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搅屎棍》 第1章 爹,我想上进 崇祯十一年春,北京城,英国公府。 张世康揉着太阳穴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古代房屋,前世记忆与现世记忆交融在脑海里,脑袋胀的厉害,后脑勺也隐隐作痛。 这是……穿越了啊,前世信了资本家的鬼话,每天起早贪黑的当福报打工人,结果年纪轻轻就猝死在了铁人三项的岗位上。 “少爷……少爷醒了!” 床边守着的紫衣小婢看到张世康在揉脑袋,恍惚了一下才抬高了声调惊呼出声。 “这是……崇祯年间?国公府的公子哥啊。”脑子有点乱,张世康半是询问半是嘀咕道。 紫衣小婢不知就里,头都不敢抬的轻声嗯了一声。 然后端起一碗水小心的喂了张世康几口,小声请示要去请老爷过来,而后便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这小丫头貌似有点……怕我?” 张世康只思虑了片刻就明白了,这身体的原主不是什么好鸟,就一典型的纨绔子弟。 抠痞子,挂马子,追疯子,逗傻子,欺负小商小贩,调戏良家妇女,整日里什么都做,就是不做好事儿。 在京城的口碑不能说嘴欠手贱,只能说是人厌狗嫌。 之所以能活的好好的,只是因为有个好出身,英国公在大明可不是一般的勋贵。 先祖张玉追随文皇帝靖难,被文皇帝列为靖难第一功臣,追封荣国公、河间王,配享太庙。 而后其子张辅征安南、征漠北,替文皇帝立下汗马功劳,授英国公,世袭罔替,配享太庙。 终大明两百七十六年,即使是王振、刘瑾、魏忠贤等阉党大肆祸乱朝纲、迫害群臣时,也能在朝堂屹立不倒。 而作为英国公府的嫡三子,又是年龄最小、最受宠溺的公子,这等身世只要不造反,在京城几乎就是横着走,张世康没有养成点纨绔子弟的坏习惯,几乎是不可能的。 “纨绔子弟,也挺好的嘛。”张世康嘀咕了一句。 上辈子为生计疲于奔命,活的不如一条狗,这一世他要随心所欲,就想活的舒坦点。 等等……现在是崇祯十一年? 刚想到这个时间,张世康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前世他不抽烟不喝酒,唯一的爱好便是历史,当然大部分是阅读历史类小说,对明朝自然也有涉猎。 大明王朝两百七十六年,开局一个碗,结局一条绳,开局自然说的是当过乞丐的朱元璋。 而结局,正是如今的崇祯朝,明亡于崇祯十七年,算一算时间,只剩六年了。 也就是说纨绔子弟能当,但只能当六年。 六年后,北京城最终被奸臣打开,崇祯皇帝于煤山自缢,英国公一脉举家罹难。 焯! 张世康暗骂一句,但事已至此,如果不想等死,他就必须得做点什么。 正思量间,外头传来一阵骚乱,一个身着锦缎、富态的老头在众人的簇拥下进来。 “我的儿啊!爹这两天睡觉都不踏实,你总算是醒了。” 当代英国公张之极的胖脸上带着笑意,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贵妇,以及一个年约三十面相稳重的中年人。 那名贵妇自然便是张世康的生母孙氏,而那个面相稳重和善的中年人,则是张世康的胞兄——英国公府嫡长子张世泽。 “都是朱正良那小王八蛋,康儿,让为娘看看。 唉,康儿,能不能答应为娘以后少打架,茶馆酒肆不好玩吗? 再不济去勾栏听听曲儿也成,京城多的是消遣的地儿,银子不够用就跟为娘说。” 孙氏瞅着自己的小儿子,满脸写着心疼。 张世康闻言满脸黑线,心道自己这娘可真是‘疼’儿子。 当娘的宠溺儿子就算了,老爹身为国朝顶级勋贵,本以为会勉励自己一番,奈何接下来的话更让张世康三观炸裂。 张之极坐到桌子前喝了口茶接过了话茬。 “你娘说的对,听风楼最近从扬州来了位花魁,当然,爹是听说……听说啊,那是才艺姿色双绝。 听风楼才子云集,还有望月楼、教坊司,都各有千秋,偶尔去附庸风雅一番,也别有一番情趣。” 见孙氏瞅他的眼神有点不对,张之极说完嘿嘿一笑也不当回事。 胞兄张世泽也走到床边,看其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张世康觉得总算是有个正经人了。 但这兄长一开口,张世康就彻底亚麻呆住了。 “世康,爹娘说的对,平日里无趣时权当消遣,还有城西边有个叫庆丰楼的,你可能不知道,这酒楼下头新开了个打黑拳的场子。 这场子每隔三两日,就会组织江湖人互相对打,外番人都有,热闹的紧。 不过那地方鱼龙混杂,你若去时记得多带几个家丁。 当然,真遇到麻烦也不用怕,只要报出咱家名号,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寻你麻烦。”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好家伙,原主成为纨绔绝对是有原因的 每天上午茶馆听书,下午勾栏听曲儿,听说教坊司里可都是官宦家的闺女。 还能去地下拳馆看看表演,早听说古代人功夫很厉害,不像后世大多都是花架子,有空得去见识见识。 每天都有新奇的玩意儿,如果不是张世康知道大明不久就要亡国,真就觉得得上天眷顾了。 “听爹一句劝,那地方还是少去为妙,就是去了也不许下注,咱家祖上留下的规矩不多,唯独赌不可碰,那玩意儿会害死你的。 相比于此,去听听曲儿,与那些腐儒才子附庸个风雅,对你没甚坏处。 说起外番人,听下人说,那些外藩人从海外带过来一种叫淡巴姑的东西,吃着不仅能治病,还能强身健体。 爹最近比较忙,你若碰到,给爹带点尝尝。” 张世泽估计也听说过这东西,便接过话茬道: “爹,儿前几日碰到过尝了尝,这玩意儿虽然说是吃,但其实是点着火吃那个烟,呛的很,不甚好吃。” “不过说来也怪,这两三日心里老想着这玩意儿。” “哥,你说的是烟草,那玩意儿会上瘾。”张世康终于逮着机会开口。 也难怪大明会亡,他这老爹除了英国公这爵位外,还担着后军都督府的左都督,自己这兄长是后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 一个一把手一个二把手,掌管着大明五分之一的卫所兵,虽然卫所早已没落,但在军事上总归是有话语权的。 可如今看老爹和大哥这德性,这大明亡的不冤。 不过张世康从未怀疑爹娘兄长对他的爱护,就凭这一点,就不能让李自成那屌丝造反成功。 “烟草?没听说过,就叫淡巴姑,既然会致瘾那还是算了。 儿啊,京城好玩的地方不少,你想去大可去得,你想干嘛都成。 听爹的,莫要再去打架了,你这身子骨打小就弱,那些兔崽子也没个轻重。 朱正良他爹朱纯臣也不是啥好鸟,不过好歹跟爹一样是个国公。 祖上两百多年的交情,爹就算寻到他府上去,你后脑那一棒槌也打不回去,不划算呐!” 张之极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少有的郑重。 “爹,我想上进。” 见老爹如此郑重,张世康从床上坐起身来,也十分郑重的道。 “你想上谁都成,有爹在。” 张之极几乎是下意识的接了一句,但脑子转过弯后,却露出惊骇的表情来。 “啥?上进?” …… 第2章 苦一苦百姓 “我儿说啥?” 张之极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自己这儿子是什么货色,没有谁比他这个当爹的最清楚。 上啥他都不吃惊,哪怕是老母猪他都能接受,唯独这个上进让他差点绷不住。 “爹,儿想上进,咱祖上为先皇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儿怎可天天流连于风花雪月,做这等辱没先人的事?” 张世康回答的字字铿锵,仿佛生怕自己这老爹不信似的。 张之极愣了一下,手里的茶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见鬼了似的,瞪大了双眼与孙氏对视一眼。 孙氏眼睛红红的点了点头,张之极嗷的一嗓子就哭了。 “儿啊!” 那模样如丧考妣,欣慰而又不太敢相信,哭着哭着却又笑了。 张之极抹了一把眼泪,走到张世康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儿只要有这份心,祖上先人在天有灵也当宽慰。 但是……” “爹,儿是真的想上进啊,没开玩笑。” 一听这语气,估摸着老爹又要埋汰人,张世康赶紧将他接下来的话打断。 他知道这一家子人没那么容易相信他,毕竟他打小干的事跟上进不能说息息相关,只能说毫无关系。 步子迈的太大容易扯着蛋,不过他没工夫一一给家人解释,就算解释他们也不会相信。 “如今朝廷国库空虚,内外皆是劲敌,四处都在打仗,儿作为勋贵子弟,难道不该披坚执锐,为朝廷为陛下分忧吗?” 如今的大明可谓内忧外患,关外的建奴动不动就寇边,时不时就能从长城的犄角旮旯摸进来,在关内一阵劫掠。 关外的局势也是一天不如一天,萨尔浒之战丢开原、铁岭,浑河之战丢沈阳、辽阳。 再之后大凌河之战等一系列败绩,使得大明在关外只剩下关宁锦这一道防线。 而关内农民军叛乱愈演愈烈,张献忠和李自成一次次被打败,又一次次变的生龙活虎。 正应了尼采那句老话,那些不能击败你的,将使你更强大,如今的农民军可谓越挫越勇。 从刚开始的几千官军追着几万农民军打,到现在兵力相当都经常吃败仗。 除此以外,大明整个北方天灾不断,旱灾、蝗灾、鼠疫,将大明这艘四处漏风的破船折腾的摇摇欲坠。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见张世康真不是在开玩笑,张之极心中感动之余,让孙氏以及其他下人都退下,屋子内顿时只余下他们父子三人。 “难得我儿关心国朝局势,确如你所言,如今朝廷的确已经困窘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不过朝廷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即便是为父上朝,也经常是如履薄冰,能不说话便不说话。 唉,这里头的水,深着呢,不是一腔热血就能成事儿的。” 张之极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忧虑的表情来,正是因为在其位,才对目前的朝廷深感无力。 尤其是官员之间的互相攻讦,这与早些年的党争还不一样。 如今虽然是东林党一家独大,但其内部也是谁都不服谁,为了把对手拉下马,即便耽误战事也在所不惜。 作为勋贵领袖,不论是张之极还是成国公、定国公,对文官都是敬而远之,官员之间的攻讦也是能避就避,实在避不开就装糊涂。 大明自土木堡以后就一边倒的重文轻武,到了如今,这种情况就更加严重了,明哲保身也是迫不得已。 对于儿子突然的转变,张之极欣慰归欣慰,但却并不希望张世康莽撞的钻进朝廷这个大酱缸。 一腔热血值得勉励,可曾经朝廷里一腔热血的官员多了去了,如今又有几个还在? 还披坚执锐,张之极很清楚,他这儿子连盔甲都没穿过,只不过他不忍打击的太过。 张世泽给张之极重新倒上一碗茶水道: “爹还在为加征三饷的事烦心吗?叫我说,既然陛下就信内阁那帮文臣,爹事不关己也就罢了。” 张之极没接茶碗,右手在桌子上拍的邦邦响,似乎对此事很是愤慨。 “你懂什么?饮鸩止渴,这是在饮鸩止渴呀!” “陛下难道不知吗?”张世泽皱眉。 “当然知道,陛下也在犹豫,只不过大概率也只能如此了,唉。” 张之极说完仿佛泄了气的皮球,家事国事天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一件是容易的。 不同意又能如何呢?军队拿不到军饷,一切就都完了。 相比之下,苦一苦百姓,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张世康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所谓三饷,即朝廷为了应对关外建奴而设的辽饷,为了剿灭流寇而设的剿饷。 到了如今,内外大敌皆在,需要操练更多的士兵应对,于是只好再苦一苦百姓,加设了练饷。 “爹,这练饷绝不能再加。” 练饷的加征,几乎成了压倒底层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是这个原因,李自成、张献忠等多股流寇,不论遭遇多大的失败,哪怕李自成数万大军被官军打的只剩下十八个人。 只要人还活着,旗帜一竖,振臂一呼,不出多久便又成拥兵数万、乃至数十万的大匪。 华夏的百姓实在是最好相与的,只要有饭吃,就几乎没人闹事,更别提造反。 问题是两千年血淋淋的历史里,老百姓吃不饱饭才是常态,只要不至于饿死人,便可称之为盛世。 而如今大明的百姓,已经不是吃不饱的问题了。 岁大饥,人相食。 史书中的词藻精炼到极致,六个字,写不尽的百姓苦。 张之极苦笑道: “为父自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可国库空虚,军饷又拖不得。 不如此做,社稷将倾,这个责任谁来负?谁又担得起?” 朝廷官员当然不傻,能考中进士又爬到中枢的位子上,又有哪个不是人精。 可问题就在这里,他们都太聪明了,只把百姓当傻子。 “就算是加,也不能再加到百姓身上。”张世康坚持。 张世泽只觉得这兄弟今日确有不同,但想法仍旧幼稚,摇了摇头笑道: “可不加到百姓身上,那加到谁身上?难不成加到自己身上?” 他也不忍打击弟弟的一腔热血,但情况确实就是这么个情况。 朝廷倘若真的一团和气上令下行,何至于到了如今这副田地。 不过兄长的话,却让张世康眼睛一亮,让他有了一个从未设想过的主意。 张世康坐到老爹旁边,双手端起茶碗笑嘻嘻的递给张之极道: “爹,咱府上现在有多少余银?” …… 第3章 屁股决定脑袋 张之极一听这话立马就警惕起来,心道果然还是那个儿子,一点都没变,不败家就不是张世康。 “我儿能有这份心,想来即便陛下知道,也会龙颜宽慰,我儿不懂朝政,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道道。 府上确实有些闲钱,不是爹不舍得这点家产,但你知晓后果吗? 这么做只会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张之极的言辞意味深长,他当然知道儿子想干嘛,但朝廷的事哪有那么简单。 别人都不吭气,就显得你英国公有觉悟? 你英国公府出了银子,别人是不是也要出?出多少? 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如此做就是陷别人于不义,到时候必定成为众矢之的。 不论是勋贵世交,还是当朝文臣,都绝不会放过他们家这个害群之马。 当朝的勋贵,哪个敢说屁股绝对干净的,别说被所有人针对,只单单是都察院那帮喷子,发起疯来就够张之极喝一壶。 只要不是太过分,平日里你好我好大家好,两百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说白了,几百块的工资,玩什么命啊! 张世康自然明白老爹的意思,枪打出头鸟嘛,但他同时也知道,自己这老爹的觉悟确实是有的,只是担心他好心办坏事。 于是便道: “儿当然知道轻重,爹先告诉孩儿,咱府的账上目前有多少现银,儿就算日后出去耍,心里也有个底不是?” 张世康自己每个月,光是稳定从府上支取的就有一百两,这还不算自己老爹老娘私下里给的。 要知道正常年月,普通的一家五口,一个月的开销也就一两银子左右。 虽说目前北方遭灾,导致粮食价格上涨,但一个月一百两的花销,仍旧是常人想都不敢想的。 英国公府世受皇恩两百多年,产业庞杂,想来家资肯定是不菲的。 张之极瞪了一眼张世康,只觉得这小子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过儿子毕竟长大了,家里的情况也该知道一些。 “府上余银不多,大多都投到了生意上,现银不过二三十万两上下。” 不多,也就二三十万两的闲钱而已。 言辞间轻松写意,相比于英国公府的牌面,可能确实不算多。 但却着实吓了张世康一跳,要知道大明可不止一个国公,还有众多的侯伯。 大明穷吗?穷的只是朝廷而已。 张世泽见老爹真将这事儿说了出来,不觉有些无奈,他是知道自己这弟弟尿性的。 都被宠坏了,真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他一点都不奇怪,便提醒道: “世康,万不可胡来,咱们能有现在,都是祖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当思来之不易。” “哥,我晓得,明年我可就及冠了,又不是孙大胜那个棒槌。” 说完,张世康又看向老爹,起身来拱手向老爹深施一礼道: “爹,我想面圣,您老可否帮孩儿递个信儿?” 张之极闻言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面圣?” 倒不是张之极不够稳重,实在是自己这小儿子今天给了他足够多的震惊。 对于国公府而言,面圣不是什么大事,他自己天天上朝都能见到天子。 在天子面前露个脸,也不算什么坏事,但自己这儿子本就不着调,倘若说错话触怒龙颜,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毕竟国公府日后肯定是嫡长子张世泽的,就算他再宠爱这小儿子,想要谋个一官半职,也得当今陛下点头。 为儿子以后的仕途着想,张之极也不得不慎重对待。 “对,儿明年就二十岁了,这纨绔也当了二十年,儿以后不想如此蹉跎,想为祖上挣点荣光,也为陛下分担忧愁。” 张世康话说的漂亮,但其实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 史书里对当朝天子,也就是崇祯皇帝的评价并不怎么样,说他刻薄寡恩、刚愎自用、急功近利又多疑。 倘若真是如此,张世康绝不是一个迂腐之人。 实在烂泥扶不上墙的话,还有六年时间,未雨绸缪一下,张世康总归是有把握保住自己这一大家子的性命。 不过对于史书,尤其是明史的记载,张世康并不全信。 明史虽说是官修史书,但众所周知,明史乃是清人编写,里面不少篇幅都是站在螨清的立场上在叙事。 螨清的前身是后金,后金的前身是建州卫,而建州卫在史书中明确记载,乃是大明诸多卫所中的一支。 史书上就算再胡来,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说白了,你螨清就是靠造反上的位,至于为何造反,那肯定是天子无道逼的呗? 还能怎么着,总不能真是因为野猪皮那所谓的七大恨? 屁股决定脑袋,所以崇祯皇帝必定不是个好皇帝,至少在史书里必须是这样。 至于究竟是不是这样,张世康也不知道,所以他必须去见一见,看看这天子到底咋样,再决定今后的应对。 听了张世康的话,张之极认真的看了看自己这小儿子,宽慰的笑道: “时间过的真是快呀,一眨眼的工夫,我儿也要到及冠之年了。 先前爹一直对你不报……咳咳,爹先前只希望你平平安安,以后就算爹不在了,有你兄长在,也可保你一生富贵。 着实没想到我儿竟有如此抱负,这是为父的疏忽。 放心,为父这两日上朝便寻个机会,将你的请求告知陛下。” 听了自己这小儿子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张之极还真有点惭愧的意味在里头。 儿子有志气,这是好事,总不能一直活在家人的庇护之下。 朝堂虽然尔虞我诈,但凭借祖上的功劳,只要儿子言辞不乱来,陛下指定不会怪罪。 即便到时候真惹了天子不悦,也有他这个当爹的护着,陛下总归不能跟个孩子一般见识。 想到这儿,张之极又觉得踏实起来了。 勉励了儿子几句,又听府上下人说,定国公家的二公子徐文远,和怀宁侯家的大公子孙大胜前来探望,张之极和张世泽便相继离去。 闻听好友来访,张世康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又亮起来了。 …… 第4章 何不问计于群贤 徐文远和孙大胜都是张世康的儿时玩伴,他能在京城拥有现在的名声,这二人可谓功不可没。 这二人能过来,想必其他弟兄也都在附近,这些弟兄也都是勋贵子弟,背后都至少有个伯爵爵位以上的爹。 这群人里张世康年龄最大,又最会搞事情,是以其他人都称其为大哥,虽然大多年纪都只有十五六岁,但个顶个的常把义气挂在嘴边。 前天自己跟成国公府的老六朱正良起冲突,自己这边只有三人,对方却有十几人,后脑勺挨了朱正良一闷棍。 但朱正良见他晕倒估摸着是害怕了,是以他身体其他地方并未受伤。 可徐文远和孙大胜就没那么好运气了,这俩人傻子似的也不知道跑,愣是挨了一顿胖揍。 不过这俩人皮糙肉厚,能来探望他,估摸着也没啥事。 英国公府占地数十亩,凭着原主的记忆,张世康绕过一道长廊,七拐八拐的来到府上的一处会客厅。 此时徐文远与孙大胜已经等候多时了,大老远看张世康过来,孙大胜就扯着嗓门迎了上去道: “大哥,就知道你没事,走,文远在酒楼定了桌酒,我把他们都喊来了,咱们边走边说。” 孙大胜祖上是蒙古人,虽然才只有十八岁,但身高估摸着得有一米八,身材也很敦实,在这年头算得上虎背熊腰了。 只是他走路有点拐,左脸肿起老高,右眼呈黑红色,像只独眼熊猫。 张世康笑道: “大胜,都伤成这般模样了,还喝?” 孙大胜挠了挠头咧嘴笑道: “区区小伤,何足挂齿,跟我爹打的差远了。” 徐文远也走过来道: “那倒是,上次你爹打的你半个月下不来床,你爹也是,真下得去手,他可就你一个儿子。” 说着又看向张世康道: “怎么样大哥,当时我俩可都没跑,够义气?” 徐文远跟张世康同岁,都是十九,只比张世康小几个月,他左臂耷拉在胸前,用纱布挂在脖子上,嘴角肿起老高,说话有点漏风。 孙大胜闻言浑不在意。 “儿不打不成器,我爹打我那是为我好,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不过,朱正良那小子,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张世康笑着拍了拍孙大胜的肩膀道: “此事容后再说,我有更重要的事,弟兄们走到齐了?” 张世康毕竟两世为人,相比于将要做的大事,纨绔子弟之间打架斗殴实在没啥意思。 孙大胜一听有重要的事,眼睛都亮了。 “除了诚意伯府的刘家卫被他爹罚跪外,其他的都到齐了。 大哥,有啥要事? 难道陈家酒楼里又进了几只好斗鸡的事你也知道了?” 张世康摇了摇头没吭气,三人上了一驾马车,而后直奔陈家酒楼。 陈家酒楼在京城算不上特别高端,不靠莺莺燕燕招揽生意,而是设了个斗鸡场。 儒生才子自然是不屑来的,客人多是有点家资的富户亦或商贾,当然,诸如张世康等勋贵子弟,喝酒都是不挑地儿的。 酒楼有两层,一层大厅有十几桌台面,围绕着中央的一个十米方圆的平台。 孙大胜他们在二楼的包间定了酒席,由于足有十几个人,便包了两桌。 此时大多数人已经到场,屋子里叽叽喳喳的,谈的大抵上都是京城里的八卦,哪儿哪儿有好玩的项目,以及哪哪儿有乐子看等等。 他们虽然大多才十几岁,言谈举止却都比着大人的模样,张世康只觉有点搞笑。 酒菜已经上齐,但张世康没来,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见大哥前来,众人都围了上来,个个义愤填膺,声讨那朱正良不讲武德,言明日后见了他,必定没有对方好果子吃云云。 张世康摆摆手让诸多弟兄落座,又听孙大胜说张世康有重要的事要讲,便都安静下来。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张世康知道该他表演了,于是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而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唉!” 这声长叹很是深重,却让在场的弟兄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屁股,因为他们从未见到自己大哥露出这般忧愁的表情。 徐文远很合时宜的问道: “大哥何故叹气?” 其他弟兄也都附和。 “对呀,大哥有什么难处,何不问计于我等。” “三个臭皮匠,顶俩诸葛亮,有弟兄们在,何愁难题不解?” “对,我爹说过,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一群大小伙叽叽喳喳且表情真挚,都抢着想为张世康分忧解难。 说实在的,张世康突然都有点不忍心了。 “我之忧愁,非三言两语可言,不为己也,为国也,为君也!” 该做的事必须得做,张世康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道。 孙大胜性格粗犷脑瓜转弯慢,一听什么之乎者也人都麻了,便道: “三言两语说不清,那便多说点,咱弟兄们旁的没有,就是闲。 只是大哥……能不能不要之乎者也,咱听着不习惯。” 其他人也都有附和,倒不是真听不懂,就是不习惯。 张世康沉默不语,只是喝闷酒,徐文远想了想道: “大哥难道是在为朝廷的事忧愁? 昨日我听我爹跟我娘说,国库空虚,朝廷因为是否加征税赋的事吵得不可开交。” 见张世康没有否认,其他人也道: “我爹也说了,朝廷没钱,要加征个什么饷。” “这事儿跟咱们没关系咧,大哥何故为此发愁?” “就是啊,要愁也是咱们的爹愁。” “可我爹一点都不愁咧,昨晚还吃了花酒,被我娘骂。” “我家可不一样,我爹可愁了,只不过是愁自个家里没钱花,我都两天没吃到肉了。”孙大胜一边夹起一块肥肉往嘴里塞一边道。 “谁叫你爹只知道练武,打仗又用不到他,光靠那点俸禄怎么够,再说都好几个月没发了?” “对头,时代变了,武夫无用,你得让你爹学生意。” “哼!你懂个鸡娃,我爹说了,勋贵不练武就是忘本。 王敬铎!再说我爹是武夫,我揍你,打架总是躲后头,胆小鬼。” “你说谁是胆小鬼?” “是你,就说的你!” “我……” “好了,都是自家兄弟吵什么吵,都坐下。” 张世康拍了拍桌子,满脸不悦的终止了这场即将发生的冲突。 这等场面,只不过是他这群兄弟的日常,张世康早就习以为常。 可这么一闹,把张世康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气氛都给弄没了,这让他有点郁闷。 想了想,张世康道: “兄弟们,今天这顿酒,有可能是我与你们的最后一顿了。” …… 第5章 我可是帮我爹有觉悟 众人闻听此言脸色都变了,都以为张世康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焦急的围了过来。 “我没病,只是以后不能跟你们一同吃喝玩乐了。 来,和我共饮此杯,喝完这个酒我就得走了,你们继续该吃吃该玩玩。” 张世康端起酒来,一副有大事要忙、不想浪费时间与他们多言的模样。 众人一听都慌了,从小到大,都是张世康带头,一起吃喝玩乐,一起打架斗殴。 现在张世康突然说这话,还要与他们划清界限,正是十几岁的大小子,脾气个顶个的暴躁。 没张世康领头,以后谁带他们玩,刚才因为一点小事都差点内讧,除了张世康,谁当大哥他们都不服。 一群人里除了张世康,就属定国公家的次子徐文远年龄最大,便按下张世康端起酒杯的手,小心翼翼的道: “大哥何出此言?弟兄们可是哪里做了什么错事?但凡有,大哥直说是谁便可,我徐文远第一个干他!” 一直跟着张世康混吃混喝的孙大胜也很激动: “是啊大哥,没有你,谁当带着大家伙儿,王敬铎吗?我孙大胜第一个不服!” “咱也除了大哥,谁都不服气。” “大哥,你不能丢下我们。” “到底因为个啥?” …… 叽叽喳喳的,小团体自打组建起来,还从未出现过如此大的危机。 包房里闹腾,门外侍候的小二哥担心打起来,小心的扒开门缝往里瞅,孙大胜正有闷气没地方撒,抓起酒壶就丢了过去。 小二捂着额头去寻掌柜的,掌柜的当然知道楼上那些公子哥的来头,便将小二训斥了一顿,叫他做好分内之事就行。 楼上的那群人,他也惹不起。 闹腾了好一会儿,众人都在问张世康原因,几个年纪稍小的觉得自己被遗弃,眼泪都掉了出来,大多数人只是委屈的吨吨喝闷酒。 见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张世康这才道出‘实情’。 “确是因为朝廷加征三饷之事,如今国库困窘,国事艰难,外有建奴,内有流寇。 听说陕西、山西还有河南一直在闹灾,陛下因此夜不能寐。 陛下节衣缩食为国事操劳,而我等身为国朝勋贵,世受皇恩,整日里却只知道吃喝玩乐。 每每想到陛下如此,为兄就只觉惭愧,唉!” 十几岁的半大孩子最容易受影响,更何况还是张世康故意为之,他这个当大哥的带头叹气,其余小弟们自然深有同感。 孙大胜看着手里的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咱大明之所以流寇四起,就是因为百姓吃不上饭,如今朝廷倘若继续给这些本就没活路的百姓加税会,你们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那还用说,肯定都去当流寇了,至少还有个活路。” 孙大胜将手里的肉重又丢回了盘子,嘟囔着嘴道。 “怪不得这几年听我爹说,流寇越剿越多。” “这是朝廷里出了坏人啊!” “对,咱们陛下定是受了奸臣贼子蛊惑了。” 张世康摆了摆手,众人重又安静了下来。 “不瞒弟兄们,为兄已经向父亲请命,这两日估计就要进宫面圣。 日后可能真没时间陪弟兄们吃、喝、玩、乐了,为兄以后要上进了。 为了陛下,也为了自个儿。” 张世康把吃喝玩乐四个字说的很重,似乎在表达自己的决心,也似乎在嘲讽他们现在的作风。 “大哥进宫面圣!” 即使贵为勋贵子弟,对这事儿也很是震惊,虽然小时候或多或少有人也见过天子,但这可完全不一样,小时候都是跟在父亲身后。 如今他们的大哥可是单独见天子,说的还是天一般的大事,见张世康表情凝重而自信,众人更是钦佩之至。 钦佩之余,向往之情也都表露在脸上,吃喝玩乐这么多年早就没啥新鲜感了。 少年人喜欢新鲜事物,又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见天子又怎么了,大哥去,我为何不能去? 早有人小声道: “大哥,咱们早先就说好了,有啥事都一起干,这么重的担子,咋能大哥一个人背,咱们也可以去面圣。”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哥不带这样的,这么大的事,更应该带上我们。” “对,上进咱们也要一起上进!” “大哥,我也要上进!” “一块上进。” 有人打头,一听又可以跟着大哥一块,还能干大事,哪有不同意的。 孙大胜配合着嗷了一嗓子,再次抓起了丢在盘子里的肉。 “胡闹!”张世康生气的道。 “你们当见天子是去吃家家酒? 再者说,为兄去劝陛下那是有准备的,阻止奸臣加征三饷,那就得想办法为朝廷筹到银子。 我与我爹早已商议好,英国公府愿意捐出家财三十万两,你们行吗? 我爹有觉悟,你们的爹有这个觉悟吗?” 图穷,匕见。 一连串的反问仿佛刀子一般,直说的众人抬不起头来,有心无力的感觉。 气氛变的沉闷,只余张世康的声音回荡在他们脑海里。 孙大胜已经吃饱了,擦了擦嘴打破了寂静。 “大哥无需操心我等,我爹没啥觉悟,但我可以帮我爹有觉悟。” 孙大胜说出了一个众人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是啊,爹没觉悟,当儿子的难道不能帮他吗? 见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孙大胜觉得自己是个天才,就连张世康也多瞅了一眼这厮,只觉得现在的孙大胜可爱的紧。 “我也可以帮我爹上进,我家出十万两,替陛下排忧解难。”众人里有人当机立断,仿佛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我听我兄长说了,家里光是现银就有十八万两,我替我爹捐……认捐二十万两,给大哥助力!也为陛下分忧!” 说话的是武安侯家的幼子,才16岁,刚才都哭了鼻子,如今有徐文远打头,一下变的斗志昂扬起来。 “我年初偷听到我哥跟我爹说话,我家里至少有十五万两,大哥,我也要替我爹觉悟。” 总是被人嫌弃胆小怕事的王敬铎少有的挺起了胸脯。 “我替我爹认捐三十万两!”徐文远终于逮着了机会,说话声音都比其他人高好几度。 “你家有那么多银子吗?”张世康瞪了一眼徐文远。 这是大事,他可不要空头支票。 徐文远支支吾吾半晌,他的确不知道家里有多少现银。 “先不着急向陛下表忠心,这次回去后都好好想想清楚,咱们干的可不是小事,要量力而行。 不清楚家底的,回去后想法子搞清楚。 真决定要跟着为兄一块干大事的,明日天黑之前着人给我送信儿。 最紧要的,在事成之前,必须保密,倘若谁敢泄露……” “谁敢泄露,我孙大胜替大哥教训他。” “不仅要揍,以后有什么事都不带他。” “对,就这么办!” 众人很快达成一致。 张世康终于再次端起了酒杯,其余人也都咧开嘴笑了。 长这么大,他们还是头一回如此的意气风发,这跟平日里打架斗殴的玩闹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来!共饮此杯,为咱们的爹!” “干杯,为咱们的爹!” 包间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瘦小的身影挤了进来。 “大哥,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 第6章 老六和他的犬父 “家卫,你不是被你爹罚跪吗,怎的也跑出来了。”徐文远询问道。 来人正是诚意伯家的老三刘家卫。 在众人眼里,诚意伯刘孔昭就是个老顽固,每天都要敦促刘家卫去国子监读书。 刘家卫被罚跪,就是因为昨日逃课跟他们一块出来看斗鸡。 在场的其他人,虽然也都是国子监的在读,只不过识了字后,他们的爹早就不管了。 勋贵考什么科举,考上了也当不了官。 “哈,文远,这么重要的事,你们竟不叫我。 幸亏我着下人去你府上问,才得知你们来了这儿。” 刘家卫今年只有十四岁,是在场所有人里年纪最小的,他个子不高又瘦,乍一看就跟营养不良似的。 他说话气喘吁吁的,貌似是跑过来的。 “至于罚跪,小弟我寻了个跟我体型差不多的下人,让他穿着我的衣服,嗯,嘿嘿,” “你就不怕你爹发现?”王敬铎皱了皱眉,他们可是见识过诚意伯的厉害的,并且不想再见识。 “那有啥,他爹又不会打他。” 孙大胜撇了撇嘴接着道。 “不过还不如打一顿,你爹……太可怕了。” “嘿嘿,大哥,你们刚才在做什么,小弟可是在楼下就听到了欢呼声。 定是有什么好事,大哥不讲义气,竟忘了小弟我。” 刘家卫虽然年纪最小,但却是众人里最有礼貌的,当然,这也是家教的缘故。 徐文远三言两语就将他们要干的大事说给刘家卫听。 刘家卫沉吟片刻想了想,眨了眨眼睛道: “这么重要的大事必须算小弟一个,我爹虽然顽固,但却是识大体的。 小弟知道家里有多少余财,代我爹认捐八万六千两。” 有零有整的,看来刘家卫确实自己他爹的家底。 徐文远大概听出了刘家卫是想直接跟他爹商量,赶紧打预防针道: “不成,这事儿需保密,断不可报给你爹知晓。” 刘家卫嘿嘿一笑表示知晓。 刘家卫虽然瘦弱,经常还要去国子监读书,而不能天天跟他们混在一起。 但一点也不被众人排挤,他聪明乖巧,一直很合时宜的与众人保持着不错的友谊。 大事已定,接下来就是喝酒侃大山环节,喝酒本来是孙大胜最喜欢的爱好,众人都很高兴,唯独孙大胜似乎不开心。 他不与其他人交谈,直接端起酒壶来,磨磨蹭蹭的走到张世康身前。 “大哥,我家……” 刚才那群兄弟,动辄十万两、二十万两的认捐,就连刘家卫都能认捐八万多两。 孙大胜却一直不敢开口,他为难的脸都红了,但却说不出口,因为他家是真的没钱。 “为兄明白,尽力则可,有为兄在,陛下定然不会怪罪的。”张世康拍了拍孙大胜的肩膀,以示安慰。 在京城的诸多勋贵里,怀宁侯孙维藩家是最穷的,即使顶着个侯爵的爵位,混的还不如次一级的伯爵。 人穷自然便被其他勋贵看低,背后说孙维藩蛮横莽撞,不谙世故,不事生产,只知习武。 不过却少有敢在孙维藩面前表露的,因为人家是真的很能打。 有张世康的安慰和保票,孙大胜才算是恢复了一些,发誓这次回去不管怎么样,都得尽力搜刮,以帮助大哥办成大事。 酒过三巡,一楼大厅用来斗鸡的场子也开了,酒楼顿时变得热闹非凡。 王敬铎出去放水,回来时神秘兮兮,走到徐文远身旁嘀咕了几句。 徐文远腾的一下站起来。 “大哥,朱正良那厮,此时正在楼下赌鸡。” 说着就将胸前挂着胳膊的纱布摘下来丢到了一边。 孙大胜更是已经拎起了一张椅子来,众人都看向张世康。 “那还等啥?干他去!” 气氛烘到这个地步,张世康直接发号施令。 他是对打架斗殴不感兴趣了,但他的兄弟们感。 说着小二十个大小伙子,嗷嗷叫着从包间蜂拥而出,有的拎着凳子,有的一脚踹断了桌子腿儿,更有人直接夺过店小二手里的擀面杖。 这么大的阵仗,店里的其他客人都懵了,掌柜的正在扒拉算盘,一瞅是从那个包间里跑出来的,魂儿都飞了。 京城的纨绔们也是有派系的,诸如徐文远他们,志趣相投,虽然也不干啥好事,但心里头至少有个度。 以朱正良为首的另一派却不止如此,欺男霸女,逼良为娼,甚至还失手杀过一个卖炭的老翁。 不过这些事都被他爹成国公朱纯臣给压下去了。 两派因为理念不合,几乎是从小打到大,又都是京城几家酒楼的常客,几乎每次见面都干架。 上次徐文远三人也是因为人少,才吃了大亏,这次正好反过来。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众人又都喝了酒,徐文远和孙大胜跑在最前头,眼睛都红了。 朱正良当然也注意到楼上的动静,一看到是徐文远拔腿就跑,没有丝毫的犹豫。 随他一起的几个小弟反应慢了半拍,最先被人群淹没,酒楼一楼顿时乱作一团,哀嚎声震天。 朱正良也没跑成,他身体胖跑的慢,很快就被跑的最快的王敬铎扑倒在店外的大街上。 “疼疼疼,张兄弟手下留情,饶命,饶命啊!” 后背挨了一板凳,屁股更是不知被踹了多少脚,朱正良也机灵,知道求贼先求王,一边哀嚎着,一边向站在远处观战的张世康求饶。 张世康看了看局面,祖上不愧都是武将出身,打的可比后世混子狠多了,担心出事,他正准备让弟兄们停手。 孙大胜手里的板凳腿儿打的只剩下一个,便随手丢在一旁,嗷嗷叫着从店里飞奔出来。 猛的跳起老高,duang的一声砸在了朱正良肥硕的身体上。 朱正良眼睛都直了,疼的愣是没叫出声音。 孙大胜才不管这厮如何,抡起拳头大的土豆就往朱正良脸上锤。 “差不多了,大胜,停手。” 张世康快步跑过来,他人都麻了,又不是杀父之仇,这孙大胜跟他爹一个吊样,打起架来不管不顾的没个轻重。 大哥喊停,孙大胜立马就停了手,完事儿还往朱正良身上吐了口口水。 “以后见了我们要绕着走,晓得不?” 朱正良满脸都肿了,但却顾不得脸,双手只是抱着右腿,冷汗直冒,半晌才哭出声来。 张世康心道这厮的腿不能断了,于是便瞪了孙大胜一眼,孙大胜咧嘴一笑,挠了挠头。 断了就断了,再接回去便是,身为纨绔头头,张世康并不太当回事。 他爹是国公,他爹也是国公,who怕who。 念及此,张世康蹲在朱正良身前,笑眯眯的道: “老六啊,回去告诉你的犬父,再敢背后嚼怀宁侯的舌根,下次连他也一块揍。” …… 第7章 张老二和朱老三 朱正良的犬父,自然是当朝成国公朱纯臣。 朱家祖上也算是一门英烈,先祖朱能随文皇帝靖难时,南京城就是被他首先攻进去的。 朱能作战冲锋在前,勇冠三军,最终被文皇帝敕封成国公,世袭罔替,死后也配享太庙。 张世康自然晓得,朱能确实算得上英雄,只是两百多年过去了,他的后辈子孙却成了狗熊。 崇祯一朝,末代成国公朱纯臣一直挺受崇祯皇帝信任,甚至北京城被李自成攻破前,将皇太子朱慈烺交给他,让他带着太子逃往南京。 毕竟南京是大明的第二首都,一直都有一套与北京城一模一样的官员班底在。 只要有太子在,即使崇祯皇帝死了,大明也可以无缝衔接,不至于造成后来那般,诸多王爷抢着当皇帝,各自为政,导致南明迅速灭亡。 而朱纯臣倒好,世受皇恩两百多年,又蒙崇祯皇帝托孤重任,却主动打开了城门,将太子拱手交给了李自成。 所以,张世康对朱纯臣压根就没啥好印象,言辞间更是不客气。 孙大胜闻听大哥为自己老爹出气,自然很是兴奋,只觉得前天那顿揍没白挨。 大事可期,又打了胜仗,众人自然兴高采烈的,而陈家酒楼的掌柜的,却就没那么高兴了。 今日的生意算是黄了,不仅如此,酒楼内被打砸了一通,不仅财务损失严重,接下来几天估摸着也无法营业了。 可掌柜的却并不敢上前讨要说法,他怕这群大小伙子连他也给揍了。 掌柜的就那么楚楚可怜的站在店门口,欲言又止,欲言又止的。 “今日损失你可统计一下,去英国公府寻我爹报账,就说是朱家老六先动的手。 胆敢做假账,下次直接一把火把你这店烧了。” 张世康哪里看不出掌柜的心思,没记错的话,这酒楼背后真正的东家是嘉定伯周奎,也就是当朝国丈。 这嘉定伯也不是个什么好鸟,贪婪吝啬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 这掌柜的也就是个打工的,倘若无法找补,周奎自然不会放过这掌柜。 众人相约明日宵禁前,必定将具体的认捐数额交给张世康,而后在酒楼门口一一作别。 张世康回到家门口时已经临近傍晚,刚下马车便看到不远处有两人鬼鬼祟祟的,似乎在盯梢。 其实张世康出门的时候就见到了,只不过似乎换了人。 “喂,你们俩干什么的?为何一直盯着我家?难道不知道这里是国公府吗?” 说着张世康就想走过去问询,却被张府的老管家拦住了。 “三公子慎言,那二位当是锦衣卫的差爷,不可无礼呀!” “锦衣卫?不是说早被陛下连同东厂一块裁撤了吗?”张世康面露疑惑。 明末小说他看了不少,大多都说崇祯帝被文臣蒙蔽,一登基没多久便裁撤了厂卫,自此成了瞎子。 “公子听谁说的?慎言,走走走,公子快进府。” 老管家吓了一跳,赶紧拉着张世康进去,还不忘冲那二人行礼。 “看来传闻有误啊。”张世康自顾自的嘀咕了一句。 见到老爹时,英国公张之极正悠闲的躺在凉亭里跟张世泽说话,说的大抵也是生意上的事情。 张世康便询问关于厂卫的事。 “东缉事厂职权削减了不少,锦衣卫肯定是没有的事,不过前年陛下听从那群文臣的建议,裁撤了不少冗余。” 张之极随口道。 “儿刚才在府门口碰到了锦衣卫的人,那俩货都在门口待一天了。 定国公府也有,可刚才儿路过刘府,却并未见到有半个人监视,这又是为何?” 闻听此言,张之极这才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他没有回答张世康的疑问,而是反问道: “你以为爹为何不想跟文臣们争辩,掺和三饷的事?” 上午时他对张世康想上进的表现很是宽慰,可听说他刚一走,张世康便就又去跟那群公子哥吃喝玩乐去了。 张之极闻到了儿子身上的酒气,心中反倒有些安心。 “因为爹懒,怕事?” “世康,不可这么说父亲。”一旁坐着的张世泽不悦道。 虽然这个弟弟此前也不着调,但至少不敢这么跟父亲说话,张世泽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只是张之极并未生气,反倒是略带苦涩的笑了笑: “差不离,只有爹不争不抢,你呀,才能安生的出去耍。” 更多的话张之极没有说,也没必要说,他对这个小儿子的期望一直都不高,只要活的开心,一生平安便可。 只是张世康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纨绔,怎能听不懂老爹的言外之意。 如今他们这些勋贵看起来光鲜,但手上却并没有太多权力,朝堂早已是文臣的天下了。 就连锦衣卫都敢区别对待,对勋贵严加监视,对内阁高官视而不见。 文臣武将的博弈到了明末已经彻底结束,武将见文臣低半级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 说白了,只要勋贵们不妄议朝政,不反对他们,就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国公爷。 “奶奶的腿儿,儿早晚要改变这种局面。” 张世康愤懑的爆了粗口。 张之极笑笑,他并不打算打击儿子,反正万事有他担着,便转移了话题道: “听说你又跟朱正良打架了?” “爹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不过爹放心,这次儿可没吃亏。” 张之极没吭声,小一辈之间打打小架,此乃勋贵的传统,老大张世泽却皱了皱眉头: “没出什么事儿?” “没事没事,那朱正良受了点小伤,不过折了一条腿罢了。” 张之极猛的一下从躺椅上坐起来。 这时,英国公府外头吵嚷起来,大老远便听到成国公朱纯臣的怒吼声,张世康顿觉不妙,委屈巴巴的对老爹说: “是个意外,谁知道朱正良的腿那么容易折。 我的后脑也挨了他一闷棍,感觉脑子都被他打坏了,最近总有些事想不起来,儿……” 张之极本来想训斥一两句,但听了儿子的话,立马就变了语气。 “我儿莫怕,有爹在,谁也伤不到你!” 说着张之极就风风火火的奔着府宅前院而去。 英国公府门口,成国公朱纯臣带着五六个壮硕的家丁,正与英国公府的家丁们对峙。 英国公府的老管家李鹏捷脸上堆着歉意,不住的说着好话。 朱纯臣哪有那么好脾气,愤怒的眼瞅着就要指使家丁硬闯了。 “哈哈哈,世兄这是何故?来看我怎的还带着家丁?” 张之极一副好兄弟许久不见的热络模样,一边迎上去一边笑着道。 “张之极,你少给老夫来这一套,你儿子今日当街把我家正良的腿都给打折了! 多大的仇怨,要下如此重的手?今日你必须给老夫个说法!” 朱纯臣连客套都懒得客套,看到儿子躺在床上疼的满脸冒汗,朱纯臣只觉愤怒。 朱正良将当时的情况讲给朱纯臣听,听完后朱纯臣直接炸毛。 “竟有此事?我儿前两天也挨了你家正良一闷棍呢,世兄可知晓? 我儿这两日一直吵着头痛,还总想不起之前的事,弟也在为此事发愁。 腿折了可以接,世兄你说,脑袋被打坏了,怎么治呢? 弟也为此发愁呢!但子侄辈闹点矛盾在所难免,弟又不好意思因此叨扰世兄。” 躲在府宅大门后偷听的张世康暗自咋舌,心道老爹这口才真是厉害,偷梁换柱,倒打一耙,以退为进,最后将军。 不,演技更厉害,张世康觉着自己得向自己老爹多学学。 “张老二!你说的是人话吗? 你知道你儿子怎么称呼我吗? 犬父!他叫我犬父!” 朱纯臣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确实很生气,比儿子腿折了都生气。 “朱伯父,冤枉啊,你又不是我爹,我怎会如此称呼你,绝无此事啊!” 张世康将脑袋伸到门外道。 朱纯臣一见张世康,手都气的抖起来,指着张世康道: “小兔崽子,你下的狠手,你给我出来!” “世兄,师兄,你消消气。 弟刚才不是说了,我儿脑袋被正良打了一棍,也出了问题,你莫跟小辈一般见识。 你看这样成不,正良治腿的银子我来出,弟再寻个好郎中,不,弟去寻御医。” 一听到银子,张世康眼睛眨了眨脱口道: “对,我们出银子便是了,我家里光银子就有二三十万两,六哥就算俩腿都折了,也花不完咧!” 张之极胡子抖了抖,心道这臭小子是不是脑子真的坏掉了,怎的将家底都报出来,这不更刺激这朱老三了? 果然,朱纯臣闻言直接炸毛。 “小兔崽子!那是银子的事儿吗?三十万两算个屁!我府上也有。 你出来,让我敲断你的腿,伯父也给你治,好好治!” 张世康闻言大乐,竟真的走了出来,但却没看朱纯臣,而是搜索那俩锦衣卫探子。 外头人多,寻摸了一会儿才在人群外围找到了那俩人,张世康甚至还冲二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 “你俩都听见了,成国公说三十万两算个屁。” …… 第8章 他毁谤臣啊陛下 因为儿子的事儿,张老二和朱老三最终闹的不欢而散。 朱纯臣最终也没能把张世康怎么样,只是骂骂咧咧的,声称明日早朝定要参奏,让陛下评理。 这其实都在张之极的预料之中,别说张世康和朱正良,他跟朱纯臣也是从小打到大,陛下又能评出个什么理,多半也就是和稀泥。 宝贝儿子被敲闷棍,他没去成国公府闹事,也是这个原因。 吃过晚饭,张世康就把自己关到了屋子里,咬着笔杆子好半天,也不知写些什么。 为防老爹偷看,甚至用印章做了蜡封,为了显示紧急程度,蜡封里还夹了一根鸡毛。 之后便神秘兮兮的将信给了自己老爹。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紫禁城内,皇极殿外早已站满了群臣。 文武大臣按照班次品级分作两队左右侍立,静静等待崇祯皇帝的到来。 少顷,随着随堂太监的一声呼喝,崇祯皇帝身着龙袍走上御座。 行完跪礼之后,鸿胪寺官高唱‘群臣奏事’。 便有各部官员拿出奏疏来,有的为北方诸省的灾情要粮,有的是因为战事要钱的,也有又要粮又要钱的。 崇祯皇帝似乎有些心事重重,对于臣子的奏对,只答知道了。 过了好一会儿各地的战事、灾情等大小事终于议的差不多了。 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杨嗣昌出班请奏道: “陛下,九边的饷银已经拖欠半年,就连关内负责剿寇的军队也已拖欠了三个月。 战事艰难,欠饷导致各部军队士气低落,有些军营已然出现哗变的迹象。 臣勉励维持,方才暂时压下。 再不发饷,臣担心……军情有变,望陛下为大局计,重议征剿饷练饷之事。” 杨嗣昌一直在外剿寇,五天前才从山西回京,为的便是饷银的事。 如今已经在朝堂上议了好几日,但崇祯皇帝迟迟未决。 辽饷早在万历年间就已经开始征收,目前几乎已成定制。 剿饷是去年在杨嗣昌的提议下才开始征收,当时下达的圣旨说只征一年,但如今一年到期,流寇却并未剿灭。 另外军力不足,编练新军也要花银子,只征辽饷剿饷已然不够,所以才又有了练饷。 杨嗣昌奏完便躬身等候崇祯答复,其余朝臣也都不敢多言。 气氛沉闷了许久,崇祯皇帝才叹了一口气道: “非朕不允,去岁下旨,朕向百姓承诺只征一年,如今杨先生要朕继续征收,朕岂不是失信于民?” 言辞间不乏委屈,崇祯皇帝今年才二十八岁,对杨嗣昌格外尊敬和信任,称其为先生。 但即便新任,加征剿饷、练饷,仍旧让崇祯皇帝格外为难,说是痛苦也不为过。 身为天子,却要失信于天下,不仅要续征剿饷,还要加征练饷,这让天下的悠悠众口如何看他? 杨嗣昌低着头回道: “陛下,国库空虚,只得暂时苦一苦百姓,臣也不想如此,可战事紧迫啊。 待臣剿灭流寇,局势必然大好,到时陛下可下旨免除部分赋税,百姓自然会对陛下感恩戴德。” 崇祯皇帝沉默,但似乎在犹豫。 杨嗣昌接着道: “臣知道陛下仁慈,唯恐百姓受苦。 但陛下应当知晓,如今大明的田亩则多握于士绅地主之家,加征的饷银,百亩不过增三四钱。 加赋出于田亩,田亩又出于士绅地主,与普通百姓扰乱极小。 如此,不仅可以抑制土地兼并,又可得饷银一千余万两。 望陛下恩准!” 说着杨嗣昌跪倒在地。 杨嗣昌行了大礼后,六部诸多官员也有不少人先后拜倒在地,希望崇祯皇帝准奏。 崇祯皇帝本来还在犹豫,但见如此众多的官员都同意此事,顿觉压力。 “杨先生所言为真?加征练饷果真对普通百姓无甚影响?” 崇祯皇帝在问杨嗣昌,似乎又是在问自己。 加征如此庞大的数额,果真对普通百姓没有影响吗? 杨嗣昌眼珠子左右晃了一晃,将额头触地,犹豫了一下才道: “陛下,田亩多出于大户,所征饷银自然多出于这些大户。”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解释道。 崇祯皇帝再次沉默。 天子不下决定,朝臣们也只得等待,崇祯皇帝坐在龙椅上,他低着头眼睛微红,表情有些痛苦。 良久,崇祯皇帝似乎终于做好了决定。 “朕……” “陛下,我儿的脑袋被成国公的儿子敲了闷棍,如今跟变了个人似的。 不仅老记不起前事,言谈举止也与之前多有不同,臣怀疑都是被那记闷棍所至。 求陛下为臣做主,为我儿伸冤!” 崇祯皇帝刚打算开口准奏,英国公张之极突然从武将班列跳了出来,在大殿外嚎啕痛诉成国公害他儿子。 杨嗣昌扭过头来满脸疑惑,心道这英国公发什么疯,不知道现在在讨论极重要的事情吗? 文臣班列里不少官员也对张之极的动作侧目而视,疯了,肯定是疯了。 崇祯皇帝也大皱其眉,不知道张之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对于国朝的这些勋贵,历代天子其实都称得上优待,崇祯皇帝也是如此,毕竟大明这江山可都是这群勋贵的先人打下来的。 勋贵与天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论从哪方面讲,勋贵跟天子都比较亲近。 但就算再亲近,英国公也不该在朝堂议论大事时如此做派。 崇祯皇帝正打算出言训斥,成国公朱纯臣突然好像触电了一样,脸腾的一下就涨红了。 “张老二,你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 朱纯臣本来打算等大事商议完,或者等退朝后再向天子告状,他实在没想到这张之极竟然先发起了进攻。 虽然现在在讨论大事,但倘若不理会,旁人还以为是自己理亏一样。 朱纯臣是越想越气。 “陛下啊!张之极家的老三,昨日当街行凶,将我儿右腿打折。 当街行凶,当街行凶啊陛下! 此子枉顾国法,天理难容,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父必有其子。 求陛下为臣做主!” 朱纯臣带着哭音儿,无限的委屈。 张之极多鸡贼,论骂架他压根没输过,装可怜谁不会,张之极当即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这是毁谤,他毁谤臣啊陛下! 臣是臣,臣之子是臣之子,如何以臣之子类比臣,倘若如此那昏君之子,岂不也是昏君乎? 此乃谬论也! 更何况,是他儿子先打的臣儿子,评理也得论个缘由? 两天前他家朱正良一棍子敲在我儿后脑,致使我儿当场昏迷。 此事不少同僚都知晓,说着瞧向定国公徐允桢。” 徐允桢从小就跟张之极穿一条裤子,更何况他儿子也被打了,自然站出来作证。 朱纯臣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受这么大的委屈,当即怒道: “我儿是敲了你儿一棍,但你儿子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我儿却折了一条腿,就算治好日后也是个跛子,孰轻孰重还用说吗? 京城谁不知道你儿子张世康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张之极一听乐了。 “难道凭谁有理是看谁伤的重吗? 我儿是有些顽劣,只不过……我儿可没杀过人。 不像你儿子,哼哼。” 朱正良失手杀人的事当年闹的沸沸扬扬,虽然最终被朱纯臣使用钞能力压下去,但朝堂上的官员几乎都知道。 只不过大家都给朱纯臣面子,不当面提而已,反正被杀的又不是他们家的人。 可如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说出来,意义就不一样了。 朱纯臣再次炸毛。 “张老二,你不讲道理,老夫跟你拼了!” 说着撸起袖子就要去掐张之极。 “谁还怕你朱老三不成。” 张之极丝毫不惧,两人就那么在朝堂上扭打起来。 一帮子文臣指指点点,崇祯皇帝只觉得烦闷,加征三饷的事已经够他烦的了,如今两个老家伙还不让人省心,当即站起身来怒道: “够了,都给朕停手!退朝。 成国公、英国公随朕到乾清宫。” 说完,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御座。 天子下旨,二人自然停手,只是都双目圆睁着怒视对方。 杨嗣昌人都麻了,好不容易就要说服崇祯同意加征三饷,怎的突然就变成这样? …… 第9章 纨绔就要有纨绔的操守 张世康一直睡到日上八竿才醒。 早些时候他母亲孙氏过来,见他还在睡,知道他昨日喝了酒便没叫醒他。 桌子上的饭菜早已备好,用竹笠盖着。 婢女珠儿呆呆的候在一旁,她仍旧穿着昨日的淡紫色长裙,白净的鹅蛋脸上眼眸清澈,微微嘟着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几点了?”张世康伸了个腰下意识的问道。 古时问时间一般都是问什么时辰,珠儿愣了一下才明白,便脆生生道: “回公子,已经过了巳时二刻了。” 说着就要替张世康穿衣服。 张世康琢磨了一下才知道,巳时二刻,也就是九点半刚过。 他从珠儿手里接过衣服自己披上,又就着脸盆简单做了洗漱。 擦了擦手后,掀开桌子上的竹笠,饭香扑鼻而来。 “你也没吃呢,过来一块吃。”张世康拿起筷子道。 婢女身份卑微,只有服侍主家吃完饭后才能就餐, 古时晚上娱乐项目少,睡的早,起的也早,一般早餐都在六点半至七点。 张世康一觉就睡到九点半,婢女起的又早,估摸着也一直饿着肚子。 张世康随口的话却把珠儿吓了一跳,赶紧福身行了一礼: “珠儿不敢,尊卑有序,公子且用餐,珠儿在边上候着便可。” 张世康倒没当回事,夹了一口菜,换了个口吻盯着珠儿道: “珠儿啊,你怕不怕本公子?” 见张世康盯着他,珠儿立即就紧张起来,双手揉着手绢支支吾吾,不知该说怕,还是该说不怕。 “叫你坐下吃饭,你敢不听本公子话吗?” 张世康如同大魔王一般,板着个脸佯装生气。 珠儿都快哭了,她才十六岁,还是虚岁,但最终臣服于张世康的淫威,怯生生的坐在张世康的旁边。 “这才对嘛,还在长身体呢,不好好吃饭长残了咋整? 你可是本公子的通房丫头呢,对?” 通房丫头跟侍妾差不多,但却没有妾的名分。 这类丫鬟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其卧室与主人的卧室联通,方便夜间使唤,或者行房。 珠儿闻听此言刚拿起的筷子都掉在了桌子上,只觉得胸口扑腾扑腾跳的厉害。 其实自打两年前她家把她卖进英国公府,陈珠儿就知道自己以后的命运。 她早知道张家三公子是个纨绔子弟,也做好了被要求行房的心理准备。 两年来三公子天天不着家,他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也经常去酒楼喝酒,去找乐子斗鸡斗狗。 但唯独对风月场所不感兴趣,仿佛相比于做那事,偷看别人做那事更令他喜欢。 诸如刚才那色眯眯的眼神,两年来她还是头一回碰到,所以被吓到了。 “吓唬你的,快吃饭。” 见丫头都快吓哭了,张世康无所谓的摇了摇头。 从中午开始,就不断的有人往英国公府递条子,来人只说是给张世康的。 老管家不知就里,也不敢私自打开信件,来的人多了不免有些疑惑,张之极上朝还没回来,老管家便将此事告知了张世泽。 张世泽打开了几封,发现里头只是写了个数字,二十万,十八万,十二万五千,六万四千,其他什么都没写。 疑惑的张世泽便去寻弟弟,张世康此时正在屋子里练字,他的字写的七扭八拐的,他自己都看不过去。 “世康,你那些弟兄给你的信。 这些数字是做什么的?” “哦,昨天喝酒我给他们出了道题。”张世康随口瞎掰。 “这样啊,我还当是什么事,难得你还知道练练字。 不过你这套文房四宝可不行,等会儿我着人给你送一套好的。” 张世泽见弟弟练字练的认真,鼓励了几句便离开了。 张世康也很无奈,他毛笔字写的丑跟他没关系,完全是原主写的就丑。 张世泽走后,张世康练了一会儿就不耐烦的将笔丢到一旁,丑就丑,他是个纨绔,字儿怎么可能漂亮。 于是张世康就开始绕着府宅内墙跑步,他这副身体体质一般,甚至不如前世送外卖的自己,至少能一口气爬十五楼。 可跑了一会儿张世康就不跑了,因为这时的衣服实在是很不方便。 于是他命人寻了个裁缝来,一番比比划划,让裁缝按照他的要求,作出类似后世五分裤的裤子,以及类似t恤的上衣来。 裁缝听明白张世康的要求后眼都直了,觉得那么穿露着胳膊露着腿,实在怪异,不仅有伤风化,也有损国公府的威严。 但张世康才不管那么多,纨绔就要有纨绔的操守,谁敢说三道四,揍他便是。 除此之外,张世康又按照自己的习惯,命下人重新布置了卧房,尽量让卧房看起来有点现代的感觉。 上辈子当了半辈子牛马,好不容易来到个大户人家,自然要活的舒服点,不然岂不白来一趟? 只不过张世康还是觉得不满。 如今正值三月天,气温适宜,可一个月后天气就要开始热起来,没有电更没有空调,连电风扇都没有。 夏天咋办?张世康为此忧愁起来。 穿的要舒坦,住的也要舒坦,吃的自然也要可口。 中午的时候张世康突然想吃牛排,在这年月,耕牛是战略资源,大明律有严格规定不许买卖健康耕牛。 但那只能限制住平民,在国公府,总能搞到‘病死’的牛。 张世康不顾厨子的阻拦,亲自下厨给自己和母亲兄长做了份儿煎牛排,撒上胡椒、花椒等香料。 还别说味道挺像那么回事,唯独没有辣椒让张世康觉得有点遗憾。 不止没有辣椒,还没有土豆、玉米和红薯这种高产作物。 按道理这几种作物都是明末传入中国的,可张世康一种也没见过。 他觉得有必要着人去寻,土豆玉米不稀罕,辣椒这东西是真的好,他喜欢。 总之从今以后,他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再不用给别人当打工仔。 这样的日子,张世康还是很满意的。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他的所有弟兄都将家底上报给了他。 甚至孙大胜还亲自跑了过来,神秘兮兮的递给他一沓银票,这棒槌为了帮他爹上进,竟然将家里唯一值钱的物件——祖传的宝刀给偷偷当掉了。 希望怀宁侯得知后不会发疯。 下午四五点钟时,他老爹终于回到了府上,张之极左脸挨了朱纯臣一拳,肿起来老高,胡子也乱糟糟的,但看表情似乎还很高兴,打了胜仗似的。 “儿啊,果如你所料,今日陛下差点就同意加征三饷,幸亏为父聪明,朱老三那傻子先动的手,算是帮你拦下了,不过那群文臣不会善罢甘休的。 唉,陛下也是没办法。” 张世康知道老爹都是为了他,不觉有些惭愧,发誓以后再打架绝不牵扯家里。 “放心,那朱老三比爹还惨,眼睛都睁不开咧哈哈哈。”看到儿子竟然知道心疼自己,张之极老怀宽慰心里美滋滋的。 英国公和成国公最终被崇祯皇帝各打五十大板,每人罚了半年俸禄,还命令张之极出银子给朱纯臣的儿子看腿。 勋贵又不靠俸禄活着,张之极才不在乎那点银子。 张之极从张世康手里接过茶碗道: “你的那封信,为父已经呈给了陛下,也替你说了不少好话,想来过几日陛下闲了,应该会召见你。 就是你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竟连为父也瞒着不让看。” 张世康走到老爹身后,双手放在张之极肩膀帮他按摩,张之极还是头一回享受儿子的这般待遇。 “也没啥,就胡乱写了一通。” “哦,无事,有爹在呢,我儿尽管去上进!” 父子俩正说着话呢,老管家的儿子急匆匆的跑过来。 “老爷,宫里来人了。” 张之极立即站起身来,张世康也跟了过去,来的是年近五十的老太监,张之极似乎还认识。 “王公公,怎么你还亲自来了?生了何事?” 一般若不是重要的事,宫里传旨都是随便派个太监出来传话,而这次来的竟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 这就说明事情很重要,可自己才从宫里回来,这屁股都还没坐热呢! 难不成是因为临走前呈给陛下的那封信?张之极不解。 王承恩并未回答张之极的疑问,而是一板一眼的站直了身体道: “陛下口谕,召英国公之子张世康入宫见驾。” …… 第10章 列祖列宗在上,降给大明一个真正的国士吧 听了老太监的旨意,张世康有点懵。 “焯!这么快?” 按照老爹的估计,至少得等个几天,可老爹回来还没一刻钟,皇帝这就召见他了? 该不会是朱正良的犬父背后给他使绊子? 毕竟腿折了不算小事,朱纯臣为子报仇心切也可以理解。 再说这都几点了,再有一个时辰天都该黑了,哪有这个点让人入宫的。 “公爷,不知贵公子在何处?”王承恩没见过张世康,问向张之极。 “王公公,他就是犬子张世康,我儿快见过王承恩王公公。”张之极指着张世康回道。 说着张之极掏出张银票来,本想着询问一下到底是因为何事,自己心里也好有个底,奈何王承恩直接摆手拒绝。 “公爷不必如此,皇爷还在宫里等着,请公子立即随咱家进宫。”王承恩瞄了张世康一眼,发觉对方也在瞅他,而且眼神怪怪的。 王承恩没有多问,只是催促。 张世康想不通干脆不想了,反正他也没犯什么大罪,便冲老爹道: “爹,那儿这就进宫了,告诉我娘,不必担心。” 张之极欲言又止,但王承恩已经奔着马车去了,张世康也随即跟上,走到马车跟前时,王承恩不知怎的停顿了一下,回头道: “是为公事。” 张之极顿时明了,他也担心那朱纯臣是不是在自己走后又单独觐见了天子,说了什么坏话。 只是公事……他这败家儿子狗嘴里从来不吐象牙,能谈什么公事? 莫非……还是那封信?唉!老夫真该偷偷拆开看下。 天使队伍人并不多,除了一辆马车外,还有十个锦衣卫力士、四个内监小黄门作为护卫随从。 王承恩说完便上了马车,张世康愣了一下,左右瞅了瞅发现没给自己备其他马车,便也略显嫌弃的上了马车。 马车上王承恩也不说话闭目养神,张世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瞅着对方。 一者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活的太监,新奇,二者,他其实知道王承恩,因为这厮在许多史料和小说里都出现过。 他是崇祯皇帝的吊友,也是陪着崇祯皇帝赴死的唯一一个人。 王承恩一身中官服略显瘦削,他的头发已经灰白,表情沉静中略显疲态。 除此之外,王承恩看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就连声音也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尖细。 虽说朝中奸臣众多,但没有那个奸臣最终选择殉国,按理说王承恩应该是值得信任的。 “张千户何故一直瞅咱家?此不合礼也。” 虽然在闭目养神,但王承恩仍然感觉到张世康一直瞅着他看,这让他觉得很没礼貌。 张世康虽然只有十九岁,但毕竟家世在那摆着,在后军都督府也挂了个职,任后军都督府鹰扬卫千户官。 如果要写作文,那必然是我的都督父亲或者我的都督同知哥哥,实际上他连军营都没去过。 “哦,不好意思,想起一位故人,公公长的有点像他。”张世康瞎掰道。 “故人?是何人?” “故人嘛,自然是已经死掉的人,管他是谁呢!” 王承恩:“……” “向公公打听一下,咱们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待会儿咱见了后说话也好注意点。” 张世康没脸没皮的道,他倒是知道隔墙有耳,说话声音很小。 王承恩闻言眉头都皱了起来,他早知道英国公府的老三不学无术。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举止轻浮,言辞孟浪,若是其他人,他早就命力士拿人下狱了。 毕竟妄议天子,治个死罪也不为过。 可王承恩知道张世康不是普通人,有英国公在,只要不是特别严重的罪过,都不会有什么事。 所以,王承恩干脆继续闭目养神,不理他。 “听说陛下的龙袍打了补丁,这是真事儿吗?” “据说,据说啊,陛下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有这事儿吗? 不是我多嘴,这么玩儿,就是铁人也撑不住呀!” …… 待到了午门外,王承恩没有丝毫停顿的下了马车,被张世康骚扰了一路,他脑瓜子嗡嗡的,只想清静一下。 张世康跟着王承恩从午门进入紫禁城,过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七拐八拐走了一二十分钟才终于到了乾清宫外。 说实在的张世康并没有觉得无聊,宫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挺新鲜,同时脑瓜里也有很多疑问。 只是王承恩走的贼快,他都没来得及问,真不是个好向导,张世康心有腹诽。 王承恩让张世康在外头候着,自己则踏着小碎步进了乾清宫。 崇祯皇帝坐在御案前,御案上摆满了通政司呈交过来的、各地的奏疏。 左边半尺厚的一摞应该是已经批阅过的,但更多的还是右边,崇祯皇帝手里拿着一份儿认真的读着,时而皱眉,时而叹气。 最终还是拿起朱笔,在奏疏上写了几句,可能是有些累了,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而后看着右边墙壁上的大明地图发愣。 他十七岁登基,十一年来不敢有一天懈怠,每日的奏疏不论多晚,他都坚持亲自批阅完,而不是像其他先帝一样,大都交给内臣。 他接手的大明是千疮百孔的大明,只有自己更加的勤勉,为天下百官做出表率,方有挽回颓势的可能。 那时他的兄长天启皇帝朱由校也很年轻,谁能想到兄长会突然暴毙,他才二十三岁呀! 崇祯皇帝一直对兄长的暴毙感觉奇怪。 刚继位时他很年轻,也知道自己才疏学浅,所以对朝廷里的那些老臣很是信任。 他们说魏忠贤贪腐弄权,祸国殃民,崇祯皇帝深以为然,很快就在大臣们的配合下除去魏阉。 他们说东厂和锦衣卫残害忠良,职权过甚,崇祯皇帝便收回了东厂的大部分权力,又裁撤了锦衣卫的不少编制。 有个在军事上颇有见地的大臣说,给他五年时间,可平定辽东,崇祯皇帝十分信任他。 即使他没有任何建树,甚至不经他同意,擅自谋害与他平级的军将。 崇祯皇帝依旧选择相信他,认为他是为大局计,不仅没有责备他,还下旨嘉奖了他,节衣缩食,为其筹备军饷钱粮。 可最终几年过去了,不仅平辽没有丝毫进展,那个人竟然让建奴越过他的防线包围了京师。 流寇四起时,又有一位大臣说流寇造反都是因为饥荒,应当赈灾招抚为主,追剿为辅,崇祯皇帝深以为然,便给他权力,信任他,将流寇之事全权交给他。 可是又几年过去了,流寇不仅没有消失,反而遍地开花越来越多。 每一年,每一个月,甚至每一天崇祯皇帝都不敢懈怠,用尽全力的想稳住局势,可局势不仅没有一丝的好转,反而愈发的差了。 想他刚登基时励精图治,誓要做那中兴之主,如今看来就像个笑话。 现在他不再好高骛远了,能勉力维持住不当亡国之君已经知足。 可现在想维持却越来越艰难,朝中大臣只知伸手向他要钱要粮。 国库里有多少银子,他们都心里清楚,却还要每天逼着他要银子。 一次次的相信,又一次次的失望,局势在一天天的变坏,无力、无助、无奈。 他隐约觉得那群人已经联合起来,于是便在几年前启用了那个人的儿子,也就是如今的兵部尚书杨嗣昌。 杨嗣昌刚开始还是很让他满意的,他提出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也确实让流寇不再张狂,可是……这个计划实在是太耗费银子了。 去年他不得已在杨嗣昌的提议下,加征了剿饷,并信誓旦旦的保证,只要这笔剿饷到位,一年时间,流寇必定被他剿灭殆尽。 崇祯皇帝知道辽饷已经让天下民不聊生,加征剿饷更会让百姓怨声载道,可他还是咬着牙答应了。 如今又一年时间过去了,杨嗣昌再次让他失望,流寇仍旧在猖狂,还逼着他继续加征剿饷,更有甚者,还要在剿饷之上,再加练饷。 身为天子,却要失信于民,百官甚至都联合起来,逼着他同意。 相比于几年前的无助和无奈,如今的崇祯皇帝只觉得痛苦……和愤怒。 他付出了所有的心血和精力,信任他们,重用他们,可是换来的是什么呢? 让他失信于民?让他背上千古骂名? 不能再相信他们,不能再相信那些文臣。 可是不相信他们,他还能信任谁呢? 列祖列宗在上,请给不孝子朱由检一点指示! 降给大明一个真正的国士,朱由检百拜。 “皇爷,英国公之子……” 王承恩踏着小碎步走进去,刚说话却发现崇祯皇帝似乎很痛苦,便识趣的闭上了嘴,低着头候在了一旁。 崇祯皇帝赶紧用衣袖擦去了眼角的泪痕,整理了一下龙袍,再次恢复了一个皇帝的威仪。 “让他进来。” …… 第11章 其罪当诛 事实上对于英国公家的张世康,崇祯皇帝之前还是挺讨厌的。 在此之前,崇祯皇帝知道这厮的原因,大抵是张世康跟某个勋戚的子弟打架,被人告到他跟前。 这种不学无术之人,大抵上入不了他的眼,直到今天。 今日在朝堂上,成国公和英国公当朝大打出手,直接搅乱了当时正在议论的关于加征军饷的事。 在乾清宫里,崇祯皇帝训斥了他们,英国公张之极临走时还把他那儿子好一顿夸,他从未见过脸皮这般厚的人。 临走时张之极甚至还神神秘秘交给他一封信。 本来崇祯皇帝压根没放在心上,可左右好奇,便打开了那封据说是张之极家老三写的信。 他就是想看看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究竟能给他写些什么。 也正是因为这封信,崇祯皇帝专门让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调集了张世康近些天的行踪和言辞,才有了这次的突然召见。 “臣张世康拜……” “免礼,你信中所言之事为真?” 张世康刚打算行礼,就被崇祯皇帝打断了,他再次拿出那封信瞅了一遍。 ‘陛下,臣张世康冒死以闻,加征三饷,则国灭也,我大明有银子,多的是银子,臣知道在哪。” 这封信很简短,三十来个字里竟有五六个错字别字,前半句措词还算工整,后半句竟直接用起了白话,实在是令人发笑。 至于说加征三饷会导致灭国,纯粹是大言不惭危言耸听。 莫说崇祯皇帝,这时候你告诉任何一个人,说大明再有几年就亡国了,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 崇祯皇帝并不打算浪费太多时间,他觉得一群不学无术的家伙根本成不了事,只是出于好奇,以及十分微小的期许,才勉强召见了他。 张世康也不气恼,其实一路上他就想明白了,若是因为朱正良的事,下道口谕就完事了,压根没必要单独召见,还是在傍晚的时候。 那就只能是因为他的信,至于信的内容,本来还想着长篇大论痛陈时弊,奈何肚子里墨水有限,就只能长话短说,把他觉得崇祯皇帝最需要的那部分写出来。 他赌对了,只要是关于帮朝廷筹集银子的事,崇祯皇帝果然上钩了。 “哈,那封信啊,自然是真的。” 张世康也不拘束,就那么大咧咧的站在大殿里道。 崇祯皇帝身着紫色常服,头戴乌纱翼善冠,面容威严里透露着一丝疲态。 可能是长久的睡眠不足,气色看起来也不怎么好,让张世康无论如何不相信,面前的皇帝竟然才二十八岁。 说四十他都信。 崇祯皇帝示意他继续说,如果说的他满意了自然好,如果这小子真是来诓骗来消遣他,他必将让这小子知道什么是天子之怒。 “流寇剿灭不尽,是因为老百姓要饿死了,试问王公公,若是你要饿死了,造反可以让你活下去,你会选择死,还是选择造反?” 说着张世康看向侍候在一旁的王承恩。 王承恩人都麻了,皇爷叫你说事儿你就说事儿,你没事非要提咱家干啥? 你问的问题是问题吗?你是要人命啊! “老奴受皇爷重恩,自然是宁死也不会造反。” 该表态还是得表态,王承恩字字铿锵的回答。 这倒是把张世康给整不会了,你说人家说谎,人家确实是为大明殉难了。 “王公公,我的意思是,你得代入一下普通的老百姓,老百姓可没受到皇恩,只受到陛下加征的赋税了。” 这话一出口,王承恩的脸色都变了,心道这小子是活腻歪了,这不是当着和尚骂贼秃吗? 崇祯皇帝闻言确实很生气,但他忍住了。 “王公公你也别嘴硬,不信的话,你三天不吃饭试试? 莫说三天,两天你就能把你受的那些皇恩忘的差不多了,这是人的本能。 陛下,人得活下去。 古话怎么说来着,饱暖思淫……不对,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吃饱了饭的人,又怎么能明白饥饿到极点的人的感受呢?” 见崇祯皇帝一直绷着个脸,虽然有怒意但却并未喝止他,张世康继续道: 山西、陕西、河南的灾情,连臣这样的纨绔子弟都知道,陛下肯定也知道? 他们都已经活不下去了,而这三个行省又是人口众多的地方,您还加征,那不是上赶着给李自成送兵源吗? 就算杨阁部真的运气好,把李自成、张献忠都给消灭了,到时候仍旧会有王自成、孙自成跳出来。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臣这样的纨绔都明白。 三饷一征,莫说那三个省,周边山东、湖广的百姓估计也会起造反的苗头。 我听我爹说,那杨嗣昌说加征三饷都是加到士绅地主的头上,并不会对普通百姓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陛下,杨嗣昌有罪,其罪当诛啊!” 张世康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得亏是大殿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 王承恩见崇祯皇帝的怒气已消,便知道皇爷其实听进去了。 于是便赶紧小跑着跑到大殿门口,让门口的大汉将军退下,自己则站在大殿门口,以防被外人听见。 开什么玩笑,你一个小小千户官,竟然让皇爷诛杀当朝阁老、兵部尚书。 那可是陛下如今最信重的人啊,王承恩不明白皇爷这是怎么了,按他往常对崇祯皇帝的了解,如此言辞,皇爷当发怒才是。 不过他身为奴婢,不该问的事绝不多言。 “你可知污蔑当朝尚书是什么罪名吗?”崇祯皇帝终于还是表了态,不过听起来似乎并没太多怒意。 “不知道,但臣并没污蔑他。”张世康直言。 与崇祯皇帝的想法一样,他这次来见皇帝,就是想看看传说中的崇祯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说白了他固然享受如今富足自在的生活,如果能帮大明续续命自然好。 但倘若这皇帝真跟史书里说的一样,生性多疑、急功近利、刻薄寡恩、刚愎自用还没担当。 那他直接就是一个三连,没救了,等死,告辞。 他才不会去干那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继续说。” 崇祯皇帝指了指大殿里的木墩,王承恩立即小跑着过去,搬了个木墩给张世康。 那小木墩格外的低,又低又小,张世康十分嫌弃,但秉持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原则,他还是坐下了。 “因为那些士绅地主压根就不交税呀!那些加征的银子,多半仍旧是会落到普通老百姓身上。 就连该地主士绅交的那一份,也会加倍的落在这部分还有土地的百姓身上。 然后呢?老百姓发现辛辛苦苦种一年地,把该交的各种赋税交完,发现还倒欠官府一大半。 怎么办?要么只能卖掉田地沦为佃户,要么就只能跑路,最终成为流寇的兵源。 杨嗣昌说会遏制土地兼并,这就是睁着眼说瞎话,把陛下您当猴子耍呢!” …… 第12章 朕的大明,还有希望吗 啪——崇祯皇帝一巴掌拍在了御案上,脸上的怒意已经遏制不住。 “谁告诉你士绅地主不用交税?” 王承恩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心道这小子竟然将皇爷比作猴子,终于惹皇爷不高兴了。 倘若你小子再胡言乱语,就是你爹也保不住你。 崇祯皇帝是真的很生气,但听这语气,气头却似乎并不在张世康身上。 “原本士绅地主是该交的,可陛下应该知道,在咱大明但凡是有功名的人,哪怕只是个秀才,都有免粮的优待。 陛下要问了,士绅地主又不见得有功名,他们大部分确实没科举的才能,可其他人有啊! 把田亩挂靠在有功名的人身上,给他们分点银子不就得了。 于是乎,愉快的交易就达成了,他们实现了双赢,而国库毛都得不到。 这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张世康有点懵,不会,不会,陛下竟然连这事儿都不知道? 这就遭不住了,那他接下来的话还要不要说了? “王大伴,此事为真?”崇祯皇帝冷着个脸询问王承恩。 此前杨嗣昌那么说,虽然崇祯皇帝只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却没想到是这么回事。 可王承恩也跟他一样天天待在宫里,哪里会知道底层百姓的真实状况。 “皇爷,奴婢也不清楚,奴婢这就去找锦衣卫的骆指挥使问问。” 东缉事厂如今已经失去监察之权,能有这方面消息的,只剩下锦衣卫。 “王公公最好自己派人下去瞅瞅,当然,最好还是你亲自去,悄摸的去。 锦衣卫,呵呵,靠得住吗?” 张世康嘲讽道。 他现在逐渐有点明白了,崇祯皇帝不傻,但他瞎。 “即便真如此,他们也不算犯法,为何还要悄摸的去?锦衣卫又如何靠不住?” 崇祯皇帝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但仍旧问道。 “哈,你若大张旗鼓的去,一准儿就是查无此事,江南富庶之地,银子、女人,你想要什么他们都有。 遭不住呀,啧啧,臣这种纨绔去了指定遭不住。 果真是无欲无求也好办,外头可不太平呢,山匪、流寇啥的,总归会有办法让真实消息传不回去。 至于锦衣卫嘛,干的不赖,我家门口就有俩货,天天蹲在那儿猫着。 可杨阁部门口没有,礼部蔡大人门口也没有。 陛下再想想,加征三饷这么重要的事儿,为何勋戚三缄其口,都是文臣在议论。 我爹那么大的官儿,都不想掺和,为啥?” 多的张世康也没说,自己悟,这特么驰名双标了都。 崇祯皇帝没有说话,但脸上的怒意已经快要溢出来,他回想起这些年的种种,站起身来在大殿内踱步。 五年前,他命司礼监清查卫所,人走到昌平卫,昌平卫库房着火,走到蓟镇,蓟镇库房着火,所有卷宗都被烧没了。 最后走到山海关外,使团竟然被一股不知从哪摸进来的建奴骑兵全歼,查着查着人没了。 最终此事也不了了之。 两年前,都察院御史陈庭之弹劾吏部尚书黄士俊受贿,甚至将黄士俊府上的账本都拿到了手里,崇祯命锦衣卫去查,结果查了三个月结果是查无此事。 诸如这样的事这些年发生的太多了,每次都有大量朝臣求情,毕竟天下还要靠百官来治理,崇祯皇帝最终都选择了相信。 现在想想,恐怕那些事并没那么简单。 对于那些勋戚,崇祯皇帝当然知道,几乎就没一个屁股是干净的,只不过念着祖上的情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只监视勋戚,让勋戚闭嘴,然后,朝臣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们……他们都将朕蒙在鼓里! 文臣有罪,勋戚也有罪! 都骗朕! 崇祯皇帝在大殿内越走越急,表情也愈发的控制不住,待走到御案边,竟一巴掌把满桌的奏疏打的到处都是。 殿门口的王承恩见状,赶紧趴伏在地上不敢言语。 张世康坐在小木墩上有点懵,咋还破防了捏? 自己也没说啥呀? 在他的印象里,皇帝大抵上都该是大明王朝里的嘉靖那般,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就是说个话也要猜个哑谜,让朝臣们自己去猜。 面前的这位天子,一会儿的工夫,脸上阴晴圆缺露了个遍,这城府跟嘉靖差的也太远了。 可以肯定的是,史料里说崇祯皇帝生性多疑指定是瞎扯的,至少一开始不是,否则也不至于发现被蒙蔽就破防。 而且他也听他爹说了,从崇祯登基到如今的崇祯十一年,内阁首辅总共也就换了四个。 如果史料里崇祯十七年换掉几十个内阁大臣为真的话,也就是说,频繁更换阁臣也是发生在大明最后的几年。 这就更能说明崇祯皇帝一开始是非常信任阁臣的,并非生性就多疑,只是被骗怕了。 唉,可怜呐,堂堂大明天子,竟被忽悠了十一年。 见崇祯皇帝蹲坐在台阶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张世康深表同情。 不知沉默了多久,张世康坐在小木墩上屁股都麻了,崇祯突然失神的道: “朕的大明,还有希望吗?” 不知是询问,还是自言自语,总之看起来格外的痛苦,张世康都看不下去了。 “陛下不必这么灰心,还有六年时间呢,来得及。” 说完张世康才发现失言,赶紧补充道: “只要陛下能不再给百姓增加负担,流寇早晚会被消灭。” 可崇祯皇帝明显听到了,追问道: “你是说,朕的大明只剩六年时间了?” “啊?臣说了吗?臣只是个纨绔子弟,纨绔子弟的话怎么能当真?” 张世康丝毫不慌。 崇祯皇帝乍一想也是,可马上就反应过来。 “不对!你若真的只是个纨绔子弟,何以竟知道这么多事? 你若真的只是个纨绔子弟,为何要来跟朕说这些,连你爹都不肯来告诉朕。” 崇祯皇帝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越说越觉得这个张世康不简单,这哪里是纨绔子弟该知道的事儿,也不是纨绔子弟能知道的事。 张世康这下慌了。 “这都是我爹告诉我的。” “那你爹为何不来跟朕说?” “我爹怕死。” “那你不怕?” 张世康:“……” 一下子被崇祯皇帝给问住了,为了气势上不被压着,张世康只好再次拿出纨绔大法。 “臣当然也怕死,但陛下怎么会跟臣这么个纨绔一般见识? 臣也没犯什么大罪,顶多就是把朱正良的腿打折了。” 可没想到崇祯皇帝接下来的话,才直接让张世康破防。 “那你给朕募捐钱款的事,又作何解释?” 崇祯皇帝直接将军,见张世康傻眼,还露出了个久违的笑意。 你还说你只是个纨绔? …… 第13章 你分明是朕的肱骨 张世康是真的被这突然的发问给问懵了。 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叫他知道指定没他好果子吃。 不过知道也就知道了,无所谓。 “募捐总比逼迫百姓强,陛下听臣一句劝,这三饷不能再征,老百姓真遭不住。 臣即使只是个纨绔,但也不想看到朝廷困窘下去,大明亡了,臣也得跟着遭殃不是?” 张世康一边说着一边偷瞄崇祯,发现他的表情终于恢复了正常。 奶奶的腿儿,这天子虽然城府一般,但身为帝皇的威严还真不是盖的,刚才那种咄咄逼人吃定他的感觉他还历历在目。 伴君如伴虎啊! 他打定主意,帮这天子把饷银的事搞定了,就继续去当他的纨绔。 “你倒是有心了,只是朕先前曾发起过一次募捐,效果不甚理想。” 崇祯皇帝看了一眼张世康,他发现这小子说话虽然不中听,但交流起来很舒适,比跟朝臣交谈省心很多。 “哦?不知陛下上次募捐到了多少银两?” “一十八万三千四百二十两。” “额……这还有零有整的,陛下,臣猜一猜,那些朝臣指定是向陛下哭穷了? 比如故意穿打补丁的官服?故意大张旗鼓的变卖家产?” 满朝文武再加上宗室,竟还没他家的余财多! 张世康想笑,但他是受过严格训练的。 崇祯皇帝的表情变的很奇怪,因为很明显被张世康猜中了,而且比张世康猜的更严重。 最离谱的是,当初他还真信了,真以为朝臣们确实困窘,毕竟大明的俸禄并不高。 现在想想,牙齿都要咬碎,可他就是看不惯张世康那副得意的可恶面孔,便道: “你爹也只认捐了八千两,你说你家府上有三十万两,这可是欺君之罪,当诛。” 张世康才不受崇祯恐吓,咧了咧嘴道: “我爹说了,谁敢冒头,谁就是个死,其他人绝不会放过害群之马。” “那你又为何敢冒这天下之大不韪?” “臣若不出手,三饷一加,民乱四起,不出几年,照样玩完。” 张世康一听就来气,你若是有能耐,本纨绔至于自捐家产吗? 那可是他家的银子啊!勾栏里住一辈子都花不完。 “陛下,能告诉臣到底是谁走漏的消息吗?” 他的队伍里出了叛徒,必须揪出这个害群之马。 崇祯皇帝皱了皱眉头也没隐瞒。 “锦衣卫。” “哦。”张世康没脾气了,毕竟在陈家酒楼里一群人咋咋呼呼的,不被人注意都难。 这相当于大声密谋了,下次一定得注意。 “按照你的法子,就能募捐到银子了?” 崇祯皇帝如何不知道百姓困苦,倘若能募捐到银子,他肯定不愿意失信于民。 “哪有那么容易,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谁舍得呢? 需要陛下的配合,方有几分可能,而且臣建议这次计划只针对勋戚。” 崇祯皇帝又不说话了,他是在评估面前的这个自称纨绔的家伙。 实话说,今天张世康带给了他好几次震撼,若说他是个纨绔,崇祯皇帝是绝不信的。 这小子虽然出言不逊,但他能感觉的到,张世康确实是真心想帮他。 国朝危难之际,不仅愿意捐出全部家产,而且还想尽办法联络其他勋戚子弟。 忠心可嘉。 见识也确实是有的,倘若不是他提醒,自己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有忠心,有见识,此子可用。 念及此,崇祯皇帝心中似有定意,他终于从台阶上站起身。 “王大伴,看茶。” 崇祯皇帝重新坐到龙椅上,并未再询问关于募捐的事,而是以审视的眼光盯着张世康转移了话题: “你认为我大明目前有何积弊?” 张世康闻言差点要拍桌子,哔哔半晌,终于说到正事儿上了。 “那可太多了。” 他从王承恩手里接过茶碗,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接着道: “先不说积弊,陛下当下最要紧的,是牢牢抓住军权和监察权。 此是陛下改革弊政的根本所在。” 张世康其实满肚子牢骚,谁叫你既没兵权又没监察权。 倘若你老祖宗朱重八,或者朱老四在,敲打敲打朝臣抄家搞点银子,那不跟玩一样? 想当年朱元璋尚在时,大臣们上朝那都是要提前写好遗书的。 因为朱重八一个大案动辄就要诛杀上万官员,而且还不止一次。 朝臣们敢说什么吗? 可你朱由检试试?信不信不出俩月就得落水? “但想从文臣手里夺回军权并不容易,要知道自打堡宗被俘,文臣可是用了将近一百年,才逐渐掌控兵权的。” 土木堡之变,大明能打的勋戚几乎死伤殆尽,而后兵部的于少保趁机将京营重编为十二团营。 之后虽然恢复了京营的编制,但五军都督府自此丢了大部分的军权。 到了如今,五军都督府甚至连举荐军将的权力,都被兵部夺走,彻底成了吉祥物。 崇祯皇帝皱眉。 “堡宗?我大明何时有此庙号?” “哦,臣说的乃是英宗。” 张世康虽然觉得英宗的庙号并非嘲讽之意,但后世的键盘侠们都这么叫,毕竟土木堡战神嘛,鼎鼎大名的堡宗。 王承恩已经有些习惯张世康的胡言乱语,见崇祯皇帝情绪好了不少,便很合时宜的温声道: “皇爷,该用晚膳了。” 崇祯皇帝看了一眼张世康,张世康咽了一口口水,他还没吃过御膳呢。 “传膳,加一双筷子。 你继续说。” 张世康大喜。 “重文轻武实不可取,陛下,如今乃是乱世,乱世当用重典,杀伐果断,方有扭转乾坤之可能。 你就说我爹,堂堂国公,本该手握兵权威风八面,如今却只能在朝堂上当个吉祥物,清闲的像个富家翁。 反倒是陛下下派到地方掌握兵权的,几乎清一色都是文臣。 当然,臣不是说文臣不会打仗,可打仗本该是武将的事,这就是鸠占鹊巢,对文武平衡不利。 为今之计,陛下应当尽力改变这种局面。” 文臣里张世康知道好几个牛人,都还是很能打的,可这个比率绝不可能比武将高。 不能拿你的爱好,跟人家的职业比。 “乱世当用重典。”崇祯皇帝咀嚼了一番这句话,看向张世康的眼神变成了欣赏。 “你爹还是有能耐的,朕日后会重用的。” 英国公还是很受崇祯皇帝信任的,张世康没说之前他还没在意,如今看来,朝中勋戚的地位确实很……窝囊。 本以为重用张之极会令张世康高兴,可张世康却摇了摇头: “陛下不可,我爹确实有觉悟,只是……他已年迈,失去了猛将该有的魄力,或者说勇气,这在战场上,是致命的。 这话陛下得给臣保密,否则下个月臣可能没银子花了。 臣觉着怀宁侯就很适合,这位大叔家里穷的荡气回肠,但臣却很佩服他。 他不像我爹那样满脑子都是生意,每日里除了练武学兵法,对其他事一概不感兴趣。 满朝文武都很排斥他,怀宁侯也从不去结交谁。 此等孤臣,除了上阵杀敌别无他求,正适合为陛下扫除奸佞。” 这话一说出口,崇祯皇帝对张世康更是另眼相看。 有忠心,有见识,有能力,连自己的爹都不举荐,竟举荐了外人。 大义灭亲,任人唯才,这等胸襟,满朝文武又有哪个比得上? 你还说你只是个纨绔? 你分明是朕的肱骨! …… 第14章 朕认定你行,不行也行 “除了怀宁侯外,其实陛下也可试着召见一些勋戚子弟。 相比于沉溺于商贾之道的父辈而言,臣认为那些勋戚子弟更有培养的价值。 尤其是没有继承权的那部分人,臣整日里皆跟他们在一块,他们心思相对简单,还未被权力金钱所腐蚀。 只要加以引导,假以时日,可为陛下助力。” 这倒是张世康的真实想法,他认为军队的将领不可干预朝政,只要能打仗、打胜仗就行。 这也是张世康不建议崇祯帝用文臣来掌控军队的原因,又有从政经验,还有军权,这很危险。 大明最近几十年,有不少文官主导的败仗就是败在朝臣之间互相攻讦上的。 毕竟你是文官,我也是文官,你还会打仗,还打赢了,那对我就是不利的,我必须得想法子扯你后腿儿。 张世康确实很用心的在思考、在提建议,却完全没注意崇祯皇帝看他的、怪异的眼神。 那是一种欣赏到极致的、就像看到梦寐以求珍宝的眼神。 “除了将领之外,就是军队了,臣听我爹说,九边重镇的总兵,几乎都是父死子继的,不少重镇已经形成了类似军阀、世家的的团体。 这是很致命的,但目前的局势下,防备建虏才是最重要的,陛下只能安抚他们,尽量的让他们保持忠诚。” 说父死子继有点过分,但不少的边镇确实已经形成了世家,比如关宁锦这道防线,袁崇焕死后,军权就落在了祖大寿兄弟几个和吴襄手里。 甚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祖大寿对朝廷都是听调不听宣的。 而祖大寿是吴襄的大舅子,祖大寿降清后,吴襄被软禁在京城,但山海关的军权又落在了吴襄之子吴三桂手里。 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就是吴三桂打开了山海关的大门,才让大清得了江山。 祖大寿吴家父子是这样,其他边镇里还有诸如尤氏、侯氏等诸多家族,再往前数几十年,还有李成梁父子等等。 皇帝自然不希望形成军阀,可大多数时候皇帝也不是想干嘛就干嘛的,形势比人强,谁让你没有军权呢。 皇帝没有军权,各地手握重兵的将领就敢和你虚与委蛇,你若识抬举,按时给粮给饷还好,你若不给,他们就敢罢工。 “边军不能动,剿寇的那部分兵将也不能擅动,陛下能用的就只剩下京营了。 臣虽然没去过京营,但陛下应该也知道一些,京营都快烂透了。 占役、虚冒、卖闲、包操、吃空额,还克扣军饷,臣要是京营的兵,也早跑了。 这也是臣不建议陛下重用勋戚的原因,这都他们干的事儿,我爹也干。” 五军都督府的权力虽然大半已经归于兵部,但京营算是‘硕果仅存’的那一部分。 于是五军都督府的诸多都督们,就可劲儿的吸京营的血,压根不把京营的兵当人。 “京营必须要整顿,但勋戚却不能打压,否则文武就彻底失衡了。 但臣绝不是为我爹他们脱罪,这是为大局计。 陛下当选一位信得过、有能力的将领,给他权力,让他去整顿京营,但应该打消勋戚的顾虑,只整顿,不处罚,否则京营的库房肯定会失火。 哦,除了信得过、有能力外,脑子也得活道,决不能是文官,但怀宁侯不适合,陛下得好好想想。” 毕竟前世看了不少明末的小说和史料,再加上本就是勋贵世家,张世康对五军都督府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知道崇祯帝在刚登基时,其实派李邦华整顿过一次京营,这李邦华虽是文官,但却不肯与文官同流合污。 结果呢,查来查去得罪了一大波人,最后库房还是失火了,被一大波文官集体攻击,李邦华被革职,在老家吃了好几年的土。 现在还在都察院里当个小官猫着,且升迁无望。 文官帮勋戚掩饰也能理解,毕竟京营可是天子亲军,没有哪个文臣希望天子掌控一支能威胁到他们的强军。 另一方面也算是文臣对勋戚的一点妥协,都把人欺负成那样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勋戚也是有圣眷的,总得分勋戚们一点利益不是? 文武官员算是在利益上达成了一种离谱的平衡。 可你们达成了平衡,吸的却是整个朝廷的血,这种局面早就该整顿了。 目的只有一个,恢复京营的战斗力。 崇祯皇帝认真的听着,眼神却从未离开张世康,而且越发的热切,嘴角还露出诡异的微笑。。 张世康说话之余抬头看了一下,只觉得浑身发毛。 这……这陛下……不能……嘶!张世康倒吸一口凉气,从扁桃体到前列腺都抖了一下。 “朕看你就挺适合,朕欲提任你为京营提督,替朕裁撤老弱整顿京营。” 信得过、有能力、脑子活道、不能是文官,除了面前这小子,崇祯皇帝想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 忠诚、有见识,不任人唯亲,甚至还能大义灭亲,这一会儿功夫连自己亲爹都举报两次了。 崇祯皇帝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器重,这就是他要找的肱骨之臣。 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朱由检拜谢。 张世康人麻了。 “不是……陛下,万万不可呀!” 崇祯皇帝微笑着,看张世康的表演。 “臣军营都没去过,压根就不知兵,怎能担此大任?” 张世康是真的毛了,军营是什么地方?吃的不好,住的不好,全是糙汉子,那是人待的地儿? “朕也不知兵,那些个文臣也不见得了解,他们去得,你为何去不得?朕信任你。” 这时,传膳的小黄门在王承恩的指示下从殿外进来,乾清宫很大,既是崇祯皇帝处理奏疏的地方,同时也是皇帝的寝宫。 片刻的工夫,桌子上已经摆了好几份菜肴。 “不是陛下,臣……” “这可都是你自己说的,得找朕信得过的,脑子还要活道,不能是文臣。 朕看,你这脑子就挺活道,你又不是文臣,就是你了。” 崇祯皇帝根本不容张世康质疑,他就是这样,认定你行,不行也行。 “可……这……” “行了,过来一块用膳。” 张世康一脸苦瓜相,这绕来绕去,咋还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 第15章 谁叫朕看重的人只有十九岁呢 京营毕竟是天子亲军,在法理上崇祯皇帝对京营有绝对的指挥权,与锦衣卫一样,任免其官员无须通过内阁和兵部。 张世康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难受,可这年代皇帝的命令就是天,知道事情无法挽回,张世康只得站起身走向餐桌。 他决定了,今天要狠狠吃上一顿,以发泄心中郁闷之情。 可是刚走到餐桌前,张世康就后悔了。 餐桌上只有两盘素炒菜,一盘似乎加了肉丝的炒冬瓜,一条应该是红烧过的草鱼,一份蔬菜叶子炖出来的汤,然后就剩下米饭了。 “坐,朕有好些天没跟人一块用膳了。” 崇祯皇帝估计是真饿了,一边示意张世康落座,一边拿起了筷子。 “不是……陛下……就吃这啊?” 张世康真有点震惊了,满汉全席呢? 清宫戏没少看,皇帝吃饭不都是好几十个菜吗? 虽然螨清搞的排场有点夸张,可再怎么滴也得整上十个菜?国公府的伙食都比这丰盛! 王承恩的嘴又开始抽抽了,心道这是什么话? 皇爷平日里皆是一素一荤外加一道汤品,这还是因为你小子在,才又加了一条鱼。 不过他到底是没吭声,虽说这小子说话很不中听,但他看着皇爷似乎并不生气。 刚才张世康说的话他也都听见了,京营提督本来是由他担着的,有一些事情他是知道的,只是知道了也不能讲,讲了也没有意义。 他不像这张世康,背后有英国公撑腰,他只是个身体残缺的、被外臣瞧不起的太监,能做的唯有伺候好皇爷。 他并没有因为被崇祯皇帝,革去京营提督之职而不舒服,他的一切都是崇祯皇帝给的,支持崇祯皇帝的一切决定。 皇爷是不喜他过多议论朝政的,那些话由张世康说出来,王承恩也觉得欣慰。 这小子是口无遮拦,但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至于做事情,权看到时候他的表现。 “怎么变的结结巴巴的?国事艰难,能节省便节省些,朕吃的少,够你吃饱的。” 张世康坐在桌子前,如此近的距离,他终于瞅到了崇祯皇帝红色常服上的补丁。 在袍子的后摆上,约莫有寸许长的一个补丁,那补丁打的极为精致,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到。 张世康手里捏着个筷子,心里五味杂陈。 他以前一直以为那是某些史料上的夸张说法,现在看来,这都是真的呀。 陛下真可怜,张世康心里想道。 可他不敢说,也不忍心说,只是拿着筷子开始夹菜吃饭。 “皇爷,尚膳监新到了几坛好酒,奴婢着人取过来些?” 候在一旁的王承恩见崇祯皇帝心情还不错,便微微笑着温言询问。 “也好,这些日子国事繁忙,朕有一个月未曾饮酒了。” 不多时,王承恩端着个精致的酒壶过来,给崇祯皇帝倒上了一杯。 “给世康也倒上,朕今日高兴,陪朕喝点。” 张世康不敢吭气儿,他之前天天都高兴,也天天都喝酒,每次还都只喝酒楼最贵的。 “陛下,国事再难,也是得吃好喝好的,鲁圣人说过,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再忙这身体也要经常锻炼锻炼才好。” 这倒是张世康的心里话,史料里说,崇祯皇帝三十出头就生了不少白发,虽然现在才二十八,可那副神态就算他不是医生,也能看出是亚健康的典型表现。 崇祯皇帝端起酒杯打趣道: “难得你还知道关心朕的身体,不过鲁圣人是谁?朕怎的从未听说,革命,你要革谁的命?” “额……那是臣杜撰的,至于革命,自然是革那群贪官污吏的命,朝廷如此困顿,满朝文武都难辞其咎,臣信里写的大明多的是银子,其实大半都是在他们手上。” 拉出来十个砍一半可能都会有漏。 张世康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酒不如那些酒楼里的头牌好酒柔和,烈的很,喝的张世康龇牙咧嘴的。 “你不是自称纨绔子弟吗?哪有纨绔子弟不会喝酒的?至于你说的那些人,可不是你想的那般好对付。” 崇祯皇帝的言辞跟张世康老爹说的别无二致。 “东林党嘛,臣知道,对付他们,除了掌控军权外,就是监察之权了,暂时固然不好对付,可只要有把柄在,至少可以想办法分化他们。” 张世康夹了一口菜道,这时候还没有螨清的那许多规矩,吃饭时也都是可以说话的,张世康就顺道把话题聊到了监察权上。 东林党在明末这盘烂棋里,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后世有说明亡于天灾的,有说明亡于流寇的,也有说明亡于东林党的。 这群人名义上打着为朝廷为江山为社稷,口号喊的震天响,然而做的却是蝇营狗苟的贪腐之事。 这群人虽然手无寸铁,但其以笔为刀,以口为枪,还极为团结,只要认准了你是政敌,光是弹劾你的奏疏就能把你砸死。 虽然张世康很看不上这群人的人品,但却并不敢小觑他们的智商,以目前的情况,这群人还是不能招惹的。 军权和监察权才是最紧要的,这是要做的一切事情的根基。 “唉,说起来朕也有不小的责任,朕刚继位时还没有你年纪大,犯了不少错误,以致有如今局面。” 崇祯微微叹了口气,实际上最近几年崇祯皇帝已经在想办法遏制东林党了。 比如最近的两任首辅周延儒、温体仁,以及杨嗣昌等近半阁臣,都不是东林党人。 “至于这监察权,你已经给朕提了好几次了,既然如此在意,朕便任命你为锦衣卫指挥使。” 锦衣卫也是天子亲军,而且还是亲军里的亲军,不仅负责情报传递、监察官员,也是天子的侍卫和仪仗队,非亲信不得此任。 “咳咳——咳咳咳……” 张世康被呛到了。 王承恩赶紧端了碗茶水给他顺了顺。 “陛下不可,臣万死不能从命。” 张世康炸毛了,饭都不吃了,站起身、铮铮铁骨的道,见崇祯不语,又接着反驳: “臣觉着现任指挥使干的挺好,臣跟臣的弟兄们那么秘密的聚会,都能被他掌控的一清二楚的,臣……” “骆养性,他令朕失望了。” 崇祯皇帝慨然道。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崇祯皇帝不允许这样吃里扒外的人在身边。 “那也轮不到臣啊,臣今年才十九岁!” “谁叫朕看重的人只有十九岁呢?” 张世康无语,天可怜见,他真的只是想来看看这天子是个什么性子。 如果人还不错,就提提建议,为大明续续命,也算是为自己的性福生活续续命。 可他从未想过去当差啊! 上辈子就是累死的,这辈子说啥也不当打工仔了。 京营提督也就算了,临时干一干,整顿好了就可以交差。 可这锦衣卫指挥使指定是个长期活儿,又要干这又要干那的,他又不缺银子,何苦给人打工呢? 史料有假啊,都是骗人的! 这天子哪里刻薄了?又哪里没有担当了? 第16章 臣说的是真的,你信我啊陛下 “还是不行,又是京营提督又是锦衣卫指挥使,定会引起朝臣怀疑的。” 想了想,张世康决定换一个思路反抗。 “这倒是个问题。” 崇祯皇帝皱了皱眉头。 只是张世康还没来得及高兴,崇祯皇帝又道: “那就暂且给你留着。” “不是陛下,臣真就是个纨绔,你为啥就是不相信呢?不信你问我爹,问朱正良他爹也成。 或者京城上找人打听,臣在街上见条狗都要踹两脚,臣的恶名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等恶名,担差事就是给陛下脸上抹黑。” 张世康狡辩道。 崇祯皇帝愣了愣,旁人得了他的提拔,大多也会推脱一番,可那都是客套,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呢。 但崇祯皇帝发现这小子似乎是真的在推脱,他认真的看了一眼张世康,这让他十分不解。 “张世康,你是跟权力有仇吗?” “回陛下,臣就是没那个能力。” “朕看,你就是懒。” “臣上辈子是累死的。” “你骗鬼呢?” “臣说的是真的,你信我啊陛下!” …… 张世康与崇祯皇帝聊了许久,出宫的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老高。 月色皎洁,照在宫墙上,说不出的静谧与柔和。 可张世康的心情,却说不出的沉重、郁闷。 王承恩跟在张世康的后头,崇祯皇帝命他护送张世康回府,这本来是随便一个小太监就能处理的小差事,让他跑一趟,只能说明皇爷真的很看重张世康。 只是他与崇祯皇帝一样,对于张世康的行为十分不解,如今内忧外患,国事艰难,陛下信任你,将重要的差事交与你,怎能推脱呢? 王承恩想起陪张世康进宫的时候,这个小子的嘴跟炮仗一样,噼里啪啦说个不停,如今却一句话都不说了,便揶揄道: “张千户,不对,咱家应该称你为张提督了,皇爷如此信重,何以见你还闷闷不乐呢?” “唉,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有多郁闷?” 张世康想起庄子的那句名言来,他不知道鱼究竟有多快乐,他只知道以后自己多半不会快乐了。 “张公子,老奴多嘴几句,实不相瞒,老奴已经记不清皇爷上次笑是什么时候了。 可就公子与皇爷吃饭那会儿,皇爷笑了好几次。 皇爷高兴,老奴心里也高兴。” 你们俩是高兴了,可我不高兴,张世康心道,但他没打断王承恩的唠叨,这老头人不坏。 “老奴不瞒公子,这些时日,皇爷因为国事,经常吃不下饭,夜里也时常听到皇爷的叹息声。 诺大的朝廷,上万的文武百官,却都将重担压在皇爷身上,老奴只恨自己没有公子这般的才能,不能替皇爷分担一二。” 王承恩说着说着就擦起了眼泪,这让张世康很是无奈,老大的人了怎的说哭就哭。 他当然知道这老头的意思,便道: “得,京营的差我会尽力,不过公公给我交个底儿,京营现在有多少可战之兵?” 王承恩想起京营的事,叹了口气道: “唉,京营的事牵扯极多,尤其是勋戚,不算被抽调去剿寇的,应有兵额六万四千八百。” “实际呢?” 王承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 “实际估计不足半数。” 这还只是兵额,至于这里头有多少老弱,王承恩没有说,张世康也没有继续问,总之不容乐观。 “目前最紧要的还是募捐的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银子,我也得干瞪眼。” 马车行驶在长安街的街道上,虽然长安街的路还算不错,可仍旧颠簸的十分厉害。 这让坐了大半天小木墩的张世康很不舒服,这时候的马车都是木轱辘,没有减震,不颠簸才怪了。 日后闲了,定要寻些匠人改良一番,如果能搞到橡胶树就好了,张世康百无聊赖的想到。 当马车抵达英国公府时,时间已经很晚了,英国公府的大堂仍旧亮着灯。 “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有信儿,咱们家世康该不会被陛下给……”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大堂内孙氏坐立不安,越想心里越不安生,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倘若被召见的是张世泽,孙氏倒不会这样,毕竟张世泽为人处事已经十分老成。 自己这个小儿子什么德性,没有比她这个当娘的更了解了,儿子在家怎么折腾都没事,可那里是皇宫,见的可是当朝天子,一句话说错都可能铸成大错。 “哎呀,夫人,你就别在这儿唠叨了,还不都是你给惯的?” 本来张之极还老神在在的等着,可孙氏只要一紧张就话多,说着说着把张之极的心态也差点整崩了。 “怎么叫都是我惯的?老爷不也一样惯着?老爷怎能不讲理?我的儿啊!” 张世泽拿着手帕帮母亲擦拭泪水,他也很着急,也着人询问了宫里头的情况,但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别哭了!王公公说这次召见是为公事,世康曾与我说过一些,言辞间似乎胸有成竹,当不会有事。” 张之极安慰道,可这话一说出来,孙氏更激动了,他儿子知道个锤子公事。 “都怪你,上什么进啊,在家里吃喝不愁的……” 孙氏正说着,张世康却已经从门外进来: “爹、娘,兄长,你们怎么还没睡?” “我儿啊,你可回来了,你若今晚不回来,为娘如何睡的着?” 张之极、孙氏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孙氏的脸色立马就多云转晴,激动走过去上下捏了捏张世康,似乎是在看张世康有没有少块肉。 张之极见儿子没事,也是松了一口气,立即又坐了回去,脸上很快露出一副风轻云淡、并不在意的模样。 张世泽带着埋怨的口吻道: “世康,你不知道爹娘有多着急,没惹陛下生气?” 张世康嘿嘿一笑,端起茶水喝了两口 “怎么会,陛下见了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这话说出来,在场的人除了张世康没有一个人相信,不过张世康并不在意。 “爹娘兄长,正好你们都在,儿有事要与你们商议。” 张世康坐于张世泽的下首,脸色少有的郑重。 张世泽坐直了身子,张之极端起茶碗悠哉的吹着茶叶,孙氏见儿子如此郑重,心里又有些七上八下。 “康儿你跟娘说实话,到底……” “娘,陛下准备提任我为京营提督,让儿整顿京营军备。” 张世康实话实说道,表情依然很正经。 可张世康再正经,听在张世泽母子耳中都像无鸡之谈。 京营提督是什么地位,那是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一直以来都是司礼监的大太监执掌。 除非陛下脑袋被门夹了,否则怎会将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自己这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傻弟弟。 第17章 咱们是一家人 “没骗你们,不信的话爹可以进宫与陛下查证。” 这下一直在旁边装稳重的张之极也坐不住了。 “你老实告诉爹,你到底跟陛下说了什么?那封信里到底写了啥?你是不是给陛下吹牛了?” 张之极脸色凝重,一连问出三个问题,张之极多少了解崇祯皇帝的性子,知道这天子总有些好大喜功的毛病。 倘若碰到自己不懂的事务,又恰好碰到会忽悠的人,还真有这个可能,他这儿子虽说不着调,但见识是有的,吹起牛来他自己都能信。 张世康知道自己和老爹不好应付,便将自己在崇祯面前说的,关于军权的事,又大致给老爹兄长他们讲了一遍。 孙氏听的一愣一愣的,张世泽也似懂非懂,可张之极却是懂行的,听了解释后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沉吟了足足一息时间后,张之极意味深长的道: “现在的京营,就是一把双刃剑,我儿不该接这个差事。” 张之极本来就执掌着后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在京的留守卫所是什么鸟样,张之极很清楚。 而京营的情况,比都督府更复杂,一个不慎就得掉阴沟里。 “爹,儿也不想接,可陛下强要加给我。” 在这一点上,张世康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好让老爹相信他真是被逼的。 可张之极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面,君命难违,他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考对策。 “爹,你得帮我。” “帮?怎么帮?” 孙氏不想掺和兵家之事,见儿子没事便回了自己卧房,张世泽将大堂的门关上,父子三人少有的坐在一起议事。 张世康便将自己的计划详细的说给老爹和兄长听,包括要捐饷这件事。 再怎么着,他也只是国公府的次子,不可能真的替父兄做决定。 风险肯定是有的,比如其他的勋戚,再比如朝中的文臣,弄不好他们父子俩就要遭受所有人的怒火。 可诚如张世康所言,倘若朝廷不能解决缺饷问题,陛下只能听从朝臣的建议,加征剿饷、练饷,他才不信那杨嗣昌说的对百姓没啥影响,那将是百姓不能承受之重。 张之极并不觉得儿子是在危言耸听。 另一方面,其实这也是小儿子的一个机会,虽说就算没有这次机会,儿子也能衣食无忧。 但好男儿志在四方,如果能把握好,儿子的未来必然比在家当个富家子更有前途。 而英国公府的家产,就是赌注,这件事情办成了,儿子肯定会受到重用。 可若办不成呢? 见父亲不言语,张世泽想了想慎重的道: “爹,世康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儿认为虽然有风险,但或可一试。” 作为英国公府的继承人,那些家产其实绝大部分都将是他的,可张世泽并不希望爹是因为这个而不帮弟弟。 家产没了可以再挣,可弟弟的未来没了呢? 终于张之极不再沉默。 “能得陛下赏识,乃是你的机会,爹和你兄长绝不会拉你的后腿,哪怕是压上我英国公府三百年的荣耀。” “咱们是一家人。” “对,咱们是一家人。” 张世泽也略显激动的道。 “府上当下可以随时调用的现银,有三十二万四千多两。” “不够,为父明日便知会那些个掌柜,让他们将当下的账目提前结算,应该少说也有三四万两。” “京城南边的那三十顷田亩,与咱们府上其他的田亩距离甚远,耕作收成都比较麻烦,儿认为也可卖掉。” “嗯,这个你来处置,要快,必须是现银,还有就是府上,为父早年沉迷字画古董收藏,现在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张之极和长子张世泽你一言我一语,把张世康都给听傻眼了。 心道,我是想让您老捐点余财,顶多是把家里的现银拿出来就行了。 您这是什么操作?良田要卖,家里的物件也都要卖掉? 日子不过了? 爹,你这是败家子行为呀! 眼瞅着老爹和兄长越说越离谱,张世康赶紧拦下来道: “爹,兄长,使不得,就家里的现银就成了,又不是咱们一家。” 他可不想日后在家里吃糠咽菜,身为纨绔,他是来大明享乐的,可不是来遭罪的。 不过张世康心里还是很感动,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不论是爹娘还是兄长,对他的爱护都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 为了家人,他也得努力呀。 还有皇宫里那位明明比他只大了九岁,却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用看小辈眼光看他的天子,都得努力呀! 最终经过父子三人反复商议,张世康据理力争,总算是保住了家里的各种值钱物件。 英国公府将认捐白银四十二万两,来帮助张世康办成这件事。 为此,张世康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来到这里不过三两日,自己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很想找个人叙叙话,张世康瞅了瞅与他的卧室距离十几步之外的那个小小的房间,轻声道: “珠儿?” 只片刻功夫,小小房间里便传来了珠儿的声音。 “公子可是要喝水,奴婢这就去给公子拿。” 说着,房间里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来,不多时珠儿穿着薄薄的睡衣,端着油灯过来。 “不渴,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此时正值春夏之交,北京晚上时还是有些凉的,见陈珠儿穿的单薄,张世康便往里挪了挪。 “快过来躺这儿,别着凉了。” 这年月感冒可不是小病,不知多少人因此丧命,没有特效药的情况下,死亡率高的吓人。 陈珠儿闻言脸色微变,但仅仅迟疑了须臾,还是咬着嘴唇选择了顺从。 她本就是英国公府买来伺候张世康的奴婢,为主子献身是应该的,哪怕对方是个浪荡子,哪怕打她骂她对她不好,哪怕日后将会被抛弃。 可那是规矩,不论她自己愿不愿意,别人都是这么做的。 但毕竟是头一回,她的心里充斥着不安和恐惧。 陈珠儿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的一角,将自己小小的身体盖住,她躺的正是张世康刚才的位置,后背传来温热的气息。 陈珠儿感觉自己的脸发烫,两只小手抓着被子边缘护在胸前,紧张的身体绷直,耳边却传来张世康略显慵懒的声音: “唉,你知道吗,从明天起,本公子可能就再也没时间吃喝玩乐了。” 陈珠儿还是很紧张,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她从来没有时间吃喝玩乐,所以理解不了那究竟能有多让人不开心,但仔细想了想还是柔声回道: “公子肯定是要去做大事了,当高兴才是。” “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你知道,对于纨绔公子哥来说,上午勾栏听曲儿,下午斗鸡喝酒,晚上洗脚吹牛,偶尔做一做进出口贸易,才是应该开心的事。” 可他感觉似乎离这个梦想又远了一步,明明还有六年时间,自己着什么急啊,再玩个三年才是。 “可是公子……那不是正途。” 陈珠儿几乎是下意识的道,说完又觉得身为奴婢不该去教训主人,心里就又有些忐忑起来,唯恐张世康发怒,然后兽性大发。 “什么正途不正途的,人这一辈子就短短几十年罢了,有幸生在富贵人家,只要不干伤天害理之事,为何不能随心所欲? 难道非要如那些人所言,去奋斗?去努力?去实现理想? 狗屁的理想,那都是资本家骗人的把戏罢了,他们只想让你去当牛马,才不管你是不是需要。” 张世康略带腹诽的调侃。 陈珠儿没有说话,她想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生在富贵人家。 比如她,她不明白什么是资本家,但她知道她能活下去能吃饱饭,是因为她有活儿干。 京城的乞丐越来越多了,听老管家说光是去年冬天,就冻死饿死了上千人。 对于国公爷一家,她满怀敬意和感激,无论怎么样,活着就已经是幸运了,陈珠儿想道。 “你知道吗,仅仅是为了他们以为的我的理想,国公府将拿出四十二万两白银来,你知道四十二万两是多少银子吗?” 陈珠儿闻言吓了一跳,她不知道张世康为什么要将这么重要的事告诉她,更不知道四十二万两是多少银子,她只知道当初家里人卖掉她,得到三十六两银子。 但她认真的听着。 “可我的理想是当个纨绔。” 他似乎只是想找个倾听者,诉说自打来到这里之后的感慨,而他的贴身小婢女肯定会好好听着。 张世康就那么东拉西扯的,不知过了多久竟把自己聊睡着了。 陈珠儿不敢睡,她害怕张世康突然醒过来,身边传来有规律的呼吸声,她就那么抓着被子,不知熬了多久,终于沉沉睡去。 …… 第18章 次子团 第二天早上张世康醒来时,身边空荡荡的,陈珠儿早已穿戴整齐,并将洗脸水打好,正在摆放刚送过来的饭菜。 “公子醒了,珠儿服侍公子穿衣。” 说着珠儿放下手里的活儿,去帮张世康取衣服,张世康接过来随意的套在身上,并没有让珠儿帮忙。 在他看来即使是当个纨绔,也不至于穿个衣服都要别人服侍,整的自己就跟个木偶似的,完全没必要。 他洗了洗脸,又沾上牙粉刷了刷牙,一边刷一边往外吐猪毛。 这时候牙刷不比后世精致,乃是用猪鬃毛制成的,刷柄则是用骨头,由于技术水平达不到,很难将猪鬃毛牢牢固定,以至一边刷一边掉毛。 饶是如此,骨制牙刷也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至于牙粉则是用盐、生姜、地黄、荷叶、升麻等磨成粉制成,有消炎杀菌、清新口气的作用。 英国公府毕竟大户人家,牙刷的刷柄都是用象牙制成的,但张世康还是很嫌弃,猪鬃毛太硬了,很容易伤到牙龈。 也就是现在没精力,日后有空定要改良一下,张世康又在心里的小本本里记上了一笔。 张世康仍旧让珠儿上桌吃饭,父亲又要上朝,起的太早,吃饭也早,实在是觉得一个人吃饭很无聊。 陈珠儿看似老老实实的吃着饭,但其实总用余光偷偷看张世康,昨天晚上她告诫自己不能睡的太死,可人一睡着哪还管得住自己。 她睡觉喜欢抱着枕头睡,还喜欢乱动,早上醒来的时候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当时她的一条腿压在张世康的身上,右手也抱在张世康胸前。 得亏是张世康睡的比较沉没有发现,不然她都不知道作何解释。 她总有种错觉,现在的公子与以前不同了,跟她说话不再不耐烦动辄呼喝斥责,对她反倒是很温柔。 “昨晚睡的怎么样?”张世康一边喝粥一边随口道。 “啊?还……还好。” 思绪被突然打断,陈珠儿有些心虚的回道。 “那就好好吃饭,正长身体呢!”张世康见丫头心不在焉的,催促道。 “噢。” 预想的事也没有发生,公子还突然对她很好,这样的转变她很喜欢。 吃完了早饭,张世康穿上裁缝送过来的,经过他改良的裤衩子和短袖,开始围着府宅内院跑步。 纨绔子弟也是要锻炼身体的,不然打架可打不过。 毕竟是早上,天气还有些微凉,跑了一会儿,身上就暖和起来了,他这个家很大,跑一圈都要一二十分钟。 一开始国公府里的下人婢女都很奇怪,她们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衣服,也不明白张世康为什么要跑来跑去。 不过张世康才不在乎,嘿嘿笑着跟她们打招呼。 这副身体的素质并不怎么样,才跑了一圈半张世康就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他在诺大的院子四处转了转,选定了一小块场地,指使家丁将草地上的花草树木全部拔掉铺上青砖。 十几个家丁忙活了大半上午,才按照张世康的要求做出了几样古怪的东西来。 那是一副单杠,一个沙包,和一个用来做仰卧起坐的弧形的坐凳。 张世康还在边上立了个木牌,用自己拙劣的书法写上‘健身房’三个字。 快到中午的时候,张世康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刚吃过早饭时,他就让下人去挨个通知自己的弟兄们。 今天中午他要请兄弟们吃酒。 陈家酒楼在歇业,包间定在了距离陈家酒楼不远的另一家,饭菜味道不错,只是没有了斗鸡场。 张世康到地方时,人都已经基本到齐了,相比于张世康,徐文远他们可清闲多了,如今这群人最关心的就是那件大事,张世康人一到他们就围了过来。 为了堤防再次被锦某卫偷听,这次张世康这次专门让两个人盯梢,就是上菜也由他们亲自送进来。 “兄弟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咱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陛下要封我为京营提督。” 张世康一上来就把这劲爆的消息公布了出来,果然一听这消息众人别提多高兴了,不少人都蹦了起来。 长辈们总把他们当孩子,觉得他们思想幼稚不懂事,可即便真是孩子也从来不这样想,更何况他们已经长大了。 京营提督多大的官,可能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不知道,但对于他们这群勋贵子弟来说可是知道的。 京营三大营分别是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五军营主要是步兵,三千营是骑兵,神机营则是专门的火器部队。 而京营提督,从职位上讲,与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平级,但在职权上,甚至还要比都督大。 毕竟京营乃是天子亲军,只直属于天子,众人都感觉与有荣焉,他们或许不再以为自己是孩子,可却很希望得到父辈的认可和夸赞。 而最直接的方式,自然便是身上的官职了。 “我也与陛下提起你们,陛下知道你们的忠心,只要这次的计划成了,为兄给你们打包票,你们都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就知道大哥不会忘记咱们,来,这杯酒,敬大哥!”徐文远嘴都裂到脖子上了,当即端起酒杯,众人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后,张世康突然颓然起来,叹了口气才道: “唉,你们知道吗,昨天晚上陛下请我吃饭,吃的竟是萝卜咸菜,连肉粥都没有。” “陛下为啥不吃牛肉?”孙大胜咬了一块肉嘴里鼓鼓囊囊的道。 “孙大胜,你真是个棒槌,大哥都说了,陛下吃的是萝卜咸菜。” “是啊,为何不吃牛肉?” “陛下肯定是不愿意吃。” “还有这样的?牛肉多好吃,我爹天天吃。” 眼瞅着好不容易酝酿的气氛,要被这群何不食肉糜的家伙破坏,张世康赶紧道: “陛下这是节俭呀,为了省出银子来,整个宫里都在节衣缩食。” 听了这话,孙大胜终于看了看手里的鸡腿,徐文远他们也都皱起了眉头。 “为兄亲眼看到了陛下龙袍上的补丁,他可是天子啊,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为兄看了都觉着可怜。” 张世康面露痛楚,他当然是装的,只是对于崇祯皇帝,他确实是觉得很可怜。 身为天子混成这副田地,勤勉是勤勉,节俭也是真节俭,但就是笨了点。 不过在场的众人确实有被震惊到,教书先生说过,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天子如此,他们怎么会感觉到光荣呢? “可是大哥,朝廷怎的会穷到这地步呢?为啥我家就不缺银子?” 张世康瞪了一眼王敬铎,心道就是因为大家都不缺银子,所以朝廷才会缺银子。 可他当然不会这么说,以免打消众人的士气。 “还不是因为流寇!现在四处都在打仗,兄弟们,这正是我等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只要咱们的计划能够成功,帮陛下筹集到军饷,不仅陛下会重用咱们,就连咱们爹也会对咱们刮目相看!” 见众人的士气重又拔高,张世康顿了顿又道: “咱们弟兄,除了孙大胜,皆不是长子,也没有继承权,虽说有祖上余荫吃喝不愁,但那有什么意思。 好男儿就应该披坚执锐,上替陛下荡平仇寇,下为自己搏个功成名就,不负来这世上一趟! 弟兄们,咱们别无他路啊,唯有立功!” 张世康彻底点燃了众人心中的斗志,就连胆子最小的王敬铎都满脸涨红,孙大胜更是一拳砸在桌子上,震的咚咚响。 这一刻对于未来的憧憬,终于完全压倒坑爹的那点愧疚。 孙大胜悄摸凑过来,又从身上摸出了五千两的银票递给张世康。 “大哥,我把我娘的首饰还有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给。” “那是你娘的遗物啊,你爹知道不得锤死你!”王敬铎惊呼。 “锤就锤,谁叫我爹不会搞钱,我娘知道我是为了前程,不会怪我的。 大哥,我要立功,我要上阵杀敌,功成名就!”孙大胜满不在乎的道。 “俺也一样!” 众人把酒言欢,谈及将来都兴致勃勃,张世康觉着事情终于稳了,接下来就看崇祯皇帝那边了。 酒过三巡以后,鉴于除了孙大胜之外,大伙儿皆不是嫡长子,为了进一步提高的凝聚力,在张世康的提议下、众人首肯,成立了一个小团体。 张世康将这个小团体命名为‘次子团’。 一个几年后名震天下的组织就这么诞生了。 半下午的时候,从皇宫里逶迤出来众多的小黄门,他们各自端着一份请柬,出了皇宫之后各自向各自的目的地行进。 那是崇祯皇帝的家宴请柬。 …… 第19章 父与子(上) 怀宁侯孙维藩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打喷嚏。 他以为自己着凉了,便寻了个郎中,又是把脉又是望闻问切,结果郎中说他身体倍儿棒,于是怀宁侯便把郎中赶走了。 没给钱。 怀宁侯府内冷冷清清的,除了一个看门的和一个厨子外,就剩孙大胜父子俩,用孙维藩的话说,怀宁侯府不养闲人。 其实是因为没钱。 孙大胜的娘死的早,孙维藩也没有续弦,以至于不算小的府宅内空空荡荡,连花草树木都没有。 不过孙维藩一点都不在乎,他将府宅内大部分的地方都划作了演武场。 前院练棍棒,后院练刀兵,刀枪棍棒就是怀宁侯府上的花草树木。 他体格高大身材魁梧,手里拎着棍棒,此时正在空地上舞的虎虎生风,似乎是觉得有些热,便将衣服随手丢到一边,露出浑身遒劲的肌肉。 只是似乎是因为经常喝酒的缘故,肚子有点大,是典型的脂包肌。 “爹,儿陪你打拳?”孙大胜走过来嘿嘿笑道。 “你确定?”孙维藩放下手里的棍棒,有些期待,又有些疑惑。 他练的可不是花拳绣腿,皆是祖上传下的杀人技,即使是对练也难免误伤。 孙大胜虽然从小是被孙维藩揍大的,比较抗揍,但揍人起码能收些力度,对打可不见得。 自打上次孙大胜跟老爹对打,被打的胳膊脱臼以后,孙大胜就再也没跟老爹对练过。 一开始孙维藩为了武艺传承,还强拉着孙大胜对练,可后来孙维藩逐渐想通了,他不喜交际,练了一辈子武也没有机会施展。 从那儿以后,孙维藩便由着孙大胜与徐文远等公子哥整日胡闹,虽然不得什么名声,总归是有个朋友,不像他,除了一身武艺,什么都没有。 “嗯,儿怕爹一个人练武苦闷,特来给爹助助兴。”孙大胜说着也脱下了衣服。 “哈哈哈!好好好!来,叫爹看看你的本事。”孙维藩大笑,两只铁拳攥的嘎嘣响。 有人对练当然比一个人对着空气打有助益,虽然对手有点菜,但那是他儿子。 孙大胜咧了咧嘴,呼哈呼哈的上了场。 场地上随即传来拳头的碰撞声,足足过去一刻钟,孙大胜被老爹打的哀嚎声阵阵,以往这时候孙大胜早喊停了。 但今天却异常的坚韧,即使浑身都被老爹锤的酸疼,仍旧咬牙忍着。 “痛快!痛快啊!我儿有进步,来!”孙维藩越打越起劲儿,时而露出爽朗的笑声,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痛快过了。 又半刻钟过去,孙大胜躺在场地上喘着粗气,已经爬不起来了。 孙维藩对儿子的表现十分满意,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难不成真是因为怕他苦闷? 不过这个念头在孙维藩的脑子里只存在了一秒,孙维藩端起水瓢吨吨吨的牛饮了一番道: “刚才宫里来人了,送了份请柬,说是陛下要举办家宴,还专门言明可以带子嗣。 爹担心要交份子钱,本想着不带你,但爹今日打的高兴,明日随爹一块去赴宴,也叫你长长见识。” 闻听此言,被揍的很惨的孙大胜终于喜笑颜开,他挨这一顿胖揍,为的就是这次家宴。 …… 几乎是差不多的时间,定国公府里,徐文远当着家人的面,遣散了两个养了好久的、哭哭啼啼的美少年,还拿着本资治通鉴很认真的读。 徐文远养兔子的事儿,一直很不受定国公徐允桢待见,他认为养兔子会消磨掉儿子的斗志,虽然他自己也养。 就好比你喜欢抽烟的老爹并不希望你也抽烟一样。 将美少年遣散后,徐文远的心里空落落的,但一想到他将要跟次子团的兄弟们干大事,心里就好受了很多,万物丧失,玩物丧志啊徐文远,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徐文远用余光瞟了一眼自己的老爹徐允桢,然后捧起一本资治通鉴,‘认真’的诵读了起来,徐允桢皱起了眉头。 定国公府的嫡长子徐文德一边翻着账目,一边对徐允桢道: “爹,听娘说陛下给所有勋戚都发了请柬,明日要举办家宴。” “嗯,我朝勋戚与历代天子休戚与共,先帝都是每年举办一次的,陛下倒好,五年都没有一次,都生分了。” 徐允桢言辞间似乎颇有怨言,徐家一门两国公,若论功勋与名望,是整个京城里为数不多能压英国公一头的。 先祖中山王徐达,位列开国六王之首,更是与文皇帝结成了亲家,说起来如今的天子身体里,也有他徐家的血脉。 这也是徐允桢对天子不满的原因,如今的天子对徐家,与对其他勋戚并无二致。 “陛下节俭,如今时局艰难,许是不想铺张浪费。”徐文德道。 “呵,倘若节俭就能治好国,那秦皇汉武都该是昏君了,他管好他的朝廷,咱们管好咱们的家,想那么多作甚。” “爹教训的是,不过爹,二弟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徐文德瞅了一眼认真读书的徐文远,不解的道。 “谁知道呢,昨晚回来就兴冲冲的,一直跟为父说以后要痛改前非,谁知道真的假的。” 徐允桢也是满脸的疑惑,不过看着徐文远认真的表情又不像作假,竟连养的兔子都遣散了,当初这小子光是买那两只兔子,可是就花了他不少银子。 “爹,不论真假,二弟能有上进心总是好事,我听娘说这次家宴陛下特意言明可以带子嗣,不若将二弟带上,也算是对他痛改前非的一种鼓励。” 徐文德刚说完,不远处徐文远的耳朵就支棱了起来,眼睛也滴溜溜乱转。 “你不去?” “咱家有两家铺子的账对不上,儿已经跟掌柜约好了明日碰个面,把账目重新核算一下,儿就不去了。”徐文德说话时仍旧翻看着账目,仿佛那些账本比皇帝的家宴更有吸引力。 “嗯,也是,生意重要,就让文远代你去。 不过陛下的家宴,抠抠搜搜的,不见得有咱府上的饭菜丰盛,无甚意思。” 徐文远的嘴角扬了起来。 …… 第20章 父与子(下) 新城侯府内,新城候王国兴拿着钓杆悄摸的往府外头走,但还没走出多远,就被老婆发现了。 “嘿嘿,夫人。”面对老婆,王国兴露出憨厚的笑容来。 “王国兴,钓鱼钓鱼,天天就知道钓鱼。”王国兴的发妻张氏手里拎着鸡毛掸子,双手叉腰满脸的怒意。 “为夫就去钓一会儿,顶多两个时辰。”王国兴胡子抖了抖,似乎有些惧怕,只是嘴上仍旧不肯放弃。 “你若再去钓鱼,晚上休要回来!”张氏下达了最后通牒。 新城侯惧内,整个京城的勋戚都知道,张氏性子泼辣,又是英国公家的表亲,娘家够硬气,在夫家也能昂起头。 若是往日,王国兴估计就妥协了,可是他已经十多天没有钓鱼了。 “哼!不回就不回。”说着就一手提木桶,一手拎着钓杆走向马车。 王敬铎突然从一边溜了出来,抢过老爹手里的木桶。 “王国兴!老娘今晚若是让你进了屋,老娘跟你姓!”张氏气疯了。 王国兴不在,懂事的二子又是那副样子,府上一应大小事都得落在她的肩膀。 “王国兴!回来!” “王敬铎,你这个兔崽子,也要去学你爹是?” “滚回来!” 王敬铎缩了缩脖子,只是仍旧没有退缩,硬是在老爹狐疑的目光下上了车。 “你不怕你娘回去揍你?”王国兴问儿子。 “爹都不怕,儿也不怕。”王敬铎梗着脖子道。 “算你小子有长进,爹今天给你钓大鱼吃。”王国兴难得的夸了王敬铎。 一直以来,王国兴都为自己儿子太过胆小而耿耿于怀,他觉得虎父生了犬子,但又不敢质问老婆。 王国兴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怕老婆,毕竟再怎么说新城侯是他,他只是不想吵架而已。 在他看来儿子王敬铎更令他鄙夷,老大的男人连只老鼠都怕,实在是不像话。 他只有张氏一个妻子,生有四子,老大和老三早夭,老二前些年骑马摔坏了腿,老四又是那副样子,忧愁之余,王国兴学会了钓鱼。 只有钓鱼能让他忘记忧愁,儿孙自有儿孙福,过好自己就成了。 不过今天儿子的表现很令他满意,竟然连他娘都敢忤逆了,可不是有长进。 马车颠簸了很久,才到达京城郊外的一条河流边。 王敬铎很乖巧的帮老爹拎木桶、穿鱼线,又拎着个小铲子四处找寻蚯蚓,王国兴慨叹儿子长大了。 正在此时,不知是受了父子俩惊吓还是怎的,突然从草甸里爬出一条浑身花纹的大蛇来,足有三四尺长。 王国兴吓了一跳,王敬铎咬了咬牙拎着铲子就奔了过去,可走到距离大蛇几步远时,腿就开始打颤,额头的冷汗也冒了出来。 但老爹就在身后,王敬铎不想放弃这表现的机会,一想到他们次子团日后要做的大事,王敬铎擦了擦脸上的汗,毅然决然的奔着那条蛇过去,然后挥动手里的铁铲疯狂的拍打。 片刻功夫那条草蛇就被敲的稀巴烂,可王敬铎太紧张了,闭着眼仍旧在敲,连王国兴都看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我儿莫再敲了,人家只不过是路过而已。” 王敬铎这才停下,他看着眼前被自己敲的稀巴烂的蛇,当即干呕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王敬铎才走到自己老爹面前蹲了下来,看着不远处的浮漂道: “爹,儿不再胆小怕事了,儿以后要干大事!” “嗯,我儿有志气,不过干大事之前,莫忘问问你娘。”王国兴盯着鱼漂,眼睛眨都不眨。 “爹,明日的宴会,让我跟你去。”图穷匕见,王敬铎终于忐忑的开口道。 王国兴扭过了头看了一眼儿子,似乎很是疑惑,但那疑惑只持续了须臾,继而露出个古怪的微笑。 “本来爹就是要带你去的,你兄长行走不方便,爹都跟你娘说过了。” …… 崇祯十一年三月十七日临近午时的时候,皇宫内少有的热闹起来。 一辆辆马车从各条街道驶入长安街,诚意伯府住的距离皇城近点,诚意伯刘孔昭与三子刘家卫还在下棋。 刘家卫虽然才十四岁,但在棋艺上已经不输刘孔昭,事实上刘家卫的学业在次子团一众学渣里也是最好的。 “呀,爹,儿输了。”刘家卫下错了棋子,有些失落的道。 刘孔昭捋着胡子瞥了一眼刘家卫,以不满的口吻教训儿子道: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子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 这样做是不对的,你怎么能将为父不喜欢之事强加于为父呢?” 见老爹又开启了教训模式,刘家卫赶紧举双手双脚投降。 “爹,儿错了,儿不该让你。” “家宴结束将论语第五篇抄一百遍。”刘孔昭不容情的道,说完眉头皱了一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老子曰,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你定是有什么事瞒着爹。” 刘家卫如同做错事的孩子般站直了身体,但对于老爹的询问闭口不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好在刘孔昭并非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看了看天色对儿子道: “时候差不多了,家宴的事宜可都准备妥当了?” “啊?家宴还需什么准备,儿换个衣服就行了。”刘家卫眼珠儿提溜转了转,故作镇定道。 “哼。”刘孔昭冷哼了一句。 …… 紫禁城,皇极殿。 偌大的宫殿内摆满了雕刻精致的红木圆桌,一应太监宫女们端着玉盘珍羞,小心翼翼的避开四处游走交谈的勋贵。 按大明礼制,除却在都督府担任官职、以及有要务上奏的勋戚外,其他勋戚无事不用上朝。 勋戚们已经很久没有聚的这么齐了,脸上笑意盈盈,都在互相问候。 绝大多数勋戚毕竟都是闲差,已经不过问朝政许久,是以互相之间的谈资不多,无非就是我问问你生意如何、你问问我儿子几个。 相比于勋戚本人,其实大殿内的勋戚子弟更多,毕竟勋戚基本都不止一个儿子,天子又没说只能带一个。 不过勋戚也是要脸的,最多的也就带两个子嗣,毕竟是天子家宴,露个脸对以后没有坏处,倘若能得天子赏识,自有他们的一番造化。 绝大多数都是十几岁、二十出头的年纪,这个年龄正是为自己寻求出路的黄金时期。 张世康与次子团的弟兄们坐在一起,他来回的点了两遍人,发现就差孙大胜,本来还有点着急,片刻后孙大胜一瘸一拐的跟着怀宁侯进了大殿。 张世康还以为这厮东窗事发了,孙大胜咧着嘴解释了一通众人才放下心来。 张世康将孙大胜存在这儿的银票悄摸塞到对方口袋,压低了声音对弟兄们道: “弟兄们,咱们次子团的首战能否打赢,全看今天了,分头行动。” 说完,次子团的十几个人先后起身,分散在了勋贵子弟比较多的酒桌上。 …… 第21章 各怀鬼胎 大殿内坐的很散乱,毕竟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有勋贵坐一整桌的,也有勋贵子弟坐一整桌的,更有不少与老爹坐在一起的。 不过大抵上还是按照爵位高低,不过也有例外,比如张之极这一桌,就坐着三个国公和一个伯爵。 伯爵自然是嘉定伯周奎,身为当朝国丈,他有资格坐在这里。 周奎坐在朱纯臣身边,老头似乎兴致不高,朱纯臣在与他叙话。 朱纯臣的身边放了张躺椅,躺椅上躺着的赫然是腿刚被张世康打折的朱正良。 朱正良的右腿被夹板固定着,躺在喧嚷的大殿内生无可恋,他原本就不想来,觉得有些丢人,他爹强要将他带过来。 朱纯臣对崇祯皇帝的处置十分不满,觉得就是崇祯皇帝偏袒,但身为臣子他拿天子也没办法。 他与英国公张之极算是闹掰了,即使坐在一桌上也互相不搭理。 只不过每逢有来打招呼的勋戚过来询问,朱纯臣就要将英国公之子张世康对他儿子的暴行讲一遍,似乎这样就占了理儿一样。 张之极对此并不在意,照常与其他勋戚交谈,强大的心理素质令张世康汗颜,他坐在老爹张之极身边,冲朱正良笑笑,朱正良怒目而视。 坐在朱正良身旁的周大升不乐意了,他是国丈周奎的嫡长孙,与朱正良交好,陈家酒楼那次冲突他正好没在。 身边都是长辈他不好发作,便走到张世康身边小声道: “张世康,你不要得意,早晚有一天我必为朱兄弟报仇。” 张世康听了这毫无营养的威胁就想笑,这周大升他是知道的,用后世的话讲,这厮就是个爷宝男。 凡是在外头,不论是被欺负还是闯了祸,总要拉出他爷爷的名头,高呼‘我爷爷是当朝国丈’。 这句话一直都很好使,再加上周奎本来就宠他宠的不行,以至于周大升明明已经二十二岁,但言谈举止都透露着幼稚。 “哦。”张世康头都没抬,语气也非常的温和。 周大升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虽然张世康并没有放狠话,但他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羞辱。 “你……”他被张世康软绵绵的回复给整不会了,很生气,但却不知道怎么发泄。 “我知道了,不过你报仇最好就选今天。”张世康很认真的看着周大升道。 “为什么?”周大升愣了一下。 “因为,明天你就没机会了。” 等会儿天子就会来,他就算再傻也不可能现在动手,周大升只是有点疑惑,不知道张世康为什么说明天就没机会了,但他没问,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傻缺。 另一边,孙大胜、徐文远等次子团的人全都化身成了社牛,跟同桌的勋贵子弟套近乎。 勋贵也并非都是纨绔子弟,除却次子团这种纯吃喝玩乐的纨绔,以及朱正良、周大升这种无恶不作的纨绔外,剩下的大部分都是比较本分的富家子弟。 这部分人大多家教都比较严,平日里鲜少有聚餐喝酒的机会,坐在桌子前相对拘谨。 “兄弟们,我觉得陛下这次召咱们过来必有大事。” 同桌的勋戚子弟都疑惑的看向他,不知道这位吃的五大三粗的家伙什么意思,他们甚至都不认识,但出于拘谨和内敛,大家都没作声。 不过这人脸皮贼厚,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见众人都看着他,以十分笃定的口吻继续道: “你想啊,咱们陛下都多少年没召见我等了? 如此突然的召集大伙儿,兄弟我想着,陛下要么是有难处了,要么就是打算重用我等,不然也不会在请柬里专门说,让咱们爹带咱们一块来不是?要知道此前可没有这个先例。 咱们与陛下是什么关系?国朝勋戚,与皇家休戚与共! 兄弟我觉得,不论是因为哪个原因,对于咱们来说,这都是机会呀! 不知道兄弟们怎么想,反正我可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这叫什么来着?疾风知劲草,板荡……荡……” “板荡识诚臣。” 在座的一个小伙儿见他荡了半天,便提醒了一句。 “对,板荡识诚臣!咱们什么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个机会呀!建功立业的机会!” 虽说这波破冰都是他一个人在输出,但在座的大部分人都听进去了,毕竟都是半大小伙子,建功立业对他们有着出奇的吸引力。 “这位兄弟,你是哪家的公子?”有人终于问出了在座众人的疑问。 “我啊?我爹乃当朝怀宁侯!” 同一时间,次子团的其他人也都在努力的演讲着,明里暗里的告诉身边陌生兄弟们,属于他们的时代来临了,机会只有这一次,要好好把握。 而在另一边,勋贵们对这次崇祯帝突然组织的家宴也感觉奇怪,嘘寒问暖之后,都开始互相试探。 “泰宁侯,你生意做的大,消息也灵通,晓得这次陛下召集咱们来的目的吗?” “嗐!哪儿的话,我家生意是比你家多点,但是也忙啊,为兄又不上朝,跟那些文臣也不对付,哪里能知道因为什么?” “不过听说朝廷最近因为缺饷的事都讨论三天了,陛下该不会是打咱们的主意?” “呵!上次不是已经打过一次了?只要我等团结,陛下总不能逼着咱掏银子?” “那倒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们的银子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总得讲究个自愿。” “对,咱们就是来赴宴的,吃完就回去,家里生意忙着呢。” “听说最近扬州那边又来了一批瘦马,个个都水灵着呢,宋老弟有没有兴趣? 晚上一块去消遣一番?” “如此甚好,同去,同去。” 相对于在朝中没有担要职的勋戚来说,反倒是张世康所在的酒桌更安静,一者本就身份超然,二者成国公、嘉定伯与徐允桢、张之极互相看不顺眼。 倒是徐允桢看着不远处正大义凛然与同桌人交谈的儿子,面露不解,他看着气定神闲的张之极,心里总有些忐忑。 憋了半晌,徐允桢还是憋不住了,搬着凳子往英国公张之极的位子挪了挪。 “张老哥,你儿子这两日可有什么异常?” 徐允桢怕张世康听到,声音压的很低,张之极有些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话,我儿子这不在这儿安静的坐着吗?” 徐允桢讨了个没趣儿,又看了一眼唾沫星子都喷出来的徐文远,更忐忑了。 这时,身着常服的崇祯皇帝从外面走进来,之前还喧嚷非常的大殿,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 第22章 陛下确实挺可怜的 崇祯皇帝一边走,一边与勋戚们打招呼,表情温和又不失威仪。 实际上崇祯皇帝很少对勋戚露出这样的表情,搞的被问候的勋戚都有点受宠若惊。 崇祯皇帝走到老丈人跟前嘘寒问暖了一番,周奎也起身客套两句,看得出来这女婿与老丈人都很不习惯。 崇祯皇帝与张世康交换了眼神后走向龙椅,随着王承恩的一声命令,早已准备好的宫女太监们掀开了菜品上的盖子。 为了这次宴席,尚膳监从天还没亮就开始准备,每一桌都很丰盛,足有十几道菜品,崇祯皇帝甚至拿出了酒窖里珍藏多年的御酒。 崇祯皇帝的酒桌摆放在距离龙椅最近的地方,酒桌上除了崇祯之外,还有今年刚满十岁的皇太子朱慈烺、周皇后以及两位贵妃。 待宫女太监们都退下后,崇祯皇帝站起身来,先是一番对诸勋戚祖上英烈的缅怀,历数了包括定国公、英国公、成国公等功勋之臣的丰功伟绩。 崇祯皇帝几乎是一个一个的叙述,包括到场的伯爵在内,没有一个落下,这让所有勋戚都很感动。 毕竟过去了将近三百年,崇祯皇帝还能一个个记得他们祖上的荣誉,说明天子心里是有他们的。 由于崇祯皇帝声情并茂,说到靖难时一些英烈的表现更是双眼微红,以至于大殿内的气氛沉闷中带着一丝振奋。 崇祯皇帝端起酒杯来,冲大殿内的勋戚们环了半圈,勋戚们也都端起酒杯站起身来。 “这第一杯酒,敬诸卿祖上的英烈。” 勋戚们十分明白,他们能有现在,托的就是祖上的恩德,是以表情都格外的郑重。 “朕昨日去了一趟太庙,高皇帝和文皇帝的牌位被那些英烈的牌位围着,就像卫士一样。 朕因此感触颇深,在太庙待了许久。” 崇祯皇帝的表情低落了下来,他环视了一圈众人,眼神中带着愧疚,足足沉默了两息时间。 “诸卿,朕对你们……心中有愧呀!”崇祯皇帝皱着眉头表情十分的诚挚。 这让在场的勋戚都很惊讶,不知道天子在太庙里究竟有了什么感触,为何突然向他们表示歉意。 “朕那天突然明白,先烈之于高皇帝,不正是诸卿之于朕吗? 朕先前总是过分依赖外臣,而疏于诸卿,如今想来,实在是谬之远甚。 高皇帝因有诸卿先祖,方有如今大明之江山,朝廷有如今局面,也正是因为朕对诸卿的疏远。 朕愧对诸卿啊!” 这话一出,诸勋戚当场哗然,但凡脑子不傻的,自然都猜出来这是个什么信号,隐隐的都有些兴奋,看着崇祯帝都有些热切起来。 “孔圣人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今日朕邀请诸卿参加家宴,除却向诸卿表示歉意之外,自今而后,朕欲效仿高皇帝和文皇帝。 朕虽薄德,却希望诸卿能看在祖宗基业的份上不计前嫌,就像诸卿先祖与高皇帝一样,与朕一同守卫大明江山!” 崇祯皇帝将姿态放的很低,再加上言辞间要重用武将的信号已经昭然若揭,勋戚们哪有不高兴的,早有勋戚感动的道: “陛下怎能如此说?陛下是天子,受命于天,又怎会犯错? 错的是我等啊!是我等耽于享乐,辜负了祖宗的恩德!” 英国公张之极率先拜倒,其余勋戚和他们的子嗣也都拜倒,先后承认自己的过错。 “是我等有愧于陛下!我等愿与陛下肝胆相照,护卫大明江山!” 在这一刻,真情肯定是有的,有几个勋戚想起为国捐躯的先祖甚至红了眼睛。 崇祯皇帝赶紧招呼众卿家平身,之后酒宴才算是真正开始了,崇祯皇帝很热络的与勋戚们共饮,气氛一时间变的格外温情。 酒过三巡之后,周皇后带着才十岁的皇太子与懿安皇后先行离去,崇祯皇帝独自一人坐在酒席上,表情再次变的格外痛苦。 他不说话,只是不时的唉声叹气,偶尔喝上一杯,更是长吁短叹。 诚意伯刘孔昭与英国公张之极对视了一眼,见其没有起身的意思,自己站了起来。 “陛下,臣闻之,君忧臣辱,陛下既言与吾等勋戚共治天下,如今为何长吁短叹,却不告知吾等呢?” 刘孔昭善治学,常与国子监的博士论经问道,说话也总是咬文嚼字,一副老学究的模样。 怀宁侯孙维藩愣了一下才回过味儿来,站起身来昂声道: “陛下有何忧虑,请说与吾等,吾等愿与陛下共担之。” 其余勋戚也先后起身表达了同样的意思,个个一副同仇敌忾的表情,搞的崇祯皇帝竟然有点感动,还想着自己是否多虑了,或许根本用不着张世康那小子的法子。 崇祯皇帝让众卿家落座,面露难意道: “非朕不言也,实难启齿啊。” 崇祯皇帝站起身来望向勋贵子弟落座比较多的方向,孙大胜、徐文远等次子团的人,心脏顿时开始加速,就连与他们同桌的其他年轻人也都跟着激动起来。 原来徐文远他们说的竟是真的吗?莫非他们的机会终于要来了? “唉,时间过的真快呀,众卿家的孩子们也都长大了。 实不相瞒,朕本想提拔他们,让他们去京营历练一番,而后若有战事,好分至诸营替朕拱卫江山。” 这话刚一说完,勋贵子弟们突然爆发出热切的回应,即使有孙大胜他们事先的暗示,但毕竟都是年轻人,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 其实不论是孙大胜等次子团的人,还是其他的普通勋贵子弟,对于未来都是很迷茫的。 他们虽然大部分人都经常去国子监,但科举对于他们毕竟没有意义,谁会真的想一辈子在家里混吃等死呢? 张世康除外。 等勋贵子弟们安静下来,崇祯皇帝面露悲痛的又道: “可如今朝廷的情况想来众卿家也知道,民生凋敝,国库空虚,朕为此焦头烂额寝食难眠。 外有仇寇,内有流贼,朕为了给前线将士筹备粮草,整个皇宫的用度都已大幅削减。 说来惭愧,今日酒宴之开支,是朕变卖了宫中器物方才举办起来。” 崇祯皇帝说的真切,而且一直以来崇祯皇帝都很节俭,勋戚们对此并不怀疑都唉声叹气。 尤其是那些未经人事的年轻人,他们大多是才知道陛下这么难,不少人都哭了鼻子。 “唉,陛下确实挺可怜的。”泰宁侯陈延祚叹了口气小声对西宁侯道。 …… 第23章 让子弹飞一会儿 西宁侯松裕德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二十八岁的人熬成那副样子,足见朝廷的担子有多重。 崇祯皇帝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自觉已经将意思表达明白,可他等了半天,发现确实有不少勋戚面露同情,但也仅仅是同情,除此之外没有丝毫的表示。 张世康眼瞅着崇祯皇帝不说话,心里暗自有些着急,心道这位老兄咋回事,难不成还对勋戚心存幻想? 陛下是一点都不了解人性啊! 能共富贵的人比比皆是,但能共患难的又有几个? 沉思良久,崇祯皇帝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那一丝侥幸,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张世康很看好的勋贵子弟。 孙大胜拳头都握了起来。 “众卿家当知道,近来朝中正为三饷之事争论不休,朕为此坐卧难安。 三饷若征势必引得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他们没有活路,只会成为流寇的兵源。 朕思来想去,剿饷和练饷绝不可征,刚才诚意伯所言,朕实有愧,困顿之时竟忘记朕的身边还有诸位卿家。 是以,朕希望众卿家能慷慨解囊,帮朕帮大明渡过此大难。 此举上能告慰众卿家先祖之英灵,下可为天下百官之表率。 只要饷银得以解决,朕欲重整强军,到时众卿家之子嗣也可有一前途。 望众卿家助朕!” 说完崇祯皇帝端起酒来,向所有勋戚表示了自己的敬意,而后一饮而尽。 图穷匕见。 勋戚们一时间脑子都有点懵,说来说去闹了半天,竟真的是想让他们捐饷。 他们是同情天子,是觉得天子可怜,认同自己与天子与国同休,并对天子器重他们的子嗣表示认可。 但是! 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愿意捐出自己的家产,他们也不认为自己能有如今的身家,与朝廷与自己的爵位优待有什么半文钱的关系,认为那都是他们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 国丈周奎冷哼了一声,轻声对成国公朱纯臣道: “还以为真是好心请咱老人家吃饭,原来竟是惦记咱家的银子。” 朱纯臣没敢接话,毕竟周围都是宫女太监,谁知道有没有皇帝的耳目,周奎是国丈再怎么作死也不会真死,但他却并不想犯险。 他倒也没什么慌的,募捐嘛,前几年这天子也搞过一次,谁会傻的真把自家的家产捐出去。 无非就是拿出个态度做做样子,你一千两,我八百两,大家都是穷人,真没多余的银子啊,如果陛下逼迫,那臣只能卖掉祖宅了。 即使谎言再假,到时候其他同僚也不会戳破,在维护自己家产这件事上,不论曾经有过什么过节,文武百官的态度都出奇的一致。 朱纯臣并不觉得这次跟上次会有什么不同,反正他不做那出头鸟。 所谓的出头鸟,说白了,就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人会给这次募捐定一个基调,其他人根据自身爵位加一点减一点,能说得过去就成。 见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张之极本来想站起来做表率,但却被张世康拦了下来,张世康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再等等。 他觉得还不够,得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崇祯皇帝对勋戚们的表现十分失望,只得按照张世康的计划,直接走向勋贵子弟扎堆的地方。 他看着这群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意味深长的道: “国朝危难之际,朕还欲放宽授爵之限。” 他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徐文远的肩膀以示嘉奖,又走到孙大胜的面前对他报以欣赏的微笑,俩人都乐傻了。 这话的杀伤力不可谓不大,大明对于爵位的敕封不可谓不严厉,甚至在大明律里写的清清楚楚,非大军功者不得擅授爵位,更不可世袭。 以至于除却开国和靖难时高祖和成祖皇帝分封过一批爵位外,之后的十几个皇帝封下的世袭爵位一双手都可以数过来。 “如今内有流寇外有建奴,多的是仗打,只要诸位尽心,助朕捐饷。 日后说不得也可封爵,与尔等父辈共享殊荣!” 前面的话崇祯大多是说给勋戚本人,但这次说的却已经是勋贵子弟们了,而且言辞已经算是明示了。 朕该给的会给,只是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们的爹了,当然,主要还是看你们。 年轻的勋贵子弟们哪经受过这等诱惑,又是重用又是封爵的,再加上崇祯皇帝就站在他们中间,很明显相比于他们的爹,是更看重他们的。 激动与憧憬充斥在这群年轻人的脑海里,让他们心跳加速脸颊涨红。 张世康站了起来面向崇祯帝躬身行礼。 “陛下,臣英国公之子张世康,愿为国朝捐饷,以助陛下渡过时艰!” 既然问题的核心已经转移到了勋贵子弟这边,张世康觉得自己站起来,要比老爹站起来更有代表性。 朱纯臣看了一眼英国公张之极,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张卿府上可捐多少银两?”崇祯皇帝闻言笑着,如沐春风。 “陛下,臣可认捐……现银四十二万两!” 嘶——这话一说出口,在场的勋戚们无不哗然,不少人的表情都已经控制不住了。 四十二万两!就是在场的诸多侯爷里生意做得最大的泰宁侯,也不见得能拿的出来。 这……这可真是开了个好头啊,不少人看向英国公的表情都变了,变得阴沉。 “逆子!咱府上哪有这许多银子?你就是把你爹我卖了,英国公府也凑不出来这么多银子,你休要胡言乱语!” 英国公张之极站起身来,怒不可遏的指着张世康道。 “爹你说谎,咱们家明明有,我娘亲口跟我说的! 爹,你是不是不舍得为儿搏个好前程? 我可是你的儿子啊,难道儿在爹的眼里,竟还不如那些腐臭的银子重要?” 张世康看着自己的爹,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失望、失落甚至带着一丝愤怒。 “你……你……逆子啊,你是要把我气死!” 张世康逻辑清晰言辞明确,众人一看就能知道不是在说谎,张之极有口难辩,指着儿子支支吾吾不知所言。 “英国公,张世康所言是否属实?” 崇祯皇帝盯着张之极,如此证据确凿倘若还不识时务,定要治他个欺君之罪。 张之极看了看崇祯皇帝如遭雷击,又看了看周围的同僚,最终闭着眼道: “回陛下,属……属实。” 崇祯皇帝闻言心中大定,当即道: “好!英国公果然不愧是我朝最识大体之勋臣,张世康也没给祖上英灵丢脸! 英国公之子张世康上前听封。” “臣张世康拜见陛下。”张世康露出兴奋的表情来。 “英国公之子张世康,年少有为,温良俭让,国朝危难之际,不惜大义灭亲也要挺身而出,颇有乃祖遗风,朕心甚慰。 国朝正需要如此良才,朕提任你为京营提督,望不负朕之信任,为天下勋贵子弟表率。” “臣张世康谢陛下天恩,臣愿为陛下效死!” …… 第24章 听哥一句劝,你得把握住 浮夸!太浮夸了! 朱纯臣看着崇祯皇帝与张之极父子演的一出好戏,胡子都快气歪了。 朱纯臣与张之极从小斗到大,对他再了解不过,别看张之极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朱纯臣十分确信这厮就是装的。 可他又不能说出来,只是坐在那儿气的一个劲儿的吃菜。 其他勋戚也都大致看出来张之极很可能是在做戏,勋戚们固然因为年纪见识能分辨真假,可那些话在他们的年轻子嗣们心里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在这群年轻人眼里,他们只看到张世康勇敢的站了出来,为了替陛下排忧解难,不惜与父亲翻脸,最终得到陛下赏识,并受到重用。 至于认捐的银两,这群公子哥平日里花银子就大手大脚,对银子压根就没有多少概念。 他们也十分认可张世康的话,难道在父亲眼里,自己竟然连一点腐臭的银子都不如吗? 京营提督是什么位子,他们的父亲都没有这么高的官职,那可是天子亲军呀! 多大的荣耀! 不少人眼睛都红了,他们是真眼红,如果他们的爹能第一个站出来,说不定那位子就是自己的。 但想归想,却没有一个人敢再站出来,毕竟那可是要面对老爹的怒火的。 不少人都在犹豫着,徐文远却猛的站起身来,定国公徐允桢见儿子站了起来只觉脑瓜子直接炸开。 “臣定国公之子徐文远,愿代家父认捐三十一万两!臣也问过我娘和我哥了,我家里确实有这么多银子!” 徐文远有样学样十分笃定的道。 徐允桢人都麻了,他现在终于知道儿子这两天为什么这么乖了,又是遣散兔子,又是读资治通鉴,原来都是装的。 可有了英国公的前车之鉴,徐允桢自然明白,这一劫估计是逃不过了,想来自家儿子早已摸清了家底,甚至有可能与张世康都串通好了。 心疼归心疼,但已经事不可为,倘若不承认不仅得罪陛下,还会令儿子失望。 徐允桢只得站起身来跟着演戏道: “回禀陛下,臣之子所言属实,国朝有难,我儿能有如此觉悟,臣也深感欣慰,臣愿认捐三十一万两,与陛下共度时艰!” 一番话说的漂亮,徐文远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原本以为老爹会发怒,如今看来,自己真是有个好爹。 “好!定国公也不愧为中山王之后,定国公之子更是青出于蓝,可堪大用!” 崇祯皇帝望向徐文远的眼神格外的欣慰,这让其他勋贵子弟更难受了。 徐文远还未来得及谢恩,新城侯王国兴之子王敬铎就已经坐不住了。 “陛下,臣也听到我哥跟我爹说过,我家……我家也有银子,臣愿代家父认捐十五……不,十八万两!” 王敬铎激动的说话都有点抖,而远处的王国兴的腿是真的抖了,手里刚端起的酒杯也掉到了桌子上。 他与徐允桢一样,立马就看出儿子这是早有预谋,可看破又有什么用,徐允桢都认栽了,他一个小小的侯爵哪儿敢跟天子硬碰硬。 不过王国兴是真的气的腿抖,他不清楚英国公和定国公府上到底有多少银子,可他新城侯府目前的确只有十五万两现银。 这小子竟然虚报了三万两,坑爹还要加码? 王敬铎偷偷瞄一眼老爹,发现老爹皱着眉头也在盯着自己,赶紧收回眼神悄摸吐了下舌头。 大哥和徐文远动辄三四十万两,他觉着只捐十五万两有点拿不出手,于是干脆多报了一点点。 崇祯皇帝看向王国兴,王国兴知道逃不过去,很干脆的便接受了儿子馈赠过来的大铁锅。 崇祯皇帝照例对王国兴父子予以嘉奖,言明待认捐的银子到位,必不让其子王敬铎的才能埋没于尘土。 王敬铎乐得合不拢嘴。 紧接着是武安侯之子郑冲,郑冲才十六岁,站起身时多少有些紧张,武安侯郑之俊见儿子站起来,他更紧张。 他知道郑冲一直与徐文远、张世康等人鬼混,到了这个时候哪里不知道自家小子也同流合污了,为了堤防儿子也如王敬铎那样张口就来,武安侯赶紧率先道: “臣愿认捐二十万两,与国朝共度时艰,陛下,我儿也早有从军之志!” 郑之俊说完还不忘为儿子请功。 郑冲愣了愣,他原本想说认捐十八万两的,哪里知道昨晚家里又有进账。 不过他随即就听到崇祯皇帝对他们父子的嘉奖声,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啊! 郑之俊如丧考妣的坐下后,诚意伯刘孔昭站了起来: “陛下,臣愿认捐十万两,为陛下排忧解难。” 刘家卫面有不解,起身道: “爹,府上账目儿都看了,只有八万六千两,爹不是教导儿要诚实吗?爹安敢虚报?” 诚意伯闻言看着儿子面不改色道: “古有斗谷於菟,自毁其家以纾楚国之难,为父虽不比那斗谷於菟,也愿效仿之,我儿当记住,无国便无家,此虽救国,亦是救家。” 刘家卫若有所悟,父子俩当即拜倒,崇祯皇帝胸有感慨,十分欣慰的道: “乃祖刘伯温泉下有知,亦知其后继有人了,刘家卫虽年幼,然其才学朕早有耳闻,太子年十岁,正需要伴读,刘家卫,你可愿?” 刘家卫大喜,受其父影响,他本就对经史子集感兴趣,而负责教授太子学问的,肯定都是国朝响当当的大儒。 他才十四岁或许没想那么多,但其他年纪大些的权贵子弟可酸的不行,他们看的远些,太子日后必定承继大统,这也算是从龙之功了。 他们羡慕刘家卫有个好爹,为了自己儿子竟能做到毁家纾难,也羡慕王敬铎他们,他们都有个好爹,自己的爹怎么就不争气呢?自己在老爹眼里果真不如一点银子吗? 眼瞅着徐文远他们得了前程,其他勋贵子弟们对他们父亲的看法也从失望、失落,到埋怨、怨恨。 这其中就属西宁侯家的老三宋亮祖表现的最是明显,这家伙只有十七八岁,叛逆心也是最强的时候。 他正有些怨恨的看着老爹宋裕德,奈何宋裕德头压的很低,对勋贵子弟这边的事置若罔闻。 徐文远觉得自己得去添把火,便悄悄用胳膊肘杵了杵宋亮祖,宋亮祖不知就里以为徐文远是向他臭显摆,眉头都皱了起来。 “亮祖,听哥一句劝,咱们不是长子,父亲的爵位肯定是不用想了。 机会就只有这一次,错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了,要把握住啊!” 宋亮祖闻言脸上极度的犹豫,前程他当然想要,可……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犹豫,不就是点臭银子吗? 你爹还能不认你咋的?顶多也就挨顿打,怎么,为了自己的前程,你竟连顿打都怕吗? 那算是为兄看错你了。” 徐文远可谓打蛇打了七寸,宋亮祖眼睛陡然一亮。 是啊,难不成爹还真因为点银子不认他这个儿子? 无非就是一顿揍,他又不是没挨过。 念及此,宋亮祖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 第25章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臣宋亮祖,愿代我爹认捐……认捐……二十八万两!” 宋亮祖说完duang的一声跪倒在地,他紧张极了。 可有人比他更紧张,比如西宁侯宋裕德,听到儿子声音的那一刻,老宋头脑瓜嗡嗡的。 本想站起身来阻止,可刚站起来只觉天旋地转,幸亏泰宁侯陈延祚手脚麻利,将他给扶住了。 “逆子!你怎敢胡言乱语?咱家府上……真没有那么多银子啊!你要害死爹呀!” 西宁侯宋裕德不顾陈延祚的搀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那模样让宋亮祖一下有点慌了。 “亮祖,要稳住,你爹那是装的,你看,他都没眼泪。”徐文远小声提醒。 宋亮祖顿时心思大定,再也不看他老爹了,向着崇祯皇帝的方向再度拜倒: “陛下,我爹说谎,我家光是铺面就有十几个,我家府上后院左数第三个房间下有个银窖,陛下若不信,可着人去查,定是有那许多银子咧!” 宋亮祖连说话都不结巴了。 闻听此言,崇祯皇帝的目光顿时冷冽起来,他看向不顾仪态坐在地上的宋裕德。 “西宁侯,朕并未让尔等变卖家产,你身为国朝勋贵,世受皇恩三百年,竟连一些余财都不愿拿出来吗? 你太让朕失望了! 王承恩,立即派人去查,倘若果有此事,就按欺君之罪论处!” 宋裕德闻听此言哪儿还顾得上哭,赶紧爬起来向崇祯皇帝求情,他府上哪儿经得住查啊。 就算没那么多现银,只要皇帝想治你的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保不准那地窖就能凭空多出盔甲兵器来,那可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了。 “陛下!陛下开恩!臣愿认捐……愿认捐二十八万两,求陛下念在祖上的情谊,给臣个赎罪的机会。” 崇祯皇帝这才放过了西宁侯,他不理会在地上跪着的西宁侯,却亲手将宋亮祖扶了起来。 “你叫宋亮祖对,朕记住你了,等候听用。” 宋亮祖激动的眼红脖子粗,胸口起伏的竟连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满脑子都是天子的那句‘朕记住你了,等候听用’。 宋裕德神情悲怆的跪坐在地上,最后还是陈延祚将他扶了起来。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得亏是我平日里教育的好,我儿子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宋家老哥啊,不是我说你,你得听劝呀!” 陈延祚家资丰厚,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平日里好个面子,说话也总是喜欢说教。 两人刚坐到凳子上,陈延祚本想着再安慰两句,可宋裕德却指着崇祯皇帝所在的方向露出古怪的眼神。 “哎呀宋老哥,你别不甘心了,事已至此,回去你得好好管教管……” “是你儿子……你儿子站起来了!” 宋裕德终于回过神儿来,指着刚刚站起身的陈涛道。 陈涛与宋亮祖交好,眼瞅着宋亮祖得到天子那般器重,哪里还忍得了。 “陛下,臣也愿代家父认捐,臣认捐……四十万两!” 陈涛说话时昂首挺胸,他家里本就比其他侯爵要富裕的多,这一点平日里与其他公子哥在一起时都有比较。 “四十万两,陈卿家可有实凭?”崇祯皇帝笑容平和的询问。 “回陛下,宋家只有十几个铺子,我家有二十几个,还有上千顷的良田,我家也有银窖,除了银窖,我家还……” “陛下!臣愿替我儿认捐,臣愿认捐!” 陈延祚魂儿都快飞了,赶紧打断了儿子的话,生怕这逆子将自己的家底全部报出来。 四十万两不是一笔小数目,家里的现银肯定不够,这次肯定是要大出血了。 倘若事先知道今天的事,陈延祚自然有把握将大量资产转移,那样今日就当没生过陈涛这个儿子,也断然不会认捐那么多。 可事发突然,陈延祚不敢拿全家人的性命去赌。 “好,国难当头,西宁侯能有如此觉悟,想来你家祖上泉下有知,也当欣慰。 陈涛,朕也记住你了,等候听用。” 陈涛赶紧心满意足的谢恩,转身就向其他还没动静的勋贵子弟们炫耀起来。 见陈延祚认捐了那么多,大概知道西宁侯府家底的宋裕德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这世界大抵如此,不患寡,而患不均。 “崽卖爷田心不疼啊,陈家兄弟,看来你家也出了家贼。” 宋裕德给陈延祚和自己都倒上一杯酒,言辞间不免唏嘘,二人唉声叹气的碰了一杯。 前有张世康、徐文远等次子团的人打头阵,后有宋亮祖、陈涛作榜样,其他勋贵子弟哪里还能坐得住。 大殿内出现十分诡异的一幕,但有勋贵子弟站起身来,立马就有一个勋贵率先抢话,抢在儿子说话之前将认捐数额定下。 这些勋贵们算是明白了,与其等儿子胡诌出个数字,还不如自己站出来。 陛下再怎么卑鄙,也只说让他们捐出家里的余财,可自己那逆子,可都是张口就来啊。 真要是像泰宁侯家的陈涛一样胡来,他们就是倾家荡产也堵不上那么大的窟窿。 崇祯皇帝很满意这些勋贵的自觉,当然,言辞间也不忘释放对这些勋贵子嗣的看重。 一旁的王承恩看崇祯皇帝高兴,他自己也高兴,手里的毛笔笔走龙蛇,迅速的记下每个勋戚的爵位,认捐的数额,以及今日前来的子嗣名字。 崇祯皇帝与张世康对视一眼,对他报以微笑,想起上次募捐时的惨状,再看看现在。 那竖子所言不虚,或许,我大明真的不缺银子,有了这笔银子,剿饷和练饷肯定不用加征了,很多事情都能缓和起来。 看来列祖列宗真的赐给了他一个有大才之人,今日之事了了,他必去太庙亲自向列祖列宗道谢,崇祯皇帝心道。 之后的勋贵认捐乏善可陈,张世康都懒得去看,这一切其实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唯独有两个意外。 张世康瞅了一眼朱纯臣和周奎,这俩人坐在那儿稳如老狗,似乎还在嘲讽其他勋戚。 他们必然是觉得自己地位超然,才敢如此,这让张世康很不爽。 他又瞅了一眼因为断了腿、躺在躺椅上生无可恋的朱正良,和眼巴巴看着别人都受了天子赏识面露嫉妒之色的周大升,心里顿时有了定意。 张世康站起身来,笑眯眯的冲着二人走过去。 …… 第26章 这说的是人话吗 朱正良看着张世康走过来顿时怒目以对,只是他一条腿折了动不了,愤怒里夹杂着一丝怯意。 “朱兄,你也听见了,陛下提任我为京营提督。 日后贤弟我,可能就没工夫与你们这等纨绔玩耍了,贤弟我得去做大事了。 你看以后我肯定得在军营里呆着,还要打仗,陛下器重我,打仗有了军功,说不定日后还会给贤弟我封爵,忙的很呐! 日后呢你继续去吃喝嫖赌混吃等死,唉,你不知道贤弟我有多羡慕朱兄。 可君命难违,我呢估计以后只能指挥指挥大军打仗混个爵位什么的,跟朱兄的小日子自然不能比,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毕竟祖上两百多年交情不是。 哦,朱兄不要误会,贤弟我没有别的意思,真就是过来跟朱兄和好的。” 朱纯臣和周奎就在边上坐着,张世康的声音压的很低,但表情却笑呵呵的很是温和,朱纯臣瞥了一眼也没当回事。 张世康说的话确实很温和,可听在朱正良耳朵里是那么的刺耳,就像刀子一样。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哪有自称贤弟的?要脸不? 凭什么你能去军营混爵位,我就只能混吃等死? 这小子还说羡慕?他这明明就是在显摆、在嘲讽! 朱正良本来对那些勋贵子弟还只是羡慕,可忍一时越想越亏,退一步越想越气。 现在一想到自己以后都要被张世康压一头,朱正良就觉得不甘,对那些得了天子器重的勋戚子弟也从羡慕变成了嫉妒。 “这都怪我爹,非要捐银子,否则贤弟我也能跟朱兄一样混吃等死了,多么令人羡慕啊!现在只能去混战功了,唉!我爹误我呀!” 张世康继续添油加醋,一句我爹误我让朱正良彻底破防。 他不再理睬在面前显摆的张世康,扭头看着自己的老爹朱纯臣道: “爹……” 那眼神充满着期待、渴盼,就差直接让朱纯臣捐银子了。 “你给我闭嘴,老实在那儿躺着,咱家没钱!” 朱纯臣十分不耐的呵斥儿子,他现在突然有点后悔带朱正良来参加这酒宴了。 “朱兄啊,何苦来哉,混吃等死挺好的,那可是贤弟我梦寐以求的生活方式啊!” 张世康继续输出,朱正良阴沉着脸,看向朱纯臣的眼神也变的怨毒起来。 “爹,咱家明明有银子,你就是不肯帮我,因为我不如那些银子重要!” 朱正良说完不再理会朱纯臣,竟挣扎着爬了起来。 “陛下,陛下,我家有钱!我也要认捐!”朱正良一边努力朝着崇祯皇帝爬,一边大喊。 朱纯臣的脸色很难看,但却并未像其他勋贵一样失态,他最了解这儿子,每天除了吃喝嫖赌对家里生意一概不知一概不问。 不论朱正良胡说什么,只要朱纯臣不认,随便天子怎么查都行。 朱正良拖着一条带着夹板的腿,爬的头上很快冒了汗,模样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就连崇祯皇帝都有点心疼了,他看了朱纯臣一眼,发现朱纯臣不动声色稳坐如山,不由得暗自生气。 崇祯皇帝是真的生气,国家有难,身为国公不带头出力也就罢了,眼瞅着儿子那样,竟然也能忍心,朝廷到如此地步,这种眼里只有银子的绝脱不了干系。 但冤有头债有主,崇祯皇帝不会把气撒到年轻一辈身上,而是和颜悦色的走到了朱正良的身前。 “陛下,我认捐……认捐……三十万两,陛下我也想讨个差事,建功立业。” 朱正良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银子,也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铺子,但他想着英国公认捐四十二万两,定国公认捐三十一万两。 自己家也是个国公,想来也不会差,于是便大致估量出了一个数字。 三十万两已经不少了,崇祯皇帝本来都想上前勉励一番了,张世康却跳了出来大声道: “朱兄,三十万两算个屁!”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崇祯皇帝不明就里,朱正良也有点懵,但他以为张世康就是故意找茬,不想让他也得到重用,立即愤怒的道: “张世康!你说什么?” “哈,朱兄莫生气,我刚才说的那句话其实不是我说的,是你爹说的,你小瞧了成国公府的财力呢! 国朝有难,咱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但别人都拿出了全部,你若只拿一部分,岂不是欺瞒陛下? 哈当然,朱兄这不怪你,不知者不罪,但我却不想让朱兄莫名其妙就担上这欺君之罪,所以,我必须站出来。” 张世康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朱正良仍旧有点懵,可朱纯臣却再也坐不住了,他气的胡子乱翘,一巴掌拍在酒桌上。 “张家小子,你安敢在此胡言乱语,老夫何时说过这句话?” 张世康也不恼,当即就笑呵呵说向众人说了他爹与朱纯臣在英国公府门口对骂的事。 “当时门口可有不少人都能作证呢!除了我家府上的下人,还有两个锦衣卫的差官也在,陛下若不信,让人查那两人的无常簿便知。” 锦衣卫监察百官时有严格的要求,负责监督之人必须将被监督人的重要言行全部记下,为了防止疏漏,这些言行就记录在一本无常簿上。 张世康说的有凭有据,众人听了都看向朱纯臣,崇祯皇帝也沉着脸等待朱纯臣的解释。 朱纯臣哪里知道自己随口一说的话竟然也成了把柄,本来还胸有成竹,现在却傻了眼。 “成国公,你究竟有没有说过这句话?”见朱纯臣呆愣当场,崇祯皇帝不满的道。 成国公现在恨不得将朱正良的另一条腿也打断,不,他恨不得当年直接喷墙上,就不该生这逆子!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锦衣卫监视勋戚的事朱纯臣当然知道,他那天也确实说了这句话。 朱纯臣知道自己若再不答话,等待天子着人去验证的话就一切都晚了,只得站起来认栽。 “臣有罪,臣愿认捐……认捐四十万两。” 说着为了表示悔过,朱纯臣跪倒在地。 崇祯皇帝心中冷哼一声,明白这成国公也不过是迫不得已才认得错,对朱纯臣失望已极,同时又看了一眼张世康。 还是这小子顺眼,三言两语就多要了十万,十万两,已经比如今国库的银子都多了。 今天虽然一波三折,但总归是还算顺利,除了个别的几个勋戚外,其余的人都捐了,而且数额都不小,崇祯皇帝只是粗略估算了一下就感觉喜出望外。 至于那几个没吭气的勋戚,崇祯皇帝也都记下了,决定日后定要惩处他们,如此短视之人,真是给其祖上英烈丢人。 当然,这没吭气的几个人里还包括当朝国丈嘉定伯周奎,周奎的表现其实在崇祯皇帝的预料之内。 虽然很是不满,但崇祯皇帝也没办法,周奎不要脸,他的皇后还要脸,崇祯皇帝只能视而不见。 可张世康却不在乎,见周大升眼睛巴巴的看着那群兴高采烈的勋贵子弟,张世康悄摸走过去,笑嘻嘻道: “周兄现在知道,为啥我说明天报仇就没机会了?” …… 第27章 没有什么比大明的江山重要 “没想到?陛下封我为京营提督,你一个屁民胆敢对京营提督不敬吗?啊哈哈哈!” 张世康说完哈哈大笑,言辞间的羞辱之意毫不掩饰,甚至已经溢了出来。 周大升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受到过这等侮辱,肺都要气炸了。 “你等着!” “怎么,要去找你爷爷?算了周兄。 那么多勋戚都捐了银子了,你爷爷始终不吭气儿,你还没看明白吗? 在你爷爷眼里,你一文钱都不值,何必自取其辱呢?” 对于张世康来说,这种被完全宠坏的爷宝男实在太好对付了,这种人只要一有困难,马上就会去找爷爷。 因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找到爷爷,所有的问题都会被解决。 可这种情况也会造成另一个问题,只要要求不得到满足,出于证明自己地位的需求,这些被宠坏的孩子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不可能!我爷爷肯定会帮我,你就等着瞧,待我也当了大将军有你好看!” 说着周大升不再听张世康聒噪,径直走向嘉定伯周奎。 “爷爷,我也想担个差事,你为什么不去捐银子?”由于一直被宠溺,周大升说话从不拐弯抹角。 周奎闻言眉头都皱了起来。 “你若真想担差,爷爷会想办法,不用捐钱也能担差。” 周奎现在也有点骑虎难下,本来就是过来吃顿饭,谁想到这女婿却是来向他要饭的。 本来呢,大家装装样子随便捐个几百两糊弄过去也就得了,可偏偏出了这档子事儿。 现在好了,别家认捐最少的也有好几万两,好几万两啊! 周奎从小就穷怕了,就是现在也是能不花银子就不花银子,除了他最喜欢的这个孙子外,包括他的儿子在内,每月的月银都只发十两。 现在一下子让他出那么多银子,比割他的肉都心疼,如今捐几百两肯定是丢人现眼了,那还倒不如不捐,虽然同样有点丢人,但还能省个几百两,何乐而不为? 他倒是也不怕皇帝找事,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他老丈人,还能把他逼死咋地? 在周奎看来,这也不算丢人,脸面和银子选一个,周奎绝对会选银子,因为他真穷过。 可现在孙子站出来了,一下子让他有点难堪,只能先骗他,等回家了再说。 只是周大升毕竟刚被张世康刺激过,哪愿意等,丢掉的面子,当然要自己找回来。 “不要,爷爷,我就要现在担差,爷爷,你快帮我,我就要现在!” 周大升就如同小时候一样,歇斯底里起来。 可周奎对于孙子的无理取闹早已习以为常,仍旧只说以后他会想办法。 周大升便坐到地上撒起泼来。 “你骗人,你就是不舍得花银子!孙儿竟真的不如银子重要!” 周大升哭了起来,张世康实在看不下去,便打算拉着周大升给他出出主意,可周奎却不乐意了。 “张家小子,休要诓骗我孙儿,英国公,管管你家孩子!”周奎一边呵斥张世康,一边冲张之极道。 周大升此时才不听他爷爷的话,也是病急乱投医的跟着张世康到了一边,至于张之极,更光棍儿: “唉,翅膀硬了,管不了喽。”言下之意儿子已经是京营提督了,自己哪里还管得住。 周奎只得在一旁吹胡子瞪眼。 另一边,张世康对周大升道: “周兄我没说错,在你爷爷眼里,你哪有银子重要。 其实你也不该怪你爷爷,你以为那些勋戚都是自愿捐的银子吗? 非也非也,他们哪有那个觉悟,当爹的没有觉悟,当孙子的就得替他有觉悟。 你看,朝廷困难,咱们世受皇恩,本就该出力,还能得个好差事,多好的事啊,你得向他们学学。” 说完张世康就不再多言,留下周大升自己愣在那儿皱眉头,自己则奔着崇祯皇帝走去。 崇祯皇帝早就看到张世康在跟周大升嘀嘀咕咕,知道张世康是在打嘉定伯的主意,就走到了个没人的地儿。 “世康,朕知道你想干嘛,算了。”崇祯皇帝摇了摇头道。 他太了解自己这位老丈人的性格了,嘉定伯周奎在京城贪婪吝啬都是出了名的。 “陛下怎能如此?那么多勋戚都认捐了银子,陛下却对自己亲族姑息放纵,这让其他勋戚如何想? 臣不瞒陛下,大明的积弊太多了,想扭转乾坤哪有那么容易,陛下倘若连嘉定伯都要手软,臣看还是算了。” 张世康少有的郑重,似乎对嘉定伯有很大的成见。 “嘉定伯得罪了你?”崇祯皇帝皱着眉头疑惑道。 “没有,陛下,这不是一回事,不患寡而患不均,陛下三思。” 别人都捐了那么多,你却对自己的亲族不闻不问,谁心里会服气呢。 嘉定伯确实没得罪过张世康,但这并不代表张世康对周奎没有成见。 史料记载,崇祯帝在亡国前还办过一次募捐,当时大明北方大部城池都已经被李自成拿下,前线早已崩溃。 那次募捐崇祯皇帝本想着让当时已经是嘉定侯的周奎打头,但国丈周奎吝啬异常,即使是国家都要亡了,他还哭穷,说家里最多只能出两千两。 周皇后最后实在看不过去,卖掉一些首饰换了五千两交给父亲,希望他以大局为重凑个两万两做个表率。 然而周奎转手就贪污了四千两,最终只捐了三千两给崇祯。 李自成入主北京城后,命手下大将刘宗敏严刑拷问大明的满朝文武,在死亡的威胁下,竟从大明的满朝文武手里敲出来白银七千万两。 至于国丈周奎,从他府上只现银就搜出来五十二万两,其他珍宝绸缎也有数十万两。 张世康当时读到这段时耿耿于怀了好久,不过他不打算放过周奎却并不是因为这个。 周奎固然贪婪吝啬,但撑死也就是几十万两的事儿,相对于整个大局来说无关紧要。 张世康在意的是崇祯皇帝对于亲族的态度,这很重要,大明问题太多了,不少问题想解决无异于对自己刮骨疗毒。 说白了,改革的每一刀势必都会砍在既得利益者身上,你现在对一个周奎都下不去手,大明还有二三十万的宗室呢,这些附骨之蛆不解决,早晚也得把朝廷拖死。 张世康的态度很明白,若是崇祯皇帝舍不得对自己人下手,那干脆就别折腾了,你躺平,我也躺平,大家伙儿等着大明这艘破船沉没就行了。 崇祯皇帝沉默了片刻,略带犹豫的道: “是朕顾此失彼了,没有什么比大明的江山更重要,朕可以敲打一番,不过世康,嘉定伯毕竟是……” “嗐!陛下想什么呢,咱们需要的是他家的银子,又不是他的命。”张世康无语道。 崇祯皇帝这下才彻底放心,不然他真不知道回去怎么跟周皇后说。 那边的周大升又去求了周奎,不论他如何恳求,奈何周奎铁公鸡一毛不拔,最终周大升对自己爷爷彻底失望,愤怒的一甩袖子直奔崇祯皇帝而来。 “陛下!我家府上有许多银子,我爷爷不肯觉悟,我要替他觉悟!” …… 第28章 这臭小子哪里弄来那么多银子 有一种人,不论你对他多好,也不论这种好持续了多久,只要有一次他认为你对不住他,他立即就会忘掉你曾经所有的好,并怨恨你。 用古话讲,斗米恩,升米仇。 爷宝男周大升就是这类人。 一开始他只是想向张世康证明,在爷爷的眼里他才是最重要的,得到了失望的答案后,周大升已经忘记了初衷,他觉得爷爷已经不宠他了。 既然已经不宠他了,那爷爷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他现在要自己搏个前程,毕竟其他勋戚都是这么做的。 “大升,你说,朕听着呢。” 有了张世康的提醒,面对送过来的助攻,崇祯皇帝毫不犹豫的接下了,还将王承恩也喊了过来。 “姑父,我家的银窖比那西宁侯多,有三个,我爷爷说狡兔三窟,我爹都不知道另外两个银窖在哪儿,可外甥知道。 第一个银窖在库房下头,第二个银窖入口在我爷爷床底下,第三个银窖就在伯府大门口的下面,入口在…… 除了银窖,铺面也有很多,光是米铺就有三个,还有……” 作为周奎最宠爱的长孙,周大升知道家里的事儿甚至比他爹都多,面对爷爷对他的背叛,他丝毫没有一丝愧疚,就将周奎的老底儿掀了个地儿朝天。 崇祯皇帝瞅了一眼王承恩,王承恩点了点头示意都记下了,然后崇祯皇帝就带着周大升去向周奎质问。 周奎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女婿,没有的事,我就是个小小的伯爵,哪里会有那么多银窖,大升是在跟我怄气呢!” 周奎的女儿成为皇后前,不过是个穷算命的市井小民,言辞也比较粗俗。 他之所以敢这么做,也是仗着自己国丈的身份,虽然有点丢脸,但只要不让他出银子,丢点脸他不在乎。 还能怎么着?难不成陛下去抄家?他可是当朝国丈! 他自认比较了解自己这女婿,就算不为他自己想,也得考虑皇后那边,总之就是有恃无恐。 “嘉定伯,朕念在你是国丈再问你一次,大升所言可属实?” 崇祯皇帝盯着周奎的眼睛,冷淡的问道。 周奎被女婿盯的有点发毛,不自觉的低下了头,他到底是有点惧怕,可沉默了片刻仍旧道: “假的,咱家没钱,哪里来的银窖?” 张世康还是头一回见到要钱不要命的主,在这一刻葛朗台、夏洛克、阿巴贡乃至严监生在周奎面前黯然失色。 “王大伴!你亲自带人立即去一趟嘉定伯府,搜查周家银窖!” 崇祯再不迟疑,冷言对王承恩道。 这话一出,勋戚们都震惊不已,虽说他们都出了不少银子,而国丈一文不出让他们略有怨言,但也知道周奎乃是国丈,陛下就算是出于颜面,也不会把自己老丈人怎么着。 可崇祯皇帝现在的做派,哪里还将老丈人放在眼里,这……这……这…… 陛下……变了,连老丈人都能下手,嘶——勋戚们左右互相看看,突然都有点侥幸的感觉在里头。 也有一些勋戚求情的,只是崇祯皇帝根本不为所动。 “奴婢领旨!”王承恩才不管其他人如何想,崇祯皇帝下令后直接就领旨出了皇极殿。 周奎胡子抖了抖,简直气坏了,周大升似乎知道自己闯了祸,躲在崇祯皇帝身后不敢看周奎。 王承恩的效率很高,约莫过去半个时辰,便有人前来回复,言明三个银窖都已查到,只是里头银子太多还未清点明白。 周奎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他本想站起身来,可双腿一软竟趴在地上。 “陛下……你真要如此绝情吗?” 周奎是真的有点心痛,只是这心痛不知是因为女婿狠心,还是因为那些可能要失去的家产。 崇祯皇帝阴沉着脸,看了一眼周奎道: “朕……给过你机会了,既然你说家里没有银窖,那便就是没有。” 那过来请命的小黄门自然听出了崇祯皇帝的言下之意,行了礼后小跑着出了大殿。 周奎肝肠寸断,哀嚎一声昏了过去。 “爷爷!” 周大升哭嚎着扑了过去,也有勋戚上前查看的,崇祯皇帝只是冷淡的让人传了太医。 不大会儿功夫,周奎被抬走,大殿再次重归平静,只是众人此时已经没有吃饭的心思。 怀宁侯孙维藩一直坐在酒席上没有吭声,他也没有心思吃饭,但却并不是因为周奎,而是因为别人动辄认捐几十万两,少的也有大几万两。 可他府上什么情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果没有记错,账面上只剩下几百两银子。 这如何拿得出手?岂不是被其他勋戚笑话? 钢铁般的汉子就这么杵在那儿,边上的同僚不时看他一眼露出嘲讽的神色,孙维藩对此并不在意,他痛苦的只是在朝廷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无能为力。 处置完周奎的事后,崇祯皇帝心里本来还有点堵,但看了一眼账目后,心情却立即又好起来了。 一顿酒宴,竟足足募捐到白银四百六十多万两,这真是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看向张世康的眼神就差出现小星星了。 这时,身材壮实的孙大胜迟疑的走到崇祯皇帝面前。 “陛下,臣孙大胜代……代父认捐。”孙大胜跪倒在地略显结巴的道。 之所以等到现在,还这么低调,孙大胜也有难言之隐,实在是其他小伙伴的认捐数额都太吓人了。 “哦?你是怀宁侯家的小子?我听张世康说过你。”崇祯皇帝心情好,说话也和颜悦色的。 崇祯皇帝大抵上是知道怀宁侯府的情况的,怀宁侯孙维藩没有表示他其实并不生气,人家本来就穷。 他倒是想看看孙家的小子要干嘛,其他勋戚也都饶有兴致,怀宁侯孙维藩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孙大胜闻言似乎得到了力量,手伸进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银票来,又从左腰间摸出两块五两的银锭,接着从右腰摸出一把碎银子,里头甚至还有铜板。 孙大胜表情很是认真,他当着崇祯皇帝的面将折叠的银票摊开,将银锭和碎银子放在银票之上昂声道: “陛下,臣代家父认捐两万五千五百零五十五两四钱六分,臣认捐的是现银。” 说着,孙大胜双手高过头顶,给崇祯皇帝递了过去。 所有勋戚闻言都大笑,笑孙大胜的愚蠢,大家最少的也认捐了八九万两,你要么就别吭气,大家知道你家穷就当没看见,可你拿着那点破银票出来,就是自取其辱了,还四钱六分,哈哈哈哈! 但他们却都不敢当着怀宁侯孙维藩笑,孙维藩脾气不好,那虎背熊腰的,听说还很能打,挨一拳头不划算。 孙维藩双拳紧握,他对那些嘲讽并不在意,却唯独害怕天子怪罪,毕竟将散碎银子拿出来捐,有嘲讽天子的意味在里头。 崇祯皇帝并未生气,倒是环视了一圈勋戚们,意味深长的问道: “众卿家何故发笑?” 见勋戚都不敢作声,崇祯皇帝又道: “孙卿家虽然认捐银子不多,但一片忠心朕却是能感受到的,想来缘由为何众卿家心里也都明白。 倘若众卿家都如此,朝廷何至于此? 且都好好想想。” 说着崇祯皇帝站起身来,亲手将银子接过,交给了一旁的随堂太监入账。 “孙大胜,你和你爹都是好样的,没给祖宗丢脸,朕很高兴。”崇祯皇帝将孙大胜扶了起来,又温和的看了一眼孙维藩报以微笑。 孙大胜双眼通红,突的咧着嘴,笑了。 为了这次募捐,孙大胜将平日里本就微薄的零花钱都给捐了,这才凑了这么多,如今看来,一切都值了。 “怀宁侯孙维藩听封。” 这句话听在其他勋戚耳中不知道什么感想,但孙维藩却如同被惊雷击中,他猛的站起身来,虽然未着盔甲,却传出不小的动静。 “朕任你为京营副提督,协助张世康,替朕整顿京营军备。” “臣孙维藩,领旨,谢恩!” 孙维藩声音高亢,言辞间难掩激动,高大的身躯跪倒在地。 他今年已经四十二岁了,等这一刻实在是等的太久了。 谢恩之后,孙维藩心中的石头才总算是落了地。 可随之他的脑子里却生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孙大胜这臭小子哪里弄来那许多银子??? …… 第29章 陛下当为影帝 处置完怀宁侯的事情后,崇祯皇帝收敛笑意,环视了一圈勋戚们。 “京营武备废弛良久,朕知道多年以来,不少人都在喝京营的血。” 崇祯皇帝刚说完,不少勋戚额头就开始冒冷汗,勋戚喝京营的血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事儿其实大家伙儿都知道。 “念在诸卿今日功劳的份上,朕不欲追究。 此事要到此为止。 但是!倘若在此期间发生库房失火、失窃的情况,就莫怪朕不念祖上情谊了。 朕吃好了,诸卿继续。 怀宁侯、张世康随朕乾清宫叙话。” 说完,崇祯皇帝便出了大殿。 这自然也是张世康之前的建议,勋戚已经被迫吐出了家产,不论如何,事情已经这样了,再去追究这些勋戚的罪过只会节外生枝。 不过崇祯皇帝还是保留了追究的权力,说白了以后你若是听话,那就自然不追究,你若是找事儿也绝没有好果子吃。 崇祯皇帝走后,勋戚们面面相觑,他们都发觉今天的天子很不一样,给人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 未知的才是最能令人恐惧的。 怀宁侯孙维藩看了张世康一眼,跟在崇祯皇帝身后。 孙维藩感激崇祯皇帝提任他做京营副将的差事,但这并不代表孙维藩认可崇祯皇帝的所有命令。 至少提任张世康为京营提督这件事,就令他很不服气。 在孙维藩看来,张世康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哥,与他家孙大胜那小子别无两样。 不,孙大胜貌似也是跟着张世康,才变成如今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让这样一个纨绔来执掌京营,实在是太儿戏了,等会儿面见陛下,他定要请陛下收回成命。 倒不是说他贪恋京营提督的位子,孙维藩只是觉得军国大事这么做实在太草率了,但凡是换作其他的哪怕懂点兵家之事的人,孙维藩也不会这么大意见。 “世叔?孙世叔?” 孙维藩人高马大步子也大,张世康小跑着跟上去笑呵呵道。 “干啥?”孙维藩略显冷淡,一点没有作为人家下属的觉悟。 “等会儿世叔见到陛下,就说我不学无术,担这京营提督的差事根本不够格,侄儿是怕耽误了朝廷大事啊。” 张世康十分恳切的对孙维藩道。 他是真的不太想去打工了,本来想着做个顾问就挺好,崇祯皇帝有啥疑问或者解决不了的事,他提提建议出出主意就得了。 这样他仍旧能继续当自己的国公府大宝贝,你好我好大家好,混吃等死的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 孙维藩停下了脚步,扭过头来仿佛看鬼一样盯着张世康,刚才张世康的话言辞凿凿,把他心里想的事儿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倒是把本就不善言辞的孙维藩给整不会了。 “贤侄认真的?” 倘若真是如此,那皆大欢喜,孙维藩甚至决定,就不追究这小子把自己儿子带坏的事儿了。 “真的不能再真了,侄儿除了吃喝玩乐,对行伍之事并不感兴趣。”张世康点头如捣蒜。 “放心,此事交给本侯。”孙维藩心中一喜,似乎是觉得这么做有点不地道,旋即又道: “不过贤侄也不必自惭形秽,你还是挺不错的。” 张世康嘴角抽了抽,心道知道什么叫谦虚吗,这词儿用的。 不过张世康能主动让贤,还是让孙维藩很高兴,他突然就想起儿子的事,想着张世康与自己儿子关系不错,便问道: “贤侄知道我儿大胜的银子是从何处得来的吗?” 张世康嘴角又抽了抽,见孙维藩兴致高昂,实在不忍说出实情,便只道不知。 孙维藩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仍旧很是开心的道: “不过我儿今日真是给我长脸,回家必须吃顿酒好好款待一下这小子。” 张世康嘿嘿一笑,心中却为孙大胜祈祷。 不多时,二人就到了乾清宫,一番行礼之后,崇祯皇帝开心的道: “世康,朕今日表现的如何?” 这么多年,崇祯皇帝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踌躇满志过,一次酒宴就解决了困扰他多日的大问题,这都是张世康的功劳,当然,他自己也出力不少。 崇祯皇帝也少有的露出普通的模样,就像办成了一件什么大事后,等着别人夸赞一样。 “陛下厉害,这演技放在好莱坞也是很炸裂的,当为影帝。” 张世康看着崇祯皇帝,露出了大拇指。 怀宁侯孙维藩脑子有点懵,他看的出来,天子似乎与张世康交情匪浅的样子。 “好莱坞是哪儿?影帝又是什么职位,很厉害吗?”崇祯皇帝没听懂。 “总之很厉害就是了,陛下今日咱们搞了多少银子?” “不少呢,着实把朕都给震惊了,不算嘉定伯那家,足有白银四百六十多万两,这可都是你的功劳!” 在此之前,崇祯皇帝知道勋戚们有钱,但却从没想到,勋戚们竟然这么有钱。 四百六十多万两啊,大明一年的岁入才多少? 崇祯皇帝现在对张世康很是信任,而孙维藩是张世康举荐的人,再加上知根知底儿,二人说话也完全没有避讳。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孙维藩才觉得震惊,听这话的意思,今天的这一出鸿门宴,背后竟是张世康的主意? 这小子不是个纨绔吗? 竟把那么多勋戚玩弄于股掌? “之前我就对陛下说过,大明富有四海,对外一直都是贸易顺差,怎么会缺银子呢? 只不过朝廷没有收到而已,勋戚虽然有点小钱,但也就那样,大头可没在他们手里。” 张世康想了想回道。 崇祯皇帝如今哪有不信的理,自然点头,同时也猜到了张世康的意思。 “那些人,朕真是错付了。 朕真想将那些人都绳之以法,才能解我这些年的恨。” “陛下不必担心,待京营有了战斗力,那些人都跑不了。” “只能先这样了,不过对于京营,你打算如何整顿,可有什么计划?” “术业有专攻,陛下应当先问怀宁侯。” 说着,二人都看向了孙维藩。 孙维藩的cpu在疯狂旋转,都快冒烟了。 张世康到底什么时候跟陛下走这么近的? 谁让陛下错付了? 那些人又是哪些人? …… 第30章 生产队的驴 孙维藩闻言这才从一边走了过来,努力的斟酌了一下措词道: “回禀陛下,卑职需去营地实地查看一番,方可根据实际情况作应对。” 孙维藩比较务实,说的也算实诚,只不过很明显没有明白崇祯皇帝的意思。 为了摆脱打工人的命运,张世康赶紧夸赞道: “陛下,这就叫专业。” 崇祯皇帝瞪了一眼张世康不置可否,心道哪里专业了,不什么都没说吗? 沉吟了一下,张世康接着道: “勋戚肯定是不能再打压了,否则那些人还不得上天。 依臣看,无非就是裁撤老弱,将实有之兵合作一营,足粮足饷,兵不在多,而在精。 即使空额严重,算作半数,京营起码也得有实额三万,这些兵就算再弱,也算是老兵。 只要杜绝克扣军饷的事,好好练他三个月,震慑一下那些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张世康确实不知兵,但他觉得这些都是常识,至于具体的练兵事宜,他就不便多言了。 可饶是如此,孙维藩也瞪大了牛眼,看怪物似的看着张世康。 裁撤老弱,足粮足饷,严肃军纪,兵不在多而在精,寥寥几句竟将练兵之道说了个大概。 这……这小子果真是个纨绔吗? 纨绔又怎么会对军中之事这么熟悉? 自己究竟还要不要向陛下提议换人了? “朕虽不知兵,但朕信你,这怀宁侯也是你举荐的,京营就交给你们俩了。 怀宁侯,你当好生配合张卿,勿要叫朕失望。” 崇祯皇帝看了一眼孙维藩道。 “倘若臣练不出强军,臣提头来见!” 孙维藩当即立下了军令状。 同时脑袋也更迷糊,自己竟是张世康举荐的,可张世康为啥要让他说坏话? 张世康不想当京营提督? 他明明对练兵也是有见解的。 为啥呢? “另有一事,望陛下知晓。”张世康哪里知道孙维藩的头脑风暴,自顾自的对崇祯道。 “有事就说,不必拘礼。” 崇祯皇帝随口道。 “京营里,臣不希望……有监军。”张世康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出来。 明末的许多战事,坏就坏在监军的这群太监手里,若说他们不懂兵,他们也能天花乱坠说出个皮毛,若说他们懂兵,他们还真只知道个皮毛。 而且监军权力极大,不仅能随时说领兵将领的坏话,还能左右将领的作战命令,一些将领出于各种原因,甚至不得不大肆贿赂这些个监军。 这就很致命了。 崇祯皇帝微微蹙着眉,似乎有些迟疑。 “非朕不信你,但监军乃祖制,从高皇帝开始便有,祖制难违啊!” “陛下,如果臣没记错的话,贪污六十两剥皮实草也是高皇帝定下的祖制,为何现在没听人讲过?” 臣的意思是,陛下若不信任某些将领,换了便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陛下不要说让监军只监视不干预,不可能的,人性使然。 或者也可以安插一些人在军营,只负责暗中监视,并将看到的实际情况记录上报,这样军将方能无后顾之忧的作战。 比如锦衣卫或者东缉事厂,都很适合干这差事。”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崇祯皇帝不放心也情有可原,可这关祖制什么事,规矩不合适就要改。 闻听张世康的解释,崇祯皇帝才略作沉吟道: “便听你的,只是其他营中的监军暂不可撤,除非你接下锦衣卫的差事,按照你的办法,替朕暗中监视他们。” 言下之意很明了,崇祯皇帝只信张世康。 张世康闻言一脸苦瓜相,心道臣只是建议,又想给他加差事,他又不是生产队的驴。 他也不敢接话,一个劲儿的给孙维藩使眼色,想让孙维藩上奏说他张世康当京营提督不够格的事。 奈何孙维藩懂装不懂,愣是站在那儿不吭气儿。 孙维藩心道陛下就是因为信任你小子,我才机会担个差,你却让咱老子去告你,当我傻呀? 同时孙维藩还有点小庆幸,再怎么说,张世康也得喊他一声叔。 京营的事熟人毕竟好沟通,倘若是换个其他的顶头上司,孙维藩对自己的交际能力不怎么自信。 “张卿身体可有不适?何以一直眨眼睛?”崇祯皇帝看破不说破,他有点想笑,但却忍住了。 “没事,臣只是觉得事情总得一件一件来,待京营的事有了进展再说,也可避免打草惊蛇。” 张世康脸皮多厚,揣着明白装糊涂道。 崇祯皇帝一想到身边就有个奸细,心里就不舒服,但他知道张世康这小子对官职畏之如虎,便只能暂时忍耐。 “那群勋贵子弟,你打算如何安置?”崇祯皇帝换了个话题道。 “好说,全塞到京营里就是了。”张世康随口道。 孙维藩眼睛瞪的老大,好不容易插话道: “京营又不是垃圾堆,张提督怎可如此?” 那群纨绔才是真的不学无术,放这群人进京营不是拖后腿吗? 张世康撇了撇嘴道: “侯爷怎能这么说自己儿子。” 这个问题张世康之前就想过,这些公子哥确实不少都不学无术,但人家家里也确实捐了不少钱,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陛下又没答应给他们什么官职,那就很好办了,全塞到京营里当个步卒,从最底层开始练起,既然你们要上进,那就拿出决心来。 倘若真有能耐,张世康必然不让他们明珠暗投,但倘若撑不住,那也是你自己不中用,不能怪别人不是。 “侯爷放心,到时我另编一营,将他们全都安插在这个营里,由我来管,不会给其他营造成影响。” 这么一说孙维藩才算是放下心来。 京营的事暂时有了章程之后,崇祯皇帝让孙维藩离去,将记录募捐账目的单子拿出来道: “突然有了这许多银子,朕竟有些恍惚了,想来到了晚上,朝中大臣也会知道此事,明日早朝估计就要热闹了。” 张世康似乎明白了崇祯皇帝的意思,毕竟现在哪儿哪儿都缺钱,四百六十多万两银子看似不少。 这分一点,那分一点,丢到大明这个大水池子里,估计连一点水花都见不着。 “陛下,臣建议,这银子得于勋戚武臣,便只用于军中,战事为重。” …… 第31章 我孙家的祖传宝刀呢 京军、边军、剿流寇的军队都有欠饷,不给官员发工资,官员顶多发发牢骚,毕竟这些人又不靠俸禄过日子。 可不给军队发饷银,就要出大乱子了。 远的不说螨清所封的三顺王里,有两个就是因为缺饷导致的叛变,至于规模小一点的军队哗变那就更多了。 “另外还有一点,负责发放军饷的人选一定要慎重,陛下,这银子来的并不容易,勋戚的羊毛也只能薅这一次。” 多的张世康也没说,想来崇祯皇帝能明白。 但凡是王朝末年,贪污腐败都特别严重,大明也不例外。 北方遭灾,其实朝廷一直在努力赈灾,只是赈灾的粮食经过层层盘剥,能真正发放到百姓手里的十不存一。 民间尚且如此,军中也不遑多让,张世康见崇祯皇帝又露出那种眼神,赶紧接着道: “此事臣举荐御马监方正化、司礼监李凤祥等内臣,与户部官员一同派饷。” 倘若他不找替罪羊,张世康有理由担心这差事很有可能会落在他身上,还让不让人活了? 张世康举荐的两个人都是太监,虽然在大多电视剧里,太监总是当反派,但其实在大明忠诚的好太监也不少。 李自成打进皇城之后,负责守卫的禁军四处奔逃,满朝文武更是不见一个,唯独太监们在誓死抵抗。 尤其是御马监提督太监方正化,这厮也是个猛人,城破之后闯军如沙丁鱼一般冲进来,他只带着几十个随从便敢拦路。 贼人问:“你是谁。” 方正化答:“我是总管方正化。” 而后便拎着刀子冲入乱军之中,击杀了几十人,最终力竭战死。 除了方正化外,当时敢于抵抗的太监还有李凤祥、褚宪章、张国元等人,可以说他们绝对算得上对得起老朱家了。 “正合朕意,便如此定了,明日早朝,莫忘与你爹同来。”崇祯皇帝想了想便同意了。 虽说京营是天子亲军,任命指挥不必经过兵部同意,但到底是个比较大的调任,他总得当着朝臣的面下旨,张世康肯定得在。 但张世康的脑回路跟常人不一样,他呆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个很严重的问题。 “陛下,这京营提督不用天天上朝?” 大明的早朝他是知道的,早朝总是在太阳刚升起来时开始,他老爹每天都是天还没亮就得起来,连个囫囵觉都没有,这也太惨了。 崇祯皇帝皱了皱眉头,到现在他哪里能不明白,这小子啥也不是,就是懒。 这让他实在头疼。 “不用,若非紧要事,朕单独召见你便可。” 虽然崇祯皇帝对此很不满,但还能怎么着? 当然是由着他了,否则这小子撂挑子不干了,崇祯哭都不知往哪儿哭去。 这也算是奇葩了,毕竟在他之前的观念里,哪有不谈权的人。 可现在崇祯皇帝只想说,真的有! 张世康离开乾清宫时已经临近傍晚,皇极殿的勋戚们早就没影了,就连次子团的弟兄们也一个没见着。 他的弟兄们现在应该都能吃上竹笋炒肉了,张世康不无恶意的想。 忙活了大半天,终于可以回家了,他伸了伸懒腰,上了马车。 …… 定国公府。 从皇宫回来的一路上,徐允桢都未与儿子徐文远说话,今天这一趟酒席,吃掉老徐家三十多万两银子,徐允桢的心都快疼死了。 刚到了家,徐文远的娘就热切的迎上来嘘寒问暖,可徐允桢只是冷着脸带着徐文远直奔徐家祠堂。 “娘,快去请大夫。”徐文远小声对他娘说,他娘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疑惑。 待到了徐家祠堂,徐允桢从供桌上拿起一根尺把长的竹棍,为了增大摩擦力,竹棍的一头缠着布条,而另一头则用利刃劈成了六瓣。 说是竹棍,其实称竹鞭更合适。 “跪下!”徐允桢冷着脸道。 徐文远仿佛认命般跪在了蒲团上。 祠堂内顿时传来竹鞭抽打的声音,以及徐文远的哀嚎声。 “给祖宗认错!” “儿没错!” “哎呀!” …… 新城侯府。 新城侯王国兴与儿子王敬铎都跪在王家祖宗牌位前,王敬铎苦着脸,王国兴也苦着脸。 “上梁不正下梁歪,敬铎今日之举,皆是你只知道钓鱼不管教儿子造成的!” 王国兴的妻子张氏简直要气炸了,老子老子不学无术,小子小子也败家,这个家还能待吗? 王国兴闻言咧了咧嘴。 “夫人,这不关我的事啊,为夫整日垂钓,孩子也都是你在管教。” 一旁的王敬铎接过话茬。 “爹,子不教,父之过,您怎么能怪我娘?” “你给我闭嘴!天呐!你们……你们对得起王家的列祖列宗吗?” …… 怀宁侯府。 孙维藩刚一到家,就吆喝着让家里唯一的厨子去买肉,他今晚要与儿子开怀畅饮,以庆祝他们孙家再次得到天子的重用。 孙大胜也很高兴,同时也很忐忑,但他又不忍扫了老爹的兴,只能假装镇定的坐在老爹身旁。 “今日为父定要与你不醉不休,哈哈哈,多少年了,咱老孙家终于能再次披甲上阵了!” 孙维藩搂着儿子的肩膀拍了拍,看着自己儿子那是越看越顺眼。 “儿也能披坚执锐、建功立业了!”孙大胜嘿嘿笑道。 “那是,咱们上阵父子兵,日后定然能传为一段佳话!” “爹,佳话一般都是男人和女人,咱俩这应该叫传奇。” “都一样!若说起来,爹能当上这京营副将,还是托了张家小子的福。 这张家小子不一般啊,我儿以后要多与他走动。”孙维藩想起今日在乾清宫的事,就凭崇祯皇帝对那小子的信重,这小子日后指定能成大事。 孙维藩只恨自己没有个女儿,否则他指定要将女儿嫁给那小子。 孙大胜听老爹说起自己大哥,立即眉飞色舞起来。 “我大哥自然有本事,爹可能不知道,今日的事是我大哥好几天前就布置好的,我们次子团的人,个个都是人才! 其实这主意还是儿子出的呢!” 帮爹上进的法子确实是孙大胜提议的,虽然他当时压根没想那么多,可孙维藩才不相信自己儿子有那个脑子。 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孙维藩的心情。 “马上要进军营了,爹的盔甲和战刀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孙维藩越想越兴奋。 孙大胜的嘴抖了抖。 “我儿可能还不知道,咱家祖上传下来一把宝刀,就放在咱家祠堂老祖宗的牌位后头。 这把宝刀啊,两百多年不生锈,仍旧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今日爹高兴,就拿出来让你涨涨见识。” 说着孙维藩就奔着孙家祠堂过去。 片刻之后,孙家祠堂传出凄惨嚎叫。 “我刀呢?” “我孙家的祖传宝刀呢?” …… 第32章 哥,大明是不是要亡了呀 张世康回到英国公府时,府宅的正厅里正在摆着酒席。 张之极老神在在的坐在主位,张家主母孙氏坐在旁边,张世泽坐在下首。 另有一风姿绰约的美妇在招呼着下人摆放酒菜,那是张之极的二房,张世康的二娘。 这次募捐英国公府认捐最多,足有四十二万两,但张家产业颇多,这些银子虽说让国公府吃紧,但也只是暂时的。 这次酒席自然是为庆祝张世康提任京营提督的,这与张之极身上的都督之职不同,都督虽然名头很大,但其实如今啥都干不了。 可京营提督却是实权,而且看陛下的意思,日后肯定是要重视京营的,自己儿子京营的一把手,肯定是值得庆祝的。 “爹,又不是啥好事,犯得着这么隆重嘛。”张世康刚到家,一脸疲惫的道。 张之极和孙氏作为父母,大抵上知道儿子的性格,张世康的二娘刑氏却很热络的道: “世康说的哪里话,升任提督如何不算好事?咱们国公府又出了个大官呢! 你妹妹等会儿也过来,老爷平日起的早,世康你又见天不着家,咱们家也算趁着今日这大喜事,一块吃个团圆饭。” 刑氏言辞温和笑意盈盈,一边说着一边给张世康倒茶,张世康赶紧接过茶壶。 国公府有许多下人,按说这事儿怎么也轮不到刑氏亲自来,刑氏毕竟是长辈,这么做有失身份。 张世康大抵知道怎么回事,这刑氏本就是没什么背景的农家女,被他老爹纳为二房后,也只生了个女儿。 母凭子贵,在这个年代,重男轻女的思想尤其严重,即使全家人都没因此说什么,但刑氏总觉得自己对不住张家,在孙氏母子面前也一直略显卑微。 张世康的这个妹妹叫张婧奕,今年才十四岁,说起来自打他来到这儿,还没见过这妹妹,只知道妹妹一直在定国公家、专门为女子办的一个私塾里上学。 不多时,张婧奕从后堂施施然走过来,她穿着一身浅粉色束身长裙,典型的鹅蛋脸,一副清纯贤淑的乖乖女模样。 与张之极孙氏夫妇及刑氏行了礼后,张婧奕便坐在了张世康的旁边。 “三哥,听我娘说你当大官了?”张婧奕十分好奇的看着张世康。 在她的眼里,自己的这个二哥一直很不靠谱,不仅不喜欢读书,还总是跟那群浪荡子在一块鬼混,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次。 张世康能当上大官,足足让张婧奕吃惊了许久。 “怎么,三哥不能当大官吗?”张世康无奈道。 张婧奕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随即露出悲伤的表情来,张世康见状,还以为妹妹是心疼自己又成了打工仔,便道: “难道妹子也心疼三哥被陛下抓了壮丁吗?” 张婧奕愣了一下没明白抓壮丁是什么意思,却小声道: “哥,大明是不是要亡了呀?” “嗯?”张世康皱眉。 “那不然为何三哥都能当上大官?” 张世康:“……” 别看自己这个妹妹在老爹老娘面前跟个乖乖女似的,张世康却知道这小妮子野的很。 见张世康吃瘪,张婧奕刚开始还一副胜利的模样,但片刻后就收敛起来,似乎有什么烦心事,可怜兮兮的摇着张世康的胳膊道: “哥。” “有事儿说事儿。” 张世康才不吃这一套,印象里,这个妹妹之前可没少捉弄原主。 见张世康不上套,张婧奕只好放开手,嘟了嘟嘴道: “哥,爹最疼你,你能跟爹爹说一下,婧奕不想去那个学堂了。” “哦?为啥?” 在这个年代普通女子很少有上学的机会,虽然张世康自己不上学,但却并不希望妹妹也不上学,她才十四岁。 “那里的先生教的课我不喜欢,总是三从四德那一套,今日先生又刁难我,我就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他就罚我站了一下午。 那里的女子也不好,小小年纪就天天抱着烈女传。 哥,我为什么不是个男儿身呢?”张婧奕抱怨道。 张世康这才正视起来,自己这妹妹倒不傻,知道找老爹没用,这个时代就希望女子该是三从四德的模样,毕竟所有人都这样。 但张世康却不以为然,倒不是说他愤世嫉俗,或者代入后世男女平等那一套,这世道从来都不平等,即使后世也从没真正平等过。 依着张世康的性子,人这一辈子短短几十年,只要不伤害别人,那就努力的去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这,就是他所认为的人生的意义。 除此之外,什么世俗观念、传统、祖制,乃至其他人的看法,都是次要的,为什么要活成别人想要你成为的模样呢? 真是可怜啊! “好,这事儿交给哥。”张世康沉吟了一下道。 倘若是以前,张世康这么说还有点托大,但他现在也算是个朝廷的实权人物了,自己这老爹也不会在意这么大点事,张世康便应下了。 张婧奕没想到三哥答应的这么痛快,一时间有些不能自禁,差点暴露自己淑女的表象。 “不过,那女子学堂可以不去,但你年纪还小,该学的还是要学。” 虽说经史子集有不少糟粕,但可以学到的东西还是不少的,至少可以明辨是非。 “别嘟嘴,我会让爹专门给你请个师傅,也不用每天都学,隔一天讲半天课,总满意了。” 张婧奕这才高兴起来,端起茶水主动递给张世康道: “嘿嘿,还是三哥最好,那能不能再帮婧奕找个其他的师傅?” 这下轮到张世康纳闷儿了,张婧奕骨子里其实跟张世康有点像,天生不喜欢被管教。 “哦?稀罕了,你还想学什么?” “我想学……想学武。”女子学武,离经叛道,即使张婧奕知道自己这个三哥心比较大,但还是有些忐忑。 噗——张世康刚喝了一口茶水,就喷了一地。 他还真没想到,自己这个瘦胳膊瘦腿的妹妹,内心里还藏着一个功夫梦。 嗯,倒是有点意思,张世康其实也对这时候的武艺挺好奇,听说古时候的功夫,比现代那种花拳绣腿可厉害多了。 但张世康现在压根没那个精力,明早还要上朝,估计过不了几天他就得去军营就职了,便答应给妹妹写封信,让她去找怀宁侯。 怀宁侯虽然不喜钻营和交际,但却是个武痴,想来应该认识一些江湖人士,自己到底是孙维藩的顶头上司,想来这个忙他会帮的。 “世康,你们兄妹俩在嘀咕什么呢?快过来吃饭了。” 正思量着,刑氏笑着招呼道。 张世康与妹妹赶紧笑着起身,一家人也算是其乐融融, …… 与此同时,一家不大起眼酒楼的包厢里,几个身着锦缎的老人也在吃饭。 只是相比于英国公府的温馨,这儿显得倒是有些冷清。 不过倘若张世康在此绝对会大吃一惊,这里坐着的既有内阁首辅,又有六部高官。 清一色全是东林大佬。 第33章 扬州的茶艺师?老夫最喜饮茶,带路吧 吏部尚书郑三俊看着一桌丰盛的酒菜没什么胃口,见该来的都已经来了,便开门见山道: “想必诸位已经知道了,陛下今日在乾清宫举办的家宴,其实是个鸿门宴。” 能在朝中做到他们这个位置,几乎都是手眼通天八面玲珑的人,在宫中自然也都有自己的眼线。 “嗯,也是下午时才得到消息,看来杨阁部的计划要落空喽。”建极殿大学士、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以调侃的语气道。 不论是剿饷还是练饷,都是在杨嗣昌的提议下进行的,为了这件事,杨嗣昌甚至专门从前线跑了回来。 “起东,他也是为了朝廷,你怎么能如此狭隘呢?”郑三俊摇了摇头道,起东师刘宗周的表字。 党争早已结束,既然已经分出了胜负,郑三俊并不希望他的这些同僚仍旧如同以前那样,动辄弹压其他官员。 “用章兄说的有理,倘若不是杨阁部在前头顶着,我等怕是没这么安心。”内阁首辅刘宇亮接过了话茬,附议了郑三俊的言辞。 刘宇亮虽然是内阁首辅,但其实真到了紧要关头,大伙儿最信任的还是郑三俊。 郑三俊今年六十五岁,不仅年龄是他们中最大,资历也是最高,倘若不是大明向来有吏部尚书不入阁的潜规则,内阁首辅可轮不到他刘宇亮。 而六部之中,向来都是以吏部尚书为首的,原因也很简单,吏部掌控着五品以下官员的任免升迁。 说白了,京官到底是少数,大明最多的还是两京十三省的地方官,不论是官职高低,想升迁都得过吏部这一关。 “用章兄教训的是,不过那群勋戚竟然乖乖就范,大家不觉得奇怪吗?”刘宗周转移了话题道。 “诸位贤兄,勋戚虽然多粗俗,但却并不傻,上次陛下募捐一个比一个会哭泣哦该。 依弟看,陛下当是有高人指点,不然以陛下的……呵呵,可能想不出利用那些孩子的主意。”工部尚书方逢年道。 方逢年虽然还没入阁,但已经在刘宇亮等人的谋划之中,他今年才四十二岁,是五个人里最年轻的,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嗯,书田所言正是老夫所想,只是朝中要臣你我都认识,那位高人又是谁呢?”郑三俊皱着眉头捋了捋胡须。 其他人也都冥思苦想,可老半天也没个头绪。 “既然都没有头绪,便以后再议,狐狸总要露出尾巴。 倒是陛下今日所言,颇有重用武臣之意,诸位怎么看?” 虽然崇祯皇帝这么说,有安抚勋戚的意味在里头,毕竟坑了人家那么多银子,但郑三俊却并不完全认同。 这才是他们今天聚在一块的最大原因。 他们这些文臣彼此秉承遗志,用了足足一百多年的时间,才将武臣给压在了脚下,也才有了如今众正盈朝的局面。 他们绝不允许局面在他们这一代改变,否则他们将是东林的罪人,为天下士子耻笑。 “用章是不是太过谨慎了?陛下又没有给任何勋戚加官进爵,况且,那些勋戚有哪一个可堪大用的? 英国公家那个小子吗?还是怀宁侯孙维藩?” 一直坐在旁边不吭气的兵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熊明遇接过了话茬,言辞间带着调侃的意味。 “呵呵,一个纨绔的败家子,一个莽夫,陛下可真是……‘贤能’啊。” 这话将方逢年和刘宗周都给逗笑了,他们俩甚至怀疑募捐的事仅仅是个巧合,陛下背后哪有什么高人。 张世康的纨绔之名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自然早有耳闻,至于怀宁侯孙维藩,在座的任何人,随口就能说出不下十个让孙维藩吃不了兜着走的计谋。 在他们眼里,孙维藩也好,张世康也罢,压根不配作为他们的对手。 “唉,陛下如此草率,大明早晚要毁在他的手里。”刘宇亮叹气道。 “季龙怎能如此丧气,这不是还有我等吗? 只要陛下肯听从我等的建议,大明何愁不能中兴?”方逢年勉励道。 郑三俊闻言叹了口气。 “倘若是十年前,陛下刚继位时,的确如书田所言,可如今陛下……似乎一直在防备着。 去岁咱们拟定举荐的阁臣名单,明明将书田放在了前列,可陛下还是将范复粹、蔡国用给塞了进来。” 虽然崇祯皇帝向来不在他们面前提东林之事,但实际做的事,难免不让在场的人心生芥蒂。 “用章兄谨慎,只是未免有些过了,那范复粹、蔡国用皆平庸之辈,不足为虑。”熊明遇沉吟了一下道。 郑三俊以谨慎为众人所知,虽然有足够的威望,但年龄已经很大了,按道理早该告老还乡。 这也是熊明遇不满的原因,他认为郑三俊已经没有了身为东林党魁的骨气,应该让贤了。 熊明遇说完,方逢年和刘宗周都表示认同的点了点头,朝廷的重要官职,一个萝卜一个坑,郑三俊不挪地方,下头的人永远也别想上去。 吏部尚书可是个绝对的肥缺儿。 郑三俊仍旧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只是沉默了良久才道: “你们都只道老夫谨慎,也罢,待杨阁部剿灭了闯逆和张献忠,老夫便向陛下请辞。” 众人一听赶紧挽留,但心里却都藏着笑意。 在他们眼里,流寇根本不足为惧,只要军饷一到位,杨嗣昌定能很快灭掉李自成和张献忠。 事实上,不论是满朝文武,还是市井小民,你若告诉他们李自成会在六年后灭亡大明,他们绝对会以为你是傻叉。 一直以来,流寇都是被官军追着打,而杨嗣昌最近一年的表现,也足以让他们相信灭掉流寇指日可待。 “如此,今天便到这里,老夫乏了。”郑三俊站起身来打算出去。 酒楼一直守在门外的东家李义廉赶紧满脸堆笑的进来。 能在京城开酒楼的,哪个没有点背景,这李义廉便是建极殿大学士刘宗周的外甥。 酒楼虽在京城名声不大,但规格却相当的高,市井小民概不接待,只允许有功名的人进来,且消费水平不低。 “诸位老大人怎的这么快便要离去,酒楼近日从扬州请来不少佳丽,茶艺都很不错,诸位大人可要去品鉴一番?”李义廉笑意盈盈的指着三楼道。 郑三俊瞥了一眼李义廉,哪里不明白这厮说的什么勾当,冷哼了一声,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老夫对茶水无甚兴趣,诸位再会。” 熊明遇、刘宗周等人也都相继拜别。 唯独留下工部尚书方逢年,他见其他人都走远,悄摸声的对李义廉道: “果真是扬州来的?” 李义廉一听哪里不知道这位最年轻的方大人是想喝茶了,立即喜笑颜开的介绍道: “小人哪敢欺瞒大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茶艺精湛,美妙绝伦呐!” 方逢年闻言心中一喜,但面上却仍旧端着尚书的架子。 “老夫最喜饮茶,带路,老夫且去品鉴一番。” “包大人满意!”李义廉堆着笑摆出请的姿势。 …… 第34章 好相公,快起来吧 待回到了郑家府宅,郑三俊满身疲惫,早有两个俏婢上前给他捏肩捏腿。 郑三俊长子过来问安,但郑三俊闭目养神爱答不理,只问孙儿少光今日有无荒废学业。 他这个长子今年已经四十四岁了,科举无望,仅仅是个秀才,这件事一直让郑三俊耿耿于怀。 反倒是今年刚二十二岁的孙子郑少光,年纪轻轻就已经考中了举人,只待明年春闱,郑家或许在朝中后继有人了。 郑三俊不想告老还乡,一者是觉得自己走后,那几个人撑不起这么大的摊子,二者便是因为自己的孙子郑少光。 只要孙子明年高中,郑三俊立即就可以动用手里的人脉,给孙子铺上一条青云之路。 虽说他告老后那些人也不见得不帮忙,但总归是自己亲自安排更妥当,只要朝中有人,孙家便可屹立不倒。 除此之外,去年腊月孙媳妇还诞下一子,郑三俊可谓四世同堂了,算是老年生活的唯二两点念想。 正思量着事情,却从外头走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这女人手里抱着婴孩,正是郑三俊的重孙子。 疲累的郑三俊陡然便睁开了眼睛,脸上也升起笑意来。 “老夫的乖孙儿来了,快报过来让老夫瞧瞧!” 奶妈赶紧听命将婴儿小心的递到郑三俊手里。 郑三俊抱着重孙子满脸欢喜,一边轻轻拍着包裹婴儿的锦缎,一边随口冷漠的问道: “喂过奶了吗?” 奶妈赶紧回道: “回老爷话,喂过了。” 之后郑三俊便不再理会那奶妈,只是仍旧笑着逗弄怀里的婴儿。 这时府上管家端过来好大一碗奶白色的汤汁,面无表情的递给了奶妈。 奶妈看了看手里的汤汁,隐约露出痛苦的表情。 那碗汤汁纯用肥肘子慢炖出来,说是汤汁,其实全是浓稠的脂肪,而且不加一丝佐料。 这么做唯一的目的便是下奶。 “快喝。”管家怕打扰到郑三俊,小声但很严厉的道。 奶妈低头看了看碗里浓稠的乳白色液体,跪倒在地痛苦的向郑三俊请求道: “老爷,让我吃一点盐,求老爷可怜可怜我!” 奶妈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她已经三个月没有吃一点盐了,仅仅是因为吃了盐对婴儿有微弱的影响。 可人哪里能长时间不吃盐,她已经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了。 郑三俊本来正高兴的逗弄着重孙子,闻言脸色立马冷了起来,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奶妈,冷着脸道: “你不需要吃盐,快喝。” 管家也在边上严厉斥责她,奶妈知道再这样又要挨打了,十分痛苦的端起了大海碗。 …… 第二天天还没亮,张世康正睡的香甜,忽然觉得有人一直在推他。 “公子,该起床了。”陈珠儿手里拿着崭新的衣衫,守在一旁轻声喊道。 可她喊了老半天不见张世康有动静,只得一边喊一边轻轻的推他。 “公子,老爷已经在等着你了,公子快些起来,该早朝了。” “嗯,让本公子再睡会儿的,就一会儿。” 张世康一直都没有早起的习惯,陡然一下子起这么早,他很不适应。 “公子……你再不起来,老爷要罚珠儿的。”陈珠儿嘟着嘴,言辞略显哀怨。 “还不是都怪你,非要听故事,听到三更半夜还不肯睡,困死本纨绔了!”张世康抱着被子嘟囔道。 这时候夜晚没有太多的娱乐项目,张世康左右无聊,便给唯一的床伴陈珠儿讲起了故事。 大多是金庸的武侠小说,间杂着聊斋志异里的鬼怪奇谈,陈珠儿哪儿听过这么神奇的故事,自然上了瘾,一直央求张世康继续说,最后都把张世康给说睡着了。 “那公子怎样才肯起来?要不,公子惩罚珠儿好了。” 陈珠儿也知道是自己的错,可这是张世康头一回上朝,决不能迟到,昨晚是她太入迷了,谁叫那些故事都那么有意思呢。 “你叫我一声好相公,本公子就起来。”张世康调侃道。 “这……”陈珠儿的脸陡然间红了,她毕竟只有十六岁。 可一想起老爷还在外头等着,陈珠儿支支吾吾了半晌还是柔声道: “好……好……好相公,快些起来。” 张世康得逞之后才从床上爬了起来,睡眼惺忪的穿上了衣衫,一番洗漱之后出了门。 英国公张之极此时已经坐在府宅门口的马车上等了半晌,他都打算亲自去喊了,才见张世康迷迷瞪瞪的走过来。 “我儿打起精神来,今天可是你的大好日子!”张之极倒是也不气,一边让车夫赶紧赶路,一边对张世康道。 张世康倚着马车的内壁,他觉着还可以再眯一会儿,随口回道: “儿还没打算成婚呢,哪里来的大好日子。” 张之极无语,马车在承天门外停下,父子俩又顺着宫墙走了半刻钟的路,待到达午门时,满朝文武几乎已经到齐。 文臣大多小声的叙着话,若是平日里,勋戚们的声音更喧闹些,可今日勋戚们集体噤声,时不时还传来叹息声,引得一些不知真相的中低级官员侧目。 不多时,随着景阳钟的敲响,在鸿胪寺官的引导下,文武大臣分别从午门的两侧鱼贯而入。 今日的早朝属于常朝,按例当在皇极殿外的皇极门临门听政,实际上只有正月初一、十五的朔望朝,和一些重要的节日,早朝才会在大殿内举行。 这让张世康很是无语,明明有大殿,却偏要在殿外头吹凉风,古装剧里可都是在大殿里上朝的。 在老爹的提醒下,张世康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班次,位置倒是非常好找,跟他老爹恰好相反。 张之极位于武臣的头排靠左,张世康位于武臣的末尾靠右,正好角对角。 毕竟京营提督的官职还未宣旨,理论上张世康的官职仍旧是后军都督府的小小千户官,按品级能站在末尾已经算是特例。 不过张世康倒是不在意,甚至还跟旁边的老哥打了个招呼。 恰好旁边有根大柱子,张世康百无聊赖,便倚着柱子补起了觉。 不多时,崇祯皇帝身着龙袍走过来,文武百官皆躬身行礼。 照例是群臣奏事阶段,六部九卿依次开始奏事,大部分所奏之事都是老生常谈,无非是要钱,要粮,既要钱又要粮。 足足浪费了半个时辰,朝阳映衬在群臣脸上时,奏事阶段总算结束,张世康都已经无聊到抠脚了。 “诸卿说完,该朕给诸卿说个好消息了。”崇祯皇帝踌躇满志看起来心情不错。 昨晚王承恩从嘉定伯府回来,按照崇祯皇帝的口谕,嘉定伯家从此没了银窖。 而跟随王承恩一同回宫的,还有好几辆马车,足足拉回来白银四十八万两,算上其他勋戚的认捐,一次家宴竟然募捐到五百万两白银。 这是崇祯皇帝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 满朝文臣闻言大多都面露疑惑,只有郑三俊等少数几个人面色如常,勋戚们则都拉着个脸,他们当然知道天子说的是什么好消息。 崇祯皇帝的好消息,对他们来说可不见得,不论如何,勋戚对崇祯皇帝都是有怨言的。 但这似乎并不能影响崇祯皇帝的心情,他和颜悦色的继续道: “昨日朕办了次家宴,宴请的皆是与国同休的勋臣之后,诸勋戚体谅国事艰难,竟为朕主动募捐出了五百万两白银。 诸卿说说,这算不算得上好消息呀?” …… 第35章 一句话,打钱 崇祯皇帝的话犹如石破天惊,在场除了个别知情者以及大片的受害者之外,大多数群臣脑瓜都懵了。 五百万两啊!要知道大明一年的岁入才多少? 去年开征的剿饷,一整年也才三百万两而已。 大部分文臣脸上都露出喜色,不少人欢呼起来,更有交头接耳议论这好消息的。 勋戚们别提多难受了,若不是人拉着,朱纯臣都想对文臣爆粗口了。 那都是他的钱!他的钱! 杨嗣昌倒是格外镇定,昨天傍晚的时候他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对于这个事情他倒是也没有什么看法。 在他看来,只要军饷解决了就行,征三饷也好,怎么都好,只要有了银子,他才能去剿寇,至于银子是从哪儿来的,都不重要。 他只是有点好奇,陛下究竟是如何说服勋戚们捐献家产的,这很蹊跷,杨嗣昌自认比较了解天子,这不像是天子能做到的事。 崇祯皇帝摆了摆手示意群臣肃静。 “朕昨日傍晚专程去了一趟太庙,祭拜高皇帝以及诸勋戚的先祖,告知先祖他们的后代子嗣没给他们丢人,皆是拳拳报国之心。 昨日走的急,朕趁着今日诸卿都在,向诸位勋戚表示感激。 除此之外,也是商议下这笔银子的去向。” 崇祯皇帝当然知道,五百万两银子根本堵不上目前朝廷的赤字,只能挑重点。 这话一出不少朝臣都热络起来,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第一个站出来。 “陛下,剿寇前线的十万将士已经欠饷半年多,这对士气造成极大影响。 为了尽早剿灭流寇,还百姓、还朝廷一个天下太平,还请陛下尽快拨付。” 杨嗣昌本就十分受崇祯皇帝信任,说话自然也没有拐弯抹角,而且其他地方再着急,也没有军饷重要,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 但这话听在现在的崇祯皇帝耳中就完全是另一种味道了,现在的崇祯皇帝对杨嗣昌很失望。 就差一点,他就要因为杨嗣昌失信于天下的百姓,去年这个时候,杨嗣昌信誓旦旦的给他承诺,只要征收一年剿饷,可荡平所有流寇。 可杨嗣昌失言了,当时崇祯皇帝却没有怪罪他,现在想想崇祯皇帝都觉得自己愚蠢。 明明是杨嗣昌自己失言,却要他来背着失信于民的罪行,不仅如此,杨嗣昌还变本加厉,不仅要继续征收剿饷三百万两,还要加征练饷七百八十万两。 更离谱的是,若不是发生英国公和成国公互殴的事,崇祯皇帝差点就答应了。 虽然对杨嗣昌很失望,但崇祯皇帝还是选择暂时信任他,因为京营武备废弛,能震慑宵小的,只有杨嗣昌手下的十万军队。 如今与流寇的战争正到了关键时候,临阵换帅实在不妥,而且他目前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他虽然很信任张世康,但那小子毕竟太年轻,马上又要去忙活京营的事,崇祯皇帝十分怀疑真将剿寇的担子给他,这小子会撂挑子。 思量了一番,崇祯皇帝温言道: “杨先生需要多少军饷?” “回陛下,欠饷银合计一百三十八万两,除此之外,大战在即,需开拔费、安家费等合计二十六万两,这是户部粮草供应充足的前提下,倘若粮草供应不足,臣就只能就地收购粮草,也需额外拨付银两。” 这些账杨嗣昌早就算过很多遍了,步军月饷一两五钱,马军月饷加上草料消耗三两,此是扎营的消耗,倘若需要行军作战,粮草消耗也会剧增,尤其是战马,一匹马战时的粮食草料消耗能抵得上好几个士兵。 若在平时杨嗣昌要军饷,只要手里有银子,崇祯皇帝都会毫不犹豫的拨付。 但不知怎的,崇祯皇帝足足沉默了半晌,才问向户部尚书蔡国用: “户部粮草如何?” 蔡国用赶紧出班奏道: “陛下,所余不多,不过只要陛下拨银,臣可立即买粮,绝不耽误杨大人军务。” 杨嗣昌闻言略微皱了皱眉头,他本以为崇祯皇帝会直接将银子一并交给他,没想到崇祯皇帝却想通过户部,便略显焦急的道: “陛下,户部购买粮食转运中就要有很多折损,不若臣在湖广等地就地征粮,臣按市价给银便可。” 崇祯皇帝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杨嗣昌的请求,因为他想到了张世康的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即使他失望,也不该更不能让杨嗣昌知道,那太傻了。 杨嗣昌最终满意的退回了班列,只剿寇一途最终便拨付出去白银两百零六万两。 杨嗣昌刚退下,兵部左侍郎范景文站了出来。 “陛下,除却杨阁部的军队,边军也有不少军镇欠饷严重,还请陛下定夺。” 兵部虽然是杨嗣昌掌管,但杨嗣昌一直在外剿寇,兵部诸事基本都是左侍郎范景文和右侍郎熊明遇商议着来。 除了剿寇事宜,杨嗣昌对此倒也没说什么。 范景文不像杨嗣昌那么直接,只是陈述事实,将决定权交给崇祯皇帝。 崇祯皇帝回道: “共欠多少?户部核实过了吗?” “回禀陛下,共计欠饷两百一十四万两,已与户部核实过。” 范景文回复后,户部尚书蔡国用赶紧出班确认。 崇祯皇帝揉了揉太阳穴,他早知道边军欠饷,却没想到几个月时间竟欠了这么多。 相比于杨嗣昌,崇祯皇帝对边军怨言更大,从他登基到现在,每年都给边军拨付大量的粮草、军饷,可却足足让建奴突破长城四次。 尤其是两年前那次,一度让建奴连破数城打到昌平,将京畿地区蹂躏的十户九空。 更可恨的是,关宁锦一线的祖大寿、吴三桂等几个总兵听调不听宣,崇祯皇帝数次下旨让他们入京述职,他们都以各种理由拒不奉召。 可崇祯皇帝没办法,关宁锦防线实在太重要了,重要到决不能出任何问题。 他又想起张世康的话,唯有京营强大起来,才能震慑宵小,他现在必须稳住那些家伙。 想了又想,崇祯皇帝终于道: “准予拨付,边军之饷,由户部、都察院、中官各派官员前往,务必将银子落实到每个将士身上。” 范景文和熊明遇同时松了一口气,但后者对于天子派中官的诏令似乎有些意见,只是熊明遇皱了皱眉头没吭声。 边军、剿寇军都是重中之重,满朝文武毕竟没什么意见,见军队的事情处理完毕了,诸多官员大致算了算,五百万两的份额,还剩下八十万两。 吏部尚书郑三俊站了出来启奏道: “陛下,两京十三省乃至在京官员的俸禄也已经拖欠良久了,望陛下知悉。” 言下之意很明白,一句话,打钱! 第36章 你特娘的还要脸不 攒了那么多年的家产,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就被边军和杨嗣昌快分完了,众勋戚都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但那些银子毕竟是花在了军国大事上,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可是当听到吏部尚书要给官员发俸禄时,勋戚们再也忍不了了。 “陛下,勋戚的俸禄欠的更久,臣都两年多没领过薪俸了,臣以为其他勋戚也与臣差不多。” 成国公朱纯臣站出来,略有些义愤填膺的道。 实际上勋戚们基本不靠薪俸过日子,但朱纯臣就是气不过,拿他们勋戚的银子去补军队的亏空也就算了,郑三俊是有多不要脸,竟想拿他们的钱补自己的亏空。 “是啊陛下,臣也两年没领俸禄了,常言道好钢得用在刀刃上。”西宁侯宋裕德出班附议。 “陛下,成国公和西宁侯所言有理,不止勋戚,宗室欠的更久,也更多,臣以为剩下的这笔银子应当仍旧作为军需。” 英国公张之极也出来附议,说完还看了一眼崇祯皇帝,似乎是想提醒他,京营也要花银子,不然靠啥整顿? 西宁侯向英国公点头致意,成国公朱纯臣却并不理会张之极的好心,他认为自己就是被张之极坑的。 可郑三俊并不打算就此放弃,而是等勋戚们说完才继续辩解道: “陛下,想来诸位都知道,勋戚并不靠俸禄生活,可是陛下,那些各地的中低级官员却需要俸禄来养家糊口,陛下三思啊!” 郑三俊说的或许是实话,可朱纯臣却更生气了。 “郑三俊,你这叫什么话?勋戚不靠俸禄生活,就可以不发了? 大明可是有律令的,你文官的俸禄叫俸禄,我等武臣的俸禄就不叫俸禄了? 再者说,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们难道就靠俸禄生活吗?” 朱纯臣本就心里不爽,说话也是不留情面,将文武大臣之间本就不多的情面给踩了一地。 就差明说你们文官贪污受贿了。 内阁首辅刘宇亮站了出来。 “成国公!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这是污蔑当朝尚书!” 朱纯臣被气笑了。 “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拿老子的银子给你们发俸禄,你们可真要脸啊! 有本事自己把家产捐出来,到时候给那些中低级官员发俸禄,老夫举双手双脚同意!” 这话一说出来,崇祯皇帝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若是以前他早就下场劝架了,但现在他乐得看勋戚和文臣斗起来。 大明的朝堂与大清有很大的不同,大清入关前的几十年甚至还过着茹毛饮血的部落生活,入关后总怕被汉人讽刺不知礼,于是研究出了一套令人头皮发麻的繁琐礼节。 在大明不仅不用动辄下跪,朝堂上骂架都是常事,更有甚者满朝文武打群架也不是没出现过。 文武失衡已久,必须激发一下武臣的斗志,虽对战事无益,但有皇帝撑腰,却可一定程度打压文官的嚣张气焰,这是张世康的原话。 崇祯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双方先停下来,而后饶有兴致的冲郑三俊、刘宇亮道: “勋戚给朕募捐到了五百万两,刚才成国公所言,朕想了想,甚觉有理,郑卿、刘卿,不若联合起来向天下百官也发起一次募捐如何? 如此,国难或可解了。” 崇祯皇帝一副募捐募上瘾的派头。 郑三俊一下子觉得一盆冷水浇在了头上,但他毕竟人老成精,只思虑了片刻便回道: “陛下,文臣不比勋戚,勋戚有祖上两百多年积累,又有诸多产业盈利,文臣只靠俸禄生活,我大明的俸禄,为官数载又能有多少。” 郑三俊说到最后,语气虽是陈述,但更像是反问。 大明的俸禄确实不高,甚至可以算得上历朝历代最低,这全是因为大明太祖皇帝朱重八。 朱重八爹娘都是被饿死的,自己也从小挨了很多次饿,他认为这都是因为元朝当官的贪的太厉害。 他自己登上高位之后,便将官员的俸禄定的极低。 不过倒也没郑三俊说的那么严重罢了,所谓屁股决定脑袋,郑三俊当然是站在文官的角度来替文官说话了。 郑三俊说的话乍一听还真有道理,可气坏的朱纯臣哪里还跟他讲道理。 “郑三俊,你特娘的还要脸不?勋戚是世代传承,但我等世代传承两百多年,也不见得有某些人的家产多! 别想让老夫为你们花一文钱!” 朱纯臣破罐子破摔,他这次学精了,也不指名道姓,至于是不是,全凭天子决断。 若是往常,崇祯皇帝指定不信,甚至还会斥责朱纯臣无理,可今日崇祯皇帝却安静非常,就好像看戏一样。 崇祯皇帝知道,朱纯臣很可能说的是真的,因为张世康说过,大明根本就不缺银子。 其实除了崇祯皇帝外,站在最后的倚着墙壁打盹儿的张世康也听的津津有味儿。 他觉得这些朝臣吵架好有意思,原本以为这些老爷爷们都会咬文嚼字、引经据典、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奈何也跟普通人吵架并无两样,而且这一次,他站成国公。 成国公、西宁侯与郑三俊、刘宇亮吵作一团,后来六部官员也都牵涉其中,武臣们这次反倒格外的团结。 双方因为给谁发俸禄的事,差点干起来,最终还是崇祯皇帝制止了这次群架。 “依朕看,这笔银子既不该发给勋戚,也不该发给吏部官员,当然,朕也绝不偏心,宗室也没有。 朕以为,如今朝廷外有建奴屡次犯边,内有流寇荼毒百姓,大明需要更多的强军。 只有有了更多的强军,才能消灭一切敌寇,只有天下太平了,国库才会充盈,这才是根本之道。 诸卿以为呢?” 西宁侯宋裕德赶紧出来第一个同意。 “陛下言之有理。” 朱纯臣也出来附议,张之极道: “陛下,京营本是巩固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但却废弛已久,多为老弱,臣以为,剩下的银子当用于整顿京营,使我大明再添一支强军。” 朱纯臣似乎早就知道张之极会为了儿子这么说,但相比于把这笔银子交给文官,支援京营反倒能让他舒服一点。 到底京营将领也隶属于武臣行列,总不至于长了文臣志气,于是少有的摒弃前嫌道: “英国公言之有理,臣附议。” 定国公徐允桢也知道整顿京营是陛下昨天就说过的,自然也没有意见,所有勋戚很快达成了统一意见。 郑三俊等人最终也只得作罢。 崇祯皇帝的心情又好起来了,站起身道: “昨日募捐之时,朕答应会重用表现卓越的勋戚子弟,英国公张之极之子张世康。 年少有为,敏而好学,沉稳持重,当为勋戚子弟之表率。 张世康,上前听封!” 崇祯皇帝说完笑意盈盈的、往武臣班列的后头瞅去,勋戚、文官们也都扭过头看向张世康。 …… 第37章 或许还有其他的解决方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瞅向张世康。 这厮倚着墙还正在打盹儿呢,要知道这可是朝会,在朝会上举止不端可是能治罪的。 郑三俊他们瞅着张世康,表情一下子变的格外精彩。 就这货? 他哪里年少有为了? 这年头纨绔头子也能称之为年少有为了? 还敏而好学,连学堂都没去过,哪里好学了? 上个朝都能打瞌睡,你管这叫沉稳持重? 陛下,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被那么多人瞅着,张世康顿时感觉如芒在背的睁开了眼睛,他脸皮多厚,当即拱着手嘿嘿笑着,一边冲周围的官员打招呼,一边向前走去。 “臣张世康接旨。” “朕提任你为京营提督,望你戒骄戒躁,不负朕的信任,替朕、替大明再练一支强军出来。” “臣张世康遵旨!” 内阁首辅刘宇亮站了出来瞥了一眼张世康道: “陛下,京营毕竟关乎京城安全,责任重大,张世康今年还不满二十,请陛下三思!” 虽然京营作为天子亲军皇帝想任命谁就任命谁,但为了朝廷安危,作为内阁首辅、文官表率,该规劝的他还是要规劝。 其实昨晚晚上与郑三俊他们集会的时候,他们对此事早就有了定意。 让一个草包来做京营提督,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算坏事,提出反对意见仅仅是出于责任罢了,毕竟倘若不出班劝阻,那才真会令某些人怀疑。 崇祯皇帝也不生气,笑着对刘宇亮道: “朕记得,冠军侯第一次率军出征时刚满十八岁,却为汉武帝六征匈奴,封狼居胥,使匈奴不敢南下而牧马。 今我大明与当时何其相似,建奴屡次南犯,使我边镇百姓不得安息,刘卿可知,有志不在年高,张世康,便是朕之冠军侯。” 刘宇亮胡子差点气歪,心道一千八百年了,也就出了一个冠军侯,张世康算哪根葱?陛下也真看得起自己,竟敢自比焊武帝。 不过职责尽到就行了,刘宇亮拱了拱手退回了班列。 之后崇祯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任命怀宁侯孙维藩为京营副提督,协理京营戎政。 这个任命没什么说的,毕竟孙维藩本就以武艺见长,算是对张世康这个不着调家伙的一种补充。 “除了张世康外,凡有认捐实额的勋戚,皆可将家中子弟送遣京营,具体任命,由张世康定夺。” 这事儿是之前就说好了的。 郑三俊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虽然京营本就糜烂,勋戚的子嗣又有几个有本事的,无非就是张世康的狐朋狗友罢了。 陛下这么做,无异于往垃圾堆里扔臭狗屎,朝廷能有好才是怪了。 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发言劝谏,兵部尚书杨嗣昌更是一言不发,天子任命草包执掌军营,只会更能凸显他杨嗣昌的能耐。 京营的事与他关系不大,对他来说,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剿灭流寇,这才是实打实的功劳。 议论完京营的事后,张世康很快就从宫里回来,接下来的两日张世康一直在府上没有出门,享受最后的闲散时光。 说来也奇怪,这两日他的弟兄们竟没有一个来寻他的,也是后来着人去问了才知道,他的群贤这次被他们老爹揍的很惨。 最惨的当属孙大胜,听说屁股都打烂了,孙维藩大闹了一通典当行,拎着根棍子干翻了典当行八个活计,硬生生从典当行里将自己家祖传的宝刀给抢了回来。 京城的商铺有一家算一家,几乎背后都有勋贵的影子,而那家典当铺子背后的东家就是泰宁侯陈延祚。 陈延祚寻上了怀宁侯府要说法,孙维藩毕竟理亏,便硬着头皮给陈延祚写了个欠条。 这下倒好,副提督还没就职,先倒欠了别人两万两。 听说为了省钱,孙维藩遣散了府上的所有下人——一个厨子外加一个看门的,府上只剩下怀宁侯父子两人。 用他的话讲,他和孙大胜马上就要去西山大营,那里管吃管住,自然不必养家里这两个闲人。 这两天里,张世康过的是相当舒服,每天都睡到自然醒,然后绕着国公府跑跑步,用自己自制的健身器材锻炼锻炼身体。 老爹老娘知道他马上就要去军营了,让家里的厨子变着花样的做各种好吃的,对他也是有求必应。 到了晚上,张世康仍旧是跟陈珠儿聊天解闷儿,不过大多是张世康讲,陈珠儿听。 当然,听故事也是有条件的,陈珠儿便要给张世康揉肩捶腿,不过这妮子对此也自得其乐,张世康的手倒是也不闲着,时常将陈珠儿弄的面红耳赤。 张世康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更不会坐怀不乱,也明白这妮子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可他还是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原因比较复杂,最重要的还是陈珠儿年纪太小,这年头只算虚岁十六,陈珠儿又没过生日,实际上应该算作十四岁,做那种事还是太危险了。 二者这时候也没有什么好的避孕措施,张世康也打听了,安全套倒是有,不乏鱼鳔、牛肠、羊肠这种,张世康一听就没了兴趣。 而且作为通房丫头,这时还有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能怀孕,说白了,在主人与正房诞下子嗣前,不论是通房丫头还是妾,都不能生下长子。 即使怀孕也要做掉,这时候又没有后世先进的医疗手段,打胎一个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 “最后,宁采臣与燕赤霞合力消灭了黑山老妖,聂小倩在宁采臣的护送下投胎转世,燕赤霞最终在兰若寺归隐。” 张世康抱着陈珠儿将倩女幽魂的故事讲完。 “他们最后……还是没在一块啊!” 陈珠儿眼睛都哭红了。 这还是她头一回听如此凄美的爱情故事,张世康讲到树妖时,陈珠儿咬牙切齿,恨不得用自己的小拳拳去帮助小倩打死树妖,听了结局又为宁聂二人最终天人永隔而伤心落泪,泪水跟不要钱似的。 “人鬼殊途嘛,他俩若在一块,宁采臣那岂不是要天天日鬼,那才吓人呢好。 瞧你,哭的跟小花猫似的,都是假的。” 张世康替陈珠儿抹去泪珠道。 “公子粗俗,他们是相爱呢!”陈珠儿反驳道。 “就是因为爱对方,才知道要为对方着想呢!” 陈珠儿眨巴了两下大眼睛,突然道: “公子说珠儿还小,会有危险,那……公子是因为爱珠儿,才不……才不要了珠儿吗?” 这倒是把张世康给问的愣了一下,小丫头长的水灵,既可爱,又乖巧听话,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呢? 到底是这时候的女子心智成熟的太早,便道: “爱是要放在心里头的,哪儿能随便说出来。” “嗯,珠儿记住了,公子是不是又……又难受了?” 陈珠儿躺在张世康的怀里,她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便小声道。 “嗯,有点。” 张世康尴尬的道,他又不是柳下惠,每晚与这小丫头腻在一块,难免心猿意马。 “那怎么办?公子明日就要走了,珠儿不想公子难受。” “或许还有其他的解决方法,来,本公子教你。” …… 第38章 焯!我这是进贫民窟了吗 崇祯十一年三月二十。 一大早,英国公府大门外就停了数辆马车,那是从宫里拨调、用来给京营士兵补发的欠饷。 京营的欠饷情况比边军厉害多了,足足欠了八个月,想提振士兵士气,没有什么比发银子更好的方法了。 上次募捐勋戚承诺的是十天,之所以张世康能拿到现银,还要多亏嘉定伯周奎的贡献,为此杨嗣昌甚至提出了抗议,但抗议无效。 “兵者,国之大事,我儿在军营当以身作则,赏罚分明,切不可姑息放纵。”英国公张之极一边走一边再次嘱咐道。 “知道了爹,您都说了好几次了。”张世康无奈道。 他的母亲孙氏、二娘刑氏,以及兄长、妹妹都跟着出来送他,后面还跟着七八个下人,每个人背上都背着行囊,胸前也是大包小包的。 “军营里吃的不好,娘给你带了点吃的,到了那边若是吃不惯,就着人跟娘说,娘每天都让人给你送,倘若有人敢欺负……” “娘,你儿子可是京营提督,一把手,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哪里有人敢欺负儿子我?” 张世康知道老娘是关心则乱,只能无奈的安抚道。 孙氏不仅给他准备了十几套日常换洗的衣服,还有一大堆吃的,足足放满了一整辆马车,若不是军营不能带女眷,孙氏甚至想让陈珠儿跟着去照顾她儿子。 “娘这不是不放心嘛。”孙氏说着忍了半天的泪珠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他这儿子从小到大什么活儿都没干过,吃喝拉撒也都是别人伺候,第一次出远门,还是军营那种地方,做娘的如何会安心。 “娘你放心,西山大营离这儿又不远,儿一有空就会回来看娘。” 这时,从街道不远处又过来不少人,这些人有骑马的,有坐马车的,也有步行的,都是各家勋戚预备安插进京营的子嗣。 徐文远等次子团的人也来了大半,就连年龄最小的刘家卫也来了。 “大哥,终于等来了这一天,昨晚我兴奋一晚上都没睡好。”徐文远笑道。 他胳膊上的伤才好,可走路姿势有点别扭。 “屁股没少遭罪?”张世康调侃道。 “区区小伤,何足挂齿。”徐文远学着孙大胜的口吻道。 “大哥,你们都要去参军,小弟我却要去宫里听学,日后恐怕要见的少了,你们可不能忘了小弟。”刘家卫失落的道。 崇祯皇帝让他去做太子陪读,其实他更想去军营。 “家卫说的哪里话,咱们兄弟都一样,不过是去奔个前程,你能成为太子身边人,大伙儿不知道多羡慕呢。”徐文远揶揄道。 “文远说的对,咱们次子团,好兄弟一辈子,来日方长,你脑袋聪明,日后必成大器,为了义气进军营,就得不偿失了。” 张世康拍了拍刘家卫的肩膀道。 没多大会儿功夫,从远处疾驰过来一匹骏马,骏马之上,一壮汉身着盔甲,腰跨宝刀,虎背熊腰,正是怀宁侯孙维藩。 “真可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张世康叹道。 以前只觉得怀宁侯孙维藩长得毛草,胳膊腿儿上都是毛,络腮胡子也是又浓又密,张世康一度怀疑孙维藩是得了多毛症。 如今孙维藩一身戎装面容肃穆,张世康看起来却只有一个词来形容——猛将。 孙维藩在车队旁边勒住了缰绳,浑不在意的环视了一遍勋戚子弟们,继而对张世康道: “张提督,人都齐了没?” 他对那群勋贵子弟老看不上眼,嫌弃的表情甚至都懒得掩饰,得亏是张世康承诺那些家伙都由张世康本人统领,否则孙维藩都想撂挑子。 毕竟有这么一群拖油瓶还怎么练兵? “世叔,这里又不是军营,不必拘礼。”张世康来回点了一下人数回道: “就差孙大胜了,咦?他人呢?怎么没跟世叔一块来?” “陛下将重任交给你我,自今日开拔,便算作开始,军营无亲,自然以军职相称。 至于那逆子,不必理会,他若真想建功立业,爬也会爬到军营。” 孙维藩说的严肃,其实心却在滴血,两万两银子啊,他得还到啥时候? 张世康闻言嘴角抽了抽,他当然知道为啥孙维藩气成这样,只得温言安慰一番,一群人就在国公府门口等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时间,才终于在街道远处瞅见了孙大胜。 这厮手里拄着根拐杖,满头大汗,哼哧哼哧的赶着路,看到张世康他们后,还挥动左手打招呼,仿佛身上的伤一点没影响他的心情。 张世康心道这父子俩还真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比一个心大。 招呼众伤员上了马车后,张婧奕悄摸掀开张世康所在的马车门帘,歪着可爱的小脑袋道: “哥到了军营,莫忘给婧奕寻找武功秘籍,听说那里卧虎藏龙呢! 哦对了,孙家叔叔给婧奕找了个厉害的女师傅呢!不过还要等上至少十天。” “知道了,在家听爹娘的话,哥走了。”张世康揉了揉张婧奕的脑袋,又冲爹娘挥了挥手。 陈珠儿也在不远处站着,眼睛盯着张世康都快拉丝了,张世康便看着陈珠儿,伸出手作半握拳状上下挥动,陈珠儿的脸立马就红了。 孙维藩见所有人都上了马车,便翻身上马道: “开拔!” …… 西山大营距离京城并不远,倘若骑快马不到半个时辰,可车队毕竟都是马车,速度就慢了。 半个时辰后,车队才总算出了京城的范围,走到荒郊野外。 张世康掀开马车窗帘看着外头,正值初夏时节,花草树木早已枝繁叶茂,四处一片郁郁葱葱,比之后世的空气质量好太多了。 孙维藩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头,威风凛凛的让张世康好生羡慕,便下了马车央求孙维藩让他骑马。 那匹马算是怀宁侯府的重资产,是孙维藩的宝贝疙瘩,可碍于张世康的官威,孙维藩还是下了马。 “提督大人,卑职这马很烈,你当心。”孙维藩见张世康光是上马都上了好几次,好心提醒道。 “知道了,我骑过。” 张世康浑不在意,他在现代是骑过一次马的,只不过是景点的马,也没觉着有啥危险。 不过那马比孙维藩的马可差多了,孙维藩的马跟他本人一样敦实高大,浑身的毛发黑的发亮。 好不容易上了战马,为了显示自己老练,张世康双腿猛的一夹马腹,只听胯下战马嘶鸣了一下,立即开始了加速。 格勒登~~格勒登~~~ 战马飞驰,扬起尘土,只听到马蹄锤击地面的声响。 “我日!吁——”张世康只觉的身旁的树木都在飞速往后退,吓坏了,赶紧学着后世电视剧里的样子,想让战马停下来,但战马却仿佛没听到似的继续狂奔。 “拉缰绳!拉缰绳!” 孙维藩大声的提醒,他身着重甲跑的不快,但张世康到底是听到了,立即拉着缰绳往后扯。 哪知道这战马竟猛的一下停住了,这让张世康大惊失色,强大的惯性将他从战马身上往前甩了出去。 张世康顿时被摔了个狗啃泥,若不是一只脚还蹬在马镫里,估计会摔的更惨。 战马打了个响鼻,似乎也在嘲讽张世康菜鸡,孙维藩终于追了上来。 “世侄,你没事?早跟你说我这战马不一般,那可是从上千匹战马里精挑细选出来的。” 孙维藩一边询问一边走上前去,左手搭在战马脖子上,右手则上下抚摸安抚战马。 “我没事,呸——呸呸——”张世康一边说着一边将嘴里的尘土往外吐。 身后马车里的勋贵子弟们,都趴在马车车窗上往外瞅,龇牙咧嘴的都快笑抽了。 “这战马真不错,世叔商量个事儿呗? 你家的欠账算我的,这马让给我如何?等到了军营,你再挑一个。” 张世康嬉皮笑脸的道,这时候可没有汽车摩托,马匹是唯一的陆上快速交通工具,在战场上有匹好马,也可以大大提升生存几率。 可谁知孙维藩一听这话直接翻脸了。 “不可能!提督大人不用想了,就是把孙大胜卖了,也不换!” “不换就不换呗,看你小气的。”张世康倒也不在乎,他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在孙维藩眼里,自己那儿子竟不如一匹战马。 张世康落马只是个小插曲,一行人继续前行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抵达了西山大营门口。 亮出了自己的印信之后,守门的兵丁赶紧拉开了闸门。 待进入大营之后,张世康环视了一圈傻了眼。 “焯!我这是进贫民窟了吗?” 第39章 我跟那些人不一样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破败,破败的闸门、破败的木墙、破败的帐篷。 总之双目所及,全是破破烂烂的,包括几个兵丁身上的衣服都是片装的。 “人呢?兵都哪儿去了?”张世康生气的质问守门的军将。 那军将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哨总,突然来了个如此年轻的提督,惊讶之余只能如实道: “回大人,都在军帐里歇着呢!” “为何不去操练?如实说,否则军法从事!”张世康皱了皱眉头道。 那哨总悄摸看了一眼张世康,又看了一眼张世康身后如同铁塔一般的孙维藩,咽了口口水。 “提督大人问你话呢,看我作甚?” 张世康穿的还是普通公子哥打扮,相比之下,一身盔甲的孙维藩反倒更像是统帅,也更值得信服。 “这……这……钱副将说,军粮不多,歇着可以节约军粮。” “真是笑话!”张世康人都麻了。 军队竟然为了节约口粮集体躺平,连操练都没有,还算个什么兵? “大人,要不要小的去叫几位副将大人前来问话?”哨总看张世康面色不善,犹豫着询问。 “带路,我亲自去找他们。” “哪儿能劳烦大人,小的还是去唤他们过来合适。”哨总眼珠子乱转。 张世康哪里看不出这里头有猫腻,孙维藩仓啷一声抽出宝刀来。 “你在教提督大人做事?叫你带路你就带路,再啰嗦砍了你。”孙维藩将战刀杵在那哨总脖颈,眼睛瞪的如同铜铃。 那哨总差点吓尿了,赶紧在前头带路。 军营的另一头,有一排相对好点的青砖建筑,想来便是京营那几位将领们的住所。 张世康还没走到近前,便听到里头传来喧闹声。 “大!大!大!开——” “忒,老钱你输了,拿银子,拿银子” “不是,老王,你使诈!” “输了就是输了,老钱你不会是输不起?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duang的一声,屋舍的大门被孙维藩踹开。 但见屋舍里头一地狼藉,酒坛子满地都是,桌子上散落着还没吃完的下酒菜,鸡鸭鱼都有,另一桌上四五个衣冠不整的家伙正在赌钱。 见门被踹开,几个男人顿时大怒打算起身动手,但看着虎背熊腰的孙维藩又停了下来。 “此是新到任的京营提督张大人,你们几个报上军职!”孙维藩拿刀指着那几人道。 几个人瞅了一眼张世康,又瞅了一眼跟着来的哨总,哨总点头如捣蒜,几人这才有点丧气的道: “卑职钱如龙,军前副将。” “卑职成大钟,军前参将。” …… 三个副将,四个参将,好家伙京营的高级将领几乎都要聚齐了,可却是聚集在一块喝酒赌博。 “其他人呢?” “回提督大人话,陈副将出去了,另外几个参将都告假了。”形势比人强,几个人在孙维藩的威慑下都蔫了。 “你,立即着人通知他们归营,两个时辰内不到,就地免职!”张世康指着那哨总下命令道。 闻听此言钱如龙等人左右互相看看,都噤若寒蝉。 不过他们也只是觉得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无非就是敲打敲打他们,毕竟副将可不是一般的将领,即使京营提督也没有权力随意的罢免他们。 “孙将军,军中饮酒赌博是什么刑罚?”张世康问向孙维藩。 孙维藩赋闲在家二十年,除却练武便是熟悉军中之事,对常见的刑罚自然也了如指掌。 “若行军途中,当斩,若驻军扎营,首犯者军棍四十,又犯者,斩。” 孙维藩知道张世康是在立威,很是配合的道。 “擂鼓,召集所有士兵校场集合。”张世康皱着眉头下令道。 片刻后,校场响起阵阵鼓声,不知就里的士兵们三三两两的开始往校场方向赶去。 他们脸色蜡黄,双眼麻木,穿着破烂,有的穿着露着棉絮的冬衣,有的穿着打着补丁的薄衫,活像是逃难的难民。 他们大多瘦削,手里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有拿长矛、长刀的,有拿镋钯、朴刀的,更有拿鸟铳的。 只是这些武器大多陈旧,长矛有长有短,长刀坑坑洼洼估计砍个木柴都费劲,更离谱的是张世康看见有人拿的鸟铳连枪屁股都没了。 张世康早知道京营糜烂,却没想到已经烂到这种程度。 “提督大人不必惊讶,京营就是这样子的,缺粮缺饷,相比于此,在役实额才是最紧要的。”孙维藩安慰道。 为了堤防营中有人使坏,张世康刚才已经命孙大胜他们接管了库房,不论如何崇祯皇帝的严令还是起了作用,库房毕竟没有着火。 “世叔不必安慰我,国事艰难,时间紧迫,咱们务必用最短的时间,恢复这支部队的战斗力,这还需世叔的全力协助。” 张世康少有的郑重,拱手给孙维藩行了晚辈礼,孙维藩赶紧拦住。 “提督大人,此乃军中,不可再如此称呼了,否则会使将士轻视你。” 孙维藩对军中之事向来严肃,尤其是上下尊卑,在孙维藩看来,张世康本就年轻不能服众,应该尽量的表现出上位者的气派。 “至于练兵之事,不必提督大人说,此是卑职应尽的职责,卑职可是向陛下立下军令状的。 只是……” “孙将军有话尽管说。”张世康很少看到孙维藩为难,便好奇的问道。 他虽然不认同孙维藩的观念,但却听劝的改变了称谓,孙维藩的军职是副提督,全名协理京营戎政。 但叫孙副提督怪怪的,叫孙协理又难听,叫将军反倒是很顺口。 这时候喊一个将士为将军,跟后世喊一个男人帅哥一样,只是一个范称。 “卑职整顿兵营、练兵当无问题,最难办的,其实还是其他的事。”孙维藩想了想后还是如实讲出了心里的担忧。 比如粮草、军械、军服等一应需要与户部甚至兵部打交道的事,如今各营都缺钱缺粮缺军械,而大明国库又是那个样子。 催的急了,得罪人,可倘若粮草军械都供应不上,又何谈练兵,更何谈强军? 这还只是第一个麻烦,军将出征在外,最怕的就是在战场拼命,后方却有文官扯后腿儿,战功被隐瞒还是其次,很多时候,得罪了那群文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孙将军,这些都交给我了,孙将军只管练兵,我看有哪个不开眼的敢跟本提督穿小鞋。” 张世康说这话是有底气的,这不仅仅因为他老爹就是都督府的都督,更因为他知道宫里头那位盼着中兴大明盼到望眼欲穿的天子。 士兵军纪散漫,足足过去半个小时,仍旧有人在从四处稀稀拉拉的汇聚,张世康皱了皱眉头决定不等了。 此时校场上已经乌泱泱的站满了人,西山大营的校场是按照十万人的标准建造的,如今校场上的人虽然多,但却只占了其中一小块地方。 孙维藩从军中寻到十几个嗓门大的,充当张世康训话的扩音器。 张世康站在校阅台上,那些士兵也都麻木的看着他,他们不知道校阅台上站的是谁,甚至根本不关心,只知道是个大官就是了。 “将士们,我乃陛下亲命的京营提督,是来整肃京营军纪的。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或许在想,谁来还不是照样拖欠、克扣你们的军饷,谁来还不是照样吃不饱、穿不暖。 但是,我跟那些人不一样。” 张世康神情肃穆,言辞缓慢而有力,他的话并不多,说完便打了个手势,几个勋戚子弟把来时的一辆辆马车牵过来,将马车上的箱子一一打开。 但见每口箱子里都塞满了银锭,那些银锭在日头的照耀下,闪耀着奇异的光。 第40章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白花花的银子,就如同暗夜里的明灯一样,把所有士兵的目光吸引过去,不少士兵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 就如同从没看过小电影的人,突然看到4k高清大屏在播放进出口贸易一般。 兴奋、贪婪、渴望,若不是铁塔一般的孙维藩盯着他们,说不得就敢冲上来。 “这里有白银五十万两,今天,本提督将把你们的所有欠饷,一次性补齐。” 张世康知道,这些人早就被欺压惯了,你说的再是天花乱坠,都不如办一件实事儿,所以他也不说废话,光挑重要的讲。 那些负责传话的大嗓门刚喊出来,校场上马上掀起滔天的欢呼声。 张世康还是头一回听到数万人的呼喝,那场面足可以用排山倒海来形容,他伸出双手来,呵斥了好一会儿,下面的士兵才算是安静下来。 “除此之外,从今天开始,你们将有一日三餐,顿顿都有米饭馒头,这是本官对你们的承诺。” 粮草问题在三天前张世康就已经跟户部通过气,户部答应最迟明天会将十万石粮草优先供给给京营。 对于普通士兵而言,最关心的无非是两件事,一是军饷,二是吃饭问题,前者关乎他们家人的温饱,后者则是自己的温饱。 生存永远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这时候的条件不比后世,一般的百姓也都是一日两餐,第一餐基本上都是半上午,第二餐则是晚上。 只有如张世康这般的富贵人家,一天才能吃上三顿饭。 而军营也不例外,战时一日三餐,平时除却操练,都是一日两餐,这还是大明状况好的时候。 如今大明国库空虚本就没钱,再加上勋戚通过手段各种克扣,所谓的一日两餐,还不如平日里张世康一餐吃的多。 现在张世康承诺他们以后每天都是三顿饭,还顿顿都有米饭馒头,就像你告诉一个陌生的乞丐,以后每天让他吃北京烤鸭一样。 不是他们不信,而是不敢信,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人? 可张世康早就料到了。 “本官已令火头军开始做饭,是也不是,等会儿你们便知道了,本官说过,我跟他们不一样。” 张世康早已命人查看了目前的粮草情况,按照这个吃法顶多支撑五天左右,不过好在户部的粮草很快就能接上。 见张世康如此说,在场的士兵哪里还有不信的,一个胆子大的猫在人群里大声道: “提督大人为何如此?难不成要打大仗了吗?” 张世康闻言笑了。 “就你们这个样子,还能打仗吗?” 一个个瘦的跟个麻杆似的,就他这个身板都有把握一个打俩。 他大抵上明白这士兵的想法,一般来说大战之前,为了鼓舞士气,将领才会加大伙食供应。 张世康刚才的话明明是嘲讽,但下面的士兵却很不服气。 “只要能吃饱饭给军饷,为何不能打?提督大人莫要小瞧人咧。” 或许是看张世康年纪轻轻,也或许是感受到张世康说的话都是真的,有人便回答道。 “就是,莫看俺们瘦,吃饱了饭照样有劲儿咧,就是这兵器太旧了,俺一使劲儿老怕它折掉。” 这话一说出来,顿时引来周围士兵的哄笑。 张世康本以为这些早已麻木的人早已斗志全无,可现在他才发现,并非如此。 他们只是被忘记、被忽视的太久了,他们也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呀。 念及此,张世康便回道: “没有仗打,这跟有没有仗打没有关系,你们本就该吃上饱饭。 要求肯定是有的,从今天起,你们每天都要接受操练,一天都不能停。” 百姓或许吃不饱,但当兵的倘若也吃不饱,那可就是亡国的征兆了。 张世康认为这都是常识,他对练兵也好、领兵也罢,都只有最朴素的认知。 让士兵吃饱饭,给士兵发军饷,令行禁止,赏罚分明。 可他没想到自己的那些话,对下面的士兵有那么大的影响,比之刚才的山呼海啸,下面的喧闹声就像巨型的苍蝇一般,他们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着张世康刚才的话。 这军纪……简直了。 张世康觉得严肃军纪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索性如今军队也没有开始整编,权当观察底层士兵现状了。 喧嚷足足半刻钟功夫,还是孙维藩实在看不下去了,摆了摆手才慢慢平静下来。 一个身穿哨总衣服的瘦削汉子站了出来道: “提督大人倘若能让咱们顿顿吃饱饭,莫说天天操练,咱们这条命就是提督大人的了,以后叫咱们打谁就打谁。” 哨总是京营里的低级军官,京营的军制与卫所不同,最低级的是什长,算上什长本人下辖十人,类似后世军队里的班长。 什长以上称哨总,下辖士兵一百,相当于后世的连长,六哨为一把总,把总之上是千总,千总也叫守备,辖下兵丁一千两百。 千总再往上是游击将军、参将、副将,再往上就是提领一军镇的总兵副总兵了。 这哨总说的话,想来是他们讨论出的结果,代表了最底层士兵的意思。 “好,本官就当这是你们所有人的承诺了。”张世康回道。 虽然这地方破破烂烂,下面的士兵也都一个个营养不良的样子,但这些人的骨气都还在。 这算是张世康唯一的安慰了。 这时,告假和外出的那几个副将、参将终于回来,他们与钱如龙几个人站在一块嘀嘀咕咕,似乎在互相询问目前的情况。 张世康早已着人问过,外出的副将是去娼馆嫖妓,那几个参将并非探亲,而是副将的同谋。 见几人看着他都一副防备的态势,张世康顿时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这些人绝不可能与他一条心,立即指着钱如龙他们对在场的士兵们道: “你们吃不饱穿不暖,皆是他们的责任,本官刚来时,他们吃着肉喝着酒在赌博、在嫖妓! 现在我需要十个人来执行军法,最好来十个力气大的。”张世康冲所有士兵道。 他对京营里原来的监刑官不够信任,索性从底层士兵里头挑。 钱如同等人顿时变了脸色,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这头一把火就烧到他们头上,还上来就是军棍,着实让他们大皱眉头。 要知道副将下辖至少是一万人,品级更是与六部的尚书一样是正二品官衔,被当众军棍,无异于羞辱。 “提督大人就算是要立威,也选错人了?”钱如龙面色阴沉。 他刚说完,校场下面的士兵里就窜出来一百多号人,这群人身上的衣服并不破旧,手里的武器也不陈旧,他们面目狰狞,站在下头对张世康怒目而视。 …… 第41章 机会给你们了,别不中用 张世康知道,这些人是钱如龙等人的家丁。 武将蓄养家丁在明朝末年十分普遍,尤其以边军着名,边军虽然号称有二十万,但其实绝大多数都是炮灰。 打仗时武将基本全靠家丁,为了使家丁忠心,武将不仅给这批人更高的军饷,吃、穿、武器军械也都是最好的。 说白了就是拿其他士兵的军饷来养自己的人,这些家丁只忠于武将,而枉顾朝廷。 祖大寿、吴三桂等军镇总兵之所以敢听调不听宣,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个。 京营虽然不比边军,但一个副将的家丁少说也得有一两百号,这些可都是危险分子。 不过张世康并不慌张,很明显这些武将选错时候了。 张世康还没发话,孙维藩先上前一步将张世康护在身后,继而仓啷一声拔出战刀来,刀尖指着钱如龙道: “你们是想造反吗?” 张世康没有亲卫,来时也并有侍卫保护,孙维藩额头青筋凸起,他觉得现在已经到了危机时分。 钱如龙毕竟身居高位,张世康是哪根葱他不知道,怀宁侯孙维藩他还是认识的。 在钱如龙看来,新来的这位提督实在是太年轻了,根本不足以服众,他甚至可以与其他几个副将、参将联合写奏疏上呈天子,请求天子换人。 能当上京营的高级将领,背后基本都有勋戚的影子,这也是钱如龙敢如此做的最大依仗。 “孙协理误会了,只是提督大人一上来就要对我等动刑,实在有违章法,卑职只是希望提督大人三思。” 当着那么多士兵的面打军棍,这哪里是打他们的屁股,分明就是打他们的脸呀。 孙维藩也觉得当众打京营高级将领军棍有些不妥,虽然他认为这些将领确实有错,但应该私底下责罚,而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他之所以站出来,是因为张世康是京营提督,军令如山,即使不合时宜,也必须去执行,本就是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必须烧着,哪怕可能会把他自己烧死。 张世康并没有接钱如龙的话茬,军法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而且在来京营之前,崇祯皇帝就给了他全权处理之权。 他一点都不着急的从校阅台的桌子上打开一个红木盒子,从里面取出用黄色锦缎包裹的长型物件来,笑着对钱如龙道: “钱如龙,不知道你可识得此剑?” 黄色锦缎被打开,露出一把长剑来,这剑以浅褐色硬木为剑鞘,剑鞘上面雕刻着五爪团龙。 黄色在这年月可不是一般的颜色,只有皇家方可使用,而能被黄色绸缎包裹,还敢在剑鞘上雕刻龙的,答案只有一个。 “天子剑!” 钱如龙说着吞了口唾沫,武将的最高荣誉,并非成为一方总兵,亦或者总督,而是佩戴天子剑,那代表着天子的绝对信任。 见此剑者,如天子亲临,执此剑者,先斩后奏。 袁崇焕敢杀皮岛的毛文龙,就是因为崇祯皇帝赐给了他天子剑,要知道毛文龙可是总兵级别。 天子剑一亮出来,不仅钱如龙没了狠劲儿,那些个家丁也都慌了阵脚,这里毕竟不是偏远边镇,西山大营可就在天子脚下。 不过张世康却并未借着天子剑的威名去立威,而是再次看向下面同样紧紧盯着天子剑的普通士卒来。 “刚才是谁说本提督叫你们打谁就打谁的?现在机会来了,你们也看到了,这些人要杀本提督,此与造反何异? 本提督命令你们,将这些人就地擒拿,敢反抗者,杀无赦!” 张世康手指着那一百多号家丁,面容冷酷,言辞高亢。 立威肯定是要立威的,凭天子剑当然也可以,但却没有利用底层士兵来得实在,他们被压迫的太久了,必须想办法激活他们的斗志和勇气。 底层士兵也不傻,天子剑都亮出来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整个校场顿时乱了起来,距离校阅台近的士兵近水楼台先得月,除了个别几个家丁敢反抗之外,绝大多数都放弃了抵抗。 那几个敢动手的下场很惨,瞬间就被底层士兵砍了个稀巴烂,连那些放弃抵抗的家伙都被波及,有几个都被踹晕了。 几个家丁的死,给校场平添了一份肃杀。 孙维藩顺势命令那些士兵将钱如龙等人捆绑了起来,钱如龙等人顿时就蔫了。 “提督大人,我等罪不至此,嘉定伯乃是卑职远亲,还请提督大人宽恕则个。” 其他几人也都赶紧求饶并相继报出背后的靠山,他们以为即使张世康想立威也得掂量掂量他们背后的人。 可他们哪里知道张世康早就把勋戚撸了个遍,天子虽然说了对勋戚既往不咎,可手里却抓着勋戚们的把柄,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明着给天子使绊子。 他们早就被勋戚们放弃了,否则也不可能连通知都不通知他们,张世康甚至觉得,那些勋戚可能更想让他们死。 毕竟这些家伙可都是勋戚喝京营血的证人。 对于这些见了棺材才落泪的兵耗子,张世康都懒得搭理,而是继续对校阅台下的士兵们道: “现在本提督改变主意了,军棍仍旧由你们执行,但每个人最多只能打一棍。” 钱如龙脸都白了,他很不明白张世康为什么要这么做,手握天子剑,张世康倘若真想立威,明明可以直接杀死他,为何要费这么大劲? 下面的士兵面面相觑,长这么大,他们从未听过如此奇怪的命令。 被打的是曾经他们的最高长官,谁敢动手呀? 长年累月的被这些军将压迫,钱如龙只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就令不少士兵胆战心惊。 见没人动手张世康并不着急,而是继续和颜悦色的鼓励道: “这些家伙今日意图杀本提督,谋逆罪名板上钉钉,他身后那些人皆是同谋。 我本可以直接砍了他们,但本提督可怜尔等啊,知道你们这些年定然饱受他们的欺辱。 是以才将这个机会让给你们,机会或许只有一次,你们当好好把握。 倘若尔等全都是怂包,那就是活该被人欺辱这么多年,算本提督高看你们了。 我数到三。” 张世康秉承着利益最大化的原则,觉得直接砍了这些个兵耗子实在浪费,不如废物利用一下,顺便测试一下底下的这些兵是不是也都是废物。 他说话虽然很温和,但嘲讽之意却一点都不掩饰,机会给你们了,别不中用。 “一。” 张世康收敛表情,盯着下面的士兵,略显冷漠的喊出声来。 这些人被欺压的太久了,让他们对曾经的最高长官用刑,无异于让七品芝麻官拿刀去砍皇帝。 这是需要勇气的。 “二。” 下面的士兵有的皱眉,有的看看钱如龙又看看身边的人,双拳紧握,似乎都在等着第一个人站出来。 张世康都有些失望了,正打算命令孙维藩直接砍人。 终于,第一个兵站了出来。 “提督大人,小的愿打第一棍。” …… 第42章 他还得谢谢咱呢 上来的这个兵年纪已经很大了,两鬓已呈灰白色,身体也有些佝偻,他单膝向张世康下跪,刚说完话,泪就掉了下来。 “好!就由你来执行这第一棍。” 校阅台下,孙维藩早已命令士兵将钱如龙等十人牢牢的捆绑在长条凳上。 那老兵起身擦拭了下眼泪,再看向钱如龙时眼睛已经狰狞起来,他从其他士兵手里接过枣木大杖,走到钱如龙身前: “五年了,钱如龙,你也有今天,今日老朽为我儿报仇!” 这老兵的事不少士兵其实都知道,五年前,他的儿子与儿媳来军营给他送东西,钱如龙见儿媳生的漂亮,竟心生歹意将儿媳奸污。 儿媳不忍受辱,当天就悬梁自尽,儿子悲痛欲绝一纸诉状将钱如龙告到了顺天府。 可哪知道钱如龙手眼通天,顺天府尹不仅没有捉拿钱如龙,竟反诉儿子无事生非,打了儿子足足四十棍,儿子回去后没多久便郁郁而终。 这钱如龙害死了儿子儿媳后,不仅没有丝毫愧疚,反而经常在这老兵面前提及此事,以作取乐。 这老汉知道,凭他自己就算拼了命,也不可能杀了钱如龙,五年来,他一直都强忍着、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老汉说完,将枣木大杖抱在怀里,往手上吐了一口口水双手搓了搓,随即将枣木大杖高高抡起,他含着泪咬着牙,将自己浑身的力气都灌注在手里的大杖之中。 大杖落在钱如龙的腰胯之间,传来沉闷的声响,钱如龙只哀嚎了半声就晕了过去。 这一杖打的格外有力,一下子改变了张世康对他们的看法,瘦削并不代表没有力气。 老汉打完又冲着张世康郑重的磕了个头,感激张世康给他这个复仇的机会。 “来个尿黄的,把他呲醒。”张世康想都没想随口道。 孙维藩一脸的黑线,觉得张世康是在胡来,可想到这小子本来就是纨绔,也就没有出言阻止。 不过他倒是发现,才两个时辰,这些士兵就从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有了些精气神儿。 虽然他想不明白,但仍旧觉得这小子,或许可能大概是有点东西的。 “有奖励哟。”说着张世康从腰间摸出块足有五钱的碎银子,在手里一边掂量一边道。 最底层的步兵一个月的军饷才一两五钱,而且已经欠了八个月没有发,五钱银子已经不少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个嘴唇干裂似乎很久没喝水的家伙站了出来。 “提督大人,俺来!” 张世康随即就将手里的碎银子丢了过去,那小子接过来就开始脱裤子,军营里全都是大老爷们,倒也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随着哗啦啦的流水声,浑浊的黄色水流呲了钱如龙满脸满嘴。 钱如龙呛了一下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只大鸟在眼前晃荡,当即大怒: “张世康!士可杀,不可辱!你倘若有种,就直接杀了本官,否则本官必参你!还有你这个该死的狗东西,本官必杀你!必杀你!” 钱如龙一边威胁张世康,还不忘恶狠狠的盯着在他脸上撒尿的家伙。 “钱副将,你可能都不记得,去年你让人将俺丢到粪坑里泡了一夜,俺就是想让你也尝尝啥滋味儿。” 说完便又回到人群里。 张世康哪里会在乎钱如龙的威胁,当即继续冲着士兵喊道: “还有谁?” 这次没让张世康等太久,他刚说完话,就有人举起了手站了出来,这人虽然瘦削,但骨头架子不小,站在人群里比旁人高出半头来。 “提督大人,俺来,但俺手重,要是一个不小心把他给……” “打死了算我的,去。”张世康直接道。 说完那人再不迟疑,抡起枣木大杖就是猛的一棍,把钱如龙又给干晕了。 钱如龙身边的其他八个人都快吓尿了,他们哪里见过张世康这般做事毫无章法的家伙,一个个的都哭喊着求饶。 “提督大人饶命!卑职这些年攒了不少家产,足有六万多两,只要大人放过卑职,卑职愿意全献给大人,只求大人饶过卑职性命。” “大人饶命啊!” 其他几人也赶紧有样学样,他们哪里看不出来,张世康这家伙就是纨绔公子哥。 纨绔公子哥打人哪有个轻重,就算日后可以寻求背后之人的帮忙,那也得有命活到那时候呀。 “不饶你,那些家产你们也留不住,下一个!”张世康十分冷酷的道。 那些银子几乎都是贪墨京营军饷所得,勋戚可以既往不咎,这些家伙又不是勋戚,当然是把他们的家产回收利用了。 那几人见献出家产都不管用,顿时明白张世康就是想置他们于死地,立即就破口大骂道: “狗贼!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哟,本官好怕怕,你最好是个女鬼。”张世康搞怪的表情,顿时引得在场的士兵大笑。 这些士兵都觉得新来的这个提督大人虽然年轻,但却跟他们见过的任何大官都不一样。 不仅一上来就给他们补发欠饷,还承诺他们以后都能吃饱,还给他们机会让他们报仇。 不由得都对这个年轻的提督产生了奇怪的感觉,那里头有敬意,也有暖意,让他们觉得自己也是一个有尊严的,人。 最关键的是,说话还好听。 有第一个第二个,接下来根本不用张世康指挥,士兵们为了打上一棍,甚至都排起了长队。 半个时辰之后,钱如龙等人被打的血肉模糊,如愿的成了鬼。 加上之前被砍杀的几个家丁,张世康在京营的头一次露面,就足足杀了十六个人,还大多是京营的高级将领。 这手笔放在炸裂界都是格外炸裂的,日后定然少不了被朝臣弹劾,不过那都是京城的崇祯老哥该头疼的事儿。 诸如钱如龙这等兵耗子,不杀不足以立威,不杀不足以唤醒被他们欺压惯了的底层士兵的精气神儿,不杀还不好抄家搞钱。 张世康觉得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钱如龙这些人的死产生了这么多作用,想来比鸿毛是要重一些的。 他们还得谢谢咱呢!张世康不无恶意的想。 不过到底是第一次看到杀人的场面,张世康还是觉得有点恶心,钱如龙离他近点,屎都被打出来了,血也差点溅到他身上。 好在他忍住了,否则堂堂提督竟怕见血,说出去让人笑话。 人都死了,但还有不少士兵没轮到,这些人大抵上也都是曾遭受过钱如龙他们的欺辱,即使死了还想上去来一棍解气。 张世康倒是没有那么无聊,便喊停了这次别开生面的报仇活动。 这时校场另一头隐约传来饭香,那是火头军焖好了米饭,正在将一桶桶的米饭提出来。 真香啊,不少士兵都吸了吸鼻子。 时间已经到了正午,若是平时正午哪有饭吃,他们看向张世康的眼神都变了,原来提督大人真的没有骗他们。 提督大人跟那些人,不一样。 军心可用,可张世康觉得,还可以加把火,让这火烧的更旺一点。 念及此,张世康突然惆怅起来。 孙维藩陡然就机灵起来,他觉得这小子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历经上次的鸿门宴,孙维藩对这小子总算是了解了一点,只要张世康的表情变化的很快,那绝对就是要搞事情。 “唉,将士们,本提督愁呀!” 张世康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又是发银子又是帮他们报仇,马上还能吃到白米饭,下面的士兵现在别提多敬重张世康了。 见张世康突然变的如此忧愁,立即就有人大声问道: “提督大人因何忧愁?请说与我等听,我等虽然势微力薄,也想为大人分忧!” 张世康见状便道: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杀猛了,刚才大家伙儿一下子,就把京营里的副将、参将杀了个遍。 你们的仇是报了,可咱们京营除了本提督和孙将军,竟连个参将都没了。 这可如何是好。” 张世康一脸的忧愁,可士兵们也很发愁,倘若是让他们干力气活儿,或者其他力所能及的,这都没问题。 参将、副将如此大的官职,一般都是由朝廷下派,哪里是他们能多嘴的。 于是张世康在上头发愁,士兵在下面发愁,足足过了两息时间。 张世康的表情陡然又变的兴奋起来。 “有办法了!”张世康大喜道。 看到提督大人又高兴起来了,士兵们也都不再假装忧愁,赶紧询问。 “大人想出了什么妙计?给小的们听听。” “没有参将、副将,可以从你们里面挑呀? 挑出来,不就有了吗?” …… 第43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听了张世康的话,孙维藩只觉人都麻了,从前列腺到扁桃体都是麻的。 这小子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正二品副将,与六部尚书一个品级,你来任命? 你想造反啊? 就算是正三品的参将,也不是你小子能随意任命的,除非你不想活了。 “张家小子,这可不是儿戏,休要胡言!” 孙维藩赶紧走到张世康身前皱着眉头提醒道。 张世康闻言嘿嘿一笑,晃了晃手里的天子剑,孙维藩张了张嘴,一时竟无言以对。 这小子虽然胡言乱语做事也全无逻辑全凭心情,一副纨绔子弟的丑恶嘴脸,可他却有圣眷。 他亲眼看到崇祯皇帝究竟有多信任这小子。 可他就是不明白,凭什么呀? 下面的士兵也被张世康的话整的有点懵逼,他们是真的懵逼。 刚才的事情,使他们对张世康充满爱戴和敬意,觉得张世康跟那些人不一样,是个很有能力、值得他们将性命托付的人。 可现在这个他们敬重的人,突然就说出这样的话,还是以让他们感觉似曾相识的口吻。 终于有人想起来为何似曾相识了,这……这妥妥的是京城那些纨绔公子哥的口吻呀。 京城什么人都有,吊儿郎当正事不干的公子哥多的是。 这些家伙做事全凭心情,全无准则。 不少士兵嘴角都抽了抽,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位年轻的提督大人了。 不过张世康接下来的话,再次让他们惊掉大牙。 “瞅你们那样儿,真是没出息。 难道你们没听过那句古话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张世康说的慷慨激昂,就差振臂一呼了。 孙维藩魂儿都飞了。 从天灵盖到尾巴骨都瞬间冰凉。 这句话跟造反不能说别无二致,只能说一模一样。 难不成这小子是要造反?就靠这群跟乞丐一样的兵? 不对!这小子哪儿有那本事,这群兵也不傻。 更何况,这小子当初可是连京营提督都不想当。 他还帮天子骗勋戚银子,这小子可是一两银子都没贪,他是亲眼看着这些银子运到京营的。 倘若真要造反,但凡是个正常人,肯定会悄摸的去布局,哪有刚到军营,连士兵都不认识,就咋咋呼呼要造反的? 也不对!这小子分明就是个纨绔子呀! 纨绔子的脑子能是正常人的思维方式吗? 在这一瞬间,怀宁侯孙维藩的cpu疯狂运转。 都快冒烟了。 “张世康,你……你果真要造反吗?” 刚猛如孙维藩,也咽了口唾沫。 张世康疑惑的看了一眼这位老叔,十分认真的道: “造反?世叔怎么会有这等念头,你就是给我银子,我也不干。 造反多累呀,狗都不干!” “那……那你刚才说的……” 张世康闻言大乐,想来这位老叔没啥文化,便解释道: “谁说那句话等同造反的,本提督的意思是,为何只有勋戚和勋戚的亲戚才有资格当武将? 难道他们天生就适合当武将吗?” 说着,张世康重又看向校场上的士兵们,接着道: “难道他们就是比这些士兵优秀吗? 就是比这些士兵会打仗吗? 我看未必。” 稍微一解释,孙维藩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下面的底层士兵们却提起了一口气,原来提督大人真没给他们开玩笑? 校场上除了底层士兵之外,也有中低级的军将,有什长,有哨总,有千总,有游击。 他们不少人其实也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他们也来自底层。 可很多人即便再是努力,再是拼命,军职也只能止步于游击。 因为再往上,已经不是能力的问题了,没有出身、朝中没有人,到死也不可能升上去。 这几乎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潜规则。 可是,现在张世康对他们发起灵魂质问,这样,真的对吗? 他们果真就是不如那些靠家族靠血缘靠关系升上去的人吗? 不少人的眼睛突然变的热切起来,尤其是那些游击将军、千总们,毕竟他们是距离参将、距离副将官职最近的人。 此时的他们,看向张世康的眼睛里已经出现了小星星。 而更底层的士兵们也差不多,就算是他们没资格当副将、当参将,可上头的游击、千总升上去。 萝卜坑是不是就多出来了? 到这时候,所有士兵的精气神儿才算是真正的回来了,而且士气如同北冥的大鹏鸟一样,扶摇直上九万里。 张世康觉得差不多了,打了个哈哈道: “到饭点了呀,此事以后再说,走走走,咱们吃饭去。” 闻听此言,那些个游击、千总们人都麻了,提督大人啊,这还吃什么饭啊,先把事儿说完呀? 到底啥时候选?怎么选?您老倒是给个章程啊? 吃什么饭,饭有什么好吃的,如果能当上副将,不,当上参将,他今天、明天,三天不吃饭都成。 可张世康哪里管这些人的心思,折腾半晌肚子咕咕叫,嗓子也快冒烟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平时在英国公府大鱼大肉吃惯了,他还从没吃过军营里的伙食。 张世康走在最前头,后头乌泱泱跟着京营的乞丐兵,那一刻孙维藩突然觉得张世康很牛逼。 仅仅半天功夫,这群乞丐兵就变了模样,如果说这些兵是乞丐,那领头的张世康就是洪七公。 旁的不说,但凡张世康这时候下令,让这群乞丐兵砍自己,孙维藩都觉得这些人估计都不会犹豫。 这小子真的是个纨绔吗? 孙维藩跟在后头,脑子里再次产生了这个疑问,事实上这几天,这个问题已经被他反复证实,又反复推翻了好几次。 他看着张世康,就像看怪物一样。 到了吃饭的地方,百十米长的木质平台上,每隔一米就有一个火头营的伙夫,伙夫的前头摆放着一桶米饭、一桶馒头和一桶咸菜干。 上万人的吃饭场面可不是盖的,即使有好几十个分发饭菜的窗口,还是显得闹哄哄的杂乱不堪。 有插队的,有仗着自己军职在身强拿别人饭菜的,也有争吵甚至打架的,这让张世康很不满意。 这些家伙,士气倒是起来了,可这纪律,还不如学校食堂的小学生。 于是张世康一挥手让跟前的伙夫闪到一边,他自己则翻身站上了码放米饭馒头的高台。 张世康现在在全体士兵眼里,地位那是硬邦邦的,见张世康站上高台,打架的、争吵的、拥挤的,顿时就停了下来。 只消不到三息时间,上万人的场地,竟然安静了下来。 伙夫人都傻了,他还是头一回见到上万人吃饭能不吵嚷的,看向张世康的眼神跟看鬼似的。 张世康站上高台后,环视了一遍自己的兵,大声道: “都给本提督老实排队,但有夹队的、吵嚷打架的、仗势欺人的,一律取消选拔资格!” 说完张世康就跳下了木板平台,从旁边拿过来一个缺了好几个角的瓷碗,笑呵呵的递给那呆愣的伙夫。 “给本官来一份士兵套餐,要标准的。” …… 第44章 我爷爷乃当朝国丈,你惹得起吗 张世康刚说完,京营的士兵们立即就开始行动,不仅排的队变的笔直,他们自个也都站的笔直。 一些中低级将领甚至主动站出来维护秩序,只是这些人一边维护秩序,一边总喜欢在张世康边上晃悠。 想尽一切办法想吸引张世康的注意力,就差直说‘看我,看我,我表现的很好呀!’。 伙夫木讷的接过大海碗,那其实是他的碗。 他还不认识张世康,但见张世康一身华贵的衣服,更恐怖的是,那些兵对他言听计从,恐怖如斯。 便知道这绝对是位大人物,他只是好奇,穿这么好的大人物,怎么会跟他们一块吃饭? 不过好奇归好奇,他可不敢让大人物用自己的破海碗吃饭,于是这伙夫麻利的跑回营房里,取出来两只崭新的青花瓷碗。 他也不敢问大人物是吃米饭还是馒头,不过这可难不住他,先是给大海碗里盛了一勺米饭,然后是半勺咸菜,又拿了一个馒头压在海碗上。 接着从另一个桶里,舀了一勺稀的能照见影子的菜汤。 张世康接过来掂量了一下,大海碗里的米饭有后世的半斤左右,外加一个馒头,馒头估计也得有三两。 这份量,差不多能抵得上他平日的两餐了,张世康以为这伙夫是给了他特殊优待,便问道。 “是按照伙食标准打的饭吗?” “回大人话,原本不是,可今日有位孙将军过来,教小的按照行军打仗时的配置发放伙食。 大人碗里的,便是行军时的标……标准配置。” 伙夫似乎对标准这个词很生涩,但很是老实的道。 这倒是张世康吩咐孙维藩的,按照原来的伙食标准,一天两餐的总量都没有张世康碗里的多。 当然,那是因为京营一直被勋戚吸血,京营的粮草一直都不足。 按照张世康的计划,以后是要每天都操练的,伙食跟不上,就这一个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家伙,根本遭不住。 所以张世康才大手一挥,让火头营按照行军的标准配置发放伙食。 只是他并不知道行军打仗的士兵吃多少,似乎有点低估了古代人的饭量。 虽然他也算是古代人了,可一个啥活儿都不干的公子哥又能吃多少,更何况张世康吃的可是山珍海味牛羊鲍鱼这等动物蛋白,跟这等粗粮没法比。 “我可吃不了这么多。” 说着张世康就拿过铲子将米饭拨出去大半,又将馒头掰开一半丢给了孙维藩。 而后就坐在伙夫身后的一个石凳子上开始吃。 张世康吃了一口米饭,只觉得有点塞牙,米糠太多了。 即便是英国公府吃的精米,也仅仅是将米糠全部筛掉,这时候的技术还不足以去掉米粒的外皮,吃的都是粗米。 军营里可吃不起精米,怪不得打眼一看这米饭发黄,原来都是米糠。 至于馒头,当然不可能是后世那种白花花的馒头,也不是不去麦皮做出来的那种发黄的粗粮馒头。 这馒头发黑。 里头除了面粉外,还有高粱米,以及份量不小的麦糠。 咬一口满嘴掉渣,口感苦涩,噎得慌。 张世康哪里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一度怀疑是火头营的人用料不足。 但瞅着士兵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的,端着饭碗就往嘴里塞,就好像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似的,张世康又打消了去质问火头营的念头。 大抵上是自己不了解情况呀。 或许对于这些底层士兵来说,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那些士兵一边打饭一边悄摸看着张世康,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堂堂京营提督跟他们吃一锅饭。 张世康有命令,他们又不敢说话,只能用眼神向身边的人表示: ‘瞧瞧,咱们这位提督大人虽然年轻,但跟那些人还真是不一样咧。’ ‘大人位高权重,衣食富足,却能跟咱们同吃一锅饭,真是了不起!’ ‘大人坐在石墩儿上的姿势都很别致,真不愧是提督大人!’ …… 在一群群士兵崇拜的眼神之下,本想把碗丢到一边,准备跑路去吃细糠的张世康还是忍住了。 然后一筷子一筷子的往肚子扒拉米饭,同时心道,可恶啊,本提督竟被声名所累! 这都是陛下你造成的! 由于张世康并没有让火头营开小灶,孙大胜、徐文远这百十个勋贵子弟们也只得来这里打饭。 次子团的人还算守规矩,见队伍并不长,都去排队打饭。 可朱正良、周大升他们哪里受过这委屈,呼喝着就跑到队伍的最前头,要求伙夫先给他们打饭。 一个维持秩序的游击将军不乐意了,这可是提督大人亲自下的令,所有人都要排队,天大地大,提督大人最大。 这游击将军立即呵斥道: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大家伙儿都在排队,尔等为何不遵守军纪?” 朱正良、周大升有点懵,心道就算是顺天府尹在他们面前,也都得客客气气的说话,你算老几。 周大升最是怒不可遏,当即瞪着那游击将军道: “我等乃是勋戚之后,你一个小小的裨将,怎么敢如此对我等说话? 知道我是谁吗?我爷爷是当朝国丈! 知道他是谁吗?他父亲乃是当朝成国公! 他们全都是勋戚之后,家里的父辈也都至少有个伯爵以上的爵位。 你,惹得起吗?” 周大升的语气仍旧是一副纨绔的模样,他在京城嚣张惯了,遇到麻烦只要一提他爷爷的名字,就没有不服软的。 那游击将军也愣了,勋戚之后?勋戚老爷们不都是在五军都督府里享清福吗? 哪里听说过勋戚子嗣来军营的? 当朝国丈?成国公?个个都是有个伯爵以上的爹? 游击将军的气势一下子就矮了下来,看面前这公子哥的口气,当不是假话。 不论是国丈还是成国公,就算只是个伯爵,那也不是他这么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能招惹的起的。 “傻了?还不快让开,耽误本少爷吃饭,你担待得起吗?” 周大升见游击将军不吭气儿,立即就趾高气扬起来。 朱正良也昂起了头,他的腿还没好,走路仍旧是一瘸一拐的,若不是他的弟兄们都跑来了京营,他还想在家多养几天。 其实他们的老爹都不同意他们来军营,可次子团的徐文远他们太能忽悠了,让他们竟对军营生出了憧憬来。 想着只要到了军营,就能有军功,就能封爵,光宗耀祖,何乐不为? 虽然这军营破的不成样子,吃的肯定也不如家里好,但他们都想着忍一忍,只要能混上个爵位,就立马回家,叫他们的爹刮目相看。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很有能力,并不是他们爹眼里的纨绔子弟,他们也是很拼的。 只不过,他们似乎选错了地方。 这里是军营。 那游击将军求救似的看向张世康,其他的士兵也都看向他,就像在问: ‘你刚才说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难道是骗人的吗? 不然为何军营里突然多了这许多勋戚子嗣?’ ‘他们不就是王侯将相的种吗?’ 周大升也看向张世康,并且浑不在意的道: “张世康,你是京营提督,快来管教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周大升以为虽然之前他们不对付,但现在来到这陌生的地方,所有勋戚子弟都该拧成一股绳,事实上,绝大部分勋戚子弟都是这么想的。 可张世康怎么可能允许这群煞笔,将自己把京营辛苦提升起来士气弄没? 他将手里的碗放到一旁,冲着周大升走了过去,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 周大升看到那笑意,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同时那游击将军以及周围的士兵们的脸,却拉了下来。 ‘提督大人原来也跟那些人一样呀!’ 张世康走到周大升和那游击将军跟前,伸出手来攀着那游击将军的肩膀,笑呵呵的道: “你对当朝国丈孙子的屁股感不感兴趣?” …… 第45章 这怎么能算抗旨? 周大升一看张世康与那游击将军的亲密举动,再听到张世康那么说,顿时有点发毛。 “张世康,你什么意思?” 那游击将军也有点懵,他刚才就问过了,提督大人也是勋戚子嗣,乃是当朝英国公家的公子,看这群勋戚子嗣的样子,与提督大人想来是很熟的。 游击将军也不太明白张世康要做什么,但他知道那些富家公子哥确实有不少好龙阳的,可…… “大……大人,卑职不……不好那口。” “想什么呢?本提督是教你执行军法,打他屁股!” 张世康闻言一阵无语,这时候虽然封建礼教很严苛,可却对男人无限包容,男人搞基也好,养兔子也罢,都被称为风雅乐事。 “张世康,你敢!我爷爷是……” 周大升吓了一跳,但话都没说完就被张世康打断了。 “我知道,你爷爷是周奎,可这里是军营!就是你爷爷他亲自来了,也不好使!” 什么叫不知道天高地厚,周大升就是最好的诠释,被家里人宠的脑子都生锈了,根本拎不清虚幻和现实。 真以为天下人都要宠着你、让着你是? 周大升唯二的两次提他爷爷不好使的情况,都是因为张世康,他很生气,可却发现如果提他爷爷不好使了,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周大升,还有你们!”张世康冷着脸环视了一圈所有的勋贵子弟。 除却孙大胜等次子团的人仍旧昂首挺胸外,其他人大多都有些惧怕的低下了头。 “我晓得你们是个什么念头,是不是觉得本提督罢免了那些副将、参将,就会给你们做? 本提督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别做梦了? 在这里,你们就只是个兵,与他们别无两样,你们最好现在就放弃幻想。 还有,再敢直呼本提督之名,军法从事。 这,是最后一次。” 张世康盯着胆怯的周大升道。 周大升倒是被唬住了,他身后却有一人小声道: “陛下可是答应我等,要重用我等的。” 张世康一听就乐了。 “重用?陛下倒是真想重用尔等,可你们有那个能耐吗?连鸡都没杀过,上了战场还不得吓的尿裤子? 叫我将他们的身家性命交给你们?你们自己问一下自己,你们配吗? 本提督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除非有一天你们证明了自己,证明了你们就是比他们强,让他们服气,本提督自然会任命你们为将。 但在此之前,你们就只是个兵,别老拿着你们父辈显摆,在我这儿,没用。 倘若受不了,现在就可以拿着你们的行李走人,本提督绝不拦着。” 说完,张世康看也不看周大升,自顾自的就要离开。 “张……你敢抗旨吗?”周大升觉得不能被这么压着,但他刚出口想要直呼其名,却又忍住了。 张世康将佩戴在腰间的天子剑拎出来晃了晃。 “执此剑,如天子亲临,这怎么能算抗旨?” “我……我……我要去京城告你去!陛下答应要重用我等的,你这是公报私仇!” 说着就朝着军营大门走去,朱正良也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待了,一瘸一拐的就跟了过去。 朱正良和周大升本就是他们的头头,他们一走顿时带走了一大波人,还留在当场的,除了次子团的十几个,就只剩下两个人。 张世康瞅了他们俩一眼道: “你们俩怎么不走?” 这俩人张世康都认识,一个是泰宁侯家的老二陈涛,一个是西宁侯家的老三宋亮祖。 两人支支吾吾了半晌,宋亮祖苦着脸道: “回……回不去呀!回去就得挨揍。” 几十万两银子,一下子把西宁侯多年攒下的家底掏空了,宋裕德是越想越气,一想起来就拎着棍子找陈涛,三四天的时间挨了七八顿打。 还指责宋亮祖妄想得到天子重用是异想天开,挖苦他不混出个名堂来就不要回家。 陈涛家里也差不多的情况,实际上今天出发时那群勋戚子弟没有一个家人来送,也都是出于这个原因。 “在军营不听军令,也得挨揍,你俩可想清楚了?” “提……提督大人,想清楚了,我们俩要留下。”陈涛还不是很习惯叫张世康提督,但态度倒是还算诚恳。 张世康指着孙大胜那边道: “以后就跟着他们,话还是那些,但你们若真有本事,本提督绝不会因私怨阻止你们升迁,去打饭。” 说完张世康再不犹豫离开了火头营。 刚才那些话看似是说给周大升他们,其实张世康也是说给次子团的弟兄们。 交情是交情,倘若孙大胜和张三能力一样,那军将的位子可以给孙大胜,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不希望次子团的人也仗着跟他的交情,来提出过分的要求。 还是那句话,军队不能沾染太多这玩意儿,会出大问题的。 至于周大升那群人回去怎么告状,张世康一点都不关心,这都是那位崇祯老哥的事。 吃完了饭,张世康先是给崇祯皇帝写了封信,将京营的大致情况说了一下,包括对那些兵耗子们的处置。 其实这些事儿即使张世康不说,也会很快传到京城,那封信里最重要的还是最后几行,让崇祯皇帝赶快派王承恩去抄家,以防被钱如龙的家人转移了资产。 他命一个游击将军亲自骑马去京城传信,而后与孙维藩一块去了一趟京营的库房。 库房占据了京营不小的面积,不仅负责储存粮草,还有军械、军服等军需物资。 张世康早看到那些士兵穿的破破烂烂,天气都热了,还有士兵穿着露着棉花的冬衣,实在是寒碜的不像样子,便想着看看库房里还有多少军服。 他们俩先来到账房,那里有所有军需物资的账目,张世康并不信任那军需官,而是自己翻看起来。 账目上显示,库房现存夏季军服一万六千四百多套,战刀八千五百多柄,后面罗列着杂七杂八一大堆的军械名称。 坦白来说,张世康还是勉强满意的。 “提督大人,今日下官看那校场上的士兵规模,恐怕空额比咱们预想的要严重。” 孙维藩有些忧虑的道。 孙维藩毕竟有经验,能大致看出规模人数,张世康哪有那本事,他只觉得人挺多,便问那军需官道: “军营如今士兵实额是多少?敢说谎吃本提督一剑!” 若是旁人,即便得宠拿了天子剑,也都是供着,不轻易拿出来示人,毕竟倘若弄坏了天子剑,可算得上大罪了。 可张世康倒好,把天子的宝剑往腰上一挂,走哪儿晃荡到哪儿,动辄就拿天子剑吓唬人,张世康竟把宝剑当成了自己的武器。 孙维藩此时已经习惯了张世康的作风,他只是有点心疼天子的宝剑。 那军需官也见识了张世康今天的威风,哪里还敢造次,赶紧答道: “回大人话,实额……两万九千六百八十。” 张世康听着眉头就皱起来了。 要知道京营刚组建时,可是有足足二十八万,两百年下来,这特娘的零头都没有了。 张世康翻了一下文书,文书上写着京营现存兵额六万八千,原本想着再如何烂也至少得有一半,可他还是想高了。 那军需官看张世康没发火儿,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又道: “大人,那些军服……” 张世康闻言大惊,也顾不得听那军需官哔哔,直接就大踏步奔着存放军服的仓房而去。 孙维藩推开仓房陈旧的大门。 张世康走进去一看,愣在了当场。 …… 第46章 军营不是养老的地方 但见诺大的仓房里头空空荡荡,只在角落里散落了几件看不出颜色的破旧衣衫。 焯!我那一万六千多件崭新的军服呢? 他来不及发火儿,当即又跑到存放武器军械的仓房。 这仓房倒是没那么空,里头确实存放了不少军械,可却不见明晃晃的战刀,也不见他心心念念许久的盔甲。 映入眼帘的只是一堆不知道存放了多久的破铜烂铁。 “怎么回事?账目难道有假?还是你中饱私囊将那些物资给吞了?”张世康气坏了,当即拔出宝剑指着那军需官质问。 军需官吓坏了,他知道这些事情瞒不过,见识到张世康当众打死了钱如龙等人后,他心中不敢存一丝侥幸,赶紧回道: “大人,小的只是个小小的军需官,哪里敢做这等事? 实是……实是成国公,还有……早在去年,他们就将这批物资运了出去。 卑职官职低微不敢阻拦,他们还威胁卑职,卑职不得已只得做了两本账。 卑职刚才给大人的是实际账目,并非那个假账本。” 军需官似乎早有准备,从身上又掏出来另一本账本来,双手呈着要递给张世康。 张世康脸上阴晴不定,早知道勋戚们吸血,没想到吸的这么狠。 朱老三,这账本提督记下了。 他没接那假账本,东西已经都没了,账本也没什么意义了。 崇祯皇帝既然已经答应了不追究,而且这也是他的主意,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只是出了库房,张世康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不成,等忙完了手里的事儿,必须回趟京城,找崇祯老哥要一批军服来,这他娘的带着一群乞丐当兵练,成何体统。 张世康再次回到火头营时,刚吃完饭的士兵们都在谈论张世康刚才的表现。 “什么国丈长孙、什么成国公家的公子,咱们提督大人压根就没当回事!” “可不是嘛,当时我就在提督大人身后,大人只三言两句就将他们全部遣返。” “要不说咱们提督大人有魄力呢!” “咱算是看出来了,跟着提督大人准有奔头,以后这条老命就交给提督大人了。” “得了老秦,你今年都快五十了,还能上战场吗?” “咋不能?” …… 正说话间,校场上的擂鼓声响起,众人赶紧朝着校阅台奔去,就连火头军的人也都被召集了去。 由于都吃了个饱饭,士兵们这次行动就快多了,只一刻钟功夫,就列好了队。 而且有张世康之前的军令,将近三万人的校场出奇的安静,搞的几个游击将军想趁机表现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几个嗓门大的兵丁很自觉的站在了校阅台下面充当喇叭,等着张世康发话。 张世康看了眼众人,清了一下嗓子道: “现在开始,补发欠饷,三十五岁以上者,去最右边优先发放。” 话刚说完,校场上再次欢呼声雷动,根本就不受控制。 这些士兵基本都是顺天府本籍,也都是成了家的,如今天灾人祸,粮价上涨的厉害,家里人早就过不下去了。 有了这笔欠饷,自然可以大大缓解家里亲人孩子的现状。 只是他们高兴完却有人疑惑起来。 “提督大人,为何三十五岁的能优先发放?” 张世康知道会有人问,他神情复杂,沉吟了一会儿,才道: “裁撤老弱,是本提督整顿京营的第一件事。” 这话说出来确实有点残忍,能混到当乞丐兵都不回家,想来家里的地估计也被地主吞的差不多了,回去也没有更好的出路。 可没办法,该做的事必须要做,军营不是养老的地方。 三十五岁若是在现代,正是当打之年,可这年月,人的平均寿命也只有三十五岁。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超过了三十五岁的士兵就急了。 好不容易能吃顿饱饭,提督大人要重选将领,他们当了这么多年兵,参将选不上,运气好了提个哨总还是问题不大的。 提督大人明显跟那些人不一样,日后定然是有奔头的。 可他们才刚高兴了一个上午,提督大人就要裁撤掉他们,这让他们哪里能接受。 “大人!”不少老兵都跪倒在地。 张世康不忍,摆手制止了他们,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是想请求留下,但还是那句话,军营不是养老的地方。 那些老兵自然都是苦命人,张世康不想听他们的苦楚,他担心自己受不住,索性不听了。 “除却你们的欠饷,本提督做主,每人发三两遣散费。 回家去,你们也该回去看看自己的孩子了。” 那些老兵听了,哪里不知道事不可为,只得听令都走向孙大胜他们所在的地方。 孙大胜等人虽然还都是菜鸡,但他们有旁人没有的一个优点,那便是识字。 次子团的识字率是百分之百,再纨绔也都是上过学堂的,简单的算术自然也都会。 这是在场的其他士兵不能比的,在这个总体识字率不足百分之五的年代,能识字已经甩开了一大波人。 张世康也算是人尽其用了,当然,主要是他信不过原来军需官的那波人,怕他们暗中做手脚坑那些老兵。 那些老兵在发放欠饷的地方排起了长队,徐文远则让士兵报上姓名,拿着花名册和账本比对。 核实本人无误之后,孙大胜根据数额,用特制的剪子将银子剪开,然后放到戥子上称重,再然后将称好的银子交到老兵们手里。 除了徐文远和孙大胜外,其余识字的人也两两搭配,在校阅台下开始给所有士兵补发欠饷。 经过统计,京营目前实额两万九千六百八十,三十五岁以上者就达到了四千多人,这个比例相当惊人。 趁着这个档口,张世康又裁撤了一千多身体弱的、有缺陷或者残疾的,最终将近三万的兵额,只剩下了两万四出头。 那些动辄跛脚瘸腿的,几乎都是因为受了伤得不到医治,或者干脆就是被军将打的。 张世康同情他们的遭遇,但能做的也只是将他们应得的军饷发给他们。 他同情不了也拯救不了所有人。 但这些被裁撤的兵还是很感激张世康,若是那些人裁兵,是断然会将他们的欠饷克扣掉的,谁叫他们只是苦哈哈的穷兵呢? 能拿到这笔不菲的饷银和遣散费,他们对这位新任的提督大人已经无话可说了。 不少被裁撤的人领了银子便离开了军营,唯独剩下几百个老兵,他们站在一旁望了望军营,似乎对这个待了一二十年的地方尤为不舍。 踟躇了良久,他们向着张世康的方向跪下磕了个头,这才朝着军营大门的方向离去。 张世康见此心里也老大不是滋味儿,便冲着他们道: “京营日后可能会扩军,诸位或可留意顺天府内的布告,倘若有心,可令你们的孩子参军,本提督赏罚分明,绝不会亏待了他们。” 这话让这些老兵心中一暖,他们不舍的,是刚有了奔头就要离开,可他们是没奔头了,孩子有啊。 两万多人的军饷,足足发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堪堪发完,张世康带回来的将近五十万两白银去了大半,只剩下了十几万两。 走了那么多人,意味着日后选拔竞争也会小很多,留下的人自然都很高兴。 张世康环视了一圈剩下的士兵们道: “你们不必高兴的太早,从明天起,包括火头营,所有人都要参与操练,倘若有不合格的,本提督仍旧会遣散。” 他本想打压一下这群人的傲气,没曾想这话不仅没打压到,反倒令他们更兴奋了,他们将这也当做了提督对他们的考验。 为了能当上将领,每日操练又如何,当兵的不就是要操练吗? 更何况现在能一天吃上三顿饭,倘若提督大人不操练他们,那才叫他们无所适从呢。 张世康看看天色估计到天黑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便解散了火头营让他们去做饭,然后对剩下的士兵们道: “本提督有令。” 士兵们闻言立马站的笔直,他们可不想因为某些原因被裁撤掉,这可是提督大人的第一道军令。 “我命令你们,天黑之前,将军营、校场、军帐乃至厕所,里里外外的打扫干净。 军营校场不可见一颗杂草、垃圾。 军帐内不得有未浆洗之脏衣服。 厕所内不得有污秽残留。” …… 第47章 相信我,未来将是火器的世界 在张世康的观念里,人可以穷,穿的衣服可以旧,但必须得干净,你可以穷,但不能懒。 军营也一样,现在条件不行,穿的旧点实属无奈,可张世康受不了到了哪儿都一股子汗臭味儿。 这其实还不是最主要的,按照张世康的记忆,明末这段时间除了旱灾、蝗灾频发之外,黑死病也一直在肆虐。 黑死病在十几世纪时可谓大名鼎鼎,整个亚欧大陆从斯堪的纳维亚的斯德哥尔摩,到最东边的黑龙江流域,最严重的时候,足足杀死了当时世界上百分之三十的人。 这种病发病起来贼快,早上开始有病症,晚上人就没了,而且死状很惨,不仅七窍流血,还满身流脓发臭。 史料记载,山陕、河南、乃至京畿地区,最严重的时候,一整村一整村的人死,十室九空在史书里,有时候并不是夸张的说法。 所谓黑死病其实是西方人的说法,在大明这种病叫做鼠疫。 军营里正是人扎堆的地方,卫生做不好肯定会有隐患,别的军营他管不了,但在京营这一亩三分地,必须按照他的想法来。 “天黑之前做不完或者不合格,没有饭吃,解散!” 张世康甚至没有指派特定人去特定区域,就是想看看某些人是不是有组织能力,而且貌似那几个游击将军对此很是来劲儿,主动的站出来开始分配任务。 不多时,两万三千人就奔着不同的方向开始大清扫运动。 西山大营门口不远处就是永定河,取水用水都十分方便。 这时候的河水没有任何工业污染,河水都是可以直接饮用的,忙活了一天浑身黏腻的厉害,张世康将军营交给孙维藩,便带着孙大胜他们来到永定河边洗澡。 他找到一处水浅的地方,众人也都不害羞,当即都跳进水里搓起了澡。 待洗的差不多了,张世康躺在河边冲众弟兄们道: “弟兄们,想必今日为兄给周大升他们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军营是个慕强的地方,你若是比他们强,他们就服你。 你若是怂包,即使为兄给了你们军职,也只会被人暗地里嘲笑,上了战场,更是会出大乱子。” 张世康说的倒是心里话,到了这儿若还是改不了仗势欺人的毛病,上了战场那么乱的地方,或许用不着敌人,某些人就敢把你弄死。 “大哥这是哪里的话,把咱们都看扁了不是?又不比他们少了胳膊腿儿,只要咱们好好练,能比不过他们?”徐文远调侃道。 孙大胜也很不服气,他觉得论打架那些士兵都不是他的对手。 “大哥,你真打算将我等都编为步卒吗?” “不然呢?你知道七斩十三杀都包括哪些吗?战场上,你知道马军和步军如何配合吗?知道弩手和弓箭手的区别吗? 知道几个战阵?扎营又当选在什么地方?如何攻城,如何防守? 这些你们都知道吗? 你们都不知道。 所以你们还觉得自己适合当将领吗? 这不仅仅是对那些兵的性命不负责,也是对你们自己性命的不负责。” 张世康一连说出了好多问题,直接把孙大胜等人听的都愣了。 事实上,这些问题张世康也不知道,他只是随口说说,但他是有自知之明的,毕竟术业有专攻,全交给孙维藩就是了。 战场上最忌讳的便是不懂瞎指挥,这些道理其实说出来所有人都懂,可是真的懂了吗? 光是大明就有多少次战败,是因为不知兵的人办的蠢事儿。 见众人情绪有点低落,张世康想了想又道: “你们有一个别人没有的优势,那便是识字。 你们可以读兵书,他们不能,真正的帅才,从来不是好勇斗狠,而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没有哪个这样的人是不识字的。 咱们之前一起吃喝玩乐,浪费了太多时间,从现在起你我,咱们所有人都该努力了。 建功立业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建功立业的,倘若你们能通过操练,拥有跟那些兵一样,甚至比他们更好的体能。 再加上你们能读兵法,会排兵布阵,他们就会服你,就会帮你去建立战功。 到那个时候,你们绝对不会为现在的问题而发愁。” 到了这个世界,张世康逐渐意识到知识的重要性,识字便可明理,知是非,有见识,有了这些你才拥有向上的通道。 统治阶级将这个世界分成两拨,一拨是如他们那样掌控了知识的所谓上层阶级,另一拨则是被奴役者。 这世界几千年来都没怎么变过,那些所谓的上层阶级,生怕所有人都能识字,将他们的特权夺走。 他们在那条本就曲折的路上布满了钉子,叫那些好不容易拼尽全力识字的人最终倒在那条路上。 那条路叫科举。 次子团的人自然不会再去参加科举,可诚如张世康所言,他们这样的家世,只要够努力,还怕出不了头吗?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为成为普通士兵的事耿耿于怀,你们的已经够高了,超越了绝大多数的人。 张世康这番话说的恳切,他还挺在意这群弟兄的,毕竟大明如今这情况,练这些兵绝对不会白练,几乎是板上钉钉要去打仗的。 他不希望自己这群兄弟糊里糊涂的丢掉性命。 徐文远等人听了都若有所思,再不复先前的失落模样。 “还有一事要告知你们。”张世康想了想道。 “裁撤老弱之后,剩下的两万四千人里,有五军营步军一万八千,神枢营马军三千,神机营的两千火器军,以及一千的火头营。 我打算重新编营,每一营五千人,其中火器营由我单独执掌,我欲从步军营里再挑出三千,组成一个完整的营。 这个营我会亲自操练,可能会与孙将军的操练方法不同,但我仍旧建议你们留在这个营里。” 他只是建议,而非命令,虽然他有这个资格,看到弟兄们一个个若有所思的样子,张世康十分认真,用笃定的语气继续道: “相信我,未来将是火器的世界。” 第48章 原来还可以这样 火药作为古中国的四大发明之一,从被发明出来的那天起,就一直不断地在被人研究、运用在战场。 到了明朝末年,光是大明的火器就有几十种,鸟铳、三眼铳是大明军队目前装配的枪式火器。 至于火炮的种类就更多了,野战用的虎蹲炮,守城用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炮,还有重型火炮诸如红衣大炮,动辄上吨的大家伙。 还有一种叫佛朗机炮的,乃是明人从佛郎机国缴获来的,在大明佛朗机炮成为一个泛称。 原因是大明的匠人只仿照这一种炮,就造出了二十多种不同型号的来,足见大明匠人的工艺水准。 不过张世康对于大明的火器很不满意,他觉得大明在火器上的属性点加错了,跑偏了。 鸟铳用了上百年还是那一套,至于三眼铳,那都是朱棣靖难时的老把式了,关宁骑兵那些大老粗们还在用。 火炮就更离谱了,越做越大,越做越笨重,摆明了就只能守城用,而且大是大了,铸炮的材质也没什么进步,导致火药装多了炮管很容易开裂。 京营里的那些鸟铳张世康都看了,在枪械的发展史里,处于最低等的那一层,不仅装填慢、射程低、准头差,还很容易炸膛,稍微下点雨就无法使用。 据说欧洲在这个时候军队已经全部列装了遂发式火铳,大概也是这个时间节点,大明与欧洲那些国家,在火器、造船等方面,已经开始落后了。 不过好在落后的并不多,张世康虽然不了解火器研制的细节,但总归知道大致的方向。 有时候在技术革新这件事上,古人缺的就是一个思路,缺的是那个捅破窗户纸的人,他从不敢小看古人的智慧。 众人在军事上哪有什么见解,见张世康如此笃定,都没有什么意见。 只有孙大胜表达了对骑兵的向往,不过最终也被张世康说服,倒不是说骑兵没有前途,按照火器技术的发展史,骑兵至少还能称王一百年。 主要是还是京营目前太穷了,马军虽然有三千,但战马却只有一千多匹,俩人才能分到一匹马,说出去都寒碜。 由于粮草不足,供应不起豆子,马倌儿喂的全是草料,全吃草料的马不仅瘦,还没有耐力,根本无法满足作战需要。 京营这副鬼样子,倘若不是为了以后的躺平生活,张世康是真不想掺和。 天快黑的时候,张世康泡完了澡回到军营时,军营里已经大变样。 两万多人集体搞卫生真不是盖的,仅仅一个时辰,京营就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虽然东西还是那些东西,可上上下下都干净了,一些士兵为了表现,甚至将军营门口的牌匾都给擦的油光铮亮。 军帐里没了脏了唧的未洗衣物,厕所内也没了浓重的氨味儿,总之设施虽然老旧,但却干净了太多。 尤其是张世康的新住所,也就是之前几个副将参将的营房,打扫的就更干净了,桌子椅子擦的都发光。 士兵们都眼巴巴的看着张世康,张世康也不吝夸奖道: “做的不错,以后都要保持这样,还有,每日操练后都要洗澡。 明日本提督会公布具体的选拔标准,都去吃饭,晚饭后都去睡觉,谁敢闹事取消选拔资格。” 张世康一说完,士兵们就开始欢呼,不论是吃饭还是将领选拔,对他们都是天大的好消息,毕竟一个解决了生存问题,一个解决了前途问题。 张世康这次没有跟士兵们一块去吃,他老娘给他带了不少好吃的,当然,他绝不是嫌京营的饭不好吃,实在是不能辜负了老娘的一片爱心。 吃完了饭,张世康和孙维藩开始坐在油灯下商议明天的操练计划,按照张世康的要求,孙维藩主要负责将京营士兵整编。 每营五千人,三个步军营,一个不满编的马军营,一个火器营,两万多人的花名册看的孙维藩直挠头。 不过孙维藩挠头归挠头,眼睛却透着兴奋,干劲儿十足,他渴盼掌兵这一天已经好些年了。 相比于此,张世康主要负责选拔标准的制定,比孙维藩算是轻松多了,可张世康却老大不开心。 他觉得自己现在妥妥的就是在加班,还没有加班费。 孙维藩昨晚一夜没睡,才在天亮时堪堪将整编工作完成。 到了第二天吃过早饭,全体士兵照例在校场集合。 张世康虽然也是十一点才睡,但在校阅台上不住的打哈欠,反倒是一夜没睡的孙维藩仍旧精神抖擞。 京营全体将士按照新的花名册重新组成了五个营,重新编好队之后,张世康指派了四个今天表现优异且能服众的游击将军,做三个步兵营和骑兵营的临时指挥。 而后才将自己昨晚绞尽脑汁整理出来的选举标准公布。 “参将选任标准分五个维度,其一力量,其二弓弩,其三武艺比拼,其四步骑协同,其五基层士兵支持度。” 按照张世康的理解,参将下辖五千士卒,讲究的是战术层面的东西,他甚至都没有要求识字。 在这个依然以冷兵器为主旋律的时代,大抵上还是武将冲锋在前的个人英雄主义为主,战斗一打响,冲就完了,狭路相逢勇者胜。 武将猛,跟在他后头的普通士兵也猛,实际上大明边军绝大部分的游击将军、参将等中级将领都是草莽出身,全靠着一个莽字。 这种作战方式有利也有弊,武将冲锋在前当然能极大提高士兵的作战士气,可同样的,只要武将一挂,剩下的士兵基本都是直接崩溃。 张世康并不认可这种作战方式,但在火器成为真正的主力之前,也没什么别的更好办法。 他所说的五个维度看似精简,但其实每个维度都有说明,之后也会在大营内公布细节。 比如力量,除了爆发力测试外,还有耐力,弓弩不仅是弓箭和弩箭,还包括步射和骑射,至于武艺比拼,自然是参与选拔的人互相对打。 在张世康看来,这些都应该是中级将领的基本功,毕竟手下可足足有五千人,必须选出一个足够强的将领才算是对底层士兵的生命负责。 步骑协同算是参将选拔的加分项,自己强还不够,还要会跟其他兵种打配合,这样才能发挥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来。 前四项校场上的士兵都能明白个大概,可张世康的第五条却令不少人皱眉。 一个刚被选做临时营指挥的游击将军问道: “提督大人,啥叫基层士兵支持度呀?” 这游击将军一开口,周围的士兵大点其头,虽然张世康说的是大白话,但这些人毕竟被强权统治压迫的太久。 张世康略作沉吟解释道: “比如,有两个参与选拔的人张三和李四,他们成绩差不多,可张三对你们动辄打骂、蛮不讲理、仗势欺人。 而李四对你们很好,不欺负你们,不抢夺属于你们的功劳,能做到赏罚分明。 那么,你们希望谁来当你们的统领?” “当然是李四了!” 下头的士兵连犹豫都没有,虽然他们还是不太理解,原来还可以这样? “这便是基层士兵支持度,他们或许是将领,但他们却是在你们的帮助下才选上的。 如此,你们便不必担心日后被欺辱,这可是本提督绞尽脑汁为你们想出来的。 怎么样?还满意?” 第49章 你有个好爹呀 张世康少有的在全体士兵面前求夸奖。 对于集权和民主,张世康倒是没有偏见,甚至觉得但逢乱世,集权的效率更高也更适合,但这也并不意味着民主在这年代毫无可取之处。 相比于一个武艺精湛,但却不得人心的将领,一个受拥戴的将领在苦战之时,能爆发更强的战斗力。 张世康的举例很直白,但凡不是个傻子都能听懂,那些个自认选拔机会更高的游击将军、把总、千总们都若有所思,而那些普通的士兵们都很高兴。 虽然才认识一天多,但提督大人处处都为他们着想,对他们真是没的说,便都绞尽脑汁的开始表达谢意。 可这些士兵到底是没啥文化,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 “愿为提督大人效死!” “提督大人聪明绝顶,俺……俺……” “提督大人长命百岁!” …… 张世康沉醉在夸奖声里半晌,连孙维藩都看不下去了,才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至于副将的选拔标准,具体的选拔细则,容后便会在军营内公布,有心人可自去查看。” 副将军职位于参将之上,总兵副总兵之下,下辖至少一万士卒,已经可以作为一军镇的统领,选拔标准自然也比参将要严苛许多。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必须识字,因为这一层面的将领,已经不能只满足战术这一需求,而应该讲究一点战略了。 比如弓和弩,只会用不够,还需要足够了解弓弩的构造,弓箭拉力以石为单位,多大拉力在多大射程威力最大,风向对箭羽有多大影响,当物资匮乏时能否组织人手就地取材,这都是副将应该了解的。 至于参将选拔的加分项步骑协同,这一条对于副将来说只是基本功,要足够了解常见的战阵,要会对经典战役进行复盘,要懂得利用地势地形,还要熟悉后勤辎重等等。 除此之外副将也有加分项,那便是策论,确切来讲是对当前军事局势的了解、分析和解决方案的思考。 张世康大抵上参考了这时候武举的部分考试内容,但也将他所认为的糟粕去掉。 比如武举的策论竟然还包括政治层面的内容,张世康就觉得很不可取,军队只能是政治的延伸,而不是政治本身。 另外武举还有一条,那就是相貌要求,你很牛逼,但长得丑,也会直接被考官丑拒,张世康认为大可不必。 只要你能打胜仗,哪怕你丑到天际,张世康也不在乎。 大致讲了一下之后,在孙维藩的命令之下,三个步军营和半个马军营便开始了日常操练。 孙维藩的操练方法自然是目前大明最传统的那种,张世康昨晚便大致询问了下。 步军分为武器操练、体能操练、军阵操练和军纪考核,当然每一项又分作若干小项。 比如武器有刀有剑,有弓弩有镋钯有长枪,大明军队装备的武器五花八门,比十八般兵器可多多了。 对于传统的操练方法,张世康倒是没什么意见,可对于自己的五千兵,他却坚持要用自己的那一套。 虽然孙维藩不知道张世康要怎么练,但这厮并不怎么关心火器营,这其实也是大明目前的现状。 大明的军队也是有鄙视链的,比如边军鄙视各地募军、募军鄙视卫所军、卫所军鄙视,哦,卫所军没什么可鄙视的。 马军鄙视弓弩兵、弓弩兵鄙视长枪兵、长枪兵鄙视盾牌兵,他们所有人,一起鄙视火器兵。 这时候的火器还不够先进,火铳打一下要装填三分钟,还是比较熟练的情况下,火炮更离谱,打一炮得打扫炮膛,时间就更久。 这时候的炮弹、子弹都是实心铅弹,火药用的是黑火药,射程近,准头差,在城防战还好。 倘若是野战,几轮射击之后倘若被敌军骑兵突脸,那就是妥妥的屠杀。 而大规模作战,但凡有一个地方崩溃,很可能带来的就是整个战场的全线崩溃,这也是火器兵被瞧不起的一大原因。 张世康看着校场上自己的五千兵,同时这五千个大头兵也不理解,明明骑兵最强,提督大人为何偏偏选择他们作为直属。 “将士们,本提督晓得你们心思,他们看不起你们,没关系,但你们得自己看得起自己。 跟着本提督好生操练,总有一天本提督让你们扬眉吐气的告诉他们: 时代变了,火器营才是最强的!” 本以为那些士兵会高兴的欢呼,可长久以来的观念,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转变的,张世康索性长话短说。 “从今天起,本提督跟着你们一同操练,我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要令行禁止。 所有人听口令,绕着校场最外围,跑十圈。” 西山大营足以容纳十万人的军队,校场自然也是同等规格的,张世康早就命人测量过,外围一圈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两里,十圈也就是十公里。 这对于后世经常跑步的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挑战,但对于京营这些刚吃了一天饱饭、疏于训练的人,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按照张世康的命令,五千人以一百人为单位,由各自的哨总率领,开始绕着校场跑步,张世康则负责领跑,掌控着跑步的速度。 五千人一块跑步,场面还是很壮观的,这让校场上的其他四个营的士兵都很好奇。 毕竟哪有刚上来就这么操练的。 “提督大人该不会教那群火器兵怎么跑路?” “提督大人那么年轻,想来应该不懂这些。” “不过不论怎么说,俺还是感激提督大人。” “就是,战场上提督大人还得靠咱们!” “你们几个在那儿嘀嘀咕咕什么? 令行禁止,咱们京营现在可不一样了,再发现一次,军法从事!” …… “保持队形!这才四圈喘什么喘?” 张世康见部下已经熟悉了正常的跑步速度,便一边跑一边监督部下的跑步情况。 绝大部分士兵都不理解,张世康也不解释,早晚有一天他们会明白。 到了第六圈时,不少士兵已经开始掉队,不是他们不想跑,实在是因为跑不动了。 “不准停,跑不动就快走,谁停下午饭减半!快跟上! 郑冲!你小子敢坐在地上?快给老子爬起来!” 武安侯家的老四郑冲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可看到张世康发怒的样子,还是挣扎着站起身来。 虽然来军营才一天多,但张世康在军营里已经如日中天,各种霸气发言早已在军营里传遍。 次子团的孙大胜他们别提多佩服了,甚至张世康严肃的时候他们也会发憷,那是个叫做威严的东西。 第九圈时,将近一半人都已经掉队,但张世康犹如跳脚的螳螂一般吆五喝六的督促他们。 “还能跑得动的,搀着……跑不动的,都不许……停,就是走,也得……也得走完这十圈!” 张世康自己也喘的不行,他也就在国公府的时候锻炼过几天,这副身体的身体素质很勉强。 但他心里很清楚,就是因为不够强才需要更多的锻炼,他的理想虽然是当个躺平的纨绔公子哥,可这跟锻炼身体不冲突。 身体好,可以躺的更舒服、躺的更久。 士兵们听了张世康的话,都开始人互相搀扶着,东倒西歪的继续跑,也有实在跑不动的、腿抽筋儿的,更有跑晕倒的。 最后一圈时,张世康也有点开始东倒西歪,也没功夫对部下吆五喝六了,这时他突然觉得肩膀轻了一下,却是新城侯家的王敬铎将他搀扶起来。 “大哥,论跑步,还得看小弟我。” 王敬铎笑嘻嘻的,虽然也满头大汗,但似乎仍有余力。 张世康佯装羡慕道: “你有……有个好爹呀!” 新城侯王国兴就很能跑,原因是王国兴经常因为钓鱼而对家业不管不顾被夫人追着打。 所以王敬铎也很能跑,因为王国兴要揍他,他不想被揍,就得比老爹更能跑,父子俩经常上演街头追逐战。 “嘿嘿。”王敬铎想起过往,一把辛酸泪。 终于,一个半小时后,除却失去行动能力的,最后一个士兵也坚持跑完了十圈。 五千个浑身被汗水湿透的士兵集体瘫倒在校场上,都是一副即便被踹一脚也懒得还手的模样。 “不许躺着,都起身活动活动腿!” 张世康一边左右抖着腿一边提醒,话刚说完旁边就响起惨叫声。 “哎!哎哟,腿……腿抽了!” 不多时至少有数百人腿抽了筋儿,张世康亲自示范捏着那士兵的脚掌往前压,不大会儿功夫便解除了抽筋状态。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不少人对张世康啧啧称奇,他们还道提督大人是带着他们瞎胡闹。 看着众人的模样,张世康忽然想起大学时的军训时光。 不过那些回忆仿佛离他越来越远,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部下身上。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论是上辈子,还是现在,他能把握的只有当下。 念及此,张世康的目光重又变得犀利起来。 “原地休息一刻钟,进行下一个操练项目。” …… 第50章 欺我京营无人? 在明末这个天灾人祸的时代,普通百姓想吃上一顿饱饭,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 京营这两万四千人,以扎营状态配给行军打仗时的伙食,每天供应三顿饭。 不说每个人都吃饱,但已经比普通百姓,甚至大明大多数的军队吃的都要好了。 这些粮食来之不易,张世康自然不会浪费,士兵就应该天天操练,狠狠的操练。 这不仅是对朝廷负责,也是上了战场后对自己性命的负责。 早有火头营的伙夫挑着扁担送来饮水,所有士兵都出了很多的汗,拿着瓢咕咚咕咚就是一阵牛饮。 十五分钟后,张世康开始演练第二个项目,俯卧撑加仰卧起坐。 这在现代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的居家健身黄金动作,可在这年头却很新鲜。 一些士兵看张世康就像看怪物似的,尤其是俯卧撑,支撑起身子往地上怼? 这是在日地? “标准俯卧撑,双臂伸直、分开与肩同宽,双手撑地,手指向前,躯干、两腿伸直,从肩膀到脚踝成一条直线。 然后屈臂,使身体平直下降至肩与肘处在同一高度,然后将身体平直撑起。 一组十五个,做十组,开始。” 张世康示范过后,便对所有人下令。 于是士兵们也开始日地,张世康看着他们笨拙的模样,嘴都气歪了。 “徐文远,你屁股撅那么高作甚?要吃本提督板子吗? 还有你,你在日地吗?屈臂下沉的太过了,胯部不许触地借力。” 士兵们恍然大悟,原来提督大人不是在日地。 十五个俯卧撑,所说大多都还不太标准,但却几乎所有人都能做完。 紧接着就是仰卧起坐,一组二十个,这需要两个人互相配合。 十组之后,所有人都累瘫了,这次是真的累瘫了,跑步费腿,俯卧撑费胳膊和胸,仰卧起坐费腹,如同死猪一般躺倒在地。 正好也快到了正午,张世康便带着他们出了军营,于是不大会儿功夫,永定河滩就泡满了死猪。 望着才一个上午被他基本练废的部下,张世康还是比较满意的。 他发现这些士兵的身体素质虽然很差,但却几乎没有人抱怨,即使跑不动也都努力的快走,即使双臂一点劲儿都没了,还在咬牙努力撑起身体。 这就很难得了。 起码在现代没有几个人能遭得住,更何况这可是五千人,集体意识没有崩溃,连张世康都很惊讶。 难不成是现代人都吃的太饱了? 其实孙维藩上午组织的操练,也是以耐力为主,但相比于跑步,列阵操练耐力,永远都只能操练个人的耐力。 跑步却不同,不仅能提高耐力和肺活量,还能提高集体意识,军令之下,士兵们知道只自己跑完是不行的,还要帮助同伴。 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日后也会表现在战场上,真正的强军并非只是能打顺风仗,在逆境之中也得能抗,能坚持的更久,这无疑也更需要集体意识。 当然,还有一点,跑步跑的快跑的久,活下来的几率也高。 毕竟他们不需要跑赢敌人的骑兵,只需要跑赢其他友军就可以了。 午饭之后,众人大抵上恢复了一些体力,但张世康并没有继续操练,肌肉的恢复需要时间,这年月别说蛋白粉,连肉都供应不上。 张世康便找来京营仅存的十几个老匠户,让他们带着部下去伐木,在校场上做出来单杠、双杠等常见的健身器材。 期间他也询问了那十几个老匠户,但却都只是负责打磨刀剑、箭矢等简单活计,对火铳等火器一概不知。 不过却也建议张世康去工部问询,工部里有专门的火器作坊,神机营的火器也都是工部负责打造的。 张世康对工部并不信任,整个大明的所有官府都充斥着严重的官僚主义,指望工部改进火器,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倒是计划着自己组建一个专门研究火器的工坊,可现在既没钱、也没时间、更没工匠,只得暂时作罢。 到了第二天早上,张世康照例带着五千部下跑步,只不过将跑步安排在了早饭之前。 由于部下的体力都还未恢复,张世康便开始操练火器营的老本行——火铳。 得亏新整编的火器营里有两千老兵,否则张世康还真不知道怎么教。 京营装备还是大明最经典的鸟嘴铳,这种鸟铳枪管细长,发射同等口径的圆铅弹,也是最古老的火绳枪之一,在大明装备已经一百多年了。 “你们有什么就说什么,是信不过本提督吗?”见那些个火器营的老兵都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张世康皱眉道。 被张世康奚落了一番,有个胆大的老兵才道: “听说剿寇那些军队的火器兵都装配的鲁密铳,俺们京营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工部产的?比咱们的铳厉害?”张世康眉头挑了挑。 “自然是,咱们的鸟铳发射时需要一手持枪一手燃药,准头就难免……那鲁密铳……” “鲁密铳是遂发枪?”张世康有些激动的打断了老兵的话。 “什么遂发?小的不懂,但就是比咱们的鸟铳准头好。”见张世康皱着眉头的古怪模样,这老兵说完就不敢再说了。 “他大爷的!有好枪不给装备,真是岂有此理!”张世康顿时心中火起。 穷就穷,衣服破点还能忍,毕竟不影响战力,可武器装备也不如人,这就很致命了。 以前觉得朝廷穷,张世康也不想过分压榨,但一杨嗣昌手底下可是管着十二万大军,他们都能装配上鲁密铳,自己这才五千人。 他是越想越气,这时他新提任的军需官范成仁走了过来。 范成仁今年三十出头,也算是个老兵了,识些字,也懂点算术,张世康看他敦厚老实,就将原来那个油嘴滑舌的家伙罢免,换上了范成仁。 范成仁将张世康拉到了一边,似乎生怕旁人听到,有些谨慎的道: “提督大人,户部答应的粮草昨天就该送到,大人按照作战标配发饭食,营中粮草消耗的厉害,最迟明日……” “什么?户部还没送来?你难道没派人去催吗?”张世康一听就瞪起了眼睛。 “大人小声些,被将士们听到恐有损士气。”范成仁小声提醒道。 “哼,就算是饿肚子,本提督也跟弟兄们一起挨饿,你只管说,不必遮遮掩掩。”张世康心中有火,只觉得浑身不爽。 周围的士兵闻听此言都大为感动,且不说他们本就挨饿挨习惯了,提督大人不仅将他们当作兄弟,还会陪着一块挨饿,这一刻他们只觉心中发暖。 范成仁见张世康如此说,便也只得正了正身子道: “下官昨日便派了人去催,户部一直推脱,今日天还未亮下官又派人去催,可户部的官差竟然打人,汪有胜的头都被打破了。” “他妈的!欺我京营无人!”张世康咬牙切齿的,抬腿将手中的破旧鸟铳砸成两段。 说着又瞪向范成仁道: “汪有胜人呢?叫他过来,本提督带他去出了这口恶气!” …… 第51章 一人给他俩耳光,叫他们知道咱们是干嘛的 “弟兄们,有没有够胆子的,随本提督去趟京城。” 张世康将手里断作两截的破烂火绳枪随手丢弃,冲周围的部下们道。 虽然才跟着张世康三天,但不少人却都已经受到张世康纨绔性子的感染,见提督大人开口,立马就有胆子大的人站了出来。 “有!俺跟提督大人去!” “俺也去,给提督大人壮声势!” “还有我!” …… 这可是个表现自己的好机会,有人打头,片刻功夫五千部下都嚷嚷着要一块去。 最终张世康带着三百多人,拎着刀子、长枪浩浩荡荡的杀向京城。 徒留下范成仁在校场的风中凌乱…… 京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小商小贩在沿街叫卖,行人络绎不绝。 阜成门把总李海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昨晚在娼馆折腾到半夜,现在他的腰还是阵阵酸疼。 不过娼馆那位小翠姑娘真是了得,回想起昨晚的飘飘欲仙,李海的嘴角就露出猥琐的笑意,就是有点心疼银子。 他的哈欠就像会传染一般,身边的几个兵丁也都跟着哈欠连连。 “都给老子精神点!”李海收起笑容对部下呵斥了一声。 那被呵斥的人中有一人却并不在意,脸上堆着笑冲李海道: “头儿,听说翠凤楼换了个大厨,晚上小的想请李头儿去吃酒,还请大人赏光。” “本把总可忙着呢,且先说下到底所为何事?”李海瞪了一眼那个叫冯良的部下,有些不耐烦的道。 “不瞒大人,小的跟着大人也有几年了,周哨官前些日子不是退了嘛,那这个位子……嘿嘿。” 冯良一边说着,从腰间掏出张五十两的银票,悄摸的递了过去。 李海看到银票的数额,立马就变了态度,他对这种事驾轻就熟,伸出手指一边笑一边指着冯良: “就知道你小子打这主意,放心……” 这时另外一个兵丁眯着眼突然打断了李海的话: “李头儿,你看那边,那群人是干啥的?” “啥干啥的?难不成还会有敌袭吗?这儿可是京城!”冯良被人打断了好事,十分不爽的斥责那新兵道。 李海顺着部下的的方向看去,但见几百米外一大波人正奔着阜成门的方向狂奔。 这些人衣着破烂看不清身份,但手里却都拎着刀枪,李海顿时感觉魂儿都要飞了。 “敌……敌……” 李海瞪大了眼睛指着那群人,嘴都结巴了。 “是流寇,他们是流寇,敌袭!敌袭!”那新兵扯着嗓子大声吼道。 成群结队,衣着破烂,不是流寇还能是谁? 阜成门的兵丁手忙脚乱的开始关闭城门,李海也赶紧命人去敲鼓召集人手,他本想亲自去,可走了两步发现腿软的不听使唤。 张世康此时满头大汗,身后的部下也都累的不轻。 但他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帮崇祯练兵,这老哥却放着好枪不给他,如今更是粮草也开始拖欠。 真是岂有此理,倘若你老哥想当亡国之君,那就明说啊,你走你的成华道,我去我的二仙桥,何必如此呢! “城下何人?胆敢擅闯京城大门,我看尔等是不想活了。” 待近了些,李海终于看清楚来人只有三百左右,想起刚才自己竟被吓的话都说不囫囵,李海气坏了。 这群人应该不是流寇,毕竟哪有三百来人攻城的,可这群人又拿着刀枪,看身上的破烂衣服,倒是有可能是从哪溃退过来的官军。 但他也下定决心,不论这伙儿人是干嘛的,必须让这些家伙尝尝刑部的牢饭。 “本官命令你们,立刻丢掉手里的武器等候处置! 不听令者,莫怪弓弩不长眼睛!” 见那群人只是闷头继续朝着城门走,李海面目狰狞的下令道,城墙上的弓弩手顿时将箭羽指向城墙之下。 “我乃京营提督,谁敢造次?”张世康冷冷的盯着城墙上的士卒道。 李海吓了一跳,早听上头说朝廷新任了个京营提督,可这人也太年轻了点,李海自是不信。 “可有印信?” “头儿,我识得他,他是英国公家的三公子,纨绔的很,不好惹。”冯良小声提醒道。 李海一听就知道这人他惹不起,顿时就没了报仇的心思,表情也是如同川剧变脸一样直接堆出了笑容来。 “来得急,没带。”张世康看着李海的假笑,只觉得一阵恶心。 “哈,原来是张提督,久仰久仰,张提督有事进京,下官自然可以开城门放提督大人进去,可那些兵……” 李海一听张世康是个纨绔公子哥,立即就生出了结交的心思,纨绔的公子哥他瞧不上,手里有兵权还有个好爹的公子哥就完全不一样了。 但大明有严令,只要是军队,没有天子诏令,都不得进城,所以他才有些为难的道。 “哼,那加上这个够不够?”张世康将腰间的宝剑取下,高高举起。 “尚方剑!”冯良的眼神不错,吃惊的喊出了那剑的名字。 李海一听更高兴了,有兵权,有好爹,还有圣眷,这是什么? 这是妥妥的大腿呀! “快!快开城门,迎提督大人进京!”说着李海就小跑着下了城墙,满脸堆笑着迎了上去。 “大人远道而来辛苦,倘若不急的话,卑职略备薄酒……” “你叫什么名字?”张世康皱眉道。 那李海被打断了话也不生气,还道是张世康要提携他,赶紧拱手回复: “回大人话,卑职军前把总李海,实不相瞒,卑职仰慕大人许久了,只恨无……” “本官记住你了。”张世康看了一眼李海,说完便给部下一挥手,一群人直奔户部衙门。 这种前倨后恭、趋炎附势的家伙,张世康以前只在电视剧里见到过,可在这年月却似乎满地都是。 一些文官这样也就罢了,可这是京城的守将,真若是到了关键时刻,这些人压根靠不住。 事实上北京城当时也并非李自成攻破,而是被带路党从里头打开的城门,还不止一个门。 将李海的事压在心里,一群人在张世康的带领下,过阜成门街、宣武门里街、西长安街。 一路上百姓们都被吓坏了,只见一群乞丐兵手里拎着大刀长矛,还以为是流寇进了城,都赶紧四处躲避。 但看到这些兵只是赶路,却并不扰民,不多时也就习以为常,甚至不少看热闹的跟在这群人身后,想看看这群人是干嘛的。 待到了户部的大门口,张世康指着户部看门的兵丁,问向汪有胜道: “是他们俩打的你吗?” 汪有胜额头缠着纱布,脸上也肿起老高,此时有张世康给他撑腰,恨恨的看着那俩人道: “大人,就是他们打的俺,他们还说俺们京营是来这儿要饭的。” “去,一人给他俩耳光,叫他们知道咱们是干嘛的!” …… 第52章 张世康,你想造反吗 “是!”汪有胜眼神变的坚毅起来。 说罢就直直的走向那两个看门的兵丁,俩兵丁见被这么多人围住,人都傻了,木讷的呆立当场。 汪有胜十分的干脆,冲着那两个打他的人一人两个耳光,他手劲儿不小,那俩人的脸顿时就红了。 汪有胜大仇得报,他嘴角下咧着别提多高兴了,看向张世康的眼神都充满了崇拜。 这时户部走出来一个主事,皱着眉头怒道: “何人胆敢来户部闹事?” “我乃京营提督张世康,你是哪个?”张世康见对方冷着个脸,自然也不给好脸色。 “本官户部主事陶之问,京营提督不在军营待着,跑我户部作甚?”陶之问表情虽然平静,但言辞间却不乏对武将的鄙夷。 张世康哪能受得了这气,当即怒道: “本提督要作甚,关你鸟事? 见了本提督不自称下官,这就是你读的圣贤书教你的礼仪尊卑吗? 你一个小小的主事安敢如此傲慢?” 若是往常,张世康说话倒也不会如此苛责,可如今兵器不给,粮草又拖延,他总算是知道大明这艘破船为啥沉了。 一个人在使劲儿的往前划,后头却有三个人在扯后腿儿,搁谁受得了? 那陶之问当然认识张世康,也知道这小子其实就是个纨绔子弟,所以即使被张世康一顿奚落也不生气。 在他看来,与一个纨绔公子哥生气,只会显的自己没涵养。 “呵,倒是下官唐突了,还望张提督见谅。”陶之问皮笑肉不笑的拱了拱手道歉,倘若不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这道歉毫无诚意。 张世康当然也知道,这厮就是精神胜利,觉得自己清高的很,他心中冷笑,嘴上却道: “知道错了就好,你啊,不是我说你,身为下官就得有下官的觉悟。 本提督前来是为粮草之事,哦算了,你这位下官官职太低微,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你们的尚书大人呢?你这位下官,还不带路? 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怪不得只能当个主事。” 张世康哪里还有半分提督的威严,言谈举止都是一副纨绔公子的本来模样,这让京营的三百多部下都惊呆了。 他们以为提督大人那么好,当是个温文尔雅的大好人,应该对所有人都很好。 现在看来他们想多了,提督大人发起狠来,这话就跟刀子似的,哟哟哟,你瞧瞧,那主事嘴都被气歪了。 “你……你……你简直是……” 陶之问听到张世康一嘴一个下官,言辞间还都是嘲讽之意,他自打考中进士之后,还从未受过这么大的羞辱,一时间气的不知所言。 “纨绔子弟?你既然知道本提督是个纨绔,还敢对本提督无理,你这不是贱吗? 少废话,带路。” “哼,户部的粮草还在调集之中,即便你去见了……” 陶之问话才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他的脖颈处传来阵阵凉意,张世康手执天子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世界安静了,陶之问没有一句废话,当即就朝着户部尚书的值房走去,腿都是打哆嗦的,一走一歪。 张世康跟在后头失望的摇头,从守城门的那个叫李海的把总,到如今户部的中级官员,张世康就没见过一个看得上眼的人。 武将谄媚,文臣怕死,一个没胆色,一个没风骨。 他其实还挺想看看真正的文人风骨,可看到的文人不过都是披着圣贤的皮,做着苟且之事,实在恶心。 户部尚书蔡国用看到张世康拿着剑指着陶之问,大院内也站满了京营的兵丁,顿时大惊失色。 “张世康,你想造反吗?” 陶之问赶忙跑到一边,大口的喘着气,张世康懒得与这群鸟官理论,直言道: “户部三日内给京营运送粮草十万石,此乃陛下旨意,为何都五天了,还不见粮草?” 蔡国用见张世康一脸生气的模样,看了一眼张世康手里的宝剑,态度突然变的和善: “如今边军和杨阁部都在催粮草,国库的情况张提督应该也知道,户部也为难呀!” 见张世康要发飙,蔡国用赶紧又道: “不过张提督放心,本官明日之前,一定将京营所需粮草送过去,还望张提督见谅。” “我体谅你,谁来体谅我京营饿肚子的部将? 就今天,否则本提督现在就去找陛下,弹劾你失职之罪。”张世康据理力争道。 他隐约觉得事有蹊跷,京营的粮草可是崇祯老哥亲自答应并交代给户部办理的,至于那杨嗣昌,崇祯老哥也答应他可以就地买粮。 为何这厮还要跟户部要粮? 崇祯老哥倒是说过,为了防止东林党人控制朝堂,不论是内阁还是六部,都有非东林党的官员。 比如这户部尚书蔡国用,就是崇祯皇帝专门提拔上来的,按道理说,蔡国用应该向着他才对。 不过张世康懒得想那么多,他的目的很简单,要粮草。 原本以为蔡国用还会推脱,哪想到张世康刚提出今天就要,马上便道: “好,就依张提督,本官容后便去准备,最迟下午便将十万粮草送过去。” 答应的这么干脆,反倒是让张世康不知道怎么接了,他也懒得客套,拱了拱手就离开了户部。 蔡国用这才松了一口气,指着户部主事陶之问道: “陶大人啊,你说你惹他干什么?” …… 本来想着还要大闹一场,没想到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粮草的事儿这么轻松就解决了。 出了户部的大门后,张世康一边想着这事儿,一边奔着旁边的工部衙门走去。 他是想着去工部衙门瞅瞅,看看工部有没有那几个老兵说的鲁密铳,如果有,他自然得想办法给京营的火器兵换换装。 还没走到工部门口,张世康被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老汉碰了一下。 “老汉眼拙冲撞了大人,请大人见谅。” 张世康眼里有些疑惑的摆了摆手,因为就在老汉碰他的时候,他感觉手里被塞了个纸条。 那老汉走后,张世康走到个没人的地方将纸条打开,只见上头写着: ‘粮草事,杨阁部为之。’落款是锦衣卫。 …… 第53章 尼玛的,京营用的都是什么破烂 张世康看着手里的纸条皱起了眉头,此时他心中有两个疑问。 杨嗣昌为啥要暗中阻挠户部给京营送粮草? 以及锦衣卫的人为啥将这消息告诉他? 锦衣卫的骆养性跟东林党人走的很近,这一点是确定的,可自己跟锦衣卫并不熟,锦衣卫也没义务帮自己。 至于是不是崇祯老哥授意就更不可能了,毕竟那老哥还指望杨嗣昌剿灭流寇呢。 锦衣卫悄摸给他传这个消息,肯定是想让张世康与杨嗣昌斗起来,那么谁会得利呢? 答案只有一个——东林党! 因为杨嗣昌并非东林党人,这也是崇祯皇帝敢用他的原因,张世康总算理出了一点头绪。 毕竟屁股决定脑袋,东林党人在兵部的权力一直都不上不下,在外领兵的仅有洪承畴一人,而这杨嗣昌肯定就是东林党人的眼中钉了。 只要把杨嗣昌干掉,洪承畴就极有可能成为接任者,可如果能干掉他们早就干掉了。 所以就找到了我? 可你杨嗣昌又不是姜太公钓的鱼,你干嘛去咬这个饵? 老子又没招惹你,你剿你的寇,我练我的兵,你个老东西为啥跟我过不去? 带着这样的念头,张世康走进了工部衙门的大门。 毕竟不是来兴师问罪,张世康让部将都在工部衙门外候着。 早有户部的人过来问询,张世康倒是也挺客气,只言是来找工部尚书方逢年,那人一听是京营提督,便带着他去了工部值房。 方逢年说话就好听多了,一看来的正是英国公家的纨绔公子张世康,立马如沐春风的起身笑道: “哎哟,张提督,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这话听在张世康的耳中就透露着虚伪的酸味儿,一个人是不是出于真诚的在夸人是能看得出来的。 其实张世康大抵上知道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印象,无非就是把他当作不学无术、蛮横无理、但却背后有爹的纨绔子,抱着能让就让不想沾染一身腥的心态,实则内心对他极为鄙夷。 然而张世康并不在乎,只要你不主动招惹老爷,管你怎么想,爷不在乎。 “嗐,也没啥紧要事,听说工部的火器很厉害,便想来瞧瞧,就是不知方不方便?” 张世康环视了一圈值房内的官员,也回以微笑着道。 方逢年本来想着派个主事过去随便敷衍一下,但他瞅了一眼衙门门口穿着破烂的京营兵,却改变了主意: “张提督哪儿的话,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本官刚下早朝,倒是暂时有些时间,不若就由本官带你四处瞅瞅?” “这……也行,有劳了。” 虽说这个尚书亲自当向导有点奇怪,但张世康也没在意。 方逢年便命人准备了辆马车,先是带着他去参观了工部的火炮工坊,见识了一下大明各式火炮的熔铸过程。 张世康对火炮还不怎么感兴趣,大明的火炮科技点越点越歪,正在熔铸的火炮也是个超级大块头,看了两眼就离开了。 方逢年一路上也是有说有笑的,只是说的皆是京城的趣事,张世康只能敷衍的点点头。 他其实更希望这工部尚书给他说说火器的事,比如鸟铳的制作、改良,亦或工部目前在生产的鸟铳各有什么优缺点。 最终张世康发现,这工部尚书就是个水货,说话倒是挺会说,可对火器什么的一窍不通,甚至对火器还有点鄙夷的意思。 张世康终于明白,为啥大明的鸟铳用了一百多年还是没什么长进。 待到了火铳工坊,张世康才算是开了眼界,工坊内一排排的小房子连成一片。 每间房都不大,约莫只有五六个平方,每间房内都有个匠人在打磨着枪管等物件,在他们的身旁还有已经打磨组装好的成品。 这些匠人穿的还不如京营的那些兵,身上的衣服已经分不出原本的颜色,腿上因为打磨枪管磨损严重,打着很多补丁。 整个人也都一副麻木的模样,就像个工厂里的机器人。 张世康见这匠人生产的火铳与京营用的不一样,便问方逢年道: “方大人,此铳叫什么名字?” “哦这铳啊,叫鲁密铳,乃是万历年间赵士桢向鲁密国使者讨要到的图纸,不过如今的火铳乃是在其基础上改良过的。” 方逢年多少知道一点,便也没有隐瞒。 “这种铳与京营装配的鸟铳比,有何优点?”张世康又问道。 他拿起一只鲁密铳掂量了一下,约莫有六七斤,这鲁密铳不仅比鸟铳多了照门,还有准星,床尾还有个卡槽。 一问到更专业的方面,方逢年就不行了,便指着那正在打磨的匠人道: “没听到张提督问话吗?还不快过来讲解?真是没眼力见。” 张世康皱起了眉头。 匠人在这年头地位很低下,张世康皱眉是因为,那些其他文官不知道匠人的重要性,你个工部的一把手竟也如此对待匠人,匠人能有余力做创新才怪! 那匠人站起身来略有些惧怕的道: “回两位大人话,倘若大人所说的是那种老式鸟铳,鲁密铳比之,射程相近,但鲁密铳可以双手持铳击发,准头更好。 鲁密铳的准星距离双眼较远,击发时更不易被火焰灼伤眼睛。 大人请看,鲁密铳床尾的卡槽,在战时可以装配钢刀,若敌人逼近,也可作为斩马刀对敌。 此铳用药四钱,铅弹三钱,熟练之后,装弹效率当比鸟铳快上两分。” 这匠人很明显对鲁密铳很了解,一口气就将鲁密铳的特点说了出来,张世康暗中给这人竖了个拇指,这就叫专业。 “不知这位老兄一天可以做出几支完整的铳?”张世康随口问道。 “哈哈哈!张提督说笑了。”方逢年闻言摇了摇头乐道: “一个熟练工一个月也只能做出一支完整的鲁密铳。” 张世康虽然知道这时候工业水平很低,但这个结果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见张世康疑惑,那匠人又道: “大人有所不知,不论是鲁密铳,还是鸟铳,亦或是那斑鸠脚铳,最难的当属这铳管。 铳管皆用精铁打制,十斤粗铁才能炼出一斤精铁来,只有用精铁制成的铳管才坚固耐用不易开裂。 然精铁太过坚固,也导致我等钻铳之艰难,钻铳是件费力事,却又因过于精密,不能假手于人,我等每人每天也只能钻进一寸上下,做出一支这样的铳,小的需要二十四天。” 这匠人比较敦厚,说话也很稳重,一看就很靠谱,便又问道: “你一个月领多少月银?” 那匠人不知张世康为何问这个,他有些畏惧的看了一眼工部尚书方逢年,似乎是在询问是否可以回答,在得到了肯定后才敢道: “小的乃是工部的坐班匠户,月银高些,每月有八钱五分。” 张世康皱了皱眉头,八钱五分还不如英国公府最低一等的仆人,英国公府不仅包吃住,月银也有一两二钱。 “那些不坐班的呢?” 所谓坐班和不坐班,其实都是匠户出身,只不过某些匠户平时是在户籍地谋生,当朝廷赶工需要更多匠人时,便会召集他们。 “回大人话,被召集的匠人没有月银,每天管两顿饭。” 怎一个惨字了得。 听完这匠人的自述,张世康突然眯缝起眼睛冲方逢年笑道: “方大人,咱工部拥有如此众多的工坊,想必火器匠人应该也不少?” 一个匠人一个月才能做出一只合格的铳,这个效率就不可能快起来,想快就只能加更多的匠人。 方逢年对张世康突然的笑有点发怵,但还是说道: “这是肯定的,光是负责打制鲁密铳的匠人,就有六七百个,倘若兵部催的紧,便只能召集更多的匠人了。” “不知方大人能否割爱,分给本官几个火铳匠?” 方逢年还以为张世康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一听就是要几个匠人立马就放了心,还割爱,臭匠人他们也配。 “好说好说,京营有几个匠户修理火铳,也能减少我工部的麻烦事,不知张提督要几个?” 张世康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三十个,如何?大人要是为难,少几个也无妨。” 方逢年沉吟了片刻。 “好,就三十个,本官容后便着人将他们的户籍文书教与你,不过张提督当知道,此事本官需报与陛下知悉。” “应当的应当的,不过本官得好好挑选,这没问题?” 方逢年愣了一下,想着张世康这么个不学无术的家伙能挑出个什么来,犹豫了一下便也答应了下来。 张世康冲方逢年嘿嘿一笑表示歉意,而后将那匠户拉到外头,故意避开方逢年。 方逢年觉得有些不妙。 “这位老哥,可愿意跟着本官去军营?本官给你月银二两,每天管三顿饭,如何?” 张世康攀着那匠户的肩膀,他也不嫌脏,很是亲昵的道。 那匠户只听方逢年叫这位攀着自己肩膀的公子提督,应当是个不小的官,可他着实被张世康的亲近吓着了。 月银二两,是现在的两倍还多,每天还管三顿饭,有这等好事? 不过这匠户大抵上知道,这些大人倘若想带走他有一万种方法,月银是不是骗人的不重要,到哪儿都是被人欺负和压榨,他只在乎一点: “不知大人……小的在军营,用不用随军出征?非小人怕死,家中尚有老母幼子,小人……” “哈!放心,在本提督那儿你就是宝贝,本提督才不舍得让你上战场呢!” 得了保证后,这匠户才顺从的道: “小的愿意随大人去。” “只你一个人去不够呀,你在这儿干了这么久,当知道这些火铳匠里谁的水平最高?” 那匠户点点头。 “等会儿我离开,你悄摸给本官写个三十人的名单,记住,要好好想想,只要有水平的,呐。” 说着张世康从身上摸出一块约莫五两的银子,塞到这人的怀里。 那匠人捏着银子心跳都加速了,匠人点了点头后,张世康便若无其事的走向方逢年,请求想去看看工部的火器库存。 本以为方逢年会拒绝,没曾想这厮很高兴的就同意了,外加上刚才给匠户那么大方,张世康总觉得很奇怪。 但他也没多想,便跟着方逢年走,存放火铳的库房距离工匠生产地很近。 在方逢年的指示下,负责看守的兵丁很快打开了仓库的大门。 但见仓库内一排排的鲁密铳码放的整整齐齐,皆是崭新的,枪管上还涂抹了油脂以防生锈。 “这里可足有八千多支鲁密铳,皆是工部作坊新打制出来的。”方逢年指着那一排排火铳道。 张世康眼睛都直了,尼玛的,库房里这么多精良的鲁密铳,给老子的京营用的都是什么破烂儿? …… 第54章 你装我也装 张世康是真的生气了,别的军队装备更精良的鲁密铳,大明现在国库没银子造,他可以等等。 可现在这库房里明明有八千多支,却放在这儿不给京营,这就很让人不舒服了。 “张提督何故生气?可是本官哪里有不周到的地方?”方逢年面露惊讶,似乎很是不解。 “不瞒方大人,京营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士兵们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战刀都是生了锈的,火铳也都是最老旧的鸟铳。 看着这些精良的鲁密铳,本提督是打心眼里喜欢呐!” 张世康叹了口气道,他正打算问问能不能讨要一批,不用多,只需要五千支就够了,可方逢年似乎知道他的想法,摇了摇头率先道: “本官与张提督投缘,也想将这批火铳给你,可……非本官不允,实在是这批火铳乃是专供给杨嗣昌杨阁部的。 除非有陛下下令,否则本官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擅自将这批火铳调用,还望张提督体谅。” 方逢年面露为难之色,说到后来竟又有几分愧疚,似乎他真的是想将这批火铳给张世康似的。 张世康走上前去拿起一支鲁密铳观摩,却没有再说话,而是只作出爱不释手的感觉。 方逢年见状,在一旁慨然叹了口气道: “杨阁部去岁才从工部拿走六千支火铳,今岁又要供给八千支。 本官也不明白,火铳又非易坏物件,杨阁部是将那些火铳当作一年期的淘汰品了吗? 一支铳好生保养,起码能用上三年,本官倒觉得,这批火铳实在是该供给京营,可是杨阁部他……唉,不说也罢。” 方逢年说的语气好似是在为张世康抱不平,张世康听着心里却突然明朗起来。 从一进工部衙门的大门,张世康就觉得不对劲儿,方逢年这老小子热情的不像话,就好像跟他是多年朋友一般。 可张世康是什么人?京城第一纨绔! 那些个文官哪个不是对他避之不及,唯独你方逢年跟老子投缘? 可拉倒,自己什么风评张世康比谁都清楚。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刚才故意表露出对这批鲁密铳的喜欢,但又不说话,就是想看看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现在想明白了,这厮就是想挑起他与杨嗣昌的矛盾。 这厮是东林党人! 这与锦衣卫偷偷给他递纸条的目的是一样的,这就对上了。 工部知道京营啥都缺,自己一过来,才顺水推舟的卖个人情,热情的带着他四处转悠,连匠人都给的那么大方,最终目的就是想带他来这里? 只是张世康还是不明白,锦衣卫和东林党人狼狈为奸,背后想挑起他与杨嗣昌的矛盾,这他都能理解,排除异己嘛。 他们自己干不掉杨嗣昌,就推到我身上。 可杨嗣昌为毛也要给老子使绊子?倘若不是失心疯,就是锦衣卫传的是假消息。 不过对于这批鲁密铳,张世康还是不打算放弃,那方逢年不至于说假话,杨嗣昌更换火铳的频率确实太高了。 这厮难道不知道朝廷都穷成什么样子了吗? 一批火铳只用一年就换新的,如此奢侈,真是岂有此理。 即使知道方逢年就是故意挑起他与杨嗣昌的矛盾,张世康还是决定要想法子将这批火铳搞到手。 京营太需要这批装备了,京营总共才那么点人,杨嗣昌倘若真是个一心为国的官员,抽空便与他商议一番,务必让他让出来一部分。 接下来,方逢年又带着张世康参观了存放战刀、盔甲和军服的库房,再次表示这些都是给杨嗣昌预备的,言下之意也都表达出杨嗣昌更换军械过于频繁的抱怨。 张世康知道其实都是演给他看的,就方逢年这等趋炎附势的家伙,才不会在乎军械是否被浪费。 但他也不说破,甚至还挑中了一件明制的山纹盔甲,方逢年为了加深与张世康的关系,很是大方的做主送给了张世康一套。 这套山纹甲全身呈亮银色,除却甲边用犀牛皮作配色外,就连头盔都是亮银色,全甲以数千枚甲片叠合而成,据说需要一百多个工匠数月才能制成,造价惊人。 张世康正需要一副好点的盔甲,脸上的喜色自然也不掩饰,甚至还着人试穿了一下。 还别说,挺合身,就是有点重,但穿在身上帅气逼人,站到人群里他绝对是最亮的崽。 “这样的盔甲,杨阁部有八套之多。”方逢年仍旧没有忘记助攻。 “哼,我必向陛下陈明事实,为我京营将士讨回公道!”张世康很是配合的露出对杨嗣昌的作风很不满的表情。 方逢年赶紧附和,之后他们便路过一处平台,平台上放着几把比鲁密铳甚至鸟铳更长的铳,看起来足有一米七,张世康一时感兴趣便问那匠人这是什么铳。 “回大人话,此是斑鸠脚铳,乃是三省总督熊文灿,自沿海从海盗手中缴获所得,上头让我等研究,看看能否仿制。” 张世康看着那大块头顿时来了兴致。 “不知这种铳与鲁密铳相比如何?” “大人你瞧。”那匠人说着指着不远处的木靶子。 但见两个木耙上,一个深一个浅,而且深度差距很大。 “那个弹丸嵌入深的便是这斑鸠脚铳,这种铳长五尺五,用药一两三钱,乃是鲁密铳之数倍,弹丸重一两八钱,也是鲁密铳的数倍。 至于射程和威力,自然也是鲁密铳的数倍。 只是这种铳由于枪管太长装填不易,需要脚架支撑,形似鸟脚,由此得名斑鸠脚铳。” 我焯!张世康十分惊讶,如果说鲁密铳是小喷子,那这劳什子斑鸠脚铳就是大喷子。 左右装填都慢,大喷子自然比小喷子厉害,询问了才知道这种铳目前只有广东那边能造,而这些匠户也都是在观摩研究。 这批斑鸠总共有一百支,张世康趁着方逢年还对他热心,要走了五支。 等工部仿制出来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待再次回到那匠户的作坊,那匠户已经将名单备好,并悄摸的给了张世康。 张世康询问得知这匠户名叫茅元通,茅山道士的茅,只觉得这姓少见,也想不起有什么出名的人。 “方大人,本官就要这三十个人了,这是名单。” 方逢年见张世康随手就从身上摸出名单,就觉得不妙,他一直跟在身边,哪里看到张世康写什么名单。 一打开名单只觉得脑瓜疼,方逢年虽然不怎么关心匠户,但有些工艺纯熟的匠人名字总被下面的同僚提起,他多少知道一些。 而这名单上,他知道的那些人都在上头,方逢年面露为难,这次他不是装的。 可张世康却装了起来: “唉,可叹我京营将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武器坏了也没人修理,今有这些匠人相助,必可大大改观。 本官抽空便去请见陛下,一定痛陈杨嗣昌滥用军械,为我京营将士讨个公道。” 你装我也装,论演技张世康自认是不差的。 方逢年闻言立即收起了为难的表情,大方的同意将这批工匠送给京营,还提醒道: “那本官就预祝张提督旗开得胜了,那批军械本官尽量为张提督保存,但张提督可要尽快,今日早朝杨阁部言明,后天就要出征剿寇去了。” “哦,不用抽空了,本官或许现在就得去宫里。”张世康呆愣了一下看向府衙门口方向。 府衙外头来了不少的小黄门,王承恩也在其中,张世康立马知道,这些人估计就是找他的。 果然,王承恩走到张世康近前道: “张提督,陛下有旨,宣你立刻入宫见驾。” …… 第55章 狗日的倒打一耙是吧? 身为京营提督不在军营待着,反而带着几百部下进京城,要知道按大明律,没有朝廷诏令任何将领均不得带兵入城。 三百多兵虽然不多,但那也是兵,况且你还带着兵围堵户部衙门,这事儿可大可小,但总归会有很多人不满的。 张世康在工部呆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户部的事儿估计其他衙门和崇祯老哥也都该知道了,被宫里召见张世康一点都不意外。 “张提督,跟咱家走,皇爷还在宫里等着你呢。”王承恩催促道。 “不急不急,稍等我一下,就一会儿。”张世康一边说着,一边招呼过来一个军服破烂的不像样子的部下。 王承恩撇撇嘴,敢上皇爷等一会儿的人不多,但对于张世康,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大大提高。 两人进到一间小作坊内。 “快,快脱衣服。”张世康一边说着,一边自己也脱起了衣服。 那部下闻言满脸的震惊,双手不自禁的抓住了自己的裤腰带,这么一个小单间,就他们俩人,还都要脱衣服,不由得他不多想。 “赶紧的!磨蹭什么?”张世康催促道。 那部下百般不愿,但还是听从了命令,扭扭捏捏的脱了衣服后,趴在了一旁的铳床上。 “你大爷的,撅着个大腚作甚?穿上我的衣服,出去。” 张世康一边换上那部下的破烂衣服,一边呵斥,他大概知道这家伙是把他当成有龙阳之好了,但他懒得解释。 张世康再出来时,已经变成了乞丐装,王承恩眉头都皱了起来。 “张提督,你这是作甚?” “嗐,没什么,走走走,进宫去,莫让陛下等急了。” 说着张世康就率先上了马车,一路上张世康也没多问,无非就是带兵进城被弹劾,又不是什么大事。 各部衙门距离皇宫很近,一刻钟的功夫马车就停在了午门外,步行去乾清宫的时候,王承恩还是忍不住道: “张提督,还是换个衣裳,这样进宫,有失体面呀。” 他大概知道张世康跟那士兵换衣服是为了什么,可穿的跟个乞丐似的,总归觉得丢人。 张世康却满不在乎的道: “哈,王公公不必担心,丢的又不是我的体面。” 张世康脸皮多厚,京营穷,跟他关系又不大。 敢明目张胆的嘲讽当朝天子的,王承恩就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可他也不敢多言,谁叫皇爷就信任他呢。 待到了乾清宫,崇祯皇帝仍旧一副劳累过度的模样,正在御案上批阅奏疏。 他的旁边放着两口箱子,箱子内杂乱无章的放着很多奏疏,两个箱子都装满了。 崇祯皇帝翻开一本奏疏,大致扫了两眼,皱了皱眉头,又将奏疏丢到了那两口箱子里。 在大明,天子若遇到不想处理或者难以处理的奏疏,可以将奏疏封存暂时搁置,这叫做留中不发。 很显然现在的崇祯皇帝就遇到了这种情况,他翻开一本丢一本,翻开一本丢一本,表情说不上生气,只是有点无奈。 这时,王承恩在大殿门口复旨,张世康走进大殿来。 崇祯皇帝一看到张世康就皱起了眉头。 “张世康,你为何穿成这般模样?” 张世康本来还打算行礼,闻言便嘿嘿笑道: “身为京营提督,当与将士们共甘苦,将士们吃什么,臣就吃什么,将士们穿什么,臣自然也穿什么。 臣现在身上穿的,正是京营将士平日里穿的军服啊!” 张世康全然不顾崇祯皇帝的眉头越皱越紧,自顾自的说着京营的情况。 “你还有脸说,看到这两口箱子里的奏疏了吗?全是弹劾你的!” 崇祯皇帝指着旁边的两口箱子,一阵的头疼。 这里头有弹劾张世康滥用职权的,有弹劾他擅自杀害京营军将的,也有弹劾他擅自带兵进京的,更有弹劾他拿着尚方剑四处威胁人的。 其中最后一点乃是张世康一个多时辰前干的事,足见六部都察院的反应速度有多快。 张世康走到那两口箱子旁,随手拿起几本奏疏翻看了一下,里头就有那个户部主事陶之问的弹劾奏疏。 奏疏里将他骂了个一无是处、无事生非、为非作歹,总之就是罪无可恕,最好凌迟。 张世康还是头回看到古人亲笔写的骂人的奏疏,还别说,竟然都挺押韵的。 “他娘的,这些人倘若处理政务有这么高的效率,咱大明何至于此?” “朕倒是小瞧了你,一下子竟敢杀掉那么多将领,你倒是痛快了,朕这两天都快被这些奏疏烦死了。” 崇祯皇帝倒是也没生气,就是有些头疼,朝臣集体弹劾某个臣子的事儿,倒是不稀奇,一般崇祯皇帝如果不想处理,都是选择留中不发。 可那些朝臣并不会因此而放弃,他们会不断的写,不断的弹劾,直到天子听从他们的意见。 这就意味着崇祯皇帝在接下来的几天都不会安生,但他知道,张世康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毕竟这小子跟那些人又没仇怨。 崇祯皇帝之所以这么说,很有点发牢骚的意思。 张世康哪里听不出这老哥是在抱怨,抱怨自己给他找事儿,可张世康自己也是满肚子的苦水。 “京营糜烂,天下皆知,那些副将参将背后皆有勋戚甚至某些官员撑腰,这些人贪赃枉法、肆意欺压底层士兵。 臣刚到军营时,五个在喝酒赌博,三个在外嫖妓,臣不杀不足以平军愤,不杀不足以振士气。 不杀了他们,勋戚和那些文臣仍旧可以靠着自己的权势,影响京营。 陛下交给臣便宜行事之权,臣竭心尽力整饬军备、操练士卒,一丝都不敢耽搁,臣每晚都要加班到半夜。” 说到加班,张世康特地加重了语气,意思很明显,老子以前是干嘛的,纨绔公子哥,天天吃了睡睡了吃。 现在为了老哥你的江山,都开始加班了,臣心里苦呀,得加钱! 给个加班费不过分? 张世康这么一说,崇祯皇帝立马就不敢再发牢骚了,因为他知道张世康说的都是实话,崇祯皇帝上上下下看了一下张世康道: “唉,你才到军营几日,这都晒黑了,似乎也瘦了点,你是京营提督,不必日日与士兵吃一样的伙食。 朕知你忠心,朝臣弹劾之事,你无需在意,有朕顶着。” 毕竟整日里操练士兵,在太阳下面晒着,吃的也不怎么好,张世康确实晒黑了一些,再加上他穿的破破烂烂,活像个乞丐,一时崇祯皇帝竟有些心疼。 他召见张世康,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给那些朝臣看,毕竟这样就可以对外宣称,朕在乾清宫里,已经狠狠斥责过这个肆意妄为的东西。 但张世康哪儿管这个,气氛正好烘到这儿,此时不卖惨,更待何时? “陛下,臣苦一点没关系,毕竟创业哪有不艰辛的,可京营的将士们比臣更苦呀! 他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却都念着上阵杀敌,臣瞧着既辛酸又无奈。 可即便如此,户部的官员却仍旧刁难京营。” 张世康将自己围堵户部的原因告知了崇祯皇帝,虽然知道这件事背后有杨嗣昌的影子,但张世康却并不想因为这事儿,跟杨嗣昌产生不可调节的矛盾。 毕竟杨嗣昌肩负剿寇的重任,都是为朝廷做事,犯不着。 可崇祯皇帝闻言却叹了一口气。 “朕如何不想给京营更换武器军械,奈何国库…… 不过京营的那几个副将参将,朕已令王大伴将他们抄家,共计得银四十多万,这笔银两出于京营,自当也用于京营。 倘若世康没有意见,朕便将这笔银子交与工部,让他们为京营打制新的武器装备。 至于户部粮草之事,朕已知晓,唉!” 崇祯皇帝叹了一口气,他似乎知道户部的事儿,便将手边的一封奏疏递了过去。 这封奏疏乃是杨嗣昌弹劾张世康的,内容无非也是两点,一是不经朝廷擅自杀害大批京营高级官员,二是带兵强堵户部大门。 杨嗣昌的言辞倒是平淡,唯独在结尾处写了一句:‘如此行径,形同谋逆’。 张世康看完了奏疏,当即火冒三丈。 入你老母,狗日的倒打一耙是? 第56章 你继续演,朕才不信你的鬼话 东林党人弹劾他,他还能理解,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张世康虽然下定主意要从杨嗣昌的手里搞到一笔军械物资,但也是抱着与他商谈,希望他以大局为重。 毕竟东林党可都在旁边看笑话呢! 可没曾想张世康还没去找杨嗣昌,这个逼样的竟然先对他动手了。 张世康想来想去,也想不到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他了,京营做的事与他剿寇毫不相干,他实在想不到杨嗣昌这么做是因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他第一次见崇祯的时候,说的话被杨嗣昌知道了? 张世康记得当时跟崇祯皇帝说过,提议征三饷的人,其罪当诛的事。 可崇祯老哥倘若脑子没出问题,根本不可能将这事儿告诉别人,当时大殿内就他们两人,王承恩为了防止有人偷听,都亲自在大殿外守着。 想来想去张世康仍旧想不明白,他干脆不想了,既然你杨嗣昌想让东林党看笑话,那就如你所愿,老子才不吃这哑巴亏。 念及此张世康便道: “臣与杨阁部无冤无仇,他为何就是跟臣过不去? 户部给京营的十万粮草,乃是陛下亲自下旨同意,他安敢在背后使绊子? 即便有杨嗣昌从中作梗,户部怎敢因此抗旨?他们这是沆瀣一气!” 虽说因为三饷的事,崇祯皇帝已经对杨嗣昌心生不满,但为了大局着想,张世康还是没将杨嗣昌当作敌人。 想支撑起大明这烂摊子本就不容易,防着敌人,还要防着其他人,有这么玩的吗? “世康你莫急,朕已经下召命他入宫了,容后朕亲自问他。” 崇祯皇帝其实也很难办,杨嗣昌后天就要出征去剿寇了,剿寇乃是朝廷目前最紧要的事,君臣不和是大忌。 虽然不清楚杨嗣昌为何这么做,但崇祯皇帝并不想自己目前倚仗的两人心生嫌隙,他知道张世康心里头不舒服,也没有帮杨嗣昌说情。 张世康闻言心中冷哼一声,也不理会崇祯皇帝,将脖子拧向一边,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崇祯皇帝看到张世康生闷气的表情有点想笑,但他忍住了,左右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崇祯皇帝换了个话题道: “今日早朝,朕收到宣大总督卢象升的奏疏,他的父亲去世,请求丁忧守制。 六部推荐由陈新甲接替卢象升,总督宣大军务,世康,此事你如何看?” 崇祯皇帝对军事基本不了解,若是往常,基本都是会接受朝臣的推举,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张世康这个天降的大才,便想听听张世康的意见。 张世康一听就皱起了眉头,陈新甲是哪根葱他不清楚,但卢象升的大名他可是知道的。 卢象升进士出身,但却更擅长军事,不仅在战略上颇有建树,提出不少有利于朝廷局势的建议,在具体战术上更是出类拔萃。 他虽然是文官,武艺却不输武将,在军营与士卒同吃同睡,在战场上更是身先士卒,江湖人称卢阎王。 由他组建并操练的天雄军,不仅让众多流寇闻风丧胆,即使是与建奴的八旗作战也不落下风,是大明少有的几支可以正面与大清硬刚的强军。 宣府和大同外有建虏,内有流寇,战略地位仅次于关宁锦,有卢象升驻守,朝廷才能安枕无忧。 这样的牛人怎么能换掉,要知道古人丁忧守制时间可是三年,整整三年时间不用在保家卫国之上,却要日日守着个坟头哭哭啼啼,实在是浪费,太浪费了。 念及此,张世康道: “陛下,臣不建议撤换卢总督,宣府和大同地势险要,山西、陕西又多流寇,还要防备建奴,此职唯有卢象升能胜任。 但其父过世也是大事,依臣之见,不若同意其回乡办丧,但回乡之前应令他安排好驻防事务。 臣闻之,历朝危难之际遇此等事,皆有令重臣夺情的情况。 三年丁忧期实在过长,卢总督如此大才,怎可闲置,不若便给其一个月时间。” 所谓夺情,即忠孝二选一,国朝有难时,天子下诏令,减少重臣居丧期的悲痛之情,以为朝廷尽忠。 这事儿别说其他朝代,大明就有,万历年间的张居正就干过,是的没错,这厮是自己想夺情。 崇祯皇帝抬眉看了一眼张世康: “卢象升真有如此重要?” 大明各地的总督,除却杨嗣昌等寥寥几人外,基本都是朝臣推荐的,崇祯皇帝当然见过卢象升,但却并没觉得卢象升有什么过人之处。 “当然了!陛下觉得臣有本事,但实不相瞒,在战事上,臣觉得都不配给卢总督提鞋,差的远咧! 依臣看,倘若卢总督能掌握更多的军队,或许咱大明早就好起来了。 臣这京营提督根本就是德不配位,臣随时可以让贤给卢总督。” 在平时,张世康从来不吝啬对于自己的贬低,因为这样才可以少担差事,少担差事自己才能有时间享受生活。 唯独这次,张世康说的真是大实话,他的那点军事水平自己心里清楚,哪儿能跟动辄把流寇打的哭爹喊娘、跟大清铁骑硬碰硬的卢阎王比。 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 可这话听在崇祯皇帝耳朵里,就完全不是一个味儿了。 崇祯皇帝早就知道张世康这小子懒,为了偷懒,什么理由都能想出来。 他又瞅了一眼张世康,张世康也十分诚恳的对望,希望这老哥能信了他的大实话。 奈何崇祯皇帝只是白了张世康一眼。 心道:你继续演,朕才不信你的鬼话。 你的才能倘若不配给卢象升提鞋,那不是说明朕、乃至朕的列祖列宗都眼瞎吗? 你可以质疑朕的眼光,但决不能质疑列祖列宗的眼光,他们可都在天上瞧着呢! 即便卢象升真有点能耐,忠心又如何保证呢? 如今这朝廷,除了张世康,他连杨嗣昌都不敢完全相信了,更别提一个不是很熟悉的外臣。 他可以完全相信的,只有张世康。 可这小子!实在是太懒了,年纪轻轻的怎么能只想着享乐?整日吃喝玩乐有甚意思? 崇祯皇帝甚至希望这小子能有点野心,哪怕一点也好,那样就不至于每次给他个官职,还要想尽理由。 他当然可以强行给张世康下旨,可旁的人或许可以,但张世康这小子,逼急了谁知道会不会撂挑子不干? 完全有这个可能!他绝对能干出来! 唉,实在是太头疼了。 崇祯皇帝收拢思绪,见张世康还盯着他,似乎是等着他的答复,便只得道: “朕可以下旨,给卢象升一个月时间让其回乡办丧,但京营提督还得是你,也必须是你张世康,莫要再想法子偷懒推脱。 如今朝廷困顿,时局艰难,正是用人之际,朕知你喜欢清闲,但也得分时候?” 对于张世康的建议,崇祯皇帝只听了一半,卢象升可以用,但其他的就不必了,京营提督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当的。 张世康撇了撇嘴没吭气儿,他觉得这崇祯老哥变了。 “听说你要从底层士兵里挑选将领?”埋怨过张世康偷懒后,崇祯皇帝也不想过分苛责,便提起京营的事。 “是啊,原来的将领都被臣一股脑杀完了,不自己挑选,难不成还让那些朝臣们举荐?” “不可儿戏。”崇祯皇帝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提醒张世康别胡闹。 “陛下放心,军国大事,臣怎敢不用心,不过京营的兵太少了,裁撤了老弱后,只余两万四千,真有了战事,连咱京城的城墙都站不满。” 这倒是实话,西山大营的营盘空荡荡的,现在的那点兵连五分之一的空间都没有利用到。 “唉,朕知你意,但……募捐的那些银子,已然快派发完了,好在再有一个月便到了百姓收获时节,国库当能收上不少田赋,总之,到时再议。” 崇祯皇帝也想扩编京营,但国库哪有多余的钱,他说的田赋,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了,哪儿哪儿都需要钱。 崇祯皇帝只希望杨嗣昌能尽快剿灭流寇,这样他手底下的三万京营兵便可归营,其他军队也可回归各边镇。 正思量间,王承恩禀报说杨嗣昌已经到了大殿外,崇祯皇帝便着杨嗣昌进殿。 杨嗣昌一进来看到张世康愣了一下,便拱手准备向崇祯皇帝行礼,可刚弯下腰,大殿内就响起张世康的质问: “杨嗣昌,老子招你惹你了?你为何要阻挠户部给我京营运送粮草?” …… 第57章 打人要打脸,骂人要揭短 杨嗣昌在看到张世康时,就知道他或许是因为户部粮草的事,心里也就有了主意。 这件事不过是顺手为之,他就是看不惯这小子,凭什么能被天子突然重视,想借着粮草的事看看张世康作何反应。 如果张世康忍气吞声,就说明这小子外强中干,以后自然不再理会,阿猫阿狗是不配被他杨嗣昌关注的。 眼下看来,这小子也不过如此,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全无城府可言,杨嗣昌心中冷笑。 不过再怎么着,也得等他向天子进完礼再说? 还有,本官与父亲同岁,你跟谁称老子呢? 如此粗俗没有教养,果然是一纨绔子也。 杨嗣昌闻言也不生气,仍旧弯腰向崇祯皇帝进礼,他怎么会跟一个纨绔子一般见识? 再说,天子也绝不会看着此人在此嘤嘤狂吠,实在是有辱斯文。 可杨嗣昌等候了片刻,却见天子只是端坐龙椅,竟没有丝毫的表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杨嗣昌,本提督问你话呢!” 张世康皱眉,老小子,装什么糊涂? 杨嗣昌胡子翘了翘,见崇祯皇帝仍旧不做声,不由得皱了皱眉,他看了一眼张世康道: “本官未曾让户部故意拖欠京营粮草,此为子虚乌有,张提督如此污蔑本官,那本官只得请陛下圣断了。” 杨嗣昌说着冲着崇祯皇帝拱了拱手,他觉得陛下这些日子跟以前不一样了,若是往常,陛下必是袒护着他的。 “哼,就知道你要狡辩,我已经去过户部了,户部的人说乃是你要征用粮草,陛下不是答应你粮草可以去湖广征收吗?” “本官后日出征,所带五千士卒,也需要粮草。” “那是你的事,怎么?就你的兵需要吃粮食,本提督的兵就得饿着? 肥老头儿,旁人怕你,本提督可不怕!今日你必须给本官解释清楚!” 杨嗣昌一听张世康竟叫他肥老头儿,当场胡子都气歪了,眼瞅着崇祯皇帝无动于衷,便怒道: “京营与剿寇孰轻孰重,还用得着说吗?你这泼皮,安敢辱我?” 杨嗣昌体态肥胖,自号肥翁、肥居士,这称呼多用于自嘲,或者相熟的人,张世康那句肥老头儿,就妥妥是纯嘲讽了,等同于指着和尚骂秃驴。 张世康闻言冷哼一声。 “你还好意思说,去年是谁给陛下立下军令状?说一年剿灭流寇的? 如今一年时间早就到了,流寇却还在四处蹦跶,怎么,军令状不作数了? 还是你这肥老头儿根本就是忽悠陛下?不要脸! 你自己失信于天下,却反倒逼着陛下去征三饷,教陛下失信于天下?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有何脸面苟活于世?我若是你,早找块豆腐装死了!” 论骂架,张世康可是有家传的,他老爹张之极跟人骂架从来都没输过,打人要打脸,骂人要揭短,古人诚不我欺。 一年剿灭流寇,确实是杨嗣昌当着众官员的面承诺,虽然最终没做到,但崇祯皇帝并没因此过多怪罪他,其他官员也都很少在他面前提。 毕竟杨嗣昌目前身居高位,又掌握兵权,没什么人敢得罪他。 他都以为这事儿要过去了,没想到张世康竟敢当着天子的面揭他伤疤。 还骂他失信于天下、厚颜无耻,他自打入阁,还从未受过如此大的羞辱。 杨嗣昌的胖脸从白到红,又从红到黑,他抬手指着张世康,但却气的说不出话来。 “你……你……” “你什么你?怎么,仗着自己手握重权,就不许别人说了? 做错事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你能堵的住天下悠悠众口,却堵不住本提督的嘴。 倘若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本提督就天天让人揭你短,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杨嗣昌是个什么鸟玩意儿,哈哈哈哈!” 见几句话把杨嗣昌气成那个样子,张世康别提多高兴了,入你老母,都是你自找的! 见崇祯皇帝依旧不发一语,杨嗣昌心态被张世康彻底搞崩了,只觉得天子是在偏袒对方,哪里还顾得上斯文不斯文,便破口回骂道: “本官就是不想让你得了粮草!怎么了? 黄口小儿,只会逞口舌之欲,有本事你去剿灭流寇去,本官这差事便交于你又如何? 陛下,安能受此辱?臣请辞!” 说罢,杨嗣昌当即跪倒在地,他气的浑身都在发抖。 张世康之所以如此埋汰杨嗣昌,就是想知道这人到底怎么想的,为何要给他使绊子。 可这时候的朝臣没有一个脑子简单的,想套出他们心里的想法何其之难,唯有让其破防,让其失去理智。 现在看来,他找到答案了。 自己与杨嗣昌确实没有利益冲突,杨嗣昌给自己使绊子的原因,竟只是因为不想他张世康被天子重用。 他是嫉妒了。 或许他认为,只有自己才配得到重用,只有他自己才能支撑起剿寇的大任。 而自己在他面前不过是个纨绔公子哥,却也能得到天子的信任,他心里很不平衡,才想着去给他使绊子。 所以…… 这个胖老头儿,他小心眼儿!! 张世康一番分析推理,总算大致了解了杨嗣昌的真实心思,他真的想笑,愤怒的笑。 “你该去死啊!心胸如此狭隘,怎能担此重任? 以后不知有多少为大明抛头颅洒热血的猛将要被你构陷,你真该死啊!” 张世康很愤怒,倘若自己与这人真有过节,被他使绊子都没这么生气。 他气的是,杨嗣昌肩负如此重任,竟然连个人恩怨都抛不开,没有容人的肚量,怎么统领十几万的大军? 那是在拿天下百姓的性命当作儿戏! 崇祯皇帝深感头痛,他目前确实很信任张世康,可目前的局势,离了杨嗣昌,流寇怎么办? 虽说三饷的事让崇祯皇帝对杨嗣昌心生嫌隙,可毕竟也只能算是无奈之举,如今马上就要出征了,临阵换将可是兵家大忌。 原本崇祯皇帝只是想着,把事情问清楚就行了,毕竟这两人都是他目前所倚仗之人,又不是多大的事情。 没想到张世康如此气愤,还把杨嗣昌给气成了那样。 唉,这小子也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小子怎么能反着来? 如今一个要请辞,一个要他死,崇祯皇帝夹在中间十分为难。 唉,早知道一开始就该劝住。 可谁晓得这小子什么话都敢说? …… 第58章 地球离了你,它照样转 杨嗣昌当然不想放下手里的权力,毕竟那可是他寒窗苦读十年,宦海沉浮二十年,才辛苦得来的。 可张世康已经将他逼到了悬崖边,他不请辞不足以自证清白,但他料定天子不会同意。 因为就目前而言,没有人比他更懂剿寇的局势。 杨嗣昌和崇祯皇帝或许各有心思,奈何张世康却不管那么多,鲁大师曾经说过,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他可以因为京营士兵的窘迫感到辛酸,为他们出头,当然也可以因为杨嗣昌这种所谓的高官感到愤怒,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侠客,反正就是愤怒。 “你赶紧辞,真以为就你会剿寇?地球离了你,它照样转。” 眼瞅着张世康还在输出,崇祯皇帝知道自己不能再坐视了,赶紧摆了摆手让张世康停嘴。 “两位爱卿皆是朕之肱骨,怎能轻易请辞,杨先生平身,张世康,你给朕消停点!” 崇祯皇帝一边安抚被气的失态的杨嗣昌,一边佯装呵斥张世康。 杨嗣昌毕竟不是真的想请辞,便借着崇祯皇帝给的台阶站起身来。 张世康此时哪里看不出这杨嗣昌就是装的,本想着继续输出,最好气的这胖老头儿真辞职。 可崇祯皇帝似乎料到了张世康的想法,皱着眉头瞪了张世康一眼,意思是让他收敛点。 张世康岂是怕威胁的人,但他也不想崇祯老哥难办,毕竟倘若胖老头儿真辞职,这差事多半可能落在他头上。 于是便道: “陛下,京营将士的情况您也看到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原本臣念着国事艰难,不想再为朝廷添加负担。 可工部尚书方逢年告诉臣,杨嗣昌去年从工部拿走六千火铳,用于更换剿寇部队的军械,还有诸多军服、战刀等。 今年却又要从工部要走八千火铳和一大堆其他军械物资,陛下,难不成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吗? 臣不服!” 户部的事儿可以暂时不提,工部的事儿却不行,他才不管杨嗣昌怎么想,心胸狭隘的人,你越是退步,他就会越觉得你好欺负。 杨嗣昌好不容易稳住的血压,闻听张世康的话,立即又上升了一半。 “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是战兵吗?他们是在打仗呀,打仗难免有损毁!” “边军不也总是打仗?为何就不见边军总是要这要那?”张世康不依不饶,见杨嗣昌脸上开始红温,又道: “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就是把那些火铳卖了,不照样可以说成是战损吗? 倘若真是战损,损毁的火铳呢? 打了胜仗怎会有那么高的战损?我看你是一直在打败仗? 唉,无能呀!如此无能,却还要那么多的军械物资,哪儿来的脸啊? 可怜我京营……” 在张世康的输出下,杨嗣昌另一半的血压也终于升了上去,本来白白的胖脸,也再次彻底红温。 “张世康!你知不知道那方逢年是谁的人?他这明摆着就是在挑拨你我二人的关系! 他乃东林党人!” 杨嗣昌是真的要被气死了,他料定张世康年幼无知,是被方逢年给忽悠了。 左右张世康肯定不是东林党,杨嗣昌说话便也没有顾忌。 奈何张世康听了这话更生气。 “原来你也知道这是东林党在挑拨?那你丫的为啥还要给老子使绊子?” “好了好了!两位爱卿都停下来,别再因为这点琐事争吵了。”崇祯皇帝冷着脸道。 “京营的将士全都是这种破烂衣服,战刀连柴火都劈不开,臣不管,工部的军械必须给京营一部分,否则,臣这京营提督,那就不当了,都给他当爸。” 杨嗣昌本来还很生气,可自打知道张世康是被东林党人利用之后,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毕竟张世康年轻,不知道党争的残酷,杨嗣昌又觉得自己不该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了。 他看到张世康穿的破破烂烂,虽然有卖惨的嫌疑,不过京营的情况他是知道的,确实很差。 见张世康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杨嗣昌本想着不如自己主动开口,将工部给他的军械让出来一部分,毕竟在党争面前,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崇祯皇帝一看张世康要撂挑子,马上便道: “京营的将士确实很艰难,杨先生,你看工部给你的军械物资,能否匀出来一部分? 京营火铳只需五千,剩下的三千都可仍旧给杨先生。 军服户部本有三万多套,京营便匀出来两万四千件,毕竟京营乃是朝廷的门面,如此情况,实在是不能服众。” 崇祯皇帝一边说着,杨嗣昌的心都凉了下来。 自己主动把军械物资让出来,那是他杨嗣昌有心胸、有肚量,可这话由天子说出来,就完全不是这个味儿了。 天子这是在偏袒张世康,陛下,难道你连臣都不肯信任了吗? “还有战刀、弓弩,陛下。”张世康生怕这老哥忘了,赶紧送上助攻。 崇祯皇帝的话就是圣旨,哪怕杨嗣昌再老大的不愿意,他也不敢抗旨,只得捏着鼻子让出了京营所需的军械。 粮草和军械的事都大功告成,张世康当然很高兴,看向杨嗣昌的眼神也没那么讨厌了。 “杨阁部,刚才是本官失态了,竟说了那许多不好听的话,希望杨阁部看在本提督是个纨绔的份上,甭跟我一般见识。 要知道那群人可都看着呢,咱们怎能如了他们的意,对?” 反正自己的目标已经达成了,这杨嗣昌总归不是东林党人,日后说不定还能合作,张世康也不想闹的不可开交。 奈何杨嗣昌却不接话,心道刚才叫他肥老头儿,现在叫他杨阁部,你这算是哪门子的道歉? 但张世康却不管那么多,他已经道歉了,你这老头接不接受不关他事,倘若日后再惹老子,老子就不是叫你胖老头儿那么简单了。 念及此,张世康就向崇祯皇帝道别,出了大殿。 大殿外日头正好,阳光灿烂,张世康的心情也很灿烂。 工部衙门外,齐大柱略显焦躁的站在京营士兵当中,他虽然只是神机营的什长,在营中却经常仗义执言,不少士兵都很佩服他。 张世康不在,齐大柱就成了众人的主心骨,眼瞅着张世康去宫里这么久还没回来,齐大柱脸上难掩焦急。 实际上张世康被宫里召见,在场的都很担心,提督大人带着他们来京城,还包围了户部,毕竟不合规矩。 如今被天子突然召见,恐怕是要被责罚,众人很担心天子一怒罢免掉他们的提督大人。 不少人又提起钱如龙等京营将领的事,觉得提督大人虽然给他们出了一口恶气,但那些人背后可都是有人的。 万一那些人集体攻讦他们的提督大人,这是很可能的事,越想众人心里越焦躁。 他们好不容易才有了点希望,有了真正关心他们的提督大人,可这才几天时间,难道天子真的容不下提督大人吗?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 “好了,都别胡思乱想了,如果朝廷连咱们提督大人都容不下,那这京营,俺也不待了,俺回家种田去。”齐大柱摆了摆手,止住了众人的胡乱猜测。 “就是,没了提督大人,咱们在京营业是被那些官老爷欺负,提督大人走了,那破地方咱也不待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个个都义愤填膺的,这时张世康却从街道边那边走过来。 众人看到后都大喜,哇哇叫着迎了过去。 更有士兵上下摸摸张世康,似乎是想看看提督大人有没有少块肉,但却不甚将张世康的乞丐装扯的东一块西一块。 “你们这群狗东西,本提督的衣服都被你们扯坏了!”张世康笑骂道。 “提督大人,陛下没有责难你?” “京营不能没有提督大人呀!” 一群人咋咋呼呼的,直到将要失去时,他们才意识到提督大人究竟有多重要。 “哪儿能啊,本提督好着呢,你们可没瞧见,本提督把杨嗣昌那胖老头儿,骂的那叫一个狗血淋头啊!” “走走走,还愣着作甚,去工部换新衣裳去!” …… 第59章 你们随便吃,本公子买单 众人闻言全都大喜过望,只是他们没明白换新衣裳是啥情况。 “陛下体恤咱们京营条件艰苦,在本提督的强烈要求下,给咱们京营配发五千支崭新的鲁密铳。 除此之外,还有两万四千套新军服,战刀、弓弩等应有尽有。 唉,就是本提督带的人有点少了,不知道能否一趟拉完。” 众人一听当即欢呼起来,从刚来的郁闷,到现在的兴高采烈,如此大的心理变化,使得不少人热泪盈眶。 “提督大人,俺跑的快,俺去京营叫人去?”一个小个子请求道。 张世康摇了摇头。 “拉倒,且看本提督的,走,跟我进去要东西去。” 说着张世康便大踏步朝着工部衙门走去。 来一趟京城,不仅解决了粮草问题,还顺带要到那么多的军械物资,现在众人只觉得他们提督大人简直帅呆了。 众人也一改刚才的郁闷模样,个个昂首挺胸,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 “张提督,这是从宫里回来了?怎么样?” 见张世康过来,工部尚书方逢年赶紧起身相迎,笑着问候道。 “本提督出手,自然不在话下,陛下亲口答应,将杨嗣昌的那批军械调配给我京营使用,方大人需要去着人查证吗?” 张世康也不客气,端起方逢年的茶水喝了一口。 “张提督竟能从杨阁部手里夺食,本官实在佩服,张提督既然亲口说了,自然不会有假,何需查证?” 方逢年闻言也很高兴,只要这俩人互相撕起来,再加上其他同仁合力,这杨嗣昌又非铁板一块,定然能将其拉下马来。 这张世康虽然不学无术、说话难听、吊儿郎当,但天子可真是偏爱他,这对他们东林党人来说不算坏事。 毕竟一个纨绔子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只要将杨嗣昌拉下马来,朝廷就再也没有谁能作为他们的敌人了。 “那便有劳方大人了,只是本官这次来的急,方大人能否想想办法,将这批军械给运到京营。 嘿嘿,不瞒大人,京营的将士们可都等着这些军械救急呢!” 方逢年听了沉吟了一下,心道再急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这纨绔子无非就是想回去显摆。 可一下子运那么多军械,肯定要征用不少的马车,工部虽然有,但给京营运就不能给杨嗣昌运。 一想到杨嗣昌,方逢年反倒立即有了主意。 “提督大人放心,本官立即安排,一个时辰,给本官一个时辰,本官肯定将一切物资都准备好,马车什么的都由本官负责。” 方逢年马上打下了包票。 反正杨阁部要问,就说是张世康拿着天子剑和天子诏令,强要征用工部马车的,这可不关他的事。 你张世康不是要回去装牌面吗?那本官何乐而不为。 “如此,便谢过方大人了。” 张世康说完便以还要去户部为由,向方逢年道了谢后就离开了工部。 他又去找了户部尚书蔡国用,十万石粮草可不算少,询问了蔡国用,说是还得至少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其实够他回家一趟了,可张世康却没回去,如今他被被那么多朝臣弹劾,回家也不过是被父兄、母亲唠叨。 又待不了多长时间,还不如不回去。 念及此,看看日头,张世康对齐大柱等部下道: “都饿了,走走走,今日本提督心情好,请你们吃顿好的。” 这些京营士兵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众人一听都喜笑颜开。 “国丈周奎知道?就是前两日威胁程游击的那位,咱们今天就去他家吃。” 说着张世康就带着众人朝着陈家酒楼走去。 陈家酒楼自打上次被张世康砸了一通,这才刚修缮好。 掌柜倒是没换,只是掌柜的一看张世康来了,胡子顿时抖了抖。 “掌柜的,我带弟兄们来吃饭,人有点多,这次就在大厅。” 说着,张世康就朝着大厅过去,由于过了饭点,此时大厅里也没几桌客人。 齐大柱等人多少有点拘束,毕竟这等规格的酒楼,他们可从来没去过。 “都愣着干啥?随便找个地方坐,今日你们随便吃,本公子买单!”张世康冲自己的部下道。 虽然也才没多少日,但这种当纨绔的感觉好像已经久违了。 得亏这次没带孙大胜他们一块过来,否则那群家伙指定又要喝酒,张世康心道。 齐大柱等人得了令,这才打算落座,却见那掌柜的苦着脸跑向张世康: “张公子,求您饶了老朽,换家酒楼吃。” 张世康闻言皱了皱眉头。 “为何?你家没饭了?不可能,这个点怎么会没食材,你胆敢诓骗本公子?” “哎呀张公子,老朽哪里敢啊?实在是东家……东家他……” “周奎?他怎么了?本公子来他家吃饭,是瞧得起他。” 张世康不屑的道。 见提督大人受辱,齐大柱等人呼啦啦的都抽出了战刀,虽说没敢真的砍人,但毕竟都是老兵,那气势非一般人能承受。 那掌柜吓的扑腾一声跪倒在地。 “张公子啊,求您,求求您了。” “你若不讲实话,本公子就偏要在这儿吃。” 那掌柜的也没了办法,只得如实道: “东家说公子你骗了他许多银子,日后不许公子来这里吃饭,说……说给狗吃,也不给公子。 倘若老朽胆敢擅自做主,老朽恐怕就要丢了这个差事,老朽家里八十多岁老母……” 那掌柜说的实在,张世康却气的够呛。 “这个老杂毛!上次的教训还是不够,竟敢跟本公子过不去。 娘的,今日本公子就要在这儿吃!” 想了想,张世康瞅了一眼那掌柜的道: “不要担心你那差事,英国公府铺子有的是,赶紧去给本公子上菜,莫让本公子的弟兄们等急了!” 那掌柜的一听心中一喜,他早不愿在周奎手底下做事了,那国丈蛮横又抠门,每个月总是想着法子克扣他的月银。 “好嘞,张公子请坐,老朽亲自去吩咐他们,定让他们打起精神来,为公子认真烹饪。” 那掌柜的喜不自禁,反正马上就要换掌柜的了,见齐大柱那么多人,干脆将酒楼的大门一关,不做别人的生意了。 齐大柱等人也都落了座,片刻功夫每一桌就上了两三个凉菜。 期间还有几个大厨从后厨过来,悄没声的也表示他们也想跟着掌柜的一块跑路,张世康闻言大乐,心道这周奎可真是不得人心。 这陈家酒楼的饭菜味道不错,否则张世康也不可能经常来,左右也就二三十个人,张世康便同意了。 他兄长张世泽很喜欢做生意,京城不缺酒楼,缺的是能做出美味的大厨,想来这么一整个连掌柜带大厨的班子过去,张世泽不知道该多高兴。 毕竟张家又可以多开一个酒楼了。 得知张世康同意他们一起去英国公府,所有大厨都很高兴,每一份菜品都满满的一大盘,不惜食材的疯狂做饭。 反正又不是他们掏钱。 齐大柱等部下吃的也很开心,他们还是头一回吃到上等人的吃食,一个个疯狂的往嘴里干饭。 张世康也很开心。 因为他也没打算掏钱。 半个多时辰后,京营的士兵们都揉着肚子打起了饱嗝,他们的桌子上杯盘狼藉,每个人都吃了平时两个人的量。 “弟兄们,都吃饱了吗?”张世康全不在意部下狼狈的吃相。 “提督大人,吃饱了!现在有劲儿的很咧!”齐大柱说完,众人都哈哈大笑。 “吃完了就该回去了,掌柜的,你们也赶紧收拾收拾走,到了英国公府就提我名字,保准好使!” 说罢,张世康就带着吃饱喝足的部下出了酒楼。 待到了工部,那方逢年的效率果然很高,此时竟已经将所需军械全部装车。 茅元通等三十个工匠也都收拾好了大包小包,呆呆的站在一旁,等着跟张世康一块回军营。 见张世康过来,方逢年立即笑着拱手道: “张提督,所有军械已经全部装车,张提督这次可谓旗开得胜,只是杨阁部恐怕就不好受喽。” 军械已经到手,张世康也懒得装了,一边挥手命令部下去接管马车,一边对方逢年道: “怕他干甚,本提督长这么大还没怕过谁。 不过这批军械还是多亏方大人呀,没有方大人,我京营两万多将士连件像样的军服都没有。 要我说还是方大人厉害,你猜怎么着?本提督一提方大人名号,那杨嗣昌竟然真的就同意了。” 张世康自顾自的说,方逢年一开始还挺高兴,想着以后又多了个与杨嗣昌作对的得力干将。 可他越听越不对味儿,嘴角的笑容也没了,赶忙问道: “提督大人都跟杨阁部说了什么呀?” 第60章 太惨了,到哪儿都是被白嫖 “嗐,陛下在呢,能说啥,实话实说呗。 就说是方大人告诉本提督杨嗣昌铺张浪费的事,方大人是不知道,陛下得知后也生气呢! 奇怪的是,那杨嗣昌本来很生气,听了这事儿,反倒不生气了,本提督现在还想不通因为啥呢,方大人知道不?” 方逢年闻言一个趔趄,差点原地摔倒。 他本想着透露工部有军械物资的消息,使得张世康杨嗣昌两人争斗起来,这样朝廷里的其他同僚就可以渔翁得利。 万万没想到啊,这个张世康就是个棒槌,竟然直接将他给抖漏了出来。 这家伙脑子进水了?将自己抖漏出来对他又没什么好处,本官这么好心的给他出主意,这厮为何要出卖本官? 方逢年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件事,为何会变成这样,这下好了,杨嗣昌日后肯定不会放过他。 这可如何是好?方逢年心乱如麻。 张世康却佯装什么都不知道,还去搀扶了一把方逢年。 “唉,方大人这是咋了?该不会是操劳过度了?大人该多注意身体呀! 本提督走了啊?” 张世康一声令下,齐大柱当即带着长长的车队,朝着西山大营的方向走去。 半刻钟后,陈家酒楼掌柜的带着大厨全部跑路,不大会儿的功夫,陈家酒楼变的空荡荡的。 掌柜的走后,酒楼附近的乞丐眼瞅着酒楼一个人都没了,都鬼鬼祟祟的摸了进去。 两刻钟后,周奎终于得知了消息,赶忙带着自己的大儿子去酒楼查看。 但见酒楼空荡荡的,莫说那些名贵的摆件全部消失,就连桌子椅子盘子都没了。 看着好好的一家酒楼成了这副模样,周奎大怒道: “张世康!老夫与你不共戴天!”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酒楼的惨状,越想越气,哀嚎一声,竟晕倒在地。 而在乾清宫内,杨嗣昌仍旧在与崇祯皇帝对谈。 他将目前流寇的局势说与崇祯皇帝听,又讲了自己这次出征的大致计划,见崇祯皇帝并无不同意见,便接着道: “陛下,募捐的那笔银子只够支撑四个月左右,战线距离京营路途遥远,但有缺粮,一时难以补给,臣斗胆,恳请陛下恩准臣粮草供应不上时就地征粮。” 崇祯皇帝闻言没有直接答复,因为这事儿张世康曾对他说过,如今大明的局势,不可再对最底层的百姓加负担,否则可能会出大事。 但杨嗣昌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流寇四处流窜,这个月在河南,下个月就有可能窜到四川,下下个月或许就能跑到湖广。 他们太能跑了。 军队长途跋涉疲于奔命,粮草本就短缺,运输速度根本比不上流寇的流窜速度。 “杨先生,朕只是担心……” “陛下,臣知道陛下之担忧,陛下放心,臣会先要求那些士绅地主捐粮,除非迫不得已,臣会尽量不打扰百姓。” 杨嗣昌少有的打断了崇祯皇帝的话,他确实很想将流寇尽快剿灭,这不仅仅是为了给他自己正名,也是为了给他父亲杨鹤报仇。 他的父亲杨鹤曾任陕西三边总督,因剿寇失败使流寇日趋壮大被群臣弹劾,崇祯皇帝虽然没有杀他,但却将其流放袁州,杨鹤在戍所没几年就郁郁而终了。 杨嗣昌一直为此耿耿于怀,他甚至觉得没有人比他更想将流寇剿灭殆尽,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次应该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倘若此番出征不利,东林党的那群家伙肯定不会放过他。 所以,这次他不能容忍出现任何闪失,即便就地征粮,也务必要把流寇剿灭在湖广一带。 崇祯皇帝听了杨嗣昌的解释,心里才算安生了一点,他又迟疑了一会儿,觉得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同意了。 “杨先生,剿寇的重任朕就交给你了,大明的百姓已经折腾不起,绝不可再让流寇死灰复燃。 总之,朕拜托了。” 崇祯皇帝少有的郑重,杨嗣昌感激涕零,君臣仿佛再次重归信任。 另一方面,马车长队在京郊吱吱呀呀的走着,搞定了粮草和军械之后,张世康的心情着实好了不少。 他坐在马车车夫的旁边,冲那些刚从方逢年手里骗来的工匠们招招手,茅元通带着匠人们赶紧跑过去。 “不好意思,本提督都忙忘了,诸位放心,到了京营,只管当京营是诸位第二个家,本提督保证,绝没有人敢欺负你们。” 张世康微笑着道。 这些匠人虽然生产火铳的技术纯熟,但经年累月的被工部塞到一个小屋子内压迫着干活,人都麻木了。 他们的穿着跟京营的士兵差不多,破破烂烂的,背上背着个不大的包裹,那就是他们的全部身家。 实际上在得知自己是因为茅元通的举荐,才被这位听说是京营提督的大官带走时,他们大多都是不高兴的。 即使茅元通说了,张提督答应给他们月银二两,还管三顿饭。 但茅元通自己都不太相信,其他人又如何敢相信? 更何况这位提督大人,他那么年轻,好像说话也不怎么靠谱的样子。 “提……提督大人,真的给二两月银吗?”一个匠人看张世康很是温和,便大着胆子询问。 “管三顿饭也是真的吗?”另一个匠人也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当然!本提督向来说话算话,不信你问问他们。”张世康知道自己再如何承诺,也不如其他人来替他说来的实在,便指着齐大柱他们道。 “放心诸位,大人说一不二的,瞧见这些粮草了没? 都是咱家大人之前应下的,户部敢不给,咱家大人就带着俺们直接将户部衙门都给围了,那户部尚书连个屁都不敢放。 还有这些崭新的军械军服,大人只消略施小计,就让那工部尚书上赶着给咱们送军械。 一日三顿饭算啥,咱们京营两万多人,现在可都是一天三顿饭。 大人至于骗你们吗,又不差你们三十张嘴。” 齐大柱一副底层士兵的装扮,再加上人长的朴实,说话也很靠谱,他刚说完,周围的其他士兵也都三言两语的附和。 茅元通等人见状,哪里还会再有怀疑,一个个都高兴了起来。 “提督大人,俺胆子小,斗胆再跟大人确认下,俺真的不用上战场吗?”一个有些瘦削的匠人再次确认。 这其实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核心问题,他们毕竟不是兵,没有上战场的义务。 但他们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上头倘若非要拉他们去战场,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放心诸位,到了西山大营,本提督得当宝贝一样护着你们,你们倒是想上战场,本提督还不答应呢!” 若是其他人,这时候估计就要生气了,毕竟一个问题问两遍,被人如此不信任,不急才怪。 可张世康却很有耐心的向他们承诺。 这个年代对技术人才是真的没有一点扶持,不仅如此,匠户都被人瞧不起,被官员压榨,被士绅白嫖,实在不是一般的惨。 茅元通这种工部坐班匠人还好点,毕竟有月银,那些被征召来的匠人,不仅在工部做工没有月银,在户籍地也经常被当地官员喊去做工,同样的没有钱。 到哪儿都是被白嫖,很多时候被白嫖了,还得陪着笑脸,生怕得罪了那些当官的。 张世康觉得实在是太过离谱,一个国家的科技想发展,只靠着朝廷那些会耍嘴皮子的人可不行。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有了这些技术人员,张世康总算可以把自己的一些想法付诸实践了。 比如目前他认为最迫切的,就是升级火铳的事儿,斑鸠脚铳要仿制,可遂发枪也要尽快的开始琢磨。 想到这儿,张世康随口问道: “你们都是老火器匠人了,想来都是有些家学的,不知你们可认识一些在火器造诣上比较厉害的人吗?” 这些都是匠户,众所周知,大明的户籍制度,匠户的儿子也只能是匠户,孙子也是,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想来这些人的家人朋友,大多也都是同行,张世康其实也就是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几个牛人过来一块搞事情。 听了张世康的话,其他人倒是都没说出个二三四五,唯独那茅元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想说,又有点不敢说。 张世康便鼓励道: “茅道士,哦不,茅元通,有话就说,本提督又不会开罪于你。” 茅元通这才小心的道: “小的有个远房表兄叫茅元仪的……” …… 第61章 捡到宝了 茅元仪?没听过。 毕竟不是历史学家,对于姓茅的,张世康只知道茅山道士和茅台。 “小的这表兄以前可厉害了,当过副总兵咧。”茅元通嘀咕道。 张世康听了这话有了点兴致,但不多。 毕竟大明总兵都一抓一大把,副总兵也就比副将高半级,随便一个军镇都有个副总兵。 “他写过一本兵书,里头有讲解兵法、战例的,也有讲解各种武器军械的,好像是叫什么《武备志》的,前些年好像还进献给了当今陛下呢。” 茅元通毕竟不懂战事,只能说个大致,不过说起这个远房表兄,茅元通的脸上都是敬佩。 “《武备志》?”张世康皱起了眉头。 古人着书多用文言,且很惜墨,有时候一个字就好几个意思,比如这个武备,字面意思武器装备,但茅元通说里头似乎也有兵法、兵略和战斗案例分析。 那就说明这本书很可能是本涵盖多方面的军事着作,这就有点意思了。 “你这表兄现在在什么地方?高升总兵了没?”张世康随口问道。 可谁知张世康一问,那茅元通反倒支支吾吾起来,见张世康皱眉才道: “听族里人说,好像是因为部将哗变被朝廷问罪,充军……福建,已经快十年了,小的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茅元通来工部坐班也有七八个年头了,这几年大明四处都在打仗,工部的工坊一直都在加紧生产武器装备,他也一直没机会回去看看。 这也是茅元通欲言又止的原因,毕竟被戴罪充军,即便这位年轻的提督大人想将他表兄召集过来也不大可能,那可是朝廷的命令。 他不想让提督大人难堪,但又确实觉得自己这位表兄很厉害。 张世康闻言愣了一下,敢情这位老兄副总兵当的也不咋地呀,连部下都约束不了。 不过大明的官场腐败的很,真相是什么也只有当事人清楚,能写军事着作,还敢上呈皇帝的,多半应该是有点东西的。 张世康想着车队也才刚离开京城不久,便喊过来一个部下道: “你去趟英国公府找一下我爹,叫他进趟宫,让陛下赦免一下茅元仪,就说这个人本提督有用。” 那部下得了令后正想转身,张世康又道: “哦,别忘了让陛下找找那本《武备志》,陛下又看不懂兵书,该不能丢掉?” 前半句是说给那部下,后半句则是张世康的嘀咕,声音不大,但周围的匠户包括茅元通却都听到了。 这些匠户扭头互相对视一眼都满脸的震惊,尤其是茅元通本人。 在这些底层百姓的认知里,一个人被朝廷定了罪,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即使提督大人是个官儿,也不可能随意改变朝廷、改变陛下的旨意。 但他们这位提督大人怎么说来着,进趟宫,让陛下赦免一下…… 言辞是如此的轻松写意,就好像这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这……也太夸张了? “放心,只要你这表兄真有本事,本提督也不会亏待了他。” 张世康是真的没这当成什么大事,见一众匠户都呆愣着,便再次安慰道: “小的代表兄谢提督大人!”茅元通赶紧跪倒拜谢。 他们大多都觉得,提督大人乃是当朝国公家的公子,想来,这应当是国公爷的能耐。 不过不管怎么说,对于这位年轻的提督大人,他们都是佩服的。 有了之前齐大柱的话,和刚才的事,众人对未来都充满了期盼。 毕竟月银可是有足足二两呀!以前想都不敢想,一天三顿饭钱还多,这下不仅自己能吃饱饭,家里的老婆孩子也能过的好一些。 “提督大人,俺老家也有个厉害人物,不过好像不是搞火器的。” 对好日子有了期盼,又见这位年轻的提督大人脾气很好,又有一个匠户说道。 “哦,说说看。”张世康报以欣赏的表情。 “小的老家是江西的,有个叫宋应星的……” 张世康本来还随意的听着,可一听这个名字,脑子就如同被什么击中一样,他知道这个人! “他是不是写了本叫……叫《天工开物》的书?” 人的记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比如你读一本书,读完后很快就能忘记读了什么,甚至连主人公的名字都能忘记。 但如果某年某日,你听到别人讲这本书里的谁谁谁,你却又能立马想起来。 张世康现在就是这样,他记得中学历史里曾提到过宋应星的天工开物,知道那是一本号称十七世纪百科全书式的科学巨着。 之所以脑子如遭雷击,是因为来这里也有段时间了,一直想着搞搞发明创造,但却连这么一个大科学家都没想起来。 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那匠人看张世康这样的表情,反倒心里忐忑起来,支支吾吾的道: “回提督大人,小的倒是没听说过这本书,不过也可能是小的记错了。” “不!你没有记错,你立功了,晚上给你加鸡腿儿,就说是本提督答应的!” 张世康是真的高兴,在这样一个不注重科学研究的社会里,找到个真正的大科学家实在不容易。 宋应星或许对军事、火器了解不多,但却对农业、手工业尤其擅长,天工开物里绝大部分内容讲的也都是这两个方面的内容。 火器研究虽然迫切,但那毕竟是对民生没什么好处的东西。 可农业与手工业就不一样了,要知道西方的工业革命也都是从手工业开始的。 大明为啥缺钱?为啥满地流寇?原因很多,但农业和手工业太过落后也绝对算一个。 倘若农业发达,就不会有那么多老百姓饿死,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选择铤而走险去造反。 倘若手工业发达,朝廷也不至于穷困到这个样子。 所以,宋应星很重要,张世康便又派了个人回去,让宫里的崇祯老哥帮忙找找看。 待车队抵达西山大营,怀宁侯孙维藩早就在大营门口等着了。 一听说张世康竟带着三百多个兵去了京城,孙维藩差点没将范成仁骂死,责怪他没有拦着。 在孙维藩的固有观念里,没有诏令带着兵去京城,纯纯就是活腻歪了。 他是个粗人,可也知道自己能有机会掌兵,都是张世康这小子的功劳。 这小子虽然说话做事情不着调,但人还是很不错的,他非常担心这小子会因此失去天子的信任。 见张世康终于回来,孙维藩不顾身上的盔甲,赶紧跑过去询问,连平日里的称呼都变了: “世侄,没出什么事。” “嗐!事儿倒是出了。”张世康皱着眉头佯装悲痛。 孙维藩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单线程的cpu开始疯狂运转。 只是张世康随即又笑道: “不过,是好事儿!世叔你瞧,十万粮草,还有两万多套军服、五千支鲁密铳、战刀、弓弩,全是崭新的! 怎么样,本提督有能耐?” 张世康一脸臭屁求夸奖道。 孙维藩的脑子差点宕机,回过味儿来才发现这小子竟然是骗他的,眼睛当即瞪了起来,冷哼了一声道: “臭小子,连我都敢戏弄,我替你爹教训你!” 说着孙维藩就一脚踢过去,张世康连忙讨饶。 十万石粮草当着正在操练将士的面运抵军营,使得京营的士气彻底稳固,操练时的口号喊的嗷嗷叫,像是在说,提督大人,狠狠的操练我。 西山大营的营盘很大,多的是空荡荡的营帐,张世康便将那些匠人们三人一组安置了起来。 原本一个营帐住十个士兵,这算是张世康给予的特殊优待,毕竟是技术人才,但军营条件有限,暂时也只能这样。 他将从方逢年那儿骗来的几支斑鸠脚铳都交给了茅元通,并让茅元通领头,负责加紧仿制斑鸠脚铳。 天将黑的时候,派去京城的两个部下终于回来,崇祯皇帝当然答应了他的要求,那本《武备志》也被带了回来。 张世康在油灯下翻看了足足半个时辰,当即拍了桌子。 “捡到宝了,这个茅元仪,牛逼啊!” 第62章 你有没有发现,不选拔比选拔效果好多了 如果说宋应星的天工开物是大明十七世纪农业、手工业的百科全书,那茅元仪的这本《武备志》就是大明十七世纪军事学的百科全书。 这本书分为兵诀评、战略考、阵练制、军资乘、占度载五个部分。 涉及到行军设营、作战布阵、旌旗号令、审时料敌、攻守城池、配制火药、造用火器、河海运输、战船军马、屯田开矿、粮饷供应、人马医护等事项,颇为详备。 几乎涵盖了关于战争的所有领域,光是收录的各式攻守器具、战车、战船、各种兵器就有六百多种。 张世康最关注的火器也有一百八十多种,有陆战用,也有水战用,甚至还有地雷式。 张世康还是头一回看到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火器名字,什么天威大将军、神武二将军、轰雷三将军、飞雷四将军,什么三眼火铳、四眼神枪、十眼铜炮、火兽布地雷。 中二感十足! 最令张世康惊讶的是,茅元仪不单单是记录,还有说明,使用说明和制作说明都有,不仅有文字说明,还有图。 说起图,这武备志里竟然还附带着一张茅元仪亲自画的郑和航海图,这张航海图足足有五米长。 当张世康将这张巨大的海图展开时都震惊了,上头密密麻麻光是海域周边的地名就有数百个,还标明了郑和六次下西洋的具体航线。 其中郑和第六次航行时,最远抵达了非洲一个叫‘慢八萨’的地方,也就是后世的肯尼亚蒙巴萨。 这张巨大的地图虽然跟后世的高精度地图不能比,可张世康大致瞅了瞅,并没有过于离谱的错误,当作此时航海的海图,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张世康看着桌子上的武备志欣喜若狂,恨不得茅元仪立马就飞到他面前,他要好好跟这位又能带兵打仗、又能下笔写书的牛逼大叔絮叨絮叨。 如今京营粮草充足,军械军服也都被张世康一次性解决,军心稳定,士气高昂,张世康当然也不会闲着。 他对自己的那五千火枪兵给予厚望,每日里都与部下一起训练,当士兵们逐渐习惯了每天的十公里跑后,张世康又命军中匠人做出了好多简易沙袋,双腿和胸前后背各一个,总重四十斤、 倘若加上武器装备,每人的负重差不多五十斤左右。 除却每天的负重跑之外,俯卧撑、仰卧起坐、蛙跳、单双杠,凡是张世康能想得到的训练方法,全被他用在训练这五千部下上。 张世康还对京营全军做了具体的内务要求,虽说没有后世部队豆腐块那么严苛,但也相差不多。 士兵到了营帐,不得大声喧哗,不得乱扔乱放,违者十军棍,同时取消选拔资格。 除此之外,张世康还改变了军队的行军要求,在以前军队行军时,只要不掉队就行,在张世康这儿,用孙维藩的话讲,张世康把走路玩出了花儿。 张世康根据后世兔子家的正步,又结合大明目前的装备军械和军服式样,自己研究出了一套踏步走和起步跑的动作。 这套动作要求士兵动作尽可能的整齐划一,将气势、风采以及军队的凝聚力展现出来。 张世康年轻的时候,曾对后世兔子家的军队正步存在误解,觉得为了走的好看点搞那么苛刻,实在是累人。 可直到张世康亲自带兵,他才终于明白后世军事家的远瞻。 这些动作看似没什么作用,实际上不仅能严肃军队纪律,还能增加士兵对军队、对军人的集体荣誉感,这种集体荣誉感或者说凝聚力,才是区分强军和弱旅的分界线。 在马克沁重机枪问世之前,以步骑冷兵器为主的年代,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面对强敌能保持三成以上战损而不崩溃的强军,无一例外。 支撑起他们最终打赢战斗的,从来不是人数上的差距,也不是士兵身体素质,甚至不是武器装备,而是信念和荣誉感。 张世康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来尽可能的完善自己对京营的改造。 一开始孙维藩十分的不理解,觉得张世康就是闲的了,专门琢磨一些没什么鸟用的玩意儿。 可孙维藩毕竟熟悉军事,时间久了,他逐渐发觉了张世康的用意,也开始命令京营的另外四个营有样学样。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孙维藩再也不敢小看张世康,觉得这小子是深藏不露。 也不对,偶尔他还是会觉得,不是深藏不露,这小子就是懒,懒的想。 如此严苛的纪律,外加繁重的训练量,令张世康惊讶的是,几乎没有人抱怨。 这年代的人吃苦早就吃习惯了,张世康能让他们吃饱饭,还给足额军饷,对于这群苦大哈们来说,吃再大的苦,都不算什么。 于是每天早上,西山大营的校场上就要上演一次两万多人的负重跑步,跑的那叫一个狼烟地动、热火朝天。 当然,除了一系列的操练、内务改革外,五千火枪兵的核心训练也没有落下。 五千支崭新的鲁密铳早已发放到每个士兵手里,张世康从老兵里挑出来五十个熟练使用鲁密铳的兵当做训导。 这五十个训导负责教授鲁密铳的基本使用和维护保养,而张世康则负责火器营的阵列层面的训练。 三段击他是知道的,其实这个词并非欧洲的专属,大明早在朱元璋时期,大将沐英就使用这种火器战术。 无非就是将火枪兵分作三排,第一排射击完后退至第三排装弹,第二排顶上继续射击,在短时间内可将射击效率提升三倍。 张世康觉得不太够,倘若敌人全是步军还行,如果敌军是骑兵,效率还是不够高。 再加上这时候的火铳准头很差,骑兵骑在战马上高速冲锋,导致准头更差。 为了弥补这种欠缺,张世康在三段击的基础上,加入了线列步兵的一部分战术。 他将五千人分成十队,每队五百人,每个小方队间隔五十到一百步,每个方队由把总指挥,分作十六排,每排三十人。 战斗时,两排为一个作战单元,第一排采用下蹲式射击,第二排则是直立式,射击完毕后后撤,后边的两排补上。 这样不仅能提高射击效率,也增大了射击覆盖面,可以最大限度的发挥出火铳的密集火力。 只是在实际操作上,要比原版的三段击复杂许多,张世康时常因为部下的错误操作气的跳脚。 “徐文远,你丫为啥总是慢半拍?是不是中午不想吃饭了?” “王敬铎,站直了,你手抖个什么劲呀?” “前排有人倒下,后排立即补上,没事的时候好好练练装弹,务必做到五十个数内完成!” 张世康气出了一头汗,线列步兵最讲究纪律,原来张世康调教他们,由于言辞犀利,总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自打那些人挨了张世康的军棍后,再也没有人敢随便发笑了,除非忍不住。 鲁密铳的结构比鸟铳相对简单,张世康所说的五十个数,其实就是五十秒,他自己都可以在五十秒内完成装弹。 实际上这五千人里也有部分人甚至能做到二三十秒完成装弹,但考虑到整齐划一,张世康将中位数定在了五十秒。 做不到的要受罚,甚至调配到其他营里。 除了线列射击之外,张世康也训练近战攻击,鲁密铳的枪尾装备了长约五六公分的钢刀,可作为射击状态的应急手段。 张世康本来嫌弃这钢刀太短了,根本发挥不出什么威力,可他询问了匠户们发现没办法,那钢刀平时内扣在枪尾,枪尾就只有那么点空间。 他倒是也提出了在枪管下方加装断刃的建议,最终因为鲁密铳枪管过细,无法进行挥砍而否决。 于是张世康便给火枪兵配备了单手战刀,每天拿出一个时辰时间,由孙维藩亲自训导,要求将火枪兵的近战训练到其他步兵的水准。 就这么一直操练到了五月初,火器营的线列战术才算初见成效。 这期间孙大胜由于装填火药实在太过笨拙,被张世康发配到了骑兵营,张世康怀疑这小子就是故意的。 不止是火器营,步军营和马军营也都在马力全开的操练着,虽然才一个月时间,但整个军营的精气神儿都变了。 五月的某一天,孙维藩突然找到张世康: “世侄,你这选拔到底打算啥时候开始?” 他最近都快被那些游击、把总们烦死了。 由于张世康一开始就说了,副将、参将将会在全体将士里选拔,军营里还张贴了具体的选拔标准。 可却唯独没有写选拔时间。 那些游击、把总们不敢去问张世康,却总是一有机会就来孙维藩这儿套消息,希望得知具体的选拔时间。 可孙维藩哪儿知道啊? 张世康微微一笑,冲孙维藩眨巴了一下眼睛。 “世叔,你有没有发现,不选比开选效果要好?” …… 第63章 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不选拔比选拔更有效果…… 孙维藩愣了一下,才明白张世康的用意,不由得头皮发麻。 原来全营的人都在这小子的算计之中呀! “可也不能一直拖着,步军营、马军营没有参将,演练的时候总归是受影响。”孙维藩抓了抓乱糟糟的胡子道。 “世叔,我开玩笑的,就这个月月底。”张世康嘿嘿一笑道。 “你小子,总是没个正形,不过你那火器营,真的不打算分出来一部分做炮手吗?”孙维藩询问道。 神机营除了火绳枪兵外,当然也有炮兵,京营库房内倒是存放了足足五六十门弗朗机炮和虎蹲炮,甚至还有十几门用于城防的无敌大将军炮,但张世康一直以来都没有使用。 “不是我不想,是不能啊。”张世康摇了摇头无奈的道。 弗朗机炮和虎蹲炮是大明的主力野战用火炮,虽说是野战炮,但仍旧需要一头骡子驮运,操作时也需要五六个人。 火炮太少形不成杀伤力,火炮一多,火铳手又不够了,而且火炮就算有骡子驮运,速度也快不起来。 更何况京营现在也只有六七十匹骡子,作战时拉运辎重已经捉襟见肘了。 权衡利弊之后,张世康果断暂时放弃了火炮,毕竟火铳手打不过了还能跑,火炮手跑了,火炮可就没了,岂不是便宜了敌人。 实际上京营目前不仅火器营缺人,马军营也缺,马军营只有三千人,连一个营都凑不齐。 这还不是最惨的,马军营三千个人,只有两千匹马,而且这些马不少已经服役了超过十年,按照战马的平均五年的服役年限,这些战马早就该更换了。 可即便如此,刚‘叛变’到了马军营的孙大胜,还是把那些战马当作宝贝一样养着。 上次去见崇祯老哥,张世康也提了京营缺马的事,崇祯皇帝便将钱如龙等人抄家所得的银子拿了出来,命人送去给了宣大总督卢象升。 如今关外的蒙古诸部落,大多都在大清的威胁之下投靠了皇太极,唯独土默特蒙古摇摆不定。 卢象升的防区毗邻土默特蒙古,一直与这支部落有着贸易。 算算时间都一个半月了,应该也差不多了。 张世康每日除了操练之外,一有空便去找茅元通那群匠户,除了询问斑鸠脚铳的仿制进度外,张世康也让他们做出了一些实用的小玩意儿。 这其中就包括口哨,线列步兵尤其注重步调一致,战场上太过嘈杂,人的命令声不一定所有人都能听见,但口哨就不一样了。 还别说,茅元通等人的手艺真不错,口哨由熟铁打制,经过反复打磨后与后世的铁口哨基本差不多。 到了五月十四,卢象升向朝廷交付的战马终于抵达西山大营。 据说这次卢象升共从土默特蒙古手里买到战马六千多匹,这已经是大明近十年来边镇最大的一笔马市交易了。 主要原因当然还是大清的阻挠,当然,次要原因是大明太穷了。 送到西山大营的战马总共三千五百匹,皆是两三岁的黄金年龄,京营的那两千老马根本就没法比,看着那些毛色铮亮的蒙古马,孙大胜欢喜的恨不得扑上去亲一口。 加上马军营的两千匹战马,三千人的马军营突然拥有了五千多匹马,可张世康却并未从步军营调集士兵将马军营的兵额补齐。 张世康淘汰了一千两百匹老马,其中两百匹稍好点的留作军营驮运辎重使用,剩下的一千匹则被张世康送到了户部。 户部负责各地军镇的粮草运输,最缺的便是驮兽,当然这一千匹战马张世康不白送,换到了不少豆料,用作战马的草料。 三千骑兵四千多匹马,看起来挺多,但其实这时候不说蒙古人和女真人,就是内地的流寇,精锐马军也都做到了一人双马。 这其实也是流寇难以彻底剿灭的一个原因,官军以步军为主,总是被流寇的遛狗一样耍的团团转。 自打蒙古马进驻京营后,西山大营的校场就热闹多了,三千个骑兵一时间风光无两,可把孙大胜牛逼坏了。 张世康也总算拥有了一匹属于自己的战马,那是他拜托孙维藩,从三千多匹年轻的蒙古战马中挑选出来的。 这匹马浑身毛色黑亮,唯独四只马蹄上的毛色是白的,就像战马踏在雪地上一样。 所以张世康就给这匹马取名: 二狗。 张世康马术不精,可这匹蒙古马似乎通人性,总是能根据张世康的吆喝提速和减速,张世康对此很是满意。 到了五月二十四这天下午,京营全体士兵期待了两个月的将领选拔终于正式开始。 参与选拔的总人数达到了惊人的八千六百多人,张世康为此专门从未参与选拔的人中挑选出了两百人的初选评审团。 两百人四人一组,分成了五十组,分别在校场上进行耐力、力量、弓箭\/火铳的比试。 耐力主要是测肌肉耐力,力量则是以举重物的形式测试爆发力,弓箭和火铳自然是测准头。 初选就只有这三个基础项目,经过第一轮选拔,两天后八千六百多人,能够留下来的只剩下八百多人。 令张世康比较欣慰的是,次子团的十几个人,包括陈涛和宋亮祖都晋级了。 第二轮选拔除了基础的三个项目外还有进阶,耐力对抗、力量对抗、实战对打,弓箭和火铳也由原来的固定靶,变成了移动靶。 这次淘汰赛异常残酷,尤其是实战对打,基本上每几场就有一次见了血的。 淘汰赛进行了两天,最终一百二十八人胜出,次子团中仅有孙大胜和徐文远留了下来。 第三轮主要考步骑协同,这包括弓弩、马军、枪兵、盾牌兵、火铳乃至火炮兵之间的配合。 除了步骑协同,还有地势地形、战阵破阵、攻城战、守城战、粮草辎重等等方面。 题目主要由孙维藩出,从这一轮开始,负责评审的便成了张世康和孙维藩。 经过这一轮选拔,胜出的就只剩下十二人,其余的一百一十六人倒是也不气馁,因为他们都有资格担任哨总甚至把总一级的低级将领。 不过令孙维藩和张世康尴尬的是,孙大胜竟然也在十二个人之中。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孙大胜比小时候上学堂都用功,以前张世康还没发觉,这厮专注起来真挺吓人的。 不过孙大胜有个武痴老爹,到底算是有家学的,不论是武艺还是各方面,都能令人服气,也就没人认为是孙维藩这个主考官给儿子放水。 五月的最后一天,十二个从近一万人中脱颖而出的天之骄子,在京营中进行总决选。 总决选的主考官只有张世康一人,题目也是除了张世康外谁都不知道。 校场上鸦雀无声,他们都不知道张世康究竟会出什么样的题目。 但他们却知道,最终胜出的人将会是他们的统领,关乎他们身家性命的事情,没有人不认真对待。 张世康站在校阅台上,他环视了一圈这十二个人,中气十足的道: “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第64章 这很公平,不是吗 “准备好了!” 十二个壮汉齐声喊道。 十二个人里除了孙大胜外,还有火器营的齐大柱,他们两人算是纯素人,其余十个基本以前都是中低级将领,最低也是个把总。 “好,题目是……”张世康也不拖泥带水,直接亮了题。 “当今局势,内有流寇,外有建奴,当如何应对? 莫急着回答,本提督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思考。” 这个问题看起来很简单,但其实张世康考量的是这些人的战略眼光。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过去,前游击将军周忠第一个站出来道: “提督大人,属下以为,当集中主力先消灭流寇,对建奴只做防御,待消灭了流寇,再去对付建奴。” 经典的策略,攘外必先安内,张世康听了周忠的解释,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在周忠的档案上打了个分。 “提督大人,防御建奴咱朝廷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但建奴还不是每隔一两年,总能从长城突入关内,属下觉得,应当与建奴议和,才能安心对付流寇。”又一个人说出了不同意见。 实际上对于建奴和流寇的应对,朝臣也分成了好几派,只是这好几派争论了好些年,一直到大明亡了,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 孙大胜见被两个人抢了先,那人说完赶紧抢答道: “我大明泱泱大国,怎么能与建奴这等小部落议和?说出去叫周边小国笑话。 咱觉得,流寇不值一哂,只要国库有粮草和银子,给咱两万兵,便可让流寇灰飞烟灭。 然后咱带着大军,当然,主要是张提督和孙协理带着咱,出关去,将咱们大明丢失的城池夺回来。 叫他们知晓大明的虎须,可不是谁都能碰的。” 孙大胜说的慷慨激昂,到底是勋戚出身,对外一致的强硬派,这倒是很符合众人的期待,孙大胜说完竟有不少底层士兵附和。 但张世康却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孙大胜说完,齐大柱站了出来道: “俺没跟建奴打过交道,但俺觉着,流寇里十有八九的人都是因为吃不上饭才去造反的,只要朝廷能解决这个问题,流寇就不足为惧。 至于建奴,能议和当然是好事,关键是人家愿不愿意。” …… “其他几位说的皆有其道理,但属下以为建奴不可议和。” 最后一个答题的人名叫牛纲,步军营的一个把总,这人个子不高,但却很敦实。 “前朝宋时也曾与金辽议和,但结果呢?徒让人笑话罢了。 属下觉得,议和议和,主要看议和双方的实力,倘若实力相当,议和自然有效。 可如果双方优势不对等,这议和随时都可能破裂,甚至于倘若朝廷因为议和而掉以轻心,对建奴疏于防范,对朝廷来说就很危险。” 张世康抬眼看了一下牛纲,这人还是有点见识的。 十二个人根据张世康的题目,先后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全都等待着张世康的评判。 其实这个问题乍一看其实就那么几个答案,跟建奴议和全力剿寇,跟建奴和流寇两面作战,招抚流寇跟建奴决战,招抚流寇外加上跟流寇议和。 可问题的核心却并不是这些,牛纲和那个叫文邦国的游击将军算是最接近张世康心中所想的,但也只说对了一部分。 跟人议和确实需要实力,绵羊和老虎的议和协议根本就是废纸一张,流寇确实是因为吃不上饭才去造反。 问题是怎么能让老百姓吃上饭? 张世康不想让军人干预政治,但是对于政治,将领可以不用,但不能完全不懂,否则,就只能沦为朝廷里高官手里的棋子罢了。 “议和也好,招抚也罢,亦或是两面作战,底层的逻辑还是钱粮,但如果本提督告诉你们,我大明根本就不缺钱粮呢?” 张世康冷冷的扫视牛纲等人,众人不知就里,也就都没有作声,张世康继续道: “倘若有一天,本提督告诉你们,哪里有钱粮,非常多的钱粮,多到可以让绝大多数老百姓不必再饿死。 可这些人不会乖乖把钱粮交出来,朝廷也有人会去维护这些人,可都是大人物,动辄可以让你遗臭万年的那种。 拿到这些钱粮,可能会让尔等遗臭万年,当然,只是可能。 你们会怎么选择呢?” 张世康问出了问题,但却没有期待他们的答案。 阶级的对立,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清楚的,在这样一个基础上,对建奴也好,对流寇也罢,其实反倒不是最核心的关键。 问题的关键是那些拥有足够扭转局势的钱粮的人,不愿意站出来。 却还吆喝着,以孔曰孟曰、以民族大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希望别人去拿命搏,好保存他们的财产。 这个问题不解决,其他的问题永远都解决不了。 但总归是大抵上知道了这些将领的能耐,张世康将十二个人的档案反复看了几遍。 从校阅台上站了起来。 “牛纲、文邦国。” 两人虎躯一震,当即单膝跪倒在地。 “本提督命你二人为京营副将,记住你们今日说的话,也记住本提督刚才的提问,我期待日后你们给我的答案。” “卑职誓死追随提督大人!”两人都激动的向张世康叩首拜谢。 孙大胜撅着个嘴貌似不服气,但老爹在上头站着,他也不敢吭气。 张世康随即又看了一眼剩下的十个人,之后面向京营全体士兵们道: “参将的人选,本提督交给你们,以投票的方式,从他们十个人中选拔出五位来。 你们记住,他们未来将决定你们的生死。 而现在,你们来决定他们的去留。 这很公平,不是吗” 第65章 大败李自成,招降张献忠? 基层士兵支持度,是张世康一早就公布出的审核标准。 参将这个军职,下辖兵额为五千人,基本也是底层士兵能够接触到的最高将领。 话刚说完,底层士兵们就开始议论起来。 “齐大柱这个人俺认识,俺去年被欺负,他替俺出过气咧,选他准没错。” “俺也知道他,很仗义,又能打,俺也选他。” “那个叫魏双勇的把总人也很好呀?” “告诉你们,选陈把总,他说谁选他日后有奖励咧!” “张三!你丫的这不是贿选吗?你要拿弟兄们的性命开玩笑?俺揍你啊!” “就是,给你点小恩小惠就妥协,等上了战场你也得有命花!” “咱们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一定要选个靠谱的!” “嗯,对对对!” …… 五十个计票点很快设置好,士兵们都根据自己平日对那十个人的印象开始投票。 孙大胜眉飞色舞的向着投票的士兵展示自己的肌肉力量,希望能拉到更多的选票,其他九人也都各自向士兵们许下承诺,保证日后会恪尽职守,绝不仗势欺人。 其实这就是张世康想要的效果,他珍惜每一个士兵的性命,也希望这些将领们如此,士兵与将领互相信任,这样上了战场上才能发挥更大的潜力。 “世侄,孙大胜年纪太小,参将之位对他来说,不见得是个好事。”孙维藩看着儿子兴高采烈的模样,小声对张世康说出自己的担忧。 “哦,世叔言之有理,那便由世叔去说服他。”张世康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他很认同孙维藩的话,实际上就算孙维藩不说,他也并不打算让孙大胜担任参将这么高的职位。 本来还想着,怎么能在不伤兄弟感情的情况下让孙大胜放弃参选,让这小子能在中底层多磨练一阵子。 没想到亲爹就找来了,这倒是省了张世康的事。 孙维藩倒是没多想,他直接就走到孙大胜跟前。 “就你那两下子,当参将怎能服众? 下来,别丢老子的人了。” 孙大胜正高兴呢,眼瞅着老爹冷着脸过来,就知道要出事。 “爹你瞧不起谁呢!你看看,儿有好些人支持呢!” 为了这次选拔,孙大胜别提多用心了,光是兵书都读了两本,弓弩和火铳、战刀各种兵器也都加紧练习。 就为了能在选拔大会上一鸣惊人,此时老爹突然站出来让他放弃,他怎么能服气。 “臭小子!你还真当他们是因为你的那点身手选你呀? 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你想参选可以,打赢了你爹我再说!” 孙维藩的一番话让孙大胜很是抓狂,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孙大胜不仅是京营二把手的独子,还是提督大人的儿时好友。 有了这层关系在,底层的士兵就算看孙大胜年纪小,也都愿意支持。 虽然孙大胜已经努力表现自己,也尽量的不提他与孙维藩和张世康的关系,但并不意味着别人就会忽视。 现在老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件事拆穿,无异于让孙大胜很没面子。 他梗着脖子冲着孙维藩道: “打就打!谁怕谁。” 孙大胜苦练了两个多月,自觉身手早不能同日而语,决定用实力踢开老爹这个绊脚石。 他知道老爹劲儿大,为了避免衣服破损,孙大胜干脆脱掉了外衣,露出一身的腱子肉。 父子俩平日相处就简单粗暴,孙维藩也不拖泥带水,在士兵的协助下,将身上的盔甲、外衣脱掉。 孙维藩常年习武,身上的肌肉自然也很夸张,再加上孙维藩体毛旺盛,看起来就更加的强壮,足像只庞大的毛熊一般。 周围的士兵们看着孙维藩也都暗自咂舌,对于父子俩的对打很是期待。 两个人个子都不低,但孙大胜站在孙维藩面前还是小了一圈,只是他现在好胜心切,哪里管这个,见老爹摆好了架势,立即就嗷嗷叫着扑了上去。 父子俩在家里对练时就很生猛,如今更是拳拳到肉,看的周围的士兵们龇牙咧嘴。 孙维藩虽然壮如牛,可动作却丝毫不慢,每一拳都很重,孙大胜在他面前根本就没有还手的机会。 这场战斗并未持续多久,才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孙大胜就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孙维藩见儿子起不来了,这才拍拍手上的尘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 “看,就你这两下子,如何统领五千人?且再回去练练。” 孙大胜被徐文远扶了起来,他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还想继续打,但却被徐文远拦住了。 “你是我爹,儿不跟你一般见识!”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被老爹击败后,孙大胜没有多言,一瘸一拐的走到了一边。 “世叔,你的手抖什么?”张世康见孙维藩回来,笑着小声道。 “这臭小子,劲儿是越来越大了。”孙维藩嘟囔道。 去年他们俩对练,孙维藩只用三四成力量就能把孙大胜打趴下,这次足足用了七八成,才两个多月啊,孙维藩不由得感叹。 由于投票点很多,这场小插曲过后,半个时辰的功夫,计票结果已经出来。 “下面本提督宣布计票结果。” 张世康站在校阅台上道,九个人闻言赶紧肃穆站好,脸上的表情也都很凝重。 “齐大柱。”张世康看了一眼这个昔日的部下道。 “末将在!”齐大柱单膝跪地。 “本提督任命你为京营步军一营参将,并预祝你武运昌隆。” 对于齐大柱的胜出,张世康本来就没有太大的意外,齐大柱虽然不识字,但不论是身手还是大局观都很不错,为人慷慨仗义又极受士兵爱戴。 “末将领命!愿为提督大人效死!” “魏双勇。” “卑职在。” “你为马军营参将,马军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本提督希望尔等不要忘记,神枢营最初也只有三千骑兵,但他们却跟随文皇帝五征漠北,为朝廷立下不世功勋。 预祝你武运昌隆。” 魏双勇本就是之前的马军游击,对马军营有着特殊的感情,见张世康提起马军营的光辉历史,立即回道: “卑职绝不会辱没了先辈的荣光!” 除却五个参将外,张世康也顺势任命了一部分中低级将领。 孙大胜虽然被孙维藩揍的很惨,可实力仍旧毋庸置疑,被张世康任命为马军营游击。 除了孙大胜外,次子团的徐文远因为表现优异,被任命为火器营把总,郑冲、王敬铎、陈涛等人也都被任命为了哨总。 “没有选拔上的将士,也不必灰心,接下来的时间都要好生操练,如今朝廷内忧外患,有的是仗打。 有本提督在,没人敢贪墨了你们的战功,只要尔等有本事,挣个爵位也并非不可能! 本提督祝尔等武运昌隆!” 张世康说罢,下面的士兵先后跪倒在地,向着他们的提督大人致以最高的敬意。 “为朝廷立功!” “为提督大人效死!” …… 时光荏苒,转眼间到了七月中旬,督师杨嗣昌从湖广传来好消息,官军在湖广与河南交界的均州大败李自成,歼敌四万一千,李自成率领残兵万余向承天府方向逃窜。 杨嗣昌上给朝廷的奏报里言明,他将乘胜追击,绝不给李自成苟延残喘的机会,意欲在三个月内彻底灭亡流寇。 几乎是同一时间,三省总督熊文灿上奏疏呈报,招抚张献忠的进展顺利,张献忠已经同意接受招安,只要谈妥了招安后的官职,或可为朝廷除一大害。 两个消息几乎是接踵而至,崇祯皇帝龙颜大悦,满朝文武也都争相庆祝,整个京城内都充斥着一丝愉悦,都在为即将到来的胜利感到期待。 这其中自然不包括张世康,实际上张世康甚至感到十分忧虑。 月初的时候,张世康才得知,杨嗣昌为了剿灭流寇,开始在湖广、川蜀一带就地征粮,他为此找过一次崇祯皇帝,得到的也只是无奈的答复。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饮鸩止渴,可却从上到下都不吭气,杨嗣昌又打了胜仗,张世康最终也没能劝成功。 只是他的心里十分清楚,倘若杨嗣昌真的在崇祯十一年将流寇剿灭殆尽了,还能有以后的事儿吗? 这可能吗? 第66章 这世道…… 四川夔州府,开县。 三十岁的孙庆丰劳累了一整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村子里。 他的家中除了刚过五十的父亲外,还有两个孩子,长女孙翠翠今年刚满十二岁,幼子前年出生,今年才三岁。 父亲去年给人帮佣,不小心摔断了腿,家里突然少了个劳动力。 妻子前年生小儿子时没撑过去,每当孙庆丰去地里干活,家里的事情就都落在了十二岁的长女身上。 孙翠翠虽然才十二岁,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她每天除了要照顾残疾的爷爷和年幼弟弟外,还要做饭去地里给父亲送饭。 为了补贴家用,孙翠翠还帮村里人洗衣服,从早忙到晚还从不喊累,孙庆丰有时候总觉得愧疚。 要是娃他娘还在就好了。 “爹爹,你回来了,饭马上就好了,爹爹先进屋歇会儿。” 翠翠在灶台边擦了擦汗水,一边往灶里加柴火一边道。 翠翠虽然才十二岁,但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只是家里穷,身上穿的都是她娘留下的旧衣服改的,可即使补丁叠补丁,仍然无法遮掩俏丽的脸蛋。 孙庆丰确实很累了,三十亩稻田以往还有妻子和父亲帮忙,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家的房子与周围的邻居一样,皆是用土坯混杂稻草堆砌成的,院子里空无一物,屋子内也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累是累了点,但今年的收成比往年好些,他觉得是自己的名字给了他运气,庆丰庆丰,今年总算是个丰年。 孙庆丰大概算了算,除去要交给王地主家的租金、官府的夏税、辽饷和陪纳的那部分外,剩下的粮食省着点用,应该是能支撑到秋收的。 只希望今年别再加徭役了,他的家里只剩下他一个劳力,如果再加徭役,稻田将无人耕种,到时候不仅地主家饶不过他,官府也不会饶了他。 孙庆丰还在思量着,孙翠翠已经将饭碗端了过来,那是一碗缠着着米糠的粥,还有一块半个拳头大小的杂面馒头。 孙翠翠给父亲端了饭后,又端了一碗去了屋子里给爷爷。 这时,院子外头走过来十几个县里来的官差,他们拉着几辆驴车,里正也跟在这些官差后头。 “孙庆丰,交税了,还不赶紧过来相迎?”为首的一个官差走到孙庆丰的家门口,很是不客气的道。 孙庆丰的粥还没喝上一口,便赶紧过去询问。 按往常,地里的稻子收割后,先交五成给地主,剩下的一半拉回家里,待该交夏税的时候,一般都是由各家亲自去县里交。 如今这些官差却主动跑到村里来收,这让孙庆丰感觉很是奇怪。 “县老爷体恤尔等辛劳,特派咱们亲自来收,粮食在哪儿呢?还不带路?” 孙庆丰不敢忤逆,只能指了指主房旁边的小房子,那衙役便指示手下进去看。 “差爷,今年的赋和加派还是与去年一样吗?” 孙庆丰刚问完,里正卫方就叹了口气,他本来想说,但张了张嘴竟没说出口,那官差倒是直接道: “今岁除却田赋、加派之辽饷外,你们村子又跑了十几户,陪纳自然也会多,除了陪纳之外,上头有令,剿寇缺粮,杨督师奉旨就地纳粮,每户三百斤。 你家夏税共计三千两百六十斤。” 孙庆丰听完这个数字,只感觉浑身颤抖,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三千两百……可是差爷,去年时才两千斤呀?” 那衙役见这小小屁民竟敢质疑他,立即呵斥道: “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你这刁民,本差刚不是跟你说了?陪纳增加,还有杨督师的加征,你耳朵聋了?” 所谓陪纳,意思是村子里其他的农户跑了,这些农户需要缴纳的田赋以及其他赋税,就要分摊到其他人头上,是为赋税陪纳,辽饷当然也适用于陪纳。 “可是……可是……大人呐,家里上半年的收成也不够三千斤呀!” 孙庆丰眼睛都红了,他拉着那官差的手,想看看那账簿上的数字究竟是多少,可却被那官差一脚给踹翻在地,并大怒: “你这刁民,是想抢账簿吗?” “爹爹!”孙翠翠从里屋小跑着出来,哭着去搀扶孙庆丰。 那官差看到孙翠翠后眼睛都直了,孙庆丰赶紧让女儿回屋子里去。 “没想到你这刁民,竟生了个标致的女儿。”官差看着孙翠翠进屋,眼里闪出不甘,嘴上却在冷笑。 这时其他几个官差已经开始往外扛粮食,他们将粮食倒到斛里,在即将倒满时,两边的衙役先后朝着斛的两边踹了一脚,于是斛里的粮食便下陷了几分,直到再踹时粮食不再下陷,才算作一斛。 “差爷,县里收粮不是这么收的,你们还给不给俺活路呀!”孙庆丰被衙役拉着,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辛苦半年的收成被这么糟蹋。 “哼,每户都是如此,你若不服可去县里找知县大人。”这衙役又瞅了一眼里屋,孙翠翠趴在门缝边被吓了一跳。 很快的,屋子内的粮食被全部搬空了,那衙役对了对数额皱起了眉头。 “你家还差三百二十斤,孙庆丰,老实交代,存粮都在哪儿?” “差爷,家里的存粮都在这儿了,你们不能这样啊! 你们将粮食全都拉走,让我们家吃什么呀?” 孙庆丰面露痛苦,本以为是个丰年,可没想到交完地主家和官府的,竟然还倒欠了三百多斤。 “老子管你们吃什么?不纳够粮食,老子的差事不保! 你们几个在这儿守着,本差爷去看看其他屋子还有没有存粮。 你这刁民,准是私藏了粮食。” 说着,那官差便奔着里屋走去,孙庆丰见状大惊失色,起身便要阻拦,却被那衙役的手下给拉扯住。 “你要干什么?你这畜生!翠翠!翠翠快跑!” 孙庆丰大吼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挣脱束缚,两个衙役都有点拉不住了,又过来两人才算把他按住。 为了防止孙庆丰再挣扎,他们干脆将孙庆丰捆绑在了驴车旁。 片刻之后里屋传来翠翠的哭嚎声,以及孙庆丰父亲的怒骂声,屋子内略有打斗,但很快就只剩下翠翠的惨叫声。 孙庆丰龇牙欲裂,嘴唇都咬破了,但看押他的人却视而不闻,那里正把人领到这儿就没影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那官差才从里屋出来,他一边系着衣襟,一边冲孙庆丰道: “既然你家中已无粮食,那这三百二十斤欠粮,便由本差给你补上,孙庆丰,你女儿的事算作你给本差的弥补。 哥几个你们都瞧见了,是这厮主动提的请求,两厢情愿的事情对?” 那几个衙役都露出一丝怪笑附和起来,这是他们早先就商量好的,这里除了他们这些人别无旁证。 “你们……你们都是畜生!畜生!放开我,我要杀了你们! 你们还让不让人活呀!” 孙庆丰嗓子都喊哑了,可却挣不脱绳索,眼瞅着这些人将自己的粮食全部搬走。 那些官差走后,里正从外面摸了过来,给孙庆丰解开了绳索。 “唉,这世道……”叹了口气后,里正便又跟着那群衙役去了别的地方。 孙庆丰如同行尸走肉般晃进了里屋,但见父亲昏倒在地上,而女儿翠翠衣衫不整已经昏迷,三岁的小儿子趴在爷爷的身上哭着。 他把自己的外衫搭在女儿身上,又将老父亲搬到了床上。 天色慢慢的黑了,父亲早先便醒了,可却不发一语。 女儿一直发着高烧,梦里都在哭喊着,可孙庆丰却没有钱去抓药。 唯有小儿子哭喊着饿,可是家里已经没有一粒粮食了。 第二天早上,孙庆丰起来去看父亲,刚推开门便愣住了。 屋子内的横梁上,悬挂着一大一小两具尸体…… …… 第67章 你不拿,我怎么拿?我不拿,布政司的大人们怎么拿? 在湖广、四川乃至江西,孙庆丰的遭遇只不过是个缩影,在这片土地上四处都在上演着惨剧。 新化知县程志看着各地的文告眉头紧皱,自打督师杨嗣昌下达就地征粮的命令后,各地的百姓苦不堪言,大部分百姓迫于生计,不得不将祖田卖掉。 那些地主也趁火打劫,趁机压低田价,使得百姓不得不以低于市价一倍的价格卖田。 这还是好点的,起码还有田可卖,那些租田的百姓就更惨了,光是新化县就有八户人家自缢…… 程志对此很是不忍,可这是上头的死命令,杨督师说了,若不能完成每县的份额,今年的考成就别想了。 所谓考成,其实便是吏部对地方官员的考核,每年一次,政绩优秀者可升迁,一般者留任,次等的免职,或者调任更偏远的地方。 粮食确实是如数收了上来,想来保住自己的位子应该问题不大,可是上头竟然要求将这些粮食的三成,卖给粮商换成金条。 程志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却有些于心不忍,毕竟那些粮食可都是老百姓的救命粮。 倘若卖给粮商,粮商必定趁着百姓家中无粮,趁机哄抬粮价,迫使老百姓卖儿卖女去买高价粮。 可是,那些粮食本就是他们种出来的呀! 程志虽然在乎自己的官位,却也觉得这么做有点丧尽天良,因此他一直拖着,并未执行上头的这个命令。 “知县大人,侯知府亲自来找您了,已经到前堂了,大人赶快去迎接!”县衙主簿焦急的过来传话。 程志闻言叹了口气,他似乎知道侯知府的来意。 待到了县衙大厅,吃的滚圆的侯知府笑意盈盈的起身道: “程县令,怎么着?还非得让本知府亲自来寻你?” 侯知府可以算是开门见山了,其他几个县的县令早就办好了此事,唯独这新化知县程志故意拖延。 “侯大人,哪儿的话,实在是这阵子太忙了,下官一直在外头督促征粮之事。”程志解释道。 “那现在总归是忙完了?莫怪本知府没提醒你,新化县乃是上等县。 盯着这位子的人,可着实不少呢!”侯知府笑眯眯的提醒着。 程志微沉吟了足足两息后才道: “下官会尽快办,三日之内必定办妥。” 侯知府见程志终于答应,这才满意的道: “卖粮的金条,你留下一成,剩下的交给本官来办。” 程志蹙着眉头,似乎是在挣扎,最终站起身来道: “知府大人,下官的那份儿就算了。” 只要考成没问题,程志并不想挣这份儿百姓的血汗钱。 侯知府闻言看了看程志,皱了皱眉头。 “坐,坐下。” 程志不知何意,只得重又坐回了座位。 侯知府喝了一口茶水,脸上再度露出市侩的笑意来: “程知县,咱可不能老没长进呀,要学会和光同尘,得有大局观。 你不拿,我怎么拿? 我不拿?布政司的诸位大人怎么拿? 布政司的诸位大人不拿,你我怎么进步啊?” 侯知府颇有一种意味深长的意思在里头,他十分不认可程志的作风,但却很欣赏他。 侯知府刚考中进士当第一任县令时,也是如程志这般,想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可却在县令这差事上一坐就是八年。 直到有一天,他悟了。 在一个充斥着恶臭腐败的地方,清廉,是有罪的。 所以他升迁了,从侯知县,变成了侯知府。 见程志沉默,但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侯知府这才放心。 “记住,三成粮食全部换成金条,要越快越好。” …… 湖广,荆都。 军营的中军大帐内,摆着一大桌子丰盛的菜肴,那是湖广布政司的左布政使陈广亲自派来的大厨做的,据说曾经还做过万历朝的御厨。 桌子上只坐了督师杨嗣昌一人,他手里拿着各地传来的军情,对面前的美味佳肴毫无兴致。 与流寇之间的战争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均州一战,十一万军队将李自成的六万大军杀的大败,如今李自成已经锐气全无。 只消将其聚而歼之,便可大功告成,剩下的便只有张献忠的那四万人了。 此事由三省总督熊文灿处理,熊文灿本就是得了杨嗣昌的举荐才得以被重用,他能有如今的高位,也皆是杨嗣昌在天子面前美言。 在杨嗣昌看来,熊文灿不仅从政能力卓着,治军能力也出类拔萃,最关键的是与他合得来。 杨嗣昌和熊文灿本就经常被东林党人攻讦,二人也总是能互相支持,才在大明的官场中站稳脚跟。 只是对于流寇的处理,杨嗣昌与熊文灿的想法很不一样。 在杨嗣昌看来,流寇既是造反,就唯有剿灭一途,否则无以正视听。 一直以来,杨嗣昌都是坚定的流寇主战派。 可熊文灿却似乎更偏向于招抚,他认为流寇大多也都是为了生计,只要给予他们土地,便可免于战火。 为此熊文灿手里握着八万大军,将固守谷城的张献忠部包围,但却围而不攻。 据说张献忠已经答应了接受朝廷招抚,只是双方还在谈一些细节。 杨嗣昌虽然对熊文灿的招抚不是很同意,但却并没有过分呵责,主要原因是张献忠的马军太快了。 除非能一次性将张献忠部全部消灭在谷城,否则一旦让这厮突围出去,想再围堵住,可就不容易了。 张献忠的精锐马军虽然只有四五千,但却达到了恐怖的一人三马,论长途奔袭,以步兵为主的官军根本追不上。 张献忠甚至还作了一首打油诗,讽刺官军的诸多将领: 前有邵巡抚,常来团转舞。 后有廖参军,不战随我行。 好个杨阁部,离我三天路! 足见其嚣张。 杨嗣昌当然想杀了张献忠,他想杀了所有敢于羞辱他的人。 可如今兵力虽多,只围堵李自成已经捉襟见肘,他不能强行让熊文灿打没有把握的歼灭战。 招抚就招抚,杀死拥有大军的张献忠难,可若是这厮接受了招抚,当了大明的官儿,杨嗣昌就有一百种方法可以置其于死地。 “督师大人,勋阳府、襄阳府、夔州府加征的粮食已经运抵军营,其他地方由于路途稍远,估计还要几日。”军需官走到帐前下跪道。 “送过来多少?”杨嗣昌捏着筷子夹起了一根鸡舌道。 “共计四十六万石。”那军需官赶紧回道。 “给曹变蛟送去六万石,叫他对右路严防死守,万不可使李闯逃至江西,告诉曹将军,十日后欲决战他为前锋。” 一旁的书记赶紧拿笔墨写作军令,小心翼翼的拿出杨嗣昌的印信盖上了戳,交给了军需官。 曹变蛟手底下虽然只有一万多人,但却都是能打硬仗的边军,曹变蛟本人也勇力非常,每有战事都冲锋在前,算是围剿流寇的诸多部队里最能打的。 杨嗣昌倒是不担心曹变蛟不尽心,曹变蛟与他一样,也与流寇有着解不开的仇恨,他的叔叔前总兵曹文诏便因流寇而死。 “给左良玉军送去十万石,告诉他,此番作战,有功者,本督师必赏之,敢不尽责者,本督师,必诛之!” 对于这左良玉,杨嗣昌倒是真有点头疼,这左良玉简直就是个兵痞,大多数时候只愿打顺风仗。 自打被张献忠接连击败了两次后,左良玉担心因为兵力大损而被朝廷忽视,便开始谨慎的保留实力了。 对于这等人,杨嗣昌是不大喜欢的,可左良玉手里有四五万人,这些兵都只听左良玉一个人的。 可这次剿灭流寇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不尽力。 为了这次决战,提前一个月,杨嗣昌便命令湖广、四川、江西三行省的布政司开始征粮。 他知道加征可能造成的后果,可一想到这是消灭流寇最好的机会。 四正六隅,十面张网,计划了好几年,流寇终于被围堵在了湖广。 怎能因为缺少粮草而错失良机呢?只能暂时再苦一苦百姓了。 只要消灭了流寇,他便能上奏天子,将这三省免上一年田赋,全作为对他们的补偿。 只要消灭了流寇,他不仅可以为父亲报仇,也可以为自己一雪前耻。 还可让朝廷、包括天子在内的所有人看到,如张世康那等只会耍嘴皮子的人是没有用的。 只有他杨嗣昌,才有能力击败强敌,才是大明中兴的希望。 只要消灭了流寇,即使是东林党人,也不敢再轻易给他使绊子。 只要消灭了流寇,天子必定再次对他言听计从,而他也必然能因此千古留名。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有一个前提,只要消灭了流寇。 一切的代价,就都是值得的。 …… 第68章 八大王 谷城。 “入你娘!你老子究竟会不会治伤?” 张献忠抬起右脚,将须发银白的老郎中踹出老远。 他身材高大,脸型瘦削,一双眼睛瞪的老大,紧皱着眉头看起来很生气。 半个月前与官军的战斗中,张献忠的左腿和后背都受了很严重的伤,如今腿上的伤口倒是结了痂,后背的刀伤不仅没有愈合,还有些化脓了。 那老郎中被踹了一脚险些昏厥,却一刻不敢耽搁的赶紧求饶,额头渗着冷汗,脸上全是恐惧。 五天前给这位将军看病的郎中已经被杀,尸首还挂在城内的旗杆上。 “将军!伤口已然化脓,小的只能剐去腐肉,奈何……奈何上次将军因故没有剐除干净……是以……是以才……” “入你娘的,咱老子看着,你就是故意的,你这老货定是朝廷派来的奸细,叫你来治,咱老子肯定活不成。 来人呐!把这狗贼拖出去砍了,尸首悬于城中示众。” 张献忠说罢,不顾那老郎中的讨饶,端起酒坛子喝了一口酒。 如今官军将他们四处包围,罗汝才、马守应在勋阳,黄娃子李自成在当阳,而自己因为受伤被围困在谷城。 自打揭竿而起,八年来,张献忠还从未如此憋屈过。 若他没有伤,或可与官军再斗一斗,只要能逃出那杨胖子的网,陕西、川蜀皆可去。 奈何杨胖子却是有两把刷子的,不仅短时间内搞到了那许多粮草,甚至还让官军里不少有仇怨的军将听从命令。 为今之计,只能等,等那杨胖子和黄娃子开打,自己好趁乱浑水摸鱼,等自己逃出生天,定要给黄娃子上柱香。 “义父,那熊文灿派人来了,许是上次答应的粮草送到了,来了不少驴车。”李定国一身戎装前来禀报道。 他今年刚过十八岁,戎装穿在身上稍显稚气,坚毅的脸上带着一丝清秀。 “嗯,让他在外头候着,咱老子换件衣裳去,哎呦。”张献忠一起身,背后的伤口被牵拉到,疼的龇牙咧嘴。 他最烦与那些朝廷的官儿见面,那些个读了书的家伙仿佛有几百个心眼,倘若不是局势所迫,张献忠早就想砍了那些人。 不过人家到底是来送粮草的,张献忠也就没骂的很难听。 “义父的伤还没见好?”李定国眉头皱了皱。 “全是一群庸医,要害我!入他娘。”张献忠强忍着疼痛穿衣服。 自己的伤势对外早就宣称已经好了,那是为了稳住军心,可他却没想瞒着李定国。 这小子打小就跟着他,算是几个义子里他最是信任的部下。 待到了客厅,张献忠立即很热络的拱手走过去。 “哎呀呀,赵大人好久不见,咱可终于把你给盼来了。” 客厅里,湖广布政司左参议赵大光也赶紧起身拱手,一番寒暄之后,赵大光道: “张将军,答应你的五万石粮草已经都运到了城里。 不瞒张将军,朝廷并无粮草,这些粮草皆是杨阁部刚从到熊总督军营,熊大人就立即派下官过来应诺。 想必将军这次应该看到朝廷的诚意了。” 张献忠闻言佯装感激。 “赵大人呐,瞧你说的,咱老子也是带着诚意来的呀。 你就说这粮草,哪儿是咱要的,还不都是底下的兵? 不给他们饭吃,莫说朝廷,他们连咱老子的话都不听。 咱老子的诚意自不必说,咱老子都跑了八年了,早就跑累了。 能归顺朝廷弄个官儿做,还想啥呢?你说是,赵大人?” 赵大光眼睛眯着,似乎是想从张献忠的眼睛里看出更多东西。 张献忠一副混不吝的无辜模样,对方瞅他,他就也拿大眼睛瞅对方。 须臾之后,赵大光笑了。 “哈哈哈!张将军说的是,本官知道,张将军起事也是迫于生计,情有可原。 熊大人总跟本官说,流寇也是我大明百姓,皆赤子也。 朝廷的旨意下来了,这次本官前来,主要是为两件事,其一是张将军请求的官职。 中军左都督为朝廷要职,熊大人实在是无能为力,不过熊大人保证,最低也是个都督佥事。 当然,只要张将军有功劳,熊大人也好,杨阁部也罢,都会为张将军说话,日后升任都督也是可能的。” 赵大光委婉的表示了朝廷的意思,他其实心里老瞧不上这张献忠,言辞粗鄙,有辱斯文。 一个反贼却妄想要个都督官职,这可是一品官,就是朝廷里的那些伯爷、侯爷都轮不到,岂能轮到你这反贼。 他心里如此想,但嘴上的话却尽量的委婉,希望张献忠能体恤熊总督的难处。 张献忠挠了挠头。 “都督佥事?那不也是都督吗?咱老子不挑,只要是都督就成。 绝不让熊总督为难。” 他倒是爽快,却把赵大光给说愣了,也对,都督佥事也是都督,反正有这俩字。 见张献忠并没因此不乐意,赵大光心中一喜,对张献忠就更鄙夷了。 “这第二件事,朝廷希望将张将军的部属,一部分调往保定府,当然不是全部,剩下的仍旧由将军你亲自统领,只是要接受改编。” 赵大光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张献忠的反应。 张献忠没什么反应,愣了一下就道: “朝廷这是要将咱老子的部下打散吗?那朝廷要是想杀了咱,咱不就毫无还手之力了。” 赵大光胡子抖了抖,这些话谁不明白,可你何必说出来呢?真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浑人呀。 “张将军应该明白,朝廷有朝廷的难处,不过张将军放心,只要朝廷的旨意下来,你可就是大明的正式官员了。 只要将军不犯什么弥天大错,又有熊总督和杨阁部保着,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赵大光安慰道,说罢他又加了一句: “罗汝才罗将军和马将军,都已经接受了朝廷的安排,他们二位可只是封了个游击将军。” 言下之意,张将军你得知足。 张献忠听了这话,立即就高兴了起来。 “那咱也接受,不过咱老子的兵比他俩多多了,且让熊总督等几日,等咱安顿好了那些部将,咱一定亲自去拜见熊大人。” 赵大光闻言心中一喜,他就怕张献忠不答应。 如今朝廷虽然将这些流寇全部围在湖广一带,但其实步履维艰的很,二十多万大军的指挥协调,一旦有个疏漏,就有可能全盘崩溃。 好在是只要招降了罗汝才、马守应和张献忠,压力立即就能少一半。 李闯已经遭遇了一次大败,想来杨阁部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彻底将李闯剿灭。 到时候论功行赏,他赵大光自然也能分上一份功劳。 念及此,赵大光又温言夸赞了一番张献忠识大体之类的奉承话,而后便留下了粮草回去复命。 赵大光走后,张献忠的表情很快冷厉起来,他看了一眼李定国道: “我儿给罗汝才他们写封信,就说粮草可以要,但决不能分兵,咱们现在互为犄角,还能互相支援。 若被分了兵,咱可就成了砧板上的臭狗屎了。” …… 第69章 这大叔是个战狂 京城,西山大营。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就进了八月,大老远就听到西山大营内传来阵阵的呼喝声,时而更有战马奔腾的咆哮声。 从三月到八月,两万四千京营士兵在张世康的带领下,日日不停的操练,加上粮草跟得上,一个个都变得龙精虎猛。 就连张世康也练出了一身的腱子肉,可以说现在的他让他去揍原来的他,他有信心一拳头把过去的自己ko。 他变黑了,也变强了。 这个夏天异常炎热,整个北方仍旧没有下一滴雨。 身为后世人,张世康知道这是因为现在处在小冰河时期,干旱少雨,可其他人不知道。 在某些人眼里,他们只会马后炮,在史书上大写特写,大明亡那是因为老天让大明亡,可张世康心里清楚,老天根本不在乎。 不论是大明还是大清,乃至整个世界,老天都不会在乎,灭亡你,与你无关。 陕西、山西、河南都发生着极为严重的旱灾,旱灾又经常伴随着蝗灾,死的人多了没人管,又容易产生瘟疫,据说山东也受到很大的影响。 对此张世康很是无奈,目前的朝廷根本没有赈灾的粮食和银子,在湖广剿寇的杨嗣昌,已经将整个朝廷的血给吸光了。 很多时候张世康都觉得,杨嗣昌有铺张浪费的嫌疑,但他并未去弹劾,如今湖广的局势正在紧要的时候,自己去弹劾不论成功与否,都绝不会对前线有任何好处。 说不准还会坏事,浪费就浪费,只要能将流寇剿灭了,朝廷从此也会少一个巨大的威胁。 更何况,崇祯老哥如今还挺信任杨嗣昌,自己何必要去当那背后捅刀子的小人。 张世康倒是不怕他,但他身为纨绔,捅刀子就要当面捅,只要杨嗣昌敢没事找事,他就敢捅。 但现在嘛,他还是希望杨胖子能把流寇灭了的,没了流寇,或许自己就能继续回家躺平了呢。 张世康只希望灭了流寇之后,朝廷能尽快腾出粮草银子去赈灾,如今北方四省的灾情,倘若再不去救,或许用不了多久,就又会蹦出来个张自成、王献忠来。 唉,大明这艘破船,真是四处漏风啊! “提督大人,工部刚送来了四百支斑鸠脚铳,属下都检查过了,质量都合格。” 正思量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年男人从匠户所在的方向走来禀报。 “才四百支,工部效率怎么这么低?都一个月了,茅将军,工部莫不是在敷衍本提督?”张世康皱着眉头道。 面前的这个壮汉,就是《武备志》的作者茅元仪,崇祯老哥倒是效率很高,只一个半月时间就把人给他找了来。 其实张世康后来才知道,并不是朝廷效率高,实在是面前这大叔太生猛。 据茅元仪说,一得了朝廷的诏令,这大叔连铺盖都没收拾,直接从戍地找了一匹快马,只用了十一天时间,就从福建狂奔到了京城。 要知道福建距离京城遥远,正常情况下舟车劳顿的来回折腾,没有俩月根本想都别想。 而这位大叔之所以那么着急,是他以为朝廷召见他,是为了重新启用他。 按照史料记载,倘若没有张世康的干预,这大叔充军福建后,壮心不已,一直盼着着朝廷的诏令,想继续报国,奈何朝廷根本不鸟,悲愤之下就喝酒,最后把自个儿给喝死了。 是的没错,这大叔是个战狂。 也就是传说中的那种有国无家的猛士。 茅元仪虽然因为写武备志而闻名,但他本人其实并不觉得自己的长处是在技术层面,他甚至有点排斥,所以张世康叫他茅将军,而非茅先生。 茅元仪日夜不停地赶路到京城才发现,天子根本就不见他,而是让宦官将他带到了西山大营,他才知道自己能脱罪,就是因为面前的这位年轻的京营提督。 “提督大人,斑鸠脚铳才开始试制,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或许这个月能好点。”茅元仪如实禀报道。 “还是太慢了,茅将军,那姓方的该不会没尽力?”张世康皱眉道。 毕竟上次坑了方逢年一把,张世康担心这老小子暗中使坏。 这斑鸠脚铳,茅元通他们琢磨了一个月,也只是仿制出了一半的部件,之所以很快能开始试制,全是面前这位大叔的功劳。 这大叔知道他能脱罪是因为张世康,还是比较感激的,知道张世康想仿制斑鸠铳,就将自己关在军帐内整整四天。 然后,斑鸠脚铳的技术难点,就被他攻破了。 即使早知道这大叔牛逼,可这也太牛逼了,张世康当时都乐坏了,想着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可接触了几天他才发现,自己这个宝,心思貌似根本不在火器上。 这大叔知道张世康很得天子信任,不止一次表示,希望张世康能帮他在天子面前说说话,让他能回到关外继续掌兵,他还是想上阵杀敌。 张世康心都拔凉拔凉的,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了属于是。 但毕竟是自己找到的第一个科技大佬,张世康还是不打算放弃,他觉得这大叔观念有问题,报国的方式又不是只有一种。 “那倒没有,不过属下确实不喜欢这位工部尚书。”茅元仪回道。 “哦?为啥?”张世康问。 “哼,蝇营狗苟之辈,只知曲意逢迎,大明就是坏在这等人手上。”茅元仪丝毫没有掩饰脸上的鄙夷。 他毕竟官至副总兵,对于朝廷的一些官员还是知道的。 “对对对,本提督也不喜欢那家伙,看着不像好人。”张世康附和道。 他早看出来了,这茅元仪两次都差点被砍头,说冤也冤,说不冤也不冤。 这大叔是个纯纯的钢铁直男!情商基本为零的那种。 其实也是,能写出百科全书式的军事着作,还对那么多武器军械都有涉猎的,按照后世讲,纯纯的理工男。 他的那两次差点被砍头的经历,其实都不复杂,主要责任也不是他,但凡朝中有个能给他说话的,他也不至于每次都被一撸到底,还差点掉脑袋。 “提督大人,属下这两天想了想,赵士祯所研制出来的迅雷铳,或许并不适合营中的火器兵使用。 这种铳比之鲁密铳,甚至斑鸠铳重多了,枪管多也就意味着故障率高,弹药装填也更麻烦。 最重要的,我见营中的火器兵也习刀剑,倘若用了这种铳,除非将铳扔掉,否则就根本无法用刀剑近战。 属下希望提督大人知悉。” 这种迅雷铳,张世康也是前几天才第一次听茅元仪说,张世康当时高兴的一晚上都睡不着觉。 按照茅元仪的描述,迅雷铳有五根铳管,呈正五棱形分布,射击敌人时,点燃其中一支,发射完毕后,将铳管扭转七十度就可以继续射击。 这特娘的,不就是低配版的加特林吗? 当时张世康觉得,赵士桢还真特娘的是个天才。 “不能近战啊,那倒是可惜了。”张世康想了想道。 他确实忽视了这时候的工业水平,倘若加特林都能搞出来,那确实没大清什么事儿了。 不过他考虑问题的角度与茅元仪不同,那玩意儿既然很重,装备到士兵身上,指定跑不快。 所以,确实并不适合。 “不过大人所提的遂发式火铳,属下在江南时便见到过,据说是郑家的水师从外藩人手里缴获的。 属下觉得,提督大人若想提升火器兵的威力,用迅雷铳,反倒不如这遂发铳。 可惜孙元化不在了,否则以他对火器的痴迷,肯定很快就能试制出来。”茅元仪叹了口气道。 “是啊,都怪本提督,来的太晚了,大明痛失一大才呀!”张世康附和。 茅元仪也好,宋应星也罢,虽说都是某一两个行业的百科全书,但毕竟学习面太大。 比如茅元仪,虽然懂车船、冷兵器、火器乃至军阵等等所有关于军事领域的东西,但你若是让他真去造一艘郑和时候的最大型号宝船,这大叔也得傻眼。 毕竟郑和下西洋时最大的宝船,船身长度甚至能达到一百多米,这什么概念,小型航母了属于是。 对于茅元仪,他只是知道大部分军械的结构、使用方法、威力等等。 真要是搞科研,肯定比茅元通那种普通匠人要厉害,但跟某些专科领域的大佬比,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孙元化就属于专科非常牛掰的大佬,孙元化一生只专攻了火器这一个领域,尤其擅长火炮。 明代仿制葡萄牙人的火炮研制出了几十种仿制的弗朗机炮,这其中有一半都是这老哥一个人搞出来的。 大清伪帝皇太极的老子野猪皮努尔哈赤,据说就是打宁远时,被孙元化造的火炮击成了重伤,几个月后不治身亡。 可惜这老哥搞火炮是一把好手,但搞政治就差劲太多了,情商不高被孔有德坑出了屎来,最后被崇祯老哥处死。 看到了没,大叔你若是非要不听本提督的,要去外头独自领兵打仗,这老孙头可就是你的下场哟。 张世康很想这么说,可他觉得那样太残忍了,于是便转移了话题道: “茅将军啊,赵士桢和孙元化确实是大才,可他们已经死了,你倒是再想想。 咱大明这么多人,厉害点的人里还有没有活着的?” 茅元仪老大的眼睛瞪了一眼张世康,他不明白这位年轻的提督大人,为何对卑贱的匠人这么感兴趣。 如此年轻便能当上京营提督,难道所思所想的,不该是上阵杀敌为朝廷扫除不臣吗? 茅元仪也很想这么说,可他觉得那样自己估计又得去充军,想了想便道: “活着的自然有,宋应星算一个,可这位专攻的不是火器,除了孙元化外,属下知道的,在火器上造诣深的,当属毕懋康毕兄。 属下虽然没见过他,但却已经与他神交已久,此人官至兵部右侍郎,几年前才辞职回乡,提督大人身在京城,应当知道的。 他回乡之后,听说一直在着书,也是关于火器的,好像是叫做《军器图说》的,这书与属下的拙作不同,是以研制为目的的。 毕懋康与其兄毕懋良素有清誉,人称‘二毕’。” 张世康刚还听的津津有味儿,临了差点将刚喝了一口的茶水喷出去。 “等会儿,人称什么?二b????” …… 第70章 撒手没 “是的大人,传闻当不会错,当地人提起二毕,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茅元仪不清楚张世康为啥那么大的反应,只得继续解释道。 “那确实厉害,本提督容后便着人给陛下送个信儿,让他帮忙找找。”张世康随口道。 他确实身在京城,奈何也才来不到半年,这身体原主什么尿性,你若问他京城哪家酒楼的菜最好吃,他一准知道。 但你若问他三年前的兵部侍郎是谁,对不起,反正不是我。 不过张世康说完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大人能否顺便帮属下也问问,属下此生无所求,唯愿杀敌报国,死而无憾。”茅元仪十分郑重地道。 他之前只知道京营提督一般都是被天子信任的,毕竟京营提督掌管着京城的安危。 但却没想到天子竟然对这位年轻的提督大人信任到这种程度,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让天子去帮忙办,竟然还不打算亲自去,随便派个人? 既然天子如此信任提督大人,那他的夙愿,岂不是提督大人轻松就能帮他实现? 果然,张世康闻言就犯了难。 “不让大人为难,属下能外任个游记将军便可,如若不能,就是把总,属下也可以接受。” 见张世康面露沉思,茅元仪当即跪倒在地,并将自己的请求一再降低。 张世康赶紧将这大叔从地上拉起来。 “茅将军啊,你若是真想带兵,本提督现在就可以封你作参将,副将都行。 你为啥非要跑关外去? 那地方,多危险呀!” 不管怎么说,这大叔乃是自己找到的唯一一个,对各式军械都很了解的大佬,他是真不想撒手。 否则就以这大叔的直男性子,说不准撒手就没了。 毕竟那些个文臣和监军们,吃人可都是不吐骨头的。 在京营这一亩三分地儿,乃至在京城,只要你不造反,张世康都有把握能保住这大叔。 可去了别的地方,张世康就爱莫能助了。 “大人,关外能打建奴。”茅元仪倒是没废话。 京营提督官职确实不低,他也发现这位提督大人虽然年轻,但却是有两把刷子的。 京营的兵练的很不错,士气也都很高,最关键的是这儿的兵一提起提督大人,眼里都放光,丝毫不掩饰对于这位年轻提督大人的感激、信任和敬重。 茅元仪当然不敢小瞧张世康,只是…… 兵练的再好,可京营就剩这点兵了,还要拱卫京城的安全,根本不可能有外出杀敌的机会。 即便真的有外敌,京营也只是负责城防,杀敌还得靠各地的勤王兵。 这跟关外根本没法比,他向往在关外的那些年,金戈铁马,马革裹尸,人生如此,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可张世康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谁说京营兵就不能打建奴了?本提督跟你实话实说,京营之所以操练的这么疯狂,为的就是有一天能驱除鞑虏。 还有,谁说忠君报国就只有上阵杀敌这一条路了? 难道朝廷中那些文武大臣就不算忠君报国吗? 哦,那些屌毛确实不算,不过本提督的意思是,做其他的事情,也一样可以报效国家。 就比如茅将军你,对武器火器各种军械那么熟悉,何不专攻此道呢? 到时候京营乃至边军,所装备的武器皆是由茅将军研制,军队打了胜仗,谁敢说没有茅将军的功劳? 别的军队本提督不敢保证,但在京营这一亩三分地儿,本提督说了算,军功绝对少不了茅将军你的。” 张世康也十分认真的回答,他其实大可不必这么麻烦,若想强行留下此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人各有志,强扭的瓜不甜。 张世康只是觉得这位大叔的想法有问题,很大的问题,茅元仪如果真的打仗很牛逼,张世康读了那么多明末垃圾小说,什么圆嘟嘟、毛文龙、卢象升、黄得功、李定国、洪承畴,但凡是有噱头或者打仗确实牛逼的,他多少都听过。 可唯独却没听过叫茅元仪的,说明这大叔的长处或许根本不在打仗。 他并不质疑这大叔报国的忠心,可你也得选对方向不是吗。 茅元仪被张世康的一通话说的有点愣,但仍旧十分耿直的道: “大人真的有把握?” “你指的是?”张世康没太听明白。 “京营出击建奴!”茅元仪盯着张世康,眼睛放光。 “必须的,本提督操练这些兵,可不是让他们当花架子的。 本提督给他们承诺过,将来带着他们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茅将军还不知道,陛下欲放开封爵之限,这建议可是本提督说的。”张世康有些得意的道。 局势这么乱,朝廷又这么穷,朝廷给不了人家钱,那就给荣誉,否则灭国也是活该,真以为有那么多像这大叔一样为爱发电的人吗? “属下愿意追随提督大人!”茅元仪闻言也不含糊,再次拜倒在地,十分郑重的向张世康行大礼。 “哎呀茅将军,在京营没那么多虚礼,莫动不动就跪的。 不过本提督也没骗你,研究火器也可以立功,若是你能将遂发式火铳造出来,京营将士又用这火器打了胜仗,这功劳本提督绝对算你一份儿。” 张世康将茅元仪扶起来道。 京营之前的风气十分不好,士兵见了他不管有事没事,总是要下跪。 他倒是没想改变这一陋习,毕竟上千年的传统了,有重要军情或者正事儿倒无所谓,平日里张世康还是觉得很麻烦,现在京营经过他的调教,已经好多了。 实际上除了次子团那些兄弟,张世康比绝大多数将士年纪都小,他更喜欢称呼部下为弟兄们。 “属下一定尽心研制遂发火铳,但提督大人,有战事的时候,属下要参战。”茅元仪想了想,还是将心里的想法提了出来。 “好好好,有战事本提督一定带上你。”对这战狂大叔,张世康都有点无语了。 茅元仪得了承诺,这才行了一礼后,美滋滋的回去研制遂发火铳了。 工部的第一批斑鸠脚铳只有四百支,生产效率很低,想装备到五千人的火器营,少说也得半年。 想了想,张世康便决定将斑鸠火铳,列装到自己的三百亲兵身上。 这三百亲兵也是在孙维藩的建议下,从京营全军挑选出来的。 在战场上亲兵不用像其他士兵一样冲锋陷阵,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保护主将的安全。 当然,亲兵也是有规制的,总兵一级,亲卫最多不得超过五百,按规制,张世康也可以有五百亲兵,但京营人太少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张世康一直呆在京营练兵,斑鸠火铳虽然比鲁米铳重不少,但总归都是火绳枪,半个月时间,那些亲卫已经能够熟练使用。 八月二十这天,张世康正在与部下打靶,却从外头跑过来一个中官,张世康并不认识,还以为是崇祯老哥找到了老毕,便迎了过去。 “张提督!大……大喜啊!” 这中官身材肥硕,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啥大喜?本提督又不婚配,难道是陛下找到了老毕?” 那中官不知道老毕是谁,摇了摇头道: “杨阁部全歼李闯,张献忠、罗汝才接受招安,我大明自此再无流寇! 皇爷叫……叫咱家专程来告知张提督这一喜讯。” …… 第71章 中兴大明,终于有希望了 “全歼?李自成死了??”张世康非常震惊的问道。 虽说有蝴蝶效应的说法,但张世康来大明半年,其实连京城都没出过。 唯一一次帮朝廷,估计也就是募捐了一些银子,可那些银子跟大明目前的窟窿比还是杯水车薪。 而且即使没有募捐到的那些银子,杨嗣昌也能通过加征剿饷和练饷,筹集到剿寇的银两。 而自己操练的京营兵,压根就没出过西山大营,就算再强也对流寇没有丝毫的影响。 李自成就这么没了?? “倒没听说李闯死没死,杨督师的奏疏上只说全歼了李闯,不过张提督,全歼不就是全部都杀了吗? 也可能是被杨督师给活捉了不一定,可不论怎么说,这对朝廷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呀! 皇爷刚一听到这消息,高兴的在大殿内走个不停,咱家还是头一回见到皇爷如此高兴呢! 这么大的好消息,皇爷第一个下旨告知的就是张提督你呀,这份儿恩宠真是羡煞旁人了。” 这中官一边说着话,嘴上的笑意也一直没有消失过,说完右手还当着张世康的面搓了搓,意思是想讨个彩头。 “知道了,你给本提督传个话,这李自成到底死没死,一定要陛下确认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至于那张献忠和罗汝才等人,叫陛下务必堤防,最好是夺其兵权,以防日后再反叛。” 张世康又不是二傻子,当然看明白了这厮就是找他要赏钱。 一般情况下,宫里派出传旨的中官,如果所传旨意是好事儿,被通传的官员都会给点赏银,这已经算是大明官场的潜规则。 可张世康却没给,他倒不是在意那点赏钱,实际上他在京营里但凡遇到表现出色,或者有功劳的,也都会自掏腰包给赏钱。 但你一个负责传话的有个毛线的功劳? 那中官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但还是拱手道: “咱家晓得,话一定带到,若无他事,咱家这就回宫复旨了。”说着那中官就离开了京营。 一直到宫里的人离开,张世康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李自成倘若真的死了,张献忠等其他流寇倘若真的接受了招安,那以后这局势可就变的更加扑朔迷离了。 虽然张世康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可流寇没了是好事儿,张世康甚至觉着,或许可以找个机会请个辞啥的,继续回家当纨绔公子哥去。 皇城,乾清宫。 消息已经传进来一个多时辰,崇祯皇帝还没有从杨嗣昌传过来的大喜事里平静下来。 他在乾清宫里来回走动,时而双手互相搓着,时而喃喃自语。 与杨嗣昌的奏疏一同送来的,还有这次剿寇的功勋簿,崇祯皇帝已经召见过内阁的几个阁臣,初步拟定了对剿寇有功者的赏赐。 其中杨嗣昌自然是功劳最大的,其次是熊文灿,最后是各战役中立下功劳的武将。 经过阁臣商议,崇祯皇帝最终决定给杨嗣昌加太傅、左柱国,赐金三百两,熊文灿加太子太保、柱国,赐金一百两,并昭告天下。 剿寇过程中,战功卓着的将领中,曹变蛟被敕封为安南伯,左良玉封平南伯,祖宽封镇南伯。 太傅位列三公,左柱国更是大明文勋之最,要知道大明将近三百年历史,能被封为左柱国的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赏赐不可谓不丰厚。 若不是内阁的官员拦着,崇祯皇帝对杨嗣昌是想直接封侯的,是的,文官封侯。 在大明两百七十年的历史上,只有开国和靖难时赐封过文官爵位,而且也是极少数,都是有着莫大功勋的文臣。 那些阁臣对崇祯皇帝一次给出三个伯爵,已经觉得赏赐过甚,崇祯皇帝倒是也没有坚持。 日子还长着呢,只要自己的两个肱骨不再闹矛盾,以后有的是机会封赏。 想起杨嗣昌,崇祯皇帝突然就有点愧疚,之前他还因为加征三饷的事,对杨嗣昌的能耐有了一些怀疑。 现在看来,确实是他的错,虽然问题最终被张世康解决,但想来这杨先生心里应该对朕是有些埋怨的。 也罢,等杨先生回来,朕定会好好嘉奖。 倒是张世康这小子,听说已经在军营呆了半年了,甚至都没怎么回过家。 这其实让崇祯皇帝着实惊讶,他虽然知道张世康很有才能,但大抵上是非常懒惰的。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这小子在军营不好好干的心理准备,每隔十天半个月他都会着内臣突然造访西山大营,一旦发现这小子不好好做事,他就下旨呵斥。 可奈何每次那小子都在操练,而且听那几个内臣说,京营士兵如今已经大变样,看起来士气高的很。 后来崇祯皇帝就不再派人去查看了,对张世康的看法也大有改观。 他发现张世康确实不勤快,但交代的事都会用心做好,真是个良才呀! 如今外有杨先生,内有张世康,大明中兴,终于是有希望了。 崇祯皇帝正思量着,派过去通传消息的吴二喜从外头进来,崇祯皇帝温言道: “小喜子,那小子听了这好消息作何反应?是不是也跟朕一般高兴?” 崇祯皇帝少有的露出一丝兴奋,略显幼稚的兴奋,他觉着是被张世康那小子带跑偏了。 若是平时,吴二喜见崇祯皇帝高兴,肯定也都是喜笑颜开,可今天吴二喜却似乎并不高兴。 “回皇爷,张提督听了这消息只是略有震惊,倒是并没有笑。” “哦?那该是朕小看张世康了,这么大的好消息都能稳如泰山,朕都有些压制不住。”崇祯皇帝略有些惊讶道。 “回皇爷,对于李闯被杨督师剿灭之事,张提督似乎很是怀疑。 还建议皇爷仔细查明,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张献忠罗汝才接受朝廷招安之事,张提督也抱着怀疑的态度……” 正说着,那吴二喜却又吞吞吐吐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崇祯皇帝看到后皱了皱眉头道: “为何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 王二喜闻听此言赶紧跪倒在地,接着道: “奴婢觉着,之前张提督似与杨督师有过节,如今杨督师为皇爷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张提督不仅不恭贺,反倒……反倒是怀疑其中有诈。 皇爷,奴婢不敢妄言,只是根据张提督当时的反应大致推测,奴婢不敢隐瞒,奴婢觉得张提督似乎……似乎不能容人。” …… 第72章 他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但他赌对了 吴二喜的言下之意是,张世康这是在嫉妒,嫉妒杨督师剿灭流寇立了大功,这等心胸不配得到天子的恩宠。 他的那些话其实带着一点怨恨的意味,身为中官俸禄微薄,能出宫得趟差事不容易,哪个官员不表示一下? 这张世康无动于衷,简直就是对他的羞辱。 不过抛开私怨不谈,他说的也算是心里话,他觉得,这张世康就是心胸狭隘,嫉妒杨嗣昌。 吴二喜说完话,就等着崇祯皇帝发怒,他虽然也是近些天才被天子升为随堂太监,但对于这位天子的脾性已经早有耳闻。 在他看来,这位天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欺骗,其次就是被怀疑。 如今天子都已经下旨赏赐了杨嗣昌等人,你张世康说那些话,不就是在怀疑天子没有识人之能吗? 吴二喜小心的抬眼瞅了一眼崇祯皇帝,发现崇祯皇帝确实很不高兴,隐隐有发怒的征兆,不由得心中一喜。 张世康啊张世康,你若是按照规矩办事,咱家又怎会说那些话,这可都是你自找的! “吴二喜!你竟敢挑拨朕与重臣之间的关系?”崇祯皇帝盯着吴二喜,脸上阴冷的可怕。 张世康是什么人,崇祯皇帝心里自然有数,这小子实在是他见过的最惫懒、最怕麻烦的人。 这等人最是淡泊,又怎么会去嫉妒别人? 心胸狭隘者,最怕不如人,攀比心强,权力欲自然也强。 张世康呢?崇祯皇帝记得这小子为了不担差事,恨不得把自己说的一无是处。 现在你告诉朕,说张世康妒忌别人? 这分明就是在挑拨离间!吴二喜两点都猜对了,崇祯皇帝确实讨厌被欺骗,也确实很生气。 但却并不是因为张世康。 见崇祯皇帝吃人似的看着自己,吴二喜脑子都懵了,额头瞬间就冒出冷汗来。 “皇爷,刚才奴婢所说,只是奴婢的猜测而已,奴婢只是不敢欺瞒并无他意,皇爷息怒啊!”吴二喜一边求饶一边磕头。 他是真的吓了一跳,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不知道天子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 “哼!朕最厌恶的就是你这等人,高起潜令朕失望了,这随堂太监你也不用当了,自领二十杖,去浣衣局。” 崇祯皇帝看都懒得看这吴二喜,说罢就命人将吴二喜拖出去用刑了。 司礼监在大明宫廷十二监中名列第一,能在司礼监当差的,要么是被天子待见,要么是有被天子待见的内臣推荐。 而这吴二喜,便是被御马监的高起潜举荐的,高起潜一直在宣府、大同做监军,崇祯皇帝本来对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可这吴二喜竟然敢挑拨离间,最关键的是挑拨的还是张世康,崇祯皇帝连带着对高起潜也不满起来。 浣衣局就是洗衣服的地方,从司礼监随堂,到最被内臣看不起的浣衣局,无异于从天堂到地狱,跟打入冷宫或者流放相比也差不多了。 十天后,杨嗣昌押着数百流寇俘虏抵达保定府。 保定知府陈应龙带着大小官员的出城十里相迎,无数的百姓不知是自发还是被授意,全都聚集在杨嗣昌进城的路上,一副夹道欢迎的模样。 陈应龙虽然是知府,但此时却一副低声下气的模样,时不时对身边的一位公公恭维几句,但那公公却并不怎么答话。 在大明,知府是正四品官员,按理说不该如此低声下气,可来的人却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高时明。 司礼监掌印太监其实就是司礼监的一把手,官职品级虽然与知府一样是四品官,但一个是侍候天子身边的近臣,一个是地方官,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高时明面容严肃,眉宇间甚至对陈应龙的奉承行为很是不喜,但他却没说话。 约莫过了一刻钟,杨嗣昌的车队终于抵达了保定城,高时明这才露出笑意来。 “高公公怎的来了这里?宫里可是有什么要事吗?”杨嗣昌脸上微微笑着拱了拱手道。 高时明作为掌印太监,这等身份,一般情况下都是不离开皇宫的,杨嗣昌也没想到来的竟然是高时明,还以为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杨阁部啊,皇爷得知了这消息高兴的不得了,如此大功,皇爷专程命咱家过来宣旨。 寒暄什么的,进了城再说,杨阁部,咱家还是先将旨意宣读了。”高时明也拱了拱手笑道。 剿灭流寇的消息传到宫里,高时明也很高兴,杨嗣昌立下如此大功,莫说是皇爷命他来,他自己也很愿意办这件差事。 说着就有小黄门捧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过来,高时明十分恭敬的取出了圣旨。 杨嗣昌立刻正了正衣冠,表情也瞬间变的肃穆。 “杨嗣昌接旨。” 说着杨嗣昌跪倒在地,他身后的数千将士、包括保定府大小官员,还有周围的老百姓都相继跪倒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朕继位始,虏乃四入,寇则十一年矣,师徒暴露,黎庶颠连,国帑匮绌,而征调未已,中夜思惟,业已不胜愧愤。 百姓为流寇荼毒,不堪其扰,流寇实乃朝廷之心腹大患矣,朕因流寇夜不能寐,久矣。 督师嗣昌,以敬姜之德,班昭之学,奋其勇略,着绩戎行,使流寇不能狂。 今先生灭李闯、抚张献忠、罗汝才,为朝廷绝一大患,朕闻之喜不自禁,朝堂上下无不感念先生之功德。 先生大功,朕心甚慰,封太傅,晋左柱国,赐金三百两。 流寇已绝,于天下赤子言,亦为幸事。 是以,昭告天下,咸使闻之。 钦此。” 圣旨写了不少字,既有崇祯皇帝乃至整个朝廷,因为流寇的事忧愁幽思的夙愿,更多的是对杨嗣昌的夸奖。 崇祯皇帝不吝溢美之词,将杨嗣昌里里外外都夸了个遍,信重之意都已经溢了出来。 一般而言,除非有特别重要的大事,天子下旨都不用诏曰,而是用制曰、敕曰等。 诏曰不同于其他几种圣旨的最重要一点,是昭告天下,圣旨一旦发出不仅是给杨嗣昌的,还要将其下发到整个国家的所有州府县,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知晓。 剿灭流寇当然算是件大事,杨嗣昌得此殊荣自然心中得意非常,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露出来。 “臣,杨嗣昌,领旨谢恩!”杨嗣昌恭恭敬敬的接过圣旨。 在这一刻,仿佛之前受到的所有质疑,都变得那么微不足道。 为了剿灭流寇,杨嗣昌已经好几年没有这么高兴过,虽然过程很艰辛,甚至好几次都差点让李闯逃出包围网。 加征三饷也好,就地征粮也罢,其实都是杨嗣昌的险棋。 他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但他赌对了。 想起这几年遭受的委屈,杨嗣昌心中冷笑,那些曾经诋毁过他的,暗中给他使过绊子的。 还有那些不听从他命令、或者对他的军令虚与委蛇的。 待他见到天子,全部都要秋后算账。 以他如今的功劳,天子必然对他听之任之,那些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还有那个叫张世康的浑人,以前他顾忌东林党人,不想与之交恶,如今流寇已决,自己与那张世康、乃至东林党人,也都该有个了断了。 念及此,杨嗣昌刚站起身来,却听到高时明问道: “杨阁部,押运的这些俘虏里,李自成可在其中?” …… 第73章 杨胖子真会装 崇祯皇帝虽然觉得张世康的提醒有点过于谨慎,但对于李自成是否俘虏或者杀死这件事,也是比较在意的。 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已经为祸良久,对于造反习以为常且经验丰富。 最重要的是,几年前两人攻入中都凤阳,并掘了祖上陵寝,祖坟被刨这件事,崇祯皇帝每每想到都心里愤懑不已。 如今为了社稷稳固,张献忠只要真心接受招安,崇祯皇帝并不打算就此事追究。 但崇祯皇帝绝绕不过李自成,即使张世康不说,崇祯皇帝也很在乎这件事。 杨嗣昌愣了一下,此事他并未在奏疏里说,知道天子或许在意这件事,他本想进了城后再详谈的。 但看高时明的模样,杨嗣昌叹了口气道: “战场当时十分混乱,到处皆是尸首,一直打到半夜,贼寇四处溃逃,视线被阻,倒是并未寻到李自成。” 杨嗣昌想起当时的情景后如实道。 实际上不仅朝廷在意这件事,杨嗣昌其实也一直耿耿于怀,他也很想俘虏或者干脆杀死李自成。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这场战争打的很是漂亮,曹变蛟等边镇猛将四处追击,几乎能看得见的流寇全数被斩杀或投降,可却唯独不见了李自成。 “高公公,此事本官听杨阁部说了,也仔细问了左将军和曹将军他们。 他们都说没有看到活着的流寇,他们当时杀红了眼睛,见到流寇也不留活口。 本官觉得,这李自成大概率是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了,只是打了一天一夜,暂时没有找到尸首而已。”熊文灿也出言附和道。 高时明闻言皱了下眉头,但也没有说什么,连保定城都没进就回宫复旨去了。 杨嗣昌本来还想留高时明在城内吃饭,见高时明如此,只得作罢。 由于要押运俘虏,杨嗣昌这次走的并不快,左右流寇已经被剿灭,他打算在保定城休整几日。 然后再去京城,接受所有人的恭贺,以及泼天的荣耀。 在古代,献俘是一件格外隆重的事情,这不仅代表皇权的至高无上不容亵渎,也意味着一场大规模战争的胜利。 朝廷已经很多年没有举行献俘仪式了,杨嗣昌想到,倘若没有本官,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了。 “杨督师,下官已经在城内最好的酒楼摆下酒宴,为杨督师、熊总督接风洗尘!”保定知府陈应龙终于寻到了说话的机会,赶紧上去恭维道。 杨嗣昌面无表情,他被高时明的询问搞的心里不痛快,只顾着往城里走,走了一句才扭头道: “那几百个俘虏已经两日没吃东西,这几日他们,还有随本官前来的士卒,就由你来供给粮草了,休叫一个俘虏饿死。” 由于当时曹变蛟等边军杀红了眼,导致只俘虏了这么三百来号人,杨嗣昌可不想让这些人死在这儿,至少也得让这些俘虏坚持到京城。 接近一万人的军队补给可不是个小数目,那陈应龙刚想哭穷,看了一眼杨嗣昌却又改了口: “放心督师大人,下官就是自己不吃饭,也不能让将士们饿着,那些俘虏也绝不会出问题。” …… 九月初一,京城。 按照礼制,除了常朝之外,初一和十五为朔望朝。 这一天,京城的大小官员皆身穿十分正式的华服上朝,崇祯皇帝更是身着黑色冕服、冕盖。 张世康也来了,只不过他不是自愿的。 崇祯皇帝在三日前,就着人去西山大营通知了他,让他在九月初一这天必须回去上朝。 朔望朝其实就是礼节性的朝会,彰显皇家威仪多于政务,若是往常张世康绝对会找个借口推辞掉,可这次不一般。 在这一天,将流寇剿灭殆尽的杨嗣昌,将带着数百俘虏向天子献俘,这对于朝廷来说是件大事。 对于崇祯皇帝更是。 自打他登基以来,关外的建奴时常犯边,与建奴的战事又多败绩,再加上流寇、灾荒,崇祯皇帝压根就没碰到过几次好事。 而如今他觉得自己也算是一雪前耻了,借着这次献俘,也当让天下人、乃至关外的建奴知道大明的威仪。 早在二十天前,嘉奖杨嗣昌的诏令已经派快马下发到全国各地,甚至连各地边镇也都通知到了。 宣大监军高起潜还给他写了奏疏,言明已经着人将消息散播到建奴那边。 流寇被剿灭对大明来说是好消息,对伪清来说可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这代表大明终于可以摆脱两面作战的窘境,可以腾出手来专心对付外敌了。 将这件事传出去,对于震慑建奴有一定作用,当然,或许也有一丝崇祯皇帝的得意在里头。 早朝在阵阵礼乐中进行,张世康都快睡着的时候,外头传来消息,杨嗣昌部已经进入外城,崇祯皇帝当即与群臣一同前往德胜门。 此时已值深秋,北京城的早晨已经带着凉意,初升的朝阳挥洒在君臣的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张世康打了个哈欠。 德胜门早在数日前,礼部和鸿胪寺就已经安排人布置好了,此时德胜门外张灯结彩,京城中的百姓也都出来观礼,几乎已经到了万人空巷的地步。 崇祯皇帝站在城门楼上,文武大臣也多围拢在周围,崇祯皇帝心情很好,时不时的与朝臣说几句,言辞也都很温和。 当杨嗣昌骑着高头大马到达德胜门时,城中百姓都争相欢呼,杨嗣昌也谦逊的冲四周拱手行礼。 鸿胪寺官见人都到齐了,高声唱道: “左柱国、太傅、督师、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杨嗣昌,向天子献俘,跪!” 杨嗣昌下马,十分郑重的向天子进礼。 在他的身后,数百俘虏用白色绸带系着,在诸多兵将的指示下,也向崇祯皇帝跪倒。 崇祯皇帝看着这一幕,眼睛微红,他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杨先生一路辛苦,平身!” 杨嗣昌站起身来抬高了嗓音道: “臣杨嗣昌幸不辱命,今有俘虏三百八十七人,其中掌盘一人,营指挥四人,管制十二人,队长三十七人,其余低级匪首一百零四人,请陛下过目。” 说着杨嗣昌给属下挥了挥手,那些俘虏随即被带到德胜门前,绕着巨大的观礼台缓慢的走了一圈。 不少俘虏都受着轻重不一的伤,有的甚至都没有包扎,浑身上下血淋淋的,可见这场战争有多么的血腥。 “呵,杨胖子可真会装,这是献俘前专门将这些人打了一顿吗?”张世康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些人里的伤倘若不治疗,三天都不见得能撑住,从湖广一路赶过来,少数也十几天,这些人还能活着真是个奇迹。 杨嗣昌似乎生怕别人觉得这场仗打的不惨烈一样,这种表面文章,张世康十分的鄙视。 德胜门前观完礼后,满朝文武又奔着社稷坛而去,在社稷坛又是一番繁琐的礼仪,张世康觉得无聊透了。 好不容易熬着,以为社稷坛完事儿就可以回家补个觉了,结果大部队又奔着太庙而去,张世康生无可恋。 与之相反,杨嗣昌作为整个献俘仪式的主角,那是出尽了风头,到了哪儿都是百姓、乃至官员的恭贺。 在这一天,杨嗣昌突然觉得,自己冒了那么多的风险,都是值得的。 趁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空闲,杨嗣昌冷着眼看了一眼张世康。 张世康站的脚疼,此时正坐在大理石的栏杆上晃腿,他的嘴里咬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小柴棒棒。 见杨嗣昌看过来,张世康带着笑意冲他挥了挥手。 杨嗣昌并未理睬,他的嘴角扬了上去。 …… 第74章 宋献策 湖广与四川交界,上溪州远郊。 十几匹战马零散的拴在荒野的树上,大部分的战马累的嘴里吐着白沫,仍旧在努力的吞咽豆料。 距离拴马的地方十几步,十几个汉子围坐在一起,他们浑身血污,有的还受着伤。 “闯王,你的伤势当不当紧,要不属下去城里寻个郎中。”一身盔甲的田见秀道。 他自己的胳膊也中了一箭,好在伤口不深暂时没事。 李自成右腿挨了一刀,此时的他仿佛丢了魂儿一样,对右腿的伤视而不见。 七万多弟兄,在湖广半年时间,如今活下来的,就只剩面前的这十几个人,李自成每每想到都心如刀绞。 昨日的一战他最后的一万多精锐也全军覆没,那一万多人不少都是从陕西跟着他一路走来的,全都是过命的情谊。 “秀才,你说……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李自成表情痛苦的问向田见秀,同时也是在问所有人。 是他们的命令,才导致了如今的结局,倘若不去湖广,只在山陕河南一带,他们断不可能被围困。 可李自成的询问岂能是单单因为这个,起事十年了,历经多次战败,唯独这次是败的最惨的一次。 这十年间朝廷有很多次想招抚他,李自成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毕竟朝廷招抚了他,他就是朝廷的官了,他的那些部下,朝廷也自然不会坐视他们被饿死。 那样做或许日子不好过,或许被人瞧不起,但至少还活着。 就像张献忠那样,之前他还总看不起张献忠,可现在至少张献忠的那四万部下都还活着。 尊严和生命,到底哪个更重要呢? “闯王,咱们没有走错路,是那杨莲花太过无耻。 此人为了赢了咱们,竟然不顾百姓死活,咱们虽然也杀人,但到底是因为活不下去,可他呢?为了自己的官位,其他人都不能活。 咱们只是运气不好。”田见秀低声回道。 他是在李自成刚起事的时候就跟在身边的,算是李自成嫡系中的嫡系。 杨嗣昌在湖广四川等地就地征粮,几乎等于强抢了,今年湖广、四川都算是丰年,可今年却死了更多的百姓。 “闯王,兄弟们跟着你,本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俺就是死了,也没话说,更何况咱们哥几个不是都还活着吗,闯王何必如此丧气。” 郝摇旗将鞋子里的土甩出来,吐了口唾沫道。 除了这二人外,刘宗敏、李过等将领都没有说话,他们这次败的很惨,不是每个人都像没心没肺的郝摇旗一样不在乎。 刘宗敏的情绪也很低落,拿着个战刀对着一棵树挥砍着,似乎是在发泄着情绪。 李过则掏出一壶酒来,正打算喝一口,却被郝摇旗给抢了去,他连喝骂都没有,厮杀了一天,又奔逃了一夜,人疲惫到了极点。 军师牛金星早就疲惫的睡着了,田见秀本来想喊他起来商量对策,这时从外头走过来一个矮子。 这人三十岁左右,带着斗笠看不清脸,粗短身材,手里拎着根扁担。 “可寻了你们大半天了,原来你们在这儿。”那人嘿嘿笑着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精瘦且黑的脸。 田见秀和李过等人瞬间拔出战刀。 “你是朝廷派来追击我等的?真是狂妄!竟敢一个人过来。”郝摇旗拎着刀子就要冲过去砍人。 那矮子赶紧笑道: “等等,我可不是朝廷的人,我叫宋献策,是来相助尔等的。” “你?凭什么?”田见秀闻言皱了皱眉头。 “这还用凭什么?你们都败的只剩下这几个人了,正常人,谁会在这时候来投靠你们?”宋献策笑了笑道。 “把刀都收起来。”李自成收起无望的思绪,对众人道。 “你从何处来?你也看到了,我等新遇大败,如今已无成事可能。”李自成看了一眼宋献策道,言辞见仍旧充满失落。 “我从哪儿来不重要,李将军,你可是闯王呀!怎可因为一时的失败就没了斗志?” 宋献策也不客气,将手里棍子往旁边一丢,坐在李自成的身边道。 “呵,已然如此,如今朝廷士气正盛,必然会四处搜寻我等,天下之大,已经没有我等容身之所。” “哈哈哈!叫我说,天下这么大,能去的地方多了去了。 官军又如何?如今四川、湖广、山东、河南乃至江西,都因杨嗣昌的征粮导致民不聊生,这些人上告无门,又即将饿死,尤其是四川最甚。 闯王想想,倘若此时有人能站出来,让他们有饭吃,会发生什么?”宋献策谆谆善诱道。 李自成眼里闪过一丝冷冽,就在刚才,他一直都还在怀疑这宋献策来者不善,实际上他的手一直按在战刀上,只等这人露出破绽,他便会将此人砍杀。 可宋献策的话却如同霹雳一般在李自成的脑海里爆开。 是啊,之前在山陕等地,他起事之所以有人跟随,并非是他有多么卓越的才能,而是当时那些人活不下去了。 今年四川等地丰收,老百姓有了吃食,也正是这个原因,李自成觉得自己没希望了。 可杨嗣昌却在这时送上了助攻,他之前没想到,是因为征粮也才一两个月前的事,真正的粮食危机爆发,正是现在啊! “四川地形复杂,连条像样的官道都没有,闯王一旦入了四川,就如龙腾大海。 以你的威望,只需高举旗帜、振臂一呼,何愁无人响应?” 宋献策说罢,李过腾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二叔,侄儿觉得此计可行。” 绝望只是因为没有希望,而并不是因为战败,他们战败了太多次了。 李自成也觉得有戏,他点了点头,脸上的颓丧很快就消散了。 宋献策似乎早料到众人的反应,说罢还从郝摇旗手里要过酒壶喝了口酒。 “不过闯王,造反可不是这么造的,倘若闯王信在下,以后造反咱就得换个法子了。” 宋献策收起笑意,十分认真的盯着李自成道。 李自成当然知道宋献策是在等他的诚意,便回道: “你觉得当如何呢?” 他造反十几年了,现在突然冒出个人来,要教他造反,若是旁人早生气了,可李自成性格沉稳,他想看看这人到底会说些什么。 “很简单,咱们得有个纲领,或者说口号。”宋献策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很快的在地上写起字来。 田见秀趴在宋献策身旁读道: “吃闯王,喝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第75章 嫁不出去就不嫁呗 当张世康参与完献俘仪式,坐上回家的马车时,天都快黑了。 相比于繁琐的礼节,张世康觉得军营操练虽然也累,但起码累的酣畅淋漓,累的心情愉悦。 英国公张之极自然也参与了整个仪式,不过张之极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压根就没当回事。 他坐在马车上左右看着自己的儿子,实际上张世康都已经两个月没回家了,半年内也就回来两次。 “儿啊,晒黑了,军营的日子不好过?”张之极欣慰的看着张世康道。 张世康刚被天子提任京营提督时,张之极一开始着实忐忑了好些天。 身为父亲,张之极知道这儿子是什么德行,虽说万事有他这个当国公的爹兜着,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做的。 可兵者国之大事,京营提督事关重大,自己儿子如此顽劣,那时张之极心里头一回有了兜不住的无奈感。 如今半年时间过去了,对于儿子的表现,张之极别提多惊讶了,很多时候他甚至一度怀疑,这还是不是他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 半年时间,京营从武备废弛、士气低落,到如今京营上下士气高昂,个个龙精虎猛,这种变化张之极是看到的。 张之极心里清楚,儿子肯定是在练兵之事上下了苦功夫的,但毕竟是父亲,看着儿子晒成这样,张之极也有些心疼。 “可不,爹啊,军营确实不好过,穷啊,儿天天吃糠咽菜,要不爹再给点钱?” 刚还累的躺在马车里休息的张世康,突然眼睛就亮了起来,坐起身来又是哭穷又是卖惨。 朝廷自打那次募捐后,就再也没有大的进项,只一个多月那笔银子已经花的七七八八,以至于连杨嗣昌的粮草都供应不上。 京营虽然只有两万四千多人,可张世康一天给将士提供三顿饭,四五千匹牲畜更是每日都要喂豆料。 崇祯皇帝给的十万粮草和四十多万两银子,如今已经花的七七八八了。 张之极听了只觉头痛。 “世康,你就不能换个人薅?咱们国公府的羊毛,都快被你薅秃了!” 这半年来,英国公府除了认捐了那四十二万两银子外,张之极怕出问题,一个月后又主动从国公府的各家店铺里,挪出来三万两交给张世康。 知道自己家里开着各种铺子,张世康需要什么时,也会令部下拿着自己的手书去要。 一开始张之极还不在意,毕竟是帮助自己儿子,可时间久了,国公府也吃不消了。 “嘿嘿,开个玩笑。”马上就要回家了,张世康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折腾这半年,国公府的老底儿都快被他折腾完了,为此自己那最喜经商的兄长,都找自己抗议好几次了。 对于自己的种种败家行为,张世康其实也不想,他甚至有很多的奇思妙想,比如做出点这个时代没有的物件,香皂、玻璃、味精,这些都是指定能大卖,而且以目前的工业水平来说不是太难的东西。 可问题是,张世康根本没有时间。 他来这里一遭,本就是来享乐的,瞅瞅现在,张世康悲哀的发现,不论是这里还是现代,躺平都是没那么容易的。 “你娘每天都念叨你,回去后跟你娘好好叙叙话。 还有婧奕那丫头,怀宁侯不知从哪儿给他寻了个女教头,这丫头整日不习琴棋书画,就知道舞刀弄棒,真是成何体统。 再过一两年,她差不多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倘若名声传出去,谁还敢娶她? 这丫头听你的,你回去帮着劝劝。”张之极无奈道。 在这个时代普通人的眼里,女人就该知书达理,除了学些女红之类,懂些琴棋书画也是加分项,女人练武总是被人认为有悖常理,也不符合圣人教诲,张之极自然也不例外。 “嫁不出去那就不嫁呗,咱国公府又不是养不起人。”张世康笑道。 “怎能如此说,好教他人笑话。”张之极摇了摇头道。 “儿之前也是众人眼里不学无术的典型,现在不照样成了京营提督。 爹,儿觉得只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想做什么都该去做。 人这一辈子就这么短短几十年,总要去在意旁人的看法,希望做的事都是符合旁人的期待。 那还有什么意思,难不成咱们这辈子,是为了那些人去活的吗? 婧奕感兴趣,就叫她去尝试,等有一天她厌倦了,或者不想习武了,她自然就会停下,但她肯定还有其他感兴趣的东西,人这一辈子,倘若都可以追寻自己喜欢的东西,爹不觉得这样才不枉活这几十年吗?” 这倒是张世康真实的想法,倘若不是大明快要亡了,他是断然不会出山当这救火队员的。 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不工作都被人们认为是懒惰,这种意识已经深深的刻在大众的意识里。 可真的是这样吗? 可能相对于普通人来说,工作确实可以解决温饱问题。 但张世康也好,他的妹妹也罢,压根不用工作也能天天山珍海味鲍鱼燕窝,那为什么还要工作? 不可否认,这世上总有些人,他们的,已经是大部分人遥不可及的终点。 既然上天让你成为天选之子,又何必去信资本家那一套,只要你想吃苦,你就会有吃不完的苦,何必呀。 对于自己这个妹妹,张世康并没有觉得练武有什么不好,至少可以锻炼身体,这年月不提倡女子随意外出,总得有点娱乐活动。 不过对于这时候的武术,张世康还是感兴趣的,早就听说古代的武术都是杀人技,非后世的花拳绣腿可比,但百闻不如一见。 上次回家也没碰到那女教头,这次回去他定要去亲眼看看。 张世康在军营里也向那几个参将、副将学了不少招式,自问一般人到他手里绝对不是对手,且看看孙维藩找来的这个女教头有几斤几两。 啧啧,女教头。 张世康的话在现代人看来稀松平常,可在这里就确实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狂悖了。 张之极听了后眉头紧皱,他并不认可张世康的说辞。 在圣人的教诲里,为人子要孝顺,为人夫要持家,为人父要育子,为人臣要报国,怎能只为自己而活,那岂不是自私自利之人才做的事吗? 张之极突然有点看不懂自己这个儿子了,老半晌才道: “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次回去也该考虑你的婚事了。” 张世康闻言大惊,腾的一下从马车里站起身来,头都撞到了车顶。 …… 第76章 不去嫖妓,反倒被当成基佬了 “不是啊爹,怎么说着说着就提起这茬儿了?您这话题转移的也忒快了点。” 张世康捂着撞的生疼的头龇牙咧嘴着道。 “哼,等你成了家,就知道你刚才说的话有多么荒谬了。” 为人父母大概都是如此想,孩子不懂事,那是因为没有成家,一旦成了家,想法就总会发生变化。 “可儿才十九岁啊!还是虚的。” “什么虚不虚的,你哪儿虚了?你爹我十八岁就成婚了。”张之极呛道。 这时候的人结婚都早,男子十七八、女子十五六成婚的大有人在,可张世康却不这么觉得。 十七八岁的男人自己都养不活,如何养家,女子十五六岁身体都还没发育成熟,以这时候的医疗条件,生育无异于去鬼门关走一遭。 他可不想年纪轻轻就找个人管着自己,门儿都没有。 “爹啊,儿倒不是反对这事儿,主要儿现在担着京营提督的差事,如今朝廷内忧外患,说不定啥时候就会起战事,儿哪有心思考虑儿女情长呀。 子曾经曰过,忠君卫国才是男子汉头疼大事,爹你说是。”张世康嬉皮笑脸道。 “哼,别以为你爹没读过书,子啥时候曰过这句? 还有,你屋子里的丫鬟怎么回事?我怎的听你娘说那丫头还是处子? 倘若那丫头不合你意,你且只管跟你娘说,叫她给你换个。” 虽然不认可张世康借着圣人胡言乱语,但张之极大抵认可了儿子的说法,毕竟成家与立业还是不能比的。 相比于成家,张之极其实更关心或者说好奇儿子的私事。 也是前阵子听自己夫人抱怨,说三年前买来服侍张世康的那个丫头,竟然到现在还是完璧之身。 这让张之极一度怀疑张世康这小子的癖好,之前整日里都是与那群勋戚家的公子哥鬼混,听说有好些个人都很喜欢养兔子。 自己这儿子虽然没在家养兔子,但却也基本不去青楼娼馆,甚至连屋子里送到嘴里的肉都没吃,这如何不让张之极怀疑。 “珠儿挺好的,我可不换,也不许你们刁难她。”张之极撇了撇嘴道,就是小了点。 张之极闻言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提醒一下: “爹不管你怎么想,男女合和为阴阳伦常乃是天道,可不许学那徐允桢。” 徐允桢自然是徐文远的父亲,当朝定国公,徐允桢年轻的时候就好男风,甚至于已经到了为人嘲笑的地步。 这年头偶尔与兔子媾和、或者养兔子被称作风雅之事,但那是建立在娶妻生子这个基础上的。 你娶妻生子了,偶尔玩点花样无所谓,可徐允桢年轻时,为了教坊司一个男伶官竟然要私奔。 这事儿当时在京城勋戚的圈子传的沸沸扬扬,老定国公都气晕了,最后是强逼着徐允桢娶了个亲。 张之极肯定不希望自己儿子也成为笑柄。 张世康闻言人都麻了,怎么着,自己洁身自好不去嫖妓,反倒被当成基佬了? “儿明天就去青楼,还要包下里头的花魁,以正视听,爹你太过分了。” 张世康气坏了。 “哈哈哈!青楼的花魁可没那么容易得手的,我儿可要用点心了。”张之极闻言哈哈大笑,他总算是扳回一局。 约莫两刻钟的功夫,二人终于回到英国公府,自然少不了母亲、兄长的关心和埋怨。 张世康吃完饭后又陪母亲叙了会儿话,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自己屋子。 刚走到屋子外头,就见到一个下人要跟他行礼,张世康连忙摆摆手示意他噤声。 他想看看陈珠儿在干啥,两个月没见了,对于这个小丫头,他还真是有点想念了。 陈珠儿乖巧又懂事,这种女孩在现代几乎都已经快绝迹了,张世康自然喜欢。 他悄摸的推开门摸了进去,屋子内静悄悄的,虽然亮着油灯,但光线还是很暗。 油灯就放在客厅的桌子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小的影子,而后才看到陈珠儿正坐在桌子前认真的绣着什么。 张世康蹑手蹑脚的走到陈珠儿身后,猛的用手捂住了陈珠儿的眼睛。 陈珠儿被吓了一跳惊呼出声,但很快的就嗅到了张世康身上的味道。 “公子。”陈珠儿声音糯糯的。 “大晚上的不睡觉这是在绣什么呢?对眼睛不好。”张世康捧起陈珠儿的小脸道。 陈珠儿的脸刷的就红了,下意识的就想把针线藏起来,却被张世康抓了个正着。 “鸳鸯啊,两只破水鸟有什么好绣的,咦,怎的还把手给刺破了。” 说着张世康就将陈珠儿冒血的手指含在了嘴里。 烛光闪烁,陈珠儿的眼睛里很快起了雾,在烛光的映衬下亮晶晶的。 “不疼,公子都两个多月没有回家了,鸳鸯……鸳鸯不是破水鸟。” 说着,陈珠儿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本公子这不是回来了嘛,瞧你,怎么还哭上了。”张世康手忙脚乱的给陈珠儿拭去眼泪。 “今天可把本公子累坏了,快别哭了,走去床上,给本公子好好捏捏。” 说着一把将陈珠儿抱了起来。 “咦,你是不是瘦了?我不在家,我娘是不是苛责你了?” 张世康皱眉道。 陈珠儿哪里被人这么抱过,红着脸道: “没有,夫人待珠儿很好,是……是公子力气大了。” 张世康想想也是,他将陈珠儿放在床上,自己则将外衫脱去,躺在床上享受着陈珠儿的马杀鸡。 自打张世康来到这个世界起,他就一直让陈珠儿与他一同睡,如今陈珠儿也有些习惯了。 享受了一会儿,张世康看陈珠儿也不说话,只是认真的给他揉捏,不由得好奇道: “今天这是怎么了,往日里你可早吵嚷着让本公子讲故事的。” 陈珠儿一边努力的给张世康按摩,一边小声道: “公子累了,改天也可以听。” “那你究竟想不想听?”张世康脑袋枕着手臂笑嘻嘻道。 “想。” 陈珠儿的声音依旧糯糯的,再加上孤男寡女,这让张世康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 “看你表现了,来,让本公子瞧瞧你有没有退步。” 陈珠儿耳朵都红了,她早感觉公子不对劲儿,但却依旧糯糯的小声道: “嗯。” …… 第77章 加班费都不给 夜色静悄悄的,天空一轮弯月将大地照的一片灰白,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 五更时分,是一个人最疲惫也是睡的最香甜的时候。 张世康怀里抱着陈珠儿唧了一下嘴,陈珠儿像小猫一样蜷在他的怀里,两只小手抓着被子。 张世康做了个梦,梦到自己来到大明竟然是个梦,梦里的梦醒了,他发现自己已经黄袍加身,仍旧在送外卖。 这深秋寂寥的夜里,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流寇被彻底荡平,所有人都在这个夜晚享受难得的宁静。 咚咚咚—— 咚咚咚—— 英国公府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住在府宅耳房内的仆人揉着惺忪的眼睛出来,脸上带着不耐烦。 “谁呀?大半夜的敲门,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决定不管是谁,在这样的夜晚敢打扰他睡觉,绝对给不了对方好脸色。 虽然是看门的,但那也是给当朝国公府家看门的,不少人来求英国公办事,第一个见到的必然是他,那些人对他向来也是很友善,毕竟对方可是需要自己负责通传的。 “司礼监秉笔李凤翔,陛下急召京营提督张世康进宫,快开门!” 外头的声音很急,那下人一听是宫里头来人,哪里还敢放肆,趴在门缝上确认了一下,眼瞅着外头一行人皆是内臣装扮,赶紧打开了国公府的大门。 国公府的李管家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也披着衣服走了过来,他今年已经快六十岁了,看到这么晚宫里头来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李公公,可是有什么紧要事?老奴去喊国公爷。”李管家给李凤翔行了个礼后,谨慎的询问。 李凤翔似乎知道这个老管家很得主家信任,犹豫了一下便道: “建奴入关了。” 虽然只是短短的五个字,但却如同晴天霹雳,李管家的身体怔了一下。 可他到底是老成持重,知道事关重大,很快就稳住了心神,冲李凤翔拱了拱手道: “天使请随此人去客厅,老奴这就去寻国公爷。” “不必了,陛下并未召见国公爷,召见的乃是府上三公子张世康,且带咱家直接去张提督卧房。”李凤翔摆了摆手道。 李管家闻言迟疑了片刻,一边让下人去通知张之极,自己则带着李凤翔朝着张世康的卧房行去。 此时的李管家心里头有诸多疑问,三公子虽然被陛下任命为京营提督,但他大抵上觉得,陛下应该是冲着国公府带头认捐大笔银两的功劳。 毕竟三公子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军营可不好待,李管家本以为三公子用不了几天就会主动请辞,可没想到三公子竟然一转眼在军营里呆了半年了。 刚才的事就更令他吃惊了,建奴入关这么大的事,他本以为宫里肯定是召见自家老爷的,毕竟自家老爷才是当朝英国公。 可旨意却是召见三公子的。 这么重要的事,不召见老爷,却要召见向来不稳重的三公子,也如何不让他吃惊。 最重要的是,就是再急,天使也该在客厅等着,为什么李公公却要他带着去三公子卧房? 但有疑问归有疑问,他还是没敢问。 很快两人就走到张世康的院子外。 “三公子,三公子,您醒一醒,宫里来人了。”李管家在窗户外头大声呼喊道。 张世康的梦被惊醒了,他眉头立即就皱了起来。 梦里有个十二楼的单子电梯没电,顾客还一直骂他送的慢,他一怒之下正在偷吃那顾客点的麦肯基,眼瞅着炸鸡腿儿就要塞嘴里了。 梦却醒了。 又是在这三更半夜,梦里梦外都让人不爽。 “有啥事叫陛下明天再说!加班费都不给!哪有大半夜扰人好梦的?”张世康埋怨道。 在他的观念里,京营提督最多只能算是个工作,与他在后世送外卖别无二致。 送外卖不爽的时候还能翘班打游戏呢,是,你是老板,但也不能让员工凌晨三四点随叫随到? 太过分了! 看到怀里的女孩也醒了,听到是宫里召见,公子却如此蛮横无理的回绝,似乎有些惊慌。 张世康轻轻拍了拍陈珠儿的肩膀以示安慰。 外头的李管家只感觉头都大了,天子召见都敢回绝,命不要了吗? 倒是随同过来的李凤翔似乎知道些什么,清了清嗓子道: “张提督,咱家司礼监秉笔李凤翔,若是小事,陛下自不会半夜召见,实在是事关紧急,还请张提督快些起来。” 李凤翔的语气不仅没有怒意,反而十分温和。 实际上这是出发前崇祯皇帝的专门交代,否则他堂堂司礼监秉笔,又是天子外派出来的天使,召见个人怎会跑到卧房去。 “到底何事?如果陛下没事乱折腾人,我等会儿就辞职。” 卧房内传出张世康不满的声音。 现在李凤翔也终于知道为啥皇爷要他这么做了,还叫他态度好点。 早听说皇爷对新提任的京营提督很是信重,如今观之,可见一斑。 这已经不能叫信重了,该叫宠信。 “张提督,建奴入关了,蓟镇危急!京城危急!皇爷急的脚都崴伤了,您可快些!” “卧槽!”张世康吓一跳。 屋子里终于传出了手忙脚乱的动静。 身着亵衣的陈珠儿赶紧起身,去给张世康拿衣服,她自然也听到了外头的传话,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狗日的鞑子,胆敢扰本公子清梦。”张世康一边穿衣服一边嘀咕。 衣服穿好后,张世康走到门口迟疑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陈珠儿。 但见陈珠儿早已经眼里含着泪,却倔强的不肯让泪花掉下来。 她是知道鞑子的凶残的,前年的时候鞑子就入过一次关,死了好几百万人,还将那些俘虏都赶到关外去做了奴隶。 如今张世康就要去领兵,战争总是有风险的,她害怕张世康出事,但又知道这是皇帝的命令,他不得不去。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担心。 爹娘把她卖到国公府后,就再也没来看过她,她在这里没有亲人,身似浮萍,心无落所。 直到半年前张世康突然的转性,陈珠儿的心仿佛终于有了落脚之处,可…… 张世康没有说话,而是走过去将陈珠儿搂进怀里。 “继续睡,有本公子在,不要怕。”张世康在陈珠儿的额头吻了一下,轻声安慰道。 “公子……你要小心。”陈珠儿咬着嘴唇低声道。 “叫声相公听听。”见陈珠儿一脸担忧,张世康调侃道。 陈珠儿脸皮薄,张世康本以为这妮子不会叫,正要转身,却听到陈珠儿糯糯的道: “相公。” “哈哈哈!放心,有本公子在,京城无虞!”张世康闻言,微屈双臂,冲陈珠儿摆出个很有力量的架势。 “张提督,快些。” “知道了,你这人真烦,哪儿差这一屁会儿?” 说着,张世康就推开了门。 当张世康、李凤翔三人再次走到国公府门口时,张之极、孙氏、张世泽、张婧奕都已经等在门口。 “爹、娘、兄长,婧奕,时间紧迫,我得赶紧进宫了,你们别担心,有事儿我会着人通知你们。” 张世康知道一旦让他们先开口,估计一时半会儿都走不了了,赶紧出言道。 “可……” “公爷,国事要紧。” 孙氏眼睛都已经红了,正打算开口,司礼监李凤翔却抢先对张之极拱手道。 张之极右手将孙氏揽住,冲李凤翔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李凤翔和张世康先后上了马车,冲着皇宫疾驰而去,身后却传来孙氏的哭闹声: “老爷,世康他才刚开始领兵,他如何会打仗啊! 打仗那么危险,咱们世康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我的儿啊! 你才是英国公,要上战场不也得你先去吗?” …… 第78章 原来这小子怕死啊 剿灭了流寇,崇祯皇帝当然很高兴。 但他只高兴了半天,建奴入关的消息刚传来时,崇祯皇帝惊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建奴上次入关的记忆还犹在眼前,建奴虽为蛮夷,但战力却很是惊人,尤其是骑兵。 上次入关,建奴猛攻昌平,蹂躏京畿,两个多月时间,朝廷将士战死了好几万人,百姓就更多了。 自打他登基后,算上这次,已经是建奴第五次破关了,而且呈愈加频繁的趋势。 流寇虽然猖狂,但朝廷的军队至少还能打,而且胜负基本上是三七开,流寇见了官军,也是能跑就跑。 可面对建奴,朝廷的胜负也是三七开,只不过朝廷是那个三。 对于流寇,崇祯皇帝心里多少是鄙夷和厌烦,可对于建奴已经是慎重甚至恐惧了。 “皇爷,曹御医来了,让他为陛下看看脚。”王承恩低声请求道。 因为过于焦急,崇祯皇帝不慎崴了脚,这让王承恩很是心疼。 “不用了,张世康怎的还没来?” 如今都火烧眉毛了,崇祯皇帝哪里还在乎脚上的那点疼痛。 一刻钟前,他已经命杨嗣昌率剿寇军一万支援蓟州镇,又下旨命令宣大总督卢象升、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陕西巡抚孙传庭率军入京勤王。 杨嗣昌此次进京献俘,只带了一万兵,毕竟刚经历了大战,军队也需要修整。 崇祯皇帝虽然觉得张世康过于谨慎,但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将剿寇军暂时留在了湖广,以震慑刚刚归降的张献忠。 可如今建奴突然入关,崇祯皇帝哪里还顾得上,只留下左良玉部在湖广,又命熊文灿立即回湖广主持大局。 在杨嗣昌的建议下,半个时辰前崇祯皇帝就下了旨意,命在湖广修整的曹变蛟、祖宽、黄得功部立即进京勤王。 如今杨嗣昌已经去了蓟州镇主持大局,宣府大同虽然离的近些,但赶到京城至少也要四五日,洪承畴、孙传庭得十天,湖广的曹变蛟他们就更远了。 能立即把京师拱卫起来的,就只有京营兵了。 此前京营废弛,原本崇祯皇帝是不抱任何希望的,可如今京营在张世康的操练下已经半年,崇祯皇帝信任张世康,但也想看看这小子到底有几斤几两。 蓟州的背后就是京师,虽说有蓟州挡着,建奴不可能在马上就到京城,但崇祯皇帝如今已经有点谈建奴色变了,只希望张世康那小子能立即到他跟前来。 以前他总觉得张世康懒惰之至,但现在想想,这个小子虽然确实很懒,但崇祯皇帝却很少看到张世康发愁,仿佛他的那些烦恼之至的问题,在张世康面前都不值一哂。 比如用计让勋戚募捐的问题,再比如京营的问题,监察权问题,以及对东林党人的应对。 这些问题哪一个都不好解决,他甚至因此烦忧了好些年,可张世康总是信口就将解决方法说出来。 如今危机来临,崇祯皇帝自然头一个就想到了张世康,也是因此,见张世康一直没来,崇祯皇帝愈发的焦躁。 “皇爷,奴婢李凤翔回宫复旨。”这时司礼监秉笔李凤翔走到殿门口道。 “张世康呢?”崇祯皇帝皱起了眉头。 他早知道这小子喜欢偷奸耍滑,又是这么晚的时间,担心张世康胡闹,还专门交代李凤翔不可怠慢。 正焦急间,张世康从李凤翔的身后走了进来。 “陛下得给加班费呀,哪有大半夜还折腾人的。”张世康打了个哈欠调侃道。 “总听你说加班费的事,何为加班费?”崇祯皇帝见到张世康,焦躁的心情立即好了很多。 “哈,不算早朝的话,咱大明上班时间是辰时六刻到申时六刻,在此之外还让人上班,自然就是加班了。 臣不过是开个玩笑,陛下为啥急召臣入宫,难道不该让臣速归京营吗?”张世康道。 到底是建奴入了关,这么紧要的事,张世康也不敢太过散漫,三言两语间就扯到了建奴入关这件事上。 可崇祯皇帝却似乎是在咀嚼张世康的话。 “王大伴儿,朕的内帑还有多少银两?”崇祯皇帝转头问王承恩。 王承恩不知就里,但他一直掌管着皇庄,对内帑的账簿自然很清楚。 “回皇爷,账上现银还有一万两千多两。” 崇祯皇帝听了后立即对张世康道: “都给你,够不够?” 张世康人都傻了,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听出来他是在调侃,这崇祯老哥怎的还认真起来了? “臣也就开个玩笑,陛下怎能当真,臣要那么多银子作甚?” 张世康是真的很无语,他可是国公府家的公子哥,光是京城就有好多家铺子,银子这东西在大户人家,不过是个数字。 只要他想要的能买得起,银子再多也已经没有太大意义,更何况他想要的并不多。 崇祯皇帝闻言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是真的希望张世康能用心的帮他,给官职都不要,对银子也不感兴趣,他也是头一回碰到不知道怎么笼络的臣子。 “陛下啊!建奴都入关了,这事儿可等不得,您要没事,臣可得去西山大营了。”张世康催促道。 “为何这么急?蓟州有一万多人,杨先生又带了一万人支援,建奴当没那么快的。”崇祯皇帝叹了口气道。 “可万一呢?万一鞑子就是很快突破了蓟州呢? 火烧眉毛了都,陛下,再墨迹咱俩可就小命不保了!” 张世康是真的急,除了他所知道的那几个猛人外,他对大明的其他军事将领都不敢抱太大的希望,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如今京城的城防只有三四千禁卫,以及五城兵马司的一千多人,他必须尽快让京营兵入驻京城城墙。 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护京城无虞,也自然能护家人、乃至面前这老哥的周全。 王承恩和李凤翔也都很懵逼,在张世康来到这里之前,皇爷可是如同火锅上的蚂蚁,现在怎么又不着急了? 看着张世康一脸焦急的模样,崇祯皇帝不知道怎么的,突然仿佛茅塞顿开一般。 原来这小子怕死啊!崇祯皇帝心道。 …… 第79章 你若不逮着机会就显摆,我就不姓孙 虽然怕死不算什么好弱点,但总归找不到弱点强。 崇祯皇帝一直苦于无法笼络张世康好好办事,如今心里总算是安生了点,仿佛建奴寇边都被冲淡了不少。 “建奴寇边之事,朕已令杨先生去蓟镇总督各路兵马,又令山西三边总督洪承畴、陕西巡抚孙传庭、宣大总督卢象升入京勤王。 同时调宁远副总兵镇南伯祖宽、临洮总兵安南伯曹变蛟率兵入卫京城。 你觉得怎么样?” 崇祯皇帝的态度似在考量张世康,又似在征求建议。 张世康闻言嘴巴都咧了咧。 “只要没人拉后腿,建奴当无功而返。” 在不了解情况的人看来,张世康这么说似乎很是托大。 毕竟建奴名声在外,哪次寇边不是把京畿地区蹂躏的浮尸遍野,就是杨嗣昌在这里,也不敢如此草率的断言。 但张世康却是知道的,卢象升自不必说,文官出身却每次战斗冲锋在前,就是一近战法师,人送外号卢阎王。 至于孙传庭,张世康知道的倒不是很多,只从史料里看到过对此人的六字评价——传庭死,则明亡。 张世康觉得有这六个字就足够了,毕竟没人说杨嗣昌死则明亡的,说明这人至少比杨嗣昌强。 还有就是那个洪承畴,张世康想起此人略微皱了皱眉。 崇祯皇帝在位的十七年里,在军事上总共重用过三个人,几乎都做到了要啥给啥,勒紧裤腰带也努力供给的地步。 第一个是袁崇焕,第二个是杨嗣昌,第三个就是洪承畴。 而且洪承畴是唯一一个,以大明兵部尚书、总督、太傅、太保、少师等诸多官衔在身,却投降了大清的重臣。 其实一开始包括崇祯皇帝在内,满朝文武都以为洪承畴是殉国了,为此崇祯皇帝还为洪承畴举行了国葬,以郡王之礼的厚葬,足以说明崇祯皇帝当时有多信任他。 然而崇祯皇帝当时有多伤心,后来就有多愤怒,在得知洪承畴根本没有死,而是投敌的消息后,崇祯皇帝差点气晕。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崇祯皇帝才对文武大臣彻底失望,觉得没有一个靠得住的。 就是对大明当时唯一的希望孙传庭,也是颇为冷漠,出征时连军饷粮草都没有。 张世康不知道洪承畴在军事上有什么能耐,但能统帅那么多兵马,想来应该是比自己强的,只是他对洪承畴投敌的行为颇为不齿。 这厮到了大清那边后,对新主子可谓忠心耿耿,由于太过了解大明的军队布防情况,为大清攻打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最终被十全老人编入贰臣传,位次名列前茅。 读的是孔孟之道那些忠君爱国的经典,受了那么多皇恩,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但不论怎么说,崇祯皇帝的一系列调令,将那么多名人拢到了一起,可谓群星荟萃,只要某些人不瞎指挥,抵御个建奴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陛下,将曹变蛟他们也调到京城,有这个必要吗?”张世康又道。 他还是对张献忠的投降不放心,但此时的局势多少被他扰动,与原来的历史走向或许已经不一样,他也吃不准。 “张提督,这是为了以防万一,京城绝不容有失。”李凤翔笑着代替崇祯皇帝回答。 张世康不置可否没有继续说,他大概知道在古人的观念里都城的重要性。 “世康,你的意思是,有人会拉后腿儿?谁?你告诉朕,朕一定严查!” 张世康如此说,崇祯皇帝本来还觉得万无一失了,但琢磨了一下才注意到张世康说这话的前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额,陛下,臣也知不道呀,但应该是有的。”张世康回道。 清兵南略一共六次,越往后杀的人越多,今年这是第五次,想来按照史实建奴这次仍旧是取得了成果。 倘若不是卢象升、孙传庭等人太菜,那就绝对是有人拖了他们后腿,否则身为名将,打个防御战不至于打的稀烂。 可张世康又不是史学家,哪里能对细节了解的那么清楚。 他觉得自己的推断应该是概率比较大的,但毕竟没有证据,他也没法断定。 但这话听在其他人耳朵里,就显得很不负责任了,崇祯皇帝倒是没太当回事,王承恩之前就知道张世康喜欢胡咧咧也不在意。 李凤翔却皱了皱眉头,他觉得张世康这么说,有挑拨离间的嫌疑,战争已经打响了,怎能没有证据就乱怀疑人呢。 还是太年轻、太草率了呀,李凤翔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王大伴儿,拟旨,着京营提督张世康率京营兵入防京城,京城戒严,戒严期间,五城兵马司也归京营提督调遣。” 崇祯皇帝说完,王承恩立即就走到一边开始草拟圣旨,由于事出紧急特事特办,很快圣旨就交到了张世康手里。 张世康拿着圣旨出了乾清宫时,天色已经微微放亮,但张世康的心里却依旧有些惴惴不安。 刚才在想洪承畴、孙传庭等人的事迹时,他总归知道这俩人一个降了清,一个人在大明的最后关头战死在潼关。 可卢象升呢?张世康愣是没在记忆里搜索出蛛丝马迹。 这人指定是死了,可究竟啥时候死的?又是怎么死的? 张世康只恨当初没好好研究一下明史,他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出了大明门后,张世康骑上自己的战马二狗,朝着西山大营的方向奔去。 当他到达西山大营时,天色已经完全放亮,此时军营里还并不知道建奴寇边的消息,士兵三三两两的从军帐内出去,按照往常,再有一刻多钟,军营就该开始负重跑步了。 孙维藩正在跟两个副将交代着什么,张世康骑着二狗冲进来,在距离孙维藩几步的距离上来了个急刹车。 战马二狗似乎明白主人的意思,高高抬起前腿嘶鸣了一下,张世康觉得自己这姿势酷毙了。 孙维藩却皱了皱眉头道: “早知道就该给你挑匹瘦马,你若不逮着机会就显摆,我就不姓孙。” 文邦国和牛纲赶紧上前给张世康行礼,他们可不敢像孙维藩一样敢嘲讽提督大人。 “嘿,瞧你说的,我有那么不堪吗,这不是事出紧急嘛。” 张世康翻身下了战马,还不忘拍了拍战马的后背以示嘉奖,二狗得意的抬起前蹄踢踏了几下。 “你还能有什么急事?赶的倒巧,正好没错过今日的晨练。”孙维藩调侃道。 张世康摇了摇头,从马鞍上取下了圣旨,单手托过头顶道: “世叔,建虏入关了。” …… 第80章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什么?” 孙维藩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眼睛瞪得老大,上前几步接过张世康手里的圣旨查看。 文邦国、牛纲两位副将也对这个消息吃惊不已。 “如今建奴在猛攻蓟州,陛下命我等入卫京城。”张世康道。 “太好了!”孙维藩直到看到圣旨上的戳儿,才终于彻底相信,不由得脸上露出喜色情不自禁的道。 “嗯?”张世康皱着眉头看向孙维藩。 他大抵上知道孙维藩是求战心切,但建奴寇边又不是什么好事儿,你再想,那也不能说出来呀? 文邦国两人也都向着孙维藩行注目礼,孙维藩立即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好赖都是自己人,他也只是打了个哈哈搪塞过去。 “擂鼓集合。”张世康对牛纲道。 “我亲自去。”孙维藩说着就虎虎生风的奔着那战鼓而去。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别说孙维藩激动,牛纲和文邦国也兴奋的很。 片刻后,校场上响起阵阵战鼓声,不少士兵听到声音后都皱起了眉头。 校场上有两个不同兽皮制成的大鼓,根据声音的不同,一个用于操练集结是为练鼓,一个用于战事集结是为战鼓。 这么长时间以来,用的都是练鼓,而今天鼓声隆隆,与往常很是不同。 而且他们都看到是孙维藩在亲自擂鼓,一种异样的气氛开始在士兵中蔓延,但他们脚步却未曾停下。 军令如山,经过半年时间严苛的操练,两万多人集合的效率比之刚开始不知道快了多少。 一刻钟后,两万四千将士已然集合完毕,他们穿着整洁面容肃穆,身上的战刀映着朝阳闪着寒光。 马军营三千骑兵无疑是全场最靓的崽,如今他们再不复往日的落魄模样,不仅战刀军服换了新的,就连胯下马匹也都是最优良的蒙古战马。 战马不时的打着响鼻,为寂静的校场上平添了几分肃穆。 游击将军孙大胜骑在战马上立在排头,他的模样虽然仍显青涩,但半年的严苛训练已经让他脱胎换骨,他的皮肤被晒的黝黑,但表情却变的坚毅。 此时他的眼睛盯着张世康,或者说是盯着张世康手里的圣旨。 敲的是战鼓,大哥手里还拿着圣旨,让孙大胜心里难免有着几分激动,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火器营四千多火铳兵,背上清一色的背着鲁密铳,腰间配着腰刀,半年多的频繁操练,他们如今的集体换弹效率已经稳定在了三十五个数,也就是三十五秒。 比之大明其他火器部队的记录快了足足二十多秒,可别小看这二十秒,个人的突破或许容易,整体效率的提升却极为艰难和缓慢。 为此,张世康足足用了半年时间,而且是每日都操练,才勉强达到这个成果。 在火器营的旁边,有个三百人的小方队,那是张世康的三百亲卫队,徐文远以把总之职暂代亲卫队长。 徐文远受其老爹的家传影响,先前就喜欢养美少年,加之他本人也长的清秀,一开始在军营里没少被张世康奚落。 在西山大营里晒了整整一个夏天,清秀这个词已经彻底放弃了徐文远,此时的他与孙大胜一样黝黑,再加上每天繁重的力量训练,如今已经成长为强壮的肌肉男。 若说次子团里唯一没什么改变的,当属新城候家的老四王敬铎了。 这厮生的本来就黝黑,进军营前整日吃喝玩乐都没吃胖,在军营呆了半年更加瘦削了,但也更干练更能跑了。 今年七月下旬的时候,为了丰富将士们枯燥的生活,张世康在军营里举办了一次被他称作运动会的活动。 王敬铎不仅拿到了那次活动长跑的单人冠军,还带领着部下拿到了以一哨一百人为单位的团体冠军。 如今的王敬铎不仅能跑,还能打,他力气虽然不是最大的,体格也不是最健壮的,但那些力气大并且健壮的都很不愿跟王敬铎对他。 因为王敬铎压根不按常理出牌,手指戳眼睛,撩阴腿都是专攻下三路的小招式,而且动作极快,主打一个稳准狠。 但其实王敬铎在军营里的人缘贼好,平时相处也从不仗势欺人,只有到了比试的时候才表露自己的另一面。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大明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或许是有事发生,正目光炯炯的盯着台上的张世康和孙维藩。 张世康站在校阅台上,看着台下两万多的将士,想起半年前这群人的落魄模样,那时的他们衣着破烂营养不良,麻木、迷惘、任人欺负。 而现在这些人都已经脱胎换骨,若是在后世,张世康根本想不到半年时间他可以改变这么多人,到现在他偶尔都会感觉恍惚。 张世康举起手里的圣旨,让在场的人都可以看到。 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了明黄色的圣旨上。 “紧急军情,建奴寇边,要打仗了。”张世康望着台下的将士,面容严肃却又言简意赅的道。 毕竟是头一回战前演讲,张世康刚才还在研究着措词,他甚至想起后世那些个着名的演讲,包括至暗时刻里的丘吉尔演说,他想起很多,想通过演讲来激发将士们的斗志。 可当他看到台下将士们时,却突然觉得根本没有必要。 这半年时间,张世康与他们同吃同住同训练,受其影响,将领与士兵间的信任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那些将士们炙热的眼神告诉他,他们早就准备好了。 若是半年前,他们听了这个消息,或许早就欢呼起来,但如今有军令在,没有一个人出声,只是用兴奋的眼神看着他们的提督大人。 “半年前,我答应尔等,让你们有饱饭吃,有新军服、新战刀、新战马、新火铳。 我做到了。” 张世康眼神冷厉,陡然抬高了声调道: “我还答应你们,只要有本提督在,你们的军功绝不会被他人贪墨。 但是现在,建奴已经突破了长城,该到了你们回报本提督的时候了。 告诉我,面对建奴,你们敢战吗?” “战!” “战!” “战!” 两万多人齐声呐喊,声势震天,张世康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 “光是嘴上说可不行,古语有言,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目标京城,开拔!” 说着张世康就毫不迟疑的下了校阅台,满脸兴奋的孙维藩立即奔着马厩而去。 半刻钟后,张世康穿上了那套亮银色的盔甲,率领两万余京营兵当先奔着军营大门而去。 行到军营门口,张世康看到了茅元仪,只觉得头疼。 此时的京营首席工程师茅元仪正站在大营门口,他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一套盔甲,此时正皱着眉头看着张世康,仿佛受到了什么不公正的对待。 …… 第81章 圣旨若是假的呢 “大人,你也曾答应属下的,但有战事,属下可随军参战。”茅元仪十分耿直的道。 他刚刚听的清清楚楚,提督大人答应士兵的事情都做到了,为啥单单就把答应他的事给忘了呢? 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为了表达自己对上战场的渴望,他还专门将好多年前在辽东作战时的破旧盔甲找了来。 “茅将军啊,陛下已经着杨督师去应对建奴,本提督不过是去守京城,你难道还不相信杨督师的才能吗?” 张世康看到一脸执着的茅元仪,只能用上晓之以理的老套路,他没有正面回答茅元仪,而是转移话题并提出反问。 “有杨督师在,建奴自然不敢猖狂。”茅元仪想了想道。 如今杨嗣昌在京城可谓如日中天,随便拉出来个孩子,都知道杨嗣昌荡平流寇的光辉事迹,茅元仪当然不敢怀疑当朝督师的军事水平。 “就是嘛,既然建奴不可能包围京城,那本提督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但毕竟本提督是职责所在,可茅将军不一样啊,你身上还有要务。 本提督可以去走个过场,你不行啊!那个遂发式火铳要抓点紧呀! 就这样,茅将军加油!” 说着张世康就大手一挥,京营两万四千部队随即从大营鱼贯而出。 只留下皱着眉头的茅元仪,想想也对,京营的第一职责就是守卫京城,有杨嗣昌在,建奴不可能打到京城。 那京营就没有仗打,既然没有仗打,提督大人就没必要让自己上战场。 此时的茅元仪还在心里为张世康开脱,毕竟张世康刚才在将士们面前的承诺,可都是兑现了的,能有这样一个上司,已经很难得了。 想明白了后,茅元仪就奔着京营里的小工坊去了。 遂发式火铳他已经琢磨了快一个月,核心的构思其实一早就有,目前的难点还是火石的选择以及装备位置,但他已经有了眉目,或许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完成这个任务了。 只要完成了这个任务,想来提督大人就再不会拒绝他回到军队了。 唉,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老夫距离这个梦想越来越近了。 …… “京营提督张世康奉旨接管京城城防,尔等快开城门!” 阜成门外,张世康冲着城垣上的值守将领道。 负责值守阜成门的,仍旧是上次那个叫李海的家伙,这厮一看是张世康,立即命令部下开城门,自己也谄媚的下城去亲自迎接。 “哎呀,张提督,有大人以及打人的这些虎将在,建奴必不敢来我京城放肆。” 李海走到张世康身前,恭维的话那是一个劲儿的说,张世康一边带着部将往城里走,一边皱眉头,也不不搭理那李海。 当将士接管了阜成门的城防后,那李海还在说着。 “您是不知道呀!卑职刚听到建奴入关的消息,那是……” 张世康尤其讨厌这等谄媚的军人,或者说这些人就不配称为军人,他冷冷的瞪了一眼李海,以至于李海正说着话呢,突然就不敢说了。 “你说完了吗?说完就到我了。 孙将军,大军接管城防,守将不查明圣旨便开城门者,该当何罪?”张世康冲孙维藩道。 这话一出,那李海当即傻了眼。 “张提督,咱们认识的呀?您不是说了奉旨入城吗?” “圣旨若是假的呢?”张世康冷着脸道。 “论罪当诛。”孙维藩上前一步回道。 “那你还等什么?” “大人,大人饶命!大人不能这么对我等,大人饶……” 李海还待求情,孙维藩抽出战刀只一刀就结果了他,人头滚出去老远,还露着吃惊的表情。 “日,世叔啊,你就不能换个地儿?”张世康小声抱怨道。 他被溅了一身血,崭新的盔甲上被搞的黏糊糊的一股子腥味儿。 “嘿,那你下次下令可得说明白,不过我也挺烦这鸟人的,真给军队丢人。”孙维藩吐了口唾沫没当回事。 李海原本的部下都惊呆了,好在是京营目前已经接管了阜成门,他们倒是也不敢妄动。 “此人不验明圣旨真伪,便擅自打开城门,此是重罪,令行禁止,希望尔等引以为戒。 还有,身为军人当有军人的操守,再敢如此谄媚让本提督发现者,军棍四十。” 说罢,张世康就领着自己的亲卫登上了阜成门的城墙。 他先命令京城原有城防军全部去守外城,并将外城指挥权交给副将文邦国,而京营的两万四千人,除了马军外,其余全部防守内城。 除此之外,他又令五城兵马司的人召集城中民壮,搬运滚木雷石等守城器械。 京城实在太大了,以前张世康还没觉得,现在自己亲自登上城墙,才发现两万多士兵竟然连城墙的垛口都放不满。 不过京城的城防也不是一般的坚固,城墙墙基宽二十四米,通高十四米,底层以巨石为基,上部则为长条青砖,内以夯土墙充之。 站在京城的城墙上,张世康不由得赞叹古人的力量,这等城防若想攻破,不知要用多少人命去填。 一个时辰后,兵马司的人带着京城的百姓过来搬运守城器械。 北京城的兵马司相当于后世的警察和城管执法队,平日里负责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事,战时负责督查戒严以及协助守城。 兵马司分作中、东、南、西北五个,每个衙门设指挥一人,正六品官职。 此时负责阜成门段的正是西城兵马司指挥蒋成良,此人一到城墙下,就吆五喝六的呵斥百姓搬东西,兵马司的兵丁也对百姓动辄打骂。 张世康看的直皱眉头。 若不是为了保证将士的体力,以应对突发的战斗,张世康是并不想征用老百姓的,这些老百姓干活指定是没有钱领的,顶多管顿饭。 但他很看不惯这些家伙吆五喝六的官僚作风,便上前瞪着兵马司的人道: “谁再敢踹他们,老子就把你从城墙上踹下去!” 兵马司的人一开始还不知道张世康是谁,但蒋成良却知道这人他惹不起,立马就不敢再对百姓拳打脚踢。 那群民壮当然也听到了张世康的维护,不过不少人也并不认识张世康,只敢一边干活一边小声询问: “哥几个,那位将军是谁呀?好生年轻。” “年轻又咋了,俺瞅着是个好将军咧,知道心疼俺们,你瞅那姓蒋的,一看就不像好人咧。” “那个年轻的将军,俺认得。” 这时人群里突然有个人小声道,这人说完其他人都很好奇,让他继续说下去。 “很出名儿咧,不过他穿了头盔盔甲,莫说是你们,俺也差点没认出来。” “你倒是说这位将军是谁呀!” “京城四大纨绔之首——英国公府三公子张世康,别问俺为啥记这么清,他以前老拿俺家包子。” “还不给钱。” …… 第82章 提督大人是个好人呐 一群人听了立即哄笑起来。 这么一说不少人也都想了起来,毕竟张世康之前在京城也算是鼎鼎大名。 不过他们对于张世康倒是并没有苛责,主要是张世康虽然纨绔,但基本上不欺负平民百姓,之所以被称作四大纨绔之首,只是因为其他三个都被他揍过。 吃包子不给钱这事儿虽然也不光彩,但那人说完不仅没有抱怨,反倒有些骄傲起来。 京营提督可不是一般人,在战时几乎相当于半个国防部长了,国防部长吃他的包子,那是瞧得起他。 但西城兵马司指挥蒋成良就不这么想了,他站在那群人不远处目光闪烁,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坏事。 他当然也认识张世康,事实上还看在英国公的面子上,帮张世康擦过好几次屁股,毕竟聚众斗殴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不过这位纨绔公子哥能当上京营提督,还是很令他吃惊的,蒋成良觉得,指定是英国公徇私了。 不过形势比人强,谁让人家有个好爹呢? 如今京营提督可算是他的顶头上司,但张世康不仅不理睬他,甚至还当着百姓的面呵斥了他,可他也不生气,决定主动去修复一下关系,顺道叫这位年轻的提督大人晓得这些刁民究竟有多可恶。 “提督大人。”蒋成良走到张世康身后小声道。 “嗯?”张世康正琢磨着如果建奴真打到京城,他的火枪兵该如何应对,转头看向蒋成良很是疑惑。 他当然认识这厮,之前有次跟朱正良打群架,就是这厮拉的偏架,后来才知道这厮是收了朱正良的贿赂。 “那群刁民在说提督大人坏话呢,下官觉得有损提督大人名声,特来告知,大人但有命令,下官便着人去教训他们。”蒋成良带着友善的笑意道。 “所以,你一个当官的,是来给本提督举报来了?举报的还是你辖下的老百姓?” 张世康冷着脸,十分的不给面子。 他当然也知道什么叫和光同尘,他可以与大头兵和光同尘,甚至还跟他们讲荤段子,他也可以跟老百姓和光同尘,但唯独不喜欢跟这等鸟官沆瀣一气。 那蒋成良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的一边去了。 张世康想了想,还是带着几个亲卫走到那群百姓跟前。 那群百姓当然也看到蒋成良刚才似乎对这位京城第一纨绔说了些什么,保不准就是说他们坏话,一时间都噤若寒蝉,那个在京城摆摊卖包子的家伙腿都开始抖了。 “刚才是哪位老兄说本提督吃包子没给钱的?”张世康温言问道。 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蔼一点,但效果却出奇的差。 那卖包子的将手里的一块石头放在地上,扑腾一下跪倒在张世康面前。 “小的胡言乱语,提督大人饶命!” “哪里胡言乱语了,我认得你呢,本提督之前年少不懂事,这算作给你的补偿。” 说着,张世康就亲自将他扶了起来,又从身上摸出一块约莫三钱的碎银子递给对方。 那人哪里敢接,摆着手道: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大人折煞小的了。” “吃东西当然要给钱,拿着。”张世康将银子塞到那人手里,转身就要回城墙。 走了几步,张世康却又回头道: “哦,你做的包子味道不错,下次得空本提督再去尝尝。 还有,以后那些个纨绔,但有敢再吃东西不给钱的,你们就告诉本提督,管叫他们不敢有下次。” 说罢就再不迟疑,去与孙维藩商议布防问题了。 那些个百姓们这才敢出声说话,这时候的百姓相对朴实,对于做官的有种天然的敬畏,他们都在琢磨张世康刚才的话。 “老吴啊,提督大人护着你呢,日后可没人再敢欺负你了。” “是啊,提督大人不仅给了银子,还说你家包子好吃,等战事结束,咱也去尝尝。” “你家日后的生意指定红火呢。” 被称作老吴的人手里捧着张世康给的银子,半天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他朝着张世康离开的方向跪倒,喃喃道: “提督大人是个好人呐!” …… 接下来的几天,张世康几乎在吃住都在城墙上,除了每日打听一下战事之外,竟闲了起来。 也难怪,作为京营提督,除非京城被围,基本就用不到他,这让张世康觉得半年的兵白练了。 除了他,包括孙维藩在内,其实上上下下的将士都有点郁闷,他们都挺希望上战场的。 倒不是说他们不怕死,谁的性命都很宝贵,他们只是想向提督大人证明一下自己,好对得起张世康给他们的一日三餐,毕竟听说就连边军都没这个待遇。 同时,也因为张世康的承诺,赏罚分明,没人会贪墨他们的功劳。 大明对于军功的赏格可是不算低的,一个鞑子人头就值十五两银子,那是普通步军十五个月的军饷,这对于普通士兵来说算得上一笔巨款了。 若是运气好能立个大功,或许就能彻底翻身了。 就算是战死了也不用怕,按照大明律,朝廷将继续给他的家人发放一年军饷,并且免除他家田赋,直至家里的孩子长到十六岁有了生存能力。 这些抚恤在大部分部队里都形同虚设,但他们相信提督大人,相信张世康的承诺。 可现在这些士兵不仅打不了仗,甚至连操练都不用了,天天站在城墙上都淡出了鸟来。 张世康也想去前线看看,毕竟他还没见过建奴鞑子,只听说建州女真人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他就是有点不服气,想瞅瞅建州女真人到底有多猛。 孙维藩略显焦躁的在城垣上来回巡视,偶尔回到城门楼里喝口水,顺便给张世康发发牢骚,言下之意还是希望张世康寻个由头出城迎敌去。 他知道张世康很得天子信任,可也知道如今京城守军本就不多,如果京营再撤出去,只留原来的那点兵力,就有点冒险了,便随口道: “听说鞑子放弃围攻蓟州,往西南的保定府方向去了。 杨阁部率军跟了过去,估计已经跟宣大总督卢象升会合,我听说此二人有过节。 鞑子突然放弃攻打蓟州,不给自己留退路,实在是太狂妄了。” 说罢,孙维藩拿起一个馒头狠狠的塞到了嘴里。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世康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大着眼睛道: “世叔刚才说什么?” “啊?我说鞑子突然放弃……” “上一句。” 孙维藩有点懵,不知道张世康为啥突然这副表情,想了想道: “杨阁部与宣大总督在涿州会合,他们两人有过节?” 啪——张世康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空茶碗都跳了起来。 “世叔,卢阎王有难,咱们必须得出征了!” 张世康咬着牙齿十分郑重的道。 …… 第83章 这小子不会撂挑子吧 大明数得着的名将、狠人不少,毕竟大明可是有着庞大的人口基数,这与全族只有区区几十万人的建州女真人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可大明依然亡国了。 说到底还是人不能尽其用。 瞅瞅那崇祯老哥用的都是些什么人,早期的时候还好,越往后越是离谱。 什么陈奇瑜、李建泰、魏藻德,都是些什么阿猫阿狗,见了建奴都能吓尿,城门一开就喜迎新主的货色。 张世康前阵子就有疑问,这卢象升到底是啥时候死的,他一直想不明白,这么个猛人怎么会那么容易死。 所以一听到卢象升与杨嗣昌有过节,他立即就警觉起来。 因为之前的事,张世康十分清楚,这杨嗣昌根本就是个小心眼,毫无容人之量。 这种人上了战场,绝不会允许别人有跟他不一样的意见,谁敢不听话,保准会被穿小鞋。 虽然张世康不敢断定,但前后仔细分析了一下,觉得概率还是很大的。 所以他立即就决定,一定要想办法去前线,这跟京营将士想立功的念头毫无关系,张世康只是不想这么个猛人最终被自己人阴死。 那死的可就太不值得了。 更重要的是,倘若猛人都死了,那日后自己指定清闲不了,保不准自己就得去那个猛人了。 那可就不妙了,他还是觉得当个纨绔公子哥更舒坦。 所以,猛人必须活着。 “世侄啊,我知道你想立功,可……” “我啥时候想立功了,而且这跟立功没有关系,卢象升必须活着!” 孙维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世康打断。 “卢象升要死了?你怎么知道?”孙维藩闻言皱了皱眉头。 “我就是知道,世叔,我得进趟宫,这儿就交给你了。”说着张世康就穿着甲胄出了城门楼。 未卜先知的事自然解释不清楚,张世康也没打算解释,下了城墙就骑上了二狗,奔着皇城而去。 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张世康就抵达了承天门外,将自己的战马交给值守的军士,自己则跑着奔向午门。 午门内就是紫禁城,没有皇帝诏令外臣不得进,他只好命人去通传,约莫等了二十分钟,才看到王承恩踏着小碎步匆匆赶来。 “张提督怎么突然跑这儿来了?可是有紧急军情?”王承恩面露焦急之色,如今可是战时,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没有,我有事找陛下。” 说着张世康就朝着乾清宫走去,王承恩一边跟那值守将领打了个招呼,言明是陛下口谕召见,这才追了上去。 一路上张世康也不说话,只是小跑着赶路,张世康还没感觉,王承恩已经气喘吁吁了。 “陛下,臣请出战建奴!” 刚一进乾清宫,张世康便拱手提出自己的请求。 这让崇祯皇帝以及王承恩都有点懵,崇祯皇帝皱了皱眉头道: “世康,此危急存亡之际,岂能胡闹?” 京城如今就靠张世康的两万多兵防守了,倘若放京营兵出击,京城怎么办? 倘若是其他臣子提这个建议,崇祯皇帝早大怒杀人了。 但崇祯皇帝信任张世康,知道这小子的性格向来跳脱,并没有生气。 “张提督,慎言。”王承恩也在一旁小声提醒。 崇祯皇帝之前派他去西山大营查看练兵情况好几次,对于张世康的能耐和对崇祯皇帝的忠心,王承恩是知道的。 不仅如此,王承恩还不止一次替张世康说话,比如张世康刚去西山大营就嚷嚷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朝臣因此写了一箱子奏疏弹劾,王承恩为此没少为张世康开脱。 他觉得张世康的才能是有的,忠心更是不必多言,但就是太年轻了,做事情太过草率。 否则是个正常人,怎能在此时提出率兵出击? “陛下,臣知道此计冒险,可陛下都没想到,建奴又如何能想到? 况且京城城坚炮厉,有一万人守城,即便建奴来攻,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任何成效。 建奴主力皆南下,只要陛下同意臣出击,便可将其堵在保定府,建奴不会有机会攻京城的。” 张世康想了想,继续请求道。 他说的倒也是实话,建奴入关基本都是以骑兵为主,他们过来就是劫掠物资的,压根就没想着攻城据守。 大明两百多年来,蒙古鞑子也好,女真鞑子也罢,但凡寇边基本都是以劫掠为主,而且大多都会选在秋天前后。 原因也不复杂,草原的冬天不好过,鞑子需要更多的粮食和奴隶来过冬。 北京城自打朱棣下令修建之后,一直到明朝灭亡都没有被真正攻破过,除非大明军队都视而不见,让建奴用大炮一直轰,否则凭建奴的骑兵,难道靠战马去攻城吗? 他的理由再是充分,奈何崇祯皇帝对建奴已经畏之如虎,根本不可能冒这个风险,只是道: “朕知你练兵初成,急于展露锋芒,然京师怎可犯险?” 言下之意是,你将朕丢在空城之内,是想干啥? 崇祯皇帝的话说的已经很严重了,要不是对这小子还抱有重望,他早就直接下令换人了。 “臣没想显摆,打仗那么危险的事有什么可显摆的。” 张世康知道事不可为,站在那儿暗自生气。 他总不能说卢象升要被小肚鸡肠的杨嗣昌坑死了,且不说他没有证据,杨嗣昌刚立下天大的功劳,这么说无异于明着挑拨离间了,到时候里外都不讨好。 可是老哥呀,你把那些猛人一个个都玩死,谁还替你卖命呀? 可能是看到张世康生闷气,片刻之后崇祯皇帝换了个语气道: “世康啊,非朕不允,就算朕勉强同意了,朝臣又岂能同意?” 崇祯皇帝这话倒是实话,满朝的东林党人,家人妻小可都在京城,这个节骨眼上把京城变作空城,他们会拼命的。 “不如这样,最迟半个月,湖广的曹变蛟、祖宽等部便可抵达京师,到时若有战,朕定当准你出战。” 崇祯皇帝想了想后又道,这已经算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即使他并不如何信任曹变蛟等人的边军。 在崇祯皇帝看来,边军战力尚可,但忠心不足,无饷便不听从调令,还动辄哗变。 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只是不想让张世康心里有疙瘩。 崇祯皇帝如此说,已经算是过分照顾他,张世康只得作罢,略带着失落离开了乾清宫。 崇祯皇帝看了一眼王承恩,心里似乎也很是忐忑。 “王大伴儿,这小子不会撂挑子?” …… 第84章 卑职就是觉着憋屈,咱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拼命呀 崇祯十一年九月十四,固安城外。 明军与建州女真的右路军正相厮杀,四处皆是倒地的尸首,血水与干旱的土地掺杂,竟使得地面黏滑起来。 喊杀声震天,明军的几个将领全部在阵中厮杀。 山西总兵虎大威手持钢刀将一个鞑子斩杀在地,又有一鞑子袭来,虎大威以刀背格挡,继而一脚将其踹出两三米远,跑过去奔着那鞑子的胸膛就是一刀。 数百米外宣府总兵杨国柱指挥着三千骑兵,也在与建奴的骑兵混战,他的战刀已经砍的卷了刃,身上好几处伤口。 饶是明军如此拼命,但仍旧有些不敌建奴,他们的骑兵太多了,而且射术纯熟,一边纵马狂奔,仍旧可以回头射箭,不少士兵都死于他们的暗箭之上。 “陈宝龙,卢总督呢?”杨国柱一边砍杀,一边大声询问一个部下。 “回大人,卢总督带着天雄军去冲杀建奴主帅了。” 杨国柱闻言皱了皱眉头。 “尔等随我去与总督大人汇合。”说着就奔着西边杀去。 西边不到一里处,卢象升身披盔甲正与建奴血战,他的背上插着两支箭,却仍旧挥舞着手里的战刀,将面前的建奴砍翻在地。 建奴也不傻,只看卢象升的穿着便判断他是明军将领,大量的建奴都在往这边汇聚,卢象升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 他正与身前的建奴砍杀,却由于后背的亲兵倒下,被后方的一个建奴一刀劈砍在马鞍上。 马鞍被战刀划破,连带着在战马的背上开出一条数寸长的口子,右后侧一八旗步兵以长枪刺穿战马腹部,战马倒地。 为了不被倒地的战马压住,卢象升就地一滚,单膝跪倒在地,他浑身是血喘着粗气,但眼神仍旧冷厉,大喝一声将偷袭之人砍翻。 十几步外,三个建奴步射手张弓搭箭,只听咻咻咻的声响,一支箭被卢象升格挡开,另一支箭将其身后的一个亲卫射倒。 而最后一支则正中卢象升左肩,好在有盔甲保护,箭羽只钻入半寸便卡住。 卢象升大喝一声,右手钢刀猛的将左肩箭羽斩断,而后狰狞着冲向了那三个步弓手。 身中三箭还能健步如飞,三个步弓手人都傻了,直到卢象升冲到距离他们只剩三四步时才将拔出腰间弯刀,但只几个照面就皆被卢象升斩杀。 一刻钟后,杨国柱终于寻到了卢象升,并与之一同奔着建奴主帅方向杀去。 又半刻钟后,建奴退兵了。 甚至在明明占着优势的情况下,毫无征兆的退兵了。 卢象升很明智的没有选择追击,建奴撤退有序,步兵追骑兵也不现实。 他撩起战袍擦了擦流进眼睛的血水,却因为战袍早已被鲜血浸湿,导致整个脸都被鲜血洗了一遍。 “总督大人,建奴为何撤退的这么果断,他们明明有优势的。”杨国柱站在卢象升身后不解的问道。 “哼,建奴又不是来决战的,不过是想多抢些粮食回去罢了。” 说罢,卢象升就命令士兵打扫战场,将己方阵亡士兵收拢,又命部下将建奴头顶的小辫子连同头皮一并割下,建奴身上的盔甲和满地的军械也都全部收缴。 本来统计斩杀人数是割敌人的左耳,但建奴就方便多了,建州女真人的金钱鼠尾辫比耳朵更容易辨认,还可以防止朝中某些人说他杀良冒功。 至于建奴的兵器,卢象升的军营里有专门的军匠,建奴的武器战刀质量不错,只要回炉重铸一番,就可成为他们的兵器。 一直以来卢象升都是这么做的,虽然费时费力,但朝廷困窘,不这么做,他的兵甚至连武器都配发不齐。 接着他又着人通知固安县令,让其召集民众处理建奴尸首。 到了傍晚的时候,经过统计,此战历时一个时辰,共计斩杀建奴九百三十多人,而明军则伤亡超过了三千,战损比虽然不好看,但在历次与建奴的战争中,已经算是难得了。 代价肯定是有的,但总归是保下了固安全城的百姓,倘若他不出战,固安城的三万多百姓,大多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总督大人,建奴朝着东南方向去,卑职觉得要么是去霸州,要么就是去永清,我等可要继续跟着吗?” 军帐内随军医官正给三人处理伤口,山西镇总兵虎大威一边啃着好大一块马肉一边道。 肉这种东西在军队里也是稀罕物,也只有战后能吃到,一匹战马动辄数百斤,这样一次战斗死掉的战马,足够全军士兵吃肉吃个饱了。 有肉吃士气就高,也难怪虎大威这么问。 实际上他们已经跟着这支建奴七八天了,大大小小的战斗也有四五次,各有伤亡,但总体都在可控的范围内。 这其实都是卢象升的战术,卢象升深知建奴入关的目的,就是为了抢夺粮食和奴隶。 但只要他在后头跟着,即使城中没有多少守军,建奴也不敢随意的去攻城。 倘若建奴杀来,卢象升就后撤到有利地形迎敌,真若是找不到有利地形,卢象升就亲自带头冲杀,以提振明军士气。 总之,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只要一直粘着建奴,让他们不能安心劫掠各地小县城,战略目的就达到了。 这里毕竟是关内,建奴不可能长期待在这里。 卢象升本来是这么想的,奈何此时虎大威问,却让他皱起了眉头。 “不必了,杨阁部已经命人传信于我,令我等去涿州汇合,唉。” 卢象升叹了口气,军令如山,他只能祈祷霸州等地的百姓可以躲过这次灾难。 虎大威闻言将手里的马肉扔到了桌子上,十分愤懑的道: “朝廷不公,大人你每次战斗皆冲杀在前,立功无数,又从不侵扰百姓,屯田更是使咱们的粮草几乎实现自给自足。 那杨嗣昌耗尽国力,动辄数百万两的向朝廷要银子,却用了数年才将流寇剿灭。 若是大人您来,朝廷何至于窘迫到这般境地? 那杨嗣昌又有何能耐,竟让我等皆听命于他?” 虎大威人如其名,长的也很潦草,乱糟糟的络腮胡子里甚至还夹杂着大战后的血肉,可他却满不在乎,只是觉得很不公。 “杨阁部毕竟是有大功劳的,这些话不能乱讲,倘若被高监军听了去,怕是会断送了你等的前程。” 卢象升叹了口气,他时常感觉疲惫,不仅仅是冲杀贼寇的疲惫,更多的是来自后方、来自自己的掣肘。 “卑职就是觉着憋屈,咱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拼命呀!” …… 第85章 愿与大人共死生 九月十六,涿州府。 议事厅内,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坐在主位,右下首是宣大总督卢象升,左下首则是监军高起潜。 人并不多,甚至连总兵一级的将领都没有资格参加,三人虽然表情相对平静,除了卢象升身着盔甲,其余二人都着文官服。 “夜不收奏报,建奴兵分两路,一路由多尔衮攻新城,一路由岳托攻霸州。 如今我与卢总督虽合兵,但兵力也仅仅比建虏多出少许。 我军多步卒,本官之意,当以守为主,不可与建奴野战。 当然,本官也想听听二位的意见,二位有何建议皆可言之。” 杨嗣昌说完,端起茶碗喝起茶来,一点也看不出应对建奴的紧迫感,反倒有些悠然自得。 高起潜也没有先开口,而是悄摸看了一眼卢象升,竟也端起了茶碗来。 卢象升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第一个开口道: “杨阁部之言,下官不能苟同,建奴四处劫掠,所过之处不仅抢夺粮食牲畜,就连百姓也不放过,老幼皆杀,只余青壮,押往关外为奴。 我等若只守不攻,岂不是枉顾天下百姓之性命? 况将兵力分而守之,有被各个击破的风险,京畿、山东多平原,建奴可去之处很多,我等如何守得过来? 我军虽多步卒,但并非没有可战之力,只要能依托地形,将建奴围而歼之并非完全不可能。 望杨阁部三思。” 卢象升很是认真的分析了建奴的破坏性,觉得只是一味防守实在是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百姓。 他很清楚杨嗣昌的计划,说白了防守更容易不犯错,而面对建奴,无过便是有功。 这计划当然稳妥,起码他们三人不会因此被朝廷责难,可是,他们执掌军队,难道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吗? 任凭建奴蹂躏大明百姓,让京畿一如两年前般十室九空? 那他们做官的意义又是什么? 卢象升此前与杨嗣昌的过节,大抵上也是因为政见上的不同,杨嗣昌一直主张对流寇主剿,而对建奴主和。 如今流寇已除,杨嗣昌对于建奴的立场自然也改变了,但却从之前的主和,变为如今的主守。 卢象升却是坚定的主战派,无论是对流寇还是对建奴,他认为不论是招抚还是议和,都需要一个强大的朝廷作为依托。 没有这个前提,不论是招抚还是议和,就如同无根之木,狼要吃羊,是绝不会在意羊的建议的。 “皇爷以杨阁部总理各路兵马,卢大人难道要抗命吗?”高起潜皮笑肉不笑的道。 卢象升虽然也是总督,但崇祯皇帝早有旨意,各路兵马皆受杨嗣昌节制。 “既然如此,还叫我来议什么?” 卢象升说罢,便冷着脸不再言语。 他虽然是宣大总督,但事事却都要与监军高起潜商议,监军可以直达天听,一旦与监军闹翻,莫说调动军队,或许可以直接回家了。 两个多月前借着父亲过世的机会,他连上好几次奏疏请辞,其实他是真的萌生退意了。 本来朝廷是准了他的请奏,甚至连接任的官员都安排好了,可不知怎么的,后来朝廷又改变了主意,下旨令他夺情。 “二位大人不可意气用事,贼寇凶残,我等更应团结一致才是。” 杨嗣昌打起了圆场来,看似两不相帮,但却对卢象升的提议视而不见,最终卢象升只得失望的听令。 不过却请求可以出小股部队骚扰建奴,使建奴不敢轻易攻城,杨嗣昌为了安抚卢象升,勉强同意了。 九月十九日,建奴岳托部进攻霸州,驻防永清的卢象升命诸将各选精兵三百,分四路十面,准备在三天后的夜里偷袭建奴的军营。 杨嗣昌只准他出小股部队袭扰,所以这次出兵只有三千人。 三千人袭营,风险还是很高的,但他心里十分清楚,一味防守只会助长建奴的嚣张气焰。 出征的当天傍晚,卢象升在挑选出来的三千勇士面前训话,严令各路将士刀必见血,人必带伤,马必喘汗,违令者斩。 当然有罚必有赏,夜袭有斩获者,一个首级赏银二十两,已经算是顶格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三千勇士士气高昂,可卢象升还没出发,就接到了驻防东安城的监军高起潜的信。 高起潜反对夜袭,还嘲讽道,‘只听说李愬雪夜袭蔡州,从未听说月夜奔袭,月光皎洁之下怎么偷袭? 而且奇兵宜少不宜多,若十路齐发,太过张狂,等你到了,建奴早就跑了。’ 为了阻止卢象升的行动,高起潜提前把卢象升麾下的总兵陈国威调向东路,卢象升闻听消息,一脚踹断了拴马的桩子。 “写信阻挠我出兵,又把我的兵胡乱调遣,出了问题却又要我承担全部罪责,实可恨也!” 说罢卢象升一刀劈在那桩子上,仿佛劈的不是桩子而是高起潜。 卢象升任宣大总督三年,高起潜也做了监军三年,三年里高起潜不仅吃拿卡要,还屡屡阻挠他屯田自给。 出了任何问题,即便是因为高起潜,罪责也要他这个总督来背,可一旦有了战功,功劳簿上却总会有高起潜的名字。 只是因为高起潜是监军,是受天子信任的近臣。 陈国威被调离,防线就出现了缺口,卢象升不得不放弃了偷袭行动,但他不肯看着建奴四处劫掠杀害无辜百姓,就写了信给杨嗣昌,请求与高起潜分兵。 此时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已经率领两万多秦兵抵达保定府,杨嗣昌便将宣府、大同、山西三路军调给卢象升。 加之自己的直属五千天雄军,卢象升手中的兵力达到两万。 二十四日,岳托部转战定兴,卢象升领一万两千士卒,对建奴展开袭击,但先胜后败,被杨嗣昌严辞斥责,指责他擅自行动。 卢象升心中愤懑,便放弃出击行动,将军队驻扎在固安,但此时军中粮草短缺,保定知府、固安县令受高起潜指示,都不给他运饷。 他只好上报杨嗣昌,杨嗣昌倒是答应给粮草,可已经三天了,仍旧没有任何消息,却又命令卢象升将军队转移到易州。 缺粮缺饷极易导致士兵哗变,卢象升便想等粮草到了再执行命令,可没想到几天后却又接到天子斥责的旨意。 高起潜秘密上奏疏弹劾卢象升“縻饷逗留”,崇祯皇帝严厉斥责了卢象升,要求他积极迎战建奴。 九月二十八日,杨嗣昌调集六万大军会战多尔衮、岳托于房山,歼敌八百余,建奴撤退,卢象升请求追击,但杨嗣昌犹豫不决。 直到十月初二,杨嗣昌才勉强同意卢象升的请求。 此时建奴已经抵达良乡、涿州,并且兵分三路,一路由涞水攻打易州,一路攻打雄县,一路则由定兴攻安肃。 卢象升所领兵马大半被杨嗣昌调离了去守昌平皇陵,他实际掌握的兵力只剩下八千。 初四,卢象升进驻巨鹿贾庄,而高起潜指挥关宁铁骑,驻扎在五十里外的鸡泽。 卢象升派人联络,希望与高起潜合兵一处守卫贾庄,但高起潜连信都没回,直接将军队调往了东边的临清。 杨嗣昌又严令不可使建奴越过贾庄继续往南。 卢象升自知此战凶险,到了五日清晨,他走出营帐,对手下的八千将士拜道: “我与将士们同受国恩,患不得死,不患不得生。” 他站直身体又道: “但本官从不后悔,与尔等并肩作战,乃是吾之幸事,倘有来生,亦复如故。” 卢象升在军营里威望很高,不仅对将士一视同仁,士兵没吃的,他也绝不吃一口粮食,但有战事从来都是冲在最前头,所以很得部下敬仰,他如此说,军营的将士都很感动。 “愿与大人共死生!”八千士卒皆哭喊着,声音一浪接过一浪。 杨国柱、虎大威两个总兵都红了眼睛,他们知道此战总督大人是抱着必死之志的。 尤其是那三千多跟着卢象升征战数年的天雄军老兵,他们眼中含着泪,右手抬起长枪狠狠地砸在地上,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仿佛是在表示自己的志向。 一个时辰后卢象升部在蒿水桥遭遇建奴岳托部,上次战斗,岳托折损了一千九百多八旗勇士,为此他被多尔衮严厉斥责,那一战被岳托视为耻辱。 眼瞅着敌人在前,岳托立即命令手下骑兵发起了进攻。 卢象升抽出钢刀下令道: “迎敌!列车阵!” …… 第86章 朝中有人还好,朝中没人就难 崇祯十一年,十月初二,京师。 张世康最近很郁闷,京营兵入驻京师已经一个月了,他每日里除了在京城城墙上溜达,就是与孙维藩等人大眼瞪小眼。 半个月前他请旨出征,被崇祯老哥以京师重地不可不防为由拒绝,还说除非湖广的兵马到达京师,此事他才会考虑。 可是三天前曹变蛟就先行抵达京师,张世康就又去请战,崇祯皇帝倒是考虑好了,考虑的结果就是仍旧不同意。 这可把张世康气坏了,这不是言而无信吗? 你可是天子呀,天子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但崇祯老哥不发话,他也没办法,他甚至有点懊恼,自己之所以困在这里,还不是因为官职低微,头上只有京营提督这一个名号。 瞅瞅人家杨嗣昌,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左柱国、太傅、太子太保、总督、督师,buff都加满了。 这么多buff在身上,到了哪儿都没人敢轻视,东林党人遍布朝野,可也没见谁敢明着跟杨胖子死磕。 张世康觉着自己是走入了一个误区,他之前不想担差事,是怕工作量太多,没时间偷懒。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愚蠢啊,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谁说担的差事多了就不能偷懒了? 只要手下有能办事的人,哪里用得着自己忙活? 比如斑鸠脚铳乃至遂发式火铳,他就几乎不懂,也从不参与,那战狂茅元仪为了上战场不照样加班加点的在搞。 到时候真搞了出来,用新式火铳打了胜仗,谁敢说没有他的功劳?谁又敢说他不称职呢? 就是打仗,张世康也觉得自己半吊子,但那又如何,他不会打,手下人会打就行,只要打赢了,首功不还是他的? 所以啊,张世康觉得自己走错了路,身上没buff,就是韩信也不敢出草丛呀! 可他还是想不太明白,为什么崇祯老哥就是不同意他出城,甚至都同意由孙维藩带兵去,也不同意他去。 他觉着这崇祯老哥还是不信任他的军事能力,不过这一点张世康还真没什么法子,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啥军事能力。 张世康看了一眼在旁边喝酒的曹变蛟。 “曹大哥,你觉得我的兵如何?” 临洮总兵曹变蛟的部队已经入京城外城协防,归张世康辖制。 这人中等身材,生的潦草,今年虽然才三十岁,据说已经临阵十六年。 曹变蛟自十四岁起,便跟着叔叔曹文诏南征北战,拥有相当丰富的作战经验。 而他的叔叔曹文诏,也是大明猛将天团中的一员,经常几千人追着李自成几万人跑,说的就是他,不过最后玩大了,被李自成用车轮战给耗死了。 最近三天张世康经常与曹变蛟闲聊,就想看看听听这位老兄对京营兵的看法。 “大人想听……” “当然是实话。” 曹变蛟笑了笑,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道: “军纪尚可,士气如虹,卑职观之,这些士兵对提督大人很是敬重,算得上是强军。” “算得上?这又怎么说?” 张世康脸上没表露出来,心里却有些不服气,因为他听出来曹变蛟说的勉强,有可能只是碍于他的身份。 “大人呐,没有跟鞑子厮杀过,又如何敢称强军呢?”曹变蛟解释道。 “你倒是实诚,得亏本提督不是杨……呵,你说的倒是不错。” 张世康本想说自己得亏不是小肚鸡肠的杨嗣昌,否则这估计就要被穿小鞋了,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合适,就跳转了话题。 “大人说的当是杨督师?有甚不敢说的,我听朝中人说大人与他有嫌隙。”曹变蛟倒是满不在乎的道。 “都是小事,怎么,你们也知道他?”张世康略有些惊讶。 “各路总兵,但凡是在他麾下待过的,又如何能不知道,哦,不知道的也有,不过人都没了。” 曹变蛟又压了一口酒,龇着牙道,他和祖宽之前被贬三级,就是因为杨嗣昌。 “大人,这练兵用兵之道,不乏两种,一种乃是以严苛的纪律管制将士,有功劳则赏,有罪过则罚,不因亲疏而区别待之。 这种法子乃是大多强军的路子,比如戚少保,卑职的那七千人虽然不敢称强军,但大概也是这个路子。 而另一种,则是以情义维系为主,军纪为辅,譬如孙传庭练的秦兵,仗打的也很不错。 听说他征兵很喜欢征召有血缘关系的,叔侄、表兄弟、堂兄弟甚至父子,打仗时,手下将士常因为有亲属战死而越挫越勇。 卑职观京营,虽然将士非血缘亲属,但却很团结,有点像孙巡抚的路子了。 但又不全是,只能说大人天赋异禀天纵奇才了。”曹变蛟说完,还不忘看一眼张世康,似乎有些不习惯。 “你这是拍我马屁吗?”张世康笑道,这马屁拍的很生硬,他也有点不习惯。 “嘿嘿,都是实话。”曹变蛟也觉得尴尬,挠了挠头硬着头皮道。 张世康想了想这厮的遭遇,大致上知道曹变蛟为何如此,便道: “当咱大明的武官是不是挺难?” 这句话问的没来由,但曹变蛟却似乎听懂了,他点了点头,继而又微微摇了摇头,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道: “朝中有人还好,朝中没人就难。” 曹变蛟说这话时也很犹豫,他是个粗人,实际上干这事儿也是头一回,难免有些生硬。 但话糙理不糙,十几年来,他大大小小历经百战,好不容易才升到总兵,就这还是因为有他叔叔的余荫在。 可杨嗣昌仅仅一封弹劾信,就令他从总兵连降了三级,前阵子虽然因为剿寇有功,官复原职且被封了安南伯,但曹变蛟心里却很清楚,那只不过是因为陛下高兴。 实际上他来京城都三天了,陛下也没有召见他,只是令他听张世康调遣。 不得天子信任,说不定哪天惹了朝中的人,一纸弹劾就得遭罪,这在大明实在是太常见了。 说白了,就是你朝中没人,出了事也没人替你说话。 戚继光戚少保厉害?可倘若没有当时内阁首辅张居正的支持,他哪里来的银子粮草和军械? 只要朝中的人想搞你,有的是办法让你打不了胜仗。 戚少保在给张居正的信里都自称门下走狗,甚至还没少往张居正府上送美女,所以他才成了戚少保。 曹变蛟觉得自己悟了,在上次被贬之后他就明白,想好好打仗挣军功,朝里就得有人。 他悄咪咪的瞅了一眼张世康,看张世康疑惑,只得又压低声音道: “卑职就挺难,主要是朝中就没人呐大人!” …… 第87章 大人要啥,卑职就给大人抢啥,美女也行 曹变蛟的话几乎就相当于明示。 卑职想找个大腿,觉得您就合适。 从湖广到京师的一路上,曹变蛟都在想这个问题。 他将目前陛下重用的朝臣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可供选择的很少,他不喜欢也不擅长曲意逢迎,所以杨嗣昌肯定不行,更何况杨嗣昌都已经给他穿了好几次小鞋。 除了杨嗣昌外,便是内阁的其他阁臣,包括内阁首辅刘宇亮,曹变蛟都觉得不合适,一来不是一路人,听说东林党受贿厉害,他只会打仗没多少银子,二来他感觉这些人也不如何被天子信任。 挑来挑去,最后便只剩下半年前突然被任用的京营提督张世康。 要说起来还挺滑稽的,曹变蛟在得知张世康只有十九岁时,立即就在心里给张世康无情的划了个叉叉。 他觉得这个大腿年纪太小,不靠谱。 但来了京城他就逐渐改变了这个看法,他发现京营的兵都换了一副样子,不仅个个龙精虎猛,还都傲的很,一副他们很强的样子。 这与他印象里京营乞丐兵的麻木模样大相径庭,后来又听说是张世康用了半年时间操练出来的,曹变蛟惊讶了半天。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三天前他刚大抵京城时,与张世康碰面,那时张世康刚从宫里气呼呼的回来,好像是因为想出城打仗被天子拒绝的。 曹变蛟记得很清楚,张世康竟敢跟天子赌气,嘴里甚至骂骂咧咧的,一点都没有对天子应有的敬意。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最离谱的是还没过半个时辰,司礼监的王承恩亲自前来,曹变蛟以为王承恩是被天子派来斥责、甚至降罪张世康的。 没想到王承恩竟笑呵呵的来安抚张世康,说陛下是怕他打仗辛劳,外头风吹日晒的,哪里有在京城待的舒服,陛下还说如果张世康觉着无趣,也可回家里去住云云。 曹变蛟当时在一边都听傻了,他也在外头风吹日晒,都十几年了,天子估计连他长啥样都忘了。 这……这陛下也太信任,不,是太宠溺这位年仅十九岁的京营提督了? 也是从那天起,张世康的大腿模样,在刚刚悟道的曹变蛟心里挥之不去。 他倒是还算谨慎,因为戚少保是威风且功勋卓着,可朝里的张居正一死,戚少保也跟着被打压,最后被弹劾免职,穷困失意的死在老家。 他可不想也落个那样的结局,但曹变蛟后来就觉得自己想多了,张世康才十九岁,年轻着咧,而且还有个世袭罔替的国公爷父亲,再加上还有天子的宠信。 他又观察了孙维藩和文邦国等认识的将领,发现这些将领也都很信任张世康,说明张世康是不随便欺负手下的。 多番分析和考虑,曹变蛟终于决定,这个大腿不仅年轻,而且靠谱,不仅有国公爷护着,还有天子宠信。 大腿很大,还很粗,大象都比不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所以呢?”张世康露出个古怪的微笑来。 曹变蛟闻言当即把酒碗往桌子上一丢,撩起战袍就跪倒在地。 “门下走狗曹变蛟,愿追随大人,大人教我往西,我绝不往东。” 张世康被吓了一跳,心道,你来真的啊! “曹大哥不必如此,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张世康赶紧过去要将曹变蛟扶起来,奈何曹变蛟却硬是不起来。 “大人同意卑职就起来,卑职的银子都买酒了,也没多少银子孝敬大人,但卑职以后可以给大人抢。 美女也有,上次打李自成,他有个小娘子就很漂亮,但卑职喝高了酒不小心给杀了,下次卑职一定给大人留着。” 他再也不想过征战沙场,军功却被别人抢走的日子了,再也不想见了文官便要低头奉承,担心他们在朝中说坏话了。 机会只有一次,他必须把握住,他已经不是几年前的愣头青了,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大腿! “停停停,本提督同意了还不行,快起来。”张世康硬挺着将曹变蛟给扶了起来。 他担心再不拦着,这厮估摸着能把自己老婆让出来。 他大抵上明白这些边军将领的心思,大明的官场确实是这样子的,令人无奈。 另一方面,张世康虽然对权力缺乏兴趣,但帮忙护着这些能打仗的人,自己日后才能活的安心又舒服,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倘若他不领情,说不得这厮就去找其他大腿了,若是心术正的还好,倘若心术不正,以后就都是隐患。 不过他也没有完全认同,之所以会这样,一大半的锅都得宫里那位老哥来背。 身为天子,不能人尽其用,还总被朝臣们忽悠,张世康从不怀疑这老哥想把大明搞好,但就是能力不行。 “诶!大人能同意,卑职心里别提多安生了,嘿嘿。” 曹变蛟咧着嘴傻笑,与刚才分析练兵之道时的表情大相径庭,张世康只觉得割裂,别说,还挺特么萌的。 “你帮本提督分析分析,为啥陛下就是不同意本提督带兵出征?” 张世康实在是想不通,甚至都有点病急乱投医了,他是想用建奴检验一下京营兵的战斗力,但他更想去看看卢象升咋样了。 若是卢象升真是遭遇了不测,别让他知道是谁干的,到时候必然没他们好果子吃。 曹变蛟刚抱上大腿,自然很是用心,但说来说去无非也是崇祯皇帝说的那些,甚至有点闪烁其词。 “大人,外头领兵真不比京城,光是水都喝不上干净的,外头啊,蚊虫也多,别看现在是深秋,那蚊子比夏天的还厉害,还有……” “停停停,曹变蛟,你刚才怎么说的?你的忠心呢?这就开始忽悠本提督了是?” 张世康哪里看不出曹变蛟是在吓唬他,甚至语气都跟崇祯老哥差不多,所以直接瞪着眼睛质问道。 曹变蛟见张世康生气,哪里还敢说话,见张世康仍旧瞪着他,一副不说实话就不罢休的样子,他迟疑了一下才道: “卑职觉得,陛下……陛下可能是怕大人出意外,大人,战场上刀剑无眼……” …… 第88章 答应朕,要活着回来 曹变蛟虽然是个粗人,但此时与崇祯皇帝的心境却别无二致,因为他也怕张世康出了城死掉。 站在崇祯皇帝的立场,外面打仗有杨嗣昌,他自然不希望张世康出什么意外,在京城待着给他出出主意再好不过。 张世康闻言表情变的很古怪,这一点倒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细细想了一下发觉还真有那么点道理。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那么点感动的。 大明的官场乌漆嘛黑,来到这个世界他原本也没想着改变什么,可不论是家人还是崇祯老哥,亦或是京营的那帮弟兄,却都关心他、相信他啊,甚至将希望押在了他身上。 念及此,张世康心里甚至还有点小愧疚。 有那么多人将赌注押在他身上,他就更不该坐视不管了。 “曹大哥,我若带京营离开,这京城你能不能守住?”张世康认真的看向曹变蛟。 曹变蛟闻言站起身来,十分严肃的拱了拱手道: “人手虽然不够,但守住内城绝无问题,当今局势,建奴当无暇攻取京城,他们的目的也并不在此。” 曹变蛟毕竟统兵多年,对战事有着天然的直觉,建奴此次入关,兵力不过五万,还有部分是汉八旗。 京畿地区光是杨嗣昌手下就有六七万大军,听说孙传庭的三万秦兵近日也差不多会抵达房山。 而宁远副总兵祖宽三日内也可抵达京师,再加上京城本就城高池深,又有上百门巨炮防御,建奴除非想不开,就不敢对京师抱有幻想。 “好,那京城就交给你了。”说罢,张世康就站起身要下城垣。 “大人,打仗真不是那么好玩的,危险着咧。” 曹变蛟欲言又止,他是真不希望张世康出城,他才刚抱上大腿啊。 张世康笑笑没有说话,冲曹变蛟拱手行了个礼,然后毫不迟疑的奔着皇城走去。 他有要做的事,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将希望押在他身上的人。 待到了乾清宫,崇祯皇帝正与内阁的人议事,他倒也不避讳,让张世康在一旁旁听。 “陛下,杨阁部上奏疏讨要军饷六十八万两,粮草八十万石,如今国库空虚,户部难以为继,望陛下定夺。”内阁首辅刘宇亮道。 毕竟是战时,刘宇亮作为东林党人,少有的替户部尚书蔡国用说话,但仍旧是将问题抛给了崇祯皇帝。 夏税虽然收到了一拨粮食,但边军瓜分了大半,本以为流寇被浇灭,朝廷可以缓口气,可建奴却突然入关,导致粮草用度激增。 崇祯皇帝也很发愁,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吏部尚书郑三俊却道: “戊寅之变以来,建奴四处劫掠,破城十余座,数十万百姓死于建奴铁骑,杨阁部对建奴只是一味防御,多少会助长建奴的嚣张气焰,望陛下知悉。” 郑三俊当然知道杨嗣昌的主意,毕竟只要一味防守,就不会出大错,只要不出大错,他们就拿杨嗣昌没办法。 可这种战术却是苦了各地的百姓,杨嗣昌如此做派,是根本不将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这自然是他们攻讦杨嗣昌的理由。 张世康在一旁冷笑,他才不信这郑三俊真是心存百姓,无非是想把杨嗣昌拉下马,好把洪承畴扶上去罢了。 杨嗣昌的法子虽然笨点,但也并非没有好处,有数万大军在旁边守着,至少建奴不敢轻易分兵,更不敢攻略大城。 毕竟建奴以骑兵见长,野战正是他们的长处,建奴可能巴不得跟朝廷野战呢。 果然,郑三俊弹劾完杨嗣昌,就有人站出来说洪承畴的好话,不过崇祯皇帝并未有临阵换帅的意思,最终两件事都没有定论。 “唉!”阁臣们离去后,崇祯皇帝深深的叹了口气,并未避讳猫在一旁的张世康。 他是真的发愁,本以为剿灭了流寇,朝廷终于可以喘一口气,建奴的突然入关,却让他的神经再次紧绷。 不止是他,整个朝廷都有些人心惶惶,流寇不比建奴,对于流寇大部分人多少抱着轻蔑的态度,人数相当总归是能打赢。 可建奴战斗力极强,自他们入关,朝廷军队统计上的己方伤亡已经过万,但报上来的杀敌数额却只有两千多,就这还不知里头有多少水分。 如今杨嗣昌又是要粮又是要饷,崇祯皇帝对杨嗣昌寄予厚望当然想给,奈何口袋空空,他也知道战事紧迫,但却没有办法。 “陛下不是才给了杨嗣昌三十多万石军粮吗?他怎么又要?”张世康有些疑惑的道。 对于这杨嗣昌,张世康除了觉得此人小肚鸡肠外,就是铺张浪费了,一开口动辄就是几十上百万两,他知道大军出征消耗大,但也总不至于那么高。 以前他对军事了解的少,如今他执掌京营半年多,大概也知道士兵的消耗,才一个月时间,哪里用得着那么多。 “倒是也并不紧急,许是准备的下个月的消耗。”崇祯皇帝回道。 “这真是要打持久战吗?”张世康皱了皱眉头道。 建虏是来抢粮食的,人家就是抱着打一枪换个地方的思路,建奴都没想打持久战,杨嗣昌却主动龟缩防御,这真是……朝廷对建奴已经畏惧到这般地步了吗? “陛下,建奴虽勇,但总归是有破绽的,只要选准时机,一次将建奴打疼打伤,或许建奴就会萌生退意了。” 张世康想了想道。 他倒是不完全反对杨嗣昌的战术,但并不赞同一直龟缩,那样就太过被动了。 崇祯皇帝不置可否,建奴哪有那么容易对付的,野战打赢了还好,倘若输了就是兵败如山倒,谁能承受这个代价呢? 他认为张世康的长处在于内政,毕竟年轻,军事上无论如何没有杨嗣昌老成,便转移了话题道: “世康进宫是有何事?” 张世康闻言也不生气,拱了拱手道: “臣请出战建奴。” 崇祯皇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右手揉了揉额头。 局势虽然僵持,甚至对朝廷很不利,但他从未想过让张世康去冒险,哪怕他总是对张世康抱有期待。 但他确实不想让张世康去冒风险,他承担不了那样的后果,张世康一旦出事,他甚至无法向列祖列宗交代。 列祖列宗好不容易降下个人才辅佐他,然后被他玩没了? “陛下,臣有一匹战马叫二狗,乃是从数千蒙古战马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跑的贼快!臣就算打不过建奴,跑掉也是很容易的。” 此时张世康大概知道了这老哥的想法,言辞间也对自己的保命法子毫不避讳,已经已经是逼着崇祯皇帝答应了。 “朕不知你为何执意要出城,但朕实不想你冒风险,你未打过仗,安知战阵的危险,你若出事,朕真不知以后指望谁了。” 见自己的担忧被张世康识破,崇祯皇帝干脆也不装了,十分认真的讲出心中所想。 “陛下放心,臣练兵那么久,就是想看看成效,臣绝不与建奴硬碰硬,打不过就跑,论跑路,臣还是有自信的。” 张世康觉得自己的话怪怪的,明明是一军统帅,上了战场却只想着保命,但为了让崇祯老哥放心,他信誓旦旦的道。 他本以为自己说的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崇祯皇帝接下来的话更离谱。 “你若答应朕三件事,朕便应了你。” “陛下的话就是圣旨,臣哪儿敢不听,陛下说就是了。” “第一,不与建奴硬碰硬,打不过就速速撤退,不可使自己犯险。” “陛下,这第一条刚臣都说过了。” 崇祯皇帝不理,接着道: “第二,果真要战,周围必须有其他军队协同。” “没问题呀,陛下。” 只要能出去,你说啥都行,张世康心道。 “这第三,若战事不利,可留部将垫后,你只管逃离,不可恋战。” 张世康嘴角抽了抽,心道老哥你认真的吗,若是大明的将领都这么玩,老哥你信不信别说六年,或许今年这京城就该易主了? 不过张世康知道这老哥是担心自己挂掉,心里多少有些暖暖的。 “臣答应了。” 张世康拱手道,但其实心里却想着,就算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也绝不会放弃孙大胜他们,若是次子团的兄弟们都没了,他自己却跑回来了,别说他自己无法原谅自己,就是兄弟们的那群爹,也饶不了他。 “建奴这次入关,有万余汉八旗军队,这些汉军战力不比女真人,当是你练手的最佳选择。 记住,千万不可胡来呀!” 崇祯皇帝仍旧心有惴惴,他是真不希望张世康出去,可这一个月以来,他已经连着拒绝了张世康三次,以他对张世康的了解,这次若是还不答应,这小子估计就敢抗旨。 这小子性格本就跳脱,做事不按章法,抗旨也不是第一次,很可能也不是最后一次,与其那样,倒不如从了他,还能多交代一番。 “臣晓得呀,就打最弱的。”张世康满口答应,想了想后又道: “那个天子剑,臣还能随意砍人不?” 他这次出征,虽然抱着试试身手的意思,但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想保下卢象升,也不知道这厮咋样了。 “见此剑犹如朕亲临,但朕不许你对杨先生用。”崇祯皇帝皱着眉头道。 张世康闻言咧嘴笑了笑,满嘴应诺,先能出城了再说。 “你可去涿州,朕会给杨先生下旨,让其照拂于你。” “臣知道了,那臣这就回去准备了,争取今日下午就出城。” 说罢张世康就冲崇祯皇帝拱了拱手,乐呵呵的就要出大殿。 当他走到门口时,崇祯皇帝站起身来,满脸不放心的又道: “答应朕,要活着回来。” …… 第89章 你再勇猛又如何,谁在乎呢? 出了午门后,张世康骑上二狗纵马狂奔,只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阜成门的城门楼。 “世侄,你不在自己防区好生待着,怎的又乱跑。”孙维藩见张世康骑着战马奔过来,埋怨道。 建奴入关的兴奋劲儿早已消失,这阵子孙维藩驻防西城区,早就淡出了鸟来,但职责所在,孙维藩仍旧不敢松懈。 “世叔,陛下同意我出征了,快去通知他们,午饭就不吃了,尽快出发。”张世康连战马都没下,他还要跑去东城通知文邦国他们。 孙维藩皱了皱眉,他有理由怀疑张世康是因为闲得蛋疼,过来消遣他,便道: “你若敢诓我,下次对练,我绝不放水。” 张世康喜欢拳脚功夫,没事就总喜欢向他讨教,他怕伤着张世康,每次总是故意让着。 张世康闻言哈哈大笑。 “世叔就当我是诓你的,等会儿出征世叔就在城里待着。” 孙维藩听了这话也不吭气,转身就往屋子里跑。 张世康疑惑的道: “世叔你干啥?” “还能作甚,取盔甲兵器去,西城整顿集合最多一个时辰,教他们都快点,哈哈哈哈!” 张世康闻言笑了笑,便奔着东城而去,其实他大可以派人去传话,但一来这机会是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自然要去显摆一下。 二来在京城内纵马狂奔的机会可不多,如今京城一直处于戒严状态,街道上除了兵马司的巡逻队,空荡荡的没啥人。 但张世康知道,街道两旁的民房里可都有人,他不止一次看到老百姓透过门缝往外瞅,为了让京城百姓看到他的英姿,张世康每天都要骑马溜达几圈。 战马作为这个年代唯一的路上快速交通工具,一开始是被张世康嫌弃的。 要知道他在后世可是开过三手小轿车的人,他那辆车虽破,但却能遮风挡雨,战马再快,能快得过他的三手捷达吗? 但这时候的战马可不是后世景区的垃圾玩意儿,只有骑上了之后才知道有多爽,三百六十度全景天窗,狂奔之下感受风驰电掣,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哪里是轿车里封闭的环境能比的。 百公里油耗一捆草,性价比之王了属于是,自打有了二狗,张世康每天都要骑着去撒野。 张世康绕着京城内城骑了一圈,二狗打着响鼻,不仅没有丝毫疲累,张世康甚至感觉出这厮欲求不满。 通知过四城的部将之后,张世康便回到自己驻防的南城简单收拾东西。 他虽然身为京营提督,但除了操练时忙活外,其余的事务几乎都不用他来处理,孙维藩、文邦国他们都包圆了。 由于此前一直抱着出战建奴的心思,负责运送辎重的车队早已备好,此次出征又是短期近征,周围都是朝廷的地盘,孙维藩下令只带七日之粮草。 一个时辰之后,京营兵两万四千人已经在安定门外集合完毕。 本来崇祯皇帝还要来亲自送行的,不过被张世康无情拒绝,他觉得太耽误事了。 全体将士都满脸兴奋士气高昂,只有曹变蛟一脸忧愁坐立不安。 “大人呐,建奴最喜欢斩将夺旗,若真是碰到了他们,大人记得穿个普通士兵的衣服。” 曹变蛟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但又怕被旁人听到。 “知道知道,你快回去布防。”张世康满口答应。 一旁的孙维藩皱了皱眉头,曹变蛟来给他们送行就挺奇怪的,边军将领向来瞧不起京营军,不过他也没在意,只当是张世康人格魅力太大。 “开拔!”张世康说罢,两万四千大军向着京城西南方而去。 按照计划,张世康准备先去涿州,与杨嗣昌部汇合后,简单了解下情况,尤其是摸清楚建奴的位置,以及卢象升部的情况。 京城距离涿州并不远,中间只隔了个房山,全程约莫四五十公里,一般部队需要差不多一天。 张世康命令全军急行军,跑步本就是京营的强项,再加上拉运辎重的也是京营之前淘汰下来的战马,只用了五个小时,京营兵就抵达了杨嗣昌的涿州军营。 就连杨嗣昌都有些惊讶,京城的快马也是半个时辰前才送来消息。 杨嗣昌觉得天子不让张世康守城,却任性的放此子出来如同儿戏,战场又不是家家酒,天子宠溺着他,可建奴却不会。 “杨阁部,战局如何了?建奴现在都到了哪儿?”张世康也不废话,刚见着杨嗣昌就道。 他一路上都在找寻建奴的踪迹,只在涿州附近见到一些没来及收拢的尸首和四处丢弃的军械,建奴也有,但很少,而且头都没了。 “还在掌控之内,昨日得报,多尔衮部往河间府方向去了,岳托部在新河,孔有德部在也新河附近。” “卢象升在哪?”张世康追问道。 杨嗣昌眉毛挑了一下,他不清楚张世康为何突然问卢象升的事,想了想也没隐瞒。 “在巨鹿。” 张世康立即走到地图边查看,发现新河距离巨鹿只有三十里,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距离这么近,他们应该已经碰上了。” “放心张提督,建奴的主力是多尔衮,更何况高公公也在那边。”杨嗣昌安抚道,不过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高公公,监军?”张世康皱了皱眉头,心中已经觉得大事不妙。 杨嗣昌没作声,而是转移了话题道: “明日大军本官就要开拔去天津卫,洪大人去真定府,意将建奴困在保定、真定、河间三府。 张提督有何建议?” 杨嗣昌虽然总督军务,但他可没信心能节制住这张世康,所以只不过是随口问问。 “四正六隅,十面张网?”张世康几乎是下意识的道。 这计谋之前被杨嗣昌用于剿灭流寇,说白了就是布下天罗地网,将敌人困守在一个区域,然后各路兵马互相配合,逐渐缩小包围圈,直到将敌人消灭。 这法子若是放在后世,在有现代化通讯工具的前提下,倒是也算是中规中矩。 但此时是明朝,信息传递不及时,各路人马行进就不一,张世康觉得能将李自成张献忠围在网里,纯纯就是运气。 他总算知道为何粮草消耗的那么快了,好几路大军,不集合优势兵力速战速决,却总是慢吞吞的龟缩搞包围,这是在跟建奴拼消耗吗? 朝廷国库是个什么情况,你杨嗣昌不清楚吗?拼消耗拼的起吗? 杨嗣昌闻言胡子抖了抖,从张世康语气里,他哪里听不出质疑,他本想发火,但忍住了,犯不着跟个纨绔公子哥较真,张世康又懂个什么。 “陛下有旨意,让本官护你周全,我看明日张提督的军队就跟着本部行军。”杨嗣昌压住心里的怒意道。 “不了,你走你的,本提督要去巨鹿。”张世康直接拒绝。 “可陛下让……”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果然,杨嗣昌在心里摇了摇头,就知道这小子不会听他的。 不过他并不介意,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怪不得本官没提醒了。 到时候出了事陛下问起,本官也算有了说辞,呵,亏本官之前还想与之联合共同对付东林党人,看来是看走眼喽。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不过,这小子不会是想去救卢象升? 应该不至于,不过就算是,如今估摸着也来不及了。 两人话不投机,张世康自顾自的回到军营,京营兵急行军了一下午,晚上肯定得好好休息,现在他再急也没用。 第二天天还没亮,张世康就命令火头营埋锅做饭,天刚亮时,张世康就带着部下离开了琢磨,甚至连招呼都没跟杨嗣昌打。 两天后,京营兵抵达赵县,见到了宣大监军高起潜,高起潜昨天夜里就收到了杨嗣昌的信件, 不过与杨嗣昌的冷淡不同,高起潜对张世康很是热络,不仅出营盘迎接,还为张世康准备了丰盛的酒席,但张世康并不领情,开口就道: “卢象升怎么样了?他是不是已经与建奴交战?公公为何不去支援?” 面对一连串的问询,高起潜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道: “听说是打起来了,咱家并未接到卢大人求援的消息呀,况杨阁部有令,让咱家驻防此地,前几天建奴孔有德部一直在附近,估摸着是想去攻河间府,咱家也不敢违反军令擅自调兵呀!” 他知道张世康是天子面前的红人,也有着结交一番的意思,他并不因为张世康年轻而轻视,实际上高起潜对杨嗣昌没什么太好的印象,与他合作也只是权宜之计,这人太小肚鸡肠了。 杨嗣昌给他看了天子的密信,这使高起潜大惊,因为他从未见到过天子如此护着一个人,便想着只要张世康不破坏他们的计划,他想着法子也得笼络住这小子。 “孔有德部有多少人?” “八千。” “公公这里的兵马不止八千?”张世康意味深长的道。 “皆是步军,怎能以己之短攻敌之强,那孔有德狡诈的很,好几次在营外咒骂,就是想让咱家出城去攻,咱家才不会着了他的道。” 高起潜被张世康嘲讽也不生气,身为从最底层爬上去的阉人,他什么气没受过,张世康的嘲讽不过是毛毛雨了。 “孔有德部如今又在哪儿?” 张世康觉得这阉人不实诚,只从狡黠的眼神里他就看出来,但高起潜毕竟有问必答,他作为客军,还真不好发作。 “昨日夜里突然拔营走了,咱家半夜才知道,乌漆嘛黑的,派了人也没找见。 不过张大人放心,他们绝不会逃出杨阁部撒下的这张网。 张大人啊,建奴凶残的很,张大人不该出京的,能待在京城,咱家不知道有多羡慕你呢! 不过出来了也不打紧,有咱家在,保管张大人无虞,张大人放心,但有军功,绝对少不了张大人的那份儿!” 高起潜倒是对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计划赞不绝口,他猜测张世康在这时出征,肯定是想在天子面前表现一番。 毕竟年轻嘛,哪有不喜欢功劳的,为了笼络张世康,高起潜胸脯拍的邦邦响,可谓把投其所好用的恰到好处。 倘若是一般的纨绔公子哥,倘若出城真的是为了混点战功,以展现自己的才能,估计还真扛不住高起潜送出的大礼。 可张世康并不是一般的纨绔,他出城更不是为了战功。 孔有德不见了,而赵县距离巨鹿不过一日的路程,傻子都能猜到,孔有德极有可能去了巨鹿,卢象升危矣! 念及此,张世康不理会高起潜的笼络,自顾自的回了自己的营盘。 京营兵急行军一天已经十分疲惫,张世康便命令士兵就地休整两个时辰,决定连夜赶往巨鹿。 张世康走后,高起潜的笑意很快就消散,他望着满桌丰盛的酒菜毫无兴致。 两天了,卢象升能凭着六七千人抵挡建奴两天,着实让高起潜惊讶。 不过今天当是最后一天了,孔有德也去了巨鹿,卢象升绝对见不着明日的太阳。 到时死无对证,张世康就算去了,也只会认为是卢象升指挥不当,才导致兵败。 卢象升啊卢象升,你懂点兵法又如何?谁教你不会做人呢? 连做人都没学明白,如何在大明立足? 你再勇猛又如何?呵呵,谁在乎呢? …… 第90章 将军死绥,有前无却 十月初六,巨鹿贾庄,夜。 皓月当空,四周一片寂寥,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明军大营内燃着火盆,光芒之内,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士卒,厮杀了一整天,他们都疲惫极了。 偶尔传来阵阵哀嚎声,那是伤兵实在忍受不住伤痛,为了不影响其他袍泽休息,卢象升专门将伤兵聚集在军营的角落里。 更多是尸首,他们被一排排摆放在另一个角落,占了军营相当大的地方,由于缺乏布料,这些死去的士兵只以一块两尺见方的白布盖着,以保取他们最后的尊严。 卢象升一个人待在中军大帐内,他身上的盔甲并未脱下,左臂受着伤,右手撑在肋下,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地图。 良久,卢象升长叹了一口气。 已经整整两天了,期间他多次派兵去求援,可直到现在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他知道高起潜可能是故意的,就是想置他于死地。 今日下午建奴得到孔有德的增援,如今已经将他的大营团团围住,或许明天天一亮,一切就该结束了。 不知怎的,他不仅没有恐惧,心里竟有一丝解脱的意味。 相比于明军大营的萧瑟,不远处的大清军营内就热闹多了,惨叫声也很多,不过大多是女人的声音。 那是女真人从大明关内各城抓获的奴隶,确切的讲,这批女人是今日下午才送到这里的,孔有德因此在军营内很受女真人的夸赞。 扬武大将军、贝勒岳托坐在中军大帐内,他的目光凶狠暴戾,对大帐外发泄兽欲的部下充耳不闻。 为了洗刷上次战斗的耻辱,岳托再三请求,才使得多尔衮给了他攻打巨鹿的机会。 上次与大明作战,仅仅一个时辰竟然使他损失了九百多个勇士,虽然有他轻敌的原因在里头,岳托因此耿耿于怀很久。 要知道大清满洲八旗个个都是猛士,以一当百夸张,以一当十先吓跑的绝对是如绵羊一般的明军。 这些勇士个个悍不畏死,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可不是白说的。 岳托耿耿于怀的一大原因,主要是他们人太少了,任何一个勇士的战死,都是对他们战力的削弱,更何况一次不大的战役就战死了九百多勇士。 岳托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作为满洲镶红旗的旗主,他全军的满洲勇士也不过八千而已。 这次他来巨鹿,除了洗刷耻辱外,就是为自己死去的九百多勇士复仇,而他也早就知道了敌将的名字——卢象升。 为了这次战斗,他早就让哨骑摸清楚了卢象升的底细,满额不过八千,除了他的本部三千余,其余为山西、大同、宣府的边军。 而他单是八旗勇士就有八千,还有一万汉军作为仆从军,虽然知道卢象升这块骨头不好啃,但毕竟是在城外,凭借他八千勇士的悍勇,岳托觉得最多一天,就可以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为此,他决定对卢象升赶尽杀绝,甚至打算剥了他的皮,以祭奠那些战死的勇士。 可是两天过去了,敌军好几次都处于崩溃的边缘,却每次都能打退他的进攻。 两次冲锋无果之后,他不得不派汉军打起了车轮战。 他瞧不起那些汉人,在他的眼里,汉军就是羊,就是消耗品,只要耗光了敌军的弹药箭矢,他们的死就是值得的。 反正汉人众多,总也死不完就又有新的汉人向他们投降。 一直到今天傍晚,那卢象升已然弹尽粮绝,已经开始与他的汉军短兵相接。 这两天来,岳托其实一直担忧大明会派援军来,为此他光是哨骑就派出去二十几支。 但他想多了,距离此地一百里的大明另一部驻军,对这里的战事充耳不闻。 他营里的汉人军将猜测,当是大明朝廷的内部斗争,岳托对此嗤之以鼻,不过却乐见其成。 敌军无援,他的军营里却来了援军——恭顺王孔有德,这真是天要亡他卢象升。 只待明日天一亮,就是那卢象升的死期,不仅这群汉人要死,巨鹿城的汉人也要陪葬! “殿下,他们都在外头行乐,末将怕殿下孤寂,专程为殿下送来美女,希望殿下笑纳。” 孔有德在大帐外十分恭敬的行礼,指着身后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女孩略带谄媚的道。 “此女年十四,乃是伪明一宗室家的女子,水嫩着咧,末将没动,专程留给殿下享用。” 孔有德说完,那女孩满脸惊恐,但她的手脚皆被捆缚,嘴里也被塞了麻布,唯有两只眼睛流着清泪。 “你一路行军辛苦,人留下,教外头的人速速回帐,违令者斩,不可误了明日战事。” 岳托表情还算温和,但他的汉语说的极为生硬,孔有德得令后走开,岳托的表情顿时阴狠了下来。 刚才恭顺王叫他殿下,让他极为不满,他因罪被陛下降爵,已经不再是成亲王,也很不喜欢这些谄媚的汉人如此称呼他。 他虽然看不起这些贰臣,但陛下再三要求,让他们不得对汉臣无礼,还说攻略大明要靠他们。 岳托虽然对陛下的话不以为然,但也不敢明着欺压汉臣,更何况明日决战他还指望着这个恭顺王尽心,这样他的八旗勇士就可以少些伤亡。 大帐外头的八旗将领在得了岳托的命令后,很快的提上了裤子回了营帐,那些女子也都被汉军士兵拖走,大帐外头很快安静了下来。 岳托令亲兵放下大帐的帘子,面色阴毒的走向了那被捆缚的女子…… 十月初七,晨起。 天气阴霾的很,北风已经开始呼啸,天才刚蒙蒙亮,建奴的大军已经从四面八方压了上来。 明军大营内随即传来各级军将迎敌的呼喝声,卢象升已经穿戴好了盔甲,那是一套崭新的明制明光铠,那是他最喜欢的一套盔甲,之前一直不舍得穿。 盔甲虽然看起来有些年头,但却得到了很好的保养,每片甲片都被擦拭的铮亮,盔甲内衬则是一套孝衣。 父亲病逝,天子令他夺情,他只能以这种方式服丧。 卢象升将头盔戴好出了大帐,翻身上马后,抽出了钢刀就冲向了敌军。 明军士兵见总督大人带伤上阵,一时间士气稍振,困兽犹斗,他们清楚即使投降了也是死路一条。 但敌军实在太多了,伤亡仍在扩大,半个时辰后,明军的阵线已经被压缩到一百步见方,还仍旧在支撑的将士也只剩下不到两千。 卢象升浑身血污,他的头盔已经不见了踪影,左臂中了一刀伤上加伤,右胸和后背、左腿各中了一箭,可他仿佛霸王般仍旧屹立不倒,即使右手已然脱力。 虎大威和杨国柱拼死的冲杀到他的身边,虎大威拉住了卢象升的缰绳,眼里含泪道: “总督大人,我等殿后,您突围!” 卢象升虎目圆睁,他知道自己就算突围也会被处死,望着近在咫尺的敌人道: “将军死绥,有前无却!” 顿了顿后他又道: “尔等可留有用之身报效朝廷,我来断后。” 说罢卢象升再次冲向敌阵,虎大威和杨国柱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里的决绝,当即跟随卢象升而去。 又一刻钟后,阴霾却突然散去了。 一轮朝阳从东边升起,将血染的大地映照的格外耀眼。 抱着必死之志的虎大威望着北方愣了一下,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确认了一下脸上涌现狂喜之色,随即冲着卢象升的方向喊道: “总督大人,你看!” 卢象升将一个敌人斩杀,冲着虎大威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战阵数百步外尘土飞扬,一队骑兵从尘土中杀出。 一员小将一马当先,手里拎着钢刀,直直的冲向了阵线中的汉军八旗,一边冲还大声喊道: “京营提督帐前游击孙大胜,前来增援!” …… 第91章 提督大人说,大明不能没了卢阎王 能如此快抵达贾庄的,自然是京营的三千骑兵,张世康担忧卢象升遇险,不得已冒险派仅有的三千骑兵率先去增援。 眼瞅着敌军越来越近,孙大胜的脸上不仅没有惧色,反倒是兴奋的嗷嗷叫着,身后万马奔腾,在京营操练了那么久,如今终于是有了用武之地。 他犹如猛虎一般冲入敌阵,手里钢刀翻飞,只一个照面就斩杀了一个敌人。 这与操练时的束手束脚完全不同,他不必再为了不伤到袍泽而小心翼翼,敌人的鲜血溅到他的脸上,热乎乎的。 他伸出舌头抿了抿,也不觉腥臭,咧着白牙看起来格外狰狞,他更兴奋了。 “孙大胜!不得莽撞,速与卢总督汇合!违令者军法从事!” 京营马军参将魏双勇拼命的抽打胯下战马,这才勉强追上了冲在最前头的孙大胜,一边杀敌一边大声冲孙大胜吼道。 建奴毕竟人多,虽然对于他们的突然袭击有些措手不及,但必然只是暂时的。 他们连续急行军好几天,士兵和战马都很疲惫,一旦让建奴反应过来,到时不仅无法救出卢象升,自己这点人都可能折里头。 魏双勇之所以说的这么严厉,还有个原因是出征前,一向刚正不阿的孙维藩找到了他,专门叮嘱让他看好孙大胜。 一直以来,孙维藩在军营里对所有部下都一视同仁,甚至还经常针对他这个儿子,动辄把孙大胜揍的鼻青脸肿。 京营里甚至一度流传孙大胜不是孙维藩亲生儿子,否则哪有那么打儿子的。 可直到那个时候魏双勇才终于知道,一切都只是表象,只是怀宁侯表达的方式不同罢了。 孙大胜在马军里表现优异,各项成绩也都名列前茅,魏双勇其实很欣赏这小子,有一股冲劲儿。 虽然有点莽撞,但当兵的尤其是当骑兵的,畏首畏尾是成不了精锐骑兵的。 可万事有利就有弊,孙大胜目前就是典型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但是又有谁能知道,有多少初生的牛犊被老虎吃掉了呢? 魏双勇心里如此想着,孙大胜听了虽然老大的不情愿,但军令如山,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开始奔着包围圈中央的明军营地冲去。 由于参与对卢象升围攻的皆是满洲的汉八旗,再加上突然袭击,只半刻钟功夫,魏双勇的三千马军就从战阵外围冲到了明军营地附近。 “本将京营马军营参将魏双勇,卢总督何在?” 魏双勇一边砍杀,一边问向一个身着盔甲的明军将领。 他时刻记着张世康临行前的话,此次出征目的只有一个——救出宣大总督卢象升。 魏双勇虽然不知道提督大人为何如此在意这个人,但他对张世康的军令深信不疑,所以才接触到友军,就赶紧询问。 “总督大人受了重伤,已经脱力了,在虎总兵那边。”那军将指着东边道。 离得不远,魏双勇立即冲部下下令道: “全体将士听令,冲杀过去,保护卢总督!” 马军在京营里一向以精锐自居,尤其是得了那几千匹优良的蒙古战马后,在京营走路都是昂着头。 他们也都知道自己胯下的伙计,就是这位卢总督出力搞到的,是以都嗷嗷叫着往卢象升的方向冲。 马军对阵步兵本来就优势巨大,孔有德都被冲懵了。 只坚持了不到一刻钟,建奴今天的第一次进攻就被打退了。 孔有德部退兵后,明军营地周围只余一地的尸首,周围全是哀嚎声,有明军的,也有受了伤来不及撤退的汉八旗。 早有一群士兵拎着战刀去打扫战场,他们将己方受伤的战友扶起,遇到汉八旗没死透的,拎着刀子就是一顿捅。 看着周围惨烈的战况,孙大胜此时才稍微有一些后怕。 卢象升坐在一辆破损的木车旁,右手的战刀杵在地上,以支撑着几欲倒下的身体。 他的盔甲已经破损不堪,额头散乱的发丝间夹杂着碎肉,后背和右胸仍旧在渗着血,却仍旧牙关紧咬兀自的撑着。 他心里清楚,他还不能倒下。 “真是万幸,卢大人还活着,本将这下终于可以给提督大人交代了。” 建奴暂时退却后,魏双勇脸上带着喜色走向卢象升道。 这时已经有医官开始给卢象升包扎伤口,脱下了盔甲和内衬后,刚说完话的魏双勇的眉毛都挑了挑。 卢象升的身上几乎没有几块皮肤是完好的,不论是前胸还是后背,大大小小的疤痕遍布全身,有刀伤,也有箭伤。 这次卢象升伤的也不轻,尤其是后背的那一刀,伤口足有两寸多长,看起来格外狰狞。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魏双勇绝不会相信,面前的这个汉子竟是文官。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一个文官能拼命到这个程度的,一时间脸上满是敬佩之意。 “魏参将说的提督大人该不会是英国公府上的三公子?”卢象升一边忍受着疼痛,一边问道。 虽然已经将近一年没有回京城,但朝廷的一些重要任命他还是知道的,卢象升一直觉得朝廷任命一个公子哥当京营提督实在是很荒唐。 “卢大人原来知道,正是张提督。”魏双勇答道。 卢象升面露疑惑,两日夜的艰难战斗里,他期待过杨嗣昌、甚至高起潜的支援,但却唯独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京营提督张世康。 “张提督为何要救我?京城也没有多少军队驻防,陛下安能同意呢?” 他用兵多年,只略微扫视了一番魏双勇身后的兵,就知道这些兵都算得上是精锐,根本不是武备废弛良久的京营兵能比的。 更何况京营提督最大的职责是守卫京城,若是京城的军队富裕还能说的通。 可现在绝大部分军队都在这边抵抗建奴,京城哪里会有更多的军队,但凡陛下不犯浑,绝不会同意让京营兵出城的。 更别提是让京营兵来救自己,陛下前些天甚至还下旨斥责了他,又怎么会救自己呢? 魏双勇知道卢象升心里肯定有很多疑问,但其实就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将张世康的话复述了一遍: “提督大人说,大明不能没了卢阎王。” …… 第92章 提督大人向来如此,陛下都习惯了 “提督大人还说,朝廷到了如今这般窘迫的地步,全是因为像卢大人这样的忠臣都被埋没,就是……就是亡国了也不冤。” 魏双勇学着张世康的口吻道,但说到亡国这个词还是咧了咧嘴。 整个京城里,敢动不动就当着别人面提亡国这个词的,估计也就只有他们的提督大人了。 “实际上早在大半个月前,提督大人就面见陛下请求出城,为的就是能救下卢大人。 但陛下不同意,提督大人就只好一闲下来就去宫里磨,半个多月时间去了好几趟,才总算让陛下同意。 如今看来,提督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呀!” 身为京营的高级将领,他早就听提督大人念叨过,说担心卢象升在这场冲突里遭遇不测云云。 魏双勇当时只以为,提督大人只是想找个出战建虏的理由而已,实在没想到提督大人真的早就猜到卢总督会遇险。 想起刚才的阵仗,魏双勇心有余悸,他若晚来半个时辰,卢象升还能不能活着还真不好说。 见魏双勇如此言之凿凿,卢象升哪里还有怀疑,不过却也被这位提督大人的鲁莽言辞所吓到。 “卢某何德何能,得张提督如此夸赞,实在是愧不敢当。 不过本官毕竟官场沉浮多年,你当奉劝张提督要慎言,那些话若传到了陛下那里,都是是非。 唉。” 卢象升说完叹了口气,大明的官场最是复杂,那些官员御史们最喜欢捕风捉影,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动辄断章取义也要弹劾他人。 早些年他刚入官场时,就因为说了一些话被朝臣弹劾,后来为了远离那些人,他选择了另一条路,也就是现在的路。 本以为在外统兵就可以远离是非,奈何内有监军使坏,外有高官掣肘,想做成一件事实在是太难了。 卢象升说的倒是心里话,从魏双勇复述的言辞里,他大抵猜到这位年轻的提督是个热血青年。 如果这群京营骑兵真是他练出来的话,才能必然也是有的,他只是担心刚久必折。 见卢象升如此关心自家大人,魏双勇欣慰的笑着道: “哈哈,卢大人不必担心,我家大人向来如此,就是当着陛下的面也说,陛下都习惯了。” 这话说完,卢象升人都愣了。 本以为对这位提督有了些推测,可魏双勇的一番话,将他之前对张世康的所有推测全部打翻。 这……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当着陛下的面说大明要亡国,就是杨嗣昌也没这个胆子。 陛下还习惯了?怎会有如此离谱的事呢? “卢大人不必疑惑,最迟一个半时辰,提督大人就能赶到这里,但有问题大人直接问便是。”魏双勇道。 “何不就此突围?”一旁的虎大威皱了皱眉头。 魏双勇接到的命令是保护卢象升,所率领的部下都是骑兵,想跑自然是能跑的,就是断后的人可能得付出些代价。 卢象升担任总督多年,战阵经验比他丰富多了,魏双勇自然深知这一点,便想听听卢象升的意见。 卢象升沉吟了片刻后摇了摇头道: “张提督所率兵马当都是步军。” “是,不过提督大人练了支火铳营,大人他最喜火器,若战,估计也是以这支火铳营为主力。”魏双勇回道。 “那就更不能突围了,便在此等候援军。” 火铳兵最看重队形,而建奴又以骑兵见长,他们若是突围,与建奴必然就成了追逐战,这很不利于火铳兵的发挥。 反而在这里,他们毕竟有个营盘和车阵作为掩护,建奴的骑兵发挥不出冲击优势。 待京营到了这里,他们反倒可以里外夹击建奴。 上次战斗卢象升斩杀了那么多鞑子,他心里清楚岳托其实就是来找他泄愤的,必然不会轻易放走他。 如此看来,与建奴之间必有一战。 “下官听卢大人的。”魏双勇很是配合的道。 他也不想直接突围,原因倒是没那么复杂,他大致猜到提督大人这次出征,除了救卢象升外,其实也想跟建奴鞑子碰一碰。 其实不止是提督大人,这应该也是全体将士的念头,毕竟吃了那么久的饱饭,足粮足饷的受着恩德,有机会了当然要证明一下自己值得。 拟定了计划之后,卢象升就开始布防,由于阵地缩小发挥不出马军的优势,魏双勇便命令骑兵下马作战。 在京营操练时,不论是骑兵还是火铳兵,都对近战进行过严苛的训练,就是下了战马,京营骑兵的战力也不输常规步兵。 令人意外的是,孔有德部退下去后,建奴竟没有继续再发起进攻。 建奴大营里,岳托冷着个脸,孔有德则略显尴尬的站在一旁。 本以为卢象升部已经是强弩之末,没想到却不知又从哪儿冒出来一股骑兵。 这股骑兵速度奇快,以至于他派出去的斥候都没来得及将消息传回来。 更坏的消息是,除了这支骑兵外,斥候来报,另一支约莫两万的明军已经过赵县奔着这里过来。 听说是大明的京营兵,最多一个时辰,就可以抵达这里,而那部骑兵,不过是这支明军的先遣部队。 建奴也同样面临着选择,孔有德先开口道: “殿下,不如我再去冲一次,争取在京营到这里之前将他们全部消灭掉。” 半个时辰前的那次进攻,孔有德本就是想在岳托面前表现一番,本来都要成功了,却突然被那支骑兵打乱了阵脚。 孔有德见惯了大清的精锐骑兵,本是对大明的骑兵看不上眼的,但早上那阵势还真是把他吓到了,他一直在寻思大明除了关宁铁骑,别的骑兵啥时候这么勇猛了。 他大抵上是不服气的,只是当时事发突然,现在得知来的骑兵最多三千,便想再去把场子找回来。 “不必了,敌将很擅用兵,只是两千人就可阻你那么久,如今又来了三千生力军,短时间内你如何能拿下?” 岳托皱了皱眉头,难掩语气里的失望,早知道就直接派麾下精锐进攻了,或许这时候战事已经结束了。 “贝勒爷不必烦恼,大明的京营兵靡费良久,压根没多少战力。 他们急于增援这里,一路必定已经成了疲兵,只消将军的勇士们一个冲锋,京营兵必溃!” 这时,大帐内一个汉人参谋道,这人虽然口音是汉人,但头上的毛发已经剃掉,留了个丑到天际的金钱鼠尾辫。 “孙大人此言差矣,那支京营骑兵的战力不弱于大明的关宁军,殿下不可轻视。” 孔有德出言道,他很不喜欢这个叫孙之獬的谋臣,说京营兵不行,不就是在嘲笑他的无能吗? 见两人又开始言辞争论,岳托皱了皱眉头,他对这些汉臣十分的鄙夷,尤其讨厌他们临阵互相攻讦,便不满的喝止了他们。 “就地休整,等待京营兵的到来,我倒要看看大明的京营兵有多厉害。 萨满神灵在上,卢象升这个人,我吃定了。” …… 第93章 迎敌 紧赶慢赶的,到了巳时六刻(上午十点半),京营兵终于抵达了贾庄附近。 从京师出发,连续好几日,京营兵一直处于急行军状态,加之昨晚又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不少士兵难免面露疲态。 不过随着距离敌人越来越近,这种疲态很快被凝重和兴奋所掩盖,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经操练了半年。 在此之前,京师乃至全天下的兵都将他们视为孬种,如今证明自己的机会到了,他们如何能不兴奋。 “报!距离敌阵一里,建奴已经摆好了阵势。”一个夜不收飞马来报。 “再探。”张世康下令道。 “火器营听令,线列队形前进。”张世康骑着战马逡巡在火器营周围下令道。 “吼——”五千火铳手齐齐停下脚步,并发出列队前的呼喝。 由于操练严苛,只不到半刻钟的功夫,五千人就按照既定要求分列成了十个小方队,每队间隔在五十步左右。 “文邦国、牛纲列阵,准备迎敌!”孙维藩冲两个副将道。 火器营摆好阵势之后,文邦国、牛纲两个副将率领各自步军营开始协防,其中两营护持在火器营两侧,其余一个营以哨为单位,分布在十个火铳方队之中。 这是张世康与孙维藩讨论出来的,以火器营为核心的战阵打法。 从行军队列到作战队列,京营的行进速度虽然慢了下来,但整个军队的协同性却展现的淋漓尽致。 火铳手踏着整齐的步伐,如同一个整体一般向前推进,间有骑着战马来回传令的牙旗手,虽然还未开战,已经充满了肃穆的气氛。 京营兵最终在距离建奴四百步时停下,张世康冷眼望着敌人,他知道对方的那个叫岳托的鞑子,此时也正在望着他们。 由于全是步军,面对建奴,一开始张世康就是准备要打防守战,而且以他对建奴的了解,在如此开阔的地形上,建奴不可能不主动出击。 岳托身着重甲,此时确实在观望着不远处的京营兵。 他本想着以最精锐的重骑兵直接冲阵,好快速解决这场意义不大的战争,可当他看到面前这支军队的军容时,皱着的眉头就一直没有舒展。 “恭顺王,此战便由你来主攻,巴雅拉,你率两千步弓手协助,阿延图督战。 祖大春,你着五千汉军抵御那卢象升,莫叫他们搅了这边的战事,咳咳——” 岳托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决定先试探一下敌军的虚实,倘若敌军只是虚有其表,再令重骑兵冲阵。 他话刚说完,却突然咳嗽了两声,他最近总感觉疲乏无力,后背也总是隐隐作痛,起初只当是旧疾复发,便也没太当回事。 这两天却愈发的严重了,甚至出现了发烧头痛的症状,但此时大战在即他根本无暇顾及了。 “末将得令!”祖大春心有庆幸的道。 相比于不远处的京营兵,去防御已经精疲力尽的卢象升风险要小的多,他觉得将自己的侄女儿送去给贝勒爷暖床没白送。 一旁的恭顺王孔有德就没那么高兴了,但早上的战事已经令岳托很不满意,现在让他做前军,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咬咬牙领命。 半刻钟后战鼓敲响,孔有德命部下出击,他早看到了京营的火铳手,便以盾牌兵为排头,以楔形阵列应敌。 盾牌兵之后是孔有德和巴雅拉的步弓手,两翼和后侧皆是长矛和战刀队,步军两侧各有一队千把人的骑兵协防,以应对突发的情况。 三百步、两百五十步…… 看着敌人在一点点靠近,火器营方阵里,徐文远的呼吸都凝重了起来。 与其他的京营老兵不同,徐文远虽然操练成绩优异,但却实实在在的是个新兵蛋子。 对于新兵来说,第一场战斗至关重要,他扭头看了一眼郑冲和王敬铎,郑冲则是咬着牙,王敬铎虽然没咬牙,但徐文远看到他的腿在抖。 于是徐文远反倒没那么紧张了。 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各方队的司令手齐齐的吹响了铜哨,第二排和第三排火铳手如同机器人一般向前跨出一步,第一排火铳手直立举射,第二排则躬身,第三排是蹲姿。 鲁密铳的有效射程是九十步到一百步,换算成现代单位就是一百五十米左右。 孔有德眼瞅着明军已经摆好了射击的架势,心中顿觉不妙,作为之前的明将,他曾经在孙元化手下待过,对明军的火器比较了解。 明军大部分部队配备的鸟铳,射程大概六十五步,比步弓手的射程稍远些,但也就差了十几步而已。 一般情况下,只要挨过明军的第一轮齐射,步弓手就可以进入射击范围,如今这阵势,莫非这支京营兵,竟也配装了鲁密铳? 他的疑问并没有持续多久,并且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眼瞅着敌军已经进入有效射程,方队司令手高声吼道: “预备!” 前三排的火铳手得了令后,迅速将带有火绳的金属弯钩压进火门里,而后双手持枪冷静的瞄准对手。 “放!” 砰砰砰—— 砰砰—— 随着一声声巨响,京营的火器营方阵顿时荡起阵阵黑烟。 而正在向前奔跑的盾牌兵瞬间就有百十个倒下,他们的盾牌只能防住面部和胸部重要器官,双腿并不在防御范围内。 冲在最前头的盾牌兵被打的都有点懵,在他们的固有印象里,大明的火铳射程不过六十多步,如今这还有一百步的距离。 但他们根本顾不上思考太多,没有命令他们不敢停下,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往前冲,只要能带着步弓手往前再冲五十步,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可是,京营兵又怎会轻易的给他们机会。 一轮齐射之后,司令手吹响铜哨,前三排火铳手转身小跑着回到方队最后面装填弹药,同时早就蓄势待发的三排火铳手前跨三步,很快摆好了三段击的姿势。 “预备!” 鲁密铳除了射程上比鸟铳远了三十步外,最大的改良就是击发方式,老式鸟铳需要一手持火绳,一手持枪,准头自然差些。 鲁密铳通过右手扳动金属弯钩来将燃烧着的火绳推进火门,别小瞧这个小小的改动,双手持枪的精准度直线飙升,说是扳机也差不离了。 “放!” 砰砰—— 砰砰砰—— 又是一阵巨响,由于刚才的一次射击已经将敌方的盾牌队打出缺口,这次的射击,火铳手们将优势扩大,不少还未进入自己射程的步弓手也被击倒。 而两轮射击的间隙,他们只前进了二十米而已。 第二轮齐射之后,能站着的盾牌手已经不足一半,明军的射击密度太大了,就是大明的边军也比不了。 若他们还是明军,这时候早就开始撤了,这根本没法打。 但他们的身后是大清的督战队,身为汉人,他们本就被女真人瞧不起,一旦发现他们撤退,这些人会毫不犹豫的将他们射杀。 “不许后退!后退者死!”骑都尉阿延图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大明语,同时他的部下弯弓指向了那些迟疑不前的汉军士兵。 挨过了第三轮齐射之后,付出了巨大代价的他们,终于进入了己方步弓手的射程。 可他们刚开始准备射击时,火铳兵的第四轮齐射却先到了。 不止于此,火铳兵方队两侧,在文邦国、牛纲的指挥之下,京营的步弓手们已然逐渐接近了敌军的侧翼。 几乎是与敌军同时,步弓手也射出了箭羽。 此时京营兵的军阵变成了一个巨大的u型,将孔有德的楔形包裹在其中,从正面和两翼三个方向射击。 如此密集的射击,使得敌军的长矛兵和刀兵根本无法前进,他们无论冲向哪个方向,总有四面八方射来的弹丸和箭羽。 终于,坚持了一刻钟之后,敌军溃退了。 …… 第94章 文远,刚才我差点吓尿 “不许后退!”阿延图挽弓射杀了一个后退的步卒,他身后的督战队也在不断的射着箭,但却无济于事。 “该死的鞑子,不让俺退,你怎么不去送死?” 往前冲要被射,要后退还要被射,这群汉军士兵们别提多愤怒了,一个操着山东口音的兵甚至破口大骂,但很快被射杀。 许是看到阵脚已乱,岳托果断的命令部下鸣金,阿延图这才停止了射杀。 只是一次试探性进攻,全程不到两刻钟,就足足损失了一千多个部下。 孔有德的眉头皱成了麻花,这支明军敢以火铳作为主力,他之前就想到对方应该是仗着有鲁密铳,却没想到战损竟然这么离谱。 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他这八千人,都是当初投降大清时的老部下,一路从山东跟着他到辽东,也是他能在大清立足的依仗。 先败给卢象升,又败给京营兵,孔有德即使心里有苦,但看着一众汉人同僚那冷嘲热讽的眼神,也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殿下,末将出师不利,请殿下责罚。”他撩起盔甲跪倒在岳托面前请罪道。 岳托自然也全程看到了刚才的战斗过程,实际上他对这支明军的火力也大感惊讶。 “这不怪你,此番对伪明作战,本就是陛下临时起意,并未准备盾车,才使你部被轻易击败,去后营休整待命。” 岳托少有的没有动怒,反倒是安慰起孔有德道。 他所说的盾车,就是大清专门用来针对明军火器的,这种盾车高约八尺,以硬木为主体,外覆一层牛皮、一层铁皮,水火不侵,莫说弓箭和铅弹,就是砖石都无法击破。 这次入侵大明,乃是大清皇帝皇太极征喀尔喀蒙古后,想着凛冬将至,临时起意命他和四叔多尔衮入关劫掠过冬物资的,盾车行进缓慢,压根就没带。 孔有德退下后,岳托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嫡系部将。 “佟桂,命重步兵、重骑兵待命!”岳托以满语向佐领佟桂道。 即使再不舍得,面对如今的局势,岳托也不得不令自己的精锐出战了。 敌将既然以火铳手为主力,想破这种阵,除了盾车之外,只有他的重甲骑兵了,只要能冲入敌阵,这场战争他就赢了一半。 “奴才领命!” 另一方面,孔有德部败退后,张世康立即命令京营兵重整阵型。 刚才的那场战斗他全程看在眼里,对于火铳手的表现基本满意,尤其是文邦国和牛纲见敌军骑兵畏缩不前,临时变阵,使两翼同时发起了进攻。 倘若没有这一出,战局如何尚未可知,但京营的伤亡恐怕就不是现在的数字了。 趁着休整的空档,徐文远和郑冲、王敬铎短暂的碰了个头。 “文远,刚才我差点吓尿。”王敬铎想起刚才的阵仗,心有余悸的小声道,都是自家兄弟,王敬铎毫不掩饰他刚才的心情。 “谁不是呢,装弹药的时候我手都在抖,幸亏是边上的鲁大头帮了我一把,否则可就要出丑了。”郑冲跟着道。 “之前孙将军就说过,咱们新兵第一场仗很重要,那时我还不理解,现在看来,孙将军说得对着咧。 不过还是咱们大哥厉害,刚才那一场仗,敌人就是活靶子呀,都没冲到咱们跟前。”徐文远道。 “可不是嘛,大哥可是说过,以后当是火器的天下,大哥啥时候骗过咱们。”郑冲附和。 “就是,依我看,建奴也不过如此。” “不紧张就好,莫给咱们次子团丢脸。” “嗯。” “大哥往咱们这儿瞅过来了,撤!” …… “提督大人,初步统计,刚才的战斗我军战死两人,伤五十六人,多是箭伤,其中有三人是火药放多炸膛了,伤的有点重。” 由于伤亡很小,战损情况很快就统计了出来,这个消息让在场的人都很振奋,这个战损比放在整个明军里,都是极为炸裂的了。 “不可轻敌,建奴的精锐并未出动。”孙维藩冷着脸提醒部下道。 实际上孙维藩对这种以火铳为主的军阵并不如何喜欢,原因也很简单,火铳手是射的爽了,可其他步军营几乎没有用武之地。 他还是喜欢冲入敌阵之中疯狂砍杀的那种感觉,在孙维藩看来,那才是真正的战场。 不过战绩一出来,他也很吃惊,若真是双方混战,战绩就不是现在的了,相比之下火铳手的射击虽然没什么观赏性,但能不死人还是不要死人的好。 “世叔,要来大的了。” 张世康望着建奴的方向道。 但见一队队骑兵从建奴大营蜂拥而出,这些骑兵包裹的严严实实,就是战马也披着为马匹量身定做的盔甲。 “那是建奴的重甲骑兵,重甲骑兵冲阵,其后必有重甲步兵和精锐弓手,鲁密铳不见得能击穿他们的盔甲,这场仗不好打。” 话虽然这么说,但孙维藩脸上的兴奋劲儿却没掩饰住,火铳手不顶事,那就只能看他的了。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张世康脸上露出阴阴的笑意来。 孙维藩不明所以,皱了皱眉头道: “你莫要胡来,文副将,待会儿你领一部人马看着他,这就是你唯一的任务,提督若有闪失,你提头来见。” “末将领命,有末将在,绝不教建奴靠近提督大人半步。” “若战事不利,立即带着他逃走,不得犹豫。” 孙维藩下命令时极为认真,文邦国也格外的郑重其事,周围的牛纲、齐大柱等人也同时大点其头。 他们都十分明白,京营能有如今的待遇,全是因为有张世康,只要张世康在,一切就都在。 所以,提督大人决不能出一点问题。 “不必如此,搞的跟本提督多怕死一样。”张世康咧了咧嘴,略显不满的道。 这些话他很耳熟,因为崇祯老哥这么说过,他的门下第一走狗曹变蛟也这么说过。 现在这些部将也如此说,虽然张世康知道他们是担心自己,但还是觉得很不爽。 张世康如此埋怨,但孙维藩、文邦国、齐大柱等人却都抬头看天,对张世康的抱怨充耳不闻。 张世康无奈,只得骑着二狗逡巡到火铳营方队旁边。 “弟兄们,来大活儿了,待会儿或许你们只有两次齐射的机会。 记住,射完就跑!” …… 第95章 重型火绳枪显威 火铳营的人,乃至周围的长矛兵和刀兵听了都哈哈大笑。 身为京营提督,张世康对跑路这个词毫不避讳,好在是周围的将士早就习惯了。 真正的强军该打的时候狠狠打,该跑的时候也要玩命跑,这都是战术,张世康不止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过。 这时,从后方过来几队马车,每辆马车上都拉着几口大箱子。 张世康命令部下将箱子卸下来,放在每个小方阵之间,刚完事就听到孙维藩的呼喝声: “建奴冲阵了,准备迎敌!” 地面似乎在震颤,那是建奴的五千重甲骑兵集体冲锋发出的阵仗。 京营虽然也有骑兵,但大明穷得要死,崇祯老哥就是把裤衩子当了,也给京营凑不出三千套重甲,更别提还有造价不输重甲的马甲。 五千重甲骑兵几乎武装到了牙齿,面甲之上,仅有两只虎视眈眈的眼睛露出来,那眼神充斥着残暴和狂傲。 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就是靠着重甲骑兵,征服了几乎整个大草原,如今的蒙古人除了喀尔喀和土默特两支部落外,其余尽皆臣服于大清。 在此之前,在这片土地上能与建奴重骑兵过招的军队寥寥无几,或许曾经有过,但都被他们踩在了脚下。 战场上尘土飞扬模糊了视线,但大地在震颤,所有人心里都知道,那是一群野兽在冲向他们,不少人甚至都屏住了呼吸。 “稳住!”张世康也深吸了一口气大吼道。 “提督大人,还是往后方去。”文邦国小声的劝道。 他的身后除了张世康的三百亲兵外,还有一千刀盾手,专门负责张世康的安全。 “不急,差不多了,所有人举铳!”张世康对火铳手下令。 骑兵的冲锋速度很快,随着张世康的军令,十个方阵的火铳手立即摆好了架势。 司令手见敌人已经进入射程,果断的下令开火,火铳方阵顿时枪声隆隆浓烟滚滚。 张世康的眼睛瞪的老大,如同鹰隼一般凝视着冲在最前头的建奴。 “日!成效不大,莫浪费时间了,瞧本提督的!” 一轮排射之下,张世康亲眼看到不少建奴中弹,但却并未落马,大约只有五六个倒霉蛋可能是被击中了战马盔甲的缝隙,导致战马失衡而坠马,就知道鲁密铳对重骑兵效果很不好。 他果断的就命令部下停止射击,同时让自己的三百亲兵原地摆好了射击的架势。 这三百亲兵不仅在火器营里成绩优异,最关键的是,他们使用的乃是茅元仪新仿制成功的斑鸠脚铳。 这种铳足足比鲁密铳长了一尺多,足有一米八,不仅长而且还重,鲁密铳全枪也就六七斤,斑鸠脚铳足有二十多斤重。 体型大,用的火药自然也多,鲁密铳装药四钱弹重三钱,有效射程不过一百步,斑鸠脚铳装药一两三钱,弹重一两六钱。 射程自然也是鲁密铳不能比的,达到了恐怖的两百步,换算到现代长度单位也就是三百米,在这个年代里,已经妥妥的算是重型火绳枪了。 斑鸠脚铳还有个优点,由于火药装的多,最多一次可以装填四枚铅弹,虽然有效射程和精度会降低,但火力却可以做到平日的四倍。 眼瞅着建奴重骑兵越冲越近,张世康果断的给亲兵下达开火的命令。 轰轰—— 轰轰轰—— 比之鲁密铳,斑鸠脚铳的声响就大多了,跟大明的小型虎蹲炮声音有的一比,张世康耳朵都开始耳鸣了。 但他不在乎,一双眼睛透过浓浓的黑烟,但见冲在最前头的几十个建奴重骑兵应声落马,甚至都有鲜血飙了出来。 张世康心里大定,倘若斑鸠脚铳都不能破开重甲防御,就是遂发枪研制出来也无济于事,他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处理敌人的重甲了。 好在效果挺不错,张世康甚至看到有个敌将眼睛都直了,似乎是在惊讶他们的重甲竟然抵挡不住火铳。 “快!打开这些箱子,把铁蒺藜抛向敌阵!” 张世康说着,将离他最近的箱子一脚踹开,但见箱子里堆满了用生铁熔铸成的铁蒺藜。 这铁蒺藜有四根伸出的铁刺,每根刺都长约两寸,四根刺各向一边,使不论怎么丢到地上,总有一根铁刺直直向上,其他三根刺却提供稳定的支撑。 火铳手们一看这么多铁蒺藜眼睛都直了,见提督大人抓起两把就抛向敌阵,都有样学样的往前方正冲阵的建奴重骑兵前方丢。 六大箱子的铁蒺藜只片刻,就全被丢在了火铳手方阵前的数十米范围内。 “还等什么?跑呀!”张世康说完,撒丫子就往军阵后头跑。 王敬铎反应最快,招呼了部下一声就撒丫子开溜,五千火铳手只几息时间就撤离了即将交火的战场,以至于文邦国的一千刀盾手只能跟在后头吃土。 火铳手撤退后,两翼的长枪兵和重盾手迅速填补了空白,重盾手在最前头,以肩膀抵住重盾,其后是三排长枪兵。 重盾和长枪是野战抵御骑兵冲击的最佳阵容,这些枪兵手里的长枪足有一丈长,枪头装有利刃,他们将长枪架设在重盾之上,防线最前端立即就变成了刺猬。 枪盾之后,则是京营步军营的传统战力,长矛兵和战刀队,孙维藩身披盔甲骑在战马上,手里拎着战刀焦躁的等待着肉搏的到来。 建奴重骑兵还未冲到枪盾防线跟前,却先遭遇了铁蒺藜,这时候的战马虽然有马蹄铁,但马蹄铁只能保护马蹄的周边,却无法保护马蹄的蹄心。 他们刚一冲到遍布铁蒺藜的地方,立即就有战马中招,至少有几十匹战马由于脚下的剧烈疼痛,导致重心失衡摔倒在地。 猛烈冲锋之下战马突然倒地,又导致战马上的重甲骑兵被巨大的惯性抛了出去,也有些则因为被马镫绊住掉在地上的。 奈何重甲骑兵的速度不是想停下就能停下来的,这些摔倒的重甲骑兵和战马很快被后方冲过来的建奴踩踏,一时间战阵前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可即便如此,建奴也并未显得慌张,铁蒺藜只是迟滞了他们的冲击速度,不少骑射手甚至趁着这个空档开始向京营兵抛射箭羽。 前排的重骑兵很快调整好了状态,并重新朝着京营军阵冲去。 片刻之后,建奴的重骑兵终于与京营的枪盾手撞在了一起。 肉搏开始了。 …… 第96章 大哥开火,射死他们! 重骑兵巨大的冲击力,一瞬间就将京营兵的枪盾防线冲出一个缺口,同时最前排的重骑兵有三分之一被钉死在长枪之上。 这是冲破战阵必须付出的代价。 孙维藩立即骑着战马迎了上去,与敌人的重骑兵短兵相接,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杆三眼火铳,举着火铳就朝一个鞑子头上砸去。 面对重甲兵,普通的战刀已经作用不大,只有重型武器才能最高效率的杀敌。 三眼火铳作为大明边军关宁铁骑的制式武器,在大明已经拥有三百年历史。 这玩意儿虽然是火铳,而且是三连发,但在战阵上一般被关宁骑兵用作一次性远程火器。 主要是这玩意儿太过古老,连火绳枪都不是,属于火门枪,装填弹药极为麻烦,而且骑在战马上根本无法完成装填。 于是明廷便将三眼铳做的极为厚实,这样打完三发之后,关宁骑兵便将三眼铳当作铁榔头用,效果出奇的好。 孙维藩一榔头砸过去,却被那鞑子以战刀架住,蛮横的力量使孙维藩皱起了眉头。 那鞑子反应极快,挡住了一击之后立即挥刀向孙维藩斩去,孙维藩以三眼铳抵挡,两息的时间,乒乒乓乓不知过了多少招,只觉得火星四溅。 但孙维藩毕竟习武多年,凭借丰富的经验,挥出一榔头看似往那鞑子身上砸,待那鞑子挥刀去防,孙维藩猛的一使劲儿,榔头歪了一下,直直的砸在了鞑子胯下战马的头上。 巨大的惯性使得鞑子的战马歪着身子倒下,那鞑子慌了神,被孙维藩抓住机会一榔头砸在头盔上,头盔都被砸的凹陷了进去。 孙维藩略微喘了一下气,一个鞑子就费了这么大的劲儿,足见鞑子重骑兵的厉害。 好在重骑兵并不恋战,冲开了京营的军阵之后也不停留,绕了一圈后便离开了战场。 骑兵以速度见长,但近战肉搏却并不比步兵有太多优势,失去了冲击力,重骑兵作用就不大了。 可战斗才刚刚开始,跟在建奴重骑兵后的,是数千的重甲步兵,间杂着建奴的步弓手。 这些步弓手的重甲为特制,为了不影响射箭,双臂只有皮甲防护。 这些人就站在重步兵身后不远处,以箭羽为建奴提供远程援助,步弓手的准头极好,几乎箭无虚发。 可京营兵也不是吃素的,不论是孙维藩,还是齐大柱、牛纲都冲入敌阵身先士卒,一边杀敌一边指挥士兵左冲右突。 京营上下都将这场战斗视为重生之战,他们誓要证明自己已然脱胎换骨,不再是过去那样混吃等死的孬种。 没有人退却,有的只是悍不畏死,即使倒下也要拼命抱住建奴,好给袍泽创造机会。 双方一时间陷入焦灼。 张世康带着五千火铳手一直回撤了半里路,在那里早有数十辆空着的马车停着,京营负责辎重和军需的范成仁已经等候多时。 在张世康的命令下,五千火铳手迅速将火铳丢到马车上,而后在一旁完成了集结,此时他们手中的火铳,已然变成战刀。 半年时间的操练可不是盖的,张世康几乎与孙维藩他们推演过无数次,战场上遇到各种突发情况下的应对方式。 比如现在的情况,敌我双方已经战作一团,以火力覆盖为主要杀伤的火铳反倒没了用武之地。 拿着火铳近战又极为影响发挥,火铳造价那么高,丢掉又不可能,所以才有了打完就跑路,然后换装近战的计划。 京营的火铳手,近战方面是要与步兵营看齐的,不仅拳脚功夫没落下,战刀、长矛也都能胜任。 “徐文远,由你领队,速去支援孙维藩!”张世康一面催促亲兵队重新装填弹药,一面命令重新集结的火器营回援。 火器营一直由张世康直属,并未任用参将,这其实也是张世康故意的,只有这样,火器营的人作战时才更卖力。 但张世康心里头已经有了大致的人选,次子团里王敬铎太过胆小,郑冲又太过莽撞,反倒是徐文远介于两者之间,临阵时也不慌乱。 “末将得令!”徐文远脸上充满了兴奋。 “鞑子悍勇,放机灵点,都要给本提督活下来!”张世康望着自己的部下们道。 众人齐声应诺,徐文远大吼一声,随即五千手执战刀的火铳兵再次冲回战场。 此时,三百亲兵才陆续将斑鸠脚铳的弹药装填好,这种火铳虽然威力巨大,一次能射四发铅弹,但弹药装填也很麻烦。 由于枪管太长,导致装填火药时需要专门的脚架支撑,这种脚架形似斑鸠的脚,所以才得名斑鸠脚铳。 即使这些亲兵操作火铳已经十分熟练,将火药和四颗铅弹装填完毕,仍旧用了比鲁密铳多两倍的时间。 这也是为何张世康打完就跑的原因,威力是不错,但重新装填实在是太慢了。 不过终究是克制重甲的一大利器。 也就是工部产量太低,倘若他的五千火铳兵都能配备上这种火铳,张世康估计建奴的重骑兵冲不到京营的阵前就得溃退。 斑鸠脚铳都装填完毕后,张世康在亲兵以及文邦国的冲冲护卫之下,再次回到混战的战场。 四处都在拼杀,不论京营兵再是顽强,可一对一的情况下,仍旧敌不过建奴,二对一也只是勉强维持住局势。 地上已经躺了不少京营的尸首,这让张世康尤为心疼,若是不顾及仍在包围圈内的卢象升,张世康估计就已经下令集体跑路了。 此时三百人的亲卫已经将火铳架了起来,结成了个小方阵,张世康掏出个铜哨,呜呜呜的吹起来。 四处闪躲腾挪的王敬铎看到后,当即明白了张世康的意图。 “弟兄们,跟着本哨总,往提督大人那块去!” 王敬铎说完便不理会自己的对手,只朝着张世康跑去,那鞑子听不懂大明语,但哪里肯放过王敬铎,拎着战刀就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王敬铎的一哨部下也都跟着他往张世康这边跑。 尘土飞扬视线很不好,一拨人跑,一拨人追,王敬铎等人又刚好挡住身后建虏的视线。 在距离张世康只剩七八十步的时候,王敬铎小队忽然分成两股,一左一右向两边狂奔,几十个鞑子立即暴露在了斑鸠铳的射程之内。 王敬铎一边跑还一边大喊道: “大哥开火,射死他们!” …… 第97章 我郑冲杀了鞑子,足有一个半! 轰轰轰轰—— 三百支斑鸠脚铳齐射,一千多发铅弹瞬间将那几十个鞑子覆盖。 浓烟散去之后,仅有几个鞑子在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王敬铎等人冲上去一阵乱砍。 这只是整个战场的一个小插曲,另一边孙维藩拎着三眼铳如同杀神一般,重骑兵离开战场之后,孙维藩越战越勇。 他的背后已经插了好几支箭羽,不过皆被身上的重甲所阻隔,只是他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了。 “郑冲!” 陈涛看到郑冲被砍翻在地,大吼一声将面前的鞑子斩杀,快步冲到郑冲身边,宋亮祖也带着十几个部下边杀边向郑冲的方向靠近。 陈涛和宋亮祖之前跟着朱正良、周大升一伙儿,没少跟次子团的人起冲突,但此时却都满脸焦急起来。 自打二人进了京营后,虽然张世康接纳了他们,但他们俩跟次子团的其他人总归是有点别扭。 可那些别扭还没到见死不救的地步,不过是儿时的小矛盾而已,如今看到郑冲被砍翻,陈涛眼睛都红了。 “还死不了,嘶——”郑冲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右后腿的那一刀伤口极深,刚一动弹就疼的郑冲龇牙咧嘴。 “你们几个,把郑哨总送到范成仁那里,莫要恋战!”陈涛从身后的部下里选出几人吩咐道。 半年的严苛操练,还能留在京营的勋贵子弟,目前清一色都成了京营的中低级将领,郑冲和陈涛、宋亮祖一样皆是哨总,下辖一百个士兵。 “陈家二哥,我可杀了一个半鞑子了,你呢?”郑冲虽然疼的脸上都冒了汗,但仍旧不忘显摆一下自己的战绩。 他今年才十六岁,是次子团里除了留在京城当太子陪读的刘家卫之外年纪最小的。 不过可以看出来,他此时格外的骄傲,要知道就连他的老爹武安侯,这辈子连鞑子的毛都没碰着。 而他郑冲,不仅上了战场,还杀了鞑子,足有一个半! 至于那半个,是他与一个部下合伙干掉的,自然算他一半的功劳。 “你总是那么冲动,世康早就说过,以后杀鞑子的机会有的是,不必为一时的战功去犯险,且去后头治伤。” 陈涛说着,命令部下护卫郑冲离开战场,他不想打击郑冲,他已经杀了三个了。 整个战局一直很焦灼,虽然京营兵的士气高昂,又有孙维藩、牛纲等将领冲锋在前,但建奴的战斗力也不是盖的。 半个时辰后,双方的伤亡几乎都超过了百分之十,然而却没有一方露出慌乱的迹象。 要知道在古代,一般的军队在伤亡达到一成的时候,多半都已经开始溃退了。 只要一拨人开始退,很容易就能引起阵线的全面溃败,而一旦形成了全面溃退,慌不择路之下往往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战果的扩大,并非是在交战之时,而是在追击溃兵的过程中。 看着不少认识的士兵倒在血泊里,张世康心里很难受,但他心里清楚,战争的主动权并不在京营手里,他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京营基本全是步军,一旦撤退后果不堪设想,要知道建奴的步军也都是有战马的。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张世康别提有多憋屈了,装备不如人,战马也不如人家多。 这场战争结束后,他必须想办法搞钱了,那些人,都是因为那些人,京营将士的死,乃至大明所有战事的不利,那些人都是有不可推卸之责任的。 京营不能退,但建奴却是不想退,岳托越打心里火气越大,一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杂牌军,竟然抵挡住了他的八旗勇士。 更令他生气的是,敌人的火器竟然有能直接击穿重甲的,在此之前这还是他第一次碰到。 只那次冲锋,他的镶红旗就失去了三百多重甲骑兵,上次与那卢象升作战虽然也让岳托觉得损失大,但步兵和重甲骑兵是不能比的。 培养一个重甲骑兵,需要花费巨大的开支,每一个重甲骑兵都是优秀的步军、优秀的弓箭手,他们骑术精湛、悍不畏死。 却死在这群该死的汉人火器上。 要知道整个镶红旗,也只有这么四千多的重甲铁骑,一下子就少了将近一成。 若不是身体不适,岳托早就亲自上了战场,但他越想越气,只觉得天旋地转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差点从战马上掉下来。 “殿下。”一旁的孔有德眼疾手快搀扶了一把,才避免岳托出丑。 岳托晃了晃脑袋才清醒过来,但却并未去看孔有德一眼,孙之獬建议他应该寻医官看一看,但岳托也不理睬。 他并不信任汉人医官,如同那些汉人不信任他们女真人一样,他之前甚至遭遇过汉人奴隶的刺杀。 “大将军,战事焦灼,是否请重甲骑兵再作一次冲锋?”一个满人军将请示道。 “哼,尔等总跟我说,汉人是绵羊,如今怎的都不作声了?”岳托环视一圈,似乎对部下十分不满。 双方士兵人数相差不大,即使是大明的边军,也断然撑不了这么久,岳托觉得这是因为他的这些部将太过骄纵所致。 “孔有德,本将军命你率所部支援前阵,莫再让本将军失望了!” 岳托最终没舍得让重骑兵上,而是让休整了半个多时辰的孔有德去支援。 孔有德先败于卢象升,又败于京营,实在是很令他失望,言辞间有岳托警告的意思。 “末将得令。”孔有德赶紧行礼。 他知道岳托其实是不舍得重骑兵再有伤亡,但即使心中再是不满,孔有德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多说什么。 半刻钟后,孔有德指挥自己的六千部下冲向了战场。 这六千步卒就如同新鲜血液一般,给焦灼的战场注入了活力。 但没多大会儿功夫京营将士就发现,相比于悍不畏死的鞑子兵,这群新加入战场的敌人好杀多了。 张世康一眼就看出这些敌人都是汉人,或者说是汉奸也不为过,他对这些人尤为鄙夷,当即就下了军令优先杀这些汉军。 异族入侵,你身为汉人不帮着自己人,反倒帮助异族屠戮自己族人,这等人,就不该活在世上。 孔有德的兵当年就是因为哗变才反了大明,军队纪律肯定比不了建奴,战斗素质也只能说一般,也就比流寇强点。 再加上一开始就被京营兵的火铳兵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不少人甚至都心生惧意,如今又被京营兵针对,立即就有了撑不住的征兆。 孔有德知道倘若这次再败,估摸着回去就得吃弹劾了,他拎着战刀亲自督战,才勉强维持住了局面。 没过多久,不远处再次传来战马奔腾的声音。 京营马军参将魏双勇瞅准时机,与卢象升、虎大威的残兵一鼓作气冲出了建奴祖大春部的包围圈,并很快的与京营兵大部汇合。 三千骑兵如同一支利剑般,直直的插入孔有德部的后方,只半刻钟不到的功夫,孔有德部溃退了。 这些汉军的溃退如同导火索一般,形成了连锁反应,早就打的精疲力尽的鞑子步兵也跟着往后跑。 建奴的战局立即就崩溃了。 …… 第98章 没开玩笑呀,卢大人 岳托眼瞅着战局崩溃,气的大骂孔有德无能,他突然有些后悔没有让重甲骑兵上阵。 可此时阵线已经全面崩溃,他只能派重甲骑兵上阵,尽可能的减少己方的伤亡。 这段时间他一直发着高烧,如今又急火攻心,在大营外焦躁的逡巡了片刻后,竟晕倒了过去。 “大将军晕倒了!快来人!” 岳托的亲兵统领立即高声呼喊,一时间建奴大营也乱了起来。 “提督大人,这是卢大人,末将幸不辱命。”马军参将魏双勇带着卢象升找到张世康道。 此时的卢象升由于身体多处受伤只穿了皮甲,脸色虽然由于失血过多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仍旧炯炯有力。 “卢大人,久仰大名,本官京营提督张世康。”张世康冲卢象升拱了拱手,脸上带着笑意道。 卢象升身材颀长,虽然算不上健壮,但他的双臂比寻常人长些,尤其是右臂鼓着一个肌肉疙瘩,看起来格外孔武有力。 毕竟是第一次见到历史上的猛人,张世康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张大人,现在并非叙话的时候,本官以为,当立即对建奴发起追击。” 卢象升其实也有很多问题想问,魏参将早就说张提督出征就是为了救他,但在此之前,他们二人甚至都不认识。 可他毕竟统兵多年,所有的疑问都可以先压在心里,战事最重要。 “建奴多骑兵,追击怕是追不上。”张世康有些疑惑的道。 建奴骑兵毕竟名声在外,这些家伙不仅作战勇猛,骑射也很厉害,往往可以在撤退的过程中回头射箭,对追击者放风筝。 一旦追击者遭遇挫败,他们甚至可能发起反攻,这场仗虽然算是他们赢了,但其实建奴甚至算不上伤筋动骨。 张世康与孙维藩都决定放弃追击,整合军队再作打算。 “若全是建奴精锐,本官也不会轻易追击,但建奴精锐与汉军掺杂,这就有文章可以做了。”卢象升想了想又道: “若是本官,必下令追击,但只针对那些汉军,提督大人你看,建奴的军营似乎也有些乱了,只要这些汉军彻底崩溃,便可以影响他们的友军,这便是战机。 当然,若事不可为撤退便可,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张世康闻言眼睛一亮。 “卢大人说的对,不如京营兵就交给你来全权指挥。” 张世康随口一说,卢象升听了当场愣了一下。 “没开玩笑呀,卢大人。 孙维藩、牛纲、文邦国,还有你们所有人,从现在起,皆听卢总督号令,听到了没?” 张世康随即冲在场的京营高级将领们道。 “卑职领命!” 众将领都齐声领命,竟没有一个人出言反驳的,这让卢象升非常感动。 在此前的所有时间里,他与诸多巡抚、总督配合作战,没有一个人是不互相堤防的,他们都担心对方夺了自己兵权。 为了贬低别人抬高自己,他们即便冒险也不会将战机告诉你。 这么多年以来,他都习惯了,也正是因此,张世康如此爽快的将这支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他,反倒令他很不习惯。 “战机稍纵即逝,卢大人莫要耽误时间。”张世康知道卢阎王可能之前被坑出了ptsd,也不在意,甚至略带调侃道。 在战略眼光上,张世康或许不比别人差,但在具体的战术指挥、临阵应变上,张世康心里清楚,就是拍马也赶不上大名鼎鼎的卢阎王。 京营兵是他的心血,但也正是因为是他的心血,他才决定将之交给卢象升这等更会用兵的人。 这样,伤亡或许才会小一些。 “好。”卢象升仔细盯着张世康良久,终于确信对方没有开玩笑,随即才答应了下来。 做出决定之后,他环视了一圈京营的将领们,随即变得严肃起来。 “马军营听令,命你部将建奴重骑兵与其他部队阻隔开,不可与之硬战,只需保持距离缠住他们,使他们不能干预其他战事。” “末将得令!”马军营参将魏双勇随即弯腰拱手领命。 “步军营听令。” 步军营副将牛纲、文邦国立即站了出来。 “命尔等立即追击建奴孔有德部,记住阵仗要大,若能冲入敌营,便要高呼大将军死了,孔有德跑了,总之要尽可能的打乱敌人阵脚。” 卢象升的话,让张世康眼睛都直了,他早听说卢象升作战勇猛,还以为卢象升是个十分正派的传统将领。 可听了卢象升的话才知道自己错了,兵不厌诈,只要能赢得胜利,小小的心理战术又算什么,卢象升可是进士出身的呀。 “火器营。”卢象升又道,但他不知道火器营的指挥是谁,只得以部队编制下令道。 听到火器营也有任务,张世康赶紧站直身体,右脚甚至还跺了一下地。 “张世康听令,卢大人请说。” 卢象升脸上的表情变了变,似乎没想到张世康真的如此配合他,但毕竟自己是客人,他的语气多少变的温和一些: “张提督,火器营不用追击,只需在近处列队,一旦战局不利,可以火铳掩护其他营回撤。” “谨遵卢大人军令!”张世康声音高亢,十分郑重的道。 卢象升心中很感动,他再次环视了一遍孙维藩、牛纲等人。 “尔等记住,这是很难得的机会,建奴的指挥乃是伪清的成亲王岳托,若能收获战果,尔等的功劳自不会小。 赢得此战,京营的威名必定在大明传扬。 速去执行军令!” 卢象升寥寥几句命令,就将整个京营全盘调动了起来。 再加上卢向升以宣大总督之名,都说只要赢得此战,京营的威名就天下皆知云云,使得本就士气高涨的京营兵更加气势如虹。 命令刚下达,步军营就嗷嗷叫着冲向了溃退的建奴汉军,刚冲到建奴大营门口,一边交战一边有嗓门大的喊道: “大将军死了!大将军死了!” “岳托都死了,你们还不投降?” “孔有德被老子砍了!” “你娘炸了,降者不杀!” …… 第99章 一千对三百,优势在我 建奴本就吃了败仗,尤其是孔有德部,这厮之前本就是因为部下哗变才投降了大清,军队纪律本就不咋地,被京营兵又是喊打喊杀,又是威胁恐吓,一下子变成了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大清的军营内乱作一团,重骑兵又被阻拦在外头,只有一部分建奴步兵在做零星的抵抗,在齐大柱等人的疯狂攻击下,建奴坚持了不到半个时辰,终于再次败退。 齐大柱等人狂喜,立即将这个消息告知张世康,建奴退的很急,军营里的粮草辎重全都没来得及带走。 更重要的是,齐大柱进了军营后立即带人冲向马厩,杀退了正在马厩抢马跑路的满洲汉军,截获鞑子战马无算,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要知道一直以来,从来都是建虏鞑子攻破朝廷军营,缴获朝廷的火炮、粮草辎重,反其道而行之还是头一次。 可卢象升听了这个消息却皱起了眉头。 “事有蹊跷啊!” 他本就是想尽可能的扩大战果,即使最终被打退也是在预料之内。 毕竟鞑子如果那么好打,朝廷在关外何至于接连的丢失土地。 可万万没想到,就这么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鞑子竟然跑了,而且还是丢下所有的粮草辎重。 张世康听了这个消息自然也很高兴,尤其是听到截获了不少战马时,未来的世界属于火器,但现在的世界仍旧属于战马。 鞑子军队的战马数量与军队数量几乎达到了一比一,就是鞑子的步军转进时都有战马骑,相比于此京营的三千马军实在是不够看。 尤其是见识了鞑子的重骑兵之后,张世康就更加想扩充京营的马军了。 至于鞑子的突然败退,张世康倒是没想太多,他记得有个叫曹刿的家伙说过,敌人撤退时如果井然有序,可能就是在诱敌。 但倘若撤退的非常慌乱,自然可能是真的慌乱,人数一多这是非常不好伪装的,更何况连粮草军械乃至最重要的战马都不要了。 虽然仍旧有一丝诱敌的可能,但张世康并不觉得京营对于鞑子有那么重要,竟然能让他们下那么大血本来诱敌。 念及此,张世康便道: “管他呢!他们退咱们就追,能追多远是多远,权当是一报朝廷之前所受之辱了。” 卢象升略作沉吟,最终也没有反对,毕竟于他本就是客人,而且张世康还救了他的性命,虽然也只是暂时救下了他,但恩情总是在的。 建奴的步军撤退之后,不远处的建奴重骑兵也没有恋战,而是也奔着建奴的溃兵而去。 在得了张世康继续追击的命令之后,京营的一万多步军当即追了出去,他们或许追不上骑兵,但却能追的上没有战马的步军。 孔有德部的溃兵自不必说,已经被接二连三的败仗彻底打没了士气,如同乱窜的羔羊一般好杀。 也有不少鞑子步军,由于战马被齐大柱截获,也只能跟随者大部队跑路,他们平时或许悍勇,但此时却都气喘吁吁。 京营兵操练时每日至少都要跑上二三十里,最擅长的就是长途奔袭,竟因此杀了不少没气力的鞑子步军。 京营马军营参将魏双勇当然也在追击的队列里,当然,他的主要任务仍旧是提防建奴的重骑兵。 重骑兵实在是太难对付了,钢板一样的盔甲几乎刀枪不入,他与这支重骑兵对峙良久,虽然已经尽可能的不与对方接触,但仍旧折损了一百多部下。 “魏参将,你瞅那儿怎么还有辆马车咧?鞑子不是号称马背上的民族吗?怎的还有坐马车的?” 京营马军游击孙大胜指着远处的鞑子道。 孙大胜虽然是第一次参与战斗,但他的表现却是有目共睹,光是鞑子就杀了五六个,甚至还杀了一个鞑子重骑兵。 “我哪里晓得,许是哪里抢来的女子也说不定。”魏双勇想了想道。 建奴在关内四处劫掠,除了财物粮草,自然也劫掠人口,男的当作奴隶驱使,女的除了作奴隶外,还被当作泄欲工具。 当然也有一部分女奴因为有姿色,而被一些鞑子将领留在身边,只是最终她们的结局都一样,被玩腻了后随便丢弃,或者杀死。 “卑职还没婆娘呢!我得去看看。”孙大胜闻言眼睛转了转道。 他觉得挺蹊跷的,鞑子走这么急,连粮草辎重都没来得及带走,不应该这时候还想着女子。 但他的话还是引起了周围袍泽们的哄笑,不过孙大胜脸皮多厚,压根没当回事。 “去看看也好,但不得离本部太远,你小子莫浪。”魏双勇笑着答应了孙大胜的请求。 “放心!”孙大胜说罢,带着自己的千把部下冲着那马车就冲了过去。 马车毕竟跑不快,片刻之后孙大胜就追到了距离马车几百米的地方,他望着那马车也皱起了眉头。 马车倒是挺普通的厢式马车,但周围却足足有三四百护卫,而且看装束应该是鞑子精锐步军。 “张三,你且去通知魏大人,这马车里可能是建奴的重要人物,本游击要去瞧瞧,教魏大人知晓。” 那叫张三的虽然脸上有点不舍得,但还是奔着魏双勇而去,孙大胜瞅了一眼自己的部下们道: “兄弟们,我瞅着那马车里,必是鞑子的那个什么扬武大将军,只要抓住了这个鞑子头头,咱们的功劳必是不小。” 孙大胜表情认真并且言辞凿凿,但其实他也不知道马车里究竟有啥。 他老爹虽然经常揍他,但也没少教他在战场上如何凝聚军心和提升士气,一个小小的谎言相对于一场胜利简直没有可比性。 三百精锐鞑子,就是两千朝廷官军一般也不敢去硬碰硬,他必须想个法子刺激一下部下。 鞑子本就能打,步军也很能打,京营兵那么辛苦的操练,装备军械也都换了新的,与鞑子一对一仍旧落于下风,二打一才勉强能有胜算。 而且毕竟他也是猜测,到时候就算不是也没什么,猜得嘛,猜错了不是很正常? 见众人脸上顿时有了兴奋的态势,孙大胜又道: “一千对三百,优势在我,尔等有没有信心将他们拿下?” 第100章 这厮不会是得了黑死病吧 “有!拿下大将军!” 众人一听哪有不同意的,孙大胜在军营里本就人缘不错,不仅有个当副提督的爹,还有个当提督的大哥,他本人也很是勇猛,很受部下信任。 “给孙游击抢个婆娘也不赖!” “哈哈哈!” “莫要玩笑,诸将听令,冲杀鞑子步军,直奔鞑子四轮车!”说着孙大胜就一马当先的冲了过去。 身后一千骑兵嗷嗷叫着跟了上去,只几息功夫就与那帮鞑子步军遭遇。 孙大胜手里战刀挥舞,但这群鞑子很是能打,勇力比之前混战时的鞑子还大,只一接触孙大胜就感觉有些吃力。 更别提他的那些部下们了,不少人战马被伤不得不下马与鞑子对砍,不过效果寥寥。 好在是孙大圣的目的并不是杀光这群鞑子,他领着两百多精锐一边防御一边冲向那马车。 半刻钟后孙大胜终于将马车的车夫砍翻,他立即掀开马车的门帘。 “日!” 马车里只躺着一个人,这人四十上下,身上的盔甲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穿的,甚至还绣着金边。 能在盔甲上绣金边的唯有皇族,而这支鞑子军队的统领岳托,好像就是大清的皇族。 只不过这人似乎生了什么病,脸上全是虚汗,且有不少斑斑点点的红斑,乍一看挺恐怖的,此时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 “还真是……”孙大圣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兴奋之色。 确定了之后,孙大胜随即命一个部下去马车里看守,自己则充当了马夫,同时冲周围还在抵挡鞑子的部下们道: “哈哈哈哈!弟兄们,鞑子的大将军已经到手,风紧扯呼!” 周围的京营马军一听,都觉得自己的游击大人料事如神,这份功劳算是赚到了,一时间脸上都有兴奋之色。 那群鞑子听不懂孙大胜的话,但自打孙大胜抢夺了马车,他们就更加疯狂了,已经到了拼命的地步。 不少鞑子几乎放弃了防御,也要夺回马车。 亲兵卫队虽然威风、待遇好、军饷高、危险系数低,但唯独有一点,必须保护好自己的主将。 一旦主将遭遇不测,不论是大明还是大清,皆斩。 孙大胜当然知道这些家伙为何这么玩命,但他毕竟人多势众又有战马的优势,付出了一些代价后,总算是冲了出去。 只不过那群鞑子仍旧不依不饶的追在后头,不多时孙大胜就与魏双勇汇合。 “魏参将,马车里是个建奴皇族,不晓得是不是那岳托,我给拉回来了。” 孙大胜赶着马车兴冲冲的跑到魏双勇的面前,一边说着一边将门帘撩开。 “是他!他就是岳托!大胜,你立功了,快些去寻提督大人,那些追兵交给我了!” 魏双勇与卢象升并肩作战时,曾看到过一次岳托,俘虏建奴主帅可不是小事。 他高兴之余,为了堤防那群重骑兵得知消息后来抢夺,立即命孙大胜去后方将岳托交给张世康。 自己则带着剩余的部队去拦下岳托的亲兵卫队。 孙大胜也不含糊,当即带着部下往回跑,马车跑的慢,两刻钟后才找到张世康。 “大哥,我俘虏了岳托!”孙大胜一见到张世康,立即就兴奋的掀开了马车的门帘。 不论他在军营里多威风,但在张世康面前永远都是一副马仔模样,求夸奖的表情都写在了脸上。 张世康与卢象升站在一起,卢象升确认之后,脸上也露出笑意。 他顿时明白为何鞑子阵脚大乱,连粮草辎重甚至马匹都没来得及带走,原来是主将倒下了。 唯独张世康皱起了眉头。 他走过去凑近了仔细瞅了瞅,脸色大变,捂着口鼻道: “这厮不会是得了黑死病?” 岳托脸上冒着虚汗,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是红疹,这时候的人对传染病的了解很少,但张世康毕竟经历过好几次大的疫病,对传染病多少有些了解。 再加上这时候正是黑死病大流行的末期,大明就有不少地方因为黑死病十室九空。 “张提督说的当是鼠疫,本官见过鼠疫的症状,这岳托得的不是鼠疫。” 卢象升毕竟见多识广,实际上宣府大同也有地方爆发过鼠疫,为了防止军营内传播,他也做了很多功课。 “就算不是鼠疫,估计也不是什么好病,孙大胜,你离本提督远点,还有那些个近距离接触过这厮的人,都赶紧去一边隔离。” 张世康曾经因为疫病被隔离过很久,对传染病尤为警惕,几乎是下意识的道。 孙大胜人都傻了,他哪儿知道什么传染病,只知道自己抓了鞑子的皇族,大老远跑过来邀功,结果不仅没得到夸赞,反倒被大哥捂着鼻子嫌弃的一批。 “大哥……我……” “你别说话,用内衫先把口鼻捂住,医官呢,快叫医官过来。” 张世康一边让周围聚集的人散开,一边冲部下下令,卢象升全程都看着,只觉得这位张提督虽然年轻,但做事情还是非常靠谱。 要知道整个朝廷里重视大疫的人都没有几个。 不多时随军的医官过来,在张世康的提醒下,也用布料捂住了口鼻后上马车查看。 “提督大人,此人得的并非鼠疫,而是天花,大人远见卓识,此病确实传染。”那医官道。 孙大胜闻言人都麻了,一听还真是会传染,他看了看昏迷的岳托,又看看了自己,接着又看了看自己的大哥张世康,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你们几个就待在这儿,哪儿都不准去,违令者斩。”张世康闻言当即十分郑重的下令道。 说完又觉得对孙大胜有些残忍,便安慰道: “大哥不是嫌弃你,传染病知道不?弄不好就要死很多人,你就呆在这儿,等观察一阵子,倘若没事便可安全。” 孙大胜这才心里安生了一些,张世康交代完孙大胜等人,又命医官一同留下,除了观察孙大胜等人是否被感染外,也命他给岳托诊治。 岳托毕竟是大清皇族,而且还是多尔衮和皇太极的亲侄子,这等人活着或许比死了更有用处。 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安顿好了孙大胜等人,如今建奴主将被他们俘虏,这场战斗才总算是大局已定。 到了傍晚时分,前方传来消息,孔有德部基本被全歼,鞑子步军也斩获不少,但最终在建奴重骑兵的掩护下撤退。 眼瞅着将要天黑,文邦国和牛纲便停止了追击,开始着人打扫战场。 到了这时,张世康心里的石头才总算是落了地。 毕竟是第一次带兵出征,说轻松绝对不可能,张世康甚至一度晚上都睡不好觉。 “不知卢大人以后有何打算?” 天色刚黑下来,张世康便端着一碟子小菜和一壶酒,找到了卢象升道。 卢象升这次算是损失惨重,八千人目前还活着的只剩下一千出头,他的直属天雄军几乎全军覆没。 损失不可谓不大,卢象升可不像张世康一样,不仅有个有钱的老爹宠着,还有个有权的天子护着。 想重建天雄军并不容易,张世康当然想帮忙,但他也得听听卢姥爷的想法。 卢象升正独坐于大帐内,只是望着夜空发愣,见张世康过来表情也仍旧是惆怅,他拱了拱手叹了口气道: “何用打算,本官这次恐怕难逃一死了。” …… 第101章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谁要杀你?杨嗣昌?” 张世康闻言愣了一下。 他早就从这次的贾庄之战里看出来,倘若这次不是他带着京营紧赶慢赶过来,卢姥爷这时候估计都去见他太奶奶了。 既然已经转危为安了,卢象升为啥还是一副要死的样子。 他能想到的,当然还是目前总督各路人马抵御建奴的杨嗣昌,这厮本就小心眼,他绝不信坑卢象升没有这厮的份儿。 没想到卢象升听了后却缓缓的摇了摇头。 “贾庄之役本就是我执意为之,我总以为在这等国难中他们会以大局为重,奈何,奈何……”卢象升说到这里,难掩心中的失望。 上次会战之后岳托败退,只有卢象升一人提议追击,拖了好几天。 杨嗣昌也好、高起潜也罢,虽然最终同意了,但却不仅不给他粮草,甚至将他手下的一半人马调离。 更可恨的是那高起潜,刚开战时距离贾庄只有五十里,不仅不理睬他的求援信,甚至带兵离开了鸡泽。 “贾庄之役损失惨重,他们总要找个顶罪的,我身为宣大总督,已经算是众望所归了,呵呵。” 卢象升想起这几天的血战,面带苦笑的道,虽然张世康救下了他,但如今他心已死,甚至觉得还不如战死在这场战斗中来得痛快。 “高起潜故意不援?他说他压根没收到你的求援信呀?”张世康有点懵。 他有想过高起潜这厮不是什么好鸟,朝廷如此窘迫,粮草都快供应不上了,高起潜却有银子在战时摆那么丰盛的酒席招待他。 高起潜毕竟是中官,能在外统兵,多少是受崇祯老哥信任的,张世康当时只是以为这高起潜是将他当自己人,想笼络他而已。 他虽然看不上,但卢象升也说了,建奴入寇乃是国难,如此紧要的关头,即使彼此间有过节,也当以大局为重。 张世康是这么想的,卢象升也是这么想的。 “三天时间,我派了四人去送信,后两人可能因为突围失败没有送达,但前两人肯定是送过去的。 唉,张提督,事已至此,不提也罢。” 对于朝廷,卢象升已然是心如死灰。 但张世康听了却如同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他眉头紧皱,立即变的咬牙切齿起来。 “入他娘的高起潜,下次见了,本提督捅了他!” 张世康从没觉得自己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如此大费周折的又是练兵、又是当救火队员。 但同样是因为如此,他对那些背后捅刀子的小人格外的憎恨。 国家都已经是这样子了,别人往前冲,你不冲我不怪你,但你不能、也不该再去拉那些人的后腿。 这些人有罪,其罪当诛。 “这杨嗣昌你当知道的,心胸狭隘,唯恐别人抢了他的功劳,此人如今毕竟得陛下信重,本提督还真拿此人没办法。 不过同样的,他也不能拿本提督怎么样,而且今日之战传到他耳朵里,这厮估计得难受好几天。 卢大人放心,有本提督在,不会让他们得逞了的。”张世康安慰道。 杨嗣昌虽然号称总督所有兵马,但张世康才不会鸟这厮,若是这厮执意要搞卢象升,先过了京营这关再说。 今天之战,京营乃是与建奴精锐硬碰硬,而且还打赢了,这等战绩放在整个大明都是极为炸裂的。 你杨嗣昌连建奴都打不过,有能耐跟本提督的京营掰扯吗? “本官知道张提督是好意,但……张提督不了解他们,不止是杨阁部和高起潜,还有洪承畴,还有洪承畴背后之人。 他们都不希望我活着。” 卢象升满脸苦笑,朝廷里洪承畴为那群文官所支持,而杨嗣昌、熊文灿等人自成一系,虽然属于弱势,但毕竟得天子信赖。 很久之前,洪承畴背后的那些人不止一次笼络过他,希望他能与他们合作,但都被卢象升拒绝。 如今杨嗣昌针对他,高起潜身为天子监军也针对他,朝廷里那帮文臣肯定也会落井下石。 想他一心为国,竟为所有人所不容,实在是可笑。 “背后之人?东林党?一群口口声声忠君爱国,却只会贪污纳贿背后是阴招的杂碎! 这些鸟人,本提督日后绝不会放过。” 在这件事上,张世康可谓嫉恶如仇,说起话来恨不得食汝肉寝汝皮,卢象升听的直皱眉头。 在此之前卢象升知道,这位年轻的提督多少是有些能力的,又有英国公做后盾,只要不犯什么大错,英国公府必可以保他无虞。 但刚才的话就有点让人觉得狂妄了,就是当今天子,也不敢如此明着侮辱东林党人。 这些话倘若是传到那些人耳朵里,莫说你是国公府的公子,就是英国公本人,也得脱层皮。 “提督大人不必如此,本官死则死矣,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安敢再让你犯险。” 卢象升摇了摇头,似乎主意已定。 他不想因为自己,再让这位有抱负的年轻人趟东林党人这趟浑水,而且他也不认为这个年轻人能斗得过他们。 那群人的力量,太可怕了。 “卢大人,你看这是什么?” 张世康知道卢象升是对自己没信心,便将崇祯老哥给他的尚方宝剑拿了出来。 天子剑一亮出来,卢象升的目光一凛,他当然识得此剑,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 他在外统兵良久,一直以来只以为张世康是凭着当朝英国公的地位,才敢不将那些人看在眼里。 现在看来……或许是有那么一线生机。 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 即便这次能救下他,此后仍旧要与那些人斗,朝廷已然如此,不能披坚执锐上阵杀敌,却还要为那些无意义的事争斗不休伤脑筋。 倒不如解甲归田做个农夫了。 卢象升官场沉浮多年,经历贾庄之战,早已对朝廷心灰意冷,死也好,不死也好,都不想再这般折磨了。 张世康知道卢象升内心的痛苦与挣扎,他突然想起后世一位智者的话,想了想便道: “吾尝闻,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众人开道者,不可使其困厄于荆棘。 卢大人一心为国,正是那个为众人抱薪、为生民开道之人。 陛下先前当是被奸人蒙蔽了,是以才不知卢大人的遭遇,但你放心,待我回了京城,必然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报与陛下知晓。 陛下信任我,我虽不才,亦有救国之志,正需要卢大人这般的人协助。 往事已矣,自此之后,只要有我在,没有人可以害你,你的功劳、你的付出,也绝不会被埋没。 杨嗣昌也好,东林党人也罢,总有我与陛下挡着。 我只问卢大人一句。” 说罢,张世康沉吟了一下,盯着卢象升的眼睛郑重而又期许的道: “卢大人,你可愿助我、助陛下,为这破碎的天下开个太平?” …… 第102章 你们太过分了 为了这次的营救行动,张世康光是宫里就跑了好几趟。 为了救下卢象升,京营狂奔数百里,将士们付出了血的代价,虽然这场战斗最终打赢了,但京营的伤亡也不小。 费了这么大周折把你救下,本提督都还没放弃呢,你倒自己先放弃了,就算本提督同意,那些死去的将士也不会同意。 这其实就是张世康主动抛出来的橄榄枝了,而且话还说的那么好听,自称门下走狗的曹变蛟倘若听了,估计吃什么都成了酸的。 卢象升听了那些话也有些动容,他能感受到张世康言辞间的诚恳,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张世康就又道: “卢大人不必急着答复,且先看本提督如何做。” 光说肯定是空口无凭,张世康并不期待卢象升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能轻易相信并且一心投靠。 “刚才得到消息,建奴重骑兵带着那些鞑子步军,当是去与多尔衮汇合了。 待京营修整一番,明日本提督就去寻那高起潜,到时你与本提督同去。” 说罢,张世康就收起天子剑来走出了大帐。 卢象升望着张世康离去的背影深思,他的表情时而痛苦又时而期许,良久,终于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一更天的时候,今日一战的战绩才总算是大致统计了出来。 京营将士阵亡三千两百余,伤者六千四百二十八,其中大概有两成是重伤。 次子团里郑冲右腿挨了一刀,宋亮祖后背中了一箭,徐文远的胳膊和左腿各中一箭,倒是伤的都不算重。 京营毕竟有花名册,战损统计还容易些,建奴那边就麻烦了,战线拉的很长,追击的一路上都是尸首,但大半都是孔有德、祖大春等建奴汉军的。 已经收拢和核实过的,此战共斩杀鞑子一千九百余,汉军八千六百余,孔有德部由于被京营针对,几乎全军覆没。 这个战绩令包括卢象升在内的人都很满意,毕竟是与鞑子作战,这个战损比已经能排进大明历次与建奴战斗的前三了。 唯独张世康闷闷不乐,一来是仍旧觉得战损比太高,二来只一天时间,很多熟悉的面孔都已经不在了。 战绩虽然统计出来了,但战功的归属却仍旧还在扯皮。 统计战功其实是个极为麻烦的事,很久之前,战功共计以人头为证,一般士兵杀死敌人,便将所杀之人的头颅割下来,好战后领赏。 但人头毕竟是个大物件,若是杀了一两个还好,杀的多了没地儿放,很影响接下来的战斗。 为了不影响战局,后来逐渐就形成了战后割取,战功凭证也从割取人头变成了割取敌人的左耳。 当然,对于建奴鞑子,最好的凭证反倒不是耳朵,而是他们后脑勺上的老鼠辫子,毕竟谁知道你割的耳朵是鞑子的还是汉军的。 鞑子人头的赏格与其他汉军不同,其他汉军一个人头赏银八两,鞑子则是十五两,几乎相差了一倍。 但战后割取也有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如何证明谁是谁杀的,比如一个鞑子死了,身上要害之处中了一刀,但脑门上也中了一箭,你说算谁的? 还有就是火铳兵和弓箭手这等远程职业,一轮齐射之下,根本没人能搞清楚敌人到底是谁的火铳打死的。 不过这难不倒张世康,诸如火铳和弓箭手这等职业,在京营,战斗考核平日里的操练占大头,临阵表现倒是其次了。 而战功统计,则计算为集体功,赏银也集体分配,而拿战刀近战砍人的,则单独统计。 为了减少冲突,京营里配备了专门统计战功的小队,这些人在战场上除非不得已,一般不参与战斗,而只是作为督战和统计军功的人。 除此之外,什长作为最基层的低级将领,也负责记录手下各自的战绩,在网上还有哨总、千总。 比如张三杀了个鞑子,他本人自证,他所在的什长证明,督战队的人证明,这个战功自然就算张三的。 赏罚分明说起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却极为麻烦,但即便麻烦,也得去做。 一支军队想能打,光是操练是不够的,相比于那些漂亮话,让士兵们拿到赏银才是实打实能鼓舞士气的。 “郑老四,听说你杀了一个半鞑子,好厉害!” 徐文远胸前照旧挂着块布,托着自己老受伤的胳膊,但言辞间却充斥着调侃,见郑冲一脸的生无可恋,他又道: “我就一般了,也就杀了两个鞑子,四个汉军而已,哈哈哈哈!” “我也不大行,才杀了三个鞑子,菜呀,就得多练,以后可不敢再偷懒了。”宋亮祖也揶揄道。 军帐内,次子团的人聚在一起,诉说着今日之战的艰险,聊着聊着就都开始调侃起郑冲了。 郑冲人如其名,上了战场很是冲动,为了战绩不落人后,杀敌时几乎是在玩儿命。 但战后他才发现,大伙儿杀的鞑子都比他多,而且大部分都是在建虏败退的时候拿到的战绩。 但那个时候郑冲已经因为受伤离开了战场,他现在十分后悔,如果当时没有受伤,追击敌人的时候必然也能有所斩获。 “你们……你们别太过分了!”郑冲躺在床上气坏了,他年纪最小,亏他之前还喊这群人二哥、三哥四哥,如今却都来嘲讽他。 “我看过分的不是他们,是你?” 张世康一边说着一边从大帐外走进来,众人都一起跟他打招呼。 “大哥,就连你也向着他们吗?”郑冲十分委屈的道。 他今天为了杀敌吃奶的劲儿都用出来了,没想到却被所有人嘲讽,就连一向敬重的大哥也不安慰安慰他。 “哼,战场上不考虑力量悬殊,只是一味的拼命,他们现在若不嘲讽你,难不成以后在你的坟头上嘲讽你吗?” 一个新兵菜鸟想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将领,要走很长很长的路,但绝大多数人在半道上人就没了。 想成为将领,在战场上首先就得能保住性命,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虚妄。 郑冲虽然脑子一根筋,此时被张世康点醒,总算是明白了其他人的真正用意,心里的委屈自然也立即消散。 “那个……那个……”郑冲支支吾吾的想跟老哥们道歉。 “那个啥?都是自家兄弟,以后再不能这么莽撞了,这可是战场啊!”徐文远认真的道。 其他人也都相继劝阻,就连一向胆小的王敬铎也出来说话。 他虽然没有亲手杀死一个鞑子,但却跟部下配合,将鞑子引到张世康的重型火铳小方阵,坑死了足足六十多个鞑子。 张世康欣慰的看着这群弟兄,万幸在这场战斗里弟兄们都在,万一谁要是出了事,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跟他们的父母说。 “战报已经着人送去京城了,相信陛下看到你们的战绩必然十分高兴。 自此之后,你们的父辈当没有人再敢小瞧你们、动辄说你们只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了。” 张世康慨叹道。 …… 第103章 老子本想跟你讲道理,是你先耍无赖的 “这都是大哥的功劳!咱早就跟他们说过,跟着大哥混准没错!”王敬铎眉飞色舞的道。 一想起自己在战场上杀了鞑子,王敬铎恨不得立即飞到京城,让自己的老爹老娘都知道,他已经不是那个连条长虫都怕的胆小鬼了。 其他人也都对未来充满期待,更对张世康敬重有加,只是众人都问起孙大胜的事儿。 若说功劳,或许他们所有人加一块都没这小子大,活捉了建奴的扬武大将军岳托,听说是伪清皇帝的亲侄子,之前还是个亲王来着。 孙大胜这么大的功劳,却听说突然被张世康给关了禁闭,好像是因为瘟疫之类的事。 “功劳少不了他的,这几天你们好好养伤,莫要去寻他就是了。”张世康皱了下眉头道。 天花在现代虽然早已被消灭,但在这年月却算得上一个不治之症,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三十。 而且没有特效药,全靠身体的免疫力抵抗,倘若抵抗过去,日后也会对同等病毒免疫,倘若没有,全家吃席。 孙大胜毕竟跟那岳托有十分近距离的接触,感染的风险总是有的,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好在孙大胜并不孤单,有六个马军营士兵与他关在一起,张世康也知道孙大胜心里委屈,便命人送去酒菜好生招待,孙大胜果然就再没抱怨了。 当天晚上,累了好几日的京营将士终于睡了个好觉,大营内呼噜声震天响,张世康反倒睡不着了。 到底是第一次统兵作战,白天满地的血腥场景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子里来回呈现。 来这个世界也已经七个多月了,在此之前,张世康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莫说杀人,连条狗都没杀过。 可今天仅仅一天的血战,就杀了上万人,若在以前他想都不敢想。 一将终成万古枯,可他并没想当那个将,他真的只想安安生生的做个富家公子哥,奈何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谁都没办法独善其身。 第二天一大早,张世康就命令京营直奔赵县,目的只有一个,为卢象升讨个公道。 卢象升当然知道张世康去赵县,肯定是去找高起潜兴师问罪。 在他的观念里,监军太监可以直达天听,即使是杨嗣昌也不敢对监军太监不敬。 他知道自己这次很难脱罪,并不想让张世康趟这趟浑水,卢象升知道张世康或许有些依仗,可不论是杨嗣昌还是高起潜,哪个不是背后有天子作为依仗的? 可他终究劝不过,张世康行事本就与常人不同,他这个人不喜欢记仇,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京营兵抵达赵县,由于昨日才来过,而且高起潜当着手下的面礼遇有加,张世康带着一队亲卫去高起潜府宅时,没有被任何人阻拦。 张世康没有丝毫的耽搁,寻了个府上的下人问清楚高起潜在哪后,立即赶了过去。 他才一走到高起潜所在的院落,便听到房子里传来女子的哀嚎声,这让他眉头都皱了起来。 太监虽然没办法行房事,但却依旧对那些事感兴趣,尤其是那些有权有势又有钱的大太监。 他们利用手里的权力在外头照样妻妾成群,而且这些人由于心理缺陷,为了满足自己的欲念,总喜欢以折磨女子为乐。 “张提督为何没有通报便来这里,可是有什么急事吗?” 值守在门口的高起潜亲卫面色不善的道,他当然也认识张世康,虽然觉得对方很是无礼,但毕竟他不是高起潜,只敢大声询问,顺便也是让屋子里的高起潜知晓。 “你问不着,叫高起潜出来。”张世康对那亲卫理都不理。 片刻之后,高起潜一边穿戴着衣衫一边打开门,透过门缝张世康隐约看到屋子里有两个年轻女子,浑身都是伤痕。 “咱家一大早就听说张大人打了个大胜仗,想来皇爷若知晓,也定然龙颜大悦,咱家恭喜张大人了!” 虽然对张世康的突然造访很是意外,但高起潜还是那么的热情。 只是看到卢象升也跟在张世康身后时,脸上略微闪过一丝不快。 “我打胜仗,跟你可没半文钱关系,本提督都没这么高兴,你说你高兴个什么劲?” 张世康最讨厌虚伪的套近乎,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 他更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 “张提督,可是咱家哪里对不住你了? 若是如此,咱家就向你赔个不是,都是为皇爷办事的,何至于此呀?” 高起潜被张世康的话搞的愣了一下,他平日里与朝中的官员打交道多了,说话更喜欢看破不说破,都是点到为止。 “我问你,卢大人与建奴血战时,曾多次向你发求援信,你何以要骗我说从未收到过?” 张世康说这话时,眼睛冷冷的盯着高起潜,倘若不是要走个流程,他甚至都懒得说这些。 “张提督这是什么话,咱家听的是杨阁部的军令,没有得到军令,又如何能随意调兵?” 高起潜大抵上看出来张世康就不是带着善意来的,所以很干脆的收起了笑意。 看到卢象升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先前的谎言被戳破了,不过他也没太当回事儿,而是将杨嗣昌当作了挡箭牌。 意思是,不是我不想救,实在是没得到军令,不敢擅自动兵。 “你们真是胆大包天!拿着个军令就敢如此草菅人命,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们了吗?” 听那高起潜的意思,那些送求援信的将士估计也都被这人秘密处决了,否则就都是隐患。 这几乎就是明着耍无赖了。 张世康气坏了,战场上局势万变,为将者本来就该根据形势做出判断,却拿出军令来当借口,这明明就是不讲理了。 在此之前,向来都是张世康不讲理,如今这高起潜却敢拿他的剧本。 简直是倒反天罡! “张提督倒是个热心肠,不过听咱家一句劝,刚不能久,容易折呢!” 高起潜阴沉着脸,似乎是在提醒,但更像是在威胁。 最好少管闲事,到时即便是英国公也不见得能保住了你。 张世康闻言都被气笑了,高起潜让他明白,人究竟可以无耻到什么程度。 天子在宫里吃糠咽菜,你在外头山珍海味,天子夜不能寐,你在外头妻妾成群。 人家血战建奴尽忠报国,你在后头挖空心思要搞死人家,事情败露,又想要以势压人,劝他不要多管闲事。 张世康一句话也不说了,他只觉得怒气值已经爆棚,他必须让面前这个人知道。 代价是什么! 仓啷一声——张世康抽出了腰间的天子剑。 入你娘的,老子本想跟你讲道理,是你先耍无赖的! “张世康,你要做什么?你敢!” …… 第104章 世袭罔替 张世康仍旧不说话,只是拎着剑直直的走向高起潜。 高起潜的两个亲卫立即拔刀阻止,却被张世康的亲卫将刀架到了脖子上。 张世康想起之前看到过的一段话,人是会遇到老虎的,他要吃你,你难道要跟他讲道理吗? “张大人,莫要胡来!不值得,本官不值得,陛下会生气的!”卢象升也有点焦急的劝阻。 他当然知道张世康是为了自己,才来寻这高起潜眉头的。 卢象升本以为张世康不过是来质问高起潜,顶多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高起潜毕竟是天子派出来的监军,理论上,也只有天子能去问罪。 可他万万没想到,张世康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完全不考虑这样可能造成的后果。 “卢大人,跟这等人不必讲道理。 我说过会为你找回公道,只是,我要用我自己的办法。” 说罢,张世康再不言语,拎着剑就冲向那高起潜。 高起潜都快吓尿了,他虽监军多年,但向来都是锦衣玉食,压根就没锻炼过,身体肥硕的他此时满头大汗。 “张提督,即便咱家有错,那也得皇爷来问询,我为监军,没有皇爷诏令,你岂敢如此?” “天子剑你可识得?陛下不在,那本提督就代陛下斩你!”说着张世康一剑就往高起潜肚子刺去。 高起潜闪躲之下,那一剑却刺在了他的大腿上,大腿顿时血流如注,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腥臭味,和某不知名液体的腥骚味儿。 “张大人饶命!张大人……啊——” 张世康又出一剑,高起潜大腿受伤再没躲过去,这一剑正好刺在他的胸口。 世界终于安静了。 “呸!” 张世康朝着高起潜吐了口口水,以压制胸腹间反胃的感觉。 这是他头一回真正的杀人,若是在现代,估计他手脚都会吓软,但此时的他才经历血腥的战场,除了感觉有些恶心的生理反应外,精神上反倒很平静。 卢象升叹了口气,眉宇间充满了担忧。 “唉!张大人如此,杨嗣昌必会着人弹劾,恐怕陛下也会动怒呀!” 虽然大仇得报,但卢象升很担心张世康会因此失去圣眷,这总让他觉得是自己造成的。 “管他呢,弹劾我的人多了去了高起潜算老几,陛下倘若知道这高起潜做下的那些事,恐怕比我都要生气。 卢大人,其他的你别管,不知你心里的那股子气儿可顺了没?” 张世康将剑上的血在高起潜身上的绸缎上抹了抹道。 意思是老子虽然不按常理出牌,但你就说爽不爽? 卢象升闻言没有直接回答,他沉吟片刻,走到了张世康的身前,随即拱手弯腰,向张世康深鞠一躬。 张世康吓一跳,卢象升今年都快四十了,又是进士又能打,被这么个传说中的猛人行礼,心里多少会有点不安生,但他还没来得及回礼,就听到卢象升道。 “张大人昨日之言,本官想了一夜,覆巢之下无完卵。 自此之后,本官将竭力助张大人、助陛下。” 卢象升说话时仍旧弓着身子,似乎是感激张世康,也似乎是表达自己的诚意。 事实上他本就高傲,即使是对杨嗣昌,卢象升也从未行过此礼。 但张世康为了他,不仅千里奔袭从京城赶过来相救,而且还为了他冒天下之大不韪,仅仅只是为了帮他出气,仅仅只是为了让他继续帮助朝廷。 可即便没有这些,即便他仍旧被掣肘,难道就真的不管天下百姓的疾苦吗?他能做到吗? 十年饮冰,热血难凉。 圣人的教诲不允许他,就是心里的忠义也不允许,他做不到呀。 “哈哈哈!这真是本提督这几日来最高兴的事,有卢大人相助,大事可期也!” 张世康闻言哪有不高兴的,刚才心里的愤懑也一扫而空,一边走过去将卢象升扶起来,一边笑着道。 “杀了这高起潜,就是城里的那些军队比较麻烦。 卢大人,那些兵如果知道本提督杀了高起潜,不会过来砍咱们?” 虽然知道高起潜不得人心,但毕竟自己杀了这群兵的头头,京营如今却还在城外。 念及此,他突然才有些后怕。 “此事倒好处理,那些兵都是我的兵,他们见了我,必不敢妄动。”卢象升摇了摇头道。 高起潜是宣大监军,可卢象升是宣大总督,高起潜弄权有一套,但带兵却差得很,倘若不是他将这些兵练的军纪严明,高起潜如何能高枕无忧? 说着一行人就直奔赵县军营,卢象升当着赵县军营将领的面,痛陈高起潜的累累罪行,并如实说了此人已被张世康以天子剑伏诛。 那些将领本就是卢象升的部下,闻听此言不仅没有一个为高起潜叫屈的,甚至都很高兴,完全没有一丝质疑,张世康这才放下了心。 京营历经昨日一战,虽然不说伤筋动骨,但毕竟数千人都负着伤,张世康便命令京营在赵县城外扎营休整。 杀了高起潜,这么大的事张世康当然也给崇祯老哥写了封信,将高起潜的罪行一一列举,又出言将卢象升的遭遇说与崇祯老哥听。 两天后,张世康接到了杨嗣昌的问责信,信中他对张世康杀高起潜的事极为震惊,并十分愤慨的表示将向天子弹劾他。 张世康只扫了一眼那信,就直接丢到了火盆里,骂人都不敢直接骂,非要咬文嚼字实在烦人。 他也给杨嗣昌写了封回信,与杨嗣昌的信相比就简单多了,言简意赅到只有八个字。 关你吊事,随便弹劾。 十月十二日这天,赵县突然来了一群中官,宫里传旨,若是一般旨意,顶多就是一个太监和四五个侍卫。 可这次光是中官就来了五六位,侍卫更是足有二十多人,这些人衣着华丽而肃穆,为首的正是司礼监秉笔王承恩。 见到张世康后,王承恩也并未叙闲话,只敢对张世康以温和的眼神表达善意,而后便郑重的从身后的人手里拿过一道金封圣旨来。 “京营提督张世康听旨。” 张世康其实有点懵,搞这么郑重干啥,之前不都是很随意的吗? 但说归说,入乡随俗,他也赶紧行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英国公之子张世康,聪慧卓识,胸有韬略,任京营提督虽仅数月,却使京营上下军纪严明士气如虹,此大才也。 贾庄一战,指挥有度,戮敌过万,俘获虏首岳托,挫败建奴之锐气,此大功也。 建奴荼毒我大明数十载,常以我军马为羔羊,十二年来建奴首逢一挫,扬我国威,教建奴知我中国有人矣。 敕封京营提督张世康为冠军伯,赐铁券,授轻车都尉,赐蟒服一件,赏金三百两。 昭告天下,咸使闻之。 钦此。” 第105章 陛下大气,给陛下点赞 一战封爵,世袭罔替!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尤其是虎大威和杨国柱等总兵官们。 若说苦战、血战,他们每个人都经历过很多次,与流寇也好,与建虏也罢,边军向来都是绝对的主力。 可即便如此,他们中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任何一个人因功封爵,即便贾庄一战张世康确实打的很漂亮,但空气中仍旧弥漫着葡萄酸。 与之相比,孙维藩和一众京营将领们就兴奋多了,张世康乃是京营一把手,得到如此荣誉,他们也与有荣焉。 孙维藩甚至咧着嘴偷笑,他是真高兴,因为只要张世康一直受天子重用,他就不会缺仗打,他现在看张世康的眼神都是小心心。 这大侄子,简直不要太可爱。 卢象升倒是脸上很平静,只是心里却波涛汹涌,一战封伯当然算是很大的赏赐,但张世康带领京营将士击溃建虏,甚至活捉了建虏的亲王,也的确算是大功一件。 此战不仅可以激励大明全体将士的士气,让所有人明白,只要你足够强大,汉人也是可以击溃建虏的。 世袭罔替的伯爵固然让人羡慕和吃惊,但更令卢象升吃惊的是,这世袭罔替的伯爵,竟然以冠军为名。 要知道由此上诉到建元元年,将近两千年的时间里,只有一个人的爵位以冠军为名,他就是霍去病。 当今天子竟然将张世康比作霍去病,这才是卢象升震惊的真实原因。 这道诏书以诏曰为名,自然是要昭告天下,天子这是告诉天下人,张世康就是他的霍去病,这究竟需要多大的赏识和信任? 然而一些事情的始作俑者、京营提督张世康却对此十分不满,他裂了咧嘴带着抱怨的口吻道: “陛下真是的,净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还不如送来几千套重甲来得实在。” 众所周知,大明的爵位都没有封地,就是连工资也都好些年不发了,其实就跟个名誉称号差不太多。 至于那轻车都尉,属于大明武勋十二级的第六阶,从三品,不论武勋还是文勋,都只是个名号,薪俸之前也是有的,当然,现在没有。 可张世康缺的是银子和名号吗?他老爹就是世袭罔替的国公。 这一战京营伤亡近万,其中的一大原因就是建虏精锐多重甲。 重甲步兵仗着自己的龟壳可以失误很多次,但他的将士们一次失误都不能有。 在火器不能成为绝对的战争主力之前,重甲骑兵和重甲步兵仍旧是这个世界的战场王者。 可张世康心里头明白,宫里那老哥如果有,自然不会不舍得给他,实在是穷的都要当裤衩子了。 但张世康的话仍旧让虎大威、杨国柱两个总兵侧目,什么话?这个张提督脑子不会有问题? 天使还在跟前,他如何敢腹诽当今天子? 如此大的恩赏不仅不谢恩,甚至还发牢骚,嫌命太长了吗? 倒是孙维藩等京营将领早已见怪不怪,他们的提督大人倘若是个正常人,那能有如今的战绩吗? 估摸着京城都出不去,现在也还是在京城的城墙上吃灰呢! 王承恩也早就习惯了,他不仅没有生气,脸上还露着笑容道: “张大人呐,皇爷自打收到你的奏报,高兴的很晚都睡不着,大半夜的还去了趟太庙告慰先祖。” 王承恩说话声音小,很明显并不想让其他人听到,但虎大威和杨国柱对视一眼,都是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张世康说了那样的话,京营的人不吃惊,卢总督也没有任何表示。 就连宫里头的这位听说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甚至也没生气,不仅不生气还很高兴,仿佛没听到张世康的诽谤一般。 他们都没聋,难不成是我聋了?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何足挂齿。”张世康随口敷衍了两句,从王承恩的手里接过圣旨后,又悄没声的小声道: “高起潜的事儿,陛下没生气?” 高起潜毕竟是崇祯皇帝派出去的监军,被他给一刀砍了,虽然那厮死有余辜,但毕竟有伤天子颜面,他也有点担心那老哥不乐意。 王承恩闻言,冲着京城的方向拱手道: “皇爷原话,早知道这小子要尚方剑没憋好屁,一个中官而已,杀便杀了,无事。” “卧槽!陛下大气!给陛下点赞!”张世康闻言没口气的夸赞,还竖起了大拇指来。 “这高起潜不仅差点害了卢大人,还贪污受贿,光是妾都纳了七八个。 王公公,本公……本提督就纳了闷了,你们又没二弟,如何行房事? 倘若不能行房事,纳那么多妾不是更难受吗? 老实说,王公公有没有纳妾,咱老关系了,说一说嘛。” 张世康说罢还用胳膊肘杵了杵王承恩,八卦是人的天性,他知道很久之前阉人都是不只割大炮不割炮弹的。 他有点好奇,留着炮弹,发射应该是没问题的,究竟还能不能雄起,就未可知了。 可王承恩听了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倒是知道张世康本就是这个性子,但这小子的问题实在是…… “张大人,还有圣旨要宣,且容后再说。”王承恩说着也不理会张世康,从身后又拿出圣旨来。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贾庄一役,京营将士果敢奋勇,战绩颇巨,为天下效,朕心甚慰。 以军功簿计,特此赏罚,以资军心。 京营协理、怀宁侯孙维藩封上骑都尉,赏金一百两,赐飞鱼服。 京营副将文邦国封骁骑尉,赏金五十两,赐飞鱼服。 京营副将牛纲封骁骑尉,赏金五十两,赐飞鱼服。 …… 京营游击将军孙大胜,作战勇猛,擒获虏首,此大功也,敕封靖虏伯,封骑都尉,赏金一百两,赐飞鱼服。 京营把总徐文远封云骑尉,赏金三十两,赐斗牛服。 京营哨总王敬铎封武骑尉,赏金三十两,赐斗牛服。 ……” 这道圣旨很长,几乎奖赏了京营上至二把手,下至哨总的全部有功将领。 与嘉奖张世康的圣旨不同,这封诏书以制曰开头,制曰只宣告百官之用,而不宣告普通百姓。 至于天子的赐服,当然也有规制,蟒服为大明四大赐服之首,其上绣的蟒纹与皇袍上的龙纹相似,只不过龙袍为五爪,而蟒服为四爪。 也是因此,获赐蟒服被认为是极大的荣宠,蟒袍加身,就意味着天子信重,位极人臣。 蟒服之外,飞鱼服次之,再往后是斗牛服和麒麟服。 这道圣旨宣读过后,周围的京营将士全都兴奋的不行,孙维藩更是虎躯一震,他那不争气的儿子,竟然封伯了! 不过细细想来也大致能明白,孙大胜毕竟俘获的是建奴的皇族,鞑子都那么难打,更别提俘获鞑子的统帅了。 但孙维藩并不觉得儿子多厉害,只当是那臭小子运气好。 可即便如此,上阵父子兵,竟同时得到天子的嘉奖,倘若是在家,他高低得去给祖宗上柱香。 张世康听了倒是很平静,只是嘀嘀咕咕不知自言自语什么,等孙维藩接了圣旨便问王承恩: “这就完了?赏银呢?抚恤银呢?” …… 第106章 原来都是天子惯的 贾庄一役,斩获鞑子首级一千九百四十四,鞑子汉军首级八千六百一十。 按照朝廷的恩赏标准,一个鞑子首级十五两,汉军首级八两,这就差不多十万两了。 除此之外,京营阵亡三千两百二十人,还应给付步卒每户抚恤金三十两,马军四十两,将领则多点。 除了一次性的抚恤金外,朝廷还会免除阵亡家属的田赋,一直持续到阵亡家属的孩子长大成人。 大明的抚恤制度,在历朝历代都算得上大方了,不像某宋,不仅把士兵都当作贼配军,战死后除了只给点布帛和几石米外,田赋也只免一年。 但大明的问题是穷,就算有银子,也没人能保证这些银子能发到阵亡者家属手里。 毕竟战争打赢了,将领们也都升官得到奖赏了,谁会在乎那些战死的枯骨呢? 可张世康在乎,就像他在乎卢象升一样,这时候的士兵本就被人瞧不起,他心里清楚,每个士兵背后都有着一个穷困的家庭,不然没人选择去当兵。 这是拿自己的命为穷困的家人博个活路,现在人没了,自己被封了伯爵,可他们的家人怎么活?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将士,包括卢象升、虎大威、杨国柱和孙维藩,乃至是军营里的普通士兵,都向张世康行注目礼。 无论是赏银还是抚恤金,他们当然都在乎,起码面上得在乎,否则谁替你卖命? 但却没人敢当着天使的面去讨要,还是如此的直白。 “张大人,皇爷知道你要问,此事容后咱家跟你细说,还有旨意没宣读完。” 王承恩倒是没感到意外,只是他的话却再次令虎大威、杨国柱等边军将领吃惊。 一句皇爷知道你要问,差点让这些边军的人大脑宕机,怪不得这位年轻的提督啥话都敢问、啥话都敢说。 原来都是天子惯的! 这小子是多受天子信任呀,杀了天子监军都没事,不仅没事还封了世袭罔替的伯爵。 可哪知道这小子不仅不感激,反倒开口就是诽谤,诽谤天子小气,还张口跟天子要银子。 可奈何天子就是不生气呀! 瞅瞅人家京营的人,穿的比他们新,军饷能按时发,听说每天都能吃到三顿饭,如今打赢了一场仗,就得了那许多的赏赐,就连一个小小的哨总都有恩赏。 这对于边军将士们来说,实在是太过离谱。 可转念又一想,人家毕竟打赢的是建奴精锐,还俘虏了建虏的皇族,战功是实打实的,这没什么好说。 但他们最羡慕的是,不仅恩赏多,而且还都能落到实处,看那王承恩的意思,天子当是已经想好了赏银和抚恤金的对策。 边军当然也打过胜仗,也得到过嘉奖,但那些嘉奖跟京营自然不能比。 在这一刻,不少人突然醒悟: 京营能得到那许多恩赏,全是因为京营的提督是张世康呀! 尤其是虎大威身后的边军士兵们,不少人都在想着,如果自己是京营的兵,不,如果自己是这位张提督的部下,该多好呀! 你看,张提督亲自向天子讨要赏银和抚恤金,全是为了他的部下,那模样,实在是太飒爽了! “怎么这么多旨意,赶紧的,快到饭点了。”张世康不爽的道。 王承恩又拿过一道旨意,目光却是看向了卢象升,卢象升立即知道,这是朝廷对他的旨意下来了。 虎大威和杨国柱身体顿时绷紧,他们一个是宣府总兵,一个是山西总兵,而卢象升是宣大总督,是他们的直属上司。 卢象升任宣大总督以来,一直都以身作则,营中缺粮,他就与将士一起挨饿,不仅赏罚分明,还开垦了不少军屯,让宣大一线的士兵不至于饿着。 尤其是贾庄一战,到了最后卢象升从容赴死,还不忘叫他们二人突围,凭良心讲,这样的上司他们是没话说的。 但他们同时也明白,身为统兵在外的他们,你再好是没有用的,天子待在深宫里根本看不到。 不论是再有能耐,也抵不住那些朝臣在陛下面前给你念经,尤其是他们知道这暗地里是杨阁部、高起潜,甚至还有东林党人搞的鬼。 似乎所有人都想让卢象升死,因为只有卢象升死了,宣大总督才会空缺出来。 这都是因为朝中没人的缘故! 虎大威和杨国柱绷着个脸,既紧张又失落,他们知道卢总督几乎是必死的,总得有人为那战死的六千多边军精锐负责,而卢象升首当其冲。 与之相比,卢象升反倒十分平静,他早已接受属于自己的命运,身死而已,虽有憾,但无悔。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宣大总督卢象升,汝不听杨先生调令,擅自行事,方有贾庄之败,幸有京营将士力挽狂澜,才挽回危局,汝之罪也。 然六千余将士不能枉死,免汝总督之职,以兵部侍郎衔暂代宣大军务,期以戴罪立功,莫让朕再失望。 钦此。” 敕有警告、告诫的意思,敕曰一般用于皇帝封赏官员时,警告官员不要骄傲自满。 当然也用于直接的警告,告诉某个朝臣,朕对你不满意了,你要耗子尾汁。 旨意刚一宣读完,虎大威高兴的差点蹦起来,杨国柱等宣大将领们也都很高兴。 陛下竟然只是申斥了卢总督,虽然去了总督衔,却仍掌总督事,这实在是令人想不通。 但只要卢大人还在,就是件大好事。 “臣……卢象升接旨谢恩!” 卢象升行跪礼,此刻他的眼眸已然湿润,遭受的那般委屈,仿佛也在这一刻全部释然。 他认自己的失职之罪,即使那是因为高起潜见死不救,那也是因为他识人不明,六千多将士的性命呀,天雄军已然死伤殆尽了,他怎会没有一点罪过呢? 但毕竟竟然只是去了他的总督职,这实在是令他想不通,只能将此归于是陛下仁德宽忍。 王承恩将圣旨交给卢象升,走到跟前的时候却道: “卢大人,你知道这几日有多少朝臣弹劾你吗? 光是弹劾你的奏疏,就装了满满一口箱子,全是让皇爷赐你死罪的。” “才一口箱子而已。”张世康嘀咕道。 上次杀钱如龙他们、大闹户部时,弹劾他的奏疏,可是足足装了三箱子。 王承恩一脸的无奈,他没理睬张世康,而是又对卢象升道: “说起来,卢大人当感谢张提督,若不是他,咱家看你难逃此难。” …… 第107章 这位年轻的提督大人,真乃奇人也 崇祯皇帝读张世康写的奏报时,王承恩就在边上。 卢象升战败的事,不仅以杨嗣昌为首的一方上奏疏弹劾,内阁首辅刘宇亮等东林党人也弹劾,崇祯皇帝几乎都要下旨赐死卢象升了。 但看了张世康的信后,终究是改了主意,王承恩心里清楚,皇爷大抵上是看不上卢象升的,只是不想令在外征战又立大功的张世康失望罢了。 “那是,卢大人呐,本提督可是绞尽脑汁说了不少好话,笔杆子都快咬烂了呢! 这顿酒你可必须请!”张世康乐呵呵的道。 王承恩撇了撇嘴,张公子真是张口就来,还绞尽脑汁说了不少好话,皇爷可是让他看了信的,关于卢象升的就一句话。 ‘卢象升得留下,否则臣也不干了。’ 这种无赖言辞若是旁人,早被皇爷砍了七八次了,可奈何皇爷似乎就怕这个。 虎大威、杨国柱等边军将士又看向张世康,这下他们眼中就不仅是羡慕了,还带着某种感激。 他们可以不管这位年轻提督多么不靠谱,但救了他们的性命,又保下卢总督的恩情却是不假的。 卢象升郑重的拱了拱手又要向张世康躬身行礼,却被张世康用手阻止,他笑道: “开玩笑呢!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卢大人你可是本提督的偶像,万不可再如此了。” 不论是年纪、学识还是品格,张世康在卢象升面前都自愧不如,他救卢象升虽然也有看不惯那群人的原因在里头。 但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卢象升是真能打呀。 倘若大明九边都是卢象升这等的猛人,哪里还用得着他餐风露宿在外吃土,早就回国公府吃肉喝酒天天享福了。 “张大人,何为偶像?”虎大威人如其名,生的跟孙维藩有一拼,是个糙汉子,但却不懂就问。 “就是榜样,对,卢总督是本提督的榜样呀!”张世康随口胡咧咧,说完又环视周围的边军将士们: “本官晓得你们羡慕京营的赏赐,但光是羡慕是没用的,战功都是自己用命挣的。 不过,陛下之所以如此封赏,其实也是用心良苦,陛下他老人家是想用实际行动,叫尔等知晓,陛下已经不是之前的陛下。 数月前,陛下就曾当着满朝勋戚的面说过,将放开封爵之限,只要你们敢拼命,只要你们能打胜仗,每个人都有可能封爵! 京营,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张世康话说的漂亮,不少士兵都为此欢欣鼓舞,不过虎大威等边军将领却好像不大认同。 他们仍然坚定的认为,这跟运气没关系,就是因为京营提督是你张世康。 说完这些,张世康冲周围将士拱了拱手离开了军营。 今日是个好日子,毕竟成了伯爵,张世康也不可能真让并不富裕的卢象升请客,便随手从崇祯老哥赏赐他的三百两金子里抓了几块。 他打算今天吃顿好的,说起来他这公子哥当的,竟然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馆子了。 “卢大人,陛下还有口谕,命宣大诸部受京营提督节制,直至将建奴彻底击溃。”路上,王承恩小声对卢象升道。 杨嗣昌参与弹劾卢象升,必然是不希望卢象升好,崇祯皇帝心里清楚,既然决定替张世康这小子保下这卢象升,自然好人做到底。 可谁知道张世康却道: “卢大人别听他的,陛下又不知兵,你我两部兵马在一起时,京营当受你调遣才是。” “怎能如此?此乃陛下旨意,张大人当慎言!”卢象升闻言赶紧推辞,宫里的人还在身边,这张提督真是,明着抗旨,你有圣眷,他可没有。 他知道张世康没有开玩笑,也很感激这份信任,但他毕竟是戴罪之身。 张世康嘿嘿笑着不甚在意,虎大威和杨国柱跟在卢象升身后满脸疑惑,他们只听说军将挖空心思想掌握更多权力的,从没见过主动让出军权的。 就这一点,就比那个贪权又狠毒的杨阁部好太多,不,杨阁部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这位年轻的提督大人,真乃……奇人也。 念及此,虎大威与杨国柱对视一眼,悄摸的扯了扯卢象升的衣袖,似乎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卢象升皱了皱眉头,停下了脚步。 虎大威黑脸笑笑,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张世康道: “卢大人,这张提督是个妙人呀,竟如此得天子宠溺,倘有张提督帮我等,日后那杨阁部定然不敢再随意给我等穿小鞋。” “是呀卢大人,我瞅这位小张大人对您可是信任有加,不若……” 二人意思很明白,他们知道卢象升忠君为国,但这次的战败说明了什么,光是忠君为国没有用,想忠君为国,还是得朝中有人。 说完了这话,虎大威二人都不敢再多言,他们当然了解卢象升的脾气,那些人又不是没对卢象升抛过橄榄枝,若是想结党早便结了,可二人还是想尝试一下。 若是往常,卢象升早就对他们破口怒斥了,但这次卢向升却很平静。 “张大人前些天就说过,我等以后,只管上阵杀敌,再不必担忧他人背后使坏。 尔等莫看张大人年纪轻,此子说话虽鲁莽,然在大事上却从不犯浑。 我想,陛下也是因此,才如此器重张大人。” 卢象升说罢便不再理会两个部下,他并不认为这是结党或者投靠,他们二人只不过是奔着同一个伟大的目的——中兴大明。 如果非要有个称呼,按照张世康的话讲,他们就是同志了。 同志,同志,同样的志向,张大人确实是个妙人啊,竟然能随口想出这个词。 虎大威和杨国柱闻言乐的嘴都裂到了后脑勺,他们才不会理解什么叫同志,他们只知道自己以后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怪不得张大人喝酒都要带上他们,原来已经将他们当作自己人了,嘿嘿。 张世康将酒宴定在赵县最好的酒楼春风楼里,虽然是赵县最好,但其实跟京城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就连周扒皮的陈家酒楼都不如。 说起这陈家酒楼,自打被他将掌柜、大厨打包带走之后,听说周扒皮当场气晕。 后来据说又去找崇祯老哥评理,最终却不了了之,周扒皮气急之下竟然一把火将那酒楼给烧了。 这还不是最骚的,他老爹给他的信里说,这厮烧了酒楼后又后悔又心疼,卧病在床半个月,可惜还是没死成。 味道虽然不如京城,但也比军营里好太多,招呼众人动筷子后,张世康也不客气,当即大吃起来。 他吃了个鸡腿儿,又夹红烧肉,表情倒是不着急,但也不说话,只是示意众人吃。 王承恩倒是笑笑,偶尔夹一筷子,卢象升则静静的坐着,偶尔喝口茶水。 虎大威和杨国柱就没那么淡定了,桌上的美味早已调动他们的味蕾,可却只是像个书生一样,小心的夹菜,偶尔吃上一口,还不敢一次夹的太多。 他们是粗人,他们自己也知道,但却怕别人知道,尤其是他们的大靠山张世康。 京营的孙维藩也在,不过这厮却不客气,张世康嘎嘎乱吃,他乱吃嘎嘎,反正各吃各的,先吃饱了再说。 这是京营的传统。 嗝~ 差不多一刻钟后,张世康打了个饱嗝。 “我说你们二位,在我这儿装什么秀才,再不吃可就都便宜了怀宁侯了,莫客气,本提督最讨厌客气。” 张世康擦了擦嘴调侃虎大威两人道。 两人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大靠山都发话了还有什么可讲究的,随即与孙维藩开始了战斗。 张世康吃饱了饭,随即便谈起了正事儿。 “王公公,赏银和抚恤银决不能马虎,陛下究竟怎么说的?” …… 第108章 有水的地方别去,当心落水 “皇爷的意思是,既然高起潜确有不法,当抄没其家产充作军用。 余下不足的部分,皇爷口谕是想让杨阁部拿出来……” “等等?陛下莫不是在开玩笑?让杨嗣昌出军饷,就那货?” 王承恩话还没说完就被张世康打断了,杨嗣昌心胸狭隘,知道自己打了胜仗不知道心里多难受。 自己跟这厮本来就有过节,又非他麾下节制的兵马,这银子能要回来吗? 王承恩闻言也是苦着脸叹了口气: “唉,伯爷,皇爷也难呀。 杨阁部近半个月一直催粮催饷,皇爷知道抵御建奴杨阁部首当其冲不敢怠慢,便征集了所有能征集到的钱粮,八日前送往了杨嗣昌军营驻地。 如今……短时间内朝廷恐是再也拿不出更多钱粮了,伯爷当体谅皇爷。 朝廷倘若有钱粮,皇爷又怎会不给伯爷,你说是?” 王承恩表情真挚眼里含泪,他恨不得变出来钱粮给京营,可朝廷窘迫至此,皇爷将皇宫内的用度一再削减,实在没有余力了。 张世康闻言皱了皱眉头,心道只让老子体谅尔等,谁又来体谅京营的将士? 杨嗣昌的军营尚有粮草,再支撑一个月肯定是没问题的,还没用完就一个劲儿的继续要,你崇祯老哥还勒紧裤腰带给了? 果真就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吗? 对崇祯老哥的糊涂作风,张世康无言以对,不过转念却又释怀。 也对,崇祯老哥如果真的是那种胸有韬略、励精图治的圣主,大明也不至于闹到这般田地呀。 崇祯老哥只是在稳定发挥而已。 想明白了这点,张世康暂时接受结果,只期望高起潜的家产能多点。 “至于那被俘虏的建奴寇首,皇爷本欲押解入京的 ,但伯爷信中说那岳托染了疫病,倘若果真如此,伯爷斩了他便是。” 王承恩见张世康没有发火,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实际上王承恩身为天子跟前的人,到了外地不论是见谁,哪怕是杨嗣昌,也断然不会心中有忐忑之意。 毕竟他在外头代表着的是当今天子,就算是各地的宗室王爷,也不敢对他不敬。 可他却唯独怕这张世康,张世康名声在外很少按常理出牌,别人不敢抗旨,张世康这小子是真敢的。 “斩了?陛下脑子秀逗了? 怎么说也是那野猪皮的亲孙子,斩了可太便宜建奴了。 不成!得拿这厮换点啥,至少也得将京营的亏空给补上。”张世康几乎是下意识的道。 俘虏建奴的皇族毕竟是小概率事件,直接砍了是倒是省事儿,但医药费谁出? 要知道为了给这厮吊着命,张世康可是下令让军中医官尽力诊治的。 当着天使的面说这话,足足让房间内的气氛冷了三分,就连一向不喜欢多言的卢象升,都忍不住向张世康使眼色。 虎大威刚夹起来的一个肉丸子,duang的一下掉到了桌子上,杨国柱本欲伸手去撕鸡腿儿,但听了张世康的话也愣在当场。 倒是孙维藩稳如老狗,他吃饱了饭,正在小口的喝着酒,一边喝还一边滋滋品味。 “伯爷,在外人面前怎能如此说皇爷,皇爷不容易的。”王承恩小声埋怨道。 他倒是没有生气,因为张世康在皇爷面前也经常胡闹的很,主仆二人都习惯了。 王承恩只是觉得,在外人面前还是应该注意言辞的。 他这话说完,虎大威和杨国柱愣了一下,才回过味儿来,本以为他们刚寻到的靠山要完蛋,没想到这大腿儿硬的很。 “嘿嘿,是我失言了,不过这岳托指定不能砍了了事。 我看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跟建奴谈判。”张世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 “伯爷,建奴野心勃勃,安能与虎谋皮?” 一听张世康要谈判,卢象升第一个站出来反驳,一直以来他都是坚定的主战派,认为建虏不可信,唯有彻底消灭之,方可使大明边镇安宁。 “卢大人呐,你也是个急脾气,咋地,你瞅本伯是那喜欢吃亏的人吗?”张世康看着卢象升笑道。 卢象升也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他站起身来后立即就后悔了,张世康若是喜欢吃亏,那就不是张世康了。 “如今朝廷困窘成这鸟样,打持久战恐怕是不成的,弄不好就得崩盘。 以此为契机谈一谈是可以的,如若能使建虏暂时退兵当然是大好事,朝廷目前缺的是钱粮,更是时间。 若能撑住这一关,本伯有法子改变目前缺钱粮的局面,是彻底解决!” 张世康眼神突然变的狠辣,这次出征,已经让他意识到,东林党人不解决,大明永远不可能富裕,也就永远是这么紧巴巴的。 打个仗都不痛快,死了人都拿不到抚恤,身为统帅,不仅要琢磨敌人,还要时刻堤防背后的那群人,这世上哪有这个道理? 东林党人就如同悬在朝廷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解决这个根本问题,大明永远是个残疾人。 卢象升闻言目光为之一凛,他听懂了张世康的言下之意,只觉得背后有冷气袭来。 那群人……几十年来已然盘根错节,与建奴斗是与虎谋皮,与那群人斗,很可能万劫不复,搞不好就会遗臭万年。 他们……人太多了。 王承恩闻言脸上却是一喜,当即道: “倘若如此,皇爷必然是高兴的,只是是否会有风险?” 他当然也知道张世康大概针对的是东林党人,也知道这群人很不好对付,张世康不止一次跟皇爷说这件事。 若是其他人,王承恩当然不会相信,只会觉得这人是脑子坏了,自寻死路。 但张世康不同,他似乎总是有奇谋妙计,不论多大的难题,在张世康面前仿佛都能解决。 王承恩与崇祯皇帝一样,都对张世康充满着古怪的自信。 “风险肯定是有的,但朝廷都这副模样了,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 顶多是以后造反的人多点,陛下吃饭的时候小心别被人下毒,有水的地方也别去,当心落水。 干啥事儿没点风险,打建虏也有风险,难不成就不打了吗?” …… 第109章 伯爷还懂医术? “此事事关重大,还是伯爷回去亲自与皇爷商议。”张世康说的随意,王承恩的胡子却抖了抖。 虎大威等人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唯有卢象升微微皱了皱眉头。 此事过后众人又喝了一会儿,张世康就喊来掌柜,要拿崇祯皇帝赏赐的黄金去结账。 在大明黄金与白银的兑换比例大约是一比八,但其实黄金在大明基本上不流通,普通百姓使用黄金结算甚至是违法行为。 但在特权阶层就完全没有这个限制了。 但即便如此,也很少有人拿着皇帝赏赐的黄金直接去付酒钱的,在普通看来,但凡是天子赏赐的东西,哪怕就是个破烂,也都要拿回去供着。 王承恩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 “伯爷,这顿酒就由咱家来付。”说着,王承恩从身上摸出块被截成两半的银锭来。 “这是什么话?你大老远跑来,哪儿能花你的银子。”张世康说完就将一腚五两的金子丢给那掌柜的。 能在城里开酒楼的,哪个不是有点眼力见的,掌柜的知道这桌客人都是极有身份的人,陪着笑看了一眼王承恩。 他大概能看出王承恩是京城来的公公。 “那是皇爷的赏赐,最好不……” “那又怎的,赏给我就是我的了,不拿来花难道还要供着呀。” “嗐!世侄有所不知,咱陛下赏的金子,只有最外头那一层是真的,这里头呀,是铜和锡。” 孙维藩见张世康一副无知的模样,小声提醒道。 “日!陛下连这都要造假吗?”张世康满脸震惊。 “你小子还是慎言,陛下哪年都要赏赐出去大几千两黄金呢!”孙维藩说完继续喝起他的小酒,不再理会张世康。 张世康愣了一下,也对,黄金产量本就极为稀少,光是京营这次,就赏赐出去差不多一千两黄金了。 崇祯老哥本来就穷,哪儿弄那么多黄金。 “哈,诸位大人,伯爷,就是镀金的也成,小的并不介意。” 那掌柜的倒是好说话,攥着那块假黄金似乎还很高兴,假黄金那也是御赐之物,若是运用得当,说不定比真黄金都值钱。 “那就这么着,找钱。”张世康哪里看不出这掌柜打的什么主意,但他才不管,想占他的便宜不可能。 将王承恩安顿好后,下午张世康与卢象升巡视了一圈军营,主要是探望贾庄之战的伤员们。 虽然已经过去三四天,但伤兵营里仍旧传来阵阵哀嚎声。 这些伤员多是刀剑造成的外伤,即使现在的气温早已经降了下来,但由于卫生条件差,又没有抗菌类的特效药,导致仍旧有不少重伤伤员伤口发生感染。 “卫大刚已然陷入昏迷,怕是撑不住了,且将他抬到那边。”医官走过去摸了摸卫大刚的额头,无奈的道。 张世康见状皱了皱眉头,走过去看了看道: “这人还有气儿呢,陈大夫这就不治了?” 那医官认得张世康,赶紧下跪行礼,之后才如实禀报道: “大人有所不知,凡外伤者,全看病人的身体是否结实,倘若能撑到伤口愈合,便能活。 倘若陷入昏迷且高烧不退,便……即便是饮汤药也效果不大了。” 言下之意,到了这个地步就只能听天由命,条件本就有限,汤药自然是要留给能救活的那些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跟卫大刚躺在一起的,多半都是陷入昏迷的重伤病号,他们在这最多一两日,一旦被发现断了气,就会被拉出去掩埋掉。 望着那一个个等待死亡的部下,张世康的眉头一直都没有舒展开,那卫大刚他认识,是京营步军营的一个哨总,操练时最积极了。 “伯爷勿要伤怀,战争本就这样,这是军将的宿命。”卢象升看出张世康心里难过,安慰道。 这等情景他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说不上习以为常,他也亲眼看到过自己的得力部下因此而死,只能说认命罢了。 张世康没有说话,他在伤兵营里逡巡了半刻钟左右,眼皮陡然间跳了跳。 “卢大人,营里应当有大蒜,去寻些来,再着人去城里的酒肆,找他们借一副蒸酒的物件。” 张世康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上生物课时,曾学习过大蒜素的提取。 那时候的老师好像说过,大蒜素具有良好的抗菌消炎作用,虽然效果不及青霉素,但却非常容易提取。 当时还在课堂上用了一套玻璃器皿演示了整个蒸馏过程,算不上复杂,但这时候唯独没有玻璃,只有劣质的琉璃。 玻璃这玩意儿张世康早就想搞,但苦于没有时间精力,刚才他突然想起大明的酒。 他喝过京城不少酒庄的烈酒,度数应该达到了三十度左右,光是靠发酵酿酒,想达到这个度数几乎不可能。 多半还是掌握了一定的蒸馏技术,既然能蒸馏酒,那自然也能蒸馏大蒜素。 卢象升不知就里,但见张世康如此严肃,便立即着人去准备。 大蒜很快就找到了不少,张世康便命人将大蒜全部拨开,约莫过去两刻钟,几个士兵赶着个马车来到他所居住的院子里。 “焯!这么大个儿!”张世康愣了一下。 那马车拉回来的蒸馏酒的大家伙,足有一人多高,他用手敲了敲,发觉这蒸馏器皿竟是用铜熔铸的。 “这物件可都是每个酒庄的宝贝,若不是下官的手书,寻常人他们指定是不借的。 就是不知大人拿来作什么?”卢象升很是好奇的问道。 “自然是用来救命。” 张世康大致看了一眼这物件,构造其实很简单,他很快就弄明白了原理,便对身边的几个士兵道: “你们几个将这蒸馏器洗刷干净,都小心点,莫弄坏了。” “伯爷还懂医术?大蒜如何能救人?”卢象升皱了下眉头。 他早从孙维藩的口中知道,张世康此前在京城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哥。 而张世康这些天的言谈举止,也确实能佐证这一点,纨绔的很地道,地道的纨绔就该是这般模样。 但京营的战斗力他是亲眼看到的,在军事操练上,孙维藩也对张世康很佩服,卢象升虽然觉得惊讶,但他认为有些人就是有天赋的。 可打死卢象升他也不会相信,张世康除了在军事上有天赋外,竟还研究过医术。 毕竟倘若又是研究军事,又是研究医术,哪里来的时间去当纨绔公子哥? “略知一二,瞎捣鼓呗。”张世康随口道。 卢象升闻言只道是张世康看到那么多伤员心里不好受,是在寻事做转移精力,便也没多说。 “卢大人,没事的话,过来帮忙呀?”张世康捧着个四五寸大小的蒜臼道。 这时候的蒜臼皆是用石头做的,很是笨重,卢象升见张世康亲自搬东西,赶紧过去帮忙。 “哦,算了,你身上有伤,还是我来搬。 呐,那边也有个蒜臼,你去捣蒜,要捣得精细点。” …… 第110章 大人们在烹煮岳托 卢象升感觉头都大了。 堂堂宣大总督,哦,即便现在不是了,那也是天启皇帝钦点的进士出身、当朝兵部侍郎。 但想一想休整期间也没什么要事,提督大人既然想胡闹,便陪着闹上一闹也无伤大雅。 念及此,卢象升拎着蒜锤就捣起了蒜。 张世康也在捣,不大的院子里,个亲兵在剥蒜,也有士兵在劈柴,蒸馏器很快也洗了个干净。 王承恩睡过午觉转悠到张世康这儿,孙维藩一直陪同,于是这俩人也被张世康拉来做了壮丁。 王承恩倒是一点都不在意,笑呵呵的拿着蒜锤捣蒜,还道: “说起来咱家得有二三十年没做过这等事了。” 王承恩当然不是一开始就是太监,他在万历年间就入了宫,从最低等的杂役做起,尚膳监也待过,对于捣蒜这等差事也不陌生。 “诸位见笑了,不过我这大侄子虽然喜欢瞎搞,却向来很少胡搞。”孙维藩一边捣着蒜,一边解释道。 他跟在张世康身边最久,自然知道张世康的性子,知道这大侄子肯定是又有了什么奇思妙想。 不过他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侯爷,瞎搞和胡搞难道还有什么区别吗?” 王承恩说完,跟着卢象升都笑了起来,但手上的活儿却都没停下。 张世康才不在意同僚的揶揄,他捣了一会儿蒜就觉得胳膊肘酸疼,便站在一旁当起了指挥。 有这么多的劳动力,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世叔,你这不成,必须要捣成蒜泥,越精细越好。 对了,你们都净手没?要注意细菌!” “何为细菌?”孙维藩问道。 “说了你们也不懂,世叔你会不会干活?不行的话就一边呆着去,你那唾沫星子都是细菌。” 大蒜的味道多大,不大会儿功夫院子里都充斥着大蒜那迷人的味道。 捣成蒜泥的混合物,都被暂时放进用开水烫过的木盆里,木盆上盖着块布,防止蒜泥过度氧化。 晾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张世康掀开布闻了一下,浓烈的蒜味儿熏得他差点没背过气来。 想着那个什么蒜酶和蒜氨酸应该已经充分激活,便命人将蒜泥一股脑倒进了蒸馏器,随即点燃柴火开始蒸馏。 院子里顿时烟尘滚滚,混杂着大蒜的浓烈气味儿和烟熏火燎,搞的外头值守的兵丁还以为着火了。 跑进来一看提督大人、卢总督还有宫里头来的天使,都被熏的像落难的灾民,被训斥了一顿又都灰溜溜的跑了出去。 他们还倒是几位大人在捣鼓什么好吃的,多半是悄摸宰了头牛在炖,毕竟大人物们总能搞到病死的牛。 可没想到这些大人们竟然是在煮大蒜,于是没过多久外头的士兵就传了起来,一开始说大人们在烹煮大蒜,后来传言就变成了烹煮油面。 传着传着,就变成大人们在烹煮岳托,也就是那个被俘虏的建奴头子。 早就听说提督大人将那建奴头子单独关押,谁都不让靠近,原来大人们净好这口。 不过建奴罪大恶极,砍了反倒便宜了他们,兴许大人们这是帮那些战死的弟兄们报仇。 张世康当然不知道外头的部下都在这么猜测他,此时的他满脸的郁闷,因为第一次的蒸馏竟然失败了。 那老师说过,蒸馏出的大蒜素是一种淡黄色的油状液体,而他蒸馏出来的是浑浊的白色,倒是里头也有几滴黄色的油脂类的,但含量太少了。 “将这碗东西灌给那个叫卫大刚的士兵喝。”张世康将手里的碗递给一个亲兵。 他想着不论如何,这碗汤里定然是有不少大蒜素的,倒了实在可惜,便命人去让那刚昏迷的卫大刚喝掉。 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后世的抗菌类药物分的很细,有抗细菌类的,也有抗真菌类的,大蒜素不仅可以抗细菌,还可以抗真菌,不仅没有什么副作用,还不会对细菌和真菌产生抗药性。 实在是穿越者必备的神药。 将那碗失败的作品派发出去后,张世康就在琢磨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大蒜和蒸馏器应该是没问题的,毕竟都是很朴实的玩意儿,那唯一的问题很可能就是在温控上。 他刚才柴火加的足,导致蒸馏器内的大蒜都沸腾了,但不论怎么沸腾,水的沸点都只能是一百度。 也就是说,温度肯定是高了。 他也不气馁,就继续让亲兵们剥蒜,而卢象升、王承恩、孙维藩等人就继续开始捣蒜。 第二次尝试仍旧以失败告终,但蒸馏出来的汤水里,黄色油状物明显多了不少。 张世康就继续降温,由于没有温度计,温度不好控制,他就隔一段时间用手去触摸那蒸馏器的底部。 被烫的龇牙咧嘴时,就赶紧命人将柴火拿出来,一个亲兵心疼提督大人这么拼,主动站出来试温,于是龇牙咧嘴的就变成了那个亲兵。 但熟能生巧,约莫一个时辰后,烧火的亲兵终于掌握了窍门,使得蒸馏器的温度大致控制在七八十度左右,用手触摸感觉烫,但不会到龇牙咧嘴的程度。 这一次,张世康终于成功了,那蒸馏出来的汤水,真的变成了淡黄色,颜色就跟后世吃的食用油一般。 脸都被熏黑的张世康端着那碗黄色液体,看着同样被熏的乌漆嘛黑的王承恩和卢象升三人,咧着嘴笑了。 王承恩陪着张世康折腾一下午,他年纪大了,已经浑身疲惫,但仍旧陪了个笑脸,以示对张世康的支持。 卢象升就郁闷了,早知道真是这么胡闹,他半下午就该开溜,营中虽然没什么要事。 但事儿这东西,就像麻布里的水,只要你愿意挤,总是有的。 也好过在这烟熏火燎的捣蒜,他堂堂边军统领,却在这儿捣了一下午的蒜,说出去让人笑话。 孙维藩也很郁闷,他半下午时就想开溜了,但找的理由不大行被张世康看破了。 “有了这东西,以后就能少死不少弟兄了。”张世康咧着嘴,除了露出的牙齿和眼睛里有白色外,乌漆嘛黑看起来格外滑稽。 “倘若这东西真能救命,伯爷当时又为大明立下一功了。”王承恩笑道。 他虽然不怎么相信,但他与崇祯皇帝一般,对张世康总带着一丝纵容般的宠溺。 卢象升则执拗的别过头,即使知道张世康在求夸赞,但却坚决不夸,他向来不喜欢说违心的好听话。 这时,负责治伤的随军医官却跑进了院子来,他气喘吁吁的看起来挺急的。 “大……大人!那卫……卫大刚喝了那碗难闻的汤水,竟然……竟然醒过来了!” …… 第111章 冠军济生汤 卢象升闻言,腾的一下从台阶上站起身来,他眼睛瞪得老大。 “你说什么?醒过来了?当真?” 去伤兵营时,卢象升是一路跟着的,那卫大刚大腿和胳膊都伤的很重,昏迷后一直高烧不退,浑身汗水都浸湿了。 这种情况他见得多了,一直出汗导致脱水,倘若高烧退不下去,第二天大概率人就没了,他不知道多少忠诚的部下都是这个样子死去。 抗过高烧的人不是没有,但总归是很小的概率。 “真的!卫大刚一醒过来就要水喝,竟连烧都退了! 这才一下午的功夫,大人呐,那汤水真是太神奇了! 伤兵营里还有两千多重伤的伤员,高烧不退的也有数百人,之后怕是更多。 小的前来,是想向大人请教,这汤水究竟是如何调配出的,此法可造福万民呀!” 那医官说的热泪盈眶,医者仁心,没有什么比看着病人痛苦的死去,更令人难过的了。 那碗汤水,他喂给卫大刚喝时闻了闻,有着类似大蒜的浓烈味道,但却又比大蒜浓烈多了。 当时他也没当回事,虽然觉得吃大蒜没有用,但毕竟是提督大人的命令,便如实的执行了。 没想到明明已经被怕判断必死的人,竟然一个下午就退烧醒了过来,如今都已经能吃饭了。 “果真有用!”卢象升虎躯一震,看向张世康的眼神充满了兴奋。 倒是一旁的孙维藩有些懒洋洋的道: “我开始就说过,我这大侄子虽然不着调,但绝不会乱搞,总是有他的深意在的,谁教你不信?” 他说这话时充满了得意,仿佛自己是那发现千里马的伯乐一般,也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意味在里头。 事实上,他这大侄子对卢象升那般看重,多少令他有点酸了,在孙维藩看来,他才是张世康手下第一干将。 与孙卢相比,王承恩是最淡然的,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淡定笑意。 半年多前,他就从皇爷口中得知,张世康就是列祖列宗给皇爷降下来的大能,是帮皇爷拯救大明的。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这玩意儿叫大蒜素,提取并不复杂,容后我教你提取。 这一碗是刚提取出来的,比卫大刚喝的那碗浓度更高,先将这碗着人端过去,给那些病最重的伤员一人喝上两三口。 卢大人呐,接下来就要劳烦你了,要尽可能的多收集生大蒜。” 张世康将刚蒸馏出来的大蒜素交给手下,并对那医官和卢象升道。 这种粗略的提取跟现代的高科技自然不能比,不仅效率低,浓度肯定也比不了,那就只能凭量救命了。 大蒜素毕竟纯食物提取,没有什么副作用,按照他的打算,每人一天要喝三次,一次两三口。 虽然不好喝,但是能救命呀! “伯爷放心,下官必亲自着人去收集,此是救命的神药,谁敢不交,下官必斩之!” 卢象升目光冷冽字字铿锵,倘若能因此救下那么多的将士,不仅可少损失战斗力,也可为朝廷省下许多银子。 更重要的是,他以后再也不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部将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与之相比,今天下午忙活的事不仅不是胡闹,反倒是极为重要的事了。 若是一早就知道伯爷是在弄这般厉害的神药,他不仅不会抱怨,即便是熬夜加班,他也会毫无怨言的去做。 “也不必那么严苛,大蒜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赵县不够,就去隔壁临县找嘛。 或许以后大蒜这东西会涨价呢,豆你玩,蒜你狠,呵呵。” 张世康想起后世的趣事,也不管其他人听不听得懂,自顾自的揶揄道。 此时卢象升哪里还敢轻视张世康的话,他看向张世康的眼神都充满了敬佩。 伯爷虽然年轻,说话时有孟浪,但确是有大才之人,有大才又有天子信重,朝廷之未来,可期也。 “这有何难?乱世当用重典,谁敢涨价,斩之!”一旁的王承恩道。 大蒜毕竟不是百姓必需之物,既然不是百姓必需,那就可以控制,王承恩对商贾之人尤为轻视,这大抵上也是来自上位者的威压。 只不过说完,王承恩突然看着张世康笑笑: “这是伯爷的话,咱家后来细细品鉴,深以为然。” 张世康也乐了,大明虽然不如后世科技发达,但上令下行却比后世简单多了,专制虽然有诸多弊端,但在效率这一块上,却是毋庸置疑的。 卢象升很快就兴冲冲的去收集大蒜了,按照张世康的说法,今晚卢象升就是古希腊掌管大蒜的神。 张世康在院子里将蒸馏大蒜素的具体细节告知了那医官,提取大蒜素并不复杂,唯一的难点就是控制好火候。 医官毕竟时常熬药,对火候的把控比常人熟练多了,那医官只大致一听就明白了个中诀窍。 与满不在乎的张世康不同,那医官十分兴奋,他眼里含着热泪,很是郑重的抱拳躬身,跪在地上给张世康磕了个头。 “卑职代那些伤员,以及全天下因为这等神药而活命的百姓,向大人致谢。” 这医官很老了,头发都已花白,他随军多年,救了不少人,但眼睁睁看着伤员死去的,比卢象升更多。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汤药究竟对天下人有多大的福祉,在没有特效药的现在,几乎相当于神药了。 “嗐!何必多礼,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张世康反倒有些拘谨,走过去将那医官老头儿扶了起来。 他到现在都不太习惯别人动辄向他下跪,尤其是年纪这么大的人。 “大人当给这副药取个名字,以让后世人记住,是谁救了他们性命。”这医官起身后,很认真的道。 “说的是,伯爷,快取个名字。”王承恩也笑盈盈的道。 这可把张世康难住了,他给自己的神驹取名二狗,被次子团的那帮弟兄屡次嘲笑。 但见那医官满脸憧憬的瞧着他,张世康不得不认真的琢磨起来。 琢磨了半晌,张世康挠了挠头道: “既然这药可以救将士性命,以后必然可以增强军队战斗力,也就能打更多的胜仗,不如……就叫它冠军汤。 喝了这玩意儿不仅能救命,还能当冠军,如何?” 王承恩闻言一脸黑线,那医官想了想后补充道: “此药不仅可救军士,或许造福更多的仍旧是普通百姓,不若加上济生两字,取其救济苍生之意,大人以为如何?” “冠军济生汤?甚好!甚好!”张世康没口子应道。 那医官满意的离去后,张世康与王承恩在一旁洗脸,王承恩道: “咱家休息一晚,明日便要离开赵县去真定了。” 杨嗣昌的大营目前就在真定,这次出宫,自然也有旨意要给杨嗣昌。 张世康想了想道: “我也正有此意,那杨嗣昌还欠本伯抚恤银呢!” 这银子虽然不好要,但不好要也不能不要,死了那么多部下,他总得尽力去抚恤。 “那正好,咱家的车队跟着京营,也安心。 不过咱家临行前,皇爷特意叮嘱,让伯爷勿要冲动。” 王承恩本就有跟张世康一起去真定府的意思,见张世康如此说便提了一嘴崇祯皇帝的叮嘱。 张世康一听就歪着头不满的道: “啥意思?本伯看起来就这么像冲动的人吗?” “呵呵,伯爷不要误会,皇爷只是担心……担心伯爷乱砍人。” …… 第112章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什么话?王公公莫要胡言。”张世康瞪着眼道。 不就是杀了个高起潜吗,这厮本就该死,倘若用刑罚的话,该当凌迟也不为过。 王承恩沉默不语,张世康想了想随即收起生气的表情来。 “放心,本伯绝不会砍那杨嗣昌。” 他大概猜到崇祯老哥的心思,这厮是担心自己发起火来连杨阁部都要砍。 说实话,这崇祯老哥也太看得起他了,那杨嗣昌心眼是不大,但为人却谨慎的很,每次见他,周围都跟着好些个亲卫。 张世康这样保证,王承恩心里头还是不安生,不过也只能如此了。 卢象升的效率很高,大概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全城的大蒜都已经被收集到了军营里。 医官陈清河指挥着自己的徒弟,以及卢象升拨付给他听用的几十个士兵,连夜捣蒜蒸馏,一直忙到深夜也不停歇。 到了第二日,那昏迷的数百人里,竟然有大半都醒了过来。 吃水不忘挖井人,那陈清河便对他们说,都是京营提督张大人的神药才救了他们性命。 倘若不是身上有伤,他们都要嚷嚷着去向张世康叩头谢恩。 吃完了早饭后,张世康便命令京营兵收拾行装,卢象升自然也与张世康同去真定。 岳托部败退之后,在重骑兵的掩护下,其残部已经与多尔衮部汇合,如今正在真定城外与杨嗣昌对峙。 京营经过上次大战,如今能随军出征的将士已经只剩下一万七千多人。 余下的将近三千士兵由于伤势还未恢复,张世康便将他们暂留在赵县养伤。 除了京营的伤兵外,卢象升贾庄之战后活下来的一千四百人几乎个个带伤,也都留了下来。 高起潜死后,其麾下的八千多边军自然归卢象升统领。 卢象升便给了杨国柱四千人马,让其驻防赵县,以保护城内百姓和伤兵,自己则带着剩余的四千人马跟随张世康去往真定。 一路上张世康看到不少难民,这大概都是因为建奴来犯,才不得已背井离乡出来讨个活命。 这些百姓大多都瘦骨嶙峋,身上背着个破包裹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他们脸色蜡黄,看着京营兵充满了畏惧。 张世康心里头老不是滋味儿,但倘若朝廷不好好安置,说不定就又会蹦出个李自成来。 这就是芸芸众生,他们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赵县距离真定府并不远,只用了不到两日的功夫,大军就到达了真定城。 安顿好军队之后,张世康就带着卢象升和王承恩,直奔杨嗣昌所在的府邸。 杨嗣昌并未住在军营,虽然也是儒将,但杨嗣昌与卢象升完全不一样。 卢象升向来与将士同吃同住,因此身材虽颀长但瘦削干练,杨嗣昌身体肥胖,平日里除却战事外,喜欢研究美食,而诸多美食里尤其对鸡舌情有独钟。 杨嗣昌就住在真定知府的府宅内,张世康一行人抵达时恰好是饭点,杨嗣昌正在吃饭,同坐的还有另外两人。 两人皆是四十多岁的样子,其中一人体态虽匀称,但脸颊瘦长,眼睛也细长,另一人则是典型的国字脸,甚至有点方。 桌上的饭菜格外丰盛,只菜品就有十几道,更有两道靓汤,杨嗣昌喜欢美食,这些菜自然都做的极为讲究,色香味儿俱全。 “哟,真是赶了巧了,杨阁部好久不见。”张世康丝毫不见外,很是热情的上前问候道。 那杨嗣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与另外两人站起身来拱手回了个礼,看向王承恩时才总算露出一丝笑意。 “王公公远道而来辛苦。” “杨阁部哪里话,诸位在外领兵才是辛苦,咱家这又算什么。 伯爷,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洪大人。” 王承恩一边与杨嗣昌客套,一边指着那位眼睛细长的人介绍道。 张世康早就在打量那俩不认识的人,尤其看着国字脸饶有兴致,他看向那国字脸,国字脸也不示弱与他对视。 那叫洪承畴闻言拱手向张世康打招呼,张世康这才收回眼神。 洪承畴他是知道的,是倒数第二个让崇祯老哥破防的人,几年后的大凌河之战,老哥以为这厮战死了,大张旗鼓的为洪承畴办国葬。 结果这厮摇身一变,从大明的大学士,直接变成了大清国的大学士,还带着八旗老爷们南征北战,把大明给灭了。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张世康笑着冲洪承畴拱手,只不过音调略微有些古怪,说不上戏谑,但总归不那么正经。 洪承畴不知就里,他早从杨嗣昌的口中得知,这位陛下新任命的京营提督是个浪荡子,便也没太当回事。 洪承畴的能力绝对是有的,甚至不比杨嗣昌差。 建奴别的不成,刚建国时论打仗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能被皇太极重用,就说明洪承畴在战事上绝对是真本事。 事实上,大明投降建虏的文臣武将特别的多,如果没有张世康的干预,以后几年只会越来越多。 但洪承畴毕竟还没有做汉奸,张世康也没多说什么。 “这位是陕西巡抚孙传庭,此便是陛下新敕封的冠军伯京营提督张世康。”王承恩继续介绍道。 张世康虽然没见过孙传庭,却也知道崇祯老哥早就调集陕西兵去协同杨嗣昌抵御建奴,而两个主将正是洪承畴和孙传庭。 他早便猜出来那方头国字脸的就是孙传庭,之所以多看两眼,全是因为见到了传说中的猛人比较新奇,他第一次见到卢象升也多瞅了两眼来着。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张世康仍旧是刚才的话,但这次却说的格外铿锵和正经。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孙传庭只是冷淡的拱了拱手,张世康甚至看出此人脸上对他的不屑。 果然,不论是卢象升还是这孙传庭,猛是猛了点,但……这性格,就没有一个讨喜的。 卢象升这人虽然能打,但过于刚正,不懂得和光同尘,而这孙传庭……看模样也四十多岁了,这咋还傲娇上了呢? “正好在吃饭,便加几双筷子,三位大人莫嫌弃。”杨嗣昌吩咐下人道。 王承恩和卢象升刚要客气,张世康却一屁股就坐在了孙传庭旁边。 “如此丰盛的饭菜,本伯怎么会嫌弃呢? 咦——这就是鸡舌吗?只听说鸡舌美味,这次真是托了杨阁部的福了。” 说着张世康也不客气,夹起一筷子鸡舌便塞到了嘴里。 “嗯~果然美味呀,待本伯回了京城,必将这等美味告知陛下,他老人家估计还没吃过呢! 就是……这鸡舌一根才这么点,要搞这么一盘,得杀多少只鸡呀,杨大人?” 杨嗣昌脸色顿时就不太好看了,他觉得自己跟着张世康就是八字相克,他看到这厮就想发火。 “回伯爷,需要百来只鸡呢!”一旁侍候的下人见杨嗣昌不语,不忍冷落贵客,陪着笑回道。 张世康故作惊讶。 “一盘菜竟要杀这么多只鸡吗?那完犊子了,陛下估摸着舍不得呀!” …… 第113章 这胖子还是有一手的 在场人但凡不是个傻子,也都听出了张世康的讥讽之意。 当今陛下都没你吃的好呢,就差直接指着脸骂杨嗣昌铺张浪费了。 “有事儿说事儿,何必在此阴阳怪气?”杨嗣昌冷着脸道。 这些饭菜都是由他从家乡随军带的厨子做的,鸡舌自然也不可能真的杀那么多只鸡。 只要他想吃鸡舌,那厨子便要提前一天遍访城中饭馆酒肆,将鸡舌收集放到冰水中储存。 但杨嗣昌懒得跟张世康解释,也没必要解释,他知道陛下信任这小子,但他杨嗣昌也不畏惧。 这些日子以来,杨嗣昌一直都很不顺心,他知道朝廷是在为粮草发愁,可却也不敢草率的迎战,大明不比建奴,有那许多骑兵。 他只能根据地势地形摆好阵型,引诱建奴主动来战,可那多尔衮就像在跟他的主力兜圈子似的,根本不与其决战,而宫里头也一直催促。 贾庄一战京营大胜,则更是如同将他逼到了悬崖边,以前他还总嘲讽京营战力低下,张世康不过是个不懂兵的纨绔浪荡子。 如今纨绔浪荡子带着战力低下的京营打了大胜仗,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无疑是给他杨嗣昌的脸上啪啪来了俩耳光。 “不差这一会儿啊,等本伯吃饱了再说,该说不说,杨阁部这伙食真是美味。”张世康一边夹菜一边道。 之所以一上来就给这杨嗣昌找不痛快,其实也算是给卢象升出出气,要知道谋害卢姥爷的,这杨嗣昌绝对算一个。 虽然如今暂时动不了这厮,但恶心恶心这胖老头还是很容易的。 张世康没有杨嗣昌等人吃饭时慢慢悠悠细细品味的缺点,只不到一刻钟功夫就将饭桌上最好吃的几样菜吃了个干净。 而张世康坐在这儿,杨嗣昌压根就没动筷子,他气都快气饱了,洪承畴和孙传庭也只是干坐着。 “杨阁部,皇爷的口谕,还是希望尽快结束与建虏的战事,您也知道,朝廷拖不起呀!”王承恩叹了口气道。 都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打仗确实是个极其耗费钱粮的事情,以前张世康还觉得夸张。 如今自己也算是一方统领,才知道个中的道道,光是京营出征的这十几天,算上开拔费、军饷、粮饷,就是小十万两。 贾庄之战后赏银加上抚恤银,后来具体数字算出来,也有二十二万两,这才是两万多人十几天的预算,就是三十万两了。 当然,收获也是有的,贾庄之战最大的收获,除了俘虏了建虏头子岳托外,就是齐大柱等人抢下的那八千多匹建奴战马和十几万石粮草了。 建奴的战马多出于蒙古诸部,按照十五两到二十两的市价,也就是十几万两银子的样子。 可问题就在于,京营也很缺马,张世康给崇祯的奏疏里已经说了,这些战马都将被他留在京营,以扩充马军营。 所以这批战马不仅没能换成银子,京营反倒多了八千多张嘴,一匹战马吃的豆料草料,按市价抵得上五个士兵的口粮。 八千多匹战马,差不多相当于四万士兵的消耗量,不仅仅是杨嗣昌着急,张世康也不想一直拖着,谁都拖不起。 “王公公,战事催不得,越催越坏事儿,战机又不是你想要就会有的。” 王承恩毕竟传的是当今天子的口谕,在场的人都不敢反驳,张世康实在看不过去,便开口道。 他倒不是为杨嗣昌开脱,越是大的战事,统帅就越不应该受外界的干预,否则就很容易完犊子。 张世康记得,往后几年的大凌河之战,洪承畴也是因为崇祯老哥一直催,所以才匆匆发起决战,结果惨败投降。 而张世康旁边这位方头国字脸的大冤种,也是被崇祯老哥一催再催,明明都没准备好,缺粮缺饷缺操练啥都缺,就匆匆的出潼关与李自成决战。 结果当然很惨,跟卢姥爷一样惨,死了许久都没人收敛,还被崇祯老哥斥责奚落。 该说不说,崇祯老哥这脑瓜,但凡少指手画脚,朝廷也不至于混到那部田地。 你说你急啥呀?大明都这吊样了,哪儿差这一时半会儿,咋的,赶着去投胎吗? 王承恩看了一眼张世康,他早就知道张世康与杨嗣昌有过节,却没想到张世康会替对方说话。 然而杨嗣昌却并不领情,他轻哼一声道: “陛下意思本官明白,本官将尽全力使这场战事在一个月内结束。” p,老滑头,张世康觉得自己真是多嘴,这杨嗣昌又不是卢姥爷和孙传庭那等朝廷死忠粉,才不会被皇帝一催就着急开战。 瞧瞧,尽全力,一个月内解决,这话说的多漂亮,不止是王承恩,就是崇祯老哥听了估计也会心满意足。 但是一个月能不能解决战事,张世康敢打包票,这杨嗣昌绝对没那个自信。 因为战争的主动权并未在朝廷手里,张世康知道这一点,他不信杨嗣昌不知道。 之所以说这胖子滑头,是因为他这保证仅仅只是保证,不像那些憨批们,总说完不成就提头来见。 保证和军令状就不一样了,到时候没完成,只需说哎呀我已经尽力了呀,真的已经尽全力了,奈何建奴实在太狡诈云云。 杨嗣昌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干,一年平流寇也是这厮给崇祯老哥的保证,结果不还是食言了,可崇祯老哥也没怪罪他。 这胖子还是有一手的。 “王公公,陛下不是还有其他口谕吗?你倒是也说说呀。”张世康用胳膊肘杵了杵王承恩道。 王承恩当然知道张世康说的是什么,当即又道: “杨阁部,京营立下大功,也战死了不少将士,正缺乏赏银和抚恤银。 皇爷的意思,希望杨阁部能为朝廷分忧,从军营里拨出一部分钱粮来。” 王承恩倒是没觉得为难,只要是皇爷的口谕,他都会如实通传,说完就坐在座位上等候杨嗣昌答复。 “杨大人呐,其实也没多少,十五万两足矣,相信这对于杨大人来说不过是小意思。” 图穷匕见,张世康嘿嘿笑着道。 高起潜在大同的府宅已经被卢象升快马查抄,共计得现银八万多两,一应的房产、字画古玩等还未来得及变卖。 这份家底不算多,主要是高起潜待的山西老早就闹流寇,又是旱灾蝗灾的重灾区,老百姓实在没啥油水。 其实张世康可以少要点,毕竟等那些东西变卖掉,也能换个几万两,奈何京营如今消耗剧增,张世康不得不未雨绸缪。 “呵,伯爷可真是阔气,十五万两白银都能说成小意思。”杨嗣昌皮笑肉不笑的道,接着又道: “如今军营内十万人马每日的消耗有多大,伯爷应当清楚。 这十五万两一时间本官实难拿出,先前募捐,英国公府只现银就拿出四十二万两来。 英国公府家大业大,依本官看,伯爷倒不如去求国公爷帮忙,不仅能补齐亏空,就是陛下知道了,也会龙颜宽慰。 伯爷你说是吗?” …… 第114章 拱火儿 挤出十五万两给京营,杨嗣昌还是能办到的,但他心里就是很不舒服。 他想起两个多月前,正是这小子将朝廷给他准备的军械、军服抢走,不仅军服军械,还有户部的粮草。 上一次的事着实让杨嗣昌生气,而这回这厮却又要来找他要银子,杨嗣昌别提多窝火了。 他心里其实对崇祯皇帝颇有怨言,凭什么张世康就能夺走属于他的钱粮军械?一次又一次有完没完了? 这份不满他虽然不敢对天子发泄,但并不代表他怕了张世康,一个纨绔罢了。 先前这小子一上来就拿这桌酒席明嘲暗讽,如今他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是你娘的头!”张世康一下子把筷子摔到桌子上,飞溅起的汤汁搞的每个人都没能幸免。 “此乃陛下的旨意,你敢抗旨吗?” 张世康确实被这胖子给气到了,他老爹捐银子是情分,你这厮不捐也就罢了,还敢弄可持续性竭泽而渔那一套。 他觉得这杨嗣昌就是给脸不要脸,自己文明一点,就当自己好欺负了,实在是可恶! 如此粗俗的骂娘话语,王承恩、卢象升都低着头装作没听到,杨嗣昌两个月前就见识过张世康的粗鲁,他竟也没生气。 反倒是头一回见张世康的洪承畴两人都愣了,在场的除了王承恩和张世康都是进士出身,骂街的泼皮自然见过。 但敢骂当朝兵部尚书、督师、内阁大学士杨嗣昌的,还骂这么难听的,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洪承畴眯着个眼睛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他的眼睛本来就细长,这么一眯就成了一道缝。 孙传庭对张世康的嫌弃已经写在了脸上,一直以来他对杨嗣昌都很不满,但仅仅这一会儿功夫,他觉得自己对张世康的不满已经超过了后者。 言辞粗俗,举止鲁莽,阴阳怪气,蛮不讲理,早先就听说张世康是纨绔,如今看来可见一斑。 那杨嗣昌也没安什么好心,说话也是阴阳怪气的,这俩人真是……有得看了。 他虽然没说话,但右手里却拿着个手绢,不停地在左袖子上擦拭,刚才张世康摔筷子,溅到了那里油水,这也是孙传庭嫌弃张世康的一大原因。 “本官记得伯爷说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杨嗣昌不为所动,甚至玩起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张世康简直都要被气笑了,平日里都是他不讲理,现在他终于知道读书人为什么那么可恶了。 若是嘴笨的,还真的要被对方呛的不知如何应对,但他张世康却不怕。 “给我来这一套是?好!本伯就跟你耗上了,不给银子京营以后就在这军营里吃喝。” 这次加上卢象升的人马,差不多有两万两千人,兵虽然不算多,但战马却足足有一万两千匹。 以前京营马军只能做到一人一骑,那时张世康甚至羡慕李自成、张献忠,毕竟流寇的精锐都能做到一人两骑。 如今京营马军虽然只有三千,但战马却足有一万两千匹,可以做到一人四骑,就是跟建奴比也不遑多让了。 就是消耗实在是太恐怖了。 不过既然来到了杨胖子的驻地,银子要不过来,饭总得管? 他早知道这银子不好要,来找杨嗣昌只有俩目的,一是要银子,二是监督战局。 杨嗣昌虽然是主力,但张世康并不完全信任这厮的军事能力,他虽然不受其节制,但倘若战事真到了紧要关头,京营军也是要上的。 他不是高起潜,分得清轻重缓急。 杨嗣昌一听张世康的话,就知道对方开始耍无赖了,他心里本就窝火,正要怒斥对方,洪承畴却站起来劝架道: “二位大人莫要动怒,如今战局诡谲,正是需要团结的时候,二位作为陛下的得力干将,怎能互相攻讦呢?” 洪承畴言辞恳切,他是陕西三边总督,虽然名义上受杨嗣昌节制,但其实品级都一样,是以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见二人都不吭气,洪承畴想了想后又道: “朝廷前阵子才送来不少钱粮,本官以为陛下的旨意还是应当遵从的。 只是杨阁部不经身兼整个军营全体将士的安危,不得不谨慎行事,十五万两白银不是小数目,就这么拿出来下面的人也会心生不满。 本官听说伯爷在贾庄之战俘获了不少的建奴军马,京营马军不过三千人,养那么多军马想来也吃力。 如今我等之所以迟迟不能决战,就是因为我军多步卒而少军马,不若伯爷让出一些军马来。 这样不仅可以增加边军的实力,也能减少伯爷的粮草压力,同时杨阁部也好对部下交代。 如此一举三得,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洪承畴说罢,便重又坐回椅子,眯着眼睛等待两人答复。 这主意看起来大公无私,对谁都好,但其实洪承畴的真正用意却并非如此。 他对杨嗣昌十分了解,知道这人心胸狭隘,最是看不得别人在他面前出头,尤其是目前这样的情况。 他很清楚,他越是这样,杨嗣昌就越是生气,越是不会服软不会退让。 另一方面,战马这种宝贵的物资,莫说京营,任何一支部队都不会轻易让出去。 毕竟只要有足够的战马,打不过敌人,还可以跑,流寇之所以屡败屡战折腾那么多年,朝廷屡次调集大军都不能完全消灭,正是因为流寇的精锐皆是马军。 洪承畴大抵上知道,贾庄之战里京营的马军虽然不多,但却发挥了关键作用,想来这位京营提督应该知道战马的重要性。 所以,他越是这样说,那张世康只要脑子够数,就越是不可能让出战马来,不让出战马,那杨嗣昌肯定不会同意调集银两。 这两人绝对会产生更加激烈、更加难以调和的矛盾,这才是洪承畴想要看到的。 总理大臣与京营提督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对朝廷没好处,但对他有好处。 对东林党人,也有好处。 他这一招算是阳谋,表面上对所有人都好,但他却算准了双方都不会妥协,这就只能引起更加激烈的矛盾。 王承恩看了洪承畴一眼,面上带着感激的笑意,他并不想张世康和杨阁部闹到那般地步。 孙传庭听了洪承畴的话则眉头紧皱,他目光里隐隐带着怒意,王承恩不懂兵,他却是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但在场的人里,他的官职最低,再加上他对杨嗣昌和张世康都没太多好感,他生气的原因只是觉得不该这样,却也没有插话。 张世康见杨嗣昌终于被自己气破防,都做好准备要跟这死胖子掐架了。 然而洪承畴的这一番话却让他皱起了眉头,不仅是他,杨嗣昌本来脸上的怒意竟也很快消散了。 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一丝警惕。 沉吟了片刻,杨嗣昌哑然失笑道: “洪大人言之有理,本官不该在此时意气用事,那十五万两银子,天黑前,伯爷可着人来取。” 张世康也一副受教的模样,他冲洪承畴拱了拱手: “本提督也正因战马太多发愁呢!洪大人真是出了个好主意。 就是不知杨阁部究竟需不需要战马呢?这玩意儿可老能吃了,京营养不起呢!” “自然需要,多多益善。”杨嗣昌捋了捋胡须,心里却很欢喜。 “那便赠与杨阁部……三千匹,如何?” “如此甚好,多谢伯爷。” 杨嗣昌脸上道谢,心里却直骂张世康抠门。 “哪里哪里,都是为陛下办差。” 洪承畴看二人一唱一和,愣了一下,但又怕被人瞧出心思来,尴尬的只是端着茶碗喝水。 …… 第115章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两人对洪承畴的小心思都心知肚明,张世康尤为讨厌这种不顾及大局的人,即使这洪承畴军事能力还不错,也不能使这份讨厌减轻。 他与杨嗣昌是不对付,但他张世康绝不会在战事上落井下石,即使他不确认杨嗣昌会不会。 除了离得远些的边镇,大明能打的兵都在保定府了,就这么多精锐,朝廷如今这副模样,哪里还能再折腾的起。 倘若这次跟建奴决战出了岔子,那就不用想以后了,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吃完这顿并不怎么愉快的午饭之后,张世康本来还想借机跟孙传庭唠唠,奈何孙传庭根本不领情,张世康只好作罢。 天快黑的时候,张世康得到消息,多尔衮率大军奇袭高阳,据说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将高阳城攻破,洪承畴急的差点跳脚。 他本来想率兵去救,但却被杨嗣昌以不能轻易分兵为由拦下。 多尔衮与岳托残部汇合,如今的兵力足有三万多,他奇袭高阳不见得没有围点打援的嫌疑,杨嗣昌不想冒这个险。 张世康知道这洪承畴为啥那么着急,高阳虽然只是个县城,但这城内却居住着一位德高望重的东林大佬——孙承宗。 如果没记错的话,孙承宗一家正是死去建奴的这第五次入塞,据说七十六岁高龄的孙承宗亲自督战,指挥全族人迎敌,最终自缢而死,他的族人也都在这次灾难里罹难。 该说不说,还是很壮烈的。 孙承宗历经万历、隆庆、天启、崇祯四朝,其权势在天启朝达到顶峰,即便是天启朝最臭名昭着的魏忠贤,也没能将孙承宗怎么样。 天启皇帝虽然荒唐,但却很善于利用魏忠贤来搞钱和制衡文官,另一方面便将抵御建奴的任务交给了孙承宗。 而孙承宗则是用海量的资源,在山海关外建造了几十座城池、堡垒,高阳城破后自缢殉节,因此名垂青史,为后人称颂。 孙承宗受了那么多皇恩,城破后自缢殉节值得点赞,但张世康对后世人十分吹捧孙承宗的军事能力十分的反感。 举全国之力,在关外那鸟不拉屎的地儿修筑坚城,想着以坚城之利,阻挡建奴南下的步伐。 想法是不错,但投入产出比极其低下,最终不仅没有挡住建奴,反倒差点把朝廷搞破产。 费时费力费钱!在财力不足的情况下偏要去打富裕仗,这种方略本就有问题。 不过俱往矣,还看今朝。 对于孙承宗一族的死,张世康心里还是有点不忍,这厮虽然是东林党人,但却又跟典型的东林党人不一样,至少是有报国之心的。 但张世康其实更纳闷的是另一件事,贾庄之战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他竟一直没收到建奴的书信。 难道建奴茹毛饮血,对血缘如此不在意吗? 不大可能呀,怎么说也是多尔衮的好大侄,就这么见死不救吗? 今天军中的医官已经着人告知好几次了,那岳托时而昏迷时而醒转,身上的包也开始破溃,没几日好活了。 为了给这厮续命,光是老山参都用了好几颗,张世康顿觉这笔买卖要亏本。 然而就这么到了第二日,张世康突然收到了来自多尔衮的亲笔信。 信是送到杨嗣昌府上的,多尔衮在信中提议交换战俘,以孙承宗全族以及大明十几个知县、知府等官员,来交换岳托一人。 张世康倒是大吃一小惊,孙承宗竟然没死成?还被多尔衮给活捉了? 这下他还怎么名垂青史? 张世康料定,多尔衮这厮攻打高阳,估计就是为了活捉孙承宗。 孙承宗执掌辽东那么多年,就是现在的祖大寿等关宁锦防线一干总兵、副总兵,也都是孙承宗曾经的部下,而圆嘟嘟这老小子,当年也都是跟着孙承宗混的。 七十六岁高龄,又有那些看起来像模像样的军功,孙承宗在大明可谓是德高望重的典型。 用孙承宗一族的性命,来交换岳托,估计是多尔衮早就算计好的。 这厮大抵上知道,大明朝廷最在意名声,如此德高望重的老臣朝廷如果不救,光是面子上就过不去。 “王公公以为如何?” 众人都看过信后,杨嗣昌首先问王承恩的意见。 王承恩毕竟代表着天子,他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下,但却抬头看向张世康,这让杨嗣昌格外的不舒服。 “能救当然要救。”张世康道。 王承恩闻言突然放轻松不少,他其实知道皇爷肯定是想救的,但人在张世康手上,救不救不是他说了算。 莫说自己的建议,就是皇爷亲自建议,以王承恩对张世康的了解,这小子能不能听也是两说,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看看这小子打算怎么做。 “那本官这就与那建奴回信,约定个时间地点。”杨嗣昌绷着个脸道。 敌我双方交换战俘自古有之,即使是在交战期间也并不稀奇。 “杨阁部着什么急,本伯还没说完。 你信中就说,可以交换,但这不对等啊。 一个赋闲在家多年的老头子,如何能换取一个正值当年、勇猛非常的建奴皇族?”张世康不满的道。 虽然岳托这厮半死不活,说不定哪天就会去寻他皇阿玛,但是……多尔衮他不知道呀! 至于朝廷的面子,在张世康看来,朝廷还特么有面子吗? 你崇祯老哥祖坟被刨的那会儿,面子都已经丢光了,现在是实用至上,别整那些虚的。 “伯爷如此言辞,就不怕朝中那些人责难吗?”杨嗣昌心中冷哼一声,但嘴上却提醒道。 孙承宗身为东林曾经的领袖,在朝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张世康如此明目张胆的见死不救,等那洪承畴将消息传到京城,估计弹劾他的唾沫星子都能将张世康淹死。 “哼,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杨阁部,你应当明白的。”张世康意味深长的道。 拿一个建奴皇族,换一个即将入土的老头,一想就是个亏本买卖,如果不用权衡利弊,杨嗣昌也不会同意这么交换。 但是又有几个人能超脱党争去追求利益最大化呢? 杨嗣昌一时间对张世康竟有点佩服起来。 “既然如此,本官便不再置喙,此事便由你来主导。”杨嗣昌想了想道。 反正那岳托也不在他手里,就是他说了也不算,不如顺水推舟的好。 “如此甚好,这回信便也由本伯来写。” …… 第116章 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怕谁呀 “多儿滚呀: 吾乃京营提督张世康,你那大侄儿就是本伯的手下败将啦。 听说你抓了孙承宗一家人,想用这老头儿交换你那大侄儿? 想多了,你那大侄儿老能打了,生龙活虎的,以后不知还要杀我大明多少将士。 不若你我见上一面,当面谈判如何? 你不谈也成,你那大侄儿太能吃了,留在军营里浪费粮食,我打算直接烹了给将士们尝尝味儿。 野猪皮在下头也有个伴儿了不是吗? 哦,到时我会着人给代善送信,就说是你不想谈,他儿子才被烹的,嘿嘿。 非本伯不会咬文嚼字,实在是担心写的太文纠纠,尔等蛮夷看不明白,唉,本伯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京营提督张世康。” 那汉臣读完了大明军营的回信,手都是哆嗦的,他额头冒着汗珠,悄摸的瞄了一眼睿亲王多尔滚,生怕他会杀了自己。 他不知道这张世康究竟是何人,但这信实在是不堪入目,不仅错字满篇,将多尔衮写作多儿滚,还都是用的大白话。 明明是这人粗鄙不堪没有文采,偏偏却要说是担心亲王殿下看不懂,实在是脸皮够厚。 莫说是亲王殿下,就是他看了也气的不轻。 “殿下,此子竟敢侮辱我大清,实可恨也!”这人为了撇清关系,赶紧跪倒在地道。 多尔衮虽然才二十六七岁,但已经南征北战将近十年,征蒙古诸部、征朝鲜、征大明,因功被他的兄长皇太极敕封为睿亲王,世袭罔替。 他目光锐利城府极深,看着那汉臣的眼神也充满了不屑。 那封信他当然也很生气,但他却不会跟他那些兄弟一般动辄怒不可遏。 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这是他父皇临终前对所有人的忠告,但能真正记在心里的,并没有多少人。 岳托的战斗力并不弱,他手下的重骑兵在大清八旗里,也能排进前五。 能将岳托正面击败,这个叫张世康的人并不简单。 多尔衮当然明白,张世康的这封信,就是想让他愤怒的,甚至多尔衮猜到此信未必没有逼他决战的意味在里头。 但即便知道张世康是故意气他,多尔衮还是差点没忍住怒火,称呼他为多儿也就罢了,竟然还侮辱他的父皇。 野猪皮这个称谓确实是满语努尔哈赤的意译,在满人的观念里,野猪是很凶悍的猛兽,取野猪皮为名,寓意是像野猪皮一样坚韧。 这就跟大明汉人喜欢给孩子取名狗剩、铁蛋一样,只是讨个吉利。 张世康在信里口口声声称呼野猪皮,完全就是侮辱了,就跟‘告诉你爹狗剩云云’一样。 努尔哈赤可是大清太祖皇帝,你叫人狗剩、铁蛋,多尔衮又如何能忍? 这次入关,岳托接连遭遇败绩,多尔衮早就对此不满。 大清是个慕强的新生政权,在镶红旗的精锐重骑兵保住的情况下,对于岳托的死活,多尔衮大抵上是不太在意的。 但张世康的威胁并非毫无作用,他自己在不在乎不重要,可一旦让他的兄长代善知晓,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奇袭高阳俘虏那孙承宗,其实就是为了换那岳托,奈何这个叫张世康的明将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孙承宗的死活。 这倒是令他很是意外,在他的印象里,明廷是最顾及面子的,虽然他本人对此嗤之以鼻。 “殿下,刚刚接到陛下口谕,若事不可为,陛下教我等有序撤兵。” 正思量间,参领乌纳海进来禀报道。 多尔衮得知消息后皱起了眉头。 这次入关一开始还是挺顺利的,一连攻破了大明十数座城池,光是钱粮都虏获了不少。 但自打知道了张世康这个人的名字后,战局似乎就变的扑朔迷离起来。 听闻当时岳托马上就要击溃那卢象升了,只要拿下巨鹿,他们进可入明廷的山东,退可入明廷京畿,战果定然能扩大。 然而却突然蹦出来个张世康,这人此前名不见经传,竟然一战就将岳托给击溃,着实让多尔衮大吃一惊。 他当然明白陛下的意思,这次虽然也有收获,但跟岳托部战死的那数千族人相比,已然是得不偿失了。 八旗的勇士虽然悍不畏死,可跟明廷相比,人数还是太少了。 如今明廷的杨嗣昌纠集了十数万大军,一直对他十分警惕,此人用兵谨慎,如同乌龟一般,但他却拿这杨嗣昌没办法。 明廷耗不起,他更耗不起。 明廷耗不起是因为钱粮,他耗不起是因为不想损失太多的精锐,他们这次本来就是入关打秋风的。 如今除了杨嗣昌外,又多出个张世康,真是有点骑虎难下了。 可即便如此,多尔衮还是有些不甘心。 “知道了,告诉陛下,本王打算再试探一番,若十月尽仍没有机会,本王自会回返。” 权衡利弊之后,多尔衮对乌纳海道。 乌纳海领命而去,多尔衮在大帐内逡巡了一会儿,最终决定还是要见一见这张世康。 把岳托换回来很重要,但多尔衮更想看看这个叫张世康的明将,到底是何方神圣。 高阳距离真定府不过一日半的路程,倘若快马只需五六个时辰,多尔衮就将谈判的地点定在了高阳和真定中间的祁州城外。 并约定好双方大军不得靠近祁州,至少要在十里外,谈判双方最多只能带三百人,且不得携带火器。 毕竟算是高级将领之间的会面,安全肯定是要考虑的,多尔衮甚至带着恶趣味的想,张世康别因此吓破了胆不敢前来。 毕竟他八旗的三百猛士,又岂是如同绵羊般的汉人能比的。 倘若他不守信义,让他那三百亲卫冲杀对方,多尔衮完全有信心在敌军大部队赶来之前,将那张世康杀掉。 不过究竟要不要这么做,还得到时候看看那张世康值不值得。 十月十四这天,张世康收到了多尔衮的回信。 卢象升、王承恩都反对张世康去赴约,觉得实在太过危险。 王承恩都快急哭了,倘若张世康出个意外,他真不知道如何向皇爷交代。 卢象升甚至想代替张世康前去谈判,他早已将生死看淡,并认为相比自己,张世康对朝廷、对天下百姓更加重要。 就连杨嗣昌也不建议张世康去,他虽然讨厌张世康,但也觉得这多尔衮恐怕没安好心。 “还是我去。”张世康十分笃定的道,为了让大伙儿都放心,他又道: “不过这三百人可以好好挑挑,找些能打的人出来。 就算真的谈不拢打起来,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怕谁呀?” 第117章 你为何总是屌着个脸,本伯欠你钱吗 孙维藩是最不同意张世康冒这个风险的,可他知道自己根本改变不了张世康的决定,于是就主动接下了挑选卫士的任务。 他对京营里谁能打了如指掌,从京营的一万多将士里挑选出了三百人,包括孙大胜在内,军职最低的也是什长。 这三百人是妥妥的军官团。 十月十五,张世康率领京营兵奔着祁州城而去,同去的除了卢象升外,还有孙传庭的两万多秦兵。 除了给张世康壮声势外,也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毕竟不能拿建虏的信誉来赌,一旦事儿没谈成,还是要见刀兵的。 “大哥,这几天可把咱给憋坏了,这次去见那多尔衮,叫咱说不如直接趁机干了那厮。 那多尔衮若死了,建奴大军肯定阵脚大乱,到时咱们乘胜追击,说不定大哥你就是个侯了!”孙大胜骑在战马上兴奋的道。 孙大胜等五六个人被隔离观察了五六日,才总算是摆脱了被传染的嫌疑。 虽然平日里也算不得多好动,但只有被禁锢了后才知道,即使天天给你好吃好喝,但限制了自由是真的绷不住。 孙大胜觉得自己都胖了。 “多尔衮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张世康笑呵呵道。 “叫我看,建奴也不过如此,大哥管他如何想的,只要有机会,咱们就搞他,怎么着也得让大哥当个侯。”宋亮祖接过话茬道。 “什么猴不猴的,要当你们去当。”张世康无语道。 “咱是觉着,冠军伯哪有冠军侯好听,那霍去病就是冠军侯。”孙大胜挠了挠头。 成为靖虏伯后,孙大胜着实在兄弟们面前风光了一把,现在次子团的兄弟挖空心思都想搞个鞑子头头换爵位。 孙传庭也骑着战马走在张世康旁边,他听着张世康等人的言辞,心里面不由得有些鄙夷。 心道这些家伙果然都还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派头,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赢下那岳托的。 “孙巡抚,本伯是哪里得罪你了吗?”张世康不理会孙大胜等人的聒噪,反倒扭头对孙传庭道。 孙传庭不知就里,他头都没抬便回道: “怎的如此说,伯爷未曾得罪下官。” “那你为何总是屌着个脸?就跟本伯欠你钱似的。”张世康不爽道。 从昨天见到这孙传庭,他就觉着这厮貌似对自己有意见。 可有意见你就说呀?屌着个批脸给谁看呢! 他承认孙传庭会打仗,也承认这厮对朝廷很忠诚,但不都说懂的越多的人越谦虚吗? 这厮怎的一副傲慢的模样? “回伯爷,下官一直都是如此,并未屌着脸。”孙传庭的方脸抽了抽,似乎也被张世康的言辞刺激到了。 “那你笑笑。”张世康自然不信孙传庭的说辞,直接提议道。 孙传庭闻言不仅脸抽,脑子都抽了,他不是没遇到过上司的刁难,实际上即便是杨嗣昌,也曾故意将最难对付的鞑子交给他来处理。 但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被这般刁难,虽然看似很容易,但却很难为情。 “下官笑不出来。”孙传庭绷着脸,似乎有点生气。 “本伯不信,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笑笑,第二你如实说出为何对本伯不满,你别否认,本伯不信。 此乃军令。”张世康戏谑的看着孙传庭道。 出发前杨嗣昌就下令,若遇战事,军令以京营提督为先,也就是说,孙传庭目前受张世康节制。 孙传庭闻言格外难堪,哪有这么下军令的,可军令毕竟是军令,他又不能违抗。 笑是肯定不能笑的,如何能屈从于一个纨绔公子哥?让同僚知道了,岂不是会笑话死他。 他倒是也没太大不满,无非就是对这群纨绔公子哥看不上眼,尤其是张世康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可恶模样。 可他如何敢实话实说,纨绔公子哥向来都是眦睚必报,且不说这张世康如今节制着他。 就是英国公张之极随便弹劾他一下,他也接不住呀! 孙传庭眉头都皱了起来,孙大胜那群半大孩子也都认真的看着他,这就更令他难受了。 朝廷如今正是用兵之际,他还不能退下来,所以实话肯定是不能说的。 思来想去,不论如何也不能硬碰硬,孙传庭做出决定后,皱着眉头就打算开始组织面部肌肉。 “哈哈哈哈!”一旁强忍着笑意的卢象升终于没忍住。 “孙大人,伯爷那是跟你开玩笑的,你怎的竟当了真? 你呀,是不了解伯爷,莫要总是看表面,你当真以为贾庄之战伯爷是靠着运气? 京营废弛了那么久,你难道不知道吗?” 卢象升本来还想说,陛下如此信任伯爷,你难道还敢怀疑陛下的眼光吗? 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他与孙传庭虽然说不上很相熟,但在大明诸多统兵的文官中,孙传庭的品格他还是很认可的。 起码不像杨嗣昌那般狭隘,也不像洪承畴那般阴损,更不像陈奇瑜那般无能。 秦兵很能打,他统兵多年,心里很清楚,能打的其实不是兵,而是将。 可孙传庭也有他自己的缺点,说起来孙传庭比卢象升还年长几岁,但直到现在也依然只是个巡抚,就是这个巡抚也是被排挤才得到的。 毕竟陕西作为流寇的发源地,连年闹灾,兵荒马乱的又没油水,一般人也不愿意去。 之所以落到这般田地,卢象升觉得跟孙传庭的高傲脱不了干系。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孙传庭对玩世不恭的张世康天然的看不上眼。 “焯!我说咋回事,原来是因为这个!” 被卢象升这么一说,张世康这才回过味儿来,他先前也是百思不得骑姐,心说自己跟这孙传庭不过是头一回见面,这厮为啥总是一副不爽的表情。 “卢大人,下官并未如此想。” 虽然大体上被卢象升说中了心事,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孙传庭仍旧不肯承认。 “得了,心里不爽又不敢说出来,本伯也看不上你呢!” 老傲娇,张世康撇了撇嘴。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张世康抵达了祁州近郊。 按照约定,他让大军在距离谈判地点十里的位置停下,又令卢象升统领大军,他不在的时候让卢象升随机应变。 “伯爷,应小心提防那多尔衮,即便谈不成,迅速回撤便是,勿要与那多尔衮硬碰硬。” 临别之际,卢象升认真的叮嘱道。 虽然知道大事张世康总能拎得清,但他还是很不放心,毕竟张世康思维太过跳脱。 “晓得了,你都说了八遍了。”张世康无奈道。 “走了啊,孙傲娇。”张世康又冲孙传庭挑了挑眉毛。 随即也不管那孙传庭是否听懂,带着孙维藩等三百卫兵就奔着谈判地点而去。 …… 第118章 不懂就问张世康 三百人的队伍不仅全是骑兵,而且还都穿着精良的盔甲,当然有一部分是从杨胖子那儿借来的。 为了应对多尔衮的突然袭击,尤其是重骑兵的袭击,三百军官除了腰间配着战刀外,手里的主战武器皆是类似狼牙棒的铁榔头。 京营的战斗力本来就不弱,披甲率上来以后,就是与建奴的重骑兵死磕,孙维藩也完全不惧。 队伍最后头还跟着一辆马车,马车里自然是半死不活的岳托。 为了防止传染,负责看护的的四个卫兵以及医官都带着自制的口罩,远远的跟在队伍后头。 “世侄,若是情况不对,你便摔杯为号。”孙维藩一边纵马飞驰,一边提醒张世康。 “知道了,不必如此凝重,放松些。”张世康反倒是一群人里最淡定的。 “爹啊,听说建奴茹毛饮血,若是没有杯咋办?”孙大胜对老爹发起灵魂质问。 …… 正是十月中旬的时节,虽然日头不错,但早已经失去了夏日的灼热,整片大地都是一片苍黄和灰白。 祁州城外的空地上,多尔衮早已等候多时,他的身后十几步外,是大清的三百八旗铁卫。 这些铁卫皆身披重甲,就连战马也武装到了马蹄。 多尔衮在一张木桌旁坐着,他的头盔和战刀皆放在桌子上,双手则压在战刀的刀鞘上,眼睛则冷冷凝视着逐渐靠近的明廷队伍。 “大兄弟来挺早呀!” 孙维藩等人严阵以待,反倒是张世康下了战马后,提着战刀大咧咧的走过去打招呼道。 多尔衮可是后世清宫剧的常客,作为清初的八大铁帽子王之一,多尔衮基本上客串的都是觊觎大清皇位的反派。 其实这也难怪,皇太极在努尔哈赤的诸多子嗣里,并不以勇力见长,而且这厮据说是个胖子。 张世康记得,螨清入关时已经是顺治皇帝了,螨清是崇祯十七年入的关,也就是说如果史实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那皇太极没几年好活了。 皇太极的长处是制衡和用人,但在军功上可就完全没法跟多尔衮比了,可以说,螨清入关后,大清正是在摄政王多尔衮的统领下,才打下整个大明的。 而那时顺治皇帝不过是个几岁的娃娃,多尔衮觊觎皇位就说得通了。 不过来了大明这么久,张世康最大的感悟就是史料不可尽信,尤其是清宫剧里为了剧情,什么都敢杜撰。 “你不像那些汉臣。”多尔衮盯着张世康,冷冷的道。 他当然见过大明的官员,实际上他的大军里就有不少降臣,虽然汉臣不像那些降臣般谄媚,但多尔衮总归是充满鄙夷的。 那些人明明很怕他,却总是要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最终却又在大刀之下两股战战,实在是可笑极了。 可面前这个汉臣,不仅说话不像那些人文纠纠,就是行为举止也不像装的,这让他想起一个叫泼皮的大明语。 “你大明语说的不错。”张世康一边说着一边坐下,也将战刀横在桌子上。 “听说你老爹野猪皮将三国演义当作兵书,要求你们每个人都要看,这是真的吗?” 时间还早,张世康毕竟对鞑子好奇,秉承着不懂就问的光荣传统,直接问道。 多尔衮皱了皱眉头,原本以为这厮的信是故意激怒他,现在看来是他错了,面前这汉臣根本就是个泼皮,十分无礼的泼皮。 不过对方的猜测却是真的,他的父汗不仅要求他们每个人都必须学大明语,三国演义也都是必读的,他因此还被父汗鞭打过。 但他十分在意张世康对他父汗的称谓,即使知道这泼皮可能并非故意羞辱。 “没有这样的事,岳托带来了吗?”多尔衮按捺住心中的怒意,直奔主题道。 “呐,就在那马车里。”张世康指了指后方的马车。 马车的门帘已经被掀开,可岳托却仍旧迷迷瞪瞪的,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医官知道建奴肯定要验明死活,不得已之下心一横,从腰间掏出根三四寸长的铁针来,右手一用力,对着那岳托的脚底板就是一戳。 那岳托脚底剧痛,几乎是下意识的做起来高呼。 不远处,张世康微不可见的冲那医官点了个赞,扭头对多尔衮道: “他生病了,不过我可没多余的银子给他治病,所以你最好赶紧将他带走,当然肯定是要付出点什么的。” 岳托生病的事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建奴的溃兵都知道岳托晕倒的事。 “孙承宗为你们朝廷辛劳数十载,如今他的全族皆在本王的手里,若事不成,他们都会死。 你们朝廷里的那些官员,只会将罪责都安在你的头上。”多尔衮提醒道。 这也是他瞧不起大明官员的一个原因,实际上他对张世康信里所说的还是基本上认可的,毕竟孙承宗那个老头已经老了。 但他嘴上却不会这么说,即使知道张世康或许不同意,但该给的压力还是要给的。 而且他这样几乎相当于阳谋了,是的,大明的朝臣肯定会因为这件事弹劾张世康。 “这就是你们建奴,哦不好意思说习惯了,这就是你们大清的不懂了,我大明的文官若想青史留名,唯有死国。 我若没猜错的话,倘若不是你下手快,孙大人定然是想自缢的对不对? 作为后辈,总得成全前辈对? 老子如果在乎那些朝臣的弹劾,就不会坐在这儿了。 别拿孙大人说事儿了,还是拿出些其他的诚意来,否则老子回去就把那岳托炖了,看你怎么跟你那一群大哥交代。” 张世康凛然不惧多尔衮的威胁,还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临了又反威胁了过去。 多尔衮听了后没有说话,张世康的表现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这厮不仅没有一丝一毫大明官员的礼貌,甚至动辄要活烹。 即使是他们大清,也早就废止了这等惨无人道的刑罚,这人怎的跟个野蛮人似的。 不过张世康的威胁确实是他担心的,岳托与孙承宗不同,孙承宗又不是皇族,也不是张世康的亲人,可岳托却是他实打实的血缘亲族。 “我还听说你跟那大玉儿有一腿,这是真的吗?” 见多尔衮不吭气儿,张世康再次发出灵魂质问。 没办法,他实在是太好学了,不懂就要问。 一而再再而三的,多尔衮终于按捺不住怒意了,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 第119章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竖子要试试我的战刀是否锋利吗?” 多尔衮仿佛被触碰到了逆鳞,再也忍耐不住胸中的怒火,他虎目圆睁,手握住战刀的刀柄,仿佛只要张世康再敢胡言,就要抽刀砍了他。 他不知道这明臣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不论是他父汗要求他们读汉人的三国熟悉兵法,还是……那件事。 以三国演义为兵书,就连那些投降了的汉臣都没几个知晓,而大玉儿的事他更是谁都不会说,也谁都不敢说。 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他皇兄虽然身体日渐不好,但毕竟是皇帝,即便他的正白旗兵强马壮,也敌不过其他几旗的联合。 所以…… 到底是谁走漏的风声? 大玉儿肯定是不可能的,他死了,大玉儿肯定也不可能活着。 必须杀了这竖子,多尔衮心道。 “我的刀也未尝不利。”张世康咧着嘴露出迷之微笑,手却也握住了刀柄。 从多尔衮突然的冒火表情里,他多少看出点端倪来,这不仅满足了张世康的八卦心态,同时也算是手里又有了个可以当作筹码的把柄。 多尔衮虽然正值当年,但张世康却也并不如何惧怕,这半年多以来,在习武健身这两件事上,张世康从不偷懒。 不论何时何地,也不论自己是什么处境,张世康一直都明白,如今是乱世。 而人在乱世,是会碰到老虎的,就是那种完全不讲道理、也不在乎你身份地位家世的人。 如果他们就是想杀你,你能做的只有举刀拼个你死我活。 为此,他在军营里常常厚着脸皮,要求京营里有家传武学的那些个将领将祖传刀法、拳法什么的交给他。 那些将领迫于张世康的淫威,也不敢有所保留,以至于张世康竟能集众家之长,什么武学都会一点。 若是普通人,就是个张世康也不在话下,但对于声名显赫的多尔衮,张世康却有点犯嘀咕。 因为他什么武学也只会一点。 不过他倒不是很担心,抵挡一阵总是没问题的,十几步外就是自己的军官团卫兵队,孙维藩他们早就想杀了这多尔衮回去换爵位了。 可最终多尔衮只是冷冷的盯了张世康片刻,重又压制住了心里的怒火,张世康就觉着这多尔衮挺强,这都能忍。 “说出你的条件。” 多尔衮当然想杀了张世康,可不是现在,他身经百战,早就看出张世康身后的亲卫并非一般的亲卫。 汉人少食肉,大多体弱,可张世康身后的那群人个个龙精虎猛,不少人的体格甚至比他的八旗铁卫都强壮。 以自己的信誉来豪赌杀一个泼皮,实在不是一件好买卖。 为此,他决定先将岳托救出来,而后在战场上教这泼皮如何做人。 见多尔衮如此直接,反倒令张世康迟疑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觉得是自己多虑了,想了想后便道: “若想救那岳托,需要答应本伯三个条件。 其一,放归尔等俘虏的所有百姓,包括孙承宗一族。 其二,赔偿白银三百万两。 其三,退兵,且承诺尔等永不再犯。” 多尔衮闻言简直都要被气笑了。 “竖子,你可真敢说,想停战,是大明朝廷撑不住了?” 他早知道大明朝廷缺粮缺饷,这次为了应对他们的攻势,更是调集了十数万军队,这对大明的财政肯定是很大的。 从那杨嗣昌一直寻求与他决战这一点也可以佐证。 多尔衮在笑,张世康的嘴角同样也在上扬。 刚才的条款,其实就是他随口胡咧咧的,大明和大清是死敌,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可能解开这对矛盾。 “大明有多大你应该清楚,可以调集多少人马钱粮,是你们那草台班子永远想象不到的。 如若不信,你我继续拖着便是了。 当然,把朝廷逼急了,就是三个换你们鞑子一个,朝廷也在所不惜,就是不知,你舍不舍得?” 建奴虽然凶狠,但毕竟人少,这是他们最大的弱点。 他此前就想明白了,想尽快结束与建奴的战事,必须与建奴决战不可,即便主动出击有很大的风险,那也必须做出要跟他们决战的派头。 建奴这次入关毕竟不是来跟大明决战的,就不得不掂量一下投入产出比了。 这些鞑子虽然仗着战马多四处出击,看似威风潇洒,但其实掣肘也非常多。 关外的冬天不好过,他们的目的无非就是多抢点过冬的资源,可如果资源没抢多少,还死了不少八旗勇士,那就有得看了。 莫说大明,就是关外的蒙古诸部,心思估计也会多起来,尤其是那些刚刚归顺大清没多久的部落。 游牧民族,可是最慕强的。 “停战可以,但你恐怕搞错了形势,条件应该由本王来拟。”多尔衮想了想道。 他的皇兄已经不止一次下旨让他回去,实际上他自己也想停止这场战争了。 这次南略自打面前这泼皮出现后,就变得十分不顺利。 如今大明十几万大军严阵以待,他根本无法再扩大战果,继续对峙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 有一点被对面那泼皮猜对了,大明要拿三个兵换他一个勇士,他确实不舍得。 大清才刚刚立国,虽然皇兄已经对满人极力征兵了,但满八旗如今的总兵力不过六万。 倘若那泼皮的假设成立,只是围堵他的这些明军,就几乎可以将大清灭国了,这实在太过荒唐。 “说说看嘛。”张世康好整以暇的道。 他记得有人说过,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在你看来十分重要的事情,就比如两个国家开战,或许就只是因为一个你觉得很荒唐的理由。 而两国谈判,其实也根本没有那么庄重,无非就是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就地还钱,谈不拢就继续打,等打不动了就继续谈。 “以孙承宗一族交换岳托,这一点上,你并不吃亏。”多尔衮觉得自己是有诚意的,起码在这一点上。 虽然这泼皮说孙承宗已经年迈,但他只是以为对方是想增加筹码,毕竟不救孙承宗,那泼皮就将得罪大明朝廷里很多人。 “又不是你说了算,你继续。”张世康轻哼一声。 …… 第120章 一山不容二虎 “赔偿我大清粮草两百八十万石,本王可以撤兵。” 这第二条多尔衮也是仔细考虑过的,大清这次入关,为的就是应对即将到来的凛冬,倘若大明识相,对大清乃至对大明都不算坏事。 大不了明年吃完了,再继续抢。 “你怎么不上天呢?想继续打就直说,看我干不干你就完了!” 张世康也被多尔衮的异想天开逗乐了,莫说朝廷现在没有二百八十万石粮食,就是有也不可能给这鞑子一粒米。 大明两百七十年历史,打过很多胜仗,也打过很多败仗,有过朝政清明的时候,也有贪墨横行的时候。 但不论如何,大明却是从未签署过任何屈辱卖国条约的。 大明两百七十六年不和亲、不赔款、不纳贡、不称臣,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就是头铁。 虽然有些老掉牙了,但崇祯老哥虽然不怎么聪明,可确实算得上死社稷了,这一点煤山上的歪脖子树能作证。 于是两人又开始互相威胁,一个说要打,一个说你来,一个说要屠城,一个说要灭族。 双方互相扯皮了足有半个时辰,战马上的孙维藩等人屁股都坐麻了,也没见张世康摔东西。 最终张世康与多尔衮达成了初步的一致意见,张世康交还岳托给大清,而多尔衮同样释放孙承宗一族,同时赔偿白银二十六万两。 此次谈判只针对换俘,仍旧处于交战状态,即使双方都有那么一丝和谈的想法,但最终也因为没有人想退步而告吹。 多尔衮觉得,那些银子反正也是从大明的那些地主士绅手里头抢来的,这笔买卖绝对大赚。 张世康觉得,那岳托反正也快死了,多尔衮可能小赚,但他绝对不亏。 双方对于这个结果都挺满意,唯独不满的就是跟随张世康一块去的孙大胜等人了。 他们觉得张世康的侯没了,并深感可惜。 除此之外,孙承宗也很不满,他不仅失去了家园,还当了一回俘虏,曾经堂堂的帝师、督师、位列三公的大佬,如今落魄的破衣烂衫、家财尽失。 “你不该救我的,长了建奴的威风,不值得。”回去的路上,孙承宗慨然长叹。 卢象升和孙传庭都去问候,虽然立场不同,但对于孙承宗这个四朝老臣的品格,都还是认可的。 “孙大人,时代变了。”张世康没来由的说了句。 对于这孙承宗,他实在是没什么话讲,他太老了,所思所想永远是孔曰孟曰那一套,在这等老顽固眼里,跟鞑子不能有任何的妥协,这才是所谓的政治正确。 即使是救下了他,他也不会感恩,甚至还会因为没有让他因此为国而死感到不满。 这等人,没什么好说的,既然老了,就回家里待着。 一时的谈判并不能影响到整个战局,张世康刚一回到军营里,便着卢象升积极备战。 他大致感觉到,那多尔衮也是有退兵的念头的,不过却因为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而有些犹豫。 毕竟堂堂睿亲王,入关一次不仅没抢到多少人口和粮草,反倒折损了好几千八旗精锐,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旁人怎么看?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送他个理由,大不了就是决战嘛,一次把你打疼了,下次再想来鞑子就得掂量掂量了。 张世康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在他的命令之下,四万多大军一直驻扎在距离建奴大军不过十数里的地方。 与此同时,张世康光是负责侦查的夜不收就派出去几十支,密切关注多尔衮的动向,并教给他们芬芳之语,叫他们在鞑子军营周围四处口吐芬芳。 为此,张世康甚至还请教了通满语的通译,学了好几句拗口的满语。 不知道是张世康恶心人的招式起效了,还是那岳托死了的缘故。 多尔衮一度带着小股骑兵前来还击,甚至还诅咒了张世康的先人,不过孙维藩刚带着骑兵要追击,那厮却又一溜烟跑路了。 在这一段时间里,杨嗣昌不仅没有给张世康找不痛快,甚至还屡次的打起了配合。 与张世康的军营总是距离在恰当的范围内,形成犄角之势,不论建奴攻打哪一边,另一方都能在半天时间内赶到。 张世康一开始还觉得奇怪,想着这杨嗣昌脑瓜抽风了,还是被自己的王霸之气折服了。 后来还是卢象升一语道破天机,四个字风险共担。 杨嗣昌因为荡平流寇的事,功劳和荣誉早就到达了顶峰,但流寇毕竟比不过建奴,一旦战事出了问题,对他的名声就会有很不利的影响。 虽说即便一时不利,以天子对他的信重,大抵上不会过分苛责,但总归是有风险的,尤其是那群东林党人的存在。 可加上张世康就不一样了,他有圣眷,张世康也有,若是战事顺利,他作为抵抗建奴的总指挥,肯定是头功。 但若是战事不利,那就有文章可做了,毕竟张世康不听他节制,还时常下达奇怪的军令。 以张世康在朝中的纨绔名声,就是他不说,那群东林党人估计也会群起而攻之,将罪名都推到他头上。 失去张世康这个潜在的劲敌,对他来说并非坏事,他一直都觉得,天子不该信任这么个不着调的纨绔。 一山不容二虎,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如此看来,跟建虏的战事,不论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他杨嗣昌都没什么太大损失,赢麻了。 对于杨嗣昌的这种心思,张世康实在是嗤之以鼻。 与杨嗣昌相比,他的想法就简单多了,打完建奴,回家睡觉,最好短时间内谁都别烦他,他要去找回当纨绔的感觉。 于是乎双方就这么僵持了起来,多尔衮欲打武清,张世康和杨嗣昌就将大军调到建奴周围,只要多尔衮敢打,张世康就敢偷他屁股。 张世康还不止一次带着骑兵跑到多尔衮面前亲自口吐芬芳,想激怒多尔衮主动决战。 岳托换回来第二天就死了,多尔衮也确实气的不轻,但毕竟没有失去理智,也没敢去打武清。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十月二十六,本以为这场战争会这么一直拖到双方都坚持不下去,最终黄掉。 可十月二十六日这天,京城中的旨意,一下子将所有人打懵。 …… 第121章 大明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 “圣谕: 着兵部尚书杨嗣昌即刻进京,不得有误。 各路御虏军镇将士,皆由京营提督张世康节制。 钦此。” 诏令很短,但却掷地有声,包括张世康和杨嗣昌在内,所有人都被这道诏令惊得不知所言。 即便再是没有军事常识,临阵换帅这等事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做,而圣谕里甚至根本没有说明原因。 如此重要的调令,按照常理,应该下达的是正式的旨意,由天子拟旨,经内阁审核通过,再经由通政司或者有关部门下达。 可这道诏令虽写在圣旨上,但却以圣谕开头,其实就是天子口谕的正式版本,根本没经过内阁审核。 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知道内阁不会同意,所以另辟蹊径,而另一种,说明情况很紧急,来不及与内阁商议。 “杨阁部,既已听旨,便请立即准备一下,随咱家回京面圣。” 负责来传旨的,乃是御马监的方正化,这人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即便杨嗣昌位高权重,但方正化的言外之意仍旧是让对方不要拖延。 这就更令在场的人吃惊了。 究竟是多紧急的事,竟然对杨阁部也如此苛刻,要知道一直以来所有人都知道,当今天子对杨嗣昌信赖有加。 不仅要什么给什么,就是在朝会上也都是以先生称呼,这种殊荣生平少见。 圣谕里直呼其名,在平时或者其他人身上或许没什么,但用在杨嗣昌身上总有种漠然的冷淡。 洪承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难道是他们对杨阁老动手了?为何不事先通知我呢? 选在这个档口,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这些人真是的,唉! 洪承畴得知这个消息心里悲喜交加,喜的是不用再与杨嗣昌虚与委蛇,悲的是接替杨嗣昌的人竟然不是他,而是张世康那个泼皮公子哥。 天子如此用人,大明将不国也。 而这道旨意的核心人物杨嗣昌,听了旨意后怔了半晌,最终却没说一句话。 杨嗣昌只是冲方正化拱了拱手,示意他随时可以出发前往京城。 “方总管,何至于此?”张世康皱着眉头,第一个问出所有人的疑问。 杨嗣昌这个人虽然心眼小,虽然在乎名望,虽然有点铺张浪费,还总是给人穿小鞋子、戴高帽子。 但却也算是能干事的人,哪怕很多时候都是为自己的名利官位考量,但也比那种无能的家伙瞎指挥要好不少。 如今他与这杨嗣昌总算是有了一点合作的基础,崇祯老哥却突然将杨嗣昌给紧急召回,谕旨里虽然没说,但这跟罢免杨嗣昌的督师之职也没什么不同了。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朝中定然是发生了什么非常急迫的事。 “伯爷借一步说话。”方正化仍旧绷着个脸,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如同将刚正不阿刻在了脸上。 张世康不明所以,当先去了一处无人的军帐。 “说,老……陛下究竟咋回事?这不是胡来吗?我虽是个纨绔,但也没敢拿天下事胡闹。” 刚进军帐,张世康就立即问道。 他管那京营的两万人,已经感觉非常麻烦了,如今崇祯老哥临阵换帅,换的还是他。 要知道蓟镇、陕西三镇、山西三镇,各路人马加上京营,足有十几万军队。 这些边军本就桀骜,又都是临时受节制,就是杨嗣昌这等威望,为了统合各部也是费尽心思。 更别提他了,他今年可才十九岁,名声又不咋地,下面的骄兵悍将就算口头上听从旨意,内心里对他肯定都是不服气的。 如今正是抵御建奴的关键时刻,这种问题就很要命。 如果让张世康来选择,即使看不上那杨嗣昌,他也仍旧会支持这厮,毕竟有仇有怨,战后再闹嘛! “皇爷的意思,各路人马皆受伯爷节制,不过伯爷应当做好心理准备。”方正化说着,瞧了张世康一眼,继续道: “皇爷口谕,也令伯爷一同入宫见驾。” “搞什么飞机?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别跟本伯打哑谜,快说!” 张世康真的有点生气了,自己也要跟着回去?这不是纯纯胡闹吗? “伯爷莫难为咱家,此地距离京城并不远,咱家可一同与两位大人骑快马回京。”方正化面不改色的回道。 方正化作为御马监提督太监,不可能不知道杨嗣昌和他是天子目前最信赖的人,这都不肯透露,只能是宫里头那位不让说。 但方正化也表示,事出紧急,为了提高效率他们可以骑快马回去。 这里本就属于京畿,骑快马的话顶多一日,便可抵达京城。 “可本伯也走了,这儿的一大摊子怎么办?” “皇爷说,伯爷总会有办法的。”方正化如实道。 “……” 张世康竟无言以对,知道旨意不可改变,沉吟了一会儿,他盯着方正化的眼睛道: “除非准我行便宜之权,否则陛下爱找谁找谁去,这事儿我整不成。” “皇爷命咱家告诉伯爷,皇爷他收回先前之告诫,天子剑任由伯爷使用,想杀谁就杀谁,无需禀告,伯爷之意,便是皇爷之意。” 方正化说这话时表情十分认真,他并不躲开张世康的眼神,而是与之对视。 张世康人都麻了,这是什么话,就跟他没事喜欢乱砍人一样,他杀的哪个人不是罪有应得的。 再说,他也就杀了俩而已。 “既然我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那我的话是不是就等同于陛下的话?”张世康嘴角上扬道。 “自是如此。”方正化没有犹豫。 “那我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伯爷不是陛下,莫要为难咱家。”方正化愣了一下,但仍旧很快回答。 “你那皇爷可说了,我想砍谁就砍谁,这样你也不肯说吗?”张世康冷冷的看着方正化,手里却将尚方剑提了起来。 “如若砍了咱家对皇爷有利,伯爷请试剑。”方正化说着,竟将脖子伸到了张世康面前。 这把张世康都给整不会了。 他原本想着既然崇祯老哥给他这么大的权力,自己又以天子剑威胁,是个正常人都会被吓破胆,可这方正化竟丝毫不惧。 怪不得北京城破时,这厮那么勇,原来真的是为了那崇祯老哥,连死都不怕呀。 “唉!”张世康叹了口气,他原本就没打算杀人。 然而手里的尚方剑刚放下,方正化却跪倒在地。 “伯爷,大明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万望伯爷尽心,咱家给伯爷磕头了!” …… 第122章 执此剑者,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方正化向来不苟言笑,如今却突然破防一般,身为天子近臣竟然不惜向他下跪。 张世康目光为之一凛,他盯着方正化道: “张献忠反了?” 除了再起流寇,张世康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事能让朝廷急成这样。 “伯爷妙算,那张献忠趁着朝廷忙于建虏之事,竟不守信誉再度谋反! 张献忠奇袭襄阳府,总督熊文灿被杀,罗汝才、马守应等部闻风皆反,如今他们已然会师,号称大军二十万,西进勋阳,向四川而去。 那……那李自成根本没死,而是逃往了四川,如今也再次揭竿。 皇爷……皇爷他得知消息晕倒了!” 见张世康已然猜到,方正化干脆便都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 如今建虏正在京畿肆虐,朝廷财政捉襟见肘,偏偏在这个时候,大明又后院起火。 还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遮天之火。 之前的一切都是假象,所有人都被蒙蔽了。 “哼,我早说过那张献忠有问题,奈何陛下不听。”张世康心里也十分的烦躁。 结合他所知道的关于张献忠的诸多记载和轶事,张世康大概知道张献忠这厮就不是个正常人。 但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张世康知道这段历史的走向,如果张献忠和李自成真的在崇祯十一年就没了,那写史书的那些家伙都该诛九族。 可光是他自己认为没用,他总不能跟别人说自己不是这世界的人,自己知道之后大明会遇到什么事,以及张献忠不是真的投降,而是等待时机? 别人指定会觉得他张世康是个二傻子。 而且当时全天下的人都在称颂杨嗣昌,自己跳出来唱反调反倒会被所有人觉得是出于嫉妒。 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陛下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告诉咱家,让咱家召回伯爷以商议对策,皇爷并非不想告诉伯爷,实在是担心伯爷将消息抖露出去,影响到军心。 皇爷也很后悔没有听伯爷的劝,皇爷说……如今他只有伯爷你一个人可以信任了!” 念及此,方正化再也忍不住,铁打的汉子竟在张世康面前痛哭流涕。 都说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这一点在方正化这种太监身上,反倒比朝臣身上体现的更淋漓尽致。 “哭有个蛋用,已经这样了,真是日了狗了! 先随我去布置防御。”张世康无奈的将方正化扶了起来。 十多年了,流寇一直都没有消停过,不止是方正化,那崇祯老哥估摸着也是对流寇有了ptsd了。 虽然此时回京不是时候,但以张世康对那老哥的了解,如果他不回去,真担心这老哥又开始瞎指挥乱安排。 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张世康对崇祯老哥的理政能力已经不抱怀疑,那是真不大行。 好在如今卢姥爷也在军营,在军事应对上,卢象升比张世康厉害多了,这一点张世康深信不疑。 崇祯老哥让接替杨嗣昌总督各路人马,其实即便张世康不回京,他也是打算将具体的战术安排交给卢象升。 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做,一直都是张世康秉承的观念,而他身为最高统帅,只需要拍板就行了。 既省心,又省力,仗打赢了首功还是他的,他只需要为部下争取赏银抚恤,就能让将士们对他感恩戴德。 张世康本来以为带兵很难,可实际操作了半年多,发现也就那么回事,他之前甚至没搞明白为啥其他人总做不好。 让卢象升临时做总指挥,唯一的不足之处,可能跟他自己来当一样,缺乏足够的威望,某些心怀叵测的人便可能虚与委蛇贻误战事。 他现在要做的就很简单,将这个隐患消于无形。 张世康与方正化再次回到中军大帐时,除了杨嗣昌外,所有人都未曾离开,他们都清楚,朝廷出了大事,都在等着新任督师张世康的安排。 张世康站在案台之后,在杨嗣昌曾经的位子上站着,目光扫过孙维藩,扫过卢象升、孙传庭,又扫过洪承畴,以及其他军镇的总兵副总兵们。 他没有说话,而是将尚方剑拿了出来,并单手举在胸前。 “此乃天子的尚方剑,想必诸位都听说过,执此剑者,先斩后奏,皇权特许,宣大监军高起潜便是佐证。 本伯年轻,知道诸位不服气,但没关系,不服可以去向陛下上奏疏弹劾本伯。 但在此之前,本伯将话撂到这儿,但有敢不服从军令者,本伯不管你是什么职位,也不管你背后有着什么后台,定斩不饶!” 他的目光冷冽言辞高亢而不容人反驳,军队本就该如此,上令下行,他不管这些人究竟都有着什么心思,那都不重要,只要你能告倒老子,这督师给你做都行。 在场之人没有一个敢站出来说三道四的,所有人都清楚京营提督是有圣眷的。 高起潜身为天子指派的亲信被杀,天子不仅没有生气,还将如此重大的权力交给这么一个年轻人,便知道天子究竟有多信任张世康了。 弹劾?除非是自己不要命了。 张世康连监军都敢杀,就更没人敢质疑他的话了,就连之前对张世康很不满的孙传庭都没吭气儿。 洪承畴依旧眯着眼睛,他盯着张世康手里的尚方剑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世康看了一眼洪承畴道: “洪大人什么意思,你为何闭着眼睛,你竟敢目中无人吗? 不服的话就说出来,本伯最是讨厌有意见不提,却又背后使绊子的人。” 在场的诸多将领里,洪承畴算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了,这厮背靠东林党,之前就在他跟杨嗣昌之间拱火儿。 洪承畴一听这话人都麻了。 “回伯爷,下官并未闭眼,只是下官眼睛小。”洪承畴赶紧道。 他早就从京城的同僚那里知道张世康的为人,并且毫不怀疑张世康真敢砍了他立威,所以此时说话格外老实。 张世康不过是敲打一下洪承畴,见这厮服软这才暂时放过了他,随后他才将目光放到了前宣大总督卢象升身上。 “卢总督听令。” 卢象升身着盔甲,弯腰拱手向张世康行礼。 刚才张世康的发言他是基本认可的,在这样的乱局里,只有绝对的权威和强势,方能使各路军镇的总兵们服从。 在他看来,新官上任三把火,伯爷第一个对他下令,定然是想让他配合一下。 既然已经决定日后跟着张世康,他自然毫不迟疑,态度十分的恭敬。 “本伯命你暂代督师之职,节制各路军镇。 这尚方剑给你,日后谁敢不服从你的军令,以此剑斩之。” …… 第123章 洪大人不要误会 张世康话说的铿锵,但却再度震惊了在场的人。 他自己都才接杨嗣昌的班,甚至连朝廷的正式任命都还没下达,顶多算是代理督师。 如今却又下令让卢象升代理督师之职,这卢象升岂不成了代理代理督师? “伯爷,莫开玩笑,下官即便无有官职,也会尽力做事的。”卢象升小声道。 他也被张世康吓着了,本来想着配合张世康立威,这种场合,不论张世康给他下达什么军令,他都决定严格执行来做配合。 奈何张世康开口就要将军权交给他,虽然他知道张世康不知为何,对他很是信任,但卢象升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本伯没跟你开玩笑。 就是不知,倘若有人敢对军令虚与委蛇,你敢不敢真的动手砍人?”张世康以审视的目光看着卢象升道。 这才是他需要卢象升配合的地方,也是考验卢象升真正水平的时候。 然而卢象升没来得及说话,洪承畴却道: “伯爷,督师之职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要职,没有陛下诏令,伯爷怎能如此?岂不是形同儿戏?” 在场的人里,若论官职除了张世康外,最高的就是洪承畴了,卢象升虽然之前也是总督,但现在却不是了,还是个戴罪之身。 如果真的要代理督师,不论是资历还是其他,没有人比他洪承畴更合适。 但其实问题并不在这里,而是张世康根本没有这个权力。 督师是什么官职,位在总督、巡抚之上,是整个大明除却天子以外实权最高者。 除了天子,谁能有这个任免权? 然而他话刚落音,御马监提督方正化就站了出来。 “咱家出宫前,皇爷专门对咱家说过,伯爷之意,便是皇爷之意,伯爷之令,便是天子之令,见伯爷如见天子。 洪大人,可要去寻皇爷确认此言?” 方正化本就不苟言笑,此时脸色都冷了下来,朝廷已经到了如今这等地步,莫说皇爷,就是他也绝不允许军中出现其他的声音。 皇爷还跟他说,乱世用重典,但有敢质疑他旨意的,皆可杀。 方正化不敢擅自杀了这洪承畴,但却能将他调往京城,你不是质疑吗?那便去找皇爷确认。 如此就无人胆敢在军中闹事了。 方正化作为天子近臣,又是天使,没人敢质疑他的话真假,洪承畴只一见方正化站出来,立即就偃旗息鼓了。 见张世康竟是认真的,卢象升便道: “有违军令者,下官为何不杀?” “哦?那倘若是洪大人这么大的官儿呢?”张世康眯着眼睛看着洪承畴道。 “回伯爷,下官只认军法。”卢象升很是淡定,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可洪承畴就不那么淡定了。 张世康想杀他?不然为何总是针对他?就因为刚才他提出质疑? 即使之前闹了不愉快,可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就算这个泼皮真想动手,他又没犯军法,安敢如此? 即使真的有把柄落在这泼皮手里,他难道就不忌惮自己背后的那些人吗? 一时间洪承畴心思如电转,就连身边的同僚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洪大人不要误会,本伯不过是举个例子罢了。”张世康好心的帮洪承畴解围道。 洪承畴人都麻了,哪有这么举例子的?这是要人命呀! 若是平时,洪承畴早就发火了,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陕西三边总督,说是封疆大吏也不为过,哪有这么调侃人的。 可今天洪承畴却格外老实,他料定宫里头肯定是出了大事,今日的安排都是特事特办,这样的节骨眼上,必然是枪打出头鸟。 更何况那张世康本就是个浑人,真若是死在这尚方剑下,那才是真冤。 “下官不敢。” 洪承畴说完,很是老实的低下头,并决定在局势明朗之前,他都必须夹着尾巴做人。 “本伯有事要回京,短则两日,多则三天,这三天就交给你了,莫要让本伯失望。” 见洪承畴终于服软,其他将领也都不敢放肆,张世康这才说明了原因。 他也不知道自己三天能不能回来,但军心必然不能乱,不过他倒是也不十分担心。 正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临危受命,才能真正考验出一个人的能耐。 敲定了军中之事后,张世康对孙维藩交代了一番,让他着京营全体将士立即拔营准备返京。 不过京营毕竟多步卒,张世康着急回京,便决定只带着三百亲卫与方正化快马赶路。 两刻钟后,张世康跨上二狗,与杨嗣昌、方正化等人纵马朝着京城疾驰而去。 一路上,张世康偶尔会去看杨嗣昌,虽然杨嗣昌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毕竟被突然被罢免,若是寻常人脸上不知该多恐慌。 可杨嗣昌却仍旧是那副表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淡定,这等心性让张世康都有点佩服。 随行的人里,除了张世康的三百亲卫外,还有方正化带来的二十几个侍卫。 这些侍卫将近一半都围在杨嗣昌周围,也不知道是为了保护他,还是为了监视他防止他畏罪潜逃。 从军营到京城,整整四个多时辰,除了中间让战马休息了片刻外,一直没有停歇。 在这个过程中,所有人都没说一句话,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就连张世康都觉得烦躁起来。 可杨嗣昌仍旧是那副表情。 队伍到达京城时,张世康站在阜成门外踟蹰了片刻,虽然离开京城还不到一个月,他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自打率领京营出征以来,他几乎就没睡踏实过,每日都要与孙维藩、卢象升等人商议军中要事,唯恐指挥不力,枉送了将士的性命。 出征前,他老爹曾说,为将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他觉得他老爹是不懂的,不知道是从哪部兵书里看到用来勉励他。 可此时此刻,张世康却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那句话的分量。 见方正化回头看他,张世康再不迟疑,命亲卫去城墙值房待命后,自己则奔着长安街而去。 过长安街进长安右门,过承天门、端门、午门,自会极门步入长长的御道,当三人抵达乾清宫外时,天几乎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第124章 他失望,他痛苦,他愤怒,他无人诉说 自打那个消息传到宫里以后,崇祯皇帝就再也没出过乾清宫,甚至连御前会议都没有召开。 内阁、六部的官员们因此都很焦急,但崇祯皇帝就是不肯召见。 整整一天时间,他几乎将自己锁在了乾清宫里,谁也不见。 他将包括王承恩在内,所有的近臣、宫女们全部赶了出去,只留自己在诺大的宫殿里。 然后,他在深宫高墙里痛哭。 他如同疯了一般,任凭泪水在脸上纵横,他拎着一口宝剑,疯狂的砍着大殿内的桌椅。 直到将那桌椅砍的破碎,直到他的双臂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他失望。 一切都是假象,杨嗣昌终究是欺骗了他,将这场大梦戳破,将赤裸裸的现实打在他的面前。 他以为大好的局面,重新回到了原初,回到了内忧外患的现实。 他痛苦。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那些东林党人肯定都在背后嘲笑他,笑他识人不明,笑他志大才疏。 荡平流寇的消息刚传来时,他就昭告天下,想让全天下的子民共享这大喜事,想让全天下的子民知道,他朱由检也是有能耐的,也是能让百姓们过上安生日子的。 然而如今却成了天下人嘲笑他的理由,看,这天子竟然相信一个骗子,这个骗子除了给他们加征税赋外,都干了什么? 偏信小人,以至有如今局面,这天子无能啊! 他愤怒。 他觉得自己已经给了杨嗣昌所有能给的,杨嗣昌要粮食,他就调集两京十三省所有能调集的粮草。 杨嗣昌要军饷,他一再缩减宫中用度,就连赈灾的银两,也都一并挪为军用。 杨嗣昌要战刀军械,兵部、户部几乎日夜不停,为他打造所需军械。 杨嗣昌要权力要荣誉,他就加封柱国、太傅,让他位列三公,敕封督师,给他节制总督之权。 朝臣们弹劾他,他不理会,就连那些统兵将领的弹劾,他也不理会,不仅不理会,为了彰显自己的信重,他甚至将那些弹劾信交给了杨嗣昌处理。 可是结果呢? 杨嗣昌还是这样糊弄了他,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究竟哪里对不住他了,他为何要如此对他。 让他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让他彻底断送中兴大明的念想。 这消息早晚要传到建奴那里,到时候即便是建奴的伪帝,估计也会嘲笑他的无能? 一想到这里,他就心如刀绞,恨不得将那杨嗣昌千刀万剐,方解心中之恨。 之前他有多信任杨嗣昌,如今就有多恨这个人。 不止是杨嗣昌,历经此事,满朝文武,他看谁都像个骗子,这也是他不想见任何人的主要原因。 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却再也止不住这种念头,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糊弄他,都只想着从他这里获取权力、获取地位荣誉。 都说帝王称孤道寡,如今他才逐渐明白。 他无人诉说。 内心的苦闷,局势的恶化,满朝文武的聒噪、吵嚷,他们竟还在为国库仅有的那十几万两银子用在何处而互相指责。 没有人在意他的失落,没有人在意他的痛苦、他的愤怒。 如今建奴仍在肆虐,张献忠趁机倒戈,李自成也再次揭竿而起。 川蜀、湖广等地因杨嗣昌征粮,导致百姓无过冬之米,李自成振臂一呼,只数日功夫,便纠集了上万人。 这等态势比之流寇最猖獗时还可怕,在大半个湖广、整个四川,已成燎原之势。 有那么一个瞬间,崇祯皇帝恍惚的觉得,大明是不是真的失去了天命。 可是他真的已经尽力了啊,他做了他自认为所有能做的,为何还是成了这般模样? 他不想做亡国之君,那比杀了他还令人痛苦。 可是,即使他承认自己的无能,谁又能帮助他呢? 崇祯皇帝衣冠不整的坐在御案前的台阶上,眼神呆滞的望着宫殿的大门口。 “皇爷,奴婢回宫复旨,杨阁部、张提督已在殿外候着。”大殿外传来方正化的声音。 崇祯皇帝呆滞的眼神瞬间回过神来,如同溺水之后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般喊道: “快宣张世康进来!” 崇祯皇帝语气急迫,嗓音有些沙哑,他说完才想起自己的落魄模样,一面擦拭脸上的泪痕,一面赶紧整理自己的衣冠。 痛苦、愤怒到了极致,他一时竟忘记了张世康,忘记了这个一直以来对官职权位畏之如虎、却又胸有韬略总是能令他得获意外之喜的人。 虽然才任用不到一年,张世康不仅三言两语就替他筹集到了五百万两,解决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而且在京营废弛良久的情况下,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将京营整顿成了一支精锐。 在贾庄大胜的消息传来之前,崇祯皇帝虽然认可张世康的谋划,但毕竟对张世康在战场上的临战能力不清楚。 可贾庄一战,京营以两万四千人,硬接下建奴岳托部将近三万人的猛攻。 不止如此,还竟然正面将建奴挫败,活捉了伪大清的亲王岳托,就是最好的佐证。 十几年来,大明从没有哪支军队,可以在野战兵力相当的情况下正面击溃建奴,可是张世康做到了。 这简直是个奇迹,张世康从来没有令他失望过。 “皇爷,杨阁部也在外头,奴婢要一同宣召吗?”方正化小声询问。 大殿内一片狼藉,几乎所有的桌椅都被砍的稀巴烂,方正化不敢乱看,只是低着头等候指示。 崇祯皇帝闻言皱了皱眉头。 “让他在殿外跪候。”崇祯皇帝冷冷的道。 若不是张世康回来的消息冲淡了他的些许愤怒,崇祯皇帝恨不得立即让杨嗣昌进来受死。 即使是现在,崇祯皇帝也不敢保证自己见了杨嗣昌后,会不会忍不住当场砍了他。 看来这次杨大人难逃此难了,方正化心里唏嘘,身为天子近臣,前阵子杨嗣昌有多风光他当然是知道的。 整个京城的百姓都在称颂杨嗣昌的丰功伟绩,整个大明的百姓都因为诏令知道了这件喜事。 唉,方正化心里叹了口气出去宣召去了。 张世康在殿外其实已经听到了崇祯老哥的召唤,待方正化宣了口谕后,这才面色凝重的走了进去。 他看了一眼狼藉的大殿,又看了一眼颓唐的老哥,还未来得及行礼,就听崇祯皇帝道: “世康,朕……悔不听你当初之言,国……将不国也。” 说着,崇祯皇帝再度哽咽,眼睛也红了。 …… 第125章 还能快乐的混吃等死吗 “陛下,不至于。”本来还一脸凝重的张世康撇了撇嘴道。 看崇祯老哥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张世康不仅没有同情,甚至还有点想笑,但他忍住了。 大明本就是一艘四处漏风的破船,一直以来也没好到哪里去,所以即使现在流寇又闹起来了,坏,他也坏不到哪里去。 “世康,事已至此,如之奈何?朕心已乱,你且言之。” 崇祯皇帝被张世康调侃也不生气,他坐在台阶上干脆也没起来,可能是知道张世康的性格,今天他不想再绷着了。 之前他总是觉得张世康说话痞里痞气,一股子纨绔浪荡子的味道,可如今崇祯皇帝再看到这小子,再听到张世康满不在乎的口气,不仅没有不满,反倒心有余庆。 就好像不论多大的困难,都没被面前这个小子放在眼里似的,这种心态崇祯皇帝自愧弗如。 他心里清楚,大明如今的局面,正需要这样的信心才有一丝撑住的可能。 “陛下莫慌,让臣来给你捋一捋。”张世康左右看了看,连个能坐的椅子都没找到,干脆也坐在了台阶上。 崇祯皇帝甚至还往一边挪了挪,给张世康腾出了空间。 “建奴虽勇,但我大明将士其实并不都是面瓜,以前臣还有误解。 但臣近来一直身处战场,亲眼看到底层士兵战场上的表现,将士上下没有不希望打胜仗的。 都说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但在臣看来,大明也可以这样说: 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京营自不必说,为啥他的那些弟兄们士气那么高? 这里头当然有张世康的个人威望在里头,但京营的军饷,乃至赏银、抚恤银却从来都是按部就班不曾拖欠。 为此,张世康甚至不惜敲杨嗣昌竹杠、敲多尔衮竹杠,也要给部下把该发的银子发出去。 当兵拿饷,天经地义,他们可是拿命在搏杀,你指望他们用爱发电吗? 但实际的情况还真是。 比如卢象升的天雄军,朝廷其实一直都在拖欠钱粮,卢象升不得已便在宣大屯田。 说白了就是打头带着士兵们种地,好养活自己。 要知道天雄军并非卫所制,而是募兵,让职业军人种地已经是无奈之举,可卢象升毕竟解决了天雄军的基本用度。 所以,天雄军很能打。 卢姥爷为了报国确实是一直在为爱发电,可张世康也感受到了卢象升的心灰意冷。 若不是他的劝阻,卢象升甚至已经萌生退意。 除此之外,洪承畴和孙传庭所统领的秦兵,张世康在军营里也都看了,士气、战力都很不错,但其实军饷也一直都在拖欠。 但即便如此,这次与建奴对抗,下面的将士也都拼了命,至少没让建奴肆无忌惮起来。 凭良心讲,朝廷对不住他们。 “可是世康,朝廷倘若有钱,朕安能拖欠将士们的饷银。”崇祯皇帝面露苦笑。 宫里的用度一降再降,他甚至连荤腥都三天才能吃上一次,他还好,可儿女们都还年幼,在长身体。 “不如咱们把三饷再征起来?”张世康随口道。 “这……这样不好,世康不是一直反对加饷于民吗?”崇祯皇帝看着张世康,略感惊讶道。 “陛下也知道啊,臣只是试探一二,嘿嘿。”张世康咧嘴一笑。 也就他敢这么开玩笑了,他就是想看看这老哥心里头到底咋想的,倘若一缺钱,朝臣一提议,就直接苦一苦百姓。 那张世康真就不折腾了,拍拍屁股走人,顺便留下李时珍三连。 没救了,等死,告辞。 崇祯皇帝也不恼,而是示意张世康继续说。 “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继续给百姓施压了,加饷于民就是饮鸩止渴。 臣之前就说过,谁若是再提给百姓加赋加饷者,皆有罪,其罪当诛。” 张世康可不是开玩笑的,现在虽然张献忠和李自成越闹越凶,但毕竟只是波及了湖广和四川两省。 山西和陕西作为流寇的传统基地,反倒安生了不少。 这里头一来是两地有卢象升、孙传庭等军队镇守,二来也因为朝廷知道这两省灾荒严重,在张世康的提议下,给免了两年的赋。 可若是继续加征,这些人还能不能安生,就两说了。 “世康说的有理,朕绝不会再给百姓加赋。”崇祯皇帝保证道。 “可陛下,那前线的将士就活该拿不到军饷,活该死了拿不到抚恤吗?”张世康看着崇祯皇帝,十分认真的道。 这问题看似是个死结,但其实张世康是留了口子的,他就是想看看这老哥的觉悟,也看看这老哥的决心。 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早晚大家伙儿都得提桶跑路,老哥你最好想想清楚。 说罢,他就好整以暇的等待崇祯老哥回答。 虽然他明白现在这老哥很信任他,甚至将他当作救命稻草,他说什么估计这老哥都会信,也都会去做。 可他并不想这样。 开什么玩笑,老哥你才是皇帝诶,不能啥事儿都我去说我去做,那样以后自己得多累呀? 还能快乐的混吃等死吗? 他觉得在适当的时候,必须开导一下这老哥,多少让他明白大明这艘破船,应该如何去修补。 崇祯皇帝深深的看了一眼张世康,似乎明白张世康是在考他,脸上少有的露出一丝不满来。 他觉得这小子定然是心里有了主意,但却不肯说,偏要难为他。 可他没有证据。 崇祯皇帝终于从万念俱灰的无助中摆脱,他的cpu也开始运转起来。 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可是朝廷压根没钱,又不能加赋于民。 不能加赋于民,那钱粮又能从哪里来呢? 不对,这小子之前可说过,大明其实不缺银子的。 可银子都在哪儿呢,百姓自然是没有的。 士农工商,士,农,工,商。 士…… 崇祯皇帝的目光陡然亮了一下。 “世康,那些人……那些人!” 张世康终于笑了。 这崇祯老哥,他开窍了,都学会抢答了! …… 第126章 把朋友搞的多多的,把敌人搞的少少的 “对喽!不搞定他们,大明永远也不可能好起来。”张世康下定论道。 “那就搞……搞他们!”崇祯皇帝如同一只突然充满了斗志的动物般,学着张世康的词语,脸都有些微微涨红。 作为一个勤勉的天子,他其实一直都未放弃过希望,即使是失望过痛苦过,甚至绝望过。 他在夏日的寂寥夜晚里哀叹,在冬日的寒风中痛哭。 但总是在第二天从床榻上爬起来,再此强装振作,他没有办法。 之所以绝望,并非放弃希望,而是没有方向。 现在,他唯一能相信的人,给了他这方向。 那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呢? “可是陛下,他们可不好搞,搞不好咱俩都得落水,说不得还得遗臭万年呢! 陛下最好想想清楚。”张世康仍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一点也没有危言耸听,那些人如果好搞,大明的皇帝也不会动辄落水、早亡。 大明的十六个皇帝,就没几个是正常老死的,即使是医疗条件再差,吃不饱饭的底层百姓平均寿命还有三十五岁,可大明的皇帝们,一言难尽呀。 这虽然是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但这毕竟是跟一整个阶级作斗争。 阶级斗争的残酷,是毋庸置疑的。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必须看清楚崇祯老哥的决心,若是犹犹豫豫,那干脆就躺平得了。 运气好,大明能多苟延残喘个几年,说不定你不用当亡国之君,我也能继续当我的快乐公子哥。 不冒这么大风险,自然也不必担心一旦没搞成,被那群家伙用笔杆子抹黑。 读书人的笔杆子有多可怕,看看明史就知道了,这群人的笔杆子,就是刀剑。 杀人还要诛心,好可怕的。 崇祯皇帝不明白张世康为何要给他泼冷水,他眉头一皱脖子一拧,少有的带着怒意对张世康道: “朕,宁死不做亡国之君!” 他字字铿锵,决绝已经写在脸上,十几年来,他遭受过多少屈辱,被文臣责难,被武将欺瞒,疆土沦陷,祖坟被刨。 还有什么比做亡国之君更令人屈辱呢,与此相比,死又有何惧? “你莫要再犹豫了,即便真到了那等地步,朕也绝不会后悔。”崇祯皇帝又道。 他大抵上是看出来了,张世康这小子不是没办法,而是不太信任他,在考量他。 这太令他生气和难受了,一直以来,都是臣子担心不被他信任。 现在倒好,反过来了! 他这么信任张世康,奈何这小子竟然怀疑他? 他从未遇到过这般离谱的事情! 关键是,他还不敢生气,也不能生气,因为他知道这是他自己的问题。 如若自己真有如太祖高皇帝般的治国能力,这小子又岂会如此呢? “陛下,此乃阶级间的斗争,动的是既得利益者的蛋糕,甚至有时候,陛下要在自己身上动刀子。 只是你我,即使拼尽全力、头破血流,也不见得斗得过他们。”张世康想了想道。 他虽然比那些朝臣多了很多前瞻的眼光,但若是论到具体的谋略,或者说背后搞事情的能耐,他还真没信心。 都说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高考跟这时候的科举比,就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高考最起码还有那么多高校供选择,可科举却只有一个,那就是考中进士。 即便如此,还每三年才有一次机会,并且每次只录取两百来号人。 但即使考中了进士,也不过才刚刚开始,每个进士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十有八九都是下放当个县令。 在这个典型的关系型社会里,光是有才能是不够的。 想从县令进入朝堂,需要每个人都削尖了脑袋、绞尽脑汁、费尽心力,用包括但不限于真才实干、贪污纳贿、结交朋党等等方式,才有一丝可能位极人臣。 由此可见一般,能站在朝堂上的那群人,脑子究竟有多么聪明。 而他跟这崇祯老哥,即将面对的就是这么一群敌人,还是一群已经结党、成为一个利益共同体的敌人。 为此他不得不慎重再慎重,崇祯老哥可能真的不在乎生死,可是他张世康在乎呀! 他来这儿半年多,净给这老哥当打工仔了,压根都没享受过。 张世康一点都回避自己怕死这个问题,嘿嘿。 看得清自己,才能看得清别人。 “王大伴伴,着人送些酒菜来,方正化你守在殿外,不得让任何人靠近。”崇祯皇帝吩咐方正化道。 他如今除了张世康外,对任何人都充满怀疑,倘若不是张世康说王承恩、方正化等几个内臣忠心可嘉,他早便将人都赶了出去。 说罢,他又对张世康道: “世康,朕知道你心里已有主意,你只管说,朕若负你,五雷轰顶。” 为了让张世康相信自己的决心,崇祯皇帝甚至不惜立誓,也就是大殿内没有其他人,否则当真是惊掉所有人的大牙。 可皇权至上的时代,并没有改变张世康来自后世的某些观念,在他眼里,面前的天子,不过是个落魄的老哥。 崇祯皇帝也只比他大了七八岁而已。 张世康见状,这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沉吟了一下道: “跟一个阶级作斗争,只是你我肯定是不够的。 有位伟人曾经说过,要把朋友搞的多铎的,把敌人搞的少少的。 咱们要联合其他的阶级,甚至是联合所有能合作的人。 只有这样,臣大约才有六七成的把握。” 以前他也跟崇祯老哥说过,那些人有钱,只要搞定了那些人,就会好起来。 可那时候不过是口嗨,想获得老哥的信任罢了,真若是要搞那群人,他就不得不从长计议。 毕竟六七成的把握,风险还是太大了,几乎形同于拼命。 “世康言之有理,不过竟能有六七成的把握,朕觉得已经很值得冒险了。” 崇祯皇帝一听竟有那么高的把握,反倒很是高兴,这把张世康都整愣了。 “就是不知世康都打算联合谁?勋戚吗? 朕觉着他们不太可靠,这些人的斗志,早已消磨在了生意里。” …… 第127章 若成,万事可期 沃日,老哥你竟然还是个赌徒? 张世康看向崇祯皇帝的眼神都不对了,六七成的把握,但这可不是赌钱,赌钱输了顶多倾家荡产。 这是赌命呀! “陛下啊,可以联合的阶层并未在朝廷里。 或许陛下,甚至根本都没真正在意过他们。”张世康微微摇了摇头道。 崇祯皇帝能想到的,估计除了勋戚,就是宗室了。 即使圣人经常教导,说什么民贵君轻,即使这老哥也经常将天下子民挂在嘴边。 可天子真的很在乎百姓吗? 恐怕未必,这老哥甚至连京城都没出过,根本不清楚底层百姓究竟如何过活。 这其实倒也不怪他,限于时代的局限性,这老哥当然不会觉得还有其他人可以左右朝堂。 “唉,世康啊,你莫要难为朕了,朕实不知也。”崇祯皇帝叹了口气,索性不再挣扎。 他挣扎了太久,却越陷越深,都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了。 这时候王承恩端着个托盘小心翼翼的进来,托盘上有三份小菜和一壶酒。 他不敢打断二人的对话,在张世康的示意下,将酒菜放到二人中间的台阶上就退出去了。 “边喝边聊陛下,臣赶了一天的路,又累又饿。”张世康也不客气,给崇祯老哥倒上酒,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崇祯皇帝还是头一回坐在台阶上喝酒,但他本就忧愁,好容易有个既能倾诉又可解忧的人在,自然也不在意。 二人就那么坐在台阶上,就如同街头的小老百姓一样,吃菜、碰杯。 垫了垫肚子后,张世康道: “别的不说,首先最重要的仍旧是军权,必须牢牢的将军队抓在手里。 只有这样,那些人才不敢妄动,即便他们敢妄动,咱们也能以霹雳手段镇压之。 但有军功者,不可再吝惜爵位,左右不过是些流爵,但却能使天下将士归心,何乐而不为呢? 待战事稍缓,陛下最好能派个信得过的人,去咱大明的九边军镇转一转。 一来宣示皇恩,二来摸清楚各军镇的情况,日后行事心里有个底。” 之所以如此忌惮,是因为东林党人也不傻,自己明白军权重要,他们又何尝不明白。 洪承畴只是东林党人在明面上的支柱,谁知道私底下又有多少人是他们的人呢? 若真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边镇但凡有一个缺口,就有可能坏事。 一个边镇或许兵力不够,但边镇可是都挨着外虏的,很到了那个地步,他们可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 “自今日起,凡关战事者,朕尽托与世康你了,朕会在合适的时机,给予你节制天下兵马之权。 世康啊,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说罢崇祯皇帝端着酒杯略有些心虚的悄摸瞄了张世康一眼。 他有些担心张世康再推辞,毕竟一直以来这小子都是这么做的。 可是遍观满朝文武,他实在找不到信得过又有能耐的人了。 身为天子,给臣子分权,若是旁人不知该多高兴。 可崇祯皇帝知道张世康对权力很抵触,只能半是商量的说,临了还不忘大吐苦水。 意思是世康啊,军队是朝廷的大事,所托非人的话,亡国都有可能,朕只能托付给你呀。 你若还推辞,日后大明亡了,对你、还有你家都是灭顶之灾。 “臣领旨就是了。”张世康倒是十分干脆。 他哪里会不清楚这老哥的苦衷,他当然不想揽下这么大的责任,可是这半年来的经历告诉他,总得有人站出来的。 不是他,就是杨嗣昌,杨嗣昌不行了,就有可能是李嗣昌、王嗣昌。 当然,杨嗣昌这厮虽然缺点很多,但毕竟还是干出点事儿的,就怕提拔上来的都是无能之辈。 那可就不止是苦了底层的士兵了,全天下的人都得跟着遭罪。 以崇祯老哥的水平,稳定发挥的话,可能性还不小。 崇祯皇帝见张世康竟答应的这么爽快,一时间都有点惊讶,脸上少有的露出高兴的表情来。 “不过臣有话在先,一旦将内忧外患解决,陛下得准许臣请辞。”张世康打了个预防针道。 打工是不可能一直打工的,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 崇祯皇帝闻言露出个古怪的表情,不置可否的道: “朕真是不明白,你跟权力有仇吗?” “嘿嘿,人各有志嘛,臣上辈子是累死的。”张世康大言不惭的道。 “所以这就是你懒惰的理由?鬼才信!”崇祯皇帝端起酒杯与张世康碰了一下,揶揄道。 “陛下莫岔开话题,臣刚才说到军权,除了天下将士外,最需要笼络的,还有百姓,嘶哈……这酒,得有四十度了?” 张世康被辣的龇牙咧嘴,他没看出来,这崇祯老哥竟然喜欢喝高度酒。 市面上的蒸馏酒不过三十度,鲜少能见到这么烈的。 但他的话却并不含糊,他一直认为,只要牢牢抓住军权,只要普通百姓不跟着闹事,不论是商贾、还是那些东林党人,就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顶了天搞些小阴谋,无非就是搞搞暗杀下下毒药,弄个落水什么的。 群众基础很重要。 “呵呵,朕也不常喝,不过那些普通酒淡如水,喝着无甚意思。”崇祯皇帝笑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朕当然明白,可朝廷如今连给军队的军饷钱粮都成了问题,又如何能笼络亿万百姓?” “这都只是暂时的,方法总比困难多,先给百姓减减负,把辽饷停了,给湖广、四川免田赋。 事情若能成,银子会有的,总之,莫要再动辄苦一苦百姓了。”张世康想了想道。 说起来也挺离谱的,辽东早就没了,朝廷却一直还在征辽饷。 也就是这时候的百姓更能忍气吞声,只要饿不死,就不找事。 至于钱粮,他记得很清楚,李自成进入北京城后,搜刮出了七千万两白银,虽然这史料总让张世康觉得夸张,但起码两三千万两绝对是有的。 两三千万两银子,对连年赤字的朝廷,无异于一剂大补之药,若成,万事可期。 “嗯,朕心里有数了,想来朝臣们也不会太过反对。”崇祯皇帝点了点头。 毕竟给百姓免赋是为人称颂的事情,又没动那些人的利益,还是比较容易施行的。 除了军队和百姓外,之后二人又聊了其他可以笼络的力量,聊着聊着,便又聊到了与建奴的战事上。 崇祯皇帝一说起建虏,总是变得忧心忡忡的。 张世康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道: “陛下想不想尽早结束与建奴的战事? 臣想到个主意,利用得当,或许有奇效。” 崇祯皇帝顿时也兴奋起来。 “朕当然想,世康你快说说。” “嘿嘿,陛下是不是从没离开过京城?” …… 第128章 可为四川柱石 “城自然出过,前年去过一趟皇陵。” 听了张世康的话,崇祯皇帝一愣,他没明白张世康到底什么意思,想了想后老实的道。 “那不还是没出城吗?”张世康笑道。 敢情老哥觉得,出了城墙就算出了北京城吗? 说起来也挺离谱的,身为大明天子,连大明的河山都没真正的去看过。 除了天天批阅奏疏,与朝廷里的大叔老头开会(早朝、午朝)、吵架外,就像动物园里的大熊猫般。 看似是国宝,却永远被关在笼子里,连自由都没有。 “这跟建虏又有何关系,你说话总是没来由。”崇祯皇帝不满的道。 封张世康做京营提督时,便有不少朝臣反对,理由里有一条就是说张世康言辞孟浪,说白了就是说话不着调。 张世康当然不知道崇祯皇帝如何想,即便知道,也只会一脸嫌弃的表示,那是咱们之间有代沟,也就三百多年的沟而已。 “去趟军营,陛下对御驾亲征有没有兴趣?”跟老哥没在一个频道上,张世康只得如实道。 如今跟建奴的局势已经陷入焦灼对峙状态,一方面多尔衮没有收获到足够的战果,不想轻易退兵。 另一方面,这厮似乎清楚大明如今的财政状况,抱着等待大明军队内部出现不稳的侥幸心思。 双方似乎都能大致猜到对方的念头,可暂时却又都拿对方没办法。 朝廷多步卒,野外作战只能凭借军阵和地形优势,来抵消建奴的重骑兵、轻骑兵优势,所以注定就很难主动发起冲锋。 没有主动权,就只能逼迫建奴主动来攻,可多尔衮也不傻,骑兵冲阵总是有损失的。 培养一个重骑兵成本极高,若是冲锋能有把握将对手击溃,那自然可以忍受损失,但如今手握兵权的可不是之前的那些菜鸡了。 多尔衮又不是没尝试过。 但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想尽快结束这意义不大成本极高的战事,还不想付出太大代价的话,就只能出奇招了。 而让这崇祯老哥在军营里露个面,就算是奇招。 可不要小瞧了这时候普通人见到皇帝时的兴奋劲儿,皇权至上的时代,皇帝就是天,对底层士兵士气的鼓舞可不是盖的。 难不成还真以为皇帝御驾亲征,是去指挥千军万马冲阵杀敌的? 别开玩笑了,除了历朝的开国皇帝有一定军事水平外,守成的天子有几个懂兵法的,就是懂也都是纸上谈兵。 所谓的御驾亲征,露面的作用,反倒是最重要的。 只要天子能不惜身份,最好是能跟底层将士打成一片,即便朝廷暂时发不出银子来,这些底层将士也敢豁出命去跟鞑子拼。 这,就是皇权的力量。 若是再能给有功劳的人封上几个流爵,以激励其他士兵的斗志,那就更棒棒了。 张世康当然不想这样,他总觉得有耍无赖白嫖的嫌疑,但为今之计,只能等解决了财政困难后再去找补了。 崇祯皇帝闻言露出一丝憧憬来,但这丝憧憬很快就消失不见,继而摇了摇头道: “百官绝不会同意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明的天子都是可以出城的,但自打英宗之后,百官对于御驾亲征这个词已经达到了谈虎色变的地步。 后来又有武宗闹了一出,结果很快把自己闹没了。 久而久之,天子不出城,便成了祖制。 朝臣们的理由也很一致,天子身系国朝安危,怎可出城犯险呢? 如此岂不是置天下百姓、置江山社稷于不顾?这是昏君才会去做的事。 天子就该老老实实的呆在深宫之内,这才是明君所为。 看看,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抨击你,你拿什么去反击? “那就不让他们知道嘛,悄悄的出村,打鼓的不要。 难道陛下就不向往外头的花花世界吗? 不想出城去看看时常挂在嘴边的大明江山吗?” 张世康实在是太了解崇祯皇帝的心思了,这么一说,崇祯皇帝自然心动了。 可他还是略带着犹豫,只说自己考虑考虑。 这就如同在被绳索拴久了的大象,习惯了束缚,即使你放开了绳索,它们反倒会格外应激。 崇祯皇帝心有惴惴,但这个念头已然在心里挥之不去,他便只得转移话题道: “唉,且先说说流寇,朕一想起来就睡不着觉,你打算如何处理。” 建奴虽然凶残,但毕竟一年或者几年才会闹一次事,可是流寇已经肆虐大明十几年了,还一次比一次凶。 这才是崇祯皇帝最头疼的事情。 “陛下,以如今局势,两面作战定然是不成的。 那张献忠、李自成倒是不傻,选了四川作为根据地。 为今之计,只能先将他们堵在四川了。 但免湖广、四川的税赋却是不能再托了,若施行及时,或可增加流寇扩军的难度。”张世康想了想道。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四川周围皆被群山环绕,这地形易守难攻,实在是太适合割据了。 张世康甚至有时候想过,如果他来造反,定然也会将根据地选在四川,诸葛村夫的谋略诚不我欺。 但诚如张世康所言,易守难攻,暂时不攻便是了,只要派兵堵住那些交通要道,你进去容易,出去也难。 只是这就苦了四川的百姓了。 但是没办法,有时候就是这样,怎么可能万事尽如人意呢。 “可这负责的将领人选,你可有考虑?”崇祯皇帝认真的道。 历经十几年的败绩,在战事上,崇祯皇帝是真的没什么自信了。 “叫臣想想,熊文灿没了,那边现在谁管事来着?”张世康皱了皱眉头道。 “是宁南伯左良玉。” “就这货?不成,这厮就是个棒槌。”张世康斩钉截铁的道。 左良玉在明末的出场率还是很高的,张世康当然知道。 这厮就是个老兵油子,早些年还有些战绩可言,但自打流寇越打越多,吃过几次败仗之后,这厮胆气被打没后,就开始拥兵自重了。 不仅不听朝廷诏令,甚至北京城都被围了,都不肯去勤王。 最离谱的事,后来崇祯老哥为了笼络这厮,不仅不治罪,还一再封赏。 这厮在湖广只拿饷不办事,没有饷就开抢,抢谁,当然是湖广的百姓。 人言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说的就是左良玉这厮。 不过说起四川,张世康却又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脸上犹自一喜道: “说起左良玉,臣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此人名字也有良玉二字。 可却是块真正的良玉,可为四川柱石!” …… 第129章 不服气就去死 “你说的是石柱宣慰使秦良玉,朕也素知其才,巾帼不让须眉! 朕感念其功劳,还曾写诗四首赠之。”崇祯皇帝喃喃道。 张世康闻言就皱起了眉头。 “既然知道,那陛下为何不肯重用呢?” 秦良玉虽为一介女流,但却满门忠烈,即使她的丈夫被阉人陷害致死,仍旧感念皇恩为大明披坚执锐。 她的兄长秦邦屏、秦民翰战死于浑河之战,她的弟弟秦民屏战死于平定奢安之乱。 后来,她的儿子马祥麟又战死于襄阳,儿媳张凤仪战死于河南侯家庄,她的侄子秦拱明战死于平定沙普之乱…… 何为满门忠烈,此之谓也。 秦良玉不仅对朝廷忠心耿耿,而且还一身武艺、熟读兵法、文武双全。 她与丈夫马千乘一同组建的白杆兵,曾屡次出川勤王,浑河之战白杆兵硬刚建奴精锐不落下风,最终却因友军溃败而功亏一篑。 张世康之所以如此称赞秦良玉,主要也是因为这支鼎鼎大名的军队。 白杆兵因为所持武器为白木制成的特制长枪而而得名,这是一支由土家族为主的少数民族武装,尤其擅长山地作战。 由于所处地形为山地,白杆兵的长枪头部是带刃的钩,尾部则装配有铁环,作战时,刃钩可砍可拉,铁环也可用作锤击。 更关键的是,山地作战时,若遇沟壑,便可将长枪首尾相连,悬崖峭壁瞬间可攀。 秦良玉就是率领这支山地特种作战大队,先后参与平播、平奢、援辽、抗清、勤王、剿寇等诸多战争。 这等功勋卓着的忠臣,本该委以重任。 然而张世康知道,秦良玉的职位一直都只是个土司,常思报国,却最终在四川石砫这个小山城里遗憾终老。 “唉,秦将军年事已高,朕怎忍她再临战阵,教他们笑我大明无人。”崇祯皇帝叹了口气道。 然后,他获得了张世康的一记白眼。 “他们笑,就且叫他们笑去,总有一天,咱们让他们哭不就成了? 陛下,不是臣说你,面子这东西,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挣的。 因为这个而不顾大局,就是被面子所累了。”张世康埋怨道。 他的埋怨是其来有自的,这崇祯老哥就是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李自成快打到北京城时,曾有官员向老哥提议迁都到南京,老哥当时是同意的。 可又担心说出去让满朝文武笑话他贪生怕死,于是就希望朝臣都主动提议,搞三辞三受那一套。 但他的那帮子所谓‘肱骨’们,压根就没鸟他,最终给了他一条绳。 这还只是崇祯老哥好面子的一道缩影,别看这老哥说人家巾帼不让须眉,可骨子里不还是轻视秦良玉是一介女流吗? 还说什么人家年事已高,呵呵,老哥你恐怕不知道,你死了,人家都还活着? 秦良玉病死于大清顺治五年,也就是崇祯老哥自挂东南枝的第五年。 “嗯,朕知道了,朕既欲让你节制天下兵马,军事上的事,自然以你的意见为重。” 崇祯皇帝瓮声瓮气的道。 被一个臣子当面批评,他多少感觉很没面子,更何况还是个比他小了八九岁的年轻人。 好在是周围也没什么人,而且他最近也时常自嘲,当然不会真的生气。 “若按臣的意思,当任秦良玉为剿寇总指挥,最好封个总督啥的。 那熊文灿不就是好几个行省的总督吗?” 张世康的言下之意是,你瞅瞅你,能打又忠诚的人都在吃土,却总将紧要军职封给无能之人。 跟这么一群虫豸一起,怎么能中兴大明? “都依你,不过如此安排的话,那宁南伯恐怕会心生不满。”崇祯皇帝有些担忧的道。 白杆兵历经多次血战、苦战,现如今已经没多少人了,朝廷甚至连边军都养不起,更没多余的钱粮供给内地的土司武装。 而宁南伯左良玉,手底下却手握四五万大军,熊文灿死后,左良玉便是目前剿寇的主力和最高将领。 左良玉本人肯定早就等着朝廷的正式任命了,这时候让一个赋闲多年的人空降过去当总督,还是一介女流,左良玉肯定不服气。 “管他服不服气,不服气就去死! 陛下该在意的,难道不应是秦将军吗? 到时候陛下写封信,算了,还是臣写。” 张世康现在对这老哥是一点期待都不敢有,顽固,好面子,他甚至担心这老哥写了信反倒有反效果。 好在崇祯皇帝早就习惯了张世康的不逊,被张世康轻视,他也不恼。 “都依你,朕刚才就说过,已将军事托付于你。” 崇祯皇帝不仅不恼,反倒心里轻松了不少,毕竟做自己并不擅长的事,实在太耗费心力了,他甚至有点庆幸,毕竟张世康这小子没有拒绝。 “那陛下,尚方剑这宫里还有存货吗?不能只有一把?”张世康尝试着问道。 没钱就得舍得放权,又不给饷,还不舍得放权,还要在意这个在意那个可不行,李时珍来了都得来句三连。 “有,便与诏令和你的信一同送去。”崇祯皇帝想了想道。 他自然明白张世康的意思,尚方剑就是生杀之权,他倒是没怎么犹豫,秦良玉毕竟年纪大了,杀人也会三思而行。 不像某人,全不按套路出牌,看谁不顺眼就想拿他的剑砍人。 “哦,那便再给臣换把新的,之前那把都掉色了。”张世康咧嘴道。 这时候的染料技艺还不大行,但其实这不过是张世康的借口。 任谁被赐了天子剑不跟宝贝一样护着,哪像张世康,天天挂腰上晃荡,偶尔还砍砍树木花草,磕碰在所难免。 “你呀!”崇祯皇帝无奈的道,但却没有拒绝。 张世康脸皮多厚,只是咧嘴嘿嘿笑,二人又聊了半个时辰,天色已经不早了,张世康就打算告辞。 临走时,他突然想到杨嗣昌那胖子,似乎还在大殿外头跪着,便随口问道。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杨阁部?” …… 第130章 这是个先甜后苦,还是先苦后甜的问题 虽然十月还没过,但北京城的夜晚已经格外寒冷。 杨嗣昌跪在大殿外头的青石地面上,已经足足两个时辰。 方正化一直在他身旁站着,二人没说过一句话,在这个时候,杨嗣昌也没指望有人会替他说话。 早在天子突然剥夺官职召他进宫的时候,杨嗣昌心里就知道,应该还是因为流寇的事。 那件事,终究还是有隐患啊。 当初大败李自成,却偏偏让他突围跑掉了,后来他着人搜查了良久,离开湖广时甚至也让宁南伯左良玉继续搜查。 可是过了这么久,杨嗣昌知道,已经不可能了。 熊文灿招抚罗汝才、张献忠时,原本他是不太同意的,他认为流寇匪性已成,接受招抚不过是权宜之计。 奈何熊文灿一再保证绝不会出问题,一直以来杨嗣昌在朝廷里都算得上势单力孤,而熊文灿算是唯一个能与他肝胆相照的人。 杨嗣昌便没有过分苛责,算是默认了。 可没想到老友最终还是死于流寇之手,更没想到张献忠、罗汝才、李自成他们会同时再度起事。 原本若只是张献忠反,他可能还有回旋的余地,毕竟满朝文武都知道,招抚张献忠并非他的主责。 即便责难在所难免,但总归不至于全盘皆输。 可所有的不幸,就好像天注定一般,同时爆发,不仅张献忠反,罗汝才、马守应等人也反,被围剿的只剩十几个部下的李自成也再度揭竿。 杨嗣昌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他以为他赌赢了。 结果却赌输了。 他知道自己恐怕难逃一死了,他在朝中根本没多少交好的重臣,东林党人绝不会放弃这个攻讦他的大好时机。 至于如今风头无两,深受天子宠信的京营提督张世康,他更不指望了。 他本就与张世康不合,还屡次发生冲突,不过毕竟在军营里一同共事过,他最近倒是对张世康的印象有所改观。 张世康不像那些东林党人般阴险狡诈,他看不惯一个人总会当着你的面说出来,言辞当然不怎么好听。 可这是统兵多年以来,他碰到第一个,即使看你不顺眼,仍旧不在战事上使绊子的人。 在这一点上,连他都不如,他很少这样认为,更很少承认自己不如人。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只有自己才能挽救朝廷,他二十二岁便得中进士,三十六岁便升任总督。 到了如今,在军事要职上,巡抚、总督、督师,他几乎已经大满贯。 在文勋上,他入阁拜相,被天子加封太傅、左柱国,位极人臣。 如今虽然功败垂成,但至少他努力过,也风光过。 倘若粮草充足,他难道不知道就地征粮容易引起民变吗? 他必将因此成为史书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恨自己终究没能真正为父亲报仇,唉,终究还是有遗憾呀。 双膝已然没有知觉,杨嗣昌就那么麻木的跪着,等候最终命运的降临。 正思索着,王承恩从大殿内走出来。 “皇爷问你,你可知罪?” 王承恩的语气并不怎么友善,他现在与崇祯皇帝一样,恨透了这个骗子。 就是他,让皇爷颜面无存,那么大的罪过,此人真是死有余辜。 杨嗣昌并不在意,甚至好似松了一口气般,沉吟了片刻道: “臣知罪。” 天子不想见他,让王承恩来问话,其实也正合了他的心意。 他知道在这件事上对不住天子,天子对他确实还算信任,心里总有些愧疚,可也不愿再当面被苛责。 杨嗣昌甚至都可以猜到,天子定是红着眼睛,一副被辜负的愤慨模样。 事已至此,他不想再受良心上的谴责,当然,也不会为自己开脱。 一切都是徒劳,唯有一死罢了。 王承恩得了回话后,就回了大殿里。 “皇爷,杨嗣昌已认罪。” 即便杨嗣昌认罪,即便张世康还在边上,崇祯皇帝仍旧脸色很不好看。 因为流寇,他不仅颜面尽失,还让湖广、四川的百姓遭此劫难。 一句轻飘飘的认罪,如何能泄他心中之愤? 又如何对得起因为此事死去的将士和百姓? “哼!将他移交刑部大狱,等候处置。” 崇祯皇帝确实不想看到杨嗣昌,曾经多信任这个人,现在他就有多恨,恨到连质问责难都不想有,恨到一想到此人便怒不可遏。 “其实,也是这杨嗣昌倒霉,陛下可别气坏了。” 见崇祯老哥一提起杨嗣昌,就恨得手发抖,张世康无奈的劝道。 杨嗣昌确实要为这件事负主要责任,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若把全部责任都加在这厮身上,张世康就觉得有失偏颇了。 毕竟倘若没有就地征粮的事,湖广四川没有民怨四起,李自成即使活着,也不敢这么快就起事,没那个群众基础。 而张献忠、罗汝才等部的再度反叛,纯纯就是决策者的失误,在这一点上,熊文灿有罪,杨嗣昌有罪。 可你崇祯老哥就没罪吗?我这还是提醒过你张献忠有问题的,你不还是没当回事吗? 若是你一早就下旨,直接断了那熊文灿想招抚的心思,还会有这档子事儿吗? 可不论怎么说,即便只是要负一半责任,这杨嗣昌也是个死罪了。 “世康,你没被如此辜负过,你不明白。”崇祯皇帝面露痛苦。 “唉,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是悔恨也无济于事,陛下应当看开些,把重心放在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上。 时候不早了,臣得告退了。”张世康拱了拱手算作行礼。 “明日早朝,朝臣定然要议这杨嗣昌的罪行,朕也会将对你的任命公布于众,你当辛苦些,要来朝会。” 崇祯皇帝知道张世康很不喜欢早起,又赶了一天的路,他早看出张世康的疲惫,但却不得不如此道。 留给大明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好。”张世康很干脆。 想要以后更好的躺平,那现在肯定得撸起袖子玩儿命。 这其实就是先甜后苦,还是先苦后甜的问题。 崇祯皇帝闻言很是欣慰,抬起手冲张世康摆了摆,张世康走到大殿门口,却又突然扭头道: “臣可不要当什么总督、督师,这名字一点都没特色。 既然以后要玩命,那陛下就好好想想,臣要个霸气点的官儿” 他冲崇祯老哥咧嘴一笑,挥了挥手离开了乾清宫。 崇祯皇帝望着张世康的背影,突然也露出一丝笑意。 他明白,张世康这么说,是不想让他那么大压力。 这小子。 …… 第131章 陛下如此做,必将你推上风口浪尖呀 张世康回到英国公府时已经半夜,英国公一家根本不知道张世康回来了。 他在门口敲了门,门房秦大柱本来还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一见是张世康回来了,立即兴奋的全无睡意。 “三公子回来了!小的去通知老爷!” 也无怪这门房如此激动,实在是张世康贾庄一战经由朝廷,早就传遍了京城。 一战封爵,昭告天下,对英国公府来说也足以告慰列祖列宗。 “你小子激动个什么劲,莫去叨扰他们了,有事明日再说。”张世康打了个哈欠阻止道。 但他还没走几步,就见自己老爹披着个棉披站在客厅门口。 “是我儿世康回来了吗吗?” “爹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呀!”张世康走过去道。 “唉,年纪大了,觉少。 你突然回来,当也是因为流寇。”张之极含糊的回答了张世康,并转移了话题道。 “三公子,老爷是担心你咧,近来小的时常听到老爷在院子里叹气。”秦大柱在张世康身后小声道。 在京城,谁都会给英国公府个面子,张世康怎么折腾都没事。 可在战场,面对的又是凶悍的建虏,建虏可不会在乎你是谁。 刀剑无眼的,谁的儿子谁担忧。 “就你多嘴,还不快沏壶茶去。”张之极呵斥道。 “原来爹都知道了,外头凉,爹快进屋去,咱们屋里聊。” 许是没想好对策,崇祯老哥并未将流寇再度造反的消息公之于众,老爹竟然知晓,这让张世康多少有点惊讶。 “咱家在江南也有铺子咧,你还真以为你爹我只会做生意吗?”张之极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道。 张家的主要产业虽然是在京城,但在江南主要的一些城里也都有铺子。 不过江南的铺子大多都是轻资产,譬如茶馆、酒肆之类的,只需要个店面,再招些人手,不用像粮铺、布庄之类的铺太多货物。 而这等铺子却有个特点,那就是来往的客人多且杂,人多就意味着消息多,这才是张之极的本意。 不论是商贾本身,还是作为达官显贵,想未雨绸缪长久富贵,消息情报都是不能忽略的一环。 “嘿嘿,爹当然厉害。 想来朝廷的那些大官儿应该也都知道了,咱陛下要是也有这觉悟就好了。” 张世康无语道。 敢情老哥你知道的,都是二手消息呀。 不用想张世康就知道,明日早朝崇祯老哥在朝会上宣告此事,朝臣定然都是满脸吃惊的表情。 即使不少人都知道了流寇的事,也会都装作不知道,此乃大明官员的基本素养。 唉,这老哥,可怜呐! “陛下今日如此反常,其他人定然心生怀疑。 首辅刘宇亮和吏部尚书郑三俊肯定是知道的,这些人在江南门生故旧颇多,这等重要消息,定然也是快马加鞭的通传。 我儿这是……刚从宫里出来?”张之极半是询问半是确认道。 “是呀爹,陛下忽然召我,那杨阁部也一同回来了。” “那建虏谁来应对?陛下可真是……”张之极本来想说天子一遇事太过草率,但张了张嘴毕竟没说出来。 “这个爹放心,儿已经安排好了,当不会出大问题。 就是杨阁部这次,恐怕要遭殃了。”张世康叹道。 然而张之极并不在乎杨嗣昌的死活,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小儿子,脸上既有欣慰,也有忧虑。 欣慰的是自己最不成器的小儿子总算是有出息了,虽然张之极直到现在也有点不敢相信,这老三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忧虑的是在这个乱世,太有出息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如今杨嗣昌算是倒了,以天子对自己这儿子的宠信,以及他对天子性子的了解,张之极估摸着儿子会受重用。 可张之极觉得,儿子当个京营提督已经顶了天,再往上升,他可就真的兜不住了。 如今儿子不仅掌管京营,还被封了世袭的伯爵,朝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 一旦出了岔子,如今杨嗣昌的下场可就是例子。 “想来陛下对你另有安排。” “嗯,估摸着是个大官儿。”张世康含糊道。 “唉,朝中那么多能人,陛下如此做,必将你推上那风口浪尖呀。”张之极叹了口气。 “嘿嘿,这不是还有爹顶着嘛。 明日早朝儿也得去,爹明早莫忘喊我。” 时候毕竟已经不早了,张之极也没叫大儿子和孙氏,二人聊了会儿就各自回房休息。 张世康小心的打开房门,又小心的关上,他没上自己的床,而是跟做贼似的爬上陈珠儿的小小卧房。 卧房内随即传来陈珠儿的惊呼,但看到是张世康后,陈珠儿顿时激动的哭了鼻子。 张世康自然是好一番哄,哄着哄着衣服就哄没了。 经过他的调教,小妮子的手艺是越来越棒了,但刚从战场回来血气方刚的张世康已然不满足于此。 于是乎陈珠儿被迫又学得一项新技能。 当晚,张世康睡得很香甜。 第二天天还没亮,老管家就在屋外呼喊,即使再不情愿,张世康还是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起来。 当他和老爹到了午门外时,已经来了不少的朝臣,这些朝臣一见到张世康都一脸的惊讶。 张世康被封伯的事人尽皆知,但他们惊讶的是张世康不该在外征战吗,怎的也突然回来了? 不过内阁首辅刘宇亮和吏部尚书郑三俊等重臣都显得很平静,这些文臣与张世康都不熟,即便惊讶倒是也没人敢上前问。 倒是定国公徐允桢过来问候了一番,在得知自己儿子安好后,很明显松了一口气。 新城候王国兴、武安侯郑之俊也都相继过来问候,儿子虽然把家里坑的不轻,但那毕竟是他们的骨肉,说不关心那是假的。 就连西宁侯宋裕德也凑了过来,当初他的二儿子坑了家里几十万两银子,宋裕德差点气的跟宋亮祖断绝父子关系。 二儿子自打去了西山大营后就再也没回来,宋裕德也不闻不问,直到得知京营竟出征去打鞑子,这厮才慌了神。 闹别扭归闹别扭,但担心也是真担心。 “放心世叔,亮祖挺好的,已经被陛下封为武骑尉了,待出征回来,他的军功升个千总当无问题。”张世康笑着道。 “唉,我儿脾气倔,就拜托你了。”宋裕德一脸担忧的道。 他这时早已没了对张世康的怨气,事已至此,如今儿子又在张世康手底下做事,言辞间也没了之前的轻视。 正面击溃鞑子可不是盖的,在场的勋戚毕竟都是武官,都清楚这究竟有多难。 但其实担忧之余,宋裕德也有点庆幸,儿子跟着的毕竟是张世康,若是旁人,宋裕德早动用关系将儿子揪回家了。 当今天子对张世康的信任有目共睹,只一战的封赏便能看出来,儿子跟着此人,日后定然不会亏。 “陈老弟,你还要躲到啥时候,你那脸面就比儿子的性命还重要吗?” 宋裕德问完自己儿子的情况后,冲一旁偷瞄这里的泰宁侯陈延祚道。 二人原本因为募捐的事,都记恨着张世康,之前很长时间甚至都不搭理对方。 但如今儿子可是在外头打仗呢,宋裕德哪里还管什么颜面,那陈延祚似乎更要面子,被宋裕德质问仍旧鼻孔朝天假装没听到。 宋裕德很清楚这老陈头就是装的,便帮着他问了一下。 “陈涛啊,挨了一刀。” “世侄你说啥?陈涛怎么了?”泰宁侯陈延祚如同兔子般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 “区区小伤,世叔不必担心。”张世康很想笑,但他忍住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在鸿胪寺官的高唱下,文武大臣开始向着皇极殿出发。 今日是常朝,按理说常一般都在殿外的皇极门召开,除非是重大节日或者重大的事情,但天子却将朝会安排在了皇极殿内。 不少朝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都满脸狐疑。 张世康与老爹对视一眼,也略有点心事重重的走进了大殿。 …… 第132章 诛灭三族,凌迟处死? 身为京营提督,又有伯爵的头衔,张世康在武臣的班列里,已经从老末晋升到了中间地带。 周围全是一群滋润的胖乎乎的勋戚,这群勋戚自然也都被张世康坑过,除了有子嗣在张世康手底下的几个勋戚之外,多少都带着点敌意。 不过张世康也不在乎,没人搭理他也好,乐得清闲。 片刻后,崇祯皇帝步入大殿,脸色凝重的坐于龙椅之上,王承恩则手执拂尘站在龙椅之侧。 行过礼后,按章程最先应该是议关于战事的问题,各部官员都看向张世康。 京营虽然不是抵抗建虏的主力,但张世康毕竟刚从前线回来对战事更加了解,他便将目前与建奴的僵持情况大致说了说,既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妄自菲薄。 朝臣不论立场如何,毕竟也都希望尽快将建虏赶出关内,是以并未刁难。 崇祯皇帝对整个过程一言不发,战事汇报完,按章程就该进入群臣奏事阶段,户部的官员刚想站出来,却被崇祯皇帝摆了摆手阻止。 他向王承恩示意,王承恩则很快从一旁的案上拿起一封奏疏,并当众宣读: “臣宁南伯左良玉拜上。 勋阳参将张献忠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日夜复反,献忠以奸计诈开城门,率四万部众突袭了军营。 三省总督熊文灿战死,勋阳军营毫无防备,又因熊总督之死,导致军营失去调度,损失惨重。 布政司、提刑司、都指挥使司等各司官员皆被屠戮殆尽,城内平民也多有被屠戮者。 臣率部众抵达勋阳城时,献忠已率部向东南进发,臣猜测其意在入川。 那罗汝才、马守应者,闻讯相继而反,并已与献忠合兵。 据传,李自成与其部将并未身死,而是蛰伏在四川夔州府,已然聚众过万。 献忠精锐皆马军,臣虽冲锋在前,臣之步卒也勇武拼杀,力战一日夜不敌,暂驻施州卫。 湖广、川蜀等地因此前征粮而致民怨沸腾,百姓皆有加入流寇之念。 臣势单力孤,泣血恳请陛下火速调兵支援。 臣左良玉百拜。” 这道奏疏一宣读,殿内大臣皆大惊失色,不少官员甚至被这消息惊的一哆嗦,大殿内很快响起朝臣们互相的议论声。 “流寇又起,这可如何是好?” “朝廷对那张献忠仁至义尽,那张献忠不思朝廷之恩德,竟敢趁着建虏入口复而谋反,实在非君子所为。” “今建虏肆虐京畿,流寇又乱湖广四川,从者众,国库空虚,如之奈何?” “是啊,光是建虏已然让朝廷疲于奔命,如今流寇又以燎原之势复归,我大明难道……难道真的要……” …… 朝臣大抵上都很惊慌,身为京官,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国库如今的情况,光是给杨阁部供应钱粮已经落下很大的亏空。 也不怪有朝臣如此丧气,如今再起流寇,朝廷根本就难以为继。 但惊慌失措的大多都是各部的中低级官员,诸如六部的尚书,或是内阁阁臣,看起来情绪都相对稳定。 至少面上看起来如此。 “肃静!” 王承恩拂尘一甩,喝止了声音越来越吵的大臣们。 崇祯皇帝皱着眉头道: “朕闻听此疏,也颇为震惊,朕原本以为流寇已定,天下稍安。 奈何那杨嗣昌竟敢瞒天过海,以致我大明逢此大难。 朕已将杨嗣昌召回,如今正关在刑部大狱。 诸位爱卿便议一议,这杨嗣昌究竟该当何罪。” 崇祯皇帝的话就等于给今日的议题定下了基调,而崇祯皇帝此前都是称呼杨嗣昌为杨先生的。 即使杨嗣昌战事不利,崇祯皇帝也都多有维护,但如今不仅称呼变了,就连语气表情也都变了。 在场的官员哪个不是人精,即使没有私下串通,也立即就不约而同的开始弹劾和指责起杨嗣昌来。 “杨阁部此举,是对我大明江山的不负责,陛下当将其革职查办,为死去的官员们伸冤呀!” “王大人,岂止如此呀!这杨阁部本就爱名声,此人胆敢瞒天过海,我看就是为了青史留名。 但却枉顾了天下万民,置朝廷安危于不顾,此等贼子,该当问斩!” “孙大人言之有理,臣附议。” “陛下,臣要弹劾杨阁部,此人铺张浪费,骄奢淫逸,在军营里竟也带着私厨,即便国朝困窘如此,其每日三餐皆是山珍海味,如此行径,实在为人不齿。” “吴大人所言,臣也早有耳闻,臣还听说,这杨大人心胸狭隘,原本有战功者多被其剥夺,而算在自己身上。” “岂止如此啊,臣还听说杨大人多有谋害军镇主将者!” “那尔等还乎他作杨阁部,其虽有名,然却为国贼,此等国贼不除,朝廷何安?” …… 朝臣们的议论越来越多,对杨嗣昌的称呼,也从一开始的杨阁部,到杨大人,再到直呼其名,最后……成了国贼。 就连武臣班列里,也有不少勋戚对杨嗣昌十分不满,原因各异,但大抵上是因为没能从杨嗣昌哪里获取到利益。 此时的杨嗣昌即便在场,也是百口莫辩,所谓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所有官员都在声讨杨嗣昌的罪名。 翻旧账的就更多了,捕风捉影的都察院御史们就更离谱了,甚至弹劾杨嗣昌在老家置办豪宅、强抢民女。 杨嗣昌身为当朝兵部尚书、督师、太傅、柱国,如今被他们说的是一文不值。 曾经有依附于杨嗣昌的,也都赶紧撇清关系,更有甚者,甚至落井下石,恨不得都上去踩两脚,再冲其脸上吐一口痰。 曾经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招人恨,有多落魄。 到了最后,内阁首辅刘宇亮见群情激奋,终于肯站出来总结性发言。 “陛下,杨嗣昌此举人神共愤,与叛国无异,其私德有失反道其次。 大明有如今窘状,皆因此人所致,其罪当诛。 臣斗胆,恳请陛下降旨,将这杨嗣昌诛灭三族凌迟处死,以告慰天下苍生!” 在整个朝臣议论的过程中,张世康都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听着。 但越听张世康越觉得这群朝臣实在可恶,全他妈是秋后算账,即使杨嗣昌有那么多毛病,当初你们干嘛去了? 他最是瞧不起这等落井下石的家伙,而远在外头拿命搏杀的将士,最怕的也是这样。 这些个动辄引经据典,却连战场都没见过的家伙,三言两语间就将一个人的功劳全部抹杀,实在可恶至极。 见崇祯老哥沉默不语,竟似有准奏之意,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道: “刘大人,杨嗣昌之罪,关其族人何事? 本伯很难不怀疑你是在趁机报复。 杨嗣昌固然有罪,可汝等近两年能安稳的在京城呆着,就没有他的功劳吗? 尔等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 第133章 神武龙威捷胜千里天下兵马大元帅 张世康的声调极高,引得无数官员都冲他看过来。 这些目光里有愤慨,也有疑惑。 张世康之前围堵户部,曾与杨嗣昌有过节,后来在朝堂上也多有争吵,按理说应该跟杨嗣昌不是一路人。 这一点不少人都知道,但即便疑惑,他们也并不认同张世康的话。 可在场人大多知道张世康是什么货色,再加上都知道天子宠信此人,鲜有敢当出头鸟的。 “张大人这是何意?如今议的乃是杨嗣昌的罪状,吾等皆是此意,难不成大家伙儿都是伺机报复吗? 你可有证据?” 然而内阁首辅刘宇亮却不惧张世康,这小子刚才那架势,几乎算是指着他的脸骂人了,这他哪里能忍。 “这还需要证据吗?你们东林党人,不早就想把杨嗣昌给绊倒吗? 你,你,还有你,你们都知道,一个个却装作大义凛然的模样。 还怕本伯说吗?” 张世康手指头来回指,将自己知道的东林党人一个个点出来。 他点向哪个,哪个就故意侧身躲闪。 说起来也挺可笑的,满朝文武都知道哪些人跟哪些人是一派的,但在朝堂上争吵也好,打闹也罢,却都不约而同的不提党争。 或许是在乎颜面,或许是不想让天子知道他们结党。 可天子又岂能一点情况都不知道? 说白了所有人都在这个基础上演戏罢了。 但张世康却没有任何顾忌,他只知道这群东林党人明明是一伙儿的,自己却偏偏不肯承认。 好嘛,你越是不承认,老子就越说。 东林党,东林党,你们是东林党。 刘宇亮闻言气的不轻,对于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竟一时不知从何处反驳。 因为张世康说的都是事实,只不过平日里即便朝臣争吵,也都很有默契的不往党争上提。 身为东林党的支柱之一,扳倒杨嗣昌,刘宇亮身为内阁首辅首当其冲,而且,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吏部尚书郑三俊见刘宇亮语塞,正要站出来帮衬,崇祯皇帝却摆了摆手制止了这场争吵。 “好了,这杨嗣昌定然是有罪的,朕本来也极为震怒。 但冠军伯所言,也不无道理,他毕竟是有过功劳的。 朕意,杨嗣昌死罪,家产充公,不罪其族。” 其实这样处理,崇祯皇帝心里大概是不怎么解气的。 他对杨嗣昌的失望,已经转化成了恨意,这恨意甚至比刘宇亮等东林党人更浓。 毕竟杨嗣昌辜负的可不是东林党人,而是大明,而是他。 可他仍旧忍住了恨意,同意了张世康的提议,崇祯皇帝主要有两个考虑。 一来张世康说话本就如此噎人,他若不及时制止,说不得跟刘宇亮他们提前闹掰。 现如今内忧外患,本就令他焦头烂额,如果朝中再大肆争斗,实在是亡国之举,他不得不防患于未然。 东林党人要解决,但还不是现在。 二来主要是张世康昨晚的话,杨嗣昌毕竟是军事要员,若杨嗣昌处罚的太过严厉,各省的巡抚、总督们怎么看?其他军镇的总兵们又怎么看? 他们或许都会因此束手束脚,再不敢有任何冒险之举,毕竟不犯错可能没事,一犯错,杨嗣昌就是前车之鉴。 如今正是用兵之际,当将领的倘若没有了锐气,实在是得不偿失。 崇祯皇帝的话就算是为杨嗣昌的罪名定了基调,张世康也没多言,退回了武臣班列。 可郑三俊等人还是站了出来,他们不敢反驳天子质疑,但却强烈建议在惩戒中加上一条。 游街示众。 杨嗣昌要死,是板上钉钉的,不论是凌迟,还是诛灭三族,对东林党人而言其实都无所谓。 但游街示众很重要,你杨嗣昌不是好面子、好名声吗? 那就让你尝尝从天上落到地下的滋味儿,让他们知道你是如何欺骗了他们的,让全京城的百姓都来唾弃你。 嘶——张世康倒吸一口凉气。 杀人还要诛心,好可怕呀! 但张世康却没有再出言反驳,救下杨嗣昌的三族只是出于公道。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的。 崇祯皇帝当然也丝毫没有反驳,而且觉得就该如此,杨嗣昌罪有应得。 崇祯皇帝同意了游街示众的提议之后,刘宇亮、郑三俊等人这才满意的退回了班列。 趁着这个空档,郑三俊和刘宇亮甚至还窃窃私语了一番。 不止是他们二人,各部的官员也都在耳语。 所有人都明白,杨嗣昌倒下了,可建奴还在京畿四处出击。 再加上又生了流寇的事,他们必然能猜到,接下来天子大概就要征求他们的建议,推举出个接替杨嗣昌的人选来。 按照刘宇亮和郑三俊等人的想法,必然是会推举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的。 满朝文武几乎都知道洪承畴与郑三俊等东林党人关系匪浅,可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反倒不能直接进言。 毕竟装还是要装的,最好是找个不怎么得人心的将领,譬如宣大总督卢象升,或者其他的几个巡抚。 按照他们的想法,先举荐这些有瑕疵或者在朝中没什么人缘的人,然后再授意各部的同僚反驳。 最终经过反复衡量议论,再把洪承畴推上去,众望所归,皆大欢喜。 张世康当然不清楚他们在嘀咕什么,只觉得这群人跟苍蝇一般,烦的很。 片刻之后,崇祯皇帝摆了摆手制止了朝臣的议论。 “杨嗣昌伏诛,然建虏并未退却,西南又起流寇。 大明仍旧需要一个敢在建虏面前横刀立马,为我大明朝撑起脊梁的柱石。” 说着,崇祯皇帝有意无意的瞄了张世康一眼。 张世康知道要来了。 他昨晚专门跟这老哥说,打工可以,但那什么巡抚、总督之类的头衔太俗气,得给他想个霸气点的官职。 崇祯皇帝刚说完话,吏部的一个侍郎就想站出来发言举荐,可崇祯皇帝压根没给他机会,而是示意王承恩拿出一道草诏来。 王承恩将草诏打开,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道: “封京营提督冠军伯张世康为……” 王承恩少有的停顿了一下,这道草拟出来的诏书,是早朝前崇祯皇帝才写下的,他自己也不知道皇爷究竟写了什么。 他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确认了一下才继续宣读道: “神武龙威捷胜千里天下兵马大元帅。” …… 第134章 陛下难道忘记杨嗣昌的教训了吗 “节制天下兵马,总督天下军务,钦此。” 也不怪王承恩迟疑,实在是这名字……太长了,也太怪了。 张世康也听的一愣一愣的,什么神武龙威,什么捷胜千里,怎么一股子的中二味道? 这等名号,就连苏莱曼国王、大庆法王、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总兵官朱寿听了,都得直呼内行。 敢情老朱家的中二属性是代代相传的吗? 张世康尬的脚指头扣出三室一厅,王承恩宣读完,崇祯皇帝还微微扬了下下巴,意思是询问这名号是否满意。 这是他昨晚想了大半夜才定下的名号,一大早起来连洗漱都没做,就先草拟了下来。 前头的神武龙威捷胜天子自然是彰显大明天威,同时勉励张世康能为大明决胜千里。 而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却也非他杜撰,而是实实在在曾有过的官职。 元帅之职,早在春秋之时便有记载,意为将帅之长。 唐朝时李二正式将天下兵马元帅、副元帅定为战时最高统帅。 此后两宋,乃至辽、金,皆设天下兵马元帅之职,但两宋时这官职成了虚职,辽国则是由太子、亲王担任,金国甚至还做了细化,弄出来副元帅、元帅、大元帅等等。 元朝有元帅府,到了明朝虽然也有元帅府,但这个称谓已经很少用,成了比两宋时还虚的虚职,跟太师太傅一般只是个荣誉称号。 可在场的朝臣们,哪里会将这道诏书的任命当作荣誉称号。 相比于什么神武龙威捷胜千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最后的两句上。 节制天下兵马,总督天下军务。 寥寥十二个字,却将所有人都惊掉大牙。 两句话虽看似重复,实则职权也有不同,节制天下兵马,是说大明所有的军镇部队皆受其调遣。 而总督天下军务就更夸张了,不仅可以调动天下兵马,更是对各军镇的直属将官拥有生杀之权。 掉兵权、任免权,还是面对全天下而言。 即使是此前作为大明军事最高领袖的督师,自有这个官职以来,也最多不过掌管过七个省的军事力量。 如今督师与这个所谓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一比,真真是不够看了。 若此诏令为真,此后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之兵权,尽握于张世康一人之手。 因为这道草诏,刚才还吵吵嚷嚷如同菜市场的大殿,变得格外的安静。 所有人都惊诧于这道诏书的份量,刘宇亮和郑三俊也少有的露出吃惊的神色,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天子是不是失心疯了。 吏部尚书郑三俊当头跪倒在地,脸上带着凝重十分激烈的道: “陛下,将天下兵马委于一人之手,我朝两百七十年从来没有先例。 兵者国之重器,存亡之道也,毕竟人心叵测,为国朝计,请陛下收回成命!” 郑三俊表情很是激动,这不仅仅是出于私心,可就算没有那些私心,他也会站出来反对。 自古以来,不少朝代都发生过将领谋逆的事情,也是因此,历朝历代,对军权都格外看重。 以大明为例,之所以分为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前者掌握调兵权,后者掌握统兵权,一大原因就是为了防止军将谋逆。 可当今天子今日所为,不仅将祖制视若无物,很可能也会将大明推上极为危险的境地。 “郑大人言之有理,陛下难道忘记杨嗣昌的教训了吗?”东阁大学士兵部右侍郎熊明遇沉声道。 在场的朝臣都明白熊明遇的意思,正是因为陛下偏听偏信杨嗣昌,才让朝廷落到如今的地步。 杨嗣昌的事才刚刚发生,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人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陛下您伤口还滋滋冒血呢,怎么也能忘? 他的言辞若是往常,定然会引起朝臣不满,毕竟皇帝是不会错的,即使有错,你也不能当面提。 可如今大部分的朝臣都站在熊明遇一边,愣是没有一个人反驳。 “陛下,冠军伯或许有些才能,这一点臣不敢妄言。 但冠军伯年不过及冠,虽有贾庄之胜,然却并不能说明他就有经天纬地之能,将我大明百万雄师交于其手,乃是对大明江山的不负责。 请陛下收回成命!”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李邦华也跪倒在地。 张世康微眯着眼睛看着在场朝臣的反应,刘宇亮、郑三俊没什么说的,这群东林党人自然不会同意,原因也很简单,除非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是他们的人。 可这个李邦华就有点意思了,他之前还在崇祯老哥面前提过,李邦华自打整饬军营被集火之后,在都察院已经猫了好几年了。 老倒霉蛋了。 不过这几年,李邦华老实了很多,即使上朝也几乎很少发言,没想到这次竟然站出来反对老哥的任命。 不过想想也是,大明偌大的疆域,天下即便糜烂至此,卫所兵,各军镇募兵,外加土司,兵马少说也有百万之众。 而且如今哪儿哪儿都是战乱,将这么一大摊子交给一个纨绔公子哥,即使曾经打过一次胜仗,还是没什么说服力。 张世康虽然有站出来撑场子的心思,但这心思毕竟不强,若不是看崇祯老哥可怜,他才不不当这出头鸟。 这劳什子大元帅看着威风,其实很可能里外不讨好,毕竟自己的存在对所有人都是威胁。 他们只恨这个差事为什么不是他们自己。 念及此,他好整以暇的看了一眼崇祯老哥,想看看这老哥到底有多大的决心。 毕竟如果所有朝臣都出来反对,即便是天子,也足够他吃一壶。 崇祯皇帝似乎早就知道朝臣会反对,他认真的听了大部分朝臣的谏言,即使听出了熊明遇话里的嘲讽之意,也没有很生气。 只是他言辞却仍旧没有半分妥协,他环视了一圈百官,以很是郑重的语气对所有人道: “朕知道众卿家的担忧,只是诸位卿家莫要将张世康与那杨嗣昌作比较。 冠军伯虽年轻,但常言道有志不在年高,霍去病封狼居胥山之时,也不过二十岁。 今时局动荡,军镇之间、行省之间若各自为政,如何抵抗建奴和流寇? 朕意已决,即使身死国灭,亦不悔也,诸卿勿要再谏!” …… 第135章 同富贵,也该共患难 身死国灭而不悔,崇祯皇帝言辞间的决绝已经溢于言表。 但群臣又岂能善罢甘休。 祖制若能轻易违反,那就不叫祖制了。 大明自立国起,便没有出现过兵权为一人掌握的情况,这不仅是对江山社稷的不负责,也是对他们每个人身家性命的不负责。 “陛下若执意如此,吾等只能死谏了!”吏部尚书郑三俊面色凝重。 “请陛下收回成命!” 内阁首辅刘宇亮继而拜倒,同时也高呼道。 吏部尚书和内阁首辅打头,六部中除却刑部的范复粹、户部的蔡国用外,几乎全部跪地请求崇祯皇帝收回成命。 场面蔚为壮观,即使是张世康也是头一回见到。 自古便有文死谏武死战的道理,意思是文人当为了坚持正义而不惜生命进谏,武将则为了打赢战争而不惜战死。 虽然历朝历代皆有这种情况存在,但有明一朝出现的频率却最多。 只要皇帝的诏令不符合他们的利益,朝臣便会来这么一出,具体是不是出于正义,反倒不是最重要的。 披着正义的皮,难道就不是正义了吗?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展现他们心中忠义的时候到了。 一见朝臣如此,崇祯皇帝顿时心中火起。 “诸卿莫要逼朕!”崇祯皇帝皱着眉头凝视着刘宇亮等人道。 然而群臣压根不惧,所谓法不责众,如今满朝的文官皆是一条心,这条诏令绝不可以妥协。 沉默了片刻,见群臣仍旧不肯同意,崇祯皇帝陡然一笑,继而表情变得冷厉起来。 “朕刚登基之时,每遇大事,朕皆听尔等之言。 然国事不仅未有好转,反倒每况愈下。 建奴入寇,社稷危难之时,朕问策于尔等,皆顾左右而言他。 今流寇又起,尔等不思如何应对,朕有心任用良才,尔等却又只知阻拦。 尔等眼里,还有朕这个天子吗?” 崇祯皇帝的言辞不可谓不严厉,张世康突然觉得老哥发起火来,还真有点王霸之气。 虽然现在崇祯十一年还没过,不过这老哥的话却一点都不假,史料可都是有记载的。 几年之后,李自成围困北京城时,老哥召集群臣商议对策,可群臣都跟哑巴一样,没有一个人提出有建设性的意见。 到了城破的前一天,老哥再次召集群臣议事,朝臣竟连一个都没来。 他们早就等着新主人进城了。 但刘宇亮等人这次十分坚持,面对崇祯皇帝少有的盛怒,仍旧请求他收回成命。 崇祯皇帝大怒道: “朕非亡国之君,尔等皆为亡国之臣!” 说罢,崇祯皇帝拂袖离开了皇极殿。 崇祯皇帝的话说的已经很重了,几乎充满了对文官的愤怒和失望。 张世康砸一下嘴,老哥最后那句话,本来是出自六年后大明亡国前的感慨。 没想到这才崇祯十一年,老哥心里就已经隐隐有这个心思了。 崇祯皇帝走后,在场的文官仍旧义愤填膺,看向张世康的眼神也十分不善,不少文官甚至对他指指点点。 意思是你小子何德何能,即便天子执拗,你也当出言拒绝才是,大明非要亡于尔等之手。 这些人还不敢当着张世康的面说,一来张世康是个无赖,二来张世康的老爹,英国公张之极也不好惹。 是个老无赖。 三来,大殿内可不止都是文官,可还杵着二三十个勋戚呢! 这群勋戚虽然在朝堂上鲜少参与议事,大多时候都是摆设,但若论官职品级,个个都是一品上。 崇祯皇帝刚宣布这道诏令时,在场的勋戚大多脑子都有点懵, 不过没多久就反应了过来, 勋戚在朝堂上本来话语权就少,张世康若能掌握兵权,对勋戚来说绝对算不上坏事。 虽然这小子坑了他们不少钱,但此一时彼一时也,更何况那些银子又不是张世康昧下的,都是为了朝廷。 值此危难之际,大家都是勋戚,本就该抱团取暖。 再加上在场的勋戚有不少子嗣皆在京营当差,于是都有护着张世康的意思。 此时张世康站在勋戚堆里,感觉格外的有安全感,甚至还挑衅似的回瞪那些文官,把几个老头气的直跳脚。 “严大人,怎么?在这儿练练? 还是说诸位大人一块来?”泰宁侯陈延祚冲着文臣们道。 陈延祚说罢,西宁侯宋裕德也掰了掰手指头,搞得嘎巴一阵乱响。 文武大臣在朝堂上打群架,是大明一朝的传统项目,光是史料有记载的就一双手数不过来。 勋戚们祖上大抵都是武夫,吵架或许吵不过,但若论打架自诩不惧这群老学究。 “哼,跟尔等动手简直有辱斯文。 元辅,天子既不纳谏,吾等不若在乾清宫外长跪,不信天子不从吾等。” 这位姓严的官员刚一提议,立即就得到不少官员的赞同。 内阁首辅刘宇亮与郑三俊对视一眼,当即率领群臣奔着乾清宫的方向,浩浩汤汤的杀了过去。 文官们走后,在场的勋戚对张世康都热络了起来。 “陛下如此厚爱,贤侄日后身上的担子可就重了。 不过自古以来能者多劳,贤侄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老叔我。” “就是,我等勋戚同气连枝,朝廷危难,我等义不容辞啊,不瞒贤侄,咱家的老三跟你年岁差不多,正是报国的时候啊。 不知贤侄可否安排一二,哈,当然,跟贤侄肯定是不能比的。” “拉倒老杨,你家老三胖的都快走不动了,上了战场就算跑都跑不掉。 听闻贤侄还未曾婚娶,如此年纪也差不多该成家了,不瞒贤侄,家有一女……” “贤侄别听他的,他那女儿长得像牛。”被嘲讽的老杨反讽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就差点干起来。 人风光的时候,身边都是好人,张世康突然心有所感。 不过他的这群勋戚老叔、老伯们,虽然目光短浅、唯利是图、贪生怕死、贪婪吝啬,但还是有点用的。 念及此张世康便只是一一拱手致谢,嘴上却道: “此事八字还没一撇呢,那群人倘若不同意,陛下也没奈何。 恐怕到时还需世叔、世伯们帮衬,今之局势,已然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说着,张世康抬头环视一圈,发现文官都走了之后,压低了声音接着道: “不瞒诸位世叔、世伯,大明若真被流寇、亦或建奴颠覆。 那些文臣,换个主子仍旧是官儿,毕竟李自成和皇太极,仍旧需要文官帮他们治理天下。 可是,诸位世叔、世伯呢?” 这话说的在场的勋戚都紧皱眉头,这道理所有人都懂,只是平日里没想那么多罢了。 诺大的大明,怎会说亡就亡了呢? 可张世康一说出来,再加上如今的局势一对比,所有人都傻了眼。 他们赫然发现,朝廷如今的状况,已经四处皆是亡国之相了。 见众人都面色难看,张世康又道: “不过诸位长辈也不必太过担忧,一切都还有转机。 但不论如何,我等勋戚都该跟陛下站在一起。 同富贵,也该共患难。” …… 第136章 再敢劝谏者,杖毙 “贤侄说的有理,真到了那时,那些家伙还能当官儿,可我等唯有被抄家灭族。 唉,可是贤侄,我等除了做生意,打仗也不会呀? 就是想帮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西宁侯宋裕德发愁道。 大明中后期以来,文武平衡早已打破,如今的勋戚虽然也有一部分人在五军都督府当差,但都督府什么鬼样子大伙儿心里都清楚。 卫所制早就名存实亡了。 再加上一直以来,天子对他们勋戚也不指望不在意,他们除却经营祖上留下来的商铺外,在朝堂上真真都快成了吉祥物。 “会有机会的,做生意又如何,报国的方式又不止一种,莫要小瞧了商贾之道。 诸位当知道南宋,也是北有强敌,跟我大明何其之像。 可南宋即便到处给人家送银子,亡国之时国库内仍旧还有不少银子,为何? 这便是做生意的好处啊!” 两宋时商业发达,即使朝廷苛捐杂税很多,但老百姓仍旧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动辄饿殍遍野。 两宋虽然骨头软,但也是真的有钱。 张世康有时候想着,若是大明有那些身家,哪里有李自成、皇太极什么事儿。 倘若渡过这次危机,按照张世康的构想,日后肯定要想法子改善大明的财政问题。 正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钱是万万不行的。 而大明一直以来都太内卷,忽略了海外,要知道大明的丝绸茶叶和瓷器,在外海一直都是畅销品,尤其是瓷器,在欧罗巴只有贵族、王室才能用得起。 与其这些银子被沿海的走私犯赚了,哪有自己来做赚的多。 算了算,这年月大航海时代已然来临,海洋中拥有无限的机遇和可能。 但这都是后话,可不论如何,日后他跟那群东林党人算是站在了对立面,自己这群老叔老伯虽然不成大器,但总归能帮他在朝堂上撑场面。 “你小子,怪不得陛下如此信你,你给陛下也是这般画饼的吗?”定国公徐允桢调侃道。 徐允桢毕竟见多识广,知道即便张世康的谋划有些可能,但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张世康闻言咧嘴嘿嘿笑。 “不过张家小子说的不错,同富贵,更要共患难。 老兄弟们,莫要再短视了,否则到了下头,咱们如何跟老祖宗交代? 总不能说,老祖宗啊,大明被我等给败没了?” 徐允桢说的幽默,但在场的勋戚没一个笑的出来。 “唉,诸位莫要再抬举他了,如此大的职权,老夫也是闻所未闻,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英国公张之极叹了一口气道。 他早知道天子可能会重用自家老三,可却没想到天子一上来就是王炸。 以前即使重用袁崇焕、杨嗣昌时,也顶多就是给个督师头衔,节制几省或几个边镇的人马。 如今倒好,节制全天下,还执掌生杀大权。 天子的脾性他大抵是了解的,他若信你,怎么都成,他若不信你,怎么都不成。 看看袁崇焕和杨嗣昌的下场就知道了。 “张老哥何必如此气馁,贾庄之战大家伙儿可都知道,正面硬抗建虏,还将那伪清亲王活捉,这是普通人能干出来的事? 我看啊,你老张家这次是发达了。”泰宁侯陈延祚安慰道。 “就是,他们二人如何跟你家老三比,他们俩背后可有我等撑腰? 侄儿你只管为陛下做事,日后若真没成也莫怕,有我等在呢!”西宁侯宋裕德拍了拍胸脯道。 “哼,好话全叫你俩说了,还不是因为你们俩的儿子在京营当差。”一旁有勋戚挖苦道。 “唉,老李你这说的叫什么话?谁叫你家儿子不争气,去了军营不到一天就跟着那成国公家的浪荡子跑路了。” 见两人有起争执的念头,张世康赶紧站出来圆场: “世叔世伯们莫要争吵,只要有能耐、有志向,京营的大门随时为他们敞开。 不过侄儿还是那句话,救国的路又不止一条,日后总有用武之地。” 张世康好说歹说,二人这才拱手言和。 “这次陛下如此坚决,我看着那群文官指定讨不到好去。”宋裕德道。 “西宁侯言之有理,咱还从未见过陛下拿国运作赌注的。” 说罢,众人都瞧向张世康,那国运作赌注,何尝不是拿他们所有家族的命运做赌注? 大明若亡了,他们也活不成呀。 “贤侄啊,你可得好好干呀!” 张世康开始头疼。 …… 乾清宫外。 大殿外的空地上跪满了朝臣,已经过去三个多时辰,不少官员体力不支,但仍旧在互相勉励,坚决不肯向天子低头。 有年纪大的,便在年轻官员的搀扶下,跪累了就站起来歇会儿,顺便朝着大殿继续高声劝谏,而后继续跪着。 崇祯皇帝本来有生气,想起这些年朝臣的所作所为就更加气愤,认为这些朝臣根本就不想让大明好。 便下令方正化将叫的最欢的十几个都察院御史,全部拖出去打了二十廷杖。 他并不想将事情闹的太大,还专门避过年纪过大的那些人。 奈何朝臣们却更来劲儿了。 吃廷杖在不懂的人看来,或许觉得是件坏事,但对于这些文官来说却并非如此。 文官直谏一直为士族所推崇,能得廷杖之罚者,更被天下读书人敬仰。 受累的虽是身体,然精神却永载史册。 一直到了下午,群臣不仅没有几个离开的,反倒愈演愈烈起来。 崇祯皇帝被堵在乾清宫里烦不胜烦,一怒之下当即冲着外头吼道: “朕意已绝,再敢劝谏者,杖毙! 方正化,你去外头盯着,一刻钟后倘若谁还在谏,给朕记下,全部革职!” 若是往常,崇祯皇帝绝不可能下达这样的命令,毕竟无论如何,他也需要这些大臣们帮助他治理朝政。 可崇祯皇帝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意志坚定,他给过朝臣机会了,还一给就是十一年。 但这十一年来是个什么样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失望已极,这些人想做亡国之臣。 可他朱由检,却并不想做亡国之君! 张世康从来没让他失望过,但有一丝可能,他都必须争取。 为此,他不惜与满朝文官决裂。 …… 第137章 伯爷说,大抵上不怕死的文人,都可以用 崇祯皇帝的话掷地有声,殿外的刚才还大声劝谏的声音顿时没了。 若说廷杖是他们所期待,还能鼓舞士气的话,那杖毙就完全不对味儿了。 廷杖只是身体受点苦罢了,还能为士林敬仰,之后说不得就能青史留名,但至少还活着。 杖毙虽然必定可以青史留名,可……人都死了,名又有什么用? 一种别样的气氛开始蔓延,不少朝臣当即就打起了退堂鼓,都看向打头的郑三俊和刘宇亮。 内阁首辅刘宇亮也有点头疼,以他对天子的了解,如此大的阵仗,若是往常天子早该妥协了。 可如今非但没有妥协,竟然说出此等话,一时间竟也心生惧意。 自打张世康入了朝,他就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够了解天子了,这真是个坏消息。 “元辅,我等还接着死谏吗?”一个御史面露怯意的小声询问。 虽然是询问,但退意已然表现出来。 刘宇亮自打听到崇祯皇帝的话,眉头就没有舒展过,他拿不定主意,便与吏部尚书郑三俊商议起来。 众人都明白,刘宇亮虽然是内阁首辅,但若论在东林的话语权,郑三俊才是最高的。 倘若不是大明一直都有吏部尚书不入阁的潜规则,内阁首辅当是郑三俊才是。 “依老夫看,陛下可能也只是恐吓我等。 陛下还专门言明一刻钟后,想来也是给我等考虑的时间。 唉,只是陛下心思究竟如何,老夫也琢磨不太透。” 郑三俊也是头一回见到天子这么坚决,虽然他的分析有点道理,但在场的人却仍旧都皱着眉头。 这就是在赌啊,赌天子是不是真敢将他们杖毙,真敢将他们革职。 可是,这是在赌命啊? 即便是革职,也是大部分人都不能承受的后果。 他们能爬到这个位子,不知道耗费多少心思,若是被革职,一切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用章兄,不若先行回去,我等从长计议?”刘宇亮冲郑三俊提议道,用章乃是郑三俊的表字。 刘宇亮也不想赌,但他也不会直接说出来。 “唉,只得如此了。” 见两位大佬如此说,在场的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乾清宫外的朝臣便互相搀扶的站起了身,奔着宫门离去。 不过也有例外,乾清宫外仍旧跪着五六个人,其中打头的赫然便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李邦华。 他对郑三俊等人的退缩嗤之以鼻,他与那群人本就不对付,之所以反对这道诏令,非因己利,而是出于为大局计。 他大抵上承认,如此乱局,倘若有在军事上惊才绝艳者站出来统揽全局,对朝廷或许大有裨益。 但是同样的,若此人乃是居心叵测之辈,如此做法,就是将大明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两宋之前,不知有多少皇权更迭是因为统兵将领造成的。 两宋之后为何这种情况消失,就是因为自此之后再没有军权为一人掌控的情况。 天子如今所为,便是忘记了前朝的教训。 他李邦华即便身死,血溅宫墙,也当使天子警醒,迷途知返。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死谏,死谏,一言死便退却,一点骨气都没,真是枉为读书人! “陛下,我大明自立国之日起,两百七十年,向来无一人掌军权者,此之风险,比之建虏流寇更甚,万劫不复啊陛下。 万望陛下为长久计,收回成命!” 李邦华喊的声嘶力竭,他的嗓子早已经喊哑了,但仍旧不肯放弃,他仿佛不知疼痛般,用手拍打着青砖,希望天子重视他的意见。 在他的身后,是兵部左侍郎范景文,以及户部右侍郎倪元璐,以及吏部的两个员外郎。 他们也都跟李邦华一个心思,都觉得将军权委于一人之手太过危险。 即使那张世康在军事上有些建树,也不能去拿江山社稷来赌,更何况那人还如此年轻,如此诏令,实在太过草率。 身为朝臣,食君之禄,看到天子走错路,自然要指出,即便身死也不能退却。 一刻钟过后,见方正化带着十几个侍卫过来拿人,倪元璐冲着大殿高喊道: “愿我等之死,能令陛下迷途知返,我等虽死,无憾矣!” 李邦华和范景文也并不畏惧,同时高呼请天子收回成命。 方正化略有些犹疑的回头望了望乾清宫,并未听到天子有别的命令传来。 他对这几位老大人还是挺佩服的,敢在此时还不离去的,大抵上都是视死如归的。 而朝廷的廷杖可不是随便吃的,轻重全看天子的意思,倘若只是略微惩戒,自然出不了人命。 但倘若想立威,枣木大杖几榔头就能要了这些弱不禁风读书人的命。 更别提皇爷直接下令杖毙了。 “几位大人这是何苦呢?还是速速离去,莫让咱家为难。”方正化劝谏道。 “我等倘若惧死,便不会在此,陛下此举,我等万死不能同意!”范景文伏首待诛,一脸的决绝。 “你们根本不了解冠军伯,实际上伯爷根本不想当这差事,乃是皇爷……唉,也罢。” 方正化知道根本说不服这些顽固的文官,叹了口气后,就命令侍卫开始脱去李邦华等人的官服。 同一时间,乾清宫里的崇祯皇帝当然听到了殿外的声音,他没想到竟然还真有人不怕死。 他此时正在气头上,既然尔等想死,那便成全了他们。 王承恩侍候在侧,但脸上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犹豫了半晌,王承恩终于没忍住道: “皇爷,咱家上次去军营时,曾问冠军伯,朝中大臣究竟有哪些可用,您猜伯爷如何说?” 王承恩知道皇爷很信任冠军伯,打头就将张世康给搬了出来。 知道皇爷正在气头上,他言辞温和脸上带着笑意,生怕再惹了皇爷生气。 可想起冠军伯的话,他又觉得不说出来,才是对皇爷的不忠诚。 崇祯皇帝知道这王大伴伴是想为他寻有才能之人,所以也不生气,又听到乃是张世康的举荐,当即就来了兴致。 “世康如何说的?” “伯爷说具体谁忠诚谁有能耐,他也不清楚。” 这不说了等于白说吗? 见崇祯皇帝开始皱眉,王承恩赶紧又道: “不过伯爷还说,大抵上不怕死的文人,都可以用。” …… 第138章 岂不知那冠军侯,他死的早呀 王承恩把话说完,便不再言语。 这就轮到崇祯皇帝作难了,他刚才才下的令,敢再言劝谏者杖毙,一刻钟后仍逗留的革职,如今外头的李邦华等人是把这两条都占全了。 如若饶过他们,那便是朝令夕改,有损天子威严。 但如果真将他们杖毙……岂不是把可用之人都杀了? 崇祯皇帝皱着眉头不得其姐,但外头的方正化已然要开始用刑。 情急之下,崇祯皇帝便想,倘若是张世康碰到这种情况会是如何去做呢? 呵呵,那小子脸皮厚,想来根本不在乎这些,唉,朕果真如他所言,太过在乎所谓颜面了。 也罢,想清楚之后,崇祯皇帝对王承恩道: “将李邦华等人革职,轰出皇城,留置京中等候发落!” 不论如何,惩罚还是必须要有的,否则就太说不过去了,崇祯皇帝想道。 “奴婢遵旨!”王承恩脸上露出笑意道。 革职却留京,他哪里不明白皇爷这是惜才呀,说不准哪天就又给他们官复原职也未可知。 第一次的交锋大抵上以朝臣的服软而告终,可若想因此就让内阁通过这道诏令,自然是不可能的。 按照惯例,如此重大的诏令,至少也要拖上个把月,天子和朝臣互相争锋互相妥协,最后商议出来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 可崇祯皇帝哪里能等个把月,南北都在打仗,早一日定下,他心里就早一日安生。 将张世康提拔为大明最高军事统帅,是崇祯皇帝不惜赌上国运和身家性命做出的决定,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决不能妥协。 东林党人大抵上把他气的不轻,念及此,他便拟了道旨,将今日朝堂上闹的最欢的十几个中级官员全部罢免。 包括崇祯皇帝在内,所有人都明白,这些所谓的御史、科道言官,其实不过是东林党人的鹰犬。 这群官员,拿着他的俸禄,却成为他人的鹰犬,崇祯皇帝尤自不解气,又下旨斥责了内阁首辅刘宇亮。 他知道刘宇亮不过是东林党人推出来的挡箭牌,并无多少真本事,所以言辞颇为不好听,甚至言下之意倘若再敢忤逆他的意思,换掉他这个首辅也在所不惜。 若按照他以前的行事风格,这其实一点也不崇祯,但近来崇祯皇帝下决定前,总会先想一想,倘若是张世康碰到这种情况,该会如何去做。 他很羡慕张世康那样,好像什么困难都不放在心上,却又能把事做好的能耐。 想着想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否太在意那群东林党人了,所以他们才敢有恃无恐,才敢在朝堂上如此放肆? …… 二十七日,夜,望岳酒楼。 “用章兄,陛下今日所为,实在是出乎我的预料,倘若我等继续反对,说不得陛下真敢……” 仍旧是原来的地方,甚至包房都没有更换,仍旧是丰盛的酒菜,但在场的国朝肱骨们却没有一个动筷子的。 内阁首辅刘宇亮面带愁容,看着吏部尚书郑三俊道。 他欲言又止,多的没说,言下之意却已然明了。 今日下午陛下一纸诏令,竟罢免了他们十几个人,还严厉申斥了他,这让刘宇亮心有惴惴。 他也是今年才当上的内阁首辅,这屁股都还没坐热,倘若就被赶下去,到时候必然成为天下士族的笑柄。 “陛下知你如此,方敢如此做派。”郑三俊胡子翘了翘,很明显有些不满刘宇亮的懦弱。 “起东、良孺,你们有何看法?”郑三俊看向刘宗周、熊明遇、方逢年三人道。 “唉,诸位,陛下的性子你们还不知道吗?他认准了谁,便就是谁,只要他觉得好,我等再说不好也是无用。 从袁崇焕,到杨嗣昌,亦或是那温体仁、陈奇瑜,一直便是如此,不过用章兄,谁又知道这张世康,会不会就是下一个他们呢?” 刘宗周说罢,脸上露出古怪的微笑来。 陛下之前不是也特别信任杨嗣昌吗?可现在呢?估计恨不得将杨嗣昌挫骨扬灰。 之所以今天在朝堂上没同意他们凌迟的请求,多半是因为那张世康的搅局。 “良孺说的不错,陛下以那小子比霍去病,岂不知那冠军侯,他死的早呀!”方逢年笑眯眯的接过话茬。 “说起来自打这张世康入了朝堂,我等诸事皆不利,此子早先便是京城的纨绔子,如今得登大雅之堂,若是真得了那要职,日后恐怕更为嚣张。”刘宗周心有惴惴道。 刘宇亮点了点头,他对此深有同感,这小子说话没边,原本仗着有个做国公的爹便嚣张跋扈,如今那些勋戚都护着这厮,日后恐怕更嚣张了。 “这厮就是个搅屎棍!”刘宇亮面带愤恨的道。 “季龙何必如此愤怒,古语有言,刚不能久,那张世康年不过二十,如何有能耐掌握如此庞大的权力。 内地剿寇的军队就不好统管,更别提边军了,就是杨嗣昌也不得不互相妥协,那些骄兵悍将们,又如何对一区区小儿服帖。 依我看,我等不必跟陛下对着干,只待那小子出了岔子,我等便群起而攻之,必叫那张世康死无葬身之地。”熊明遇道。 “如此甚好,不瞒诸位,别说边军那边有咱们的人,就是那在湖广的宁南伯,心也都是向着咱们的。 刚才书田说的在理,即便这些都不起作用,我等也并非没有办法。 那张世康又不是三头六臂,常在河边走,总有可能落水的?”刘宇亮接过话茬道。 他这话一说出口,方逢年一脸的赞同,唯独郑三俊绷着脸似乎有些不悦。 落水这个词,是能随便说出来的吗? “用章,倒是我口误了,我只是做个比喻,我自罚一杯。”刘宇亮自知失言,赶紧冲郑三俊道歉,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咱们这陛下啊,总有些好大喜功,有我等众正盈朝还不满足,却偏要听信他人之言,朝廷有如今局势,陛下难道不知道为何吗?” 刘宗周也喝了一杯酒,言辞间的隐喻不言而明。 “陛下果真如起东之言,那便不是陛下了,不过陛下早晚有天会明白,只有我等才能撑住这大明的社稷。 只待那张世康倒下,我等距离这天不远了。”方逢年端起酒杯,示意众人共饮。 几人作为各部的尚书、阁员,三言两语间就讨论出了对策,推杯换盏间,气氛总算不再那么沉闷。 酒过三巡之后,郑三俊等人先后离开,酒桌上顿时就只剩下工部尚书方逢年。 早侯在门口接待的望岳酒楼掌柜李义廉脸上堆笑道: “方大人,小的带您去品茶?” “如此甚好,就要上次那位茶艺师,茶艺精湛,本官至今还回味悠长。” …… 第139章 他就是再落魄,也轮不到你这屌毛来放肆 到了第二天早朝,崇祯皇帝再提及封张世康做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事,突然变得出奇的顺利。 朝堂上没有任何一人表示反驳,勋戚们甚至都做好了掐架的准备,饶是崇祯皇帝也有点惊讶。 不过郑三俊却趁机提议,推荐工部尚书方逢年入阁,崇祯皇帝就知道朝臣即便不再反驳,定然也会从其他方面找补,便也就同意了。 敲定了此事后,他心情突然变的不错,甚至赏赐了刘宇亮一件蟒服作为嘉奖。 到了下午,正式的旨意拟好之后,他便着王承恩带着去了趟内阁,圣旨果然很快被内阁审定通过。 如此重要的任免,必然是要昭告天下的,只有过了内阁这道坎,才算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圣旨通过审定后,崇祯皇帝突然变得兴冲冲的,这当然不止是因为圣旨的事。 自打前天晚上跟张世康聊过后,那个想法就仿佛在崇祯皇帝的脑海里生了根似的,虽然觉得很荒唐,但却总也挥之不去。 他想了足足两天两夜,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于是他很快就病了,还是特别难以治疗的头疼。 …… 京城,刑部大狱。 逼仄的监牢过道里,只有从牢房小小的窗口里映入微弱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屎尿的腥臭味儿,周围时不时传来犯人的哀嚎声。 能关在这里的,大多都是重刑犯。 牢头孙不二刚吃过饭,他嘴里叼了根木棒,当作牙签将牙缝里的肉挑出来,砸砸嘴,又咽了进去。 烧鸡的味道真不错,孙不二心里想道。 要知道那可是曾经的当朝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督师杨嗣昌吃的东西,早就听说杨阁部最喜美食,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不过那美味却最终进了他的肚子。 可笑那杨嗣昌的家里人竟还对此感恩戴德,真是不懂事,光说好听话有个屁用,连一两银子都不给,呸,活该。 孙不二当刑部的牢头已经好几年了,这些关押过的官员很多,但如杨嗣昌这般尊崇的,他还是头一回碰到。 几个月前,杨嗣昌荡平流寇之时,他曾远远的看到过杨嗣昌一次。 那时的杨嗣昌不仅深得天子信任,而且功勋卓着,深受城中百姓爱戴,他站在人群里,只能露出羡慕的目光,卑微如喽啰。 可转眼间几个月过去,如今高高在上的杨阁部,成了无人问津的阶下之囚。 在得知杨嗣昌已被判死刑,绝不可能再翻身之后,孙不二别提多高兴了。 他与杨嗣昌无仇无怨,可就是高兴。 吃过杨嗣昌家里送过来的烧鸡后,他如同昨日一般,优哉游哉的晃悠到了杨嗣昌的牢房门口。 “哟,杨大人饿的遭不住了?怎么样,咱刑部大狱的牢饭吃的可还习惯?” 孙不二面带得意之色,眼神里充满了嘲弄。 杨嗣昌在稻草堆上端坐着,虽然才在牢里两日夜,但此时却已经蓬头垢面,与之前在军营运筹帷幄之时,已经判若两人。 他闭着眼睛,对孙不二的嘲讽充耳不闻。 人走茶凉,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见杨嗣昌不搭理他,孙不二也不生气,他从身上摸出半块硬饼子,从牢房缝隙间递过去道: “要不这样,你喊我一声孙大人,本官就将这饼子赏给你吃。” 杨嗣昌这两日粒米未进,孙不二知道杨嗣昌是山珍海味吃惯了,大狱的牢饭如何下咽,便自认为好心的的道。 若是往常,面前这杨嗣昌根本不会拿正眼看他,毕竟他不过是个八品的芝麻小官。 可如今却不一样,他官职虽小,但却是这牢房里的头,没有他的允许,这杨嗣昌莫说饭菜,连水都喝不到一口。 杨嗣昌仍旧连眼睛都未睁开,孙不二终于有些气馁,他脸上的笑意消失,盯着杨嗣昌有些愤恨的道: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嘴硬,还是大狱的点子硬,哼,不识好歹!” 孙不二重又将那饼子塞回身上,说罢还嫌不过瘾,便又道: “你莫不是还想着陛下开恩,想着可以活出生天? 别做梦了,陛下可是判处你凌迟处死的,还要诛灭你的三族!” 这话一出口,杨嗣昌的眼睛顿时睁开,他站起身来冷冷的盯着孙不二,常年在外统兵的威严一释放出来,孙不二当即吓的退后了一步。 “你要作甚?这里可是刑部大狱!” “陛下当真要诛灭我三族?你若敢诓我,即便本官身死,也有人治你。”杨嗣昌目光炯炯盯着孙不二道。 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想他统兵以来虽做过些损人的事,但在战事上也算尽心。 这些年寻他送银子、送重礼的人络绎不绝,可谁敢说他杨嗣昌贪腐? 诛灭其三族,他杨嗣昌不服,可他立即想到这肯定是东林党人落井下石,随即心中既悲戚又痛苦。 孙不二咽了口口水,但想起杨嗣昌目前的状况,知道杨嗣昌可能是在吓唬他。 都成了阶下囚了,两天来压根没有一个门生故旧来探望他,这说明了什么? 杨嗣昌已经众叛亲离了! 念及此,孙不二心中大定,立即又色厉内荏起来。 “你少在这儿吓唬人,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叫你死的明白。 本来陛下确实是要诛灭你三族的,还要将你抄家,处以凌迟。 说起来,本官有好些年没看到凌迟了,真是可惜呀!都怪那冠军伯多管闲事。” 说罢,孙不二还嫌不够,毕竟再怎么说,面前之人之前可是位列三公的重臣,他难得有机会居高临下,便又道: “不过虽然你的三族是保住了,也不用凌迟了,可是嘿嘿,陛下却判你在斩刑之前游街。 满城的百姓可都等着看你的好戏呢! 啧啧,到时候看你还威风不威风了!” 孙不二说的极为得意,杨嗣昌越是痛苦,他就越是高兴。 他正想继续输出,背后却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紧接着张世康就带着几个亲卫走了进来。 “他就是再落魄,也轮不到你这屌毛来放肆!” …… 第140章 杨大人,你是不是悟道了 “给他俩嘴巴子,让他知道什么叫礼仪尊卑!” 张世康看都没看那牢头,一边吩咐一边从亲卫手里接过饭盒道。 啪啪—— 张世康从军营赶回来时,只带了三百亲兵,这些亲兵在战场上都是见过血的,下手自然不轻,那孙不二都被打蒙了。 他并不认识张世康,见这人还带着武器,又是来找杨嗣昌的,立即捂着脸怒道: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刑部大狱,难道你想劫狱吗?” 他说完这话,立即就吓了一跳,对方如果真的要劫狱,岂不是最先杀的就是他? 念及此,他的腿立即就有点软了,刚想跪下讨饶,却又听到那人道: “再给他俩嘴巴子,叫他知道我是谁。” 说着,张世康晃了晃手里的饭盒,递给杨嗣昌一个友善的眼神。 啪啪—— 又是两个大逼兜。 “站在你面前的是,当今陛下亲封的神武龙威捷胜千里天下兵马大元帅。” 那孙不二又挨了两嘴巴子,听到那么长的名号,人更蒙了,但也立即知道这个人他绝对惹不起。 “滚。”张世康嫌弃道。 “好勒。”那孙不二落荒而逃。 这等趋炎附势的小人物大明朝廷里比比皆是,真正的上位者压根都是无视。 张世康跟几个亲卫正商量着,是把牢门踹开,还是用战刀砍开更快。 刑部尚书范复粹得知张世康来探监,亲自跑了进来,嘴上说的也都是恭维之语。 “伯爷怎的来这里也不提前吱一声,好教下官有个准备。” 范复粹一边命人打开牢门一边道。 他是崇祯皇帝为了对抗东林党人提拔上来的亲信,除了他之外还有户部尚书蔡国用,算是六部里除了东林党人外,唯二的高官。 范复粹知道张世康脾气不好,但在他看来,二人总归都跟陛下站在一处,理应多亲近。 昨日朝臣反对天子诏令,他可没掺和,早早的就下朝回了衙门。 “本伯就是过来,这有啥好准备的?难不成你还准备找人打扫一番?”张世康揶揄道。 “这儿肮脏逼仄,伯爷又如何忍的,即便打扫也永远一股子难闻的味儿。 伯爷若要提审,下官便将此人带到后院也可。”范复粹半掩着鼻子道。 他鲜少亲自来大狱,肮脏埋汰的很,实在不是斯文人该来的地儿。 “拉倒你,净整这些表面文章,本伯就是简单来探视,你若受不了,就出去。” 张世康说着提着饭盒就走进牢房,并丝毫不在意的坐在了杨嗣昌的对面。 整个过程中,杨嗣昌都未说一句话。 此时他的心里其实百感交集,任是他也没想到,唯一来探视他的,竟然是昔日与他骂的最凶的人。 这个人,竟还救下了他的三族。 以前,他觉得张世康就是个纨绔。 后来,他觉得张世康是个有点军事才能的纨绔。 现在,他越来越看不懂张世康了。 张世康一边将饭盒里的菜肴拿出来,摆在两人之间的一个小小桌案上,一边自顾自的说道。 饭盒里总共有四道菜,两荤两素,其中三道都是饭馆常见的菜品,也是张世康路过饭馆随便买的。 唯独这第四道菜,乃至张世康费了一番功夫才买到。 那是一盘鸡舌,杨嗣昌最喜欢的美食。 除此之外,就是一壶酒。 哗啦啦,张世康给二人分别倒上了酒。 扭头一看,那刑部尚书范复粹竟还在后头杵着,他捂着鼻子一副想离开又不好意思的派头。 “范大人,你还在这儿杵着干啥?不用处理公务的吗?” 范复粹这才拱了拱手离开。 范复粹走后,张世康立即冲着杨嗣昌抱怨道。 “你瞅瞅,陛下提拔上来的都是些什么东东,跟这么一群虫豸一起,如何能中兴大明?” 也就张世康敢这么埋汰当今陛下,杨嗣昌早就见怪不怪,他官场浮沉几十年,什么样的官员没见过。 张世康端起酒杯,杨嗣昌虽没有说话,但也端起酒杯来,与张世康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杨大人呐,你现在有没有觉得,身边的人都变了,都成了坏人。”张世康咂一下嘴没来由的道。 杨嗣昌不知道张世康为何这么说,但想了想后道: “官场如战场,或者说,在某些时候,官场甚至不如战场。 战场一败,顶多马革裹尸,你若英勇拼杀,甚至敌人都会敬佩你。 可在官场,所有人都会想着把你拉下马来,再踩上一万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高处不胜寒,伯爷可是因此而叹?”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杨嗣昌感恩于张世康危难之时不计前嫌,救下他的亲族。 他以为张世康是对人生对官场有些疑惑,毕竟张世康年不过二十,有些困惑很正常,便想着以自己多年来的人生经验、为官经验开导他。 可张世康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让杨嗣昌差点绷不住。 “非也,非也,跟你恰好相反,本伯现在成了大元帅,身边全是好人,到了哪儿都是洋溢的笑脸。” 张世康夹了一口菜,示意杨嗣昌也吃。 “本伯就是觉得,当大元帅感觉真不错,所以就过来看看你。” 在自己最风光的时候,显摆给最落魄的人看,他这话可谓十分的伤人,一般人听了估计都得当场炸毛。 张世康说罢,抬眉看了一眼杨嗣昌,若是往常,小肚鸡肠的杨嗣昌早该发飙了。 可是现在,杨嗣昌脸上不仅没有丝毫怒意,甚至十分淡定的夹了一筷子最爱吃的鸡舌塞到嘴里。 他就那么平静的嚼着,感受着美食在口腔里蔓延,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所以嚼的格外认真。 张世康都看愣了。 “我说杨大人,你是不是悟道了?” 古有王阳明龙场悟道,然而后世更多的是监狱悟道的传说。 传闻监狱里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 杨嗣昌知道张世康本就是这个性子,或许有激怒他的意思,但与那些朝臣不同,张世康或许只是单纯的想激怒他。 这个小子,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想不通,想不透,但总归不是那些人说的,这个小子绝不单单是个纨绔。 他确实没有丝毫生气的念头,人之将死,又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或许真的如张世康所言,他悟了,然而一切毫无意义。 他不理会张世康的胡诌,将嘴里的美食下咽之后道: “伯爷当小心东林党人。” …… 第141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爹,儿来了 “这些人的力量是你不能想象的,明里,我与他们对抗多年,实则这些年其实都在尽量回避与他们产生直接冲突。 统兵在外之时,我也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这一则是为将者本就如此,二则是因为那些人。” 杨嗣昌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般,将这些年的心路历程以及感想说给张世康听。 他很清楚,自己不在了之后,对于东林党来说,最大的假想敌肯定就是张世康。 天下兵马大元帅,听起来很吓人的称呼,自己只是做个督师,就能令那些人坐卧不安,更别提张世康了。 他不希望张世康也落到他这般的下场,国朝落到如此地步,原因复杂。 但很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东林党以及他们背后的整个利益体,不肯将利益分给朝廷和百姓。 自天启年开始,朝廷就一直入不敷出了,这种情况在最近几年愈演愈烈。 他一直都明白,也曾尝试挽救,只不过失败了罢了。 “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做事总是瞻前顾后。 看起来是深思熟虑,殊不知前怕狼后怕虎的,最终的结果就是如狼似虎。”张世康嘟囔道。 “知道为何我要担下大元帅这个差事吗? 如今局势,波谲云诡,但你越是浸润的久,反倒越是被他们的诸多套路所迷惑。 在他们的游戏规则里,你又如何能取胜呢? 以我观之,无非就是三个词,军权,监察权,财权。 本伯前来,一者,是问问你有什么心愿未了,二者便是来听听你的意见。 你也知道,朝廷这鬼样子,拖不了了。 一战定胜负。” 张世康说罢,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 若论权谋,一百个张世康,也敌不过朝廷里那群老头儿。 他们已经将官场的规则吃的滚瓜烂熟,在这个规则里,本就是不公平的。 可张世康从没想过按照他们的规矩来。 风险肯定是有的,但做什么事没有风险呢? “你的思路倒是有新意,可东林党人又岂不知军权的重要性,你要当心边军,尤其是关宁锦。 建奴至今三次入寇,皆是从那个方向,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你的性子倒是在某些方面,跟咱们的这位天子相像。” “急功近利?”张世康猜测道。 边军里头肯定有东林党的人,这是张世康之前就猜到的,杨嗣昌所说的关宁锦防线,倒是以后得注意点。 这条防线上,大抵是祖家和吴家在守,祖大寿和吴三桂,可都是降了清的。 “若真是到了那个地步,你当记住,打蛇打七寸,而东林党人的七寸,就在江南。 或许有功夫,你应当着人去查一查东林书院。” 对张世康的猜度,杨嗣昌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只是说着自己的建议。 “与他们为敌,还需要当心他们的笔杆子,莫要落在他们手里把柄,否则他们只凭一只笔,便可以颠倒黑白,英国公一脉的名声,估计也要钉在耻辱柱上,不得不防。” 杨嗣昌看了一眼张世康,略有些担忧的道。 “哈哈哈!要不说还得是你杨莲花,本伯还以为你是悟道了,没想到还是如此在意名声。 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占据道德高地呗,我懂。 但我可不在乎这些,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历史,也都是胜利者来书写的。 他们污蔑我,我不在乎,杀了他们便是。”张世康冷笑道。 他的把柄太多了,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更别提到时候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然而,这并不是个民族觉醒的年代,他倒要看看,究竟是笔杆子厉害,还是枪杆子厉害。 这类占据道德高地抨击人的情况,在后世也经常出现,张世康尤其讨厌那些键盘侠。 “道德高地,这个词我还是头一回听,不过大抵是这个意思。”杨嗣昌琢磨了一下,对张世康的说法很是认可。 但他总觉得张世康还是太过冒险,可作为一个失败者,他也没资格说三道四。 “得,你若没有其他要交代的,本伯可就走了。 这儿的味道实在是,太冲了。” 来探望杨嗣昌,本就是张世康临时起意,如今不仅满朝文武都要他死,天下百姓乃至崇祯老哥也都在气头上,他就算想救也无能为力。 能做的,也只是看看老杨头还有没有什么心愿。 “无事,请便。”杨嗣昌很是淡然的道。 “一路走好。”说罢,张世康便起身出了牢房。 而杨嗣昌的目光,却望着桌子的一角,那里多了个指头长短的小瓷瓶。 小瓷瓶上塞着个木塞子,这种物件一般都是药铺用来装药的。 他静静的看着那个小瓶子,突然笑了。 他冲着张世康离开的方向拱了拱手表示谢意。 笑着笑着,他的眼眶里又噙满了泪水,这泪水既有不甘,也有释怀,反复交杂…… 少卿,他将那小瓷瓶的木塞打开,将里面的药粉倒入酒壶晃了晃,给自己倒上一杯酒。 而后,他将自己的衣服头发略作整理,正襟危坐。 他最后夹了一筷子鸡舌,咀嚼完之后,杨嗣昌端起了酒杯来。 他望了望牢房那扇透着微弱光芒的小暗窗喃喃道: “是非成败转头空,爹,儿来了。” 说罢,他将酒杯的酒一饮而尽。 …… 唉,张世康出了大狱之后,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 游街对于杨胖子来说,无异于比杀了他还难受。 这不仅是对他一生的价值完全否定,更是将他最不想的一面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任百姓将烂菜叶子等污秽之物砸到他身上、脸上。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未免太过残忍了。 实际上,这才是他来探望杨胖子的真实目的,既然事不可为,那便送他安静的离去。 他甚至都没有避讳什么,任何人只要一查,便能知道杨胖子的死跟自己有关系,可他不在乎。 正如他所言,他的把柄实在太多了,既然如此,也不差这一个。 左右杨胖子已经死了,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去弹劾,崇祯老哥若能听你们的,算我输。 杀人还要诛心,且等着,总有一天,本伯也让你们尝尝个中滋味儿。 他这么想着,刚回到家里屁股还没坐热,王承恩就神神秘秘的来寻他,不过穿的却并非官服,而是一身素装,甚至都没带侍卫。 “王公公,旨意不是都宣过了吗?怎的又来了。” 上午的时候,诏令刚通过审定,崇祯老哥就派王承恩来英国公府上宣旨。 如此大的权势,除了张之极和张世康外,英国公府上下都很高兴。 “咱家是偷偷溜出来的,伯爷,咱们寻个安静的地方说话。”王承恩左右看看,有些狗狗祟祟的。 “我说王公公,你是偷了宫里物件来销赃还是咋的。”张世康一边让府上的下人离开,一边调侃道。 “伯爷莫开玩笑,实在是有大事,不得不谨慎点。 咱家来寻伯爷就是问问,伯爷打算什么时候回军营?” …… 第142章 带了些猪肉,路上也要吃东西的嘛 “计划明天一早就得回去了,唉,战事焦灼。 咋的,陛下想通了?”张世康饶有兴致的道。 “嘘,伯爷小点声,这要是走漏的消息,可不得了。”王承恩十分谨慎的道。 “有点意思,本伯都有点期待了。”张世康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 …… 二十九日晨起。 东边天际刚露出一丝微亮,午门外已经站满了前来上朝的官员。 昨天晚上,杨嗣昌在刑部大狱畏罪自杀,消息通过刑部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 早有有心的官员查出,那杨嗣昌是在冠军伯去探视之后突然死的,而且还是喝的毒药。 刑部下狱时都是要搜身的,大牢内怎么会有毒药呢? 这定是冠军伯搞的鬼呀! 来上朝的官员们也都因此义愤填膺,如此明目张胆,实在是不将大明的法度放在眼里。 他们怀里揣着弹劾张世康的奏疏,就等着早朝上弹劾冠军伯了。 “这冠军伯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真以为有天子护着,便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今日早朝,我等必将让他知道代价。” “我等众志成城,这次务必一鼓作气,倘若能趁机说服陛下,免了那个荒唐的诏令,便是意外之喜了。” 众人小声的互相打着气,吏部尚书郑三俊却皱着眉头,按理说都这个点了,早朝时间应该到了才是。 可却未曾见到鸿胪寺的人前来通传,难不成陛下今日起晚了? 不大可能呀,陛下向来勤勉,早朝都是风雨无阻的。 对于同僚间的议论,他心中是嗤之以鼻的,以天子如今对那小子的信任程度,只凭那点罪名,根本没有一丝将其拉下马的可能。 可他也绝不会灭自己人的威风,不论如何,打压一下那小子的嚣张气焰也可。 原本他还想借着杨嗣昌游街的事做做文章,现在也没机会了,不过杨嗣昌到底是死了。 而东林群贤们日后的敌人,也从杨嗣昌变成了如今的张世康。 相比于前者,张世康虽然更加嚣张跋扈,可郑三俊却觉得一切都是假象。 相比于以谋略见长的杨嗣昌,一个肚子里连墨水都没几滴的纨绔勋戚,又能翻起什么浪花呢? “用章,你看。”首辅刘宇亮指着宫门方向道。 只见宫门方向走来一行中官,来的并非鸿胪寺的官员,而是御马监总管方正化。 “皇爷龙体有恙,今日不上朝,诸位大人请各自回值房办事。”方正化冲群臣们道。 他站的笔直声音浑厚,一点也没有影视剧里阉人尖细的嗓音,由于一直执掌兵仗,言辞间充满着气势,使得一些想询问的官员也不敢多嘴。 “方总管,昨日时本官见陛下走路还虎虎生风,怎的突然就病了,不知陛下生了何病?”郑三俊走上前去问道。 方正化看了一眼郑三俊,这才拱了拱手,脸上露出一丝忧愁: “今日晨起,皇爷突然感觉头疼欲裂,唉,其实这是皇爷的老毛病了,之前皇爷怕诸位得知后担忧,一直不让说。 哪知道今日突然加重。” 郑三俊闻言一怔,他还真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 “太医如何说?”刘宇亮脸上露出关切的表情道。 “头痛岂是如此好诊治的,张太医也没诊出个病因,只是开了个药方。”方正化回道。 郑三俊和刘宇亮对视一眼,头痛确实很难医治,甚至很多时候查不到原因。 事已至此,他们只得作罢,这让在场等着弹劾张世康的官员们十分无法接受,不少官员甚至当场发起了牢骚。 方正化也不惯着,总管的气势一拿出来,那些官员马上偃旗息鼓。 少卿,午门外的官员们逐渐散去,方正化望着空荡荡的宫门,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来。 “唉,希望一切都能顺利。” 几乎是差不多的时间,从紫禁城西南角的便门里,驶出一辆马车来。 这马车很是朴素,没有一丝属于皇家的贵气,一般都是负责给宫里送东西的。 马车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停下,狗狗祟祟的上去了两个人,一人身着淡紫色长衫,一人则是仆人打扮。 马车自便门出去,吱吱呀呀的往外行,出了宫门之后,过长安街向着英国公府的方向行去。 …… 半个多时辰后,天色已经大亮。 英国公府外,三百京营亲卫早已整装待发,张世康打着饱嗝,身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袱。 “爹、娘,你们都回,又不远,有啥好送的。” 张世康走出家门来,早有亲卫接过他身上的包袱,那都是孙氏、刑氏为他准备的换洗衣物以及吃食。 “我儿在外要照顾好自己,若打不过,莫忘了跑呀!”孙氏红着眼睛道。 张世康在贾庄打了个漂亮仗,但儿行千里母担忧,虽然路途没有一千里,可孙氏还是很不放心。 毕竟敌人可是鞑子,京城的百姓有一个算一个,说是谈鞑子色变都不为过。 “行了,哪有这么嘱咐儿子的,我儿此番定然旗开得胜,爹在家等你喝酒。”英国公张之极埋怨妻子胡乱说话,转头对张世康道。 “放心爹,儿到时候带鞑子的酒与爹共饮。”张世康翻身上马咧嘴笑道。 言辞间对这次的战事充满信心,他扭头看了队伍末尾的那辆马车,信心更足了。 “儿啊,怎的还有辆马车?娘刚才怎么没见着。”孙氏往队伍末尾瞅了瞅道。 “哦,带了些猪肉,路上也要吃东西嘛。”张世康胡咧咧道。 “儿走了啊,外头冷,你们回。” 说罢,张世康一挥手,三百亲卫当即奔着安定门而去。 过程中,张世康不时瞄几眼那辆马车,但总归没有理会。 出了安定门后,又走出几里路,从一片林子里突然窜出几十个骑马的猛汉来。 众人还当是遇到了悍匪,亲卫队长洪秀成当即大喊: “保护伯爷!哪儿来的不开眼的,竟敢在京畿行刺?” 洪秀成知道伯爷在京城招惹了不少人,还倒是仇家过来搞暗杀。 他表情凝重,目光紧紧盯着那群冲过来的匪徒。 洪秀成习武世家出身,一眼就看出来的人不一般,兴许全是练家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手也下意识的伸进腰间,再拿出来时,手里已然捏着三枚闪亮的飞刀。 “秀成莫要胡来,自己人。” …… 第143章 这老哥,竟然还是个社恐人士 马车里探出个头来,正是司礼监第一秉笔王承恩。 那伙人没有理会洪秀成,而是在队伍十几步的距离停下,为首的一人翻身下马,走到王承恩所在的马车前行礼。 “张秀清,人都到齐了?”王承恩正色问道。 “回公公,属下等四十二人昨夜便已在此等候。” “嗯,这位便是伯爷,一路上你们都要听伯爷调遣。”王承恩指着张世康道。 “这位有点面生呀,王公公,这都你从哪儿寻摸来的?”张世康面带疑惑道。 虽然昨晚就听王承恩说会带上一部分侍卫,但张世康看着这些人的服饰发髻,倒有点像道家装束。 那叫做张秀清的中年人冲张世康行了个礼道: “好教伯爷知晓,吾等皆来自京城东岳庙,受公公调遣负责此行车驾护卫,伯爷有何指示皆可命我等去办。” “哦,懂了,龙虎山正一道。”张世康一听便脱口而出。 大明立国之时,正一道曾出过不少力,朱元璋便将道教立为大明国教,并令龙虎山正一天师掌管全国道教。 而京城的东岳庙,便是正一道在京城的唯一庙观。 虽说张世康带了几百亲卫,但毕竟不够保险,又担心抽调宫中侍卫走漏消息,道人常习武,王承恩便授意东岳庙挑选部分习武者作为护卫。 张秀清并不敢接张世康的话茬,只是躬身拱手等候命令。 “听说你们道士都会轻功,一蹦能有一丈高,纵身一跃从悬崖跳下,还嚷嚷着要相信科学?” 张世康上下打量着张秀清道。 他想起后世看的一短视频来,视频里一道士浓眉大眼,嘴上喊着要相信科学,转身就跳下十几米的悬崖,张世康当时都惊呆了。 “这……”张秀清搞不清楚面前这年轻伯爷的套路,一脸为难的看了一眼王承恩。 “伯爷问你什么,如实回答便是。” “回伯爷,我并未听说什么轻功之说,道家讲究内劲,不过是一些技巧罢了。”张秀清谦虚道。 “那你会这个吗?要哗啦啦响的那种。”说着张世康便俩胳膊左右摆动,做出古怪的姿势来。 张秀清皱眉琢磨了一下,马步下蹲,双手虚抬,来了一招龙华拳的起势,激起一阵破空声。 “伯爷,是这个吗?”张秀清谦逊的询问。 “卧槽!”张世康吓一跳,他都看到残影了。 “还有那个……那个……剑鸣,对剑鸣!就是仓啷一声拔出宝剑。”张世康惊为天人,但又是胡乱的比划了一通。 张秀清闻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回伯爷,属下用的是刀。” “没关系,我有。”说着张世康便将崇祯老哥给他更换的新大宝剑丢了过去。 张秀清不疑有他,当即演示了一遍,果真传来剑鸣声。 “卧槽,原来都是真的,有空教我!”张世康觉得这一招帅呆了,顿时表示要学。 可马车上的王承恩却皱了皱眉头。 “张秀清,你可知手里拿的乃是天子剑,快还给伯爷。”王承恩呵斥道。 张秀清闻言吓了一跳,他哪里知道张世康随手丢过来的,竟是天子的御赐之物,赶紧跪倒在地请罪,并将宝剑高举过头。 “唉,不过一把剑,王公公你大惊小怪。”张世康拿过宝剑,对王承恩埋怨道。 经过这个小插曲,张世康一行人便没有再耽搁,朝着定州方向赶路。 但队伍走了小半个时辰,竟然还未出京城范围,张世康便有些不耐了。 他来时只用了不到一天的功夫,如果按照当前的速度,估摸着两天也够呛能到定州。 他扭头看了眼身后的马车,找到了拉后腿的罪魁祸首,于是便下马掀开了马车的门帘跳了进去。 崇祯皇帝坐在马车里,他身穿紫色华服,按照王承恩的说法,乃是按照张世康之前的纨绔公子哥模样打扮的,对外宣称乃是镇国公府大公子。 只不过大明并没有镇国公这个爵位,而张世康只看了一眼就差点笑喷。 崇祯皇帝的装束哪里像个纨绔公子,一点纨绔的模样都没有,虽然才二十八岁,但就是说三十八岁,张世康也信。 “陛下这……我看还是别装勋戚子弟了,还是直接装勋戚更像。”张世康小声调侃道。 王承恩赶紧往一旁挪了挪,给张世康让出位置来。 可谁知道崇祯皇帝听了这话反倒有点不高兴。 “朕果真有那么老吗?” 之前张世康就当着他的面调侃他,还让他少熬夜多锻炼,被人说老总归让人心里不舒服。 “老到说不上,臣就是胡咧咧,嘿嘿,陛下感觉如何?这外头的风景还不错?” 见崇祯皇帝不时半掀开窗帘往外瞅,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张世康问道。 “既然朕……我是勋戚子弟,这一路上还是不要以君臣相称了,我比你大,你便称我为兄长。”崇祯皇帝收回目光道。 即使对外头的景色很是新奇,但崇祯皇帝并不想让张世康这小子觉得他没见识,仍是绷着脸故作老成。 “成啊,不过既然咱们都是勋戚子弟,那这叫法得改改,叫兄长就太生分了。”张世康笑眯眯的道。 崇祯皇帝瞥了一眼张世康道: “那怎么称呼?” “是这样的,一般关系比较铁的情况下,都是以老哥老弟相称。”张世康冲崇祯老哥挑了挑眉毛。 “老哥……老弟……”崇祯皇帝嘀咕了一句。 “对,就是老哥老弟。”张世康十分笃定的道。 “我还是叫你世康。”崇祯皇帝不能适应,有些别扭的道。 “行啊老哥,就这么着。 不过老哥啊,你难道不会骑马吗? 咱这么走,可也太慢了点。”张世康一口一个老哥,叫的很是顺口。 “伯爷如何敢小觑皇爷,皇爷定然是会骑的。”王承恩帮腔道。 “那还说个球,老哥你莫不是以为咱们出来是旅游的?”张世康咋呼道。 要知道现在可是在打仗,他身为最高统帅却不能以最快速度抵达前线,耽误的每一分都是对前线将士的不负责。 “我……我骑的不是很好。”崇祯皇帝略有些局促的道。 这种局促还是张世康头一回见到,这与朝堂上崇祯老哥的闲庭信步不同,大抵上是因为到了陌生的环境,见的也都是陌生的人。 这老哥,竟然还是个社恐人士? 第144章 这就是咱大明的江山呀 “无事,我骑的也不咋地,咱俩是谁,纨绔二人组! 谁敢笑,咱们就抽谁!” 张世康说着,就命属下牵过来两匹空闲的马匹来,他自己则翻身上了二狗。 周围的亲卫都还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只知道乃是伯爷在京城的纨绔朋友,见有人从马车上下来,都看了过去。 崇祯皇帝就更局促了,翻身上马愣是没翻上去,几个亲卫没憋住,竟笑出声来。 张世康在操练时虽然严苛,但众人都知道伯爷其实非常平易近人,从来不因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真的生气。 “你小子笑个毛?都滚去侦查去!”张世康呵斥一声,众人这才撇撇嘴各司其职。 虽然都骑着马,但毕竟只有三百多人,若是碰到鞑子骑兵还是很危险的,更别提如今队伍里还带着崇祯老哥。 为了以防万一,张世康足足派出去三四十个骑手,两人一组,往四面八方侦查敌情。 众人都上了战马,张世康与崇祯皇帝并排而行,崇祯皇帝适应了一会儿之后,情绪也逐渐放开。 他骑在战马上望向远方,但见周围焜黄华叶衰,大地一片苍茫。 “老哥,这就是咱大明的江山呀!”张世康感慨道。 身为天子,不说用胯下战马丈量山河,起码也得多出去走走。 看看这天下,也看看这天下的百姓。 身为天子,一辈子若只呆在宫里头,听着朝臣颂扬国泰民安,又怎么会知道什么叫民间疾苦。 “嗯,朕……我看到了。”崇祯皇帝难掩激动。 他看了一眼张世康的战马,发觉比自己胯下的马高大许多,毛色油亮混黑,背阔腰圆,不由得夸赞道: “你这马真是不错,浑身乌黑,只余四蹄一抹雪白,端得是踏雪而行。” “是啊,所以我给它取名二狗。”张世康得意的道。 崇祯皇帝:“……” 自打崇祯皇帝主仆二人改作骑马后,队伍的速度果然快了不少。 本以为天黑前能赶到定州,奈何只狂奔了不到一个时辰,崇祯皇帝的龙屁股就遭不住了。 战马毕竟不如马车平稳,上下起伏很大,再加上崇祯皇帝马术不精,又鲜少锻炼,只觉得屁股已经被颠的失去知觉。 张世康看看日头,不得不下令休整两刻钟。 就这么走走停停,一直走到傍晚,小部队才堪堪抵达保定城附近。 为了不暴露,张世康并未进城,而是选择在距离保定城几里的野外扎营。 众人点起篝火,将随行带的米饼或烤或泡的加热,就着冷水吃的香甜。 崇祯皇帝在宫里已经吃的足够简单,本以为自己可以完全适应军营的艰苦生活,但才第一天,他就发现高估了自己的肠胃。 军营的米饼,可不是行军打仗的标配,乃是京营急行军时才配备的特制军粮。 这种米饼制作工艺复杂,先将米饭加盐巴煮熟,而后放凉,将米饭压入固定的模具,再以文火风干。 米饼中间有个圆孔,由于压制的足够结实,急行军时便可以绳子串联,或可挂在马背上,或可挂于腰间。 需要食用时,用水将米饼泡开,风干的米饼遇水很快便会膨胀,当然,有牙口好的,也可以直接啃。 只不过不论哪个吃法,味道都不怎么滴。 “老哥还是别勉强了,吃这个。”张世康见崇祯皇帝艰难的下咽,便从口袋里摸出块点心来。 那是他老娘临行前专门给他做的绿豆糕,他最喜欢吃这玩意儿。 他本来还想让崇祯皇帝从上到下,感受一下普通底层将士的生活,看老哥那难受劲儿还是算了。 吃完了饭,三百来人的军帐已经搭好,在亲卫队长洪秀成的安排下,纨绔二人组的军帐被拢在最中间。 张世康特意命令晚上值守人员和斥候都要加倍,为了以防万一,张秀清等人被他单列出来,专门守卫在二人的帐篷周围。 下午休整的时候,张世康手痒专门找张秀清过了几招,结果张秀清即便刻意放水,张世康还是被人家秀了一脸。 后来才得知,这四十来个道士几乎全是身怀绝技的练家子。 什么龙华拳、天师拳、形意拳,不仅拳法牛掰,而且剑术一流,就那个剑鸣和那个破空声,有一个算一个,都能轻松搞出来。 这可把张世康羡慕坏了,心里惦记着打完仗定要好好学学。 “老哥啊,吃完就快点回去睡觉,我困了,先回了。” 张世康打了个哈欠,奔着自己的军帐走去。 他都有点后悔带这老哥出来了,大大拖慢了部队的行军速度,他知道崇祯老哥已经很努力了,也没好意思再埋怨。 待躺到帐篷里,张世康也懒得洗漱,倒头就睡。 可在即将睡着的时候,崇祯皇帝却掀开门帘探出半个头来。 “世康,睡着没?” “老哥啊,你若不喊这一嗓子,我马上就睡着了,咋地了?”张世康迷瞪着坐起来问道。 “朕……我睡不着,来寻你聊聊。”崇祯皇帝说着就走了进来。 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野外露营,还是御驾亲征这么兴奋的事,即使屁股被战马颠的生疼,他刚刚躺在帐篷里仍旧没有一丝困意。 张世康无奈的翻了翻白眼,心道赶了一天的路,你倒是精神,不知道别人很困呀。 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老哥你想聊啥?这儿也没个板凳,你就坐这儿。” 张世康拍了拍地铺道。 崇祯皇帝也不客气,真就坐在了张世康的地铺上。 “唉,今日一路上,我看到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心里头百感交集。” 崇祯皇帝叹了口气,他之前只知道百姓疾苦,但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疾苦。 建奴这次在京畿折腾了快两个月了,不少百姓因此成为难民。 这些人身上的破烂行囊,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个个面黄肌瘦走路都颤颤巍巍。 见到当兵的赶紧跪倒也不敢说话,将头埋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发抖,活的根本不像个人。 “就因为这个?这有什么好感慨的。 你若是去了十年前的陕西,六年前的山西,或者如今的河南、山东。 那岂不是要羞愧的自挂东南枝了。”张世康无语的道。 …… 第145章 老哥,咱可不能耍赖 这些年来,大明北方可谓是多灾多难。 崇祯元年的时候就不说了,陕西赤地千里,闹起了流寇。 而后是山西大旱,紧接着就是蝗灾。 如今陕西、山西的流寇倒是没什么动静了,这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者,卢象升一直镇守着山西,二者孙传庭、洪承畴一直镇守着陕西,这哥儿仨,都‘还算能打’。 二者,这两个省闹灾闹了十年,能死的都死的差不多了。 自打几年前,旱情的重点就已经转移到了河南、山东,尤其是河南。 旱灾、蝗灾一块来,听说中部几个地方还闹起了鼠疫。 得亏是李自成、张献忠都奔向了四川,倘若真拐个弯儿去河南溜达一趟,张世康才算是真要骂娘了。 他本就知道这段历史里,底层百姓过的困苦,再加上亲力亲为,对大明的现状自然了解的更多。 所以一听崇祯老哥感叹民生多艰,他就想笑。 你以为你知道了真相,然而你只是看到了冰山一角。 “世康啊,我知道你早已见怪不怪,我就是心里头难受。”崇祯皇帝声音低沉。 他此时突然有点理解张世康之前的话,百姓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他们只在快饿死的时候,才出于生存本能去造反。 倘若自己到了那个地步,有个人说跟着他,能吃饱饭,自己又会如何选择呢? 天下尽是如此,他突然反倒不那么憎恨李自成那些贼首了。 倘若他能让天下人吃饱饭,谁又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造反呢? “老哥啊,你也别太难受,难受也没啥卵用。 正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咱们一步一步来。 先把建奴赶出去,而后再想办法处置流寇,当然,最大的问题还是那群东林党。 搞定了这群人,想来做其他事就少了那许多阻碍。 到时候,咱们想法子推广那些高产作物,相信用不了几年,老百姓不说富足,起码隔三差五能吃上顿饱饭。” 张世康不忍崇祯老哥如此颓丧,便安慰道。 说起来也不怪这老哥心态差,实在是这么多年,这老哥听到的就没几个好消息。 不是这儿闹流寇,就是那儿闹灾荒,时不时建奴还要入关打秋风。 莫说是这老哥,就是自己也早就绷不住了。 “高产作物,能有多高产?”崇祯皇帝问道。 “其实也没多高产,土豆亩产,怎么滴也有个千把斤,至于那玉蜀黍和番薯,产量也差不离。 主要是这玩意儿不怎么挑地,尤其能抵抗干旱。”张世康想了想道。 土豆这玩意儿,在现代轻轻松松亩产四五千斤,但张世康知道,后世的土豆都是经过多番改良的。 现在这年月,产量肯定没有那么夸张,但即便如此,肯定也比小麦和稻米要高不少。 这时候,正常光景,北方小麦产量不过两石,也就是两百多斤不到三百斤的样子。 稻米好点,风调雨顺能有个三四百斤,但也不会再高了。 说到土豆玉米和番薯,张世康就想起康麻子和十全老头儿来。 后世将所谓的康乾盛世吹上了天,其实哪有那么夸张,一来他们入关四处搞图杀,光是人口就损失了上千万。 二来经过一百年,土豆玉米番薯这三种作物也得到了推广,老百姓能吃上土豆红薯,可不就成了所谓盛世了。 但他还是低估了崇祯皇帝对高产的看法。 “竟有如此高产的作物,世康你怎么不早说?”崇祯皇帝略带埋怨的口吻道。 张世康对此嗤之以鼻。 “老哥啊,不是我不说,说了有啥用? 咱大明的土地,又没在老百姓手里,就是种上了,他们不还是吃不饱。 更何况,推广作物可是需要极大的精力和人手的,当然,也需要很多银子。 老哥你有吗?” 崇祯皇帝又不说话了。 “老哥你看啊,我给你捋捋。 想让老百姓吃饱饭,首先他们得有地,但地都被地主兼并了,所以,咱们得斗地主。 可地主不会乖乖把土地给咱们啊,哪个大地主朝廷里没个靠山,对,你想的没错,就是那群东林党。 想斗地主,就得先斗东林党,想斗东林党,就得有军队,想得到军队的忠诚,就得有钱有粮食。 可钱和粮食,都在他们手上,你看,逻辑闭环了?” 言下之意,你瞅你大明这艘破船都破成什么样子了。 “所以呢?”崇祯皇帝被张世康搞的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顺着他的意思问道。 “所以才让老哥你御驾亲征啊! 咱们一块为爱发电! 我可跟你说,到了军营,老哥你可得支棱起来,不能这般灰心丧气的样子。 目标只有一个,鼓舞士气,让他们跟咱们一块,为爱发电!” 张世康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这个词儿,崇祯皇帝大抵上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说白了就是不给钱粮,还让他们卖命。 所谓的御驾亲征,说到底,其实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唉,混到这个份上,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呀! “都听你的,只要能让情况好起来,朕都听你的。” “这可不成啊老哥,你也得经常动动脑子,不能老是指望我。 咱们可说好的,等情况好转,这什么京营提督,还有这什么大元帅,都得换人。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是天子,说话可不能不算话。”张世康嘀咕道。 他可没打算一直给这老哥当救火队员,看似威风,实则牛马,累的很。 他早就打算好了,等搞定了建奴流寇和东林党,他就解甲归田,娶上二三四五个妻妾,生上五六七八个孩子,好好享受大明的快乐时光。 “我瞅着你就是懒。”崇祯皇帝没好气道。 “这跟懒有啥关系,我为你南征北战,完事儿了还不能享受享受吗?” “哼,这你可说了不算,到时候看你表现了。” “不是老哥,咱可不能耍赖。” 二人就这么七扯八扯的,不知聊了多久,竟都聊的睡着了。 一直侍候在大帐外头的王承恩,悄没声的进入大帐里,给君臣二人盖好毛毯,接着又悄没声的出去。 正是深秋将过、冬至未至的时节,大帐外头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王承恩抬头看了看深邃的夜空,他回去的时候,嘴角露出欣慰的笑意。 …… 第146章 吃闯王,喝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四川,夔州府,大宁县,尤家村。 尤家村里静悄悄的,虽是晨起时分,但却连炊烟都见不到。 村子东头尤东升家,正上演着最后的别离。 “儿啊,娘……娘不行了。”破旧的小木床上,尤母有气无力的对儿子道。 尤母看起来虽然才四十多岁,但瘦的皮包骨头,两只眼睛早已塌陷没有什么光彩。 但她却仍旧用尽全身力气看着儿子尤东升,那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尤东升跪在床前,他约莫二十多岁,也瘦的不像样子,他看着母亲,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娘不……不在了,你要好……好好活,活下去……”话还没说完,尤母的眼神却再也没了神采。 “娘——”尤东升终于忍受不住,他在破旧的小屋内声嘶力竭的痛苦。 他痛恨这个世界,痛恨老天为何让他一个个看着亲人死去。 先是妹妹,后是父亲,今天母亲也去了,诺大的天地,他从此孑然一身了。 都是那该死的知县,在播种时节,将他们家仅有的存粮全部抢走。 都怪他们! 尤东升恨他们,恨不得将大宁知县千刀万剐。 可他又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已经两天没吃到一粒米了,莫说杀知县给家人报仇,他自己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尤东升恨自己无能,狠狠的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他从屋子里取出来一杆旧镐头,在院子的枇杷树下开始刨坑。 枇杷树下已经有两个坟包,半个月前他将妹妹埋下,六天前他将父亲埋下,而今天,他要将母亲埋下。 他没有力气,但却一镐一镐的始终不曾停下,即使身上已经开始冒虚汗,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足足干了一个时辰,他终于将母亲埋葬。 他给爹娘都磕了个头,站起身来茫然四顾,四处都是空荡荡的,再没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突然笑着摇了摇头,他在想着,如果他死了,竟连个给他刨坑的都没有。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或许几天后,他也得饿死了。 正茫然间,村子外头突然传来阵阵喊声。 “吃闯王,喝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喊声夹杂着锣声,如同一记惊雷般,打破了尤家村的宁静。 三三两两的人从各自的家中走出来,他们与尤东升一样,瘦削得不像人,但表情或多或少都带着悲伤。 尤母只是尤家村的一个缩影,谁家还没有因为这场灾难死了人呢? 那伙人并不多,只有二十来个人,穿着破旧的衣衫,手里有的拿着刀,有的拿着矛。 打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他一手提着锣,另一只手负责敲击。 “吃闯王,喝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他虽然喊的声调很高,但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一如周围围上来的尤家村村民。 “跟着你们,能活命吗?”尤东升手里依旧握着那把镐头,吃力的问道。 那壮年男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尤东升。 “只要加入闯王,就能吃上饭,日后打下大宁城,保管让你吃个饱!” “打大宁城?要杀那知县吗?”尤东升的眼睛终于有了点光彩,握着镐头的手都紧了紧。 “自然要杀掉这些贪官,就是他们,害的我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你要加入吗,要的话就跟着队伍,晚上就有饭吃。”那壮年男人说完就继续敲锣。 这样的情况他见的太多了,早已麻木。 “我要加入你们,我要杀了大宁知县,为我爹娘报仇!”尤东升红着眼睛进了这支队伍。 一个、两个、三个,半个时辰后,尤家村空无一人。 …… 距离尤家村三十里外,一处寨子里聚满了喧闹的人群,这些人虽然衣着破烂、面黄肌瘦,但一个个都义愤填膺斗志昂扬。 “闯王,队伍已经扩大到快两万人了。 按照你的指示,光是挑出来体力还不错的,就有六千多。”郝摇旗笑呵呵道。 上次大败,使得他们被打的只剩十几二十人,本以为这次是再没机会了,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 朝廷这次可真是给他们了一份大礼,朝廷强征粮食,导致整个四川的百姓都几乎断粮。 如今只要他们带着人过去,大旗一竖起来,就有无数活不下去的人加入他们。 原本不少人还有点忐忑,害怕无人来投,但仅仅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就聚集了如此众多的部下。 而且加入他们的人,还在源源不断的从周围向这里汇合,形势大好。 “要说还是宋矮子有法子,那口号一喊,一准儿就有人投效,比咱们之前可顺利多了。”刘宗敏夸赞道。 之前他们还不如何信那宋献策,得亏是李过拦着,否则真若是被他糊里糊涂杀了,才是罪过大了。 “你呀,总是那么冲动,动辄就要杀人,日后队伍大了,都要以军纪为要,咱们,再也不能犯以前的错误了。” 牛金星趁机训斥刘宗敏道。 在此之前,闯王的队伍里只有牛金星一个军师,自打宋献策加入之后,就变成了两个。 可牛金星与宋献策并没有产生矛盾,牛金星更擅长战事上的谋划。 而宋献策则更擅长后勤,包括但不限于辎重运输、提振士气、鼓动他人加入,以及合纵连横。 二者并不冲突。 “闯王,营中的存粮已经不多了,我看,不若直接攻了那大宁城妥了。 拿下了大宁城,投靠咱们的人可就更多了。”郝摇旗兴冲冲的道。 “宋矮子还没回来呢,你这么着急作甚?上次的失败还不够吗?”李过皱了皱眉头道。 “摇黄十三家虽然人不多,但对这里的地形地势更加熟悉,越是这等时候,我等就越是要沉住气。” 牛金星语重心长的道。 郝摇旗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仍是按捺住了那份冲动。 “嘿嘿,军师,俺错了,俺都听你们的。” 一直没吭气的李自成,放下了手里的钢刀,他环视了一遍这群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 “弟兄们,上天垂帘我等,才又给了咱们一次机会。 朝廷如今忙于建虏,根本无暇顾及千里之外的这里。 我等更应该趁着这个机会,韬光隐晦、厉兵秣马。 可机会只有一次,尔等日后再不得莽撞,有军师在,我等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从今往后,军令为尊,不从军令者,我李自成认得你这个兄弟,我手里的战刀不认得!” …… 第147章 再哭老子把你剁了 湖广一败,几乎打掉了李自成大半的希望,在宋献策等人的鼓舞之下,他才重新抖擞起精神来。 最近两个月,他一直都在复盘这些年的经历,最初的时候,队伍如同草台班子,不仅人少且杂,他被官军追着到处跑。 后来,队伍逐渐壮大,逐渐可以与官军打的有来有回,可他还是四处奔走。 宋献策说的对,他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一味的转战奔走,不可能获取最终的胜利。 他需要一个大本营,以这个大本营为中心,步步推进,稳扎稳打。 如此虽然可能遭到官军的重点打击,但好处却也很多,宋献策说,只是一味的破坏而不懂经营、不懂治理,永远不能成事,他深以为然。 而四川这个地方,易守难攻,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做大本营了。 此时的李自成踌躇满志,决心吸取教训,重新来过,如今兵源不缺,一切皆有可能。 “宋矮子回来了!”郝摇旗指着寨子的大门口兴奋的道。 “哈哈哈哈,郝将军,鄙人虽矮,但你也不能天天指着和尚骂秃驴呀!”宋献策笑道,显然他并不怎么在乎郝摇旗的称呼。 “咱这不是看见你高兴嘛,嘿嘿,怎么样宋军师,摇黄那群鸟货同意了没?”郝摇旗挠挠头问道。 宋献策不理会郝摇旗,直接走到李自成跟前,拿起水瓢好灌了一通后道: “闯王,摇黄的头领们同意出兵四千共取大宁,但要求分取战利品的一半。” “什么?咱们可是有一万多人了,他们只出四千人,凭什么?”郝摇旗当即急眼道。 “你闭嘴!”李自成瞪了一眼郝摇旗,后者咧了咧嘴蹲到了角落里。 “你的意思是?”李自成看向宋献策。 历经上次惨败,如今的他再不敢什么事都独断专行。 摇黄十三家说是义军,其实就是夔州的十三伙儿土匪联合。 这些人虽然也是造反,甚至跟闯王一代目高迎祥差不多的时候起事,高迎祥虽死,但总归算得上轰轰烈烈。 可这伙儿人却几乎从不出夔州地界,他们占取山头做起了山大王,而且所选的山寨几乎全是险要之地。 他们除了偶尔下山打秋风之外,靠着劫掠过道的商贾过活,听说也在山里头种田。 而官军一直疲于剿灭李自成和张献忠等大股流寇,对身处天险的摇黄十三家反倒没有功夫处理,以至于到了如今摇黄十三家反倒小日子过的不错。 不过毕竟在山里扎寨,摇黄的兵马毕竟不多,十三家加一块堪堪过万,这次出动四千,怕也是想试探一下李自成的能耐。 倘若是以前,李自成根本就不将摇黄十三家这点人放在眼里,可如今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反倒并未生气。 “虽然他们只出兵四千,可摇黄的人都很擅长山地作战,又熟悉地形,听说就是大宁城里也有他们的暗哨。 我倒觉得,可以合作,有了这个开端,再谈时,咱们也就有了底气。” 宋献策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对策。 如今的他们虽然已经招募了一万多人,但任谁都知道,这些人之前都是农人,而且大多瘦骨嶙峋营养不良。 莫说战场,很多人甚至连猪都没杀过,他们迫切需要一场胜利的洗礼来完成蜕变。 而李自成也需要一场胜利,来向摇黄十三家的诸位首领证明,他李自成拥有东山再起的实力。 “好,就这么办,拜托军师再跑一趟了,告诉他们,两日后,会兵于大宁城,我李自成恭候。” …… 四川,重庆府,武隆县。 哭闹声,哀嚎声,偶尔的打斗声,四处奔走的人群,拎着剖刀的流寇,将武隆县城弄的乌烟瘴气。 “此来四川,真他娘的算是大鸟飞上天大鱼入了海!”张献忠站在武隆县并不高的城墙上,望着四处都是骚乱的城内道。 仅仅十天的时间,张献忠就接连攻下重庆府内的数座县城。 由于大部分官军都被朝廷抽调去打建奴,除却屁股后头的左良玉部外,整个四川境内竟无多少官军的力量。 可笑那左良玉,坐拥五万大军,却不敢攻他,只敢缩在施州龟缩不前。 而攻其不备之下,那些小县城甚至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 每攻下一座城,他便直奔县城府库,将钱粮全部收拢,而后便是敲打城内富户。 百姓都要饿死,但这些富户油水可是真的足,没有人比他更懂如何筹集粮草了。 “义父说的是,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可居于那熊文灿之下。”孙可望一身戎装恭敬的侍候在一旁道。 “哈哈哈,旺儿此话有理,只待为父打下四川,坐地称王,到时候你们四个,皆封侯!”张献忠闻言哈哈大笑。 “只是义父……咱们四万人,乃是攻城主力,却要将钱粮分与那曹操和马守应。 义父岂不闻,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的道理?”孙可望意有所指道。 此番入川,除却他们的四万人马外,还有罗汝才的八千人,以及马守应的六千多人。 三部人马虽然兵力相差不少,但不论是罗汝才和马守应,都是曾经一块参与荥阳大会的十三家首领之一。 可此一时彼一时,罗汝才两人的兵力加一块还不足他们的一半,而如今整个四川都空虚若此,平白将地盘分出去,孙可望十分不甘。 “诶,旺儿你短视矣,今虽顺遂,但那官军必不会罢休,我等该团结才是。 我儿莫小瞧了那曹操,若是没有他的妙计,为父如今估摸着还在湖广转悠。”张献忠不以为然道。 他并不觉得分给罗汝才等人钱粮有什么不妥,反正城内富户多的是,暂时的钱粮还是不缺的。 孙可望知道张献忠如今正在兴头上,便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他指着街道上一个被部下追着慌乱奔逃的美妇道: “义父你看,今夜或许义父有福了。” 张献忠定眼一瞅,当即命令部下将那美妇捉了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见那女子哭哭啼啼,不由得大怒道: “你哭个鸟,跟了我八大王,日后你便是皇妃!” 那女子哭的更甚了。 “再哭老子把你剁了!” 张献忠抽出腰间佩刀,那女子吓的花容失色,连动也不敢动,张献忠立即大笑道: “我儿就是有眼光,今日之后,怕是你们几个又要多个干娘!哈哈哈哈!” 孙可望脸上堆着笑,那笑将眉宇间的不满与狠辣很好的压了下去。 “八大王,你竟又在强抢民女,咱老子才是曹操,你为何总抢我的活计?” 不远处,罗汝才笑呵呵的走过来道。 …… 第148章 卢将军吃了没,不若也来上一碗吧 “咱之前就讲好的,谁抢到的算谁的,你这厮自己没本事,竟敢惦记咱老子的婆娘,实不要脸。”张献忠打趣道。 二人早在八年前便一同作战过,那时张献忠在王嘉胤手下做事,而罗汝才则跟着王自用。 八年过去了,如今王嘉胤和王自用的坟头草丈高,二人单独的队伍却愈发壮大。 谈笑过后,罗汝才看着城内的情况,略有些担忧的道: “八大王,如今局势微妙的紧,四川虽无大量官军,但那左良玉随时有可能进攻我等。 咱们可不能尽是劫掠,也当巩固城防,以防万一呀。” 张献忠闻言嗤之以鼻道: “自湖广入川,总共也有那几条道,且皆在险要之处,咱老子早命我儿定国严加防守。 定国虽年轻,但你这厮放心,绝不会出问题。” “唉,这四川虽然易守难攻,可对咱们来说,是幸也是不幸,官军难进,我等也难出,如囚笼也。” 罗汝才叹了口气道。 “唉声叹气的干啥,恁得就是多想,今朝有酒就该今朝喝。 如今咱们兵强马壮,趁机多攻取城池,攻下城池收拢钱粮,招兵买马,再攻城池,再招兵买马,无穷匮也。 给咱老子两年时间,好教官军尝尝我八大王的厉害。”张世康满脸自信的道。 “你总是那么有信心,湖广的几条要道你确是堵住了,可却还差了一条——石砫城。 不将此城打下来,咱们便无法安枕。” 罗汝才说罢,两人陡然都沉默了。 张献忠虽然性子有点癫,但他毕竟带兵多年,大小战斗历经数百战,又岂能不知石砫是个隐患。 可……驻防石砫的官军将领不是宵小之辈,乃是一个叫秦良玉的女土司。 旁人或许不清楚这女将军的厉害,张献忠却是知道的。 三年前他就曾与秦良玉有过交战,那一次他被撵了八十多里远,他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那女人简直太可怕了。 “怎的不吭气了,你老弟的自信哪儿去了?”沉默半晌,罗汝才这才搭腔道。 “这个老太婆,都一大把年岁了,真是讨人厌!”张献忠一口浓痰吐到地上,皱眉道。 “哈哈哈,原来你八大王也有吃瘪的时候。 不过,如今的石砫宣慰司,可不是几年前的了。 天子昏聩,朝廷多奸贼,他们连官军的军饷都拿不出,又哪里有余裕给这些土司。 如今的石砫城,守军绝不超过四千。”罗汝才十分笃定的道。 张献忠闻言目光一凛,一股狠辣之情跃然脸上。 “趁她病,要她命!” …… 保定府,定州远郊。 “老哥,再有两刻钟便到定州军营了。”张世康骑在战马上,望着远方定州城的轮廓道。 虽然也算是紧赶慢赶的,但还是比张世康最初预定的时间晚了足足一天。 好在是崇祯老哥虽然累的不轻,但却从不抱怨。 “嗯,不知不觉间,竟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崇祯皇帝回道。 虽然距离定州还有一段距离,但他们的队伍已经碰到三波哨骑了,想来此时卢象升已经知晓了他的归来。 “待到了军营,老哥你可不能乱跑,军营乱着呢。”张世康提醒道。 虽说军纪尚可,但毕竟军营里各镇人马都有,天南海北的人员混杂,张世康不敢让崇祯老哥冒险。 “晓得了,走。”崇祯皇帝不满道。 他倒不是真的不满,而是不喜欢张世康的口吻,明明比他小了八九岁,自打出了京城,却总将他当作懵懂小儿。 一刻多钟后,队伍终于赶到定州大营门口。 而卢象升早已率领主要将领恭候多时了。 “伯爷不是说只去三天吗,怎的这都……”卢象升弯腰见礼,但话还未说完眼睛就直了。 他毕竟当过京官,哪里看不出躲在张世康身后的人是谁? 一瞬间竟然惊得不知所言了。 他早从哨骑口中得知,跟着伯爷一块来的,好像还有个京城勋戚子弟,还有位公公。 当时卢象升还在纳闷,带着位中官他还能理解,战事如此紧迫,伯爷怎的还带着旁人。 可他哪里能想到,那位勋戚子弟,竟是当今陛下。 呆愣片刻后,卢象升顿时便要下跪行叩拜之礼,同样呆若木鸡的还有怀宁侯孙维藩,他也作势要行礼。 “本伯一路劳顿,累了,尔等且去各司其职。”张世康赶紧出言阻止,并给卢象升使了个眼色。 卢象升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边招呼部将回营,一边将认出天子的三两个将领拉到一边训话。 张世康则带着崇祯老哥进了军营,早有亲卫将胯下马匹拉去喂草,张世康知道崇祯老哥好奇,便带着他在军营晃悠起来。 此时已临近傍晚,各营恰好都放完了饭,士兵们端着碗围成一个个圆圈,就那么席地而坐在疯狂干饭。 “伯爷!”一个京营兵认出张世康来,顿时将碗放在一边站的笔直向张世康行礼。 “嗯,继续吃,本伯就随便看看。”张世康拍了拍那士兵的肩膀以示鼓励。 “伯爷要不要来一碗,小的给您打饭。”那士兵满脸激动的道。 张世康本来不怎么饿,但崇祯皇帝用胳膊肘杵了杵他,示意他想尝尝,张世康一阵无语,只得同意。 不大会儿功夫,那士兵就端着两碗糙米饭过来,他不认得崇祯,先是恭恭敬敬的将一碗呈给张世康,而后将另一碗随意的丢给崇祯皇帝。 张世康也不讲究,当即就坐在了士兵队伍里,崇祯皇帝有样学样,就也坐在了地上盘着腿开始干饭。 卢象升给孙维藩等部将下过封口令之后,立即就赶过来寻张世康。 他看到天子竟坐在地上扒拉糙米饭,顿时又吓了一跳。 卢象升虽然已经两三年未见天子,但也大概知道当今天子极为好面子,觉得伯爷让天子如此做派,不仅有损皇家威严,更担心天子心中有怨言。 如今他重掌大军,连洪承畴都不敢放肆,正是因为有张世康的存在,他十分担心张世康会因此为天子所厌。 卢象升正想上前请求天子入中军大帐叙话,他还在琢磨着说辞,崇祯皇帝竟先开口道: “卢将军吃了没?不若也来上一碗。” …… 第149章 这就要看谁的buff更强大了 卢象升闻言毛都炸了。 “伯爷,下官有要事禀报,还请伯爷随下官入中军大帐。” 他不敢大声说话,也不知如何称呼天子,只是躬身对着二人行礼道。 张世康知道卢象升心里急,他跟崇祯老哥端着饭碗就进了中军大帐。 大帐内孙维藩等人早已等候多时,一见到崇祯皇帝进来,立即都跪倒在地向他行礼。 “臣卢象升\/孙维藩见过陛下!” 整个过程中张世康都没放下手里的碗,崇祯皇帝有样学样,但见二人行礼便将饭碗放下,温言道: “两位卿家辛苦,平身。” 说罢,便又端起了饭碗。 卢象升和孙维藩对视一眼,皆都有点抓瞎,这就完了? 陛下难道不该向他们解释一下,为何没有任何消息,便离开京城,还来到这征战之地? “伯爷,陛下万金之躯,岂可……” “再金贵,不也得吃喝拉撒,卢大人,休要大惊小怪。 流寇复反,朝廷不能两面作战,唯有出此下策了。” 卢象升不敢埋怨天子,他心里大抵上知道这肯定是张世康的主意,言辞间便有点兴师问罪的味道。 但他还没说完,就被张世康打断,同时被张世康的话吓了一跳。 “原来竟是这样……”卢象升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张世康与杨嗣昌被紧急调往京城时,并未对他们说明原因,卢象升与孙维藩只猜测是朝中发生了大事。 却没想到是两个多月前被剿灭的流寇死灰复燃。 惊讶之余也大抵上明白了张世康的用意,以陛下万金之躯激励将士奋发杀敌。 皇权至上的时代,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屡试不爽的方法。 虽然,同样也伴随着风险。 这毕竟是战场,天子亲临或许可以给己方将士加个buff,但其实同样的,也能给敌人加。 毕竟俘获大明天子,那可是无上的功劳,任谁能拿到,都是赏千金封万户侯起步。 这就要看谁的buff更强大了。 “朕不会对战事指手画脚,朕此来,只为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尔等勿忧。”崇祯皇帝平静的道。 实际上,崇祯皇帝一路上都在琢磨怎么能最大程度的激励士气。 他这次冒险出京城,可不是过来玩乐的,倘若不能发挥其作用,那可就白来了。 他之所以与士兵们一同吃饭,正是出于这个心思,他能做的不多,能想到的也就这些。 崇祯皇帝的话自然让卢象升感激,为将者最怕的便是被不懂兵之人掣肘。 之前是监军,如今监军没了,天子亲临,他用屁股都能想到天子肯定希望尽快解决战事。 但战机又不是说来就能来,一味的着急恐怕会坏事。 如今看来,当是他多虑了,他看了一眼张世康,便更加放心了。 毕竟有伯爷在,以他的性子,断然不会让他人干预战事的。 可孙维藩却满脸担忧的出言道: “可是陛下,朝臣又岂会善罢甘休?” 孙维藩是个粗人,平日里对朝臣都是敬而远之,但这并不代表他思维简单。 天子不出京师,几乎已经是君臣间的默契,他也猜出这是张世康的主意,而且几乎可以肯定是张世康这小子背着群臣偷偷做的。 他一来担心天子犯险,二来担心朝臣责难,到时候那些人肯定都会将矛头指向张世康这小子。 倘若真出了事,也是张世康顶包。 可张世康这小子若出了事,他还如何建功立业? 孙维藩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在朝中没什么人缘,就是天子估摸着也不甚在意他,能有今日之重任,全是因为张世康这小子。 “哼,这天下,乃是朕之天下,朕为天子,何以竟连宫墙都出不得?这是何道理? 怀宁侯,你该考虑的应是如何驱逐建奴。” 崇祯皇帝面带不悦,言辞间已有不满。 崇祯皇帝一路上与张世康长谈,知道很多事都因为朝臣的掣肘才无法付诸实践,如今对群臣已经十分不满。 而孙维藩这时候又提朝臣,实在是撞在了枪口上。 他大抵上对孙维藩是不太看得上眼的,若不是张世康力荐,他甚至都不会启用。 “世叔啊,老话说不打勤不打懒,专打那不长眼,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世康调侃道。 “事已至此,你们俩且说一说现在的局势。” 张世康扒拉完了米饭,将饭碗丢到一旁道。 见提起正事,卢象升首先冲崇祯和张世康拱手道: “伯爷离开后,下官与多尔衮有过两次战斗,但规模都不大。 此前下官猜测,那多尔衮想来是也有退兵之意。 但昨天,多尔衮竟又再度出击袭击了蠡县,为了防止多尔衮南下,下官便命洪承畴驻防祁州,孙传庭驻防河间。” “多尔衮这厮,怕是已然知道朝廷的变故了。”张世康略作思索道。 大清在大明朝廷定然是安插了不少间谍的,两国互为死敌,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 流寇复起的消息毕竟已经好几天,被身在大明京畿的多尔衮知道,一点也不奇怪。 “那洪承畴没搞小动作?”张世康又问道。 “回伯爷,一切如常,此战关乎国朝社稷,洪大人并非短视之人,怎会在此事上胡来。”卢象升沉声道。 虽然有些过节,但卢象升为人刚正,从不在正事上排挤同僚。 “呵!卢大人倒是胸怀宽阔,竟这么快便忘了贾庄的事吗?”张世康没来由的道。 你卢姥爷是刚正不阿,不会在战事上害人,可你不能不记打呀。 “世康言之有理,卢卿当谨记,不可大意。”崇祯皇帝在一旁提醒。 他是后来才知道,张世康几次三番要出征,竟都是为了卢象升这个人。 虽然他本人对卢象升并无多少好感,但他相信张世康的眼光,既然张世康如此信重,卢象升必然有可取之处。 崇祯皇帝当然知道洪承畴背后就是东林党人在支持,他如此提醒,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他早已将东林党人视作朝廷的毒瘤了。 “臣遵命。” 卢象升闻言哪里敢反驳,他现在是彻底知道,伯爷究竟在陛下心里有多重要了。 这几乎已经算是言听计从了? 按理说,这应该算是好事。 可这样真的是好事吗? 张世康可没想那么多,了解了当前的局势后,当即就开始思索如何应对。 他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也给崇祯老哥倒了一碗。 “既然陛下来了,自然要发挥出作用来。 你们俩也想想法子,出出主意。” …… 第150章 他们同样有尊严 “哥儿几个,加把力呀!” 军营内,十几个士兵合力抬着一根原木,他们吆喝着号子,艰难的往木匠所在的方向抬。 这些原木经由匠人,将被打制成拒马等防守器具。 可那原木太过沉重,在一个小土坡下十几个士兵铆足了劲仍旧没能上去。 正在这时,一个身着紫色长袍公子哥模样的男子上前帮忙,他将肩头放在原木之下,咬着牙与士兵们一同使力。 他身后的两个仆人也都相继出手,这才将原木顺利运达。 “谢公子帮忙,没想到公子竟还有如此力气。”一个士兵朗声道。 这些士兵大概都知道,这位公子哥乃是伯爷在京城的纨绔朋友,上头说是来军营体验生活的。 大部分士兵限于身份低微,对勋戚子弟保持着应有的敬意,但心里头大抵上都是轻视的态度。 尤其是京营兵,本就沾染了不少张世康的痞性,对娇生惯养的勋戚子弟嗤之以鼻。 但这位紫衣哥在军营内不仅彬彬有礼,还从不仗势欺人,看到哪里需要帮忙,也都会出手。 是以士兵们逐渐改变了对紫衣哥的看法。 “呵,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紫衣哥脸上带着笑意,冲他们拱了拱手。 实际上刚才搬运原木,他并没有出什么力气,全是张秀清他们的功劳。 紫衣哥自然就是崇祯皇帝,他在军营里已经晃悠了大半天了,看到哪里需要帮忙就顺手为之。 一开始他还很不习惯,经常因为不熟悉事务出糗,被一群大头兵们嘻嘻哈哈的笑话。 但没多久他就习惯了,那些士兵虽然笑话他说他笨,但他却知道这些人都只是开玩笑,总是笑过就教他如何做。 逐渐的,军营各处的士兵都习惯了这个紫色的身影。 士兵们都知道这紫衣哥是来体验生活的,再加上紫衣哥从不生气,有了活计也都喊着他过去帮忙。 整整一天,崇祯皇帝都在军营各处帮忙,虽然疲惫,但他心里却充满了干劲儿。 这与在宫殿内处理政务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国事艰难政务繁杂,累的是精神。 而这里累的是身体,身体虽累,但精神舒畅。 “怎么样,老哥?感觉还行?”张世康笑着走过去,递给崇祯皇帝一个水囊道。 这主意是张世康出的,说不上高明,可以说十分的普通、朴实,甚至让朝中那帮子官员知道了,定会弹劾他有损皇家威仪云云。 可作用肯定是有的,至少在军营各处都混了个眼熟,他也偶尔去军营转悠,经常听到那些士兵在他面前夸赞紫衣哥。 “嗯,原来这就是将士的生活,虽然累,可却并不无聊。” 崇祯皇帝撩起袖子擦了擦汗,又打开水囊灌了一通水后道。 相比于宫廷里千篇一律的生活,刚来军营的他感觉新鲜多了。 “呵呵,那是因为老哥你待的不够久,时间长了,都会觉得无趣。 人性使然,但这就是他们的生活。 为了这份军饷,他们就要在战场上豁出性命去拼杀。 你看着他们现在欢声笑语,一场战争过后,不知有多少人再也见不到。”张世康感慨道。 以前他也没有这种感慨,只会认为朝廷是给了银子的,这群人就该去卖命。 可自打经历真正的战场,他就不这么认为了,这些人虽然苦哈哈的一无所有,但也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如果给了工资就必须要卖命,那他真想给朝里那群嘴炮王者们都发上一份军饷,让他们也去感受感受。 军人应该得到尊重,应该获得应有的地位,甚至在某些方面给予优待,这是他们这份职业所应得的。 而如今大明底层士兵的地位,几乎都可以跟大宋的贼配军媲美了。 改变这种局面任重道远,但至少现在张世康说了算,只要肯努力,事情总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张世康其实有更好的主意达到鼓舞士气的效果,但他却选择了最笨的法子。 他就是想让崇祯老哥知道,你身份是尊贵,但这些底层士兵,乃至底层百姓,他们同样有尊严。 “唉,朕见到他们总有些愧疚。”崇祯皇帝叹了口气道。 一如张世康所说,朝廷给了军饷,他们就要去跟鞑子拼命,可如今他竟然连军饷都发不出去。 “过了啊老哥,你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好了。”张世康安慰道。 他心里嘀咕着是不是有点过犹不及了,他是想让这老哥下基层体验一把,让他知道底层士兵的不容易。 却并不想让老哥过于自责和愧疚,毕竟一个国家的运作,责任不能怪到一个人头上。 “那边看来又要忙了,我去看看,你若无事,也该干点活。”崇祯皇帝瞥了一眼张世康道。 张世康现在开口闭口都是老哥,就是私下里也不更改,崇祯皇帝觉得这厮都叫上瘾了。 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卢象升和孙维藩已经委婉的抗议过好几次,认为这样不合礼制,不仅有损他的威严,也容易让张世康授人把柄。 “哈,老哥你去忙,我想起我正要去撒尿。” 张世康一听这老哥要喊他一块干活,当即尿遁,引得张秀清一阵鄙视。 崇祯皇帝也不恼,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句: “即便是到了军营,还是改不了这懒的毛病。” …… 到了十一月初三日这天,大军终于等到了战机。 哨骑奏报,多尔衮自攻打河间府无果后,便率大军直奔定州方向,卢象升判断多尔衮应该是失去了耐心,终于要跟朝廷打决战了。 在张世康的命令下,全体将士在军营集合,作最后的战前动员。 凛冬已至,这一天天气格外的寒冷。 军营内四万多将士列队完毕,气氛格外的肃穆,空气中刮着干冷的风。 张世康、卢象升、孙维藩等将领都站在高台之上,可却没有任何一人先开口,似乎是在等着谁。 下面的将士都心中疑惑,不知道究竟是哪个重要人物,竟然让伯爷和卢大人如此郑重的等候。 少顷,从中军大帐内走出一行人来,打头的是个身着明黄色袍服的年轻人。 他的身后跟着个手执拂尘的太监,这太监这两天很少露面,只有少数将领们知道,那是朝廷派过来的监军。 监军之后,是两排身着劲装、腰配钢刀的侍卫,张秀清等人赫然其中。 那身着黄色袍服的年轻人面色平静,他不紧不慢的朝着校阅台行去。 而台下的将士们,连呼吸都开始浓重了。 …… 第151章 朕只有一个要求 明黄色袍服,还有侍卫,监军大人都跟在后头。 敢在大明穿明黄色的又能是谁? 二傻子都能猜到了,那是天子,那是当今陛下! 在这个年月,底层百姓也好,底层士兵也罢,对于皇权有着超乎一切的敬仰和崇拜。 他们或许生活窘迫,或许会怪罪贪官污吏,但却唯独不会将命运的不公怪罪到天子头上。 这时候又没有电视互联网,从没见过天子的他们甚至会将天子神化。 看着天子一步步向他们靠近,激动、兴奋掺杂,不少士兵攥着兵器的手都颤抖了,那是兴奋到极点的表现。 可随着那黄袍年轻人的逐渐靠近,在场的将士们的表情都变了。 他们的眉头皱成了麻花,这表情带着疑惑、惊讶,继而变成震惊、变成惶恐。 这不是这两天一直在军营四处帮忙的紫衣哥吗? 他竟然……竟然是当今天子! 天呐! 老子前天竟然指使当今天子扛木头? 我昨天还笑他吃饭太过斯文,嘲笑他这样的,若在其他军营根本吃不上饭! 我竟然跟天子一同吃饭,还抢了天子碗里的菜? 我竟让天子给我送手纸?? 老天爷!天子不会怪罪我? 一时间,无数的念头在将士们心里翻腾、发酵。 那些指使过天子干活、嘲笑过天子的人,都面露惶恐,其余的人则是激动。 他们烂命一条,竟能跟当今天子一同吃饭一同干活。 就是日后回到乡里,也足够他们吹牛的了。 崇祯皇帝终于走到了校阅台上,当面对数万将士之时,他终于不再平静。 从小的时候起,老夫子就教过他,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 他今年二十八岁了,继承大位也有十二个年头,这还是他头一回如此郑重其事的站在数万将士们的面前。 “老哥,莫紧张,随便说两句就成。”张世康走到崇祯皇帝面前小声提醒道。 崇祯皇帝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紧张谈不上,只是心中感慨万千。 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 “三天前,朕来到军营。 三天来,朕与尔等一同吃饭一同忙碌,认识了很多人,也因此了解了尔等的状况。” 他表情凝重的环视过下面的将士,目光扫到那些熟识的人时,便看到他们目光热切、满脸希冀和兴奋。 “在此之前,朕总对大明的将士有些误解,认为尔等总打败仗,认为大明的将士果真不如建奴。 可是,朕在这里待了三天,发现朕错了。 冠军伯曾跟朕说,他不信这个,他说,都是两个肩膀扛个脑袋,我大明的将士并不比建奴差些什么。 他还说,我大明将士,满饷不可敌!” 崇祯皇帝声音愈加高昂,脸色也逐渐红温。 “国事艰难,朝廷困窘,在此之前朝廷对尔等之军饷多有拖欠,并且直到如今也未改观。 但是诸位将士,你们要相信朕,朕从未放弃过努力,从未放弃过改善这一局面。 朕为此时常夜不能寐,想我大明将士血染疆场,朕却连军饷粮草都不能足额供给。 朕,愧对你们呀!” 台下的将士听了这话,激动加感动,不少人都红了眼睛。 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竟能见到天子,也没想过,有一天能与天子近距离接触,更没想过,天子竟然向他们道歉。 天子受命于天,又怎么会错呢? 这都是那些贪官污吏的罪过,天子只是代他们受过。 不知道从哪个人开始,士兵们单膝触地向他们的天子致以最高敬意。 四万多将士顿时如同波浪一般,全部跪倒在地。 他们低着头,不敢凝视天子,因为他们确实没打过多少胜仗,何尝不是有愧于心。 “在此之前,朕深居高墙,不知尔等疾苦,又为人蒙蔽,以致有如今局面。 危难之际,幸得冠军伯挺身而出,替朕收拾这残局。 若言冠军伯为国之柱石,那尔等便是这柱石的根基。 朕素知军将有克扣尔等军饷、欺辱尔等的行为。 因此,数日前,朕已然昭告天下,敕封冠军伯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命其节制天下兵马,尔等应该了解冠军伯,其人,虽惫懒但却有惊世之才,虽纨绔但却并不欺辱百姓,虽言辞孟浪却能发人深省。 其父为世袭罔替之英国公,家世显赫。 也正因此,冠军伯向来不惧权威,更不惧那些欺辱尔等的军将。 相信有他替朕掌管天下军马,当是尔等的福分。” 一旁的张世康闻言不满的瞥了一眼崇祯皇帝,心道这老哥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贬他,哪有这么夸人的。 可崇祯皇帝此时却越说越激动,哪里还管得上其他。 “朕也向尔等保证,朕即便节衣缩食,也定当尽全力保障尔等的军饷。 朝廷但有余裕,也定当优先用于军需,朕会想尽一切办法,为尔等筹集军饷。 即便阻力重重,尔等当知道,朕与冠军伯、与尔等站在一起!” 最后一句话,崇祯皇帝几乎是吼出来的。 张世康不止一次跟他说过,在这乱世里,大部分人都靠不住,唯有军队,唯有士兵,才是他最大的依仗。 崇祯皇帝以前不信,但是现在,他深以为然。 想重振朝纲、想驱除鞑虏、想中兴大明,台下的将士,就是这一切的基础。 他是这么说的,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朕只有一个要求,打赢建奴,将他们赶出大明的土地!” 崇祯皇帝越来越激动,下面的将士可就更加激动了。 情绪这种东西,有时候很是奇妙,想让别人相信你真诚,最好的办法就是你真的真诚。 崇祯皇帝言辞诚恳表情真挚,台下将士们早已感同身受。 此时的他们百感交集,有最初的兴奋,有后来的愧疚,到了现在,胸口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了那里,让他们愤懑、让他们不得宣泄。 他们之前确实打不过建奴,但知耻而后有勇,天子如此,他们何以为报? 终于,一个低级将领再也忍不住,打开了那条宣泄忠诚的口子,他扯着嗓子高呼道: “愿为陛下效死命!” 第152章 哀兵必胜 “愿为陛下效死命!陛下万岁!大明万岁!” 四万多将士不约而同的高声怒吼,声浪此起彼伏,如同山呼海啸一般,足足持续了三息时间,激动至极的士兵才逐渐安静下来。 “朕虽薄德,也无勇力,但此战,朕与尔等将士同进退。 若胜,朕与尔等庆功,加官进爵,朕绝不吝惜。 若败……” 崇祯皇帝面色凝重的再次望向全体将士,停顿了一下接着道: “朕亦不会退缩,朕将亲临战阵,提剑杀敌,身死名灭,与尔等同赴碧落黄泉!” 崇祯皇帝的话可谓振聋发聩,就连卢象升、孙维藩都皱起了眉头。 在他们看来,即便真到了那个地步,天子也不能如此冒险,只要天子在,一切就都还有机会。 可崇祯皇帝却不这么想,几十年来,戚家军没了,白杆兵没了,天雄军也没了。 历次与建奴的大战皆以惨败告终,不仅丢失了那许多国土,朝廷精锐也几乎损失殆尽。 如今聚集在定州周围的,已经是大明仅有的精锐。 倘若有失,对如今窘迫到需要天子节衣缩食的朝廷而言,几乎是不可挽回的。 崇祯皇帝早已做好决定,倘若战事不利,与其缩回宫墙忍受折磨,不若马革裹尸,轰轰烈烈。 都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如今,就从他开始。 如果说先前的将士是激动、是兴奋的话,听了崇祯皇帝的话之后,包括卢象升、孙维藩等高级将领在内,都只感觉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 那是一种叫做悲愤的情绪。 他们翘首以盼的、敬畏的陛下,竟要以万金之躯血染疆场,全是因为他们不争气! 一想到天子将因为他们不争气而受辱,他们只感觉悲愤交加,他们红着眼睛,咬着牙,将拳头攥紧,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天子。 此时的张世康,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词来。 哀兵必胜。 当看到那些将士们悲愤的手都在颤抖时,他就知道崇祯老哥这个buff直接拉满了。 “大明必胜!” 张世康走到崇祯老哥身边,抽出战刀高悬天宇,将所有人胸膛中的悲愤之火释放了出来。 霎时间,比刚才更加强烈的怒吼声响彻整个军营。 “大明必胜!” “大明必胜!” …… 一刻钟之后,四万多大军自军营出发,向着他们宿命的战场行进。 无数的哨骑自四面八方散开,背上插着牙旗的传令兵骑着战马四处奔走,即使是在行军过程中,也没有人敢松懈分毫。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此战天子与他们同在。 “老哥,没看出来呀,你竟还有如此口才,看看将那些将士们给忽悠的,就恨不得现在就将鞑子给生吞活剥了。” 张世康与崇祯皇帝骑在战马上,想起刚才的场景,略带惊讶的道。 虽说崇祯老哥在朝堂上偶尔说话也挺屌的,但张世康觉得,今天的那场战前演说,才是崇祯老哥真正的高光时刻。 勇气、真诚和决心,再加上至高无上的皇权,简直绝了,希某勒听到都得直呼内行。 可崇祯皇帝却对张世康的话很不认可,他从没认为自己是在忽悠那些将士。 “朕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老哥你还真打算马革裹尸呀?”这倒轮到张世康无语了。 他为何苦练跑步,还不是为了战场上跑的快? 打仗嘛,自然要全力以赴,可要是真打不过还不跑,那不脑子有坑。 保存实力,以后再战,这才是王道。 但崇祯皇帝只是摇了摇头,并未回答张世康的问题。 按照既定计划,此战京营兵仍旧将作为主力,之所以出城迎击,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有城墙防守,损失当然会很小,可多尔衮也不会傻的去攻有大军驻守的坚城。 他只会袭击周围兵力匮乏的城池,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焦灼着。 建奴不想托,朝廷更是托不起,那便只有野外决战了。 大军朝着庆都的方向进发,同时命令左右翼的孙传庭和洪承畴在附近城中待命。 张世康担心真若是将三支大军集合到一块,那多尔衮恐怕会再避锋芒,那不是他想要的。 一个多时辰之后,建奴大军在望。 …… 而另一边,大清睿亲王多尔衮也正以虎视眈眈的眼神,注视着远方逐渐靠近的明军。 “殿下,是不是太过冒险了,那个叫张世康的小子奸诈的很,他定然不会打无准备之仗。” 恭顺王孔有德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虽然他也是个王,但作为降臣的王爵,跟大清皇族王爵根本就不能比。 相比于蛮横的岳托,孔有德对多尔衮更加敬畏。 贾庄之战,孔有德的部队损失惨重,如今跟在他身边的老兄弟,已然只剩下一千来人。 他每每想到都痛彻心扉,入关的时候跟着他的,可是足足有将近一万人。 好在是多尔衮不仅没有怪罪他,反而对他安慰有加,并承诺此战他不必出战,只在后头督战即可。 可想起上次惨败,孔有德还是心有余悸。 “恭顺王,你的胆气怕是被那张世康给打没了,这可不是件好事。 你怎知道本王没做准备呢?”多尔衮瞥了一眼孔有德,略带不满的道。 这半个月以来,他皇兄已经多次催促,倘若不能扩大战果的话,让他尽快出关不要犯险,可他一直都心有不甘。 此战不仅折损了那么多勇士,岳托还死了,他倘若如此回去,不仅要面对皇兄的责难,更是要面对大哥代善的怒火。 好在是五天前,他突然得到消息,得知大明朝廷后院再次起火。 那李自成和张献忠竟然同时起事,声势之浩大,甚至比之前更甚了。 多尔衮立即就打定主意,他此时决不能退,必须尽可能的打击明军,这不仅符合大清的利益,也能给李自成张献忠以喘息之机。 倘若能一战歼灭定州的大明军队,此行他不仅可以摆脱那许多责难,甚至还会是件大功劳。 这阵子他从岳托旧部的耳中,听了不少关于大明京营兵的描述,只说战力非常,不下于他们。 多尔衮虽然大抵上知道大明的京营兵不是弱旅,但却觉得那些人有为自己的无能开脱的嫌疑。 “殿下,卑职并无此意,只是希望殿下甚之。 那张世康的队伍里,有一支精锐火铳队,可击破重甲防护。” 孔有德想起那日血战,再次提醒道。 …… 第153章 活捉大明皇帝 明军多火器,这在大清朝廷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大明边军有三眼火铳、鸟铳,也有鲁密铳、佛朗机炮,甚至红衣大炮。 多尔衮不仅知道这些火器,而且也都在与大明的交战过程中见识过。 在他看来,火器的威力确实比弓弩要强,射程也有优势,但劣势也同样明显,那就是射速太低了。 只要扛过明军的一两轮齐射,以最快速度冲入明军阵列中,等待他们的几乎就是酣畅淋漓的砍杀了。 直到遇到了张世康。 多尔衮并没有见过斑鸠脚铳,只从岳托旧部的耳中听说那是一种比鸟铳、鲁密铳都长都重的火器。 威力巨大,可穿重甲。 在这一点上,多尔衮十分重视,但凡能穿重甲的,几乎都是八旗一顶一的真正的勇士,他损失不起。 “本王心中有数,你且去后方待命。”多尔衮沉声将孔有德喝退道。 最近一个月以来,他除却四处出击寻找明军的薄弱地方外,军营里的工匠也都没闲着,一直都在打造盾车。 到了如今光是盾车就打造了一百多辆,这种盾车高约八尺,以硬木、牛皮、铁皮三层作为防护,为的就是应对明军的火器。 除此之外,还做了不少单人便可使用的盾牌,这种盾牌的重量介于重盾和普通盾牌之间,为的也是防备明军的那斑鸠铳。 不过听说明军中这种火铳列装的也并不多,多尔衮只担忧日后倘若明军大量装备这种,对大清来说就真的是件麻烦事了。 不过大明朝廷得有这个机会才是。 今日决战,倘若能将京营击溃,最迟明年,他皇兄必然举全国之力,一鼓作气,将大明打垮。 念及此,他当即冲身边的部将下令道: “噶普硕,本王命你率所部步军为前锋,以盾牌手、车兵作掩护,冲杀敌阵!” “末将得令!”那叫做噶普硕的满人将领拱手领命而去。 多尔衮望着远方的明军军阵,眼神逐渐锐利起来。 他率主力向定州出发,本来也只是试探,倘若明军三方汇合在一起,他必然不会冒险决战,更不会攻城。 但他早料到明军定然也不想再拖,他赌那张世康也想决战,他赌对了。 多尔衮甚至知道张世康的战术,以定州的京营兵为饵,吸引他去决战,而后两方的其他两支部队从两方包抄。 呵呵,战术是没有错的,可多尔衮只笑那张世康高估了京营的能耐。 此番决战,他精锐尽出,拥有重骑兵一万,轻骑兵四千,步军九千,这还不包括那两万汉军。 张世康的雕虫小技有个致命的弱点,一旦自己能在他的援军到来之前将其击溃,便可以以围点打援的方式,将明军三路逐一击破。 岳托用自己的无能长了那张世康的威风,可他多尔衮绝不会犯如此愚蠢的错误。 他将用这一战为大清的八旗勇士正名,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奸计,皆是虚妄。 片刻之后,进攻开始了。 噶普硕率领九千八旗精锐步军向着对面的明军发起冲锋,一百多辆盾车在前,而后是两千多盾牌兵。 每辆盾车都配着八名步军,其中三人负责推车,另有两人执弯刀在侧掩护,但有推车的受伤,他们便上去顶替。 盾车的正前方开着三个五寸见方的孔洞,车上站着的三名精锐步弓手自孔洞发射箭羽。 盾牌兵则一手执盾,另一只手执着长枪,与盾车左右护持着稳步推进,速度并不慢。 一切的部署,都是为了防备明军的火铳手,只要能打乱明军的火铳阵营,目的就达到了。 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就只剩下陷阵厮杀,而在短兵厮杀这方面,所有的八旗勇士对明军都嗤之以鼻。 绵羊与猛虎的搏斗,难道还会有悬念吗? 五百步。 三百步。 两百步。 …… “砰砰——砰砰砰——” 明军的鲁密铳开始排射,声浪阵阵,浓烟滚滚,但却并未对噶普硕的排头兵造成丝毫伤害。 鲁密铳的射程并没有这么远,更何况他们还有盾车作为防护。 噶普硕只道是明军将领对他的盾车束手无策、被吓破了胆,他心中冷冷笑着,想来这一战之后他这佐领也该升一升了。 突然噶普硕望着明军眼神一滞。 但见明军的大后方出现一辆高高的特制马车,而那马车之上站着一位身着明黄色衣服的人。 看不清容貌,但噶普硕却心中一凛,大明朝廷规矩森严,敢穿明黄色衣服的只有皇族。 可噶普硕心里清楚,大明的皇族王爷们都是没有兵权的。 也就是说,那个穿明黄色衣服,极有可能乃是大明的天子! 在这个念头产生的一瞬间,噶普硕突然感觉热血都沸腾了。 他以高亢的满洲语对周围的部下门道: “那是大明朝廷的皇帝,抓住他,陛下必有重赏!” 周围的八旗步军闻言士气皆是一振,望着远处马车的眼睛都放起了光。 同时,噶普硕立即将这一消息命人传给睿亲王多尔衮,此战他不立功谁立功。 眼瞅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当明军再次一轮齐射之后,噶普硕再也无法忍耐盾车慢吞吞的速度,他绝不能忍受将这天大的功劳让给他人。 “所有人听令,放弃盾车,所有人以盾牌为掩护,直冲明军战阵。 活捉大明皇帝!” 周围的女真汉子早就按捺不住冲动,闻听噶普硕的军令之后,都嗷嗷叫着举着盾牌扑了上去。 噶普硕也不落人后,冲在战阵的最前头。 六七十步的距离,噶普硕本来以为还要挨一轮明军的齐射,然而火铳的声响并没有传来。 他心中大喜,只觉得握着弯刀的手都在颤抖,拿下大明皇帝,他至少可以封个郡王! “活捉大明皇帝!” 战功,战功,所有冲锋的人此时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两息之后,噶普硕的九千精锐步军终于与明军短兵相接。 然而只刚一接触,噶普硕就觉得不对劲了。 …… 第154章 全都疯了 在噶普硕的固有印象里,大明士兵与大清的汉军能打的有来有回,可一旦与大清的八旗精锐碰上,几乎就不是同一个战力水平。 那些大明士兵光是气势上就矮一截。 可眼前的这些明军士兵就像疯子一样,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睛,将手里的战刀、长矛挥舞的虎虎生风。 更有甚者,有些明军士兵用的竟然是不要命的打法,拼着自己受伤,也要砍上一下子,噶普硕甚至看到有个明军士兵用上了牙齿。 明军士兵同样嗷嗷叫着,而且比他的八旗精锐喊的更响亮。 噶普硕心里大骇,他知道自己犯了轻敌的错误,正思量着要不要回撤,突然听到后方传来己方骑兵的声响。 数千骑兵自噶普硕左翼冲来,声势浩大,大地都因此震颤起来。 噶普硕心中大定,明白睿亲王也已经知道明朝皇帝就在军中,如此快速的出动骑兵,定然也是为了一举将明军击溃。 活捉明朝皇帝,即使是贵为睿亲王,也是不能忽视的功勋。 骑兵之后,是那两万汉八旗步军,除却督战的孔有德外,多尔衮几乎将大部分兵力都一次性投入到了战场上。 多尔衮心里清楚,这次的战斗绝对不能拖,必须速战速决。 当得知明朝皇帝竟然也在军中的消息时,多尔衮真是又惊又喜。 大明的皇帝都是向来不出京城的,他猜测这皇帝能在这里,大概率是那个叫张世康的小子的主意。 大明天子昏聩,又出了这么个浑人,多尔衮大抵上知道些明朝的历史,在他看来,如今这天子和那张世康,就如同明朝的英宗和那个王振一样。 御驾亲征,呵呵,无非是给他送战功。 他甚至有点想谢谢这小子,若不是这小子将大明的天子带到这里,他即便赢下这场战争,也仅仅是可以有了回去的理由。 但倘若能活捉明朝的皇帝,不仅是对大明的致命打击,同时他在大清的威望也将超过他的皇兄皇太极。 为了壮声势,多尔衮少有的亲自上阵,将四万大军一股脑压了上去。 以他对明军的了解,莫说兵力相当,即便明军再多个一万,定然也撑不住两个时辰。 在与明军短兵相接之前,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噶普硕命人告知他,说明军不对劲儿时,他甚至斥责了对方。 可直到他抵达战场的最前线,多尔衮才发现噶普硕并未说谎,也并非临阵怯敌。 是大明的士兵都疯了! 在他率领八旗精锐全面压上的时候,对面的明军也用了同样的战术,弓弩手、长矛兵、档把手,乃至大明的骑兵。 他甚至并未看到传言中很厉害的火铳方阵,如此的乱局,他有理由相信那些火铳手也换了武器在拼杀。 这些明军之所以如此勇猛,大概也是因为大明天子的存在,望着混乱的战场,多尔衮心道。 明军的步军竟然能与八旗的精锐步军旗鼓相当,多尔衮心里清楚,即便赢下这场战斗,八旗的勇士损失定然也不会小。 可是这一切跟活捉大明的皇帝相比,都是值得的。 多尔衮砍杀了一个敌人,目光再次看向即将对冲到一起的双方骑兵。 步军不占优势虽然让他略微感到意外,但大清立国至今,靠的却不是步军,而是骑兵。 野战之上,同等数量的骑兵,八旗无敌! 在此之前,多尔衮征战将近十年,从未在骑兵搏杀间落过下风。 更别提明军的骑兵数量不如他,在他看来,大明的天子或许能提振敌人的士气,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皆是虚妄。 只要将明军的骑兵击溃,接下来的战斗几乎就可以板上钉钉了,毕竟骑兵对步兵有着天然的优势。 活捉大明的皇帝呀,他的那些兄长们都从未有过的功勋,即便是他的父汗,也没有过。 多尔衮踌躇满志,这种激动的心情甚至超越了损失精锐兵力的心痛。 可他一切的心思,在双方骑兵对冲在一起时都发生了转变。 他看到明军的骑兵与己方骑兵对撞,是那种真的以战马乃至士兵自己牺牲的代价对撞。 虽然骑兵冲杀难免撞在一起,可他分明看到,明军骑兵是故意为之。 他们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要与他的八旗勇士们同归于尽! 即便这对撞被他的勇士们躲开,那些明军骑兵竟然自马上飞扑而下,拼着自己受伤乃至身死,也将己方骑手拉下马来。 或用战刀、或以拳头,乃至用头撞、用牙咬,总之明军骑兵在用一切代价来弥补与他的勇士们的实力差距。 他们多为两人一组,只要有人能将他的八旗勇士们拉下马来,就立即有其他人上来,用战刀、用战马践踏,即便这样可能误伤自己人。 这几乎是不要命的打法,明军……真的是疯了! 全都疯了! 自打崇祯皇帝的身影出现在战场上的那一刻,这场发生在淀水河附近的战斗就完全变了味道。 什么排兵布阵、步骑协同、弓弩配合都成了纸上谈兵的假把式,有的只是疯狂的劈砍、冲杀,即使身死,也要拉着敌人陪葬。 八万人的战场,瞬间变为阿鼻地狱。 张世康望着八万人的混战,此时的他再也没有了平日里满不在乎的表情。 所有士兵都在拼命,京营兵、宣府兵、大同兵,乃至贾庄之战被打的只剩不到一千人的天雄军。 每时每刻都在死人,有他认识的,但更多是他不认识的。 可张世康心里清楚,不论认识与否,他们都是鲜活的生命,有着自己的心思、自己的愿望、自己的生活。 可是在今天,为着身边站着的这位老哥,他们所有人都豁出了性命。 他之前只知道皇权在这些人心中很重要,可作为现代人,他对所谓皇权大抵上是缺乏敬畏的。 是的他没有信仰,现在没有,以前,也没有。 大多数时候,那些在战场上拼杀的将士也没有。 但是,他非常确信,在这一刻,在今天,这些人心中都有了信念。 那就是,这场仗决不能输! 天子就在他们身后! 张世康双拳紧握,面色凝重,他的心突然感觉有些沉痛,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世康,朕看到王老二了,他……他为了救一个袍泽……战死了。” …… 第155章 陛下定然是看到了,他站的老高咧 “老四,狗日的你别发疯!你伤才刚好。”徐文远提溜着战刀左右闪躲,对不远处的郑冲吼道。 周围其他营的士兵都疯了,都在用不要命的打法砍杀建奴,徐文远虽然也在努力杀敌,但心里仍旧有着一丝清醒。 次子团里,郑冲年纪最小,也最容易被刺激到,陛下讲演时,徐文远看到这小子都抹眼泪的。 刚才郑冲与一个鞑子搏斗,有好几次都差点被砍到,可郑冲这小子只是愣着头猛砍,幸亏他的一个部下上前帮忙,才将那鞑子杀死。 这小子不仅不吸取教训,喘着粗气就要继续冲杀,徐文远不得不边杀边靠近郑冲提醒。 次子团的人都是从小一块玩到大的兄弟,自打一块入军营以来,徐文远不止一次梦到有兄弟死在战场上。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战功固然重要,但相比于此,他更在乎的还是这些弟兄们。 “徐二哥,陛下可在后头瞅着咱咧,恁的只说我,你看孙大胜,他更疯咧!”郑冲不满道。 贾庄那场战斗他一时大意没有闪,挨了一刀,不仅因此错失后来追击溃兵增加战功的机会,还因此获得了一个外号——一个半。 次子团里有一个算一个,最少也杀了三个鞑子,而他只有一个半。 如今再临战阵,他说什么也要将战绩追上去。 “你这小子,能跟孙大胜那个棒槌比?他一个锤你仨! 再敢胡来,莫怪为兄回去告诉你爹!”徐文远怒道。 郑冲闻言当即吐了吐舌头。 “知道了知道了,我跟着你还不成吗?” 徐文远这才作罢,他瞅了前方一眼对郑冲道: “柿子得挑软的捏,看到那个鞑子没?他受伤了,走,咱俩去砍了他!” …… “李大头!你受伤了!”王老二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刀结果了一个倒在地上挣扎的鞑子。 被称作李大头的汉子后背一片血肉模糊,但嘴上却满不在乎道: “杀了仨了,够本了,就是见了陛下,咱也能对得住他老人家了。” 这时又有一个鞑子冲过来,王老二拎着战刀迎上去: “你废什么话,赶紧站起来帮忙!” 两人平日里关系就好,上次贾庄之战,李大头曾救过王老二一命,王老二一直惦记着这份恩情。 好在是李大头伤的并不重,他喘了口气,拖着受伤的身体冲过去。 三人顿时打斗在一起,那鞑子格外凶悍,即使一对二也不退却,手中弯刀翻飞,将李大头和王老二逼的连连后退。 不多时,王老二一个不小心,胳膊挨了一刀,他疼的直咧嘴,但手上的战刀却不曾缓慢半分。 他知道若论气力,二人都比不上这鞑子,于是便给李大头使了个眼色,随即猛的攻过去。 他战刀翻飞只攻取那鞑子的上半身,那鞑子左右格挡一时就疏忽了下路。 突然,李大头一个滚地猛的抱住那鞑子的腰,双腿瞬间撇到那鞑子的两腿之后,同时以肩膀将鞑子往后压。 鞑子失去重心摔倒在地,王老二迅速冲过去,一刀捅在了那鞑子心窝上。 两人喘着粗气脸上都露出笑意,像这样的合作二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二人都对刚才的险境有些后怕,好在是有惊无险,李大头松了一口气,刚站起身来,却看到王老二脸色大变。 “大头!小心身后!”说着王老二飞奔过去将李大头扑倒在地。 只听咻的一声,一支箭羽射在了王老二的脸颊上。 十几步外一名鞑子步弓手放下手里的弓,脸上露出凶残的笑意,抽出战刀冲着二人走过去。 鞑子的步弓极重,如此近的距离竟一箭将王老二的脸颊贯穿,暗红的鲜血顺着王老二的脸颊狂喷而出。 李大头惊呼出声,可大敌当前,二人顾不得彼此伤势,顿时又跟那鞑子打斗起来。 这个鞑子格外阴险,根本不理会李大头,却对着受伤最重的王老二猛攻。 片刻的功夫王老二左腿、右腹各中一刀,连带着左胳膊和脸上的贯穿伤,此时的王老二如同一个血人。 快速的失血让他站都有些站不稳,他心里明白,若他倒下,那李大头定然杀不过这鞑子。 与其两人都死了,不如…… 念及此,王老二再不迟疑,他呜咽一声猛的张开双臂,用尽最后的力气扑向那鞑子。 那鞑子只来得及将战刀刺入王老二的胸腹,自己却被王老二扑倒压在身上,李大头的眼睛顿时就红了。 他疯也似的冲过去将来不及起身的鞑子砍杀,而后将王老二抱在怀中。 此时他的眼里已经满是泪水,仅仅一刻钟的功夫,王老二就救了他两次。 “大头,俺……俺可不欠你了。”王老二嘴里冒着血,吃力的说道。 脸颊的贯穿伤,让他的话听起来格外模糊,可李大头听的格外认真。 “你啥时候欠我,你丫的不能死,咱俩还要结亲家咧,你说的。”李大头抹了一把眼睛,却因为手上都是血,越抹眼睛越难受。 王老二没回答,嘴里只是不断的冒出血泡来。 “陛下给……给俺送手纸,俺拿这条命报答陛下,够……够还吗?” 王老二吃力的扭了一下头,想再看一眼天子,可却被周围的袍泽阻挡住视线。 “定然是够了,定然是够了。”李大头不知道如何安慰袍泽,只是喃喃的重复道。 王老二觉得意识开始模糊,他用尽最后的气力,瞪着王老二道: “陛……陛下……会看到……俺的……表现。” “陛下定然是看到了,他站的老高咧。” 终于,王老二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那笑意只维持了片刻,便随着失去光泽的眼睛而消散。 …… 孙大胜丢掉手里卷了刃的战刀,只见他骑在战马上,以左手扒着战马的背,同时左脚脱离马镫,身体猛的向右下探,便从一具尸首身旁捡起了一把战刀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眨眼的功夫。 此时的孙大胜哪里还有半分憨厚模样,他浑身是血,就连战马身上都跟洗了个血浴一般。 他已经记不清杀了几个鞑子,可能是八个,或者九个,但周围还有更多。 一个时辰前,跟在他身边的几百个部下,如今还在的,只剩下不到一半,大部分的部下都选择了与鞑子同归于尽。 但他根本用不着去鼓舞士气,虽然他也并不擅长这个。 陛下的言辞犹在耳旁,再加上那么多袍泽的战死,孙大胜终于明白同仇敌忾的真正含义。 这不止是为陛下,更是为了给死去的袍泽复仇,喘息了片刻,孙大胜再次挥手,一百多人重整旗鼓,再次向周围的鞑子冲杀过去。 又一刻钟之后,鞑子引以为傲的重骑兵集体退却了。 …… 第156章 多尔衮,我艹你八辈祖宗 “亲王殿下!明军,明军都疯了! 咱们的步军不仅没能取得优势,就连骑兵也被明军所阻,如今皆已陷入混战!” 一个背着牙旗的传令兵慌张的寻到睿亲王多尔衮道。 多尔衮骑在战马上,他的脸色铁青,身上沾染了不少血渍。 大军冲锋时,他一开始也加入了战阵,但只刚一接触他就觉着有点不对劲儿。 多尔衮当然不会独自作战,他的身后还跟着足足三百亲卫,这三百亲卫皆是精锐中的精锐。 但即便如此,那些明军士兵见到了他,仍旧如同饿狼看到血肉一般,车轮战似的向他发起进攻。 一刻钟,多尔衮只在战阵中呆了一刻钟,就不得不在亲卫统领的多番劝阻之下,退出战阵观战。 这在他多年的征战生涯中还是头一回。 他看到明军士兵不要命的搏杀,看到即使失去手臂,仍旧血战不已。 他看到明军士兵即使拼着自己中刀,也要砍他的勇士们一刀。 他看到明军士兵即使倒下,也要用双手抱住他的勇士们的腿,即使他的勇士不断将战刀挥舞,将那人砍成两截也不松手。 直到另外的明军士兵将这个勇士杀死,那人才吐着血水死去。 最让多尔衮心中恐惧的是,那个明军士兵死的时候,脸上竟然在笑。 也是在看到那个明军笑的时候,多尔衮瞬间明白,这场战争,他根本不可能轻易取胜。 即便是拼到最后胜了,肯定也是惨胜。 惨胜对于明军来说或许叫胜。 可是……对于大清呢? 这一次入关,他和多铎所率领的大军,几乎带走了大清一半的精锐。 倘若他不能带着这些勇士们回去,他有何颜面再去见皇兄,还有麾下勇士的家人? 这样的大规模战争,明军可以输三次、输五次。 可是他们大清,一次……也输不起。 念及此,多尔衮再次望了一眼混乱的战阵,他知道,再不撤退,可能所有人都会陷入苦战不能自拔。 而一旦陷入苦战,只待明军的援军抵达,等待他们的将是灭顶之灾。 “命噶普硕、阿延图部撤退,佟桂率蒙古八旗和汉八旗殿后。” 冷静下来的多尔衮艰难的下达了军令,那传令兵立即领命而去。 传令兵离去之后,多尔衮少见的叹了一口气,他确实小瞧了那张世康。 没想到张世康竟能将士气鼓舞到这种地步,让那些士兵连生死都能忘却。 他可不相信这些是那个大明皇帝能做到的,对于大明的这个天子,多尔衮到底是有些轻视的。 倘若这个天子真有本事,大明就不该有流寇,而他大清也不会一路势如破竹,大明更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张世康,张世康!”多尔衮咬牙切齿的嘴里嘀咕着。 “总有一天,我必杀你!” 他本来是想着靠着这次决战打击明军,这样即便他打完这场仗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如今这等情况,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直接命令重步兵以及骑兵同时冲锋,靠着悍勇的八旗精锐直接将明军冲垮。 可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能将明军冲垮,反倒成了附近这副局面。 战功没有拿到,还将增添新的罪过。 那些被明军士兵杀死甚至咬死的,都是他满洲的勇士呀! 早知道如此,真该让那些蒙古人和汉人作炮灰。 仅仅半个多时辰,至少有三千满洲勇士战死,多尔衮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震颤的肝儿疼。 他大清满打满算,满洲八旗也仅仅只有六万多勇士! 但事已至此,及时止损才是最正确的决定,他已经做好了回去被皇兄惩罚的心理准备。 至于撤退之事,多尔衮倒是没太在意,毕竟长久以来,他们八旗勇士向来都是掌握着主动权的。 即使避其锋芒,也都能全身而退。 可是,仅仅过去不到两刻钟,多尔衮的眉头就再次皱起来。 噶普硕和阿延图刚脱离战场,佟桂所率领的蒙八旗和汉八旗就有点支撑不住的迹象。 明军看到他们撤退,拼杀的更勇猛了。 “殿下,佟佐领请求支援,他说他快撑不住了!”一个传令兵过来传讯。 这传令兵看起来格外狼狈,不仅衣甲好几处破损,连头盔都不见了踪影。 就在刚才他去战场传令的功夫,差点没能从战场里出来,明军都疯了。 “告诉他,再坚持一刻钟,便可以撤退。 倘若做不到,军法从事!”多尔衮严厉的冲那传令兵道。 那传令兵得了令后,苦着个脸原地挣扎良久,才在多尔衮的呵斥之下再次前往战场。 “殿下,步骑皆已完成整队。”阿延图骑着战马来报。 这人刚从战场退回来,满脸的血污还未清理,右手不知是脱力还是怎的微微颤抖。 满洲八旗不论是步兵还是骑兵,转进之时皆乘战马,阿延图所说的步骑整队完毕,意思是重步兵、骑兵都已经上马。 “立即撤退,向喜峰口进发。”多尔衮命令道。 那阿延图闻言手立即就不抖了,胸膛的石头也仿佛落了地。 终于再不用跟那群疯子一般的明军拼命了。 喜峰口外就是关外,向喜峰口进发,自然意味着殿下是要结束这场损失惨重的入关战争了。 两年前那次入关,他不仅因功升了佐领,光是汉人美婢就分到了六个,其中还有个大明官家的小姐。 这次不仅没能立功,可能回去还要受到处罚。 唉,这次可真是不顺呐。 在多尔衮的命令之下,很快的,满洲八旗便脱离了战场。 片刻之后,负责殿后的佟桂就再也无法支撑,阵线先是从以孔有德为首的汉八旗开始败退。 蒙古八旗在孔有德部败退之后,只坚持了不到半刻钟也开始后撤,负责督战的佟桂嗓子都喊破音了,也没能挽回颓势。 好在是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当即就率领全体步军朝着睿亲王多尔衮的大部队靠拢。 奈何明军根本没有一丝放过他们的想法,紧紧的咬在后头,借机扩大战果。 他立即命令传令兵向多尔衮汇报,请求亲王殿下让骑兵再冲锋一次,好教他的部下摆脱追兵。 可是一直等了一刻多钟,竟迟迟得不到多尔衮的回应。 而本来距离他们只有不到一里的步骑大部队,如今却已经距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在场的所有蒙八旗、汉八旗的将领们心里立即明白,他们被放弃了。 “多尔衮,我艹你八辈祖宗!” 孔有德将头盔摔在地上,指着多尔衮离去的方向怒骂。 …… 第157章 跟老子比跑路,你们真差远了 在这一刻,孔有德心里的憋屈终于爆发。 这次入关以来,他的部众接连遭受重创,明面上总被满洲的八旗老爷说成他不能打,可主将的指挥失误难道就没有半分责任吗? 心中虽然有怨言,但一直以来孔有德都不敢在多尔衮面前吐露半分。 这次他的部众损失惨重,多尔衮一开始下令让他负责督战时,孔有德心里还存着感激。 想着等待这次战争结束,他便从此番战争中俘获的汉人奴隶中再征一批人作为生力军。 毕竟他是降臣,以往他能在女真人的朝廷里立足,那是因为他手里掌握的兵力。 倘若没有了这些兵力,谁会在意他孔有德呢? 他的算盘倒是打的响,可没想到女真人的重步兵和骑兵,只跟明军打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撤退了。 不止如此,还命令他也加入战场,在刚得到军令的时候,孔有德就差点要爆发。 最终他还是忍住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可是如今,他孔有德竟被多尔衮当作弃子,他终于忍不了了! 孔有德当着周围人的面,大骂多尔衮,连多尔衮的八辈祖宗都给带上了。 那几个蒙古将领虽然听不大懂,但也知道是在骂人,他们虽然也很愤怒被多尔衮抛弃,但毕竟多尔衮权势极大,都是敢怒不敢言。 “恭顺王!你怎能如此?待见到亲王殿下,本将必然参你!”佐领佟桂怒斥孔有德道。 佟桂本就看不起汉人,倘若不是孔有德毕竟有王爵在身,他早就一刀砍了这个口不择言的汉臣。 “那也得先摆脱这群明军再说。 呸!他妈的,都是疯子!”孔有德吐了口带着血的口水道。 多尔衮带着女真人离开以前,竟然将他们的战马也都给一并带走,这才是孔有德真正生气的地方。 整个军营光是战马就有四五万匹,跟着多尔衮离开的女真人顶多两万,却还要一人双马。 孔有德绝对有理由怀疑,多尔衮就是故意的。 因为只有这样,自己这群人才能真正拖住明军,好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从容离去。 他现在多少有点后悔当时脑门一热降了大清,想想这段时间在大清朝廷遭受的委屈,再加上如今被女真人毫不犹豫的抛弃,沦为弃子。 孔有德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明军又追过来了,咱们快跑。”一个蒙古人将领提醒道。 佟桂一挥手,刚停下暂歇的两万步军再次开始逃命。 失去了斗志被吓破胆的士兵,已经完全没有了战斗力,就如同被狼群追击的绵羊一般,只知道狂奔。 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落在后头绝没有活路。 所有人更明白,他们不需要跑多快,只需要比同僚跑的快。 他们很累,可是明军也会累,只要那群跑的慢的人能拖住明军,消耗掉他们的体力,剩下的人,就都能活下来。 可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终于发现自己错了。 即使已经将吃奶的力气都用来跑路,然而身后的那群明军却如同跗骨之蛆一般,不仅牢牢的黏住了他们,还不知疲倦的砍杀他们。 “娘的,跟老子比跑步,你们真差远了!”一个明军士兵拎着战刀,一边追逐敌人,一边冲那人喊。 他脸上带着坏笑,虽然满脸汗水还夹杂着血污,但说话间并没有因为长途奔袭而累的大喘气。 相比于他,被他追的那蒙古鞑子早就上气不接下气了。 他的头盔和武器不知丢到了哪里,身上的盔甲也因为影响奔跑而脱去大半,此时正满脸惊恐的看着那明军士兵。 他确实已经跑不动了。 “嘿嘿,多亏伯爷当年带着咱们天天搞负重越野,大牛,叫俺说,咱的战功,有一半都得归伯爷。”另一个京营兵附和道。 当初张世康在京营里每天都带着全体士兵晨练,一开始只是奔跑,所有人逐渐适应之后,就开始加负重。 一开始京营士兵其实都是有怨言的,不知道提督大人为何要这么折腾人。 可自打贾庄一战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提督大人的苦衷。 能跑是一项优势,这项优势在军队身上体现的更加明显,只要你足够能跑,打得过可以穷追不舍扩大战果,打不过可以多路狂奔。 遇到骑兵还能专门往林子里钻,只要他们跑的足够快足够久,按照提督大人话来讲,理论上他们就是无敌的。 “必须的,伯爷是什么人?那是咱大明千年不遇的奇才! 你看咱们陛下多器重伯爷就晓得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咧,这场仗后,保不准咱们都要发达了。” 毕竟有天子亲临,这次的战功又都是实打实的,赏赐必然会不少。 而且作为老兵,孙大牛很是敏锐,这次参与围剿建奴的部队可不少,不仅有来自陕西的秦兵、蓟州兵,还有之前杨嗣昌直属的两万人。 而这两万人,之前可都是从京营抽调走的精锐。 如今杨嗣昌已经倒台,按照他们的猜测,战后这部分兵自然是要回归京营编制的。 若是一年前,或许孙大牛不会有什么念想,毕竟人家是精锐。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经过张世康半年时间的疯狂操练,谁是精锐可就不一定了。 到时候两支部队合二为一,高级将领他们够不着,升个中低级将领肯定都是有机会的。 不止是孙大牛,不少老京营兵心里其实都在琢磨这件事。 京营兵这次如此拼命,自然有天子亲临的原因,但也有这一方面的考虑,好好表现多赚取军功,说不定就能凭此升职。 那被称作大牛的士卒一边拎着刀子走向那蒙古鞑子,一边还不忘跟袍泽闲扯。 此时的他们早已打出了气势,即使是面对女真人也都不惧,更别提被吓破了胆还没武器的蒙古人。 “这倒是,不过俺之前跟伯爷离得近,好像听到伯爷叫咱们陛下‘老哥’来着。 你说奇怪不奇怪,咱们伯爷跟陛下,到底是啥关系?”那人也拎着刀子走了过去。 “能是啥关系?那肯定是跟咱俩一样,铁哥们! 咦,老李,这鞑子怎么跪了?” …… 第158章 臣近来跟东林党人学了一招 “这……这鞑子该不会是要投降?”孙大牛挠了挠头道。 一直以来,大明跟建奴作战,都是败多胜少,而且女真鞑子尤其顽固,就算拼着战死也很少投降。 贾庄之战就是例子,那场仗死了那么多人,俘虏却极少。 虽然在京营呆了得有十年,但这种情况他还是头一回碰到。 “兴许是,咋办?要不要杀掉?” 孙大头犹豫了一下,看了那蒙古人一眼,那蒙古人早被吓坏了,他也听不太懂二人的对话,只是磕头如捣蒜。 “不行,伯爷只说那些汉奸可以杀,这是个蒙古鞑子。”孙大头道。 他们自京城出征之前,张世康就曾下令,若是同时遇上鞑子和汉奸,要求他们先杀汉奸,并且不接受这些人的投降。 京营全体将士深以为然,这时候虽然民族意识还不能跟后世比,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却都是知道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对汉奸的恨意更深,这些家伙身为汉人,却帮着外族屠杀同族,实在可恨。 “可咱们还要继续追敌,哪有时间看管?” “不若就将他捆起来,后头的人总会处理的。” …… 在孙传庭和洪承畴部率军抵达战场之后,张世康将三部的骑兵汇合起来,以京营马军参将魏双勇为主将,命其率领一万两千骑兵追击逃离的多尔衮。 张世康不指望魏双勇能留下多尔衮,只让其跟随,不给多尔衮沿途袭击大明村镇泄愤的机会。 而张世康自己,则在兵力占据足够优势的情况下,带着一帮子亲卫和崇祯老哥加入了对佟桂部的追击行动。 这场追击行从中午一直进行到傍晚,将近两万的敌军,到了这个时候已然只剩下三千来人。 其余的要么是被杀,要么就是直接跪地投降。 张世康倒是还挺佩服剩下的这三千来人,若不是京营兵都专门练过长跑,想追到这群人估计不大可能。 不过此时很明显这群人都已经是强弩之末,而且京营兵已然从三面将其包围。 但不知怎么的,这伙儿人突然不跑了,隐约可以看到敌人阵营里似乎在打斗。 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张世康本来已经准备下令歼灭这伙人了,这时敌人突然走出个人来。 这人手里提溜着一个人头,人头怒目圆睁,脖颈处还在滴着血,看起来格外的哈人。 张世康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他大抵上知道,刚才敌军中的骚乱,应该是发生了内讧,而这个提着人头的人他也认识。 此人正是降了大清,被封恭顺王的孔有德。 只不过此时的孔有德狼狈极了,他没穿盔甲,也没带武器,衣服被汗水湿透,头发更是乱糟糟的。 有亲卫上前想去杀了孔有德,被张世康摆手制止,他倒想看看这孔有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崇祯皇帝并不认得孔有德,只是身旁的人提及他才大概有了点印象,随即看向孔有德眼神就很不善。 他最恨这等卖国之人。 “世康,此人背叛我大明,何不直接将其斩于阵前?”崇祯皇帝小声的对张世康道。 崇祯皇帝全程观看了整场战斗,他也信守了承诺,只是观看,在军令上并未有分毫的干涉。 可能是心里对这孔有德实在恨的不行,所以才对张世康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然而张世康却笑笑,他没有扭头,而是仍旧眯着眼睛盯着那孔有德道: “直接杀了太不划算,老哥,臣近来跟东林党人学了一招,并深以为然。” “哦?跟他们能学什么?东林党人皆阴险小人,世康你莫要沾染了那些人的恶习。”崇祯皇帝一边询问一边提醒道。 他现在已经基本习惯了张世康的说话方式,大多数时候虽然有点不着调甚至不中听。 但他心里清楚,实话总是这样子的,相比于那些只说好听话的东林党人,不知好了多少倍。 在崇祯皇帝的心里,早已将张世康当作可以说心里话的、特殊的臣子,他很不希望张世康也被东林党人影响,尤其是沾染那些人的恶习。 “哼,臣家里又不缺银子,哪里那么容易被同化。”张世康扭头反驳道。 那些人之所以结党,无非就是为了营私,而这个私,大抵上跟钱和权是分不开的。 张世康身为国公府的公子哥,从不缺钱,所以对钱兴趣不大,至于权,那就更是大可不必了。 这玩意儿就是个拴马桩,只要沾上就是打工仔一个,再大的权力,也得给这老哥打工。 “你这厮,莫说那些人头疼,就是朕,也头疼。 说罢,你到底又有了什么鬼主意。”崇祯皇帝无奈道。 自古以来,皇帝笼络臣子,要么是给钱,要么是给权,两样都不喜欢,东林党人抓瞎,崇祯皇帝又何尝不发愁。 他当然希望张世康能勤快点,虽然目前朝廷没钱,但权他可是能给的,只是这小子敢不敢接罢了。 但他自然不能明说,只能偶尔叹息一声。 “那群东林党人阴人,向来都是很有一手的,他们讲究一个杀人,还要诛心。 这些招式倘若用在忠臣头上,自然让人恨的牙痒痒。 但是,若是用在那些罪大恶极之人身上,该说不说,应该会很爽。 老哥,你说呢?” 张世康当然不知道这老哥在发什么愁,只是自顾自的面带阴险的笑意道。 “你怎的也学会了卖关子,还说不受那些人影响,有话就直说。”崇祯皇帝不满道。 “老哥,咱俩演场戏,这个你熟,之前咱俩合伙坑那群勋戚,老哥演的老棒了!” 说着,张世康就将自己的计划小声说给崇祯听。 崇祯闻言皱了皱眉头。 “此是战场,朕乃天子,如此行径,恐为天下笑。” 虽然崇祯皇帝大部分时候都很听张世康的话,但此时却明显透露着不情愿。 之前募捐那是为了国朝社稷,再说了勋戚家的事儿,怎么能说坑呢? 那都是他们自愿的,祖上说好的休戚与共,朝廷有困难出一把力没什么好说的。 可张世康刚才的话却让他觉得很不合适,周围都是将士,这不是难为人吗? 但张世康只用了一句话,就完全消灭了崇祯皇帝心里的那点小不情愿。 “老哥,你可想好了,这场戏演好了,或可免去一场战斗。 咱们的将士,也能少不少死伤。” …… 第159章 你跟那邢道荣是什么关系? 崇祯皇帝闻言果然很快服了软。 若是往常,他自是个很在意脸面的人,毕竟是天子。 可自打来了军营,看到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将士后,他已然改变了很多。 这些个士兵吃不饱穿不暖,可是整个国家,不是那群衣着光鲜的人在保护,正是这群苦哈哈的大头兵们。 只要能少死些人,他愿意暂时放下身段。 毕竟,他的面子早在祖坟被刨时,几乎已经丢光了。 见明军并未阻拦,孔有德心里已然有些高兴,他知道如今已经很难逃脱,便想着冒险碰碰运气。 倘若这崇祯能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自然好,他十分熟悉大明朝廷的情况,日后只要招兵买马,有军队在手,这天子即便日后生疑也得忍着。 当然,倘若这天子不给机会,那也无妨,反正都是个死,他早跟身后的部下下令,一旦有失,立即绝地反击,能否逃出生天,各安天命。 念及此,孔有德将手里的人头丢到崇祯皇帝面前,扑腾一声跪倒在地道: “罪臣孔有德拜见陛下!” 崇祯皇帝看了张世康一眼,随即进入了影帝状态,只见崇祯摆出冷淡的表情来,质问道: “尔判明降清,如今兵败,却又在朕面前自称臣,我大明岂有你这等臣子,朕也非你之陛下。” 孔有德闻言额头立即就冒起了汗珠。 他当然知道如今这个举动极为冒险,只要这天子一声令下,自己绝无活路,他当即伏倒在地大声哭诉道: “臣有苦衷啊陛下,当初营中缺粮缺饷,臣麾下士卒不仅不听军令,还不经过臣同意,擅自攻取登莱,以至有后来之事。 臣身为营官虽难辞其咎,但此事却非臣之所谋,那元大彪还以死相逼,臣若不从,已覆黄土矣。 所赖臣心向大明,即使身处敌营,臣也未敢忘记陛下之恩,那元大彪也被臣略施小计杀掉,只等一有机会便回归我大明,继续为陛下效死命。 臣这一等,就等到了如今。 求陛下念在臣之苦心,给罪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孔有德呜咽着说了好大一通话,张世康冷眼瞧着,心道,就特么你最冤是,装,大家一块装。 见崇祯皇帝不发一语,孔有德觉得有戏,也不敢起身,继续哭诉道: “那伪清的皇太极,见臣有勇力,不仅对臣礼贤下士封王重赏,还……还要将祖宗女眷嫁给臣。 臣知道这是那皇太极笼络人心之策,只是与之虚与委蛇。 臣自打跟随那伪睿亲王多尔衮入关,先自败于卢总督,后自败于张提督,今又自败于陛下。” 说着,孔有德微微起身,向着崇祯皇帝拱手。 “我汉人之兵,岂可自相残杀,臣其实皆是故意败下阵来,以减少死伤。 臣之忠心,天地可鉴,恳请陛下开恩,让臣戴罪立功。 臣要披坚执锐洗脱冤屈,为陛下荡平贼寇!” 说到后来,孔有德涕泪横流,不知道的,还真当孔有德忍辱负重是个忠臣了。 “嗯,果真如此的话,朕确实是冤枉你了。”崇祯皇帝没了刚才的冷淡,突然对孔有德道。 孔有德一听这话,当即大喜,正想继续表忠心,却听到张世康的一声冷哼。 “哼!孔有德,你的这些话本伯好似在哪听过,叫我想想。 对,你跟那三国演义里的邢道荣是什么关系?” 张世康以轻蔑的口吻加入了演技博弈。 他的角色很简单,崇祯老哥唱红脸,而他,唱白脸。 孔有德没料到张世康会半路杀出来,当即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臣……臣没听说过什么邢道荣,不知伯爷何出此言?” “哈哈哈,当初邢道荣被活捉时,与你之言并无二致。 我猜,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将你放归建奴作为内应,只待我大明天军一至,你便里应外合,助我大明旗开得胜? 你怕不是跟着那些鞑子看三国看魔怔了!” 孔有德闻言眼珠子乱转,同时脑子也在疯狂运转。 “陛下、伯爷,臣并不认识什么邢道荣。 臣是真心归附,并无伯爷所言之心思,不过为表臣之忠心,只要陛下下令,臣愿按照伯爷的意思从事。” “得了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张世康轻蔑的道。 崇祯皇帝瞥了一眼张世康,略带着不满的道: “冠军伯怎能如此刻薄?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朕看,孔将军之遭遇定是为奸人所害。 既然孔将军有弃暗投明之志,朕若不允,岂不是让天下人笑我大明无容人之量吗?” 张世康闻言大惊失色,当即解释道: “陛下,臣没有这个意思,臣只是觉着此人两面三刀,不像好人。” “你的意思是忠奸与否全看相貌?冠军伯,你怎可以貌取人?”崇祯皇帝有点生气的道。 见大明君臣发生争执,孔有德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他早知道这大明的天子昏聩无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敢以身犯险,来为自己搏个机遇。 孔有德见状突然心生一计,心里阴阴的冷笑,嘴上却道: “回禀陛下、伯爷,臣并无他意,也不敢与伯爷争抢功劳,此生只愿以此身为陛下、为朝廷效力,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这话说的亮堂,嘴上说着自己愿意忍辱负重,不想君臣因他争执,但暗地里却是背后捅张世康刀子。 果然,他这话一说出来,崇祯皇帝看张世康的眼神都不对了。 “好你个冠军伯,朕还想着你为何如此刻薄,原来是怕孔将军抢了你的功劳!” “臣……臣并无这个意思,陛下,臣……” “你退下!” 张世康一脸惶恐还待解释,却被崇祯皇帝怒斥一通,只得诚惶诚恐的退回到了一边。 “朕差点就错怪你了,孔将军快快请起,不知这人头……” 崇祯皇帝转而露出温和的笑容,指着地上血淋淋的人头道。 孔有德心中大喜,但脸上却仍旧很是平静,他捡起那人头来亮给崇祯皇帝道: “此乃建奴八旗佐领佟桂之头颅,臣将之斩于阵前,正是为了表示臣之决心!” 那人头离得远了还没怎的,突然如此近的摆在面前,血淋淋的,崇祯皇帝吓坏了,只是捂着眼睛让孔有德丢一边。 孔有德赶紧听命,但心里却对大明天子更加轻视了。 本来他还想着如果可以的话,继续留在大明作镇守一方的总兵也还不错,但见天子如此胆小又昏聩,跟大清的皇太极简直不能比。 他的心思就又有了变化。 这大明看来真是气数已尽了,日后还是得找机会跑路,大清才是正统,皇太极才是他的陛下。 崇祯皇帝闻言自然对孔有德又是一番夸赞,张世康满脸不爽的道: “孔有德,且叫你的那些部下放下武器,接受本伯的监察。” 孔有德听了这话立即警觉了起来,崇祯皇帝见状赶紧安抚道: “孔将军莫生疑,只是朕观你军中多有蒙古鞑子。 毕竟是外族人,恐其间有心思叵测之辈,只需查证一番,若无纰漏,自会归还兵器。 朕保证,你之部下仍旧归你调配,朕还会从京营中抽调精锐,交与孔将军听用。 我大明有了孔将军,真是得一虎将呀!” 见崇祯皇帝如此抬举,孔有德这才放下戒备,他本来还为兵力不足而忧心,这下可好了,这大明天子真是雪中送炭呀。 念及此,孔有德便冲自己的部下下达了军令,让所有人都放下武器,向大明的皇帝陛下磕头效忠。 张世康一挥手,早有一群京营士兵冲过去,不仅将那些人扔掉的兵器拿走,还拿出了绳子开始绑人。 孔有德的那群部下也都不是善茬,当即就开始反抗。 孔有德心里直突突。 “陛下,这……&” “哦,孔将军勿虑,不将他们绑起来,如何能辨别忠奸? 不过都是暂时的,等下查勘无误,朕亲自给他们松绑。” 孔有德吊着的心再次放了下来,并冲那群部下怒斥道: “此乃招抚流程,尔等莫要反抗!” 那群人这才老老实实的接受捆绑。 足足过去了一刻钟,三千多人先后被捆绑起来,由于捆绑的极为牢固,这群人躺倒在地如同一只只待宰的龙虾。 见大势已定,崇祯皇帝看了一眼张世康。 而孔有德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心里还琢磨着这天子怎么回事? 为何还不放人?也不给他官职? 按理说这个时候,难道不该是展露自己胸怀好笼络他的最佳时机吗? 他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想着凭自己以往的战绩,最低也得是个总兵。 直到崇祯皇帝的轻声一语,将孔有德的美梦全部打碎,击的渣都不剩。 “世康,这孔有德如何处置为好?直接杀了吗?” …… 第160章 他就像个小丑 “直接杀了多可惜,老哥你可不知道,这人坏透了,论罪啊,该凌迟!” “凌迟?是不是有点太残忍?” “老哥,你可不能这么想,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你总是那么多歪理,朕只是觉得,如此对待降臣,日后谁还敢向我大明投降。” “嗐!老哥你啊真是,就因为这个? 老哥你这叫人穷志短,国家贫弱之时,才会有这等想法。 当你足够强大,岂会在意那些降将的想法?” “朕说不过你,你做决定便是。” “嘿嘿,臣也是好奇,臣长这么大,只听说过凌迟,还没见过咧!” “朕也没见过。” “那到时候,咱俩一块去观刑?” “这……朕乃天子,不太好?” “切!你爱去不去。” …… 孔有德听着二人有来有回的对话,人都麻了。 他看了看张世康,又瞧了瞧崇祯皇帝,大冷的天,额头的汗珠跟豆子一般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陛……陛下,这是何意?” 他是真的有点懵了,难道刚才这天子的话都是诓他的? 天子一言九鼎,怎能……怎能诓人呢? “哦,朕也没有别的意思,这……都是冠军伯的主意,你且问他便是。” 崇祯皇帝到底脸皮薄,一推二五四,全将锅甩到了张世康的头上。 张世康也不在意,很是得意的接过了锅。 “哦,本伯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坑你罢了。 就是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上当,不过也难怪,咱们陛下演技这么好,当个影帝都是绰绰有余的。” “你……你……你……”孔有德惊怒交加,瞪大了眼睛指着张世康,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什么你?咋地?不服?那快叫你的那些部下来砍我呀? 且看看他们能不能爬起来?” 张世康指着孔有德那群被捆的如同龙虾一般的部下们道,言辞间充满了嘲讽。 “哈哈哈哈!” 京营全体将士闻言也都哄笑起来。 “陛下,臣真心归附,您怎能背信弃义?如此以后还有谁敢向您投降? 求陛下收回成命,给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孔有德知道这张世康没安好心,情急之下,只得向崇祯皇帝求情。 但崇祯皇帝抬头望天,如同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得了你,还真心归附,你也好意思说出来。 当初背叛大明投靠你的新主子时如何不说? 我从未见过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孔有德之后的事迹他是知道的,作为带路党,孔有德带着部将替螨清攻城略地,还动辄屠城。 光是有历史记载的,死在孔有德手里的普通百姓,就不下百万之众。 都说驱逐鞑虏,你拿着大明的俸禄,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替蛮族残害自己同胞。 如今落难了,就卖惨求原谅。 合着好事儿都让你给占了呗? 孔有德并不与张世康争论,只是哭丧着亮希望能得到大明天子的同情。 “陛下,臣实有苦衷。 臣是带着诚意的,罪臣知道伪清边镇的布防情况,只要陛下给臣戴罪立功的机会,臣愿全盘托出,以助陛下收复辽东故地!” 崇祯皇帝本来不打算理睬这孔有德,但一听到收复失地,却立即皱了下眉头。 没有什么比收复失地更令他在意的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张世康,眼神里似乎想给这孔有德一个机会。 但只得到了张世康的一记白眼,这老哥虽然大了他八九岁,处理朝政虽然算得上老成,可在其他方面就差得多了。 这孔有德明显就是以此为挟,只要这老哥同意,算是就被这老兵油子拿捏了。 日后少不得就是吃拿卡要,你不是想知道大清的布防情况吗,哎呀,臣缺兵少饷啊! 这等破事在老哥这一朝出现过不止一次,关宁锦防线目前就是这个屌样。 “你先全盘托出,让本伯听听,再说其他。”张世康笑道。 跟老子比赖皮,你还差得远! “你……张世康,你又不是陛下,安敢如此妄言?”孔有德怒道。 他是真的有点急了,说了这么多话,这大明天子就跟聋了一样,只有这个吊儿郎当的张世康一直在跳脚。 他的条件很明白,放他一条生路,他可以和盘托出,哪有这么无赖的,他十分确信自己倘若真的说了,估摸着这个无赖立即就会杀了他。 本来他并不想太过得罪这张世康,如今事关生死,他哪里还在乎这个。 他的话不可谓不毒辣,言下之意是你张世康敢替天子拿主意,那天子该摆在哪儿? 你这是死罪呀! 他说完就看着崇祯皇帝,以他之前对大明天子的揣摩,知道这大明的天子多疑,尤其在意这个。 但他错就错在,他根本没弄清楚目前大明的状况,或者说没弄清张世康在大明天子心目中的位置。 崇祯皇帝闻言,只是冷冷的看了孔有德一眼,如同看一个死人般。 “张世康之言,便是朕之言。 只凭你刚才的话,胆敢挑拨朕与冠军伯之间的信任,便已经有了取死之道了。” 孔有德彻底傻眼。 “孔有德呀,你死是死定了,不过你的这些部下本伯还真有点发愁。 不若这样,你若真的在意他们的生死,本伯便将处置之权交给你。”张世康笑呵呵的道。 孔有德不知就里,冷着眼看着张世康,张世康全不在意,继续道: “这些部下跟着你出生入死很多年了,定然也杀了不少汉家子民。 即便陛下想饶恕他们,也没个理由,不若这样,只要你以死谢罪,陛下就会开恩,放你这些部下一条生路,你看怎么样?” 张世康抬高了声调,似乎故意让孔有德的那群部下听到。 果然,这话一说出来,孔有德的部下各自都瞪着眼睛望着孔有德,眼神里对生的渴望骗不了人。 甚至有士卒已经喊了出来,希望孔有德成全他们。 毕竟死一个而活全体,这笔买卖是划算的。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这时,一个士兵在张世康的授意下,将一把带鞘的精致匕首丢到了孔有德的面前。 孔有德绝望的捡了起来,此时的他内心也在挣扎,他望了一眼那群部下,又看了看手里的匕首。 张世康希望他死,就连他的部下也都希望他死。 他将大明天子当作小丑,可如今看来,他自己才是那个小丑。 他竟被这君臣二人戏耍了半天,如今自己受辱,又遭受部下的背叛。 孔有德越想越气,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他的目光逐渐疯狂。 怒火冲天之下,当即抽出匕首来。 “我杀了你这狗官!” 望了一眼张世康,又望了一眼大明天子,似乎是在考虑杀谁,也似乎是在威胁、在恐吓。 他握着那滑稽的木柄,还虎视眈眈的望着他人。 可他唯独没有看自己拿刀的手。 那是一把只有刀柄却没有刀刃的假把式。 他更像个小丑了。 …… 第161章 屠户和刽子手都是割肉,应该差不离 “哈哈哈哈!” 周围全体将士都指着孔有德的手大声嘲笑。 孔有德这才望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木柄,再次傻眼。 极端的紧张已经让他失去了应有的判断,以至于久经战阵的他竟然没觉得这把刀质量有问题。 “早猜到你不敢自裁,你个屌毛,满嘴都是忠君报国,却连死都不敢。 你的那些部下跟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张世康持续嘲讽道。 说着又冲那些被捆缚的家伙们大声道: “尔等都看到了吗?这厮怕死,压根没把你们的性命放在心上。 他呀,只是想自己活,只要他能活,把你们全卖了他都不在乎。” 这话可谓格外的伤人,那群被捆缚的俘虏本来心里对孔有德还有点敬意的,如今也都开始怒目相向。 孔有德心里憋屈极了,可他确实根本就没想过自裁,那样死了就是白死。 他心里十分清楚,这次肯定是栽了,心里却陡然间冷静下来。 反正左右是个死,为那群部下死全无好处,倘若能杀大明皇帝而死,那皇太极知道后,定然会善待他的家人。 念及此,孔有德再不迟疑,飞身便要扑向崇祯皇帝。 只是……他刚飞起来,就被一旁一直盯着的新晋大内侍卫张秀清一脚踹出去好几步远。 完事后张秀清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就好像刚才的动作跟呼吸一样简单。 张世康砸一下嘴,心道武林高手就是不一样。 “拿下!”张秀清冷冷的冲部下下令。 当即就有几个侍卫将孔有德踩在脚下捆绑起来。 “奸贼!昏君!老子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们! 早晚有一天,大清的铁骑会将尔等碾碎,哈哈哈哈!” 孔有德彻底无望,开始无能狂怒起来。 张世康嘿嘿笑着完全没将孔有德的厥词放在眼里。 孔有德在骂他,可他的那群部下却在骂孔有德,甚至不少蒙古人也咿咿呀呀的骂着他听不懂的怪话。 张世康看着这群俘虏将士之间互相仇视,心里头别提多爽了。 快乐,果然都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杀人还要诛心,虽然有点狠毒,但是过瘾啊! “世康,你是准备将这孔有德押赴京城再行那凌迟之刑吗?”崇祯皇帝没话找话道。 不论如何,这场战争打赢了,崇祯皇帝心里头自然是极高兴的。 “那多麻烦,还浪费粮食,不如,就今天晚上,在军营里剐了。”张世康随口道。 可是说完,他想了想,又改口道。 “不,要在今日死去将士们的面前剐。” 崇祯皇帝没有反驳,但总归是觉得有些草率,便道: “据朕所知,行凌迟之刑,该是专业的刽子手才行。” 凌迟作为历朝刑罚之最,行刑都是有严格要求的,比如皇帝下令凌迟一千刀,那刽子手就必须保证罪犯在剐到一千刀之前存活。 倘若没做到,不仅要受到惩罚,对这名刽子手在本行业的名声也会有极大影响。 先剐哪儿,后剐哪儿,怎么剐,都是有讲究的。 比如正德朝的大太监刘瑾,就被处以凌迟之刑,但朱万年同志多少有点夸张,竟然下达了剐三千六百刀的命令。 这活儿一般人可不敢接,最后刑部强令之下才挑出个倒霉鬼来行刑。 也不知是刘瑾生命力强,还是这刽子手手段确实很高明,足足剐了三天三夜,剐了三千三百多刀,刘瑾才挂。 张世康哪儿知道那么多,而且他本来也非残暴之人,其实就是好奇。 “军中应当有当过屠户的。 臣觉着,屠户和刽子手都是割肉,应该差不离。” 崇祯皇帝:“……” …… 北京城,乾清宫外。 内阁全体成员站在大殿外头与御马监总管方正化在争执着。 “陛下一连三日未曾上朝,自陛下继位以来,这是从未有过之事。 老夫敢问方总管,陛下究竟生了何病?” 内阁首辅刘宇亮皱着眉头质问方正化道。 方正化手执拂尘,站在宫殿门外回道: “刘大人,咱家已经说了许多次了,皇爷乃是头痛,诸位大人们也知道,这头痛之症,最是难医。” 吏部尚书郑三俊闻言却是不信。 “果如公公所言,可陛下为何竟连我等探视都是不允? 这又是何道理?” “就是,陛下既不见我等,也该处理政务才是。 三天来,各地递上来的奏疏已然积压如山,就等着陛下批阅。 如今倒好,陛下不仅不见人,连政务也不管,哪有这般道理?”刘宇亮接过话茬道。 “诸位大人,病体岂能见人?如此岂不是有损天威? 再者说,皇爷乃天子,不想见人,还须尔等同意?” 方正化仍旧冷着脸,他一直便是如此,除了在崇祯皇帝面前,对任何人从不假以颜色。 他的言辞不可谓不犀利,然而内阁的大臣们也都不是吃素的。 刘宗周当即怒道: “国朝困窘如此,陛下竟还在意所谓天威? 难道大明朝的江山社稷,竟还没有他的颜面重要吗?” 说着就要强行往宫殿里去,方正化身手阻拦,同样发起了火: “刘大人这是何意?你可知道擅闯皇爷寝殿是何罪名?” “本官自然知晓,不用你来提醒,政务紧急,今日我等必须见到陛下! 诸位,与我一同进殿!” 刘宗周说完,其余人好似商量好似的,就想越过方正化强行入殿。 “谁敢?”方正化将刘宗周推了一个趔趄,大怒道。 同时旁边的两个侍卫也抽出了刀子来。 可没想到侍卫一抽出刀来,刘宗周等人不仅没有惧怕,反倒更加同仇敌忾起来。 六七个阁臣,连带着各部的尚书都往大殿里拥入。 那侍卫知道这些大臣都是朝廷的重臣,哪里敢真动刀子,被几个老头围住连脸都给挠花了。 方正化虽然有一身武艺,但也不敢下手太重,他三两下将刘宗周和刘宇亮放倒在地,却再没办法顾及其他人。 吏部尚书郑三俊当即大跨步进入了乾清宫的正殿。 他往里走了十几步,也不敢太过放肆,在暖阁外停下脚步。 郑三俊明白擅闯宫殿是大罪,当即冲着暖阁拜倒在地请罪道: “臣郑三俊有事奏报,方行此大逆之举,还请陛下降罪!” 暖阁里并未传出任何声音来。 郑三俊还以为是天子睡着了没听到,便又大声重复道: “臣郑三俊有事奏报,方行此大逆之举,还请陛下降罪!” 暖阁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郑三俊疑惑的站起身来,大着胆子走向了暖阁。 他往暖阁一看,愣在了当场。 …… 第162章 咱家敢死,尔等敢吗 暖阁内空荡荡的,哪里有天子的半个身影。 原来天子不是病了,而是根本就不在宫里! 天子跑哪儿去了? 郑三俊的脸色在片刻之间变幻了好几次。 “方正化!天子身在何处?” 郑三俊扭过头来,死死的盯着方正化,似乎是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也似乎是在威胁。 只要方正化不肯说,他必定纠集群臣来质问,到时候可就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了。 可没想到方正化根本没有隐瞒,表情平静的就交代了崇祯皇帝的去处。 “定州。” 由于不知道自己这一出去大概多久,早在出发之前,崇祯皇帝就有过交代,只需要想尽办法隐瞒三天。 三天时间,即便朝臣们知道了,他大概也已经在军营里了。 同时崇祯皇帝也交代,倘若群臣逼宫,实说便是,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郑三俊和刘宇亮等人对视一眼,足足呆愣了三息时间,郑三俊才嘀咕道: “定是那冠军伯的怂恿,定是他!” 以他对当今天子的了解,天子自是想不出这等主意的。 天子自小便呆在京城,连京城的城墙都未出去过,更别提是京城以外了。 而且天子之前向来安分,也从未表示过要出京城的想法。 “用章,建奴此时当正在定州,陛下他……该不会是去军营了?”内阁首辅刘宇亮吃惊的道。 刘宗周脾气最大,当着方正化的面怒道: “怂恿陛下以身犯险,当为死罪!方总管既知道此事,安能不阻止?” 方正化什么阵仗没见过,哪里会怕这几个老臣的质问,当即表示: “咱家为皇爷家奴也,安有以奴婢之身,而替主上发令乎? 况皇爷乃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有哪条律令要求皇爷只能待在皇城。” 三句话噎的刘宗周说不出话来。 “若陛下平安归来,老夫必弹劾你!”郑三俊大怒。 “定州乃战场,倘若陛下此行有失,你与那王承恩当以死谢罪!” 郑三俊的言辞不可谓不严厉,只是倘若此时面对的是性子相对敦厚的王承恩,估计还真被其给镇住。 但方正化是谁?那是拎着刀子跟流寇对砍,还能杀上好几十个的猛人,他当即瞪大眼睛回道: “陛下若有失,咱家以死谢罪便是,尔等惶惶要臣,却将朝廷治理成这般模样,尔等就无罪吗? 若真到了那般地步,尔等可敢以死明志吗?”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方正化说的字字铿锵大义凛然。 身为宫中老人,他其实早觉着这群外臣跟皇爷不是一条心,但此前皇爷对这群朝臣十分信任,他身为奴婢不敢多言。 可如今不同了,皇爷有冠军伯辅佐,早已看清了这群人的真面目,或许在外人看来,这些人都是手握重拳的国朝肱骨,但方正化才不惧他们。 “你……”郑三俊被方正化的狠劲儿吓了一跳,手指了方正化半天,狠狠的甩了一下袖子离去。 刘宇亮等人也冷哼一声,跟着郑三俊离开。 方正化望着午门的方向良久,终于是长叹了一口气。 他虽然不怕死,但心里头对崇祯皇帝的担忧却是再也藏不住了。 他曾执掌过腾骧四卫营,知道战场究竟有多残酷,实际上崇祯皇帝刚告诉他要出宫时,他是委婉的劝阻过的。 奈何崇祯皇帝根本不听,作为奴婢,他毫无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冠军伯靠谱一点。 除此之外,那群懂武术的道士也是在他的举荐之下,加入侍卫队伍的。 早年间,他曾经常跟东岳庙的老道切磋武艺,对那里的人十分熟悉,有他们护卫,只要不是千军万马,定能护个周全。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能放心,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他伺候皇爷十几年,第一次如此惴惴不安。 “皇天后土,愿道祖福佑皇爷,逢凶化吉,平安归来,老奴即便身死,亦无悔也。” …… 却说刘宇亮等人回到文渊阁,犹自不能从被天子蒙骗这件事中释怀,有的在声讨那方正化的出言不逊,声称定要弹劾那厮。 有的则小声埋怨天子失德,竟然连他们这些一心为国的老臣都要诓骗。 郑三俊与刘宇亮等人商议了一番,认为倘若再由着张世康这个搅屎棍胡来,朝廷必然会出大事,他们有责任将天子给劝回来。 这个提议引得在场官员一致同意,为了保证沿途的安全,郑三俊等人各自带上了他们豢养的家丁,由于事出紧急,当天中午,一行人便乘坐几辆马车出发。 出了京城之后,没了外人,郑三俊这才说出他真正的担忧来。 “几位,先前我等皆没将那张世康放在眼里,如今看来,或许我等都看走眼了。” 张世康是个纨绔子,原本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皇帝被人蒙蔽也不是一天两天,他们原本想着张世康早晚会犯下大事来。 到时候,皇帝必然会迷途知返,知道只有他们,才是朝廷真正的柱石。 可大半年过去了,皇帝对张世康宠信愈加严重,而那张世康出征建奴,不仅没败,反而还打了个大胜仗。 这就使得皇帝更加信任那张世康,如今皇帝竟然都敢私自出宫了,还是去军营那等险地。 皇帝不在宫里,几乎等同于脱离了他们的视线,这对他们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用章兄所言极是,我也觉得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一直以来,天子虽总是对我等保持距离,既不疏远但也从不靠近,这就是在堤防我等东林呀。”刘宇亮叹口气道。 “老夫担忧的并不是这个,几位,陛下如今可是在军营呀!”郑三俊意味深长的道。 天子向来不入军营,也从不与那些军将靠近,即使要用人也都是从文官中选任。 虽然天子总是堤防他们,但只要用的是文官,总有转圜的余地。 毕竟文官不论是否与他们东林一派,总要遵守官场的潜规则,在这一点上,袁崇焕、杨嗣昌,乃至杨鹤等,都是例子。 可是天子直接跳过了所有人去了军营,竟与那些边镇军将走到了一起,这对他们来说,就是个极为危险的信号。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他们曾经看不上眼的那个纨绔子。 …… 第163章 大明万胜,陛下万胜 “且看这次跟建奴的战事如何,倘若战事不利,我等必追究其责任。 如今众正盈朝,绝不可让这等害群之马祸乱朝堂。” 郑三俊盖棺定论道。 “就是那英国公比较难对付,此人对这张世康宠溺有加,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方逢年小声道。 他在前段时间才终于获准入阁,在座的其他人皆出了不少力,是以方逢年在其他人面前很是谦逊。 “若是百年前,勋戚尚且惧他三分,可是书田,时代已经变了,这群勋戚如今安敢与我等为敌。 依我看,如今最大的问题还在天子,自打那张世康入朝堂以后,天子就变了很多。 实不相瞒,近来老夫已经有些琢磨不透这天子了。” 刘宗周接过了话茬道。 自打天子组织勋戚募捐之后,动作频频,总是能出乎他们预料,这绝对不是个好事情。 尤其是那张世康得权之后,屡次与他们东林为敌,甚至毫不掩饰敌意,而天子必然受其影响。 “倘若天子固执己见,不听我等之言,恐有不忍言之事发生,总之,一切等到了定州再说。” …… 十一月初五日傍晚,定州大营。 自远处看,大营内被火盆点缀的亮光点点,天气虽然寒冷,但此时的军营内却热闹的不行。 正是晚饭的时间,除却值守的士兵仍旧不动如山之外,军营里的士兵一堆一堆的围坐一团。 他们将龟裂的手伸出来,一边烤火一边吹嘘自己在这场战斗力如何如何勇猛,杀了多少个鞑子,以及过程如何惊险。 火堆之上,架着一口铁锅,而铁锅内热气腾腾,正在炖煮的马肉已然熟透,蒸腾的香气弥漫在整片大营。 大战之后,总有不少战马战死,在这样的年月里,战马即使是战死也自然不会浪费。 “哥儿几个,我可跟你们说,当时那鞑子的弯刀,距离兄弟我的脖颈只有这么点距离。” 郑冲伸出一只手指头,冲徐文远等人比划。 “我都感受到那弯刀传来的凉意,但是我啊,临危不惧,只一刀就结果了那鞑子,还是个牛录咧!” “切,你若不吹牛,我都不姓徐。”徐文远嗤笑道。 他可是亲眼瞅着,若不是当时郑冲的两个部下拼命与那鞑子周旋,这郑冲的屁股估摸着还得挨上一刀。 哪里还有精力在这里吹牛。 “我说真的,徐大哥你别不信呐!有督战队的人作证,去验战功时,孙大胜也在咧。” 郑冲说着冲一旁大口啃着马肉的孙大胜使了个眼色。 孙大胜满嘴都是油,正抱着个马腿啃的起劲儿,闻言砸了两下嘴道: “啊对对对。” 然后就又接着吃肉。 马肉虽然不怎么好吃,军营里也没有那许多香料,腥味儿很重,不过没人在乎。 有肉吃的日子可不多见。 众人正聊的起劲儿,周围却突然安静下来。 “是大哥,大哥来了!”王敬铎眼睛最尖,指着不远处的一行人道。 只见张世康从中军大帐出来,崇祯皇帝也与之同行,张世康时而微笑着冲士兵们挥手致意,崇祯皇帝偶尔也抬下手,但动作总归有些僵硬。 不过崇祯皇帝面色红润,可以看得出来很是高兴。 而周围看到的士兵,也都很高兴,能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的,多少都有些斩获。 先前他们就在议论各自能得到什么奖赏,由于战场混乱,尸首清理和战功查验着实耗费功夫。 陛下和冠军伯自下午开始就一直在中军大帐里,同在大帐内的,还有负责军功查验的军将。 如今看着那些大人们都从大帐内走出来,众人当然明白,军功核算看来已经完成。 而陛下和伯爷此来,定然是要向所有人公布了。 遥想大战之前,陛下对他们的承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行人走到军营中间的一处高坡上,张世康对卢象升道: “卢大人,念。” 按照军中惯例,军功宣读是件格外严肃的事情,一般都该全体将士肃立集结,在校场正式宣读。 可张世康觉得,将士都累了一天多了,不必拘泥于陈规,趁着大伙儿都正在吃饭,正好庆祝一下。 卢象升扫了一眼周围的将士,展开了手里的文簿。 由于人多,卢象升清了清嗓子,尽量抬高音调道: “启禀陛下,泾水之战,共歼敌两万一千八十级,经甄别,其中满洲八旗首级四千一百三十二,蒙古八旗首级七千三百十四,汉军八旗首级九千六百三十四。 俘虏五千七百余,其中满洲八旗三百余,蒙古八旗一千二十,汉军四千三百余。 俘获战马一万一千七十匹,盔甲一万六千余副,兵器两万四千余件,粮草十四万石。 另有建奴裹挟之百姓六千余,皆已放归。 新来奏报,魏将军率领骑兵一路追击,多尔衮部仓皇自喜峰口东段峡口逃离,魏将军再斩获满洲八旗首级七百余,如今正在返回途中。” 整个宣读过程中,没有一人发出声音,这是他们用鲜血和性命搏出来的胜利。 不少士兵当时因为崇祯皇帝的刺激,几乎已经处于狂怒状态,这种状态之下,悍不畏死,几乎所有人都是超常发挥。 个人的癫狂又影响到了整体,几乎如同一头头发疯的猛兽般在厮杀。 但这种情况也有一个很大的副作用,不少将士在战局已定的情况下都脱了力,更有上百人昏迷。 如今再想起当初的战场,不少人仍旧心有余悸,就连他们自己都想不明白,当时为何就是不知道惧怕。 他们都目光囧囧的盯着卢象升,直到战况宣读完毕,不少人仍旧没能从中自拔出来。 直到张世康上前一步,高呼一声“大明万胜”,众人这才仿佛找到了宣泄口。 那是为自己正名之后的喜悦,那是为国君雪耻后的傲气,那是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里的呐喊。 “大明万胜!” “陛下万胜!” …… 声浪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停歇。 崇祯皇帝望着无数的将士突然笑了。 笑他曾经愚蠢,竟屡次认为边镇将士只知要粮要饷,不能为其荡平不臣。 笑他所托非人,竟将期望全部放在朝中的满朝文武身上,以致十二年来错失大好时机。 冠军伯是对的,只有手握军权,赢得将士的忠诚,才有一切。 …… 第164章 能抓老鼠,就是好猫 张世康好一阵摆手,才让军营再次安静下来。 他扭头对身旁的崇祯皇帝道: “老哥,到你了。” 说罢张世康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又小声道: “不过老哥,这恩赏是否太过,你认真的吗?” “将士拼命杀敌,区区几个爵位,朕何惜之。 况且,逢此乱世,当重用武将,这不是你的主意吗?”崇祯皇帝疑惑道。 “可那也太……算了,老哥你开心就好。” 张世康想了想没继续劝,他算是看出来了,史书里说这老哥急功近利、好大喜功,这说的是一点都没毛病。 之前袁嘟嘟的事,其实就可以看出一二。 说白了,只要这老哥看重的、认为你有功劳的,他是真舍得给,名誉、官职甚至爵位。 张世康只是觉得照崇祯皇帝这么个搞法,再打个几场大仗,估摸着满军营都是爵爷了。 不过他也倒不是太过担心,毕竟爵位说到底只是个名头,朝廷没银子时,甚至连爵位的俸禄都不用发。 只是物以稀为贵,爵位之所以是所有武将奋斗的目标,还不是因为稀缺。 如果到时候军营的将领都成了爵爷,那这爵位也就不值钱了。 或许到时候崇祯老哥会头疼,但这问题可难不倒张世康,不过这都是后话。 两人嘀咕了一阵后,崇祯皇帝从卢象升手中接过具体的军功簿来,周围的气氛顿时一滞。 崇祯皇帝没有立即宣读,而是首先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将士,他的目光到达哪里,哪里的将士呼吸就开始急促。 少卿,他轻咳一声,望着众将士道: “此战,诸位将士打出了我大明的气势,朕全程观看了诸位将士的英勇表现,朕为拥有尔等这般的将士感到欣慰。 战前,朕向诸位将士承诺,有战功者,朕必重赏。 现在,到了朕信守承诺的时候了。 诸将听封!” 此时的崇祯皇帝已然没有了刚入军营时的拘谨,他知道,周围那一片片热切的目光,才是他最大的依仗。 正当他要宣读时,军营外头传来一阵骚乱,却是内阁全班人马在吏部尚书郑三俊的带领下抵达了军营。 郑三俊与内阁首辅刘宇亮面色不愉的走到崇祯面前行礼,崇祯皇帝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但却并不在意。 他温和的冲郑三俊等人点头致意并让他们平身,刘宇亮起身后正要义愤填膺的指责天子的不对。 但崇祯皇帝只是摆摆手,示意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刘宇亮眉头都皱了起来。 他一路上都在琢磨措词,琢磨怎么能在天子能忍受的前提下,表达他们对天子逃离皇宫的不满。 但话到了嘴边,却被崇祯皇帝随意的一个摆手给塞住了,这让他格外难受。 但皇命难违,刘宇亮与郑三俊等人对视一眼,只得暂时熄火,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时间。 崇祯皇帝再次进入状态,他看了一眼军功簿道: “宣大总督卢象升,泾水之战中,指挥若定,当为诸将表率,上前听封。” 卢象升闻言愣了一下,虽然这次战役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居中调度,但他心里清楚,陛下对他是不怎么器重的。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卢象升不敢居功,他的名字甚至没在军功簿的前列,崇祯皇帝第一个封赏他,着实让他有些惊讶。 张世康见卢象升没动作,用胳膊肘杵了杵他,卢象升这才反应过来,立即跪倒在地: “臣卢象升在。” 说罢,卢象升谨慎的望向张世康,张世康眨了下眼睛冲他扬了扬下巴。 卢象升立即明白,这肯定是伯爷的意思,不禁心中一阵感激。 “恢复宣大总督之职,加封定州伯、太子太保、上护军,赐金一百两。” 封赏很短,但却一点都不简单,就连卢象升都有些吃惊。 此前他因为贾庄之战被天子怪罪,幸得张世康庇护才被准许戴罪立功。 此番大战官复原职倒是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可一战封伯着实大大的出乎了他的预料。 原因很简单,他是文官出身。 在此之前,除却开国元勋外,文官掌兵的有一个算一个,不论是圆嘟嘟还是杨阁部,也不论多大战功,从没有封爵的先例。 不止是爵位,上护军乃是武勋第三阶,正二品官职,虽然只是个名誉,但仍旧是那个原因。 他乃文官,封武勋,于礼制不合。 不论是封爵,还是武勋,都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崇祯皇帝似乎知道卢象升的疑惑,封赏完后略作解释道: “朕先前就说过,但有军功者,不惜爵位。 冠军伯言,爵位不该以文武论,但有军功者,皆可得之,朕深以为然。 自此之后,封爵也将放开文武之限。” 这自然是张世康的主意,如此乱世还拘泥于礼制实在不妥,虽然他不赞成文臣干武将的事,但该说不说,大明能打的文臣还真不止一个。 在张世康看来,不管是白猫还是黑猫,能抓住老鼠,那就是好猫。 只要你能打会打,军功何必分文武。 崇祯皇帝倒是认可这个观点,但他心底里对卢象升是不大看得上的,认为此人与杨嗣昌一丘之貉。 但他相信张世康,张世康觉得能用,他就会用,但他对张世康想定卢象升为此战首功的提议严词拒绝。 封赏他可以给,可这首功如何能轮得到卢象升,在崇祯皇帝看来,军营乃至目前的大明,能有现在的局势,都是张世康的功劳。 这小子或许懒,但在重要之事上从不让他失望。 崇祯皇帝大抵上猜测,这小子把功劳让给别人,就是为了少担责任,哼,他才不会着了这小子道。 “臣卢象升谢陛下天恩。”卢象升拜倒。 卢象升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可以封爵,但他清楚这肯定都是伯爷的授意。 虽然认为这封赏实在太过,但他知道张世康的脾气,知道推脱无用,便坦然接受。 全体将士对这一封赏自然也都没有意见,卢象升在军营里本就有威望,更别提这封赏乃是天子亲自宣的旨了。 可这不能代表所有人的意愿,比如刚从京城一路赶过来的郑三俊、刘宇亮等一应内阁阁臣。 文官封爵?还封武勋?开什么玩笑? 天子这是不将大明祖制放在眼里! 这是对礼制赤裸裸的践踏! 更重要的是,卢象升向来与他们东林不对付。 杨嗣昌倒下之后,除却张世康外,卢象升这等掌握兵权的文臣就是东林潜在的敌人。 他们绝不允许天子枉顾礼制,祖制倘若都能轻易违反,法将不法,国将不立。 此亡国之端也! …… 第165章 冠军侯 “陛下,文官封爵,与我大明礼制不合,望陛下三思啊!” 刘宇亮再也忍不住,当着众人的面高声道。 他的话刚说完,周围的将士就皱起了眉头,虽然大部分人都知道,这几个从京城来的老头儿都是朝廷的高官,但刘宇亮的话仍旧让他们格外不满。 众所周知,爵位并不在大明官职体系中,这也就意味着爵位的封赏并不通过吏部、乃至礼部。 也就是说,只要天子想,即便是内阁也无权干预。 士兵们当然有理由不满,出身低贱,这些内阁重臣他们高攀不起,但凭什么他们靠着拼命得来的军功,却还要受人责难。 但凡在军营里,没有人不担心自己的军功被人抹杀,但毕竟很少有人亲眼看到亲耳听到。 可如今他们算是看到了。 然而崇祯皇帝仍旧是摆摆手,他的表情格外平静,并没有因为被阁臣反对而怒不可遏。 “朕知道诸卿有话要说,且先等朕将旨意宣读完毕。” 这种心态的变化,大抵上跟他有了新的依仗脱不了干系。 是啊,有这些悍不畏死的将士在,谁会在意苍蝇的嗡嗡响呢? 刘宇亮皱了皱眉头,只能暂时强忍下。 “怀宁侯孙维藩。” 崇祯皇帝看了一眼军功簿,继续道。 孙维藩自张世康身后走出,即使战事已经结束,他仍旧重甲不离身,走起路来甲叶呼啦作响,撩起战甲下摆跪倒在地。 “臣在!” “晋上护军、太保,望你不负朕托,为冠军伯、为朕、为大明再立功勋。” 太保位列三公,大多都是给功勋卓着的文臣赐封,而且人臣在世时鲜有任职。 崇祯皇帝给怀宁侯加封太保,足以表示对怀宁侯功勋的肯定。 “臣叩谢圣恩!” 孙维藩面色激动的道,血战之时他都从未这么激动,他高兴的并非是那太保的名头,而是天子对他的认可和信任。 在场的阁臣都皱起了眉头,如此这般封赏,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刘宇亮又想提出反对,但被郑三俊拉了一下。 “京营副将牛纲上前听封。” “朕封你为安平伯,加封上轻车都尉。” “京营副将文邦国,封武强伯,加封上轻车都尉。” “参将齐大柱,封宁晋伯,加轻车都尉。” “参将魏双勇,封安州伯,加上轻车都尉,赐斗牛服。” “陕西巡抚孙传庭,封临城伯,加上轻车都尉。” “三边总督洪承畴,加轻车都尉,赐斗牛服。” …… “宣府总兵杨国柱,封威远伯,加上轻车都尉。” “大同总兵王朴,封定远伯,加上轻车都尉。” “山西总兵虎大威,封靖远伯,加上轻车都尉。” …… “靖虏伯孙大胜,加轻车都尉,太子太保,赐飞鱼服。” “京营把总徐文远,封霸州伯,加轻车都尉,赐飞鱼服。” “王敬铎,封南皮伯,加轻车都尉,赐飞鱼服。” “郑冲,封武邑伯,加轻车都尉,赐飞鱼服。” …… 崇祯皇帝就那么拿着军功簿,面色沉静,语调铿锵,一口气封了十六个伯。 军营里的气氛仿佛都凝滞了起来,不少人大气都不敢出。 所有人都想到,此番大战估摸着天子会给功勋卓着者封爵,可却没人会想到,天子竟一口气封了这么多个。 这不仅在崇祯执政期间绝无仅有,就算往上数,天启、隆庆、万历加起来,也没这一战产生的爵位多。 即使都是非世袭的流爵,也算得上惊世骇俗了。 刘宇亮等阁臣人都麻了,郑三俊的额头也冒了汗。 但与之相反,军营里的将士们却都暗自兴奋,天子并未欺骗他们,不止如此,天子的恩赏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即便没有封爵的,其武勋也都是越级提拔,这让所有将士们都意识到,属于他们武将的时代,或许就要来了。 天子在朝廷里喊上一万遍要重用武臣,都没有现场封赏来得实在。 “陛下……祖上爵位,陛下怎能如此不吝惜……”刘宇亮小声埋怨道。 奈何崇祯皇帝假装没听到,倒是不少将士都对刘宇亮怒目而视。 在将士们的眼里,这群阁臣虽然位高权重,但实在有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此皆功勋靠前者的封赏,军功簿太长,朕就不一一宣读,容后由司礼监王承恩告知诸位将士。 当然,具体的所有封赏,也都会于军营内,乃至九边重镇通传。”崇祯皇帝笑吟吟的对诸将士们道。 “吾皇万岁,吾皇威武!” 全体将士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高声呼喊,在这一刻,仿佛他们此前遭遇的种种不公都烟消云散。 如此天子,怎能不为之效死呢? 崇祯皇帝双手虚托,示意众将士起身,接着道: “下面,朕来宣读泾水之战首功之赏赐。” 这话刚说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冠军伯张世康。 包括孙维藩、卢象升、牛纲、虎大威,也包括孙大胜、徐文远、王敬铎。 所有人都明白,天子之所以能来军营,是因为张世康。 天子之所以对将士大加恩赏,是因为张世康。 泾水之战能打赢,表面来看是因为天子,但其实所有人都清楚,还是因为张世康。 不论是卢象升、孙维藩这等军将高层,亦或是底层的普通士兵,对此都毫无疑问。 相比于卢象升的深层次肯定,在普通士兵眼里,张世康身为最高统帅,不仅从不仗势欺人,还经常与他们谈天说笑。 有功者赏,有过者罚,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获得普通士兵的爱戴。 然而,作为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冠军伯张世康却有些懒洋洋的。 “老哥,差不多得了。” 对于张世康来说,无非就是添些有用没用的名头,刚才老哥一口气封那么多爵,想来那几个老头儿心里不知多难受。 如今又要封赏自己,按照他对这老哥的了解,想来封赏肯定很夸张,刘宇亮那些人即使之前没在意自己,估摸着以后也要想法子对付他了。 这着实有点划不来。 可崇祯皇帝却极为执拗,在他眼里,其他人的封赏都是顺意为之,唯有张世康,才是他最想封赏的。 他哪儿管张世康怎么想,这小子立了如此大的功劳,岂有不赏的道理。 “冠军伯听封。” 见崇祯老哥执意如此,张世康只得像模像样的弯腰拱手,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冠军伯张世康,贾庄之战,力挫建虏,教蛮夷知我中国有人矣。 泾水之役,不骄不躁,胸有千秋,众将拜服,建奴俯首,有此战,蛮夷定不敢轻易犯我大明矣。 朕有冠军伯,如久旱遇甘霖,大明有冠军伯,若狂澜之砥柱,祖宗之恩泽也。 晋张世康为冠军侯,世袭罔替。 加太保、太子太保,封柱国,赐蟒服玉带,昭告天下,咸使闻之。” …… 第166章 有恃无恐 一战封伯,再战封侯,位列三公,世袭罔替。 空气有些许凝滞,但只是片刻,全体将士都爆发出欢呼。 仿佛他们的大元帅受到封赏,比他们自己得到封赏都高兴。 毕竟所有将士都明白,只要大元帅屹立不倒,他们的好日子就刚刚来到,未来,都是希望。 “我这……就成了猴了?”张世康唧了一下嘴,十分应付的拱手谢恩后嘀咕道。 崇祯皇帝浑不在意,他宣读旨意时,嘴角始终带着笑意,这是他继位十二年来封赏最为满意的一次。 可在场的当然也有不高兴的,就比如刘宇亮、郑三俊等阁臣。 作为文臣,入阁可以说是大部分文臣的最终目标,但对于已经入了阁的他们,却仍旧有着奋斗的目标——那便是三公之职。 所谓三公,当然是指太师、太傅和太保。 有明一朝两百七十年,受封三公者凤毛麟角,活着受封三公的,更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张世康他才多少岁? 年不过及冠,世袭侯爵、位列三公? 即便放在煌煌华夏两千年的历史上,也几乎可以说前无古人了。 即便是第一任冠军侯霍去病,得到的封赏也比不了这张世康,至少霍去病没有位列三公。 郑三俊今年都六十五岁了,莫说三公,三孤都没混上。 他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张世康,那眼神格外复杂,羡慕、嫉妒、愤恨,只觉得自己几十年的辛劳都付诸于流水。 其他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刘宇亮鼻子都气歪了,刘宗周冷着个脸,方逢年胡子乱抖。 “刘阁老可是对朕的封赏有异议?现在可以说了。” 崇祯皇帝将军功簿交给王承恩后,望了望郑三俊等人道。 这话刚说完,周围的士兵、将士有一个算一个,都面色不善的看向刘宇亮。 但凡有点情商的人,都看出这群所谓重臣,就是来寻天子麻烦,或者说是来寻他们麻烦的。 对他们得到的封赏有异议,什么意思? 那可都是他们用命搏来的! 天子乐意,你们倒不乐意起来了? 有本事你们也拎着刀子上战场呀? 只会逞口舌之欲,怪不得天子都嫌弃尔等聒噪。 一些脾气暴躁的脸色都开始红温,颇有种你再敢胡说就弄你的意思。 尤其是跟着张世康一路从京城出来的将士,这些人大抵上都沾染了张世康的纨绔习气。 什么都吃,就是不爱吃亏。 刘宇亮当然对崇祯皇帝的封赏很是不满,他早就想出言反驳了,奈何一次次被天子打断。 可如今即便天子主动问询,刘宇亮反倒犹豫了。 他又不傻,哪里看不出周围人对他们的敌视。 这里可是军营,之前有几个军镇的士兵,由于拿不到军营,连营官都给杀了。 这些连大字都不认识的粗鲁之人,急眼了可是什么事都敢做,更别提他这个在军中毫无威望的内阁首辅了。 “臣……臣……并未有异议,臣是来请陛下回宫的。” 刘宇亮左右看了看,额头都冒起了冷汗。 以如今天子在军营中的威望,即便天子让这些人砍他,估计都没有人会犹豫的。 刘宇亮甚至有点后悔来这一趟。 何苦呢这是? “郑卿呢?” 崇祯皇帝心里清楚,郑三俊其实才是东林在京城的话事人,一改先前封赏诸将士时对郑三俊等人的轻视,崇祯皇帝看起来格外认真。 认真到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有恃无恐。 在这军营里,虽然吃不好住不好,他反倒比在宫墙之内更加安心。 郑三俊哪里不清楚这天子其实是在示威,他知道绝不可在这个时候触怒龙颜,便瓮声瓮气的转移话题道: “陛下离京已有五六日,政务堆积如山,还请陛下以国事为重,随我等回京。” 只要回到京城,他们总有办法改变现状,只有回到京城,他们才能号召群臣让天子改变错误的决定。 “朕知诸卿着急,可再急也要等明日,王大伴,给郑卿他们安排好军帐,一路劳顿,辛苦了。” 崇祯皇帝敷衍的安抚道。 这次离京,他早已看清,与东林的矛盾已然不可调和,只是东林盘根错节,早已渗透进朝廷的方方面面。 而他与张世康之前一直无暇布局,如今还是暂时维持住表面的和谐。 “哈,诸位老大人既然来了,不妨跟大伙儿一块看场好戏。”张世康笑道。 郑三俊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张世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与张世康不对付,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正要婉拒,崇祯皇帝却道: “对,不若看过这场好戏再休息。” 天子开口,刘宇亮等人当然不敢拒绝,一行人立即跟着崇祯皇帝和张世康走向军营门口。 军营外头堆着好大一座山,那是一座真正的尸山。 泾水一役虽然打胜了,毕竟面对的是建奴的精锐,即便有天子buff加持,弥补了部分战斗力上的差距,明军的损失仍旧格外严重。 经统计,此战明军共阵亡将士六千三百十七人,其中最先与建奴接触的京营战损最多,达到了四千八百余。 孙传庭和洪承畴由于加入战阵比较晚,战损少些。 除此之外,伤者超过一万。 按照惯例,为了防止疫病发生,这些战死的士兵基本都是就地掩埋。 但张世康却命令将战死士兵火化,他没有足够的马车和精力,将这些战死的英灵带回各自老家,但却可以将他们的骨灰带回去。 待日后朝廷财政缓和了,他必将给这些战死的将士寻个好去处,受后人瞻仰。 郑三俊等人还是头回看到这么多的尸首,都掩住口鼻看起来既有畏惧也有嫌弃。 不多时,在一群士兵的催赶下,牵过来一个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人。 “诸位阁老可认识此人?”张世康指着那人道。 一个军士将火把举到那人脸上,正是大清恭顺王孔有德。 郑三俊眯着老花眼仔细辨别,才认出了此人来。 “自是认得,此人叛国,应当押赴京城动刑,以起到以儆效尤之效。” “哈哈哈!”张世康闻言大笑。 “就知道你们是这个意思,可本伯……本侯觉得,在这里,在诸多为国捐躯的将士面前,更合适。” 说罢,张世康冲行刑的刽子手勾了勾手指道: “怎么样?刘三宝,准备好了吗?” 被称作刘三宝的刽子手,其实就是军营里的一个伙夫。 此时周围不仅站着诸多营中军将,还有内阁的重臣以及天子看着,刘三宝紧张极了。 “侯爷,小的真的只会杀猪。” …… 第167章 兵不厌诈 “张世康!我日你仙人! 有本事给爷爷来一刀!爷爷要是喊疼是你孙子!” 孔有德看到张世康后破口大骂道。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分大清恭顺王的派头,破衣烂衫,披头散发,状若疯癫。 张世康听了也不恼,笑呵呵的回道: “你丫不就是想让本侯给你来个痛快吗? 别多想了,本侯才不着你的道。 饿了两天还能这般精神,我倒要看看等会儿你还能精神起来否。” 别看孔有德说话时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但张世康也不傻,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这厮吼那么大声,或许有刺激他的意思,但难说有没有给自己壮胆的想法。 几个军士七手八脚的将孔有德剥了个精光,而后将其双腿捆缚在一张条凳上,后背则捆在一根立柱上。 那刘三宝知道自己逃不过,一咬牙一跺脚,就朝着孔有德走过去。 他手里除却三四把各式的刀具外,还拎着个网兜,他将网兜递给那几个军士,让他们能捆多紧就捆多紧。 那军士按照刘三宝的要求,将渔网勒住孔有德的双腿,渔网纤细,竟直接将孔有德腿上的肉给分割成了无数的小块。 这其实是凌迟过程的典型做法,是刘三宝在军营里多番打听才知道的,为的就是尽可能的多割几刀。 刘三宝本来还有点紧张,但不知为何走到孔有德身旁时反倒镇定了不少。 他将一块乌漆嘛黑的白布塞到孔有德的嘴里。 “俺打听了,刽子手行刑前都会对犯人说,冤有头债有主,都是听命行事之类的话。 俺不用跟你说这个,因为俺跟你有仇,俺的两个老乡都死在这场战争里。” 刘三宝说罢,一口水喷到了磨的雪亮的刀子上,而后向张世康请示他已经准备好。 孔有德行刑的地方,正在堆起的尸山正前方,张世康从孙维藩手中接过一坛子酒,大步走到战死的将士面前。 他对那高高的尸体堆毫不畏惧也不嫌弃,他就那么提着酒大声道: “弟兄们,泾水一役,你们都是好样的。 你们放心,我张世康承诺给你们的,决不食言。 抚恤、该有的优待、追赠,我都会去核实,断不会叫尔等的家人受人欺辱。 我会着人告知他们,你们在战场是多么的英勇,你们是大明的英雄。 除此之外,这大清的恭顺王,是我给你们的礼物,尔等好好享用,一路走好!” 说着,张世康将手里的酒挥洒在战死的将士们面前,而后给那刘三宝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动手了。 这番话说起来没什么,但在场观看行刑的将士们却都满脸的凝重,朝廷如今的财政情况他们都清楚。 否则,天子也不会在大战之前那么说,可侯爷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次重申,他绝不会忘记死去将士的家人。 这令在场的全体将士们肃然起敬,为这样的统帅战死,想来也没什么遗憾了。 郑三俊和刘宇亮等人站在崇祯皇帝的身后,到了这时候他们哪里能不明白,所谓的好戏是什么。 郑三俊一直在观察军营里的各处细节,包括各边镇将领以及普通士兵,这些人看向张世康、乃至天子的眼神充满着服从和敬畏。 张世康难说没有笼络军心的含义在里头,但贾庄一役后,郑三俊对战死士卒的抚恤做过调查,确实都如数发放了。 望着周围将士凝重的表情,郑三俊的眉头一直都没能舒展开来。 “用章兄,可是惧血? 君子远杀戮,莫说用章兄,我也有点不适应。”刘宇亮小声对郑三俊嘀咕道。 郑三俊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他皱眉当然不是因为怕见血,而是看到了最不想让发生的事。 “用章,如此下去,朝堂必出变故。”刘宗周用衣袖掩住嘴巴,小声的提醒郑三俊。 只有对朝堂局势足够敏感的人,才能知道如今的情形意味着什么,天子在笼络军心,在跟军队绑定! 郑三俊没有回应,只是示意众人观刑。 刘三宝一咬牙,捏着刀子的手猛的一划,一片肉便从孔有德的腿上被片了下来。 只是刘三宝毕竟非专业人士,这片肉或许称作块比较合适。 孔有德吃痛之下剧烈挣扎,但由于捆绑的太过结实,只能徒劳的放弃。 他的额头很快冒出了冷汗,眼睛圆睁,瞪着刘三宝手里的刀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时的孔有德恐惧多过愤怒。 “一刀!”一旁的士兵高喊着,另一个士兵接过那块肉,顺手丢到战死士兵尸首前道: “弟兄们走好。” 周围观看的将士们也都相继高喊: “弟兄们走好!” 刘三宝将一把草木灰撒到孔有德冒血的腿上,捏着刀子再次开始操作。 “两刀!” “三刀!” …… 在第十二刀的时候,孔有德疼晕了过去,被士兵一桶水给泼醒。 张世康命人将孔有德嘴里的布取出来,问道: “孔有德,将你知道的、伪清朝廷的情况说一说,记住,机会只有这一次。” 孔有德刚从昏迷中醒来,他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双腿,眼神中早已没了之前的狠辣。 “你若不说也可以,本侯其实对阉割也很感兴趣,啧啧,家伙事倒是不小呢,割了喂狗多可惜。” 张世康威胁道。 “老子若说出来,你能给个痛快吗?”孔有德自知难逃一死,他只想尽快结束这痛苦。 “当然。”张世康随口道。 见张世康答应的如此爽快,孔有德强忍痛苦道: “皇太极礼贤下士知人善任,大清能有如今局面,皆是因为他。 但大清皇帝身体很不好,他的儿子根基不稳,一旦出了意外,多尔衮等众亲王定然不会老实的辅佐他的儿子。 另外,蒙古诸部或许也是突破口,尤其是山陕边镇外的那几个蒙古部落,一直对投靠大清左右摇摆。 你当知道该怎么做。 老子该说的都说了,给老子个痛快。” 张世康听了之后皱着眉头琢磨了一番,随即对监刑的士兵挥了挥手。 那士兵就要将布条重新塞回去,孔有德当即就急眼了。 “张世康!你这无耻小人!我日你仙人!~” 张世康扭头笑笑: “你难道不知道兵不厌诈吗?活该你被多尔衮卖掉。” …… 第168章 刺杀 孔有德的说辞大抵上符合张世康的猜测。 他虽然只是笼统的知道这个年代的历史,但却记得很清楚,大清入关时皇帝叫福临,貌似是个几岁的娃娃。 崇祯十七年,也就是西元一六四四年,虽然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但皇太极确实没几年活头了。 至于皇太极死后,多尔衮等亲王夺权,这就更不稀奇了。 原始部落制虽然也有长子继承的说法,但与中原王朝不同,不论是蒙古部落还是女真部落,除了血统之外,更看重的是实力。 当然,运气成分也有。 比如皇太极,他在野猪皮的诸多儿子里排行老八,若按排行算,怎么排也轮不到老八当大汗。 野猪皮长子褚英死的早,当时最有实力争夺汗位的,是次子代善和莽古尔泰等几个排行靠前的人。 而皇太极其实是双方妥协的结果,当时后金以大明为假想敌,若是内讧只会令情况更糟,于是老八皇太极捡了个大便宜。 可如今情况已经不一样了,张世康见过多尔衮,只从他的眼神里,张世康就看出了野心。 若是这历史没被他搅和,多尔衮倒是在多方妥协之下,拥立了福临继位,可如今情况大不相同,就连张世康也猜不到结果。 不过孔有德说的另外一件事倒是个突破口,蒙古诸部。 与大明不和亲的做法正好相反,野猪皮为了笼络蒙古诸部,几乎将自己的女儿们都送了出去。 除此之外,也让自己的儿子、孙子们迎娶蒙古各部的族女,来了个血缘强绑定。 这种绑定若是时间久了,效果自然是有的,但如今也才没多少年,再加上大清毕竟还没有入关,能否策反一部分蒙古部落,尚未可知。 国与国之间也好,部落与部落之间也罢,哪里有什么强绑定,无非就是给的不够多罢了。 张世康摇了摇头,继续观刑。 被他骗过之后,孔有德气的七窍流血,甚至都忘记了疼,只是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张世康。 刘三宝的水平果然不咋地,只割了一百多刀,孔有德双腿上几乎就没什么肉了。 他还想再努力努力,却一个不小心割到了孔有德的大动脉。 于是不大会儿功夫,孔有德就蔫了。 张世康也没惩罚刘三宝,他本来就是临时起意,见孔有德已经没了动静,便冲孙维藩嘀咕了一句。 孙维藩大踏步走过去,一刀将孔有德头颅砍下来。 他提溜这孔有德的脑袋,郑重其事的放在战死的将士们面前。 “弟兄们好走!” 孙维藩心情也很沉重,他全程参与了京营的操练和选拔,这一战不少熟悉的身影再也没有看到。 少卿,一群士兵拎着桶将火油浇在尸首上,一个火把扔上去,顿时火光冲天。 片刻后,空气中就弥漫起浓烈的烤肉味儿,张世康捏了捏鼻子,他向战死的那些人保证,他确实心情很沉重。 但……闻到这烤肉味儿,他竟然饿了。 见崇祯老哥仍在专心致志的祭奠死去的将士,他也没打扰,一个人奔着中军大帐走去。 他记得出来之前,孙大胜有送过去一盆炖煮好的马肉来着。 天气寒冷,除却在军营外头祭奠的将士外,大部分士兵都进了军帐,大营内反倒显得有点冷清。 老哥今天给那么多有功的将士晋爵,但唯独没有做军事上的安排,张世康心里清楚,这是老哥留给他的任务。 天下兵马大元帅听着霸气,但身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若是按照他的想法,他当然很想将关宁锦一线的总兵、副总兵与其他边镇调换,最好是直接调往内地剿寇。 此番建奴入寇,再加上上次,几乎都是从喜峰口左右两边突入的,张世康有理由怀疑是某些军将故意为之。 战争牵扯的不单单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更有家族乃至个人的利益掺杂。 就比如如今军营里,就有不少商贾,卢象升甚至还专门在军营里划出一片地方来,专门给这群商贾用。 士兵除了吃饭之外,需要购买被褥、日常用品等杂物,或者送信等等,都是通过这群商贾。 这还是最普通的,这种情况在建奴那边更是夸张,前天的大战,张世康就抓了不少跟随建奴的商贾。 建奴在关内四处劫掠,除却钱粮之外,抢夺来的玉器、字画等值钱物件当然不会带回去,一般都是就地销赃。 而这些汉人跟在建奴大军后头,为的就是做这等买卖。 建奴劫掠汉人,这群汉人不仅负责销赃,也给建奴提供必要的消息。 张世康下令杀人之前,还专门盘问过,不少人背后的东家都是来自边镇的几大家族,也有张家口那边的。 他对这群吃里扒外的家伙痛恨不已,他有理由怀疑某些边将在与这些家族合作。 但同时也心里明白,倘若他的猜测属实,还真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拿人,那样无疑是将这些人推到了对立面。 考虑再三,各边镇驻守将领还是不能动,洪承畴驻防陕西三边,卢象升驻防山西三镇。 关宁锦虽然扑朔迷离,但按照原有历史,出事也是在老哥自挂东南枝之后,只要他不逼迫的太紧,关宁锦的祖家和吴家想来应该暂时没事。 建奴之事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要面对的事还有很多,最棘手的便是盘踞四川的李自成等流寇了。 卢象升和洪承畴不能动,关宁锦也不动,能动的就只剩下孙传庭了。 张世康计划调孙传庭守汉中,堤防流寇自四川入陕。 如此出川的几条常规路线,北边有孙传庭,西边有秦良玉和左良玉,虽然兵力、军饷捉襟见肘,但暂时也只能这样。 除却这些糟心事外,还有战死士兵的抚恤银问题,唉,想起这个张世康就头疼。 他正暗自琢磨着,突然感觉右后方窜出一黑影来,他才待扭过头来,便见那黑影如同鬼魅一般冲他猛扑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钢刀便朝着他的肋下刺过去。 “我日!”张世康震惊之余,抽出天子剑来格挡。 他倒是没少让军营里身手好的将领教他武艺,奈何武艺这玩意儿都是打小练,他这半年多来也都是只学了个皮毛。 谁能想到竟突然窜出个刺客来,张世康一边狼狈的格挡,一边冲着周围大喊: “来人呐!有刺客!” 乒乒乓乓之间,张世康只觉得左胳膊一凉,衣服已然被割开,鲜血直流。 他顾不得痛,一个滚地躲开那刺客的追击。 这时,自大营门口豹子般冲过来一人,正是东岳庙的道士张秀清。 此时的张秀清脸上不见平日里的平和,手里龙虎双刀翻飞,与那刺客战在一起。 只片刻功夫,那刺客就被张秀清砍翻在地。 确保刺客重伤之后,张秀清赶紧去扶张世康。 “侯爷,你没事?” …… 第169章 猜测 毕竟是在军营,附近帐篷里的士兵听到声响呼啦啦的窜了出来。 张世康将手里的天子剑丢到地上,用右手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口。 刚想与张秀清说话,但见那倒地的刺客,自腰间摸出个瓷瓶来,打开塞子就往嘴里倒。 张世康指着那刺客道: “快!阻止他!” 敢在军营重地内行刺杀之举的,多半都大有来头,这些人派来的刺客肯定也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 一旦事情败露不能逃脱,刺客便会自杀。 只不过自杀不像电视剧里演的把毒药放嘴里,一旦要服用时只需咬破药丸,那都是扯淡。 张秀清距离那倒在地上的刺客足有五六步,根本来不及阻止,那刺客吃下毒药只片刻功夫,就开始口吐白沫在地上抽搐。 早有士兵喊来随军医官,张世康将衣服吃力的脱下,露出左胳膊上的伤口。 那伤口足有两三寸长,还在不断地往外冒血,医官刚到来,便见身着重甲的孙维藩跑过来。 此时的孙维藩满脸焦急,即使在战场上厮杀都从未如此紧张,边跑边喊道: “世侄!世侄!你没事!” 他的身后,崇祯皇帝也在跑,连带着保护他的几十个侍卫也都如临大敌一般,边跑边警惕的看着周围。 身为天子,跑动其实十分有损威仪,但此时的崇祯皇帝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一听到张世康遇刺,他只觉得脑袋空空,如遭雷击。 他越跑越是焦急,脸色苍白额头冒出冷汗,就连眼睛都红了。 人大抵上是这样,当一件东西、一个人唾手可得时,没有人会去珍惜,即便失去也并不会难过。 可如果那件东西,是你耗费九牛二虎之力,跳了无数的坑、蹉跎了无数岁月才得来的,就完全不同了。 不论是孙维藩还是崇祯皇帝,亦或是相继赶来的卢象升,脸上都充斥着焦急和担忧。 只有在即将失去之时,他们才终于意识到张世康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 那是他们不能承受的重量。 “世康……” 崇祯皇帝声音有些沙哑的喊了一句,他的翼善冠不知掉到了哪里,看起来格外狼狈。 “挨了一刀,区区致命伤,何足挂齿。 诶,我都还没哭,世叔、老哥,你们这是作甚?” 张世康见周围人都如此凝重,反倒调侃道,尤其是崇祯老哥,身为天子,连表情管理都做不好。 “万幸,这刺客的刀具上并未淬毒,侯爷当好生将养。”那医官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嘱咐道。 闻听医官之言,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崇祯皇帝正要说话,人群外头却又传来一阵骚乱,却是孙大胜他们。 “大哥!大哥!” 孙大胜已经褪去盔甲,只着内衬素衣,他晚上喝了酒原本已经已经睡了,听到张世康遇刺,不仅睡意全无,连酒都醒了。 虽然才十八岁,但经过两次血战,孙大胜已然脱胎换骨成为一个合格的中级将领。 只不过如今的他大概是不合格的,哪有将领动辄哭鼻子的。 孙大胜一边喊叫,一边疯狂的扒拉开人群,泪水也怎么也止不住。 与孙维藩和卢象升不同,孙大胜等人跟张世康从小一块玩到大的兄弟,关系好到甚至比亲兄弟都亲。 年纪轻轻不知世上有别离,闻听自己大哥被刺杀,次子团的人全都毛了。 “我没事,你个棒槌,竟连陛下都敢扒拉!”张世康忍着胳膊上的疼痛呵斥道。 孙大胜这才意识到犯了错误,擦着眼泪就要给崇祯皇帝请罪,但崇祯皇帝摆了摆手并未生气。 “大哥,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在军营内行刺,你跟兄弟们说,我去活劈了他!”郑冲抹了一把眼泪,言辞间充满了愤怒。 “对!大哥在军中向来赏罚分明,从不仗势欺人,哪个不开眼的,有种站出来!” 胆子最小的王敬铎也咬牙切齿的道,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四周的将士,颇有一种不信任的意味在里头。 “诸位小将军,侯爷为死去将士所作的努力,大伙儿都看在眼里,没有侯爷,何来今日之胜,侯爷遇刺,我等也很愤怒。 但我观这刺客并非军营中人,想来是混入军营的奸细。”山西总兵虎大威道。 即使军职比孙大胜等人高出不少,虎大威说话仍旧很是客气,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小将军背后,最低也是个世袭侯爵的爹。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被虎大威这么一说,众人都看向那刺客的脸,竟没有一个人认识。 “今日负责值守的将领是哪个?”孙维藩皱着眉头问道。 “回大人,乃是蓟州游击李海。”人群中有人回道。 “将此人拖于军营外斩首!”孙维藩斩钉截铁的下令道。 刚才他只顾着担忧张世康,如今回过神来之后,心里只剩下愤怒。 既然刺客并非军营之人,那负责军营守夜的将领难辞其咎。 “世叔,没必要?我得罪的人可不少,他们若要在营中安插奸细还真不难。”张世康无奈道。 那个叫李海的游击将军他见过,作战还算勇猛,为人也还可以,应该不是他。 “不行!军法就是军法,你身为大元帅,被人在军营内行刺,不杀他杀谁?”孙维藩怒道。 他绝不允许再发生这等事,杀李海也是让众人引以为戒。 孙维藩的命令很快得到一众将领的认可,不论如何,出了事都要有人为此负责,这没什么好说的。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崇祯皇帝一听到张世康说得罪了不少人,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世康,你说……会不会是他们?”崇祯皇帝问道。 张世康当然知道崇祯老哥嘴里的他们是谁,他皱了下眉头道: “不知道,但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京城高官虽然没有兵权,但却极爱豢养家丁,其中不乏死士。 所谓死士,一般是指从小养大的孤儿,这些孤儿或是遇到天灾,或是遇到人祸,活不下去后被大户收养。 待遇自是不错,还专门找人教习他们各种功夫,为的就是在某些时候替他们杀死仇敌。 这或许是政敌,也可能是某个挡了路的商贾。 这些人从小受恩惠长大,不仅身手了得,对主人也颇为忠诚。 “也有可能是边镇的那些家族,他们是有能力将刺客塞进军营的。 或者干脆就是多尔衮干的,这厮肯定对我恨之入骨。”张世康想了想后又道。 这时,郑三俊、刘宇亮等人也赶了过来,他们都上了年纪走的慢。 他们的脸上并未有焦急之色,毕竟所有阁臣对张世康都不待见,只是也都没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来。 崇祯皇帝看到他们,眼色顿时变的不善,甚至有些冷酷。 …… 第170章 决心 “听闻诸卿来时带了不少家丁?” 崇祯皇帝目光扫过刘宇亮等人,言辞间对这些阁臣已然产生了怀疑。 一直以来,张世康都与大部分朝臣不合,还因此产生过好几次冲突。 刺杀他的肱骨,这些人绝对有理由。 刘宇亮皱了皱眉头,心中对天子的质问很是生气,正要出言反驳,郑三俊却道: “陛下,确如陛下所问,我等自京城而来,大明与建奴在交战,为了安全,是以带了些家丁以防不测。” 郑三俊脸上并未表露任何怒意,而是很平静的说道。 “将那些家丁都叫过来。”崇祯皇帝面无表情的下令。 刘宇亮却是再也忍受不了这种不信任,当即反驳道: “陛下怎能怀疑我等?我等自京城来,为的是江山社稷。 满怀赤诚之心,却遭陛下如此怀疑,实是令人伤怀也!” 他是真的感觉委屈,大老远跑过来,吃不好睡不好,不仅得不到天子理解,反倒还遭人冤枉,真是岂有此理。 以至于身后的郑三俊拉他,他也浑不在意的坚持要说出来。 郑三俊见劝阻不了,放弃后微微摇了摇头。 他知道天子十分器重张世康,那小子遇刺,天子定然怒不可遏,这时候真不该去刺激天子,唉。 崇祯皇帝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红着眼睛冷冷的盯着刘宇亮,足足三息之后,突然冷冷的道: “朕不管尔等如何想,在找出真凶之前,所有人,必须自证清白。 你若不愿,就是心中有鬼! 朕不管刺客背后是何身份,胆敢刺杀朕之肱骨,朕必杀之,诛灭九族!” 说到后来,崇祯皇帝几乎是吼出来的。 孙维藩愤怒,徐文远愤怒,可与他心中郁结的十二年相比,那愤怒犹如浪海涛天。 就差这么一点,他几乎失去了大明的所有希望。 看着崇祯皇帝愤怒的样子,刘宇亮吓的脸色都不对了,郑三俊赶紧站出来道: “陛下息怒,臣等虽不满陛下近来的诏令,也与冠军侯有些不满,但也只是政见不同,还远达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况我等皆已年迈,早已失去争斗之心,陛下如若不信,臣等自将他们喊过来。” 不多时,诸阁臣所携带的家丁全部被士兵看押起来,足有几十人。 而负责甄别的,除了卢象升外,还有张秀清。 两人的甄别方式不同,卢象升让家丁一一去看死去的刺客,然后观察这些家丁的表情,而后是询问。 张秀清则是直接让那些家丁一一跟他过手,他记得那刺客的招式动作。 家丁的身手一般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只要这些人使用,他就能找出破绽。 折腾了半个时辰之后,二人却并未查出什么,张秀清倒是有些疑惑。 此时,张世康与崇祯皇帝已经回到中军大帐内休息,郑三俊等人也都不在,张秀清便道: “陛下,卑职并未查出有与刺客招式相同的人。 不过……”张秀清说着有些迟疑。 “有话就说,莫要糊弄朕!”崇祯皇帝冷厉道。 虽然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他仍旧心里充满怒火,就连自己的侍卫首领都得不到好脸色。 “卑职与那些人过招,发现其中有部分家丁出招狠辣,虽然他们都刻意避免,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决绝骗不了卑职。 是以卑职猜测,他们或许都是经过严酷操练的——死士。” 张秀清如实道。 “朕就知道。 还口口声声为大明的江山社稷,实是可笑至极!”崇祯皇帝犹自讽刺道。 虽然不能证明刺杀之事是这些人干的,但这些人豢养死士已经令崇祯很是鄙夷。 若没有其他心思,一个官员豢养死士作甚? “老哥,你瞅你,老毛病又要犯了,消消气,消消气!”张世康劝道。 自己被刺,这老哥仿佛比他都急,谁都要怀疑,连内阁首辅的面子都不给,实在是有些冲动了。 “哼!你还好意思说朕,回去之时,为何不带上亲卫? 你知不知道你的命不止是你自己的,也是大明的、是天下等待拯救于水火之百姓的! 你岂能如此不在意性命? 你……” “停停停,老哥,我知道错了,你别念了。”张世康举双手双脚投降。 崇祯皇帝被打断施法,只觉得张世康没当回事,冷着脸道: “从今往后,朕不许你一个人行走,到哪儿都要带上亲卫,这是朕的君令!” “那上厕所呢?” 张世康一个问题就将崇祯皇帝给噎住,好在他也不是故意气这老哥,随即又服软道: “嘿嘿开个玩笑,我知道了,以后定会注意。 不过,老哥你如此苛刻的对待郑三俊他们,竟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却是我没想到的。 如今看来,他们或许已经知道咱们要对付他们了。” 言辞间张世康甚至有些埋怨的味道。 这些阁臣有一个算一个,脑瓜子都个顶个的好使,本来张世康还打算慢慢布局徐徐图之。 最好是将这些人分化,各个击破。 可经过老哥这么一搞,估计这些人定然会心中起疑。 若论权谋,张世康还有点自知之明,或许在军营里算是一把好手,可跟这些满腹经纶八百个心眼子的阁臣相比,他是甘拜下风的。 他又看了看面前这老哥,呵呵,这老哥如果真的精通权谋之术,大明也不会是这个吊样子了。 唉,猪队友啊! “朕就不信了,离了他们,朝廷还能不转了? 与建奴的战事既已告一段落,此番回去,也该整治一番朝堂了。 怎么,你竟没有信心吗?” 大帐内也没外人,崇祯皇帝被呛了也不生气,而是反问道。 “唉,老哥啊,怎么说你才好,这与之前的官场倾轧不同。 想让大明好起来,只是免几个阁臣的职根本没用。 我之前就说过,想彻底改变朝廷如今入不敷出的局面,咱们面对的敌人就不是一个两个。 这,是阶级之间的斗争。” 张世康顿了顿又道: “断人财路,还如同杀人父母。 可断一个阶级的财路呢? 不止是一个阶级,官僚,还有士绅地主,全大明至少一半的土地在他们手里。 不止如此,还有两京十三省的商路,货物调配,包括粮食供给,等等一些与百姓息息相关的东西,都掌控在他们手里。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残酷程度不亚于跟建奴对砍。 若真下定决心,老哥你或许就该离水原点。 就是吃的饭食,也要当心。 毕竟…… 咱们大明的天子,易溶于水呀!” 第171章 三个选择 “话说老哥,你会游泳不?”张世康好奇的问道。 崇祯皇帝还在琢磨刚才张世康言辞的分量,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如此发问,无语的道: “不会,此举有损皇家威仪,有伤风化。” 果然,皇帝都是有面子包袱的,张世康嘀咕了一句。 不过张世康确实很好奇,即使不会游泳,掉水里喝上几口水,人怎么会都没了呢? 不止是天启帝,还有正德那小子,这俩人一个武德充沛,一个擅长干木匠活儿,身体素质应该都是不差的。 最关键的是,两人都很年轻。 史料记载,正德落水后吃了太医院的药,结果越吃身体越差,到了后来正德要求更换太医,结果朝臣不同意。 这就很特么离谱了。 “老哥,相信我,皇家威仪可以有另外一种展示方式。 当百姓安居乐业,当你有百万雄师,号令之下荡平所有臣妾,谁敢说你不威仪呢?” 说到此处,张世康又揶揄道: “没事儿,游泳这事儿,我会,有机会我教你。” 时候也不早了,加上张世康还带着伤,二人聊了两刻钟后,就各自回了各自大帐。 临走时,崇祯皇帝还是有点不放心,不仅命张世康的亲卫严加防范,还将自己的侍卫也调过去一部分,这倒是让张世康心中感激。 到了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之后,张世康去了一趟战俘营。 泾水一役,俘虏总共有五千七百多人,这些人里女真人、蒙古人、汉人都有。 卢象升昨天就曾询问过他如何处理,毕竟小六千人可不能白养着。 大明本来就穷,在张世康没交代的前提下,卢象升很明智的选择了节省。 整整两天时间,这些俘虏除了水之外,一口粮食没吃到肚子里,张世康见到他们的时候,一个个都蔫了唧的。 就连最是残暴的女真鞑子,也都一副软绵绵半死不活的模样。 “大元帅驾到,尔等都跪下!敢不听令者立斩!”孙大胜跟在张世康后头大声吼道。 他此时还没从大哥差点被杀死的愤怒中释怀,看到这群俘虏自然没有好脸色。 不过那群俘虏早已没了往日的骄傲,人在屋檐下,一个个都低着头听令跪倒在地。 “时间仓促,我长话短说,现在,先将留老鼠辫的拉出来捆上。”张世康环视了一圈后道。 军令一下,早有军士上前将建奴鞑子单独拎了出来。 建奴鞑子和蒙古鞑子很好辨认,女真人大光头,只有后脑勺有根铜钱大小的老鼠辫子。 在张世康的命令之下,三百多建奴鞑子被捆缚在蒙古鞑子和汉人面前。 他看都没看建奴鞑子一眼,面对蒙古鞑子和汉人们道: “我给尔等三个选择,你们的命运自己把握。” 由于在场的俘虏有蒙古人,卢象升专门拉过来个嗓门大的蒙古部下作翻译,张世康说罢,那蒙古兵就叽哩哇啦一阵饶舌。 一千来蒙古鞑子本来以为自己必死,听到这个消息立即都有了精神头。 张世康也不含糊,当即继续道: “第一,给你们部族首领写信,要求他们将你们赎回。 一个人,用十匹成年战马来换。” 对于这些游牧部落,找他们要钱要粮食是不可能的,他们除了牛羊,就只有战马。 按照目前的市价,一匹优良蒙古马价值十五到二十两左右。 那蒙古汉子刚一翻译完,蒙古鞑子俘虏们就炸了锅,咿咿呀呀的说些张世康听不懂的话。 “侯爷,他们说太贵,他们的首领不会拿十匹马来换,他们询问其他选择。”翻译对张世康道。 这其实在张世康的预料之内,历史上也都有换俘或者赎回俘虏的先例,但大体上都是几十两一个人甚至更低。 毕竟人命在这年月,远没有后世那般尊贵。 十匹蒙古马足足价值将近两百两,即使蒙古人都养马,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第二,加入我大明,为我大明而战,当然,这需要你们证明忠诚和决心。”张世康又道。 “侯爷,他们问如何证明。” “很好,看到那些女真人没,杀一个就行了。”张世康笑道。 当然,杀一个建奴表决心只是第一层判断,日后还会有其他的方式来筛选,只不过他没说。 那些蒙古鞑子听了翻译后都有些犹豫,叽哩哇啦一阵商量后便道: “第三个选择是什么?” 果然,张世康知道这群人都是在权衡,他也不含糊直接道。 “第三个选择更简单,就一个字。” “死。” 全体蒙古鞑子都沉默了。 选择已经给出,这群鞑子冷静下来之后,知道如果不选就是个死,当即就有一人站出来。 卢象升便命人将这蒙古人的一条胳膊解除束缚,又丢给他一把战刀,这人也不含糊,拎着刀子过去,直接就将一个女真人捅了个对穿。 “!!……(!)” 那群女真鞑子压根听不懂张世康说了什么,只看到一名友军拎着刀子杀了他们的人,立即用满洲语大声咒骂。 但是压根没人在乎,除了张世康。 张世康命人将咒骂的最响亮的三个女真人单独拉了出来,并解除了部分腿部的束缚,让他们得以站起身来。 这样,他们就能更清楚的看到自己的人被杀。 那个自证决心的蒙古人杀了女真人之后,立即就被解除了束缚,并满脸得意的站在了一旁。 不少蒙古部族向满洲人投诚也不过是十几年甚至近几年的事情,他们大多是迫于满洲人的压迫,对女真人的忠诚度并不高。 有一个打头,就有第二个,蒙古人多少都有些粗鲁,有一个人打头之后,片刻之后便哗啦啦全站了起来。 整个过程中,那四千多原汉八旗俘虏都看在眼里,这些人中绝大部分原本就是大明士兵,被孔有德等汉军将领裹挟着就投了建奴。 如今见有机会活命,也都呼啦啦的站起来,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要能活下去,能反一次,为何不能反第二次? 除此之外,迫使他们如此迅速做出反应,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那就是女真鞑子,就只有三百多个。 倘若被那群狗日的蒙古人杀光了,他们倒是证明了决心,自己怎么办? 于是乎,蒙古俘虏和汉人俘虏都有些着急起来,他们既不敢擅自行动,又怕没了自证忠心的机会。 看向张世康的眼神也都很是急迫和期待。 是啊,三百多个鞑子,如何够五千多人杀? 第172章 我怎么不知道? 可这根本就难不倒张世康。 “告诉他们,一人砍胳膊,一人砍腿,只砍一条。 如果不够,就一人砍一截,明白我意思?”张世康对那蒙古翻译道。 这话一说出口,所有人都对张世康行了注目礼,心道还是元帅大人有主意。 于是乎战俘营内立即变的血腥起来,好在是不论是士兵还是俘虏,都是打过硬仗的,这等血腥程度只能算是小场面。 半个多时辰之后,三百多女真鞑子全部毙命。 尤其是最后那几个鞑子,由于数量实在不够,竟被最后的几十个汉八旗俘虏剁成了肉酱,死状不可谓不凄惨。 整个过程中,那群蒙古俘虏和汉八旗俘虏都显得很疯狂,反倒是张世康专门拎出来的三个女真鞑子变得很安静。 他们原本是叫骂的最厉害的,可是亲眼目睹三百多同族的惨状后,个个两股战战噤若寒蝉。 他们不知道那个明军首领将要如何对待他们,但从三百多同族的遭遇来看,或许他们会更凄惨。 悍不畏死也是分时候的,在战场上是一回事,身为俘虏又是一回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想来这仨货如果回到建奴那边,应该会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那黄台吉。” 张世康当着那群俘虏的面,意味深长的道。 打消他们的侥幸心理,然后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将这群人编入敢死队,冲锋在最前头,再用战绩证明决心,才是最稳妥的。 这样的念头是张世康一早就想好的,果然,他这话一说出来,那群汉人士兵都有些惊讶。 不过张世康大抵是高看了他们,对于这群在大明和大清之间反复横跳的人来说,在哪边卖命都一样。 张世康才不管这些,当即就命令卢象升,着一队人拿着他的军令,将最后剩下的三个鞑子自最近的关口送出关。 杀人要诛心,收服人心也要诛心,二五仔是要不得的。 他大概知道这群汉人兵痞是什么心思,不过他不在乎。 上了战场要么活要么死,卢象升可不是孔有德,偷奸耍滑绝不可能。 处理完了战俘的事情后,在张世康的召集下,所有在军营内的高级将领一块开了一次会。 会议的规格相当的高,参将都没被允许参与,最低也是个总兵,崇祯皇帝也兴致勃勃的过来旁听。 出了一趟京城之后,崇祯皇帝感觉自己之前都白活了,他现在对军队的事尤其上心。 除此之外,郑三俊等阁臣也都来了,张世康也没反对。 人都到齐了之后,作为大明最高军事统帅,张世康率先发言道。 “召集诸位前来,主要有三件事。 其一是京营扩编问题。 其二,是战死士兵的抚恤问题。 其三,军将调度、军职升迁。” 张世康不喜欢说场面话,一上来就直接给正常会议定下了基调——只谈干货,拒绝假大空。 “京营原有士卒历经两次血战,死伤已然过半。 本侯决定,除了将杨阁部原来亲率的那部京营兵回归编制之外,也将从诸位军中抽调一部分,将京营编制扩充至四万。” 这是张世康的命令,说是商议,其实就是通知一下而已。 毕竟崇祯皇帝早已给诸军镇下达诏令,张世康作为大明最高军事统帅,对大明军事有着一切的决定权,任何人都不得反驳。 京营作为大明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天子号令全军的根本。 之前由于缺乏威望以及跟诸军镇的将领缺乏信任,他并没有敢擅自调动。 但如今却是不一样了,他不仅有崇祯老哥背书,更是通过贾庄之战和泾水之战打出了大明的气势,同时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不仅在军营中有了威望,而且这段时间里,张世康在军营内有功则赏有过者罚,为人平和,对底层士卒也向来笑脸相迎。 关宁锦防线以及没参与这次会战的其他军镇不敢说,至少杨国柱、虎大威这等军镇总兵眼里,对张世康还都是很敬重的。 几年前被抽调的那部分兵回归京营编制之后,京营兵额为两万一千余,按照要求需要从其他军镇抽调出一万九千余。 张世康也不厚此薄彼,按照比例将这一万九千兵额分配了下来,众人倒是都没有反对。 “在说抚恤问题之前,或许该讲一下缴获分配问题,本侯也不独宠京营,贾庄之战缴获的战马也将拿出来。 算上泾水之战的战马缴获,当有两万余匹。”张世康想了想道。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总兵们总算是来了兴致,虽然还有其他缴获,但对于军队来说,战马永远是最重要的。 在马克沁大杀四方之前,骑兵,永远是这年月的主旋律。 有天子在,他们并不敢乱说话,但心里也都惦记着,毕竟刚才抽调可是按比例的。 若是这战马分配也按比例……一些手下将士比较多的将领露出了迷之微笑,只是很快便隐藏住了。 “战马分配将按照战斗参与度以及战损程度综合考量。”张世康只一句话就打消了所有人心里的小算盘。 “当然,战损的考量要建立在指挥无误的前提下。” 这话一出口,众将领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到了宣大总督卢象升那边。 天雄军经过那场血战,已经被消耗到只剩下千把士卒,状况不可谓不凄惨。 但卢总督的军事能力无人质疑,明眼人都知道,倘若不是那高起潜故意不支援,天雄军断然不会有此下场。 “是故,卢象升直属天雄军,将分得战马四千匹。 四万京营兵分得五千匹。 宣府镇一千八百匹。 大同镇…… 山西镇…… 若诸位对此分配有异议,现在可以提出来。”张世康说罢,就看向在场的总兵们。 张世康的议事方式在这年代可谓独树一帜,他不像那些文官似的,开个会寒暄问候就要半天,然后之乎者也说些忠君爱国的套话又是半天。 讲究的就是个效率,当然,他也并非独断专行的性子,只要有人提出异议并且可以说服其他人,他也会考虑。 只是如今天子就在旁边坐着,甚至对张世康的一切命令都持欣赏态度,在场的将领哪里敢提出异议。 好在是张世康的分配大体上没有问题,即便洪承畴也不好反驳。 他和孙传庭都只分到了一千五百匹,虽然两部人马足足占了全军的一半,但两人在泾水之战作为支援,发挥的作用十分有限。 见孙传庭不吭气,洪承畴最终也没敢去触张世康的眉头。 张世康正要继续说下一个议题,然而一直在旁听的建极殿大学士、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道: “侯爷,老夫听人说,此番大战的缴获中,有不少玉器等细软。 这些珠宝玉器字画等等,虽是缴获自建奴,但其实也是这些建奴自我大明富户劫掠所得。 如今战事结束,这部分缴获是否应当归还给那些被劫掠的富户?” 张世康闻言皱了皱眉头,早知道这群老头没安好心,原来还是为了铜臭之事。 念及此,他立即装作惊讶的神色,环视了一圈部下们道: “有这等事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们知道吗?” …… 第173章 这合理吗 “回侯爷话,没听说过。”宣府总兵、威远伯杨国柱第一个表态。 杨国柱心里清楚,天子能放开封爵之限,肯定跟冠军侯有着很大的关系。 这还只是其一,另外一点,即使有的军将出身低微,甚至字都不识一箩筐,他们心里头也是门儿清。 如今朝廷困窘,大元帅也都在为军饷和抚恤的事发愁,这些缴获百分百都会用在军中。 也就是说,这些缴获,可都是他们的东西,是下头将士用性命抢夺来的。 这些个重臣三言两语间就要他们还回去,却又不给他们银子来发放军饷,这是何道理? “咱也没听说过,兴许都被那多尔衮带走了。”大同总兵、定远伯王朴也发言道。 山西总兵、靖远伯虎大威抓了抓自己的络腮胡子,悠悠的说道: “那些富户即使被抢了,日子也比咱军营过的好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总之,军营里从未缴获过那许多物资,都是被多尔衮那狗娘养的抢走了。 如果诸位老大人想要,那就去找建奴要去,如果他们愿意给的话。 将领到底不是文官,说话都相对直接,直把刘宗周的胡子都气歪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汝等这是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张世康见刘宗周气成这样,害怕这老头一口气上不来,赶紧安慰道: “刘阁老莫动气,本帅实不知也,不过本帅可以着人查证。 你刚才说是听人说,不知这个人是谁?” 群众里有坏人,张世康觉得必须得敲打敲打。 他其实非常理解这群阁臣,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作为官僚士绅的代言人,他们所思所想自然是维护整个群体的利益。 而被建奴劫掠的那些富户,基本上也都是各府各县的士绅地主们。 虎大威说的一点都不假,这些家伙即使被抢了,过的仍旧比绝大部分人要好。 即使这些人的家产全部被劫掠殆尽,但他们还有大把的田地,而田亩,是抢不走的。 刘宗周也好,郑三俊也罢,他们从不会觉得自己没有心系朝廷,正相反,他们认为朝廷正是因为有他们撑着,才能正常运转。 朝廷想存续,必须维护士绅们的利益,只有先做到这一点,才能谈爱国。 所以,他们才是大明朝真正的顶梁柱呀! 张世康看起来是随口一问,但刘宗周却怔了一下,差点就着了道,这若是说出来,无异于出卖同僚。 就张世康这等纨绔性格,自己这同僚指定没有好果子吃。 “哼,空穴岂会来风?”刘宗周不满的道。 只是刘宗周虽然没说,眼神却不经意的往洪承畴那边瞄了一眼。 张世康顿时知道是谁告的密,他也不生气,微微笑着看了一眼眯眯眼,道: “洪大人,你有听说这等事吗?” “当是误传。”洪承畴赶紧撇清关系。 此次会战,大部分总兵都得了个爵位,就连在他手底下做事的孙传庭,都得了个临城伯。 可唯独他这个陕西总督,只加了个从三品的轻车都尉,就是分到的战马也是最少的。 他的心里当然不满,若是以前,即便是在杨嗣昌面前,他也会提出异议,即使不能争取更多利益,但最起码算是表明态度。 可现如今,他却并不敢多说,此番会战主力毕竟是京营和山西兵,他确实没捞到什么战功。 更重要的是,张世康可不是杨嗣昌,杨嗣昌再小气,毕竟也是文官出身,总得遵守官场的规矩。 可这张世康压根不讲规矩,嚣张跋扈的没边,最要命的是,权力还大。 以他对如今天子的揣度,这张世康即使一刀把他砍了,天子估计都会拍手叫好。 这还怎么玩? “既是误传,那此事就此作罢。 刘阁老,此番大战将士们可都是拼了老命,抚恤金的事儿,才是重中之重。 本帅觉得,这才是诸位大人该考虑的问题。” 将缴获物资的事情盖棺定论以后,张世康又反将了刘宗周等人一军。 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找事儿,谁不会呀? 你说富户委屈,这大军营里数万将士就不委屈吗? 死了还拿不到抚恤,谁去保护你们? 那群富户吗?真到了那个地步,估摸着早就撅个大腚认新主子了? “冠军侯勿虑,此事朕回去后,便会与阁臣商议,定当尽快解决。”崇祯皇帝做起了和事佬来,总算是给了诸阁臣一个台阶。 将此事揭过之后,张世康又接着道: “下面说下将领升迁以及调度安排。” 这话一出口,虎大威等总兵就咽了口唾沫,以为除了爵位以外还有惊喜。 “哦,升迁自是说的中低级将领,诸位已是总兵,能因功封爵,已是陛下最大的赏赐了。” 虎大威闻言,赶紧摆出并不在意的表情来,生怕被天子发现他欲求不满。 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能封爵还想什么呢? “名单太多,本帅就不一一宣读了,本帅会将具体升迁名单递交兵部过审,此是副本,诸位拿回去好教下头将士也高兴高兴。” 张世康说着将属于各自军镇的将领升迁名单交给虎大威他们。 “哦,差点忘了,孙巡抚?”张世康一拍脑袋,看了一眼孙传庭道。 孙传庭自打开始议事,就一句话都没说,如同一个透明人一般。 他其实也有难言之隐,作为陕西巡抚,洪承畴是他的顶头上司。 孙传庭自然知道洪承畴跟那群阁臣的关系,他夹在中间只能谁都不得罪,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不过对于张世康的战利品分配,孙传庭大抵上是没有异议的,认为还算公允。 “下官在。”孙传庭结束了隐身状态,起身拱手道。 “陛下准备封你为汉中总督,命你驻防汉中,以防流寇出川。 建奴新败,如今流寇便是最大的隐患,不知你可有信心?” 这话说完,孙传庭的表情就很是古怪。 汉中不过一个府,他活了四十多岁,压根就没听说过驻防一个府,还需要总督这等要职的? 这合理吗? 崇祯皇帝脑袋也有点麻,心道朕啥时候准备了? …… 第174章 没人比我更懂大明 “朕正有此意,孙卿,汉中自古以来便是蜀道通陕西的必经之路,流寇狡诈,你当用心堤防。” 崇祯皇帝瞥了一眼张世康,用确认的口吻道。 从来都只有一省总督或者三省总督,驻防一个汉中府,却要以总督冠名,这确实有点离谱。 但崇祯皇帝还是为张世康站了台,他既然已经将军政大权全权交给张世康,定然不会怀疑这小子会胡来。 虽然总有点疑虑,但崇祯皇帝知道不该在这时候说。 刘宗周见天子和张世康一唱一和,刚压下的火气腾的就又冒了起来,皱着眉头刚想提出异议,却被郑三俊给劝下。 郑三俊是在场文臣中最冷静,也是最能看清形势的。 这时候提出反对意见实属不智,此乃军营,而京城,才是他们的主场。 万事只能等回去后再说,在军营里当着诸多军将的面一直反对天子,实在是得不偿失。 “臣领旨谢恩。”孙传庭冲天子行礼道。 他又不傻,只片刻便琢磨过味儿来,不由得抬眉偷瞄了一眼张世康,心道这小子还算有点能耐。 君臣表演的很是到位,刘宗周、郑三俊知道他们在这儿就是多余的,寻了个借口便都告退。 他们走了之后,张世康当即就分起赃来,至于来源,自然就是刘宗周嘴里的那些富户。 他甚至都没避讳洪承畴,因为压根没必要,这人啊,只要脸皮够厚,你就会发现,很多时候你都是无敌的。 说是分赃,其实也就是张世康当着全体将领的面,说下自己的分配决定。 他倒是想搞民主,可这时候压根很少有民主的土壤。 按照他的意思,这批价值大约九十多万两的缴获,将近一半用来给那些战死的将士家人作抚恤。 剩下的则用来给欠饷最严重的两个军镇作军饷。 这自然是远远不够的,实际上包括京营在内,军饷也只能再支撑一个多月。 宣府和大同乃至洪承畴、孙传庭手底下的秦兵,这个月的军饷都没有着落。 至于关宁锦防线以及陕西行都司的两个军镇,即使之前募捐到的银子已经按比例发放,但目前仍旧欠着三四个月。 关内驻防的左良玉部、黄得功部,以及客串京军驻防京城的曹变蛟部,军饷也都有多少不一的拖欠。 至于各地土司的杂牌军以及各地卫所,就更加顾及不到了。 可以说,只要一想起这事儿,张世康就觉得头疼。 这劳什子大元帅看起来威风,也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副担子可不轻。 “如此,孙大人明日便可准备拔营转进汉中。 最后便是卢大人,贾庄一役天雄军几乎损失殆尽,这实在是朝廷的重大损失。 是以,本帅命你以那一千士卒为核心,重建天雄军,兵额以两万为宜。” 张世康想了想道。 天雄军的威名他是知道的,作为明末少有的几支能硬抗建奴的王牌,就这么被打没了实在可惜。 卢姥爷自然是有能耐的,在场的总兵、巡抚总督们,有一个算一个,大部分作为一个军镇的一把手,都是没有问题的。 可若是谈及战略,以及指挥跨省规模的会战,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场的人里,卢象升的能力张世康亲眼见识过,作为文官能打,作为武将能写,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帅才。 除了卢象升外,孙传庭曾作为大明曾经最后的希望,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只不过性格缺陷比卢姥爷更严重,用后世话讲,过于傲娇。 这性格若是遇到能知人善任胸怀大度的上司,自然有用武之地,可若是运气不好,那就是致命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孙传庭的官途几乎可以称之为卢象升第二。 这俩人有个共同点,都被杨嗣昌给穿过小鞋使过绊子。 这俩人还有个共同点,死的都很是悲壮,潼关大战时,与卢象升一样,孙传庭也知道必死,可他们都执行的君令。 如果忠诚需要他们以死来证明,那他们就死给你看。 可张世康却知道,导致二人惨败殉国的核心问题其实不在杨嗣昌,而是边上的崇祯老哥。 他瞥了一眼崇祯皇帝,心中叹了一口气。 崇祯皇帝不知就里,回瞪了一眼。 “只是大帅,大军转进需要开拔费,这个月的军饷还没发,下头将士必然会有怨言的。” 孙传庭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将问题提出来。 他和洪承畴手下的秦兵,与其他军镇乃至天雄军不一样。 秦兵之所以能打,除却有他的严格操练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血缘。 他征兵时,经常甚至鼓励征召血亲一同入营,很多士卒都来自一个村子,其中堂兄弟、叔侄、甚至父子比比皆是。 若遇苦战,秦兵往往能发挥出超长的水平,原因也很简单,血亲战死,这些人心怀仇恨,自然悍不畏死。 可这样的军队也有不少缺点,比如战斗时一部开始后撤,其余人也都会跟着跑。 这种情况还可以通过严格纪律来避免,但欠饷本就是朝廷不对,他也没办法弹压得太过。 卢象升也是同样的问题,天雄军本是他在大名府任职时征召的民壮,能成为拥有极强战斗力的强军,他确实是倾注了不少心血的。 天雄军如今的惨状,卢象升每每想起都心中苦闷,张世康之前就曾提过一次想让他重建天雄军的想法。 但当时他并未发表更多看法,作为宣大总督,他当然明白征召和组建两万人马需要多少物资。 虽然他不想挫了大帅的斗志,但心里也很是无奈。 组建新军可不只是军饷问题,还有粮草、军械、盔甲、战马等等,天雄军全胜时也只有一万来人,大帅一张口就是两万。 他很想问大帅,你知道这需要多少银子吗? 但思量一下,卢象升还是谨慎的措词道: “大帅,组建新军耗费巨大,下官即使没有天雄军,也能为朝廷守好山西防线。” 张世康哪里不知道这卢姥爷是顾及他的面子,他摆了摆手示意孙传庭和卢象升坐下,而后对众人道: “本帅知道,都是银子问题嘛。” 问题是没银子啊大帅,孙传庭心中嘀咕了一句。 可张世康接下来的话却让在场的人略感惊讶。 “这个问题我知道怎么解决。” 说着张世康露出怪异的微笑,似乎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一般。 “毕竟,没人比我更懂大明。” …… 第175章 朕不同意 “议了这么久,诸位想来也都累了,孙大人和卢大人留下,其余人等各自回营。” 张世康喝了口茶水,对在场的人道。 杨国柱等人闻言也不多问,当即就起身出了中军大帐。 身为武将,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这是最基本的素养。 只要大元帅能给下头的兵发上饷,那他就能带着部下帮朝廷打胜仗,他们自己则能拿战功换赏赐,这叫秦始皇摸电线,赢麻了。 至于大元帅从哪儿变出银子,他们才不在乎。 “陛下,午后咱们可就得回京了,一路劳顿的很,不若陛下先去休息会儿?” 见崇祯老哥坐着不动,张世康只得劝道。 崇祯皇帝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他不知道张世康这小子要搞什么鬼,竟然连他也要瞒着。 这曾经是他最忌讳的事情,但他生气并非因为不信任张世康。 正相反,他觉得是这小子不信任他,为朝廷增加收入竟还要瞒着他,当即道: “朕不累,你有事就说。”言辞间已经略带不满。 张世康只觉有些头大,便只得让孙传庭和卢象升先出去,待大帐内只剩下两个人时,他才道: “老哥,任这孙传庭为总督,并非臣乱来。 洪承畴并未犯错,总不能撤其总督,不能撤洪承畴的职,那就只能升孙传庭的职。 以确保孙传庭在驻防汉中时不被人掣肘,臣不喜欢监军也是这个原因。 老哥你是不知道各地军镇的难处,朝廷既不发饷,又有监军或者其他人使绊子,就是战败身死,那也死的憋屈、窝囊。 臣仍旧是原来的想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给孙传庭升总督职,撤其监军。 没有了束缚和掣肘,全看他发挥,倘若不能完成防守任务,就是他无能,到时候要杀要剐,老哥说了算。 最近这十几年,因为没钱发饷导致的哗变数不胜数,那孔有德等人,皆是因此而反。 是以,在军饷问题没有解决之前,老哥断不能再催各军镇急着剿寇了。 汉中防寇是现在咱们不得已的战略,四川已经乱了,朝廷又穷成这副鬼样子,咱们必须得保证其他行省能不受影响安稳发展。” 张世康对刚才的任命略作解释道。 崇祯老哥虽然给了他军政大权,但任命总督这等仅次于他这大元帅一般的将领,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但崇祯皇帝在意的明显不是这个,他瞅了一眼张世康很是不爽的道: “朕想知道,你究竟要从哪儿找来军饷,又为何要瞒着朕?” 崇祯皇帝确实很不爽,在他的观念里,他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自然也希望得到这个人相等的信任。 为此,他甚至早已放下皇帝的架子,可这个小子仍旧还要瞒着他一些事,让他心里如鲠在喉。 闻听此言,张世康面露为难,想了一下还是说道: “臣也有难言之隐呀,臣就问老哥一句,你不想做千古圣君吗?” 崇祯皇帝不知就里,但不想做圣君的天子不是个好皇帝,只是这跟筹措军饷又有什么关系? 见崇祯老哥没有反驳,张世康继续道: “倘若没有流寇,咱们还能慢慢跟朝臣周旋,可如今这局面,不搞点非常手段,几乎没办法破解死局。 老哥,虽然那些人死有余辜,可臣接下来要做的事毕竟不甚光彩。 你要做圣君,臣便帮你,是以这件事,老哥还是不知情的好。” 张世康并不在乎什么名声,或许因此会遭受朝臣、甚至天下士绅的攻讦,甚至在史书上被抹黑。 但他心里十分清楚,总得有人负重前行。 张世康说罢,崇祯皇帝这才明白,并非这小子不信任他,而是为了成全他,替他背负那些骂名。 一时间崇祯皇帝心里只觉得惭愧不已,他沉吟了片刻,望了一眼张世康道: “世康,昨日你曾对朕说,倘若百姓安居乐业,大明有雄兵百万,没人敢说朕不威武。 朕想了很久,深以为然。 之前你还说过,逢此乱世,当行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 劫富济贫,朕想来,这便是你的霹雳手段。 可是,朕不同意。” 崇祯皇帝说的缓慢而坚定,却把张世康给听愣了,心道你不同意,那老子不是白忙活了? 正要反驳,崇祯皇帝又道: “朕怎能让你一个人去背负罪名,朕才是大明的天子,这罪名朕来背! 只要能有利于江山社稷、能让天下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朕就算是做朱家的罪人,又如何?” 他的语气既悲壮又激昂,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 张世康心道老哥你大喘气儿,他还以为这老哥是不同意他搞钱。 “嘿嘿,老哥你别整的这么悲壮,笔杆子或许在他们手里,可是又怎敌得过天下苍生? 还有,你说的不对,即使你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即使你已经将能做的都做了,仍旧还会有国家不服你、说你就是昏君。 此乃人性,众口难调。” 张世康调侃道。 见崇祯皇帝皱眉,张世康又道: “不过也无所谓,灭了他们便是。” 崇祯皇帝莞尔,误会解除,他只觉得心间舒畅。 “其实跟你说了也无妨,臣之前不是缴获了那许多物资吗? 随行的还有不少行商,他们本是负责为建奴销赃的商贾。 前日,孙维藩告诉我,有人撑不住拷问,不仅说出了他们的销赃路线,还说出了他们的背后主使。 而且这些人如此经营已经好多年了,据那人说,他们东家不少生意都在关外。 更可恨的事,我大明如此缺乏粮食,这些人为了利润,竟将粮食运往关外,至于买主是谁老哥应当知道。 商贾无国,这些人为了利润,竟连国家都要出卖。 靠着高风险高回报,如今他们的家底想来十分丰厚,是以,臣决定杀鸡取卵了。” 这两天其实他一直都在考虑可行性,这些商贾的关系网错综复杂。 他之前担忧这些人与某边镇串通,一旦事情败露会引起兵变。 可现在朝廷实在拿不出银子来发饷,即使有风险也得去做,坐以待毙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他们都是谁?”崇祯皇帝冷冷的道。 张世康也不瞒着,随口道: “晋商。” …… 第176章 有个任务交给两位 “这些人不止做粮食贸易,还有铁矿、布匹等等。 这么说,如果没有汉人给他们输血,莫说入关作战,一场白灾,就够他们吃一壶。” 往上数几十年,努尔哈赤跪舔李成梁之前,所谓的建州女真还处于非常原始的渔猎状态。 莫说打造火器大炮,就连最基本的矿石冶炼甚至布料编织染色都不能搞定。 即使到了现在,倘若没有粮食存储,遇到大的雪灾,女真人也好,蒙古人也罢,都得歇菜。 可以说,女真人能有如今的风头,全靠汉人。 汉人教他们先进的技术,汉人给他们输送粮食,于是,如今那些汉人成了他们的奴隶。 “资敌以粮,里通外国,如此罪名,还需多言吗? 朕,真恨不得将他们全部杀死,诛灭三族!” 这年月商贾属下九流,崇祯皇帝本就对商贾很是看不起,一听到这些人竟然敢通敌,立即气不打一处来。 “臣虽然知道,可是这群人也不傻,怎会留下罪证? 老哥信不信,就算臣带着那行商去问罪,他们也会一推二五四。 这世道,本就是这样。”张世康无奈道。 别说现在,即便是后世,只要你足够有钱、有关系,黑的都能洗成白的。 崇祯皇帝沉默了,身为一个在宫墙里呆了一辈子的天子,他的某些想法或许单纯,可毕竟是皇帝,他知道某些事背后或许牵扯很多,并非非黑即白。 “不过无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罢了。 老哥勿需担忧,由臣来做就是了,老哥还是先回大帐休息会儿。”张世康再次劝道。 “别多想啊,主要老哥你坐这儿,孙大人和卢大人放不开。” 见崇祯老哥欲言又止,一副抢着背锅的样子,张世康只得换了一种说辞。 果然,崇祯皇帝闻言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可走到门口,崇祯皇帝却又回头道: “你尽管去做,万事,有朕扛着。” 说罢,崇祯皇帝再不迟疑出了中军大帐。 军帐外头,孙传庭和卢象升站着在聊天,他们之前虽然也打过交道,但毕竟不多,言辞间还略显客气。 “贾庄之战,卢大人真是勇猛,竟以区区六千之数,抵挡两万多鞑子整整三天。 本官当时就在想,那种局面,倘若换作是我,估计也难逃此劫。”孙传庭道。 “只是可惜了天雄军,那高起潜实在可恶,还有那杨嗣昌。 哼,这个人心胸狭隘,自己活,就不想让别人活,先前就曾给本官使过绊子,幸亏本官寻了个由头去了陕西。” 惹不起他躲得起。 孙传庭为卢象升抱不平道,在这件事上,他十分能感同身受。 好在是他跟监军一直保持着友善关系,否则上了战场,或许也会遭受这等无妄之灾。 孙传庭这么说着,本以为卢象升会很生气的与他一起声讨遭遇的不公,没想到卢象升只是语气平淡的道: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福祸难料,如今总算是有了些盼头。” “天雄军当年那么大的威名,如今却落得此等结局,卢大人难道就不心寒吗? 盼头?卢大人是说咱们那位大元帅阁下?” 孙传庭惊讶的问道。 虽然他既得了临城伯的爵位,又被提拔为总督,但孙传庭依旧觉得这位大元帅太过年轻,行为言辞一股子的纨绔味道,实在是有点不靠谱。 “一开始自然心里很难受,甚至有些绝望。 呵,说出来不怕孙兄笑话,那一战之后,我本来是打算辞官归乡的,但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 卢象升说着,想起这一个月来的种种,嘴角竟露出一丝微笑来。 “还是因为咱们的大元帅?他有真本事?”孙传庭眉头都皱了起来。 泾水之战,他虽然不是主力,但孙传庭心里十分清楚,整个战局都是卢象升在把控和指挥的。 而最终的头功竟然是那个劳什子大元帅,他就觉得这对卢象升很不公允。 还有他那个什么汉中总督,虽然明白是那个小子不想让他受洪总督掣肘,但他心里还是很别扭。 一个汉中府的总督,说出来让同僚们笑话。 可卢象升摇了摇头,不仅没有回答孙传庭的问题,却反问道: “孙兄,这重要吗?” “不重要吗? 我等虽立志报国,但倘若说不想光宗耀祖扬名立万,那便是虚伪,可这并不冲突。”孙传庭不解。 “是啊,我说的也不冲突。 孙兄,你难道没有发现,自打侯爷来了军营,整个军营都不一样了吗? 那些个监军,哪个敢在营中胡乱指挥寻存在感?” 孙传庭闻言没说话,心道他们倒敢乱说,那小子腰间的天子剑乱晃荡,敢乱说高起潜就是他们的下场。 “至于什么头功不头功的,这不重要,有侯爷在前头挡着,这很重要。 再者说,倘若没有侯爷,孙兄真以为能有现在的局面吗? 即使你我为头功又如何?你还能封爵吗?”卢象升一连串的反问道。 他的表情仍旧平静,言辞也相对温和,孙传庭统兵是有一套的。 而且卢象升知道,侯爷是比较看重此人,所以他才解释了这么多。 孙传庭闻言怔了好一会儿才琢磨过味儿来。 “愚兄有点明白了,咱们的大元帅阁下,真正的能力不重要,能替我等遮风挡雨,这很重要。 虽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好像也不无道理。” “这话孙兄只可在心里想,可千万别当着侯爷面说。”卢象升提醒道。 “这……愚兄自然晓得。”孙传庭赶紧回道。 想了一下,卢象升觉得不够中肯,便又道: “其实侯爷还是很有能耐的,他从不拘泥于陈规,只要有利于朝廷有利于百姓,他总能做出取舍来。 总之,你日后便知道了。” 孙传庭闻言还想说些什么,但眼神嫖了一眼中军大帐,赶紧小声道: “陛下出来了。” 崇祯皇帝刚走,张世康就走到大帐门口,笑呵呵的冲他们二人招手。 片刻后,两人正襟危坐于中军大帐内,等待着张世康发话。 实际上,即使张世康没说,两人心里大概也有了点心理准备。 朝廷缺银子,所有人都清楚,至于大元帅阁下到底要从哪里找银子,孙传庭也有想过,但却没想明白。 他甚至想到大元帅该不会是想要加征什么税,毕竟朝廷之前就因为这事儿吵的沸沸扬扬。 然而张世康并未让两人等太久,见大帐内再无第四个人,他放下茶碗道: “有个任务交给两位。” 看着这两个日后大明最能打的猛将,张世康认真的道: “去趟山西,把晋商灭掉。” …… 第177章 改革的本质 啥? 孙传统闻言吓了一跳。 这跟心理素质没有太大关系,就好比公司领导在开会,为了解决资金问题,让你去灭了国内首富一样。 荒诞又离谱。 “大帅,这么干会出事的。”孙传庭惊骇之余说道。 孙传庭知道晋商为了银钱暗地里做了很多坏事,甚至于出卖军情。 卢象升身为宣大总督自然也知道,所以二人没有第一时间问出为什么,而是提醒这么做的后果。 王朝末年大概就是这样,所有人都知道朝廷出了问题,甚至不少人也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可却没有一个人有能力改变。 晋商就是这么个畸形的怪物,他们虽只是商贾,但却利用银钱铺路,上到朝廷要员,中到边镇将领,下到各自家乡,其关系盘根错节。 朝廷里有那些官员护着,边镇有某些将领护着,就是到了他们的老巢,周围邻里得其好处也都为这些人说话。 动晋商,无异于捅了一个超大的马蜂窝。 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被它们蛰死,然后再被人踩上一万只脚,顺便吐口千年老痰。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卢象升在任宣大总督期间,对某些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办法,在朝廷,你要想为百姓做点事,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妥协。 “嗯,我知道,所以才让你们二人去做。 朝廷需要他们手里的银子,你们也需要。 所以,要快刀斩乱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将该拿走的拿走,将该毁掉的毁掉。”张世康并不拐弯抹角,十分犀利的说道。 孙传庭顿时就明白卢象升刚才说的话了。 这位年轻的大元帅确实是在用纨绔的无赖招式,但却能一针见血,直击问题的核心。 只是还是过于鲁莽了。 “大帅,其实只要给下官和卢大人一些时间,想来可以更稳妥的处置此事。”孙传庭想了想道。 这些人表面功夫都做的很足,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搜集到足够的证据。 但这些人屁股总归不干净,只要拿出点时间寻找到突破口,或许可以省去大部分麻烦。 可听大帅这意思,这是要搞欲加之罪呀。 “呵,本帅倒是想给你时间,可是谁又给本帅时间呢? 你去问问那些将士,军饷能不能明年再发? 或者去问问那李自成和张献忠,能不能过两年再闹?”张世康无奈的道。 他倒并没有对孙传庭不满,事实上,这二人听到他的命令,还能心态平和的坐在这儿,已经很是难得了。 叹了一口气,张世康又道: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想改革,总会有天大的阻力。 为什么? 就是因为所谓改革,某种意义上就是种利益再分配罢了。 那些既得利益者,怎么会拱手将自己的利益让出来呢? 他们只会说,那些东西都是他们辛苦赚来的。 他们绝不会承认,那些屁民辛苦一辈子吃不饱饭跟他们有半文钱关系。 一句话,公道自在人心。 两位不用因此有什么心理负担,若有人指责,你们便说是本帅的军令。 一切有本帅扛着,再不济这不是还有陛下。 总之,非常时期,行非常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卢象升和孙传庭对视一眼,各自起身拱手领命。 “大帅,这些晋商虽然老巢在山西,但其大部分生意都在张家口附近的几个关口。 下官以为定有不少边镇军将跟他们有勾结,稳妥起见,应当兵分两路。” 既然已经决定领命,卢象升当即说了自己的意见。 朝臣的攻讦大抵上是弹劾,逼迫天子罢免其官职、论罪,可那些边镇将领可不会如此温和。 倘若真落实了他们的罪名,逼急了他们,远走关外投敌也并非不可能。 “具体如何做你们两个商议,目的只有一个,搞钱!”张世康浑不在意的道。 能将坑人银子说的这么轻描淡写的,估摸着也就只有大元帅阁下了,想了想,张世康又道: “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你瞅咱这朝廷,只要一说要查贪,库房一准就会失火。 陛下又不傻,自然知道这里头有猫腻,可又能怎么样呢?证据都被他们销毁了对不对? 既然他们可以如此,我们为何不可? 本帅记得鲁圣人曾经说过,贪官奸诈,你想对付他们,就要比他们更奸诈。 我想,这就不用本帅教你们怎么做了?” 张世康想起后世的一个电影片段来,颇有点感同身受。 卢象升和孙传庭心中大定,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行动的具体事宜做了简单商议,而后便要起身去安排。 孙传庭走到大帐门口,突然却回过头来问道: “大帅,下官有个问题,不吐不快。” 张世康皱眉。 “大帅为何选择下官?”孙传庭很是认真的问道。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两天了,这次会战各路将领来了不少,勇猛之人有之,智谋之人有之,可大元帅偏偏就选择了他。 按照他这次会战的战功,即使要封爵,也是不大可能轮到他的,可偏偏却有他。 而与他功劳差不多的上司洪承畴,却只是敷衍了事。 而在今天,这么重要的事情,大帅就这么交给了他,仿佛从未将他当作外人似的。 他不明白这份信任来自哪里。 张世康闻言顿时满脸黑线,心道你个老傲娇,你看卢姥爷,从来不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他转念想了一下,看着孙传庭笑道: “不需要理由。 如果你需要的话,那大概就是……你长的好看。” 于是孙传庭满脸黑线的走了,他走时只觉得浑身汗毛竖起。 “哈哈哈哈!” 待孙传庭走远,张世康终于没憋住笑。 安排好军营的事务,吃过中饭,在张世康的一声命令下,四万京营军就拔营,向着阔别一个多月的京城出发。 因为要照顾崇祯老哥的龙屁股,再加上还有内阁那群老头儿,大军行进的并不快。 张世康在崇祯皇帝的御驾上睡着了,他睡的贼香,崇祯皇帝则仍旧掀开窗帘看向马车外头的江山。 只是,与来时的焦躁不安相比,崇祯皇帝心里安稳多了。 他的马车后头几十步的距离,是阁臣们的马车,吏部尚书郑三俊与内阁首辅刘宇亮同乘。 他们对于这次的旅途十分不满意,认为陛下任用张世康,实在是天朝最大的错误。 只待回到京城的主场之后,便要纠集百官出谋划策,定要给朝廷拨乱反正。 老年人觉少,刘宇亮看着窗外的家丁,忽而对郑三俊道: “用章,你府上的家丁怎的少了一个?” 郑三俊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眉头挑了一下,终究没有睁开眼。 “哦,之前老夫想起府上有件事忘记交代,便让他回去传信儿了。” …… 第178章 崇德皇帝 大清,盛京,崇政殿。 崇德皇帝坐于龙椅之上,他体貌肥硕,嘴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配上锦黄色的袍服,一点也看不出来自于强盛女真人的彪悍。 不止如此,皇太极表情温和,看起来反倒更像个富态的儒生。 与此对比,大殿内坐着其他皇族,看起来就格外反差了。 礼亲王代善落座于崇德皇帝下首,作为努尔哈赤次子,他的年纪比崇德皇帝还大,但此时眉头紧锁,满是悲戚之色。 郑亲王济尔哈朗坐在代善旁边,他正襟危坐表情严肃。 另一侧首位坐着的,乃是崇德皇帝的长子肃亲王豪格,他没戴帽子,大光头油光锃亮,右手抚着脑袋后头的老鼠辫,左手托着一本大厚书。 那是一本《三国志通俗演义》。 豪格的下首空着一把椅子,再下首则放了一顶帽子,这帽子的主人已经不在。 代善看着那帽子在发呆,因为那个位子曾属于他的长子——岳托。 大殿内唯一站着的,乃是刚从关内逃回的睿亲王多尔衮,此时的他已经换了新的衣服,褪去了刚逃离关内时的狼狈。 但即便如此,每每想起数日前的那场血战,多尔衮仍旧心有余悸,那是他此生遇到的最诡异的一场战斗。 “陛下,臣弟出师不利,还折损了许多精锐,请陛下责罚。”多尔衮郑重的跪倒在地后请罪道。 豪格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叔叔,将手里的书放下,似乎找到了比阅读三国更有意思的事。 崇德皇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温和的走过去将多尔衮亲手扶了起来。 “你我自家兄弟,十四弟何必如此,且跟诸位说一说,究竟是因为什么?” 这时的大清还没入关,朝堂上的规矩也没有那么多。 再加上能坐在这里的,全是大清国权势最大的几个皇族,全是血亲,没有那群外臣在,他们彼此间还是比较随意的。 多尔衮战败的事,其实早在三天前消息就传到了盛京。 先是岳托战败被俘,后战事处于焦灼,没想到最终仍旧是败了,还败的很是彻底。 消息刚传回来时,包括崇德皇帝在内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之所以震惊,倒不全是因为损失的难以接受,而是对接连败绩的不解。 大明早已腐朽,若说在偶尔的小战斗上失利,他们都能理解,可这等大败仗,还是连着两次,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大明或许出了个了不起的人物。 之所以有这个推测,当然是基于在场的人对多尔衮的了解。 多尔衮虽然才二十七岁,但将近十年来,征战漠南蒙古、征战朝鲜、征战大明,战功赫赫,指挥能力以及勇武能力,众人都是知道的。 也正是这个原因,在场的人并未因为多尔衮吃了败仗,而对他有所轻视。 多尔衮虽然桀骜,但对这个兄长还是很信服的,见兄长并未因此怪罪自己,还亲手将自己扶起来,不由得心间一暖,随即带着浓浓的恨意道: “那个人……叫张世康。” 多尔衮绝对有理由憎恨,他的不少部众都死在这个人手里,因为这个人,将他历年来血战积攒的威名全部打散。 “张世康?”崇德皇帝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搜索脑子里知道的大明朝廷的那些重臣。 “朕此前从未听说过此人。”片刻后崇德皇帝放弃了。 “就是这个人残害了我的儿子吗?”代善闻言冷冷的发问道。 他平日里议事很少做出头之人,也很少与在场的人发生争执,脾性倒是与崇德皇帝有点像。 可却没人敢小看了他,作为太祖皇帝的次子,在太祖皇帝驾崩之后,他本是角逐大汉的人选之一,但却为了大局将汗位让给了皇太极。 皇太极一直很信任他,让他统领正红旗,他的儿子岳托统领镶红旗。 可是如今代善却再也忍受不了心中的悲痛,刚一听到张世康这个名字,立即站了起来。 “此人本是大明朝廷英国公家的幼子,北京的哨探说,此子在京城无恶不作,乃是京城第一纨绔。 可却不知为何,受到那大明皇帝的信任,先是做了京营的提督,现如今被封作兵马大元帅,据说可以节制大明朝廷的所有兵马。” 多尔衮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在场的人。 崇德皇帝先是安慰了代善,一旁坐着的豪格将书丢到桌子上道: “消息有误,十四叔这可说不通,若那张世康是个纨绔,一个纨绔如何懂带兵打仗?还是说……十四叔你轻敌了?” 豪格说话时表情看起来诚恳,但却憋着坏,你多尔衮是战功赫赫,但败在一个纨绔身上,这本身就说不通。 如果非要找原因,那就只有两个,要么是你轻敌,要么是那张世康根本不是个纨绔。 这就证明多尔衮得来的消息有误,不论如何,多尔衮总是有过错的。 济尔哈朗听了豪格的话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豪格的话很不认同。 叔侄俩不合,但他觉得不该在这种事情上起争执,豪格这分明就是在激怒多尔衮。 可多尔衮不知怎的并未动怒,他想起那天与张世康谈判时的情况道: “我见过他,消息应该并无谬误,那张世康当是个纨绔子无疑。 只是,谁说纨绔子就真的别无所长了?”多尔衮冷冷的盯着豪格道。 “豪格!你住嘴,休要胡言乱语。”看到多尔衮不满,崇德皇帝教训自己的长子道。 豪格本来还准备反驳,但被崇德皇帝奚落一番,终究没敢忤逆,坐下后干脆又拿起了那本《三国志通俗演义》来。 崇德皇帝教训完儿子,便示意多尔衮继续说,他知道自己这个十四弟会告诉他答案。 “臣弟观张世康的言谈举止,确实与哨探传来的消息相符。 此番作战,大明朝廷真正的指挥者,当是那宣大总督卢象升。 那张世康看起来倒像是挂个名头。”多尔衮说完,豪格又想出言反驳,多尔衮又道: “臣弟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觉得这是大明朝廷的权贵将子嗣送到军营里镀金。 直到那张世康将大明朝的天子拉到了战场上,臣弟那时还以为这是大明赶着送来的功勋。 可是臣错了。 大明朝的那位天子倘若真的有能耐,大明朝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他哪里有御驾亲征的魄力? 是以,从一开始,这就是那张世康的圈套!” …… 第179章 纽带 “臣弟还看到那张世康与大明朝的天子同乘一车观战。 由此观之,那大明朝的天子对张世康尤其信任,能让窝在宫墙里的天子身赴险地,已经可以完全说明。 更有甚者,臣弟以为,此番大战,那张世康绝非只是挂名。” 多尔衮想起谈判那天的情形来继续推测道。 当时他就对张世康身后的那群侍卫有所怀疑,他毕竟身经百战,只粗略一看就知道那群侍卫不简单,尤其是领头的那个,长得像头熊。 当时他还想着,大明的兵倘若都是这般,那还有他大清什么事。 可是后来泾水一战,多尔衮再次看到那个长得像熊一样的人,竟是明军的一军统领。 那群侍卫竟然全是大明朝廷的将领! 当时这群侍卫的表情,似乎都很在意那张世康的安危,可即使是勋戚之子,也不该得到如此大的待遇。 倘若真是担心勋戚之子的安危,就该随便派个其他将领来与他谈判。 而那种担忧的表情又做不得假,如今看来,真相只有一个。 那就是明朝军营里的将领,都指望着或者说很倚重这个人,如果这样想,一切就都能说通了。 大明朝的天子器重此人,大明朝的将领倚重此人。 于是,大明朝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谁又敢说这个叫张世康的纨绔子只是挂名呢? “那卢象升诸位应当知道。”多尔衮又道。 谈及卢象升,天雄军的名头他们都是知道的,不少人曾经还与交过手,此人在战阵上总是冲在最前头,居然还是个大明朝的进士。 此次入关前,他们曾因选择突破口议过一次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跳过了大明朝的山西防区。 有这位卢总督在,山西几乎是铁板一块。 “此人虽文武双全,但贾庄一战,他被大明朝的那位杨嗣昌和一个太监掣肘,几乎已经必死无疑。 但却最终被一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明军救下,诸位兄弟如今知道,正是那张世康所统领的京营。 可是诸位有没有想过,京营作为大明朝最后的卫戍部队,第一职责该是守卫京城。 而当时我大清大兵压境,大明朝能调用的军队都来到了战场,大明朝廷绝不会允许这最后的卫戍力量也投入到战场。 可是那张世康还是来了,而且此人目的明确,就是为了救下那宣大总督卢象升。 臣弟不知这张世康究竟如何说服那大明天子出兵,更不知此人又是如何说服大明天子御驾亲征。 但种种迹象表明,这张世康不仅不是挂名,反倒是大明朝真正的统帅。 而且大明朝的上下将领,都很倚重他,天子也信任他,陛下,这对我大清而言,绝非一个好消息。” 多尔衮一口气说了很多话,一开始言辞还有点猜测的意味,但说到后来已经几乎算是肯定了。 实际上,自关内逃回来的一路上,多尔衮都在复盘整场战争。 卢象升很能打很会打,但却遭受大明朝内部的倾轧和针对,他对大明朝的腐朽是知道的。 可张世康最终阻止了这场倾轧,那杨嗣昌已经被罢职问罪,而当时的那个太监,据说已经被张世康亲手砍杀。 谁敢说此人只是个纨绔呢? 即便真是纨绔,他也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多尔衮的话引得在场的人都皱起了眉头,气氛变得很是沉闷,就连一向温和的崇德皇帝表情都凝重起来。 “十四叔言重了,大明朝是什么模样,在座的叔辈都清楚。 兵将再能打有何用,连军饷都发不下,那些大明朝的官员互相陷害的能耐确实厉害,不过若有人想整合各方力量挽救这腐朽的大明朝,那就是异想天开了! 十四叔如此吹捧这个张世康,不会是想为自己的战败开脱?” 豪格再次将手里的书放下,笑着对多尔衮道。 “豪格!你给朕滚出大殿去! 咳咳——咳——”崇德皇帝见到长子如此说,当即大怒。 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为何总是跟多尔衮过不去,大概就是因为继承权问题。 在皇位继承上,大清与大明很是不同。 大清刚刚成立,还保留着后金、乃至部族时期的传统,继位者乃是众人推举出来的,而非父死子继。 豪格作为长子,是他的九个儿子里目前权力最大的,统领着正蓝旗,在战功上也有不少,可依旧无法与多尔衮比肩。 可以说在豪格的假想敌里,多尔衮排名第一,至少豪格本人如此认为。 推举制看似公允,但却极容易引起内讧,崇德皇帝其实一直想改变这种制度,有立豪格为太子的打算。 对于自己这个儿子,崇德皇帝其实并不满意,认为他勇猛有之,却缺乏帝王该有的智慧,看不清当前的形势。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他已经四十七岁了,近几年身体也愈加的不好,但仍旧没有落实新的继承制度。 而如今豪格的不顾大局,真是惹怒了崇德皇帝。 他向来很少动怒的。 豪格吓了一跳,不知道父皇为何发这么大火,他有点悻悻的看着多尔衮轻哼了一声,拿起那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就走了出去。 崇德皇帝冷静了一下,看着在场的兄弟们道: “若确如十四弟所言,这张世康便是大明朝廷君与臣之间的纽带。 有此人在,那群大明的军将不必再担心被他人陷害,便可以全身心的投入与我大清的作战。 有此人在,那大明天子就不会再妄下军令,也不会随意听从那群腐儒的建议。 这对我大清来说,确实是个坏消息。” 大明之所以腐朽,除了那群腐儒的敲髓吸血之外,就是因为文武对立太过严重,以及君臣、君将之间缺乏信任。 可如今大明朝居然出来个这样的人物,竟能将这种巨大的矛盾消于无形。 崇德皇帝毕竟深谙其中的厉害,这可不仅仅是战术层面的问题,而是在战略上的整体好转。 大明朝好转了,那他大清国何以自安? 沉吟了一下,崇德皇帝又道: “我大清立国伊始,遇到如此劲敌,诸位兄弟更应该团结一心。 依朕看,张世康便是父汗对我等的考验,也是萨满对我大清国的考验。 张世康不除,则我大清国不立。” …… 第180章 使我族人永享福祉 或许从后世的角度来看,这时候的大清国蒸蒸日上,在蒙古战场、朝鲜战场以及大明战场上节节胜利,如同战神一般。 可作为大清国的第一任皇帝,此时的皇太极却忧心忡忡。 毕竟,若算上新进征服的那些蒙古部族的领地,大清国虽然也算得上幅员辽阔,但跟更加庞大的邻居相比,就差的太多了。 满洲族全族不过五十万数,而大明仅仅江南一富庶大城,就超过一百万数。 大明更是有百姓亿万,耕地亿万,人口、粮食、兵源,可以说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大明朝都是个庞然大物。 而他的父汗之所以敢起兵,正是因为他知道,大明朝固然庞大,但却病了,病入膏肓。 可是现在,大明朝出了个医生,治疗手段虽独特,可却十分有效,这是大清国无法承受的后果。 当然,崇德皇帝也有趁机笼络诸多兄弟的意思,随着他的身体逐渐不好,不少皇族甚至都已经开始站队了。 这对初生的大清国来说,绝不是个好消息。 “郑亲王,朕命你多派哨探,亲自参与调查,务必弄清楚关于这张世康的一切信息。” 打定了主意后,崇德皇帝对郑亲王济尔哈朗下令道。 虽然大清国的朝廷里也有不少汉臣,平日里崇德皇帝对这群汉臣礼遇有加,但真若是事关大清国的安危,崇德皇帝却并不信任那群汉人。 济尔哈朗起身领命。 “十四弟,你和岳托的部众损失严重,此番大战后,便暂时放部众回去放牧休养生息。”崇德皇帝对多尔衮道。 八旗虽有常备军,但仅限于少部分的精锐,大部分士兵依旧跟蒙古诸部族一样,平日里放牧、打渔,维持生计。 只有当起了战事时,才应本旗旗主号召应征入伍参与战事。 毕竟不论是蒙古部族,还是满洲各部,都非农耕民族,基本的生产还是靠牲畜。 虽然这些年也掳掠了不少汉人农耕,但粮食总归还是撑不住整个大清国使用。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每到秋末冬初,他们总会派兵入关,一来削弱大明朝,二来搜刮粮食补给自用。 可这次入关不仅没有掠夺回来多少粮食,反倒折损了那许多兵马。 这个冬天,不好过呀,念及此,崇德皇帝更加忧心。 多尔衮看到兄长如此顾及自己,不由得红了眼睛道: “陛下,臣弟这次出征确实轻敌了,请陛下降罪!” 不论如何,败了就是败了,即使他知道兄长仁厚,但有功则赏有过者罚,若不能做到这个,如何能服众呢? 崇德皇帝闻言叹了一口气,他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便罚你一年俸禄,收回半数封地。” 一年俸禄倒没什么,可收回一半的封地就算很严厉的惩罚了,但多尔衮知道这并非兄长的本意,便领命接受。 一旁一直坐着的代善突然道: “陛下,岳托他……臣听闻岳托在大明军营里饱受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儿子倘若战死,他确实没什么好说的,甚至还会感到骄傲。 可是多尔衮给他的信里说,他的儿子是得了什么病,那张世康估计是故意吊着他的儿子,既不杀,也不放。 即便是让医官诊治,也并非奔着治愈的目的,而就是为了吊着他儿子一口气来折磨。 岳托被接回多尔衮军营的第二天就死了,他死前只留下一句话,央求他替自己报仇。 “二哥,你冷静一下。”崇德皇帝劝道。 大清和大明为死敌,他并不认为那张世康如此做有多么丧尽天良,为了达成一定的战略目的,他甚至还经常纵容部下涂城。 但他也明白,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便只能安慰一番。 “在侄子这件事上,那张世康确实罪大恶极! 谈判那边,为了让我确认岳托还活着,竟命人以铁针捅刺侄子的脚掌。 不过二哥放心,日后我必为侄子报仇雪恨!” 多尔衮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他其实大概知道代善的真正心思,悲痛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或许是想卖惨。 岳托乃是镶红旗的旗主,岳托死了,镶红旗的统领就暂时空了出来。 泾水之战,虽然他有点轻敌,但相比于此,这个比他年纪还大十几岁的亲侄子,比自己更加轻敌。 先败于卢象升那次,他就曾写信劝过,但岳托不听,才有贾庄之惨败。 甚至于临死时,还传染了足足几十个人,若非他当机立断将与岳托有过接触的人全部赶出军营,不知还要酿成多大的祸事。 他觉得岳托就是咎由自取,可这也是多尔衮恨极了张世康的又一原因——他认为张世康就是故意的。 他甚至猜测即便自己不答应谈判条件,张世康也会将岳托送回,怀疑他的真实目的其实是想传染疾病好削弱大清的力量。 这等心思,确实让当时的他大意了。 “大敌当前,二哥还是节哀,岳托之死,朕也十分难过。 但镶红旗不能无主,朕知道你的儿子中,固山贝子硕托很有才能,不若便让他继任镶红旗。” 崇德皇帝安慰道。 代善曾在他继任汗位时出过不少力,崇祯皇帝当然不想寒了兄长的心。 代善闻言赶紧谢恩。 崇德皇帝安慰过代善,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代善等人也都赶紧站起来。 “诸位兄弟,三国里,那关羽用兵如神,尚有大意失荆州之典故。 今有此败,也算是为我大清国敲响了警钟。 日后再与大明朝作战,诸兄弟更该以此为戒,不得大意轻敌。” 受其父汗努尔哈赤影响,崇德皇帝与诸多兄弟自小就读三国,对其间的典故都很熟悉。 豪格、阿济格、多铎、多尔衮乃至济尔哈朗等亲族虽然互相不和,但有他在居中调和,总归没人敢造次。 “此败定会让那些新进臣服于我大清国的蒙古人再生心思。 不过有诸位兄弟助朕,相信定能震慑宵小。 望诸兄弟为大清国计,放下旧有恩怨,一致对外,襄助朕入主中原,使我族人不必再为生计而忧虑,使我大清国千秋万代。” 崇德皇帝诚恳的对众人请求道。 “有皇兄励精图治,有我等奋力杀敌,皇兄勿虑!”多尔衮道。 “我八旗男儿不畏死,且等过了这个冬天,臣愿为陛下再征大明!”济尔哈朗也胸怀澎湃的道。 “至于那些蒙古部族,便交给臣。”代善起身也担下了差事。 “愿为陛下荡平不臣!使我大清千秋万代!使我族人永享福祉!” 众人齐声高呼,一时间再次找回因张世康而丢失的锐气。 …… 第181章 木秀于林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十二日,京营四万人马抵达北京城德胜门。 这一天,北京城内万人空巷。 朝廷军队正面击溃建奴,这在大明绝对算得上一件普天同庆的大好事,而且还是连着两次。 自打郑三俊等人得知天子去了军营之后,礼部就开始着手准备,毕竟天子御驾亲征德胜归来,礼部自然要安排一应的庆祝。 当然,得胜归来要庆祝,可礼部官员一直认为这是小概率事件,毕竟英宗的事还历历在目,他们甚至做了两手准备。 如今好在是打赢了,不论如何,所有人都似乎松了一口气。 德胜门外,不止是百姓,还有各部官员、勋戚,以及勋戚子弟们,天子大胜归来,他们按规矩都要出城迎接。 不多时,崇祯皇帝乘着马车逶迤而来,马车两侧,早有身着华服的侍从跟随。 除了手执黄罗伞盖的力士外,更有手执钢刀的锦衣卫侍卫,他们表情冷峻,透着皇家的威仪。 这些当然是留守宫里的方正化提前准备的,早在崇祯皇帝抵达京城之前,一应仪仗队就等候在了必经之路上。 此时的张世康倒是并未坐在马车上,而是骑上了他的二狗,行在崇祯皇帝的马车旁。 如今要接受百姓庆祝,他再与天子同乘就显得有些过分,崇祯皇帝倒是不以为意,还觉得张世康很古怪。 直到张世康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蟒服,把尚方剑挂在腰间,还四处询问别人这副行头如何如何。 崇祯皇帝终于才知道,这小子是想显摆。 不过他也理解,张世康之前在京城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名声向来不咋地,说是人厌狗嫌也不为过。 如今总算是洗心革面,也算是弥补之前的罪过。 当然,这是崇祯皇帝的想法。 衣锦还乡当然让张世康觉得很爽,可他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只是单纯的想感受一把后世领导人的待遇。 他时常冲周围的百姓颔首点头,时而挥挥手笑着说些诸如‘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之类的话。 朱正良和周大升也在人群之中,两个人的表情看起来很是不高兴。 “有什么了不起的,淬!”朱正良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似乎仍旧对张世康很是不服气。 “唉,都怪咱们当时吃不了苦,否则的话,你我可能也有爵位在身了。”周大升满脸后悔的道。 刚得知张世康再次打赢建虏的消息时,朱正良等一伙儿人还曾一块聚餐,贬低张世康、徐文远等次子团是走了狗屎运等等。 可得知天子也在军营里,还给徐文远、孙大胜等人封了爵位后,那些埋汰人的话,众人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就连周大升都改了口风,唯有朱正良仍旧因为旧怨不服气。 “哼!那都是张世康那小子故意刁难我等,即便周兄你忍辱负重,这小子定然也不会给咱们机会,周兄别幼稚了。”朱正良不满道。 “我觉得不至于,张世康已是冠军侯,陛下还赐了铁券,怎会是那等小人。 不过朱兄弟,为兄还是得提醒你,这张世康如今可是我舅舅面前的红人,还掌管着天下军镇的生杀大权。 听说他在军营里说一不二,动辄就要砍人,你我日后可不能再像之前那般跟他对着干了。”周大升叮嘱道。 张世康刀劈高起潜的事,经过民间发酵早已脱离真相,有的说高起潜陷害忠良,被冠军侯一刀劈成了两半,也有的说是被杀猪匠给切切喂了狗。 总之传什么的都有,周大升本就胆小,害怕张世康公报私仇杀了他。 只是朱正良却仍旧不服气的回道: “怕他作甚,周兄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 “哟,这不是朱六公子吗?好久不见!” 朱正良话还没说完,张世康就骑马冲他们奔了过去。 朱正良的表情立即阴转晴,满脸笑意的冲张世康拱了拱手道: “张兄弟威武啊!两战封侯,当是我辈楷模!” 周大升人都愣了,反应了一下才也咧着嘴道: “是啊,得知张兄弟立此大功,可把我等羡慕的不行,为兄我将在酒楼设宴,为张兄弟接风洗尘,不知可否赏脸?” 正说话间,孙大胜、徐文远等人也奔了过来,清一色的黑色骏马,身着飞鱼服,腰配战刀。 说是英姿飒爽绝不为过,哦,除了孙大胜。 “大哥!”孙大胜勒住缰绳喊了一句。 在京营操练时,孙大胜还在意自己形象,经常收拾自己,可到了军营,每日里都要忧心战事,甚至以命搏命。 孙大胜早已放飞自我,完成了形象上的退化,飞鱼服穿在他身上,就如同一头熊穿上了个花裙子一般滑稽。 “哟,还当是谁,原来是朱老六,你腿好了?走两步叫咱看看?”孙大胜笑道。 经历了战场上一系列的打打杀杀之后,孙大胜早已将跟朱正良等人的恩怨视作儿戏,不仅如此,反倒还觉得朱正良挺可爱的。 可他的笑在朱正良眼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朱正良觉得孙大胜在嘲讽他,可他并不敢发火,他听他爹说,孙大胜只一战就砍杀了二十多个建奴鞑子。 “已然好了,人多走不开。”朱正良强笑道。 一点意思都没有,张世康嘀咕了一句,顿时没了显摆的念头,骑着二狗就又追着崇祯老哥的车架而去。 一群人来去如风,过了许久,周大升才悠悠的道: “大丈夫,当如是也!” 一旁的朱正良仍旧不服气,带着讥讽的口吻道: “周兄若是大丈夫,也不至于万事都要寻你那爷爷。” “还有脸笑我,你刚才的谄媚劲儿你爹看了都嫌丢人!我可不像你。” “哼,你懂什么?这叫韬光养晦,忍辱负重!” “你可拉倒!” 两人正争吵间,人群里忽然爆发绝大的欢呼声。 崇祯皇帝从玉辇里走出,站在玉辇之上冲百姓们微笑致意。 大多数百姓都没见过天子,如今天子御驾亲征大胜而回,百姓们对皇权的敬重和赶走建奴的喜悦叠加,都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张老哥,你家老三打了胜仗,如今已经位极人臣,为何看你总是愁眉苦脸?” 定国公徐允桢看了一眼张之极不解的问道。 张之极仍旧是一副富家翁的模样,但眉宇间似乎忧心忡忡。 “唉,你怎知我之忧愁,木秀于林,木秀于林啊!” …… 第182章 所有的恐惧,都来自于火力不足 “陛下封我儿为冠军侯,敢问贤弟,历朝历代,如此年轻便被封世袭侯爵者,又有几人?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那兵马大元帅,我儿已然成了朝廷公敌了,我这个当爹的,能不忧愁吗?” 张之极愁苦的道。 身为当朝英国公,张之极当然知道东林党人的阴损和厉害,他也并不认为自己那不着调的儿子是那群人的对手。 实际上天子刚下诏令封他儿子做大元帅时,他还悄摸的去见过天子,以儿子不争气为由,想请天子收回成命。 可天子不仅不答应,还说什么有其父必有其子之类的话,只是笑着,不论他如何请求,都不肯。 若是招惹了某个朝臣,张之极并不惧怕,可若是招惹对象是全体朝臣,那可就要了命了。 莫说他这个国公,就是陛下也不见得能承受。 “张老哥不必如此,如今有陛下护着,即使那群人不满,又能如何?你这叫关己则乱。” 徐允桢笑着安慰道。 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徐文远,徐文远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华服腰配战刀,雄赳赳气昂昂的立在天子身后。 才不到一年的时间,从之前那个养美少年的浪荡子,变成如今这般威武模样,徐允桢欣慰极了。 即使家里因此损失了大笔的银两,仿佛也没有那么令人难受了。 “我知道徐老弟是在安慰我,但是,唉!你可知道我儿在军营内遭遇了刺杀?”张之极忧虑道。 这事儿除了崇祯皇帝、孙维藩、卢象升等一众上下将领上心外,反倒受害者张世康没太当回事儿,自然也没将事情告知家里,平白让家人担心。 凶手最终也没查到,能做的只有以后多注意安全,搞株连那一套张世康看不上。 可张世康即便不说,张之极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尤其是自打儿子上了战场之后,他对那边的战事就更加上心了。 “竟有此事?我说贤侄怎的左手耷拉着。”徐允桢略显惊讶的道。 “最终也没查出凶手,有可能是建奴,也有可能是某些军将不满,更有可能是&……那群人。 但不论如何,这都是可以算作他们的一次警告了。”张之极推测道。 “即便如此,老哥也不必这么忧虑,这可不像老弟我认识的你。”徐允桢回道。 他们毕竟也曾年轻过,在徐允桢的印象里,张之极向来是谋定而后动的,虽然如今很少管事,但一辈子也没吃过什么亏就是了。 “不论如何,日后兄弟我都与你同进退!”徐允桢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如今他的儿子因功封爵,已经与张家强绑定,那些人如果真要动手,定然也不会放过他的儿子。 可张之极闻言却仿佛触电一般后退了一步,他可是知道徐允桢的不良癖好的,不由得寒毛直竖。 “我说真的,老兄你……唉!” …… 崇祯皇帝很高兴,张世康、孙维藩等人也很高兴,百姓们更高兴。 唯有夹在中间的郑三俊、刘宇亮等人绷着个臭脸,他们很不高兴。 定州之行,使他们十分确信,天子已然着了那张世康的道,言谈举止间对他们这群人的疏离已经十分明显。 接受过百姓欢呼之后,崇祯皇帝又与迎接的朝臣一番寒暄,而后车驾便奔着皇宫行去。 张世康与孙大胜等人这才分别与他们的父辈问好,由于还有职责在身,只寒暄了片刻,便带着大军朝着西山大营而去。 一直到中午时分,大军抵达西山大营。 虽然前后才不过一个多月,张世康再次来到西山大营仍旧感觉很是亲切。 军营门口也有人迎接,不过跟迎接天子的待遇天差地别,只有军营首席工程师茅元仪,以及另外一个小老头儿。 而且,茅元仪似乎很是不高兴。 “茅将军好久不见!唉,还是这地方亲切呀!”张世康笑着对茅元仪道。 他自然明白这茅元仪为何如此冷淡,所以他也不生气,仍旧笑呵呵的打招呼。 “大人怎能言而无信!”茅元仪瞪着牛眼,似乎十分的生气。 他憋着这一口气憋了两个月了。 他在这里呆着,为的就是靠着国公府的关系,能有机会重回战场,为朝廷尽忠。 上次大军入驻京城时,张世康亲口给他保证,说只是去京城防守,还说建奴根本不可能真的来攻城,就没让他上战场。 他信了。 可没过多久,他就听到消息,说京营兵出征建奴,而自己全程没接到任何征召的通知。 然后他就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若不是想找张世康要个说法,他早跑路了。 “茅将军你信我,当时情况紧急,我若不立即出兵,我大明便要失去一国朝柱石。 卢象升卢总督你该知道,被杨嗣昌高起潜联手陷害,若不是我急行军,卢总督必然遭此大难! 茅将军,你说个人的一点抱负重要,还是朝廷重要?”张世康反问道。 对于这位满心都是保家卫国的钢铁理工男,张世康一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茅元仪嘴拙,质问的话到了嘴边又给噎了回去。 “卢总督属下自然知道,他的用兵十策我看过,属下不如他。”茅元仪倒是十分坦诚。 “可是大人……多好的机会呀!属下没能参与,这心里头憋闷的紧!” 忍一时越想越后悔,退一步越想越憋屈,他大刀盔甲都准备好了,偏偏没赶上。 “好了好了,建奴又没死绝,以后有的是机会。 那自生火铳研制的怎么样了?” 对于茅元仪,张世康也是十分无语,明明是个理工男,偏要去冲锋陷阵打打杀杀,老老实实的搞发明创造不好吗? 虽然出征在外,但遂发枪的研制张世康一直都记在心里。 尤其是这次与建奴的冲突,死了那么多人,张世康对火器的研发升级就更上心了。 在他看来,所有的恐惧,都来自于火力不足。 “已经研制成功了,做出来了六支,大人有空可以去看看。”茅元仪的言辞仍旧冷淡,似乎还在为错过大战而耿耿于怀。 得亏是张世康这等不拘小节的,若上司是杨嗣昌那等,早不知被穿多少次小鞋。 “哦对了,自生火铳能研制成功,也多亏了他。”茅元仪想了想,指着旁边的小老头补了一句。 张世康不认识那个小老头,便上下打量了一下。 那小老头儿面色温和,冲张世康拱了拱手道: “袁州府分宜县学教谕宋应星,见过大人。” …… 第183章 就照这个,我要一万支 “卧槽!原来是大佬!” 张世康脱口出声满脸惊讶。 早在几个月前,他就一直在寻摸人,除了茅元仪外,还有宋应星和二毕。 茅元仪刚一接到消息,骑着一匹老马狂奔了十日夜,很快就抵达了西山大营。 二毕回信说家中有要事缠身,需得明岁才能赴召。 反观宋应星,一直都没什么消息。 一来交通不便信息传递慢,二者这时候也没互联网,重名的人也不少,就耽误了不少功夫。 面前这人与他爹张之极差不多年岁,个子不高,脸颊瘦削,一看就是个典型的文人模样。 “大人谬赞了,下官此前任教谕,恐耽误贡生学业,是故今日才来应召,还请大人见谅则个。” 宋应星十分谦逊的道。 “则个则个,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张世康让部下依次进入军营,自己则翻身下马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宋应星。 大佬这词儿大概乃是两广地区的方言,这小老头儿竟能听懂,这倒是让他颇感有趣。 “不知大人征召下官前来,所为何事?”被人一指上下看着,宋应星觉得很是无礼,但他人微言轻并不敢生气。 “哦,当然是为军国大事。”张世康收回了目光认真的道。 宋应星皱了皱眉头,觉得面前的这位年轻公子有点不靠谱。 若不是茅元仪之前把人好一顿夸,宋应星都有点后悔了。 他与茅元仪虽未见过,但却已经算是神交已久,两人的兴趣爱好有部分重合,张世康不在的这段时间,二人一直聊着各自的兴趣打发时间。 遂发式火铳就是在这等闲聊之下研制出来的。 是的,对于这时候绝大部分的发明家而言,发明本身,只能算是他们的一个小爱好。 毕竟,发明养活不了家人。 “没开玩笑的宋老,你的那本《天工开物》写的怎么样了?”张世康下意识的问道。 宋应星闻言再也淡定不起来,闲暇之余,他确实有在整理一本着作,实际上这个工作他已经坚持了十几年。 可《天工开物》这个书名,乃是他几个月前才定下来的,而且由于还未整理完毕,一直未曾对人提起。 面前之人是如何知道的? “回大人话,还在整理中,敢问大人,是从何处知晓了书名?”宋应星此时脑子里全是问号。 张世康刚说完就意识到失言,这事儿搞的,人书都还没刊印呢,他倒是未卜先知了。 “嘿嘿,实不相瞒,本大人擅长卜卦,只掐指一算便能知晓。”张世康打了个哈哈道。 这个答案并不能让宋应星满意,好在他并不敢多言。 茅元仪早就提醒过他,军营的提督,也就是现在大元帅、冠军侯,原来在京城是个纨绔。 宋应星深以为然,觉得面前的公子哥很符合他对纨绔子的一切幻想——举止轻浮、言辞孟浪、胡言乱语、信口雌黄。 不过出于对茅元仪的信任,他对面前之人还是很好奇的,因为茅元仪说过,那只是原来,现在的大人胸有韬略、对工匠之学十分推崇。 宋应星并不认为人格可以割裂到这种程度,他好奇陛下召他来这儿究竟因为什么。 茅元仪的说辞是大人是要振兴工学,宋应星大抵上是不怎么信的。 这世上,没人真正在乎工学,至少,他没遇到过。 “大人远道而来辛苦,咱们还是进去说,属下让伙房备些饭菜,给大人接风洗尘。”茅元仪少有的高情商发挥道。 “不急,走,先去看看自生火铳。 茅将军是不知道,你搞出来的那斑鸠铳,威力大得很咧,若不是装备太少,就凭此战,给你加个伯爵都不为过。” 张世康随口道。 斑鸠脚铳可以击破建奴的重甲,只是可惜产能太低,再加上操作实在不便,并不适合大量装备。 但作为特种作战装备一部分,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话让茅元仪吓了一跳,他原本以为张世康之前是随口说说激励他的,没成想看样子竟是真的。 此时,崇祯皇帝一战封了十几个爵位的事情还未传开,茅元仪不知道,宋应星就更不知道了,而且还一脸不信的样子。 “宋老,本官可从不诓人,与建奴一战,陛下接连封了十几个爵位。 倘若此番作战,斑鸠火铳确实发挥出了决定作用,本官必为茅将军请功。”张世康信誓旦旦的道。 茅元仪闻言嘴里嘀咕,大人先前才诓过我。 三人说着来到匠人所在的营房,此时几十个匠人正在做工,大部分都是在打磨最耗费功夫的枪管,角落的一张桌子上摆着几支做好的新式火铳。 这火铳全长跟鸟铳差不离,大约一米五六的样子,主要的改造是在火铳的尾部。 按照他提供的大致思路,这鸟铳加了扳机和火石,在研究上,茅元仪是个十分严苛的性子,每一块火石都被打磨成同样的形状。 火石镶嵌在击锤的钳口,击锤的设计也很巧妙,其后方是有一击砧,以一个类似弹簧的小零件连接。 击发时只需要右手扣动扳机,在弹簧的作用下,击砧猛烈撞击火石,产生的火星点燃药房内的火药,继而将弹丸发射出去。 而之前研制的进度正卡在那类似弹簧的小部件上,宋应星见多识广,只三四天的功夫就解决了这个难题。 张世康拿起一支比划了一下,重量跟普通鸟铳没太大区别,他从一旁取出药袋,熟练的给火铳装填好火药和弹丸。 张世康随即来到营地的靶场试射,他左手托着火铳,右手很标准的握住枪体,右手食指则扣在扳机上。 事实上火绳枪跟如今的这款自生火铳的击发方式不一样,而张世康似乎很熟悉,这让茅元仪和宋应星都有些惊讶。 砰—— 随着一阵黑烟冒出,遂发式火铳的弹丸十分精准的打中了十几步外的木靶子。 张世康接着又连续装填多打了几枪,发现装填效率和精准度比之旧式鸟铳以及鲁密铳都快了大约三分之一。 连续装填之下,枪管等部件发挥稳定,端的是一把好枪。 “好好好!就照这个,我要一万支。”张世康把玩着手里的火铳,没口子的夸赞。 茅元仪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第184章 那就开海 京营的兵额恢复到了四万人,按照张世康的规划,以后至少一半士兵都要转职火铳兵,这毕竟是大势所趋。 可是他高兴的竟连产能都忽视了,整个军营里的匠人,加一块也就不到五十人。 一万支火铳,就算所有人不吃不喝,没个一二十年也做不完。 “大人,军营只有四十几个匠人,就算所有人匠人都做,也断然生产不出这么多火铳。”茅元仪瓮声瓮气道。 “哦,是本官疏忽了。”张世康一拍脑门,忘记了如今朝廷是个穷逼的现状。 “那也得尽快落实,这两天有空我就去找陛下,把工部的火器匠人都调过来,你要提前做好准备。”张世康皱着眉头道。 银子银子,哪儿哪儿都需要银子,可正是因为如此,提高军队战斗力才更加刻不容缓。 张世康原本可以将成品遂发火铳直接委派工部生产,但最终还是被他否决了。 这时候的人在技术方面没有任何的保密措施,更有甚者,似乎还很乐于向外人分享。 张世康认为这是个很大的问题,尤其是军事相关的技术,这玩意儿是强国的根本。 虽然遂发式火铳或许在欧洲那边早已列装,但至少在东亚这一块,还是有必要做好保密工作,起码不能让鞑子学到。 另外一点,张世康很不喜欢各衙门的官僚作风,还是干脆把那批熟练的火器匠人要过来比较稳妥。 光是京营的一万支火铳就需要很长时间,大明的军队那么多,如果这种火铳稳定性没有问题,日后边军、各地驻军都要更新换代,总之这批匠人肯定闲不下来。 敲定了火铳的事情,伙房的伙夫前来说饭菜已经准备好,三人便边说边聊。 京营的伙食只能说一般,但在场的三人都不在意,张世康为了表示敬意和谢意,还专门亲自给茅宋二人倒酒。 这倒是让茅元仪和宋应星都有点受宠若惊,宋应星觉得,不论如何,这位大人倒是平易近人,不似他知道的那些权贵,动辄欺辱匠人。 聊了一会儿张世康得知,宋应星的主要研究方向并非火器,而是农业和手工业。 具体便是在宋人技艺的基础上,对农业、手工业所使用的各类工具、技术、工序的归纳与总结。 当然,理工大佬从不缺乏创新精神,对于一些已经落后或者不实用的工具,宋应星也会作改良。 总之,宋应星算得上是个百科全书式的巨佬,你问他啥,他都说略懂。 但张世康明白,这时候的人说略懂,可不是真的只是略懂,那只是谦虚的说辞。 念及此,张世康就随口问道: “宋老应当知道纺纱机?” 众所周知,珍妮纺纱机的改良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开端,而蒸汽机的广泛使用是第一工业革命的标志。 在当时,全世界都在进步,只有螨清还在闭关锁国,自诩为天朝上国。 如今张世康来了,手工业大佬就在旁边,他觉得不论如何都得掺和一把。 “属下自然知道,大人何出此问?”宋应星有些纳闷的道。 他本想说大人难道对商贾之道感兴趣?可想了想还是没敢问出口。 重农抑商乃是历朝的国策,大明也不能例外,大明的历代天子都对商贾之道嗤之以鼻,他们甚至将手工业技术本身也当作商贾的产物。 宋应星今年五十二岁了,知天命的年纪,自然明白祸从口出,能不说就不说。 张世康略微皱了下眉头,觉得这宋老头儿似乎在防着自己,倒是也没太在意,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本官觉得,纺纱机是绝大部分手工业的基础,宋老你看,咱们身上穿的衣服、被褥、包括所有的丝织品,哪怕是陛下的龙袍,都少不了纺纱机。 老百姓或许可以不种地,但出门总要穿衣服,即便是流寇造反,也没见哪个光屁股的,对?” 张世康的思路格外清奇,把茅元仪都给听愣了,宋应星也有点懵,但还是配合着点点头。 “所以,本官以为,技术的革新,就应该从纺纱机开始。 如今的纺纱机效率太慢了,若是能将纺纱机的效率提高八倍,宋老,你当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张世康见两个大佬都如此认真的听着,当即就觉得装逼的时刻到了。 可茅元仪和宋应星似乎配合的并不完美,宋应星捋了捋胡须道: “会掉价。” 纺纱效率提高八倍,纺出来的纱确实会掉价,这是略微懂点经济学常识的人都能明白的道理。 “不对!” 茅元仪是兵科大佬,宋应星的长处则是农业、手工业,还包括一部分诸如冶炼、机械等重工业相关的涉及。 也正是这个原因,在宋应星的帮助下,二人才最终解决了自生火铳击砧的材料问题。 可术业有专攻,二人的能力放在各自的领域当然算得上拔尖,可在经济学领域就算是门外汉了。 张世康一拍桌子,满脸都写着,退后,他要开始装逼了的表情。 “若市场只是在我大明,或者只是在东南沿海,纱确实会掉价。 可若是出口到国外呢? 海外的市场有多大,或许你们不清楚,但本官知道,即便咱大明的匠人把纺纱机摇冒烟,也断然难以供给整个地球!” 大航海时代其实早已来临,弗朗机人、荷兰人都已经开始了殖民。 有他张世康在,绝不允许大明错过这一大好的时机。 总之,海洋贸易早晚都要搞,耶苏来了他也拦不住,张世康说的。 当然,张世康的出发点,还是搞钱。 大明这艘破船,哪儿哪儿都缺钱。 “大人,咱大明禁海。”茅元仪提醒道。 明朝的海禁政策比较奇葩,总是松一阵儿紧一阵儿,明太祖朱元璋在位时曾下令,寸板不许下海,甚至连市舶司都裁撤了。 可是到了他儿子朱老四,下饺子一般造福船,据说最大的福船足有三层楼高,一百五十多米长。 可随着郑和和朱老四的过世,大明又开始收紧,再加上后来倭寇为患,干脆直接锁死,甚至下令将沿海十几里的土地列为禁地。 百姓若是敢违反进入海边,就要遭受重罪。 到了如今,海禁政策虽然又有点松了,但一来是因为朝廷困窘没精力管理,二来也不过是开了一两个对外贸易的口岸罢了。 只能说是小打小闹,聊胜于无,朝廷总体上还是维持着海禁政策。 张世康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再次拍了桌子道: “那就开海!” 第185章 抛砖引玉,他就是那块砖 他就是用屁股来想,也知道大明的海禁政策为啥是这副样子。 走私呗? 大地主大官僚有身份有背景,悄摸搞走私,赚取高额利润。 他们为啥不同意开海?开海了所有人都能合法做海洋贸易,他们还怎么搞垄断?怎么赚取高额利润? 天子禁海,是目光短浅觉得倭寇总闹事,干脆禁海了事。 可下头的人支持天子禁海,那绝对是没安好心。 想起崇祯老哥,张世康有时候觉着挺可恶,有时候又觉着挺可怜。 能干的都被他辜负,不能干的却被他信任,在位的十七年,不知多少立志报国的忠臣良将直接或间接因他而死。 你说他可怜,也确实,凭良心讲,这老哥确实认为自己已经很努力了。 甚至张世康觉着,没人比崇祯老哥更想中兴大明。 唉,有时候就是这样,跑题了。 加征于民,是饮鸩止渴,开源节流,重点从来不是节流,而是开源。 海洋贸易若是搞好了,大明就会拥有源源不断地新收入,一切的矛盾都将逐渐化解。 总之,开海是早晚的事。 而开海做生意,那就得有贸易品,咱中国的老三样丝绸、茶叶和瓷器,在外国确实畅销。 但基本上大半都是靠陆路运输,自西域一路向西,抵达阿拉伯地区后,经由阿拉伯商人运抵地中海。 这是一条已经很成熟的、运营了上千年的销售网络。 老三样当然也可以走海运,但更多的贸易品才能带来更多的利润,而纺织品就很重要了。 张世康对于商贾、对于贸易的理解,确实让宋应星刮目相看,他觉得有些话似乎可以说了。 因为他发现朝廷的这位新贵,对商贾、对工学似乎确如茅元仪所言,不仅没有丝毫排斥和歧视,甚至还很热切。 只是他发现张世康说的一大堆话里,有一个小小的漏洞。 “可是大人,如何将纺纱效率提升八倍呢?”宋应星小声道。 做工学的,最忌讳眼高手低,想了那么多,说的也确实有些道理,可问题的根源仍旧没有解决。 是啊,如何将纺纱效率提升八倍呢? 对于现在大明都在用的纺纱机,宋应星倒是有一定把握改良,能提高一点效率,但也仅仅是一点。 宋应星之所以询问的那么小声,是因为他早看出这位小大人是在那啥,他不忍或者说不敢太驳人面子。 可没曾想,张世康就等着宋应星这句话,他一拍桌子道: “这可问到了点子上了!” 作为后世九年义务教育的被网之鱼,张世康对于近代工业史,尤其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等等还算熟悉。 他突然有点感激当初的那位历史老师了,为了应对高考,当时的历史老师特意将所学的内容精简成了顺口溜。 每一句不仅朗朗上口,为了加深印象,还都包含了一个相关的历史故事,而这里头,正好就有关于珍妮纺纱机的创作灵感。 张世康当即命手下寻来一部纺纱机。 事实上,他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玩意儿,但张世康表示尽在掌握。 他似模似样的摇了摇那纺纱机,左右看看,一副很懂的样子。 但内行人宋应星微不可见的摇摇头,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小大人定然不会用。 张世康当然没打算当着大佬的面纺纱,只见他一脚就将纺纱机给踢翻在地。 茅元仪还当是张世康不小心的,热情的就将纺纱机给扶了起来。 张世康又是一脚再次将纺纱机踢翻。 “茅将军别扶,就让它倒着。”张世康无奈道。 茅元仪一脸问号,他对手工业虽然也有兴致,但毕竟不是很懂,挠了挠头站在一旁。 “宋老你瞧,这纺纱机正常使用时,纱锭都是横排放着的。 可本官把它放倒,这纱锭是不是就变成竖的了? 怎么样?宋老有没有什么启发?” 当初的历史老师只是讲了这么个故事,但具体而言,过去这么多年,张世康早忘的差不多了。 他不是发明家,更对纺织业狗屁不懂,但是,提供创意他还是可以的。 宋应星闻言眉头就一直没有舒展开来,蹲在地上看着那倒着的纺纱机发愣,时而皱眉,时而舒展,时而用手摇一摇。 茅元仪想出口说话,也被张世康给劝住,他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安静,不要打搅一个手工业巨佬的思维。 宋应星就这么蹲在那儿琢磨研究,张世康与茅元仪则继续坐在桌子旁小口喝着茶。 一盏茶功夫后,宋应星一拍大腿,当即露出喜色道: “大人,属下想明白了! 如果将纱锭竖着排列,用一个纱轮带动,只需要改变纺纱机的外形,便可以多个纱锭一起纺纱。 莫说八倍,只要寻得合适的材料,就是十倍也可! 如此简单的创意,此前竟无人发现!大人真是大才呀!” 此时此刻,宋应星高兴的如同一个孩童般,脸上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作为工学大佬,没有什么比研制出效率更高的机械更能让人高兴的了。 张世康也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早知道宋老这等手工业六边形战士不会让他失望。 “嘿,本官不过提了个创意,不值一哂,不值一哂。” 装完逼,张世康反倒谦逊起来了。 可宋应星却不认同,他捋了捋胡须道: “大人不必谦虚,属下浸润此道已数十载,发觉很多时候,某项技术的发明或者改良,缺的就是一个念头、一个想法,或者说是一个灵感、一个巧合。 大人莫要小瞧了这灵感,有时候就是因为这个,一项伟大的发明都要迟上百年。” 张世康笑呵呵的,他当然明白,所以他才选择抛砖引玉。 他踢翻纺纱机,就是那个砖,宋应星悟出来的改良方法,就是那个玉。 若不是工业革新得一步一步来,张世康都打算再抛一块砖头了,比如在宋大佬面前反复掀开烧开的茶壶盖,让他悟出蒸汽机来。 哈哈哈,张世康觉得自己真是太有才了。 “军营有木匠,大人给属下十日时间,属下定然将改良型的纱机造出来。”宋应星胸有成竹的保证道。 “不急不急,具体的制造过程最好能写出来。 但要保密,这很重要,包括自生火铳,也不得对外人讲。”张世康下令道。 茅元仪和宋应星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听命行事。 三人一块吃完了饭,张世康便离开了匠人所在的营房,并让属下召集全体将领一块开会。 军营一下子多了两万多士卒,不少将领张世康都还不太熟悉,除此之外,京营的将领升迁还一直未曾落实。 军令一下达,不多时西山大营的中堂就挤满了人,大大小小的将领足有小两百号。 屋子里坐不下,把总一级的将领限于身份,只能站着。 所有人都没吭气儿,但所有人都满脸的兴奋。 仗打完了,也打赢了,陛下只赏赐了他们武勋,但却并未在军职上做任何升降。 所有人都明白,陛下已经将军政大权全都交给了大元帅,也就是他们的京营提督张世康。 …… 第186章 真正的铁血强军,都是有信仰的 “多了不少人呢。”众人都到齐后,张世康调侃道。 京营原有的两万人经过贾庄之战、泾水之战,折损任务近半,多出来的两万多人,一部分来自杨嗣昌曾经的直属,也是京营原来被抽调走的人马。 而另一部分则是从陕西各镇以及蓟州镇抽调而来。 各军镇的驻军少则八千,多则两万,不论如何,如今的京营兵额,已经不是诸边镇可以忽视的力量了。 这其实才是张世康急于扩编京营的最主要原因。 毕竟京营作为卫戍京城的最后力量,一般来说就是遇到战事也轮不到京营先上。 说是拱卫中央,其实更多的是震慑边镇。 不少来自边镇的将领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张世康的轻松语气使得他们也逐渐放松了心情。 “诸位新入京营,或许对如今的京营不太熟悉,本帅就简单说一下。 我大概知道你们的想法,但倘若你们以为到了京营便可以高枕无忧,过上其他军镇想不到的轻松生活,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或许以前是,但至少以后不可能了,如若不信,诸位私下也可以问京营原有的将士。”张世康平静的道。 边镇多战事,士兵战斗力尚可,而关内卫所兵乃至京营少历兵灾,而至武备废弛,这是天下人都知晓的事。 虽然在张世康的带领下,京营打了胜仗,但下头的将士难免还会抱着京营就是温柔乡的幻想,更别提他这个带头的,还是号称京城第一纨绔的家伙。 不过张世康还是有些错看了这些将领,或许以前他的这些担忧是有道理的,但至少现在不是。 “大帅,这你可就小瞧了俺们了,不瞒大帅,俺们现在只想打仗!”一个来自蓟州镇的游击将军说道。 若是以前,他当然不会这么说,毕竟打仗嘛,难免会死人,一个不小心,死了都没人收尸。 可现在不一样了,崇祯皇帝的封爵的诏书可不是盖的,如今还在各边镇传阅宣告。 封爵呀!多少将领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 如今成了赤裸裸的现实,爵位、武勋,天子那是真的给。 封出去的那十几个爵位,让这些中级将领们羡慕的鸡儿发紫,早知道陛下如此舍得,泾水之战就算是豁出命来也要搏一搏。 是以,最终被选调至京营的他们,其实是喜忧参半的。 喜的是跟着大帅混,在该有的赏赐上是绝对不会吃亏的,毕竟大帅跟天子那关系所有人有目共睹。 但同样的,张世康的担忧,其实也是他们的担忧,倘若京营真只是拱卫京城,那还捞个屁的军功。 建虏流寇再猖獗,也从未能攻破北京城的城防,或许,连他们都没敢想。 张世康这么一说,反倒令他们高兴起来,京营不守城好呀,实在不能再妙了。 “看把你们能的,打了一场胜仗,这就开始飘了?”张世康半是斥责半是玩笑道。 不过确实,崇祯老哥这一趟没白跑,不仅鼓舞了士气一鼓作气的打赢了战争,就连整个大明军队的精气神儿都变了。 当然,张世康心里清楚,这种改变并不稳妥,或许时间久了,或者再败一次,就会恢复原样。 想让这种精气神达到质变,光是有军饷拿有饭吃,是远远不够的,即便是加上封爵也不够。 真正的铁血强军,都是有信仰的,这信仰当然不是来自所谓宗教,而是一种意识,国家意识,民族意识。 当然,这是后话。 “诸位的军功本帅也都看了,下面本帅宣读京营此番战后的赏罚升迁。” 这话说完,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文邦国与牛纲仍任副将,其中文邦国手下的马军营与新加入的步军营调换。 原马军营参将魏双勇,升任京营马军营副将,下辖马军七千。” 历经两次大战,战马缴获了不少,虽然分出去了大半,但时下京营加上之前卢象升给的四千匹,仍有一万两千匹战马。 七千马军虽然还达不到一人双马,但在大明这等本就缺马的地方,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若是放到其他军镇,或许早将马军扩编到一万二,但张世康却并不打算这样做。 他是想着寻个机会与蒙古人接触,再买个两千匹,凑成一人双马。 他一直都认为,兵不在多,而在精。 只有能做到一人双马,才能在运动战上不落下风。 否则战场上,真若是骑兵互砍,敌人有双马,你只有一匹马,追追不上,跑跑不了,跟没有马区别也不大了。 魏双勇不仅封了爵,还升了副将,周围相熟的都小声恭贺。 “原马军营游击孙大胜。”张世康瞄了一眼孙大胜,孙大胜兴奋的咧着嘴冲他笑。 “升任马军一应参将。” “嘿!”张世康刚说完,孙大胜没忍住兴奋劲儿,一拳砸在桌子上,引得桌子上的茶碗都跳了起来。 孙大胜无疑是京营全体将士里头最大的赢家,以游击将军之职,俘虏建奴王族,不仅封了靖虏伯,还加封了轻车都尉和太子太保。 最关键的问题是,孙大胜,他才十八岁。 更关键的问题是,他老爹乃是当朝世袭罔替的怀宁侯,而他是怀宁侯唯一的继承人。 老爹是侯,仍旧给他封爵,这就说明天子是真器重。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太子太保的加封。 太子太保本是东宫辅臣,一般除非必要,天子都很少给朝臣加封东宫官职,即使是个虚衔。 太子十岁,孙大胜十八岁,若说让孙维藩保护太子,那纯属扯淡,等太子长大成人,亦或是继承大位,孙维藩都老了个屁的。 可相差八岁的孙大胜,或许在未来真的前途不可限量,其深意如何,就看他人如何理解了。 当然,脑子里大半是浆糊的孙大胜或许压根就没想到,他的眼里此时只有他大哥。 “原蓟州镇马军游击陈大中,任京营马军第二营参将。 原宁夏镇步军游击武大成,任京营步军第三营参将。” …… “京营原有火器营扩编,由一个营扩编为两个半,设副将一人,由原步军营参将齐大柱担任。 火器营第一营参将,由火器营把总徐文远担任。 火器营第二营参将,由火器营哨总陈涛担任。 第二营为新设营,兵源自步军营选拔。 本帅提醒诸位,京营的火器营可不是充当配角的货色,在京营,火器营将是核心,可不是谁想进来就可以进来的。” …… 第187章 实乃咱京营的萧何也 明朝虽然在成军之初就有神机营作为火器部队,而且也从未间断过对火器的改良和研发。 但其实一直到明末,火器营在军队里的地位都一言难尽。 火炮倒还好,毕竟防守还是十分有用的。 可火铳兵就十分拉胯了,骑兵是天然的火铳克星,尤其是面对建奴的铁蹄时,大明的火铳兵鲜少能发挥出正常战斗力的。 一旦骑兵冲进火铳兵的队列,火铳兵几乎都是待宰的羔羊。 没法子,射速慢、准头差就是这么致命。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火铳兵一直处于大明军营鄙视链的最底端。 京营原火器营的将士,在张世康的不间断鼓励支持亲力亲为下,当然已经改变了看法。 但其他人或许并不这么想,在大明其他边镇里,火铳兵的军饷也是最低的,发放也都是紧着马军或者其他兵种,可以说惨不忍睹。 当兵不当火铳兵,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火铳兵不好计算人头。 在这个以杀敌个数为主要计算战功标准的当下,一排火铳打过去,人头算谁的? 当然,张世康早就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只是想纠正这些新加入京营将士的思维。 他暂时还没功夫管其他军镇,但在京营这一亩三分地里,火器部队才是核心。 “火器营士兵的选拔,在视力、反应、体能等方面都有严格要求,有一项不达标,就不准加入。 徐文远,你笑你大爷呢?得个参将就这般失态,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免了?” 张世康说着,看向因为升任参将高兴的合不拢嘴的徐文远道。 次子团的越级升迁是张世康一早就决定的。 其实也算不得是越级,贾庄那一场大战过后,次子团的弟兄都没给他丢脸,表现的都很勇猛,按军功来算,足以让大多弟兄从哨总升任把总了。 但张世康以战事紧急为由,一直拖到现在也没落实,其实是他偷懒了。 泾水一役京营原有人马又是全员参战,发挥出决定性作用,军功累积大多也都够跳一级了。 之所以升徐文远和陈涛,除了军功卓着外,张世康还有一层考虑,那便是勋戚。 不论如何,勋戚对朝廷的认同,肯定是比非勋戚更高的,勋戚子弟就更不必多说。 这群半大小伙子如今心里全都是报国立功了,这对团结他们,以及团结他们的爹都有莫大好处。 被张世康斥责一顿,徐文远顿时不笑了。 “都听大帅的,咱没有意见,大帅说是啥就是啥。”牛纲带头道。 他本就是经过层层选拔从底层脱颖而出的中低级将领,能有如今的身份地位,他对张世康敬仰和感激非一两句话可以道尽。 实际上,对张世康一开始的种种奇怪决定,牛纲有一阵子是持怀疑态度的。 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种种迹象表明,张世康都是对的,你或许不理解,但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只是大帅,俩半火器营,那半个算啥?”牛纲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 “火炮营。”张世康直言。 之前不设火炮营,那是因为京营只有区区两万人,火炮笨重,射速什么的比之火铳更差,还需要更多的人手参与保养运输,弊大于利。 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京营有足够的人手维持一支两千多人的火炮营。 这次与建奴的对抗,也使张世康意识到了火炮的重要性,与建奴对阵时,若是有几十门火炮,或许建奴的重步兵、骑兵即使冲阵,也将蒙受更多的损失。 当然,如果真带了炮兵,卢姥爷估摸着就救不出来了,带着炮兵急行军实在是扯淡。 如今有茅元仪和宋应星,年后还有二毕的加入,日后组建炮兵肯定是板上钉钉的。 “火炮营将从火器营内抽调,火炮营士兵不仅要会娴熟使用火铳,步战水平也不得低于其他步军士兵。 当然,火炮兵最重要的还是火炮操作的娴熟。” 其实按照张世康的想法,他是打算给士兵调整军饷的,但奈何朝廷太穷,崇祯老哥都要当裤衩了,下个月的饷银还没着落。 见众人都没有更多意见,张世康继续道: “京营火器营哨总王敬铎、郑冲、宋亮祖升把总。 原蓟州镇步军营哨总吴大头升把总。 原…… ……” 一刻钟后,京营赏罚任免终于告一段落。 张世康在军事上虽然强势,但并非不接受部下的意见,军营赏罚,他基本上是按照军功行事,在场的众人也都认可。 “辎重营范成仁,不骄不躁,稳妥可靠,两战之胜,功不可没,实乃咱京营的萧何也。 以军需官之职领参将衔参将俸禄,大伙儿为老范鼓掌!” 说着,张世康带头鼓掌,其他人稀稀拉拉的也跟着鼓掌。 之所以稀稀拉拉,是因为鼓掌这玩意儿并非后世电视剧里演的,古人压根没这习惯。 不过范成仁虽是文职,但此战确实发挥了很大作用。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而京营动辄就是急行军好几天,运输辎重补给绝对是不容易的。 范成仁不仅从未让士兵饿着,还与火器营来了个天衣无缝的配合,就这份功劳,就值得这个奖赏。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文官封爵,文职升参将的口子开了。 在张世康看来,不论是文职还是文官,只要在军队里,只要有功劳,就完全可以按武将对待。 这跟后世即使政委、书记也有军衔一个道理。 “最后,本帅宣布,京营全体将士,放假三天!” 这个消息一出,徐文远等次子团的人,以及离家比较近的将士都欢声雀跃。 虽然家里人就在京城住,实际上徐文远都好几个月没回家了。 还有就是宋亮祖和陈涛,这俩货因为募捐的事,是被他老爹赶出家门的,还扬言不把银子赚回来不允许他们回家。 如今两人一个封了满城伯,一个封了东安伯,不仅有爵位在身,还加封了武勋,升任了把总,也算得上是衣锦还乡了。 半年多没回家,两人互相看看,眼里都有了激动的泪水。 这半年多时间,所有人都成长了很多。 …… 第188章 军营就是咱俩的家 “肃静!这假当然不可能让尔等同时放,轮值,同时只允许三成的人离开军营。 军将也是如此,除非与尔等副官调换好假期,否则不准擅离职守。 出了军营后,不得骚扰百姓,不得违反大明律,否则军法伺候。” 张世康当即给众人头上泼了一盆冷水。 放假这事儿,张世康在回京的路上就在琢磨了。 实际上,他早就想给自己放个假了。 以前他听说有九九六叫屈的,他这都零零零了。 崇祯老哥从不提加班费的事儿,几百块的工资,玩什么命啊! 他不管,他要给自个放假,耶苏都拦不住,他张世康说的。 散会之后,天已经差不多黑了,张世康赶了一天路,累的都已经睡着了。 外头孙大胜和徐文远等人,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两壶酒,王敬铎、郑冲、宋亮祖等人端着菜,狗狗祟祟的走到张世康营房外。 “大哥!”徐文远率先喊道。 没声音。 “大哥!”孙大胜扯着嗓子叫道。 他的嗓门大,这次营房内终于有了动静。 张世康就打算睡个好觉,明天回家里好好享受假期,迷迷瞪瞪的起身开门。 “嘿嘿,就知道大哥没睡。”孙大胜咧嘴道。 “你这厮,你全家都是张怀民!”张世康睡的正香被吵醒气的不行,但还是让他们进了营房。 本来打算明日回去再庆祝,可弟兄们躺在营房硬是睡不着,行军打仗时也喝不得酒,不若今日咱们就小聚一下。” 徐文远晃了晃手里的酒道。 见弟兄们如此热忱,张世康也没扫兴,众人在不大的营房内叮叮当当的摆着碗筷。 等张世康坐好后,徐文远亲自给张世康倒酒,倒完后徐文远扭头给孙大胜使了个眼色。 但见孙大胜二话不说,腾的一下就冲张世康跪倒,张世康瞪大了眼睛道: “大棒槌,你搞什么飞机?” “大哥于我等有再造之恩啊!”孙大胜说着就要磕头。 张世康正要去拉,后头王敬铎、郑冲、宋亮祖、陈涛相继跪倒。 所有人都明白,若不是当初大哥带着他们,或许他们现在还在京城的各大酒肆里晃荡,一辈子也就这样,虽富贵,但却被朝廷的人瞧不起。 若不是大哥做大事带上他们,他们更不会有如今的爵位在身,这份荣耀,可不是家里的银子能换来的。 男儿膝下有黄金,除此之外,他们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感激自己这位大哥。 张世康人都麻了,他把王敬铎拉起来,徐文远又跪倒。 把宋亮祖拉起来,郑冲又跪倒,他想去拉孙大胜,结果这次太沉拉不动。 “行了!狗日的,都给我起来!”张世康一拍桌子怒道。 眼瞅着张世康真生气了,众人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傻呵呵的乐着站成一排。 “都坐,真是成何体统,让你们的爹看到,不得寻我麻烦。”张世康嘀咕道。 众人一边落座,王敬铎道: “那不能,大哥你现在可是大元帅,你恐怕不知道,英国公府光是送礼的都要排队咧,我爹好像也送了。” 张世康无语,他发现,一人得道之后,不仅自己身边全是好人。 就连他老爹,身边也都成了好人。 他倒是没有感觉意外,人性使然。 “我爹也送了,大哥你看,我爹都知道感谢,咱们做儿子的给你磕个头,这有啥过分的。”年纪最小的郑冲道。 这倒是把张世康给逗乐了,让他想起了大学时宿舍里那群好大儿来。 “三国通俗演义都听过?”张世康逗乐道。 “听过听过,咱们都一块听的呢!”徐文远不明就里的道。 京城不少茶馆酒肆,为了招揽生意,都有斗鸡、评书等节目,而三国通俗演义正是评书的经典曲目。 “那里头吕布跟王司徒的戏还记得?不是想谢我吗? 来来来,考验一下你们的演技。”张世康端起一杯酒来一饮而尽,哈哈大笑道。 众人反应了一下才回过味儿来,郑冲不疑有他,当即拜倒。 “冲飘零半生,只恨未遇明主,公若不弃,冲愿拜为义父?”郑冲一边说一边冲张世康确认道。 “俺孙大胜也飘零半生,只恨没遇到大哥,大哥若不弃,俺愿拜大哥为义父!”孙大圣挠了挠头,他不大习惯闻言,半生不熟的学道。 张世康都笑岔气了。 见大哥如此高兴,众人都有样学样,屋子里充斥着欢声笑语。 营房并不大,屋子里挤满了人,凳子不够,干脆就将桌子拉到了张世康的床边。 一群人叽叽喳喳,诉说着战场的血腥,回溯着往昔的蹉跎,憧憬着日后的生活。 一个时辰后,肴核既尽,杯盘狼藉,张世康的床上、地上、桌子上趴满了人。 呼噜声此起彼伏,都快二重奏了。 张世康不得不叫来几个军士,将他们各自送回各自营房。 到了第二天,次子团的弟兄们都跟本部副官调了假,跟张世康一同回家。 与刚入军营时坐马车不同,如今的他们都拥有自己的战马,战马矫健,奔走如飞。 一身天子御赐飞鱼服、斗牛服,鲜衣怒马正青春,挥洒的日光映衬在半大青年的脸上,洋溢的骄傲都溢出来了。 他们不再是只会抠痞子、挂马子、追疯子、逗傻子的公子哥了。 他们还会战阵杀敌、报效国家,为祖上争荣,为生民立命。 当然,传统艺能他们绝对没忘,还没到家郑冲和王敬铎就琢磨着见过父母后,要去看斗鸡,宋亮祖和陈涛则打算去斗蛐蛐儿。 张世康笑笑,他回到家只想躺平,最好是谁都别打搅他。 他都计划好了,早上睡到十点,吃点想吃的,绕着府上跑跑步,在健身房里健健身,溜达,总之就是溜达。 溜达累了,就继续躺,反正好吃好喝有人伺候。 到了晚上,抱着陈珠儿温软的身体入眠。 香香的。 美美的。 这,才特么是生活呀! 京营里,孙大胜眼瞅着弟兄们骑上骏马奔着京营而去,他有点闷闷不乐。 他找到了他爹孙维藩,悄没声的询问道: “爹,咱们为啥不回家?” 孙维藩此时正在给自己的爱驹擦拭毛发,头都没回的道: “回家?回什么家?在你把祖上宝刀卖掉的那一刻,咱俩就没家了。” 孙维藩想了想觉得不对,又道: “军营就是咱俩的家!” …… 第189章 咱老孙家,腰板得直(为炸天帮-紫薇大帝的打赏加更) 父子俩都进军营后,原本仅有的俩仆人一个门房一个厨子,也被孙维藩扫地出门。 如今的怀宁侯府,已经空无一人了。 孙维藩虽然穷,但却从不借钱,如今身上背了足足两万两的巨额债务,对于不喜欢欠钱的他来说,没压力那是不可能的。 但时间过了这么久,孙维藩其实早就不生儿子的气了,如今他是怀宁侯,虎父无犬子,两场大战下来,儿子也得了个伯。 不仅如此,还有武勋加身,更有甚者,旁人不知道,孙维藩作为勋戚,还是知道太子太保的分量的。 只要好好干,咱们老孙家早晚那都是要发达了。 “儿觉着也是,家里那厨子做的菜,还不如咱军营的伙食好,嘿嘿。”孙大胜想起旧事,也有点内疚的附和起自己老爹。 “那是,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这儿不仅管饱,还不要花银子咧。 为父的饷银是一个月九十两,按照这个数,一年就是一千八十两。 你升了参将一个月也有四十两,一年就是四百八十两。 按照这个速度,咱俩只需要十二年零八个月,就能将陈延祚那厮的银子还掉! 这还没算咱俩爵位的俸禄咧,可是如今朝廷困窘发不下来,咱俩就别跟陛下为难了。 十二年而已,到时候咱俩可就无债一身轻了!” 憧憬起还清债务的生活,孙维藩充满了干劲儿,手里的毛刷搓的爱驹直咧嘴。 孙大胜不觉有些心酸,小声道: “爹,陈涛说不就两万两银子嘛,他都说了,这次他回去就找他爹说说,给爹把账免了。 陈涛他爹老有钱了,这两万两银子对他家来说,就跟咱家的一千两银子没差啥。” 这是昨晚喝酒的时候,陈涛跟他说的,作为最后加入次子团的他,很是看重兄弟情义。 尤其是经过战火洗礼之后,不少人战死,使他更加在意身边的弟兄。 陈涛知道怀宁侯从不做生意,所以家里一直很拮据,就跟孙大胜说了这些。 可谁知道孙大胜刚说完,孙维藩就皱起了眉头,他将手里的毛刷往地上一丢,怒道: “这是你老子跟他老子之间的事,不用你俩小娃娃插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休要辱没了咱孙家的威名。 若真是这样,你老子我以后见了那泰宁侯,岂不是都要低一头? 你若见了那陈涛,会不会觉着亏欠?” 孙维藩说罢,又捡起了地上的刷子,继续给自己的爱驹作保养,一边刷一边又道: “我儿还年轻,爹知道你与那陈涛还有大帅关系好,但你记住,关系再好,做事情也不能忘记原则,没有谁亏欠谁,也没有谁就该为谁做什么。” 孙维藩性格向来粗犷,今天少有的语重心长。 “儿知道了,儿容后便跟陈涛说。”孙大胜也觉得在理,俩人终究性格相投。 “这才对嘛,咱老孙家顶天立地,除了跪天跪地跪陛下,腰板得直,就算死了,也得挺直腰板。”孙维藩鼓励道。 孙维藩悄摸吐了吐舌头,他昨晚还认了个义父来着。 “不过爹,或许用不了那么久,我大哥昨晚说了,等日后灭了建虏流寇,他还会带着儿挣银子。 大哥说,只在大明关内祸害老百姓搞银子都是孬种,他说海外有数不尽的银子,他有办法让咱们都花不完。” 孙维藩闻言,手里的刷子又不动了。 他一脚踹到爱驹屁股上,那战马打了个响鼻似乎对突然的失宠很不开心,自顾自的去马房找草料了。 孙维藩认真的看了一眼儿子,将粗糙的大手放在他肩头,很是慎重的道: “咱大帅说话向来靠谱,咱老孙家能有出头之日,全靠大帅抬举。 你老子我虽然不管朝政,但也知道你能得了那太子太保,定是因为陛下信任大帅,爱屋及乌。 我儿要记住,不论何时,都要紧跟着大帅的步伐,大帅叫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 如此,咱老孙家定然可以长盛不衰,你我父子才能在咱大明上演一番佳话。” 孙维藩对张世康有赚钱的法子深信不疑,张世康在他眼皮子底下,已经创造了太多的不可能。 孙大胜也深以为然,点头如捣蒜,继而坏笑道: “那如果大帅教儿认义父呢?” 孙维藩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胡扯!大帅才多大?怎会如此?” 说罢才看到儿子是在唬他,当即大怒道: “好小子,竟敢诓骗你爹,看招!” …… 西山大营距离京城并不远,又是骑快马,仅仅半个时辰不到,一行人就进了北京城。 大元帅带头头,负责值守京城的曹变蛟哪里敢拦,他吆喝着要请张世康喝酒,结果只看到张世康的马屁股,一骑绝尘。 不过曹变蛟也不生气,张世康被天子封为兵马大元帅,他得知消息后比谁都高兴。 多年的经历让他明白,只有大腿够粗够硬,他日后才能更有用武之地。 不过该说不说,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曹变蛟也有点抓瞎,他在京城都已经值守了俩月了,难不成大帅是想将他也收归京营? 张世康与众弟兄在京城纵马狂奔,一路上行人皆驻足行注目礼,本就是年轻人自然得意非常。 一直狂奔到长安街,众人才相继告别。 到了英国公府上,张之极正好在家,孙氏一见到张世康就高兴的红了眼睛,张世泽和张婧奕也都很高兴,唯独张之极好似有什么心事。 长久的军旅生涯,已经将张世康磨炼的更加稳重,至少,气质上是这样。 不对,至少他可以控制,将气质变成这样。 张世泽对此感到十分欣慰,如今弟弟也有爵位在身了,还是世袭的侯爵,他这个当兄长的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张婧奕已经许久都没见过他三哥了,很是乖巧的给张世康端去一杯茶水。 “呵,你这丫头倒是懂事,哥跟你说,这次出征,哥可是见着真正的武林高手了。 好家伙,一跳能有一丈高,怎么样,想学不,哥让他教你。” 张世康知道自己这妹妹天生叛逆,对武功甚是痴迷,这次出征见识到了张秀清的身手,不觉惊为天人。 他早已约好,让张秀清这两日来他家里,他要学那龙华拳,以及酷炸了的剑鸣招式。 张婧奕闻言不以为意,维持着表面的端庄,小声的对张世康道: “切,那算什么高手,哥你不知道,怀宁侯给我找了个很厉害的师父,也会飞檐走壁咧。 而且还很漂亮。” …… 第190章 当天子的,没脾气哪儿成 “哼!”张之极见儿女嘀嘀咕咕不搭理他,发出不满的信号。 张世康赶紧换了副笑脸讨好道: “爹啊,许久不见,爹又年轻了不少,嘿嘿。” 张之极哪里听不出来儿子是在胡扯,漫不经心的回道: “左胳膊的伤如何了?” 这话让张世康有点惊讶,左右看看幸亏老娘没在旁,不然又要折腾半晌。 “已经结痂了,不碍事,爹是从哪儿知道的?” 这时候的衣服宽大,张世康一直掩饰的很好,没想到还是被家里人知道了。 “世康,你怎的那么不小心,陛下让你执掌军政,不知有多少人眼红,日后不论去哪儿都该带上侍卫。”张世泽劝道。 “就是,哥现在不是以前的哥了,说不得街边一小贩突的就抽出刀子要砍你咧。 不过哥你不用担心,只要有我师父在,保管能护哥周全,师父可厉害了!”张婧奕插嘴道。 “一边玩儿去,开口闭口都是你师父,身为大家闺秀没有一点正型,天天舞刀弄枪,成何体统?” 张之极斥责张婧奕道。 张婧奕撇了撇嘴,但也不敢忤逆,可走到门口仍是扭头道: “三哥也没正型,可不还是照样受陛下器重。”说罢,逃也似的离开了客厅。 “爹,兄长,听说这些日子不少人给咱家送礼?”张世康询问道。 张世泽接过话茬道: “可不是,除了成国公府和国丈,其余勋戚尽皆都来了,那泰宁侯最离谱,隔一天就来送点东西,不过都被咱爹给拒之门外。” “送上门儿的东西为啥不收?”张世康浑不在意的道。 张世泽一听就急了。 “这如何能收?他们送礼还不是为了谋个军中的差事? 如今你执掌军政大权,万不可因小失大。” “也对,跟这么一群虫豸一起,咱大明的军队能好了才怪。” 张世泽一听心里总算好受了不少,可张世康随后的一句话再次令他破防。 “可是兄长,这跟收礼有什么关系吗? 要我说,他们敢送,咱们就收。” “可……可差事?” “差事?什么差事?” “可他们送礼就是为了差事呀。” “可咱们收礼就是为了收礼呀!” 两兄弟开始辩日,张世泽身为正经生意人,脑袋差点被干宕机。 “为父打算跟陛下请辞。” 英国公张之极一句话打断了兄弟俩的对话。 “啥?爹你才刚过五十,这就要退休?”张世康有些惊讶。 “退休?这词儿倒是有意思,不过也差不多了。 如今我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若仍留恋朝事,偏得让那群朝臣忌惮,于你于国公府都不是好事。” 张之极为这事儿已经考虑了挺久了,朝廷两百多年,都未曾出现过外臣执掌军政大权的情况。 他身为英国公已然位极人臣,还掌着都督府的都督之职,现在又有个位极人臣的儿子,其他人怎么看? “你哪儿跟哪儿啊爹,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又不掺和,我不同意!”张世康不满道。 才刚过五十就想退休,日后朝堂上跟那群老杂毛吵架,他连个帮手都没有。 老爹的吵架水平,他是服气的,向来都没输过。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为父明日这两日朝会就找陛下请辞。” “爹你别折腾了。” “唉,你得如此高位,于我张家真不知是福是祸。” “所以啊,才需要爹在朝堂上帮衬。” “这不是一码事儿!” “这怎么就不是一码事儿了爹。” “那群督察御史绝对会因此做文章的,为父心意已决。” “爹,你决了也没用,陛下又不听你的。” 两人争辩了一会儿,终于以张之极的落败告吹。 一家人一块吃了个午饭,到了下午,张世康终于放飞自我,好好享受了一番悠闲时光。 吃饭,睡觉,溜达。 吃饭,睡觉,溜达。 躺平的日子总是惬意,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张世康才头一回出英国公府的大门。 他是应邀去吃酒的,众兄弟好不容易有个假,一直在宫里头给太子做侍读的刘家卫也来了。 陈家酒楼因为厨师班底集体跑路已然倒闭,但铺子最终被他哥盘了下来,还是原班人马,生意却更火爆了。 众人最终在酒楼最好的包间团聚,免不了又是一番感慨。 郑冲等人谈及战场的残酷来,使得刘家卫羡慕不已,尤其是众人大多都有官职在身,还都得了爵位。 若是以前,王敬铎等几个爱装x的,怎么滴也得好好在刘家卫面前显摆显摆。 可真经历了那些,众人反倒并未露出得意之色,一将终成万骨枯,他们还没成,部下都战死了近半。 这并不是个值得高兴的事,说不得哪天,厄运就会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与之相反,众人反倒有点羡慕起刘家卫来,认为读圣贤书也没什么可怕的,至少不会突然暴毙。 “话说家卫,咱们的太子殿下是个咋样的人?”徐文远闲聊道。 刘家卫向来恪守老爹教导,闲谈不喜论人是非,尤其说的还是当今太子。 不过这只是对外人,次子团的大哥询问,他很是老实的就交代了。 “太子殿下人很温和,对陛下、对皇后殿下持之以礼,对下人温厚可亲。 就是对小弟我,也向来彬彬有礼,不瞒诸位兄长,小弟这半年多以来,还从未见过太子殿下生气咧。” 想起这半年来跟太子的相处,刘家卫没口子的夸赞。 “如此看来,太子殿下未来必是一位明君呀!”宋亮祖接过话茬道。 “言之有理,家卫小弟命比咱们好呀,不必冲锋陷阵,也能有从龙之功。 说不得日后,还得家卫小弟照拂。”徐文远调侃道。 “诸位兄长说笑了,陛下正值当年,又有大哥鼎力相助,我大明朝蒸蒸日上,兄长日后之功劳,必在小弟之上。” 刘家卫虽然年龄最小,但文采见识却是最多的,说话也向来低调。 可张世康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家卫,太子从不生气?” “是啊大哥,太子脾气可好了,对谁都不曾生气。”刘家卫回道。 张世康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当天子的,没脾气哪儿成? 软柿子还不得让朝臣捏圆又捏扁? 这不扯淡吗?” …… 第191章 坚决反对,拒不执行 张世康的话令众兄弟都愣了一下。 毕竟年轻,他们大抵上都不是特别理解,认为天子知书达理、文质彬彬,才符合圣君的形象。 张世康才不管这群兄弟是不是理解,皱着眉头又问刘家卫道: “太子平日里的课,都是谁在教授?” “大哥,殿下的经史子集,分别由四位师傅教授,有礼部的刘大人、王大人,还有都察院的陈大人,以及东宫的元大人。”刘家卫如实道。 张世康都听笑了,他虽然一直在带兵,但半年多的时间,朝臣里绝大部分人他都是知道的。 而刘家卫提到的这群人,清一色,全他么跟东林党人脱不了干系。 这个群体已经将整个朝堂、乃至两京十三省逐渐覆盖,攻略不了崇祯老哥,现在都开始攻略太子了! 说不得哪天老哥一落水,所谓的众正盈朝之盛大场面就会再度降临。 这可真是天衣无缝呀! 不过有他张世康在,绝不允许这群鸟人乱扑腾。 “兄弟们呀,你们记住,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这道理在老百姓里头适用,即使在当今陛下或者太子身上,也同样适用。 不信你们想想,历朝历代拥有开疆拓土成就的帝王,有哪个是脾气好的? 始皇帝脾气好?还是汉高祖脾气好? 咱们的太祖高皇帝脾气好吗?” 众人的头都摇成了拨浪鼓,高皇帝如果脾气好,大臣就不用上朝前写遗书了。 “生逢乱世,倘若还跟个面团似的,这绝对不行。 或许抽空为兄得去趟宫里,瞅瞅这小太子,是个咋回事儿。”张世康打定主意道。 君主专制的行政效率确实高,但却有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继承人问题。 若是接班人合格,专制集权之下,帝国自然向好。 但倘若接班人是个蠢货,如此大权在握,对一个帝国就是致命的打击。 多少帝国曾经风光无两,最终断送在一两个蠢货手里头。 大明破破烂烂,张世康缝缝补补。 他绝不想自己和崇祯老哥辛苦加班改变的局面,被一个面瓜太子几年给断送。 那可太生草了。 张世康这么一解释,众人琢磨了一下,大概也都能理解。 但这都不重要,战场走了一圈,如今的他们对张世康的话深信不疑。 众人正待出谋划策,没曾想一群宫廷力士突然进来。 “侯爷,陛下召见。”御马监总管方正化笑呵呵的冲张世康拱手。 “日!所为何事?”张世康皱眉。 方正化性子刚烈,若是往常看到他人如此无礼,早便动怒。 可此时的方正化却一点脾气都没有,而是很温和的回道: “老奴不知,不过陛下曾因朝臣弹劾之事龙颜大怒。”方正化不敢直说,只讲事实。 “弹劾?弹劾谁?难不成是我?”张世康无语道。 他才刚给自己放了三天假,这才休了一天半。 天可怜见,加班干了半年多了,哪有这么压榨员工的老板? 方正化没有回答,只是呵呵的笑着,但已经不言自明,被弹劾的还真是张世康。 “不去!本侯正在休假。”张世康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义正言辞。 还当是什么大事,若说这崇祯老哥也是,轻重缓急都分不清。 当下什么事儿最重要,难道是朝廷吗? 不,当然是他的假期啦! 他明天都约好了,上午练剑,下午练拳,晚上马杀鸡。 这倒是把方正化给整愣了,被朝臣当面抗旨的情况,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不过他仍旧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如今的皇爷已将天下重任全部压在了面前的冠军侯身上。 若是之前,他就算冒死,也定不会让皇爷如此决定。 可历经数次变故,方正化早已改变了对冠军侯的看法。 虽顽劣,然有大才也。 “老奴当然不敢扰了侯爷的假期,不过去宫里溜达溜达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不是?”方正化笑道。 见张世康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方正化又接着谆谆善诱: “近来,两广地区进献了不少奇异的水果,有种叫留连的,据说是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时曾赞不绝口的水果。 不止如此,宫里最近来了位新御厨,炒的一手好菜,陛下很是喜欢,昨日还说想让侯爷你过来尝尝。” 方正化毕竟见多识广,十分懂得投其所好,张世康的眼睛顿时一亮。 “榴莲?多稀罕呐!” 这种热带水果,限于交通运输不便,即便是有,也仅限于热带地区,亦或是皇家专供。 张世康在后世时就很喜欢吃榴莲,奈何这玩意儿被后世炒的价格贼贵,张世康基本都是闻闻味儿。 “那还等什么?走着呀!” 张世康当即留下一群弟兄,头都不回的往皇宫而去。 当然,作为古希腊长官八卦的神,张世康的嘴也很少闲着。 一路上都在打听自己好奇的事儿。 包括但不限于没了小鸡鸡怎么尿尿,会不会梦遗,以及割掉的是炮管,还是连炮弹也一块割。 当然张世康也觉得有些无礼,说话时尽可能的保持尊重,表示自己只是好奇,没其他意思。 这些八卦对于一个阉人来说无异于羞辱,可方正化仍旧没有生气,不止如此,还有问必答,这让张世康肃然起敬。 胸怀这东西有时候跟身份没有关系,跟人的志向、理想却紧密相连,就是有那么些人,为了自己的主子可以放下一切,包括尊严。 待到了乾清宫,崇祯皇帝正独自对着一大堆的奏疏发愣。 在他身前的御案下方,一字排开放着整整五大口箱子,每口箱子里都放着一摞一摞的奏疏。 “老哥,听说有榴莲吃?”大殿内也没外人,张世康一进去就嗅了嗅,并未闻到熟悉的臭香味道。 崇祯皇帝瞪了一眼张世康,对这小子的工作态度十分不满,指着那五口大箱子道: “这些都是弹劾你的奏疏。” “哦,比上次多了两箱,有进步,不过老哥,榴莲在哪儿呢?” “什么榴莲?都火烧眉毛了! 那些朝臣如今与朕阳奉阴违,对朕的诏令坚决反对拒不执行。 皆让朕罢免你兵马元帅之职!” 崇祯皇帝怒火中烧,他执政十二年还从未被朝臣气成这般模样。 反了!反了!都要反了! “这样啊,老哥要是为难的话,那臣请辞就是了。” 张世康一边说着,俩眼珠子还在大殿内寻摸榴莲。 …… 第192章 冲动是魔鬼 崇祯皇帝只一听张世康的话,腾的一下就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连你也要来气朕吗?朕绝不允许!” 崇祯皇帝双眼圆睁怒不可遏道。 以前遇到这等事,他或许还会纠结,但经历了泾水之战后,崇祯皇帝早已明悟。 打了胜仗,建虏短时间内没有余力闹事,这对朝廷绝对是好事。 可就是有这么一群人,就是看不得朝廷变好,偏偏要在这个档口上釜底抽薪。 他们总是义正言辞,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以他擅自离京为由大做文章。 这些人不敢直接骂他,便将矛头都转向张世康,借着弹劾张世康,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这五大口箱子里,几乎全是揭露张世康的种种罪行,从整顿京营、到坑害忠良,从擅杀监军到抗旨不尊。 不少奏疏甚至将张世康小时候的罪行都给罗列出来,仿佛只要罪证足够多,就显得他们如何正义一般。 崇祯皇帝虽然知道张世康或许是在给他开玩笑,可心里头还是因为那句话惴惴不安起来。 “他们不是要死谏吗? 就来好了,朕全接着! 朕倒要看看,没了他们,朝廷难不成还能不转吗?” 崇祯皇帝气的胡子都歪了。 刘宇亮等阁臣在军营里一直不曾反驳,崇祯皇帝还以为那群人是服软了,如今看来,这是憋着坏呢! 恐怕他们一回到京城,便暗地里联络了朝臣,以至于今日早朝那群人清一色的亮出了弹劾张世康的奏疏。 气的崇祯皇帝当场就拂袖而去。 看着崇祯老哥气抖冷的模样,作为矛盾核心的张世康反倒格外淡定。 “唉陛下啊,以前臣就说过你,跟那群老家伙有什么好气的,气坏了身体,他们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松弛,陛下,你得学会松弛,跟他们生气没有用。 倘若有一天,陛下你能把他们气的当场晕倒,最好气定神闲的气死三两个,那就说明陛下学会了松弛。 这,可是一门学问来着。”张世康胡咧咧道。 人怒火中烧的时候,是不适合谈事情的,张世康觉得还是得帮崇祯老哥冷静下来。 他倒是不指望这崇祯老哥真的能松弛,但至少也得练练自己的城府。 对于天子而言,喜怒不形于色不该是基本功吗? 你这一点小挫折就气抖冷,恨不得把生气全写在脸上,难道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吗? 也难怪,这崇祯老哥执政后期,魏藻德那等趋炎附势之辈也能当上内阁首辅。 天子那张大脸就是晴雨表,谁猜的准天子心意谁就能上位,这‘知人善任’的也是没谁了。 “松弛……你这小子,莫要拿杜撰出的胡言来糊弄朕。 懒就是懒,朕还不知道你?”崇祯皇帝不满道。 不过该说不说,最近一段时间,崇祯皇帝对张世康的性子也摸的差不多了。 他倒是挺羡慕这小子的性子,仿佛天大的事情在这小子面前都不太当回事。 一开始崇祯皇帝以为是张世康胸有沟壑,故能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后来崇祯皇帝以为,这张世康就是懒,懒到极致,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无所谓的样子。 他以为自己猜对了,并为此十分头疼。 就好像一个蹩脚的牧羊人,赶着马上要失控的羊群,突然天降神赐牧羊犬,他知道这牧羊犬好好干活,必能将羊群顺利赶回家。 可是这牧羊犬,他不听话,总是偷懒。 关键是,崇祯皇帝还毫无办法。 “朕等不了了,世康,朕一刻都不想等了! 你说,咱们从哪儿下手。”崇祯皇帝握紧拳头道。 既然已经与那群人貌合神离,倒不如撕破了脸,崇祯皇帝焦躁的将奏疏丢进箱子里。 之前张世康说没有军队,不可动那群人。 如今京营已有四万劲旅,一想到解决了这群人,朝廷的财政便可以极大缓和,崇祯皇帝就有些急不可耐起来。 “陛下,鲁圣人曾经说过,冲动是魔鬼。”张世康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道。 他之前不止一次说过,朝廷真正的敌人并非朝堂上的刘宇亮、郑三俊等人。 这些人充其量只是一个利益团体的代言人,朝廷真正的敌人是官僚阶级、士绅地主阶级。 东林党这个群体,从狭义上来说,是指江浙等沿海省份的、一群打着忠君爱国旗号的、官僚与士绅的利益集合体。 但从广义上来说,此时的东林党,早就超越了江浙等地域范畴,演化成了整个官僚与士绅地主的深度绑定。 把刘宇亮、郑三俊拉下马,还会有张宇亮、朱三俊冒出来。 他们背后的阶层也会更加团结的与皇权作对抗,这是生与死的对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就这么不管三七二十六就莽上去,估摸着用不了多久,这老哥就得下去找他亲老哥唠嗑。 而张世康自己,或许也会回到后世,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个梦,他仍旧黄袍加身,仍旧在送外卖。 这可太草了。 想只凭借皇权跟两个阶级斗,怕是太过小看金钱的力量了,张世康不想继续送外卖,所以他必须慎重。 崇祯皇帝也知道是自己鲁莽了,被张世康劝下后觉得有些没面子,便借机埋怨道: “你总说鲁圣人鲁圣人,朕也时常读孔孟,为何从未听过,此人到底是谁?” “陛下,鲁圣人姓周,名树人。” 崇祯皇帝暗自嘀咕了一句,鲁圣人还姓周,这都什么跟什么。 “可陛下,这不是重点。 若要论莽,臣也想一力降十会,但事儿不是这么干的。 依臣之见,还是先稳住群臣,至少要稳住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咱们要尽可能的拉拢。” “拉拢谁?” “不是具体的某个人,是其他阶级,或者说群体。 想赢得阶级斗争,毕其功于一役,唯有此法可解。” 张世康对此十分笃定,因为有位伟人已经亲自实践过,而另一位伟人也说过。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世康,你说明白些,朕有点……有点不明白。”崇祯皇帝略有些为难的道。 他想承认自己脑子迟钝,但最终也没突破自尊这道心理障碍。 “在与那些人最终的决战到来之前,咱们能团结的阶层,一者军队,当然,东林党人在各边镇肯定也有人。 二者,勋戚,这个相对好办,毕竟勋戚看那群人也不对付,不过臣怀疑他们的觉悟是不是足够。 三者也是最重要的——天下万民。 若能赢得天下底层百姓的支持,那这场战斗就稳了。 当然,这也是最难的。”张世康十分认真的道。 他与东林党人之间必有一战,这是张世康很早之前就笃定的事,闲暇时他也一直在琢磨,所以此时显得反倒很是淡定。 “陛下,当务之急,其实并非这个,而是各军镇的饷银。 先解决了这个问题,得到各军镇的拥护支持,那群人才不敢妄动。” “可是……国库哪里有银子?世康,你不是说晋商……”崇祯皇帝皱眉道。 他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解决问题,背负骂名他也忍了。 张世康闻言咧嘴笑道: “陛下莫急,晋商……且让子弹飞一会儿。” “榴莲!陛下,臣是来吃榴莲的!” 见张世康如此淡定,崇祯皇帝立即就不急了。 “吃!吃大块的!三块够不?” …… 第193章 这个孙传庭,他究竟要干什么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山西太原府。 两天前的一场大雪,将太原城装点成一片破败的白。 常言道瑞雪兆丰年,按说下雪对于被大旱困扰多年的山西来说,是个好消息。 可城外的百姓根本高兴不起来,他们窝在四处漏风的茅草屋内瑟瑟发抖。 十几年来,山陕地区屡遭大灾,先是大旱,后是飞蝗,而后是匪灾,再接着大旱、飞蝗、鼠疫。 到了如此,还在苟延残喘着的百姓,早已对一切都失去了希望。 当然,这只包括平民百姓,太原城内的大户人家,仍旧是夜夜笙歌、热闹非凡。 半个月前,黄家家主黄永发一口气纳了六个小妾,据说年龄最小的还没有他孙女儿大,一时间引得城内众说纷纭。 有羡慕的,也有咒骂的,当然,他们只敢背地里说。 山西毗邻蒙古,不少商贾靠着与蒙古人贸易发家致富,到了如今晋商已然成为整个大明商贾中执牛耳者。 这黄家便是山西的大商人之一。 当然,黄家并不是晋商中买卖做的最大的,与介休的范家相比,则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范家早在大明初年,便与蒙古部族做生意,传至如今的家主范永斗这里,已然历经七代。 当代家主范永斗为人活络,不仅与蒙古部族贸易,还率先与满洲接触,吃到了满洲人崛起的最大红利。 即使是号称八大家的其他大户,在与满洲人贸易时,也皆以范永斗为尊。 范永斗负责联络满洲贵族,而其他七大户与范家共分订单配额,当然,范家拿大头就是了。 几十年来一向如此,好在范家也不会太过分,一直与其他晋商保持着不错的合作关系。 不过相对于范家的里外忙碌,这段时间,黄家家主黄永发可谓志得意满,不仅妻妾成群,三天后还是他的六十大寿。 人年纪大了,反倒越发看重自己的寿辰,黄家也不缺钱,六十大寿更是大办特办。 一封封请柬从黄府递了出去,今日黄永发得知消息,晋商八大家里,靳家、王家、梁家家主都会亲至。 而其他几家也会派家中骨干过来庆贺,自己的亲家范家由于忙于跟满洲人的贸易,无法亲至,但范永斗也写信说会让他的二弟范永升过来。 可以说已经给足了黄家面子,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晋商,但凡是能叫得上号的,都将来给他祝寿,就连太原知府也答应前来。 商贾本就为士族轻视,这在黄家看来就是莫大的荣幸。 黄永发悠闲的躺在躺椅上,他扭过头来张开嘴,左边的俏丫鬟拨下一瓣橘子小心的放进他的嘴里。 黄永发一边嚼着橘子,手却不老实的在俏丫鬟腿上摸索,那丫鬟不敢忤逆,只是逆来顺受的低着头。 他大抵是年纪大了,有心而无力,只一会儿功夫便觉得没意思,让那丫鬟滚出了院子。 黄永发也并非没有烦心事,就比如这阵子突然从真定府过来了个孙传庭,说是借道去往汉中驻防。 可如今大军驻扎在太原城外已经四天也不见离开,这一直让黄永发觉得奇怪。 听消息说,这孙传庭由于在针对满洲人的战事中立功,不仅被封了伯,还升任了汉中总督。 想起这汉中总督,黄永发就想笑,岂有一府总督,实在是闻所未闻。 不过孙传庭到底是拥兵两万的统帅,作为地主,在孙传庭刚刚抵达的当晚,黄永发就带着一众商贾同僚,备了厚礼拜访了这位总督。 身为商贾消息一直都很灵通,黄永发一开始还担心,这位在陕西向来不收礼的孙大人不给面子,可没想到那次拜访出奇的顺利。 孙传庭不仅将他们带去的礼物悉数笑纳,还与他们相谈甚欢。 如此三两日,黄永发每天都会着人去问候,同时也想打听清楚孙传庭的大军什么时候走。 毕竟大军行在外,各地州府都是要负担粮草的,说是州府负担,可如今的州府衙门哪里有钱,还不都是他们这些商贾士绅出银子垫付。 可是这都四天了,孙传庭一直以修整为由不肯出发前往汉中驻地,前日又下了雪,这下孙传庭更是理由充分了。 这倒是让黄永发犯了难,倒不是因为银子的事儿,实际上即使银子只让他黄家出,以他黄家的资产,就是一直养着也没问题。 可黄永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既然是朝廷下令让其驻防汉中,孙传庭何故在此逗留? “老爷,孙总督的信。”管家说着恭敬的将一封信递给黄永发。 黄永发皱了皱眉头,接过信一看,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黄员外有礼,听闻三日后便是员外六十寿辰,孙某何以不见请帖? 孙某闻之,太原知府尚在受邀之列,员外如此,实是令孙某不得解矣。 大雪封路,军不得行,孙某苦闷极也,员外果真不相请,孙某也自备礼前往热闹一番。 若此,员外休怪矣。” 孙传庭这封信颇有点阴阳怪气,你请了太原知府,却不请本官,你什么意思? 我可跟你说,我老孙左右无事,憋闷的难受,即使你不给请柬,我到时候也会去凑个热闹,劝你不要不识抬举。 孙传庭当然有这个底气如此说话,身为总督,又有爵位在身,即使是太原知府见了他,那也得老实行礼听调遣。 你个区区商贾,竟敢不给老子面子,是不是活腻歪了? “这个孙传庭!他究竟要干什么?”黄永发一巴掌拍在躺椅的椅背上。 “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他了?老夫只消一封书信,便可使他在朝廷孤立无援! 没有老夫供应粮草,他能干什么?” 黄永发犹自发怒,那管家也不敢言语。 他当然有这个底气,黄家每年孝敬给朝廷官员的银两不计其数,没有了他们,只凭京官那点可怜的俸禄,可支撑不起他们的花销。 不止是黄家,晋商八大家以及所有产业大些的同僚,在朝廷都是有人的,金钱开路之下,又有多少人能扛得住呢? 黄永发坐在躺椅上犹自咒骂了一阵,可临了看了看手里的信,还是对那管家说: “给他送份请柬去。” 说罢他又觉得很不爽,一整天的好心情都被搞没了,暗自嘟囔道: “权当是打发要饭的了。” …… 第194章 成事就在今日 北风呼啸,天地一片苍茫。 太原城外,大片的军帐支起,迎着烈烈的寒风,吹的呼啦呼啦作响。 孙传庭身在自己的军帐内,正手执毛笔从容的练字,为了节约资财,军帐内并无火盆。 他本就是山西代州人,早已习惯北方的苦寒。 不时有军士前来汇报军营事务,孙传庭手里的笔并不停,三言两语间就将所有事务处置完毕。 对于大帅交给给他与卢象升的事,孙传庭在心底里是认同的,事实上他早便对这群晋商不满了。 只是按照他的处事原则,断然不会如此简单粗暴,容易落人口实不说,也会对自己的清名有不好的影响。 可是卢象升言,国难当头当不拘小节,个人名誉与朝廷安危孰轻孰重,他自然明白。 虽然心里头还是觉得草率,但这几天孙传庭的看法已然转变。 他着人在附近州县暗访,发觉附近州县的土地皆已被黄永发等士绅地主兼并,那些百姓为了糊口,只得给这些地主当佃户。 不止是太原府,其他州府也都是如此,山西的土地兼并已经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 这些佃户辛苦劳作一年,得来的粮食只够勉强糊口,家里若是人多的,则连糊口都算不上,只能是勉强不饿死。 若遇天灾,这些佃户为了生存,便将儿女卖给地主,换来微薄的银两买米粮。 大灾之年,卖儿卖女价格低微,可粮价往往涨到天际,而控制粮价的,恰恰就是黄永发这等地主商贾。 可以说这些地主们已然控制了土地,又通过土地控制粮价,进而控制当地的百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才是山西真正的话事人。 在得知这个情形之后,孙传庭心里残存的那点矫情荡然无存。 不止如此,他甚至对这个计划有点迫不及待起来,只盼着卢象升那边的消息快点来。 晋商八大家虽然祖籍多在太谷、祁县、介休等地,但产业却大多在太原府,以及宣府北侧的张家口堡。 张家口堡是大明在北方少有的贸易市场,两百年来蒙古部族多通过此访市与大明通商。 卢象升年中得来的那批战马,便是通过此坊市购得。 晋商八大家在张家口经营多年,产业遍布周围,商队时常过关去往蒙古各部族贸易。 当然出了关具体是跟蒙古人贸易,还是跟满洲人贸易,那就不得而知了。 宣大本就是卢象升的驻地,卢象升对晋商八大家的产业十分熟悉,当即便与孙传庭商议,兵分两路。 孙传庭负责太原府,而卢象升则负责张家口堡。 为了不打草惊蛇,孙传庭悉数接纳了晋商送来的大礼,十几个商贾光是银票就送来了两万多两。 这份大礼,若按他的薪俸来算,足足抵得上他一百年的俸禄。 为了麻痹晋商,他不仅收了礼,还回请了一次当地的商贾们,并在宴席上组织了一场募捐,号召当地商贾为国捐粮捐钱。 奈何折腾了大半天,只募得一千多两银子,还不到这些商贾送给他礼物的一成。 国家的安危,在这群商贾们眼里,竟然不如他这个总督的名头重要。 那天晚上,孙传庭望着大富商们离开的背影哑然失笑,觉得异常的滑稽。 “大人,黄家送来了书信。”一个亲卫禀报道。 孙传庭瞥了一眼,放下了手里的毛笔。 随书信送来的,还有黄永发六十大寿的请柬,书信里,黄永发对自己的疏漏向孙传庭道歉,并再三表明是府上下人的失误导致了这场误会。 黄永发为了表示歉意,甚至在信中言明,要将那误事的下人杖毙,希望孙传庭不要介怀云云。 “大人,信是黄府大管家送来的,同来的还有黄府的家丁,他们当着属下的面,打死了府上的一个下人。” 亲卫不敢隐瞒,如实对孙传庭道。 “如此草菅人命,这些人眼里,还有王法吗?”孙传庭嘀咕了一句。 但他心里清楚,黄永发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是有恃无恐。 这些下人多半并非雇佣,而是买来的仆役,交了卖身契的下人若犯大错,主家确实可以随意处置。 但如此小事便要将人活活打死,孙传庭心里仍旧很是愤怒。 “大人,可要卑职替大人去准备贺礼?”那侍卫看到了请柬,便询问道。 “何用再准备,那黄永发不是送来许多吗?随意挑一两件便是!”孙传庭冷着脸道。 在十分注重礼节的大明,将主家送来的礼物再反送回去,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情。 可孙传庭对这些晋商的所作所为早已忍无可忍。 “是,卑职告退。”那侍卫知道总督大人心情不佳,也不敢忤逆拱手退下。 亲卫离开后,孙传庭也没了练字的心情,他走出帐外望了望苍茫的天宇,脸上露出些许担忧。 按照计划,他这边的情况虽然麻烦,但大抵上算不得危险。 可卢象升那边就不好说了,张家口作为八大晋商对外贸易的基地,其关系网盘根错节。 消息一旦走漏,不止他们的计划要功亏一篑,还有可能引起更大的动乱。 这些商贾最喜以金钱开道,腐蚀各地官员,张家口堡又是边镇,用脚指头想,也当知道晋商与边镇的军将肯定也有金钱往来。 朝廷已然疲敝至此,倘若此时再闹出个边镇造反的丑闻,不仅二人难辞其咎,就是大帅也难做。 八大晋商不仅消息灵通,手下也都豢养了大批的家奴,明面上当然是负责商队的安全,可真到了紧急时刻,让他们集中调度起来,也是一支不小的军事力量。 这些都是此番计划的隐患,所以在得到卢象升的消息前,他只能忍着。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三天过去。 十一月二十日这天,天公不作美,阴云密布的,一副将要下雪却又未下的模样,使得黄府的管家十分发愁。 举办寿诞是个大喜事,这阴云密布的总不是个好兆头。 府上的下人往返忙碌,已经在准备宴席的酒菜,巳时二刻刚过,便有离得近的客人提着礼物前来拜谒。 临近午时的时候,绝大部分客人已然到场,黄永发坐在主位上与客人谈笑风生,看起来格外的高兴。 管家看了看礼单,与送出去的请柬清单对照一番,发觉新任汉中总督孙传庭还未到。 他望着府外有些焦急,开宴时间早已令方士算过,半个时辰后便是吉时,若是未到的客人身份一般,当然就直接开宴了。 可没到的这人是孙传庭,即使主家对此人不喜,但孙传庭毕竟是封疆大吏般的人物,惹了这等人不高兴,实在是得不偿失。 管家只得对自己儿子吩咐了几句,让他亲自去城外大营相请。 城外军营内,孙传庭正襟危坐于中军大帐,看起来格外的严肃。 他身前的桌案上,放着一个礼盒,那是黄永发数日前送来的礼物,如今被他选做对方的贺礼。 按说去参加寿宴,即使不穿常服,那也得穿官服,但此时孙传庭却穿着一身盔甲,腰间还挂着战刀。 “大人,黄府的人请大人前去赴宴。”大帐外的亲卫禀报道。 “不急,就说本督还未准备好。”孙传庭面无表情的道。 那亲卫离开后,与管家儿子交谈,管家儿子闻言,不知如何交代,十分为难的在军营外逡巡。 这时,从北边奔过来一匹快马,从管家儿子身侧呼啸而过,将他惊出一身冷汗来,管家儿子吓得落荒而逃。 那骑手进了军营之后下马一个趔趄,显然是一路风寒双腿麻木所致。 早有侍卫过去搀扶,另有亲卫一人将那人手里的书信火速送往孙传庭处。 信中内容极为简洁,只有寥寥数字。 “万事俱备,成事就在今日。” 孙传庭看完后,将信一把火烧掉,脸上露出些许兴奋之色。 他走出大帐,对帐外的亲卫道: “出发前往黄宅,贺寿!” …… 第195章 胆敢妄动者,杀无赦 “汉中总督孙传庭孙大人携贺礼亲至!” 黄府管家一边招呼,一边高兴的唱道。 虽然觉得这位孙总督很是古怪,但宴席总算能按时举行,他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孙传庭刚走到客厅门口,黄永发赶紧起身相迎,在场的一众商贾士绅也丝毫不敢怠慢的站起身来。 太原知府卫克用也很快起身,只是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 按理来说,他身为太原知府不该与商贾之流走的太近,至少在明面上不行,毕竟容易落人官商勾结之口实。 他之所以有恃无恐的前来,是因为除却布政司,他便是太原府最高官职者。 而布政司的诸位同僚,也都与晋商多有往来,布政司的人不来,他便是代表,既代表了太原府衙,同时也代表了布政司。 可无论如何,这都是山西辖地的事情,只要他不说,黄永发等人自不会说,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孙传庭的突然到来,无疑是将这微妙的关系打破,卫克用跟孙传庭并无私交,也知道此人并非与他一路之人。 让孙传庭看到自己在这儿,等同于将自己与商贾之流关系匪浅暴露在外人眼里。 孙传庭与黄永发客套两句,嘴上说着贺喜的话,但脸上却一丝笑意都没有,搞得黄永发格外的尴尬。 “没想到知府卫大人也在。”孙传庭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从级别上,孙传庭比他高了可不是一级两级,那卫克用赶紧过去行礼。 孙传庭并不怎么理会,当即坐在了黄永发所在的主位上,这让众人脸色都变的不怎么好,可却没人敢出言放肆。 那黄永发虽然心里有火,但也不敢发出来,只得坐在了孙传庭的旁边,并下令让下人传菜。 一队队婢女端着热气腾腾的精致瓷盘过来,不多时,丰盛的酒菜便已经摆满了酒桌。 黄永发保持着微笑,当众感谢到场的人,端起酒杯与众人同饮。 客厅外的大院子里,一个戏班在卖力的表演,场面倒也算是其乐融融,热闹非凡。 唯独孙传庭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黄永发给他倒酒,他时而也喝上一杯,却并不动筷子。 黄永发虽然不知道这位孙总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是抱着只要不是太过分,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遇到这等人,权当自己倒霉。 黄永发作为晋商八大家之一,在当地的名望不低,其他几桌客人时不时的过来敬酒,说些恭维的话。 黄永发自然也笑着与人交谈,就这么过去两刻钟,他觉得如此冷落孙传庭不似代客之道,便举起酒杯敬向孙传庭道: “孙总督本就是我山西同乡,太原距代州并不远。 总督大人难得有此闲暇,何不借此机会回乡看看,若总督大人有意,车马等一应事务由鄙人提供,聊表鄙人对总督大人的敬意。” 黄永发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孙传庭的表情,言辞间虽是善意,但也并非没有私心。 他总觉得孙传庭赖在太原不走很古怪,不论如何,这么一支军队就驻扎在城外让他很不安生。 出言试探,也是想看看孙传庭到底要干嘛,倘若他要回乡,那自己便安排车架,倘若要出发去汉中,那自己便提供一路所行之粮草。 总之,只要别待在太原城,什么都好说。 “黄员外说笑了,建虏流寇不除,朝廷大敌未解,本督何以家还?”孙传庭平静的回道。 只是他仍旧正襟危坐,手并未端起酒杯,这让端着酒杯的黄永发很是尴尬。 黄永发得知孙传庭并没有回乡探亲的意思,便只得接着奉承道: “总督忠肝义胆,实乃朝廷之幸,我等佩服之至。 鄙人便以此酒,预祝孙总督汉中之行,旗开得胜收复失地!” 黄永发话说的漂亮,但在场的人哪个不是人精,都听出了言外之意。 表面虽然没有催促的意思,但其实全都是在催促。 流寇正在四川作乱呢,你既有如此抱负,为啥赖在我太原府不走,而不去收复四川,不去剿灭流寇呢? 孙传庭当然听出了黄永发暗含的嘲讽,这时,从外头跑过来一个亲卫。 这亲卫在孙传庭耳边低语了几句,孙传庭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狠色来,但转瞬便消散了。 孙传庭笑着站起身来,手也端起了酒杯道: “好,那便为收复失地干一杯。” 孙传庭站起来,在场的人哪有敢装看不到的,都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说着恭维的话,站起身来与孙传庭敬酒。 孙传庭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再次坐下时,嘴角虽然还有笑意,但那笑容却满是冷酷。 他自顾自的端起酒壶来,一边给自己倒酒,嘴里却在喃喃道: “收复失地,呵呵,收复失地,哈哈哈。” 那笑声带着嘲讽和愤慨,似是在嘲讽在场为富不仁的商贾,也似是在嘲讽自己。 城外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自己豁出性命来,保卫的竟是这等祸国殃民的家伙。 他的声调不高,但同桌的黄永发和卫克用听的很清楚,两人陪着笑脸不敢多言,都明白这孙传庭不对劲儿。 孙传庭他放下酒壶,忽的扭过头来,仍旧保持着笑意的看着黄永发道: “收复失地,呵呵,本督今日先将尔等侵占的土地,都给收复了?” 这话说完,孙传庭脸上再无笑意,他目光炯炯的盯着黄永发。 黄永发脸色大变,在场的其他商贾也都意识到情况不对。 这时,一大队士兵拎着战刀从外头冲了进来,嘴里高喊着: “黄永发、范永斗等侵占土地、勾结建虏、意欲谋逆! 奉大元帅之令清查,胆敢妄动者,杀无赦!” 这些士兵皆是刚从建虏战场上撤下来的敢战之兵,只片刻功夫便控制住了局面,十几个亲兵很快在来到孙传庭周围。 黄永发面容冷冽,此时他哪里不知道这孙传庭是想干什么,孙传庭之所以不走,就是奔着他黄永发来的! 搞明白状况之后,黄永发忽的冷笑起来。 “就凭你,与那所谓大元帅的空口白话。 你想干什么? 你能干什么?” 黄永发确实有底气这么说,整个山西的官场皆在晋商的掌控之内,即便是朝廷里那些重臣,每年的敬奉也不是白交的。 他并不信这孙传庭真的有他勾结建虏的实证,若真是如此,朝中的那些人早便会通知他。 而他黄家、乃至范家的消息网也不是吃干饭的。 总督确实位高权重,可你孙传庭敌得过天下御史的弹劾,敌得过天下士绅的悠悠众口吗? “问的好!”孙传庭说罢,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同时,孙传庭身后的亲卫抽出战刀来,上前一步,左手环住那黄永发的脑袋,右手战刀在黄永发的脖颈处猛的一划。 顿时,黄永发的脖颈处喷洒出一道血柱,将对面的太原知府卫克用喷了一脸。 …… 第196章 别跟本督说你是无辜的,好吗 几乎是同一时间,其余的亲卫与士兵抽出战刀来,或抹、或刺,将在场的商贾尽数斩杀。 府内的下人、唱戏的戏子皆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乱言。 一群群的士兵在黄府四散开来,有的负责把守各院,防止黄府的人逃走,有的负责抓捕黄府的家眷。 当着府上下人、以及戏班的面,孙传庭拿着给黄永发贺寿的礼单道: “礼单上的这十四家,暗中为建奴走私粮草兵器,皆是害国之贼!斩首示众,家产充公!” 不多时,黄府的一应家小皆被捉拿,捆缚在黄府诺大的院子里,他们望着满地的尸首哀嚎阵阵,有的吓的花容失色晕倒过去。 孙传庭踏过一具具尸首,面容冷峻的环视了一圈黄府的亲眷,半是感慨、半是质问的道: “朝廷疲敝,百姓为寇,都因饥饿,都因无地可耕! 他们的田地,早被你们这些人强占、吞并,以至流寇愈发猖獗,屡次被清剿,却又能屡次卷土重来。 得人心者得天下,你们知道人心是什么吗? 人心就是粮食!就是源源不断的后备兵源! 你们不仅侵吞田亩,更有甚者,私通建奴,将宝贵的粮食运往关外,此乃资敌叛国。 奉大元帅之令,按大明律,诛灭三族,以儆效尤!” “斩!”孙传庭愤然下令。 说罢,士兵手起刀落,将哭嚎的黄府嫡系亲属全部杀死。 黄府内血流成河,黏腻的鲜血四处流淌,但孙传庭见惯了战场的残酷,这等场面根本浑然未觉。 他走到了太原知府卫克用身前,伏低身体轻声道: “卫大人,你如何看待今日之事?” 那卫克用正用手帕擦拭着脸上的血渍,闻言手抖了一下,手帕也掉在了地上。 他的脸上满是惊恐,起身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 “总督大人饶命!总督大人饶命啊!” 卫克用为官十几年,能当上太原知府,自然并非泛泛之辈,他知道孙传庭这是要做什么,如此兴师动众的收拾大户,铁定是在为朝廷募集军饷。 在这个前提之下,一切也就能说得通了。 他只是惊骇于这孙传庭的胆量,身为太原知府,这些晋商的能耐他是清楚的,只消一封书信,整个朝廷的官员都将为他们说话,将一方总督拉下马来,并非难事。 可……孙传庭太狠了,竟然丝毫不给人机会,按照他的猜测,孙传庭所率领的两万大军,绝对是有备而来。 他甚至推测,周围州县的大户很有可能也会惨遭不测,人都死了,自然反驳的人就少了。 朝廷里的那些重臣,难道会为一群死人豁出性命吗? 他知道很多,可他什么都不敢说,他十分确信,若是惹了这孙传庭,他指定不可能活着走出黄府。 卫克用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额头很快就肿了。 孙传庭很明显没有轻易放过卫克用的意思,他抽出了战刀继续道: “别跟本督说,你是无辜的,好吗?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是否能活命,全看你自己。” 卫克用确实没猜错,孙传庭在太原府可不仅仅是枯等了好几天,这些日子,他光是哨探就派出去两百多个。 为的便是弄清楚晋商八大家,以及跟这八大家有强关联的大户。 这些大户当然知道八大家的实际贸易对象是建奴,却仍旧愿意为对方收集、供给所需货物,并从中牟利,此便是取死之道。 大元帅当初下的命令很简洁,以霹雳手段杀掉这群害群之马,哪怕会有人冤死,也在所不惜。 孙传庭当然果决,或是用狠辣来称也不为过。 可他终究还是利用仅有的几天时间,摸清楚了与八大家勾结其他商贾,尽可能的避免冤杀。 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绝不给这等人翻身的机会。 昨天深夜,他便暗中派出足足十几支以五百人为单位的小队,去往周边介休、太谷、汾州、祁县、平遥等城。 这些小队几乎是掐着时间抵达各自目的地,他们手里拿着汉中总督、宣大总督、以及天下兵马大元帅三方军令,强令守城士兵开启城门拿人。 能拿出这等效率、这等架势的,在整个大明朝两百余年历史,也算是绝无仅有。 当今天子赋予天下兵马大元帅职权之重,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区区县令,晾他们也不敢忤逆。 这皆在孙传庭的预料之中,算算时间,其他各地负责缉拿的队伍应该已经完毕。 “下官……下官……”正值寒冬,卫克用脸上的汗水却如同不要钱的豆子一般冒出来。 “以你的罪行,便是诛你三族也不为过。 本督听闻卫大人最是宠溺家中幼子,若是你的回答令我满意,你当然活不成,本督却可保你家小无虞,你且好好想想。” 孙传庭一边抚摸着手中战刀的刀刃,一边面色温和的道。 可孙传庭越是温和,卫克用就越是恐惧,因为孙传庭就是在如此温和的语气之下,掀了黄永发的桌子的。 确如孙传庭所言,卫克用老来得子,还是家中独苗,极其受其宠溺。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自己死,还是全家都死的选择上,卫克用哪里还会犹豫,当即道: “你之亲眷本督已经接入军营,本督之名,你当知晓,他们在军营不会遭受屈辱对待。 只是生死,全攥在你的手里,你且好自为之。” 敲定了此事,孙传庭立即下令缉拿布政司的官员,有卫克用这个工具人在,这些人的罪责都跑不了。 黄府的管家、账房等身居高位的家仆皆被斩杀,黄府豢养的两百多家丁不肯投降,被乱箭射死。 剩余的底层下人当场被孙传庭遣散,半个时辰后,黄府终于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又半个时辰后,负责各地其他大户的队伍,分别派人前来报信,言明各地皆按照计划执行了命令,并无太大疏漏。 孙传庭对那些传令兵下令道: “回去告诉他们,不留活口,府库封存,胆敢中饱私囊者,本督定斩不饶!” 传令兵离去后,孙传庭长叹一声,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去一半。 “唉!但愿卢大人那边一切顺遂。” …… 第197章 范永斗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二十日,宣府镇,张家口堡。 作为蒙古部族与汉家王朝通商的重要口岸,张家口堡自明朝初年起开始兴建,到了如今,已经成为一个相当繁华的小镇。 小镇热闹非凡,有汉人,回人,更有蒙古人,乃至色目人。 如此众多的人种聚居,再加上口岸正开在边关,安防问题自然是重中之重。 张家口堡西边是万全左卫和万全右卫以及怀安卫,东边则是龙门卫,南边更是有宣府镇重兵把守。 而张家口堡内,则有参将熊应龙率领的六千边军,这支边军不仅负责张家口段长城的安防,也负责堡内的治安。 可以说,整个张家口堡,几乎是半军事化管理的,一有预警,堡内平民、商贾都要听从军将的号令。 或许是因为内安防过于严格,也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建奴五次入关,皆没有打张家口堡的主意。 张家口堡面积并不大,整体呈半圆形,规划也很明晰,北边以长城为界,西边是军营,南侧是市场以及小商小贩聚居区。 而东侧则是一个略显特殊的地方,乃是以大商人范永斗为首的晋商聚集地。 其中晋商之首范永斗,更是将这里当作范家的大本营而经营。 范家七代经商底蕴丰厚,范宅的修建自然慎之又慎,据说是招募了一帮红头发的荷兰人建造的。 范宅占地十亩,整体呈一个不规则的菱形,最特殊的是,范宅的院墙足有一丈多高,时常有家丁在院墙之上巡视,俨然一座小小城堡。 其他十几户晋商皆是环绕着范宅而居,并且没有平民不得随意进入东区,否则便会遭到晋商的巡逻队鞭打。 这些巡逻队由晋商们的家丁组成,虽不穿盔甲,但腰间却配着长刀,一个个凶神恶煞,生人不敢靠近。 这等规模和建制,按理说是不符合大明律的,可堡内却从来没人提及。 传言范家与驻防参将熊应龙有旧,也有传闻说范家在朝廷里有人,总之即便是宣大总督卢象升,一直以来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范家家主范永斗今年五十六岁,他身材粗短看起来格外敦实,早年间闯荡关外,造就了他隐忍又狠辣的性子。 范永斗极少仗势欺人,在小镇里也向来低调,即便有不开眼的外来人欺负到范家头上,他也大多出银子了事。 只是传言那些拿了他银子的人,出了关后就再也没见回来。 正值晌午,天空仍然一片阴霾,范永斗如同往常一样裹着貂裘在宅子内走动,这是范永斗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一路上,见到他的人都会行跪礼,这是范宅的规矩。 往常时范永斗偶尔还会温言与下人说上几句,可最近一段时间,范永斗似乎心情不佳,不仅时常皱眉,对下人也经常动怒。 这全是因为范家近来遭遇了一次重大的贸易损失,或者说是一次重大的判断失误。 而这次失误蒙受的损失,他却不能与外人道,心中的憋闷无处发泄,家里的下人、妾侍便成了他的出气筒。 如果只是因为一次贸易的得失,凭借范家的家底,范永斗自然不至于如此忧愁。 几日前,他接到辽左那边的书信,希望他再往那边运输二十万石稻米,以及一批布帛等日用品。 这本不是件太过困难的事,可那边不仅要求过年前送达,还要求挂账。 关内的粮食一直紧缺,虽说范家手眼通天,能从江南调集周转,但总需要时间。 大雪封路,沿途狼群出没,蒙古人虽然名义上已臣服于大清,但性子桀骜,总是刁难商队。 这还不是范永斗最忧虑的,他与满洲人做贸易也不是一日两日,可要求挂账,还是头一回。 难道仅仅是因为今秋战事的不利,大清就窘迫至此了吗? 虽然关内的粮价一直居高不下,但二十万石总不过七八十万两白银,范家还不至于亏不起。 此番辽左来人,除却贸易之事,还送来一位十六岁的满洲女子,其身份尊崇,姓爱新觉罗,据说是满洲一位贝子之女。 若是之前,将宗室之女送与他,范永斗不知该多高兴,毕竟大清蒸蒸日上,与之贸易又可以大把的赚银子。 可如今范永斗并不如何高兴,在商言商,不论是大明还是大清,在范永斗的心里,都没有银子、以及家族的兴旺重要。 在此之前,大明腐朽没落,他暗中与满洲人贸易,除却赚钱之外,也是抱着为长远的打算。 大明存,则范家有朝廷要员的支持,亦会兴。 大清兴,则范家于大清有资助之功,亦不会为难范家。 可这一切的平衡,似乎都在一个月前的那场大战中被打破。 即使范永斗在朝中可以获知不少消息,并及时将消息传递给满洲人,本以为满洲精锐尽出,定可以如先前的四次入关一样,大获全胜,满载而归。 如此大清与他范家皆可以赚的盆满钵满。 可万万没想到,那个叫张世康的纨绔子,竟然可以扭转乾坤反败为胜,让大清损兵折将、大败而回。 这场大战的后果是极为严重的,至少对于大清而言是这样。 范永斗知道,满洲人不善生产,每年过冬前,要么是靠劫掠蒙古人、要么是靠劫掠汉人,要么就是饿死自己人。 这种扩张模式之下,一路势如破竹当然高效,可一旦遭遇败绩,尤其是重要败绩,形成的不良后果往往是一连串的。 也正是因为对满洲人的了解,范永斗最近心里一直在权衡,权衡将注压到大清身上,到底划不划算。 他正自思量着事情,忽的听闻城堡之上守卫的家丁道: “老爷,有大群兵马涌入城内,似乎是宣大总督卢象升。” 范永斗眉头微皱,张家堡虽隶属于宣大防区,但卢向升却鲜少来这里,更别提带着兵马,这让他心里格外不安生。 他赶紧爬上城墙,站在一处了望台往城内望去,但见大队的士兵进入张家口堡,一队由虎大威率领前往西侧的军营。 另一队则在卢象升的率领下,朝着范宅的方向而来。 不多时,卢象升便带着部将骑着战马来到了范宅大门外。 “卢总督安好,许久未见,别来无恙?”范永斗脸上堆着笑问候道。 如果说卢向升是强龙,那范永斗无疑便是张家口堡的地头蛇。 两人皆知对方底细,但却都奈何不了对方,一直以来谁也没戳破那层窗户纸。 “倒是让范员外挂念,本督刚自前线回还,又闻关外蒙古人作乱,要攻张家口,是以本督便急忙率兵前来。” 卢象升面不改色的回道,范永斗闻言满脸惊骇。 “蒙古人要来攻打张家口?卢总督哪里来的消息?” 范家的生意大半在关外,因此十分注重收集关外的消息,他并未听说蒙古人要来攻张家口。 蒙古人被大清犁地一般横扫一遍,如今一盘散沙罢了,除非是饿昏了头。 “消息自是来自关外的夜不收,不过本督晾那些鞑子也不敢,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说起来本督也有些日子没见范员外,急行军了大半日疲惫得紧。 听闻员外府上有上等的姜茶与美酒,不知本督可否入宅暖暖身子,也与范员外叙叙旧。” 卢象升一边解释一边笑道。 “这样啊……”范永斗话说了一半,面上满是迟疑,甚至还有堤防。 范宅的棱堡设计,追求的就是极致的防御,整座城堡毫无死角,易守难攻。 范永斗耗费巨资建造这座在汉人眼里不伦不类的城堡,为的就是以防万一,毕竟范家的生意,见不得光。 一旦遇袭,只需五百家丁登上城墙,即便遭遇攻击也能抵挡一阵, 城堡下方更有两条地道,一条通往关外,一条则可直达张家口堡外头,足以使得范家人转移资产、脱离险地。 可范永斗却犯难了。 这卢象升率军而来,开了城堡的大门,若是他不怀好意,那城堡的防御可就白瞎了。 可若是不开,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卢象升身为宣大总督,进宅子喝口热汤都不能满足,又岂会善罢甘休? “呵呵,这便是范员外的待客之道吗? 也罢,既然范员外不欢迎,那便等本督处置完蒙古人之事,再与你计较,哼!” 卢象升说着,便要生气的离开,这反倒打消了范永斗的疑虑,范永斗赶忙道: “卢总督说的哪里话,总督大人能赏光,是鄙人的荣幸,且打开大门,迎卢总督进府!” 范永斗陪着笑一边道歉,一边命令手下的家丁。 片刻,范宅的厚重大门自里侧吱吱呀呀的打开,范永斗则笑着就要下去迎接。 他刚转过身,卢象升的脸色陡然间便冷厉起来。 “晋商范永斗通敌叛国,全体将士听令,冲入范宅,捉拿范永斗! 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早已准备好的士兵在杨国柱的率领下,一窝蜂的冲进了范宅。 几乎是同一时间,虎大威所率领的一部人马也冲入西侧军营。 …… 第198章 本督,跟他们不一样 “卢象升!你要做什么?” 范永斗刚从城墙上下来,一看卢象升这架势大惊失色,指着卢象升怒斥,手都是抖的。 “干什么?范员外不是明知故问吗吗?”卢象升笑道。 咻咻咻——城墙上的范府家丁向着卢象升放箭,早有盾牌手高举盾牌将卢象升护持在里边。 最先冲过去的士兵片刻将范永斗包围,范永斗身后的五六个家丁还想反抗,被气势如虹的天雄军士兵砍翻在地。 “范永斗勾结建奴、资敌叛国,降者不杀,反抗者,格杀勿论!”杨国柱一马当先一边高喊着一边冲上城墙。 范家的家丁虽然凶悍,但家丁毕竟是家丁,平日里欺负个平民小商小贩绰绰有余,可跟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天雄军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再加上兵力悬殊,仅仅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范家的家丁就死伤过半,剩余的也都跪地投降。 范永斗肝胆欲裂怒发冲冠,此时的他被天雄军士兵按在地上,仍旧对卢象升破口大骂: “你安敢如此?你真当老夫怕了你吗? 若没有老夫在其中周旋,你早在两年前,便被弹劾落罪,哪里还有你之今日? 你不思报恩就罢了,却又反过来诬陷老夫是何道理? 你说老夫勾结建奴,你可有真凭实据? 你当真以为老夫朝中无人吗?” 范永斗确实非常愤怒,他在张家口苦心经营多年,各方的打点从来没有少过,卢象升虽然不接受他的孝敬,但范永斗也确实给朝中的关系网递过话,使得陆先生免遭党争倾轧。 对于卢象升的能力,范永斗持肯定态度,至少有卢象升在,宣大防线不必担心鞑子的困扰。 只有这样,范家乃至整个晋商团体的利益,才能得到基本保障。 范永斗当然不傻,不会真的让一个无能之人来负责自家产业的安保。 范永斗当然有理由愤怒,站在他的立场上,卢象升如今的行为就是忘恩负义。 “你怕不怕本督,这不重要。 你或许为本督说过好话,但那绝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你自己的利益。 莫要以你那狭隘的心思来揣度他人。 你或许有很多倚仗,熊应龙?朝廷里的那群东林党?亦或是建奴? 可是,本督现在举起战刀,他们之中又有哪个可以来阻止? 至于你所言的证据,待你死了,总会有的。 再不济,你的银窖里总能搜出盔甲兵器来,你那时已然死了,又能如何呢?” 卢象升缓慢的抽出战刀来,他言辞平静,可说出来的话却令范永斗的表情一变再变。 贪官奸,清官只有更奸,才可以对抗贪官,这是大元帅临走前告诉他的。 若是三个月之前,他内受高起潜掣肘,外受朝臣刁难,即使一腔热血也不敢如此行事。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再也不是那个畏首畏尾的卢象升,十年饮冰,热血难凉,有了大元帅的支持,他卢象升终于可以一展拳脚了。 当初被弹压被掣肘时有多愤懑,如今的卢象升就有多痛快。 范永斗只看到卢象升那双冷酷的眼睛,就知道大多数的话已然无济于事,他脑袋活络,当即就服了软: “卢大人!此番范某认栽,范某愿献出全部家产,卢大人愿意收作军用也好,收作己用也罢,只要能放过老夫,老夫情愿献出。 卢大人不必担心老夫反悔,老夫的家小皆可为人质,只求卢大人……” “你这等商贾无国无家,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义。”卢象升轻叹一声扬起屠刀。 “卢大人,你知道范家有多少家产吗? 那是你一辈子、十辈子、一百辈子都不可能……” 咔嚓一声——卢象升不想再听范永斗的聒噪,手起刀落,范永斗的头颅滚落在地。 “本督,与他们不一样。” 卢象升看着范永斗死不瞑目的眼睛嘀咕了一句。 完了,他将战刀在范永斗尸首的华丽貂裘上擦拭干净。 “不用你献出,你的家产本督也可以查到。” 说罢,卢象升再不迟疑,一边令部下将投降的家丁捆缚,一边亲自带人查封范家的府库。 范家的两条地道,也被妄想保命的范府官家和盘托出,只不到两刻钟功夫,范家之乱就彻底平息。 相比于范家,王家、靳家等其他晋商造成的风波就小多了,在杨国柱等猛将的冲锋之下,很快都选择了投降。 他们以为卢象升不过是为了他们的家产,只要能投降,靠着朝廷里的关系,总能留得性命。 可最终等来的,只是天雄军残部高举的屠刀。 而在张家口堡的西侧,熊应龙所在的军营之内,一场对峙正在进行着。 对于卢象升的突然袭击,熊应龙一开始是措手不及的,军营之内的守军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虎大威全部控制。 可张家口堡依托的长城城防,却成为熊应龙的盾牌,长城城墙高大厚实,易守难攻,更有数十门火炮作为杀手锏。 熊应龙与其豢养的八百多家丁,对卢象升毫无道理的冲营怒不可遏,一边怒斥虎大威,一边要求卢象升前来对话。 他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当然清楚,可与范永斗一样,他并不认为卢象升手里有确切的证据。 即使卢象升是他的上司,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也断然不能生杀他这个一地守将。 半刻钟后,处理完商贾之事的卢象升来了。 然而他的身后,除却杨国柱率领的数千精兵以外,还有一大群被裹挟来的老老小小。 ——那是熊应龙家丁在张家口堡内的亲眷。 “卢大人!你安敢如此? 枉顾国法!就不怕朝臣的弹劾吗?” 熊应龙惊怒交加,气的肩膀都在抖,他有悍不畏死的家丁,又有长城城墙之坚,更有火炮之利。 可他万万没想到,卢象升竟能想出此等奸诈之计,拿普通民众来威胁他? 这算什么英雄好汉? 卢象升并没有回答熊应龙的质问,而是命令熊应龙家丁的亲眷跪作一排,早有士兵拎着战刀站在其后。 “熊应龙,本督真是好奇,你们这等人,如何好意思提国法? 你等倘若真的守国法,倘若真的忠于朝廷,安能作出那等里通外国之事来? 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却又来跟本督谈国法。 以大元帅之言,本督未见尔等这般,厚颜无耻之辈。” 卢象升说话时表情相当的平静,熊应龙尚且能保持稳重。 但他身后的那群家丁们,眼瞅着自己的亲眷跪于屠刀之下,一个个都脸色大变的望着妻儿老小。 “听着,本督只说一次。 但有投降者,不杀。 但有杀死熊应龙者,不罪。 倘若不降,尔等,乃至尔等之家小,便在地府团聚!” …… 第199章 陛下不妨猜猜 三日后,京城,深夜。 事后。 张世康心满意足的躺在床上,陈珠儿身着肚兜满脸通红的在漱口。 难得的是静谧的冬夜,难得的是闲暇的时光。 屋子内燃着炭火,一切都是那般静好。 忽的,外院传来一阵激烈的敲门声。 门房秦二柱打着灯笼开了门,但见月光之下,门外站着数个身着铁衣的汉子。 “山西急报!劳烦通报,恳请大元帅召见。”领头的军士向秦二柱拱手。 半刻钟后,张世康来到国公府客厅,他的老爹张之极和大哥张世泽也被惊动,一边着衣一边往客厅赶。 “世康,可是边镇又起兵事?”张之极见到儿子便问道。 宣大防线毗邻蒙古部族,是防卫京畿的第一道防线,建奴新败,但并不意味着边镇安宁。 大半夜的,又是急报,难免张之极会忧心。 这忧心里有因为朝廷的,也有因为自己这个儿子的,毕竟他家老三再不是之前的那个纨绔子,而是大明朝的兵马大元帅。 手握军政大权,哪里有战事,他这儿子就要第一时间领兵出征,刀剑无眼,忠孝不得两全。 “爹多虑了,您老也太看得起建虏了,他们如今哪还敢冒险。 再败一次,或许不用儿子攻打,那些蒙古部族都能将他们给扬了。”张世康对老爹道。 建奴的战斗力确实厉害,可他们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人太少了。 也就是大明现在穷的荡气回肠,不然张世康上次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反攻的机会。 这么一说,张之极才放心了不少,他不想打扰儿子处理军务,与张世泽各自回了住房。 “大帅,此是卢总督和孙总督的联名奏报。”得到召见后,五六个军士单膝跪地,将一封写好的书信双手呈给张世康。 张世康大概知道可能是晋商的事有了结果,卢象升和孙传庭在历史里毕竟名声在外,按照他的估计,区区晋商是断然难不住两人的。 晋商富甲天下,张世康只是对这次的缴获很是好奇。 他淡定的打开书信,迎着烛光大致扫了一下。 于是,他立马就淡定不起来了。 “卧槽。”张世康惊呼出声。 他有料到晋商的家底丰厚,否则也不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去做这等釜底抽薪的事。 可书信上报出来的数额,还是把他给吓到了。 震惊之余,便是大喜,张世康高兴的在客厅里来回走动。 少倾,他对一直侍候在侧的李管家道: “李叔,安排最好的客房,备好酒菜,好生招待这几位将士。” 从山西到京城并不算近,又下了雪,能三天时间将书信送到京城,这几个士兵一路上定然没少挨冻。 “三公子放心,老奴自会安排。”李管家拱手领命,对那几个士兵做了个请的手势。 几个士兵感激的冲张世康行了个礼。 李管家离开后,张世康独自在客厅里兴奋的走动,一边走,时而还拿出那封信来反复确认。 也难怪他如此激动,这半年多来,张世康没有一日不为朝廷的财政状况发愁。 哪儿哪儿都缺银子,哪儿哪儿都要银子,没有这玩意儿,做什么事都事倍功半。 ‘不行,等不了了,这么好的消息,得让老哥也知道知道。’张世康心道。 说干就干,张世康立即命令下人准备马车,不多时便奔着午门而去。 夜间皇城的宫门都是紧闭的,一般情况下,即使是内阁重臣,一旦宫门关闭也不可能再进入皇城。 可张世康并非一般人,崇祯皇帝早有诏令给禁军侍卫,不论何时,张世康皆可进入宫墙。 张世康在午门外只等了不到两刻钟,王承恩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他与张之极差不多,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大明朝多事之秋,又刚逢战乱,张世康半夜进宫,难免不让人多想。 “侯爷此时见皇爷,可是有什么紧要事?难不成边镇又出事了?”王承恩一见到张世康便问道。 “哈哈哈哈!”张世康见状没忍住,竟大笑起来。 王承恩不明就里,但见张世康如此开心,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了大半。 “大好事啊!这么好的事,不让陛下也知道,我这晚上指定睡不着。”张世康没口子的道。 说着,两人就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赶去。 王承恩不知道是什么大好事,让冠军侯如此高兴,但大半夜惊扰皇爷,总令他心里不安,可他终究没有多问。 待到了乾清宫,王承恩在殿外请示,片刻后里头传来消息,让二人先等候。 张世康见状却突然心里不安生起来,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草率了,心里憋着一个问题纠结了半晌,还是小声问道: “王公公,咱俩不会打搅了陛下的好事?” 倘若皇后也在,这大半夜的,虽是好事,也难免令人不快。 王承恩无奈的瞥了张世康一眼,心道侯爷你还知道不好意思。 但脑子转了一下弯,才明白张世康真正的意思,不由得无语道: “皇后殿下在坤宁宫,即便皇爷要……也自当是去坤宁宫。 不过皇爷为国事操劳,处理政务都要到后半夜,哪里还有精力……” 也就是问这问题的是张世康,倘若是他人,王承恩早发飙了。 不多时,大殿内传来崇祯皇帝略显疲惫的声音来,召见二人进去。 崇祯皇帝其实才刚躺下,他不知道张世康大半夜来所为何事,但脸上却并未有不高兴的神色。 “老哥,山西急报,大喜事啊!”张世康一进大殿,连礼都没行,激动的称呼都变了。 好在崇祯皇帝并不生气,反倒也来了兴致,这段时间他其实也对之前张世康所言的晋商之事很是在意。 毕竟,张世康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可是有所获?”崇祯皇帝一边命王承恩给张世康赐座,一边轻声询问道。 “那绝对是当然的,陛下不妨猜猜?”张世康笑道。 能这么跟崇祯皇帝说话的,天底下就他这么一号人。 张世康心情好,证明晋商之事的收获肯定是令他满意的,因此崇祯皇帝的心情也不错。 他蹙眉略微沉吟了片刻道: “嗯……三百万两?” 京城的几十家勋戚拿出所有现银,也不过五百万两,在崇祯皇帝的观念里,几个晋商再怎么有钱,也断然不可能比勋戚富裕。 张世康闻言向崇祯皇帝投以失望的眼神。 “陛下你瞧不起谁呢?不妨大胆一点,再给你一次机会。” “难不成能过五百万两?”崇祯皇帝眉头都皱了起来。 三百万两说少不少,但说多也不多,各地边军、加上内地剿寇军队的欠饷和粮草补给,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有这三百万两,也足以令朝廷得以喘息了。 可崇祯皇帝看张世康的表情,才发觉自己竟说少了。 “嘿,就知道陛下猜不准,得,陛下自己看。”张世康失去了对崇祯老哥的信心,将卢象升和孙传庭的联名信交给了王承恩。 王承恩得知朝廷的财政即将得到缓解,高兴极了,喜笑盈盈的将书信呈给崇祯皇帝。 崇祯皇帝拿起书信只一看,惊得腾一下就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 第200章 破窗理论 “卢象升\/孙传庭牛马走再拜大元帅足下: 晋商一事,自大元帅吩咐之,吾等不敢怠慢。 多番计划,吾等于乙亥月戊子日,对晋商发起雷霆一击。 有大元帅庇佑,幸甚,一切顺遂。 共计铲除晋商二十又一家,诛灭其家小一千四百八十六口,家丁三千七百三十充作兵丁。 张家口堡参将熊应龙意图谋逆,吾等略施小计,其人身中百刀已成齑粉,皆大元帅之威也。 吾等不敢拖延,于当日连夜清查各晋商府库,获盔甲六百余套,刀剑、长矛四千六百余柄,弓弩九百余件,皆已封存。 二十一家晋商府库,共计得银一千九百一十八万七千七百余两,粮食十九万石。 各晋商府库账簿,有良田共计八十多万顷,查封商铺三百七十余间,府宅六十多座,珠宝玉器字画古玩无算。 吾等将抽调驴车一千辆,用以运输赃物,为稳妥计,此番将由靖远伯虎大威率六千精兵亲自护送。 晋商账簿中,多有与建奴间贸易往来,与通敌叛国无异,账簿已随赃物一同运送,除此之外,更有太原知府卫克用为人证,以令大元帅师出有名。 晋商伏诛,使我大明朝得重金以资国事,此皆大元帅之功也。” 落款为宣大总督卢象升与汉中总督孙传庭之私印。 信的内容较长,足有好几页,不仅将铲除的大致过程言明,还将缴获所得一一列出,甚至连证据、证人都准备好了。 言辞间不乏自谦之意,两人都不敢居功,一再言明都是因为张世康料敌先机运筹帷幄,就差学戚继光来句门下小狗了。 这是一封专门写给张世康的奏报,铲除晋商这事儿一开始就没打算打着崇祯皇帝的旗号,毕竟不怎么光彩。 所以二人并未以奏疏的方式奏报朝廷,而是将事情奏报张世康,由张世康在朝会上正式报之此事。 不过不论是张世康,还是崇祯皇帝,对信中大部分的言辞都自动忽略。 二人此时眼睛和脑子里只有得银后面那一连串的数字。 张世康还好,毕竟知道的早,崇祯皇帝的呼吸都变得浓重了。 “世康,这……是真的吗?”崇祯皇帝满脸的不可置信。 任他想破了天,崇祯皇帝也不会想到,几个低贱的商贾之流,竟拥有如此庞大的家产。 光是那一千九百多万两白银,已经超过目前大明国库存银的一百倍。 大明一整年的岁入,也没有一千九百万两呀! 就这还没算那数百车的珠宝字画古玩玉器,还有八十多万顷良田、三百多间商铺…… 不是崇祯皇帝不敢想,实在是这么多年来,他都穷怕了,天上一下子掉下这么多银子,让他感觉格外的不真实。 甚至荒诞。 “那还能有假,卢大人和孙大人陛下是见过的,比臣可稳重多了对?”张世康十分肯定的道。 崇祯皇帝闻言,脸色开始红温,如同张世康刚看到那书信一样,兴奋的在乾清宫里头来回走动。 足足两息时间,崇祯皇帝才目光炯炯的看着张世康道: “世康,大明……可以中兴了。” 崇祯皇帝这话说的热切而希冀,多年的失败,早已令他认清自己。 以至于有了这么大一笔足以使大明财政缓和的银子之后,崇祯皇帝对于中兴之事,还是不敢肯定,还是需要听听张世康的意见。 他知道,朝臣会嘲笑他,但张世康永远不会。 “陛下,这可不好说,只能说咱们终于有了跟那群人搏一搏的物质基础了。”张世康想了想道。 若是之前,张世康早就开始吹牛,可一场战争下来,死了那么多人,也让张世康明白,任何事都有着极大的不确定性。 一场天灾,一场人祸,或者一次落水,都有可能将一切终结。 “这群晋商肯定跟朝中某些人是有勾结的,咱们团灭了晋商,那群人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如果臣没料错的话,今晚不止咱们得知了那边的消息,或许郑三俊他们也得到了消息。 陛下,今晚恐怕很多人都睡不好觉了呢。” 若按正常的办案流程,即使有证据,也应该是将犯人缉拿归案,交由刑部会审。 若涉事重大,当由三法司,也就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联合会审。 果真证据确凿的话,也应由刑部负责查案、抄家。 像张世康这般直接上去就砍人,还一下子灭了晋商二十一家一千多口人,光是流程上就不对,难免让人觉得是在杀人灭口。 没错,张世康就是在杀人灭口。 晋商作为东林党联合体的重要组成部分,用前列腺想,郑三俊那群人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阵子,东林党人弹劾张世康的奏疏一直都没停过,弹劾他的奏疏已经从五大口箱子,累积到八大口箱子。 不过虱子多了不痒,有崇祯皇帝护着,没人能将他张世康真的怎么样。 甚至于,张世康前几日专门拉了几箱子奏疏回去,交给国公府的厨子烧饭用。 可灭晋商的事儿,比东林党人弹劾他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重大多了,保不齐明天早朝都会打起来。 张世康提及此事,崇祯皇帝的兴奋劲这才冷却下来,他也立即想到,这确实是个比较棘手的问题。 毕竟崇祯皇帝与东林党人共事十几年,对于那群人的行事作风,比张世康了解的多多了。 “哼,这群晋商不仅里通外国,还意图谋反,如今证据确凿,他们要闹便让他们闹去。 不论如何,朕绝不会退缩,这笔银子也绝不会退还一分一厘! 至于世康你,大可放心,朕即便放弃所有朝臣,也不会放下你。” 崇祯皇帝信誓旦旦的道。 他言辞凿凿,但却并未就此提出任何有用的意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崇祯老哥的真诚,张世康当然不怀疑,可却对这老哥的做派多少有点无语。 这老哥啥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莽了? 好家伙,有了点银子,这都敢硬刚东林党的反扑了。 不过,张世康倒是也没反驳,老哥虽然笨笨哒,但贵在真实,勇气可嘉。 他沉吟了片刻后道: “陛下有没有发现,咱大明的官员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 比如你说,这屋子太暗了,必须在这里开个窗,他们一定不允许。 但如果你说要将屋子的整个屋顶掀掉,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崇祯皇帝一脸懵逼,不知道张世康要表达什么,搞的张世康装逼未遂,十分难受,只得如实道: “陛下,或许咱们可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哦?如何转移?如此重大的事,他们又不是傻子,如何会被你牵着鼻子走?” 崇祯皇帝摇了摇头道。 他虽然对这群朝臣失望透顶,但倘若有谁说朝臣是傻子,那指定他自己就是个傻子。 “这好办,那就找个比晋商之事更大的事呗。” …… 第201章 发难 二十四日,早朝,皇极门。 张世康身着蟒服,他此时所处的班列已经十分靠前。 天子还没到,泰宁侯陈延祚等人都时不时瞄一眼张世康,似乎很好奇这小子怎的突然也来上朝。 不止是张世康,同来的还有徐文远、孙大胜、郑冲等一应勋戚少壮派。 历经两次大战,这些勋戚子弟都有了爵位和军职在身,他们也有资格站在这里。 只是孙大胜和郑冲毕竟太年轻,杵在一群父辈中间显得格外不搭。 大部分勋戚对山西发生的事还不知晓,只觉得今日朝堂的气氛有些古怪。 不仅张世康所代表的少壮派来了,那群文官们似乎也不太正常。 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站的笔直,脸上看不出悲喜,虽然朝堂上有规矩,但平日里多少总有人会交头接耳的。 可如今朝堂出奇的安静,那些文臣没有一个说话的,但陈延祚仍旧从个别朝臣身手看出了不对劲儿。 就比如有几个拿着奏疏的朝臣,捏着奏疏的手指头都在颤抖,这当然不会是因为恐惧。 究竟生了什么事呢?竟让这群老杂毛如此愤慨,真是好奇呢。 张世康也扭头看了一眼郑三俊等人,他心里十分清楚,现在就是暴雨前的宁静。 半刻钟后,崇祯皇帝在王承恩的高唱声中来到龙椅前。 文武大臣行过礼后,王承恩让诸臣奏事的声音刚落,郑三俊便出班奏道: “陛下,臣昨夜惊闻山西晋商之变,宣大总督卢象升与汉中总督孙传庭联合,竟毫无缘由的对晋商痛下杀手。 不知陛下可知此事?” 一般情况下,即使群臣要对付某个人,基本第一个开口的,要么是六科给事中,要么是都察院的御史。 最后才轮到发起此事的正主——各部的尚书或者阁臣来总结意见。 郑三俊身为吏部尚书,一上来就第一个发言,足见这件事对朝臣的震动有多大。 郑三俊是在快到五更的时候得知这个消息的,惊得他当时就睡意全无,他立即吩咐下人,迅速的将这个消息告知其他的同僚。 一直到上早朝,郑三俊就再也没睡觉,直到现在,他还在琢磨那封信里的内容。 卢象升和孙传庭敢这么干,那张世康绝对是脱不了干系的。 而张世康此人,如今早已取代了杨嗣昌,成为东林党人最大的敌人。 “唉,朕也是刚得知的消息。”崇祯皇帝叹了口气道。 闻听天子叹气,众人还以为天子是在为晋商的遭遇感到惋惜,几个给事中正打算痛斥卢象升的罪行,没成想崇祯皇帝继续道: “朕尝闻商贾无国,却没想到那些晋商竟真的敢里通外国,多亏了卢卿和孙卿慧眼如炬,识破了这群叛国之辈的图谋。” 崇祯皇帝这话一出口,等同于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同时也是给这群晋商定了性。 可文官们哪里肯承认,郑三俊继续道: “陛下怎能轻易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辞?此非明君所为也。” “呵,陛下没听你们的,就不是明君,这是何道理? 难不成你们的话,便是金科玉律?”霸州伯徐文远反驳道。 作为次子团的骨干,张世康的忠实拥趸,徐文远当然知道,不能什么事都让大哥亲自出手,那也太丢面了。 徐文远毕竟也是纨绔出身,这话自然就没那么好听,张世康的言传身教之下,次子团的弟兄对这群文官都没好印象。 “本官在与陛下叙话,你个小辈安敢胡言?” 郑三俊见状鼻子都气歪了,说罢还看了一眼定国公徐允桢,意思是你若不管好你儿子,休怪惹火上身。 一日之间,晋商几乎团灭,这里头牵动的利益之大,在场的人当然知道厉害。 可定国公徐允桢只是瞥了郑三俊一眼,并不对儿子的举动有丝毫干预。 笑话,朝堂之上无大小,只论事,你这不是倚老卖老吗? 身为定国公,徐允桢与张之极一样,对内阁乃至六部高官,丝毫不惧。 自打张世康被崇祯皇帝封作大元帅后,徐允桢就明白,定国公的命运已然与此子强绑定了。 张世康若无事,那他家小子,乃至他这位定国公都会相安无事。 但倘若张世康倒下了,以徐允桢对文官的了解,那群人绝对会落井下石。 就目前而言,不论是徐允桢也好,还是泰宁侯陈延祚等人也罢,凡是有自家孩子入了京营的,都对目前的局势相当满意。 父子同朝,不论是对于文官还是武官来说,都是极为荣耀的事,更别提自家孩子都是靠着实打实的军功获得的爵位。 眼瞅着孩子朝气蓬勃的与文官互怼,他们心里别提多满足了。 “何为小辈?文远兄为霸州伯,品级比你高多了。 再说,此乃朝堂,议事本就该就事论事,难不成还要排个辈分? 你郑大人年龄大,你就说的在理?是这个意思吗?”靖虏伯孙大胜也站出来嚷嚷道。 孙大胜人高马大,嗓门也大,一副脾气不好的暴躁模样。 郑三俊正想反驳,崇祯皇帝摆了摆手阻止了这场争执,他并不想刚一上朝就闹得不可开交,便道: “卢象升与孙传庭也算得上朝中老臣,为人沉稳有加,朕想来,他们既然敢如此做事,定然有原因。 冠军侯,此二人为你的部下,此事,你应当知道?” 事儿本来就是这小子整出来的,崇祯皇帝担心言多必失,十分平静的将好大一个皮球提到了张世康面前。 张世康稳稳的接住了皮球,出班奏道: “回陛下,此事臣知晓。 泾水之役,建奴溃逃时,臣抓住不少随行建奴的商贾,这其中大半都是晋商。 臣当时好奇,这群晋商跟着建奴作甚,便对他们拷打,才知道晋商竟然为了利润,暗中资敌。 此事有人证物证,建奴劫掠的不少物资,皆在那群人所在的商队中截获。 于是臣便给卢、孙两位大人下令,让他们彻查此事。” 闻听此言,内阁首辅刘宇亮皱了皱眉头,似乎很是生气。 “既然只是让他们二人查案,他们二人怎敢擅动刀兵? 一千多口人呐!说杀就杀,没有定罪就敢如此做派,岂不是将我大明律视作儿戏? 还有,冠军侯,当时你不是说并未截获物资吗?” 当时阁臣就在现场,当着天子的面希望那些截获的物资可以物归原主,可包括张世康在内,所有武将都推说并无此事。 如今却又拿出来当作证据,刘宇亮觉得张世康实在是不要脸。 不过他还是见识太少了,张世康闻言面不改色道: “好像是死了不少人,不过刘阁老,这好像并不能说明晋商无罪? 难道就没有可能是,晋商得知事情败露狗急跳墙,卢大人不得已才动了刀兵? 至于截获物资的事,本侯也是后来清查才发现的,只是忘记跟诸位说了。 物资不多,只有一车,貌似是高阳某位退休老臣家的。 你若需要,几天后给你送去。”张世康张嘴就来道。 …… 第202章 选手和裁判都是老子这边的人,你拿什么赢 “荒谬!朝中有你这等无脸无皮之人,实乃大明之不幸!” 刘宇亮的胡子都被气歪了,合着当时质问的时候没有,现在突然就有了,把人当傻子耍呢?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刘大人爱信不信,咱可都是有证据的。” 刘宇亮越是生气,张世康反倒越是淡定。 想来都是这群老东西刁难、陷害别人,如今情况反过来了,不论你如何在理,但老子手里有证据。 但郑三俊等人哪里肯善罢甘休,一口咬定就是孙卢两人擅自行事陷害忠良。 张世康这边也毫不示弱,座下的哼哈二将孙大胜和徐文远最是卖力,就差跟那群人抡拳头了。 最终还是在崇祯皇帝的调停下,双方才暂时安静下来。 可其他衙门见缝插针的奏事刚一结束,双方就立即又因为此事争辩起来,整个早朝都搞的乱哄哄的,不欢而散。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每日要议的事一谈完,郑三俊等人就重提此事,请求崇祯皇帝彻查此事,还晋商一个公道。 晋商与东林党人的瓜葛虽然不深,但晋商知道在大明行事,朝中不能没人,所以每年的孝敬从来都不少。 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五天,这一天,靖远伯虎大威率领六千精兵,终于将晋商所得赃物,包括重要的人证、物证运抵京城。 “臣卢象升\/孙传庭冒死以闻: 晋商之事,事发突然,经查,从晋商范永斗府宅搜出盔甲三百余套,刀剑耥耙等八百余件,弓弩…… 晋商王永发…… 晋商靳良玉…… 张家口堡参将熊应龙与晋商勾结,变卖营中兵器、铁器中饱私囊,收授晋商贿银十九万两…… 事情败露之后,范永斗等晋商纠集家丁数千,与熊应龙联合,意图破关投奔建奴,终被我大军所破。 熊应龙、范永斗等晋商尽皆伏诛。 自晋商二十一家中共查获金银等一千九百一十八万七千七百余两,良田八十多万顷,商铺三百余间,珠宝玉器古玩字画,七百余车……” 王承恩将卢象升和孙传庭的正式奏疏当众宣读,满朝文武闻言无不惊骇。 整件事情听起来都很离谱,查获的金银总额更是离谱,竟有将近两千万两。 这封正式奏报,与张世康收到卢象升两人的私信并不完全一致,卢象升、孙传庭很聪明的讲该隐去的隐去。 事情的起因经过一概略过,但结果却很详细,不仅提供了人证、物证,连各晋商账簿都带来了。 总之真真假假掺杂,一时间朝堂之上喧闹声阵阵,勋戚们左右一脸懵逼,文官们吵吵嚷嚷,似乎意见也产生了分歧。 “老陈,兄弟我原本以为你家已经够富,没想到这些狗屁晋商比咱们富多了!” 西宁侯宋裕德小声对泰宁侯陈延祚道,言辞间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群狗东西,藏了这许多银两,不思为朝廷分忧解难,反倒还敢通敌叛国,实在是死有余辜。” 陈延祚嘟囔道。 他也觉得自己在京城算是很有钱得了,不能说京城首富,至少也能排进前五。 可跟这群下九流的商贾比,他……他竟然连前二十都排不进去。 这真是岂有此理。 其他勋戚也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派头,觉得杀了这些狗大户,正好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反倒是文官里出现了两个不同声音,王承恩宣读完奏疏后,又拿出了晋商勾结建奴的账簿,以及一些纸质材料。 使得一部分文臣认为倘若这群晋商真是勾结了建奴,就是死有余辜。 而另一部分文臣则认为这奏疏满篇胡言,账簿也可以作假,只凭一封奏疏,难以给晋商定下如此大罪。 至于那份恐怖的家产,这时候可没有巨额资产来源不明罪,家里有多少银子那都是人家挣的。 “靖远伯,本官问你,晋商勾结张家口堡参将熊应龙谋反,你可亲眼看到?”郑三俊目光炯炯的盯着虎大威道。 “那当然,那场叛乱还是我参与平叛的。”虎大威一双牛眼瞪了回去。 “那本官再问你,即便如此,为何这二十一家晋商全族被灭,竟无一人活口?” 郑三俊再次发问,直指这封奏疏里最蹊跷的地方。 然而虎大威仍旧没有丝毫迟疑。 “原本没想全杀的,可那群商贾竟放任家丁反抗,杀了不少将士,手下人动了怒,火铳和弓弩都用上了,才有此结果。” “奏疏中所言晋商家中暗藏盔甲,本官问你,你是否亲眼看到了府库中的盔甲?” “那是自然。” “你如何证明,那些盔甲不是事后某些不怀好意者偷放进去的?” 虎大威眉头皱了起来,即使来之前卢总督已经把他可能被问到的问题顾及到了。 可这么刁钻的问题还是难住了他,毕竟虎大威连字儿都不认识,就是个底层靠战功爬上来的糙汉子。 也是在这个时候,张世康发飙了。 “忒!哪有你这么提问的? 你怎么不去证明?”张世康不爽的道。 这几天都在争吵中度过,张世康连郑三俊的名字都懒得提。 “哼,此案绝对有问题,臣听闻太原知府卫克用也随从而来,他亲历了晋商王永发的惨案,臣斗胆请证人来朝堂。” 郑三俊向天子拱手道。 崇祯皇帝闻言瞅了张世康一眼,张世康则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崇祯皇帝这才命王承恩去传那太原知府。 虽然卢象升两人给他的书信里,并未提及这什么太原知府,但张世康相信二人绝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你要人证,那便给你人证好了,选手和裁判都是老子这边的人,你拿什么赢? 不多时,太原知府卫克用就被带到了朝堂上,此时的卫克用早已没了太原知府的派头。 他虽然仍旧穿着官服,但蓬头垢面看起来格外的凄惨,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之下,也显得诚惶诚恐。 “卫大人,你不必害怕,只需要将当时的实情告知陛下。 但有冤情,我等与陛下必为你做主!” …… 第203章 不会说话就别说 卫克用步履蹒跚的走到朝堂前头,一边走还有不少文官为他打气,意思是让他放心大胆的说。 但卫克用并不理会,他对着崇祯皇帝下跪行礼。 “罪臣卫克用叩见陛下。” 一开口便自称罪臣,这让郑三俊感觉有些不妙。 “将你看到的和知道的,如实说来。”崇祯皇帝冷着个脸道。 不论这卫克用是否勾结了晋商,崇祯皇帝于公于私都不可能给他好脸色。 那卫克用反倒平静了下来,定了定心神后跪在大殿内大声道: “王永发寿诞那天,罪臣正在他府宅上贺寿。 臣有罪!臣自打上任太原知府后,多次收受王永发等人之贿赂,高达六万多两。 臣以职务之便,给王永发、范永斗等晋商方便。 晋商通过关口走私铁器、粮食,罪臣皆知晓。 寿诞那日,孙传庭以贺寿为由兴师问罪,王永发狗急跳墙指示家中死士反抗,方落得此下场。 臣有罪!臣有罪呀!” 卫克用说罢,以头杵地,磕头磕的哐哐响,只片刻就见了红。 文官们闻言当场就傻了眼。 你小子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革命? “满口胡言!卫克用,你究竟得了他们什么好处? 圣人之教诲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建极殿大学士、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怒斥道。 卫克用并不理会刘宗周的质问,而是十分认真的道: “罪臣所言,句句属实,望陛下明察!” 自打王永发的府宅里亲眼目睹了那场血腥杀戮之后,他就明白,自己肯定是活不了了。 孙传庭杀了那么多人眼睛都不眨,他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按照孙传庭的说辞汇报,不止他自己活不成。 就连他的全族,他最疼爱的独子,全都要死。 一个人死,他的家小有可能活,倘若那孙传庭守信,他卫家也能留下血脉,总归没有辱没祖宗。 从山西一路上好几天,卫克用早就想明白了,是以不论郑三俊等人如何撺掇,卫克用都不理会。 “陛下,卫克用定是受了威胁,即便真是如他所言,也不能解释二十一家晋商为何竟无一人活口。”刘宗周拱手道。 刘宗周说罢,其身后的一群御史们就变得蠢蠢欲动起来,可他们还未来得及开口,张世康就率先发飙了。 “两位刘大人、郑大人,你们要物证,卢总督和孙总督拿出了物证,你们说物证可以作假。 你们要人证,他们二人也送来了人证,还是那场事故的亲历者,你们又说卫大人说谎。 你们到底什么意思?合着人证、物证只要不符合你们的心意,就是假的呗?” 张世康环视一圈郑三俊等人,毫不客气的质问道。 郑三俊等人刚想出言反驳,张世康就继续道: “本侯还很好奇,晋商不过一群害群之马,抄没的家产光是金银就将近两千万两,大明的岁入才有多少? 几家商人都这么富裕,怪不得朝廷穷成这副模样! 你们难道没有责任吗? 你们如此为晋商开脱,难不成是得过什么好处?” 张世康的话不可谓不尖刻,朝中大臣顿时表情各异起来。 有的微微低着头,这是心虚怕别人知道的表现,有的则满脸怒意作势反驳,这是被人猜中恼羞成怒的表现。 当然,也有真正义愤填膺,觉得张世康是在污蔑人的,这群人有理由生气,因为他们没收到银子。 “冠军侯,你岂能肆意污蔑当朝重臣?”一个都察院言官高声道。 “就兴你们污蔑别人?你们这群鸟言官,一点实事儿不做,竟会捕风捉影,多少忠臣猛将死于尔等之手。 亏尔等还自称熟读圣贤书,尔等之所为,孔子孟子见了都得捏鼻子!” 张世康毫不客气的道,他虽然是指着那一个御史,但却将整个言官团体都给带上了。 在张世康看来,朝堂乌烟瘴气,有一半责任就出在这群科道言官。 朱重八建立言官制度的本意是好的,而且他在位时,言官确实发挥了不少作用。 那时的言官,但凡弹劾某个官员,几乎都是证据确凿,确有其事的。 毕竟朱重八可不是好糊弄的,一旦发现某个言官刻意诬陷,转手就能将这言官砍了,跟反坐都差不多。 可到了后来,经过历代皇帝和朝臣的努力,言官制度最终成了脱缰之马。 所谓闻风奏事什么意思呢,就是只要听说某个官员做了某件事,言官们就可以随意写奏疏弹劾。 至于事情是不是真的,那不重要,反正他们也是听说。 可这就苦了那些被弹劾之人了,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被弹劾的官员要从就职之地赶到京城解释。 倘若这群言官打定主意要搞你,那你就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弹劾你贪污,你费尽口舌证明你没有贪污,可你的家人呢?你的同族人呢?有没有借着你的威望办坏事? 啥?没有?这群言官可不信,就算真没有,他们也能让你有。 除非你交了银子。 不知道多少战事打到关键时刻,主将因为遭受弹劾,不得不放弃大好的战机,回京城跟一群文官打嘴炮。 言官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了个畸形的存在,这群人不仅团结,还拥有了自己的组织,是东林党的忠实打手,指哪儿打哪儿的那种。 “你……你……” 那言官被张世康一通臭骂,不知是气的不知道怎么反驳,还是忌惮张世康背后的英国公、以及全体勋戚。 整整四天的骂战里,勋戚几乎都与张世康站在一起。 左右这事儿跟勋戚没啥关系,晋商没了,兴许他们的生意还能更好,倒不如卖个人情给张世康。 “你什么你?不会说话就别说!”张世康瞥了一眼那言官就不再理会,反倒是又看向郑三俊道: “郑大人刚才问了那般多的问题,本侯倒是也有个问题想要问问。 二十一家晋商,家产光是金银就有一千九百一十八万两,可是他们为朝廷交了多少税呢?” 第204章 与民争利 这话说完,张世康就眯着眼好整以暇的看着那群文官。 郑三俊皱了皱眉头没敢接话,刘宗周和刘宇亮也偃旗息鼓,见三位领袖都不吭声,憋了一肚子气的科道言官,只得把气又憋回肚子里。 “怎的这就没人说话了?蔡大人,你是户部尚书,你应当知道?”张世康看向户部尚书蔡国用道。 蔡国用一直在隐身,闻言吓了一跳,怎的吵着吵着侯爷咋的还把球踢他这儿了,他可是站陛下的呀。 “回侯爷,朝廷税务繁多,下官也记不得,得着人去户部查看。”蔡国用老老实实的道。 “不必查了!本侯早已知晓。 晋商近十年,上交给朝廷的税目总额仅有二十二万两。 折合每年不到三万两,二十一家!呵呵!” 张世康一边说着,一边环视那群文官,表情充满了嘲讽。 晋商的事再怎么争吵也不会有结果,他之所以等了这好几天,一来是为了等人证物证,二来就是为了调查晋商的缴税情况。 他早知道即便人证物证齐全,这群鸟文官巧舌如簧,没理都要争三分,所以也没指望靠着人证物证平息此事。 开个窗户都不让开,那他干脆就把整个屋顶掀掉。 “陛下,商人无国,以金钱开道,腐蚀我大明官员,致使整个山西之官场官商勾结贪墨不法。 此晋商之罪一也。 是以,臣以为,晋商之事确实该彻查,但重点应当是山西之官场。 清查田亩、肃清官场靡费之风,将晋商手下之土地重新丈量,分配给当地农户,以彰显陛下之恩典。 商贾之流占据如此庞大的财富,却只缴纳如此微薄的税。 此乃大明之所以困窘的重要原因! 此晋商其罪二也。 臣以为,若想改善朝廷困窘之局面,改革商税乃当务之急。 请陛下定夺!” 张世康十分郑重的向崇祯皇帝拱手行礼,并将自己的见解和建议当众说出。 这,才是张世康憋了好几天的大招。 借着晋商之祸,以山西为试点,整顿官场,同时清查商贾、士绅名下之田亩,将晋商、乃至地主强占的土地重新分配给山西的底层农民。 同样借着晋商之祸,行商税之实,只要落实了商税的征收,最起码朝廷是不会缺钱的。 商税当然不好收,这可是在东林党人与士绅地主身上动刀子,以前张世康也想过多次,但都没有开这个口子。 商税倘若那么好收,朝廷也不至于搞成这副荡气回肠的鬼样子。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钱了。 一千九百一十八万两,还不包括那七八百车珠宝玉器。 足可以干好多事情了,至少有了这笔银子,军队的士气和忠心就有了。 只要军队不乱,一切就都好说。 念及此,张世康再次看向那群文官,心中暗道: ‘面壁人东林党,老子就是你们的破壁人。’ 这个明末最强大的势力,他终究要将这群人全部打趴下。 崇祯皇帝闻言哪里会不同意,嘴角不禁露出欣慰的笑意,他之前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动手了,奈何张世康一直觉得时机不到。 “冠军侯言之有理,朕……” “陛下!”郑三俊虎躯一震当即拜倒。 “天下疲敝,商税只会加重百姓负担,此乃与民争利之举,与加征三饷何异? 臣斗胆,恳请陛下三思!” 郑三俊当然有理由震惊,倘若不是他反应快,旨意这就要下达了。 此时的他哪里还顾得上晋商,晋商虽然送出去不少银子,但到底不是东林党人的根基。 况且,晋商已然全军覆没,为了一群死人折腾了好几日,郑三俊本就觉得已经对得起那群人了。 可商税不一样,商税乃是浙商、徽商乃至全天下商贾、士绅的利益,当然,也是他们的利益。 所以,不论如何,绝不可让这道政令施行。 为此,他甚至决定作出让步,他可以不再理会晋商之事,也对张世康所提出的整顿山西、清查田亩之事不再阻挠。 可是商税,绝对不行。 这一次,不用人号召。 刘宇亮、刘宗周、方逢年、熊明遇,六部除却户部尚书蔡国用、刑部尚书范复粹之外,包括侍郎、主事,六科给事中、都察院。 全体文臣几乎全部跪倒在地,恳请崇祯皇帝三思。 “陛下,郑大人所言极是,此乃与民争利之举,必然会引起民愤。 如今流寇未除,倘若再起兵事,朝廷怎堪征伐?” “是呀陛下,冠军侯毕竟年轻,不知此举会造成多大的动荡,万请陛下三思。 这商税,加不得呀!” 大明本就有商税,只是形同虚设罢了,张世康要改革商税,定然就是加征加派,众文官的意见出奇的一致。 能站在朝堂上的京官,几乎就相当于全天下士绅地主的代言人。 作为领袖,受着天下士绅们的吹捧荣耀,出了事情时自然也要为天下士绅做主。 这半年多来,天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重用武将,光是爵位都封出去二十多个,还公开表示要重用武将。 这几乎已经对他们这群领袖们,产生了十分不利的影响,毕竟东林党人一代代传承,才有了文官如今的局面。 倘若在他们这一代里断送,他们将如何面对天下官员同僚? 若商税加派出去,那他们就是整个团体的罪人! 文官最注重名声,倘若此事办不好,他们不仅要名声扫地,说不得就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文官们群情激奋慷慨陈词,使得整个朝堂乱哄哄的。 正在这时,嘉定伯周奎与成国公朱纯臣先后站了出来。 “陛下,臣也以为商税不可再加。”周奎瓮声瓮气的表态。 “陛下,臣虽与郑大人他们少有交际,甚至有些过节,但在商税这件事上,臣却要凭良心说。 商税牵扯太大,一旦加征,定会引起动乱,臣也肯定陛下,三思。” 朱纯臣说,勋戚班列先后又有人站出来反对。 有一个就有两个三个,从众心理之下,勋戚班列竟有大半都站了出来反对。 泰宁侯陈延祚和西宁侯宋裕德对视一眼,又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英国公和定国公,以及似乎快睡着的新城侯王国兴。 终究是忍住了。 …… 第205章 梭哈 崇祯皇帝全程目睹了满朝文武的态度,他表情还算平静,可皇袍内的双手却已然握成了拳头。 果然是这样。 这事儿张世康很早便与他说过,一旦商税开始改革,就连勋戚都会站出来反对。 原因张世康也说的很明白,不论是哪朝哪代,但凡改革,必然是在既得利益者身上动刀子。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他们不反对才怪了。 可张世康也说了,不改革就是死,早死和晚死的区别罢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么做会让朝廷好起来,可是几乎所有人都反对。 这就是王朝覆灭的究极死结。 可他仍旧没有急着表态,身为天子,说出去的话都会被记录在实录之中,在态势没有明朗之前,一般都是不下定论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崇祯皇帝心里明白,张世康这小子既然在这个档口提及商税,定然心里已经有谱。 既然如此,那他认真看戏便是了。 “呵呵,与民争利?好一个与民争利!” 张世康站在朝堂之上,看着跪倒一地的文武官员们,以讥讽的口吻道。 “就是不知你们嘴里所谓的民是哪个民? 果真是连饭都吃不上的底层百姓吗? 还是那些商贾、士绅、地主老财?” 底层百姓都要饿死了,杨嗣昌提及加征三饷,也没看到你们站出来反对。 如今一对商贾士绅加征,一个个全都要跳出来。 还有那群勋戚,一个个的鼠目寸光,只看着眼前的蝇头小利,当真以为大明亡了,自己也能跟文官一样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对于勋戚的临阵倒戈,张世康其实早有心理准备,这群人倘若真的都能高瞻远瞩恪尽职守,朝廷绝不会是现在这般样子。 他埋汰完文臣,又看向朱纯臣和周奎这两个老杂毛。 “朱纯臣,你还有脸在这朝堂之上谈良心? 这些年里,你自己做的事有哪件有良心的? 你,还有你那些同族旁支,这些年犯下多少罪过,需要本侯给你一一列出吗?” 张世康言辞凿凿,他说的话也并非空穴来风,几乎都是他老爹张之极闲暇之余随口说的。 勋戚这个团体虽然算不得多团结,但毕竟都在京城,哪家犯了什么事儿,其实都心里门儿清。 可朱纯臣的脸皮跟张世康有得一拼,竟对张世康的话充耳不闻。 总之,其他的都好说,将主意打在他家的钱袋子上,就是不行。 “冠军侯,本官知你是为朝廷社稷着想,可本官仍要提醒你。 年轻人不要太气盛,加征商税的后果很严重,并非你能承担得起的。” 刘宗周看似苦口婆心,但言下之意仍旧对张世康的提议嗤之以鼻。 还是太年轻了呀。 “别跟本侯倚老卖老,尔等是什么心思本侯都知道。 年轻人不气盛,那还能叫年轻人? 倘若年轻人都是尔等这般,那大明才真个要亡了!”张世康怒怼道。 “本侯就问你,何以加征三饷时,不见尔等这么团结的反对。 反倒改革商税,却如此的同仇敌忾。 你敢当着陛下的面道出实情吗?” 张世康眼睛如同刀子一般,死死的盯着刘宗周。 刘宗周今年都六十一了,修身养性大半辈子,心思何其深邃,但饶是如此,被提及如此敏感的问题,仍旧下意识的不敢回答。 张世康心中冷笑,他又环视了一圈郑三俊等人,再次以轻蔑的语气道: “既然尔等不敢说,那本侯就替你们说出来! 因为底层百姓没田没粮没银子,而商贾士绅有,你们之所以如此团结的反对商税,原因更简单。 若收了商税,商贾的收入少了,能够孝敬给你们的,也就少了。 亏尔等还衣冠楚楚的站在这里,大谈国计民生,动辄孔曰孟曰之乎者也。 圣人便是这么教你们治国理政的吗?” 这些话张世康早就想说了,一个个的,都在朝堂上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们是东林党,你们也知道老子知道你们是东林党。 你们代表着商贾士绅和大地主,也知道老子知道你们是他们的代表。 可你们装作不知道,还要求其他人也都装作不知道。 讲究的就是个看破不说破,大家一块拿银子,一块装糊涂。 好,现在老子不装了,摊牌了。 老子就是要当着你们的面,揭穿你们的丑陋外衣。 你们就是一群披着道德外衣、行蝇营狗苟之事的垃圾! “冠军侯!你休要胡言乱语,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这是在污蔑全体朝臣! 英国公,你应当知道贵公子如此做的后果!” 郑三俊脑门上都冒了汗,他并不敢直视张世康的眼睛,因为那些问题,他也无法回答。 因为,那是实话。 可即便如此,以一人之力,要与满朝文武为敌,无异于螳臂当车。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 冠军侯年轻气盛,他管不了,可郑三俊知道,英国公什么都明白,只要英国公站出来,一切都还有缓和。 张之极从头到尾都没说话,身为英国公他已经位极人臣,他的三儿子更是青出于蓝,这是荣耀,同时也是镰刀。 可时至今日,张之极心里明白。 儿子已经掀桌子梭哈了。 即使知道与满朝文武为敌十分不智,但身为当朝英国公,肩负着祖上的赫赫威名。 他心里清楚,真理并非掌握在多数人的手中,他更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而在这件事上,心里那残存的斗志都被激发出来了。 他儿子,才是对的。 即便要压上英国公府的全族,他也绝不会在这个档口阻拦儿子。 “郑大人,我儿乃当朝冠军侯,世袭罔替,此乃实打实的战功获得的爵位。 我儿已用他的勇气和智慧证明,他已然长大成人,并且对国事拥有自己的见解。 我儿有如此见识、成就,身为父亲,老夫深感欣慰。 我儿做的事,乃是尔等想都不敢想的大事,是真正能为大明朝长治久安奠定基础的、正确之事。 是以,郑大人莫说让老夫来管,老夫管不了,也不该管。” 这些都是张之极的心里话,他之前就想跟儿子说,以激励张世康再接再厉。 可又怕自己这儿子嘚瑟膨胀,不过这半年多以来,张世康所做的事,他全都看在眼里。 不论事情有没有做成,他的这个三小子,都不愧是他张之极的儿子,也不愧英国公一脉的威名。 “倒是老夫也有些好奇,郑大人身为吏部尚书,又为文臣领袖。 为何就是不肯回答我儿的疑问呢? 难不成真如我儿所言,尔等之所以反对,正是因为尔等便是商贾之流的领头羊? 士农工商,商贾为下九流,尔等与之同流,不是自降身段吗? 为什么呢?难道真是因为银钱这等铜臭之物? 如此说来,在名节和铜臭之上,尔等也是金钱至上吗? 那为何却总要拿着圣人之言,教他人说铜臭乃身外之物?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 第206章 不知陛下可否准备好了? 张之极的口才本就了得,在朝堂上骂架那是向来没输过。 但在此之前,他基本都是低调行事,即便与人发生争执,也都是对事不对人,更没有过今日这般,一下将满朝文武都得罪了个遍的情况。 可万事论到极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张之极的一连串质问掷地有声,每个问题都直指郑三俊的软肋。 儿子将一切的肮脏都摆在了台面上,虽然他觉得这么做太过草率,但事已至此,不妨就在这肮脏之上再吐口痰。 “疯了,父子俩都疯了,全无凭证,边敢污蔑全体朝臣,陛下,臣恳请陛下圣断!” 内阁首辅刘宇亮当即大声叫道。 他年纪也不小了,在朝堂上说话向来都很稳重,可这次他再也镇定不了了。 崇祯皇帝知道局势差不多了,他这个天子也该表态了,便开口道: “刘阁老,且先不论那些话的真假,朕也好奇,何以加征三饷,诸卿三缄其口,加征商税,就是与民争利? 你能回答朕吗?” “这……”刘宇亮语塞。 定国公徐允桢却站了出来。 “赤字不解决,建奴与流寇,永远是我大明朝之患。 大明若存,方有我等立锥之地,大明若不存,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天下疲敝,商贾无国,商税改制,迫在眉睫。 即便有动荡,也是当临之险。 臣附议!” 说着英国公、定国公二人相继拜倒。 “臣也附议。”泰宁侯陈延祚、西宁侯宋裕德跟随其后。 勋戚队列里之前没站出来反对的怀宁侯孙维藩、诚意伯刘孔昭、新城侯王国兴、武安侯郑之俊等都拜倒在地附议。 这些附议的勋戚,基本都是家里有孩子在京营任职的,当然也有例外。 就比如新乐侯刘文柄,以及刘文柄的弟弟,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刘文耀。 这兄弟俩老大身长八尺容貌甚伟,老二反倒是个粗不短地身材,但眉宇间多了一丝粗犷与暴戾。 父辈全都站他们大哥,孙大胜、徐文远也赶紧拜倒附议,他们没父辈说话排场,就差来一句俺也一样了。 “朕也认为英国公、定国公言之有理,商税之制该改。 诸卿家且都平身。”崇祯皇帝见状,将此事盖棺定论道。 然而即便如此,郑三俊等人仍旧不肯罢休,跪倒在地便要以请辞为由,恳请崇祯皇帝收回成命。 崇祯皇帝表情虽然平静,但心里其实对朝臣这般老套的套路早已深恶痛绝。 先是以请辞要挟,紧接着便是死谏,可崇祯皇帝已经隐忍的太久了,早已打定主意,此番绝不会妥协。 “陛下,非微臣刻意阻挠,商税兹事体大,如此行事,势必引起全国动荡,此与流寇之乱不同,乃是全国性的,还卿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为大明朝长久计,请陛下收回成命。 或者免去微臣之职,否则臣万死不能从命!”郑三俊再次带头道。 “请陛下免去微臣之职,臣万死不能从命!”刘宇亮、刘宗周、方逢年、熊明遇紧接着跟上。 其他各部官员还没来得及跟随,就听到崇祯皇帝嘴里轻飘飘的说道: “好,朕准了。” 崇祯皇帝的脸上甚至看不出悲喜来,就如同罢免的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官员一般。 只言片语,内阁首辅,大半数阁臣,乃至六部中最重要的吏部尚书,一应求锤得锤。 “还有其他卿家要请辞的,不必跟着一起在这朝堂上凑热闹。 众卿家好好想想,若果真要辞官,可写请辞奏疏呈交给朕,朕一律恩准。 退朝。” 十二年了,崇祯皇帝第一次如此硬气,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他身为天子,又岂会辜负张世康的努力。 崇祯皇帝说罢,便起身离开了皇极门,王承恩也赶紧跟上。 但走了没几步,似乎是听了崇祯皇帝吩咐了什么,便又踏着小碎步走到张世康跟前。 “侯爷,皇爷让你容后去乾清宫。” 王承恩离开后,郑三俊、刘宗周等几个被罢免的人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愤慨。 他们自然是不服的,可任是他们有百般能耐,但在这朝堂之上,天子才是拥有最终决定权。 他们可以反对诏令、可以抗命反驳,但任免这种事,却如何也左右不了。 更别提这还是他们本人的意愿,总不能厚着脸皮连罢免的诏令也要反对。 虽然对天子如此决绝的做派有些惊讶,但其实郑三俊等人心里大抵上都有心理准备。 事已至此,退下来也不算坏事,至少可以保全名节。 利益重要,名节更重要,在刘宗周等人看来,他们是为全天下士绅同僚在抗争。 即便被罢职,他们的名声不仅不会被败坏,反而会使他们在士林之中名声大噪。 此之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冠军侯,老夫并未诓你,商税征不得,日后你便会明白的。”刘宗周意味深长的对张世康道。 说罢,他便挥一挥衣袖,离开了朝堂。 内阁首辅刘宇亮走到科道言官的队列附近,与那群同僚聊的慷慨陈词。 郑三俊微微摇了摇头,对身后的各部侍郎们小声道: “天子政令有失,我等本该集体死谏,以全名节。 然为大明社稷计,老朽烦请诸位珍惜有用之身,留在朝堂。” 多的郑三俊也没说,身为士林在朝堂的真正领袖,郑三俊所思最多。 如今天子心意已决,就是他们所有人都请辞,也难保天子会同意。 倘若朝中没有了同僚配合,他们东林才是真的大势已去。 如今他虽然退下,可有同僚在朝堂,大局就不会乱。 也正因为他退下,没了官身,才能更好的与天下士绅居中调度,配合着打赢这场生死之战。 以他的声望威名,一切都还尚未可知。 能在朝堂上站着的,都是八面玲珑之辈,郑三俊只是简单提点,便也离开了朝堂。 “冠军侯,跟他们斗,老夫倒要瞧瞧你怎么死。”嘉定伯周奎嘲笑道。 他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久在朝堂,当然知道文官的厉害。 他承认,这张世康是有能耐的,但这能耐跟全体文官来比,还是差远了。 周奎仍旧记着那几十万两的损失。 “那估摸着你是看不着了,你都这么老了,出门可得小心点,别一个跟头栽地上死翘翘了。 人这一辈子啊,最难受的就是,人死了,钱没花完。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到时候本侯会去帮忙抄家的,哈哈哈!” 张世康不理会气的手抖的周奎,大踏步朝着乾清宫走去。 待到了乾清宫见到崇祯老哥,张世康笑道: “期待已久的战争打响了,不知陛下可否准备好了?” …… 第207章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世康,朕早已经迫不及待了。”崇祯皇帝嘴角也露出微笑来。 与张世康不同,他身为天子,待在深宫高墙之内,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能让大明的财政好起来。 崇祯皇帝性格使然,眼里从不揉沙子,自打从张世康口中得知东林党干下的那些龌龊事,东林党人早已进入崇祯皇帝的黑名单。 若不是张世康一直说时机未到,崇祯皇帝早就想动手整治朝堂了。 可笑的是刘宗周等人竟主动要求罢职,崇祯皇帝连犹豫半分,都是对自己曾经所遭受欺瞒的不尊重。 “一千九百万两银子,给大明搏个未来,这风险值得冒。” “是呀,世康诚不欺我,一千九百万两,大明好几年的岁入,你打算如何分配?”崇祯皇帝认真的道。 时至今日,崇祯皇帝几乎对张世康的话完全信任。 算上上次募捐,张世康两次就搞来了两千五百万两银子,所思所做,竟无一句妄语。 能打胜仗,能斗群臣,还能搞钱。 列祖列宗真是给他降下来一个国士,即便那首任冠军侯霍去病,也比不了。 “扩军!京营目前只有四万,还是太少了,不足以震慑那些听调不听宣的边镇。 建奴新败,但并未伤筋动骨,流寇祸乱四川,这都需要强大的兵力支撑。 陛下可莫要小瞧了东林党人,还记臣给陛下说过的话吗?” “阶级斗争。”崇祯皇帝想了想道。 “对,他们今日在朝堂上的话,可并非危言耸听,他们是真的可以调动背后的阶层力量反抗的。 说起来,从今日起,陛下日常起居、饮食、出行,可都得多加小心了。”张世康看了一眼王承恩和方正化道。 这二人时常伴随崇祯身侧,一个主负责起居饮食,一个负责侍卫安全,算是主要责任人。 方正化立即向张世康躬身行礼,表情十分的郑重: “侯爷放心,老奴必加派人手,绝不教歹人有机可乘。” 王承恩也拱手道: “皇爷日常饮食,除却原有试菜官外,老奴从今往后亲自监督、试菜,老奴就算赔了这条命,也绝不让皇爷有任何闪失。” 这二人如今对张世康,可谓打心眼里敬佩,对张世康的担忧毫不怀疑。 见二人如此郑重其事,张世康反倒调侃道: “那你可有福了,每天都能先于陛下吃到御膳。” 崇祯皇帝听了张世康的话,表情反倒严肃了起来。 “朕在这高墙之内,量那群人也没这个能耐,倒是你,莫忘了军营那次刺杀。 以后不论去哪儿,都记得要多带亲卫,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大明满地饿殍的百姓。 你若出了意外,朕……” “得,陛下可别咒臣,臣可还没享到福呢!”张世康无奈道。 “朕会让所有东林党人给你陪葬。”崇祯皇帝仍旧倔强的说道,言辞间少有的露出一丝决绝。 张世康不敢接话,只得将话题又给绕了回来。 “按照臣的估计,京营至少应当扩军到八到十万,假以时日,这批新军倘若也能形成老兵的战斗力,便大事可期了。 陆总督的天雄军亟待重建,以确保山西防线的安全,兵额以三万为宜。 除此之外,便是各路边镇、内地驻军的欠饷。 臣大致估算了一下,单是这一部分支出,就至少需要五百到六百万两。” 单是京营和天雄军招募的七八万新兵,当然花不了那许多银子。 可招募新兵可不单单是军饷和粮草,还有相应的军服、盔甲、武器、战马等等一系列的支出。 一千九百多万两白银,看起来不少,可也禁不住军队这等吞金巨兽。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古人诚不我欺。 好在这次针对晋商的行动,收获不止是这些金银,还有七八百车的珠宝玉器古玩字画等奢侈品,以及数百间的商铺。 这些资产变现周期长,但总归都是硬通货。 他老爹对古玩收藏以及商铺都很熟悉,据张之极估算,倘若慢慢出货变卖,应当至少能变现七八百万两。 “哦,臣差点忘了,秦良玉女将军那边,定然也是要扩军的,安定东南,臣可指望着白杆兵。” 张世康想了想道。 “朝廷这些年……实在是对秦将军有亏欠。”崇祯皇帝叹了口气道。 这些年朝廷财政困窘,秦良玉却屡次带兵勤王,参与了多次平叛,据说都是变卖家产供给的军饷。 如今秦良玉年事已高,白杆兵也没落已久,能战之兵已然不足三千,令人唏嘘。 “陛下也不必如此,所谓忠臣,忠君护国,是不求回报的。 之前陛下苦于财政困难不能施以援手,如今不是可以了吗?”张世康安慰道。 崇祯老哥虽然一堆毛病,但这份愧疚的心思确是真实的,倘若秦老将军得知,必然也会感激涕零。 “唉,军政之事,朕都依你,你按照计划行事便可。”崇祯皇帝道。 这笔银子,本就是张世康搞来的,怎么使用,崇祯皇帝也没打算插手。 将之用于军队,也是很久之前两人就确定下来的策略。 自打崇祯皇帝从军营里归来,他就对强军的好处深信不疑。 生逢乱世,唯有手里有能战之兵,才是一切的根本。 “说起来陛下的诏令以及臣的书信,也递出去快一个月了。 想来秦将军应该已经收到了,也不知道那边如何了。” 张世康嘀咕道。 他对西南的局势还是比较担忧的,这里头自然有流寇的原因。 但除了流寇之外,还有左良玉这等老兵油子。 张世康明知道左良玉日后会拥兵自重,便下令让秦良玉节制甚至收编左良玉手底下的五万兵。 这是个十分冒险的举动,但张世康当时也没有办法,朝廷实在是太穷了。 而秦良玉手底下仅有不到三千的白杆兵,虽然对秦良玉有信心,但这份担忧却一直压在张世康的心底。 “如今京营回归,臣打算调曹变蛟前往重庆府支援秦将军,顺道带过去一笔银子,用于白杆兵扩军。” 虽然崇祯皇帝总说军政由他决定,但张世康但有重大军事调动或是决策,总要说与崇祯皇帝听。 即便能顺利收编左良玉部,但张世康对老兵油子手底下士兵的战斗力仍旧不抱希望。 西南多山地,白杆兵才是重中之重。 “说起来,待税制改制有了定论,臣或许应该亲自跑一趟九边。 看看那祖大寿、吴三桂到底想干什么。” …… 第207章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世康,朕早已经迫不及待了。”崇祯皇帝嘴角也露出微笑来。 与张世康不同,他身为天子,待在深宫高墙之内,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能让大明的财政好起来。 崇祯皇帝性格使然,眼里从不揉沙子,自打从张世康口中得知东林党干下的那些龌龊事,东林党人早已进入崇祯皇帝的黑名单。 若不是张世康一直说时机未到,崇祯皇帝早就想动手整治朝堂了。 可笑的是刘宗周等人竟主动要求罢职,崇祯皇帝连犹豫半分,都是对自己曾经所遭受欺瞒的不尊重。 “一千九百万两银子,给大明搏个未来,这风险值得冒。” “是呀,世康诚不欺我,一千九百万两,大明好几年的岁入,你打算如何分配?”崇祯皇帝认真的道。 时至今日,崇祯皇帝几乎对张世康的话完全信任。 算上上次募捐,张世康两次就搞来了两千五百万两银子,所思所做,竟无一句妄语。 能打胜仗,能斗群臣,还能搞钱。 列祖列宗真是给他降下来一个国士,即便那首任冠军侯霍去病,也比不了。 “扩军!京营目前只有四万,还是太少了,不足以震慑那些听调不听宣的边镇。 建奴新败,但并未伤筋动骨,流寇祸乱四川,这都需要强大的兵力支撑。 陛下可莫要小瞧了东林党人,还记臣给陛下说过的话吗?” “阶级斗争。”崇祯皇帝想了想道。 “对,他们今日在朝堂上的话,可并非危言耸听,他们是真的可以调动背后的阶层力量反抗的。 说起来,从今日起,陛下日常起居、饮食、出行,可都得多加小心了。”张世康看了一眼王承恩和方正化道。 这二人时常伴随崇祯身侧,一个主负责起居饮食,一个负责侍卫安全,算是主要责任人。 方正化立即向张世康躬身行礼,表情十分的郑重: “侯爷放心,老奴必加派人手,绝不教歹人有机可乘。” 王承恩也拱手道: “皇爷日常饮食,除却原有试菜官外,老奴从今往后亲自监督、试菜,老奴就算赔了这条命,也绝不让皇爷有任何闪失。” 这二人如今对张世康,可谓打心眼里敬佩,对张世康的担忧毫不怀疑。 见二人如此郑重其事,张世康反倒调侃道: “那你可有福了,每天都能先于陛下吃到御膳。” 崇祯皇帝听了张世康的话,表情反倒严肃了起来。 “朕在这高墙之内,量那群人也没这个能耐,倒是你,莫忘了军营那次刺杀。 以后不论去哪儿,都记得要多带亲卫,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大明满地饿殍的百姓。 你若出了意外,朕……” “得,陛下可别咒臣,臣可还没享到福呢!”张世康无奈道。 “朕会让所有东林党人给你陪葬。”崇祯皇帝仍旧倔强的说道,言辞间少有的露出一丝决绝。 张世康不敢接话,只得将话题又给绕了回来。 “按照臣的估计,京营至少应当扩军到八到十万,假以时日,这批新军倘若也能形成老兵的战斗力,便大事可期了。 陆总督的天雄军亟待重建,以确保山西防线的安全,兵额以三万为宜。 除此之外,便是各路边镇、内地驻军的欠饷。 臣大致估算了一下,单是这一部分支出,就至少需要五百到六百万两。” 单是京营和天雄军招募的七八万新兵,当然花不了那许多银子。 可招募新兵可不单单是军饷和粮草,还有相应的军服、盔甲、武器、战马等等一系列的支出。 一千九百多万两白银,看起来不少,可也禁不住军队这等吞金巨兽。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古人诚不我欺。 好在这次针对晋商的行动,收获不止是这些金银,还有七八百车的珠宝玉器古玩字画等奢侈品,以及数百间的商铺。 这些资产变现周期长,但总归都是硬通货。 他老爹对古玩收藏以及商铺都很熟悉,据张之极估算,倘若慢慢出货变卖,应当至少能变现七八百万两。 “哦,臣差点忘了,秦良玉女将军那边,定然也是要扩军的,安定东南,臣可指望着白杆兵。” 张世康想了想道。 “朝廷这些年……实在是对秦将军有亏欠。”崇祯皇帝叹了口气道。 这些年朝廷财政困窘,秦良玉却屡次带兵勤王,参与了多次平叛,据说都是变卖家产供给的军饷。 如今秦良玉年事已高,白杆兵也没落已久,能战之兵已然不足三千,令人唏嘘。 “陛下也不必如此,所谓忠臣,忠君护国,是不求回报的。 之前陛下苦于财政困难不能施以援手,如今不是可以了吗?”张世康安慰道。 崇祯老哥虽然一堆毛病,但这份愧疚的心思确是真实的,倘若秦老将军得知,必然也会感激涕零。 “唉,军政之事,朕都依你,你按照计划行事便可。”崇祯皇帝道。 这笔银子,本就是张世康搞来的,怎么使用,崇祯皇帝也没打算插手。 将之用于军队,也是很久之前两人就确定下来的策略。 自打崇祯皇帝从军营里归来,他就对强军的好处深信不疑。 生逢乱世,唯有手里有能战之兵,才是一切的根本。 “说起来陛下的诏令以及臣的书信,也递出去快一个月了。 想来秦将军应该已经收到了,也不知道那边如何了。” 张世康嘀咕道。 他对西南的局势还是比较担忧的,这里头自然有流寇的原因。 但除了流寇之外,还有左良玉这等老兵油子。 张世康明知道左良玉日后会拥兵自重,便下令让秦良玉节制甚至收编左良玉手底下的五万兵。 这是个十分冒险的举动,但张世康当时也没有办法,朝廷实在是太穷了。 而秦良玉手底下仅有不到三千的白杆兵,虽然对秦良玉有信心,但这份担忧却一直压在张世康的心底。 “如今京营回归,臣打算调曹变蛟前往重庆府支援秦将军,顺道带过去一笔银子,用于白杆兵扩军。” 虽然崇祯皇帝总说军政由他决定,但张世康但有重大军事调动或是决策,总要说与崇祯皇帝听。 即便能顺利收编左良玉部,但张世康对老兵油子手底下士兵的战斗力仍旧不抱希望。 西南多山地,白杆兵才是重中之重。 “说起来,待税制改制有了定论,臣或许应该亲自跑一趟九边。 看看那祖大寿、吴三桂到底想干什么。” …… 第208章 朕又不逛青楼 说起来也挺离谱的,大明目前的九边,有一半的军队朝廷根本就调不动。 你说他们谋反,他们老实的待着所处的军镇,什么都不干。 你说他们忠诚,他们除了跟你要粮要饷,什么都不干。 这特娘的算个什么事儿? “朕也早就对他们很不满了,世康你若有暇,定要将他们全部铲除,以儆效尤。”崇祯皇帝恨恨的道。 “哪有那么容易呀陛下,你真当臣是三头六臂,无所不能了。。”张世康无语的道。 这祖大寿和吴三桂的事儿,还不是老哥你搞出来的? 袁都督确实不地道,但老哥你干的事也没地道到哪儿去。 就当时那种情况,莫说这舅甥俩,就是旁的其他人,估摸着也得吓坏了。 如今老哥你倒好,俩手一撇,就一推二五六,老子又不是救火队员。 这半年多来,他几乎没几天消停的,上辈子过劳死,这辈子生到国公府,本以为能享福来着。 结果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竟然比当初自己送外卖都累。 这找谁说理去? 崇祯皇帝当然没感觉出来张世康的不爽,自顾自的道: “还有那群勋戚,朕实是失望已极,为了他们自己的那点生意,竟然置大局于不顾。” 崇祯皇帝想起朝堂上勋戚的嘴脸,十分不满的道。 “预料之中,不过勋戚跟那群人不一样,陛下信不信,只要狠下心来,将带头的一两个狠狠地敲打一番。 这群墙头草立马就能叛变。”张世康信誓旦旦的道。 说完,他便看向崇祯老哥,话说的已经挺明白,他不信这老哥不明白他的意思。 “成国公,嘉定伯。”崇祯皇帝嘀咕了一句。 张世康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着茶水。 “税务改制,世康你可有什么建议?”崇祯皇帝想了想道。 大明初年时,商税税率为十五税一,后来又放宽到二十税一,到了如今又放宽到三十税一。 即使只征收百分之三,仍旧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征收不上来。 工税大致也是这个情况,反倒所有人都盯着农民,各种苛捐杂税的加派,也都是往底层百姓身上招呼。 这要搁在后世,做企业的老板们都能乐开花。 “臣哪儿懂这个呀,蔡尚书执掌户部也有些时日了,此事便交由他来拟定,毕竟术业有专攻。”张世康想了想道。 他现在心里算是明白了,这崇祯老哥还真把他当哪吒了。 不过沉吟了一会儿,张世康还是道: “商税、工税肯定都是要涨的,但涨的幅度要根据行业类别有所区别。 就比如关乎底层百姓生活的那些柴米油盐,可以低一些,二十税一也并非不可。 除此之外,一般行业的税率大致可在十税一与十税二间拟定。 但特殊行业,诸如青楼、酒肆、珠宝、玉器等等,税率不得低于十税三。” 关乎国计民生的,基本都是老百姓离不开的那一部分,包括麻布、油盐酱醋之类,甚至可以免征。 后世的企业所得税一般标准是百分之二十五,十税二便是百分之二十。 不过毕竟是第一次改制,为了降低可能遭遇的抵抗,不妨稍微低些,日后根据实际情况再作调整。 对于青楼、酒肆、珠宝、玉器这等行业,基本都是有钱人家才能享受得起的,那自然是要大征特征。 你们不是有钱吗,不是喜欢买奢侈品充牌面吗? 那就买,只要交税就行。 张世康从来没想过从最底层老百姓身手捞银子,大明有大把的有钱人。 商贾、士绅、地主、官僚,这四个群体掌握着大明大半的土地、白银,也是这次税制改革主要针对的对象。 崇祯皇帝本来还不太同意最后一条,但张世康一解释,他就大致明白了张世康的想法,心道你还说你不懂税制。 倘若真是什么都不懂,又怎会提出如此有建设性的建议? 只是崇祯皇帝多少还有点担忧,觉得如此做,无异于从政策上疏离了士族。 自两宋的与士大夫共天下到现在,这种观念大抵上还是被读书人认可的,如今他身为天子,第一刀就砍在士大夫头上,崇祯皇帝担心离心离德。 “世康,为何要区别对待呢,十税三会不会有点高了?” “怎么就区别对待了? 陛下该不会以为你和王公贵族不受此影响?那陛下的觉悟看来还不够。 所有人都一样,就是臣、甚至是陛下你,要买珠宝、逛青楼,他们也得交税。” 张世康笑道。 目前三十税一的商税之所以收不上来,大部分原因,就是特权阶层以特权避税,将这部分税务压力,全部转嫁到没有背景的小商贩身上。 这就导致朝廷不仅没有收到税,反倒使得普通商户难以立足,各行各业基本都被有特权阶层支持的大商贾垄断。 明末资本主义没有成长起来,也与这种打压有关,本就是在三座大山的夹缝之中生存,又能好到哪儿去。 这绝对是不可取的。 崇祯皇帝不置可否,心道他又不去青楼,可皇家购置珠宝玉器竟也要受此影响,着实是他没想到的。 “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朝廷有足够的银子,陛下难道会在乎这点小钱吗? 关于税务改制,咱们真正应该在意的,只有两点。 其一,控制物价,尤其是关乎底层百姓的那部分商品,不可让商贾将增税压力转嫁到百姓身手。” 正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加税导致物价上涨虽然是人之常情。 但加征商税本就是要从商贾阶层身上拿利益,如果真让他们转嫁了,那就真的跟加征三饷没区别了。 “臣以为,那些东林党人绝对会在这方面着手抵抗,他们的威胁也绝非危言耸听。 陛下应当做好平抑物价的准备。” 要尽可能的不影响底层百姓,只有这样,商税加征才有可能成功。 但东林党人可不这么想,甚至两者正好对立相反。 崇祯皇帝琢磨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这其中的道道,不由得问道: “那第二呢?” 第208章 朕又不逛青楼 说起来也挺离谱的,大明目前的九边,有一半的军队朝廷根本就调不动。 你说他们谋反,他们老实的待着所处的军镇,什么都不干。 你说他们忠诚,他们除了跟你要粮要饷,什么都不干。 这特娘的算个什么事儿? “朕也早就对他们很不满了,世康你若有暇,定要将他们全部铲除,以儆效尤。”崇祯皇帝恨恨的道。 “哪有那么容易呀陛下,你真当臣是三头六臂,无所不能了。。”张世康无语的道。 这祖大寿和吴三桂的事儿,还不是老哥你搞出来的? 袁都督确实不地道,但老哥你干的事也没地道到哪儿去。 就当时那种情况,莫说这舅甥俩,就是旁的其他人,估摸着也得吓坏了。 如今老哥你倒好,俩手一撇,就一推二五六,老子又不是救火队员。 这半年多来,他几乎没几天消停的,上辈子过劳死,这辈子生到国公府,本以为能享福来着。 结果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竟然比当初自己送外卖都累。 这找谁说理去? 崇祯皇帝当然没感觉出来张世康的不爽,自顾自的道: “还有那群勋戚,朕实是失望已极,为了他们自己的那点生意,竟然置大局于不顾。” 崇祯皇帝想起朝堂上勋戚的嘴脸,十分不满的道。 “预料之中,不过勋戚跟那群人不一样,陛下信不信,只要狠下心来,将带头的一两个狠狠地敲打一番。 这群墙头草立马就能叛变。”张世康信誓旦旦的道。 说完,他便看向崇祯老哥,话说的已经挺明白,他不信这老哥不明白他的意思。 “成国公,嘉定伯。”崇祯皇帝嘀咕了一句。 张世康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着茶水。 “税务改制,世康你可有什么建议?”崇祯皇帝想了想道。 大明初年时,商税税率为十五税一,后来又放宽到二十税一,到了如今又放宽到三十税一。 即使只征收百分之三,仍旧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征收不上来。 工税大致也是这个情况,反倒所有人都盯着农民,各种苛捐杂税的加派,也都是往底层百姓身上招呼。 这要搁在后世,做企业的老板们都能乐开花。 “臣哪儿懂这个呀,蔡尚书执掌户部也有些时日了,此事便交由他来拟定,毕竟术业有专攻。”张世康想了想道。 他现在心里算是明白了,这崇祯老哥还真把他当哪吒了。 不过沉吟了一会儿,张世康还是道: “商税、工税肯定都是要涨的,但涨的幅度要根据行业类别有所区别。 就比如关乎底层百姓生活的那些柴米油盐,可以低一些,二十税一也并非不可。 除此之外,一般行业的税率大致可在十税一与十税二间拟定。 但特殊行业,诸如青楼、酒肆、珠宝、玉器等等,税率不得低于十税三。” 关乎国计民生的,基本都是老百姓离不开的那一部分,包括麻布、油盐酱醋之类,甚至可以免征。 后世的企业所得税一般标准是百分之二十五,十税二便是百分之二十。 不过毕竟是第一次改制,为了降低可能遭遇的抵抗,不妨稍微低些,日后根据实际情况再作调整。 对于青楼、酒肆、珠宝、玉器这等行业,基本都是有钱人家才能享受得起的,那自然是要大征特征。 你们不是有钱吗,不是喜欢买奢侈品充牌面吗? 那就买,只要交税就行。 张世康从来没想过从最底层老百姓身手捞银子,大明有大把的有钱人。 商贾、士绅、地主、官僚,这四个群体掌握着大明大半的土地、白银,也是这次税制改革主要针对的对象。 崇祯皇帝本来还不太同意最后一条,但张世康一解释,他就大致明白了张世康的想法,心道你还说你不懂税制。 倘若真是什么都不懂,又怎会提出如此有建设性的建议? 只是崇祯皇帝多少还有点担忧,觉得如此做,无异于从政策上疏离了士族。 自两宋的与士大夫共天下到现在,这种观念大抵上还是被读书人认可的,如今他身为天子,第一刀就砍在士大夫头上,崇祯皇帝担心离心离德。 “世康,为何要区别对待呢,十税三会不会有点高了?” “怎么就区别对待了? 陛下该不会以为你和王公贵族不受此影响?那陛下的觉悟看来还不够。 所有人都一样,就是臣、甚至是陛下你,要买珠宝、逛青楼,他们也得交税。” 张世康笑道。 目前三十税一的商税之所以收不上来,大部分原因,就是特权阶层以特权避税,将这部分税务压力,全部转嫁到没有背景的小商贩身上。 这就导致朝廷不仅没有收到税,反倒使得普通商户难以立足,各行各业基本都被有特权阶层支持的大商贾垄断。 明末资本主义没有成长起来,也与这种打压有关,本就是在三座大山的夹缝之中生存,又能好到哪儿去。 这绝对是不可取的。 崇祯皇帝不置可否,心道他又不去青楼,可皇家购置珠宝玉器竟也要受此影响,着实是他没想到的。 “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朝廷有足够的银子,陛下难道会在乎这点小钱吗? 关于税务改制,咱们真正应该在意的,只有两点。 其一,控制物价,尤其是关乎底层百姓的那部分商品,不可让商贾将增税压力转嫁到百姓身手。” 正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加税导致物价上涨虽然是人之常情。 但加征商税本就是要从商贾阶层身上拿利益,如果真让他们转嫁了,那就真的跟加征三饷没区别了。 “臣以为,那些东林党人绝对会在这方面着手抵抗,他们的威胁也绝非危言耸听。 陛下应当做好平抑物价的准备。” 要尽可能的不影响底层百姓,只有这样,商税加征才有可能成功。 但东林党人可不这么想,甚至两者正好对立相反。 崇祯皇帝琢磨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这其中的道道,不由得问道: “那第二呢?” 第209章 你都能耍赖,朕凭什么不能 “第二当然是监察,不交税的要重罚,罚的他们倾家荡产,偷税漏税要入刑。”张世康斩钉截铁的道。 国家的收入主要靠税收,而目前的大明,工税和商税才是大头,既然如此,国家想发展,收税就绝对不能马虎。 说起来某漂亮国在这方面做的就很不错,只要你敢偷税漏税,国税局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逮住。 张世康对此深以为然,朝廷就应该这么做,即使有难度。 “陛下,这是咱大明朝复兴的机会,这次您可千万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敢偷税漏税的,基本都是大明的特权阶层,勋戚、宗室、士绅官僚。 实际上大明的绝大部分国策,一开始都是有利于国计民生的,但最终都坏在了这群特权阶层手里。 张世康的意思很简单,相信崇祯老哥也能明白,没有特权,不论是谁,该交的税都要交,不能转嫁,更不能避税。 在这个年月,这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仍旧要做。 “朕,绝不姑息。”崇祯皇帝信誓旦旦的保证,他等这次机会等的太久了。 如今有钱了,终于可以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崇祯皇帝还是干劲十足的。 “除却户部自查、都察院监督之外,如今有银子了,东缉事厂也该重开了。 另外,为了应对接下来可能遇到的大规模反扑、动乱,锦衣卫也需要扩编。 陛下,这两个衙门很重要,管事人选当慎重,忠诚、刚正,还要有魄力。” 张世康想了想道。 敢抗税的多半会由勋戚亦或是宗室,这些人一般人可都惹不起,没点魄力可整不成事。 崇祯皇帝看了一眼王承恩,又看了一眼方正化,似乎是在寻摸东缉事厂厂督的人选。 东缉事厂虽然衙门还在但几乎相当于废止,只有个名头挂在王承恩头上。 “这件差事,便交由方大伴来。”崇祯皇帝随口道。 张世康对这个任命还是比较满意的,二人对崇祯老哥的忠诚度都是没问题的。 王承恩为人虽然不错,但大抵上有点太实诚,若不是一直深得崇祯皇帝信任,又很早就跟着崇祯做事,估摸着早被其他太监给挤下去了。 这等性子随侍在天子身侧,做随堂、掌印等近侍工作最合适。 而方正化就不一样了,毕竟掌管过御马监,身上有不少军队的影子,其本人不仅一身武艺,更是对谁都不假颜色,执掌东厂当然再合适不过。 “老奴谢皇爷赏识,若办不好,老奴以死谢罪。”方正化跪倒在地立下了军令状。 刚才的话他都听到,复兴大明是皇爷的夙愿,方正化哪里敢有一丝的怠慢。 “认真办事便可,具体需要做的事,你多与世康请教。 东厂既因世康而重开,便受世康你来节制、监督。”崇祯皇帝沉吟了片刻后道。 大明的几个监察机构里,锦衣卫开设的最早,之后是东厂、西厂和内厂。 后开设的衙门,基本都是因为天子不信任先开的衙门而设,比如内厂监督节制西厂,西厂监督节制东厂,东厂监督节制锦衣卫。 说白了,还是信任度问题。 “锦衣卫指挥使之职,朕可一直给你留着呢。”崇祯皇帝笑道。 “陛下您可饶了臣,还是换个人选。”张世康一口回绝。 这倒不是因为他懒,他如今身为大元帅,执掌大明军政,权力已经大到没边。 如果再手握监察权,别说老爹心里不安生,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安生。 崇祯皇帝皱起了眉头。 “你之前可是答应了朕的,待整顿好了京营,便来执掌锦衣卫。 人怎可言而无信?” “陛下,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臣之前只是个京营提督,哪里能想到会担上大明的军政大权? 臣若再掌监察权,职权过甚,天下人怎么看臣?又怎么看陛下您?”张世康解释道。 “满朝文武,若论才能,谁人能及你,朕不管他们如何看。 他们若有能耐,大明何至于此,如今却又要嫉贤妒能,朕虽薄德,亦有几分脾气,谁敢乱言,朕必不轻饶。 值此关键时刻,你便不要推脱了。”崇祯皇帝诚恳的道。 张世康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过监察权的重要性,这让之前对此不甚在意的崇祯皇帝也很上心。 既然监察权如此重要,自然要选最信任最有能力的人执掌。 除此之外,其他的都不重要,或许朝臣或者某些不相干的人会觉得职权过甚。 可在崇祯皇帝这里,不存在这种情况,他是大明天子,没有人比他职权更大,他愿意将职权转嫁于一人,也有这个权力。 他本就是这样子,信一个人,就给重权。 而这个人,还是他最放心的张世康,那他还有什么可担忧的,他多么希望这小子能改掉懒惰的坏毛病。 “唉,陛下您有时候还是挺能说的,这差事臣领命便是。 但陛下与臣之前的约法可仍然有效。 一旦朝廷回归正轨,臣担的这些差事都得卸下。”张世康无奈道。 上辈子过劳死,本以为这一世生在当朝国公府上,可以享受一下躺平的美好生活。 可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每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还不如当初自己送外卖时悠闲。 这找谁说理去? “嗯。”崇祯皇帝不置可否的敷衍了一句,心道到时候再说。 朝廷回归正轨,什么叫回归正轨? 中兴大明?如果界定达到什么样的情况算是中兴? 嘿嘿,崇祯皇帝心中少有的得意,就连嘴角都不自觉的上扬。 “陛下,您笑什么?”张世康认真的问道。 崇祯皇帝多少有点心虚,随口道: “哦,朕想起高兴的事。” “什么高兴的事,您贵为天子,可不能耍赖。”张世康有些不放心的道。 “这是什么话,朕乃天子,一言九鼎。”崇祯皇帝当即正色道,心里却想,你都能耍赖,朕凭什么不能。 张世康认真的看了一眼崇祯老哥,反复确认后才道: “那此事就如此定下,不过陛下罢免了郑三俊等人,内阁可就没什么人了。 陛下打算如何安排?” …… 第209章 你都能耍赖,朕凭什么不能 “第二当然是监察,不交税的要重罚,罚的他们倾家荡产,偷税漏税要入刑。”张世康斩钉截铁的道。 国家的收入主要靠税收,而目前的大明,工税和商税才是大头,既然如此,国家想发展,收税就绝对不能马虎。 说起来某漂亮国在这方面做的就很不错,只要你敢偷税漏税,国税局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逮住。 张世康对此深以为然,朝廷就应该这么做,即使有难度。 “陛下,这是咱大明朝复兴的机会,这次您可千万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敢偷税漏税的,基本都是大明的特权阶层,勋戚、宗室、士绅官僚。 实际上大明的绝大部分国策,一开始都是有利于国计民生的,但最终都坏在了这群特权阶层手里。 张世康的意思很简单,相信崇祯老哥也能明白,没有特权,不论是谁,该交的税都要交,不能转嫁,更不能避税。 在这个年月,这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仍旧要做。 “朕,绝不姑息。”崇祯皇帝信誓旦旦的保证,他等这次机会等的太久了。 如今有钱了,终于可以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崇祯皇帝还是干劲十足的。 “除却户部自查、都察院监督之外,如今有银子了,东缉事厂也该重开了。 另外,为了应对接下来可能遇到的大规模反扑、动乱,锦衣卫也需要扩编。 陛下,这两个衙门很重要,管事人选当慎重,忠诚、刚正,还要有魄力。” 张世康想了想道。 敢抗税的多半会由勋戚亦或是宗室,这些人一般人可都惹不起,没点魄力可整不成事。 崇祯皇帝看了一眼王承恩,又看了一眼方正化,似乎是在寻摸东缉事厂厂督的人选。 东缉事厂虽然衙门还在但几乎相当于废止,只有个名头挂在王承恩头上。 “这件差事,便交由方大伴来。”崇祯皇帝随口道。 张世康对这个任命还是比较满意的,二人对崇祯老哥的忠诚度都是没问题的。 王承恩为人虽然不错,但大抵上有点太实诚,若不是一直深得崇祯皇帝信任,又很早就跟着崇祯做事,估摸着早被其他太监给挤下去了。 这等性子随侍在天子身侧,做随堂、掌印等近侍工作最合适。 而方正化就不一样了,毕竟掌管过御马监,身上有不少军队的影子,其本人不仅一身武艺,更是对谁都不假颜色,执掌东厂当然再合适不过。 “老奴谢皇爷赏识,若办不好,老奴以死谢罪。”方正化跪倒在地立下了军令状。 刚才的话他都听到,复兴大明是皇爷的夙愿,方正化哪里敢有一丝的怠慢。 “认真办事便可,具体需要做的事,你多与世康请教。 东厂既因世康而重开,便受世康你来节制、监督。”崇祯皇帝沉吟了片刻后道。 大明的几个监察机构里,锦衣卫开设的最早,之后是东厂、西厂和内厂。 后开设的衙门,基本都是因为天子不信任先开的衙门而设,比如内厂监督节制西厂,西厂监督节制东厂,东厂监督节制锦衣卫。 说白了,还是信任度问题。 “锦衣卫指挥使之职,朕可一直给你留着呢。”崇祯皇帝笑道。 “陛下您可饶了臣,还是换个人选。”张世康一口回绝。 这倒不是因为他懒,他如今身为大元帅,执掌大明军政,权力已经大到没边。 如果再手握监察权,别说老爹心里不安生,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安生。 崇祯皇帝皱起了眉头。 “你之前可是答应了朕的,待整顿好了京营,便来执掌锦衣卫。 人怎可言而无信?” “陛下,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臣之前只是个京营提督,哪里能想到会担上大明的军政大权? 臣若再掌监察权,职权过甚,天下人怎么看臣?又怎么看陛下您?”张世康解释道。 “满朝文武,若论才能,谁人能及你,朕不管他们如何看。 他们若有能耐,大明何至于此,如今却又要嫉贤妒能,朕虽薄德,亦有几分脾气,谁敢乱言,朕必不轻饶。 值此关键时刻,你便不要推脱了。”崇祯皇帝诚恳的道。 张世康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过监察权的重要性,这让之前对此不甚在意的崇祯皇帝也很上心。 既然监察权如此重要,自然要选最信任最有能力的人执掌。 除此之外,其他的都不重要,或许朝臣或者某些不相干的人会觉得职权过甚。 可在崇祯皇帝这里,不存在这种情况,他是大明天子,没有人比他职权更大,他愿意将职权转嫁于一人,也有这个权力。 他本就是这样子,信一个人,就给重权。 而这个人,还是他最放心的张世康,那他还有什么可担忧的,他多么希望这小子能改掉懒惰的坏毛病。 “唉,陛下您有时候还是挺能说的,这差事臣领命便是。 但陛下与臣之前的约法可仍然有效。 一旦朝廷回归正轨,臣担的这些差事都得卸下。”张世康无奈道。 上辈子过劳死,本以为这一世生在当朝国公府上,可以享受一下躺平的美好生活。 可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每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还不如当初自己送外卖时悠闲。 这找谁说理去? “嗯。”崇祯皇帝不置可否的敷衍了一句,心道到时候再说。 朝廷回归正轨,什么叫回归正轨? 中兴大明?如果界定达到什么样的情况算是中兴? 嘿嘿,崇祯皇帝心中少有的得意,就连嘴角都不自觉的上扬。 “陛下,您笑什么?”张世康认真的问道。 崇祯皇帝多少有点心虚,随口道: “哦,朕想起高兴的事。” “什么高兴的事,您贵为天子,可不能耍赖。”张世康有些不放心的道。 “这是什么话,朕乃天子,一言九鼎。”崇祯皇帝当即正色道,心里却想,你都能耍赖,朕凭什么不能。 张世康认真的看了一眼崇祯老哥,反复确认后才道: “那此事就如此定下,不过陛下罢免了郑三俊等人,内阁可就没什么人了。 陛下打算如何安排?” …… 第210章 狂热粉丝 按理来说,张世康执掌兵权,又手握监察权,对内政之事应当尽量避闲。 可在崇祯老哥这里,似乎没道理可讲。 张世康对崇祯老哥的识人能力,大抵上是不太自信的,便随口问了一句。 “李邦华,倪元璐,范景文,这三位自打被革职,如今也在京闲住了不少日子,朕准备提拔此三人入阁。 再加上你。” 在罢免郑三俊等人后,崇祯皇帝早已拟定好了阁臣人选。 按照正常流程,阁臣都是由官员推荐,列出备选名单,最后由天子划勾选任。 可如今满朝文武都因为改革税制的事与他作对,不用脑子想就知道,文官肯定不会同意,说不定这段时间仍旧会不断有官员请辞。 这倒是也省了不少事儿,他们不推举,崇祯皇帝就自己提拔。 张世康一听自己也要入阁,反驳都懒得反驳了,权臣这个名头自己是怎么也洗不清了,那干脆就不洗了。 老哥让当就当,反正事成之后,他就可以全部卸任。 “全听陛下的便是,不过方公公,时不我待,东缉事厂务必尽快征召人手步入正轨。 你或许只有半个月时间,或者更少,要招募家世清白者。” “老奴遵命,东厂的底子还在,不少东厂老人还在世,半个月,老奴可整编出一万东厂番子。”方正化保证道。 只要能联络到当初的中层要职人员,有这些人在,基础的培训工作就想对好开展多了。 至于最基层的番子,就更好招募了,如今整个顺天府、乃至整个大明到处是吃不饱饭的百姓。 总之,只要有银子,很多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商议好此事后,君臣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张世康就告辞离开了乾清宫。 时候还早,他先是回了一趟西山大营,将京营扩编的事情告知了孙维藩。 并将整个征兵任务也全权交给了他来负责,从四万扩编到八万,所需的营房、粮草、军服、兵器盔甲,张世康想想都头疼。 孙维藩也头疼,不过好在有文邦国作为副手,张世康当然同意了这个提议。 只要不让他亲自来,张世康都举双手双脚同意。 张世康只简单交代了火器营在全军中的配比不得低于三成,便匆匆离开了西山大营。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天子的诏令已经下达到锦衣卫衙门,张世康身为新任指挥使,不得不过去了一趟。 锦衣卫衙门在这时,基本上已经风光不再,衙门牌匾都落了不少灰。 张世康先是查看了锦衣卫全体人员的花名册,锦衣卫算上官员总共在册四千六百多人。 其中近半分散在全国各地,剩下两千多人在京城,不过这两千多人里,有一千多并不参与监察。 这群人都有个十分炫酷的名头,大汉将军、明甲将军、力士、校尉等等,其实就是宫廷侍卫,天子出宫时,充当仪仗队。 也就是说,除了这部分人,张世康目前在京城能直接调动的人手,仅仅有一千人,这显然是不够的。 不过还是那句话,只要有银子,很多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他召集了在京锦衣卫的主要官员,当着所有人的面,以任职期间多有不法为由,罢免了两个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的官职。 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几乎相当于锦衣卫的二把手和三把手。 张世康之所以如此果决,主要有两个考虑,一来前任指挥使与东林党走的近,高级官员指定也好不到哪儿去,缺乏信任基础。 二来,空出来这么多高级职位,对下头的人而言都算是个好消息,可以提高下头官员的办事积极性。 “本官是个什么样的人,想来你们也都听说过。 你们身为监察人员,想来也听说了今日朝堂中的事。 除却他们几个之外,其他人倘若有不同立场者,自动请辞的,本官不罪。 但倘若日后被本官发现吃里扒外的,本官诛他三族。”张世康环视着这群陌生的新部下道。 锦衣卫本就负责监察,京城的风吹草动他们都清楚,张世康的一系列战绩、一系列权柄,以及天子的重任,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这些官员心里都明白,张世康并没有危言耸听,真要诛他们三族,天子绝不会反驳。 三息之后,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请辞。 “好,既然如此,本官就姑且相信你们,都是站在陛下这边的。 但光是这样是不够的,你们还需要用实际行动,证明你们的能力,以及你们的忠诚。 就拿他们几个练手,哦,还有那骆养性。” 张世康说,十几个中低级官员都懵了。 “骆养性贪了多少银子,这几个同知、佥事难不成都是良民? 我要他们实打实的罪证,大明律都清楚? 有了罪证该如何处置,不用本官多说?” 骆养性本就贪婪,他提拔上来的同知、佥事绝不会是清廉之人。 张世康当然是想借着这件事,辨别一下手下这群人的忠奸,顺便检验一下这群人的办事效率。 “大人,不必调查,卑职存有这些人的罪证,他们都以为作证。”南镇抚司镇抚使刑方俊站出来道。 南镇抚司主管锦衣卫内部的军纪刑罚、军匠档案,职责使然,对锦衣卫内部官员的情况最是了解。 “那还愣着作什么。”张世康随口道。 “可是大人,卑职还知道不少其他人的不法罪证,需不需要一块处理?”刑方俊皱眉道。 这倒是把张世康给整愣了,心道这人是不是有点彪? 他看了一眼锦衣卫的其他官员,发现这群人表情各异,但大多都对刑方俊怒目以对。 于是张世康便将这厮单独叫进一个屋子,询问才得知,这厮竟然对自己这半年来的事迹了如指掌。 说起大败建奴时情绪激动,提及东林党时义愤填膺,那崇拜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感情这厮竟是他的粉丝,还是狂热的那种。 怪不得为了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竟连同僚之谊都不在乎了。 “大人,东林党在京城一手遮天,全赖大人之力,朝廷才得有喘息之机。 不瞒大人,咱锦衣卫,上下都不干净,此前骆养性当道,卑职只敢独善其身。 如今大人执掌锦衣卫,卑职怎敢有所欺瞒。 只消大人下令,卑职立即就去查卷宗。”刑方俊眉飞色舞的道。 有这么个狂热粉丝在,想来锦衣卫内部有哪些人能用就容易多了,张世康不由得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做过不法之事的官员,很多吗?”张世康随口问道。 刑方俊闻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自顾自的嘀嘀咕咕,琢磨了半晌后道: “不少,卑职大致算了下,如若欺压鱼肉百姓也算上,锦衣卫衙门估计就剩咱俩。” …… 第210章 狂热粉丝 按理来说,张世康执掌兵权,又手握监察权,对内政之事应当尽量避闲。 可在崇祯老哥这里,似乎没道理可讲。 张世康对崇祯老哥的识人能力,大抵上是不太自信的,便随口问了一句。 “李邦华,倪元璐,范景文,这三位自打被革职,如今也在京闲住了不少日子,朕准备提拔此三人入阁。 再加上你。” 在罢免郑三俊等人后,崇祯皇帝早已拟定好了阁臣人选。 按照正常流程,阁臣都是由官员推荐,列出备选名单,最后由天子划勾选任。 可如今满朝文武都因为改革税制的事与他作对,不用脑子想就知道,文官肯定不会同意,说不定这段时间仍旧会不断有官员请辞。 这倒是也省了不少事儿,他们不推举,崇祯皇帝就自己提拔。 张世康一听自己也要入阁,反驳都懒得反驳了,权臣这个名头自己是怎么也洗不清了,那干脆就不洗了。 老哥让当就当,反正事成之后,他就可以全部卸任。 “全听陛下的便是,不过方公公,时不我待,东缉事厂务必尽快征召人手步入正轨。 你或许只有半个月时间,或者更少,要招募家世清白者。” “老奴遵命,东厂的底子还在,不少东厂老人还在世,半个月,老奴可整编出一万东厂番子。”方正化保证道。 只要能联络到当初的中层要职人员,有这些人在,基础的培训工作就想对好开展多了。 至于最基层的番子,就更好招募了,如今整个顺天府、乃至整个大明到处是吃不饱饭的百姓。 总之,只要有银子,很多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商议好此事后,君臣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张世康就告辞离开了乾清宫。 时候还早,他先是回了一趟西山大营,将京营扩编的事情告知了孙维藩。 并将整个征兵任务也全权交给了他来负责,从四万扩编到八万,所需的营房、粮草、军服、兵器盔甲,张世康想想都头疼。 孙维藩也头疼,不过好在有文邦国作为副手,张世康当然同意了这个提议。 只要不让他亲自来,张世康都举双手双脚同意。 张世康只简单交代了火器营在全军中的配比不得低于三成,便匆匆离开了西山大营。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天子的诏令已经下达到锦衣卫衙门,张世康身为新任指挥使,不得不过去了一趟。 锦衣卫衙门在这时,基本上已经风光不再,衙门牌匾都落了不少灰。 张世康先是查看了锦衣卫全体人员的花名册,锦衣卫算上官员总共在册四千六百多人。 其中近半分散在全国各地,剩下两千多人在京城,不过这两千多人里,有一千多并不参与监察。 这群人都有个十分炫酷的名头,大汉将军、明甲将军、力士、校尉等等,其实就是宫廷侍卫,天子出宫时,充当仪仗队。 也就是说,除了这部分人,张世康目前在京城能直接调动的人手,仅仅有一千人,这显然是不够的。 不过还是那句话,只要有银子,很多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他召集了在京锦衣卫的主要官员,当着所有人的面,以任职期间多有不法为由,罢免了两个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的官职。 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几乎相当于锦衣卫的二把手和三把手。 张世康之所以如此果决,主要有两个考虑,一来前任指挥使与东林党走的近,高级官员指定也好不到哪儿去,缺乏信任基础。 二来,空出来这么多高级职位,对下头的人而言都算是个好消息,可以提高下头官员的办事积极性。 “本官是个什么样的人,想来你们也都听说过。 你们身为监察人员,想来也听说了今日朝堂中的事。 除却他们几个之外,其他人倘若有不同立场者,自动请辞的,本官不罪。 但倘若日后被本官发现吃里扒外的,本官诛他三族。”张世康环视着这群陌生的新部下道。 锦衣卫本就负责监察,京城的风吹草动他们都清楚,张世康的一系列战绩、一系列权柄,以及天子的重任,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这些官员心里都明白,张世康并没有危言耸听,真要诛他们三族,天子绝不会反驳。 三息之后,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请辞。 “好,既然如此,本官就姑且相信你们,都是站在陛下这边的。 但光是这样是不够的,你们还需要用实际行动,证明你们的能力,以及你们的忠诚。 就拿他们几个练手,哦,还有那骆养性。” 张世康说,十几个中低级官员都懵了。 “骆养性贪了多少银子,这几个同知、佥事难不成都是良民? 我要他们实打实的罪证,大明律都清楚? 有了罪证该如何处置,不用本官多说?” 骆养性本就贪婪,他提拔上来的同知、佥事绝不会是清廉之人。 张世康当然是想借着这件事,辨别一下手下这群人的忠奸,顺便检验一下这群人的办事效率。 “大人,不必调查,卑职存有这些人的罪证,他们都以为作证。”南镇抚司镇抚使刑方俊站出来道。 南镇抚司主管锦衣卫内部的军纪刑罚、军匠档案,职责使然,对锦衣卫内部官员的情况最是了解。 “那还愣着作什么。”张世康随口道。 “可是大人,卑职还知道不少其他人的不法罪证,需不需要一块处理?”刑方俊皱眉道。 这倒是把张世康给整愣了,心道这人是不是有点彪? 他看了一眼锦衣卫的其他官员,发现这群人表情各异,但大多都对刑方俊怒目以对。 于是张世康便将这厮单独叫进一个屋子,询问才得知,这厮竟然对自己这半年来的事迹了如指掌。 说起大败建奴时情绪激动,提及东林党时义愤填膺,那崇拜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感情这厮竟是他的粉丝,还是狂热的那种。 怪不得为了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竟连同僚之谊都不在乎了。 “大人,东林党在京城一手遮天,全赖大人之力,朝廷才得有喘息之机。 不瞒大人,咱锦衣卫,上下都不干净,此前骆养性当道,卑职只敢独善其身。 如今大人执掌锦衣卫,卑职怎敢有所欺瞒。 只消大人下令,卑职立即就去查卷宗。”刑方俊眉飞色舞的道。 有这么个狂热粉丝在,想来锦衣卫内部有哪些人能用就容易多了,张世康不由得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做过不法之事的官员,很多吗?”张世康随口问道。 刑方俊闻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自顾自的嘀嘀咕咕,琢磨了半晌后道: “不少,卑职大致算了下,如若欺压鱼肉百姓也算上,锦衣卫衙门估计就剩咱俩。” …… 第211章 示威 “那本官岂不是成光杆司令了?” 张世康一听这话当即就瞥了一眼刑方俊道。 “嘿嘿,水至清,则无鱼嘛大人。”刑方俊十分热络的道。 “先将那些行过不法之事的记录拿给本官看。 然后带人将骆养性那些人的家给抄了,你掌刑名,当知道如何做。 效率要快,本官只等到天黑。”张世康下令道。 他不会只听这人的一面之辞,就真的将人全部罢免。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东林党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必须尽快把锦衣卫的领导班子重整,然后就是扩编。 那刑方俊得了令后,风风火火的就带着一波人出了衙门。 张世康等到天色将黑时,刑方俊果真如实完成了任务,并将查抄所得的十几万两银子,以及几大车各类细软拉到了衙门内。 此时,张世康也翻阅完了那些行过不法之事官员的卷宗,对在场的官员大概都有了了解。 他将自己认为做的比较过火的,诸如栽赃陷害、贪污纳贿的官员革职,对于只是犯过小错,但办事尚可的,则暂时留用。 处置完这些,锦衣卫衙门还在职的官员,只剩下一半。 但张世康也不气馁,正如他跟崇祯老哥说的那样,大明从不缺想当官的人。 他用查抄骆养性所得的银子,当即就结清了全体锦衣卫官员的欠俸。 很多时候,说再多都是虚的,只有银子是真实的。 趁着士气大振,张世康又道: “你们当中,之前有行过不法之事的,本官既往不咎,但是从今往后,要恪尽职守。 如若本官再从刑镇抚使口中得知你们干坏事,莫怪本官不留情面。 该给你们的,本官绝不含糊,但本官需要你们,拿出你们的威风,将刀指向陛下的敌人。 时间紧迫,多的本官就不说了,这阵子都好生办事,本官会根据你们的表现予以提拔。 扩编之事,暂交由刑方俊负责,半个月时间,锦衣卫在京可用之人要达到六千。” 最后,张世康又提高音调道: “诸位,大明朝已经到了十分关键的时刻,陛下信任本官,本官信任尔等。 本官期待与诸位一起,重塑锦衣卫雄风!” 说罢,张世康就离开了锦衣卫衙门。 在场的官员脸上都带着一丝兴奋,锦衣卫当年,即便是朝中的重臣见了,都要忌惮三分,谁人不憧憬那等光景呢。 刑方俊也很激动,即使其他官员都很不待见他,但刑方俊表示主不在乎。 张世康离开锦衣卫衙门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可他还是没回家。 他还有件事没做,乘着马车便赶向了曹变蛟所在的东城军营。 他觉得自己真就是个救火队员,一天赶好几个衙门。 待到了城防军驻地,曹变蛟正在与几个部下闲聊,但见张世康亲至,立即激动的前去行礼。 已经快两个月了,曹变蛟都以为张世康把他给忘了。 曹变蛟虽然是临洮总兵,但这几年一直都在关内各地来回奔走剿寇,值守城防这任务虽然安生,可却十分无聊,他都快淡出鸟了。 “曹总兵,有要事要交给你。”张世康也不废话,坐下后便直言道。 “大帅请下令,刀山火海,我老曹绝不皱眉。”一听这话,曹变蛟立即来了精神,嘴都咧到了脖子根。 他已经知道天子大封武将的事,对战事就更热切了。 “去重庆府,支援秦良玉。” “卑职领命。”曹变蛟当即拱手,但随即又道: “大帅当是担忧那左良玉?” “哦?你对此人很了解?”张世康饶有兴致的道。 “嗐,卑职这几年剿寇,与这厮共过几次事,此人心眼不大,与那杨阁部倒是差不多。 不过却比杨嗣昌坏多了,经常放纵手下劫掠平民、奸淫妇女,还有杀良冒功的情况。 此人自打去年打了个大败仗后,便开始保存实力拥兵自重,如今战功没多少,兵力却足足有五万。 大帅若是准备提拔秦老将军,那左良玉自是不满的。”曹变蛟如实道。 朝廷不发饷,这厮就自己去劫掠,理由都不用找,一直以来朝廷内忧外患自顾不暇,也不想因此再逼反了左良玉,使得局势变得更加糟糕。 这左良玉虽打着官军的名头,但其实跟流寇也不差什么了,还是一群合法的流寇,实在荒谬。 “所以本帅才命你前往支援,此番前去,本帅给你白银一百万,以资白杆兵扩军,具体事宜以秦将军为首,你听令便是。”张世康交代道。 “今日朝堂之事想来你也知道,或许不就,整个大明就会乱起来。 你记住,不论如何动乱,你和秦将军都只有一个任务,务必将流寇堵在四川。” 张世康说这话时格外慎重,如若被两个流寇头子逃出去,又正值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大帅放心,除非卑职与卑职的六千部下死绝,卑职断然不让一个流寇逃出四川。” 曹变蛟单膝跪地立下军令状。 …… 半个月时间很快过去,这半个月,整个京城的气氛都很诡异。 京城乃至顺天府内贴满了京营、东厂、锦衣卫征兵的布告。 朝廷里,几乎每日都有京官请辞,当朝天子竟全部准奏,但却不允许这些官员离京。 半个月的时间内,至少有四五百京官离任,这导致不少衙门官职空缺。 崇祯皇帝一面提拔官员,一面下诏召回最近几年因各种原因离任的旧员。 饶是如此,各衙门的空缺情况短时间仍旧不能解决。 十天前,在蔡国用、李邦华、倪元璐等新任阁臣的加班加点之下,历经数次争辩、修改,在张世康跟崇祯皇帝讨论的基础上,新的工税、商税政策终于敲定。 根据新的国策,户部也因此被迫张贴布告招募落榜生员,户部需要更多的人手参与税务核实。 而在这个识字率很低的年代,懂数术的本就不多,唯有生员勉强可以胜任。 可户部的招募布告贴出去许久,却并未有多少人前去应征,户部尚书蔡国用因此愁的睡不着觉。 他严重怀疑是郑三俊等人在背后指使,这些人在士绅阶层的影响力颇大,他早有耳闻。 税制改革的诏令刚一下发,街头巷尾便因此议论纷纷,京城内的商贾自是义愤填膺。 一开始,普通百姓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可直到三天前,京城大部分商户仿佛约定好了似的,集体涨价。 涨价范围全面覆盖了关乎普通百姓生活的柴米油盐等常用生活物资,更有甚者,涨价幅度甚至超过商税征收所得。 张世康立即知道,是那群人在背后捣的鬼。 这是东林党人在向他示威。 …… 第211章 示威 “那本官岂不是成光杆司令了?” 张世康一听这话当即就瞥了一眼刑方俊道。 “嘿嘿,水至清,则无鱼嘛大人。”刑方俊十分热络的道。 “先将那些行过不法之事的记录拿给本官看。 然后带人将骆养性那些人的家给抄了,你掌刑名,当知道如何做。 效率要快,本官只等到天黑。”张世康下令道。 他不会只听这人的一面之辞,就真的将人全部罢免。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东林党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必须尽快把锦衣卫的领导班子重整,然后就是扩编。 那刑方俊得了令后,风风火火的就带着一波人出了衙门。 张世康等到天色将黑时,刑方俊果真如实完成了任务,并将查抄所得的十几万两银子,以及几大车各类细软拉到了衙门内。 此时,张世康也翻阅完了那些行过不法之事官员的卷宗,对在场的官员大概都有了了解。 他将自己认为做的比较过火的,诸如栽赃陷害、贪污纳贿的官员革职,对于只是犯过小错,但办事尚可的,则暂时留用。 处置完这些,锦衣卫衙门还在职的官员,只剩下一半。 但张世康也不气馁,正如他跟崇祯老哥说的那样,大明从不缺想当官的人。 他用查抄骆养性所得的银子,当即就结清了全体锦衣卫官员的欠俸。 很多时候,说再多都是虚的,只有银子是真实的。 趁着士气大振,张世康又道: “你们当中,之前有行过不法之事的,本官既往不咎,但是从今往后,要恪尽职守。 如若本官再从刑镇抚使口中得知你们干坏事,莫怪本官不留情面。 该给你们的,本官绝不含糊,但本官需要你们,拿出你们的威风,将刀指向陛下的敌人。 时间紧迫,多的本官就不说了,这阵子都好生办事,本官会根据你们的表现予以提拔。 扩编之事,暂交由刑方俊负责,半个月时间,锦衣卫在京可用之人要达到六千。” 最后,张世康又提高音调道: “诸位,大明朝已经到了十分关键的时刻,陛下信任本官,本官信任尔等。 本官期待与诸位一起,重塑锦衣卫雄风!” 说罢,张世康就离开了锦衣卫衙门。 在场的官员脸上都带着一丝兴奋,锦衣卫当年,即便是朝中的重臣见了,都要忌惮三分,谁人不憧憬那等光景呢。 刑方俊也很激动,即使其他官员都很不待见他,但刑方俊表示主不在乎。 张世康离开锦衣卫衙门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可他还是没回家。 他还有件事没做,乘着马车便赶向了曹变蛟所在的东城军营。 他觉得自己真就是个救火队员,一天赶好几个衙门。 待到了城防军驻地,曹变蛟正在与几个部下闲聊,但见张世康亲至,立即激动的前去行礼。 已经快两个月了,曹变蛟都以为张世康把他给忘了。 曹变蛟虽然是临洮总兵,但这几年一直都在关内各地来回奔走剿寇,值守城防这任务虽然安生,可却十分无聊,他都快淡出鸟了。 “曹总兵,有要事要交给你。”张世康也不废话,坐下后便直言道。 “大帅请下令,刀山火海,我老曹绝不皱眉。”一听这话,曹变蛟立即来了精神,嘴都咧到了脖子根。 他已经知道天子大封武将的事,对战事就更热切了。 “去重庆府,支援秦良玉。” “卑职领命。”曹变蛟当即拱手,但随即又道: “大帅当是担忧那左良玉?” “哦?你对此人很了解?”张世康饶有兴致的道。 “嗐,卑职这几年剿寇,与这厮共过几次事,此人心眼不大,与那杨阁部倒是差不多。 不过却比杨嗣昌坏多了,经常放纵手下劫掠平民、奸淫妇女,还有杀良冒功的情况。 此人自打去年打了个大败仗后,便开始保存实力拥兵自重,如今战功没多少,兵力却足足有五万。 大帅若是准备提拔秦老将军,那左良玉自是不满的。”曹变蛟如实道。 朝廷不发饷,这厮就自己去劫掠,理由都不用找,一直以来朝廷内忧外患自顾不暇,也不想因此再逼反了左良玉,使得局势变得更加糟糕。 这左良玉虽打着官军的名头,但其实跟流寇也不差什么了,还是一群合法的流寇,实在荒谬。 “所以本帅才命你前往支援,此番前去,本帅给你白银一百万,以资白杆兵扩军,具体事宜以秦将军为首,你听令便是。”张世康交代道。 “今日朝堂之事想来你也知道,或许不就,整个大明就会乱起来。 你记住,不论如何动乱,你和秦将军都只有一个任务,务必将流寇堵在四川。” 张世康说这话时格外慎重,如若被两个流寇头子逃出去,又正值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大帅放心,除非卑职与卑职的六千部下死绝,卑职断然不让一个流寇逃出四川。” 曹变蛟单膝跪地立下军令状。 …… 半个月时间很快过去,这半个月,整个京城的气氛都很诡异。 京城乃至顺天府内贴满了京营、东厂、锦衣卫征兵的布告。 朝廷里,几乎每日都有京官请辞,当朝天子竟全部准奏,但却不允许这些官员离京。 半个月的时间内,至少有四五百京官离任,这导致不少衙门官职空缺。 崇祯皇帝一面提拔官员,一面下诏召回最近几年因各种原因离任的旧员。 饶是如此,各衙门的空缺情况短时间仍旧不能解决。 十天前,在蔡国用、李邦华、倪元璐等新任阁臣的加班加点之下,历经数次争辩、修改,在张世康跟崇祯皇帝讨论的基础上,新的工税、商税政策终于敲定。 根据新的国策,户部也因此被迫张贴布告招募落榜生员,户部需要更多的人手参与税务核实。 而在这个识字率很低的年代,懂数术的本就不多,唯有生员勉强可以胜任。 可户部的招募布告贴出去许久,却并未有多少人前去应征,户部尚书蔡国用因此愁的睡不着觉。 他严重怀疑是郑三俊等人在背后指使,这些人在士绅阶层的影响力颇大,他早有耳闻。 税制改革的诏令刚一下发,街头巷尾便因此议论纷纷,京城内的商贾自是义愤填膺。 一开始,普通百姓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可直到三天前,京城大部分商户仿佛约定好了似的,集体涨价。 涨价范围全面覆盖了关乎普通百姓生活的柴米油盐等常用生活物资,更有甚者,涨价幅度甚至超过商税征收所得。 张世康立即知道,是那群人在背后捣的鬼。 这是东林党人在向他示威。 …… 第212章 交税 当然,闹的最欢的还是勋戚。 新的税制规定,不论是平头百姓,还是王公贵族,只要有相关产业,都要遵从国策缴纳工税和商税。 这等同于剥夺了他们的一部分特权,勋戚作为特权阶层的特权阶层,自然闹的最凶。 而敢明目张胆涨价,甚至超过商税征收幅度的,便是这群人。 他们仗着祖上的余荫,料定这点小事,即使天子知道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毕竟两百多年来,历代天子都是这么做的。 这其中闹的最离谱的,便是成国公朱纯臣,以及当朝国丈周奎。 这两人一个仗着位高权重,一个仗着跟天子的关系,不仅跟着其他商贾涨价,竟还抗税,把前去查账的税吏都给打伤了。 京城作为大明的首都,也是此番税务改制的重要试点,为了保证有个好开端,腊月初十,张世康主动请缨,接下了京城税务征收的任务。 时值晌午,天空灰蒙蒙的格外寒冷,张世康带着一队亲卫、一队锦衣卫校尉和几个税吏,直奔成国公朱纯臣在京城开的一家酒楼。 枪打出头鸟,擒贼先擒王。 既然这老东西非要出头,那就看看到底是你朱纯臣的威望大,还是老子的拳头大。 由于并不是饭点,酒楼内并无客人。 可能是早就堤防着这一出,酒楼内光是国公府的家丁就有十几个,成国公朱纯臣正坐在二楼雅间。 张世康进了酒楼内,一脚踹飞了一张八仙桌。 一群家丁如临大敌,朱纯臣听到了动静也从二楼出来。 “朱纯臣,念在祖上两百多年的情谊,本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确定要拒交税务吗?”张世康表情平静的道。 “笑话!世侄,亏你还知祖上的情谊,你背弃勋戚,专挑自己人下手,实乃勋戚之辱!”朱纯臣毫不客气的道。 “给脸不要脸!”张世康嘀咕了一句。 “朱纯臣抗交税目,锦衣卫拿人!” 说罢,锦衣卫就要冲向朱纯臣,成国公府的家丁拎着棍棒出来阻拦。 “你敢!老夫乃当朝国公,即便拿人,那也得有天子诏令,你凭什么?”朱纯臣怒斥。 虽然知道张世康这小子不好惹,但朱纯臣并不认为他敢把自己怎么样。 “凭这个。”张世康抽出了腰间的天子剑,剑指朱纯臣。 “所有人听令,缉拿朱纯臣,胆敢反抗者,杀!” 说罢,张世康身后的亲卫以及锦衣卫,便奔着朱纯臣而去,国公府的家丁急忙去阻拦,顿时便与张世康的亲卫打斗起来。 能担任张世康的亲卫队成员,都是孙维藩亲自调教挑选出来的好手。 在战场上对上建奴都不落下风,更别提国公府的十几个家丁,仅片刻功夫,家丁就有大半躺倒在地。 不多时,朱纯臣便被锦衣卫的人五花大绑,朱纯臣尤自还在大骂: “张家小子,老夫绝不会善罢甘休,有种你杀了老夫,否则老夫必参你。 你祸乱朝纲、蛊惑陛下,天下将大乱,你定当族灭!” “且先顾着你自个,将其押入诏狱,等候发落!”张世康冷着脸道。 朱纯臣被押走后,张世康并未离开酒楼,而是找到了柜台后瘫软在地的掌柜道: “你想不想进诏狱?” 酒楼内哀嚎遍地,那掌柜的早已吓破了胆,话都说不囫囵,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既然不想,还不拿出账本来,交税!” …… 这场风波并未持续多长时间,那掌柜的老老实实的交了四百多两银子后,张世康这才满意的离开了酒楼。 一刻钟后,一行人又来到了嘉定伯周奎家的一处布庄,在刀兵的威胁之下,收了一百多两的税银。 紧接着又扫荡了朱纯臣家的两处商铺,继而到了周奎在京城最大的一处产业——文秀珠宝坊。 很不巧的,周奎正在这处商铺内坐镇。 张世康有理由怀疑,这俩老东西早就商量好了,早朝都不上,也要抵抗税吏征税。 “嘉定伯,交税了。”张世康看着周奎笑道,言辞虽平静,笑容却充满不屑。 “你竟敢不得诏令,便缉拿当朝国公,张世康,你的眼里,还有法度,还有天子吗?”周奎冷笑。 “别跟老子扯那些没用的,交税,否则你跟朱纯臣一个下场。” 张世康懒得废话,满朝勋戚里,他最讨厌朱纯臣和这周奎,而这份讨厌,后者更甚。 这周奎就是个铁公鸡,可他今天偏要拔毛。 “哼,没大没小的家伙,即便天子站在这儿,也断然不敢这么跟老夫说话。 老夫就站在这儿,你有种就把老夫也拿了,且看看天子会不会饶你!” 周奎冷言道,虽然他与天子关系冷淡,但他毕竟是国丈,天子即便不在乎他,也当在乎皇后。 天子最在乎颜面,自己被缉拿,天子也当蒙羞。 他的女儿与这天子,夫妻关系还是不错的,就凭这两点,周奎在京城就不惧怕任何人。 “听到没有,这老头是自己让本侯捉拿的,本侯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等要求。 还等什么?还不快去拿人!” 张世康见锦衣卫的人面露难色,不由得皱眉道。 “大人,那……那毕竟是国丈,陛下……陛下的……”北镇抚司的一个百户官为难道。 “那又如何?敢反抗国策者,便是朝廷的敌人,便是陛下的敌人。 你听着,锦衣卫为天子亲军,本官为锦衣卫指挥使,先斩后奏,皇权特许,有陛下在,有本官在,你怕个鸟?” 那百户官闻言这才带着人冲过去,周奎大惊,几欲挣扎,但终被制服。 “张世康,你竟敢如此!老夫绝不会放过你,绝不!”周奎哪里受过这等羞辱,破口大骂道。 “好,我等着。”张世康随口道。 “朱纯臣也在里头,你哥俩还能一块唠唠,不过诏狱的饭食可比不了外头。”张世康调侃道。 周奎被带走后,张世康照例寻到珠宝坊的掌柜。 “交税!” …… 第212章 交税 当然,闹的最欢的还是勋戚。 新的税制规定,不论是平头百姓,还是王公贵族,只要有相关产业,都要遵从国策缴纳工税和商税。 这等同于剥夺了他们的一部分特权,勋戚作为特权阶层的特权阶层,自然闹的最凶。 而敢明目张胆涨价,甚至超过商税征收幅度的,便是这群人。 他们仗着祖上的余荫,料定这点小事,即使天子知道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毕竟两百多年来,历代天子都是这么做的。 这其中闹的最离谱的,便是成国公朱纯臣,以及当朝国丈周奎。 这两人一个仗着位高权重,一个仗着跟天子的关系,不仅跟着其他商贾涨价,竟还抗税,把前去查账的税吏都给打伤了。 京城作为大明的首都,也是此番税务改制的重要试点,为了保证有个好开端,腊月初十,张世康主动请缨,接下了京城税务征收的任务。 时值晌午,天空灰蒙蒙的格外寒冷,张世康带着一队亲卫、一队锦衣卫校尉和几个税吏,直奔成国公朱纯臣在京城开的一家酒楼。 枪打出头鸟,擒贼先擒王。 既然这老东西非要出头,那就看看到底是你朱纯臣的威望大,还是老子的拳头大。 由于并不是饭点,酒楼内并无客人。 可能是早就堤防着这一出,酒楼内光是国公府的家丁就有十几个,成国公朱纯臣正坐在二楼雅间。 张世康进了酒楼内,一脚踹飞了一张八仙桌。 一群家丁如临大敌,朱纯臣听到了动静也从二楼出来。 “朱纯臣,念在祖上两百多年的情谊,本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确定要拒交税务吗?”张世康表情平静的道。 “笑话!世侄,亏你还知祖上的情谊,你背弃勋戚,专挑自己人下手,实乃勋戚之辱!”朱纯臣毫不客气的道。 “给脸不要脸!”张世康嘀咕了一句。 “朱纯臣抗交税目,锦衣卫拿人!” 说罢,锦衣卫就要冲向朱纯臣,成国公府的家丁拎着棍棒出来阻拦。 “你敢!老夫乃当朝国公,即便拿人,那也得有天子诏令,你凭什么?”朱纯臣怒斥。 虽然知道张世康这小子不好惹,但朱纯臣并不认为他敢把自己怎么样。 “凭这个。”张世康抽出了腰间的天子剑,剑指朱纯臣。 “所有人听令,缉拿朱纯臣,胆敢反抗者,杀!” 说罢,张世康身后的亲卫以及锦衣卫,便奔着朱纯臣而去,国公府的家丁急忙去阻拦,顿时便与张世康的亲卫打斗起来。 能担任张世康的亲卫队成员,都是孙维藩亲自调教挑选出来的好手。 在战场上对上建奴都不落下风,更别提国公府的十几个家丁,仅片刻功夫,家丁就有大半躺倒在地。 不多时,朱纯臣便被锦衣卫的人五花大绑,朱纯臣尤自还在大骂: “张家小子,老夫绝不会善罢甘休,有种你杀了老夫,否则老夫必参你。 你祸乱朝纲、蛊惑陛下,天下将大乱,你定当族灭!” “且先顾着你自个,将其押入诏狱,等候发落!”张世康冷着脸道。 朱纯臣被押走后,张世康并未离开酒楼,而是找到了柜台后瘫软在地的掌柜道: “你想不想进诏狱?” 酒楼内哀嚎遍地,那掌柜的早已吓破了胆,话都说不囫囵,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既然不想,还不拿出账本来,交税!” …… 这场风波并未持续多长时间,那掌柜的老老实实的交了四百多两银子后,张世康这才满意的离开了酒楼。 一刻钟后,一行人又来到了嘉定伯周奎家的一处布庄,在刀兵的威胁之下,收了一百多两的税银。 紧接着又扫荡了朱纯臣家的两处商铺,继而到了周奎在京城最大的一处产业——文秀珠宝坊。 很不巧的,周奎正在这处商铺内坐镇。 张世康有理由怀疑,这俩老东西早就商量好了,早朝都不上,也要抵抗税吏征税。 “嘉定伯,交税了。”张世康看着周奎笑道,言辞虽平静,笑容却充满不屑。 “你竟敢不得诏令,便缉拿当朝国公,张世康,你的眼里,还有法度,还有天子吗?”周奎冷笑。 “别跟老子扯那些没用的,交税,否则你跟朱纯臣一个下场。” 张世康懒得废话,满朝勋戚里,他最讨厌朱纯臣和这周奎,而这份讨厌,后者更甚。 这周奎就是个铁公鸡,可他今天偏要拔毛。 “哼,没大没小的家伙,即便天子站在这儿,也断然不敢这么跟老夫说话。 老夫就站在这儿,你有种就把老夫也拿了,且看看天子会不会饶你!” 周奎冷言道,虽然他与天子关系冷淡,但他毕竟是国丈,天子即便不在乎他,也当在乎皇后。 天子最在乎颜面,自己被缉拿,天子也当蒙羞。 他的女儿与这天子,夫妻关系还是不错的,就凭这两点,周奎在京城就不惧怕任何人。 “听到没有,这老头是自己让本侯捉拿的,本侯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等要求。 还等什么?还不快去拿人!” 张世康见锦衣卫的人面露难色,不由得皱眉道。 “大人,那……那毕竟是国丈,陛下……陛下的……”北镇抚司的一个百户官为难道。 “那又如何?敢反抗国策者,便是朝廷的敌人,便是陛下的敌人。 你听着,锦衣卫为天子亲军,本官为锦衣卫指挥使,先斩后奏,皇权特许,有陛下在,有本官在,你怕个鸟?” 那百户官闻言这才带着人冲过去,周奎大惊,几欲挣扎,但终被制服。 “张世康,你竟敢如此!老夫绝不会放过你,绝不!”周奎哪里受过这等羞辱,破口大骂道。 “好,我等着。”张世康随口道。 “朱纯臣也在里头,你哥俩还能一块唠唠,不过诏狱的饭食可比不了外头。”张世康调侃道。 周奎被带走后,张世康照例寻到珠宝坊的掌柜。 “交税!” …… 第213章 谁叫咱哥俩有良心呢 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入目是阴暗潮湿的过道,连个天窗都没有,只有两头的铁门处洒落一丝光亮。 地上的泥泞结成了冰碴,夹杂着肮脏的稻草,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混杂味道。 自打新帝登基开始,锦衣卫的权势就逐渐削减,即使有案子,也都是刑部负责。 到了如今诏狱空荡荡的,几乎已经成了摆设。 直到今天,诏狱迎来了两位尊贵的客人——成国公朱纯臣和嘉定伯周奎。 值守的几个狱卒也都打起了精神,上头早就交代过了,要‘好生招待’这两位尊贵的犯人。 “张世康,你这窃国之贼!待老夫出去,必与你不共戴天!”朱纯臣还在扯着嗓子痛骂。 此时的他,早已没了当朝国公的尊贵,身上的锦衣绸缎早被扒了个干净,狱卒只丢给他一身散发着臭味的破烂囚服。 朱纯臣本没打算穿的,可是天气太冷了。 他窝在牢房角落的稻草堆里,双手互相揣在袖子里,冻的瑟瑟发抖,仿佛大声咒骂可以驱走寒冷似的。 “成国公,省省力气,他个狗杂种听不到的。 咱还不如在这儿好生等着,看着,不出两个时辰,老夫那女婿就得过来放了咱。”周奎也窝在稻草堆里,言辞间似乎已然看破结局。 他毕竟是当朝国丈,区区税务这等小事,天子怎会真与他过不去。 他说罢,也不顾稻草的肮脏,将更多的稻草扒拉到怀里以用来取暖。 “哼,老夫府上应当也知道了此事,现在定然已经去宫内为老夫伸冤。 征税征到老夫头上,真当老夫好欺负。”朱纯臣恨恨的道。 他早就跟家里交代过,一旦自己这边出了事,便叫家里人携带成祖皇帝所赐的丹书铁券去宫里。 先祖朱能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就算是成祖皇帝也对他家恩赐有加。 当今天子即使再宠信那张世康,也当不会忘记成国公祖上的恩德。 大明的商税乃至太祖皇帝钦定下的,擅自更改便是有违祖制,朱纯臣当然有理由反对。 想收那些士绅家的税,他可以接受,为了朝廷财政的长远打算,朱纯臣甚至都打算中立甚至附议。 可没想到这次的税制改革竟然连勋戚的税都要收,那他们祖上为朝廷立下那么大的功劳又得到了什么? 只凭这一点,他朱纯臣就万万不会同意。 “想来我家那口子也快传信儿过来,陛下定然不会因为这点事就不顾祖上情谊。 不过国丈,老夫觉得,即使陛下让咱俩走,咱俩也不能走。”朱纯臣心生一计道。 这话让周奎眼睛一亮,周奎年纪比朱纯臣还大,立马就明白了朱纯臣的言下之意。 “你是说,咱就在这儿待着?咱那女婿反倒会比咱还着急?” 周奎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对!老哥你是当朝国丈,老夫是世袭成国公,如今因为这点小事便将我等关进这臭烘烘的诏狱。 这实在是有失体统,看起来丢的是咱俩的颜面,但其实丢的何尝不是天子的颜面?” 朱纯臣坏笑道,他仿佛感觉身上的寒意都被驱散了。 “是这个理儿呢!不过咱才不在乎颜面,面子又能值几个钱? 咱老子就住这儿了,咱们俩谁都不走,就是天子请咱们走,咱们也不走! 除非天子将之前从咱家抢来的银子还给咱。”周奎信誓旦旦的道。 “那是,张世康那小子竟然从晋商那儿搜罗来近两千万两白银。 想来现在陛下是不缺钱的,那几十万两银子,可是咱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呀!”朱纯臣叹道。 “谁说不是,咱家里那两个银窖,就是咱的命根子,咱每日都惦念,夜夜睡不着。” “不过国丈,那些个晋商可比咱们厉害多了,竟然有那许多银子,咱家虽然也算富裕,可跟那群晋商比就差远了。” 朱纯臣脸上带着嫉妒之色道。 周奎闻言反倒无声的笑了笑,面露讽刺的道: “那群晋商干的可都是叛国的买卖,谁叫咱哥俩有良心呢? 唉,好人没好报呀,你看看咱俩,没犯什么事,却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全都是因为咱俩不肯丢掉良心。” 朱纯臣对周奎的说辞深以为然。 “国丈言之有理,等这次的事了结,或许咱们两家在生意上可以合作。 那张世康不是要整治那群文官吗?不论他们谁赢,京城到时候必然空缺出来不少铺子,你我……” “有道理,成国公不愧是有头脑之人。” 两人隔着一个牢房,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仿佛不是在诏狱服刑,反倒是是在休假。 这时,一个狱卒从不远处走来,手里提着个陈旧的木桶。 “开饭了,两位。”狱卒面无表情的道。 “得,咱们边吃边说,这儿的饭菜,说起来还能省出一些银子咧。”周奎略显期待的道。 周奎自打成了国丈,即使犯再大的错,也未曾进过牢房,虽然大概知道牢饭不好吃,但其实也只是听说。 朱纯臣毕竟掌着都督府的差事,对牢狱之事比较了解,他不想打击周奎,只是沉着脸没有说话。 那狱卒将两个破烂又肮脏的瓷盘丢进去,又拿出个包浆深厚的铁勺,隔着牢房缝隙将饭食倒进那破瓷碗里。 但见那勺饭黑里透着白,白里挂着绿,刚倒进破瓷碗里就传来一股子搜味儿。 “这是什么玩意儿?老夫乃当朝国丈,你竟敢虐待老夫,就不怕天子诛灭你三族吗?” 周奎捏着鼻子,指着那碗不知名液体道。 “这里是诏狱,在诏狱就吃这个。” …… 乾清宫内,崇祯皇帝正吃着午饭,不远处一个贵妇哭哭啼啼的跪在地上。 “陛下,那冠军侯当街行凶,还将妾身的夫君抓走了。 妾身没办法才来宫里求陛下,妾身夫君向来遵纪守法,那冠军侯怎能如此蛮横? 求陛下为妾身做主啊!” 正说着话,大殿外周皇后施施然也走了进来。 …… 第213章 谁叫咱哥俩有良心呢 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入目是阴暗潮湿的过道,连个天窗都没有,只有两头的铁门处洒落一丝光亮。 地上的泥泞结成了冰碴,夹杂着肮脏的稻草,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混杂味道。 自打新帝登基开始,锦衣卫的权势就逐渐削减,即使有案子,也都是刑部负责。 到了如今诏狱空荡荡的,几乎已经成了摆设。 直到今天,诏狱迎来了两位尊贵的客人——成国公朱纯臣和嘉定伯周奎。 值守的几个狱卒也都打起了精神,上头早就交代过了,要‘好生招待’这两位尊贵的犯人。 “张世康,你这窃国之贼!待老夫出去,必与你不共戴天!”朱纯臣还在扯着嗓子痛骂。 此时的他,早已没了当朝国公的尊贵,身上的锦衣绸缎早被扒了个干净,狱卒只丢给他一身散发着臭味的破烂囚服。 朱纯臣本没打算穿的,可是天气太冷了。 他窝在牢房角落的稻草堆里,双手互相揣在袖子里,冻的瑟瑟发抖,仿佛大声咒骂可以驱走寒冷似的。 “成国公,省省力气,他个狗杂种听不到的。 咱还不如在这儿好生等着,看着,不出两个时辰,老夫那女婿就得过来放了咱。”周奎也窝在稻草堆里,言辞间似乎已然看破结局。 他毕竟是当朝国丈,区区税务这等小事,天子怎会真与他过不去。 他说罢,也不顾稻草的肮脏,将更多的稻草扒拉到怀里以用来取暖。 “哼,老夫府上应当也知道了此事,现在定然已经去宫内为老夫伸冤。 征税征到老夫头上,真当老夫好欺负。”朱纯臣恨恨的道。 他早就跟家里交代过,一旦自己这边出了事,便叫家里人携带成祖皇帝所赐的丹书铁券去宫里。 先祖朱能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就算是成祖皇帝也对他家恩赐有加。 当今天子即使再宠信那张世康,也当不会忘记成国公祖上的恩德。 大明的商税乃至太祖皇帝钦定下的,擅自更改便是有违祖制,朱纯臣当然有理由反对。 想收那些士绅家的税,他可以接受,为了朝廷财政的长远打算,朱纯臣甚至都打算中立甚至附议。 可没想到这次的税制改革竟然连勋戚的税都要收,那他们祖上为朝廷立下那么大的功劳又得到了什么? 只凭这一点,他朱纯臣就万万不会同意。 “想来我家那口子也快传信儿过来,陛下定然不会因为这点事就不顾祖上情谊。 不过国丈,老夫觉得,即使陛下让咱俩走,咱俩也不能走。”朱纯臣心生一计道。 这话让周奎眼睛一亮,周奎年纪比朱纯臣还大,立马就明白了朱纯臣的言下之意。 “你是说,咱就在这儿待着?咱那女婿反倒会比咱还着急?” 周奎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对!老哥你是当朝国丈,老夫是世袭成国公,如今因为这点小事便将我等关进这臭烘烘的诏狱。 这实在是有失体统,看起来丢的是咱俩的颜面,但其实丢的何尝不是天子的颜面?” 朱纯臣坏笑道,他仿佛感觉身上的寒意都被驱散了。 “是这个理儿呢!不过咱才不在乎颜面,面子又能值几个钱? 咱老子就住这儿了,咱们俩谁都不走,就是天子请咱们走,咱们也不走! 除非天子将之前从咱家抢来的银子还给咱。”周奎信誓旦旦的道。 “那是,张世康那小子竟然从晋商那儿搜罗来近两千万两白银。 想来现在陛下是不缺钱的,那几十万两银子,可是咱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呀!”朱纯臣叹道。 “谁说不是,咱家里那两个银窖,就是咱的命根子,咱每日都惦念,夜夜睡不着。” “不过国丈,那些个晋商可比咱们厉害多了,竟然有那许多银子,咱家虽然也算富裕,可跟那群晋商比就差远了。” 朱纯臣脸上带着嫉妒之色道。 周奎闻言反倒无声的笑了笑,面露讽刺的道: “那群晋商干的可都是叛国的买卖,谁叫咱哥俩有良心呢? 唉,好人没好报呀,你看看咱俩,没犯什么事,却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全都是因为咱俩不肯丢掉良心。” 朱纯臣对周奎的说辞深以为然。 “国丈言之有理,等这次的事了结,或许咱们两家在生意上可以合作。 那张世康不是要整治那群文官吗?不论他们谁赢,京城到时候必然空缺出来不少铺子,你我……” “有道理,成国公不愧是有头脑之人。” 两人隔着一个牢房,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仿佛不是在诏狱服刑,反倒是是在休假。 这时,一个狱卒从不远处走来,手里提着个陈旧的木桶。 “开饭了,两位。”狱卒面无表情的道。 “得,咱们边吃边说,这儿的饭菜,说起来还能省出一些银子咧。”周奎略显期待的道。 周奎自打成了国丈,即使犯再大的错,也未曾进过牢房,虽然大概知道牢饭不好吃,但其实也只是听说。 朱纯臣毕竟掌着都督府的差事,对牢狱之事比较了解,他不想打击周奎,只是沉着脸没有说话。 那狱卒将两个破烂又肮脏的瓷盘丢进去,又拿出个包浆深厚的铁勺,隔着牢房缝隙将饭食倒进那破瓷碗里。 但见那勺饭黑里透着白,白里挂着绿,刚倒进破瓷碗里就传来一股子搜味儿。 “这是什么玩意儿?老夫乃当朝国丈,你竟敢虐待老夫,就不怕天子诛灭你三族吗?” 周奎捏着鼻子,指着那碗不知名液体道。 “这里是诏狱,在诏狱就吃这个。” …… 乾清宫内,崇祯皇帝正吃着午饭,不远处一个贵妇哭哭啼啼的跪在地上。 “陛下,那冠军侯当街行凶,还将妾身的夫君抓走了。 妾身没办法才来宫里求陛下,妾身夫君向来遵纪守法,那冠军侯怎能如此蛮横? 求陛下为妾身做主啊!” 正说着话,大殿外周皇后施施然也走了进来。 …… 第214章 给脸不要脸 “皇后也是来求情的吗?” 崇祯皇帝放下手里的碗筷,微微蹙着眉问道。 成国公朱纯臣和嘉定伯周奎,因为抗拒交税被锦衣卫缉拿的事他早就知道。 崇祯皇帝对这两人的做派大抵上是很失望的,工商税务改制乃是国策。 这两人身为国朝顶级勋贵,不支持也就罢了,竟然还带头反对。 鼠目寸光、见利忘义,都不足以形容这二人的可恶。 崇祯之所以没有恶语相向,全都是看在成国公祖上的功劳,至于他那老丈人就更令他失望了。 倘若不是看在皇后的面上,上次募捐时,崇祯皇帝就想动真怒了。 周皇后与崇祯皇帝年纪相仿,她身姿绰约,皮肤保养的极好,完全看不出已经是五个孩子的母亲。 闻听崇祯皇帝询问,周皇后多少有些内疚,但还是温言道: “陛下,臣妾知道不该来,但臣妾还是来了。 他毕竟是臣妾的父亲。” 两人成亲多年,感情一直很稳定,崇祯皇帝在位的这十二年,周皇后一直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着他。 国库空虚时,周皇后主动提议削减宫廷用度,还好找宫廷嫔妃做女红以节约银两。 最困难的时候,崇祯皇帝的皇袍破损,都是周皇后一针一线缝补的。 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北京城破后自缢殉国。 很难想象,周奎那等穷苦出身又贪婪吝啬的家庭氛围,竟能出落得如此识大体的女子。 周皇后知道税务改制乃是朝廷的国策,是她夫君期待多年中兴大明的夙愿。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那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站在皇后的角度,她不该来,税务改制是好事,是有希望彻底改变朝廷窘境的大变革。 可还是那句话,那是她的父亲,作为一个女儿,她就必须来求情,否则便是不孝。 “坐。” 崇祯皇帝努了努一旁的凳子,对周皇后道,说罢他又对朱纯臣的妻子道: “你也平身。” 那贵妇战战兢兢的起身来,候在一旁不敢再言。 “税务改制乃是国策,即便是朕这皇宫也得遵守。 如若成国公、嘉定伯带头反抗,朕又不行处罚,其他宗室怎么看?勋戚怎么看?天下的百姓又怎么看? 为了眼前的一点利益便如此短视,他们对得起祖上给于他们的荣耀吗?” 崇祯皇帝语重心长的道。 周皇后沉默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那贵妇从崇祯皇帝的语气中听出,这是要放过她夫君的意思,心里石头落了地的同时,小声道: “陛下教训的是,妾身定然将陛下之言转告相公,教他不要再与陛下为难。” 说罢,那贵妇悄摸抬眼看了下崇祯皇帝,发觉天子没有动怒的意思,便又对周皇后道: “皇后殿下,妾身那口子咎由自取,倒是活该遭此罪。 只是那冠军侯实在有些过分,竟连国丈都敢缉拿,丝毫不顾及皇后殿下您与陛下的颜面。 陛下为天子,陛下的颜面便是天威,妾身以为那冠军侯……” “你给朕住嘴!” 那贵妇话都没说完,就被崇祯皇帝的怒喝声打断。 她知道张家那三小子很受天子宠信,所以说话也很小心,只是站在周皇后的角度为她抱不平。 当然,这里头未免没有说给崇祯皇帝听的意思,在她看来,那张家三小子如此作为,实在是令天家蒙羞。 不论如何,她也得替自家男人出口气,即使作用不大,起码也能在天子心里埋下对张家三小子不满的种子。 可她万万没想到仅仅是无伤大雅的几句关心话,竟也让天子如此生气。 “你给朕滚出去!再敢来宫里胡言乱语,朕决不轻饶你!”崇祯皇帝尤其不解气,又对那贵妇呵斥道。 那贵妇赶紧跪倒在地求饶,侍候在侧的王承恩立即着人将那贵妇拖了出去。 心道这女人真是胆大包天,在皇爷如此需要冠军侯支持的情况下,竟也敢离间,活该遭此斥责。 崇祯皇帝坐在桌前冷静了一会儿,对周皇后道: “朕会着人去锦衣卫让世康放人,你也多说说他,再敢如此不顾大局,休怪朕不念情分。” “臣妾遵命。”周皇后对崇祯皇帝福身谢恩。 对于这个父亲,周皇后早已不抱期望,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陛下当保重龙体,万不可再熬夜了。”临别之际,周皇后小声劝道。 这些天崇祯皇帝忙于政务,尤其是税务改制的事情,经常与阁臣商议到很晚,还要熬夜处置当天的奏疏。 周皇后屡次劝谏,崇祯皇帝都不听。 “朕知道了,不过朕现在可不是像几年前那样,在做无用功。 朕跟你说过的,张世康乃是列祖列宗给朕降下来的大才,你先前还不信。 如今看来,又如何呢?”崇祯皇帝少有的得意,连刚才的不快都忘记了。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二人也算得上同甘共苦、伉俪情深。 “是臣妾走眼了,陛下有冠军侯相助,实在是大明之福。”周皇后见夫君高兴,便也顺着夸赞道。 整顿京营,挫败建奴,惩治叛国晋商,先后两次为朝廷解决财政危机。 无论哪一件,都足以称得上大才之人。 只是周皇后心底里,仍旧觉得将如此大的权力,全部给于一个还未及冠的青年人,总归是有些冒险的。 倘若此子有其他用心,大明或许就将步后周后尘了。 但周皇后明白,不论如何,也不是现在说此事的时候,先将国策之事处置好,日后再慢慢劝。 “自然如此,不瞒皇后,朕这些天虽然累,但身心皆有用不完的力气,一切都有了方向、有了奔头。 朕相信,只要按照世康的计划,一步一步来,这大明必然在朕手中复兴。 朕每思之,仿佛再苦再累,也都不算什么了。” 除了在张世康面前外,崇祯皇帝少有的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不论如何,臣妾都与陛下共进退。”崇祯皇帝踌躇满志,周皇后也很高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崇祯皇帝就开始批阅奏疏,周皇后则离开了乾清宫。 约莫过去大半个时辰,崇祯皇帝的奏疏还没批阅一半,王承恩突然面露为难的出现在大殿门口。 “皇爷,老奴按照您的吩咐去到诏狱,教成国公和国丈补缴税务,方可放他们出狱,可是……” 王承恩欲言又止,崇祯皇帝将手里的奏疏丢到一旁道: “可是什么?如实道来!” “可是他们以家贫为由,说家里的银子都被……被皇爷您给诓走了,哪里还有更多银子来交税。 他们……他们不肯出诏狱。”王承恩一五一十的禀报道。 崇祯皇帝闻言大怒,一巴掌拍在了御案上。 “给脸不要脸!” …… 第214章 给脸不要脸 “皇后也是来求情的吗?” 崇祯皇帝放下手里的碗筷,微微蹙着眉问道。 成国公朱纯臣和嘉定伯周奎,因为抗拒交税被锦衣卫缉拿的事他早就知道。 崇祯皇帝对这两人的做派大抵上是很失望的,工商税务改制乃是国策。 这两人身为国朝顶级勋贵,不支持也就罢了,竟然还带头反对。 鼠目寸光、见利忘义,都不足以形容这二人的可恶。 崇祯之所以没有恶语相向,全都是看在成国公祖上的功劳,至于他那老丈人就更令他失望了。 倘若不是看在皇后的面上,上次募捐时,崇祯皇帝就想动真怒了。 周皇后与崇祯皇帝年纪相仿,她身姿绰约,皮肤保养的极好,完全看不出已经是五个孩子的母亲。 闻听崇祯皇帝询问,周皇后多少有些内疚,但还是温言道: “陛下,臣妾知道不该来,但臣妾还是来了。 他毕竟是臣妾的父亲。” 两人成亲多年,感情一直很稳定,崇祯皇帝在位的这十二年,周皇后一直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着他。 国库空虚时,周皇后主动提议削减宫廷用度,还好找宫廷嫔妃做女红以节约银两。 最困难的时候,崇祯皇帝的皇袍破损,都是周皇后一针一线缝补的。 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北京城破后自缢殉国。 很难想象,周奎那等穷苦出身又贪婪吝啬的家庭氛围,竟能出落得如此识大体的女子。 周皇后知道税务改制乃是朝廷的国策,是她夫君期待多年中兴大明的夙愿。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那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站在皇后的角度,她不该来,税务改制是好事,是有希望彻底改变朝廷窘境的大变革。 可还是那句话,那是她的父亲,作为一个女儿,她就必须来求情,否则便是不孝。 “坐。” 崇祯皇帝努了努一旁的凳子,对周皇后道,说罢他又对朱纯臣的妻子道: “你也平身。” 那贵妇战战兢兢的起身来,候在一旁不敢再言。 “税务改制乃是国策,即便是朕这皇宫也得遵守。 如若成国公、嘉定伯带头反抗,朕又不行处罚,其他宗室怎么看?勋戚怎么看?天下的百姓又怎么看? 为了眼前的一点利益便如此短视,他们对得起祖上给于他们的荣耀吗?” 崇祯皇帝语重心长的道。 周皇后沉默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那贵妇从崇祯皇帝的语气中听出,这是要放过她夫君的意思,心里石头落了地的同时,小声道: “陛下教训的是,妾身定然将陛下之言转告相公,教他不要再与陛下为难。” 说罢,那贵妇悄摸抬眼看了下崇祯皇帝,发觉天子没有动怒的意思,便又对周皇后道: “皇后殿下,妾身那口子咎由自取,倒是活该遭此罪。 只是那冠军侯实在有些过分,竟连国丈都敢缉拿,丝毫不顾及皇后殿下您与陛下的颜面。 陛下为天子,陛下的颜面便是天威,妾身以为那冠军侯……” “你给朕住嘴!” 那贵妇话都没说完,就被崇祯皇帝的怒喝声打断。 她知道张家那三小子很受天子宠信,所以说话也很小心,只是站在周皇后的角度为她抱不平。 当然,这里头未免没有说给崇祯皇帝听的意思,在她看来,那张家三小子如此作为,实在是令天家蒙羞。 不论如何,她也得替自家男人出口气,即使作用不大,起码也能在天子心里埋下对张家三小子不满的种子。 可她万万没想到仅仅是无伤大雅的几句关心话,竟也让天子如此生气。 “你给朕滚出去!再敢来宫里胡言乱语,朕决不轻饶你!”崇祯皇帝尤其不解气,又对那贵妇呵斥道。 那贵妇赶紧跪倒在地求饶,侍候在侧的王承恩立即着人将那贵妇拖了出去。 心道这女人真是胆大包天,在皇爷如此需要冠军侯支持的情况下,竟也敢离间,活该遭此斥责。 崇祯皇帝坐在桌前冷静了一会儿,对周皇后道: “朕会着人去锦衣卫让世康放人,你也多说说他,再敢如此不顾大局,休怪朕不念情分。” “臣妾遵命。”周皇后对崇祯皇帝福身谢恩。 对于这个父亲,周皇后早已不抱期望,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陛下当保重龙体,万不可再熬夜了。”临别之际,周皇后小声劝道。 这些天崇祯皇帝忙于政务,尤其是税务改制的事情,经常与阁臣商议到很晚,还要熬夜处置当天的奏疏。 周皇后屡次劝谏,崇祯皇帝都不听。 “朕知道了,不过朕现在可不是像几年前那样,在做无用功。 朕跟你说过的,张世康乃是列祖列宗给朕降下来的大才,你先前还不信。 如今看来,又如何呢?”崇祯皇帝少有的得意,连刚才的不快都忘记了。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二人也算得上同甘共苦、伉俪情深。 “是臣妾走眼了,陛下有冠军侯相助,实在是大明之福。”周皇后见夫君高兴,便也顺着夸赞道。 整顿京营,挫败建奴,惩治叛国晋商,先后两次为朝廷解决财政危机。 无论哪一件,都足以称得上大才之人。 只是周皇后心底里,仍旧觉得将如此大的权力,全部给于一个还未及冠的青年人,总归是有些冒险的。 倘若此子有其他用心,大明或许就将步后周后尘了。 但周皇后明白,不论如何,也不是现在说此事的时候,先将国策之事处置好,日后再慢慢劝。 “自然如此,不瞒皇后,朕这些天虽然累,但身心皆有用不完的力气,一切都有了方向、有了奔头。 朕相信,只要按照世康的计划,一步一步来,这大明必然在朕手中复兴。 朕每思之,仿佛再苦再累,也都不算什么了。” 除了在张世康面前外,崇祯皇帝少有的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不论如何,臣妾都与陛下共进退。”崇祯皇帝踌躇满志,周皇后也很高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崇祯皇帝就开始批阅奏疏,周皇后则离开了乾清宫。 约莫过去大半个时辰,崇祯皇帝的奏疏还没批阅一半,王承恩突然面露为难的出现在大殿门口。 “皇爷,老奴按照您的吩咐去到诏狱,教成国公和国丈补缴税务,方可放他们出狱,可是……” 王承恩欲言又止,崇祯皇帝将手里的奏疏丢到一旁道: “可是什么?如实道来!” “可是他们以家贫为由,说家里的银子都被……被皇爷您给诓走了,哪里还有更多银子来交税。 他们……他们不肯出诏狱。”王承恩一五一十的禀报道。 崇祯皇帝闻言大怒,一巴掌拍在了御案上。 “给脸不要脸!” …… 第215章 咎由自取 “我说什么来着?看看,就知道陛下不会任由那小子胡来。”朱纯臣得意道。 刚才宫里来人,虽说还是让他们二人补缴税务,但言下之意便是要放他们出狱。 朱纯臣当即猜测,这是周皇后和他的夫人发力了。 “那是,陛下毕竟是咱女婿,打断了骨头连着筋,让老夫在监牢里受罪,丢的可是他的人。” 周奎冲那只破碗吐了口唾沫,满脸的不屑道。 “咱们这陛下,老夫最了解,莫看没什么能耐,却是最在乎颜面。 有国丈老哥在,陛下断然不会轻易放过那小子。”朱纯臣压低了声音道。 “成国公谬赞,不过此番咱们二人绝不可轻易出这诏狱。 咱们可被那小子诓骗走了数十万两银子。 募捐募捐,本来就是自愿的,陛下竟然逼迫我等,实在有失天子风度。 此番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教他知道何为尊老。” 朱纯臣还知道压低声音,周奎压根不在乎,还是那句话,他是当朝国丈。 老丈人说女婿两句,又能怎么样呢? 况且他说的也是大实话。 二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打气鼓励,不仅要将被侵吞的家产要回来,税务问题也不打算妥协。 作为勋戚之首,朱纯臣甚至想借着这个机会,让陛下必须放弃对勋戚征收加征的税务,这本就是太祖皇帝赋予他们的特权。 一旦达成,他朱纯臣在勋戚圈子里的威望,肯定便能超过那张之极、徐允桢那俩老小子。 二人就这么畅想着,就连饥饿都忘记了。 约莫半下午的时候,诏狱的入口突然传来光亮。 王承恩打头进入诏狱,他的身后跟着个托着木匣子的小黄门,用前列腺想,也当知道里头放着的是圣旨。 “来了来了,竟是司礼监的王公公,想来咱女婿这是要服软了。”周奎脸上露出喜色道。 虽然小时候吃过苦,但也不意味着周奎就喜欢待在这破地方。 只要能要回家产,免交税务,他都打算回去了。 说实话,他并不在乎其他勋戚免不免税务,别家的事情,跟他周奎有什么关系。 “想来或许是。”朱纯臣心里突然有些忐忑起来。 王承恩很受天子器重,一般只有极重要的事,天子才会派王承恩亲自传旨。 他们两个人的事儿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放他们出诏狱也好,免除他们的税务也罢,就算是归还他的家产,犯得着如此郑重的下圣旨吗? 难不成……陛下真的醒悟了,要降罪于那张世康?来表示他的歉意? “嘉定伯、成国公接旨。”王承恩脸上看不出悲喜,从木匣子里拿出圣旨来,当众道。 成国公不敢迟疑,赶紧和嘉定伯一起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经查,成国公朱纯臣,崇祯三年四月,以五军都督府职务之便,贪墨兵饷十二万四千六百两。 崇祯六年九月,收受贿银六千两,为罪官钱如龙谋得京营副将之职。 崇祯七年二月…… …… 崇祯十年正月,其子朱正良强暴民女,打死其夫,朱纯臣以国公府之威,强力弹压,致使此民女举家自缢。 初代成国公朱能,功勋卓着,立下汗马功劳,为天下效。 然其子嗣不思进取,以祖上之恩荫为傲,目光短浅,肆意阻碍国策。 更有甚者,竟以职务之便,犯下累累罪行,朕闻之,亦为朱能蒙羞。 嘉定伯周奎,身为国丈,不思为国朝分忧解难,只知安于享乐,贪婪吝啬,屡次出言不逊,有损皇家威仪。 其孙周大升,娇纵蛮横,一无是处,屡次行凶伤人,使京城百姓怨声载道,为天家蒙羞,朕甚恶之。 敕令,剥夺成国公之爵,召回铁券丹书,抄没家产,判罪一年,降为庶人。 敕令,剥夺嘉定伯之爵,周奎在京除府宅外,一切商铺、田亩收归朝廷,不得再以国丈之名行不法之事,若再犯,朕必罪之。 凡此为由,以告吾民,咸使闻之,以警后人。 钦此。” 王承恩宣读完旨意就想走,甚至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跟这两人说。 他身为天子家奴,身份所限,不得对天家之事多加置喙。 但这并不代表王承恩没有思想,皇爷和侯爷为国事做出多大努力,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这成国公和嘉定伯他早便看不顺眼了,但凡是皇爷想做点什么事,都偏要出来阻挠。 有祖宗之功,就以为自己功劳威望有多大,鼠目寸光,全然不知天下大势,实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人。 朱纯臣和嘉定伯听了圣旨后,就亚麻呆住了,仿佛幻听一般。 足足沉默了三息时间,才反应过来。 朱纯臣甚至认为王承恩是假传圣旨,从那小黄门手里夺过圣旨来观看。 顿时,他汗如雨下,浑身都开始颤抖。 剥夺爵位,抄没家产,贬为庶民,还要服刑一年…… 天塌了。 “王公公!王公公莫走!老夫要见陛下,老夫求见陛下! 王公公帮忙啊!陛下啊……” 朱纯臣如丧考妣,疯了一般的拍打牢房的门,可王承恩连头都没有回。 而前嘉定伯周奎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抓过朱纯臣丢掉的圣旨,迎着微弱的光芒瞪大了老花眼。 而后他的眼神就陡然瞪得更大,额头青筋凸起,如同抽筋一般。 很快的,周奎的身体失去平衡,躺倒在稻草堆里,四肢痉挛,口吐白沫,唯有双眼圆睁。 片刻后,那眼神逐渐变得茫然、无神。 “嘉定伯!嘉定伯! 来人呐!国丈不成了!快来人呐!” …… 崇祯皇帝的圣旨下发后没多久,京城内的勋戚们便得知了朱纯臣和周奎的下场。 一个是当朝世袭的国公,一个是当朝天子的岳丈,竟因为税制改制的事被一撸到底。 据说国丈周奎因为承受不住如此大的打击,竟当场卒中。 如今经过诊治人虽醒了,但却成了个站不起来的傻子,令人唏嘘。 有成国公、嘉定伯前车之鉴,其他勋戚们自知不比这两家尊贵,都主动全额缴纳了欠征的商税。 饶是如此,一众勋戚仍旧惴惴不安,生怕天子降罪于他们。 毕竟他们在当初的京营也做过不少谋财违法之事,当时天子虽说既往不咎,但现在看来,这都是有个前提的, 而显然朱纯臣没有做好这个前提,以至有如今下场。 天子能以此除掉朱纯臣的爵位,就能以此除掉他们的爵位,他们既没兵权,又没依靠,一时间勋戚个个提心吊胆、老实非常。 腊月十一,张之极过寿,由于并非逢五、逢十的重要寿辰,国事艰难,张之极本来只打算小办,请帖也都只发给了怀宁侯、定国公等几个相熟的勋戚。 奈何办寿这天,全京城的勋戚都提着贺礼,不请自来。 …… ps:卒中,即中风。 第215章 咎由自取 “我说什么来着?看看,就知道陛下不会任由那小子胡来。”朱纯臣得意道。 刚才宫里来人,虽说还是让他们二人补缴税务,但言下之意便是要放他们出狱。 朱纯臣当即猜测,这是周皇后和他的夫人发力了。 “那是,陛下毕竟是咱女婿,打断了骨头连着筋,让老夫在监牢里受罪,丢的可是他的人。” 周奎冲那只破碗吐了口唾沫,满脸的不屑道。 “咱们这陛下,老夫最了解,莫看没什么能耐,却是最在乎颜面。 有国丈老哥在,陛下断然不会轻易放过那小子。”朱纯臣压低了声音道。 “成国公谬赞,不过此番咱们二人绝不可轻易出这诏狱。 咱们可被那小子诓骗走了数十万两银子。 募捐募捐,本来就是自愿的,陛下竟然逼迫我等,实在有失天子风度。 此番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教他知道何为尊老。” 朱纯臣还知道压低声音,周奎压根不在乎,还是那句话,他是当朝国丈。 老丈人说女婿两句,又能怎么样呢? 况且他说的也是大实话。 二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打气鼓励,不仅要将被侵吞的家产要回来,税务问题也不打算妥协。 作为勋戚之首,朱纯臣甚至想借着这个机会,让陛下必须放弃对勋戚征收加征的税务,这本就是太祖皇帝赋予他们的特权。 一旦达成,他朱纯臣在勋戚圈子里的威望,肯定便能超过那张之极、徐允桢那俩老小子。 二人就这么畅想着,就连饥饿都忘记了。 约莫半下午的时候,诏狱的入口突然传来光亮。 王承恩打头进入诏狱,他的身后跟着个托着木匣子的小黄门,用前列腺想,也当知道里头放着的是圣旨。 “来了来了,竟是司礼监的王公公,想来咱女婿这是要服软了。”周奎脸上露出喜色道。 虽然小时候吃过苦,但也不意味着周奎就喜欢待在这破地方。 只要能要回家产,免交税务,他都打算回去了。 说实话,他并不在乎其他勋戚免不免税务,别家的事情,跟他周奎有什么关系。 “想来或许是。”朱纯臣心里突然有些忐忑起来。 王承恩很受天子器重,一般只有极重要的事,天子才会派王承恩亲自传旨。 他们两个人的事儿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放他们出诏狱也好,免除他们的税务也罢,就算是归还他的家产,犯得着如此郑重的下圣旨吗? 难不成……陛下真的醒悟了,要降罪于那张世康?来表示他的歉意? “嘉定伯、成国公接旨。”王承恩脸上看不出悲喜,从木匣子里拿出圣旨来,当众道。 成国公不敢迟疑,赶紧和嘉定伯一起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经查,成国公朱纯臣,崇祯三年四月,以五军都督府职务之便,贪墨兵饷十二万四千六百两。 崇祯六年九月,收受贿银六千两,为罪官钱如龙谋得京营副将之职。 崇祯七年二月…… …… 崇祯十年正月,其子朱正良强暴民女,打死其夫,朱纯臣以国公府之威,强力弹压,致使此民女举家自缢。 初代成国公朱能,功勋卓着,立下汗马功劳,为天下效。 然其子嗣不思进取,以祖上之恩荫为傲,目光短浅,肆意阻碍国策。 更有甚者,竟以职务之便,犯下累累罪行,朕闻之,亦为朱能蒙羞。 嘉定伯周奎,身为国丈,不思为国朝分忧解难,只知安于享乐,贪婪吝啬,屡次出言不逊,有损皇家威仪。 其孙周大升,娇纵蛮横,一无是处,屡次行凶伤人,使京城百姓怨声载道,为天家蒙羞,朕甚恶之。 敕令,剥夺成国公之爵,召回铁券丹书,抄没家产,判罪一年,降为庶人。 敕令,剥夺嘉定伯之爵,周奎在京除府宅外,一切商铺、田亩收归朝廷,不得再以国丈之名行不法之事,若再犯,朕必罪之。 凡此为由,以告吾民,咸使闻之,以警后人。 钦此。” 王承恩宣读完旨意就想走,甚至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跟这两人说。 他身为天子家奴,身份所限,不得对天家之事多加置喙。 但这并不代表王承恩没有思想,皇爷和侯爷为国事做出多大努力,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这成国公和嘉定伯他早便看不顺眼了,但凡是皇爷想做点什么事,都偏要出来阻挠。 有祖宗之功,就以为自己功劳威望有多大,鼠目寸光,全然不知天下大势,实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人。 朱纯臣和嘉定伯听了圣旨后,就亚麻呆住了,仿佛幻听一般。 足足沉默了三息时间,才反应过来。 朱纯臣甚至认为王承恩是假传圣旨,从那小黄门手里夺过圣旨来观看。 顿时,他汗如雨下,浑身都开始颤抖。 剥夺爵位,抄没家产,贬为庶民,还要服刑一年…… 天塌了。 “王公公!王公公莫走!老夫要见陛下,老夫求见陛下! 王公公帮忙啊!陛下啊……” 朱纯臣如丧考妣,疯了一般的拍打牢房的门,可王承恩连头都没有回。 而前嘉定伯周奎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抓过朱纯臣丢掉的圣旨,迎着微弱的光芒瞪大了老花眼。 而后他的眼神就陡然瞪得更大,额头青筋凸起,如同抽筋一般。 很快的,周奎的身体失去平衡,躺倒在稻草堆里,四肢痉挛,口吐白沫,唯有双眼圆睁。 片刻后,那眼神逐渐变得茫然、无神。 “嘉定伯!嘉定伯! 来人呐!国丈不成了!快来人呐!” …… 崇祯皇帝的圣旨下发后没多久,京城内的勋戚们便得知了朱纯臣和周奎的下场。 一个是当朝世袭的国公,一个是当朝天子的岳丈,竟因为税制改制的事被一撸到底。 据说国丈周奎因为承受不住如此大的打击,竟当场卒中。 如今经过诊治人虽醒了,但却成了个站不起来的傻子,令人唏嘘。 有成国公、嘉定伯前车之鉴,其他勋戚们自知不比这两家尊贵,都主动全额缴纳了欠征的商税。 饶是如此,一众勋戚仍旧惴惴不安,生怕天子降罪于他们。 毕竟他们在当初的京营也做过不少谋财违法之事,当时天子虽说既往不咎,但现在看来,这都是有个前提的, 而显然朱纯臣没有做好这个前提,以至有如今下场。 天子能以此除掉朱纯臣的爵位,就能以此除掉他们的爵位,他们既没兵权,又没依靠,一时间勋戚个个提心吊胆、老实非常。 腊月十一,张之极过寿,由于并非逢五、逢十的重要寿辰,国事艰难,张之极本来只打算小办,请帖也都只发给了怀宁侯、定国公等几个相熟的勋戚。 奈何办寿这天,全京城的勋戚都提着贺礼,不请自来。 …… ps:卒中,即中风。 第216章 某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英国公府大门口负责接待的下人都懵了,送出去的请柬只有五六封,厨房准备的酒菜也只备了三桌。 这群勋贵仿佛自来熟一般,把贺礼往下人怀里一丢,便喜笑颜颜的进入国公府找张之极贺喜。 张之极大抵上知道这群同僚因何而来,便将张世康叫过来挡枪。 张世康也不含糊,将所有人都带到了国公府最大的一处客厅。 饶是如此,足足有一百来号人,仍旧使得客厅很拥挤,不少勋戚没地儿坐只能站着。 只是每个人的脸上仍旧带着笑意,没办法不笑,所有人都明白,大明目前的一切,都是张世康搞的。 张世康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已然超脱,即使大明历代皇帝的宠臣加一块,也不足以撼动。 想彻底放心,摆脱天子随时可能降下的天罚,张世康是最好的钥匙。 他们之前因为税务的事儿,公开与张世康唱反调,如今有求于人,自然不敢冷着脸。 “说起来,诸位都是世康的长辈,但在公言公,在私言私,不知诸位前来,是为公呢,还是为私呢?” 张世康稳坐于首位,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举手投足之间已然拥有了掌控全局的魄力。 “自是为公,也是为私。” 临淮侯李弘济脸上带着笑意道。 “哦?果真如此吗?世叔可没说实话。”张世康脸上带着审视的笑意,但这笑意里的真诚有几分尚未可知。 不就是怕崇祯老哥降罪吗,这跟公有几分相干? 李弘济闻言有些没面子,但仍旧没敢表现在脸上,只得继续道: “唉,世康你啊,真的是一点脸面都不给我等留。 罢了罢了,是为私。 世康,之前是我等做的不对,我等前来一是向你赔个不是,二是想请你替我等在陛下面前美言。”李弘济叹了口气如实道。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张世康给他们的下马威,但有求于人没办法,所有人都冲张世康拱手表示服软。 张世康终于收起了佯装的傲慢,温言道: “诸位世叔、世伯能在有困难的时候找到世康,世康很高兴。 但是诸位世叔、世伯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世康很不喜欢。 所以,我为什么要帮这个忙呢? 世叔、世伯能给我个理由吗?” 虽然只是一句话的事儿,但他张世康又不是观音菩萨,更不是开善堂的,凭什么帮忙。 这等言辞让在场的勋戚都皱起了眉头,若论私,大家同为勋戚,同气连枝,他们有理由生气。 但若论公,他们确实没脾气。 “世康啊,我等不该对国事漠不关心,更不该对国策阻挠反对。 但我等勋戚世代与国同休,各家之间更有互相联姻,不少人身上甚至流着皇家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 我等有错,实不相瞒,我等前来之前已达成共识,只要世康肯抬手,我等以后便以世康马首是瞻。” 李弘济知道张世康不喜拐弯抹角,此间也没有外人,便硬着头皮甩出了他们的筹码。 成祖的皇后,乃是徐家人,两百多年来,徐家的后人与其他勋戚互相联姻,在场的更有驸马都尉巩永固等外戚,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一点都不为过。 “原来诸位也知道啊,可到底是何缘由,致使诸位变成如今这般唯利是图、目光短浅呢?” 张世康的言辞不可谓不刻薄,几乎是相当于羞辱了。 可他就是这样,即使是面对崇祯老哥,他也不止一次埋汰过。 知耻而后勇,不破不立,忍不得此辱,便不能成事。 在崇祯老哥面前,他不喜旁人以忠君爱国来绑架他,在这群勋戚面前,他更不喜拿什么祖上情谊来弹压他。 他虽早已入乡随俗,但该有的来自后世的某些原则却是不变的,道德绑架不了他。 若不是这些勋戚总归代表着一群人的利益,背后总有些威望,张世康甚至都不会见他们。 见一众勋戚始终低着头,似有怒火但却并未表露,张世康心里大致有了定意。 “诸位世叔、世伯可莫再言以我马首是瞻之事,此逆言也,我本纨绔,亦无大志。 我等确实与陛下同气连枝、与国同休。 但诸位想过没有,也正是因此,大明若亡,不论是因为流寇,还是因为建奴,皆需要文官替他们理政。 对于那些人来说,不过是换了一个新主子罢了。 可是咱们呢? 他们会允许一群有着前朝血统、与前朝天子同气连枝的人活着吗? 别跟我说什么大明怎么会亡,大元当时的当政者也是这么想的。 再往前数,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在亡国之前,也不会认为自己的国家会如此迅速的崩溃。 大明半年以前是个什么样子,诸位应当比我清楚。 年年入不敷出,士兵拿不到饷银,百姓满地饿殍,四处都是动乱,此皆亡国之兆。” 张世康语重心长的道,这些话他当着崇祯老哥的面都说过,如今自是不怕。 如果连真话都不能说、不敢说,他就觉得做的一切都没了意义。 他说的这些都是实话,在场的勋戚但凡脑子正常,都能领会也都认可。 “世康,你说的这些,我等岂能不理解,我等虽短视,但并非全无报国之心,实是无奈也。 我等勋戚,在朝中落文官一等,既无兵权,亦无财权,实乃充数也。 此前,陛下偏听偏信那些文官,疏离于我等,我等又能如何?”新乐侯刘文柄唉声叹气道。 他乃光宗孝纯皇后之侄,而孝纯皇后乃是崇祯皇帝的生母,从辈分来看,他是崇祯皇帝的亲表弟。 “大哥何必如此丧气,某早看那些文官不顺眼了,如今有世康兄弟在,我等联合起来,未必斗不过他们。” 刘文柄身边的一个糙汉子插嘴道,这人乃是刘文柄的胞弟刘文耀,也是崇祯皇帝的表弟。 这俩兄弟虽一母同胞,但长相却各异,刘文柄身长八尺容貌甚伟,端得一个大帅哥。 反观刘文耀满脸络腮胡,两只牛眼跟孙维藩不相上下,大蒜鼻的鼻毛都快戳到人中了。 “这位老兄,果真如此想吗? 要知道那群文官可最懂用笔杆子当刀枪使,一个不慎,你便可能被他们写进历史的垃圾堆,遗臭万年。” 张世康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刘文耀道。 “某若赢了,全叫他们上西天。 某若输了,自然活不成,某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刘文耀瞪着牛眼道。 …… 第216章 某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英国公府大门口负责接待的下人都懵了,送出去的请柬只有五六封,厨房准备的酒菜也只备了三桌。 这群勋贵仿佛自来熟一般,把贺礼往下人怀里一丢,便喜笑颜颜的进入国公府找张之极贺喜。 张之极大抵上知道这群同僚因何而来,便将张世康叫过来挡枪。 张世康也不含糊,将所有人都带到了国公府最大的一处客厅。 饶是如此,足足有一百来号人,仍旧使得客厅很拥挤,不少勋戚没地儿坐只能站着。 只是每个人的脸上仍旧带着笑意,没办法不笑,所有人都明白,大明目前的一切,都是张世康搞的。 张世康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已然超脱,即使大明历代皇帝的宠臣加一块,也不足以撼动。 想彻底放心,摆脱天子随时可能降下的天罚,张世康是最好的钥匙。 他们之前因为税务的事儿,公开与张世康唱反调,如今有求于人,自然不敢冷着脸。 “说起来,诸位都是世康的长辈,但在公言公,在私言私,不知诸位前来,是为公呢,还是为私呢?” 张世康稳坐于首位,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举手投足之间已然拥有了掌控全局的魄力。 “自是为公,也是为私。” 临淮侯李弘济脸上带着笑意道。 “哦?果真如此吗?世叔可没说实话。”张世康脸上带着审视的笑意,但这笑意里的真诚有几分尚未可知。 不就是怕崇祯老哥降罪吗,这跟公有几分相干? 李弘济闻言有些没面子,但仍旧没敢表现在脸上,只得继续道: “唉,世康你啊,真的是一点脸面都不给我等留。 罢了罢了,是为私。 世康,之前是我等做的不对,我等前来一是向你赔个不是,二是想请你替我等在陛下面前美言。”李弘济叹了口气如实道。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张世康给他们的下马威,但有求于人没办法,所有人都冲张世康拱手表示服软。 张世康终于收起了佯装的傲慢,温言道: “诸位世叔、世伯能在有困难的时候找到世康,世康很高兴。 但是诸位世叔、世伯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世康很不喜欢。 所以,我为什么要帮这个忙呢? 世叔、世伯能给我个理由吗?” 虽然只是一句话的事儿,但他张世康又不是观音菩萨,更不是开善堂的,凭什么帮忙。 这等言辞让在场的勋戚都皱起了眉头,若论私,大家同为勋戚,同气连枝,他们有理由生气。 但若论公,他们确实没脾气。 “世康啊,我等不该对国事漠不关心,更不该对国策阻挠反对。 但我等勋戚世代与国同休,各家之间更有互相联姻,不少人身上甚至流着皇家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 我等有错,实不相瞒,我等前来之前已达成共识,只要世康肯抬手,我等以后便以世康马首是瞻。” 李弘济知道张世康不喜拐弯抹角,此间也没有外人,便硬着头皮甩出了他们的筹码。 成祖的皇后,乃是徐家人,两百多年来,徐家的后人与其他勋戚互相联姻,在场的更有驸马都尉巩永固等外戚,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一点都不为过。 “原来诸位也知道啊,可到底是何缘由,致使诸位变成如今这般唯利是图、目光短浅呢?” 张世康的言辞不可谓不刻薄,几乎是相当于羞辱了。 可他就是这样,即使是面对崇祯老哥,他也不止一次埋汰过。 知耻而后勇,不破不立,忍不得此辱,便不能成事。 在崇祯老哥面前,他不喜旁人以忠君爱国来绑架他,在这群勋戚面前,他更不喜拿什么祖上情谊来弹压他。 他虽早已入乡随俗,但该有的来自后世的某些原则却是不变的,道德绑架不了他。 若不是这些勋戚总归代表着一群人的利益,背后总有些威望,张世康甚至都不会见他们。 见一众勋戚始终低着头,似有怒火但却并未表露,张世康心里大致有了定意。 “诸位世叔、世伯可莫再言以我马首是瞻之事,此逆言也,我本纨绔,亦无大志。 我等确实与陛下同气连枝、与国同休。 但诸位想过没有,也正是因此,大明若亡,不论是因为流寇,还是因为建奴,皆需要文官替他们理政。 对于那些人来说,不过是换了一个新主子罢了。 可是咱们呢? 他们会允许一群有着前朝血统、与前朝天子同气连枝的人活着吗? 别跟我说什么大明怎么会亡,大元当时的当政者也是这么想的。 再往前数,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在亡国之前,也不会认为自己的国家会如此迅速的崩溃。 大明半年以前是个什么样子,诸位应当比我清楚。 年年入不敷出,士兵拿不到饷银,百姓满地饿殍,四处都是动乱,此皆亡国之兆。” 张世康语重心长的道,这些话他当着崇祯老哥的面都说过,如今自是不怕。 如果连真话都不能说、不敢说,他就觉得做的一切都没了意义。 他说的这些都是实话,在场的勋戚但凡脑子正常,都能领会也都认可。 “世康,你说的这些,我等岂能不理解,我等虽短视,但并非全无报国之心,实是无奈也。 我等勋戚,在朝中落文官一等,既无兵权,亦无财权,实乃充数也。 此前,陛下偏听偏信那些文官,疏离于我等,我等又能如何?”新乐侯刘文柄唉声叹气道。 他乃光宗孝纯皇后之侄,而孝纯皇后乃是崇祯皇帝的生母,从辈分来看,他是崇祯皇帝的亲表弟。 “大哥何必如此丧气,某早看那些文官不顺眼了,如今有世康兄弟在,我等联合起来,未必斗不过他们。” 刘文柄身边的一个糙汉子插嘴道,这人乃是刘文柄的胞弟刘文耀,也是崇祯皇帝的表弟。 这俩兄弟虽一母同胞,但长相却各异,刘文柄身长八尺容貌甚伟,端得一个大帅哥。 反观刘文耀满脸络腮胡,两只牛眼跟孙维藩不相上下,大蒜鼻的鼻毛都快戳到人中了。 “这位老兄,果真如此想吗? 要知道那群文官可最懂用笔杆子当刀枪使,一个不慎,你便可能被他们写进历史的垃圾堆,遗臭万年。” 张世康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刘文耀道。 “某若赢了,全叫他们上西天。 某若输了,自然活不成,某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刘文耀瞪着牛眼道。 …… 第217章 这,才是真正的与国同休 刘文柄、刘文耀兄弟,一个内敛干练,一个粗犷豪放,年纪也只比张世康大了几岁。 毕竟都是年轻人,还未彻底被官场的不良习气所污染。 身为外戚,崇祯皇帝的亲表弟,忠诚度绝对没有问题,张世康是越看越欣赏。 “新乐侯兄弟俩言之有理,我等先前之所以沉迷商贾之道,与世康你父亲大抵上同样心思,朝中无我事,我又奈若何? 只是我等在觉悟上,比不得你父亲罢了。 可如今我等已醒悟,实不相瞒,世康近半年来的作为,我等虽面上不言,但心中早已钦佩之至,此非花言也。”驸马都尉巩永固道。 天子当初重用张世康,勋戚们心里大抵上都是不服气的。 认为张世康本就一纨绔,得了重任必然与那些人一样,中饱私囊、仗势欺人。 可张世康这半年多来的所作所为,让他们明白,他们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募捐所得的五百万两银子,不仅全部用于最紧要的军政,张世康还练出了一支足以抗衡建奴的强军,仅仅半年时间。 被崇祯皇帝任命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后,张世康也从未仗势欺人,也没有胡乱的往军营里塞草包。 贾庄之战、泾水之战打的漂亮,打出了大明的气势,一切的一切都表明,张世康跟那些人,甚至跟他们不一样。 他真的是在为朝廷复兴而努力,相比于此,他们自惭形秽,竟还在为家里的一点产业阻挠国策。 直到天子之怒悬于头顶,才幡然醒悟犯下的过错。 不少勋戚碍于年纪和颜面,即使心中这么想,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巩永固的这些话实在是说出了大部分人的心声。 “驸马都尉谬赞了,国事艰难,世康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这都是仰仗陛下的信赖。 不过诸位世叔、世伯也不必妄自菲薄,朝堂上或许出不了力,谁又能说朝堂外就不能为国效力了呢?”张世康笑道。 这倒令众人大为不解,在他们的固有观念里,为国效力要么从军,要么从政,何来第三条路。 “诸位世叔、世伯家中在各地皆有商铺,想来对经商都有各自独到的见解。 大明虽大,但国内市场就这么大一块饼,还要与士绅官僚以及其他商贾竞争,利润自然有限。 不知诸位是否坐过海船,是否见识过大海之外的世界。 东海之滨有倭人的银矿,南海之滨有印尼人,苏门答腊、苏拉威西、婆罗洲,拥有全世界都需要的香料群岛。 我大明的苏木、胡椒等香料,多出自南洋。 过麻六甲一直往西,有慢巴萨国,三宝太监曾到过那里,那是一片遍地黑人的土地,这片大陆土地肥沃,有诸多金矿。 若是自东海一路往东、再往东,横渡太平洋,到达洋之彼岸,那里还有两块更大的大陆。 在那里,有取之不尽的大银矿、铜矿,可可、淡巴菰、糖,还有橡胶。 大明虽富有,但若跟这些区域相比,就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诸位世叔、世伯想想,若大明能将这些资源整合,与全世界的国家互通有无,这里头有多大的利润?” 张世康一口气说了许多,这全在他给大明规划的未来蓝图之中。 他是懒,但躺平的时候脑子却并不停止运转,作为一个p社战犯,他对全球资源的大致位置心里门清。 先前只是限于没钱没人没船没海图,只能望洋兴叹。 而屋子里这群大叔,都是懂商贾之道的,而且忠诚度也比普通商贾更为可信。 这是一群与大明帝国强绑定的家伙,即使多少有些目光短浅,亦或是其他的毛病。 但只要稍加引导再诱之以利、威之以兵,谁又敢小瞧了这群人的能耐呢? 当然这只是他初步的构想,万事开头难,想要实践仍是困难重重。 一众勋戚不论年纪大小,都被张世康的言辞惊呆了。 他们之中或多或少对南洋、倭国有些了解。 张世康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他们或熟悉、或陌生的地方,还如此的信誓旦旦,有金矿、有银矿、有香料,光是这些就足以令他们动心。 “可是世康,我大明向来都是禁海的,此乃成祖皇帝时就定下的祖制。”驸马都尉巩永固皱眉道。 刘文耀闻言不屑的接过了话茬: “巩驸马此言差矣,祖制是祖制,如果对朝廷好,那它就是个好祖制。 可如果这祖制阻碍了朝廷复兴,那要它作甚? 咱们跟银子又没仇。” 话糙理不糙,在场的众人都暗自点头,是啊,剥皮实草还是祖制呢,也没见哪个提。 “诸位不必担心海禁,待处理完国内之事,我自会向陛下陈明利害。 不过即便我大明开海,这些资源也不是随便就能运到咱大明来的。 竞争者也有不少,诸如弗朗机国、荷兰国、大不列颠国、法兰西国等等。 自西域一路从陆路往西,可直达欧罗巴,那里小国林立,有个叫神圣罗马帝国的松散联盟,也都是未来可能得竞争者。 这些国家虽然都不大,但海船、火炮等势力不容小觑。 他们自不会将海洋里的宝藏拱手让给咱大明。”张世康想了想道。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弗朗机国、荷兰国他们知道,弗朗机国如今还强占着大明的濠镜,这群人耍赖怎么赶都赶不走。 至于什么大不列颠国、法兰西国,他们就连听都没听过了。 “世康,怎么还有国家叫神圣骡马帝国的,骡马有什么神圣的?府上就有十几头咧。” 刘文耀咧着嘴笑道。 “确实,我也觉得,这国家既不神圣,也不罗马,动辄打成一锅粥,更没一点帝国的样子。”张世康调侃道。 “海洋贸易需要强大的军事实力作为后盾,才能从这些国家手中夺取利润。 想拥有强大的军事实力,务必就要发展海船、火炮,非一时之力可为。 不过,如今朝廷多少因为晋商之资有了点积蓄,日后我会请奏陛下,拨出一部分银两,建造一所专门培养军事人才的学堂。 到时诸位世叔、世伯皆可将家中子嗣送去此学堂,学成之后,为国效力,也可为海贸保驾护航。 如此我勋戚与朝廷合力运营,同甘苦,共患难,互为依仗。 这,才是真正的与国同休。” …… 第217章 这,才是真正的与国同休 刘文柄、刘文耀兄弟,一个内敛干练,一个粗犷豪放,年纪也只比张世康大了几岁。 毕竟都是年轻人,还未彻底被官场的不良习气所污染。 身为外戚,崇祯皇帝的亲表弟,忠诚度绝对没有问题,张世康是越看越欣赏。 “新乐侯兄弟俩言之有理,我等先前之所以沉迷商贾之道,与世康你父亲大抵上同样心思,朝中无我事,我又奈若何? 只是我等在觉悟上,比不得你父亲罢了。 可如今我等已醒悟,实不相瞒,世康近半年来的作为,我等虽面上不言,但心中早已钦佩之至,此非花言也。”驸马都尉巩永固道。 天子当初重用张世康,勋戚们心里大抵上都是不服气的。 认为张世康本就一纨绔,得了重任必然与那些人一样,中饱私囊、仗势欺人。 可张世康这半年多来的所作所为,让他们明白,他们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募捐所得的五百万两银子,不仅全部用于最紧要的军政,张世康还练出了一支足以抗衡建奴的强军,仅仅半年时间。 被崇祯皇帝任命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后,张世康也从未仗势欺人,也没有胡乱的往军营里塞草包。 贾庄之战、泾水之战打的漂亮,打出了大明的气势,一切的一切都表明,张世康跟那些人,甚至跟他们不一样。 他真的是在为朝廷复兴而努力,相比于此,他们自惭形秽,竟还在为家里的一点产业阻挠国策。 直到天子之怒悬于头顶,才幡然醒悟犯下的过错。 不少勋戚碍于年纪和颜面,即使心中这么想,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巩永固的这些话实在是说出了大部分人的心声。 “驸马都尉谬赞了,国事艰难,世康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这都是仰仗陛下的信赖。 不过诸位世叔、世伯也不必妄自菲薄,朝堂上或许出不了力,谁又能说朝堂外就不能为国效力了呢?”张世康笑道。 这倒令众人大为不解,在他们的固有观念里,为国效力要么从军,要么从政,何来第三条路。 “诸位世叔、世伯家中在各地皆有商铺,想来对经商都有各自独到的见解。 大明虽大,但国内市场就这么大一块饼,还要与士绅官僚以及其他商贾竞争,利润自然有限。 不知诸位是否坐过海船,是否见识过大海之外的世界。 东海之滨有倭人的银矿,南海之滨有印尼人,苏门答腊、苏拉威西、婆罗洲,拥有全世界都需要的香料群岛。 我大明的苏木、胡椒等香料,多出自南洋。 过麻六甲一直往西,有慢巴萨国,三宝太监曾到过那里,那是一片遍地黑人的土地,这片大陆土地肥沃,有诸多金矿。 若是自东海一路往东、再往东,横渡太平洋,到达洋之彼岸,那里还有两块更大的大陆。 在那里,有取之不尽的大银矿、铜矿,可可、淡巴菰、糖,还有橡胶。 大明虽富有,但若跟这些区域相比,就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诸位世叔、世伯想想,若大明能将这些资源整合,与全世界的国家互通有无,这里头有多大的利润?” 张世康一口气说了许多,这全在他给大明规划的未来蓝图之中。 他是懒,但躺平的时候脑子却并不停止运转,作为一个p社战犯,他对全球资源的大致位置心里门清。 先前只是限于没钱没人没船没海图,只能望洋兴叹。 而屋子里这群大叔,都是懂商贾之道的,而且忠诚度也比普通商贾更为可信。 这是一群与大明帝国强绑定的家伙,即使多少有些目光短浅,亦或是其他的毛病。 但只要稍加引导再诱之以利、威之以兵,谁又敢小瞧了这群人的能耐呢? 当然这只是他初步的构想,万事开头难,想要实践仍是困难重重。 一众勋戚不论年纪大小,都被张世康的言辞惊呆了。 他们之中或多或少对南洋、倭国有些了解。 张世康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他们或熟悉、或陌生的地方,还如此的信誓旦旦,有金矿、有银矿、有香料,光是这些就足以令他们动心。 “可是世康,我大明向来都是禁海的,此乃成祖皇帝时就定下的祖制。”驸马都尉巩永固皱眉道。 刘文耀闻言不屑的接过了话茬: “巩驸马此言差矣,祖制是祖制,如果对朝廷好,那它就是个好祖制。 可如果这祖制阻碍了朝廷复兴,那要它作甚? 咱们跟银子又没仇。” 话糙理不糙,在场的众人都暗自点头,是啊,剥皮实草还是祖制呢,也没见哪个提。 “诸位不必担心海禁,待处理完国内之事,我自会向陛下陈明利害。 不过即便我大明开海,这些资源也不是随便就能运到咱大明来的。 竞争者也有不少,诸如弗朗机国、荷兰国、大不列颠国、法兰西国等等。 自西域一路从陆路往西,可直达欧罗巴,那里小国林立,有个叫神圣罗马帝国的松散联盟,也都是未来可能得竞争者。 这些国家虽然都不大,但海船、火炮等势力不容小觑。 他们自不会将海洋里的宝藏拱手让给咱大明。”张世康想了想道。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弗朗机国、荷兰国他们知道,弗朗机国如今还强占着大明的濠镜,这群人耍赖怎么赶都赶不走。 至于什么大不列颠国、法兰西国,他们就连听都没听过了。 “世康,怎么还有国家叫神圣骡马帝国的,骡马有什么神圣的?府上就有十几头咧。” 刘文耀咧着嘴笑道。 “确实,我也觉得,这国家既不神圣,也不罗马,动辄打成一锅粥,更没一点帝国的样子。”张世康调侃道。 “海洋贸易需要强大的军事实力作为后盾,才能从这些国家手中夺取利润。 想拥有强大的军事实力,务必就要发展海船、火炮,非一时之力可为。 不过,如今朝廷多少因为晋商之资有了点积蓄,日后我会请奏陛下,拨出一部分银两,建造一所专门培养军事人才的学堂。 到时诸位世叔、世伯皆可将家中子嗣送去此学堂,学成之后,为国效力,也可为海贸保驾护航。 如此我勋戚与朝廷合力运营,同甘苦,共患难,互为依仗。 这,才是真正的与国同休。” …… 第218章 船票 依托朝廷做海贸赚取利润,家中子嗣还可以从军建功立业,真正的与国同休。 张世康的一番话令在场的勋戚眼睛都放了光,看向张世康的眼神都变的很古怪。 他曾经真的是个纨绔吗?他还不到二十岁呀! 怎么就知道那么多的事情?不仅懂带兵打仗,还懂内政改革,还会搞钱搞贸易。 天呐,怪不得天子如此器重他,给他那么大的官职权力。 即使是他们拥有这小子,也断然是要往死里重用,谁不用谁是傻子! 见众人终于都彻底动了心,张世康明白,图又穷了,该匕现了。 “未来的海洋贸易注定将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这是一艘通往金山银山的巨轮,一路或许有血雨腥风,但带回来的皆是成堆的金银。 不过……诸位世叔、世伯不会以为可以直接登上这艘巨轮?” 倘若到时大明真的要全面进军海洋贸易,想登上这艘巨轮一块攫取利益的人绝不会少。 在张世康的构想中,这将是个要与东印度公司争锋的庞然大物,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分一杯羹的。 勋戚固然有天然的优势,但也只是有优势,并不是必须的。 想登上这艘巨轮,你得买票。 “可是世康,上次募捐,我等已经将家中现银全部捐出,现在即使想拿银子,也没有那般多了,除非变卖家产。”李弘济为难道。 “是啊世康,如今我等回去便要补缴工税和商税,这又是一笔支出,日后的收入恐怕也会降低。 我等虽有心,但……”巩永固也皱眉道。 他们大概明白,张世康这是要让他们拿银子了,不过却并未有人担心这银子被张世康贪掉。 张世康若是想贪,上次募捐,以及这次晋商的那么多金银,上下其手的机会可不少。 与如此庞大的数额相比,他们家里那仨瓜俩枣还入不了张世康的法眼。 他们毕竟都是做生意的,知道只有最初的原始份子最值钱,利益也最大。 所以没有一个不想出力的,但也确如李弘济和巩永固所言,真要想再拿出那么大笔的银子,他们就只能变卖家产了。 张世康听了笑着摇了摇头道: “谁告诉你们,船票只能用银子来买了? 目前的计划,充其量只是个构想,我们不止是需要庞大的资金。 更需要海船、水手、海图,也需要了解每条航线上畅销的贸易品。 你们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除了经营好自家的生意外,不妨可以开始提前准备。 包括但不限于寻找远洋商船图纸、船匠、海图,提前了解海洋知识、培养水手。 这些方面,或许你们可以着家中嫡系,去一趟东南沿海。 那里海商众多,这些海商通过走私已然攫取到不少利益。 可让这些家族嫡系前往卧底,学习一切咱们需要的东西。 等大明这艘巨轮真的要开动时,你们所掌握的这些资源,便是登上这艘巨轮的船票。” 张世康十分平静的对众人道。 朝廷总是将目光放在最穷的老百姓身上,而放任商贾和走私,你不穷谁穷? “东南海商,老夫知道一些,想来那些文官之所以如此抗拒改革税制,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以前他们都没想到,搞海贸竟然这么挣钱。 在此之前,大明的商税形同虚设,大海商哪个没有后台,要么走私,要么根本就不交税。 可一旦税制完全推行,所有王公贵族都要遵从国策缴纳税款,不交税就会重罚,偷税漏税还将入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想来,这群人未必没有不想让更多人得知海贸底细的想法。 毕竟一旦开始缴纳商税,朝廷势必会查账,到时候这些人跑一趟赚了多少银子、以及有多少家底,都能大致推算出来。 不仅要缴纳不菲的税银,还将底裤都暴露给朝廷,他们自然死命反对。 念及此,不少勋戚脸上都露出愤慨模样,这群人占据着如此一座金山,不仅不想让朝廷知晓,还不想让别人分一杯羹。 原本以为他们身为勋贵,两百多年的家底已经够丰厚。 现在看来,不止是晋商甩他们十八条街,就连那些文官,以及文官背后的士绅大海商,估摸着都能甩他们八条街。 这真是岂有此理。 “若说东南的大海商,我倒是知道一些,这其中最大的海商,当属曾经的南洋大海盗郑芝龙。 这郑芝龙虽然如今已经投靠朝廷,但却拥有一支庞大的舰队,据说整个南洋的贸易都在他的控制之中。”新乐侯刘文柄道。 张世康当然知道这郑芝龙,而且比刘文柄了解的更多。 此时的郑芝龙确如刘文柄所言,不止如此,就算是称呼他为十七世纪的世界船王也不为过。 不仅拥有包括汉人、倭人、高丽人、南岛人、黑人等各色人种的二十万兵力,还拥有超过三千艘大小船只。 算算时间,郑芝龙如今已经两次击溃荷兰海军,战力正值巅峰,要知道这可是以一家之力,对抗整个国家海军。 张世康不怀疑这个人的能力,但却十分怀疑这个人的眼光。 从历史来看,郑芝龙拿着主角剧本开场,最终却如同小丑一般落幕。 大清入关后,郑芝龙不顾亲族部将的反对,坚定的投降了大清。 这绝对是他一生中最错误的选择,此时的大清早已撕下对投降汉军的伪善。 满洲人连最早投降的三顺王都防着,连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的洪承畴都能写进贰臣传,又如何能容忍郑家这个拥有庞大兵力、庞大舰队的巨兽存在。 即使不想掺和大清和大明的战争,身为海贼王,他大可以立足海外,继续书写他船王的辉煌,可最终却落得那样凄惨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不过他却有个牛逼的儿子,这个男人知耻而后有勇,毁家纾难,撑起了南明的一片天。 这个男人,叫郑成功。 …… 第218章 船票 依托朝廷做海贸赚取利润,家中子嗣还可以从军建功立业,真正的与国同休。 张世康的一番话令在场的勋戚眼睛都放了光,看向张世康的眼神都变的很古怪。 他曾经真的是个纨绔吗?他还不到二十岁呀! 怎么就知道那么多的事情?不仅懂带兵打仗,还懂内政改革,还会搞钱搞贸易。 天呐,怪不得天子如此器重他,给他那么大的官职权力。 即使是他们拥有这小子,也断然是要往死里重用,谁不用谁是傻子! 见众人终于都彻底动了心,张世康明白,图又穷了,该匕现了。 “未来的海洋贸易注定将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这是一艘通往金山银山的巨轮,一路或许有血雨腥风,但带回来的皆是成堆的金银。 不过……诸位世叔、世伯不会以为可以直接登上这艘巨轮?” 倘若到时大明真的要全面进军海洋贸易,想登上这艘巨轮一块攫取利益的人绝不会少。 在张世康的构想中,这将是个要与东印度公司争锋的庞然大物,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分一杯羹的。 勋戚固然有天然的优势,但也只是有优势,并不是必须的。 想登上这艘巨轮,你得买票。 “可是世康,上次募捐,我等已经将家中现银全部捐出,现在即使想拿银子,也没有那般多了,除非变卖家产。”李弘济为难道。 “是啊世康,如今我等回去便要补缴工税和商税,这又是一笔支出,日后的收入恐怕也会降低。 我等虽有心,但……”巩永固也皱眉道。 他们大概明白,张世康这是要让他们拿银子了,不过却并未有人担心这银子被张世康贪掉。 张世康若是想贪,上次募捐,以及这次晋商的那么多金银,上下其手的机会可不少。 与如此庞大的数额相比,他们家里那仨瓜俩枣还入不了张世康的法眼。 他们毕竟都是做生意的,知道只有最初的原始份子最值钱,利益也最大。 所以没有一个不想出力的,但也确如李弘济和巩永固所言,真要想再拿出那么大笔的银子,他们就只能变卖家产了。 张世康听了笑着摇了摇头道: “谁告诉你们,船票只能用银子来买了? 目前的计划,充其量只是个构想,我们不止是需要庞大的资金。 更需要海船、水手、海图,也需要了解每条航线上畅销的贸易品。 你们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除了经营好自家的生意外,不妨可以开始提前准备。 包括但不限于寻找远洋商船图纸、船匠、海图,提前了解海洋知识、培养水手。 这些方面,或许你们可以着家中嫡系,去一趟东南沿海。 那里海商众多,这些海商通过走私已然攫取到不少利益。 可让这些家族嫡系前往卧底,学习一切咱们需要的东西。 等大明这艘巨轮真的要开动时,你们所掌握的这些资源,便是登上这艘巨轮的船票。” 张世康十分平静的对众人道。 朝廷总是将目光放在最穷的老百姓身上,而放任商贾和走私,你不穷谁穷? “东南海商,老夫知道一些,想来那些文官之所以如此抗拒改革税制,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以前他们都没想到,搞海贸竟然这么挣钱。 在此之前,大明的商税形同虚设,大海商哪个没有后台,要么走私,要么根本就不交税。 可一旦税制完全推行,所有王公贵族都要遵从国策缴纳税款,不交税就会重罚,偷税漏税还将入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想来,这群人未必没有不想让更多人得知海贸底细的想法。 毕竟一旦开始缴纳商税,朝廷势必会查账,到时候这些人跑一趟赚了多少银子、以及有多少家底,都能大致推算出来。 不仅要缴纳不菲的税银,还将底裤都暴露给朝廷,他们自然死命反对。 念及此,不少勋戚脸上都露出愤慨模样,这群人占据着如此一座金山,不仅不想让朝廷知晓,还不想让别人分一杯羹。 原本以为他们身为勋贵,两百多年的家底已经够丰厚。 现在看来,不止是晋商甩他们十八条街,就连那些文官,以及文官背后的士绅大海商,估摸着都能甩他们八条街。 这真是岂有此理。 “若说东南的大海商,我倒是知道一些,这其中最大的海商,当属曾经的南洋大海盗郑芝龙。 这郑芝龙虽然如今已经投靠朝廷,但却拥有一支庞大的舰队,据说整个南洋的贸易都在他的控制之中。”新乐侯刘文柄道。 张世康当然知道这郑芝龙,而且比刘文柄了解的更多。 此时的郑芝龙确如刘文柄所言,不止如此,就算是称呼他为十七世纪的世界船王也不为过。 不仅拥有包括汉人、倭人、高丽人、南岛人、黑人等各色人种的二十万兵力,还拥有超过三千艘大小船只。 算算时间,郑芝龙如今已经两次击溃荷兰海军,战力正值巅峰,要知道这可是以一家之力,对抗整个国家海军。 张世康不怀疑这个人的能力,但却十分怀疑这个人的眼光。 从历史来看,郑芝龙拿着主角剧本开场,最终却如同小丑一般落幕。 大清入关后,郑芝龙不顾亲族部将的反对,坚定的投降了大清。 这绝对是他一生中最错误的选择,此时的大清早已撕下对投降汉军的伪善。 满洲人连最早投降的三顺王都防着,连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的洪承畴都能写进贰臣传,又如何能容忍郑家这个拥有庞大兵力、庞大舰队的巨兽存在。 即使不想掺和大清和大明的战争,身为海贼王,他大可以立足海外,继续书写他船王的辉煌,可最终却落得那样凄惨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不过他却有个牛逼的儿子,这个男人知耻而后有勇,毁家纾难,撑起了南明的一片天。 这个男人,叫郑成功。 …… 第219章 白手套 “郑芝龙在中国海确实实力强劲,两次击败荷兰海军,也算是彰显了汉家威名。”张世康以肯定的口吻对众人道。 “但是,兵家有言,刚不能久,柔不能守。 以一家之力,抗衡一个国家的海军,决不能长久。 那些海权国可以失败无数次,可郑家只要一次,就再无翻身之可能。” 郑家现在确实垄断了南中国海的三条主要贸易路线,他能两次击败荷兰舰队,大抵上也是占了地利的优势。 荷兰人在东印度的基地巴达维亚,也就是现在的雅加达,距离遥远导致舰队调度困难。 可如今荷兰人经历两次失败,已然在东番岛南部建立永久据点,据说目前已经在大力营造防御设施。 包括两座防御力很强的棱堡,荷兰人将其中一座命名为‘热兰遮’,如今已经快要竣工。 郑芝龙也曾派兵阻挠,但最终失败。 诚如张世康所言,郑芝龙只要失败一次,荷兰人绝对不会给郑家东山再起的机会。 即使不是荷兰人,未来也可能是大不列颠人、法兰西人。 一旦郑家落败,大明将丢失全部的海洋权力。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将大明的海防寄托于一家之力,实在离谱。 即便没有荷兰人这等外部压力,大明早晚也会与郑家有个了断,或是切割,或是吞并。 总之,只要张世康在,绝不允许这种听调不听宣的家伙存在。 “诸位现在不必担心这些,如今我大明四处征兵,厉兵秣马,总有一日荡平不臣。 不过世叔刚才之言倒是提醒我,或许可以联络这郑芝龙,购买一批米粮来。” 北方连年遭灾,湖广等地也因为杨嗣昌的肆意征粮,闹得民不聊生。 四川本是大明的主要产粮区,如今被李自成和张献忠等数股流寇占据。 这就导致大明目前很缺粮,朝廷虽然因为查抄晋商得来一大笔银子,可这并不能解决问题。 北方诸边镇的米价已经飙升到四两银子一石,是正常年月的四倍。 即便是南方,米家也在逐年攀升,如今也达到了三两四五钱银子的高点。 京营在扩军、天雄军也在扩军,在未来白杆兵也要扩军。 户部在大量招募税吏,锦衣卫在大量招募缇骑,东缉事厂在大量招募番子。 这都需要海量的银子和粮食,张世康当然可以通过漕运购买南方的米粮。 可在粮食本就欠缺的情况下,朝廷大批量购买,势必会导致粮价激增。 到那时老百姓必然会怨声载道,从某种意义来讲,这才是真正的与民争利。 之前张世康一直在为此忧虑,刚才刘文柄的话反倒令张世康有了主意。 既然郑芝龙掌握着好几条贸易线,想来通过贸易从海外买些粮食不是难事。 张世康打定主意,容后便以兵马大元帅的名义给那郑芝龙写封信。 郑芝龙毕竟已经向朝廷投诚,虽然只是表面上,但名义上张世康也算是郑家的顶头上司。 念及此,张世康与勋戚们又聊了会儿未来的构想,足将众勋戚搞的踌躇满志,恨不得立即就奔向海洋,攫取那泼天的富贵。 众勋戚带着激动的心情离开英国公府,张世康唯独将新乐侯兄弟俩留下。 他知道兄弟二人除了刘文柄有爵位在身外,几乎是个白身,张世康也没拐弯抹角,询问二人道: “不知两位有没有为国效力的心思?” 张世康对这两兄弟还是挺欣赏的,身为崇祯老哥的亲表弟,顶级外戚,忠诚度绝对是没问题的。 毕竟大明若亡了,继任者绝不会放过这两人。 而从这两人的言谈举止来看,这两人似乎也都有报国之心,只是苦于没有门路。 张世康这话一出口,兄弟俩都变的有些激动,大哥刘文柄还好点,刘文耀激动的一拍桌子起身道: “某早有此意,奈何不得机遇,张家兄弟若能给咱机会,某愿效死命!” 说着,刘文耀便拱手向张世康行礼。 刘文耀也站起身来道: “只要能为陛下分忧,我兄弟俩愿为国朝效力!” 说罢,还不忘扭头小声斥责自己这口无遮拦的兄弟道: “二弟当注意言辞,在公言公,怎能再以世家交情论辈。” “可张家兄弟本就……嘿嘿,大哥说的有理,是某粗鄙了。” 被刘文柄狠狠瞪了一眼后,刘文耀立即就转变了态度。 “大帅,只要能让某为皇表哥分担些忧虑,就是让咱叫义父都成啊!”刘文耀由衷的感叹道。 刘文柄闻言脸都黑了,张世康也一脸无语。 心道你这老小子若认我作义父,那按辈分,崇祯老哥岂不是也要差我一辈儿,荒唐,这都乱辈儿了。 “锦衣卫时下正在招兵买马,也空缺了不少官职,不知二位可有意?” 两兄弟当即都表示愿意,回答的很是干脆。 “此差事关重大,虽上可为陛下分忧,下可为朝廷正本清源,只是或许有损二位清誉。 二位不必如此着急,不妨再考虑考虑。” 张世康没有说得太过直白,但他认为两人都能明白。 锦衣卫衙门本就不是常规的监察机构,否则也不会在大明官场落得臭名昭着的名声。 而以目前崇祯皇帝与文臣的紧张情况来看,日后锦衣卫将要扮演的角色或许不会如何光彩。 刘文柄闻言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在琢磨,但仅仅片刻功夫,便大致明白张世康想让他做什么,坚定的道: “岂能尽如人意,只求无愧于心,我食君禄,为皇表兄分忧,何惜声名?” 刘文耀歪着头琢磨了一会儿,似乎没明白张世康的意思。 又琢磨了一会儿大哥的话,倒是琢磨明白了,可却想不出跟大哥一样漂亮的话来表决心,便只得道: “某也一样!” 张世康认真的看了一眼两兄弟,确认这二人确有报国之志后,便道: “好,本帅容后便上报陛下,刘文柄,你为锦衣卫指挥同知,替本帅总揽锦衣卫事。 刘文耀,你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兼北镇抚司镇抚司,掌刑事缉拿。” 二人当即拜倒,张世康赶紧将二人扶起。 刘文柄沉吟了一下道: “不知大帅叫我等如何做?” 张世康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水道: “本帅,要你兄弟二人查出全部在京官员的罪证。” 声调虽然低沉,言辞也并不繁杂,可刘文柄却为之一凛。 刘文耀皱了皱眉头,他也知道如今他那皇表哥正与满朝文臣冷战,也理解张世康的要求,可仍旧道: “若是查不到呢?” 刘文柄扭头又瞪了一眼自己兄弟,刘文耀当即领悟。 “卑职明白了。” …… 第220章 秦良玉的夙愿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重庆府,石砫。 马府,清晨。 秦良玉缓步进入马家宗祠,一如往常的向马家的列祖列宗敬香。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最下方的一处牌位上,牌位上供奉着一个叫马千乘的名字。 那是她的男人。 记不清已经多少年了,时光蹉跎了一切。 她已经很老了,头发花白如雪,皮肤虽仍显白皙但已布满皱纹。 唯有那双透着灵动的双眸,可以窥见一丝年轻时的英姿。 她也曾经风华绝代过呀。 “夫君,马家的列祖列宗,国朝得一良才,区区半载,挽京军之颓势,力挫建奴。 今得天子诏令,良玉不敢欺瞒,报与祖宗闻之。” 秦良玉的声音略显沙哑,但脸上似乎露出一丝笑意,那笑容略显苦涩,又有欣慰。 “夫君,咱们的大明,或许有救了。” 秦良玉伸出略显瘦削的手,抚摸着丈夫马千乘的牌位,温柔的道。 她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为大明征战了一辈子,浑河之战、奢安之乱、沙普之乱,战建奴、战流寇、战反贼。 她失望过、痛苦过,但却没有后悔过。 如今夫君早已亡故,两位兄长也战死沙场,徒留她风烛残年,若风中浮萍。 可是啊,她始终有个遗憾,那是当初她与丈夫马千乘刚刚相识时,一起立下的夙愿。 报效朝廷,中兴大明。 即使丈夫被佞臣诬陷至死,她也不曾改变。 她用尽了全部的气力,变卖家资,征募土兵,哪里有战事,她便带着白杆兵去哪里。 可是几十年过去了,老兵凋零,她也满头银发,可朝廷的状况始终不曾好转。 她还想再为大明尽一份力,也为报答陛下的赠诗之恩。 可是好几年了,陛下不曾有军令,似乎已然忘却了石砫,忘却了在这小小山城之中,仍有个一心报国虽死无怨的老人。 她也只得以两千余白杆老兵,固守在石砫这座小城中。 三个月前,逆贼张献忠复反,李自成也死灰复燃再举反旗。 彼时朝廷忙于抵抗建奴,四川兵力空虚,左良玉部彳亍不敢前,两股流寇不约而同的向川蜀进军,攻城拔寨,势不可挡。 而石砫城便夹在张、李两伙逆贼之间,秦良玉那时便想,或许这便是她最终的宿命。 直到三天前,一骑飞骑自京城而来,给她、给石砫、给白杆老兵重新带来了一丝曙光。 她在宗祠又待了一会儿,拄着拐杖便走向马府的一处偏厅。 偏厅内,她的儿子、当代石砫宣慰司宣慰使马祥麟坐于主位下首。 马祥麟年约四十许,生得英武潇洒,眉宇间有着与其母亲如出一辙的英气。 他似是刚从军营回来,身着一身银铠,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左眼带着个眼罩,显得格外的刺目。 浑河之战中,马祥麟的左眼被建奴射中,自此失明。 马祥麟的旁边坐着的,是他的表兄秦翼明,见秦良玉进来,两人立即起身行礼。 秦良玉只是摆了摆手,便坐到主位上道: “祥麟,翼明,此番去施州,可有见到那宁南伯?” “母亲,儿见到了,也向他陈明利害,转达了母亲之意。 但那左良玉态度傲慢,以没有得到朝廷诏令为由,拒绝了孩儿转进重庆府的请求。” 马祥麟如实道,言辞间似乎对那左良玉十分愤慨。 如今张献忠与李自成在四川分庭抗礼,将石砫夹在其中,而石砫只有两千余白杆老兵驻防。 三天前,在秦良玉的授意下,马祥麟与秦翼明亲自前往施州拜访宁南伯左良玉,希望左良玉派兵协防石砫。 左良玉有五万士卒,却不肯分兵协助,只是龟缩与施州一带按兵不动。 “嗯,他的态度倒是在我的预料之中,宁南伯的勇气,早已在那次大败中被打没了。 唉,看来,也只得如此了。” 秦良玉的表情难掩失望,多年以前,左良玉作战勇敢,也是为大明打过不少仗的。 可是如今的宁南伯,似乎早已忘却了初心,成了个只知贪权求赏、却对朝廷诏令虚与委蛇的军阀。 说是在等诏令,可这诏令如果不是给他加官进爵,他便权当没收到。 “不敢欺瞒姑母,侄儿观那左良玉军营,军纪散漫,士兵多有不法。 更有甚者,那左良玉当着侄儿与祥麟的面,以朝廷不发饷为由,竟命令部下劫掠周边平民村镇。 左良玉还强抢民女,聚于军营淫乐,名为官军,时为民贼,实乃朝廷之害也。” 秦翼明义愤填膺的怒斥左良玉的罪行。 “母亲,儿以为大元帅所言甚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咱们不能再指望那左良玉迷途知返,如今张贼、李贼在侧,随时可对我石砫再起攻伐。 石砫与施州扼守川蜀通往湖广的要道,他们必不会放过这里的,咱们必须尽快想办法。 石砫若失,咱们不仅辜负陛下之恩,亦辜负大元帅之期望,儿即便身死,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马祥麟悲愤的道。 秦良玉秀眉微蹙,没有说话,多年的征战生涯,早已将她的心性磨砺的极为坚韧。 到了她这个年纪,已经很少有什么事,能让她手足无措了。 她思量了一会儿,命人取来纸笔,迅速写下一封信,并着人乘快马送往施州。 “着人备车,我亲自去见他。”秦良玉冷静的对儿子道。 马祥麟闻言大惊。 “母亲,您年事已高又有旧疾在身,怎堪一路颠簸。 让孩儿去!”马祥麟红着眼睛道。 “祥麟,你为石砫宣慰使,怎被本官总是离开驻地。 姑母,不若还是侄儿去,您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吩咐侄儿便是。”秦翼明道。 秦良玉闻言摇了摇头。 “不行,你们呐,还不够格,只有我亲自去,才有可能成事。” 秦良玉虽然并未担任朝廷的任何军职,但多年征战,威名在外,使她早已成为石砫、乃至整个重庆府的定海神针。 仿佛只要秦良玉在,石砫的百姓就不会畏惧任何强敌。 临行前,秦良玉将自己的计划交代给儿子马祥麟和侄儿秦翼明。 登上马车之后,秦良玉再度回望守护了一生的石砫城,眼神中带着坚毅与决绝。 “我秦良玉即便身死魂消,也绝不教陛下与大元帅失望!” 第221章 公道自在人心 从石砫到施州并不远,快马一天可至。 秦良玉的马车自是比不了快马,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才抵达施州范围。 进入施州城之前,秦良玉路遇一个不大的村镇,看到不少百姓聚集在村口,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 秦良玉便命令车队暂时停下,着人询问才知,是左良玉手下的兵丁在附近劫掠。 如今已经劫掠到了毗邻的村镇,若不出意外,最多再有半个时辰,灾祸将降临到这里。 村里的百姓人心惶惶,年轻些的拖家带口都出去避难了,剩下这些年老体弱者,只能静静地等待命运的降临。 秦良玉闻言秀眉微蹙,虽早已知道左良玉多行不法,但真的亲眼见到其驻地百姓的惨状,就又是一副情景。 看看日头还来得及,秦良玉便下得马车来,与那些老汉老妪问话。 那些老者看秦良玉衣着尊贵,又有兵丁跟着,一开始还有些惧怕。 但见秦良玉与他们年纪相仿又言辞温和,不大会儿就熟络起来。 “老夫人还是尽快离开此地为妙,那些兵爷可不好惹。 这些人成群结队,若是遇到浑人,连知县老爷家都不放过。” 一个老汉善意的提醒道,言下之意就凭秦良玉的这二十几个护卫,也难保可以不被劫掠。 秦良玉自不肯退却,一边等候一边与当地村民了解情况。 “这些兵爷以朝廷不发饷为由,就是知县老爷也求告无门。 唉,不瞒老夫人,此前那闯贼从此地过境时,也不曾有这群兵爷抢的过分。 他们一粒粮食都不会给俺们留下,不过老朽已经老了,也活够了,这年月……也没甚可留恋的。”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如是也。 正说着,便见几百个兵丁如散兵游勇般,奔着村落过来。 这些人手里拎着刀,将长矛挂在肩头,长矛的一端则挂着鸡鸭等物狂笑着。 有的士兵手里牵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则绑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衣衫不整看起来格外凄惨。 “老夫人,您还是快些走,这儿,太危险了。”那老妪又劝道。 秦良玉仍旧不为所动,她身后的二十几个白杆兵早已义愤填膺,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片刻后,那群士兵就围拢了过来,打头的是个身着盔甲的麻子。 “忒,吾乃宁南伯麾下游击曹连顺,哪儿来的老妪,可是要为这些刁民强出头吗?”那麻子以手里战刀指着秦良玉道。 “老身秦良玉,若是呢?” 秦良玉冷冷的盯着那曹连顺,即使已经老迈,但南征北战数十年,骨子里的杀伐果决却是毫不掩饰的。 那曹连顺只一听秦良玉的大名,立即就蔫了。 秦良玉不止是重庆府的定海神针,即便是在整个川蜀、湖广等地,也威名赫赫。 李自成和张献忠入川以后攻城掠地,唯独石砫夹在中间,如同中流砥柱一般。 那张献忠上个月曾带着一万精锐攻伐石砫,结果激战到下午留下几百具尸首后,便灰溜溜的撤退了,并且再也没敢打石砫的主意。 “原来是秦老夫人,不知秦老夫人来我施州,有何贵干?”曹连顺似模似样的拱了拱手道。 “尔等所为,就不怕遭天谴吗?”秦良玉没有回答他的询问,而是指着周围破败的村落质问道。 “老夫人此言差矣,我等也是有苦衷的,朝廷不发饷,也不给粮,我等若不自力更生,难道要等着饿死吗?” 曹连顺虽然慑于秦良玉的威名,但很快就稳住了心神,在他看来,秦良玉再厉害,也已经老了。 这里是施州,乃是他们的地盘,就凭秦良玉的这二十几个人,是断然不能把他们怎么样的。 而且,听说独眼马昨日来了军营,似乎是要请援。 既然是要有求于他们,想来这秦良玉也不敢对他太过苛责。 “国事艰难,但即便如此,就可以劫掠于民了吗? 自力更生,好一个自力更生! 早晚有一天,我必杀你。”秦良玉盯着那曹连顺道。 “呵,老夫人好大的口气,不过你可没这权力。 咱可是得了伯爷的军令的,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那曹连顺对身后的一众兵丁道,那群兵丁先后附和。 “我劝老夫人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年纪大了就该在家中养老。 却强要为一群不相干的人出头,朝廷又不会念着你的好,这是何必呢?”曹连顺劝说道。 所有人都知道你秦良玉的功劳,但那又如何呢? 即使你的家人全都战死,即使你为朝廷曾立下汗马功劳,可是朝廷又给了你什么呢? 征战数十载,不过仍旧一老妪也。 反观他们的总兵左将军,虽然威名不如秦良玉远甚,但如今已经是宁南伯,两相对比,令人唏嘘。 那曹连顺看似好言相劝,但其实暗含讥讽。 秦良玉当然听出了这曹连顺的言外之意,可她仍旧道: “公道自在人心,你这等兵痞不会明白。 离开这里,或者与我一战。” 说罢,秦良玉身后的护卫皆抽出了利刃,即使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也没有一个后退的。 如今的秦良玉确实没有权力杀这兵将,实际上她甚至连个正式的官职都没有,算是白身。 可即便如此,她也绝不允许这群兵痞,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作乱。 真正的将军,向死而生。 那曹连顺不敢怀疑秦良玉的决心,更不敢真的动手。 开什么玩笑,秦良玉若死于他手,独眼马还有白杆兵绝不会善罢甘休。 白杆兵虽少,可若发起狠来,即便是他们的统领左良玉,也要避其锋芒。 为了这么一个小村镇招惹这么一位大佛实在不划算,念及此,曹连顺只得暗道一声晦气,挥挥手带着部下离开了村镇。 曹连顺离开后,村镇里的人尽皆跪倒在地,感激的向秦良玉磕头。 上了年纪的人,几乎都听过秦良玉的传说。 如今见到,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秦良玉又救了全村人的性命,众人自然都是真心感激。 “诸位乡亲,且再忍耐几日。 老身必不会教那些人继续为非作歹。” 多余的话秦良玉也没说,她带着深深的忧虑继续向施州城进发。 当车驾到了施州城门时,左良玉已经带着几个部将等候多时了。 秦良玉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当她再睁开眼睛掀开马车的门帘时,已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怎敢惊扰伯爷亲自迎接,实在是折煞老身了。”秦良玉下得马车来,冲左良玉谦逊的道。 …… 第222章 左良玉的心思 左良玉四十许年纪,瘦长脸,面颊留着两撇胡子,身着一身锦缎,看起来不像个将军,反倒像个士绅商贾。 此时的左良玉脸上也带着热络的笑意,冲秦良玉拱手回礼道: “老夫人这是哪里话,昨日收到老夫人的信,实在令本伯心中惶恐。 说起来,本该我去拜会老夫人的,奈何公务繁忙,惭愧惭愧。 本伯已在府中摆好酒宴,为老夫人接风洗尘。” 秦良玉虽然年事已高,而且并未有官职在身,但左良玉却丝毫不敢怠慢。 大明朝廷的能兵强将众多,但有一个算一个,提起秦良玉来,没有一个不佩服的。 不论是操练士卒,还是行军作战,亦或是个人勇力,秦良玉都算得上一流。 白杆兵虽然在浑河之战后损失惨重,但仍旧参与了数次剿灭流寇的战争。 这等老英雄他是不敢怠慢的,否则便会被他人指责,即使知道这秦良玉或许是有求于他,但该有的礼节他还是得给。 左良玉做出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往城里走。 待到了酒席上,两人一番客套后便聊起了目前的局势。 “唉,昨日贵公子来请援,本伯原是应该派兵的,然不得朝廷诏令,实难为也。 老夫人当知道,我等在外领兵的,最怕那些朝臣在陛下面前使绊子。 没有朝廷诏令而本伯动兵,若是被那群御史盯上了,本伯又如何担待得起,还望老夫人理解。” 左良玉赔着笑脸道。 说是这么说,但左良玉才不在乎朝廷的言官。 他之所以不肯协防石砫,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不想分兵。 他放任甚至指使部下劫掠平民,朝廷必然不会放过他,左良玉心里比谁都清楚。 也正是因此,他不仅从不离开自己的军队,也从不分兵。 只要他不分兵不轻易离开自己的军队,朝廷就拿他没办法。 如今的朝廷光是流寇和建奴就已经疲于应对了,哪里还有更多的兵力去寻他左良玉的麻烦。 不止如此,朝廷还得想方设法的稳住他。 为了增加自己的筹码,他除却劫掠百姓囤积粮草外,也一直在扩充自己的兵额。 总之,只要自己的势力足够大,只要大明的局势没有得到缓和。 他左良玉就是安全的。 只是左良玉最近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自打张贼李闯复起后,曾经的顶头上司杨嗣昌畏罪自尽。 曹变蛟和其他几路兵马,要么被调到京城协防,要么被调去抵抗建奴。 至少在湖广周边,他左良玉部是朝廷最大的军事力量。 湖广又扼守川蜀要地,按道理来说,为了方便调兵应敌,朝廷应当在湖广设总督。 而这总督人选,目前来看,没有比他左良玉更合适的了。 放眼整个湖广,乃至四川,他左良玉的军队都是最多的。 那石砫的秦良玉,虽然名声在外,但白杆兵历经多次征战早已损失殆尽,又没有更多的钱粮补齐人手。 只那两千多士兵,就算再能打,也比不过他手下的五万多兵将。 可问题就出在这,他等这封诏令已经足足等了一个月,但朝廷的诏令就是没有来。 他便着人去打听京城的消息,得知京城的局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陛下竟然将那张世康封为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张世康他是知道的。 这小子刚被封为京营提督时,左良玉还感叹大明大概真的是要亡了,竟将京城的安危交给一个纨绔之手。 可如今天子将举国军权也交给了这小子,左良玉吃惊之余,便想到自己之所以没有得到诏令,或许就是这小子捣的鬼。 但是,他毫无办法。 “老身自然理解伯爷的难处,只是石砫确实危急,但凡有其他办法,老身又怎能让伯爷为难? 朝廷困难,可我等又何尝不困难,但即使再困难,发道诏令,使伯爷总督湖广、川蜀的兵马,应该不难?” 秦良玉当着左良玉的面,抱怨起朝廷来,这倒是让左良玉很受鼓舞。 尤其是最后那句,让他总督湖广、川蜀的兵马。 这是他做梦都在想的事情,在此之前,左良玉就分析过,整个四川和湖广,最有能力与他竞争这个职缺的,便是面前这位。 而听到秦良玉如此说,左良玉立即问道: “老夫人德高望重,朝廷任老夫人为总督,也是有可能的。 本伯毕竟不受待见,朝廷不惩罚本伯,便是格外开恩了。” 说起自己来,左良玉反倒显得谦逊起来。 可秦良玉心里清楚,这左良玉绝对不是真谦逊,无非就是想搞清楚她的真实想法罢了。 左良玉不肯支援石砫,明面上是说没有诏令,实际上是不想分兵。 但说的最根上,其实还有个原因。 倘若朝廷将这总督之位给了秦良玉,那他岂不是白折腾了。 既然石砫被李自成和张献忠视为眼中钉,倒不如等这石砫被流寇拿下,他左良玉反倒能少个竞争对手。 如此,不仅不用冒风险分兵,石砫落败也跟自己没关系,还能少个竞争对手,实在是一举多得。 但此时听这秦良玉的意思,是对方似乎对这职缺并无兴趣,这倒是令左良玉有些惊讶。 “伯爷说笑了,老身今年都六十有五了,近来身体也大不如前,没多久好活了。 到了老身这般年纪,在意的只是守住石砫这座祖地,哪里还会再有争名夺利的心思。 唉,等伯爷您到了老身这般年纪,自然就明白了。” 秦良玉叹了口气道。 这话让左良玉心里的石头落下大半,但他本就谨慎,还是没有完全相信。 秦良玉脸上仍旧带着笑意,继续道: “老身听闻伯爷有个儿子?” 左良玉不知道秦良玉为何突然问这个,便回道: “犬子左梦庚,今年正好十八岁。” 秦良玉闻言故作惊讶。 “哦?可曾婚配?” 左良玉心中了然,但面上仍旧笑道: “未曾,老夫人这是何意?难不成却是要给犬子作媒?” “不瞒伯爷,麟儿与你年纪相仿,恰好有一女名曰玲绮。 老身这孙女今年刚满十七岁,也是到了婚配的年纪,一直缠着老身说,要寻个勇武的如意郎君。 伯爷南征北战赫赫威名,虎父必无犬子,老身以为何不撮合一番,或许可成就一段姻缘。 伯爷以为呢?” …… 第223章 虎女焉能嫁犬子 这话一说出来,左良玉顿时来了兴致。 他虽然被朝廷封为伯,但到底不过是个流爵,而秦良玉虽然没什么官职,可她的儿子马祥麟,却是世袭的宣慰使。 不止如此,马祥麟的祖上,乃是汉伏波将军马援的直系后裔。 秦良玉本人更是在四川拥有极高的威望,而他的儿子左梦庚,不仅没什么勇力,甚至还有些胆小怕事,而且也是个白身。 在这个极为讲究门当户对的年代,汉伏波将军直系,再加上世袭宣慰使之女,嫁给他儿子,他左良玉绝对是十分有面子的。 左良玉出身草莽,大字不识,他的儿子左梦庚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即便说是下嫁也不为过。 虽说秦良玉如此提议,未必没有借此请求他派兵支援石砫的想法。 但倘若秦良玉果真如此想,左良玉便可以断定,对方确实真是对总督这职缺不感兴趣的。 不论如何,这对左家来说,都是件好事,既得了美人和名声,也能借此增加他左良玉的威望。 “若老夫人真有此意,此乃美事,本伯又如何不愿呢?”左良玉高兴的道。 秦良玉闻言心中大定,看左良玉没有意见,便笑道: “如此不若寻个日子,伯爷去往石砫,与犬子见上一面。 最好也将梦庚带上,让他与玲琦聊聊,我等便不用拘泥于那些陈规了。” 左良玉闻言这才彻底放下戒心,如此不仅能与马家结亲,后顾之忧也能顺道解决,实在是件美事。 “既然有老夫人张罗,那本伯还有什么可说的。 如今局势动荡,为防生变,择日不如撞日,待老夫人在府上歇息两日,不如本伯就带着犬子一同去石砫拜会马将军? 老夫人放心,只要本侯与马家结为亲家,保住石砫城的安危,左某义不容辞!” 这时,左良玉反倒比秦良玉更在意儿女的婚事了。 他知道秦良玉亲自来,大抵上还是希望他能派兵支援石砫。 之所以不提此事,而是以嫁女作媒,其实还是想让他亲自开口。 这对于左良玉来说,倒是没什么好纠结的,只要能与马家结为亲家,石砫作为四川与湖广的要冲,还是要保住的。 否则,倘若石砫有失,不仅朝廷要怪罪,就是他对未来的儿媳妇,也不好交代。 “伯爷所言,正合老身之意。 当今局势,波云诡谲,不过老身想来,朝廷即便效率再慢,提任伯爷为总督的诏令,估计也就在这几天了。 说不得到时候对于伯爷来说,便是双喜临门了。”秦良玉少有的露出一丝恭维之意。 可仅仅是这一丝的恭维,就左良玉乐得合不拢嘴。 且不说秦良玉的威望,这等功勋之家,如今却以嫁女为介,来求他左良玉,光是如此就足以令他得意非常了。 二人又聊了会儿,秦良玉便以劳顿体乏为由,结束了这场酒宴。 当晚,秦良玉便住在左良玉府上的客房,第二天在左良玉的陪同下,秦良玉参观了左良玉的军营。 五万人的大营,足足占据了施州城很大一块区域,左良玉将这块区域内的百姓全部赶走,营房不够,便占用民居。 秦良玉对此也权当没看到,只是偶尔夸赞左良玉用兵有道,左良玉自然心中满意。 到了第三天,秦良玉便与左良玉一同踏上去往石砫的路。 与来时不同,此番返程队伍里足足多了五百人。 秦良玉刚上马车,放下马车的门帘,脸上的笑意就逐渐消失。 她本以为此番还要费一番周折,说不得就要耽误不少日子,没想到这左良玉一听她要嫁孙儿,竟变得如此猴急,反倒少了她许多口舌。 左良玉生性谨慎,那天迎接她时,左良玉虽然身着常服锦缎,但却是瞒不了秦良玉的眼睛的。 你常服锦缎里头,左良玉还穿着一套内甲,虽然包裹的极为严实隐蔽,但抬手时秦良玉还是通过袖口看出了端倪。 此番回石砫,能跟随左良玉做护卫的,基本都是左良玉的嫡系精锐。 一路上,左良玉骑在战马上,不时还跑到秦良玉的马车外问候,经常也会送来携带的蜜饯果品之类,秦良玉也都一一笑纳。 待来到石砫城外,石砫宣慰使马祥麟已然等候多时。 双方一见面,就又是一番寒暄。 马祥麟早已通过母亲的书信得知情况,在态度上对左良玉也很热络。 与马家的热络相比,左良玉反倒显得有些拘谨,或者说谨慎。 他说话之余,便用眼睛偷摸环视石砫城的城墙,一旦发觉有诈,他便会毫不犹豫的逃走。 城墙没发觉异常后,左良玉这才在护卫的保护下进入石砫城。 入城后,左良玉就更加谨慎了,恨不得浑身都长满眼睛,堤防着周围的一切。 马祥麟很快摆好了宴席,招待左良玉与他的儿子左梦庚。 由于要聊婚事,左良玉倒是也没提出让护卫进入房间,但仍旧有七八个亲卫护持在客厅门外。 而另一边,秦翼明带着一群白杆兵将领,每个人都提着美酒、烧鸡,奔着左良玉护卫所在的营房而去。 左良玉先是与马祥麟聊起当前的局势,并再次言明,只要亲事能成,他必保石砫无虞。 马祥麟自是感激的道谢,左良玉又将自己的儿子左梦庚拉过来,左良玉是个粗人,甚至还让左梦庚提前喊了岳父。 马祥麟倒是也很配合,也向左良玉敬酒,只不过被左良玉以身上有伤未愈为由婉拒,倒是将儿子拉过来陪了不少酒。 酒过三巡之后,一个下人进来到马祥麟身前低语了几句什么。 马祥麟闻言沉默不语,左良玉便借此机会道: “马兄已然见到犬子,既然说亲,我等也不拘礼节,何以不见本伯那儿媳呢? 不如喊玲琦过来,也好叫他们两人熟悉熟悉。” 马祥麟年轻时军中乎其赵子龙、小马超,与其妻可谓郎才女貌,想来其女应当也是个美女子。 左良玉话说完,左梦庚却突然站了起来,他此时已然喝的酩酊大醉,摇摇晃晃的对马祥麟道: “岳父,不知我那娘子可漂亮否?若是不漂亮,我可……” 左良玉没想到儿子多喝了几杯酒竟然如此失态,正要去呵斥,便听马祥麟等着脸道: “哼,虎女焉能嫁犬子!” …… 第224章 你死的明不明白,关老夫何事 左良玉闻言,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脸色大变,当即冲着门外高呼: “护卫,快来护我!” “啊——”外头忽然传来阵阵打斗声,夹杂着士兵的哀嚎。 那左梦庚本来还醉醺醺的不甚在意,此刻不仅酒醒了,魂儿都快要没了。 “马祥麟,我乃朝廷敕封宁南伯,你安敢如此待我?”左良玉抽出兵刃来,指着马祥麟道。 幸亏他谨慎非常,即使与马祥麟一同吃饭,腰间的佩刀也不曾交与他人。 此刻的左良玉心中惊骇至极,如今他想到,或许从秦良玉亲自前往石砫见他时,对方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区区石砫的一个土司,没有朝廷的诏令,安敢对他动手? 就凭那两千多的白杆残兵吗? 他可是当朝宁南伯,也是拥兵五万的总兵一级的要员,不论是哪个名头,都不是马祥麟这区区宣慰使可以生杀的。 左梦庚两股颤颤的躲到左良玉背后。 “可你现在不是了,我奉旨诛贼,左良玉,你是自己体面,束手就擒? 还是……我帮你体面。” 马祥麟冷冷的盯着左良玉,慢慢的抽出了自己的兵刃。 多年的征战厮杀,马祥麟皆是冲锋在第一线,那股子凶狠劲儿迸发出来,令左良玉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左良玉刚从军时,也曾作战勇猛,但自打身居高位以后,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不仅时常不听调令进攻,他自己也鲜少亲临战场。 再加上这几年声色犬马,体力也早已大不如前。 “圣旨何在?要死就让我死的明白,我要看圣旨!”左良玉一边观察着屋内的环境,一边大声道,似乎是在寻找逃窜的时机。 石砫城的白杆兵总共两千出头,虽然兵力仍旧比他多出四倍,但被挑选出来作他护卫的,也皆是精锐。 他不指望能全身而退,只要逃出这个屋子与他的护卫汇合,杀出重围也并非不可能。 但马祥麟战场厮杀多年,又怎么会着了左良玉的道。 他的母亲与他说的很明白,只要时机一到,以最快速度斩杀左良玉,不得拖延。 “你死的明不明白,关老夫何事?看刀!” 说着马祥麟就挥刀冲了过去,左良玉执刀格挡了一下,只觉得虎头发麻。 左良玉立刻知道自己不可能是马祥麟的对手,一边躲闪格挡,一边还想着对方能饶过自己: “我等征战半生,不过就是想出人头地,所为者无非就是名与利。 只要——啊——” 左良玉右后腿中了马祥麟一刀,他惨叫一声,强撑着没有倒下。 “只要马兄能饶我性命,我的那些部下皆交由你来统领, 我还有……还有金银二十万……还有……啊——” 左良玉躲闪不及,左臂腾空飞起,马祥麟借势一个跨步上前一刀刺穿了左良玉的左胸。 左良玉斜倚着墙壁倒下,此时的他双眼圆睁,怒视着马祥林,想大骂出声,可一张嘴冒出来的只有血水,力量在飞快的从他的身体里流失。 “你当真以为所有人都与你一样,你这等人,死不足惜。” 马祥麟说罢,也不待左良玉真正死去,上前左手抓住左良玉的头发,右手挥刀猛烈砍击左良玉的脖颈。 鲜血顿时从左良玉的颈动脉喷射而出,左良玉浑身痉挛,单臂胡乱挥舞,但马祥麟面不改色,以左脚踩住左良玉的单臂。 一下、两下、三下,只片刻左良玉的头颅便被整个砍下。 马祥麟一手提着战刀,一手提着左良玉血淋淋的头颅,正要往门外走,却突然发现酒桌子底下,左梦庚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他。 “不要……不要杀我,叫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杀……不要杀我!求求你了!” 左梦庚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惨状,尤其是父亲的头颅还在他面前晃荡,吓得几欲晕厥。 屋内除却血腥味以外,瞬间充斥了一股子的尿骚味儿。 马祥麟皱了皱眉头,满脸的鄙夷。 强者一怒,挥刀向更强者,弱者一怒,挥刀向更弱者。 虽然左良玉恶贯满盈死不足惜,可不论如何,左良玉是这左梦庚那个的父亲。 眼睁睁看着亲人被杀,即使不量力,也当鼓起奋勇为父报仇。 这左梦庚倒好,全然不在乎亲人被杀,只顾着自己讨饶活命。 大丈夫死则死矣,如此窘态,实在令人不齿。 这时,外头的战事已然结束,几个白杆军士兵冲了进来,马祥麟便命令他们将左梦庚绑了起来。 另一方面,秦翼明正领着数百白杆军士兵,与左良玉的亲卫对峙。 这群人谨慎非常,即使秦翼明提着酒肉多番劝阻,也不肯多喝。 为了不影响大局,秦翼明当即决定硬碰硬,最终经过一番厮杀,将这群亲卫围堵在了一处死胡同。 这群亲卫困兽犹斗,坚决不肯投降,秦翼明心中火起,正打算带领部下再度发起冲锋,但见马祥麟领着一群弓弩手赶了过来。 他浑身浸满了鲜血,左手仍旧抓着左良玉的头颅,走到那群负隅顽抗的亲卫队前道: “左良玉擅杀百姓、贪墨不法、不听调令、恶贯满盈,奉陛下诏令,诛杀左良玉。 如今左良玉已伏诛,尔等若降,可饶得性命,若负隅顽抗,灰飞烟灭!” 说罢,马祥麟便将左良玉的头颅,冲那群人丢了过去。 两百多支弓弩手弯弓搭箭,瞄向了不远处的左良玉亲卫。 首领已死,身为亲卫按说当以死谢罪,不过这些亲卫显然并没有这个觉悟。 既然左良玉都死了,一切的坚持也就没了意义,当然是活命最重要。 当啷—— 不知谁第一个丢下兵器跪倒在地,不多时几百个亲卫都相继跪倒投降。 马祥麟和秦翼明心中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两人衣服都没换,赶紧赶到秦良玉的住所,并将这个喜讯告诉了秦良玉。 秦良玉闻言并没有显得有多高兴,反倒是表情略显凝重。 她拄着拐杖走到内室正堂,放下拐杖后,珍而重之的端着一个锦盒走出来。 那锦盒由绣着金龙的锦黄色绸缎包裹,秦良玉打开了锦盒。 里头放着一道圣旨,以及一封信。 此时的秦良玉双眼已然含着泪珠,她小心翼翼的将圣旨取出,缓慢的走到院子里。 将高悬于头顶,朝着北京城的方向,叩头谢恩。 马祥麟与秦翼明对视一眼,当即也跪倒在秦良玉身后。 冬日的院子静谧非常,唯有那高悬的明月,注视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 …… 第225章 你二人想干什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石砫宣慰使马千乘之妻者,秦良玉,忠心报国,四十余载矣。 历经浑河之战、奢崇明之战、奢安之乱、沙普之乱,等大小战事数百,作战勇猛、指挥有度,为国朝之柱石。 敕封忠贞伯,赐铁券丹书,赐一品诰命服,赏金二百。 敕令秦良玉,总督湖广、四川、云南、贵州四省戎政。 赐尚方剑,以御四川之寇贼,四省各级官员,但有不应者,执此剑斩之,不罪。 昭告天下,咸使闻之。 钦此。” 以女性身份封爵,这在整个大明都是绝无仅有的,即使放眼整个中国历史,凭借军功封爵的女性,也仅此一例。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年代,一个女人想成就一番功绩何其之难。 即便是秦良玉,也仅仅是因为夫君死的早,子嗣又年幼,才能以女流之辈代掌石砫宣慰使之职。 诚如左良玉之言,秦良玉征战这么多年,目前却还只是没有任何官职的白身。 可是这道诏令,不仅将秦良玉封了世袭的伯爵,还直接任命她为四省总督,并赐了尚方剑。 以白身直接升任总督这等万人之上、两人之下的重要军职,在大明也可以说前无古人了。 将整个西南之安危尽托于手,这份信重,平复了秦良玉多年来遭遇的委屈与悲愤。 但更使秦良玉感动的,还是随这道诏书一同发来的信件。 信件一共有两封,一封乃是崇祯皇帝的手书,与诏书这等布告天下的正书不同,崇祯皇帝写的手书就显得亲切了不少。 “秦老将军亲启: 朕忙于国事,一别数年,不曾问候,实乃朕之过也。 老将军之功,自不必言,汝夫千乘,为朝廷奸人所害,汝之长兄、次兄、三弟、儿媳、侄子,皆为朝廷尽忠血染疆场。 汝不罪朝廷,然朝廷自罪,朝廷亏欠白杆军,亦亏欠马家与老将军,此朕之责也。 将军年事已高,朕本不欲再使将军操劳。 世康一再言之,曰西南唯有老将军镇守,方得安寝,朕实不忍也。 然国事艰难,天下疲敝,战火四起,北有建虏虎视眈眈,分不得兵,流贼之祸,除老将军,朕实不知谁可担此重任也。 所赖列祖列宗怜悯,为我大明降下良才,世康虽年幼,然胸有韬略,腹有春秋,所思、所言、所行,无一不能实践,为朕之幸,亦为大明之幸。 是以,朕敕令张世康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节制天下兵马,总督天下军务。 朕将西南之地尽托于老将军,但有军事要务,皆以世康之令为尊。 不可因世康年幼便轻视之,此朕之所托,亦为朕之令也。 望老将军慎之,亦望老将军保重身体,为我大明再立功勋,此朕之愿也。” 手书没有落款,但却印有崇祯皇帝的私玺。 如果说诏书是崇祯皇帝当着天下人给予秦良玉的补偿与功劳认可,那这封手书便是崇祯皇帝以私人身份表达的愧疚与期望。 实际上,秦良玉一直都未曾怨恨朝廷,也未曾怨恨过崇祯皇帝。 她只是不甘,不甘看到神州陆沉,自己却无能为力,不甘看到百姓流离失所、流寇为祸。 可这一切,都在这道诏令与手书的恩情里消融,并转化成了胸中再度燃烧的烈焰。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马祥麟与秦翼明上前将秦良玉扶起来,马祥麟小声询问道: “母亲,大元帅真的只有十九岁吗?” “想来不会有假,陛下的诏书与手书,你二人皆看过。 为母观大元帅的笔迹与言辞,想来年岁也不会大。” 秦良玉想起张世康所写的信,表情显得有些古怪。 “真是少年英杰呀,姑母有所不知,侄儿得知消息,大元帅驱京营两万老弱,一战贾庄擒获建奴的亲王,击溃岳托部。 又调兵遣将,二战泾水,击溃了多尔衮。 此等战绩,足以说明咱们的这位大元帅实有惊世骇俗之能。 陛下的手书便可以说明很多,你看前半部分皆在言姑母之劳苦,但一提到大元帅,陛下便一口气夸了好些篇幅。 陛下倘若不是信任倚重大元帅到极点,怎会在给姑母的信中反复提及呢?”秦翼明分析道。 “兄长言之有理,唉,万年和玲绮倘若有大元帅一成的才能,弟也不至于如此忧愁。”马祥麟感叹道。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气死人,他的这一双儿女,马万年今年都二十二岁了,不思兵事,每日只知之乎者也,读些腐儒的书。 女儿马玲绮正好相反,每日舞刀弄枪,以她的奶奶为偶像,满脑子都是上阵杀敌。 这次设计以嫁女为由杀左良玉,得亏没让他这女儿参与,否则就凭左良玉那废物儿子的表现,女儿一见到估摸着就得气得露馅。 “祥麟也不必如此忧虑,儿孙自有儿孙福。 说起来玲绮今年也十七岁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祥麟你也得上点心了。”秦翼明安慰道。 “哼,兄长你不说我还不气,这丫头整日舞刀弄枪,只言她的如意郎君当是个盖世英雄。 疯言疯语的,弟哪里去给他找盖世英雄?”马祥麟无奈道。 秦翼明闻言反倒眼睛一亮。 “姑母,咱们的这位大元帅,好像也尚未婚配? 大元帅年十九,玲绮年十七,年纪恰好……” 秦翼明一边说着,马祥麟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唯独秦良玉皱了皱眉。 “不得妄语!难道你们两个还未从陛下的信看出来吗? 为母能被陛下启用,皆因大元帅的举荐。 我等是何身份,你怎敢如此造次大元帅?” 言下之意,大元帅如此抬举我等,你二人想干什么? 让大元帅给你当女婿,给你叫岳丈?还是让大元帅给你叫表舅? 马祥麟、秦翼明表兄弟俩闻言也不好意思起来,咧嘴不敢言。 秦翼明转移话题道: “姑母,陛下的信提及大元帅甚多。 侄儿好奇,不知大元帅的那封信里都写了什么?” …… 第226章 这招好使的很 之前秦良玉只将崇祯皇帝的诏令和手书,给了马祥麟和秦翼明看,张世康的亲笔信却未曾示人。 闻听侄子之言,秦良玉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便将匣子里的最后一封信也递给了兄弟俩。 马祥麟与秦翼明珍而重之的将信打开,二人看完后皆瞪大眼睛张大了嘴巴。 “秦老将军亲启。 老将军之威名,吾如雷贯耳,奈何(划掉)。 算了,本帅还是用白话说。 老将军的能耐,本帅许多年前就知晓,并时常为老将军的遭遇感到惋惜。 都怪朝廷无能,天子昏聩(划掉),才使得老将军良玉深埋。 这是大明的不幸呀。 好在陛下如今重振旗鼓,意与天下更新,本帅便举荐了老将军。 如今张献忠、李自成等流寇再起,皆因杨嗣昌去年滥用职权就地征粮,以至激起民变。 建虏破关入寇,朝廷又少粮少饷,只是建虏就令本帅头疼的不行。 但流寇之患又不能不管,好在这俩货自作聪明,都跑去了四川。 以为四川易守难攻,可以高枕无忧。 殊不知易守难攻,但只要咱们不攻,他们也只能憋在里头出不来不是? 当然,如此行事也非本帅本意,实在是咱这朝廷啊,穷的荡气回肠。 陛下都快穷疯了,还逼着本帅将我爹的家底都给捐了。 不过老将军不必忧虑,本帅已想到新的搞钱计划。 当老将军看到这封信时,本帅或许已经搞到了银子。 本帅给老将军写这封信呢,只有一个目的,希望老将军防守四川,勿要让流寇自西南出川。 北方汉中,本帅安排孙传庭防守,老将军可与其配合。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给朝廷给本帅征兵练兵调配粮草争取时间。 本帅希望老将军勿要有任何顾虑。 我教陛下给你邮寄了诏书和天子剑,这玩意儿我试过,好使的很,他们都怕。 不听你令者,尽可斩之。 尤其是那个左良玉,这老小子本帅早看他不顺眼,若不能除掉他,日后这老小子必定成为东南的军阀。 本帅听闻白杆兵兵力只余两千余,所以,搞定这老小子,当智取,兵家之事,本帅在老将军面前,就不班门弄斧了。 待老将军夺了左良玉之军权,可将其兵力收归己用,若是不堪用,可遣返他们。 但决不许他们再祸害百姓,若有违反的,尽可杀之。 当然,本帅还是希望老将军扩编白杆兵。 实不相瞒,本帅对老将军的白杆兵仰慕已久,日后有机会,本帅必去一趟石砫,一睹白杆兵军威,嘿嘿。 至于钱粮,只要本帅这边得手,本帅必会差人给老将军送去。 当然,老将军也不必干等着,周遭的那些大户,你看着谁家粮食多银子多,就去自取。 敢不识相的,就说他家地窖有盔甲,这招好使的很,亲测。 老将军不必顾虑朝臣弹劾,一切有本帅顶着。 老将军更不必顾虑那些大户,大明有如今的局面,这些大户难辞其咎,只要不伤及底层百姓,尽可为之。 本帅暂时就想到这么多,老将军老成谋国,自己看着来就行,本帅就不多干预了。 那就这样,八八。 落款,神武龙威决胜千里天下兵马大元帅张世康。” 马祥麟和秦翼明对视一眼,对这封信都满脸震惊。 秦翼明这才想起为何一提大元帅的信,姑母的表情就有点怪。 现在看来终于知道原因,马祥麟的胡子一边看信胡子就一边翘,想来也大受震惊。 首先便是大元帅的字体,歪七扭八,几乎每一句都有错别字,有的写错了,干脆用毛笔划掉,而且,通篇都是用大白话写的。 就算用尾椎骨想,也没人想到,这封错漏百出、令人滑稽的信,竟然出自当今天子最信任的国朝第一重臣之手。 信中的言辞就算在炸裂界,也是相当炸裂了。 大元帅竟敢说天子昏聩,虽然划掉了,但还是能依稀辨认出来。 其次就是大元帅的言辞,动辄就是搞钱,甚至还教他们搞大户,用的还是最蹩脚的私藏盔甲。 最离谱的是,这招式大元帅还自己用过。 言辞笔迹,不仅丝毫不像国朝第一重臣,倒十分像个混街头的纨绔青皮。 可落款的大元帅印玺,以及当今陛下的背书可做不得假。 两人愣是吃惊了半晌,也没想出如何评价这位大元帅,以及大元帅的密信。 “既然看完了,便将信交给我。”秦良玉伸手道。 马祥麟和秦翼明不敢违抗,赶紧将信交给秦良玉。 “此信只我三人知晓,不得再传与外人,倘若败坏了大元帅的名声,莫怪我不饶你们兄弟俩。” 秦良玉提醒道,不论如何,她必须维护当朝第一重臣的形象。 马祥麟和秦翼明哪敢违抗,即使两人都是作战勇猛杀敌无数的猛将,在秦良玉面前,也乖巧的如同两个新兵蛋子。 秦良玉将张世康的信郑重的叠好放回信封,又将其与天子的手书一同放进木匣子里。 “大元帅虽然年轻,但能两次正面击溃建奴,试问你们俩,可有这等能耐? 朝廷之所以困窘,皆因大户太过富有。 大帅不仅料到那左良玉的不臣之心,还三言两语便将国库空虚的底层原因讲了个明白。 大帅担心我等被省部高官掣肘,专为我等请赐了天子剑。 不教我等袭扰底层百姓,而对大户动手,倘若朝廷各路兵马都如此做,而非一味的加征于民,流寇早在几年前便被剿尽了。 将流寇困于川蜀,看似蠢笨,但相比于放任流寇四处逃窜,官军缺粮缺饷疲于奔命,却是要稳妥多了。 大元帅所任用的孙传庭,我也早有耳闻,是个懂兵的能人。 大元帅的信虽然看似轻浮,但信中所言,那句不是实情? 你们俩呀,虽勇武有加,但若论战略层面,绝不及大元帅。” 秦良玉语重心长的对两人道。 秦翼明闻言若有所思,马祥麟也觉得有理,心道若大元帅真如此大才还文武兼备。 e,倒是与玲绮那丫头心心念念的盖世英雄对上了呢。 马祥麟这么想着,嘴角露出了迷之微笑。 “莫在这里傻愣着了,立即着人带着这封诏令,去往施州附近各州府。 令这些州府集结巡检、卫所兵、民壮等守备力量。 三日后,本督要整编左良玉部的五万人马。 不,翼明,你亲自去。” …… 第227章 今日我以此剑,为陛下荡平不臣 崇祯十一年腊月初六,施州。 施州西城墙,值守的两个低级将领依着城墙垛口在闲聊。 “总兵大人去了石砫已经好几日了,怎的也不见个回信儿?” “嗐!你怕是还不知道,咱们的左小将军与石砫的马家要结亲了,大人现在估摸着正在石砫吃喜酒,哪有心思管咱们。” “要说还是咱们的左小将军有福气,听说石砫宣慰使家的小女儿长的天仙似的,诶,可惜了。” “老孙你这啥意思?还可惜了?左小将军除了武艺不行,略有些文弱胆小外,哪里配不上他家了? 一个小小的石砫宣慰使罢了,说不定哪天就被张贼给破了城。” “倒是我失言,可总兵大人是不是谨慎的有点过了,他出趟城,却叫我等紧闭城门不得外出。 这好几日没出城,真将人憋死了。” “这倒是句实话,还是出去打秋风爽啊,运气好,还能吃上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诶?老孙你瞅,城外头那打头的,是不是咱们的左小将军?” 但见西城外行过来一队兵马,打头的正是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 他的身后跟着四五百护卫,只是却并非左良玉的亲卫,而是全由石砫的白杆军组成。 左梦庚的表情很是古怪,两个护卫几乎是紧紧贴着他。 “城上的人听着,我是左梦庚,快快打开城门。” 左梦庚感觉背后杵着的兵刃,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原来是小将军回来了,不知总兵大人何在?”城墙上的值守将领询问道。 “我爹喝醉了,叫我回来犒劳弟兄们,尔等快快打开城门!”左梦庚继续喊道。 “咱总兵大人在外头一般情况下向来不怎么喝酒,咋地这次还喝醉了?” “得了老孙,这能是一般情况吗?这可是小将军的婚姻大事!喝点酒是在所难免的。” “那倒也是,不过小将军怎的这般严肃,这大冷的天,还满脸都是汗。” “兴许是赶路赶的急。”这人说完,又坏笑道: “也可能是小大人这两天操劳过度了也不一定。” 被称作老孙的闻言立即会意,露出个猥琐的笑容来。 “你二人嬉皮笑脸的作甚?再不开城门,小心本将军军法从事!” 左梦庚感觉背后又多了一把兵刃,赶紧又大声喊道。 城上的两个值守将领闻言,这才赶紧告罪,吩咐士兵打开城门。 左梦庚虽然是左良玉的儿子,但由于太过怯懦,在军营里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威望,甚至时常被轻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区区两个千总都敢如此怠慢他。 但城门总算是吱吱呀呀的开了。 “祥麟,待会儿我来控制城门,你带着三百人直奔那些军将的营房。” “好,就这么办。 左梦庚,你若胆敢露出破绽,你爹的惨状,便是你的下场。” 马祥麟说罢,一行人便奔着城门而去。 当走到城门下时,由于距离离得近了,城墙上的一个将领眉头皱了起来。 “咦?小将军身后那人,咱看着怎么有点像石砫宣慰使马祥麟? 老孙你瞅瞅像不像?不对,不是像,他就是! 你瞅他那头盔,故意遮盖着左眼,那马祥麟的左眼正好是瞎的!” “不好!老孙,快,快去通知弟兄们,这可能是敌袭!” “行动!”队伍终于进入了城门洞,秦翼明果断的道。 说着,身后的四五百白杆兵片刻间分作了两队,马祥麟抽出战刀来一刀结果了旁边值守的士兵性命。 马祥麟带着三百人直奔左良玉部将领居所。 这时,城门楼的士兵围了过来,秦翼明高喊: “左良玉不听诏令,祸害一方,奉圣命诛贼! 跪地投降者,不罪!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哼!胡言乱语,妖言惑众,兄弟们,杀将过去,救出总兵大人!” 那领头的将领压根不理会秦翼明,他们在施州附近烧杀抢掠,干的那些事自己心里都清楚。 若是被朝廷抓住,基本就是个死。 “孙将军救我!我父亲被他们杀了,是他们威胁我的! 孙将军救我呀!” 左梦庚吓的泪如雨下,一边挣扎一边冲对面的士兵高呼。 “什么?总兵大人死了?”孙姓将军大惊失色。 同时,他身后的士兵也都顿时面如土色,他们之所以敢在施州如此肆无忌惮,都是因为左良玉的存在。 可如今左良玉死了,本就是一群老兵油集合体,队伍里当即就有人乱了阵脚。 “左良玉已伏诛,尸首正挂在石砫城墙上示众,此事千真万确! 尔等速速投降,莫要执迷不悟!”秦翼明当即道。 “不可能!这厮定然是诓咱们,莫要信他的话!兄弟们,他们人少,杀了他们!”孙姓将军鼓舞士气道。 “孙将军,我爹真的死了,被马祥麟杀的,头都被砍下来了,孙将军,救我呀!” 左梦庚早已吓破了胆,只知道一味的哭嚎着。 左梦庚这一嚎,即使原本不相信左良玉已经死了的人,如今也不再怀疑。 对面的孙姓将军闻言大怒。 “你这白痴!” “兄弟们,杀了这些人,为总兵大人报仇!” 说着便与秦翼明战在一起,不过跟随他的人仅仅不到一半,更多的人只是站在后头观望。 这时,城门外不远处又出现大批的士兵,足有数千。 这群人人数虽多,但着装杂乱且破旧,有巡检司的,也有隶属于周边卫所的,更有不少连破旧的军服都没有的民壮。 不止军容不整,武器更是各异,生锈的铁刀、破旧的耥耙,更有铁骨朵、木棒,甚至还有拎着粪叉和镰刀的。 可此时这些人却个个斗志昂扬,因为身在他们最前头的,乃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女英雄——秦良玉。 此时的秦良玉再次戎装加身,一身亮银色盔甲在微弱的阳光下光彩夺目。 虽然已经六十五岁高龄,但满脸的坚韧,以及多年来征战沙场的威望,只是站在那里,就令身后的乌合之众兴奋起来。 她的身后,跟着周边几个州府的最高行政官员,在四省总督的军令下,即使害怕,他们也不得不出来为所有人背书。 “陛下赐我天子剑,今日我以此剑,为陛下荡平不臣。 城门已开,冲进去! 奉诏讨贼,降者不杀,违抗者死!” 秦良玉将天子剑高高举起。 一声令下,身后数千杂牌军便奔着施州城冲了过去。 第228章 一力降十会 “奉诏讨贼,降者不杀!违抗者死!” 且不说这群杂牌兵的战斗力如何,光看声势却是足够能唬人的。 本就与消极反抗的左良玉部将,但见几千人嗷嗷叫着冲过来,当即就蔫了。 左良玉部虽然号称五万大军,但军纪涣散,欺负平头百姓倒是一把好手,若真论战斗力,与两年前的流寇也好不到哪儿去。 见几千人嗷嗷叫着冲过来,当时就有不少士兵丢掉武器投降。 那孙姓将领被秦翼明斩杀后,周围的士兵顿时全都跪倒在地。 秦翼明立即命令冲上来的杂牌兵控制住了局面。 半刻钟后,当马祥麟押着左良玉部的十几个将领赶过来时,秦良玉才算是真正的放下了心。 左良玉部的战斗力、军纪是很差劲,但她从附近州府调集过来的这些巡检司和民壮,也好不到哪儿去。 尤其是那群卫所兵,一个个瘦骨嶙峋,还不如那些民壮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但秦良玉料定左良玉死后,本就军纪涣散的五万大军里,根本没有一个部下能很快将军队整合。 而这群紧急调集来的杂牌兵,只要利用得当,只需一个照面,便可以改变整个局势。 于是她出发前就令各州府的官员下令,凡是参与此战者,免除往年欠交以及今年一整年的税赋。 作为总督,她有这个权力,更有张世康在背后支持。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再加上秦良玉提前就说了,只要他们表现出足够的气势,或许根本就不用真的动刀枪。 所以才有了先前那样,一群明明没什么战斗力,一触即溃的杂牌兵,竟嗷嗷叫着整出了不死不休的气势。 而同样军纪涣散又惊闻首领已死的左良玉部众当时就放弃了抵抗,再加上主要将领被马祥麟捉拿,从众心理之下,五万士兵就这么全部都放弃了抵抗。 秦良玉带着五百白杆兵走到哪里,哪里的士兵就跪倒一地。 “尔等不听朝廷调令,劫掠百姓,奸淫妇女,恶贯满盈。 尔等之罪,按大明律,本督该全部处死尔等。 但陛下仁厚,大元帅宽忍,念在尔等皆是受这些罪将鼓动,饶尔等性命,给尔等戴罪立功的机会。 但是,机会仅有这一次,尔等倘若再犯,如同此贼!” 秦良玉冲周围的降卒说罢,马祥麟一挥手,十几个左良玉主要部将当即人头落地。 周围的士兵噤若寒蝉,本来还绷着的那根弦,在听到饶他们性命之后,才终于松了下来。 “曹连顺,你莫以为躲在后头,本督就看不到你。”秦良玉指着躲在士兵后头的曹连顺道。 周围士兵闻言,立即有人将曹连顺拖了出来。 “本督说过,我必杀你!” 马祥麟闻言立即走了过去,连求饶的机会都没给,一刀结果了曹连顺。 “自此以后,大明再无左良玉部,尔等皆并入白杆军。 在我白杆军,令行禁止,尔等倘若不收敛之前的行为,且看看我秦良玉手中的剑是否锋利!” 秦良玉说罢,便将琐事交给了马祥麟和秦翼明兄弟。 她毕竟年岁已高,而四十多岁的两兄弟正值当年,若不是担心节外生枝,她其实完全可以放手让两兄弟来。 但制服这群乌合之众还只是刚刚开始,秦良玉深知兵不在多而在精。 而左良玉军营内多的是兵油子,不少士卒都来自其他军镇的溃兵,不少老兵油子心性已成,就算她再严格军纪,作用也不大。 除此之外,军营内还有不少老弱,按照秦良玉的意思,这支五万人的军队,一番裁撤下来,最终能留下来的,或许不会到半数。 而如何安排这些被裁撤的士兵,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若只是遣散,说不得这些兵痞便能纠集在一起,或为流寇,或为山贼,继续为祸一方。 一下子多出来这么多士卒,粮草、军饷也将是个大问题,要头疼的事情还有很多。 好在是大元帅的信里有言,或许不用多久朝廷的财政状况就能得以缓解。 虽然不知道大元帅到底要从哪里找到银子,但想来大抵上应该也是那些大户。 十天后,左良玉部的五万大军在马祥麟和秦翼明的努力之下,终于整编完毕。 经过裁撤,五万大军,最终只有两万两千人得以留在军营。 其他的将近三万人,在秦良玉的强力手腕下,被安置在周边十几个州府内。 由当地官府登记造册,或开垦山田自用,或由官府牵头分到州府内大户做佃户。 为了防止这些人逃走或干坏事,秦良玉严令官府需每隔数日着人督查。 倘有逃走者,捉拿后一律斩之,以儆效尤。 秦良玉深知对于这群兵痞来说,唯有重典方可使其收心。 腊月十六这天晚上,秦良玉正独自坐在军营内查看四川的地图,秦翼明却兴冲冲的跑了进来。 “姑母,刚得到消息,朝廷布告了新的国策,要对士绅、商贾加征工税和商税! 侄儿以为,这必是大元帅的手笔。 还有,大元帅所言非虚,朝廷以雷霆之势,铲除了里通家奴的晋商数十个家族,得银近两千万两!” 饶是秦翼明久经战阵早已心如钢铁,此时的脸上也露出久违的兴奋之色。 两千万两白银,足以抵得上朝廷好几年的田赋所得。 怪不得大元帅如此信誓旦旦,还教他们如何搞钱粮,如今看来,大元帅果然是天纵奇才呀! 秦良玉闻言惊的站起身来。 “商税!大元帅难道不知这群人背后是谁吗?” 两千万两白银虽然足以让朝廷好好的喘一口气,但晋商的势力总归只在山西张家口一带,与东林党人毕竟绑定不深。 可商税和工税,动的乃是全天下的商贾、士绅的利益,东林党人岂会善罢甘休? “侄儿想,大元帅肯定知道的,不瞒姑母,侄儿对东林那群腐儒也早已憎恶至极,皆是群沽名钓誉的蝇营狗苟之辈,却偏要装作以天下为己任的虚伪模样!” 谈及商贾背后的这群腐儒来,秦翼明都有些咬牙切齿。 天下苦东林久矣。 “大元帅之抱负,当是天下万民,加征不在黎民,而在士绅,大元帅的策略肯定是没错的。 但是那群人……唉,翼明你还是不明白,如今的他们,已然不是一群人了。 他们已然成为一个整体,成为一个即使有识之士知道、也不敢触碰的庞然大物。” 秦良玉眉头紧皱,她说不出阶级这个词,但其言辞倒是别无二致。 只有真正明白大明症结的人,才真正明白这群人的可怕。 秦良玉眉头紧皱,焦躁的在屋内来回走动,自打不再披甲以来,已经很少有什么事能让她如此焦躁不安了。 “莫要小瞧了这些人,他们或许手里没兵没军权,可他们有钱有粮,最关键的是,这群人手里有笔。 翼明啊,有时候笔,比刀更锋利。 大元帅若因此国策倒下,大明必亡。”秦良玉终于停了下来。 “为今之计,唯有一策,方有可能于乱局中杀出一条路来。” 秦翼明皱眉,他没有秦良玉想的远,便问道: “姑母,什么计策。” 秦良玉皱眉道: “扩军,以晋商之资,大肆扩军,一力可降十会! 虽危险,但此事若成,大明困局可解。 翼明取纸笔来。” …… 第229章 是朝廷,不想让你们吃上粮食 崇祯十一年,腊月二十六,河南,彰德府,安阳城。 张老汉在粮铺外头已经徘徊许久,他身上穿着打了不少不丁的旧棉袄,双手互相揣在袖口内。 他不时的往粮铺里望一眼,将手伸到口袋里摸出个同样破旧的手帕,手帕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着的,是他积攒了一个多月的碎银子。 他数了很多遍了,足有八钱五分,除此之外,还有一大把铜钱。 要过年了,即使再不舍,他也得提前买些米粮,给家里的小孙子改善改善伙食。 已经吃了好几个月的米糠了,孙子瘦的皮包骨头,他作为祖父看着心里都难受。 他之所以徘徊,是因为他还想给孙子扯块粗布,买几斤棉花做件棉袄。 可钱就这么多,买了米粮,就没有多余的钱来买布。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走进了粮铺,衣服可以以后再买,粮食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粮价这两年一直在涨价,但八钱银子,总归可以买上四五十斤,爷孙俩省着点吃,再配合些米糠麦糠,或许能撑过这个冬天。 “哪儿来的叫花子,去去去,一边讨饭去!”粮铺伙计十分嫌弃的拎着根棍子道。 张老汉急忙解释道: “俺不是叫花子,俺是来买粮的,俺有银子。” 他带着谄媚的笑容,将手里的碎银子亮出来晃了一下,马上又揣到了怀里。 那店铺伙计只扫了一眼,便讥讽的笑道: “就你这点银子,哪儿够来买粮?穷酸样!” 张老汉闻言皱了皱眉头,他望了望写着粮价的板子,可是他也不识字,只得再谄媚的询问道: “这位小哥,可是粮食又涨价了吗? 可即使再涨些,俺这里可是有八钱多银子咧。” 店铺伙计闻言盛气凌人的道: “你这老乞丐倒是有点见识,粮价十天前便涨了。” 张老汉闻言脸色立即苦了下来,心道这些奸商,临近年关就胡乱涨价,但到底过年要吃粮,他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知现在粮价几何?” “那牌子是不是写着吗?一石米四两六钱两分。 看你这穷酸样,一石定是买不起的,一斗也要四钱六分银。 就你这点银子,连两斗都……” 粮铺伙计还在说着鄙夷之辞,张老汉闻言大惊道: “上个月米价不是才三两五钱银子吗? 那是才涨过不久的价,为啥现在又涨了,还涨了这么多? 你们如此涨价,让俺们老百姓怎么活?” 那伙计见自己说话竟被这叫花子一般的老头打断,顿时脸色就拉了下来。 “老子管你怎么活?就是这个价,买不起就别来。 滚滚滚,莫在这儿纠缠!” 说着就拎着棍子要赶人,张老汉急忙闪躲。 这时,店铺掌柜的从桌台后走出来,对那店铺伙计不满道: “王二狗,怎能如此待客?不得无理!” 那店铺伙计被掌柜的斥责也不敢多言,店铺掌柜的走到张老汉身前,用一看就假惺惺的笑脸道: “这位老汉,老朽给你解释一下,这米价呀本来确实是三两五钱银子一石。 为了让百姓过个好年,本来今年就算过年,本店也不打算涨价的。” 张老汉闻言皱眉道: “那为啥还是涨了?还涨这么多,这么个涨法,俺们老百姓没活路咧!” 那掌柜的闻言,叹了口气故作悲愤道: “老朽也不想啊,可是朝廷前阵子颁布法令,要对城内所有货物都加征商税,加征幅度很大。 老汉当知道,亏本的生意是没人做的。 是以,老汉也莫怪老朽,老朽也不想涨价的,要怪啊……” 说着,店铺掌柜的往外头望了望,看到没有官府的人后,才小声的对张老汉道: “要怪啊,就该怪朝廷,是朝廷啊,不想你们吃上粮食。” “怪朝廷……”张老汉喃喃的嘀咕了一句。 “朝廷不让俺们吃粮食。” 这让他格外不解,朝廷怎么会不想让他们吃粮食,若如此,朝廷不是逼着他们造反吗? 听闻张贼和李贼,就是因为活不下去才去造反。 “对喽,是朝廷肆意加征,才让尔等吃不起粮食的。 老汉你应当有段日子没来城里置办东西了,不止是粮食,布匹、粮油,你能用到的所有物件,都涨价咧。 不信,你去城内转转。” 粮铺掌柜的指着街道外的其他店铺道。 张老汉眉头紧锁满心狐疑,踉跄着走出了粮铺。 “王二狗,你给老夫记住,以后再有普通百姓买粮,就按照老夫刚才的话答复,不得再对他们无理!” 店铺掌柜的十分严肃的道。 “是是是,小的记住了。”店铺伙计哪里敢得罪掌柜,赶紧回道。 “你且重复一遍,若是记不住,尽早卷铺盖回家,老朽这里可不养废物。”掌柜的毫不客气的道。 店铺伙计顿时吓坏了,如今年景不好,四处都是饿殍,若没了这个差事,不仅他要挨饿,连带着家里都要受罪。 念及此,他皱眉想了一下刚才掌柜的话,便连那假惺惺的温和神态也学了去。 “都是朝廷颁布了新的法令,要对城内所有货物都加征商税,加征幅度很大。 亏本的生意是没人做的,咱们也不想不想涨价的。 要怪啊,就该怪朝廷,是朝廷啊,不想你们吃上粮食。” …… 张老汉将那点碎银子死死的攥在手里,他先是询问了一家布庄,挑了里头最便宜的粗布问价。 价格果然如那粮铺掌柜所言,涨了足足有将近三成,而且布庄伙计的说辞也与粮铺伙计一样。 要怪啊,就该怪朝廷,是朝廷不让他们吃上饱腹的粮食、穿上暖和的衣服。 接着,他又去问了其他的商铺,都与粮铺、布庄无二。 张老汉最终蹲坐在城内的一处角落里,他双手插进头顶稀疏的灰白头发里,看起来格外的痛苦。 “为啥啊?朝廷为啥不想让俺们吃饱饭?为啥啊!” 然而回答他的,唯有彻骨的冷风和大地的沉默。 他在那角落里蹲了好久好久,如同那些与他一样因为年货涨价而忧愁的人们一样,再度向着粮铺踱去。 而那粮铺,此时已经排起了长队。 人,总归是要吃粮食的。 …… 第230章 连朕的旨意都敢敷衍,实在是过分 北京城,乾清宫。 刚下早朝,崇祯皇帝憋了一肚子的气,朝臣仍旧对税制改革不断的反对。 每次刚一上朝,这群人就仿佛苍蝇一般上奏,说什么与民争利的一堆说辞,请求他收回成命。 这半个月来,他已经罢免了朝中三成多的官员。 这次税制改革,崇祯皇帝的态度十分强硬,谁敢死谏,立即罢免,谁敢请辞,立即批准。 如此几次之后,朝中官员请辞和死谏的人倒是不多了。 可每日的上奏不仅没有减少,反倒愈演愈烈起来,一开始崇祯皇帝还与他们辩驳,可如今连辩驳都懒得辩驳了,每次都是被气的一肚子回来。 当然,这群官员的理由每次都尚有不同,一开始是与民争利的子虚乌有之事,而如今竟开始以大明各地州府官员的奏疏来说事。 税制改革的诏令已经颁布半个多月,虽然限于路途,如今很多偏远地区诸如两广等地还未得到诏令。 但距离北京城较近的京畿地区、山东、河南等行省已然开始施行。 各地州府官员的反馈,也都在源源不断的通过通政司递送到内阁。 大抵上都是因为新的税制导致了物价的大幅上涨,各地百姓因此怨声载道。 更有甚者,不少官员上奏说,若长此以往,或会再度引发民变。 崇祯皇帝一开始还不太相信,便着方正化令东缉事厂的番子前往查证,最终得知竟是实情。 于是,对民变已经产生ptsd的崇祯皇帝就再也坐不住了,刚下了早朝,便命全体内阁成员来乾清宫廷议。 崇祯皇帝焦躁的在大殿内来回走动。 大殿内坐着五个大臣,新任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内阁首辅李邦华正襟危坐与小矮木墩。 他身材瘦削,时而用手捋两下灰白的胡子,表情看起来格外严肃。 那次死谏,他已经是抱着必死的觉悟,誓要让天子收回敕封张世康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诏令。 那次陛下很生气,本来已经下令将他杖毙,可不知为何,后来竟只是将他们几人革职。 也是后来他才知道,这一切的原因,竟然只是因为张世康的一句话——不畏死的文官大概都是可以用的。 更离谱的是,任是他也没有想到,最终将自己抬进内阁的,竟然是还是那冠军侯张世康。 可即便张世康一再示好,李邦华仍旧坚定的认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任命职权过重,于国朝社稷来说太过危险,稍有补肾,万劫不复。 即使在最近的几次廷议上,他也固执的不肯与张世康好脸色。 他一直就是这样,即使因为得罪朝中要员,遭遇牢狱之灾,也不曾更改。 即使因为整顿京营捅出了天大的窟窿,被打压多年,他仍旧是这个样子。 坐在内阁首辅李邦华旁边的,是他在朝中多年的知己,新任工部尚书、东阁大学士范景文。 与李邦华的严肃相比,范景文的表情反倒平和多了,他年纪比李邦华大些,这些年来经历的挫折打压,使他的性子变的柔和许多。 而在另一边坐着的,则是刑部尚书范复粹,和户部尚书蔡国用。 这两人因为郑三俊、刘宇亮等人的离任,得到进入内阁的萝卜坑。 除了这四个人以外,参与此番廷议的还有新任吏部尚书倪元璐。 倪元璐是前几日才从家乡赶到京城的,他因为家中老母过世而请辞守孝,本来还差两个月才满两年。 但朝中空缺了那么多的官职,他被李邦华和范景文共同举荐,被崇祯皇帝任命为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为六部之首,位高权重,是以,大明向来有吏部尚书不入阁的潜规则。 但崇祯皇帝还是将其召了过来,兹事体大,他不敢怠慢。 五个大臣就那么稳坐于小矮木墩,各自表情不一,时不时有人往大殿外望上一眼。 所有人都在等着同一个人。 “王大伴伴,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冠军侯怎的还没到?” 崇祯皇帝少有的皱了皱眉头。 “皇爷,兴许是什么事耽搁了,毕竟西山大营离京城不算近。”王承恩温言解释道。 “哼,定是又故意拖延,这小子懒惰至极,不来参与早朝也就算了,如今就连朕的旨意都敢敷衍了,实在是过分!” 崇祯皇帝满脸怒意的埋怨道。 但倘若此时有人认为天子真生气,想趁机弹劾张世康,那可就要倒大霉了。 “皇爷说的是,老奴也觉得很过分,老奴回头便说说他,教他不敢如此放肆。”王承恩也帮腔道,只不过他说话时脸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任谁都能猜出来,主仆二人没有一个是真生气或者真斥责的。 在场的四个阁老和吏部尚书都没吭气儿。 他们都知道,如今在陛下面前,弹劾谁都成,但唯独不能是冠军侯张世康。 谁若是敢触及崇祯皇帝的这道逆鳞,一撸到底都是轻的。 朝中三成官员被罢免,就是前车之鉴。 以至于张世康以勋戚之身份入阁时,竟也没有遭受多少人的反对。 要知道张世康身上除却冠军侯的爵位外,还有京营提督、天下兵马大元帅、锦衣卫指挥使等头衔。 不论是哪一个,都是不符合入阁的规矩的。 甚至与此相比,吏部尚书入阁,反倒更令人容易接受。 只是最近的朝堂本来就足够诡异了,与这等破规矩的小事相比,关乎不少人钱袋子的税务改制,才算是他们真正在意的事情。 张世康不到,这廷议就绝不会开始,这也算是最近几次廷议以来,在场人默认的潜规则了。 即便李邦华早已对此十分不满,他认为规矩就是规矩,身为阁臣就不该随意迟到,迟到就该遭受惩处。 看看日头,都快要正午了,李邦华眉头一皱,终于决定不再忍受了。 他刚要站起身来弹劾张世康的恶习,一旁的范景文急忙拉了拉他的衣襟。 李邦华正想扯开范景文拉他衣襟的手,但听大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哎呀,对不住了各位,半道上马的脚崴了,耽误了点时间。”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崇祯皇帝皱着的眉头,顿时就不皱了。 少顷,身着紫红色飞鱼服的张世康大踏步进来。 …… 第231章 大把的银子大把花 “哼,这个理由,张大人上次已经用过了,难道张大人连陛下都敢诓骗吗?” 李邦华终究是没忍住,质问张世康道。 崇祯皇帝闻言皱了下眉头,他大抵上对这个李邦华是不怎么喜欢的,认为李邦华太过执拗,总与他的惊世良才张世康过不去。 他正打算说李邦华两句,没想到张世康先开口道: “哦?竟有此事吗?可能上次我骑的不是这匹马。 不过李大人怎能凭空无人清白? 我的马的脚真的崴了,不信的话李大人可以去查,咱可是从京郊腿过来的,你看我这一鞋土。” 张世康也不生气,只是嘻嘻哈哈的证明给李邦华看自己的鞋子。 李邦华懒得理睬,他觉得张世康就是个混不吝的纨绔,脸皮贼厚,恬不知耻。 “陛下,臣可真没说谎,从京城到西山大营的那条官道年久失修,路都快被草吃没了。 有好几个地方不知哪个没屁眼的缺德玩意儿,在路上掘了好几个坑,害我每次都栽跟头。 范尚书,这官道可该修修了。” 说着,张世康便笑着对工部尚书范景文道。 范景文比李邦华就活络多了,闻言微微笑着道: “张大人说的是,只要陛下肯拨银子,本官明日便着人去修。” 崇祯皇帝听了,便看了一眼张世康,意思是如果觉得真的有必要,他便拨银子。 “范大人呐,你可真是个不粘锅,罢了罢了,着人把那些坑补上就是了。 好不容易弄来那点银子,可经不住这么花。” 张世康埋汰范景文道。 在场的几个大臣里,李邦华最固执,范景文最圆滑,这俩人的性格几乎相反,张世康很好奇这俩人如何成为知交。 不过固执归固执,圆滑归圆滑,可经过一轮大清洗之后,在场的人不论性格如何,都是能办实事的。 张世康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实际上他有时候为了调节气氛,还会故意气李邦华,每次他都能成功,把李邦华气的不发一言。 这阵子他可谓是花钱如流水,抄晋商老底得来的两千万两银子,崇祯皇帝除却留下五百万两充入国库外,剩下的将调用权都交给了张世康。 朝廷花银子的地方很多,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而但崇祯皇帝坚定的认为,张世康这小子最知道哪里是刀刃。 一千四百多万两银子,京营军饷、粮饷、包括扩军四万的安家费、军服、军械,以及新组建火器营遂发式火铳的订单费用,共计划拨出去一百二十万两。 卢象升重组天雄军划拨走六十万两,而大头的军械、火器仍由张世康与工部对接,就又是几十万两。 孙传庭部划拨走二十多万两,用于军饷粮草购置。 除此之外,大明九边各镇军饷加上最近半年的欠饷,共计两百八十多万两。 不过这笔银子张世康还未下放,他仍旧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巡视一遍九边,否则这些银子究竟花在了谁身上,始终让张世康心里不安生。 江北三镇黄得功等部,补发欠饷九十多万两。 曹变蛟部军饷粮饷四万多两,于半个月前去往重庆,给秦良玉带去一百万两,用于扩充白杆军。 仅仅是这半个多月的预算,就足足有六百万两。 这还没算朝臣、勋戚、宗室的欠俸,最近已经有不少官员、宗室上书请求补发了。 但张世康都没同意,他反倒将勋戚的欠俸给补发了一部分。 原因也很简单,这群鸟官又不缺钱,给他们补发,然后让他们叫唤的更厉害反对新政吗? 至于宗室就更离谱了,爵位高的亲王、郡王拥有不少田产,富的流油,根本不用发。 而爵位低的宗室可能真的很穷,可是这群人实在是太多了,足有二十多万人,张世康不舍得。 若算上出售那七八百车奢侈品艺术品,虽然还剩下不少银子,可那些银子看似很多,但对于目前的大明来说,还真是不经花。 原因也很简单,大明烂了几十年,需要花银子的地方太太太多了。 比如十分有必要的驿站系统,各地灾情赈灾,各地主要官道修缮等等,每一项倘若细算,都需要几十上百万两银子。 但这还不是最紧要的,大明目前最紧要的是粮食问题。 银子这玩意儿,其实大明一直都是不缺的,只不过被某些人藏到地窖里罢了。 但粮食这玩意儿,那是真缺。 北方连年大旱,几个产粮大省不仅自顾不暇,还需要漕运粮食来救济。 这些年各地都因为流寇被搅乱的成一锅粥,到处都需要粮食,否则杨嗣昌也不会因为缺乏粮食就地征粮了,他又不傻。 张世康曾经看过不少明末小说,总看到那些男主角个个头顶主角光环,仿佛只要搞到钱就什么都有了。 是,钱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但在大明这个相对封闭的国家,粮食还真就不好解决。 北方是游牧,一个个穷的荡气回肠,时不时还想来关内打打秋风,找他们肯定没戏。 西边气候干燥多沙漠,不是产粮区,南边的旧港等地也非主要产粮区,而且沿途多山地,运输损耗过大。 张世康目前能想到的唯有通过海贸,也就是大明海贼王郑芝龙,倘若这厮能配合,想来可以解决不少问题。 但这时的粮价可不是后世的白菜价,作为所有人赖以生存的绝对战略物资,大明自打万历年之后,粮价就一直在上升。 到了如今各种天灾人祸之下,北方粮价已经逼近四两,就是南方也有三两多。 海外的价格未知,但通过海船运输,扣除成本想来也不会低。 张世康大致算了下,就算按照目前江南的粮食售价三两五钱一石来算。 光是买一百万石米,就需要三百五十万两白银。 这也是为什么张世康手里攥着大把的白银,却不敢大手笔花的主要原因。 但即便如此,张世康也并未下令在国内征集粮食,他当然可以这么做,只是这么做,老百姓遭不住。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但相比于半年多前,总归是好了不少。 “世康,此番召你来参与廷议,主要还是税制改革之事。 各地物价都在飞涨,北方的粮价已然暴涨到了四两六钱,并且还在持续增长中。 各地百姓因此怨声载道,朕担忧,若长此以往,恐引起民变。” …… 第232章 懒汉硬生生被逼成劳模 “陛下,这事儿臣好几天前就知道了,也不对,国策颁布前,臣就料到了。” 张世康坐在了小矮木墩上道。 京城物价上涨只是个前奏,张世康以雷霆之势将这股子邪火扑灭,嘉定伯周奎和成国公朱纯臣便是京城物价保卫战的牺牲品。 这世上大抵如此,对局势没有足够的认知,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可能在一瞬间失去。 嘉定伯中风后没几天就俩腿儿一蹬上了西天。 朱纯臣如今还在阴冷的诏狱里喝粥。 令人意外的是,抄成国公府时竟然又意外的抄出了白银二十多万两,这老货果然留了一手。 随着张世康的到来,五个大臣终于重新稳了稳心神坐直了身子,而崇祯皇帝也终于不在大殿内溜达了。 “既然你早便料到,也有了对策,为何迟迟不肯说?”崇祯皇帝不满道。 不过自打张世康到了大殿,崇祯皇帝的眉头就不皱了,如今看起来甚至有点气定神闲。 如同张世康料定商贾会哄抬物价,崇祯皇帝也早已料到张世康这小子肯定有法子解决这问题。 “陛下这急脾气啥时候能收一收,您可是天子。”张世康劝说道。 事实上这不是他第一次劝了,崇祯老哥有点急功近利,他一早就知道。 若是普通人,有这个小缺点倒也没什么,可这老哥可是皇帝,若这毛病不改,日后指不定还会坏多少事。 得亏现在万事都有他盯着,可张世康本就没打算一直当救火队员,所以他当然希望这老哥的臭毛病多少能改一些。 最重要的是张世康发现,除了自己,好像没人敢说天子的不是。 虽然总有点伤崇祯老哥自尊,可这事儿不说也不成啊。 自己本想摆烂躺平过舒坦日子,如今都快被逼成劳模了,找谁说理儿去? 崇祯皇帝闻言倒是也没生气,他其实心里清楚张世康没有别的意思。 左右殿内的大臣都是自己一边的,每日都在一块议事,权当这小子又欠收拾了。 “朕只是不想百姓受难,你别转移话题,你有什么主意快说。” 张世康仍旧不急,他看着在场的范景文道: “诸位大人可有什么想法吗,不妨都说一说。” 虽然如今的朝堂多少有点离谱,天子和冠军侯几乎穿一条裤子,旁人的意见天子根本不怎么理会,大多数时候都以张世康的为准。 但张世康却从没想过当一言堂,只要你说的在理,或者比自己的法子更有效果,他还是听的。 当然,如果你之乎者也搞一堆废话,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可就怪不得张世康这小子不讲武德。 范景文瞅了一眼李邦华,发觉对方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便道: “陛下,目前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商贾之所以如此涨价,还几乎都是同一时间,同一套说辞。 臣以为,这群商贾背后定是有人指使,而能同时调动如此多的商贾行事,这指使之人身份必然不简单。 臣还以为,这指使之人可能并非一个人,大明地大物博,南北往返路途遥远。 他们或许早有预谋,已经提前在北方以及江南布局。 为今之计,臣以为,下策可使各地官府需要拿出强硬态度抑制物价。 对涨价幅度过甚的商家予以惩处,但罪名却难以拟定,毕竟这也算不上囤积居奇。 上策自然最好是将这群背后指使之人全都揪出来,没了带头的人,那些商家也就没了靠山,一切或可迎刃而解。” 张世康认真的听完,时而微微点点头。 在没有足够的消息渠道获取信息的情况下,能从蛛丝马迹中摸索出一点眉目,也算是经验丰富了。 不过张世康还是觉得过于怀柔,便又看向其他人。 吏部尚书倪元璐接过话茬道: “范大人言之有理,不过本官以为,范大人不该对各州府官员抱有太高期望。” 倪元璐说完这话就闭上了嘴。 在场的人闻言都在咀嚼倪元璐的言下之意,张世康倒是以欣赏的目光看了一眼对方。 是啊,倘若天下官员都跟朝廷站一块,或许就没那么多事了。 坏就坏在四个字,官商勾结。 东林党人可不只是在京城,更多的还是分布在大江南北,他们或许是生员、教书先生、退休或被罢免的官员,当然也包括在职的。 不能将期望放在不确定的事情上,倘若各地官府与那群人以及商贾同流合污,那刚才说的一切就都不成立。 “倘若连各地官员都不能信任,那此事可就难办了。 当令都察院去各地巡防,但有发现官商勾结者,立即查办,重罪之。 这样或可使其他官员不敢太过放肆。”李邦华皱眉道。 张世康闻言微微笑着对李邦华道: “据我所知,都察院可向来是东林党人的大本营,这些人果真靠得住吗?” 张世康可是知道,当初弹劾自己的那几大口箱子奏疏,里头有将近一半都是拜都察院所赐。 “哼,张大人不该一概论之,都察院或有同流合污之辈,但两京十三省,十三道监察御史一百十人,也是有不少心向朝廷的忠臣。 奸臣当道时,他们和光同尘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政令清明,不少人皆已拜会过我,希望加入这场事关朝廷大计的斗争。” 李邦华显然对混不吝的张世康很看不对眼,他甚至连装都懒得装。 这就是不畏死的底气。 不过张世康也不生气,他的嘴角甚至仍旧带着笑意。 “就算有三成是忠于朝廷的,也就三十个人,就算这些人跑断了腿,想跑遍两京十三省,侦查办案到最终落实,又需要多久呢? 那些买不起粮食的百姓,又能等多久呢?” 李邦华也好,范景文也罢,他们商议出的对策或许有效,但效率都太慢了。 其实倒也不怪他们,若是按照他们的意思,即使税制要改革,从开始研讨到达成定论,再到最终落实,这一过程都是按年计的。 可张世康将这一过程缩短到了一个月,这才致使所有的矛盾都在一块爆发。 张世康这么一说,其他几个大臣都不吭气了,是啊,就算再多出两倍的人,监察全国各地官员的效率也提高不了多少。 老百姓又能忍受多久呢,万一查到一半,老百姓忍不住造起了反,这责任谁担得起? 崇祯皇帝见状瞅了一眼张世康,意思很明白。 你小子别装了,有话快说。 张世康这才正色道: “嘿嘿,诸位不会以为朝廷近来那大几百万两银子,都是白花的? 东缉事厂一万番役已万事俱备。 锦衣卫衙门八千缇骑整装待发。 京营四万新军日夜操练,四万老兵枕戈待旦。 他们,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 …… 第233章 这是毁谤,赤果果的毁谤 崇祯皇帝兴奋起来了。 或许是张世康经常在他耳边洗脑,反复说军队才是一切的根本,也或许崇祯皇帝厌倦了跟朝臣没日没夜的无效争辩。 总之,自打搞过一次御驾亲征之后,崇祯皇帝似乎对军队产生了莫名的情愫。 以至于只要张世康一提要用军队解决问题,崇祯皇帝反倒比张世康还来劲儿。 “陛下,臣的意思,着东缉事厂火速赶往各州府,自民间调查、取证,对各州府官员有勾结商贾士绅的,立即就地逮捕羁押。 就地审问这些官员,揪出同流合污者,杀上一批,以儆效尤。 总之不论如何,商税的加征部分,绝不可让他们转嫁。 本官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咱们的刀子硬。” 张世康十分冷静的道。 加征的那部分商税,本身就是要逼着商贾让出利益给朝廷,不仅不能让他们将这部分税收转嫁给消费者,更不能教他们转嫁给生产者。 这很难,至少以常规手段来说很难。 可张世康压根就没打算用常规手段来处理。 他之所以养东厂那么多番子,锦衣卫那么多缇骑,为的就是重现这两个监察机构巅峰期的景象。 东厂锦衣卫最巅峰的时候,可以知道某个大臣穿什么颜色的底裤,相比于此,监察某些商贾有没有暗中转嫁税务给百姓,反倒容易多了。 只要杀上一批人,胆子小的自然就不敢再顶风作案。 只要挨过最激烈的这段时间,以后便可以将此事交给都察院大理寺的国营监察机构慢慢去管。 “张大人,如此行事,过于鲁莽草率,或会产生冤假错案。 诚如张大人所言,都察院里或许有蝇营狗苟之辈,可你也不能保证东厂的人都个个明察秋毫、秉公执法。” 李邦华仗义执言道,他大概是在场的几个大臣里头最铁的。 “对对对,李大人说的完全没错。”张世康不仅没有生气,反倒出口附和。 他认为朝中有一部分直臣绝不是坏事,哪怕这个人总是跟他唱反调。 但不得不说,就算是他,对于李邦华的大部分反驳,都是认可的。 比如说他不应该迟到、不应该杀伐过甚、身为国朝重臣不该吊儿郎当口吐粗鄙之言,说他掌握那么大权力,是给大明开了一个不好的头子等等。 对此,张世康全部承认。 但坚决不改。 李邦华时常因此气的胡子乱翘。 “但是李大人呐,历次的战争中,哪次死的最多的不是平民? 那些平民又有什么罪呢? 目前的状况也一样,虽然未动刀兵,但暗流涌动,与一场真正的战争也查不到哪儿去。 战争,总是要死人的,难道官员的性命,就比平民更高贵吗? 我无法保证每个人对陛下对朝廷都是忠诚的,但也只能尽力去避免。 但即便如此,也决不能因为有这样那样的疏漏,就畏手畏脚,错失良机。 李大人,你认为呢?” 说着,张世康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李邦华终究没有再反驳。 “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善!大善!”崇祯皇帝当即拍板。 张世康白了崇祯皇帝一眼,这老哥总学他说话。 “只是这样一来,势必会给各地带来一定的动乱,臣估摸着,到时候官员空缺情况会激增,陛下和诸位大人应当提前考虑这个问题。” 按照张世康的估计,各地州府官员中,东林党人绝不会少,而且这些州府官员才是东林党的绝对骨干。 只是法不责众在张世康这里不存在,管他有多少,全部都要查办。 但言下之意,老子只管杀,不管埋。 “在京官员如今已然少去三成还多,各部衙门也几乎处于半瘫痪状态。 倘若各地州府也大量空缺,各地的案牍、公文无人处置,倒确实是个大问题。” 崇祯皇帝脸上带着忧虑道。 在此之前,朝廷的各级官员一个萝卜一个坑,还有不少萝卜没有坑,只能窝在翰林院或者其他衙门等缺儿。 如今倒好了,坑多萝卜少。 不仅如此,这些萝卜里也有不少唱反调的,朝廷提拔给他的坑儿,竟然以反对税务改制为由,拒不入坑。 受张世康影响,崇祯皇帝才不惯这些官员的臭毛病,直接罢免。 这就导致不仅坑在增加,萝卜反倒越来越少。 “陛下,或可开一次恩科。”吏部尚书倪元璐睁开眼睛提议道。 科举每三年一次,此为历朝历代的传统,是为正科。 而崇祯十年,也就是去年才举办过一次科举,正常情况下下一次就是崇祯十三年。 所谓恩科是指科举制度中,于正科外天子特恩开科取士。 从历次省试、殿试落地的举人中,再次出题取士,由于是特奏,只要不是太差,一般都能得中,故称‘恩科’。 “倒是个好法子。”崇祯皇帝点了点头道。 李邦华眉头皱了皱道: “陛下,臣以为,即便开设恩科,也不可过于乐观。 东林当人在官员中的比例,几乎可以等同于生员中的比例。 更有甚者,生员年轻者居多,这些有功名却无实践者,更容易受人蛊惑。 张大人执掌厂卫,当知道如今东林党人已然通过撰写文章,来攻讦朝廷的国策。 当然,也攻讦张大人。” 说到后来,李邦华嘴角还露出一丝笑意,似乎张世康被读书人大骂特骂,让他心里多少有些快意。 “竟有这事儿?方总管,他们都骂我什么?”张世康扭头看向侍候在侧的方正化道。 东林党人用笔杆子制造舆论,他自然是知道,但这群人竟然指名道姓的骂他,他确实不清楚。 用前列腺来想,张世康也知道,定然是方正化将那些咒骂他的部分消息自动过滤掉了。 “侯爷,这……侯爷还是不要知道了,都是些胡言,难听得紧!”方正化为难道。 “要听,快说来听听。”张世康反倒更感兴趣了。 方正化推不过,只得如实道: “他们的文章里多是咬文嚼字,说侯爷什么本无懿德,僄狡锋协,好乱乐祸。 还说侯爷承资拔扈,肆行凶忒,割剥元元,残贤害善云云。 更离谱的是,他们竟说侯爷贪权牟利,常喜阿谀之辈,直言者必遭鞭挞。 不过都是些腐儒士子的嘤嘤狂吠罢了,侯爷不必在意。”方正化安慰道。 张世康终于也皱眉了。 原本以为这些家伙无非就是骂他胡乱更改国策、不遵祖制等等。 我尼玛,这群狗贼,竟然敢胡言乱语抹黑他! 这是毁谤!赤果果的毁谤他啊! 第234章 这是要造反呐 “不过这都是士林间的说辞,这些人也在市井里败坏侯爷的名声。” 作为东厂厂督,主要职责便是监察和收集消息,隐瞒咒骂张世康的消息,是方正化的主观行为。 既然张世康询问,方正化当然不会有任何隐瞒。 “哦?他们在民间如何说我?”张世康恨恨的道。 方正化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道: “市井里,他们都说……说侯爷是根搅屎棍,将大明朝廷搅和得乌烟瘴气,将大明天下搅和的动乱不休。 侯爷千万别生气,这些人纯纯就是胡编乱造。 朝堂比之半年前不知好了多少,这都是侯爷和皇爷的努力换来的。 这群人不思感念皇恩,皆是目光短浅之辈。” 方正化知道张世康脾气不好,见张世康冷着个脸,急忙再次出言安慰。 “是啊世康,不论世人如何看你,在朕这儿,你才是大明的真正柱石。 那个什么苏来了都不行,朕说的。” 崇祯皇帝也出言安慰道,不过他学张世康说话到底是没学到精髓,连耶苏都不认识。 见主仆俩都这般好意,张世康反倒不怎么气了。 “至少我还是根棍儿,他们都是屎。” 李邦华闻言又没忍住。 “张大人,此是在朝堂上,又有陛下在,怎能开口便是粗鄙之语,这有损朝廷威仪,还是少说。” 张世康心里本来就不爽,在朝堂上提了个屎尿屁,就又被这李老头拉出来鞭尸,当即就回嘴道: “我说李大人,你上辈子是机器人吗?怎的总是揪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放? 朝堂上怎么了,陛下在又怎么了,连说都不能说? 你不拉屎吗?就是陛下,他也得拉屎!” 你不让说,老子偏要说,管你三七二十八。 不过张世康说罢,瞧见崇祯老哥的脸色不怎么好,随即又补了一句: “陛下当然不一样,陛下是天子,是龙,即便是拉那啥,也不能用俗人的说法。 恩,应该叫翔,对,龙翔!” 这一补,还不如不补,崇祯皇帝脸色更难看了。 但他没吭气儿,张世康这厮,如果能不胡言乱语,他都不姓朱。 “失礼!无礼!朽木不可雕,烂泥不上墙!”李邦华见张世康不仅不收敛,反倒更加肆无忌惮。 可张世康都这样了,天子愣是不吱声,连句敷衍的斥责都没有。 李邦华气坏了,觉得这朝堂真如那群士子所言,乌烟瘴气。 见自己又将李老头气得血压升高,张世康反倒不气了,还嬉皮笑脸的安慰道: “嘿嘿,烂泥在地上好好的,人家或许压根就没想上墙,朽木或许也不想被雕,李大人莫气坏了身体。” 然而这一安慰还不如不安慰,李邦华冷哼一声连眼睛都闭上了,一副闭目塞听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不过陛下,咱可不能由着这群士子胡言乱语! 您可是大明帝国的统治者! 开什么玩笑?舆论竟然让一群读书人给掌握了! 文字狱,咱必须搞一场文字狱,耶苏来了也拦不住的那种! 教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知道,造谣,是要有代价的!” 张世康正色道。 “文字狱。”崇祯皇帝皱眉思索了一下,才明白过味儿来。 文字狱虽然历朝历代都有,但真正被发扬光大的还得是大清。 一般来讲,在普通人的印象里,文字狱似乎都是与陷害忠良挂钩,认为是件影响很不好的事。 但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可站在统治者的角度,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站在统治者的角度,文字狱是加强对士林思想和文化控制的手段之一。 张世康当然不想让大明变成连言论自由都没有的样子,可开口就是胡编乱造、中伤、诽谤他人。 这绝对不行。 “若此举能有利于国策施行,有利于社稷长治久安,你看着办便是,朕说过,与你同舟共济。” 崇祯皇帝不理解,但尊重。 “妥了。”张世康当即拍板。 “方总管,此事你来办正合适。”张世康扭头对方正化道。 方正化虽然执行力强,可终究对控制舆论不太了解,也不知这个文字狱怎么个用法,便主动询问张世康。 “文字狱嘛,当然是在文字上下功夫。 那有啥难的,就那些咒骂朝廷、咒骂我的人,他们的文章,你一个字儿一个字儿查。 我朝当是有避讳的,哦,这些人想来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不过欲加之罪罢了,你还怕寻不到罪名吗? 那些文章里,他们反对这反对那的,定然是有‘反’这个字? 他们口口声声大明大明,这就又有了个‘明’字对。 你看,他竟敢‘反明’。 这是要造反呐!” 张世康一边举例,见李邦华的眉头和胡子同时抖了起来,眼瞅着李老头又要发飙,当即补充道: “哦,我只是随便举个例子,方总管,不是我说你,脑子得活道点。” “是是是,老奴晓得。”方正化听得一愣一愣的。 真要按照这么个弄法,估摸着那些写文章的人,都要遭殃。 “张大人,你……不得胡来!不得胡来呀! 如此对待读书人,日后谁还敢为国朝尽力?” 李邦华又没忍住,劝道。 “放心李大人,我心里有数。”张世康敷衍道。 李邦华嘴巴张了张,兴许是想到反对也没啥用,干脆就闭上了嘴。 “至于控制舆论,这个也好说,我记得,朝廷是有邸报的。” 所谓邸报,即记录朝廷重大事件、重大任命的官方报刊,由通政司刊印,在各地官员中传阅,并不示于普通百姓。 “既然有邸报,当然也可以刊印其他的报刊。 咱泱泱大明,怎能连个面向天下万民的报刊都没有? 这报刊就是控制舆论的一把刀。 报刊内容可以是针对那些腐儒文章的反驳和批判,也可以是对朝廷重要国策的解释和补充。 当然,更可以是那些咒骂朝廷者的公示墙,将这些造谣的家伙公布在报刊里,注明他们犯下的罪名。 至于罪名,房总管不用我教? 可以跟卢总督学学,他去谁家,谁家的地窖就有盔甲。 百姓不会关心这背后的罪名到底是怎么回事。 咱是官方报刊,基于对朝廷的信任,只要公示出来,一准就会对这群人恨之入骨。 教那些造谣的人付出代价,教那些吃瓜群众知道朝廷是向着他们的。 这,就叫控制舆论。 报刊的名字我都想好了。 就叫《大明日报》!” 第235章 臣只是举个栗子而已 张世康作为现代人,基于对现代互联网现状的了解,一开口便想出了无数的点子。 后世注重人权,在造谣这件事上的处置一直都不温不火。 可这是大明,在集权专制之下,理论上来说,只要不去过分压迫最底层的百姓,让他们有饭吃,随便你怎么玩,都没人会去造反。 古代的百姓,实在是最好满足的一群人。 可即便要求已经这么低了,往前的朝代有一个算一个,直到如今的崇祯十一年,都没有做到让所有人有饭吃。 即便是所谓的康乾盛世,也仅仅是做到了让人不至于饿死的程度。 就这,还是因为几十年的战乱,以及他们的四处屠杀,少了上千万人口才得到的所谓盛世。 我怎么老跑题。 “方总管,暂时就这么办。 达不到日报的程度,就暂时以半个月为周期,委托通政司刊印,而后让番子以最快的速度发往各州府。 日后等朝廷宽裕了,或可在各州府建立办事处。 这报刊并非给百姓发放,只是价格要定的足够低,只要能维持成本便可。 当然,时下正是控制舆论的紧要时候,也为了让百姓接触新事物,在税制事务结束前,报刊。” 张世康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在座的李邦华等人,包括崇祯皇帝在内,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崇祯皇帝真想掰开张世康的脑袋看一看,看看这小子都哪里来的这么多新奇的想法。 李邦华也皱着眉头,虽然不怎么喜欢张世康,但该说不说,这小子提出来的意见,总归是有一定建设性的。 乍一听很是离谱,但仔细一想,还真就是那么回事。 泱泱大明,竟然连舆论都被他人左右,何其离谱。 “陛下,此事还是要慎重。 臣知道张大人不会胡来,但此事一旦形成规制,日后便难以更改。 张大人不会胡来,日后其他人呢? 臣斗胆,恳请让都察院官员临事监察。” 李邦华起身朝崇祯皇帝躬身深施一礼,不起。 身为内阁首辅,在必要的时候他必须有所坚持,即使知道张世康在天子心里地位超然,即使知道他可能因此遭到天子反感。 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倘若以后这差事落到居心叵测之人手里,不知多少莘莘学子忠臣良将蒙羞。 “李大人言之有理,臣觉得有必要,但在此之前,都察院必须完成整顿,剔除东林爪牙后,方可行监督事宜。 而且都察院只行监督事,可弹劾、举报,不可强行干预。 东缉事厂厂督之职,也都是经过严格筛查得嘛 日后本官或许会退下来,但咱们也都是可以监督的,李大人不必如此敏感。” 张世康安慰道。 这话不仅让崇祯皇帝两难自解,也令李邦华心里多少安生了点。 说起来李邦华有时候心里也挺拧巴的,他自认阅人无数,但却始终看不透张世康这个人。 从表面上看,此人纨绔无赖、口无遮拦、肆无忌惮。 但接触的久了,却发现这人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可办起事来有板有眼。 京营那破地方他是待过的,连他最终都栽在了这地方,京营还没多少起色。 可张世康竟然只用了半年时间,竟能将京营整顿成了大明数一数二的强军。 知易行难,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张世康脑子里是有东西的,纨绔,或许只是他的面具。 后来,天子不理会满朝文武的反对,强要将大明军权交于这小子。 那时,他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反对此事。 可是现在,李邦华虽然仍旧觉得很草率鲁莽,但不得不说,将军权集于一人之手,效率比之前高了太多。 而且这张世康在军政上是有两把刷子的。 但他能暂时放下这方面的成见,还不是因为这个。 最近的几次廷议上,随着李邦华对张世康的逐渐了解。 他发现这小子似乎对担任那许多重权很是反感,一开始他以为张世康是装的。 可时间久了,他发现自己错了。 这小子竟是真的不想当权,这实在是令他吃惊了许久。 他还不止一次见到天子安抚张世康,那情景,倒像是天子在哄着张世康当权。 离谱,离天下之大谱! 他活了这么久,从来没碰到如此怪人。 “至于那恩科,臣以为也很有必要,只是…… 咱能不能换个考法,别总是整那些八股文,之乎者也的。 文章作的再好,于治国作用也不大。 要挑,就挑那些真正有治国能耐、能看得清天下大势的人。 考题别整那些筋头巴脑,直接就来真格的。 比如当今流寇之祸,如何可以彻底清缴。 再比如,怎么在不压迫基层百姓的情况下搞到钱,还能保持社会稳定? 怎么对付士绅?怎么对付地主? 怎么搞经济?怎么搞贸易? 怎么让建奴自我崩溃? 怎么当东林党人的掘墓人?杀人还要诛心的那种! ……” 张世康一口气举了十多个例子,越说越离谱,但说得正眉飞色舞,他却突然蔫了。 但见大殿内,倪元璐老神在在,范景文稳如老狗,李邦华大皱起眉,崇祯皇帝两眼一亮,还有俩人继续隐身。 “既然世康有如此多的想法,不若此次恩科的主考官,便由你来担任。 你来决定哪些人可以得中,朕绝对放心。”崇祯皇帝当即拍板。 “陛下,臣只是举个栗子而已。 您开什么玩笑,我哪儿够格儿,我若当主考官,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会被天下人笑的。” 张世康苦着脸,心道老哥你若老这样,以后我还哪儿敢说话了。 本来就是提个建议,你倒好,直接就给安排差事,别人提建议,也没见你就拉着他加班呀? 怎的到自己这儿就成这样了? 他这些天忙的晕头转向,上午西山大营练新军,中午就有可能在锦衣卫吃饭处理事务。 到了下午还要处理各边镇、内地军镇递过来的各式报告,偶尔还要去趟东缉事厂衙门。 时常还要去乾清宫开会,他都快成劳模了,不,他已经是劳模了。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还要被李老头埋怨,说他老迟到。 天可怜见,他原本是想舒坦的当个公子哥的。 可努力了大半年,他竟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远了。 …… 第236章 刘宇亮的疑惑 “张大人,主考官没你想的那么复杂,陛下到时肯定会安排副考官,大部分事务交由副考官便可。 而张大人,只需在殿试时,负责出题和遴选便可。 当然,一切都以陛下的决定为准。” 范景文少有的发言道。 “范卿言之有理,朕正有此意。”崇祯皇帝内心给范景文点了个赞。 “如此,便就这么定了,明岁过了元宵节,由礼部拟定初考的具体时间。” 张世康苦着个脸,给范景文点了个踩。 左右是推不过去了,张世康只得接下,念及当前局势,他又对方正化道: “方总管,除却监察各地官商勾结之事,与办报之事外,另有一事,需要东厂来办。” 方正化赶紧拱手道: “侯爷请言,老奴必当尽力。” “赶赴各地处置官商勾结之事时,若有余力,可顺势查看当地田亩,官府的文簿档案只能作为参考,要去民间自己调查取证。” 张世康想了想道,很多事情需要提前筹谋。 都说明末土地兼并十分严重,可直到现在张世康也只是有这么个概念,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还是得亲自调查。 方正化拱手应诺,崇祯皇帝有些不解的问道: “世康,为何差事都交给东厂,锦衣卫最近在忙些什么?” 崇祯皇帝觉得张世康在偷懒,可是他没有证据。 张世康闻言邪魅一笑。 “陛下,锦衣卫在忙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你那俩表弟,据说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崇祯皇帝眉毛抖了一抖,心里一喜,但终究没有当着李邦华等人的面问出口。 他担心如果问了,李邦华估计会当场罢工。 七个人又就税务改制的事聊了一刻多钟,这是年前的最后一次廷议。 崇祯朝的春节假期为期六天,自除夕当天开始,至初五结束。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七,按照惯例,年前的最后两个工作日,朝廷各衙门都在整理今年的述职报告,以在年后财政会议时作为预算依据。 可如今天子与朝臣的关系降至冰点,根据厂卫反馈的消息来看,各衙门的官员,似乎都在摸鱼。 不过崇祯对此也不在乎,军权与监察权由张世康亲自执掌,只要不起战事,一时的混乱在所难免,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世康,大概什么时候动手?” 李邦华走后,崇祯皇帝急忙问道。 张世康知道这老哥心急,想了想道: “暂定年后的元宵节,只是局势不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或许会提前,或许也会延后,到时全看那群人是否老实。 要过年了,想来过年这几天,或许会安省点。” 毕竟是过年,古人对春节的重视,比后世要在意多了。 “是啊,要过年了。”崇祯皇帝重复了一句。 他回想起这半年多来的经历,仿佛比过去好几年都要精彩。 自打张世康入朝以来,虽有波折,但朝廷的财政状况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好转,新军在操练,厂卫在扩张,一切向好。 “世康,今年你辛苦了,朕实不知倘若没有你,这个年该怎么过。 或许,如今建虏还在关内为祸,有你在,真是大明之幸、朕之幸。” 崇祯皇帝欣慰的看着张世康,由衷的道。 可谁知张世康却并不领情,还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来。 “得了陛下,我可不搞基。 明天没啥事,臣就不来上早朝了。 预祝陛下新春快乐,臣溜了啊。” 说罢,张世康屁股一撅站起身来,那被他嫌弃了大半年的小矮木墩被屁股撅的往后滑行两米远。 崇祯皇帝没听懂搞基什么意思,但他早知道张世康经常说些古怪的话,他也不生气,笑着道: “除夕夜,朕在宫中开家宴。 你跟你父亲说一声,都来宫内赴宴。” 张世康回道: “成,不过陛下,到时莫忘让尚膳监多整点好酒好菜。 咱现在暂时不缺银子了,陛下,宫里的用度,也该恢复了。” 这一年来,张世康在宫里也吃过好几次饭了。 除却勋戚募捐那次稍显丰盛外,其余的几次都寒酸的不行,崇祯老哥似乎也早就习惯了。 可张世康认为,中庸有言,素富贵,行呼富贵。 之前朝廷没钱,他就不说什么了,如今不论如何,朝廷的财政也算是大大的喘了一口气,再这么节俭,就得不偿失了。 天子,就该有天子的贵气。 说罢,他就往大殿外走去,行到门槛处时,张世康回头又嬉笑道: “老哥,有我张世康在,以后,咱大明也不会缺银子。” 说完,张世康潇洒的离去。 张世康离开后,崇祯皇帝望着张世康离去的方向出神,他突兀的笑了,那笑容充满欣慰。 “王大伴伴,随朕移驾太庙。” 要过年了,他要去再拜一次列祖列宗,也会将今年大明的情况如实汇报。 当然,主要还是感激列祖列宗,赐给大明这么一个大宝贝。 …… 京城,望岳酒楼,顶层豪华包厢。 郑三俊、刘宗周等人落座于丰盛的酒席旁,一如半年前,人还是那些人。 唯一不同的是,此时的他们已经全是白身。 可即便如此,众人的脸上却并无颓丧之意,不止如此,相对年轻些的方逢年甚至脸上带着兴奋。 税制改革的斗争,已经正式拉开帷幕,他们只是写了几道书信,便令大明各地物价飞涨,听说不少地方的百姓已经民怨沸腾。 而朝廷至今还未作出任何有效反制,这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开了个好头。 只要年后再添一把火,最好能鼓动一些百姓站出来,去围堵当地府衙,作出无法接受现状,希望朝廷停止征收商税以恢复物价的派头来。 他们在朝为官多年,以他们对当今天子的了解,天子大概率会妥协。 即便到时候天子仍旧不肯,那他们也还有其他的法子应对。 张世康那小子或许有两把刷子,但在他们看来,与他们背后的整体力量相比,螳臂当车罢了。 刘宇亮抿了一口美酒,微微皱着眉头道: “如今虽然一切顺利,但老夫疑惑。 陛下既然已经将我等罢职,何以迟迟不让我等离京呢?” …… 第237章 规则 不止是他们这几个曾经的阁臣,此后天子又罢免的那数十个同僚,也都被禁止离开京城。 一开始刘宇亮还没觉着有什么,可如今马上要过年了,连祖宅都回不去,这让他不是很舒服。 “或许是因为,天子也对这场斗争没有太大信心。”郑三俊道。 在郑三俊对当今天子的旧有印象里,这位天子不仅急功近利,对重大之事总有些优柔寡断。 言下之意,当今天子这是在两边下注,税务改制若成,天子估计立即就会准许他们返乡。 天子好面子,或许一高兴,还会赠个虚衔,让他们风光回去,也算是好聚好散。 但倘若朝廷最终没顶住压力,或者担心再次激起民变最终妥协。 到那时,朝廷总需要替罪羊,而张世康和李邦华他们首当其冲。 可朝廷的各部衙门毕竟不能一直半瘫痪,到那时,天子为了缓和与朝臣的关系,势必会将他们这些被罢免的人再度启用。 这个过程用不了多久,倘若允许官员回乡,天南海北的一个往返就是好几个月,实在不便。 “用章言之有理,如今朝廷各衙门都处于半瘫痪状态,有我等在,诸位同僚们团结一心,天子必然心里不安生。”熊明遇接过话茬道。 “哼,即便到时天子真的决定启用我等,咱们也不能真就老实的回去。 必须让天子知道,做错了事,都是有代价的。” 郑三俊轻哼一声说道。 “咱们的天子不是喜欢写罪己诏吗? 这一次,便让天子再写道罪己诏告罪天下!” 在场之人闻言都点头,认为理应如此。 天子还是太年轻了,只有付出足够的代价,方能让他知道,有些东西,即使是天子,也是不能触碰的。 “到时候决不能轻饶了那张世康! 这小子只一人便将整个朝堂搅和的乌烟瘴气,依我看,当教天子剥夺这小子全部爵位。”刘宇亮恨恨的道。 “对,但仅仅是剥夺爵位可不够,这小子在京营擅自杀害钱如龙等一应将领,还有晋商之事,哪一件,论罪都当斩!” 方逢年当初在工部衙门,被张世康狠狠的摆了一道,他也因此时常被同僚笑话,是以提及张世康总是义愤填膺。 “还有那英国公,此人虽不理朝事,但却总在关键时候坏我等好事。 既然要清算,势必给天子施压,教这英国公一家万劫不复!”刘宇亮再次声讨道。 郑三俊缓缓颔首,沉声道: “只要税制事宜尘埃落定天子妥协,这些都是小事。 老夫以为,此番最大的变数,还是京营。 我等之阳谋,京营虽然爱莫能助,但是诸位,吃一堑长一智。 日后我等倘若能重返朝堂,这军权定然不可再轻易教人夺去。 我等当初,还是太大意了。 只差一点,我等便要成为东林的罪人。” 郑三俊有些后怕的道。 自打那张世康提领了京营提督,他们没能阻止,此后一步错步步错,竟让天子重新夺回了军权。 虽然这里头大部分原因,皆是因为杨嗣昌的无能,但不论如何,以后必须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 杨嗣昌认罪后,天子突然任命张世康接管其军队,还敕封他为天下兵马元帅。 郑三俊认为,当初他们还是有些胆怯了,倘若不死不休,当时的天子未必就敢真的将全部官员罢免。 若能一直强硬,或许就不会有现在的这许多麻烦。 “用章言之有理,不过用章倒也不用太过自责。 我等虽犯了轻敌的错误,但只要赢下这次斗争,我等仍旧将是天下东林的领袖,我等在东林中的威望,或许还会更高。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啊。”刘宗周笑道。 “这倒是,不过起东,近来老夫府邸周围,总有不少厂卫之人监视,不知诸位是否一样?”方逢年皱眉道。 此前骆养性执掌锦衣卫时,锦衣卫向来都只监视勋戚,对他们这些国朝柱石十分的放心。 如今那张世康领了锦衣卫事,情况便反了过来,这令方逢年十分的不爽。 “定然都是如此,不过书田不必在意,我等浩然正气,又没犯什么违法乱纪之事,他们监视又如何?”刘宗周回道。 “可这些日子,我等时常要传信给江南那边,这些家伙一直盯着,老夫心里总有些不安生。”方逢年捋了捋胡子道。 郑三俊摇了摇头,似乎对方逢年的胆小有些不满。 “我等之书信,乃是与江南东林同僚正常的交际,即便那些厂卫敢放肆,也断然查不出什么证据。 不过厂卫确实令人厌恶,待此事完结,我等一起上奏,务必让天子裁撤之。 有我等众正盈朝,又有三法司自查,陛下还开厂卫,便是对朝臣不信任。 连满朝的肱骨都不能信任,我大明朝又如何中兴呢?”郑三俊略有些盛气凌人道。 “确实如此,到时只要用章兄一声令下,我等群起攻之,又有六部同僚相助,轻而易举。”刘宗周点点头道。 “总之,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我等在朝为官多年,没有人比我等更了解这些规则。 那张世康或许有点能耐,但在朝堂的规矩之内,跟我等为敌,还是有些不自量了。” 郑三俊总结道。 诚如他所言,他们在官场沉浮几十年,对官场、乃至整个朝廷的规矩、规则都了如指掌。 他们这些年自然也都私下里经营着不少生意,但诚如郑三俊所言,他们并未违反规矩。 朝廷不允许官员及其直系亲属经商,但旁系却并不在此列,更别提那些主动投靠他们,愿意为他们经营的其他商贾。 这就是规矩,他们了解规矩,利用规矩,一切都是合理,也合法的。 那张世康是有些小聪明,但倘若真动真格的,他们上有朝堂大义,下有士林民心,规则之内,他们几乎是无所畏惧的。 “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些日子大家伙儿都辛苦了,过年这几天,诸位便好生歇息。 待到年后,我等一鼓作气,还朝堂一个朗朗乾坤。” 说到后来,郑三俊略微有些激动,这毕竟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为官生涯中极重要的大事。 刘宗周闻言当即端起了酒杯,环了一圈后高兴的道: “来来来,诸位端起酒杯,共饮此酒,预祝我等来年旗开得胜!” 第238章 朱慈烺 崇祯十一年,除夕,乾清宫。 傍晚,英国公一家乘坐两辆马车,在家丁的护持之下奔着皇城而去。 张世康的生母得知天子邀请家宴,而且只邀请了他们家之后别提多高兴了,在孙氏看来,这是极为光耀的事情。 一大早孙氏就开始忙活,又是准备礼物,又是穿衣打扮。 张世康好不容易能休个假,躺在床上只想好好享受难得的摆烂时光,却总被老娘招呼,时而让他试穿衣服,时而询问宫里的事情。 张世康对自己的老娘也没脾气,一直到傍晚,一家人才算安生。 马车里,英国公张之极和张世康父子三人都穿着大红色的袍子,显得格外的喜庆,这当然都是孙氏的手笔。 张之极和张世泽倒没觉得有什么,张世康觉得自己穿这么红像个逗比,半夜出去一准能吓到人。 “世康,各地物价都在上涨,听说有些地方都已经民怨沸腾了,你心里可有数? 唉,这群人攻于谋略、人多势众,又精通朝堂礼法规矩,跟他们斗,你还是太心急了。”英国公张之极略带忧虑的道。 儿子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已然超过了他这个老子,但张之极本就不怎么掺和朝堂的事。 但税制改革事关重大,张之极虽然不说,暗地里却一直都帮儿子盯着各地的反应。 “放心爹,儿心中有数。”张世康笑道。 他承认老爹说的对,论谋略、论才学,论对朝堂礼法、规则、潜规则的熟悉程度,他都不如。 可是,倘若他根本没打算跟他们拼谋略,也没打算跟他们讲规矩呢? 他十分欣赏一个叫乌鸦的叼毛,因为这厮掀桌子的动作贼帅! 张之极闻言就不再吭声了,半年多的时间,张之极对自己这三儿子的看法早已改观。 旁的不说,这老三有一点很像他,什么都吃,就是不肯吃亏。 两辆马车行至承天门后,一应家丁止步,马车最终停在午门,张世康一家人刚下车,早有司礼监的王承恩等候在此。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宫墙四处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 当一家人来到乾清宫时,大殿内的几张桌子旁已经坐了不少人,不过除了崇祯老哥和周皇后外,大多数张世康都不认识。 崇祯皇帝并未落座酒席,而是坐在御案旁,仍旧在翻阅着各地发来的奏疏,时而平静,时而皱眉。 坐的人最多的那桌,以周皇后和另一位张世康没见过的女子为首,想来都是崇祯老哥的嫔妃。 摆放最靠近中央的那张酒桌旁,只坐着个年约十岁的少年。 这少年正襟危坐,表情安静,两只手搭在双膝上,看起来格外的端庄有礼。 第三张桌子则比较矮小,凳子竟然是张世康廷议时坐的小矮墩。 这桌坐的全是小屁孩儿。 有五六个,大的八九岁,小的估摸着只有三四岁,两个宫女在一旁照看伺候着。 大殿内这么多人,然而却安静的出奇,就连小孩儿那桌也都不敢大声说话。 直到张世康的到来。 “陛下!臣张世康给您拜年了!哈哈哈!” 张世康手里提溜着两个超大个礼盒,笑着走进大殿道。 他甚至不知道那礼盒里装的啥,据说是他老娘令下人跑遍京城才选定的。 这是张世康来到大明后过的第一个新年,他很高兴。 但这笑声在大殿内,多少显得有些肆无忌惮,单桌少年皱起了眉头,小孩儿那桌也都向他行注目礼,反倒搞得张世康挠了挠头。 心道这不是过年了吗?要吃席了吗? 干啥一个个跟木偶似的,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 “臣\/妾身张之极\/张世泽\/张孙氏拜见陛下。” 张之极一家人躬身行礼,张世康也赶紧有模有样的补了个礼。 崇祯皇帝在张世康吼的那嗓子后,就将手里的奏疏丢到了一边。 他站起身来笑道: “张卿家快快平身。” 见天子起身,一旁的周皇后等人也都站起身来。 那单桌少年不知道在想什么,慢了半拍,猛的也站起身,看起来更像个木偶了。 “臣拜见皇后殿下\/懿安皇后殿下\/田贵妃、袁贵妃……” 张之极一家给天子行过礼后,又冲那桌周皇后等一一见礼。 张世康这才知道,坐在周皇后旁边的,竟然是懿安皇后,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史书记载,懿安皇后张嫣颀秀丰整,面如观音,眼似秋波,口若朱樱,鼻如悬胆,皓牙细洁。 传闻乃是天启元年,从全国初选的五千名美女中,连过八关选出的第一美女,与其他几朝的几个皇后并称中国古代五大艳后。 张嫣乃是明熹宗朱由校的皇后,也就是崇祯老哥的嫂子。 此时的张嫣虽然已经三十有二,但保养的极好,仍旧风姿绰约,带着一种恬淡的美。 六年后北京城破,周皇后与懿安皇后双双自缢,殉国明节。 孙氏见儿子愣在那儿,赶紧低声咳嗽一下,提醒儿子不得无礼。 张世康这才笑着冲周皇后、懿安皇后等一众嫔妃躬身行了个礼。 与皇后贵妃行完礼后,张之极一家又冲那单桌少年行礼。 “臣张之极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朱慈烺(ng,三声)赶紧起身,也躬身回礼道: “张卿家免礼。” 张世康早猜到这小子就是太子朱慈烺。 按照次子团刘家卫的说辞,太子殿下虽然才十岁,但知书达礼颇有明君风度。 可在张世康看来,这十分扯淡! 十岁的小屁孩再如何也还是个小屁孩,他不信这小孩儿真的能理解那许多大道理,真的能知道何为明君。 他只是被那些腐儒教的,那些儒生说君子应当这样、应当那样,他就囫囵吞枣的学着。 就算不明白,也要装作明白,因为他是太子,大明帝国未来的继承者,他就必须这样,要装着,要端着。 可是他毕竟只有十岁呀,十岁的孩子该干嘛,吃喝玩乐,然后,才是学习。 这都本末倒置了,看似乖巧,实则木讷,就像个木偶。 明君不明君的张世康不知道,但照这么个教育法,很可能以后又是个崇祯老哥——崇祯老哥一开始对文臣可都是言听计从的。 大臣们可最喜欢木偶了,木偶好啊,可以拿线牵着,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世康,你愣着作甚,都坐。 王大伴儿,教尚膳监传膳。” 崇祯皇帝见张世康一直盯着太子,而自己的儿子似乎被张世康看的有些发毛,这才开口道。 张世康看了看酒桌,崇祯皇帝坐在最中间,右边是朱慈烺,左边空着一个座位,而后是自己的老爹和老哥。 虽然是家宴,但张世康也没想到座次竟会是这样的安排,但他轻笑了一下,就坐在了那个空位上。 然后,他就又盯上了朱慈烺。 朱慈烺微微皱眉,虽然他并未与张世康对视,但却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在被对方盯着看。 他有些生气,觉得这样十分无礼,但圣人的教导,使他并不发作。 “听闻太子殿下学业有成,陛下,您不介意臣来考较一番?” 张世康笑着对崇祯皇帝道。 第239章 考教 “当然,不过世康,朕可没听说你在经史子集上有所研究呀。” 崇祯皇帝笑道,他大概知道张世康估摸着是说笑,便接着又对太子道: “慈烺,他便是朕此前与你说过的,我大明的肱骨之臣,你当如尊敬那些先生一般尊敬他。” 在崇祯皇帝看来,张世康或许不通文采,但在国策、军政等方面是有大才能的,足以当自己这孩子的老师。 朱慈烺闻言不敢造次,赶紧起身冲张世康躬身行礼。 张世康只是摆摆手。 “陛下小瞧人,臣虽然忙的没空读书,但诗词歌赋可都没落下。” 张世康不满被崇祯老哥小觑,心道瞧不起谁呢。 再怎么说,自己也算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虽然大学不怎么出名,但自称个秀才,不过分? “那便考一考你诗词。” 张世康想了想道: “两岸猿声啼不住,下一句是什么?” 朱慈烺闻言心中冷笑,他早听先生说,自己的父皇偏听偏信,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当作肱骨。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这等小儿都会的诗词,也好意思拿来考较他,当真是可笑啊。 他心里虽然如此想,但脸上却不敢丝毫表露出来,反倒十分恭敬的拱手行礼,而后道: “轻舟已过万重山,此乃青莲居士遭受贬谪,又被天子赦免后的心境,李太白……” “不对!” 朱慈烺不仅很快对上了诗句,为了表现自己的博学,还将李白当时写这首诗的背景,以及这首诗要表达的心境一并讲了出来。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张世康打断。 “两岸猿声啼不住,下一句应当是一枝红杏出墙来。 两岸对一枝,猿声对红杏,啼不住对出墙来,你看,多工整啊!”张世康解释道。 朱慈烺的眉头皱了起来,崇祯皇帝倒是仍旧喜笑颜颜,他知道张世康是在胡诌,这小子一向如此。 但他并不在意,甚至觉得这么对很离谱,但该说不说,还挺有意思。 “这……这……书上不是这么写的!”朱慈烺辩解道。 “哦?是吗?兴许是你记错了,我的老师就是这么教的,别打岔,继续听题! 垂死病中惊坐起。” “暗风吹雨入寒窗。”朱慈烺又对道。 “不对,是笑问客从何处来,你又错了,再来! 车辚辚,马萧萧。” “行人弓箭各在腰。” “是,二月春风似剪刀,你太差劲了。 借问酒家何处有,下一句。” 朱慈烺不吭气了,他觉得张世康是在胡说八道,但父皇在侧,他又不敢大声反驳,只是气的小脸发红。 “又不会?我来教你。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倒拔垂杨柳。 红酥手,黄藤酒,两个黄鹂鸣翠柳。 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鹭上青天。 看看,多有意境,还有呢! 垂死病中惊坐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啧啧,华佗来了也得竖起大拇指。 京中有善口技者,从此君王不早朝。 你这小子,竟敢不认真听讲,陛下,这该如何惩罚?戒尺呢?”张世康问道。 崇祯皇帝都被逗乐了,笑道: “世康,你可真是呵呵……不过这京中有善口技者出自何处?为何君王因此就不早朝了呢?” 口技的作者来自大清,崇祯皇帝当然没听说过,不过口技他是知道的,可口技跟不早朝有什么关系,崇祯皇帝不理解。 “口技呀,呵呵,此不为外人道也。”张世康坏笑道。 眼瞅着小太子被气的脸都红了,但仍旧不肯发作,好像憋着气就能显得自己有涵养一般,张世康决定再加一把火。 “既然太子殿下不喜欢对诗词,那我就考一考殿下的抡语! 抡语你当知道的?如果这都对不上,那就不止是殿下差劲,殿下的那些老师们也都差劲,得换啊!” 张世康看着朱慈烺笑道,朱慈烺敢怒不敢言,牙齿都快咬碎了。 “听题。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 “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朱慈烺说到后半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似乎是想用后半句来嘲讽张世康。 人家不了解我,我却不恼怒,不也是品德上有修养的人吗? “不对不对!应当是。 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有朋自远方来,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鞭数十,驱之别院! 哈哈哈!” 朱慈烺终于再也忍受不了了,当即站起身来怒道: “你这是胡言乱语!书上不是这么写的!你这是误人子弟!” 他在学业上一向努力,就连诸位先生都夸赞他,可到了张世康这里,自己竟然成了差等生。 张世康不仅一口一个差劲的贬损他,甚至还贬损他的先生们。 老实人往往都是这样,能忍则忍,真到忍不了了,就是一次大爆发。 朱慈烺的声调都变了,甚至都有些歇斯底里起来,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如此生气过。 就连崇祯皇帝都有些惊讶,他也从没见过儿子被气成这样,还以为自己的儿子天生就是个好脾气。 大吼之后,朱慈烺只觉得浑身畅快,仿佛那些压在心底里的压力,都被释放了出来。 崇祯皇帝惊讶之后,眉头微微皱着,似乎觉得自己儿子有些太过分。 毕竟连他自己都没对张世康发过火,便想开口斥责两句,为自己的肱骨找回面子。 但随即却听到张世康道: “诶!这就对了!我早就看你憋着火儿,如果是我,早在刚开始就发火了,你竟能憋那么久,都快成忍者了。” 张世康一点都没生气,他当然是故意气这小破孩儿的。 在老子面前装,那就先让你破防。 “太子殿下,你可是未来大明的继任者,不是个没脾气的木偶,此乃臣教给你的第一课。” 还是那句话,此乃乱世,没脾气没血性的老好人,是镇不住那些朝臣的。 …… 第240章 你品,你细品 “先生说,治国理政,当亲贤臣而远小人,动辄震怒于臣,暴戾之君也。” 朱慈烺很明显不服气,虽然才十岁,但说话不仅会咬文嚼字,甚至还会含沙射影。 亲贤臣,远小人,在他的小小脑袋里,先入为主的情况下,那些整日与他相伴,教他圣人之学的,必然便是贤臣。 而面前这个说话流里流气,连诗词都胡编乱造的家伙,还能得如此高位,自然妥妥就是个小人。 朱慈烺话刚说完,张世康还没反驳,崇祯皇帝的脸色却马上拉了下来。 “哼,眼高手低,看来,真该给你换几个先生了。” 朱慈烺闻言脑袋立刻就低了下去,从古至今,十岁的娃在老爹面前都没有反驳的底气,更别提老爹是当今天子。 但张世康却不同意崇祯老哥的这种强压式教育方式,便换了一种说辞道: “亲贤臣,远小人,太子殿下说的倒是不错。 不过……什么是贤臣,什么是小人? 小人不会将小人俩字写在脑门上,说几句忠君爱国的人也并非真的忠君爱国。 倘若依你那些先生所言,此前的朝廷就可以说是众正盈朝,可为何国库空虚的老鼠都要饿肚子? 为何天下的百姓都吃不上饭?还要造反? 倘若真是如此,就能治理好一个国家,那我大明又岂会是如今这般内忧外患的模样? 你说是不是啊,陛下?” 张世康说罢,便瞅向崇祯老哥,崇祯皇帝眉头一皱,觉得这小子在指着和尚骂贼秃。 他现在一听到众正盈朝这个词,就会觉得反胃、恶心。 但念在张世康这小子是在帮他教育儿子,崇祯皇帝勉为其难、十分敷衍的嗯了一声。 朱慈烺闻言就不吭气儿了,他毕竟只有十岁,听到的学到的,都是那些文臣想让他知道的。 一旦遇到张世康这种思路清奇,直指问题核心且不按常理出牌的刺儿头,立刻就不知如何反驳了。 张世康觉得打击的还不太够,想了想后又道: “殿下的那几个先生,臣已令锦衣卫调查过,你知道他们家有多少家产吗?” 朱慈烺疑惑起来,不明白张世康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圣人言,钱财皆铜臭。 他的先生皆是圣人之徒,又怎么对那些铜臭之物感兴趣,即便如此想,但他还是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当然不会知道,可是臣知道。 你那五个先生,官职最高者不过正三品,但其家产总额,却足有将近五十万两。 这还不包括他们直接或者间接掌控的商铺、田亩等不动产。 可你知道半年前咱们大明的国库有多少银子吗?” 说罢,张世康扭头问崇祯老哥: “陛下,半年前咱国库里有多少银子来着?” “二十多万两。”崇祯皇帝瓮声瓮气道。 “你看,五个半大不小的官员,其家产竟然超过了泱泱大明的国库,还超了一倍多。 这说明什么呢?” “这不可能……”朱慈烺都震惊了,两只眼睛瞪得老大。 他的那几位先生,儒雅随和,总跟他讲身为国君当体恤百姓、当勤俭等等。 而且动辄还总以自己举例,说他们都是如何如何节俭,见到百姓吃不上饭如何心里难过。 现在张世康说,他几个先生的家产竟然比国库还多一倍,这如何能让他相信。 但他的父皇就在旁边,朱慈烺觉得,不论如何这个纨绔子不敢当着他父皇的面欺骗他。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呵。殿下用不用臣把调查档案拿过来?”张世康笑道。 “拿什么拿!黄口小儿,又懂得什么? 朕年后便停了那几人的职!”崇祯皇帝喝了口酒,略显不爽的道。 “嘿,不拿便不拿,陛下何必生气。”张世康端起酒壶给崇祯老哥满上。 他大概知道这老哥为啥郁闷,他开导朱慈烺举的这些例子,无异于在崇祯老哥的伤口上撒盐。 但是没办法,往往只有血淋淋的现实,更有说服力。 “此前,你父皇曾向朝臣发起募捐,文武百官个个哭穷,这是前年的事儿,你应当知道。 满朝文武都想着法的哭穷卖惨,最终只募集到十几万两银子。 你的那几个先生,每日上朝都穿打补丁的朝服,五个人认捐了一千两不到,与他们的家产相比不值一提。 殿下,你品,你细品。” 这些人不节俭,偏让你节俭,这些人视金钱如父母,却让你当作铜臭。 他们以圣人的要求来要求你,自己却对圣人嗤之以鼻。 宽于律己,严于律人。 一句话概括就是,臭不要脸。 朱慈烺沉默了,他在五个所谓大儒的教导下,刚刚形成的一点点三观,半刻钟不到的功夫,被张世康击得粉碎。 “朝廷的水很深,你那些先生们的水更深,听臣一句劝,莫要轻易就信了他们那一套。 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套套都为钱。” 朱慈烺的眼睛茫然了,突然就再不复之前的灵动。 “我想我的话已经触及到了你的灵魂。” 张世康觉着总归没白费口水,只要将这个疑问种在朱慈烺的灵魂深处,日后再遇到那些人,这颗种子总会生根发芽。 朱慈烺沉默片刻,双手环抱,郑重的向张世康躬身,行了个弟子礼。 “好了好了,坐下吃饭。”崇祯皇帝摆摆手道。 虽然张世康这小子说话总是不大中听,但他被朝臣骗了十几年,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儿子也遭受蒙骗。 他自己忙于朝政对教育儿子本来就不大上心,如今有张世康代为教训,看儿子那模样,估摸着是开悟了。 这是好事儿,崇祯皇帝刚才的那点不爽也消散了,扭头对王承恩道: “王大伴,着人放烟火。” 王承恩笑着应诺,半刻钟后,在乾清宫外头的夜空中,一束束烟花便在空中绽放。 女人都喜欢看烟花,周皇后与懿安皇后,与一众嫔妃都喜笑颜颜的出去观看。 除了女人之外,小孩子对烟花也没有抵抗力,几个男娃年龄最小,但却跑在最前头。 九岁的坤仪公主牵着六岁的妹妹紧随其后。 崇祯皇帝与张之极父子对饮一杯,也相继走了出去。 望着漫天的烟花,崇祯皇帝双眼里满是对明年的憧憬。 “过年了啊!” “是啊,过了今天,臣就二十岁了。” …… 第241章 你是新来的太监吗 “朕之肱骨,当及冠了。” 崇祯皇帝欣慰的看着张世康道,说罢不知想起什么,却又扭头对张之极道: “英国公,不知冠礼之日,朕可否作世康的正宾?” 鞑虏灭宋之后,礼崩乐坏,朱元璋驱逐鞑虏之后,恢复周礼之制,使诸多逐渐消亡的礼制得以复苏。 而冠礼在大明尤为盛行。 冠礼,即中国汉族男子的成年礼,表示男子成年了,行过冠礼之后,可以娶妻生子,可以以家族成年人的身份参与各项活动。 按照周礼,行冠礼需要主人两人,一般由本宗族的宗亲长辈担任,且仅限男性。 英国公张之极本人,正是张家宗族的族长。 崇祯皇帝所说的正宾,就是为冠者担任加冠的人,一般由身份尊贵、德高望重之人担任。 一般情况下,正宾当由主人邀请,可崇祯皇帝知道,倘若自己不说,张之极如何也不敢邀请他。 果然,崇祯皇帝这么一说,张之极吓一跳,随即诚惶诚恐的拱手道: “陛下,您乃天子!这如何使得?” 以天子的身份担任正宾,大明两百七十年都未有过,这对于行冠礼的人来说,无异于无上的荣耀。 可正因为天子身份太过尊贵,张之极才觉得诚惶诚恐。 “怎么,天子不能为臣子行冠礼?礼记中有此成规吗?”崇祯皇帝也不恼,平静的问道。 “回禀陛下,这自然是没有的,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英国公,你有个好儿子啊!”崇祯皇帝笑着对张之极道。 见崇祯老哥与自己老爹三言两语就敲定了此事,却连自己这个当事人的意见都没问,张世康便插嘴道: “陛下,爹,这冠礼……它麻烦不?” 张世康仍旧对上次的献俘仪式历历在目,那个折腾啊。 崇祯皇帝看了一眼张世康,又与张之极对视一眼,双方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无奈。 两人都知道,张世康这小子惫懒成性,不约而同的道: “不麻烦。” 英国公张之极说罢,又补了一句: “臣以为,小儿的冠礼可简化,半个时辰足矣。” 开什么玩笑,天子亲自做正宾,若是这小子到时候嫌麻烦半路撂挑子。 让其他人尴尬他不在乎,可若是让天子也尴尬,那最终想都不用想,尴尬的只会是他自己。 张之极不敢赌自己这儿子到时候会好生配合,毕竟自己儿子什么德行,没有人比他清楚,连天子都敢奚落。 所以他只能主动选择简化流程,若按完整的周制行冠礼,整个流程至少需要半天。 张世康一听竟要折腾一小时,便埋怨道: “爹,不就戴个帽子的事儿吗?” “你住口。”张之极担心天子心里不舒服,赶紧斥责道。 张世康撇了撇嘴,扭头看到崇祯老哥的一个女娃由于个头太小,看烟花的视线被栏杆挡住,正暗自苦恼,便不再理会崇祯老哥和老爹,自顾自的冲那女娃走过去。 “嘿,小公主,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一声叔叔,叔叔举高高带你看烟花!”张世康冲那女娃做了个鬼脸道。 这女娃年纪虽小,但身份尊贵,若是旁人敢这么说话,早便被拉出去杖毙了。 可边上侍候的宫女太监都低着头,没一个敢开口阻拦。 能被天子在除夕夜邀请参与天子家宴的,岂是他们能够招惹得起的,就是王承恩,也只能在一旁陪着笑脸。 “我叫昭仁,你是新来的太监吗?我都没见过你。”昭仁公主满脸纯真的询问。 小女娃今年才六岁,但生的如同瓷娃娃一般,白净的小脸,两眼弯弯如同月牙。 由于张世康此前的提醒,这次的晚宴格外的丰盛,昭仁公主只顾着吃饭,压根没注意其他人。 张世康闻言满脸黑线。 这大抵上是因为皇宫内除了她的父皇和几个兄长外,就是宫女和太监。 “我可不是太监,我是猛男!超猛的那种!”张世康两臂屈伸,做出猛男的标准装逼动作。 “姐姐说,男女授受不亲,嘘,你小点声,让他们听到,要打屁股呢。” 昭仁公主将葱葱玉指放在小嘴上道。 “不怕,你父皇才不舍得打我屁股,烟花快要结束了哟!”说着,张世康便将昭仁抱了起来。 恰在此时,一束硕大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五彩斑斓甚为壮观。 昭仁公主顾不得挣扎,只是望着那烟花满脸的开心。 “哇!好漂亮!” “漂亮,叫叔叔。”张世康趁机道。 “叔叔。”昭仁乖巧的喊了一声。 这时,九岁的坤仪公主看到张世康抱着自己妹妹,立即就跑了过来。 “张世康,你不得无礼!” 这时候的女子懂事早,十三四岁便有嫁人者,坤仪公主虽然才九岁,但她生在皇家,教养极好,早已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坤仪公主生得高挑,与大她一岁的朱慈烺几乎差不多高,生气的样子像个小大人。 张世康抱着昭仁扭过身子,看到是昭仁的姐姐,便笑道: “这位殿下,男女授受不亲,指的是成年男女,你们两个才几岁?” 崇祯皇帝是他老哥,身为叔叔,抱抱小侄女儿,这合理? “不行!就是不行!”坤仪公主恼的小脸都红了。 这让张世康丈二和尚摸不着屁股,他倒是看出这小丫头应当不是真因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而恼怒,可这…… 正僵持着,周皇后与懿安皇后也走了过来,张世康赶紧将小昭仁放下,冲周皇后和懿安皇后行礼。 “媺娖,不得无礼。”周皇后斥责了坤仪公主,随即又笑着对张世康道: “坤仪因她外祖父之事对你有所怨言,冠军侯莫要见怪。” 周奎因为爵位和家产被剥夺,中风后没几天就死了。 崇祯皇帝对这位老丈人失望已极,不仅不让周奎之子按国丈之礼办丧,更是对整个葬礼不闻不问。 崇祯皇帝不管,身为女儿,周皇后却不能不管,她便带着坤仪公主参加了父亲的葬礼。 可能是她那不争气的兄弟,对坤仪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才导致坤仪对冠军侯如此生气。 “皇后殿下,嘉定伯之事,实在是抱歉了。”张世康十分郑重的再次冲周皇后行礼并致歉。 周皇后性格温婉,虽然在大明历史上名声不显,但却是一直支持、鼓励、陪伴崇祯皇帝时间最长的人。 周奎之死,虽然是咎由自取,但不论如何,逼死了人家生父,总是有着歉意的。 “冠军侯不必如此,本宫虽女流,也知其中事。 此事,不怪你。” …… 第242章 让你锦衣玉食的,不是你外祖父,而是张世康 贵为身份尊崇的皇后,还能在至亲因对方而死的情况下,仍旧保持着对张世康的包容,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 即使她的父亲从未帮过她这个女儿,可那毕竟也是她的亲生父亲啊。 “你对大明有功,陛下信重你,本宫也欣赏你。 但税制之事,你做的是否太过鲁莽了?” 周皇后与崇祯皇帝夫妻多年,不止一次就朝事劝说过崇祯皇帝,但却没有一次被采纳。 如今的税制改革,背后将得罪多少人,周皇后心知肚明,她并非不支持,只是觉得如此做实在太过草率,一旦失败,或许会发生极大的动荡。 周皇后知道劝说不动崇祯皇帝,只得将目光放在了张世康身上。 她心里清楚,目前朝廷的大部分事,其实都是面前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人在运筹。 崇祯皇帝刚任命张世康为京营提督的时候,周皇后心里大抵上是觉得不合适的。 可从接下来的一系列变故以及最终的结果来看,冠军侯张世康确实是有才能的。 但青年人锐意进取,这很好,可却总免不了眼高手低和心高气傲,毕竟税制改革牵扯到的那些人,太庞大了。 他们的力量,上可左右朝堂,下可舆论平民,周皇后自是很不放心。 “税制之事……” “皇后,朕跟你说过,后宫不得干政,你安敢如此?” 张世康正打算解释一二,崇祯皇帝却大步走了过来,皱着眉头质问起周皇后来。 张世康脑瓜发麻,心道这崇祯老哥当真是……当着这么多人面都要斥责皇后。 他大抵上猜到,这崇祯老哥或许有为他出头的意思,毕竟不论是周奎之死,还是如今的税制之争,周皇后都有理由责难他,但更大的可能还是基于他的性格。 以前张世康还只是猜测,如今看来史书说崇祯老哥刚愎自用和好大喜功,都是比较中肯的。 这一点从崇祯老哥老是心急的催他对东林党人动手就可以猜出,而一直以来崇祯皇帝偏听偏信、固执己见、自以为是的例子,那就更多了。 得亏崇祯老哥这次偏听偏信的是他,否则杨嗣昌死后,就是洪承畴了,这厮日后可是大清入关的大功臣。 但不论是周皇后还是懿安皇后,张世康都是比较尊重的。 没有懿安皇后,崇祯老哥很可能都登不上皇位,估计这会儿还是信王。 而周皇后仁心贤德,从不为自己的兄弟向崇祯帝乞求恩泽,嘉定伯周奎死后,她那兄弟已然成了白身。 朝廷困难时,周皇后掌管后宫特别节约,削减了很多不必要的花费。 她从不闹脾气使性子,与崇祯帝的其他妃嫔也都能和睦相处,让崇祯帝可以专心治理朝政,十几年如一日,莫不如此。 明史记载,北京城破前,崇祯皇帝对周皇后说大势已去,周皇后因此痛苦道,‘臣妾服侍陛下已经十八年了,却最终没听臣妾一句话,今天我们一同死社稷,又有什么可恨的呢?’ 随后,周皇后便自缢殉国,年仅三十四岁,懿安皇后亦然。 虽然那都是后来发生的事,但从这些史料中,也大可以推断出崇祯老哥到底有多固执和自以为是。 崇祯皇帝的突然赶来并严厉斥责,让周皇后很是为难,但她不敢忤逆崇祯皇帝,只是低头行礼不敢言语。 张世康心中摇了摇头,还是坚持对周皇后解释道: “皇后殿下,税制改革确实激进了些,但这都是被朝臣们逼的,臣与陛下骑虎难下,要么与他们妥协,臣请辞,继续去当国公府的公子哥,而朝廷仍旧是以前那般。 要么,就只有斗争,为大明的社稷、也为天下的黎民,臣也想过慢慢来,可他们绝不会给臣与陛下这个机会。 不过皇后殿下也不用太过担心,臣已有周全布置,短暂的动荡是有的,可臣向殿下保证,以大明目前的军力,这动荡是可控的,绝不会出现此前流寇横行的情况。” 他说的倒是不假,最近一个月来,东林党人步步紧逼,死咬着晋商之事玩罢工,死命的与天子唱反调,几乎已经将他与崇祯老哥逼到不得不放大招。 与其说是税制之争,倒不如说是利益之争,或者说朝堂真正话语权之争。 只要赢得这场斗争,很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即使很困难,可他与崇祯老哥,还是梭哈了。 张世康的这番话,无异于落了崇祯皇帝的面子,毕竟这老哥大踏步过来给他解围,自己竟真的认真的对周皇后解释。 崇祯皇帝皱了皱眉头看了张世康一眼,对周皇后平淡的道: “退下。” 周皇后便对崇祯皇帝行了一礼后退下,不过此时微蹙的秀眉已然舒展。 她当然明白崇祯皇帝不喜她过分了解和干涉朝政,她也不愿,可倘若她的夫君真是那等什么事都能做好的人,她何尝不愿意只当好她的皇后呢。 周皇后离开后,崇祯皇帝稍微平复了一下思绪,突然温柔的对自己的长女坤仪公主道: “坤仪,你不是想知道朕此前跟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吗?” “脚踏祥云的大英雄,能让父皇不再唉声叹气的大英雄。”九岁的坤仪公主喃喃道。 崇祯皇帝虽然因为朝政繁忙鲜少去后宫,甚至连太子朱慈烺都很少召见,却经常会在忙里偷闲时,让大女儿来与他叙话。 坤仪公主时常听到父皇唉声叹气,便询问缘由,崇祯皇帝偶尔也会对女儿说些朝廷里的烦心事。 有一次,坤仪公主便天真的在崇祯皇帝面前许愿,希望上天降下一个大英雄,他脚踏五彩祥云,使她的父皇再不必整日哀叹。 后来,崇祯皇帝告诉她,那个人已经出现了,可就是不肯告诉她那个人是谁。 “他,就是你面前的这个人,朕之冠军侯,张世康。”崇祯皇帝宠溺的看着女儿道。 “朕希望你不要因为你外祖父之事介怀,除爵的决定是朕下的,你要怪,就怪朕。 你还小,有很多事你还不明白。 但是你记住,让你锦衣玉食、让皇宫恢复日常用度的,不是你外祖父。 而是冠军侯,是张世康。 而未来能让天下人也吃上饱饭、不再遭受战乱之苦的,也不会是你那外祖父。” 崇祯皇帝很宠爱这个大女儿,所以才认真的解释,若是太子朱慈烺,估计得到的只会是他劈头盖脸的斥责。 “冠军侯,张世康。”九岁的坤仪公主嘴里嘀咕了一句,歪着小脑袋再次看向张世康时,两只大眼睛里已然有了光。 “父皇,儿臣记住了,冠军侯是父皇的大英雄,也是坤仪的大英雄。” 说罢,坤仪冲张世康福身道歉,张世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叔叔,抱抱。”昭仁公主冲张世康伸出了双手。 她才六岁,听不懂大人们说话,但她只想看烟花,刚才张世康告诉他,叫叔叔,就可以抱抱,被抱起来就可以看到烟花。 张世康尴尬了。 他本来就是趁着崇祯老哥不在,才开玩笑的让小公主叫叔叔,如今老哥就在旁边。 这往小了说是无礼,往大了说就是僭越,治个死罪也不为过。 “让你姐姐抱去,坤仪,你们俩去那边玩。”崇祯皇帝冲大女儿摆了摆手道。 坤仪公主赶紧将小昭仁牵过去,扭头看了一眼张世康,便离开了。 张世康尴尬的站在崇祯皇帝身旁,只能抬头望向天上的烟花以掩饰失言的尴尬。 崇祯皇帝背着个手不说话,也看向烟花,良久,崇祯皇帝突然扭头道: “世康,税制之事,你不是只有五六成把握吗? 你刚才对皇后保证,可朕与你相处最久,却为何从没听到你这保证?” …… 第243章 暴雨前的宁静 张世康觉得坤仪公主看她的眼神儿有点怪,什么大英雄,还脚踏祥云,当他是至尊宝啊? 可他这短暂的疑惑,被崇祯老哥一句话就给打断。 他人都麻了。 “陛下啊,这……很重要吗?”张世康试探的问道。 “很重要。”崇祯皇帝面不改色。 张世康觉得这崇祯老哥好像在矫情,但是他没有证据。 心道他之所以不万事都保证,难道老哥你心里就没点逼数吗? 就你这急脾气,我说三成把握,你就觉得有八成,我若说八成,你就会认为必胜。 若啥事都给你保证,不出事才怪! 袁都督倒是很喜欢保证,可他的坟头草都好几丈高了? 咋的,老哥你连自己老婆的醋都要吃?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见崇祯老哥一本正经,张世康就只能胡说八道: “其实也是前两日,臣才将东厂和锦衣卫各自负责的差事安排好,也是那时候,臣才对这次与东林党人的斗争做了重新的评估。” 崇祯皇帝一听这才作罢,只是仍旧问道: “世康,你给朕说实话,目前的局势来看,你就几成把握? 朕实不想再看到几年前的光景了。” 几年前是什么光景,无非就是北方四处遭灾,百姓十室九空,剩下的一室都造了反,跟着高迎祥、张献忠等人满大明乱窜。 国库跑老鼠,四处都要钱粮,流寇却在抢钱粮,建奴也在抢钱,文官互相攻讦,武将互相推诿。 一想到那些年的光景,崇祯皇帝就头皮发麻。 可张世康听了崇祯老哥的话,他自己也头皮发麻。 “六七成,陛下,你性子太急了。”张世康还是不敢夸口,顺便又劝了一句。 崇祯皇帝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半晌后幽幽道: “优势在我。” 张世康闻言翻了个白眼。 得,都白劝了。 …… 崇祯十二年正月初一。 在二十岁的第一天,龙精虎猛的张世康终究没忍住,打响了新年的第一炮。 陈珠儿也从女孩变成了女人。 大年初一,原本按照礼节,张世康本应该去给家族里的几个长辈拜年的。 英国公张家虽然位高权重,但族中总有几个长辈,奈何他的身份实在太高。 无论是身上的世袭爵位、还是兵马元帅等各种朝廷要职,都已经不合适再去走动亲戚。 于是乎,他给父母拜过年后,干脆又睡起了回笼觉。 其实如果按照礼制,张世康既然已然是世袭侯爵,又无国公府继承权,理应开府搬出国公府。 但张世康没提这事儿,张之极等几个至亲也没提。 吃过早饭后,张世康本想去拜会一下怀宁侯,奈何怀宁侯府空空荡荡,父子俩压根就没回家过年。 张世康还通过门缝往里瞅了瞅,怀宁侯府里头落叶遍地,一片荒凉。 张世康便更加坚定,除非耶苏过来,否则绝不搬出国公府。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东缉事厂厂督方正化与锦衣卫指挥同知刘文柄兄弟相继来到英国公府汇报情况。 方正化言,东厂的番子已经分派到大明各地,近点的京畿地区、河南、山西、山东等地已然到位,初五前后大概可覆盖到江北诸省。 张世康当即写了四道军令,让方正化着人快马送至江北四镇总兵,令四镇兵马严加防范。 四道军令里,张世康写给庐州总兵的军令与其他三道不同,时任庐州总兵的,乃是统领禁军的黄得功。 黄得功张世康是知道的,这也是个猛人,崇祯皇帝在位时,一直为朝廷南征北战剿灭流寇。 老哥自挂歪脖子树后,黄得功继续效忠南明小朝廷抗击清军,最终为了保护弘光帝朱由崧而死,可谓忠肝义胆。 但除了黄得功以外,江北的其他三镇高杰、刘良佐、刘泽清等三部,就一言难尽了。 这三部军纪败坏,欺负老百姓、杀良冒功是一把好手,左良玉见了都得直呼内行的那种。 明亡后要么割据向南明要好处就是不干事儿,要么直接投降了螨清。 总之在江北,张世康真正能指望的,只有黄得功一人。 另一方面,锦衣卫也在紧锣密鼓的布置着人手,只是与东厂不同,锦衣卫的主要力量全在京城。 刘文柄兄弟过年连家都没回,据说已经住在了锦衣卫衙门。 两兄弟干劲儿十足,几乎整日都埋在锦衣卫的案牍库内,翻阅近三十年内的所有卷宗。 同时,锦衣卫的缇骑们便衣出行,他们埋伏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酒肆茶楼,有的甚至以奴仆身份混入某些官员的府邸。 每天都有无数的消息汇集到锦衣卫衙门,也有无数的指令下发到各地。 锦衣卫和东厂都有着严格而成体系的规制,在方正化和刘文柄兄弟的操持之下,这两架庞大的机器已然全力开动。 刘文柄言,已理清案牍库全部卷宗,再加上从官府以及民间收集到的信息,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刘文耀则更爽快,言明他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他还暗地里扩建了锦衣卫诏狱,甚至学会了诏狱的各种刑讯手段。 张世康勉励了两兄弟一阵,甚至还贴心的让二人该回家休息过个年,奈何这俩人比他还来劲儿,以尽忠报国为由,在大事已成之前坚决不肯回家。 两兄弟最终斗志昂扬的离开了英国公府,这让张世康唏嘘了半晌。 他甚至有点怀疑起自己来,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懒了? 但这种情绪只在他的脑子里停留了三分之一秒,就消失殆尽了。 甩手掌柜,那也是掌柜! 从年初一晚上开始,英国公府便陆续收到从各地送过来的贺礼。 上到孙传庭、卢象升几个总督,下到各镇总兵,更有京营的几个老相识。 孙传庭送过来一套盔甲,据说是他早些年闲赋在家时亲自参与设计打造的,一直珍藏着没舍得穿。 卢象升则送过来一匹战马,卢象升喜欢马,朝堂内不少人都知道。 卢象升不仅喜欢马,也懂马,会相马,他饲养的每一匹战马都有名字,而这次给张世康送来的战马,名曰五明骥,是他近来自蒙古人手中购得。 卢象升甚至因此赋诗一首,诗曰: 历尽关山几万重, 渥洼神骏喜相从。 五明共道非凡品, 百战先登果异踪。 这是一匹杂色的战马,但五种杂色出现的位置恰当,紫体玄鬃,其力千里,孤月悬肩,看起来挺怪。 得亏这马的白色毛发部分没生在两眼,否则张世康估计会惊呼一句,哎哟我去,海盗马! 战马这东西,在此时的地位很高,堪比后世富二代的豪车。 如果说京营此前的老马是二手奥拓、马自达,那卢象升送来的这一匹被他夸上天的马,无异于就是法拉利、布加迪威龙。 不过张世康的总体评价是,不如二狗。 但如同富二代从不嫌弃跑车多一样,张世康也不嫌弃多匹良驹。 只是他觉得卢象升给这战马取名五明骥,太过俗套。 他绕战马转了好几圈,终于想到个自认为高雅的名字——老五。 各级部下送来的礼物各异,但基本都是在他可接受范围内,至少没人不开眼送银子银票之类的违禁物,不过倒是也没人送美女。 初二这天张世康斥巨资二十八两,宴请了次子团的一帮弟兄们,并向他们显摆了自己的新坐骑。 接下来的几天,张世康倒是难得的清闲了不少,京城依旧很热闹,可明眼人都心里清楚。 这一切,不过是暴雨前的宁静。 所有人,都在等待初五这天。 …… 第244章 此人当众贿我,人证物证皆在 崇祯十二年正月初五,兖州府。 正月初五,民间称破五节,因诸多禁忌过此日后皆可破而得名。 春节刚过,兖州城内仍旧一派喜庆的气氛,街道两旁红灯笼高挂,有身份的人相见互相拱手道贺。 当然,这些喜庆只存在于富贵人家,街道上更多的是普通的百姓。 与那些达官显贵不同,这些百姓脸上大都没有笑意。 自去年年底开始,因为朝廷加征商税、工税,导致城内一应货品价格上涨的厉害。 不少东西的价格上涨幅度,已然超过了朝廷加征商税的部分。 一开始,还有不少百姓以为是因为过年,购置年货的人太多导致的。 百姓招惹不起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只得节衣缩食少购置年货,以期年后等价格回落。 可如今已至初五,城内粮米等物的价格不仅没有回落,反而比去年年底还高。 一些有脾气的人因此与店家理论,却被店家的伙计拿棍子赶出。 一边打人还嚷嚷着,要怪就怪朝廷加税云云。 百姓不知到底该怪谁,他们只知道倘若再长此以往,过几天家里就将揭不开锅。 不少百姓因此聚集在兖州府衙,想请兖州知府昌必正出面为老百姓讨个公道。 奈何昌必正始终不肯露面,对外宣称是身体有恙,只让同知何才茂出面应付。 一开始百姓们还觉得有官府出面,定能抑制住飞升的物价,可一连两日,那何才茂只言会与城内商贾谈判,却一直没有了后话。 百姓无米粮度日,自是不肯罢休,将府衙大门都给堵了。 这天傍晚,百姓们仍旧聚集在兖州知府衙门不肯散去,却突然从街道两侧呼啦啦跑来一大群士兵,将这群百姓团团包围。 一军将自士兵队伍中走出,冲着在场的百姓们怒斥道: “本官任城卫千户官李平,尔等肆意围堵知府衙门,可是要造反吗?” 百姓们见状都满脸惧意,正不知如何应对,陡然从人群中走出一壮硕汉子道: “李将军,我等岂敢造反,实在是城中货物价格激增,已然快一个月了,我等难以为继,只是想向知府大人求助。 奈何知府大人称病不见我等,方有如今情形。” 一众百姓见有人肯出头,马上都齐声应是,李平看了一眼壮硕汉子,皱了皱眉头道: “你姓甚名谁?做什么的?见了本将军为何不跪?” 那壮汉也是个火爆的脾气,不仅没有惧怕,反倒扯着嗓子道: “李将军好大的官威,草民不过乡野一渔夫,姓甚名谁不重要,我等只是想知道,李将军此来,是为惩治我等,还是为解决城内物价?” 实际上大明律并未规定百姓见了官员就一定要下跪,百姓彻底沦为磕头虫,唯有螨清一朝。 千户官品级虽然不算低,但卫所兵在老百姓的眼里,除了欺负欺负老百姓外,一无是处。 既然如此,他跪不跪也不重要了。 可这却激怒了李平,他指着那壮汉怒道: “来人!将这刁民绑了,押进府衙大牢!”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士兵冲那壮汉冲过去。 “草民有何罪?草民不服!”那壮汉没想到这李千户说抓人就抓人,当即大吼道。 “围堵知府衙门便是罪,你若不服,进到大牢里头,自会有办法教你服的。” 李千户阴阴的看着那壮汉道。 这话一出,周围的百姓个个面如土色,再也没人敢言语。 “你们都听着,再敢闹事,将你们都抓进大牢里去! 还不快快散去?” 在场的百姓一听顿时都松了一口气,正打算作鸟兽散,这时,街道外又过来一队人马。 这队人约莫一百来人的规模,为首一人戴圆帽,着皂靴,穿褐衫,其余的人靴帽相同,但穿直身。 为首者面无表情,自腰间取出一块银色腰牌,高举过顶一边走一边道: “东缉事厂子颗掌班田镜文,奉圣谕,监察税制施行事务。 尔等聚于此地,所为何事?” 那千户官李平见状,脸色阴晴圆缺变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变作了个笑脸。 “田掌班,这些刁民聚众闹事,阻碍了知府衙门办差,是以本官才领兵前来。” 东缉事厂除却厂公以及少数几个头目有官职在身外,绝大多数管事都没有品级。 不过东厂毕竟名声在外,但凡出外办差,打的都是天子的名头,即使没有品级,也不是他一个区区卫所千户可以招惹的。 田镜文闻言皱了皱眉头。 “哼!聚众闹事总有缘由,你只言结果,不说缘由,当本管事是好糊弄的吗?” 在场的百姓本来对东厂的人是十分惧怕的,但一听田镜文的话,却都又欣喜起来,那被羁押的壮汉当即大声道: “天使大人,我等并非刁民,是为城内物价飞涨之事,想请知府大人做主解决。 这李千户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拿人!” 这壮汉一说罢,那李千户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快将他押入大牢!” 说罢,李千户赶紧将田镜文拉到一边,从腰间摸出一张六十两的银票来。 田镜文并不接那银票,而是对身后一理刑管事道: “钱管事,按大明律,官员行贿者,当论何罪?” 那钱管事闻言往前迈出一步,与田镜文一般面无表情,却字字铿锵道: “贪污行贿为一罪也,十两者,杖十,官降一级。 二十两者,杖二十,罢职,流五百里。 四十两者,杖四十,罢职,流一千里。 …… 六十两及以上者,剥皮实草,悬于所属府衙门口为旗,以儆效尤!” “那还等什么?此人当众贿我,人证物证皆有!”田镜文沉声道。 “来人,缉拿犯官李平!”钱管事立即冲部下下令道。 那李平人都傻了,他不过是想套个近乎,毕竟据说从前东厂的人下来,各地官员都是如此行事。 没想到这个叫田镜文的,不仅不给面子,还一上来就要拿他。 竟将贪污行贿六十两剥皮实草的祖制都给搬了出来。 这老掉牙的祖制,不是在大明早就已经绝迹了吗? …… 第245章 将身家性命交给你们这群虫豸,老子信不过 东厂的人要上去捉拿李千户,周围的卫所兵赶紧围了过来,他们并不敢与东厂的人动手,只是将李平护在其中。 正僵持间,生病良久的兖州知府昌必正上演了一出医学奇迹,自衙门里虎虎生风的走了出来。 “不知天使莅临,本官有失远迎!”还没走到近前,昌必正便带着笑意拱手道。 田镜文只是冲那昌必正拱了拱手算是回礼,而后便环视了一圈那些卫所兵道: “本掌班上承圣谕,又有大元帅之军令在身,尔等卫所兵皆在本掌班节制之内。 胆敢阻拦我东厂办事者,一律同罪! 钱管事,立即捉拿犯官李平!” 这话一出口,本就一群土鸡瓦狗一般的卫所兵,瞬间就没了心气儿,一个个的都低下头来,缓慢的往后退去。 李平当时就急了。 “入你娘的,老子平日里可没亏待了尔等,尔等竟敢如此待我?” 可卫所兵本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平日里不过是军将们的佃户,对军将并无多少归属感,即使李平质问,也并没有人搭理他。 开什么玩笑,你李平要被剥皮实草,却还要拉着别人,即使贱命一条,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 三四个番子当即走了过去,那李平无法赶紧冲知府昌必正求情道: “昌知府救我!” 昌必正阅人无数,只与田镜文打了一个照面,便知晓此人之所以如此,便是在立威。 东缉事厂已经被废止多年,不久前才又被陛下重新启用。 说不得这些掌班都是新进征召,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看这架势,田镜文势必不会放过这李平。 昌必正早在出来之时,便已经决定,若事不可为,必不能一上来便得罪了钦差。 是以,李平即使求他,昌必正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作没听见。 李平见状,哪里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卖了,当即就大骂道: “昌必正,入你娘的,老子是奉你的命令前来,你竟然都不管吗?” 知府虽然对卫所并无调兵权,但李平却知道,自己被派到这儿来,定然是因为昌必正着人去了都指挥使司衙门。 说是被昌必正调来,倒是也没问题。 如今这昌必正不吭气儿,就显得很无耻了。 “好好好!你装聋作哑是? 好教东厂的人知道,老子虽然也不是啥好人,但却知道兖州官场不少事,兖州官场贪腐横行,多有污秽之事。 只要天使能留我性命,我愿如实报之!” 李平话刚说完,昌必正的眉毛挑了挑,似乎想起什么可怕的事。 但凡官场,总有些潜规则,诸如上下一块贪,但有被监察机构发现捉拿者,倘若守口如瓶一人揽责,当地的其余官员可保其家人富贵。 可这李平。 父母双亡,是个光棍儿! 李平在兖州不过是个小人物,以至于昌必正一开始并未想到他的家世,见李平如此,这才想起。 “田掌班,不知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昌必正快步走到田镜文身旁道。 “不能。”田镜文仍旧面无表情,但声调却并不低。 昌必正懵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东厂的人竟然如此强硬,还待组织言辞,却听田镜文又道: “李平,倘若你所言属实,本掌班可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 能否免死,全看你检举之人、之事,是否详实,是否足以弥补你的罪行。” “天使大人放心,我知道的事,绝对劲爆!绝不教天使大人失望!” 一听可以活命,李平当即一喜。 “押入大牢,着两人单独看守!” 田镜文并没有再接李平的话茬,而是对手下下令道。 东厂的番子当即就押着李平要走,昌必正脸色很难看,顾不得脸面,跟上去对李平说了些什么,大抵上是劝说李平要顾全大局之类的话。 “哼,晚了!将身家性命交给你们这群虫豸,老子信不过!”李平根本不给昌必正面子。 说罢他反倒昂首挺胸起来,将冷着个脸的昌必正僵在当场。 田镜文并不理会昌必正,处理了李平之后,便将目光投向在场的百姓们: “乡亲们,我奉旨而来,便是要为你们解决物价飞涨之事。 你们要相信陛下,相信大元帅,商税、工税之征收,绝非是想将负担加于尔等身上。 那些商贾不听朝廷诏令,擅自提高价格,已然触犯朝廷新政之法。 大元帅有令,但有不法者,重罪之。 尔等当给朝廷时间,给本掌班时间,少则五日,多则十日,本掌班必定不教乡亲们失望。” 田镜文说罢,冲在场的百姓们拱手行礼。 此前被捉拿的壮汉已然脱困,他全程看到刚才对李平的处置过程,对田镜文十分敬佩,当即感激的跪倒在地: “天使大人肯为我等出头,我等感激不尽,十日,俺们可以等。 谢天使大人!” 其余百姓也都纳头便拜。 “此乃当今陛下以及大元帅之令,本掌班不过听命从事,尔等要谢,当谢当今陛下以及大元帅。” 田镜文冲北方拱手道。 崇祯皇帝敕封张世康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时,用的是诏曰,布告天下,即使相当的百姓不识字,但过去这么久,不少人也都知道此事。 闻言,在场的百姓都冲着京城的方向叩头谢恩,不久就都一一散去。 东缉拿事厂的一百来号人里,中间一身着黑衣者自胸袋里摸出一个本子来,他笔走龙蛇将刚才所见之事一一记录,而后将本子合上。 但见本子封面印有‘无常簿’三个大字。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昌必正心乱如麻,强迫自己稳住了心神道: “天色已晚,田掌班又是远道而来,本官今晚将在酒楼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不知田掌班及诸位官差可否赏脸?” 昌必正说罢便悄摸看了一眼田镜文,这几乎算是大明官场不成文的规矩了,但昌必正仍旧心里没底儿。 这田镜文……似乎有点油盐不进,让他想起几十年前一个叫海瑞的家伙。 “不知这顿酒席,是计入府衙火耗,还是……” “田掌班说笑了,当然是本官出银子。”昌必正赶紧顺着道。 “那便可。”田镜文的语气多少缓和了一下,这让昌必正的心总算放松了一些。 只要肯吃酒,那就还有缓和的余地。 “不过田大人一下子宴请这么多人,可真是有钱啊!” 田镜文突然幽幽的道,昌必正不知如何作答,只是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的假笑。 “宴请所有人就算了,只我与钱管事前去便可。 只是本官提议,知府衙门七品以上官员最好都在。 税制之事紧急,本掌班便趁着这个机会,了解一下这边的情况。” …… 第246章 这里头的水很深 半个时辰后,兖州城内的一家酒楼包厢内,便坐满了知府衙门的官员。 田镜文与钱管事也在其中,昌必正化身交际花,笑脸盈盈的给在场的人互相介绍。 田镜文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该有的礼节也不缺,与当地官员拱手点头致意。 只是到了喝酒环节,昌必正等官员仍旧碰了壁,他们原本的想法是将田镜文两人灌醉。 只要醉了,就什么都好说,这酒楼的三楼大有乾坤,光是瘦马就养了不少,只要将生米煮成稀饭,就是你再刚正也有口难辩。 身为监察人员知法犯法,这罪名可大可小,有把柄在手,到时候只需他们三言两语便可拿捏。 实在不行,还有银子这种糖衣炮弹,总之软的硬的一起来,不怕人不就范。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这么做的,并且屡试不爽。 可是,田镜文竟然不喝酒。 一群人都傻了眼,田镜文熟悉了在场官员的姓名职位以后,便静静地开始吃饭。 他是真的吃饭,而且吃的很认真。 一刻钟后,田镜文就吃的差不多了,见在场的官员都只是略显拘谨的看着他,田镜文放下了筷子道: “田某吃好了,诸位大人既然不动筷子,那田某便当诸位大人也都吃好了。 既然如此,田某便要谈正事儿了。” 说罢,田镜文正襟危坐,自钱管事手里接过一本文簿。 “田某此来为何,想必诸位已然知晓。” 田镜文刚到知府衙门时,便当着诸多卫所兵和百姓们的面,说了税制的事,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税制改制,乃是大明如今最紧要之事,当今陛下与大元帅筹谋良久且态度坚决。 此是利国利民之好事,诸位以为呢?” 田镜文说罢,便看向昌必正、何才茂等人。 众人都不敢乱说话,同知何才茂看向了知府昌必正,昌必正似乎有些为难,措词道: “田掌班,本官以为,倘若站在朝廷的角度看,此事可解决财政困难,确实算件好事。 可倘若站在百姓的角度,实乃与民争利之举。 如今兖州城内的情况,田掌班应该也都看到了。 物价飞涨,百姓怨声载道呀!” 昌必正一副中正的模样,说到百姓疾苦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可田镜文心间毫无波澜,直言道: “敢问昌知府,你是站在朝廷一边呢,还是站在你所言的,那些‘民’一边呢?” “这……”昌必正一下就被问愣了。 为官者为国为民,可现在居然让他做选择,这着实令人为难。 倘若说与朝廷站在一边,那就是背离圣人的教诲,毕竟作为兖州府的父母官,肩负整个兖州府诸多州县的生计。 可若是说站在与民争利一边,显然就会惹东厂这群人不高兴,东厂本就是天子直属,东厂的人不高兴,那天子定然也不会高兴。 “田某倒是还有个疑问,尔等经常所说的与民争利,这个民到底是黎民,还是那些商贾之流?” 田镜文也没指望昌必正能回答,便又道。 这次昌必正倒是没有犹豫: “自然是黎民。” 田镜文心中冷笑: “果真如此的话,昌知府又怎能说国策是与民争利呢? 新税制刚颁布之时,便已有明确规定,不得将朝廷所加之税额转嫁上下游。 如今兖州府物价飞涨,何以不见知府衙门有任何应对之策呢? 昌知府如何解释?” 所谓的上下游,下游自然是指最终的购买者百姓,而上游便是生产商、材料供应商、以及相关行业的从业者。 当然,这只是商税的部分,此次改税制,不仅包括商税,也包括生产商方面的工税。 但不论是商税,还是工税,这部分的加征,从一开始都只锚定商贾。 说白了,这部分税就是要从商贾以及商贾背后的靠山身上取,谁敢转嫁,谁就是阻挠国策施行。 昌必正的额头开始冒汗了。 “不瞒田掌班,本官从一开始便呼吁府内商贾不要涨价,这一点在场的诸位同僚也都知道,你们说是不是啊?” 昌必正说罢,在场的其他官员纷纷点头称是,昌必正总算恢复了一点状态,接着道: “可是他们都不听啊!” “他们不听,你便没有法子了? 国策难道是靠呼吁就能办好的吗?那还要养那么多的衙役、吏目作甚? 你当大明律是摆设吗?” 田镜文一连反问三次,脸色已经不怎么友善,他觉得这群人已然被体制化,或者说已然被大明官场这个大酱缸污染、同流合污。 当然,这词儿并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东厂督主方正华说的,据说是大元帅阁下首创。 既然如此,那说再多都是无用的。 “可……田掌班有所不知啊,别的地方还好,就拿这兖州城来说,能在这儿开铺子的,多少都是有点关系的。 这里头的水啊,深着呢,本官官微言轻,倘若如此做……” “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不论这些人有何关系,只要他忠于朝廷忠于陛下,就不该阻挠国策施行。 倘若有,那便是不忠诚、便是有罪。 如此简单的道理,昌大人都不明白吗?” 昌必正皱着眉头,看起来十分认真的诉说着自己的为难,可田镜文当即就将他的所谓苦衷打断。 “既然尔等不作为,那便将此事全权交由本掌班来做,诸位只需配合本掌班。 不知诸位有无异议?” 他本可以不必征求昌必正等人的意见,毕竟他此番前来是带着旨意的。 可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毕竟只带了一百三十多人过来,没有当地官府的配合,总归是很麻烦的。 昌必正有了台阶,当即就表示会全力配合,其他官员也都赶紧附和。 只不过这个全力到底是不是真的,田镜文只能先打个问号,但至少表面上,也算是给当地的官府打了招呼。 之后倘若敢有不识相的,那可就别怪他田镜文翻脸不认人了。 昌必正心有惴惴,迟疑了一下,起身走到田镜文身边小声道: “好教田掌班知道,兖州城内不仅有鲁王府的产业,还有……曲阜孔家!” 田镜文闻言,终于皱起了眉头。 …… 第247章 两尊大神 鲁王,孔家。 田镜文的瞳孔猛烈的收缩了一下。 第一代鲁王乃是太祖朱元璋的第十个儿子,封地正好就在兖州府。 而如今承袭鲁王之位的,乃是朱寿镛,鲁恭王朱颐坦的第四子。 朱元璋虽然对贪官嫉恶如仇,可对自己的子孙后代们却是很大方的。 虽然后来被成祖皇帝削藩收去了兵权,可在自己封地内,仍旧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莫说兖州知府,就是布政司一级的官员,也不敢触怒宗室虎须。 而孔家就又是另一层面的地位了。 曲阜孔家,自然便是孔圣人的后裔们。 自公元前一九五年,汉高祖奉孔子的第八世孙孔腾为为奉祀君,孔子直系后裔便拥有了世袭的爵位。 到了宋至和二年,宋仁宗改封衍圣公,爵位提至公爵,仍旧是世袭。 最重要的是,衍圣公的世袭与一般的世袭不同,一般的世袭爵位随着王朝的更替,便会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可衍圣公一脉的世袭,是跨越朝代的。 不论是哪朝哪代,也不论是谁夺了政权,就算是蒙古、满洲这等蛮族,入主中原后,也并未中断衍圣公的爵位延续。 至于原因也不难理解,自儒家完成自我进化,成为统治阶层统治天下万民的最佳工具后,吃水不忘挖井人,自然对首先确立儒家思想的孔老夫子推崇之至。 想坐稳皇位,就只能靠儒生,而儒生的终极信仰,就是孔圣人。 谁敢对孔圣人不敬,那就是与天下儒生为敌,那便是不得民心。 在这个讲究得民心者得天下的地方,没有民心,你的皇位能坐稳? 于是不论中原的王朝如何更替,新皇登基后,总会与孔家后裔打好关系,无外乎就是承认衍圣公的地位、给予各种嘉奖、赏赐田亩、金银,加封各种称号等等。 将近两千年下来,孔家的势力已然膨胀到了夸张的地步,与其说孔家在曲阜,倒不如说曲阜是孔家的。 不止曲阜,孔家的势力早已渗透到周围府县,而兖州城距离曲阜,快马不过一日路程,自然也在其势力范围内。 而到了如今,衍圣公已然延续了六十五代,如今的衍圣公叫孔胤植,孔子的第六十五代孙,年四十七岁。 又是鲁王,又是衍圣公,昌必正将这两位大神搬出来,看似是在提醒田镜文,其实并非没有挫其锐气的意思。 你田镜文很厉害,东厂很厉害,欺负欺负他们这等官员倒是厉害,可你敢动这两位大神吗? 倘若不敢,那你田镜文,也不过是个趋炎附势、欺软怕硬之辈。 既然如此,那就别在他们面前装无私了! 田镜文眼神微眯似乎是在抉择,他当然明白这两位的地位,沉吟良久,他突然想起临行前督主对他说的话来。 片刻之后,田镜文紧皱的眉头便舒展开来。 “田某记得,皇明祖训有规制,宗室不商、不农、不仕,鲁王怎么会知法犯法?昌知府怕是记错了?” 田镜文沉吟了一下,好整以暇的反问道。 昌必正当然不会记错,可见田镜文这么说,他当即明白了些什么。 便搪塞着说大概是记错了,同时心里对这田镜文的评估再升了一层。 “明日,这城内商铺有一家算一家,本掌班将挨家挨户调查。 倘若敢私自涨价者,一律将以阻挠国策施行之罪捉拿。 田某也不怕尔等去通知那些商贾。”田镜文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官员们道。 昌必正急忙道: “怎么会?我等当然都是支持国策的,怎会去做那等吃里扒外之事,田掌班言重了。” “只要别被本掌班查到!” 说罢,田镜文站起身来,冲昌必正等人拱了拱手后,便离开了酒楼。 田镜文离开后,昌必正等人都没有说话,甚至连动都没有动。 足足三息时间后,兖州府同知何才茂悄摸的打开门往外瞅了瞅,又有官员打开了窗户看了看四周的街道。 发现东厂的人真的已经全部离开,没有人监听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昌知府,这群人怕是要动真格的了?怎么办?”同知何才茂焦急的问道。 其他官员也都看向知府昌必正,昌必正如同热锅的蚂蚁一般在包厢来来回走动,十分不耐的道: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尔等收银子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爽利,到了要解决问题的时候,为何却都没个主意?” 昌必正十分不满的道。 众人闻言都不敢说话,还是同知何才茂劝道: “昌知府你消消气,事已至此,总归要想个法子。 如今那李平被东厂的人羁押,这人可是知道咱们不少事情的。 一旦事情败露,就依那田掌班的那张臭脸,指定没咱们好果汁吃。 依下官看,我等最紧要的,还是解决掉李平这个后顾之忧!” “怎么解决?东厂的人可是亲自看着呢! 就算真能杀了那李平,不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那田镜文又不是个傻子!”昌必正皱眉道。 “嘿嘿,这又不难,下官有上中下三策!”何才茂十分得意的道,说着便将自己所想告知众人。 昌必正闻言总算心里不那么慌了,看了一眼何才茂道: “就你鬼主意多。 不过那些商贾,诸位打算如何应付? 本官看,那田镜文刚才的话可不是说笑的,倘若东厂的人真大行抓捕,保不准就有人管不住嘴。”昌必正又道。 “此事已经不是我等可以控制得了的了,下官建议,立刻着人前往济南府,同知布政司的诸位大人。 叫布政司的大人们提前做好准备,而我等也要通知那些商贾,到底是降价应付,还是继续对抗,全看他们自己做决定。 毕竟这些商贾背后,可都是有人的。”何才茂继续道。 昌必正点了点头心思大定,看了一眼何才茂道: “那还等什么?本官容后便着人去给布政司送信,与那些商贾接洽的事,便交给你们了。” 说罢,昌必正又觉得不放心,提醒道: “东厂的人耳目多,尔等做事要谨慎再谨慎,可不要拿自己的官途开玩笑。” 众人齐声应诺。 …… 知府衙门不远处的一所普通客栈内,田镜文在一盏油灯的微弱光芒下,正手执毛笔写着什么。 少顷,他将毛笔放下,将自己的印信按上去后,轻轻吹干了墨水,将信小心的折叠放进信封。 “立即将此信快马送至京城,记住,要亲手交给督主大人!” 部下离开后,田镜文望着闪烁的烛光出神。 良久,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 第248章 鲁王殿下怎会知法犯法,这定是诬陷 这一夜,注定很多人睡不好觉。 到了第二天正月初六,兖州城一如往常的人来人往,但是就连普通百姓们都觉得城内的气氛有点怪。 主街道两旁的商铺照例都开了门,只是商铺内的伙计比往常多了不少。 这些伙计不时向街道两旁张望,脸上带着一丝忧虑,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小孙,来了吗?” 何氏粮铺的何掌柜扒拉了两下算盘,询问盯梢的伙计道。 “回掌柜的,没看着。” 那伙计说罢,另外一个在倒米的伙计询问道: “掌柜的,听说京城来了钦差,就是奔着物价上涨来的。 咱们这么做,他们不会来找茬?” “钦差又如何?给那些人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来这儿寻事!”何掌柜训斥道。 那伙计见掌柜的如此硬气,嬉皮笑脸的走过去小声道: “掌柜的,咱背后的大人物到底是谁呀?” 这伙计在粮铺干了好几年,也只知道何氏粮铺很久以前是何掌柜的产业。 后来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虽然何掌柜仍旧是掌柜,但东家似乎已经变了。 因为每隔三个月,就会有一个通账目的老头过来查账,顺便将三个月的利润带走。 掌柜的闻言立即就变了脸色: “不该你知道的,不要瞎问! 做好的你事!” 何掌柜冷着脸呵斥道,那伙计被骂了一通也不敢多言,这时门口的伙计大声道: “掌柜的,来了来了,那些人进了钱家的布庄!” 何掌柜闻言赶紧从柜台里走出,与伙计一样扒着门框往外望。 但见五六个东厂番子,正将布庄的掌柜五花大绑,那钱掌柜一边喊冤一边挣扎。 东厂的番子看起来很凶,令牌一亮,店铺里的七八个都不敢妄动。 一个着东厂役长服饰的人对周围观看的百姓高呼道: “人和布庄钱大富,肆意提升布匹价格,阻挠朝廷国策施行。 奉圣谕,将钱大富缉拿归案,布庄查封,以儆效尤!” 说罢,番子便将店铺的伙计全部赶了出去,门板一上,封条一贴,便押着钱大富,奔着府衙大牢而去。 “掌柜的,那边那些人,似乎……冲着咱们来了!” 一个伙计指着东边,有些害怕的道。 东缉事厂有着成熟的规制,出外办差以役长为最低行动单位,役长又叫档头,每个役长统领五六个番子。 “怕什么?且做好你们的事!”何掌柜故作镇定的道。 说罢,他便奔着柜台走去,只是他的镇定很明显也是装的,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装满粮米的袋子里。 得亏被一个伙计给搀扶了起来,何掌柜走到柜台里,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道书信来。 那书信的落款乃是鲁王府,何掌柜看到了这封信,心里总算安生了不少。 片刻之后,一个档头带着五个手下便进了何氏粮铺,为首的档头环视了一圈道: “谁是掌柜的?” “草民何今在,正是这间铺面的掌柜,不知差爷有何贵干?”何掌柜立即赔着笑脸道。 “少在这儿装糊涂,本档头就问你一句话,这粮食价格能否降下来?” 那档头似乎受过培训,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他不信这些掌柜的不清楚城内发生了什么事,效率,一定要提高效率,这是自京城出发之前,督主对他们再三说的事。 “差爷息怒,草民实不知也。 只是差爷,粮食价格本就根据市场而定,非草民想涨就涨,想降就降的呀。” 这掌柜的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那档头身边,隐蔽的将手里的银锭塞到那档头手里。 那档头手里一沉,定眼一看竟是块十两的银锭,当即大惊。 “所有人都看到了?此人贿赂本差! 抓走!” 那档头说着,将手里的银锭丢在米袋里,就如同那银锭是烫手的山芋一般。 两个番子立即就要去拿人,何掌柜脑门立即开始冒汗。 他还当是给少了,情急之下又从袖袋里取出一张百两的银票来。 没曾想那档头一看连连后退两步,惊怒交加道: “拿走你的臭钱!快拿下他!” 何掌柜闻言彻底慌了,急忙拿出那封来自鲁王府的信件来,递给那档头。 “差爷,非草民不为也,实不能也,差爷通融一下。” 那档头见了鲁王府的落款眉头皱了一下,何装柜闻言立即小声道,说罢便又将那张银票递了过去。 档头并未打开书信,也并未接下那银票,而是看了一眼何掌柜道: “本差最后问你一句,自今日起,能否将粮价降至三两五钱一石?” 三两五钱银子一石,是税制改制之前的价格。 那何掌柜自拿出了王府的信,见那档头如此慎重,还当对方是怕了,立即就有些趾高气扬起来。 “差爷,信您也看了,话草民刚才也说了,价格乃供需所定,草民也没法呀?” “给脸不要脸!带走!” 那档头连丝毫都没有犹豫,只将信望胸口一塞,就命部下拿人。 两个番子再不迟疑,上去就将何掌柜制服。 那何掌柜惊骇之余,再也顾不得隐瞒,当即大声道: “差爷!这铺子乃是鲁王殿下的,那信便是凭证!你不能抓我!” “大胆!竟敢陷害国朝亲王,罪加一等! 来人,把这贼厮当街杖责十棍!” 命令一下,两个番子就架着那何掌柜,丢到街道上后,抄起棍子就开始乱打。 那何掌柜顿时就被打的头破血流,晕了过去。 此时,周围已经围拢了不少的百姓,他们对那何掌柜指指点点,更多的人还不知道这何掌柜因何遭打。 那档头高呼道: “何氏粮铺不遵国策,肆意抬高粮价,又将抬高粮价之责,推诿到当今鲁王殿下头上。 说这间铺子乃是鲁王殿下的产业,此定是诬陷! 好教诸位乡亲知道,我大明的藩王不商、不农、不仕,鲁王殿下身为天潢贵胄,又怎会知法犯法? 这何今在竟敢胡言乱语,不仅阻挠国策施行,还敢诬陷当朝亲王殿下。 是以本差杖则之,以儆效尤!” 说罢,档头冲周围的百姓拱了拱手,对部下道: “拖走,缉拿归案!” …… 第249章 出头鸟 整整六天时间,东厂番子以小队为单位四处出击。 这些人也不废话,只说物价可否降下来,不听他们诸多辩解,只要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立即拿人羁押,效率不可谓不高。 但即便如此,六天时间也仅仅清查了一百多家商铺。 与兖州府诸多州县的面积相比,一百多人的队伍还是太小了。 想将这一地区彻底清查完毕,差不多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清查的过程也并非全都顺利,有些商铺仗着有后台,竟敢与东厂负责查账的人动手,有不少番子都被打伤了。 田镜文当然不会惯着那些商人者,当即就加派人手过去,将那群打人者全部缉拿归案。 他知会了兖州府的任城卫,希望卫所兵前往兖州维持秩序,毕竟国策施行乃是兵马大元帅在推动。 本以为这些卫所兵会帮忙,可最终却被卫指挥以春耕为由推脱。 不止于此,昨日鲁王府来了人,十分嚣张的将他骂了一通,言明要写奏疏,弹劾他嚣张跋扈为害乡里。 还威胁让他立即放归何今在,倘若再敢对宗室产业动手,必将遭受鲁王府的打压云云。 对于鲁王府的弹劾威胁,田镜文并不怎么在乎,朝中有督主大人和大元帅阁下明察秋毫,必然不会让他们这群在外办差的人寒心。 田镜文真正担忧的,是鲁王府明着反抗调整物价之事。 他倒不是真的怕这鲁王府,实在是他在此地势单力薄,只有那一百三十多部下。 知府衙门虽然迫于东厂的威慑不敢造次,但也不过是与他虚与委蛇,墙头草罢了。 而那鲁王府虽然没有兵权,可单单是王府卫队便有三百人。 倘若鲁王府真的阻挠,田镜文担心因此拖慢国策施行的进程。 田镜文是东缉事厂的老人了,早在十一年前当今陛下还未裁撤东厂时,他便是东厂管事之一。 恢复东厂往日荣光是其一,更令他不敢怠慢此事的原因,还是来自督主的信重。 此番前往京城之前,督主曾当着所有人的面保证,若能办成此事,上上下下每个人皆可根据职位获得一笔不菲的银子。 除此之外,伤者有恤,死者更有恤,据说是大元帅与督主商定的,死者将以战死将士的标准,不仅家属可得一次性抚恤银,还可免其田赋,直至死者子嗣长大成人。 所有人都知道,此番的敌人并非土鸡瓦狗,不仅十分的团结,而且资金实力雄厚,不亚于一场战争。 为了鼓舞士气,督主与几十个掌班、管事,包括田镜文在内,在东厂衙门内的岳飞塑像前歃血盟誓,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亦不妥协! 赏赐和抚恤几乎都是按顶格给的,当然,有赏就有罚。 为了保证记录,每个掌班负责的一百多人的队伍里,不仅有五个锦衣卫负责监察记录,番子之间、役长之间亦可以检举,一旦查明属实,被检举者重罚,检举者赏其半。 方正化招募人手格外谨慎,征募的所有番子全部是良家百姓,各自的身份、籍贯、家庭情况皆有记录在案,一旦谁敢吃里扒外,等待他的不仅是个人的惩罚,更是全家都要遭罪。 倒不是方正化太过严厉,实在是他们将要面对的敌人,最是难缠,按大元帅的话来讲,这是一群几乎掌控着大明朝经济命脉的人。 这群人最擅长使用的,便是糖衣炮弹,他们有权有钱又有粮,如果不能严格纪律,又有几人能顶得住这样的考验。 别的不说,光是田镜文这三天,来寻他行贿者就足有几十人,这里头有兖州府的官员、也有商贾以及商贾背后的东家。 贿银少则几十两,多则数百两,鲁王府第一次登门时直接甩出了一张两千两的银票。 以他目前的俸禄,就是他苦干一百年也赚不了这大几千两的银子。 他是这样,他的那些部下肯定也会遭受这样的诱惑,好在是有互相检举之责、以及锦衣卫的监察,他的队伍里暂时还没发现害群之马。 初六那天,田镜文单独审问了那李千户,从这李千户的口中,他得知了不少兖州府官员与当地商贾的蝇营狗苟之事,甚至还牵连到了山东布政司的官员。 他将这些记录在案,却并没有声张,也没有鲁莽的捉拿昌必正等贪官。 阻力实在太多了,他不能再树更多的敌人,即使知道这昌必正不是什么好官,也不得不暂时忍着。 他知道兖州府的官员肯定不希望那李千户活着,便暗自做了不少防备。 捉拿李平的第二天晚上,便有‘李千户家属’以送饭为由去探监,他们设计支开了看守,意图直接杀死李平。 得亏田镜文留了个心眼,命人暗自解开了李千户的镣铐。 那李千户人也不傻,知道那昌必正等人定然不会放过他,晚上睡觉都不敢睡太死。 两个所谓家属拎着刀子刚一进入大牢,便被李千户先下手为强以铁链勒死当场。 一计不成,两天前那些人又趁着他去办差,送去下了毒的酒菜,那李千户也是个狠人,宁肯吃馊了的冷饭,也不吃烧鹅等美味。 到了今天上午,接连两次失败之后,那昌必正无计可施,竟直接来寻他,不仅拿出了足足三千两银票,还答应会完全配合他行事惩治商贾之事,条件是不追究兖州府官员的罪责。 若是按他往常的性格,定然是要将这昌必正就地正法的,但他想起督主的期望,最终却忍下了。 官商勾结的情况十分严重,而且异常团结,如果自己直接将这昌必正就地正法,不仅对国策施行没什么助益,也会使官员与商贾更加团结。 但倘若有昌必正作为内应,处置商贾就便利多了,事成之后,再将兖州府一应贪官一网打尽,岂不妙哉? 至于那什么交易,不过权宜之计罢了,只要能完成任务,谁会在乎过程? 大元帅阁下可是说过,杀人,就要诛心。 唉,只希望京城的支援尽快赶到,算一算也五天时间了。 东厂的快马,三天前估计已经将求援信送到了京城,就是不知如今到了哪里。 但总归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田镜文思绪良久,此时门外突然跑过来一个部下。 “田掌班,不好了,鲁王府的侍卫将咱们的人给围了!” 田镜文顿时皱起了眉头,心道这个鲁王,当真是要给那群商贾们当那出头鸟了。 “随我去看看。” 说罢,田镜文便将腰刀佩戴在身,出了门去。 第250章 职责所在,虽死无怨 兖州城东侧的主街道上已经聚集满了人。 一群身着轻甲的王府亲卫将五六个东厂番子包围在其中,周围更是有不少吃瓜群众在看热闹。 “成大中,识相的就赶紧滚,王爷家的产业也是你们胆敢放肆的?” 王府亲卫长周正伦用刀指着成大中,表情格外的不屑。 几个番子脸色发白,役长成大中也皱起了眉头。 通过调查,他已然知道这家杂货店是鲁王府的产业,实际上虽然大明律规定宗室不得经商,但其实有些势力的宗室暗中都在做。 只不过按照成大中的估计,他本以为鲁王府不会明着阻挠国策的。 毕竟朝廷对宗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代表你宗室经商就是合法。 实际上田掌班前几天也跟他们几个档头说了,倘若王府产业能听令降价,他们也不打算真将事情闹大。 毕竟宗室毕竟是宗室,当今天子虽然对士绅贪官深恶痛绝,但却并未对宗室有动手的意思。 可没想到这鲁王府的人,竟然当街就敢承认经商的事实,并且当众威胁他们。 “成档头,怎么办?他们人多,要不咱们先撤。”一个番子小声对成大中道。 其他番子闻言也都有退却之意,成大中顿时怒道: “我等受皇恩,怎能向不法低头?” “哈哈哈哈!真是笑话! 你等再忠诚,又能比过我家王爷与陛下血浓于水的亲情吗?” 周正伦哈哈大笑,似乎对成大中的顽固十分不屑。 这时,街道一侧突然跑过来一群番子,正是田镜文带着部下来支援。 成大中见状大喜,他身后的几个番子也都抖擞了精神。 周围的百姓赶紧让开道,田镜文冷冷盯着那周正伦道: “我等奉皇命办差,尔等当真要与朝廷为敌吗?” “老子管你办什么差,你若办差,到别家办去,但想将手伸到王爷这里,没门儿!” 周正伦仍旧很嚣张。 田镜文审视了一下周围的状况,各家店铺的掌柜都幸灾乐祸的看着这里。 不用想田镜文就知道,这鲁王定是那些商贾花了大价钱请过来的一尊大佛。 毕竟国策施行时就说了,王侯将相与黎民百姓皆要遵从,如今倘若鲁王府的税收不上来,却要去收普通人的税,这就说不过去了。 田镜文心里立即就做出了决定,绝对不能妥协,否则兖州府之行,必将功亏一篑。 念及此,田镜文握着刀鞘的手紧了紧,当即高声道: “齐鲁杂货铺掌柜不遵法令,擅自抬高物价阻挠国策施行! 东缉事厂子颗掌班田镜文领皇命,缉拿店铺掌柜吴其震。 胆敢阻挠者。 就地格杀!” 说着,田镜文就抽出了战刀来,他身后的二十几个部下连带着成大中,也都抽出了刀子。 那周正伦见状往后退了两步,四十多个王府亲卫也都赶紧做出防御的姿态。 “大胆!本将乃正六品武官,你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狗东西,谁给你的胆子,胆敢擅杀朝廷命官?” 田镜文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这多少让周正伦也有犯怵,可即便如此,嘴上也仍旧不肯妥协。 田镜文并不理会周正伦的聒噪,而是扭头对成大中道: “还不快去捉拿罪犯吴其震?” 那成大中闻言,立即就带着自己的人向杂货铺走去。 王府的亲卫堵在门口不让路,几个番子面对王府亲卫多少有些胆怯不敢前。 “吾等受皇恩,即便身死,亦有陛下为我抚恤,尔等又怕些什么? 诸位,为陛下效死,正在今日!” 说着田镜文亲自朝着那杂货铺走去,他带着必死的决心,那王府亲卫毕竟也都是假把式,不自觉的就给田镜文让开了道路。 成大中立即冲了进去,将早就吓得浑身发抖的吴其震给拖了出来。 “东厂真是好大的威风!” 人群外侧突得又传来一个年长者的声音,那周正伦当即大喜。 “是王爷来了!”说着他便高兴的奔了过去,点头哈腰的奔鲁王朱寿镛行礼。 “卑职拜见王爷!” 鲁王朱寿镛约莫五十上下,身材肥硕留着两撇灰白的胡子。 他并不理会那周正伦,而是径直奔着田镜文而去,他的脸上充满了上位者的轻蔑。 田镜文眉头紧皱,他将腰刀归鞘,拱手道: “卑职东厂掌班田镜文拜见殿下。” 不论如何,该行的礼却还是要行的,这是规矩。 “田掌班,本王最后问你一次,当真要跟本王作对吗?” 朱寿镛微眯着眼睛,似乎捏死田镜文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回殿下,卑职并未要与殿下作对。”田镜文说这话时,腰杆挺得笔直,言罢又补了一句: “是殿下在与朝廷、与陛下为敌。”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是大骇,就连朱寿镛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头这么铁的家伙。 “宗室与国同休,乃是高祖皇帝定下的祖制,陛下亦非绝情之人。 怎么,你当真以为陛下会因为此事怪罪本王?” 朱寿镛仍旧是一副轻蔑的表情,他能来此,也是吃准了东厂的人不敢拿他怎么样。 他本不想来的,奈何那群商贾们给的太多了。 不过也无所谓,他只需要打压一下东厂的嚣张气焰,身为亲王,这不过举手之劳的事情。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出一次场,就能净赚两万多两白银,没有比这更好做的生意了。 “卑职不敢擅议殿下与陛下的情谊。 但是今日之事,乃卑职职责所在。 皇恩浩荡,虽死,无怨!” 说着,田镜文再次抽出了战刀,并以行军姿态奔着王府亲卫队走去。 他身后的番子感受到了田镜文视死如归的决心,也都押着吴其震跟随其后。 “不知死活!周正伦,格杀之!”朱寿镛皱了皱眉头似乎动了气,当即下令道。 朱寿镛此来,带上了王府剩下的两百多亲卫,在场的亲卫足有三百。 他本不愿闹到这个地步,可这田镜文真是个死脑子,虽然杀了此人,日后必定要被陛下斥责。 但正如他所言,他与陛下血浓于水,又不是多大的事,斥责便斥责了。 一顿斥责,换好几万两雪花银,他绝对不亏。 而田镜文身后,不过二十多个番子,虽然看似狠辣,但人数的差距可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 那周正伦抽出战刀,正想冲上去,此时城门方向却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一身着盔甲的年轻将军纵马而来,其身后乌泱泱跟着的全是骑兵。 “京营马军参将孙大胜奉大元帅之令,前来增援! 敢对东厂的弟兄动手,不论身份,杀无赦!!!” …… 第251章 我纨绔也 田镜文见状大喜,孙大胜他是知道的,乃是大元帅麾下第八猛将。 历经贾庄之战、泾水之战,因功封靖虏伯,加太子太保、轻车都尉。 这是实打实经过战场洗礼的猛人,据说跟大元帅关系都很铁。 田镜文不指望靖虏伯真的与鲁王爷硬碰硬,毕竟身份差距在那儿摆着。 但不论如何,有这么多京营将士在,今日之事,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 那孙大胜纵马而来,周围聚拢的人早就害怕的让开道路。 孙大胜环视了一下情况,对身着黑衣的人群道: “哪位是田镜文?” 田镜文赶紧躬身拱手行礼道: “回伯爷话,卑职东缉事厂子颗掌班田镜文。” 孙大胜上下打量了一下,这田镜文年约四十上下,身材瘦削似竹竿,没想到竟然敢冲撞王府亲卫,想来也是有几分胆识,不由得心中点了点头。 “僵在此地作甚?” “回伯爷,卑职奉命缉拿罪犯吴其震。”田镜文老实回答道。 孙大胜瞅了一眼被羁押的胖掌柜道: “既然已经缉拿归案,那还啰嗦个蛋,回衙门呗!” 田镜文闻言脸都黑了,若是能回衙门,他们早就回了,哪里还在这儿吹冷风。 不过孙大胜也是明知故问,他一早便看到了那些王府亲卫,也从穿着分辨出了鲁王朱寿镛。 但他假装没看到,说白了就是无视。 “靖虏伯,你父怀宁侯近来可好?”鲁王朱寿镛干笑着搭腔道。 说实话,刚才孙大胜的阵仗着实吓了他一大跳。 尤其是那句‘不论身份,杀无赦。’,差点把他吓尿。 但他只略一思量便料定,这孙大胜离得远,定是没看清楚自己是谁,所以才敢如此放肆。 不论如何,他是大明朝世袭的亲王,身份尊贵,可不是一个小小参将便能拿捏的。 朱寿镛五十多岁了,莫说参将,光是总兵、总督都见过好些,哪一个不是对他客客气气、礼遇有加的。 孙大胜的父亲怀宁侯孙维藩,他是见过的,虽然没多少交情,但朱寿镛不认为这孙大胜会因为这点小事与他过不去。 宗室与勋戚两百多年向来无恩怨,都是与国同休,何必跟自己人过不去。 朱寿镛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奈何孙大胜只一句话就差点让他破防。 “劳烦鲁王让让道,我爹跟你可不熟。”孙大胜看了一眼朱寿镛道。 “你……放肆! 你既然知道本王,为何不见礼?”朱寿镛胡子都被气歪了。 他原本以为孙大胜年纪轻,不知道他是鲁王,也就没怪罪对方不向他行礼,没曾想对方就是故意的。 “嘿,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孙大胜嘿嘿一笑道。 “那为何还不向本王行礼?” 朱寿镛觉得面前的人尤为可憎,一股子混不吝的纨绔味道,竟与他那几个不孝子有点相像。 但不论他那几个不孝子再荒唐,见了他也都会老实行礼,他不信这小小的靖虏伯如此大胆。 “懒得行。”孙大胜嘟囔了一句,从马背上取下一个水囊来,咕咚咕咚的灌了一通。 赶了一天路,身体疲惫的很。 朱寿镛闻言气得直哆嗦,懒得行礼,还说的如此理直气壮,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如此藐视礼制,本王……本王必参……” “我纨绔也!”孙大胜将水囊重又放回马背,十分得意的对朱寿镛道。 那样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殿下还是别墨迹了,快点让开道来,再敢阻挠国策施行,莫怪我刀下无情。” 孙大胜吐了一口唾沫道。 朱寿镛年少时也曾是个纨绔,但跟面前的孙大胜比,自己反倒成了知书达理的贵公子了。 他在兖州府逍遥了几十年,何曾受过这等气,一时间气的竟连胆色都肥了起来。 他指着孙大胜怒道: “本王就站在这里,有胆就来杀我!” 孙大胜听了面露古怪,对身后的部将大声道: “我孙大胜长了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种要求。 弟兄们,你们可听见了,是这厮叫我杀的。” 说罢,孙大胜一夹马腹,当即就奔那朱寿镛过去。 朱寿镛的侍卫长周正伦还想表现一下,刚要出面格挡,就被孙大胜一刀斩落马下,血溅当场。 那朱寿镛一见血,顿时吓得坐倒在地。 “护驾!护驾!” 他大声呼喊着,早已没了身为王爷的威严,可是他那群侍卫平日里欺负欺负老百姓可以,到了真格的,竟都吓得不敢动弹。 须臾之间,孙大胜便冲到了那朱寿镛的跟前,只把那战刀一扬,但见朱寿镛面露惊惧,大叫一声竟吓得晕了过去。 他的胯下锦黄色的袍子湿了一片,空气中弥漫出一股子尿骚味儿。 “真特么孬种,he ,tui!” 孙大胜冲那朱寿镛吐了一口唾沫。 “还愣着作甚,还不将此人也一并缉拿归案?” 孙大胜对惊呆了的田镜文道。 有那么一个刹那,田镜文真以为孙大胜要杀鲁王。 他早知道大元帅阁下之前是个纨绔,可他却不知道大元帅麾下的猛将,竟然也是个纨绔。 那可是鲁王啊,就是他也只敢硬着头皮下了必死的决心,才敢行事。 倘若那朱寿镛要杀他,他也并不打算反抗,身份的差距太大了,他只能以死来证明自己的忠诚。 可这靖虏伯……他…… 嚣张,此时此刻田镜文心里能想到的,只有这个词儿。 “伯爷,他是鲁王。”田镜文提醒道。 “那又如何,他身为王爷,不仅擅自经商,还阻碍国策施行,罪加一等。”孙大胜毫不客气的道。 “回伯爷,宗室有罪,当由宗人府论罪,我等……” “狗屁的宗人府,他们都是一丘之貉,老子信不过!” 骂完了宗人府,孙大胜似乎觉得不太合适,毕竟宗人府都是皇族血脉,便又补了句: “本伯只信陛下和大元帅,将这老东西捆起来,待办完了事儿,本伯交给陛下亲自处置!” 孙大胜虽然莽,但却是不傻的,此番前来山东助阵,他大哥可是对他寄予厚望的。 不论如何,都决不能坏了大哥的事,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成。 念及此,孙大胜又对田镜文道: “你们这样子是不成的,那群鸟商人个个心眼坏透,他们嚣张跋扈惯了。 大帅曾经说过,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你都不要命了,竟还怕这等鸟人。 这是不够嚣张啊! 你必须得比他们更嚣张才成。” …… 第252章 我大哥天下无敌 “本伯给你打个样儿,你可看好了。” 孙大胜说罢,带着几个亲兵就冲进了旁边的一家铺子。 那铺子的掌柜之前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看到孙大胜一刀劈了王府侍卫长,竟连当朝亲王都给抓了,人都吓傻了。 孙大胜冲到铺子里后,他才反应过来。 “你是掌柜的?” “是,草民许一乐。” “给句痛快话,物价能不能降?” “草民……草民倒是想……可是……” 那掌柜的当然很怕孙大胜,可犹豫了半晌,愣是没说出口。 “懂了,抓走!” 孙大胜可没功夫跟这奸商打嘴炮,一挥手便让手下拿人。 那叫许一乐的老头儿闻言当即吓得跪倒在地,失声道: “将军!草民……草民没这个权力呀!” 孙大胜看都没看那人,当即就又走向第二家铺子。 他知道这掌柜的并未说谎,实际上真正的上位者有哪个肯去一家铺子当掌柜的。 用他大哥的话,这些都是打工仔,抓了他们,不过是打那群人的脸。 等将他们打疼了,打怕了,他们自己就会从耗子洞里钻出来。 等孙大胜接连打了几次样后,对业务就更加熟练了,往往进了铺子只需说几个字。 “降价不?” “抓走。” …… 在孙大胜的带领下,众人一直忙活到天黑,竟将一整条街道的掌柜全部抓了个遍,效率比往常高了不止一倍。 有孙大胜带来的三千骑兵在,兖州城内的各势力老实的一批。 唯独让人头疼的是,衙门的大牢已经人满为患,但这些掌柜的背后之人仍旧不肯妥协。 第二天,孙大胜等了一天,他在临时军营没出门,都做好了被那些人登门拜访的心理准备,但愣是一个人都没有来。 与此同时,城内的所有店铺由于掌柜被抓,店铺被封,导致不仅物价没有降下来,老百姓连东西都买不到了。 这让孙大胜十分恼火。 “伯爷,卑职查过了,这些人之所以如此执拗,先前是因为鲁王府在撑腰。” 田镜文提醒道。 “本伯不是将那鲁王都给抓了吗?”孙大胜皱眉。 昨天晚上,鲁王府就来了人求情,希望孙大胜放人。 可孙大胜担心放了那老头,这厮又去作妖,即使鲁王府送来的银两足以偿还老孙家的欠债,孙大胜都没有同意。 不止如此,孙大胜把来求情的人也给抓了,理由是行贿。 “伯爷有所不知,鲁王府虽然家大业大身份尊贵,但是在兖州府里,却还是只能排第二。 曲阜孔家才是这片地区真正的执牛耳者。 孔家不仅商铺众多,而且名望超然,乃是天下读书人的精神寄托之地。 只要孔家不肯屈从,其他商贾自然也不会屈从。” 田镜文毕竟在兖州府待的时间更长,对当地的实际情况了解的也更多。 他说话时眉头微皱,表情格外慎重。 如果说鲁王是兖州府的大老虎,那孔家就是兖州府的定海神针。 这一点都不夸张,哪怕田镜文仅仅是个秀才出身,也知道孔家的声望究竟有多恐怖。 那是从汉朝时便一直世袭到现在的家族呀! 孙大胜闻言也大皱其眉,他虽然没怎么认真读书,但什么孔曰孟曰倒是没少听夫子唠叨。 他总听自己大哥说,读书人的笔杆子,有时候比他们手里的刀枪都狠辣。 就比如一个叫陈琳的家伙,只靠一封檄文就能把曹操气的情绪失控,使曹操的名声遭到致命打击。 当然,这绝非国子监的夫子教的,而是孙大胜跟弟兄们逃学吃喝玩乐时,听评书人讲的。 他还总听大哥说,有个叫鲁树人的猛士,靠着笔杆子,把整个国家的斗志都给激发了出来。 孙大胜不大懂,但大受震撼。 如今孔家人带头反抗,确实让孙大胜犯了难。 其实这两天抓捕的那些掌柜中,经田镜文调查,有一部分就是孔家的产业。 奈何这些掌柜的嘴硬,孔家那边也没有声音,田镜文担心处置不好,或许会酿成大祸。 “入他娘的,这可棘手了,投鼠那啥器啊!”孙大胜挠了挠头显得格外烦躁。 他觉得跟文人斗就是麻烦,与在战场上厮杀的畅快完全不能比。 田镜文也皱着眉头不知怎么办。 “本来还想在大帅面前露一手的,唉,看来还是得等大帅过来呀!” 琢磨了一会儿,孙大胜也没想到法子,只能无奈的道。 田镜文闻言眼前一亮。 “伯爷,大帅也要来兖州吗?” “嗯,大帅早就料到事情不会顺利,便着本伯率三千马军先行赶来。 算算时间,也就今日或者明天上午的事情了。” 这段时间,京城波云诡谲,张世康的调兵令也一道道发出去。 京营内除却留下一万老军和四万新军外,靖虏伯孙大胜领三千军驻兖州,霸州伯徐文远领三千军驻济南。 南皮伯王敬铎驻大名府,武邑伯郑冲驻河间府,满城伯陈涛驻开封府,东安伯宋亮祖驻彰德府。 京营三万老兵兵分十路,每一路都是三千人,兵力算不得多,主打的就是一个威慑。 而威慑对象,当然就是官僚士绅集团,与各地的卫所兵。 “有大帅在,万事无虞呀!”田镜文欣喜道。 “必须的,我大哥天下无敌!”孙大胜十分得意的道。 到了第二天上午,张世康率领着两千人的护卫抵达兖州,孙大胜与田镜文亲自到城门迎接。 田镜文向张世康说明了目前的窘境,孙大胜也在一旁添油加醋,言明孔家刻意阻挠,又投鼠忌器。 张世康闻言皱了皱眉头,看着二人道: “鲁王的事情,大胜你做的不错。 不过还是太温和了。” 张世康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又道: “你们这样子是不成的,那群鸟人个个心眼坏透、趋炎附势、欺软怕硬,他们嚣张跋扈惯了。 本帅曾经说过,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这是不够嚣张啊! 既然都已经撕破脸了,还投鼠忌器作甚? 孔家又如何? 擒贼先擒王!” …… 第253章 大帅,这样不好吧 田镜文愣了一下,觉得这番话似曾相识。 孙大胜也愣了一下,觉得同样的话,自己大哥说出来就是霸气。 “全天下人都以为孔家乃儒家根源,乃是儒学的根基,都以为孔家没人敢动。 去他妈的! 本帅倒要看看,到底是孔家的声望牛逼,还是本帅手里的枪杆子牛逼。” 张世康尊重孔子,儒学即使是发展到了现在,张世康仍旧认为儒学有很多可取之处。 但这并不代表张世就要康尊重孔子的后人,也不代表儒学没有糟粕。 很简单的道理,孔子是圣贤,孔子的后人不是,祖上的名声可以给你buff加持,但不代表你真的牛逼。 成国公便是最好的例子。 自京城出发前,他便已经令东厂和锦衣卫调查孔家,这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的吓了他一大跳。 孔家世袭一千多年,到了如今光是直系的府宅面积,就已经到了极为夸张的地步。 孔府占地占地近两百亩,拥有亭台楼轩等八百多间,分前后九进院落,中东西三路布局,号称天下第一人家。 在这个三进四合院都算得上大户人家的时代,孔府光的四合院已然达到九进,而且还不止一座。 随着历朝历代的不断加封,孔府的建筑面积还在不断扩大。 这,还只是孔府直系衍圣公一脉的府宅,并不包括一千多年来分出去的无数旁支。 曲阜表面上叫曲阜,倒不如直接叫孔府来得实在。 衍圣公一脉长袖善舞,一方面与官僚士绅多亲密,一方面也很会讨好朝代的当权者,一千多年来可谓春风得意。 几乎每个新皇登基,都会给衍圣公加封各种名号官爵,也会更丰厚的赏赐。 再加上孔家人十分懂得钻营,利用自己的特权buff兼并土地、收购产业,具体做了多少烂屁股的事想都不用想。 最离谱的是,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如同瞎了一般,即使知道孔家人为富不仁坏事做尽,也还要竭力维护。 不止是统治者,天下的文人也都是如此,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们的信仰没有错。 毕竟,孔子乃圣贤,他的后裔怎么会出坏人呢? 张世康对此表示呵呵。 圣贤后裔是? 儒家楷模是? 天下文人精神支柱是? 千年来第一世家是? 老子就是要掀开你的遮羞布,教全天下人看看你们都做了多少腌臜事! 老子,要做孔家的掘墓人! 这当然不容易,张世康甚至可以想到,到时候将会有多少读书人口诛笔伐。 可他不在乎,反正他在官僚士绅里的名声已经臭大街。 田镜文早知道大元帅不拘一格,做事向来不讲究章法,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当然,这是高情商说辞,用那些人的话讲,就是胡作非为、骄纵跋扈、蛮不讲理、不可理喻。 但想打倒孔家,光是搜集来的那些罪证可还不够,张世康坐在那儿好半晌,茶水都续了两次,终于眼睛一亮。 “田掌班,你文采如何?”张世康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田镜文道。 田镜文愣了一下,不知道大元帅突然问这个干啥,老实的道: “回大帅,卑职惭愧,只是个秀才。” 四十多岁的老秀才,说起来确实挺不好意思的。 “够了够了,就你了,取纸笔来。” 张世康一边吩咐人取文房四宝,一边小声的告诉田镜文要写什么。 田镜文开始只是点头,可听到后来,眼睛越睁越大,如同见了鬼一样。 “大……大帅,这样不好?” 他为人正直,虽然嫉恶如仇,但到底是个实诚人,觉得这么做心里总是不安生。 张世康却对此嗤之以鼻。 “本帅问你,孔家是不是带头阻挠国策?” “是。”田镜文老实回道。 “孔家是不是做了不少欺负乡里的事?” “是,不止如此,卑职调查,孔家的人命官司就有好几起,多是被他们以权钱摆平。” “你看,你都学会抢答了。 既然如此,那孔家必是有罪的对?” “嗯。”田镜文与孙大胜大点其头。 “那不就妥了,既然有罪,干他就完了,其他事情,皆是细枝末节。” 张世康可谓是谆谆善诱,孙大胜一副受教的模样。 “大帅说的对,田大秀才,赶紧的,本伯给你研墨。” 孙大胜催促道。 …… 当天,张世康便带着千把个护卫,与孙大胜、田镜文一同赶往孔家。 当天晚上,一行人便抵达曲阜。 一千人的队伍看似不大,但对于曲阜城的官场权贵来说,无异于轩然大波。 得知领兵前来的竟是当朝的兵马大元帅之后,曲阜知县冯二和差点吓尿。 当天晚上便拜会了张世康,本来还想摆宴接风,但却被张世康严词拒绝。 除了官员以外,最吃惊的当属孔家了。 但凡脑子没问题的人,都能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当朝兵马元帅亲自来曲阜,当是为了什么事情。 现任衍圣公孔胤植,当晚便连夜召集了孔家的宗长议事。 晋商全体覆灭的风波还未消散,上位者心里都清楚,晋商的覆灭就是这位大元帅的手笔。 他们可不会傻傻的认为,大元帅是来曲阜朝圣的。 孔胤植相信路边的乞丐来拜孔庙,都不会相信张世康会来。 这个号称京城第一纨绔的浪荡子,此番前来曲阜,定是针对他们孔家的。 不过孔胤植大抵上,只是在刚得知消息时震惊了一会儿。 随着宗族宗长的齐至,宗长开始历数这位京城纨绔公子哥的斑斑劣迹,以及朝廷要员、天下士绅对此人的痛恨。 已经将张世康比作前朝的魏忠贤,并三言两语的说些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 认为张世康嚣张不了多久,就会如同魏阉一般树倒猢狲散。 原本孔胤植还打算与张世康做些妥协的,无外乎就是把欠缴的商税、工税补缴上。 但带头降低商品价格,那是绝对不行的。 朝廷可以加税,但绝对不能加到他孔家头上,交也可以,不过是那些贱民来出。 他认为这样已经算是给足了张世康面子,不仅孔家跟其他商贾同僚能有个交代,也算是给了张世康一个台阶。 一群老者在孔氏宗祠一直议论到深夜,才终于达成共识。 “族长,明日去见那纨绔子,可千万不可落了我孔家一脉的威名。” “是啊族长,当教那张世康知道,孔家千年来的声望,可不是他张世康能轻易撼动的。” “我孔家绝不向奸贼妥协!”衍圣公孔胤植对一应宗长拱手保证。 …… 第254章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崇祯十二年正月十一。 天公不作美,一大早起来就阴云密布的。 张世康吃过早饭时,一千精锐京营将士已然列队完毕。 他做事不喜欢墨迹,本来打算直奔孔府来着,奈何刚跨上二狗,衍圣公就身着华服主动寻到了他。 孔胤植知道张世康不好惹,为此做出了充足的准备。 此时他身上穿着的,正是崇祯皇帝当年登基时赐给他的那套特制的周制常服。 这几乎是每代皇帝登基时的惯例了,这种服饰极其名贵,但最重要的是,这是天子的御赐,与名贵相比,荣耀反倒更甚。 这套衣服他除了孔家的祭祀大典时穿过,平日里根本不舍得穿。 今天之所以穿上,孔胤植就是想让张世康知道,孔家世受皇恩,绝非你张世康可以随便揉捏的。 孔胤植脸上虽然带着笑,但那笑容不仅没有丝毫谄媚,反倒有些平淡。 在孔胤植看来,自己身为衍圣公,屈尊亲自前来见你,已经是给足了你这纨绔面子。 “听闻大元帅阁下莅临曲阜,身为孔家族长,老夫略备薄礼,特来问候。” 孔胤植冲张世康拱手,表达着自己所认为的善意。 若按照身份,孔胤植不仅是孔子直系家族族长,衍圣公更是国公,比之张世康的侯爵要高得多。 张世康见了他没有率先行礼,孔胤植只是心中鄙夷,认为纨绔子不通礼,但脸上却并未表露。 儒学以礼治国,他身为孔家族长,自然不会失礼。 然而张世康只用一句话,就让他差点破防。 “哟!你就是衍圣公呀,来得可真是时候,本帅正要去你家寻你呢! 看,本帅也准备了薄礼呢。” 张世康笑呵呵的,指着自己身后的一千精锐士兵道。 “大帅说笑了。”孔胤植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 他看张世康笑呵呵的,以为对方只是在开玩笑,觉得自己或许太敏感了,于是脸上很快又露出了笑意。 他早就看到了张世康身后的兵丁,但之前还以为那些兵只是张世康的护卫而已。 听说这厮在山西曾遭遇刺杀,这等纨绔没有一个不怕死的,多些护卫也正常。 可没想到这纨绔子一上来就说出这等话,把士兵当作礼物,哪有这么开玩笑的。 “不不不,本帅没开玩笑。”张世康仍旧笑着。 可孔胤植终于笑不出来了。 “大帅何故如此,不如先看看老夫送来的礼物可否?”孔胤植指着身后仆人端着的匣子道。 那仆人闻言就将匣子双手举起,呈给张世康。 张世康从一开始就没下马,他接过那木匣子打开一看,但见里头盛放着很厚的一摞银票。 那银票的面额很大,都是一千两一张,张世康一把将银票全部拿出来,把那木匣子随手就丢到了一边。 然后,他就当众数了起来。 “一千两、两千两、三千两……” 孔胤植的脸都黑了。 在整个大明官场,虽然行贿成风,但大抵上都是悄摸来的,毕竟行贿的双方都要脸。 孔胤植虽然在昨晚的会议上,当着一众宗长的面,保证自己绝不会向张世康妥协。 但其实所有人都清楚,真正硬来是不成的,这也不是孔家一千多年来的处世之道。 在他们的固有观念里,但凡来曲阜的朝廷大员,没有一次例外,都是来打秋风的。 而张世康这纨绔子也绝不会意外,钱嘛,孔家有的是,无非出多出少罢了。 知道这张世康不好惹,孔胤植一咬牙直接拿出了五万两,这搁在任何人手上,都是一笔泼天的富贵。 孔家人并不认为这是对强权的妥协。 刚才眼瞅着对方打开匣子,孔胤植心里还在想着危难得解。 直到张世康将木匣子丢地上,他的脑瓜开始嗡嗡作响,他才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 哪有收贿收的这么嚣张,这么明目张胆的? 还当众数钱? 真是失礼,无礼至极呀! “四十九、五十,五万两啊。”张世康右手捏着厚厚的一沓子银票,在左手上拍的啪啪响。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孔胤植再次露出个不失礼的笑意来。 他突然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过……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夫没别的意思,大帅远道而来,老夫怎能不表示表示。” “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张世康笑道。 “哪里哪里,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孔胤植见张世康笑,脸上立即也露出了笑容来,以为大事终于解决。 “本帅的意思是,你不够意思啊。”张世康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孔胤植又笑不出来了,他多年来修身养性,本以为已经可以做到宠辱不惊,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我乃陛下亲封天下兵马大元帅,节制大明朝全部兵马。 你身为衍圣公,坐拥那许多产业,却只拿出五万两来贿赂我。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张世康冷着脸道。 “大帅误会,误会了,老夫怎敢看不起大帅。 是老夫愚钝了,大帅莫生气,老夫这就回去再备些礼物,保准不让大帅失望。” 孔胤植人都麻了,就在刚才,他甚至以为这纨绔真的是想对孔家动手。 直到听到张世康说嫌银子给的少,他的心里才算安省了一点。 只要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不过他心里总归是不满的,五万两已经算是超规格的了。 即便前几年来曲阜巡视的总督一级的官员,孔家也不过是一万两打发。 面前这纨绔子,小小年纪,胃口倒不小,真不怕把你给撑死了? 只待这厮倒台,他必然要上书弹劾,再踩上一万只脚,孔胤植心里恨恨的想。 “本帅便跟你一块去,你不介意?” 孔胤植心里鄙夷至极,他一生行贿受贿无数,还从未遇到如此失礼之人。 此时他的脸上已经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了,只得木讷的回了句: “自无不允。” 张世康摇了摇头,终于决定结束这无聊的游戏了。 这老头一点都不经戏弄。 念及此便又对孔胤植道: “那正好,听闻你家地窖里藏了不少盔甲,实不相瞒,本伯最爱漂亮的盔甲。 到了你家,你可得让本帅好好看看啊。” …… 第255章 你说你,至于这么生气吗 孔胤植闻言彻底亚麻呆住了。 私藏盔甲在历朝历代都是重罪,形同谋逆。 “大帅何出此言?”呆愣片刻,孔胤植再次冷静下来。 这时刚才显露出来的那些委曲求全已然消失殆尽,换上来的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就连张世康对孔胤植变脸的态度都啧啧称奇。 “本帅也只是听说,听说嘛,所以就来看看。 你看你,一下子变的这么严肃。 走走走,早就听闻孔府外表低调,但内在颇为奢华,本帅可还没去过呢!” 张世康说着便拍马,带着一千人的礼物出发。 一路上衍圣公孔胤植都绷着个脸,只是反复解释着自己家里没有盔甲这件事。 在这一点上,孔胤植倒是并没有多少紧张,因为孔家真没有盔甲。 可即便如此,孔胤植还是很不舒服,任谁都不希望外人来查探自己家底。 还是带着兵。 一刻钟后,一行人便抵达了孔府的大门口。 张世康带着一群亲卫便要进去,孔府的家丁也不是吃素的,堵在门口看向孔胤植。 孔胤植如同吃了屎一样难受,只是挥挥手便让家丁让开,遇到这等不通情理的纨绔子,他话都不想多说。 待到了客厅,孔胤植立马命管家再次取来一个匣子,这一次木匣子里又是五万两。 算上刚才的那五万两,足足有十万两之巨。 即便是朝廷的一品大员不吃不喝,一百年也拿不到十万两的俸禄。 在孔胤植的观念里,这等连最基本的礼节都不讲的粗鄙之人,为的就是一个钱。 因此,他认为只要肯拿出足够的银子,他说不说话都不重要。 张世康含笑接过了木匣子,连同之前的五万两也放在一起,递给了田镜文道: “记录在案。” 孔胤植知道田镜文是东厂的人,这才意识到张世康这小子是在钓鱼执法,当即大怒。 “竖子无礼,安敢诬陷我?” “嘿,死老头儿,你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 怕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张世康一副看二傻子的表情看着孔胤植,银子是你特么主动给的,这妥妥就是行贿呀! 在场的一千人都亲眼看着呢,你这还有脸辩驳? 孔胤植闻言须发皆张,他五十岁的人了,身为堂堂衍圣公,肩负着孔圣人的大义,什么时候被人骂过死老头儿? “你……你当真以为就凭这点事儿,就能扳倒我孔家吗?” 到了此时,孔胤植哪里不知道,这张世康压根就没想大事化小,多半就是为了税制的事来找茬。 索性他也不装了,行贿虽然是个罪责,但大明官场行贿成风,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莫说到时候天下文人、官员都会为他说话,就是天子知晓,想来也会帮忙遮掩,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毕竟孔圣人的门面在那儿摆着,他孔胤植丢得起这个脸,天下文人也不见得丢得起这个脸。 “这当然不容易,不过……本帅不是说了吗。 本帅听说你家里有盔甲,这可不是轻易就能糊弄过去的。”张世康笑道。 孔胤植越是怒不可遏,他反倒越是云淡风轻,他越是云淡风轻一副混不吝的无耻模样,孔胤植就越是怒不可遏。 张世康发现,他喜欢上了这种感觉,那便是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破防。 “哼,敢问大帅是听谁说的?”孔胤植据理力争道。 晋商的风波还历历在目,孔胤植十分清楚,张世康这就是欲加之罪。 “这不重要,咱大明的言官不都是闻风奏事吗?管他真假呢对? 既然有人说,那本帅身为兵马元帅,总得替你证明清白? 所以,本帅才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你当感激本帅才是呀!” 说文官的话,让文官无话可说。 既然文官可以闻风奏事,那他当然也可以。 了解规则,利用规则。 如果规则利用不了,那就改变规则。 如果规则也改变不了,那就…… 掀桌子。 “你……你……你……无耻之尤!”孔胤植指着张世康,气的差点摔倒,得亏身旁的管家扶着。 “你说你,至于这么生气吗? 闻风奏事可都是文官搞出来的,文官以儒为尊,说起来,这都是你们老孔家搞出来的。 怎么,只兴你们对别人闻风奏事,让别人去自证清白,就不兴这事儿落在你身上啊? 这是何道理? 难道不也很无耻吗?” 张世康说话仍旧很平静,但表情已经换成了居高临下的俯视。 孔胤植指着张世康不断的喘气,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好好!自证清白是? 可以!”他缓了好一会儿,终于才恶狠狠的道。 “不过,我孔家可不是那些晋商,由不得你来诬陷! 老夫可准你来搜,但需在老夫府上家丁的看守之下! 盔甲可不是小物件,只要他不给张世康机会,对方绝不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变出一堆盔甲来。 晋商那群人之所以落得那样的下场,全是因为无能! 他孔胤植身为当朝国公,可不是谁想构陷就构陷的。 若是到时搜不出盔甲来,他定要亲自上京城去给自己讨个公道。 诬陷当朝国公谋反,这罪名不小,即便不能反坐,也定然叫面前这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或许到时可以联合其他朝臣,逼迫陛下将张世康罢免。 相信以他衍圣公的名声,再联合天下百官、士绅、文人,想来应该不难。 “好,没问题,你尽管看着。”张世康答应的也很干脆。 这倒是让孔胤植皱了皱眉头,他府上没有盔甲,多的就是家丁和仆人,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藏盔甲,根本就不可能。 可看到张世康如此淡定,孔胤植心里便又泛起了嘀咕。 若说边镇的某些将领谋反,或许还有人信。 可说他孔家造反,即使是街头的三岁娃娃都不会信。 孔家毕竟圣名在前,根本就没有造反的土壤,历朝历代也没有人怀疑过他孔家谋反。 孔家若造反,就是对孔夫子的完全背叛,就会被天下文人所不容、所唾弃。 可是,这纨绔子究竟为何如此淡定呢? …… 第256章 你只会逞口舌之欲 在张世康的命令下,一千亲卫除却留下一百近身保护张世康外,其余人在孙大胜的吆喝下,以三十人为单位分作了三十个搜查小队。 而另一方,孔胤植也不甘示弱,召集了足足三四百家丁,也分作了三十队,专门负责盯梢张世康负责搜查的队伍。 孔胤植刚才被气的够呛,如今既然已经撕破脸,他也不再顾忌张世康的想法,当着张世康的面就开始训诫自己的家丁。 “此事关乎我孔家的声誉,尔等务必尽心尽力,要严防死守,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尤其是那些身着盔甲的人,倘若发现他们胆敢褪去衣甲栽赃陷害,立即来禀报于我。 只要尔等尽力,事成之后每人赏银五十两,举报这些兵丁栽赃陷害者,赏银一千两!” 孔胤植给出的赏格不可谓不高,要知道普通的家丁一个月的薪俸不过一两银子。 那数百个家丁闻言都兴奋非常,双眼放光的盯着京营兵,仿佛看到的不是人,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一千两呀!省着点吃用,足够一家人半辈子的花销了。 家丁们信心十足,孔胤植也同样如此。 他早就观察过了,张世康所率领的兵丁,绝大多数兵丁都只着棉甲,仅有少数的中低级将领身着札甲,他并没有发现身着双层甲的家伙。 盔甲又不是什么轻便的物件,这就意味着他只需要盯着这些兵,不给这些兵褪去身上所穿军服、栽赃陷害的机会,便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被人刻意诬陷,无异于是对孔家极大的羞辱,只要面前这小子搜不出盔甲来,他立即便会动身前往京城告御状。 同时,他也将动用自己的关系网,只要能扳倒这个纨绔子,孔家在朝廷里的威望必然再创新高,到时候与东林那群人掰掰手腕也未尝不可。 “哼。”孔胤植看了一眼张世康,发觉那小子正以戏谑的眼神看着他,便冷哼了一声。 张世康对此毫不在意,孔胤植觉得自己在第五层,可张世康在大气层。 孔府很大,足足半个时辰的功夫,三十个搜查队也不过只搜查了孔府不到一半的面积。 各队并未传来搜查到盔甲的消息,孔胤植更加得意,张世康不以为意。 又半个时辰后,搜查队接连搜查了孔府的两处地窖,其中竟有一处是银窖,盔甲仍旧没有搜到,但却窥见了孔府的家资。 “一处银窖就藏有白银三十多万两,孔家可真是有钱人呐!”张世康调侃道。 “那不过是我孔家世代经营所得,怎么?难道家资多也算是罪证吗?”孔胤植毫不犹豫的反驳道。 这时候并没有大额资产来源不明罪,人家家里有多少银子,也与他人无关,孔胤植当然有理由反驳。 张世康压根也没打算在这方面下套子,但还是面露讥讽的道: “本帅记得前两年陛下发起募捐时,孔家认捐了两千多两。 孔家如此富足,却不肯为朝廷分忧解难,当真是忠君爱国的‘典范’呀!” 孔胤植闻言别过了头,假装没听到。 “哦,倒是本帅误会了,真是抱歉!”张世康轻拍一下额头,故作醒悟状。 孔胤植皱了皱眉头,将头又扭了过来。 “孔家当然不会有这方面的困扰,毕竟衍圣公一脉对历朝历代都一视同仁,都是一毛不拔。 反正不管是谁家当政,都得有衍圣公对? 本帅怎么能奢求你给大明朝多捐银子呢? 嘿,老头儿,你说是?” 张世康说罢,还不忘冲孔胤植努了努嘴。 这可把孔胤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血压,再次给激发了出来。 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 孔胤植活了五十岁,他有生之年,都没有今天一天遭受的屈辱多。 可最让他难受的是,张世康如此嘚瑟,他竟然不知如何反驳。 毕竟,从未有人胆敢在孔家人面前提及旧事。 “哼,冠军侯,你只会逞口舌之欲,不足与谋,老夫懒得理你!”孔胤植自动过滤掉张世康说的那些难听话。 恶语虽伤人,但却并不能动摇孔家。 将近两千年来,一向如此。 又半个时辰后,搜查队仍旧没有所获,孔胤植更加得意。 跟随张世康的田镜文请命参与搜查,得到首肯之后,当即带着东厂的番子奔赴各地。 孔胤植也不甘示弱,派出了家丁负责盯梢。 只不过不论是孔胤植还是那些家丁,对田镜文一行人都有些不甚在意。 东厂的番子连布甲都没有,身上穿的也并非军服,压根没有栽赃陷害孔家私藏盔甲的可能。 日头将近中午的时候,搜查的队伍陆续回来,他们并未搜查到任何盔甲,倒是将孔府的大致家底给摸了个大概。 不算房产、田产、铺面,孔府只金银就有不下六百万两。 就这,还只是部下根据搜查到的银窖粗略估算的,狡兔三窟,张世康觉得更隐蔽的银窖定然是有的。 不过他暂时并不在意这些。 “冠军侯,怎么样?还要继续查吗?”孔胤植冷笑道。 他都忍了一上午了,就等着这一刻。 即便张世康权势滔天,衍圣公一脉也不是谁都能来触虎须的。 哼,纨绔子,老夫定要让你知道,羞辱我孔家的代价。 见张世康不吭声,孔胤植更加得意,已经做出了即将发飙的心理准备。 这时,东缉事厂子科掌班田镜文一脸慎重的走过来,他的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里似乎放着一卷上好的宣纸。 孔胤植立即皱起了眉头。 田镜文走到张世康身边,轻声低语了几句什么,张世康便将那卷宣纸展开来看。 孔胤植虽然觉得不对劲儿,但想着只要不是盔甲,也定然不是什么大事,稳定了心神之后,正打算质问张世康。 却没想到张世康盯着那卷宣纸大惊失色。 “好你个孔胤植,怪不得你孔府一脉拥有这么多家资也不肯效忠朝廷! 原来你孔家竟连降表都写好了!” …… ps:今天刚从外地回来,明天开启暴更模式,立帖为证。 第257章 实为文人之耻 张世康拿在手中的宣纸上赫然写着: 臣孔胤植言: 明有七恨之失,方有后金致讨,远烦汗马之劳,长驱万里,远勤问罪之师,请命求哀,敢废牵羊之礼。 仰祈蠲贷,俯切凌兢,?孔胤植诚惶诚惧,顿?顿?。 …… 感深念咎,俯极危衷。臣诚惶诚惧,顿首顿首。 猥以眇躬,奉承大统,懵不更事,济以学非。 昧于知人,动成过举,重烦陛下,来攻陋邦。 三里之城,已失藩维之守,九庙之祀,当成煨炉之余。 …… 兹盖伏遇伯大清皇帝乾坤之德甚溥,日月之照无私,不怒之威,既追踪于汤、武,好生之德,且俪美于唐虞。 弗念一夫之辜,特全万人之命,宇宙载肃,宗社获安。 文轨既同,永托保存之惠,云天在望,徒深向往之诚。 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 …… 谨奉表称谢以闻。 臣孔胤植诚惶诚惧,顿首顿首。 谨?。 崇德三年九月二十五日。” 这分明是一道写给大清的降表,看日期崇德三年九月二十五,当是去岁大清入寇时。 去岁九月底时,多铎曾率偏师攻打过济南府,还连破数城。 济南府毗邻兖州府,而孔家所在的曲阜,正夹在兖州府与济南府中间,区区百里之遥。 “孔胤植,你可知罪?”张世康拿着那道降表质问道。 孔胤植整个脑瓜都是懵的,他家里啥时候多出一道降表来,难道是哪个宗长写的? 一时间孔胤植的脑子里如走马观花一般,将孔家的那些宗族长辈过了一遍。 虽然宗族里总有几个人与他有过节,但降表这等大事,关乎孔家生死安危,他不认为那几个人可以短视到这种地步。 不可能! 这绝对是诬陷! 念及此,孔胤植料定这是欲加之罪,当即大怒道: “张世康! 诬陷!你这是赤裸裸的诬陷! 老夫要去京城见陛下!” 孔胤植全身都在抖,一边说着一边命令管家去备马车,即使天寒地冻、舟车劳顿,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他一生富足,孔家更是名利皆收,前五十年间向来都只有他孔胤植构陷别人,何曾想过这等事有天会落在他的头上。 “哈哈哈哈!”张世康闻言露出大魔王般的大笑,接着道: “你会见到陛下的,只不过不是坐你孔府舒服的马车,而是本帅专门为你准备的囚车! 田镜文,如此行径,在大明该当何罪?” “回禀大帅,孔家虽以文载道,但衍圣公既为我朝世袭罔替的国公,当以勋贵论之。 按大明律,勋戚投敌,论罪当诛。”田镜文看了那张熟悉的降表一眼,咽了一口口水道。 大明律有言,凡大明官员守土有责,不战而逃者皆斩,这条律令自大明立国时一直都执行的很好。 “呐,你都听到了。 不过孔家肩负天下文人的脊梁,却如此背信弃义使孔老夫子蒙羞,实该罪加一等,就是诛他个三族也不为过! 你说是不是啊田掌班?” “大帅说的是。”田镜文额头冒汗,赶紧回道。 大抵上第一次做这等事,田镜文还很不适应。 “无耻!张世康!你安敢如此,安敢如此? 你一手遮天,我大明早晚会败坏在你的手里! 如此明目张胆的构陷,你当真以为天下人会信你?” 张口就是要杀他,甚至还加码到要诛灭他三族,孔胤植怒极反笑,指着张世康道。 张世康闻言也乐了。 “若说你孔家谋反,估摸着天下人不大可能相信,毕竟你孔家人骨头软,脊梁也不怎么直溜。 可若是说你孔家写降表投敌,那就是不得而知了,毕竟你孔家人骨头软,脊梁也不怎么直溜。” “大帅说的对,我听我爹说了,王朝更替,外族入侵,孔家人都是纳头便拜,全无风骨,实为文人之耻!”孙大胜插嘴道。 衍圣公之所以可以延续,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孙大胜说罢,周围的大头兵们也都大点其头,他们或许没读过什么书,甚至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但只要不是脑子有问题,就能想明白。 “你看,他们都相信,至于天下人信不信,且走合瞧呗? 来人,立即捉拿孔胤植!” 说罢,十几个兵丁就冲着孔胤植冲过去,孔胤植如临大敌,立即命令身边的家丁防御。 “无稽之谈!无耻之尤! 老夫有太祖皇帝亲赐之丹书铁券,你不能抓我,老夫要亲自去见陛下,弹劾你构陷忠良!” “不好意思,丹书铁券不能免谋逆、降敌之罪,你不会不知道?”张世康笑着摇了摇头。 历朝历代给功勋之臣的丹书铁券,真正兑现了承诺的又有几个? 天要杀你,你就是有十个百个免死金牌都没用,可笑这空胤植竟然还心存幻想。 “孔府所有人听着,凡非孔姓者跪地不杀,胆敢阻挡本帅执法者,就地格杀!” 仓啷啷—— 京营将士闻言尽皆拔出战刀,将刀尖指向孔府的家丁们。 能被选中成为张世康亲卫的,哪个不是有两把刷子的,怀宁侯孙维藩为了张世康的安危下足了功夫,不仅每个亲卫都膀大腰圆家世清白,而且身手不凡,就是与建虏一对一也不落下风。 这些将士皆是从贾庄之战、泾水之战后幸存的佼佼者,面对建虏都凛然不惧,如今面对一群连人都没砍过的家丁更是不在话下。 不少京营老兵一抽出刀子,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脸色潮红连眼睛都开始充血,那是经历过血战、苦战后,才会拥有的buff。 孔府家大业大,光是家丁都足有数百,他们现在便如同身处敌营,随着张世康的命令,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杀!”不知道哪个士兵没忍住嗷了一嗓子,当即将全体京营士兵的士气拔高到了顶点。 对面的家丁们都吓傻了,他们仗着孔府的威风,平日里在普通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可真到了真格的,一个个的全都畏畏缩缩起来。 噗通—— 一个身处后方的家丁丢掉了棍棒,跪倒在了地上。 而后呼啦啦的家丁先后跪倒,棍子丢了一地。 孔府的管家犹豫半晌,也跪倒在地。 现场除了张世康的人外,只余孔胤植一人。 孔胤植看着嚣张的京营军,又看了一眼他花费重金养的那群家丁,急火攻心之下,指着张世康张了张嘴,却身体猛的一滞失去意识。 孔胤植被气晕了,身体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倒在地。 …… 第258章 混乱是地狱,也是阶梯 “衍圣公一脉世受皇恩,不思为国尽忠,却欺辱乡里、侵占田亩、多行不法。 如今又犯下投敌之罪,累罪并罚,奉圣谕,诛灭三族,府宅查封,家产充公!” 随着张世康一声令下,一千京营将士分作数队开始逮捕孔家人。 由于孔家族人实在太多,张世康又从兖州府调集过来一千马军,曲阜知县作为孔家的女婿,多为孔家人行职务之便,也被当场逮捕。 缉捕行动一直持续到傍晚,孔家三族两千六百八十多口人尽皆被捉拿归案。 张世康本打算将孔胤植押解到京城受审的,可面对如此众多的孔家人却又犯了难。 他此行前来山东,本就走的非常急,如今京城里波谲云诡阴云密布,他不得不尽快赶回去执掌大局。 押运这么多的孔家人不仅在路途上耽误时间,而且孔家人毕竟关系网颇多,日子拖的久了,迟则生变。 即便到时候将人押到京城,想都不用想,满朝的文官定然会极力反对,到时候又要耽误事。 倘若被天下文人知晓,说不得肯定又要闹出不少事来。 张世康想了又想,终于咬了咬牙作出了决定。 他命令部下将孔家人押解到曲阜城头,而后一声令下,尽皆将孔家人斩首。 这个决定对于张世康来说,也格外冒险。 杀晋商这等没有靠山、没有威望的团伙,都在朝堂上闹出那么大的风波。 孔家在大明的声望那么高,孔胤植又是当朝世袭罔替的顶级勋贵,莫说满朝文武不会同意,或许崇祯老哥知道了,也会惊掉大牙。 可以想见,当这个消息传播开来,会形成多么大的风波。 但即便如此,张世康还是做了。 两千多人头先后掉落城下。 天还没黑,城内的百姓望着孔家的一堆堆尸首,面露恐惧之色。 对于百姓而言,他们只知道孔家身世显赫,却并不知道朝廷为何突然对孔家大动干戈。 直到有人告诉他们。 不论是谁充当了这个媒介,也不论这真相到底是不是真的。 但不论如何,孔家的覆灭并未在曲阜城内引起所谓民愤,长久的愚民之下,使得百姓只顾得上自己的一日两餐,以及明天的生计。 张世康将孔家人的尸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然后命令部下连夜清查孔府的家产。 他必须尽快结束这次行动,在消息传播开来之前回到京城。 一千多京营将士加班加点,又有从城内召集来的一应懂数算的账房清点,第二天天色刚泛白的时候,清查行动就差不多结束了。 经查,孔家在山东各府共计有商铺一百八十多间,田亩六百多顷,折合六万多亩。 共计搜查出黄金十二万两,折合白银共计八百四十多万两。 珠宝玉器等细软、字画古董等物,共计装了两百多车。 张世康也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他将田镜文、孙大胜等主要部将召集过来。 告诉他们他将立即赶回京城,命孙大胜率所部三千驻扎兖州,以防出现民乱,又命田镜文继续查处哄抬物价的商贾。 鲁王被捉拿问罪,孔府更是三族被杀,失去了最大的两尊大佛,相信那些之前负隅顽抗的士绅,也得掂量掂量了。 对于田镜文,张世康大体上是满意的,虽然他自己不按套路出牌总是掀桌子,但那都是无奈之举。 他并不希望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毕竟一个稳定的社会,规矩还是要有的。 只是他仍旧提醒田镜文,对于税制事务要零容忍,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他知道兖州知府,乃至山东布政司都对国策虚与委蛇,也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做。 这群人,其实才是士绅商贾背后真正的力量。 为了扫除障碍,张世康当即命孙大胜直接将这群人全部抓捕。 晋商之事在乱,税务改制也在乱,灭了孔家三族更会乱。 既然已经乱了,那就乱的更加彻底。 只有这样,才能一次性解决更多问题。 混乱是地狱。 但从另一个层面来说,混乱也是阶梯。 弯道超车者,历来都是充满冒险的。 “大哥放心,有我在,绝不教那群人得逞!”孙大胜十分郑重的保证道。 三千京营兵虽然不多,但有孙大胜在,即便面对三千鞑子,也能战上数百回合,有孙大胜守在兖州,张世康很放心。 田镜文对于张世康的大部分安排也没意见,他并非迂腐之人,知道如今局势危急,大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便道: “大帅,孔宅占地颇大,倘若将孔府下人全部遣散,这宅子当如何处置?” 不论是京营,还是东厂,分配在兖州城的人手都不多,还有好多州县没有去清查,他们根本分不出更多的人手去看守孔宅。 可若是不看守,保不准就有歹人进入孔宅胡作非为。 孔宅说是宅,但其实已经算是超规格的建筑群,占地数百亩之巨。 起初,孔家人并未居住在曲阜县城内,而是在距离曲阜城不到十里的位置。 经过数百年的耕耘扩建,直到嘉靖年间才被整体纳入曲阜城。 而这部分土地,原本都是良田。 张世康想了想道: “本帅给你留下部分银两,你当尽快召集城内百姓参与拆除。 除却孔庙外,其余建筑尽数拆除焚烧,还耕于民。 征召人手时,倘使百姓不敢应,可征集没有田亩的百姓,言拆除之后,可分土地与他们,他们必然相应。 总之,要迅速。” 孔家人虽然世受皇恩、为富不仁、作恶多端、目光短浅、世修降表、卖国求荣。 但张世康对孔老夫子还是很尊敬的,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不论如何,孔老夫子都是值得后人敬仰祭奠的。 但其后人,就大可不必了。 孔家人毕竟名声在外,如今即便他屠灭全族,周围的百姓慑于其先前的威名,敢不敢来应召尚未可知。 但张世康十分笃定一点,那些失去土地吃不上饭的人,指定不在乎这一点。 没有饭吃他们甚至敢造反,只要干活就能有饭吃还能分到土地,他们必定大干特干。 山东、河南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的粮仓,兖州曲阜附近更是地处平原,妥妥的都是良田。 数百亩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空着一群宅子屁用没有,倒不如直接推倒,退耕于民。 不仅能解决部分百姓的生计,也可将孔府的覆灭落实,断了某些人的念想。 田镜文拱手领命,张世康再次交代几句后,便立即带着三百多亲卫纵马离开曲阜。 其余一千多人,则押解着鲁王,以及查抄孔府所得的赃物、银两紧随其后。 张世康不能不急,那群人消息渠道甚至比朝廷都多,孔府覆灭的消息定然已经在送往京城的路上。 他必须赶在那些人得到消息之前赶回去。 更重要的是,元宵节将至,按照既定计划,元宵节这天,正是收网的时候。 …… 第259章 这就要降了? 崇祯十二年正月十三,京城,夜半,郑三俊府宅。 已至后半夜,郑宅突然传来阵阵敲门声,一男子冻得龇牙咧嘴,眉毛和头发上尽是霜雪。 他身后的那匹马看起来已经格外疲惫,口吐白沫嘶哑的喘着粗气。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三更半夜有人敲门,郑府的门房皱着眉头咒骂出声。 郑三俊虽然早已被罢免,但毕竟曾经担任着吏部尚书这等门生故旧遍天下的重要职位,即便赋闲,也总有人拜访。 作为东林党人在京城的领袖,在京的所有官员都明白,只待这次斗争尘埃落定,郑三俊必然会被启复。 也是这个原因,即使主家被罢免,郑宅的下人仍旧蛮横的很。 “谁呀,大半夜的扰人清梦,最好是有所表示,否则必不让你有好果子吃。”门房冲着门外那一人一马道。 “兖州急报,还需你尽快通传。”那人似乎胸有成竹,并不理会门房的刁难。 门房皱了皱眉头,他知道主家如今正在运筹一件极重要的大事,若是误了主家的事,丢掉饭碗事小,主家一怒,或许他在京城都待不下去。 顾不得要赏钱,门房便去往管家所在的房子,片刻之后,那人便在郑宅管家的接引之下,见到了身着素衣的郑三俊。 与外头的天寒地冻相比,郑三俊所在的屋子灯火通明,又有数个炭盆供暖,屋子里格外的舒适。 被大半夜的吵醒,即使知道可能真是有要事发生,郑三俊仍旧很不舒服。 他半卧在床榻上,将双脚伸到一年轻婢女的怀里。 那婢女只着亵衣,不敢怠慢,只是将郑三俊的双脚抱在怀中,她似乎很畏惧郑三俊。 “你最好真有要事禀报。”郑三俊冷着脸对那人道。 说罢他咳嗽了一声,有另外一个婢女赶紧端着痰盂过去,郑三俊吐了一口老痰,擦了擦嘴。 “不敢欺瞒老爷,兖州事变,张世康屠灭孔氏三族。”那人见郑三俊不悦,也有些诚惶诚恐。 这话刚一说出口,郑三俊仿佛触电了一般。 “什么?你说什么?” 郑三俊一脚将那婢女踹到一边,改半卧为坐,表情格外震惊。 那人见状只得再重复一遍。 “竖子真是胆大包天,胆大包天!” 说罢,郑三俊起身来,背着手在卧房内来回逡巡。 他当然知道鲁王和孔家的事情,实际上孔家在数日前,还给他写过一封信。 那封信便是询问税制的事情,孔家想从郑三俊这里探听天子的真实想法,以及东林党人对这次斗争的把握。 郑三俊便回信说胜券在握,建议孔家能与天下士绅同进退。 孔家在大明文人中的声望颇高,郑三俊当然不希望孔家屈服于朝廷。 除却孔家以外,根据郑三俊的推测,各地藩王定然也对税制格外反感。 毕竟夺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只要孔家和各地藩王能打头,又有东林党同僚从中助力,全天下的士绅联合起来,即便天子与那张世康也奈何不得。 只需要拖一段时间,待天下百姓民怨沸腾,朝廷不得不顾及民乱,最终被迫取消新加的税制,他们的事也就成了。 到时候就是拨乱反正的时机,到了那时,张世康作为始作俑者,必然将遭受全天下人的鞭挞。 可郑三俊万万没有想到,张世康竟然敢对孔家动手,而且还诛灭了孔氏三族。 大明虽有族诛的刑罚,但其实真正被族诛的并不多,这刑罚有伤人和,即使是身犯重罪,朝廷论罪也慎之又慎。 而孔家身为全天下文人的楷模,王朝更替都屹立不倒的庞然大物,就是藩王的威名也不能与衍圣公比肩。 两千多人啊,如此威名赫赫的衍圣公一脉,就这么被张世康那小子灭了三族! 他怎么敢的呀? “到底是因为何事?若无谋逆等天大罪事,那张世康安敢如此行事?”郑三俊严肃的盯着那人道。 孔家人谋逆造反,他是不信的。 就是大街上随便拉来一个人,都绝对没有人相信。 “衍圣公爷不肯降低物价,那张世康领兵围了孔府,据说是搜到了一封信。”那人回道。 “信?什么信?”郑三俊追问道。 “知情者多被斩杀,不过小人从那些被遣散的孔府仆人中询问到蛛丝马迹,那封信是写给伪清皇帝的,该是一道降表。” “降表?”郑三俊闻言露出个十分古怪的表情来。 他立即想起去岁建虏入口的事,也知道当时岳托去进攻了山东好几个府县的。 若说孔家人造反没人信,那写降表这件事,至少他认为是有可能的。 郑三俊毕竟熟读历朝史书,知道衍圣公一脉之所以能够延续,原因其实很简单,那便是降的够快。 只要降的够快,侵略者为了获得一定程度的正统性,便会对衍圣公优待。 毕竟衍圣公肩负着儒家的根基,获得衍圣公的劝进,对侵略者绝无坏处。 可是郑三俊记得,岳托最远也就打到济南中部,距离孔家所在的曲阜还隔着好几个县呢! 这就要降了? “那张世康身在何处?”郑三俊又问。 “回老爷话,小的出城前,他们还在抄衍圣公爷的家。 小的知道消息重要,一路上不曾停歇,光是马匹都累倒了三匹。”那人谄媚的诉说着这几日的艰辛。 “消息属实的话,你也算大功一件。 管家,赏银五十两,着人去暖房招待。”郑三俊随口道。 那人一听赏银竟然有五十两,高兴的合不拢嘴,一个劲儿的给郑三俊磕头谢恩。 那人走后,郑三俊静静地坐在房间里思考。 不过不管真相如何,孔家都已经亡了。 郑三俊虽然觉得很突兀,但也不得不重新判断局势的变化。 衍圣公一脉作为大明顶级勋贵,被张世康就这么诛灭三族,不论是情理上还是法理上,都是说不过去的。 即便降表的事情为真,张世康也没有处决当朝国公的权力,更别提还是诛灭三族。 按照正常的流程,即便罪证确凿,也当由朝廷三法司会审,最后由天子裁决。 张世康如此做,无异于藐视朝廷,甚至对天子的威严也有损毁。 不论如何,他都应该利用张世康的这次鲁莽行为,为自己一方在接下来的斗争中赚取更多的筹码。 念及此,郑三俊当即让下人通知刘宗周等人来府上议事。 既然张世康还没回来,对他们而言就是好事。 半个时辰后,刘宗周、刘宇亮、熊明遇等人陆续赶来。 “用章,到底是因为何事,如此深耕半月叫我等前来。” 天寒地冻的时节,众人都年岁大了,虽然赴约,但脸色大抵都不怎么好看。 “诸位,刚得知消息,张世康那小子,灭了衍圣公三族。” “什么?” …… 第260章 今日不朝 突然而至的消息,顿时驱散了熊明遇等人的不满,一个个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事情当无错漏,只是孔家究竟有没有写降表,尚未可知。” 郑三俊将得知的消息告知众人。 刘宇亮与熊明遇对视一眼道: “若是别家,当为子虚乌有,可这衍圣公……” 他终究没有说的太明白,但言下之意倒是十分明白。 这事儿,孔家还真有可能干出来。 “不论如何,张世康诛灭衍圣公三族,都是不合法度的,我等必然不能坐以待毙,当利用这个机会,着朝堂上的同僚攻讦张世康。”熊明遇想了想道。 “正当如此,是以老夫才召集各位前来,商议一下具体的对策。 孔家被诛虽然使我东林少一助力,但从另一方面来看,也不失为一个机会。”郑三俊回道。 “用章言之有理,这纨绔子当是膨胀了,竟敢连天子都不知会。 以在下对咱们那位天子的了解,想来天子得知消息也不会高兴的。”方逢年接过话茬道。 “不止如此,诸位想想,衍圣公被诛,天下文人当如何想?”郑三俊提醒道。 “那必然是沸反盈天,衍圣公虽然人不怎么滴,可孔府毕竟乃是天下文人的精神支柱。 如今被那张世康如此鲁莽的便族灭,传至天下后,于我等行事也是一大助力。”刘宇亮十分笃定的道。 众人闻言也都点头表示同意。 “想来那张世康,也是料定一旦衍圣公被押到京城,就会被满朝文武阻挠,是以才敢行此冒险之举。”方逢年想了想道。 “哼,那张世康倘若畏惧这些,又岂敢接连做出诛灭晋商、加征商税这等事? 说出来可能大家不高兴,那小子或许压根就没在乎过天下文人的看法,更没在乎过满朝文武的看法。 依老夫看,那小子觊觎孔府的家产,倒是很有可能的。”熊明遇摇了摇头道。 张世康自打入朝以来,先是搞募捐坑勋戚的银子,又是四处打秋风,晋商的事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不就是张世康看上了人家的家产吗? 衍圣公一脉延续将近两千年,其家产定然是不菲的,如此看来,倒是也说得通。 “此事已经不重要了,诸位,少了孔家的助力,那张世康竟连鲁王爷也敢抓,想来山东那边的商贾必然心生畏惧。 倘若那边的商贾妥协降价,一旦形成燎原之势,我等的大计可就毁了。 用章,老夫觉得,上次你的那个计策,或许也到时候使用了。”熊明遇对郑三俊道。 熊明遇话刚说完,刘宇亮、方逢年就皱起了眉头,刘宇亮面露惧色道: “还没到那等地步,诸位要想想明白,那计策一出,我等可就真的毫无退路可言了。” 刘宇亮说话到底还是有所顾忌,熊明遇性子狠辣说话也更直白,他对刘宇亮的懦弱性格一直都是很不满的,当即道: “我当然明白,此事若败露,我等形同谋反。” 刘宇亮闻言,手指触了触鼻头,以掩饰心底的不安,熊明遇接着道: “可此事若成,当能一举定乾坤。 我等熟读史书,当知道,史书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如此瞻前顾后,怎能成大事?” 熊明遇说罢就不再言语,众人鲜有的开始沉默,似乎都在权衡。 良久,还是郑三俊先打破了沉默。 “事已至此,即使我等不行此事,诸位难道以为,那张世康能放过我等吗?” 这话一出,众人终于不再犹豫,都先后表示同意。 “既然都无异议,容后回去,诸位便各自联络各地同僚,教他们依照计策行事。 老夫也会给南京城的张慎言去信,教他尽快一同行动。 京城厂卫密布,诸位通传消息定要慎之又慎,此计关乎我等生死名誉,还望诸位不可掉以轻心。”郑三俊盖棺定论道。 张慎言为南京吏部尚书,也是东林党人在江南地区的领袖之一。 “放心用章,我等怎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开玩笑。”刘宇亮认真的道。 “除此之外,我等明日也该通知朝中同僚,明日估计是赶不上了,后天早朝,教他们再次对张世康发起弹劾。 衍圣公族灭不算小事,想来那天子知晓了也会对张世康心生嫌隙,我等不可错过这个好机会。”熊明遇道。 折腾了这么久,天都快亮了,若是往常,这时候他们都在准备上早朝了,这时候通知朝中同僚已经来不及。 众人都点头应诺,事情大体上都商议完后,郑三俊突然又叹了口气道: “好教诸位知晓,不忍言之事接连三次失败,天子对此应当早有防备。 那张世康自打上次遇刺之后,便更加的谨慎,出入都有至少三百亲卫护持,我等更没有机会。 诚如良孺所言,我等或许只剩下绊倒张世康,这一个翻身的机会。 万望诸位团结一心,竭忠尽智。”郑三俊站起身来,对跟前的战友拱手行礼。 “用章勿虑,只要我等团结一心,又有天下士绅同舟共济。 如今孔府被诛,天下文人都要对那张世康口诛笔伐。 此人在我大明士林早已臭名昭着,定然蹦跶不了多久。” 熊明遇等人也都拱手行礼,而后相继离开了郑宅。 正月十三傍晚,紧赶慢赶的,张世康终于抵达了北京城。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吹了不知道多少冷风,张世康的屁股都被二狗干麻了。 得亏有卢象升所赠的老五换乘,老五虽然长得像头奶牛,但耐力极佳,脾气温和。 与性格跳脱狂奔起来如同二哈的二狗相比,坐在老五的背上如履平地。 可无论如何,张世康毕竟带着三百多人,根本做不到日夜不停地赶路,他料定那群人应当已经提前得知了消息。 但不管他如何推算,这消息顶多也就比他早传回来半天。 念及此,张世康没顾上休息,当即就去了一趟皇宫。 到了正月十四的早上,满朝文武都聚集在午门外等候早朝。 绝大部分文臣都从郑三俊处得知了曲阜发生的惨案,孔府的覆灭对于天下文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一众文臣个个都义愤填膺的指责张世康的过错,立誓今日早朝定要狠狠地弹劾张世康。 甚至不少人再次发起死谏的提议,并得到了不少人的响应。 他们的手里都捏着弹劾张世康的奏疏,一个个的正说的起劲儿,突然看到司礼监的王承恩带着一应小黄门走来: “诸位大人,皇爷口谕,今日不朝。” …… 第261章 山雨欲来 “什么?陛下何故不朝?” 在场的百官人都懵了,他们为了利用好衍圣公的事,昨日便咬文嚼字,个个都写下了千字的弹劾奏疏。 正打算趁着这次机会,对张世康再次发起致命的一击。 却突然被告知,今天不上朝了。 这如何能让人接受得了? 王承恩闻言脸色一凛,回道: “皇爷身体有恙,是以不朝。 怎么?皇爷想不朝便不朝,还需你来置喙?” 王承恩几个月前便被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司礼监位列四司八局十二监之首,司礼监掌印太监又是司礼监的一把手。 在张世康入朝以前,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权势几乎与内阁首辅相当,外朝以内阁首辅为尊,内廷则以司礼监掌印为最。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内廷与外庭互相掣肘制衡,直到张世康的到来。 但不论如何,身为司礼监掌印,却是不怕外朝的文官的。 那官员闻言也不敢作声,只是冷哼一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其他文武百官也都面面相觑,觉得天子病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勋戚团体里,西宁侯宋裕德走到英国公张之极跟前小声道: “张家老哥,愚弟听闻你家老三昨日晚上回来了。 我家老三昨儿跟我说来着,还叫我这两天没事儿不要出门。 愚弟也不知究竟为何,你家老三能耐大,老哥你说咱们陛下真个是病了吗?” 宋裕德问完,泰宁侯和新城侯也凑了过去。 张之极闻言一边往回走一边道: “陛下说他病了,那便是病了。 我等身为臣子,不可轻易揣摩。” 说罢,张之极就继续往回走,可走了几步张之极终究是提醒三人道: “当心惹火上身。” 之后便再不回头。 …… 明日便是元宵佳节,按照往年惯例,元宵节当晚,北京城内将有盛大的灯会。 在这一天全城的百姓都将出门赏灯,才子佳人更是汇集于青楼酒肆,品茶喝酒,谈天侃地。 灯会更有灯谜活动,凡是猜中灯谜者皆有奖赏。 一些家中拮据的才子,便会趁着这一天拿出积攒已久的几两碎银子,去青楼中潇洒一番。 若是运气好,猜中了花魁出的灯谜,便可以与花魁对饮,并且不用花钱。 当然,妓院在这一天也是格外热闹,而且与青楼的素菜荤价相比,妓院的头牌可就良心多了。 一旦猜中灯谜,便可以白嫖。 京城内外都张灯结彩,各式各样的灯笼挂满了城头,倘若不是北方还遍地饿殍,只看京城里,还当是身处盛世之中。 由于灯会多火烛,往年也时常有失火的情况发生,为了京城治安,五城兵马司的人在这两日四处逡巡,以杜绝所有隐患。 不止如此,京营也以杜绝火患、加强治安为由,加派了京城的驻军,就连才练了两个月的新兵也调过来不少。 自打大明财政出现困难以来,这还是京城头一回有这么多驻军。 京城的百姓倒是不以为意,反倒对这次的灯会更加期待。 与此同时,张世康反倒是闲了下来。 次子团的人大多都被派往各地镇守,张世康一时间竟找不到狐朋狗友。 不过这可难不倒他,刘家卫因为成了太子侍读,并未离开京城,便被张世康从皇宫里喊了出来。 自回来那天起,张世康便几乎不着家,拉着刘家卫出入京城各种高档青楼。 上午去青苑,下午去山茶花,晚上去怡红院。 一开始刘家卫还满脸疑惑,可第二天他就不吭气儿了,张世康让去哪儿他便去哪儿。 作为次子团的一员,刘家卫算是其中文采最好的,在青楼与人对诗词歌赋,总能赢得一片喝彩。 与此相比,张世康的文采不能说出类拔萃,只能说聊胜于无。 不过最终得到花魁青睐的,往往都是张世康。 因为银子是他出的。 更因为他是当今朝廷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不仅手握整个大明的军权和监察权,据说就连财权也是他一手抓。 有钱有权又有闲,人长得不能说赛过潘安,但也是英俊后生一个。 buff叠满以后,有没有文采反倒一点都不重要了。 但张世康仿佛很不适应青楼的场合,总是动辄就发脾气。 青苑的掌柜被他打掉了两颗门牙,山茶花的掌柜被打的屁股开花,怡红院的老鸨更是被张世康拉着游街。 仅仅两天,张世康在京城便闹得人尽皆知。 普通百姓倒是没什么说道,毕竟张世康在此之前就是个纨绔,最重要的是,自打张世康入朝为官以后,便再也没有欺负普通老百姓的事情发生。 以至于即便张世康在青楼妓院胡闹,街头的百姓只当是闲暇之余的谈资。 相比于此,张世康领京营兵大战建虏,将蛮夷赶出大明的事迹,反倒更令人称道。 不过对于刘宇亮等人,便又不一样了。 京城在昨日晚间,突然增派了整整两万驻军,着实让刘宇亮等人吓了一跳。 随着张世康在京城的胡作非为事迹传出去,刘宇亮等人的心才安生了下来。 “这混账东西到底是年轻,运气好打了两次胜仗,又得天子宠信,如今骄纵成性也是自然。”方逢年道。 “书田言之有理,莫说那纨绔子,就是老夫倘若年轻个几十岁,有如此权势,也不见得能坚持多久。”刘宇亮接过话茬道。 “那是,毕竟美人多娇,软玉酥香,谁人遭得住?”方逢年露出个略显猥琐的笑意来。 作为近些年来最年轻的阁臣,方逢年今年才四十二岁,刘宗周外甥所开的那家望岳酒楼的顶层包间,方逢年便是常客。 “哼,我等运筹帷幄枕戈待旦,此子却骄纵懈怠,活该其不能成事!”熊明遇沉声道。 “那件事可都办好了?”郑三俊喝了一口茶水道。 “消息都已传了出去,离得近的那些州县,兴许用不了几天便会有动作。”刘宗周道。 其他几人也都做出了肯定的答复,郑三俊闻言眉头微皱。 在场的同僚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那张世康毕竟年纪轻轻,又本就是纨绔出身,如今名利加身,沉溺于腐臭之事倒也说得通。 可郑三俊心里就是安生不下来,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呢? “用章兄勿要多虑了,明日便是元宵佳节,陛下又称病不朝,还给满朝文武放假一天。 我等也不露面很久,与朝中故旧多少有些生分了,不若趁此佳节,我等也与他们聚聚,据说今年的灯会比往日更隆重呢!”熊明遇提议道。 熊明遇等人都点头同意,郑三俊拗不过众人的期许,也当即表示同意。 唯有方逢年以家中有事为由,婉拒了熊明遇的邀请。 不过待众人都离去之后,方逢年却又追上刘宗周的马车问道: “起东兄,听闻你外甥那儿近来又来了不少茶艺师,据说还有波斯那边的外藩人?” …… 第262章 风满楼 正月十五,元宵节。 一大早,张世康与刘家卫在某处高端场所里醒来。 两人衣衫不整,刘家卫的脸颊上印有好几个唇印。 “大哥,再这么下去,小弟我非失身了不可。”刘家卫埋怨道。 这两日他与张世康四处狎妓,青楼妓院都去。 青楼还好,毕竟能在青楼里呆的,多是有才艺在身的女子,这些女子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关键的一点是卖艺不卖身。 人往往如此,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得不到的总是最妙的。 不少才子为了得到那最终的一哆嗦,整日便混迹于青楼中,用自己拙劣的文采,在青楼歌姬中作舔狗。 青楼作为高端场所,比之妓院之流的消费更高,单单是要进青楼的门,就需要十数两雪花银,没有点家资,连门槛都进不去。 张世康没有文采,但是有钱。 张世康每次去青楼,都带着三百膀大腰圆的亲卫,亲卫往青楼里里外外一站。 这些亲卫皆身着闪亮的盔甲,腰间配着战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青楼中到了夜晚,才子们便会边饮酒作乐边赋诗,各阁楼的花魁也会在旁弹琴品诗。 但有花魁中意的诗词,倘若有意,便可被花魁邀请留下过夜。 而但凡是张世康所在的青楼,被留下来的必然就是张世康。 那些落选的才子,垂头丧气的离开,他们不敢在张世康的面前抱怨,但却总是在背后聒噪,说张世康毫无文采,全是靠权势压人。 当然,张世康其实挺烦这些亲卫的,他觉得只单单靠自己的文采,也能算是个才子。 比如他做的那首木兰花令·人生若只如初见,就令得青苑花魁董允儿惊为天人。 还有那首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当然,作为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张世康脑袋里的墨水并不多。 能记下这两首词,还是因为高中时的妹子,都对一个叫做纳兰性德的人情有独钟,觉得此人是个深情之人,认为喜欢纳兰词的男人,也都是情种。 幼稚,可笑。 相比于此,张世康更喜欢看花魁们被拒绝后,那惊讶的表情。 当然,抄是不可能承认的,反正纳兰那小子还是液体,读书人的事儿,能说抄吗? 可不论是怀宁侯孙维藩,还是宣大总督卢象升,亦或是崇祯老哥,都坚决不允许张世康单独出行。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身边人对张世康的安危,甚至比张世康自己都上心。 他的亲卫里不仅有孙维藩自京营挑选出来的好手,更有卢象升自天雄军挑选出来的精锐。 当然,也有崇祯老哥自皇宫侍卫里挑出来的武林高手。 这些亲卫不仅武艺高强忠心耿耿,对张世康的安危也是在意到了极点,到哪儿都要跟着,距离张世康从不超过十步。 即使是上茅房,外头也总站着四五个亲卫,张世康与刘家卫狎妓,包房外更是能站一排。 即使有酒菜送进去,也都有专门的亲卫负责试菜,这让张世康苦恼不已。 奈何这是崇祯老哥的君令,他也没法子。 直到一个月前,有个亲卫试菜被毒的口吐白沫,张世康才没有再抱怨。 相比于青楼的寡淡,张世康反倒更喜欢去妓院,一来他脑子里的墨水本就不多,诗词那是用一首少一首。 二来青楼素菜还是荤价,张世康也品味不了那些所谓的高雅琴曲儿。 妓院就热闹多了,里头的姑娘放得开,说话也好听。 张世康还好,家里有暖床的陈珠儿,子弹早已用光,在妓院可以做到坐怀不乱。 相比于床笫之事,张世康反倒对某些比较刁钻的问题更感兴趣,诸如这里的姑娘如何避运、有没有加钟的说法、若是赎身要多少银子、有没有遇到什么变态以及他们究竟如何变态等等。 他也并非一无所获,除了知道不少新奇的事儿外,还学会了诸多的花活儿,想来日后陈珠儿定然又能学到新技能。 可这事儿对于刘家卫来说,就十分的难为情了。 这厮过了年才刚十五,还是个妥妥的处男。 青楼的姑娘还好,都彬彬有礼,聊聊诗词歌赋还能应对。 到了妓院这种地方,即便二人选的都是高端场所,性质不同,当然遭遇的事情也不同。 刘家卫不止一次被姑娘整的顶起帐篷往茅房跑。 “昨夜那雀儿姑娘,竟……竟摸小弟下头那话儿。”刘家卫难为情道。 诚意伯家家教极严,若不是为了张世康的大事,他根本不可能夜不归宿。 可即便如此,刘家卫仍旧严防死守,绝不教自己的第一次丢在妓院这等地方。 “你就是矫情,起来吃饭了,完事儿下午再去一趟醉清风,想来便差不多了。”张世康起身伸了个懒腰道。 他虽然是个纨绔,但此前多是斗鸡耍狗,青楼妓院这等地方是不怎么去的。 但做戏就要做全套,为了崇祯老哥的大业,他不得不火力全开。 “大哥,此事还是过于骇人听闻,你真个想好了吗?” 谈到正事,刘家卫起身满脸慎重的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张世康用湿毛巾边擦脸边道。 “折腾了这么久,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 终于挨到了夜晚。 这一夜,元宵佳节,华灯初上,天公作美,虽寒无风。 京城热闹非凡,各主干道灯火通明,夜放花千树,吹落星如雨。 各大酒楼为了招揽顾客,着人舞动长龙、狮子,围观的百姓争相喝彩。 普通百姓携妻带子走上街头,他们出身寒寒苦衣衫破旧,用仅有的铜钱为孩子买上些许零食。 他们去不起酒楼茶肆,却并不能阻止他们对幸福的期许。 有钱的人家身着锦缎,出入酒楼,吆五喝六。 这一夜,各大青楼妓院花枝招展,使出浑身解数。 有权的官老爷刚一到门口,便有掌柜的亲自相请,进入酒楼最奢华的包厢。 一夜鱼龙舞。 这一夜,京城西长安街南侧的锦衣卫衙门内,八千锦衣卫缇骑肃然站立。 这一夜,京城三万京营兵披坚执锐,将目光投放到城下的光影里。 …… ps:第一卷即将结束了,六更奉上,求个打赏不过分? 第263章 宁杀错,不放过 二更天,锦衣卫衙门。 刘文柄、刘文耀两兄弟立于高大的院落之内。 刘文柄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他的目光从众多小旗官脸上掠过,表情沉凝中带着一丝冷厉。 刘文耀则身着明制山文铠,腰间同样配着绣春刀,他表情凶狠中带着兴奋,额头青筋凸起,左手按在刀鞘上不自觉的用着力。 为了这一天,兄弟俩已经足足准备了两个多月了。 兄弟二人虽与崇祯皇帝血缘相亲,但崇祯皇帝先前一直亲近文臣,而疏离他们这等勋戚。 兄弟二人被张世康提任为锦衣卫的二把手后,才得到了大表哥崇祯帝的召见。 那时的崇祯皇帝在张世康的影响下,已然知道谁才是真正可以信任的人,谈及大明朝最近十年的动荡,表兄弟三人泣不成声。 自那时起,刘文柄兄弟二人便暗暗下定决心,以身家性命和全部荣耀,襄助大表哥、大元帅肃清朝堂的宏愿。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兄弟俩一次家都没有回,每日里除却规训锦衣卫征召的新人,便是埋头在案牍库里,整理历年来满朝官员的各种档案。 用刘文柄的话来讲,国贼不除,何以还家。 用刘文耀的话来讲,他与罪恶不共戴天。 如今,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该说的话,本官在这两个多月里,已经对你们说过无数次。”刘文柄表情凝重的对在场的数百个锦衣卫中低级将领道。 “现在,本官再说最后一遍。 此事之后,陛下、指挥使大人必不会亏待尔等。 但在此之前,整个行动过程中。 不听号令者,死罪! 收受犯官贿赂者,不论数额,死罪! 私藏赃物者,不论数量,死罪! 徇私枉法者,死罪! 徇私致使犯官脱罪脱逃者,族诛!” 刘文耀字字铿锵越说声音越高亢,张世康很久以前就提醒过他,作为监察力量,最应当注意的便是部下的廉洁问题。 为了避免这个问题,张世康从征召时便规定,所征召的新人必须家世清白,没有欺辱乡里的前科。 除此之外,他还给锦衣卫全体人员全部涨了薪俸,只最低级的缇骑,月银也有二两白银,这已经堪比京营马军士兵的待遇了。 而且,锦衣卫自打扩编之后,再也没有拖欠过俸禄,每个月都按时按量发放,为此张世康还遭受过朝臣的弹劾。 与锦衣卫同样待遇的,还有东缉事厂衙门。 当然,与完善的待遇相比,刑罚的严苛是成正比的。 张世康坚信,只有足够的待遇加上严酷的律法,才能尽可能的避免腐败。 所以,才有了刘文柄的三令五申。 刘文柄说罢,刘文耀也上前一步,他是个粗人,但却从不以权压人,在锦衣卫衙门里很得一部分的拥护。 “咱也说两句。 晋商查抄出近两千万两白银,还有那一千车的珠宝细软,足以抵得上大明好几年的税收。 但是指挥使大人说了,晋商与那群东林党人根本就不能比,他们都老有钱了! 现在,本官带着尔等去铲除奸佞,倘若一切顺遂,我大明国库再也不会缺银子。 指挥使大人你们都见过,他何曾亏待过我等? 只要大明不缺银子,尔等还能没银子花?对不对? 咱也说到这儿,若是让老子晓得谁敢吃拿卡要,老子第一个劈了他。” 下面的数百个小旗、总旗、百户、千户闻言都咧嘴笑,他们在两个多月前还都是食不果腹的普通百姓,不少人甚至连田亩都没有。 可是自打进了锦衣卫衙门,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薪俸高、待遇好,与此前的生活相比,只要他们不违反规定,严苛的刑罚就不算什么了。 这两个月来,他们其实都憋着一股子劲儿,因为刘文柄兄弟在张世康的授意下,不断的告诉他们。 之所以如他们一样的百姓食不果腹,皆是因为朝堂贪官污吏一手遮天。 反复的洗脑之下,锦衣卫上下格外团结,都对满朝官员含恨已久。 他们同刘文柄兄弟一样,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 “同知大人,下令!若不能完成任务,卑职提头来见!”一个千户官单膝跪地,带头立下军令状。 霎时间,数百位锦衣卫中低级将领先后拜倒,皆立下军令状。 “今夜我等与罪恶不共戴天,不能完成任务,提头来见!” 兴奋与急迫在这一刻得到释放,刘文耀涨红着脸仓啷一声抽出战刀来。 “按既定计划,出发!” 一声令下,各小旗、总旗、百户在各自千户官的率领下,自南镇抚司镇抚使刑方俊手中接过各自需要抓捕的官员名单。 而后以小旗官为单位,在总旗、百户、千户的监视和指挥之下,数百支队伍自各处阴暗的角落里鱼贯而出,汇入京城万家灯火的鱼龙舞中。 …… 京城北城墙。 怀宁侯孙维藩按着战刀,虎视眈眈的望着京城的万家灯火。 他本是个典型的武夫,遇事不决总喜欢以力服人,但在今夜,他的心里却格外复杂。 作为张世康的绝对嫡系,他十分明白这次行动究竟会造成多大的动荡。 但他已经不再考虑,他只知道,在张世康的胡作非为之下,朝堂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只知道,陛下如今对他也很器重,他再不是之前遭人冷落、不被待见的京营第一穷侯了。 他为怀宁侯,他的独子孙大胜为靖虏伯,一门双爵,足以告慰先祖。 如今在大侄子的折腾下,家、国都在向好,他绝不允许多年的夙愿被那群蝇营狗苟之辈破坏。 为此,哪怕付出所有的代价,他都将死命守护。 他虽是武夫也知道,希望,是值得用生命来守护的。 “告诉文邦国和牛纲,传令全军,行动开始后,但有行踪可疑者,直接抓捕。 胆敢抗命者,格杀勿论。 宁杀错,不放过!” 传令兵领命而去,孙维藩又在北城头的寒夜里踟蹰了一会儿,亲卫小声的告诉他,已经亥时三刻了。 孙维藩闻言再不沉默,当即下令道: “传令!关闭所有城门!” …… ps:锦衣卫编制,小旗官下辖10人,总旗官下辖五个小旗55人,百户官下辖两个总旗112人…… 第264章 为国朝除贼 亥时三刻刚过,京城最外围的城门立刻被关闭。 四方城墙的三万京营驻军,除却保留必要的防御力量留下一万新兵之外,其余两万人自城墙下来。 他们身着崭新的军服,手执战刀等各式武器,冲入北京城各主干要道。 还在享受节日气氛的普通百姓一时间都有些惊慌失措,不知道这些城防军为何突然满地乱跑。 不少人还以为是发生了敌袭,但由于并未听到示警声,都僵在了当场。 “奉诏令、大元帅军令,自亥时三刻起,灯节取消,京城实行宵禁,所有闲杂人等,两刻钟之内各自还家,违令者杖三十!” 带头的把总、千总,一边冲向各条街道,一边对周围的百姓大声呼喝。 “奉诏令、大元帅军令,自亥时三刻起,灯节取消,京城实行宵禁,所有闲杂人等,两刻钟之内各自还家,违令者杖三十!” 这些军士在抵达预定街道后,便几步一个的站在街道两侧,他们手执战刀,双目炯炯的审视着周围。 百姓们顿时都慌了,他们并不知道为何灯节会突然取消,只听到又是诏令、又是大元帅军令、又是杖责的。 慑于对皇权与军权的威力,普通百姓不敢忤逆,当即就携妻带子的往家中奔。 “时间充裕,不得拥挤,有序返家!” 到达既定街道的京营士兵们,按照上头突然下达的军令冲百姓们呼喊。 “不得东张西望,不得大声喧哗!” 鉴于保密原则,直到此时,绝大部分的京营士兵乃至中低级将领,都不知道上头究竟要做什么。 但对于军队而言,这并不重要,军队是一把刀,只需听令行事,令行禁止。 两万京营兵先后把控了京城的各主干道,锦衣卫的缇骑也在各自的小旗官带领下按图索骥,奔赴各酒楼、娼馆。 张世康与刘家卫听到动静,终于从怡红院里走了出来。 刘家卫撩起袖子抹了一下脸上的唇印。 “大哥,今夜会死很多人。” “嗯,回去,你是个书生,当远离刀兵。”张世康沉闷的回了一声。 “大哥,说实话,小弟很羡慕孙大胜他们,披坚执锐,纵马杀敌。”刘家卫感叹道。 “屁话!”张世康摇了摇头道。 “战乱之时,从军者冲在最前头,但一个国家的长治久安,光是靠军队是不行的。 你的长处不在军中,而在朝堂,少读点腐儒的之乎者也,多去关注民生。 你与太子是同学,恰当的时候多去引导他,莫叫人训成了书呆子。” 刘家卫身材瘦削,属于怎么吃都吃不胖的那种,但脑瓜在次子团里是最灵光的。 张世康在谋划的很多事情,有时候并未对刘家卫说,这小子都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来。 这等头脑虽然也能在军中当个参谋,但最适合的,还是身处朝堂。 “嘿嘿,小弟都听大哥的。 不过大哥你虽然长小弟五岁,但也才刚过二十,说话却总是老气横秋的。 实不相瞒,小弟觉得这一年来,大哥的变化才是最大的。 若小弟没见过你,还当大哥已然过了而立之年呢。”刘家卫眼珠子乱转道。 张世康扭头瞅了一眼刘家卫,他大概知道这小子的揣度,毕竟自打穿越而来,他的性格与原主肯定大相径庭。 即使他早已代入了国公家纨绔子这个身份,但受后世的文化、思维影响,行事风格也大大改变。 孙大圣等人神经粗大倒没发现什么,刘家卫心思缜密,发现些端倪并不奇怪。 但他懒得解释什么,说了也不会有人信。 “不过小弟还是更敬仰现在的大哥。”刘家卫冲张世康拱了拱手,算作告别。 走了几步后,却又道: “太子殿下这段时日,一直独自沉思,对教书的那几个儒生的话也不再听之任之,小弟觉得应当是受了什么刺激。 不过若有他事,小弟会告诉大哥的。” 说罢刘家卫就奔着家中走去,为了麻痹那群东林党人,这两天他被妙龄少女揩了无数次油,都快对女人有ptsd了。 刘家卫走后,张世康在街头踌躇了一会儿,本想去锦衣卫衙门居中坐镇,恰好遇到锦衣卫的一个千户官。 那千户官赶忙向张世康行礼,询问后才得知,这千户官负责抓捕的,正是前吏部尚书郑三俊。 张世康知道郑三俊乃是在京东林党人的领袖,左右也无事,便决定亲自去逮这老头儿。 经过事先探查得知,郑三俊此时正在京城翠云楼吃酒。 当张世康率领大波亲卫与锦衣卫赶到时,郑三俊等一大群老头儿正与一群京营兵争执。 由于上头有令,对京城中的高中档酒楼一律封堵,不许进出,十几个京营新兵虽不知何故,但也不敢违反,堵着酒楼的门不敢让任何人出去。 郑三俊刚得知京城戒严,便知道出了大事,此时他心急如焚,急着回自己府上。 他府上不仅有一百多个家丁,更有足足三十多个死士,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回到家中总是相对安全的。 奈何那群该死的京营兵,就是不肯放他走,他甚至自报了家门,以前吏部尚书的名头压那些兵,也没有得到谅解,气的他胡子乱翘。 这时,他突然看到张世康领着一群人过来,脸色当即拉了下来。 “冠军侯,你意欲何为?” 此时他哪里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张世康搞的鬼,顿时觉得心中不妙。 前两日他就觉得张世康在京城闹事,是故意麻痹他们,奈何几个同僚都不认可,他也便没有过多考虑。 如今看来,还真是被他料中了。 “没什么,为国朝除贼罢了,念。”张世康懒得多言,直接命令部下行事。 那千户官立即拿出一张卷宗来,当众宣读道: “罪犯郑三俊,前吏部尚书、少傅、正治上卿。 天启元年,其子郑少鹏在池州祖地恶意兼并乡里田亩,打死李天河,致使李天河一家举家自缢。 郑三俊以钱权迫使其子郑少鹏免于刑罚。 天启四年六月,郑三俊族亲郑虎大肆兼并乡里田亩六十七顷,经查,田亩实际为郑三俊所属。 崇祯二年四月,山西大旱,郑三俊贪墨赈灾银九万两千两,与其同谋者刘宗周、熊明遇,共计贪墨赈灾银二十一万两。 崇祯三年六月,以吏部侍郎职务之便,为江西同乡知县谋得知府一职,收受贿银六千五百两。 崇祯五年十一月,郑三俊在祖地池州,‘受献’田亩八十顷。 …… 崇祯八年二月、九年六月、十年四月,郑三俊以吏部尚书职务之便,为诸多来京述职官员行便利升迁,受授贿银达百万两之巨。 崇祯十年四月,‘受献’田亩一百六十顷。 …… 崇祯十一年九月,郑三俊与高起潜密谋,陷害宣大总督卢象升。 崇祯十二年正月,郑三俊伙同尚膳监太监孙二,密谋谋害天子。” …… 第265章 真理如果存在,必然只在他刀锋之上 郑三俊身为在京东林党人的领袖,锦衣卫搜集罪证时所用精力是最多的。 但即便如此,锦衣卫能查到的实证并不多,多是一些欺压乡里的小事。 郑三俊老谋深算,根本不会留给监察机构任何的机会。 诸如贪墨赈灾银、纵容族亲强买百姓土地之类的事,锦衣卫只能查出有这件事,但对于具体的物证却是没有的。 不止是郑三俊,大多数在朝官员都是如此。 若是按照正常的办案流程,想扳倒一位在朝的高级官员,是要很费一番功夫的。 落到三法司这等东林党人聚集的衙门,多半最后的结果是查无此事。 这也是郑三俊等人即便被罢免,仍旧镇定自若的原因。 听到那锦衣卫千户列举出了自己那么多的罪状,郑三俊冷着脸看向张世康道: “张世康,你可有证据?” “这张罪状便是证据。”张世康指着那千户官手里的宣纸道。 “你这是污蔑!”郑三俊有些急了。 张世康笑了。 “是又怎样?这重要吗?” 张世康越是淡定,郑三俊心中就越是焦急,他隐约觉得,一切都在朝着他不可控的方向狂飙。 “你胆敢如此吗?”见张世康连装都不装了,郑三俊的手都抖了一下。 “敢。”张世康微笑着,他声色平静,只回了一个字。 但这个字却仿佛佛印般,在郑三俊的脑海里不断重复,郑三俊只觉自己脑袋嗡的一声,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他大致猜测张世康到底想干什么,京城戒严,锦衣卫四处出击。 张世康是要全城抓捕! 至于抓捕对象,自然便是他与他的那些同僚。 即使知道锦衣卫查不到多少他与他同僚们多少罪证,可张世康还是做了。 目无法度,目无法度! 纵使他百般筹谋,规避掉了法度之内的所有风险,可他却没想到,张世康竟然连法度都不再顾忌。 “你有罪,你犯下多少事,你自己心里应该知道的。 既然如此,其他的事情,无所谓的了。”张世康轻描淡写的道。 规则之内,利用规则,若规则无用,那便掀桌子了。 作为穿越者,张世康一直都清楚,大明最后的这几年,已经几乎是死局,倘若按常理出牌,不论自己如何挣扎,都不可能挽回颓势。 所以,从一开始,张世康就没打算按照常理出牌,他之所以忍到现在,只有一个原因。 手里掌握的军队还不够,不够强,不够多,不够忠诚。 他忍啊,忍啊,忍了足足快一年。 如今京营拥兵八万,兵强马壮,居京城而虎视四方。 南有秦良玉、曹变蛟,北有卢象升、孙传庭,中间还有黄得功、周遇吉。 冒险抄了晋商的家底之后,这些猛将的军队再不缺饷,有了这些猛人的鼎力支持,张世康才终于无所畏惧。 真正的上位者,非是利用规则,而是制定规则、掌控规则。 真理如果存在,那必然只在他的刀锋之上!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必将为此付出代价!”郑三俊只觉得浑身都在抖,他甚至不知道那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 “聒噪。 缉拿归案!” 张世康刚说罢,锦衣卫便冲过去几个缇骑,将郑三俊压倒在地捆缚起来。 “熊明遇、刘宗周、刘宇亮,哟,还有当朝的官儿呢,你们怎么都在呢。 是在开会商议如何弹劾我吗?不对,还缺个方逢年。 那货在哪儿呢?” 张世康往酒楼一望,好家伙,足足有一二十号人,大多他都认识,有最近一两个月被崇祯老哥罢免的,也有仍旧在朝中‘卧薪尝胆’,意图颠倒乾坤的。 “老夫从未见到这么嚣张的人!张世康!你就不怕天下人的怒火吗?” 熊明遇并未回答张世康的问题,他脾气火爆,当即就质问道。 “你现在就见到了。 念。”张世康不予理会,对部下道。 “查,前东阁大学士、兵部右侍郎熊明遇。 万历二十九年六月,以贿银三千两,为自己谋得上等县知县一职。 万历三十二年三月,以贿银六千二百两,谋得勋阳知府一职。 万历四十三年六月,以贿银一万两,调任入京任兵科给事中。 …… 天启六年正月,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以党争陷害忠良,致使多名贪官落马身死。 天启七年八月,任都察院右都御史,收受贿银一万四千两,为地方官员脱罪。 崇祯二年三月,受献田亩五十二顷于祖籍江西南昌府。 崇祯三年八月,受献田亩百二十顷于祖籍南昌府。 …… 崇祯九年腊月,以兵部侍郎职务之便,收受贿银四万两,为多名边镇将领谋战功。 崇祯十年四月,指使族亲大肆侵占田亩、强买商铺,使得南昌府怨声载道,经查,至少有十数人因此而死。 崇祯十年六月,以兵部侍郎职务之便,与前户部尚书勾结,贪墨军服用银十一万两,以芦苇充棉花作军服,指使边镇诸多将士冻毙。 ……” “停停停,别读了。”张世康摆了摆手。 作为甩手掌柜,他只是吩咐刘文柄兄弟多多搜集官员罪证,总体思路是一开始就说明白的。 有罪的论罪,没罪的查家产,家产与品级不成正比的,想办法让他有罪。 可张世康没想到刘文柄兄弟俩如此认真,两个多月时间竟然捣鼓出这么多罪名。 之前刘文柄曾向他汇报过,论罪时,若注明年月的,基本都是确有其事的,证据另说。 而若是查不到罪证,又家产颇多,明显与其官职品级俸禄对不上的,罗织罪名时便只有年,没有具体的月日。 算作区分,让张世康心里有数。 可张世康没想到兄弟里竟能查出这么多罪证来,这一条条的念了老半天都没念完,还都是确有其事的。 这些罪证里,三条两条都足以让论斩了,张世康当即便喊了停。 “熊明遇,你可知罪?”张世康冷笑道。 “你会遭报应的。” 周围全是京营兵和锦衣卫的缇骑,熊明遇哪里还能猜不到这是张世康早有预谋的,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了。 “或许,反正你是看不到了。 你的罪行罄竹难书,光是贪墨兵部军服银,致使边镇将士因无棉衣冻死这一件事,便可以将你凌迟了。” 说罢,早有锦衣卫缇骑上前缉拿。 张世康随即又笑眯眯的将目光看向了刘宗周。 “刘大人,你的罪行还需要宣读给你听吗? 我这儿都有。” …… ps:我都是现写现发,没有存稿,今天仍旧五更起步。 第266章 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奈我何? “张世康,你如此行事,早晚多行不义必自毙!”刘宗周怒骂道。 “满嘴顺口溜,你想考研啊? 带走!” 张世康懒得废话,当即将刘宗周、刘宇亮缉拿归案。 刘宇亮在朝多年,以懦弱无能着称,原本临朝时还人模狗样像那么回事,让张世康一度以为那都是假象。 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自己错了,刘宇亮躲在人群后头不敢吭气儿,锦衣卫的人去抓捕时,这人两股战战,已然尿了裤子。 “冠军侯,老夫……老夫愿意将全部家产送给你,可否……可否饶了老夫性命?” 刘宇亮被绑缚着,脸上满是因恐惧而流下的泪水,他哭哭啼啼小声对张世康道。 “日,你的文人风骨呢? 你瞅瞅人家,丢人现眼! 叉出去!” 张世康掩着口鼻,十分嫌弃的道。 贪污纳贿,罪名昭着,但你若铁骨铮铮,也敬你是条汉子。 可你天天孔曰孟曰,动辄引经据典,一副大义凛然不畏死的模样,却干着贪污纳贿的勾当。 关键是干着贪污纳贿的勾当也就罢了,你还怕死。 什么叫虚伪,什么叫伪善,什么叫道貌岸然? 此便是也。 “刘宇亮!我草拟吗!你真丢我东林的人,老夫真是羞与你为伍!” 熊明遇见刘宇亮那副样子,想起之前还曾一起谋划诸事,心里只觉得恶心,当即也顾不得斯文,只想以最粗鄙之言泄心中之愤。 他言辞凿凿,中气十足,字正腔圆,让张世康想起后世影视剧的名场面。 可刘宇亮此时已然吓的不顾一切,哪里还在乎别人的痛骂,他双腿绵软,一边被锦衣卫拖着一边扭头继续求饶道: “冠军侯,老夫知晓朝中许多旧事,有我在,能省去不少查案的精力。” 他哭的已成泪人,大抵上如赵德汉一般,死到临头了,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怕死。 张世康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刘宇亮跟前小声道: “没有你,本帅也不用花费那许多精力。 你还不明白吗,你没救了,等死,告辞。” 张世康脸上带着笑意,刘宇亮本来还以为张世康是打算给他机会,他老泪纵横脸上却挤出个难看的笑容来。 直到听完张世康平静的宣判,刘宇亮愣了一下,竟当场晕厥过去。 “魏大人,韩大人,吴大人,你们几个怎么跟他们在一块? 莫非……你们也是东林党?跟他们一起商议如何弹劾我?如何阻挠国策?” 张世康看着酒楼内另外几个在朝官员笑道。 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是东林党,也知道这些人在搞事情,不过是郑三俊等人在朝中的小弟罢了。 可他就是想羞辱一下这些鸟文官,他平生最讨厌虚伪之人。 那几人眼瞅着刘宇亮等人被带走,又看到周围全是刀兵,早已被吓得不知所措,下意识的便辩解道: “冠军侯,下官只是碰巧也在这个酒楼吃饭,与郑三俊等人并不熟悉。” “对对对,侯爷,我等并非东林党人。” “侯爷说笑了,我等若敢弹劾,陛下早便把我等罢免了,又如何敢阻挠国策呢?”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陪着笑脸为自己辩白,不论如何也不敢承认。 毕竟看如今这情况,只要承认,那就是个死。 死道友,不死贫道,只有活着,才能为同僚报仇。 然而张世康只用一句话,就将他们的泡沫戳破。 “不好意思,我不信。 全部带走!” 那几个人当即吓得一哆嗦,其中有个官员意识到张世康是在耍他,一边反抗一边怒斥道: “张世康,你这是欲加之罪!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锦衣卫的人用刀鞘砸在了脑袋上,当场血流如注。 “要软就软到底,要硬就硬到头,不软不硬你不觉得拧巴吗? 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奈我何? 全部带走,押入锦衣卫诏狱等候审问!” 处理完翠云楼的东林党一应党魁后,张世康只觉得心情舒畅。 一年来的隐忍,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但东林党在京城的领袖,除却郑三俊、刘宗周、熊明遇和刘宇亮外,似乎还差了一人。 “方逢年身在何处?”张世康询问锦衣卫的部下道。 “回大人,当在望岳酒楼。”千户官如实道。 捉拿方逢年的任务并未在这个千户官头上,但刘文柄兄弟俩对东林党在京五人组最为在意,是以行动之前便已派人摸清了这五人的位置。 “那望岳酒楼,看似是个酒楼,实则三层另有乾坤,乃是一处娼馆,这娼馆并不接待外人。”千户官又道。 锦衣卫自打扩编之后,对京城各处都加派了人手盯梢,对各酒楼的情况、掌柜、东家等等都了如指掌。 “懂,高端会所嘛,走走走,带路,本帅去见识见识。”张世康饶有兴致的道。 京城虽然大,但高档酒楼几乎都在几条主干道上,距离倒是不远。 约莫半刻钟的功夫,张世康便到了望岳酒楼。 此时望岳酒楼的掌柜李义廉正与京营兵争辩,而且似乎李义廉还占了上风。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舅舅乃是当朝建极殿大学士、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陛下加封少傅! 你个臭当兵的,敢在老子这儿耀武扬威,真是活腻歪了!” 那个被他骂的抬不起头的京营兵,应当是个新兵蛋子,京营两个多月前扩编的四万人里,多是北方遭灾活不下去的难民。 这些人生活本就困窘,不少人都曾遭受过地主的压迫与小吏的欺辱,如今一听这人如此有来头,毕竟还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总归是有些惧怕的。 “你说谁是臭当兵的?”张世康悠闲的走过来笑道。 那京营兵一见到张世康,当即单膝跪地道: “小的……小的,拜见大元帅。” 京营新兵的操练一直都是孙维藩、牛纲等人负责。 张世康虽然不怎么管,但每隔几日总要去京营转一圈,一来处理军务,二来也是混个脸熟,顺便训训话、勉励一下将士。 是以,绝大部分京营兵都见过张世康。 “你叫什么名字?”张世康笑呵呵的亲手将那小兵扶了起来。 “小的陈二河。” “他刚才骂你臭当兵,这让我很不舒服 现在,本帅命令你,拿起你的战刀。 替本帅杀了这个无耻的家伙。”张世康言辞温和的下令道。 第267章 对对对,老夫在学外藩语,学外藩语好啊 也不知这个叫李义廉的家伙谁给取的名儿,礼义廉,无耻嘛。 陈二河一听到军令,立马就变了模样。 两个多月的作训,且不说操练效果如何,京营新兵学到的第一个规矩,就是令行禁止。 为此,很多人都付出了代价。 既然是军令,那他便没有任何顾忌,陈二河抽出了自己的战刀,冷冷的走向李义廉。 李义廉只知道来了个大人物,他嘴哆嗦着正打算搬出自己的舅舅,没想到那陈二河根本没给他机会,上去奔着他的肚子就捅了一刀,没有丝毫的犹豫。 李义廉痛苦的倒地,想呼喊却喊不出声来。 “干的不错,你有成为猛将的底子了,本帅很看好你哟。”张世康拍了拍陈二河的肩膀以示嘉奖。 新兵蛋子不论如何操练,都还是新兵蛋子,想要跨过老兵的门槛,也很简单,就是在杀掉第一个敌人的那一刻。 而陈二河似乎并无这种心理障碍。 被张世康夸赞后,陈二河胸膛起伏,似乎很是激动,连谢恩的话都不知如何说了。 张世康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小兵,当即便走进了望岳酒楼。 有一应亲卫打头,望岳酒楼的小厮并不敢阻拦,张世康一路便上到了三楼。 刚一到三楼,张世康便听到有包厢传来靡靡之音。 外头已然乱成那个样子,没曾想这里竟完全没受影响,那李义廉为了做生意也真够为顾客着想的。 张世康一脚便踹开了传来咿咿吖吖声音的一间包厢的门。 但见里头一个商贾模样的家伙正在颠鸾倒凤,那女子身材绰约,皮肤白皙,俊美容颜不下青楼的诸花魁。 “哦抱歉,打扰了,你们继续。” 见踹错了门,张世康便随口道。 那商贾见张世康身后跟着一群带刀的兵,差点吓痿了,哪里敢生气。 张世康又走到另一处装潢更加奢华的包厢,听到里头有声音后,再次将门给踹开。 这下倒是没踹错,装潢奢华的大床上,前户部尚书身着里衣,正抱着一个洋妞嘻嘻哈哈的调笑。 “哟,方大人,这是还没开战?”张世康笑道。 方逢年一见到张世康,魂儿都吓掉了一半,又看到张世康身后的锦衣卫,另一半的魂儿也跑了。 “这……这……冠军侯怎的突然到访?你寻……寻老夫有何事?” 方逢年大概知道应该是出了大事,惊惧交加之下,话都说不利索了。 “确实有点小事要寻你,怎么着?你这是在学外藩语?”张世康饶有兴致的对方逢年道。 虽然这时候狎妓不违法,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毕竟曾是朝廷大员,被这么多人看着狎妓总归面上是过不去的。 方逢年讪笑道: “对对对,老夫在学外藩语,学外藩语好啊。” “没想到老方你还是个好学之人,那便去诏狱你学,带走。” 张世康摇了摇头对部下下令道。 “不是,侯爷你什么意思?老夫为何要去诏狱?”方逢年闻言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郑三俊、熊明遇他们已经进去了,你还要问为什么吗?”张世康回道。 说罢,便有锦衣卫的人上前,将方逢年看押了起来。 将东林党在京城的五巨头全部抓捕归案之后,张世康反倒觉得无趣,当即便带着一大帮亲卫回了锦衣卫衙门。 这一夜,满京城的权贵高官,注定无眠。 抓捕东林党五巨头不过是整个行动的一个缩影,数百支以十人为单位的锦衣卫缇骑小队四处出击。 他们的手里都拿着具体要抓捕的官员名单、罪证,寻到抓捕对象之后,当众便宣读其犯下的罪行,而后便着部下拿人,一气呵成。 由于是元宵佳节,多数官员都并未在家,抓捕官员的行动倒是很顺利。 但同时另一方战场就完全是另一个景象了,那便是对诸多东林党官员府宅的行动。 在整个计划中,抓捕官员虽然很重要,但张世康早在行动之前就反复强调,此番行动抄家才是重中之重。 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击各官员府宅,以免官员的家资被转移掉包。 张世康心里清楚,但凡是贪腐严重的官员,府上仆人、家丁都是极多的。 若是不能及时的围堵住贪官们的府宅,给了这群贪官们转移资产的机会,那可就亏大发了。 是以,除却锦衣卫的人,京营的大部分士兵也都位于在京官员所在的几条胡同。 与把守各街道的京营新兵不同,负责官员府宅的京营兵,皆是参与了与建奴的战争,都是敢拼敢杀的精锐。 由于早有计划,锦衣卫和京营兵配合默契,往往都是锦衣卫负责宣读罪证,而后捉拿犯官家属。 一旦遭遇官员家丁的反抗,京营兵便冲杀进去将胆敢反抗者斩杀当场。 在京官员多蓄养家丁,更有不少重臣偷偷豢养了不少死士,这些死士多是从小被武师培养,虽然未着盔甲,但战力颇高。 这给抓捕行动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尤其是郑三俊府宅,单是死士便有三十多个,更有家丁将近一百。 一番拼杀下来,虽然死士全部被砍杀,但锦衣卫也损失了一位小旗官,京营兵折损六人,伤者数十。 全城戒严之下,整个北京城都笼罩在血腥之中,冲突在加剧、伤亡也在加剧。 普通老百姓躲在简陋的民房之中夜不能寐,耳边时常传来阵阵哀嚎声,即使是大字不识的人,也当知道。 京城,要变天了。 锦衣卫衙门缇骑们进进出出,向张世康汇报各地的情况,哪里遭遇抵抗,哪里需要支援。 一开始张世康还能勉强撑着,到了天色将亮的时候,他终于撑不住,将指挥权暂时交给刘文柄兄弟后,在兄弟俩的卧房内沉沉睡去。 由于并未出现张世康所交代的情况,刘文柄兄弟并未草率的叫醒张世康。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的巳时,张世康再醒来时,日头已经升起老高。 他刚睁开眼,便发现身着紫色常服的崇祯老哥坐在一旁,正似笑非笑的以看大宝贝似的眼神盯着他。 张世康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陛下,您怎么来了?” …… 第268章 既然已经梭哈,犹豫就会败北 “朕放心不下,一夜都睡不着,便过来看看。”崇祯皇帝道。 这次行动崇祯皇帝两个多月前就知道,而且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崇祯皇帝不止一次催促过。 后来张世康劝说他不能急躁、急功近利,他表面上听进去,其实心里一直都很焦急,倒是也不好再催了。 昨夜闻听王承恩说北京城门已关闭时,他就在乾清宫里激动的来回逡巡,一直到半夜都毫无睡意。 他知道张世康今夜肯定十分忙乱,便也不好去打搅。 忍啊忍啊,他从未像昨夜那样盼着黎明。 他躺在床榻上一夜都没有睡着,天刚一亮便微服出了皇宫。 “陛下啥时候来的,也不叫臣一声。”张世康不好意思道。 “也没多久,大半个时辰而已,朕知你疲惫,便不忍叫醒你,昨夜辛苦你了。”崇祯皇帝温言道。 他已经从两个表弟那儿得知了目前的大体情况,对于这次行动他虽然期待已久,但真到了这一步,却又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毕竟这一下几乎将在京文官一网打尽,按照计划,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还将波及到全国。 这在他的生涯里还是头一回,说不忧虑那是假的,如此巨大的波及范围,也就开国太祖皇帝搞过两回。 “陛下也知道辛苦,这次事务完事儿后,那就给臣多放些假。 最好能把差事也给臣卸下来一些。”张世康嘟囔道。 屋内的桌子上,刘文柄兄弟早给他准备好了简单的饭食,张世康坐在桌前喝起了粥。 “这都好说,朕心里就是有点不安生。 世康啊,波及面是不是有些过大了。 倘若波及全国官员,不止朕的朝堂空了,各地州府估计也都要空缺大量官职。 朕就是担心到那时,天下大乱呀。” 崇祯皇帝对张世康的埋怨不以为意,他早就习惯了,并且也早就跟张世康学会了糊弄事儿。 放假倒是可以考虑,卸掉差事那就大可不必了,用着如此趁手,鬼才会选择放手。 你埋怨你的,朕都认可,想偷懒,那不成。 张世康闻言就皱起了眉头。 “陛下,不是臣说你,先前行动没开始时,你老催。 如今行动已然开始,您却又开始患得患失。 陛下啊,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是你死我活的较量,岂不闻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此时的崇祯老哥,就差把急功近利和优柔寡断写脸上了。 得亏是张世康的脑神经粗大,而且了解这老哥的实际心理,该说不就说不。 否则换作别的诸如卢象升、孙传庭这等,估摸着早被这老哥折腾没了。 既然已经梭哈,犹豫就会败北。 “非朕患得患失,倘若不是你突然对衍圣公一脉痛下杀手,朕也不会如此。 你还年轻,小瞧了衍圣公在士林中的影响。 如今衍圣公的事还未传扬开来,若再加上此次行动,即便到时朕开恩科,也会有不少生员拒绝应召赴试。 到那时,朕又当如何呢? 世康,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崇祯皇帝满脸担忧的道。 衍圣公的事崇祯皇帝刚得知时,震惊了老半天。 张世康出发前只是对他说,得去一趟兖州府,震慑一下阻挠国策施行的鲁王和孔家。 崇祯皇帝也没太当回事,可没想到张世康这一震慑,就把孔家两千多口人都震没了。 他倒是也没多生气,尤其是在得知孔家的居然有那么多家产之后。 但作为天子,对因此产生的极大后果,却是很敏感的。 天下文人都以孔孟为精神支柱,如今你把人精神支柱给灭族了,还让人来给你办差,谁心里会乐意呢? 再加上如今这次行动,那是对天下官员的一次清剿,胆子小的估计直接就不敢来了。 “陛下多虑了。”张世康吸溜了一口粥随口道。 “您当真以为天下文人都真的将孔孟当作所谓精神支柱吗? 倘若真是如此,朝廷的官员都该是真正恪守己任、铁骨铮铮的肱骨,朝堂压根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了。 他们嘴里说着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以至于连他们自己都相信了。 这才连陛下您都能骗过。” 张世康从不否认有真正的文人风骨,在诱惑面前说不,在强权面前不低头,在需要杀身成仁时,死给你看。 毫无疑问,有这等傲骨的文人都成了民族英雄,譬如文天祥、譬如陆秀夫。 可是泱泱华夏五千年,才出了几个这样的人啊! 更多的芸芸众生眼里,什么所谓孔孟之道,不过是他们攀上富贵的工具罢了。 张世康不忌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现在的所谓文人,这只是现实情况罢了。 只要肯给权力,他不信没人来应召。 朱重八当年把官员杀了一茬又一茬,那些所谓文人还不是挤破了脑袋要当官。 崇祯皇帝闻言皱起眉头来,沉吟了良久,又结合如今的朝堂情况略作对比,似乎有点想通了。 “总之如今事已至此,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 毕竟那都是后事,如今真正值得忧虑的,除却可能发生的动乱之外,只有粮草问题了。” 张世康喝完了粥,鲜少的皱眉道。 张世康从刚入朝堂时,就对崇祯老哥说过,大明不缺银子,可他从来没说过,大明不缺粮食。 实际上北方诸省连年大灾,重要的产粮大省河南、山东早已饿殍满地,还屡次遭受流寇劫掠屠戮。 虽然经过张世康四处救火,朝廷如今已经不缺银子,但粮食问题始终都没办法解决。 北方的粮价已经飙升到了往年的四五倍,江南富庶地区也达到了三两多银子一石。 老百姓早就因居高不下的粮价怨声载道了。 朝廷是有银子,但在粮食本就缺少的情况下,朝廷一旦大肆收购,只会令粮价更加的高昂。 这才是张世康一直以来真正担忧且短时间内无解的问题。 有银子,但不敢买粮。 以至于京营、各边镇的粮草储存,一直都是压着红线,也就是一个月的存粮。 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去收购。 这也是张世康要尽可能的提高这次行动的效率的一大原因,因为军队耗不起。 真若是慢慢吞吞,拖上个一年半载,等百姓再也买不起粮食揭竿而起,那才是真正的完犊子了。 “唉,郑芝龙那边也不见个回信儿。 陛下,能解决暂时的粮食危机,还得靠这个老小子啊!” …… ps:想整个粉丝裙,这样就能一块聊聊历史吹吹牛了,但好像要一千关注,目前还差六百,大伙儿点个关注。 第269章 陛下这是瞧不起人呐 张世康知道大明的东南沿海的部分地区,已经开始种植土豆、红薯和玉米这些新作物。 但包括辣椒在内,都没有得到朝廷的重视和推广,比如辣椒在一开始,是被当作观赏植物出现在有钱人的花园里的。 推广新作物需要不小的人手和金钱,之前朝廷穷的荡气回肠,压根就没钱张罗。 如今虽然有了银子,可东林党大敌当前,也没顾得上。 即便现在开始着手,也不是一年半载就能解决的,百姓对新作物的接受度也是个问题。 面对这个困局,短时间内可以解决的只有从海外购买粮食,而能做到如此大批量的,全天下只有郑芝龙一人。 “此前的那个海盗头子吗?朕知道这个人。 他已接受朝廷招安,朕还给他封了个五虎游击将军。”崇祯皇帝不以为意道。 “陛下这是瞧不起人呐。”张世康无奈道。 光是从崇祯老哥的语气里,就能听出对海盗这等身份的嗤之以鼻。 实际上明中叶以后,大明历代天子对倭寇海盗都是深恶痛绝的。 五虎游击将军这称谓听起来很酷,其实仍然只是个游击将军,上头还有参将、副将、总兵、巡抚、总督、督师等一系列的高级职称。 给郑芝龙安排这个官职,只能说明朝廷对郑芝龙的不信任和不看重。 “哼,一个海盗而已,朕堂堂天子,难道应该对一个海盗头目倚为肱骨吗?”崇祯皇帝瞥了一眼张世康道。 实际上此时的崇祯皇帝,对除张世康以外的朝臣,都是缺乏信任度的。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张世康用的顺手之后,诸如孙维藩、卢象升等人,即使张世康在他面前如何推崇,在崇祯皇帝眼里,都是张世康想偷懒的借口。 以崇祯皇帝的视角来看,如果这些人真的很厉害,为何此前朝廷是那个样子? 张世康无意打击这崇祯老哥的傲慢,只是幽幽的说了句: “陛下,人一年光是保护费就能收上千万两。” 多的甚至张世康都没说,你国库有几个钱? 如今的郑芝龙已经两次击败荷兰红毛鬼,制霸了整个南洋。 包括大明的所有走私商人、正常商人,以及日本、东南亚等地,所有经过南洋的海商,都必须悬挂郑家的旗子才能安全通航。 旗子可不是白挂的,一艘船三千两,而且童叟无欺,就是荷兰人的船也得向郑芝龙交钱,否则劫你没商量。 你瞧不起人家,人家那家底说富可敌国一点不夸张,若是以大明此前的国库存银,人家的纯收入敌你数十上百个国。 张世康大概知道崇祯老哥的想法,既看不起郑芝龙,又要靠郑芝龙解决海患。 崇祯皇帝闻言就皱起了眉头。 “哪里会有这么夸张? 早听你说海贸赚钱,为何却从不听其他朝臣说?” “信不信由陛下你,而且,人家为啥要跟你说呀。 自己悄没声挣银子多好,跟你一说,他们还怎么赚? 这钱若是朝廷来挣,郑芝龙怎么收保护费?”张世康无语道。 有时候张世康对崇祯老哥挺无语的,处理政务能力一般也就罢了,对海贸、军事等,也是糊里糊涂,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使得劲儿挺大,但几乎没一个用对地方。 就这弱智问题,但凡是个现代人都能想明白,那些沿海的官员也都知道,但大家都合起伙来,一块骗着皇宫里的吉祥物。 张世康有时候都不知该可笑还是可悲了。 大明的海禁政策,也是在大部分官员的极力撮合之下,一步步收紧的。 他们夸大倭寇、海盗的破坏性,打着只要禁海就能减少损失、就能为沿海百姓谋福利的旗号,一步步扼杀了大明原本应该有的关税。 隆庆开关只是个偶然,隆庆帝不知从谁口中,得知了海贸的真相,而后便为之努力、力排众议,将原本的海禁打开了一个口子。 隆庆帝想将关税纳入国家税收,所以他很快就死了。 所谓的隆庆开关,不过是一次扭捏拧巴到极点的改革,海洋贸易只是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只有福建海澄的月港被作为唯一的开放特区。 隆庆帝死了之后,官员们很快就将这个口子堵死,沿海所有对外贸易的商船,都必须到月港办理极为繁琐的手续才能出海。 到了后来,甚至对出海船只的建造和运营实行总量控制,东洋和南洋各限船四十只,严禁彼此间越境贸易,出海后逾期未归者,即使证件齐全,仍坐以通倭之罪。 到了现在,月港这个所谓的特区,已经成了笑话。 官员们为什么极力阻止海贸,张世康用前列腺都能想到。 可怜的崇祯老哥,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崇祯皇帝听了这话,面部立刻就红温了。 按照张世康对崇祯皇帝的了解,他都等着崇祯老哥握拳、拍案、大发雷霆了。 可他等了半晌,崇祯皇帝并未有所表示,这多少让张世康有点惊讶。 “杀光东林党人,还需要多久?” “只是捉拿的话,今天一天足够,抄家就麻烦了。 至于杀光,再怎么急,也得做做样子审查一下? 若是算上两京十三省,估摸着起码得三个月以上。 不过诏狱快装不下了,京城这一批,三天。 陛下,你又急躁。”张世康劝谏道。 “等杀光了他们,咱俩也要搞海贸。”崇祯皇帝十分认真的道,又得知了一项被蒙骗的事后,崇祯皇帝此刻哪里还有之前的担忧。 “嗯,搞。”张世康随口应道。 “粮食也要买,朝廷有银子,朕会给郑芝龙加封,他会同意帮忙的。” “嗯,买。” “那些高产作物,也要尽快收集种子推广种植。” “嗯,推。” “这些都交给你了。” 张世康:“……” 崇祯皇帝终于不气了。 这时,刘文柄突然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陛下,臣从郑三俊府上搜查出两封信,臣查看了信的内容,认为有必要呈给陛下和指挥使大人。” 说着刘文柄将书信递了过去。 崇祯皇帝接过信粗略过了一遍,又递给了张世康。 两封信,一封落款是南京吏部尚书张慎言,而另一封乃是同样被崇祯罢官的前前前任礼部尚书。 东林大佬——钱谦益。 …… ps:抱歉今天更新慢了点,状态不佳,身体酸软无力,脑子昏昏沉沉,刚下楼买了两罐红牛,今晚的五更必须完成,快,去看广告,为我发点电。 第270章 暴君就暴君好了,那也比亡国之君强 看信中的内容,两封信应当都是写给郑三俊的回信。 信中的内容大多都是张世康预料到的,关于阻挠税制改革的讨论。 无非就是南北东林党人团结一心,号召天下商贾、士绅不向朝廷妥协,一定要打赢这场斗争云云。 唯独有一件事,信中说的比较隐晦。 他隐约觉得,这应该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或者难以启齿的事,但他思索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 “其心可诛!”崇祯皇帝愤恨的道。 看到崇祯老哥如此,张世康反倒没那么忧愁了,他以开玩笑的口吻对崇祯皇帝道: “陛下,你准备好了吗? 或许过不了多久,你便成了大明第一暴君。 而臣,也将成为大明第一奸佞、大明第一搅屎棍。” 他倒是完全没有一点夸张,诛灭衍圣公三族,又对在朝官员大开杀戒,不论是哪一条,都足以让两人的名声在官僚士绅阶层里彻底黑化。 本以为崇祯老哥会因此郁闷,没曾想崇祯皇帝闻言反而道: “暴君就暴君好了,那也比亡国之君强! 而且,你之前说过,再怎么着,你也是个棍。 待你与朕肃清朝堂,待你与朕还天下太平,自有大儒为你与朕辩经! 即便没有,朕也无悔!” 张世康一听就乐了,这老哥虽然脾气没改,但思维方式好似变了。 这原本可都是他的台词,如今老哥都会抢答了。 “那便定在三日之后,此事决不能拖。 三日之后,臣将斩尽京城东林!”张世康沉声道。 如同屠灭晋商、屠灭衍圣公一样,对东林党人的清剿,也必须施以雷霆之力。 在天下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砍掉其中枢,造成既定事实。 “江南事宜,臣计划给秦良玉去信,让其分兵给曹变蛟,以曹变蛟为江浙总督,震慑江南士绅。 若有必要,臣亲自下江南一趟。”张世康想了想后又道。 江浙地区,才是东林党人真正的老巢。 目前的兵力部署,北方诸省要提防建奴,卢象升和孙传庭都不可轻易调遣,秦良玉更是有防御流寇的重任。 江北虽然有黄得功周遇吉值得信任,但两人还需震慑江北的另外三镇兵马。 调派曹变蛟定然会再次削弱川蜀的防御力量,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张世康只恨兵力不足,还粮草短缺,两个多月的准备时间,还是太仓促了。 崇祯皇帝又与张世康聊了一会儿,便仓促回宫了,毕竟他还‘病着’。 整个正月十六这天,京城仍旧处于戒严状态,到了下午的时候,在京的东林党人已经基本捉拿完毕。 诏狱即使已经被刘文耀暗中扩建,在上午时分也已经爆满,东林党犯官不得已从单间,变成双人间、三人间。 到了下午,一间牢房里甚至能关十几个人。 他们如同沙丁鱼一般,或蹲或坐在狭小的空间里,这些人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一个个的都在监牢里对刘文柄、刘文耀两人破口大骂,那声响比之菜市场更喧闹百倍。 下午的时候,张世康去了一趟诏狱,可他刚进去,就被骂了出来。 一看到张世康,成百上千人便集体调转炮口,以三寸不烂之舌口吐芬芳,将张世康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过张世康也不在乎。 在京犯官全部捉拿归案之后,锦衣卫人员分成了两派,一派负责紧急审理重要的一批犯人,而另一派则负责抄家。 同时,张世康还命令刘文柄兄弟火速派人知会分布在大明各地的东厂人员,将在京犯官原籍的查抄工作委托给东厂的番子。 张世康心里清楚,东林党人的大部分产业并不在京城,而是在老家。 正月十七京城取消戒严,一大早,东缉事厂的在京留守人员,开始在京城乃至顺天府境内张贴布告。 将在京官员名单,以及所犯罪行一一公布。 为免老百姓看不明白,每一处布告张贴处,都留有几个识字的番子负责反复宣读。 布告还言明,朝廷之所以困窘,百姓之所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皆是因为贪官污吏横行。 不惩处贪腐,朝廷永不得安宁,百姓永不得过上好日子。 整个布告大体由张世康口述,言辞不仅不拗口,甚至有些白话。 这当然不是给读书人看的,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大白话反倒更容易理解。 布告还告知京城百姓,正月十八午时,所有犯官及其家属都将在承天门外的长安街施以斩刑,大元帅将亲自监刑。 经过一整天的反复宣传,至少在京城里,百姓在得知了真相后,从先前的诚惶诚恐,开始变得义愤填膺。 对于这时候的底层百姓而言,愚民政策之下,是很容易被引导的。 他们无论过的多么艰难,也很少将责任推到天子身上,只会认为天子被贪官污吏蒙蔽,他们的一切不幸,也皆是贪官污吏造成。 于是乎,到了正月十八这天,北京城再次上演了万人空巷。 长安街作为京城的最宽敞的主干道,仍旧挤满了前来观刑的百姓,五城兵马司出动了所有的兵丁来维护秩序。 随着一辆辆囚车自诏狱方向驶入长安街,满城百姓顿时变得沸反盈天。 他们大骂贪官误国,即使他们根本不明白东林党究竟是如何祸害天下的。 囚车里的犯官更觉自己乃是被冤,也高声为自己辩驳,奈何迎接他们的,只是京城百姓的口水,和千年老痰。 扔菜叶子和臭鸡蛋的情况并没有出现,菜叶子很贵,老百姓扔不起,鸡蛋也绝不会放臭,老百姓很穷。 行斩刑的地方从来也不是午门,当然也不是长安街,而是在阜成门内的西市,也就是后世的西四牌楼。 只不过限于斩首规模之众,以及事件之特殊,张世康临时将行刑地点,改在了最宽阔的长安街上。 午时还差一刻钟的时候,张世康身着蟒服,左手按着尚方剑的刀把,右手托着圣旨,出现在了承天门外临时搭建的监斩台上。 这是张世康第一次如此正式的出现在京城百姓的视野里,虽然懒散惯了,但面对如此多的百姓,张世康反倒有点不习惯。 监斩台周围,百姓们窃窃私语。 “这不是英国公家的那个纨绔三公子吗?俺记得他。 他拿俺烙的烧饼没给钱。” …… 第271章 凭什么 “你小声点,人现在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当今天子最信任的人,你不要命了?” “嘿,俺也没别的意思,不过一个烧饼而已,他倒是没欺负俺。” “不过说来也怪,以前俺还老看到他跟一群勋爷家的公子哥,在街头晃悠,这一年都不咋见了。” “你啊就是没见识,你难道没听过浪子回头金不换吗? 再说了,出身国公之家,又没有继承权,莫说是大元帅他老人家,就是你我若是如此,又能上进到哪儿去?” “老哥说的在理,倒是老弟我没见识了,若我也生在这等大户人家,保不准比他更纨绔咧。” “莫胡言,大元帅可是有真本事的人咧,京营烂成那副模样,我等都知道? 你猜怎么着?大元帅只用半年时间就把京营整顿成了强军,连建奴都被打败了呢!” “如今大元帅一举荡平那些贪官,想来以后会有好日子咧。” “有道理” …… 一时间场下众说纷纭褒贬不一,但总体来看,夸的人占大多数。 毕竟惩处贪官,乃是百姓津津乐道的主旋律。 张世康并没有听到下面百姓都在说什么,他摆了摆手示意肃静。 监斩台前侧,清一色站着一整排的大汉将军,作为宫廷仪仗队,这些大汉将军个个膀大腰圆。 他们身着闪亮的盔甲,或许终生都上不了战场,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的优点,那就是嗓门大,乃是天子宣旨时最佳的传话筒。 张世康特地找崇祯老哥借来了一整队。 圣旨是崇祯皇帝早就拟好的,张世康这次并未让司礼监的人宣读,而是选择了他亲自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以凉德,缵承大统,意与天下更新,用还祖宗之旧。 不期倚任非人,遂致虏猖寇起,国库空虚,师徒暴露,黎庶颠连,此朕之过。 所倚任非人者,东林诸子也。 夫东林者,表以忠君为国,内以蝇营狗苟,贪墨不法、侵吞田亩、欺上瞒下,名为国士,实为国贼也。” 张世康每宣读一句,前方的大汉将军便扯着大嗓门复读一句,更远的地方,便由京营兵、五城兵马司的兵士代劳,以教更多的人知晓此番动荡的根本所在。 “朕为东林所误者,久矣。 流寇荼毒乡里,害我赤子,兵士缺粮缺饷,劳苦饥寒,深切朕念。 念其风餐露宿,朕不忍安卧深宫,念其饮冰食粗,朕不忍独享甘旨。 念其披坚冒险,朕不忍独衣文绣,减膳撤乐。 除典礼外,朕以靑衣从事,以示与我行间士卒甘苦相同之意。 朕以募捐于百官,各部尚书、侍郎,少则百十两,多则千百两,朕以为国朝肱骨困窘,不忍苛责。 然经查实,在京官员者,仅以户部侍郎之职,其家资竟有百万两之巨。 朕心实痛,哀也,怒也!” 宣读到此处,张世康的脸色忽然变的有些古怪,他干咳一声继续宣读道: “幸有天赐良才,冠军侯张世康者,国之柱石、朕之肱骨、赤民之光。 抗建虏于国门,救赤子于水火,惩朝堂之国贼,亮朕之耳目。 东林其罪,魏阉比之,弗如远甚,祸国,祸民。 朝堂动荡,此之由也,万民饿殍,此之由也。 今朕以雷霆之力,还大白于宇内。 昭告天下,咸使闻之。 钦此。” 自己夸自己,总有点怪怪的。 早知道崇祯老哥这么夸自己,张世康指定让老王代劳了,他脸皮薄。 圣旨宣读完毕之后,四周百姓沉凝了许久,忽而相继冲着皇城的方向拜倒,山呼万岁。 其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经久不息。 彼时,崇祯皇帝正安静的在乾清宫里蹙着眉处理政务,声响忽而传来时,崇祯皇帝怔了一下。 “王大伴,外头在喊什么?” “皇爷,百姓在呼皇爷万岁。”王承恩眼中含泪道。 崇祯皇帝的眉头便舒展开来了。 张世康摆手示意百姓们停下,足足好久,周围百姓才安静下来。 他继续道: “昨日曾有人问我,这些东林诸子、贪官,动辄便要诛灭全族,是否量刑过重。 言之妇孺者,不该加罪其身,毕竟贪赃枉法的,不是妇孺。” 张世康说这些话时,几乎都用的大白话,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传递的更明白。 “一开始,我也觉得有理。 是啊,表面来看,确实如此。 但我想了很久,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些贪官,他们贪来的银子、为其妻、子、族亲谋取来的特权,他们难道没有享受到吗? 他们生来便穿金戴银,生来就有尔等想象不到的富贵! 他们甚至不知粗茶淡饭是什么味道! 他们害了人,可以以权势逃避罪责。 他们用其父贪墨而来的民脂民膏,有花不完的钱,来满足自己的一切需求。 现在,你来问我说,他们不该受到惩处?” 张世康陡然抬高了音调。 “凭什么?” 张世康双目炯炯、面色凛凛,这出于良知,也出于对现世百姓的怜悯。 世道如此。 可是他来到了这里,他看到黑暗,他拥有了改变的能力。 在这腐朽的时代,在这满目疮痍的现世。 有那么一瞬间,张世康甚至想抛却摆烂的念头。 去成为那黑暗中的一道光。 “他们享受了贪官所带来的福祉! 就该承受这福祉所带来的代价!” 张世康指着贪官周围的一应家眷,大声怒吼道。 周围的百姓都呆住了。 他们衣衫褴褛、满脸菜色,他们身体佝偻、弱不禁风。 在他们旧有的观念里,这世界,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们从未想过所谓的公道,直到有人告诉他们。 是啊,凭什么呢? 沉默。 经久的沉默。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良久,一个老哥高举起握紧的拳头。 “杀了他们。” 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不知是出于激动、还是畏惧的干涩和忐忑。 可是,片刻之后,更猛烈的声音自人群中爆发了出来。 那是来自庶民的愤慨。 “杀了他们!” …… ps:这章写的极为辛苦,足足写了两个多小时,还差一更。 第272章 老夫在江南,给你留了个惊喜 一辆辆囚车终于抵达预定的位置。 囚车里载着犯官,囚车后头,犯官的家属脚脖子上拖着铁链,她们的双手被一根绳子捆缚。 绳子前后相连,如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一人落马,鸡犬升天。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她们哭哭啼啼,身上还穿着绸缎做的衣服,在几天前,她们还享受着锦衣玉食,在凛冽的寒冬里,烘烤着炭盆。 才两三天的光景,自天堂落于地狱,她们已然变得蓬头垢面。 细嫩的脖颈不再白皙,脸上的脂粉沾满了灰尘。 她们无望的四处环顾,麻木的脸上带着恐惧。 可是,百姓已经不再可怜她们。 囚车被打开,两个兵丁将犯官拖拉到刑场,犯官的家属也牵拉到犯官身后,依次跪倒。 刽子手最后一次检查了手中的环首大刀,闪烁的寒芒令得几个女眷当场晕厥。 早有看守在侧的兵丁,一碗冷水将其泼醒,将他们的脑袋按于木墩之上。 “斩!” 张世康大声喊道。 得了令的刽子手高高扬起大刀,大吼一声,噗呲呲的声响传来,数十个人头落地。 鲜血喷出去老远,蒸腾的热气四处飘散,人头滚的到处都是。 空气中开始弥漫鲜血的腥味儿。 用刑完毕之后,看守的士兵立即将尸体和头颅拖走,丢到马车之上。 待马车装满,便有兵丁将马车运至京城郊外,以火焚烧。 尘归尘,土归土。 他们留在这世上的,唯有洒了一路的鲜血。 又有一拨犯官带来,同样是叫冤,同样是讨饶,同样的流程。 高高举起的环首刀之下,众生平等。 半个时辰之后,长安街上已经血流满地,如同刚刚经历过厮杀的战场。 周围的百姓已经散去大半,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无非就是看个热闹而已。 如此血腥的场景,毕竟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 但也有小部分的人,执拗的不肯离去。 这其中便有一老汉,他身上的衣服满是补丁,凛冽的寒冬里,仍旧没有穿棉衣,冻得通红的脸上都是冻疮。 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半大的孩子,这孩子倒是穿着棉衣,只是那棉衣格外破旧,满是破损,发黑的棉花自破损的衣服里冒出来。 看起来像是从哪儿过来的难民。 老汉双眼浑浊含泪,以满是皱纹的手,牵着半大孩子的手腕。 “柱子,你给俺睁大双眼看着,那个叫赵文升的,便是害死你爹、你娘的仇人。” 老汉指着刑场上的一个犯官,声音微颤、哽咽着对孙子道。 在满是鲜血泥泞的道路上,仍旧不肯离去的那小部分百姓,多是曾遭受过某位犯官欺凌的人。 他们在等,等着看到自己的仇人死于大明律之下。 当那个赵文升的犯官人头落地之后,老汉按着孙子的头,冲着张世康的方向跪倒。 “柱子,给你的恩人磕头。” 那叫柱子的半大孩子踩着鲜血泥泞,咬着牙冲张世康磕了一个头,他的额头瞬间也沾染了鲜血。 而后,爷孙俩便离开了刑场。 那样子,像是大仇得报的将军。 有第一个人如此,便有其他人学着。 他们等到自己的仇人人头落地,冲张世康磕上一个头,而后离去。 犯官实在太多了,为了加快效率,张世康命令一次杀三户。 未时将过时,他见到了几个老熟人。 在京东林五巨头,郑三俊、刘宗周和熊明遇面容憔悴冷着个脸,对张世康怒目而视。 方逢年仍旧在向张世康求饶,他嗓门极大,看守的士兵烦躁的将一块破布,塞住了他的嘴。 刘宇亮是被拖着过来的,他的双腿早已不听使唤,人刚一下囚车便吓晕了过去。 “五位一路走好,不送。”张世康面带笑意冲几人挥了挥手道。 “你早晚死于乱军之中!”熊明遇恶狠狠的道。 “哦,也许,反正你是看不到了,本帅给你送终。”张世康毫不在乎的道。 “老夫就是死了,也当化为厉鬼,去寻你偿命!” “你可真逗,本帅与东岳庙的张秀清关系贼好,那儿的道士道法精深,尤其擅长画符。 本帅回头就去讨要几道,往宅子门口一贴,你若真有魂魄,也保管教你魂飞魄散,哈哈哈哈!” 张世康再次露出大魔王般的笑意,身为后世人,他压根不相信什么牛鬼蛇神,熊明遇的威胁,就像个笑话。 熊明遇被噎了一下,终究没有再放狠话。 刘宗周不发一语,事已至此,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倒是郑三俊在被压到刽子手身前时,突然状若癫狂。 “张世康,你没想到,山西之刺杀,正是老夫的手笔。 只可惜啊,哈哈,老夫没能杀掉你。 方有今日之败。” 郑三俊突然露出个自嘲的笑容来,他摇了摇头道。 “确实,挺可惜的,下辈子如果有机会,你再刺杀。” 对于郑三俊的话,张世康倒是有些惊讶。 那次刺杀,他怀疑过晋商、怀疑过建虏,甚至怀疑过张献忠。 但唯独没往郑三俊这几个人身上怀疑,那个时候,朝廷还处于极为危难的情况。 他没想到即使在那种情况下,这些东林党们仍旧不能停止内斗。 不过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再去纠结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哼,即使老夫身死,你仍旧不得安宁。 不用多久,你就将知道,你面对的将是何等的局面。 老夫或许看不到了,但你之身死,也用不了多少天。” 看守士兵将郑三俊的脑袋按了下去。 “斩!”张世康下令道。 “老夫在江南,给你留了个惊喜! 一个大大的惊喜! 哈哈哈——” 随着刽子手的刀狠狠落下,笑到一半的郑三俊戛然而止。 他的脑袋滚落之后,眼睛还眨了一下,嘴角的狞笑定格在血泊之中。 方逢年、刘宇亮等人,连同他们的一应家眷,也先后被斩。 张世康皱了皱眉头,他想起张慎言和钱谦益给郑三俊的回信,脑子里还回荡着郑三俊临终的话。 惊喜,究竟是什么呢? …… ps:五更完毕,晚安,我睡醒过来,想看到你们发的电,最好能把我电死的那种,哈哈。 第273章 我看起来像是那种残暴的人吗 崇祯十二年为己卯年,在崇祯皇帝的首肯之下,天下兵马大元帅、冠军侯张世康筹谋数月。 以京城为,以东缉事厂、锦衣卫、京营为班底,对东林党人发起了清剿行动。 包括被罢免的官员在内,在京官员两千两百三十,一日夜时间内,共有一千四百余官员被捕。 仅仅三天后的正月十八日,张世康以雷霆之势,将一千四百余犯官及其家属尽数斩首。 这在整个大明历史中,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史称‘己卯之变’。 斩首行动一直持续到当日黄昏,整条长安街上都弥漫着血腥味儿,承天门外的行刑场地,路边仿佛被血清洗了一遍。 京郊外处置尸首的焚烧地扬起黑烟,久久不能平息。 张世康当晚并未回家,而是直接去了京城城防的军营。 他身上沾染了太多血腥,只有军营里可以镇压得住。 京城内虽然已经取消戒严,但官员府宅扎堆的区域仍旧是平民禁地,锦衣卫人员正在紧张的进行着一系列的抄家行动。 在京东林党人尽皆被斩首的第二天,已经连续病了好几天的崇祯皇帝,病突然好了。 并让司礼监知会通政司和鸿胪寺,第二天正常早朝。 崇祯十二年正月十九早上,午门外。 张世康鲜少的没有迟到,在天色将亮未亮时,抵达了午门外侯朝。 若是往常,在上早朝之前,午门外总能聚集数百上千位大臣。 即使朝中有规定,侯朝前不能大声喧哗,但近千人的聚集之下,午门外总是嗡嗡声不断,热闹的如同菜市场。 可是今天并未出现这种情况。 原本文官聚集的大片区域空荡荡的,只剩数十个文臣沉默的站在那里,对张世康怒目而视。 即便经历了大规模的清缴,但在京官员剩下的仍旧还有七八百。 按照规定,六品以下官员可以不上朝,而六品及六品以上在京官员必须上朝。 那数十个文臣,就是整个京城六品以上官员的幸存者。 他们已经得知了衍圣公一脉的遭遇,亲身经历了三天前的事变,也亲眼看到了昨日对东林党人血腥的屠戮。 他们中不少人对税制改革持支持态度,认为这项国策如果真的可以施行,对国库收入、对大明江山都是件大好事。 他们当然知道衍圣公带头阻挠国策是不对的,也知道那群东林党人背地里干的勾当。 可这并不代表他们认同张世康的残暴做法。 他们认为,张世康对衍圣公、对在京官员的大肆屠戮,是对大明礼法、大明律法的严重藐视,是对天下文人的羞辱,是对儒学根基的刨根破坏。 他们也知道张世康的背后,必然是当今天子的支持,也知道如果他们反对,面临的后果很可能与那群东林党人一样。 作为清剿行动的幸存者,这部分幸存官员,多是各部的主事、给事中乃是御史,品级都不高。 可即便如此,他们所学的经义、肩上扛着的责任以及胸膛燃烧的文人傲气,都不允许他们低头。 他们誓要扞卫他们心中的道,如果要为心中的道义去赴死,他们大可以死给你看。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仅此而已。 与文官的幸存者整体爆发出的不满相比,勋戚团体反倒显得很安生。 只是这安生似乎并非来自沾沾自喜,而是庆幸、心虚和忐忑。 绝大部分勋戚都没有料到,年纪轻轻的冠军侯,行事竟然如此狠辣。 衍圣公世袭千年,说族灭就族灭。 东林党人势力庞大、盘根错节,说清剿就清剿,即使知道会因此造成极大的动乱,可冠军侯仍旧没有丝毫的犹豫。 在此之前,如果说他们对张世康还只是混不吝的印象,认为这小子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是对自己勋戚身份的背叛。 可是如今他们才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张世康倘若真的把他们这群人也当成敌人,或许三天前的清剿中,顺手就能将他们一并杀掉。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他们之所以心虚和忐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次没有,那下次呢? 他们倒是为了未来的海贸大计,与冠军侯达成了基本的和解,可他们大多数人都还并未付诸行动,那真的好使吗? 冠军侯实在是太可怕、太残暴了! 然而在场百官的各自心思,并未影响到张世康,实际上昨晚他睡得还挺香。 “早呀诸位。”张世康冲西宁侯宋裕德、泰宁侯陈延祚等人笑着打了个招呼。 二人赶紧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的微笑拱手回礼,其他勋戚甚至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张世康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勋戚,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便道: “诸位世叔、世伯这是咋了?何以都变得如此生分?” 陈延祚闻言大着胆子走到张世康跟前道: “大侄子,你若要银子,跟世叔说,府上倒是还有些,不够的话,世叔卖田卖产业……” “停停停,世叔到底咋了?”张世康打断了陈延祚的话无奈道。 陈延祚也不生气,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勋戚,周围的勋戚赶紧点头如捣蒜,陈延祚这才道: “大侄子啊,你给咱个准话儿,前两日那事儿,不能株连到大家伙儿?” 这话一问出来,周围的勋戚都全神贯注的竖起了耳朵。 张世康眨巴了一下眼睛,当即明白这群人的心思。 杀鸡儆猴,鸡杀了,这是把猴儿给吓坏了呀。 “这是哪里话!咱们可是一伙儿的呀! 我看起来像是那种残暴的人吗?”张世康不满的道。 他突然觉得有点委屈。 闻听此言,众人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不过对于张世康的话辩白,这群人心里大抵上都集体撇了撇嘴。 你动辄就杀人全家,还说你不残暴,你骗鬼啊!鬼都不信。 不过得了张世康的痛快话,众人大抵上心情都轻松了不少。 “那就好,那就好,大侄子说得对,咱们打断骨头连着筋,咱们是一伙儿的呀! 日后咱们同舟共济,大侄子说干嘛,咱们就干嘛。 大家伙儿说对不对呀?”陈延祚说罢扭头看向周围的同僚。 “啊对对对。” 有了衍圣公和东林党人的前车之鉴,在场的勋戚少有的意见一致。 不远处的文官们见状,多是横眉冷对。 这时,鸿胪寺官自午门走出,高唱上朝。 文武大臣各自整理衣冠,自左右掖门奔着皇极殿走去。 …… 第274章 竖子不足与谋 正月十九日并非什么重大节日,本是常朝,但崇祯皇帝将此次早朝的地点定在了皇极殿,而非大殿外的皇极门。 文武大臣按照既定班次站好之后不久,崇祯皇帝就身着龙袍走进了大殿。 他表情还算平和,但心里多少有点忐忑。 京城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死了那么多人,杀人前他病了,人都死光了后,他病就好了,任是傻子都知道,这绝对是装的。 崇祯皇帝脸皮儿薄,只能时而咳嗽一下来自证。 不论如何,身为大明的天子,还是需要朝臣来帮助他处置朝政的。 而目前的君臣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 他望着文官班列怔了一下,绝大多数眼熟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有资格进入大殿的文官,零零星星只有十几个人。 这一时让他很不适应,除却倪元璐、范景文、李邦华、蔡国用、范复粹五人外,各部官员缺额极为严重,礼部甚至一个人都没有。 崇祯皇帝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早朝应该怎么开了。 文武百官行过拜礼之后,崇祯皇帝看了一眼张世康,示意他来起个头儿。 张世康见状也不含糊,当即冲着崇祯老哥躬身行了个礼。 而后张世康调转身子朝向十几个文官,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之下,冲文臣的方向躬身再次行了个礼。 勋戚们满是错愕,就连幸存的那十几个文臣也都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张世康是什么意思。 “诸位不要误会,本侯这个礼,并非是出于歉意,而是为大明、为天下满地饿殍、水深火热的百姓。 我知道你们很恨我,恨不得陛下今日就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 没关系,我能理解。” 张世康拱手,诚挚的对那十几个文官道。 毫无疑问,治理大明需要文武大臣齐心协力。 而能留在这里的,都是经过东厂、锦衣卫两万部下,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反复调查、筛选过的、两袖清风的硬骨头。 在这个曾经乌烟瘴气的朝廷里,他们不肯与东林诸子同流合污,坚守着自己的本心。 即使知道与他们之间的矛盾很难调和,但张世康仍旧不肯放弃。 他只是对东林党人有成见,并非针对所有文臣,实际上,张世康对有傲骨的文人是心生敬佩的。 虽然这样的人凤毛麟角就是了。 那十几个文臣听了这话,仍旧不为所动,有个官服上打着补丁的家伙甚至冷哼一声,认为张世康是在惺惺作态。 见好听话丝毫不起作用,张家康略一皱眉,觉得应该换种沟通方式。 “嘿嘿,但是你们呐,现在还扳不倒我!”他前恭后倨,嘚瑟的嘿嘿一笑。 张世康如今在士林间的名声不能说声名狼藉,只能说臭名昭着,还不如一坨臭狗屎。 他再怎么示好,都没有半毛钱作用,只会让人觉得虚伪。 既然如此,不装了,摊牌了,老子就是一坨臭狗屎,你们也拿老子没办法,哈哈哈哈 寥寥几句话,直接将仅有的十几个文臣的血压都给拉了上去,好几个文臣气得浑身发抖、面部直接红温。 “竖子不足与谋!不足与谋!!!” 若不是有人拉着,几个文臣大有上去闹张世康几下子的态势。 “不谋就不谋,不过……诸位所担的差事,最好都尽心尽力的干好。 若是让厂卫寻到尔等敢偷奸耍滑,哼哼,莫怪本侯不留情面!”张世康一副吃定对方的模样。 崇祯皇帝只觉得脑袋疼。 他有想过清剿了东林党人后,朝堂的官员会大幅度减少。 但他从未想过,没了那群贪污纳贿的东林党人之后,朝堂还是这副针锋相对的样子。 不论是东林党,还是清流,貌似都对张世康有很大的意见。 这时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官员站出来,义正言辞的盯着张世康道: “我等恪尽职守、廉洁奉公,何惧你的那群爪牙? 倒是你冠军侯,吾等与你势不两立,必参你!” 这人身材虽清瘦,但说起话来目不斜视、中气十足、掷地有声,立即得到其他几个文臣的声援。 张世康瞅了一眼,知道这人名叫海中期,祖籍琼州,乃是户部山东清吏司的主事。 明朝六部都设主事,但仅有户部和刑部在十三省各设清吏司,专门负责对接单省户籍、税赋等事务。 祖籍琼州又姓海,这让张世康想起位名人,就是不知这厮跟那人有没有关联。 “参,参,你们就参! 参得孙传庭秦良玉抵御流寇没了军需,吃了败仗,参得西南大乱,建奴定然会再次趁机卷土重来! 本侯无非陪着你们一起完命就是!” 张世康回怼道,自打他进了朝堂,弹劾他的人从来都没少过,虱子多了不痒。 崇祯皇帝闻言右手猛的拍在龙椅把手上。 “冠军侯不得胡言!” 一想起一年前流寇满地跑的窘状,他眉头都皱成了麻花,几乎是下意识的呵斥出声。 但刚说罢,他就立即意识到是他自己对流寇和建奴太过敏感,便神色古怪的岔开了话题道: “诸卿家彼此间政见不同乃常有之事,但朕绝不想看到尔等因此误了国事。 东林诸子在两京十三省犯下多少罪行,诸卿家心中应当都有个数。 冠军侯行事虽确有鲁莽,但此事朕也有参与,朕不回避,尔等有怨,乃人之常情。 然乱世当用重典,若不行霹雳手段,壮士断腕,我大明社稷再有十年、二十年,也不得好转。 诸卿不如先听一听此番的收获。” 崇祯皇帝说罢,便又看向张世康。 张世康撇了撇嘴,心道这老哥脸皮真厚,这些话原本都是他说的,如今这老哥引用起来脸不红心不跳,搞的跟他自己说的一样。 不过崇祯老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承认此事有他参与,倒是挺令张世康惊讶的。 虽然天下士子但凡是懂点政治,都能猜出对东林党人的清剿,必然是天子授意。 但能猜出并不意味着有人敢说出来,若崇祯老哥自己不说,这大黑锅指定是他自己一个人背,毕竟皇帝受命于天,是绝不会做错事的。 小感动之余,张世康从袖袋里取出一份文书来,当众念道: “经不完全统计,在京官员目前清查了大约三成,自犯官在京府宅共计查抄金银折合一千八百余万两……” …… 第275章 无欲则刚 “珠宝玉器、字画古董、商铺府宅由于太过庞杂暂时无算。 如今清查的仅是三成犯官在京财产,倘若算上其祖籍地,数额当至少翻番。 仅以犯官刘宇亮为例,按照其府宅账房账目记录,其在祖籍地直接或通过族亲拥有良田二十四万亩。 刘宇亮及其家族还掌控着祖籍地大半的丝织生意,若将良田以及府宅、商铺、细软等全部按照市价折算,加之其掌控的现银,前内阁首辅刘宇亮查抄的总资产将在八百万两上下。 若以此三成犯官查抄的总资产来估算,倘若完成全部清缴,保守估计,单是所获现银,将不低于八千万两。 若是将所有资产都按市价折算,此番清缴朝廷实际所得,将不低于一亿五千万两。” 张世康面色平静的将这几天来统计出来的一系列数额,以及对整场清缴的估算,一股脑都报给了在场的人听。 张世康记得很清楚,五年后李自成入住京城时,拷掠京城得银七千万,这当然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张世康虽然也觉得这次对天下官员的全面清缴,所得的数额必然很大,但有李自成的珠玉在前,他倒是也没有太过吃惊。 不过这个数字对于其他人来说,可就完全是另一副心情了。 就连崇祯皇帝听了,也有些错愕。 即使张世康之前跟他说过,若是完成对东林党集团的清缴,大明将再也不会缺银子。 可崇祯皇帝万万没想到,数额竟会这么巨大。 户部统计,崇祯十年大明全年总收入,算上本色和折色,纸面数额是一千五百七十万两。 当然,纸面数额看起来是不少,可很多实物并不押解太仓,也就是国库,地方由于要负担宗室的支出,还有火耗等杂七杂八的支出,截流严重,是笔糊涂账。 除去所有的截流,崇祯十年全年,实际输送到国库的银两,大约在四百六十万两上下。 若按这个数额来算,仅仅是完成这次清缴,朝廷将直接获得三十多年的岁入。 这是什么概念? 崇祯皇帝胸膛起伏,脸上都快红温了。 可崇祯皇帝还不是表现得最激动的,最激动的应该是勋戚们。 泰宁侯陈延祚胡子都快气歪了,他老陈家与国同休,家里良田也不过两万多亩,就算把全部家产都折现,家产也不会超过四百万两。 可那是他老陈家两百七十年的积累呀! 无怪陈延祚生气,刘宇亮那老杂毛,为官四十年,贪墨所得竟然就超过了他? 他原来只知道这些文官有钱,却没想到竟然有钱到了这种地步。 一个个浓眉大眼一副清正廉洁的模样,嘴上喊着仁义道德、为国为民,可背地里却竟然是这样。 骇人听闻! 令人发指! 陈延祚左右看了看其他同僚,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愤慨。 海中期等清流官员也同样满脸震惊,他们倒是没有勋戚们的愤慨,毕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不过海中期仍旧对张世康的奏报提出质疑: “陛下,东林党人虽结党营私作恶多端,但如此处置不合礼法,臣不能苟同。 臣以为,冠军侯不该以一人之家资,来类比所有犯官,这不严谨。 况犯官贪墨之田亩,也不该计入折银总额,难道冠军侯想将这些田亩卖与百姓吗? 百姓倘若还有余裕,何至于有流寇造反? 亦或是说,冠军侯想将这些田亩卖与地主之流?” 海中期先是十分严肃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不论此事乃冠军侯一人所为,还是天子授意,他都不认可。 即使知道这样会得罪天子,海中期仍旧毫不犹豫。 说到后来,海中期冷冷的看着张世康,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 崇祯皇帝闻言果然皱起了眉头,心道这个臣子当真是不知死活。 东林党人贪墨了那许多金银和田亩,以至于朝廷连军饷都发不出,尔等不能为国朝出力,如今他与冠军侯费尽心机解决了这件事,反倒又要跳出来寻事。 这真是岂有此理,崇祯皇帝正待问罪,张世康却接过了海中期的话茬道: “海大人言之有理。 你莫要瞪眼,那些土地本侯当然不建议卖,此事待处置完东林之事,再作计较。 处置东林党人确实太过粗暴,可不这么处置,还能如何? 难道靠尔等弹劾吗?一弹劾便查无此事。 即便真的能落实罪行,天下东林繁多,我大明有官员两三万人,光靠一个个处置,那么多贪官要处置到猴年马月? 更何况,不待你抓上几人,其他官员又不是傻子,一旦让他们知晓朝廷要彻底打垮他们,你猜他们会不会有所防备? 会不会转移家产? 会不会提桶跑路? 会不会狗急跳墙暗中行险事? 尔等或许不知,本侯在这两个多月时间里,遭遇过数次行刺、下毒事件。 即便是咱们陛下,也差点被毒害。 倘若真去按部就班的处置,没个十年八年就别想完成。 海大人或许应该去问问建奴或者流寇,他们愿不愿意等上十年八年再来闹事?” 张世康很是认真的对海中期道。 他先是肯定了海中期的说辞,也承认这种粗暴的处理办法不合礼法,这没什么好争辩的。 可问题是这确实是效率最高的解决方式,如果你海中期牛逼,也能在短时间内解决大明的困境,还能大幅度的降低影响。 那张世康不仅不会生气,还会举双手双脚赞成。 大明倘若真有如此牛人,自己特么还至于四处来当救火队员吗? 舒舒服服的当个混吃等死的公子哥他不香吗? 说起来,这还是张世康在朝堂上,头一回如此认真的跟文臣辩驳。 若是往常东林党人扎堆成群‘众正盈朝’的时候,张世康早就爆粗口了,那才真个是‘不足与谋’。 张世康并不讨厌文官,而是讨厌虚伪的、当个婊子还要立牌坊的文官。 就比如这海中期,张世康就讨厌不起来,这厮四十好几,瘦得像根竹竿。 户部清吏司主事本是个肥差,可这厮官服后方下摆还打着个补丁,虽然很隐蔽且针脚很细,可张世康还是看到了。 厂卫也早就摸清楚了这厮的家底,如果篱笆院墙圈起来的院落也算是府宅的话,海府拥有府宅一座、毛驴一头,可谓穷的荡气回肠。 通过厂卫的多番调查,以及海中期历年来的政绩、递给朝中的奏报等等分析,张世康十分确信,大明需要这等刺头儿!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对于这等刚正不阿又嫉恶如仇的刺头儿,张世康还是比较欣赏的,哪怕这厮嫉恶如仇的对象是他。 海中期也没想到,张世康能如此坦然的接受自己的指责。 这倒是让他皱起了眉头,似乎是看怪物一般看着张世康,目光灼灼但掷地有声的问道: “不知冠军侯到底打算如何处置那些田亩?” 他知道朝堂如今的局面,虽说有天子首肯,但大抵上都是这冠军侯在其中运筹调度。 张世康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质问,他也对张世康的诸多反问视而不见。 双方心里其实都清楚,那不是问题的核心。 张世康闻言笑了笑,仿佛遇到知己一般,十分玩味儿的道: “本侯知你心思,但此事事关重大,我只对你一人说,你且附耳过来。” 如此戏谑的表情,再加上轻拂的举止,在场勋戚都以为那海中期会不予理会,或者大发雷霆。 可没想到,那海中期真个的就奔着张世康走去,并且表情平静的将耳朵递了过去。 张世康也不含糊,小声的对海中期嘀咕了一句什么。 海中期神色一凛、瞳孔瞬间放大,那表情中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定定的又看了一眼张世康,确认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后,十分平静的又回到了自己的班列。 并且没有再因为东林党人的事再作纠缠。 崇祯皇帝当然看到二人的蹊跷举止,他顿时皱起了眉头,如同身上有蚂蚁在爬一样难受。 那小子究竟说了啥? 第276章 名声值几个钱? “诸卿家,东林之事不必再议,此等国贼不论如何诛灭,都不得解朕心头之恨。 衍圣公之事也同样如此,世修降表,此等无国之徒,不配为我国朝勋贵,朕容后便会拟旨,除其爵,以告吾民。 众卿也不必浪费纸张写奏疏弹劾,冠军侯之举功大于过,朕不咎。 如今朝堂官职空缺严重,朕将下旨提任官员,尔等接旨。”崇祯皇帝白了一眼张世康后,对全体朝臣们道。 崇祯皇帝的语气充斥着不容置疑,甚至有些霸气侧漏。 因为若是按往常,天子除非愤怒的失去理智,断然不会说出这等话来,毕竟要不要弹劾是官员们的自由。 更有甚者,衍圣公除爵这等大事,一般来说应该全体朝臣一同议论,而非天子一言能定夺。 除此之外,提任官员也不是天子一个人说了算,尤其是各部要职和阁臣。 都是要全体朝臣举荐,最后经过内阁阁臣遴选,最后把名单交给天子来划勾。 可崇祯皇帝将所有流程都给跳过去了,而且他表情沉稳而平静,丝毫没有试探的意思。 李邦华、倪元璐皱了皱眉头,终究没有站出来反驳。 张世康面露欣慰,乱世之君,该当如此,也不枉这一年来他反复的给这老哥洗脑。 崇祯皇帝说罢,满朝文武皆跪倒在地。 “吏部尚书倪元璐,加封少傅。 户部尚书蔡国用,调任礼部尚书,加封少师。 户部山东清吏司主事海中期,提任户部尚书,入东阁参政。” 崇祯皇帝看了一眼海中期道。 这道任命令得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皮。 虽然越级提拔历朝都有,但以六品主事,越四级直接担任尚书、还直接入阁的,至少崇祯朝仅此一例。 实际上崇祯皇帝挺不喜这海中期的,有个处处找茬的李邦华就够他烦的了,这海中期一看就是个比李邦华更不好相与的家伙。 奈何这是张世康那小子唯一举荐的人,崇祯皇帝忍了。 “兵部尚书李邦华,加少保。 刑部尚书范复粹,加少傅。 工部尚书范景文,加少师。 冠军侯张世康,加太师。” 说罢,崇祯皇帝又看一眼张世康,张世康咧嘴嘿嘿一笑,于是又得到崇祯皇帝的一记白眼。 实际上张世康头上的名头已经不少了,京营提督、锦衣卫指挥使、世袭冠军侯、天下兵马大元帅、柱国、太子太保、太保。 这次又加了个太师。 能够在活着的情况下位列三公,是满朝文武一辈子的夙愿,可张世康不仅加封了太保,还有太子太保和太师。 这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羡慕的难以复加。 即使是那十几个清流文臣,脸上也都难掩羡慕之情。 他们或许不贪不腐,但人这辈子绝大多数人都不能免俗,活着,总要为点什么。 不为利,便为名,青史留名的名。 然而,张世康对这些新加的名头毫无感觉,在他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名声值几个钱?抵几个师? 能把流寇和建奴灭了吗? 若是教其他人知道张世康此时的心思,估摸着都会惊掉大牙。 “原户科给事中陈道之,提任户部右侍郎。 原兵部郎中马成国,提任兵部左侍郎。 原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文敬田,提任都察院左都御史。 ……” 提任计划崇祯皇帝两日前便已经拟定,今日临朝不过是直接宣布任命。 原有阁臣全部得到了加封,海中期等幸存下来的清流也全部得到了提拔、甚至越级提拔。 除却六部、都察院等紧要衙门的紧要官职当朝宣读外,幸存的在京官员也都得到了升迁。 可即便如此,朝堂仍旧空缺了大量的坑儿。 是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儿,如今坑儿有很多,却没萝卜了。 这种情况,仅在大明初年的时候遇到过。 “诸位卿家平身。”说完官员调任的事后,崇祯皇帝平静的对朝臣们道。 “如今官员空缺严重,年前,朕已着礼部下发布告加开恩科。 朕看,这日子也当尽快定下来了。 冠军侯为此次恩科的主考官,对此次恩科的考题等一应事务皆有最终决定权。 蔡卿家,此事便交给你了。” 崇祯皇帝看着新任礼部尚书蔡国用道。 蔡国用闻言胡子抖了抖,主考官是冠军侯,对一应事务都有决定权,此事就交给他了? 敢情事儿都是他来办,那侯爷干啥? 虽然心里总觉得哪儿不对,但蔡国用哪里敢反驳,赶紧躬身行礼道: “臣领旨。” 这次早朝虽然宣布了很多的重大任命,但群臣却出奇的安静,并未有谁提出太大的质疑或者反驳。 崇祯皇帝的心情也很不错,张世康说的对,他越来越觉得这都是军队给他的底气。 什么贤明都是假的,唯有自己手里握着的枪杆子是真的。 宣布退朝之后,崇祯皇帝立即将张世康叫到跟前来。 “世康,东林党人掌控的田亩可不在少数,你到底打算如何处置? 还有,你刚才在朝上,跟那海中期说了什么?” 崇祯皇帝本就是急脾气,也不藏着掖着,马上问出心里憋了半晌的疑问。 “一个可以彻底解决土地兼并的法子。”张世康知道这老哥好奇心贼重,倒是也没隐瞒。 “哦?竟有这等妙计?何不早说?”崇祯皇帝闻言两眼一亮道。 土地兼并乃是历朝亡国的最主要原因,张世康不止一次跟崇祯皇帝说过。 崇祯皇帝虽然皇帝当的不咋地,但对历朝历代的历史却都是知道的。 皇庄作为皇室的私有田产,十二年来其实也在不断的扩大,作为既得利益者和皇宫里的吉祥物,他先前只是没有意识到问题的症结所在罢了。 如今经过张世康的不断解释,他早已意识到土地兼并的严重性。 也正是意识到了严重性,他才十分确信大明已处处都是亡国之兆,冠军侯所言六年亡国并非危言耸听。 可发现了问题,并非就能把问题解决掉。 就如同历朝的末代皇帝一样,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或者说力不从心,阻力太大了。 可这些在他眼里难如登天的问题,在张世康眼里似乎都不是问题,崇祯皇帝虽然好奇,但却也并未太过惊讶。 “早说了也没用啊,时机不到。 而且能不能做成,还得看陛下有没有决心。”张世康也不卖关子,将皮球又踢了回去。 “只要做成了此事,为我大明再延续百年国祚,不在话下!” 张世康又添了一把柴火,崇祯皇帝一听这话当即急不可耐起来。 “朕自然有决心,你知道朕的,何须此问?” “可臣若是想让全天下的藩王、宗室,包括陛下您,都将土地交出来呢?” 崇祯皇帝沉默了。 平心而论,交出皇庄他可以毫不犹豫的答应,毕竟大明现在有银子了,即便没了皇庄,后宫支出也当无问题。 可是天下的藩王…… 太祖皇帝厚待子嗣,那可是写在皇明祖训中的。 “得,臣就这么一说,此事想最终落实,还早着呢。 咱们如今需要在意的,仍旧是对东林党人的清剿。 京城虽然已经肃清,可陛下当知道,江南以及沿海等地,才是东林党人的根基和聚集之地。 臣心里有种预感,不久之后江南必有不好的事发生。” 张世康想起郑三俊临终前的狞笑,眉宇间充满了忧虑。 …… 第277章 世道有缺,匹夫补 崇祯十二年正月二十五,南直隶庐州府,合肥。 物价的全面上涨,导致本就食不果腹的百姓更加窘迫,合肥城周围尽是因为买不起粮食而四处逡巡的百姓。 这其中,就包括三十多岁的宋老三和宋万里叔侄俩,两人自山东流窜至此,至亲皆死于战乱,在城内靠出卖力气相依为命。 但一个多月前,朝廷一道诏令,加征了工税和商税。 工头不愿承担这部分支出,将工税的加征的部分转嫁到了下面做工的人头上,降低了宋老三叔侄俩的工钱。 与此同时,全城各种货物包括粮食在内价格都得到了不同幅度的提升。 叔侄俩尽心尽力,原本辛苦一个月还能勉强混个温饱,可如今却连最基本的果腹都已做不到。 前几天,年轻气盛的宋万里气不过找工头理论,那工头蛮横的很,不仅教人打了宋万里,还将叔侄俩都赶出了作坊,连工钱都没结。 叔侄俩已经一天多没有吃到任何东西。 “叔,都怪俺,俺不该那么冲动的。”宋万里颓丧的道。 宋老三摇了摇头,伸出手来摸了摸侄子的脑袋以示安慰。 “这哪儿能怪你,要怪啊,就怪这世道。” 宋老三说罢,环视了一圈周围,但见四处都是与他们一样,失去了土地和生计的百姓,眼睛里闪烁着绝望后的阴沉。 “可活人不能教世道压死呀,世道有缺,匹夫补。”宋老三不知想些什么,喃喃的嘀咕道。 这时,不远处的隐蔽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合肥城内严大户家的管家。 这严管家不知对周围的流民说了些什么,致使流民们都两眼放光。 “叔,严家是不是在招工,走,咱们快去看看,说不准就有饭吃咧。”宋万里振作精神道。 宋老三也以为是这样,眼中的阴沉逐渐褪去,叔侄俩一块向那严大户管家走去。 “诸位的情况,我家严老爷都知道,实不相瞒啊诸位乡亲,严老爷以及城内的其他大户,对诸位的情况也都深表同情。 我家老爷也不想压低诸位的工钱,奈何朝廷恶意加征,我家老爷没有法子呀! 长此以往,不仅诸位没了生计,城内也将少了许多生意,这对城内的诸多老爷们也是损失。 诸位与我家老爷,以及城内的其他大户,其实才是一个阵线的呀。” 这管家巧舌如簧,只将概念偷偷一换,就令在场的大部分流民大点其头。 以他们浅显的思维来看,朝廷加征工税,导致他们的工价降低,加征商税,导致了物价上涨,导致他们买不起米粮,商贾也卖不掉货物,大家都在蒙受损失。 而唯一获利者,可不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朝廷吗? “可是我等不能如此坐以待毙呀,城内大户,包括我家严老爷便一同开了个会,决定给官府施压。 城内各大户约定,将提供大笔的钱粮,与诸位共度时艰。”严管家又道。 宋万里年轻,听了这话便问道: “不知严管家想要我等做什么?” “这位小兄弟问得好,我等乃是同一阵线,大户出钱粮,尔等出力便可。” “出力?如何出力?又如何给官府施压?” “若诸位愿意,便自我这里领取一个牌子,而后尔等便可一起去知府衙门喊冤,闹得越大越好。 待晚上事毕,凡是领了牌子的,便可从我这儿领取五分银子,若有功劳者还有额外奖赏。”严管家道。 相比于大部分工价一个月才不到一两银子而言,一天能有五分银子绝对已经算是高价了。 可在场的人却对此并不热络。 “官府怎能容忍我等聚众闹事?衙差可不是吃素的,非把我等抓进牢里不可。”宋万里道。 “就是,为了五分银挨一顿打,严老爷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其他人附和道。 那严管家闻言也不恼,反倒是笑道: “诸位岂不闻法不责众?若是三两个闹事,官府必然不会妥协。 可若是三两百个?三两千,甚至三两万人呢? 官府有多少牢房?又能抓多少人? 不瞒诸位,光是合肥城,便有三十八大户联手,老朽只是其中一差。 周边安庆、凤阳等诸州县、乃至湖广、江浙,都将一同行动。 势必要让朝廷收回成命,如此声势浩大,以如今朝廷之窘境,又能敌得过万千人的声讨吗?”严管家声色俱厉道。 在场的人闻言都沉默了。 宋万里眉头紧皱,似乎觉得有些道理,这时另有一人道: “一天五分银,俺干了,即使抓到牢里,也当有牢饭吃,比在城里头活活饿死强!” 这人一说罢,当即便向那严管家讨要牌子,那严管家高兴的递过去一枚。 有人打头,其他人琢磨了一下,也觉得是这个理儿,便都相继去讨要牌子。 “叔,咱们俩要不要……”宋万里明显有些心动了,但他知道他的这位二叔最有见识,便半是询问半是央求道。 宋老三盯着严管家好一会儿,紧皱的眉头突然松开。 “这对你我叔侄俩,或许也是个机会。” 宋万里没听明白二叔的意思,便重又问道: “那二叔,咱们到底要不要去,侄儿肚子都快饿扁了。” “去,不仅要去,我还要做那带头的!” …… 半个时辰后,庐州知府衙门外,便聚集了成百上千的流民。 他们高声抱怨着、嚷嚷着,请求官府取消加征的税务,请求官府给他们活命的机会。 一开始还是请求,但随着流民越聚越多,互相的诉苦抱怨之下,怨气也就越聚越重,从一开始的请求,逐渐就成了要求和胁迫。 “我等一无所有,每日没命的干活,却仍旧不得温饱,流离失所! 朝廷不念我等疲敝,却行雪上加霜之举,实在是不将我等当人呀! 衙门里的官老爷倘若体恤民情,何不出来一见,为我等伸冤?”宋老三站在知府衙门的一处高台上,振臂一呼道。 “宋大哥说的对!官老爷倘若体恤我等,便该出来一见!” “取消加征,给我等活路!” …… 第一天、第二天过去,随着加入的百姓越来越多,除却有城内各大户的推波助澜之外,从众心理之下,不少闻风而来的普通百姓也加入进来。 但庐州知府衙门始终大门紧闭,并不见任何官员出来应对此事。 “宋大哥,倘若这官老爷始终不肯见我等,难不成我等就活活饿死在这儿吗?” 宋老三由于每次说话都言辞凿凿,得到众人的声援,三天时间,已经隐隐成了领袖。 “哼,不肯见我等,山不向我走来,我等便向山走去! 破了这木门,我等且进去瞧瞧,知府老爷究竟将不将我等当个人!”宋老三见民意如此,当即指着知府衙门的大门道。 “对!官府不让我等活命,我等难道还不能讨个说法吗?” “冲进去!” 群情激奋之下,火药一点就着。 不远处的严管家哆嗦了一下,慌忙奔着严府跑去。 …… 第278章 国贼张世康 合肥城的民众暴乱终于还是发生了。 然而合肥城的情况,只是江南江北诸多州县的一个缩影。 自正月底开始,江南、江北,包括应天府、南直隶等地区在内,各地因税制改革活不下去的百姓同时喧闹了起来。 与此同时,衍圣公一脉被朝廷族灭的消息,也通过有心人被迅速的传至大江南北。 各州府内的生员、文人、士绅得知消息后全部震惊,震惊之余便是愤怒。 孔府被付之一炬,连带着被毁去的,是所有文人心中的精神支柱。 朝廷!到底要干什么? 那冠军侯,敢行此事,真真是不将孔圣人放在眼里,更是对天下文人的蔑视和嘲讽。 一时间各地文人口诛笔伐,城内除却乱民之外,更有文人写的声讨文章。 这些文章将冠军侯张世康骂的狗血淋头,言之凿凿,字字珠玑,历数了张世康这一年来犯下的种种祸事。 文章满天飞,就连普通的百姓都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皆是一个叫做张世康的纨绔浪荡子所为。 正月二十九日,当朝大儒钱谦益与南京吏部尚书张慎言,联名写了一篇声讨张世康的文章。 这篇文章比之其他文人的措词更犀利,从张世康年幼时在京城的嚣张跋扈写起,再到祸乱朝纲、蛊惑天子、陷害忠良。 从晋商到衍圣公的遭遇,到加征于民致使民不聊生,旁征博引、引经据典。 言之倘若此国贼不除,礼法难存,百姓将亡,大明朝将亡矣。 钱谦益和张慎言作为大明大江南北的儒学大家,东林诸子的精神领袖,号召力不可谓不大,直接将整个文人士绅间对国贼张世康的声讨运动推到了最顶峰。 张慎言又官至南京吏部尚书,在此二人的联合之下,天下文人除却口诛笔伐之外,也都带头走上街头。 他们多聚于县学、府学附近,这里多是求学的学子,这些学子年轻气盛,最容易受到感染,一点就着。 只短短几日,由士林诸大儒带头,以江南江北生员、学子为主力。 他们群情激奋,喊出国贼不除、天下难安、国将不国的口号,相约走上街头。 …… 正月三十,扬州军营。 扬州总兵刘良佐阴沉不定的望着坐在对面的一个文士模样的老者。 “总兵大人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冠军侯不除,不仅我等东林没有活路,即便是总兵大人你也无出头之日。”张士德苦口婆心的劝道。 张士德年五十,本是多次落地、仕途无望的秀才,如今得同乡张慎言抬举,为张府幕僚。 奉张慎言命前来扬州,意图说服扬州总兵刘良佐,加入这次史无前例的运动。 与他同来的还有府上的其他几位同僚,张士德负责的便是扬州。 他的表情虽然还算平静,但其实内心已经有些急迫。 昨日得知消息,他在张府的死对头,已然说服了泗州总兵高杰。 而他在扬州军营已经待了好几天了,刘良佐却一直摇摆不定,始终不肯给出正面答复。 “张先生所言,有些危言耸听了。 刘某虽出身草莽,但如今食君之禄,当为朝廷效力,大元帅阁下虽与我并无交情,但也未曾加害于我。 我只在扬州这一亩三分地好生经营,至于能不能出头也不是张先生说了算。” 刘良佐喝了一口酒,似乎对张士德的说辞并不认同。 那冠军侯虽然在江北的名声不怎么地,但毕竟也是击败过建虏的,又是国公之子,又是天子宠臣,他犯不着因此去冒险,划不来。 在刘良佐看来,不管是衍圣公族灭还是晋商被诬陷,亦或是税制改革,都跟他刘良佐无关。 “总兵大人短视也,好教大人知晓,泗州的高杰高总兵已然选择加入这次运动。 大人可知高总兵为何如此坚决吗?”张士德继续道。 刘良佐没有说话,一边动筷子夹菜,一边示意张士德继续说。 高杰选择加入东林,倒是他没想到的,两人是老相识,都曾是李自成的旧部,先后因各自原因降了朝廷。 “那国贼张世康于正月十五元宵节,一夜间抓捕了在京官员一千四百余人,并大肆株连,仅仅三日便杀了上万人!”张士德满脸的愤怒的道。 虽然他是奉命行事,但自打昨晚得知这个消息后,张士德对此也是十分愤慨的。 他从未见过如此嚣张跋扈,不仅要族灭孔圣人子嗣,竟连东临诸子都不放过,一千多位仁人志士呀,上万的家眷呀,说灭就灭,这还是人能做出的事儿吗? 刘良佐闻言皱了皱眉头,这消息他还真的不清楚,三日间杀了那么多当官的,倒确实是个大手笔。 可是,这还是跟他没什么关系呀,张世康那厮又没杀他。 前阵子他倒是也收到了大元帅的书信,但不过是勉励他这两年的功劳,虽然没什么实质奖励,但好在也算客气。 他没有理由因此去与大元帅作对,即使这个大元帅很残暴、很不得人心。 “竟有此事吗?真是惨绝人寰呀!”刘良佐感叹道。 他本就是反贼出身,才不在乎这些,更不在乎所谓的为国尽忠,这都跟他没关系。 张士德没想到刘良佐如此难说话,就张世康做下的那些人神共愤的事,人人得而诛之。 这刘良佐竟然如此平静,当真是个目光短浅毫无道义的家伙,也对,本就是流寇出身,真若是讲道义,谁会造反呢? 反而又降,无忠无德,不仁不义,与那张世康是一路货色。 念及此,张士德破罐子破摔道: “哼,此国贼屠我东林,不过是为财也。 素闻总兵大人在扬州生财有道,当也知晓唇亡齿寒的道理。 多的在下便不说了,告辞。”说罢,张士德便起身拱手离去。 刘良佐并未挽留,但张士德的话他终究是听了进去。 他的眉头紧皱久久不能舒展,他是不在乎晋商死活,也不在乎劳什子衍圣公,甚至是东林那些儒生。 因为那些家伙的死活,跟他全无关系,那张士德刚才所说的话虽然不中听,可他这两年也确实没少捞银子。 扬州本就是富裕之地,这两年他不仅吃拿卡要,还对周边多有劫掠,不能说是天怒人怨,只能说是毫无名声。 他也是有苦衷的,谁叫朝廷发不下粮饷呢? 当然,他自己也贪了不少。 嘶——倘若那残暴的张世康,真的惦记他的兵权和家产呢? …… 第279章 清君侧,除国贼 这个念头在刘良佐心底生根之后,当天晚上,他在床榻上横竖睡不着,仔细想了半夜。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将张士德重又请到了自己府上。 面对刘良佐前倨后恭的态度,张士德反倒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面上却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既然这刘良佐主动请他来,想来应该就是自己昨日哪句话触动这厮。 他深知谈判不能急躁,便装出一副这次运动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的表情来。 “高杰那厮不过只有一万多兵,你们当真以为凭这点兵便能成事吗? 要知道大元帅阁下仅仅直属京营,便有兵额八万,更可以调动天下兵马。 如此行事,是否过于鲁莽?”刘良佐不动声色的问道。 张士德闻言心中一喜,能主动询问这次行动的事,说明刘良佐是真的被他说动了,便赶紧道: “刘总兵多虑了,京营虽有兵八万,但其中大半皆是新兵,没上过战阵,那能叫兵吗? 至于调动天下兵马,真是笑话,他区区黄口小儿,刚入朝不满一年,莫说调动天下兵马,光是关宁锦一线,他哪个都调不动。 更有甚者,大明九边诸镇,猛将如云,当今天子竟将军权交给这么一个残暴的纨绔子,他们能服气吗? 或许他们早就等着我等振臂一呼,清君侧了!” 张士德越说越起劲儿,见刘良佐如此认真的听,他继续道: “不敢欺瞒大人,张世康那禽兽不仅调不动九边诸将,我等也并非只有高杰高总兵一个助力。 陕西三边总督洪大人,他手下的三万秦兵已经枕戈待旦。 今早在下又得知消息,淮安总兵刘泽清也已决定加入此次运动。 不止如此,如今我大江南北,上有天下东林一心,运筹帷幄,中有各镇兵马枕戈待旦,下有天下生员、万千百姓声援。 此乃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总兵大人,难道还要犹豫吗?” 刘良佐眉头微皱,似乎在做最后的抉择。 百姓因为物价上涨买不起粮食闹事,他是知道的,各县学、府学的学生似乎也在闹事,不过对于这群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学生,他倒是嗤之以鼻。 张士德见状,反倒不那么急迫了,而是用幽幽的口吻说道: “总兵大人当知道,自古以来,只有率先表明立场的人才配得到最大的回报。” 言下之意,锦上添花远不如雪中送炭,没人会在乎墙头草的摇摆。 “如此众望所归之事,又得民意,铲除国贼,易如反掌。 总兵大人当知道,一旦张世康伏诛,有我东林大儒在,朝堂必然再次众正盈朝。 到时陛下迷途知返,定会大肆封赏有功之人。 那曹变蛟、祖宽都封了爵,总兵大人为剿寇出了那么多力,朝廷却置若罔闻。 总兵大人难道就不觉得不公平吗?” 这话一说出来,终于痛击了刘良佐的软肋。 他当即就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吓了张士德一大跳。 “先生不必多言,刘某心意已决,愿为东林诸子效力,清君侧,除国贼!” …… 二月初二,龙抬头。 一大早,张慎言和钱谦益便召集了南京城的诸多勋贵,和自江南各地赶来的大儒们。 两人自打得了郑三俊等人的书信,就一直在以自己的名望,号召天下士绅、东临诸子共赴时艰,受税务改制影响最大的也是这些人。 一开始南京城内的勋贵们,对这次行动并不热络,以魏国公徐弘基为首的开国元勋后裔们当然也对税务改制持反对态度。 并且他们也以自己的权势拒绝缴纳多征的工商税,但也仅仅只是拒缴罢了,还完全上升不到清君侧的地步。 这些南京城的勋贵老爷,早就在江南的纸醉金迷中丧失了血性,对税务改制的事,本想着让张慎言他们去闹腾,自己最多声援一下。 直到前两天,北京城那边八百里加急,将正月元宵节发生在北京城内的惨案公之于众,徐弘基等勋贵们才真的是着了急。 在此之前,张世康一系列得罪人的举动,南京城的勋贵阶层大概也都知道。 包括张世康坑骗京城勋贵募捐的事情,那时徐弘基等南京开国勋贵对张世康的印象就很不好,认为北京那些勋贵包括他本家的定国公一脉都是傻子。 几十万两啊,那可都是祖产,就那么被英国公家的臭小子给骗走,那阵子南京城的勋贵们没少取笑北京城的勋贵。 可是他们现在笑不出来了。 先是山西的那群晋商被族灭,后是衍圣公一脉被族灭,如今在京的官员也被族灭。 并且听传来的消息讲,那冠军侯张世康正在大肆株连,京城的官员被杀戮殆尽之后,厂卫人马齐出,已然开始针对山东、河南的官场下手。 这就不得不令人揪心了。 不论是晋商,还是衍圣公和在京官员,张世康都是以雷霆之势先族灭后抄家,杀鸡取卵的态势,那是装都不装了。 这也是徐弘基等人决定加入这次清君侧的最主要原因。 北京城勋贵集体募捐的事情传到南京城后,在魏国公徐弘基的带头之下,南京城的勋贵没捐一文钱。 如今又抗税不交,有晋商、衍圣公和在京官员的前车之鉴,徐弘基等勋贵,断定那冠军侯绝不会饶过他们。 江南这等富裕之地,他们这些勋贵又在此经营两百多年,哪一个不是家财万贯。 杀鸡取卵,哼,他们可不是北京的那群傻子们。 有开国勋贵们的支持,整个南京的官员们也少有的沆瀣一气。 六部、都察院、通政司、五军都督府等首要官员齐聚一堂,群策群力之下,很快的就募集到了数百万两之巨的银子,以及数十万石粮草。 清君侧只有银子和粮草是不够的,在他们的号召和笼络之下,江北四镇中,高杰、刘良佐、刘泽清三部皆已同意加入他们,并不日便将军队集结起来,只等他们一声令下。 除此之外,还有南京五军都督府统御的卫所兵,卫所兵虽然废弛良久、战力堪忧、兵额缺损极其严重。 但若将江南江北乃至两广地区的卫所兵全部集结起来,也有十数万人。 再加上江北三镇的八万强军,江南江北富裕,钱粮不缺,他们对此皆是胜券在握。 到时只需以江北三镇的强军为主力,卫所兵为后备,便可号称拥兵五十万。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声讨起国贼张世康来义愤填膺,说起局势更是一片向好。 正自高兴,这时突然从外头跑来一兵士,看模样应当是远道而来的传令兵。 “公爷!禀报公爷,紧急军情。” 那传令兵单膝跪倒在魏国公徐弘基面前,将一道书信交给徐弘基。 魏国公徐弘基作为南京城首屈一指的勋贵,不仅是南京五军都督府的执牛耳者,更是南京城的守备,即使是南京吏部尚书张慎言,在兵事上也都以他为尊。 徐弘基打开了书信一看,当即皱起了眉头。 “公爷,何事皱眉?”钱谦益赶紧询问道。 “庐州总兵黄得功奇袭泗州,泗州总兵高杰被击溃……” …… 第280章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众人闻言当即大惊失色。 “此消息可靠否?”一个南京官员问道。 魏国公徐弘基瞥了那人一眼没有回答,这是对他统兵能力的质疑。 “那黄得功占领泗州之后,又领兵奔向淮安,淮安总兵刘泽清请求支援,并希望转进应天。” 徐弘基说罢,将手里的信递给张慎言等人。 大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尤其是刚才吹嘘江北三镇强军的那群人,顿时都没了声响。 实际上,他们并非没有去笼络庐州总兵黄得功,恰好相反,钱谦益等人最先笼络的便是黄得功。 为此,钱谦益还写了一封亲笔信,洋洋洒洒上千字,历数冠军侯张世康的罪行,歌颂黄得功的功绩,希望黄得功能听从民心所向,一同加入这次清君侧除国贼的盛事,魏国公徐弘基也写了信。 之所以对黄得功如此看重,除了黄得功所率领的一万多兵乃是禁军之外,也因为黄得功本人的战绩和人品。 江北四镇中,高杰和刘良佐都是降卒,加上刘泽清一部,三部人马虽然不少,但拿得出手的战绩却并没有。 不止如此,三部在当地的名声也都十分糟糕,经常放纵部下劫掠周边。 反观黄得功不仅作战勇猛还军纪严明,在当地也很受百姓拥戴。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徐弘基、钱谦益等人当然不肯放弃对黄得功的笼络。 奈何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不论他们如何努力,送银子送良田甚至送女人,黄得功都置之不理。 第一次黄得功对来使还算客气,第二次便开始冷眼相待,到了第三天来使连军营大门都没进去。 到了第五天,来使直接被黄得功一刀砍了祭旗,而后率所部禁军奇袭了高杰部,打了高杰一个措手不及。 张慎言与钱谦益等东林诸子看完书信后,面色都不太好看。 因为看那刘泽清焦急的态度,似乎对守住淮安并没有信心。 可一众东林引经据典谈经论道是一把好手,真若是在兵家之事上,反倒没了主意。 众人都看向了魏国公徐弘基,徐弘基眉头紧皱思量了片刻后道: “如今卫所兵马还在调集之中,一时还无法形成战力,江北三镇兵马仍是我等最大的依仗。 那黄得功不过是打了个出其不意,高杰虽败,但伤亡并不大,也没有伤筋动骨。 老夫以为,江北之地无险可守,我等又还需调兵时间,为了保存实力,不若将三镇兵马全部调往大江以南。 有大江之险,那黄得功仅有一万多人马,必不敢轻易渡江。 我等只需以逸待劳,待老夫人马调集完毕,民心所向之下,毕其功于一役,必可直捣黄龙,将那国贼碎尸万段!” 徐弘基说的胸有成竹,使得在场的人再次重拾信心。 “不过老夫比较担心的是西边,秦良玉、曹变蛟手里可还有三万多兵马。 此二人老夫也曾去信笼络,但却都没有得到回应,我等当多加留心。” 徐弘基略显忧虑的道。 秦曹二江扼守着川道,虽然分兵的几率不大,毕竟南京城墙高池深,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攻打下来的。 但倘若秦曹二人犯险,趁着他们挥师北上,后方兵力空虚,阻断他们的粮道,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闻听此言,张慎言和钱谦益对视一眼后哈哈大笑。 “哈哈哈,公爷不必担心,此事便交由我等处置,必不让此二人有机可乘。”张慎言道。 “哦?张大人有何妙计?”徐弘基有些不解的道。 可张慎言两人并不明言,只说叫徐弘基不必忧虑秦曹二人,徐弘基毕竟老成,只略作思索便知道二人的计谋。 虽觉得有些荒唐,但为今之计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们如今的行为,说的好听点是清君侧,但说的难听点与谋逆逼宫也没什么差别了。 “还有件小事,当教公爷知晓。”钱谦益接过话茬道: “前阵子为了反对朝廷的税务改制,江北等地的士绅曾暗中支持流民,想以此给朝廷施加压力。” “此事老夫晓得,似乎还有县学、府学的生员加入,这是好事,必让当今天子知晓,加征商税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徐弘基道。 “可……”钱谦益欲言又止,但终究是没敢隐瞒,继续道: “可情况似乎有些失控,那些流民得了士绅们的支持,竟然假戏真做了! 他们打砸了州府府衙,强抢了粮仓,又威胁当地大户交出钱粮,有不少大户都被他们抢了。” 这算不得什么好消息,示意张慎言和钱谦益之前并未对徐弘基说,直到徐弘基正式表态要加入这次行动之后,才敢说出来。 “什么?为何现在才告诉老夫?”徐弘基当即拍了桌子,他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全套。 张慎言赶紧解释道: “公爷息怒,我等也是才得知的消息,目前失控的流民只有两股。 一支在庐州府,领头的好像叫宋老三,乃是从山东逃难入南直隶的流民。 这支流民队伍迫于黄得功的威名,打砸了当地府衙之后,便一窝蜂跑去了安庆。 另一支则在颍州,他们占据了颍州县城,杀尽了当地大户,闹得沸反盈天。” 说罢,张慎言钱谦益就不再吭气儿,都等着徐弘基就此事表达意见。 他们二人毕竟也是头一回举事,若是写篇文章弹劾人、背后使阴招搞内斗,两人都是手到拈来,说是行家也不为过。 可若是谈及具体的事务,总归会有疏漏,安排给这些流民钱财粮米,只叫他们闹闹事,算是让朝廷知道加征商税是多么不得民心的事。 他们哪里想到,这些该死的刁民拿了钱粮,竟然立马就生出反骨开始噬主。 徐弘基沉吟良久,知道自己不论如何已经上了贼船,便只得道: “此事也并非全是坏事,我等既然已经准备先放弃江北,留下这副烂摊子,全叫那黄得功和那国贼去发愁。 诸位,我等既然已经决定举事,便该知道此事的凶险,成王败寇,自古如此! 我等只有团结一心,方有成事之可能。” “团结一心、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众人齐声附和道。 …… 崇祯十二年二月初五,北京城,乾清宫。 崇祯皇帝放下东缉事厂人员自江北一线传递来的奏报,他脸上露出震惊之色、手也有些颤抖。 “祸事……祸事了! 王大伴,快……传世康进宫!” …… 第281章 臣知道陛下很急,但是您先别急 奏报上写道,淮河以南诸州府,商贾不仅抗税不交,还联合起来哄抬物价,以家资暗中笼络流民闹事,官府不闻不问,学子走上街头…… 淮南之庐州民变、颍州民变,各地百姓民怨沸腾,流寇正在卷土重来。 江北四镇高杰、刘良佐、刘泽清三部皆反,江南士绅、大儒已然联合起来。 官僚以南京吏部尚书张慎言为首、民间儒林、士子、乡绅以钱谦益为首、勋贵更是以魏国公徐弘基为尊。 整个淮南、江北、江南乱成了一锅粥,他们高喊着取消新税制、惩处国贼张世康的口号。 一场空前绝后的灾难,似乎即将来临…… 崇祯皇帝当然有南方可能会发生动乱的心理准备,这一点张世康很早以前就提醒过。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动乱规模竟然如此之大,百姓、学子、士绅、商贾、官僚、勋贵,几乎涉及到了所有的子民。 流寇的阴影还历历在目,如今整个江南都在造反,崇祯皇帝心里真的毛了。 王承恩走后,崇祯皇帝焦躁的在大殿内走动,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后怕,甚至都开始怀疑新税制是否真的太过分了。 直到半个时辰后,张世康来到殿前,崇祯皇帝才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快免礼,世康,南边的祸事你可知晓?”崇祯皇帝走到张世康身前,焦急的询问道。 “陛下,你又急,臣执掌厂卫,如何会不知晓呢?”张世康一脸淡定的笑笑。 两个小黄门在王承恩的指使下,抬过来一张典雅的红木靠椅。 那是张世康吐槽了无数次小木墩儿后换来的福利。 “天下都大乱了!朕能不急吗? 今之乱局,比之张贼李闯更甚,不止是流民,那些士绅、商贾、学子、官府乃至那些开国勋贵后裔们,都反了!! 世康,你既然早已知晓,何以不尽早防范?也不曾告知朕,你……你怎能如此,怎能如此啊!” 崇祯皇帝红着眼睛,在质问、在责备。 这与此前开玩笑似的责备不同,崇祯皇帝似乎真的很生气,甚至有点后悔不该什么都听张世康的。 他毕竟才刚满二十岁啊! 张世康闻言叹了口气。 “臣知道陛下很急,但是您先别急。 王公公,快给陛下来一杯花茶,去去火气。” 虽然知道这老哥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但一上来就被崇祯老哥劈头盖脸的指责,张世康也很无奈。 遇事不够冷静,怎能成事呢? 崇祯皇帝见张世康一脸的淡定,眉头一皱,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他焦躁的坐回了龙椅上。 片刻后,王承恩亲自提着茶壶过来,先给崇祯皇帝倒了一杯,而后又给张世康也倒了一杯。 王承恩还是头回看到皇爷与侯爷发生争执,也是头回看到皇爷对张世康生气。 他什么都没说,安静的做着自己的分内事,然后在心底里祈祷着。 希望大明能安稳的度过这次危难,希望皇爷和侯爷别因为此事心生芥蒂…… “陛下,江南江北的动乱一直都在臣的预料之中。 而且,可以说,是臣一手促成的。” 张世康端着茶碗闻了闻,确实是去火的菊花茶。 崇祯皇帝没有说话,眉头皱的更紧了。 “为了让他们尽快走到这一步,臣甚至还出了力,我父兄在那边有不少生意的……” 言下之意,此事英国公也在背后推波助澜。 崇祯皇帝的眉头已经成了麻花,双手也紧握成拳,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悔恨,悔恨不该将这么大的权力交给张世康。 但他仍旧没有说出,强忍着没问为什么要如此做。 “唉,可惜啊,那群藩王真是能忍,竟然到了这个份儿上,也没谁加入进去。 不过,不管了,臣现在只想问问陛下,先前臣所言的土地问题时机已到。 陛下可曾考虑好了?” 张世康一如既往的平静,仍旧没有对这次动乱作任何解释,反而还提出了新的问题,说罢,他便看向崇祯皇帝。 在他看来,一个高瞻远瞩的帝王,这种并不过于复杂的局势,应该早就能看不明白的。 即使看不明白,也该保持冷静,而非一着急就疑神疑鬼怀疑人生,对身边的人大发雷霆。 这确实挺特么令人恼火的,也难怪大明最后那几年,想出力的人都不敢再向崇祯皇帝建言。 他这一年比跑外卖的时候都忙都累。 “倘若能平定此事,朕不惜宗室。”崇祯皇帝皱眉道。 他这阵子其实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虽然这么做有些愧对列祖列宗,但如今天下已经再度大乱,他也不顾的太多了。 说罢,崇祯皇帝还是忍不住追问道: “你真的有信心吗?” 他说这话时,身体前倾、脸色焦灼、目光炯炯,看的出来,他确实对局势很焦急。 “臣既然能稳当的坐在这里,信心当然是有的,此前臣说有六七成,可现在不一样了。 九成,臣现在有九成的把握了。” 张世康心中稍定,十分平静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之所以加上宗室,是因为大明的土地兼并,有相当的部分就是来自宗室。 倘若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不论他如何折腾,最终的土地改革都会是畸形的、有缺陷的。 之所以现在问,也是张世康料定,崇祯皇帝只有在这等危急的时候,才能明白宗室在危急的时候什么忙都帮不上。 之所以促成江南江北的大乱,还让尽可能多的人参与,原因就更简单了。 北方四省陕西、山西、河南、山东,不仅连年旱灾、蝗灾、鼠疫连轴转,更是被流寇先后清洗数次,士绅、地主势力薄弱,就连宗室也死了大半,大片土地荒芜。 可江南江北不一样,即使张世康可以通过株连东林党灭掉一部分人,拿回他们侵占的土地。 可是地主、士绅和宗室咋办?尤其是后者。 实际上,张世康起初还担忧那些江南商贾、士绅、宗室真的老实的去交税和稳定物价。 虽然他仍然可以找到其他理由,但总归没有现在这么名正言顺。 现在好了,你们都要造反了是,正好毕其功于一役,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九成!此话当真? 江北四镇,有三镇都反了,连百姓都向着他们,还有江南江北一百多个卫…… 世康,此乃大事,不可胡言!”崇祯皇帝认真的道。 “在军国大事上,臣向来不开玩笑,九成,臣还说少了,至少九成五。”张世康也很认真的加码道。 崇祯皇帝怔了一下,陡然便笑了。 …… 第282章 承认自己的无能和傲慢,是件痛苦的事情 “世康啊,不可大意。 单单是江北三镇,便有兵马八万余,卫所兵虽废弛良久,但江南那么多卫,纠集出十几万兵马还是不成问题的。 江南各省本就富裕,倘若那些士绅、东林果真团结起来,拿出钱粮来,定也可在短时间内拉出许多兵马来。 更别提还有南京那帮该死的勋贵,他们多有家传武学,是懂些兵法的,尤其是那魏国公,一直还担着南京的守备。” 崇祯皇帝心中大定之后,便开始分析目前的局势,生怕张世康小觑了这群人似的。 “陛下您可真是……” 一年多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张世康叹了口气,到底没把话说完。 “兵不在多,而在精。 一群钻在铜臭里、活在大梦中、眼高于顶的家伙,即便能纠集再多的兵马,臣也不惧。” 在这片土地上,迄今为止,数千年的时间里,北伐成功的案例仅有一次,那便是明太祖朱元璋。 除此之外,历朝历代造反的、谋逆的,从南方往北打的,皆以失败告终。 这其中的原因复杂,但大体上跟气候、跟环境脱不了干系。 倒不是张世康瞧不起江南那群人,让他们在朝中内斗,那个顶个都是一把好手,至少在大明目前的局势里,江南造反想北伐成功,赵构见了都得摇头。 “高杰、刘良佐、刘泽清不足为惧,仅黄得功一部,便可阻其去路。” 张世康早在去年年底,便给黄得功写了信,信中主要提了两点。 其一,只管练兵,对于州府内的动荡,只作表面震慑。 其二,一旦其他三镇有谋逆迹象,当以迅雷之势击败之,在保证战斗力的前提下,尽可能的将乱军赶往更南边。 他对黄得功的勇卫营是给予厚望的,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张献忠和李自成被击溃后,张世康并未将这支禁军调回京城。 “黄将军倘若能立功,朕定当不吝赏赐。”崇祯皇帝闻言,终于不再忧虑。 “至于流民,也不必过于担忧,臣早在数日前,便已经开始令京营准备。 那四万新兵也练了有段时间了,正好拉出去见见血。”张世康又道。 江南江北的流民动乱,与山西等地的流寇是截然不同的。 山西的民变,那是老百姓真的快要饿死了,不得不去造反才有机会活命。 而且山西的流寇之所以四处跑,那是因为整个北方都遭灾,哪儿哪儿都没钱没粮。 可江南江北不一样,这些流民之所以敢造反,其中便是有当地的士绅暗中支持。 这么做很危险,极容易失控,东厂的奏报里,宋老三和颍州的流贼就失控了。 但即便如此,流民就是流民,江南江北富庶,只消打开一府粮仓,或者敲打当地的大户,便足够支撑这群流民活很久。 如果说李自成和张献忠是流寇的最终阶段,那江北的流民估计还没出新手村。 “朕有世康,当高枕无忧!”崇祯皇帝闻言终于完全放下了心,说罢,又想起刚才自己的失态,便又道: “朕先前太过着急,说话重了些,世康你莫在意。” 前倨后恭,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呵呵,张世康没吭气儿。 这倒令崇祯皇帝心里忐忑了,他知道刚才自己没忍住又犯了老毛病,更知道张世康非常人,若是真的厌倦朝堂,真有可能撂挑子,见张世康不说话,立马就有点慌。 念及此,他摆摆手屏退了大殿内的太监宫女,就连方正化和王承恩也都一并赶了出去。 片刻之后,大殿内只余下君臣俩,崇祯皇帝从龙椅上站起来,走到张世康边上坐下,小声道: “近来朕思虑良多,将自朕登基后的这十年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世康,朕是个……是个没什么能力的天子。”崇祯皇帝迟疑了一下,面露痛苦,但一字一顿的将话说了出来。 说罢,他仿佛轻松了不少。 “就连你也时常夸朕勤勉,可是,这天下啊……并非勤勉便能治理好的,朕最近才悟到这个道理。” 崇祯皇帝惨然一笑。 能够承认自己的无能和傲慢,是件痛苦的事情,毕竟,认识到,和亲口承认,是两码事。 更别提,他是个帝王。 可他终究还是坦然的说了出来。 “朕缺点有很多,他们从不敢当面讲,唯有你敢。”崇祯皇帝继续道,眼角已经开始湿润。 “陛下说这些做什么?您怎么跟刘备似的,动辄就要抹眼泪,这可真不是个好习惯。” 张世康见崇祯皇帝如此,半是提醒他失态半是调侃道。 “呵,朕乃天子,是不错,可朕也是个人,朕以后想哭便哭,想笑便笑,再不会为一个称谓所累。 这,还是朕向你学的。”崇祯皇帝并未收敛,反而眼角带着泪笑道。 “然后呢?”张世康无奈,心道自己那么多的优点你不学,就脸皮厚这一个缺点,让老哥你给学去了。 您老可真会学。 “你不能离朕而去啊!”崇祯皇帝终于不再装了,当即抓住张世康的手殷切的道。 他知道刚才自己犯了个大错,竟然开始怀疑和指责起张世康来,现在想想,别提多后悔了。 这小子本来就一直想着要离开朝堂,去当什么纨绔公子哥,做些躺平摆烂那一堆他不理解的事儿。 若是张世康因此心生芥蒂,在意识到自己根本没什么治国能力的情况下,崇祯皇帝到那时真是欲哭无泪。 往事不堪回首,他实在不能想象,也不想回到原来那般,跟一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内斗不休的朝堂。 是以,他宁愿以天子之尊,放低姿态,也要尽可能的将刚才的事情消于无形。 张世康双目圆睁虎躯一震,触电似的将手抽了出来。 “不是,陛下你……我……咱…… 唉!臣啥时候也没说要离开呀!” 张世康心中大乱,头一回被这崇祯老哥整不会了。 这搁在后世,妥妥的是基佬行为。 老子可是钢铁直男,你再激动,也不至于老握人家手? 日啊,老子……老子不干净了! …… 第283章 民乱?八个字足以解决 “世康啊,你莫要心生芥蒂就行,大明江山,不能没有你啊!” 崇祯皇帝悻悻的望了一眼自己的手,想不明白张世康为何这么敏感。 “臣哪有那么小气,为今之计,臣比较担忧的是陕西那边。”张世康皱眉道。 “世康说的是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吗?”崇祯皇帝问道。 对于洪承畴,崇祯皇帝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但好像张世康对此人有很大的意见,虽然他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是啊,臣若领京军南下,京城防卫必然空虚,倘若此时那洪承畴搞事情,局势就会变得不可控。” 洪承畴一直与东林党人走的比较近,难说这厮不会与张慎言、钱谦益等人暗中串通。 当然,不信任归不信任,这厮的军事能力,张世康还是比较认可的。 作为螨清贰臣传的榜首,洪承畴在螨清入关之后,多尔衮几乎是全盘听从洪承畴的军事构想,才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征服了大江南北。 可也正是因此,张世康并不敢直接夺其兵权,更别提陕西三边毗邻蒙古。 与关宁锦防线的吴三桂等将领一样,令张世康投鼠忌器。 “世康啊,朕不知你何以对洪卿有如此大的戒备,不过朕倒觉得洪卿忠心可嘉。”崇祯皇帝不紧不慢的道。 “人心难测的呀,陛下。”张世康无语的道。 张世康不知道这崇祯老哥是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可以信任的,他只知道这老哥在三年后亲自为洪承畴举办国葬。 那时,大明刚在关外遭逢大败,崇祯皇帝以为洪承畴作为大明朝的希望之光,定然是战死在那场战役里。 可老哥万万没想到,洪承畴不仅没死,还投降了自己的死敌。 不仅不念崇祯皇帝的器重和大明朝的恩养,调转马头就帮螨清打大明。 并且凭借他对大明军事布局的了解,为新主子立下了汗马功劳,最终凭借实力荣登螨清贰臣传榜首。 当然,三年后的崇祯老哥必然因此气的牙齿咬碎。 看看老哥如今的言辞就知道了,若是没有他夹在中间,卢象升和杨嗣昌死后,想来崇祯老哥必然会重用洪承畴的。 唉,这就是历史啊。 “前两天,洪卿曾给朕上疏请辞,朕没有准允。”崇祯皇帝又道。 说着就叫王承恩进来,将洪承畴的奏疏找出来给张世康看。 张世康略感惊讶,洪承畴的奏疏以其父病重为由,还真的是请辞的。 按正常历史走向,洪承畴的人生轨迹是并没有这一遭的,这让张世康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但仅略做思考,张世康便想明白了。 “这厮倒是个聪明人啊!”张世康慨叹道。 洪承畴虽然是文官,但毕竟不是张慎言、钱谦益那等只会纸上谈兵的家伙。 但凡是能看明白目前局势的,也当知道如今江南的动乱不过是虚张声势,所谓纸糊的老虎。 洪承畴是个聪明人,在看明白目前的局势后,就不得不为自己考虑后路。 他当然明白张世康似乎对他有成见,是以知道再怎么对他解释只会越描越黑,于是便直接跳过了他这个兵马元帅,以辞官为由,间接表示自己的立场。 张世康想来想去,只能大概如此猜测。 “是啊,洪卿是有些能耐的,尤其是在兵事上。”崇祯皇帝再度对洪承畴予以肯定。 “可太聪明不见得是件好事,太过聪明的人,凡事便会权衡利弊,毕竟君子不立危墙。 陛下,臣以为既然洪总督有此孝心,不如便随了他的意。”张世康随口道。 洪承畴确实很聪明很会权衡,当得知败局已定,当即就选择了保全性命,为了保住富贵,当即就选择了卖主求荣。 他向来不喜欢与太过聪明的人打交道,玩试探是,那你洪承畴算是找错人了。 “先前臣推举孙传庭为汉中总督,其实就是不想孙传庭受人掣肘。 毕竟汉中乃出川要地不得不慎重,但任一府之总督,确实有些儿戏,孙总督不知为多少人所嘲讽呢。 不过孙总督的忠心天地可鉴,且能力出众,如此行事,不仅可成全洪承畴的孝心,也可稳住陕西大局。” 张世康见崇祯皇帝似乎有些迟疑,便解释道。 在大明的诸多骄兵悍将里,孙传庭的综合能力可谓是独一档。 属于最传统意义上的能臣,若论战略能力,可能不如洪、孙甚至圆嘟嘟,可孙传庭能力全面,各种环境下即插即用。 最关键的是,孙传庭很忠心,不像圆嘟嘟那样喜欢擅作主张主意大,也不像洪那样喜欢自作聪明。 他万事都谨小慎微,不让领导为难,领导交代的差事就算很离谱,也绝不会因为顾忌自己的安危就不去做,事后领导责怪了,就老实的担下罪责,怎么治罪都认。 哪天从牢里放出来让干活了,仍旧会付出十二分努力的去做,实在是最好用的下属了。 可……面前这老哥,连这么好用的猛人都用不好。 这大明朝啊,亡的不亏。 后来,孙传庭转世到清末,改姓曾,转世到民国,改姓杜。 跑题了。 但即使洪承畴战略能力确实出众,张世康也并不打算去冒险,战略上,有他盯着就可以了。 见张世康如此坚持,崇祯皇帝最终也没反对,毕竟他很早就决定,军事上的事交由张世康定夺。 “不过,回乡之前,让他来京城一趟,以回京述职为由便可。”张世康笑道。 即使知道洪承畴这是在向他服软,想主动请辞以保全性命,顺便划清与东林党人的界限。 但张世康还是不打算轻易饶过这厮,你不是想证明忠诚吗,那有胆子你就来京城。 只要你敢来,放你回老家赋闲,也不是不可以。 大明不缺一个聪明人,但却缺足够忠诚,在大是大非面前不皱眉的猛人。 眼睛里有沙子,总是不舒服的。 “臣会给孙传庭和卢象升下令,让其密切关注陕西局势,若洪承畴离开驻地,便由孙传庭全权接管秦兵兵权。 但南边局势不能再拖了,臣计划将在后天领京军前去平叛。”张世康郑重的道。 既然洪承畴有意撇清与东林党人的关系,那他也再无后顾之忧。 即便这厮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南边有孙传庭,东边有卢象升,他也断然不可能越过山西近逼京城,总之,乱不了大局。 “唉,江南江北流民遍地沸反盈天,即便真是乌合之众,也是辛苦你了。”崇祯皇帝叹了口气道。 也就是知道张世康生性惫懒,他才如此安慰,换作他人,早便感激涕零了。 张世康却只是嘿嘿一笑。 “这些流民确实不足为惧,臣只需一招,便可使江南士绅、东林党人彻底失去民意基础,使天下万民伏首、使流寇在四川之外再无可用兵源。” 崇祯皇帝闻言大惊。 “世康此话当真?” “臣怎敢欺瞒陛下,八个字,足矣。”张世康捋了捋莫须有的胡须,故作孔明状,一脸的臭屁。 “哪八个字?你这竖子,莫要给朕卖关子!”崇祯皇帝有些生气了。 “摊丁入亩,永不加赋。” …… 第283章 民乱?八个字足以解决 “世康啊,你莫要心生芥蒂就行,大明江山,不能没有你啊!” 崇祯皇帝悻悻的望了一眼自己的手,想不明白张世康为何这么敏感。 “臣哪有那么小气,为今之计,臣比较担忧的是陕西那边。”张世康皱眉道。 “世康说的是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吗?”崇祯皇帝问道。 对于洪承畴,崇祯皇帝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但好像张世康对此人有很大的意见,虽然他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是啊,臣若领京军南下,京城防卫必然空虚,倘若此时那洪承畴搞事情,局势就会变得不可控。” 洪承畴一直与东林党人走的比较近,难说这厮不会与张慎言、钱谦益等人暗中串通。 当然,不信任归不信任,这厮的军事能力,张世康还是比较认可的。 作为螨清贰臣传的榜首,洪承畴在螨清入关之后,多尔衮几乎是全盘听从洪承畴的军事构想,才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征服了大江南北。 可也正是因此,张世康并不敢直接夺其兵权,更别提陕西三边毗邻蒙古。 与关宁锦防线的吴三桂等将领一样,令张世康投鼠忌器。 “世康啊,朕不知你何以对洪卿有如此大的戒备,不过朕倒觉得洪卿忠心可嘉。”崇祯皇帝不紧不慢的道。 “人心难测的呀,陛下。”张世康无语的道。 张世康不知道这崇祯老哥是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可以信任的,他只知道这老哥在三年后亲自为洪承畴举办国葬。 那时,大明刚在关外遭逢大败,崇祯皇帝以为洪承畴作为大明朝的希望之光,定然是战死在那场战役里。 可老哥万万没想到,洪承畴不仅没死,还投降了自己的死敌。 不仅不念崇祯皇帝的器重和大明朝的恩养,调转马头就帮螨清打大明。 并且凭借他对大明军事布局的了解,为新主子立下了汗马功劳,最终凭借实力荣登螨清贰臣传榜首。 当然,三年后的崇祯老哥必然因此气的牙齿咬碎。 看看老哥如今的言辞就知道了,若是没有他夹在中间,卢象升和杨嗣昌死后,想来崇祯老哥必然会重用洪承畴的。 唉,这就是历史啊。 “前两天,洪卿曾给朕上疏请辞,朕没有准允。”崇祯皇帝又道。 说着就叫王承恩进来,将洪承畴的奏疏找出来给张世康看。 张世康略感惊讶,洪承畴的奏疏以其父病重为由,还真的是请辞的。 按正常历史走向,洪承畴的人生轨迹是并没有这一遭的,这让张世康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但仅略做思考,张世康便想明白了。 “这厮倒是个聪明人啊!”张世康慨叹道。 洪承畴虽然是文官,但毕竟不是张慎言、钱谦益那等只会纸上谈兵的家伙。 但凡是能看明白目前局势的,也当知道如今江南的动乱不过是虚张声势,所谓纸糊的老虎。 洪承畴是个聪明人,在看明白目前的局势后,就不得不为自己考虑后路。 他当然明白张世康似乎对他有成见,是以知道再怎么对他解释只会越描越黑,于是便直接跳过了他这个兵马元帅,以辞官为由,间接表示自己的立场。 张世康想来想去,只能大概如此猜测。 “是啊,洪卿是有些能耐的,尤其是在兵事上。”崇祯皇帝再度对洪承畴予以肯定。 “可太聪明不见得是件好事,太过聪明的人,凡事便会权衡利弊,毕竟君子不立危墙。 陛下,臣以为既然洪总督有此孝心,不如便随了他的意。”张世康随口道。 洪承畴确实很聪明很会权衡,当得知败局已定,当即就选择了保全性命,为了保住富贵,当即就选择了卖主求荣。 他向来不喜欢与太过聪明的人打交道,玩试探是,那你洪承畴算是找错人了。 “先前臣推举孙传庭为汉中总督,其实就是不想孙传庭受人掣肘。 毕竟汉中乃出川要地不得不慎重,但任一府之总督,确实有些儿戏,孙总督不知为多少人所嘲讽呢。 不过孙总督的忠心天地可鉴,且能力出众,如此行事,不仅可成全洪承畴的孝心,也可稳住陕西大局。” 张世康见崇祯皇帝似乎有些迟疑,便解释道。 在大明的诸多骄兵悍将里,孙传庭的综合能力可谓是独一档。 属于最传统意义上的能臣,若论战略能力,可能不如洪、孙甚至圆嘟嘟,可孙传庭能力全面,各种环境下即插即用。 最关键的是,孙传庭很忠心,不像圆嘟嘟那样喜欢擅作主张主意大,也不像洪那样喜欢自作聪明。 他万事都谨小慎微,不让领导为难,领导交代的差事就算很离谱,也绝不会因为顾忌自己的安危就不去做,事后领导责怪了,就老实的担下罪责,怎么治罪都认。 哪天从牢里放出来让干活了,仍旧会付出十二分努力的去做,实在是最好用的下属了。 可……面前这老哥,连这么好用的猛人都用不好。 这大明朝啊,亡的不亏。 后来,孙传庭转世到清末,改姓曾,转世到民国,改姓杜。 跑题了。 但即使洪承畴战略能力确实出众,张世康也并不打算去冒险,战略上,有他盯着就可以了。 见张世康如此坚持,崇祯皇帝最终也没反对,毕竟他很早就决定,军事上的事交由张世康定夺。 “不过,回乡之前,让他来京城一趟,以回京述职为由便可。”张世康笑道。 即使知道洪承畴这是在向他服软,想主动请辞以保全性命,顺便划清与东林党人的界限。 但张世康还是不打算轻易饶过这厮,你不是想证明忠诚吗,那有胆子你就来京城。 只要你敢来,放你回老家赋闲,也不是不可以。 大明不缺一个聪明人,但却缺足够忠诚,在大是大非面前不皱眉的猛人。 眼睛里有沙子,总是不舒服的。 “臣会给孙传庭和卢象升下令,让其密切关注陕西局势,若洪承畴离开驻地,便由孙传庭全权接管秦兵兵权。 但南边局势不能再拖了,臣计划将在后天领京军前去平叛。”张世康郑重的道。 既然洪承畴有意撇清与东林党人的关系,那他也再无后顾之忧。 即便这厮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南边有孙传庭,东边有卢象升,他也断然不可能越过山西近逼京城,总之,乱不了大局。 “唉,江南江北流民遍地沸反盈天,即便真是乌合之众,也是辛苦你了。”崇祯皇帝叹了口气道。 也就是知道张世康生性惫懒,他才如此安慰,换作他人,早便感激涕零了。 张世康却只是嘿嘿一笑。 “这些流民确实不足为惧,臣只需一招,便可使江南士绅、东林党人彻底失去民意基础,使天下万民伏首、使流寇在四川之外再无可用兵源。” 崇祯皇帝闻言大惊。 “世康此话当真?” “臣怎敢欺瞒陛下,八个字,足矣。”张世康捋了捋莫须有的胡须,故作孔明状,一脸的臭屁。 “哪八个字?你这竖子,莫要给朕卖关子!”崇祯皇帝有些生气了。 “摊丁入亩,永不加赋。” …… 第284章 倒反天罡 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原本是螨清入关后,康麻子为了稳定民心放出来的大招。 意思是,以一个固定的人口数额,将赋役也固定在一个数字,自此之后,老百姓家里再添新丁,不用再承担额外的赋役。 属于是历史上对赋役制度的重大改革,也是中国封建社会徭役向赋税转化的重要标志。 而摊丁入亩,则是在这一改革基础上进一步深化和发展。 在大明,丁银是地方政府的重要收入来源,与里甲、均徭等四差银一起,都由地方官府征用,并不上缴给朝廷。 但实际上这部分收入,大多都落入了地方官员个人的口袋,大明虽有户部,但却没有全国丁银的统计数字,只有户丁的总数,这实际上是一笔糊涂账。 而且这一制度有个极大的弊端,那就是大户田连阡陌坐拥大片良田,却不用承担徭役丁银,普通老百姓没有立锥之地,却丁银徭役一个都少不了。 说白了大户不交税、可以合理避税,没地的老百姓却还要交税、交更多的税,除此之外还要替大户去承担徭役。 这也是大明诸多弊政里最严重的一项,流寇之所以那么多,跟这个弊端有直接关系。 地都没了,还特么让老子承担徭役、交丁银,交你妈呀,老子去也,于是当场提桶跑路。 所谓摊丁入亩,简而言之,便是把丁银平均摊到田赋之中,以固定的数额为准,以实际的田亩为标的,征收统一的地丁银,不再以人头为对象征收丁税。 大白话就是,将丁银跟土地绑定,而不是跟人头绑定,废除一千多年的人头税。 这一改革,在老百姓身上,将极大减轻无地、少地百姓的经济负担。 老百姓能喘口气儿,谁特么还去造反呀? 崇祯皇帝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在张世康的解释之下,明白了这八个字的真正意义。 他以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盯着张世康道: “世康啊,朕有时候真想扒开你的脑袋来,看看你的脑子究竟跟常人有何不同,为何总能有这等奇思妙想。” “嘿嘿,陛下若是扒开臣的脑袋,那可就没人帮陛下干苦差事了。”张世康开玩笑道。 “虽然如此做会影响朝廷岁入,但这两项改革倘若真的可以落实,确实可以极大缓解天下百姓的负担。 只是,为何以前不听你说?”崇祯皇帝纳闷道。 “拜托!以前咱朝廷穷的叮当响,咱哪有资格在百姓面前充胖子呀! 再说,江南的士绅、地主哪个好惹?一个税制改革便让他们集体造反,更别提要动他们的土地根本了。”张世康无奈的解释道。 “所以,你便趁着这次他们搞事情,干脆直接把他们全都收拾了,虽然风险大点、麻烦点,但若成了,便可一次荡平大部分阻碍?” 崇祯皇帝顺着张世康的意思推测道。 “嗯呢呗!陛下圣明。”张世康随口道,但这夸赞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哼,没有你这么恭维人的。”崇祯皇帝十分不爽,但此时他的心里全是改革,便又道: “那你这次出征,要做的事儿可就多了,不仅要平叛,还要抚民,又要……抄家、施行新政。” “谁说不是呢?此次出征,定然是又苦又累的,陛下也不说加点工资。”张世康抱怨道。 “俸禄吗?这好说,你想加多少,自己加便是,朕又没有意见。”崇祯皇帝认真道。 这段时间在京城抄家,每天都有数十万、上百万两银子过张世康的手,各种珠宝字画、古董玉器,一车车的往国库里运,太仓都快塞满了。 崇祯皇帝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有钱过,他说这话时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陛下真没劲,岂不闻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您这直接让臣自个加,属实没意思。”张世康白了崇祯皇帝一眼道。 银子这个东西,没钱的人甘之如饴,但在本就不缺钱还权势滔天的张世康眼里,无非就是个数字。 他本就背靠英国公府,吃喝不愁,想干嘛就能干嘛,想买什么也都买得起,甚至都不用买。 搞那么多银子,除了扔地窖里发霉外,别无用处。 张世康抱怨也仅仅是抱怨,无非是想让崇祯老哥知道自己多累、多辛苦,可这崇祯老哥,压根就不懂。 真是幽默未遂。 “那……要不世康,你自己贪?背着朕贪,这样会不会好点?”崇祯皇帝挠了挠头,认为自己发现了盲点。 张世康闻言眼前一亮。 “有道理,不对,陛下您竟然给臣下套儿?” 张世康倒吸一口凉皮,自己若贪了,哪天这老哥不高兴,岂不是说砍人就砍人,这可太可怕了。 “世康说笑了,哪有套的事儿? 朕准你贪,只要不太过分就成。”崇祯皇帝反而一脸认真的道。 两人的对话若是让外人听了,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 可崇祯皇帝确实很认真,实际上,崇祯皇帝一直为此事发愁。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他都有办法使其保持忠心,无非就是加官进爵、赏赐财物等等。 这是历朝历代天子屡试不爽的法子。 可这法子在张世康这儿仿佛全都不起效果,甚至还起反效果。 张世康十分排斥他给他加封官职,而且也不是装的,后来崇祯皇帝知道了,这小子就是懒。 加的官多了,权力也就大了,但相应的,做的事儿,承担的责任也就多了。 普通人为了权力可以不顾一切,可这小子为了偷懒,似乎也可以不顾一切。 若不是现在大明江山四处飘摇,崇祯皇帝真担心这小子直接撂挑子。 自古以来,笼络人无外乎投其所好,可张世康这小子除了爱偷懒,仿佛别无所好。 总不能真让他去偷懒?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崇祯皇帝在心里大声呐喊。 “京城的府宅空出去大半,你若相中哪个,不必跟朕说,便由户部过继给你名下。 那些东林党人家里搜出来的珠宝古董,你若喜欢,尽可中饱私囊,朕权当没看到。 那些官员家里的婢女、侍妾……” “打住打住!臣不抱怨了还不成吗?” 听着崇祯皇帝越说越离谱,张世康人都麻了。 心道哪有你这样当天子的,主动让臣子中饱私囊,倒反天罡了属于是。 “臣这次下江南,除了要将户部清吏司等一众官员带上,也要处置宗室手里掌握的土地。 陛下可是答应了臣的,不能反悔。”张世康认真的道。 既然改革,自然不能有特权,丈量土地、重新分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闹一次是闹,闹两次也是闹,不如趁着乱局,一次搞定,省的以后更麻烦。 崇祯皇帝迟疑了一下,但为了江山社稷,终究还是同意了。 “全由你定,不过……他们毕竟是朕亲族,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杀伐过甚才是。” …… 第284章 倒反天罡 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原本是螨清入关后,康麻子为了稳定民心放出来的大招。 意思是,以一个固定的人口数额,将赋役也固定在一个数字,自此之后,老百姓家里再添新丁,不用再承担额外的赋役。 属于是历史上对赋役制度的重大改革,也是中国封建社会徭役向赋税转化的重要标志。 而摊丁入亩,则是在这一改革基础上进一步深化和发展。 在大明,丁银是地方政府的重要收入来源,与里甲、均徭等四差银一起,都由地方官府征用,并不上缴给朝廷。 但实际上这部分收入,大多都落入了地方官员个人的口袋,大明虽有户部,但却没有全国丁银的统计数字,只有户丁的总数,这实际上是一笔糊涂账。 而且这一制度有个极大的弊端,那就是大户田连阡陌坐拥大片良田,却不用承担徭役丁银,普通老百姓没有立锥之地,却丁银徭役一个都少不了。 说白了大户不交税、可以合理避税,没地的老百姓却还要交税、交更多的税,除此之外还要替大户去承担徭役。 这也是大明诸多弊政里最严重的一项,流寇之所以那么多,跟这个弊端有直接关系。 地都没了,还特么让老子承担徭役、交丁银,交你妈呀,老子去也,于是当场提桶跑路。 所谓摊丁入亩,简而言之,便是把丁银平均摊到田赋之中,以固定的数额为准,以实际的田亩为标的,征收统一的地丁银,不再以人头为对象征收丁税。 大白话就是,将丁银跟土地绑定,而不是跟人头绑定,废除一千多年的人头税。 这一改革,在老百姓身上,将极大减轻无地、少地百姓的经济负担。 老百姓能喘口气儿,谁特么还去造反呀? 崇祯皇帝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在张世康的解释之下,明白了这八个字的真正意义。 他以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盯着张世康道: “世康啊,朕有时候真想扒开你的脑袋来,看看你的脑子究竟跟常人有何不同,为何总能有这等奇思妙想。” “嘿嘿,陛下若是扒开臣的脑袋,那可就没人帮陛下干苦差事了。”张世康开玩笑道。 “虽然如此做会影响朝廷岁入,但这两项改革倘若真的可以落实,确实可以极大缓解天下百姓的负担。 只是,为何以前不听你说?”崇祯皇帝纳闷道。 “拜托!以前咱朝廷穷的叮当响,咱哪有资格在百姓面前充胖子呀! 再说,江南的士绅、地主哪个好惹?一个税制改革便让他们集体造反,更别提要动他们的土地根本了。”张世康无奈的解释道。 “所以,你便趁着这次他们搞事情,干脆直接把他们全都收拾了,虽然风险大点、麻烦点,但若成了,便可一次荡平大部分阻碍?” 崇祯皇帝顺着张世康的意思推测道。 “嗯呢呗!陛下圣明。”张世康随口道,但这夸赞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哼,没有你这么恭维人的。”崇祯皇帝十分不爽,但此时他的心里全是改革,便又道: “那你这次出征,要做的事儿可就多了,不仅要平叛,还要抚民,又要……抄家、施行新政。” “谁说不是呢?此次出征,定然是又苦又累的,陛下也不说加点工资。”张世康抱怨道。 “俸禄吗?这好说,你想加多少,自己加便是,朕又没有意见。”崇祯皇帝认真道。 这段时间在京城抄家,每天都有数十万、上百万两银子过张世康的手,各种珠宝字画、古董玉器,一车车的往国库里运,太仓都快塞满了。 崇祯皇帝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有钱过,他说这话时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陛下真没劲,岂不闻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您这直接让臣自个加,属实没意思。”张世康白了崇祯皇帝一眼道。 银子这个东西,没钱的人甘之如饴,但在本就不缺钱还权势滔天的张世康眼里,无非就是个数字。 他本就背靠英国公府,吃喝不愁,想干嘛就能干嘛,想买什么也都买得起,甚至都不用买。 搞那么多银子,除了扔地窖里发霉外,别无用处。 张世康抱怨也仅仅是抱怨,无非是想让崇祯老哥知道自己多累、多辛苦,可这崇祯老哥,压根就不懂。 真是幽默未遂。 “那……要不世康,你自己贪?背着朕贪,这样会不会好点?”崇祯皇帝挠了挠头,认为自己发现了盲点。 张世康闻言眼前一亮。 “有道理,不对,陛下您竟然给臣下套儿?” 张世康倒吸一口凉皮,自己若贪了,哪天这老哥不高兴,岂不是说砍人就砍人,这可太可怕了。 “世康说笑了,哪有套的事儿? 朕准你贪,只要不太过分就成。”崇祯皇帝反而一脸认真的道。 两人的对话若是让外人听了,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 可崇祯皇帝确实很认真,实际上,崇祯皇帝一直为此事发愁。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他都有办法使其保持忠心,无非就是加官进爵、赏赐财物等等。 这是历朝历代天子屡试不爽的法子。 可这法子在张世康这儿仿佛全都不起效果,甚至还起反效果。 张世康十分排斥他给他加封官职,而且也不是装的,后来崇祯皇帝知道了,这小子就是懒。 加的官多了,权力也就大了,但相应的,做的事儿,承担的责任也就多了。 普通人为了权力可以不顾一切,可这小子为了偷懒,似乎也可以不顾一切。 若不是现在大明江山四处飘摇,崇祯皇帝真担心这小子直接撂挑子。 自古以来,笼络人无外乎投其所好,可张世康这小子除了爱偷懒,仿佛别无所好。 总不能真让他去偷懒?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崇祯皇帝在心里大声呐喊。 “京城的府宅空出去大半,你若相中哪个,不必跟朕说,便由户部过继给你名下。 那些东林党人家里搜出来的珠宝古董,你若喜欢,尽可中饱私囊,朕权当没看到。 那些官员家里的婢女、侍妾……” “打住打住!臣不抱怨了还不成吗?” 听着崇祯皇帝越说越离谱,张世康人都麻了。 心道哪有你这样当天子的,主动让臣子中饱私囊,倒反天罡了属于是。 “臣这次下江南,除了要将户部清吏司等一众官员带上,也要处置宗室手里掌握的土地。 陛下可是答应了臣的,不能反悔。”张世康认真的道。 既然改革,自然不能有特权,丈量土地、重新分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闹一次是闹,闹两次也是闹,不如趁着乱局,一次搞定,省的以后更麻烦。 崇祯皇帝迟疑了一下,但为了江山社稷,终究还是同意了。 “全由你定,不过……他们毕竟是朕亲族,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杀伐过甚才是。” …… 第285章 跟随本帅,荡平不臣 “放心陛下,臣心里有数。”张世康道。 他是要收回宗室控制的土地,又不是要收回宗室们的狗头,崇祯老哥什么意思,真把自己当成杀人魔了。 “朕已经严厉训斥了鲁王,罚俸两年并让他回去反省,此番你大军出征定然会路过山东,不若便让鲁王与你一同出发。” 考虑到一路上的安全问题,崇祯皇帝建议道。 鲁王是坐着囚车,一路跟随运送孔家家产的车队来京城的,比张世康抵达京城要慢了十天。 来到京城后,他也没有得到崇祯皇帝的好脸色,即使他一见到崇祯皇帝就哭诉张世康的野蛮和可耻,但得到的仍旧是劈头盖脸的痛骂。 但骂归骂,惩罚归惩罚,鲁王一脉毕竟是太祖皇帝亲封,除非是谋逆大罪,否则都罪不至死。 “那敢情好,臣觉得这次下江南,反正还得杀鸡儆猴,不如陛下让鲁王殿下配合点,省得一路上再找鸡杀了。”张世康想了想道。 崇祯皇帝的表情有些古怪。 “你怎么能说鲁王是鸡,罢了罢了,朕容后便会跟鲁王说。 后天就出征,一应粮草辎重可都准备好了?” “几天前就准备好了,不过粮草不多,仅能维持一个月。 臣想了想,京营军还是留下两万驻防京城,这样不仅京城更多一层保障,粮草也能多支撑一阵儿。 只希望郑芝龙这厮能如约将粮草送上,否则这次臣非得跑一趟泉州,把他新盖的豪宅给拆了。”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本来张世康还在为粮草发愁,数日前,他终于得到了郑芝龙的回信。 回信里,郑芝龙对张世康这个朝廷新贵极尽奉承,对于张世康希望通过他购置粮食的事一口答应。 为了表示自己的友善,郑芝龙还专门从自己的军粮中拨出了足足二十万石,以募捐的名义捐赠给朝廷,当然,被募捐对象只能是京营。 除此之外,他还答应通过海贸,十个月时间内,陆续为朝廷购置一百三十万石大米,购置价格只收成本价,一石约莫二两八钱五分。 这绝对算是大手笔了。 二十万石大米,按物价没有大幅上涨之前算,即使在江南一石也得三两多银子,这一下就是六七十万两白银,还是白送。 十个月,一百三十万石,更是只有财大气粗、并且控制三条航线的郑家有能力做到。 最关键的是,人郑芝龙只收成本价。 这在郑芝龙看来,或许是对朝廷的示好、对张世康的政治投资,但不论如何,对朝廷的帮助,那都是实打实的。 朝廷现在不缺银子,光是目前国库存银,都已经超过了三千万两。 可即便如此,张世康也不敢大肆在大明各地收购粮食,以至于如今大明各地驻军的粮草都非常吃紧。 张世康大概知道郑芝龙为何这么大方,但他不在乎,不论是黑猫还是白猫,能解决问题,就是好猫。 那二十万石白送的现粮,郑芝龙本打算着人派船直接送到天津卫。 但大军即将出征,张世康便回信让他将粮食运送到南直隶,如此不仅能减少损耗,也正好能续上京营兵目前的存粮。 但是这么做也有个小风险,就是万一郑芝龙这厮不守信用,他所在的泉州老家,距离东林党老巢可并不远。 用前列腺想,东林党人也必然会派人去笼络郑芝龙。 张世康倒是不太在意,真到了那时候就地征粮便是了。 不过他绝不会步杨嗣昌的后尘,狗大户遍地都是,还去欺负普通百姓实在是愚蠢。 “倘若那郑芝龙肯帮朝廷,朕便是允他个爵位,也并无不可。”崇祯皇帝当即表态。 “陛下可千万别,嘿嘿,有时候不给,比给了更好使,倒不如交给臣来。”张世康坏笑道。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崇祯皇帝揶揄道。 “陛下都会抢答了。” “都是跟你学的。” “臣那么多优点您不学。” “除了懒,你还有何优点?” …… 自皇宫出去后,张世康回了一趟家。 这次下江南少则数月,多则半年以上,前途未卜。 张世康知道老爹老娘肯定会担心,是以他少有的老实,老实的接受老爹的教诲,老实的听老娘的唠叨。 这种老实一直持续到很晚,当他回到自己温暖的床榻,才将老实状态切换回不老实。 在陈珠儿身上,张世康似乎打开了某种开关。 到了第二天,张世康便离开了家,骑上二狗直奔西山大营。 接下来的一整天,张世康都与孙维藩等京营高级将领,就此番出征作最后的安排。 京营副将、武强伯被安排留守京城,以京营五千老兵与一万五新军为京城防卫力量,张世康则率剩余的三万大军出征。 同时命令驻防河南、山东各地次子团的兄弟于兖州府集结,群贤归位。 二月初七,京营三万大军于校场集结,张世康作最后的动员。 他身披金甲,腰佩尚方剑,左手托着圣旨,右手叉腰,看起来十分鸡毛。 “京营第一次出征建虏,三人封伯,数十人因功得到晋升。 京营第二次击溃建虏,十三人得爵,上百人得到晋升。 这都是京营老兵用自己的鲜血换来的荣耀。 我大明陛下意与天下更新,绝不教有功之人埋没,更不会吝惜赏赐。 尔等操练数月,也到了亲临战场的时候了。 常言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你们运气不错,作为军人,生在这乱世,多的是立功的机会。 如今江南动乱不休,正是尔等用武之地,能否加官进爵,全看尔等本事。 但天下的百姓却很倒霉,生在这乱世,多的是掉脑袋的机会。 尔等多出于平民,甚至不少人先前本就是吃不饱饭的流民,当知道底层百姓之居不易。 本帅只言四字,令行禁止。 军律七斩十三杀自不必说,此行但有欺辱百姓者,重责,胆敢杀良冒功者,定斩不饶! 我京营身为禁军,当为大明万军之表率。 本帅欲夺天下之土地,还于万民。 尔等需知,此番出征,尔等非为我而战,亦非为当朝权贵而战。 而是为自己而战,为天下百姓而战,为道义而战! 此乃我大明两百七十一年未有之壮举,即使上溯到开天辟地之时,也从未有之。 尔等,将创造历史! 跟随本帅,荡平不臣! 为生民立命,仁者必胜!” …… ps:今天我已做好从中午十二点码字到晚上十二点的准备,五更起步,不求打赏,只求打个书评,寒寒拜谢。 第285章 跟随本帅,荡平不臣 “放心陛下,臣心里有数。”张世康道。 他是要收回宗室控制的土地,又不是要收回宗室们的狗头,崇祯老哥什么意思,真把自己当成杀人魔了。 “朕已经严厉训斥了鲁王,罚俸两年并让他回去反省,此番你大军出征定然会路过山东,不若便让鲁王与你一同出发。” 考虑到一路上的安全问题,崇祯皇帝建议道。 鲁王是坐着囚车,一路跟随运送孔家家产的车队来京城的,比张世康抵达京城要慢了十天。 来到京城后,他也没有得到崇祯皇帝的好脸色,即使他一见到崇祯皇帝就哭诉张世康的野蛮和可耻,但得到的仍旧是劈头盖脸的痛骂。 但骂归骂,惩罚归惩罚,鲁王一脉毕竟是太祖皇帝亲封,除非是谋逆大罪,否则都罪不至死。 “那敢情好,臣觉得这次下江南,反正还得杀鸡儆猴,不如陛下让鲁王殿下配合点,省得一路上再找鸡杀了。”张世康想了想道。 崇祯皇帝的表情有些古怪。 “你怎么能说鲁王是鸡,罢了罢了,朕容后便会跟鲁王说。 后天就出征,一应粮草辎重可都准备好了?” “几天前就准备好了,不过粮草不多,仅能维持一个月。 臣想了想,京营军还是留下两万驻防京城,这样不仅京城更多一层保障,粮草也能多支撑一阵儿。 只希望郑芝龙这厮能如约将粮草送上,否则这次臣非得跑一趟泉州,把他新盖的豪宅给拆了。”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本来张世康还在为粮草发愁,数日前,他终于得到了郑芝龙的回信。 回信里,郑芝龙对张世康这个朝廷新贵极尽奉承,对于张世康希望通过他购置粮食的事一口答应。 为了表示自己的友善,郑芝龙还专门从自己的军粮中拨出了足足二十万石,以募捐的名义捐赠给朝廷,当然,被募捐对象只能是京营。 除此之外,他还答应通过海贸,十个月时间内,陆续为朝廷购置一百三十万石大米,购置价格只收成本价,一石约莫二两八钱五分。 这绝对算是大手笔了。 二十万石大米,按物价没有大幅上涨之前算,即使在江南一石也得三两多银子,这一下就是六七十万两白银,还是白送。 十个月,一百三十万石,更是只有财大气粗、并且控制三条航线的郑家有能力做到。 最关键的是,人郑芝龙只收成本价。 这在郑芝龙看来,或许是对朝廷的示好、对张世康的政治投资,但不论如何,对朝廷的帮助,那都是实打实的。 朝廷现在不缺银子,光是目前国库存银,都已经超过了三千万两。 可即便如此,张世康也不敢大肆在大明各地收购粮食,以至于如今大明各地驻军的粮草都非常吃紧。 张世康大概知道郑芝龙为何这么大方,但他不在乎,不论是黑猫还是白猫,能解决问题,就是好猫。 那二十万石白送的现粮,郑芝龙本打算着人派船直接送到天津卫。 但大军即将出征,张世康便回信让他将粮食运送到南直隶,如此不仅能减少损耗,也正好能续上京营兵目前的存粮。 但是这么做也有个小风险,就是万一郑芝龙这厮不守信用,他所在的泉州老家,距离东林党老巢可并不远。 用前列腺想,东林党人也必然会派人去笼络郑芝龙。 张世康倒是不太在意,真到了那时候就地征粮便是了。 不过他绝不会步杨嗣昌的后尘,狗大户遍地都是,还去欺负普通百姓实在是愚蠢。 “倘若那郑芝龙肯帮朝廷,朕便是允他个爵位,也并无不可。”崇祯皇帝当即表态。 “陛下可千万别,嘿嘿,有时候不给,比给了更好使,倒不如交给臣来。”张世康坏笑道。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崇祯皇帝揶揄道。 “陛下都会抢答了。” “都是跟你学的。” “臣那么多优点您不学。” “除了懒,你还有何优点?” …… 自皇宫出去后,张世康回了一趟家。 这次下江南少则数月,多则半年以上,前途未卜。 张世康知道老爹老娘肯定会担心,是以他少有的老实,老实的接受老爹的教诲,老实的听老娘的唠叨。 这种老实一直持续到很晚,当他回到自己温暖的床榻,才将老实状态切换回不老实。 在陈珠儿身上,张世康似乎打开了某种开关。 到了第二天,张世康便离开了家,骑上二狗直奔西山大营。 接下来的一整天,张世康都与孙维藩等京营高级将领,就此番出征作最后的安排。 京营副将、武强伯被安排留守京城,以京营五千老兵与一万五新军为京城防卫力量,张世康则率剩余的三万大军出征。 同时命令驻防河南、山东各地次子团的兄弟于兖州府集结,群贤归位。 二月初七,京营三万大军于校场集结,张世康作最后的动员。 他身披金甲,腰佩尚方剑,左手托着圣旨,右手叉腰,看起来十分鸡毛。 “京营第一次出征建虏,三人封伯,数十人因功得到晋升。 京营第二次击溃建虏,十三人得爵,上百人得到晋升。 这都是京营老兵用自己的鲜血换来的荣耀。 我大明陛下意与天下更新,绝不教有功之人埋没,更不会吝惜赏赐。 尔等操练数月,也到了亲临战场的时候了。 常言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你们运气不错,作为军人,生在这乱世,多的是立功的机会。 如今江南动乱不休,正是尔等用武之地,能否加官进爵,全看尔等本事。 但天下的百姓却很倒霉,生在这乱世,多的是掉脑袋的机会。 尔等多出于平民,甚至不少人先前本就是吃不饱饭的流民,当知道底层百姓之居不易。 本帅只言四字,令行禁止。 军律七斩十三杀自不必说,此行但有欺辱百姓者,重责,胆敢杀良冒功者,定斩不饶! 我京营身为禁军,当为大明万军之表率。 本帅欲夺天下之土地,还于万民。 尔等需知,此番出征,尔等非为我而战,亦非为当朝权贵而战。 而是为自己而战,为天下百姓而战,为道义而战! 此乃我大明两百七十一年未有之壮举,即使上溯到开天辟地之时,也从未有之。 尔等,将创造历史! 跟随本帅,荡平不臣! 为生民立命,仁者必胜!” …… ps:今天我已做好从中午十二点码字到晚上十二点的准备,五更起步,不求打赏,只求打个书评,寒寒拜谢。 第286章 福王朱常洵 自打京营与建虏作战并连战连捷之后,京营兵上下士气如虹,即使新兵也充斥着一种桀骜。 这桀骜并非骄纵,而是京营老兵自张世康和次子团等将领身上沾染的不良习气,横眉冷对、千夫所指。 京营新兵也深受这种习气的影响,张世康很喜欢京营军目前的气质,他认为真正的强军本就该桀骜、不屈,有自己的特点。 张世康在京营军中有着超然的地位,京营将士交相传颂之下,包括新兵们都知道,是张世康赋予了京营新生,让他们有饭吃,有尊严。 张世康的慷慨陈词,将三万京营军的士气拔到了最高点。 他们有了更伟大的目标,与他们的大帅一起,夺天下之土地,还于百姓,为陛下而战,也为自己而战。 “必胜!” “必胜!” 一浪接过一浪的呐喊声此起彼伏,孙维藩看着自己好几个月的努力成果,欣慰的笑了。 “开拔!”张世康跨上战马一挥手,当即奔着营门而去。 另一方面,早朝刚结束,礼部负责传递诏书的官吏齐出。 崇祯皇帝连发三道诏书,昭告天下万民。 其一,参与动乱的流民,归降者,不罪。 其二,参与动乱的士绅、地主、勋贵犯叛国之罪,以京营六万大军,称二十万,出征讨逆。 其三,收回包括皇庄、宗室在内占用的土地,重新丈量,收归户部所有。 废除人头税,摊丁入亩,永不加赋。 三道诏令一道比一道犀利,一道比一道事儿大。 尤其是最后一道诏令,若是往常,必然在大明掀起轩然大波。 大明历代皇帝对宗室都多加优待,尤其是各地的藩王,而这次的改革,竟将宗室也列在其中。 上千年来,改革往自己身上动刀子的本就凤毛麟角,而这一刀,还砍在了皇族的大动脉上。 敢在宗室头上动刀,诸如普通的官僚、地主,自然更加不在话下了。 这道诏令,不仅显示出崇祯皇帝改革的决心,也是向天下所有人发出最后通牒: 朕连皇庄都不要了,连宗室的土地都要收回,你们官僚也好,士绅也罢,最好识相点,朕现在派大军征讨,所过之处但有不臣,荡平之。 总之,三道诏令基本按照与张世康所商议的方法草拟,最大限度的表达对底层百姓的善意,安抚底层百姓的情绪。 当然,张世康明白,那些作乱的流民,大部分其实压根就是被有心人给带跑偏了。 他们甚至不明白税制改制并非是在他们头上动刀子,朝廷收到的这部分税,将来更是会反哺到他们身上。 这便是愚民的坏处,很多时候他们难辨是非,极容易受裹挟和从众。 但对此,张世康也早有堤防,先前不管不顾,完全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使江南官僚集团尽快行事。 而如今既然已经摊牌,那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搞舆论战是?本帅教教你们怎么玩。 东厂锦衣卫经过半个多月的加班加点,终于在前天完成了对在京官员的查抄和统计工作。 张世康仅仅给厂卫放了一天假,厂、卫于今日大军出征之前,已经奔赴各自划定的州府。 锦衣卫仍旧负责查抄各地贪腐官员,而东缉事厂则负责收回地主、士绅、乃至宗室的田亩。 除此之外,户部两京十三省的清历司官员也随军出行,监督和参与、记录、核实各地户籍、田亩总额。 厂卫任务各有侧重互相配合,用张世康的话来讲,他这次出征,名为讨逆,实则犁地。 将大明自北向南重新犁一遍,以厂卫为排头兵,自己统帅大军四处逡巡。 但有犁不动的硬骨头,先礼后兵,让随军的鲁王去劝说,还不识相的便派部将过去直接抓捕。 一开始行动还算顺利,顺天府内的诸大户不论是勋戚还是地主,在大军之下都不敢忤逆。 出了顺天府范围后,队伍便不断遇到来自宗室的麻烦,好在遇到的只是郡王、振国将军级别的宗室,放出被吓坏的鲁王过去带着诏书一阵吓唬,连兵都没出便解决了问题本身。 直到大军行至河南府,才算遇到了硬茬——福王朱常洵。 东厂的番子过去被打的头破血流,鲁王过去连福王府的大门都没进去。 福王朱常洵甚至对外扬言,王府的田亩乃是先帝所赐,当今天子无权收回。 之所以敢如此嚣张,原因也很简单,现任福王乃是万历皇帝最宠溺的儿子、万历年间国本之争的当事人、当今天子的族叔。 虽然当年万历皇帝最终还是向东林党人妥协,但对于这个他最宠溺的儿子,万历皇帝还是给予了最大程度的厚待。 光是赐田便有超过四万顷,四万顷是什么概念,四百万亩!洛阳一带的田地不足,就取山东、湖广的良田补足。 除此之外,运河一带的盐税等也交由福王朱常洵收取。 福王就藩之前,万历皇帝光是给他建造王府便花费白银二十八万两,其豪华气派程度,十倍于常制。 万历皇帝的宠溺,也致使朱常洵从小便养成嚣张跋扈的性格,就藩之后,穷奢极欲,荒淫无度,王府下属的官吏也仗着王府的淫威,肆意鱼肉百姓。 崇祯年间,河南曾发生过旱灾、蝗灾,洛阳甚至出现百姓易子相食的情况,朱常洵不仅不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反而趁势侵吞灾民的田地。 到了如今,福王府在河南、山东乃至湖广所拥有的良田,已经超过五百万亩,而朱常洵自己也吃成了个重达三百斤的胖子。 三百斤,这在后世物质条件极为丰富的情况下也不多见,更别提明朝末年饿殍满地的实在。 真可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真实反应了。 福王身为当朝皇叔,又是当今天子血缘最近的皇亲,当然有理由嚣张。 只不过朱常洵到底是选错了对手。 论嚣张,张世康倒是想比一比,看看谁更嚣张。 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张世康将京营军辎重营参将范成仁喊了过来。 “军中粮草如何?” 范成仁不知就里,老实回道: “大帅,还可支用半月。” “不多了呀。”张世康当众嘀咕道。 “走,随本帅去趟福王府,取粮食去。” …… 第286章 福王朱常洵 自打京营与建虏作战并连战连捷之后,京营兵上下士气如虹,即使新兵也充斥着一种桀骜。 这桀骜并非骄纵,而是京营老兵自张世康和次子团等将领身上沾染的不良习气,横眉冷对、千夫所指。 京营新兵也深受这种习气的影响,张世康很喜欢京营军目前的气质,他认为真正的强军本就该桀骜、不屈,有自己的特点。 张世康在京营军中有着超然的地位,京营将士交相传颂之下,包括新兵们都知道,是张世康赋予了京营新生,让他们有饭吃,有尊严。 张世康的慷慨陈词,将三万京营军的士气拔到了最高点。 他们有了更伟大的目标,与他们的大帅一起,夺天下之土地,还于百姓,为陛下而战,也为自己而战。 “必胜!” “必胜!” 一浪接过一浪的呐喊声此起彼伏,孙维藩看着自己好几个月的努力成果,欣慰的笑了。 “开拔!”张世康跨上战马一挥手,当即奔着营门而去。 另一方面,早朝刚结束,礼部负责传递诏书的官吏齐出。 崇祯皇帝连发三道诏书,昭告天下万民。 其一,参与动乱的流民,归降者,不罪。 其二,参与动乱的士绅、地主、勋贵犯叛国之罪,以京营六万大军,称二十万,出征讨逆。 其三,收回包括皇庄、宗室在内占用的土地,重新丈量,收归户部所有。 废除人头税,摊丁入亩,永不加赋。 三道诏令一道比一道犀利,一道比一道事儿大。 尤其是最后一道诏令,若是往常,必然在大明掀起轩然大波。 大明历代皇帝对宗室都多加优待,尤其是各地的藩王,而这次的改革,竟将宗室也列在其中。 上千年来,改革往自己身上动刀子的本就凤毛麟角,而这一刀,还砍在了皇族的大动脉上。 敢在宗室头上动刀,诸如普通的官僚、地主,自然更加不在话下了。 这道诏令,不仅显示出崇祯皇帝改革的决心,也是向天下所有人发出最后通牒: 朕连皇庄都不要了,连宗室的土地都要收回,你们官僚也好,士绅也罢,最好识相点,朕现在派大军征讨,所过之处但有不臣,荡平之。 总之,三道诏令基本按照与张世康所商议的方法草拟,最大限度的表达对底层百姓的善意,安抚底层百姓的情绪。 当然,张世康明白,那些作乱的流民,大部分其实压根就是被有心人给带跑偏了。 他们甚至不明白税制改制并非是在他们头上动刀子,朝廷收到的这部分税,将来更是会反哺到他们身上。 这便是愚民的坏处,很多时候他们难辨是非,极容易受裹挟和从众。 但对此,张世康也早有堤防,先前不管不顾,完全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使江南官僚集团尽快行事。 而如今既然已经摊牌,那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搞舆论战是?本帅教教你们怎么玩。 东厂锦衣卫经过半个多月的加班加点,终于在前天完成了对在京官员的查抄和统计工作。 张世康仅仅给厂卫放了一天假,厂、卫于今日大军出征之前,已经奔赴各自划定的州府。 锦衣卫仍旧负责查抄各地贪腐官员,而东缉事厂则负责收回地主、士绅、乃至宗室的田亩。 除此之外,户部两京十三省的清历司官员也随军出行,监督和参与、记录、核实各地户籍、田亩总额。 厂卫任务各有侧重互相配合,用张世康的话来讲,他这次出征,名为讨逆,实则犁地。 将大明自北向南重新犁一遍,以厂卫为排头兵,自己统帅大军四处逡巡。 但有犁不动的硬骨头,先礼后兵,让随军的鲁王去劝说,还不识相的便派部将过去直接抓捕。 一开始行动还算顺利,顺天府内的诸大户不论是勋戚还是地主,在大军之下都不敢忤逆。 出了顺天府范围后,队伍便不断遇到来自宗室的麻烦,好在遇到的只是郡王、振国将军级别的宗室,放出被吓坏的鲁王过去带着诏书一阵吓唬,连兵都没出便解决了问题本身。 直到大军行至河南府,才算遇到了硬茬——福王朱常洵。 东厂的番子过去被打的头破血流,鲁王过去连福王府的大门都没进去。 福王朱常洵甚至对外扬言,王府的田亩乃是先帝所赐,当今天子无权收回。 之所以敢如此嚣张,原因也很简单,现任福王乃是万历皇帝最宠溺的儿子、万历年间国本之争的当事人、当今天子的族叔。 虽然当年万历皇帝最终还是向东林党人妥协,但对于这个他最宠溺的儿子,万历皇帝还是给予了最大程度的厚待。 光是赐田便有超过四万顷,四万顷是什么概念,四百万亩!洛阳一带的田地不足,就取山东、湖广的良田补足。 除此之外,运河一带的盐税等也交由福王朱常洵收取。 福王就藩之前,万历皇帝光是给他建造王府便花费白银二十八万两,其豪华气派程度,十倍于常制。 万历皇帝的宠溺,也致使朱常洵从小便养成嚣张跋扈的性格,就藩之后,穷奢极欲,荒淫无度,王府下属的官吏也仗着王府的淫威,肆意鱼肉百姓。 崇祯年间,河南曾发生过旱灾、蝗灾,洛阳甚至出现百姓易子相食的情况,朱常洵不仅不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反而趁势侵吞灾民的田地。 到了如今,福王府在河南、山东乃至湖广所拥有的良田,已经超过五百万亩,而朱常洵自己也吃成了个重达三百斤的胖子。 三百斤,这在后世物质条件极为丰富的情况下也不多见,更别提明朝末年饿殍满地的实在。 真可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真实反应了。 福王身为当朝皇叔,又是当今天子血缘最近的皇亲,当然有理由嚣张。 只不过朱常洵到底是选错了对手。 论嚣张,张世康倒是想比一比,看看谁更嚣张。 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张世康将京营军辎重营参将范成仁喊了过来。 “军中粮草如何?” 范成仁不知就里,老实回道: “大帅,还可支用半月。” “不多了呀。”张世康当众嘀咕道。 “走,随本帅去趟福王府,取粮食去。” …… 第287章 有胆你就放炮 这次出征,张世康原本就没打算直奔江南,犁地的过程,必然不可能一帆风顺。 诸如福王朱常洵这样的钉子户,肯定每个省都有,而且不止一个。 这些藩王虽然被朝廷收了兵权,但仍旧保留着几百人的王府侍卫,这还不包括豢养的家丁。 而且诸如朱常洵这样的世袭亲王,拥有着庞大的家产和粮草储备,也就拥有着一定的造反能力。 说实话,张世康不怕这些宗室造反,但就怕这些宗室磨磨唧唧优柔寡断。 你要造反,就赶紧造,别特么等老子跑湖广、江浙,你又在后头闹。 他这次出征,本就要荡平一切改革的阻碍来着,也做好了各地藩王趁着江南动乱一块谋反的心理准备。 他所率领的,是可以在平原上硬刚建虏的精锐,在江南亦或是河南、山东这种地方上,几乎就是无敌的。 “世叔,大军就交给你了,本帅去洛阳走一遭。” 半刻钟后,三千马军列队完毕,张世康对怀宁侯道。 “大帅放心,这边无虞。”孙维藩拍了拍胸脯,说罢又欲言又止的小声道: “那毕竟是陛下的族叔,大帅可不敢乱来呀!” 鲁王虽然也是世袭亲王,但与当今天子的血缘已经隔了将近二十代,可朱常洵与朱由检,乃是亲叔侄,近的不能再近了。 即使知道天子很信任张世康,但孙维藩一直以来都唯恐张世康失宠,算是身边最维护张世康的人之一了。 毕竟大明能有如今局面、他自己能有如今地位,都全是因为张世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自己的儿子考虑。 “嘿,放心世叔,本帅绝对不会活烹了朱常洵的,那是流寇才干的事,本帅又不是流寇。” 张世康说罢哈哈大笑,马鞭还没扬起,识趣儿的二狗便甩开四蹄开启狂奔模式,并因此少挨了一鞭子。 三千马军狂奔之下,荡起层层烟尘,孙维藩望着那烟尘咂了一下嘴。 “活烹……活烹当朝皇叔?大侄子,万万不可呀!大侄子……” …… 一个时辰之后,河南府,洛阳城在望。 洛阳,作为十三朝古都,一直以来都是中原上数一数二的大城、名城。 即使是这几年来一直遭遇各种天灾人祸,此时的洛阳城内仍旧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但繁华似乎只是浮于表面,还没进城,张世康就看到不少乞丐,他们半死不活的倚靠在城墙边。 有几人面部肿胀发红,眼色狠辣者,一看就是不久前食过人的。 世道如此。 张世康并未管顾,而是亮出元帅印玺,直接率军直奔城内的福王府。 三千马军在城内奔袭,声势还是很大的,早有底层百姓指指点点,更有胆大的跟在军队屁股后头,想知道这支兵马是要去拿谁。 城内其实已经挺乱的了,厂卫的人马在四处捉拿贪腐的官员,在抄家,有地主士绅,有贪腐官员。 更有一拨东缉事厂的人,守在知府衙门外张贴布告的地方。 那里已经张贴了很多的布告,其中就有天子刚下发的三道诏令,更多的百姓聚拢于此,听东厂番子当众宣读,百姓不时爆发出发自心底的欢呼声。 半刻钟后,张世康亲率人马抵达福王府的大门。 福王府的大门格外气派,两只大石狮子足有两米来高,越过高高的院墙,就可见其内雕栏玉砌的楼阁。 只是福王似乎早得了信儿,王府大门紧闭。 若是往常,即便总督级别的封疆大吏,见当朝亲王也要下帖拜谒,不得令便不能被召见。 可张世康压根就没打算走寻常路,还写帖子,给他脸了! “砸门。” 张世康一挥手,便对部下道。 当即便有一队骑兵下马,拎着铁榔头便开始砸。 “大帅,这门乃是用硬木做的,可不好砸,倒不如翻墙更快。”亲卫统领洪秀成道。 张世康不疑有他,当即就同意了洪秀成的提议。 福王府的院墙足有丈许高,但这可难不倒洪秀成,他本就是个练家子,但见他往后退了几步,一个猛冲,便手脚并用的攀上了院墙。 把张世康羡慕的不行。 可洪秀成还没来得及高兴,但听咻咻咻的声响传来,洪秀成在院墙上翻飞,躲过十数支箭羽,但人也被射下了院墙,搞得格外狼狈。 “胆敢围攻王府,杀无赦!”院墙内传来福王侍卫的声音。 “我特么……” 这直接把张世康的血压都给拉上去了。 他从未见过比他还嚣张的人。 这时,洛阳知府闻讯赶来,他并未坐轿子,而是抓着官服下摆,扶着乌纱帽腿儿过来的。 这知府姓楚,乃是洛阳知府衙门仅存的官员,能够逃脱厂卫的清缴,还能不与当地贪官同流,想来也是个能臣。 不过张世康却没工夫与这人闲扯,一见面还没等人见礼,便大声道: “城内有没有火炮?” 知府一听眼都直了,他瞅了一眼福王府的大门,立即就知道这位活阎王要干啥。 “回侯爷话,洛阳作为中原要地,自然有城防火炮,只是城防炮极重,不便拆卸。” 这知府说罢,当即快步走到张世康近前,但却被洪秀成执刀拦下。 张世康摆摆手,那知府才得以近前来,随即撩开官服跪地小声道: “洛阳百姓苦福王久矣,万望侯爷为洛阳百姓做主。” 他似乎知道张世康是来干嘛的,但又担心被福王府的人听到,说话虽小声,可却很真挚。 “不瞒侯爷,府库里有弗朗机炮数门,当可为侯爷行事。” “你是个好官儿,且退下,本侯今日为洛阳百姓除害!” 说罢,便命令一队人跟着知府前去取炮。 不多时,便有两门弗朗机炮被骡子拉到了福王府的大门口,跟着马军过来的,竟然还有几个熟悉火炮的本城兵丁。 “里头的人听着,本侯只给尔等一次机会。 立即打开大门,否则,火炮伺候!” 张世康手里拎着火把,站在两门佛朗机炮身后道。 他坚信那朱常洵肯定就在大门内看着,这话当然也是说给朱常洵听的。 果然,一听门外竟放着大炮,朱常洵当即命令侍卫打开了大门。 “哼,张世康,你这狗贼,竟敢如此欺我? 本王今日就站在这儿,有胆你就放炮。 我看你杀了本王,如何向我那侄儿交代!” 朱常洵怒不可遏的指着张世康骂道,他今年都五十多岁了,肥头大耳的,只是吼了这么几句,就有些大喘气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累的。 张世康啥都不大,就是胆子大,他连话都没回,当即就将火把杵到了装填好火药的火捻子上。 滋啦滋啦—— 然后,张世康便笑眯眯的望向朱常洵。 火捻子冒起黑烟,朱常洵的眼睛都直了。 …… 第287章 有胆你就放炮 这次出征,张世康原本就没打算直奔江南,犁地的过程,必然不可能一帆风顺。 诸如福王朱常洵这样的钉子户,肯定每个省都有,而且不止一个。 这些藩王虽然被朝廷收了兵权,但仍旧保留着几百人的王府侍卫,这还不包括豢养的家丁。 而且诸如朱常洵这样的世袭亲王,拥有着庞大的家产和粮草储备,也就拥有着一定的造反能力。 说实话,张世康不怕这些宗室造反,但就怕这些宗室磨磨唧唧优柔寡断。 你要造反,就赶紧造,别特么等老子跑湖广、江浙,你又在后头闹。 他这次出征,本就要荡平一切改革的阻碍来着,也做好了各地藩王趁着江南动乱一块谋反的心理准备。 他所率领的,是可以在平原上硬刚建虏的精锐,在江南亦或是河南、山东这种地方上,几乎就是无敌的。 “世叔,大军就交给你了,本帅去洛阳走一遭。” 半刻钟后,三千马军列队完毕,张世康对怀宁侯道。 “大帅放心,这边无虞。”孙维藩拍了拍胸脯,说罢又欲言又止的小声道: “那毕竟是陛下的族叔,大帅可不敢乱来呀!” 鲁王虽然也是世袭亲王,但与当今天子的血缘已经隔了将近二十代,可朱常洵与朱由检,乃是亲叔侄,近的不能再近了。 即使知道天子很信任张世康,但孙维藩一直以来都唯恐张世康失宠,算是身边最维护张世康的人之一了。 毕竟大明能有如今局面、他自己能有如今地位,都全是因为张世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自己的儿子考虑。 “嘿,放心世叔,本帅绝对不会活烹了朱常洵的,那是流寇才干的事,本帅又不是流寇。” 张世康说罢哈哈大笑,马鞭还没扬起,识趣儿的二狗便甩开四蹄开启狂奔模式,并因此少挨了一鞭子。 三千马军狂奔之下,荡起层层烟尘,孙维藩望着那烟尘咂了一下嘴。 “活烹……活烹当朝皇叔?大侄子,万万不可呀!大侄子……” …… 一个时辰之后,河南府,洛阳城在望。 洛阳,作为十三朝古都,一直以来都是中原上数一数二的大城、名城。 即使是这几年来一直遭遇各种天灾人祸,此时的洛阳城内仍旧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但繁华似乎只是浮于表面,还没进城,张世康就看到不少乞丐,他们半死不活的倚靠在城墙边。 有几人面部肿胀发红,眼色狠辣者,一看就是不久前食过人的。 世道如此。 张世康并未管顾,而是亮出元帅印玺,直接率军直奔城内的福王府。 三千马军在城内奔袭,声势还是很大的,早有底层百姓指指点点,更有胆大的跟在军队屁股后头,想知道这支兵马是要去拿谁。 城内其实已经挺乱的了,厂卫的人马在四处捉拿贪腐的官员,在抄家,有地主士绅,有贪腐官员。 更有一拨东缉事厂的人,守在知府衙门外张贴布告的地方。 那里已经张贴了很多的布告,其中就有天子刚下发的三道诏令,更多的百姓聚拢于此,听东厂番子当众宣读,百姓不时爆发出发自心底的欢呼声。 半刻钟后,张世康亲率人马抵达福王府的大门。 福王府的大门格外气派,两只大石狮子足有两米来高,越过高高的院墙,就可见其内雕栏玉砌的楼阁。 只是福王似乎早得了信儿,王府大门紧闭。 若是往常,即便总督级别的封疆大吏,见当朝亲王也要下帖拜谒,不得令便不能被召见。 可张世康压根就没打算走寻常路,还写帖子,给他脸了! “砸门。” 张世康一挥手,便对部下道。 当即便有一队骑兵下马,拎着铁榔头便开始砸。 “大帅,这门乃是用硬木做的,可不好砸,倒不如翻墙更快。”亲卫统领洪秀成道。 张世康不疑有他,当即就同意了洪秀成的提议。 福王府的院墙足有丈许高,但这可难不倒洪秀成,他本就是个练家子,但见他往后退了几步,一个猛冲,便手脚并用的攀上了院墙。 把张世康羡慕的不行。 可洪秀成还没来得及高兴,但听咻咻咻的声响传来,洪秀成在院墙上翻飞,躲过十数支箭羽,但人也被射下了院墙,搞得格外狼狈。 “胆敢围攻王府,杀无赦!”院墙内传来福王侍卫的声音。 “我特么……” 这直接把张世康的血压都给拉上去了。 他从未见过比他还嚣张的人。 这时,洛阳知府闻讯赶来,他并未坐轿子,而是抓着官服下摆,扶着乌纱帽腿儿过来的。 这知府姓楚,乃是洛阳知府衙门仅存的官员,能够逃脱厂卫的清缴,还能不与当地贪官同流,想来也是个能臣。 不过张世康却没工夫与这人闲扯,一见面还没等人见礼,便大声道: “城内有没有火炮?” 知府一听眼都直了,他瞅了一眼福王府的大门,立即就知道这位活阎王要干啥。 “回侯爷话,洛阳作为中原要地,自然有城防火炮,只是城防炮极重,不便拆卸。” 这知府说罢,当即快步走到张世康近前,但却被洪秀成执刀拦下。 张世康摆摆手,那知府才得以近前来,随即撩开官服跪地小声道: “洛阳百姓苦福王久矣,万望侯爷为洛阳百姓做主。” 他似乎知道张世康是来干嘛的,但又担心被福王府的人听到,说话虽小声,可却很真挚。 “不瞒侯爷,府库里有弗朗机炮数门,当可为侯爷行事。” “你是个好官儿,且退下,本侯今日为洛阳百姓除害!” 说罢,便命令一队人跟着知府前去取炮。 不多时,便有两门弗朗机炮被骡子拉到了福王府的大门口,跟着马军过来的,竟然还有几个熟悉火炮的本城兵丁。 “里头的人听着,本侯只给尔等一次机会。 立即打开大门,否则,火炮伺候!” 张世康手里拎着火把,站在两门佛朗机炮身后道。 他坚信那朱常洵肯定就在大门内看着,这话当然也是说给朱常洵听的。 果然,一听门外竟放着大炮,朱常洵当即命令侍卫打开了大门。 “哼,张世康,你这狗贼,竟敢如此欺我? 本王今日就站在这儿,有胆你就放炮。 我看你杀了本王,如何向我那侄儿交代!” 朱常洵怒不可遏的指着张世康骂道,他今年都五十多岁了,肥头大耳的,只是吼了这么几句,就有些大喘气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累的。 张世康啥都不大,就是胆子大,他连话都没回,当即就将火把杵到了装填好火药的火捻子上。 滋啦滋啦—— 然后,张世康便笑眯眯的望向朱常洵。 火捻子冒起黑烟,朱常洵的眼睛都直了。 …… 第288章 我有什么不敢的? “有种你就别躲开,本帅就敬你是条汉子!” 大明的火炮为了保证安全,火捻子都比较长,可张世康话还没说完,那朱常洵已经卧倒在地。 张世康倒是没看出来,这是个灵活的胖子。 眼瞅着王府大门已经打开, 一个炮兵便要去灭掉火捻子,但却被张世康拦下。 “折腾了老半天,不如就听个响儿。” 他刚说罢,只听轰的一声,弗朗机炮冒出阵阵黑烟,炮弹掠过大门,直接轰在了大院内的照壁上。 花岗岩雕刻的巨大浮雕,在炮弹的冲击之下,直接向后倒塌。 院子内的朱常洵抱着头发抖,他周围的一应亲卫、家丁也都吓得不轻。 “冲进去,活捉朱常洵,胆敢反抗者,就地格杀!” 张世康没功夫墨迹,当即下令。 片刻间,一群群的士兵冲入福王府,反应过来的朱常洵想站起身,可是他太胖了,惊惧交加之下竟努力好几次都没起来。 最终还是在两个京营兵的搀扶下,才站起身来。 “本帅再问你一遍,侵占的田亩,交是不交?”张世康很是和蔼的问道。 他这表情不是装的,那是真和蔼,生怕自己表现的太过嚣张,这老东西吓尿了直接投降。 那他还真不好意思去倒腾王府的粮仓了,毕竟怎么说也是崇祯老哥的亲老叔。 不过朱常洵的嘴仍旧非常硬,即使吓的腿都发抖了,仍旧扯着嗓子问候张世康的十八辈祖宗。 “交你老母,张世康,本王与你势不两立!本王容后便去京城见陛下! 本王必参你,必参你!” 朱常洵一边说着一边大喘气,很明显,这次是被气的。 “抱歉,殿下恐怕去不成了。 杀鸡儆猴懂不懂? 接下来你就当个鸡,或许能省本帅不少事儿呢!”张世康笑道。 鲁王这个鸡虽然也不赖,但毕竟与崇祯老哥血缘太远,把崇祯老哥的亲叔拉出来当鸡,那效果指定比鲁王好太多。 “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行了,你省省,叫破了天都没有用。 目光短浅的东西,在本帅这儿,你除了做只鸡,毫无利用价值。”张世康说罢,便不再理会这胖老头儿。 一刻钟后,有部下找到了福王府的粮仓,令人震惊的是,福王府光是粮仓便足足占据了好几个院落群。 经粗略统计,福王府拥有粮仓高达十数个,共计储粮四十多万石。 这是什么概念? 按明制一石一百五十斤,四十多万石,便是将近七千万斤粮食。 按照目前大明将士的伙食配额,一万步军一年的粮食消耗,约在九万石。 四十万石米粮,足以供给五万大军支撑一年所需。 可是河南都已经穷困成什么样子了? 有几个粮仓的粮食,甚至已经开始霉变,朱常洵宁愿家里的粮食霉变,也不肯放出来赈济灾民。 这让张世康怒不可遏,当着众人的面,便给了朱常洵好几个大逼兜。 朱常洵的胖脸更胖了。 张世康命洛阳知府征集城内所有的驴车,当着朱常洵的面开始运粮。 洛阳城外便是黄河,经过范成仁计算,发现经黄河一路往东,走漕运运粮更划算。 恰好市舶司在此就有二十多条漕船,张世康又以兵马元帅之令,强征了此地商贾所有能用之船,共计两百二十多艘。 这已经是整个洛阳城沿河区域的所有船只力量了,漕船还好点,一艘可运粮四百多石。 商贾的船要比漕船还小点,加一块一次性也只能运粮不到十万石。 黄河虽然连通着京杭大运河,但由于黄河改道,船队不得不先顺河往东北走,到了山东地界再往东南走,绕了好大一个倒v。 只可惜通济渠早已阻塞废弃,否则通济渠可直通南京,就不必绕那么老大一圈了。 但即便如此,漕运损耗也要比陆运要低得多的多,虽然费时费力就是了。 一边运粮时,福王府的三百多侍卫已经尽数投降,连带着王府的家眷也都跪倒一地。 这朱常洵五十多岁的大胖子,竟然光女人就养了四十多个,儿子加上女儿,更是足有一百三十多个,这还不包括夭折的。 亲王生的子嗣,除却嫡长子继承亲王爵位外,其余子嗣皆封郡王,也就是说光是朱常洵这一个亲王,就让大明多出了足足七十个郡王。 关键是郡王也是世袭,虽然有限制,但不多。 郡王生的儿子除却世子继承郡王爵位外,其余子嗣都是镇国将军,仍旧是世袭。 这是什么概念,大明朝的财政之所以垮掉,跟这群宗室也有很大关系。 虽然崇祯老哥早就不给宗室发俸禄了,但那也仅仅是因为朝廷没钱。 念及此,张世康立即就在福王府找了个地儿,给崇祯老哥去写信。 他生怕自己没在京城,崇祯老哥脑门一热就去发俸禄。 国库的银子,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那可都是他张世康一针一线,从贪官家里抄出来的。 他给百姓发银子,也不会发给宗室这群只会生崽的猪。 毫无疑问,待解决了江南乱局,户籍制度、宗室制度都得改革。 只能说,大明的弊政太多了,张世康一想起来就头疼。 张世康一头疼,就得有人倒霉。 将书信交由城内的锦衣卫负责传递之后,张世康一声令下,王府侍卫三百七十六人,从侍卫统领到最低级的侍卫全部人头落地。 他身为天子亲封的天下兵马大元帅,理论上可以调集全天下所有兵马。 王府侍卫可都是兵部造册,由朝廷养着的兵力,如今他这个顶头上司来了,这群鸟人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刀兵相向,简直是倒反天罡! 除却王府亲卫以外,王府豢养的家丁,但凡有恶名欺压鱼肉过百姓的,也尽皆被斩杀。 最终整个福王府仅留下一百多位家丁,算是张世康为了福王府的家眷,保留了仅有的安保力量。 斩杀王府亲卫和恶奴,皆是在王府外的大街上,当着洛阳城老百姓的面儿。 一开始聚集的人还只有百十个,可当斩杀那群王府恶奴时,已然聚集了数百人,并且还在持续增加着。 不少曾受过王府家奴欺辱过的百姓大仇得报,便向张世康叩头拜谢,张世康只是笑笑冲他们摆摆手,让他们不必如此。 张世康想了想,便将洛阳知府重又叫到跟前来。 “你叫楚汉臣是?” “回禀侯爷,是的。”楚知府赶紧躬身拱手,他人很瘦,似乎都有些营养不良。 “汉臣,汉臣,你这名字不错,本侯记住你了。 不过你这知府咋回事,一脸营养不良的样子,咋地,我大明的俸禄,连知府都养不起了?” 张世康知道大明的俸禄低,贪官还好,不靠俸禄过活,可他也只听说知县如果只靠俸禄活的艰难些,可没想到知府也如此。 这时,突然从人群中出来一对母子,纳头便拜,同时高呼道: “青天大老爷,知府大人是个好官儿,救了不少人呐!” 一时间周围不少人都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楚汉臣。 张世康连王府的人都敢杀,任是傻子都知道,张世康定然是朝廷里了不得的大官儿。 楚知府以俸禄救济穷苦人,穷苦人难以为报,当然想让朝廷知晓他们的救命恩人。 张世康心有戚戚,看了一眼周围的百姓们,对楚汉臣道: “如果本侯没记错,河南布政司应当没几个人了?” “回禀侯爷,皆被锦衣卫抓走了。” 楚汉臣不知道张世康为何这么问,可布政司高官确实被锦衣卫抓的,只剩下一个左参政和一个右参议。 洛阳知府更悲催,只剩下他这个光杆司令。 富庶的地方官贪,穷苦的地方官,更贪。 “本侯将向陛下,举荐你为河南布政司布政使。 并准你在本省内举荐知县一级官员,只盼你不忘初心,尽快将河南各地恢复生产,莫叫本侯失望。” 说罢,他再次环视周围那些殷切的眼神后,又道: “本侯将留下五百马军,由你指挥输运福王府所藏军粮。 福王府有粮四十六万石,本侯只要其中三十万石,剩下的十六万石,除却留下一千石给王府外,其余皆由你赈灾施粥,救济百姓。 你,能不能做到?” …… 第288章 我有什么不敢的? “有种你就别躲开,本帅就敬你是条汉子!” 大明的火炮为了保证安全,火捻子都比较长,可张世康话还没说完,那朱常洵已经卧倒在地。 张世康倒是没看出来,这是个灵活的胖子。 眼瞅着王府大门已经打开, 一个炮兵便要去灭掉火捻子,但却被张世康拦下。 “折腾了老半天,不如就听个响儿。” 他刚说罢,只听轰的一声,弗朗机炮冒出阵阵黑烟,炮弹掠过大门,直接轰在了大院内的照壁上。 花岗岩雕刻的巨大浮雕,在炮弹的冲击之下,直接向后倒塌。 院子内的朱常洵抱着头发抖,他周围的一应亲卫、家丁也都吓得不轻。 “冲进去,活捉朱常洵,胆敢反抗者,就地格杀!” 张世康没功夫墨迹,当即下令。 片刻间,一群群的士兵冲入福王府,反应过来的朱常洵想站起身,可是他太胖了,惊惧交加之下竟努力好几次都没起来。 最终还是在两个京营兵的搀扶下,才站起身来。 “本帅再问你一遍,侵占的田亩,交是不交?”张世康很是和蔼的问道。 他这表情不是装的,那是真和蔼,生怕自己表现的太过嚣张,这老东西吓尿了直接投降。 那他还真不好意思去倒腾王府的粮仓了,毕竟怎么说也是崇祯老哥的亲老叔。 不过朱常洵的嘴仍旧非常硬,即使吓的腿都发抖了,仍旧扯着嗓子问候张世康的十八辈祖宗。 “交你老母,张世康,本王与你势不两立!本王容后便去京城见陛下! 本王必参你,必参你!” 朱常洵一边说着一边大喘气,很明显,这次是被气的。 “抱歉,殿下恐怕去不成了。 杀鸡儆猴懂不懂? 接下来你就当个鸡,或许能省本帅不少事儿呢!”张世康笑道。 鲁王这个鸡虽然也不赖,但毕竟与崇祯老哥血缘太远,把崇祯老哥的亲叔拉出来当鸡,那效果指定比鲁王好太多。 “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行了,你省省,叫破了天都没有用。 目光短浅的东西,在本帅这儿,你除了做只鸡,毫无利用价值。”张世康说罢,便不再理会这胖老头儿。 一刻钟后,有部下找到了福王府的粮仓,令人震惊的是,福王府光是粮仓便足足占据了好几个院落群。 经粗略统计,福王府拥有粮仓高达十数个,共计储粮四十多万石。 这是什么概念? 按明制一石一百五十斤,四十多万石,便是将近七千万斤粮食。 按照目前大明将士的伙食配额,一万步军一年的粮食消耗,约在九万石。 四十万石米粮,足以供给五万大军支撑一年所需。 可是河南都已经穷困成什么样子了? 有几个粮仓的粮食,甚至已经开始霉变,朱常洵宁愿家里的粮食霉变,也不肯放出来赈济灾民。 这让张世康怒不可遏,当着众人的面,便给了朱常洵好几个大逼兜。 朱常洵的胖脸更胖了。 张世康命洛阳知府征集城内所有的驴车,当着朱常洵的面开始运粮。 洛阳城外便是黄河,经过范成仁计算,发现经黄河一路往东,走漕运运粮更划算。 恰好市舶司在此就有二十多条漕船,张世康又以兵马元帅之令,强征了此地商贾所有能用之船,共计两百二十多艘。 这已经是整个洛阳城沿河区域的所有船只力量了,漕船还好点,一艘可运粮四百多石。 商贾的船要比漕船还小点,加一块一次性也只能运粮不到十万石。 黄河虽然连通着京杭大运河,但由于黄河改道,船队不得不先顺河往东北走,到了山东地界再往东南走,绕了好大一个倒v。 只可惜通济渠早已阻塞废弃,否则通济渠可直通南京,就不必绕那么老大一圈了。 但即便如此,漕运损耗也要比陆运要低得多的多,虽然费时费力就是了。 一边运粮时,福王府的三百多侍卫已经尽数投降,连带着王府的家眷也都跪倒一地。 这朱常洵五十多岁的大胖子,竟然光女人就养了四十多个,儿子加上女儿,更是足有一百三十多个,这还不包括夭折的。 亲王生的子嗣,除却嫡长子继承亲王爵位外,其余子嗣皆封郡王,也就是说光是朱常洵这一个亲王,就让大明多出了足足七十个郡王。 关键是郡王也是世袭,虽然有限制,但不多。 郡王生的儿子除却世子继承郡王爵位外,其余子嗣都是镇国将军,仍旧是世袭。 这是什么概念,大明朝的财政之所以垮掉,跟这群宗室也有很大关系。 虽然崇祯老哥早就不给宗室发俸禄了,但那也仅仅是因为朝廷没钱。 念及此,张世康立即就在福王府找了个地儿,给崇祯老哥去写信。 他生怕自己没在京城,崇祯老哥脑门一热就去发俸禄。 国库的银子,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那可都是他张世康一针一线,从贪官家里抄出来的。 他给百姓发银子,也不会发给宗室这群只会生崽的猪。 毫无疑问,待解决了江南乱局,户籍制度、宗室制度都得改革。 只能说,大明的弊政太多了,张世康一想起来就头疼。 张世康一头疼,就得有人倒霉。 将书信交由城内的锦衣卫负责传递之后,张世康一声令下,王府侍卫三百七十六人,从侍卫统领到最低级的侍卫全部人头落地。 他身为天子亲封的天下兵马大元帅,理论上可以调集全天下所有兵马。 王府侍卫可都是兵部造册,由朝廷养着的兵力,如今他这个顶头上司来了,这群鸟人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刀兵相向,简直是倒反天罡! 除却王府亲卫以外,王府豢养的家丁,但凡有恶名欺压鱼肉过百姓的,也尽皆被斩杀。 最终整个福王府仅留下一百多位家丁,算是张世康为了福王府的家眷,保留了仅有的安保力量。 斩杀王府亲卫和恶奴,皆是在王府外的大街上,当着洛阳城老百姓的面儿。 一开始聚集的人还只有百十个,可当斩杀那群王府恶奴时,已然聚集了数百人,并且还在持续增加着。 不少曾受过王府家奴欺辱过的百姓大仇得报,便向张世康叩头拜谢,张世康只是笑笑冲他们摆摆手,让他们不必如此。 张世康想了想,便将洛阳知府重又叫到跟前来。 “你叫楚汉臣是?” “回禀侯爷,是的。”楚知府赶紧躬身拱手,他人很瘦,似乎都有些营养不良。 “汉臣,汉臣,你这名字不错,本侯记住你了。 不过你这知府咋回事,一脸营养不良的样子,咋地,我大明的俸禄,连知府都养不起了?” 张世康知道大明的俸禄低,贪官还好,不靠俸禄过活,可他也只听说知县如果只靠俸禄活的艰难些,可没想到知府也如此。 这时,突然从人群中出来一对母子,纳头便拜,同时高呼道: “青天大老爷,知府大人是个好官儿,救了不少人呐!” 一时间周围不少人都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楚汉臣。 张世康连王府的人都敢杀,任是傻子都知道,张世康定然是朝廷里了不得的大官儿。 楚知府以俸禄救济穷苦人,穷苦人难以为报,当然想让朝廷知晓他们的救命恩人。 张世康心有戚戚,看了一眼周围的百姓们,对楚汉臣道: “如果本侯没记错,河南布政司应当没几个人了?” “回禀侯爷,皆被锦衣卫抓走了。” 楚汉臣不知道张世康为何这么问,可布政司高官确实被锦衣卫抓的,只剩下一个左参政和一个右参议。 洛阳知府更悲催,只剩下他这个光杆司令。 富庶的地方官贪,穷苦的地方官,更贪。 “本侯将向陛下,举荐你为河南布政司布政使。 并准你在本省内举荐知县一级官员,只盼你不忘初心,尽快将河南各地恢复生产,莫叫本侯失望。” 说罢,他再次环视周围那些殷切的眼神后,又道: “本侯将留下五百马军,由你指挥输运福王府所藏军粮。 福王府有粮四十六万石,本侯只要其中三十万石,剩下的十六万石,除却留下一千石给王府外,其余皆由你赈灾施粥,救济百姓。 你,能不能做到?” …… 第289章 他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洛阳知府为正四品官员,而布政使相当于省长,正二品大员,与各部的尚书同一品级。 由知府提拔为布政使,属于越级提拔,一般来说,这都是要通过内阁廷议荐举的。 可毫无疑问,目前的张世康绝对有这个能耐。 楚汉臣闻言,眼中含泪,十分郑重的缓缓抱拳,而后撩开官服下摆,冲张世康行了大礼。 “下官楚汉臣……领命!下官若不能做到,甘愿受死!” 他这一跪,并非因为自己升官,而是为河南地满地饿殍的百姓。 十五万石米粮,两千多万斤,利用得当的话,能救下多少条人命呀! 楚汉臣一跪,周边所有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尽皆向张世康跪倒在地。 他们也都听到了张世康的话,他们忍受过了这个寒冬,如今,终于不用饿死了。 张世康早知道民间疾苦,也不止一次见过受难的百姓,可如此阵仗,还是令他颇为触动。 在场上千人,除却孩童偶尔发出声响之外,全部黎民都恭敬的向他叩头表示感谢。 张世康突然笑了,他眼里滚动着什么东西,但倔强的看向蓝天道: “想来诸位还不知我是谁,我啊,就是大江南北被称之为国贼的人。 我叫张世康。 此番出征,目的有很多,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便是让天下所有的百姓,都有地种。 想来,城内张贴的布告,诸位已经知晓了,我刚进城时,还听到有人在宣读。 我,天下兵马大元帅,张世康,以自己的性命起誓,那些布告所言,皆是真的。 有我张世康在,有当今陛下在,在不远的将来,耕者皆有其田。 劳烦诸位互相告知,叫想作乱的人别再闹了,都回到自己的户籍地去,等上两个月,最多三个月,所有的国策都将被落实。 诸位都起来。” 张世康刚一低头,眼里那倔强的东西噗啦噗啦就掉了出来。 可百姓们,包括楚汉臣在内,却没有一个人肯起来。 “嘿,我还年轻呢,受这大礼不好。” 他跟很多人生气,甚至有时候连崇祯皇帝的面子都不给,可明知道周围这些百姓,他们无知、麻木,极容易受人蛊惑,去干坏事、去当流民、去造反。 他还是生不起气来。 “河南这地儿可怜呐,连年遭灾,旱灾、蝗灾,还有流寇,十室九空,居不易,活更难。” 这话一说起来,不少人想起死去的亲人,都面有戚戚。 自天启年间起,山西、陕西、河南乃至山东,都是如此,普通百姓家里,谁没有死于灾荒的人,或饿死、或病死、或被流寇杀死、被官兵杀死、被人吃掉…… 失去男人的女子最是软弱,她们抱着怀里的娃掩着嘴,不想发出声音却又遏止不住。 那声响,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令人断肠。 “不过啊,如今朝廷有钱了,今岁分地,让诸位有田种。 明岁挖渠,朝廷将花费巨额的银两,在山西、陕西、河南挖渠,即使花光了国库存银,也定然叫诸位不再受旱灾所苦。” 张世康昂声道。 小冰河时期如今正在高峰期,北方等地的旱情还将持续,并且一直持续很久很久。 想解决目前的旱情,挖井开渠虽然是笨方法,但以如今的工业水平,却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有时候,张世康都恨不得能分身。 一个分身去组建大明科研团队,搞研究所搞各种实验,提高大明的工业水平。 一个分身去改革科举,开设新学堂,甚至开设东亚第一所大学,将科举之路由一条划分成多条,有工科生、理科生也有文科生、农科生,有懂化学的、也有懂物理、数学的…… 一个分身负责征服,首先恢复中华的秋叶海棠,其次击溃东边岛国,使车同文、书同轨,亡其语言、亡其文化、亡其民族…… 一个分身负责航海,将大明的舰队开往欧罗巴、开往利未亚、开往亚墨利加,将银山搬回来、将高产作物搬回来,以一种有别于欧罗巴人的方式…… 跑题了。 “莫要问银子哪里来,本侯可正忙着抄家呢! 江南江北,还有无数的贪官等着本侯抄家,有无数的大地主等着本侯去收地。 且快些起来,莫耽误本侯抄家。” 张世康开玩笑道。 这话使得周围跪倒的河南汉子忍俊不禁,不少人明明带着泪痕却都笑了起来。 “俺等着咧,大元帅,俺在家里给您立牌位,俺天天给你磕头,叫老天爷保大元帅出征平安!” “俺也等着咧,俺在俺们村儿有点威望,等俺们都有了地,俺号召村里乡亲,为大元帅立个碑!” “大元帅说话咋的一股子河南味儿?” “可不咋地,嘿,兴许大元帅祖上有咱河南血统咧。” “管他咧,谁给俺分田,谁就是俺祖宗。” “大元帅长得真俊啊,就是不知可曾娶妻。” “栓柱啊你可拉倒,就你家那闺女,土匪见了都瞧不上。” …… 一群百姓你一言我一语的,虽粗鄙之语不断,但脸上都开始洋溢微笑。 久违的微笑。 楚汉臣领命去运粮,只招呼一声,帮忙搬粮者,晚上有粥喝,一众百姓便都行动了起来。 张世康叹了口气,他知道并不用他多说,只要他实现自己的承诺,百姓自会口口相传。 他瞬间就明白了,何以明知道这群百姓愚昧无知、目光短浅,遇事还会自私自利,可他仍旧生不起气来。 他们见到真正的好官,诸如楚汉臣,他们为此向他跪地为楚汉臣请恩。 这就叫作质朴啊,因为他们心底里永远不会泯灭一种品格。 这种品格叫良知。 他又想起后世不知谁说过,正如他刚才那样,面对这满目疮痍的大地,他何以饱含泪水。 因为他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 望着百姓们正向忙碌的模样,张世康欣慰的笑了笑。 “张世康,你敢夺本王粮食,你擅杀王府亲卫,你这是篡权、是谋逆! 本王与你不共戴天,不共戴天!本王要去见陛下” “别特么嚷嚷了,胖老头儿,看到那辆囚车没? 本帅专程为你找来的,接下来的旅程,它是你的专属座驾。 你这么胖,指定得有三高,本帅今日起帮你减肥。 还不快谢谢本帅?” …… ps:真的是从中午十二点坐到晚上十二点呀,腰背酸疼,凸出的椎间盘遭不住了,想了想,还是求个打赏,万一真有人打赏呢? 第289章 他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洛阳知府为正四品官员,而布政使相当于省长,正二品大员,与各部的尚书同一品级。 由知府提拔为布政使,属于越级提拔,一般来说,这都是要通过内阁廷议荐举的。 可毫无疑问,目前的张世康绝对有这个能耐。 楚汉臣闻言,眼中含泪,十分郑重的缓缓抱拳,而后撩开官服下摆,冲张世康行了大礼。 “下官楚汉臣……领命!下官若不能做到,甘愿受死!” 他这一跪,并非因为自己升官,而是为河南地满地饿殍的百姓。 十五万石米粮,两千多万斤,利用得当的话,能救下多少条人命呀! 楚汉臣一跪,周边所有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尽皆向张世康跪倒在地。 他们也都听到了张世康的话,他们忍受过了这个寒冬,如今,终于不用饿死了。 张世康早知道民间疾苦,也不止一次见过受难的百姓,可如此阵仗,还是令他颇为触动。 在场上千人,除却孩童偶尔发出声响之外,全部黎民都恭敬的向他叩头表示感谢。 张世康突然笑了,他眼里滚动着什么东西,但倔强的看向蓝天道: “想来诸位还不知我是谁,我啊,就是大江南北被称之为国贼的人。 我叫张世康。 此番出征,目的有很多,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便是让天下所有的百姓,都有地种。 想来,城内张贴的布告,诸位已经知晓了,我刚进城时,还听到有人在宣读。 我,天下兵马大元帅,张世康,以自己的性命起誓,那些布告所言,皆是真的。 有我张世康在,有当今陛下在,在不远的将来,耕者皆有其田。 劳烦诸位互相告知,叫想作乱的人别再闹了,都回到自己的户籍地去,等上两个月,最多三个月,所有的国策都将被落实。 诸位都起来。” 张世康刚一低头,眼里那倔强的东西噗啦噗啦就掉了出来。 可百姓们,包括楚汉臣在内,却没有一个人肯起来。 “嘿,我还年轻呢,受这大礼不好。” 他跟很多人生气,甚至有时候连崇祯皇帝的面子都不给,可明知道周围这些百姓,他们无知、麻木,极容易受人蛊惑,去干坏事、去当流民、去造反。 他还是生不起气来。 “河南这地儿可怜呐,连年遭灾,旱灾、蝗灾,还有流寇,十室九空,居不易,活更难。” 这话一说起来,不少人想起死去的亲人,都面有戚戚。 自天启年间起,山西、陕西、河南乃至山东,都是如此,普通百姓家里,谁没有死于灾荒的人,或饿死、或病死、或被流寇杀死、被官兵杀死、被人吃掉…… 失去男人的女子最是软弱,她们抱着怀里的娃掩着嘴,不想发出声音却又遏止不住。 那声响,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令人断肠。 “不过啊,如今朝廷有钱了,今岁分地,让诸位有田种。 明岁挖渠,朝廷将花费巨额的银两,在山西、陕西、河南挖渠,即使花光了国库存银,也定然叫诸位不再受旱灾所苦。” 张世康昂声道。 小冰河时期如今正在高峰期,北方等地的旱情还将持续,并且一直持续很久很久。 想解决目前的旱情,挖井开渠虽然是笨方法,但以如今的工业水平,却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有时候,张世康都恨不得能分身。 一个分身去组建大明科研团队,搞研究所搞各种实验,提高大明的工业水平。 一个分身去改革科举,开设新学堂,甚至开设东亚第一所大学,将科举之路由一条划分成多条,有工科生、理科生也有文科生、农科生,有懂化学的、也有懂物理、数学的…… 一个分身负责征服,首先恢复中华的秋叶海棠,其次击溃东边岛国,使车同文、书同轨,亡其语言、亡其文化、亡其民族…… 一个分身负责航海,将大明的舰队开往欧罗巴、开往利未亚、开往亚墨利加,将银山搬回来、将高产作物搬回来,以一种有别于欧罗巴人的方式…… 跑题了。 “莫要问银子哪里来,本侯可正忙着抄家呢! 江南江北,还有无数的贪官等着本侯抄家,有无数的大地主等着本侯去收地。 且快些起来,莫耽误本侯抄家。” 张世康开玩笑道。 这话使得周围跪倒的河南汉子忍俊不禁,不少人明明带着泪痕却都笑了起来。 “俺等着咧,大元帅,俺在家里给您立牌位,俺天天给你磕头,叫老天爷保大元帅出征平安!” “俺也等着咧,俺在俺们村儿有点威望,等俺们都有了地,俺号召村里乡亲,为大元帅立个碑!” “大元帅说话咋的一股子河南味儿?” “可不咋地,嘿,兴许大元帅祖上有咱河南血统咧。” “管他咧,谁给俺分田,谁就是俺祖宗。” “大元帅长得真俊啊,就是不知可曾娶妻。” “栓柱啊你可拉倒,就你家那闺女,土匪见了都瞧不上。” …… 一群百姓你一言我一语的,虽粗鄙之语不断,但脸上都开始洋溢微笑。 久违的微笑。 楚汉臣领命去运粮,只招呼一声,帮忙搬粮者,晚上有粥喝,一众百姓便都行动了起来。 张世康叹了口气,他知道并不用他多说,只要他实现自己的承诺,百姓自会口口相传。 他瞬间就明白了,何以明知道这群百姓愚昧无知、目光短浅,遇事还会自私自利,可他仍旧生不起气来。 他们见到真正的好官,诸如楚汉臣,他们为此向他跪地为楚汉臣请恩。 这就叫作质朴啊,因为他们心底里永远不会泯灭一种品格。 这种品格叫良知。 他又想起后世不知谁说过,正如他刚才那样,面对这满目疮痍的大地,他何以饱含泪水。 因为他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 望着百姓们正向忙碌的模样,张世康欣慰的笑了笑。 “张世康,你敢夺本王粮食,你擅杀王府亲卫,你这是篡权、是谋逆! 本王与你不共戴天,不共戴天!本王要去见陛下” “别特么嚷嚷了,胖老头儿,看到那辆囚车没? 本帅专程为你找来的,接下来的旅程,它是你的专属座驾。 你这么胖,指定得有三高,本帅今日起帮你减肥。 还不快谢谢本帅?” …… ps:真的是从中午十二点坐到晚上十二点呀,腰背酸疼,凸出的椎间盘遭不住了,想了想,还是求个打赏,万一真有人打赏呢? 第290章 要谋反就趁早 “谢你娘的头!张世康,你这国贼,你早晚不得好死!” 朱常洵被士兵押着送往囚车,但仍旧在破口大骂。 “朱常洵,你当真以为本帅不敢杀你吗?” 张世康兀自开口,并抽出了尚方剑,并朝着朱常洵走了过去,脸色略显阴沉。 朱常洵不敢直视张世康的眼神,只是梗着脖子不肯屈服。 张世康将尚方剑悬于朱常洵的脖颈,朱常洵感觉脖颈一凉,还没说话,双腿就开始不自觉的抖动。 “刚才的劲头呢? 要不,你再硬气一下,说上一句‘有胆你就砍我’这样的话。 你看本帅敢不敢砍你就是了。” 张世康明白,这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 他身上的一切都是来自皇权,没有这层遮羞布,他什么都不是,可偏偏这类人在死到临头之前,总以为那些东西是他自己的。 “你……你……你不能乱来。” 朱常洵结结巴巴的你了半天,乍暖还寒的时节,额头早已汗如雨下。 “我抬举你,叫你一声殿下,不抬举你,你屁都不是。 改革税制是国策,土地收归国有、重新丈量、摊丁入亩也是国策。 谁都不能阻挡国策施行,违抗者死。 本帅最后问你一遍,你确定要阻挠国策吗?” 不论如何,这朱常洵毕竟是崇祯老哥的亲叔叔,即使崇祯老哥已经在宗室问题上妥协,但张世康还是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更确切的说,这是看在崇祯皇帝的面子上。 但也仅此而已,倘若这朱常洵仍旧不肯妥协,张世康手里的剑绝不会有半点犹豫。 擒贼先擒王,朱常洵作为大明目前宗室中最尊贵的一个,注定在这场风波里首当其冲。 倘若不能搞定朱常洵,那其他的藩王也不用想了,土地改革也注定不可能彻底。 是杀一个藩王,还是杀更多的藩王,这其实是个很好选择的问题。 “我……我……”朱常洵此时再也没有刚开始时的嚣张。 从刚开始的炮击,到如今刀剑悬于脖颈,他再不怀疑张世康的话。 “本王……本王不想死。” 朱常洵没有回答,但却胜似回答。 张世康轻蔑的笑了笑,将天子剑从朱常洵的脖颈拿开,朱常洵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 两个押他的士兵即使已经使足了劲儿,还是没拉住,朱常洵三百斤的体重失去支撑,颓然的坐在了地上。 “那本帅问你,王府的粮食,是不是殿下为了国策施行、为了襄助陛下平叛主动捐出?” “你说是便是。”朱常洵有气无力的道。 “这么说,王府的存银也是喽?” 张世康似笑非笑,虽然朝廷暂时不缺银子,但银子这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而且,藩王拥有太多的钱粮,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朱常洵眼睛陡然露出绝望之色。 “张世康,你将王府的田亩收走,又将钱粮全部掠去,王府上下那么多人,还有没有活路?” 朱常洵说话的声音相对低沉,他并不敢再惹怒张世康,但身为王府家主,为了子嗣他不得不委婉的求情。 “殿下应该知道,陛下给你的,才是你的。 他们能不能活,也看你。” 见朱常洵已经基本放弃抵抗,张世康说话也变得平静。 “本王可以配合你,府上有银窖五个,共有存银四百多万,你都可以拿走。 可你总得给本王、给府上家眷一条活路啊!”朱常洵面露痛苦。 他知道顽抗的代价,也知道妥协的代价,事已至此,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只能像鲁王那样,放下尊严乞求活命。 “王府暗中掌握的商铺也将收回,但鉴于你目前的表现还不错,珠宝玉器等细软便给你留着。 不过,福王府占地太大了,本帅建议拆掉一半,还与洛阳百姓,府上一应家奴也要削减。” 对于这个提议,朱常洵仍旧没有反驳的勇气。 一个标准的封建王朝,宗室绝对是少不了的,但宗室与勋戚一样,都依附于皇权,本该是与皇权同舟共济、团结一心的。 毕竟王朝一覆灭,除了天子之外,宗室、勋戚是新王朝首先要覆灭的对象。 这本该是天子最忠实的后盾。 可如今呢?利益之下,却都成了阻碍。 即使他早有心理准备,知道改革必然阻力重重。 可真到了这一步才发现,四处都是阻碍,越彻底的改革,敌人就越多。 但张世康并不后悔,也不会觉得无力,他确信这条路才是正确的。 也庆幸当初没有心急,而是在稳定了大部分军队之后,才对东林党人乃至一切内部敌人发起总攻。 如今虽然阻力重重,但有军队这个强硬的后盾,反倒大部分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来,请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本帅将以你的名义,给天下藩王写信。 本帅将告诉他们,要谋反就趁早,谋反成了,算你牛逼,本帅和陛下认栽。 但倘若不成,本帅与陛下,必对他们三族处以极刑。 倘若不敢,就老老实实的把钱粮交出来,别磨磨唧唧的丢人现眼!”张世康冷冷的道。 有鲁王和福王的前车之鉴,张世康无法忍受像打地鼠一般的四处乱窜。 大明本就是个破罐子,既然已经摔了,不妨就摔得更肆无忌惮些。 他们不敢说,就替他们说,把他们心中所想摆在明面上。 来,本帅就站在你们面前,要么战着,要么跪着,请你不要磨磨唧唧,耽误老子时间。 “你当真是个……狂命之徒。” 朱常洵听到张世康的狂言,不禁心中震骇,同时更加庆幸没有去冒险反抗。 逼迫天下藩王谋反,还是明着来。 这张世康就是个疯子。 “就当你是夸奖了,得,看你这么配合,囚车就算了。 你去乘坐鲁王的车驾。”张世康大方的道。 朱常洵脸色顿时和缓了不少,不论如何,他身为天下最尊贵的藩王,被人用囚车拉着去示众,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这脸色并未缓和多久,当鲁王的车驾出现在他面前时,朱常洵又亚麻呆住了。 那是一辆驴车,确切的讲是一辆没有棚顶的敞篷板车。 鲁王朱寿镛坐在板车的左前方,双腿耷拉着,手里还握着赶驴的鞭子。 朱寿镛冲朱常洵拱了拱手,而后笑呵呵的指了指驴车的右前方,道: “族叔请上车。” …… 第290章 要谋反就趁早 “谢你娘的头!张世康,你这国贼,你早晚不得好死!” 朱常洵被士兵押着送往囚车,但仍旧在破口大骂。 “朱常洵,你当真以为本帅不敢杀你吗?” 张世康兀自开口,并抽出了尚方剑,并朝着朱常洵走了过去,脸色略显阴沉。 朱常洵不敢直视张世康的眼神,只是梗着脖子不肯屈服。 张世康将尚方剑悬于朱常洵的脖颈,朱常洵感觉脖颈一凉,还没说话,双腿就开始不自觉的抖动。 “刚才的劲头呢? 要不,你再硬气一下,说上一句‘有胆你就砍我’这样的话。 你看本帅敢不敢砍你就是了。” 张世康明白,这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 他身上的一切都是来自皇权,没有这层遮羞布,他什么都不是,可偏偏这类人在死到临头之前,总以为那些东西是他自己的。 “你……你……你不能乱来。” 朱常洵结结巴巴的你了半天,乍暖还寒的时节,额头早已汗如雨下。 “我抬举你,叫你一声殿下,不抬举你,你屁都不是。 改革税制是国策,土地收归国有、重新丈量、摊丁入亩也是国策。 谁都不能阻挡国策施行,违抗者死。 本帅最后问你一遍,你确定要阻挠国策吗?” 不论如何,这朱常洵毕竟是崇祯老哥的亲叔叔,即使崇祯老哥已经在宗室问题上妥协,但张世康还是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更确切的说,这是看在崇祯皇帝的面子上。 但也仅此而已,倘若这朱常洵仍旧不肯妥协,张世康手里的剑绝不会有半点犹豫。 擒贼先擒王,朱常洵作为大明目前宗室中最尊贵的一个,注定在这场风波里首当其冲。 倘若不能搞定朱常洵,那其他的藩王也不用想了,土地改革也注定不可能彻底。 是杀一个藩王,还是杀更多的藩王,这其实是个很好选择的问题。 “我……我……”朱常洵此时再也没有刚开始时的嚣张。 从刚开始的炮击,到如今刀剑悬于脖颈,他再不怀疑张世康的话。 “本王……本王不想死。” 朱常洵没有回答,但却胜似回答。 张世康轻蔑的笑了笑,将天子剑从朱常洵的脖颈拿开,朱常洵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 两个押他的士兵即使已经使足了劲儿,还是没拉住,朱常洵三百斤的体重失去支撑,颓然的坐在了地上。 “那本帅问你,王府的粮食,是不是殿下为了国策施行、为了襄助陛下平叛主动捐出?” “你说是便是。”朱常洵有气无力的道。 “这么说,王府的存银也是喽?” 张世康似笑非笑,虽然朝廷暂时不缺银子,但银子这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而且,藩王拥有太多的钱粮,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朱常洵眼睛陡然露出绝望之色。 “张世康,你将王府的田亩收走,又将钱粮全部掠去,王府上下那么多人,还有没有活路?” 朱常洵说话的声音相对低沉,他并不敢再惹怒张世康,但身为王府家主,为了子嗣他不得不委婉的求情。 “殿下应该知道,陛下给你的,才是你的。 他们能不能活,也看你。” 见朱常洵已经基本放弃抵抗,张世康说话也变得平静。 “本王可以配合你,府上有银窖五个,共有存银四百多万,你都可以拿走。 可你总得给本王、给府上家眷一条活路啊!”朱常洵面露痛苦。 他知道顽抗的代价,也知道妥协的代价,事已至此,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只能像鲁王那样,放下尊严乞求活命。 “王府暗中掌握的商铺也将收回,但鉴于你目前的表现还不错,珠宝玉器等细软便给你留着。 不过,福王府占地太大了,本帅建议拆掉一半,还与洛阳百姓,府上一应家奴也要削减。” 对于这个提议,朱常洵仍旧没有反驳的勇气。 一个标准的封建王朝,宗室绝对是少不了的,但宗室与勋戚一样,都依附于皇权,本该是与皇权同舟共济、团结一心的。 毕竟王朝一覆灭,除了天子之外,宗室、勋戚是新王朝首先要覆灭的对象。 这本该是天子最忠实的后盾。 可如今呢?利益之下,却都成了阻碍。 即使他早有心理准备,知道改革必然阻力重重。 可真到了这一步才发现,四处都是阻碍,越彻底的改革,敌人就越多。 但张世康并不后悔,也不会觉得无力,他确信这条路才是正确的。 也庆幸当初没有心急,而是在稳定了大部分军队之后,才对东林党人乃至一切内部敌人发起总攻。 如今虽然阻力重重,但有军队这个强硬的后盾,反倒大部分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来,请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本帅将以你的名义,给天下藩王写信。 本帅将告诉他们,要谋反就趁早,谋反成了,算你牛逼,本帅和陛下认栽。 但倘若不成,本帅与陛下,必对他们三族处以极刑。 倘若不敢,就老老实实的把钱粮交出来,别磨磨唧唧的丢人现眼!”张世康冷冷的道。 有鲁王和福王的前车之鉴,张世康无法忍受像打地鼠一般的四处乱窜。 大明本就是个破罐子,既然已经摔了,不妨就摔得更肆无忌惮些。 他们不敢说,就替他们说,把他们心中所想摆在明面上。 来,本帅就站在你们面前,要么战着,要么跪着,请你不要磨磨唧唧,耽误老子时间。 “你当真是个……狂命之徒。” 朱常洵听到张世康的狂言,不禁心中震骇,同时更加庆幸没有去冒险反抗。 逼迫天下藩王谋反,还是明着来。 这张世康就是个疯子。 “就当你是夸奖了,得,看你这么配合,囚车就算了。 你去乘坐鲁王的车驾。”张世康大方的道。 朱常洵脸色顿时和缓了不少,不论如何,他身为天下最尊贵的藩王,被人用囚车拉着去示众,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这脸色并未缓和多久,当鲁王的车驾出现在他面前时,朱常洵又亚麻呆住了。 那是一辆驴车,确切的讲是一辆没有棚顶的敞篷板车。 鲁王朱寿镛坐在板车的左前方,双腿耷拉着,手里还握着赶驴的鞭子。 朱寿镛冲朱常洵拱了拱手,而后笑呵呵的指了指驴车的右前方,道: “族叔请上车。” …… 第291章 那可是祖祖辈辈养育他们的土地呀 崇祯十二年四月十一,兖州府,巨野县。 巳时刚过,巨野县的衙役就成群的自班房走出,他们手里各自拎着个铜锣走上街头。 duang~duang~duang~ “所有人注意了,天使莅临我巨野县,有重要诏令宣布,事关所有人。 有事儿的没事儿的都快去县衙听宣!” duang~duang~duang~ “全城的百姓听着,天使来我巨野县,有重要诏令宣布,朝廷要给尔等分发田地咧!都快去县衙登记!” …… 巨野县衙好久没有聚集过如此多的百姓,这些百姓有来自城内的,但更多的是城外各村镇的佃户。 这些佃户衣衫褴褛但却都兴奋异常,全是因为听了县里衙役的宣传,说朝廷要给他们分田。 在中华这片土地上,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除却家人之外,没有什么比田地更重要的了。 基于各自不同的原因,他们早已失去属于自己的祖田,沦为大户们的佃户,更惨的,甚至连佃户都当不成。 那些连佃户都当不成的人,据说都跟着李自成、张献忠等流贼跑了,再也没回来。 若是往常,衙役说朝廷要给他们分田地,鬼都不信,因为历朝历代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可就在这两天,不仅县令被抓走,他们各自的东家全被厂卫的人抓走,连东家的府宅都给查抄了。 这时候衙役再以天子诏令来宣传,效果就完全不同了。 毕竟,朝廷大肆抓捕、查抄城内大户,在历朝历代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不过即便如此,大部分的佃户也都只是抱着一丝希冀罢了,他们并不相信朝廷会这么仁慈,会把土地从大户手里夺过来,再分给他们。 他们做梦都不敢这么想,毕竟,那可是土地呀,土地就是他们的一切,生存、繁衍、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全靠土地。 即便是在灾荒的年月,一亩良田,也价值十两雪花银。 朝廷,真的会这么好心吗? “高档头,开始。”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道。 县衙两侧的墙体上,早已贴满了布告,不过与此前张贴的白色通缉令等杂七杂八的布告不同,这次墙体上张贴的一半都是明黄色宣纸。 即使是不识字的百姓都知道,只有天子诏令才用明黄色宣纸。 那被称作高档头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伸手冲周围的百姓摆了摆手,示意百姓安静下来。 “我是东缉事厂寅颗司下辖役长高文,奉圣谕、奉大元帅令,为巨野县百姓宣读、解释诏令内容。” 诏令一共有三道,虽然都是根据张世康和崇祯皇帝的意思拟定,但经过司礼监、内阁官员润色之后,就变成了极为拗口的文言文。 这无疑对诏令内容的传播形成阻碍,可不论张世康怎么劝,崇祯皇帝都没有同意用白话写圣旨。 崇祯老哥觉得,那太丢人了。 于是东厂的番子们除了抄家拿人之外,又多了一项新任务——宣讲。 以最快的效率,教全天下的百姓知道朝廷目前正在做的事。 张世康对东厂厂督方正化说过,诏令越快让老百姓知道,改革的阻力就会越小,他们成功的几率就越大。 同样的,死的人就会越少。 为此,方正化一日只睡两个时辰,招兵买马、训练更多的番子,火速派往北直隶、河南、山东、山西、陕西各省。 前两道诏令说的是江北地区的流民暴乱,以及江南地区士绅谋反的事情。 由于并不关山东地区百姓的事,高文只是三言两语带过,到了第三道诏令,高文便解释的格外细致起来。 “土地改革,乃是朝廷自去岁税制改革后的又一重要国策。 去岁税制改革,当今陛下和大元帅本意是加征于那些大户、士绅,以缓解朝廷财政压力。 朝廷三令五申,言明加征的部分只能由那些商贾士绅承担,不得转嫁于普通百姓。 然而那些商贾士绅竟敢借此哄抬物价、抵制国策施行,想以物价上涨逼迫尔等跟他们一起反对新税制,我劝诸位,千万别上了那些大户们的当!” 说着,高文便指着另一侧张贴的《大明月报》。 “胆敢反抗国策的人员名单正在此处,大元帅有言,不论身份、不论地位,必杀之!” 经过多次商议,考虑到地理距离、人员配置等各方面问题,最终由张世康发起、东厂衙门负责运营的大明第一份报刊,最终定为月报形式。 虽然是官方组织,但张世康还是力排众议,选择以半白话形式刊印,并且要求不得过于拗口、不得故弄玄虚。 对于大众而言,曲高和寡,并不适合广而告之,报刊既然作为官方舆论导向的工具,就应该是大众化的、易于传播的。 说罢,高文便又扭过头来继续道: “这次土地改革,将是大明立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就算从三皇五帝开始计算,也是前无古人之举。 当今陛下和大元帅说了,即便赌上性命、赌上国运,也要让尔等耕者有其田。” 高文越说越兴奋,越说声音越高亢激昂。 “陛下的皇庄将全部收回,分发给尔等。 各地藩王的田亩也将全部收回,分发给尔等。 士绅、地主、勋戚,所有人的土地都将全部收归国有,分发给尔等。 这是当今陛下、大元帅阁下,赌上国运和性命为尔等争取来的。 那些江南的士绅官僚、勋戚地主为何要造反? 还不是因为陛下和大元帅,要将他们的土地夺回来分给你们? 诸位乡亲,你们扪心自问一下,值此危难之际,你们应该跟谁站在一起?” 高文与东厂征召的绝大部分人一样,皆是顺天府周边出身寒苦的普通百姓子弟。 言之土改之事时,那份激动与感恩是发自肺腑的,顺天府离得近些,他自京城出发前,已经从家中父亲口中得知,家里分配到良田二十六亩。 从地主家的佃户,到拥有自己的土地,身份的变换使得绝大部分番子都为之欣喜若狂。 让人相信你真诚的最佳方式,就是你真的真诚。 当高文眼含热泪的发出一连串的反问时,周围的底层民众们瞬间就被感染到。 那可是土地呀! 祖祖辈辈养育他们的土地呀! 若不是亲身经历,谁会想到,当今陛下与大元帅赌上性命,与天下的豪绅们斗争。 为的就是将土地分给他们。 “陛下万岁!” “大元帅千岁!” 全体失去土地的百姓,面朝京师方向叩首,宣泄着心中的兴奋以及对天子对大元帅的感激。 山呼海啸一般。 …… 第291章 那可是祖祖辈辈养育他们的土地呀 崇祯十二年四月十一,兖州府,巨野县。 巳时刚过,巨野县的衙役就成群的自班房走出,他们手里各自拎着个铜锣走上街头。 duang~duang~duang~ “所有人注意了,天使莅临我巨野县,有重要诏令宣布,事关所有人。 有事儿的没事儿的都快去县衙听宣!” duang~duang~duang~ “全城的百姓听着,天使来我巨野县,有重要诏令宣布,朝廷要给尔等分发田地咧!都快去县衙登记!” …… 巨野县衙好久没有聚集过如此多的百姓,这些百姓有来自城内的,但更多的是城外各村镇的佃户。 这些佃户衣衫褴褛但却都兴奋异常,全是因为听了县里衙役的宣传,说朝廷要给他们分田。 在中华这片土地上,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除却家人之外,没有什么比田地更重要的了。 基于各自不同的原因,他们早已失去属于自己的祖田,沦为大户们的佃户,更惨的,甚至连佃户都当不成。 那些连佃户都当不成的人,据说都跟着李自成、张献忠等流贼跑了,再也没回来。 若是往常,衙役说朝廷要给他们分田地,鬼都不信,因为历朝历代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可就在这两天,不仅县令被抓走,他们各自的东家全被厂卫的人抓走,连东家的府宅都给查抄了。 这时候衙役再以天子诏令来宣传,效果就完全不同了。 毕竟,朝廷大肆抓捕、查抄城内大户,在历朝历代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不过即便如此,大部分的佃户也都只是抱着一丝希冀罢了,他们并不相信朝廷会这么仁慈,会把土地从大户手里夺过来,再分给他们。 他们做梦都不敢这么想,毕竟,那可是土地呀,土地就是他们的一切,生存、繁衍、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全靠土地。 即便是在灾荒的年月,一亩良田,也价值十两雪花银。 朝廷,真的会这么好心吗? “高档头,开始。”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道。 县衙两侧的墙体上,早已贴满了布告,不过与此前张贴的白色通缉令等杂七杂八的布告不同,这次墙体上张贴的一半都是明黄色宣纸。 即使是不识字的百姓都知道,只有天子诏令才用明黄色宣纸。 那被称作高档头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伸手冲周围的百姓摆了摆手,示意百姓安静下来。 “我是东缉事厂寅颗司下辖役长高文,奉圣谕、奉大元帅令,为巨野县百姓宣读、解释诏令内容。” 诏令一共有三道,虽然都是根据张世康和崇祯皇帝的意思拟定,但经过司礼监、内阁官员润色之后,就变成了极为拗口的文言文。 这无疑对诏令内容的传播形成阻碍,可不论张世康怎么劝,崇祯皇帝都没有同意用白话写圣旨。 崇祯老哥觉得,那太丢人了。 于是东厂的番子们除了抄家拿人之外,又多了一项新任务——宣讲。 以最快的效率,教全天下的百姓知道朝廷目前正在做的事。 张世康对东厂厂督方正化说过,诏令越快让老百姓知道,改革的阻力就会越小,他们成功的几率就越大。 同样的,死的人就会越少。 为此,方正化一日只睡两个时辰,招兵买马、训练更多的番子,火速派往北直隶、河南、山东、山西、陕西各省。 前两道诏令说的是江北地区的流民暴乱,以及江南地区士绅谋反的事情。 由于并不关山东地区百姓的事,高文只是三言两语带过,到了第三道诏令,高文便解释的格外细致起来。 “土地改革,乃是朝廷自去岁税制改革后的又一重要国策。 去岁税制改革,当今陛下和大元帅本意是加征于那些大户、士绅,以缓解朝廷财政压力。 朝廷三令五申,言明加征的部分只能由那些商贾士绅承担,不得转嫁于普通百姓。 然而那些商贾士绅竟敢借此哄抬物价、抵制国策施行,想以物价上涨逼迫尔等跟他们一起反对新税制,我劝诸位,千万别上了那些大户们的当!” 说着,高文便指着另一侧张贴的《大明月报》。 “胆敢反抗国策的人员名单正在此处,大元帅有言,不论身份、不论地位,必杀之!” 经过多次商议,考虑到地理距离、人员配置等各方面问题,最终由张世康发起、东厂衙门负责运营的大明第一份报刊,最终定为月报形式。 虽然是官方组织,但张世康还是力排众议,选择以半白话形式刊印,并且要求不得过于拗口、不得故弄玄虚。 对于大众而言,曲高和寡,并不适合广而告之,报刊既然作为官方舆论导向的工具,就应该是大众化的、易于传播的。 说罢,高文便又扭过头来继续道: “这次土地改革,将是大明立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就算从三皇五帝开始计算,也是前无古人之举。 当今陛下和大元帅说了,即便赌上性命、赌上国运,也要让尔等耕者有其田。” 高文越说越兴奋,越说声音越高亢激昂。 “陛下的皇庄将全部收回,分发给尔等。 各地藩王的田亩也将全部收回,分发给尔等。 士绅、地主、勋戚,所有人的土地都将全部收归国有,分发给尔等。 这是当今陛下、大元帅阁下,赌上国运和性命为尔等争取来的。 那些江南的士绅官僚、勋戚地主为何要造反? 还不是因为陛下和大元帅,要将他们的土地夺回来分给你们? 诸位乡亲,你们扪心自问一下,值此危难之际,你们应该跟谁站在一起?” 高文与东厂征召的绝大部分人一样,皆是顺天府周边出身寒苦的普通百姓子弟。 言之土改之事时,那份激动与感恩是发自肺腑的,顺天府离得近些,他自京城出发前,已经从家中父亲口中得知,家里分配到良田二十六亩。 从地主家的佃户,到拥有自己的土地,身份的变换使得绝大部分番子都为之欣喜若狂。 让人相信你真诚的最佳方式,就是你真的真诚。 当高文眼含热泪的发出一连串的反问时,周围的底层民众们瞬间就被感染到。 那可是土地呀! 祖祖辈辈养育他们的土地呀! 若不是亲身经历,谁会想到,当今陛下与大元帅赌上性命,与天下的豪绅们斗争。 为的就是将土地分给他们。 “陛下万岁!” “大元帅千岁!” 全体失去土地的百姓,面朝京师方向叩首,宣泄着心中的兴奋以及对天子对大元帅的感激。 山呼海啸一般。 …… 第292章 大元帅是好银呐 “陛下给俺分地,俺肯定跟陛下、跟大元帅站一块,没说的!” “就是,有地种,谁造反那不是傻吗?” “老李头你说的不对,江南那群大户,就是因为陛下收了他们的地,才要造反咧!” “你瞎胡扯,不光是这个,俺隔壁邻居王大头的侄子的表舅在京城帮工,他传消息说,是因为大元帅把京城当官的一股脑全杀了。 大元帅从那些京官家里抄出来数千万两白银,据说呀,大元帅要杀尽天下贪官。 江南富庶,贪官定然也是不比京师少的,那群贪官当然就要慌了。” “啥?数千万两白银?俺的老天爷呀!那得多大一座银山?” “你那表舅该不会是瞎说?天下那么多贪官,大元帅怎么杀得完?都杀了,岂不是没当官儿的了?” “不是俺表舅,是俺隔壁邻居的侄子的表舅! 俺知不道呀,但俺想啊,大元帅杀了那么多贪官,朝廷指定该不缺银子了。 朝廷有银子,咋能没人去当官咧?” “就是,俺看你那表舅消息靠谱着咧,你看咱巨鹿县,县令老爷家都被抄了,当是做不得假。” “俺说了,不是俺表舅,是俺邻居王大头的表舅! 不对!是俺邻居王大头的侄子的表舅!” “管他是谁表舅,反正大元帅给俺分地,俺就认大元帅!大元帅威武!” “那指定威武,大元帅连衍圣公都给灭族了,俺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牛的人咧!” “唉!俺心里有愧呀,俺当初听信城里赵秀才的鬼话。 那赵秀才说大元帅离经叛道是个奸贼,俺也不懂,还帮腔骂了大元帅。” 那人说罢,满脸的愧疚,但那王大头的邻居当即就不干了。 “官老爷,俺要举报!这厮说他先前骂了大元帅咧!” 那人闻言大惊失色,赶紧跪倒在地辩解。 也不怪那人吓成这样,这时候厂卫在民间的名声还没有被扭转,在老百姓眼里,厂卫仍旧是虎狼一般的存在。 高文听了并没有生气,反倒温言道: “你且起来,大元帅是何许人?千古奇人也! 陛下倚为肱骨、大明千年未有之良才! 怎会与你这大字不识的老汉一般见识。” 那人兀自不敢起身,一个劲儿的磕头。 见状,高文又道: “起身,大元帅爱民如子,即使背负骂名,也要帮助陛下施行新政,全是为了尔等百姓。 大元帅心中宽广,还跟厂督大人做了诗,当时我正在衙门听训,还记得呢。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对了,陈大人,这两句诗是啥意思?” 高文虽然识字,但也仅仅是识字,便问身边的陈清河。 陈清河是朝廷新任的户部山东清吏司主事,进士出身,指定要比他这个连秀才都考不中的人懂行。 只不过陈清河面色冷清,很明显对大元帅有很大的意见。 实际上,在京贪官肃清之后,朝堂上剩下的官员虽然都有清誉,但对张世康也都一直抱着十分不满的态度,最大的原因还是衍圣公事件。 他们认可张世康以民为本的新政理念,但不认同张世康对衍圣公一脉的 但百姓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道道,只央求陈清河解释诗句的意思。 坊间读书人都说大元帅是个纨绔子,在京城无恶不作,但如今看来读书人都是瞎说,他们很好奇大元帅的诗是什么意思。 陈清河拗不过,只得皱眉道: “这么直白的诗句还用得着解释吗? 横眉冷对千夫指,便是他会对所有人的指责怒目而视。 俯首甘为孺子牛,是说他将俯下身体甘愿为百姓做牛做马。” 不耐烦的说罢,陈清河便又在心里道了一句虚伪。 身为世袭侯爷,当朝兵马大元帅,位列三公,谁会相信这等人会给百姓当牛马?反正他是不信。 可这并不妨碍老百姓共情,他们没啥文化,但道理却是懂的。 只大元帅给他们分地这一点,就足够了。 毕竟,在此之前,可没人要给他们分地。 “大元帅是好银呐!” “大大的好人,俺哪儿舍得让他老人家当牛马,他要是来了俺家,俺得供着咧!” “就是,大元帅杀的都是贪官,都是为了给咱们分地,才惹了那么多人说坏话, 俺不管旁人怎么说,反正俺以后再听到谁说大元帅的坏话,俺的拳头不饶他!” “对,俺回去就揍那赵秀才!” “这位官爷,俺就是想问问,这地呀,啥时候分?怎么分?” 一众百姓你一言我一语的,直到有人问到了最关键的部分,众人都立马屏住了呼吸。 高文闻言立即答道: “朝廷将以县为单位,先将本县土地重新丈量、集中造册,再根据本县户籍人数、以户为单位平均分配。 是以,为逃避徭役未将家中新增人口报与官府知晓的,应尽快上报,否则分配时将少了田亩。 除此之外,因各种原因流落本地者,若想回原籍的,可回原籍,若想留于此地者,也当报于官府重新造册,否则不予分配。 朝廷将借此机会,重新统计全国户籍人数,并以今岁所统计出的全国人口总额为定数,此后人口增加,也只以此数额征收田赋、派役差,永不加赋。 另外还有一点很重要,大元帅考虑到灾年总有百姓迫于生计、在权贵逼迫之下贱卖田产。 为了规避这个问题,陛下与大元帅商议,全部土地丈量完毕之后,皆归国有。 即分配给尔等的土地,虽为尔等耕种,但不得变卖。 此举除却为了遏止当权者兼并土地之外,也可避免富者多地而少丁银少役差。 诏令,自此之后,新增人口再无人头税,丁银将摊入给尔等分配的田亩之中,征收统一的地丁银,而不再以人为对象征收丁税。 我这么解释,尔等是否明白?” 高文说罢,问向周围百姓。 对于新国策的理解,东厂档头级别的小头目,自然都做过相关培训。 高文根据自己的理解,都是用大白话来解释的,在场百姓几乎都能听的明白,但看样子也都有各自的疑问。 “官爷,不加赋是好事儿,按地征税,而不再按人头征税,更是大好事儿! 不让俺们卖地,俺们也能理解,卖地对不起先人咧。 但……俺就是想问下,这地到底……到底是算官府的?还是算俺的?” …… 第292章 大元帅是好银呐 “陛下给俺分地,俺肯定跟陛下、跟大元帅站一块,没说的!” “就是,有地种,谁造反那不是傻吗?” “老李头你说的不对,江南那群大户,就是因为陛下收了他们的地,才要造反咧!” “你瞎胡扯,不光是这个,俺隔壁邻居王大头的侄子的表舅在京城帮工,他传消息说,是因为大元帅把京城当官的一股脑全杀了。 大元帅从那些京官家里抄出来数千万两白银,据说呀,大元帅要杀尽天下贪官。 江南富庶,贪官定然也是不比京师少的,那群贪官当然就要慌了。” “啥?数千万两白银?俺的老天爷呀!那得多大一座银山?” “你那表舅该不会是瞎说?天下那么多贪官,大元帅怎么杀得完?都杀了,岂不是没当官儿的了?” “不是俺表舅,是俺隔壁邻居的侄子的表舅! 俺知不道呀,但俺想啊,大元帅杀了那么多贪官,朝廷指定该不缺银子了。 朝廷有银子,咋能没人去当官咧?” “就是,俺看你那表舅消息靠谱着咧,你看咱巨鹿县,县令老爷家都被抄了,当是做不得假。” “俺说了,不是俺表舅,是俺邻居王大头的表舅! 不对!是俺邻居王大头的侄子的表舅!” “管他是谁表舅,反正大元帅给俺分地,俺就认大元帅!大元帅威武!” “那指定威武,大元帅连衍圣公都给灭族了,俺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牛的人咧!” “唉!俺心里有愧呀,俺当初听信城里赵秀才的鬼话。 那赵秀才说大元帅离经叛道是个奸贼,俺也不懂,还帮腔骂了大元帅。” 那人说罢,满脸的愧疚,但那王大头的邻居当即就不干了。 “官老爷,俺要举报!这厮说他先前骂了大元帅咧!” 那人闻言大惊失色,赶紧跪倒在地辩解。 也不怪那人吓成这样,这时候厂卫在民间的名声还没有被扭转,在老百姓眼里,厂卫仍旧是虎狼一般的存在。 高文听了并没有生气,反倒温言道: “你且起来,大元帅是何许人?千古奇人也! 陛下倚为肱骨、大明千年未有之良才! 怎会与你这大字不识的老汉一般见识。” 那人兀自不敢起身,一个劲儿的磕头。 见状,高文又道: “起身,大元帅爱民如子,即使背负骂名,也要帮助陛下施行新政,全是为了尔等百姓。 大元帅心中宽广,还跟厂督大人做了诗,当时我正在衙门听训,还记得呢。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对了,陈大人,这两句诗是啥意思?” 高文虽然识字,但也仅仅是识字,便问身边的陈清河。 陈清河是朝廷新任的户部山东清吏司主事,进士出身,指定要比他这个连秀才都考不中的人懂行。 只不过陈清河面色冷清,很明显对大元帅有很大的意见。 实际上,在京贪官肃清之后,朝堂上剩下的官员虽然都有清誉,但对张世康也都一直抱着十分不满的态度,最大的原因还是衍圣公事件。 他们认可张世康以民为本的新政理念,但不认同张世康对衍圣公一脉的 但百姓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道道,只央求陈清河解释诗句的意思。 坊间读书人都说大元帅是个纨绔子,在京城无恶不作,但如今看来读书人都是瞎说,他们很好奇大元帅的诗是什么意思。 陈清河拗不过,只得皱眉道: “这么直白的诗句还用得着解释吗? 横眉冷对千夫指,便是他会对所有人的指责怒目而视。 俯首甘为孺子牛,是说他将俯下身体甘愿为百姓做牛做马。” 不耐烦的说罢,陈清河便又在心里道了一句虚伪。 身为世袭侯爷,当朝兵马大元帅,位列三公,谁会相信这等人会给百姓当牛马?反正他是不信。 可这并不妨碍老百姓共情,他们没啥文化,但道理却是懂的。 只大元帅给他们分地这一点,就足够了。 毕竟,在此之前,可没人要给他们分地。 “大元帅是好银呐!” “大大的好人,俺哪儿舍得让他老人家当牛马,他要是来了俺家,俺得供着咧!” “就是,大元帅杀的都是贪官,都是为了给咱们分地,才惹了那么多人说坏话, 俺不管旁人怎么说,反正俺以后再听到谁说大元帅的坏话,俺的拳头不饶他!” “对,俺回去就揍那赵秀才!” “这位官爷,俺就是想问问,这地呀,啥时候分?怎么分?” 一众百姓你一言我一语的,直到有人问到了最关键的部分,众人都立马屏住了呼吸。 高文闻言立即答道: “朝廷将以县为单位,先将本县土地重新丈量、集中造册,再根据本县户籍人数、以户为单位平均分配。 是以,为逃避徭役未将家中新增人口报与官府知晓的,应尽快上报,否则分配时将少了田亩。 除此之外,因各种原因流落本地者,若想回原籍的,可回原籍,若想留于此地者,也当报于官府重新造册,否则不予分配。 朝廷将借此机会,重新统计全国户籍人数,并以今岁所统计出的全国人口总额为定数,此后人口增加,也只以此数额征收田赋、派役差,永不加赋。 另外还有一点很重要,大元帅考虑到灾年总有百姓迫于生计、在权贵逼迫之下贱卖田产。 为了规避这个问题,陛下与大元帅商议,全部土地丈量完毕之后,皆归国有。 即分配给尔等的土地,虽为尔等耕种,但不得变卖。 此举除却为了遏止当权者兼并土地之外,也可避免富者多地而少丁银少役差。 诏令,自此之后,新增人口再无人头税,丁银将摊入给尔等分配的田亩之中,征收统一的地丁银,而不再以人为对象征收丁税。 我这么解释,尔等是否明白?” 高文说罢,问向周围百姓。 对于新国策的理解,东厂档头级别的小头目,自然都做过相关培训。 高文根据自己的理解,都是用大白话来解释的,在场百姓几乎都能听的明白,但看样子也都有各自的疑问。 “官爷,不加赋是好事儿,按地征税,而不再按人头征税,更是大好事儿! 不让俺们卖地,俺们也能理解,卖地对不起先人咧。 但……俺就是想问下,这地到底……到底是算官府的?还是算俺的?” …… 第293章 大明月报第一刊 “这位乡亲问的好,大元帅专门就此事做过说明。 大元帅惊才绝艳高屋建瓴,将全国田亩分作所有权和使用权。 所有权归属朝廷,使用权归属百姓,从根源上杜绝土地买卖。”高文兴致昂扬的道。 从大明往前数的大一统王朝,但凡是农民起义频繁的,基本就是因为百姓活不下去。 而活不下去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失去土地,便是土地兼并。 可却并没有一个王朝把这个问题解决,即使新王朝的建立者十分明确的知道,前朝是因为土地兼并过重才崩溃。 新王朝建立的过程,便是土地再分配的过程,开国元勋们自然分得其中最大的蛋糕。 而后一个新的轮回开始,直到老百姓的土地再次被兼并的活不下去,周而复始,无穷尽也。 张世康将土地的权属分成两个,算是对遏止土地兼并的一次尝试。 他毕竟不是科班出身,只能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摸索,过程中若遇到不合理的,再改便是。 他无非就是将后世摊丁入亩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相结合罢了,但这条国策在朝廷里还是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不止是崇祯皇帝想掰开张世康的脑袋,看看张世康为何总是能想到这么巧妙的解决方式。 就连朝廷里现存的户部官员,也都啧啧称奇,他们嘴上虽然都说张世康离经叛道、胡作非为,但其实心里都是佩服的。 虽然张世康所做的事,都充斥着血腥、残暴、鲁莽、草率,但不得不说,却都是行之有效的。 只要打赢目前的这场旷世斗争,日后再想作些什么改革,阻力就相当的小了。 “使用权归俺,所有权归朝廷,俺只能种不能卖,是这个理儿不?” 在得了高文肯定的答复之后,又有百姓问道: “差爷,俺还有个问题,俺家人多,光儿子就有仨。 如果平均分田地,俺家爷四个不够种咧,俺能开垦荒地咩?如果能的话,这可咋算?” “按照旧例,开垦荒地前三年不需承担丁税和役差,但同样需要报备官府,三年后照旧纳入朝廷现有丁税制度中。 不过大元帅说了,土地虽然不得买卖,但却可以租种。 譬如此番朝廷收回天下所有田亩,就连宗室和陛下的皇庄都不能幸免,但分配土地却也是所有人都有份儿。 连带着朝廷官员、乃至其他有身份的人,也都能与你们一样分到部分土地。 陛下他老人家以及宗室、在朝官员,自然不可能下地耕种,他们的土地一样不得买卖,却可以以一个合理的价格、以年为单位,租借给老汉这种家庭。 当然这都是自愿的,而且也需要双方去当地官府报备,签订官府拟定的租种文书。” 高文这么一解释,周围的百姓们顿时都明白了。 “好哇!这样真是好哇!” 周围的百姓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对新的土地政策举双手双脚赞成。 他们大部分都是失去土地的佃户,如今失而复得,朝廷还帮他们想好了一切对策,傻子才不去支持。 天下再无地主,这可能吗? 没有人去考虑,但至少目前来说,朝廷对他们这些百姓是真的没得说。 而在这一刻,大元帅在民间的名声,才终于彻底迎来改观。 读书人仍旧在口诛笔伐,但那重要吗? 天下有多少读书人?又有多少贫苦百姓? 诏令解释完毕之后,高文见百姓们兴致高昂,都对当今陛下和大元帅感恩戴德,不由得欣慰不已。 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紧接着道: “新的土地政策想来你们都明白了,这位陈大人,便是专门负责户籍、田亩统计的。 自明日起,尔等皆可去官府登基造册,尔等回去也当互相转告。 此事先就到这里,尔等且看那边。” 高文说着,就指向布告墙的另一侧,那里贴满了白色的宣纸,当头一张上便印有加粗的《大明月报》四个大字。 高文走到大明月报的第一张前停下来,对周围的百姓们继续道: “诸位都知道,朝廷有邸报,记录有朝中要事,包括官员升迁、任免、边事等等。 但邸报却只在官员之间流传,大元帅说,不论是官员还是百姓,皆为大明朝之赤子,百姓对天下事,也应当有知情之权。 是以,大元帅特令我东厂办理此报,命之曰《大明月报》,以月为单位刊印,集合大明各地要闻、趣事、包括国策施行等等方面的内容。 此报刊与邸报相仿,但侧重不同,是大元帅特地为百姓们办理的报刊。 此之为大明月报的第一刊,此次刊印的内容,包括在京东林党人的恶行、阻挠新税制、哄抬物价的商贾名单,以及衍圣公事件始末。 此后,每月一刊,由于是新刊发布,为了广而告之,大元帅特令,前六期刊物发放。 以村为单位,由本村里长每月来县里领取,本档头此后便常驻本县。 当然,此刊也可单独购买,二十文钱一份。 不过,本档头会将每月的报刊贴于此处,供诸位阅读。” 大明实行里甲制,每个村子的里长基本都是本村有名望者,也大多都是识字的。 除了由里长诵读传阅外,县城内还会张贴,有钱的人当然也可以买回家里自己看,全看个人需求。 高文解释完后便与百姓们打了个招呼,与陈清河回了县衙。 周围的百姓便都朝《大明日报》围了过去,有识字者挤到最前头开始大声朗读: “震惊!东林党人嘴上说忠君爱国,背地里却贪污纳贿无恶不作! 经锦衣卫、东厂联合查办,在京东林党人全部被清查,贪腐赃款竟然高达上千万两! 以下是具体贪污名单以及数额…… …… 惊!衍圣公府宅竟搜出降表!! 大元帅携厂卫搜查,竟从衍圣公府宅搜出一整摞降表,这其中包括写给伪清的,也有写给反贼李自成、张献忠的。 大元帅猜测,当是因为伪清和李自成、张献忠都曾攻打过山东。 衍圣公一脉世受皇恩,但却不思报国,敌人还未打进来,便已经开始写降表,实在是给孔老夫子丢人。 经厂卫详查,衍圣公一脉在曲阜等地大肆敛财、欺辱乡里,其府宅规格也严重违反朝廷规制。 衍圣公犯一脉降伪清形同叛国,更有历年来命案一十四起,依大明律,大元帅将其族诛,并赋诗一首,以儆效尤。 诗曰: 铁骨铮铮教人忠,世修降表衍圣公。 逢人便谈孔圣人,贪权念金笑春风。 更有对联一副。 上联曰:前降金元后降清,欲降流寇而不得,方明白,善劝进家有余庆。 下联曰:孔曰仁孝孟取义,想取富贵须新主,只记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横批:世修降表。 更有民间打油诗一首,供世人品鉴,诗曰: 投降藏于胸,劝进不拖沓。 来者都是爹,给钱就是娘。 仁义嘴边挂,道义说世人。 若问我是谁,曲阜我孔家。” …… 第293章 大明月报第一刊 “这位乡亲问的好,大元帅专门就此事做过说明。 大元帅惊才绝艳高屋建瓴,将全国田亩分作所有权和使用权。 所有权归属朝廷,使用权归属百姓,从根源上杜绝土地买卖。”高文兴致昂扬的道。 从大明往前数的大一统王朝,但凡是农民起义频繁的,基本就是因为百姓活不下去。 而活不下去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失去土地,便是土地兼并。 可却并没有一个王朝把这个问题解决,即使新王朝的建立者十分明确的知道,前朝是因为土地兼并过重才崩溃。 新王朝建立的过程,便是土地再分配的过程,开国元勋们自然分得其中最大的蛋糕。 而后一个新的轮回开始,直到老百姓的土地再次被兼并的活不下去,周而复始,无穷尽也。 张世康将土地的权属分成两个,算是对遏止土地兼并的一次尝试。 他毕竟不是科班出身,只能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摸索,过程中若遇到不合理的,再改便是。 他无非就是将后世摊丁入亩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相结合罢了,但这条国策在朝廷里还是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不止是崇祯皇帝想掰开张世康的脑袋,看看张世康为何总是能想到这么巧妙的解决方式。 就连朝廷里现存的户部官员,也都啧啧称奇,他们嘴上虽然都说张世康离经叛道、胡作非为,但其实心里都是佩服的。 虽然张世康所做的事,都充斥着血腥、残暴、鲁莽、草率,但不得不说,却都是行之有效的。 只要打赢目前的这场旷世斗争,日后再想作些什么改革,阻力就相当的小了。 “使用权归俺,所有权归朝廷,俺只能种不能卖,是这个理儿不?” 在得了高文肯定的答复之后,又有百姓问道: “差爷,俺还有个问题,俺家人多,光儿子就有仨。 如果平均分田地,俺家爷四个不够种咧,俺能开垦荒地咩?如果能的话,这可咋算?” “按照旧例,开垦荒地前三年不需承担丁税和役差,但同样需要报备官府,三年后照旧纳入朝廷现有丁税制度中。 不过大元帅说了,土地虽然不得买卖,但却可以租种。 譬如此番朝廷收回天下所有田亩,就连宗室和陛下的皇庄都不能幸免,但分配土地却也是所有人都有份儿。 连带着朝廷官员、乃至其他有身份的人,也都能与你们一样分到部分土地。 陛下他老人家以及宗室、在朝官员,自然不可能下地耕种,他们的土地一样不得买卖,却可以以一个合理的价格、以年为单位,租借给老汉这种家庭。 当然这都是自愿的,而且也需要双方去当地官府报备,签订官府拟定的租种文书。” 高文这么一解释,周围的百姓们顿时都明白了。 “好哇!这样真是好哇!” 周围的百姓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对新的土地政策举双手双脚赞成。 他们大部分都是失去土地的佃户,如今失而复得,朝廷还帮他们想好了一切对策,傻子才不去支持。 天下再无地主,这可能吗? 没有人去考虑,但至少目前来说,朝廷对他们这些百姓是真的没得说。 而在这一刻,大元帅在民间的名声,才终于彻底迎来改观。 读书人仍旧在口诛笔伐,但那重要吗? 天下有多少读书人?又有多少贫苦百姓? 诏令解释完毕之后,高文见百姓们兴致高昂,都对当今陛下和大元帅感恩戴德,不由得欣慰不已。 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紧接着道: “新的土地政策想来你们都明白了,这位陈大人,便是专门负责户籍、田亩统计的。 自明日起,尔等皆可去官府登基造册,尔等回去也当互相转告。 此事先就到这里,尔等且看那边。” 高文说着,就指向布告墙的另一侧,那里贴满了白色的宣纸,当头一张上便印有加粗的《大明月报》四个大字。 高文走到大明月报的第一张前停下来,对周围的百姓们继续道: “诸位都知道,朝廷有邸报,记录有朝中要事,包括官员升迁、任免、边事等等。 但邸报却只在官员之间流传,大元帅说,不论是官员还是百姓,皆为大明朝之赤子,百姓对天下事,也应当有知情之权。 是以,大元帅特令我东厂办理此报,命之曰《大明月报》,以月为单位刊印,集合大明各地要闻、趣事、包括国策施行等等方面的内容。 此报刊与邸报相仿,但侧重不同,是大元帅特地为百姓们办理的报刊。 此之为大明月报的第一刊,此次刊印的内容,包括在京东林党人的恶行、阻挠新税制、哄抬物价的商贾名单,以及衍圣公事件始末。 此后,每月一刊,由于是新刊发布,为了广而告之,大元帅特令,前六期刊物发放。 以村为单位,由本村里长每月来县里领取,本档头此后便常驻本县。 当然,此刊也可单独购买,二十文钱一份。 不过,本档头会将每月的报刊贴于此处,供诸位阅读。” 大明实行里甲制,每个村子的里长基本都是本村有名望者,也大多都是识字的。 除了由里长诵读传阅外,县城内还会张贴,有钱的人当然也可以买回家里自己看,全看个人需求。 高文解释完后便与百姓们打了个招呼,与陈清河回了县衙。 周围的百姓便都朝《大明日报》围了过去,有识字者挤到最前头开始大声朗读: “震惊!东林党人嘴上说忠君爱国,背地里却贪污纳贿无恶不作! 经锦衣卫、东厂联合查办,在京东林党人全部被清查,贪腐赃款竟然高达上千万两! 以下是具体贪污名单以及数额…… …… 惊!衍圣公府宅竟搜出降表!! 大元帅携厂卫搜查,竟从衍圣公府宅搜出一整摞降表,这其中包括写给伪清的,也有写给反贼李自成、张献忠的。 大元帅猜测,当是因为伪清和李自成、张献忠都曾攻打过山东。 衍圣公一脉世受皇恩,但却不思报国,敌人还未打进来,便已经开始写降表,实在是给孔老夫子丢人。 经厂卫详查,衍圣公一脉在曲阜等地大肆敛财、欺辱乡里,其府宅规格也严重违反朝廷规制。 衍圣公犯一脉降伪清形同叛国,更有历年来命案一十四起,依大明律,大元帅将其族诛,并赋诗一首,以儆效尤。 诗曰: 铁骨铮铮教人忠,世修降表衍圣公。 逢人便谈孔圣人,贪权念金笑春风。 更有对联一副。 上联曰:前降金元后降清,欲降流寇而不得,方明白,善劝进家有余庆。 下联曰:孔曰仁孝孟取义,想取富贵须新主,只记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横批:世修降表。 更有民间打油诗一首,供世人品鉴,诗曰: 投降藏于胸,劝进不拖沓。 来者都是爹,给钱就是娘。 仁义嘴边挂,道义说世人。 若问我是谁,曲阜我孔家。” …… 第294章 忠诚!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咱们吃不上饭咧,都是教那群东林党人给贪没了!” “李老哥你是童生,这世修降表是个啥意思咧?” “能是啥意思?上头不写着呢吗?前降金元后降清,是说,这孔家嘴上说忠君爱国,却世世代代给敌人写降表,无耻着咧!” “也对哟,怪不得哪儿朝都有孔家,哪朝还都有富贵,原来是靠投敌呀! 亏那些读书人还将孔家人奉为贤良,他们的良心都不会痛咩?” “就是,据说光是银子就捞了近千万两,据说去年时,咱朝廷的国库就只剩下二十万两。” “怪不得朝廷这么穷,咱也这么穷,原来银子都被东林党人和孔家这等人藏起来了!” “还是大元帅威武啊!” “大元帅夺其田分与我等,便是于我等有再生之恩!” “有大元帅在,我等以后可有好日子过了!” …… 巨鹿县的情况只是大明北方数省的一个缩影,京畿北直隶、山西、陕西、河南、山东,近年来天灾人祸。 流寇肆虐之后、晋商皆除,山东的鲁王、衍圣公,河南的福王先后臣服,其他宗室噤若寒蝉,北方数省再无掣肘。 一万两千东厂番子、近万锦衣卫缇骑在北方数省铺陈开来。 北方数省布政司、府、州、县官员,素有清誉者留任,与东林勾结且家产颇巨、或多行不法、贪污纳贿者,一律缉拿抄家。 有衍圣公、鲁王、福王前车之鉴,北方诸地商贾再不敢肆意哄抬物价,不仅如数上缴了应缴纳的工税、商税,物价也降到了税制改革前的水平。 大势所趋之下,老实将田亩交出去等候发落的地主们,大多保住了家产。 与此相比,冥顽不灵的地主们可就倒霉的多了,不仅田亩被收回,家产也被查抄充公,为了提高效率以儆效尤,不少地主被杀。 整个北方虽然喧闹非常,但却压根谈不上动荡,朝廷的三道旨意早已说明一切。 更有《大明日报》的推波助澜之下,北方衣衫褴褛的百姓们走上街头,四处皆在称颂陛下、称颂大元帅的恩德。 而此前北方那些走上街头的县学学生们,早已都不见了踪影,不少学子因为书写贬低大元帅的文章被抓入大牢。 但这并不是学生远离街头的最主要原因,他们之所以不敢出门,是因为怕被揍。 如今北方各地都在重新丈量土地,为了不耽误农时,所有百姓都清楚,分配田亩也就是最近一个月的事儿。 为此,谁敢阻挠朝廷给他们分地的,都是他们的敌人,死敌! 为了加快这个进度,不少识字或者懂些数算的百姓,都踊跃去户部下派的官员那里帮忙。 整个北方,从最初的慌乱,到如今的井井有条、蒸蒸日上,只用了两个多月时间。 然而,厂卫、户部的人手毕竟有限,为了减少阻力,以上的所有行动,朝廷暂时也只能覆盖到北方诸省。 相比于此,淮河两岸、大江南北仍旧处于大慌乱中。 并且,山东、河南等地的消息最先被江南士绅等上层阶级知晓,又传至各地地主、商贾、东林党人耳中。 这些人得知了北方诸省同僚的遭遇之后更加疯狂,他们都明白,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为此,他们拿出了巨额的钱粮,即使知道宋老三等成势的流民早已生出异心,仍旧给予支持。 除此之外,张慎言、钱谦益运筹帷幄之下,江南卫所兵被全部动员起来。 大笔的钱粮花出去,魏国公徐弘基竟然在两个月间集结了十八万卫所兵,再加上驻防南直隶的高杰、刘泽清、刘良佐三部,实有兵力将近三十万。 同时,这些人为了蒙蔽百姓,刻意隐瞒了山东、河南等地发生的事,而是断章取义一般,添油加醋的将物价上涨归结于朝廷乱政、归结于国贼张世康。 他们虽然将兵力都收拢驻扎在长江以南,但却并不肯完全放弃淮河南北。 除了大力资助宋老三等多股流寇新势力之外,他们也以东林、以衍圣公之冤案为由头,蛊惑生员继续上街环游。 这些县学、府学的学生正直血气方刚的年纪,只一听冤死的孔圣人后裔便怒不可遏,又有张慎言、钱谦益这等东林大儒背书,个个仿佛都成了正义的化身。 他们走上街头,对国贼张世康口诛笔伐,不仅撰写文章四处散发,连宣传口号都有。 不过学生毕竟是学生,尤其是淮河两岸的学子,由于靠近山东、河南,那边发生的真实情况他们并非不知,只是江南士绅们给的太多了。 但随着张世康大军的逐渐逼近,屠刀之下,他们的口号也都一直在变化。 当张世康率领数万大军自京城出征时,他们高喊着: “来自英国公家的禽兽张世康已出京师……” 当张世康率军抵达济南府时,他们又叫嚣着: “祸国殃民的杀人凶手正在向泰安州逼近。” “离经叛道的国贼张世康已抵达兖州。” “张世康已率军占领徐州。” “大元帅张世康接近中都凤阳。” 崇祯十二年五月初六,当张世康率领六万大军抵达凤阳城郊外时。 凤阳城内的书生已然高喊着: “英明神武的兵马大元帅张世康,将于今日抵达自己忠诚的凤阳。 胆敢阻挠国策者,必然被陛下荡平!” 凤阳城的大门敞开着,门外稀稀拉拉的站着几个迎接的官员,他们低着头,身后是跪倒满地的府学、县学学生。 城内的大户、包括东林党人、贪腐官员早已跑光,带着他们的家底。 而留下来的这群学生多出身贫寒,父辈皆是权贵们的佃户或者奴仆,根本跑不了。 六万大军旌旗招展猎风而动,自凤阳城门口一直排了数里,一眼望不见尽头。 张世康身着银色战甲跨在海盗马之上,老五打着响鼻,他伸展右手高举过眉,眯着眼望了望日头。 喃喃道: “天可真特么热,都快被晒秃噜皮了!” …… 第294章 忠诚!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咱们吃不上饭咧,都是教那群东林党人给贪没了!” “李老哥你是童生,这世修降表是个啥意思咧?” “能是啥意思?上头不写着呢吗?前降金元后降清,是说,这孔家嘴上说忠君爱国,却世世代代给敌人写降表,无耻着咧!” “也对哟,怪不得哪儿朝都有孔家,哪朝还都有富贵,原来是靠投敌呀! 亏那些读书人还将孔家人奉为贤良,他们的良心都不会痛咩?” “就是,据说光是银子就捞了近千万两,据说去年时,咱朝廷的国库就只剩下二十万两。” “怪不得朝廷这么穷,咱也这么穷,原来银子都被东林党人和孔家这等人藏起来了!” “还是大元帅威武啊!” “大元帅夺其田分与我等,便是于我等有再生之恩!” “有大元帅在,我等以后可有好日子过了!” …… 巨鹿县的情况只是大明北方数省的一个缩影,京畿北直隶、山西、陕西、河南、山东,近年来天灾人祸。 流寇肆虐之后、晋商皆除,山东的鲁王、衍圣公,河南的福王先后臣服,其他宗室噤若寒蝉,北方数省再无掣肘。 一万两千东厂番子、近万锦衣卫缇骑在北方数省铺陈开来。 北方数省布政司、府、州、县官员,素有清誉者留任,与东林勾结且家产颇巨、或多行不法、贪污纳贿者,一律缉拿抄家。 有衍圣公、鲁王、福王前车之鉴,北方诸地商贾再不敢肆意哄抬物价,不仅如数上缴了应缴纳的工税、商税,物价也降到了税制改革前的水平。 大势所趋之下,老实将田亩交出去等候发落的地主们,大多保住了家产。 与此相比,冥顽不灵的地主们可就倒霉的多了,不仅田亩被收回,家产也被查抄充公,为了提高效率以儆效尤,不少地主被杀。 整个北方虽然喧闹非常,但却压根谈不上动荡,朝廷的三道旨意早已说明一切。 更有《大明日报》的推波助澜之下,北方衣衫褴褛的百姓们走上街头,四处皆在称颂陛下、称颂大元帅的恩德。 而此前北方那些走上街头的县学学生们,早已都不见了踪影,不少学子因为书写贬低大元帅的文章被抓入大牢。 但这并不是学生远离街头的最主要原因,他们之所以不敢出门,是因为怕被揍。 如今北方各地都在重新丈量土地,为了不耽误农时,所有百姓都清楚,分配田亩也就是最近一个月的事儿。 为此,谁敢阻挠朝廷给他们分地的,都是他们的敌人,死敌! 为了加快这个进度,不少识字或者懂些数算的百姓,都踊跃去户部下派的官员那里帮忙。 整个北方,从最初的慌乱,到如今的井井有条、蒸蒸日上,只用了两个多月时间。 然而,厂卫、户部的人手毕竟有限,为了减少阻力,以上的所有行动,朝廷暂时也只能覆盖到北方诸省。 相比于此,淮河两岸、大江南北仍旧处于大慌乱中。 并且,山东、河南等地的消息最先被江南士绅等上层阶级知晓,又传至各地地主、商贾、东林党人耳中。 这些人得知了北方诸省同僚的遭遇之后更加疯狂,他们都明白,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为此,他们拿出了巨额的钱粮,即使知道宋老三等成势的流民早已生出异心,仍旧给予支持。 除此之外,张慎言、钱谦益运筹帷幄之下,江南卫所兵被全部动员起来。 大笔的钱粮花出去,魏国公徐弘基竟然在两个月间集结了十八万卫所兵,再加上驻防南直隶的高杰、刘泽清、刘良佐三部,实有兵力将近三十万。 同时,这些人为了蒙蔽百姓,刻意隐瞒了山东、河南等地发生的事,而是断章取义一般,添油加醋的将物价上涨归结于朝廷乱政、归结于国贼张世康。 他们虽然将兵力都收拢驻扎在长江以南,但却并不肯完全放弃淮河南北。 除了大力资助宋老三等多股流寇新势力之外,他们也以东林、以衍圣公之冤案为由头,蛊惑生员继续上街环游。 这些县学、府学的学生正直血气方刚的年纪,只一听冤死的孔圣人后裔便怒不可遏,又有张慎言、钱谦益这等东林大儒背书,个个仿佛都成了正义的化身。 他们走上街头,对国贼张世康口诛笔伐,不仅撰写文章四处散发,连宣传口号都有。 不过学生毕竟是学生,尤其是淮河两岸的学子,由于靠近山东、河南,那边发生的真实情况他们并非不知,只是江南士绅们给的太多了。 但随着张世康大军的逐渐逼近,屠刀之下,他们的口号也都一直在变化。 当张世康率领数万大军自京城出征时,他们高喊着: “来自英国公家的禽兽张世康已出京师……” 当张世康率军抵达济南府时,他们又叫嚣着: “祸国殃民的杀人凶手正在向泰安州逼近。” “离经叛道的国贼张世康已抵达兖州。” “张世康已率军占领徐州。” “大元帅张世康接近中都凤阳。” 崇祯十二年五月初六,当张世康率领六万大军抵达凤阳城郊外时。 凤阳城内的书生已然高喊着: “英明神武的兵马大元帅张世康,将于今日抵达自己忠诚的凤阳。 胆敢阻挠国策者,必然被陛下荡平!” 凤阳城的大门敞开着,门外稀稀拉拉的站着几个迎接的官员,他们低着头,身后是跪倒满地的府学、县学学生。 城内的大户、包括东林党人、贪腐官员早已跑光,带着他们的家底。 而留下来的这群学生多出身贫寒,父辈皆是权贵们的佃户或者奴仆,根本跑不了。 六万大军旌旗招展猎风而动,自凤阳城门口一直排了数里,一眼望不见尽头。 张世康身着银色战甲跨在海盗马之上,老五打着响鼻,他伸展右手高举过眉,眯着眼望了望日头。 喃喃道: “天可真特么热,都快被晒秃噜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