涉的肩骨捏碎。 “嘻嘻……” 两个脑袋同时发出诡异的笑声。 接着徐异的脖子慢慢伸长,如一条蛇般从他的身体里游了出来,那条脖子又分开两叉,各自顶着一颗脑袋,一左一右地盯着陈子涉,异口同声: “陈胜,你跑不掉的,这是你的命。” 陈子涉疼得冷汗直流,他咬着牙一字字道:“我去你妈的命!” 伴随话音,一张布条从陈子涉的袖口滑下,落于掌中。 陈子涉小臂一甩,布条贴在了徐异胸口。 “缚!” 伴随一声大喝,布条绽出六道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上徐异的四肢和两颗脑袋。 旋即,金光化作锁链合拢,将徐异的双手双足双头牢牢束缚。 这是【缚妖符】,昨夜在凝聚谷衣后,陈子涉又以中指指尖的至阳之血,画了几道符箓护身,缚妖符便是其一。 此符可以束缚敌人的肢体,让其短时间内失去行动力,对于妖邪尤其管用。 眼看徐异在金光的束缚下动弹不得,陈子涉立刻冲到树桩边,想要拔下嵌入其中的铁剑,割下徐异那两颗诡异的头颅。 但就在陈子涉拔剑时,徐异腹部一阵耸动。 两只干枯的,沾满腥臭黏液和腐烂狐毛的爪子,无声无息地撕裂了徐异的肚子,从他的腹腔中钻了出来。 两只狐爪一阵摸索,将徐异胸口的缚妖符撕下。 金光锁链旋即消散。 陈子涉正拔出铁剑,听闻异动的他霍然转身,一人一狐两颗头颅在他的视野中迅速放大,徐异正狰狞扑来。 瞳孔骤缩间,陈子涉毫不犹疑地催动谷衣心法,护体之气瞬间笼罩身周。 下一秒,徐异的双手、腹部钻出的爪子、狐首口中涌出的触手,几乎同时落于谷衣之上。 谷衣一阵暗弱,护体之气如波涛般起伏。 短短片刻后,谷衣炸开,化作一道炽烈的白光。 徐异立即向后跳开,却还是被白光灼伤,就连那颗狐狸脑袋都颓靡了不少。 谷衣虽然在被破开时,伤及徐异,却无法在短时间内重新凝聚。 陈子涉不得不以攻代守。 他的袖中滑落出一张符箓,手臂一挥,手指粗细的雷电从符中射出。 这是【雷光符】,由玄门道术【五雷咒】简化而来。 雷电去势极快,劈在了徐异的狐狸脑袋上。 第6章 上清大洞真经 狐狸脑袋发出一声悲鸣,徐异的身体随之一阵酥麻,几乎无法动弹。 陈子涉提剑纵步上前,对着徐异脖子一剑削出。 千钧一发之际,徐异放弃了对身体的控制,任由身子向后躺倒,重重砸在地上,剑锋从他胸前扫过。 血光溅起,腹腔里钻出的两只狐狸爪子被铁剑削断,两颗脑袋却是保住了。 陈子涉追上前一步再刺。 但徐异已经借着倒下的时间,从麻痹中挣脱出来,他双手一拍,身体贴地向后滑去,再次躲过致命一剑。 “陈胜,不得不承认,你比我想得要强。” 徐异的两颗脑袋同时开口,发出令人悚然的笑声:“嘻嘻,作为一个‘归易’,这可太妙了!”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反而有种病态的兴奋。 陈子涉一拍衣袖,又是一张雷光符落在掌中,这已经是他最后一张符箓。 但还没等陈子涉催动符箓,徐异的狐狸脸上,那两只细长的狐狸眼睛中,却跳跃起幽绿色的火光。 “陈胜,我改变主意了,或许你不应该只是一个‘倛’。” 狭长狐眼中,奇诡火光跳跃不休,将周遭一切染上幽绿之色。 空间如水面般波动起来,周围一切花草林木上,疯狂长出一丛丛滴落着粘稠腥臭液体的白毛。 泥泞的小径如蛇扭动,路面上绽放开一朵朵腐烂的花。 层层叠叠的呓语回荡开来。 那些声音似乎极远,分散在树林里每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那些声音又似乎极近,宛如贴在人耳边响起。 它们像是在传达着某种极为隐秘的信息,可当有人想要去捕捉其中含义时,又化作无数无意义的音节,稍纵即逝。 陈子涉的头剧烈疼痛起来。 他的脑海里,没由来地浮现出各种出离常理的画面。 他“看”到自己的一只眼睛长出细细的手脚,它从眼眶里撑了出来,在那些腐烂的花上跳舞。 他又“看”到自己全身上下长出一张张嘴巴,那些嘴巴里不断往外吐出鸡骨和鸡毛,很快垒成一座小山。 他还“看”到徐异变成了一具尸体,那尸体上的狐狸脑袋消失了。 但下一刻,尖细的笑声从脑后传来,他回头看去,正与后颈钻出的狐狸四目相对。 …… 陈子涉忍不住干呕起来,他觉得自己的神志,如同坠入一方深不见底的幽潭中,在不断下坠。 冰冷的潭水从四面八方侵入,要将他溶解、同化。 陈子涉疯狂敲打头颅,企图以此刺激神志的清明。 同时他的心中,几乎是下意识默念起一句句玄妙的经文。 “高上洞元,兀生九天,炁祖太元,众风乱玄……” 他念的是《上清大洞真经》,这篇经文主重存思,诵经养神,是修行者破除心魔的不二经典。 穿越前修行时,每有心气浮躁,老道士就让他诵念这篇经文,陈子涉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 随着默念《上清大洞真经》,陈子涉眼前的景象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幽绿色的光慢慢褪去,视野在奇诡和真实间反复切换,层叠的呓语被压制,宏大庄严的经文声回荡开来。 有用! 陈子涉神志稍有清明,他立刻由默念转为大声诵念。 “玄曾绝散,四清抚闲,帝一上景,连众摄烟,长契一运,七世投闲……” 听到这经文,狐狸脑袋眼中的幽绿色火光竟陡然暗淡下来。 火光摇曳不定,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吹灭。 狐狸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眼前这个本该被玩弄于股掌间的蝼蚁,竟一次次展现出意料之外的手段,甚至隐约有脱离掌控的趋势。 徐异的脖子立刻伸长,向陈子涉缠去。 可就在这时,他的动作忽然一阵僵硬,如蛇般扭动的脖子也顿在半空,脖子分叉上的两颗脑袋猛的对视。 只见原属于徐异的那颗人类头颅,脸上忽而露出勃然之怒。 人类头颅厉声呵斥:“哪里来的妖孽,竟敢侵占本将身躯!” 另一颗狐狸脑袋一惊,旋即轻蔑道:“区区凡夫,卑贱血脉,尔之身躯能承载神只意志已是莫大之荣耀,怎敢有悖逆之心?” 人类头颅须发皆张,破口骂道:“去你娘的神,给老子滚出去!” 随着这一声暴喝,徐异竟抬起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用力拧动。 他竟是想凭自己的蛮力,将那异变而生的狐狸脑袋,从自己脖子上硬生生掐下来! 狐狸脑袋岂会坐以待毙。 只见两条后肢瞬间刺破徐异后背,从他背上生长出来。 尖锐的狐爪如倒钩一般,从背后扣来,扎进徐异的肩胛骨内,用力撕扯搅动。 可徐异竟不顾肩膀上的痛楚,双手如同磐石纹丝不动。 见此状况,陈子涉先一愣,旋即有了猜测。 “莫非《上清大洞真经》唤醒了徐异的意识,他和邪祟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陈子涉心中一动,诵念之声越发高昂,语速也越来越快。 果然,在《上清大洞真经》的加持下,徐异的力气一分分增长,很快就有一只虚幻的狐狸影子,被他从脖子处慢慢拽了出来! “给老子,滚啊!” 下一刻,狐狸虚影彻底被徐异从身体里“拔”了出来,恶狠狠贯在地上。 徐异身形踉跄,声音却铿锵有力: “我曾任始皇帝近卫,乃嬴姓徐氏之子孙。” “凭你这腌臜货,怎敢小觑我赳赳老秦人的血脉!” “我呸!” 第7章 黑水台密探 拔除了附体邪祟,徐异身上的异变迅速消退。 但因异变造成的伤害,并没有随之消失。 他的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溃烂血斑,腹部和背部豁开四个狰狞可怖的大洞,脖子上的伤痕彻底裂开,鲜血哗啦啦流淌。 这还不包括他四肢肌肉的损伤和断裂的筋骨,以及体内各种内伤。 这样恐怖的伤势,换个人只怕当场就去世了,可徐异竟还直挺挺站着! 陈子涉瞠目结舌,喃喃道:“到底谁才是怪物啊……” 徐异怒吼:“陈胜,你在等什么?还不快召来雷电轰杀此獠!” 陈子涉当即回过神来,手里最后一张雷光符挥出。 雷光闪烁交错,至刚至阳的力量落在狐狸虚影上,将它打碎成一缕幽绿雾气,须臾消散在风雨之中。 陈子涉如释重负,手中的符箓化作焦炭从指缝间洒落。 徐异重新看向陈子涉,目光之中带着审视:“陈胜,没想到你竟是方士。” 陈子涉心中一凛,想到昨夜吕臣说的,二世皇帝搜捕天下方士,一旦抓到便是杀无赦的事情。 他紧了紧手里的铁剑,正视徐异:“不错,县尉是要杀我吗?” 谁知徐异却笑了笑,右手伸进破破烂烂的甲胄里,从怀里取出一个黑漆漆的物件,向陈子涉丢了过来。 陈子涉没有去接,谨慎后退两步。 那东西似乎是个木牌子,它落在地上,斜插进淤泥里,看起来一点也不显眼。 丢出这块木牌后,徐异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跌坐在地上全身痉挛,瞬间陷入垂死状态。 陈子涉依然不为所动:“县尉这是什么意思?” 徐异捂着脖子上不停淌血的伤口,艰难开口:“陈胜,你听我说,我的真实身份是大秦黑水台的密探,受辖于上卿蒙毅。” 他似乎怕陈子涉听不明白,又解释道:“始皇帝陛下曾从军中,遴选有能者,散布于天下郡县,监察各地官吏,是为黑水台。” “但觊觎皇帝权柄的,不止六国余孽,还有藏在暗地的魑魅魍魉。” “所以黑水台的另一个隐秘使命,是掌控天下诡事,以防这些妖孽邪祟,颠覆我秦人江山。” 说到这里,他大口大口喘起气来,声音仿佛一只漏了气的破风箱。 陈子涉冷眼问:“县尉说的这些,与我何干?” 徐异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陈胜,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早该死了,之所以还留着口气,就是因为借助了黑水令的力量。” “黑水令?” 陈子涉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块木牌上。 这就是徐异所说的“黑水令”,想必是黑水台密探的身份凭证。 “当年始皇帝陛下,为确保黑水台密探彼此联络的及时性和隐秘性,遂令方士铸造了黑水令。” “每一块黑水令中,都蕴藏了超然力量,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我快死了,我想把这块令牌送给你,让你接替我,成为黑水台密探。” 徐异的声音已经格外微弱,似乎随时都会断了气去。 陈子涉漠然道:“徐县尉,你为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 徐异顿了好一会儿,才又断断续续道:“陈胜……你以为你已经……彻底摆脱掉那邪祟了吗?” “方才我们面对的……不过是它的一缕意志罢了……它不会放过你的。” “你只能……只能加入黑水台,否则你……必死无疑……” 陈子涉很清楚徐异并非危言耸听,那狐狸邪祟没这么好对付。 但他始终觉得,徐异的目的并不单纯。 陈子涉又问:“如你所言,黑水令可以让密探彼此联络,你完全可以找其他密探求助,或将此地的情况报于黑水台上峰。” “这样不仅有人对付那邪祟,也可以收回这枚黑水令。” “但你为什么要把它交给我?” 徐异却没有再回答陈子涉的问题,他箕坐在地上,脑袋歪斜,已经没了气息。 陈子涉皱了皱眉,回头向古庙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座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古庙,也在不知何时消失了,它原本存在的地方只剩孤零零一尊狐狸石雕。 石雕如人一般站立,看着陈子涉的方向笑得诡谲,石雕处传来似有似无的声音。 “陈胜,你跑不掉的……” “你跑不掉的……” 陈子涉大步走了过去,一剑劈下:“就你话多!” “锵——” 石雕应声裂成两半,似有似无的声音戛然而止。 陈子涉回到徐异尸体旁等候片刻,确定徐异彻底死透之后,才捡起泥水中的黑水令。 黑水令的触感奇特,入手略有寒意,材质似金非金,似木非木。 这令牌通体漆黑,正面刻着一个“水”字,背面光滑平整。 “秦朝尚水德,水德尚黑,这黑水台、黑水令之名,应该就是由此而来。” 陈子涉摩挲着手里的令牌,慢慢梳理只鳞片爪的线索: “按照徐异死前的说法,这天下间分布着各种妖诡邪祟和隐秘存在,觊觎着秦朝的大一统江山。” “我所遇到的狐狸邪祟就是其中之一,它想鼓动或操控陈胜造反,而自己隐藏在幕后,坐收渔利。” “但为什么一定是陈胜?相比于我,吴广和吕臣的造反意向显然更强烈,为什么要在我身上死磕?” 陈子涉的手指在黑水令上轻轻敲动。 “刚刚那狐狸脑袋提过‘归易’和‘倛’两个词,难道与此有关。” “若是如此,徐异让我接手黑水令,或许也是因为‘归易’和‘倛’这两个身份。” “姑且先将这二者理解为某种身份……” 揉了揉眉心,陈子涉只觉得一团看不见的迷雾笼罩着自己。 “另外,徐异似乎对于我是‘方士’这一点并不在意,这也很奇怪。” “莫非黑水台对方士的态度并非赶尽杀绝,而是中立或较为亲善?毕竟黑水令就是方士铸造。” “不!捕杀方士是二世皇帝的旨意,黑水台是官方组织效命于皇帝,我不能因为徐异并不明朗的态度,就对黑水台抱有幻想。” “我没有任何退路,只有逃离大泽乡!但黑水令可以先留着,或许还有别的用途。” 坚定想法后,陈子涉收起黑水令,向远离大泽乡的方向奔去。 雨水滂沱,树林阴翳。 陈子涉在其中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才终于听到前方远远传来嘈杂的人声。 “终于逃出来了!” 陈子涉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而当林木渐稀,人声近在耳畔,不远处的景象在雨幕中慢慢勾勒出时,陈子涉却骤然停下。 他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一道声音响起: “嘿,陈胜,你跑哪儿去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第8章 玄门七境 屋檐下避雨的人看到陈子涉,热情地迎了过来。 破败的屋舍,皮肤黝黑的民夫,陈子涉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座戍卒落脚的荒村。 他竟从来没有走出过大泽乡。 “鬼打墙?还是什么别的邪术……” 陈子涉的心在慢慢下沉。 吴广、吕臣,还有几个亲近些的民夫已经走到陈子涉跟前。 一群人纷纷抱怨: “雨太大了,山里的野兽全都缩在巢穴里,我们找了一天竟是空手回来的。” “不过我们也摘了些野果野菜,好过仅吃干粮。” “狗官们睡了一整天,刚醒过来就发脾气,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 众人簇拥着陈子涉,陈子涉几乎是木然地被他们推着向屋舍走去。 这时吕臣忽然说:“说来也奇怪,徐县尉竟然带回来了几只野山鸡,也不知道那些野味是从哪儿抓来的。” 陈子涉的脚步骤然顿住。 他脖子僵硬地转动,一点点看向吕臣:“你说谁?哪个徐县尉?” 吕臣:“还能是哪个,徐异呗,咱们这儿难道还有第二个徐县尉不成?” 吴广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冷笑:“若非他自己找到肉食,以他那蛮横的性格,还真不知会怎么为难我们。” 陈子涉脑中一片混乱,他的心神再次被重重冲击。 “徐异没死,他回来了?” “不,不对,当初我是亲眼看着徐异咽气的,他绝无生还的可能。” “而且若是徐异还能活下来,他为何要把黑水令给我?” “难道是那邪祟,它又操纵了徐异的尸体?” 陈子涉思绪纷杂,越发觉得如今众人眼中的徐县尉,已经成了一具被狐狸邪祟操纵的行尸走肉。 这时,一人从屋内走出。 络腮胡、倒吊眼,脖子上长长的伤疤如蜈蚣蛰伏,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陈子涉。 刹那间,陈子涉只觉得全身冰冷刺骨,一颗心跌入谷底。 “徐异……他真的活了!” 但出乎陈子涉意料的是,徐异只是扫了他一眼,并没有多余的动作或表情,好像只是在面对一个普通的民夫。 接着徐异大喇喇走到一片杂草地旁,解开腰带,一脚抬起踩在边上的木桩上。 “哗哗”的放水声响起。 伴随一阵舒爽的鼻音,徐异抖了抖身子,束好腰带,目不斜视地重新钻回了屋子里。 屋内传出酒肉香气和男人们放肆的大笑声。 陈子涉强令自己从沮丧、无力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这邪祟在众人面前装模作样,实则操控徐异的尸体监视我。” “但它的真实目的还是让我造反,只要我不急着离开大泽乡,始终在它的掌控中,它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过激行为。” “眼下我实力不足,还破不开它的邪术,只有虚以委蛇,待修炼更精深后,再见机行事。” 想到这里,他一言不发钻进了自己的屋子。 …… 入夜,同屋的吴广和吕臣陷入沉睡。 坐在屋内漆黑的一角,陈子涉继续修行。 之前被破去的谷衣重新凝聚,陈子涉的衣袖中,也再次多出了几张雷光符和缚妖符。 一呼一吸之间,体内的炁不断壮大,陈子涉正向着玄门第一个境界稳步迈进。 玄门的道法境界分为,凤初、琴心、腾云、晖阳、乾元、无相、太清七重。 陈子涉丹田中的炁尚为浅薄,甚至没有登临凤初。 但好消息是,穿越前二十年朝夕不辍的修行,让他对于登真隐诀的理解格外透彻,并且根基扎实。 厚积薄发之下,短短两夜的修行,就让他的境界有了长足的长进。 眼下他已经站在了凤初的门槛上,随时可能踏足这一境界。 一旦登临凤初境,不仅符法的威力更强,谷衣心法能承受的伤害更多,待境界稳固后,还可以修炼更多道术,战斗力能有一个不小的飞跃。 体内的炁不断涌现,汇入丹田之中聚散离合。 忽然,所有的炁骤然压缩,金色雾气凝聚成一滴金色液体,飘忽忽悬浮于丹田正中。 陈子涉双眼微张,若有若无的雏凤清鸣之声响起。 伴随着雏凤清鸣之声,陈子涉眼中精光四溢。 凤初境,成了! 在破境的这一瞬间,他只觉自身精气神攀升到极点,体内仿佛有一尊烘炉在源源不断地燃烧,气血无比充沛。 同时他的炁,不论是质量还是凝聚速度,都与之前判若云泥。 他的视觉和听觉也有很大的提升,双目炯炯,即便在黑暗中也能轻松视物,双耳聪达,能听到附近虫蚁爬行之声。 “凤初之境,修行之始。只有到达凤初的境界,才算是真正的修行者。” 察觉到自身的变化,陈子涉不由感叹。 忽而,一阵细微的声音传到了陈子涉耳中。 像是衣物被撕扯开来,丝线根根崩断之声,又掺杂了些含糊人声,还有野兽啃食猎物,大口吞咽的声音。 深夜之中,这样的声音显得有些诡异。 陈子涉眸光微凝,但略加思索后,他果断用炁封闭了听觉,两耳不闻屋外事。 他的目标是尽快提升境界,摆脱狐狸邪祟的掌控,其它事情则一概不予理会,以免节外生枝。 一夜很快过去。 第二天清晨,修行中的陈子涉被屋外的一阵惊呼声唤醒。 “出什么事了?” 吴广揉着惺忪睡眼,从草席上爬了起来。 吕臣双腿夹着有些潮湿发霉的被褥,蜷成一团,依然睡得很沉。 陈子涉推开门,和吴广一同走了出去。 惊呼是从屋后传来的,陈子涉和吴广尚未靠近,就有淡淡的血腥气飘了过来。 几个早起的民夫,围在一个用四根竹竿撑起的简易草棚里,草棚是民夫们临时搭建,用来囤放物资粮草的地方。 众人正对着地上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吴广走过去分开众人。 民夫们一见陈子涉和吴广,纷纷打招呼:“屯长。” 陈子涉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往地上一看。 只见潮湿的泥地上绽开一大团血迹,到处是散落的鸡毛和鸡骨。 两只野山鸡七零八碎,身上的肉已经被啃食殆尽。 第9章 鱼群 “这不是徐县尉带回来的野禽吗?怎么在这里,难道闹贼了?” “贼人哪里会吃生肉,看这咬痕,不是野狗,就是狐狸、豺狼之类的野兽。” “好个畜生,我们在此处挖个陷阱,指不定明早就有肉吃了。” …… 看着一地的狼藉,众人议论纷纷。 这时候将尉们也闻声而来。 远远就听见,徐异扯着沙哑的嗓音大声呵斥:“一帮懒货,围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散了!想耍滑头的,仔细着你们的皮!” 众人闻声连作鸟兽散。 看到徐异,陈子涉忽然想起昨晚听到的啃食声,又想到徐异在古庙生啖野鸡肉的场景。 “难道是他?”陈子涉看着徐异的眼神,不由透出几分审视和怀疑。 谁知他的目光刚和徐异对上,徐异却似乎被这眼神触怒。 他大步走来,剑鞘一甩,抽向陈子涉的脸颊:“贱骨头,你看什么看!” “啪”的一声脆响,剑鞘抽中陈子涉抬起格挡的手臂,剑鞘上的力道很大,在手臂上留下一道鲜红的印子。 徐异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陈子涉,旋即恶狠狠道:“贱骨头,还敢挡?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胳膊硬,还是我的剑更锋利!” 说着他竟“锵”的拔出铁剑,眼看就要劈向陈子涉。 与他同行的两个将尉总算是看不下去,将徐异拉到一边。 “老徐别动气,陈胜这厮在这批黔首里颇有威望,你打杀了他不打紧,若引得黔首哗变,岂非因小失大?” 徐异眼中诧异之色一闪而逝,接着忿忿收剑入鞘。 他指着陈子涉:“今日且看在二位大人的面上放过你一次,若再敢冲撞上官,本县尉绝不饶恕!” 看着徐异转身离去的背影,陈子涉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今天的雨似乎小了些,但道路依然泥泞不堪。 戍边的队伍还是无法前行,只得继续停在大泽乡整顿。 将尉们照例在房中吃酒,将民夫们打发出去捕猎。 将尉们并不担心这些泥腿子会半道逃跑,戍边民夫擅自逃离是死罪,就连家中的妻儿老小也会被连坐,他们没这个胆子。 但为了让狐狸邪祟安心,陈子涉还是借口受了风寒 留在荒村,没有离开徐异的监视范围。 一日无事,徐异和将尉们喝酒吃肉,狐狸邪祟也暂时没什么别的动静。 就仿佛之前发生的,都是一场诡谲的梦。 但陈子涉知道,异样的沉默下,或许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这一整天,陈子涉修行不辍,直到夜色笼罩下来,外出民夫们结队归来,他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一见陈子涉,吕臣立刻奔过来,满脸笑容,欢天喜地。 陈子涉愣了愣:“这么高兴,遇到什么好事了?” 吕臣将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只见他手里提着根芦苇叶缠成的草绳,草绳下串着条两三斤重的大鲫鱼。 “胜哥你看,这是什么!”吕臣兴冲冲道。 陈子涉有些意外:“阿臣,你这是哪儿弄来的鱼?” 吕臣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你是没看到,今天大泽里出现了好多鱼,得有四五十尾,都是又大又肥,今天可是大丰收。” 他一边说一边指向身后。 陈子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少民夫手里都提着大鱼,有些鱼还在蹦跶,个顶个的新鲜。 “怎么有这么多鱼!”陈子涉皱了皱眉,心中泛起古怪。 大雨天水底缺氧,鱼群浮出水面,这不算什么稀罕事。 但怪就怪在,昨天捕猎时,吴广带人去过大泽附近,几个水性好的民夫捞了半天,连片鱼鳞也没能摸出来。 这片大泽仿佛是一片死水,别说鱼了,就是小虾小蟹都罕见。 吕臣拍着手里的大鱼道:“你昨日受了风寒,我去给你煮碗鱼汤驱驱寒。” 陈子涉一把拉住他,目光左右扫过,见所有人都欢天喜地。 他压低声音说:“你去告诉吴叔还有弟兄们,这些鱼咱们别动,都给将尉们送去,先让他们吃爽快了,免得再生事端。” 陈子涉总觉得这些鱼有古怪,心里不踏实。 吕臣的笑容一下僵住,神色颇为不忿,但很快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明白了!” 他压低声音道:“胜哥是想让大伙觉得,将尉们霸占了这些鱼,让弟兄心生怨怼,为过几日起事做准备!” 陈子涉:“啊?是……是吗?” 吕臣一拍脑袋:“还得是你啊胜哥,这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呢?” 说完他不等陈子涉说话,只丢下一个“你放心,我都懂”的眼神,接着迅速跑去找吴广传话了。 陈子涉:“……” 没过多久,陈子涉就看到吴广和吕臣拉着几个相熟的民夫,远远躲开将尉们的屋子,交头接耳地说些什么。 民夫们的表情很快从喜悦变得愤怒。 吴广和吕臣则唉声叹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果然晚些的时候,消息传开了,所有的民夫都是垂头丧气,眼中皆有怨怼之色。 这一晚,民夫们连一丝鱼腥味也没闻到。 见此,陈子涉稍稍安心。 这一天匆匆而过,陈子涉心中的紧迫感越发强烈。 是夜,正当陈子涉盘坐在屋子一角修行时,门外忽有一阵脚步声传入耳中,这声音很细微,在雨声的掩盖下几乎微不可闻。 但如今陈子涉晋入凤初境,听觉得到大幅增强,能轻易捕捉风吹草动。 想起昨夜听到的声音和今早的猜想,陈子涉心念一动,无声无息站起,悄然走到门边,透着门缝向外看去。 只见一道黑影轻轻巧巧地从一排房屋间穿过,钻到屋后去了。 “是徐异吗?” 陈子涉心中略微思量,最终还是轻轻开门,向屋后追去。 陈子涉的本意是不想干涉这件事情的,但今早徐异的反应,让陈子涉总觉得这件事跟他有脱不开关系。 而且现在这个徐异,大概率是一具被狐狸邪祟操纵的尸体。 既然事情涉及到了狐狸邪祟,可能还和他逃脱大泽乡的计划有关,陈子涉决定跟过去看看这邪祟究竟有什么图谋。 陈子涉后背贴着墙壁,向屋后竹棚靠拢,体内的炁流转,将呼吸声压到最低。 他慢慢走到墙壁边缘,探出半个头向竹棚看去。 第10章 人皮大狗 竹棚外果然有一个人。 他穿着将尉的甲衣,从侧脸轮廓来看的确是徐异。 但徐异此时却不是站着,而是四肢着地,如一只野兽般趴在地上。 他的鼻子耸动,如一条猎犬,嗅着竹棚里的气味。 忽然,徐异一跃而起,落在一口大水缸旁。 陈子涉知道,这口缸里存放着民夫们白天带回来的大鱼,将尉们吃了十来条,剩下的都暂时养在这里。 徐异的嗓子里发出古怪的呼噜声,仿佛犬类在面对美食时,发出的欣喜声音。 接着他双手从地上抬起,耷拉在水缸边缘,掀开缸盖,脖子前伸,一脑袋扎了进去。 很快他又将脑袋头从水缸里拔了出来,他的嘴里竟叼着一条活鱼,鱼尾还在疯狂摆动,但身体已经被徐异的牙齿咬穿。 陈子涉看到,徐异的牙齿变得无比尖利。 下一刻,徐异的动作让陈子涉瞳孔猛然坍缩! 漆黑的夜色中,徐异叼着一条大鱼蹲在水缸旁。 但这样的姿势似乎让徐异有些不适,他四肢宛如没有关节一般扭曲,肩膀高高低低地耸动着。 而后他的双手徐徐探到脑后,扣住后脑勺向两侧一撕。 “嘶啦——” 像是衣物被撕扯开来,伴随着丝线根根崩断的声音。 陈子涉看到,徐异的皮肤竟像是一件衣服般被剥了下来,从里面钻出一条黑漆漆的,四肢细长,身上长满了污秽长毛的……狗? 这条大狗身体干瘦细长,一缕缕毛发上淌着黏腻的液体,最令人感觉惊悚的是,这条狗居然长着一张人的脸! 一张陌生的中年男人的脸。 陈子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本以为徐异是被狐狸邪祟附体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难道是昨日自己离开后,徐异的尸体被这条诡异的大狗发现,并被它以邪术变成了一副寄居的皮囊? 那么这条狗,又是什么东西? 陈子涉思索时,大狗已经把一条鱼啃得干干净净,只剩一地稀碎的鱼骨。 陈子涉屏住呼吸,打算静静退去,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既然确定了徐异的“复活”与狐狸邪祟无关,陈子涉自然不想再节外生枝,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可就在这时,满足了口腹之欲的大狗,鼻子忽然耸动起来。 它豁然转头,目光刺破雨帘和夜幕,正看到了藏在屋舍拐角处的陈子涉。 陈子涉心中一惊,霎时间汗毛倒竖。 而大狗看清陈子涉的相貌后,非但没有被识破伪装的惊慌,反而露出了阴恻恻的笑容。 “陈胜,你都看到了?” 大狗压低身躯,宛如一头锁定了猎物的猛兽,随时会扑上来。 “放松些,年轻人。” 它向陈子涉慢慢逼近,声音里藏着几分戏谑。 “被你看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这张死人皮也到了该换的时候。” “我不喜欢死尸的皮,容易腐烂发臭,尤其是下雨天味道更难闻,让我觉得恶心。” “如果不是因为这人是个将尉,穿上他的皮或许能混到些吃食,我甚至连碰都不愿意去碰一下。” 大狗的眼神变得猩红,看着陈子涉仿佛在看一道美味的食物。 “还是新鲜的人皮更诱人呐,陈胜,你去死!” 大狗突然发难,它猛的扑上来。 说来也怪,它分明长着一张人脸,可嘴巴张开后,露出的却又是一口尖锐森白的獠牙。 陈子涉后退侧身,一记鞭腿踢在大狗颈部。 同时他手腕一抖,丢出一片符箓。 下一刻,一道惊雷在陈子涉和大狗之间炸响。 这段时间雷雨交加,夜间常有雷鸣,所以陈子涉动用起雷光符来没什么顾忌,并不担心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雷光劈在大狗身上,将它劈得倒飞回去,身上的黑色犬毛一片焦糊。 大狗蜷缩在地上呜咽不止。 而陈子涉也微微一愣,方才短暂的交手让他发现,这邪祟简直弱得可怜。 它的力量大约是普通成年人的两倍,这样的力量听起来还算可观,但作为一个怪物邪祟来说,那就太没有牌面了。 别说和狐狸邪祟相比,就是和初入凤初境的陈子涉比起来,也大有不如。 不过陈子涉却没有真正小觑它。 或许这条大狗并不以力量见长,谁知道它有没有什么诡异手段呢? 大狗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陈子涉心弦紧绷,左右手分别扣住一片雷光符和一片缚妖符。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大狗非但没有施展任何诡异手段,反而撒开四肢逃窜出去,甚至连丢在地上的皮囊都顾不上了。 有那么一瞬间,陈子涉觉得自己的大脑是空白的。 跑……跑了?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双脚一踏,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同时右手一扬,雷光符化作一道雷电向大狗劈去。 雷光符是着名道术五雷咒的简化版,威力虽然不及后者,但也颇为不俗。 狂奔中的大狗听闻雷鸣之声,回头一看,顿时目眦俱裂。 下一刻,它张嘴一吐,一抹青铜色的细微流光被它从口中吐出,撞上劈来的雷电。 那似乎是一枚青铜针。 只听“噼里啪啦”,雷音不断。 雷光符所化的雷电,竟被那枚青铜针挡住,迅速消弭。 可还不等大狗松上一口气,一道人影已飞跃而至。 陈子涉一脚踹在大狗的人脸上,将他踹得在地上连连翻滚,直到撞到一口枯井边缘,才堪堪停了下来。 大狗只觉得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了,而当它抬起头来时,则更是惊骇莫名。 只见陈子涉正大步走来,手中一张符箓已然扬起:“妖孽受死!” 谁知大狗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两只前爪伏在地上,砰砰叩头不止:“别杀我!我不是妖孽,我,我是人,我也是个人啊!” 陈子涉不为所动:“少他妈放屁。” 眼看符箓就要挥下,大狗一咬牙,急切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一件隐器的缘故,我愿将隐器献上,只求大人饶我一命!” 陈子涉捏着符箓的手一顿:“隐器?” 第11章 星官七品 三垣隐器 大狗见他面露狐疑,语速飞快道:“大人可曾听说过,天市廿八犬盗铜针?” 陈子涉心念一动,缓缓垂下捏着符箓的右手。 这大狗所说的,似乎是这个世界神秘领域的相关讯息。 对于刚刚穿越而来,两眼一抹黑,又被狐狸邪祟缠身的陈子涉来说,这些神秘领域的知识尤为重要。 他用不带丝毫情绪的语气道:“说。” 大狗脸上闪过一抹希冀:“我多嘴问一句,大人位列星官第几品?” 陈子涉瞥了它一眼,目光冰冷,让大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片刻后,陈子涉收回目光:“我的家族避世多年,我入世历练未久。” 他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狗眼珠子一转,瞬间领悟陈子涉的意思。 它立刻言简意赅道:“昔年始皇帝灭六国,书同文,车同轨。对于掌握着各种神秘力量的方士,始皇帝自然也不会放任。” “始皇帝二十七年,数位大方士受诏赶赴咸阳,朝见始皇帝,并参与商议方士的管束和划分等一应事宜。” “方士们夜观星象,谏言始皇帝,求赐封天下方士星官之名,始皇帝准允。最终,根据所掌握神秘力量的强弱和不同,星官被划分为七品。” “这七品星官由高到低分别是,紫微、上枢、上宰、上弼、少卫、少丞、少辅。” “从此天下方士皆需到所在郡县的衙署,评定自身品级,登记造册。” 听到这里陈子涉明白了,所谓星官七品,其实是秦始皇为了管辖方士而制定的,同时也对方士的实力进行了的划分。 这种划分并不像玄门境界那样清晰。 少辅未必一定就输于少丞,上宰也不一定就能胜过上弼,但也是一个大略的参考。 “也不知道以我凤初境的修为,能被评为哪一品。” 陈子涉心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冷冷注视着大狗。 大狗只觉冷汗直流,它吞了口唾沫,又道:“大方士们在划分星官七品的同时,对隐器也进行了划分。” “按照大方士的说法,隐器是星空赐下的隐秘力量,而浩瀚星空由紫微、太微、天市三垣组成,因此以紫微、太微、天市为名,将天下隐器归类。” “我的这枚犬盗铜针,是天市垣中排列第二十八位的隐器,所以也叫天市廿八。” 陈子涉消化着大狗话中的信息。 这所谓的“隐器”,应该是类似于法器、法宝之类的器物。 但这些器物并非人为炼制,秦代方士认为它们来自星空,且不论这种认知是否正确,至少说明它们是自然生成,甚至随机出现的。 “难怪这条大狗力量平平,却表现得如此诡异。原来他既不是邪祟,也不是方士,而是一个获得了隐器的普通人。” 想到这里,陈子涉目光忽而一凝:“这根青铜针将你变成这等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却要将它送给我?你是何居心!” 大狗被吓得身体一震,赶紧解释:“大人明鉴,隐器哪有不存在污染的?只是小的无法驾驭,才成了今天这般模样。” 它唯恐陈子涉不信,又紧接着说道:“大人可曾听说过秦昭王时期,孟尝君携门客逃出咸阳的故事?” 闻言,陈子涉心中立刻有种“这题我会”的雀跃感。 之前大狗说的什么星官七品、三垣隐器,他是听都没听过,几乎都快要装不下去了。 现在终于有个能插上话的话题。 但他还是始终保持着喜怒不形于色的姿态:“鸡鸣狗盗,我自然是知道的。” “鸡鸣狗盗”的典故,他从小就耳熟能详。 说的是战国时期,齐国孟尝君出使秦国,却被秦昭王扣留软禁。 为求活命,孟尝君的一位门客从狗洞钻进王宫,盗取狐白裘赠予昭王宠妃,宠妃大喜,说服秦昭王放孟尝君而去。 一行人至函谷关时,因时辰未到,关门未开。 孟尝君担心迟则生变,又有一位门客学雄鸡打鸣,让守关士卒误以为到了时辰,因此打开关门。 孟尝君才得以安全回到齐国故地。 谁知这条大狗语不惊人死不休:“大人可知,孟尝君那位被后人称为‘狗盗’的门客,便是犬盗铜针的第一位持有者!” “你说什么?” 陈子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陈子涉目光狐疑,大狗紧接着说:“大人不妨仔细想一想。” “秦王宫殿内守卫森严,狐白裘更是秦昭王钟爱的至宝,藏于宝库之中。” “孟尝君的门客从狗洞中进宫容易,可要避开层层守卫潜入宝库,却可以说难如登天。” “除非从狗洞里钻出来的不是人,而是一条真正的狗,那么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没有人会去怀疑,一条狗是否会去偷盗。” 陈子涉觉得,理是这个理。 但一想到幽深的王宫中、暗沉的夜色下,一个变成了狗的人,在各条宫巷之间穿梭,在守卫们的眼皮下摇尾吐舌,他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和荒诞。 “犬盗铜针的能力是。” 大狗继续说:“将一张狗皮披在身上,用犬盗铜针将它和身体缝合在一起,披皮之人就会在短时间内变成一条狗。” “这种改变不仅指外形,还包括了拥有狗的嗅觉、听觉、咬合力、身体爆发力等普通人所不具备的能力。” “而只要用犬盗铜针,逆着缝合轨迹行针,狗皮就会从身上脱落,让使用者恢复成人。” 陈子涉听得头皮发麻。 且不说这件隐器的使用方法,是要将一张狗的皮,缝合到人的身上。 单是它的能力就让陈子涉意识到,这个世界的隐器,和他穿越前在电视小说中看到的法器法宝,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陈子涉徐徐吐出一口气,又问:“既然能恢复成人,你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这就是犬盗铜针带来的污染。” 大狗的目光盯着身边那口枯井,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神情之间竟有几分落寞。 第12章 犬盗铜针 “我的本名叫庄贾,曾是东郡一位方士的车夫,这枚犬盗铜针本为那位方士所有。” 庄贾继续讲述犬盗铜正的故事。 “后来我那雇主被仇家杀害,我便卷了他的钱财和犬盗铜针离开东郡。” “谁知没几年后,始皇帝崩了,二世皇帝继位,开始大肆捕杀方士,就连和方士有关的人也不肯放过。” “我那雇主在东郡名气不小,不少人都知道我曾为他驾车,于是我的名字便也被挂上了追捕榜单,惶惶不得终日。” “无奈之下,我只能用犬盗铜针将自己变成一条狗,一则为了躲避追捕,二则可以溜进大户人家盗取财货和食物。” “但我不知道的是……” 大狗,不,庄贾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不知道的是,变成狗不能超过一个时辰,并且一天内仅能变化三次,否则……” 庄贾的脸上,悔恨、恐惧、不甘、怨毒,各种情绪交织,让他那张长在狗身上的人脸,变得格外狰狞。 “否则缝在身上的那张狗皮,就会渐渐和身体融为一体,取代原本的皮肉,让使用者变成一只人不人,狗不狗的怪物!” “在经过几次污染后,我的皮肉不断被狗皮取代,我变得越来越像一条狗了,可我没有办法啊!” “官兵要杀我,黔首要拿我换赏钱,我只能把自己变成一条狗我才能活下去!” 说到这里,庄贾竟有些神经质般,阴恻恻笑了起来。 深夜中,他的笑声有些渗人。 此时无需陈子涉再追问,他竟然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似乎他一直想要倾吐这些埋藏在心底的隐秘,却又无人聆听,而现在这些隐秘一股脑爆发出来,让他难以自制。 “我越来越像一条狗了,我爱吃生肉,喜欢翘着脚撒尿,喜欢靠嗅觉辨别事物,我身上的狗皮也越来越多,直到……只剩下一张人脸。” “我害怕了,我怕自己永远只能当一条狗。”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一个即将饿死的流民,在看到他时,我的脑子里忽然回荡起一个声音。” “杀了他,剥下他的皮,取代他,成为他……” “我遵从了这个声音,咬断流民的喉咙,将他的皮一寸寸扯下来,贴在自己身上,用犬盗铜针仔细缝合。” “我竟真的取代了他,变成了他!我重新变成了一个人!” “可是那人皮没几天就腐烂发臭了,我只有再去杀了一个人,剥下他的皮披在自己身上,只有这样,我才能像个人一样活着……” 听到这里,陈子涉胸口涌起一阵无名怒火:“你真该死!” 庄贾用诡异的目光看着陈子涉:“我该死吗?也许。但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吗?” “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当一条狗,而如果想要从狗变成人,那就只有去杀人,去剥皮食骨,去兼并掠夺……” “嘿嘿,我是这样,别人是这样。陈胜,以后你……也会这样。” 陈子涉面无表情,他用双指夹住雷光符,符箓之上银色的雷光若隐若现。 “你可以去死了。” 而这时庄贾忽然大叫起来:“陈胜,你以为杀了我这种事就会停止吗?” “我告诉你,犬盗铜针需要藏在皮肉之下,一旦脱离皮肉时间过久,它就会消失,并不规律地出现在方圆百里内任何地方!” “你难道没有看到那枚铜针已经快要消失了吗?” “我已经失去了犬盗铜针,以后也没办法继续用它杀人剥皮。” “你与其杀我,还不如赶紧去封印那枚铜针,否则过不了多久,又会有跟我一样的怪物出现!” 庄贾没有说谎。 此时陈子涉身后,那枚被庄贾抛出来抵挡雷光符的青铜针,已经变得极为透明,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可陈子涉甚至没有转身去看一眼:“我只要杀你,别的与我无关!” 他的目标很明确,摆脱狐狸邪祟,逃出大泽乡。 而庄贾知道他方士的身份,一旦传出去,被那些将尉获知,将给陈子涉的逃离计划带来更多阻力。 所以此时此刻,没什么比杀庄贾更重要。 陈子涉双指夹着符箓向下挥去,雷光符化作一道雷电,直直劈向庄贾。 生死关头,庄贾爆发出了惊人的反应速度。 两条粗壮漆黑的后肢猛的一蹬,他竟在雷电劈落之际窜了出去,投入枯井之中。 挥开被雷电劈得四溅的泥水,陈子涉大步走到井边。 然而低头一看,刚刚跳进井里的庄贾,却已不见了踪影。 陈子涉眉头一皱,旋即明白了过来。 大泽乡下了这么久的雨,而这口枯井内始终没能积起雨水来,可见井底一定通着某条暗渠,庄贾是从暗渠逃跑了。 难怪他刚才说话时,一直在盯着这口枯井。 想通了这一点后,陈子涉纵身跳入井中,势必要将庄贾这个不安定因素扼杀。 就在陈子涉跳入井底不久。 插在地上的犬盗铜针,眼看就要彻底消失。 忽然一只手将犬盗铜针拔起,没有任何犹豫,将它刺入黝黑壮实的手臂中。 接触到血肉的刹那,犬盗铜针瞬间凝实起来,发出青铜色的幽光。 旋即,它如同一条青铜色的小蛇,一下子挣脱捏着它的两根手指,钻进手臂皮层之下蛰伏起来。 青铜光泽慢慢收敛,只在皮肤上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青色,宛如一段凸起的筋络。 …… 地下暗渠幽深狭长,落入枯井里的雨水辗转流浪,不知终将汇入何方。 庄贾在暗渠中艰难爬行,他的眼睛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这导致他一路上被不少碎石、树根刮伤,全身上下火辣辣的刺痛。 这还是他被犬盗铜针改造,获得了犬类的视力,否则就真是两眼一抹黑了。 庄贾被改造的不仅仅是视力,更突出的还是他的嗅觉。 他很清楚地嗅到,陈子涉的气息就在他身后不算太远的地方,一直没有被他甩掉。 “该死!真是该死!” 庄贾又惊又怒,小声骂道:“我一定要把这杂种的方士身份捅出去,让官兵来拿他,把他的头砍下来挂在城楼上!” 第13章 地下空间 庄贾心中恨意涌动。 他不由自主想到了,他的那位前雇主,东郡有名的方士。 他想到自己曾被辱骂、被责罚、被看不起,不得不匍匐在雇主脚下乞求原谅的日子。 他憎恨自己的雇主,甚至平等地憎恶每一个方士。 但他又享受为方士驾车时,人们投来的羡慕、敬畏的目光。 每一天,他的心灵都在恐惧、不甘、不舍、嫉妒和虚荣中疯狂拉扯。 庄贾没有告诉陈子涉的是,他的雇主之所以被仇家杀死,正是因为他暗中将雇主行程透露了出去,这才导致那位方士被仇家设伏,命丧黄泉。 他也没有告诉陈子涉,那位方士,其实是他的亲叔叔。 “方士没一个好东西!凭什么高高在上?真是令人恶心!” “杂种,这些方士都是一群杂种!最后都得死在我的手上!” “陈胜,你等着,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正当庄贾肆意发泄着自己对方士的恨意时,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脚下忽然一空。 暗渠在此处转折,整个渠道陡然向下倾斜。 庄贾措手不及,一下子栽了下去,沿着渠道快速翻滚。 也不知道翻了多久,滚了几十还是几百个跟头,庄贾的身体终于撞在一根石柱上,艰难地停了下来。 庄贾只觉头昏脑胀,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 可一下刻,他的眼睛骤然瞪了起来,眼眸中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他甚至忽略了身体上的痛楚。 “这……这是什么!” 庄贾难以置信地环视周围。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这暗渠的尽头,既不是地下湖泊,也不通往某条大河,而是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在这地下空间上方,一根根石笋倒挂,密密麻麻。 而在四周,则矗立着八根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大石柱,这些石柱宛如宫殿中的立柱,撑起整片穹顶。 庄贾刚刚撞到的,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柱子从外观来看,坑坑洼洼,完全不像是人工造物,可奇怪的是,它们排列得十分整齐对称,又全然不像是自然形成。 但这些都不是让庄贾最觉惊异的,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八根石柱的中央。 那里静静坐落着一间古庙,古庙的四周陈列着一尊尊狐首人身的石雕,所有石雕都直面着庙宇,似乎在向庙中朝拜。 在这座古庙上空,虚悬着一挂纯白的河流。 河流并不长,首尾更是虚幻得近乎透明,仿佛它是从虚无中来,又流淌回虚无之中。 在四周八根石柱上端,分别雕刻着一个玄奇古怪的图纹,八道赤红色的光从图纹中蔓延出来,纠缠在纯白河流之上。 “这是什么……这是哪里……” 庄贾心中莫名惊骇。 他从没想过,地面之下会存在这样一片庞大的空间,而在这片空间中,居然能见到如此玄奇的场景。 “我是在做梦吗?” 庄贾有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忽而,悬在空中的那条纯白河流摆动,接着河流之中响起空灵的,层叠的,仿佛耳语一般的声音。 庄贾下意识侧耳去听,却发现那层叠的声音格外古怪。 它的每一个音符落在耳中都是清晰可闻的,但当庄贾试图去捕捉它的具体意义时,又发现这声音仿佛被蒙了层纱。 不论他如何分辨,都无法获悉其中的真正含义。 庄贾急得抓耳挠腮,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他就觉得内心深处,仿佛有某种最隐秘的渴望被勾了出来,蠢蠢欲动。 他那黑狗一样的身体不禁人立而起,走向纯白河流,侧头附耳,企图距离那条纯白长河更近一些。 “再近一些,再清楚一些就好!”。 就在庄贾心急如焚时,他忽然从层叠的声音中,繁复的音节里,捕捉到一个晦涩诘屈的词汇。 神赐! 对,就是神赐! 即使组成那个词汇的音节,和“神赐”的发音完全不同,即使它隐藏在无数字句中,一闪而过。 但庄贾还是敏锐捕捉到,并且十分确信。 它所表达的含义,就是神赐。 而在庄贾内心确信的瞬间,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目光,竟穿透了那条纯白河流,深入河流深处。 在那无比纯净的白色河水之中,一尊神只随着水波起伏不定。 浓厚的雾气将这尊神只笼罩,令人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眸子破开浓雾注视着庄贾,眸中满是仁慈和悲悯。 在看到那双眸子的瞬间,庄贾通体剧震。 下一个刹那,他的目光从纯白河流之中退回,接着他脑海里涌现出无限灵思, 仅仅瞬间,庄贾已然明白“神赐”到底是什么了。 …… 陈子涉在地下暗渠中快速前进。 纯白色的谷衣笼罩,将狭窄暗渠中可能存在的伤害屏于身体一寸之外。 他眼中所见同样晦暗,但相比庄贾要好了不少,至少他能看到地上淅淅沥沥的,还没有被雨水完全冲刷掉的血迹。 身处陌生环境,陈子涉心中稍感不安。 就在这时,整个地下忽然一阵颤动,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暗渠上方的石块土块坠落如雨,砸在谷衣上荡出片片白色涟漪。 陈子涉双眉微拧,加快了步伐。 抖落下来的碎石和土层将暗渠的通道掩埋了小半。 不过陈子涉已是凤初境的修为,清理起这些障碍来并不算麻烦。 他一脚蹬开,碎石头咕噜噜滚落,露出了后面陡然转折,几乎接近垂直的暗渠渠道。 …… 地下空间中。 庄贾正紧紧攀在一根石柱上端。 他所攀附之处,原本纹刻着一道玄奇的图纹,但此时图纹已经消失,转而出现在了庄贾长满黑色犬毛的右前爪上。 那道图纹之中蔓延出去,纠缠在纯白河流上的赤光,也随着图纹脱离石柱而消失。 庄贾两条后腿一蹬,从石柱上跳了下来。 他看着印在右前爪上的图纹,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这就是神赐! 是神只赐予他的,拥有神秘力量,成为一名方士的恩泽! “方士,哈哈,天可怜见,没想到我庄贾也有成为方士的一天!” 第14章 神赐 庄贾无所顾忌地大笑起来,此前对于方士的憎恶一扫而空。 他恨的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方士,而是恨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不是他。 纯白河流摇曳出一阵波动,层层叠叠的私语声又繁密了几分。 庄贾从这层叠的声音中,聆听到了河流最深处,那尊立于浓雾中的“神只”,所给予的教导和指引。 “获得一枚图纹,仅相当于星官中,排位最末的七品少辅。” “而获得八枚图纹烙印,我的实力将不弱于五品少卫。” “一旦我将八枚图纹彻底炼化,我的实力甚至能比肩上三品的方士!” 星官七品,其中紫微独列一档,唯有当初赴咸阳觐见始皇帝的几位大方士,才被始皇帝封为这一品阶。 另外六品,则分为上三品和少三品。 上三品是二品上枢、三品上宰、四品上弼。 少三品是五品少卫、六品少丞、七品少辅。 上三品都是方士中的名宿、坐镇一方的强者,各个都称得上是方士里的中流砥柱,拥有赫赫威名。 而少三品的方士则是方士中的基石,数量是上三品的数十上百倍。 庄贾曾经的雇主,也就是他的亲叔叔,便是一位曾被封为五品少卫的方士,所以庄贾对这些自然了如指掌。 “上三品!我竟能比那老不死的更强!” 庄贾的眼中流淌出炽烈的欲望,他立刻四肢齐用,迅速爬上了第二根石柱。 他的动作极快,不过数个呼吸,就来到了图纹纹刻处。 庄贾将左前爪抬起,覆在图纹上。 纯白河流荡漾,河流深处响起若有若无的笑声。 下一刻,纯白河流疯狂扭动起来,宛如一条狂躁的,想要挣脱束缚的触手。 片刻后,地下空间一阵颤动,一道纠缠在纯白河流上的赤光果然被其挣断,赤光黯淡,向着石柱上的图纹收缩。 庄贾的爪子覆盖在图纹上,截住了那道赤光。 赤光在庄贾的左前爪上流转,最终印刻成一个图纹,留在了他的爪子上。 同时,石柱上的图纹彻底黯淡,连带着纹刻之处的石皮,一同化作了细碎的粉末,从石柱上散落下来。 感受到体内再次暴涨的力量,庄贾忍不住一阵长啸。 这种感觉太畅快了,将他之前十数年的憋闷一扫而空,让他膨胀起无穷自信。 庄贾四肢同时发力,弹向距离最近的另一根石柱。 可他身体尚在半空,就听一阵破空之响传来,一块石头从天而降,砸中脊背,将他从空中击落。 摔在地上的庄贾怒而抬头,就见一只脚迅速占据了他的视野,踏在了他的脸上。 庄贾翻滚出去,鼻梁被踹断,鲜血涂了满脸。 陈子涉飘然落地,谷衣散发出的白光笼罩周身,他的右手指尖夹着一张符箓,正散发出淡淡金光。 环顾一圈,当看到这地下空间中央的古庙和狐狸雕塑时,陈子涉目光不由一凝,面色阴沉了下来。 但还不等他细细观察,庄贾已甩去脸上血污,勃然怒吼:“陈胜,你在找死!” 随着话音落下,庄贾两只前爪上的图纹同时亮起,赤色的光华如绸带般飘起,绕上了庄贾的前肢。 他右手挥动,一团火焰凭空燃起,扑向陈子涉。 陈子涉双眼微微眯起:“方术?” 他没想到,仅是这么短的时间,居然让庄贾掌握了一种方术。 但震惊只是一瞬间,对于这团火焰,陈子涉非但没有闪避,反而一拳迎了上去。 只听“嗤——”的一声,炽热的火焰竟被陈子涉一拳击灭。 谷衣微微荡漾,白色的护体之气略有暗弱。 陈子涉攥了攥拳,刚刚简单的交手,他已经试探出了庄贾方术的强弱。 “强度一般啊。” 低语一声,陈子涉左右手中各出现一张符箓。 他屈指一弹,两张符箓飙射出去,蜿蜒的雷电迸发,对着庄贾当头劈下。 庄贾从原地弹起,眨眼间已经飞窜到一丈开外,轻而易举避开了劈落的雷电。 而这时,另一张符箓也被催动。 一道道金光从符箓之中蔓延而出,如同锁链垂落,要将庄贾束缚。 庄贾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像是一道黑色闪电,在金光间游走,转眼间从道道金光的合围之中突破出来。 他右手一推,数团火焰凭空飞出,前后相连击中符箓。 符箓被瞬间点燃,烧成灰烬。 “身体素质倒是提升了不少。”陈子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暗评估:“速度快了一倍有余,不知道其他方面怎么样。” 心中大约有数后,陈子涉一抖衣袖,手中再次出现三张符箓。 他脚下一踏,如离弦之箭奔射出去。 三张缚妖符同时抛出催动。 金光弥散间,一道道金色锁链垂落,相互交缠在一起,形成一张金色的大网罩下。 庄贾右手挥舞,大片火焰再次出现。 可还不等火焰飞出,一只笼罩着白色护体之气的拳头已经破开火团,在庄贾的视野中迅速放大,直击面门。 庄贾两只前爪交叠在一起拍出,和陈子涉硬生生对了一掌。 “砰”的一声闷响,庄贾倒飞出去,在地上滑行了数丈才堪堪止住。 缚妖符金光交织如网,当头盖下,眼看要将庄贾束缚。 庄贾忽然身体弹动,如同一只大跳蚤,在地下空间内奔走跳跃,间不容发地从金光大网的缝隙中钻出。 陈子涉如何能放任他逃跑。 庄贾甫一脱离金光大网,陈子涉已拦在他必经之处,双拳同时挥出,重重砸来。 这一下来得极快,庄贾完全无法躲闪。 一旦这一击建功,庄贾势必会被重新打入金光大网笼罩的范畴,彻底被缚妖符束缚。 千钧一发之际,庄贾左爪上的图纹闪烁。 刹那间,陈子涉只觉喉咙又痛又痒,止不住想要咳嗽,牙龈迅速肿胀,丝丝缕缕的鲜血从口中溢出。 不仅如此,他的脑袋一下子变得昏沉,头晕目眩,腰腿酸麻。 一瞬间,他像是身患重病,整个人摇摇欲坠,拳上的力道也因此泄了七分。 第15章 心火 庄贾送出右肩,硬接下了剩余的三分拳力,接着他身子一矮,从陈子涉身下滚了出去,起身反手又是连绵火焰抛出。 陈子涉一步退入金光大网之中,锁链般的金光交缠,挡住一团团火焰。 同时他暗运登真隐诀,体内之炁飞速运转,一遍遍冲刷经络,消除身体存在的异状。 “是内火。” 随着炁体流转,陈子涉很快探明了自身状态。 他并非中毒,也不是遭到疾病入侵,而是被庄贾催发了体内内火。 人体内火旺盛,阴阳失衡,会引发一系列病症,也就是民间俗称的“上火”。 像喉咙肿痛、牙龈发炎等,都是上火的普遍症状。 “伤害一般,但很恶心。” 陈子涉在心里,对庄贾催动内火的手段进行了评价。 在陈子涉以炁压制内火时,庄贾没有继续对他出手,而是飞速攀上最近的一根石柱,向着石柱上端的图纹爬去。 他的身体素质大幅提升,很快爬到图纹边,将胸膛紧紧贴在图纹上。 悬空的纯白河流再次翻涌起来,又一道缠绕其上的赤光被纯白河流挣断。 地下空间震荡,碎裂的点点赤光如流霞倒卷,退向石柱上的图纹。 庄贾眼中溢满喜色,他相信只要自己获得这道图纹,掌握第三种方术,就一定能以碾压的姿态击败陈胜。 然赤光尚在空中,一道人影已冲天而起,先一步将其截下。 只见陈子涉身缠缚妖符的金光锁链,借着符箓的力量腾空,挡在庄贾和赤光之间。 “陈胜!” 庄贾目眦俱裂,他没想到陈子涉这么快就压制了体内躁动的内火,甚至还有余力与他争夺赤光。 庄贾再次催发内火,但陈子涉体内之炁如同浪潮,一波接着一波,连绵不断地冲刷四肢百骸,将一切异常尽数压制。 见内火未能奏效,庄贾又挥洒出大团火焰,如华盖般层层叠叠,带着炽热的气息,兜头罩向陈子涉。 此时赤光已经映照在陈子涉掌中。 陈子涉心有所感,此时他若是为了躲开火焰而避让,赤光必定会脱离他的掌心,飞向石柱,最终落入庄贾手中。 想到这里,他一动不动,任由火焰笼罩。 谷衣绽放出洁白的光芒,被火焰烧的嗤嗤作响,却始终将火焰阻隔在外。 赤光在陈子涉掌心流转,徐徐化作一道图纹,印在他的掌心。 随即,陈子涉察觉到一股奇异力量从掌心渗透入体内,向着他身体各处蔓延。 “这是……心火。” 刹那间,陈子涉已经明白了这道图纹所代表的力量。 庄贾获得的两枚图纹,分别是实火和内火,而这枚图纹蕴含的是心火的力量。 所谓心火,指的是情绪之火,譬如欲火、怒火、妒火等。 这枚图纹正是能引动心火,将目标的某种情绪极度放大,让其情绪失控、崩溃,达到不战而胜的目的。 同时陈子涉也察觉到,图纹中所蕴含的力量是有限的,它并不能算作一种方术,反而更像是一种特殊的符箓。 与符箓不同的是,图纹中蕴藏的力量庞大,经得起多次消耗。 “看来庄贾并非真正成为方士,只是他眼皮子浅,将图纹力量当成了自己的力量。” 就在陈子涉洞悉图纹本质时,庄贾已按捺不住,他从石柱上弹起,飞扑向陈子涉,张开嘴巴露出满嘴獠牙。 陈子涉一掐印诀,缚妖符的金光散去。 他从空中落下,印着图纹的右手抬起,对准庄贾一按。 倏忽间,他眼中庄贾的样貌发生变化,在他眼中,庄贾不再是一条长满黑毛,人头犬身的怪物,而是变成了不同颜色的聚合体。 一条条散发着红色、黑色、蓝色等不同色彩的线条,交缠组成了他的身体。 陈子涉心中顿生明悟,这些线条代表的是庄贾的情绪。 如红色之于愤怒、黑色之于恐惧、蓝色之于忧愁…… 陈子涉伸出手指,对着其中的黑线遥遥一拨,线条上的黑色光芒顿时喧腾,如同火焰一般熊熊燃起。 伴随着黑色占据主导,飞扑来的庄贾,身体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他心中翻涌起莫大的恐惧,似乎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不可见底的深渊。 庄贾哀嚎一声从空中跌落,如一条断脊之犬般,连滚带爬远离陈子涉,蜷缩在一根石柱后瑟瑟发抖。 但陈子涉催动心火后,眼中所见已全然不同。 不论庄贾躲在哪里,他身上那一根根代表不同情绪的线条,都无法被掩体遮盖,反而格外醒目。 陈子涉再次拨动黑线。 火焰般的黑色光芒再次浓厚了几分,宛如一片黑幕覆盖了庄贾的身体,将其它颜色线条都被黑线压制。 庄贾仿佛变成了一团黑色线条揉成的生物,其余情绪彻底消失。 至此,陈子涉收敛心火的力量,视野恢复如常。 只见庄贾已经从躲藏的石柱后摔了出来,身体歪倒,如烂泥般瘫软在地上。 他的眼睛死死瞪着,瞳孔放大,嘴边涎液滴落,下体弥漫出黄褐色的液体,整个人在一阵抽搐后再没了动静。 他竟是已经死了,因极致的恐惧而死。 陈子涉走到庄贾的尸体边,确定庄贾已经彻底死去,后患解除。 接着陈子涉片刻不做停留,向着暗渠通往这片地下通道的连接口奔去。 这片地下空间古怪诡谲,尤其是中央位置的古庙和狐狸雕塑,昭示着这里与那狐狸邪祟有很深的关联。 这样的不祥之地,陈子涉一刻也不想多待。 但事与愿违,就在他即将奔入暗渠时,整个地底再次震荡起来。 一块块巨石从天而落,砸在陈子涉面前,将他与暗渠入口隔绝。 陈子涉骇然回头。 只见悬于半空的纯白河流正剧烈挣扎。 失去了三道赤光的纠缠,它的力量得到部分释放,竟在无人相助的情况下,自行挣断了第四道赤光。 接着是第五道、第六道。 漫天皆是如星火一般碎散的赤光,地下空间仿佛陷入了一场大地震。 “不好,那东西要破封而出了!” 第16章 加入黑水台 陈子涉自然看得出,八根石柱上的八枚图纹,实则是八种不同力量的封印。 一旦封印解除,不知会释放出何种可怕的怪物?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很快就会浮现。 纯白河流释放出夺目的光芒,竟直接将最后两道赤光融化。 “轰隆隆——” 古庙一阵颤动,四壁上出现一道道深深的裂痕。 紧接着八根粗大的石柱轰然坍塌,封印彻底破解! 只见纯白河流那虚幻的,仿佛没入虚空之中的首尾两端渐渐凝实。 它的首尾端并不与主干一般粗细,而是迅速收窄呈尖细状。 直到此时陈子涉才终于看出来,这悬在空中的根本不是什么河流,它是一条狭长的,纯白色的尾巴。 一条狐狸的尾巴。 狐尾上的绒毛洁白细腻光滑,晃动之时如水波潋滟。 陈子涉目光沉凝如水,他一抖衣袖,袖中仅剩的一张缚妖符滑落至指间捏住,掌中的心火图纹也蓄势待发。 忽而,层层叠叠的呓语在地下空间响起。 如同深夜的森林里,无数不可名状之物,藏在暗处窃窃私语,欢笑悲啼。 伴随这诡谲的声音,狐尾开始变化生长,倏尔化作一只略显虚幻的白狐,缓缓从空中落下。 它有着光洁美妙,足以让人为之痴狂的尾巴。 但它的整个后半身,连同两条后肢上的毛发却稀疏干枯,彼此纠缠在一起,嶙峋的骨骼在外露的灰败皮肤上,勾勒出深浅不一的沟壑。 至于它的前半身和一双前肢,则完全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腐烂的血肉松散地挂在外翻的骨节上,黄褐色的粘液自体内不断分泌、滴落,漆黑的血管如同一条条触手,从躯体破漏处涌出,在空中疯狂扭动。 不少血管的末端,甚至长出了一颗颗密布血丝的眼球,随着血管的扭动,肆无忌惮地扫视着四周。 沿着前半身再看向前会发现,它的脖子格外细长,其上已经彻底没有了皮毛和血肉。 蜿蜒的骨节盘旋,仿佛是从躯体里游出的一条骨蛇。 而它的头颅则被笼罩在一团浓厚的迷雾之中,仅有一双细长的眼睛破开迷雾,投下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 “陈胜,你来了……” 白狐轻巧地从庙顶跃下,它的声音像是从尾巴里传出,又像是从破漏的胸腔,或是被迷糊笼罩的头颅里响起。 它那枯败腐烂,令人望而生畏的四肢踩在地上,竟呈现出一种异样的优雅。 仿佛这不是一只令人恐惧作呕的怪物,而是神话里的祥瑞。 单是看到这样扭曲割裂的场景,陈子涉就觉得头痛欲裂,精神游离,胃部也不断翻涌,几乎要呕吐出来。 “高上洞元,兀生九天,炁祖太元,众风乱玄……” 陈子涉默念《上清大洞真经》,运转登真隐诀,平复精神和躯体受到的影响。 同时,他果断出手,手中缚妖符抛出,照射出道道金光,向白狐束缚而去。 白狐不闪不避,甚至连优雅的步伐也没有丝毫减缓。 但见缚妖符散发的金光触碰到白狐身体,立刻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金亮的色泽褪去,变成了如腐锈一般的灰褐色。 灰褐色快速蔓延,污染了符箓本身,符箓瞬间腐烂,化作腥臭的粘液。 陈子涉又抬起掌心,发动心火的力量。 但这一次,他眼前所见场景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同时他感应到,图纹中那可以勾动心火无形力量,刚临近白狐就被腐蚀,失去了效用。 白狐的身体里发出空洞的笑声。 “王家竖子倾尽八火奇术,方能将我之一尾封印于此,而你不过能粗浅使用八火之一的心火,又何来勇气对我出手?” 说话间,白狐的身体如同幻影,倏忽闪至陈子涉面前。 “你是归易,我无法勾起你的欲念。” “但这不重要,既然不愿意成为倛,那么你的灵魂便已无用。” “至于你的身体,它会成为一件极佳的容器。” 话音落下,陈子涉感觉自己对身体的掌控变得迟钝,他的意识正在枯萎、腐朽,与身体无法完美契合。 最可怕的是,这种腐朽的速度极快。 陈子涉有预感,仅需短短数秒,他的意识就将彻底腐败。 并且这种腐败并不是针对精神的攻击,更像是将虚无的意识实体化,再从实体层面侵蚀,以至于《上清大洞真经》也无法抵御。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思绪转动,渴望寻找到一线生机,但意识的腐朽让思维也变得无比缓慢,近乎迟滞。 他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就像是一只关节生锈的人偶。 就在这时,陈子涉的小臂忽然撞到某件硬物,一瞬间的灵光在脑中炸开。 黑水令! 他的小臂撞到的,是被收在衣袖里的,本属于徐异的黑水令! 徐异曾说过,每一块黑水令中都蕴藏着奇异的力量。 当时他已经重伤濒死,却靠着这股奇异力量,硬生生撑了好一段时间。 如果能借用这股力量,未必不能在此绝境之中求生。 想到这里的瞬间,陈子涉奋力抖动小臂,将衣袖内的黑水令震落,又被他僵硬的五指勾住,托在了手中。 “恩?” 白狐的目光穿透迷雾射来,无数黑色血管末端的眼珠子也瞬间转向,直勾勾盯着陈子涉的手掌。 它们如同一条条蛇般,从空中游了过来,缠向黑水令。 虽然白狐并不认识这块令牌,但它不容许有任何脱离掌控的事情发生。 但它还是慢了一刹。 五指勾住黑水令的瞬间,陈子涉意识一动,与黑水令产生了某种玄之又玄的关联,他的脑海之中,一个声音轰鸣。 “黑水台众,忠于始皇帝,安天下,平不臣,靖妖邪!倘有悖逆,共诛之!” 陈子涉在拿到黑水令后,就曾以意识沟通过。 他知道一旦加入黑水台,就要忠于始皇帝,为秦王扫平不臣,靖妖诛邪,巩固江山。 若有违背,会遭到所有密探的追杀,不死不休! 这也是陈子涉一直不愿动用这令牌的缘故。 他只想找到穿越的方法,重新回到未来,做个咸鱼道士,“安天下,平不臣,靖妖邪”的要求对他来说,属实有些超纲。 但眼下被白狐所迫,命在旦夕,由不得他再犹豫。 “我愿加入黑水台。” 第17章 紫幽光 “我愿加入黑水台。” 陈子涉的意识做出回应。 下一瞬,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和黑水令产生了某种神秘的连结,一扇无形的门在他面前缓缓敞开。 同时,黑水令中涌出玄奇磅礴的力量,汇入他的体内。 他那枯萎腐锈,即将彻底衰败的意识,霎时得到补充和恢复,来自灵魂的舒爽感冲击而来,让他畅快得几乎呻吟出来。 刹那间,陈子涉的意识和身躯再次契合,完美无瑕。 他顾不上探究黑水令的“门”后有什么,脚下一踏,身体后退间避开一条条缠绕来的黑色血管。 他右手一抬,再次发动操控心火的能力。 在黑水令的加持下,陈子涉的能力得到了极大提升,眼前所见有了一瞬的变化,又很快恢复原态。 但这一瞬间已经足够。 陈子涉手指挑起,对着白狐身体上泛出的一根绿色线条弹动。 绿色,代表惊疑、顾虑。 陈子涉想激发起白狐的疑虑,让其瞻前顾后,有所顾忌,从而寻求逃脱的可能。 可紧接着,陈子涉的神情僵住了。 只见那绿色的线条仿佛一根紧绷的钢丝,丝毫弹之不动,唯有其上的绿光稍稍闪亮了一丝,聊胜于无。 白狐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疑惑,正要紧跟刺出的黑色血管,也有一瞬间的停滞。 但它立刻扫清异常,种种情绪瞬间平复。 “陈胜,这就是你的依仗吗?” 陈子涉目光沉静,他本就没有奢望,仅靠黑水令就能击退白狐。 他再次催动心火,低垂的右手食指微不可察的一弹,悄然挑动情绪线条。 这次他选择的是一根明黄色的线条。 黄色,代表了自信、自满。 这条黄线同样坚韧难以撼动,但相较其它情绪线条,它本就更为明亮,这是白狐极度自信,认为一切尽在掌握的体现。 陈子涉方才催动心火,虽然没能挑起白狐的疑虑,但所展现出的弱势,却在无形中放大了白狐的自信自满。 此时这一挑,并不是生硬地催动情绪,而是顺应了白狐本身的状态。 强行挑动情绪难,但火上浇油却容易很多。 在陈子涉的挑动下,黄色线条上的光芒忽而喧腾起来,宛如烈火烹油,光彩夺目。 迷雾中射出的目光染上一抹揶揄,仿佛神只在俯视挣扎的虫蚁,又像是戏鼠的狸猫玩弄将死的猎物。 白狐改变了立刻抹除陈子涉意识的想法,它想看看这个弱小的人类,还能做出何种无用的挣扎。 陈子涉眸光一凝,他调集全身之炁,依靠着黑水令的奇异力量,将它们压缩凝聚。 下一瞬,他的眉心射出一道深紫色流光,钉向白狐。 这是玄门秘术【紫幽光】,与【青冥光】、【苍灵光】并称为幽冥三光。 以陈子涉如今的修为境界,还无法施展紫幽光,只有在黑水令中奇异力量的加持下,才勉强施展出来。 看着激射来的紫幽光,白狐心中油然生出自矜之意。 以它的眼界来看,这等威能的方术不值一提,甚至不必刻意躲闪。 结果也的确如它所料。 紫幽光射在白狐那细长如蛇的骨颈上,如一滴水珠般溅碎,消散于无形,而白狐竟是连晃也没晃动一下。 “人如蝼蚁,微不足道。” 白狐目光中的揶揄更浓。 可随即,一声轻“咦”响起。 白狐感觉到自己的部分力量突兀消失了,虽然消失的力量极其微弱,完全不会给它带来任何影响,却还是大大出乎了它的意料。 同一时刻,陈子涉感觉到,一股充沛的力量自虚无处涌出,灌入他的体内。 这股力量于他而言太过强大,几乎要将他的经脉撕裂。 这便是紫幽光的奇异之处。 在幽冥三光中,紫幽光并非攻伐第一,但它可以吸取敌人的部分力量,化为己用。 紫幽光吸取的力量,于白狐只是九牛一毛,可对陈子涉来说却无比浩瀚。 一瞬间,磅礴的力量将陈子涉的身体撑得鼓胀起来,皮肤上绽开道道网状裂纹。 并且,白狐的力量有腐蚀万物的效用,陈子涉将其接纳入体内后,身体迅速枯萎,大片大片腐烂的皮肉从身上砸落,在地上溅起腥臭的血泥。 下一刻,陈子涉拧身撞向了身后的巨石。 这块石头堵住了地下空间通往暗渠的道口,而暗渠则是陈子涉唯一的逃生之路。 撞上巨石的瞬间,腐败力量爆发,坚硬的顽石变得酥脆,旋即四分五裂,砸落在地上的石块也瞬间变成粉末。 陈子涉也不好过,他的衣物完全朽烂,肩膀炸开,皮肉脱落,白骨外露,肩骨上遍布裂纹。 “噗——” 一口鲜血喷洒在地,其中混杂了部分破碎的内脏和几粒裂开的牙齿。 陈子涉完全顾不上这些,他飞快冲向重新贯通的暗渠。 然而就在他即将冲进暗渠的刹那,一道白光从天而降,扫中他的胸膛。 陈子涉如炮弹般倒飞出去,同时他体内的腐败力量被迅速抽离,身体上的破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复原,就连衣物都像是倒放一般重新出现。 白狐落在暗渠道口。 洁白的狐尾摇曳,如绸缎般柔顺。 它依然优雅从容,那条明黄色的情绪线条也不再炽烈,恢复了原先的状态。 “陈胜,收起你这些小把戏,不要弄坏了我的容器。” 陈子涉重重砸在地上。 白狐那一尾势大力沉,竟将他直接从地下空间的边缘,扫到了这片空间中央,接近古庙的位置。 他的身上布满被碎石划伤的痕迹,而这些伤口也在迅速愈合,但满身的血污,还是让他显得无比狼狈。 只是他的目光依然坚定明亮。 在从地上弹起的瞬间,陈子涉毫不犹豫,冲进了身后的古庙。 这是陈子涉早已定下的策略,如果能通过暗渠逃跑自然是最好,倘若被白狐阻拦,那他就想办法深入古庙。 起初陈子涉认为这座古庙和白狐是一体的,白狐作祟之处,总能见到这座古庙。 但适才白狐破开封印,脱困而出时,古庙四壁却出现了深深的裂痕。 同时他发现,这邪祟总在似有似无地避开这座古庙。 基于这些现象,陈子涉对这座古庙有了新的猜测,它很可能也是镇压白狐的一环,而且很有可能是极重要的一环。 至于它为什么总在白狐作祟处出现。 陈子涉猜想,它或许是在限制白狐,让这邪祟无法将力量完全渗透出去。 至于这种猜测是否正确,陈子涉已经顾不上去细细思量,毕竟再差也不会比意识腐朽,身体变成容器更差。 在陈子涉踏入古庙的刹那,白狐第一次失去了从容。 它如一道白光划过,出现在古庙门前,却又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王家竖子……陈胜……” 空洞而诡谲的声音从它身体各处传出,层层叠叠。 第18章 枯荣之狐 踏入古庙的瞬间,陈子涉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白狐带来的那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消失了,陈子涉如释重负,身体陡然松弛下来。 但他并没有完全放松。 他很清楚,自己虽然逃入古庙,却不代表彻底摆脱了险境,并且古庙四壁在封印破开时裂开,也不知是否挡得住那邪祟。 陈子涉四下环顾。 只见这古庙内部,竟远比外面看起来宽大得多。 这座古庙没有窗户,唯一的一扇门户,也在陈子涉进入后消失。 从内部看起来,它就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大鼎倒扣着,却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光,将古庙内部照亮。 庙内空空荡荡,既无神龛,也无供桌,只有庙的正中,孤零零立着一座石碑。 陈子涉正要上前,查看石碑上是否有记录白狐的来历。 可就在这时,古庙骤然一阵晃动,庙顶和四壁都传出“咔咔”的裂响。 “那邪祟在冲击古庙!” 陈子涉心中一凛,同时又多了一分庆幸。 他庆幸的是,这座庙宇果然能阻挡白狐,只是不知具体能支撑多久。 陈子涉争分夺秒,大步走到石碑前仰头看去。 只见石碑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这些文字笔画复杂,形式奇古,正是始皇帝统一六国后,推行的官方文字秦篆。 陈子涉虽然没有系统学习过这种文字,但他逐渐融合了陈胜本有的记忆,加上联系上下文的其它文字,阅读起来倒也没有太大障碍。 碑文开头第一句是: “秦王政二十三年,秦伐楚,余随父统军出征。” 陈子涉对历史有点研究,看到这句话立刻意识到,碑文上说的是秦灭楚之战。 陈子涉在心中回忆:“秦国灭楚,始皇帝先派李信、蒙恬,率军二十万征讨,楚将项燕击败秦军,追袭三天三夜,攻破两座大营,杀七都尉。” “此役后,始皇帝请老将王翦出山统领六十万大军,最终灭了楚国。” “篆刻碑文之人说,他是随父统军出征,难道立碑之人,竟是王翦之子,秦朝的一代名将王贲?” 联想到白狐称那位用八火奇术将它困在此地的方士为“王家竖子”,陈子涉便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这时古庙的震动又激烈了几分,陈子涉赶紧目光下移,接着看了下去。 “大将军屯兵于蕲,余率军深入楚地,然诡事渐生。” 陈子涉目光一凝,知道重头戏来了。 “初时,营中每有异响,如虫蛇啮骨,如小儿夜哭,如风入岩穴,如斧砧槁木。淅淅焉,鏦鏦焉,不知其所起,众皆惊疑。” “翌日,数卒持戈执盾旋舞,跳掷呼号,发噱不止,如癫如狂,伤百十人。将尉不能禁,乃缚于营。” “未几,伤者疮处决痈溃烂,如生恶疠,脓血所至,皮肉皆腐,药石不能医,军中医士皆束手。” “或言,伐楚无道,鬼神戕命。” “余大怒,令五百主斩于旗下,以正军心。” “然诡事不辍,祸祟不断,旬日内癫狂无状者无有止绝,负伤生疠者已逾千人。诸将无措,余遗信大将军,以求应对之策。” “时大将军屯于蕲,峙项燕,不可轻动,遂遣八方士来援。” 忽然,陈子涉脚下一阵晃动,庙宇四壁骤然出现了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 白狐快攻进来了! 陈子涉心中急切,顾不上再逐字逐句地细看,一目十行扫视过去。 接下来的碑文记载。 王翦派出八位方士,深入楚地,相助王贲。 这八位方士各有所长,他们抵达军营后,立刻有人看出,士兵们无端发狂,伤者躯体腐烂溃败,皆因邪祟作乱。 八位方士加上掌握着八火奇术的王贲,九位大高手联手,很快揪出了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那是一只有着九条纯白圣洁的尾巴,后半身枯败,前半身溃烂,脖子则已经完全腐朽的可怕生物。 它的尾巴像极了传说中的九尾狐,可身体却狰狞可怕,令人不敢直视。 王贲在碑文之中,称它枯荣之狐。 枯荣之狐掌握了腐败和生机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 同时它还拥有唤醒人心底渴望,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其傀儡的能力。 看到这里,陈子涉心生明悟:“不论之前的吴广、徐异,还是碑文中记载的发狂的秦军士卒,都被枯荣之狐操纵,才会表现出种种异于常人的行为。” “只不过因为封印的缘故,吴广和徐异受到的影响较小,枯荣之狐只能根据他们的心意施加印象,进行较浅层面的操纵。” “譬如徐异早怀疑我要造反,所以枯荣之狐才能操纵他截杀我,却不能直接操纵他来到这里破开封印。” 在记载枯荣之狐能力的部分稍作停留,陈子涉又继续向下看去。 枯荣之狐无比强大,即使是王贲等九大方士联手,也几乎不是它的对手。 一番恶战后,九人险而又险,击败了这可怕的邪祟,但因枯荣之狐的九条尾巴蕴藏磅礴生机,使它几乎无法被人杀死。 最终,王贲等九人各自斩下一条尾巴,将九尾分别封印,以防枯荣之狐复苏。 古庙的震动越发激烈,四壁上的裂纹不断蔓延,整座庙宇已摇摇欲坠。 陈子涉目光电转,掠过大片大片不相干的文字,迅速寻找着,这篇碑文之中是否记载了对付邪祟的办法。 “王大将军你别写这么多废话,倒是告诉我该怎么办啊!”陈子涉心中无声咆哮。 “轰隆——” 古庙的庙顶坍塌了一角,枯荣之狐的一只眼睛自破漏处看向庙内,目光如一座大山般落在了陈子涉的身上。 层层叠叠的声音在陈子涉耳边响起。 “陈胜……你可真是麻烦……不过……到此为止了……” 陈子涉已然汗流浃背,而这时,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一行字上。 “余倾尽所学,藏一剑于碑中,若后世秦人逢妖邪破封,以血涂碑,则剑出斩妖!” 看到这句话,陈子涉心中大定。 他毫不犹豫咬破手腕,将涌出的鲜血按在石碑上。 然而出乎陈子涉意料的是,石碑竟纹丝未动,莫说剑出斩妖,便是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石碑上的刻纹,仿佛只是一句玩笑。 第19章 徐夫子 陈子涉心中一沉。 而此时,古庙的庙顶再次碎裂,缺口扩大,枯荣之狐那颗藏在迷雾中的脑袋耸动,正尝试从缺口中挤进来。 “王贲不可能在镇压邪祟的石碑上开玩笑,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时间太久,碑中剑的力量被消磨了?还是说……” 陈子涉的目光忽然落在了第一句碑文上。 “秦王政二十三年!” “碑上刻的是秦王政二十三年,而不是始皇帝二十三年!” “这代表王贲立碑之时,始皇帝还没有一统六国。” “所以王贲所指的后世秦人,是战国时期的秦国人,是关陇地区的老秦人,而非大一统后的秦朝之民。” “我非关陇人,而陈胜出生的阳城是魏国城邑,所以不论怎么算,我都不是秦人!” 想通了这一点,陈子涉的脸色变得苍白。 也就在此时,半边庙墙轰然坍塌,枯荣之狐终于闯入庙内。 陈子涉心中一横,一手握住黑水令,一手再次将鲜血涂于碑上。 “黑水台陈子涉,奉始皇帝命监查天下,今枯荣之狐复苏,请王将军剑出碑斩妖!” 陈子涉朗声高喝,而枯荣之狐已飞身扑来。 下一瞬,石碑之中忽然绽放出一抹凌厉的气息,竟将枯荣之狐震退出去。 “有用!”陈子涉目露精芒。 但见那石碑簌簌抖动,其内绽放出一道道夺目的赤光。 枯荣之狐低伏于地,迷雾中的脑袋高昂,发出尖锐刺耳的狐啼。 “竖子!王贲!” 紧接着石碑如沙般瓦解流淌,一柄通体赤红的剑器从碑中飞腾而出,赤红剑光纵横捭阖,斩向枯荣之狐。 枯荣之狐扭动身躯,首尾相连,腐败和生机不断轮转,生灭之间迸发出磅礴威能,要将王贲这一剑摧折。 然而这一切只是徒劳。 封印在此的只是枯荣之狐的一条尾巴,其余的身体部分仅是幻化而出,并不具备真实的力量。 它对付陈子涉时手拿把掐,但碰到王贲灌注毕生所学的一剑,就全然不敌了。 剑光如一挂红云垂落,斩在枯荣之狐的尾巴上。 仅一剑,狐尾便熊熊燃烧起来。 实火、内火、心火,以及另外五种陈子涉无法感知的火焰一同爆发,要将狐尾之中的生机强行镇压。 枯荣之狐悲啼不绝。 忽然,它尖啸一声,狐尾从身躯上脱落,大半截尾巴炸开,掀起狂乱的力量风暴。 八火奇术被短暂逼退,剩下的小半截狐尾之中,忽有一道白光射出,穿过八火奇术的间隙,直逼陈子涉。 这变化来得太快,陈子涉躲闪不及,白光击中陈子涉的胸膛,穿透衣物渗了进去。 在白光射出的同时,那小半截狐尾洞穿了地下空间的穹顶,如一道流光般破空而去。 赤红剑器紧随其后,炸开穹顶追去。 而陈子涉顾不上去管赤红剑器和狐尾的战斗,他一把扯开衣襟,看向胸膛。 只见白光击中之处,一个拳头大小繁杂玄奥的印记赫然呈现,印在了陈子涉的心口,随着他的心脏跳动微微起伏。 “这是什么东西!” 陈子涉又惊又骇,面对这种邪祟留下的东西,只怕稍有不慎,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冷汗从额上渗出,陈子涉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繁杂的印记。 印记没有任何异动,但陈子涉却深深皱起眉来。 他能感觉到,印记所覆盖处的胸膛似乎麻木了,没有任何的触感,就像是那里的血肉变成了一块枯木。 “该死!” 陈子涉暗骂一声,立刻转头向石碑看去。 石碑上记载了不少关于枯荣之狐的秘辛,其中就包括了这邪祟的各种诡异手段。 但他刚才急于寻找对付枯荣之狐的办法,并没有仔细去看,或许其中就有一鳞半爪的,关于这印记的线索。 让陈子涉失望的是,石碑已完全化作细碎的砂石,上面的文字一点也没留下来。 看着满地细砂,陈子涉心中不可避免地涌起一阵失望。 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石碑瓦解而成的一堆砂砾之中,泛出一点金光。 他赶紧凑了过去,拨开一地的砂砾。 只见石碑之下埋着一个金色的盒子,这只盒子大约小臂般长短,厚不足一掌,表面光洁如镜。 陈子涉将盒子从砂砾中捡了起来,拍去面上的灰尘,仔细打量。 只见盒子底部,阴刻有几行文字。 第一行只有五个字。 “隐器,徐夫子。” 陈子涉脸上惊容骤现,他没想到,这石碑下埋着的竟是一件隐器。 从庄贾的话中,陈子涉不难分析出,隐器是这个时代,方士们趋之若鹜的宝物,也是方士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很多时候,恰当使用一件适合的隐器,能在战斗中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只不过越强大的隐器,所附带的污染也越严重。 陈子涉试图从盒子上找到这件隐器所属的星垣,以此作为依据,判断这件隐器的强弱,但并没有看到相关的文字。 他旋即想到,紫微、太微、天市三垣,是始皇帝大一统后才定下的。 而这件隐器,在大一统前就被埋入碑下,所以盒底文字没有记载相关内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陈子涉接着向下看去。 这金盒底部的文字同样是王贲所留。 王贲留言称。 他将这件隐器埋在石碑下,是为了借用隐器的力量,加持封印枯荣之狐的八枚图纹,以免图纹的力量在时间中衰退。 而这件名为“徐夫子”的隐器非常独特。 它的外形是一卷竹简,打开竹简会发现,其中空空荡荡了无一字。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竹简上会间歇性地出现一些字句,这些字句或许是毫无意义,或许是对未来的某种预示,又或许是一些人生建议。 最重要的是,它具有一定的活性,热衷于与人交流,并以徐夫子自称。 第20章 夫子三喜 王贲在盒底的留字上说,徐夫子有三喜。 喜文、喜财、喜奉承。 所谓喜文,是指持有徐夫子者,每十日需创作一篇优秀诗文,供徐夫子品鉴。 徐夫子会根据诗文的优劣,对持有者进行奖赏或惩戒。 奖赏依据徐夫子的满意程度而定。 包括但不限于,一定时限内的力量增幅、思维悟性增长、运势上升,以及给予一些具有价值的建议等。 而惩戒则由轻到重,包括了打板子、运势衰竭、身体机能下降,甚至会让人思维迟滞,直至痴呆疯癫。 喜财指的是,收容徐夫子的容器必须以黄金打造,否则它会将持有者慢慢转变为一尊黄金雕像。 而喜奉承则具体表现在,持有者需对徐夫子保持足够的尊敬,并且每天执弟子礼,对徐夫子进行真诚赞美。 否则同样会受到徐夫子的惩戒。 王贲在刻字中还说,这件隐器的实战能力并不强,而其预言和建议的能力,也具有很大的不稳定性。 反倒是它所附带的污染令人头疼。 毕竟就算是博学鸿儒之辈,也未必能每十日就写出一篇令它满意的诗文。 这样一件隐器,对于方士略显鸡肋,所以王贲才将它埋在此处,为封印枯荣之狐的八火图纹提供加持。 “黄金盒子是现成的,每天真诚赞美也不难。” “所以持有这件隐器最难的,是每隔十天创作一篇诗文,并得到徐夫子的认可。” “但是这个条件对我来说,就像……是为我量身定制的啊。” 陈子涉看着金盒底部的文字,神情逐渐古怪起来。 他虽然不算学识渊博,但从小到大,老道士对他的国学教育就没停下过。 用老道士的话来说,诗词歌赋因时而作,应情而发,内蕴的是古人对天地自然,人生变化的感悟,对于修行玄门道法,有触类旁通的作用。 所以陈子涉肚子里,几百首诗词文章还是有的。 而且他所通读的,都是名士圣贤的传世之作,没道理得不到徐夫子的认可。 既然枯荣之狐留下的印记,一时片刻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倒不如先来试一试这件隐器。 陈子涉打开金盒,露出躺在其中,看起来有些古旧的竹简。 “啪!” 就在陈子涉打开金盒子的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臀部火辣辣一疼,就像是被竹板子给抽了一下。 “卧槽,什么东西?”陈子涉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话音未落,就见金盒中的竹简自行展开,上面出现了一行文字。 “夫子休憩之时为何打搅?岂不知尊师重道之理?当罚!” 陈子涉目光瞬间呆滞。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竹简上的文字瞬间消失,又出现了新的一行字。 “满口粗鄙之语,有辱斯文,当罚!” 文字出现的瞬间,陈子涉顿觉屁股又是一疼,他这才明白过来,这就是王贲在盒底留字中所说的打板子。 陈子涉如今已是凤初境界的玄门修行者,寻常的板子打在他身上,根本不会给他带来任何痛感,说是挠痒痒都嫌重。 可徐夫子的板子,却让他疼得龇牙咧嘴,几乎站立不住。 竹简上的文字又变。 “见夫子不执弟子礼,神游天外,讷讷无言,当罚!” 然后陈子涉又挨了一板子,三板子下来,他只觉得股骨都快被打断,剧烈的痛感深入骨髓,再多受两下怕是要重伤。 陈子涉吓得赶紧将装着徐夫子的金盒子恭恭敬敬摆在地上,接着执弟子礼,对着他揖了又揖。 他摸着心坎子,一脸诚恳。 “夫子休怒,我是个粗陋的乡野人,不懂规矩,第一次见到您这种饱学之士,只觉得心里欢喜又敬重。” “只是弟子拙于口舌,胸无点墨,虽心中景仰,却不知该如何表述,既雀跃又惶恐,以至于言行无状,才在夫子面前失了体面。” “夫子能惩戒弟子,是弟子的福气,弟子一定谨遵夫子的教诲。” 陈子涉这一番“真情流露”,就差挤下几滴眼泪。 竹简上的文字消失了半晌,然后才慢慢浮现出一个“哼”字。 陈子涉见此,悄悄松了口气。 可徐夫子一波方平,一波又起:“你既自称弟子,我便考考你的才学,你且作一篇诗文来,我为你指点一二。” 陈子涉早有预料,但真到了选诗文的时候,心中又有些犹豫。 譬如李杜苏辛的诗词固然好,但唐宋诗词不论是从体裁还是格律上,和秦汉时期都有很大的差别,贸然借用,未必就能让徐夫子称心如意。 思忖过后,陈子涉还是决定不要冒险,先拿一首汉乐府的诗文试试。 他选择的是汉乐府中的名篇《长歌行》,这是一首劝诫世人惜时奋进的诗篇,与这件隐器“夫子”的自我认知契合。 其中“百川东到海,何日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更是传颂千古的名句。 片刻后,当陈子涉念完了整首《长歌行》。 当他再看向徐夫子时,却发现这件隐器陷入良久的沉默,竹简上变得空空如也,半晌没有新的文字浮现。 陈子涉试探着喊了句:“夫子?” 竹简晃了一晃,上面终于开始出现文字,但速度很慢,似乎带着犹豫的情绪。 徐夫子:“你……” “真是个粗陋的乡野人?” 看着竹简上浮现的文字,陈子涉理直气壮道:“是啊。” 徐夫子:“你拙于口舌?” 陈子涉:“对啊。” 徐夫子:“胸无点墨?” 陈子涉:“没错。” 徐夫子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陈子涉:“还在吗夫子?不是说要指点弟子吗?” 竹简上不再有字句浮现。 而这时陈子涉却忽然发现,他的身体里涌现出了仿佛用不完的力气。 陈子涉愣了一愣。 他想到王贲在金盒底部的留字,徐夫子的奖赏涉及身体、思维、运势等内容,而这次的奖赏显然是强化了他的身体力量。 陈子涉趁热打铁:“夫子,弟子想请教,我胸口这印记是何物?” 或许是那篇《长歌行》着实出彩,徐夫子很快回答了陈子涉的问题。 “枯萎的诅咒,半年内汝将身化枯槁,形神俱灭。” 陈子涉心中“咯噔”一声,连忙又问:“请教夫子,弟子当如何拔除?” 这一次,徐夫子并没有再给予答复,反而是竹简上出现了四个字: “荒村生变。” 第21章 荒村生变 “荒村生变?” 看到这四个字的瞬间,陈子涉目光骤然凌厉。 荒村指的自然是民夫们驻扎的荒败村落,枯荣之狐逃窜,庄贾被斩杀,荒村里的一切诡异事端应该都平息了才对。 可为什么徐夫子会说,荒村生变? 陈子涉问:“请教夫子,村子里发生了什么变故?是否与拔除印记有关?” 但徐夫子却再次沉寂,就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卷普普通通的竹简。 陈子涉略作沉思。 如果说村子里还有什么明显异常的事物,就只有昨天吴广、吕臣等人带回村子的那一条条大鱼了。 “我记得史书记载,大泽乡起义之初,戍卒在鱼腹中发现写着‘陈胜王’的布条。” “从这几天的经历来看,这个世界虽然和历史上的秦朝有所区别,但大体的发展方向还是一致的。” “现在夜半狐啼已经发生了,那再出现鱼腹藏书,也不是不可能。” “对了,枯荣之狐掌握着生命的力量,贫瘠的大泽里忽然出现大片鱼群,只怕和它脱不开干系。” “如果这些鱼是枯荣之狐的后手,村子里发生变故就不足为奇了。” 陈子涉的将所有线索串联在一起,很快捋顺出一条思路。 “看来得再回荒村一趟了。” “那狐狸被王贲的剑追杀,它所能留下搅乱大泽乡的力量必然有限,大概率不难对付。” “趁他病要他命,别给他喘息过来,重新布局的机会。” …… 沿着暗渠一路返回,来到枯井之下,凭借凤初境且被徐夫子增幅过的身体力量,陈子涉轻松爬出了枯井。 然而刚从枯井中跃出,陈子涉的目光就骤然一缩,呼吸微滞。 此时大泽乡滂沱的大雨已经停歇,只有稀稀拉拉的小雨依然飘落。 而在不远处,戍边民夫们居住的那排房屋后,竟亮起了红亮的火光,浓厚的烟气冲破黑夜,滚滚涌向天穹。 同时,陈子涉听到了嘈杂而愤怒的呼喊。 “杀了他们!烧死他们!” “不干了,老子反了!” “杀了狗官,推翻朝廷,我们自己当王侯!” …… 陈子涉心中一凛,不久前他跳入枯井追杀庄贾时,整个荒村还沉浸在睡梦中,这短短时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子涉正要向那火光照亮之处奔去。 这时他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呼喊:“胜哥,胜哥,陈胜!” 陈子涉脚下一顿,循声看去。 只见吕臣正缩在一片坍塌的废弃屋舍中,对着陈子涉奋力招手。 陈子涉快步来到吕臣面前,还不等他询问,吕臣已经颤抖着身体,磕磕巴巴道:“疯了,他们全疯了!” 陈子涉低声问:“发生了什么?” 吕臣艰难地吞了口唾沫:“鸡鸣刚过,平旦之时,将尉们突然发狂,提着剑就冲进了我们住的地方,见人就砍,毫不留情,一连杀了十多人。” 秦时的时辰和后世不大相同,并非子丑寅卯的说法。 从渐渐融合的记忆中,陈子涉了解到,秦代十二时辰分别是鸡鸣、平旦、日出、食时、莫时、日中、日失、下市、舂日、牛羊入、黄昏,以及人定。 鸡鸣刚过,平旦之时。 也就是凌晨三点刚过的那一段时间。 陈子涉粗略算了下,那时他追着庄贾进入了暗渠,应该是刚到地下空间。 “然后呢?”陈子涉追问。 吕臣回忆道:“当时大伙都在睡梦中,是吴叔最先醒来,他带着大家一起反抗,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把将尉们制服住。” “可是……可是……” 吕臣的眼里流淌出极度的惊恐,似乎看到了什么无比可怕的画面。 “可是什么?” 吕臣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几分哭腔:“可是吴叔他……他居然一口咬下了一个将尉的耳朵,然后就那么连肉带血,囫囵吞了下去!” “接着他居然要大伙一起……一起把将尉们分食!” “更离奇的是,听了吴叔的话,所有人就跟着了魔一样,争先恐后扑上去,对着将尉们疯狂撕咬。” “他们就好像不再是人了,而是……而是变成了一群野兽!”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陈子涉双眼微眯,看着吕臣问:“所有人都疯魔了,你怎么好端端的?” 吕臣双手环抱,紧紧捂着一双手臂上下搓动,似乎是害怕极了。 “我……我醒来以后没看到你,就趁乱跑出来寻找。” “可我找了一大圈也没见着你人,再回来时,就看到吴叔一口咬下了将尉的耳朵,接着所有人都不对劲了。” “我没敢在他们面前露面,所以悄悄躲到了这里。” 陈子涉略作思索:“我知道了。” 他走向火光照亮之处,吕臣轻手轻脚跟在了后面。 陈子涉走到一间屋子旁停下,借着外墙的掩护,向烈火燃烧之处看了过去。 只见荒村外的空地上,一大团篝火熊熊燃烧,乌泱泱的民夫们围着篝火,站成了一个半弧形。 篝火的另一边,吴广站在一座泥土垒成的高台上。 在吴广背后,竖着几个用圆木钉成的简易木架,扒光了一身甲胄的将尉们,被赤条条吊在木架上。 他们的身上无一例外,都遍布着撕咬的伤口,鲜血顺着木架淌落,流淌到木架底部放着的一只只大碗之中。 有几名将尉的脸上,已经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几乎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最令陈子涉感到不安的是,不少民夫正高举双手,手掌中托着一条条大鱼,以一种极度疯狂的姿态,跳着某种奇怪的舞蹈。 整个场面看起来,就像是正在举行某种邪恶的仪式或是祭典。 这时,高台上的吴广扬起右手。 顷刻间,台下的所有民夫同时闭上了嘴巴,鼎沸的人声霎时熄灭,只有托举着一条条大鱼的民夫们,还在无声地疯狂起舞。 吴广目光扫视下方众人,沉声开口:“诸位,我们遇上大雨,都已误了戍边的期限,依照秦律,误期即是死罪。” “即便我们能免于死罪,戍边而死的民夫也有十之六七。我等大丈夫不死便罢,要死也要死于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要留下我等的赫赫威名!”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民夫们无不露出神往的表情。 而托鱼起舞之人,舞蹈的动作也越发诡异扭曲,他们的关节以人类难以实现的夸张幅度弯折着,身体里响起“咔咔”的骨骼破裂声。 可他们的舞步却没有丝毫停歇,脸上反而洋溢出满足的笑容。 吴广双手高高扬起,似乎要拥抱天穹,他大喊:“大楚兴!” 托鱼起舞之人手中的那一条条大鱼疯狂弹起,它们的腹部自行裂开,鱼腹中响起如狐啼一般的声音。 “陈胜王!” 吴广再次呼喊:“大楚兴!” 一众民夫随着鱼腹中的狐啼一同回应:“陈胜王!” 第22章 你不杀 我杀 吴广转身蹲下,从地上端起一只盛满将尉鲜血的大碗,用手指沾上碗中鲜血,涂抹在自己的嘴边。 “大楚兴!” 数位民夫跃上高台,端起其余几只大碗,将碗中的血液泼洒向台下众人。 众人迎接着鲜血沐浴,狂热大喊:“陈胜王!” 吴广满意点头,随即一挥手道:“诸位,找到陈胜,找到我们的张楚王,将他带回这里,我们将开启一段新的历史!” 民夫们欢呼雀跃,正要四散寻找陈胜。 而就在这时,陈子涉的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不用找了,我就在这儿。” 众人回头,只见陈子涉从藏身之处走出,吕臣拉着他的手臂想要制止,却被陈子涉推开,吕臣只能亦步亦趋,跟着陈子涉一步步走向人群。 民夫们见到陈子涉,立刻向两侧分开,让开一条直通土台的道路。 而那些托鱼起舞之人,也同时停下了舞步,他们跪在地上,虔诚地将头颅深深埋下,将手中的一条条大鱼高高托起,似乎是献给陈子涉的贡品。 吴广看着陈子涉,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指着台下的一排大鱼,用带着几分蛊惑的语气说:“陈胜,吃下这些鱼,你就是我们的张楚王,届时大事可期!” 陈子涉大步走向土台,来到那一排跪着的民夫面前。 他一脚踢翻大鱼,将它们践踏成肉泥,而后跃上高台,盯着吴广冷声道:“狐狸,你的尾巴都跑了,你还在这里作妖?” 通过吕臣的描述,结合自己所见,陈子涉已经大致推断还原了村子发生变故的始末。 枯荣之狐将一缕意志寄托在大泽鱼群之中。 鱼群被吴广、吕臣等人带回村子后,将尉们分而食之,那一缕意志也成为碎片,潜入将尉们的体内。 这也就解释了,庄贾为何会在漆黑的雨夜,精准地发现枯井中的暗渠。 当时庄贾也吃下了不少鱼肉,发现暗渠应该是源自枯荣之狐的暗中引导。 将尉们本就担心民夫会反,在枯荣之狐的蛊惑下,他们于半夜拿起刀剑,开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屠杀。 吴广等人仓促组织反击,所幸人数占优,很快制服了将尉。 但在此过程中,发生了某种变故,吴广再次被枯荣之狐的意志碎片附身。 而后吴广鼓动民夫们吞食将尉血肉,令枯荣之狐的意志碎片,融入民夫们的体内。 戍边失期、杀死将尉,摆在民夫们面前的,就只剩下了造反一条路可走。 加上枯荣之狐的引导,这才有了这样一场邪异诡谲的仪式。 吴广笑了起来:“陈胜,你很聪明,运气也很不错,但现在你的乡邻、朋友、兄弟,都在逼你造反,你究竟是反,还是不反呢?” 随着吴广话音落下,他从衣袖中抽出一把短剑,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台下的民夫们纷纷掏出了短剑、碎瓦、尖锐的石头等物,不约而同抵住了自己的脖子,异口同声高呼: “请张楚王起义!” 吴广的眉眼间生出几分稳操胜券的意思。 他看着陈子涉:“你是归易,注定要搅动天下局势,何不顺势而为?” “你反,他们活,我不会再谋夺你的身体,也可以解除掉施加在你身上的诅咒。” “甚至,我会成为庇护张楚政权的神只。但你若执迷不悟,他们会死,你也会死。” “陈胜,你忍心看到你的乡邻亲朋,一个个死在你的面前吗?” “你我合则两利,分则两弊。” 陈子涉笑了起来:“黄袍加身?还是道德绑架?跟我玩儿这一套是?” 吴广眼中露出几分狐疑,他有些听不懂陈子涉的话。 而下一刻,陈子涉却振臂挥拳,一拳砸在了吴广的鼻梁上。 “这的时候才想起好好说话,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他旋即侧身抬腿,一脚蹬在吴广胸口,将他踹下高台。 眼看陈子涉还要继续追击,距离高台最近的几个民夫立刻冲了过来,想要阻拦陈子涉的攻势。 可陈子涉本就是凤初境的玄门修行者,身体力量更是得到了徐夫子的增幅。 他挥拳如风,“砰砰”的击打声几乎重叠在一起,下一刻就见冲来的民夫们同时捂着胸口、肩头、肚子等部位踉跄退开。 陈子涉跃下高台。 吴广刚从地上狼狈站起,就再次被陈子涉欺近,一拳打在他交叠于胸口的双臂上,震得吴广蹬蹬后退。 陈子涉一边出拳,一边冷笑嘲讽: “你这邪祟全盛之时,尚不敌王贲等九大方士,被割尾封印。一条断尾,也有脸自称庇护神只?” “王贲的一把剑你尚且不敌,惶惶如丧家之犬,当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我劝你早早解开诅咒,然后有多远滚多远!” 这期间不断有民夫冲出,想要阻拦,但无一例外,都被陈子涉信手击退。 吴广再次从地上挣扎爬起,怒吼:“够了!” 陈子涉跨步上前,一耳光将他抽了个踉跄:“不够。” 吴广快速后退,恶狠狠威胁:“你当真不怕我让他们全部去死吗?” 陈子涉追上又是一耳光:“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在乎他们的生死?难道你不知道,只要我没有道德,就没人能道德绑架我吗?” 吴广嘴角溢血:“就算不为别人,你就不怕诅咒爆发?你连自己的命也不在乎?” 陈子涉冷笑:“我怕死,但我更知道与虎谋皮,必不可取!若今日遂了你的愿,我日后必然沦为傀儡,那还不如现在就死了来得干净!” 吴广一边招架一边怒斥:“疯子!陈胜你这个疯子!” 陈子涉忽然眼眸一转,脸颊挂上了几分杀意:“而且我已经继承黑水令,成为黑水台密探,这些造反的乱臣贼子,你不杀,我替你杀!” 话音方落,陈子涉已冲至他面前,凌厉刚猛的拳锋直指吴广的咽喉。 倘若这一拳击中,吴广的喉咙势必粉碎,必死无疑! 瞳孔之中,陈子涉的拳头迅速放大。 第23章 离开大泽乡 直到这一刻,枯荣之狐才真正相信,面前这个男人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他是真的一点不考虑同乡人的死活。” “为了铲除我留下的这一缕意志,他或许真的不惜将这些民夫全部杀死!” “这些民夫死了不碍事,可我刚刚脱困,每一分力量都无比珍贵,不能让这一缕意志损失在此。” 千钧一发之际,吴广的眸子忽然蒙上了一层幽绿。 这幽绿色一闪而逝,旋即一道绿色的雾气逃也似的从吴广天灵处钻出。 不仅是吴广,周围的民夫们头顶也飘出了一道道细微的幽绿色雾气,这些雾气和吴广头顶的绿雾融合,化作一个狐狸的虚影。 同一时刻,陈子涉的拳头也落在了吴广的咽喉。 但想象中咽喉碎裂的声音并没有传出,甚至就连吴广的身体也纹丝不动,没有受到来自陈子涉的任何伤害。 反观陈子涉却闷哼一声,身体微微一晃。 在拳头即将落下的最后一刻,陈子涉骤然收力,刚猛拳力反作用在他身上,让他体内气血一阵翻涌。 看到这一幕,空中的幽绿色狐狸虚影顿时发出尖锐的怒音:“陈胜!你诈我!” 陈子涉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激荡的气血。 他用嘲讽的语气说:“我此前就怀疑,一条尾巴不具备枯荣之狐完整的力量,仅能顺应傀儡的心意,进行较浅层面的影响。” “而当断尾离开后,留下的意志则更为衰弱,较之此前更有不如。” “所以你根本无法操控他们自尽,你难道不是在诈我吗?” 陈子涉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此前不遗余力出手,只是为让枯荣之狐相信,他是真的不在乎这些民夫的死活。 而这最后一拳则是在赌,赌枯荣之狐不甘心让这一缕意识就此消散。 这邪祟此时正在被王贲留下的赤剑追杀,每一分力量的削减,都有可能让它陷入更被动的局面。 幸运的是,陈子涉赌对了。 当然,这也是基于枯荣之狐尚在逃亡之中,且大概率已经相隔甚远,无法集中精神观察陈子涉的真实想法。 否则,他还真不敢在这邪祟面前耍这种手段。 “陈胜,诅咒加身,你是逃不掉的。” 幽绿色的虚幻狐影抛下一句话,旋即它本就虚幻的身影越发透明黯淡,似乎要从夜空中擦去,回归本体。 而这时,深紫色流光从陈子涉眉心射出,钉在了虚幻狐影上。 尖锐的狐啼响起,幽绿色的虚幻狐影瞬间破灭,化作逸散的绿色雾气,绿雾上又腾起一团深紫色火焰,顷刻间将其焚烧殆尽。 陈子涉的面色有些发白。 短时间内两次借助黑水令,强行施展紫幽光,这给他的身体带来不小的负荷。 并且,黑水令中的奇异力量大幅损耗,暂时无法再为持有者提供助力,需要靠时间的积累,才能将力量补充回来。 陈子涉缓缓舒了一口气。 虽然代价不小,但将枯荣之狐的一缕意志抹除后,他就像是抛下了一个重担,一直紧绷的精神得到了不少缓解。 “臭狐狸,跑不掉的是你。” 半开玩笑般的嘟囔了一句后,陈子涉又轻轻叹了口气。 本以为强行扭转大泽乡起义,就能改变半年后兵败身死的命运,可现在有诅咒在身上,他依然活不过半年。 “难道这是陈胜既定的命运吗?” 胡乱猜测一番,陈子涉有些心烦意乱,他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情绪后,这才审视起吴广等人的现状。 附着于他们身上的意志碎片离开后,民夫们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他们瘫倒在地上,不少人身上还带有不轻的伤。 这些伤主要来自将尉们的砍杀,以及托鱼者舞蹈时,过度扭曲带来的骨骼肌肉撕裂。 在此之前,他们陷入狂热情绪,忽略了这些伤痛。 而此时即使尚在昏迷中,不少人依然眉头紧锁,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吕臣正费力地将几个叠在一起的民夫搬开,以防他们因相互碾压导致伤势恶化,或窒息致死。 陈子涉就近将两个昏迷的民夫提了起来,放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在他的帮助下,倒地堆叠在一起的民夫们很快被完全分开。 做完这一些,吕臣气喘吁吁地瘫坐在了地上。 环顾周围,吕臣眼中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恐惧,他想不通,为什么短短一夜间,好好一支戍边队伍怎么就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陈子涉沉默看了他片刻,而后转身向着远离大泽乡的方向走去。 “胜哥!” 吕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向着陈子涉地背影追了几步,大声问:“你要去哪里?” 陈子涉停下脚步:“我不能继续跟你们待在一起,否则会有更多的灾祸降临,那只会害了你们。” “我会远离这里,而你们……” “你们最好是带上家眷,找个深山老林躲藏起来,不久后天下将起大乱,希望你们都能活下来。” 吕臣又问:“我能跟你走吗?我不怕!” 陈胜的原有记忆在陈子涉脑海中翻涌。 那个从小跟在陈胜身后,一口一个“胜哥”,将陈胜当成父兄的孩童身影不断清晰,和吕臣年轻质朴的面孔缓慢重叠。 “阿臣……” 陈子涉的声音略有柔软,但当他想到枯荣之狐的诡异恐怖后,心肠又瞬间冷硬。 “跟着我,你只会拖累我。” 说完,他大步向远处走去。 吕臣嘴巴颓然张了张,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 他有些不甘地捂住手臂,直到陈子涉即将消失在视线中才大喊:“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陈子涉背对着他摆了摆手臂,身影转入密林之中,彻底消失。 第24章 黑水台众 蛰伏 葱茏茂密的树木不断后退,平坦的田野映入眼帘。 冲出密林,回望身后一眼看不到边际的青翠绿色,陈子涉停下了步伐,心情有些复杂地自语道:“终于走出大泽乡了。” 但此时,一直希望离开大泽乡的他,却没有预想中的轻松。 这一方面是因为枯荣之狐的诅咒没有拔除,并且这印记留在身上,待到枯荣之狐卷土重来时,只怕很轻易就能找到自己。 另一方面,陈子涉也意识到,在这片大地上,还有不知多少邪祟藏在暗中虎视眈眈。 甚至不久的将来,连绵战乱也将掀起。 处在这样的时代,稍有不慎就会有性命之忧。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先拔除诅咒,然后尝试寻找穿越回去的办法,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才行。” 陈子涉联想到穿越时出现的那个梦境。 “梦中出现的那只白狐,应该是梦境给予的一种隐喻,代表枯荣之狐。” “但从之前的几次短暂交谈来看,它应该并不知道我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陈胜。” “所以我的穿越虽然与枯荣之狐有关,但它或许并非背后的推动者,有可能扮演着某种契机或媒介的角色。” “如此一来,从它身上着手调查,大概率很难找到穿越回去的方法。” “况且这邪祟不来招惹我已经是谢天谢地,我去调查它简直是自寻死路。” “那么接下来,想要拔除诅咒甚至找到穿越回去的办法,就只有尽可能多地去了解这个世界神秘领域的知识。” “而眼下最直接能接触到这些神秘领域知识的途经就是……黑水台!” 想到这里,陈子涉从怀中取出黑水令。 看着这枚漆黑的令牌,他忽然明白了徐异的用心:“徐县尉啊徐县尉,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临死前要将它给我了。” “你是怕你死后我会带着戍边的民夫们造反,所以才拿黑水令中的奇异力量为饵,诱我加入黑水台。” “一旦成为黑水台密探,黑水令会和密探形成意识层面的绑定。” “倘若密探造反,黑水令会将造反者的身份和所在地通报给所有密探,造反者将面临永无休止的追杀。” “如此忠于大秦,徐县尉,你也算得上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陈子涉一边轻轻摇了摇头,一边将意识沉入黑水令中。 在加入黑水台时,他就感觉到黑水令中,有一扇无形的“门”对他敞开。 但当时他疲于应付枯荣之狐,之后又急着回到荒村,还没来得及查看那“门”后究竟有什么。 此时随着意识的蔓延,陈子涉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幅画面。 他再次“看”到,在黑水令的深处,一扇无形的“门”豁然洞开,等待着他的探索。 意识绵延而入,就在刚穿过“门”的瞬间,一道如洪钟般深邃的声音,骤然在陈子涉的脑海中响起。 “黑水台众!蛰伏!” 声音响起的瞬间,陈子涉只觉震耳欲聋,他应激般将意识从黑水令中收回。 “刚才那是谁的声音?” 陈子涉惊疑不解:“那声音为什么让黑水台众蛰伏?黑水台是大秦的情报机构,直接效命于皇帝,什么人竟有权力让黑水台的密探蛰伏?” 稍作沉思后,结合对秦朝历史的了解,陈子涉有了以下猜测。 “第一种可能,这声音的主人是二世皇帝胡亥,始皇帝死后他是帝国之主,黑水台密探理当对他负责,但他让黑水台蛰伏的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种可能,发出这道命令的,是赵高、李斯等人,或者其他某位可以代表他们这一利益集体的人。” “虽然如今胡亥继位,但赵李一党才是帝国真正的掌权者,他们让黑水台蛰伏,或许是为了进一步削弱皇权,掌控皇帝。” “第三种可能,留下声音的人有可能是蒙毅。” “徐异曾说过,黑水台受辖于上卿蒙毅,而历史上,蒙毅在胡亥继位之初,就被赵高等人陷害而死。他或许是在死前让黑水台密探蛰伏,以免受到株连。” “还有第四种可能……” 陈子涉目光微微闪烁:“这道命令,是始皇帝嬴政亲自下达。” “始皇帝崩于沙丘,这其中很可能涉及到一场宫廷政变。始皇帝令黑水台蛰伏,也许是他为扶苏日后拨乱反正留下的后手。” “只可惜……” 陈子涉叹了口气,只可惜这位刚毅勇武,信人奋士的公子扶苏,也已经死于权力阴谋的倾轧之下。 稍作感慨后,陈子涉没有将注意点继续放在这件事上。 他探索黑水令中的那扇“门”,本就不是想真正成为一名黑水台密探,只是希望能从中获取神秘领域的知识。 他又一次将意识渗入到那扇“门”后。 如洪钟般深邃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在警告黑水令的持有者,不要忘记了蛰伏的命令,减少对黑水令的使用。 陈子涉强忍住这声音带来的轻微眩晕感,意识缓慢延展出去。 下一刻,他看到了一条漆黑的江河。 这条黑色的江河无尽绵长,曲折蜿蜒间,竟勾勒出了一幅广袤的、幅员辽阔的地图。 黑色的浪花翻涌,化作漆黑文字,落在地图各处。 咸阳、颍川、汉中、上郡…… 一个个郡县的名字错落浮现,为这幅广袤的地图写下注脚。 “这是秦朝的疆域图!” 看着这幅画面,陈子涉心中顿生明悟。 下一刻,他忽然注意到,在疆域图右上角的“辽东郡”三个字旁,一个银白的光点正在徐徐亮起。 “这是什么?” 陈子涉犹豫了片刻,意识蔓延过去,触碰到银白光点。 接着他听到一个阴冷漠然的声音,就像北地旷野上呼啸的孤风。 “是谁?” 陈子涉的意识一紧。 他想起徐异曾说过,黑水台密探可以通过黑水令相互联络,难道这银白色光点,就是密探们相互联络的媒介? 而此时与他隔空对话的,莫不是另一位黑水台密探? 第25章 阴部贺良 陈子涉沉思片刻,斟酌着说:“我是阳城屯长陈胜。徐异徐县尉死了,他死前将黑水令交给我,让我加入黑水台。” 陈子涉对黑水台知之甚少,为免交流之中露出马脚,他并没有尝试冒充徐异。 银色光点沉默了片刻:“颍川郡,阳城县的徐异?” 陈子涉:“是他。” 这一次银色光点回复很快,凛冽的语气里藏着几分审问的味道:“徐异不在阳城,为何出现在四川郡境内?” 陈子涉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这位密探所说的“四川郡”和后世的“四川”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域概念。 秦时的四川郡,在后世被人称为泗川郡或泗水郡。 四川郡主要集中在泗水流域,幅员辽阔,包含了后世的徐州、宿迁、丰县、沛县以及安徽北部、河南东南部的部分地区。 大泽乡所属的蕲县,就在四川郡的辖区范围内。 想通了这一点,陈子涉回应:“我等押送民夫往渔阳戍边,途经大泽乡,遇邪祟作乱,将尉和戍边民夫死伤无算,徐县尉战死。” 陈子涉没有对这几天的遭遇进行详尽的描述,只是笼统地说了一些。 这样半真半假,又略带含糊的回答,更利于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什么也不懂,只是侥幸逃过一劫的幸存者,方便后续规避掉一些细节上的盘问。 说完,陈子涉又反问了一句:“你是谁?” 银色光点中的声音响起:“阴部,贺良。” “阴部?”陈子涉没有掩饰自己对黑水台一无所知。 贺良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徐异没告诉过你吗?” 陈子涉想了想说:“徐县尉将黑水令交给我时,已是濒死,他命我将邪祟作乱的消息传递出去,之后立刻便死了。” 贺良没有回答陈子涉关于“阴部”的问题。 他转而问到:“关于袭击你们的邪祟,徐异有没有说什么?” “徐县尉只说了四个字,”陈子涉回答:“枯荣之狐。” 贺良再次沉默,陈子涉却隐约能听到,光点的对面传来的呼吸声渐显粗重。 良久之后,贺良的声音响起:“把当时发生的事情详细告诉我。” 陈子涉早料到对方会有此问,所以已经事先构思好了应对的答案。 “徐县尉和诸位将尉带领我们前往渔阳,途经大泽乡时天降暴雨,我们不得已只能停留在附近的荒村休整。” “而修整的这几日,队伍中不断发生诡异的事件。” “先是半夜常有狐啼声,之后部分民夫出现了异常反应,譬如半夜偷偷啃食不知从何而来的野鸡,譬如忽然癫狂,发出如野兽般的嘶吼,并伤及旁人。” “我们将出现异常的民夫捆绑起来,暂且关押在一间屋子里。但某一夜,捆绑这些民夫的绳子无故腐烂,导致了他们集体暴动。” “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了很多人,在这过程中我昏迷了过去,等到醒来时,就看到徐县尉正在和一个怪物殊死搏杀。” 说到这里时,陈子涉刻意让自己的声线变得颤抖,体现出内心的恐惧。 “那怪物长着两颗脑袋,一颗人头,一颗却是狐狸头,它的行动速度、行为姿态和普通人完全不同,它的肚子和后背还长出了四肢干枯的爪子。” “最终徐县尉杀死了怪物,而他也被怪物重伤。” “戍边的将尉和民夫死伤殆尽,存活的小部分人大约也各自逃命去了,徐县尉能托付的只剩我一人。” “徐县尉将黑水令交给我,让我务必将此事传递出去。” “徐县尉死后我不敢停留,逃出了大泽乡,几番摸索后渐渐了解黑水令的用法,直到今天才和你取得了联系。” 陈子涉的应对依然是半真半假,其中杂糅了一些枯荣之狐确有的能力,以及原本发生在徐异身上的异变。 从之前贺良的沉默和沉重的呼吸声判断,这位密探大约是对枯荣之狐有一定了解的,这样的说辞可以更好地佐证他的陈述。 “对了。” 陈子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我离开大泽乡时,似乎看到远处的地底,有一道白光和一道赤光先后冲出,不知飞向了何处。” 陈子涉刻意补充这一点,一是为了告诉贺良,枯荣之狐的一条尾巴已经破开了封印,希望黑水台的密探能做有效的处理。 二则是担心自己仓促构思出的说辞里,有一些不够严谨的漏洞,而枯荣之狐脱困这样重点的消息,则能有效分散贺良的注意,让他顾不上去细细揣摩。 果然,贺良立刻说道:“你的情报很重要,我会尽快联系其他密探,这段时间我需要你留在蕲县,关注大泽乡是否还有其它异动。” 听着这位黑水台密探毫不客气的命令,陈子涉心中有些不大爽利。 这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你哪位啊? 就算我加入了黑水台,可辽东郡和四川郡相隔千里,这人怎么着也不会是我的上峰,命令得着我吗? 但贺良下一句话,却打消了陈子涉的不满。 “待到情报确认,并核实了你的身份后,我会让附近的密探给予你一定的奖赏,并引导你成为真正的黑水台密探。” 陈子涉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两层意思。 首先,贺良在黑水台中的地位应该不低,身在辽东郡,却能调动四川郡附近的密探。 其次,陈子涉现在还不算真正的黑水台密探,大约还需要经过一定的观察和考验,而真正成为密探后,应该会接触到不少神秘领域的知识。 甚至,陈子涉可以考虑,直接请求黑水台帮助他拔除诅咒。 想到这里,陈子涉欣然答应:“诺。” “还有一点。” 就在陈子涉即将收回意识时,贺良忽然补充道:“记住,不要暴露你的身份,不要回应来自其他密探的主动联络。” 陈子涉一怔,心中旋有猜测。 “这是否和黑水令中,那道蛰伏的命令有关?” 贺良未做明确回应,只是说:“听从我的建议即可。” 话语落下,银色光点迅速黯淡,消失在了黑色江河组成的巨幅地图上。 第26章 熊心 陈子涉若有所思地收回意识。 通过刚才简单的交流,他对黑水台的当前状况又有了一些简单的分析和猜测。 黑水台内部大概率出现了问题,有可能分化成了两个不同派系,效忠于不同的势力,也有可能遭到了外部势力的渗透。 但不论如何,这个隶属于朝廷的情报机构不再是铁板一块,这一点毋庸置疑。 “如果黑水台内部真存在问题,贺良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是否属于出了问题的那一部分?” “他提醒我少用黑水令,不要回应主动的联络,而他自己却没有遵守。从这一点看,此人的行为的确存在一些反常之处。” 想到这里,陈子涉有些犹豫,自己是否还要遵从贺良的指令,留在蕲县。 依照陈子涉的性格,即便只是存疑,他也会毫不犹豫离开蕲县,远离是非之地。 但眼下朝廷大肆搜捕方士,以往煊赫一时的方士们或被抓捕或躲藏不出。 这样的大环境下,想要获得神秘领域的知识越发艰难,陈子涉实在不愿意轻易放弃黑水台这个渠道。 沉思片刻后,陈子涉内心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 他打算暂时留在蕲县,待贺良派遣的密探抵达后,藏在暗中进行观察,评估对方来此的意图,再决定是否现身和对方接触。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进一步的准备和完善。 有了想法后,陈子涉不再犹豫,他辨明方向,根据在黑水令中看到的秦朝疆域图,向蕲县县城所在的方位走去。 …… 四川郡之东南,过九江郡,是为会稽。 会稽郡下辖的句章县内,一片山谷溪流旁。 几头绒毛稀疏,体型干瘦,外皮褶皱泛红的山羊,正在缓慢啃食着石缝里的野草。 牧羊的青年半躺在不远处的高大乔木下。 他穿着浆洗发白,衣口、领口被摩擦破损的粗陋麻布服饰,双脚赤裸,头发干枯缠结,脸上沾着尘土。 青年双手捧着一只灰黑色的六孔陶埙,吹奏一曲沉凝悠远的楚地南音。 忽而,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坠落在不远处的山谷。 埙声戛然而止,青年看着那白光坠落之处,黯然无神的双眼中闪出好奇的目光。 他小心翼翼收起陶埙,向白光坠落处走去。 拨开杂乱的树枝,扯断缠绕的藤蔓,青年在一大片低矮的灌木中,找到了那白光坠落的痕迹。 只见周围的灌木伏倒,呈现出明显的被重物碾压过的痕迹。 诡异的是,这里的灌木丛一侧枯败凋零,大片黄褐色的枯萎枝叶轻轻一碰就变得粉碎,散落一地。 另一边却生机勃勃,分明只是初秋,却结出了一颗颗鲜红的浆果。 枯败和生机沿着那片压痕隔开,泾渭分明。 青年在灌木中翻找了一番,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只得悻悻离去。 而就在他回到牧羊的溪水边时,青年的脚步兀的一顿,眼中流淌出一片惊惧。 他看到,原本徘徊在溪流边的瘦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三具白森森的羊骨,那些羊骨架上没有一丝血肉,骨骼也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变得千疮百孔。 而在青年吹埙的树下,一个怪人正抓着最后一只山羊的羊角。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白衣,全身上下都裹得格外严实,就连脖子和手掌都被掩盖在内。 他的面容普通,没有任何的记忆点。 青年只是略微挪开目光,就发现自己竟已经全然忘记了怪人的模样,只记得他的头发和雪一样白,脸上浮着一种不正常的灰败色泽。 “你……你是谁?”青年骇然失声。 怪人微笑看着他,并不答话,握着羊角的手轻轻一抖。 下一刻,在山羊凄厉的叫声中,它的皮毛迅速脱落,一块块鲜红的、带着筋膜血管的肉块和内脏,“啪嗒啪嗒”砸落在地上。 怪人笑嘻嘻地捡起一大块人脸大小的肉块。 他的嘴巴骤然张大,竟一口就将那肉块囫囵吞了下去。 接着,撒满一地的肉块、内脏乃至鲜血,居然弹跳了起来,像是排着队一般跳进了怪人的嘴巴里。 在这过程中,怪人身上的白衣被染得血红。 而那件衣服上竟生长出一根根细小的触须,缓缓蠕动着,将溅落血液一滴滴吞了进去。 看着这一幕,青年下意识想要惊声尖叫,可当他张开嘴后才发现,自己竟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怪人吃下一整头羊,像是自语又像是对着青年说:“我被一口剑追了几百里,用尽手段逃了出来,却也伤了元气,借你几只羊充饥不妨事?” 青年又惊又骇。 怪人的脸上挂着莫名的笑意:“你可以叫我阴康。”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其实我们很久以前就见过,只是你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了。” “是,熊心。” …… 陈子涉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发现,自己似乎迷路了。 他虽然已经努力对照黑水令中的地图,但作为刚穿越到这里不久的现代人,对于秦朝的路况还是难以很快适应。 加之大泽乡到蕲县虽然不远,但二者之间荒林丛生,水网密集,几番兜绕下来让人晕头转向,不辨东西,若没个向导带路,真不好找。 陈子涉叹了口气,擦去额上汗珠,对照着地图重新调整方向。 正当他要继续赶路时,远处小路上传来凌乱的马蹄声,接着他听到夹杂着不少污秽言语的嘈杂声音。 “直娘贼,穷鬼投胎一样的东西,浪费老子时间。” “闭上你的臭嘴,真遇上带壮丁的大户,你这杂花跑得比谁都快。” “老二这话有理,老六你也别恼,祭牲里不是有个女人?把她洗了咱开个荤,这一趟走的便也不冤。” “干猴斤,你他娘的脑子里就没别的了吗?这些祭牲是献给树神的,你敢先动?” “这有什么,再掳几个,将数量补足便是,总该让弟兄们尝尝鲜。” “荒郊野外,能抓到这些流民做祭牲就不孬了,尚且还缺着几个数呢,老四你再去哪里掳人充数?” …… 声音越来越近。 转眼的功夫,陈子涉就看到小路拐角,被树木遮蔽处,踏出来一支马队。 第27章 马匪 这支马队约莫十四五人,皆短衣窄袖,腰挎木矛石斧,作马匪打扮,队伍中间簇着一个木头制成的简易囚车。 车子里捆着七八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流民,他们有的满脸惊恐,有的低声啜泣,有的悲声哀鸣。 “狗日的,号什么丧!再号把你舌头拔喽!” 紧邻囚车的马匪挥出一鞭子,在流民身上蚀出触目惊心的伤痕。 陈子涉看到这群马匪时,马匪们自然也看到了陈子涉。 孤身一人,风尘仆仆,鹑衣百结,这是陈子涉给所有马匪的第一印象。 这种人要么是走散的流民,要么是偷偷溜走的征夫,要么就是盘缠用尽的行脚客,但不论是哪一种,都是作为祭牲的好材料。 下一刻,一骑自马队中跃出。 马背上那个披散着长发,长一双倒三角眼,面颊干瘦微陷的男人,抡动手里的套索向陈子涉丢了过来。 他一边进行着手上的动作,一边哈哈笑道:“老六,这不就有一个了吗?” 可他话音刚落,人就猛地从马背上飞了出去。 只见陈子涉单手拽住套索,手臂一抖,就将倒三角眼男人拽到了身前,抬脚一个正蹬,结结实实踹在他胸口,又把他踹了回去。 倒三角眼男人重重砸在地上,胸口塌陷,鲜血如泉水般从口中涌出,眼看已是只出气不进气了。 “我干你姥姥!” 马队前列,另一个赤着上身,黑脸虬髯,身上筋肉隆起的马匪怒骂一声,抡起腰间一对石锤,双腿一夹马腹,就要冲杀过来。 这时候,一只手伸出,勒住了黑脸大汉的马缰:“老六,别动!” 陈子涉将目光投去,勒住马缰的,是一个身材并不算高大的中年人,他的脸十分粗糙,脸颊上横着几道疤痕,目光中暗蕴精光。 他似有一种和其他马匪截然不同的气质,于一众马匪中鹤立鸡群。 黑脸大汉骂骂咧咧:“二哥,你拉着我做什么?老子拍死这狗杂碎!” “你是哪个的老子?” 被称作“二哥”的中年人猛地转头瞪向他,沉声低喝。 “我……”黑脸大汉嘴巴颓然张了张。 中年人凝目看向陈子涉:“弟兄们不懂事,冒犯了,阁下一脚断了我四弟大半条命,想必也该出气了,咱们两清,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可好?” 陈子涉还没说话,黑脸大汉便急道:“就这么放了他,老四怎么办?” 中年人漠然道:“不是还差几个祭牲吗?还是说,你也想去凑数?” 黑脸大汉身体微微一颤,眼中流露出极度的惊恐。 中年人又看向陈子涉,等待他的答案。 陈子涉看着这群马匪若有所思,问:“什么是祭牲?” 中年人面无表情:“阁下问得有些多了。” 陈子涉却如若未闻:“你们说的树神又是什么?” 他从这两个词语,以及这些马匪的态度里,嗅到了神秘领域的气息。 中年人的眼睛微微眯起:“朋友,我知道你有些本事,所以一直以礼相待,但我奉劝你一句,不要自讨苦吃。” 他一边说,一边从侧腰缓缓抽出一口闪着寒光的长刀。 秦朝,自始皇帝收天下之兵铸十二金人后,民间已少有刀兵流通,就连历史上的大泽乡起义,民夫们也是斩木为兵,揭竿为旗。 这中年人能拿出一口铁刀,可见其绝非寻常马匪可比。 “滚,或者,死。” 看着中年人,陈子涉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 半刻钟后,十几个马匪躺倒一地。 陈子涉手里握着那口铁刀,屈指在刀身上一弹。 半截刀尖断开飞了出去,擦着中年人的脸颊,射进他身后的泥土里。 “就这?” 陈子涉走上前两步,用断刀抵住中年人的咽喉:“现在可以聊一聊,什么是祭牲,什么是树神了吗?” 中年人目光如火地盯着陈子涉,忽然惨然一笑,眼底透出一股狠劲儿。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殷红的鲜血溅在陈子涉脸上。 那中年人竟直直撞上铁刀,半截刀身插进他的喉咙。 陈子涉目光一凝,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的手下意识松开,让那半截断刀伴随着中年人的尸体一同砸在了地上。 看着这一幕,周围重伤倒地但一息尚存的马匪,无不惊骇莫名。 “别……别杀我们,我们……我们是过祭教的教众,树神神通广大,你杀了我们,树神和过祭教都不会放过你的!” 陈子涉缓缓吐出一口气,扭头向侧后方那一边说话一边不断挪动后退的黑脸大汉看去。 “过祭教?说清楚些。” 黑脸大汉虽然言行粗鲁张狂,这时候却远不如那中年人来得刚烈。 他哆哆嗦嗦道:“过祭教是……就是……啊……嗬……嗬嗬……呜……” 黑脸大汉的话刚起了个头,身体却莫名抽搐起来。 接着他的四肢不断颤抖,宛如不受控制般站了起来,他的脑袋拼命后仰,下巴几乎和脖子处在同一个平面。 在陈子涉惊异的目光中,黑脸大汉张大的嘴巴里,居然缓缓长出一棵翠绿色的树苗。 而后,越来越多的枝条、绿叶、花苞,从他的七窍之中伸展出来。 同时他的双脚缓缓离地,脚底被两股涌出的树根刺穿。 那些根系深深扎入地底,令树苗飞快生长,仿佛在一瞬间度过了整个春秋,变成一棵丈余高的小树。 黑脸大汉的异变,似乎引起了某种连锁反应。 下一刻,其他还活着的马匪,身体接二连三地鼓胀起来。 一条条藤蔓、根系、枝桠,如蔓延的触手般刺破他们身体各处,倾泻而出扎入地底,在他们的身体上,长出一棵棵树木。 不过片刻,那些马匪们所在之处,就长出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 树木葱茏,冠如翠玉,树干相连,生机勃勃,树叶之间缀满了星星点点的鲜红色小花,于风中摇曳不休。 若非这些树上包裹着一具具狰狞的尸体,或许会是一幅极美的画面。 第28章 姐弟 看到这一幕,囚车里的流民无不发出尖锐的叫声,惊恐万状。 陈子涉心底,也不禁有寒气上涌。 树神! 眼前的这一幕,显然与马匪口中,那所谓的树神有关,只不过如此邪异奇诡的杀人法,不像神,反而更像邪祟。 “这些马匪应该是被设下了某种诅咒或禁制类的方术,一旦透露与过祭教相关的内容,就会触发灭口。” “看来这邪祟不想太多人知道关于它、关于过祭教的事情。” “至于祭牲……” 陈子涉虽然不清楚“祭牲”的确切含义,但望文生义也能猜出,这些马匪是将人当成了牲口,作为祭品献祭给树神。 而这样的事情,他们之前怕是已不知干过多少回了。 在陈子涉眼中,这些马匪死不足惜。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他没能从这些马匪口中问出神秘领域的相关知识。 很快平复下失望的情绪后,陈子涉从中年马匪的喉咙上拔下断刀,三两步走到囚车旁,对囚车歪斜的木栅栏一挥。 木栅栏应声砍倒,露出一个大的豁口。 可囚车里的流民却没有一个敢钻出来的,所有人都瑟瑟发抖地蜷在一起,挤在尽量远离陈子涉的角落。 “是怕才出狼穴,又入虎口啊。” 陈子涉叹息着摇了摇头:“都出来。” 听他这么说,一个胆大些的流民试探般地靠近了囚车的豁口。 见陈子涉果然没有异动,那人赶紧跳下车,低着头不敢看周围裹着尸体的树木,逃也似的窜离了这里。 有了人带头,剩余人立刻争抢着跳出囚车,片刻的功夫就一哄而散。 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还缩在囚车里。 陈子涉侧目看去,只见一个是蓬头垢面,嘴角流涎,大拇指放在嘴巴里不停吮吸,似乎有些痴傻的青年。 另一个则是梳着粗大辫子,模样还算周正,但双眼木然,脸上没有一点生气的女人。 “你们怎么不走?”陈子涉问。 女人抬起眼皮看了陈子涉一眼,又垂下眼帘,冷冰冰道:“无处可去。” 陈子涉皱了皱眉:“你们没有家人吗?” 女人干巴巴道:“死光了,就剩我们姊弟两个。” 陈子涉又问:“你们是蕲县人?” 女人点头,又摇头,慢慢说:“官府年年征税,我们缴不上,只能把田地贱卖给了豪强,如今和流民也差不多了。” 陈子涉无言劝慰,只好转移话题,问:“可否请二位当一回向导,带我去蕲县县城?” 女人沉默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拉着那痴傻的青年走下了囚车。 陈子涉正等她引路,却见女人径直走到那些包裹着尸体的树木旁,伸手在一具具尸体上摸索起来。 片刻后,她的手里多了不少秦半两钱。 女人双手捧着铜钱,奉到陈子涉面前:“贼子因恩人而死,这些钱币该由恩人收下。” 陈子涉倒没想到这一茬,他没有客气,收下女人搜罗来的铜钱,有些好奇地问:“这些人死得这般诡异,你不怕吗?” 女人木然道:“怕,但没有饿死来得可怕。” 陈子涉掂了掂手里的铜钱,从里面划出小半丢给女人:“这些算是请你们做向导的钱,前面带路。” 女人默默收起铜钱,扶着憨傻的青年,慢慢向蕲县县城的方向走去。 三人离开后不久,天空中忽然飞落几只燕子。 燕子们蹦蹦跳跳来到中年男人尸体旁,低着脑袋便开始啄地上的泥土。 泥巴混着燕子的唾液,被啄成一个个湿漉漉的泥丸。 燕子们衔着这些泥丸,扑棱棱飞到中年人的脖子上,又将泥丸一颗颗填入他喉咙处,那被刀贯穿的血淋淋的伤口里。 随即,那些泥丸竟缓缓蠕动起来,生出一条条宛如扭曲血肉般的细小触手,这些触手越来越长,让那一颗颗泥丸看起来宛如海胆。 触手徐徐钻入喉咙的其他血肉组织里,将它们粘连在一起。 下一刻,本已死去的中年人突然睁开眼睛,从地上猛的弹坐起来。 他的脸孔呈现出一种因失血过多而造成的苍白色泽,瞳孔放大,四肢绵软无力,喉咙处的刀伤虽然被泥巴填满,但依然渗出汩汩血液。 这副模样,宛如一具被邪术操纵的行尸。 中年人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向某个方向走去。 而在他身后的树林里,几只燕子正落在树梢,灵动的目光紧紧盯着中年人离去的背影。 不知走了多久,行尸走肉般的中年人终于来到一个被雾气和杂乱灌木遮蔽,不仔细搜寻很难被发现的洞穴入口。 他的喉咙里响起沙哑如破锣的声音:“爷,我……回来了……” 话音落下,喉咙处的泥巴瞬间化作一滩泥水,从伤口里淌落下来,而他的身体也彻底失去了支撑,扑倒在了洞口。 片刻后,洞口的杂乱灌木向两侧分开,一根粗长的树枝从洞穴里伸展出来,挑起中年人的尸体,将他拖进洞穴。 不远处树梢上,几只燕子振翅飞起,很快消失于天际。 …… 此时,陈子涉在那姐弟二人的带领下,终于抵达了蕲县县城外。 这一路来,女人一直寡言少语,青年则疯疯癫癫,时哭时笑,嘴巴里不断嘟囔着各种陈子涉听不懂的话。 不过在陈子涉有一搭没一搭的询问下,他还是对这姐弟二人有了一定的了解。 女人姓魏,傻子弟弟叫阿梁。 几年前,魏氏的父亲被征了徭役,从此一去不归,杳无音讯。 魏氏和母亲拉扯着傻子阿梁艰难过活,但官府赋税日益沉重,乡绅豪强趁机兼并土地,魏家每况愈下。 魏母积劳成疾,终于在去年冬天病倒。 为了不拖累子女,她将最后一点粮食留给了姐弟俩,自己投河自尽了。 魏氏只能靠着给乡里的大户浆洗衣物,以此换取一些粮食,可即使如此,还是难以维持姐弟二人的生计。 这次,魏氏就是带着阿梁外出摘野果野菜果腹,不曾想又遇上了马匪,险些丢了性命。 陈子涉感慨:“当真是麻绳只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魏氏低着头,难得地主动回应:“生在这世道,谁又不是苦命人呢?” 第29章 人定不定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蕲县县城的城门前。 两个县衙的小吏拦住三人:“照身帖呢?拿出来。” 照身帖是秦时人们的身份凭证,最早在秦孝公时期,商鞅变法时推行,之后一直沿用。 所谓的照身帖,其实就是一片光滑的竹板,上面刻有持帖人的画像、姓名、籍贯等,秦人需随身佩戴,用以验证身份。 二人将三枚照身帖取出递去,陈子涉递给的,自然是原本陈胜的照身帖。 小吏一一看过后,拿着陈子涉的照身帖狐疑道:“阳城,怎么又是个外乡人?你来我们蕲县做什么?” 魏氏立刻替陈子涉答道:“官爷,这是家里的远房亲戚,我们父母早故,一直靠着亲戚接济,这次是来帮我们置办些家用的。” 小吏上下打量了陈子涉两眼,看他穿着破旧,不像是会惹是生非的人,便将三枚照身帖丢了回去。 “进去,这几天外乡人不知怎的多了不少,你们别惹事。” 三人走进县城,陈子涉也终于第一次见到了这个时代城邑的模样。 秦朝的城市规划比较简单。 大致分为以官府、衙署为主要建筑的中心区域,坐落着传舍、酒肆、米行、布庄等商铺的“市”,以及供百姓居住的“里巷”。 蕲县曾为楚地,楚国虽然已经灭亡了十余年,但蕲县的建筑还保留着楚地遗风。 这里的屋舍布局对称,井井有条,材质则以木构为主,多用悬山顶、斗拱等建筑技艺,独具特色。 陈子涉逛蕲县时,魏氏姐弟始终跟着他。 魏氏还是和之前一样,低着头神情木然。 阿梁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时而围绕着魏氏转圈奔跑,时而拉着陈子涉对周围指指点点,说着一些语无伦次的话。 粗略看了一圈后,陈子涉停下脚步对魏氏道:“既然已经到蕲县了,你们该去哪里便去哪儿。” 魏氏沉默不语,被陈子涉催促了几遍后,她才木然道:“我们姊弟无处可去,若是回乡,不是饿死,便是被另一帮匪徒掳掠。” 陈子涉:“你一个尚未出嫁的女子,一直跟着我,总归也是不方便的。” 魏氏回应道:“恩人放心,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恩人给了不少半两钱,我想以此为本钱,在城里做些买卖,养活自己和阿梁。” “只是恩人第一次来蕲县,想来陌生,或许还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 她还是第一次说了这么一长串话。 陈子涉没想到,她竟如此知恩图报,思量片刻后道:“我初来乍到,得找个住所,你可知哪里能供外乡人落脚?” 魏氏问:“恩人是想住传舍,还是找驵侩赁一所住处?” 陈子涉险些没听懂她的话,好在陈胜的记忆逐渐融合,思索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所谓“传舍”便是秦朝的旅店,而“驵侩”则是秦人对从事中介职业者的称呼。 陈子涉想,在蕲县等候贺良派遣来的黑水台密探,应该也用不了几天时间,暂住在传舍里倒也便利。 他正要开口,忽然缠绕在腰间的粗布包裹一晃,传出“哐当”的声音。 陈子涉眉头微微一皱,做了个手势让魏氏姐弟在原地等候,自己则转入身旁一条无人的小巷之中。 走进巷子里,陈子涉用后背作为遮挡,摘下腰间布包,取出个小臂长短的金盒子。 这是安置徐夫子的金盒,因盒子体积较大,无法揣进怀中,所以他找了些布料,做成了一个粗陋布包缠在腰间。 取出金盒中的徐夫子,陈子涉对着这卷竹简恭恭敬敬问:“夫子有何教诲。” 话刚说完,他就觉得臀部一阵骨裂般的刺痛,差点疼得他站立不住,跪倒在地上。 竹简自行展开部分,上面出现一行字:“为何不行礼?” 陈子涉强忍疼痛,捂着后腰道:“夫子息怒,这在外面呢,实在不方便,给弟子留点儿面子,回头我定奉上一首好诗,以敬夫子。” 竹简文字变化:“哼,且宽恕你这一回。” 陈子涉心里松了口气,话归正题:“夫子是有什么指点吗?” 竹简上的文字全部隐去,而后,四个字缓缓浮现:“人定不定。” “人定不定?这是什么意思?”看着竹简上意义不明的四个字,陈子涉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不论他如何追问,徐夫子都不再有所回应。 对此,陈子涉早有心理准备,之前徐夫子提示“荒村生变”时,就对陈子涉后续的追问置之不理。 “好好一个隐器,当什么谜语人?” 陈子涉腹诽了一句,将徐夫子收起,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巷子。 “恩人,你这是……” 看着踮脚捂臀的陈子涉,魏氏木然的脸上难得露出诧异的情绪。 陈子涉摆摆手:“不碍事。” 见陈子涉不愿多说,魏氏也识趣地没有再问,转而说:“恩人,此时已是下市,再晚市集就要关门了。” 陈子涉知道,“下市”是秦朝的十二时辰之一,对应下午三点到五点。 秦朝有严格的宵禁,下市之后,市集不允许买卖。 待到舂日,也就是五点到七点,便会关闭城门,有衙役巡逻,进入宵禁状态。 陈子涉虽然渐渐融合了陈胜的记忆,可对这些时辰的名字依然不是很适应。 他一边对魏氏说:“带我去传舍。” 一边又在心里直嘀咕:“叫几点几分不好吗?什么‘平旦’、‘日中’、‘牛羊入’、‘人定’,名称拗口又难记。” “等等,人定……” “人定是十二时辰之一,对应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难道人定不定的意思是,这个时辰内,我身边会有不安定的事情发生?” 陈子涉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他忽然停下脚步,对魏氏道:“还是去找个驵侩,赁个屋子住着方便些。” 陈子涉没说的是,若是人定时真出现了什么不安定因素,传舍中人多眼杂,容易被有心人关注,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魏氏并不多问,“嗯”了一声后,带着陈子涉继续向市集走去。 第30章 驵侩 来到市集,陈子涉看到街道两侧的商铺已经在陆续关门,游走在街头寻找生意的驵侩也少了很多。 魏氏一番打听下,才找到一个手上有合适宅屋的,将他带到了陈子涉面前。 陈子涉打量了这人两眼。 魏氏带来的是一个男人,他牵着几匹殃殃的瘦马,马背上驮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包裹。 这人约莫三四十岁,肤色黝黑,脸上爬满深如沟壑的皱纹,像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驵侩们最早就是做倒卖马匹生意的,久而久之手上也会有一些屋宅、布料,甚至刀剑之类的货源。 “尊驾怎么称呼?”陈子涉问。 男人态度很是恭敬:“客人叫我许二就行,听这位娘子说了,客人想赁个院子,小的手头上刚好有两间,都靠在一起,客人要是愿意,不如随我去看看?” 陈子涉点头,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劳烦前面带路。” 驵侩许二带着陈子涉和魏氏姐弟,七拐八绕来到里巷内的一座小院。 这院子并不大,里面只有两间连在一起的屋子,屋子前凿了一口井,屋后是用茅草和竹子搭建的简易茅房。 院子里没有粮仓、祠木等建筑,却种了五六棵茂盛的桑木。 陈子涉看了一圈,觉得这院子还算干净,屋子里的桌案、坐席、床榻等也都齐全。 关键是院子里那几棵桑竹,既能遮掩院外的视线,垂下的树荫又能遮阳,最合陈子涉的心意。 “几个钱?”陈子涉问。 许二闻言立刻眉开眼笑:“每月四十个半两钱。” 四十个钱?倒也不算多。 陈子涉正要答应下来,魏氏却忽然开口:“二十个。” 许二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他像是没听清,大声道:“什么?这位娘子说什么?” 魏氏毫不退让:“你休要框我们,这院子尚不足二亩,不过两间房,怎的就要四十个半两钱了?” 许二扯着嗓子道:“这位娘子怕是不知道,近日县城的外乡人不少,要赁屋子的也不少,这价格自然要高些。” 魏氏却不接他的话,反而指着隔壁小院说:“你方才说,隔壁也是你的。” “我刚在外头看过了,那院子大些,赁给我们姊弟正合适。” “两间拢共五十个钱如何?你若不赁予我们,我们便找旁人了。” 陈子涉有些诧异地看着魏氏,没想到这女人一旦谈及钱财,竟有如此大的变化,和之前沉默寡言的样子截然不同。 不过转念再想,她都敢到那些死状诡异的马匪身上搜钱,这样做倒也合情合理。 魏氏和许二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每月六十个钱的价格将两间院子赁下。 眼看着那驵侩收了钱,嘴里一边嘟囔着“亏大了”、“好一桩赔本买卖”之类的话,一边悻悻离去。 陈子涉不由摇头感慨,对魏氏道:“看不出,你还有这样的时候。” 而魏氏又恢复了木然的神情,低着头对陈子涉微微屈膝:“恩人,我们就住隔壁,有用得上我们的您随时吩咐,我们告退。” 说着,她拉起正不断跳起,想摘树头桑葚的阿梁,默默走出院子。 待魏氏姐弟离开后,陈子涉将院子稍作收拾,打了井水洒扫一番。 然后他请出徐夫子,执弟子礼对它揖了又揖,又随口念了首千古名篇,把这竹简小老头儿哄得服服帖帖。 接着,陈子涉给自己补充了几张符箓。 最后,他从怀里取出了几块从大泽乡带出来的干粮果腹,勉强糊弄了一餐。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然擦黑。 陈子涉看着天色稍作估算:“距离人定大约还有一个半时辰,不知道徐夫子所说的‘不定’,到底是指什么。” 或许是因为“人定不定”这四个字,陈子涉心里总有些发慌,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他徐徐呼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接着转头走进卧房,盘膝坐于床榻之上,开始了登真隐诀的修行。 不知不觉间,明月东升,徘徊斗牛。 “邦邦邦……” 随着街道上更夫的一声声梆子打响,人定悄然来临。 陈子涉缓缓睁开双眼。 经过这一个半时辰的修炼,他将自身状态调整到了最佳,奔走一天的疲惫也一扫而空,整个人神采奕奕。 “我倒看看,是哪一路牛鬼蛇神要来找我的麻烦。” 如水般的银白月光照入房内,被窗格筛成一个个细小方块,月色缓缓偏移中,时间也在悄然流淌。 陈子涉屏息凝神,只听到窗外蝉鸣和蚊虫飞舞声不断,却始终没有察觉到半点异常。 很快,大半个时辰流淌而过。 陈子涉心中不禁狐疑:“这人定都快过去了,为什么还没有异常发生?难道徐夫子那句‘人定不定’只是无意义的话语?” 王贲在金盒底部的留言写着,竹简上浮现的话语,可能是一些切实性的建议,可能是对未来的预言,但也可能是无意义的话语。 “不是,让我紧张了这么久?” 陈子涉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荒谬的感觉,大脑也从紧绷的状态中舒缓下来,渐趋松弛。 可就在这时,陈子涉忽然听到隔壁魏氏姐弟的院落里,响起了“嘎吱”的开门声和沉重的脚步声。 “嗯?这姐弟俩这么晚了还不睡?” 带着疑惑,陈子涉的目光穿过半开的窗户,投向隔壁院落。 两间宅院之间只隔着一堵竹篱笆,陈子涉很清楚地看到,魏氏的那个傻子弟弟阿梁正站在院子里,手中不知在挥舞着什么。 陈子涉走出屋子,对隔壁喊道:“阿梁?” 阿梁闻声停下动作,见是陈子涉,他立刻小跑过来趴在竹篱笆上,看着陈子涉笑嘻嘻道:“胜……胜……” 陈子涉这才看清他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截手臂粗细的树枝,枝干中间和末尾各分出两道枝杈,整体看来像个“大”字,挂在树枝上的枯黄叶子,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陈子涉问:“大半夜不睡觉,你干什么呢?” 阿梁挥舞着手里的树枝,歪着脑袋道:“丢……丢死人了……” 第31章 祭月之人 “啊?” 陈子涉不解,好端端的,这傻子怎么还害起羞来了? 阿梁一边比划,一边磕磕绊绊道:“刀……剑……” 这时,屋里响起魏氏的声音:“阿梁,你在外面嘀咕什么呢?那就是个枝子,不是什么刀剑,快扔了回屋睡觉。” 她大约是没听到陈子涉的声音,只当阿梁一个人半夜发癫。 阿梁闻言,立刻举起那树枝,对着院里一个瓦罐砸过去,大喊:“锤子……砸……” 树枝砸中瓦罐,将罐子砸翻在地。 阿梁立刻笑着拍起手来:“中了,中了!” 接着就一蹦一跳跑回了屋内。 陈子涉这下明白了,这傻子不知从哪儿捡了根树枝,又是当刀又是当剑又是当锤子,在院子里瞎比划。 这行径简直与孩童无异。 “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看来就算是傻了,少年心也不减啊。” 无奈地摇了摇头,陈子涉正要回屋,就听到了远处的街道上,传来“邦邦邦邦”的四声梆子响。 “人定已过,鸡鸣了。”陈子涉哑然失笑:“果然是徐夫子的一句胡话。” 他本打算回房间休息,可之前一个半时辰的修炼,让他精神格外充沛。 “既然如此,不如趁着月色正好,在蕲县县城里转一转,顺便找个和黑水台密探接头的地方。” 陈子涉推测黑水台内部出现了问题,并且对贺良的身份存疑,自然对贺良派来的密探也心怀戒备。 他计划在与密探接触前,寻一个有利于自己并远离住处的地点,提前进行熟悉,以便应对各种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若是白天寻找,难免引人注意,这个时辰倒是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里,陈子涉轻轻一跃,无声无息地跳上房顶,藏在屋檐背光面地阴影里,如一只狸猫般,从连绵的民居屋顶上奔跑而过。 鸡鸣是一夜当中最沉静的时辰,秦朝也没有夜生活、夜猫子一说,整个县城都笼罩在静谧的梦境中,不见一丝灯火。 陈子涉逛了小半个时辰,记下了几个地点。 他心中底气稍足,也终于有暇停下来,坐在一间二层商铺的屋顶,好好观赏今夜如水的月色。 今天是七月十五,悬于空中的银月又大又圆,皎皎月光洒落,如雾气氤氲。 陈子涉正沉醉于此番美景,耳边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声音。 那是音调古怪,却蕴藏着莫名美感的浅吟低唱,声音有男有女,彼此交融在一起,宛如一大片薄纱在夜风中回荡。 “嗯?” 陈子涉有些意外,这个时辰了,还有人没有入睡?而且听这层层叠叠的吟唱,似乎人还不在少数。 这声音的来源并不算远,但陈子涉却听得不甚清晰,应该是吟唱者压低了嗓音。 怀揣着好奇,陈子涉轻声向那声音的来源处靠去。 那是坐落在市集上的三层木楼,也是整个蕲县唯一的一座传舍,吟唱声正是从传舍三楼的某个窗户飘出。 随着逐渐靠近,陈子涉渐渐听清了这些人吟唱的内容。 那似乎是一篇拜月的祭文,曰: “悬象育生,莫大乎月。” “翩翩归姝,其彧星汉。” “正冠服裳,礼隆仪彰。” “祀之神御,倾我醮愿。” “悬象育生,莫大乎月。” “蟾宫玉桂,五星流散。” “清辉盈户,掩我秋寒。” “祀之神御,振纲贺赞。” “悬象育生,莫大乎月。” “惟贤惟古,无今之乱。” “旧月赐祥,万载佑方。” “复我周祚,皎皎汤汤” “伏惟尚飨。” “伏惟尚飨。” …… 陈子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听到最后几句,尤其是那句“复我周祚,皎皎汤汤”时,他忽然醒悟。 这群拜月之人,竟是要反秦复周。 蕲县是故楚之地,在这里遇到六国的反秦人士,陈子涉都不觉得奇怪。 可不复六国而复周祚,这倒是闻所未闻。 而且这些人为什么要聚集在蕲县? 难道他们打算在蕲县举事?还是说蕲县有什么特殊之处,吸引这群人到此? 正当陈子涉思索之时,周围如银雾般的月光,似乎因这些人吟唱的祭文,而发生了一些奇异的变化。 只见以传舍为中心,周围近一里内的月光缓缓聚拢,最终汇聚成一道银白光柱,从无垠高空中明月的方位落下,照耀进那扇传出祭文的窗户内。 看着这一幕,陈子涉不由瞳孔微缩。 这就好像是执掌月亮的神只听到了他们的祈祷,并为他们降下了恩赐。 是方术?还是真有某位月神? 惊异之余,陈子涉悄然变换方位,潜至传舍对面的四层酒肆楼顶,借助黑暗的掩护,仔细打量起窗户后的情形。 只见那屋内站了近二十人。 有的衣逢掖之衣,冠章甫之冠,俨然一副儒士打扮。 有的披褐布衣,佩南华巾,却是道家弟子的装束。 也有身穿罗裙,戴着面纱,身姿窈窕的女人。 而在这些人的最前方,站着一位白发白髯,穿月白色绕襟曲裾长袍的老人。 这位老人的神情虔诚而庄严,他双手高举,手心内托着一枚玉环,而那道从高空中落下的月光光束,正照在玉环中央。 随着月光的照耀,老人手中的玉环渐渐发生了变化。 它从正中间分开成两半,又变成如蜡油般粘稠的流体。 这两片蜡玉沿着老人的双臂,像蛇一样扭曲游动,游过手臂、肩膀、脖子,最后游进了老人的耳朵里,两道殷红的鲜血从老人耳蜗中淌下。 周围众人跪坐在老人身边,呈半圆弧形将他围住。 他们异口同声,用虔诚的声音诵念:“旧月遥拜,伏请神启,旧月遥拜,伏请神启……” 伴随着这些有男有女的层叠声音,老人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似乎正承受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下一刻,他忽然仰起头来,双眼圆睁,那两条蜡玉竟伴随着两道血泪,从他的眼眶中流淌了出来。 看着这一幕,陈子涉只觉心中一惊。 蜡玉从耳朵进入,又从眼眶流出,这岂不是意味着,这老人的头颅内部,已经被搅成了一团浆糊? 正常人的大脑受到这样的创伤,只怕立刻就死了。 可老人非但没有死,反而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扯出了一个笑容,他高举起双臂,对着空中那轮圆月,发出颤抖沙哑的声音。 “伏请……神启……” 第32章 闵怀刑 染血的蜡玉扭动,从脸颊游进了他的嘴里。 老人的话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嗬嗬……嗬嗬……”,像是嗓子被异物卡住时的声音。 接着,一个怪异的,与老人原本声音截然不同,像是两片粗糙石块在彼此研磨的声音,从老人嗓内响起。 “我……听见了……月御的启迪……” “我……看见了……月御的指引……” “它……在这里……就在这里!”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老人的口鼻之中骤然涌出大量鲜血。 血液喷洒在地面上,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叮咚”声,像是混杂了一块块细碎的玉片。 周围所有参与仪式的人,几乎是同一刻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们欢呼雀跃,载歌载舞,彼此之间不断道喜,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真诚的喜悦。 而那七窍流血的老人依然没有死去,甚至没有表现出半点颓然。 他对着圆月五体投地,深深拜下:“悬象育生,莫大乎月。” 众人随着他一同拜下:“悬象育生,莫大乎月。” 看着这一幕,藏在暗中观摩仪式的陈子涉,心中涌出诸多疑惑。 这群拜月者是什么来历? 为什么会有儒家、道家的弟子出现在其中? 他们祭祀的月神真的是神只吗?祭祀仪式为何显得如此邪异? 仪式最后,他们得到的神启之中说“它在这里”,那个“它”又是什么? …… 思绪电转间,陈子涉轻轻按了按胸口。 烙印着诅咒印记之处,依然没有任何触感传来,并且陈子涉可以明显感觉到,麻木的范围扩散了,比昨夜大了一圈。 “黑水台的密探不知何时才会联系我,并且他们手里也未必就有拔除诅咒的方法。” “这些人显然也掌握了某些神秘领域的知识,或许可以通过他们,打听和诅咒相关的知识,多一条途径便多一些可能。”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得想个妥帖的法子接近他们。” 陈子涉正暗自盘算,忽然他的目光一凝,身体无声无息间跃起拧动,右腿如鞭,弹踢向身后的阴影。 那片阴影之中,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条条彼此缠绕的藤蔓。 藤蔓尖端如枪,直指陈子涉后心。 “啪”的一声脆响,生受了陈子涉一脚的藤蔓,如同被打中了七寸的蛇,虽然没有折断,却迅速缩回阴影之中,转瞬消失不见。 而这声音也引起了传舍中拜月之人的注意。 “谁在外面!” 几位拜月之人豁然抬头,看向窗外,目光扫过陈子涉藏身的屋脊。 但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主持仪式的老人目露疑惑:“有清浊鉴在此,为何还有人能靠近?” “我去看看。” 一个高冠广袍,腰挂悬佩的年轻儒生挥动衣袂,风声猎猎间隐有鸾鸣之声。 他踏风而起,右手前伸虚握,手腕轻轻一抖,他便御风如车,飞出了传舍的窗户,飘然落在对面屋顶。 “不想闵二先生年纪轻轻,竟已将‘鸣和鸾’掌控到如此境地。” 说话的是一位脸孔罩着面纱,身穿杏色罗裙的女子。 在她身旁,一位道家装束的中年人笑道:“闵怀刑出身名门,其祖上是孔门十哲中的闵子骞,儒家六艺,怀刑自然娴熟。” 众人向儒生看去。 闵怀刑目光温润,徐徐扫过四周,但屋脊之上已是空无一物。 却见闵怀刑一展衣袖,白皙的右手伸出在空中虚点,一道道银白月光在他指尖汇聚,悬成一幅恍如棋盘般的图案。 闵怀刑五指掐算,那月光棋盘随之不断变化。 片刻后,闵怀刑动作一顿,他手掌一握,月光棋盘化作点点星尘碎散。 旋即他再次轻抖手腕,夜风凝聚成的车架将他托起,向某个方向追去。 杏色罗裙女子道:“真有人窥视,闵二先生独自去追,不会有危险吗?” 主持仪式的老人,正用一张白色的绢丝帕子擦拭脸上的血渍。 老人道:“暴秦封天下方士时,怀刑就被评定为六品少丞,多年过去,他早已晋入五品少卫,老夫与他也只在伯仲之间。” “除非对方是上三品的大方士,否则怀邢都能应对,而若真是上三品,对方也就不必仓皇逃走了。” “老夫猜测此人能无视清浊鉴,大约是因为掌握了某种独特的方术,或是依靠了某件隐器的能力。” “况且怀邢已经以六艺术数演算过了,他独自追去必然是有把握的。” “我等还是先敬谢指引,完成仪式的最后一步,以免礼数不周,引起月御不满。” 听老人如此说,众人皆点头称是。 …… 陈子涉藏在夜色的阴影里,一路疾行。 他没有第一时间返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向着相反的方向奔走,期间数次改换方位,借此规避有可能存在的追踪。 甚至,他还特意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条将脸孔绑住,以免被人看到面容。 然而当陈子涉又一次变换方位,拐入一道狭窄小巷时,他的步伐却骤然停顿。 只见小巷的另一端,一个高冠广袍,俊朗如玉人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他在月下跳着某种奇异的舞蹈。 他的舞姿并不阴柔,反而大气磅礴,陈子涉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生敬畏。 陈子涉下意识转身要走,却见周围的空间忽的扭转起来。 一幢幢屋舍错落移动,不断变化,宛如迷宫,而陈子涉此前拐进巷子的那个入口,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一道声音在陈子涉身后响起。 “六艺六乐中,《大韶》乐舞源自舜帝,可以沟通四望,扭曲空间,阁下暂时是出不去的。” 陈子涉暗叹了口气,回转过身体,看向对面的儒生。 “在下无意路过,未曾想打扰了各位。今晚的事情在下全当没有看见,请先生收了方术,令我离去。” 闵怀刑缓步走向陈子涉:“请阁下随我回传舍,待此件事了,某自会放先生离开。” 陈子涉有些无奈:“这么说是没得聊了?” 第33章 儒家六艺 闵怀刑摇了摇头:“多闻阙疑则寡尤,多见阙殆则寡悔。吾等所谋深远,不敢不多加小心。” “那就对不住了!” 陈子涉话音未落,双腿已骤然发力,冲向闵怀刑,拳锋直指闵怀刑的面颊。 却见闵怀刑不疾不徐,双手笼于袖中,对陈子涉行了一礼:“在下闵怀刑,儒家方士,五品少卫,旧月玉弓使,见过高士。” 看到闵怀刑行礼的瞬间,陈子涉忽然觉得自己不宣而战的行径,是如此粗鄙无礼,不合君子所为。 陈子涉不知道的是,闵怀刑并非真正对他行礼,而是用了儒家六艺五礼中的“宾礼”。 所谓“宾礼”,即为对宾朋之礼。 儒士行此礼,可在一定程度上消弭敌人的战斗意志,倘使受礼者不予回礼,则会生出愧疚自责的情绪,并有可能在接下来战斗中出现各种纰漏。 陈子涉的战意被闵怀刑的宾礼消融大半,冲出的脚步也硬生生停滞。 他拱手回礼道:“见过闵先生,在下陈……” 不对,我在干什么?我被他的方术影响了! 礼至一半,陈子涉骤然醒悟。 他手指微动,对自己用上了八火奇术中的心火,挑动暴躁情绪,让战意再次旺盛。 而此时,闵怀刑手中出现了一张白玉色的长弓。 闵怀刑并未搭箭,只是虚拉弓弦,一道道月色凝聚而来,在弦上形成一枚月光箭矢,箭簇上闪烁着危险的白光。 这是儒家六艺中,五射之一的白矢。 中白矢者,身体必然会被贯穿。 陈子涉虽然没有见识过闵怀刑的射术,对儒家六艺也不了解,却本能地感觉这枚箭矢极为危险。 不做他想,陈子涉立刻抽出一张雷光符丢了出去。 雷光闪烁交错,劈在闵怀刑射来的月光箭矢上,雷光被箭矢驱散,但也让箭矢偏移了原本的方位,擦着陈子涉的肩膀射过。 在丢出雷光符的下一瞬,陈子涉已揉身而上。 他所掌握的道术不多,其中谷衣是防御类道术,惊鬼符只能用于驱除邪祟,紫幽光则因黑水令的力量损耗,短时间内无法强行施展。 目前他所能动用的,只有雷光符、缚妖符,以及心火奇术。 但前两者依托符箓,心火奇术则是来源于王贲封印所化的图纹,都是属于有使用次数限制的攻伐手段。 所以陈子涉打算发挥自己身体力量的优势,与闵怀刑近身搏杀。 闵怀刑却不给他这个机会,这位儒士右手虚握一拉,如同勒动缰绳,夜风化作车架将他托起,避开了陈子涉的近身。 同时闵怀刑再次拉动弓弦,一道道月光箭矢接连在他指间凝聚,他竟一连凝聚了四枚箭矢,只是箭簇上没有了那令陈子涉心惊的白光。 松开指尖,四枚箭矢从四个方位,如“井”字一般向陈子涉射来。 陈子涉极尽身法变化之能,不断闪躲。 可那四枚月光箭矢却如附骨之疽,始终环绕在陈子涉四周,并不断逼近,压缩着他的行动空间。 此为六艺五射中的井仪。 四箭同出,如井田围于乡邑,始终将目标围困在四箭的范围之内。 躲闪中,陈子涉的余光忽然看到,闵怀刑的神情变得无比悲伤,他用痛苦且惋惜的目光看着陈子涉,仿佛哀吊般对他行了一礼。 “这又是什么方术?” 陈子涉心中方有此想,却莫名生出了极大的恐惧和不安,仿佛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正在接受闵怀刑的悼念。 闵怀刑又对着陈子涉一揖:“入殓合棺。” 陈子涉眼前骤然一暗,小巷和闵怀刑同时消失了,他看到自己竟躺在一口棺材里,棺盖缓缓合上,八枚镇钉就要将棺材钉死。 “不对,这是幻觉!” 陈子涉一咬舌尖,勾动右手食指以心火之术压下恐惧,诵念《上清大洞真经》抵御幻象。 他的口鼻之中呼出白气,化作谷衣披在身上。 接着,他又抛出一张缚妖符,让道道金光化作锁链垂落于身周,无规律地抽动,以此抵挡可能存在的攻击。 一阵金铁交击之声后,陈子涉胸膛遭受重击,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他猜测缚妖符大概是截下了三枚月光箭矢,但还是有一箭避开了金色锁链的拦截,成功射中了自己。 幸运的是谷衣挡下了这一箭,箭簇并没有伤及肌体,他只是被箭矢裹挟的力道震伤。 同一时刻,随着《上清大洞真经》的诵念,幻象渐渐消退,陈子涉又重新看到了二人交战的小巷,也看到了正拉动弓弦的闵怀刑。 这一次又是四箭。 但与井仪不同,这次的四根箭矢彼此之间首尾贯连,仿佛一道流星袭来。 儒家六艺,曰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 其中最擅攻伐的是五射,而五射中威力最强的,则是参连。 以参连之术射出的四枚箭矢,每一箭的威力都会成倍增长,并且由于其首尾相连,一旦被第一箭命中,之后三箭万难躲避。 面对这四枚箭矢化作的银白流星,陈子涉瞬间汗毛耸立,心中弥漫起濒死的危机感。 他一抖衣袖,雷光符、缚妖符宛如不要钱似的丢了出去,在空中泼洒出大片的雷幕,勾连出一层层金色锁网。 参连四箭落在雷幕和锁网上立刻炸开。 “轰隆”的爆炸声连绵响起,在夜幕之中尤为刺耳。 可饶是陈子涉丢了七八道符箓,却也只是挡住了参连四箭中的前三箭。 第四道月光箭矢破开雷幕和锁网,挟沛然莫御之威能从天坠落,眼看就要刺穿陈子涉的肩胛骨,让他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 千钧一发之时,陈子涉忽然将手探向后腰,抓住一物便甩了出去。 只听“铛”的一声脆响,一道金光炸开,金光之中飞出一物撞在第四箭上,竟将参连第四箭硬生生击碎。 同时,陈子涉的臀部传来深入骨髓的疼痛,他一下子站立不稳,跪在了地上。 陈子涉连忙大喊:“事发突然,夫子莫恼,过后弟子以诗文向您赔罪。” 驾驭着夜风车驾的闵怀刑目光投去,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那是什么?” 他看到,空中飞舞着击碎参连第四箭的,竟是一卷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竹简。 “竹简?莫不是我儒家失散在外的隐器?” 念头方生,闵怀刑已驾驭夜风车驾,瞬息来到竹简旁,伸手一把接住那卷竹简。 第34章 徐夫子的妙用 闵怀刑定睛看去,竹简上只有一行文字:“逆徒,至少三篇!” 而紧接着,这行字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新浮现的一行文字。 “见夫子为何不行礼?当罚!” 文字出现的刹那,闵怀刑只觉臀部传来剧痛,仿佛又回到了幼时读书偷懒,被祖父打板子的时候。 “这是何物?竟如此邪异?”闵怀刑忍不住脱口。 他成为方士多年,见过的隐器不在少数,但这种一上来要行礼,不然就给板子的,他还真是闻所未闻。 竹简上的字变得飞快:“大胆狂生,不行礼已是无礼,还敢妄言夫子,当罚!” “嘶——” 又是一阵剧痛,闵怀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他有种自己的腿骨都快被打裂的感觉。 竹简上的文字再变:“若有诗文奉上,可免于责罚。” 闵怀刑双目稍有失焦,下意识问:“什么诗文?” 竹简:“诗文便是诗文,这都不知,可见读书不通!当罚!” “啪!”一声脆响响起。 这次闵怀刑更是疼得维持不住方术,从夜风车架上一头栽了下来,砸落在地上。 而这时他终于醒悟过来,像送瘟神一般把竹简甩了出去。 竹简飞在空中,上面又出现一行字:“狂生无礼,当罚!” “啪”的一声,闵怀刑差点疼晕过去,整个下半身几乎麻木,体内气血紊乱,连爬起来也是不能。 陈子涉的身影闪过,抓住竹简塞进破了大半边,四面漏风的金盒子里。 在闵怀刑挨板子时,陈子涉已经趁机将地上的破碎的金盒,以及大部分散落的金片都捡了回来。 他没有尝试对闵怀刑乘胜追击。 一是不知道闵怀刑此时还剩几分战力,二是担心闵怀刑还有其他帮手正在赶来,耽搁下去反而陷入被动。 趁着闵怀刑无法维持方术,大韶乐舞效果消失,巷子重新恢复正常之际,陈子涉飞一般冲出小巷扬长而去。 闵怀刑趴在巷子阴暗的角落里,想要起身去追,却始终无法站起。 又过了片刻,密集的脚步声在巷子外响起。 主持拜月仪式那位老人的声音传入小巷。 “之前的轰鸣声就在附近,大家分散寻找怀邢,不要耽搁太久。这里的动静只怕已经惊动了县里的游魂,不要引来夜游司的关注。” “诺!” 道家中年人、杏色罗裙女子等人的声音接连传来。 闵怀刑脸色惨白,他强忍疼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挣扎着扶住墙壁颤巍巍站了起来。 接着他又倚着墙壁,勉强拢了拢狼狈散落的头发,将头顶高冠扶正,拍去身上的尘灰,强令自己重新露出云淡风轻的神态。 接着他才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向巷口,走出了巷子。 “不用找了,我在这里。”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闵怀刑笑容松弛,神色温润,只是行走时双腿似乎有些僵硬,目光偶尔有些滞涩。 道家的中年人上下扫了闵怀刑一眼:“怀刑,没事?” 闵怀刑嘴角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自然没事,不过是与那窥视之人过了几招,他还伤不到我。” 杏色罗裙女人追问:“看清楚是谁了吗?” 闵怀刑微微摇头:“他蒙着脸,我只试出他的实力应该是六品少丞。” “不过他的方术有道家的影子,又如兵家一般锤炼了体魄,还掌握着一件疑似源自儒家的隐器,我看不出他具体的传承。” “我要拿下此人本也不难,但他的那件隐器着实诡异,让我颇废一番手脚,这才令他侥幸逃脱。”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闵怀刑的嘴角眉梢都有些不自然的微微抖动,额上也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不过此时正是深夜,视线不佳,众人倒是没有发觉异常。 闵怀刑双腿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见其他人似乎还想问些什么,赶紧道:“回去再说,巡夜的县吏和游魂怕是快过来了。” 接着他将目光投向那位来自道家的中年人:“则阳前辈,劳烦您出手。” “无妨。” 那名为则阳的中年人不疑有他,将右手伸出摊开,他的掌心托着一匹长三寸高一寸,呈奔驰状态的白玉小马。 有人看着这白玉小马问:“道家先贤庄子曾言‘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这莫非就是天市一十四,过隙白驹?” “正是。” 则阳笑了笑,将过隙白驹抛至空中,那只白玉小马化作一道玉白色流光笼罩住所有人,玉白色流光微一闪烁,倏忽间消失于原地。 …… 陈子涉一路絮絮叨叨,安抚着家被炸了的徐夫子。 对于徐夫子来说,黄金盒子等同于它的“家”,而黄金盒子被闵怀邢的参连四箭射得破破烂烂,等同于徐夫子的家被炸得四面漏风。 “夫子莫恼,明日我就找人把盒子重新打一遍,保准让您满意。” 竹简上一行行文字飞快出现消失,不断闪烁变化。 陈子涉忙着脱身,也无暇仔细去看,但偶尔瞥见的一两眼却让他大觉震惊—— 这玩意儿骂起人来可真脏! 绕了一个大圈,确定彻底摆脱了可能存在的追踪后,陈子涉终于回到了租赁的小院。 隔壁魏氏姐弟的院子里寂静无声,姐弟俩已经入睡多时。 回到房间,陈子涉马不停蹄地背诵了三篇诗词,这才暂时安抚住了徐夫子。 “今夜当真凶险万分,以后不论是面对邪祟还是方士,我都不能因为修行了道法道术而掉以轻心。” “好一个闵怀刑,一个儒生居然这么能打,他学的到底是《论语》还是《抡语》啊?” 腹诽几句后,他静下心来,复盘起今晚的遭遇。 “首先就是那个闵怀刑,他自报家门时说是旧月的玉弓使。” “也就是说,这些拜月之人,隶属于一个名为‘旧月’的神秘组织。” “这个组织的目标是反秦复周,他们崇拜某一位月神,并能通过祭祀,从这位月神处获得一定的指引。” 陈子涉对闵怀刑等人所在的神秘组织的信息,进行了初步归纳。 “我和闵怀刑交手时虽然没有露脸,但不确定他是否有其他手段能辨认出我来。” “而且今晚闵怀刑没能拿下我,旧月担心消息走漏,大概率会进入一段蛰伏期,以观察事态的变化。” “这个时候,我若是主动找上门去,只怕会招人怀疑。” “这样一来,接触旧月获取诅咒相关知识的打算,只能暂且搁置。” 第35章 暗流涌动 陈子涉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有了一条门路,却就这么断了。 “好在还有黑水台,等黑水台密探抵达后,若对方可靠,我就将这些信息交给他,应该还能薅到一些奖励。” “不过奇怪的是,旧月这样一个神秘组织,夜半公然祭祀,难道不担心被察觉?” “按理说,仪式前应该做好万全的保密措施才对,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我给撞破了?” 对于这一点,陈子涉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有黑水台头疼这些事情,我没必要操心这些。” 将疑惑暂时搁置后,陈子涉又回忆起战斗时的种种。 “从战斗过程来看,和闵怀刑交手时,我是一直被其压制的,全然没有还手之力。” “闵怀刑是五品少卫,可见我距离这个品阶的方士,还差得很远。” “还好他并没有杀我的意思,只想将我重创后带回传舍,加上徐夫子这位‘奇兵’,这才让我有了逃脱的机会。” “若没有徐夫子,或闵怀刑一开始就全力出手,我只怕早就死了。” “可见方士之间交手,断不能稍有轻视,各种隐器的能力各异,战斗前也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和应对之策。” “除此之外,闵怀刑称自己是儒家方士。” “我本以为方士只是指代道家、阴阳家,那些寻仙之人,现在看来,所有掌握神秘力量的奇人异士,都被统称为方士。” “闵怀刑的方术暗合儒家六艺,可见儒家在培养方士上,已经有了有序的传承。” “儒家如此,想必道家、法家、墨家、兵家等学派,也都不会差。” “以后在这个世界,再遇到其他诸子百家的弟子时,都需要多一分小心了。” 总结过后,陈子涉思索起了最后一个问题。 “传舍外,是谁偷袭了我?” 稍作思索,陈子涉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他穿越来这个世界后,接触过的邪祟和方士并不多。 排除掉枯荣之狐和旧月,就只有白天那群马匪背后的靠山,过祭教的树神。 并且用藤蔓作为攻击手段,也十分符合“树神”这一称号。 “那位树神既然能设下诅咒,杀死即将透露过祭教信息的马匪,那么从尸体上获得蛛丝马迹的线索,追踪到我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如果偷袭我的是树神,那么这位‘神’所展现的力量未免过于弱小。” “而且刚才在传舍外,它甚至没有真正对我发起攻击,只是制造出动静,吸引了旧月教众的注意。” “如果它真的能发挥出强大的力量,完全可以和旧月教众联手除掉我,再不济也可以拖住我,延缓我离开的时间,而后再借旧月之手除掉我。” “有两种可能,其一,所谓‘树神’只是某个弱小邪祟的自称,用以忽悠那些山贼为自己效力,其实它自身力量的有限。” “其二,蕲县之中有令这位‘树神’忌惮的事物,以至于树神只能渗透入极少的一部分力量,以免惊动了那事物。” “结合旧月似乎也在寻找某种事物的行为,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一番思索后,陈子涉越发觉得蕲县或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样风平浪静。 “暗流涌动,又有树神虎视眈眈,看来蕲县也非久留之地。” “等联系上黑水台的密探,获得奖励和诅咒相关的知识后,就赶紧离开这里,避开可能发生的变故和动乱。” “三天,最多等待三天,如果三天后黑水台还不联系我,我也必须马上离开。” 这一夜,在修行之余,陈子涉心中始终保持了几分警惕,以防旧月或过祭教的树神再有什么动作。 但之后的两个时辰,没有任何异常事件发生。 待到食时,天色大亮,陈子涉睁开双眼,体内奔涌的炁缓缓平复,如同百川入海般汇入丹田之中。 以内观之法观摩自身,陈子涉看到丹田内,那滴金色液滴般的炁越发壮大,呈现出一种沉凝的质感。 “凤初境界彻底稳固了。” 陈子涉心中欢喜,从突破凤初到稳固境界不过两天,速度远超预期。 当然,这主要还是归功于陈子涉穿越前二十年的积累,厚积薄发之下,才有了如此神速的进步。 这时候,院门外响起“砰砰”的叩门声。 傻子阿梁在门外,扯着大嗓门喊:“饭……开门咯,好吃的,饭……” 走到院门旁打开门,陈子涉看到阿梁抱着个木桶杵在门口,里面装着小半桶由菽粟熬煮,加了一些菜叶的热气腾腾的厚粥。 阿梁穿着一身朴素但干净的衣裳,面颊也洗得干干净净,不像昨天刚遇见时,脸上沾满了泥土。 让陈子涉没想到的是,这傻小子居然还有几分俊秀,尤其是面皮白净,不像农夫反而像个读书人。 陈子涉笑道:“给我准备了朝食?你们倒是有心。” 秦人通常一日食两餐,一餐用于食时,也就是上午七点到九点,这一餐被称作朝食,也叫“饔”。 第二餐则用于下市,对应下午三点到五点,这一餐则被称作晡食,又叫“飧”。 陈子涉侧过身体,让阿梁进入了院内,这才发现阿梁身后竟还跟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黄狗,大黄狗摇着尾巴,对着木桶里的粥直流口水。 “这是哪儿来的大黄狗?”陈子涉眼看着大黄狗一点不客气,紧跟着阿梁进了院子,不由问道。 阿梁只顾将木桶抱进屋子,没应陈子涉的话。 倒是魏氏端着一盆水煮的葵菜,从隔壁院子里走了出来。 她的神情依旧木然,但言语间却似乎生动了些。 “是今早我们在市集采买时碰上的,它像是和阿梁有缘一直跟着。我猜想它也是无家可归,和我们姊弟境遇相似,就将它带了回来。” “嗯。” 陈子涉也就是随口一问,并不是太过在意。 他走进屋子,见阿梁已经将木桶放在唯一一张桌案上,一双眼睛紧盯着桶里的菽粟粥,大有快克制不住,就要扑进桶里大快朵颐之感。 魏氏给陈子涉盛了一碗菽粟粥,接着跪坐到桌案侧面,低着头不再有其它动作。 陈子涉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也没吃饭?怎么不一起?” 阿梁眼睛快掉进粥桶里去了,他吞着唾沫道:“阿姊……饿……” 魏氏拉住阿梁低声道:“不敢与恩人同案饮食。” 陈子涉起身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推到他们面前:“不要恩人恩人地叫我,叫我陈胜就行,饿了就一起吃。” 阿梁一会儿看着面前的粥碗,一会儿眼巴巴看着魏氏:“阿姊……饿……” 陈子涉敲了敲桌面,语气有些不快:“哪来这么些规矩,赶紧的,趁热。” 见陈子涉坚持,魏氏才微微点了点头,夹了一小筷子葵菜放到阿梁碗里,自己则低着头小口喝粥。 阿梁抱着碗一口喝了大半,顿时笑逐颜开。 第36章 替身草人 用过朝食,魏氏将桌案收拾整洁后,带着阿梁一言不发地退出了陈子涉的院子,大黄狗也摇着尾巴,跟在阿梁身后撒欢离去。 看着两人一狗离去,陈子涉思索着返回卧房:“境界稳固后,要着手修炼几门道术了,目前的对敌手段还是太单一。” 对于各境界的道术,陈子涉早已烂熟于心,但他深知道术贵精而不贵多,有针对性地选择道术修炼,才能最大化提升生存能力和战斗能力。 玄门道术大体分为三类。 一类是以各种符箓为主,只需在纸张、布帛、竹片、木板等载体上,以炁刻下相应符胆即可成符。 符箓的优点是可以提前准备,使用起来也方便,但缺点则是缺乏变化且威力较弱。 第二类是以幽冥三光为代表的秘术,秘术威力强大,且无需刻意修炼,缺陷是每一次施展都要消耗大量的炁或付出其它代价,只能作为压箱底手段。 第三类则需要修行者持之以恒修炼,这类道术修炼越醇熟,威力越强,变化也越多。 譬如谷衣心法,以及人们所熟知的五雷咒、撒豆成兵、三昧真火、五鬼搬运术,甚至更高深的他心通、天眼通等,都在此列。 陈子涉反复思考后,决定先修炼两门道术。 其一名为【替身草人法】,这门道术可以让修行者将意志寄托于草扎人之上,以炁操控,草扎人会幻化成修行者的模样,并能自由行动。 修行者和替身草人,也可以以类似传送的形式,瞬间抵达彼此身侧,这在战斗中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其二则是【太乙分光剑】,这是一门以炁化剑的剑术。 初始之时,修行者可以将自身的炁化作一道太乙剑气。 而随着道术精进,剑气将不断分化,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修炼至大成,分化的剑气将如大河一般源源不绝。 替身草人法,可以极大地提高生存能力,很多危险之地都可以让草人代为探索。 而太乙分光剑,则能弥补陈子涉当下过于依赖符箓,一旦符箓耗尽就只能想法子贴身搏击的短板。 定下道术后,陈子涉着手开始修炼。 他先取来一捆茅草,从中挑选出三十六根,以特殊的手法将这些茅草弯折、缠绕,扎成一个巴掌大小的人形。 接着他运转登真隐诀,将丹田内孕养的炁,注入草人身体的各个关节。 最后陈子涉对着草人捏起印诀,口中低声诵念: “虚虚灵灵,太上玉清,以我真炁,点草成灵。” “太微帝君,驱邪辅正,阳和布体,来复黄庭。” “三十六枝草,作三十六骨节,节节都是身,节节都是人。” “开你身而开你面,开你耳空听分明,左耳听阴府,右耳听阳间。” “无刑无克担煞走,神兵火急如律令。” …… 随着陈子涉口诵咒文,所掐指诀不断变化,那草人竟慢慢站了起来,一双手脚僵硬地弹动着。 而陈子涉也只觉脑海之中,似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抽离,注入了草人之中。 下一刻,陈子涉的视野忽然一变。 他眼前所见的场景被一分为二,一半的是他自己本身的视野,而另一半,则被草人的视野所替代。 当他着重关注某一半视野时,另一半视野会缩小模糊,以类似“余光”的状态存在。 不仅如此,陈子涉还感觉到,自己与那草人之间,出现了某种独特的联系。 似乎那只草人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能随着他的思绪变化而做出各种动作,虽然目前草人的动作还比较僵硬,但也足以令人称奇。 陈子涉眼下要做的,是通过不断练习熟悉,让草人的动作与真人一样流畅。 时间逐渐流淌,太阳渐入中天,又逐渐向西偏移。 直到日失之时,陈子涉面前那个巴掌大的草人,一举一动已经与常人无异,奔跑跳跃自如流畅,甚至能在屋内来一场简单的“跑酷”。 看着从桌案上一跃而下,空中转体三周半稳稳落地的草人,陈子涉满意点头。 而后他咬破中指,以指尖纯阳之血,在草人头顶一点。 下一刻,草人骤然膨胀变化起来。 仅仅个呼吸的功夫,那草人就已经变得和陈子涉一般身高,就连外表神态都与陈子涉一般无二。 草人站在陈子涉对面,神情自若,动作顺畅,活灵活现。 …… 蕲县市集,上身穿褐色覆腰衫襦,腰束大带,下身穿褐裙,外披玄色缘边大袖宽衣的青年走在街道上。 “陈先生。” 一位穿着黑色长衣,两臂上的袖子挽起,系在一种名为“鞘”的臂套上的男人,牵着几匹瘦马迎面而来。 “好巧啊陈先生,又见面了,院子住得可还习惯?” 青年对男人作揖道:“许兄,院子很好。” 这人正是驵侩许二。 许二脸上挂着笑意,跟在青年身边问:“陈先生今天来市集,是有什么要买卖的吗?在下或许能帮到先生。” 青年笑道:“想找个金匠,替我修补一件金器。” 秦朝施行金本位的货币制度,黄金为上币,计量单位为“镒”,一镒黄金合二十四两,铜为下币,计量单位为半两,也就是所谓的半两钱。 而蕲县属楚国故地,楚地盛产黄金,不少楚人大户家中,都有黄金或金器储备。 所以许二虽然稍感吃惊,但也没有因为这位陈先生身怀金器,而太过意外。 “嘿,那您找我就对了,”许二笑嘻嘻道:“您跟我走,我给您介绍的,一定这城中最好的金匠。” 许二果然没有夸口,他介绍的铺子虽然不大,但手艺极佳。 铺子的主人是一个身材高大,头发用麻绳随意束起的中年男人。 不过半个时辰,原本破破烂烂的金器,以及一些残破的金料,就被男人重新熔铸打造成了一只精美的金盒。 远离火炉的青年接过金盒后赞不绝口,爽快地付出了五个半两钱,许二也因此赚到了一个秦半两。 与金铺相隔两条街的一座酒肆二楼,无人关注的角落里。 陈子涉跪坐在桌案边。 他的面前摆着一盆切片后以盐和花椒调味的炙猪肉,一盆加了酿酱,腹内填入蓼菜,以梅子调味的烤全鸡,以及一樽有着特殊青茅芬香,颇具楚地特色的茅香酒。 此时,这些餐食已经被消灭殆尽、 陈子涉一边给自己倒了一盏茅香酒,一边将手放在桌边的竹简上轻声念道:“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竹简上浮现出一行字:“下面呢?” 陈子涉饮下茅香酒,又割下一块鸡腿肉送进口中细细咀嚼:“夫子别急,下面的诗句弟子不是正想着吗?” 竹简上的文字高频闪烁:“啊啊啊!快点!快点!快点!” 第37章 密探曹咎 经过这段时间对徐夫子的了解,陈子涉对这件隐器有了更多的掌控心得。 徐夫子的三喜,喜文,喜财,喜奉承中,喜文这一点表现得最强烈。 这很符合它“夫子”的自称。 当有好的诗文时,徐夫子会一定程度上,减弱对于另外两点的强烈需求,这也给了陈子涉拿捏徐夫子的机会。 譬如今天,陈子涉为了测试替身草人的能力,让草人独自去修复金盒。 在此过程中,徐夫子就因为缺少金制器皿的收容而数次发怒,几乎就要责打陈子涉。 但陈子涉将一首《春江花月夜》拆分开来,每每徐夫子有小情绪的时候,他便丢出一两联诗句来,徐夫子的注意立刻被转移,让陈子涉免于皮肉之苦。 正当徐夫子疯狂“催更”时,陈子涉的身边忽然勾勒出一道人影。 接着,另一个“陈子涉”从水波般的轮廓中走出,将重新打造好的金盒放在了桌上。 好在此时已是下市,临近舂日,酒肆即将打烊,二楼除了他们之外一桌客人也没有,否则这样玄奇的一幕,怕是会惊掉不少人的下巴。 陈子涉接过金盒,将徐夫子卷起放入其中:“夫子,今天就到这儿,剩下的容弟子好好琢磨,以免虎头蛇尾。” 说完他不等徐夫子回应,直接关上了金盒。 替身草人微微一晃,变回了巴掌大小的草人模样,陈子涉将草人捡起,放入外袍宽大的衣袖之中,起身走出了酒肆。 借助这一次测试,陈子涉摸清了替身草人的操控要点。 首先,替身草人和本体之间,相隔不能超过一里,当然这个距离并不绝对,会根据陈子涉修行境界的提升而增长。 其次,替身草人拥有和本体一样的身体素质,但不具备修行境界,无法使用除符箓以外的道术。 第三,不论是本体还是替身草人,传送时都需要耗费大量的炁,以陈子涉目前的境界,短时间内只能支撑三次。 最后,替身草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惧火,在靠近火焰时,草人会呈现出不受掌控,想要远离火焰的状态。 总体来说,陈子涉对于这门道术颇为满意。 回到住处,陈子涉正修炼太乙分光剑,就在这时,一直被他放在怀中的黑水令轻轻震动了起来。 “嗯?” 陈子涉目光一凝,黑水台那边终于有动静了。 取出黑水令,意识延展飘入无形之门,在“黑水台众,蛰伏”的提醒里,陈子涉又一次见到由大河化作的秦朝疆域图。 辽东郡的方位,银色光点亮起。 “到蕲县了吗?”贺良那阴冷漠然的声音响起。 听到他的声音,陈子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跟这人说话,总让他有种置身于冰天雪地之间的感觉。 “我在蕲县。”陈子涉回答。 贺良直入正题:“明日莫时初,在蕲县的密探会和你碰面,地点由你定。” 陈子涉昨夜已经勘察了几个合适的会面地点,前往金匠铺前,也去那几处地点观察了白天的情形,心中已有合适的选择。 “城东南有一座观星台,就在那里碰面。” “好。” 贺良应了一声,而后银色光点迅速黯淡,消失于黑色疆域图上。 …… 第二天莫时初,陈子涉独自一人来到蕲县东南角。 东南一片曾是战国时期此城的核心地带,当时蕲县还称蕲邑,属楚国辖境。 秦灭楚之战,秦将王翦与楚将项燕率军于此决战,项燕兵败被杀,蕲邑东南一带损毁严重,无数尸骨埋于此地。 此后秦置蕲县,没有着力重建东南一片,以致于这里至今还是大片的断壁残垣。 陈子涉之所以选在这里碰面,正是看中此处地广人稀,并且蕲县百姓忌讳这里曾死过不少秦楚两国的士兵,平日里很少到此。 不仅如此,观星台周围是一片土场,没有建筑树木遮挡,视野开阔,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遭遇埋伏。 陈子涉走上观星台,站在高处静静等候。 片刻后,一个上身着黑色窄袖短衣,下身穿黑褐色长裤,脚踏一双方口齐头翘尖履的男人,从一片断壁残垣中走了出来。 这男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出头,身材高大,一张国字脸上五官颇显深邃。 他远远看了一眼观星台上站着的的陈子涉,接着脚步不停,径直走上了观星台。 “阳城,陈胜?” 男人目光如炬,直视着陈子涉的双眼问。 陈子涉目光并不退避,回应道:“正是在下。” 男人从怀中取出一枚色泽乌黑,材质似金似木的令牌:“黑水台,风部,曹咎。” “风部?” 陈子涉不由想到他第一次跟贺良取得联络时,贺良曾说过他隶属于阴部。 这黑水台内部,也不知分成了几部?各部之间又有什么区别?是职责不同还是官职不同?徐异属于哪一部? 陈子涉念头飞转,这时他忽然想到什么:“等等,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男人面无表情:“曹咎。” 陈子涉又问:“曹大人在蕲县府衙当差吗?” 曹咎有些疑惑地看了眼陈子涉,而后缓缓点头:“某为蕲县狱掾。” 是了,对上了! 在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后,陈子涉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 曹咎何许人也? 他原是蕲县狱掾,当初项梁在栎阳县犯法被拘捕,曹咎写信给栎阳狱掾司马欣,平息了项梁的罪状。 项梁起义后,曹咎得到项梁重用,后为西楚霸王项羽麾下大司马,受封为海春侯。 此人在项家军中的地位不在龙且、钟离昧、季布等赫赫有名的大将之下,深受项家叔侄的信任。 黑水台密探忠于始皇帝,为大秦安天下,平不臣,靖妖邪。 曹咎一个起义军的首领,怎么会是黑水台的密探? 正当陈子涉回忆着历史上曹咎的信息时,观星台下墙角的土壤忽然松动。 接着,一根根藤蔓无声无息从墙角的泥土中钻了出来,沿着观星台的四壁飞快扭动,攀援而上。 第38章 围杀 见陈子涉半晌没有说话,曹咎忍不住问:“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陈子涉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徐县尉也曾在衙门任职,心中稍有感伤。” 陈子涉当然不会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就算贺良、曹咎等人真的有问题,也不妨碍陈子涉先借着黑水台的名义,从他们这里获取奖赏。 曹咎宽慰道:“对抗邪祟本就是黑水台密探之职,徐异算是死得其所。” 陈子涉“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曹大人,贺大人说会给我一些奖励,不知具体是指什么?” 曹咎笑道:“先不忙说这个,我得先核实你的身份,把黑水令给我。” 陈子涉从怀中取出自己的黑水令,递给曹咎。 曹咎伸出手,刚要握住黑水令的另外半截。 而就在这时,陈子涉忽然听到身侧传来一道破空之响。 随即,他便看到一条藤蔓越过观星台的边缘,宛如一道利箭,向着他的侧身刺来。 “这是……过祭教,树神!” 看到藤蔓的刹那,陈子涉立刻认出了它们的来源。 “这邪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正是我和曹咎见面的时候,难道……它的出现和曹咎有关,曹咎真的有问题?” 在推测出黑水台内部可能存在异常后,陈子涉就一直对贺良及他所派遣的密探存有戒心,眼下突遭变故,陈子涉瞬间产生了联想。 思绪电转间,他握着黑水令的右手迅速收回,同时一拳砸向曹咎面门。 曹咎似乎也没想到,这个新人密探会突然对自己出手。 仓促之间,他将双臂交叠挡在身前,硬接下这一拳,旋即便觉得双臂发麻,止不住地蹬蹬倒退。 陈子涉也在后退,他瞬间与曹咎拉开距离,同时衣袖中弹出一道雷光符。 雷电炸开,将藤蔓劈得焦黑,宛如一条萎顿的蛇耷拉在地上。 陈子涉不敢有片刻停歇,他转身跃起,眼看就要从身后的围栏处跳出观星台。 可就在这时,密密麻麻的藤蔓如一道帘幕般,从观星台四壁外冲起,连绵不绝地向陈子涉席卷而来。 陈子涉正跃至空中,当下躲闪不及,胸口、手臂、大腿等多处被藤蔓撕裂,胸口更是被生生洞穿。 陈子涉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但奇怪的是,他身上的伤口竟没有一滴血液流淌,透过他被洞穿的胸口可以看到,那些伤口内根本没有血肉骨骼,而是一根根断裂的茅草。 地上的“尸体”变化缩小,眨眼间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草人。 此处的“陈子涉”竟并非他本人,而是替身草人。 看到这一幕,曹咎的脸上露出惊容,转而又浮现出一股浓烈杀意:“傀儡戏!他是夜游司的游魂!” 就在曹咎惊疑的刹那,笼罩在观星台外的藤蔓立刻躁动起来,一条条藤条扭动着,向观星台不远处的那片断壁残垣涌去。 同时,在那片断壁残垣之中,一棵高大的柳树拔地而起。 细长的柳叶从枝条上脱落,化作一道道翠绿的流光,凿向一座废弃的屋舍。 下一刻,陈子涉的真身从废弃屋舍中冲天而起。 他左手挥洒,抛出一张张符箓,化作雷电和金光锁链。 右手捏剑诀向前一指,一道如水波一般近乎透明的剑气逆着柳叶而上,将柳树上垂下的千条万缕齐齐斩断。 昨天得到贺良的传讯后,陈子涉苦修一天一夜,终于凝聚出了第一道太乙剑气。 在符箓和太乙剑气的交叠绞杀下,漫天柳叶顿时被清扫一空。 陈子涉且战且走,向城中方向退去。 可偏在这时,曹咎身如离弦之箭,抢在藤蔓前冲至废墟之中,一拳向陈子涉面门砸来。 这一拳又重又疾,陈子涉来不及调回太乙剑气,只能挥动左臂回以一拳。 两拳相接,陈子涉只觉拳头一阵酸麻,接着身体难以控制地飞退,整个人竟被曹咎这一拳生生击退了丈许。 “好强的身体力量!” 陈子涉心中骇然,他本以为晋升凤初境后,自己的身体力量已经够强了,却没想到在和曹咎对拳中,竟还是被狠狠压制了。 曹咎脚步不停,双手一握,不知从何处拖出一杆黑色长戟,对陈子涉当头劈下。 陈子涉剑诀一遍,召回太乙剑气,剑气如游鱼围绕着曹咎上下翻飞,逼得曹咎不得不撤回长戟左右挥挡。 而这时,密密麻麻的藤蔓已从观星台处包围过来。 陈子涉剑诀变化不休,太乙剑气将曹咎逼得连连后退,旋即又折返而回,将迂回包围来的大片藤蔓斩得七零八落。 陈子涉正要借机突围。 可刚被剑气逼退的曹咎远远一掌劈出,竟卷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间,吹得陈子涉几乎睁不开眼睛。 陈子涉口鼻之中呼出白气,化作谷衣抵住狂风。 但就这短短片刻,那仿佛无穷无尽的藤蔓又涌了上来,再次将他的退路封死。 唯一突围的机会就这样转瞬而逝。 眼看曹咎再次倒提着长戟冲来,不远处高大柳树甩开枝条,如长鞭一般席卷,越来越多的藤蔓如蛇群一般层层逼近。 陈子涉仿佛已经陷入绝境。 而就在这时,陈子涉身边忽然荡漾起水波般的纹路。 下一刻,他的身形陡然消失在包围圈中,出现在了远处的观星台上。 这是替身草人法中的传送之术。 替身草人体内没有腑脏,即使胸口被洞穿也没有彻底损毁。 而陈子涉将计就计,制造出草人被毁坏的假象,将曹咎和藤蔓调离观星台,给自己留下了一条退路。 抓起草人塞入怀中,陈子涉跳下观星台,向反方向逃出县城。 曹咎纵跃如飞,紧追陈子涉而去。 …… 同一时刻,蕲县里巷。 魏氏正在院中洒扫,阿梁躺在屋里呼呼大睡,大黄狗不知跑去哪里溜达了。 这时,几只燕子从天空飞下,落在院子里啄食地上的小虫。 魏氏看了那几只燕子两眼,转身走出院子。 燕子扑棱棱飞起,消失于云端。 第39章 邪异的榕树 自蕲县向东南三十余里,繁密的植被爬满连绵起伏的丘陵。 两道人影在丘陵间腾跃飞奔,相互攻伐,正是从蕲县追逃至此的陈子涉和曹咎。 一路战至此处,陈子涉对曹咎的实力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曹咎并没有掌握各种玄奇的方术,但此人的身体力量极其强大,武技也格外精湛。 仅凭一人一戟,曹咎就从陈子涉打出的大片符箓中,硬生生劈出一条路来。 陈子涉又以太乙分光剑御敌,太乙剑气无形无影,如水波藏匿在金光和雷光之中,难以被察觉。 曹咎身上横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显然是面对太乙剑气时吃了不小的亏。 但这种伤势非但没有让曹咎退却,反而像是激发了他的某种潜能,令他越战越勇。 二人对攻之下,大片的植被、山石化作齑粉。 “这曹咎有病!我不过杀了过祭教的一支马匪,就算他和过祭教有某种关联,也不必如此拼命?” 陈子涉腹诽,心中又分外憋屈。 若是单对单,他并不畏惧曹咎,只是忌惮那不知藏在何处的过祭教树神,因此不敢与曹咎缠斗,唯恐再被围攻。 “必须把他甩开。” 陈子涉一边战斗一边寻找着摆脱曹咎的机会。 忽然他的目光扫过一片山体,只见在淡薄的雾气和杂乱的灌木后,依稀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 看到洞口的刹那,他的心中已有想法。 陈子涉指诀变化,将围绕着曹咎上下翻飞的太乙剑气召回,又对着洞口一指。 太乙剑气环着洞口一绕,遮蔽洞口的灌木被割开,陈子涉又呼出纯白谷衣覆体,接着身形一动,闪进了洞口。 一进入这山洞陈子涉就发现,这里不像想象中那样狭窄崎岖,反而地面平整宽阔,倒像是人为修整过一样。 不过洞中光线晦暗,洞穴幽长深邃,又延伸出一条条不知通往何处的甬道。 没有犹豫,陈子涉任选了一条甬道冲入其中。 紧随其后闯进洞穴的曹咎看到这一幕,也不做丝毫停留,衔尾追杀过去。 随着二人的不断深入,洞内的能见度越来越低,路网也越发繁杂。 往往一条甬道能分出四五条岔路,岔路与岔路之间或是独立,或是交叉相通,真如一个藏在山腹内的迷宫一般。 凭借着远超常人的五感,陈子涉在甬道中不断改变方向,专挑狭窄崎岖的岔路钻。 而曹咎的身体力量虽然强横,感官却明显不如陈子涉,速度也就明显慢了下来。 不多时,陈子涉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曹咎终于被渐渐甩开。 又拐了几条岔路,当彻底听不到追击的脚步声后,陈子涉手臂一挥,身前立刻荡开了水波般的轮廓。 一步迈入其中,他已回到了洞穴入口。 进入洞穴时,陈子涉就隐蔽地将替身草人丢在洞口,等待将曹咎引入洞穴深处后,再利用草人的传送离开。 摆脱了曹咎,陈子涉也不停留,抬脚向洞外走去。 可就在他一只脚堪堪迈出洞口时,眼前所见的景象却陡然旋转变化。 下一刻,陈子涉骇然发现,自己居然重新回到了迷宫般的甬道中。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短暂的惊疑后,陈子涉很快镇定下来:“难道是过祭教的树神在作祟?亦或者是,曹咎还有别的帮手?” “不,应该都不是,如果曹咎一方的人有这种手段,早在蕲县的时候就该使出来了,何至于现在再将我困在这山腹之中?” “难道还有第三方人马?他或者他们为何针对我?目的又是什么?” 陈子涉百思不得其解,索性高声道:“哪位朋友在同陈某开玩笑?不妨现身一见,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陈某当面赔罪。” 可许久之后,洞穴之中依旧一片寂静。 陈子涉心中的疑虑更深,不过他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见一直无人应答,便打算先自行寻找出路。 在甬道中搜罗一番,陈子涉找到了一些干枯的枝叶。 他用雷光符点燃枯枝,很快袅袅烟气腾起,向着某个方向缓缓飘去。 “烟气飘往的方向,一定是风口所在,跟着它或许就能找到出口。” 陈子涉将枯枝捆在一起,做成火把举在手上,循着烟气飘往的方向走去,待到火把即将燃尽,他又收集枯枝如法炮制。 好在这山洞里的枯枝着实不少。 如此再三后,陈子涉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洞穴岔道后,似乎有光亮闪动。 “找到了!” 陈子涉心中略一振奋,旋即加快步伐,向那岔道跑去。 可就在他拐过岔道,进入那闪烁着光亮的洞窟时,奔跑的步伐骤停。 陈子涉瞳孔坍缩,惊恐地看着眼前这超乎常理的景象,甚至连手里的火把掉在地上也分毫没有察觉。 “这……这是什么东西?!” 映入陈子涉眼帘的,是一片宽阔的山谷。 山谷四周崖壁陡峭,如一圈高墙直冲云霄,又在顶端延伸出一圈如犬牙般相互交错的尖锐石刺。 山谷中央矗立着一株近十层楼高,树冠如云,需数十人方能合抱的巨大榕树。 让陈子涉头皮一阵发麻的是,这株榕树的树冠下,垂下一条条榕须,那每一条须根上,竟都吊着一具尸体。 尸体密密麻麻,一眼看去不下百具。 榕树须根蠕动,攫取着尸体的血肉,一具具尸体很快干瘪下去,同时榕树的树干耸动,缓缓凸出一个个木瘤。 陈子涉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木瘤之上纹理纠缠,竟形成了一张张大小不一的人脸。 而这样的木瘤,已然遍布于榕树树干之上。 正当他惊愕之际,一阵哭喊声从山谷另一侧传来。 陈子涉微微一惊,旋即闪身藏至一块一丈余高的岩石后方,悄悄向骚乱处看去。 只见七八个马匪,威逼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推推搡搡向榕树走去。 有马匪轻佻地笑道:“都丧着脸做什么,你们将成为树神大人的一部分,相比在外头挨饿受累,这是天大的福气。” 他的话语方落,哭喊声愈发大声。 第40章 树神 马匪们挥动藤鞭,笞打被驱赶的人群,喝骂道:“给老子闭嘴!树神大人闭关多日,眼下正到了紧要的关口,若被打搅,老子活剐了你们!” 听到这些话,藏在岩石后的陈子涉心神俱震。 “这里是树神巢穴,那山谷中央的巨树,难道就是树神?” “等等,马匪说树神已经闭关多日,那晚在传舍附近袭击我,还有在观星台操纵藤条的,难道不是树神?” “不是树神,又会是谁?难道……是将我送回山洞中的那位?” “但我与此人既无交集,更无恩怨,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还有曹咎,他既然不与树神同党,又为什么要在蕲县对我痛下杀手,甚至不惜追杀了我十余里地?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误会?” 陈子涉的思绪一下子混乱起来,之前的种种猜测也在这一刻被推翻。 他忽然意识到,这几日的遭遇,或许并不仅仅是他杀了一队马匪,从而引来树神的报复那么简单。 正当他努力梳理线索时,人群已经被驱赶到那株巨大的榕树之下。 下一刻,树冠之中又垂落下数十条须根。 这些须根如同触手一般摇晃着,霎时间钻进一个个流民的头顶,流民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旋即便没了声响。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陈子涉刚反应过来,就已经有小半的流民被榕须吊了起来。 就在这时,山谷另一侧忽的飞出一杆黑色大戟,将再次垂落,即将刺入剩余流民脑中的榕须根根斩断。 接着一袭黑色的身影冲出,握住大戟对着那榕树树干狠狠斩下。 那黑色身影怒喝:“黑水台曹咎在此,邪祟安敢害人性命!” “曹咎,他也来了!” 陈子涉看到,这山谷四周的峭壁下,不规则分布着大大小小近十个洞口,曹咎应当是通过另一条甬道摸索到了这里。 眼看曹咎手中的大戟就要斩在树干上。 却听“轰”的一声巨响,榕树下兀的扬起一截树根,不仅挡下了曹咎势如雷霆的一戟,更将他整个人都抽得倒飞出去。 曹咎以大戟拄地,依然无法卸去这股庞然巨力,戟刃在地上犁出一道长长的刻痕,直到他的后背撞上一块岩石才堪堪停下。 饶是如此,他的背部也深深嵌入了岩层之中。 “大胆狂徒,竟敢冒犯神明,杀了他!” 马匪们此时终于反应了过来,挥舞着木头、石头所制的兵器向曹咎杀去。 曹咎双臂一震,将后背从岩层中“拔”了出来,手中大戟劈出一道血光,将冲在最前头的几个马匪拦腰劈成两截。 这时,那株巨大的榕树忽然发出“沙沙”之声,榕树树冠无风而动,枝叶相互摩挲,顿挫之间竟响起了空洞沙哑的人声。 “停手。” 闻声,还活着的马匪几乎是整齐划一地跪伏在了地上,向大榕树疯狂叩首。 枝叶摩挲,树神的声音响起:“原来是黑水台的余孽,你不安分守己,却还来找我的麻烦,难道是真的活够了?” 曹咎冷笑:“当年黑水台雷主,率雷部精锐横推天下山川大泽,剿灭过祭教三十六尊大邪神,杀得二天子和涡神不敢露头。” “你不过是过祭教排不上号的小小邪祟,又怎敢小觑黑水台!” 树冠之中“沙沙”声再响,汇成阴冷的笑声:“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尔等不过是在夜游司的清剿之下,惶惶不得终日的地老鼠,莫再侈谈昔年旧事。” 曹咎正色道:“虽然黑水台不复当年盛况,但我等黑水台众亦有安天下,平不臣,靖妖邪之责,岂能容你戕害人命!” 树神嗤笑:“你左不过就是个六品少丞,有什么能耐阻止我?若还想保住这条性命,就速速退去,我可以不杀你。” 曹咎眯了眯眼睛,忽然笑了起来:“是不杀我,还是杀不了我?” 树神的声音戛然而止。 曹咎继续说道:“我不会蠢到相信,一个靠着吞食生人血肉修行的邪祟会动恻隐之心。” “你如此急切地想让我离去,想必是因为你尚在闭关之中,分身乏力,所能调用的力量有限。” “而你方才击退我的那一击,想必消耗了不少力量,此时已根本没有能力杀我!” 短暂的沉默后,树神沙哑怪异的声音里,隐然透出一丝危险的意味。 “你很聪明,但只猜对了一半。” “我的确尚在闭关之中,能施展的力量不过全盛时期的三四成,但并非杀不了你,只是杀你对我并无好处,只会白白耗费力气。” “我方才的话依然算数,你走我不拦你,但你若真要动手,杀你也并非难事。” 曹咎握紧手中大戟,向大榕树步步逼近:“我方才的话也不会变,黑水台密探的职责便是诛灭尔等妖邪,岂可因生死祸福而退却!” 曹咎的话掷地有声,一道凌厉的赤色血光迸发,向着大榕树的树干横扫而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山谷轰隆隆震动起来。 紧接着,山谷地面裂开,竟从中爬出一个个一丈多高,四肢粗大魁梧,体外遍布着圈圈年轮的巨大木人。 曹咎的劈出的血光正将一尊木巨人的脑袋砍下。 可那木巨人非但没有因此倒下,反而像是被激怒一般,驱动着无头的身躯,大步向曹咎冲去。 短短片刻间,已有十二尊木巨人从地底爬出。 与它们庞大的身躯相反的是,这些木巨人的动作竟格外轻巧灵敏,且彼此间的配合格外默契,不过短暂的交锋后,就已经将曹咎团团围困。 一只只爬满木纹的手掌连绵拍下,饶是曹咎身体力量强横,戟法刚猛凌厉,却也一时脱不开身,甚至有些应接不暇。 另一边,大量的须根从榕树树冠中垂下,卷向幸存的流民。 流民们抱做一团,瑟瑟哭嚎,而曹咎左冲右突,却始终甩不开树人们的纠缠。 正当此时,一道轻灵的剑光飘过,垂落的榕须又一次被斩断。 就见陈子涉以谷衣覆体,手中数张雷光符抛出,蔓延出一片连绵雷网,将大榕树底部电得焦黑一片。 “是你!” “是你!” 陈子涉出现的刹那,曹咎和树神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 第41章 联手 陈子涉看了眼刚救下的流民:“走!” 又扭头对曹咎道:“曹咎,你我之间可能有误会,这些容后再说,眼下先合力对付这邪祟。” 曹咎一言不发,心无旁骛对敌的姿态,已然彰显了他的态度。 流民们连声道谢,一哄而散。 陈子涉单手捏剑诀一挥,太乙剑气刺向大榕树。 一截截树根破土而出,将剑气截下。 陈子涉明显能察觉到,此时树根的力量,与之前击退曹咎时相比弱了不少。 他手中剑诀变化,太乙剑气越发灵动,在一截截扭动的树根之间飞快穿梭,同时抛出一张张符箓,金光化作锁链,将树根缠绕禁锢。 就在这时,榕树树干,那一个个形如人脸的木瘤同时扭曲起来。 下一瞬,那些或苍老,或狰狞,或痛苦,或麻木的面孔,竟同时张大嘴巴,发出刺耳的尖啸。 层层叠叠的尖啸声如水波般涌来。 霎时间,陈子涉头痛欲裂,脑袋里翻江倒海,仿佛有一棵树苗在其中飞速生长,即将冲破天灵,在他的头顶开出茂密的枝叶。 陈子涉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头栽倒在地上。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旋即盘膝而坐,以《上清大洞真经》压制那尖锐的啸声。 可就在这时,忽然有四尊围攻曹咎的木巨人调转方向,向陈子涉冲来,它们的手臂迅速延展,转眼间长成一根根尖锐的木矛,向着陈子涉刺下。 千钧一发之际,替身草人从陈子涉怀中飞出,摇身变化成另一个“陈子涉”,挡下了所有刺来的木矛。 木巨人们低吼连连,挥动木矛将替身草人甩了出去,再次挺矛刺来。 水波般的纹路荡漾开,陈子涉的身影消失,出现在被甩飞出去的替身草人旁,木巨人的进攻再次落空。 此时,因为缺少了四尊木巨人,剩下的八尊木巨人已无法对曹咎形成合围。 且曹咎距离树神较远,并未受到那尖啸声的波及。 只见他大戟挥舞如风,奋力从木巨人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路来,双臂一挥大戟掷出,回旋着将冲到陈子涉身前的木巨人拦腰斩断。 被斩成两截的木巨人倒在地上,可腰部的伤口处却生长出一根根木芽,木芽蠕动着彼此交缠在一起,眼看就要将上下两截身体重新连结。 而这时,陈子涉终于以《上清大洞真经》压制住了脑海中的痛感。 眼看倒在面前的木巨人就要复原,陈子涉忽然注意到,那木巨人即将愈合的伤口中,正透出点点红光,如心脏般跳动着。 陈子涉手捏剑诀一指,太乙剑气从木芽的缝隙中切入,刺进红光之中。 “咔”的一声,红光应声碎裂。 霎时间,交缠的木芽停止了蠕动,而那木巨人则像是缩水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不过短短几个呼吸,就变成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树枝。 陈子涉瞥了一眼,只觉得这树枝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但此时其余木巨人已冲杀到近前,曹咎正独自抵挡,他也顾不上多想。 “攻其内核。” 提醒了曹咎一句后,陈子涉也驾驭太乙剑气加入战局。 找到了“不死之身”的弱点,很快木巨人已被斩杀殆尽。 可就在这时,只听“嘭嘭嘭”的声音连番响起,就见树神躯干上,那一颗颗形如人脸的木瘤突兀炸开,化作一道道血光汇入树冠。 随着血光涌入,树冠上的枝叶摇曳,竟隐隐形成了一张巨大的面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曹咎和陈子涉。 “呵呵呵呵……” 空洞幽长的笑声在山谷中回荡。 “黑水台的余孽,你们可以死了。” 顷刻间,数不尽的根须从榕树树冠中垂下,交错席卷而来。 太乙剑气刺去,非但没能将根须切断,反而被那缠绕束缚,数道根须一同绞动,将太乙剑气碾碎。 “当心!” 陈子涉惊呼一声,来不及重新凝聚太乙剑气,只得抛出一道缚妖符,可金光所化的锁链仅仅支撑了刹那,就被涌来的根须洞穿击散。 曹咎挥出大戟,却被那道道根须弹开。 “它的力量在变强,应该是度过了闭关的某个关节,虽然还无法发挥出全力,却可以调用更多的力量了。” 曹咎一边说话,一边飞快奔跑,躲避根须的绞杀。 “陈胜,帮我拖延十个呼吸。” 陈子涉:“我?” 曹咎:“你若真是黑水台密探,就应该能办到!” 他的话刚说完,陈子涉已心领神会。 黑水令中蕴藏的超然力量,是每一位黑水台密探最后的底牌。 此前陈子涉在大泽乡对付枯荣之狐时,耗尽了黑水令的超然力量,经过这几日,其中的力量已经重新积攒。 只是他的战斗经验不足,在与曹咎和树神战斗时,忽略了这一底牌。 经曹咎提醒,陈子涉立刻取出黑水令,磅礴的力量自令牌涌入体内,他的眉心泛起一抹紫芒,紫芒迅速变得深邃,化作流光钉向树神。 幽冥三光,紫幽光! 紫幽光所过之处,树神须根纷纷化作齑粉,而更多的须根则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拧成一股冲击在紫幽光上。 短暂的僵持后,根须炸开,断裂成漫天碎屑,而紫幽光也被须根磨灭。 但紫幽光的奇异之处在于,它可以吸取敌人的部分力量化为己用,刹那间,陈子涉只觉得体内已经消耗殆尽的炁再次充盈。 他食指一挑,勾动树神心火,在一条条情绪线条中,找到代表了疑虑、顾忌的绿色线条。 挑拨之下,绿色光芒绽开,树神的进攻顿时有了一刹那的停滞。 也就是这一刹那,陈子涉身后一道高大身影跃起,手持大戟向榕树树干劈去。 曹咎的胸口插着一把手掌长短的白玉斧钺,斧钺之中流转出玉质色泽的光缎,环绕于身外,他的身材高了近一尺,双臂肌肉高高隆起,充满爆炸性的力量。 而与其高大威猛的形态截然相反的是,曹咎的神情一改之前的凌厉冷漠,倒像是柔和了许多,眉宇间竟还有几分温婉。 温婉? 陈子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真是见鬼了!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第42章 紫薇二 九州鼎 此时曹咎已经与树神激战在一起,陈子涉无暇细究,凝聚出太乙剑气匆匆加入战局。 不得不说,这棵大榕树敢自称“树神”,的确有几分实力,即便曹咎不知动用了压箱底的手段实力大涨,又有陈子涉从旁掠阵,却依旧无法与之抗衡。 “这邪祟仅是调用部分力量,就已经堪比五品少卫,若全盛时期,只怕不弱于上三品的大方士。” 曹咎语速虽急,音色却格外柔和,听得陈子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忍不住看了曹咎一眼,心道:“好你个老曹,长得一副浓眉大眼的模样,没想到居然是个夹子!” 曹咎没注意陈子涉的目光,自顾自说:“速战速决,否则等它恢复全部力量,你我都难逃一死。” 陈子涉深吸一口气,再次勾动心火,于纷繁复杂的情绪线条中,找到了代表恐惧的黑色线条。 他凝聚全身的炁,对着黑色线条全力一拨,黑色的光芒瞬间覆盖了其余色彩。 霎时间,树神那些疯狂攻击陈子涉和曹咎的须根都停了下来,下一刻,所有的须根开始疯狂乱舞,树根树干树冠无不簌簌抖动。 “曹咎!快!我支撑不了太久!” 闻言,曹咎叱喝一声,胸口白玉斧钺散出的玉色光缎光芒四溢。 他正要一跃劈向树神,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榕树树冠上的那张巨大面孔,却发出了凄厉的嘶吼。 “不!不!不要!” 那嘶吼声宛如魔音入耳,让陈子涉的意识瞬间恍惚。 旋即,种种幻象如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飞快闪过。 他看到一片废土之上到处都是残戈断剑,密密麻麻的尸体一眼望之不尽,食腐的乌鸦在空中盘旋起落。 他看到遮天蔽日的黑色大纛,大纛之下,身穿黑甲的秦军如潮水一般涌来,所过之处血流漂橹。 他看到遥远的天边,厚重云层下摇晃着的巨大模糊的身影,仅是远远看上一眼,就令人陷入无尽的恐惧,遍体生寒。 他还看到一片幽深的巨渊,数百上千的流民在其中挣扎呼救,最终被巨渊无情吞噬。 …… 忽然间,那幽深的巨渊猛烈震荡起来,细密的裂痕沿着巨渊两侧如蛛网般蔓延,紧接着它两侧的崖壁轰然坍塌,绵延不止多远,竟宛如道天堑一般。 也就在这时,陈子涉骤然从幻象中挣脱出来。 陈子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曹咎,却见曹咎也正一脸骇然地看着自己,陈子涉旋即明白,刚才曹咎也同他一样,被树神的嘶吼带入了幻象。 还不等二人有所交流,树神已惊怒咆哮:“该死,你们这些黑水台的余孽真该死!我明明已经快成功了!就是因为你们,都给我去死!” 刹那间,树神的气息暴涨,所散发出的强大气势,几乎压得陈子涉和曹咎喘不过气来。 “陈胜,你的方术强行打断了它闭关的进程,它的力量恢复了!” “我看得出来,跑啊!” 二人几乎同时向最近的山洞洞口掠去。 可他们刚有动作,整个山谷就剧烈震荡起来,一根根粗壮的榕树根系自地底破土而出,迅速聚拢,转瞬化作一个木牢,将二人困在其中。 陈子涉驱使太乙剑气,曹咎也挥动大戟,却无法奈何这木牢分毫。 “坏我大事,都成为我的祭牲!” 树神愤怒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一条条须根从天而降,扎向陈子涉和曹咎的头顶。 然而就在这时,山谷中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燕鸣声,接着便是连绵不断,如潮水般一层叠着一层的燕鸣。 陈子涉抬头看去,却见山谷上空不知何时已经被燕群覆盖,不胜其数的燕子俯冲下来,衔起那一条条须根啄断。 又一群燕子飞入树根化作的木牢,羽翅如刀,划过之处木牢瞬间崩溃瓦解。 燕群合拢于一处,变化成一个面容身形都隐藏于宽大斗篷中的女人,她背对着陈子涉和曹咎道:“走。” 曹咎声音轻轻柔柔,细声细语问:“阁下是谁?” 那穿着斗篷的女人却没有回答他,手掌摊开,掌心一对匕首跳跃舞动,一跃杀向树神。 陈子涉心知这已经是属于上三品大方士之间的战斗,绝非他们可以插手,拉着还想要问什么曹咎,头也不回地冲进洞穴。 而那神秘女人的实力果然高深,不过交手数合,树神已经被她全面压制。 四处飞舞的燕群啄得榕树树冠枝叶凋零,树干也被女人手中的匕首切割出数道极深的伤痕,褐色的汁液如血般喷涌而出。 树神怒不可遏,忽然,整株大榕树拔地而起,密布的根系冲出土石,裸露于外。 团团树根包裹中,一尊四足双耳,四壁纹刻着一幅幅山川地貌图的青铜方鼎,正浮浮沉沉,散发着淡淡微光。 一股玄妙宏伟的气息从鼎中逸散,冲散燕群的遮蔽,冲出山谷直达云端。 看着那尊方鼎,神秘女人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 “这难道是……九州鼎!” 就在山谷之中,方鼎出现的瞬间。 远在三十余里外的蕲县县城内。 旧月众纷纷抬起头看向东南方向,那位主持拜月仪式的老人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身体微微战栗:“紫薇二,它出现了!” 县城衙署中,正赌钱吃酒的游徼捏碎了手中酒盏,不顾同僚呼唤夺门而出,口中喃喃:“好强大的气息,必须立刻上报司内!” 一间医馆内,某个正在研药的年轻学徒手中动作不停,却忽而挑唇一笑:“新神,即将临世。” 市集一条街道上,肤色黝黑,脸上爬满皱纹的许二脚步兀的一顿,接着快走几步,湮没于熙攘的人群中。 …… 此时山谷之中,大片燕群围绕着大榕树不断盘旋,它们的翎羽如刀,燕喙似剑,从四面八方攻向树神。 大榕树的根系摆动,抽打在那方大鼎上。 “咚——” 伴随着大鼎翁鸣,四壁的九州图刻仿佛活了过来,在大鼎之上流转变化,一道近乎无形的波痕扩散向四方扩散。 波痕所过之处,无数燕子的尸体如雨一般坠落。 神秘女人翻身后退,食指向前轻轻一点,一枚玉环在她指尖前方炸开,化作点点星光,在女人身前勾勒出一幅星图。 大鼎的散布的波痕冲击于星图上,整片星图晦明不定。 第43章 后母辛钺 忽然,星图之中传出一个轻佻慵懒的年轻男子声音:“哟,居然用上了我给的玄枵玉,小燕燕这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玄枵,九州鼎在蕲县出现了!” 神秘女人语气虚弱,显然方才大片燕群的死,让她受到了重创。 轻佻的声音瞬间兴奋起来:“你说什么?真的是九州鼎?小燕燕,快把它收容了带回来给我看看!” 神秘女人呼吸越发急促,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伤势越发加重:“玄枵,这可是紫微垣中位列第二的隐器,你让我去收容?想我死你可以直说!” 被称为“玄枵”的声音带着三分遗憾七分委屈道:“你别凶我呀,好好,你先走,一会儿打起来,我未必能护住你。” 话音方落,星图之中爆发磅礴伟力,将大鼎扩散出的波痕消弭。 “告辞!” 神秘女人身形一转,化作燕群飞起,飞出山谷。 与此同时,树神那一条条粗壮的树根疯狂舞动起来,仿佛八爪鱼的触手,连绵不绝地敲击在大鼎之上。 星图中,玄枵的语气多了几分不屑:“把持着九州鼎却仅能发挥这点微末之力,当真是暴殄天物。小邪祟,听过你黄道宫玄枵爷爷的名号否?” 随着他的话音,星图骤然扩张,转瞬笼罩了整个山谷。 树神立刻催动九州鼎反击,却猛的发现大鼎消失了,再次抬眼看去,它骇然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被隔绝于一片蔚蓝的星空之中。 恒河沙数的星辰围绕树神旋转挪移,带来磅礴的牵引力,让它的躯干不断扭曲形变。 片刻之后,星辰散去,大榕树被撕扯成了七八截,散落在山谷各处。 而那方大鼎因此前树神的催动,依然伫立在山谷中央,连绵不绝地向外扩散出威能,震得大片山壁化作齑粉。 星图力量耗尽,留下玄枵慵懒的声音在谷中回荡:“看来要走一趟蕲县了。” 待到星图完全消散,空荡的山谷之中忽然凭空出现一道人影。 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袭灰色长袍,长发用麻绳束在脑后,他的相貌平平无奇,却有种独特的潇洒气质。 中年男人双手托着一枚近乎透明的淡蓝色头骨。 他低下头,对着手中的头骨轻声道:“火不自其热,待人之以为热而后热。鼎不自其威,待人以为威而后威。人若不觉其威,则鼎无以伤人。” 淡蓝头骨微微闪烁,下一刻大鼎的威能竟陡然消散。 接着,又有两道身影出现在山谷中。 其中一位看起来很是年轻,穿着一身医馆学徒的服饰。 另一位穿着黑色长衣,皮肤黝黑。若是陈子涉在此,定能认出,他就是将院子租赁给自己的驵侩许二。 许二笑呵呵道:“一具上三品邪祟的尸体,一件紫微垣隐器。许某与惠秋兄答应阁下的三件事已经办成了两件,鬼藏兄还满意否?” 那作医馆学徒打扮,被许二称为“鬼藏”的年轻人,目光灼灼地看着谷内的一切,身体因激动而颤抖不已。 “好,真是太好了,想不到二位连九州鼎都能寻到,如此便只差最后一步了。” 许二从怀中取出一枚种子丢在地上,种子落地钻入土中,旋即长出大片粗长的藤蔓。 藤蔓如触手般游走,将四处散落的树神尸身缠绕,重新拼合在一起,又将九州鼎缠起,埋入树神躯干内部。 鬼藏屈指一弹,一道道银针从他指尖射出,刺入树神尸身各处。 原本被撕扯成数截,早已死去的树神,竟在此刻微微颤抖起来,断裂的躯干也迅速生长出一条条扭曲的树筋彼此交缠。 树冠沙沙作响,发出空洞悚然的声音。 “杀……杀光他们……” …… 陈子涉和曹咎在山洞的甬道内穿梭,好半响逃出洞穴,又匆匆奔出十余里,见树神没有继续追来才终于松了口气。 曹咎右手小指微微翘起,只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插在胸口的白玉斧钺,轻轻柔柔地将它从胸口拔出。 “嗯——” 一声轻喘的呼声从曹咎鼻腔中响起。 陈子涉皱了皱眉:“曹兄,咱能不能别整这死出?” “嗯?”曹咎挑起食指,抚了抚散在额前的发丝,眼波对着陈子涉一转:“陈贤弟讲话的风格好生奇怪,是什么意思?” 陈子涉顿时又是一阵恶寒:“就是,你能不能像个大老爷们儿一样,别……” 他捏了个兰花指,模仿了一下曹咎的动作,立马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 曹咎羞赧一笑,面色微微泛红:“这是来自隐器后母辛钺的污染,后母辛是后人对商朝贤后妇好的尊称,你应该知道?” 后母辛这三个字的确有些陌生,但妇好这个名字陈子涉却是知道的。 妇好是商王武丁的妻子,也是历史记录的最早的女性政治家和军事家。 武丁执政期间,妇好多次率军征战沙场,击败羌方、土方、巴方、夷方等诸多方国,为商王朝开疆拓土。 陈子涉点了点头:“这位女英雄是商王武丁的王后,你这件隐器与她有关?” 曹咎捏着白玉斧钺对陈子涉说:“它曾是妇好王后的陪葬品,之后融合了来自星空的隐秘力量,以及妇好的精神意志,成为了天市垣中位列第五的隐器。” “使用这件隐器时,须对妇好王后虔诚祈祷,而后将斧钺刺入体内,以自身鲜血祭祀,从而获得力量上的加持。” “这件隐器的使用者只能是男人,而它的污染之一就是,使用后会呈现出很大程度的女性特征,包括声音、动作、性格等各方面,这种变化将会持续三天左右。” 陈子涉瞠目结舌,同时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小声嘀咕:“不是本性如此就好。” 他顿了顿又问:“后母辛钺应该是你的底牌之一,你把它的使用条件和污染都告诉我,这不太合适?” 曹咎轻叹了口气:“后母辛钺的第二条污染是,使用者拔出后母辛钺后,因气血缺失,身体会变得格外虚弱,需要徐徐恢复。” “而我和大多数黑水台密探一样,是修习兵家方术的方士,兵家方士最重锤炼体魄,身体力量占据了自身实力的十之七八,所以如今我的战力大约仅比普通人强上一些。” “在我恢复的这段时间内,我们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就全得靠你了,我告诉你后母辛钺的使用方式,也是为了防备不时之需。” 说罢,曹咎对陈子涉莞尔一笑,双手托着后母辛钺款款奉上:“贤弟,拜托你了。” 第44章 夜游司游候 陈子涉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强笑道:“这个……容后再说,我倒是有好些事情想要向你请教。” 他默默将后母辛钺推了回去,问:“我适才听你和树神的对话,黑水台和过祭教似乎是多年的宿敌,请教曹兄,过祭教是一个什么样的宗教组织?其中全是邪祟吗?” 曹咎稍作思索,回答道:“与其说是组织,不如说是一个联盟。” “过祭教最早出现在秦孝公时期,当时商君变法,秦国有部分方士自恃身怀方术而不服从律法因此获罪。” “为了逃避律法的责罚,这些获罪的方士遁入山林为寇,各自啸聚一方,孝公令军队围剿,这些大寇在秦军的铁骑之下逐渐覆灭。” “就在这时,这群方士竟钻研出一种独特的方术。” “这种方术需要方士自封为‘山神’、‘水神’等,并聚集山匪掠夺祭品以祭祀自身。一段时间后,被祭祀的方士便会发生异变,与山石草木甚至山川河流融合,成为一种另类的邪祟,收获强大的力量,抵御军队的围剿。” “而这种方术,就被称为‘过祭’。” “什么?” 听到这里,陈子涉忍不住惊呼出声:“你是说,过祭教的邪祟,其实曾经都是方士,都是人?” 曹咎摇了摇头:“也不尽然,不排除有一些邪祟学会了‘过祭’之术,以此强大己身,但这只在少数,更多的还是获罪的方士。” “秦灭六国后,大量六国方士加入过祭教,自封为‘神’,过祭教一时间势力大涨。” “那树神,应该就是当年大秦灭楚时,逃入山中,自封为‘树神’,并以‘过祭’之术与大榕树相融。” “适才的幻象,大约便是当年秦国铁骑灭楚,在他心中留下的恐惧和阴影。” “只因那邪祟在极度恐惧之中,精神力量外溢,影响了我们的五感,才让我们也沉沦于幻象之中,看到了那一幕幕场景。” “此后,黑水台组织了一次长达五年的清剿,过祭教一度濒临灭绝,为首的几个大邪祟也蛰伏不出。” “可惜从去年始皇帝崩逝后,二世皇帝就开始大肆镇压方士,又有众多无路可逃的方士遁入山林,以‘过祭’之术求活。” “短短一年的时间,过祭教竟再次壮大起来。” 陈子涉沉默片刻,又问:“过祭教死灰复燃,难道黑水台就不闻不问吗?还有,刚刚树神称我们为黑水台余孽,是什么意思?” “这……” 曹咎一时语塞,眼眶不觉间泛红,他以手掩面别过头去:“你新加入黑水台不久,一些事情还不了解,回头我再慢慢同你细说。” 陈子涉心中涌现一种不安的预感。 他正要追问,却听到四面八方的丛林里,响起一道道阴恻恻的声音。 “何必回头再说?曹咎,你为什么不告诉他,黑水台已经覆灭,现在的你们只是藏于暗中的虫豸,等待着被夜游司清算罢了。” 这些声音的音色相同,却从不同的方位传来,让人辨不清说话之人身处何处。 陈子涉眸光一厉:“谁!” 曹咎神色变化,声音依然轻柔,却显然已经带上了十二几分的警惕:“小心,是夜游司的游魂!”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立刻传来阵阵空洞的笑声。 紧接着,从四面八方的丛林之中,竟飘出了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 这些人头神态各异,有的脸上挂着滑稽的笑容,有的眼角低垂愁容不展,有的眉梢扬起做出一副愤懑模样,有的脸色发紫目露惊恐…… 唯一相同的是,这些人头下都拖着一条长长的脊骨,伴随丛林中的阴风微微晃动。 它们嘴巴不断开合,发出诡异的“嗬嗬”声,异口同声道:“曹咎,还不束手就擒,跟我回夜游司伏法!” 看着如此惊悚血腥的场景,陈子涉胃中一阵翻涌,几乎忍不住呕吐出来。 曹咎拍了拍陈子涉肩头:“别怕,这些不是真的人头,这是游魂的‘傀儡戏’,这些人头都是木石所制的傀儡。” 强压下身体的不适感,陈子涉摇了摇头:“不是怕,只是觉得恶心。” 同时他也看出,这些人头的确都是人工造物,人头上的淋淋血迹也不过是血红色的彩绘而已。 “装神弄鬼。” 陈子涉冷哼一声,手捏剑诀一指,太乙剑气刺向正前方的一颗人头。 谁料那人头竟格外灵活,微微一晃避开太乙剑气,可紧随太乙剑气的是一道雷光符,正封锁在人头的避让方位。 惊雷炸开将人头劈落,太乙剑气灵动一绕,那颗木制头颅被劈成两半。 “黑水台的新人,有点手段。” 四面八方的人头森森怪笑,忽然聚拢到一起,人头下方拖曳的脊骨彼此纠缠,连结在一起组成了一个身上长满了人头的怪物。 这怪物体内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紧挨着的人头之间,根根脊柱“喀拉拉”挤了出来,宛如一只团成一团的蜈蚣,在地上扭曲爬行。 “小子,你的身手不赖,何必与黑水台的余孽厮混?念你加入黑水台未久,若能及时悔悟,我保举你加入夜游司如何?” “别信他!”曹咎小声道。 “夜游司是中车府令赵高组建的情报机构,其存在的目的就是镇压方士,清剿黑水台残部,为赵高打压异己。” “在他们眼里,不隶属于夜游司的方士都是死敌,无不欲杀之而后快。” “他这么说,无非是没把握对付你我,想要离间我们罢了。” 长满人头的怪物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环绕着二人徐徐爬行,或喜或怒的头颅僵硬转动,一双双眼睛却始终紧盯着陈子涉。 它的一张张嘴巴开合,七嘴八舌道: “小子,我劝你想想清楚,别再被黑水台的人诓骗了。” “自始皇帝崩逝,黑水台就被李斯丞相和赵大人清算了。” “台首蒙毅伏诛,风、林、雷三部主皆亡,火主、山主归顺夜游司,只剩一个阴主侥幸逃离。” “如今黑水台不过是东躲西藏的丧家之犬,随时会被连根拔起。” “这些,黑水台的人没有告诉过你?” “而夜游司背靠中车府令,为朝廷效力,深得皇帝的信任,可以说如日中天。” “如今皇帝陛下搜捕天下方士,不在夜游司序列内方士都是朝廷的缉捕对象。” “像你这种野生的方士,一旦被朝廷抓到,就要依照秦律处以磔刑。” “但是你若能帮我擒拿曹咎,将功折罪,说明你的心还是向着朝廷的,有我作保,你加入夜游司也并非不可能。” “小子,你可不要选错了路。” 第45章 通神之书 陈子涉眼眸低垂,似是在思索。 片刻后他走开几步,与曹咎和那傀儡怪物都拉开一段距离,三人呈鼎足而立。 陈子涉扯开衣襟,露出胸口那已经扩张到成人巴掌大小的诅咒印记:“这是不久前一只邪祟在我身上留下的诅咒,有这诅咒在身上,我只能再活半年。” “不怕告诉二位,我之所以加入黑水台,就是为了找到拔除诅咒的办法。” “所以不论是黑水台也好,夜游司也罢,你们谁能帮我拔除这诅咒,我就听谁的。” 傀儡怪物怪异地舞动着,满身头颅“乒乒乓乓”撞击不休:“这个容易,夜游司内高人云集,只要你加入夜游司,区区诅咒不在话下。” 曹咎摇了摇唇,有些迟疑道:“陈胜,黑水台虽然不如从前鼎盛,但贺良大人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 听完二人的话,陈子涉沉默片刻,看向曹咎抱歉地摇了摇头:“对不住了曹兄。” 一道缚妖符从他的袖口飞出,金光化作锁链对着曹咎当头罩下。 “陈胜!你混账!” 曹咎努力躲闪,可他正承受着后母辛钺的污染,一身战力十不足一,只勉强挣扎了几下就被金色锁链束缚,摔倒在地上。 陈子涉转向傀儡怪物:“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傀儡怪物似乎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离间了二人,一双双眼睛上下审视着陈子涉:“某为夜游司游候,不过这些乱臣贼子喜欢把我们这些人叫作游魂,你唤我何游候就行。” “何游候。”陈子涉带着几分讨好地笑道:“曹咎交由您发落,至于加入夜游司的事情,劳您多多费心。” “好说好说。” 人头怪物的身体里甩出一条脊柱,缠绕住曹咎身体,将曹咎高高提起,另一条脊柱绷直,向曹咎胸口刺去。 这时,站在人头怪物身侧的陈子涉忽然动了。 他一手捏出剑诀,太乙剑气切向怪物的两条脊柱,另一只手取出雷光符就要抛出。 可人脸怪物似乎早有所料,它任由太乙剑气切断了束缚和刺向曹咎的脊柱,身上却有数颗人头直直飞出,张嘴咬向陈子涉。 人头怪物嘲弄地笑道:“蠢东西,你真以为我会如此轻易地相信你吗?” 陈子涉慌忙后退,手中的雷光符尚未抛出就被一颗人头咬碎。 更多的人头则是如蛆附骨,以极快的速度飘向陈子涉,那一张张开合嘴巴里,牙齿尖锐锋利,令人望之生畏。 陈子涉再退,同时怀中飞出一只破破烂烂的草人。 草人迎风见长,化作另一个“陈子涉”,用身体挡住了扑将过来的人头。 只不过片刻功夫,本就破损的替身草人已经被撕咬得七零八落,几乎看不出人形 。 而陈子涉也终于是借此获得了片刻的喘息。 他毫不犹豫地从后腰的布囊中取出一个金盒子,目露狠厉之色:“恶贼,你当我技止于此了吗?我这就请出通神之书将你抹杀!” 说着他作势便要打开金盒子,取出其中所盛之物。 可还不等他打开金盒,就听“啪”的一声脆响,一道脊骨如鞭子般抽来,将他手中的金盒子抽落在了地上。 陈子涉脸色剧变,正要去捡金盒子。 然而更多的脊骨却像是一根根长矛钉来,隔绝在他和金盒子之间。 陈子涉身形不断变换,险之又险地躲闪开来,又抛出几张符箓挡住了扑来的人头,而后面露不甘之色,飞快逃入树林之中。 人头怪物并没有追击。 幕后操纵傀儡的何游候能察觉到,陈子涉的实力与他在伯仲之间,都是六品少丞水准,他之所以能轻松取胜,全赖丰富的战斗经验。 若是此时贸然追击,反而可能会中了对方的圈套。 况且在他看来,陈子涉只是黑水台的新人,相比于他,曹咎显然更有价值。 一双双眼睛扫了扫躺在地上面如死灰的曹咎,阴冷的笑了两声后,目光又投向陈子涉丢下的金盒子。 “通神之书?莫非是一件隐器?” “既然被那小子当作压箱底的手段,可见这件隐器威能不弱,倒是个不错的收获。” “就算于我无用,上交给司内也是大功一件。” …… 人头们七嘴八舌地自语着。 一根脊骨却已经缠住金盒,将它卷回到人头怪物跟前。 人头们从身体上飘起,一道道目光汇聚在金盒内。 只见盒内躺着一卷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竹简,丝毫不见任何奇特之处。 人头们面面相觑,你一言我一语: “这就是通神之书?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吗。” “不过很多隐器在展现出神异之前,的确与凡物没有分毫区别。” “要不开打竹简看看?” “我尚不了解这件隐器的污染,贸然打开会不会太冒险了?不如上交给司里换取功劳来的妥帖。” “可我的确缺少一件适合的隐器,若上交司内就有去无回了。” …… 这人头怪物分明是何游候的傀儡,可这些人头彼此之间却像是在对话一般,虽然发出的都是同一个声音,却总给人一种分裂的怪异感。 就当何游候神神叨叨,举棋不定时。 金盒中的竹简却自行展开,竹简上出现一行行字。 “狂生,既见本夫子,为何不拜?当罚!” “聒噪不休,惊扰本夫子休憩,当罚!” “形容丑陋,以怪力乱神之相示人,当罚!” 下一刻,周围密林中,一棵冠盖茂密的大树上响起连连痛呼。 “哎呦,什么东西打我?” 随着这一声声痛呼响起,人头怪物的动作顿时变得僵硬,那一颗颗人头也全然没有了之前的灵动。 卷着金盒的脊骨一松,盒子连带着竹简一同摔在了地上。 只见竹简咕噜噜滚了好几圈,上面的文字变成了:“大胆狂生!见到本夫子非但不行礼,反而抛掷于地,当罚!” 伴随“咚”的声响,之前传出痛呼声的那片树冠一阵摇晃,一道灰影从中砸了下来。 与此同时,被甩在地上破破烂烂的替身草人旁荡出水波般的纹路,陈子涉从波纹中一步跨出。 第46章 黑水台六部 原本在于曹咎和树神的两场交战中,陈子涉已经用完了替身草人的三次传送。 但他以紫幽光偷取了树神的部分力量,使得体内的炁再次充盈,是以可以再次利用替身草人进行传送。 陈子涉甫一出现,立刻大声念诗:“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地上的徐夫子刚要给陈子涉来上一板子,听闻诗句立马变了嘴脸:“好弟子,又有好诗了吗?快些,快些念来!” 陈子涉手捏剑诀召出太乙剑气,伴着煌煌剑光向那灰色人影坠落之处冲去。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灰色人影正艰难地从灌木中爬起来,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扶着腰臀,脸上的五官都疼得扭曲了起来,冷汗更是沁满了额头。 见了陈子涉,他也顾不得腰臀的疼痛,想要强行施展方术。 却见陈子涉右手一拍,一张雷光符打出,将何游候劈得倒飞了出去,本就被徐夫子打过板子的屁股在碎石地上一阵摩擦,疼得何游候几乎昏死过去。 陈子涉一步步走向何游候:“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何游候艰难起身,一边挣扎着想要逃离一边失声大喊:“陈胜,别杀我,我真能引你进夜游司,你的诅咒……” 话未说完,他的视线忽然翻转下坠。 接着何游候就看到了自己的身体,看到身体上面那光根秃秃的脖颈。 无头尸体倒下,让出了已经转过身,背对着离去的陈子涉。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何游候眼前一黑,意识消散。 回到原处,陈子涉将徐夫子捡起,重新装入金盒。 徐夫子竹简上的文字不断变化,快得都几乎要出重影了: “好诗!继续念,不要停!” “《春江花月夜》尚未作完,此诗莫不是又仅有半首?” “有始无终,岂是读书人所为?” “本夫子恨不能以刀兵相逼,命汝速更!” “断篇竖子,汝无后乎?” “哎?你小子干什么?你把我放下,我要听诗我不要进盒子!” “逆徒!逆徒!吾要打你板子!” “咔——” 盒盖叩上,世界清静了。 陈子涉隔着盒子笑嘻嘻道:“夫子糊涂,文章合为时而着,歌诗合为事而作。我已杀了贼人,豪迈之气暂退,若勉强续上才是狗尾续貂。” 言毕,陈子涉也不管徐夫子赞不赞同,就要把金盒收起来。 可就在这时,他的余光忽然瞥见,金盒的盒底好像有刻字的痕迹。 陈子涉微微一怔:“这盒子是破损之后重新铸造的,王贲将军留在盒底的文字也在重铸前被我抹去了,怎么会还有刻字?” 他翻过金盒仔细看去,只见盒底果然浅浅刻了一行小字,只是之前被抹了一层金粉所以才没被发现。 方才何游候的傀儡将金盒摔落在地上,震落了金粉,这才显露出来。 而那行小字是“石之白,石之坚,见与不见。” “什么白啊坚啊,见不见的,这话什么意思?金盒底部为什么会有这句话?” 疑惑间,陈子涉听到身后曹咎的柔声细语:“陈胜你在看什么?怎么了?” 陈子涉回头,就看见曹咎已经挣脱开傀儡怪物的脊骨,他那膀大腰圆的体格,竟硬是演绎出了一种扶风弱柳的既视感。 陈子涉一遍遍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是隐器的污染,不能歧视曹咎。 做好心理建设后,他才将盒底的字展现出来:“曹兄,可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曹咎翘着小指,食指指尖扫过那行小字,一对刚硬的浓眉微微蹙起。 半晌后,他扶着自己的脸庞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句话应是出自辩者们的辩题‘目不见’。至于具体的含义我就不清楚了。” “辩者?” 陈子涉愣了片刻后才想到,所谓“辩者”其实就是诸子百家中的名家,只是“名家”的称呼是汉代学者司马谈提出的,秦人称呼这一学派为“辩者”。 “辩者……” 陈子涉目光微微眯起,心中暗道:“闵怀刑是儒家方士,曹咎是兵家方士,那么名家应该也存在一批方士。” “这位名家方士在我的金盒底部留下这句话,是什么用意?” 陈子涉不由想到,闯入树神的巢穴中时,他本已借助替身草人回到洞口,就要离开山洞,却又被莫名送回了洞穴之中。 “将我传送回洞穴的那人,与这位名家的方士会不会是同一人?” “第二次我和曹咎一起从山洞逃出树神巢穴时,没有再被传送回去,说明此人就是想借我和曹咎之手对付树神。” “他难道也和过祭教有过节?他又会是谁呢?” “许二?还是那金匠?” 金盒重铸之后,只有陈子涉、许二、金铺的金匠以及何游候接触过,而有机会在金盒上留字的就只有许二和金铺金匠。 “他们当中难道有一人是来自名家的方士?” 见陈子涉面色肃然,曹咎努力克制夹子音道:“这里不安全,不如等回到蕲县后问问贺良大人,他对各家学派的理论都有一定了解。” 陈子涉也知道,此时自己所想都只是推理,无凭无据,索性点了点头,又挥手将盒底小字抹平。 “回去之前先把那姓何的尸体摸了。” 何游候没有随身带太多东西,陈子涉只从他的尸体上摸出了一个布囊、一只陶土制成的酒壶。 “快走,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游魂在这附近,若是遇上了,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很难脱身。”曹咎催促。 陈子涉点头起身,二人立刻返回蕲县。 一路上曹咎又给陈子涉详述了一些黑水台的情况。 黑水台下设风、林、火、山、阴、雷六部,得名自《孙子兵法》中“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一句。 其中风部密探四散于各郡县,秘密监察各郡县官员及奇诡诸事。 林部将风部搜罗而来的讯息进行归纳、整理、分析。 火部监察军队,并协同军队对抗外敌。 山部负责守卫皇帝安危,同时守护黑水台总部。 阴部主掌一应暗杀、斩首之类的事宜。 雷部则负责对各类教派、逆党进行大规模的清剿。 但正如何游候所说,始皇帝崩逝后,赵高为了彻底扫清台首蒙毅之势力,对黑水台进行清算。 火部、山部叛离黑水台,投靠了李斯、赵高一党,林部、雷部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到内外夹击,几乎被一网打尽。 阴部因常年从事暗杀任务,隐匿、逃命的手段一流,所以留下了小部分有生力量。 而风部密探散布各郡县,名单仅在始皇帝、台首蒙毅,及风部部主姚贾三人手中。 事发之后,蒙毅、姚贾销毁了名册,台首蒙毅更是在黑水台中留下了“蛰伏”的命令,这才保全了风部的一众密探。 第47章 爹看上小白脸了 “风主竟然是姚贾。” 姚贾是始皇帝重要的谋臣之一,曾出使楚、燕、赵、越等国从事间谍活动,瓦解了诸国的抗秦联盟,于始皇帝统一华夏有大功。 韩非出使秦国时,在秦王面前攻讦姚贾,姚贾以三寸不烂之舌辩胜了这位法家集大成者,重获秦王的信任。 这样一位谋辩双全的能臣,担任风部部主的确是再合适不过了。 只可惜最终还是死在了政治斗争的旋涡中。 陈子涉心中一阵唏嘘,又问:“另外五部的部主又各是何人?” 曹咎摇头:“黑水台六部,彼此之间相对独立,部主身份更是绝密,即使是我等密探,也只知道各自所属部主的身份。” 二人回到蕲县时已是下市。 陈子涉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一路跟着曹咎去了曹家。 自从知道金盒上的小字是名家方士所留,并将怀疑对象锁定在驵侩许二和金匠头上后,陈子涉连带着从许二手中赁来小院也提防起来。 如果真是许二在金盒上留字,只怕那院子也被动了手脚,他不得不加以防范。 虽然魏氏和阿梁这对姐弟住的院子也是从许二手里赁来的,但他们毕竟是普通人,陈子涉估摸着,就算许二真是那名家方士,也没必要对他们动手。 相反,若是他们一直和自己近距离接触,才更有可能被殃及池鱼。 陈子涉打算等自己处理完蕲县的事情,离开县城时再同这对姐弟打个招呼,在此之前还是尽量减少接触。 曹咎家在里巷边缘,临近衙署,二人刚拐进曹家所在的小巷,就远远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娃,坐在门槛上向巷口眺望。 曹咎抿嘴一笑,婷婷袅袅走去:“环儿,这么热的天怎么坐在屋外边?你娘呢?” 小丫头瞧见曹咎,立马笑嘻嘻地喊道:“爹,你回来啦,我在这儿等你呢,环儿这一天可想你了。” 这一套丝滑小连招,哄得曹咎喜笑颜开,乐得都找不着北了,赶紧张开双臂:“来,让爹抱抱。” 谁知小丫头脑袋一低一撇,直接躲开了曹咎的臂弯,绕着他小跑了一圈,接着两条细细的眉毛逐渐拧起了个疙瘩。 “爹,你答应给我买的小狗呢?” 曹咎面色一僵:“小狗……那个环儿,爹今天太忙了,所以……” 曹环不嘻嘻了,却也没像普通小孩一样哭闹,反而双手掐起腰,冷笑:“啧,果然,男人的话是一句也不能信。” 陈子涉看得瞠目结舌,这小豆丁一样的孩子,居然这般人小鬼大。 曹咎正僵在原地手足无措,忽然余光瞥见陈子涉,立马就把他拉了过来:“环儿,爹今天虽然忘了给你买小狗,但爹给你带了个大哥哥回来,你可以让他陪你玩啊。” 陈子涉:“?” 啥意思?我是狗的平替?你礼貌吗曹咎? 而且我要是成了你闺女的大哥哥,是不是还得管你叫声叔?差辈儿了啊! 陈子涉心里尚在不服,谁料小丫头曹环上下瞥了眼陈子涉,一口回绝:“一点都不可爱,我才不要。” 说着冲着二人做了个鬼脸,扭头跑进了院子。 陈子涉笑容僵硬,片刻后扯了扯嘴角道:“曹兄,你家这小姑娘还真是……不同寻常。” 曹咎也不禁脸颊泛红,半嗔半笑道:“这丫头真是被宠坏了,净是胡言乱语,她说的都是玩笑话,贤弟莫怪。” 二人交谈着步入院中,正巧一个穿着荆钗布裙的妇人从庖室里趋步而出,见了曹咎就笑道:“良人好灵的鼻子,晡食刚准备好就回来了,这位是……” 曹咎笑吟吟地走上去牵起妇人的手,温柔摩挲:“陈贤弟,这就是贱内,娘家姓张。这是我新结交的朋友,陈胜,今晚在家中借宿。” 陈子涉连忙行礼:“拜见嫂夫人。” 曹张氏默默将手从曹咎手中抽了回来,古怪地看了曹咎两眼。 接着对陈子涉回礼道:“陈兄弟不必见外,只怕家中粗茶淡饭,怠慢了贵客。” 她一边说一边将几个木盆端放在院中的木桌上。 曹家是官吏人家,晡食自然更丰盛些。 除了一盆金灿灿香喷喷的蒸粟饭外,还有一盆加了肉脯的煮藿菜、一盆焦香四溢的炙兔肉,以及一碟黑红相间,令人食指大动的桑葚。 四人围着木桌跪坐,但很快,曹张氏和曹环母女二人就不约而同地放下碗筷,瞪着两双大眼睛看着曹咎。 只看那曹咎微微翘着小指夹起一块兔肉,一手掩着下半张脸,一手将兔肉送入口中,抿着嘴细细咀嚼,完了还用一块巾帕细细地擦拭嘴角的油渍。 雅,实在是太雅了。 一抬头,见妻女都看着自己,曹咎含蓄一笑,又扭着宽大的肩膀架子夹了块兔肉放进曹环的碗里,用充满母……父爱的目光看着曹环。 曹环看着曹咎的动作只觉瞳孔放大,头皮发麻,连呼吸都有些不畅了,她默默从碗里夹起那块兔肉一甩,兔肉便飞进了曹张氏的碗里。 曹张氏笑容不变,夹起兔肉又送回了曹环的碗里:“环儿听话,你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多吃些肉食,可不能挑嘴。” 曹环僵硬地抬头,正对上母亲那笑得微眯起来却又格外坚决的双眼。 曹环只得苦着脸低下头去:“哦……” 陈子涉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眼观鼻、鼻观心,躲开曹家母女不时投来的疑惑目光,专心埋头干饭,脚趾却差点在地上抠出个三室一厅来。 终于结束了这一顿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的晡食。 曹咎当着曹家母女的面拉住想要开溜的陈子涉,笑吟吟说:“良人,我和陈贤弟还有要事需去客舍商量,时间或许会比较久,你和环儿早些歇着。” 说着还对陈子涉使了个眼色。 陈子涉:“?” 你使眼色就使眼色,冲着我抛媚眼是几个意思?当着嫂夫人的面这么暧昧真的好吗?我可以拒绝吗? 但他也知道,曹咎所说的要事是联系贺良,将今天的事情进行汇报,并寻求帮助。 陈子涉只能尴尬地对着曹张氏咧了咧嘴。 随着客舍的门被从内关上,自打吃了兔肉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曹环,缓缓从曹张氏的背后探出头来,幽幽道: “娘,你最好小心一点,我怀疑爹他……看上这个小白脸了。” 第48章 傀儡戏 “别瞎说。” 曹张氏敲了敲曹环的小脑瓜:“把炊具收到庖室去。” 曹环扁着嘴,恨铁不成钢般的抱起桌上一堆炊具,曹张氏看了眼客舍闭合的木门,跟在曹环身后默默走进庖室。 她是个心思细腻的女人,又是曹咎的枕边人,她早察觉出自己的丈夫似乎不是普通人,但她从来不会插手曹咎的事情,甚至从来没有多问。 在她的观念里,自己既然嫁给了曹咎,夫妇二人便是休戚与共,她要做的就是为曹咎操持好这个家,让他没有后顾之后,让他不论何时回到家里,都有一碗温热的饭菜,有一席柔软的床榻,旁的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 客舍内,曹咎取出黑水令,意识沉入其中。 片刻后,曹咎又放下黑水令,对陈子涉道:“贺良大人还没有回应,或许有旁的要紧地事情在做。” 陈子涉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囊以及一个陶土制成的酒壶:“不急,先把从何游候身上搜刮来的战利品分一分。” 陈子涉一边说话一边解开布囊的袋口,布囊倒转,一块令牌和一团近乎透明的丝线从中滑出。 那令牌和黑水令有几分相似,同样是黑色,不同是令牌上刻的并非“水”字,而是一个“夜”字。 “这是……夜游司的身份令牌?” 曹咎取过那枚令牌正反面看了两眼:“我曾听贺良大人说起过,夜游司重创黑水台后,仿照黑水令也制作了一批夜游令,应该就是这东西了。” “但夜游令毕竟是仿制品,制作夜游令的方士,实力也不比当年觐见始皇帝的那几位一品紫薇阶方士,所以夜游令只有彼此传递讯息的功能,并不具备神秘力量。” “为了弥补游魂战力上的不足,夜游司又制作了一批‘游丝’。” 二人的目光都从夜游令上移开,汇聚到一旁那团近乎透明的丝线上。 “这就是游丝?”陈子涉问。 “我也不确定,毕竟我也没见过,只是听贺良大人提过一嘴。” 曹咎用小指挑了挑额上垂下的发丝,将它们别到耳后继续说:“游丝有些像是隐器,但并不存在污染,只要掌握了游丝,就能掌握一种名为‘傀儡戏’的方术。” “今天在观星台时,我就是看到你的草人方术与夜游司的傀儡戏很是相似,误以为你是夜游司的游魂,才有了后面的误会。” “至于真正的傀儡戏……你今天已经见到了。” 陈子涉拿起那团近乎透明的丝线仔细打量,心中暗道:“能让人掌握某种方术,但不具备污染,这东西已经有法器、法宝的雏形了。” 他分出部分意识浸入手中的丝线之中,很快就明白了这东西的用处。 所谓“游丝”,又被称为“牵丝”,是演绎傀儡戏时,操控傀儡的器物。 施术者需要自行制作属于自己的傀儡,再以游丝为媒介,将本我的意识导入傀儡之中,从而实现远距离操纵傀儡的目的。 但傀儡戏的限制较多,一是傀儡的活动范围有限,只在游丝所覆盖的范围内,大约三十丈左右。 二是傀儡的强度取决于制作的材料,并且傀儡并不能继承施术者的身体力量。 三是施展傀儡戏会消耗施术者大量的精神力,长时间施展傀儡戏,有可能会让施术者分不清自身和傀儡谁是本体,从而陷入精神分裂的状态。 这第三点虽然不能称为污染,却也是傀儡戏实打实会带来的副作用。 这样对比下来,傀儡戏不如替身草人法远矣,对于掌握了替身草人法的陈子涉而言,更是连鸡肋都算不上。 甚至在今天的遭遇战中,若非不了解傀儡戏,又因何游候的出场方式过于诡异,给人一种很不好对付的错觉,否则陈子涉能更轻易地解决这场战斗。 “这东西对我没用,你拿去。” 了解了游丝和傀儡戏后,陈子涉顿时失去了兴趣,随手将那团游丝抛给了曹咎。 曹咎脸色泛红,羞赧道:“这……不好,毕竟在对付那游魂时,我并没有出力。” 陈子涉强行克制住要上挑的眉梢:“这东西我要了也没用,而且若不是你,今天我们或许连树神那一关都过不去,你的牺牲……也挺大的。” “既如此,我就不客套了。”曹咎收起游丝,脸上顿时露出小女儿般的欣喜。 陈子涉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这夏夜竟也凉飕飕的,他赶紧拿起布囊边,那像是陶土制成的酒壶。 “这又是什么东西?” 陶壶入手的瞬间,陈子涉就察觉到这东西不是普通的酒壶,它的重量太轻了,明明有拳头大小,入手却丝毫感觉不到重量,就像是托着一根羽毛。 “难道是一件隐器?”曹咎猜测。 “应该不是。”陈子涉摇了摇头:“如果是隐器,那何游候将死之际,没有理由不去动用它。” 陈子涉把陶壶在手上掂了掂,又将壶塞拔了下来向壶中看去。 只见那壶口之内是一片浓郁的漆黑,仿佛这壶中深不见底,甚至连目光都淹没于其中。 他倒转壶口,壶中却无一物落出,他又端起一碗水倾入壶中,倾倒下来的水流却在临近壶口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阻隔,不但没有淌入壶中,反而沿着陶壶的四壁流了出去。 就好像这壶内是一个独立的空间一般。 “难道……”陈子涉脑海中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他尝试着像感应游丝那样,将部分意识沉入陶壶之中,下一刻,他竟真的感应到了那陶壶之中的另一个,约有屋子大小的独立空间。 “这果然是一件空间宝物!” 陈子涉的眼中露出惊喜,随着意识扫过,这片独立空间中所珍藏的一切,都映照在了他的脑海中。 首先便是上万贯半两钱、一摞摞金锭,以及各种华贵的珠宝玉器,这些财物被分门别类堆放在角落。 一具身高超过三米,全身由金属打造,背后背着七八杆兵器,形如兵马俑的巨大傀儡,矗立于独立空间正中。 这具高大傀儡双臂平举于胸前,双手上下交叠,手心里正托着一只精致的木盒。 第49章 蕲县的危机 随着陈子涉心念一动,陶壶壶口,木盒飞出变大落在手心。 看到这一幕,曹咎不由惊呼:“这莫非是一件由墟石打造的宝器?” “什么是墟石?”陈子涉不解。 曹咎道:“夏商时期,有古之方士发现了一种奇石,这种石头轻若鸿毛、内藏空间。古之方士认为这是远古时期,天塌地陷后留下的苍穹之墟,因此称之为墟石。” 说到这里,陈子涉忽然想到,之前交手时,曹咎就曾凭空拖出一杆大戟,不禁问道:“曹兄,你莫非也有一件墟石炼制而成的宝器?” 曹咎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腰间悬着的一枚玉环。 “我这件宝器是我师傅临终前传给我的,他曾是黑水台雷部的一员骁将,追随雷主横推过祭教三十六尊大邪神,我能进入黑水台,全赖他的保举。” “只可惜连年的征伐,令他体内暗疾堆积,最终积重难返,不惑之年就早早离世了。” 曹咎无奈地笑了笑,言语间竟有几分哀愁。 “不说这些。”陈子涉扬了扬手里地盒子,扯开话题:“让咱瞧瞧,这何游候的私藏都有些什么。” 他打开木盒,只见盒子里躺着的,是两颗翠绿色的珠子。 “这又是什么?姓何的身上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还真不少。”陈子涉捻起一颗珠子在灯火下观赏。 不曾想这珠子入手竟分毫不觉坚硬,反而还带了些微弹性,手感就像是拿着一颗绿色的葡萄。 昏黄的火光透过宝石,被切割成一片片不规则的图形,筛落于桌案。 曹咎也捻起另一颗,可他没见过这东西,二人一番研究最终也没能猜出个所以然来。 索性将两颗珠子重新放回木盒,陈子涉对曹咎挥了挥手:“曹兄,你且避开些,我再给你看个大家伙。” 曹咎后退至门边,下一刻,一具背着八杆不同兵器的金属傀儡忽的出现在房中,巨大的身影几乎将整个客舍的剩余空间挤满,极具压迫感。 “这姓何的还有另一具傀儡,还好他死得快,没机会掏出这个大家伙,否则遭殃的恐怕就是你我了。” 陈子涉砰砰拍着傀儡身上的金属甲衣:“你不是刚得了游丝吗,正缺一具傀儡,这东西给你了。” 曹咎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具金属傀儡,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成不成,我拿了游丝,已经是占了你的便宜,这……” “话不是这么说的,”陈子涉打断他的话:“游丝与傀儡本就是一体,你就是不要,我拿了也不顶用。况且我看上的是这陶壶,正巧你已经有了墟石宝器,咱们合理分配,确保物尽其用。” 曹咎扭捏了一阵,还是架不住劝说,带着三分喜悦七分惭愧,将傀儡收入自己腰间的玉环之中。 临了还不忘讷讷补上一句:“贤弟真是太慷慨了……” 就在这时,陈子涉和曹咎的黑水令同时轻轻震动起来。 二人对视一眼,便猜到是贺良那边来了消息。 大河化作的秦朝疆域图中,辽东郡的银色光点亮起,冰冷的声音传入二人耳中:“适才处理了一些小麻烦,何事?” 听到贺良的声音,陈子涉和曹咎都有一种心中稍稍安定的感觉。 曹咎立刻事无巨细,将二人如何见面,如何引起误会,又如何一同讨伐树神,杀死夜游司何游候等事情说了出来。 贺良沉默片刻:“所以陈胜,你是方士?” 陈子涉当初在第一次与贺良对话时,并没有交代自己方士的身份,反而极力将自己从枯荣之狐事件里摘了出去。 此时面对贺良的问题,陈子涉也不避讳:“是。” 他又说:“之所以有所隐瞒,是因为在跟您对话前,我听到了黑水令中‘蛰伏’的命令,所以对您抱有戒心,不敢将实情相告。” 贺良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做计较,只是冷冷的“嗯”了一声。 接着又说:“不论如何,你上报了枯荣之狐一尾脱逃的消息,又杀死了夜游司的游候,这两件功劳加在一起,足够让黑水台替你拔除诅咒了。” “但有些话我要说在前头,你的诅咒来自枯荣之狐,这邪祟我有所耳闻但了解不多,有关它的卷宗,即使在黑水台内部也属于绝密,除了台首和六部主外,旁人无权查阅。”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黑水台有拔除诅咒的手段,只是这些手段对于寻常邪祟有效,不等于对枯荣之狐也有用,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陈子涉沉默片刻道:“我明白了,有法子总比没法子好。” 贺良:“我会派人去蕲县帮你拔除诅咒,但你也知道,黑水台现在缺兵少将,四川郡内没有帮你拔除诅咒的人手,从外郡调遣抵达蕲县,大约要十来日的功夫,需要你在蕲县等待一段时日。” 听到这话,陈子涉不由皱了皱眉。 虽然他到蕲县的时日不久,却总感觉这里暗流涌动,风雨欲来。 权衡之后他还是直言不讳道:“我以为蕲县并非安稳之地,近日甚至可能会有动乱,一直待在蕲县恐有不妥,不如约定在其他县如何?” 他话音方落,不待贺良说话,曹咎就已经抢先问道:“蕲县怎么了?陈胜,你为什么这么说?” 曹咎自小在蕲县长大,妻女家眷都在这里,听闻陈子涉说蕲县有危险,难免心惊。 陈子涉缓缓开口:“不知道贺大人有没有听说过旧月?” “旧月……” 贺良没有正面回应:“你继续说下去。” 陈子涉整理了一下言语,将那夜在传舍的见闻一一道来,末了道:“那闵怀刑自称旧月玉弓使,是五品少卫。而旧月这群人里,地位不在他之下的,还有三四人。” “这样一群反秦复周的方士聚集在蕲县城内,让我心中始终有所不安。” “况且不提旧月,但是我和曹咎今天涉及到的,就有来自过祭教的势力、名家的方士,以及那不知名的神秘女方士。” “哦对了,还有在观星台时,操控藤蔓袭击我的存在,起初我还以为那是树神的手段,但现在看来,至少还有一位来历不明的方士或邪祟藏在暗中。” “如此多的势力在蕲县交汇,蕲县岂能是安稳之所?” 第50章 失乡客 “旧月……” 听了陈子涉的话,贺良冰冷的声音传来:“玄象育生,莫大乎月。没想到这群叛逆也到蕲县了。” 听到贺良说出“玄象育生,莫大乎月”,陈子涉就知道,他对旧月是有了解的。 那夜旧月众的拜月祭词之中,这八个字曾反复出现。 “倘若真如你所说,蕲县或许真的即将面临一场危机。” 曹咎明显有些慌了,他咬了咬嘴唇试图反驳陈子涉和贺良:“这也未必,听刚才陈胜所言,这群人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或许他们找到了也就离开蕲县了?” 他话音刚落,贺良就紧接着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旧月和失乡客同时出现在蕲县,这件事情很麻烦。” “失乡客,那是什么?”陈子涉和曹咎几乎异口同声问道。 贺良沉默片刻,徐徐道:“秦灭六国后,始皇帝推崇法家学说,以秦相李斯为首的法家方士借助朝堂的势力打压其它学派。之后始皇帝焚书,各学派的典籍均埋葬火海。” 陈子涉认真听着,这两件事情他都是知道的,但不明白和贺良口中的“失乡客”有何关联。 “经此二事后,诸子百家逐渐走向衰落,各学派门下皆有弟子因此丧失理想信条,尤其是来自昔年六国故地的各学派弟子。” “他们聚集在一起,因为失去了故国旧土,又失去了精神上的家园,故以‘失乡客’为名。其中部分品阶较高的方士,甚至因为精神世界的崩塌而影响了现实,他们的身体逐渐发生异变,蜕变成半人半怪物的诡异存在。” “失乡客对于这个世界是充满绝望的,他们会以自己的方式,对这个世界展开各种疯狂的、不计后果的报复,他们就是一群疯子。” 陈子涉和曹咎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竟还有这样一个组织。 好半晌陈子涉才问:“可我们并没有遇到您所说的失乡客,等等,难道您所指的是……那位一直没有露面的辩者?” “不错。”贺良很快回复。 “你们刚才提到的那句‘石之白,石之坚,见与不见’,出自辩者的辩题‘目不见’。说的是目之视物,受多种条件局限,因此是条件视物而非双眼视物,失去了条件,眼睛便不能看见,同样眼睛所看见的,也只是具体条件让人看到的。” “这句话刻在你随身携带的盒子上,因此当你和曹咎见面时,它就会影响你们二人的判断,让你们的判断仅基于某一个特定的条件,并将这个条件无限放大。” “所以你在看到藤蔓时,立刻认定曹咎就是树神的帮手,曹咎也在看到你的方术时,立刻认定你就是夜游司的游候,甚至事后你们都忽略了为何对方会对自己动手。” 听闻此言,陈子涉登时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他看了眼曹咎,曹咎的鼻尖也直冒冷汗,正拿着块巾帕小心翼翼擦拭。 不是他们大惊小怪,而是这样仅靠一行字,就能影响两个人判断的事情,实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简直是闻所未闻。 “辩者的方术,竟如此诡异……” 曹咎心有余悸道。 “不仅如此,”贺良又补充:“陈胜你说你明明已经走到了山洞口,却忽然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又传回了山洞之中,应该也是受到了辩者方术的影响。” 陈子涉眉梢一挑,立刻上下检查自身:“难道这家伙还在我身上留了别的手段?” 贺良:“这道未必,我推测,将你送回山腹的或许是辩题‘郢有天下’。” “这道辩题说的是,郢城是楚国的都城,是天下的一部分却包含了天下。辩者认为郢城是‘小一’,天下是‘大一’,‘小一’虽为‘大一’的一部分,却包含了整个‘一’的要素,因此认为郢城包含了天下。” “什么‘小一’、‘大一’的,这群辩者是不是有病?” 曹咎即使被后母辛钺污染,变得温和柔弱了不少,可听贺良讲这些绕脑子的话,却还是忍不住直接开喷。 陈子涉倒是若有所思,他是看过现代哲学的,知道这所谓的“小一”和“大一”其实就是部分和整体。 说到底,名家这群诡辩论者,就是在混淆部分和整体的关系。 他试着分析:“所以将这道辩题套用在我的遭遇上,其实就是将山洞出口,看作是包含了整个山洞,因此我从洞口走出,其实是又进入了山洞之中?” “啥意思?没明白?”曹咎眼巴巴看着陈子涉,一副学渣看学神的样子。 贺良却难得的用那冰冷的声音夸赞了一句:“想不到你的悟性倒是不错,这群辩者的方术就是这般毫无逻辑,诡异且难以防备。” “但很明显,他先让你们二人发生争斗,离开蕲县,又引导你们寻找到树神的巢穴,目的就是要让你们和树神发生冲突。”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就不得而知了。” 陈子涉将今日观星台争斗的始末又重新回想了一遍:“这么说来,操纵藤蔓的应该也是这位辩者或他的同伙了。只是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推断他或他们是失乡客的成员?” “辩者方士与其他学派的方士不同,辩题本就逻辑混乱,一位辩者若是同时掌握两种辩题衍生出的方术,就会落入逻辑无法自洽的困境,最终会因陷入癫狂而死。” “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辩者只会专攻某一个辩题,并以此辩题为核心,演化出各种不同的方术,从而构建自己的方术体系。” “最着名的便是那位提出了‘白马非马’辩题的大方士,公孙龙,他的方术曾令无数学派的佼佼者自叹不如。” “但万事万物都不是绝对的,要让一位辩者同时施展不同辩题的衍生方术还是有一个办法的,那就是借助隐器——太微三,辩脑。据我所知,这件隐器如今就在失乡客的一位成员手中。” 说到这里,贺良不禁停顿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道: “他的名字叫公孙坚白,一位三品上宰的大方士!” 第51章 你拐我爹 “三品上宰!” 听到这句话,陈子涉和曹咎都不由目露惊骇。 七品星官中,一品紫薇独列一档,其余六品分为上三品和少三品,而上三品的星官之所以能被称为大方士,便是因为一旦步入四品上弼,方士的实力会有一个突飞猛进的飞跃。 少三品的方士之间,靠着隐器、掌握方术的特性、天时地利等因素,经常会存在越阶战斗的可能。 但少三品对上上三品,可几乎就是十死无生。 这也是为什么树神一旦发挥全力,陈子涉和曹咎连留下为那神秘女方士掠阵的想法都没有,二话不说直接离开的原因。 更何况树神大概率只是四品上弼,而这位公孙坚白,却更胜树神一筹。 “如果真是他要对付我们,我们岂不是死定了……” 曹咎如丧考妣,陈子涉也沉默不语。 他很清楚,倘若这背后的推动者是一位三品上宰,那么莫说反抗,即便是想逃离蕲县都是奢望。 没有哪一位棋手会容许自己的棋子擅自妄动。 “你们也别太沮丧。” 贺良宽慰道:“公孙坚白在失乡客中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而且根据黑水台之前的情报,此人的身体已经发生了异变,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对抗身体的异化,轻易不会有所行动。” “因此,公孙坚白亲自出手的可能性不大,我怀疑,大概率是公孙坚白将辩脑暂借给了某个辩者。” 听他这样说,客舍中的气氛才稍稍活络了些。 陈子涉思索了片刻道:“不论在蕲县的是不是公孙坚白,我都已经决定离开这里了,曹兄,听我一句劝,蕲县真的不安稳,还是带着妻女另谋他处。” 曹咎不忍垂泪:“我自小生长在蕲县,没想到一转眼,竟也要背离故土,更是辜负了师傅嘱托的‘安天下,平不臣’的期望,我心中难安。” 贺良冷冰冰道:“人活着才能‘安天下,平不臣’,如今汇聚在蕲县的叛乱势力绝非你们二人可以抗衡,没有必要做无畏的牺牲。” 三人又商议了一阵,贺良授意陈、曹咎二人北上前往彭城县,等待贺良派遣的密探。 待到一切议定,陈子涉才忽然想到什么,说:“对了,那何游候的墟石宝器中还有不少财货,贺大人,这些财货我当如何处置?” 贺良浑不在意道:“黑水台密探在执行任务时,一切缴获均归密探个人所有,些许财货你自己收着便是。” “些许财货?” 陈子涉忍不住咳了两声:“这可是上万贯半两钱,黄金数百镒,还有六七箱珠宝玉石,价值不知几何。黑水台这么财大气粗的吗?” “你说什么?”话音刚落,黑水令那端就响起了“哐啷”的声音,像是有人打翻了什么东西,接着就是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陈子涉第五次小声询问:“歪?贺大人,还在吗?” 贺良那冰冷的声音才磕磕巴巴地重新响起:“你……你没开玩笑?” 陈子涉意念一动,一箱箱财货瞬间铺满了整个客舍。 下一刻,贺良就听到了曹咎带着颤音的尖锐爆鸣:“这……这这这!这姓何的是劫了整个四川郡的武库吗?他……他何来如此多的钱财?” 陈子涉无奈耸肩:“我不造啊,照贺大人所说,现在这些都是我的了?” “等等!”黑水令那头,贺良连忙出声打断:“陈胜……那个那个……就是说……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陈子涉哪能不知道贺良想说什么,从他说出壶中有这一堆财物时,就没打算将这些东西据为己有。 不是他视金钱如粪土,而是理智告诉他,一个小小游候积攒了如此多的财货太不寻常,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何游候的身份并不简单,是夜游司某个大人物的子侄,被送到蕲县来历练。 要么就是他其实是某个大人物的“代理人”,这些财货都是替他背后的那位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只是还没来得及献给他的主子罢了。 但不论是何种可能,这些财货留在身边都有可能引来祸乱,从玄门的角度来说便是,他接不住这份因果。 于是陈子涉情真意切道:“不用说了贺大人,黑水台如今的情况我也清楚,想要重振旗鼓怎么能没有钱财?组织有难处,我作为黑水台的一员,当然要有觉悟,当然要舍小家为大家!这些财物我分毫不动,全部上交组织!” 话音落下,曹咎竟然哽咽了。 他紧紧握着陈子涉的手泪水涟涟:“贤弟大义,愚兄自愧不如,请受我一拜。” 陈子涉赶紧趁着搀扶曹咎的功夫,麻利抽出手来:“没必要,没必要,曹兄你这样我可得拜回去了。” 贺良也没想到陈子涉竟如此果断,一时间有种占了下属便宜的羞愧感,声音竟变得柔和了不少:“我也不是全这个意思,黑水台不会夺取密探的机缘,我代表阴主承诺,会用相应的隐器、宝物、方术等给予你补偿。”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你也知道,黑水台如今落魄了,没办法一次性拿出这么多补偿来,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陈子涉听明白了,贺良这是打算分期付款。 “行,”陈子涉爽快地答应下来:“那您派人到彭城县去取便是。” …… 第二日天方破晓,陈子涉已经整装待发,打算城门一开就立刻离开蕲县。 并且在昨夜长谈结束后,陈子涉已经修复了受损严重的替身草人,又操控草人回了趟在许二手里赁下的院子,给魏氏和阿梁姐弟留下了告别的书信。 走出客舍时,曹咎一家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曹咎夫妇还在最后一些细软放上牛车,小丫头曹环却鬼头鬼脑地凑了过来。 “喂,小白脸,你是怎么把我爹拐走的?” 陈子涉:“?” “你说啥?” 曹环一副看穿了一切的样子,扬着下巴道:“你别装了,我昨天晚上偷听你们谈话来着,虽然没全听清,但也听到你跟我爹说什么钱财啊、宝物啊,你们俩还要对拜。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仗着自己颇有家资,就想把我爹给买了?” 陈子涉都快被气笑了:“不是,你这脑子里一天天在想什么呢?” 他左右瞧着曹环的小脑壳,似乎想看穿里面的脑洞究竟有多大。 还好这时曹张氏喊道:“环儿快过来,帮娘亲把包裹接过去。” 曹环这才示威般地向陈子涉挥了挥拳头:“小白脸我可告诉你,我爹是我娘的,你别想从我娘身边把他抢走!我会盯着你的,哼!” 陈子涉:“???” 第52章 夜尉 牛车自蕲县而出,一路向北。 陈子涉和曹咎都凝神屏息,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阻拦。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出城的过程格外顺利,竟然没有遇到一点阻力,似乎藏在暗中的那位辩者方士并不知晓,或是根本就不在乎他们的离开。 牛车徐徐行出二里,忽然车后传来一阵犬吠。 陈子涉回头看去,只见一条毛茸茸的大黄狗正摇着尾巴跟在牛车后头。 “咦?” 看到这大黄狗,陈子涉不由眉头微皱,前几日魏氏和阿梁在市集上捡到过一只大黄狗,还带着它去了陈子涉的院子。 这只大黄狗看起来同之前那条竟有几分相似,难道是同一只? 如果真是同一只,那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以陈子涉的谨慎,心里立刻就有了狐疑。 他又仔细看了两眼,发现这条大黄狗的尾巴上有一撮白毛,四只爪子也是白色,而此前魏氏和阿梁带回去的,毛发确是纯粹的黄色,二者并不相同。 陈子涉心中稍安。 这时曹环也看到了一路跟在牛车后头的大黄狗,双眼立刻一亮,喜笑颜开。 “爹你看,狗子!狗子!” 曹咎瞥了那大黄狗一眼:“环儿,咱们现在得抓紧时间赶路,等到了彭城县,爹一定给你买只小狗好吗?” 曹环:“爹,这是你第几次说这种话了?” 曹咎顿时语塞。 曹环“嘁”了一声也,接着双手一撑车斗边缘,竟彪悍地从牛车上跳了下去。 她三两步冲到那大黄狗跟前,在大黄狗一脸懵逼的眼神中一把将它抄起,接着又快步追上牛车,将大黄狗丢了上来,自己抓住车斗边缘的栏杆麻溜翻了上来。 曹咎和曹张氏看着这一幕,丝毫没有意外,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倒是陈子涉啧啧称奇,心中暗道:“曹咎的这个闺女,真是继承了她老子的风格。” 虽然曹咎现在受到了后母辛钺的污染,但他东出蕲县一路追杀三十里,之后在山谷中硬刚树神,还是给陈子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属于那种又彪又莽的性格。 现在看来,曹环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小曹咎。 就见曹环一翻进车斗,就双手叉腰,对着大黄狗居高临下气势十足道:“大狗子,以后你就跟着你环姐,不用再流浪了,好不好?” 说完就摁着大黄狗的脑袋上下晃了晃。 “既然你也同意了,环姐就给你起个名字,叫你小环好了。” 大黄狗一脸生无可恋。 一行人继续前行,牛车的速度虽然不如马车快,但胜在耐力更足,并且低调不显眼,一路上倒也没起什么波折。 就这样约莫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赶车的曹咎回头笑道:“良人,再走片刻就要出蕲县的地界了,这次我和陈贤弟被调往彭城县,一段时间里咱是没法儿回蕲县了,你要是想得紧,就趁现在多看看。” 为了不让家人担忧,曹咎并没有告知以实情,而是借口衙门调遣,须举家迁去彭城县。 这借口找得匆忙,其中当然有很多漏洞,譬如为什么半夜忽然接到调令,譬如为何陈胜一出现,曹家就要迁离蕲县等等。 但曹张氏却没有问过一句,只要曹咎决定的事情,她从不多问。 曹张氏将头轻轻靠在曹咎的后背上,温婉笑道:“一路上都看着呢,你赶车若是疲倦了,不妨也停下歇歇。” 曹咎正要说话,坐在车斗尾部的陈子涉却忽然一皱眉:“等等,有问题!” 他话音乍起,曹张氏就察觉到丈夫后背的肌肉骤然紧绷,接着就听曹咎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这一路虽然无甚风波,但陈子涉和曹咎始终紧绷神经戒备着。 陈子涉看着一辆从身边驶过,向着蕲县而去的驴车道:“这是我们一路上遇到的,第四辆往蕲县方向去的车了。” 曹咎有些莫名其妙:“这有什么问题吗?” 见驾着驴车之人愁眉不展,陈子涉道:“我们出城时,城门刚开了不足半个时辰,行至此处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也就是说城门开至现在,才不过一个多时辰。” “而这个方向,距离蕲县最近的应该是竹邑县,从竹邑县至此,就算是最快的马车,也要近两个时辰?” “各县均是日出时分开城门,那么这些往蕲县去的车乘又是从何而来?” 曹咎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是在我们之前出城,却又折返回来的?” 陈子涉微微点头:“虽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我总觉得咱们这趟离开蕲县,怕是没那么顺利了。” 果然,随着牛车缓缓行进,十多个身影逐渐出现在了前进的道路上, 那是十余个身穿赭衣,面容笼罩于斗笠之下,腰后插着两柄短剑的怪人,他们横成一排,将这条蕲县通往北方的主道给堵死。 看到这群人的瞬间,曹咎目光不由一缩,旋即轻声道:“陈胜,是夜尉。” “什么是夜尉?”陈子涉动作不变,侧身对着曹咎问。 曹咎:“夜游司的方士序列有夜尉和游候两种,游候类似黑水台的风、林二部,而夜尉则与阴部、雷部相似,负责暴力镇压和斩首行动。” “通常夜尉只会驻守在一郡的郡治,四川郡郡治是沛县,沛县距此尚远,这些夜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先前折返的那些车乘,与这些夜尉有关?” 陈子涉听得微微皱起眉,旋即眉头平展,神色如常道:“先不管这些,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别让他们看出端倪来。” 牛车很快来到那群夜尉跟前,其中一人上前伸手拦住牛车,硬邦邦道:“郡守有令,此路不通,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陈子涉跳下牛车,从怀里掏出一袋半两钱塞入那人手中,陪着笑道:“官爷,我们一家要去彭城县投靠亲戚,家里的屋舍资财都变卖了,您这让我们回去,我们实在是无处落脚啊,官爷您行个方便,通融通融。” 那夜尉接过钱袋塞入怀中,接着蹭的从背后拔出一把短刀指着陈子涉。 “滚!” 第53章 监听 陈子涉惊呆了,你不办事就算了,你还舔着个大脸把钱给收了? 夜游司的人这么不要脸的吗? 他还想争辩两句,那夜尉短刀一挥,身边一棵成年人腰杆粗细的大树便被拦腰斩断,切口光滑平整。 “滚!” “好嘞。” 陈子涉立马转身,招呼着曹咎打道回府。 很快,拦路鬼一样的夜尉们逐渐消失在陈子涉的眼帘之中。 “怎么办?”曹咎问:“要不我们换条路绕去彭城?” 陈子涉目光凝重:“没这么简单,我怀疑夜游司这次的行动,很可能跟何游候的死有关,他们或许是冲着我们来的。” “如果我猜的不错,夜游司大概率不仅封了这一条离开蕲县的道路……这样,你带嫂夫人和环儿去前面的村子里歇息,我探探风声,一个时辰后会合。” “你一个人能行吗?”曹咎下意识问。 但他旋即想到,自己受到后母辛钺的污染,战力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实在派不上什么大的用场,而且妻女也的确需要人照应。 于是曹咎只能无比歉疚道:“好,你当心。” 陈子涉摆了摆手,身形闪动间已经从牛车上消失,隐入道路一侧的山林之中。 曹环眼睛一亮:“爹,那个小白脸是会功夫吗?看着好厉害啊,爹,我能学功夫吗?” 曹咎柔声斥责:“什么小白脸?没礼貌!” 接着他又看向一直不言不语的曹张氏:“良人 ,我……” 曹张氏反手握住曹咎的手:“你不用解释,什么都不用说,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曹咎心中一暖,眼眶一阵温热,眼看就要垂泪。 曹张氏淡淡道:“男子汉,不准哭。” “哦。”曹咎立马仰起头,把眼泪又憋了回去。 两道一模一样的身影在山林中疾驰,彼此之间相隔不足一里,正是陈子涉和替身草人。 眼看跑在前头的草人逐渐接近夜尉们所在的区域,陈子涉停下脚步,替身草人也轻轻一晃变成了巴掌大小的小小草人。 草人的本体是茅草,躲在草木之中根本不会引人注意。 而借助草人的视角,陈子涉可以轻易看到、听到夜尉们的行动和交谈内容。 这时候道路上没有车马经过,夜尉们便三三两两散坐在路旁,彼此之间聊着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风月勾当,不时发出意味深长的哄笑。 陈子涉小心翼翼监听,这群夜尉画风一转,又开始聊起咸阳城里的八卦。 譬如中车府令分明是个寺人,家中却豢养了成群的美人侍女,大抵是为了弥补他不能人事的缺憾。 又如,丞相与中车府令面和心不和,已经多次在皇帝面前发生过争执,夜游司的人得提前站队,免得哪一位大人物倒台后被清算。 再如,那些修建阿房宫的匠人之间都在流传,阿房宫一到晚上就会传出诡异的笑声,但夜游司的人去勘察过几次,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因此处死了不少造谣的匠人。 陈子涉好不容易耐着心听完一堆八卦。 夜尉们又开始抱怨夜游司的俸禄太少,夜尉的本领分明在游候之上,又干着出生入死的活儿,却不像游候有大把的油水可捞。 听得陈子涉眉头直皱,心道:“你们就不能聊些有价值的话题吗?” 这时,忽闻一个夜尉抱怨:“你们大抵是不知道,能当上游候的多少都有些背景。旁的不说,就说蕲县的这个何游候……” 终于捕捉到关键词,陈子涉立刻振奋精神。 那夜尉道:“此人的叔父是司里统领游候的四大都尉之一何象。” 夜游司统领游候的四大都统! 陈子涉目光一凝,黑水台有六部,而夜游司只有夜尉和游候这两个序列,那么作为游候的四大都统,这位名为何象的都统,地位岂不是能对标黑水台的部主? 这时有旁的夜尉笑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都统的子侄不在咸阳城里享福,被派到这小小蕲县做什么?你这消息定是假的。” 却听方才说话的夜尉道:“老兄,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何都统统领的是四川、东海、九江、故鄣、会稽、庐江、闽中、南越八郡的游候,这些游候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搜刮来的财物岂能没有何都尉一份?” “这些财物不能明目张胆送到咸阳去,就算送到咸阳何都尉也未必敢收,这时候就要有人替何都尉做这件事了。这样紧要的差事,若是换了诸位,除了自家子侄外,哪里能放心让旁人来做?” “而且这事情要做得隐秘,不让人注意,所以那位何游候才会被派到蕲县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任职。不过你们可别小瞧了他,他替何都尉敛财,左手往右手这么一倒,自己的钱袋子也就鼓鼓囊囊了。” 众夜尉闻言都是啧啧称叹,只恨自己不能有这样的好运气、好家世。 陈子涉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何游候能掌握这么一大笔财富,原来竟是八郡游候从百姓手里搜刮的民脂民膏。 “难怪何游候一死,就急着让我们封锁蕲县,这要换做我是何都尉,我也得急。” 众夜尉又是一阵哄笑。 “也不尽然。” 先前给众人“科普”的那夜尉似乎也有些背景,竟能知道不少旁人都不知晓的隐秘。 他摇了摇头:“何游候的名字在魂册上消失,何都尉自然是震怒,但他是游候那边的都尉,哪里能调遣我们夜尉?更何况还是为了敛财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那你说说,让我们封锁蕲县又是因为什么?” 众夜尉纷纷催促他借着往下说,陈子涉也屏息凝神,唯恐错过了什么重要情报。 那夜尉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据说,何游候上报了一条消息,蕲县境内出现了强大的气息,很可能是一件隐器,而且是位列紫薇垣的隐器!” “紫薇垣!”众夜尉无不收敛了惫懒的姿态,震惊道:“据说紫微垣的隐器,每一件都能改变天下大势,蕲县竟有如此宝物?” “不错,”那夜尉继续道:“何游候传递出这条消息后不久死了,现在司内的高层怀疑,那件位列紫薇垣的隐器,很可能就在杀何游候之人的手中!” 陈子涉:“卧槽!” 不是我,我没有,你们特么别瞎说! 第54章 秦公镈 莫名其妙背了好大一口黑锅,陈子涉此时的脸色约莫是比锅底还黑。 忽然,陈子涉耳边传来“咚——”的一声,像是一口大钟被人重重敲响,震得他双耳嗡鸣,大脑一阵晕眩。 接着他就看到,在远处连绵的低矮丘陵后方,一大片青铜色的光幕拔地而起,如幕布一般向天空蔓延而去。 陈子涉的目光随着那光幕移动,直至最高点时才发现,那光幕并不只在那丘陵出现,而是围绕了极大的一圈,竟像是将整个蕲县的地界都笼罩在内。 四围的光幕于高天之上合拢,就像是一个扣下来的青铜大钟,将整个蕲县笼罩在内。 一道道蝉纹、窃曲纹、蟠曲龙纹在青铜大钟的钟壁上掠过,又迅速隐没无踪,接着连带整片青铜光幕也迅速淡去,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是什么东西!”看着这一幕,陈子涉心中隐约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夜尉们也看到了这玄奇的景象,纷纷肃然: “这是太微九,秦公镈!司内的大人们竟动用了这件隐器!” “秦公镈笼罩之处,一应生灵许进不许出,看来这次蕲县的事情不了解,就连我等也是出不去的。” “要催动秦公镈笼罩整个蕲县,即便是司内的那些大人,也得付出极大的代价。” “事涉紫微垣隐器,不论多大的代价都是付得起的。” “此话不错。” …… 借助替身草人,陈子涉将夜尉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下麻烦了,蕲县被太微垣前十的隐器笼罩,许进不许出,那我和曹咎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呸呸呸,哪有人骂自己是鳖的……” 陈子涉心乱如麻,自己给自己抖了个包袱,强行镇定下来,接着收回替身草人,向秦公镈笼罩范围的边缘摸索了过去。 陈子涉没敢走官道,就连崎岖的小路也尽量避开,以免和夜游司的人当头撞上。 他在山林中一路跋涉,终于翻过了那片低矮的丘陵。 翻过丘陵后,陈子涉便不敢再冒进,此时秦公镈的青铜色光幕已经隐去,他无法判断笼罩范围的边缘究竟在哪里,更不知道若接触到那片隐藏的光幕会有什么后果。 思前想后,陈子涉在林子里抓了几只鸟雀,又用草叶搓揉成绳子绑住爪子,让替身草人牵着在前头开路。 每走过一段距离,替身草人就放飞出一只鸟雀。 直到第五只鸟雀被替身草人向前抛出,那鸟儿往前飞了不过三丈左右,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了回来。 “到了!” 替身草人立刻变回巴掌大小的茅草形态,陈子涉虽在近一里之外,却也闪到一块大青石后隐藏了起来。 下一刻,高空之中,鸟儿撞击到的无形屏障处忽然泛起一道青铜色波澜。 旋即一道蝉纹凭空出现,扭曲变化成一只眼瞳,扫视着下方的这片山林。 陈子涉只借着替身草人的视角瞥了一眼那只蝉纹眼瞳,就赶紧挪开视线,唯恐引起那眼瞳的注意。 蝉纹眼瞳扫过一周,并未发现异常。 带着低沉回音的声音凭空响起:“一只鸟而已,没有异常。” 接着蝉纹眼瞳便缓缓隐去。 陈子涉依然没有动弹,直到蝉纹眼瞳消失了好半晌后,才收回替身草人,头也不回地向反方向狂奔而去。 “秦公镈不仅能让笼罩范围内的人无法离开,那些青铜纹还是夜游司的‘眼睛’,任何想要离开秦公镈范围的人或物,都会被夜游司看到。” “这下可麻烦了……” 回到和曹咎约定的村庄,曹咎夫妇正坐在村口一个废弃的草棚里歇脚,曹环带着大黄狗小环不知去何处玩闹了。 陈子涉给曹咎使了个眼色,二人走远了些,陈子涉面有忧色:“蕲县出不去了。” 他将在夜尉那里探听到的消息,简明扼要地复述给了曹咎,又细说了太微九秦公镈的特性。 曹咎听完愁眉不展:“没想到那姓何的竟有如此来头,夜游司的动作也太快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陈子涉在赶回来会合时,心中已有计较,当即道:“夜游司势大,我们想要强行离开蕲县已不现实,但好在敌明我暗,暂时我们还没有生命危险。” “我们先回县城,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同时将这里的事情上报给贺良大人,看看他有没有什么主意。” 曹咎无奈点头:“只能如此了。” 二人返回草棚,远远看见曹环抱着大黄狗往回跑,同时老气横秋地训斥:“小环,下次不准乱跑了,刚刚找不到你,可把我急坏了。” 大黄狗一副耳旁风的模样,左顾右盼,浑不在意。 驾着牛车回到曹家,曹张氏带着曹环将牛车上的行李一件件重新放回家中原处,大黄狗在一旁看着无趣,晃着尾巴一溜烟又不知跑去了哪里。 曹咎领着陈子涉走进客舍,取出黑水令开始联系贺良。 但这一次等了许久,贺良那边始终没有消息。 二人等了好一会儿,眼看曹咎已经有些坐立难安,陈子涉宽慰道:“先别急,贺良大人应该是被事情绊住了,咱们与其这么干耗着,不如出去打探打探消息。” 曹咎烦恼得跺了跺脚:“也只能如此了,我去县衙探探口风。” 二人各自分开,陈子涉来到市集,在市集里转了一圈却没看到驵侩许二,又去了许二领他去过的金匠铺。 金匠铺倒是正常开着,可那日为他修复金盒子的金匠却不在铺子里。 陈子涉走进铺子,其中只有一个老金匠在细细捶打着一件金器,见陈子涉走了进来,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招呼道:“客人是要打制金器吗?” 陈子涉目光在铺子里扫了扫,问道:“老丈,你们铺子还有一位金匠呢?上回我请他打的一件金器格外不错,今儿是专程来找他的。” 谁知老金匠狐疑地打量了陈子涉两眼,又坐了回去。 “客人找错地方了?我这铺子开了十几年,从来都只有我一个,再没有旁人了。” 第55章 旧月变故 “就你一个人?”陈子涉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抱歉,是我找错地方了。” 他离开金匠铺,又去周围邻近的几个铺子打听了一番,得到的答案竟都是金铺从来都只有老金匠一人。 至于陈子涉所描述的那位中年金匠,所有人都断言从没见过,毫无印象。 “来看许二和那金匠都是失乡客的成员,他们利用某个辩题的衍生方术,在周围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暂时占据了这间金匠铺,给我设了个局。” “这二人一个是名家方士,另一人则能驱动藤蔓和柳树,这种能力……难道是出自农家的方士?” “那日在传舍外袭击我,导致我被旧月众察觉到的,应该也是这个疑似农家的方士。” “如此看来,失乡客的这伙人一早就盯上我了,甚至有可能许二将院子租赁给我,都是有所预谋的!” 陈子涉不由想到,当日令魏氏寻找驵侩时已是下市,驵侩们大多都离开了,只有许二不仅还在市集逗留,手里的院子又正好很合他们的心意。 此时再来复盘,陈子涉只觉得这一切巧合得像是安排好的。 “只是,我是何时引起他们注意,他们又是怎么知道我是方士的?” 这一点陈子涉心中仍有疑惑。 这时街上匆匆走过的一人引起了陈子涉的注意。 这人的打扮并不出众,相貌也平平无奇,走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可陈子涉还是一眼就记起,那夜在传舍外看到拜月仪式时,此人也在其中。 “旧月的人……看他的方向,应该是刚从传舍出来,如此行色匆匆,难道旧月又要有什么动作了?” 陈子涉心中一动,远远吊在那人后面。 陈子涉保持的距离很远,足有二十余丈,若是普通人或许就跟丢了,但陈子涉的五感超群,在熙攘的人群之中始终锁定目标,看着他走进了一家医馆。 不多时,那人又提着几副药走了出来,陈子涉跟在后头晃晃悠悠,见此人前后寻了四家医馆,从每家医馆都购买了部分药材,最后才回到了传舍。 陈子涉没有跟着他进传舍,也没有在传舍下停留,径直走过传舍正门,进了隔壁一间卖布匹的铺子。 与此同时,传舍三楼的一间屋子里,买药的旧月教众推门而入。 则阳道人正站在窗边,目光盯着楼下往来的人群,听闻推门声问:“没人跟着?” “则阳前辈放心,我能分辨十丈之内的气息,一路走来并没有相同的气息跟着我,而且我将方子拆分开来,在四家医馆分别购买的药材,以防被人看出端倪。” “你做事是稳妥的,婵娟使已经在准备熬煮汤药,你将药材送去给她。” “是。” 则阳又往楼下看了一阵,见并无可疑之人,这才关上木窗转过身来。 在他身后,一个形容枯槁、憔悴苍老的身影躺在床榻上,正是那夜主持拜月仪式的老人,他的面色惨白,双眼紧闭,竟是已经昏死过去。 床榻边,闵怀刑双手举着酒樽,脚踩奇异步法,口中念念有词:“以嘉美之礼,亲宾朋之体,无痛无伤,则令庆贺之。” 而后将酒樽向老人一敬。 老人苍白的面色逐渐退去,脸上隐隐有了血色。 闵怀刑举杯又是一敬。 老人的呼吸渐趋平稳,不似方才那般气若悬丝。 闵怀刑第三敬。 老人眼皮微微跳动,竟像是要从昏迷之中苏醒过来。 而这时,闵怀刑的额上已是汗珠密布,他举着酒樽的双手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怀刑,够了。” 则阳道人按下他的手道:“昨日与我们交手的那神秘女人是上三品的大方士,殷前辈为了掩护我等,硬接了她一道方术,原本是必死无疑的。” “多亏你以‘转注’转移了致命伤,又以‘嘉礼’一直维持着,殷前辈才能活到现在,但你也不要过于勉强,歇息片刻。” “这几日孤光长老会到蕲县,他精通祝由之术,有他在殷前辈不会有事的。” 闵怀刑叹了口气,想到昨日的场景又有些心有余悸,苦笑:“我等四位旧月使者皆是五品少卫,却不想面对一位四品上弼的方士竟如此不堪一击。” 则阳无奈道:“上三品与少三品之间如隔天堑,所幸那神秘女人有伤在身,又有殷前辈的清浊鉴和我的过隙白驹,不然我们的伤亡只怕会更大。” 闵怀刑:“这次月御的指引来得太过突然,三位月侍和一众长老都被牵制在塞外匈奴,对付那一位,短时间内难以脱身。若九州鼎真在那女人手中,我们怕是没那么容易夺取了。” “不会!”则阳斩钉截铁道:“九州鼎是周王室的象征,想恢复周祚,九州鼎是关键。孤光长老此次前来,已做好了万全准备,不要忘了,月御始终注视着我们,九州鼎只能属于旧月。” 闵怀刑点了点头。 这时房门再次被敲响,身穿罗裙、脸覆面纱的女子端着两碗汤药走了进来。 “则阳前辈、闵二先生,汤药熬好了。昨日一战,大家多少都有伤在身,我这祖传的方子能迅速恢复元气,修复暗疾,你们快趁热把药喝了。” 则阳道人、闵怀刑向婵娟使道了声谢,二人端起药汤一饮而尽。 而此时隔壁的麻布铺里,铺子主人见了陈子涉连忙起身招呼:“客人可是要买布?我这里都是上好的麻布,您瞧这针脚,这花饰,都是一等一的,即便是府衙里的大人们也常派家丁来我里采买。” 陈子涉没去看他捧来的布匹,而是一翻手掌,手心里变戏法似的多出了一块金锭,他随手将金锭丢在案台上问:“够吗?” 布商哪里见过这等场面,那锭金子看着少说也得有四五镒。 秦朝黄金的计量单位是镒,一镒相当于二十两,也就是说这一锭黄金就有近百两,如此阔绰的手笔,惊得布商几乎说不出话来。 但他到底是商贾,为人机灵圆滑,立刻一叠声陪笑:“够,太够了,你这是要定多少布匹?您只管说个数,小的一定给您凑齐,只是需要饶我几日,我这铺子里实在没这么多现货,需得去相邻的几个县里调货。” 陈子涉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扫视了铺子一圈,而后才笑吟吟道:“我不要布,我要这间铺子。” 第56章 十题二十一事 “要这间铺子?那可不行!” 布商闻言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客人,我这铺子虽小,却也是三代传下来的祖产,那都是有感情在里面的,岂能转卖他人啊?不可,万万不可!” “哐当——” 案台上多了一块金锭。 布商眼巴巴看着那金锭吞了口唾沫,艰难道:“不是,这不是钱的事儿……” “哐当——” 又一块金锭落在布商眼前,三块金锭排在一起,金光耀眼。 “成交,我去拿地契。” 说着,布商笼在袖子下的手一伸一缩,桌案上三块金锭就被他抄走了,看得陈子涉都愣了愣,怀疑这布商是不是也有件墟石制成的宝器。 接过地契,目送布商欢天喜离去之后,陈子涉才走入存放布匹的仓房,从怀中取出替身草人。 替身草人落地见长,很快变成了陈子涉的模样与他对面而立。 打量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替身草人,陈子涉思索片刻,将一道炁打入草人体内。 随着炁在草人脸上流转,草人的下巴被撑开,慢慢变得肥大,嘴巴也咧了开来,眼睛被挤成细长一条,脸型也从一开始的颇有棱角,改换成了上窄下宽,两边都不甚对称的轮廓,宛如一只长歪了的鸭梨。 看着草人那张如同开了变丑特效一样的脸,陈子涉满意点头,从后门离开了铺子。 陈子涉走后,草人开始在仓房内挑挑选选,最终选中了一匹绣着形如月牙图案的布匹,他将布匹拿到外间展开,挂在了铺子最显眼处。 这时正巧有两位女客走进铺子,刚想挑选布料就看到草人“惊为天人”的容貌。 两位女客“呀”的惊叫了一声,布料也不选了,捂着眼睛就急匆匆而去。 之后又来了几波客人,无不“折服”于草人那“奇伟”的容颜,胆小的便如那两位女客,看也不敢再看一眼。 胆大些的,也没有挑选布料的心情,只是离开的时候难免一步三回头,心里多半还嘀咕,这是哪家的倒霉孩子,长成这样只怕是没姑娘肯嫁的。 借着草人的视角看着这一幕幕,陈子涉心中偷笑的同时更是乐得清闲。 一整天无事发生,待到下市后,陈子涉找了个隐蔽之处收回草人,晃晃悠悠回到了曹家。 曹咎早已从府衙返回,正在家里等着和陈子涉交换情报。 陈子涉没有多余的客套话,直截了当道:“我这边一共是三件事情,第一是我看到有旧月的人去医馆买药,除此人外,其余旧月众都没有外出。我怀疑旧月可能遇到了麻烦,并且他们当中有人受伤。” “第二,从今天市集上的状况来看,夜尉还没有在城内大肆搜寻。结合夜尉所说,要让秦公镈笼罩整个蕲县,即便是夜游司高层也要付出较大代价。我推测他们是想先在郊外搜寻,一步步缩小搜索范围,以减轻大范围使用秦公镈带来的代价。” “第三是有关失乡客的,可以确定那名家方士还有同伴,但他们的目的还不明确。” 仔细听完陈子涉的话,曹咎一边用手绕着头发一边说:“日中的时候,贺良大人给我回复了,他们最近被火部的叛徒盯上了,所以无法时时与我们联系。” “我把蕲县的情况同他说了,他会尽力派人来蕲县增援,增援到来前我们不要冲动,谨慎行事。” “对了,贺良大人还将他所知道的一些辩者辩题告知与我,我将它们都记录了下来,若是再遇上辩者方士,我们也好提前做相应的防备。” 说着他递来一卷竹简。 陈子涉展开看了,只见上面刻着一行行秦小篆。 “辩者十题,已知其二。” “曰:连环可解也。” “曰: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也。” “辩者二十一事,已知其五。” “曰:郢有天下、火不热、目不见、凿不围枘、飞鸟之影未尝动也。” “另有辩者大家所创辩题五则,曰白马之辩、名实之辩、坚白之察、毁五帝、非六王。” 每一条辩题后,又详细记录了辩题的含义,并且有标注,此辩题可能会衍生出何种类型的方术等等。 看完竹简陈子涉大致对辩者的方术体系有了一定的了解。 辩者之中最经典的辩题合称为“十题二十一事”,另外也有一些辩者中的大方士,在“十题二十一事”之外提出了新的辩题,譬如公孙龙的白马之辩。 陈子涉不由感叹:“净整这些弯弯绕绕,真不知道这群辩者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曹咎也是感慨不已,又道:“府衙那边倒没有什么太多的消息,县令只知道夜游司封锁了蕲县,旁的一无所知也不敢多问。” “不过我倒是才知道,我们杀的那个何游候竟是县里的游徼。” 游徼也就是秦朝的捕快,负责巡查缉捕之类的事宜,和曹咎这个狱掾的身份一样,都属于县里的小吏。 陈子涉颇觉意外道:“都在府衙里当差,你不认得他吗?” 曹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见过几面,但确实不大熟悉,并没有交情。你杀他时将他整个脑袋都砍了下来,血涂了满脸,我竟是没认出来。” 这时陈子涉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对了,既然是同僚,你可知道他住在何处?” 曹咎翘着小指拨弄着烛火:“他并非蕲县本地人,是以并无居所,一直住在府衙旁的官舍里。不过今天县令得知何游候的身份后,就把他住的那间官舍封锁了,任何人不得进出,等着夜游司的人来查案。你问这个做什么?” “自然有我的用处。” 人定时分,一个人影掠出里巷来到官舍,停在一间上锁的屋子外。 陈子涉低头看了看门锁,那是一把铜锁,锁眼的地方被封泥堵住,确保在夜游司到来前没有人能进出这间屋子。 陈子涉尝试推了推房门,仅能推开一条两指头粗细的缝隙。 陈子涉笑了:“这样的宽度别人或许进不去,但对我来说刚刚好。” 他取出替身草人,小草人落地后伸腰蹬腿,好好活动了一番筋骨,借着一跃跳到门槛上,身体硬塞进了门缝里。 狭窄的门缝将草人挤压成了扁扁一片,但终究还是被它钻了进去,进门后,小草人还谨慎地将门缝里挤压残留下来的细碎草屑都清理了干净。 接着一道无形的波纹在它身边荡开,陈子涉从中一步迈出。 第57章 门客卓叙 太阳徐徐东升,蕲县的城门敞开。 城门外,一个穿着青色麻衣,背后背着一柄古朴长剑,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大步踏入蕲县,径直往府衙而去。 此时时辰尚早,府衙中仅有两个胥吏,见了中年人立刻大声责问:“什么人,不知道这里是县衙吗?官府重地你也敢乱闯!” 中年人面无表情道:“我是何都尉府上的门客卓叙,让蕲县县令来见我。” “哪个何都尉?”一个胥吏上下打量他,目光颇为轻视。 他伸手推搡中年人:“可有文书凭证?若无文书凭证,就去县衙外面候着,别杵在此处打扰我等公干,还让县令大人来见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锵——” 一声铮鸣,剑光乍现,喷涌的鲜血之中,一截断手摔落在了地上。 只见那名为卓叙的中年人,背后的剑不知何时自鞘内弹出一寸,而仅仅出剑一寸,竟然就斩断了推搡他的那一条手臂。 胥吏目光呆了一呆,神色逐渐痛苦狰狞,捂着断臂跪倒在地上尖叫起来。 而溅射出的鲜血还未触及卓叙的青色麻衣,就被一股无形的凌厉之气阻挡,青色麻衣上没有沾染任何血迹,依然干净而质朴。 卓叙越过两名胥吏,行至堂上,在县令的座椅上坐下。 “夜游司,何都尉。” 听到“夜游司”三个字,断臂胥吏的脸色登时变得煞白,甚至都顾不上尖叫,连滚带爬地冲到堂下跪倒,对着卓叙砰砰叩头不止。 “小的糊涂,竟不知是夜游司的大人到来,大人饶命!饶命!” 卓叙瞧也不瞧他一眼,目光扫向另一位呆若木鸡的胥吏。 那胥吏如梦初醒,汗出如浆,结结巴巴道:“我……我这就去请县令……” 片刻后,身材微胖,须发泛白的蕲县县令吕从信匆匆而来,那断臂的胥吏已经昏死在堂下。 他的身下有一大一小两滩血迹,一滩鲜血是从断臂里流淌出来的,另一滩则是磕破了脑袋,从额头上渗出的血泊。 “赶紧拖下去!”吕从信瞪了眼跟在身后的胥吏,低声怒斥:“这腌臜东西昏死在这里做什么?平白污了卓大人的眼睛!” 接着他又讨好地对卓叙道:“下官蕲县县令吕从信见过大人,不知何都尉他老人家到何处了?何时抵达蕲县呐?下官也好先做准备。” 卓叙道:“何都尉不来了,他命我来取回他的东西。” 卓叙口中的“何都尉的东西”,自然是指何游候聚敛的财物,卓叙明白但他不明说,吕县令也知道,但他不敢明说。 吕县令当即表明姿态:“下官得知何游候惨遭不幸后,心中万分悲愤,为了方便夜游司的大人们查案,下官第一时间就下令将游候的屋子上了锁,又加印了封泥。那屋子谁也不曾进去过,便是下官也未踏足半步。” 卓叙满意地点了点头:“带路。” 为免人多口杂,吕县令一个随从也没有携带,独自领着卓叙来到官舍。 当着卓叙的面展示了铜锁上完好无损的封泥后,吕县令正要刮去封泥打开铜锁,却见卓叙背后的剑弹出一寸,那铜锁应声裂成两半。 卓叙推开房门迈入其中,吕从信则赶紧别过头去,看也不敢往屋内多看一眼。 卓叙关上房门,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只见屋内陈设简单,并无太多杂物,他又走到床榻边,俯身敲了敲床板,床下传来空洞的回声。 卓叙一手将床上的木枕、被褥推开,一手掀起床板,果然在床榻下看到八个紧闭着的木箱。 他一挥袖袍,八只木箱同时敞开,而卓叙的目光也在这一刻骤然凌厉。 八只木箱竟都是空的! 卓叙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背后背着的长剑嗡嗡作响,竟自行弹出三寸,狂暴凌厉的气息在屋内肆虐,将八只木箱切割得粉碎。 “吕从信,滚进来!” 一直候在门外的吕县令身子剧颤,汗珠瞬间从额上沁出,他慌乱推开房门,一进屋就迎上了卓叙那如刀子一般的目光。 吕县令“噗通”一下跪在了卓叙面前:“大大大……大人,这是怎么了,下官……下官是做错了什么吗?大人息怒,下官该死!” 卓叙徐徐问道:“你确定,这间屋子没有人进来过?” 吕县令不敢迟疑,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大人,下官锁上这间屋子时,有县衙其他的官吏在侧见证,他们皆能为下官担保,而现在锁上的封泥丝毫未动,这说明的的确确没有人进来过。大人,大人明察啊!” 卓叙冷冷看着吕县令,看的他全身发抖,汗水浸湿了官袍。 良久,卓叙移开目光,走到门边捡起了那两半被斩断的铜锁,他的手指在锁上细细摩挲,忽然一顿,将那两半铜锁调转过来。 只见铜锁下刻着一行极细小的字迹—— “两环贯空,不相涉入,各自通转,故可解者也。” 看见这一行小字,卓叙忽的冷笑起来:“连环可解……呵,我道是谁,原来是那帮耍嘴皮子的辩者,难怪不动铜锁就进了屋子。” “不过,你们真当何家的东西是好拿的吗!” 同一时刻,蕲县市集中。 开着丑颜特效的替身草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铺子里,看似等待生意,实则暗中摸鱼。 只是他这一张脸太过引人注目,昨天一下午加上今天半天,大半个市集的人都知道,传舍旁的那家麻布铺子换了东家,是个长着梨脸的丑男人。 传舍中,则阳道人站在窗边,看着下面不少人都聚集在麻布铺子外,对着铺子里指指点点窃笑着,不由皱了皱眉。 闵怀刑走了过来:“则阳前辈,下面发生什么事了?” 则阳合上窗扉,转身:“昨天隔壁布肆换了东家,听来往的人议论,此人相貌丑陋,不类常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冒出这么个人来,我心中不安。” “你是担心,这人是冲我们旧月来的?”闵怀刑沉吟道:“若是如此,那我下去看看,用术数推演一下这店家是什么来头。” 此时那罗裙女子给床榻上的老人喂过汤药,放下陶碗道:“我与闵二先生同去。” 闵怀刑正要拒绝,则阳却赞同道:“也好,让宋清与你同去。你的六艺术数固然善于推演,但或许会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而宋清……” 他看向罗裙少女:“自她晋至五品少卫,少三品中就很少有人能在她面前说谎了。” 第58章 演起来了 闵怀刑与宋清站在布肆外,看着铺子里两眼看天,讷讷发呆的年轻人。 “这相貌……的确奇异,一般人长不成这样,难怪则阳前辈会怀疑他。”闵怀刑憋了半晌,才徐徐说出这句话来。 宋清抿嘴笑道:“走,我们去会会这位异人。” 闵怀刑气质儒雅,温润似玉。 宋清身段窈窕,虽然戴着面纱,可仅是露出的一双眼眸,就已经美的动人心魄。 二人走进铺子,愈发衬得替身草人丑陋古怪。 而此时相隔一里的陈子涉,借助草人的视角看到这一幕,顿时露出笑容。 “本以为要过几日才会上钩,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宋清挽着闵怀刑的胳膊,佯装成看布料模样,在铺子里逛了两圈后,才停在替身草人面前,轻声开口。 “店家。” 仅仅是两个字,站在宋清身侧的闵怀刑,却仿佛被一种无形的气韵笼罩。 恍惚之间,他似是置身云梦之间,四周皆是郁郁芳草,盈目满是江蓠秋兰,而宋清便仿佛成了这片云梦之中的神女,其状峨峨,何可极言。 这不是幻觉,也并非臆想,而是一种心理感受引发的不自主的联想。 这一刻,闵怀刑忍不住要向宋清袒露一切心声,似乎任何的隐瞒都是对这位神女的亵渎。 旋即,闵怀刑惊觉自己状态有异,心中默念圣人教诲,这才令心境逐渐平和,从那恍惚旖旎的感受中脱离出来。 闵怀刑侧头看向宋清,目有惊异之色,心中暗道:“婵娟使的方术竟如此奇特,令人无知无觉间就陷入其中。还好她针对的是这容貌古怪的店主,否则我怕是也没这么容易挣脱出来。” 二人虽同为旧月使者,但闵怀刑常年活动于齐鲁故地,宋清则一直待在楚地,此前并未有过接触,对彼此的方术并不了解。 察觉到闵怀刑的目光,宋清也侧过头来,对他轻轻眨了眨眼睛,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然而远在一里外的陈子涉,却丝毫没有闵怀刑的那种感觉。 宋清的方术可以影响目标的心理感受,如润物无声般瓦解目标对她的心理防备,的确让人防不胜防。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替身草人它……根本没有心啊! 这跟对牛弹琴有什么区别? “什么情况,这俩人是干什么来了?贴脸开大秀恩爱?这也太不尊重人了!” 毫无察觉的陈子涉看着二人眉来眼去,不禁皱起了眉头,伴随着些许的心理不适,很有种“是不是看不起单身狗”的不爽感。 于是替身草人开口,没好气道:“你俩干什么的?有事说事,没事闪开,别挡着我做生意。” 此言一出,宋清和闵怀刑不由都是一怔,旋即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怎么可能,方术对这人无效! 则阳前辈曾说过,少三品中很少有人能抵御这方术,更不用说普通一个商贾了,难道此人竟是上三品的大方士? 一念至此,二人神经立刻紧绷,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 同时,闵怀刑的右手藏在袖中,在背后轻轻一捏,一方微小的银白色棋盘出现在他五指之间,随着他指诀掐算不断变化。 可下一刻,闵怀刑的瞳孔骤缩。 他用极低的声音在宋清耳边道:“我适才以六艺术数推断此人的来历,可结果却是……此人非人!” 闵怀刑的声音虽然细微,但替身草人共享了陈子涉的身体素质,听觉也是格外敏锐,清楚听见了这句低语。 “看来这两人是对替身草人产生了什么误会,这样也好,省的我浪费口舌忽悠了。” 陈子涉唯恐闵怀刑再推算些什么,暴露替身草人的真实身份,立刻开口:“使者不必绕弯子了,你们不是来买布的,我说的没错。” 闵怀刑和宋清目光俱是一凝,那“使者”二字,无异于指明了他们的身份。 闵怀刑道:“阁下既已知我二人身份,不如我们就开诚布公。我们来此只是想知道,阁下这样的高人,为何隐于市集扮作商贾模样?” “你想问的其实是,我是不是为了对付旧月而来。” 陈子涉没有立刻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操纵替身草人起身关上铺子正门,接着转过身来,指了指店铺中悬挂的那匹绣着月牙图形的布匹。 “二位还不明白吗?” 宋清早就注意到了那匹布,忍不住脱口而出:“阁下果然是为旧月而来。” 陈子涉呵呵笑了两声:“是啊,不过二位不用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并不是来找各位麻烦的,而是想要与旧月合作。” “合作?” 闵怀刑和宋清对视一眼,宋清道:“我们连阁下的身份都不知晓,何谈合作?” 总算问到点子上了。 陈子涉心中欢喜,替身草人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你,在问我的身份?” “我的身份是什么……我为什么不记得了……” 替身草人在小小的铺子里来回踱步,语气逐渐带上几分癫狂:“我是谁?谁是我?我……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草人拍着手掌欢呼:“背井离乡的赵国遗民是我,烈火中哭泣的典籍是我,精神与躯体异变的怪物也是我,都是我,都是我……” “可是……我又是谁呢?” 草人徐徐转头与二人对视,眼中毫无生机,就像是一堆枯草揉成了眼球。 “我……不过是一个失去了故乡的疯子,一个不能再算人的怪物罢了。” 似乎是觉得戏还不够丰满,陈子涉又用沙哑的声音哼唱起来:“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同时,他还不忘抽空掏出金盒子麻溜打开,敷衍了一下徐夫子。 徐夫子被这猝不及防的幸福砸中,只觉浑身舒泰,连连夸赞:“好弟子,好弟子!” “咔——” 还不等徐夫子夸出第二句话,金盒又关上了。 然而布肆之中,闵怀刑和宋清却目露哀愁,两人都被词曲中的萧索之意所感,仿佛看见了一个孤独的旅人在眺望那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二人异口同声:“你是失乡客!” 是了,除了失乡客,还有谁能作出如此苍凉萧索的词曲? 难怪他的容貌如此古怪,想来是精神世界崩塌后,身体发生了异变。 难怪他能无视宋清的方术,失乡之客丧失理想信条,心理陷入疯狂,自然不受影响。 难怪推算出的结果是非人,他已经在向半人半怪物的状态转变,自然算不得人。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第59章 合作 看着眼前这位“失乡客”从逐渐平复了癫狂的情绪,闵怀刑斟酌着用词问道:“旧月与失乡客素日里并无往来,阁下为何想与我们合作,又打算如何合作?” 替身草人瞥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旧月使者,我知道你们找的那件东西在哪儿。” “什么!” 听闻此言,闵、宋二人都是一惊。 旧月众得到月御指引,来到蕲县寻找九州鼎,此事一直是在暗中隐秘进行的,失乡客的人怎么会知道? 同时闵怀刑和宋清对眼前之人又多了几分防备。 旧月所寻找的可是九州鼎,这样一件在紫微垣中位列第二的隐器,怎么可能不引起旁人的觊觎?莫非失乡客也是为争夺九州鼎而来? 察觉到二人态度的转变,陈子涉带着几分轻蔑道:“不用这么紧张,你们视为珍宝的东西,对失乡客而言一文不值。我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报复这个世界。” 为了打消二人的疑虑,他又道:“送你们一条消息,那东西大概已经落在夜游司手里了。” “夜游司?”宋清眸光闪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她扯了扯闵怀刑的衣袖,使了个眼色。 闵怀刑看了替身草人一眼,替身草人笑嘻嘻地对他们做了个“请”的姿势,大有你们过去随便商量,我无所谓的态度。 反正只要是在这间铺子里,你们声音压得再低我都听得见,有本事你们打哑语。 二人走到一旁,宋清侧过身背对着替身草人小声道:“前天我们遇到的那个神秘女人,会不会就是夜游司的人?她那操控燕群的方术我们从未听闻,但如果是夜游司的傀儡戏,那些燕子都是她的傀儡,似乎就能说得通了。” 闵怀刑稍作回忆,却摇了摇头:“不像,我们与那女人交手,是因为她身上有九州鼎的气息,而最初那女人似乎并不愿同我们多做纠缠,也许是不屑于与我们动手,也许是受了伤的缘故。” “但真要说起来,她之所以下重手伤了殷前辈,杀了我们几个七品少辅,还是因为我们迫切想要得到九州鼎,一直对她穷追不舍,惹怒了她所致。” “而夜游司一直视我们这些民间方士为叛逆,恨不能杀之后快,那女人若真是夜游司的人,刚一照面就该对我们下死手。” 宋清点头:“说得在理,莫非是这疯子在诓骗我们?” 闵怀刑犹豫片刻道:“倒也未必,那女人身上只是有九州鼎的气息,至于九州鼎在不在她手里尚不分明。” 二人低声商议间,这边陈子涉已是一字不漏都听在了耳中。 “前天?那不就是我和曹咎闯进树神巢穴的那天?” “能操控燕群的女人?是她,想不到那天我们离开后,她竟与旧月也打了一场。” “旧月这帮人在寻找的,竟是周王朝王权的象征九州鼎!这可是件了不得的重器!” 陈子涉脑中念头飞转,很快已经将事情的始末推测出了十之七八。 “那日神秘女方士在与树神交手时,受了不轻的伤,离开树神巢穴后,却又恰巧碰上了寻找九州鼎的旧月方士。” “神秘女方士本不想与他们纠缠,但旧月方士却在她的身上察觉到九州鼎的气息,神秘女方士不得已出手,以上三品的实力重创了旧月。” “所以旧月才会元气大伤,这两日只能暂且蛰伏在传舍之中。” “旧月众寻找九州鼎,去的是树神巢穴的方向,而夜游司的何游候在上报发现疑似紫微垣隐器后,也来到了树神巢穴附近。” “难道何游候所说的紫微垣隐器,就是九州鼎?九州鼎就在树神巢穴之中,所以神秘女方士身上才会沾染上九州鼎的气息!” 这时,陈子涉又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那日神秘女方士出现后,自己和曹咎逃离山谷,在迷宫般的洞穴里寻找出路时,曾感觉到一股玄妙宏伟的气息绽放。 当时二人都以为,是两位上三品的存在交手所致,并没有在意。 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九州鼎的气息。 思绪纷杂间,闵怀刑和宋清已经商议完毕,重新走到替身草人面前。 宋清问:“阁下说那东西可能在夜游司手里,有什么依据吗?” 陈子涉立刻按下所有念头,声音平和道:“没有依据,我也只是推测。但二位或许还不知道,夜游司已经封锁了蕲县全境?” “从昨天起,夜游司就派出了大量夜尉,在蕲县境内全力搜索。你们猜他们在找什么?” “就算那东西还不在夜游司手中,但以他们的实力,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而且夜游司大概还会查出各位的身份,并将你们全部铲除。” 闵怀刑呼吸微微一窒,他很清楚这并非危言耸听,而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闵怀刑沉声问:“阁下想如何合作?” 陈子涉:“我的目标很简单,杀人,杀夜游司的人。” “夜游司以太微九秦公镈封锁蕲县,蕲县只能进不能出,这一手看似是瓮中捉鳖,却也将他们自己的人困在其中,谁是鳖还不好说呢。” “如果旧月愿意和我们一起对付夜游司,我和我的同伴自然会协助各位夺取九州鼎。” “不妨给二位透个底,我的一位师兄也来到了蕲县,而他已经向老师借来了辩脑。” “太微三,辩脑!”宋清低呼一声:“辩者学派集大成的圣物,有此一物,等同于多了数位辩者的相助。” 闵怀刑郑重点头,显然是知道这件太微垣三甲隐器的威能。 但他还是没有立刻应下,而是说:“此事事关重大,单凭我们二人还做不得主,须回去商议后再做定夺。” 替身草人一扬手:“二位请便,但希望你们不要让我等太久。” 目送着二人离开布肆,身在一里外的陈子涉心中大定,他手掌一翻,掌心里多了几枚秦半两。 接着,陈子涉随意在街边找了个孩童,将手里的半两钱送了过去,又俯下身在那孩童耳边低语了几句:“记住了吗?” 小孩吸着鼻涕,连连点头。 陈子涉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背:“去,小孩哥。” 小孩得了钱财,喜不自胜,飞快向一个方向跑去。 第60章 你们出卖我 蒋裕是蕲县市集的亭长,负责市集内铺子摊位的分配,处理市集内的治安纠纷。 官虽不大,地位却不低,油水也丰厚。 此时他正捧着块锅盔墩饼,一边龇牙咧嘴啃着,一边在市集上招摇过市。 见着他远远走来,商贾摊贩们无不陪着小心,殷勤问候:“蒋大人您辛劳,这一上午定是在劳心公务,竟是连朝食都没顾得上吃,多亏了您,我们这市集才能如此兴旺。” “滚一边去!”蒋裕狠狠咬了口手里的墩饼,大声道:“都他娘的给老子听好了!” “刚刚县令大人急召本亭长去府衙议事,说是咱们蕲县混进来了一伙逆党,让本亭长多多留意市集里是否有可疑之人。” “本亭长是县令大人的左膀右臂,当然有责任抓捕逆贼,从今天起本亭长会在市集仔细排查,你们准备好各自证明身份的凭证,否则休怪本亭长无情!” 言毕,蒋裕甩着膀子走到一个沽酒的摊子边,一摊手掌逼视着小贩:“你,凭证呢?” 沽酒小贩赶紧倒了满满一碗酒送到蒋裕手上,小心翼翼道:“大人辛苦了,先喝碗酒润润嗓子,小人今日出门匆忙,没有带在身上,容小人明日再取凭证来。” 谁知蒋裕将手中酒碗一把摔在地上:“哪个要喝你的浑酒!你没有凭证,就是逆党!我看你这酒里定是有毒,你是想要毒害本亭长啊!” 沽酒小贩顿时被吓得手足无措:“大人,我……我不是逆党,我日日在此做买卖,他们……他们都能作证的!” “谁给他作证?” 蒋裕一瞪眼睛,向四周扫去:“谁给他作证?” 其余商贩纷纷低下头去,唯恐跟蒋裕对视,被他盯上。 蒋裕回过头来,冷笑两声:“别说本亭长不给你机会,拿出凭证来,否则你就是逆党!” 说着他再次伸出手去。 沽酒小贩这次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赶紧打开钱匣子,手忙脚乱地倒出了里面仅有的三个半两钱,一股脑全送到了蒋裕手中。 “大……大人,这是,是小人的凭证。” 蒋裕掂了掂的手里的半两钱,脸色总算缓和了些许:“你这凭证,不够充分啊,好好准备,明天本亭长再来核验。” 说完他又走向下一家,有了前车之鉴,那家商贩早已备好了十个钱,恭恭敬敬送了出去。 蒋裕的脸色终于有了几分笑意:“不错,你的凭证就很充分嘛。” 他如法炮制,一连勒索了六七家商贩。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拖着鼻涕的孩子从街边窜了出来,那孩子年纪尚小,也不知道害怕,就这么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叫嚷起来。 “东市的布肆里有逆党!东市的布肆里有逆党!” 蒋裕听了一怔,刚要伸手去抓那孩子,就看见又有几个孩童先后从东市方向跑了过来,嘴里同样喊着:“东市布肆有逆党!东市布肆有逆党!” 蒋裕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霎时白了:“娘嘞,不会这么巧,逆党真在市集?” 他第一反应就是脚底抹油要跑,不论那逆党是真是假,跑远些总没有错的,小命要紧。 可他刚迈开步子,忽然就想到县令说过,夜游司的大人已经来了蕲县,有逆党的消息尽管上报,自有夜游司去处理,若真抓住逆党便是大功一件。 蒋裕一拍脑袋,乐了:“有大人物顶着,我怕什么?他娘的,这泼天的富贵总算落在我蒋某人头上了!” …… 旧月的动作很快,仅过了一刻,闵怀刑就再次回到了布肆。 这次与他一同来的不是宋清,而是则阳道人。 “在下旧月玄镜使,则阳。” 替身草人的目光在则阳身上转了两转,问:“你做的了主?” 则阳:“既然来了,自然是做的了主的。只是我想知道,阁下要对付夜游司,是否有什么确切可行的计划,我们在这个计划中具体需要做什么,有多大的风险?” 替身草人嘿嘿笑了两声:“计划自然是有的,你们只需……” 话未说完,他神情忽然一变:“有人来了!” 便见替身草人三步并作两步迈到门边,推开一条缝隙向外看去。 只见一个泼皮无赖般的人物,正弓腰塌背带着一群夜尉向布肆而来,而泼皮无赖自然就是市集的亭长蒋裕。 替身草人猛的合上门,转身对则阳道人和闵怀刑怒道:“你们出卖我!” 则阳道人与闵怀刑都不明所以,二人面面相觑。 替身草人又道:“夜尉正往这里来!我刚与你们接触,夜游司就找上了门来,不是你们走漏了消息,还能是谁?” 一听夜游司将至,则阳和闵怀刑都是一惊。 闵怀刑立刻解释:“旧月与夜游司也是死敌,我们怎么会向夜游司透露消息?” “不是你们难道是我?我告发我自己?” 替身草人越发愤怒,大有即将陷入癫狂的模样:“就算不是你们两个,那也是你们旧月内部出现了叛徒!” 则阳道人拦住想要继续辩解的闵怀刑,对替身草人道:“朋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这里可有后门,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替身草人大口喘气,死死盯着则阳道人:“若敢骗我,你们会死得很惨!跟我走!” 他用力拨开则阳道人和闵怀刑,快步来到布肆后门。 刚推开门,门外忽有一股凌厉的剑气迸发,向着三人当头劈来。 则阳道人眸光一凝,一步上前,左手漆黑如墨,右手洁白如玉,在空中构画出两条互纠在一起的阴阳双鱼。 剑气落于阴阳鱼上,凌厉之意立时被化解,消弭于无形。 十步之外,一身青色麻衣的卓叙冷眼看着三人,背后的剑出鞘一尺。 “道家的方士,果然是逆党!” 他话音刚落,四周的建筑、街道忽的错落移动,旋转变化起来,一幢幢屋舍横移,隔绝在卓叙与三人之间。 儒家六乐,大韶乐舞。 “走!” 闵怀刑右手伸出虚握,正要施展五御中的“鸣和鸾”,带则阳和替身草人驾风而去。 就在这时,三人耳边传来“锵”的一声剑鸣。 只见大韶乐舞扭曲的空间竟绽开一道裂口,卓叙自那裂口之中一步迈入,背后的长剑已经完全出鞘,落在他的手中。 卓叙一步步走来,他每踏出一步,身上气势便凌厉一分,手中那口剑更是寒芒湛湛,令人不敢逼视。 “乱臣贼子,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第61章 多谢何都尉慷慨 “你们的同伙,在哪里?” 卓叙来蕲县的目的,是为何都尉寻回失物,若是顺手,或许也会帮何游候报个仇。 如今他几乎笃定,何都尉的东西是被某个辩者方士盗走,但贼人的下落却还是不明。此时见到则阳道人和闵怀刑,他几乎下意识认为,这两人和盗宝贼人定是一伙的。 毕竟小小一个蕲县,又哪里会有那么多不同势力的方士? 可这话落在则阳道人和闵怀刑耳中,便像是在逼问旧月众人的下落,二人哪里肯说。 眼看卓叙步步逼近,闵怀刑手中出现一张白玉长弓。 长弓拉满,银白色的光辉在他指尖凝聚,化作箭矢。 “簇”的一声,四箭齐出,宛如一道白虹,正是儒家五射中的参连。 参连四箭,首尾相连,每一箭的威力都会成倍增长,一旦被第一箭命中,之后三箭万难躲避。 当初陈子涉与闵怀刑交手时,用尽了手段也只挡住了前三箭,若不是有徐夫子,只怕早已被闵怀刑重创擒拿。 面对参连四箭,卓叙也不得不停下脚步,一步步积攒的凌厉剑意在此刻勃发。 只见他一剑斩出,参连四箭接连破碎,就连威能最强的第四箭,也仅仅是将卓叙击退了两步而未能伤人。 闵怀刑拉满玉弓再射,这次他的动作竟肉眼可见的快了近乎一倍,不仅如此,一箭射出后他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再次拉弓射箭。 如此反复,闵怀刑竟在短短数个呼吸之内,接连射出了三十多箭,而他还在继续。 连绵的银白色箭矢如雨点般落下,这一刻,闵怀刑单凭一人就仿佛成了一支弓手小队,向敌人发起了群攻。 儒家五射,剡注。矢发之疾,瞄时短促,上箭即放箭而中。 面对漫天箭矢,卓叙巍然而立,手中长剑挥出,剑路纵横捭阖,竟浑然不像是在挥剑,反倒更像是在舞动某种重兵器。 一剑挥出,大片银白箭矢断碎。 卓叙疾冲而出,迎着箭雨向闵怀刑杀去。 见此情形,则阳道人一步踏出,他的身体陡然变得虚幻,似乎变得无穷大,又像是变得无穷小,像是依然站在原地,却又像是化作虚无,融入了周围万物。 倏忽间,则阳道人消失了。 可下一刻,卓叙四周,大片的墙壁剥落、笔直的树干扭曲、成堆的杂物跃动,甚至纷扬的土尘也喧嚣而起。 四周万物竟都化作了一个个则阳道人,从四面八方攻向卓叙。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如瀑的剑光闪动,挡下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势,卓叙肃然道:“道家方术果然神妙,若是你掌握了天地并生,我会立刻退去,可惜你只领悟了万物为一,还挡不住我。” 剑光侵略,宛如一条大河涤荡,四面而来的则阳道人承受不住如此剑势,纷纷退回墙内、树中、杂货堆里。 真正的则阳道人自虚空之中蹬蹬后退,在闵怀刑身边站定。 他竟是被卓叙的剑势,硬生生从万物为一的方术中逼退了出来。 “这个人很强。”则阳道人轻声道:“他虽然也是五品少卫,但绝对是少卫中的巅峰。而我们前日刚与上三品的大方士交过手,实力尚未完全复原,你我合力也未必能胜他。” 就在这时,十余个身穿赭衣,头戴斗笠,腰后插着两柄短剑的夜尉从布肆后门冲出。 为首的夜尉也是五品少卫,其余则是六品七品的方士。 看见来人,卓叙眉头微微一皱,举剑就要攻向闵怀刑等三人。 谁料为首的夜尉忽的拔出腰后短剑,猛的向卓叙后心掷出。 卓叙豁然转身,手中长剑一挑将那短剑挑飞,短剑回旋着落回了为首夜尉的手中。 卓叙冷声道:“计潜,莫以为我不敢杀你!” 那名为计潜的夜尉却反而质问:“司内让夜尉负责此次蕲县行动的一应事宜,而你卓叙是何都尉的门客,算起来也该归属游候一列,抢在我们之前动手,你是要抢功吗?” 卓叙:“我只为何都尉办事,不稀罕你的功劳,但谁挡我就杀谁!” 眼看夜游司竟起了内讧,则阳道人和闵怀刑非但没有半分松弛,反而更多了一层忧虑。 “来的人越来越多,不能继续在这里动手,否则咱们的人很可能会暴露。”闵怀刑压低声音道。 则阳道人点头:“我们得把人引走,给宋清争取时间,组织其他人转移。” “好!”闵怀刑握紧手中玉弓:“我把那使剑的引开。” 则阳道人目光扫过一众夜尉:“旁的交给我。” 接着二人同时看向替身草人,似乎是在问,你打算对付谁? 借着替身草人的视角看到二人投来的目光,陈子涉不由啧了两声,舔着脸道:“二位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则阳道人:“???” 闵怀刑:“???” 我们问的是这个吗? 可二人也顾不上再同陈子涉扯皮。 卓叙与计潜已经暂时达成了共识,卓叙只管抓人、问话、找回何都尉的失物,所有功劳尽归夜尉所有。 于是则阳道人抢先出手,道家方术“万物为一”再次展开,一个个则阳道人同时出现,向一众夜尉袭去。 为求速战,那些墙壁、树干、杂物、土尘化作的则阳道人不再是赤手空拳,他们的手中多了各式各样的“兵器”。 有树上的枯枝、杂物堆里断了半截的扁担、地上碎裂的青砖等等。 夜尉们看着这一幕,无不哄然大笑。 但随着一道玄妙的气息散开,这些破破烂烂的“兵器”,似乎发生某种奇特的变化,仅仅是一个照面,就有几个七品少辅阶的夜尉,死在了这些枯枝朽木之下。 计潜愤而怒吼:“不要大意,这是道家的‘无用之用’,那些破烂在他的手中,堪比神兵利器!” 同时,闵怀刑再次拉弓,又是四箭射出。 这一次不是参连,而是五射中的井仪,四剑射出,方方正正,如井田围于乡邑将卓叙困于其中。 又是一连串的剡注,令卓叙一时间无法脱身去相助夜尉。 卓叙目露凶光:“找死!我先杀你。” 可他正要出手,却听到一个怪诞的笑声传来:“哎那个谁,你叫卓叙是?看这儿看这儿,记得替我多谢你们何都尉的慷慨。” 第62章 祸水东引 闵怀刑眸光一动。 虽然他不知道“失乡客”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其中挑衅的意味十足。 “他总算要动手了吗?” 果然,听到这句话后,卓叙目光瞬间落在了替身草人身上:“是你!” “是我。”替身草人的表情似哭似笑:“不过是失去了一些身外之物,就如此紧张吗?可是……我们这些人失去的,是被你们践踏摧毁,永远也回不去的家乡啊。” “失乡客!” 卓叙面色不由一变,手中之剑如游龙一般刺出,杀向替身草人。 替身草人对这一剑视若无睹,摊了摊手:“各位,告辞了。” 一道无形波纹出现,卓叙飞步赶来,凌厉的剑气几乎已经要沁入替身草人的身体里。 但下一刻,替身草人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卓叙一剑刺空,磅礴的剑气涌动,在地上犁出一道可怖的剑痕。 而这时卓叙才看到,适才那“失乡客”站立之处,地面的土尘上写着一行字。 “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也。” 随着剑风呼啸,土尘卷起,字迹消散于风中。 “燕之北、越之南。辩者的空间辩题。”卓叙面色难看:“他竟是失乡客中的辩者,蕲县的事情麻烦了……” 作为中车府令赵高一手建立,用以对抗朝廷外方士的组织,夜游司对于失乡客的了解远在旧月之上。 卓叙很清楚,这是一群精神崩塌,活着唯一目的就是报复世界的疯子。 而那群本就逻辑错乱的辩者,精神崩塌后只会变得更加扭曲疯狂,毫不夸张的说,如果失乡客是这个世界的脓疮,那么失乡客中的辩者,就是脓疮中最致命的毒瘤。 想到这里,卓叙毫不犹豫的抛下了身后还在缠斗的则阳道人、闵怀刑以及一众夜尉,径直向某个方向追去。 方才那一剑虽然落空,但还是有一缕剑意沾染在了那“失乡客”的身上。 凭借对那缕剑意的感应,卓叙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并杀死此人。 眼看“失乡客”和卓叙先后离去,则阳道人和闵怀刑只觉压力陡然减轻,但二人并没有因此掉以轻心。 在夜游司中,五品少卫只是百将,其上还有五百主和都尉,必须立刻掩护旧月众撤离,否则一旦来了一位五百主,旧月众就要全军覆没了。 闵怀刑伸手虚握,周围的风凝聚而来,鸣和鸾凝聚出的无形车驾落在他的脚下。 驾着无形车架,闵怀刑一把拉住则阳道人,向着卓叙相反的方向驶去。 “追!” 一众夜尉纵跃如飞,在屋顶、树梢、围墙上借力跳跃,飞速向闵怀刑和则阳道人追去。 距离布肆一里外的某间空置房屋里,陈子涉看着出现在身边的替身草人,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大功告成。” 从夜游司封锁蕲县开始,陈子涉就一直在思索如何躲避夜尉的排查。 他的计划是祸水东引,既然旧月和失乡客都藏在城里,那不如想法子让夜游司的注意力落到这群人的身上。 “失乡客能是什么好东西?一群报复世界的反社会人格,这也就罢了,居然还布局算计我,不知道我很记仇吗?” “旧月那群人也是实打实的逆党,还差点让我吃了大亏。” “我是谁?我可是黑水台密探陈胜,知道什么叫‘平不臣’吗?就是揍这群满世界找事的混账。” 有着这样的心理觉悟,陈子涉做起这些泼人脏水、栽赃嫁祸的事情来,非但没有半点心理负担,反而觉得得心应手。 现在看来,效果确实还不错。 黑锅全甩给了失乡客,还把旧月拖下了水,接下来只要老老实实苟住就行了。 正要收起替身草人,陈子涉却忽然发现,草人胸口被破开一道一寸余长的伤口,他伸出手指摸了摸,指腹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陈子涉眼睛眯起,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将草人留在了这间空置的屋子里,独自离开向着布肆的方向快步走去。 没过多久,陈子涉就看卓叙提着剑,杀气腾腾地向替身草人所在的位置追去,他的速度极快,横冲直撞毫不避让,凡是挡在他面前的路人摊贩都被掀翻在地。 陈子涉也装作慌忙避让的样子闪至一边。 “果然。”目送卓叙离开,陈子涉才轻笑一声,摇着头拐入一条鲜有人迹的小巷。 片刻后,陈子涉身边再次荡开无形波纹,替身草人从中一步迈出。 同一时刻,分明是青天白日,市集里却爆发出突兀的雷鸣,仿佛无数雷霆在同一时刻劈落炸开。 陈子涉提前离开的那间空置房屋,在雷鸣声中轰然倒塌。 下一刻,一道剑光从坍塌的废墟中绽开,卓叙一跃而出,落在断成两截的横梁上,目光阴冷骇人。 他虽然没有受伤,可那一身青色麻衣上却布满了大片焦黑,显得无比狼狈。 “失乡客!”卓叙望向某个方向,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可下一刻,他的眉头却深深皱起,他感应中的那道剑气,消失了。 小巷出口处,陈子涉轻轻挥手,三十六根茅草从他指尖飘落,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 …… 蕲县与竹邑县交界之处,两条大汉骑着骏马飞驰而来。 看到蕲县界碑,头发胡乱披散,一脸凶相的黑脸大汉哈哈大笑:“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终于到蕲县了,他娘的,累死老子了,到了城里老子要好好喝一壶。” 另一人面孔方正,身材不算高大,衣下隆起的肌肉却显得格外孔武有力。 他瞥了一眼黑脸大汉,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憨货,主公这次派我们来蕲县,是受了二天子的指令,这件事能不能办漂亮了,关系到我们这些人能否立足。” “你莫不是忘了临行前主公的话了?事情办成后,你要多少酒都有,但若是因为喝酒误事,你这颗脑袋怕是不保。” 黑脸大汉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两个小崽子吗?老子顺手也就宰了,耽误不了什么事情。你何时变得如此啰嗦了?” 说着他双腿一夹马腹:“蕲县,爷爷来也!” 第63章 三日之期 陈子涉手里托着片荷叶,荷叶里躺着两块扇子饼。 这种饼用鸭油和研磨成粉的糯米混合揉制而成,出蒸笼后撒上葱丝,夹上几块草羊肉,主打的就是一个香气扑鼻。 吃着扇饼哼着歌,陈子涉不管身后市集内的纷扰,一路回到了曹家。 曹咎正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给跟前的曹环扎小辫子。 曹环头发散乱,身上全是泥巴,一双小拳头紧紧攥着,满脸写着不服。 陈子涉见了笑道:“怎么了这是,泥地里打滚了?” 曹咎轻柔地将曹环的头发梳到一起,用红色的小头绳扎成一个小揪揪:“不是打滚也差不多了,跟狗打起来了。” 陈子涉眼睛一亮,搬过小板凳来:“赢了吗?快讲讲。” 曹咎白了曹环一眼:“你瞧她这个样子,能是赢了吗?” “哟,”陈子涉幸灾乐祸:“被狗揍了啊。” 曹环黑着脸,充耳不闻,眼中杀气绽放,似乎在想着如何一雪前耻。 曹咎道:“就前两天在路上捡回来的那条,成天往外面跑,有的时候吃饭了也不回来,也不知道跑去哪家蹭食了。” “今天又跑出去了一上午,回来以后这小丫头想把它拴起来,结果那大黄狗也是厉害,一脚就把她给踹翻了。” “小丫头哪里肯吃亏,上去抱着它就要啃,结果狗没啃着,自己倒摔了个狗啃泥。那大黄狗也被吓到了,不知道又窜到哪里去了。” 陈子涉一边吃饼一边吃瓜,拍了拍曹环的小脑袋:“你不行啊,还得练。” 曹环咬牙切齿:“早晚有一天,我要让它知道环姐的厉害!” 曹咎给曹环扎好了辫子,两个小揪揪竖在头上还挺齐整。 看来后母辛钺的污染也不全是坏事,至少陈子涉觉得,正常状态下的曹咎,应该没有这么心灵手巧。 这时,曹张氏端着一盆热水走了出来,蘸湿巾帕给曹环擦脸。 “你们两个大男人别围在这儿了,忙你们的去。” 陈子涉看了曹咎一眼,二人起身向客舍走去。 陈子涉闲聊问道:“你今天没去府衙?” 曹咎:“早上倒是去了,刚到衙门县令就召集了衙门里所有差人,说有逆党进了城,还盗走了什么宝物,让我们今天不要当差了,都散出去找逆党。” 他看了陈子涉一眼,意有所指:“我这不就回家来找逆党了吗?” “欸,你别胡说啊,”陈子涉立刻撇清关系:“昨天你说这话我认,但今天,逆党是旧月,盗宝贼是失乡客,跟我可没关系。” 曹咎大概知道陈子涉的计划,问:“都顺利吗?” 陈子涉点了点头:“说起来多亏了贺良大人的消息,若没有‘十题二十一事’,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嫁祸给失乡客。” “现在好了,外面乱起来了,我们应该能安稳一段时间,等黑水台的增援到了,就想办法离开蕲县。” “对了,今天又从旧月那里套出了点消息。” 曹咎推开客舍的门:“进去说。” 二人走进客舍,几只燕子从空中落下,停在了屋檐上。 …… 府衙内,卓叙端坐于堂上,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县令吕从信垂手立于侧边,惴惴不安,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砰”的一声,府衙门被推开,夜尉百将计潜带着十几个夜尉鱼贯而入。 看着卓叙高坐堂上,计潜心中无名怒火涌动,冷声道:“卓先生,你去捉拿的逆党呢?” 卓叙面无表情:“跑了。” “跑了?”计潜哈哈大笑,忽然厉声质问:“若非你贸然离开,那一儒一道两个旧月逆党根本逃不出我们的缉捕,我们更不会折损一个六品、五个七品的好手。” “旧月中人都是朝廷第一等的要犯,而那二人都是旧月使者,干系重大。你若是真能拿住逃跑的逆党也就罢了,可你却空手而归,那就等着被夜游司问责。” 卓叙道:“我替何都尉办事,夜游司管不到我。” 计潜针锋相对:“那就让何都尉给夜尉一个交代!” “狗东西,你也配让何都尉给你交代!”卓叙忽的一拍桌案,整个人从案后腾起,背后长剑落于掌中,一剑刺向计潜。 “来得好!”计潜狞笑一声,握着两把短剑迎上。 二人身形闪烁乍起乍落,在府衙大院内反复变换方位,三口剑不断碰撞,幻化出无数剑影,金铁交击之声几乎连成一片。 吕县令吓得缩在桌案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二人交手。 他不敢阻拦,只能委屈巴巴的小声蛐蛐:“哎呦,祖宗们哎,别在我衙门里打啊,我的院墙,我的地砖,我的房柱子……这修缮起来得花多少钱呐……” 数十招过后,卓叙手中长剑忽的一磕一挑,计潜的两把短剑便飞了出去,剑光一晃,剑尖已然抵在了计潜喉咙上。 计潜丝毫不惧,梗着脖子道:“姓卓的,有种你就杀了我,杀死一个百将,你且看何都尉保不保得住你!” 卓叙手腕一晃,剑尖换成剑柄,重重砸在计潜胸口。 “锵”的一声,长剑归鞘,卓叙头也不回地走出府衙大门,他的声音远远传来:“我留你一条命是因为你还有用,还能对付逆党,否则杀你与屠狗何异!” 离开府衙后,卓叙从怀中取出一块游候令牌。 意识沉入其中,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卓叙,事情办的如何了?” 卓叙:“都尉,在下已经查出杀死何游候,盗走宝物之人的下落,只是捉拿贼人时出了些岔子,不慎被此人走脱。” “哦?”何都尉颇有些意外地问道:“我本以为由你出手,事情会迎刃而解,是什么人竟让你这陇西第一剑客失了手?” “失乡客,辩者。” 卓叙稍作停顿,又道:“都尉,失乡客行事疯狂,辩者更是疯子中的疯子,此人出现在蕲县,我担心蕲县会有大变故。” “那不干我们的事。”何都尉漫不经心道:“司内既然把这件事交给夜尉负责,那么怎么做自有李都尉决断,你不要多过问。” “三日之内将事情办完,然后就赶快回来,不要在蕲县久留,我会给夜尉那边打招呼,暂时打开秦公镈让你离开。” “三日吗……”卓叙似乎从何都尉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什么:“难道夜尉那边要有什么大动作了?” 何都尉没有回答,只是笑得意味深长。 第64章 姚玉珩 一大清早,正在修行的陈子涉被屋外嘈杂的声音唤醒。 推开房门,只见曹环扎着马步,在院子中间打着一套拳法。 这时候天刚擦亮,小丫头显然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一套拳打得稀碎。 曹咎板着脸站在一边,手里的枝条时不时在曹环关节处拍一拍、挑一挑,喝道:“手臂伸直,软绵绵的一点力道也没有,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陈子涉一愣,曹咎的母爱光环呢? 接着他才忽然想起,距离曹咎使用后母辛钺已经过了三天,后母辛钺的污染已经消失。 限时版娇滴滴曹咎下架,现在这位是铁血真男人曹咎。 陈子涉走出客舍,劝导:“老曹,看这天色日出还没到,应该还是平旦?这大早上的你把她薅起来练什么拳呐,小孩子睡眠不足长不高的。” 曹环疯狂点头,一连几个哈欠打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陈子涉,似乎在哀求陈子涉替她说情,再去多睡一会儿。 “不准偷懒!” 手中枝条在曹环膝盖上一拍,曹咎对陈子涉道:“如今天下局势愈发混乱,叛乱势力四起,我若有一日不在了,也好让她有一些自保的能力。” “哎哎哎,”陈子涉立刻打断:“大早上的说这种话不吉利,赶紧呸呸呸。” 曹咎冷冷地瞥了一眼陈子涉:“迷信。” 曹张氏端着一盆刚煮好的粟米粥从庖室里走了出来:“陈兄弟说得没错,赶紧呸。” 曹咎:“呸。” 曹张氏又道:“环儿,快先来吃点东西,饿着肚子如何习武?” 曹环欢呼道:“就是就是。” 说着立刻收起拳架子,冲着曹咎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去了桌边坐着。 陈子涉也盛了碗粟米粥,他几口喝完,对曹咎道:“老曹,我回房内修行,一会儿朝食就不吃了,有要紧事你随时喊我。” “嗯。” 曹咎淡淡的应了一声,又转头对曹环说教:“多学学你陈叔,不要整日这般惫懒。” “知道了,知道了……” 曹环苦恼地捂住了一双耳朵,嘴上说着“知道了”,脸上的小表情却把“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演绎得淋漓尽致。 陈子涉回到客舍结跏趺坐,五心向天,意念沉入修行之中。 这几日连番苦战,又多次施展替身草人法和太乙分光剑,陈子涉体内的炁越发凝练。 内观之法观摩自身时能看到,他的丹田内,原本微小的液滴已壮大成一小团金色水珠,水珠表面有规律地起伏着,仿佛一颗心脏在微微跳动。 随着陈子涉运转《登真隐诀》,金色水珠表面开始随着功法运转的频率而起伏,一起一伏之间,便有磅礴的天地灵气被鲸吞入陈子涉体内,凝聚成炁,汇入金色水珠。 不知过了多久,陈子涉体内忽的响起一声清脆的琴音。 那团形如心脏的金色水珠上,赫然多了一道琴弦般的纹路,而方才那一声琴音便是由这琴弦般的纹路奏响。 这就是玄门第二境界,“琴心”的名称由来。 当凝聚出七道琴弦般的纹路时,修行者就将真正迈入琴心的修行境界。 这时,修炼中的陈子涉听到了一阵敲门声,他徐徐睁开眼。 打开门,小丫头曹环站在门外喊道:“陈叔,我爹让我叫你吃饭。” 陈子涉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番修行,不知不觉间竟已过了五六个时辰,又到了用晡食的时候。 他走到院子里,发现今天的晡食较前几日丰盛了不少。 主食是加了菽豆的高粱饭,另外几道菜分别是一条炙烤后用茱萸和野花椒调味的鲤鱼、一盆煮芸菜,一盆用霍菜和肉脯烹煮成的羹汤,一盆加了桂皮和香菌的炖狗肉。 除此之外还有一碟柑橘、一碟桑葚。 曹张氏笑着说:“我看你们两人前两日都紧绷着,今天倒是松弛了不少,想来应该是有什么好事发生,所以多加了几个菜,算是庆祝庆祝。” 陈子涉忍不住夸赞:“嫂夫人当真贤惠,曹兄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曹咎语气硬邦邦道:“油嘴滑舌。” 曹张氏嗔道:“怎么,陈兄弟说得不对吗?” 曹咎:“良人自然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陈子涉:“啧,肉麻,还说我呢?” 曹咎理所当然:“我所说的每一个字,自然都是真心实意,而非奉承之言。” 四人一边说笑一边吃饭,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曹咎起身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这姑娘相貌只能算是中上,身材颇显一马平川,她穿一身男装,看着跟个假小子似的。 “请问这里是曹家吗?”姑娘仰头看着曹咎问。 “是。”曹咎答,接着他扭头对曹张氏道:“良人,是个女子,大约是找你的。” “不是,我找曹咎曹大哥。”那姑娘立刻纠正。 “找我?”曹咎第一时间对曹张氏道:“良人,这女子我不认得,今天是第一次见。” 而后才看向那姑娘道:“我就是曹咎。” 姑娘笑了起来:“我叫姚玉珩,你就是曹大哥啊,陈大哥也在你这儿吗?” 一听她提起陈子涉的名字,曹咎立刻醒悟过来:“你是贺良大人派来的?” 姚玉珩从怀里掏出一块黑水令,在曹咎面前晃了晃:“是呢是呢。” 听闻黑水台来人了,陈子涉立刻放下碗箸走到门前:“这么快就到了?上回贺良大人不是说得要十来日吗?” 一提这事,姚玉珩不由长长叹了口气,幽怨道:“本来是要十余日的,可前两天贺大哥忽然联系我,说军情似火,不论如何都要尽快赶到蕲县。” “我只能停下手里进行到一半的任务,又不眠不休赶了两天两夜的路,马都跑死了三匹,这才从九江郡赶到了这里。” “二位大哥,这件事你们可一定得同贺大哥讲,让他把买马的钱还我。” 陈子涉忍不住笑了:“不必跟贺大人讲,你买马的钱我一会儿就补给你。” 他现在是坐拥万贯家财,前几日买下布肆就花了三块金锭,又拿了一块金锭硬塞给曹张氏贴补家用,毕竟白吃白喝人家的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可即使如此,墟石陶壶里的那堆金锭也一点没见少下去,堆在箱子里依然冒尖。 这样一比下来,三匹马又值几个钱。 谁知姚玉珩却用力摇头,认真道:“不行的,陈大哥你给我的与贺大哥无关,他该给的还是得给。” 第65章 太卜一脉 听了姚玉珩的话,陈子涉啼笑皆非。 曹咎侧过身子让开条道:“别在门口站着了,进来。” 刚走进曹家,姚玉珩的一双眼睛就跟能闻着味儿似的,落在了那一桌菜肴上。 她看看饭菜,又看看已经站了起来的曹张氏,张口就夸:“这位是曹家嫂子吗?嫂子可真好看,曹大哥娶到你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曹咎一愣,扭头看向陈子涉,那表情仿佛在说,你们是经过什么专业培训吗?怎么一个两个夸起人来都一样一样的。 陈子涉也懵了,心说姑娘你不能换个词儿吗?整的我的话术像是小商品市场批发来的。 曹张氏温婉地笑了笑,大大方方道:“原来是良人的同僚,妹子,刚刚听你说连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受累了。” 姚玉珩嘿嘿一笑,目光又飘到了满桌菜肴上,自来熟道:“嫂子,饿了。” 曹张氏立马招呼她坐下:“一起吃,不过是多碗饭的事情。” 片刻后,陈子涉、曹咎、曹环三人齐刷刷端着碗,目瞪口呆看着姚玉珩。 桌上的菜肴大半被这姑娘卷进了肚子,而此时她正举着一干二净的陶碗,眼巴巴看着曹张氏问:“嫂子,还有吗……” 曹环讷讷道:“爹,这好像……不是多碗饭的事情了。” 曹咎抬手给了她一个脑瓜蹦儿:“小点声,没礼貌!” 陈子涉吞了吞口水:“这姑娘是饿了多少顿呐?” 曹张氏白了他们一眼:“两天两夜不眠不休,自然是饿坏了,休要在这里说嘴。玉珩妹子别搭理他们,嫂子去给你添饭。” 姚玉珩嘿嘿傻乐:“嫂子真好。” 陈子涉悄悄凑到曹咎耳边小声道:“我怎么觉得,这姑娘不太聪明的样子?有种十分清澈的愚蠢感。贺良大人派来的人靠谱吗?不会是无人可用,随便派了一个过来。” 曹咎果断摇头:“不会,贺良大人向来宁缺毋滥。” 陈子涉这才稍稍安心。 终于等姚玉珩吃到了七八分饱,桌上原本足够五六个人吃的菜也都见了底。 曹张氏带着曹环收拾起炊具,曹咎把陈子涉和姚玉珩带到客舍。 关上客舍的门,曹咎没有寒暄,直接开口问:“姚姑娘,还不知道你是几品星官?” 姚玉珩:“六品少丞。” “六品。”曹咎不由皱了皱眉。 失乡客的两个方士星官品阶尚不分明,暂且不论。但不论是旧月还是夜游司,都是拥有数名五品少卫的。 而且要催动秦公镈笼罩整个蕲县,单凭五品少卫绝难办到,所以蕲县外很可能还有数名达到了四品上弼的夜尉五百主在坐镇。 面对这样的战力,贺良大人为何仅仅派来了一个六品少丞? 陈子涉想了想问:“那你是带了什么威力强大的隐器来吗?或是已经有突破秦公镈封锁的方法了吗?” 姚玉珩摇头:“还没有。” “嘶,那你一个人就敢闯进蕲县来?你也不怕被我们拖累了。”陈子涉忍不住咋舌。 姚玉珩却笑道:“陈大哥,你可别瞧不起人,我传承自太卜一脉,掌三兆、三易、三梦之法。若说现在,除了上三品的大方士外,谁最有可能带你们离开蕲县,那也就只有我了。” “太卜传承?那是什么?”陈子涉问。 曹咎:“太卜是周朝时的卜官之长,负责通过阴阳卜筮,占卜国家的吉凶。但我也不知道,太卜居然也是有传承的?还有什么三兆、三易、三梦,更是闻所未闻。” 姚玉珩扬了扬下巴,颇为得意道:“卜道不同于诸子百家,不会广收门徒,太卜一脉每代的传人不过个,都是精挑细选,所以你们不知道也正常。” “不过卜道包罗万象,譬如我刚刚说的三兆、三易、三梦。” “其中三兆指的是玉兆、瓦兆、原兆,可以占卜吉凶,起到趋吉避凶的效果。” “三易指的是连山易、归藏易、周易,是以先天八卦推演天下万事万物之发展走向的法门。” “三梦则包括了致梦、觭梦和咸陟,可以通过修改梦境影响尚未发生的事情。” “你们可不要小瞧了卜道,道家、儒家、阴阳家等学派,都有方术是借鉴或脱胎于太卜一脉,儒家六艺中的术数,就是三易中的周易演化而成。” 陈子涉和曹咎对视一眼,都难掩心中的震惊。 这三兆、三易、三梦,也未免太逆天了,三兆测吉凶,三易推走向,三梦改未来。 难怪贺良大人会派这小姑娘来蕲县。 有她在,陈子涉和曹咎虽然不能一路杀出蕲县去,却能提前规避各种即将到来的危险,大大提高了在乱局中活下去的概率。 下一刻,陈子涉立马拖来一张凭几:“来来来,玉珩你累了,坐着说。” 曹咎转身出门,回来时手中多了一碟柑橘,面瘫一样的脸上硬挤出一抹笑容:“说了这么多渴了,吃颗橘子润润嗓子。” 姚玉珩开开心心地跪坐在凭几上,拿起一颗橘子剥了起来:“我出发前已经算过了,秦公镈并非牢不可破,只是想破开它需要等待一线机缘。我看不清那一线机缘是什么,但可以感应到,它就快出现了。” 陈子涉目露疑色:“一线机缘?听着好玄乎。” 曹咎也有种听了等于没听的感觉,他也拿起一颗橘子,一边思索蕲县中哪里可能存在这所谓的“机缘”,一边剥了起来。 既然听不懂,陈子涉索性放下疑惑,又问:“对了,贺良大人说的会派人帮我拔除诅咒,也是你吗?” 姚玉珩一拍脑袋:“哎呀,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贺大哥一再嘱托我,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替你拔除诅咒。就因为这件事,他才让我放下一切任务,第一时间赶到蕲县。” 陈子涉有些受宠若惊,从曹咎手里拿过他刚剥好的橘子,曹咎怒目而视,陈子涉转手就递了给姚玉珩:“再多吃点,想不到贺良大人竟如此重视我。” 姚玉珩接过橘子,直接掰开半颗丢进嘴里:“对啊,他说你现在是黑水台的大财主,万一要是死了,我们这些人下半年都得喝西北风。还说如果实在救不过来,也要请你先把钱财留下再走……” “呀!”姚玉珩忽然用力吞下橘子捂住嘴:“这个……好像不能说……” 陈子涉:“???” 第66章 三梦之法 眼见陈子涉面色不善,姚玉珩赶紧补救:“陈大哥,先让我看看你的诅咒。” 陈子涉解开衣襟,坦露出左侧的半边胸膛。 姚玉珩探过头去仔细观察。 诅咒的印记已经几乎覆盖了陈子涉整个左胸,印记繁杂而诡异,一条条漆黑的纹路仿佛具备某种活性,在陈子涉的皮肤上蠕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姚玉珩没有任何小女儿的扭捏或羞涩,甚至还主动上手摸了摸,略带惊奇道:“陈大哥,你看起来显瘦,没想到胸肌还挺厚实。” 陈子涉一头黑线:“能治吗?” 姚玉珩歪着脑袋思考了片刻:“有点难,但可以试一试。” 说着她从取出一片手掌长短,上面纹刻着层层叠叠的怪异金色纹路的石磬。 “我替你拔除诅咒的方法,是以三梦之术中的‘致梦’入你梦境,以‘觭梦’为你编织梦境,再施展‘咸陟’将梦境所得带入现实。我手里这片石磬是引你入梦的宝器,一会儿你放松心神即可。” 姚玉珩又取出一片玉磬递给曹咎:“曹大哥,这玉磬是将人拉出梦境的宝器。陈大哥的诅咒来源于枯荣之狐,拔除的过程中或许会有意外,你若是看我们二人状态不对,就立刻敲响玉磬。” 曹咎接过玉磬:“你放心。” 交代好注意的事项后,姚玉珩神情庄严,与陈子涉相对跪坐。 她左手举起石磬,右手用一个锤头似云,锤柄刻着回旋纹路的小木锤,在石磬上轻轻一敲。 旋即,陈子涉脑海中响起一道响彻天地的旋律,同时他看到,石磬上那层层叠叠的怪异金色纹路竟动了起来。 这些金色纹路彼此交缠组合,转眼化作了一只象鼻、犀目、牛尾、虎足的异兽。 这异兽长长的象鼻甩起,竟向陈子涉的头顶吸来。 陈子涉一惊,正要避开,耳边却传来了姚玉珩的声音:“陈大哥,这是异兽梦貘,传说中掌管梦境的异兽,你不必紧张。” 陈子涉稳定住心神,眼看着梦貘的象鼻对着自己一吸,眼前所见立刻变得朦胧起来,像是置身于一大团水雾之中。 茫然四顾间,陈子涉忽然发现,在那片水雾之后,好像有无数人在往来奔走,热闹非常,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陈子涉想要凑近些看,却发现怎么也无法看清,于是他开始在雾气之中奔跑,想要寻找到那些藏在水雾中的人。 然而陈子涉和这些人之间,始终像是相隔了无垠的距离,看起来离得很近,但不论他如何奔跑都无法靠近分毫。 忽然,陈子涉脚下一空,身体猛的坠落。 “啊!” 陈子涉猛然惊醒,从床榻上弹坐了起来。 空气中传来淡雅清幽的气息,若有若无的编钟声在远处响起。 “我这是在哪儿……” 陈子涉环顾四周,只见自己正躺在一座堪称奢华的屋舍之中,阳光透过窗格洒入屋内,在光滑如玉的地砖上折射出迷离的光彩。 透过窗户,陈子涉能看到屋外是一座座高大俨然的府宅,郁郁葱葱的树木点缀其间,一派生机勃勃之景象。 “陈大哥,你醒了?快看,我今天采了好些香草。” 循声看去,一个容貌清俊,身材窈窕的少女,提着一篮香草推门而入。 看着少女款款而来,陈子涉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她的,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的名字和身份。 少女走到床榻边,放下手里的提篮:“喏,你看,这是留夷,这是杜若,还有杜衡、蘼芜、三秀、江蓠……” 陈子涉又一次嗅到了那淡雅清幽的气息,整个人都舒适放松了下来,也忘记了继续回忆少女的名字,回忆这是身处何处。 似乎他本就应该在这儿。 少女见他不说话,将提篮放到一旁,双手托着下巴,歪着头打量陈子涉:“陈胜,你怎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呢?” 她不等陈子涉回答,忽然笑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想,胸口的伤什么时候能好对不对?” 陈子涉一愣,好像刚刚自己确实是在想这个。 “对,我的伤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痊愈,它……” 陈子涉想要去摸自己的伤口,抬起的手却忽然顿住了,他不记得自己的伤口在哪儿了。 这时少女却指了指陈子涉的左胸:“我问过爷爷了,你的伤已经快痊愈了,不信你摸摸,是不是已经结痂了?” 陈子涉这才想起,自己的确是左胸受伤了,不过是因为什么受伤来着? 好像是在大火中救人被烧伤的,又好像是在战场上中了敌人一箭,还是骑马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算了,不去想了,不重要。 陈子涉摸了摸左胸,没有丝毫感觉,不痛也不痒,触感像是在摸一块枯木。 陈子涉笑了起来:“果然是结痂了。” “是呢是呢,”少女又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个小瓶子:“你好好敷药,再敷一次药,结的痂就能脱落,你也就彻底好了。” 陈子涉心中欢喜,似乎潜意识无比渴望自己伤愈。 少女拔开瓶塞,将瓶中的药液细细涂抹在陈子涉胸膛上,果然没过多久,陈子涉就看到自己胸口上,那一条条如同某种印记一般的黑色血痂开始松动,似乎马上就要脱落。 可就在这时,陈子涉的耳边忽然响起了层层叠叠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交头接耳,无数耳语杂糅成一团塞进了他的脑子里。 陈子涉下意识想要去听清那些耳语,却发现它们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音符。 这些音符在陈子涉的脑子里欢腾跳跃,彼此不断排列重组,最终汇聚成了一句狐啼般的声音—— “大楚兴,陈胜王!” 在这句话响起的瞬间,天空瞬间阴沉了下来,像是忽然被某种遮天蔽日的巨物笼罩。 少女神情霎时一变,快步走至窗前向外看去。 只见原本晴朗的天空中阴霾密布,一只狭长的狐狸眼睛仿佛撕裂了天空,出现在高天之上,带着戏谑和轻蔑,俯视着这片大地。 下一瞬,高大俨然的府邸、生机盎然的草木、装饰奢华的屋舍皆如飞灰一般消失。 陈子涉和少女出现在一片无垠的荒原之上。 第67章 梦境重重 陈子涉和少女站在无垠荒原上,浓雾笼罩着四周。 昏暗的光勾勒出远处连绵的白色山峦,模糊、巍峨而苍凉。 少女手中紧紧攥着提篮,目光警惕。 陈子涉的眼神时而清明时而迷离:“这是……我怎么……怎么回到了……这里……” 少女看向陈子涉:“陈大哥,你认识这里?” 陈子涉又一次陷入茫然:“这……这是哪儿……” 他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是来到过这片荒原,可每当仔细回想时,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 忽而,狂风吹散浓雾。 一片轰隆之声响起,群山晃动,天边的白色山脊如波涛般起伏,那连绵的白色山峦竟站了起来,九座山峰拔地而起,在狂风中飘摇。 不,那不是山! 少女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只白色的狐狸,一只如山峦般庞大的狐狸,九条飘摇到的山峰正是白狐的九条尾巴! 它仰天长啼,声音空灵而诡异。 “大楚兴,陈胜王……”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陈子涉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也终于想起,这片荒原,正是他穿越前梦中的那片的荒原,而此时所发生的一切,也曾出现在他穿越前的那个梦中。 只是当时的梦境里,并没有身边的这位…… 陈子涉将目光投向身边的少女,上下打量了两眼:“玉珩?不不不,你不是……” “就是我!” 姚玉珩哪里不明白陈子涉所指,愤愤道:“梦里我想变什么样就变什么样!” 现实中的姚玉珩一马平川,穿上男装仿佛个假小子。 可梦境中的她却是身段窈窕,凹凸有致,穿着一身五色花罗裙,披着浅黄银泥云披,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对对对,梦里什么都有。”陈子涉表示赞同。 这时,那只山峦般巨大的九尾白狐,已经将目光投来,无数悉索的声音随着目光一同响起,它们都在说: “陈胜,你是跑不掉的。” 陈子涉面色陡然一白,只觉得意识渐趋混乱。 他立刻诵念起《上清大洞真经》,以此对抗那些悉索耳语带来的影响。 看到陈子涉面色苍白,姚玉珩当即从提篮之中抽出一支杜若,双指拈花,凌空一挥。 杜若化作点点碎散的光辉,晕染成一重梦境。 这梦境之中矗立着一株通天彻地的巨树,高不知其几万里也,它的枝干弯曲回转,向着天空向着四面八方野蛮生长。 这棵树太大了,以至于陈子涉和姚玉珩站在树枝上,竟像是比虫蚁还要微小。 “我们走。” 姚玉珩拉起陈子涉,在树干上奔跑。 他们的速度极快,周围的景象瞬息变化,流转不休。 短短数个呼吸间,陈子涉就越过了如天堑一般绵延无尽的深邃树纹,冲过了像森林一样浓密高大的苔藓,闯进了建在一重重树冠上的宏伟城市。 这些城市以巨树的枝叶为根基,一桩桩风格神秘怪异的建筑在树叶上拔地而起,无数人首白发、红眼鸟喙,背上长着宽大羽翅的生物,在其中滑翔般的飞行。 “我们在哪儿?这些是什么生物?”陈子涉惊奇不已,一边奔走如飞一边问。 姚玉珩道:“我们依旧在你的梦中,这是我以‘觭梦’之术演化的羽民之国,是《山海经》中记载的八百方国之一,这些长着翅膀,似人似鸟的就是羽民。” 陈子涉又问:“我既然已经知道这是在梦中,为何无法醒来?” 姚玉珩:“是枯荣之狐,从这邪祟将你拉入那片荒原时,你的梦境就已经被它的力量侵蚀,所以即使你的意识已经清明,却也无法从梦境中苏醒。” 二人说话的功夫,天地间忽然传来无数悉索耳语,接着天幕像是被火焰灼烧出一个巨大的孔洞,一颗洁白的狐狸脑袋从洞中探了进来。 九尾白狐从洞中跃出,落在巨树之上,向陈子涉和姚玉珩狂奔而来。 它所途经之处,大片的枝叶枯萎,那些建立在树冠之上的城市,就像是灰烬一般从巨树上纷纷扬扬洒落。 “它来得好快!” 姚玉珩面色一变,又从提篮中抽出一只留夷,挥洒出一重新的梦境。 浩瀚的云海荡漾开来,一座座半球状的孤岛在云海中起伏飘荡。 姚玉珩拉着陈子涉,在孤岛之间腾跃。 忽然,一座孤岛颤动,接着陈子涉就看到那孤岛竟自行翻转,云海之下,一张庞大的面孔陡然抬了起,两颗如湖泊一般的眼睛四处扫视。 直到这时陈子涉才发现,这云海之中的竟不是一座座悬空岛屿,而是一颗颗头颅,半球状的孤岛是这些头颅的头顶! “这是大人国,此国之民身材高大,顶天立地,头顶能没入云层之中。” 姚玉珩的话音刚落,便见云海翻腾,一张又一张面孔仰起,看向云层之上。 她皱了皱眉:“又跟来了,真是阴魂不散。” 说着,姚玉珩又取出一支蘼芜演化梦境。 这时,陈子涉看到白狐从云海之中跃出,大人国的巨人们发出轰然怒吼,一条条如天柱般的手臂自云层下伸出,抓向白狐。 白狐九尾摇晃,那一条条天柱般的臂膀上立刻鼓起了一个个花苞。 花苞刹那绽放又刹那枯萎,连带着那一条条天柱之臂迅速朽烂断裂,砸入云海之中。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下一刻,蘼芜之梦晕染,将二人笼罩。 陈子涉眼睛一花,再次看清时,已在一个宽高皆有数千丈的血红色圆形甬道之内。 谁料这次白狐来得更快,二人刚刚站定,一只巨大的狐爪就刺破了甬道外壁,探入其中向陈子涉抓来。 姚玉珩甚至来不及再抽出香草演化梦境,只能拉着陈子涉向一旁猛的扑去,才险之又险的避开了白狐的爪子。 也就在狐爪刺破甬道的瞬间,血色甬道立刻扭曲蠕动翻滚起来。 陈子涉和姚玉珩被甬道翻滚的产生的巨力甩动,不断撞在甬道内壁,又被弹开,那感觉就像是被塞进了滚筒里,直撞得全身都快散了架。 忽然,甬道内传来一股强大的斥力,陈子涉和姚玉珩被斥力推动,顺着甬道迅速滑行。 下一刻,一个巨大的,透着幽蓝光芒的出口出现在二人面前。 陈子涉和姚玉珩不受控制的从出口飞了出去。 陈子涉忽觉背后一片寒凉,他豁然回头,刹那间瞳孔紧缩。 他看见了这一重梦境的全貌。 第68章 命魂不见了 陈子涉终于看清了这一重梦境的全貌。 这是一片幽蓝色的世界,不分上下不辨四极,只有苍莽古老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 陈子涉和姚玉珩此时就悬浮在虚空之中,他们面前,一面如千仞崖壁般的脸孔,正低头俯视着二人。 这是一张女性的面孔,面容庄严而圣洁,目光却麻木寒凉。 陈子涉和姚玉珩刚刚经过的“出口”,正是这张脸的嘴巴! 那张脸孔盯着二人看了片刻,飘飘忽忽转向,向一旁游弋而去。 而这面孔转向,陈子涉才看到那脸孔后竟没有头颅,只有一张薄薄的面皮,面皮后连接的,是条一眼不到尽头的血色蛇状身躯,但这身躯不似蛇类那般光滑,而是粘腻且充满褶皱,红的仿佛被鲜血浸透。 更令人悚然的是,这样的生物不仅一条,而是足足有十条! 这些生物的某一段身躯相互交缠在一起,缠绕间的空隙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九尾白狐不知何时已被困在其中。 而前半截身躯则顶着一张张一模一样的的面孔,在幽蓝空间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这些……是什么东西……” 陈子涉忍不住看向姚玉珩,这小姑娘看着可可爱爱,怎么演化的梦境之中,全是这类不可名状的怪物? 姚玉珩的脸色也有些发白:“这是大荒西经里记载的神只,女娲十肠。” “演化这类梦境,对我而言还太过勉强,我无法完全掌控梦境之中的生物,毕竟是传说中的神只。” “但也只有传说中的神只,才能暂时挡住那邪祟片刻。” 陈子涉沉默片刻:“辛苦你了。” “命苦。”姚玉珩苦笑了两声:“这邪祟通过诅咒,将部分力量侵入梦境,仅是这样就已经如此棘手,这也是我没有想到的。” 接着,她又有些烦恼地磨了磨牙:“眼下想要脱身,就只有用玉磬召来梦貘,让梦貘吃掉梦境。可是曹大哥怎么还不敲玉磬?” 姚玉珩一边说,一边又抽出了五支香草。 她伸手一晃,重重梦境一层叠着一层,如在水中滴入了不同颜色的漆,先后展开。 姚玉珩拉着陈子涉一跃而起,在重重梦境中穿行。 这些梦境无不光怪陆离。 陈子涉看到胸口被贯穿了一个大洞,洞中长出枝桠和鲜花的贯胸国民。 看到半人半兽,全身漆黑如炭,用双手双脚抓住一团团火焰塞入口中,用往外喷出熊熊火焰的厌火国民。 看到一颗脑袋下长着三个身躯,和一个身体上长了三个脑袋的三身国民和三首国民。 …… 没过多久,白狐也摆脱了女娲十肠的束缚,紧跟在他们之后,于梦境之间来回穿梭,将一重重梦境世界腐化摧毁。 终于,在姚玉珩提篮中的香草即将告罄时,一声清脆悠远的玉磬声破开重重梦境,传入了陈子涉和姚玉珩的耳中。 旋即,由金色纹路交叠组成的梦貘,踏着虚空欢快奔腾而来。 它那长长的象鼻一卷,诸般梦境破碎,化作无数梦境碎片,被梦貘吞入腹中。 随着梦境的消散,陈子涉的身体陡然下坠。 也就在这时,没有了梦境的掩藏,陈子涉又一次暴露在了白狐的视线之中。 巨大的狐爪从远处探出,将陈子涉死死攥住,可下一刻,陈子涉的身体却透过狐爪,继续向下坠落,就好像那只狐爪只是一片虚无的幻影。 白狐终究是晚了一步,此时此刻,二者已被梦与现实隔绝。 …… 姚玉珩猛的睁开眼,身体一阵绵软无力,几乎瘫倒在地。 曹咎上前一步将她扶住:“姚姑娘,发生了什么?你没事?” 姚玉珩摆了摆手,勉强扯出个笑容:“我没事,只是有些脱力了。不过这回丢人丢大了,不仅没有替陈大哥拔除诅咒,还差点被那邪祟杀死在梦里。” 曹咎神色严峻:“那邪祟竟如此可怕,难怪我敲了半晌玉磬才将你唤醒。” 姚玉珩缓过一口气来道:“陈大哥如何了?刚才的一切都是在他的梦中发生,只怕他醒来后要遭罪了。” “陈胜?”曹咎看向坐在对面的陈子涉。 只见陈子涉依然紧闭着双眼,竟是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怎么可能!” 姚玉珩忍不住惊呼:“我分明看到梦貘吞食了所有梦境碎片,也看到陈大哥从梦中脱离,怎么可能还没有醒来?” 她略一沉思,又取出石磬:“我再入梦一次,接他回来。” “铛——”石磬再次被击响,可奇怪的是,这一次姚玉珩却没能进入陈子涉的梦境。 姚玉珩看着手里的石磬,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怔怔道:“他不在梦中,也没有苏醒。” 曹咎:“什么意思?” 姚玉珩缓缓抬起头,眼中露出惊恐之色:“不在梦中又没有苏醒,我知道的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他的命魂,不见了。” 曹咎又问:“命魂不见了?会如何?” 姚玉珩艰难开口:“人有三魂,天魂、地魂和人魂,其中人魂也称命魂。天地二魂常在外,唯命魂独住于身,掌管着人的七魄,也是七魄之根本。” “一旦命魂离体,七魄僵死,这时候人虽然还活着,却已无法苏醒,如草植一般失去活动的能力,也就成了民间所谓的‘木僵人’。” “木僵人!”闻言,曹咎也呆住了。 …… 一片漆黑之中,陈子涉的身体不断下坠。 但很快他就感觉下坠的速度忽的减缓,就像是从空中掉进了一潭池水里,无边水雾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再次将他包围。 “又是这个地方……” 陈子涉调整身体姿势,徐徐在水雾之中站定。 这是他在进入梦境前曾抵达的地方,无穷无尽的水雾隔绝了他的视线,在那大片的水雾之后,是来来往往、忙碌不休的人影。 鬼使神差的,陈子涉又一次向那些人影走去。 而这一次,他却没有再如之前一般,与那些人影之间仿佛相隔着无垠的距离。 随着他的脚步,那些人影越来越近。 “砰——”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了陈子涉面前。 陈子涉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推。 “嘎吱——” 水雾顷刻间消散无踪,两扇对开的高大门户被陈子涉从内推开。 随着这两扇大门的开启。 数人合抱的铜底龙纹殿柱、自高台之上绵延而下的九十九级石阶梯、盘盘囷囷的楼阁回廊、如龙如虹的长桥复道…… 各种恢宏庄严的建筑,以一种极为震撼的方式呈现在了陈子涉面前。 在那门外,两列雄壮甲士肃然而立,一群绿袍深衣、头戴冠冕的文臣轻声低语,正在相互讨论着什么。 陈子涉推门而出的那一刹那,不论是甲士还是文臣,皆跪伏于地,口中高喝: “拜见大王!” 第69章 文信侯旧事 “拜见大王!” 大王?谁是大王?我? 听到众人的高呼,陈子涉的第一反应是,这该不会是枯荣之狐搞的什么手段? 陈子涉很清楚,枯荣之狐一直想逼迫他造反,去当什么劳什子的张楚王,好让这邪祟藏在幕后获益,谋夺大秦江山。 它若变幻出这样的幻象来,也不是不可能。 陈子涉还在胡思乱想,却听到“自己”口中发出低沉威严的声音:“起来。” 陈子涉一愣,下意识想问“谁在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就好像自己的身体被某个人占据了。 “不,不对,不是我的身体被旁人占据了,而是我‘附着’在了某个人身上,正在借助他的视角,见证着某一段故事的发生。” 陈子涉心中忽有明悟。 这时,那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又问:“文信侯及家眷已徙往蜀地了吗?” 文信侯? 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陈子涉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文信侯何许人也? 历史上被封为文信侯的,就只有秦国的相邦,秦王嬴政的“仲父”吕不韦! 而据史书记载,嫪毐之乱的一年后,秦王免去了吕不韦的相邦的职务,将其遣出咸阳,前往河南封地。 又过了一年多,秦王得知吕不韦频频与六国之人接触,为防吕不韦叛乱,遂赐信吕不韦曰:“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 “他在问吕不韦流放蜀地的事情,这个人,是始皇帝嬴政!” 陈子涉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转过来了:“姚玉珩只是施展了个三梦之术,怎么把我的意识丢到了秦始皇的身上来了?” “而且始皇帝已经驾崩,可此时这个时间节点,还在始皇帝统一六国之前。也就是说,我现在看到的,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太混乱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时人群中一位大臣出列道:“回禀王上,文信侯疯了,他……饮毒酒自尽了。” “自尽了……” 陈子涉听到,秦王嬴政的声音似乎有些迷茫,像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所震惊,一时间无法接受。 “大胆!”紧接着,一声怒斥如雷霆炸响:“寡人令文信侯徙处蜀地!何人?何人竟敢借此事逼死文信侯?” “王上。”先前回话的那位大臣揖对环拱道:“臣不敢欺瞒,文信侯死前确已疯癫,之所以自尽或许也与其疯病有关。” 陈子涉能感受到,此人说话时,嬴政的目光始终死死盯着他,而此人面色如常,毫无胆怯心虚之色。 又过了片刻后,嬴政才沉声道:“李斯,徙蜀的诏令是你亲手交给文信侯的,你告诉寡人,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就是李斯!”陈子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将李斯的相貌牢牢记在脑中。 只听李斯道:“王上,文信侯死时形状之奇诡,臣之转述恐不能呈其万一,幸而文信侯自一年前起,已令人将其遭遇绘于帛画之上,留待后观。” “臣见到文信侯后,文信侯再三嘱托臣,务必将帛画转呈王上,请王上阅视,之后他便饮毒酒自尽了。” 嬴政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忽而拂袖步入身后宫室:“李斯留下,其他人都退下了。” 众臣再拜:“臣等告退。” 片刻后,宫室之中,嬴政没有高坐台上,而是坐在了陛阶上,李斯屈腰垂手立于一侧,一卷卷帛画在嬴政面前排开。 陈子涉共享了嬴政的视角,无法看到他的神色,却隐约能感受到,这位未来的千古一帝,此时似乎格外孤单与萧索。 “打开。”嬴政指了指第一卷帛画。 两名寺人上前将帛画徐徐展开。 只见这张帛画上画着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他站在一条大河岸边,身边簇拥着数十人,他们的目光都看向那条大河。 准确说,是大河边的淤泥之中,矗立着的一块石碑。 嬴政道:“文信侯的封地是河南,这条应该是浊河,文信侯去浊河做什么?这块石碑又是何物?” “浊河?浊河就是黄河。”陈子涉同样疑惑:“吕不韦将这样一幅画交给嬴政是要表达什么?” 他正好奇着,那帛画上的画面却忽然晃动起来,画上的色彩晕染开,将嬴政和李斯笼罩。 “太卜一脉的觭梦之术!” 刚刚经历了姚玉珩演化的各种梦境,陈子涉对觭梦之术印象格外深刻,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眼前所见陡然变化。 眨眼的功夫,陈子涉已经借助嬴政的视角看到,嬴政与李斯君臣二人正立于黄河一侧的山顶,俯瞰着下方。 而山下正是那张帛画之中所绘的内容。 李斯神色一变,上前将嬴政护在身后:“王上,文信侯将这些帛画交给臣时,臣分明检查过并无问题,竟不知其中暗藏幻术!王上恕罪,臣定拼死将王上从这幻术中带出。” “不必!” 嬴政袍袖一挥,声音淡然:“这是用了百工的手段,将觭梦所得的梦境封存在了帛画内,唯有打开画卷才会触发。文信侯作为杂学大家,博采诸子之所长,有这点手段他还是有的。” “他之所以敢将这些画卷交给你,就不怕你的查验,因为他知道,他给朕的东西,旁人不敢打开先看。” “李斯,此事你无罪,退下。我们且看看文信侯究竟想做什么。” 李斯这才松了口气:“诺。” 或许是因为梦境被封于帛画之中,所以梦境之中并无声音只有画面。 但见下方一名做家仆打扮的中年男人单膝跪在吕不韦面前,指着黄河中那面一丈余高的石碑,不知在说些什么。 吕不韦对着身边人附耳说了几句,很快,一群人手持刀兵靠近那石碑,手中兵刃接连向石碑劈砍而去。 可不论他们如何劈砍,石碑始终纹丝不动,没有一点破损。 又有人抱来薪柴,以火焚之。 但大火足足烧了一日,石碑依然无恙,甚至一点烟熏的痕迹都没有。 见此,嬴政不由自语:“刀兵不破,火烧不侵,莫非这石碑竟是一件隐器?” 而这时,李斯忽然指着山下道:“王上您看,文信侯向那石碑走去了。” 第70章 负碑报王恩 吕不韦走向石碑,似乎在仔细端详石碑上的文字。 陈子涉也通过嬴政的视线,看向石碑的刻字,可不知是觭梦还是石碑的缘故,他们所能看到的就只有一片模糊。 片刻后,吕不韦不知对那石碑说了句什么,石碑微微一震,从淤泥之中拔地而起,竟悬浮在了半空之中。 吕不韦转头向岸上的家仆门客招手,一群人立刻上前,合力将石碑抬起,装进早已准备在岸边的马车。 梦境到此为止,陈子涉的视线变化,回到了宫殿之中。 而此时,那张绢画上的画面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几行文字: “臣吕不韦于浊河之畔得石碑一面,碑面刻有三问,臣解其一,知此碑之隐秘。” “此碑可解天下之惑,然提问者需先解碑中三问。” “儒家有言‘朝闻道,夕死可矣’,故臣名之‘闻道碑’。” “臣欲献此碑于王上,然臣奉王命不得擅离封地,几番上书亦遭拒退,臣只得替王上解此三问,待三问得解,臣必负碑请罪以报王恩。” 嬴政修长有力的手指在陛阶上轻敲:“闻道碑,可解天下之惑?不知可否教寡人如何东出函谷,扫平六国。” 李斯疑惑道:“王上,文信侯并未对臣提及此碑。” 嬴政扬了扬手,示意知道了,又指了指帛画:“打开第二张。” 寺人们放下第一张,将第二卷帛画展开,呈于嬴政面前。 第二张帛画之中,吕不韦独处于幽室之内,幽室之中光线晦暗,一排蜡烛都已即将燃尽,一道道蜡泪长长垂下。 闻道碑静静立于吕不韦对面,吕不韦头发散乱,形容枯槁,仿佛已有数日不眠不休。 在他的身边是一卷卷摊开的书册,地上散落着张张绢帛,上面书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梦境荡漾开来,将嬴政和李斯笼罩。 陈子涉看到,这一次嬴政和李斯直接出现在了幽室之内,只是吕不韦并不能看到他们,依然在不断翻阅着各种书册。 “看来文信侯为解这碑中三问,真是耗费了不少心力。” 李斯一边说一边蹲下,想要看看那些绢帛上写着什么。 嬴政也低下头去,只是不论是书册还是绢帛,上面都是一片模糊,似乎只要涉及到碑中三问的信息,都被模糊了。 这时吕不韦忽然看向幽室之外,似乎在与人对话,数轮对话后,吕不韦的脸上露出喜色,起身踏出幽室。 嬴政负手跟在吕不韦后,李斯也紧跟了上去。 吕不韦离开幽室后,先是仔细洗漱了一番,将散乱的头发梳理整齐,带上冠冕,恢复了文信侯该有的仪容,这才迈步来到府宅厅堂。 厅堂中有不少人在等候,见了吕不韦纷纷起身作揖,接着又有随从奉上种种厚礼。 李斯扫了一眼这里的人,竟认出了不少:“那是楚国春申君的门客,左边的是燕太子丹的老师,奉上宝珠的是赵国的谋士,还有那几个皆是六国之人。” 看着这一幕,嬴政免不了叹了口气:“若非文信侯不知收敛,结交六国之人,寡人又何必令他徙处蜀地?” 随着一声轻叹,第二张帛画中的梦境就此散去。 画上只余几行墨字: “臣得闻道碑后,秉烛达旦、焚膏继晷,以求为王上解此三问。然臣才学浅薄,资质驽钝,遍览府中典籍亦不得解。” “自臣蒙王恩,闲居河南,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奉黄金美婢,许厚爵高官,臣每每不胜其烦,驱而不散。” “近日臣忽以为,集六国之才智,或可解碑中三问,遂与六国宾客相交,询以三问。” “三问得解之日,臣必负碑以报王恩。” 看着这些字迹,嬴政竟好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将这些字翻来覆去地看。 李斯也很有眼力的沉默着。 陈子涉自然知道嬴政在想什么。 这位千古一帝本以为,吕不韦结交六国之人是有不臣之心,却不知吕不韦想集六国之才智,解答碑中三问,再将可解天下之惑的闻道碑献与他。 但天下雄主之心如出一辙,知错改错却不可认错。 不论是这位千古一帝,还是后世那位乱世枭雄,在这一点上都不外如是。 所以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嬴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道:“看下一张。” 第三张绢画展开。 这张画的风格与此前两张截然不同,画风不再写实,绘画的内容也光怪陆离,竟让人看得有些不寒而栗。 绢画中央依然是闻道碑,可围绕着闻道碑,却画满了各种各样举止诡异的人。 他们有的身体如蛇一般扭曲,伸出细长的舌头舔舐滚烫的炭火,舌头已经被灼成焦炭,脸上却露出怪异的满足感。 有的在身上挖出了一个个血肉模糊的孔洞,将不知从何而来的残肢断臂插了进去。 有的抠出了自己的双眼,正抓着一团蠕动的蚯蚓往眼眶里塞。 ……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仅仅看到如此画面,李斯就忍不住皱了皱眉,抬起手用袍袖捂了捂嘴巴。 嬴政却目不转睛看着,他在等待这一张画中的梦境。 但或许是担心吓到嬴政,吕不韦并没有在这张帛画中封入觭梦之术,片刻之后画上的图案退去,显露出了几行新的文字: “六国之人该死!金玉其表,徒负盛名,实则不过是酒囊饭袋,硕鼠蠹虫!该死!该死!” 看到这第一行字,嬴政就忍不住身体一颤。 陈子涉也不由心中一惊。 这行留字与之前两幅帛画留字的风格截然不同,之前字里行间都显示出吕不韦的谦逊温和,心坚意决。 可这行字却戾气十足。 尤其是那三个“该死”,字迹一个比一个狂乱,仿佛真要将邀来的六国之人全杀了一般。 “从这个时候起,吕不韦已经出问题了。”陈子涉心中暗道。 嬴政的目光开始下移。 “我不能再将希望寄托于这群蠹虫之上,我乃秦国相邦,秦王仲父,我一定能解出来,一定可以解出来!” “六国来的这些虫豸太吵了,他们答案都不对!他们有什么资格看碑中三问?他们该死!” “终于清净了……王上,六国细作已死,再无人能阻止臣为王上解此三问了。” “三问解出之日,臣必负碑以报王恩。” 第71章 吕不韦绝笔 嬴政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不知道吕不韦出了何种问题,是不是和画上那些人一样,已经彻底疯了。 “下一张,快给寡人看下一张!” 寺人们手忙脚乱的打开第四张帛画。 在这幅画上,一具具尸体几乎堆成一座尸山,闻道碑立于尸山之上,而吕不韦则站在尸山前,仰望着闻道碑。 这一幅画中依然没有封入觭梦之术,同上一幅画一样,过了片刻,画面消散,字迹显现。 “臣死罪,竟以狂言秽语示王上。然臣已无力重绘图卷,亦需将试验闻道碑的前后因果阐明,以免王上亦受此碑荼毒,故此留存,臣死罪。” 嬴政低声说了句什么,李斯俯身:“王上有何旨意?” 嬴政:“无事。” 但陈子涉却清楚听到了那句:“仲父无罪。” 陈子涉审视着帛画上的这句话,这句话不仅是请罪,更显露了两重意思。 吕不韦不再提及解答碑中三问,而是说“试验闻道碑”,看来他已经笃定自己无法解出此三问,只是在尽自己的最后一份力,为嬴政测试这件隐器的污染。 而那句“以免王上亦受此碑荼毒”则意味着,吕不韦已深受闻道碑的污染。并且吕不韦用了“荼毒”二字,可见这件隐器的污染十分严重。 现在想来,第三幅帛画上那些人的诡异行为,莫不就是闻道碑造成的? 陈子涉随着嬴政的目光继续往下看。 “臣侥幸解出第二问后,方知碑中三问非一成不变,实则一年一变,每一年都会出现新的三问,每一个问题都不相同。如今一年将至,此前种种之心血已是无用” “所幸臣解得第二问后,已知此碑之弊,此或是臣仅有之微末功劳。” “此碑污染之甚,世所仅见。一年间,若碑中三问无一得解,则石碑发怒,国降天灾。” “若解得一问或两问,无天灾而有人祸。解题者之精神逐日异变,直至彻底癫狂,癫狂者气力大增,且体内会滋生出种种诡异方术。” “今臣封地内的六国之士皆已疯癫,行事诡谲怪诞,众人无不惊恐。臣虽比他们更早接触闻道碑,但解开第二问后,疯态稍缓,偶有清明之时。” “臣恐六国癫狂之士伤人害命,遂命三千食客封锁封地,以命相搏,尽屠之。臣亦身负重伤,恐时日无多矣。” 看完这些留字,嬴政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吕不韦这是拿着自己的命在试验闻道碑的污染,想为秦国,为秦王淌出一条路来。” 陈子涉也不禁在心中喟叹。 “还剩最后一幅,看了。”嬴政重重吐出一口气道。 最后一幅帛画展开后,上面并没有绘图,而是一封书信。 李斯看了一眼,立刻偏移开目光道:“这或是文信侯写给王上的绝笔,臣请回避。” 嬴政“嗯”了一声,李斯行至宫室一角,静静站在那里,没有一丝声响。 嬴政从寺人们手中接过绢帛,又将他们都遣出宫室,而后一字字看起了吕不韦的这封绝笔书信。 “臣本阳翟贾人,身卑命微,幸得神禄,谒先王于邯郸,先王厚德礼遇,引坐深语,托臣以归国之任。” “臣自知年少才薄,恐辜先王之托,唯竭散家资,交宾客、侍秦侯、游华阳。秦侯知先王贤仁,以为适嗣,后立太子,竟登王位。” “先王者,蔼然仁者也,臣不执尺寸之功,忝加十万食邑,授丞相职,爵文信侯,臣心惶惶,寝不安席,克俭勤恭,不敢少歇。” “及王上即位,除臣相国,号以‘仲父’,臣之尊容已极矣。” “然臣久为辅弼,骄矜渐起,轻狂失德,终成大蠹。获私利而忘大义,溺谄谀而弃忠悃,逐权势而罔王恩。行差踏错,以至今日之报也。” “居高位而不自持,守相职而不自检,以天官所降之功为己功,以二王所赐之尊为己尊。此臣罪一也。” “嫉四公子之虚名,豢食客以争长短,着吕氏春秋,悬千金一字,虚财耗劳,无益国事,侈靡无度,群臣相效。此臣罪二也。” “昏聩无状,以至嫪毐之祸,识人不明,以至母子离心。此臣罪三也。” “有此三罪,臣万死难偿其咎。” “王上循先王之仁德,体鄙臣之残躯,不加极刑,遣以封邑,臣不胜涕零,日纠己过,噬脐何及。王上不予书信之通,不宣往来之使,是恶臣久矣。” “臣德浅才薄,幸天眷大秦,降闻道碑于臣封地,解碑中三问,即可晓天下一统之策,匡秦人东出之志,明六君未竟之事。” “解此三问虽有艰险,不及嬴秦立国之万一,亦有诡谲,何至六国攻讦之分毫?” “王上,秦之脊柱也,孟子曰,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故艰险诡谲,不可加诸王上。” “不韦,无用之人也,苟以残躯,为王上再尽绵薄之力。” “臣吕不韦,叩首再拜。” 书信至此而终。 嬴政捧着这张帛卷,不言不语,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在愣愣出神。 这时,一直安静立于宫室一角的李斯轻声道:“王上,臣虽不知文信侯的书信中写了什么,但文信侯始终心系大秦,臣猜测他之所以饮毒酒自尽,也是想在大秦留下一个体面些的结局。” 嬴政依然坐在那里,过了良久才道:“李斯,你去仲父府上将闻道碑取出,以你为首召集天下有能之士,务必破解碑中三问。寡人会派秦国最好的方士和医者,帮助你们对抗闻道碑的污染,你愿意吗?” 李斯没有犹豫,欣然道:“臣领命。” 嬴政又道:“仲父用性命为寡人、为秦国摸索出来的路,再难寡人也要走下去。” “臣唯以此身,誓死追随王上!” “好,你去。” 李斯对着嬴政跪下,再拜领命而去。 嬴政没有再问吕不韦死时是什么模样,这也许是他,最后能给仲父留下的一点体面。 随着宫室之门再次合上,偌大的殿宇内只剩下这位孤独的君王。 第72章 生死攸关 曹家客舍中,姚玉珩看着桌案上蓍草,眉头深锁。 “不行,我以三易之术推演陈胜的命魂所在,但天机被遮掩,我竟完全推算不出。出现这样的情况,要么是有强大的存在遮蔽了天机,要么是被某件紫微垣隐器隔绝。” 曹咎来回踱步,忽的停下:“看来只有求助贺良大人了。” 他取出黑水令,意识正要沉入其中,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什么天机?什么命魂?” 曹咎下意识回答:“我哪里懂这些,你问姚姑娘……” 旋即他忽然反应了过来,猛的停下,豁然转头看向陈子涉,只见陈子涉瞪着双好奇的大眼睛,打量着二人:“你们在干嘛?” “陈胜你醒了!我们……” 姚玉珩大喜,话刚说到一半却被曹咎伸手拦住。 曹咎审视着陈子涉:“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何处?” “观星台啊。” “杀了何游候得到的战利品中,你送了哪三件东西给我?” “两件,游丝和傀儡。” 陈子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试探我是?怕我被夺舍了?你老曹的闺女叫曹环,她养的狗叫小环,昨天你闺女还被狗给揍了。” “还有,你有件隐器,用了以后你整个人都变得娘叽叽的,就像这样。” 陈子涉笨拙地挽了个兰花指,身体僵硬地扭了扭,夹着嗓子道:“陈贤弟~” “停!停停停!” 姚玉珩看得津津有味,曹咎却绷不住了:“行了行了,你们在梦境中碰到了枯荣之狐,我这不是得谨慎些吗?” 确认了身份,姚玉珩连忙问:“陈胜,刚刚你的命魂哪里去了?我们差点以为你变成木僵人了。” “在梦境之中摆脱了枯荣之狐后,我好像……进入了一个新的梦境,也有可能是看到了某个人回忆。” 陈子涉不确定,自己借始皇帝目光看到的,是否真是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亦或者只是某个人光怪陆离的梦。 “你看到了谁的回忆?”曹咎问。 “始皇帝。” “砰”的一声,姚玉珩从凭几上摔了下来,曹咎也是一个踉跄。 二人异口同声:“谁?” 陈子涉无辜地眨了眨眼:“始皇帝啊,这天下就只有一个始皇帝。” 姚玉珩干笑两声:“哈,哈哈,那一定是误入别人的梦里了,始皇帝已经崩逝一年有余,你怎么会看到他的回忆?” 曹咎点头附和:“不错,始皇帝就算托梦也不会托给你,你又不是嬴氏公子。” 但陈子涉总觉得看到的一切过于真实,于是问:“你们听说过闻道碑吗?” 曹咎茫然摇头。 姚玉珩的目光却慢慢变得凝重:“闻道碑……陈胜,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难道,是你说的那段回忆里?” 陈子涉点头,曹咎惊异道:“真有这东西?” 姚玉珩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紫薇四闻道碑,据说是文信侯吕不韦生前献给始皇帝的重宝,但这件隐器很少有人见过。” “当年定三垣隐器时,是始皇帝亲自将闻道碑列为紫薇四,否则就算是那些入咸阳觐见始皇帝,定三垣隐器、星官七品的大方士,也不知道有这件隐器存在。” 陈子涉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闻道碑可解天下之惑,倘若被有心之人知道了这件隐器的能力,一传十,十传百,只怕会引得无数人觊觎。 而且除非能完全解出碑中三问,否则解答者会逐渐陷入疯狂,若是频频以闻道碑示人,这世上不知会多出多少掌握诡异力量的疯子。 这样一件隐器,自然是要严密看管起来的。 “也不知道我若解出碑中三问,闻道碑是否会告诉我,如何穿越回本来的世界。” 这个念头一出现,陈子涉就再也抑制不住。 现在看来,这似乎是最有希望,帮助他返回未来世界的一条途径。 而且旁人不知道闻道碑何在,但有一个人是一定知道的——大秦丞相李斯。 他看到的记忆中,嬴政让李斯为首,广招天下有识之士破解碑中三问,而李斯至今还活着,并且没有任何疯狂的迹象。 这意味着,李斯至少已经破解了一次碑中三问。 “历史上,李斯还有一年左右就会被赵高构陷腰斩。时间有限,在拔除诅咒、离开蕲县后,得去咸阳一遭。” 一只雪白的手掌在陈子涉面前晃了晃:“陈胜,你发什么愣呢?” 陈子涉恍然回过神来:“哦,我在想,不知道诅咒拔除了没有。” 见陈子涉不再提及“看到始皇帝记忆”的话题,曹咎和姚玉珩也不好过多追问。 曹咎指了指他的胸口:“你自己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陈子涉本也就是随意胡扯了个借口,闻言低头看向自己袒露在外的左胸。 只见胸口的诅咒印记依然还在,只是与之前相比似乎要小了一圈,并且蔓延的速度也减缓了不少。 姚玉珩带着几分抱歉道:“陈大哥,你应该也还记得,梦境中诅咒刚拔除了一半,枯荣之狐就感应到了,并将力量侵入梦境进行干涉。” “不过好在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我以咸陟之术,将梦中的成果带回了现实。” “咸”意为全部、都,“陟”的意思则是得到、应验。 所谓咸陟之术,便是让梦中所得全部应验。 陈子涉笑了笑:“我得感谢你,虽然没有完全拔除,但你这也是帮我续了命。” 此前徐夫子曾预言,中了诅咒后,陈子涉最多半年就会身化枯槁,彻底死去,但现在陈子涉自己估计,应该能撑到一年左右。 没关系,又能多活半年,已经很厉害了。 眼看着时辰已经不早,公事也都交流得差不多了,曹咎便领着姚玉珩离开,为她安排住处。 两人刚出了客舍没多久,陈子涉腰间,装着徐夫子的金盒忽然一阵轻微颤动。 自从得了墟石陶壶后,陈子涉把各种杂物、替身草人都丢了进去,唯有徐夫子还一直贴身放着。 主要是徐夫子表示,墟石宝器那是没生命的死物待的地方,本夫子如何能去? 为了避免被打板子,陈子涉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感受到徐夫子的躁动,陈子涉打开金盒,一边念着春江花月夜的最后几句进行安抚,一边将这件隐器展开。 竹简上赫然出现一行字: “生死攸关!” 第73章 约战 自从刚到蕲县,徐夫子给出过一次“人定不定”的提示后,这段时间来,这件隐器除了每天催着陈子涉念诗,就在没有旁的动静了。 而这次的“生死攸关”四个字,却是看得陈子涉心中一惊。 他自然是希望,这又是徐夫子发癫,给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语,毕竟上次它给出“人定不定”四个字后,当日人定之时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但陈子涉当然不会抱有侥幸的心态。 “姚玉珩的三兆之术,是断吉凶的方术,且请她帮着算上一卦。” 想到这里陈子涉立刻走出客舍。 曹咎刚安排好姚玉珩的住所,看到陈子涉匆匆而来,迎上问:“怎么了?” 姚玉珩听到声音,从房中探出了头,见是陈子涉,也推门走了出来。 “玉珩,烦请你再卜上一卦,替我测一测吉凶。” 姚玉珩问:“发生什么事了,刚刚我们离开时还好好的。” 陈子涉也不隐瞒:“我有一件形如竹简的隐器,竹简上时而会出现一些字迹,刚刚我看到竹简上显现出了‘生死攸关’四个字。” 听到这句话,曹咎和姚玉珩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姚玉珩也顾不得休息,手掌一翻,一只龟甲出现在她手中。 只见姚玉珩手掌向上微微一托,龟甲自行浮空而起,姚玉珩口中低声吟唱,脚下踩着某种奇异的步伐,双手若无骨一般跟随着脚下的律动舞动, 那片悬空的龟甲渐渐变得滚烫,散发出淡淡的红光,仿佛被火焰灼烧过,龟甲上也响起了“咔咔”破裂声。 就在这时,骤有破空之声响起。 一块石头撕裂昏暗夜色,射向火红的龟甲。 陈子涉手捏剑诀一指,太乙剑气迎着石头刺去。 谁知剑气尚未触及,那块石头竟自行分裂成了三块,陈子涉全然没料到这般变化,指诀猝然一变,剑气堪堪斩落一块碎石。 曹咎右手一挥,黑色大戟握于手中扫出。 “铛”的一声,又有一块碎石被他截下,但第三块碎石却精准命中,将龟甲砸飞了出去。 姚玉珩脚下步法变化,右手对着龟甲凌空一抓,横飞出去的龟甲立刻止住动势,停在空中滴溜溜打转。 右手一招,龟甲倏的飞了回来,落在姚玉珩掌中。 三人同时向石头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个身影正踏着一座座低矮的民居而来,很快停在了曹家院墙墙头。 这二人一个面孔方正,虽不高大但给人一种全身充满力量的视觉感。 另一人头发散乱,脸孔黢黑,面相极为凶恶,这人手里拿着张弹弓,刚刚正是他弹出石块,给了陈子涉等人一个下马威。 方脸汉子无奈道:“同你说了多次,这城里不知为何,有好些夜游司的人,不可太张扬。” 黑脸汉子却浑不在意:“走狗罢了,老子这把弹弓最擅长的就是打狗,若是这些走狗敢来管老子的事情,老子非要教他们吃上一丸不可!” 听闻这黑脸汉子说,他手里的弹弓是打狗所用,陈子涉三人的脸色都不甚好看。 曹咎冷声喝问:“二位何人?曹某不记得与二位有过过节。” 那方脸汉子不答反问:“你就是曹咎?” 曹咎:“正是。” 方脸汉子又看向陈子涉:“陈胜?” 陈子涉眯了眯眼:“是我。” “那就没错了,找的就是你们两个。”黑脸汉子哈哈大笑,又指了指姚玉珩:“兀那女子,爷们儿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快快躲到一边去,莫伤了你。” 姚玉珩哼了一声,脚下纹丝未动。 曹咎再次发问:“既然是冲着我们二人来的,总该说清楚为的是何事?” 方脸汉子徐徐说了三个字:“过祭教。” 闻言,陈子涉不禁嗤笑一声:“我还道是哪里来的英雄好汉,不曾想竟是替邪祟找场子来的,怎么,你们也是邪祟的走狗吗?” 黑脸汉子怒极:“他奶奶的,看老子不把你那一口牙打碎。” 他说着就举起手中弹弓,往腰间摸出一块鸡卵大小的石头。 陈子涉也不甘示弱,剑诀一捏,太乙剑气悬于身前,另一只手的两指之间也夹上了几张符箓。 这时曹咎身后屋子的窗户忽然被推开,从里面伸出一双小小的手来。 那双小小手上也拿着只弹弓,只是格外迷你,跟黑脸汉子手中那张比起来,就跟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似的。 就见曹环拉开弹弓,一枚黑漆漆的泥丸对着那黑脸汉子射了过去。 黑脸汉子看着这一幕不由呆了呆,两根粗大的手指在身前轻轻一捏,把那飞来的泥丸捏住,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嘿,还真他娘的是泥丸,想用这个对付我,小姑娘有点胆色!” “环儿,快回去!”曹咎扭头,双眼一瞪,厉声喝道。 曹张氏赶紧将曹环从窗边抱走,护在了身后。 陈子涉唯恐这黑脸大汉恼羞成怒,会对曹环动手,手中剑诀一变,太乙剑气蠢蠢欲动,就要抢先发难。 却没想到那黑脸汉子将泥丸捏碎道:“屋子里有女人和小孩儿,老子若是在这里同你们动手,伤了女人孩子,回去以后少不了挨大哥一通骂。” “这么着,是爷们儿的就到城南外的树林里来,爷爷们在林子里等着你们两个。” 说完,黑脸汉子转头就又踏着民居屋顶,向南而去。 剩下的方脸汉子看着曹咎和陈子涉道:“别想逃,我有办法找到你们。” 言毕,也跟着黑脸汉子而去。 看着他们离开,曹咎扭头看向陈子涉:“陈胜,你跟我一起去吗?” 曹咎的意思很明显,不论陈子涉应不应约,他都是要去的。 过祭教那二人能找到这里,又知道了他有妻女,若是不能一次解决了这祸端,只怕日后都不得安宁。 陈子涉:“不一起去,难道让他们逐个击破吗?” “我也去帮你们。”姚玉珩道。 陈子涉摇了摇头:“你留在这儿,保护好嫂夫人和曹环,你要是想帮我们,就替我们卜上一卦。” “好。” 姚玉珩将龟甲一抛,片刻后龟甲上显现出兆纹。 姚玉珩看向卦象,两条细细的眉毛舒展开来:“此行十分凶险,但凶兆之中存有转机,有否极泰来之相。” 她抬头看向陈子涉:“卦象显示,转机在你。” 第74章 沛县第一猛将 转机在我? 陈子涉愣了片刻问:“能具体些吗?” 姚玉珩收起龟甲:“卦不算尽,过犹不及。我能从卦象上看到的是,一旦把握住转机,你们的凶险很快就能解除。” 陈子涉点头:“我明白了。” 陈子涉和曹咎刚要离开,这时候曹张氏抱着曹环推门而出,喊道:“曹咎。” 曹咎顿步:“良人安心,我很快回来。” 曹张氏对着他温柔的笑了笑:“好,你不在,我睡不着。” 曹咎哈哈一笑,与陈子涉并肩踏出大门。 二人一路小心留意,向城南而去。 由不得他们不仔细,眼下城中全是夜尉,虽说陈子涉祸水东引,成功将夜尉的注意力引到了旧月和失乡客身上。 但夜游司视一切非官方的方士为死敌,若是被撞见了,又少不得一通麻烦。 “说来也怪。” 陈子涉一边警惕地四处张望,一边轻声对曹咎道:“刚才那两人在蕲县城中公然夜行,如此的肆无忌惮,夜尉们竟没发觉。” 曹咎冷笑:“看来夜尉也是一帮白吃干饭的东西。” 倒像是真应了曹咎这句话,二人一路顺顺利利来到城墙下,一路上竟没遇上一个巡查的夜尉,就连城墙上也没有夜尉驻守。 二人虽有疑惑,但此时也没有时间纠结这些问题,各自施展手段越过了城墙。 黑脸汉子所说的城南外树林并不远,二人步出两三里,就见到那两个汉子蹲在路边,就着银白的月光拍着腿上的蚊虫。 见陈子涉和曹咎遥遥走来,黑脸大汉“嘿”了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倒是有几分胆色。” 下一刻,他忽的把住手中弹弓,对着二人“嗖嗖”弹出两枚石丸。 该说的在城中都已经说过,再见面就不必浪费口舌,彼此做过一场便是。 见过了黑脸大汉那石丸一分为三的绝技,陈子涉和曹咎自都不会大意。 曹咎当先跃出,黑色大戟劈出数道虚影将两枚石丸笼罩在内,不论这石丸是会分成三块也好、五块也罢,他自一戟挡之。 密集的撞击声响起, 石丸碎散落了一地,曹咎手中大戟一挽,负于身后。 而这时站在曹咎身后的陈子涉却看到,曹咎背在身后握戟的手,竟然在微微抖动。 要知道,兵家方士不像儒家、道家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方术,兵家最重锤炼体魄,所以不论是力量还是韧性都远在同阶方士之上。 可那黑脸大汉仅靠两枚石丸,就打得曹咎手掌发颤,可见此人至少是五品少卫,甚至很可能是五品中的佼佼者。 而从那方脸汉子站在一侧抱着双臂,悠然自得的态度也能看出,他对自己的同伴充满了信心。 “少卫又如何,又不是没对上过。” 陈子涉在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则给足了十二分的重视,他手中剑诀变幻,太乙剑气如灵动的游鱼一般飞出,环绕着黑脸汉子上下斩击。 黑脸汉子将弹弓插回腰间,从后背拔出一把小臂长短、厚约二指,如斧头般的屠宰刀。 那屠宰刀看着笨重,可在黑脸大汉手中却运使如飞,上剔下挑,竟将太乙剑气的剑路封锁得滴水不漏。 曹咎冲到黑脸大汉身前一跃而起,双手握戟重重劈下。 间不容发之际,黑脸大汉左手一探,又从背后抽出一把巴掌长短、轻薄锋利的剔骨刀。 握着剔骨刀一挥,曹咎那足以开山裂石的一戟,竟被小小一把剔骨刀挡了下来,大戟被生生截停在半空。 曹咎双臂肌肉高高隆起,运起全身力气将大戟下压。 黑脸汉子握着剔骨刀的左手犹如铁铸,丝毫不见退避,竟是在应对太乙剑气的同时,又分心与曹咎角力。 陈子涉右手变幻着剑诀,左手一握,黑水令出现在掌中。 陈子涉很清楚,曹咎是六品少丞,自己的战力与曹咎相仿,二人面对两个五品少卫几乎没有胜算,除非能底牌全出,出其不意的阴死其中一个,事情才能有转圜的余地。 是以他直接祭出压箱底的手段,幽冥三光,紫幽光! 眉心泛出紫芒,又迅速变得深邃,旋即一道紫色流光从陈子涉眉心射出,钉向那黑脸大汉。 黑脸大汉顿觉心惊肉跳,他右手屠宰刀奋力一劈,将太乙剑气远远劈开。 左手剔骨刀绕着大戟戟刃一斜一震,将大戟拨开,摆脱了与曹咎角力的僵局,大戟重重劈在他身侧的地面上,劈出一道长长的裂痕, 黑脸大汉猛的后退,两把刀交叠挡在身前。 紫幽光直直射在黑脸大汉的双刀上,打得他蹬蹬后退不止,手中双刀脱落,脚下一乱跌坐在了地上。 黑脸大汉顿觉面上无光,双手一拍刚站起来,就见曹咎挥动大戟拦腰横扫而来。 陈子涉的身影从曹咎背后跃出,手中道道符箓撒下。 太乙剑气绕转而回,刺向黑脸大汉后心。 而这时,一直在旁观战的方脸汉子忽然在腰间一摸,抽出一条马鞭来,对着黑脸大汉遥遥一抽。 黑脸大汉的速度陡增,就地一滚躲开了曹咎的大戟,反身一脚后踢,将曹咎踹开。 同时他的双手抓住了掉落在地上的双刀,屠宰刀力劈,将太乙剑气劈飞了出去,剔骨刀一甩,刀光冲天而起,绞碎道道符箓,直冲陈子涉面门。 陈子涉身在空中躲避不及,身前忽有一只草人飞出,化作人形替他挡下了这一刀。 陈子涉拧身落地后退,与曹咎并肩而立。 黑脸汉子却没有追击,而是冲着那方脸汉子骂骂咧咧:“赶马的,哪个要你帮了,老子是沛县第一猛将,对付两个小小少丞还不是手到擒来!” 方脸汉子哈哈大笑:“第一猛将?我看你是沛县第一杀狗匠才是。屠狗你在行,打架你还差了点意思。” 黑脸汉子恼羞成怒,提着两把刀便向陈子涉和曹咎冲来,口中还嚷嚷道:“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杀人如屠狗。” 曹咎目光冷厉,正要再战,余光却瞥见陈子涉竟失神了。 他刚要提醒,就听到陈子涉忽的大喊:“等等!沛县第一猛将,阁下莫非是沛公帐下的好汉樊哙?” 黑脸大汉的刀已经扬至空中,闻言硬生生一顿。 下一刻,他扭头对那方脸大汉道:“嘿嘿嘿,夏侯婴,你听见没有?这小子也知道我的名号,他,他还叫我好汉!” 第75章 二天子的呢喃 沛县第一猛将是何人,陈子涉不知道。 但要说沛县最有名的杀狗匠,除了来日大汉的开国元勋樊哙之外,还能有谁? 而另一位方脸汉子,竟然是未来位列大汉朝九卿之一的夏侯婴。 按理说这个时间段上,樊哙应该跟随刘邦在芒砀山当“野人”,而夏侯婴还是沛县县令的属官。 他们二人怎么会走到一处?还打着过祭教的名头,来蕲县替树神报仇? “难道因为我没有发起大泽乡起义引发了‘蝴蝶效应’,历史有所更改了?” 陈子涉没有深究这个问题,因为他好像有些明白,姚玉珩所说的转机是指什么了。 陈子涉拱手行礼:“没想到竟是樊义士和夏侯义士,方才多有得罪了。” 樊哙被这么一夸,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握着刀柄挠了挠头:“嘿嘿嘿,夏侯婴,他还叫我义士。” 夏侯婴从樊哙身后缓缓走来:“听到了。” 他走至陈子涉面前站定:“你认得我们?” 陈子涉:“沛公不顾一己之安危,释放徭役,自己却带着诸位义士流落山林,此等义举我早有耳闻,心中自然钦佩。” 夏侯婴疑惑道:“为何称我主为沛公?” 陈子涉这才想到,“沛公”是刘邦拿下沛县后,众人才拥立的。 于是解释道:“刘邦是沛县第一豪杰,如何当不得‘沛公’二字?” 樊哙:“那是,那是,当得,当得!” 陈子涉随即话锋一转,不解道:“我听闻‘仗义每多屠狗辈’,又知各位之义举,心中本是钦佩万分的。但不知各位好汉因何加入了过祭教?” 陈子涉话音刚落,樊哙就唉声叹气道:“别跟老子提这茬,我们躲在芒砀山里,本来就缺吃少穿。加入了过祭教之后,还要搜罗财宝祭祀山神,好不憋屈!” “等等,你说哪里?芒砀山?”一直没有开口的曹咎忽然插话问道。 樊哙:“是啊,芒砀山,怎么,你也想入伙吗?” 陈子涉也向曹咎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曹咎又问:“你方才所说的山神,可是唤作二天子?” 陈子涉心中一动,他想起曹咎在树神巢穴中,说起当年黑水台雷部横推过祭教的往事时,就曾提到过“二天子”这个名字。 他当时说的是,黑水台雷主率精锐横推天下山川大泽,剿灭过祭教三十六尊大邪神,杀得二天子和涡神不敢露头。 听这意思,二天子似乎还是过祭教的首脑之一。 樊哙皱了皱眉:“你这厮好不晓事,不会叫一声好汉、义士、英雄什么的吗?” 曹咎:“……” 夏侯婴轻轻咳了一声,看着曹咎道:“你知道二天子?” 曹咎没有回答夏侯婴的话,而是低如蚊蚋的声音喃喃道:“师傅,它又出现了,可雷部却没了,这一次还有谁能对付这些邪神……” 樊哙:“小子,我夏侯老弟问你话,你嘀咕什么呢?” 陈子涉见曹咎情绪不对,赶紧打圆场:“樊义士、夏侯义士,陈某钦佩你们的为人,但过祭教草菅人命,诸位义士难道不知道吗?” “等等,”夏侯婴忽然叫停:“草菅人命?这话从何说来?” 陈子涉:“难道二位不知道吗?过祭教树神为了修炼邪术,命麾下马匪掳掠妇孺流民,吸食他们的血肉滋养己身。” 说着他便将当日和曹咎进入树神巢穴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夏侯婴大惊失色:“竟有此事!” 樊哙一口牙咬得嘎吱作响:“这狗日的树神,二天子竟让我们来替这狗杂碎报仇!赶马的,这差事我办不了,我要回芒砀山把这些事情告诉大哥,让他去找二天子理论。” 他说着扭头就要走,却被夏侯婴一把拉住:“你疯了!现在主公、你、我还有众兄弟,都依托芒砀山才能躲避朝廷追捕,若开罪了二天子,把我们驱逐出山,明天我们的头就都悬在县城门口了!” 樊哙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不回去可以,但陈兄弟做的是好事,跟咱释放徭役是一样的,要我杀他,还有这个,”他瞥了瞥曹咎:“还有这个没礼貌的,我万万做不到!更何况陈兄弟他还叫我义士!” 这时候,曹咎才终于平复了情绪,冷笑道:“树神以人为食,二天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昔年芒砀山一代生灵近乎绝迹,单是芒县、砀县,每年就要各奉上近百名孩童祭祀二天子,你们如今从属与它,难道要故作不知吗?” “嘿你这狗日的,刚刚没收拾够你是?”樊哙一听这话又来了脾气。 曹咎大戟一横:“我只是实话实说,你若要打,曹某或许不敌,但决不退半步。” 陈子涉连忙劝住曹咎,夏侯婴也拉住樊哙,这才让二人没动起手来。 夏侯婴道:“曹咎,你所说的这些事情我们一概不知,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主公面见过二天子,我们则是连见的资格也没有。” “主公非常人也,若是二天子真以人为祭祀贡品,主公定不会为其效命。” “实际上自我们进入芒砀山以来,二天子屡次索取祭品,我等只好下山去劫那县里富户家中的金玉之器作为祭品,却也从未伤人。” 听到这话,曹咎面色稍稍见缓。 陈子涉赶紧转移话题:“既然都是误会,之前的恩怨不如一笔勾销。对了夏侯兄,你们怎知我和曹咎对付过树神?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夏侯婴道:“过祭教虽然相对松散,但诸山林草木之神,也会向区域内的强大存在投诚,献以祭品,以求庇护。” “芒砀山和蕲县同属四川郡,树神自然是向二天子寻求庇护,并将一根树枝奉给二天子,一旦树神遭险,枝上树叶便会逐一脱落,待到树叶落尽,代表树神已死。” “据主公所言,那日他正给二天子献祭,忽见树神枝条上叶子枯黄,纷落如雨,不过片刻就全部落尽,仅余一截枯枝。” “而那些枯黄的叶子在地上组成了四个名字,其中两个便是你陈胜和曹咎。” 陈子涉不解:“还有两个?” 在他印象中,杀死树神的应该是那神秘女方士,却没想到居然出现了两个名字。 夏侯婴道:“主公说,那两个名字方一出现就被风吹散了,他也没有看清,但他听到了二天子的呢喃之音。” “二天子似乎在说……黄道宫。” 第76章 大凶之兆 “黄道宫?” 陈子涉仔细将这个名字记下。 夏侯婴好奇道:“主公说,树叶所化的名字,就是杀死树神之人。另外两个是谁,难道二位也不知晓吗?” 陈子涉摇头,一脸感慨:“我本以为是单凭我与曹兄二人杀死了树神,没想到竟还有高人在暗中相助,陈某还一直沾沾自喜,现在想来着实惭愧。是曹兄?” 曹咎看了陈子涉一眼,见陈子涉也在看他,便知悉了陈子涉的想法。 陈子涉不想将那神秘女方士的存在说出去,那女人虽不知是何目的,却是实实在在救了他们,替她稍作遮掩也没什么。 曹咎应道:“是。”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樊哙嚷嚷道:“差事虽然是办不了了,但酒还是要吃的,陈兄弟咱们不如找个地方一同吃酒去!” 陈子涉婉拒:“太晚了,酒我就不喝了。提醒二位一句,这几日蕲县有大事发生,有个叫失乡客的组织,杀了夜游司在蕲县的游候,盗走了夜游司的宝物,现在夜游司疯了一样在城里搜查,二位且避让着些。” “不妨事,”樊哙满不在乎的嚷嚷道:“若惹到老子,老子一弹丸打爆他们的狗头。” 好好好,你最厉害。 陈子涉不再多说,二人与樊哙、夏侯婴告辞。 夏侯婴双指成环,放入口中吹了个马哨,两匹快马自林间奔跑出来,樊哙和夏侯婴跨上马背,驰骋而去。 陈子涉和曹咎也照着原路返回。 二人顺利翻墙入城,但只走了不过数百步,就听见远远的亮起方术的光芒,又有打斗声遥遥传来。 曹咎心中一凛:“听声音是市集的方向,难道是夜游司在抓人?” 陈子涉目不旁视:“管他是谁,我们只当不知道,没看见,快回去。” 二人继续快步赶去,却听那远处的打斗声不断接近,正从市集的方向迅速往里巷而来,不多时已近到一里之内。 陈子涉和曹咎双双一闪,一个翻墙入院,藏进了一户人家墙角的水缸后头,一个纵上树梢,借助浓密的枝叶隐藏身形。 很快,两道身影纵跃如飞,从二人躲藏之处掠过。 前方奔逃之人是个年轻货郎。 他穿着草履,肩上挑着货担,身上各处披挂满各类百货。 最奇的是,他的头上戴着一顶高高的青色布冠,上面插满了用竹片草叶编成的竹马、草蚂蚱、竹雀等小孩子玩意儿。 他一边逃窜,一边从身上摘下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向后丢去,口中吆喝道: “竹马一匹、陶碗两个、钓竿一条,合计三个钱,谢谢大爷赏光。” 接着便见,身后追击的那人怀里,竟真的飞出了三个秦半两,落进了货郎的货担之中。 在后追赶的不是夜尉,而是一个手里提着大锤,上半身赤裸的魁梧大汉。 怪的是,货郎抛出来的各种东西,竟都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围绕那魁梧大汉上下飞舞。 竹马只有巴掌大小,还不到大汉的脚脖子高,拼了命的甩开四蹄,跟在大汉后头哒哒跳跃,拿脑袋去创大汉的脚后跟,一身竹片被震得哗哗作响。 两只陶碗不住地往大汉嘴里飞,像是盛了什么美食,迫不及待的要投喂给他。 钓竿歪歪扭扭插在大汉的裤腰带后甩来甩去,钓来各种砖瓦、木块、泥巴,一股脑儿的往大汉身上招呼。 那大汉挥着铁锤,左右驱赶。 另有盆儿、鼓儿、壶儿……各类器物,嘈嘈杂杂,砰砰乓乓,随着大汉招摇过市。 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远处的夜色中。 陈子涉和曹咎分别从各自藏身之所走出。 曹咎奇道:“当真是怪了,这么大的动静夜尉也不管吗?难怪那樊哙和夏侯婴二人能如此放肆。” 陈子涉也越发觉得古怪,况且那货郎和拿铁锤的大汉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他来蕲县也有数日里,前两天更是一直在市集里厮混,可从来没见过什么货郎。 二人继续赶路,又走了里许,陈子涉猛然停下,剑诀一捏,太乙剑气陡然射向拐角处的一片阴影。 下一刻,一个全身黑衣,黑布蒙面的人从阴影中跃出。 他似乎是颇为忌惮陈子涉和曹咎的实力,身影一出现便道:“朋友停手,在下只是路过,并无恶意。” 说着面对着陈子涉和曹咎步步后退,直至退到他自觉安全的距离,才飞快转身离开。 陈子涉和曹咎对视一眼,越发觉得事情古怪。 这蕲县何时出现如此之多的方士了?这些人就像是这一日间忽然冒出来的,此前毫无预兆,他们聚集至蕲县是何目的? 二人越发不宁,加快速度回到曹家,曹张氏抱着已经睡了过去的曹环,和姚玉珩一起坐在院子里翘首以盼。 看到曹咎安然归来,顿时红了眼眶。 “良人,”曹咎上前将妻子轻轻揽入怀中:“让你受惊了。” 曹张氏只一个劲儿的摇头,直到慢慢平复了情绪,才抹了抹眼角道:“你们应该还有事情要谈,我带环儿先回屋去了。” “好。” 将曹张氏送进屋子,又替妻女关好了房门,曹咎回到院子里。 陈子涉将前因后果仔细与姚玉珩说了,曹咎又补充了一些细节,听完后姚玉珩也放下心来:“谢天谢地,可别再节外生枝了。” 但陈子涉始终心绪不宁,又道:“可疑的是,今日城中的夜尉都不知何处去了,却莫名多出了许多方士,我担心其中或有诡计,玉珩,要不你再起一卦看看?” 姚玉珩白了陈子涉一眼:“陈大哥,你可知道多少人求我一卦而不得,怎么到你这儿像是变得一点不值钱了似的。” 话虽如此,姚玉珩还是取出了龟甲。 龟甲上,之前占卜出现的兆纹已经消失不见,看来这龟甲与石磬玉磬一样,都是施展方术用的宝器,颇为不凡。 姚玉珩又一次施展三兆之术,少顷,兆痕裂开,布于龟甲之上。 姚玉珩取过一看,忽的面色大变。 “怎么会,这……这是大凶之兆!” 第77章 记不住的名字 当姚玉珩说出“大凶之兆”四个字来时。 陈子涉心中竟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出现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徐夫子的提示是“生死攸关”。 陈子涉本以为徐夫子指的是樊哙和夏侯婴前来寻仇这件事,可这件事处理得却格外顺利,甚至连凶险都算不上,反而还跟樊哙、夏侯婴搭上了线。 倒是应了姚玉珩第一卦算出来的否极泰来。 但这也意味着,生死攸关的危机尚未度过,加上夜游司的古怪,以及城中莫名多出的各路方士,陈子涉心中隐约有了预期。 听到姚玉珩如此说,曹咎立刻不淡定了:“姚姑娘,这大凶之兆何解?我们该如何应对?” 此时三人都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消曹咎问,姚玉珩已经从袖中取出蓍草。 龟甲是施展三兆之术的媒介,石磬玉磬是施展三梦之术的媒介,而这蓍草则是施展三易之术的媒介。 三易之术是以先天八卦,推演天下万事万物发展走向的法门,姚玉珩这是要推演“大凶”源自何处。 随着姚玉珩手掌一抛,四十九根蓍草落在桌面上,仅有一根还躺在姚玉珩掌中。 姚玉珩曲起手掌,托着那根蓍草,拇指在其余四根手指上不断掐算。 随着她每掐算一次,桌面上的四十九根蓍草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在桌面上跳舞般的弹动。 时而分成左右两部分,时而有几根跳入姚玉珩指间缠绕,时而组成一些不规则的图案。 姚玉珩的手指越掐算越快,那些蓍草的变化也就越快,甚至散发出朦胧绿光。 陈子涉注意到,姚玉珩的双眼之中,有各种卦象在飞快闪烁。 陈子涉仅仅是看了一眼,就觉得头昏脑胀,仿佛坠入了一个正不断变化的旋涡之中,周围无数卦象飞转,演变出无穷变化,让他应接不暇。 陈子涉赶紧移开目光,深深吸了几口气,大脑的晕胀之感稍缓。 这时,姚玉珩掐算的动作忽的一顿,眼中异像尽敛:“天机被遮蔽,我无法推算出危险来自于何人。但好在,我大概算出了危险爆发的位置。” 曹咎眉梢一挑:“在哪里,我们能提前避开吗?” 姚玉珩苦笑摇头:“卦象告诉我,这将是一场波及整个蕲县的危机,而只要身处蕲县,都将避无所避。” …… 里巷深处,距离曹家约莫六七里的一个大院子里。 则阳道人与闵怀刑相对而坐,院落四周的阴影里,藏着一个个旧月成员,凝神戒备。 闵怀刑手指凌空虚点,银白月光在他指尖汇聚,悬成一幅棋盘,他五指掐算,银白棋盘随之不断变化。 片刻后,闵怀刑挥散棋盘,叹了口气道:“还是推算不出夜游司的下一步动作。” 则阳点头:“情理之中,夜游司封锁蕲县,又将蕲县出现紫微垣隐器的消息散了出去,现在只怕整个四川郡有些实力的方士都赶往了蕲县,夜游司自然要想办法遮蔽天机,让人看不透他们下一步的计划。” 闵怀刑话头一转,又道:“还好上次发觉有人窥视拜月后,就开始着手寻找新的居所,否则这么大的院子,一时片刻还真不好找。” 这座院子是旧月新的“据点”。 昨天则阳和闵怀刑将计潜率领的一众夜尉引离了传舍,掩护宋清等旧月成员撤退,之后借助则阳道人的过隙白驹甩开夜尉,两拨人最终在这座院子汇合。 二人正说话间,忽然有人敲响院门,敲门声很有节奏,一长三短一长,如此敲了三轮。 则阳道人问:“谁?” 门外人:“孤光。” 则阳道人和闵怀刑同时面色一喜,二人齐齐站起身来,打开院门。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白发老人。 他身穿由兽皮和鸟羽制成的五色衣,一手拿着柄长长的羽扇,一手拄着用兽牙、兽角进行装饰的褐色手杖。 见了则阳道人和闵怀刑,老人和煦笑道:“玄镜使、玉弓使,许久不见了,” 则阳道人和闵怀刑立即双手十指相对,做出如圆月般的手势置于胸前,对老人行礼:“见过孤光长老。” 孤光长老笑呵呵道:“不必客套了,玄镜使在传讯中与我道,蟾魄使重伤昏迷,他现在何处?带我去看看他。” “是。” 则阳道人立刻前方引路,闵怀刑则落于后方,指挥着藏在阴影中戒备的旧月成员,盯住四方动静,清除孤光长老一路而来的痕迹,不可令人察觉。 孤光长老跟着则阳道人来到一间屋舍,屋内殷姓老人卧于床榻之上,依然昏迷不醒。 宋清在一旁照料。 见到孤光长老,宋清立刻起身行礼。 孤光长老看着她道:“许久未见,宋家小姑娘都入五品少卫了,竟也成了旧月婵娟使,老夫还未向你贺喜。” 简单寒暄了两句,孤光长老来到床榻边。 他只看了一眼殷姓老人,便挥动手中羽扇,羽扇中一片朦胧银光洒落,如微小的萤火虫一般围绕着殷姓老人飞舞。 孤光长老沉吟片刻道:“危星冲魄,以至七魄紊乱,不能各归其位。这是黄道宫危月燕的手段,还好她没下死手,并不难治。” “黄道宫?” “危月燕?” 则阳道人、闵怀刑和宋清都一脸茫然,似乎从来没有听过这两个名字。 “黄道宫是什么地方?也是方士组织吗?”宋清忍不住问。 孤光长老笑容和蔼:“你们不必多问,知道了也未必能记住。即便是我,与黄道宫有关的事物,如今也只能想起寥寥几个名字而已。” “这么邪门?”闵怀刑有些不以为然:“记不住不能写下来吗?” 孤光长老玩味地看了闵怀刑一眼:“我念一个名字,你可以尝试把它写下来。” “好。”闵怀刑跃跃欲试,立刻取来绢帛和笔墨。 孤光长老徐徐念出一个名字。 “玄枵。” 闵怀刑正要提笔写下,忽然脑中一片空白,竟是忘了自己要写什么,他茫然抬头道:“孤光长老,您再说一遍。” “说多少遍也是无用的。” 孤光长老从闵怀刑手中取过笔来,在绢帛上写下“玄枵”二字。 可则阳道人、闵怀刑和宋清三人齐齐看去,他们的眼睛分明能看到那绢帛上有字,却如何也集中不起注意力,无法将那两个字辨别出来。 这一下,三人都是吃了一惊。 “这黄道宫竟如此诡异!那……” 则阳话至一半,忽然顿住,他发现这么短短片刻,他已经忘记了那神秘女方士的名字。 孤光长老摇头叹息:“你们只需记得,日后听闻黄道宫三个字,远远避开,不要招惹也不要牵扯上任何关系便是。” 三人悚然应道:“诺。” 第78章 医馆的秘密 如萤火虫般的朦胧银光,渐渐隐没入老人体内。 孤光长老道:“蟾魄使已无碍,不出意外明天早上就能醒来。” 则阳等三人都松了口气。 孤光长老:“找个安静些的地方,与我说说蕲县目前的状况。” “长老这边请。” 留下宋清继续照看殷姓老人,则阳道人和闵怀刑引着孤光长老来到另一间屋内,三人分别跪坐,则阳道人将这两日的情形一一告知。 孤光长老沉默片刻后道:“失乡客吗……你们大抵是被这疯子骗了。” 闵怀刑苦笑:“不错。” 在与夜游司一战,旧月众几乎因此暴露后,他们也逐渐回过味来。 从卓叙当时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分明就是冲着那失乡客去的,而自己二人大概率是在那失乡客的有意运作下,成了他的挡箭牌。 并且那失乡客在布肆一战后,就此销声匿迹。 如此看来,所谓的“合作”、“计划”也都只是无中生有,是诓骗旧月的手段。 闵怀刑恨得牙痒痒:“这疯子,把我们都算计了进去,再让我见到失乡客的人,我必杀之!” 孤光长老敲了敲桌面,面色凝重道:“失乡客都是一群疯子,但这所谓的疯子,指的是他们行为疯狂怪诞、做事不计后果,而非神智完全失常。” “若论阴毒险恶、计谋毒辣、布局之深远,他们是此道的行家。所以遇到失乡客,不论多么小心都是应该的,万不可轻视。” 闵怀刑立刻醒悟:“属下受教。” 则阳道人颇为忧虑道:“长老,如今小小一个蕲县内,汇聚了我旧月、夜游司、失乡客、黄道宫,以及各路不知名的方士。” “这九州鼎,咱们还有几成把握能争夺到手?” 孤光长老神色如常,徐徐道:“话不说尽,大概九成。” 窗外树梢上,几只燕子借着夜色无声飞起。 …… 翌日日中。 姚玉珩在前,陈子涉和曹咎在后,一行三人向市集走去。 曹咎忧心忡忡,一边走一边小声问:“姚姑娘,你确定此时我们去那危机爆发之处,会觅得一线生机?” 姚玉珩忍不住白了一眼:“曹大哥,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这已经是你问的第十二遍了,也是我回答你的第十二遍了,我们只是有可能得到一线,不是一定,不是一定!” 曹咎有些愧疚,更多的还是心绪不宁。 陈子涉拍拍他的肩膀:“老曹,我知道你不是替自己问,而是担心嫂夫人和你闺女,但关心则乱,这个时候还是先摒除杂念,否则就算生机摆在面前也有可能错过。” 姚玉珩用力点头:“对对对,是这个理。” 曹咎双手搓了搓脸颊,又用力拍了两下:“行,我明白了。” 三人来到市集,这里依然是城中最热闹的所在,摊贩前、商铺里,叫卖声不绝于耳。 仿佛根本没有受到前天一场大战的影响,也根本不会知道,一片看不见的阴霾已经笼罩在蕲县上方。 三人弯弯绕绕,最终在一家医馆外驻足。 这医馆陈子涉有印象,那日旧月的一个方士外出买药,先后找了好几家医馆分开采买,其中就有这一家。 而只过了短短数日,这医馆已是大门紧闭,竟是歇业了。 “就是这里?”陈子涉问。 姚玉珩今日仍着一袭男装,但加了一件外袍,右手藏在袖中,掌心几根蓍草跳动:“对,就是此处。” 曹咎左右看了看,见四下里没什么人,更无人关注此处,于是走到紧闭的门前,两只手指搭在锁上一捏,那锁舌竟被他两根手指捏断。 三人鱼贯走入医馆,将断锁也拿进了铺子,再从里头将门关上。 这医馆的陈设完好,药柜里的药材充盈,药柜上的药碾、药秤等用具甚至没收入柜中,一点不像要歇业的样子。 姚玉珩摊开手掌,几根蓍草从她掌心跳出,向着药铺后院跳去。 药铺后院里种满了各种树木草植,还有一些陶土大盆里填满土壤,栽种着各种草药。 “当归、大黄、秦艽、芣苢、党参……” 先秦时期,医、卜常常并列相提,卜官通常也兼任着医官,所以姚玉珩对这些药材多少有些了解。 她略带疑惑道:“奇怪,这些都是楚地不易生长的草药,这药铺主人是如何栽种成活的?长势还如此喜人。” 曹咎对医术一窍不通,没有接话。 陈子涉却是眉梢一皱。 他的五感远在曹咎和姚玉珩之上,一些二人嗅不到的味道,却瞒不过陈子涉。 这后院里虽然草植药材众多,散发着淡淡的异香,但陈子涉还是在这院子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他轻轻嗅了嗅,顺着血腥气的方向来到距离自己最近的陶土大盆前。 盆里种满了大黄,这种药材的叶子如掌状分裂,远看就像一只只摊开的大型手掌,所以又称掌叶大黄。 这些掌叶大黄长势极好,叶片肥厚,红色的小花结了一串又一串。 陈子涉沉吟片刻,忽然一捏剑诀,太乙剑气将陶土盆剖开。 两片陶盆向两侧倾倒,盆里的土壤洒了一地,露出了埋在土壤下,一颗已经千疮百孔,血肉糜烂的头颅。 而那些生长旺盛的掌叶大黄,竟都扎根在这颗头颅上,血色根系微微起伏,仿佛在吸食血肉。 姚玉珩没想到竟有如此变故,忍不住惊呼:“怎么会这样!” 陈子涉冷笑:“或许这就是这些药材分明不易在楚地存活,却能在这间药铺生长得如此旺盛的秘密。” 他又道:“老曹,你看这大黄的根须,有没有种熟悉的感觉?” 曹咎只看了一眼便道:“它们吸食血肉,和树神吸食流民血肉的样子好像!” “不是像,”陈子涉纠正:“是一模一样!” 说着他剑诀一变,太乙剑气横扫而出,将一口口陶土大盆劈开。 随着流沙般的土壤洒落,一截截断臂残肢、一块块人体血肉、一团团腥臭内脏,一颗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暴露在空气之中。 各种生机勃勃的草药扎根于其上,旺盛生长。 整个院子霎时间变得邪异可怖起来。 第79章 创造新神 一株参天的大榕树静静矗立于黑暗之中,树冠散发出淡淡血光,照亮四周。 这株榕树的形态怪异扭曲,树干上长满了一颗颗形如人脸的恐怖木瘤,主干像是被撕裂成一截截一段段,又重新生长连接在了一起,显得歪七扭八。 在树干接近树冠的位置,一尊四足双耳的大鼎,被一条条触手般蠕动的树筋纠缠着,深深嵌在大榕树内。 这正是被黄道宫玄枵隔空杀死,又被许二和鬼藏以独特手段“复活”的树神。 树神那粗大的躯干旁,还有三道人影。 其中一个是身材高大、手托淡蓝色的头骨,一头长发用麻绳简单束起,气质颇显独特的中年男人。 他右手边,看起来三四十岁,皮肤黝黑,脸上满是沟壑,宛如个庄稼汉一般的正是许二。 另一个一身医馆学徒打扮,手里握着银针和柳叶刀的年轻人名为鬼藏。 鬼藏正围绕着树神不断奔跑,上下腾跃。 他用手中的柳叶刀不断在树神躯干上划出一道道脉络,把某种奇特的暗红色药液注入其中,又将一根根银针刺入那一颗颗人脸般的木瘤里。 他的神情虔诚,目光狂热,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尊半死不活的邪神,而是一件伟大的艺术品。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树神体内也逐渐扩散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鬼藏兴奋得全身发抖:“成了,成了!这具躯壳完全可以容纳七鬼神的力量,快了,我就快创造出一尊真正的神只!” 他忽然扭头看向那高大的中年人:“惠秋兄,你们答应我的最后一件事,找到七鬼神之一,抽取鬼神的力量,什么时候可以兑现?” 惠秋和许二对视一眼,脸上都挂着莫名的笑容。 许二道:“不要着急,不久后会有人把七鬼神的力量送来。” 鬼藏急不可耐:“这话你已经说了多日,如今树神的躯体已经被我改造到极致,九州鼎也与树神融合,就差最后一步,完成这一步,新神就会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不必担忧。”惠秋道:“新神的降临不能仓促,我们需要一场盛大的祭典,召来七鬼神的力量,方能助新神降世。” “祭典?”鬼藏问:“在何处祭祀?祭品是什么?” 惠秋伸手向上指了指:“巧的很,蕲县就是一个很好的祭场,而蕲县里这两万多人,就是我们献给新神,迎接它降世的祭品。” 鬼藏双眼一亮:“是了,七鬼神有世人供奉,而新神却无信徒,作为新神的缔造者,我的确应该奉上足够的祭品,帮助新神稳固力量。” “合该如此。”惠秋托起手中的淡蓝色头骨:“鬼藏兄,你我一同唤醒新神,请新神收割祭品。” “好!” 鬼藏五指一抓,一道道细小如线的黑气从他的五指指尖飞出,缠绕在树神身躯上的根根银针末梢。 随着黑气陡然绷直,那一根根银针被鬼藏缓缓向外拔出。 同时,惠秋举着淡蓝色的头骨对着树神道:“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头骨散发出淡淡光芒,一股无形的奇异力量缓缓笼罩了树神。 随着二人的动作,注入树神体内的暗红色药液如血液一般,在树神表面那些被柳叶刀刻出的脉络中流淌,接着慢慢变得粘稠,仿佛要凝固成固体。 而树神内部也逐渐焕发出生命力,一根根新苗在树干上抽枝发芽。 这时,许二忽然道:“不妙,有人闯进医馆里来,我种在外面用以试验的那些草药都被他们破坏了。” “许二,务必拖住他们!”惠秋杀气腾腾道:“新神苏醒需要一段时间,不可让这些人打搅了,一旦新神苏醒,最先杀这些人祭旗!” …… 陈子涉、曹咎、姚玉珩三人看着如同人间炼狱一般的后院。 本是治病救人的医馆,横满大大小小的尸块。 本是疗愈伤病的草药,却在疯狂攫取血肉。 曹咎面若寒霜:“这究竟是谁做的,如此罔顾人命,该死!真是该死!” 姚玉珩毕竟是女子,看着这一幕面色微微发白:“从人骨中生长出来,以人的血肉为养分,这些草药也太邪性了,还是都毁去。” 陈子涉点点头,正要操控太乙剑气将院中草药绞碎。 然而这时候,陈子涉面前那一大片掌叶大黄忽然迅速生长,根茎快速拔升,叶片变得如釜盖般大小,两片掌叶大黄一左一右,向两只巨大的手掌,拍蚊子一般向他的脑袋拍来。 陈子涉迅速后退,两片掌叶大黄拍了个空,釜盖大小的叶片拍打在一起,掀起一片狂乱的气流,足见这一拍威力之盛。 不仅如此,陈子涉还看到两片掌叶大黄之间流淌出浑黄粘稠的液体,散发出如腐肉一般的恶臭味道,粘液滴落在地上,立刻将地面腐蚀得一片焦黑。 曹咎和姚玉珩也被掌叶大黄袭击,曹咎手中大戟一挥,将拍来的掌叶大黄从中剖开,又顺道一挑,将拍向姚玉珩的掌叶大黄挑开。 姚玉珩被吓得一惊,心有余悸道:“这些大黄吸食了血肉,莫非都成精了不成?” “不是成精,”陈子涉目光扫过院中的各类草植药材,沉声道:“是栽种这些植物的人,在操纵它们对付我们。” 曹咎一边以大戟劈砍着前赴后继拍来的掌叶大黄一边道:“你是说那个失乡客中的农家方士?” 陈子涉抛出雷光符,将一大片掌叶大黄劈碎。 “不错,看来我们离他们的秘密已经很近了,否则他们又何必如此心急?” 与此同时,院中其余的草植药材也在迅速生长。 当归的叶片上长出了水痘般的脓包,透过半透明的外壁可以看到,脓包内满是深绿色的液体。 秦艽那一朵朵紫色的小花长至木桶般大,花朵内壁布满了密密麻麻如犬牙般的角质。 芣苢的花序延展,像一条条鞭子般四下抽动。 党参的根系钻入地下,地面起伏耸动,似乎随时会有一根根须破土而出,将人刺穿。 …… 仅仅几个呼吸,三人被这些异变的草植彻底包围。 第80章 神农葫 翠绿似织,草木叠嶂。 无数草植药材疯长,将天空覆盖、四周遮弥,宛如一个生机盎然的囚笼。 “囚笼”之中,剑光戟影闪动,不断撕扯着一层层的“牢墙”。 太乙剑气飞掠纵横,湛蓝色的雷光四下劈砍,将一株株异变的药材斩断、劈成灰烬。 黑色大戟被曹咎使得如同千钧重棍一般,携带着沛然无匹的气势碾过,将大片草植碾成碎片。 一面龟甲大如车盖,悬浮于空中,抵挡着随时涌来的袭击。 许二布置在医馆后院的这些植物虽然数量庞大,样子也格外骇人,但要真想对付陈子涉等人还是不能。 随着陈子涉、曹咎主攻,姚玉珩以龟甲相守,这些草植很快被三人清扫殆尽。 陈子涉剑诀一收,太乙剑气将最后一株秦艽斩碎,旋即消散。 陈子涉道:“这些植物忽然异变袭击我等,看来这农家方士大概率就在左近,甚至很可能还藏在这医馆的某间密室或密道当中。” 曹咎:“姚姑娘算出的蕲县危机,一定与这群疯子有关,一定要将他们找出来!” 姚玉珩起卦再算,片刻后无奈道:“天机依然被遮蔽,无法算出他们具体藏在何处。” 陈子涉:“那就搜,大不了把这医馆翻过来。” 事关生死,三人无一怠慢,在医馆里仔细搜寻,唯恐遗漏了任何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就连药柜里的每一个木格,曹咎都抽出来仔细翻找,以防其中藏了什么机关。 可终是一无所获。 曹咎越发焦躁,提着大戟对着后院的草植一阵劈砍:“怎么会,为什么一点线索也没有?该死,混账!” 陈子涉与姚玉珩对视一眼,想安抚曹咎却不知从何开口。 而就在这时,只听“叮”的一声,正奋力劈砍草植的曹咎双臂一震,手中的大戟竟然被震了开来。 曹咎先是一怔,接着目光移到那震开大戟的物件之上。 陈子涉和姚玉珩也一同凑了过来,目光所至,是一只青色的葫芦,这青色葫芦挂在藤上,四周还有好几只葫芦,但都已被曹咎砍得稀烂。 而这葫芦大约一掌高低,看起来没有任何奇特之处。 但三人却是大喜,没有奇特之处才是它最特殊的地方。 一只普通的葫芦如何能弹开曹咎的大戟?而将一件宝物伪装普通葫芦藏在此处,正说明了此物之中暗藏隐秘。 姚玉珩看着这只葫芦,忽然想到了什么。 “我曾听我爷爷说起过,有一件隐器位列紫薇十,叫神农葫。” 陈子涉和曹咎同时看向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据传上古时期天地间曾掀起过一场大洪水,人族各部落几乎为此灭绝,绝境之中,一只葫芦从天而降。” “这只葫芦内藏天地,人居其中疾病不生,草木种植于其中繁茂旺盛,并且葫芦外度过一天,葫芦内已过十日。” “于是人族先祖燧人氏,将各种作物的种子、火种,以及仅存的部落成员装入葫芦之中,又以葫芦为舟楫,最终度过了大洪水时期。” “后人称这段传说为‘燧人以匏济水’。” “靠着葫芦内的小天地,燧人氏的部落不仅没有灭绝,反而越发兴旺起来。” “之后到了炎黄时期,天下大旱,疫病横行。” “神农氏得到了这只葫芦,他带着葫芦遍尝百草,将所有可以食用的植物、草药的种子都收入葫芦之中。” “稻谷、菜蔬、草药,在葫芦中快速繁殖,帮助炎黄部族度过饥荒、对抗疫病,人族才能因此愈发兴盛。” “农家一直奉这只葫芦为圣器,并取名为‘神农葫’。” 曹咎震惊道:“这哪里还是隐器,听你这么说,这得是神器、仙器了?” 陈子涉也是一脸不可置信,他指着面前的青色葫芦道:“你不会是要说,这就是紫薇十神农葫?” 这葫芦要真是姚玉珩口中的那只,那还玩个球啊? 葫芦里自带小天地,连上古大洪水都能抵御,而且外面过去一天,葫芦里就过去十天。 失乡客要是藏在葫芦里谋划什么阴谋诡计,那就是先天立于不败之地,自己这些人直接等死算了。 姚玉珩啧了两声:“你俩先听我说完。” “紫薇十神农葫只是传说中存在的隐器,大方士们在列三垣隐器时,也曾一度犹豫,是否要将神农葫列入其中。” “毕竟这件隐器谁都没见过,将一件传说中的器物列入其中实在荒谬。” “但大方士之中正有一人来自农家,他坚持神农葫是真实存在的,唯有天下遭遇大灾才会出现。始皇帝一统九州,天下从此安定,神农葫自然不必现世。” “始皇帝听了这话心中大悦,最终将神农葫列为紫微垣之末,紫薇十。” 陈子涉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这农家大方士是懂拍祖龙屁的。 姚玉珩接着说:“农家一直认定神农葫真实存在,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农家拥有三只神农葫的子葫。” “子葫?”陈子涉和曹咎异口同声问:“子葫又是什么?” “太微廿四,神农子葫。” 姚玉珩轻轻叹了口气,继续给这两个“文盲”科普:“据说子葫是由神农葫的七枚葫芦籽生长而成,具有一部分神农葫的能力。” “神农子葫中有一片广阔的空间,并且不像墟石宝器,只能放入死物,神农子葫之中是能进人的,且可以屏蔽部分天机。” “葫芦娃是?”陈子涉揶揄了一句,但也听明白了姚玉珩的意思:“你是说,这是神农子葫,失乡客就在其中?” 曹咎则更为直接:“我们要如何进去,我要弄死这群疯子!” 姚玉珩看了两人一眼:“我知道进入神农子葫的方法,七只神农子葫,其中之一曾在我爷爷的手中。” 陈子涉心中一动,这小姚姑娘的爷爷似乎也是一位了不得的方士,姚玉珩正是跟着他才有了如此广博的见识,莫非是太卜一脉的大方士? 但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只听姚玉珩格外严肃道:“我要提醒你们的是,我们所要遇到的生死危机,很可能就是从这只神农子葫中爆发出来的。” “而现在我们对于葫芦之中有什么、有几人,他们是几品星官一无所知,贸然进入葫中很可能就是送死。” “你们确定要进去吗?” 第81章 夜游司的计划 “都尉,属下无能,依然没有找回三株树叶,请都尉责罚。” 府衙官舍中,卓叙将意识沉入令牌。 片刻后,何都尉的声音传来:“三株树叶虽然珍贵,但对我已是无用,我也只是一时起了收藏的兴致罢了。三日之期已至,找不到就回来。” 何都尉的话中竟一点也没提及那批失踪的财物。 似乎对他而言,那一箱箱秦半两,一摞摞金锭,一件件珍奇,竟分毫都比不上他口中的“三株树叶”。 卓叙沉默着,何都尉问:“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卓叙道:“都尉,属下这两日发现,夜尉都已从蕲县城中撤出,聚集在城外,而蕲县城内却出现了大量方士,蕲县是要出什么事情了吗?” 何都尉轻笑一声:“如今局已经布好,告诉你也无妨。夜游司收到了一封来自失乡客的密信。” “什么!” 卓叙心中剧震:“失乡客的那群疯子,他们居然敢给夜游司递信?” 何都尉满不在乎:“你都说了他们是疯子,做出什么事情来不都是正常的吗?” “那群疯子说,夜游司既然已经封锁了蕲县,何不借此机会将四川及周围各郡的方士都吸引于此,一举荡平呢?” 卓叙目光一缩:“所以蕲县出现紫微垣隐器的消息,真是夜游司散布出去的?” 何都尉:“秦公镈笼罩了蕲县,除了夜游司还能有谁?” “若非让秦公镈笼罩这么大的范围需要付出太多代价,最多只能维持三日,我们还能引诱来更多的方士。” 卓叙又道:“但是都尉大人,失乡客行事无常,又憎恨朝廷,按照他们的建议来,岂非很有可能落入他们的算计之中?” 何都尉嗤笑一声:“在夜游司的实力面前,区区阴谋算计不值一提,而且这次失乡客的确很有诚意。” “信中说,失乡客与十三鬼中某一位合作,将过祭教的一只邪祟改造,这邪祟会杀死蕲县内的一切生灵。” “我们只需维持秦公镈,保证无人能离开蕲县即可,根本不必费一兵一卒。” “这也很符合失乡客的风格,他们憎恨的不只是朝廷,更是这个世界,他们会报复一切除他们之外的人。”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这些疯子短暂与朝廷合作,也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 “当然,即使他们反水,夜游司也有足够的力量碾碎他们。” 听着何都尉的话,卓叙的呼吸渐急。 何都尉听他不说话,又一次催促:“罢了,与你说这么多已经够了,你现在立刻离开蕲县,我会与李都尉通气,让主持秦公镈的几位五百主放你出来。” “等等,”卓叙急促道:“都尉,蕲县城内还有两万无辜之人,难道……难道就让他们被邪祟杀死吗?” 何都尉的声音带上了几分不满:“卓叙,你脑子坏了吗?这些黔首死也就死了,不过是个数字而已,当年始皇帝荡平六国,死的人还少吗?” “都尉,这是不一样的。”卓叙的声音渐渐坚决。 “住口。”何都尉厉声呵斥:“这次的行动中车府令大人极为重视,已经下了严令,蕲县里的方士一个也不许逃出去。” “下市之前离开蕲县,否则,你只能在里面给那群人陪葬!” 卓叙徐徐呼出了一口气。 接着,何都尉忽然听到什么东西相互撞击的声音。 “卓叙?卓叙!” 他的声音没有再得到回应。 一枚游候令牌躺在地上,卓叙推开官舍大门,大步迈了出去。 令牌中传出声音。 “何大人,你那位门客还不出城吗?” “哼,我礼待他三分,他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那可是陇西第一剑客,距离上三品应该也不远了?人才啊,你真舍得放弃?” “那是以前了。现在,不过是条不听主子话的狗罢了……” 一道剑气倏忽而至,令牌一分为二。 何都尉的声音戛然而止。 …… 医馆后院,面对姚玉珩的问题,曹咎毫不迟疑道:“进!” 接着他又恍然发觉自己太独断了,补充道:“为了我的妻女,不论如何,我都是一定要进去的,你们……” 陈子涉挥了挥手:“行了老曹,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争取一线生机,若是现在退走,终究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无非多活几个时辰罢了,又能有什么意义?” 二人一同看向姚玉珩。 姚玉珩露出笑意:“我之所以多问这一句,是要看二位是否坚决,若是此时还在瞻前顾后,那也不用挣扎,直接回去等死便是。” 三人相视一笑,姚玉珩抬手将神农子葫摘下,指尖打出一道白光射在葫芦上。 一股吸力从葫芦口传来,扯得三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不要抵抗。” 陈子涉和曹咎立刻遵从姚玉珩的话,身体放松下来。 下一刻,三人只见眼前的葫芦越来越大,葫芦与藤蔓连接的断口上忽地出现一个黑色旋涡,三人接连投入其中。 天旋地转,短暂的眩晕后,陈子涉只觉脚下一实,身形站定。 他举目看去,四周一片漆黑,以陈子涉的目力竟也看不透这黑暗,只能看到前方遥远处有一道山岭,山岭后隐隐有血光闪烁。 “陈大哥?曹大哥?”姚玉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在。”侧面响起曹咎的回应。 “在。”陈子涉也回应道。 姚玉珩从怀中取出石磬、玉磬轻轻一抛,石磬、玉磬悬于空中,二者上的金色纹路同时亮起,宛如两只梦貘在空中奔跑,也照亮了四周的黑暗。 但这神农子葫中的黑暗格外浓厚,很快又压了上来,将石磬玉磬照亮的范围压制在了方圆一丈之内。 “走,去那里看看。”陈子涉指了指前方山岭之后,血光闪烁之处。 曹咎和姚玉珩点头,三人并肩向山岭走去。 而此时在神农子葫之中。 树神身上的银针已经被鬼藏拔出了一半,树干上那些深红色的药液也逐渐凝固,变得宛如晶体一般附着在树神表面。 惠秋双手托举着淡蓝色头骨,额上已是汗珠密布。 这时守在一边的许二开口了:“神农子葫有异动,有人进来了。” 第82章 农家许二 陈子涉等人一路疾行,很快来到山岭之下。 到了这里,山岭后那片血光依稀蔓延过来,四周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已能依稀辨物。 三人这才看清,面前的并不是什么山岭,更像是平地上耸起的一座高墙。 只是这堵“墙”下宽上窄,中间低两边高,高低之间过度平滑,宛如一个圆弧。 陈子涉忽然有了猜想:“这神农子葫中的地形结构,就像是一个只躺倒的葫芦,我们在葫芦的上肚之中,这是葫芦腰部,而过了这堵‘墙’,就是空间最大的下肚了。” 曹咎仔细看了看:“你别说,还真是。” 三人正要翻过葫芦腰,忽见那堵“墙”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陈子涉的目力更甚于曹、姚二人,一眼就从这人的身形轮廓上,猜到了他的身份。 “许二!” 许二憨声笑了笑:“陈先生,好久不见,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您了,上次打的金盒用着还趁手吗?” 一听他提及此事,陈子涉就心中窝火:“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故算计于我?” 许二态度颇为诚恳地道歉:“对不住了陈先生,打金盒的钱我可以还给你。但是宅子没有问题,赁钱你可不能再管我要了。” 说着挥手一抛,五个半两钱向陈子涉直直抛来。 陈子涉并不去接,任由那五个钱落在了上,发出叮咚脆响。 陈子涉问:“为什么盯上我?又为何布局让我们去对付树神?” “陈先生,我看中的并不是阁下,而是……”他话至一半忽然顿住,意味深长笑道:“那位不透露自己的身份,我不多嘴。” 陈子涉微微皱眉。 这许二在打什么哑谜?他说的那位是谁?难道是操纵燕群的那位神秘女方士? 许二:“树神,粗鄙蠢顽之辈也。看到我们送去的九州鼎,就以为能靠九州鼎和血祭之法更进一步,与二天子、涡神并肩。” “它却不知,闭关祭炼九州鼎之时,所能驱使的力量大减。我们只是用了点小手段,就通过陈先生你,引得那位出手,杀死了树神。” “这邪祟或许到死都以为是自己的运气不好,或许还对我们心存感激呢,哈哈哈,真是蠢而不自知。” 闻言,陈子涉着实吃了一惊:“什么?九州鼎是你们给树神的?” 许二的声音陡然上扬,显得格外有成就感:“那是自然,我不过是六品少丞,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坑死一尊上三品的邪祟,哈,这是多么让人自豪的事情。” 陈子涉冷笑:“你们做这些,就单纯是为了坑死树神?不见得?” “当然不是,一个小小的四品上弼,也值得我费心费力坑杀它?我等所谋之深远,不是陈先生你能了解的。” 这时,许二身后,葫芦下肚内。 血光忽然猛涨,一股恐怖的气息骤然扩散开,似乎有什么沉睡的凶兽即将苏醒。 姚玉珩眸光一凝:“致命的危机就在里面!” 许二猛的击掌:“陈先生,我与你说这么多,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新神的复苏,可你们又在等什么?” 随着击掌声响起,此前落在陈子涉身前的五个半两钱骤然弹起,在这些钱币下方,一道道粗壮的藤蔓涌动而出,向陈子涉等人缠来。 许二抛来的不仅是半两钱,更有藏在钱币之后的藤蔓种子。 而这时,陈子涉也大喝一声:“曹咎!” “陈贤弟不要这么大声嘛,我也好啦~” 粗犷的音色和娇滴滴的语气组合在一起,给人一种不明觉厉的诡异感,听得陈子涉和姚玉珩满身的鸡皮疙瘩。 尤其是姚玉珩,第一次见到曹咎这副模样,险些没惊掉下巴。 只见一道身影从二人身后的黑暗中跃起,仿佛白玉制成的后母辛钺插在胸口,玉质色泽的光缎环绕于身外。 许二也愣了一愣。 他看着这道肌肉几乎爆炸,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的身影,却莫名觉得他的姿势柔美,充满了女性的韵味。 不对,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是我的精神进一步崩塌了? 但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杆黑色大戟已横扫出去,将他暗中种下的藤蔓尽数拦腰斩断,当大戟去势不减,扫向许二。 陈子涉也甩去一身鸡皮疙瘩,剑诀一捏,太乙剑气向许二刺去。 许二脚下一踏,大片藤蔓从他脚下涌出,如同无数条甩动的触须,将许二挡在其中。 “滚啦!” 曹咎声音虽夹,手中动作却快如雷霆,几个呼吸间就将许二跟前的藤蔓全部碾碎。 太乙剑气躲藏在曹咎的戟影和纷飞的断裂触须中,如藏在暗中的毒蛇,猛的刺入许二小腹,将他刺了个对穿。 却见许二满不在乎,伸手在小腹的伤口上一敲,那块被前后洞穿的肉块竟从他小腹上掉了下来,留下一个碗口大小的洞。 接着他又伸手从身边随意扯下一截藤蔓,毫不犹豫塞进小腹上的洞中。 藤蔓蠕动着,迅速与周围的肌体融为一体,转变成了一块完好无损的血肉。 “这是农家的‘嫁接术’,可以将任何草木植物嫁接在自己身上,取代自己身体里损坏、病变的部位,并且还能获得所嫁接植物的某种特性。” “此人是六品少丞,可以在嫁接三种植物的特性,但用‘嫁接术’疗伤却是没有限制的。” “他如此轻易就拍下了一块血肉,显然也是嫁接了某种植物的特性。” 姚玉珩语速飞快。 陈子涉掌中出现道道符箓:“能取代受伤的部位?那我就把你全身都劈成焦炭!” 他正要冲上前去,脚下却忽然传来一股强大的拉扯力,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低头一看,陈子涉这才发现,自己脚底下所踩的地面,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大片草地,那些刚露头的草芽仿佛有极强的黏性,将他的脚底黏在地上。 不仅是他,曹咎和姚玉珩也被脚下的草地黏住。 但许二终究只是六品少丞,即便借助了神农子葫的“地利”,又如何能困住三位同阶的方士? 只见姚玉珩手中弹落几分蓍草,蓍草立刻自燃,将周围草芽燃烧殆尽。 陈子涉剑诀一变,太乙剑气贴地扫过,断裂的草芽抛飞而起。 曹咎更直接,他仅凭被后母辛钺加持过的蛮力挣脱束缚,又对着地面重重一踏,大片土壤翻起,无数草芽被这一脚震得粉碎。 可就在三人接连挣脱之时,葫芦下肚内的血光再次浓烈了几分。 一个含糊不清如同梦呓,但充斥着暴虐情绪的声音响起: “杀,杀,杀光他们……” 第83章 绝望 听到这暴虐的声音,三人面色均是一变。 “树神!” 陈子涉听出了树神的声音,思绪电转间,似乎已经明白了失乡客的计划。 “他们把树神的尸体收走了,难道……是要改造成一尊杀戮机器?” 姚玉珩的怀中忽然飞出一只龟甲,龟甲颤动不已,其上裂痕不断蔓延。 姚玉珩只看了一眼就面色大变:“糟了,龟甲示警,兆纹杂乱,倾覆只在转瞬之间。陈大哥,葫芦下肚里的那东西就快要出世了!” “别管许二了,冲过去!若不能阻止树神出世,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陈子涉冲向曹咎,大喊:“老曹,送我过去!” 曹咎心领神会,将大戟垂在身后拖曳,脚下跟着陈子涉的节奏,以稍慢些许的速度向葫芦腰上冲去。 陈子涉大步追上,一跃踏在戟刃侧面扁平的小枝上。 同一瞬间,曹咎双手握住戟柄奋力一甩,以大戟为杠杆,宛如投石车抛掷巨石一般,将陈子涉抛了出去。 许二伸手一指,一条条藤蔓拔地而起,向陈子涉缠去。 当此之时,陈子涉无心他顾,曹咎那一抛也已是用了全力,此时力气用老,想要立刻变招相助已是不能。 眼看藤蔓就要缠上陈子涉的脚踝。 这时,姚玉珩忽然伸手在龟甲表面的裂痕上一抹,一道杂乱无章的裂痕竟被她硬生生抹去,就像是在十死无生的境地中,生生辟开了一条路径。 姚玉珩猛的吐出一口鲜血,气息立刻变得萎顿,一张小脸惨白如纸。 而那道裂痕被姚玉珩抹去的瞬间,原本缠绕向陈子涉的藤蔓,就像是抽筋了一般,彼此之间交缠扭结在一起,瞬间失去了上冲的动力,重重砸了下来。 陈子涉目不斜视,心无旁骛。 待上冲之势稍缓,他伸手一抛,将替身草人丢了出去。 无形水波荡漾,陈子涉出现在草人身前,又在已经化成人形的替身草人肩头重重一踏,再次借力跃起,终是越过了葫芦腰部,闯入葫芦的下肚之内。 他居高临下看去。 一眼就看到了树神那强行拼接起来的扭曲躯干,树神的树冠上,无数枝叶疯狂抖动,正在形成一张模糊的人脸。 陈子涉忽的心有所感,这张人脸成型之刻,就是树神复苏之时。 他的身体还在半空之中,五指却猛的一握,黑水令现于掌中,磅礴力量自黑水令中涌入体内,一道紫光从眉心射出。 下一刻,紫幽光打在树冠上,可出乎意料的是,树冠在一阵摇晃过后,竟分毫未损。 “怎么会!”陈子涉骇然出声。 紫幽光已经是他压箱底的手段了,当日在树神巢穴时,他正是靠着这一秘术短暂抗衡树神,给曹咎争取了使用后母辛钺的时间。 可现在,紫幽光竟连树神的一片叶子也打不下来? 鬼藏得意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敌人,不过是个六品少丞。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阻拦新神的降世吗?” 陈子涉从空中落地,这时他才注意到,树神身边还有两人。 同时在看到惠秋的瞬间,陈子涉就认出,这就是当初给自己重铸金盒的那个金匠! 待目光落在惠秋手中的淡蓝色头骨上时,陈子涉哪里还会不明白他的身份? “辩脑,你就是那失乡客中的辩者!” 惠秋听到陈子涉如此称呼,礼貌地对他笑了笑:“陈先生,你们能找到这里来,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陈子涉哪里还会与他废话,手掌一挥,将身上携带的数十张雷光符全抛了出去。 雷霆轰鸣,雷光大作。 惠秋和鬼藏脸色微变,同时闪至树神之后,任由雷电劈在树神躯干上。 可即使是被雷池一般的雷电笼罩,树神躯干上依旧连一丝焦印也没有留下。 这时,许二从葫芦上肚倒飞了出来,被一只硕大叶子托着落下。 紧跟其后,一尊足有一丈余高,背后插着八杆不同兵器,全身由金属打造,形如兵马俑的巨大傀儡,也越过了葫芦腰部,冲入下肚。 曹咎和姚玉珩二人紧紧抓着傀儡背后的兵器,跟着它冲了进来。 “曹咎用上傀儡戏了。” 曹咎得到游丝不过数日,还没有彻底掌握游丝的使用方式,此前在与樊哙、夏侯婴交战时都没有使出来。 此时已是生死一线之际,所有底牌都被抛了出来。 但能看得出来,曹咎对于驾驭傀儡尚不纯熟,那傀儡跃至半空,动作却忽然一顿,直挺挺向下方栽去。 曹咎和姚玉珩赶紧从傀儡背上跳开,一人握石磬、一人握玉磬,借着石磬玉磬悬空的力量稍作缓冲,稳定了身形,这才翻身落在地上。 而傀儡则一头撞在了树神的树冠上。 曹咎深吸一口气,手中近乎无形的游丝再次一扯,傀儡重新被他操纵,在树冠上站了起来,从背后取下两杆重兵,对着树冠砍下。 庞大沉重的兵刃裹挟着傀儡一身的巨力,重重劈砍在树神的枝叶上。 却见枝叶如轻风吹拂,只是微微一晃,就将傀儡的攻击完全卸去,而后任由傀儡如何狂砸猛劈,也未见一点破损。 鬼藏得意无比,看着树神如痴如醉道:“瞧见了吗,这是我的作品。” “如今它距离苏醒尚且还差最后一步,就已经拥有了无限接近二品上枢的力量。一旦彻底苏醒,它能真正比肩上枢星官。” “待收割了蕲县这两万多祭品、再吸取七鬼神之一力量后,它必将超越一品紫薇阶星官,成为一尊神只!” “一尊真正的,由我亲手缔造的神只!” 听着鬼藏痴狂的话语,强烈的的无力感和绝望感,从三人心中涌起。 接近二品上枢,这怎么打?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就在这时,陈子涉忽然察觉到,自己随身携带的墟石酒壶中传来一阵异动。 他分出一股意识进入其中。 只见墟石酒壶内空间的一角,各种杂物堆放在此,在这些杂物之中有一个简陋的粗布袋子,这是陈子涉在得到墟石酒壶前的钱袋。 此时钱袋鼓鼓囊囊,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左冲右撞。 心念一动,钱袋被取出墟石酒壶落在陈子涉手中。 下一刻,一枚枚秦半两像喷泉一样从钱袋里涌了出来,化作一只只燕子振翅飞舞。 第84章 她的身份 看着这些半两钱,陈子涉满眼尽是难以置信。 这些钱币,是他从大泽乡前往蕲县途中,救下被马匪抓获的流民后,魏氏从马匪尸体上搜罗出来的。 在杀死何游候,截胡了何都尉的大批财物后,陈大少阔了,看不上这三瓜俩枣,随手就丢进了墟石酒壶里。 所以在那些马匪之后,接触过这些钱币的,除了陈子涉外就只有魏氏了。 魏氏,难道就是那操纵燕群的神秘女方士?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可下意识的否认过后,陈子涉转念再想,又觉得好像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合理。 “许二等人算计我,是为了通过我,引另一位存在出手对付树神,也就是那位操纵燕群的神秘女方士。” “而我第一次见到许二时,身边只有魏氏和阿梁。” “许二看中的,总不能是阿梁那个傻小子?” 旋即,陈子涉脑中灵光一闪,又想到一件事。 徐夫子提示“人定不定”那晚,虽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但他曾见到阿梁在院子里,挥舞着一根“大”字形的树枝。 陈子涉问阿梁在做什么。 阿梁的回答是“丢死人了”。 而此后在树神巢穴中,陈子涉和曹咎杀死树神召唤出的木巨人后,那些木巨人也很快变成了一根根粗壮的树枝。 当时陈子涉只是觉得眼熟,没有多想。 可此时联系起来,那些树枝的形状与阿梁挥舞的“大”字形的树枝,根本一模一样! 所以那句“人定不定”并非徐夫子的戏言,而是人定时分,真的有一只木巨人被树神派入了蕲县,要对陈子涉动手。 只是魏氏悄无声息地将它解决了。 阿梁那句“丢死人了”,也并非羞涩之言,他是真的在丢一只死去的木人。 “卧槽!”一念贯通,陈子涉瞬间有种通透之感:“她真是那神秘女方士!” 只是这其中,又有很多陈子涉想不通的地方。 譬如魏氏和阿梁为何会被马匪掳走? 这样一个强大而神秘的存在,身边为什么会跟着阿梁那么一个傻小子? 她为何隐藏身份,跟在自己身边? 但此时这些问题都不重要,因为燕群回旋飞舞间荡漾开一片星空,一道身影从那星空之中一步踏出。 那是一个面容身形隐藏于斗篷中的女人,她甫一出现,立刻操纵燕群攻向树神。 曹咎精神一振:“是她!” 陈子涉苦着脸道:“对,是她。” 姚玉珩看着二人好奇问道:“是谁?” 陈子涉无奈道:“歪嘴龙王。” 曹咎、姚玉珩:“啊?” 堂堂一个上三品大方士,装作被马匪劫掠的流民,关键时刻出手力挽狂澜。 若非这时在秦代,陈子涉真要怀疑,这女人是不是歪嘴龙王的小短剧看多了,跑这儿扮猪吃老虎来了。 却见那神秘女方士手掌一挥之下,如云般的燕群扑向树神。 树神此时尚未苏醒,虽有接近二品上枢的力量,自身却无法行动,庞大的树冠很快被燕群啄得七零八落,树干上那些凝固的深红色晶体也被破坏了小半。 鬼藏目眦欲裂:“住手,住手!你是何人,竟敢阻拦新神降世!” 说着他疯了一般扑向神秘女方士。 神秘女方士仅瞥了他一眼,立刻有数只燕子飞掠,将鬼藏扑翻在地。 惠秋和许二齐齐后退一步,脸上露出玩味的神情。 许二低声道:“她果然来了,黄道宫……嘶,她叫什么来着?” 惠秋淡淡道:“我也未入上三品,怎么可能记得住她的名字?但有了她搅局,树神到不了二品上枢,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许二憨憨一笑:“现在就希望旧月那群蠢货,不要让我们失望了。” …… 蕲县里巷深处,旧月众聚集于院内。 孤光长老站在人群正中,殷姓老人、则阳道人、闵怀刑、宋清环绕着孤光长老,其余旧月众跪伏于地,环成一个圈,将五人围绕其中。 孤光长老手中托着一只精致的白玉小碗,目光扫过众人:“蟾魄使已经恢复了,各位也都准备好了?” 众人皆道:“长老放心。” 孤光颔首,看向殷姓老人:“蟾魄使,开始。” 殷姓老人对孤光长老行了一礼,而后从怀中取出一面正面青色背面玄色的铜镜。 他将玄黑色的背面翻转向上,一片夜色从镜中涌出,笼罩了整个院子并继续向外扩张,柔和的月光也随之布满院落。 而此时若是有人从外面看来,只会见到院中空空荡荡,了无一物。 太微一十七,清浊鉴。 可将方圆百丈的空间“复制”,形成独立的“浊域”,浊域与外界有如清浊之分,二者彼此分割,不得相融。 这时闵怀刑忽然道:“孤光长老,我等在传舍拜月时,也曾以清浊鉴隔绝内外,但当时还是有人避开了我们的察觉,进入浊域。” 他说的正是当日陈子涉窥视旧月拜月一事。 实际上,就连陈子涉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稀里糊涂闯进去的。 孤光长老并未在意:“天下隐器纷杂,方术无算,彼此之间常有克制,有人能克制清浊鉴并不稀奇,但有我在此处,诸位不必过于担忧。” 众人齐声应诺。 闵怀刑广袖一展,鼻腔中哼出铿锵曲调,脚下随之而动,跳起一支气象森严、恢弘磅礴的舞蹈。 这是儒家六艺六乐中的云门大卷。 《云门大卷》源自黄帝,是沟通神只、祭祀神只的乐舞。 而后宋清罗裙飘摇,伴着云梦大卷的曲调吟唱起来:“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这是楚辞篇章中《招魂》的节选。 随着闵怀刑和宋清一舞一唱,则阳道人也立刻带着众人,对孤光长老手中的白玉小碗诵念: “悬象育生,莫大乎月……” “翩翩归姝,其彧星汉……” “正冠服裳,礼隆仪彰……” “祀之神御,倾我醮愿……” …… 孤光长老手中那只白玉小碗微微颤动起来,碗中水波荡漾,映照出一轮洁白满月。 第85章 魏汐 神农子葫中。 随着神秘女方士连绵不绝的进攻,树神躯干上的暗红色晶体不断破碎脱落,甚至连接着一截截树干的木芽也断开了不少。 眼看这样下去,树神就要再次被解体,鬼藏忽的举起了手中的柳叶刀。 接着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鬼藏横刀割下了自己的头颅,另一只手将头颅从脖子上提了起来。 可割去了头颅,鬼藏竟还未死去,那颗已经脱离了脖颈的头颅对着惠秋和许二道:“我将以身为祭,强行唤醒树神,请二位为我保存此头。” 说着他将头颅一甩,丢向二人。 许二手指一挑,一片荷叶浮在他身前,兜住了鬼藏的头颅。 许二托起荷叶,看向身边的惠秋喜气洋洋道:“惠秋兄,现在我们人手一个头了。” 惠秋瞥了一眼,颇为不屑:“哦。” 神秘女方士虽然还不知鬼藏要做什么,但她还是瞬息间出现在了鬼藏的无头尸体前,手中匕首自上而下一挥。 无声无息间,鬼藏的无头残尸被剖成两半。 神秘女方士眉梢微微一挑。 方才那一挥,她没有感受到任何的阻力,就好像这具无头尸体并不是她剖开,而是本就分裂成了两半。 而紧接着,她就看到那两半尸体迅速融化成粘稠的血浆,如两股血箭一般射入树神的根系之中。 下一刻,最后几枚插在树神躯干上的银针“咄”的飞射了出去,树神的暴虐气息陡然增长,血光几乎汇聚成一道光柱冲天而上。 还在树冠上哐哐砍砸的傀儡,被这道血光冲得倒飞出去,跌在曹咎面前。 姚玉珩手中龟甲剧烈颤抖,其上兆纹变得更密集更杂乱。 姚玉珩讷讷道:“树神苏醒了,这是死局……等等!” 顿了顿,姚玉珩眼睛忽然一亮:“不对,不是死局,不是死局!纷杂恶兆中竟还有一条吉兆!” 而陈子涉一直在注视着那神秘女方士。 在鬼藏的无头尸体化作血浆涌入树神根系的瞬间,神秘女方士立刻回撤。 她手掌一挥,所有围攻树神的燕群冲天而起,在空中汇聚,变化成十一颗明亮的星辰,对着树神连番砸下。 而就在这时,树神的树冠上,一根根枝桠伸出,变得无比粗壮,其上覆满了暗红色的晶体,仿佛一条条手臂。 这些树神“手臂”先后拍击在那些坠落的星辰之上,将一颗颗星辰拍得爆碎。 神秘女方士身形一晃,出现在陈子涉等人面前:“走!” 大片燕群不知从何处飞来,将众人笼罩在内,裹挟着向葫芦口飞去。 鬼藏的头颅在许二怀里癫狂大喊:“不要放过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许二更开心了:“惠秋,我这颗会说话!” 惠秋只当没听见。 树神树冠上,那一条条粗壮的“手臂”延展变长,抓向陈子涉、神秘女方士等人。 但燕群的速度太快了,转瞬间便来到了葫芦口。 不等姚玉珩开启葫口,神秘女方士已经点出一道白光。 白光晕开,在一片黑暗中撑开一个缺口,燕群呼啦啦从缺口中飞出。 陈子涉眼前骤然一亮,再看清时,已见燕群带着四人在空中高飞,倏忽间便已飞出了市集,回到了曹家。 刚一落地,陈子涉就看着神秘女方士的背影,带着几分迟疑道:“魏大姐?” “叫谁大姐呢,你礼貌吗?” 神秘女方士掀开斗篷露出面容,她果然是魏氏,但看起来年轻了很多,神情也不像之前那样麻木,还多了几分冷冽的气质。 陈子涉总算确认了,叹了口气:“真的是你。” “你们认识?陈胜,她是谁?” 两颗脑袋凑了过来,曹咎和姚玉珩满脸好奇。 姚玉珩也就罢了,陈子涉着实没想到,曹咎被后母辛钺污染后,居然也爱上了八卦。 陈子涉忍不住扶额:“树神还没死呢,我们得先找地方避险,你们先把嫂夫人和曹环叫出来,别的以后再慢慢讲。” “哦哦。”两人连连点头,却难掩八卦之色。 陈子涉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才又看向魏氏道:“你还真是深藏不露。” 魏氏笑了笑:“恩人见谅。” “别别别,我真当不起‘恩人’二字,那日没有我,马匪也奈何不得你,你还是叫我陈胜。” “好,”魏氏也不客套:“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魏汐。” 陈子涉也终于问出了一直梗在心里的问题:“魏姑娘,你是上三品的大方士,为何要装扮作流民,还被马匪擒获?游戏人间吗?” “我可没这么无聊。” 魏汐道:“那日我带着阿梁游历至蕲县附近,听闻有马匪劫掠流民献给邪祟,因此伪装成流民,想混入邪祟老巢将其除去。” 陈子涉:“那我岂不是坏了你的事?” 魏汐好笑道:“我堂堂四品上弼,真要这么容易就被你坏了事,也别继续当方士了。” “哦。”陈子涉颇为尴尬。 魏汐继续道:“当时我已经查探到了树神巢穴所在,只是想要有所行动时,却忽然心有所感,察觉到了极大的危机。” “现在想来,这危机感应该是源自九州鼎,树神与我同为四品上弼,它手持紫微垣隐器,我的确不是其对手。” 陈子涉:“既是如此,在树神巢穴中,你又何必出面救我们?” 魏汐:“当时树神祭炼九州鼎,耗费了太多力量,实力已不如从前,就算它有九州鼎在手,我想走也并非难事。” “原来是这样,”陈子涉点了点头,又问:“阿梁真是你弟弟?” 魏汐目光微微闪动:“虽非亲生,但我一直照料他,至今已经八九年了,同亲生弟弟也无甚区别。” 提到阿梁,陈子涉忽然想到,魏汐在这里,阿梁那傻小子不会一人在家? 这念头刚起,就听到阿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大黄,大黄到我这儿来。” 接着就听到曹环辩驳道:“什么大黄,它叫小环,不是你的大黄!你都说了大黄全身都是黄毛,小环的尾巴和爪子都是黄色的,你瞎叫什么呀!” 阿梁不服道:“我认得它,它就是大黄!” 第86章 大乱方起 陈子涉闻声回过头去。 只见一条大黄狗甩着尾巴走在最前面,阿梁和曹环一大一小跟在后头,指着大黄狗争论不休。 再后面是曹咎、曹张氏、姚玉珩三人。 “你什么时候把阿梁带过来了?”陈子涉奇道。 魏汐:“你们离开没多久,我就把阿梁带过来了,我假称是曹咎的帮手,请他的夫人帮忙照看阿梁。” 陈子涉忽然反应了过来:“等等,你怎么知道我这几日和曹咎在一起?” 魏汐带着几分小得意看了他一眼:“你这几日做了什么,我无有不知。” 话音落下,几只燕子忽然从曹家屋檐下飞了出来,落在魏汐抬起的手指上。 陈子涉呆了一呆:“你监视我!” 魏汐“嘁”了一声:“我稀罕吗?还不是怕你乱莽乱闯,要是再闯进哪个上三品邪祟的老巢里去,我可救不得你。” 陈子涉顿时语塞,转移话题:“不提这个,你可有什么避祸的好去处?” 魏汐想了想:“曹家可有地窖?我们或许可以躲进地窖,静观其变。” 秦代地窖已经较为普及,很多普通人家中就有地窖。 但四川郡水系发达且气候潮湿,普通人家在挖掘地窖时,一不当心就会挖通地下水系,就算是挖好了地窖,还得耗费钱财精力做防潮处理,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曹咎无奈摇头:“大妹子,我这小门小户的,家中哪有地窖。不过据我所知,县上几个富户家里是有地窖的,不如挑个最近的人家暂避,我们帮他保护家眷便是。” 陈子涉、魏汐、姚玉珩都觉得可行。 曹张氏自然是听曹咎的,阿梁和曹环还在争论大黄狗究竟该叫什么。 一行人正要出门,忽闻市集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 举目望去,一株十余丈高的大榕树忽的凭空显现,粗大的根系仿佛触手一般四处拍击,市集内的商铺楼阁在那些根系下,宛如泥捏一般被砸得粉碎。 紧接着,那大榕树的树冠下又垂落出一条条须根,须根贴地一卷,再扬起时,上面已经串了七八个人,正在痛苦挣扎。 但很快,这些人就不再动弹了。 他们的血肉内脏都被树神吸食,只剩一具皮包骨头,像风干后的腊肉挂在须根上。 一时间,整个市集乱作一团,无数人的叫骂声、哭喊声、祈求声杂糅在一起,即便是在里巷都能听到。 魏汐长长吐出一口气:“还好在我们的干扰下,树神提前复苏,没有达到二品上枢的战力,可即使如此,也堪比三品上宰中巅峰的存在了。” 陈子涉等人皆面色凝重。 曹环也不同阿梁争辩了,缩在曹张氏的怀里瑟瑟发抖:“娘,我怕。” 曹张氏紧紧抓着女儿的手安抚道:“不怕,有爹在,他会保护我们的。” 曹环看着曹咎宽大的背影,稍稍安定。 曹咎听到妻女的对话,也转过头来,想给女儿一个宽慰的笑容,可那笑意刚浮上脸颊就自带了三分妖娆、三分妩媚。 曹环一看,哇的一下就哭了——爹这样,我心里更没底了! 一行人不再耽搁,跟着曹咎飞快向最近的富户家跑去。 一路上,不少人或是四处逃窜,或是趁乱抢夺财物。 陈子涉脚步丝毫不停,手中却一捏剑诀,太乙剑气将几个抢夺妇孺财物,甚至轻薄女子之人的手剁了下来。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这时,一道道人影从四面八方腾跃而起,林林总总竟有百十人。 这些人手段各异,但目光却都紧紧盯在树神的树干顶端。 那里,一尊四足双耳的大鼎,被一条条的树筋纠缠着,深深嵌在大榕树内。 九州鼎! 有人振臂高呼:“想必那就是紫微垣隐器,各位,这邪祟的实力看起来不容小觑,不如我们联手,先杀了它再各凭本事争夺!” “好!” “正有此意!” …… 这些人距离树神太远,尚未感受到树神那三品上宰的威压,眼中只有紫微垣隐器的泼天富贵,一个个争先恐后向树神杀去。 可还不等他们杀入市集,就见一个个丈余高的木巨人从市集中跃出,木头手臂化作木刀、木剑、木枪、木斧,与争夺九州鼎的方士们战作一团。 这些木巨人似乎比在树神巢穴中时更强大了。 双方仅仅一个照面,争夺九州鼎的方士就被杀了小半,余等也只能在木巨人的攻势下苦苦支撑。 而这时,人群之中一个方士忽然一跃消失无踪。 下一刻,他从不远处一位方士的影子里钻了出来,接着他再次沉入阴影,又转移到了另一位方士脚下的阴影里。 如此数番,他终于成了第一个接近树神周身百丈的方士。 就在他满心喜悦之时,树神忽然转过身来,对着他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 “杀!” 下一刻,那方士呆愣在原地,他身上的血肉竟被这一吼生生震散,一块块砸落在地上。 而他至死也只来得及吐出了三个字:“上……三……品……” 一众修士哗然。 “上三品!这邪祟已是上三品!” 他们左不过是少辅、少丞的水平,连五品少卫都罕见。 这群人平日里大多都是混迹于乡里,凭着一身方术在一隅之地备受尊崇。 就算是如今二世皇帝大肆追捕方士,可夜游司的主要精力在黑水台上,对这些小角色也并不上心。 以至于让他们有了天下英雄不过如此的错觉。 此时见识到上三品的凶威,方才的豪情霎时间烟消云散,胆气顿时泄了大半,一时间连与木巨人交战的心气也没了。 木巨人们本就占了上风,此时更是压着方士们打。 百十位方士顷刻之间又被杀了大半,只剩下寥寥数十人还在艰难抵抗。 就在这时,众人忽觉天色似乎有一刹那的昏暗,接着里巷深处徐徐升起一轮明月。 “悬象育生,莫大乎月……” “惟贤惟古,无今之乱……” “旧月赐祥,万载佑方……” “复我周祚,皎皎汤汤……” 伴随着层层叠叠的诵念声,明月忽的变化,竟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玉蟾。 那玉蟾的身形即使与树神相比也不遑多让,身上更是同样散发出三品上宰的威压。 它凌空一跃,脚下不知压塌了多少屋舍。 再一跃,已出现在里巷和市集交汇之处,口中舌头卷动,不论是木巨人还是方士,都被它吞入腹中。 旋即,这只玉蟾竟人立而起,一把抓向树神体内的九州鼎。 第87章 竹马骑士 一连串的爆鸣声响起。 树神的道道须根如同鞭子一样抽出,有的缠在玉蟾伸出的那只前足上,有的打在玉蟾背上,将玉蟾抽打得连连翻滚。 这玉蟾虽也是三品上宰的战力,但树神已经是上宰之中的巅峰,即便是玉蟾与之相比也差了一线。 这时,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玉蟾背上。 他一手持羽扇,一手握着挂满兽牙、兽角的褐色手杖,正是旧月长老孤光。 孤光挥动手中羽扇,羽扇如刃,将缠绕在玉蟾前足上的须根斩断,接着他从手杖上摘下三颗兽牙一抛,口中念念有词。 三颗兽牙落地,顿时化作一只野猪、一只猛虎,和一条身躯蜿蜒的巨蟒。 这三只巨兽体型庞大,只比树神和玉蟾小了一圈。 野猪、猛虎悍然扑向树神,巨蟒更是缠绕在了树神躯干上,全身发力欲将树神绞碎。 孤光一边操纵三只巨兽,一边大声喝道:“各位暗处的朋友,九州鼎是故周圣器,也是我旧月势在必得之物。” “若诸位中有人愿助老夫一臂之力,夺取此宝,事后旧月将赠与一件位列太微垣前十的隐器以作答谢,并且从此视阁下为旧月座上宾,可替阁下办三件事。” “若不愿相助,老夫亦不勉强,但请诸位不要暗中阻挠,否则便是与旧月不死不休!” 这番话借由玉蟾之口发出,声音雄浑浩荡。 方才急不可耐跳出来争夺九州鼎的,只是一群见识浅薄、妄自尊大之辈,但城内还有不少方士在等待时机。 其中不乏五品少卫,甚至还有上三品的高手,此时都听到了孤光的喊话。 有人意动,有人冷笑,有人欲得渔翁之利,也有人充耳不闻。 不过孤光所许诺的条件的确不菲。 太微垣前十的隐器每一件都极为珍贵,譬如被辩者们奉为圣器的太微三辩脑,再比如这次夜游司用以封锁蕲县的太微九秦公镈,都具有匪夷所思的能力。 更不必说,还可以让旧月为自己办三件事。 虽然旧月素来行事低调,很多方士或许都没有听过旧月这个名字,但一个能掌握三品上宰战力的组织,没有人会轻视。 于是孤光话音刚落,便有四人从不同方位跃出。 “旧月,反秦义士也,在下自当相助。” “阁下适才所言,可千万不要忘了。” “某愿尽绵薄之力,助长老诛灭邪祟,夺取此宝!” “俺也一样!” …… 孤光扫了一眼,脸上露出几分失望之色。 这四人全是五品少卫,一个上三品都没有,对付树神只能说聊胜于无。 但此时战场中央已是瞬息万变,不容他再做动员。 只见树神躯干上,一道道深红色晶体绽放出凌厉血气,将缠绕其上的巨蟒切割成七八截。 两条根系缠住野猪一扯,那巨大的野猪便被扯成了两半。 一条条枝桠延展,仿佛长枪一般从天而降,贯穿了猛虎的身躯。 短短片刻,孤光唤出的三只巨兽已尽数被树神杀死。 树神的杀意愈发炽烈,再次盯上了玉蟾和孤光,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打得玉蟾和孤光连连败退。 而那四个少卫更是连靠近树神都做不到,只能远远的施展方术聊以干扰,或是对付地下不断钻出的木巨人。 孤光面色无比难看。 他本以为得到月御恩赐,降下一只三品上宰战力的玉蟾,争夺九州鼎便已是十拿九稳,却不曾想这邪祟竟强大到了这种地步。 就在这时,远处的四个少卫之中。 一个手持大锤,赤裸着上半身的大汉,其下装衣摆里,忽然飞出了各式各样的杂件。 有竹子编制成的小马,有一对灰扑扑的陶碗,有鱼线四处乱甩的钓竿,还有盆儿、鼓儿、壶儿…… 各式各样,不一而足。 藏在暗中观战的方士们都惊呆了。 这厮这么能藏东西吗?他那下半身的裤裙里,莫不是装了个杂货摊子? 那大汉自己也呆住了,忍不住惊呼:“真他娘的见鬼了,这些破烂东西老子不是早扔了吗,怎么还在我身上!” 却见这些杂货一股脑飞出。 竹马摇身一变,化作一匹神俊非凡的高头大马,马头一拱,将大汉拱上马背。 瓦盆落在大汉左手,宛如一面盾牌,钓竿将大汉手里的大锤挑飞,落入他的右手,宛如一杆长枪,泥壶扣在大汉头顶,仿佛一只铁盔。 鼓儿悬于大汉身后,两只瓷碗在鼓上“砰砰”敲击,如战鼓声擂擂作响。 那大汉整个人都傻了,想要挣脱却被这些杂物牢牢控制,眼睁睁看着自己驾“马”、握“盾”、持“枪”,向前冲杀过去。 “啊!啊!啊!啊!啊!” 空中留下了他一连串的惊呼声。 大片的木巨人被他吸引,争先恐后扑了过去,而大汉手中的钓竿左摇右摆,每一次都能精准的刺穿一具木巨人,将其扎得粉碎。 孤光长老见此精神大振:“朋友,莫理会那些木人,且与我一道压制这邪祟,夺取九州鼎后老夫所承诺的决不食言!” “欸,朋友,你走错方向了!朋友请留步!” “朋友?朋友!” 眼看那骑着竹马,拿着瓦盆钓竿的“骑士”对他的话不闻不问,一路绝尘而去,孤光整个人都懵了。 恰此时,树神的一道根系抽来,孤光猝不及防被抽中后背,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他狼狈怒道:“好贼子,竟敢戏耍老夫,旧月与你势不两立!” 大汉坐在马上,听到这话都快哭了,心里将胯下竹马骂了几十上百遍。 而那竹马方向一转,已是带着他往里巷的方向去了。 此时里巷之中,木巨人如潮水一般肆虐而来,闯入一间间民宅、一条条巷道,不论平民还是方士,见人就杀。 惊呼哀嚎之中,不知多少人做了亡魂,粘稠的鲜血汇聚成一条条小溪,又似乎受到了某种牵引,向树神的方向汇聚而去。 就在这时,一匹竹马冲散木巨人,马背上大汉如万人敌,手中钓竿左刺右挑,将一只只木巨人击杀。 里巷另一边,一道无匹的剑光纵横。 卓叙一抖长剑,剑光所经之处,沿途的木巨人纷纷被剑气瓦解。 他拉起一个摔倒在地上的孩子,口中喃喃: “他们是命,不是数字。” 第88章 人命如草芥 曹咎呆立在原地,眼中一片茫然。 陈子涉催促:“老曹别看了,又出来一个三品上宰级的战力,这俩打起来根本不受控,随时可能波及到我们,赶紧找地窖藏身才是要紧。” 曹咎看着被那玉蟾踏碎的大片屋舍:“去不了了,赵公他们家,已经被那蛤蟆踩碎了。” 赵公,便是曹咎所说的,家中修有地窖的那位富户。 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玉蟾第一次跃起落下之处,大片房屋倒塌,断壁残垣之下渗出一道道血迹,不知多少人殒命于其下。 而赵公一家,大概率也做了那废墟之下的亡魂。 几个逃得一命的幸存者围着废墟放声恸哭。 他们拼命用双手挖掘废墟下的残躯,手指被割的血肉模糊却犹然不觉,可挖出的却只是一堆堆混杂着污泥和碎石的肉糜。 人潮涌动,逃跑的人群并没有因为他们的苦难而停歇分毫,一个正在拼命挖掘废墟的女人被逃命的人群推搡,摔倒在地。 转眼的功夫,她已经淹没于人潮之中,再也没有站起来。 而这样的情形,在整个蕲县随处可见,却又被拥挤的人潮无视。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那场上三品之间的战斗。 而这些不幸被波及者,只是这场战斗的背景板,是未来人们在茶余饭后的谈资里,一语带过的“死伤无算”。 陈子涉心中一阵抽动。 在神农子葫中,听到鬼藏计划让树神收割蕲县两万多条人命时,陈子涉虽然惊怒,却没有真实明确的感受。 而此时亲眼看着这些血淋淋的残尸肉糜,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人命如草芥。 魏汐、曹咎、姚玉珩、曹张氏等人皆默然。 曹环把头埋在母亲怀里,一眼也不敢往外看。 只有傻小子阿梁,还跟在魏汐后面“姐姐”、“姐姐”叫个不停。 陈子涉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知道现在不是伤感或悲愤的时候,需先找到避难之地。 于是问:“赵公家中坍塌,还有其他去处吗?” 曹咎想了想道:“里巷现在乱作一团,就算我们找到了避难的地窖,人家也未必肯让我们进去,不如去县衙的地牢暂避。” 魏汐赞同:“人群多在里巷,树神的注意力也集中在此,县衙一片反倒不引起注意,依我看,地牢是个好去处。” 众人皆无不可,一行人立刻调转方向,往地牢赶去。 在魏汐燕群的协助下,众人赶路的速度很快,不过半刻就来到了衙署。 县衙、官舍之中都是空空荡荡,县令也已不知所踪。 不过曹咎本就是狱掾,对地牢了如指掌,带着众人轻车熟路来到了地牢外,可刚到地牢之外,众人脚下就是一顿。 曹咎皱眉道:“有问题。” 不必曹咎说,众人都能看出来。 地牢大门洞开,其中传出浓烈的血腥气。 魏汐轻轻一挥手掌,几只燕子飞入地牢内,很快又飞了回来。 魏汐目光微微闪烁:“牢里的囚徒都死了,应该是有木巨人来过这里,将他们杀死之后又离开了。” 她顿了顿道:“既然木巨人已经来过,后续再有木巨人闯到这里来的概率就低了很多,这里的确比其它地方更安全,进去。” 陈子涉等人稍稍松了口气,鱼贯走入地牢。 地牢之中光线昏暗,通往地下的台阶上涂满鲜血,进到更里面则能看到,牢房的木栅已经被暴力损坏,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很少有能留个囫囵全尸的。 地面已经被鲜血浸透,鞋子踩在上面有种诡异的粘腻感。 曹环一边小声啜泣,一边忍不住干呕,曹张氏的脸色也煞白一片,眉头紧紧蹙起,强自克制着身理上的不适。 陈子涉等人是方士,状态还要好一些。 倒是阿梁,傻人有傻福,一点没有被这炼狱一般的景象影响,反而在四下环顾,咬着手指道:“大黄……大黄不见了……” 陈子涉这才注意到,一直跟着他们的那条大黄狗,不知何时又走丢了。 但在这人命如草,朝不保夕的情形下,除了阿梁也再没有人去关注大黄狗的去向。 众人开始着手清理地牢,打算收拾出一片干净些的地方暂时落脚。 毕竟外面树神和旧月的争斗不知何时才能结束,他们可能还得在这里待上好一阵子。 陈子涉和曹咎搬着碎尸堆到地牢深处。 魏汐四处查看,排除可能存在的风险。 曹张氏抱着曹咎、带着阿梁,在地牢通风口暂歇,姚玉珩在这里照看三人。 没一会儿,就见曹咎拿了块破木板过来,铺在一片血渍不多的地面上,对曹张氏娇声娇气道:“良人,走了这么久,你先坐下歇歇。” 曹张氏冲着他勉强笑了笑:“我没事,你去忙。” “破木板子坐着怎会舒服?夫人不妨加个软垫。”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接着斜侧伸过来一只手,手上拿着只干净整洁,厚实绵软的绢布坐垫。 “哎,这个好!” 曹咎一喜,刚接过软垫忽然就反应了过来。 扭头一看,只见一个货郎打扮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 这货郎挑着货担,穿着草鞋,可地上的血污却一点也没粘在他的鞋上。 他头上戴着一顶高高的青色布冠,上面插满了用竹片草叶编成的草蚂蚱、竹雀等小孩子玩意儿。 曹环看到这些小玩意儿竟停止了哭闹,也不干呕了,一个劲儿的用手扒拉货郎帽子上插着的竹雀。 货郎笑嘻嘻的将竹雀从帽子上摘了下来,递给曹环。 接着看向曹咎道:“软垫一张,竹雀一只,合计两个钱,谢大爷赏光。” 话音落下,曹咎怀里就有两枚半两钱自行弹出,落入了货郎的货箱之中。 曹咎呆了一呆,失声道:“是你!” 他和陈子涉曾见过这货郎,当时这货郎正被一个拿着大锤的汉子追杀。可说是追杀,那模样却分明又像是货郎在戏耍那大汉。 陈子涉听闻曹咎的呼声,从地牢深处走出。 看见这货郎,他也微微一惊,不知这人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来此的目的又是什么,旋即暗自戒备起来。 陈子涉正要询问,就听见身后响起魏汐的声音:“小鹿,你怎么在蕲县?” 第89章 血丹 货郎一见魏汐,立刻笑道:“你果然在这里。” 魏汐从陈子涉身后走来,拍了拍他的肩:“别担心,这是自己人。” 陈子涉忽然想起夏侯婴曾说,二天子在看到杀死树神之人的名字后,曾低声呢喃过一个名字——黄道宫。 夏侯婴因此猜测,杀死树神之人或许是来自一个名为“黄道宫”的组织。 想到这里,陈子涉试探问道:“你们是黄道宫的人?” 魏汐回头看了他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外。 倒是那货郎反应极其强烈,像是兴奋,又颇有些不可置信道:“呜呼,我们小破宫现在已经这么出名了吗?你也知道我们?” 陈子涉不禁扯了扯嘴角,你开口就自称“小破宫”,这叫我怎么接话? 好在魏汐及时接过话头:“别贫了,问你呢,你怎么来蕲县了?” 货郎一脸苦相:“还不是你上头那位知道九州鼎在蕲县,唯恐赶不及过来收容,就知会了当值的星次,大小暑这段时日正是我们几个当值,老大就把我派了过来。” 魏汐又问:“就来了你一个?大人呢?” 陈子涉似乎听到魏汐在“大人”二字前说了一个名字,可他却听不清那个名字具体是什么。 货郎无奈道:“我老大那个性格咱小破宫里谁不知道?那性子急的,跟火烧脚后跟似的。” “前两天刚得到消息,塞外匈奴那边可能会有大事,人立马就去了,一点儿不带含糊的,留了我们三个难兄难弟在家里守着。” “眼下他一时半刻赶不回来,只好让我先来顶着了。谁知道小小一个蕲县,居然出现了两个三品上宰级别的战力,这我拿头顶?” 魏汐不由一阵苦笑:“蕲县这儿的事情的确出乎意料,不过算算日子,再有半天也应该到了。我们只需自保,撑过这半天就是了。” 魏汐在“也应该”三个字前,似乎又说了一个名字,可众人依然恍若未闻。 这时,姚玉珩忽然从怀中取出龟甲,只见那龟甲通红,兆纹杂乱,竟是又一次发出了警兆。 姚玉珩面色一变,立刻取出蓍草推算。 货郎瞧着那一根根跳动的蓍草,笑眯眯道:“想不到这里居然还有个走太卜一脉的方士,有她在此趋吉避凶,咱们稳了。” 可他话音刚落,姚玉珩却猛的喷出一口鲜血。 陈子涉和曹咎大惊,关切道:“玉珩,你没事?” 姚玉珩摇头,气息虚浮:“部分天机依然被遮掩,应该是九州鼎的缘故。我只能施展太卜一脉的禁术,总算推演出了一些信息,只是遭了反噬,需要修养一段时日。” 曹张氏连忙起身,扶着姚玉珩在软垫上坐下。 姚玉珩重重吐出几口气,接着说:“树神因为提前复苏,并没有达到完美状态,尤其是它的战力,还差一步才能登临二品上枢。” “是以树神催生出了大量的木巨人四处屠戮,为的就是要收集足够多的血肉。“ ”这邪祟将以祭牲之术,将这些被杀之人的血肉凝聚成九枚血丹,吞服九枚血丹后,它的战力将提升至二品上枢。” 这个消息如平地惊雷,在众人心中重重炸响,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磨灭。 要知道,眼下树神的实力虽然强大,但玉蟾和孤光为夺取九州鼎,始终在与树神正面抗衡,即便旧月始终处于绝对下风,却还是将树神限制在了市集范围内。 可一旦树神的战力突破至二品上枢,玉蟾和孤光长老将会被其摧枯拉朽般击败。 到那时,整个蕲县将再无人能阻拦树神,蕲县的覆灭只在顷刻之间。 “你们看地上的血!”曹咎突然指着地面道。 众人看去,只见地上粘腻的血污正在迅速渗入地底,这青砖砌成的地面,仿佛成了一块巨大的海绵,贪婪吸收着鲜血。 陈子涉皱了皱眉,又去看那些堆放在地牢深处的残缺尸体,只见碎尸肉眼可见的干瘪了下去,其中的血肉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般。 “树神已经开始施展祭牲之术了!”姚玉珩语气急促。 魏汐脸上仿佛覆了一层寒霜,问姚玉珩:“姚姑娘,你能推算出血丹的位置吗?” “我且一试。” 姚玉珩再次施术,蓍草跳动不休,她的面色愈发苍白。 少顷,姚玉珩面白如纸,身子摇摇欲坠:“九枚血丹并不在同一处,最近的一枚就在府衙附近,其余八枚……” 她大致报出了几个位置,并不精确,范围很广。 又道:“还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过后,九枚血丹就会彻底凝聚!” 魏汐微一点头,衣袖挥动间,大片的燕群不知从何处飞出,在府衙的一座座建筑间穿堂过巷,寻找着最近的一枚血丹。 可片刻之后,魏汐的眉头渐渐蹙起。 “没有找到!” 姚玉珩的气息微弱,声音却很坚定:“不可能,府衙这一片定有一枚血丹,我以太卜一脉的禁术卜算,这一卦不会有错。” 魏汐和货郎对视一眼,当机立断:“这一枚容后再说,我们分头行动,先去毁了另外八枚。” 接着又对陈子涉道:“陈胜,你们留在这里寻找血丹,摧毁另外八枚后,我们立刻回来。” 陈子涉点头称是。 货郎想了想,又从货箱里取出两件杂货丢了过来。 “这两个小玩意儿给你,就先不收你钱了,有这两件东西,自保应该不成问题。” 陈子涉抬手接过。 只见货郎丢来的,是一把小臂长短的木剑,和一只半个巴掌大的布包。 陈子涉正要谢过货郎,可一抬头,魏汐和货郎都已消失无踪。 陈子涉掂了掂手里的木剑和布袋,对曹咎道:“玉珩受到的反噬不小,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只能你在这里守着他们,我去寻找附近的血丹。” 曹咎虽然受了后母辛钺的污染,气血缺失,身体虚弱。但他还掌握了傀儡术,并拥有一尊强大的傀儡,战力依然可观。 曹咎也不客套,只再三叮嘱道:“你千万当心。” 陈子涉扬了扬手,大步走出地牢。 第90章 志士仁人 市集内,玉蟾被一根根榕树须根死死缠住,重重砸在地上。 庞大的身躯在地上翻滚,从一条街滚到另一条,沿途不知碾碎了多少建筑。 此时玉蟾身上已然伤痕累累,它的眼睛被树神的根系刺穿了一只,原本的三足也被折断一条,仅靠剩余双足勉强支撑着身体。 孤光长老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 他身上那件由兽皮和鸟羽制成的五色衣破烂不堪,手杖上的兽牙、兽角已经全部耗尽,羽扇也不知掉在了何方。 在树神逼近二品的战力下,他们节节败退,狼狈不堪。 但孤光长老脸上却没有任何惊慌的神色,更没有显露出一丝退意,他目光灼灼,看着东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此时已经过了下市,正是舂日之初,也就是约莫下午五六点的样子。 太阳已经西落,东方斜斜浮出一轮弦月。 与此同时,里巷深处,清浊鉴笼罩范围内。 旧月众割破手掌,一个个上前,以掌中鲜血为墨,在一幅三丈长、两丈宽的明月东升图上,涂写下一句句祭文。 最后,殷姓老人、则阳道人、闵怀刑、宋清四人,也在图卷上分别下写下“蟾魄”、“玄镜”、“玉弓”、“婵娟”等字。 旧月众围成一圈,托着那幅巨大的明月东升图,面向东方月升之处。 殷姓老人看着天幕东方初生的弦月,虔诚道:“上禀月御尊神,贼敌凶狂,为祸世间,阻我旧月兴复周邦之志。伏惟尊神显圣,克扫凶顽!”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张巨大的明月东升图飘飘乎飞起,继而化作一大片碎散的流光,倏尔冲天而去。 片刻后,天边的弦月忽的银光大放,弦月也在这一刻化作满月,洒下漫天银辉。 月光明亮,竟瞬间占据了半边天穹,与落日余晖相争。 日月同天,月光残阳泾渭分明。 紧接着,一道近乎纯白的月华从那轮圆月之中垂落,照在玉蟾背上。 顷刻之间,玉蟾身上的伤势迅速复原,被刺穿的眼睛,断去的第三足,也在数个呼吸之中重新生长复原。 树神见此,周身血光涌动,杀意毫不掩饰的肆虐而出,一条条根系如巨蟒从四处蔓延过来,缠向玉蟾。 玉蟾沐浴月华后,体内气息暴涨,它口中舌头一吐一卷,将大片根系抽断,卷入腹中。 接着它纵身一跃,重重撞在树神的躯干上,竟将树神生生撞退了数步。 感受到玉蟾的力量正在不断攀升,甚至有与树神分庭抗礼的趋势,孤光长老面色大喜,对着东天圆月肃然行礼。 “敬谢月御!” 里巷深处,清浊鉴笼罩范围内。 闵怀刑看着这一幕,转身对殷姓老者道:“殷前辈,月御降下恩赐,我该做已经做完了。接下来,我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殷姓老人托着清浊鉴道:“怀刑,你何必如此执着。” 闵怀刑道:“三年前我之所加入旧月,就是为了反抗暴秦,恢复周朝礼乐之制,以礼乐教化,实现天下之和谐安稳。” “但我不曾想到,为夺九州鼎,孤光长老会如此罔顾人命,此举与暴秦何异?” “玉蟾一跃,不知多少人命丧其身下,这不是我所期待的周礼。” 殷姓老人沉默少许道:“你应该知道,每一次变革的背后,都有无数牺牲。” 闵怀刑慨然:“我们问过那些死在玉蟾身下的人,他们愿意牺牲吗?他们的牺牲,于复兴周邦有任何意义吗?况且,倘若非要有人牺牲,为何不能是我?” 殷姓老人又劝:“怀刑,我知道你是仁人志士,但今日之举,实为无奈。” 闵怀刑微微摇头,自嘲笑道:“何为仁?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闵某为实现抱负,参与召唤玉蟾,害死无辜之人,虽事先不知,却并非无过。为请月御恩赐,无视难民死于邪祟之手,虽是无奈,却也无德。” “闵某当不起‘仁人志士’这四个字,也愧为儒家弟子,愧为先祖闵子之子孙。只求能尽绵薄之力,让心中稍安。” “诸位,告辞了。” 说着,他转身向清浊鉴之外走去。 宋清忍不住道:“闵二先生,如今蕲县一团乱麻,不仅有邪祟作乱,还有众多方士虎视眈眈,还是留在清浊鉴中更安全。” 但闵怀刑却恍若未闻,右手虚握,施展鸣和鸾,驾着无形车驾御风而去。 则阳道人看着闵怀刑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感叹:“闵怀刑有古君子之风。” 闵怀刑驾着无形车驾来到里巷,这里已是一片混乱,一条条狭小的巷道里,不知多少人拥挤推搡。 木巨人们双手化作刀兵,在人堆里横冲直撞,一颗颗人头伴随着血箭抛起。 闵怀刑手中玉弓拉开,施展儒家五射剡注,一根根银白箭矢如蝗纷飞,将周围一片的木巨人射杀。 眼看更多的木巨人奔涌而来, 他袍袖一展,大韶乐舞沟通四望,扭曲空间,建筑、街道错落移动,旋转变化,将此处的难民和木巨人们隔绝开。 闵怀刑落于难民和木巨人之间,朗声道:“诸位乡邻不要乱,让老人和孩子先走。” 可众人哪里肯听他指挥,见那些杀人的怪物被横移来的建筑和街道隔开,更是一窝蜂的向远处逃窜。 闵怀刑扯着嗓子高喊,却始终无法让他们镇定下来。 一些身强体健的男人,更是不管不顾,直接推倒身前的老人孩子,向巷子外挤去。 这时,一道剑光乍起。 伴随着一个男人的痛呼声,一条手臂迎空飞起。 卓叙出现在巷子的另一端,冷声道:“他说的话你们没听见吗?” 可巷子里的人太多了,前边的人虽被卓叙这一剑震慑,不敢动弹,后面的却依然在向前推挤,场面依旧混乱不堪。 卓叙手中长剑一挥,不远处楼台的一角被剑气切割,砸在地上掀起大片烟尘。 这下,嘈杂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那被砍了胳膊的男人,还抱着伤口在地上哭喊打滚。 “我没那儒生的好耐心,让老幼先走,谁敢抢道我就杀谁!” 第91章 最后一件事 看到卓叙的瞬间,闵怀刑目光一凝,手中长弓已然举起。 “夜游司!” 在闵怀刑心中,夜游司以秦公镈封锁蕲县,断绝了蕲县城中所有人的生路,蕲县面临如此灾祸,夜游司的罪责不在树神之下。 卓叙轻轻一弹手中长剑:“我已不再为何都尉效力,此番前来只为救人。” 顿了顿又道:“我非是怕了你旧月,而是与你争斗徒然浪费时间,但你若还想动手,卓某自当奉陪。” 闵怀刑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愣了片刻后道:“我亦不再是旧月中人。” 二人对视一眼,思及己身,便也大约明白了对方的处境。 卓叙移开目光,淡然道:“既如此,不妨合作一次,把这些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闵怀刑并不接话,而是举目环顾四周。 卓叙只当他想救全县人,冷哼了一声微嘲道:“以你我二人之力,能救下这些人已是不易,莫要再有奢望。” 闵怀刑道:“这个道理我自然知晓,只是放眼蕲县,如今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 卓叙想了想:“县衙地牢。” “地牢内只有一处出口,易守难攻,你们……旧月的这只玉蟾足以牵制那株榕树,而夜游司封锁蕲县也需要耗费不菲的代价,最多也就再封锁一日。” “我们只需守住地牢一日,这些人就能活命。” 闵怀刑略一思索,也觉得可行,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 蕲县县城东南。 这里是大片的残垣断壁,偶尔有一两座框架尚且完好的建筑,却也早已被废弃。 忽然,数百上千只燕子从远处飞来,一头扎进长满杂草的废墟之中。 不过片刻,一声清脆的燕鸣响起。 旋即,无数燕子如蜂群一般聚拢,一股脑涌入了响起燕鸣声的废屋。 本就破损严重且年久失修的屋子顿时坍塌。 烟尘之中,一枚足有人头大小的猩红血球静静悬于半空。 在这血球之下,一股粘稠的鲜血涌出,不断汇入血球之中,令这血球在翻滚之中不断扩大。 漫天的燕子忽的一拢,魏汐的身影从其中走出。 “想不到这废弃之地竟也有一枚血丹。” 她的肩膀上,一个竹条编成的小小人开口,货郎的声音从中响起:“我也发现了,血丹未必是在死伤者汇聚之地,而是几乎平均分散在蕲县城中。” “我怀疑这邪祟不仅是要用人的血肉炼丹,更是要借此吸收蕲县的地气,以弥补它提前苏醒先天不足这一硬伤。” 这竹条小人正是货郎的兜售的杂货。 此时魏汐和货郎分头行动,竹条小人就成了二者之间相互联系的纽带。 魏汐面若寒霜:“不论它是什么打算,毁了便是。” 她的手中多出一把匕首,手腕甩动,匕首旋转着向血球刺去。 眼看匕首就要将血球刺穿,那血球之中却忽然伸出一只血手,握拳砸在匕首上,将匕首砸开,扎进一旁的半堵泥墙里。 紧接着,一阵轰隆之声响起,碎石朽木簌簌抖动。 地面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一只木巨人从地底缓缓爬出。 这只木巨人与其它同类不同,它几乎比其余木巨人还要高出一半,并且普通木巨人没有脸孔,而它却长着一张脸,一张魏汐曾见过的脸孔。 “是他。” 魏汐见到这张脸,不免皱眉。 这张脸是个面颊上横着几道疤的中年人,当初魏汐扮作流民被马匪劫掠时,此人便是那一众马匪的头目。 陈子涉击败马匪后,此人在陈子涉的逼问下,以颈撞刀自尽。 再后来,魏汐曾施展方术,让此人的尸体带路,这才一路找到了树神的巢穴。 所以魏汐对他的印象还算深刻。 此时眼前这木巨人顶着中年人的脸,口中发出干哑的声音:“爷,这是我能替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话音落下,血球之中一只只血手伸出,争先恐后的攀上了木巨人的身躯。 不过眨眼的功夫,整枚血球就全都变成了血手,附着在了木巨人的整个身躯上,仿佛给它穿上了一件血甲。 在血甲加持下,木巨人骤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他朝着魏汐冲来,一拳重重砸下。 魏汐的身形陡然化作燕群散开。 木巨人一拳砸空,但凌厉的拳风却横推出数丈,将远处的半栋小楼轰塌。 魏汐的身形出现在木巨人身后,她的目光略显凝重:“这一拳的力量,已经勉强比得上四品上弼。” 虽然只是堪堪达到了上弼的临界线,想胜它乃至杀它都不难。 但魏汐担心的是,如果每一枚血丹旁都有这样一尊木巨人守护,一个时辰真的来得及摧毁九枚血丹吗? “还有陈胜,如果他找到县衙附近那枚血丹,面对这样的力量,只怕他……会死!” 想到这里,她出手越发凌厉。 魏汐右手紧握匕首,割向木巨人后腰,血甲立刻蠕动起来,一只只血手伸出,抓向魏汐手中的匕首。 但匕首在魏汐掌中,便如穿花蝴蝶一般,灵巧的避开血手的抓拿,反而或抹或挑,将那一只只血手割断。 木巨人反身一拳,直轰魏汐面门。 魏汐左手握拳迎去。 木巨人的拳头大如釜冠,魏汐的拳头却很秀气。 但二者相撞的瞬间,却爆发出一阵强横无匹的余波,鼓起的狂风将周遭废墟掀翻。 木巨人蹬蹬后退,它的拳头开裂,裂痕一路蔓延至手臂、肩膀,直至胸膛处才被血甲生生扣住,没有继续扩散。 魏汐却不退反进,她左手一扬挥洒出大片燕群,围绕着木巨人飞舞叼啄。 右手中的匕首消失,五指捏诀恍若一只振翅欲飞的燕子,“燕喙”处星光璀璨,散发着无比危险的气息。 方术,危宿冲魄! 下一瞬,那一点璀璨星光射出,直击木巨人胸口。 密密麻麻的血手一层层涌出,想要将这璀璨星光拦住,可星光遇到血手,便如同烧红的铁球落入雪堆,瞬间将血手击穿,打入木巨人体内。 木巨人身体一颤,忽然失去活力,仰头砸倒在地。 第92章 我来带你出城 这尊木巨人与其他木巨人有很多不同。 最本质的则是,普通木巨人的动力来源,是其体内一团跳动的红光。 当初魏汐在来到蕲县的第一晚,杀死偷袭的木巨人时就已经知悉,更知道那红光是树神以所杀之人的怨念凝聚而成,因此木巨人才有强烈的进攻欲望。 而这尊木巨人体内却是有七魄的。 人有三魂,天魂、地魂、命魂。天地二魂常在外,命魂独住于身,掌管七魄。 人死之后,命魂失去对七魄的掌控,每隔七日便会散去一魄,直至七七四十九日,七魄就会完全消散。 但树神却将那被称呼为“二哥”的马匪之七魄抽取了出来,封入这尊木巨人之中,这才造就了它的不同。 好巧不巧的是,魏汐的危宿冲魄专克制人体之七魄,而这木巨人的七魄没有命魂约束,面对危宿冲魄,连一点抵抗的能力也没有。 魏汐手掌一攥。 围绕着木巨人的燕群骤然合拢。 附着在木巨人身上的一只只血手不断左冲右突,想要从燕群的缝隙里挤出去,但越来越多的燕子涌至,对着一只只血手又抓又啄。 很快,那些血手便被燕群分割,化作一滩滩淋漓的粘稠血浆,再也无法聚合。 至此,第一枚血丹已被损毁。 魏汐肩头的竹条小人惊叹:“我这儿还打着呢,你就结束了?你这也太快了!燕子,你是不是又变强了?” 魏汐也不谦虚,随口道:“你还得练。” 说着化作燕群,向姚玉珩推演出的下一处地址飞去。 但魏汐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破坏第一枚血丹后,地下的血泉也停止了上涌。 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大股粘稠血浆裹挟着灰黄色的地气,向蕲县中央涌去。 那里,正是府衙所在。 …… 陈子涉已经把府衙周遭翻了好几圈。 但他始终没有见到任何疑似血丹的东西。 他仔细回忆着曹咎列举出来的,县衙周围的隐蔽之所,确认自己已经全部巡查过,不由深深皱起眉来。 “这血丹究竟藏在哪里?” 正在他苦思冥想之际,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片片嘈杂喧哗之声。 陈子涉目光一凛,几个腾跃翻上县衙屋顶,举目看去。 只见里巷、府衙相接的某一处,大批逃难的平民涌了出来,粗略一眼目测下来,大约有二三百人。 这群人虽然混乱,但始终没有出现推搡踩踏等事故,并且始终保持着老人孩子在最前面,青壮男人垫后的队形,算得上乱中有序。 陈子涉的目光在人群中仔细寻找,果然很快在队伍首尾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闵怀刑、卓叙。他们两个怎么走到一起了?而且还把难民带到了府衙这一片来,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不过陈子涉惊讶归惊讶,却一点不慌。 他虽然和闵怀刑、卓叙都打过交道,彼此有过龃龉,但二人都没有见过他的面容,也不担心被认出来。 正在猜测着二人将难民带到此处的目的,陈子涉又听闻身后传来动静。 他扭头看去。 只见樊哙和夏侯婴,正踩着一幢幢屋舍的房顶,向他的方向腾跃而来。 夏侯婴手里握着一根枯枝,那枯枝正指着陈子涉的方位。 陈子涉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树神留在二天子那里的那一截树枝。 树神死后,树枝迅速枯萎,枝上叶子凋落,组成了参与杀死树神者的名字,而这树枝则能感应到参与杀死树神者的方位。 “树神这手段端的厉害,死了也不让人安生。还好跟樊哙、夏侯婴把事情掰扯清楚了,否则有这根枝子在,藏得再深也会被发现。” 樊哙和夏侯婴来得极快,片刻间就落在了陈子涉身前。 陈子涉对着二人抱拳:“两位好汉这是来找我的?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樊哙听陈子涉一见面就称呼他为“好汉”,心中大为舒爽,嘴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陈老弟,我们是来带你离开蕲县的。” “他娘的,树神这鸟厮果然不是好东西,但没想到,夜游司的孙子们竟然和也和它是一伙。” “现在秦公镈的笼罩范围也已经缩小到整个县城,想出城也做不到了,夜游司这是要让蕲县的人都在城里等死。” “陈老弟,快跟我们走,要不然迟早得死在这城里。” 陈子涉奇道:“樊大哥,你有办法离开蕲县?” 樊哙嘿嘿一笑:“自然是有的,要不我找你干嘛?” 陈子涉虽有疑惑,却还是诚恳道:“我与二位好汉不过萍水相逢,仅是一面之缘,二位好汉却能在邪祟祸乱之刻冒险来带我出城。胜不胜感激。” 樊哙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也是我们怕回去后没法儿交代,所以想带着你和那个没礼貌的回芒砀山做个证人,由你们亲口向我大哥说明原委。” “你放心,我大哥是讲道理的,他会跟二天子说情,一定能保证你们安然无恙。” 陈子涉:“……” 他在心中默默撤回了一个“不胜感激”。 夏侯婴也没想到樊哙竟如此直肠子,什么都往外说,连忙打断他的话:“陈兄弟,你可知道曹咎现在何处?我们赶紧找到他离开这是非之地,迟则生变!” 陈子涉没有立刻去找曹咎,而是问:“二位,你们能带多少人离开蕲县?” 樊哙:“我们一人能带一个。” 陈子涉轻轻叹了口气,摇头:“多谢二位美意,但是抱歉,我们现在还不能走。” 樊哙和夏侯婴仅能带两人出城。 这种情况下,曹咎是断然不会抛弃妻女,独自求活的。 而陈子涉也不可能抛下同伴独自离开。 旁人不说,单说姚玉珩,她是为了替陈子涉拔除诅咒,帮助陈子涉和曹咎脱离险境,才不顾自身安危,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来到蕲县。 若这个时候陈子涉独自偷生,那真是连禽兽也不如了。 樊哙正要再劝。 陈子涉却忽然看到,闵怀刑和卓叙,正带着一帮难民往地牢的方向去了。 陈子涉心中一凛。 曹咎一家和姚玉珩还在地牢里,若双方爆发出冲突,仅凭曹咎的一具傀儡,根本不可能抵挡两名五品少卫。 他顾不上多做解释,跳下屋顶,向地牢的方向赶去。 第93章 九执星位 樊哙见陈子涉匆匆离去,尤不甘心,也跟着追了过去。 但樊哙没想到的是,陈子涉的速度极快,自己虽是五品,却追不上他个六品少丞。 于是扭头喊道:“夏侯婴,给我一鞭子!” 夏侯婴无奈摇头,取出马鞭对着樊哙一抽。 樊哙的速度立刻提升了近一倍,他大步赶上陈子涉,拉扯住后者道:“陈老弟,听哥哥一句劝,这蕲县已经不是人能待的地方了。” “你也看到了,满城都是木头怪物在杀人,实不相瞒,这些木人就是在为树神收集血肉,炼制血丹,帮助它更进一步。” “你别看现在那大蛤蟆还能跟树神扳扳手腕,一旦血丹完成,那遭瘟的树神顷刻间就能弄死蛤蟆,到那个时候再想走就晚了!” 陈子涉闻言心中一动,问:“樊兄,你怎么知道木人是在炼制血丹?” 炼制血丹的消息,是姚玉珩拼着遭受反噬,用太卜一脉的禁术推算出来的,樊哙为什么会了解得如此清楚? 樊哙道:“我跟着大哥落草芒砀山,也算是过祭教的人,大哥曾听二天子提过血丹,我们也跟着知道了一些。” “这法子是第一批以过祭术自封神只的方士研究出来的,炼制此丹有伤天和,加上当官的对这些‘山神’、‘水神’严防死守,所以炼制血丹的法子研究出来后,一直就没人用过,久而久之成了过祭教的禁术。” “我也是看树神这狗娘养的发了疯一样的杀人,才有这种推测。” 陈子涉大喜,又追问:“樊大哥,关于这血丹你还知道些什么?快快告诉我。” 樊哙一脸古怪:“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你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陈子涉:“你若肯告诉我,事后我跟你回芒砀山见沛公!” 樊哙一听不再犹豫:“我知道的有限,只知道血丹是以九千人的血肉为主材,以地气为丹引,炼制血丹还得符合特殊的位置布局,好像是要上合……上合什么星位来着?” “什么星位啊?”陈子涉急迫道。 这老樊不靠谱啊,怎么一到关键信息就卡壳了呢? “上合九执星位。”夏侯婴走来说道。 樊哙一拍脑袋:“啊对对对,九执,就是九执星位!” 陈子涉眼睛一亮:“多谢二位好汉,待此间事了,我定同二位好汉去芒砀山,向沛公说明树神被杀的前后因果。” 这么一耽搁,卓叙和闵怀刑已经带着难民们来到了地牢外。 曹咎听到动静,出地牢询问。 简单交涉了几句,曹咎不由暗叹:“我是黑水台密探,有‘安天下、靖妖邪’之职,可妖邪肆虐之时,我却无法保护受难之民,此时又如何能再为一己之私,断他人活路呢?” 想到此处,曹咎侧身让开:“地牢里空间不大,几百号人要都进去只怕是不能,除非把地牢里的尸体和杂物都运出来,大伙儿挤一挤,或许勉强能挤下。” 卓叙闻言道:“这不是问题。” 说着他目光一瞥,看向人群里的青壮,冷冰冰道:“把里面的尸体和杂物都搬出来,想要活命,动作要快。” 这一路来,一直有不开眼的地痞挑衅,试探卓叙的底线。 卓叙也没惯着,谁不服就走,不走还逼逼的,那就卸下一条胳膊。 是以此时这群难民对他格外畏惧,听他如此安排,青壮们立刻跑进牢中,开始搬运杂物。 至于尸体……稍后再说,能拖则拖。 这时候,陈子涉也赶回到地牢外,他看了卓叙和闵怀刑一眼,二人也在看他,但从表情上看,都没有认出他来。 陈子涉也管不得这么多,问曹咎:“有蕲县地图吗?给我张地图!” 曹咎不解道:“哎呦我的好贤弟,这当口上我上哪儿给你弄地图去?你要那劳什子做什么?” 陈子涉正要解释,卓叙却忽然道:“我此前追查某些逆党,县令给了我一张。”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绘制在绢帛上的地图,丢了过来。 陈子涉抬手接过,又觉得卓叙话里有话,便多看了他两眼。只见卓叙正斜睨着闵怀刑,闵怀刑神色淡然,只当看不着。 “呼,还好点的不是我。”陈子涉放下心来。 陈子涉取出货郎送给他木剑和布袋,一会儿对着木剑剑身,一会儿翻开布袋口,对着两个物件神神叨叨:“前辈?在吗前辈?你在吗?” 货郎给的这些小杂货都不是凡品,与其本人有某种神秘的联系,能借助货郎的部分力量。 陈子涉想着,通过这两件东西,或许可以联系上货郎。 可他徒然喊了好几句,木剑和布袋一点动静也没有,陈子涉皱眉,心道:“难道我猜错了?” 这时,一只小竹雀从地牢里飞了出来,落在陈子涉脑袋上。 正是不久前货郎卖给曹咎的那一只。 小竹雀张开嘴巴道:“别在吗在吗的,打怪呢,有事就说。你血丹找到了?” 陈子涉心中一定,喜道:“前辈,你们摧毁几枚血丹了?” 小竹雀嘴巴一张一合,货郎的声音响起:“我这边在对付第二个,魏汐比我快一些,已经到第三个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是我不如她,她的方术占了便宜。” 陈子涉心道:“哟,强行挽尊呐。” 嘴上却道:“是是是,你最棒。你们现在寻找到的五枚血丹都在何处?我要详细位置,越细致越好。” 货郎也不问他要干什么,不一会儿就报出了五个位置。 展开地图,陈子涉在地图上找到了五个位置,正想要做标记,却见两手空空。 他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闵怀刑身上。 闵怀刑沉默两秒,从怀里掏出一支毛笔递了过来。 陈子涉笑嘻嘻接过:“儒家弟子,随身带笔是应该的。” 他拿着毛笔,在胳膊上随意撇了两下,沾上点血迹,将地图上的五个点位标记出来。 闵怀刑看的眉头直挑,脸色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之色。 陈子涉拿着地图走进地牢,放在姚玉珩面前问:“玉珩,你知道九执星吗?” 第94章 七见二隐 姚玉珩是太卜一脉的方士,太卜掌阴阳卜筮之法,对于观星自然也不在话下。 她的气息依然微弱,但还是强振精神道:“九执星就是北斗九星,也就是人们俗知的北斗七星,再加上左辅洞明星和右弼隐元星。” “只不过洞明、隐元二星因岁差原因,肉眼不易看见,所以人们才逐渐将北斗九星称呼为北斗七星。” “所以有‘北斗九星,七见二隐’的说法。” 陈子涉指着地图道:“我已经在地图上标出了九执星的五个位置,你能推算出另外四个星位的所在吗?” 姚玉珩笑了笑:“这有何难?” 她从陈子涉手里接过毛笔,但笔尖上的血液已经凝固,她在满是血污的地上蘸了蘸。 闵怀刑刚走进地牢就看见了这一幕,一张脸顿时拧了起来,整个人都快碎了。 姚玉珩在地图上看了两眼,很快点出三个星位。 可就在她要点下最后一个星位时,手里的动作却忽然一顿,她抬眼看着陈子涉问:“陈胜,你是在找九枚血丹的位置,对吗?” 陈子涉点头。 姚玉珩深深看了他一眼,落笔。 这最后一个星位,对应九执星中的右弼隐元星,而隐元星的位置不在旁处,正在府衙地牢之内! 看到姚玉珩落下的这一笔,众人面色皆是一变。 卓叙和闵怀刑虽然不知道他们所说的“血丹”为何物,但二人都是聪慧之人,很容易联想到,这定与树神有着莫大的干系。 陈子涉更是面色一变:“退出去,所有人都先退出地牢!” 随着搬运杂物的青壮,以及姚玉珩、曹张氏、曹环、阿梁等人离开,地牢里就只剩下陈子涉、卓叙、闵怀刑三人。 曹咎不放心妻女,也在地牢外守着,以免有木巨人杀来。 闵怀刑问:“你们所说的血丹究竟是何物?” 陈子涉也不瞒着他们,将所知道的细细说来,又道:“北斗九星,七见二隐。这大约就是我找不到这枚血丹的缘故。只是不知道这‘隐’字是隐藏还隐形。” 卓叙道:“地牢也就这么大,我不信把它整个翻过来,还找不到那血丹。” 说着他一挥剑,凌厉密集的剑气立刻遍布于整个地牢之内。 “噗噗噗——” 一间间牢房外的木栅被剑气劈碎成齑粉,地上的碎尸也未能幸免,道道寸许深的剑痕出现在地牢的牢顶、地面、墙壁上。 卓叙摇了摇头:“应该不是隐形,我的剑气并未没有感应到任何不可见之物。” “既然不是隐形,那只有一种可能了。”陈子涉指了指脚下:“那东西并不在地面上,而是藏在了地下。” 卓叙一扬剑:“那就挖出来。” 闵怀刑赶紧拦住他:“你急什么,用剑得挖到何时?且看我的。” 说罢,闵怀刑衣袖一展,大韶乐舞沟通四望,扭曲空间。 霎时间,地牢的地面下仿佛被安装了无数齿轮一样,一块块地面宛如魔方拧动,不断起伏翻转。 而随着翻转变化的土块越来越小,终于,一抹血光映入三人眼帘。 “找到了!” 那是一团三尺余高的血球,四股粘稠的血浆如泉水一样,正汇入其中,令这血球不断壮大。 若是魏汐或货郎在此,定能看出,这血球竟比他们摧毁的要大了不少。 并且足足四股血泉涌动,显然是此前他们摧毁了血丹之后,那些血丹下的血泉改道,涌入了位于辅弼二星位的血丹之中! 并且这团血球上,还弥漫着淡淡的灰黄色雾气,正是蕲县的地气。 陈子涉等人哪里知道这些。 卓叙抢先出手,一剑刺向地底,磅礴的剑气直冲血丹。 可他想象中,血丹被剑气斩破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相反,血丹蠕动,倏尔化作一个高大的血人,灰黄色的雾气披散于血人体外,又迅速凝实作一件灰黄色的盔甲。 那血人冷冷瞥了卓叙一眼,一指点出,将卓叙刺出的磅礴剑气点散。 旋即,血人自地底破土而出,只一拳就打碎了闵怀刑以大韶乐舞制造出的扭曲空间,又一拳击穿了地牢顶部,从地牢中一跃而出,虚立于空中。 四股血泉交缠,凝成一股,冲天而起,将这血人稳稳拖住。 卓叙心高气傲,哪里吃过这种亏,当即一跃而出,追着血人冲出地牢,手中一口长剑幻化出万千剑影,向那血人斩去。 可那万千剑影劈在那以地气凝聚而成的灰黄甲胄上,竟如泥牛入海,便是些微破损也无。 血人俯冲而下,对着卓叙一拳击出。 卓叙只见漫天剑影被一拳击碎,铺天盖地的血光如海潮一般席卷而来,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卓叙再次挥剑。 却只听“锵”的一声,长剑脱手飞出,他的口中喷出鲜血,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血人攻势不止,栖身而上正要打出第二拳。 陈子涉右手食指一挑,血人在他眼中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线条,抬起手对着其中黑色那根遥遥一拨,代表恐惧的黑光大涨。 血人的身体陡然颤动,挥出的拳头也立刻变成了回防。 “有用!”陈子涉心中暗暗振奋。 他曾在树神巢穴中,用“心火”点燃树神的恐惧,不仅看到了树神心中的恐惧幻象,还因此打断了树神祭炼九州鼎的进程。 而这血人与树神有关,陈子涉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同样挑拨其恐惧情绪。 没想到效果竟出奇的好。 此时闵怀刑已驾着鸣和鸾的无形车驾将卓叙接住,无形车驾一转,带着卓叙折返,回到陈子涉身边落下。 候在地牢外的难民们被突如其来的血人吓得腿肚子发软,不少人甚至在血人出现的刹那,已经不管不顾的扭头就跑,唯恐这怪物会盯上自己。 曹咎将妻女护在身后,小声问:“陈胜,这又是哪里来的邪祟?难道是血丹?” 陈子涉点头:“的确是血丹所化,但似乎没那么简单。”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空中的血人。 而血人似乎正在压制心中的恐惧,向着四周疯狂嘶吼:“秦人、秦贼、恶贼!我乃楚将屈典,我不怕你们!” 第95章 群战血人 楚将屈典? 此前陈子涉和曹咎就怀疑,树神或许是秦灭楚之战时,逃遁入山林的楚国方士。 而这时,陈子涉几乎确定,楚将屈典就是树神的真实身份。 至于这血人,很可能是血丹承载了树神的部分意志后所形成的怪物。 “屈典,你听说过这个人吗?”陈子涉侧头问曹咎。 曹咎摇头。 “我听过。”一个声音响起。 陈子涉回头看去,说话的是姚玉珩,不得不说,这小丫头知道的就是多。 姚玉珩道:“楚将屈典,昔年楚国名将项燕麾下左司马,秦灭楚之战后,项燕身死,屈典不知所踪。” 陈子涉联想到上次在树神巢穴中看到幻象。 满是残戈断剑的废土、密密麻麻的尸体、如潮水一般的黑甲秦军…… 看来当年那一战,给这位楚将屈典打出了心理阴影,这恐惧深埋心中,十几年过去了依然没有消散。 此时卓叙已经从血人那一掌的劲头中缓了过来。 他吐出一口血沫,伸手向钉在一旁地上的长剑虚握,长剑一震,从地上飞起,落入他的掌中。 卓叙一跃而起,这一次他的剑势不再如汪洋般磅礴,而是不断凝聚,将全部力量锤炼于一剑之中霍然斩出。 同时,闵怀刑手中长弓拉开,参连四箭首尾相接,射向血人胸口。 血人正要反击,陈子涉食指一挑,继续催动心火,放大血人的恐惧。 血人惊叫一声,动作不由一滞。 就是这一滞的功夫,参连四箭后发先至,虽是四箭却又宛如一箭,几乎是同时射在了血人的胸口。 “咔——” 灰黄色甲胄裂开一道缝隙。 紧接着,卓叙凝练至极致的一剑刺出,如无厚入有间,正贴着灰黄色甲胄上的缝隙刺了进去,刺入血人体内。 血人受创,怒意勃然而起,将恐惧压下。 它一拳砸在卓叙的剑上,将剑刃砸得粉碎,接着又是一拳砸向卓叙头顶。 但这一次卓叙早有戒备,长剑刺入的一瞬间就已经抽身后退,这才险而又险的避开了这一拳。 然而暴怒的血人岂会容他安然退去。 血人手掌一探,血液凝聚的手臂迅速延展,向卓叙抓去。 那血手掌来得太快,卓叙刚反应过来,血手掌已经伸到了他的面前,五指张开对着卓叙的脖子狠狠捏去。 卓叙不论如何变换身形,却始终慢了一筹。 就在这时,卓叙忽觉后背吃痛,像是被什么人抽了一鞭子。 旋即,他的速度竟陡然提升了一倍,终于是在最后一刻拧动身体,拼着左肩骨被血手捏碎,险而又险避开了致命的一击。 同时,一枚石丸从远处飞来,砸在血人后脑勺上。 血人猝不及防,被砸了个踉跄,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黑脸大汉站在不远处的屋顶上冲着它招手,姿态极其嚣张。 “看什么看,狗娘养的东西!打你的是你樊哙爷爷!你他娘的有种跟爷爷较量一番!” 血人怒极,当下也不管卓叙了,转身就向樊哙飞去。 同时,它身体里的血浆飞涌而出,化作一道道血色枝桠,欲将樊哙束缚住。 樊哙脖子一缩,骂骂咧咧道:“妈耶,这厮怎的如此经不住逗,真他娘的来找老子了,不成,爷爷得先溜了。” 说着大呼一声:“夏侯婴,快给我一鞭子!” 说着便如只跳蚤一般,上蹿下跳,躲避着那些束缚来的血色枝桠。 他一边逃命还一边大喊:“陈老弟,哥哥我是为了救你才招惹上这邪祟的,你可记得千万要同我们回芒砀山去!” 陈子涉正竭力压制血人的怒意,重新挑起他的恐惧。 但这血人实力远超于他,此前能挑起恐惧是因为树神心中本就藏着浓烈的惧意,陈子涉是“火上浇油”顺势而为。 而此时想要平复其怒意就格外吃力了。 听到樊哙的话,陈子涉只能勉强回应道:“多谢樊大哥,胜定不食言!樊大哥义字当先,救我等于水火,实乃天下第一等的英雄豪杰!” 樊哙听到陈子涉的夸赞喜不自胜,立马跳得更欢了。 夏侯婴立于樊哙十数丈外,先是有求必应的给了樊哙一鞭子,接着手中马鞭抽动,将屋舍上的砖瓦木料抽得粉碎。 那些碎开的砖瓦木料彼此凝聚,化作一匹匹高头大马,迎着那一条条血色枝桠冲去。 樊哙在马鞭的加持下速度变得极快,而这些木石大马又主动往枝桠上撞,扰得血色枝桠无从下手,给了樊哙很大的躲闪空间。 很快血人逼近,一拳又一拳将木石大马打碎,杀向樊哙。 这时,闵怀刑双手一拢,对着血人遥遥作揖,行以宾礼:“在下儒家闵怀刑,五品少卫,见过高士。” 血人动作一顿,旋即扭头狠狠瞪了闵怀刑一眼。 闵怀刑身体巨震,如遭雷亟,嘴角溢出一抹鲜血。 但在宾礼的作用下,血人的战意稍减,出手也不似方才那般猛烈。 卓叙单手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条,将肩骨碎裂的左臂绑在身上,右手一握,手中又出现一柄长剑,身子提纵而起,杀向血人。 见此情形,樊哙一抹脸颊哈哈大笑:“好汉子!” 言毕也从腰间抽出屠刀和剔骨刀,双手各持一刃,不像方士倒像是个屠夫一般冲了过去,竟与卓叙一前一后夹击血人。 闵怀刑正要举弓射箭。 陈子涉忽然道:“闵兄,我记得儒家似乎有一种方术,能激发人的恐惧。” 当日陈子涉与闵怀刑交手之时,闵怀刑曾如哀吊一般对他行礼,只是一礼就让陈子涉惊惧不安,仿佛自己是一个死人,正在被人悼念。 陈子涉对此记忆颇深。 闵怀刑道:“你是说,凶礼?” 陈子涉指着树神:“这邪祟虽然强大,有四品上弼的战力,但我观其状态异常,时而惊厥畏惧,这或许是它的弱点。” 闵怀刑眼睛一亮:“陈兄说得有理。” 紧接着,闵怀刑的神情忽的变得无比悲伤,他用痛苦惋惜的目光看着血人,哀吊一般对它深深一礼。 同时,陈子涉全力勾动血人的恐惧,一时间黑色光芒喧腾而起。 卓叙和樊哙合力也非血人一合之敌,一个照面就被打得节节败退,忽见血人攻势一缓,接着竟抱头惊惧痛呼:“秦军!秦军又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凝聚一身之力,一剑双刀同时劈下。 “破!” 第96章 三株树叶 “破!” 随着卓叙和曹咎的怒喝,刀剑同时劈在血人身上。 灰黄色的甲胄上裂缝如冰纹蔓延开,血人也被二人从空中击落,重重砸在地上。 闵怀刑张弓拉箭,几乎耗尽体内全部力量,射出三枚白光闪烁的箭矢。 儒家六艺五射,白矢! 中白矢者,身体必定被贯穿,这是五射之中最不讲道理的技艺。 只是白矢消耗太大,且容易被对手躲避或拦截,所以闵怀刑平素不常使用。 但现在血人身体几乎嵌入地面,根本无力闪避,闵怀刑便有了孤注一掷,以白矢重创血人的念头。 弓弦响动,三枚箭矢宛如三道白虹,精准射落在血人的头部、胸部以及腹部。 霎时间,本就满是裂痕的土黄色甲胄炸开,重新散作地气,血人的身体也被白矢射穿,留下三个前后通透的窟窿。 另一处,夏侯婴手中马鞭挥舞不休。 一匹匹木石组成的高头大马奔腾,接连不断的撞击在血人身上,然后炸开,碎石断木如雨点般落下,砸在血人身上。 短短片刻,血人坠落之地就几乎被木石掩埋,堆成了一个小坟包。 陈子涉看的激动不已,有心加入其中,但一想自己的太乙剑气和符箓似乎都难以破开这血人的防御,跟刮痧也没什么区别,只好讪讪停手,免得贻笑大方。 这一轮攻势下来,血人被打得再无动静,崩散成了一滩粘稠血水。 而围攻血人的卓叙、樊哙、闵怀刑三人,也都几乎都耗尽了一身气力,再无一战之力。 只有夏侯婴的状态稍好一些,但也隐有乏力之感。 不得不说,这血人太强了,上三品与少三品之隔犹如天堑。 好在血人虽有四品上弼的战力,但心灵上的弱点太过明显,这才给了陈子涉和闵怀刑勾动其恐惧的机会,也给了四位五品少卫拼着力竭,将其击败的可能。 众人刚刚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地下涌出的那一大股血泉忽的如蛇扭动,钻进了血人崩散而成的粘稠血水之中。 血水耸动不休,仅仅是几个呼吸,血水之中就又浮出一个人形轮廓。 看着这一幕,卓叙、闵怀刑、樊哙虽有心阻止却力有不逮。 夏侯婴挥动手中马鞭,驱赶木石大马冲撞过去。 曹咎虽实力不济却也不再旁观,他双手十指抖动,一尊丈许高的金属傀儡凭空飞出,双手持着两件重兵,对着血水重重砸下。 卓叙目光一闪,心中暗道:“何都尉赐给子侄的傀儡,为何在此人手中?难道……” 他念头刚起,就见一边的陈子涉也出手了。 剑诀一捏,太乙分光剑刺出。 挥手一撒,数十张符箓不计成本的砸了出去,汇聚成一片雷幕笼罩住血水。 而就在陈子涉丢出雷光符的瞬间。 闵怀刑和卓叙几乎是同时,将目光盯死在了他的身上。 二人的表情如出一辙,仿佛都在说,竟然是你! 陈子涉早就料到自己一出手,必然会被认出来,他与闵怀刑交战时没少用雷光符,在市集坑卓叙的那次,也是以雷光符作为陷阱。 但此时此刻他也不顾上暴露了,只盼着能在血人尚未凝聚时,阻止它的“复生”。 可他的期望终究还是落空了。 血人虽然只凝聚出了上半身,下半截依旧沉在血水之中,但它伸手遥遥一捏,一匹匹木石大马尚在奔腾之中,就被捏得溃散开来。 接着它双拳冲天一举,砸在傀儡的两杆重兵之上,将傀儡砸得倒飞出去。 随即血人回身屈指一弹,血色手指弹中太乙剑气,剑气立时崩散。 也只有那一大片雷幕至刚至阳,正克制此等阴邪血法。 如慕的雷霆倾泻而下,宛如汇聚成一片雷池,将外围的血水一点点劈干蒸发。 只可惜,陈子涉的实力与血人相差太远,雷电劈干血水的速度太慢。 雷池之中,血人蠕动挣扎,将身体从血水里一寸寸拔出。 最终,它冲天而起,撕开雷幕,仰天发出一声怒吼。 “秦人也好,你们也罢!谁也杀不死我!” 随着这一声怒吼,原本集中在市集、里巷的木巨人,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争先恐后的向府衙的方向奔来。 一个四品上弼级的血人已无人能敌,更何况再加上这些木巨人? 这已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陈子涉面色铁青,他想招呼众人撤退,可此时整个蕲县都已经是一片人间炼狱,又还能撤到哪里去? 就在这时,卓叙忽然抓住陈子涉的手腕,目光灼灼:“陈胜,那日在市集的是你!” 陈子涉也不再伪装:“是。” 卓叙又问:“你是不是失乡客?” 陈子涉:“自然不是。” 卓叙:“何都尉的东西是不是在你手里?” 陈子涉:“大哥你财迷啊?你这个时候还想着那些财物啊,命都快没了!” 卓叙摇头:“我不要那些东西,我只要一枚三株树叶。” 陈子涉皱眉:“什么三株树叶?没听说过。” 卓叙目光一扫战场,夏侯婴正在拼命阻拦血人,却已是岌岌可危。 另一侧,曹咎已经操控傀儡和最先赶来的木巨人交战在一起。 卓叙收回目光,语速极快:“三株树是古之珍木,其叶如珠,能助方士突破自身桎梏!傀儡在你们手里,三株树叶必然也在!” “陈胜,我只要一枚,另一枚给你。有了这枚三株树叶,我们就还有可能赢!” 经卓叙如此说,陈子涉才猛的想起,何游候的墟石酒壶中的确有一只木盒,盒子里装着两颗翠绿色的珠子。 只是在卓叙说出“其叶如珠”前,谁又会将这珠子与树叶联系在一起? 陈子涉手掌一翻,木盒出现掌中,打开木盒,两颗翠绿色宝珠呈现在卓叙眼前。 “你说的可是这个?” “正是!”卓叙目光一亮,但其眼中并无贪婪,而是一种决然。 卓叙取出一枚三株树叶直接丢进口中,吞入腹内,另一枚则如他所言,留在了木盒里。 陈子涉惊道:“就这么直接吃了?” 卓叙体内荡漾出一股庞然的力量,竟将陈子涉生生推开了几步。 卓叙一边收束体内逸散的力量,一边道:“三株树叶需徐徐炼化,但我没有时间了,只能吞服,强行突破桎梏。” 话音落下,天地间恍若响起一声铮铮剑鸣。 下一刻,陈子涉仿佛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剑! 一柄通天彻地的剑! 这一刻,陇西第一剑客打破桎梏,无匹剑意冲霄而上,直入上三品! 第97章 树神的地魂 冲霄的剑意震动了整个蕲县。 除了树神和玉蟾外,即使是孤光长老也不禁为之侧目。 这天下剑客很多,但对于大多数剑客而言,剑只是一种手段,而少有专精于剑,以剑为方术之本的方士。 而卓叙就是这极少数人中的佼佼者。 在踏入四品上弼的瞬间,卓叙体内枯竭的力量瞬间充盈,碎裂的左肩骨也迅速复原。 他握着剑的右手一挥,冲霄剑意倏尔消弭。 但陈子涉能感知到,这剑意并不是无缘无故消失了,而是全部被收拢于剑中。 但见卓叙一步迈出,如一道剑光遁去,现于血人身前,无声无息间一剑递出。 这一剑看似风平浪静,却惊得血人立刻抽身后退,不敢?撄其锋芒。 可不论血人如何退,这一剑却像是锁定了它一般,剑锋与血人间的距离非但没有因其后退而变远,反而在稳定的逼近。 一瞬之后,剑锋刺入血人胸腔。 霎时间,风平浪静变成惊涛骇浪,狂暴的剑气如旋风一般炸开,将血人的身体切割得支离破碎。 无匹的锋锐剑意充斥四周,不断瓦解着血人残肢。 片刻后,空中剑意散去,血人也再次被斩成一滩肉泥,卓叙一挥剑,剑气直入地底,将那血泉喷涌之处斩断。 见到这一幕,陈子涉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时候,肩头那只货郎留下的竹雀张开嘴巴,货郎的声音从中传出。 “陈胜,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陈子涉道:“应该是解决了,你们呢?什么进度了?” 货郎:“你们推断出了血丹的具体位置,倒是给我们节省了不少时间,现在其余七枚血丹已经破坏了,我和魏汐正在对付洞明星位的血丹。” 姚玉珩点出九枚血丹的位置后,陈子涉就让她通过竹雀,将准确位置传递了过去。 听闻货郎和魏汐那边也即将功成,陈子涉心头稍松:“前辈,你们两人对付一枚血丹必然是手到擒来,我在府衙等你们凯旋。” “没这么容易!” 货郎闷闷道:“这洞明星位的血丹能化作血人,操纵血人的是树神三魂之一的天魂,天魂不灭血丹不破,端的棘手!” “对了,你们那里是隐元星位,操控血丹的应该是树神的地魂,你们竟能这么快除去?怎么做到的?” 陈子涉眉梢一挑:“你说什么?地魂?” 他顾不上继续和货郎对话,猛的抬头看向卓叙:“卓兄当心,那邪祟没死!” 就在陈子涉话音落下的瞬间,地上那一滩血泥骤然暴起,化作一片血帘,对着卓叙当头兜下。 卓叙目光一凝,转身一剑竖劈。 血帘被他从中剖开,一分为二,在空中飞舞扭动,最终合归一处,化作血人。 陈子涉高声道:“卓兄,这邪祟是树神三魂之一的地魂所操纵的,要杀它需先灭其魂!” 可卓叙听到提示后,非但没有立刻动手,反而神情愈发凝重起来。 姚玉珩担忧道:“他怎么还不动手?是出什么岔子了吗?” 正板板正正跪坐在一旁,试图尽快恢复些气力的闵怀刑道:“他很强,但他初入上三品,并不是血人的对手。” 陈子涉不解道:“怎会如此?方才卓兄一出剑,那血人根本无招架之力。” 闵怀刑看了眼陈子涉,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并不大愿意搭理他。 姚玉珩又问了一遍,闵怀刑才解释道:“卓兄是纯粹的剑客,所以当他破入上三品时,其自身剑道与天地共鸣,会勃发出无匹的冲霄剑意。” “适才那一剑,裹挟了这冲霄剑意,才让血人不敢接剑。但那样的一剑,终究也只有一剑。” 闵怀刑是五品少卫,距离上三品并不算太遥远,所以对于方士晋升上三品时的情况早有了解。 而陈子涉、姚玉珩还是六品少丞,距离冲击上三品还有很长一段路。 三人说话间,卓叙已经同血人交起手来。 果然如闵怀刑所言,卓叙的剑不再如最初那般一往无前,虽然依然锋锐,时不时能给血人造成威胁,甚至伤及血人。 但卓叙始终处在下风,且身上的伤并不比血人少。 更要命的是,血人通体由血浆组成,即使是受了伤,周围的血浆蠕动,也很快能将伤口愈合,而卓叙的伤却是无法复原的。 陈子涉勾动心火,想要再次挑起血人的恐惧。 但或许是一而再、再而三被击溃,此时血人的情绪线条中,代表愤怒的红色光芒灼灼,甚至盖过了黑色,不论陈子涉如何挑动皆是无用。 又过了片刻,闵怀刑终于稍稍恢复了些体力。 他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只毛笔,默默走开两步,离陈子涉和姚玉珩远远的, 接着,他举起笔对着卓叙腹部一道虽然细小,却几乎贯穿了身体的伤口一划,又凌空不知写了些什么。 下一刻,卓叙腹部的贯穿伤竟陡然消失了。 同一时刻,卓叙的耳朵上飙出一串血丝。 那道贯穿伤,竟然被闵怀刑从卓叙的腹部,转移到了耳垂上。 这便是儒家六艺六书中的转注之法。 闵怀刑如法炮制,很快将卓叙身上最深的几道伤口,转移成了无伤大雅的小伤。 接着他脚踩奇异步法,口中念念有词:“以嘉美之礼,亲宾朋之体,无痛无伤,则令庆贺之。” 言毕,对着卓叙遥遥一拜。 卓叙身上的伤势飞快恢复。 这是儒家六艺五礼中的嘉礼,是儒家疗伤的技艺。 施展完转注和嘉礼后,闵怀刑又有些体力不支,继续跪坐在地上,姿势一丝不苟,背脊挺得笔直,徐徐恢复自身气力。 就在这时,只听“咚”的一声,曹咎的傀儡被打得倒飞了回来,重重砸在地上,傀儡上还攀附了几只木巨人。 那些木巨人也不与傀儡缠斗,将其摁倒在地后,就飞扑着向人群袭去。 陈子涉眸光闪动,手中剑诀一捏,体内之炁化作太乙剑气刺出,激射之中,太乙剑气忽的微微颤动起来,旋即竟一分为二。 随着这门道术的不断精进,太乙剑气终于迎来了第一次“分光”。 两道剑气飞旋出去。 刹那间,两只木巨人同时被拦腰斩断。 第98章 樊哙的后手 经历过一次“分光”的太乙剑气,不仅仅是数量上多了一倍,剑气也变得更为锋锐。 所过之处,木巨人无不应声斩断,连带着体内的红光也被剑气刺破。 一具具木巨人化作断裂的树枝倒在地上。 但木巨人的数量太多了,即便有两道太乙剑气,又有陈子涉不断丢出的缚妖符和雷光符,却依然无法阻拦这些怪物向前推移。 不仅是陈子涉,另一边的夏侯婴也在阻击。 可面对越来越多的木巨人,身为五品少卫的他也无法尽数挡下,只能且战且退。 越来越多的难民被吓得肝胆俱裂,惊叫着奔逃离开。 但木巨人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们又能逃到何处?很快死在了这些怪物手中。 曹咎十指弹动,金属傀儡艰难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想要继续冲入木巨人中厮杀。 陈子涉见曹咎十指颤抖不休,操纵傀儡也远不如先前流畅。 他一推曹咎:“血丹已经出现了,地牢里暂时比外面安全。你先歇一歇,带着大家到地牢里去躲着,守好最后一道防线,这些木头怪物我们来对付。” 曹咎自然知道操纵傀儡对于双手的负荷极大,若再不歇息片刻,他这一双手可能就要因为过度使用游丝而废掉了。 于是也不坚持,只是眼角泛泪,轻声道:“那你当心。” 陈子涉眼角挑了挑,心说大哥你赶紧去,你媳妇儿还在这儿呢,整这死动静,你也不怕你媳妇儿误会你有什么特殊癖好。 好在曹咎没再说旁的,指挥着难民进入地牢避难。 原本的几百号难民已经逃了大半,此时只剩下一百来人,进入地牢后虽然不宽阔,但好在也不算拥挤。 夏侯婴挥动马鞭,一匹匹木石大马奔腾而来,将地牢顶部被血人打出的缺口堵住。 陈子涉、夏侯婴、樊哙、闵怀刑四人守在地牢门外。 樊哙此时也终于恢复了些气力,他取出弹弓,一枚弹丸射出,在空中分裂成三枚,将三只木巨人击穿。 速度虽说不慢,可面对如潮水一般的木巨人,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眼看木巨人越来越近,樊哙收起弹弓,取出屠刀和剔骨刀,啐了一口道:“陈兄弟,哥哥我能帮你的都已经帮了,但老子也不想把命丢在这里。” “我们两兄弟最后再拦一波这些狗杂碎,但若是真的拦不住,我们可不会留下,而且还得把你也带走,到时候你可别怪哥哥。” 樊哙一边说一边看了眼夏侯婴。 夏侯婴微微点头,表示一切都准备好了。 陈子涉沉默不语,只死死盯着眼前奔涌而来的木巨人,最先一波的上百只木巨人已经近在眼前。 “杀!” 忽然,樊哙一声暴喝,挥舞着双刀冲入木巨人中,双刀如挥斩如风,比他用弹丸杀的要快得多。 夏侯婴紧随其后,马鞭每一次挥出,就将一只木巨人抽得重组,变成一匹木马向四周的木巨人横冲直撞过去。 陈子涉一边操纵两道太乙剑气,一边贴身与木巨人搏杀。 他的符箓已经告罄,但好在有黑水令中的力量支撑,加之他近身搏杀的实力本就不弱,一时间竟如入无人之境。 闵怀刑一直关注着空中卓叙和血人的战斗。 同时他手握长弓,每有木巨人对陈子涉等人产生威胁时,他便一箭射出,为陈子涉等人解围。 地牢中,曹咎不断活动着双手十指。 他是兵家方士,虽然受限于后母辛钺的污染,暂时气血亏空,但他身体的恢复能力还是远超常人。 很快,十指的颤抖逐渐减弱,肿胀感也徐徐消退。 曹咎站起身来,温言对曹张氏道:“良人,我不能躲在这里,看着陈胜他们战斗,我也得去了。” 说着伸手摸了摸妻子怀里的女儿小脑袋。 曹环被吓得不轻,哭了很久,这时候已经支撑不住,在娘亲的怀里睡着了。 眼看曹咎转身要走,曹张氏忽然拉住丈夫:“曹咎!” 曹咎回眸,目光缱绻。 曹张氏展颜一笑:“去,我等你回来,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曹咎点头,旋即不再回头,大步踏出地牢。 看着曹咎的背影,姚玉珩也默默站起身来。 她的脸色依然煞白,但已经不像方才那般气息虚浮,几乎站立不住。 “嫂子,珍重。” 曹张氏惊道:“玉珩,你身子还没好,你不要去!” 姚玉珩粲然笑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也就多一点活下来的希望。我是方士,安天下、平不臣、靖妖邪的黑水台方士,何所惧也?” “黑水台……” 目送着姚玉珩离开,曹张氏将这三个字反复念了好几遍,眼中渐渐泛出异彩。 “安天下、平不臣、靖妖邪……这就是他一直在做的事情吗?” …… 地牢外,涌来的木巨人越来越多,即便是有曹咎和姚玉珩的加入,也是杯水车薪,众人愈发觉得难以支撑。 陈子涉瞅准时机,将一只草人塞到姚玉珩怀里,叮嘱道:“玉珩,拿好这只草人。” 姚玉珩不明所以,却还是将草人收好。 又支撑了片刻,樊哙的气力再一次濒临枯竭,他一刀劈碎两个近身的木巨人,放声大喊:“夏侯婴,我们撤!” 夏侯婴闻言,马鞭挥动,拨开拦路的木巨人,冲至曹咎身边,一把抓住他。 同时,樊哙也来到陈子涉身边,握住陈子涉的手腕:“陈老弟,赶紧跟我们走,这边着实守不住了!” 二人同时探手入怀,各自取出一枚竹简,以仅存的力量催动。 神秘威严的气息自竹简中逸出,直冲天际,甚至将树神和玉蟾的气息都盖压了下去。 被这气息一冲,秦公镈那青铜色的内壁登时显现了出来,如同一口巨大的青铜钟笼罩着整个蕲县,一道道蝉纹、窃曲纹、蟠曲龙纹在内壁上若隐若现。 可这神秘威严的气息,竟无视了秦公镈,化作回旋的通道在空中绽开。 那通道之中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处。 而樊哙和夏侯婴,则被竹简中的无形之力牵引,分别抓着陈子涉和曹咎,向那漆黑的通道飞去。 陈子涉一言不发,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曹咎愤然怒吼:“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娘子她还在地牢里呢!” 第99章 带她出去 “夏侯婴你放开我,别逼我扇你!” 曹咎不住的放声呼喊,身体扭来扭去,想要挣脱夏侯婴的手掌。 只是他此时气血孱弱,仅比普通人强上少许,如何是夏侯婴的对手。 夏侯婴皱眉道:“曹咎,我这是在救你,现在蕲县这样子,留在这里会死的!” 曹咎瞪他:“我死不死同你何干?赶紧撒手!” 夏侯婴无奈,只得拿马鞭往曹咎身上一抽。 霎时间,曹咎全身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再也动弹不得,但他依然破口大骂不休,言辞之间含娘量极高。 另一边,陈子涉沉默不语,双眼紧紧盯着地面。 樊哙叹了口气:“陈老弟别看了,我们也不想再死人,但没办法,蕲县差不多是完了。” 陈子涉依然不言不语,樊哙只当他情绪低落,便没再说什么。 这期间,不断有木巨人跳上屋顶,再向空中的四人扑来,但无一例外,都被樊哙和夏侯婴手中竹简所散发出的力量弹开,伤不得他们分毫。 闵怀刑和姚玉珩只来得及看了眼升空而去的四人,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低下头更拼命的抵御木巨人的攻势。 四人的离开,立刻让防线出现了巨大的缺口。 姚玉珩不得不召回石磬玉磬,收缩攻势,以龟甲勉强抵挡木巨人的进攻。 闵怀刑也顾不上关注卓叙和血人的战斗了,玉弓张如满月,以剡注之法不断疾射,但拉弓的右手已是颤抖不止。 就在这时,姚玉珩系在腰间的替身草人忽然一变,化作陈子涉的模样。 还不等姚玉珩反应过来,替身草人身边荡开无形波痕,草人一把抓住姚玉珩踏入无形波痕之中。 同一时刻,空中的陈子涉猛的推开樊哙,替身草人出现在身侧,将姚玉珩丢了过去。 这一系列动作仅发生在顷刻之间,姚玉珩和樊哙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樊哙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姚玉珩。 而此时,陈子涉已经收起替身草人,疾速向下坠落。 樊哙怔了片刻,骤然反应过来,破口大骂:“陈胜,你孙子的!你敢骗老子!” 陈子涉向着下方俯冲,洒然笑道:“樊大哥,曹咎同你们回芒砀山已经够了。玉珩是为了救我而卷入灾劫,胜厚颜求你带她离开蕲县,若能幸存,胜定上芒砀山向二位请罪!” 陈子涉自认不是什么纯粹的好人,做不到像闵怀刑、卓叙那样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人,他从来都是在尽可能保全自身的前提下,才会考虑去救人。 但姚玉珩是为了帮他拔除诅咒,才被卷到蕲县这滩浑水里来的。 陈子涉虽然不是纯粹的好人,却不代表他没有良心。 “你他娘的!你他娘的!你他娘的!” 樊哙连连怒骂,骂到最后却又忍不住道:“你他娘的,是个汉子!” “陈大哥!” 姚玉珩的眼睛忽的潮湿模糊,喃喃道:“你要活下来!” 陈子涉耳边风声呼啸。 他不会飞,为了麻痹樊哙,又是在尽可能升高之后才操纵替身草人换人,所以此时他离地面足有百余丈。 也就是大概七八十层楼的高度。 这样的高度,即便他是修行者,又有徐夫子加持,砸在地上依然没有任何生机。 眼看着距离地面越来越近,下方的木巨人已经齐刷刷举起手臂化作的木刀木剑,只等着陈子涉掉下来,就将他戳成筛子。 这时,陈子涉将手里的替身草人向下一抛。 替身草人化作人形,陈子涉在其后背一踏,顿时减缓了下落的趋势。 两道太乙剑气迸发,在下方的木巨人堆里旋转绞开,霎时间清扫出一小片空白区域。 陈子涉稳稳落地,半蹲减缓冲势的同时,手中剑诀一变。 两道太乙剑气飞回身边,宛如两条游鱼在身边游动。 烟尘中,陈子涉缓缓站直身体,眯眼扫过四周,按了按脖子笑道:“来,继续!” 下一瞬,数之不尽的木巨人涌来,将陈子涉淹没。 …… 炼狱一般的街道上,残碎尸体随处可见。 却有两道托着头颅的身影,如闲庭漫步一般,在其中惬意闲逛,似乎很享受这样充斥着血腥和死亡的场景。 四周的木巨人像是看不到这二人一般,从他们身边奔驰而过。 许二随手戳着手里鬼藏的脑袋问:“鬼藏兄,你们鬼医还真是蛮厉害的,就剩一颗脑袋了也还不死,你是怎么做到的?” 鬼藏脸色不大好看,闭口不言。 许二也不生气,笑眯眯道:“我听说鬼医分为十三医和十三鬼,十三医为了保持绝对理性,用医道方术将自身情绪分离了出来,是不是真的?” 鬼藏的目光霎时间变得冰冷:“许二,管好你的嘴巴!” 许二顿时兴奋了起来:“急了,你急了!看来是真的!” “十三医另外创造了十三具身体,将分离出来的情绪注入其中,这才有了你们十三鬼,所以你只剩脑袋还不死,因为你本来不是个真正的人。” “跟你对应的那位医者应该是……会阴?” 鬼藏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勃然大怒:“住口,我同那个怪物没有任何关系!” 许二无奈的抚摸着他的头顶,安抚道:“你看看,又急。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行吗?” 说罢,他捂住鬼藏的嘴巴,拿着这颗脑袋上下点了点。 接着笑道:“你同意就好。” “你说你们十三鬼,这么执着于以医术造神,是不是为了在十三医面前证明自己?就像……” 许二歪着头想了想:“就像小孩子急着在父母面前证明自己一样?” “许二!” 鬼藏的脑袋弹起,张大嘴巴向许二咬去,却被许二一巴掌拍落在了地上,又慢慢抬脚踩住,像是踩着颗球一样前后滚动。 他憨憨笑道:“喂,我问你呢。” 这时,远处一股神秘威严的气息冲天而起,在天边绽开一个漆黑的通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惠秋漠然开口:“别玩儿了,干活儿。” 许二捡起鬼藏的脑袋,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和煦道:“鬼藏兄,感受到了吗,来自七鬼神之一白蝡的气息,不过现在该叫二天子了。” “你且看着,答应你的最后一件事马上就要办到了。” “抽取七鬼神的力量……” 第100章 算计二天子 樊哙带着姚玉珩,夏侯婴单手夹着被塞上了嘴巴曹咎。 四人距离空中那漆黑的通道越来越近。 可就在这时,正与玉蟾和孤光长老激战的树神,忽然不受控制的剧烈抖动起来,那被嵌在树神体内的九州鼎发出“嗡”的一声闷响。 旋即,众目睽睽之中,九州鼎竟从树神体内脱离出来,向天边那漆黑的通道飞去。 玉蟾和孤光长老见此,哪里还顾得上树神。 玉蟾高高一跃而起,口中舌头弹出,缠向九州鼎的鼎足。 孤光长老则一振身上那件已经破破烂烂的五色羽衣,像是变成了一只五色大鸟,向九州鼎追去。 可树神却像是发了疯似的,无数根系破土而出,将玉蟾死死缠住。 一条条须根交错,仿佛一张大网,网住了孤光长老的一切去路。 城中还有不少潜伏着的方士,见此大多都按捺不住,各自施展手段冲天而起,疯狂争夺九州鼎。 可九州鼎的速度太快了,将众人遥遥甩在身后。 不过几个呼吸,九州鼎已飞临漆黑通道下方,隔绝在樊哙、夏侯婴和那通道之间。 又是“嗡”的一声闷响。 樊哙的眼睛骤然瞪的滚圆,他惊骇的发现,自己手里的竹简与那漆黑通道之间的联系竟消失了, 竹简上散发出来的,牵引他们飞向通道的无形力量也随之消散。 失去了牵引的力量,四人猛的向下方坠落。 而横于漆黑通道下方的九州鼎,鼎口之内却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吞吸之力。 那吞吸之力连接着漆黑通道,就像是在从通道之中抽取着什么。 片刻之后,一股令所有人都为之胆寒,极度阴邪诡异的力量被九州鼎抽取,从漆黑通道中逸散出来。 仅仅是感受到这力量的刹那,众多追着九州鼎而上的方士,精神骤然混乱,眼前种种诡异的幻觉不断浮现。 他们的身上长出细密的鳞片,头顶、脸颊不断耸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颅而出。 “砰——” “砰——” “砰——”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方士头颅猛的炸开,一条条五彩斑斓的细长毒蛇,从他们炸裂的脑颅里溅射出来。 这阴邪的力量只逸散出了一刹,就被九州鼎尽数吞入。 而也就在九州鼎吞下这力量的同时,天空中那漆黑的通道骤然变化,竟化作了一只巨大的竖瞳,冷漠的俯视着下方。 “什么人……竟敢……盗取我的力量……” 阴寒层叠的话语在蕲县上空回荡,伴随着一阵阵古怪而令人心慌的声音,就像是无数蛇类缠绕在你的身上嘶嘶吐着信子。 九州鼎倏的回返,重新嵌入树神体内。 顷刻间,树神的力量节节攀升,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就突破了三品上宰,达到了二品上枢的级别。 “树神……呵……” 阴寒层叠的声音再次响起,下一刻,树神的身躯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绞住,几乎要将这邪祟生生绞杀。 树神的一条条须根,如同鞭子抽打在树干上,驱逐着束缚在它身上的无形力量。 可那无形的力量太过诡异,任由树神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仅能勉强抵挡住绞杀之力,不被其杀死。 树冠上的那张面孔,对着天空中的竖瞳怒吼连连。 竖瞳之中闪过一丝轻蔑,但维持这只竖瞳的力量似乎有限,竖瞳渐渐闭合,最终自高天之上消失。 只留下阴寒层叠的声音在蕲县回荡。 “蠢货……” 街巷内,被许二捧在手里,看着这一切的鬼藏脑袋,激动得几乎在颤动。 他浑然顾不上刚刚许二对他的戏弄和羞辱,高声尖叫:“二天子,真的是二天子!七鬼神之一的力量融入树神躯体,再加上九州鼎!新神,新神降临!我成功了!” 许二敲了敲他的脑袋,疑惑道:“奇怪,里面也没进水啊。鬼藏兄,你没有觉得,这尊新神的力量太弱小了吗?” 鬼藏一顿,旋即道:“是二天子,二天子的力量压制着树神,让树神无法将所有力量融合,真正完成最后一步!” “该死,都怪那使燕子的女人!” “若不是她,我不必提前唤醒树神,树神的力量会比现在更强!二天子也压制不住!” “不过没关系,还有机会!还有血丹!” “只要树神融合了血丹,就能突破二天子的压制,就能……” 鬼藏还没说完,嘴巴就忽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一朵朵花从他的嘴巴里长了出来。 许二抚摸着鬼藏的头顶,在他耳边轻声道:“嘘,不要吵了,好好看着,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 樊哙、夏侯婴、曹咎、姚玉珩四人从空中疾速坠落。 姚玉珩丢出石磬玉磬,大喊:“抓住它!” 樊哙一手抓住石磬,一手抓着姚玉珩,夏侯婴也赶紧抓住玉磬,腋下夹着曹咎。 四人的下坠之势稍缓。 眼看着地面上的建筑不断放大,夏侯婴又抽出马鞭,对着下方建筑抽动。 两匹木石大马腾跃而起,将四人接住,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夏侯婴放下曹咎,对他一甩鞭子,曹咎身子一松,恢复了行动。 顾不上同夏侯婴算账,曹咎掏出嘴巴里塞着的布团,手中游丝一扯,不远处被遗落在地上的傀儡重新站了起来。 傀儡不是血肉之躯,木巨人并不会主动攻击,很快它就冲到曹咎身边。 曹咎跳上傀儡,缓慢而坚定的向地牢的方向杀去。 而姚玉珩则立刻催动石磬玉磬,又召出龟甲护身,向另一个方向的木巨人堆冲去, 樊哙拦她不住,索性不也去管,怒骂道:“遭瘟的树神,老子恨不得一刀剁了这狗娘养的!没了二天子接引,我们怎么出蕲县?这下都得死在这儿了!” 夏侯婴暗叹:“这是有人早就算计到,我们手里有二天子的接引令简,甚至还算计到了,树神死后,二天子会派人来蕲县为树神报仇。” “所以他们一直在等我们开启令简,好借接引令箭沟通二天子之机,盗取其力量。” “樊哙,我们早就被人家算入局中了!” 樊哙羞怒不已:“娘的,敢算计你樊哙爷爷,别让爷爷抓到你,否则爷爷定要把你剁碎,跟狗肉一起烹了。” 言毕,又像是泄了气一般道:“这次真栽了,只能留下来陪陈胜那小子等死了。” “哎对了,陈胜呢?” 第101章 地牢失守 陈子涉谷衣罩身,于一群木巨人中拼死冲杀。 从落地到现在并没过去太久,可陈子涉却觉得像是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 他的身体极度疲惫,体内的炁即将告罄,实际上,若非有黑水令中的力量支撑,陈子涉或许已经战死了。 相较于身体的疲惫,他的内心更为煎熬。 入眼可见尽是一层层围上来的木巨人,给他一种永远也杀不完的感觉,更让他觉得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自己会被一点点耗尽力量,最终在绝望中走向死亡。 忽然,陈子涉在木巨人肢体相互碰撞的“砰砰”声中,听到了一阵阵呼喊。 有姚玉珩的声音,有樊哙的声音,也有夏侯婴的声音。 陈子涉勉强苦笑,心中暗道:“到极限了吗?竟然都产生幻听了,罢了,死也就死了,至少问心无愧。” 他鼓动体内仅存的炁,正要拼尽全力做最后一搏。 忽然,三匹木石大马冲散木巨人,疾驰而来。 陈子涉定睛看去,遥遥可见姚玉珩、樊哙、夏侯婴三人跨在马背上,在一群木巨人里横冲直撞。 姚玉珩以一面龟甲为盾牌,抵挡着四面八方的进攻,石磬玉磬相击,散发出道道音波,令周围的木巨人陷入短暂的滞缓。 一根根蓍草跟在她身边跳动,不时钻入木巨人体内,摧毁驱动木巨人的红光。 夏侯婴手中的鞭子挥舞,将一只只木巨人重组成木马。 樊哙力量耗尽,但也凭借着木石大马的灵活性,在姚玉珩和夏侯婴的掩护下,时不时递出一刀,只是他的进攻已是极为勉强。 陈子涉一愣神的功夫,三人已经冲至他面前。 “陈大哥,上马!” 姚玉珩最先冲到陈子涉身边,伸出手来,陈子涉拉住她的手就势翻身上马,又顺势以太乙剑气斩灭了几只木巨人。 “走!” 夏侯婴挥动马鞭,三匹木石大马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一路冲开木巨人的包围,向地牢的方向奔去。 …… 地牢外,闵怀刑脸色惨白,拉弓的右臂肿胀充血。 他再也支撑不住了,体内最后一丝力量也被榨干,整个人连站着也是勉强。 闵怀刑颓然垂下手。 “到此为止,结束了……” 木巨人蜂拥而来,当先的一只重重冲撞在闵怀刑身上,将他从地牢前撞开,接着巨大的木斧、木矛已劈刺至面前。 忽然一道绸带拦在他的面前,绸带抖动,将闵怀刑面前的木巨人尽数逼退。 闵怀刑怔了一怔,侧头看去。 便见一个带着面纱,身穿罗裙的女子踏着郁郁芳草而来,身边五位曼妙却不失庄严的神女环绕。 “闵怀刑!” 女子他展颜一笑,风吹拂起面纱,美得不可方物。 闵怀刑难以置信道:“婵娟使,你怎么来了?” 宋清拉起他的手:“不要叫我婵娟使,我不喜欢,以后叫我宋清。” 即便是一番鏖战下来,近乎虚脱的闵怀刑,脸也倏的红了,怔怔盯着宋清的手道:“孟子曰,男女……男女授受……” “别孔子孟子的了!” 宋清白了他一眼,将一枚丹丸放在他手里:“这是道家归真丹,我好不容易从则阳前辈那儿偷来的,赶紧吃了,否则拖久了身子会留下暗疾。” 闵怀刑肃然道:“不可不可,先贤曾说,唔……” 话未说完,宋清已经捻起那枚丹丸,硬塞进了闵怀刑的嘴里,又在他下巴下面一戳,丹丸便滚入了闵怀刑腹内。 “知道啦,知道啦。” “你闵二先生是君子自不会行那偷盗之事,都是我强迫你的,小女子我是小人可好?” “你也不想想,以则阳前辈的能耐,若非他默许,我能取走这枚丹丸?” “真是个呆子。” 闵怀刑的脸红了又红,也不知是丹丸起作用了,还是心中起伏的情绪作祟,只是与宋清拉着的那只手没由来的紧了紧。 宋清心中轻轻一哼,故意抽出手来在他面前扬了扬:“男女授受不亲哦。” 闵怀刑顿时羞愧不已,恨不能一头冲进木巨人堆里去。 这时,一阵木头碎裂之声传来。 闵怀刑顿时惊呼:“不好!” 宋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几个木巨人已经砸开了地牢的简易大门冲了进去。 这地牢门之前就被木巨人破坏过一次,陈子涉等人来到地牢后,简易的修缮了一下,但在木巨人面前,却依然脆弱不堪。 眼看木巨人冲进地牢,闵怀刑正欲前去阻拦,可服下归真丹的时间尚短,身体依旧一阵虚乏。 宋清按住他:“你别动,我去!” 说着留下三位神女守护闵怀刑,自己只带着两位神女往地牢去了。 地牢内,眼看着木巨人冲了进来,避难的人们顿时乱作一团,纷纷推搡拥挤着往地牢深处躲避。 曹张氏也抱着曹环,拉着阿梁往里跑。 可她本就是女流之辈,又带着一个孩子一个傻子,哪里挤得过旁人。 木巨人很快将目标锁定在了她的身上。 一只木巨人最先冲来,举起手臂所化的木刀对着曹张氏当头劈下。 就在这时,曹环怀里抱着的那只软垫忽的飞出展开,垂下道道星光,笼罩住车盖大小的一方区域,将曹张氏、曹环和阿梁都囊括其中。 这软垫也是货郎离开前,“强卖”给曹咎的杂货。 木刀劈在那星光上,立刻被弹开,连带着木巨人一道弹飞了出去。 曹张氏惊魂未定,紧紧抱着曹环,身体不住的颤抖,但那软垫垂下的星光就像是坚不可破的壁垒,任由木巨人如何冲撞也动摇不了分毫。 这时一个胖女人眼眸一转,拉着身边的几个男人道:“良人、阿弟,那不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软垫吗?怎么在那女人手里,定是她偷了我的去!” 几个男人一愣,旋即道:“对,这宝物是咱们家的!” 说着就一股脑往软垫垂下的星光里挤去。 不少难民见此,也一言不发的跟着这群人往里挤。 胖女人一边扒拉开身边的人,一边拼命捶打身后挤来的难民,撒泼道:“滚开,都滚开啊,你们这群王八羔子,我家的宝贝与你们何干!” 人群中有声音冷哼道:“你的?我还说是我的呢,管他娘谁家的,挤进去就能活命!” 胖女人不再言语,咬着牙卯足了劲儿往里挤。 她大半个身体已经被星光笼罩,却犹不知足,瞥了一眼已经被众人挤到星光边缘的曹张氏,忽然目光一厉,伸手用力推去。 “啊呀!” 曹张氏一声惊叫,被推出了星光,摔在一只木巨人脚下。 第102章 一剑斩妖妄 曹张氏重重摔倒在地上,抬头一看,一只木巨人正低下头来。 她面色惨白,翻身将女儿护在身下。 木巨人举起手中木剑。 阿梁急得冲出星光,双手用力去推那木人,口中喊着:“嫂……曹……大嫂……” 他虽然是个傻子,却也知道谁对他好,他该帮谁。 可他不过是个普通人,即使拼尽全力也无法将那木巨人推退半寸。 就在木剑悍然刺下之时,地牢顶部被夏侯婴修补的缺口忽然裂开,金属傀儡从天而降,将木巨人踩碎在脚下。 “良人!” 曹咎大呼,从傀儡背后跳下,将妻女和阿梁护住。 紧接着,一条条五色绸缎从地牢外射入,刺穿了一只只木巨人的身躯。 一道曼妙的身影出现在地牢入口,身边两位神女姿态翩然,华容婀娜,一举一动恍若不染人间烟尘,出手却凌厉无比。 宋清也到了,她将正欲冲入地牢的木巨人截下。 地牢中,曹咎看着挤在那片星光下的众人,身体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 他的目光中有愤怒,更有悲凉。 “谁?是谁把她们推出来的?你们有没有天良?你们的命是命,我娘子、女儿的命便不是了吗!” 人群鸦雀无声。 这时,阿梁站了出来,指着那胖女人道:“她……她推了……大嫂……” 胖女人脸色一变,拒不承认,骂道:“遭瘟的臭傻子,你别乱咬人!我什么时候推人了?谁看见是我推的了!” 接着又看向曹咎气势汹汹道:“你不会信一个傻子的话!” 可她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有声音响起:“就是她,我刚才看见了。” 接着更多的人附和起来: “对对对,是她。我也看见了!” “最开始就是这女人和她家男人先往里挤的,她说这宝贝是她们家的。” “我们都是被这女人鼓动了,这种人可真该死!” “该死!该死!” …… 其实也不是所有说话的人都看到胖女人推倒曹张氏,那时候难民们都急着往星光下挤,哪里顾得上注意旁人? 但这时候出来个能推出去顶包,平息眼前之人怒火的“首恶”,众人自然乐意至极。 胖女人气的浑身颤抖,指着身后的人群:“好好好,你们这些狗娘养的!” 旋即,她转身看向曹咎,滚刀肉一般道:“是我是我,就是我推的,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别以为我不认得你,你是府衙里那个姓曹的狱掾,我爹可是县里的主簿,深受县令大人信任,你敢动我让你吃不了好果子!” 她身旁的几个男人也在帮腔: “就是,要死就所有人一起死,想要活命那就得带上我们!” “你不去对付那些邪祟,到我们面前来耍什么横?” “你女人不是也没死吗?差不多得了,在这里得理不饶人个什么劲儿!” …… 他们看到木巨人时,生不出半点抵抗之心,可在对面同为人的曹咎时,气焰却一下子嚣张起来。 因为曹咎是人,更是蕲县狱掾,他们笃定曹咎不敢违抗秦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们。 可他们终究是猜错了。 一杆大枪洞穿了胖女人的胸膛,又顺势一挑,将周围几个男人都串在了枪杆上。 鲜血喷洒了难民们一脸。 曹咎的手指慢慢扫过他们每一个人:“说得好啊,要死所有人一起死。那你们听好了,我娘子和女儿如果有半点闪失,你们就陪着他们一起死!” 虽然他的声音有些尖细,动作也带着几分阴柔,但每一个被他指到的难民都不寒而栗,深深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 地牢外,一番搏杀后,陈子涉四人终于冲出了木巨人群。 看到宋清,陈子涉一愣,旋即又看到了已经来到宋清身边,一脸紧张看着她的闵怀刑。 “哟哟哟~” 陈子涉自来熟的,给闵怀刑丢去一个暧昧的眼神。 闵怀刑眼观鼻,鼻观心,心狂跳不止。 陈子涉还要社牛得揶揄两句,却见一只竹雀飞来,停在了他的肩头。 货郎的声音响起:“陈胜,我们已经摧毁了洞明星位的血丹,灭去了树神天魂,但怕是来不及赶回去了。一个时辰将至,你们那里如何?” 陈子涉看向天空:“不乐观。” 卓叙与血人已经战至高空,或许是适应了四品上弼的力量,卓叙的战力又提升了一截,可他毕竟初入上弼,依然不是血人的对手。 加之血人使的都是以伤换伤的打法,卓叙身上已是伤痕累累。 鲜血将他青色麻衣浸透、染红,乍一眼看去,像是两个血人在不要命的相互攻伐。 陈子涉又举目看向远方的树神。 树神正在竭力对抗着二天子绞杀之力的压制,也会偶尔腾出几条须根来,揍上不安分的玉蟾和孤光一顿。 在盗取了二天子的力量后,树神彻底迈入二品上枢,对付玉蟾和孤光手到擒来。 忽然,树冠上那张枝叶组成的面孔发出一声长鸣。 听到这声长鸣的瞬间,血人猛的一拳逼退卓叙,身子在空中一滚,化作一颗圆溜溜的血色大丹,向树神之处飞去。 “血丹成了!”陈子涉心中一片冰凉。 虽然姚玉珩占卜的卦象上说,树神需要九枚血丹。 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树神已经拥有了二品上枢级的战力,若再让其获得血丹,未必不能突破二天子的压制。 届时就真的万事皆休。 “不能让它跑了!”竹雀张口:“陈胜,我给你的木剑和布袋呢?快拿出来,或许能拖延片刻!” 陈子涉闻言立刻取出。 那布袋迎风见长,眨眼从巴掌大小鼓胀至桌案一般大,它张开袋口朝着血丹当头兜下。 木剑紧随其后,劈向血丹。 可这血丹虽成丹形,本质却没有变化,任由木剑如何劈砍,总能迅速复原,眼看着就要突破布袋的阻拦。 这时,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握住木剑。 只见卓叙虚立于空中,目光坚毅,神色坦然:“余三岁识剑,七岁铸剑心,一十三岁剑法登堂入室,二十一岁名冠陇西。” 随着卓叙的声音响起,他的身体里绽放出一道道金色剑光。 “余此生为剑而生,一身骨可称剑骨,心中魂可称剑魂。” “今日,余以此身魂魄骨血入剑!” “一剑,斩断妖邪登神妄念!” 第103章 九州鼎是假的 陈子涉、闵怀刑,乃至曹咎、夏侯婴等人,听到卓叙的话都不由色变。 闵怀刑追出两步高呼:“卓兄三思!” 可话刚出口,便见三个虚幻的人影自卓叙天灵飞出,其后紧跟着七柄半透明的小剑。 正是卓叙的三魂七魄。 左右两道人影面容模糊,是天地二魂,因为常在身外,此时被强行召回,所以并不显现出卓叙的容貌。 而的中间的命魂,则与卓叙本人一般无二。 命魂回眸一眼,目光扫过身后的大地。 旋即,三魂七魄同时化作流光,融入木剑之中。 紧接着,卓叙的身躯炸裂,大片骨血在溅射开的一瞬又迅速回拢,注入木剑之中。 木剑轻轻一震,绽开璀璨剑光。 这是蕴藏了上三品剑魂与剑骨的一剑,也注定是要斩断邪祟登神之路的一剑。 剑落,血丹如雪消融。 剑落,千百木巨人化作灰烬。 剑落,世上从此少了一位纯粹的剑客。 陈子涉心神震荡不休,胸腔起伏不止,钦佩与悲情一同涌出,喃喃道:“卓兄,一路走好。” 闵怀刑面露悲色,他正了正衣冠,对着卓叙消失的方向郑重行了个哀礼。 余者皆默然,但看着那片空荡天空,眼里无不充斥着尊崇和敬佩。 木剑布袋落下,落在陈子涉手中,陈子涉将它们郑重收起。 而这时,感应到最后一枚血丹被损,树神变得越发狂躁,它体内的力量骤然爆发,竟暂时撑开了二天子留下的绞杀之力。 挥动根系将玉蟾和孤光掀翻后,树神竟一步步向府衙的方向走来。 可它刚踏出两步,便有两道身影从下方破败的屋舍中飞出,一人身边燕群环绕,一人身上挂满各种杂货物件。 正是魏汐和货郎到了。 魏汐五指捏诀,形如一只振翅欲飞的燕子,“燕喙”处一点星光璀璨,使得正是方术危宿冲魄。 周身的燕群不断飞入那璀璨星光之中,令星光越发明亮。 下一瞬,魏汐指尖一弹,将那璀璨星光射向树神。 说来也怪,那璀璨星光分明是自下而上射出,可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有种天外坠星的错觉。 这便是危宿。 危者,高也,高而有险。 是以情况越复杂,越危险,这一式危宿冲魄的威力就越大。 同一时刻,货郎双臂一震,背后十四颗星辰浮现,连成一片星图。 他身上所有的杂货都摇晃起来,“砰砰乓乓”的杂乱声音里,似乎有无数人在说“开张大吉”、“开张大吉”。 方术,张宿纳酬。 一瞬间,魏汐打出的璀璨星光威势再涨,二天子留下的绞杀之力也得到了提升,而树神的力量却被小幅度削减了。 绞杀之力卷土重来,再次压制了树神。 同时,危宿冲魄的璀璨星光打入树神体内。 树神本已失了天地二魂,三魂仅剩命魂独木难支,偏生七魄又被危宿冲魄撼动,命魂顿时不稳,抵抗能力再度削减。 一步退,步步退。 绞杀之力乘胜追击,深深嵌入树神体内,将他一截截躯体间连接的木芽绞断,将他树干上的暗红色晶体碾碎。 树神不断哀鸣,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绞杀解体。 惠秋和许二站在远处一座楼阁顶部,静静看着这一幕,目光中却是难掩的欣喜和癫狂。 鬼藏的头颅依旧被许二托在手中。 这颗脑袋的嘴巴里已经长满花朵,舌头上扎根着的花儿的根茎。 可即使如此,看到树神即将被绞杀,鬼藏的眼睛里依然是掩不住的焦急,头颅在许二的手里不住扭动,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惠秋和许二。 似乎在哀求他们对树神施以援手,不要让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就此覆灭。 许二视若无睹,轻轻打了个响指。 鬼藏嘴巴里的花朵盛开得愈发娇艳妖异,从他嘴巴开始缓缓向四周蔓延。 脸颊、下巴、额头、后脑…… 直至将整颗头颅包裹了起来,确保这颗脑袋不会再乱蹦乱动后才停下。 两朵花儿向一旁垂开,露出鬼藏的眼睛,细小的根须扯动鬼藏眼皮,将其双眼死死撑开。 许二将头颅高高捧起,轻声而真诚道:“欣赏毁灭未尝不是一种美妙的体验,听话鬼藏兄,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 他的话音落下,伴随着“咔”的一声,树神再次被绞断成一截截碎木。 鬼藏双眼充血,两行血泪从他的眼眶中淌下。 “噗——” 两朵可爱的小花自鬼藏眼眶中长了出来,嫩黄色的花瓣在爆开的眼球中徐徐舒展。 许二随手一抛,将鬼藏的脑袋丢了出去,随即扼腕叹道:“可惜,这下我又比惠秋兄少一个头了。” …… 就在树神被绞成碎木的同时,孤光长老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一阵精光。 这邪祟死了! 这邪祟一死,蕲县城内三品上宰级的战力,就只有玉蟾一个,再加上他这个四品上弼,毫不夸张的说,蕲县之中已无敌手。 九州鼎已是旧月的囊中之物! 敬谢月御! 强忍着心中的激动,孤光长老手中那光秃秃的手杖一挥,打向魏汐和货郎。 他知道,此二人来自黄道宫,其中一个更是凶名赫赫的危月燕,至于另一个,观其方术,应是二十八宿之一的张月鹿。 虽然他不记得黄道宫具体是个什么组织,判断不出这两位星宿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此时蕲县城中,唯一称得上威胁的仅此二人。 他必须拦住他们,让月蟾夺取九州鼎。 几乎在他出手的瞬间,玉蟾也已经伸出一只爪子,抓向落在地上的九州鼎。 可就在玉蟾碰触到九州鼎的瞬间,那原本古铜色的九州鼎,忽的变得黑气森森,四壁的山川地貌图也化作一幅幅异变的怪物图案。 紧接着,这方大鼎再次爆发出恐怖的吞吸之力,竟要将玉蟾和树神残尸,全部吞入鼎腹。 玉蟾发出悲鸣,拼死抵抗,向后撤去,甚至不惜自断一足。 可随着一截截树神残尸投入鼎内,大鼎的吞吸之力愈盛,玉蟾仅仅支撑了片刻就再也抵挡不住,被吞吸而入。 孤光长老蓦然失色,悲声惊呼:“假的!” “九州鼎是假的!” 第104章 郢有天下 “九州鼎是假的!” 孤光长老凄苦愤懑的声音传遍蕲县。 蕲县内,所有听到的方士心中都生出一股荒诞之感,接着涌现出同一个念头。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大家分明都感应到了,这方大鼎威能惊人,气息厚重如山,定是一件紫微垣隐器,而紫微垣隐器中,仅有九州鼎一件是鼎的形态。 并且看那大鼎四壁上的山川地形图,与文献中所记载的九州鼎一模一样。 它怎么可能是假的! 地牢外。 陈子涉也用异样的目光看向闵怀刑和宋清。 那眼神仿佛在询问,你们旧月怎么回事?天天喊着“复我周邦”,结果周朝圣器都弄错了,你们丢人不丢人?你们专不专业? 闵怀刑与宋清面面相觑,显然也不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 而在里巷深处。 远远躲藏在清浊鉴范围内的旧月众也都怔住了,众人心中无不惊慌,却又无法相信。 殷姓老人果断摇头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到蕲县寻找九州鼎是月御的指引,这鼎的气息与月御指引中九州鼎的气息一模一样,怎么可能有错?诸位莫慌,一定是孤光长老弄错了!” 可他话音方落,那方大鼎已徐徐升空,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直至此时众人才看清,这大鼎哪里还有半点古朴厚重的模样? 那升腾着黑气的鼎身,那四壁上一幅幅形状诡异的怪物,以及已经快被完全吞下,只剩半截腿伸在外边,还在兀自挣扎抖动的玉蟾…… 如此模样,就差将“邪物”两个字刻在鼎上了。 众人虽不知这鼎究竟为何物,但它绝不可能是九州鼎! 清浊鉴内,殷姓老人看到这黑鼎的瞬间,面色先是煞白,又瞬间变红,最后竟是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来。 他本就中了危宿冲魄,七魄不稳,虽然被孤光长老救治,但并未完全康复。 此时急火攻心,一下子仰面栽倒。 则阳道人三步并两步赶去扶起他,一叠声道:“殷前辈,殷前辈!挺住啊殷前辈!” 殷姓老人喃喃道:“假的……九州鼎竟然是假的……这,这是一场阴谋,针对旧月的阴谋……就连月御尊神也被骗了……可是,可是月御,月御怎么会……” 话未说完,他脑袋一歪便已晕了过去。 清浊鉴内登时大乱。 …… “不,月御没有被欺骗。” 地牢外,宋清的分析与殷姓老人如出一辙,但闵怀刑却微微摇头,否定了这个看法。 “你注意看这鼎右后侧的鼎足。”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大鼎右后侧那只手臂长短的鼎足,依旧泛着若隐若现的青铜色泽,只是在腾腾黑气下显得势单力薄,不仔细看很难被察觉。 闵怀刑神情凝重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九州鼎的碎片,九州鼎或许已经……” 众人闻言齐齐一窒。 九州鼎的碎片?紫薇二九州鼎,周朝的圣物破碎了? “不会的,那是九州鼎啊!”宋清矢口否认,声线却在微微颤抖。 九州鼎破损这样的猜测,比起蕲县这口是假的九州鼎,更让她难以接受。 闵怀刑黯然道:“九州鼎是承载周朝气运的器物,周朝已亡,九州鼎失去了气运浇灌,破碎也并非不可能。”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猜测,月御的指引,就是让我们寻找九州鼎碎片。只是被我们错误解读了。” 宋清看着那口黑色大鼎,越看越觉得闵怀刑说得有道理,同时也越看越心惊。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借助鼎足碎片,仿制出了这件假的九州鼎,瞒天过海骗过了所有人?” “可是蕲县亦有上三品的大方士,就比如孤光长老,瞒过我们容易,要骗他们却是千难万难。” “这人……这人是怎么做到的……” 陈子涉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如果闵兄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我或许知道背后真正布局的人是谁了。” “是谁?”众人异口同声问道。 陈子涉一字字道:“失乡客,公孙坚白。” 见众人皆面露不解,陈子涉解释道:“辩者有一道辩题名为‘郢有天下’,我曾体验过此辩题的奇妙诡谲。” 他将曾在树神山洞中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又道: “这道辩题所衍生出的方术,可以以部分代替整体。也就是说,此人以鼎足碎片代替了整个九州鼎,而非以其它材质或隐器伪装仿制。” “如此,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瞒天过海!” “但九州鼎是紫微垣隐器,故周圣器,不是寻常之物。” “我猜想,要做到这一点,必定是辩者中上三品的大方士。并且,此人要么专修‘郢有天下’,要么执掌着太微三辩脑。” “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失乡客中的那位三品上宰,公孙坚白!” 众人闻言,既觉荒诞离奇,却又觉得格外合理。 樊哙愤愤道:“狗娘养的,真不是个东西,可是这个公孙坚白这么做为的是什么?” 宋清道:“失乡客行事一向没有章法,他们对世界绝望,会对所有人展开疯狂的报复,他要的也许就是蕲县动乱,死伤无算。” “不,不对。”姚玉珩微微蹙眉:“没有这么简单。” 姚玉珩是黑水台密探,并且来头似乎不小,知道很多隐秘,对于失乡客的了解也比其他人更透彻一些。 “根据曾经失乡客所展开的行动来看,上三品大方士的报复,不可能仅仅局限于一县之地,他们一旦行动,便是天大的灾祸。” “因为上三品的失乡客已经异变,每一次行动都会加深他们的异变的程度,没有足够的代价,他们轻易不会出手。” “如果真是公孙坚白,他一定还有更深的谋算!” …… 惠秋和许二立于高阁之上,看着漆黑的大鼎徐徐升空。 忽然,惠秋的腹部一阵蠕动,接着迅速鼓起。 许二兴奋的看着惠秋的肚子,满脸艳羡:“这是……成了?” 惠秋默然不语,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股癫狂。 他手掌一翻,一把刀子出现在手中,抵在鼓起的腹部上,从上往下猛的一划。 肚子顿时被剖开。 血淋淋的伤口中,一只只惨白色的眼睛骤然睁开。 第105章 公孙坚白 惠秋站得笔直,脸上没有丝毫痛楚之色。 一只手掌缓缓从惠秋的肚子里伸了出来。 这只手掌遍布乌青,枯瘦如柴,五根手指无比细长,如同五条蛇在不断扭动,忽有指腹裂开,吐出一条腥臭的信子。 而后是另一只手掌。 这只手掌长满了腐烂的青藓,可当目光偶尔从这些青藓上偏移,再回过来时又会看到,青藓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片坚硬如石的角质,或是深青色的鳞片。 这双手掌撕扯着惠秋的腹部,用力一挣。 腹中生灵就这样从惠秋肚子里滑了出来。 它的大小与刚出生的婴孩无异,但除了它的体型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透露着诡异。 只长着一张嘴巴再无其它器官的脸、黑青色的褶皱皮肤、全身上下遍布的或大或小的惨白眼瞳、如泥水般淋漓不断重组又崩塌的下半身…… 任何人见到它,只怕都要连做好几日的梦魇。 而惠秋和许二却露出病态般的狂热。 惠秋甚至不顾腹部的剖伤,手舞足蹈,甚至连肚子里的肠子都流了出来。 他对着那怪物放肆狂笑:“公孙前辈!成了,我们成了!” 白板般的面孔上,那张嘴巴开合,说道:“许二,你那位师兄还是有些手段的。” “我们这些人到了三品上宰,精神的崩塌也到了极限,再难以更进一步。若要强行冲击二品上枢,只会精神消亡,身躯溃散成一堆邪怪。” “而你师兄提出的,将人当成作物重新生长,的确是减缓精神崩塌的好法子。” 许二憨憨一笑:“人和作物是一样的,作物会腐朽溃烂,但只要将它埋入土壤,其中的种子就会重新发芽、开花、结果。” “我们的精神也在不断崩塌,但若是能以同一学派低位者的身体为土壤,在其中重新种植生长,精神上的腐朽溃烂也会得到缓解。” “并且腐烂的‘作物’,还会让‘土壤’变得肥沃。” 许二看向惠秋,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羡慕:“惠秋兄,恭喜你踏入上三品。” 惠秋抚摸着自己已经干瘪下来的腹腔。 那道被剖开的伤口横呈在他肚子上,他却没有一点要疗伤或是缝合的意思。 忽然,伤口裂开之处,一排排尖锐的牙齿从血肉中挤了出来,像是变成了一张狰狞的大嘴,“咔咔”咬合不休。 流淌在外的肠子如触手般扭动起来,看得人不寒而栗。 一股诡异的力量从惠秋身上散布出去。 气息弥漫之处,一切彼此相扣的东西都忽然分开。 惠秋脚下的高阁里,成片的榫卯部件无故脱落,整座高阁像是被推倒的积木骤然坍塌。 四品上弼的气息,在惠秋身上荡漾开来。 一条藤蔓从许二脚下升起,将他下坠的身体托住。 许二目光转向仅有婴孩大小,却如同鬼怪的公孙坚白:“‘土壤’获得了腐烂‘作物’的滋养而肥沃,新生的‘作物’也需要更多养分供其成长。” “公孙前辈,你的养料,我们已经准备妥当了。” 公孙坚白接过惠秋奉来的淡蓝色头骨,全身上下的惨白眼瞳齐齐一闭一睁。 它的身形陡然消失,出现在黑色大鼎之上。 霎时间,那口大鼎上的腾腾黑气,如同被吸取一般,凝成无数道黑色气柱,从那一只只惨白眼瞳中,涌入公孙坚白体内。 树神和玉蟾,一个二品上枢,一个三品上宰。 这就是惠秋和许二谋划许久,为新生“作物”准备的养料。 公孙坚白的身体迅速生长,很快从婴孩大小,变得似七八孩童一样高矮,再生长至如少年一样的体态,最终定格在了八尺左右。 二品上枢的气息自他体内弥漫而出。 …… 蕲县城外,数百夜尉手执火把,严阵以待。 四名五百主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催动自身力量,维持着秦公镈。 他们的上半身皆裸露外在,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口,这些伤口的形状都十分奇特,像极了秦公镈上雕刻着的蝉纹、窃曲纹、蟠曲龙纹等各式纹路。 忽然,一位五百主体内响起“铛——”的一声悠长回响。 接着,他的脸上,一大块血肉骤然变成淡金色的蟠曲龙纹,倏的从他的脸上飞出,没入无形的秦公镈之中。 那位五百主身体剧震,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重重摔在地上。 他又赶紧爬了起来,向后跪伏在地上,对着身后一位面白无须,目光阴柔的瘦削男人道:“李大人恕罪,属下已经竭尽全力了。” 夜尉序列内,只有四品上弼才能任五百主。 而能让五百主如此诚惶诚恐的,除了中车府令外,也只有夜尉的四大都尉。 阴柔男人挥了挥手:“无碍,你踏入上三品的时间远不及他们三人长久,能撑到现在也不容易,而且蕲县内的事情,应该也快尘埃落定了。” “稍后二天子气息散去,本都尉再瞧瞧蕲县城中是什么状况。” “咱们等了这么久,也该收网了。” 秦公镈的封锁是无形的,不论是从这件隐器内部还是外部,都无法看出被封锁的痕迹,掌控者则可以利用秦公镈上的纹路,观测其中状况。 但当二天子的力量出现,意图接引樊哙等人离开秦公镈的笼罩范围后,秦公镈就产生了“应激”反应,青铜色的镈身自行显现,隔绝了内外视线。 并且李都尉也无法再观测秦公镈内的事态走向了。 李都尉清楚,在二天子的气息彻底散去前,秦公镈会持续与之对抗,像这种情况以往也不是没有过,并不是什么大事。 五百主闻言叩首:“多谢大人,大人英明决断,属下佩服!” 李都尉似乎很享受下属的赞美,趁兴转身看向身后的夜尉们,高声道: “诸位!” “夜游司封锁蕲县,失乡客屠城,同时帮夜游司将四川郡近八成的方士清理。这场交易看起来似乎很划算。” 他顿了顿,忽然厉声道: “但,赵大人不满意,本都尉也不满意!想跟夜游司做交易,这群疯子也不看看他们够不够格!” “所以我们不仅是要那些方士死,失乡客的人也断不能放过。” “稍后打开秦公镈后,本都尉会出手镇杀失乡客,而你们要给我仔仔细细搜查清楚,蕲县的人,一个活口也别留!” “否则走漏了消息,让赵大人受了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弹劾,我们便是死罪。” “都听清楚了没有!” 数百夜尉齐声高呼:“听清楚了!” 李都尉志得意满:“我要让这些逆党知道,谁也掀不了天!”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听“轰”的一声巨响,维持秦公镈的三位五百主吐血倒飞。 秦公镈,被掀飞了出去! 第106章 天枢之战 一刻之前,蕲县城中。 鬼怪一般的公孙坚白虚立于空中,身下的黑色大鼎已经彻底化作黑烟,被他吸入体内,仅剩一只青铜色的鼎足,被它如蛇的手指缠绕,握住。 它的左手托着太微三辩脑,右手握着紫薇二九州鼎的残破鼎足。 二品上枢的力量毫不掩饰的扩散开来。 魏汐、货郎、孤光,三位四品上弼的大方士,距离公孙坚白的距离最近,公孙坚白出现的刹那,三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向远方遁逃。 公孙坚白一身惨白的眼瞳四望,握着残破鼎足的右手高高扬起,在虚空中重重一敲。 “咚——” 嗡鸣的鼎声响起,残破鼎足上光华流转,一道道能量波痕如涟漪,向四方扩散。 孤光长老首当其冲,他怒吼连连,各种手段尽出,可他与树神交手良久,本就已经伤得不轻,体内残存的力量也极为薄弱。 在那能量波痕的冲刷下,孤光长老的抵抗显得无比孱弱,仅是第一道能量波痕就将他所有的抵抗击溃。 接着,他的皮肤、血肉、经络、骨骼、内脏……一层层被刷去,仅仅几个呼吸,这位旧月的长老已身死道消。 魏汐与货郎的速度快上孤光不少,但也很快被能量波痕笼罩。 二人联手,拼尽全力抵挡。 但,仅抵挡了三道能量波痕,货郎身上的杂货就尽数炸开,魏汐周身的燕群也如雨纷落,二人同时喷出鲜血倒飞了出去。 第四道能量波痕冲刷而来。 魏汐再遭重创,彻底失去了抵抗之力。 货郎的胸膛塌陷,气息已是若有若无,恍如将死之人。 就在这时,货郎的心口忽然一片赤红,就好像他的心脏燃起了火焰,火光透体而出。 “砰——” “砰——” “砰——” 快速而有力的心跳声骤然响起,货郎的体内涌现出磅礴的生机,将其伤势治愈。 点点火光从他心口飘出,连结成一片赤红色的星图,抵挡住冲刷而来的能量波痕。 星图之中,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语速极快,颇为狂放:“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居然敢动我的人,当真是不知死吗?” 货郎扶着魏汐,又惊又喜:“老大,你不是不给我们保命之物吗?” “我那是怕你们有恃无恐,四处作死,哄你们的。” 你当各个都是你吗? 货郎心中无语极了,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大声告状道:“老大,失乡客的公孙坚白晋升到二品上枢了,这老贼要杀我们!” “咦?”那爽朗狂放的声音颇为好奇:“失乡客也能达到二品上枢?他的精神不会消亡吗?看来这老贼有点东西,最好能带回来剖开研究研究。” 说着,一只赤红如火的大手从星图中伸出,抓向公孙坚白。 “你狂妄!同为二品上枢,我并不弱于你!” 在“你狂妄”三个字前,公孙坚白似乎说了某个名字,但上三品之下,无人能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赤红大手瞬间来到公孙坚白面前,如同一片火原笼罩而下。 公孙坚白托起左手中的辩脑:“日方生方睨,物方生方死!” 辩脑上淡蓝色光芒微微一闪。 旋即,那大手上如火的赤色迅速消退,手掌也有了枯萎腐烂的迹象。 “少他娘的给我来这一套!” 爽朗狂放的声音微怒,五指一攥成拳,炽烈的火焰自拳上升腾,将辩题赋予其的负面状态生生震散。 一拳砸落,公孙坚白慌忙躲避,却还是被拳风波及。 它如泥泞般的下半身燃起不灭的火焰,不论如何也无法扑灭,公孙坚白只得举起残破鼎足,对着下身一敲,遭到火焰沾染的部分被砸成齑粉。 爽朗狂放的声音又道:“公孙坚白,你这种怪物,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拳头扬起又是一砸,公孙坚白这次已经有了准备,全身惨白眼瞳一闭一睁,闪身至百丈开外。 可那拳头却快得惊人,几乎像是无视了空间和距离,瞬间出现于公孙坚白头顶。 公孙坚白被逼无奈只能再闪。 一时间,整个蕲县城中的所有人都看到。 这位伪制九州鼎,算计二天子,以树神和玉蟾为养分,在众目睽睽之下悍然晋升二品上枢,一出手就杀死了孤光长老的可怕存在。 正在被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赤红大手,锤得满天逃窜。 那爽朗狂放的声音不屑道:“知道我为什么是二品上枢吗?那是因为只有当年朝觐始皇帝的方士,才能被封为一品紫薇。” “而你的二品上枢,是不知用了多少肮脏手段,坑害了多少人命,才勉强爬上来的。” “你这样的,也配说出‘不弱于我’这种话?” 公孙坚白的身形再次在百丈之外显现。 他又气又急,本以为晋升二品上枢,又持有辩脑和九州鼎鼎足,世上已是鲜有敌手。 却不想黄道宫的这位,隔着遥远空间探出一只手来,就打得他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眼看赤红大手再次砸来,炽热的气息激荡周边,令他难以闪避,公孙坚白只得再次托起辩脑:“天与地卑,山与泽平!” 一言落下,他体内的气息竟再次不断攀升,竟几乎达到了与那赤红大手相当的程度。 公孙坚白挥动九州鼎鼎足,与赤红大手硬拼了一记。 这一次,赤红大手的攻势一顿,竟被九州鼎鼎足所阻,而公孙坚白全身震颤不休,身体崩开一道道裂痕。 但他终于是挡住了。 赤红大手变拳位掌,一记掌刀劈下,公孙坚白横起鼎足再挡。 短短片刻,一手一怪物就已经接连过了上百招。 公孙坚白的身体不断崩溃重组,可依靠着九州鼎鼎足和“天与地卑,山与泽平”的辩题方术,终究还是勉强坚持了下来。 “辩题,小道尔。” 那爽朗狂放的声音说道:“诡辩而来的力量终究是虚假的,不是你自身的力量。就好像你们这些辩者所阐述的辩题,看似有道理,却与世间的规则相悖。这样的力量你又能维持多久?” 的确如他所言,如此激烈的交锋,令公孙坚白体内攀升的气息不稳,辩题的加持几乎耗尽,力量又有回落的趋势。 公孙坚白紧握着辩脑,虽心中不愿,却还是不得不再次抛出一道辩题:“一尺之椎,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言毕,他体内即将回落的力量,竟再次稳定下来。 第107章 连环可解 太微三,辩脑。 这件隐器的污染在于,使用者的精神意志会因使用辩脑而趋于混乱。 并且使用者的实力愈高,受到的影响也就愈强,同时提出的辩题越多,影响也会成几何倍的增长。 对于已经是二品上枢的公孙坚白而言,同时提出三道辩题已经是他的极限。 即使如此,他的精神状态也变得无比混乱,并且因此加剧了精神的崩塌,甚至要重回他作为“作物”重新生长前的状态。 但公孙坚白没得选。 黄道宫的这位实在太强了,除开组建黄道宫的那位一品紫薇阶的方士外,他就是黄道宫的最强战力。 事到如今,公孙坚白也只能硬着头皮与之对战,因为他很清楚,所有的保命之物都是有时限的。 就如二天子隔空绞杀树神一般。 时限一到,二天子便再也不能隔空传递力量,黄道宫这位也是如此。 “只能拖了。”公孙坚白如此想道。 …… 地牢外。 看着变化莫测的局势,陈子涉的心情起伏跌宕。 待看到魏汐和货郎重伤时,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直到那赤红大手出现后,紧绷着的神经才稍稍缓。 不多时,货郎背着重伤昏迷的魏汐飞驰而来。 “快走!” “走什么?”曹咎不解:“咱们不是占了上风吗?” 货郎面色严峻:“保命法宝是有时限的,如今时间过半,公孙坚白只是重伤,并没有败亡的迹象,我担心老大一只手弄不死这老贼!” 顿了顿他又道:“这老贼好生了得!” 众人闻言,一时间竟分不清货郎是在夸公孙坚白,还是在夸自家老大。 但眼下也不是纠结这个时候,夏侯婴道:“秦公镈笼罩蕲县,我们又能走去哪里?” 货郎看着蕲县城池边缘:“我估算过时间,夜游司那边应该快撑不住了,秦公镈随时有可能打开,我们先去城墙下候着,一旦封锁消失,我们立刻杀出去!”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唯有如此了。” 可就在这时,一个平淡的声音响起:“抱歉了诸位,你们哪里都去不了。” 只见远处走来两道人影,一个是身材高大,穿灰色长袍的中年男人,一个是肤色黝黑,满脸沟壑的庄稼汉。 正是惠秋和许二。 许二的脸上洋溢着憨厚的笑容,手里却拎着一颗颗鲜血淋漓的脑袋。 惠秋淡淡道:“城里其他的方士我都已经杀了,就剩下各位了,各位不如成人之美,把你们的脑袋也留下如何?” 这话说得嚣张至极,樊哙第一个忍不了,怒道:“狗杂碎,我去你娘的!” 说着就要拉开手里的弹弓,去射惠秋。 可惠秋只是轻声笑了笑,就见樊哙手里的弹弓忽然散架,樊哙怔了一怔,又去拔腰后的屠刀和剔骨刀。 结果双手一抬,手里却只有两根刀把。 “哐啷,哐啷。” 剔骨刀和屠刀的刀刃从他背后滑落,砸在了地上。 樊哙:“???” 货郎目光一眯,神色有些不自然道:“你专研的辩题是‘连环可解’,而且你已经晋入上三品了!” 名家辩题“连环可解”,说的是一切相扣、相结、相互嵌套的东西,都并没有相互涉入,可以各自通转,所以它们并不相连,而是独立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樊哙的弹弓、弹丸袋、两把刀,都会忽然散架的原因。 货郎之所以会有如此反应,便是因为他一身大半的实力,都在那些杂货上,而这些杂货在辩题“连环可解”的逻辑下,都会被分解成一个个小的部件,不堪驱使。 所以这道辩题,正是他的天敌。 但作为目前唯一的上三品战力,货郎也顾不上太多,唯有放手一搏。 他将魏汐放下,交给姚玉珩,又看向陈子涉等人道:“请诸位祝我。” 接着伸手一挥,一件件杂货浮现于他周身——他身上挂着的那些杂货在抵御无形波痕毁去了,但墟石宝器中还有不少存货可供驱使。 一件件平日里看来普普通通的杂货,此时如同夺命利器。 木桶中倾泻出湍急的浪涛,所过之处摧枯拉朽;牛皮小鼓“砰砰”敲响,鼓音震得人心中狂跳;石锤挥动,每一下都迸发出千钧之力…… 但惠秋只是手指一点,那木桶便“嘎吱”作响起来。 桶上的铜箍摆动不休,很快就从木桶上脱落下来,组成木桶的一条条木板,也先后掉落,整个木桶支离破碎。 桶中倾泻出的浪涛也随着木桶的崩塌,变成了涓涓细流,最终枯竭。 接着,那面牛皮小鼓在空中扭动起来,一根根铆钉从鼓身四周弹出,鼓面上的牛皮飘起,与鼓身分离。 石锤同样如此,楔在锤头上下的木块滑出,石制的锤头从木柄上脱落。 但货郎也是四品上弼,且在这一等阶上比惠秋走得更远。 所以即使是方术被克制,惠秋也需要费一番力气,才能将货郎的杂货瓦解,做不到像对付樊哙时那样轻松惬意。 这时候,闵怀刑驾着鸣和鸾的无形车驾,出现在惠秋左边,幽幽道:“其夜瞑瞑,不见天光。” 话音落下,惠秋眼前登时一黑,仿佛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 此为儒家六艺六书中的形声。 闻其声见其形,施术者可以令目标根据自己所言,产生不同的幻觉。 当初陈子涉与闵怀刑交手时,曾看到自己被钉入一口棺材里,就是中了形声幻象。 另一侧,宋清身边五位神女环绕,踏着芳草而来。 神女们有的手中绸缎翩然,有的演奏丝竹之乐,有的持一口宝剑而舞…… 这些神女都是宋清的方术所化,并非实体,其手中的绸缎、器乐、宝剑也都是方术的衍生,因而不被“连环可解”影响。 五位神女齐齐攻向惠秋,惠秋却依然眼前漆黑,目不见物。 可就在这时,惠秋身上那件灰色袍子忽然鼓动起来,宽大的袍子被撑得鼓鼓囊囊,腹部高高耸起。 闵怀刑目光一凝,失声道:“当心!” 宋清飞身而退,可是已经晚了。 第108章 始皇帝的一剑 灰色袍子被骤然撕裂开来,一条条触手般的肠道,从惠秋腹部涌了出来,瞬间洞穿了四位神女,令她们化作光雨消散。 仅剩一位神女护着宋清后撤。 触手般的肠道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那神女缠绕其中,生生拧碎,又向宋清涌去。 眼见宋清身处险境,闵怀刑毫不犹豫展动袍袖。 大韶乐舞沟通四望、扭曲空间,将那一大堆触手般的肠道扭转,向着自己扑来。 “闵怀刑!” 宋清瞳孔颤动,眼睁睁看着闵怀刑被一条条肠道缠绕包围。 闵怀刑手中握着无形车驾的缰绳,轻轻一抖,无形车驾上的他身形立刻变得飘忽起来,如一片烟尘,竟从那一条条肠道之间的狭窄空隙里钻了出来。 这是六艺五御中的舞交衢,施术者可以在各种狭窄逼仄的空间中快速穿梭。 惠秋还待追击,又一波杂货纷至沓来,拦在惠秋和闵怀刑之间。 却见惠秋非但不恼,反而咧嘴一笑,他伸手在自己的肚皮上一撕,整个肚皮都被他撕扯了下来。 那张肚皮上横着一道巨大的伤口,伤口边缘的皮肉内钻出一排排尖牙,宛如一张狰狞的嘴巴。 惠秋将肚皮一抛,接着不要命似的,对着货郎疯狂进攻。 而那肚皮则化作一道白影,倏的向昏迷中的魏汐飘去,货郎神色顿时一变:“拦住他,他要杀魏汐!” 众人皆失色。 他们虽然来自不同势力,对于名家的手段或多或少都有了解,其中更不乏姚玉珩这类见识渊博之辈。 但失乡客的异变各不相同,没有体系或规律可循,因此惠秋忽然使出的这一手,令他们都有些猝不及防。 陈子涉和曹咎正与许二缠斗,二人想要回援,却有大片草植丛生,挡在他们面前。 护在魏汐身边的,仅有姚玉珩、樊哙、夏侯婴三人,但三人都已经在此前的多番鏖战中耗尽了气力。 一条触手般的肠道自肚皮上的伤口里扫出,将三人抽开。 肚皮张开密布着利齿的狰狞大嘴,对着魏汐当头咬下。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猛的扑了过来,拦在魏汐身前,他的的表情痴傻,目光中却透着义无反顾的坚决。 “不准……吃……姐姐……”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阿梁。 可他终究只是普通人,又如何能抵挡得住异变的失乡客? 狰狞大嘴一口将阿梁的脑袋吞了下去,肚皮向上翻起,将脑袋包裹,一圈圈一排排的尖锐牙齿,绕在他的脖子上疯狂撕咬。 “阿梁!” 众人不禁齐声大呼,心中无不悲怆。 这张肚皮是惠秋异变后的产物,即便是他们被咬中了,也定是九死一生,何况阿梁? 但出乎意料的是,想象中阿梁被一口咬断脖子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相反,那张肚皮包裹成的圆球里,传出阿梁断断续续,并不清晰却无比坚定的声音:“不准你……吃姐姐!” 下一刻,一道剑光忽的迸发,气势巍峨,正大堂皇。 那剑光剖开了包裹着阿梁脑袋的肚皮,绕着阿梁的脖子一环一切,将圈圈排排的尖锐利牙斩断。 肚皮顿时被斩得七零八落,只剩那张狰狞大嘴,像被拔了牙的恶犬,呜咽着向惠秋飞去。 阿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脖子上的皮肤平整,没有半点伤痕,其上隐隐有一道淡黄色的光华浮动。 阿梁讷讷道:“有点……痒……” 而那道剑光斩开肚皮后,则冲天而起,于半空中化作一道人形。 这是一个高大威严的中年男人,他头戴通天冠,身着玄色祭服,腰悬一口龙纹长剑。 众人无法看到他的面容。 并非他不以真容视人,而是每当想去直视他时,心中都会生出一种大不敬的亵渎之感,以至于目光始终无法落在他的脸上。 唯有陈子涉除外。 他怔怔地看着中年男人的面孔,眉眼英挺硬朗、目光威严如山。 陈子涉忍不住脱口道:“卧槽,始皇帝!” 陈子涉自然是见过始皇帝的,他曾在梦中共享始皇帝的视角,见证了长信侯吕不韦发现闻道碑的始末。 虽然是共享视角,无法直接看到始皇帝的容貌。 但当时大殿中有不少铜铁制品,被擦拭得光可鉴人,无意中的一两瞥,已让始皇帝的容貌印刻在陈子涉脑海之中。 或许这也是陈子涉可以直视始皇帝的原因。 眼前之人不似梦中的嬴政那般年轻,已是中年相貌,但陈子涉笃定自己绝不会认错。 “可是始皇帝已经崩逝,这是他的残念?还是他留下的什么手段?” “他为什么会从阿梁身体里冒出来?” “阿梁究竟是什么人?他和始皇帝有何关联?” …… 种种疑问自陈子涉脑海中涌出。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同样怀揣着这些疑惑。 虽然他们无法直视始皇帝的面容,但能有如此威势,穿戴皆是皇帝常服,且令人无法逼视的,除了那位横扫六合的帝王,还能有谁? 众人惊疑之际,阿梁脖上那一圈黄色光华随即飞起,在空中摇身化作一位白须白发的老人,双手拢在袖中,笑呵呵看着始皇帝。 陈子涉这回是真懵了。 怎么阿梁是属旅馆的吗?一个两个都往他身体里钻。还有,这白须白发的老人又是何方神圣? 始皇帝模样的中年男人斜睨老人,片刻后徐徐道:“你我以这年轻人的身躯为战场,已经博弈了足足九年。” “陛下崩逝后,我的力量也在逐日衰减,以至于竟被你压制了一年光阴。” “若非今日这年轻人遇险,你分出力量相救,或许我直到消亡,也不会再有重见天日之时。” “这一局,终究是我败了。” “但我败给的不是你,而是时间,你可明白。” 老人抚须笑道:“明白。” 始皇帝模样的中年男人又道:“我终将消亡,与其就这样消散于天地,不如再为大秦江山斩一尊妖邪,你看如何?” 老人对着他一揖:“陛下英明。” 中年男人默然摇头:“我说过了,我不是陛下,我只是陛下曾挥出的一剑罢了。” 老人并未坚持,而是说:“我陪你一道,算是送你最后一程。” 中年男人洒然笑道:“正合我意。” 言毕,二人并肩踏空,向公孙坚白走去。 第109章 秦公镈开 公孙坚白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裂痕。 点点火焰附着在他的身上,任由他施展各种手段都无法扑灭,只得将被点燃的部分切割丢弃。 燃着火焰的拳头再一次砸下。 公孙坚白艰难地举起九州鼎鼎足抵挡,一道道细长血线从他身上飙射而出,他大口大口呕血,感觉身体已经濒临散架。 但公孙坚白还是放声大笑起来。 “我赢了,最终还是我赢了!你杀不我!” 只见那只赤红大手正在迅速暗淡,即将消散。 这是保命之物时限已至,其所构建的,跨越空间出手的通道即将关闭的预兆。 可爽朗狂放的声音却并无半分恼怒,甚至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不知在向何人道:“咦?你怎么也来了……我明白了,终究还是你算得长远。” 接着一个声音在公孙坚白背后响起,笑呵呵仿佛是个邻家老翁。 “哪有什么谋算,都是命运使然。” “等等,你该不会是以此为借口,在故意偷懒……” “怎么会!你岂能凭空污我清白?老头子我的为人,大家还不清楚吗?” “你的为人,我……” “好了好了,时限到了,你快去。” 随着老翁的声音落下,赤红色大手瞬间从空中消散,就像是一个正在告辞的人,被人从身后猛踹一脚,踹了出去。 看着这一切,公孙坚白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毛骨悚然。 他在和谁说话?那人在哪里? 公孙坚白瞪大一身的惨白眼瞳,却始终没有找到和血色大手对话的那个老翁何在。 忽然,公孙坚白全身剧震。 一个白须白发的老人,正站在他身前一丈之外,平静地看着他。 而从始至终,公孙坚白都没有看清这个老人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那种感觉就好像老人一直站在那儿,只是他始终没有察觉。 公孙坚白正要发问,眉心忽觉一阵刺痛。 下一刻,他全身上百只惨白眼瞳中,同时映照出一道剑光。 威严肃然,正大堂皇。 他下意识想要躲闪,却不知从何躲闪。 因为那一剑不从任何方位而来,却像是跨越了光阴,从过去而来。 一剑,穿颅而过。 公孙坚白周身的上百只惨白眼瞳同时流淌下鲜血,瞳中生机消散,遍布异变的身躯颓然下坠,落在了地面上。 而那一剑穿透公孙坚白的头颅后仍未消散,冲天而起撞在了秦公镈的内壁上。 “铛——” 秦公镈冲天而起,被生生掀翻了出去。 白须老人眯眼看着公孙坚白那了无生机的尸体,眼神中带着几分好笑,就像是大人在看耍花招的孩子。 片刻后,他的身形消散,归于虚无。 又过了片刻,惠秋和许二飞奔而来,看见公孙坚白的尸体,动作都是一僵。 “公孙前辈,公孙前辈!” 惠秋托起他的尸体连声道:“你坚持住,至少也要告诉我,辩脑和九州鼎残片在哪儿,之后再死啊!” 公孙坚白的尸体旁,并没有辩脑和九州鼎鼎足。 他被那一剑刺穿后,这两件“重器”就这样无端消失了。 许二则围着公孙坚白的尸体转了好几圈,严肃道:“如果以二品上枢的尸体为土壤,能不能种出什么奇怪的生物来?” “值得研究研究……” “惠秋兄,我们不妨把公孙前辈的尸体带回去交给我师兄,他是精于此道的高手。” 惠秋正色道:“可以,但你得先帮我把辩脑找到。” 二人兀自交谈着。 忽然,公孙坚白的身体微微一颤,满身的惨白眼瞳徐徐张开,体内生机也逐渐恢复,虽然极为微弱,但竟是又活了过来。 淡蓝色的半透明头骨从他胸腔中缓缓透了出来。 “我还……没死呢……” 惠秋和许二面色一僵,旋即欢天喜地道:“前辈是我们这些失乡之人中,第一个踏入二品上枢的,自然不会这么容易死。” “是呀是呀,我们刚刚是在开玩笑呢。” 公孙坚白忍不住想要翻白眼,只可惜他全身的眼瞳都是白的。 他幽幽道:“那一剑……太可怕了……” “还好有辩脑,生死一线之际,我将性命寄托于辩脑之中,这才能在那一剑之下求活。” “蕲县不能继续待下去了,我们现在就走!” “对了,九州鼎残片呢?” 惠秋、许二一起摇头:“不知道啊!” …… 蕲县县城外。 李都尉刚说完一通慷慨激昂的训示,尤其是那句:“我要让这些逆党知道,谁也掀不了天!” 结果下一刻,秦公镈就被人掀了。 李都尉的表情骤然僵硬,又迅速变得阴冷,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 “废物!” 他怒视着三位吐血倒地,萎顿不起的五百主,斥道:“蕲县之中不过两个三品上宰级的邪祟,还在相互争斗,你们竟连这也困不住吗?要你们何用!” 其中一位五百主勉强翻身而起,跪倒道:“大人明鉴,实非属下不尽力,而是刚刚冲击秦公镈的力量太强,属下们把持不住啊!” 李都尉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但仔细思量一番后,又在心中暗道:“左不过是两个邪祟,能翻出什么浪来?” 于是喝令:“所有人,随我进城!记住我刚刚的话,一个活口也别留!” 倒不是李都尉托大。 实在是自二天子出手后,蕲县内的形势变化太快。 树神融合二天子的力量晋升。 九州鼎由真变假吞噬了树神和玉蟾。 公孙坚白以树神玉蟾为养料突破至二品上枢。 黄道宫的大方士隔空出手,两位二品上枢交战。 神秘老人与始皇帝留在阿梁体内的那一剑现身,瞬杀公孙坚白。 …… 这一桩桩接踵而至的变化,任意哪一件都是骇人听闻,即便李都尉是夜游司的高层,也决计料想不到。 何况二品上枢凤毛麟角,李都尉作为三品上宰中的佼佼者,正常情况下的确有横行天下的底气。 随着夜尉们鱼贯涌入蕲县,李都尉也身形一动,消失在原地。 但任谁都没有注意,夜空中的某一片星辰似乎忽然明亮不少。 第110章 告别 李都尉信步走在炼狱一般的蕲县街道上。 两侧尸体堆叠,脚下血流漂橹。 不时有夜游司的五百主、百将等,从周围的巷子里快步奔来,单膝跪在他的身后。 “禀告都尉大人,震三位未发现幸存者。” “都尉大人,离五位未发现幸存者。” “坤二位未发现幸存者。” “坤五位未发现幸存者。” …… 李都尉听着下属的上报,眉头蹙得越来越深。 “够了!” 他忽的一声断喝,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夜尉五百主、百将们纷纷深埋下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李都尉怒道:“你们莫不是要告诉本都尉,偌大蕲县,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过祭教树神、旧月玉蟾,还有另几个上三品,一个也没活下来?陇西第一剑客卓叙,死了?失乡客的疯子也把自己玩儿死了?” “那你们告诉我,是谁从内部破开了秦公镈的封印?一个活口也没有,难道是秦公镈自己掀了自己?” 众人噤若寒蝉,齐声道:“属下无能,请都尉治罪!” 李都尉冷笑:“我不要听这个,还有两个半时辰天就亮了,这段时间内,你们就是把蕲县翻过来,也得把人给我找出来!活见人死见尸!” “否则,夜游司兴师动众,封锁蕲县,捉拿逆党这件事就成了个笑话!不仅是笑话,这一城两万条人命,足够朝堂上那些人弹劾死我们了!” “若是不能给出个交代,中车府令如何问责于我,我就怎么加倍收拾你们!” “还不赶紧滚去办事!” 众夜尉面色凄苦,却也只能敢怒不敢言,悻悻而去。 眼看着一众属下散去,李都尉的脸色越发铁青。 他知道,这些下属不会放过到手的功勋,更不敢对他欺瞒,唯一的解释就是,蕲县真的成一座空城了。 城里的部分方士不知通过何种手段悄然离开,竟连他也没有察觉。 更尴尬的是,他完全不知道眼下这烂摊子,该如何向中车府令汇报,因为自二天子出现后,他就对蕲县的局势完全失去了把控,甚至连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 易位而处,李都尉绝望地发现,若他是中车府令,也断不会宽恕这样的下属。 “这下难办了啊……” …… 就在李都尉一筹莫展之际。 与蕲县毗邻的竹邑县郊外,一片星光洒落,百余人的身影徐徐勾勒而出。 姚玉珩托着昏迷过去的魏汐,陈子涉背着阿梁。 在刺穿公孙坚白头颅,掀翻秦公镈后,始皇帝留在阿梁体内的那一剑便消散了,而后那神秘的白须老人离去,阿梁也随之陷入昏睡之中。 除此四人外,货郎、樊哙、夏侯婴、闵怀刑、宋清,以及曹咎一家都赫然在列。 余等皆是蕲县的难民。 而在众人前方,一道身穿星斗长袍,黑发披散飘逸,身姿颀长笔挺的身影,正背对着众人负手而立。 货郎对着星斗长袍男子恭谨道:“多谢玄枵大人相救。” 他念出了玄枵的名字,陈子涉等人也真切听到了,可念头忽的一转,却又莫名忘记了这男人的名号。 玄枵依旧背对众人,云淡风轻道:“都是黄道宫的弟兄,不必如此见外。 陈子涉等人对视一眼,也都拱手行礼:“多谢前辈搭救。” 玄枵的声音略带了几分小得意,但还是很克制道:“不必,举手之劳罢了。” 顿了顿又道:“此处距离蕲县已有一段距离,夜游司短时间内追查不到你们的行踪,都各自散了,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反而显眼。” 听他这样说,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的蕲县流民一哄而散,顿时跑了十之八九。 却也不乏头脑机灵的,心道蕲县遭此一劫,自己早已是家破人亡。 若是就这么走了,好些的或许能找个大户人家变卖为奴,虽然从此入了奴籍,但好歹是吃穿不愁,而差些的就只有去做流民了,指不定哪天就曝尸荒野了。 与其这般,不如跟着这些方士,虽然如今朝廷在大肆搜捕方士。 但这些人能在屠宰场一样的蕲县中活下来,应该是不怕朝廷搜捕的,跟着他们或许能谋个出路。 于是几人噗通一声跪下,对着玄枵连连叩首:“大人救我等性命,恩同再造,小人们无以为报,愿侍奉大人,从此为大人当牛做马!” 玄枵呵了一声:“你们想得倒是不赖,但我没那兴趣,你们不如去求求那几位,或许能碰上好心肠的收留你们也未可知。” 众方士:“???” 眼看难民们两眼放光地看了过来,陈子涉抢先表态:“多谢,婉拒,另择明主。” 其余人也纷纷摇头拒绝,可能想到这一招的难民,又岂会被小小拒绝劝退? 他们断不肯不死心,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大有你们不答应,我们就跪死在这儿的架势。 陈子涉白眼一翻。 道德绑架是?对不起,我没有道德。 玄枵依然背对众人,气质飘逸出尘,逼格拉得满满的,就是他那双微微耸动的肩膀,还是暴露了这位黄道宫大方士的恶趣味。 曹咎因为妻女险些被害之事,对这群难民一直没有好感。 他第一个出手,金属傀儡一跃而出,拦在众人面前,手中的大枪上还隐隐泛着血光。 “都给我滚!” 难民们是亲眼见过他杀人的,知道这不是个大善人,当即不敢再多话,犹豫片刻后还是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玄枵手掌一挥,一道轻柔的星光托住魏汐,将魏汐带到他的身旁。 “小鹿,我们走。” “哎。” 货郎小跑两步来到玄枵身边,对着陈子涉等人笑着拱了拱手:“告辞了诸位。” 陈子涉却忽然想到阿梁还在他的背上,立刻喊道:“前辈稍候,阿梁是魏姑娘的弟弟,前辈难道不把他带走吗?” 玄枵懒洋洋的摆手:“又不是亲弟弟,就算是欠他的,照顾九年也够了。” “况且这小子身体里的隐患已经消散,如今只是在沉睡中恢复神智,一旦醒过来人也不会再傻了,还跟着魏汐做什么?” “走了。” 说罢,一道星光笼罩住三人,星光散去后,三人已了无影踪。 第111章 各奔东西 待黄道宫的三人离去后,闵怀刑和宋清也并肩而来:“诸位,我们也该走了,今日一别,望来日相见,大家还能是朋友。” 陈子涉看着二人道:“你们是回旧月,还是……” 闵怀刑幽幽叹了口气道:“我的理想与旧月的理念似乎有所偏离,或许我并不适合再待在旧月了。” 他一边说话,却在一边偷偷打量着宋清。 宋清多精明的一个女人,哪里注意不到闵怀刑的小动作,却还是很给面子道:“闵怀刑,以后你去哪里,我就跟着你去哪里,你会赶我走吗?” 闵怀刑的脸又红了:“闵某……闵某岂敢!” 宋清缓缓贴近他的脸:“是不敢,还是不想?” 闵怀刑努力保持着君子坦荡的风范,嘴巴却不听使唤:“不敢……亦不想。” 陈子涉看不下去了:“你俩赶紧走,别跟这儿秀恩爱了,看得人心烦。” 闵怀刑缓缓呼了两口气才恢复了镇定:“诸位,日后若有闲暇,可至琅琊郡闵家寻我,我打算带宋……姑娘,带她回去见见我大兄。” 陈子涉露出姨母笑:“哟哟哟,这就见家长了啊,甚好甚好。” 樊哙、夏侯婴也紧跟着起哄。 闵怀刑不堪调笑,行了一礼,带着宋清几乎是落荒而逃。 目送二人离去,樊哙大剌剌笑道:“这下好了,树神那不知死的夯货算计了二天子,二天子定然不会责罚你们了,说不得还会大大犒赏。” “陈兄弟,还有没礼……咳咳,曹咎。” “我们也动身,去芒砀山。” 陈子涉自无不可,他是答应过樊哙和夏侯婴的,不然不会反悔。 曹咎横了樊哙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同你们去芒砀山了?” 曹咎本就和樊哙看不对眼,树神祸乱蕲县时,夏侯婴又要强行将他带离蕲县。 曹咎不敢想,若当时自己真被带出蕲县,妻子女儿怕是都要丧生于木巨人之手了。 所以他连带着对夏侯婴也毫无好感。 樊哙一听,臭脾气又上来了:“嘿,我说你个姓曹的,蕲县已经毁了,你家也没了,不同我们去芒砀山落草,你还能去哪里?” 曹咎瞥了他一眼:“妻女皆在,我的家就在。至于去处,就不劳你操心了。” 接着又对陈子涉和姚玉珩说:“陈贤弟、姚姑娘,经此一事,我实在觉得我不适合继续做黑水台的密探。” “你们别急,先听我说完。” “黑水台密探的职责是‘安天下、平不臣、靖妖邪’。而我连自己的妻女都保护不好,又何谈‘安天下’呢?” “况且,自从加入黑水台以来,这些年我实在亏欠她们良多。如今我只想带着妻女择一地隐居,安安稳稳过上一辈子。” 陈子涉默然,曹咎的选择无关对错,只是他最真实的心理诉求。 陈子涉想,若自己也有家室、有儿女,也会希望他们离这些方士间的是是非非远些,免得枉送了性命。 推己及人,陈子涉真的说不出挽留的话来。 曹咎颇为歉然地取出黑水令:“我于黑水台极盛之时加入,如今黑水台没落不足一年,我却要退出……,如此行径,实非大丈夫所为。” “二位,我羞于面对昔日同僚,更没脸亲自向贺良大人请辞。请二位将我的黑水令带上,交还黑水台。” “曹咎谢过二位,就此拜别。” 姚玉珩接过曹咎的黑水令,几欲相劝,可开口却说:“曹大哥,你不必自责。” “当初台首及诸位部主遇害,黑水台被迫转入江湖,躲避赵高迫害时,阴主就曾下令。有想退出黑水台的密探,随时可以离开。” “阴主有令在先,不论是其他同僚还是贺大哥,都不会苛责于你。” “况且,你的选择本就没有错。” 曹咎勉强笑道:“多谢宽慰,既如此,在下便告辞了。” 樊哙还想再劝曹咎同去芒砀山,却被陈子涉拽住:“我答应过你们,他可没有,他还有妻女,且让他去。” “况且如你所说,二天子被树神算计,对于树神被杀一事定也不会再做追究,我有同你们回去复命便也够了。” 樊哙虽不情愿,却也不想驳了陈子涉的面子,只得看着曹咎带妻女离去。 曹咎一手拉着曹张氏,一手牵着曹环。 他有些不敢看妻子,低着头闷闷道:“良人,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太窝囊了。” 曹张氏拉着他的手紧了紧:“姚姑娘说了,让你不要多想。” “在蕲县做狱掾也好,在黑水台做密探也好,亦或者找个地方耕地种菜,平凡一生也好。你都是我的夫君。” “我早就说过,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过问,我只会一直跟着你、陪着你。” 曹环也仰着脑袋道:“是啊爹爹,你才不窝囊呢,你是大英雄!” 曹咎苦笑:“爹爹实在称不得英雄二字。” 曹环:“不听不听,爹爹在我心里就是英雄。当然……” 曹环侧头瞥了一眼曹咎走路时,那灵巧扭动的胯骨:“要是能再多些男子气概就更好了。” 曹咎:“……” 曹咎一家渐渐远去,消失在道路尽头。 陈子涉看向姚玉珩:“玉珩,你呢,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姚玉珩:“我原先手里的任务已经移交给了旁的同僚。若说别的任务,也就是把你手里的那批东西交给台内的大人们。” 陈子涉知道,姚玉珩指的是他从何游候手里夺来的大批财物。 黑水台想要发展,甚至东山再起,离不开大量的钱财。 姚玉珩又道:“只不过这几日贺大哥似乎格外忙碌,其他几位大人也都不知在谋划些什么,我一时半刻联系不上。” “我暂先跟着你,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能解决你身上的诅咒,再不济也要压制住它。” “枯荣之狐能借助这诅咒寻找到你的位置,若不能压制,那邪祟只怕要不了多久,就又会找上门来,到时候你就凶多吉少了。” 陈子涉心中感动:“那就辛苦你了。” “非辛苦,实命苦也。”姚玉珩摇头叹气:“走了走了。” 言毕,一行四人带着阿梁,向芒砀山的方向而去。 第112章 琴心 从竹邑县到芒砀山不算远,若是快马疾驰,七八个时辰便也到了。 不过几人都已筋疲力尽,又带着昏睡不醒的阿梁,速度自然是更慢了一些。 走了大半个时辰,确认那些离开的难民即使折返,也无法寻到他们,几人这才停了下来,找了平坦松软的地方坐下,各自休憩,积蓄恢复力量。 他们并不是担心有难民会舔着脸回来继续求收留,而是深知人性之恶。 竹邑县距蕲县不过数十里,夜游司未必就没有在竹邑县布置人手,若是有难民被夜游司的人抓住,为求活命也许将他们的行踪透露出去,他们不得不防。 陈子涉独自盘坐在一棵大树下,修炼登真隐诀。 今日多番鏖战,他所积聚的炁已经消耗一空,但万事破而后立,经过如此艰难的战斗后,当他再次吸纳天地灵气,凝聚成炁时,速度较之此前却快了近一倍。 同时,他的体内传出两道清脆的琴音。 陈子涉心中一喜,以内观之法观摩己身。 只见丹田内,那团如心脏的金色水珠上,三道琴弦般的纹路清晰可见,这意味着他的修为再有精进,待修出七弦,便是他突破至琴心境之时。 想到这里,陈子涉干劲儿一下子上来了,修行的热情高涨。 但不出意外,意外就要发生了。 就在陈子涉努力修行之时,忽然一阵剧痛从他后腰传来,就像是腰臀处被人狠狠打了一板子,连骨头都快被打裂的那种。 “啊!” 陈子涉忍不住痛呼。 “怎么了!” “何事?” “陈大哥你没事?” 樊哙等人此时都是神经敏感的关头,一听声音齐齐睁开眼,三个人六只眼紧张地看着陈子涉。 陈子涉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挥手:“没事没事,我那活爹又闹腾了。” 见三人依旧不解,他又道:“是一件隐器的污染。” 三人了然,也都知道很多方士视隐器为自己的底牌和秘密,加上陈子涉看起来并无大碍,所以陈子涉不说,他们便也不再多问。 安抚住三人,陈子涉独自走远了些,从腰后摘下金盒子,取出徐夫子,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以后还想不想听诗了?” 这几日,陈子涉靠着后世名篇,把徐夫子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件隐器在他的“调教”下,原先高冷严厉的夫子人设早已崩塌,成天就会哇哇叫着让陈子涉赶紧写诗。 只是不知这时候抽的哪门子的风,竟结结实实给了他一板子。 陈子涉展开竹简,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十日已至,汝之诗文何在?” 陈子涉这才想起来,徐夫子的持有者需要每隔十日奉上一篇诗文,否则徐夫子就会对持有者进行责罚。 他差点就把这事给忘了。 更主要的是,这十天里发生了太多,他经历了很多从前想都没想过的事,认识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甚至数次在生死间徘徊。 这让他对时间的流逝都变得不那么敏感了。 有时候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像是好几个月,有时候又觉得,和魏汐、阿梁的相识还只在昨天。 陈子涉自知理亏,还是强自辩解道:“我这些日子给你写了多少诗了?缺了一篇就下狠手,也忒不讲理了。” 竹简上文字浮现:“之前的诗是你给本夫子赔罪所用,与此无关。” “小老头还真不好糊弄。” 陈子涉心中暗叹一声,赶紧随便找了篇诗文,总算将徐夫子给糊弄了过去。 旋即,陈子涉便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气一泄,像身体力量被抽离了少许。 陈子涉一怔,惊道:“不是,这首《静夜思》你看不上?” 在后世,李太白的《静夜思》是老少皆知,就连不少三岁小孩子都会背诵,而这正证实了这首诗的含金量之高。 徐夫子非但不给奖励,还胆敢削弱体力,这嘴巴是被养得有多刁啊! 徐夫子答:“此诗清新朴素而韵味无穷,妙甚。” 陈子涉:“?” 这时他忽然想起来,王贲在留字上曾说过,徐夫子的奖励并不是永久增益,而是在一段时限内生效,过了时限,奖励效果就会消失。 “所以,是上一次的奖励效果消失了?”陈子涉不忿的情绪平复,心中暗道:“可这一次的奖励是什么?我怎么啥都没感觉到?” 他问了徐夫子几句,可这件隐器又陷入了沉默状态。 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 陈子涉就是这一点好,不会在暂时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上纠结,反而耽误了眼下要做的事情。 正要继续修炼,陈子涉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他伸出手指轻轻一捏,拇指食指之间出现了一枚翠绿色的宝珠——三株树叶。 虽然搞不明白,一颗珠子为什么被叫作树叶,但三株树叶的神效,陈子涉却是亲眼所见。 一颗三株树叶,就让卓叙直接突破了五品少卫,登临上三品。 这样的宝物,说是灵丹妙药也不为过! 不过卓叙还说,三株树叶需要徐徐炼化,而非像他那样直接吞服。 于是陈子涉想了想,将这枚翠绿色宝珠托于掌心,催动登真隐诀。 下一刻,他骤然瞪大了双眼,呼吸都变得无比急促起来。 炼化前,陈子涉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三株树叶的神妙,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汹涌如海潮的天地灵气从三株树叶中溢出,自双手涌入体内,在他的筋脉之中畅行无阻,至丹田自行凝聚成炁,汇入那如心脏般的金色水滴之中。 而陈子涉的修为,也如乘风破浪般高歌猛进。 一刻之后,陈子涉体内再次响起一道琴音,第四弦修成! 半个时辰后,两道琴音几乎同时响起,第五弦、第六弦修成! 又过了近一个时辰,天光乍亮之时,陈子涉体内响起了最后一道琴音。 第七弦几乎是水到渠成,出现在了他的丹田之内。 七弦齐鸣,在他体内奏出一曲慷慨恢弘,充满了奋进和勇气的乐章。 琴心境,成了! 第113章 吕臣 琴心之乐奏响,曲调慷慨恢弘。 随着琴音阵阵,陈子涉体内的炁也不再独独汇聚于丹田之中,而是经由丹田,向四肢百骸内渗透。 这是琴心境的修行要旨。 修行者需以炁淬炼体内的十二正经,让更好地掌握自己的身体,发掘人体潜能,加强与天地之交感,最终可凭虚御风,实现生命层次的跃迁。 当然,那是后话了。 陈子涉一朝突破,心中豪迈之情顿生。 他起身收起还有大半没有炼化的三株树叶,想要感慨些什么,让自己的这次的突破显得更有逼格。 嘴巴张了半晌,陈子涉最终意气风发道:“咱以后也是有专属bg的男人了!” 言毕,陈子涉目光看向身后三丈左右的位置。 只见那里躺着一个长条状的布囊,这布囊约有五尺长短,如成年男人的大腿般粗细,被包得严严实实。 陈子涉却没有太过意外,他走过去捡起布囊,打开布囊一角。 只看了一眼,陈子涉就瞳孔骤缩。 他默默将布囊收入墟石酒壶之中,又回头看了一眼姚玉珩等三人的方向,见他们还在休息,于是独自向某个方向走去。 …… 距离陈子涉等人约四五里的山野小径上,一条大黄狗正摇头摆尾,时而去扑草叶上的蝴蝶,时而嗅一嗅路边的小花。 忽然,大黄狗的动作一顿,它看着前方,眼中露出一抹意外和震惊。 一道人影倒映在它眼中,正向它徐徐走来。 大黄狗眼中的人性化情绪一闪而逝,它像是没看到来人一样,继续在杂草丛里撒欢。 陈子涉走到大黄狗身边停下脚步:“别装了。” 大黄狗瞥了陈子涉一眼,“呜呜”两声,开始用后腿在泥土里刨坑。 陈子涉:“魏汐和阿梁在市集捡到的大黄狗是你?” “你发现魏汐是方士,担心身份暴露因此离开。之后又扮作另一副样子来到曹家,目的就是要接近我。” “所以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为什么会得到犬盗铜针?又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大黄狗跳开两步,扑下一只蚂蚱在嘴里撕咬。 陈子涉右手一挥,长条状的布囊出现在他手中:“我在修行之时,听到有细微的声音,也能感应到有人将某件东西放在了我身后。” “只不过我当时处在突破的紧要关头,并且你没有继续靠近我,所以我才没有当场揭穿你,但这不代表我找不到你。” “你身上的气味我记得很清楚,不会有错。” 突破至琴心境后,陈子涉的五感较之之前更敏锐,竟能循着气味,一路找到这里。 但大黄狗依然没有反应,我行我素,时不时还看陈子涉一两眼,似乎在好奇这个人类怎么一直站在那里自言自语,絮絮叨叨。 陈子涉面露疑色,摸着自己的下巴道:“难道我真的猜错了?它不过是一条普通的大黄狗而已?” 大黄狗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狡黠,撒欢得更加卖力了。 陈子涉无奈叹气道:“既然如此,不如抓回去让樊哙搞个狗肉锅吃吃,大家伙儿这几天都累了,得补一补。而且……”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大黄狗:“狗子你知道的太多了。” 大黄狗撒欢的动作一顿:“汪汪汪?” 它撒腿就要跑,陈子涉眼疾手快,一把卡住它命运的后脖,把它拎了起来。 大黄狗四条腿乱蹬,在陈子涉手里胡乱挣扎。 陈子涉手指一点,太乙剑气在大黄狗面前浮现,对着它的脖子和肚子比比划划。 “可惜,我没什么处理食材的经验。是该先去毛还是先放血?” 大黄狗这次是真的慌了,吐着舌头大喊:“哎,别,哥,胜哥,是我!” 陈子涉心中冷哼,小东西,我还拿捏不了你了? 他将大黄狗一抛,便见那大黄狗就地一滚,身上的犬皮一寸寸脱落,铺在了地上。 犬皮内,一个年轻人站起身来,满脸尴尬地看着陈子涉。 这年轻人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材健硕,肤色黝黑,嘴唇上浮着一层青色胡茬,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让陈子涉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清澈而愚蠢的大学生。 看着他的脸,陈子涉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吕臣,真是你,你为何扮作黄狗一路跟着我?” 吕臣面色复杂,有被识破后的尴尬和羞赧,有终于相认的喜悦,也有担心陈子涉赶他走的紧张和不安。 他期期艾艾:“胜……胜哥,我也不想啊,可……可是你说我跟着你会拖累你,我……我只有扮成狗的样子跟着你,才不会被你看出来。” 他又解释道:“那天夜里我起来小解,看到你不在屋里就出去找你,结果无意看见了你和那条大黑狗争斗,听到了你们的交谈。” “你跟着大黑狗跳进枯井里去后,我看犬盗铜针就快要消失,本想着先将它保存在自己身体里,待你回来后再给你。” “结果没想到发生了后面的事情,我被吓得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直到后来你离开大泽乡,我……我放心不下你,才用了犬盗铜针,嗅着你的气息,一路跟道到了蕲县城里……”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似乎是担心被陈子涉责骂。 而随着他的讲述,陈子涉脑海中,原本属于陈胜的那部分记忆碎片又逐渐鲜活起来。 年幼的吕臣就像是陈胜的小挂件一样,陈胜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陈胜在村邑里惹鸡斗狗,吕臣就和陈胜一起哇哇大叫,被鸡犬追着满村跑。 陈胜垒个土台过家家似的自称大王,吕臣就自封为涓人将军,说要做大王的近侍。 陈胜和同乡的孩童争强斗勇,吕臣就抱着脑袋跟陈胜一起挨揍。 …… 陈子涉虽然不是陈胜,却被这些记忆拨动着情绪,心中既有感动又有羞愧。 他感动于吕臣明知犬盗铜针之凶险,还是宁愿扮作大黄狗追随兄长。 愧疚则在于,自己只是一个莫名穿越而来的后世之人,而眼前少年的兄长,应该是永远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里,陈子涉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想跟就跟着,至于犬盗铜针……以后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用。”他想了想又问:“你持有犬盗铜针的时间还短,应该没有被污染?” 吕臣脸色一僵:“胜哥,我……” 他缓缓举起双手,一双手背上,橘黄色的犬毛在风中微微摇晃。 第114章 真诰阴阳书 看着吕臣手背上的橘色犬毛,陈子涉眼瞳不禁微微一缩。 “这是怎么弄的?是不是那大黑狗给的使用方式有问题?除了手背,还有哪里被污染了吗?” 吕臣收回手,将手背藏入衣袖之下:“没有,他告诉你的使用方式没问题。其实用不着他说,犬盗铜针刺入我体内时,我就感知到了它的所具有的能力和污染。” “至于这个……” 吕臣无奈道:“蕲县动乱时,那些木巨人见人就杀,我哪里是它们的对手?只能一直扮作大黄狗,躲在角落里苟存。” “但犬盗铜针每次变化不能超过一个时辰,一天内仅能变化三次,为了活命我不得已超出了犬盗铜针的使用时限,所以……” “不过还好,除了手背就只有小腿上受到了一些污染,问题不大。” 陈子涉默然,片刻后问:“能刮去吗?” “我这几处的皮肤已经与犬皮融合,就算刮去了这些毛发,之后还是会长出来的,而且刮去以后,毛发下的犬皮与周围皮肤格格不入,还是像个怪物,就不费这个劲儿了。” 吕臣表现得格外豁达,只是真正的心情如何,却是旁人不得而知的。 陈子涉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犬盗铜针在天市垣中位列第二十八位,曹咎的后母辛钺则位列天市五,排位在犬盗铜针之前。” “后母辛钺的污染只会持续三天,犬盗铜针位次在它之下,其污染也一定不是无解的。只是大黑狗见识浅薄,不知道罢了。” “你且跟着我,回头我向黑水台的人问问,或许能帮你清除污染。” 随后又再次叮嘱了一句:“犬盗铜针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再用了,知道了吗?” 吕臣认真应道:“知道了,胜哥。” 聊完这件事,陈子涉又拍了拍布囊:“你小子可以啊,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他掀开布囊的一角,露出一截青铜制成的鼎足。 正是失乡客遗失在蕲县的九州鼎残片,紫薇二九州鼎的四足之一! 这东西说是重宝也毫不为过,即使是残破了,公孙坚白也能凭这鼎足,与实力远胜于他的黄道宫大方士周旋。 吕臣听得陈子涉的夸赞,顿时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开朗,颇有少年明媚之感。 “这也是巧了,秦公镈被掀开后,我往城外逃去,路过一条巷子时,就见这宝贝斜插在一堆废墟里。” “我也没多想,叼起它继续往城外跑。” “奇怪的是,沿途遇到不少搜查的夜尉,但他们都像是看不见我似的,径直从我身边走了过去,看也没看我一眼。”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出了城。” “哦?”陈子涉又多看了鼎足两眼。 吕臣自然是没本事避开夜游司搜查的,那就只有这根鼎足了。 九州鼎的残片,竟还有这般能力? 吕臣用带着几分邀功般的语气说:“后来我一想啊,这宝物如此厉害,对胜哥你定然也有大用,就想着将它送来给你。” 陈子涉又问:“我们都被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吕臣:“持有者通过犬盗铜针变化之后,可以留下一些特定的标记,在一定范围内,持有者能感应到标记所在。” “我之前在阿梁衣服里留了一缕犬毛,你们被带走时,我能感应到阿梁正在飞快向竹邑县的方向移动,很快就脱离了我的感应范围。” “于是我就沿着这个方位一路追了下来,到了竹邑县境内,又模糊感应到了标记的位置,这才追上了你们。” 陈子涉心中的感动又多了一分。 蕲县到竹邑县虽然不算远,但也有数十里的路程,吕臣定是片刻不曾停歇,只为了给兄长送来宝物。 心中暗暗一叹,陈子涉道:“你现在虽然持有着犬盗铜针,但还算不上真正的方士,我传你一些修行法门,你好生习练,或许能有所成就。” 吕臣闻言大喜。 陈子涉仔细琢磨了一番,并没有直接将登真隐诀传给吕臣,而是多给了他一个选择——真诰阴阳书。 真诰阴阳书,是玄门典籍《真诰》中,记载修行的部分。 如果说修行登真隐诀是堂皇大道,那么修行真诰阴阳书就是剑走偏锋。 登真隐诀不仅修“法”,更修“命”,修行这门典籍不仅能提升境界和战力,更能帮助修行者实现生命层次的跃迁,全方位提升修行者的资质和潜能。 而真诰阴阳书,则是专门针对道术创作的一门道法。 修炼这门典籍的修行者,可以尽快掌握各种强大的道术,提升自身战力。但相应的,一旦潜力耗尽,就很难突破当前境界了。 陈子涉这样做主要是考虑到,吕臣不像他,有着穿越前二十年的积累。 若吕臣这时候开始修炼登真隐诀,或许要花费一两年,才能迈入凤初境,又不知要蹉跎多久,才能摸到琴心境的门槛。 况且吕臣的年龄也已经不小了,过了最佳的修炼年纪。 这个时候,选择剑走偏锋,成就未必就比修行登真隐诀要差。 与吕臣陈述二者利弊后,吕臣几乎没有犹豫,就选择了真诰阴阳书,原因无他。 “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变强,与胜哥你并肩作战。我可不想像小时候那样,只能抱着脑袋跟你一起挨揍。” 陈子涉也笑了。 他将真诰阴阳书传给吕臣,吕臣还想继续学道术。 陈子涉却道:“道法是道术之根基,没有道法凝练出的炁作为支撑,你便是懂再多道术也无法施展。你且好好修行,时候到了我自然会教你。” 吕臣很踏实,也很听劝,当即答应下来。 这时,陈子涉听到远处传来了樊哙等人的呼喊声。 陈子涉带着吕臣,迎着呼声快步走了过去:“别喊了,我在这儿呢。” 樊哙第一个冲了过来,也不怕得罪人,瓮声瓮气道:“你小子去哪儿了?我还当你又跟昨天一样,说是跟我们去芒砀山,实则是哄我们的……”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咦”了一声,目光炯炯地盯着陈子涉:“陈兄弟,你这是……突破了?” 陈子涉淡然道:“昨日一战心有所悟,侥幸而已。” 樊哙顿时来了兴致:“陈兄弟,要不咱俩练练?” 第115章 实力大涨 樊哙在山林间奔走如飞,一枚枚石丸势如流星,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 陈子涉一捏剑诀,四道太乙剑气环绕周身,将石丸绞碎。 溅射的碎石落在他的身上,被他身外朱砂色的丹衣挡下,厚重的五谷护体之气流转,将碎石震作齑粉。 踏入琴心境后,陈子涉的实力大幅度提升。 太乙分光剑已经分化成四道,谷衣进阶成红色的丹衣,防护能力更强,并且可以反震回受到的部分攻击。 陈子涉抛出替身草人,替身草人化作人形,与本体一同围攻樊哙。 替身草人虽然无法继承本体的修为和方术,却拥有和本体一样的身体素质。 在踏入琴心境后,陈子涉的身体力量再度增长,已不弱于曹咎。 所以当替身草人一出现,陈子涉几乎是多了个低配版,但没有要害、悍不畏死的曹咎助战。 替身草人环抱着一根粗大的树干,对着樊哙当头砸下。 樊哙单手持剔骨刀反手削去,剔骨刀轻灵小巧,可在樊哙手中却显得势大力沉,一刀就将树干砍断。 陈子涉心道:“以后可以给草人配件兵器,再配合符箓,它的实力还能提升不少。” 有了草人近身牵制,樊哙打出弹丸的频率立刻低了不少。 陈子涉剑诀一变,四道太乙剑气陡然射出,同时身边水波荡开,一步迈入出现在替身草人身侧,举拳砸向樊哙。 樊哙手持屠刀,动作迅捷无比,上挑下劈抵挡住四道剑气的攻势。 同时后仰提膝一顶,与陈子涉的拳锋相击。 樊哙一个侧翻卸去力道,陈子涉也后退两步。 而在他身边,替身草人又抢上前去,悍然攻向樊哙。 陈子涉和替身草人交替出手,彼此弥补出手间的空隙,让进攻节奏几乎饱和。 但樊哙作为老牌的五品少卫,又岂是好相与的。 他右手剔骨刀回旋一斩,斩出一道凌厉的刀芒,将四道剑气齐齐逼退。 左手屠刀幻化片片刀影,封死陈子涉和替身草人的一切进攻路径,令二者难以近身。 两人就这么互为攻守,片刻间已经过了数百招,却依然分不出胜负。 眼看战局胶着,陈子涉和樊哙对视一眼,二人忽的同时收起攻势,各自向后跃开一步,跳出了战圈。 “不打了,不打了。” 樊哙哈哈大笑,将双刀往后腰一插:“再打下去也分不出个胜负,陈老弟厉害啊,刚突破到五品少卫,就能跟我打得势均力敌。” 陈子涉客气道:“樊大哥义薄云天,定是对小弟留手了。” 他这倒不是谦词,毕竟二人不是生死搏杀,樊哙有很多杀招都没有用上。 当然,陈子涉也有手段未出。 譬如紫幽光,譬如心火,譬如符箓。 他的符箓在对付木巨人时已经耗尽,到现在还没来得及补充,而晋升入琴心境后,他能画的符箓又多了几种,并且威能远胜从前。 而紫幽光也无需再借助黑水令中的奇异力量就能施展,只是消耗颇大。 二人真要生死搏杀,胜负也未可知。 “凤初境与方士中的六品少丞相仿,琴心境则相当于五品少卫。” “总的来说,玄门境界与方士七品是错位对应的,玄门境界的战力稍高了一筹。” “这也不奇怪,毕竟玄门修行体系,是经过了几千年,由无数先辈归纳完善形成的。而秦朝的方士方术,还处在百家争鸣的阶段。” “或许像儒家、道家等学派,以及朝廷培养的方士,已经有了有序的传承体系。” “但这些传承彼此之间并不交融,更不要说触类旁通,因此并不算完善,在战力上不及玄门修行体系,也很正常。” “只是不知道玄门最高的太清境,又与这个时代的何种战力对应?” 陈子涉只是随便一想,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思考,太清境对于他而言,犹如天上的星辰,可望而不可即,现在想这些没有意义。 他对樊哙,以及在一旁观战的姚玉珩、背着阿梁的夏侯婴道:“给你们介绍个人,吕臣,我的同乡,也是我的弟弟。” 吕臣当即上前,双手拢在袖子里行了一礼:“吕臣见过各位前辈。” 姚玉珩笑道:“叫什么前辈?没得把人喊老了。” 夏侯婴则问:“吕兄弟怎么在这里?” 吕臣不知该如何解释,看向陈子涉,陈子涉则笑道:“阿臣是听说蕲县出现了紫微垣隐器,又知道我在蕲县,担心我被卷入争斗会有危险,所以前来寻我。” “只不过他速度太慢,没赶上,却赶巧在这里碰见了。” 没有如实相告是因为,陈子涉曾向贺良隐瞒了大泽乡及徐异之死的真相,若是让黑水台知道了吕臣也是戍卒之一,难免会有所怀疑。 吕臣自然是唯陈子涉马首是瞻,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几人再次上路。 夏侯婴长长吹了声马哨,没多久,六匹马小跑着从道路尽头而来。 五人各乘一匹,最后一匹马的马背上放着还在昏睡的阿梁。 在夏侯婴的马鞭下,几匹马跑得又快又稳,即使是陈子涉和吕臣这两个不会骑马的,也觉得坐着十分舒适。 到了朝食的时候,几人拴上马,留下姚玉珩照看阿梁,各自去寻猎物。 半个时辰后回到原地,吕臣几乎没抓到什么,夏侯婴的收获也有限,樊哙倒是捕获了两只野兔。 再看陈子涉,一群人的眼睛差点没从眼眶里瞪出来。 只见他左手提着两尾大鲤鱼,右手用柳条当成绳子,捆了一捆小葱、韭菜、花椒等各种野生的调味料,背上还背了只小羊羔。 吕臣、樊哙、夏侯婴:“???” 那表情仿佛在说:不是,大哥你荒野求生专家啊? 姚玉珩也忍不住道:“陈大哥,他们是去打猎,你这是赶集进货去了吗?” 陈子涉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啊,我好端端走在河边,两条大鲤鱼就从河里蹦了出来,掉在我脚边上。” “又走了几步,碰见只吃草的羊羔,我本来想着有两条鱼也够了就没打算动它。” “谁知道这小羊或许是看见有人受惊了,回头一脑袋撞在树上,死了。” “结果我走近一看,嘿,你们猜怎么着?” “那羊吃草的地方,满地的长着野葱、野韭菜,而那小羊撞的居然是棵花椒树。” 第116章 运势旺盛 看着陈子涉一副“我也不想啊,谁让我这么优秀呢”的表情。 夏侯婴:“别说了,我不想听。” 樊哙:“你出门踩狗屎了!” 姚玉珩:“呵呵呵呵……” 吕臣拍手:“厉害了胜哥!” 夏侯婴、樊哙、姚玉珩同时斜眼看他,意思很明显——脑残粉闭嘴。 几人升起火,将食材简单处理过后,穿在树枝上开始烤制。 羊排羊腿被烤的滋滋冒油,兔肉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鱼也被烤的金黄焦脆。 可这个时候,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 火越烧越旺,烟也越来越大,众人都不住的用手去扇烟气,只有陈子涉好端端站在那儿,一点烟气也不往脸上飘。 坐在陈子涉边上的樊哙最先注意到,挤到陈子涉边上,用胯拱了拱他。 “陈老弟,我那边儿火旺一些,熟得快,你去我那边烤。” 陈子涉也没多想,和樊哙互换了位置。 结果一阵风起,原本陈子涉坐着的位置立刻滚去一阵浓烟,差点儿没给樊哙的一张黑脸熏成炭色。 再看陈子涉,好家伙,他所在的方位又没了烟气。 樊哙愣了半晌:“他娘的,这叫个什么事儿?陈老弟,换回来,换回来!” 陈子涉莫名其妙:“换来换去你干嘛呢,就不能消停点?” 樊哙不想搭理他,硕大的屁股直接挤了过来,陈子涉无奈,只得回到原位。 结果陈子涉刚坐下,风就停了,烟气又回到了樊哙那边。 樊哙:“???” 他瞪着陈子涉道:“陈胜,你小子是不是偷偷使了什么邪法?不然凭什么这烟就是不熏你呢?” 见樊哙一脸的烟熏火燎,陈子涉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换来换去。 于是笑笑:“没办法,就是运气好。” 樊哙翻了个白眼,不忿道:“真他娘的没天理了!” 陈子涉若有所思。 他记得王贲在金盒留字中说,徐夫子的奖励包括但不限于身体力量的增长、思维变得更敏捷、运势得到提升等。 难道这次徐夫子提升了自己的运气? 陈子涉想了想,随手从地上捡了颗石子,直直往天上一抛。 按说这石子垂直落下,应该砸中陈子涉。 可好巧不巧的是,陈子涉丢出石子的同时,附近的一棵树上忽然飞出一只鸟来,正撞上了石子。 石子被鸟儿的翅膀一扑棱,砸在了旁边樊哙的脑门儿上。 那鸟儿也被石子砸晕了过去,落在陈子涉跟前。 樊哙捂着脑袋:“你有病啊!你瞎扔石头干嘛?” 陈子涉自知理亏,赶紧道歉,将手中外焦里嫩的烤鱼递了过去:“樊大哥别恼,消消气,吃鱼吃鱼!” 樊哙冷哼了一声,一把夺过烤鱼,大口咬了下去。 下一秒。 “呸!呸呸呸!” 樊哙把嘴里的鱼肉都吐了出来,怒骂:“这鱼谁收拾的?里边鱼胆都破了,肉全是苦的,呸呸呸!这他娘的怎么吃?呸呸呸!” 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都投了过来,齐刷刷盯在樊哙脸上。 樊哙这才想起来,这两条鱼还真都是他处理的,内脏也是他掏的。 “娘的……”樊哙一张脸黑如锅底。 陈子涉摸了摸下巴,心道:“实锤了,我的运气的确被提升了。” 对于这次徐夫子给予的奖励,陈子涉还是非常满意的,因为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二天子。 虽然说树神背叛之后,二天子大概率不会为难陈子涉,但这些邪祟喜怒无常,若是什么地方没留意惹得二天子不快,他未必不会有性命之忧。 在这类强大的邪祟面前,徐夫子给予的那一些力量上的增幅根本不够看。 反而是虚无缥缈的运气,有可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 吃过朝食,又找了块石头凿了个简单的石碗,煮了点肉汤给昏睡中的阿梁灌下后,几人继续上马赶路。 一直出了竹邑县,经沛县,最终来到芒县境内。 此时已经过了五个多时辰,天色已晚,夜色沉寂。 阿梁还在昏睡中,一点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陈子涉忍不住探了探阿梁的鼻息,鼻息温热有力,陈子涉这才放下心来。 夏侯婴拍了拍马脖子,身下的马匹很听话的停了下来,他翻身下马道:“快到芒砀山了,咱们今夜在此歇息一晚,明天一早进山。” 樊哙也没有异议。 陈子涉跳下马背,问:“这都到芒砀山跟前了,不连夜进山吗?” 夏侯婴一边从四处捡着枯枝枯叶,以作生火的燃料,一边说:“不了,晚上的芒砀山不安全。” “不安全?”姚玉珩奇道:“这芒砀山不是二天子的地盘吗?你们也算是二天子的下属,怎么会不安全呢?” 樊哙道:“还不是拜你们黑水台所赐。” “怎么说?” 夏侯婴将捡来的枯枝丢在地上,引火点燃:“黑水台雷部横推过祭教,剿灭三十六尊山神、水神的事情,你们应该知道?” 陈子涉和姚玉珩都点头。 几人在火堆边坐下,一边取出早上剩下的肉食,在火上烘烤,一边听夏侯婴说。 “过祭教最强大的两位,就是芒砀山的二天子,以及淮水的涡神。” “始皇帝二十八年,黑水台清剿过祭教,二天子与涡神相约,共同阻击雷部方士。但到了约定之期,涡神却没有出现。” “二天子独自对抗雷部,被打得重伤遁逃,雷部的人追至芒砀山,险些将二天子剿灭于山中。” “二天子只得借助芒砀山的地势与雷部周旋,但雷部不知为何,却忽然退兵了,清剿过祭教的事情也因此不了了之。” “此事过后,二天子元气大损,一直在芒砀山中缓缓恢复,近几年才缓了过来,但状态也不算太好,否则就凭失乡客的那些人,哪里敢盗取二天子的力量?” “对了,你们见了二天子,可千万别说自己是黑水台的人。” 陈子涉、姚玉珩连连点头。 吕臣一边撕扯着兔腿,一边问:“可我听胜哥说,蕲县之乱中,二天子隔空出手,就重创了刚晋升二品上枢的树神,就这还是重伤状态?” “年轻人不懂了?”樊哙笑笑:“那都是二天子死要面子,硬撑的。” 第117章 诅咒扩张 樊哙、夏侯婴都是跟着刘邦,暂时托庇于二天子。 他们对二天子没有太多的敬意,更谈不上忠诚,所以此时说起这些事情来,并没有什么顾忌。 樊哙开玩笑道:“都被打到脸上了,二天子若不还手,岂不是告诉别人自己好欺负?” 吕臣恍然点头。 夏侯婴继续道:“所以二天子一直收束着自己的力量,虽为芒砀山山神,但影响的范围也只占了整个芒砀山的三成左右。” “至于另外七成,常有各种妖邪鬼怪游荡盘踞,白天时还好,一到夜晚就变得危机重重,谁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邪祟。” “这就是我们不肯连夜进山的缘故。” 听到这个消息,陈子涉心中又稍稍松了口气。 既然二天子重伤,又强撑着隔空重创了树神,想来如今的状态也不会太好,既如此,他可回旋的余地又更大了一些。 …… 会稽郡,句章县。 县城中一片火光,身披甲胄的青年,带着一众民夫撞开县衙大门,闯入其中。 年逾六旬的句章县令独自站在县衙内,握剑指着闯入县衙的青年怒骂:“熊心,如今天下早已一统,你竟敢聚众谋反,不日朝廷大军发至,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青年冷笑:“我乃楚国王室后裔,收复故国失地乃职责所在,老匹夫,你死期至矣!” 句章县令怒发冲冠:“黄口小儿,真以为凭你们几个人,就能打下句章县吗?朝廷设夜游司,句章县内亦有游候守卫。以方士之力,剿灭尔等易如反掌!” 可他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游候?你是说他吗?” 句张县令豁然回首,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身白衣,全身上下裹得格外严实,脖子、手掌皆掩盖在白衣之中。 而这男人手中,正提着一颗腐烂的头颅。 “咕噜噜——” 头颅被男人抛出,滚至句章县令脚下。 随即,句章县令的双脚开始溃烂,又迅速蔓延到双腿、腰部、胸膛、头颅。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他就成了一摊烂肉。 饶是熊心已经多次见识了这种手段,却依然感觉心惊肉跳,面对男人时,心底里总会不由自主的涌起一股寒气。 “仲父,我已经照您所说,攻下了句章县,切断了和周围诸县的联络,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男人微微一笑,身后似乎有两条洁白的尾巴一闪而逝。 他正要说话,却忽然舔了舔嘴唇,笑道:“不急,我的一只小猎物似乎蹦跶得更厉害了些,好孩子,先等我解决了那小家伙再说。” “都出去。” 闻言,不论是熊心还是跟着他闯入县衙的民夫们,无人敢多停留片刻,无不低着头逃也似地退出了县衙。 他们都很清楚,熊心名义上是起义的首领,实际掌握话语权的却是这个名为“阴康”的男人。 他们不知道的是,阴康还有一个名字——枯荣之狐。 …… 陈子涉正手握三株树叶,盘膝修行。 他需要尽早稳固琴心境的修为,修为稳固后,才能修炼更多的方术。 随着越来越多的炁经由丹田渗透入四肢百骸,陈子涉的修为也在稳固攀升,体内十二正经渐渐散发出淡金色的光泽。 而就在这时,陈子涉忽觉身体一阵麻木,体内之炁的流淌也不似方才那样顺畅。 他豁然睁开眼,手掌按向左胸心口。 手掌触及之处是一片麻木之感,解开衣襟一看,陈子涉的瞳孔骤缩,只见心口那枯萎的诅咒,正在向外蔓延。 繁杂诡异的诅咒印记中,一条条漆黑的纹路蠕动,像是细小的触手一般攀爬。 陈子涉只看了两眼就大致推算出,照这个速度,只怕不消一个时辰,他就会彻底被这枯萎的诅咒覆盖。 陈子涉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察觉到他的异常,躺在他身边浅睡的吕臣惊醒,一看到陈子涉的胸口忍不住道:“胜哥你怎么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惊动了姚玉珩等人,三人也纷纷起身围了过来。 见到陈子涉胸口扩张的诅咒印记,姚玉珩面色一变:“怎么会这样?上次我们明明已经缩小了诅咒印记,压制了它的扩张,可这……” 陈子涉的大脑一阵晕眩。 他微微闭眼,眼前似乎出现了枯荣之狐的身影,那狐狸的前半身依旧枯萎腐朽,而身后九条洁白虚幻的尾巴,却有两条已经彻底凝实。 强忍着晕眩之感,陈子涉急促道:“这邪祟找到了第二条尾巴,它的实力大涨,它在隔空操纵诅咒要将我吞噬!” 姚玉珩取出石磬:“我来入梦,助你压制诅咒。” 陈子涉伸手拦住她:“没用的,这邪祟仅有一条尾巴时,我们还能侥幸从梦中逃脱。如今它找回了第二条,若再入梦,只怕我们都得死在梦里。” 姚玉珩又取出黑水令:“我来联系贺大哥,他或许有法子。” 可姚玉珩的意识沉入黑水令中后,却迟迟没有得到贺良的回复。 实际上,从数日前,贺良和黑水台的一众高层都已经联系不上了,据姚玉珩所知,他们正在谋划一件大事,分身乏术。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樊哙忽然道:“娘的,实在不行,咱们连夜进山!” “进山?”吕臣问:“莫非芒砀山里有人擅长对付诅咒?” “擅长对付诅咒的人倒是没有。” 夏侯婴摇头,但他已经明白樊哙的意思,解释道:“二天子是芒砀山山神,虽然因为重伤只掌控了芒砀山的三成区域,但在这三成区域中,任何邪祟的力量都是被排斥的。” 吕臣了然:“这就像是野兽们彼此划分地盘,若有外来者闯入,就会受到猛烈的攻击。” 夏侯婴:“不错,所以只要我们能突破外围的妖邪鬼怪,进入二天子掌控的区域,给陈兄弟种下诅咒的邪祟,就无法继续传递力量,扩大诅咒。” “除非,它想跟二天子碰一碰!” “虽然夜晚的芒砀山不安分,但合我们众人之力,未必不能闯过去。而这,也是眼下能救陈兄弟唯一的法子了。” “没错,”樊哙重重点头:“他娘的,干了!” 第118章 芒砀山异象 深沉的夜幕下,芒砀山仿佛一只庞然巨兽,蛰伏在稀薄的雾气中。 大脑里传来的眩晕感愈发强烈,眼前时不时出现各种离奇诡谲的幻象。 陈子涉低声诵念《上清大洞真经》,固守心神,抵御着一波波如潮水般涌来的眩晕。 进入芒砀山的山道崎岖且遍布着荆棘。 樊哙和夏侯婴举着火把,一个在前方开道,一个守在后头断后,中间吕臣背着阿梁,姚玉珩扶着陈子涉。 芒砀山虽然不大,但众人都谨慎小心,走得并不算快。 姚玉珩腾出一只手来,取出龟甲,赤红色的龟甲在她掌心悬浮,龟甲上不断响起轻微的“咔咔”破裂声。 一道道兆纹在龟甲背面浮现、变化。 她在以太卜一脉的三兆之法,预测吉凶,趋吉避凶。 “前面的岔路往右走,左侧很是凶险。” “小心,前方似乎有邪祟经过,是大凶的兆纹。” “那邪祟离开了,可以继续走了。” …… 在她的指引下,一行人暂时倒是没有遇到什么太大的危机,偶尔出现的精怪邪祟,也很快被樊哙和夏侯婴击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子涉的运势被徐夫子提升,这一路竟是格外顺畅,不过小半个时辰,众人就已经接近了二天子掌控的区域。 樊哙大喜:“最多再走一刻,我们就安全了,他娘的,这晚上的芒砀山也不过如此。” 夏侯婴瞥了他一眼:“少说几句,等进了二天子的领地再庆幸也不迟。” 又走了一里多的路程,山间忽的刮起一阵邪风。 姚玉珩手中的龟甲变得明灭不定,龟甲上的兆纹“咔咔”作响,不断变化。 吕臣警惕道:“姚姑娘,这是怎么了?” 姚玉珩眉头深蹙:“卦象变化不定,吉凶之兆互为表里,转换不休,好生怪异。” 她又取出蓍草,打算以三易之法推演接下来的事态走向。 可就在这时,整座芒砀山猛的一震,幽长深邃的声音从山腹中传出,众人猝不及防,险些摔倒在地上。 樊哙双眼瞪得浑圆:“这是怎么了,地龙翻身了吗?” 可他话音刚落,众人皆瞠目结舌的看到,原本占地并不算广袤,只有二十余座大小山丘的芒砀山脉,两侧竟突兀隆起。 一座座山峰,沿着山脊线从地底下拔地而出,且一座比一座,直至最后一座山峰,直插入天幕之中。 此时正是夜间,众人的视线都不太清晰。 但黑夜之中,一道道巍峨高耸的阴影隆起升高,宛如一尊尊摩天巨人在苍茫大地上直起腰背,那种神秘而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心神震颤。 “娘咧,这……这是怎么个回事?山……山长出来了!” 饶是神经大条的樊哙,此时也说起话来也是磕磕绊绊,其他人更是被震惊得久久无言。 陈子涉始终在以《上清大洞真经》对抗诅咒的影响,难以分心旁顾,听得樊哙的话,也只是将眼睛睁开一线看去。 他的五感远超旁人,只一眼就看到,以他们所在的芒砀山脉为洼点,山脉两侧的山峰节节升高,就像是……两只曲折蜿蜒的兽角! 缭绕的云雾仿佛缎带一般,缠绕在这两只“兽角”之上,将两侧的最高峰遮蔽于其中。 见此光怪陆离之景,陈子涉心中亦是一颤,又赶紧固守心神,克制情绪,唯恐被诅咒的力量钻了空子。 片刻后,众人从震撼之中回神,姚玉珩问:“芒砀山之前出现过类似的异象吗?” 夏侯婴长长吐出一口气:“从未有过。” “你看那两侧山脉蔓延之广,大约已经越过了芒、砀二县的范围,这样的异象若是发生过,只怕早已天下皆知了。” 姚玉珩点头,她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只是心中被震撼得无以复加,才有此一问。 吕臣道:“我们还是紧着些赶路,救胜哥要紧。这样的异象也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芒砀山既然是二天子的地盘,自然有二天子操心。” 众人都觉得吕臣所言不差,皆收束心神,继续向赶路。 可行不过半里,姚玉珩的龟甲再一次颤动不止。 姚玉珩面色一变:“龟甲示警,小心,有极厉害的邪祟正在靠近!” 樊哙和夏侯婴立刻绷紧神经,各自摆开架势戒备。 然而四周黑漆漆一片,无声亦无风,就连虫蛇鼠蚁爬动的声音也不闻分毫。 可龟甲上的裂纹依旧在不断蔓延,形成极为凶险的兆纹。 忽然,夏侯婴道:“樊哙,你没觉得周围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樊哙用火把在面前的黑夜之中扫过:“有什么你就说,我他娘的这个脑子,怎么会知道哪里不对劲!” 夏侯婴:“你不觉得这周围黑得有些不正常吗?”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都反应了过来。 虽说此时正是深夜,四周一片漆黑,可刚才也没有黑到这个地步,若非有火把照明,几乎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就算有火光驱散了黑暗,也只能看到面前一丈左右的山路草植。 而一丈之外…… 就像是有一重浓厚的黑幕遮蔽,除了最极致的黑,旁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夏侯婴指着面前道:“樊哙,你往前射一弹丸试试。” 樊哙将火把交给吕臣,取出弹弓摸出弹丸,拉满射向前方。 “噗”的一声,弹丸如中败革。 下一刻,众人四周的黑暗竟剧烈翻涌起来,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笼罩在他们四周的根本不是漆黑的夜幕。 那是一条条从空中垂下的,极细长而又极密集的毛发,这些黑色长毛紧紧贴合在一起,如同帷幕封锁了四周。 最令人心中发凉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这些黑色长毛笼罩的。 若非姚玉珩的龟甲示警,他们只怕会毫无知觉地走入这些黑色长毛之中,被淹没、吞噬。 “看上面!”吕臣惊呼。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头顶不足一丈之处,一张硕大的皱巴巴的老妇人面孔,正带着怪笑着俯视众人,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而那些黑色的毛发,正是从这面孔后生长蔓延出来的。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那老妇面孔之上时,尖细森然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紧接着,细长毛发翻涌,像是黑色浪潮向众人卷来。 第119章 掳走陈子涉 铺天盖地的黑色毛发席卷。 樊哙和夏侯婴后退一步,将陈子涉等人护在身后。 夏侯婴马鞭抽动,大片黑色毛发被他的鞭子抽断,又重组成一匹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向四周冲击。 “樊哙,我对付这些黑毛,你去砍了那张脸!” 樊哙应了一声,脚下一踏高高跃起,手中两把刀同时一扬,切向空中那张皱巴巴的老妇脸孔。 夏侯婴对着樊哙的背影挥鞭一抽。 樊哙的速度和力量大涨,两刀就将那面孔劈成了三片。 老妇面孔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锐怒吼,剖开的脸被其后的黑色毛发牵扯,高高飘起,彼此间蔓延出一条条细长的黑丝,转眼又连接在了一起。 姚玉珩伸手一挥,石磬玉磬飞出,落在樊哙脚下。 樊哙一刀势尽,身子正要下落,踩在石磬玉琴上,又一次借力跳起,手中双刀一者大开大合,一者轻巧灵动。 “直娘贼,待老子把你砍得稀烂,看你还如何恢复!” 夏侯婴也不断挥动长鞭,越来越多的断裂毛发被他重组成马匹,在黑色毛发形成的厚重大幕中肆意冲撞,将那一片片黑色毛发冲得七零八落。 “老子还当你是什么了不得的妖邪,原来也未入上三品啊!” 空中,樊哙踩着石磬玉磬借力,一次比一次跳得更高,砍得也格外畅快,哈哈大笑道:“不到上三品就敢埋伏你樊哙爷爷,狗贼,哪个给你的胆子!” 那老妇面孔被他砍得怪叫连连,不住的后退,樊哙则越战越勇,追着那面孔砍入一片黑色毛发之中,大有不砍碎它不能泄愤的架势。 姚玉珩唯恐他有失,只得催动石磬玉磬跟着他。 夏侯婴瞥了眼空中的樊哙,喊道:“憨货别莽撞,小心有诈!” 听得提醒,樊哙的攻势微微一顿,低头看去才发现,他一路追击,竟已离地四五丈之远,四周全是黑漆漆蠕动的毛发。 樊哙心中一凛,正要借势落地和夏侯婴等人汇合。 可就在这时,他四周的黑色毛发忽然卷动,在他身下交缠,转眼的功夫就形成了一个球形的闭合空间,将他和夏侯婴、姚玉珩等人分隔开来。 随即,大片的黑色毛发凝聚在一起,纠缠成一条条触手般的黑色发辫,向樊哙缠去。 另一边,夏侯婴见樊哙被困,眉头皱起,正要挥鞭营救。 可就在这时,姚玉珩忽然大喊:“小心!” 话音落下,众人只觉脚下地面震颤不休。 下一刻,密集的黑色毛发从地底破土而出,如同一根根黑色长枪刺向众人。 “躲开!” 夏侯婴马鞭一挥,卷住吕臣和阿梁闪向一侧。 姚玉珩拉着陈子涉凌空一跃,同时一拍龟甲,龟甲变大挡在二人身下。 但那些黑色毛发的冲击的势头太猛,龟甲只挡了片刻就被掀翻。 姚玉珩只能拉住陈子涉不断闪避,并极力操纵龟甲抵御。 密集的黑色毛发再次一拢,又将夏侯婴、吕臣、阿梁三人,与姚玉珩、陈子涉二人分隔开来。 姚玉珩咬了咬下嘴唇,心中暗道不妙。 “陈大哥在对抗诅咒无法出手,而我只是六品少丞,太卜一脉又不擅长战斗,我的石磬玉磬还借给了樊哙。偏这邪祟有五品少卫的实力。这下可糟了!” 她的目光四下扫过,只见触手般的黑色发辫围绕着她不断蠕动。 忽而,所有发辫同时搅动着向她冲来。 姚玉珩扬手抛出一片蓍草,根根蓍草在空中弹动跳跃,钻进一条条发辫之中,破坏着发辫的结构。 可黑色毛发太多了,仿佛无穷无尽,发辫被摧毁了一根便又新凝聚出来一根。 姚玉珩不论如何操纵蓍草阻击,都只是杯水车薪。 忽然,一根黑色发辫突破了龟甲的防护,如鞭子般抽在姚玉珩的手腕上。 姚玉珩闷哼一声,手腕吃痛,忍不住撒开了拉着陈子涉的手。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黑色毛发席卷而来,将陈子涉整个人包裹其中,拉入四周的黑色大幕之中。 “陈大哥!” 姚玉珩惊呼,有心要去抢人,却被越来越多的黑色发辫阻拦,几乎寸步难行。 这时,便听“刺啦”一声。 樊哙撕裂了分隔他的黑色大幕,提着两把刀,踩着石磬玉磬冲了过来。 几乎同时,一匹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冲破了另一边的黑色大幕,夏侯婴单手提着昏睡中的阿梁大步而来,吕臣紧跟其后。 “姚妹子,陈胜呢?”樊哙被这邪祟摆了一道,一张黑脸憋的通红。 姚玉珩急忙道:“陈大哥被邪祟掳走了,快把他抢出来!” 樊哙、夏侯婴面色一变,吕臣更是心急如焚。 樊哙提起双刀,正要去救陈子涉。 这时,笼罩在众人四周的黑色毛发尽数收缩,哗啦啦聚拢作一团,倏的窜起,飞向芒砀山外那一座座新“生长”出山峰。 而陈子涉也已被那邪祟裹挟而去。 众人急忙去追,可那邪祟速度太快,又是在空中飞行,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眼眸之中。 姚玉珩还要往那一座座新生的山峰中追去。 夏侯婴拉住她:“姚姑娘,你不要冲动!” “夜晚的芒砀山本就不安全,那些山峰更不知因何而起,你现在追过去太危险了!” “我们回去找主公禀明情况,等天亮了再多带些兄弟,一起去找陈胜。” 姚玉珩落泪,自责道:“是我没拉住他,不然他不会被邪祟抓走,这是我的过失,我必须要把他找回来。” 樊哙懊恼道:“不怪你,是我太冒进,给了那邪祟将我们分隔开的机会,我真他娘的是个蠢货!” 姚玉珩没有与他争辩,只是道:“陈大哥的诅咒只剩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一过,即便他没有死在邪祟手中,也会被诅咒侵蚀而死,他等不到天亮的。” 说着转身走向邪祟消失的方向。 吕臣面色灰败,却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的跟着姚玉珩而去。 二人刚走出没几步,身后兀的传来破空之响。 两枚弹丸几乎同时打中了姚玉珩和吕臣的后颈,二人身子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樊哙一言不发的收起弹弓,上前一边一个扛起二人,向山中走去。 夏侯婴叹了口气,背着阿梁,与他一同离去。 第120章 镇压邪祟 陈子涉被裹挟在一堆浓密的漆黑毛发中 他只能感觉到身体在飞快移动,却不知道这邪祟要将他带往何处。 但陈子涉此时着实无法分出更多精力对付这邪祟。 一旦他对诅咒的抵御有半分松弛,汹涌而来的眩晕和幻象会顷刻间将他吞没。 就在这时,裹挟在他四周的一根根黑色毛发忽然扭动,接着竟争先恐后的扎进了他的左胸,刺入诅咒印记之中。 旋即,陈子涉感觉到,那诅咒印记中属于枯荣之狐的力量在缓慢消退。 “这邪祟是在……吸取诅咒里力量?” 陈子涉只觉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这邪祟没有抓其他人,连昏睡中的阿梁和几乎毫无战力的吕臣都没有动,独独抓了自己。 难道从最开始,它的目标就是我身上的诅咒? 似乎是印证了陈子涉的猜测,随着诅咒印记中的力量被吸取,这黑毛邪祟身上的气息竟在稳步增长。 但下一刻,这邪祟便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鸣。 只见它身上的黑色毛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腐烂,大片大片的脱落。 枯荣之狐的力量岂是这么轻易能被窃取的?它的力量之中充斥着枯萎和腐朽的特质,任何想要窃取之人,都会遭到反噬。 黑毛邪祟怪叫一声,枯萎腐烂的毛发自行断裂舍弃。 包裹在陈子涉四周的黑色毛发也仓皇散开,将他从邪祟“体内”丢了出去。 两缕黑色毛发甩出,缠住陈子涉的腰部,将陈子涉遥遥吊在身下,加速向芒砀山两侧新生的山峰飞去。 这期间,缠着陈子涉的黑色毛发依然在持续的腐烂枯萎,那邪祟却不肯死心,不断用新的毛发替换,不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那诅咒的力量。 如此替换了数轮之后,陈子涉耳边忽然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嗡鸣。 接着他的身体像是穿过了一层薄薄的水幕。 在穿过这“水幕”的刹那,陈子涉忽然发现,如浪潮般席卷而来的眩晕感消失了,眼前不断浮现的幻觉也无影无踪。 他又惊又喜,睁开眼,只见自己左胸处的诅咒印记停止了蔓延。 再看那黑毛邪祟,它的飞行速度慢了下来,身上的黑色毛发也不再枯萎腐烂。 陈子涉向四周看去,只见芒砀山已经被抛在身后,在他的前方,是一重高过一重的山峰,宛如一只庞大的曲折的牛角,直通云霄。 “这是……进入了新生的山峰之中了?” “难道这些山峰,竟能屏蔽枯荣之狐隔空传递而来的力量?” 他虽不知这些山峰因何而生,又是如何屏蔽枯荣之狐的,但至少眼下他不必再苦苦对抗枯萎的诅咒了。 陈子涉指诀一捏,太乙剑气绽放,将腰间的黑色毛发斩断。 黑毛邪祟发出啾啾怪叫,它如何能容忍已经到手的猎物脱逃,当即俯冲而下,漆黑的毛发回旋涌动,凝成数十股缠向陈子涉。 四道太乙剑气上下回旋,将这邪祟的毛发斩得粉碎。 陈子涉又从怀中取出替身草人一甩,草人迫近黑毛邪祟,化作陈子涉的模样,双手各扯住一把黑色毛发,奋力一扯。 大片的黑色毛发便像是从一朵巨大的黑色蒲公英上脱落,纷纷扬扬撒下。 陈子涉身前水波纹荡漾,一步迈出来到替身草人旁,替身草人翻身一踢,陈子涉借势一踩跃起,来到那黑毛邪祟头顶。 一道紫光自他眉心射出,没入大团的黑色毛发之中。 这黑毛邪祟生受了一记紫幽光,身体如坠石一般下落,直直向地面砸下。 替身草人俯身下冲,紧随于邪祟之后。 一根根黑色毛发扬起,刺穿了替身草人的身体,但替身草人并不存在受伤一说,除非被“肢解”否则一切伤势对其而言都无大碍。 草人扑在邪祟身上,双手不断撕扯,又一拳贯入聚拢成团的黑色毛发中奋力一扯。 那张巨大的,皱巴巴的老妇面孔,竟被替身草人硬生生拽了出来。 同时身处空中的陈子涉撕下一截衣袖,体内一道炁运转至指尖,以指为笔在布条上画出一道符箓。 晋升入琴心境后,他绘符不再需要朱砂、漆墨、血液等媒介。 他的炁可以直接凝结于符纸、布帛之上。 而一旦踏入腾云境,他甚至可以不需要纸张、布帛,做到凌空画符。 这道符箓较之惊鬼符、缚妖符、雷光符等,更显繁复玄杂,但以陈子涉琴心境的修为,仅用了片刻功夫便一气呵成。 此符名为玄阳离火符,符箓方成,便有一股燥热之意散发而出。 再次传送至草人身旁,陈子涉抓住替身草人的手臂一推,草人借势抽身远远退开,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握着玄阳离火符悍然拍下,按在那老妇面孔上。 火光席卷开来,将大团黑色毛发点燃,老妇的脸上顿时露出惊恐痛苦的神情。 火势迅速蔓延,将这邪祟点燃成一团硕大的火球,火球砸入下方的山石之中,在山石间疯狂翻滚,哀嚎连连。 “饶命,大人饶命,小妖知错了。” 陈子涉眉梢微微一挑,自遇见这邪祟以来,它从未有过言语,以至陈子涉下意识以为这邪祟不通人言,没想到竟也会说话。 但陈子涉没有搭理它。 这邪祟的实力不容小觑,那一身黑色毛发更是难缠。 若非玄阳离火符正克制它,陈子涉断然不会赢得这般轻松,是以陈子涉心中依然抱着十足的警惕,并未小觑了它。 火焰很快将邪祟身上的黑色毛发烧了七八成。 而陈子涉也借着这段时间内,又绘制了两张符箓。 一张依然是玄阳离火符,另一张则是缚妖符的“进阶版”天罡镇妖符。 至此,陈子涉才走上前去,骈指一挥,玄阳离火符从这邪祟身上揭下,化作飞灰飘散而去,邪祟身上的火焰也终于渐渐熄灭消散。 陈子涉屈指一弹,天罡镇妖符落在老妇面孔上。 这张符箓有镇压妖物邪祟之能,可以将妖物邪祟的力量进行封印,令它们不至于身死,却也无法继续作祟。 随着天罡镇妖符镇下,黑毛邪祟体内的力量迅速收缩,身上那股诡异阴森的气息也很快偃旗息鼓。 而那张皱巴巴的老妇人面容也在变化,倏忽间竟变成了一个美貌少女的模样。 一团团相互缠结,如触手的黑色毛发也变得雪白,如同少女长发披散而下。 第121章 谁说谎了 这张少女的面孔的确美丽,颜如玉雪,眸似秋波,雪白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但…… 它没有身体,甚至没有脑袋。 只有一张美貌的面皮,被蜿蜒的长发支撑起来,而那一头雪白长发,则像是蛇一般盘绕在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陈子涉挥着手里另一张玄阳离火符问。 那邪祟对此符大为畏惧,蜷缩成一团道:“小妖名唤穉朱颜。” 陈子涉没听清:“什么?蜘蛛眼?” 邪祟:“……” 它耐心解释,甚至用头发在一旁的岩石上凿出了名字的三个字,弱弱解释道:“穉,是稚嫩的意思。朱颜就是……” “好了!” 陈子涉打断:“我只是没听清,这些东西我岂能不懂?需你多嘴?” 他脸不通心不跳,那个“穉”字虽然生僻,但“朱颜”二字的含义他又如何不知? 这邪祟的名字连起来,意思大概就是稚嫩的漂亮脸蛋。 陈子涉冷笑道:“你方才被我降伏前,可不是这般姿态,老皱面容何以称得上‘穉朱颜’?此时故作娇弱又给谁看?” 那邪祟神色凄凄,引人生怜:“大人误会了,所谓朱颜易老,美人迟暮。” “小妖的本事都在这些发丝之上,每每施展本领时,需要自身力量汇入发丝之中,是以华发成乌,漆黑一片,而容颜则会迅速衰老。” “大人明察,小妖虽有不敬之举,却只是被潜伏在大人体内的神秘力量吸引,想要据为己有,却并无一分一毫的伤人之心。” “是否有伤人之心,你自己心中有数。”陈子涉淡淡道:“敢跟二天子抢地盘,就不要一口一个小妖了。” 穉朱颜惶恐道:“大人这是哪里话,给小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染指二天子的地界。” 陈子涉自然是不会信的:“你难道不知,这芒砀山是二天子掌控的?你在芒砀山中肆意游荡,还说不敢染指?” 穉朱颜慌忙辩解:“小妖之所以在芒砀山,是遵从了二天子的指令。” “不只是我,这芒砀山里的诸般妖邪精怪,皆是被二天子掳来困于山中的,只有夜间方能自由行走。” “否则,就凭我等,怎敢在二天子之侧游弋?岂非自寻死路。” “嗯?”陈子涉眸光微微一凝。 樊哙和夏侯婴的说法是,二天子因重伤而收束了自身力量,只占据了芒砀山三成范围,剩余七成则被各种妖邪精怪瓜分占据。 可到了穉朱颜口中,却成了二天子掳掠来大量邪祟,困在了芒砀山里。 陈子涉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更偏向于樊哙和夏侯婴的说法。 但仔细想想,穉朱颜的说辞却更有说服力。 一者,虽然他不清楚二天子的实力,但能隔空重创二品上枢战力的树神,且还是在自身重伤的情况下,二天子的实力绝对称得上恐怖。 这样一尊恐怖的存在,即使是重伤收束了力量,寻常邪祟大约也不敢靠近,更不必说占据它原本的领地了。 就好像一只病虎,即使再虚弱,也不是山鼠雉鸡可以挑衅的。 二者,芒砀山中的精怪妖邪数量过于庞大。 虽说这个世界有邪祟存在,但如此众多的邪祟聚集于一山之内,莫说陈子涉,便是姚玉珩也不曾见过。 况且芒砀山并不能算是大型山脉,这么多邪祟聚在此处,未免也太……拥挤了。 三者,一山邪祟皆是昼伏夜出,这一点也很奇怪。 邪祟并不全是阴鬼,大多数邪祟是不会畏惧阳光的,又何以昼伏夜出? 这样的行动时间,反而更像是被约束着的。 “难道樊哙、夏侯婴在骗我?但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没理由啊。” 陈子涉仔细回忆樊哙和夏侯婴谈及此事时的神情动作,都格外自然,并不像在撒谎。 况且几人是同生共死过的,甚至为了帮助他压制诅咒,樊哙和夏侯婴不惜冒着危险深夜进山。 从情感上来讲,陈子涉不认为他们在撒谎。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得到的也是错误信息。” 陈子涉目光微微闪烁:“夏侯婴曾说,芒砀山这群人里,只有刘邦面见过二天子,那么一切关于芒砀山和二天子的信息,应该也是由刘邦传递给他们的。” “是刘邦被二天子欺骗了,还是……刘邦编造了谎言,欺骗了其他人?” 陈子涉更希望是前者。 但这说辞漏洞太多,樊哙、夏侯婴相信,是基于对刘邦的信任和忠诚。 他和姚玉珩,则是与樊哙、夏侯婴共同经历过生死,心理上存在一定的认同感,并且也没有时间去细想,所以才没有怀疑。 可是刘邦…… 一位未来的开国皇帝,又怎么会轻易相信一尊邪祟的话呢? 除非二天子有类似辩者的手段,可以影响刘邦的认知。 陈子涉理清思路后,将这个疑点埋入心底,没有继续纠缠,转而问:“说说,这些忽然出现的山峰是怎么回事?” 穉朱颜眼眸低垂:“小妖并不知情。” “不知情?不知情你在被枯萎力量反噬的情况下,非但不将我抛下,反而全力飞向此处。你分明是知道,这里能压制我体内的枯萎诅咒!” 陈子涉扬起玄阳离火符:“给你机会不中用,既不愿说实话,就去死。” 穉朱颜吓得花容失色,匍匐在地哀求道:“大人饶命,小妖不敢欺瞒。小妖天生对各种能量格外敏感,因此才能察觉到大人体内潜伏的神秘力量。” “这些山峰出现之时,小妖就察觉到这些山峰中存在了某种浑厚、神秘且古老的力量,本就想前来一探究竟。” “途中遇上了大人,又被大人体内的力量反噬,因此想借山中力量对抗反噬。” “至于这些山峰因何而起,山中又有些什么,小妖真的一概不知。” 陈子涉点了点头,玄阳离火符祭出,往穉朱颜那张明媚貌美的少女脸庞上拍去。 穉朱颜惊恐道:“小妖所言句句属实,万不敢欺瞒!小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可回应它的却是翻涌的火光。 待到将穉朱颜焚成灰烬,陈子涉才收回手来。 “什么都不知道,留你又有何用?” 第122章 剑法印记 处理完穉朱颜后,陈子涉却犯了难。 他现在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倘若离开这座新出现的山峰,回到芒砀山去,只怕诅咒会立刻卷土重来。 他没有同伴在身边,更不知道二天子掌控的区域在何方。 离开了这里,只怕很快就会被诅咒吞噬。 可这些新的山峰,出现得又实在诡异,山中不知有何等的凶险,实在不是良善之地。 且如果穉朱颜所言非虚,这山中存在某种神秘古老的力量,那么未必不会不吸引来其它邪祟,时间越久,这山中只会越危险。 陈子涉思索一阵,很快有了决定。 他一路潜行,来到这座新生山峰与原芒砀山的交界之处。 二者的交界并不明显,更像是同一山脉中的两座山头,可在穿越交界之处时,却会有种穿过了一层薄薄水幕的感觉。 陈子涉在交界处不远的地方停下,寻了个浅浅的洞穴,用巨石堵住入口,只留下一线小缝。 他打算在这里等到天亮。 天亮之后,若是樊哙、夏侯婴带人来寻找,他也能第一时间与对方汇合。 在这陌生环境中,陈子涉不敢贸然修炼,于是取出替身草人,琢磨着给草人配件兵器,进一步提升草人的战力。 他目前身上唯一的兵器,也只有货郎送给他的木剑。 只是这木剑失去了货郎力量的加成,已经变得平平无奇,不过这木剑的材质有些特殊,不知是什么木头雕刻而成,倒是格外坚硬。 陈子涉取出木剑试了试,倒还算趁手。 “还不错嘛。” 陈子涉夸赞一句,正要收剑。 忽然,他的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像是福至心灵一般,手腕一云又使出了一招剑法。 接着便是第二剑、第三剑。 或挑、或刺、或劈…… 这些剑法并不花哨,却招招凌厉,颇有几分大巧不工的意思。 陈子涉像是陷入了某种奇妙的境界,手中剑招一式快过一式,剑法浑若天成,竟像是个精研剑道数十年的剑客。 此时此刻,不再是人在舞剑,而是那木剑在带动陈子涉,泼洒出漫天剑影。 直到半个时辰后,陈子涉倏然收剑。 漫天剑影一拢,而洞穴之中却响起连绵不绝的“刺啦”声响,一道道剑痕于洞穴石壁之上绽开,隐隐透出令人心悸的韵味。 陈子涉眼中精芒内敛,徐徐吐出了一口气,神情复杂。 “卓兄,不曾想你竟还给我留下了这样一份大礼。” 蕲县城中,卓叙以一身骨血魂魄入剑,斩出惊天绝艳的一剑,破了血丹,断了树神的登神之路。 而这把木剑融入了卓叙的剑魂剑骨,也留下了这位纯粹剑客在世间最后的印记。 陈子涉持此木剑,触动了印记,因此才有了之前的那一段剑舞。 那感觉,就像是卓叙手把手的,将一身所学尽数传授。 至于陈子涉最终能练到什么境界,就要看他的悟性和造化了。 “可惜我没有纯粹的剑心,未必能将卓兄的剑术尽数领悟,只能先将这剑术传承下去,待日后择一位天资心性俱佳之人传授。” 想到这里,陈子涉手捏剑诀,四道太乙剑气显现,在洞穴四壁上切割,将那些印刻着剑痕的岩壁切下,变成一块块石板收入墟石宝器。 忙活了好一阵,陈子涉终于将这些剑痕石板全部切割了下来,共得了一十八块。 在剑心纯粹之人的眼中,这些石板无异于是一本无上的剑道宝典。 感悟这些石板,或许会比陈子涉传授更能得剑法之精髓。 做完这一切,陈子涉透过巨石缝隙向外看去,只见天色已经由深黑转变成了暗青色,距离天亮已经不远了。 …… 芒砀山山顶被一片浓厚的雾气笼罩。 距离这片雾气约莫一里左右,十几座简陋的竹舍木屋坐落于山间。 一间大些的木屋里,左侧的草席上,姚玉珩、吕臣、阿梁三人躺成一排,右边则有四人围坐成一圈。 樊哙、夏侯婴正在其中。 樊哙挠着头抱怨道:“卢绾,这天都快亮了,大哥怎么还不回来!”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留着短短髭须,面相看起来老实温和的汉子。 他看着窗外的天色道:“大哥是去见二天子的,何时能回来我怎么说得准?不过这回去得是有些久了。” 樊哙不耐道:“哪里是有些久了?往日大哥去见二天子,从没超过半个时辰,这次都多久了?嘶,等等,二天子那厮该不是要加害大哥!” 他立刻咋呼起来:“娘的,这厮要敢动大哥,老子和他拼了!” 夏侯婴拉住樊哙道:“憨货,莫说这些不切实的话。我们这一身方术都得自于二天子,你拿什么去剁它,靠你那两把刀?” 樊哙甩开他的手,在屋内来回踱步,忽然看向夏侯婴左手边的汉子问:“周勃,我们这些人里你最有主意,你说该怎么办?” 周勃是个体态挺拔,行止沉稳,腰间插着根竹箫的男子。 他倒是沉得住气,不急不徐道:“我们这些人对二天子还有用。我总觉得二天子留着我们,还赐给我们方术,绝非搜罗祭品那么简单。” “它对我们有所求,就不会轻易加害大哥,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这次二天子召大哥前去,大概是因为芒砀山两侧新生山峰的事,二天子一定是知道一些内幕,也许还要派我们做些什么,才会吩咐大哥这么久。” 樊哙想了想,也觉得周勃说得有道理,便稍稍松了口气。 但他看到躺在一旁的姚玉珩等人,却又为难了起来:“可是大哥不回来,不拿个章程,我也没法儿带人去寻陈老弟啊。” “这姚妹子和吕兄弟也快醒了,我把他们打晕带回来,他们定是要找我算账的,这可如何是好?” “我总不能……再把他们打晕一次?” 他的话音落下,卢绾、周勃、夏侯婴同时投去了赞同的目光。 三个人的表情如出一辙,仿佛在说:好主意,既然如此,这个坏人就由你做到底了! 樊哙呆了一呆,怒道:“娘的,你们这群混账!” 就在这时,一个层叠深邃,不辨男女,只是听到就令人头晕脑胀的声音,突兀的从木屋外的高空之上传来: “陈胜,我来寻你了。” 第123章 白蝡退阴康 数个时辰前,就在陈子涉被穉朱颜裹挟着,带入新生山峰的同时。 会稽郡,句章县衙内。 枯荣之狐骤然睁开眼,目光冰冷而森然,它对着府衙外道:“送几个人进来。” 一直守在府衙外的熊心身子一颤,恭声应道:“仲父稍候。” 说着赶紧向一旁的下属使眼色,令他们去县城里抓几个人送入县衙。 可还不等那几名下属有所动作,府衙门忽的敞开。 一阵阴风鼓动,几条末端带着猩红眼球的血管飞快游弋出来,缠住了那几名属下,将他们拖入府衙。 大门轰然合拢。 令人胆寒的惨叫声响起,又很快戛然而止。 枯荣之狐的声音自门后响起:“下次,不要让我等。” 熊心被吓得肝胆欲裂,颤声道:“仲父放心,绝不会有下次了。” “嗯。” 枯荣之狐道:“我要离开句章县去办些事情,快则半日,慢则一日。你留在此地整顿军务,以待攻取吴县。” “孩儿明白。”熊心态度愈发恭谨,心中却稍稍松了口气。 只要这怪物不在身边,即便只是半日,他也觉得心情松弛了不少。 自从遇上了这怪物,至今不过短短十余日,熊心却深感度日如年,就算是成为了起义军的首领,掌握着一县生杀之权,也没有分毫喜悦。 此时此刻,他无比怀念不久前在山野间放羊的生活。 府衙内,枯荣之狐看着一地细碎的白骨,心中怒意稍缓。 它呢喃道:“陈胜,我倒是小看你了,竟然将诅咒隔绝开。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我要将你彻底变成我的容器。” 旋即化作一道白光自府衙内飞起,向北而去。 …… 芒砀山上。 “陈胜,我来寻你了……” 当这句话响起的瞬间,樊哙等人顿觉头昏脑胀,胸口烦闷。 四人挣扎着走出木屋,发现已经有不少一同上芒砀山的弟兄们也来到了屋外。 众人都是面色发白,摇摇欲坠,有几人甚至扶着房柱子正在干呕。 樊哙等人看向空中,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正凌空立于芒砀山上方,他的面容模糊,看不清晰。 周勃最是镇定,沉声开口问道:“阁下何人,为何闯山?” 枯荣之狐瞥了他一眼:“区区蝼蚁,也配向我问话吗?” 话音落下,周勃的胸膛骤然塌陷,整个人倒飞了出去,身体各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溃烂。 在找回第二条尾巴后,枯荣之狐的力量远胜当初。 周勃只觉得自己的生命力在不断流逝,随时都会腐烂成一堆肉泥。 卢绾想要扶起他,可手掌刚触碰到他的身体就感觉一阵钻心的疼痛,卢绾翻掌一瞧,自己的手掌心竟也溃烂了一大块。 “他娘的!” 樊哙怒极,反手就要拔刀,却被夏侯婴死死按住。 这时,一只手掌按在了周勃肩头。 旋即,周勃只觉一股阴冷的力量涌入体内,将身体里枯败腐朽的力量迅速瓦解。 周勃惊喜扭头,只见一个身姿挺拔,仪表不凡,须髯甚美的中年男人站在他的身后,嘴角含笑,目中精光蓄而不发。 “大哥!” “主公!” 一见此人,樊哙、卢绾、周勃、夏侯婴,以及其余众人像是都有了主心骨,一股脑围了过来。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刘邦。 刘邦拍了拍周勃的肩膀:“起来,我借来了二天子的力量,应该能保住你的性命。” 周勃挣扎起身:“主公,天上那人是……” 他话未说完,刘邦便伸出一根手指竖于唇前,又指了指天上。 众人不再多问,齐齐向空中看去。 枯荣之狐扫视着下方,玩味道:“陈胜,还不肯出来吗?” 这时,一个阴寒宏大的声音自芒砀山山顶响起,伴随着阵阵蛇类吐信的声响,令人闻之不寒而栗。 “阴康,许久不见了。” 枯荣之狐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我道是谁,白蝡,所谓的二天子原来是你。” 似乎是有了二天子力量的干扰,枯荣之狐的声音给众人造成的影响小了很多。 二天子幽幽道:“我也没想到,你竟有破开封印的一日。阴康,你我往日并无仇怨,为何上我芒砀山,伤我臣属?” 枯荣之狐淡淡道:“我来找你讨要个人,陈胜。” 二天子:“我这里没有这个人。” 枯荣之狐嗤笑一声:“白蝡,我看你豢养了这么多人类,想必其中便有一位‘归易’?不知他是你的‘倛’还是‘器’?你既找到了‘归易’,何必再贪图我的‘归易’?” 二天子的声音愈发阴沉:“阴康,你放肆了。” 枯荣之狐徐徐抬起手来,盎然的生机和枯败的力量在其掌心交叠,仿佛众生生灭只在一念之间。 “我与你明说了,那人是我的‘器’,我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印记,而这印记在进入你这芒砀山后却消失了。” “白蝡,不是你将他藏了起来,还有谁有这般能耐?” “今日你若不将他交出来,我便真要在你这芒砀山上放肆一回了。” 话音落下,芒砀山上空,枯荣之狐头顶,忽的绽开一只巨大的竖瞳。 同时,一股股阴冷的力量自四面八方而来,渗入枯荣之狐体内,就像是无数条阴冷的毒蛇在其体内游窜,涌向枯荣之狐的生命本源,从最根本处瓦解它的一切。 “阴康,莫说你如今只有两条尾巴,即便往日我也不曾惧你。” 枯荣之狐体内生机与枯败的力量流转,将那一条条阴冷的毒蛇腐蚀,不断焕新自己的生命本源。 “白蝡,你的力量逊色昔日太甚,看来这些年你也不好过。” “再不好过,也比你要好过些。” 二天子的声音落下,四周涌动的阴冷力量剧烈翻涌,威能更甚,将四面八方封锁,形成了一片力量壁垒。 枯荣之狐面色一白,两条狐尾自身后显现,生灭之力轮转不休,将那力量壁垒生生腐蚀开一块。 旋即,枯荣之狐化作一道白光,远遁而去。 “白蝡,待寻回九尾,我再与你清算!” “呵……” 二天子冷笑一声,并未追击,空中那只巨大竖瞳看着枯荣之狐远去,徐徐闭合。 只留下一道声音: “刘季,找到那个陈胜,带他来见我……” 第124章 重叠空间 二天子的声音徐徐消散。 樊哙凑到刘邦身边,献宝似的道:“大哥,我知道陈胜在哪儿!” 刘邦挥了挥手,示意卢绾先带周勃回去休息,接着他随便找了个树桩子坐下,一只脚踩在凸出地面的树根上,拍了拍手里的尘土问: “他人呢?叫过来我瞧瞧。” 樊哙嘿嘿笑了两声:“大哥啊,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千万别动火啊。” 刘邦眉梢一挑,樊哙的脾性他再了解不过了,再看夏侯婴,见夏侯婴低着头不说话,刘邦心中已经明了了几分。 “怎么,人没带回来?” 樊哙舔着脸道:“要不怎么说你是大哥呢,脑子就是好使。” “滚一边儿去。”刘邦强忍踹他一脚的冲动,扭头问夏侯婴:“夏侯婴你来说,怎么回事?陈胜他人现在在哪儿?” 夏侯婴瞥了樊哙一眼,将此次去蕲县的先后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刘邦沉默片刻:“陈胜被邪祟掳走了,而二天子要见陈胜,你们说我现在该怎么做?” 夏侯婴想了想:“方才那被二天子称作阴康的男人说,陈胜身上的诅咒是它种下的,可以见得,阴康就是陈胜口中的枯荣之狐。” “而阴康既然上门来要人,说明陈胜还没有死于诅咒之下,他还活着。” “现在二天子要见陈胜,依我之见,我们得赶紧派兄弟去山峰里把他找回来,否则耽搁下去,只怕会有变故。” 刘邦苦笑摇头:“你们是只顾着看二天子和阴康斗法,却没有发现昨夜出现的那些山峰,都已经消失了吗?” “什么?” 樊哙、夏侯婴都是一怔。 旋即定睛向芒砀山两侧看去。 真如刘邦所说,昨夜那些如雨后春笋般,一座接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竟不知何时全部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就仿佛昨夜所见,只是一场梦境。 当初刘邦带着众人上芒砀山时,为躲避暑热,将屋子都建在树大林深的地方。 四周被高大的树木遮蔽,方才众人的注意力又被枯荣之狐吸引,是以竟无一人注意。 夏侯婴茫然张了张嘴:“这……这可如何是好?” 刘邦皱着眉沉思了片刻:“这样,夏侯婴你去找卢绾,你们俩各带一队人在山里寻找陈胜。” 夏侯婴不解:“那些山峰都消失了,我们在芒砀山里又能找到什么?” 刘邦道:“陈胜只是有可能进了那些山峰,但你们都没有亲眼所见,或许他还在芒砀山呢?又或许他进入了那些山峰,又赶在山峰消失前出来了。” “就算他真在那些山峰里,并且跟着山峰一起消失了,我们也得去找。” “至少要给二天子看到,我们在尽心做事。” 夏侯婴了然。 这时樊哙凑上来:“大哥,我呢?” 刘邦起身,没好气的踹了他一脚:“你呢?你闭嘴!” “要不是你好战冒进,给了邪祟掳走陈胜的机会,我现在至于如此为难吗?” “还有你们带回来的那几个人,你去给我看着,若他们醒来后闹将起来,你给我稳住!听见没有!” 樊哙面色一僵:“大哥,我怎么稳住他们啊,我……” 刘邦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会,扭头去看周勃了。 …… 山洞内,陈子涉透过缝隙,看着外面天色渐亮。 他将替身草人从缝隙中塞了出去,小小草人维持着草人模样,迈开两条小腿在草丛里奔跑。 不一会儿来到山峰和芒砀山的交界之处。 旋即,草人怔住了。 那张小小的脸上虽然没有五官和表情,可结成头部的茅草却拧巴在了一起,茅草间的缝隙形成了一个极为形象的“囧”的表情。 “卧槽!” 山洞里的陈子涉也懵了。 透过草人的视角,他看到与这山峰连接着的芒砀山消失了,而在山峰四周,围绕着一条浑浊的黄色河流, 那河流浩浩荡荡,两侧看不到边际,对岸则被笼罩在浓厚的雾气之中。 这是什么个情况?那么大个芒砀山呢? 这一刻陈子涉陷入了深深的茫然,接着就是不可避免的惊惶。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自我抚慰:“不能慌,慌则生乱。” “看这样子,这些山峰并不是生长出来后,就会一直存在于芒砀山两侧,而是类似于……空间重叠。” 他试图用曾经看过的电影、小说中的故事,来理解当前的现象。 “也就是说,这些山峰其实是存在于另一重空间之中,在某个特定的契机下,于芒砀山周围的空间出现了重叠。” “这就好像……清浊鉴。” 蕲县动乱时,闵怀刑曾大概说过旧月藏身于清浊鉴中,并解释了清浊鉴的能力。 太微一十七,清浊鉴。 可将方圆百丈的空间“复制”,形成独立的“浊域”,浊域与外界有如清浊之分,二者彼此分割,不得相融。 “这些山峰所在的空间,应该就是类似于清浊鉴的‘浊域’,而契机消失,山峰空间又与现实世界分离了。” 陈子涉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比较贴合事实。 “不知道下一次空间重叠会是什么时候,希望不要太久。” 陈子涉轻轻叹了口气,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这时他的腹中一阵饥饿,胃里“咕咕”叫唤个不停。 陈子涉这才想起来,从昨晚吃了些肉干后,到现在约莫六七个时辰,一直是滴水未进。 并且这期间他先是对抗枯萎诅咒的蔓延,之后降伏穉朱颜,又被木剑带动着舞了大半个时辰的剑。 这桩桩件件都是耗精神、耗力气的事情。 也难怪这时候饿的不行。 玄门修行者的确有餐食日霞、食气不死的辟谷之能,但那是实现了生命跃迁的腾云境修行者才能做到的,他一个琴心境却还差得远。 揉了揉肚子,陈子涉即便再不愿意在这山中活动,却也没了办法。 他依旧将替身草人安置在山峰边缘,以便空间重叠后,第一时间回到芒砀山,本体则向山中走去,打算寻找一些野生的菜蔬浆果果腹。 如今他已是琴心境的修为,与替身草人间的传送距离延申至三里,这个距离足够让他在山峰外围觅食了。 而就在陈子涉踏出山洞后不久,忽有一道怪异的人影从远处闪过。 第125章 无垠黄泉 山峰之中植被丰茂,不少树上都挂着沉甸甸的果实,压塌了枝头。 但陈子涉却不敢轻易尝试。 这些果子色泽斑驳绚丽,散发着异香,有些果实靠近了还能隐约听到低沉的呓语,有些果子则在枝头摇摇晃晃,发出怪异的笑声。 就这玩意儿吃下去,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当场暴毙,或是变成什么奇形怪状的怪物。 陈子涉倒是想找些蛇鼠试毒,可这山中连一只蚂蚁都没有,生灵完全灭绝,根本找不到一点活物。 这更坚定了陈子涉不去动这些果子的想法。 谁知道山里的生灵是不是因为吃了这些果子而灭绝的? 但他还是每样都用木剑打下来几颗,放进墟石宝器中收好。 就在陈子涉用木剑打果子时,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就像是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看一样。 他四下看了一圈,忽然看到一个怪异的人影,正站在十丈开外的一棵树下,嘴巴咧得老大,脸上挂着僵硬的笑,目光直直落了过来。 之所以说这人影怪异,是因为其身体不断晃动,像是一滩水凝成的。 陈子涉的目光刚落在这人影上,还没看清其相貌,这人影就真像滩水一样垮塌了下去,渗入地下。 他皱了皱眉,走近看了看,只见地面干燥,并没有半分水渍。 “这又是个什么邪祟?看样子是盯上我了。” 陈子涉目光微微闪烁,但没在这件事上继续耗时间,而是向周边走去,想要寻找些看起来正常点的菜蔬和果实。 但很快,陈子涉又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回头一看,依然是十丈开外,那怪异的人影又出现了,依旧嘴巴咧开,笑容僵硬,目光笔直。 但这一次,这人影的个子似乎高了一些,身材也更匀称。 乍一看,倒和陈子涉的身形有几分相似。 陈子涉指诀一捏,四道太乙剑气刺向那怪异的人影,可太乙剑气刚飞出一半,那人影又一次垮塌成水流消失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不论陈子涉做什么,总会时不时的看到这古怪人影出现在十丈之外。 唯一不同的是,这人影越来越来像他了。 从身形,到外貌,和陈子涉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往那儿一站的气质,竟都有四五成相似。 这期间,不论陈子涉是对它发起进攻,或是试图靠近,这人影都会立刻垮塌成一滩水流消失,根本不接招。 陈子涉表现得不胜其烦,心中却在暗暗冷笑。 没过多久,当陈子涉又一次发现了几种怪异果实时,那人影也出现了。 这回它出现的位置就在陈子涉正前方,给人一种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你能奈我何的挑衅感。 陈子涉平静与其对视,接着抬起手,轻轻指了指那人影身后。 人影微微一愣,一回头便看见另一个陈子涉正站在它的身后,同样一脸平静地看着它。 “?” 人影咧开的嘴巴一下子变成了圆形,它再扭头,陈子涉还在十丈外好端端站着。 不是正主,那身后这谁啊?难道是同行? 忽然人影警兆骤生,正要化作一滩水流遁走,身后的陈子涉已经一把将它抓住。 替身草人死死扣住了怪异人影的双肩,那手感就像是抓在了一个注满水的滑溜溜的水囊上,被抓在手里的双肩不断挤压变化,要从手心里钻出去。 这时,替身草人身边水波荡开。 陈子涉从中一步迈出,手中木剑上挑了枚如血般鲜红、正嘎嘎怪笑的果子,精准送进了人影的嘴里。 “嘴巴咧这么大,显得你了。” 嘎嘎怪笑的鲜红果子一进人影口中,就化作一道血红的果浆,顺着其喉咙流淌进去。 下一刻,陈子涉察觉到,这人影体内的力量瞬间变得紊乱起来,它无法再维持陈子涉的相貌和身形,像一个被不断揉捏的橡皮泥般,变化成各种怪异形状。 陈子涉不由轻“咦”了一声。 他的本意只是想拿这邪祟试试毒,但不知道是不是运气被徐夫子提升了的缘故,随意挑的一颗果子竟将这邪祟给制住了。 人影极力收束紊乱的力量,想要崩塌成水流。 陈子涉又怎么会给它这个机会。 一张天罡镇妖符按在它的身上,符箓之中绵延出道道细丝般的金光,渗透入人影体内,将它一身的力量尽数镇压。 人影终于不再变化,维持了一个晃晃荡荡的人形轮廓。 就像是浑浊水流中,倒映出的人的影子。 陈子涉拿脚踢了踢它,感觉就像是在踢一张水床似的:“会说人话吗?” 人影的手臂扭曲变化,在地上晃荡出一片水痕,水痕组成两个文字:“不会。” 陈子涉:“……” “你还挺诚实,不会说,会写也成。” “叫什么名字?” 水痕晃荡出一行文字:“澜镜公。” 陈子涉又问:“你一直盯着我,变化成我的模样,这是你的能力?” 澜镜公以水痕写道:“然也,吾乃无垠黄泉中八百万邪怪之一,黄泉边的行路人以水澜为镜,吾则模仿其相貌身形、仪态举止。” “待吾之模仿与其本人一致之时,则替代其人,顶替其相貌身份,存活世间。” “被吾替代者将沉沦黄泉,为邪怪分食。” 陈子涉:“所以你刚刚是想模仿我,替代我?” “是。” 陈子涉心中一凛,这种能力相比他所见过的其它邪祟,更显诡异莫测,稍不留意或许就会着了它的道。 “你也是被二天子掳来,困在芒砀山的?” 澜镜公:“非也,吾乃无垠黄泉中八百万邪怪之一,黄泉边行路人以水澜……” “停停停。”陈子涉打住了它要再重复一遍的趋势。 他发现这邪祟是问什么答什么,答案里没一点情感,全是平铺直叙,不像是个有脑子的,倒有点像是人工智障。 而陈子涉也捕捉到了“关键词”。 澜镜公不是被二天子掳到芒砀山的,那么这邪祟应该是这里的“原住民”。 而它自称来自“无垠黄泉”。 这四个字,不禁让陈子涉联想到了山峰四周围绕着的,那条浑浊的、浩浩荡荡看不到边际的黄色大河。 难道那就是澜镜公口中的“无垠黄泉”? 可是“黄泉”二字所代表的含义谁人不知呢? 陈子涉忍不住吞了口唾沫,问:“你说的黄泉,是指什么?这是哪里?” 第126章 土伯之角 澜镜公有问必答,显得格外真诚。 “黄泉是连接人间与幽都的大河,逝者从黄泉进入幽都,接受审判。无罪者重入轮回,有罪者沉沦黄泉,为八百万邪怪分食。” “此地是黄泉自人间进入幽都之入口。” 看到澜镜公显现出的这些文字,陈子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邪祟口中的黄泉,竟真是自己猜测中那条贯通阴阳的大河! 如此岂不是说,通过这条黄泉,自己就能去往阴间? “呸呸呸!想什么呢!” 陈子涉赶紧摇头,将脑子里不吉利的想法甩出去。 好好活着不香吗?去阴间做什么?请始皇帝吃肉夹馍吗? 澜镜公:“吾什么也没有想。” 陈子涉:“……” 问你了吗,你就抢答。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邪祟被封印力量后,真就变成了一个人工智障。 于是陈子涉又问:“这些山峰是什么?为何会与黄泉共存?” 他看着这一排山峰,一座高过一座,共有九座。 澜镜公:“此九座山峰,为土伯之角绵延至人间的部分。” “土伯!” 陈子涉本以为连黄泉都出来了,这九座山峰不论是什么来头,应该也不会再震撼到自己了。 却还是忍不住失声道:“你说的是传说中执掌幽都的神只土伯?” 澜镜公:“是。” 这消息彻底给陈子涉干沉默了。 屈原在《招魂》一文中书写:“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敦脄血拇,逐人駓駓些。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此皆甘人,归来!恐自遗灾些。” 意思大概是让楚怀王的灵魂赶紧回来,不要下至幽都。 其中描写土伯的头生尖角,脊背宽厚隆起,手中沾满血污,像赶马一样追逐着人的灵魂。长着三只眼睛,头似老虎,身子像牛,以吃人为嗜好。 陈子涉一直拿这些当传说故事,即便是穿越到了这个有邪祟和方士的世界,也没有认为似“土伯”这等神只就真的存在。 可此时此刻,他却真的踏在了土伯的角上。 仅仅是土伯之角绵延至人间的部分,就已经形成了九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这尊神只又该是何等的庞然大物啊!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一阵悸动。 仿佛在这山峰之下,阴间幽都,正有三只燃烧着火焰的猩红眼睛徐徐扬起,穿透了阴阳二界,看向角上某个不知死活的蝼蚁。 忍不住一哆嗦,陈子涉又问:“你在黄泉中游荡,见过土伯吗?” 澜镜公:“吾游弋于黄泉入口之处,不曾入得阴间,土伯沉睡于幽都,从不插手人间之事。” 听到这话,陈子涉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平复了一下心情,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这九座山峰,什么时候会和人间的芒砀山脉重叠吗?” 他怕人工智障听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像昨天晚上那样。” “不知道。”澜镜公的回答简单干脆。 陈子涉不由“啧”了一声,人工智障实锤了。 犹豫了片刻,陈子涉最终还是没有杀澜镜公。 这邪祟是本地的“土着”,知道的东西不少,后头或许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而且根据它目前的表现来看,被镇压了体内的力量后,它似乎并没有太多的自主意识。 当然,不排除这邪祟是装的,所以陈子涉并没有对其放松警惕。 更重要的是,他还不知道得在这个鬼地方待多久,如果被困在此地的时间太长,不可能不吃东西,他需要一个“试毒”之人。 虽说澜镜公是邪祟,但这土伯之角上估计也找不到什么正常的生灵了。 凑合着用。 说干就干,陈子涉从墟石酒壶中,将采摘的果实取出,用木剑挑着挨个投喂给澜镜公。 替身草人拿了个布帛,取出在蕲县时,从闵怀刑那里顺来的毛笔,蘸着些深色的草木汁液开始仔细记载: “果实呈黄色,表皮遍布霉菌一样的黑色斑点,果实里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食用后耳边会持续有低语声响起,无法听清,引人烦闷。” “该果实起名为,烦人果。” “注:食用后效果非观测所得,为澜镜公主观讲述,有待验证。” 陈子涉将所有的“烦人果”分类放好,开始测试第二种果实。 替身草人一边观测一边记录:“该果实形如鸡卵,表面有不规则的裂纹。” 过了片刻,澜镜公的肚子忽然鼓胀起来,一双手撕裂了它的腹部。 接着一只全身漆黑,长着一个人首、一个鸟首,没有双腿却生长了六条枯瘦胳膊,且胳膊倒折,如蜘蛛一般的爬行的怪胎,从澜镜公的腹中爬出。 这怪胎刚一出生,就猛的扑向了距它最近的陈子涉。 六条畸形的胳膊反扣,像是要抱住陈子涉的脑袋。 太乙剑光一闪,怪胎被切割成了十多块,整整齐齐砸在了地上。 替身草人记录:“食用后食用者会迅速怀上怪胎,大约半刻后,怪胎撕破食用者的腹部出世。” “该果实起名为,怪胎果。” 陈子涉有些担忧地看着澜镜公,唯恐这邪祟被怪胎弄死。 可澜镜公的身体如水银般缓缓蠕动,很快就渐渐恢复,看不出一点曾受伤的样子。 “真耐造啊!” 陈子涉忍不住感叹,接着又投喂第三枚果实。 “该果实形如断掌,色泽乌青,表面分布涟漪状的七色花纹。” “食用后食用者身上长出数十只黑青色手掌,且手掌会向四周自主抓拿,但暂时没有发现明确的攻击性。” “该果实起名为,黑手果。” 陈子涉看着澜镜公全身上下的黑青色手掌问:“这些手怎么处理?给你留着?” 澜镜公回复:“留之无用,请伐之,伐之务尽。” “行。” 陈子涉砸了两下嘴巴,太乙剑气扫过,将黑青色手掌尽数砍断。 一只只黑青色手掌掉在地上,还在兀自抓动着,不过很快就化作了一团团黑色脓水。 澜镜公身上遍布伤口,但创伤处很快就蠕动复原了。 又测试了几种果实,大多都有很严重的负面效果,只有偶尔几种,没有从澜镜公的身上得到有效的反馈。 虽说澜镜公确实耐造,但这些果实的负面效果,也的确超出了陈子涉的预料。 “黑心老板”陈子涉忍不住问了句:“你还行吗?” 澜镜公:“要不,你弄死我。” 第127章 以身为饵 澜镜公的脸上虽然没有面孔,无法显示表情。 可这一行“要不,你弄死我”,却将它的生无可恋,演绎得淋漓尽致。 陈子涉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道:“你忍着点,我很快。” 接着又是一枚果子塞进了它的嘴里。 小半个时辰后,澜镜公那极为抗造的身体也彻底瘫软在了地上,一副被彻底玩儿坏了的模样。 澜镜公:“吾,真的不行了……” 陈子涉:“最后一颗了,坚持一下。” 说着取出一串形似葡萄,枝上结有十颗,一白九黑的果子。 澜镜公全身上下都在颤抖,写满了抗拒。 陈子涉很温柔的劝道:“听话,把嘴张开,别逼我扇你。” 说着扯下一颗黑色果子,硬塞进了澜镜公嘴里。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回澜镜公什么反应都没有,又过了片刻后,这邪祟忽然摇动手臂,在地上晃荡出一片水痕,形成一行文字: “黄泉妖邪澜镜公,拜见主上。” 陈子涉眉梢一挑:“这是什么意思?你可别耍什么花招。” 水痕扭曲,文字变化,澜镜公写道:“禀主上,土伯于幽都之中鞭笞作乱的魂灵,魂灵的恐惧及畏服融入土伯之角,而此果便是以此为养分生长而出。” “因此,服食黑果者对持白果者绝对畏服,奉其为主。” “若主上将白果服食,则能与吾心意相通,更能一念操控吾之生死。” 陈子涉冷笑:“怕不是这白果有什么问题,你假意服从,实则为了哄骗我吃下白果?” 澜镜公:“吾只会帮助主上。” 陈子涉自然不会轻易信它,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你在这儿待着不可走动。” 澜镜公:“遵令。” 陈子涉留下替身草人看守澜镜公,同时也是防止这邪祟有什么异动,自己可以尽快传送回来将其降服。 他一路返回到山峰边缘,来到黄泉岸边,将体内修为稍稍展露出部分,大概控制在初入凤初境的样子。 接着他盘膝坐下,开始修行。 过了不过半刻,陈子涉身后一朵花儿悄然绽放,开得分外娇艳。 约丈之外,一条身体细长、色彩斑斓,鱼鳍如蝶翅微微扇动,却长着一条条蜘蛛般节肢的怪鱼,无声无息地从黄泉之中爬上岸来。 不远处的山林中,一袭暗红色的朽烂衣衫若隐若现。 又过了少许,陈子涉身后那朵已经开得极为盛烈的花儿拔地而起,花苞猛的胀大,片片娇嫩的花瓣如牙齿一般向内合拢,咬向陈子涉的脑袋。 身体细长、长满节肢的怪鱼,也扇动鱼鳍飞起,扑将过来。 陈子涉盘坐着的身形纹丝不动。 可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太乙剑气倏然自其背后跃出,刺向头顶上罩下的花儿。 同时陈子涉眉心紫芒一闪,一道紫幽光射出,将怪鱼钉落在身前。 那花儿猝不及防,被太乙剑气划破了大半花苞,摇身一变化作一个身穿华丽袍裙,但脑袋却是一株花树的邪祟,仓皇向远处逃去。 可它逃不过两步,又是三道太乙剑气自地底射出,挡住了它的去路。 陈子涉欺身而上,一拳打得那邪祟“花枝乱颤”,又反手扣住花树的主干,紧紧攥着往地上奋力一贯。 “轰——” 地面上绽开一个巨大的坑洞,蛛网状的裂纹向四下蔓延。 花树邪祟展开双臂,袖中两条花枝刺出,扎向陈子涉,可花枝刚刚伸出袍袖,就被太乙剑气一斩而断。 接着,一道天罡镇妖符按在了花树邪祟身上。 另一边,怪鱼好不容易挣脱了紫幽光,扭动着身体向黄泉之中逃去。 眼看黄泉越来越近,却有一只脚掌从天而降,将它踩入泥土之中,紧接着同样是天罡镇妖符,将这怪鱼一身力量尽数封禁。 这两只邪祟的实力并不算强,都只是六品少丞级别。 以陈子涉堪比五品少卫的琴心境修为,降伏这两只妖邪简直是兔起鹘落,仅仅片刻就已经得手。 陈子涉取出两枚黑色果子,掰开怪鱼的嘴巴塞了进去。 待到花树邪祟时却发现,这邪祟的脑袋是一棵花树,没有嘴巴无法投喂。 “没用的东西,杀了算了!”陈子涉眼中厉色一闪。 花树邪祟瑟瑟发抖,脑袋处那棵花树竟从中间裂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嗯?” 正要痛下杀手的陈子涉一怔,旋即心领神会,将黑色果子从洞口丢了进去。 接着他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山林。 那里曾若隐若现的一袭暗红色朽烂衣衫已经消失不见。 陈子涉不以为意:“逃了?没关系,气味还在。” 他的五感远超常人,晋升琴心境后,五感再一次得到加强,所以即便那红衣邪祟见情况不对提前撤走了,他也能根据气味追踪到。 一手提着花树邪祟,一手提着怪鱼,陈子涉在山林间飞快穿梭。 两侧树木如残影般飞快后退。 很快,陈子涉就看到了前面不远处,树林灌木间,那一袭飘忽闪动的红色身影。 陈子涉一跃而起,右手将提着的怪鱼抡起,向那红色身影砸去。 怪鱼啾啾怪叫个不停,声音十分凄厉。 而陈子涉另一只手上提着的花树邪祟则一动不敢动,唯恐下一个被如此暴力对待的会是自己。 红衣邪祟见陈子涉来得如此之快,心知想要避战是不能了。 回身一甩袖袍,将怪鱼抽飞了出去。 “啾啾啾啾!!!” 怪鱼的叫声越发惨烈。 陈子涉一步跨出,高高跃起,双手攥着花树邪祟的脖子将其砸下。 花树邪祟:“簌簌簌簌!!!” 只见那红衣邪祟双手操持着一条粗长的青蛇,向斜上方猛的一甩。 花妖邪祟与青蛇相接,陈子涉翻身倒飞落在地上,而那红衣邪祟也止不住倒退了数步。 直到这时,陈子涉才看清了这红衣邪祟的相貌。 它看起来像是一个穿着朽烂深红衣袍的年轻女人,但面色灰败,双眼翻白,皮肤紧紧皱在一起,就像是一具干尸。 它的头上戴着一只极大极华贵的冠冕,冠冕正中镶着一颗巨大的眼睛,那眼睛正滴溜溜转动,对着陈子涉上下打量。 方才那一交手,也让陈子涉确定了它的实力。 这是一只五品少卫级的邪祟。 第128章 收服三妖 这是陈子涉突破琴心境后,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和五品少卫级的敌人交手。 和樊哙那是比武切磋,双方点到为止,都没有用尽手段。 而对付穉朱颜时,那邪祟已经和樊哙、夏侯婴两位五品少卫战过了一场,又被枯萎的诅咒反噬,实力下滑得厉害。 并且陈子涉的玄阳离火符,也正克制这种穉朱颜这种毛茸茸的“易燃物”。 而澜镜公则比较特殊,它的真实战力未知,但能力却诡异莫测,令人防不胜防。 此时面对这红衣邪祟,陈子涉分毫不敢大意。 反手将花树邪祟插进身边的泥地里,陈子涉取出木剑,剑尖如羚羊挂角般刺出,同时四道太乙剑气从四方齐射,角度刁钻,封死了红衣邪祟的一切退路。 红衣邪祟手中的青蛇陡然变长,环绕在它的身边。 陈子涉甫一靠近,就感觉手中木剑像是陷入粘腻的沼泽一般,剑式变得极为迟缓。 不仅是他,四道太乙剑气飞临红衣邪祟四周时,速度也陡然慢了下来。 红衣邪祟袍袖抖了几抖。 一只只指甲大小的黑色甲虫从它袖中飞出,一窝蜂向陈子涉的七窍钻去。 陈子涉口鼻之中呼出朱砂色的护体之气,化作丹衣笼罩于他身周,将头部也严严实实包裹起来。 黑色甲虫冲撞在丹衣之上。 厚重的护体之气流转,非但没有被破开,反而将这些黑色甲虫震碎。 陈子涉眉心紫芒一闪,紫幽光钉出,破开红衣邪祟四周那如粘腻沼泽一般的防护,手中木剑变刺为挑,自下而上挑向红衣邪祟面门。 红衣邪祟握着青蛇绕身一甩。 青蛇先是将四道太乙剑气抽开,又将陈子涉的木剑缠绕住,蛇尾一晃变成蛇首,绕着木剑游动,向陈子涉扑咬了过去。 陈子涉左手掌心滑落一张玄阳离火符,拍在青蛇脑袋上。 熊熊火焰登时燃起,将那蛇头烧成一截腥臭的焦炭,火焰沿着蛇身蔓延,向红衣邪祟灼烧了过去。 红衣邪祟握着青蛇的手一抖,青蛇从中断成了两截。 被抛弃的那截蛇躯很快被焚烧殆尽。 此时,四道太乙剑气又回旋而来,红衣邪祟只能仓皇抵挡,身上朽烂的红衣鼓胀起来,一条条暗红色的布条甩起,与太乙剑气相击。 但在陈子涉密集的攻势下,红衣邪祟很快落入了下风。 又交战了近百招,陈子涉对于卓叙剑法的理解也越发透彻,这剑法不仅是木剑可用,太乙剑气亦可用。 随着陈子涉将卓叙的剑法融入太乙剑气,太乙剑气的杀伤力陡然提升,四道剑气神出鬼没,直杀的红衣邪祟节节败退。 再战了十余招,陈子涉忽然逮着机会,一剑刺入了红衣邪祟的脑颅之中。 四道太乙剑气紧随其后,在红衣邪祟体内穿插切割。 一块块干枯的尸块从朽烂的红衣下掉落出来,砸在地上,那一袭朽烂的深红色袍子软软耷拉下来,深灰色的脑袋歪落一旁,巨大华贵的冠冕咕噜噜滚到陈子涉脚下。 陈子涉看着那冠冕上依然圆睁着的眼睛,一剑刺了过去。 下一刻,那些尸块、头颅,都随着眼睛被刺破而化为飞灰。 陈子涉收剑,却忽觉有异,余光中一抹红色飞速靠近。 同时,身后那条怪鱼也开始“啾啾啾”叫个不休。 陈子涉豁然回头,却见那件本该安安静静耷拉在地上的深红色朽烂长袍,不知何时已经立起,仿佛里面有个看不见的“人”正穿着它。 那长袍悄无声息的来到陈子涉身后,两襟展开,就要将陈子涉包裹进去! 陈子涉目光一凝,手中木剑对着朽烂长袍贯了出去,同时身体一晃就要后退。 可几乎是同一时刻,掉在地上的那顶华贵冠冕也腾空而起,与陈子涉的后脑勺等高。 陈子涉一旦后退,脑袋就会嵌入那冠冕之中。 千钧一发之刻,陈子涉沉声低喝:“爆!” 朱砂色丹衣应声炸开,将冠冕和朽烂红袍齐齐掀飞了出去。 陈子涉一把抓住冠冕,一张天罡镇妖符拍了上去,接着大步追上朽烂红袍,同样赏了它一符。 他仍不放心,又取出一张玄阳离火符,将剩下的半截青蛇烧成了灰烬。 至此,红衣邪祟只剩一件红袍、一顶冠冕尚在。 陈子涉徐徐呼出一口气,看向那怪鱼。 只见怪鱼正对着自己所在的位置,整个身体匍匐在地上,头几乎要埋进土里去了。 联想到方才这怪鱼似乎是在示警,提示自己小心身后靠近的朽烂红袍。 陈子涉心道:“难道那黑色的果子真如澜镜公所言,可以让我控制这些邪祟?” 他又看向花树邪祟,花树邪祟被他一把插进泥土里,这会儿才好不容易挣扎着,把自己从土里拔了出来。 迎上陈子涉的目光,花树邪祟立刻跪倒在地,“簌簌簌”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陈子涉问:“会说话吗?” 花树邪祟:“簌,簌簌。” 陈子涉又问:“会写字吗?” 花树邪祟:“簌?” 再看怪鱼,这厮表现得比花树邪祟还要不如,只瞪着一对死鱼眼看着陈子涉,什么反应也没有。 陈子涉不禁扶额。 他又摘下一枚黑色果子,拿起被封印的冠冕上下看了看,最终从眼珠上被刺穿的空洞处,将黑色果子塞了进去。 片刻之后,冠冕中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黄泉邪怪牵魂,拜见主上。” 见此,陈子涉终于放下心来。 澜镜公所言非虚,这黑色果子的确有操纵邪祟的功效。 他摘下白色果子吃下。 下一刻,他立刻感应到了澜镜公、牵魂、花树邪祟、怪鱼四只邪祟的存在。 这种感觉非常微妙,就好像是冥冥之中建立了某种从属的联系,譬如此时他不在澜镜公身边,却可以通过这种联系给澜镜公下达指令。 这些被操纵的邪祟,也可以通过这种联系,在心中与陈子涉进行交谈。 并且作为“主上”,陈子涉一念之下,便可以决定它们的生死。 “这果子真不错,可惜只找到了这么一串,但也不枉澜镜公吃这么多苦头了。” 陈子涉心中火热,看向剩下五枚黑色果子,双眼都在发光。 第129章 再见芒砀山 借助黑白果实在心中交谈的能力,陈子涉弄清楚了三只邪祟的名字和能力。 那怪鱼名唤蚰蝶,是黄泉八百万邪怪之一,扇动鱼鳍便可飞行,而一旦被它的节肢刺中,人就会陷入沉睡。 花树邪祟的名字是花魄洞主,擅长伪装,也会变化成美貌哑女,能吸食人之七魄。 最奇异的还要属那红衣邪祟。 这邪祟名为牵魂,本体并非被陈子涉斩碎的那具干尸,也不是冠冕上滴溜溜直转的大眼珠子,这些都只是这邪祟用以迷惑旁人的手段。 那一袭朽烂红袍和那顶华贵冠冕才是它的本体。 若有人穿上那红袍、戴上那冠冕,便会被牵魂吸食体内血肉,化作干尸,同时牵魂还能掌握逝者生前的能力。 譬如牵魂之所以能操纵青蛇,便是因为穿戴着牵魂的干尸,生前曾是古蜀之地的一位操蛇者。 陈子涉不得不再次感慨,这些邪祟的能力真是各有不同,令人防不胜防。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这些黄泉邪怪,都只能在黄泉之中和土伯之角上活动,无法进入真正意义上的人间,无法一直给他提供助力。 又盘问了三只邪祟一番,陈子涉对这九座土伯之角化作的山峰,有了更多的了解。 首先,这九座山峰还没有全部开启,它们的开启有一定的规律。 每月的前三天,九座山峰之中生灵、邪祟都无法进入,之后每隔三天会开启一座山峰,直至九座山峰完全开启。 陈子涉看着另外八座山峰。 虽然它们都矗立在那里,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八座山峰都笼罩在浓厚的云雾之中,显得颇为虚幻缥缈,稍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 这应该便是它们尚未开启时的状态。 其次,黄泉之中虽有八百万邪怪,但大多实力强大的邪怪都被土伯困于幽都之中,黄泉入口处徘徊的大多数战力都不到上三品。 当然也有例外,但这些上三品战力的邪怪,只会在第九座山峰开启时上岸,前往第九峰寻找机缘。 土伯不允许上三品战力的黄泉邪怪存在于人间。 而第九峰开启之时,是土伯沉睡最深沉之时,此时从黄泉上岸不会引起土伯关注,可以减少被土伯抓捕回幽都的概率。 “机缘?土伯两只角的第九峰上,都有机缘?” 陈子涉想到昨夜芒砀山两侧都出现了九座山峰,几乎是完全对称的,应该代表了土伯的两只角,于是如此问。 牵魂回答道:“并非如此,这九座山峰代表了土伯九约,既然是九约,自然就只有九峰。” 陈子涉:“所以另一侧的九座山峰是假的?还是幻象?” 牵魂:“那九座山峰也是真的,这两脉九峰都是土伯的角所化。” 陈子涉疯狂挠头,他感觉自己像是要长脑子了:“这不对啊,两只角分别化作九峰,那就一共是十八座山峰,你为何又说只有九峰?” 牵魂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清楚,便道:“主上可以理解成,这两脉九峰彼此互为倒影。” “此九峰之中发生的事情,在那九峰中同样也在发生。” “便像是有一只巨大的铜镜,将此地之事投射到了那九座山峰之中,同时也将那里发生的事情,投射到了我们这里。” “并且,如果有人进入了另一侧的九峰,我们在这里也会碰见他。” 陈子涉皱了皱眉,牵魂说得很抽象,但他大概有些明白了。 如果将芒砀山两侧出现的山峰想象成一个入口,而非实体,两处入口都通向了代表土伯九约的九座山峰,这样似乎就更容易理解一些了。 见牵魂似乎又要解释,陈子涉唯恐它将自己刚理清的思路打乱,连忙转移话题问:“你刚刚说的土伯九约,是什么意思?” 牵魂:“土伯九约是土伯掌握的九种规则,也是它执掌幽都的权柄。” 陈子涉:“具体呢?” 牵魂:“这个属下便不得而知了。” 陈子涉又取出了澜镜公吃下后,没有反应的几种果实,交给三只邪祟分别试吃。 再三确定这几种果实没有毒害后,他才以此果腹。 结果陈子涉发现,这些果子非但没有负面影响,有两种甚至还能增强自身。 一种果实形似李子,呈深紫色,表面有一圈圈相互嵌套的金色纹路。 吃下后,陈子涉只觉神清气爽,大脑一片清明,精神力量也得到了一定的增长。 另一种果实色泽洁白,表面光洁,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这枚果子吃下之后,陈子涉整个人飘飘欲仙,身体轻盈灵动了不少,速度竟因此增长了三成有余。 可惜的是,这两种果实只有服食第一枚时效果最好,之后效果逐枚递减,待到吃下三枚后,再服用就效果全无了。 饶是如此,陈子涉的精神力量还是比之前强大了太多,闭目之时只觉眉心仿佛有一团金光在闪耀。 须知,玄门修行者想要从腾云境突破至晖阳境,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力。 而这三枚果实,无疑给陈子涉打下了一个不错的基础。 同时,他的速度相较之前也快了近五成。 “果然,祸兮福之所倚。” 陈子涉心中暗自庆幸,若非穉朱颜把他抓到此处,又岂能有如此机缘? 接下来一段时间,陈子涉带着澜镜公在内的四只邪祟,将能增长精神力量和增加速度的果实扫荡一空,并给二者起名为“蕴神果”和“凭风果” 之所以起名不像前面的“怪胎果”、“黑手果”那般草率随意,是因为陈子涉有了将这些果实带出去用作交易的想法。 人靠衣裳马靠鞍,有个好听些的名字更能卖上价。 最可惜的,是那黑白二色,可以操纵邪祟果实,他找了许久也没有再找到第二串。 山中无日月。 这句话用在土伯之角上再合适不过了,自从土伯之角和芒砀山脉分离后,这山中就没有了白天和黑夜的区分。 天空中永远笼罩着厚重的云雾,有光线透过云雾铺洒下来,却不知光源为何。 陈子涉在心中默默计算时间。 大约又过了两天多,山峰忽然微微一震。 接着陈子涉就看到,九座连在一起的山峰中,第二座山峰上的云雾渐渐散去了大半,整座山峰给人一种正在徐徐凝实的感觉,不似之前那般缥缈。 陈子涉心中一动:“第二峰开启了!” 下一刻,空中云雾里投下的光线骤然消散,像是一下子从白天进入了黑夜。 陈子涉忽有所感,扭头看向黄泉的方向。 无垠黄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山脉—— 芒砀山! 第130章 你认识陈胜吗 沉沉夜幕自东以西而来,在芒砀山泼下一片月光。 一行人举着火把行走于黑夜之中,为首者手持一片蛇鳞,正是卢绾。 蛇鳞之上散发出一股虽不强烈,但极具威慑力的气息,所过之处,芒砀山上游弋的邪祟纷纷避之不及。 此时与卢绾一道的,还有樊哙、夏侯婴以及姚玉珩。 另有十几个芒砀山上的好手。 二天子击退枯荣之狐后不久,姚玉珩就苏醒了过来,到了中午时吕臣也醒了,只有一个阿梁,直到现在还在昏睡。 姚玉珩醒来之后就要去找陈子涉,被告知新生的山峰已经消失后,默了一下便不再同人说话,只是时而以蓍草占卜,时而又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临近夜晚,卢绾和夏侯婴带人返回后,刘邦又去面见了一次二天子,将陈子涉被邪祟掳走的事情说了一遍。 二天子倒是不在意,只是说待到夜间那些山峰会再次出现,到时候把人带回来便是。 于是刘邦立刻安排人手,准备夜探群峰。 吕臣本也坚持要来,但他实力太弱,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可能会是拖累,遂作罢。 樊哙讪讪看着姚玉珩:“玉珩妹子,你别恼了,这事儿是我樊哙做得不对,但咱现在不是去找陈老弟了吗?他小子不是那短寿的命,一定没事的。” 姚玉珩苦笑两声:“樊大哥不必说了,我知道你也是为我着想,未曾怪你。只是陈大哥他……”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众人都知道她的意思。 陈胜诅咒加身,昨夜就已是强弩之末,又落入邪祟之手,绝对是凶多吉少。就算能侥幸保下一条命来,只怕也会伤及根本。 想到这里,樊哙、夏侯婴心中都一阵惋惜。 姚玉珩再次取出蓍草进行推算,结果依然是天机被遮蔽,姚玉珩缓缓吐出一口气,收起蓍草不再占卜。 早在醒来后,她就以太卜一脉的禁术推算过一次。 只是这次天机遮蔽尤为沉厚,即便她以禁术推演,也只是模糊看到了陈子涉的一线生机。 “只希望我们来得还不晚。”姚玉珩在心中暗叹。 而此时,众人身后的黑暗之中。 一双双暗红的眸子闪烁,一道道庞大的黑影若隐若现。 这些都是芒砀山上的邪祟,虽被蛇鳞威慑不敢直接动手,却始终跟在后头没有散去。 夏侯婴向后看了看:“这些邪祟怎么办?” 卢绾瞥了一眼,不以为意:“放心,有二天子给的蛇鳞,这些邪祟不敢靠近,再者说它们要跟着,我们也没有法子驱散,随它们去。” 一行人很快越过芒砀山,进入了土伯之角的范围。 就在越过二者交界之时,众人只觉像是穿过了薄薄一层水幕,耳边传来一声嗡鸣。 可紧接着,卢绾手中的蛇鳞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了,蛇鳞上散发出的威慑气息猛的一缩,由原先三丈左右的范围,收缩到了一尺之内。 这样的范围,莫说笼罩全部的十多人,即便是护住手持蛇鳞的卢绾都费劲。 卢绾心中猛的一突,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轻声对身边几人道:“都慢慢的退出去,不要声张,不要引起那些邪祟注意。” 可他们刚要退出土伯之角的范围,一回头却见,一道道庞大的黑影已然逼近,围堵在芒砀山和此座山峰的交界之处。 那一双双暗红的眸子,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卢绾手中的蛇鳞。 霎时间,众人身上寒毛直竖,一颗心如坠冰窖。 樊哙大吼一声:“都他娘的跑啊!” 话音落下,众人卯足了劲儿往山峰中狂奔。 他们很清楚,这些尾随而来的邪祟中,至少有五只不弱于五品少卫,而他们这一方五品少卫一级的战力只有卢绾、樊哙、夏侯婴三人。 真要打起来,只怕他们这群人得全军覆没。 一道道阴恻恻的笑声在山间回荡,一道道黑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向逃跑的众人追去。 樊哙一边逃跑一边看向身后。 忽然他脚步一顿,对身边的卢绾和夏侯婴道:“你们两个带弟兄们走,我留下来断后,你们一定……算了,尽量把陈胜救回去!” 夏侯婴道:“卢绾你走,我留下来跟这憨货一起!” 卢绾深深看了二人一眼,没有拒绝:“好,你们当心,一定要活下来!” 并非是卢绾贪生怕死,而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必须有人断后,也必须有人带着众人求活。此时优柔寡断、推来让去只会害了所有人。 夏侯婴一言不发,目视着越发逼近的邪祟缓缓抽出马鞭。 樊哙拔出身后双刀咧嘴一笑:“老子当然要活下来,老子还没活够呢!” 话音落下,两道身影几乎同步,冲入大片邪祟之中。 虽只此二人,这一刻却冲出千军万马般的气势。 两道银白的刀光划破夜色,如山岳般向众人倾轧而来的重重黑影一顿,一道道黑影撕裂开来,被刀光斩破。 “啪——啪——” 几声马鞭抽响,一匹匹山石化作的高头大马悍然冲锋,将再次围堵过来的黑影冲散。 樊哙哈哈大笑:“他娘的,崽种们,你们也不过如此!” 可更多的黑影向他们扑去,几道强大而诡异的气息轮番袭来,将一匹匹山石大马碾碎。 这是五品少卫级的邪祟出手了。 樊哙、夏侯婴奋力抵挡,可刀光却越来越暗,鞭声也越来越弱,不多时刀光已被黑影彻底覆盖,鞭声也淹没于森然诡异的笑声之中。 卢绾面色悲恸,扯着嗓子高喊:“走,都走啊,不想死的就快跑!” 他始终落在众人之后,不断催促,同时也在时刻注意着后方邪祟的动向。 但幸运的是,樊哙和夏侯婴似乎还在坚持。 后方夜色之中,黑影攒动,一双双暗红的眸子中杀机涌现,虽然依然在缓慢的向众人逃跑的方向推移,却始终没有全速追来。 可天不遂人意,刚跑了不过片刻,最前头的人却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卢绾气急,骂道:“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停下来,想死吗!” 他拨开众人走上前去,目光却倏的一凝。 只见在人群前方不远处的山林里,一袭暗红色的朽烂长袍正顶着一顶华贵的冠冕,静静伫立在那里。 那暗红色长袍之中分明没有人,可这袍子却立得笔挺。 “邪祟!” 卢绾的眼睛微微眯起,正要动手,却听那暗红色的朽烂长袍中传出一个声音。 “喂。你认识陈胜吗?” 第131章 我来救你们了 听到牵魂的问话,卢绾动作一顿:“你知道陈胜?” 姚玉珩的眼中也绽出光彩:“你见过陈大哥?他人在何处?” 牵魂没有回答,它在心中与陈子涉沟通:“主上,您要找的人我找到了,他们正在被一群邪祟追杀,形势不大乐观。” 这些邪祟奉陈子涉的命令,在土伯之角和芒砀山脉交界之处等候,一旦发现有人进入土伯之角就会告之于他。 陈子涉的声音在牵魂心中响起:“保下他们,我立刻过去。” 姚玉珩见这邪祟并不回答,心中不由一沉,暗道:“这邪祟怎会知道陈大哥的名字,莫非……陈大哥这邪祟暗害了?” 而就在这时,牵魂陡然动了。 卢绾目光一凝,喝道:“当心!” 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根齐眉长棍,对着牵魂当头劈下。 可牵魂压根不与他对招,朽烂的暗红色长袍迎风飘起,如一道血影从众人头顶掠过,直扑后方的大片邪祟而去。 黑夜之中,樊哙和夏侯婴背靠着背,二人手段尽出,将靠近的邪祟一一斩灭。 可在外圈,五道暗沉的黑影默默注视着他们,不时施展出各种诡异莫测的能力,令本就疲于应付的樊哙和夏侯婴雪上加霜。 樊哙的身上遍布着十余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有些伤口徐徐溃烂,有些更是流淌出墨绿色的粘液,似乎具有某种剧毒。 夏侯婴的状态也不比他好,他的马鞭已经被扯断,右肩有一处贯穿伤,伤口中肉芽蠕动,似乎要滋生出什么诡异之物。 夏侯婴“噌”的拔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刺入伤口之中搅动,将那些蠕动的肉芽全部刮去。 鲜血汩汩流淌,浸湿了他半边衣裳。 樊哙努力看向卢绾等人逃跑的方向,可视线被攒动的邪祟和浓重的黑暗阻挡,什么也看不到。 “他娘的,没想到老子最后竟要跟你这赶马的死在一起,你要是个大屁股娘们儿该多好,真是亏大了!” 夏侯婴哈哈大笑:“下辈子咱们再做兄弟,我给你找十个娘们儿!” 樊哙一抹嘴角血迹:“这可是你说的!” 夏侯婴眼中已有死志:“自然是我说的。但下辈子的账下辈子再算,这辈子死前还要再多杀几个才痛快!” 樊哙咧了咧嘴:“对咧!” 二人迸发体内潜能,一时间战力竟隐隐有飙升的迹象,杀得周围一圈无一邪祟靠近。 而在外圈,一只全身漆黑,体态似人,但身高一丈有余,脸上只长了一只独眼的邪祟,静静看着二人在战圈内奋力搏杀。 它是战力堪比五品少卫的邪祟之一。 眼看这两只“猎物”体内的潜能逐渐消耗,动作越来越慢,身形也越发踉跄。 这邪祟徐徐抬起一只满是脓疮的手掌,想要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可忽然,那独眼一转,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件朽烂的暗红色长袍。 接着它脑袋一沉,独眼上翻,看到一顶华贵的冠冕戴在了它的头顶。 下一刻,它的思维停滞了。 它就像是被迅速抽干了水分,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枯,转眼间就被吸成一具干尸。 而后抬起的手掌突兀插进了不远处,另一只五品少卫级邪祟的胸口,手上脓疮爆开,将那邪祟的胸腔腐蚀成一大片墨绿色的粘液。 如此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其余三只五品少卫级的邪祟猝不及防。 但它们很快反应过来,几乎同时对着牵魂出手。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忽然出现,挡在了牵魂面前。 它就像是浑浊波澜中的倒影,看不清面容和身体细节,水波般的身体不断晃荡。 正是距离此处最近的澜镜公。 澜镜公的身体一晃,骤然展开成一张巨大的水幕,将三只邪祟的攻击都囊括其中,“砰”的一声,水幕炸开,化作一颗颗浑浊的水珠。 但那些水珠却在不断蠕动,很快又重新凝聚成了澜镜公的身体。 对于澜镜公而言,一切攻击若不能立刻将其杀死,它都能快速恢复。 当初若非陈子涉恰巧喂给了它一颗紊乱体内力量的果实,又及时用天罡镇妖符压制,只怕还真拿不下它。 也正是有此能力,澜镜公才能成为合格的“小白鼠”。否则或许早就当场暴毙了。 有了牵魂和澜镜公的加入,场中局势立刻有了变化,尤其是牵魂,杀了一只五品少卫级的邪祟后,又重创了一只,令这些邪祟的实力大减。 而此时,樊哙和夏侯婴已是强弩之末。 樊哙眼前一片模糊,喃喃道:“夏侯婴,我怕是不成了,我好像出现了幻觉,我看见……看见这些邪祟……在内讧……” 夏侯婴也筋疲力尽:“我……我好像,也看见了。” 樊哙几乎是靠着战斗惯性还在挥动手中双刀,骂道:“他娘的,不光是幻觉,还有……还有幻听,我听见了……陈胜的声音……” 夏侯婴:“我也……听见了……” 樊哙:“嗯?” 他像是想到某种可能,意识陡然一振,这才发现四周的邪祟不知何时已被清扫一空。 四道太乙剑气回旋,伴随一声冷厉的喝令,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落在樊哙和夏侯婴身前。 “敢有迈近一步者,死!” 诸般邪祟不禁一滞,被那人的气势所慑,一时间竟真不敢上前,只在四周逡巡。 樊哙呆住了,反手抽了夏侯婴两个大耳光。 夏侯婴捂着脸道:“你疯了?” 樊哙:“疼吗?” 夏侯婴:“废话,要不我抽你试试!” 樊哙呆呆指着那背影,声音颤抖:“那这……不是幻觉?” 夏侯婴吃了两个耳光,意识清醒了不少,顺着樊哙手指的方向看去,正看到陈子涉转过身来。 他笑容温和,震慑诛邪的肃杀之气陡然消散:“二位,好久不见了。” 樊哙:“昂……” 这时,陈子涉背后,一只自持实力强横的邪祟忽然出手,纵身飞扑了过来。 樊哙面色一变:“陈老弟!” 话未说完,一根根花藤从地下涌出,将那邪祟缠绕于空中,一朵朵花苞绽放,将那邪祟分食吞噬。 而自始至终,陈子涉连头也没有回一下,施施然道:“怎么了?” 樊哙张大的嘴巴定在半空,好半晌道:“陈老弟,我们来救你了……” 陈子涉好笑道:“不是我来救你们了吗?” 第132章 不值一提 “啊这……” 樊哙老脸一红:“都差不多了。” 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这么些人一离开芒砀山的范围,就被大批邪祟包围了,自己也差点折在这里,最后还得靠陈老弟来救。 丢人啊! 陈子涉见他难得红了脸,便也不再开玩笑,正色道:“多谢二位记挂着陈胜,竟还冒险前来搭救。” 说着双手分别按住樊哙和夏侯婴肩头,给二人渡过去一股炁,替他们护住心脉。 樊哙身体一阵舒泰,嘿嘿傻乐:“娘的,这下死不了了,夏侯婴,回去你得给我找十个娘们儿。” 夏侯婴身上的伤痛也大为缓解,一翻白眼:“你死了吗,你就要娘们儿?等下辈子。” 陈子涉见他二人还有心情拌嘴,就知道他们没有伤到根本,便也放下心来:“二位,这些后面再说,我先带你们出去。” 他回眸冷声道:“花魄,动手!” 话音方落,一条条扭曲的花枝自地底破土而出,在云集的邪祟之中绽放开朵朵娇艳的花儿。 花魄洞主名字中的“洞主”二字,可不是随便叫的。 这邪祟在黄泉底部,白骨尸骸汇聚之处真有一间洞府,洞府之中开满了各种娇嫩花朵,其中又有不少滋生出灵智化作邪怪。 而花魄洞主就是这些花妖邪怪之主。 虽说这些花妖邪怪的实力良莠不齐,多是七品少辅一级,六品少丞已不多见。 但胜在数量庞大,数十上百只花妖邪怪同时绽放,有的吞吐毒雾,有的花叶如刀,有的花苞化作长满圈圈利齿的狰狞大嘴…… 一时间竟也打得芒砀山上的邪祟们措手不及。 又有一条细长怪鱼挥动背后蝶翼,穿梭于芒砀山邪祟之间。 蚰蝶的体型不算大,甚至和很多动辄数丈高的邪祟比起来,它毫不起眼。 可正是因为它的不起眼,才给了它浑水摸鱼的机会。 芒砀山的一众邪祟还在应付花妖,就忽觉身体某一处被针刺般一麻,恍惚间似乎看到一条怪鱼从视野不起眼处倏的游走。 浓厚的倦意席卷而来,接着便一个挨一个的倒了下去。 陈子涉收起四道太乙剑气,招呼樊哙和夏侯婴的跟上,迈步向外走去。 他甚至不必自己动手,所过之处便有蚰蝶、花魄洞主开道。 一道道黑影轰然倒下,一朵朵娇艳鲜花在他所过之处绽放,就像是开出了一条花路,看的樊哙和夏侯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老弟,”樊哙讷讷道:“这些邪祟它们……都听你的?” 陈子涉谦虚道:“哦,我在这边左右闲来无事,就顺手把山里的几只邪祟给降伏了。小事而已,不值一提。” 樊哙:“……” 夏侯婴:“……” “陈兄弟,那两只五品少卫级的邪祟,也被你降伏了?”夏侯婴指向不远处。 那里,牵魂和澜镜公正与芒砀山的四只五品少卫级邪祟交手。 虽是以二敌四,但芒砀山四只邪祟中,已有其一被牵魂偷袭重创,加之澜镜公近乎无解的恢复能力,双方竟一度打得势均力敌。 陈子涉:“这是自然。” 夏侯婴忍不住叹道:“陈兄弟真是好手段呐!” 就在这时,芒砀山四只邪祟身后忽的跃起一道人影,手中握着一柄木剑,正是陈子涉的替身草人。 草人一剑刺出,虽是最基础的剑式,却给人一种大巧不工之感。 那被重伤的邪祟竭力想要躲避,可这一刺虽然简单,却包罗了诸般变化,任由那邪祟如何退避,最终还是被一剑刺入脑颅。 道道剑光绽开,眨眼的功夫就将其瓦解湮灭。 樊哙瞠目结舌道:“陈老弟,你这剑法怎么和卓叙的剑法如此相像?” 陈子涉道:“哦,我在这边左右闲来无事,就顺手把卓兄的剑法练了练,暂时只领悟了这么些。小事而已,不值一提。” 樊哙干笑道:“陈老弟,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樊哙话音刚落,便见替身草人的速度陡然提升,杀向另一只邪祟。 草人的速度太快,竟令五品少卫级的邪祟都有些猝不及防,只能勉强出手抵挡。 “锵”的一声,拳剑相交。 那小山般高大的邪祟竟被劈得倒飞了出去,拳上血流不止。 替身草人欺身而上,仗着一身快绝的速度,绕着那邪祟不断进攻,右手一剑快过一剑,左手挥出雷光,引来道道湛蓝色的雷霆。 诚然,相比雷光符,玄阳离火符的威力更甚,但替身草人天生畏火,使不得玄阳离火符,只能以雷光符作为平替。 即使如此,替身草人竟也与那邪祟打得难舍难分。 樊哙看得双眼发直:“陈兄弟,我记得上次我们切磋的时候,你的速度好像比现在慢了不少。” 樊哙知道,替身草人的速度,就代表了陈子涉的速度。 陈子涉哈哈笑道:“哦,我在这边左右闲来无事,就想法子把速度也提了提。小事而已,不值一提。” 樊哙和夏侯婴人都麻了。 一天啊,这才一天! 我们还担心你在山里挨饿受冻,被诅咒侵蚀,被山里的邪祟欺负。 结果你倒好,练了剑、提了速,反手还把山里的邪祟都给收了,自己当起了山大王! 而且那速度是说提就提的吗? 那卓叙的剑法是说练就练的吗? 那邪祟是说收就收的吗? 这是小事?这叫不值一提? 这一刻,樊哙和夏侯婴恨不能扒开陈子涉的脑子,看看这厮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与此同时,另一边。 卢绾见那红衣邪祟飞入芒砀山众邪祟之中,而后不久,芒砀山的一众邪祟就骚乱起来,似乎其中出了什么乱子。 但距离相隔太远,又是深夜,他也无法看清。 接着他又依稀看见,似乎有一道人影落入其中,而后由诸多邪祟围拢成的包围圈开始溃散,不断有邪祟后退,像是对什么人避之不及。 又过了片刻,卢绾忽然看到,最外圈的邪祟们纷纷向两侧避让。 可还不等避开,就有一朵朵娇艳的花儿从地底生长出来,将它们缠绕吞噬,五彩的花朵在重重黑影之中热烈盛开,开出一条路来。 一道人影踏着花路,从重重诡异之中信步而来。 第133章 太恶心了 “陈大哥!” 姚玉珩忍不住欢呼。 卢绾侧头看了姚玉珩一眼,问道:“他就是陈胜?” 姚玉珩拼命点头,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卢绾疑惑道:“不是说他被诅咒侵蚀,危在旦夕吗?这哪是需要我们来救的样子?” 姚玉珩压根儿没听卢绾在说什么,只是一叠声道:“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陈子涉将樊哙、夏侯婴带出重围,对二人道:“你们先去歇着,我收拾了这几只邪祟就来。” 言毕,他的身边荡开一片水纹,一步迈入,再出现时已在替身草人之侧。 正与替身草人交战的,是一只全身上下,仿佛由无数残肢缝合而成的邪祟。 它的身体被拼凑的乱七八糟,胸膛和臀部缝合在一起,肚子则与肩膀紧紧挨着,几十只眼睛,有的嵌在头顶,有的嵌在脚底,还有的竟嵌在生殖器官上。 一条条手臂、一双双腿脚,前后颠倒、交错混杂地缝在这具身体上。 只是看上一眼这邪祟的模样,就会让人觉得烦闷、错乱,甚至身体各处都隐隐有被撕裂的痛感。 替身草人凭借着惊人的速度,手持木剑在这邪祟身周闪动。 不过这邪祟的身体格外坚固,连绵剑光并不能将其身体切割开来,只在这邪祟身上绽开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 不过它的恢复能力也是极强,剑伤过不了片刻就会愈合,只留下蜈蚣般的狰狞伤痕。 陈子涉甫一出现,这邪祟身体上,一只长在肚脐里的眼睛就看向了他。 随即一张床榻般大小的深青色脚掌高高抬起,向陈子涉当头踏来。 “拿我当软柿子?” 陈子涉冷笑,一拳挥出体内之炁疯狂翻涌,在一身修为的加持下,他所爆发出的力量比替身草人还要更胜几分。 血肉四处飞溅,陈子涉竟一拳将那邪祟的脚掌打了个对穿。 他的口鼻之中呼出朱砂色气息,化作丹衣笼罩在身上,将雨水般洒落的碎肉和血液隔绝在外。 他倒不是怕这些血液有什么毒性,而是这邪祟着实长得恶心,陈子涉担心它的血落在自己身上,心里会格外膈应。 邪祟踉跄后退,陈子涉与替身草人从两侧夹击。 四道太乙剑气纵横交错,且剑气之中融入了卓叙的剑法心得,更令邪祟难以招架。 这邪祟单独对阵替身草人时,还能和草人打得有来有回。 此时却是完全被压制。 “花魄!” 一道身穿华丽袍裙,脑袋处长着一棵花枝的身影,应声从地下钻出,静静站在陈子涉身后,等待他的吩咐。 陈子涉在心中问:“这邪祟的尸体你能吞噬吗?” 花魄洞主的声音响起:“主上,黑色果子还有五枚,您难道不打算收服它吗?” 陈子涉:“不了不了,它长得太恶心了,它不配。” 说着又瞥了眼正欢快游动的蚰蝶,补充道:“我收服的邪祟,可以长得丑,但绝对不能恶心,不然膈应人。” 蚰蝶:“啾?” 花魄洞主道:“仅凭借属下怕是没办法做到,但主上若是允我洞中孩儿一同吞噬,应该不成问题。” 陈子涉点头:“自然可以。” 得到花魄洞主的答复后,陈子涉和替身草人同时跃起,二者动作几乎同步,只是一个持着木剑,一个操纵太乙剑气。 “锵”的一声。 木剑绽放而出的剑光当先斩在邪祟的一条手臂上,接着四道太乙剑气宛若合一,同时劈在了木剑斩出的伤口上。 “轰”的一声闷响。 邪祟的那条手臂被斩断,砸落在地上。 邪祟一阵痛呼,正要伸出手去捡回自己的断臂,重新插进身体里,却见那断臂上竟长出了一朵朵小花。 花儿微微摇晃,花筋扎入断臂的血肉之中,飞快吞噬。 邪祟大怒,抬起一只脚掌要将这些弱小的花妖踩碎。 可草人身形一晃,第二剑正斩在它的这条大腿根处,太乙剑气紧随其后,绚烂的剑光一闪而过,将整条大腿分割下来。 小花妖们早已迫不及待,那条腿脚还没完全落下,就有忍耐不住的花藤缠了上去,就连空中洒落的血滴都没有放过。 一朵朵花苞化作长满獠牙的嘴巴,将血滴吞下。 这一刻,陈子涉看着这群花妖,竟有种不良食客吃自助餐的既视感。 随着一条条断肢从邪祟身上落下,它的周遭一片已开满了各种争奇斗艳的花儿。 只是这些花朵的根系之中都缠着一块块或大或小的碎肉,花丛下是吸满了血液变得潮湿粘腻的血泥,场景格外诡异。 大片的花丛中,不时有花儿花枝抖动,绽放出更强大的气息。 小花妖们吞噬了这邪祟的血肉,竟有不少突破了境界。 不多时,邪祟的最后一条腿也被砍下,它的身体失去了支撑,颓然倒在花丛中。 这时陈子涉才注意到,花魄洞主一直没有吞噬那邪祟的血肉,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看着花丛中的小花妖们。 “你不用吞噬这邪祟的血肉吗?”陈子涉好奇问。 花魄洞主的声音带着几分尴尬:“主上说的是,这邪祟长得实在恶心,我……下不了这个口。” “反正孩儿们吞噬后,也会将大部分的力量传递与我,与我自己吞噬并无不同,我就不亲力亲为了。” 陈子涉:“……” 好好好,你自己下不了口,就让手下的小花妖们上,回头还拿大头,你可真是黄泉好领导。 不过陈子涉的确注意到,花魄洞主身上的气息正在不断攀升,竟隐约有突破成五品少卫级邪祟的趋势。 陈子涉又将目光投向牵魂和澜镜公。 靠着澜镜公近乎无解的恢复力,二者又斩杀了一只邪祟,正在围攻从芒砀山来的,最后一只五品少卫级邪祟。 这邪祟是一道黑色影子,见敌不过牵魂和澜镜公,立刻遁入黑暗,向芒砀山逃去。 此时本就是深夜,黑色影子融入夜色,更是难以察觉。 牵魂和澜镜公拦它不住,正要放弃。 就在此时,陈子涉手中多了一块黑色令牌,正是黑水令。 玄妙神秘的力量自黑水令中涌入体内。 下一刻,陈子涉眉心泛出一抹苍白光芒。 幽冥三光——苍灵光! 第134章 罔象 幽冥三光,为紫幽光、苍灵光、青冥光。 三者威力渐次增长。 紫幽光能吸取敌人的部分力量为己用。 苍灵光又被称作无避之光,正是因为苍灵光能锁定敌人,除非将苍灵光击溃,否则这苍白流光将会持续追击敌人,直至命中目标。 苍白流光划破黑暗,向融于夜色之中的黑影邪祟射去。 这邪祟身体漆黑一片,融身于黑夜,寻常人根本发觉不了。 也就是陈子涉的五感,经过了凤初、琴心两次境界突破时的强化,才能勉强看到一个轮廓。 只见那黑影轮廓时而藏于石中,时而缠于树梢,忽大忽小,变幻莫测。 但苍白流光始终锁定了那邪祟的位置,如一道白色闪电在夜空中不断折转,任由它如何躲避都紧紧追踪其后。 眨眼的功夫,二者已变换了数次方位。 黑影邪祟始终摆脱不开苍灵光,终是被那苍白流光击中,颓然跌落在地。 陈子涉在射出苍灵光时,就一直紧跟在后头。 见黑影邪祟被苍灵光重创,立刻抢上前去,一道天罡镇妖符拍下。 黑影在地上蠕动了几下,缓缓变化成一个铜锅大小的黑团子,看起来软软的,让人很有一屁股坐死它的冲动。 陈子涉还没开口,那大黑团子就嚷嚷道:“大老爷饶命,小妖再不敢了!” 那一团黑漆漆的影子上鼓出两个小包,似乎是这邪祟想要变化出两条手臂来,做个求饶的姿势,可惜体内力量被天罡镇妖符镇压,变化不得。 陈子涉不由一乐,面上却冷着脸问:“你伤我朋友,我凭什么饶你?” 他起了收服这黑影邪祟的心思,因为不论是牵魂、澜镜公,还是花魄洞主、蚰蝶,都是无垠黄泉中诞生的邪怪。 它们无法离开黄泉和土伯之角。 而芒砀山中的妖邪却不存在这一限制,若能收服了它,陈子涉也就多了一份助力,当然前提是,这邪祟的能力要足够让陈子涉心动。 这邪祟倒也机灵,一听这话就知道,眼前这煞星并不是非要杀自己不可。 于是立刻大声回应道:“大老爷,小妖名为罔象,有变化之能。” “大老爷若肯将我带在身边,小妖能帮大老爷变化作任意体貌,不论是行骗偷盗,还是诱拐苟且都是十分方便的……” 它见陈子涉面色不善,立刻改口奉承:“当然了,大老爷的相貌如此俊朗,要诱拐女子何须改变体貌,只要……” 不等它说完,陈子涉已经默默掐住指诀。 四道太乙剑气“噌”的冒了出来,悬于罔象四周。 罔象的大黑团子身体立刻炸起一道道尖刺,像是吓得不轻。 它赶紧再次改口:“就算大老爷不用变化体貌,小妖自己也能变成不同的物体,并且具有所变化之物的部分特性。” 陈子涉想起了罔象与牵魂、澜镜公交手时的场景。 这邪祟变化作一头巨大的白象,端的是力大无穷,象鼻一卷便有千钧之力,几次将澜镜公抽碎。 陈子涉考虑片刻后道:“张嘴。” 罔象:“啊——” 陈子涉盯着面前黑漆漆的大团子看了半晌,愣是没找见这厮的嘴巴长在了何处。 无他,太黑了。 他索性将一枚黑色果子丢在地上:“自己吃了它。” “哦。” 大黑团子蠕动片刻,将黑色果子覆盖,再挪开时黑色果子已经消失了。 “大老爷,我吃了。” 陈子涉等候片刻,果然感应到了这邪祟的存在。 于是挥手揭去天罡镇妖符,道:“你既能变化,就随便变作个什么藏在我身上便是,我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也好随时吩咐。” “好嘞,大老爷。” 罔象那大黑团子般的身体一晃,化作一道细细的黑烟,缠在了陈子涉的发丝之上。 …… 清晨,天色将亮。 刘邦正坐在一间木屋的台阶上,单手撑着脑袋假寐。 “主公,主公!”一个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刘邦睁开双目,瞪了来人一眼,指着身后的屋子小声道:“曹无伤你喊什么?不知道周勃受了伤要静养吗?” 来人脸上的笑意一僵,旋即小声道:“主公,卢绾他们回来了,还跟着个没见过的年轻人,我猜那就是陈胜。” 刘邦眼瞳一亮,站起身来就要去见卢绾等人。 刚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抬手招呼来一人道:“纪信,你守好周勃,不要让人吵了他。” 反复叮嘱后,才随曹无伤而去。 …… 陈子涉随卢绾等人,回到了芒砀山的简易山寨。 他虽然想继续探索土伯之角的第二峰,但樊哙、夏侯婴的身上都有伤,需要尽快赶回来做进一步的治疗。 加之,陈子涉从姚玉珩口中,得知了枯荣之狐曾来芒砀山闹事,被二天子驱逐。 之后二天子指名要见他。 虽然陈子涉心中有些忐忑,但如今他已上了芒砀山,躲是躲不了的。 一味逃避反而可能激怒二天子。 并且姚玉珩提及,枯荣之狐称刘邦为“归易”,这就意味着,二天子庇护刘邦的目的,很可能和枯荣之狐是一样的。 二天子也在寻找一个逐鹿天下的代理人。 但从目前樊哙等人的状况来看,二天子的手段要比枯荣之狐温和了很多,这也让陈子涉心中稍安。 见陈子涉安然归来,吕臣自然是最开心的那个。 陈子涉见了吕臣,心中也很欢喜。 再看阿梁,又沉睡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陈子涉心中也不免有些发愁。 吕臣跟在陈子涉身边追问:“胜哥,你这一天在那山里都遇见什么了?” “不是一天,是三天。”陈子涉笑着解释道:“那山中的时间流速比外界要慢,外界仅过了一天,那山里却已有三日。” 这一点,他在同姚玉珩、卢绾等人交谈时已经确认。 吕臣却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而且就发生在他的身边,不由大感好奇。 正要再问,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声“主公”。 陈子涉心中一动,不用猜也知道是刘邦来了。 他转过身,看向屋子正门,而此时刘邦也正推门而入。 两个人四道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汇。 第135章 归易、倛和器 穿越到这个时代虽然还没过太久,但陈子涉已经经历了不少事件。 此时他终于第一次见到这个时代的主角之一。 刘邦,未来的汉高祖皇帝。 陈子涉的眼眸中,倒映出刘邦的姿容。 他的身姿笔直挺拔,下颔留着浓密的须髯,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含笑,眼中精光内敛,令人一见便不免心生好感。 他仿佛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与魅力,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听从、信服于他。 陈子涉打量刘邦的同时,刘邦也在观察面前这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身形修长,五官硬朗,皮肤呈小麦色,一双眸子深邃而明亮,他的容貌并非十分英俊,但也称得上俊朗,并且给人一种很干净、很舒服的感觉。 刘邦早年时曾追随魏国信陵君的门客张耳,之后回到沛县为泗水亭长,也曾见过始皇帝出游,称得上一句见多识广。 可在看到这年轻人时,心中还是不由暗叹一句:“好一个少年英雄!” 短暂的沉默后,陈子涉先见礼道:“阳城陈胜,见过沛公。” 刘邦已经从樊哙口中,得知了陈子涉称呼他为“沛公”的事情,此时又被陈子涉当面“奉承”了一句,心中自是大快。 他爽朗笑道:“陈兄弟果然是年少有为。” “这樊哙和夏侯婴虽然回来才不过一日,却已是夸你夸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刘季心中神往已久,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既然来了芒砀山,那便是自家弟兄,贤弟不必与哥哥我客气。我刘季不过泗水亭区区一亭长尔,哪里当得‘沛公’二字?” “谬赞,谬赞了!” 樊哙在一边傻呵呵笑道:“大哥还让陈胜别客气,你自己到先客气上了,你不是挺喜欢‘沛公’这个称呼的吗?这才一天,山寨里的兄弟们已经都叫上了。” 刘邦:“……” 你他娘不会说话少说两句,专门来拆台的是?人情世故懂不懂?你这憨货若不知“人情”,我就只有给你安排点“事故”了。 刘邦心中暗骂,当着外人面却也不好直接发作。 于是笑盈盈走到樊哙床榻边:“樊哙,你怎伤得这么重?大哥我心里难受啊,快来让大哥看看,都伤哪儿了?” 樊哙一见刘邦这副嘴脸,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不妙,大哥每次这么笑的时候,总有人会倒霉,娘咧,我又何时得罪大哥了?” 只见刘邦借着看伤口的名义,在樊哙身上又拍又捏,全冲着皮外伤的地方去了。 樊哙疼得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声张。 好半晌后,刘邦终于撒了气,在樊哙臀部某个伤口上一拍:“你这厮皮糙肉厚,应该没什么大碍,大哥放心了。” 接着他又看了看夏侯婴的伤势,也没有什么大碍。 刘邦这才对陈子涉道:“陈兄弟,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陈子涉点头:“求之不得。” 二人来到一间空置的屋子,相对跪坐。 刘邦开门见山道:“陈兄弟,二天子之所以要见你,是因为你同我一样,也是‘归易’,这一点你可清晰?” 陈子涉见他并不避讳这个话题,便道:“知道。但我还不清楚什么是‘归易’。” 刘邦也不藏私,解释道:“所谓‘归易’,指的是一种命格。” “《易经》有云,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意思是天地大道的运转规则有五十之数,但天命衍化的只有四九,缺少的那一个便是人身上的变数。” “而当这个变数归来之时,就有改天换地,易天下之主的可能,因此被称作‘归易’。” “你我,就是命格之中带有变数,可能改天换地的‘归易’。” 陈子涉此前也有猜测,与刘邦的解释虽有出入,但大体上还是一致的,因此没有太过惊讶。 他又问:“我曾听枯荣之狐在提到‘归易’时,还说了另一个词‘倛’。这个‘倛’字又作何解?” 刘邦知无不言:“你应当知道,这些强大的鬼神、邪祟,觊觎着我们的命格,希望借助我们争夺这个世界的掌控权。” “所谓‘倛’,意指面具。” “也就是说,鬼神邪祟将‘归易’培养成自己的代言者,事事由‘归易’出面,而它们则藏在后头,就像是戴着一张面具一般。” “哥哥我,就是二天子的‘倛’。” “与‘倛’相对应的是‘器’,也就是容器的意思。” “被鬼神邪祟当作‘器’的‘归易’下场就凄惨了。鬼神邪祟会抹去‘归易’的魂魄意识,将自身意识灌入其身体,霸占其命格。” “‘归易’的身体就成为了它们的容器。” “你身上枯荣之狐的诅咒,想必就是反抗成为‘器’时,留下来的?” 陈子涉苦笑:“沛公好眼力。只是二天子既有了你这么一位‘倛’,又为何要见我?莫不是要让我成为它的‘器’?” 刘邦笑着宽慰道:“陈兄弟放心,我观察二天子这么久,对它的想法也有一定的了解。” “二天子应该并不需要‘器’,据我推测,它很看重自己的意识,一丝一毫也不愿分离出去。” “它应该也想让你成为它的‘倛’,与我一起替它争夺天下。” 陈子涉默了一下,他很想问刘邦,是否是真心实意为二天子效力,抑或还有别的谋划。 但他与刘邦刚刚相识,实不宜交浅言深。 甚至包括芒砀山中的邪祟是二天子捕获而来,困于芒砀山这件事,陈子涉也没有提。 而是问:“既然二天子想争夺天下,为何没有令沛公带人下山攻城略地?” “这芒砀山就在芒县、砀县之间,距离沛县也并不遥远。” “以芒砀山如今的实力,不说攻下沛县,占据芒砀二县几乎易如反掌。” 刘邦目光闪烁,微微压低声音道:“二天子虽然一直没有说,但我能感觉到,它似乎正在酝酿一件大事,只是具体是什么,我还不了解。” “大事?” 陈子涉心中暗道:“莫不是与土伯之角有关?” 二人各有所思,屋内短暂的沉默下来。 片刻后,陈子涉问:“沛公将在下唤至此处,可还有别的指教?” 刘邦笑着摇了摇头:“别的就没有什么了,稍后我们去见二天子,二天子的形态有些吓人,你……做好心理准备就是。” 第136章 山道上的建筑 芒砀山山顶,浓厚的雾气笼罩住方圆数里的范围。 周围没有一丝鸟鸣虫叫之声,唯有死一般的寂静,便是气温与不过一里之外的山寨相比,也要低了很多。 陈子涉和刘邦站在雾气边缘。 刘邦收敛起笑意,神情郑重且严肃道:“陈胜,准备好了吗?” 陈子涉微微点头。 刘邦又道:“记住,进去以后不要随便说话。” 陈子涉再次点头。 二人对视一眼,抬脚踏入这片浓厚的雾气之中。 随着视野被浓雾覆盖,又渐渐恢复清明,陈子涉也看到了浓雾之中的场景。 浓雾之中一片晦暗,一个几乎占据了整个浓雾笼罩范围的巨大天坑横亘于中央,如骨灰般苍白的岩石围绕在巨大天坑四周。 陈子涉环顾一圈后,跟着刘邦一步步向那天坑走去。 来到天坑边缘,陈子涉才看到,一圈宽近三十丈,表面坑洼崎岖的悬空山道,紧贴着这巨大的圆形坑洞的内壁。 山道上遍布着各种风格与楚地迥异的建筑。 楚地建筑多讲究对称,材质以木构为主,多用悬山顶、斗拱等技艺。 而这山道上的建筑全是石制,风格既有中原传统建筑的简约严谨,又兼具了一些草原民族粗犷原始的风格。 譬如在不少建筑上,都能见到类似兽角、兽骨之类的装饰。 这些建筑并不十分讲究对称,但统一特点是都很大气,即便受限于山道的宽度,面积未必都很庞大,但建筑风格依然尽显豪迈。 陈子涉看得暗暗称奇。 心中思索着,什么人会在这种地方,建这么多石制建筑? 他低头向下看去,只见这些建筑密密麻麻,遍布了山道,随着这条山道在天坑之中回旋了数十圈,最终隐藏于天坑底部的黑暗之中。 陈子涉又用余光看了眼刘邦,见他没有讲解的意思,便也没有多问。 刘邦自进入这浓雾之后,始终保持着沉默。 他脚步不停,径直踏上了宽阔的山道,陈子涉稍落后半步,跟在他后面。 二人沿着回旋的山道,向天坑底部走去。 天坑里静得令人心慌,只有“踏、踏、踏……”的脚步声在其中回响。 很快,二人路过山道上的第一座建筑。 这是一座由众多楼台连聚而成的高台,高台上天桥、雪洞、妆阁垒列,皆规模宏伟,结构奇特,大气壮美。 高台最上层是一片圆形台面,当中立着一座亭子,四面攒尖重檐,亭角微翘。 不过刘邦没有登上这高台,而是直接从台下对开的洞门中穿了过去。 陈子涉穿过洞门时,总觉得这高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只觉得它不像寻常建筑。 过了这座高台后不久,山道两侧出现了密集的建筑群,只在中间留了一条小径。 陈子涉左右看去,只见这些建筑中有高大恢弘的高阁、有气象森严的塔楼、有蜿蜒回旋的飞桥,也有质朴但宽阔的民居。 若非建筑内部都空置着,陈子涉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正穿行于某座城池的街巷之中。 同样的,这些建筑也给陈子涉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他起初怀疑,是否是因为空有如此多的建筑,却无一人在此,显得环境颇为诡异。 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猜测。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并不是周围的氛围带给他的,而是来自于这些建筑本身。 足足走了一刻,绕着天坑回转了四圈,二人才从这无人“街巷”里走了出来。 不多时,一长段高大的城墙赫然出现在眼前。 跟着刘邦拾阶而上上,在城墙上行走,陈子涉恍惚间竟有种走在长城上的错觉。 只是此处的城墙与长城相比狭窄了不少,也不及长城那般高耸,城墙上的塔楼、了望台都建设得较为简单,且多有破损。 不对劲的感觉依然存在,虽然不强烈,却很不舒服。 就好像鞋子里进了一粒小石头,虽然不至于划伤脚掌,却总硌得慌。 城墙绵延,一眼看不到尽头,二人就这么默默走着,又过了不知多久,城墙渐入末端。 走下城墙,陈子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而就是这一眼,他的瞳孔骤然一缩,脑海中某个念头忽然出现。 他总算明白这些建筑哪里不对劲了! 这些建筑虽是石制,却不是用一块块石头垒成的,因为他注意到,建筑的表面虽然有石缝,缝隙之中却没有黄泥、石灰、糯米灰浆等黏合物。 那些石缝,只是在石材表面刻下的装饰罢了。 也就是说,这些建筑完全就是一个整体,是以一整块巨大的石材雕刻而成! 不,不对! 陈子涉目光下移,看向城墙和山道的连接之处。 下一刻,他的心猛的一跳——城墙和山道的连接处,竟然也没有一丝缝隙! 这整座城墙。 不,应该是这里所有的建筑,都“长”在这条崎岖山道上! 它们是一个整体,这些建筑是从山道上雕琢出来的! 原本看到如此庞大数量的建筑时,陈子涉就已经感慨不已。 此时得知这些建筑竟非一砖砖砌成,而是从山道上整块雕刻出来后,他的心中更是涌起强烈的不可置信。 这可比用砖石砌成,还要困难了无数倍! 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手笔? 难道是二天子?可它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时,似乎是感觉到陈子涉的脚步放慢,刘邦淡淡道:“陈兄弟,二天子还等着我们呢,不要耽搁了。” 陈子涉心中一凛。 他听出了刘邦语气中提醒的意思。 于是他强行按下心中的惊骇,快走几步跟上刘邦,二人继续沿着山道向天坑深处走去。 良久之后,待四周已经彻底陷入黑暗,抬头看向天坑入口,只能看到一团小小的灰白色光团时。 刘邦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对着下方深沉的黑暗长长一揖,恭谨道:“卑下刘季,拜见二天子。” 话音落下,陈子涉感受到下方的黑暗之中,一股极度阴冷邪恶的气息扑面而来。 接着,二人身前不远处。 一双几乎有三层楼高的竖瞳,于黑暗之中骤然绽开,漠然看向二人。 第137章 二天子的指令 看到这对巨大竖瞳的瞬间,陈子涉的魂魄忍不住颤栗,仿佛生命的本源,正在被这对竖瞳窥探,随时会在这漠然的目光中消亡。 陈子涉立刻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也就是低头的瞬间,他看到身前的刘邦一只手背在身后,正疯狂朝他打着手势。 陈子涉恍若,立刻行礼:“阳城陈胜,拜见二天子。” “你就是陈胜?” 层叠邪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伴随着数不尽的蛇类吐信声。 给人一种置身于蛇窝之中,四周看不见的黑暗里,处处都游动着毒蛇的感觉。 陈子涉很不舒服,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正是在下。” 二天子的声音平静,淡淡道:“我与那狐狸不同,不会谋夺你的躯体和命格,只要你肯实心为我做事,我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陈子涉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多谢二天子。” 此刻和陈子涉在大泽乡的情况相似却又不同。 在大泽乡时,枯荣之狐逼着他立刻造反,而陈子涉很清楚,一旦造反,自己大概率是活不过六个月的,所以才会十分抗拒。 并且当时枯荣之狐尚在封印中,只能通过渗透出的一丝意识干扰局势走向。 那时候他是有选择余地的。 而眼下二天子虽然状态不佳,但想要碾死陈子涉,却和碾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好在二天子并没有要求他们立刻举事。 相反,有了二天子的庇护,枯荣之狐的诅咒也得到了遏制,因此陈子涉也只能暂时服从,走一步看一步了。 二天子似乎对陈子涉的态度极为满意,竖眼之中一道白光射出,没入陈子涉体内。 霎时间,陈子涉觉得左胸一阵发烫。 他将衣襟拉扯开一角向里看去,只见一圈白光封锁了诅咒的印记,并将那诅咒印记寸寸向内压缩,直至剩下拳头大小的一团。 二天子道:“树神叛变,伙同失乡客窃取了我部分力量,之后对付那狐狸又让我消耗颇巨,甚至受了点伤。” “我且先助你将这诅咒压制住,若你能让我满意,待我力量恢复后,会帮你将诅咒彻底拔除。” 陈子涉心道:“这是要画个大饼将我套牢啊。” 同时,他对二天子打入自己体内的白光也格外警惕,他隐约能感受到,这圈白光看似是在压制诅咒,实则是二天子在他体内留下的后手。 但凡二天子一个不高兴,这压制诅咒的白光,随时都能反过来要了他的命。 想来刘邦体内,应该也被种下了白光,以此作为挟制。 陈子涉心中暗骂一声,张开嘴却又是千恩万谢。 这时刘邦开口问道:“二天子将我等唤来,可是还有旁的事情要吩咐?” “嗯。” 二天子徐徐道:“你二人可知晓,这芒砀山因何得名?” 刘邦不明白二天子为何忽然说起这事,猜测道:“难道不是因为此山地处芒、砀二县,所以才被叫做芒砀山吗?” 二天子轻轻嗤笑一声:“你说反了。先有芒砀山,而后才有了芒县和砀县。” 刘邦一愣:“那么卑下便不得而知了。” 二天子道:“这芒砀山早在上古时期就已形成,是掌握地下世界的神只土伯,往来于人间和幽都的门户。” “‘芒’是角的意思,意指土伯头生双角。‘砀’则是土石之意,意指土伯是地下世界的主宰。” “因而,此山才被叫做芒砀山。” 听二天子如此说,刘邦有些茫然,不明白为何会牵扯到上古时代的神只。 陈子涉心中则暗道一声“果然”。 二天子所图谋的事情,果然与土伯有关,想必它接下来要指派的事情,也一定是要去土伯之角所化的山峰中完成了。 不出陈子涉所料,只听二天子继续道:“这几日芒砀山异象中出现的山峰,正是土伯之角所化,也是阴阳两界的交合之处。” 二天子将土伯之角的情况大致说来,与陈子涉所知的并无太大差别。 末了,二天子道:“自上古时代至今,土伯之角已经上千年没有显现,此次土伯之角的出现,或许正昭示着天下大势即将发生转变。” “我需要你们去土伯之角第九峰上,寻找两件东西,并将它们带回来给我。” “其一,是一块拇指大小,但格外沉重的黑色泥块。” “其二,是一团赤红色的血液。” “你们可听清楚了?” 刘邦、陈子涉齐声道:“遵令。” 得到二人的答复后,那双巨大的竖瞳缓缓闭合,二天子道:“退下,我要休息了。” 陈子涉看向刘邦,刘邦扬了扬下巴,做了个“走”的姿势。 接着沿着原路,自那山道向天坑之上走去。 二人走了许久,终于出了天坑。 这时,陈子涉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片轰隆之声,他回头看去。 只见那一圈圈紧贴在天坑内壁上的山道居然动了起来,就像是一条巨大的蟒蛇躯体一样蠕动着、回旋着,缓缓缩入天坑底部。 陈子涉看的心惊肉跳,满眼骇然地看向刘邦。 而刘邦则一言不发,拉着陈子涉往浓雾外走去。 直到走出了浓雾,刘邦才徐徐吐出一口气,对陈子涉笑道:“看呆了,我第一次来这里,也是你这样子。” 陈子涉口舌发干:“那……那山道是?” 刘邦:“那便是二天子的身躯,二天子以过祭之术,将自身与芒砀山结合,成为芒砀山山神,所以身体才变得像山石一样。” 陈子涉又问:“山道上那些建筑又是哪来的?” 刘邦淡淡道:“你应该也看到了,那些建筑和二天子的身体之间并无缝隙,所以它们……自然是从二天子体内生长出来的。” 陈子涉一脸难以置信,瞠目结舌。 与此同时,迷雾之中,天坑底部。 一双竖瞳再次睁开,黑暗里传出密集的“咔咔”声,就像是一条庞大的岩石巨蛇盘踞着的身体,在慢慢游动、缩紧。 竖瞳看向黑暗深处。 那里,一团黑色的淤泥艰难蠕动着,黑色淤泥之中,又有一对赤色触须在挣扎抖动。 二天子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快了……就快了……” 第138章 不争气的蚰蝶 陈子涉和刘邦回到山寨。 姚玉珩、吕臣一直翘首以待,见陈子涉安然归来,这才放下心来。 陈子涉略微思索后,对刘邦道:“刘兄,二天子要我们寻找第九峰上的宝物,我想这段时间先去土伯之角,看看是否能发现一些与宝物有关的线索。” 他这样打算的目的有三。 首先,土伯之角能屏蔽枯荣之狐和二天子的力量,而且据牵魂所说,第九峰开启前,黄泉中上三品的邪怪不会进入其中,土伯之角相对安全很多。 其次,外界过去一天,土伯之角中则已过去三日,陈子涉想借助土伯之角的时间流速,尽快稳固琴心境的修为,好修习更多道术,壮大自身实力。 第三,仅是土伯之角的第一峰中,就出现了黑白果、蕴神果、凭风果这样的奇珍,其余几座山峰之中或许还有更多的机缘。 刘邦有些惊讶地看了陈子涉一眼,但还是点头道:“这自然不是问题,但我无法与你同行。” “你也看到了,我这儿还有这么一大摊子人,而且人心不齐,我若长时间不在,难保不会有什么变故。” 陈子涉很理解,芒砀山这群人里,有骑墙派曹无伤,也有素来轻视刘邦,之后甚至背叛他的雍齿。 刘邦若不在此处坐镇,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而且说实话,他也不大想让刘邦跟着。 陈子涉总觉得,眼前这个刘邦,与他印象中那位高祖皇帝不同。 准确些说来就是,这个刘邦不大像史书中记载的那样,在起义前是个热衷吃酒赌钱、胸无大志的流氓混混。 虽然接触时间很短,但陈子涉却能感觉到,刘邦有雄心也有城府,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 当然,陈子涉也知道,人是环境的产物,芒砀山这段时间的经历,很可能已经改变了这位草莽英雄的心态和想法。 但也不排除其中有二天子影响的可能。 加上陈子涉还不确定,刘邦是否在芒砀山邪祟的来历上,对下属进行了隐瞒,目的又是什么。 因此他对刘邦还是存有一定戒心的。 于是陈子涉对他行礼道:“既如此,我就先告辞去做些准备了。” 刘邦回以一礼,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说:“对了陈兄弟,还有件事。” “这两日我手下的弟兄下山打探消息,芒砀山出现异象的事情,已经在周边几个县里传开了,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 “接下来一段时间,土伯之角内很可能会有其他势力,尤其是夜游司的方士出现,你在其中千万要当心。” 陈子涉心中微微一沉,问:“外部势力介入,二天子难道不出手吗?” 刘邦道:“你也看到了,哪怕是芒砀山,二天子能庇护的范围也只有三成,它即便出手阻拦,想来也没办法全部拦下。” “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二天子既然需要那两件宝物,自然不会愿意有太强大的对手介入其中。” “我想,若有上三品的方士进入芒砀山,二天子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闻言,陈子涉稍稍松了口气。 有牵魂、澜镜公等“土着”邪祟在,土伯之角算得上是他的半个主场,只要没有上三品的方士介入,他并不是太过担心。 “多谢相告。” 陈子涉再次行礼,而后找到姚玉珩和吕臣,将他的计划说了出来,又问:“你们是留在此处,还是随我同去?” 姚玉珩和吕臣异口同声:“自然是跟你一起。” 陈子涉又看了眼睡得跟植物人一般的阿梁:“把阿梁也带上,若他醒了身边没个熟人,怕是要觉得我们都弃他而去了。第九峰开启前,我再将他送回来。” 姚玉珩和吕臣自然不会有异议。 接下来,陈子涉又取了一些财物,找到卢绾,采购了四人近一个月的口粮。 包括了一些肉类、面食、晾干的菜蔬,以及大量的清水,全都收入墟石酒壶之中。 刘邦及卢绾、樊哙、夏侯婴等人都是方士,不论是打猎还是弄些钱财,去乡里采买粮食都不难,所以山寨中的粮食很充足。 卢绾也没跟陈子涉客气,金锭财宝照单全收。 他和陈子涉本就没什么交情,况且他们也需要金玉之物祭祀二天子,没有拒绝的道理。 很快时间来到牛羊入,已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陈子涉背上阿梁,带着姚玉珩和吕臣,向土伯之角的方位进发。 陈子涉预留的时间充足,三人赶在太阳彻底落山前,来到了芒砀山脉与土伯之角交汇之处的边缘。 当西方天幕掩去最后一抹红云后,芒砀山忽的一震,山脉两侧各九座山峰拔地而起。 陈子涉等人都曾见过这般异象,可此时近距离观看,却更觉心中震颤。 苍莽、古老、神秘的气息扑面而来,在夜色之中,一座座山峰宛如一尊尊庞大的巨人崛起,俯视着这片大地。 片刻之后,九座山峰完全显化,陈子涉等人身后,也隐约出现了一道道游荡的黑影。 显然,等候在此,想要进入土伯之角的不仅是他们,还有芒砀山上游弋的邪祟。 只不过陈子涉身上有二天子的气息,这些邪祟并不敢靠近。 陈子涉向身后瞥了一眼,没在这些邪祟身上浪费时间,他能感应到,此时出现的都只是一些少辅、少丞级的邪祟,并不足虑。 只是在心中暗道:“敢进土伯之角,就把你们剁剁当花肥。” 三人进入第一峰。 很快,在陈子涉的召唤下,牵魂、澜镜公、花魄洞主和蚰蝶,都先后寻了过来。 陈子涉注意到,花魄洞主体内的气息澎湃,显然是已经突破桎梏,拥有了五品少卫级的战力。 陈子涉心中欢喜,夸赞道:“干得不错,再接再厉。” 花魄洞主突破之后,也已能口吐人言,不再是“簌簌簌”个不停。 它的声音柔和悦耳:“全赖主上相助,不然小妖不知何时才能有此机缘。不仅是小妖有所突破,洞中孩儿们皆有所得,这都是主上的福泽。” 陈子涉笑眯眯听着它的彩虹屁,心道会说你就多说点。 末了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向蚰蝶,如今他所收服的五只邪祟中,就只有这货还是六品少丞级。 蚰蝶感受到陈子涉的目光,歪头看来。 丑萌丑萌道:“啾~” 第139章 再次入梦 相比二天子眼皮子底下的山寨,土伯之角似乎让陈子涉更觉放松。 此时土伯之角内一片漆黑沉寂,陈子涉也没有急着去探索第二座,以及刚刚开启的第三座山峰。 他先是来到之前隐藏的小山洞,让四只邪祟继续去芒砀山和土伯之角交汇之处盯梢,一旦发现有其他人进入,立刻告知自己。 以防出现外部势力的方士进入,自己还傻傻不知,被对方阴了的情况。 花魄洞主将洞中小妖全放了出去,几乎在交汇之处布了一道严密的“防线”,任何人进出都躲不开它们的监视。 山洞中,陈子涉取出两块刻着剑痕的石板,分别放在姚玉珩和吕臣面前。 “这两块石板上刻着的剑痕中,蕴藏了卓叙留下的剑法,你们看着参悟参悟,若能有所得自然是最好,参悟不出也不必强求。” 姚玉珩和吕臣都是大喜,他们自然知道,卓叙被称为陇西第一剑客,实力非同凡响。 他的剑法,即便是在上三品的方士看来,都有借鉴研究之处。 二人对着石板悉心参悟,临摹比划,陈子涉也没闲着,盘膝而坐,运转登真隐诀,开始修行。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 这一夜格外安稳,除了有几只芒砀山邪祟进入土伯之角外,并无旁人进入。 想来其他势力即使知道了芒砀山出现异象,也不会一开始就派出上三品的方士来此探查,加上消息传播和路程上都需要时间。 满打满算,昨夜应该也只有第一批品阶不是很高的方士进山。 而这些人,大概率不是死于邪祟之手,就是仓皇逃下山去了。 陈子涉缓缓睁开眼,看向姚玉珩和吕臣。 只见二人都是一脸苦闷,显然并没有能从石板中参悟出剑法来。 陈子涉也早有此心理准备。 要参悟卓叙的剑法,要么实力得足够强,以一种高屋建瓴的角度进行审视和借鉴,要么得要在剑法上有一定的造诣,彼此印证,触类旁通。 除此之外,就得是有极强剑道天赋之人,才能有所得。 就算是陈子涉,也是触发了印记,相当于被卓叙手把手教了一遍,才勉强领悟了几分,真要让他对着石板参悟,未必就好到哪儿去。 现在看来,姚玉珩和吕臣的剑道天赋都是平平,卓叙的剑法并不适合他们。 “参悟不出就算了,没必要在上面太过耗费时间。” 姚玉珩和吕臣都点了点头,虽有些惋惜,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毕竟姚玉珩是太卜一脉的传人,仅是六品少丞,卜术就已出神入化,堪称卜道的天才少女。 而吕臣也有陈子涉传授的真诰阴阳书,这几日他除了担心陈子涉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修炼这门道法上。 陈子涉收起石板,安排道:“吃点东西,一会儿我们去第二峰上看看。” 这时,姚玉珩却忽然道:“陈大哥,我在想,既然土伯之角能隔绝枯荣之狐对诅咒的感应,不如我在这里施展三梦之法,再给你拔除诅咒试试?” 陈子涉心中一动。 姚玉珩这个提议倒还真有不小的可行性,于是道:“那就辛苦你了。” 姚玉珩甜甜一笑:“跟我就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了。” 陈子涉点头,同时一拨发丝,一缕黑雾从发丝上飘出,落在地上化作一个大黑团子,带着讨好的语气道:“大老爷唤小的有何吩咐?” 陈子涉:“替我护法。” 罔象舔狗似的答:“能替大老爷护法,是小罔我的福气!” 说着,它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张软绵绵的床榻道:“大老爷要不躺着入梦?这洞里的石头硬邦邦的,小罔实不忍心咯着您。” 陈子涉:“……” “不必了,你好好护法便是。” 这时候,姚玉珩也取出了石磬玉磬,将玉磬交给吕臣,叮嘱了一番后,她在陈子涉对面跪坐下来,石磬轻轻一敲,梦貘显化而出。 有了一次入梦的经验,这一回陈子涉轻车熟路。 随着眼前所见变得朦胧,他又一次来到了那片浓厚水雾之中,这一次他并没有在这“中转站”停留多久。 失重感传来,他的身体猛的下坠。 …… 吕臣双手紧握着玉磬,双眼在陈子涉和姚玉珩的脸上不断来回扫视,颇有些坐立不安,唯恐自己一个疏漏,让二人陷入险境。 大黑团子罔象在一旁滚来滚去,没话找话地同吕臣搭讪。 “少年,你是我家大老爷的什么人?我听你总喊他‘胜哥’,莫不是大老爷的弟弟?” 吕臣敷衍道:“嗯。” 得到肯定答复,罔象立刻谄媚道:“哎呀呀,原来是小老爷啊,小罔我真是失礼了,小老爷别干站着,快坐下歇歇。” 说着,它身子一晃,变成了类似躺椅的模样。 “小老爷,洞里的石头又冷又硬,不如来我这里坐,保准您惬意。” 吕臣婉拒道:“多谢,不必了,我在这里看着就行,免得误了胜哥的事。” 罔象闻言立刻恢复了大黑团子的模样,赞叹道:“小老爷和大老爷兄弟情深,真是令小罔我感动莫名!” 吕臣被它吵得头疼,正要让这碎嘴子不要再说话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陈子涉的墟石酒壶微微一动,一道青光竟自行从壶口飞出,化作了那根九州鼎的鼎足。 下一刻,一道虚幻到几乎完全透明的身影,从鼎足之中显现出来。 这人影头戴通天冠,身着玄色祭服,腰悬龙纹长剑。 正是始皇帝嬴政,留在阿梁体内的那一剑。 只是始皇帝的这一剑,早该在击败公孙坚白后就消散了,却不知怎的还留有一丝,附着在了九州鼎的鼎足之上。 虚幻人影出现的瞬间,本还喋喋不休的罔象一下子没了声。 似乎是被始皇帝的帝王威严震慑,直接从一个大黑团子变成了一滩黑影,贴在地上瑟瑟发抖。 吕臣也忍不住低下头,无法直视其面容。 始皇帝的虚幻人影直接无视了二者,迈步向陈子涉走去。 就在这时,吕臣忽的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拦在了陈子涉和这虚幻人影之间,他虽低着头,语气却格外坚决倔强。 “陛下,您不能过去!” 第139章 再次入梦 相比二天子眼皮子底下的山寨,土伯之角似乎让陈子涉更觉放松。 此时土伯之角内一片漆黑沉寂,陈子涉也没有急着去探索第二座,以及刚刚开启的第三座山峰。 他先是来到之前隐藏的小山洞,让四只邪祟继续去芒砀山和土伯之角交汇之处盯梢,一旦发现有其他人进入,立刻告知自己。 以防出现外部势力的方士进入,自己还傻傻不知,被对方阴了的情况。 花魄洞主将洞中小妖全放了出去,几乎在交汇之处布了一道严密的“防线”,任何人进出都躲不开它们的监视。 山洞中,陈子涉取出两块刻着剑痕的石板,分别放在姚玉珩和吕臣面前。 “这两块石板上刻着的剑痕中,蕴藏了卓叙留下的剑法,你们看着参悟参悟,若能有所得自然是最好,参悟不出也不必强求。” 姚玉珩和吕臣都是大喜,他们自然知道,卓叙被称为陇西第一剑客,实力非同凡响。 他的剑法,即便是在上三品的方士看来,都有借鉴研究之处。 二人对着石板悉心参悟,临摹比划,陈子涉也没闲着,盘膝而坐,运转登真隐诀,开始修行。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 这一夜格外安稳,除了有几只芒砀山邪祟进入土伯之角外,并无旁人进入。 想来其他势力即使知道了芒砀山出现异象,也不会一开始就派出上三品的方士来此探查,加上消息传播和路程上都需要时间。 满打满算,昨夜应该也只有第一批品阶不是很高的方士进山。 而这些人,大概率不是死于邪祟之手,就是仓皇逃下山去了。 陈子涉缓缓睁开眼,看向姚玉珩和吕臣。 只见二人都是一脸苦闷,显然并没有能从石板中参悟出剑法来。 陈子涉也早有此心理准备。 要参悟卓叙的剑法,要么实力得足够强,以一种高屋建瓴的角度进行审视和借鉴,要么得要在剑法上有一定的造诣,彼此印证,触类旁通。 除此之外,就得是有极强剑道天赋之人,才能有所得。 就算是陈子涉,也是触发了印记,相当于被卓叙手把手教了一遍,才勉强领悟了几分,真要让他对着石板参悟,未必就好到哪儿去。 现在看来,姚玉珩和吕臣的剑道天赋都是平平,卓叙的剑法并不适合他们。 “参悟不出就算了,没必要在上面太过耗费时间。” 姚玉珩和吕臣都点了点头,虽有些惋惜,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毕竟姚玉珩是太卜一脉的传人,仅是六品少丞,卜术就已出神入化,堪称卜道的天才少女。 而吕臣也有陈子涉传授的真诰阴阳书,这几日他除了担心陈子涉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修炼这门道法上。 陈子涉收起石板,安排道:“吃点东西,一会儿我们去第二峰上看看。” 这时,姚玉珩却忽然道:“陈大哥,我在想,既然土伯之角能隔绝枯荣之狐对诅咒的感应,不如我在这里施展三梦之法,再给你拔除诅咒试试?” 陈子涉心中一动。 姚玉珩这个提议倒还真有不小的可行性,于是道:“那就辛苦你了。” 姚玉珩甜甜一笑:“跟我就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了。” 陈子涉点头,同时一拨发丝,一缕黑雾从发丝上飘出,落在地上化作一个大黑团子,带着讨好的语气道:“大老爷唤小的有何吩咐?” 陈子涉:“替我护法。” 罔象舔狗似的答:“能替大老爷护法,是小罔我的福气!” 说着,它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张软绵绵的床榻道:“大老爷要不躺着入梦?这洞里的石头硬邦邦的,小罔实不忍心咯着您。” 陈子涉:“……” “不必了,你好好护法便是。” 这时候,姚玉珩也取出了石磬玉磬,将玉磬交给吕臣,叮嘱了一番后,她在陈子涉对面跪坐下来,石磬轻轻一敲,梦貘显化而出。 有了一次入梦的经验,这一回陈子涉轻车熟路。 随着眼前所见变得朦胧,他又一次来到了那片浓厚水雾之中,这一次他并没有在这“中转站”停留多久。 失重感传来,他的身体猛的下坠。 …… 吕臣双手紧握着玉磬,双眼在陈子涉和姚玉珩的脸上不断来回扫视,颇有些坐立不安,唯恐自己一个疏漏,让二人陷入险境。 大黑团子罔象在一旁滚来滚去,没话找话地同吕臣搭讪。 “少年,你是我家大老爷的什么人?我听你总喊他‘胜哥’,莫不是大老爷的弟弟?” 吕臣敷衍道:“嗯。” 得到肯定答复,罔象立刻谄媚道:“哎呀呀,原来是小老爷啊,小罔我真是失礼了,小老爷别干站着,快坐下歇歇。” 说着,它身子一晃,变成了类似躺椅的模样。 “小老爷,洞里的石头又冷又硬,不如来我这里坐,保准您惬意。” 吕臣婉拒道:“多谢,不必了,我在这里看着就行,免得误了胜哥的事。” 罔象闻言立刻恢复了大黑团子的模样,赞叹道:“小老爷和大老爷兄弟情深,真是令小罔我感动莫名!” 吕臣被它吵得头疼,正要让这碎嘴子不要再说话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陈子涉的墟石酒壶微微一动,一道青光竟自行从壶口飞出,化作了那根九州鼎的鼎足。 下一刻,一道虚幻到几乎完全透明的身影,从鼎足之中显现出来。 这人影头戴通天冠,身着玄色祭服,腰悬龙纹长剑。 正是始皇帝嬴政,留在阿梁体内的那一剑。 只是始皇帝的这一剑,早该在击败公孙坚白后就消散了,却不知怎的还留有一丝,附着在了九州鼎的鼎足之上。 虚幻人影出现的瞬间,本还喋喋不休的罔象一下子没了声。 似乎是被始皇帝的帝王威严震慑,直接从一个大黑团子变成了一滩黑影,贴在地上瑟瑟发抖。 吕臣也忍不住低下头,无法直视其面容。 始皇帝的虚幻人影直接无视了二者,迈步向陈子涉走去。 就在这时,吕臣忽的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拦在了陈子涉和这虚幻人影之间,他虽低着头,语气却格外坚决倔强。 “陛下,您不能过去!” 第140章 诅咒与白光 当日蕲县之战时,始皇帝的一剑出现。 而用犬盗铜针伪装成大黑狗的吕臣,就藏身在不远处,感受过那种庞然的帝王威严。 此时这虚幻人影再次现身,吕臣虽然无法直视其面容,却还是轻易认了出来。 虚幻人影漠然盯着吕臣。 吕臣低着头,他只觉自己的身体各处传来剧烈刺痛,像是被剑芒刺穿一般,一股无形威势压顶,令他忍不住想要跪下,双腿不停打颤。 可吕臣还是执拗坚决地站在原地,不肯挪动分毫。 他不过是阳城一小民尔,如此直面始皇帝的压迫感、直面曾斩了二品上枢的惊天一剑,又如何能做到无惧无畏? 可他更担心的是,自己一旦退缩,身后陷入梦境中的兄长,不知会面临什么样的威胁。 幸运的是,短短片刻后,刺痛和无形威势陡然消失了。 吕臣的耳边响起一道中正平和,却令人不自觉心生敬畏的声音。 “在蕲县时,我就注意到你了。” “我曾以为,只有权势、财色、求生之欲,才能让一个人甘心变成一条狗。没想到,竟还有人是为了守护。” “念在你一片赤子之心,我不惩戒你的冒犯之过。” “我附着于鼎足之上,让这块九州鼎残片落在你附近,保你一路离开蕲县,为的就是好好看一看你身后之人。” “我若想杀他,大可不必等到现在,你让开。” 闻言,吕臣呼吸不由一窒,心中惊异莫名,原来自己之所以能得到这根鼎足,之所以能安然离开蕲县,竟是这位存在一手推动的! 但他还是迟疑道:“陛下真不会对胜哥不利?” 话未说完,那虚幻人影已径直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来到他的身后。 淡然道:“与你说这么多,只是对你有几分欣赏罢了,否则凭你也能拦我吗?” 说着,虚幻人影已化作一道暗淡剑光,没入陈子涉体内。 而人影消失的瞬间,吕臣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瘫倒在地上,全身上下汗出如浆。 但他还是紧紧攥着玉磬,一瞬不瞬的盯着陈子涉和姚玉珩脸上的神情,一旦情况不对就会立刻敲响。 …… 陈子涉在一片草原上醒来。 无边无际的绿色在天地间铺开,四野茫茫,草浪轻曳,恰似大地呼吸时的起伏胸膛。 或许是修为提升的缘故,短暂的迷茫后,陈子涉的第一想法是:“我在做梦?这是在梦中吗?” 但他却有些记不起梦前发生了什么。 正要回忆,一种无形的力量如同轻柔的手,将他回忆的念头徐徐抚平,将他的注意力牵引向其他方向。 他的心渐渐平静,甚至连“梦”这个概念,也掩藏入了意识的深海底。 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陈胜,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循声回头,陈子涉看到一个容貌清俊、身材窈窕的少女站在身后,笑靥如花道:“瞧瞧你,这么大个人,身上沾了油渍都不知道。” 陈子涉微微一愣,第一反应是这姑娘是谁?好眼熟啊。 但紧接着这个念头就消失了,就好像他本就该认识她,她出现在这里也合情合理。 于是陈子涉低头看去。 只见左胸口不知何时沾上了一大块油污,油污渗透衣衫,触及皮肤,让他整个左胸胸膛都粘腻腻的,很不舒服。 少女递过来一块帕子:“你把衣服换下来,身上的油渍擦一擦。” “嗯。” 陈子涉接过帕子,脱下上衣。 帕子不知何时沾了水,一片清凉湿润。 看着胸口那一块拳头大小的油污,陈子涉用帕子用力擦拭。 可奇怪的是,不论他如何擦洗,那片油污却始终没有丁点褪去,就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膜覆盖住了。 少女见状,细细的眉毛微微蹙起,走上前来拿过陈子涉手中的帕子,开始替他擦洗。 油污依旧附在胸口,便是连形状都没有分毫改变。 并且,一圈淡淡的白光,在这拳头大小的油污四周显现了出来。 少女一愣,低声自语道:“这又是什么?” “这是二天子的力量,它封锁了诅咒,没想到不光是阻隔了诅咒的蔓延,还将这诅咒禁锢在了我的体内,无法拔除。” 少女“嘶”了一声:“这可麻烦了,你……” 话至一半,她忽然醒悟,震惊地抬头看向陈子涉:“陈大哥,你……你清醒了?” 只见陈子涉眼眸明亮,目光绽然,再无半分被三梦之术影响的模样。 他点了点头,重新穿上上衣:“这次入梦的程度比上次浅了很多,大概是我的实力有了提升的缘故。” 姚玉珩却道:“没道理啊,你不是我第一个施展三梦之术的五品少卫,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就在梦中清醒,我还没碰见过这种情况。” 陈子涉却没在意。 他猜测三梦之术对他的影响减弱,大概率是因为服食蕴神果后,他的精神力量得到了大幅增长。 对于“梦境”、“幻术”、“精神污染”等类型的方术,有了很大的抗性。 不过姚玉珩虽然不解,也没太过纠结,而是忧心忡忡。 “这可麻烦了,二天子和枯荣之狐都是极为强大的邪祟,它们的力量和诅咒,在你的体内形成了一种平衡。” “虽然彼此牵制,可一旦有外力要打破这种平衡时,又会合力抵抗。” “三梦之术已经无法解除你身上的问题了。” 陈子涉倒是笑了笑:“无妨,至少比之前,旦夕之间就会被诅咒完全侵蚀的要好太多了,会慢慢好起来的。” 姚玉珩见他如此豁达,只好幽幽叹了口气:“好,我先解除三梦之术。” 她素手一招,金色纹路交叠成的梦貘,踏着虚空奔腾而来,象鼻卷动,万顷碧波破碎,化作梦境碎片,被梦貘吞入腹中。 感受着四周传来的斥力,陈子涉心中隐隐升起了一股期待。 果然,下一刻。 无边的水雾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他包围,大片的水雾之后,来来往往、忙碌不休的人影时隐时现。 陈子涉又一次来到了这个“中转站”。 他深吸一口气,一步步向那些水雾之后的人影走去,很快,一道无形的“门”拦在他的面前。 陈子涉伸出手来,正要推开这无形之门。 就在这时,始皇帝的虚幻人影,在他身侧缓缓勾勒而出。 第140章 诅咒与白光 当日蕲县之战时,始皇帝的一剑出现。 而用犬盗铜针伪装成大黑狗的吕臣,就藏身在不远处,感受过那种庞然的帝王威严。 此时这虚幻人影再次现身,吕臣虽然无法直视其面容,却还是轻易认了出来。 虚幻人影漠然盯着吕臣。 吕臣低着头,他只觉自己的身体各处传来剧烈刺痛,像是被剑芒刺穿一般,一股无形威势压顶,令他忍不住想要跪下,双腿不停打颤。 可吕臣还是执拗坚决地站在原地,不肯挪动分毫。 他不过是阳城一小民尔,如此直面始皇帝的压迫感、直面曾斩了二品上枢的惊天一剑,又如何能做到无惧无畏? 可他更担心的是,自己一旦退缩,身后陷入梦境中的兄长,不知会面临什么样的威胁。 幸运的是,短短片刻后,刺痛和无形威势陡然消失了。 吕臣的耳边响起一道中正平和,却令人不自觉心生敬畏的声音。 “在蕲县时,我就注意到你了。” “我曾以为,只有权势、财色、求生之欲,才能让一个人甘心变成一条狗。没想到,竟还有人是为了守护。” “念在你一片赤子之心,我不惩戒你的冒犯之过。” “我附着于鼎足之上,让这块九州鼎残片落在你附近,保你一路离开蕲县,为的就是好好看一看你身后之人。” “我若想杀他,大可不必等到现在,你让开。” 闻言,吕臣呼吸不由一窒,心中惊异莫名,原来自己之所以能得到这根鼎足,之所以能安然离开蕲县,竟是这位存在一手推动的! 但他还是迟疑道:“陛下真不会对胜哥不利?” 话未说完,那虚幻人影已径直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来到他的身后。 淡然道:“与你说这么多,只是对你有几分欣赏罢了,否则凭你也能拦我吗?” 说着,虚幻人影已化作一道暗淡剑光,没入陈子涉体内。 而人影消失的瞬间,吕臣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瘫倒在地上,全身上下汗出如浆。 但他还是紧紧攥着玉磬,一瞬不瞬的盯着陈子涉和姚玉珩脸上的神情,一旦情况不对就会立刻敲响。 …… 陈子涉在一片草原上醒来。 无边无际的绿色在天地间铺开,四野茫茫,草浪轻曳,恰似大地呼吸时的起伏胸膛。 或许是修为提升的缘故,短暂的迷茫后,陈子涉的第一想法是:“我在做梦?这是在梦中吗?” 但他却有些记不起梦前发生了什么。 正要回忆,一种无形的力量如同轻柔的手,将他回忆的念头徐徐抚平,将他的注意力牵引向其他方向。 他的心渐渐平静,甚至连“梦”这个概念,也掩藏入了意识的深海底。 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陈胜,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循声回头,陈子涉看到一个容貌清俊、身材窈窕的少女站在身后,笑靥如花道:“瞧瞧你,这么大个人,身上沾了油渍都不知道。” 陈子涉微微一愣,第一反应是这姑娘是谁?好眼熟啊。 但紧接着这个念头就消失了,就好像他本就该认识她,她出现在这里也合情合理。 于是陈子涉低头看去。 只见左胸口不知何时沾上了一大块油污,油污渗透衣衫,触及皮肤,让他整个左胸胸膛都粘腻腻的,很不舒服。 少女递过来一块帕子:“你把衣服换下来,身上的油渍擦一擦。” “嗯。” 陈子涉接过帕子,脱下上衣。 帕子不知何时沾了水,一片清凉湿润。 看着胸口那一块拳头大小的油污,陈子涉用帕子用力擦拭。 可奇怪的是,不论他如何擦洗,那片油污却始终没有丁点褪去,就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膜覆盖住了。 少女见状,细细的眉毛微微蹙起,走上前来拿过陈子涉手中的帕子,开始替他擦洗。 油污依旧附在胸口,便是连形状都没有分毫改变。 并且,一圈淡淡的白光,在这拳头大小的油污四周显现了出来。 少女一愣,低声自语道:“这又是什么?” “这是二天子的力量,它封锁了诅咒,没想到不光是阻隔了诅咒的蔓延,还将这诅咒禁锢在了我的体内,无法拔除。” 少女“嘶”了一声:“这可麻烦了,你……” 话至一半,她忽然醒悟,震惊地抬头看向陈子涉:“陈大哥,你……你清醒了?” 只见陈子涉眼眸明亮,目光绽然,再无半分被三梦之术影响的模样。 他点了点头,重新穿上上衣:“这次入梦的程度比上次浅了很多,大概是我的实力有了提升的缘故。” 姚玉珩却道:“没道理啊,你不是我第一个施展三梦之术的五品少卫,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就在梦中清醒,我还没碰见过这种情况。” 陈子涉却没在意。 他猜测三梦之术对他的影响减弱,大概率是因为服食蕴神果后,他的精神力量得到了大幅增长。 对于“梦境”、“幻术”、“精神污染”等类型的方术,有了很大的抗性。 不过姚玉珩虽然不解,也没太过纠结,而是忧心忡忡。 “这可麻烦了,二天子和枯荣之狐都是极为强大的邪祟,它们的力量和诅咒,在你的体内形成了一种平衡。” “虽然彼此牵制,可一旦有外力要打破这种平衡时,又会合力抵抗。” “三梦之术已经无法解除你身上的问题了。” 陈子涉倒是笑了笑:“无妨,至少比之前,旦夕之间就会被诅咒完全侵蚀的要好太多了,会慢慢好起来的。” 姚玉珩见他如此豁达,只好幽幽叹了口气:“好,我先解除三梦之术。” 她素手一招,金色纹路交叠成的梦貘,踏着虚空奔腾而来,象鼻卷动,万顷碧波破碎,化作梦境碎片,被梦貘吞入腹中。 感受着四周传来的斥力,陈子涉心中隐隐升起了一股期待。 果然,下一刻。 无边的水雾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他包围,大片的水雾之后,来来往往、忙碌不休的人影时隐时现。 陈子涉又一次来到了这个“中转站”。 他深吸一口气,一步步向那些水雾之后的人影走去,很快,一道无形的“门”拦在他的面前。 陈子涉伸出手来,正要推开这无形之门。 就在这时,始皇帝的虚幻人影,在他身侧缓缓勾勒而出。 第141章 秦王问碑 陈子涉即将推开无形之门的手一顿。 他侧头看去,微缩的瞳孔中,映出嬴政那高大威严的身影。 不等陈子涉说话,始皇帝虚影已经环顾四周道:“看来那日在蕲县时我并没有感应错,它的确在你身上。” 蕲县?这是始皇帝留在阿梁体内的那一剑! 陈子涉收回手,对着始皇帝虚影行礼道:“见过陛下,不知陛下说的‘它’是指什么?” 始皇帝虚影道:“我说过,我不是陛下。” 陈子涉不置可否,他静静看着始皇帝虚影,等待问题的答案。 始皇帝虚影大有深意地看了陈子涉一眼:“这个问题,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哦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 陈子涉:“小民陈胜。” “陈胜,呵呵。”始皇帝虚影笑得颇为玩味:“陈胜就陈胜,想来你也不容易,我且助你一臂之力。” 说罢,始皇帝虚影倏的化作一道剑光,在浓厚水雾之中纵横捭阖。 那浓厚的水雾被搅得剧烈翻涌起来,大片水雾被剑光聚拢,凝成层层波涛向陈子涉冲刷而来。 陈子涉目光微微一凝,却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层叠波涛连绵不绝的冲刷过陈子涉的身体,似乎要将他体内一切异常涤荡出去。 片刻后,陈子涉身体忽的一震,一片繁杂玄奥的印记和一道白光从他的后背透体而出,在他身后化作点点流光消散。 刹那间,陈子涉像是卸下了某种沉重的枷锁,身体一阵松弛畅爽。 枯荣之狐的诅咒和二天子留在他体内的力量,竟被这水雾凝聚的波浪清除了! 姚玉珩说,诅咒和白光已经形成了平衡,若有外力要干涉,二者会合力对抗。 这就意味着,这片水雾的力量,竟还在诅咒与白光之上! 这些水雾究竟是什么?莫非是始皇帝虚影口中的“它”? 陈子涉心中诸般疑惑涌动。 可在清除了陈子涉体内的异常后,本就暗弱到了极致的剑光,也彻底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终是消散于水雾之间。 剑光消散,水雾渐渐复于平静,可陈子涉的心却掀起了波澜。 他忽然有种猜测,这片水雾,莫非与自己穿越有关? “始皇帝虚影之所以关注到我,疑似是因为这片水雾,并且他利用这片水雾,清除了我体内的异常。” “这也就意味着,始皇帝虚影知道这片水雾的能力。” “而刚才我说出自己的名字‘陈胜’时,始皇帝虚影的反应显然有些怪异,尤其是那句‘陈胜就陈胜’。” “始皇帝虚影似乎知道……我不是原本那个陈胜!” “所以,如果这片水雾拥有让人穿越的能力,那么始皇帝虚影知道我并非陈胜本人,也就不奇怪了。” 陈子涉一边思索,一边伸出手来。 丝丝缕缕的水雾自他指尖飘过,却没有显现出任何神异之处。 良久之后,陈子涉按捺下心中的躁动,徐徐呼了口气道:“或许答案,就在这无形之门的后方,在那一段段记忆之中。” 他再次伸出手去,轻轻一推。 “哐当——” 水雾卷动着自他身侧退去,须臾消散无踪,一扇厚重的青铜大门被陈子涉缓缓推开。 门后一面巨大高耸的石碑赫然映入陈子涉的眼帘。 闻道碑! 陈子涉很清楚,自己这是又借助了嬴政的视角,在看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接着,陈子涉就听到了嬴政的声音。 “李卿,这三年来辛苦你了。” 身后传来了李斯的声音:“为君分忧,臣之幸也。” 陈子涉心中一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李斯解出了闻道碑三问? 嬴政没有回头,始终目光灼灼地盯着闻道碑,胸膛微微起伏,陈子涉能感觉到,嬴政此时的心绪格外激荡。 闻道碑号称能解天下之惑,想必也能告诉他如何荡平六国。 但嬴政没有立刻提问,或许是为了平复心绪,他转过身看向李斯:“李卿,这三年,你不好过?” 李斯看起来苍老了不少,他的年龄并不算大,可两鬓已经有了白发,脸上也平添了几道细细的皱纹。 在他的身后还站着几位年轻人,想来都是李斯招募到的青年才俊。 李斯声音沙哑道:“三年前,臣奉王命,广揽天下有识之士,组建闻道学宫,参详闻道碑三问。” “但臣实在没有想到,闻道碑的污染可怕到了这等地步。这三年来,因异化畸变而死的学宫诸生,不下二百之数。” “幸赖吾王恩德,又有方士、医者全力救治,臣才得以苟活,才能侥幸为为王上解出这三问,如今也算是否极泰来了。” 嬴政颔首,又问:“你作为祭酒,主持闻道学宫的事务三年,可有什么愿望吗?” 李斯苦笑一声,也不隐瞒,诚恳道:“这三年来,臣日夜思盼的都是重返朝堂,此生都不愿再见到这块石碑了。” 嬴政道:“准了,寡人许你九卿之一的廷尉之职。” 李斯再拜谢恩,而后侧过身,让出身后的几位年轻人。 “王上,这些都是闻道学宫的年轻士子,有才干、有抱负、有魄力。他们都很愿意为王上效力,破解闻道碑三问。” 借助嬴政的目光,陈子涉一一看清了那些年轻人的相貌和神情。 他们有的面容平和,如古井无波。 有的跃跃欲试,眼睛不住的向闻道碑上瞟,仿佛恨不能立刻就开始破解碑中三问。 有的表面谦恭,实则一举一动透着傲然,似乎不屑与其他士子为伍。 …… 嬴政看了一圈,微微点头:“李卿举荐的自然是好的。” 又简单聊了几句,嬴政起伏的情绪已经渐渐平缓,他正了正衣冠道:“此次参与破解碑中三问的士子都有大功,李斯,你去列个名单出来,寡人有重赏。” 李斯自然明白嬴政的意思——王上要向闻道碑提问了。 于是行礼:“臣告退。” 李斯带着一众年轻士子离去,嬴政面前,那道厚重的青铜色大门也徐徐闭合。 “哐——” 伴随一声闷响,嬴政转过身,目光自上而下扫过闻道碑,问: “寡人如何做,才能扫灭六国?” 第141章 秦王问碑 陈子涉即将推开无形之门的手一顿。 他侧头看去,微缩的瞳孔中,映出嬴政那高大威严的身影。 不等陈子涉说话,始皇帝虚影已经环顾四周道:“看来那日在蕲县时我并没有感应错,它的确在你身上。” 蕲县?这是始皇帝留在阿梁体内的那一剑! 陈子涉收回手,对着始皇帝虚影行礼道:“见过陛下,不知陛下说的‘它’是指什么?” 始皇帝虚影道:“我说过,我不是陛下。” 陈子涉不置可否,他静静看着始皇帝虚影,等待问题的答案。 始皇帝虚影大有深意地看了陈子涉一眼:“这个问题,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哦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 陈子涉:“小民陈胜。” “陈胜,呵呵。”始皇帝虚影笑得颇为玩味:“陈胜就陈胜,想来你也不容易,我且助你一臂之力。” 说罢,始皇帝虚影倏的化作一道剑光,在浓厚水雾之中纵横捭阖。 那浓厚的水雾被搅得剧烈翻涌起来,大片水雾被剑光聚拢,凝成层层波涛向陈子涉冲刷而来。 陈子涉目光微微一凝,却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层叠波涛连绵不绝的冲刷过陈子涉的身体,似乎要将他体内一切异常涤荡出去。 片刻后,陈子涉身体忽的一震,一片繁杂玄奥的印记和一道白光从他的后背透体而出,在他身后化作点点流光消散。 刹那间,陈子涉像是卸下了某种沉重的枷锁,身体一阵松弛畅爽。 枯荣之狐的诅咒和二天子留在他体内的力量,竟被这水雾凝聚的波浪清除了! 姚玉珩说,诅咒和白光已经形成了平衡,若有外力要干涉,二者会合力对抗。 这就意味着,这片水雾的力量,竟还在诅咒与白光之上! 这些水雾究竟是什么?莫非是始皇帝虚影口中的“它”? 陈子涉心中诸般疑惑涌动。 可在清除了陈子涉体内的异常后,本就暗弱到了极致的剑光,也彻底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终是消散于水雾之间。 剑光消散,水雾渐渐复于平静,可陈子涉的心却掀起了波澜。 他忽然有种猜测,这片水雾,莫非与自己穿越有关? “始皇帝虚影之所以关注到我,疑似是因为这片水雾,并且他利用这片水雾,清除了我体内的异常。” “这也就意味着,始皇帝虚影知道这片水雾的能力。” “而刚才我说出自己的名字‘陈胜’时,始皇帝虚影的反应显然有些怪异,尤其是那句‘陈胜就陈胜’。” “始皇帝虚影似乎知道……我不是原本那个陈胜!” “所以,如果这片水雾拥有让人穿越的能力,那么始皇帝虚影知道我并非陈胜本人,也就不奇怪了。” 陈子涉一边思索,一边伸出手来。 丝丝缕缕的水雾自他指尖飘过,却没有显现出任何神异之处。 良久之后,陈子涉按捺下心中的躁动,徐徐呼了口气道:“或许答案,就在这无形之门的后方,在那一段段记忆之中。” 他再次伸出手去,轻轻一推。 “哐当——” 水雾卷动着自他身侧退去,须臾消散无踪,一扇厚重的青铜大门被陈子涉缓缓推开。 门后一面巨大高耸的石碑赫然映入陈子涉的眼帘。 闻道碑! 陈子涉很清楚,自己这是又借助了嬴政的视角,在看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接着,陈子涉就听到了嬴政的声音。 “李卿,这三年来辛苦你了。” 身后传来了李斯的声音:“为君分忧,臣之幸也。” 陈子涉心中一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李斯解出了闻道碑三问? 嬴政没有回头,始终目光灼灼地盯着闻道碑,胸膛微微起伏,陈子涉能感觉到,嬴政此时的心绪格外激荡。 闻道碑号称能解天下之惑,想必也能告诉他如何荡平六国。 但嬴政没有立刻提问,或许是为了平复心绪,他转过身看向李斯:“李卿,这三年,你不好过?” 李斯看起来苍老了不少,他的年龄并不算大,可两鬓已经有了白发,脸上也平添了几道细细的皱纹。 在他的身后还站着几位年轻人,想来都是李斯招募到的青年才俊。 李斯声音沙哑道:“三年前,臣奉王命,广揽天下有识之士,组建闻道学宫,参详闻道碑三问。” “但臣实在没有想到,闻道碑的污染可怕到了这等地步。这三年来,因异化畸变而死的学宫诸生,不下二百之数。” “幸赖吾王恩德,又有方士、医者全力救治,臣才得以苟活,才能侥幸为为王上解出这三问,如今也算是否极泰来了。” 嬴政颔首,又问:“你作为祭酒,主持闻道学宫的事务三年,可有什么愿望吗?” 李斯苦笑一声,也不隐瞒,诚恳道:“这三年来,臣日夜思盼的都是重返朝堂,此生都不愿再见到这块石碑了。” 嬴政道:“准了,寡人许你九卿之一的廷尉之职。” 李斯再拜谢恩,而后侧过身,让出身后的几位年轻人。 “王上,这些都是闻道学宫的年轻士子,有才干、有抱负、有魄力。他们都很愿意为王上效力,破解闻道碑三问。” 借助嬴政的目光,陈子涉一一看清了那些年轻人的相貌和神情。 他们有的面容平和,如古井无波。 有的跃跃欲试,眼睛不住的向闻道碑上瞟,仿佛恨不能立刻就开始破解碑中三问。 有的表面谦恭,实则一举一动透着傲然,似乎不屑与其他士子为伍。 …… 嬴政看了一圈,微微点头:“李卿举荐的自然是好的。” 又简单聊了几句,嬴政起伏的情绪已经渐渐平缓,他正了正衣冠道:“此次参与破解碑中三问的士子都有大功,李斯,你去列个名单出来,寡人有重赏。” 李斯自然明白嬴政的意思——王上要向闻道碑提问了。 于是行礼:“臣告退。” 李斯带着一众年轻士子离去,嬴政面前,那道厚重的青铜色大门也徐徐闭合。 “哐——” 伴随一声闷响,嬴政转过身,目光自上而下扫过闻道碑,问: “寡人如何做,才能扫灭六国?” 第142章 云层内的尊神 青铜门后,封闭的静室内悄然无声。 只有四周的四盏烛光,偶尔发出“噼啪”声响。 嬴政静静的看着面前的闻道碑。 少顷,平整光洁、了无一字的碑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阴刻的文字。 接着就像是有人在闻道碑上不断刻字一般,越来越多的文字接连出现,一行接着一行,直至遍布了整个碑面。 陈子涉借着嬴政的视角看去,但入眼所见却是一片模糊。 “看来闻道碑上的文字,无法通过回忆画面、梦境等方式观摩,只有当面才能看清。” 陈子涉在心中猜测。 但嬴政却看得格外认真,似乎要将每一个字都掰开了、揉碎了,仔仔细细记到脑子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陈子涉都产生了视觉疲劳,甚至想打个盹儿,久到静室中的四盏灯烛焚尽,整个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这时,嬴政才缓缓开口:“来人。” 青铜门立刻被从外推开,几个寺人趋步入内,将四角的蜡烛换下,重新点燃。 而这时,闻道碑又恢复了空无一字的状态。 “回宫。” 嬴政的语气依旧淡淡的,陈子涉却能察觉到,在这平淡之下暗藏着汹涌的浪潮。 车辇在近卫的护送下一路回到章台宫。 嬴政屏退左右,只身一人在章台宫中行走,走过一座座殿宇,穿过一条条廊桥,最终停在了一座高台之下。 这座高台似乎已经许久没有人打理了,周围遍布着荒芜的杂草,外壁木材石料上的绘漆也有不少脱落,显得格外斑驳。 一条小径从杂草丛中穿过,直通向高台入口。 很难想象,秦王的章台宫中,竟会有这样的地方。 但嬴政没有任何犹豫,穿过小径,踏上吱呀作响的楼梯,一步步登至这高台顶端。 借助嬴政的视野,陈子涉可以遍览整个章台宫,乃至于宫墙之外,咸阳城中的盛景。 他这才发现,这座高台竟是整个章台宫,甚至咸阳城中最高的建筑。 而嬴政独自立于高台之上,片刻后道:“寡人来了。” 话音落下,四周忽的响起大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一道道风突兀的自四面八方而来,围绕着这座高台回旋。 风起而云涌。 大团的云层涌动而来,汇聚于章台宫之上。 风中传来一阵阵怪异的声音。 像战场上对垒厮杀、刀兵相交;像某种巨兽游弋时,发出的悠长而空灵的鸣叫;还像人在极度疲乏劳累时,耳边传来的令人晕眩恶心的耳鸣。 听到这声音,陈子涉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烦闷不适,只恨不能控制嬴政的手堵住耳朵。 而嬴政却始终负手而立,云淡风轻。 片刻后,风中的声音渐渐消退,嬴政的视野徐徐上移,落在了天空中,那大团的厚重的云层上。 嬴政道:“寡人的臣子已破解闻道碑三问,寡人问以扫平六国计,得三策。这第一策便是,请尊神迁居三川郡。” 嬴政的话刚说完,陈子涉便看到,空中那大团的云层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它像是云气,又像是某种庞然巨物。 它时而从云层之中露出极为模糊的一鳞半爪,又很快与云层融为一体。 若非嬴政正直直看着它,陈子涉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那令人烦闷的声音再次响起,频率比之前更高,声音也更杂乱、尖细,就像是云层中的那个存在正在质问着什么。 嬴政的语气虽然客气,却透露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寡人已经说了,请尊神迁居三川郡,寡人不想再重复一遍。” “至于原因。三川郡是周室旧地,蕴藏故周王气,以故周王气滋养,可令尊神进境一日千里。” “稍后我会令人在三川郡筑祭台,尊神今日便动身。” 说罢,嬴政竟是不再理会云层中的那位“尊神”,袍袖一挥,径自步下高台。 离开高台后,嬴政回到正殿。 此时殿宇之中已有两人静静伫立等候。 一人是个面孔方正,个子不高但很壮实,身上隐隐透出一股血煞之气的中年武将。 在他右手边的站着的,则是一个面部线条凌厉,眉眼间的傲气难掩,容貌也颇为俊朗的少年将军。 二人见到嬴政,立刻下跪拜道:“臣桓齮、臣李信,拜见王上。” 嬴政的心情很好,一边大步向王座走去,一边笑道:“二位将军免礼,寡人请二位将军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桓齮和李信对视一眼,老成些的桓齮没有立刻说话。 倒是年轻气盛的李信上前一步拱手道:“王上可是要出兵?不知是欲讨伐何处,臣愿为先锋!” 嬴政在案后跪坐,没有理会李信,而是对桓齮呵呵笑道:“桓将军,寡人欲出兵攻赵国宜安,将军可愿意统兵?” “宜安?” 桓齮眉头一皱,看向大殿一侧悬挂的六国疆域图。 嬴政常年令人悬挂六国疆域图于殿中,为的就是随时与群臣商讨军务。 桓齮指着地图上赵国的疆域道:“王上,若要攻取宜安,需从上党出兵,越太行山脉,先后克平阳、赤丽、武城,之后才能对宜安用兵。” “且宜安是赵将李牧所建之城,李牧尤擅坚守,宜安自也是城坚池深。” “若是久攻不下,赵王再将李牧自雁门召回,南下与赵军夹击,我军危矣。” “退一步讲,宜安深处赵境之内,即便攻下了也无法坚守。” “恕臣下驽钝,王上想要出兵宜安,是有何深意吗?” 嬴政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李信问:“李信,若派你去攻宜安,你能胜否?” 李信言语铿锵,自信道:“王上若遣臣征讨宜安,臣定能克平阳、定赤丽、平武城,一举攻下宜安,献与王上!” 桓齮默默瞥了李信一眼。 嬴政哈哈大笑:“好,好啊!年轻人就是有魄力!” “李信!” 听得大王呼唤,李信心中热血澎湃:“臣在!” 嬴政:“寡人命你即日前往蜀地,招募蚕丛、柏灌、鱼凫、杜宇、开明等蜀山五氏遗脉,编五都尉营,并左护都尉营、右护都尉营,共计七都尉。” “之后,你就留在蜀地练兵。” 李信:“啊?” 第142章 云层内的尊神 青铜门后,封闭的静室内悄然无声。 只有四周的四盏烛光,偶尔发出“噼啪”声响。 嬴政静静的看着面前的闻道碑。 少顷,平整光洁、了无一字的碑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阴刻的文字。 接着就像是有人在闻道碑上不断刻字一般,越来越多的文字接连出现,一行接着一行,直至遍布了整个碑面。 陈子涉借着嬴政的视角看去,但入眼所见却是一片模糊。 “看来闻道碑上的文字,无法通过回忆画面、梦境等方式观摩,只有当面才能看清。” 陈子涉在心中猜测。 但嬴政却看得格外认真,似乎要将每一个字都掰开了、揉碎了,仔仔细细记到脑子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陈子涉都产生了视觉疲劳,甚至想打个盹儿,久到静室中的四盏灯烛焚尽,整个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这时,嬴政才缓缓开口:“来人。” 青铜门立刻被从外推开,几个寺人趋步入内,将四角的蜡烛换下,重新点燃。 而这时,闻道碑又恢复了空无一字的状态。 “回宫。” 嬴政的语气依旧淡淡的,陈子涉却能察觉到,在这平淡之下暗藏着汹涌的浪潮。 车辇在近卫的护送下一路回到章台宫。 嬴政屏退左右,只身一人在章台宫中行走,走过一座座殿宇,穿过一条条廊桥,最终停在了一座高台之下。 这座高台似乎已经许久没有人打理了,周围遍布着荒芜的杂草,外壁木材石料上的绘漆也有不少脱落,显得格外斑驳。 一条小径从杂草丛中穿过,直通向高台入口。 很难想象,秦王的章台宫中,竟会有这样的地方。 但嬴政没有任何犹豫,穿过小径,踏上吱呀作响的楼梯,一步步登至这高台顶端。 借助嬴政的视野,陈子涉可以遍览整个章台宫,乃至于宫墙之外,咸阳城中的盛景。 他这才发现,这座高台竟是整个章台宫,甚至咸阳城中最高的建筑。 而嬴政独自立于高台之上,片刻后道:“寡人来了。” 话音落下,四周忽的响起大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一道道风突兀的自四面八方而来,围绕着这座高台回旋。 风起而云涌。 大团的云层涌动而来,汇聚于章台宫之上。 风中传来一阵阵怪异的声音。 像战场上对垒厮杀、刀兵相交;像某种巨兽游弋时,发出的悠长而空灵的鸣叫;还像人在极度疲乏劳累时,耳边传来的令人晕眩恶心的耳鸣。 听到这声音,陈子涉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烦闷不适,只恨不能控制嬴政的手堵住耳朵。 而嬴政却始终负手而立,云淡风轻。 片刻后,风中的声音渐渐消退,嬴政的视野徐徐上移,落在了天空中,那大团的厚重的云层上。 嬴政道:“寡人的臣子已破解闻道碑三问,寡人问以扫平六国计,得三策。这第一策便是,请尊神迁居三川郡。” 嬴政的话刚说完,陈子涉便看到,空中那大团的云层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它像是云气,又像是某种庞然巨物。 它时而从云层之中露出极为模糊的一鳞半爪,又很快与云层融为一体。 若非嬴政正直直看着它,陈子涉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那令人烦闷的声音再次响起,频率比之前更高,声音也更杂乱、尖细,就像是云层中的那个存在正在质问着什么。 嬴政的语气虽然客气,却透露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寡人已经说了,请尊神迁居三川郡,寡人不想再重复一遍。” “至于原因。三川郡是周室旧地,蕴藏故周王气,以故周王气滋养,可令尊神进境一日千里。” “稍后我会令人在三川郡筑祭台,尊神今日便动身。” 说罢,嬴政竟是不再理会云层中的那位“尊神”,袍袖一挥,径自步下高台。 离开高台后,嬴政回到正殿。 此时殿宇之中已有两人静静伫立等候。 一人是个面孔方正,个子不高但很壮实,身上隐隐透出一股血煞之气的中年武将。 在他右手边的站着的,则是一个面部线条凌厉,眉眼间的傲气难掩,容貌也颇为俊朗的少年将军。 二人见到嬴政,立刻下跪拜道:“臣桓齮、臣李信,拜见王上。” 嬴政的心情很好,一边大步向王座走去,一边笑道:“二位将军免礼,寡人请二位将军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桓齮和李信对视一眼,老成些的桓齮没有立刻说话。 倒是年轻气盛的李信上前一步拱手道:“王上可是要出兵?不知是欲讨伐何处,臣愿为先锋!” 嬴政在案后跪坐,没有理会李信,而是对桓齮呵呵笑道:“桓将军,寡人欲出兵攻赵国宜安,将军可愿意统兵?” “宜安?” 桓齮眉头一皱,看向大殿一侧悬挂的六国疆域图。 嬴政常年令人悬挂六国疆域图于殿中,为的就是随时与群臣商讨军务。 桓齮指着地图上赵国的疆域道:“王上,若要攻取宜安,需从上党出兵,越太行山脉,先后克平阳、赤丽、武城,之后才能对宜安用兵。” “且宜安是赵将李牧所建之城,李牧尤擅坚守,宜安自也是城坚池深。” “若是久攻不下,赵王再将李牧自雁门召回,南下与赵军夹击,我军危矣。” “退一步讲,宜安深处赵境之内,即便攻下了也无法坚守。” “恕臣下驽钝,王上想要出兵宜安,是有何深意吗?” 嬴政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李信问:“李信,若派你去攻宜安,你能胜否?” 李信言语铿锵,自信道:“王上若遣臣征讨宜安,臣定能克平阳、定赤丽、平武城,一举攻下宜安,献与王上!” 桓齮默默瞥了李信一眼。 嬴政哈哈大笑:“好,好啊!年轻人就是有魄力!” “李信!” 听得大王呼唤,李信心中热血澎湃:“臣在!” 嬴政:“寡人命你即日前往蜀地,招募蚕丛、柏灌、鱼凫、杜宇、开明等蜀山五氏遗脉,编五都尉营,并左护都尉营、右护都尉营,共计七都尉。” “之后,你就留在蜀地练兵。” 李信:“啊?” 第143章 梧桐树叶 李信愣在原地:“不是,王上,臣……” 嬴政微微抬了抬手,止住李信的话:“攻城掠地也好,募兵练兵也好,都是为国尽忠,都是军功,并无贵贱之分。” “臣不在乎军功,臣只想上阵杀敌!” 李信不甘心,再次争取道。 嬴政不再说话,只是一手支在案上,斜斜撑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李信。 片刻后,李信低头服软:“臣,谨遵王命。” 嬴政这才终于笑了出来,宽慰道:“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你上阵杀敌的机会,不必急在一时。” “寡人之所以现在不用你,就是因为你年轻气盛,建功立业之心太迫切,战场上难免会有轻敌冒进之举。” “让你去蜀地募兵练兵,也是为了磨一磨你的性子,来日方能成为我秦国栋梁。” 嬴政这一番话既是实情,又在不经意间画了个大饼,忽悠得小年轻李信眼睛登时一亮,再拜道:“臣定不辜负王上栽培。” 嬴政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你先去准备巴蜀募兵的事宜。” “臣告退。” 待李信离开后,嬴政才又看向桓齮道:“桓将军,宜安真拿不下?” 桓齮面露难色:“非臣不尽心力,实在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就差把“难办”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嬴政没有不悦也没有强求,转而道:“那么如果攻下宜安后立刻撤退,不必坚守呢?桓将军可否能做到?” “攻城却不守城?” 桓齮有些疑惑,要知道宜安是赵国名将李牧建设,名为城池实则却是一座军事要塞,为的就是抵御外敌,同时拱卫赵都邯郸。 这也就意味着,宜安并不像其他城池一样,攻下后可以获得粮草、人口等资源。 攻下后就退走,这完全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图的是个啥? 但嬴政已经退了一步,桓齮也不好再推脱,只得道:“若是如此应该还是可以的,只是王上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还请明示。” 作为一国之君,嬴政并不在意对臣下多解释几句,但前提是,臣下需要先表明态度,积极服从他的命令。 而非通过解释、晓以利害之后,才让臣下信服。 见桓齮不再推脱,嬴政也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此去宜安,寡人不要城池也不要粮草、辎重,寡人只要你带回来一枚叶子,一枚梧桐树叶。” 梧桐树叶? 桓齮微微一愣:“王上,是什么样的梧桐树叶?” 嬴政:“当你见到它时,自然就明白了。” 伴随着这句话,陈子涉眼前所见场间开始变得迷幻,大片的水雾从四面八方涌来,遮蔽住了他的视线。 陈子涉明白,这段记忆画面到此结束了。 他配合着水雾缓缓闭上眼,待到周身湿润的气息消失,才徐徐睁开。 他回到了土伯之角的山洞中。 姚玉珩见陈子涉醒来,连忙问:“陈大哥,你该不会是又看到了始皇帝的记忆?” 她对上一次入梦之后,陈子涉命魂消失的事情还记忆犹新,而这一次又发生了同样的状况。 姚玉珩本不信陈子涉在入梦之后,能看到始皇帝的记忆,她更偏向于相信,陈子涉是误入了其他某人的梦境之中。 但方才,吕臣将始皇帝虚影出现的消息,同姚玉珩说了。 尤其是听闻始皇帝虚影附身在鼎足上,只为了来看一看陈子涉,姚玉珩也不得不动摇了。 陈子涉点了点头,见吕臣关切地想要问些什么。 他抬手止住了吕臣的话:“有什么稍后再说,我得先捋一捋。” 陈子涉怀疑,自己的穿越与水雾和这些记忆画面有关,他要趁着记忆清晰,细节还没有变得模糊时,对记忆画面进行回顾。 “始皇帝问闻道碑扫平六国的方法,闻道碑给出了三条计策。” “第一条是让云层中的那个生物去三川郡,吸纳周朝王气。” “云层中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始皇帝为何称呼它为‘尊神’,却又不像敬神那般,表现得十分恭敬。” 陈子涉又回忆了一番那“尊神”偶尔显露出的模糊形态。 “等等,为什么我会觉得,那‘尊神’有些眼熟?我像是在哪儿见过它……” 陈子涉沉思片刻,忽然脑海之中灵光一闪。 “是了,树神!” 陈子涉终于想了起来。 那日他与曹咎误入树神巢穴,交战中陈子涉以心火勾动树神的恐惧,树神精神力外溢之下,他们也陷入了恐惧幻境之中。” 而当时幻境内曾出现过一个画面。 那是在秦楚两国交战的战场上,遥远的天边,厚重云层下,一道巨大模糊的身影晃动,仅是远远看上一眼,就令人陷入无尽的恐惧。 “那个身影与云层中‘尊神’的模糊身影……几乎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这位‘尊神’曾出现在秦楚之战的战场上。” “莫非这所谓的‘尊神’,是秦国的秘密武器,是秦王豢养的强大邪祟?” 陈子涉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他又联想到,王贲在封印枯荣之狐的碑文上也提到,秦楚之战时,大军深入楚地后,枯荣之狐出手祸乱军营,引得人心惶惶。 “这样看来,枯荣之狐应该便是楚国豢养的邪祟了。” 一时间,陈子涉的念头畅通,对枯荣之狐的底细也有了些许把握。 陈子涉继续思索道:“闻道碑的另外两条计策,应该与李信去巴蜀募兵练兵,以及桓齮攻打赵国宜安,寻找梧桐叶有关。” “嬴政让李信去蜀地,建立七大都尉营,等等,七都尉……” “嘶——” “这七都尉,不会就是李信伐楚时,被项燕灭掉的那七都尉?” 陈子涉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巴蜀之地的七都尉营,显然是嬴政按照闻道碑的计策,命李信筹建的,若所料不错,应该是秦国扫灭六国的依仗之一。 不可能被李信一战全部葬送,而且此战之后,李信依然很受嬴政信任。 “应该是巧合……”陈子涉在心中默默道。 至于那枚梧桐叶,陈子涉思来想去,也搞不明白嬴政为何大费周章,让桓齮出兵赵国,只为寻找一枚梧桐树叶。 于是他看向“小百科全书”姚玉珩问:“玉珩,紫微垣的隐器之中,可有哪一件是梧桐树叶的形状?” “啊?”姚玉珩也一下子被问懵了:“我对紫微垣隐器也不是完全了解,但就我所知道的那几件,并没有梧桐树叶形状的。” 陈子涉想了想,换了说法又问:“那有没有什么形如梧桐树叶的宝物,或者跟梧桐树叶有关的典故?” 姚玉珩思索片刻,忽然道:“还真有一个。” 第143章 梧桐树叶 李信愣在原地:“不是,王上,臣……” 嬴政微微抬了抬手,止住李信的话:“攻城掠地也好,募兵练兵也好,都是为国尽忠,都是军功,并无贵贱之分。” “臣不在乎军功,臣只想上阵杀敌!” 李信不甘心,再次争取道。 嬴政不再说话,只是一手支在案上,斜斜撑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李信。 片刻后,李信低头服软:“臣,谨遵王命。” 嬴政这才终于笑了出来,宽慰道:“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你上阵杀敌的机会,不必急在一时。” “寡人之所以现在不用你,就是因为你年轻气盛,建功立业之心太迫切,战场上难免会有轻敌冒进之举。” “让你去蜀地募兵练兵,也是为了磨一磨你的性子,来日方能成为我秦国栋梁。” 嬴政这一番话既是实情,又在不经意间画了个大饼,忽悠得小年轻李信眼睛登时一亮,再拜道:“臣定不辜负王上栽培。” 嬴政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你先去准备巴蜀募兵的事宜。” “臣告退。” 待李信离开后,嬴政才又看向桓齮道:“桓将军,宜安真拿不下?” 桓齮面露难色:“非臣不尽心力,实在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就差把“难办”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嬴政没有不悦也没有强求,转而道:“那么如果攻下宜安后立刻撤退,不必坚守呢?桓将军可否能做到?” “攻城却不守城?” 桓齮有些疑惑,要知道宜安是赵国名将李牧建设,名为城池实则却是一座军事要塞,为的就是抵御外敌,同时拱卫赵都邯郸。 这也就意味着,宜安并不像其他城池一样,攻下后可以获得粮草、人口等资源。 攻下后就退走,这完全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图的是个啥? 但嬴政已经退了一步,桓齮也不好再推脱,只得道:“若是如此应该还是可以的,只是王上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还请明示。” 作为一国之君,嬴政并不在意对臣下多解释几句,但前提是,臣下需要先表明态度,积极服从他的命令。 而非通过解释、晓以利害之后,才让臣下信服。 见桓齮不再推脱,嬴政也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此去宜安,寡人不要城池也不要粮草、辎重,寡人只要你带回来一枚叶子,一枚梧桐树叶。” 梧桐树叶? 桓齮微微一愣:“王上,是什么样的梧桐树叶?” 嬴政:“当你见到它时,自然就明白了。” 伴随着这句话,陈子涉眼前所见场间开始变得迷幻,大片的水雾从四面八方涌来,遮蔽住了他的视线。 陈子涉明白,这段记忆画面到此结束了。 他配合着水雾缓缓闭上眼,待到周身湿润的气息消失,才徐徐睁开。 他回到了土伯之角的山洞中。 姚玉珩见陈子涉醒来,连忙问:“陈大哥,你该不会是又看到了始皇帝的记忆?” 她对上一次入梦之后,陈子涉命魂消失的事情还记忆犹新,而这一次又发生了同样的状况。 姚玉珩本不信陈子涉在入梦之后,能看到始皇帝的记忆,她更偏向于相信,陈子涉是误入了其他某人的梦境之中。 但方才,吕臣将始皇帝虚影出现的消息,同姚玉珩说了。 尤其是听闻始皇帝虚影附身在鼎足上,只为了来看一看陈子涉,姚玉珩也不得不动摇了。 陈子涉点了点头,见吕臣关切地想要问些什么。 他抬手止住了吕臣的话:“有什么稍后再说,我得先捋一捋。” 陈子涉怀疑,自己的穿越与水雾和这些记忆画面有关,他要趁着记忆清晰,细节还没有变得模糊时,对记忆画面进行回顾。 “始皇帝问闻道碑扫平六国的方法,闻道碑给出了三条计策。” “第一条是让云层中的那个生物去三川郡,吸纳周朝王气。” “云层中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始皇帝为何称呼它为‘尊神’,却又不像敬神那般,表现得十分恭敬。” 陈子涉又回忆了一番那“尊神”偶尔显露出的模糊形态。 “等等,为什么我会觉得,那‘尊神’有些眼熟?我像是在哪儿见过它……” 陈子涉沉思片刻,忽然脑海之中灵光一闪。 “是了,树神!” 陈子涉终于想了起来。 那日他与曹咎误入树神巢穴,交战中陈子涉以心火勾动树神的恐惧,树神精神力外溢之下,他们也陷入了恐惧幻境之中。” 而当时幻境内曾出现过一个画面。 那是在秦楚两国交战的战场上,遥远的天边,厚重云层下,一道巨大模糊的身影晃动,仅是远远看上一眼,就令人陷入无尽的恐惧。 “那个身影与云层中‘尊神’的模糊身影……几乎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这位‘尊神’曾出现在秦楚之战的战场上。” “莫非这所谓的‘尊神’,是秦国的秘密武器,是秦王豢养的强大邪祟?” 陈子涉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他又联想到,王贲在封印枯荣之狐的碑文上也提到,秦楚之战时,大军深入楚地后,枯荣之狐出手祸乱军营,引得人心惶惶。 “这样看来,枯荣之狐应该便是楚国豢养的邪祟了。” 一时间,陈子涉的念头畅通,对枯荣之狐的底细也有了些许把握。 陈子涉继续思索道:“闻道碑的另外两条计策,应该与李信去巴蜀募兵练兵,以及桓齮攻打赵国宜安,寻找梧桐叶有关。” “嬴政让李信去蜀地,建立七大都尉营,等等,七都尉……” “嘶——” “这七都尉,不会就是李信伐楚时,被项燕灭掉的那七都尉?” 陈子涉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巴蜀之地的七都尉营,显然是嬴政按照闻道碑的计策,命李信筹建的,若所料不错,应该是秦国扫灭六国的依仗之一。 不可能被李信一战全部葬送,而且此战之后,李信依然很受嬴政信任。 “应该是巧合……”陈子涉在心中默默道。 至于那枚梧桐叶,陈子涉思来想去,也搞不明白嬴政为何大费周章,让桓齮出兵赵国,只为寻找一枚梧桐树叶。 于是他看向“小百科全书”姚玉珩问:“玉珩,紫微垣的隐器之中,可有哪一件是梧桐树叶的形状?” “啊?”姚玉珩也一下子被问懵了:“我对紫微垣隐器也不是完全了解,但就我所知道的那几件,并没有梧桐树叶形状的。” 陈子涉想了想,换了说法又问:“那有没有什么形如梧桐树叶的宝物,或者跟梧桐树叶有关的典故?” 姚玉珩思索片刻,忽然道:“还真有一个。” 第144章 桐叶封弟 “嗯?” 听姚玉珩这样说,陈子涉立刻好奇问道:“是什么?” 姚玉珩道:“陈大哥,你听说过‘桐叶封弟’的故事吗?” 陈子涉摇头,示意姚玉珩继续说下去。 姚玉珩道:“据说早在周朝建立之初,周武王之子周成王执政时。某一日,周成王与幼弟虞同游,成王随手从地上捡了枚梧桐叶交给虞,并说‘我以梧桐叶分封于你’。” “周公和史官听闻此事后,便一同促请成王封虞为诸侯。成王却没当回事,说‘我只是与幼弟开玩笑罢了,做不得数’。” “谁料周公与史官却道‘天子不可有戏言。只要说了,史官就会如实记载下来,按礼节去完成,并奏乐章歌’。” “当时正值唐国内乱,周公灭了唐国。于是周成王就将唐国之地,分封给了虞。因此人们后来都称呼虞为唐叔虞。” “之后唐叔虞的儿子燮即位后,又改国号为晋,也就是史载的晋侯燮。” 陈子涉眼中精光一闪:“晋国?” 众所周知,赵、魏、韩三国曾是晋国的六卿之三。 三家分晋后,周威烈王册封赵、魏、韩家为诸侯,晋国就此灭亡。 “莫非嬴政让桓齮寻找的梧桐树叶,就是当年周成王分封唐叔虞的那一枚?” 可转念一想,陈子涉又觉得这个猜测有些荒诞。 “周成王已是八百年前的人物了,什么梧桐树叶能保存八百年?除非那梧桐树叶承载了晋国气运,成了类似九州鼎一类的隐器?” “可若是如此,赵、魏、韩三家分晋后,不可能不争夺这枚梧桐叶,哪里会再等到两百多年以后,让秦王嬴政派人去寻?” “这可是象征着‘正统’之物,三家之中不论是谁掌握,至少在大势上,能稳压另外两家一头。” 陈子涉总觉得嬴政要找的梧桐树叶,与周成王分封唐叔虞的那枚有所关联,但是否真就是八百年前的那一枚,却不好说。 “不论如何,这枚梧桐树叶,大概率是制衡赵、魏、韩三国的手段。” 陈子涉将目前能推测出的信息整合了出来,之后没有再在这些事情上继续耗费时间。 他起身看向姚玉珩和吕臣笑道:“好了,没事了。” 吕臣还是有些担忧道:“胜哥,那位……没有为难你?” 陈子涉知道他说的是始皇帝虚影,也不打算隐瞒,笑道:“他只是替我清除了体内的诅咒,以及二天子留下的隐患。” “你的诅咒被拔除了?” 姚玉珩又惊又喜,想要上前查看,手伸到一半却又想到男女授受不亲,讪讪收了回来。 陈子涉笑了笑,露出左侧胸膛道:“呐,哄你作甚?” 姚玉珩和吕臣见此自是欢喜,大黑团子罔象也凑了过来,谄笑道:“哎呀呀,大老爷果然是福缘深厚,天命所归,小小诅咒自不量力……” “打住,差不多得了。”它话未说完,陈子涉已经一个白眼飞了过去。 罔象也不尴尬,乐呵呵地在陈子涉身边滚来滚去。 陈子涉又从墟石酒壶中取出六枚蕴神果和六枚凭风果,分给姚玉珩和吕臣:“你们把这些果子吃了,这些都是山中奇珍。” 二人一点没犹豫地将果子吃了下去,旋即脸上露出了惊容。 “我的精神力增长得好快!陈大哥,这果子竟有如此奇效!”姚玉珩忍不住惊呼道。 太卜一脉尤重精神力,就像兵家极为重视锤炼体魄一般。 姚玉珩喜滋滋道:“有了这果子,想来我突破五品少卫也不会太久了。” 而吕臣则忍不住在原地跳来跳去:“胜哥,我感觉我身体变轻了好多,我的速度也更快了,都赶得上用犬盗铜针的时候了。” 陈子涉笑笑道:“这些只是土伯之角第一峰上的果实,我们去第二、第三峰或许还有别的收获。” 二人闻言立刻期待满满。 陈子涉收起还遗落在外的九州鼎鼎足,向洞穴外走去。 罔象立马跟在后头,身形化作一道黑烟,正要缠绕在陈子涉的发丝上。 陈子涉却将它拍开:“去把阿梁抬上,难不成还要我背着吗?没点儿眼力劲儿。” 罔象醒悟,立刻化作一片“飞毯”托起阿梁,跟在陈子涉等人身后。 陈子涉又唤来了澜镜公,第二峰中不知是否还有些奇花异果,这位专职的“小白鼠”得要带上。 但让姚玉珩和吕臣失望的是,第二、第三峰上,并没有太多新种类的果实。 至于像黑白色果子那种可以控制邪祟的,更是一株也没有看到,蕴神果和凭风果倒是有一些,其它各类带有副作用的果子也不在少数。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陈子涉将它们扫荡一空,几乎堆满了半个墟石酒壶。 这也让一直胆战心惊的澜镜公稍稍松了口气。 陈子涉倒没有什么太过失望的情绪,就算第二、第三峰上什么都没有,至少土伯之角较之外部的时间流速还要缓慢了不少。 于是在第三峰中寻了个洞穴,陈子涉打算利用这几日,彻底稳固住修行境界。 姚玉珩与吕臣见状,也各自修行。 姚玉珩在卜道上的天资非凡,年纪轻轻已是六品少卫,对各种卜术格外精通。 如今又服下了蕴神果,精神力量大增,以往的瓶颈便如泥沙一般被冲散,进境可谓是一日千里。 而吕臣的精神力量增强后,修行真诰阴阳书时,以往很多一知半解,需要仔细揣摩的关节,也能很快明悟,甚至做到融会贯通。 他的体内也开始汇聚出丝丝缕缕的炁,在修行之路上迈出了第一步。 如此又过了两日,陈子涉正在修行之中,心里却忽然响起了罔象的声音:“大老爷,我抬着的这个人动了一下,他好像要醒过来了。” 这么多天过去了,阿梁终于要苏醒了吗? 陈子涉心中一动,停下修行,睁眼看向阿梁的方向。 只见罔象化作的床榻上,阿梁的手掌动了动,接着发出一阵悠长的鼻音,像是终于睡舒坦了,伸了个懒腰,徐徐睁开了双眼。 第144章 桐叶封弟 “嗯?” 听姚玉珩这样说,陈子涉立刻好奇问道:“是什么?” 姚玉珩道:“陈大哥,你听说过‘桐叶封弟’的故事吗?” 陈子涉摇头,示意姚玉珩继续说下去。 姚玉珩道:“据说早在周朝建立之初,周武王之子周成王执政时。某一日,周成王与幼弟虞同游,成王随手从地上捡了枚梧桐叶交给虞,并说‘我以梧桐叶分封于你’。” “周公和史官听闻此事后,便一同促请成王封虞为诸侯。成王却没当回事,说‘我只是与幼弟开玩笑罢了,做不得数’。” “谁料周公与史官却道‘天子不可有戏言。只要说了,史官就会如实记载下来,按礼节去完成,并奏乐章歌’。” “当时正值唐国内乱,周公灭了唐国。于是周成王就将唐国之地,分封给了虞。因此人们后来都称呼虞为唐叔虞。” “之后唐叔虞的儿子燮即位后,又改国号为晋,也就是史载的晋侯燮。” 陈子涉眼中精光一闪:“晋国?” 众所周知,赵、魏、韩三国曾是晋国的六卿之三。 三家分晋后,周威烈王册封赵、魏、韩家为诸侯,晋国就此灭亡。 “莫非嬴政让桓齮寻找的梧桐树叶,就是当年周成王分封唐叔虞的那一枚?” 可转念一想,陈子涉又觉得这个猜测有些荒诞。 “周成王已是八百年前的人物了,什么梧桐树叶能保存八百年?除非那梧桐树叶承载了晋国气运,成了类似九州鼎一类的隐器?” “可若是如此,赵、魏、韩三家分晋后,不可能不争夺这枚梧桐叶,哪里会再等到两百多年以后,让秦王嬴政派人去寻?” “这可是象征着‘正统’之物,三家之中不论是谁掌握,至少在大势上,能稳压另外两家一头。” 陈子涉总觉得嬴政要找的梧桐树叶,与周成王分封唐叔虞的那枚有所关联,但是否真就是八百年前的那一枚,却不好说。 “不论如何,这枚梧桐树叶,大概率是制衡赵、魏、韩三国的手段。” 陈子涉将目前能推测出的信息整合了出来,之后没有再在这些事情上继续耗费时间。 他起身看向姚玉珩和吕臣笑道:“好了,没事了。” 吕臣还是有些担忧道:“胜哥,那位……没有为难你?” 陈子涉知道他说的是始皇帝虚影,也不打算隐瞒,笑道:“他只是替我清除了体内的诅咒,以及二天子留下的隐患。” “你的诅咒被拔除了?” 姚玉珩又惊又喜,想要上前查看,手伸到一半却又想到男女授受不亲,讪讪收了回来。 陈子涉笑了笑,露出左侧胸膛道:“呐,哄你作甚?” 姚玉珩和吕臣见此自是欢喜,大黑团子罔象也凑了过来,谄笑道:“哎呀呀,大老爷果然是福缘深厚,天命所归,小小诅咒自不量力……” “打住,差不多得了。”它话未说完,陈子涉已经一个白眼飞了过去。 罔象也不尴尬,乐呵呵地在陈子涉身边滚来滚去。 陈子涉又从墟石酒壶中取出六枚蕴神果和六枚凭风果,分给姚玉珩和吕臣:“你们把这些果子吃了,这些都是山中奇珍。” 二人一点没犹豫地将果子吃了下去,旋即脸上露出了惊容。 “我的精神力增长得好快!陈大哥,这果子竟有如此奇效!”姚玉珩忍不住惊呼道。 太卜一脉尤重精神力,就像兵家极为重视锤炼体魄一般。 姚玉珩喜滋滋道:“有了这果子,想来我突破五品少卫也不会太久了。” 而吕臣则忍不住在原地跳来跳去:“胜哥,我感觉我身体变轻了好多,我的速度也更快了,都赶得上用犬盗铜针的时候了。” 陈子涉笑笑道:“这些只是土伯之角第一峰上的果实,我们去第二、第三峰或许还有别的收获。” 二人闻言立刻期待满满。 陈子涉收起还遗落在外的九州鼎鼎足,向洞穴外走去。 罔象立马跟在后头,身形化作一道黑烟,正要缠绕在陈子涉的发丝上。 陈子涉却将它拍开:“去把阿梁抬上,难不成还要我背着吗?没点儿眼力劲儿。” 罔象醒悟,立刻化作一片“飞毯”托起阿梁,跟在陈子涉等人身后。 陈子涉又唤来了澜镜公,第二峰中不知是否还有些奇花异果,这位专职的“小白鼠”得要带上。 但让姚玉珩和吕臣失望的是,第二、第三峰上,并没有太多新种类的果实。 至于像黑白色果子那种可以控制邪祟的,更是一株也没有看到,蕴神果和凭风果倒是有一些,其它各类带有副作用的果子也不在少数。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陈子涉将它们扫荡一空,几乎堆满了半个墟石酒壶。 这也让一直胆战心惊的澜镜公稍稍松了口气。 陈子涉倒没有什么太过失望的情绪,就算第二、第三峰上什么都没有,至少土伯之角较之外部的时间流速还要缓慢了不少。 于是在第三峰中寻了个洞穴,陈子涉打算利用这几日,彻底稳固住修行境界。 姚玉珩与吕臣见状,也各自修行。 姚玉珩在卜道上的天资非凡,年纪轻轻已是六品少卫,对各种卜术格外精通。 如今又服下了蕴神果,精神力量大增,以往的瓶颈便如泥沙一般被冲散,进境可谓是一日千里。 而吕臣的精神力量增强后,修行真诰阴阳书时,以往很多一知半解,需要仔细揣摩的关节,也能很快明悟,甚至做到融会贯通。 他的体内也开始汇聚出丝丝缕缕的炁,在修行之路上迈出了第一步。 如此又过了两日,陈子涉正在修行之中,心里却忽然响起了罔象的声音:“大老爷,我抬着的这个人动了一下,他好像要醒过来了。” 这么多天过去了,阿梁终于要苏醒了吗? 陈子涉心中一动,停下修行,睁眼看向阿梁的方向。 只见罔象化作的床榻上,阿梁的手掌动了动,接着发出一阵悠长的鼻音,像是终于睡舒坦了,伸了个懒腰,徐徐睁开了双眼。 第145章 阿梁?张良! 陈子涉见阿梁终于醒了过来,也算放下了一块心事。 他快步走了过去问:“阿梁,你还认得我吗?” 阿梁的目光先是迷茫,接着慢慢聚焦,最终落在了陈子涉的身上:“你是……陈胜?” 陈子涉心中一喜。 看来黄道宫那位前辈说得没错,醒来以后的阿梁果然恢复了神智,不再痴傻。 并且他也还记得痴傻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这倒让陈子涉省了不少事,不必再跟他解释发生过什么。 “嗯,是我。” 陈子涉笑道:“魏汐受了点伤,但不碍事,已经被黄道宫的前辈带回去疗伤了,所以这段时间你先跟着我们。” 阿梁仔细打量着陈子涉、姚玉珩和吕臣三人。 他的目光在吕臣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这个之前没有见过的年轻人,总给他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片刻后,阿梁起身恭敬行礼,温和笑道:“这段时日麻烦诸位了,张某感激不尽。” “嗨,说这些做什么,你醒了就好……等等,你刚刚说你姓什么?” 陈子涉猛的反应过来。 他知道阿梁和魏汐不是亲姐弟,阿梁自然也不姓魏,可陈子涉也没想过,这傻小子居然姓张? 张梁……张良? 阿梁有些奇怪地看了陈子涉一眼:“在下姓张,陈兄为何如此吃惊?” 陈子涉整个人都懵了,又问:“你名字中的‘梁’是哪个字?” 他记得,刚认识魏汐和阿梁,三人一同去蕲县时,魏汐曾说阿梁的“梁”是房梁的“梁”字,是栋梁之意。 但当时连魏汐自己都套着马甲,其他的话自然存疑。 “在下名‘良’,温良谦恭之‘良’。”阿梁,不,应该是张良的声音虽然平淡,可听在陈子涉耳中,确如平地惊雷。 陈子涉:“张子房?” 张良有些意外:“陈兄知道在下?” 陈子涉整个人都麻了。 知道,太知道了! 姚玉珩和吕臣也大为好奇,吕臣问:“胜哥,阿梁很出名吗?你何时听过?” 陈子涉木然看了他们一眼,很想向他们介绍: 站在你们面前的是,韩国贵胄,宰相世家,汉朝开国功臣,千古第一谋圣,博浪沙刺始皇帝,鸿门宴护汉高祖,受爵留侯,谥号文成的汉初三杰之一—— 张良,张子房! 谁他娘的能想到,谋圣一直就在自己身边,却一直被当成了个傻小子? 这真的是,太过反差而又荒诞了! 陈子涉抬手止住众人问询的神情,道:“等一等,都别说话,你们让我捋捋。” 片刻后,他平复下心中波澜道:“我年少在阳城之时,曾听闻张子房博浪沙刺杀始皇帝之事,因此有所了解。” “只是……子房兄你的年龄……” 历史记载,张良博浪沙刺杀始皇帝时,已经三十出头了,如今又过了九年,应该四十岁了才是,怎么还是如此年轻? 还不待张良回答,姚玉珩目光却兀的锐利起来:“你就是当年博浪沙的刺客!” 陈子涉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他太过震惊于阿梁就是张良一事,加上这段时间与黑水台几乎没有联络,竟忽略了姚玉珩黑水台密探的身份。 陈子涉虽然也隶属于黑水台,但在他心中,自己与黑水台的关系更像是合作,而非效忠,所以大多时候做事,并不会从黑水台的利益和使命出发考虑。 但姚玉珩不同,她是根正苗红的黑水台密探,效忠于始皇帝,践行“安天下,平不臣,靖妖邪”的使命。 眼前这个博浪沙刺客,可不就是“不臣”之人吗? 陈子涉连忙拉住姚玉珩,把她带到一边低声道:“玉珩,你不能动他。” 姚玉珩却罕见地反驳道:“陈大哥,你也是黑水台的人,眼下刺杀始皇帝的刺客当面,岂能放任不管?” 对于芒砀山的刘邦等人,姚玉珩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没有表露出敌对,更没有上报黑水台。 因为此时刘邦等人还没有表露出反意,最多也就是逃避徭役,遁入山林。 可张良不同,那是实打实刺杀过始皇帝的逃犯。 陈子涉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撤回刚刚的话,只得又劝道:“张良虽然曾是刺客,但毕竟没有得手,而且他也痴傻了九年,你就不要同他计较了。” 姚玉珩定定看着陈子涉问:“陈大哥,你果真效忠于始皇帝吗?” 陈子涉被她问的一愣。 自从穿越以来,他心中的那杆天平,似乎一直没有个明确的倾向。 始皇帝、刘邦、项羽,似乎每一位都令他心向往之,不仅是他们,这个时代的每一位人杰,也都令他心生敬佩。 可难以避免的是,他们彼此之间势必敌对,势必会有你死我活的斗争。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又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立场呢? 之前陈子涉一直是个“小透明”,没必要也没资格去考虑这些事情。 但随着他的修为越来越高,身边渐渐出现了刘邦、张良这样关键性的人物之后,有些抉择他不得不做。 若真要投靠刘邦,谋个从龙之功,那么势必会与黑水台决裂。 若是忠于黑水台,延续大秦国祚,刘邦、张良就必然是他的死敌。 这是他不得不面对的。 眼看陈子涉陷入沉思,姚玉珩也不再追问,只道:“我去拿下那逆贼,带回去交由贺大哥发落。” 陈子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 “玉珩,我从未想过效忠某一方势力,我忠于的一直是自己的内心。” “你是我的朋友,魏汐和张良,他们也是。况且我们能从蕲县活着走出来,魏汐和张良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所以我不会让你伤害他,就好像他若是想要伤害你,我也会全力阻拦。” 姚玉珩面色冷峻,并不看他。 陈子涉自然知道,姚玉珩心中忠于始皇帝的思想根深蒂固,不可能被自己几句话动摇,于是又换了个思路劝解。 “始皇帝的那一剑留在张良体内九年,最后一刻非但没有趁乱杀他,反而将他从惠秋的进攻下解救了出来。” “再有,前几日在山洞中,始皇帝虚影再次出现后,也没有为难张良。” “这难道不是始皇帝意志的体现?” 闻言,姚玉珩目光微微闪动,一直紧绷着的身体也渐渐松弛下来。 片刻后,她将手臂从陈子涉掌中抽回。 “我会盯着他的,若他有颠覆大秦之心,我不会手下留情。” 第145章 阿梁?张良! 陈子涉见阿梁终于醒了过来,也算放下了一块心事。 他快步走了过去问:“阿梁,你还认得我吗?” 阿梁的目光先是迷茫,接着慢慢聚焦,最终落在了陈子涉的身上:“你是……陈胜?” 陈子涉心中一喜。 看来黄道宫那位前辈说得没错,醒来以后的阿梁果然恢复了神智,不再痴傻。 并且他也还记得痴傻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这倒让陈子涉省了不少事,不必再跟他解释发生过什么。 “嗯,是我。” 陈子涉笑道:“魏汐受了点伤,但不碍事,已经被黄道宫的前辈带回去疗伤了,所以这段时间你先跟着我们。” 阿梁仔细打量着陈子涉、姚玉珩和吕臣三人。 他的目光在吕臣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这个之前没有见过的年轻人,总给他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片刻后,阿梁起身恭敬行礼,温和笑道:“这段时日麻烦诸位了,张某感激不尽。” “嗨,说这些做什么,你醒了就好……等等,你刚刚说你姓什么?” 陈子涉猛的反应过来。 他知道阿梁和魏汐不是亲姐弟,阿梁自然也不姓魏,可陈子涉也没想过,这傻小子居然姓张? 张梁……张良? 阿梁有些奇怪地看了陈子涉一眼:“在下姓张,陈兄为何如此吃惊?” 陈子涉整个人都懵了,又问:“你名字中的‘梁’是哪个字?” 他记得,刚认识魏汐和阿梁,三人一同去蕲县时,魏汐曾说阿梁的“梁”是房梁的“梁”字,是栋梁之意。 但当时连魏汐自己都套着马甲,其他的话自然存疑。 “在下名‘良’,温良谦恭之‘良’。”阿梁,不,应该是张良的声音虽然平淡,可听在陈子涉耳中,确如平地惊雷。 陈子涉:“张子房?” 张良有些意外:“陈兄知道在下?” 陈子涉整个人都麻了。 知道,太知道了! 姚玉珩和吕臣也大为好奇,吕臣问:“胜哥,阿梁很出名吗?你何时听过?” 陈子涉木然看了他们一眼,很想向他们介绍: 站在你们面前的是,韩国贵胄,宰相世家,汉朝开国功臣,千古第一谋圣,博浪沙刺始皇帝,鸿门宴护汉高祖,受爵留侯,谥号文成的汉初三杰之一—— 张良,张子房! 谁他娘的能想到,谋圣一直就在自己身边,却一直被当成了个傻小子? 这真的是,太过反差而又荒诞了! 陈子涉抬手止住众人问询的神情,道:“等一等,都别说话,你们让我捋捋。” 片刻后,他平复下心中波澜道:“我年少在阳城之时,曾听闻张子房博浪沙刺杀始皇帝之事,因此有所了解。” “只是……子房兄你的年龄……” 历史记载,张良博浪沙刺杀始皇帝时,已经三十出头了,如今又过了九年,应该四十岁了才是,怎么还是如此年轻? 还不待张良回答,姚玉珩目光却兀的锐利起来:“你就是当年博浪沙的刺客!” 陈子涉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他太过震惊于阿梁就是张良一事,加上这段时间与黑水台几乎没有联络,竟忽略了姚玉珩黑水台密探的身份。 陈子涉虽然也隶属于黑水台,但在他心中,自己与黑水台的关系更像是合作,而非效忠,所以大多时候做事,并不会从黑水台的利益和使命出发考虑。 但姚玉珩不同,她是根正苗红的黑水台密探,效忠于始皇帝,践行“安天下,平不臣,靖妖邪”的使命。 眼前这个博浪沙刺客,可不就是“不臣”之人吗? 陈子涉连忙拉住姚玉珩,把她带到一边低声道:“玉珩,你不能动他。” 姚玉珩却罕见地反驳道:“陈大哥,你也是黑水台的人,眼下刺杀始皇帝的刺客当面,岂能放任不管?” 对于芒砀山的刘邦等人,姚玉珩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没有表露出敌对,更没有上报黑水台。 因为此时刘邦等人还没有表露出反意,最多也就是逃避徭役,遁入山林。 可张良不同,那是实打实刺杀过始皇帝的逃犯。 陈子涉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撤回刚刚的话,只得又劝道:“张良虽然曾是刺客,但毕竟没有得手,而且他也痴傻了九年,你就不要同他计较了。” 姚玉珩定定看着陈子涉问:“陈大哥,你果真效忠于始皇帝吗?” 陈子涉被她问的一愣。 自从穿越以来,他心中的那杆天平,似乎一直没有个明确的倾向。 始皇帝、刘邦、项羽,似乎每一位都令他心向往之,不仅是他们,这个时代的每一位人杰,也都令他心生敬佩。 可难以避免的是,他们彼此之间势必敌对,势必会有你死我活的斗争。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又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立场呢? 之前陈子涉一直是个“小透明”,没必要也没资格去考虑这些事情。 但随着他的修为越来越高,身边渐渐出现了刘邦、张良这样关键性的人物之后,有些抉择他不得不做。 若真要投靠刘邦,谋个从龙之功,那么势必会与黑水台决裂。 若是忠于黑水台,延续大秦国祚,刘邦、张良就必然是他的死敌。 这是他不得不面对的。 眼看陈子涉陷入沉思,姚玉珩也不再追问,只道:“我去拿下那逆贼,带回去交由贺大哥发落。” 陈子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 “玉珩,我从未想过效忠某一方势力,我忠于的一直是自己的内心。” “你是我的朋友,魏汐和张良,他们也是。况且我们能从蕲县活着走出来,魏汐和张良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所以我不会让你伤害他,就好像他若是想要伤害你,我也会全力阻拦。” 姚玉珩面色冷峻,并不看他。 陈子涉自然知道,姚玉珩心中忠于始皇帝的思想根深蒂固,不可能被自己几句话动摇,于是又换了个思路劝解。 “始皇帝的那一剑留在张良体内九年,最后一刻非但没有趁乱杀他,反而将他从惠秋的进攻下解救了出来。” “再有,前几日在山洞中,始皇帝虚影再次出现后,也没有为难张良。” “这难道不是始皇帝意志的体现?” 闻言,姚玉珩目光微微闪动,一直紧绷着的身体也渐渐松弛下来。 片刻后,她将手臂从陈子涉掌中抽回。 “我会盯着他的,若他有颠覆大秦之心,我不会手下留情。” 第146章 博浪沙刺秦 听姚玉珩这么说,陈子涉总算是松了口气。 看着姚玉珩赌气般的走到山洞一角坐下,他也没急着再劝,而是回到张良身旁,上下打量着他问:“你如今多大年纪了?” 张良的神情从容,先是看了眼姚玉珩,洒然一笑,姿态与之前痴傻的阿梁截然不同。 他不急不徐道:“若真要算来,我如今已是四十一岁了。” 见陈子涉并没有吃惊,只是神情有几分不理解,张良又道:“ 自九年前那场变故至今,我的身体状态非但没有随着年龄而老化,反而越来越年轻。” “如今,我也不知道我的年岁该如何计算了。” 陈子涉听闻,心中不由一动。 变得年轻,这不就是逆生长吗?张良的身体出现这种变化,莫非与始皇帝的一剑和那神秘的白须老人有关。 于是陈子涉又问:“九年前发生了什么?竟让你出现了这样的变化。” 张良并不隐瞒,坦然道:“九年前,我为报国恨,散尽家财刺杀皇帝。但皇帝身边高人众多,其自身又是一品紫微阶,要刺杀他难如登天。” “某一日,我听闻东方有力士,名仓海君。仓海君为二品上枢阶方士,铸有一锤,以自身力量蕴养十余年,此锤一出必是石破天惊。” “我那时虽已是四品上弼,但拜谒仓海君之后,还是深感其力量之强大,对刺杀皇帝也更多了几分信心。” 陈子涉听得暗中咋舌,他所见过的二品上枢阶方士。 只有树神、公孙坚白,以及黄道宫的两位不知名前辈,但前二者是刚刚晋升,黄道宫的两位其一只动用了一只手的力量,另一位则完全没有出手。 即便如此,他们所展现出来的能力,也已经远远超出了陈子涉的想象。 而一位二品上枢,以自身力量蕴养十余年的秘宝,又是该多么可怕? 难怪张良拜谒仓海君后,就有了刺杀始皇帝的信心。 “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不想天意弄人。” 张良思及过往,不由苦笑一声。 “那日始皇帝巡游路过博浪沙,我与东海君埋伏于车队必经之路,见皇帝车驾至此,东海君悍然掷锤以击车驾。” “那辆马车极尽奢华,拉车的四匹马皆首如麒麟,身长如龙,足踏玄火。” “车驾之上以青铜雕纹,遍布着各种防护方术,就连车辙上都绘刻着方术图纹,可令车驾行驶时毫无颠簸,如履平地。” “车顶竖着一柄铜伞,那铜伞乃是一件隐器,伞身回旋间洒下道道青铜光辉,将整个车驾笼罩在内。” “但仓海君这一锤,蕴藏了他十余年的积累,一锤掷出厚积而勃发。便是皇帝身边的方士护卫也阻拦不得,尚未靠近就已被扩散的余威掀翻在地。” “那辆车驾焕发出各色光辉,铜伞飞起遮天蔽日,车身上的防护雕纹也全部激发。” “可即使如此,依然没能阻挡住这一锤,铜伞被击飞,各类防护方术一触而溃。” “可就在我们以为得手之时,意外却发生了。” 张良的讲述,将吕臣也吸引了过来,即便是赌气坐在角落里的姚玉珩,此时也神色紧张,忍不住侧耳倾听。 “那辆车驾被一锤击破,大半个车厢都被击得粉碎。” “然而下一刻,我们并没有在其中看到皇帝的身影,却有一棵参天大树从那车驾之中豁然伸展而出。” “与那棵大树相比,蕲县的树神仅不足其一半之高,散发的威势更难以相提并论。” “那棵大树甫一出现,便开始在车队之中肆虐,护卫皇帝的方士们也顾不得我们,都在全力镇压那棵大树。” “我猜测,那棵大树很有可能是被镇压在皇帝车驾之中,仓海君一锤,没有杀死皇帝,反而助这大树脱困了。” “谁能想到,皇帝车驾之中坐着的竟非他本人,而是封印着一尊如此强大的妖邪呢?” 陈子涉目光微动,忽然问:“那是一棵什么样的树?” 张良想了想:“那树上开着白色的五瓣花,叶子是长有锯齿的长圆形,如果我没看错,那应该是一棵甘棠树。” “甘棠树?”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陈子涉的意料,他原本还以为是一棵梧桐树,或许会与始皇帝让桓齮去寻找的梧桐树叶有关。 看来完全是他想多了。 他又看了眼姚玉珩,意思是在问,你听说过与始皇帝有关的甘棠树吗? 姚玉珩虽然心中有气,但还是仔细思索一番后摇了摇头。 陈子涉扬了扬下巴,示意张良继续说下去。 张良继续道:“眼见刺杀未果,车队又乱了起来,我与仓海君便打算趁乱逃离。” “可就在这时,车队中另一辆车驾上走下来一个人,而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就是大秦的皇帝,嬴政!” “我此前从未见过他,更不知道皇帝的相貌,但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帝王威势,除了皇帝绝非旁人所能拥有。” “我虽与他有家国之恨,但我无法否认,似乎只有他这样的人,才有扫平六国、坐拥天下的资格。” “而在我看到他的同时,嬴政也看到了我。” 张良眼中露出一种怪异的目光,似乎是敬畏、是仇恨、是愤怒,又似乎是一团不甘屈服的熊熊烈火。 “他看我的那一眼,没有任何情绪,就好像我们的刺杀甚至无法引起他的一丝波澜。” “他只是向我拔出剑来,遥遥一挥,彼此相隔数里,我却已全无抵抗之力,只能引颈就戮。” “所幸这时,我怀中忽然飞出一物,遁入体内,将那一剑的威势压了下来。” 吕臣忍不住插话:“什么东西,连始皇帝的一剑都能镇压?” 张良道:“是一块黄色的石头,昔年我曾在沂水圯桥头为一位老人拾履,那老人将这黄石送给我以作酬谢。” “黄石遁入我体内后,旋即化作了那老人的模样,也就是你们在蕲县见到的那位。” “黄石?” 陈子涉忍不住脱口而出:“蕲县出现的那位神秘老人,原来是黄石公。” 第146章 博浪沙刺秦 听姚玉珩这么说,陈子涉总算是松了口气。 看着姚玉珩赌气般的走到山洞一角坐下,他也没急着再劝,而是回到张良身旁,上下打量着他问:“你如今多大年纪了?” 张良的神情从容,先是看了眼姚玉珩,洒然一笑,姿态与之前痴傻的阿梁截然不同。 他不急不徐道:“若真要算来,我如今已是四十一岁了。” 见陈子涉并没有吃惊,只是神情有几分不理解,张良又道:“ 自九年前那场变故至今,我的身体状态非但没有随着年龄而老化,反而越来越年轻。” “如今,我也不知道我的年岁该如何计算了。” 陈子涉听闻,心中不由一动。 变得年轻,这不就是逆生长吗?张良的身体出现这种变化,莫非与始皇帝的一剑和那神秘的白须老人有关。 于是陈子涉又问:“九年前发生了什么?竟让你出现了这样的变化。” 张良并不隐瞒,坦然道:“九年前,我为报国恨,散尽家财刺杀皇帝。但皇帝身边高人众多,其自身又是一品紫微阶,要刺杀他难如登天。” “某一日,我听闻东方有力士,名仓海君。仓海君为二品上枢阶方士,铸有一锤,以自身力量蕴养十余年,此锤一出必是石破天惊。” “我那时虽已是四品上弼,但拜谒仓海君之后,还是深感其力量之强大,对刺杀皇帝也更多了几分信心。” 陈子涉听得暗中咋舌,他所见过的二品上枢阶方士。 只有树神、公孙坚白,以及黄道宫的两位不知名前辈,但前二者是刚刚晋升,黄道宫的两位其一只动用了一只手的力量,另一位则完全没有出手。 即便如此,他们所展现出来的能力,也已经远远超出了陈子涉的想象。 而一位二品上枢,以自身力量蕴养十余年的秘宝,又是该多么可怕? 难怪张良拜谒仓海君后,就有了刺杀始皇帝的信心。 “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不想天意弄人。” 张良思及过往,不由苦笑一声。 “那日始皇帝巡游路过博浪沙,我与东海君埋伏于车队必经之路,见皇帝车驾至此,东海君悍然掷锤以击车驾。” “那辆马车极尽奢华,拉车的四匹马皆首如麒麟,身长如龙,足踏玄火。” “车驾之上以青铜雕纹,遍布着各种防护方术,就连车辙上都绘刻着方术图纹,可令车驾行驶时毫无颠簸,如履平地。” “车顶竖着一柄铜伞,那铜伞乃是一件隐器,伞身回旋间洒下道道青铜光辉,将整个车驾笼罩在内。” “但仓海君这一锤,蕴藏了他十余年的积累,一锤掷出厚积而勃发。便是皇帝身边的方士护卫也阻拦不得,尚未靠近就已被扩散的余威掀翻在地。” “那辆车驾焕发出各色光辉,铜伞飞起遮天蔽日,车身上的防护雕纹也全部激发。” “可即使如此,依然没能阻挡住这一锤,铜伞被击飞,各类防护方术一触而溃。” “可就在我们以为得手之时,意外却发生了。” 张良的讲述,将吕臣也吸引了过来,即便是赌气坐在角落里的姚玉珩,此时也神色紧张,忍不住侧耳倾听。 “那辆车驾被一锤击破,大半个车厢都被击得粉碎。” “然而下一刻,我们并没有在其中看到皇帝的身影,却有一棵参天大树从那车驾之中豁然伸展而出。” “与那棵大树相比,蕲县的树神仅不足其一半之高,散发的威势更难以相提并论。” “那棵大树甫一出现,便开始在车队之中肆虐,护卫皇帝的方士们也顾不得我们,都在全力镇压那棵大树。” “我猜测,那棵大树很有可能是被镇压在皇帝车驾之中,仓海君一锤,没有杀死皇帝,反而助这大树脱困了。” “谁能想到,皇帝车驾之中坐着的竟非他本人,而是封印着一尊如此强大的妖邪呢?” 陈子涉目光微动,忽然问:“那是一棵什么样的树?” 张良想了想:“那树上开着白色的五瓣花,叶子是长有锯齿的长圆形,如果我没看错,那应该是一棵甘棠树。” “甘棠树?”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陈子涉的意料,他原本还以为是一棵梧桐树,或许会与始皇帝让桓齮去寻找的梧桐树叶有关。 看来完全是他想多了。 他又看了眼姚玉珩,意思是在问,你听说过与始皇帝有关的甘棠树吗? 姚玉珩虽然心中有气,但还是仔细思索一番后摇了摇头。 陈子涉扬了扬下巴,示意张良继续说下去。 张良继续道:“眼见刺杀未果,车队又乱了起来,我与仓海君便打算趁乱逃离。” “可就在这时,车队中另一辆车驾上走下来一个人,而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就是大秦的皇帝,嬴政!” “我此前从未见过他,更不知道皇帝的相貌,但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帝王威势,除了皇帝绝非旁人所能拥有。” “我虽与他有家国之恨,但我无法否认,似乎只有他这样的人,才有扫平六国、坐拥天下的资格。” “而在我看到他的同时,嬴政也看到了我。” 张良眼中露出一种怪异的目光,似乎是敬畏、是仇恨、是愤怒,又似乎是一团不甘屈服的熊熊烈火。 “他看我的那一眼,没有任何情绪,就好像我们的刺杀甚至无法引起他的一丝波澜。” “他只是向我拔出剑来,遥遥一挥,彼此相隔数里,我却已全无抵抗之力,只能引颈就戮。” “所幸这时,我怀中忽然飞出一物,遁入体内,将那一剑的威势压了下来。” 吕臣忍不住插话:“什么东西,连始皇帝的一剑都能镇压?” 张良道:“是一块黄色的石头,昔年我曾在沂水圯桥头为一位老人拾履,那老人将这黄石送给我以作酬谢。” “黄石遁入我体内后,旋即化作了那老人的模样,也就是你们在蕲县见到的那位。” “黄石?” 陈子涉忍不住脱口而出:“蕲县出现的那位神秘老人,原来是黄石公。” 第147章 天生的仇家 张良好奇地看了一眼陈子涉。 “陈兄认识那位老前辈?” 陈子涉自然是不认识的,但张良拾履的典故他还是知道的。 典故中,这位黄石公隐居于下邳,三次试探张良,最终授予《太公兵法》,因此又被称为圯上老人、下邳神人,更被后世列入道教神谱。 “我也只是听说过。” 陈子涉敷衍了一句,又问:“我听闻这位黄石公是《太公兵法》的传人,难道他没有教授你兵法吗?” 张良听出了陈子涉的言语之中的遮掩,却又不得不信服于他对黄石公的了解。 只得感叹一句:“陈兄果然见多识广。” “这九年来,我之所以痴傻,便是因为大部分的意识,被困于一处奇妙幻境之中,在其中钻研各种兵法兵书。” “我想,这应该是那位老前辈给我馈赠。” 陈子涉点了点头,同时心中估量起,黄石公的既然能压制始皇帝的一剑,想必应该也是一品紫薇阶的方士。 张良的背后有这样一位大佬相助,很难不有所成就。 也不知道魏汐对此是否有所了解,于是问:“你的这些故事中没有涉及到黄道宫和魏汐,你跟魏汐是怎么认识的?” 张良面色忽的一红,陈子涉眼尖,立马看出里面有情况,八卦之心一下子旺盛起来。 张良脸上的红晕一闪而逝,旋即正色道:“还记得阿姊同你说过她的身世吗?” 陈子涉自然记得:“那不都是胡诌的吗?” 张良眼中露出缱绻的追忆:“不是的,她本是韩人,幼年时父亲被征了兵役,死在战场上,母亲积劳成疾,最终投河自尽。” “阿姊被卖到我家中为仆,照顾我的日常起居,也算是与我一同长大。” “秦国灭韩后,张家几乎被灭门,她成了我唯一的亲人,但没多久我就与阿姊在战乱之中走失,十余年再无她的音讯。” “巧合的是,仓海君正是黄道宫的方士。” “刺秦失利后,仓海君因将一身力量尽托于那一锤中,很快就油尽灯枯,死在了回返黄道宫的路上。” “赶来替仓海君收尸的,正是阿姊。” “那时,我还没有像后来这般痴傻,偶尔还有清明之时,终得以与阿姊相认团聚。” “也是直到那时候我也才知晓,当年阿姊被黄道宫的一位大方士看中救走,成为了黄道宫二十八星宿之一。” “之后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陈子涉不禁唏嘘:“不曾想你们之间还有这等曲折的经历。” 这时,陈子涉忽然又想起一事:“对了,你刚刚说九年前你就已经是四品上弼了,可是为什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张良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张良体内几乎是毫无力量波动,根本不像是个方士,反倒像是个不懂方术的普通人。 张良道:“当年始皇帝那一剑虽被老前辈压下,未能伤我性命,却也废了我一身方术。如今我这身体怕是比寻常人还要孱弱些。” 他说这些话时,神态自若,并无半分自怨自艾。 但陈子涉还是安慰了几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方术以后在修炼便是,至少你返老还童了,还有了一肚子的兵法。” 张良失笑摇头:“我的根基已损,此生与方士无缘了。但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我虽无缘于方术一道,但以智胜力,未必不是另一条大道。” 这时,姚玉珩忽然问:“如今天下大定、六海归一,你却胸怀韬略,有兴兵之志是为何意?莫非是要造反吗?” 陈子涉心中一凛。 姚玉珩这小姑娘认死理,对始皇帝、对黑水台忠心耿耿。 若张良一个回答不对,她只怕又要动手了。 张良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姚姑娘是朝廷的人?” 姚玉珩冷哼一声:“实话告诉你,我与陈大哥都是黑水台的密探,先祖姚公更是风部部主。” 这是姚玉珩第一次提及自己的身世。 陈子涉也万万没想到,她竟有这么大的来头,是自己名义上的前上司,黑水台六部主之一风主的孙女。 只可惜黑水台遭逢大变,她的祖父也死在了动乱之中。 想到这里,陈子涉不由对这小姑娘多了分心疼。 张良忽的眸光闪动:“姚公,原来是姚贾的孙女。” “昔年公子韩非与我亦师亦友、情深义厚,不曾想出使秦国后,姚贾口舌如刀,竟令公子韩非枉死于秦国狱中。” “怎么,如今姚贾的孙女,又要杀我吗?”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让陈子涉脑瓜子嗡嗡的,暗暗叫苦不迭。 这两人还真是天生的仇家。 “咳咳。” 他轻声咳嗽了两句,拦住正要呛声的姚玉珩。 “都是陈年旧事,没必要现在拿出来清算。况且韩非因姚公而死,与玉珩无关,那时候玉珩还没出生。” “阿梁。”陈子涉换了个亲切些的称呼:“你往后是何打算。” 张良淡淡地看了姚玉珩一眼,收回目光对陈子涉道:“这九年我不仅学习兵法,偶尔也能听到嬴政的那一剑,与老前辈论天下之事。” “不得不说,始皇帝虽然大兴土木,广征徭役,臣民苦不堪言。其初心并无过错,对天下大势的谋划之长远,也是我万万不及的。” “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周平王至今四百余年,天下战乱已久,唯有统一才能真正休养生息,让天下人过上好日子。” “但如今二世皇帝即位后,持身不谨,信谗不寤,主暗而臣奸。” “姚姑娘,你身为黑水台密探,效忠始皇帝,有安天下之责。你且看如今之朝局,难道不是对始皇帝的背叛吗?” “黑水台不能拨乱反正,自有天下义士推翻这暴秦。” “你不必如此瞪着我,你便是要杀我,我也不会因惜命而缄言。” “朝局继续如此下去,我不反也有旁人反。” “黑水台破不了的局义军来破,黑水台杀不了的人义军来杀,黑水台管不了的事情,自有我们这些人去管!” 第147章 天生的仇家 张良好奇地看了一眼陈子涉。 “陈兄认识那位老前辈?” 陈子涉自然是不认识的,但张良拾履的典故他还是知道的。 典故中,这位黄石公隐居于下邳,三次试探张良,最终授予《太公兵法》,因此又被称为圯上老人、下邳神人,更被后世列入道教神谱。 “我也只是听说过。” 陈子涉敷衍了一句,又问:“我听闻这位黄石公是《太公兵法》的传人,难道他没有教授你兵法吗?” 张良听出了陈子涉的言语之中的遮掩,却又不得不信服于他对黄石公的了解。 只得感叹一句:“陈兄果然见多识广。” “这九年来,我之所以痴傻,便是因为大部分的意识,被困于一处奇妙幻境之中,在其中钻研各种兵法兵书。” “我想,这应该是那位老前辈给我馈赠。” 陈子涉点了点头,同时心中估量起,黄石公的既然能压制始皇帝的一剑,想必应该也是一品紫薇阶的方士。 张良的背后有这样一位大佬相助,很难不有所成就。 也不知道魏汐对此是否有所了解,于是问:“你的这些故事中没有涉及到黄道宫和魏汐,你跟魏汐是怎么认识的?” 张良面色忽的一红,陈子涉眼尖,立马看出里面有情况,八卦之心一下子旺盛起来。 张良脸上的红晕一闪而逝,旋即正色道:“还记得阿姊同你说过她的身世吗?” 陈子涉自然记得:“那不都是胡诌的吗?” 张良眼中露出缱绻的追忆:“不是的,她本是韩人,幼年时父亲被征了兵役,死在战场上,母亲积劳成疾,最终投河自尽。” “阿姊被卖到我家中为仆,照顾我的日常起居,也算是与我一同长大。” “秦国灭韩后,张家几乎被灭门,她成了我唯一的亲人,但没多久我就与阿姊在战乱之中走失,十余年再无她的音讯。” “巧合的是,仓海君正是黄道宫的方士。” “刺秦失利后,仓海君因将一身力量尽托于那一锤中,很快就油尽灯枯,死在了回返黄道宫的路上。” “赶来替仓海君收尸的,正是阿姊。” “那时,我还没有像后来这般痴傻,偶尔还有清明之时,终得以与阿姊相认团聚。” “也是直到那时候我也才知晓,当年阿姊被黄道宫的一位大方士看中救走,成为了黄道宫二十八星宿之一。” “之后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陈子涉不禁唏嘘:“不曾想你们之间还有这等曲折的经历。” 这时,陈子涉忽然又想起一事:“对了,你刚刚说九年前你就已经是四品上弼了,可是为什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张良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张良体内几乎是毫无力量波动,根本不像是个方士,反倒像是个不懂方术的普通人。 张良道:“当年始皇帝那一剑虽被老前辈压下,未能伤我性命,却也废了我一身方术。如今我这身体怕是比寻常人还要孱弱些。” 他说这些话时,神态自若,并无半分自怨自艾。 但陈子涉还是安慰了几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方术以后在修炼便是,至少你返老还童了,还有了一肚子的兵法。” 张良失笑摇头:“我的根基已损,此生与方士无缘了。但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我虽无缘于方术一道,但以智胜力,未必不是另一条大道。” 这时,姚玉珩忽然问:“如今天下大定、六海归一,你却胸怀韬略,有兴兵之志是为何意?莫非是要造反吗?” 陈子涉心中一凛。 姚玉珩这小姑娘认死理,对始皇帝、对黑水台忠心耿耿。 若张良一个回答不对,她只怕又要动手了。 张良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姚姑娘是朝廷的人?” 姚玉珩冷哼一声:“实话告诉你,我与陈大哥都是黑水台的密探,先祖姚公更是风部部主。” 这是姚玉珩第一次提及自己的身世。 陈子涉也万万没想到,她竟有这么大的来头,是自己名义上的前上司,黑水台六部主之一风主的孙女。 只可惜黑水台遭逢大变,她的祖父也死在了动乱之中。 想到这里,陈子涉不由对这小姑娘多了分心疼。 张良忽的眸光闪动:“姚公,原来是姚贾的孙女。” “昔年公子韩非与我亦师亦友、情深义厚,不曾想出使秦国后,姚贾口舌如刀,竟令公子韩非枉死于秦国狱中。” “怎么,如今姚贾的孙女,又要杀我吗?”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让陈子涉脑瓜子嗡嗡的,暗暗叫苦不迭。 这两人还真是天生的仇家。 “咳咳。” 他轻声咳嗽了两句,拦住正要呛声的姚玉珩。 “都是陈年旧事,没必要现在拿出来清算。况且韩非因姚公而死,与玉珩无关,那时候玉珩还没出生。” “阿梁。”陈子涉换了个亲切些的称呼:“你往后是何打算。” 张良淡淡地看了姚玉珩一眼,收回目光对陈子涉道:“这九年我不仅学习兵法,偶尔也能听到嬴政的那一剑,与老前辈论天下之事。” “不得不说,始皇帝虽然大兴土木,广征徭役,臣民苦不堪言。其初心并无过错,对天下大势的谋划之长远,也是我万万不及的。” “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周平王至今四百余年,天下战乱已久,唯有统一才能真正休养生息,让天下人过上好日子。” “但如今二世皇帝即位后,持身不谨,信谗不寤,主暗而臣奸。” “姚姑娘,你身为黑水台密探,效忠始皇帝,有安天下之责。你且看如今之朝局,难道不是对始皇帝的背叛吗?” “黑水台不能拨乱反正,自有天下义士推翻这暴秦。” “你不必如此瞪着我,你便是要杀我,我也不会因惜命而缄言。” “朝局继续如此下去,我不反也有旁人反。” “黑水台破不了的局义军来破,黑水台杀不了的人义军来杀,黑水台管不了的事情,自有我们这些人去管!” 第148章 不一样的刘邦 眼看姚玉珩与张良又将是一番唇枪舌战。 陈子涉不胜其烦,一张脸沉了下来:“行了,都少说两句。” 姚玉珩与张良对视一眼,各自默然撇过头去。 吕臣看着这洞中的气氛,暗自吞了口唾沫,不敢说话。 陈子涉拽着张良走出山洞,没好气道:“显着你了是,还黑水台管不了的事你去管,多大能耐啊,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谁料张良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陈子涉:“病没好?” 张良一脸怡然自得,半分不似先前那样愤慨激昂:“我那是说出来气姚姑娘的,谁叫她对我没个好脸色?” “我打又打不过她,当然要趁着你在这里,扳回一局来。” 陈子涉不由挑了挑眉:“你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跟个姑娘家家的计较什么?” 张良笑盈盈道:“憋闷了九年,可不能一清醒就委屈了自己。” 陈子涉忍不住给了他个白眼,问:“所以你并非真要造反?” 张良幽幽叹了口气:“这九年来我想了很多,始皇帝所做的事情虽劳民伤财,却也的确有功于社稷。” “故国已是旧事,我的确不能依旧着眼于过去,目光该放得更长远些。” “不过……” 他话锋一转:“正如我方才所说,始皇帝在位时本就耗费糜巨,天下人多有怨言,只是一直慑于始皇帝之威隐忍不发。” “如今始皇帝崩逝,后继之君若再不与民更始,而是让朝局继续这样腐败下去,我不反也自会有他人反。” “真到了那一步,天下必然分崩离析。” 陈子涉知道张良说的是实情,同时也略微窥探到了张良的态度。 他的内心对于始皇帝还是认可的,对于反秦也没有当年那样迫切了,但对于胡亥,以及掌权的赵高一党,却是颇为不齿。 陈子涉不由叹道:“是啊,如今之局势,除非始皇帝复生,否则很难有所转圜。” 二人又谈论了几句。 忽然,土伯之角震荡,在他们身侧不远处,第四座山峰上,云消雾散。 土伯之角的第四峰开启了。 陈子涉止住话题,走进洞中招呼姚玉珩和吕臣前往第四峰。 谁知姚玉珩却一言不发的走出山洞,独自往第二峰的方向去了。 陈子涉赶紧追了过去拉住她:“玉珩,你干什么去?” 姚玉珩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张良。 “我不愿与他同行,而且我跟你来芒砀山,是为了帮你压制身上的诅咒,如今诅咒已经拔除,我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 陈子涉依然拦着她道:“芒砀山的夜幕之下有多少邪祟你不是不知道,此时贸然下山去岂非送死?” 姚玉珩执拗地别过脸去不说话。 陈子涉又道:“我方才与张良谈过,他反对的是如今当朝的奸佞,而非始皇帝。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和黑水台的立场其实是一致的。” “他的言辞虽然激烈,却也没说错,如今这样的朝局,对于始皇帝的确是一种背叛。” “黑水台忠于始皇帝、忠于大秦,我想贺良大人等人如今所谋,也是要拨乱反正。” 姚玉珩的头微微低了下去,似乎是有些被劝服。 陈子涉诚恳道:“你若信我,我便与你保证,我会看着他,不让他走到那一步。” 姚玉珩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陈大哥,我信你。” 将姚、张二人的矛盾暂时调停后,四人也终于得以向第四峰进发。 不过一路上,队伍中的气氛很是古怪。 姚玉珩绷着张小脸不苟言笑。 吕臣埋着头一句话不敢多说,就像家里吵架后,不知道该怎么劝解的孩子。 倒是张良神态自若,不时还与陈子涉论一论山景。 四人很快来到第四峰。 但出乎陈子涉意料的是,第四峰中竟连蕴神果、凭风果等果实都没有,山上的植被也都是很普通的草木。 正当陈子涉茫然时,心中忽然响起花魄洞主的声音:“主上,有人从芒砀山进入土伯之角了。” 陈子涉心中一动,问:“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共几人同行?能看出实力强弱吗?” 花魄洞主详细描述了一番来人的体貌特征。 又道:“就来了这一个,他没有出手,我暂时无法分辨出他的实力。” 陈子涉不由微微皱起眉来,心中暗道:“花魄描述的这人,怎么这么像刘邦呢?他来土伯之角做什么?而且还是独自一人过来的。” 陈子涉道:“这人我认得,你们不要为难他,带他来见我。” “遵令,”花魄洞主话说了一半,声音忽的拔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道:“他……他干什么呢?怎么会有这种人!” “发生什么事了?”陈子涉问。 花魄洞主气恼道:“这人……这人居然当着我的面,就这么堂而皇之解开了裤子,往我孩儿们身上小解!” 陈子涉也懵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才是刘邦该做的事情,毕竟连《史记》中都记载:“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 可是他之前所见到的刘邦,却与历史记载有明显不同,身上并无太多流氓无赖的特质,反而显得深藏不露。 难道,刘邦在山寨之中的种种表现都是装出来的? 陈子涉正疑惑着,又听花魄洞主道:“主上,这人嚷嚷着,让你来见他。” 陈子涉越发觉得刘邦有些不对劲。 他吩咐花魄洞主道:“你且看着他,我这就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着,陈子涉对姚玉珩道:“玉珩,你跟我去趟第一峰。” 他不放心姚玉珩和张良待在一起,同时也不想张良和刘邦碰面。 姚玉珩没有拒绝,二人立刻向第一峰赶去。 土伯之角的九座山峰彼此相连,虽然广袤,但陈子涉和姚玉珩都服食了凭风果,速度上都大有长进。 小半个时辰后,二人赶回第一峰,来到了土伯之角与芒砀山交界之处。 来人果然是刘邦。 他正侧卧在一块平整的大青石上,嘴里叼着根草叶,摆着一个很舒服但又很不雅观的姿势,翘起的脚掌勾着一只草鞋,惬意地一晃一晃着。 见了陈子涉,刘邦也不起身,笑嘻嘻道:“来了,老弟!” 第148章 不一样的刘邦 眼看姚玉珩与张良又将是一番唇枪舌战。 陈子涉不胜其烦,一张脸沉了下来:“行了,都少说两句。” 姚玉珩与张良对视一眼,各自默然撇过头去。 吕臣看着这洞中的气氛,暗自吞了口唾沫,不敢说话。 陈子涉拽着张良走出山洞,没好气道:“显着你了是,还黑水台管不了的事你去管,多大能耐啊,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谁料张良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陈子涉:“病没好?” 张良一脸怡然自得,半分不似先前那样愤慨激昂:“我那是说出来气姚姑娘的,谁叫她对我没个好脸色?” “我打又打不过她,当然要趁着你在这里,扳回一局来。” 陈子涉不由挑了挑眉:“你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跟个姑娘家家的计较什么?” 张良笑盈盈道:“憋闷了九年,可不能一清醒就委屈了自己。” 陈子涉忍不住给了他个白眼,问:“所以你并非真要造反?” 张良幽幽叹了口气:“这九年来我想了很多,始皇帝所做的事情虽劳民伤财,却也的确有功于社稷。” “故国已是旧事,我的确不能依旧着眼于过去,目光该放得更长远些。” “不过……” 他话锋一转:“正如我方才所说,始皇帝在位时本就耗费糜巨,天下人多有怨言,只是一直慑于始皇帝之威隐忍不发。” “如今始皇帝崩逝,后继之君若再不与民更始,而是让朝局继续这样腐败下去,我不反也自会有他人反。” “真到了那一步,天下必然分崩离析。” 陈子涉知道张良说的是实情,同时也略微窥探到了张良的态度。 他的内心对于始皇帝还是认可的,对于反秦也没有当年那样迫切了,但对于胡亥,以及掌权的赵高一党,却是颇为不齿。 陈子涉不由叹道:“是啊,如今之局势,除非始皇帝复生,否则很难有所转圜。” 二人又谈论了几句。 忽然,土伯之角震荡,在他们身侧不远处,第四座山峰上,云消雾散。 土伯之角的第四峰开启了。 陈子涉止住话题,走进洞中招呼姚玉珩和吕臣前往第四峰。 谁知姚玉珩却一言不发的走出山洞,独自往第二峰的方向去了。 陈子涉赶紧追了过去拉住她:“玉珩,你干什么去?” 姚玉珩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张良。 “我不愿与他同行,而且我跟你来芒砀山,是为了帮你压制身上的诅咒,如今诅咒已经拔除,我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 陈子涉依然拦着她道:“芒砀山的夜幕之下有多少邪祟你不是不知道,此时贸然下山去岂非送死?” 姚玉珩执拗地别过脸去不说话。 陈子涉又道:“我方才与张良谈过,他反对的是如今当朝的奸佞,而非始皇帝。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和黑水台的立场其实是一致的。” “他的言辞虽然激烈,却也没说错,如今这样的朝局,对于始皇帝的确是一种背叛。” “黑水台忠于始皇帝、忠于大秦,我想贺良大人等人如今所谋,也是要拨乱反正。” 姚玉珩的头微微低了下去,似乎是有些被劝服。 陈子涉诚恳道:“你若信我,我便与你保证,我会看着他,不让他走到那一步。” 姚玉珩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陈大哥,我信你。” 将姚、张二人的矛盾暂时调停后,四人也终于得以向第四峰进发。 不过一路上,队伍中的气氛很是古怪。 姚玉珩绷着张小脸不苟言笑。 吕臣埋着头一句话不敢多说,就像家里吵架后,不知道该怎么劝解的孩子。 倒是张良神态自若,不时还与陈子涉论一论山景。 四人很快来到第四峰。 但出乎陈子涉意料的是,第四峰中竟连蕴神果、凭风果等果实都没有,山上的植被也都是很普通的草木。 正当陈子涉茫然时,心中忽然响起花魄洞主的声音:“主上,有人从芒砀山进入土伯之角了。” 陈子涉心中一动,问:“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共几人同行?能看出实力强弱吗?” 花魄洞主详细描述了一番来人的体貌特征。 又道:“就来了这一个,他没有出手,我暂时无法分辨出他的实力。” 陈子涉不由微微皱起眉来,心中暗道:“花魄描述的这人,怎么这么像刘邦呢?他来土伯之角做什么?而且还是独自一人过来的。” 陈子涉道:“这人我认得,你们不要为难他,带他来见我。” “遵令,”花魄洞主话说了一半,声音忽的拔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道:“他……他干什么呢?怎么会有这种人!” “发生什么事了?”陈子涉问。 花魄洞主气恼道:“这人……这人居然当着我的面,就这么堂而皇之解开了裤子,往我孩儿们身上小解!” 陈子涉也懵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才是刘邦该做的事情,毕竟连《史记》中都记载:“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 可是他之前所见到的刘邦,却与历史记载有明显不同,身上并无太多流氓无赖的特质,反而显得深藏不露。 难道,刘邦在山寨之中的种种表现都是装出来的? 陈子涉正疑惑着,又听花魄洞主道:“主上,这人嚷嚷着,让你来见他。” 陈子涉越发觉得刘邦有些不对劲。 他吩咐花魄洞主道:“你且看着他,我这就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着,陈子涉对姚玉珩道:“玉珩,你跟我去趟第一峰。” 他不放心姚玉珩和张良待在一起,同时也不想张良和刘邦碰面。 姚玉珩没有拒绝,二人立刻向第一峰赶去。 土伯之角的九座山峰彼此相连,虽然广袤,但陈子涉和姚玉珩都服食了凭风果,速度上都大有长进。 小半个时辰后,二人赶回第一峰,来到了土伯之角与芒砀山交界之处。 来人果然是刘邦。 他正侧卧在一块平整的大青石上,嘴里叼着根草叶,摆着一个很舒服但又很不雅观的姿势,翘起的脚掌勾着一只草鞋,惬意地一晃一晃着。 见了陈子涉,刘邦也不起身,笑嘻嘻道:“来了,老弟!” 第149章 分裂 见到如此吊儿郎当的刘邦,陈子涉不由眯了眯眼。 但他还是客气地打招呼道:“刘兄,咱们分别不过一日,又有何事找我?” 土伯之角中已过去了三日,而外界只过了一天。 刘邦正要说话,忽然看到陈子涉身后的姚玉珩。 他一翻身坐了起来,吐掉嘴里的草叶,拍了拍身边的石头,眯眼笑道:“哟,小姚美人也没来,来来来,过来坐着聊。” 姚玉珩忽然被这么调戏了一下,有些无措地看着陈子涉,仿佛在问,他是不是中邪了。 陈子涉眉梢抖了抖,走上前去,一脚把刘邦从石头上踹了下去。 刘邦被踹得在地上翻了一圈,顿时气急败坏,蹦起来跳脚骂道:“陈胜,你个遭瘟的混账,你他娘的做什么?” 陈子涉斜睨着他:“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在做什么?” 刘邦一愣,旋即怒容全消,得意得摇头晃脑道:“你猜我在做什么。” 陈子涉也不同他打哑谜,拉着姚玉珩就往山里走。 “哎哎哎!” 刘邦这下急了,三步并两步追了过来,拦在陈子涉面前,舔着脸笑道:“陈老弟别恼,玉珩妹子对不住了,老刘我就是嘴上没把门。” 他一边说一边给自己脸上来了俩耳光,力气轻得陈子涉差点儿听不见响。 但好歹态度摆在这儿了。 陈子涉问:“你怎么回事?精神分裂了吗?” 刘邦虽然没听过“精神分裂”这个词,但仅从字面上也能理解其含义,于是贼兮兮地笑道:“陈老弟,借一步说话。” 又冲姚玉珩嬉皮笑脸道:“玉珩妹子,不是哥哥要瞒你,而是哥哥也有小秘密。” 姚玉珩:“……” 她自然没兴趣听这“油腻中年男”的小秘密。 给了陈子涉一个“我去旁边等你”的眼神后,独自走到一边,见地上开着好几朵小花,正在夜风中微微颤抖,便想要蹲下来拨弄拨弄。 陈子涉一见赶紧喊道:“玉珩,那几朵花……不干净,你还是别碰了。” 说罢,又恶狠狠瞪了刘邦一眼。 姚玉珩虽不明所以,却还是很听话的“哦”了一声。 瞧见不远处,蚰蝶丑萌丑萌地团在地上打滚,她便走了过去,蹲下伸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这条怪鱼解闷。 待到姚玉珩又走远了些,刘邦才开口道:“陈老弟,你还真说对了,我这就是精神分裂。” 陈子涉没有接话,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刘邦又道:“不仅是精神分裂,就连人也分裂了。” 陈子涉没大听明白,便道:“你说具体些。” 刘邦似乎是嫌站得累了,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头上,身子往后头一棵大树上一靠,是典型的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陈老弟,你听说过鬼医吗?蕲县之乱中,将死去树神改造成邪神的,就是鬼医中的鬼藏。” 陈子涉没听说过鬼医。 但他在神农子葫中,与惠秋、许二交手时见过鬼藏,也听许二喊过鬼藏的名字。 “这与你所说的分裂,有什么关联吗?” 刘邦说道:“鬼医这个组织,原本由十三位医术高绝的医者组成,他们并不以治病救人为己任,而是对研究医术医理有着狂热的痴迷。” “这群人为了保持绝对的理性,通过医道方术,将自己的情绪从身体里分裂了出来,并以医术制造了十三具肉身容纳。” “从此,鬼医就变成了二十六人,分别是十三医,和分裂情绪所化的十三鬼。” “出现在蕲县的鬼藏,就是十三鬼之一。” 陈子涉皱了皱眉,心道这是什么医者版邪剑仙。 也就是这时代少了个正得发邪的“常交叉”,否则高低得把十三鬼都埋进天池里。 但内心吐槽归吐槽,陈子涉还是问:“这同你有什么关系?” 刘邦一摊手:“这还不明显吗?我就是被分裂出来的情绪啊!” 陈子涉忍不住打断他:“不是你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也是那什么十三鬼之一?而刘邦是鬼医的成员?” 刘邦嗤笑一声:“陈老弟你糊涂啊,我这种一针下去能给人灸出个大窟窿的,我配吗?” 陈子涉:“……” 好的,你对自己是有清晰认知的。 刘邦解释道:“我曾经在追随张耳时,认识了十三医中一位名为隐白的医者,机缘巧合之下知晓了鬼医的秘密。” “而就在我们落草芒砀山之后不久,我再次见到了隐白。” “当时我的身体里被二天子种下白光,因此一直担忧,认为二天子会对我不利。” “而隐白就在这时找到了我。” “他以鬼医的法门,助我从体内分裂出了部分情绪,比如好吃懒做、贪财好色,还有流氓无赖。” 说到这里,这位刘邦自豪地拍了拍胸膛:“呐,就是我了。” 陈子涉面无表情:“嗯,看出来了。” 他原本还挺吃惊的,没想到竟有两个刘邦,还是被医道方术分裂出来的。 难怪芒砀山山寨里的那位与历史记载截然不同,而且一点也没有不甘于被二天子操纵的样子。 可见了刘邦这没皮没脸的模样,心里就只剩下无语了。 刘邦一竖大拇指夸赞道:“陈老弟果然好眼力!” “之后我就用这身体,每每趁夜色潜入沛县,寻找美妇……不是,寻找县丞萧大人,与他谋划摆脱二天子之计策。” “只可惜次数多了,总有被人发觉的时候,现在这沛县是越来越难潜入了。” 陈子涉冷眼看他:“该不会是你调戏哪位美妇,事后被人告发了?” 刘邦讪讪一笑:“这不重要。” “陈老弟,如今我摆脱二天子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了关键之处。” “但可恶的是,我进不去沛县了,手下的弟兄们若是无故消失多日,也会引起二天子的警觉和怀疑。” “所以只有你,我想请你去沛县,帮我从萧大人处取一件东西。” 听了刘邦的话,陈子涉在心中暗暗思量片刻后问:“隐白呢?他难道不能去沛县吗?为何一定是我?” 刘邦连连摇头:“不成不成,萧大人身上有秘密,若是隐白见了他……” “嘿嘿。” “怕是会忍不住把萧大人剖开细细研究的。” 第149章 分裂 见到如此吊儿郎当的刘邦,陈子涉不由眯了眯眼。 但他还是客气地打招呼道:“刘兄,咱们分别不过一日,又有何事找我?” 土伯之角中已过去了三日,而外界只过了一天。 刘邦正要说话,忽然看到陈子涉身后的姚玉珩。 他一翻身坐了起来,吐掉嘴里的草叶,拍了拍身边的石头,眯眼笑道:“哟,小姚美人也没来,来来来,过来坐着聊。” 姚玉珩忽然被这么调戏了一下,有些无措地看着陈子涉,仿佛在问,他是不是中邪了。 陈子涉眉梢抖了抖,走上前去,一脚把刘邦从石头上踹了下去。 刘邦被踹得在地上翻了一圈,顿时气急败坏,蹦起来跳脚骂道:“陈胜,你个遭瘟的混账,你他娘的做什么?” 陈子涉斜睨着他:“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在做什么?” 刘邦一愣,旋即怒容全消,得意得摇头晃脑道:“你猜我在做什么。” 陈子涉也不同他打哑谜,拉着姚玉珩就往山里走。 “哎哎哎!” 刘邦这下急了,三步并两步追了过来,拦在陈子涉面前,舔着脸笑道:“陈老弟别恼,玉珩妹子对不住了,老刘我就是嘴上没把门。” 他一边说一边给自己脸上来了俩耳光,力气轻得陈子涉差点儿听不见响。 但好歹态度摆在这儿了。 陈子涉问:“你怎么回事?精神分裂了吗?” 刘邦虽然没听过“精神分裂”这个词,但仅从字面上也能理解其含义,于是贼兮兮地笑道:“陈老弟,借一步说话。” 又冲姚玉珩嬉皮笑脸道:“玉珩妹子,不是哥哥要瞒你,而是哥哥也有小秘密。” 姚玉珩:“……” 她自然没兴趣听这“油腻中年男”的小秘密。 给了陈子涉一个“我去旁边等你”的眼神后,独自走到一边,见地上开着好几朵小花,正在夜风中微微颤抖,便想要蹲下来拨弄拨弄。 陈子涉一见赶紧喊道:“玉珩,那几朵花……不干净,你还是别碰了。” 说罢,又恶狠狠瞪了刘邦一眼。 姚玉珩虽不明所以,却还是很听话的“哦”了一声。 瞧见不远处,蚰蝶丑萌丑萌地团在地上打滚,她便走了过去,蹲下伸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这条怪鱼解闷。 待到姚玉珩又走远了些,刘邦才开口道:“陈老弟,你还真说对了,我这就是精神分裂。” 陈子涉没有接话,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刘邦又道:“不仅是精神分裂,就连人也分裂了。” 陈子涉没大听明白,便道:“你说具体些。” 刘邦似乎是嫌站得累了,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头上,身子往后头一棵大树上一靠,是典型的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陈老弟,你听说过鬼医吗?蕲县之乱中,将死去树神改造成邪神的,就是鬼医中的鬼藏。” 陈子涉没听说过鬼医。 但他在神农子葫中,与惠秋、许二交手时见过鬼藏,也听许二喊过鬼藏的名字。 “这与你所说的分裂,有什么关联吗?” 刘邦说道:“鬼医这个组织,原本由十三位医术高绝的医者组成,他们并不以治病救人为己任,而是对研究医术医理有着狂热的痴迷。” “这群人为了保持绝对的理性,通过医道方术,将自己的情绪从身体里分裂了出来,并以医术制造了十三具肉身容纳。” “从此,鬼医就变成了二十六人,分别是十三医,和分裂情绪所化的十三鬼。” “出现在蕲县的鬼藏,就是十三鬼之一。” 陈子涉皱了皱眉,心道这是什么医者版邪剑仙。 也就是这时代少了个正得发邪的“常交叉”,否则高低得把十三鬼都埋进天池里。 但内心吐槽归吐槽,陈子涉还是问:“这同你有什么关系?” 刘邦一摊手:“这还不明显吗?我就是被分裂出来的情绪啊!” 陈子涉忍不住打断他:“不是你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也是那什么十三鬼之一?而刘邦是鬼医的成员?” 刘邦嗤笑一声:“陈老弟你糊涂啊,我这种一针下去能给人灸出个大窟窿的,我配吗?” 陈子涉:“……” 好的,你对自己是有清晰认知的。 刘邦解释道:“我曾经在追随张耳时,认识了十三医中一位名为隐白的医者,机缘巧合之下知晓了鬼医的秘密。” “而就在我们落草芒砀山之后不久,我再次见到了隐白。” “当时我的身体里被二天子种下白光,因此一直担忧,认为二天子会对我不利。” “而隐白就在这时找到了我。” “他以鬼医的法门,助我从体内分裂出了部分情绪,比如好吃懒做、贪财好色,还有流氓无赖。” 说到这里,这位刘邦自豪地拍了拍胸膛:“呐,就是我了。” 陈子涉面无表情:“嗯,看出来了。” 他原本还挺吃惊的,没想到竟有两个刘邦,还是被医道方术分裂出来的。 难怪芒砀山山寨里的那位与历史记载截然不同,而且一点也没有不甘于被二天子操纵的样子。 可见了刘邦这没皮没脸的模样,心里就只剩下无语了。 刘邦一竖大拇指夸赞道:“陈老弟果然好眼力!” “之后我就用这身体,每每趁夜色潜入沛县,寻找美妇……不是,寻找县丞萧大人,与他谋划摆脱二天子之计策。” “只可惜次数多了,总有被人发觉的时候,现在这沛县是越来越难潜入了。” 陈子涉冷眼看他:“该不会是你调戏哪位美妇,事后被人告发了?” 刘邦讪讪一笑:“这不重要。” “陈老弟,如今我摆脱二天子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了关键之处。” “但可恶的是,我进不去沛县了,手下的弟兄们若是无故消失多日,也会引起二天子的警觉和怀疑。” “所以只有你,我想请你去沛县,帮我从萧大人处取一件东西。” 听了刘邦的话,陈子涉在心中暗暗思量片刻后问:“隐白呢?他难道不能去沛县吗?为何一定是我?” 刘邦连连摇头:“不成不成,萧大人身上有秘密,若是隐白见了他……” “嘿嘿。” “怕是会忍不住把萧大人剖开细细研究的。” 第150章 土伯九约 萧大人身上有秘密? 陈子涉自然知道,刘邦口中这位沛县的县丞萧大人,就是未来汉朝的相国,和张良并列汉初三杰的萧何。 萧何身上有什么秘密,居然会让痴迷于医道的鬼医,忍不住剖了他? “秘密?什么秘密?”陈子涉随口问。 刘邦耸了耸肩道:“我不知道啊,这是萧大人告诉我的,他也没说是什么秘密,只是叮嘱我千万不能让鬼医看见他。” “哦?” 见陈子涉若有所思,刘邦又劝道:“陈老弟,对付二天子对你也有好处,你总不想一直被这邪祟操纵?” 陈子涉并不想去,土伯之角中的时间流速不香吗? 再说了,他体内二天子留下的白光,已经被始皇帝虚影给清除。 要不是刘邦这时候找上门来,他甚至都想探索完第四峰后,今晚就找个机会离开芒砀山,远离这是非之地。 “不去。”陈子涉果断拒绝。 刘邦似乎早就猜到了陈子涉会拒绝,贼兮兮凑上来道:“陈老弟放心,老哥我当然不会让你白干了。” “你若能帮我这个忙,我拿土伯之角的一个秘密作为交换。” “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功夫,才从隐白口中问出来的,知道了这个秘密,当土伯之角第九峰的机缘出现后,你一定能占得先机。” 陈子涉将信将疑:“你先说说看是什么秘密,若真有用,我可以替你去趟沛县。” 刘邦“切”了一声道:“陈老弟,老哥哥我可是空手套白狼的祖宗,你若得了秘密却不去沛县,我不是亏大了?” 陈子涉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咱们谈崩了,回见。” 说着他就招呼姚玉珩:“走了玉珩,回第四峰。” “哦。” 姚玉珩正戳得蚰蝶“啾啾”叫个不停,听陈子涉唤她便站了起来。 结果刚站起来,就见刘邦急吼吼道:“等会儿,陈老弟你等会儿!哎,玉珩妹子,你再跟那丑鱼玩会儿,我们这儿还有点事。” 蚰蝶非常不开心,冲着刘邦怒斥:“啾!” 又游动到姚玉珩腿边,轻轻蹭着求安慰:“啾啾~” 姚玉珩也没了玩兴,脚尖一勾将它挑开,蚰蝶表示很伤心,宛如一个被渣男抛弃的无辜少女,黯然神伤:“啾啾啾……” 刘邦扯着陈子涉的衣袖道:“陈老弟,没谈崩呢,要不这么着,我先告诉你秘密的一部分,等你替我取回那件东西,我再告诉你剩余部分。” 陈子涉仍不松口,只道:“你先说,我听完再决定。” “你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刘邦悻悻地往脚边上吐了口唾沫,无奈道:“这个秘密关乎土伯九约,陈老弟,你应该知道什么是土伯九约。” 陈子涉:“土伯九约是土伯所掌握的九种规则,也是执掌幽都的权柄。” 刘邦点头道:“不错,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就是土伯掌握的九种规则分别是什么。” 刘邦故作矜持地顿了顿,见陈子涉并没有着急催促的意思。 他咂了咂嘴,神神秘秘道:“这九种规则分别是大地、力量、死亡、生命、恐惧、虚无、本源、时间,以及破障。” 陈子涉琢磨了一阵:“知道了,多谢刘兄,告辞。” “不是,你拿了消息不办事啊!”刘邦一下子破防了:“陈老弟,这可不厚道啊。” 陈子涉奇怪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听完再决定是否去沛县吗?” 刘邦恨得牙痒痒,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样道:“陈老弟,你是不知道这些规则的厉害,老哥我吃点亏,好好给你说说。” “土伯的大地规则,可以借用大地的力量,能使山脉迁移、大地变化。” “力量规则听名字你便知道,是极致力量的体现。” “死亡规则是土伯执掌幽都的根本,能吞噬生机,更能驱使亡灵。” “生命规则可以催生万物,是土伯不死之身的来源。” “恐惧规则,既能吸纳世间一切恐惧,增强己身,又能勾动、制造大范围的恐慌。” “虚无规则就更玄乎了,可以把一切虚无的理念变化为实体,或是将实体虚无化。” “本源规则有着堪破万物本源,直指万物核心的妙用。” “时间规则你最有体会,土伯之角中过去三天,外界才过去一天,时间的缓急全在这条规则的掌控之中。” “至于破障规则,可以破开一切屏障,甚至包括不同世界间的壁垒。土伯正是掌握了这一规则,才能从人间接引亡魂前往阴间幽都。” 陈子涉在听前几个规则时,都波澜不惊。 直到听到破障规则,眼皮才微不可察的抬了一下,但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 破开世界的壁垒,对于亡魂来说是归于幽都。 但对于生者而言,可不就是穿越吗? 这一刻,陈子涉是真的心动了,但他依然不动声色,笑道:“刘兄这些话听来过于玄乎了,只怕是那位鬼医,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流言。” “况且土伯之角第九峰的机缘再大,也不可能让我等凡人,掌握其中任一条规则。” “所以不论是去沛县寻找萧大人,还是争夺土伯之角的机缘,我就不掺和了。” 刘邦此时想骂人的心都有了。 他看着陈子涉,打心眼儿里纳闷儿,这么张清秀俊朗的面皮,怎么就能这么厚呢? 陈子涉只当没看见,心中暗道:“再榨一榨,指不定还能榨出点消息来,反正都已经说这么多,沉没成本太大,老刘大概不会就这么放弃。” 一番无声的博弈后,终归是刘邦有求于人。 “陈老弟,这些消息是鬼医隐白告诉我的,你也知道,鬼医们疯狂追逐医术和医理。” “他与我合作,就是要去第九峰上,取得与生命规则有关的那份机缘。” “所以这消息即便有不全之处,也不可能有错。” “至于第九峰上的机缘,必然不会是土伯执掌的九条规则,但大概也是与这些规则有关的隐器,或其它宝物。” “即使如此,这也是天大的好处了,若是传出去,天下方士都得为之疯狂!” “陈老弟,能讲的我都已经讲了,剩下最核心的消息,只有你从萧大人那里拿来我要的东西,我才能与你交换。” “否则……” 刘邦的眼中露出一抹厉色。 第150章 土伯九约 萧大人身上有秘密? 陈子涉自然知道,刘邦口中这位沛县的县丞萧大人,就是未来汉朝的相国,和张良并列汉初三杰的萧何。 萧何身上有什么秘密,居然会让痴迷于医道的鬼医,忍不住剖了他? “秘密?什么秘密?”陈子涉随口问。 刘邦耸了耸肩道:“我不知道啊,这是萧大人告诉我的,他也没说是什么秘密,只是叮嘱我千万不能让鬼医看见他。” “哦?” 见陈子涉若有所思,刘邦又劝道:“陈老弟,对付二天子对你也有好处,你总不想一直被这邪祟操纵?” 陈子涉并不想去,土伯之角中的时间流速不香吗? 再说了,他体内二天子留下的白光,已经被始皇帝虚影给清除。 要不是刘邦这时候找上门来,他甚至都想探索完第四峰后,今晚就找个机会离开芒砀山,远离这是非之地。 “不去。”陈子涉果断拒绝。 刘邦似乎早就猜到了陈子涉会拒绝,贼兮兮凑上来道:“陈老弟放心,老哥我当然不会让你白干了。” “你若能帮我这个忙,我拿土伯之角的一个秘密作为交换。” “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功夫,才从隐白口中问出来的,知道了这个秘密,当土伯之角第九峰的机缘出现后,你一定能占得先机。” 陈子涉将信将疑:“你先说说看是什么秘密,若真有用,我可以替你去趟沛县。” 刘邦“切”了一声道:“陈老弟,老哥哥我可是空手套白狼的祖宗,你若得了秘密却不去沛县,我不是亏大了?” 陈子涉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咱们谈崩了,回见。” 说着他就招呼姚玉珩:“走了玉珩,回第四峰。” “哦。” 姚玉珩正戳得蚰蝶“啾啾”叫个不停,听陈子涉唤她便站了起来。 结果刚站起来,就见刘邦急吼吼道:“等会儿,陈老弟你等会儿!哎,玉珩妹子,你再跟那丑鱼玩会儿,我们这儿还有点事。” 蚰蝶非常不开心,冲着刘邦怒斥:“啾!” 又游动到姚玉珩腿边,轻轻蹭着求安慰:“啾啾~” 姚玉珩也没了玩兴,脚尖一勾将它挑开,蚰蝶表示很伤心,宛如一个被渣男抛弃的无辜少女,黯然神伤:“啾啾啾……” 刘邦扯着陈子涉的衣袖道:“陈老弟,没谈崩呢,要不这么着,我先告诉你秘密的一部分,等你替我取回那件东西,我再告诉你剩余部分。” 陈子涉仍不松口,只道:“你先说,我听完再决定。” “你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刘邦悻悻地往脚边上吐了口唾沫,无奈道:“这个秘密关乎土伯九约,陈老弟,你应该知道什么是土伯九约。” 陈子涉:“土伯九约是土伯所掌握的九种规则,也是执掌幽都的权柄。” 刘邦点头道:“不错,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就是土伯掌握的九种规则分别是什么。” 刘邦故作矜持地顿了顿,见陈子涉并没有着急催促的意思。 他咂了咂嘴,神神秘秘道:“这九种规则分别是大地、力量、死亡、生命、恐惧、虚无、本源、时间,以及破障。” 陈子涉琢磨了一阵:“知道了,多谢刘兄,告辞。” “不是,你拿了消息不办事啊!”刘邦一下子破防了:“陈老弟,这可不厚道啊。” 陈子涉奇怪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听完再决定是否去沛县吗?” 刘邦恨得牙痒痒,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样道:“陈老弟,你是不知道这些规则的厉害,老哥我吃点亏,好好给你说说。” “土伯的大地规则,可以借用大地的力量,能使山脉迁移、大地变化。” “力量规则听名字你便知道,是极致力量的体现。” “死亡规则是土伯执掌幽都的根本,能吞噬生机,更能驱使亡灵。” “生命规则可以催生万物,是土伯不死之身的来源。” “恐惧规则,既能吸纳世间一切恐惧,增强己身,又能勾动、制造大范围的恐慌。” “虚无规则就更玄乎了,可以把一切虚无的理念变化为实体,或是将实体虚无化。” “本源规则有着堪破万物本源,直指万物核心的妙用。” “时间规则你最有体会,土伯之角中过去三天,外界才过去一天,时间的缓急全在这条规则的掌控之中。” “至于破障规则,可以破开一切屏障,甚至包括不同世界间的壁垒。土伯正是掌握了这一规则,才能从人间接引亡魂前往阴间幽都。” 陈子涉在听前几个规则时,都波澜不惊。 直到听到破障规则,眼皮才微不可察的抬了一下,但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 破开世界的壁垒,对于亡魂来说是归于幽都。 但对于生者而言,可不就是穿越吗? 这一刻,陈子涉是真的心动了,但他依然不动声色,笑道:“刘兄这些话听来过于玄乎了,只怕是那位鬼医,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流言。” “况且土伯之角第九峰的机缘再大,也不可能让我等凡人,掌握其中任一条规则。” “所以不论是去沛县寻找萧大人,还是争夺土伯之角的机缘,我就不掺和了。” 刘邦此时想骂人的心都有了。 他看着陈子涉,打心眼儿里纳闷儿,这么张清秀俊朗的面皮,怎么就能这么厚呢? 陈子涉只当没看见,心中暗道:“再榨一榨,指不定还能榨出点消息来,反正都已经说这么多,沉没成本太大,老刘大概不会就这么放弃。” 一番无声的博弈后,终归是刘邦有求于人。 “陈老弟,这些消息是鬼医隐白告诉我的,你也知道,鬼医们疯狂追逐医术和医理。” “他与我合作,就是要去第九峰上,取得与生命规则有关的那份机缘。” “所以这消息即便有不全之处,也不可能有错。” “至于第九峰上的机缘,必然不会是土伯执掌的九条规则,但大概也是与这些规则有关的隐器,或其它宝物。” “即使如此,这也是天大的好处了,若是传出去,天下方士都得为之疯狂!” “陈老弟,能讲的我都已经讲了,剩下最核心的消息,只有你从萧大人那里拿来我要的东西,我才能与你交换。” “否则……” 刘邦的眼中露出一抹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