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上上签》 第1章 打就打了 “姜离!你敢打我!!!” 一身暗金华贵衣袍的女子发出爆鸣尖叫,发髻中的步摇玉簪因为身子晃动乱的不像样子,此刻她正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人。 姜离被她尖锐的声音刺得不适,小手指掏了掏耳朵,无谓地挑了挑眉头:“这宫里,我打的人多了去了。” “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正好。” “打你就打你咯~” 女子大口大口喘着气,只感觉自己的左脸火辣辣的疼,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我要……我要……” “我要告诉父皇,让他杀了你!” 姜离眸子陡然一亮,嘴角勾起:“那你可得快点,最好是现在立即马上去,我可等着人头落地的那刻了。” “疯子疯子疯子!姜离你就是疯子!”女子尖叫出声,想也不想一把夺过桌上的茶壶,作势就要对着姜离泼过去。 姜离反应极快,伸手一把扼住她的手腕,笑对上对方恼羞成怒却无法发作的脸。 声线压低,姜离扬起一个深邃的笑:“萧雪,你听好了。” “你看我不爽,只管冲我来,明的暗的我都给你接着。” “但你要是动我身边人,只要我活着,我打了你一次,就敢打你第二次。” 姜离天生神力,力大无穷,蓬莱都内几乎无人能敌。 萧雪浑身气得发颤,头顶的步摇发出碰撞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突兀,手被姜离扼住,丝毫动弹不得,视线虽在高位,却是被姜离那双深邃打量的眼给看得心生出一丝恐惧。 片刻,姜离笑得释然,一点一点用力将萧雪手里的茶壶压回到案桌上:“这么好的茶,还是长公主自己留着喝。” 松了手,姜离冲着萧雪挑眉笑得爽朗,没有停顿犹豫转身大步离开了长清殿。 直至她走出整个长清殿宫闱,才听到萧雪的尖叫声像是后知后觉,猛然划破天空。 姜离头也没回,笑得自在,悠哉悠哉往自己的宫闱走回。 她眼神好,刚走到长廊尽头便瞥见一个男子身形轻快向着自己而来。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姜离权当没看见他,自顾自往前走。 男子一身清爽的蓝色衣袍,玉冠高束,面容有些幼态的婴儿肥,却又是格外姣好。 “小梨花,你竟真的打了长姐!” 男子小跑着跟上姜离,嬉皮笑脸道。 姜离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声音懒懒散散:“看来十三皇子今日日课习完了,不然怎么有功夫,来偷听我打你的长姐?” “偷听?这叫什么话!”男子昂了昂下巴,有些小得意,“我那是正大光明地听!” 姜离睨了他一眼,没应声,只是脚下步子加快了不少,并不想搭理萧知归。 萧知归颠颠跟上女子,蹦跶着侧身去看姜离的脸: “小梨花,你就不怕长姐真的去父皇跟前告状吗?” 姜离现在有些饿,一心只想回去吃点东西,眉头微皱反问了一句:“你何时见我在这宫里怕过谁?” 顿了一顿,眉头皱得愈发厉害:“你要是这么闲,就回去背书练字,别等到皇上抽查你什么都不会又跑到我面前哭唧唧。” 萧知归皱了皱鼻子,模样有些委屈巴巴:“我这不是担心小梨花~” 女子的脚步忽然陡然停住了。 萧知归没反应过来,往后又退了几步看着姜离眨巴了好几下眼睛。 姜离扯起嘴角笑了:“担心我?担心我被你的长姐打?还是担心我被告状之后会丧命?” “你若真的担心我,在我进长清殿前你便会出手阻拦我。” “而不是一边幸灾乐祸你不喜的长姐被欺又来我面前惺惺作态。” 萧知归皱了皱鼻子,神色显得愈发有些委屈,开口反驳:“不是的,我是真的……” 姜离没打算继续听下去,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大步离开:“别跟着了,聒噪。” 萧知归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女子已经走出老远,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委屈的神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平静又莫测的表情。 自己的安合殿有些远,又走过几条长廊,越过两处花园,远远的,姜离便看见写着安合二字的牌匾。 重重叹了一口气,姜离抬头回眸,扫看过远处叠嶂华贵的宫闱,深宫深宫,当真是连一只鸟儿都飞不出去。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自己能不能死得了。 姜离是穿越来的,本名叫莫姜离,穿越来时这具身体还只是一个六岁的孩童。 每每想到自己穿越前发生的事,姜离就气得想笑。 她不过是陪着舍友去了一趟华灵山的寺庙求平安符,大殿上,不知哪里刮来了妖风,将案桌上的求签筒给吹掉在地上。 莫姜离出于好心,将签子一一捡起放好,偏偏在最后一支签捡起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僧人,幽幽森森地说了一句:“施主抽的这支是桃花上上签。” 莫姜离眼睛瞪到最大,四下看了好几圈,都没反应过来这僧人是从哪里出现的。讪讪笑了笑,将那最后一支签子放回桶中。 她才不要什么桃花签呢,别说上上签了,就是上上上签她也不要,这年头,她要的是发财签。 偏偏,刚放好那最后一支后,脑袋一晕,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醒来时,莫姜离身处一处满是炫光异彩的屋子,看见眼前一个一身曳地白袍的男子正一只脚踩在桌子上,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以着奇怪的姿势翻看着手里的簿子,嘴里振振有词:“搞毛线啊,一个莫姜离,一个姜离,眼睛长头顶上去了吗这都能看错?!” 周围烟气缥缈,莫姜离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男子猛地从簿子后头探出一双好看的眼睛看向她,眨巴了好几下,刚打算说些什么,掐指间,手忙脚乱冲向姜离,一把拎着她的后脖领子往前方那异彩光芒中丢了过去:“来不及了,你先顶着。” “诶?!”莫姜离眼睛瞪大。 “死了就能回来了!” 这是莫姜离离开那处地方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死了就能回去。 这句话,莫姜离琢磨了快十年。 穿越来六岁到十六岁,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她想的便是,怎么才能寻到死。 “郡主!”女子的声音带着些微颤自姜离背后响起。 第2章 安合郡主 姜离思绪恍惚了一瞬,回神收回视线,看向身后发声的女子。 李姝双眸通红,看到姜离,眼泪刷的就落了下来,声音哽咽:“郡主您回来了,奴婢还怕……还怕……” “怕什么,怕我被那萧雪吃了?”姜离返身往自己殿围走去,顺手轻摸了一下李姝红肿异常的左边脸。 “给你讨回来了。” 李姝神色戚戚,眸中水光粼粼,嘴巴重重一瘪,跟上姜离的步子:“奴婢给郡主熬了鸡汤……” 主仆二人声音渐行渐远。 姜离是蓬莱都的郡主,没有一丝一毫皇家血脉的郡主。 只因为,姜离的爹曾在那茶马古道救过皇帝一条狗命,老姜头死后,皇帝便让人将姜离带回了宫,彼时,正好是姜离穿越来的时候。 皇帝给了姜离郡主的位子,封号安合。 喝鸡汤时,姜离心不在焉,视线时不时往窗外看去。 天很蓝,云很白,景很好,宫殿很奢靡华贵,但,都不是她想要的。 姜离想回家,想疯了。 不知道自己今日打萧雪的这一巴掌,能不能让自己回家。 姜离琢磨怎么嗝屁这回事,几乎成了她的每日必修课。 幼时,她跳过楼,投过湖,服过毒,招惹过恶虎,却偏偏,无一例外都没死得掉,反倒是弄得自己伤痕累累。 十岁时,姜离忽然意识到,大概,自己动手是无法奏效的,自那起,姜离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但凡招惹到自己,她都要大肆报复回去。 也便是从那之后,安合郡主的名声在蓬莱都忽然就变了味,几乎个个都道:安合郡主嚣张跋扈,恃宠而骄,是为蓬莱都最为不好招惹的人之一。 姜离无所谓,她从不在意旁人对自己的眼光,从头至尾,她要的只有两个字,回家。 —————— 端心殿上,香火缭绕,萧万辰低着头,手中朱笔正圈圈点点奏折,似是根本未看见案桌前跪着的萧雪。 萧雪两手端着凉水浸过的帕子捂着左脸,一双眼中除了愤恨便是杀意。 直至放下一本奏折,萧万辰瞥了一眼自己的女儿,神色平淡:“朕知道了。” 大太监吴痕眼力见十足,匆忙展开一本新的奏折送到萧万辰跟前。 萧雪恼得眼睛都快瞪出来,跪着往前走了两步:“父皇,姜离那个贱人将女儿打成这样,女儿恳请父皇重罚她!” 萧万辰视线缓扫过笔下的奏折:“夫子教你的礼数都忘到脑后去了?” “一国公主出口怎的如此鄙俗?” 萧雪气急,甚至都忘了用帕子捂住脸,站起身奔到萧万辰案桌前:“父皇您瞧瞧女儿的脸!” 视线来回在皇上和公主间看过,吴痕心思活络,主动走上前去接萧雪手里的帕子:“公主莫气,老奴给您去换一块新的冷水帕子来。” 萧雪根本听不进,猛地甩开吴痕的手,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度:“父皇!” 镶金指套险险从吴痕鼻尖前划过,就差没有划破他的鼻尖,吴痕眸光一黯,垂下头,不动声色地退回到自己原本的站位。 他太清楚皇上的脾性了,若长公主再这般胡搅蛮缠,不出三句话,皇上便要恼怒了。 朱笔上的红墨似是蘸取得有些多,重重落下一滴在奏折上,萧万辰眉头微蹙,将奏折推开。 “吴痕,宣旨下去,罚安合郡主三个月的月俸。” 萧雪气得面颊都在颤抖,眸子瞪大里面皆是震惊和失望,甚至忘记了说敬语:“就这样?!” 搁下朱笔,萧万辰终于抬眸看向自己的女儿:“让御医给你用些好药,必不会留痕的。” “不是这样的!”大掌不顾礼仪地拍在了案桌上,萧雪一片哭腔,“我要姜离死!她以下犯上,父皇该赐死她!” 萧万辰身形向后靠去,双掌交十,上下扫视过萧雪,眸光深沉,不威自怒:“看来平日太过骄纵你了,看看你的样子,成何体统?” 萧雪惊得脚下一软,往后退了好几步,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皇:“怎么会……怎么会……” “那个姜离到底有什么好?!父皇处处维护她!幼时便是,如今还是!” “ 我看她才是您的女儿,我才是被捡来的那个!!!” 吴痕一惊,脚步即刻上前想拦住口无遮拦的萧雪。 萧万辰眸子暗下,手边的奏折瞬时由他手中扔了出去,重重砸在了萧雪的脸上。 大殿上顿时没了声响,安静了下来。 后背冷汗直出,萧雪脑子一点一点冷静了下来,垂下的视线里皆是惊恐,她做了什么?她居然冲撞了父皇。 “出去。”萧万辰声音带了寒。 萧雪身形僵直着,有些寻不到脚下知觉。 吴痕忙不迭将掉在地上的奏折捡起,旋即站到了萧雪身边,端起手臂:“奴才送公主回殿。” 眼中的水光闪烁,萧雪慌得不自觉舔了好几下唇口,头都不敢抬,扶住吴痕的手臂,颤颤往外头走去。 萧万辰深深看了一眼萧雪的背影,脑中思绪万千。 萧雪在自己的殿上哭了快一天一夜,以至于第二日,宫中几乎所有人都知晓了衡春长公主被安合郡主打了一巴掌。 日上三竿,姜离一身中衣,打着哈欠了懒懒散散从主殿中走出,刚下台阶,便看到了院落中自己所绑的秋千上背对着自己的男子身形。 脑子忽的清醒了不少,姜离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下来!” 开玩笑,那是她和李姝花了两天时间才绑好的秋千,给这些个鬼男人坐塌了可怎么办。 闻声,男子侧首,手里一把玉骨折扇轻摇,瞧见姜离不快的神色,挑了眉轻笑:“放心,不会给你坐塌了。” 姜离冷着勾了勾唇角:“萧远夏,如果不想我的脚踹到你的屁股上,你最好自己下来。” 男子长相妖艳,桃花眼极其妩媚,天生红色泪痣更是添了一分特别的韵味,嘴角笑意加深了一分:“坏了赔你一个纯金的便是了。” 姜离弯腰,开始去扣没有系紧的鞋子。 萧远夏神色僵住了一瞬,识时务地从秋千上跃了下来。 “李姝。”姜离拔高声音喊人。 李姝端着茶壶茶盏匆忙现身。 “把东西放下,来把这秋千拆了。” 李姝虽不解,却还是听话地走近:“怎么了郡主。” “人二皇子说了,要给咱换个纯金的,这不得把地方先腾出来?”姜离语调拉长,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 第3章 二皇子萧远夏 说话间,萧远夏已走到了姜离跟前,啪地收起折扇,轻点了点姜离的唇,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张嘴,怎么处处不饶人。” 眉头重重一皱,姜离抬手推开折扇,一个轻跳坐上秋千:“二皇子向来是夜猫子,怎么今日这么稀奇,白天来我这里。” “你昨天打了雪儿,再过些时辰,母后佛堂经念完,就要来你这安合殿兴师问罪了。”萧远夏在她身后站定,抬手推动了秋千。 昨儿个萧雪去老皇帝跟前告状的事姜离不是不知道,有些失望自己没被罚,倒是真的忘记了老母夜叉这一茬了。 皇后虽为皇后,却是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一位衡春长公主萧雪,另一位金戟女少将军萧月。 萧月远在边疆顾及不暇,这老母夜叉自然是对萧雪最为上心。 身子随着秋千扬高,姜离揉了揉睡太久而不适的眼,不以为意:“二皇子这是通风报信来了?” 嘴角笑意丝丝缕缕加深,大掌轻握姜离的肩头,萧远夏将她往更高处推去:“只是今日得空,想带你出去玩玩。” 姜离想笑:“躲得了今日,我还能一直躲下去?” 她从不躲,若是有可能,姜离恨不得来个人将自己了断了。 “明日母后就会启程去华灵山祈福,你有半月的时间,足够清净。”萧远夏忽的扼住了那秋千,远远看去,姜离的身形竟像是在他的怀里。 略显温热的气息落在姜离耳畔,直惹得她心里有些发毛,手肘毫不犹豫向后袭去。 萧远夏反应极快大掌一把扼住她的手臂,声音泛着他独有的慵懒妖媚:“给我身子打坏了,你可负的起责?” 整个蓬莱都内,几乎人人都知道,姜离天生力大,绝非一般。 “放心,打死了我会给你收尸的。”言罢,姜离一个跃身离开秋千,径直往殿内走去,背对着萧远夏摆了摆手,“今日我挑地方,你请客。” 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黑灰衣裙,带着李姝,坐上萧远夏的车马,姜离大大方方出了宫。 从有了自己的这处宫殿起,除了李姝,姜离遣散了其余所有人。 以至于杨未思一行人浩浩荡荡杀过来的时候,整个安合殿内,无人迎接。 萧雪挽着母后,气势汹汹。 太安静了。安静到有些可怕,只有那装扮得分外仙美的秋千随着风轻摇着。 “姜离,给我死出来!”萧雪高昂着头颅,下巴恨不得扬到天上去,尖锐地吼了一声。 自然是没有回应。 杨未思冷着脸,扫看过整个殿院,侧首对着身旁的嬷子使了个眼色。 陶嬷嬷立马会了意,招手示意两个婢子去殿内搜人。 步子缓慢,杨未思一步一步走到了那秋千旁,伸手隔着帕子摸了摸。 两个婢子搜的很快,出来后行礼摇头。 “母后,我看她就是故意躲着的!”萧雪的左脸还敷着药,咬牙切齿道了一声。 冷笑爬上嘴角,杨未思抬手,指了指秋千。 陶嬷嬷自然明了,快步上前从怀里取了火折子,径直将那藤蔓缠的秋千给点着。 抬手掩口,杨未思一把将自己方才用的帕子扔进了火里。 火很快蹿了起来,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秋千自下而上被烧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了一堆黑炭一样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萧雪看得过瘾,但眼中依旧是满满的愤恨和杀意。 “放心,母后回来后自会亲自处理她。”杨未思神色稍显温煦了些,但说出口的话却是字字带寒,轻拍了拍萧雪的手,“陶嬷嬷留给你,若有什么事,寻她助你。” 顿了一顿,杨未思看向陶一芳。 陶一芳连番点头应声,心里太清楚不过主子的意思了。 杨未思能稳稳当当将这个皇后的位置坐好,少不了陶嬷嬷的功劳,要知道,她手上的命,两手两脚都数不过来。 一行人来得浩浩荡荡,将安合殿作践得一团乱,又浩浩荡荡离开了。 安合殿上,恢复了一片安静,除了那一地的狼藉和浓烈的火烧气味。 —————— “去哪儿?”萧远夏侧撑着头,好整以暇地看向姜离。 姜离拿起车马小桌上的香炉嗅了嗅,漫不经心道:“花枝楼。” 烟花之地,自然是不适合女子去的,所以一出宫,姜离便给了李姝一袋金叶子,让她自行去逛。只消傍晚时在原处等着她再一道回去。 眉头一挑,萧远夏往姜离的方向靠了靠:“那处地方,可没有漂亮的男角儿让郡主挑。” 净白的手摸上香炉的盖,轻巧一个用力打开,姜离甚至没看萧远夏:“怎么,我就不能去看看好看的小姐姐?” 萧远夏轻笑,有些琢磨的意味:“小姐为小姐,姐姐为姐姐,小姐姐是何?” 姜离快速瞥看了萧远夏一眼:“方言。” “小姐姐……”男子低声重复了一遍,反应极快,几乎快凑到姜离面前:“那你叫我一句小哥哥来听听?” 垂首嗅香的动作顿住,姜离侧过脸,看向萧远夏棱角分明绝美的脸,轻呼一口气,那香炉燃起的香登时被她全部吹到了男子的脸上:“做梦。” 萧远夏眯了眼,嘴角的笑倒是一直没有消散过。 马车还未在花枝楼前停稳,姜离便听到了那莺莺燕燕的女子娇笑声,眸子忽亮,身形一下就跃了出去。 萧远夏有些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跟着一道走了出去。脚刚落地,便看到她已是被四五个烟花女子给围住。 姜离脸都快笑开了花,左手搂一个,右手抱一个,嘴巴也没消停,巴巴地就要往最近的女子脸上亲过去。 萧远夏嘴角的笑僵住,手里的折扇都不摇了,伸手一把将姜离从女人堆里捞了出来。 “哎哎哎!”眼看着自己就要亲到那香香软软的脸蛋,没想被狗男人给捞了出来,姜离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干啥呀!” 萧远夏拎着姜离的后衣领,径直把她拎到了高楼层的观台屋里。 轻飘飘把姜离往软塌上一丢,萧远夏掸了掸衣袖:“你那急切的样子倒是比男子还要男子。” 姜离气呼呼坐起身子,一把拿起茶壶,直接怼着灌了一大口,没好气的白了萧远夏一眼,重重掷下茶壶,起身就要往外走。 穆远夏立于华贵的围栏前,压下视线看向楼下中庭的舞台,声音幽幽:“今日有花魁的场。” 第4章 花魁姚荀 姜离摸上门锁的动作突兀停住,扭头看向萧远夏,眸光亮的像是晚上的电筒,嘚嘚跑到了萧远夏身边,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去:“我说你今日怎么这么稀奇邀我游玩,原来是来看这花魁来了。” 侧眸深深看了姜离一眼,萧远夏没说话。 双手撑着围栏,姜离视线扫看过周遭,下头走过的女子几乎个个都不放过。 那腿,那胸,那脸。 简直让人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直至下一秒,视线触及门前刚进来的两人,姜离思绪一怔,身形下意识往外头倾了许多。 萧远夏眉头一凛,折扇伸出,拦住了姜离的肩头,生怕她一个不小心直接掉出去:“这是看到什么美女子了还要翻身看?” 姜离冲着下头努了努嘴:“你不瞧瞧?好像是你六弟。” 闻声,萧远夏本就皱的眉头加深了一分,顺着姜离的视线看去,两个打扮雍容华贵的男子结伴往楼上走来。 “哟,好像不止你的六弟,还有你的十三弟。”这回姜离终于看清了,萧知归的打扮和在宫中差别极大,成熟华贵,以至姜离第一眼竟是没看出来是他。 眼看着两人已走到了他们所在的楼层,姜离刚要伸手打招呼,手臂被萧远夏猛地一拽,身形转过,已是到了纱帘后头。 “你……”姜离几乎是被他拥在了怀里,抬眼就要质问。 白皙泛粉的指尖,瞬时覆住了她的唇,噤了她的声。 温热柔软的触感于唇上,姜离不得不承认,面对萧远夏这样足以媲美女子的绝色,她的脑袋有那么段时间空白,不过也就仅仅三秒。 萧流云和萧知归很快从两人所在的屋前走过,姜离抬腿踢了萧远夏小腿一脚,从他怀中脱开,语调拉长:“怎么,向来花天酒地惯了的二皇子,也怕被自己的弟弟看到来花楼?” “你这脑子,不去写话本真是可惜了。”萧远夏抬手,折扇轻敲了敲姜离的额,转身坐回榻上,寻个了舒服的姿势躺着。 “写话本也得有人投资不是,要不,二皇子支持一把子?”姜离懒懒散散躺到另一张榻上,学着小流氓的样子,对着萧远夏吹了吹口哨。 唇角勾起,萧远夏捕捉到了她口中的投资二字,虽是头一次听,却也能大抵推出是什么意思。 姜离身上,永远有着他没有触碰过的新奇东西。 陆陆续续,花枝楼里又来了不少的客,高处的观台屋也好,中庭周围的散座也好,几乎都坐满了人。 午时准点,两排玲珑鼓被一个个风姿绰约的女子敲响,旋即,古筝琴音起,众人纷纷往中庭台上看去。 姜离自然也有兴趣,起身往栏杆边靠去,回头有些奇怪地看向还躺着不动的萧远夏:“你不看?” 萧远夏闭着眼似是眯着了,闻声微微睁开,笑看了姜离一眼,懒懒散散:“看你就够了。” 瞳孔因为嫌弃和震惊而缩小,姜离嘴角隐隐抽搐了一下,低声吐槽了一句:“油腻死了。”再没停留,专心去看花魁。 萧远夏耳力好,反倒笑得更深了。 只见女子自中庭高处袅袅而下,泰式露脐风格的白色裙袍随着不知哪里吹来的风飘起,环佩叮咚,白色的头纱和黑发相交猎猎扬飞,珠帘面纱下,是一张绝美的脸。 周围的气息,都好似随着女子的出现变得香甜软糯了起来。 整个花枝楼内的客人都看呆了眼,姜离也不例外,视线看着女子的脸,连呼吸都屏住了。 姜离来花枝楼的次数寥寥可数,但也是头一次看到如此美艳的新花魁。 这哪里是人,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 姚荀款款而笑,绘以金色妆的眼一一看过周遭众人,直至看见姜离,眸光少有的震惊了一瞬。 花枝楼内向来来的都是男主顾,便是女主顾来大部分也是女扮男装,她虽是这花枝楼的新花魁,却也是头一次看到这般大摇大摆一身女装的女子。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姜离心都要化了,女孩子当真是世上最美好的事物。 直至姚荀落于台上,音乐声开始繁复而起,虽乐器众多却融合的极为巧妙,恍若高山流水,绵柔悠长。 姚荀身姿绰约,每一足每一袖,准确踩在了节奏点上,媚骨浑然天成,动作娇媚却又带着十足的力道。 姜离看得人都快傻了,沉浸在姚荀绝美容貌和绝世舞技中无法自拔,直至扇骨重重敲到了头上:“噫!” “再看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萧远夏视线垂下,看了姜离红通通的唇一眼。 姜离疼得捂住额头,重重瞪了萧远夏一眼:“你不看,还不让我看了?” “若想看,自然有机会。” 很快,姜离便懂了萧远夏的意思。 她从前虽来过花枝楼,但次数极少,从不知晓原来花魁上场,是所有人皆可以出钱点她,若破了身便沦为众烟花女子一员,重选新的花魁。若未破,便能坐稳花魁之位,直至下一场花魁场,而花魁场,半年才会有一次。 至于这其中破与不破,看得便是花魁自己的本事了。 正是因此,几乎人人都幻想着能和花魁发生点什么,也几乎人人都想着将花魁从高坛拉下。 见女神从高坛跌落,凡人自然快哉。 姜离撑着脑袋,好长时间没说话。 萧远夏抿了口茶水,看着姜离,等着她开口说话。 “你说,”姜离低下视线,透过围栏间的空隙看向下方,“她们有多少是自愿来这处的?” 姜离喜欢看好看的女子,也知道花枝楼是怎样的地方,但从没有想到过,原来即便是花魁那位置的女子,也无法左右自己的处境。 萧远夏微怔了一瞬,他以为她会说自己要点花魁之类的话,却没想到姜离出口了一句他从未想过的问题。 自古以来,烟花之地就是被默认的存在,是男子花钱便能寻到快乐地方,只要有钱,便能获得短暂的地位与欢乐。 轻轻咳嗽了一声,萧远夏桃花眼微眯:“命数罢了。” 神绪一顿,姜离眼睛都不眨了,凝神不知道看向了哪处,口中轻轻喃了一遍:“命数……” 和自己一样吗? 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陌生的国都,知道如何回去的法子,却是怎么都实现不了。 她才不要,信什么劳什子命运! 第5章 竞价 猛地站起身,姜离气势忽的大涨,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我要点这个花魁!” 萧远夏端着茶盏的手被她吓得哆嗦了一下,茶水溅到虎口处,瞬时变了红,眉头轻挑,刚要应声。 姜离已是伸手指向了他:“说好了的,你请客。” 萧远夏嘴角的弧度僵住了片刻,旋即无奈地笑了。 花魁点彩的规则并不复杂,无非就是价高者得,但有一点,花魁有一次拒绝的机会,若拒绝了,便重新来过。 若眼光好,选到不破之人,便是花魁最好的命数。 一舞结束,一身大红装的老鸨风风火火上了台,神色娇而不媚,大大方方对着四方行了礼。 蓬莱都的花楼并不在少数,但花枝楼却是一家独大,唯一的原因便是这个做了快三十年老鸨位置没动过的女人——明初月。 手中火红帕子高高一扬,明初月对着上方高层的贵客也是略一行礼,视线自姜离处滑过时,非常细微地停顿了一瞬。 清了清嗓子,明初月笑意爽朗大方:“花枝楼欢迎各位主顾的到来。” “今日是我们的新花魁姚姚登场。” 说话间,明初月抬手,作势拥了拥姚荀。 大片大片的欢呼声同时而起,更甚者,其中不乏许多人吹起了流氓哨。 姜离弯腰伏在栏杆上,两手撑着下巴,扫看过上下那些起哄的男子,再看向舞台中央那个垂着头的白衣女子,心绪愈发复杂。 明初月絮絮叨叨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随着最后那句开始落下,花魁点彩,正式开始。 周遭又起了一阵巨大的哄闹声才是逐渐安静下来。 舞台中央不知何时搬上来一张铺满了厚绒和花瓣的贵妃榻,姚荀按照明初月的指示,在榻上躺好,凹出了一道煞是美艳的身体曲线。 就像……一件妙不可言的商品,放于那处供所有人欣赏购买。 这是姜离看到她躺下的一瞬间脑中所想,身子不由自主震了一下,竟是不忍再看下去。 一片安静中,散座不知哪个角落里,响起一道弱弱的声音:“五……五两。” 众人极为默契地噤了声,两两面面相觑,好片刻,爆发出了快要掀翻屋顶的爆笑声。 其中不乏许多嘲讽的声音: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这是哈哈哈哈。” “五两居然也说得出口。” “哪家的浑小子一点都没脑子。” 乱糟糟的氛围中,竟是有人跟着喊了价:“十两!” “十一两!” “十三两!” 哄笑声,愈发大了。 明初月站于台下角落处,脸上大方笑意不减,双手抱臂,施施然扫看过周遭起哄的人群,侧首,唇未动,声却落,对着身旁的丫头低声道:“去把出价的那几人记下来,再不准踏入花枝楼半步。” 姚荀单手撑着头,薄纱衣袖滑落到手肘位置,露出白藕一般细腻的手臂,金色点翠手镯格外惹眼。 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始终噙着,姚荀眸中光亮粼粼,笑看向所有人,只是那笑,始终未及眼中。但偏偏,她下意识看向了姜离所在的方向。 高处栏杆旁,已是没有了姜离的身形。 姚荀轻咬了咬唇角,像是有什么东西蒙住了她的心口,让她有些喘不上来气。 竟是有那么一瞬,她居然奢望能是这个女子拍下花魁彩。 珠帘面纱下,嫣红的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姚荀垂下视线,再不去看谁。 姜离回身重又坐回案桌旁,一把拿起糕点往嘴里塞:“我们什么时候出价?” 萧远夏闭着眼,手里的玉骨扇却是没停,一下一下缓缓摇着,声音低沉了不少:“不着急。” 中庭哄哄闹闹,又似折腾了好一会儿。 姜离已是快吃完一盘糕点,听着楼下开始逐渐高起的价格,耐心慢慢消失殆尽。 招手示意侍奉的小厮打算报价,姜离手才抬起半高,萧远夏手忽的伸出,覆在了她的手上压了下来。 温热的触感让姜离的思绪忽然缓了下来,她扭头去看萧远夏。 “还没到时候。” 萧远夏睁开眼,视线越过那栏杆看向了对面的方向。 “侯爷,对面确是蓬莱二皇子。” “还有一个…”方钟斟酌了一下才找到准确的形容词,“疯疯癫癫的女子。” 被称为侯爷的男子一身华贵低调的衣袍,身形于桌前坐的端正,视线略略垂下,听方钟说话听得认真,棱角分明的面上,剑眉星眸,格外沉稳有度。 “知道了。”男子抿了一口茶水,神色淡然,隔着那半透帘帐,同样看向了对面。 “五百两。”唧唧喳喳的哄闹声后,二楼东南角屋子的小厮忽然开了口,破了那片极为可笑的起哄声。 周遭忽然又安静了下来。 姜离猛地坐直身子,呼吸屏住,伸手去拍萧远夏的衣袖。 好戏,这才拉开帷幕。 萧远夏没动,只是用扇骨轻碰了碰姜离的手,声音难得温柔了不少:“别急。” “八百两。” 很快便有人接了声。 萧远夏眸子微眯,细听着每一个报价所在的方位。 姜离重走到栏杆边,透过放下的纱帘向外看去。 “一千两。” 姜离还没来得及将上一个报价的方向看清,便听到了从隔壁传来的声音。怔了一瞬,姜离迅速转身看向萧远夏。 萧远夏自然听得清楚,报价的屋子,正是萧流云和萧知归所在,面上笑意淡了一些。 “六哥你怎么…怎么就报了?!” 萧知归瞪大眼睛,看向挥手示意报价的萧流云。 萧流云神色诚恳,指了指萧知归:“你这样这样,不是让我报价吗?” 说话间,萧流云学起了萧知归方才点头扬下巴砸嘴的模样,末了,手成八字状,煞有其事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高高举起。 偏黑又略显憨憨的面容,做着萧知归惯有的动作,显得有些滑稽好笑。 萧知归眼睛几乎是又瞪大了一圈,嘴角隐隐抽了抽,反手指向自己:“我…我方才是这样的?” 萧流云挠了挠后脑勺,憨憨笑了一下:“不是吗?” “我那是让你听旁人的价啊!”萧知归已是惊得有些语无伦次,“你这你这……” 两人是头一遭来这花枝楼,怕被旁人看出是新手,还特地把自己最为华贵的衣裳给穿了出来。 “那怎么办?”萧流云往萧知归身旁凑了凑,投去一个求助似的眼神。 第6章 不愿 外头,还未传来新的报价。 萧知归眨巴了两下眼睛,嘴角一点一点翘起。 莫不是真让他们一千两拿下了花魁? 欢喜还没到顶,外头再度响起的报价声宛若一盆冷水泼了两人一脸。 “两千两。” 萧流云眉头重重锁着,大掌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案桌,扬起手就要开口说话。 萧知归瞪大眸子,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手压了下来,气得发出颤音:“六哥你别瞎举手了!” 姜离凝了神,看向了对面,两千两,是对面那个屋子的报价。 “萧远夏!”姜离低声喊了男子的名字。 有些焦急语气在萧远夏听来颇有些娇嗔的意味,心情大好,萧远夏抬了手示意小厮。 一直守着的小厮会了意,身形往外站了一些:“两千五百两。” 敛着眸子的姚荀心绪一颤,抬眼去看发声的方向,是那个女子所在的位置。身子略动了动,姚荀换了个姿势,寻了个更好可以看到姜离的角度位置。 “三千两。”没等姜离这口气松到底,对面的屋子紧随其后落了报价。 茶盖放下,和茶盏轻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男子面上始终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点头示意小厮拉起帘帐。抬手举盏向着对面扬了扬。 姜离自然看到了那人的动作,直起靠着栏杆的身子,抬手就要去撩自己面前的帘帐。 淡香靠近,自背后传入姜离鼻中,萧远夏宽阔的胸怀几乎将姜离整个环在其中。 女子的手还没碰到,男子手中的折扇已然挑开了帘帐。 一瞬间,姜离对上了对面男子的视线,清冷且平静。 对面宛若一对画中璧人煞是养眼,齐越神色淡淡嘴角笑意不达眼底,只略略点头友好示意。 姜离凝了神,眉头微皱,好片刻都没有动作:“这人是……?” 萧远夏轻轻邪笑了一声:“江陵侯爷,齐越。” 眉头蹙起更深了一分,姜离脑中开启搜索模式,片刻后:“江陵那个克死了五个老婆的大叔?” 萧远夏嘴角隐隐一抽,险些没被姜离这句话给噎着,但是想想:“你这么说……好像也并不错。” “啧。”姜离轻啧了一声,“倒是比我想的年轻不少。” 只一瞬间,一个离奇的念头涌入她的脑海。 克死了五个老婆,那她可不可以…… 视线垂下见姜离看着对面出了神,穆云新低下头,似笑非笑靠近姜离的耳畔,: “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温柔的气息吹进耳朵,姜离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回了神收了视线,回身没好气地瞪了萧远夏一眼,抬手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回拽:“自恋狂。” “快出价。” 任由姜离拉着自己折身,萧远夏垂首,耍起了无赖:“你不回答我便不出价。” 姜离又好气又好笑,反手一把攥住萧远夏的耳朵:“你好看你好看,全天下你最好看!” 纵然知道她在敷衍自己,但萧远夏只觉得心情大好,转而抬手示意小厮报价。 “四千两。” 小厮还没开口,只听到隔壁率先落了声。 姜离和萧远夏的脚步同时停住,对视了一眼,神色皆是难看了好几分。 萧流云和萧知归这两个笨蛋! 姜离心里重重啐了一句,转身就要往外走。 萧远夏眸子一凛,大掌抓住姜离的手臂,转眼示意小厮起手报价。 “一万两。” 对面的声音,再度响起。 面上笑意散去,萧远夏定住好久,松开姜离,没说话。 “怎么了?”姜离折回身子,见他不吱声,皱眉反问,“继续跟啊。” 萧远夏勾了勾嘴角,眉眼却是压着,坐下呷了一口茶:“没钱了。” 姜离震惊到嘴巴张大,视线来回在对面和萧远夏之间看过:“你来花楼竟不带足银两?” “我来前也不知道你要点花魁啊。”萧远夏耸了耸肩,一副无辜状。 “你……” 姜离话音噎住,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顿了好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沓东西:“我有银票。” “花枝楼只收现银。” 姜离手里的银票甚至还没放到桌上,便听到了萧远夏悠哉又无可奈何的语气。 愣了一瞬,姜离眼皮子跳了两下,实在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的。” 这叫啥?! 一个花楼只收现金不接受电子支付? 萧远夏抬眼去看气得面色有些泛红的女子,按了按太阳穴刚要开口说话。 楼下不知为何,又传来了哄闹声。 姜离心急,转身踏步而去,一把撩开帘帐,一眼都未看向对面,只迫切地看向下方中央台。 “姚姚,你可愿?”明初月重又站上高台,手中的帕子娇媚抚过姚荀的脸蛋,面上笑意浓烈。 便是在姜离和萧远夏对话间,玲珑鼓声早就响过,落了定数。 姚荀乖巧坐起身,视线转移间,深深看了一眼姜离的方向。 深邃,漠然,冷静。 姜离呼吸一窒,向后退了半步。 嘴角轻勾,媚眼扫看过在场所有人,姚荀深吸了一口气。 所有人的目光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 “我不愿。” 姜离攥着栏杆的手瞬时松开,快速转身:“让人去换现银。” 萧远夏低头看向她放下的银票,挑眉轻摇头:“来不及的。” 姜离还要开口辩驳,楼下的玲琅鼓竟是再度响了起来。 眸子瞪大,姜离惊得说不出话来。 “若齐越再出高价,必然还是他点得花魁彩。”萧远夏合了折扇,将桌上的银票推了回去。 姜离怔在原地,许久没能缓得过神。 这叫什么道理?难道不该是花魁拒后之人便不能再参与这场头彩才算正常规则吗? 直至背后响起了新的报价声,姜离恍惚着抬眼转而看向对面。 齐越不知何时起身站在了栏边,一身白袍格外清冷,垂下的视线看过中央台上的姚荀,旋即抬起,再度对上了姜离的眸,笑意浅薄又疏离。 眸光忽的一动,姜离想也不想回身往外奔去。 “姜离!”萧远夏皱眉唤她,起身跟了出去。 “砰!” 屋门被姜离一脚踹开,吓得萧流云和萧知归两个人身子同时颤了一下。 守门的小厮还想出手拦下姜离,却一眼看到她身后的萧远夏,极为识趣地收了手。 “小梨花?!”萧知归抬眼看向来人,眸子都亮了。 萧流云眼睛瞪大看了一眼姜离,慌乱地站起身,紧张到双手攥紧自己的衣袍,声音有些踌躇道:“安…安合。” 姜离抿着唇,深深看过两人。 整个宫里,只有萧流云唤她的封号,安合二字。 第7章 中彩 没等两人开口唤上那句二哥,姜离大步流星,伸手一把拎住了萧知归的后衣领。 “带了多少钱,都拿出来。” 萧知归本还笑嘻嘻看向姜离,下一瞬,整个人被提溜了起来,看起来格外滑稽。 眉头重重一塌,萧知归鼓了鼓嘴,委屈巴巴地看向姜离:“小梨花怎么总这么粗暴~” 姜离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握拳对着空气挥舞了两下:“再逼逼赖赖,我今天回去就告诉皇上,你们两个不好好习日课偷跑出宫来花楼!” 萧远夏已经寻了远些的长椅上坐着,单手撑在桌上,折扇轻摇,一副悠哉悠哉看好戏的模样。 萧知归虽神色委屈,手上动作倒是没停顿,一边从袖袋中取出银两,一边神色愈发委屈:“可二哥不也来了……” “啪!”姜离攥着一沓现银,重重敲在了萧知归的头上,眉头拧得死死的。 “蓬莱没人了吗你跟他学?” “好的不学学坏的。” “他一天天吃喝嫖赌的,你也跟着学?不要命了?” 萧流云看了看姜离,又扭头去看本还悠哉悠哉摇着折扇的二哥。 萧远夏手里的折扇都不摇了,脸色黑了好几分:“姜离你……” 姜离一副两耳不闻的模样,转而对着萧流云伸手。 萧流云很是听话,忙不迭从袖中取了自己的钱袋递到姜离手里,低声喏道:“我这里还有些……” 姜离毫不客气,一把攥过,语气软了不少:“流云你怎么也跟着他胡闹?” “这地方是你们能来的吗?” 萧知归眨巴了两下眼睛,楚楚可怜地往姜离跟前凑了凑:“小梨花都能来,我们当然也想来。” 手指抵住萧知归搁在自己臂弯中的额头,一点一点推开,姜离扯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萧知归你再跟我嬉皮笑脸的,我保证你到年底都看不见宫外的天。” 嘴角的笑意僵住,萧知归挠了挠头,讪讪退回了矮榻上坐好,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厚厚一沓银票到手,姜离重重拍了拍,回身一把子撂在了萧远夏身前的桌上,声音平静又笃定:“喊价,把那个克妻男给我喊下去。” 萧远夏抬眼看向女子,眉头微微单挑,勾起一个无奈的笑,对着一旁的小厮挥了挥手。 外头的喊价已是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不知哪个屋头的人,竟是和齐越对着喊了起来,花魁彩的价格直逼上一轮的一万两。 小厮动作很快,挑了帘帐出去,高声喊了价:“八千两。” 萧知归眼珠子滴溜滴溜转了好几圈,看向姜离,又打量着看了一眼正低声和姜离说话的萧远夏,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流云坐的端正,眸光看似垂下,可余光却是一丝不拐地落在了姜离身上。 齐越的视线自对面转而看向了斜对面,摩挲着手里冷掉的茶盏,似是在思索什么。 顺着自家爷的视线扫看过对面,方钟倾身:“爷,要继续吗。” 温润的茶盏边沿随着齐越的动作泛了些热,齐越敛下眼,搁下茶盏,清晰吐字:“继续。” “一万两。” 隔着帘帐,姜离盯住齐越所在的屋子。 那个和齐越对着喊价的屋子忽然没了声响,整个厅内又安静了下来。 姚荀的眸光扫看过姜离所在的那处,却是再未见帘帐动过,本就悬浮波动的心,终是沉了下去。 这一次,萧远夏没有犹豫,紧接着挥了手。 “一万两千两。” 小厮自然是乐得紧,若自己侍奉的屋头拿了花魁彩,自己也是能拿上一笔不菲的小费,眼看着萧远夏手才抬起半截,便快速落了声。 “一万四千两。”齐越两手交十,拇指轻搓,示意方钟继续跟价。 姜离心神已然在爆炸的边缘徘徊,听着齐越屋头的报价,不知哪里而来的莫名恼意涌上,一个跃身上前,一把抓住了小厮的手臂:“两万。” 小厮反应极快,愣了不过一个眨眼,眼睛还看着姜离,话音脱口而出。 “两万两。” 姜离听得清楚,整个厅内,发出了一阵绵延的倒抽一口冷气的声响。 身后,三个男子的视线同时看向了姜离的背影。 方钟的神色明显不满了起来,脚步下意识往前踏去。 “罢了。”齐越拂了拂自己的衣摆,轻轻落声。 “爷…”方钟有些不甘。 齐越起身,行至栏边,隔着纱帘低头看了一眼中庭身材优渥的花魁,神色平淡不惊,转而踏步离开: “有的是办法。” 玲琅鼓很快再次被敲响,两万的高价,已然超出了往次的花魁礼。 姚荀站起身,将身上飘起的薄纱裹好,听着明初月的指示,对着周围所有人行礼,却是一眼都没看夺了花魁彩的那个屋。 姜离低着头,视线盯着姚荀没动,掌心微微出了些汗,心脏砰砰直跳,长舒了一口气。 “高兴了?”萧远夏直接给了小厮两万多的现银,踱步走近了姜离,站定于她的身侧,懒散轻笑。 姜离侧眸,瞥了一眼正呱唧呱唧吃东西的另两人:“放心,你两个好弟弟的钱我会补的。” 萧远夏笑眯了眼,折扇掩面倾身靠近姜离:“我的钱便不算钱了?” 中庭内,姚荀跟着明初月下了台,直至消失在姜离视线里,转身,姜离抬起一个比耶的手势,对着自己的双目指了指,转而又空戳了戳萧远夏的眼,假意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萧远夏摆了摆折扇,笑得愈发肆意。 不出一刻钟,屋门被敲响。 围坐成一团的四人同时放下手里的小食往屋门方向看去。 “公子,姚姚来了。”姚荀换了一身更加清凉的衣物,单手按住胸口未贴身的薄纱,敲响了屋门。 屋内四个人相互看了好几眼,偏偏无人出声。 姚荀眉头皱起,神色并不好看,声音却是愈发温柔娇滴了起来:“公子?” 姜离一把将花生酥塞满了整个嘴,回手重重掐了一把萧远夏的大腿。 “嘶—”萧远夏没设防,倒吸了一口冷气。 萧知归抿着嘴看向二哥,忍住没笑出声。 萧流云两手攥成拳,看向打闹的两人,总觉得心口酸酸涩涩的。 “进来。”萧远夏不傻,自然懂姜离的意思,忍着疼开了口。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穿堂风起,直直将姚荀的衣裙和发吹出了凌乱美。 第8章 此行不简单 瞳仁中映出的便是姚荀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按住下摆,黑发随风肆意扬起的模样。 姜离看呆了眼,连嘴里的花生酥都不嚼了。 “啪!”扇骨不轻不重敲在了姜离头上,萧远夏起身,坐到了远些的矮榻上。 姜离回过神,再扭头时,桌前哪里还有另三人的身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坐着。 “你们……?!”远处的矮榻上,三个大男人倒也是不嫌挤得慌。 姜离快速喝了一口茶水咽下吃食,笑看向女子,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椅子,声音温柔了好几分:“来坐。” 姚荀怔在原地许久没有回过神,眸眶有些干涩,眼中几乎没看到旁人,只有姜离。 她本以为,这个女子离开或是放弃了。她本以为,自己大抵要同从前的花魁一样,同样落寞。 但,她想错了。 穿堂风,因为对向屋子开门又大了起来,险些没把姚荀的衣袍给吹散。 姜离动作极快,一把拽过自己的小披风,快步上前给姚荀披了起来。 女子的气息瞬时将她整个包裹住,姚荀略略抬眼,看向比自己高出了半个头的姜离,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我……” 方才远远的便看到姚荀的美貌,这会儿近了,姜离几乎沉浸在她的美色中无法自拔。 “咳咳。”萧知归的咳嗽声,适时响起。 姜离猛地回神,拉过姚荀的手在椅上坐下,中途还不忘回头瞪了三人一眼:“放心,他们都听我的,不会乱来的。” 姚荀瞥看了远些的三人,她自然是认识萧远夏的,斟酌了片刻,低声开口:“多谢郡主。” 坊中传言不假,安合郡主向来和这些皇子混成一片,却也并不真,这安和郡主也并非人人口中说的那般蛮横无理。 姜离眼睛都快粘在姚荀身上了,就差恨不得上前将她抱怀里,娇柔的身姿,好闻的女子香,一波一波冲击着姜离的思绪。 萧远夏侧靠着,手里合起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眸光微暗,看着姜离。 直至萧知归的手轻碰了碰他的衣袖,萧远夏侧眸,对上萧知归有些狡黠却机敏的目光。 今日这趟,自然是不是单纯看花魁这么简单。 萧远夏虽心里清楚,但并未想到萧知归和萧流云也会来这一趟。唇角微勾,萧远夏递了一个眼神给萧知归。 萧知归的眼睛忽的亮了不少,下一瞬,一个起身,往姜离方向过去。 萧流云垂着头有些走神,忽觉身边人有动作,下意识想唤他不要去打扰姜离。 萧远夏轻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小梨花~”萧知归莫名撒起了娇,一个转身打算坐在姜离身边的圆凳上。 姜离正低声和姚荀说着什么,眼皮子抬都没抬,右脚勾住圆凳凳腿猛地一带而起。 只这一个空档,萧知归的屁股连凳面都没碰着,毫不意外地坐到了地上。 姚荀一惊,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扶。 姜离气力大,一把按住她的动作,斜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的萧知归:“你想干嘛?” 萧知归瘪着嘴,一手揉着屁股一手扶着案桌起身,面上皱巴巴的,一双眸子含着浅浅的水光:“我没想干嘛呀…” 姜离战术后仰,睨了萧知归一眼:“不干嘛就坐回去。” “茶水凉了,十三弟是好心想问问。”左手忽的攥住了折扇,萧远夏开口给萧知归解了围。 萧知归还在揉着屁股,听到二哥的话,小嘴一瘪,眼里水光粼粼:“就是就是,小梨花凶死了。” 姚荀敛着眼没有多看,双手摩挲着披风的系带。 姜离快速看了一眼面前的茶盏,确是真的凉了。 萧知归天生有些娃娃脸,却又生的俊俏,很有一股子新生代男团成员的味道,姜离深深看了他一眼,心里还是软了不少,连带着茶盘推了出去: “错怪你了,我的不是。” 不成想,萧知归的神色忽然就变了样,笑眼弯弯接过托盘,更是用肩头亲昵地蹭了蹭姜离的臂膀:“我就知道小梨花最善解人意啦~” 嘴角隐隐一抽,姜离抬手就要去拍萧知归的头。 她就知道,这货演戏最有一手。 萧知归闪避地很快,嘿嘿笑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始终沉默着的萧流云视线闪烁,趁着间隙,像是鼓足了勇气站起身:“安合,你…可有什么想吃的糕点,我让人再送些来……” 姚荀不知和姜离说了什么,惹得姜离哈哈笑出了声,扭头看向萧流云。 那张灿烂如花的面容,就那样映入了萧流云的眼。 面庞热了起来,萧流云唇口微张,一时间不知道要继续说些什么下去。 倒是姜离,笑着看向萧流云,略略歪头,起身将自己跟前桌上的甜点拿到了两人的面前。 狡黠地冲萧流云眨了眨眼,姜离向着萧远夏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我都行。” “你想吃什么随便点,反正今日你二哥包圆了。” 姜离向来对萧流云温柔一些,他虽看来有些木讷,但在姜离眼里,是个乖顺的好孩子。 面庞轰得一下愈发热了起来,萧流云这次连视线都局促了起来不敢看姜离。好在他本就有些黑,并不看得出来面上红扑扑的。 萧远夏身子懒懒散散靠着挪都不带挪的,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萧流云。 萧知归去得快,回来得也快,没一会儿便推门进来:“小梨花,是你喜欢的桂花茶~” 茶盘放下,精致的珐琅彩茶壶茶盏和方才完全不同。 姜离眸光亮了一下,勾了勾唇角,倒了一杯伸手给姚荀递了过去。 萧知归忽的伸手,按住了姜离的动作,面上颇有些尬色:“这是,二哥存在这里的茶盏。” 言下之意,自然不是这些个烟花女子可以用的。 姚荀很是有眼力见,乖巧将茶盏推了回去:“郡主先用茶。” 眸子眨了眨,姜离回首去看萧远夏,男子垂着眸子,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有些恼,但姜离清楚,这是萧远夏的习惯,抬头仰脖,一口将茶水喝下。 该说不说,这桂花茶,当真好喝。 好喝到茶盏还没放下,姜离的头泛起了些晕乎:“这茶……” 姜离皱眉去看萧知归,眼睛却花了起来,只看见他在眼前的身形变成了两个、三个、四个。 第9章 万庆王 “你……” 姜离没能再说出话来,眼前一黑,重重往前栽去。 “郡主!”姚荀下意识伸手要去扶姜离。 萧知归眼疾手快,一手把住姜离还握着茶盏的手,一手搂住了她的腰肢。 “安合!”萧流云惊起,快步上前。 萧远夏睁开困顿的眼,懒懒道:“放心,是我让的。” 萧流云猛回头:“二哥你……” “六哥你别担心,二哥做事你还不了解?”萧知归打横将姜离抱起,送到了矮榻上,从萧流云经过时,打趣了一句。 萧远夏收起许久的折扇重又打开,摇着步子往案桌前走去,身姿绰约,视线居高临下看向坐着的姚荀。 姚荀袖中捏拳,身形缓缓坐直,迎上萧远夏的目光。 “和她聊得不错。” “也该轮到和我们聊聊了。” 说话间,萧知归和萧流云同时在案桌旁坐了下来。 姚荀重重咬了咬唇,神色凝重,视线有那么一瞬越过三个男子看向了躺在榻上的姜离,双手微颤,摸上披风的系带缓缓解开。 萧知归和萧流云同时面庞一热,下意识往旁边看了过去。 萧远夏懒懒勾了勾唇角,身形坐下,同时刻折扇合起,止住了姚荀的动作。 “姚荀姑娘怕是想错了。” 姚荀低头去看萧远夏的折扇,一双眸子泛着水光,一时间,竟是摸不透这些人的想法。 “小梨花既然说了,那我们自然是不会碰你的。”萧知归笑得温煦可爱,但偏偏神色里又带着些打量。 姚荀反应好一会儿,轻缓又小心将系带绑好,垂着眼落声:“几位皇子,是要我做什么?” 姚荀天生美貌,但家境极差,家中除了病重的父母还有两个好吃懒做的弟弟,她做过很多活,可家里的一切就像是个无底洞,无论她怎么填都填不满。 直至她跨入花枝楼,明初月围着她啧啧打量,直接往她手里塞十两金子的那刻,姚荀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样貌,能够值如此多的银两。 在花枝楼的日子久了,姚荀识人的眼力见自然也提升了不少。 “下月初,万庆王会来访蓬莱。”萧远夏抬手,拿住了方才姜离喝茶的那只杯子。 “万庆王的名声,你该是听过,既来蓬莱,自然是要到此处的。” 万庆王三个字出口,姚荀的身子重重颤了一瞬。 怎会没有听过呢? 万庆城君王林挽青,天生的帝王之才,却偏偏,极度好女色,万庆城中但凡有些姿色叫得上名字的皆被收于后宫。 万庆城虽不及蓬莱和江陵地广,却偏偏占数百亩金矿,养万庆数百年都不过分。 萧知归趴在桌上,歪着脑袋笑看向姚荀:“事情不难。只要你从他身上随便取个贴身物件儿就行。。” 姚荀抬头,眸里皆是震惊:“什……什么?” 她算什么东西,哪里能做到这种事? 折扇在手里转了一圈,萧远夏挑眉:“你若应,成与不成,我们都会将你从这里赎出来。” “你若不应——” “我想,花枝楼内愿意做这件事的,应该大有人在。” 他们敲定姚荀,不过是因为能肯定的是林挽青必定会选中花魁。 “我……”姚荀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应声。 “漂亮姐姐,小梨花今日可是为了你,花了好多银两哦~”萧知归笑得烂漫,冲着姚荀眨了眨眼。 姚荀的眼,再次落在了姜离身上。 花魁彩的钱,她可以拿到三成,赎身的钱也是她几辈子都赚不来的。 姜离蜷着身子缩在榻上,白皙的面上是安稳的睡相。 静默了很久,姚荀眸光暗下,紧了紧身上的小披风:“我可以……但我不想……” 萧知归笑意加深:“六哥。” 萧流云怔了一瞬才是反应过来,从腰袋中取了一个小巧的锦囊递到了姚荀面前。 姚荀微颤着手打开锦囊,里头是三个装着粉末的小巧琉璃瓶。 萧知归笑得甜美,指了指锦囊袋,声音放低了不少:“漂亮姐姐,希望你成功哦。” 姚荀垂眼,盯着那个锦囊看了好久,旋即低低应声:“我明白。” ………… 姜离醒来时,先入耳的是马车轱辘声,揉了揉疲惫又沉重的眼,恍惚着去看自己对面的男人:“我睡着了?” 萧远夏正看着车窗外,闻声回首,笑意晏晏:“再睡会儿,还有一刻钟才到宫门。” 姜离抬手重重敲了敲脑袋,又狠狠摇了摇:“我们不是在花枝楼?” “谁让你嘴馋要尝那烈酒?”萧远夏递过一只皮革水壶,低声打趣。 接过水壶灌了一大口,姜离眉头紧锁:“我喝酒了?” 萧远夏挑了挑眉,没应声。 清凉的水入喉,姜离思绪清醒了不少,撑起身子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披着的是萧远夏的披风,眸子骨碌一转,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们没对姚荀做什么?” “你安合郡主都那般说了,我们自然是什么都不敢做的。”萧远夏歪头,渐暗的天色背景下,他的眸子亮晶晶的。 姜离鼻中轻轻哼了一声,一把将披风丢回到萧远夏怀里,不说话了。 李姝早就是等在了宫门口,夕阳沉下的最后一瞬,看见了二皇子的马车,一直有些担忧的心这才沉了下来,她知晓郡主向来的喜好,这次可是买了不少的玩意儿和小食。 萧远夏倒是尽心尽责,一路将姜离主仆二人送至安合殿门前。 “姜离。”萧远夏挑起车窗帘帐,看着姜离下车的背影。 “怎么了?”姜离回首。 萧远夏表情难得正色了些: “今日可开心?” 姜离深深凝看了他一眼,下一瞬,眉眼弯弯,笑得格外之甜:“自然。多谢二皇子。” 萧远夏手肘撑在窗沿上,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模样,一双桃花眼噙了抹调戏的光: “谢就不用了,下次换你请我便是。” “我也想看看郡主为我花钱点花魁的大方模样。” 姜离的笑僵在嘴边,直至看到萧远夏对着自己再度眨了好几下眼,恼意才低低出口:“萧远夏!” 马车,飞快跑了。 李姝一副八卦的模样瞧着消失不见的马车,又回头瞧了瞧自己主子,好奇地凑了上去:“郡主,你们今日去花楼啦?” 姜离猛地回身,重重捏了一把李姝的腰间痒痒肉:“小孩子别乱打听!” 第10章 敢弄脏我的地! 李姝嬉闹着躲着姜离的动作,两个人打打闹闹往安合殿里走去。 还未完全走近,李姝皱了皱鼻子狠狠吸了两口:“郡主,有股焦味。” 姜离自然也闻到了,停下步子,先回身看向来时走的路,继而看过四周,最后才是盯住了自己的殿门。 李姝反应了过来,心里虽有些胆怯,却还是站在了姜离的身前。 此刻,姜离的心绪冷静地有些可怕,她伸手将李姝拉到身后,自行往前走去。 “郡主…”李姝眉心紧蹙。 双手摸上有些冰凉的门把手,姜离双臂用力,一把狠狠推开了殿门。 风起,将院中的一地狼藉吹得飞起。 李姝被那灰尘迷了眼,下意识扭头捂口。 姜离定在原地,寒凉的眸子盯住那被烧毁的秋千,许久都没有动作。 “郡主!”李姝很快便回了神,慌不迭往院里奔去,惊得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一地的黑色碳化物,大敞的屋门,被翻乱的屋子。 整个安合殿,像是被抢劫了一样,乱到不堪入目。 恼意,一层一层叠叠而起涌入姜离的脑袋,血液倒流,姜离只觉得后背的肌肉僵硬住,久久不得动弹。 李姝吓得眼泪疯狂往外涌,跪在地上,手捧起那些黑灰:“郡主……她们……她们太过分了……” 这只秋千,是她们两人做了整整两天才做好的,从锯木头到绑干花束,她们为了这只绝顶漂亮的秋千花费了所有的心思。 但眼前,只剩下一地的残废之物。 姜离怎么会不清楚是谁做的,不是萧雪就是她那个母夜叉的娘。 姜离觉得,自己胸口的那股气,就要爆炸了。 踏步上前,一把将身上装了银两的袋子全部倒空,反手抓起那黑灰灌满了整个袋子。 李姝满脸泪水,伸手去阻拦姜离:“郡主,您这是做什么,奴婢会打扫干净,您别弄脏了衣服。” 奈何姜离气力太大,李姝根本拉不动。 姜离的衣裙很快便沾的一身灰。 “奴婢再陪着您做新的秋千,郡主您别这样……” 姜离似是根本听不到李姝的话,反反复复将黑灰往袋中装去,装到满似还是不够,径直将黑灰往自己的衣裙上抹去。 “郡主……”李姝有些被吓到,跪着去抱姜离的腰。 姜离眸子冷着,不知看向何处,双手胡乱往身上脸上抹着,直至最后,一手将李姝推开。 “弄脏我的地方,还想自己干净?” 姜离冷笑着扫看过自己的殿宇,攥紧装满了黑灰的袋子,转身大步离开。 “郡主!”李姝慌乱着起身想要跟上,可跑出殿宇,已然看不到姜离的身影。 “郡主……”李姝哭丧着脸,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 夜风,有些大,吹得姚荀的衣裙贴了身。 伸手攥紧了披风的系带,她沿着花枝楼后头的小巷子往外走去。 披风,是姜离留下的,还带着最后一些属于姜离的气息。 明初月的管理向来格外人性化,从来不关着自己的姑娘,想出去的只要告假便可。 她并不担心这些姑娘会跑,她有自己的路数,便是跑了也能抓回来。 而那些姑娘心里也拎得清,若是被抓回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清冷的巷子里,只有姚荀着急又轻微的脚步声,她告了假,想回家一趟,给家里送一些今日的花魁彩的钱去。 脚步刚迈出巷子首,姚荀便察觉到了不对。 风忽然变小了。 抬眼看去,隐在暗色中的马车终于入了她的视线。 脚步下意识停住,姚荀攥紧了披风系带,凝神只看了一眼,瞬时转过身往回走。 两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如鬼魅一般出现,拦住了她。 姚荀心头一沉,视线灼灼而起:“你们什么人?” “姚荀姑娘。”略显低沉的清雅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姚荀猛地回首,看向从马车上走下的男子。 本就浮浮沉沉的心,这下子沉到了谷底。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头轮夺了花魁彩的男子,江陵侯爷齐越。 齐越换了一身暗色衣袍,一支鎏金嵌玉簪别于发髻中,在夜色中泛着清冷的光。 姚荀脚步定在原地,退不得进不得:“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男子笑得儒雅温煦,抬手撩起了马车的遮帘,嗓音里带着笑:“姚荀姑娘是要回家?” 视线随着男子的动作看去,姚荀的后背登时泛起阵阵冷汗,马车内坐着的,是自己的父母和两个弟弟。 “荀儿啊!”老妇人眼中含泪,再忍不住,从马车上跳下来,一把拥住了姚荀。 两个弟弟搀扶着爹旋即下了马车,四个人围着叶荀,一副说不出的高兴模样。 姚荀硬撑着扯出一抹笑,任由娘亲的手死死攥着自己衣袍,一一看过自己的家人,末了,看向齐越。 恐惧和不安,化成此刻她后背的冷汗密密而出,风又大了起来,吹得她浑身一阵寒凉。 “荀儿啊,你同我们已是快大半年没碰面,要不是多亏了这位公子,爹娘怕是寻死了也寻不到此处啊!” 老妇人眼中水光粼粼,反复摩挲着叶荀的手。 老者则是撇开头,暗自抹着泪。 叶荀嘴角的笑格外僵硬,一边略有抱歉地回应着爹娘,一边低声斥责起了弟弟:“爹娘身子不好,怎么还带他们颠簸这一路?” 两个年轻男子神色虽看来喜悦却是丝毫不达眼底,闻声,一个跟着一个应和: “这公子的马车如此华贵,坐着又舒服,让爹娘来一趟怎么了?” “你都多久没回来了,上次给的用度早就没多少了,爹娘来一趟逛一逛不行吗?” “就是,现在爹娘跟前不都是我们在尽孝,你个长姐在外头风风光光的啥也不做,还说我们?”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甚至连姐姐两个字都没唤一声。 齐越抱臂,轻靠着马车,清透的眸子里是浅浅的打量。 叶荀张了张口,眼里泛起水光,她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要如何说。 若有可能,她如何不想在爹娘跟前尽孝? 两个弟弟的抱怨声愈发大了起来。 时机成熟,方钟上前。 “时辰不早了,姨母叔父都该休息了,公子安排了蓬莱最好的客栈,我带你们过去。” 弟弟们的脸上瞬时笑成了花,拥着爹娘就往马车上去。 第11章 陆泽淮 姚荀双手冰凉得有些僵硬,却还是匆忙取了自己怀中的钱袋塞到娘亲手里:“娘您自己收好了。” 两个弟弟明显极为不耐烦,甚至没让她再和爹娘说上两句,便急急坐上了马车。 方钟动作很快,驾车离开。 寒风中,只剩下了姚荀,和齐越。 姚荀敛着视线,等着齐越开口。 齐越生的高大,身姿绰约,纵然于风口中那衣袍吹得猎猎而响,却依旧透着他独有的气质。 许久,没有声响,唯有愈发大起的风声,吹得姚荀整个人泛冷。 “侯爷这是什么意思?”姚荀抬头,主动开口。 她虽向来小心翼翼谨言慎行,但绝非没有脑子,这个江陵侯爷看似友善,实则以自己家人做要挟,定非善类。 “你今日,拒了本侯。”齐越勾唇,声线低沉。 姚荀不自觉眨了两下眼睛想逃避齐越的视线,唇口是不被人发觉的微颤:“姚姚并非有意,只是……” 齐越摆了摆手,并不想听姚荀的解释:“蓬莱皇子寻你要做的事,想必,有些难度。” 后背的冷汗几乎被风吹了个透,姚荀觉得整个人晕晕沉沉,脑中思绪也开始混沌了起来。 “本侯只是想让你知道,便是不得花魁彩,也有办法找的到你。” 言下之意,自然指的是姚荀的亲人。 重重咽了咽喉,姚荀的身形摇摇欲坠:“侯爷,是想问二皇子让姚姚做的事?” 齐越神色清清冷冷,垂眼看向女子绝顶的容颜,内心毫无波澜:“你是有些聪明的,但还不够聪明。” 远处,有人牵着一匹黑马逐渐走近。 “本侯要你,偷出万庆王的私人小章。” 姚荀双膝一软,没能站得住,重重跌坐在地上。 来人将缰绳交到齐越手里,黑袍身形很快隐匿在了夜色中。 齐越并没有什么疼惜女子的情绪,一个翻身上马,眉眼压低:“你的爹娘,本侯自会照应妥当。” 其中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再无停留,男子径直驾马离开。 姚荀呆坐在地上,身子一点一点开始发抖,风几乎将她的整个身子吹了个空。 她颤抖着手攥紧了身上披风的系带,像是想抓住这最后一丝暖意。 她迈入花枝楼,不过是想多挣一些钱给家里,但似乎,这张脸带给她的有些东西开始不受控制。 —————— “皇上,郡主回来了。” 小太监于门外给吴痕说了些什么,吴痕换了新的热茶往回走,低声道。 萧万辰正闭着眼仰靠在软垫上,闻声,鼻中轻轻哼了一声。 “皇后娘娘今日烧了安合殿的东西之后才去的华灵山。”吴痕将桌上的奏折收拾整齐,“郡主脾性急躁,怕是连夜要去长公主那处闹了。” 喉头动了动,清了清嗓子,吴痕眼力见足,将茶盏送到了萧万辰手边。 温热的茶水入口,萧万辰眸子微眯,视线看向自己正前方的蟠龙屏风,嗓音些许沙哑:“两人骄纵惯了,总要吃些苦头才知道收敛。” 吴痕弓着身,斟酌了片刻,犹豫着开口:“郡主这些年来在都中名声愈发差了,外头的风言风语,着实比先前多了不少。” 十岁前的姜离,乖巧懂事可爱,人人都要夸赞一句是个好孩子。 十岁后的姜离,性格大变,叛道离经,事事都要坏上那么一手。 却偏偏,无论姜离怎么坏事,却始终没有过什么重罚,顶天了便是罚上几日不痛不痒的禁闭。 日子久了,宫中也好宫外也罢,议论纷纷,人人都道,这蓬莱都的安合郡主,比公主还要像公主。 言下之意,颇有意味。 视线侧过,深深扫看了一眼吴痕,萧万辰唇角勾起一个不被发觉的弧度,坐直了身形:“老九回了吗?” 吴痕脚步微微退开了一些,身形弓得更明显了,皇上避开不谈明显已经有些不悦:“该是今天回的,这会儿还未到宫中。” 话音刚落,烛火投出的高大身形已是映在了屏风上。 “见过九王爷。”吴痕反应很快,起手取了新的茶盏斟了茶送到侧位上。 来人一身利落的黑金长袍,腰间一块通透的绿碧玉佩尤为惹眼,黑发高束而起,耳垂上别着一只银色环扣。 “皇兄。”陆泽淮点头行了个浅礼。 萧万辰始终平淡的面上终于有了抹浅笑:“这趟出游,可还顺利?” 陆泽淮举起茶盏,向着萧万辰扬了扬,神色淡薄:“顺利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皇兄宽心。” 笑意加深,萧万辰吹了吹自己茶盏中的茶叶浮沫:“朕有何不放心的。” 陆泽淮垂眼看向手里的茶盏,停顿了片刻,没喝,又放回了手边桌上。 陆泽淮和萧万辰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比萧万辰小了整整三十岁。 先皇在世时格外宠爱陆泽淮的生母,以至于破了国例,给他冠了母家姓氏。 却也因此埋下了定数,蓬莱都,只能姓萧。 陆泽淮向来对政事无感,只在朝中挂了个虚名,每每启奏,也是听了萧万辰的示意所言。 此番出游的时间,正是萧万辰点兵的时候,出去逛了一遭,既是避开闲言碎语,也能让皇兄吃定心丸。 陆泽淮从来都是如此,绝不会给自己多找一分麻烦。 “现在回来了也好,姜离这些日子胡闹得厉害,你且去说说。”萧万辰瞥了吴痕一眼。 吴痕会意,匆忙上前剪了烛,又研起了朱墨。 端心殿上,一片安静。 陆泽淮坐了好一会儿,闭着眼休憩。 萧万辰静心批着奏折。 吴痕规矩守在一旁。 画面倒也一片和谐。 直至,脚步快到好似要起火的小太监跑进来。 吴痕重重咳嗽了一声,眼神犀利盯看了小太监一眼。 小太监只抬头看了一眼,瞬时跪了下来:“皇上……长…长公主和郡主打起来了……” “打得很……很厉害……” “长清宫里乱成一团了……” “陶嬷嬷让奴才来……来通报皇上……” 按理说,后宫中的事情,都是由皇后掌管,眼下皇后离宫祈福,也该是由皇贵妃主事。 但偏偏,陶嬷嬷根本没给皇贵妃通报,直接让人来通报了萧万辰。 吴痕神色凛起,刚要开口训斥小太监。 “走。”陆泽淮睁开眼起身,率先落声,示意小太监带路。 萧万辰没说话,看着陆泽淮离开的背影,面色高深莫测。 第12章 暴揍 两刻钟前。 一身脏兮兮、看起来好似很狼狈的姜离站在长清殿前,抬眼盯着长清殿三个字好片刻没动。 直至身后的巷道内经过了两个宫婢,对着姜离的背影大声呵斥:“什么人?!” 姜离一点一点回首,阴寒的眸子扫视过两个人。 “郡…郡主……”姜离虽一身脏,但两个婢子还算眼神好的,一眼看出来是姜离,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双手摸上殿门门环,姜离双臂用力,轰然推开,力道之大,竟是有半边的门重重撞到了墙壁上。 “萧雪,给老子,滚出来!!!” 怒吼声,响彻整个长清殿。 萧雪早就换了中衣躺在床上听婢子给自己念话本,昏昏欲睡间被姜离的怒吼惊醒,身子不自觉颤了一瞬,下一刻,恼意上头,一把掀开被子赤脚站在了地上:“陶嬷嬷!” 陶嬷嬷正在外间熏着香,自然也是听到了姜离的声音,匆忙撩帘子往里头安稳了一句:“公主别急,老奴会处理妥当。” 萧雪呼吸一点一点开始急促,脖间青筋因为用力微微凸起,听着外头姜离的吼声,萧雪的眸眶缓缓泛了红。 陶嬷嬷匆忙放下手里的物件,往外头奔去。 姜离在宫中的名声本就不好听,此刻戾气遍身,长清宫的下人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这里是长清宫,不是安合殿,不是你安合郡主能放肆的地方!”陶嬷嬷踏步立于高阶之上,声音厉稔而落。 姜离的步子丝毫未停,径直往上而去。 “安合郡主!”尖锐的声线刺耳至极,陶嬷嬷猛地抬高了声音。 姜离眯了眼,脚步在高阶上站定,她生的高挑,一米七的个头在这宫中几乎无人能比。 垂眸盯着陶嬷嬷的脸看了一眼,姜离嘴角弧度向下:“你是谁?” 瞳孔重颤,一股羞辱的情绪涌上心头,陶嬷嬷双手攥拳,怒火中烧。 “老身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大嬷嬷!” 皇后娘娘二字,尤为重音。 “哦。”姜离淡淡应了一声,嘴角是浓浓的嗤笑,“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嬷嬷。” “瞧你方才的架势,我还以为你把自己当主子了呢。” 姜离没打算跟这个老女人多纠缠,抬步就往里走。 “安合郡主!”陶嬷嬷气血冲脑,抬臂拦住了她,“安合郡主莫要太过分了!” 老婆子的手臂撞到了姜离的胸口,女子垂眼,深深看了看,再抬头时,面上的狠色毫不遮掩。 出手极快,姜离右臂猛抬,一把扼住了陶嬷嬷的脖颈,推着她重重撞在了墙壁上。 “额啊!!!”陶嬷嬷闪躲不及,嗓子被扼住,顿时呼吸困难,下意识抬手去掰姜离的掌。 奈何,姜离天生神力。 掌中的力道一点一点加重,姜离逼近老女人,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我过分?” “你们放火烧我殿中的时候,就该知道,你们惹的不是一个好主。” 陶嬷嬷本就年老,此刻几乎没了呼吸之力,眼睛往上翻了白,似是快要晕厥过去。 姜离松了手,像是扔一块抹布一样,将陶嬷嬷重重丢在了地上,旋即直奔目标,径直往内殿而去。 “咳咳咳咳……你……”护着脖颈疯狂咳嗽,陶嬷嬷眼前天旋地转,一片漆黑,什么都不见,只扭头对着阶下低吼,“快去……快去通报皇上!” 内殿内,已是两排宫女站在了床榻前,只留出一条小缝,让萧雪看到外头的样子。 “长公主~”姜离声音轻柔,笑得灿烂,撩开遮帘往里走去。 “姜离,你想做什么?!”薄被披于身上,萧雪身子不自觉泛了颤。 “长公主今日来我殿中,我不在,有失礼数,现在来自然是要给长公主赔礼的。” “不…不必了!”萧雪心里有些慌,身子下意识往后缩去。 姜离步子晃荡,摇着走近床榻前,透过人群中的那道缝,嘴角笑意加深看向床榻上的萧雪。 “那就是长公主承认,今日是你来我殿中的咯?” 停顿了一瞬,姜离扫看过自己面前的两排人,两手扒住中央两人,只微微用力,便将两排人轻而易举推倒在地。 “啊——————!”萧雪尖叫出声,身子缩到床榻角落,两手攥着薄被,“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来人啊!来人!!” 姜离径直踩在了床榻上,面上的笑始终淡淡然,抬脚,盯准,用力。 只一脚,准确无误地踩在了萧雪的肩头。 她自小就气力大,从前对自己双手双脚的力道总是控制不好,但这么多年,姜离早就知道该如何下手而不致人命。 她要找麻烦是真,但不搞出人命是底线。 视线居高临下,姜离脚下力道不轻不重,足以踩得萧雪的肩头一个月都不得动弹。 “姜……离!!”萧雪被姜离的这一脚踩得动弹不得,惊恐地抬眼去看宛若恶鬼一样的姜离,对于死亡的恐惧将她整个吞噬。 “你敢!你敢杀我试试看!” 所有的笑意自面上消失,姜离漠然盯着萧雪的脸,脚下力道一点一点加重,从腰间取下那个装满了黑灰的袋子,一个翻手,径直从萧雪的头上倒了下去: “烧我殿中,好玩吗?” “啊啊啊啊啊啊!!!!”萧雪再度尖叫,眼睛被黑色的东西糊住,口中也呛得满是脏污。 “咳咳咳……你该……你活该!” “怎么不当着我的面烧呢?也让我瞧瞧你长公主的气焰有多嚣张。” “姜离你就是个贱人,没娘的贱人!” “啪——!” 巴掌声,清脆且重力,狠狠落在了萧雪的脸上。 “啊啊啊啊!”尖叫声几乎要贯穿人耳,萧雪抬手,疯狂地去抓挠姜离的腿。 “我就该让母后将你殿上烧个光,姜离你这个贱人!” 姜离不为所动,一掌直接扼住萧雪的两只手腕,倾身狠狠再度落下一个巴掌:“还有你那个母夜叉的娘是?” 黑色的手印落在萧雪的脸上,有些滑稽又可怖。 “呸!”萧雪哪里敌得过姜离,虽恐惧,口中粗鄙之语却是不断,“不要脸的贱人,腌臜货只会爬我父皇的床!” 姜离愣了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 松了脚,姜离半跪下身子,一把捏住了萧雪的下巴:“你说什么?” 肩头没了扼制,萧雪眸子瞪到凸起,一手狠狠薅住姜离的头发就要往床沿上撞去:“去死贱人!” 一瞬间,两个人在床上扭打了起来。 几个婢子看傻了眼,根本无人敢上前阻拦。 直至—— “姜离。” “小雪。” 男子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第13章 陈年糗事 姜离骑在萧雪身上,一手高高扬起,巴掌作势就要落下。 萧雪一手拽住姜离的衣襟,一把狠狠薅住姜离的头发。 两个人皆是灰头土脸,浑身杂乱又不整。 两人同时停下动作,以着格外狼狈的姿势扭头看向来人。 灯火晃荡着有些恍惚,姜离看着来人,走神了一瞬。 萧雪眼疾手快,左手猛然用力,一把狠狠将姜离的衣襟往下拽开。 “撕嚓——” 衣袍裂开的声音清晰明亮。 胸口一凉,姜离低头去看,自己的胸脯几乎大半露在了外头,和自己黑灰的衣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嘴角忽的咧开一个诡谲的笑,姜离觉得自己竟是没有先前那般气恼了。 左手毫不犹豫扼住了萧雪的脖子,本就高扬的右手,几乎是砸在了萧雪的脸上。 本以为自己沾了光的萧雪顿时被打得眼冒金星,半边面庞没了知觉,却还是在姜离下一拳落下前尖叫出声: “九皇叔救我!!!” 姜离的第二拳终究没能落下,陆泽淮跃身上前,大掌迅速锁住姜离的腰肢,另一手将薄被拽起,一把裹住了姜离几乎裸露的胸前春色。 “姜离。”陆泽淮低斥了一声,刚要将她松开,只感觉女子巨大的力气将他推开再度回身往床榻方向而去。 无奈,陆泽淮出手点了姜离的穴。 姜离定住,一双眸子看向床榻上缩着瑟瑟发抖的萧雪,其中杀意,丝毫不减。 陆泽淮身形高俊,在姜离身前站定,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低头,却未倾身,好几个呼吸后,声线低沉:“清醒了吗?” 眸子因为不能眨动逐渐泛了红,姜离死死盯住陆泽淮那双眼,倔强丝毫不减。 “听话些,你若再胡来,就不是定身这么简单了。” 陆泽淮看过姜离那双满是水气的眼,无声叹了口气,伸手解了穴。 身子一个踉跄,姜离体力不支就要往地下倒去。 陆泽淮心绪起,下意识想抬手去扶,又被他的思绪强压着收了回来。 姜离跌跌撞撞,直至后背靠在了墙壁上才站稳,抬手胡乱擦了把眼泪,呼吸极为不稳,喘了好几口气才寻回自己的声音: “不够。” 她抬手把自己身上的薄被扯开,把肩头滑落的衣服重又拉回,本就黑脏的手胡乱把脖子抹脏: “今日除非我死,不然我定要把她萧雪揍成猪头。”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姜离疯了一样往萧雪的方向冲去。 “啊啊啊!”萧雪吓得捂住眼睛,双腿疯狂乱蹬。 陆泽淮眸光凛然黯下,没有犹豫,起身上前一掌劈在了姜离的后脖颈。 姜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男子长臂一捞,架住姜离,扫看过她脏到离谱的浑身,犹豫了好片刻,才打横将她抱起。 萧雪被婢子扶着颤颤巍巍在陆泽淮身前站定,泪水像珍珠一样往下掉:“九皇叔,小雪委屈……” “她于宫中几乎时时刻刻不想着如何欺负我,她根本就是个疯子!” “父皇偏偏宠她,九皇叔,您去父皇跟前说说……小雪……” 说话间,萧雪颤步上前,看似不经意的动作间,双手抖着往姜离的面庞而去。 陆泽淮神色瞬沉,眉头拧起,身子旋过,避开了萧雪的动作。 萧雪的手指头,堪堪擦过陆泽淮的衣袖。 双眸深深盯看了女子的手一眼,陆泽淮径直踏步离开。 转身离开的前一刻,陆泽淮扫看过哭成泪人一样的萧雪,面色比来时更为深沉:“小雪的性子也该收收了。” “九皇叔……不是我……是她……”萧雪泪水盈盈,若不是婢子扶着,怕是早就瘫在地上了。 “你做了什么,我们都清楚得很。”陆泽淮打断萧雪的话,“不要自找麻烦。” 我们二字,已然表达的格外清楚。 话音自口边消散,萧雪缄了口,泪眼朦胧看着九皇叔抱着姜离,直至身形完全消散,抬手重重抹去脸上的泪,取而代之的,是阴沉的神色。 身形刚从长清殿走出,竹夜脚步匆忙迎了上来:“九爷。” 他一眼便看到了他怀里乌漆嘛黑一身脏的姜离,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 陆泽淮神色有些难看:“背着。” 竹夜忙不迭上前,就着自家爷的力道将姜离背在了背上。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同样脏的衣袍,陆泽淮神色愈发难看了起来:“将她送回去。” 转而大步往自己的宫闱走去。 竹夜抿唇没敢说一句话,直至陆泽淮走远,才小声地叹了口气。 自家爷统共抱过这个郡主两次。 一次是姜离十岁时,一次是现在。 大抵是姜离十岁那次给陆泽淮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自那以后,陆泽淮变得格外爱干净。 便是时至今日提及起来,也是宫里的一大乐事。 彼时的姜离,为了回到现在,用尽了各种法子来伤害自己。 几乎每日醒来,都要作死一次。 直至那日皇帝寿宴,她以着小小的个头偷溜了出去乱逛,误打误撞,跑到了一处下人的群居屋子。 偏偏,那里有一处全封闭的茅坑。 姜离躲在茂密的矮木后头,捏着鼻子看着某个小太监心满意足的从里头提溜着裤子出来。 忽的想起上学时老师教的东西—— 沼气易燃易爆炸。 姜离眸子亮了,垂手捏了捏自己的万能小兜。 深吸一口气,姜离环顾了一圈四周没看见人,旋即向着茅坑方向狂奔而去。 推开那门的一瞬,姜离觉得自己的眼睛要被那氨气给熏瞎了。 她没想太多,眯着眼,动作干净利落,从小兜里掏出一个小爆竹,反手擦了火折子点了爆竹往茅坑里丢去。 一个接着一个,姜离将小兜里的小爆竹点了个空。 直至最后一个扔进去,姜离反身,面对着门口而站,双臂大开,闭着眼,一副英勇就义的神色,嘴角却是忍不住往上翘。 一想到要回家了,她心里就美滋滋。 “你在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响起的很突兀,姜离睁开眼,一瞬间便对上了陆泽淮深深打量的眼。 “我……”姜离慌了神,脑子里搅着想要怎么说,全然因为男人的到来而忘记了自己原本做的事。 下一瞬—— “嘭————!” 炸倒是炸了,但和姜离想的全然不是一回事。 湿漉漉又沉甸甸的屎水混合物,溅了两人一身。 头一遭,陆泽淮人傻了。 第14章 陈年糗事2 姜离背对着屎坑,后背一片脏污,面上倒未波及。 但,对面的男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姜离个头自然比不上男子,挡不住男子的身形,那脏臭的混合物,就那样径直溅了陆泽淮满脸满身。 眼睛瞪大到快要掉出来,姜离看着对面被溅了一身污秽的陆泽淮,嘴唇颤抖得不行:“九……九皇叔……” 她虽是郡主,却是跟着公主皇子们一样,唤陆泽淮九皇叔。 感觉到湿粘的东西顺着自己的面往下流,陆泽淮脑子一片空白,僵硬着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恶臭和粘稠的污黄东西遍布了他一手。 他甚至感觉到那恶心人的污秽正顺着他的嘴边往下流。 “对……对不起九皇叔……我……”姜离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但也是被这颇为“壮观”的景象给吓坏了。 说话间,姜离抬步就想要上前去给陆泽淮擦脸。 “嘭————” 爆裂的声音再度响起。 陆泽淮被第二次的爆炸声吓了一大跳,身子下意识缩了一下,只感觉到面上似是又糊了一层… 姜离感觉到这一次好像有一大坨重重糊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往前的脚步还没迈出去两步,姜离一脚踩在了黏糊打滑的混合物上,身形狠狠往后跌去。 我靠! 姜离想死不假,但绝不是掉到屎坑里这种又臭又难看的死法! “九皇叔!!!” 电光火石间,陆泽淮的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姜离胸口的衣襟。 纵然如此,姜离感觉到自己的双脚,似乎还是有那么一小截,泡到了屎坑里。 陆泽淮回了神,动作很快,转身一把推开茅厕的门,拎着彼时还是个孩子样的姜离冲了出来。 果不其然,茅厕里,又接连传出了嘭嘭的声响。 想也不想,陆泽淮一把将姜离丢到了不远处的草地上,少有的恼怒吼出声:“来人!!!” 从前,人人只知道宫里有个调皮可爱的异姓郡主。 后来,连带着整个蓬莱都知道了,这个郡主,爱玩屎。 有很长一段时间,姜离的这件事成了蓬莱都的笑料,只是后来,为了回家,姜离性情大变,成了嚣张跋扈的泼辣模样,关于这件事的议论才逐渐平息了下去。 陆泽淮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从热气腾腾的澡房走出来,干净的帕子擦着头发,自衣架旁走过。 步子忽然顿住,陆泽淮回首,看向衣架上那挂着的满是黑污的衣袍,双手骨节微动。 从前的小丫头,竟是长大了这么多,以至于他打横抱着的时候,第一瞬没能把控住力道险些没抱得起来。 望着那身衣裳,陆泽淮出了神。 好片刻,有些轻恼,转步离开原地。 一想到自己那次的模样,他便没法平息下那口气。 竹夜尽心尽责,还专挑了大路,往安合殿的方向回去。 姜离朦朦胧胧睁了眼,扫看了一圈四周的路,知晓自己是在回去的路上,低头瞥看了男子一眼:“放我下来。” 竹夜侧头,大大方方应了一声:“您醒了。” “九爷让我送郡主回去呢。” 只觉得自己的后脖颈隐隐作痛,暗自腹诽了一句陆泽淮这个人下手真是没轻没重,姜离清了清嗓子:“我自己会走。” 竹夜也不含糊,弯腰小心将姜离放下,神绪却是高度紧绷着。他知道安合郡主向来神力,要是给她再跑回长清殿,自己怕是多少张嘴都说不清了。 双脚落地,姜离伸手揉了揉后脖颈,眸子却是机敏着扫看过周围一圈。 竹夜咧嘴笑了笑:“郡主放心,九爷回去了,只让属下跟着呢。” 姜离面上浮起一丝尴尬,动了动脖子,抬脚往自己的殿方向走去。 于这宫中,她是谁也不怕,便是老皇帝也不放在眼中,唯独这个陆泽淮,她是有些避着的。 十岁那次事情后,陆泽淮罚了姜离整整三个月,每日吃不同的臭食。 臭豆腐,臭鳜鱼,臭咸菜,臭腐乳,豆汁儿。 几乎所有能寻到的发臭的食物,轮着上了姜离的午饭桌。 三个月后,姜离瘦了整整一圈儿。 直到老皇帝明着下令,陆泽淮才在这件事上做了罢。 以至于之后的日子,姜离看到陆泽淮便只能想到臭这个字。 殊不知,陆泽淮同样如此。 竹夜跟的很紧,只一个抬手便能抓到姜离。 姜离摸了摸有些瘪的肚子,想着李姝会不会给自己做了吃的,脚下带了快,摆手示意竹夜离开:“你走,我自己回去。” 竹夜笑了笑没应声,倒是跟的更紧了。 姜离猛地刹车,回头去看竹夜,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怎么,怕我跑回长清宫?” 竹夜扯出一个抿唇笑,扬起一个了然的神色。 姜离放下摸着肚子的手,一个猛地侧身,假意往反方向跑去。 “郡主!”竹夜面色大变,慌得去抓姜离的手臂。 姜离定在原地动都没动,懒洋洋瞥了竹夜一眼:“瞧你怕的。” 竹夜觉得心都快从胸腔跳出来了:“郡主,天色太晚了,您还是回去。” “行行,回去。” 说话间,姜离作势往回走,还没走出五步,听到竹夜松了一口气的声响,旋即猛地回身,又来了一次虚晃一枪。 竹夜被吓了好大一跳,下意识去抓姜离,却见她又悠哉悠哉往回走去,手里抓了个空,面上哭丧着跟了上去: “郡主,求求您别折磨我了。” 闻声,姜离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往回走,自己不能欺负陆泽淮,欺负欺负他手底下的人,心情也是美的。 这一夜,过的倒也太平。 直至第二日午时过后,安合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齐刷刷冲进来好几排人,将整个院子围了一圈。 姜离一身利落的裤装,正蹲在地上和李姝一起在院里仔细研究着新的秋千。 闻声,环顾了一圈围住了自己的侍卫,末了,姜离看向来人。 掸了掸脏兮兮的手,姜离起身,眉头高高挑起,不客气道: “稀客啊,邓判司。” 男子人高马大,几乎快两米的个头让姜离不得不抬头去看他。一身墨绿色盔甲着身,显得尤为霸气,古铜色的面上神色分外严肃。 十岁之后,姜离于宫中犯过不少事,但不管怎么罚,都还轮不上走一遭禁阁。 她是见过这个邓仁的,也是在萧万辰的寿宴上,头一次听到他名字时,姜离险些听成了等人,想着这个父母可真有意思,起一个带口音的名字。 第15章 关禁阁 “请郡主跟我们走一趟。”邓仁略略颔首,声音低沉有力。 李姝也已起身,紧紧跟在了姜离身后。 歪头轻笑,姜离没动:“不告知缘由,就想让我跟你们走?” 邓仁眉心微微蹙起,他知道这个安合郡主不好惹,但似乎又和他所想的不太一样。 “栖凤殿的婢子陶一芳昨夜被人勒脖身亡。” “嗬。”姜离神色无谓,轻笑一声,“我昨天根本没去栖凤殿……” 话音刚落,姜离眉心重重蹙起:“陶一芳?” 这宫内,难得能有有自己名字的人物,但凡叫得出名字,都是有些地位的人。 “你是说,那个老妈子?” 邓仁点点头,不置可否。 下意识,姜离脱口而出就想反驳,她是掐了那老妈子不假,但下手有数的很,绝不会把人弄死。 “郡主才不会做那种事!”李姝抢在她开口前先叫出了声。 邓仁双手抱臂,不为所动:“长清宫上下皆看见郡主动了手。” “那是她们联合起来要栽赃郡主!”李姝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却还是鼓足了勇气站到了姜离身前。 姜离眸光柔了些,看向李姝因为恼怒出声而涨红的脸。 邓仁并不打算和一个婢女多说什么,招手示意侍卫上前。 “不准!走开!”李姝脸通红,眼里泛着水光,疯狂挥舞着手臂想阻拦走上来的侍卫。 姜离似是思索了片刻,抬手,摸住了李姝的肩:“好了。” 李姝泪眼朦胧回头去看姜离:“郡主……” 姜离视线阴寒扫看过走上前的侍卫,几个侍卫对上她的视线,脚步停下不敢动了。 安抚似的轻拍李姝的肩头,姜离又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秋千已经做过一次了,你要是还记得我教的,便好好做。” 李姝喉头哽咽,说不出话。 话音落,姜离大步往前,径直走到了邓仁面前,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带路。 临离开前的最后一秒,姜离停住步子,没回头: “若是做不好,就弃了。” “别等我回来了。” 李姝定在原地,浑身发软,久久没能回过神。 往禁阁的路上,姜离哼了一路的曲,蹦蹦跳跳,丝毫看不出什么悲怆害怕的情绪。 直至邓仁走出去老远,甩了自己大半段路,姜离不满出声:“走慢点。” “我又没有你那大长腿。” 邓仁脾性内敛沉稳,很少因为外事有起伏,闻声回头,看向定在原地的姜离,好脾气地往回走,在她身边站定:“郡主,这趟去禁阁是要关押你的,劳烦不要耽误时间。” 姜离一脚踩着路边的石头,一边抬头去看个头极高的邓仁,眸子里清明冷静: “我会死吗?” 邓仁有些错愕,完全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 姜离捕捉到了邓仁眸色的变化,嘴角弧度一点一点上扬:“我会死,对吗?” 女子的眼太过明亮,甚至透着一丝狡黠雀跃,邓仁的错愕愈浓,好一会儿才是回神,不知怎么,泛了些焦躁。 这种被人一眼看透又无畏权威的感觉,并不好。 “不知。”邓仁重重吐了一口气。 姜离倒也没有再作怪,老老实实跟着后头往禁阁走。 直至远远地,姜离抬头瞧见了禁阁二字,却也,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放了她。”萧子安神色阴沉着,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姜离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扭头避开来人的视线。 蓬莱都大皇子萧子安,为人阴狠,一向难以亲近,这宫中,几乎很少有人同他交涉过深。但偏偏是个治国奇才,得萧万辰重识,若无意外,不出几年,他就能成为蓬莱都的太子。 邓仁顿步,余光扫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拱手行了一个浅礼: “禁阁直属皇上所令,若无令,直属律法。恕邓仁,无法从大皇子命。” 姜离垂着头,把玩着自己的袖口,就是不抬头去看两人。 萧子安眉眼愈发压下,视线落在姜离身上,并未继续说话。 邓仁略略颔首:“禁阁必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请大皇子放心。” 收了手,邓仁又一次侧首,格外低声地道了一句:“走。” 姜离依旧是头没抬,跟着邓仁往前走。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快要和萧子安错身时,邓仁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似是在等她。 高大的身形,替她挡住了所有来自萧子安的视线。 “姜离。” 萧子安的声音泛冷,在姜离身后落下。 姜离步子极为细微地顿挫了一瞬,没停留,跟着邓仁离开了。 直至迈入禁阁牢笼,姜离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如果说这宫里她有些怕的是陆泽淮,那萧子安就是她唯一一个忌惮的人。 她不会忘记,自己还是孩童模样时,萧子安在那些无人的地方,对自己说过的冒犯的话。 纵使姜离清楚自己天生力大无穷并不会被他怎么样,但每每回想到他说那些话时的神色,便觉得心里发怵。 牢笼有些阴暗,并未因为姜离是郡主而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姜离自顾自往铺满干草土炕边去。 邓仁跟在后头,看着她熟练的把干草翻了一遍,又把布制的枕头重重敲了敲,然后才躺了下来。 双手枕在脑后,轻轻叹了口气,姜离眨了下眼,扭头去看邓仁:“几时问斩?” 邓仁摸不清楚姜离说的是好话还是赖话,沉思了片刻:“我们会查好所有的事宜,再做定夺。” 姜离忽的坐起身,眉头蹙着:“还要查什么,我认罪了啊,陶一芳就是我杀的。” “你不该即刻定了罪状,安排我明天就上铡台吗?” 邓仁有些惊吓,面上虽未有变化,脚下却是不自觉往后退了一小步。 这郡主,果真奇怪。 “我们自然是要查清事情才可定夺。”斟酌了片刻,邓伦继续道,“也好定责是几等的罪状。” 姜离眼角隐隐抽搐了一瞬,嘴巴一瘪,有些无奈地重又躺了回去,这一次,背对着邓仁摆了摆手:“希望你再来的时候,给我带来的是好消息。” 邓仁看着姜离的背影停顿了好片刻,默默转身离开了禁阁。 走出许远,邓仁停下步子,回身去看一片暗色建筑的禁阁,也没能明白,这个安合郡主,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 第16章 夜深 清辉殿内,一片安静。 萧知归来回在殿中踱着步,一副焦急万分的模样。 萧远夏伏身在软榻上,懒懒散散靠着,似是眯着睡着了。 萧流云虽坐着,但死死搅着袖子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紧张。 殿中央,萧知归反复叹着气,来来回回没停下来过。 “别太担心了,大哥肯定会处理好的。”萧流云端起冷掉的茶盏又放下,还是低声开口安慰道。 “小梨花怎么可能会杀人,肯定……” 没等萧知归的话说完,外头来人的脚步声已经被殿内的人听到。 萧知归忽的顿住踱步的动作,萧流云猛地站起身,萧远夏躺着没动,只是略略睁开了眼。 “大哥,怎么样?”萧知归迎了上去。 萧子安神色沉着,看着极为不好:“不肯放人。” “怎么这样?!”萧知归失声,“肯定不是小梨花杀的人,邓仁凭什么关她?!” “我去找他理论去!” 萧流云伸手,一把抓住了急吼吼的萧知归:“别冲动。” “可我不能看她被冤枉!”萧知归平日虽看着嘻嘻哈哈,可碰上姜离被欺,就有些慌了神。 “十三!”萧流云心里自然也紧张,但有大哥二哥在场,多少心里沉淀了些,发力拽住萧知归,“心切则乱,禁阁的规矩你不是不清楚,要是添了倒忙,让安合架于难处怕是更不好处理。” 萧知归明显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心里又清楚六哥说的不错,恨恨地甩了甩手,气呼呼地坐了下来。 “父皇那处怎么说?”萧远夏坐起身子,半倚着软枕,低低落声。 萧子安侧首,意味深长地看了萧远夏一眼: “宫中之事,父皇自然知晓的事无巨细。” “此番未出声,显然是要禁阁全权处理。” “虽是一个老嬷嬷,但好歹是母后跟前侍奉几十年的人,若是落了定罪,姜离虽不至死,但也要吃一番重罚的苦头。” “那怎么办?!”萧知归模样最为急切,踏步上前。 萧远夏终于站起身,单手摸出了腰间别着的玉骨扇:“禁阁从未查漏出错过,要查便查,还能给她定了性?” 萧子安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愈发沉了下来:“但问题,就出在姜离身上。” 抬目扫看过三人,萧子安一字一句道: “她承认人是她杀的。” “什么?!” 萧流云和萧知归异口同声。 ………… 是夜,无风自凉。 禁阁门前,透着股莫名的寒。 守门的侍卫正坐着,手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明亮的烛火跳动着,忽的映出了一个像是趴在墙上蠕动的身形。 萧知归一手攥着撩起的衣袍摆,一手扶着墙壁,踮着脚想从那桌子和墙壁之间极小的缝隙穿过。 “唔咳咳——”侍卫撑着下巴的手猛地一滑,整个人往前磕去,口中发出一声呜咽。 萧知归惊得一动都不敢动,整个人扒在墙上大气都不敢出。 侍卫咂了一下嘴,努力想要睁开眼,终究还是不敌困意,干脆直接趴在桌上睡了起来。 萧知归以着诡异的姿势扭头去看身后的侍卫,停了好久没有动,确认了侍卫并未发现自己。 好片刻,又开始了趴在墙上蠕动的姿势。 一刻的时间,萧知归后背沁出了密密的汗,绕过侍卫的区域,匆忙往里头奔去。 姜离正蜷缩着躺在土炕上睡得正香,并未注意到外头的声响。 “小梨花。” “小梨花!” 萧知归小声叫着姜离,见她半天不动弹,慌得去摇那拖着老长的锁头。 梦里,姜离回到了家,正趴在床上刷着手机吃着薯片,刚吃的心满意足,再伸手去掏薯片袋子却是怎么都掏不出东西了,只有那塑料袋子发出簌簌的声响。 直至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姜离倏忽间睁开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大,看向自己睡着面对的土墙。 “小梨花!”萧知归的气音,又一次响起。 姜离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翻身起来,瞥了眼外头:“你来干什么?” 萧知归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急切地扒着门:“小梨花,你没有杀人对不对?” 姜离还有些没睡醒,总感觉嘴边还有那薯片的香气,没好气地刚要应声:“当然……” 话音戛然停住,她忽然回过神,起身往门边走去:“当然是我杀的。” 萧知归有一瞬的走神,旋即声音更加急切,两手抓住牢笼栏杆:“怎么可能?” “是不是有人威胁你这么说?是邓仁?是长姐?还是母后?” “你要是有什么委屈就跟我们说,为什么不辩解?” “我们?”姜离向来都能捕捉到旁人话里奇怪的点,眉头轻皱,“我之前就和你说过,让你少和萧子安接触。” 萧知归心急如焚,不管不顾,伸出手穿过栏杆间隙,一把抓住了姜离的手腕:“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姜离怔住,手腕被他狠狠捏住,抬头去看对面的人,第一次感觉到萧知归身上的男子气息,唇角勾起:“我隐瞒什么了?” “人的确是我杀的,长清宫上下都看见了,我有何可辩解?” “姜离!!”头一遭,萧知归唤了她大名。 神绪平静,姜离迎上男子焦急的眸,声音沉下了不少:“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腕间只一个轻用力,姜离就脱开了萧知归的扼制,摆了摆手:“回去,好好睡你的觉,做好你的十三皇子。” “少和萧子安接触。” 姜离已然把这次见面当成了最后一次。 萧知归垂首站着,袖中双手死死攥成拳头,末了,一言未发,径直踏步离开。 姜离背对着外头重新整理着土炕上的枯草,听到萧知归离开的声响,手里动作缓缓停下,轻叹了口气。 萧知归脸色沉沉,气势汹汹往外还没走出多远,刚转过通道拐角险些就撞上了方才打瞌睡的小侍卫。 小侍卫苦着脸,巴巴地望着萧知归,嘴巴一瘪:“十三皇子……” 萧知归浑身的火气登时消散得一干二净,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装模作样的往身后看去:“那什么……我来随便看看……” “十三皇子,您方才是偷溜进来的。”侍卫无奈的扯了扯嘴角,肯定的说道。 萧知归讪讪笑了笑:“我是看你睡得正香就没喊你。” “你放心,我没乱来。” 侍卫哭丧着脸:“十三皇子您快些回去,要是给仁哥看到了,我肯定要被重罚的。” 萧知归性子俏皮近人,宫里的人皆知晓。 无奈的摊了摊手,萧知归嘿嘿笑了两声,离开了禁阁。 第17章 夜深2 小侍卫目送着萧知归离开,又站在门口盯了好久,确认他是真的离开了才是重新坐回了桌边,若不是刚才他睡着把手边的茶杯撇倒醒来巡视,还不知道这个十三皇子竟是偷跑了进来。 将木桌上擦拭干净,小侍卫坐下发了会儿呆,竟是又开始昏昏欲睡犯了困。 只是这次,他没睡着,且清晰听到了来人的脚步。 刚站起身,侍卫一抬眼,忙不迭又垂了下去:“见过大皇子。” 萧子安换了一身深色的衣袍,眉眼一如既往阴沉不已,向着侍卫伸出手:“姜离的钥匙。” 侍卫垂着头,脸上已经皱巴成了苦瓜,心里叫苦不迭怎么偏偏自己当值就遇到这些个皇子的事儿:“大皇子,按照规定……” “不会坏了你们的规矩,我跟她说两句话就走。” 侍卫后背开始泛起浅汗,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头儿当然可以义正言辞拒绝,可他们这些小喽啰要怎么办。 “我……” “不会太久,也不会被邓仁知道。”萧子安一眼看出侍卫的顾虑,言语间逼迫意味加重,伸着的手再往前探了探。 侍卫无法,攥拳纠结了片刻,终究还是从袖袋中摸出钥匙,递了出去:“大皇子…劳烦您……快……” “嗯?”萧子安鼻中轻轻哼了一声,明显有了些不耐烦。 侍卫再没敢吱声,身子弓着,退到了一旁。 萧子安的脚步很轻,姜离背对着外头,直至他摸上了锁头发出声响,扭过头才看到了来人。 手里抠着枯草的动作停下,姜离盯着萧子安,一言不发。 栅栏门,被推开,萧子安踱步走进,反手将门重新关了起来。 姜离略略歪头,视线落在被关起的门上,心头一阵嗤笑。 “看来你真的很闲,一天之内来两趟禁阁。” 萧子安眸子始终带着抹让人说捉摸不透的阴暗之光,垂眼深深扫看过姜离的身形,在她面前一步远站定。 姜离天生神力,丝毫不怕萧子安会对自己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只会让她感觉恶心。 弯腰倾身,萧子安几乎是擦着姜离的面,面颊斜靠在女子的耳旁: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姜离一动不动,视线冷冷地看向牢笼门方向:“看来今日邓仁说的话,大皇子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什么时候,禁阁轮到听大皇子的令了?” 大掌抬起,悬空停在了姜离面庞一指的位置,萧子安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从前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大皇子说的话多了去了,我哪里记得住是哪句。” 萧子安的手,轻轻落下,抚上了姜离的面: “嫁与我做正室。” “你不仅不会死。” “以后,你还会是这蓬莱都未来的太子妃、皇后、皇太后。” 姜离呼吸平平,似是并未因为萧子安的动作有什么起伏,视线越过男人的肩头看向牢笼门口方向,感受着面庞被男人略显粗糙的手摩挲着,心里计算着自己出手的力道。 眸子深深眨了一下,姜离扯起嘴角笑了:“我记得从前就回答过你这个问题。” 萧子安深深嗅过姜离的发,鲜少地露出了笑:“但你给我的,不是我要的回答。” 下一瞬,姜离重重出手,挥拳砸向萧子安太阳穴的位置。 速度之快,带起了刺破空气的风。 男子眸光一黯,反应迅速,猛地出右手格挡住姜离的臂膀。 纵然有了准备,但他依旧没能扛得住姜离的力道,整个人往右侧重重栽去,直至撞到了墙壁上。 再抬眼时,萧子安神色里有了一瞬间的杀意:“你下死手?” 姜离捏了捏拳头,歪着头一副无辜状:“你知道的,我向来下手没轻重。” “况且——” “我已经杀了一个人了。” 言下之意,说的自然是陶一芳。 萧子安嘴角往下压着,冷笑着扶着墙站起身,脚步想要继续上前。 第三个人的脚步声,忽然清晰传入了两个人的耳中。 两人同时抬眼看向通道拐角方向。 萧远夏摇着他那把招摇的玉骨扇,晃晃荡荡走近。 莫名间,姜离心头松了口气。 倒不是感觉自己被解围,而是她难以确认,若是萧子安再这样下去,自己会不会真的控制不住下了杀手。 “大哥也在。”萧远夏眉头轻挑,先看过姜离再看向萧子安。 萧子安嘴角有一瞬没控制住地往下跨去,迅速敛好神色,伸手交互掸了掸衣袖。 “大哥这是怎么了,沾了一身的灰?”抬手推开牢笼的门,萧远夏略略惊讶道。 姜离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伸手抚了抚发:“想看看你大哥更糟糕的样子吗?” 说话间,她站起身,往萧子安的方向靠了过去。 萧远夏嘴角弧度就没掉下来过,玉骨扇猛地一合,抵住了姜离的肩头:“乖,别胡闹了。” 姜离适时停下步子,也没多有动作,狠狠白了萧子安一眼。 本就是想吓唬吓唬他罢了,若是萧远夏不拦着,她怕是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萧子安没多停留,只是离开前,视线森然看了姜离一眼。 直至萧子安的身形离开通道,以及那逐渐变小直至听不见的脚步声,姜离紧绷着的思绪才松懈开,回身大大咧咧往土炕上一躺,看向萧远夏: “你们这些个皇子可真有意思,连着番儿往我这里跑。” “流云来过了?”萧远夏丝毫没有芥蒂,径直坐在了土炕边缘位置。 姜离摇摇头:“萧知归。” 萧远夏似是沉思了一瞬,扭头去看女子:“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禁阁还未查明,你便认罪,不似你的路子。”桃花眼微眯,萧远夏满脸戏谑。 姜离动了身子往里靠了靠,反问道:“我是什么路子?” “照你的性子,早就会杀去长清宫将那些人爆锤一通,怎会乖乖跟着邓仁来禁阁。” 萧远夏侧过整个身子,勾唇媚笑:“姜离,你有秘密。” 姜离侧身,撑起脑袋,好整以暇地看向萧远夏:“怎么,你没有?” “比如……” “比如什么?” “比如你和那相府小姐。” 萧远夏的笑意忽然消散,垂头看向姜离的眸光里,腾起了一些莫名的生气。 第18章 相府小姐杜微微 萧远夏和相府小姐杜微微的故事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清汤寡水毫无内容可言。 但是在姜离眼里看来,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彼时,还是萧万辰那场寿宴。 萧雪身份尊贵,自然是不会纡尊降贵和那些臣子之子在一块儿玩的。 这个时候,就显出了姜离这个外姓郡主的作用。 姜离性子本就外向,很快便和一群同龄人打成了一片,宴席未开始前,一群孩童在大殿上跑跑闹闹。 姜离知道自己的作用,带着一群人嬉戏玩闹意思一下,自己脚下却是没离开位置十步远。 眼看着几个孩子又跑到了角落去看新的宫灯,深深吐了口气,姜离一屁股坐了下来,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水。 视线乱飞,姜离注意到靠近前头的位置上—— 一个模样白净的女孩乖巧坐着,两手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啜着。 “嗨~”姜离蹦蹦跳跳靠近,打了招呼。 女孩的视线似是一直专注在一个方向,以至于听到姜离声音时被小小吓了一跳,咽下口中的茶,女孩匆忙要站起身:“郡主……” 姜离大掌一挥,一把按住她的肩头让她重又坐了下来:“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玩?” 女孩很是温柔,浅浅一笑刚要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姜离忽觉自己问的不对,换了个问题。 “杜微微。” 杜…… 脑子转了一圈,姜离很快反应了过来:“原来是相府小姐。” 杜微微腼腆一笑,回答了姜离的第一个问题:“我受了些风寒,不想染给大家。” 说话间,她的视线又一次下意识看向了先前看的方向。 姜离眸子骨碌一转,顺着她的视线方向看去,那个位置上坐着的,是萧远夏。 彼时的萧远夏,已然脱离了稚气,逐渐棱角分明的脸庞格外帅气,正端着酒盏,和邻桌的萧流云说着什么。 不知两人说到了什么,萧远夏嘴角勾起一个邪笑,配以他那张少年的面庞,丝毫不违和。 眸光转过又瞥了一眼杜微微,姜离凑了过去,笑着低声道了一句:“你喜欢他?” 杜微微面庞忽的一热,慌乱着收回视线,端着茶盏的手愈发用力,言语有些苍白:“不不……不是的,我对二皇子没有那个意思。” 姜离看着女孩软糯的模样,变得通红的耳朵,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伸手戳了戳杜微微的脸颊:“我可还没说是谁呢~” 两人说话间,萧远夏起身往殿后方向走了过去,好片刻,没再回来。 姜离瞥看见,杜微微的身子微微松了力,面上有些不开心,女孩儿的心思一览无遗。 眼珠子骨碌一转,姜离没犹豫,一把牵着她起了身:“走,还有好一会儿开席,带你去看看萧远夏爱去的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大殿,于众人中,并不起眼。 实则,有四五道视线,皆是落在了姜离的身上。 大殿的西南方向,有一处种满了桃花树的花园,姜离知道,那是萧远夏经常去的地方。 他喜欢桃花。 “二皇子喜欢桃花?”杜微微看着恰是春天开的正好的桃花,深吸了一口气。 姜离在她的侧后方,看着女子姣好的面容,双手交叠在脑后,悠哉悠哉跟着走:“他那么骚包,喜欢桃花不是很正常?” 杜微微略略皱眉,有些不解地回头:“骚包,是什么意思?” 走来这花园的路上,姜离的碎嘴巴说了好多话,虽是第一次见面,却是让杜微微觉得这个郡主有些神奇又可爱。 “就是……”姜离绞尽脑汁,却还是没想到什么可以解释的词,“哎呀,反正这意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对了。” “嘻嘻。”杜微微轻轻笑了起来,“我觉得二皇子人很好。” 姜离快了几步,侧身去看杜微微的脸:“你怎么这么确定?” 杜微微笑意加深,抬手从发间摸出发簪,对着姜离扬了扬手:“看~” 那是一支看起来并未有什么特殊亮点的木头镯子,唯一特别的地方是顶端,嵌着一颗格外通透的琉璃珠。 姜离随意扫了一眼,嚯,是个很不错的玻璃珠,又看了一眼杜微微娇笑的脸:“定情信物?” 杜微微本就微微泛红的脸忽的一下就通红,娇嗔着瞥了姜离一眼:“不是的,这是上次狩猎场上,有只鹿冲了我,二皇子用这个伤了那鹿,不然我一定遭了殃。” 眉头微皱,杜微微凝神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上次的狩猎会,她嫌太远坐车太颠根本没有去。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二皇子和相府小姐。 听起来就很有言情小说的味道。 姜离这么想着,脑子里已经勾勒出了一幅两人你侬我侬的美好画面,嘴角露出了一丝略显猥琐的笑意。 “郡主是在笑话我吗?”杜微微眉眼打皱,有些无措地攥紧了手上的木簪。 姜离回过神,嘻嘻哈哈凑了过去,伸手刮了刮杜微微的鼻子:“是笑你可爱呢~” 说完,姜离蹦蹦跳跳往前走。 杜微微心头冒出些许的甜意,去跟姜离的步子,胆子大了不少打趣道:“郡主分明和我差不多年纪,怎的偏偏好像我娘亲的口吻。” 说话间,她抬手将木簪往头发里别去,没有铜镜,凭着感觉,杜微微手里力道重了些。 下一瞬,木簪被她重重推着穿过了黑发,继而掉在了地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啊。”杜微微轻叫。 “怎么了?”姜离已经走出五步远,闻声回头。 杜微微匆忙蹲下身子,迅速将发簪捡了起来。 姜离已经重新走到了她身旁:“怎么了?” 视线垂下看了一眼簪子,杜微微的脸色变了,从方才的红扑扑顿时煞白了起来:“琉璃珠没了……” 姜离只怔了一瞬,想也没想,弯腰开始在地上找。 眼眶已经泛了红,杜微微没有想到姜离就这么大大咧咧倾身给自己找起了东西:“郡主,怎可……” 哪想,下一瞬,姜离伸手将她拽着一起蹲了下来:“快,一起找。” “簪子是掉这儿的吗?” “得往草里探探,说不定滚到泥里去了。” 姜离一边自言自语说着话,一边蹲着往草丛深处探了过去。 杜微微看着姜离的侧脸,小小的手攥紧了那支没了琉璃珠的木簪,好一会儿,抬手擦了擦眼里始终没散去的泪,跟了上去:“方才就是掉在这里的。” 说话间,两个小小的身形已经快钻到了矮木丛里。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侍卫,张望着看了两人背影一眼,旋即低头在草丛里翻找着,不出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摸出了杜微微的那颗琉璃珠。 袖口擦了擦,侍卫咧嘴笑了笑,小跑着离开了。 第19章 “你不会死。” 一番好找,自然无果。 两人一前一后,有些狼狈地从矮木中钻了出来。 眼前,一双暗金绣竹靴定定出现在了她们眼里。 姜离后脖子倾得酸疼,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已经听到了身旁女孩娇柔的声音:“见过二皇子。” 一手揉着后腰,一手想要去拉杜微微,伸手却是摸了个空,再抬眼,姜离看见杜微微已经站到了萧远夏身侧前位置,一副小女孩的仰慕模样。 好好好。 姜离心里腹诽了一句,看来这个相府小姐,比自己想的勇敢多了。 萧远夏瞥了杜微微一眼,旋即视线凝在了姜离身上,眉头高挑,言语带笑:“邋遢鬼。” 动作却是没停,对着姜离伸出了手。 姜离仰头去看背对着光亮的少年,没搭理他,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没看萧远夏,反倒是递给了杜微微一个‘你看我就知道他会来这里’的眼神。 “你们在找什么?”虽都还是少男少女,但萧远夏的个头已经比两个女孩子高出了不少。 “在找……”姜离刚开口两字,杜微微慌得忙不迭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臂,小脸涨得通红。 姜离会了意,话音一拐,匆忙改口:“干嘛要告诉你!” 萧远夏轻笑:“你自己一个人顽皮便算了,带着人家相府小姐这样,给父皇看到了,你又要被说了。” 姜离眼珠子往杜微微的方向凑了凑,见她双手搅着,脸上泛起了些许的局促,这才看到她和自己一身的黑泥和草叶,脸上还有细微被枝丫划到的痕迹。 重重瞪了萧远夏一眼,姜离去牵杜微微的手:“走,带你去我殿上换衣服。” 杜微微视线敛着,脚下踌躇着一时间没有动,一方面,她很难得在这样私密的场合见到萧远夏,但另一方面,此刻的她有些邋遢,让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姜离没注意到,硬拉着杜微微走出了一段路。 萧远夏袖中的手捏着那颗琉璃珠,眸光落在姜离身上,像是做了好大的决定,面上依旧是那副欠揍的笑: “找的可是这个?” 两个女子同时回首。 姜离看向萧远夏手里的东西,萧远夏看向姜离,杜微微看向萧远夏。 萧远夏虽是那副妖媚的笑意,可眼里的光灼灼可见,只落在了姜离的身上。 杜微微后知后觉,忽的意识到,从二皇子出现的那刻起,他一直只在和姜离说话。 姜离眼睛都亮了,大步上前,想要一把将琉璃珠夺过。 萧远夏陡然举高了手,笑意加深,垂眼去看靠近自己的女子:“要如何谢我?” 姜离全然没有t到此刻本该暧昧的氛围,小小的手抬起,径直抓住萧远夏的臂膀往下来:“废话那么多呢!” 得亏,她天生神力。 一把将那琉璃珠攥在手里,姜离甚至没给萧远夏一个多余的眼神,回身冲着杜微微笑得开心:“微微,找到了!” 杜微微礼貌笑着,袖中的双手却是下意识攥得更紧了。 姜离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萧远夏,微恼又不得不隐忍着的情绪。 …… 萧远夏走神的时间有些久,久到姜离以为他快要痴呆了。 伸手拽了拽被他压住的被角,姜离整个人缩回了老旧的被子里:“行了啊,没事就赶紧回去,我都困死了。” 萧远夏回过神,深深看了一眼姜离的侧脸,心头莫名涌出了些酸,折扇啪的打开:“看来你真的不着急。” 姜离睨了他一眼,没吭声。 “若不出错,去往华灵山的马已经在路上了。” “不出意外,母后三日后便会赶回宫。” “若到时还是落杀人罪于你,怕是……” “我会死。”姜离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懒懒应了声。 萧远夏难得眉头微蹙,伸出手,折扇去挑姜离的被子好让她的头不埋进去:“你不会死。” 这回,轮到姜离皱眉了。 “母夜叉早就看我不爽了,我杀了她的人,她能不要我的命?” 张了张口,萧远夏似是想说什么,停顿了好片刻,站起了身: “父皇向来宠你,不会为了一个老婢子杀了一个郡主。” “你认了罪,虽不致死,但定要受绝不轻的皮肉之苦。” 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姜离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她愿意寻死只是为了回到现代,回到自己的家,但若是死不成,还要受皮肉之苦,她是绝对不愿意的。 “可……!” 姜离还想说什么。 “蓬莱都,君王为上。”萧远夏一字一句,清晰不已。 离开前,萧远夏将打包好的糕点从怀里取了出来,瞧着姜离狼吞虎咽的模样,心里有了底,又悠哉悠哉摇起了扇子,嘴角勾笑: “既然不打算嫁给萧子安——” 姜离抬眼去看男子,停下嚼东西的动作。 “倒不如,考虑考虑我。” —————— 翌日晨。 萧万辰大步往金銮殿去。 吴痕跟在身后:“皇上,安合郡主那处可要让安排放出来?” “皇后娘娘大抵三日后回宫,怕到时……” 红墙甬道内,萧万辰步子没有半丝的停顿,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宫闱:“回来再议。” 吴痕缄了口,自己跟着皇上三十年,可这些时日,却也是有些摸不清帝王的想法了。 金銮殿,一片磅礴大气。 灰鸦青的地砖间是金色的填缝,众人按照地线队列站好,低着头,听着君王之言。 萧万辰治国有方,蓬莱都稳定了已有几十年没有出过大问题,每日的朝奏说的也只是一些小事罢了。 静默了好片刻,萧万辰扫看过众人,对着吴痕扬了扬手。 吴痕会意,打算上前。 “臣有奏——” 人群后方位置,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男子走出队列,行了大礼。 萧万辰瞥了一眼:“说。” 启奏者,是蓬莱都前任大将军,莫兰干。 “启禀皇上,将值尉得消息,蓬莱万庆交汇处,近来总有人频频作小乱,虽不及兵家相对之程度,但终为不妥,军心不定,总有兵戈相向之势。” “那你说,该如何?” 莫兰干舔了舔唇,身形再度弓下一些:“臣以为,该让断沙将军和金戟副将军调换镇守驻地。” “以让万庆晓以我蓬莱之威。” 萧万辰眼睛微眯,盯住了莫兰干,略略坐直了身子。 第20章 不能死 “哦?” 萧万辰抬手抚了抚鬓角:“你的意思是,朕的女儿,能力不及你的儿子。” 断沙将军莫怀闻,是莫兰干的独子,自小跟着莫兰干镇守边疆,直至成年,亲自带兵一举拿下和万庆争了近五年的地,自那起,叠承了莫兰干的将军之位。 而金戟副将军,便是萧万辰的二女儿,蓬莱都的二公主,萧月。 犹记得,成年的那场擂台较量中,萧月挑过了所有人,却在莫怀闻面前败下阵来,却也毫无争议地成了蓬莱都的头一个女将军。 莫兰干身子略略一僵,头颅往下倾了倾:“臣绝无此意,臣只为蓬莱平安昌盛。” “若有乱,也应当由我儿首当其冲。” 安静,在金銮殿上蔓延开来。 许久,萧万辰落声:“允了。” 朝后,没等吴痕再提及姜离的事。 萧万辰主动落了吩咐:“让姜离吃点苦头,别丢了命。” 吴痕了然,匆忙离去。 —————— 姜离在禁阁睡了两日。 头天晚上连着来的三个人再没来过,倒是萧流云,每日饭时都会送吃的过来,安安静静陪着姜离吃完再离开。 “慢些吃,今日带了甜酒。”萧流云递过去一只水袋子。 今日萧流云带的是姜离最喜欢的糖醋小排。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虽是在牢房里,倒也是一番不一样的体验。 萧流云安安静静坐着,直至姜离将最后一口饭吃完,起身去收拾。 “谢谢你流云。”姜离大大咧咧,跟着萧流云一起收拾。 深肤色下的红晕并未被人看见,萧流云垂头收的认真:“安合。” “嗯?” “你在宫里,过的不高兴吗?” 将最后的一双筷子放回食盒,萧流云重新坐了下来。 姜离皱眉,奇怪地反问了一句:“怎么这么说?” 事实上,除了皮肉之苦外,因为不怕死,姜离在这宫里几乎算是横着走,根本没有不开心的想法。 谁让自己不爽立马就报复回去,姜离活的可不要太滋润。 “我见你总是…将自己折腾得伤一块儿破一块儿,想着,你是不是不想住在这宫里所以才这样。” 姜离微微敛下视线,没说话。 大掌交十用力,萧流云像是犹豫了很久,声音放低了许多:“你若不开心,这次事情后,我可以和父皇说,在宫外给你建郡主府,搬出去住……” 姜离怔住了。 她一直知道萧流云是个内敛的人,鲜少听他说这么多话,但几乎字字都敲在姜离的心上。 没有听到对面的声音,萧流云仓皇着抬眼,猛地对上了姜离的视线,又忙不迭收了回来,更慌乱了:“若是…若是没有我就……” “嘻嘻。”头一次,姜离笑得温柔至极,“谢谢你流云,我从来没有不开心。” “我只是……” 不待姜离的话说完,外头忽地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看去,竹夜满头大汗匆匆往他们这处而来。 竹夜快速行了一个浅礼:“六皇子,九爷请您过去一趟。” 萧流云起身:“什么事?” 竹夜神色闪烁,极为快速地扫看了姜离一眼:“比较急的事情,还请六皇子快些。” 竹夜的那一眼姜离并没有错过,心下了然大抵是和自己有关,抬手推了推桌上的食盒:“快去。” 两人匆匆离开,牢笼内,很快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姜离坐在桌前沉寂了好片刻,视线凝看着通道方向。 她知道,这件事的大结局,要来了。 ………… 一个时辰前。 宫闱靶场。 萧子安似是平和悠哉的模样往靶台走近。 靶台处,陆泽淮一身暗蓝色衣袍,袖口的金色纹路很是惹眼,此刻正拉着满弓,对准了三十丈外的箭靶。 萧子安凝神看去,在陆泽淮身旁站定的一瞬,他手里的弓箭瞬时射出,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稳稳扎在了正中心的位置。 萧子安略略勾唇:“九皇叔好箭法。” 陆泽淮垂首拨弄着手里的箭弦,重新取了一支箭,快速拉满再度射了出去。 这一次,没能扎在靶心处,而是落在了箭靶的边缘位置。 自嘲地轻笑了一声,陆泽淮放下弓箭,转头去看萧子安:“运气罢了” 视线深深看了一眼箭靶上先前几乎全部落于靶心四周的三四支箭,萧子安没应声。 两人一前一后,在靶场的观摩亭坐了下来。 “鲜少见你来靶场,怎么今日得空?”陆泽淮呷了一口茶水,单手撑着长椅扶手。 “姜离的事,九皇叔听闻了。”萧子安没有遮掩,单刀直入。 端着茶盏的手略略一顿,陆泽淮放下杯子,身子往后半靠着倚了下去:“这事儿禁阁不是已经着手在查了吗。” 萧子安神色一如往日的沉着,挑眸看了一眼靶场上正练手的兵,声音放低了很多:“母后向来不喜姜离,这次赶回来,必要对她下死手。” 陆泽淮情绪未有丝毫的波动,只余光看向萧子安:“我们都清楚,姜离不会死也不能死。你在担心什么?” “我怕,母后会先斩后奏。” 陆泽淮神色意味深长了起来,摩挲起了手边的茶盏:“你有打算?” 萧子安缓缓侧首,对上了陆泽淮打量的视线:“只需九皇叔助我,于父皇处献言,让我————娶她。” 始终没有什么波澜的面上终是忍不住轻笑,陆泽淮浑身放松,整个人躺了下去,声音冷清:“子安,你太着急了。” “你且记住,你可还未成为太子呢。” 萧子安脸色忽然沉到谷底,大掌攥紧,眉头拧着一言未发。 …… 回到宫里时日头快至午时,陆泽淮褪去在靶场沾染了一身尘灰的衣物,自浴房走出,视线忽然瞥看到衣架上那件沾满了黑灰的衣袍,眸底一颤,声音高起: “竹夜!” “爷。”竹夜小跑着进了殿内。 “这件衣服怎么还在这儿?!” 竹夜晃了一瞬的神,皱了皱眉眼踌躇道:“爷,您没吩咐,就没……” 竹夜自小就跟着陆泽淮,旁人不知晓,他怎么会看不出来,爷对这个安合郡主,分明和对那些公主皇子格外不同。 这衣服扔了还是洗了,竹夜怕自己都会落个数落。 “扔出去。”陆泽淮抬手掩了掩口鼻,神色格外不快。 “好好。”竹夜得了命令,匆忙上前去拿那脏兮兮的衣服,转身就往外头跑。 陆泽淮皱眉看着竹夜的背影,直至他快要迈出殿上。 “等等。” 竹夜猛地停下。 低头看向自己空着的臂怀,陆泽淮无声地叹了口气:“洗干净。” 竹夜嘿嘿一笑,一溜烟跑了。 第21章 剧毒蛇兰香 日头高照。 陆泽淮躺在窗边的矮榻上,沉沉睡着。 竹夜的脚步声很重,还没靠近殿内,陆泽淮就睁开了眼。 “爷…”竹夜气喘吁吁,分明是狂奔回来的模样。 “您的衣服上有毒!”没等陆泽淮发问,竹夜隔着那开着的窗户,对着他扬起了手上的衣服。 正是那件被黑灰染得脏兮兮的衣袍。 袖口位置,因为沾了水,泛起了白色的糊状物。 “方才下人照例搓洗袖口,刚入水就泛了毒泡。” 陆泽淮睡意全无,神色凛着凝看向衣服。 “爷,可是需要将殿里的人都查一遍?” “不知哪个有这狗胆,敢对您下毒手。” 陆泽淮没有大动作,只是长袖中的手微微发力攥紧了袖口,好片刻,眸光一动似是想起了什么:“收好,让流云过来一趟。” 竹夜没了平时嬉笑的样子,神色严肃着领命离去。 …… “九皇叔。”流云赶来的速度很快,下意识地,他觉得和姜离有关。 陆泽淮正站在铺放着那衣袍的桌前,低头看着,闻声,抬手指了指衣服:“流云,你来看看这是什么毒。” 萧流云心绪略略一沉,踏步上前。 他自小就爱把玩一些草药,虽说读书不如哥哥们,但制药制毒这一方面却分外有天赋。 想也不想,萧流云伸手拈起衣袖,低头去闻。 陆泽淮眉眼微眯,盯住了他的动作。 足足一刻钟,萧流云闻看拈触,就差没有伸舌头亲自尝一尝了。 好片刻,萧流云放下衣袖,取了自己随身的小帕子将手擦干净,神色格外肃穆:“蛇兰香。” “入口一个时辰后即会突亡,死前死后皆无其他表象反应。” 轻吐了一口气,萧流云碰上自己熟悉的东西话明显多了不少:“这毒是玄机阁出来的,很是稀有,怎么会在九皇叔这里出现?” “可有验法?”一个构想逐渐在陆泽淮心里成了形,沉着声音发问。 萧流云摇了摇头:“若非剖尸勘验,否则是看不出一二的。” “竹夜,把衣服包好。”陆泽淮快速落声,“流云,跟我走一趟棺阁。” 萧流云脚步匆匆跟上陆泽淮:“九皇叔是要验什么人……” 顿了一顿,他忽的反应了过来:“是陶嬷嬷?!” 棺阁与禁阁在同一处地界,唯一不同的是,棺阁由于性质特殊,建造时便选在了四周都是水的地方。 只有一条狭长逼仄的小道通向那处,小道两旁,种满了入天高度的竹子。 一行人走的匆匆忙忙,连带着还有被临时喊走的邓仁。 无一人注意到,远远的地方,几个女子站在荫蔽处,盯着他们去了棺阁。 只见一个身着暗色紧身衣的女子从最后方现身,身形宛若鬼魅一般向着禁阁而去,不出半刻钟的功夫,打横抱着姜离走了出来。 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杨未思。 视线看向此刻昏迷着横躺在女子怀中的姜离,杨未思的声音带着浓烈的杀伐得意:“带回去。” 姜离醒来时,浑身酸疼。 勉力睁开眸,入眼之处,一片华贵。 自己这是被放回来了? 心里嘀咕着,姜离想要抬手去拨开落在眼前的碎发。 忽的惊觉,自己的双手,被反绑在了身后。 冷汗倏忽间冒了出来,姜离思绪清醒了大半,不等她抬眼看清面前的人————哗! 一盆冰水瞬间从头到脚将她浇了个透。 “嗬。”女子的声音透着抹不可侵犯的成熟与威严,“小丫头,醒了?” 现下是初春,天并未完全暖和,加之又是栖凤殿的地下位置,一盆冰水下来,姜离不仅脑子清醒了,身子更是重重打了个颤。 “忒!”姜离重重将嘴里的水吐了出去,抬眼扫看过四周,最后才看向了坐于高位上的杨未思。 周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 吊头绳,烫火钳,夹指棍,刺面钉。 几乎所有姜离见过的刑具,这里全都有,甚至还有姜离未曾见过的更为恶毒的刑具。 不知怎的,虽身子无力且被绑着,但姜离的心里却是一点一点兴奋了起来。 保不齐,她这次可以成功回家了。 “咳咳。”姜离咳嗽了两声,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这里,死过不少人?” 带着指套的手娇媚着抚过面颊,杨未思面上笑意浓烈:“不记得了。” “反正,你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双手反绑着实有点难受,姜离勉强动了动身子,想要坐实滑下快一半的身子。 “别挣扎了,给你喂的软筋散可是旁人两倍的量。”杨未思站起身,幽幽往姜离身边靠去。 直至在她身前站定,杨未思翘着小手指抬起了姜离的下巴,笑里带着杀意:“你的胆子真不小,欺我女儿,还敢杀我的人。” “我以为我胆子大这件事,皇后娘娘该是从前就知道了。”姜离仰着头,笑容肆意至极,眼里光亮灼灼,“不然给我松了绑,您大可看看,我是不是连你,都敢杀。” 那眸光太过灼目,惹得杨未思心里的不快愈发浓烈,两指重重用力,狠狠掐住了姜离的下巴:“小贱货,死到临头嘴还这么硬。” “呸!”姜离没有丝毫的客气,往杨未思脸上重重啐了一口,“你才是贱货,老贱货!” “啪!”巴掌声清澈响亮,声音之大,甚至在这地下泛起了回响。 指套狠狠从姜离的下眼睑划过,细密的血珠子瞬时渗了出来。 姜离浑身无力,甚至连扭头的气力都几乎没有,任由杨未思的巴掌将她的耳朵扇得嗡嗡作响。 “省省你那没用的气力,好戏才刚开始。”杨未思很是满意姜离此刻的样子,抬手将自己打歪的指套重新戴好。 感觉到眼睛下方火辣辣的疼,姜离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气力比方才又消散了许多,狠狠咬了咬下唇,声音开始发颤:“有种…就杀了我。” 从腰间取出帕子仔仔细细擦着手,杨未思重又走回高位,背对着姜离,侧首勾起一个冷笑:“放心,肯定如你所愿。” “不过这之前,本宫可得让你好好尝尝这些东西的滋味。” 说话间,暗处走出了两个端着刑具的女子。 第22章 动刑 棺阁内,一片阴森。 众人守在外头,只留了萧流云一人于里。 周遭堆砌的冰块将陶一芳的尸体保存的很好。 萧流云将小巧的匕首刀从酒盘中取出擦拭干净,轻触上陶一芳的肚皮,缓缓划开。 利器划开肉类的声音于安静中显得有些刺耳,陆泽淮站在了最靠近门的位置,神色平静。 “九皇叔。”片刻,隔着门,萧流云开口,“的确是蛇兰香。” 下一瞬,陆泽淮推门而入,径直往尸体方向走进。 被剖开的肚子里,陶一芳的胃上是一块又一块的紫色斑点。 邓仁同样跟了进去,一眼看了过去,沉沉落声:“禁阁的仵作查过,未有毒物迹象。” “蛇兰香入体后半个时辰准点发作,中毒之人浑身抽搐无控而死,但不会有丝毫的中毒痕迹。” 顿了顿,萧流云看向邓仁:“安合那日几时去的长清宫?” “亥时三刻左右。” “安合的确动了手。”萧流云抬手指了指陶一芳的脖颈处,“但照这个毒发迹象,陶一芳死于寅时,和安合根本没有关系。” 说话间,萧流云开始着手给尸体重新缝合上。 陆泽淮微微敛下视线,眉心缩紧,有些事,在他心头开始逐渐显露。 仓促的脚步声自外头传来,萧远夏出现在众人视线里,鲜有的神色焦急:“姜离不见了!” 众人惊。 “禁阁的守卫被人打晕倒地,姜离的牢笼锁也被人所破。”萧远夏头一回如此焦虑。 没等他们应声,还未见人,便又听到了外头萧知归的声音:“母后是秘密归宫,未曾通报!” “我们要快些去救姜离!” —————— 栖凤殿地下的香似是用了些不对劲的料,姜离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眼前的人恍惚成了好几个。 双手被解开架上了夹指棍,两个女子一人一边,神色无情,狠狠拉满了绳子。 钻心的疼,但姜离已经叫不出声了,甚至连抬头都已经没了气力,耷拉着,视线歪着去看眼前恍惚的身形。 太疼了。 十个指头,疼得已经失去了知觉。 姜离身子泛着颤,衣裙潮湿着贴在身上,从骨子里透出了寒凉。 “怂…比……” 气音从姜离嘴角冒出,两个动刑的女子皆是同时愣住,手里力道忽然就松了一些。 “杀了我啊!”姜离重重吸了一口气,猛然抬头,拔高声音,“不敢杀我,不就是…怕老皇帝找麻烦……”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杨未思…你就不怕,拖得时间越久,他们找到我的可能越大吗……” 身上一片邋遢,可姜离眼里的光,宛若星辰,未有丝毫的恐惧。 杨未思心头重重一颤,双手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衣带,呼吸起伏不定了好片刻:“给我挑了她的手筋脚筋!!!” 最开始那个将姜离抱出来的女子不知从哪里现了身,从腰间摸出了一把精巧的匕首,于手上把玩着靠近姜离,冷冷看了一眼高位上的女人:“挑筋要加钱。” 杨未思讥讽拉满:“少不了你的!” 女子没有犹豫,反手一把抓起姜离的手,匕首快速划过手腕处,未出血,却肉眼可见姜离的手耷拉了下来。 “一只手五百两。”匕首在女子的掌心转着圈,于她眼里,她无所谓伤的人是谁,她要的,只是钱。 杨未思满脑子都是杀意,哪里顾得上女子的要求,只恶狠狠盯住姜离。 女子见状,没有犹豫,将姜离的另一只手腕丢下,重新走到了一旁坐下,声音冷冷清清:“给了钱继续。” “哈哈哈。”姜离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右手的存在了,身子歪在椅子上,斜看向杨未思,气若游丝,“想让人折磨我,连五百两现银都拿不出……老女人,你行不行啊……” “啊啊啊!!!” 杨未思猛地甩袖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推翻,一双眸子是逼仄的通红。 她的确贵为皇后,但萧万辰给她的用度,甚至不如她女儿的十分之一,美其名曰要做国之表率。 无人知道,这是杨未思的痛点,是她无法同旁人诉说还不得不咽下的苦楚。 “来人来人来人!!!” 杨未思疯魔一般原地胡乱挥着手:“给本宫用火钳搅烂她的嘴!!!” 话音刚落,一个烧的通红的火炉已经被人推了上来。 深色衣服的女子冷冷瞥看了杨未思一眼,又看向姜离,身形缓缓隐匿到了黑暗中。 杨未思气红了眼,一步子从高位上奔下,一把从下人手上夺过烧得通红的火钳,想都不想,狠狠往姜离的胸口压去。 “呲呲——” 高温铁制品将姜离湿透的衣服烧的滋滋作响,旋即将衣服烧透,狠狠烫在了姜离的皮肉上。 “咳咳——”姜离猛然重咳,一口血吐了出来。 “你不是自诩力气大,很能打吗姜离?” 杨未思此刻宛若鬼魇,一把扯开姜离的衣服,任由她白皙的皮肤暴露在外,那块被烫伤的地方正露出可怖的肉红色,泛着白烟。 “呲——” 每说一句,杨未思手里的火钳就要狠狠烫在姜离身上一次。 姜离已经没有气力了,口鼻边的气,进的比出的少。 太疼了,疼得她快没了意识。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漆黑的眼前出现了光亮,光亮里,自己养的那只小橘猫正冲着自己摇头摆尾。 真好,她终于要回家了。 姜离嘴角忽然上扬了起来。 “贱货!” 杨未思一把薅住姜离的头发往后仰:“你这张嘴不是很能说吗?” “让本宫看看,你这伶牙利嘴能抗住火钳多久?” 嘴角的血可怖的往下流,姜离实在是没有气力开口说话了,不然她临死前,必定要好好骂上两句。被强迫睁开的眼里,她看见那只通红的火钳正向着她的脸扑来。 “姜离!” “小梨花!” 电光火石间,漆黑的地下忽然光亮大起。 入门处,一只长针自萧远夏的玉骨扇中呼啸而来,以着迅雷之速,狠狠扎进了杨未思举着火钳的手里。 “啊!”杨未思一声惊呼,下意识一把丢掉了手里的火钳,捂住自己被针刺穿的手,恶毒落声,“什么人?!” 来人浩浩荡荡一群,几乎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到。 “小梨花!!!”萧知归第一个往前冲去,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 女子浑身几乎被血水浸透,整个人像是没了声息的破布,耷拉着挂在椅子扶手边,裸露的身体上,遍布了触目惊心的红色烫伤口。 第23章 殿前审 萧知归喉头一哽,一时间失了声,抖着手去摸姜离的脖颈。 轻微到几不可见的起伏让萧知归脑子空白了一瞬,猛地回神,他褪下外袍一把将姜离包住,打横将她抱起:“六哥!” 不等萧流云应声,萧知归大步向外奔去。 自打进来这处,萧流云的眼眸便落在姜离身上没有离开,心里阵阵绞痛没能回神,直至萧知归唤他,他才猛地回神,快步跟了上去。 萧远夏少有的沉了脸色,眸子垂下看向那张空了的椅子,攥紧折扇的手指因为用力泛了白。 那椅子,几乎已经看不出原色,遍布的都是血迹。 有那么一瞬,萧远夏脑中血液倒流,险些就要没忍住再对杨未思出手。 杨未思半跪在地上,掌心被拿长针穿透染得一片血红,呼吸急促着看向来人:“萧远夏,你胆子大了!竟敢犯上!!” 陆泽淮抬步,站在了萧远夏身前,挡住了杨未思如恶鬼一般的狠毒视线。 缓缓扫看过周围所有的刑具,陆泽淮低头去看跪在地上的杨未思:“皇嫂这次做的,不是一般的过分了。” 气息极度不稳,掌心的刺传来钻心的疼,杨未思咬着牙,恶狠狠看向陆泽淮:“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外姓的杂种,也敢管起本宫来了。” 眸光略略一颤,陆泽淮本就清冷的眉眼愈发平淡。 “擅用私刑,已违蓬莱律法,还请皇后娘娘,跟我们走一趟。”停顿了一瞬,邓仁没等杨未思应声,“皇上已经在禁阁等着娘娘了。” 杨未思头发不知何时已经乱成了一团,嘴角嗤笑了一声,狠狠一把将掌心的长针拔了出来。 跟着邓仁后头往外走,经过陆泽淮和萧远夏身旁时,杨未思脚步未有任何的停顿,抬手抚了抚耳畔的发,女子声音阴冷得意:“你们以为,姜离她能活得了?” 周遭,很快恢复了一片安静。 陆泽淮沉沉闭了闭眼,有那么一瞬,他神绪恍惚,脚下一软险些没有站住。 萧远夏眉眼始终敛着,看不出眼中神色,末了,玉骨扇自手中翻出,狠狠拍在了那张刑椅上。 椅子应声而裂,变成了数十块碎片散落在地上。 陆泽淮抬眼去看,只看见了萧远夏迈步离开的背影。 “远夏。” 萧远夏停住步子,并未回身。 “别冲动。” 桃花眼微眯,萧远夏嘴角勾起一个妖笑,径直离开了。 禁阁前殿场,已经乌泱泱站了许多人。 高位上,那抹明黄格外惹眼。 萧万辰闭眼撑着脑袋,周身气息明显沉了许多。 吴痕余光注意着皇上的动向,视线稳稳注意着下方的众人。 邓仁伸手给杨未思解开了枷锁,对着帝王行礼:“皇上,人已带到。” 萧万辰略略睁开眼,视线居高临下,深深看向杨未思。 杨未思昂着头,未有丝毫畏惧,径直迎上萧万辰的视线。 她是将相之家出身,即便是这么多年,身上依旧有着世家之气。 嘴角扯出一抹笑,杨未思一手捂住另一手的伤口,声音高扬而起:“陶一芳自臣妾幼时便照应臣妾,皇上不会不知,本宫将她视作半个娘亲。” “她虽担着一个嬷嬷名,但绝非只是个嬷嬷。” “动私刑,我认!” “但一个外姓郡主,伤我女儿,杀我娘亲,本宫动了私刑,又如何?” “本宫为堂堂一国国母,竟无权利处置一个郡主?” “皇上,这罪,我不认!” 萧万辰神色略沉着,看着同平时并无两样,像是根本未将杨未思说的话听进去。 前殿场上,一片安静。 萧子安垂首站于最前方,没有说话。 不知何时,陆泽淮现了身,自远处悄无声息走近。 萧万辰瞥看了陆泽淮一眼,低声清了清嗓子:“你如何肯定即是姜离动的手?” “全长清宫上下无人不看见她姜离动的手,还要本宫如何笃定?!” 萧万辰微微眯眼,摆了摆手。 吴痕会意,给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很快,三个小宫女被人架了上来。 扑通一声,三个人身子发着抖跪在地上。 邓仁斜身侧站着,浓眉皱着,沉沉发话:“圣上面前,你们若有半句谎话,即刻拖出去斩了!” 三个小宫女吓得浑身一个哆嗦,挤在一起再动也不敢动。 “那日晚,你们可是亲眼看见郡主对陶一芳动的手?”邓仁手里长戟重重敲了地。 三个小宫女被吓得不轻,肩头互相挤着,无人敢应声。末了,中间的小宫女颤颤巍巍开口:“是……那晚我们都看见,郡主将陶嬷嬷掐着…掐着往墙上撞……” “郡主气力太大了……我们根本不敢上前阻拦……” “郡主动手后,陶嬷嬷即刻便死了?” “没……我们没注意……只看见嬷嬷躺在地上,许是……许是死了……” “嗯?”邓仁鼻中一声重音,气势汹汹,“许是?” 三个小宫女又是猛地一个哆嗦:“奴婢真的没注意到……” “且好好想清楚了,你们说的每个字,都和你们的性命——相关。” 最后两字重音出口,最右侧的小宫女吓得整个人伏身在地上。 “邓判司这是什么意思?恐吓长清宫的宫人?”杨未思身姿挺直,讥讽出声。 邓仁不为所动,甚至未多看杨未思一眼:“那郡主,是何时离开的长清宫。” “是……是……”三个宫女支支吾吾,竟是一副再不敢开口说话的样子。 “亥时四刻。”陆泽淮的声音清冷响起,“是我带她出来的。” 顿了一顿,陆泽淮向着萧万辰行礼:“臣弟离开时,的确看到陶一芳脖颈处有伤,但已由下人扶着休息。” “臣弟亲眼所见,郡主离开时,陶嬷嬷还活着。” 邓仁转而看向陆泽淮,略微颔首,招手示意手下端送上东西。 那是一个半拳大的琉璃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块儿泛着紫色斑点的肉。 “启禀皇上,这是仵作开尸检查所得。” 远远的,萧万辰盯住那琉璃盒子,眉头微皱。 “陶一芳并非死于外伤,而是剧毒毒物,蛇兰香。” “信口雌黄!”蛇兰香三个字入耳,杨未思浑身狠狠一颤,声音尖锐而出。 第24章 昏迷 萧万辰眸底黯了一片,盯住杨未思疯癫的模样:“端上来。” 吴痕疾步下了台阶,从侍卫手里接过琉璃盒子。 浑身因为恼火颤着,杨未思瞳仁缩紧死死盯住吴痕的动作,直至他往阶上走去,后脑血涌而上,再没犹豫,杨未思跨步上前,一把夺过那琉璃盒子,狠狠摔在了地上。 她的动作太过突然且迅速,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待邓仁上前时,那诡谲可怖的肉已经从碎掉的盒子里掉落在地上,沾了一地的灰尘。 所有人的视线漾起震惊,根本不敢相信此刻眼前这个发疯的女子是一国之母。 邓仁率先有了动作,一步上前,一把扼住了杨未思的手腕,动作迅速取了怀中锁链,扣在了她的腕上。 “蛇兰香必定于服用后半个时辰发作,陶一芳死于丑时之后,她的死,同郡主没有关系。” 邓仁向来只听命于皇帝,其余事宜处理也向来极为公正,声音郎朗而起,宣告着所有人,陶一芳之死,和姜离没有丝毫的关联。 “不是的……不是的!!!”杨未思宛若疯癫一般,想要奋力挣脱开邓仁的扼制,抬脚去踩掉落在地上的那块肉。 “皇后。”萧万辰的声音平平而起,威严不言而喻。 疯魔到口不择言的杨未思忽的安静了下来,眸里一片通红去看向高位上的男人。 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过,给了自己后宫最高位却从来没有爱过自己的男人。 杨未思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往下掉落。 “我有什么错……” “我只是想保护我的孩子,我就雪儿这么一个女儿在身边,我想保护她我有什么错!!” 始终敛着神色的萧子安缓缓攥紧了袖中的双手,嘴角阴沉着,他的娘亲自他出生就没了性命,从小他便是杨未思带大,他将她视作亲娘,但直至今时今日,他都未曾得到过杨未思的一丝青睐。 萧万辰不为所动,只是在她话音停顿的间隙,沉沉发问:“哪里来的蛇兰香。” 眸光重重一颤,杨未思哽咽着下意识反问:“什么?” “朕在问你,哪里来的蛇兰香。” 下一瞬,杨未思重重跌坐在地上,视线涣散,不知看向了何处,嘴里却是魔怔了一般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往日那个骄傲又高高在上的杨未思再也不见,只有一个疯魔了一般的女子坐在地上笑得可怖。 始终未有波澜的神色终于在看到杨未思如此失态的模样时有了起伏,萧万辰摆了摆手:“将皇后关禁闭,未有旨意,不得放离栖凤殿。” “邓仁,彻查清楚此事。” 邓仁会意,带着人快速离开,禁阁殿前,只剩下了零零散散的一些人。 “姜离怎么样了?”萧万辰站起身。 吴痕眼疾手快,上前替他整理着皇袍摆。 “恐…有差池。”陆泽淮斟酌了片刻,低声出口。 闻声,萧子安的呼吸有了一瞬的起伏。 “皇嫂下手极狠,姜离性命…”陆泽淮的话音已是有些艰难。 “啪!”萧万辰的手狠狠拍向自己的衣袖,神色竟是比方才杨未思在时要恼狠了许多,“让太医院的太医都去医治。” “便是以命换命,也要保住她!” …… 这几日的安合殿,大概是殿成以来来人最多的日子。 太医也好,民医也罢,甚至萧流云,所有人使尽了浑身解数,却也没能让姜离醒来。 姜离昏迷了已经整整五天。 李姝几乎没有睡觉,守在姜离身边,哭肿了眼。 她看着一开始进进出出的那么多人,到后来的零星几个太医,最后只有萧流云每日会来给姜离诊治。 “六哥,怎么办,她怎么还没醒?”萧知归坐在床榻边,一双眸子通红,盯住姜离那张灰白的脸。 萧流云手里正捣着药,眉眼垂地,情绪明显低沉。 “六哥!”萧知归着急扭头去看萧流云。 萧流云将药倒出来,铺于软布上,递给了一直守着的李姝:“给她换药。”旋即转身离开。 萧知归紧步跟上,直至走到外殿,急得一把去抓萧流云的衣袖:“六哥你说话!” 萧流云被他拽着转身,眸眶泛红:“我说什么?!” 他脾性向来敦厚,头一次这么重口。 萧知归松开手,无措得像个孩子:“什么意思?小梨花她……” 重重叹了口气,萧流云走到殿外,径直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安合的情况很不好。” “看似未伤及命脉之处,但浑身的伤明显已有泛恶势头。” “这几日的草药用量已经加大很多了,但没有丝毫转好迹象。” “若继续这么下去,只怕会……” “会什么?”萧知归站在他身后,看向自己哥哥的背影,掌心微微泛汗。 萧流云缓缓攥拳:“会浑身溃烂而死。” 浑身一阵战栗,萧知归眼里瞬时腾起了水气:“怎么会?” “六哥你向来精通医术药理,小梨花只是皮外烫伤,怎么会治不好?” “这药不行,就再换别的药。” “外用不行就用内服药。” “六哥,你怎么会治不好她?” “怎么会?!” 话音到最后,萧知归的声音里一片哽咽。 萧流云垂着头,双手抱着脑袋,说不出一句话。 若是他那日没有离开牢笼,是不是安合就不会被人捋走。若是他开尸勘验再快些,是不是能早一步救到安合。若是他的医术再精进些,是不是就能治好安合。 但世上,从来就没有若是这一说。 “两个皇子哭哭啼啼,也不怕旁人看到笑话?” 萧远夏的声音,带着说教的意味自远处响起。 两人同时抬头:“二哥。” 萧远夏走近,手里的折扇左右各一下,打在了两个人的头上,脚步没停,往殿里走去。 “二哥是有法子?”萧知归大步跟了上去。 萧远夏动作快准狠,入了里殿,没等李姝行完礼,一把连同被褥将姜离打横抱起。 “二哥要带她去哪儿?”萧流云心头一急,匆忙跟着一道出去。 萧远夏步履虽稳但透着急切,忽而停下脚步,回眸去看萧流云:“你能医好她?” 话头一滞,萧流云缄了口。 “我也要去!”萧知归心切。 “给我在宫里好好待着,我会将她完好带回来的。”萧流云步履再没停,大步离开。 第25章 长辞星君 蓬莱都的姜离一身伤昏迷着,但另一边的莫姜离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躺椅上昏昏欲睡。 这是她第二次到这个地方了。 那个她头一遭穿越前来的那个炫光溢彩的地方。 白发男子依旧是一副焦头烂额各处指挥的着急模样,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才歇下来喝了口水。 视线刚转向一旁的姜离,门口忽然又跑进来一个小怪:“不好啦不好啦星君,有个阴灵又跑啦!” 长辞脑子嘭得炸开,一把将手边的花名册丢了出去:“那还通报个屁,还不快去捉!” 莫姜离幽幽睁开眼,哀怨地看向长辞星君。 长辞气得整个人呼吸不顺,又咕咚咕咚灌了好大一口水,然后猛地向着姜离的方向服了软:“姑奶奶,小祖宗,算我求你了,我这庙小地方少的,实在供不下您这大佛,求您快回去!” 莫姜离懒懒散散伸了个懒腰,不疾不徐:“白头怪,你可说清楚,回哪儿去?” “是我那有吃有喝有玩的小公寓。” “还是那屁都没有的蓬莱都?” 长辞本还讨好的笑僵住,隐隐抽搐了两下,一个跃身,身形幻化成烟在莫姜离身边重新坐下:“蓬莱都哪里不好了,不也有吃有喝有的玩,你还是个郡主呢,还有那么多花美男陪你,哪里不好啦!” 莫姜离伸手,轻轻抓住了长辞的发尾,银白的头发在她手里,宛若流光,下一瞬,她猛地用力一把拽过:“既然那么好,我跟你换呗,你去做那郡主,我来给你做阴灵调度官。” 头皮被拽的生疼,长辞被迫靠近莫姜离,讪讪笑了笑:“你也看到了,我这儿事情可多了……” 莫姜离没说话,静静看着长辞。 长辞声音越来越小,忽而猛地又拔高音量:“好了好了,实话实说了,姜离跑了,还没找回来,我也没办法。” 莫姜离松开手,翻了个身:“不要紧,我可以等你们找到她回来。” 长辞垂首看向莫姜离的背影,许久,轻叹了口气:“不是我们没找,也不是不让你回去。” 莫姜离手搭在眼睛上挡住光亮,听着男子平稳的声线没说话。 “你没发现你这趟来,身子自始至终都是半透的吗?” “你的灵还有一半在姜离身上。” “他们在那边,想尽办法吊着你的命呐。” 思绪缓缓沉了下来,莫姜离抬起手,视线有片刻的恍惚。 “你若不回去,在我这处的灵只会渐渐消散,另一半灵困于姜离体内。” “到那时候,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莫姜离双手死死捂住眼睛,许久许久,才听到她哽咽的声音:“好,我回去。” 话音刚落,莫姜离只觉得眼前一黑,脑子一昏,便再没了意识。 这一趟,莫姜离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自己醒来时,浑身被针灸的针扎得像一只刺猬。 低头去看,一身的伤和一身的针,但是很奇妙,并没有疼的感觉。 “醒这么快?”有些莫名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现响起,莫姜离扭头去看。 桌边,一个白袍白发的男子正捻着针,一个转头,拿着新烤过的针走近她。 姜离眼睛瞪到最大,脱口而出:“白毛怪!?” 男子眉头一皱,下针快准狠落在姜离腰腹上:“我救你,你就是这么唤我的?” 姜离只觉得肚上陡然一痛,旋即舒展了不少,仔仔细细去看男人的面容。 好好好,根本和长辞星君长得一模一样。 “明明刚刚才见过,你还端起来了。”姜离知道他在给自己医治,并没乱动。 男子似是被气笑了,高声向外唤去:“梦蝶。” “在。” “去通报一声住外阁的那位公子,这位姑娘脑子也有点病,问他要不要医治,医的话加钱。” 姜离眸子再度瞪大,作势就要起身:“长辞!你才脑子有病!” 常辞鲜少地愣了一下,烤针的手顿了片刻,转身又一次靠近姜离,捏针去扎姜离的额头:“醒太早了,你还是睡会儿。” 没等姜离再说第二句,她又一次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 常辞神色恢复一片平静,倾下身,手指捋过姜离额边的发,仔仔细细看过女子面庞每一个地方。 末了,常辞低头,温润的唇,落在了姜离的额上。 “阿离。” “对不起。” “我只想你再多陪陪我。” …… 姜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夜里。 温和的暖风吹于身上,姜离略略睁开眼。 头顶,一轮巨大的圆月入眼,姜离呼吸滞了一瞬。 那月亮大的,仿佛她伸伸手就能摸到,清浅的光像是带着温热,照在姜离身上。 “姑娘还不能动。”一直守在一旁的梦蝶现了身,止住了姜离要抬手的动作。 姜离低头看去,这才惊觉自己此刻身体一丝不挂,只有一条薄纱覆在了身上。 “这是……”姜离发出疑惑,去看女子,下一瞬,忽的改口,“是你?!” 正是那日在栖凤殿内,挑了姜离右手手筋的那个女子。 梦蝶点点头,没有否认:“姑娘不用担心,此番是有人送你来医治。” “玄机阁的规矩向来是拿钱办事,梦蝶不会对姑娘动手。” 姜离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深呼吸了好几个来回才消化了一下自己所接受到的消息,毫无信任可言地上下打量了梦蝶好几个来回:“长辞呢?” “姑娘现在的模样,常辞命君并不适合出现。” “姑娘大可放心,梦蝶绝不会对姑娘做不恭不敬之事。” “姑娘只消好好睡着,这圆月,自会医治好姑娘身上的伤。” 梦蝶不提倒也罢,姜离这才发觉,自己身上那些丑陋的烫伤伤疤竟是奇迹般的好了大半。 “大抵再有三日,姑娘的伤就可完全愈合。” 姜离再没说话,只是抬起头,去看那轮满月。 看样子,不出意外,自己又要重回那个吃人不眨眼的蓬莱都了。 莫姜离啊莫姜离,再不想办法,你可真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了。 这般想着,姜离犯了困,闭上眼,睡着了。 远远的,常辞站在屋檐上,眉眼低垂,望看向姜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第26章 回程 但,直至离开玄机阁,姜离都没能再看见常辞一面。 梦蝶说的没错,三日的功夫,姜离的身体恢复得如未受伤前一模一样,甚至,那神力更大了些。 “长辞呢?他当真不打算见我了?”姜离心有不甘,从前她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也有长辞的存在,自然是想刨根问底问个清楚,自己究竟要如何才能回家。 “命君说了,他是头一次见到姑娘,并非是姑娘口中的那个人。” “于命君而言,姑娘也只是众病人中的一位。” “还望姑娘莫要胡思乱想,安心回程。” “可……”姜离还想说什么。 梦蝶手里的绸带已经系到了姜离脸上:“姑娘,回家。” 这一次,眼前虽一黑,但姜离并未昏睡,感觉梦蝶的手搂着自己的腰,身体腾了空,往天上飞去。 姜离并不恐高,只觉得身子轻盈了不少,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的时间。 “姑娘,我们要落地了。”梦蝶在她耳畔低语。 下一瞬,姜离感觉到自己的双脚踩在了扎实的地面上。 “有人来接你了姑娘。”梦蝶松开抱着姜离的双手,往后退去。 姜离下意识抬手去解眼罩,想要回身去看梦蝶来时的路。心里一着急,手上动作便愈发焦躁了不少,怎么都解不开。 略显冰冷的指尖,轻触到了她的手。姜离甚至没有开口询问,只凭着那股熟悉的木质香便知道了来人是谁。 “看来你并不好奇我是谁?” 萧远夏的声音难得温柔,将姜离环在怀中,解着她脑后的蒙眼绸带。 “若是连你的气味我都嗅不出来,怕是等下你的扇子又要敲到我的脑袋上了。” 重见光明,光亮刺入眼中,姜离下意识眯了眼。 萧远夏心尖狠狠一颤,双臂忽而收紧,一把将女子拥入怀里。 姜离踮起脚,下巴搁在萧远夏的肩头,眯着眼去看高悬的太阳,难得没有和萧远夏争嘴皮子,抬手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怎么,怕我死了?” 萧远夏扯起一个释然的笑,姜离还是那个姜离:“你若死了,我就是追到阎王殿也要把你抢回来。” 姜离本是打趣的笑停在嘴边,好片刻没有应声。 这是她头一次意识到,也许自己在萧远夏心里,有着很特别的位置。 从魂穿到姜离身上起,她便警告过自己,她是一定要离开这里的,绝对不可以对任何人产生任何留恋的感情。 感觉到心脏位置狠狠收缩了一瞬,姜离逼着自己不再往深处想,脱身开来,一如往常一样挑眉笑话萧远夏:“哟,原来二皇子还有这通天的本事呢。” 萧远夏神色有些严肃,并没有平时调笑的模样,那双桃花眼噙着冷光盯着姜离:“你觉得我在说笑吗?” 心里咯噔一下,头一次,姜离不敢直视萧远夏的目光,慌乱间,她抓着萧远夏的袖子往前走:“好饿,快回去,我想吃李姝做的红豆糕了。” 萧远夏呼吸起伏了好几个来回,终了,卸了紧绷着的气力,主动脱开姜离的手,玉骨扇不轻不重地敲在了她头上,嘴角的勾起媚笑:“馋猫。” 直至回蓬莱都的马车走了片刻的功夫,姜离后知后觉想起什么,掀开车窗帘往经过的方向看去。 入眼之处,皆是树木,马车行经过后的那条路,正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草木,将整条小路覆盖住,旋即再无法判断他们离开时的方向。 姜离惊住,微微张口想要说什么。 萧远夏半起身,将车帘挑了下来:“玄机阁向来不准许外人擅闯。” “要来,也要以物置换,命君过目同意才得开路。” 姜离重新坐下来,口中低声喃喃:“命君……” “星君……” 这个常辞,真的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长辞吗? 萧远夏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是将薄被递了过去:“睡会儿,回去还要一天的功夫。” 姜离没拒绝,接过薄被披在身上,在马车的最里头躺好。 一时间,周遭只剩下了马车轱辘滚动的声响。 姜离却是瞪着眼睛,许久都没能睡得着。 “萧远夏。” 萧远夏闭着眼,并未睡着,低低应声:“嗯?” “玄机阁是什么地方?” “医人,观星,测命。” 姜离侧过身,去看萧远夏近乎完美弧度的侧脸:“那你呢?” 萧远夏有些不解,睁眼去看姜离。 “你用什么东西换得他们给我医治?” 萧远夏笑得灿烂又懒散:“你当本皇子的钱都是摆设吗?” 姜离笑了,伸手拽了拽薄被没再多问,闭上眼睡去了。 她没有看到的是,自己问出问题的那一瞬,萧远夏的左手下意识往袖子里缩了一缩。 他的左手掌心,包着一块白色纱布。 玄机阁自然不可能只要钱财这么简单。 以血换命,这是萧远夏当时能够想到最快最稳妥能够让常辞命君救姜离的方法。 在玄机阁的这几日,姜离属实睡得不踏实,也许是萧远夏在身边足够安心,没过一会儿,姜离真的睡着了。 萧远夏侧首去看女子的面庞,头一次觉得脑中混沌又不甘。 …… 是夜。 长清宫里灯火通明。 自打陶一芳死在了长清宫里,萧雪像是发了些疯魔病。 白日还好,每每到了晚上,萧雪一个人缩身在床上,不敢离开半步,嘴里碎碎念叨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词。 正是因此,整个殿上的夜间灯火再也没有熄灭过。 几近子时,一个侍女站在帘帐边缘位置,小心翼翼往里看去,斟酌了好一会儿才是走进去:“公主。” 萧雪浑身打了个冷颤,整个人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什么事?” “九王爷来了。” 莫名的,萧雪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整个人一下子全缩进了被子:“不见不见不见……” “同九皇叔说我睡了……” 但,没等小宫女回话,陆泽淮的声音已经自远而近:“小雪。” 萧雪一惊,整个人在被子颤抖起来:“别找我……不是我……别找我……” 陆泽淮在桌前坐下,扫看过四周全部燃着的烛火,已然越发肯定自己的设想。 第27章 事情明了 这几日,邓仁全心全意扑在了陶一芳之死的案子上,宫里各处跑了个遍,甚至连陶一芳宫外的远房亲戚都走了一遍。 但始终,毫无头绪。 陆泽淮知道,是时候,弄清楚了。 “陶嬷嬷……”陆泽淮刚开口三字,只看见萧雪猛地坐起了身,披着被子缩在了床铺的角落。 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萧雪慌乱的四处看去,口中依旧是反反复复的三个字:“别找我……别找我……” 眉头轻蹙,陆泽淮伸手摸了一颗桌上盘中的果仁,手起人定,萧雪身子被定住,只有那双眸子依旧透着惊恐二字。 “小雪,陶嬷嬷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陆泽淮一边发话,一边从怀中取出了那块带着毒物被剪下的衣袖放置在桌上。 萧雪终于回过了神,眸光看向陆泽淮,瞳仁左右来回动了动,似是在否认陆泽淮所说。 陆泽淮深深看了萧雪一眼:“明日,邓仁会开始第二番搜查,依旧会从你这长清宫起。” “皇嫂已经被关了禁闭,你觉得你这样,能撑多久?” 重新捏了一颗果仁给萧雪解了穴,陆泽淮径直起手灭了殿内两盏灯。 “你若说实话,九叔许还能帮你一程,但若你什么都不说……” 身子猛地倒在床上,萧雪颤抖着去抓被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毒是母后给的,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陆泽淮瞳仁微颤,一时间竟是没能反应过来。许久,想到那日在禁阁殿前场上杨未思的反应,才猛地回过了思绪。 萧雪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唇口张着却是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陆泽淮忽觉不对,大步上前,手中力道重起,一把点在了她的肩头。 萧雪身子安静了下来,大口大口呼吸着,一直无措的视线终于一点一点聚焦,看向陆泽淮:“九皇叔……” 陆泽淮皱眉无言。 泪水止不住往外涌,湿了大片枕头,萧雪声音变得一片沙哑:“父皇发了好大火……” “父皇为了那个姜离,发了好大的火……” “我好怕……九皇叔我不想死……我好怕……” 事情的脉络逐渐清晰了起来。 蛇兰香是杨未思给萧雪的,从一开始,就是打算用在姜离身上。 萧雪知道以姜离的脾性看到自己的宫殿被烧必定会找上门,她本想等着姜离上门时给她下毒,但未想到姜离比她想的来得更快,更未想到她对自己下了狠手。 直至陆泽淮的出现,萧雪才忽然想起下毒之事,指尖藏了毒物,想要在陆泽淮最后带着姜离离开时下毒,若是这般,算好时辰,姜离之死自然是和她长公主没有丝毫的关联。 但萧雪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那日的陆泽桑,根本未让她碰到姜离,她的指尖,堪堪擦过陆泽淮的衣袖,留下了证据。 而后来,因为恼火,萧雪全然忘了藏毒之事,更是狠狠打了陶一芳好几个巴掌。 毒物,许是因为萧雪的打入了陶一芳的口。 又或许是陶一芳捂脸又捻指轻舔时入口。 具体如何,已然不得而知。 世间之事,皆可用巧合二字编排。 陶一芳毒发身亡时已是后半夜,一个起夜的小宫女在殿院看见倒在地上陶一芳,吓了个半死后才急急去通报给了萧雪。 萧雪不笨,只消算了时间便知道是那蛇兰香的问题,脑中空白了许久,才缓声吩咐了下去:“去报禁阁,就说,安合郡主杀了栖凤殿大嬷嬷陶一芳。” 陆泽淮神色凝重,听着萧雪讲述的事情。末了,下意识扫看向萧雪的指尖:“陶一芳已经死了,我如何能知晓你没有撒谎。” 萧雪忽然慌乱大哭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没有,我没有……” “陶嬷嬷是母后身边的人,我怎么敢下手。” “九皇叔,求求你救我……” “我不想死。” “我说的都是实话!” 长久,陆泽淮没有应声,似是在斟酌思索什么。 萧雪的眼里皆是恐惧和害怕,眼泪几乎流遍了整张脸。 “九皇叔……我承认我妒忌姜离,但我绝对不会拿母后的人来做这种事。” “求求你九皇叔……求求你……” 陆泽淮重重闭了眼,片刻后,转身离开。 他未看到的是,自己转身背对着萧雪的一瞬间,女子眼里,那抹诡谲的笑。 天底下,哪有什么巧合。 有的,不过是算计和利用罢了。 萧雪忽然又想到了那天晚上陶一芳跪在自己面前哭着乞求的模样。 又如何呢? 本就是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妈子,但若是她的死能换来母后对姜离的愤恨和杀戮,倒也不亏。 但萧雪没有想到的是,便是到了如此的地步,姜离竟是还未能完全死绝。母后更是被关了禁闭。 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脱开禁阁对自己的怀疑。 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如此想着,萧雪伸手掀开被子,得意且阴森地看向远处帘帐方向。 姜离,走着瞧。 …… 陆泽淮到达禁阁时已经快是后半夜。 因为姜离被劫事件,禁阁的守卫明显比先前多了不少,邓仁更是亲力亲为,白日调查陶一芳之死,晚上亲自守夜。 正低头研究着手里记录的东西,陆泽淮的脚步声刚起,邓仁猛地抬头,神色里一片警惕,看清是陆泽淮,起身作礼:“见过九王。” 陆泽淮扫过他身后的几个侍卫,没做声。 邓仁反应极快,对着几个人招了招手:“去将后面巡视一圈。” “事情查的如何了?”眼看着几个人走远,陆泽淮大大方方在桌前坐下。 邓仁本是站着模样恭敬,见状也没有客气,跟着坐下,给陆泽淮倒了茶水:“禁阁物件简陋,还望九王莫嫌弃。” “已经查遍了,都无问题,除了……” “除了长清宫。”陆泽淮主动应声。 邓仁没继续说下去,喝了一大口茶。 他已经查过了所有可疑的地方,但所有的因素全部都在告诉他,问题出在长清宫。他从长清宫开始查,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长清宫。 陆泽淮低头吹了吹其实并不烫的茶水:“有时候,并非所有事情都清楚便是好的。” 邓仁心里是有一杆秤的,他清楚最后的问题大概就在长清宫,他本打算明日去长清宫再查一遍。 第28章 “收敛些。” “属下不明白九王的意思。”邓仁敛下视线,于他心里而言,是非对错,必然要有一个最终的判定。 陆泽淮喝了一口略显苦涩的茶水:“你心里已经有数了不是吗?” “长清宫就是问题所在。” “但你可想过,若是查出来的人便是你心里所想的那人,你要如何?” 邓仁深呼吸了一口气,有些微恼:“属下不懂那些,属下只知道,该查清楚必要查清楚,不该冤枉的绝不能冤枉。” “邓仁。”陆泽淮放下茶杯,抬眼看向桌对面的男子,“这世间之事,本就没有非黑即白一说。” “你若真的寻到了那人,禀告了皇兄,皇兄是罚还是不罚?” “若罚了,天下人如何看。” “若不罚,又如何应得了蓬莱律法?” 邓仁思绪被说的有些混乱,好一会儿,眉头蹙着去看陆泽淮:“但这……” 陆泽淮神色凛然:“你既直属皇兄所命,就该知道你要做的是为君王分忧。” “有时候,有些事实,只会给他增添麻烦。” 邓仁微微怔住,缓缓低下了头。 …… 马车行的很快,萧远夏姜离一行提前了半天回到了蓬莱都。 刚驶入城中,姜离便发觉了城中和先前的不同,街道上的人愈发多了,更是多了许多从前她不曾见过的摊子,整个蓬莱都,好不热闹。 转身去问萧远夏,姜离神色里满是好奇:“这是怎么了,怎的多了这么多人?” 萧远夏几乎一整晚没有睡,此刻面色有些苍白,顺着姜离说的往外头看去:“还有七日便是三合宴了。先开放了集市互通。” “三合宴?”姜离重复了一遍,思索了一番,“的确是好久没办了。” “这三合宴每年都有,三国轮着办罢了。只是你从前嫌那路远车马颠,从来也不曾去过。”顿了顿,萧远夏笑意加深,“看来不仅是馋猫,还是个懒鬼。” 姜离瞪了他一眼。 萧远夏心里反而欢喜了起来,笑出了声。 马车行过大半个蓬莱都城,进了皇宫。 “小梨花!!!” 车马刚在安合殿前停稳,姜离还没下车,就听到了萧知归那像知了一样咋咋呼呼的声音。 身形刚出车内,姜离只感觉自己的腰被人一把搂住,好像低飞了起来离开了马车。 “你终于回来了小梨花!” 萧知归开心到无以言表,抱着姜离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萧流云站在不远处,面上是温和又憨厚的笑。 “死小孩,放我下来!”姜离被转得眼冒金星,重重拍了拍萧知归的肩头。 萧知归听话的放她落了地,前后左右拉扯着她的衣袖看着:“我瞧瞧,伤都好了吗?” “怎么出去了一趟好像还胖了呢?” “小梨花,你是不是偷偷在外面吃好吃的了~” 姜离的拳头毫不犹豫落在了萧知归的头上:“不会说话就闭嘴!” 几人哄笑着,每个人脸上都是欢乐。 直至姜离抬步往里走,看见了站在角落的李姝。 李姝半垂着头,嘴角虽笑着,眼里却噙满了泪:“郡主。” 姜离温柔微笑,伸手抚上了李姝的左脸:“不准哭,我好好回来了,这是好事。” 鼻头一酸,李姝嘴巴瘪下去,声音哽咽了不少:“郡主,那个秋千,我重做好了。” 瞳仁轻颤,姜离往开着的大门里看去。 一架比先前更为仙美的秋千正立于殿院中央。 花团锦簇,锦带飘飘。 鲜少会哭的姜离头一次红了眼眶,步子都慢了许多,向着那个秋千走去。 粉黄蓝色的飘带,随着风四扬而起,扎满了整个秋千绳的干花都保持着最为盛放的状态。 姜离轻抚着秋千好一会儿,一个跃身坐了上去,双脚轻轻蹬地,整个人随着秋千的晃动像是飞了起来。 便是很多年后,姜离依旧记得这一幕。 最要好的人,都在身边。 李姝做饭手艺很好,忙活了不过半个时辰便出了一桌的餐食。 姜离坐于主位上,左右中来回将三个大男人看了一遍。 她本来就是客套客套问了一句要不要一起吃顿饭,结果这三个人立马将迈出殿门的腿又收了回来。 姜离不傻,知道这是有话同自己说。 饭局过半,姜离放下筷子,摸了摸鼓起的肚子,单刀直入先开了口: “栽赃我的人,找到了吗?” 这一路上,她无数次想要开口问这件事,但始终忍住了。 萧流云紧随其后放下了筷子:“禁阁还在查,母后现下暂被关了禁闭。” 眸子微眯,姜离身子向后仰着靠在了椅背上:“陶一芳死在长清殿还是杨未思不在宫中的时候,老母夜叉被关禁闭?” “这算怎么回事?” 这次,连带着萧知归吃东西的动作都停顿了一瞬。 萧远夏放下筷子,正色了不少:“姜离,这件事父皇已经处理妥当,不会再和你有牵连。” “没几日便是三合宴了,这段时间,你且收敛一些。” “收敛?”姜离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梨花,”萧知归往姜离跟前凑了凑,一副难得乖巧地模样,“平时里便算了,三合宴期间,你可千万不能母夜叉长母夜叉短的叫人了……” “还有长姐那处,不跟她碰面便是,可别再去揍人什么的了……” “啪嗒!” 姜离毫不客气,一把将自己面前的碗筷推翻,惊得一直守在外面的李姝忙不迭冲了进来,见状又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我收敛?” “这话你们怎么不同你们的好长姐去说?” “三番两次,是我招惹的她?” “是不是要等她屎拉我头上我才配出手反抗?” “小梨花……”萧知归声音怯喏着,伸手想要去抓姜离的衣袖。 姜离没有犹豫,一把甩开:“你们且给我听好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必百倍千倍讨回来。” “你们的好姐姐,若是再来挑衅我,我照旧不会放过她!” “与其在这里规劝我,不如想想法子劝劝你们的姐姐别整日疑神疑鬼地往我身上泼脏水!” “安合,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近来是三合宴时期,不想多生事端落了别人口实。”萧流云伸手去将姜离推翻的碗筷放好。 “搞笑!”姜离气笑了,“生事端的是我?” 为了死,她的确变得比从前蛮横的多,但从来不会无端对人起恨,只有旁人挑衅了自己,她才会反击回去。 第29章 林挽青 三个男子同时避开视线,没有谁再去应姜离的话。 姜离气得不轻,呼吸重了许多,好一会儿,视线看向自己面前的菜没有动。 终了,开口的是萧远夏。 “姜离,我们从来都没有…认为你是生事端之人。”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我们知道长姐非善类,所以只能和你相诉。” “三合宴时期极为重要,父皇定是不愿看到出差错的。” “嗬。”姜离冷笑了一声,眯眼去看萧远夏,“这是什么道理,因为我是好人,所以你们的箭就得指着我?” 萧远夏微怔,头一次因为对姜离说出的话泛起自责的情绪。 她说的不错,而他们也都格外清楚,姜离从来只欺欺她之人。 但偏偏,他们却要求她安分一点。 “安合,我们……”萧流云还想说什么。 “李姝,送客。” 姜离没有给他们任何一个人眼神,径直起身,往自己的卧室回去。 始终守在门口的李姝有些胆怯的现了身,面对着三个皇子,自己开不开口都不合适。 好在,三个人并未让她难堪,主动离开了安合殿。离开前,萧流云还和李姝客客气气道了一声谢。 姜离窝在矮榻上,靠着里侧去看窗外暖意十足的黄昏,神绪低落又有些恍惚。 “郡主。”李姝已经收拾好了所有东西,端了一盘新的糕点送了进来,“几位皇子已经离开了。” “奴婢做了红豆糕,您尝尝。” 姜离裹着被子靠在软枕上,闻声,摆了摆手:“先放着,我想睡会儿。” 李姝低头去看盘里的糕点,没多说什么,只是听话地放在一旁,伸手给姜离拉好了薄被。 —————— 日子过的很快,不过堪堪几个眨眼,三合宴前一晚。 一辆外部看着普普通通的马车,停在了花枝楼前。 明初月站于花枝楼最顶层,看着马车停下,视线灼灼,若有所思。好片刻才转身往楼下奔去。 驾车的小厮眼神高傲,有些不屑的扫看过花枝楼前围上来却不敢靠太近的女子。转身毕恭毕敬挑起车帘:“王。” 华贵金丝靴先行探出马车,旋即出现的是男子泛着金光的薄纱衣摆。 剑眉星眸,风流倜傥。 一身金袍飘然,男子全身上下透着雍容华贵四个字。 眉头微动,林挽青打量的视线扫看了一眼面前扎堆的女子们,嘴角一个挑笑:“蓬莱都的都是这种货色?” 本还兴致勃勃要迎上去的女子们一个个皆是僵在了原地,无人愿上前。 “哟,贵客来访,我来迟了。”明初月娇笑妖媚的声音远远响起,旋即一片火红的身形从众人中跃出。 明初月身姿绰约,贴上了林挽青的手臂,声音放低了不少:“庆王莫怪,我这些丫头不懂事,您莫气坏了身子。” 林挽青模样很是妖艳,又有那雍容华贵的衣袍加身,越发有一种妖孽之美。 垂眼扫过明初月姣好的身姿,林挽青懒懒勾笑,伸手挑起明初月的下巴:“本王看你也是风韵犹存。” 笑意加深,明初月不仅未躲开,反而主动攀上了林挽青的臂膀:“庆王莫拿我打趣了,已经给庆王安排了最好的姑娘,保准庆王喜欢。” 林挽青只笑未言,脚下跟着明初月往里走。 “庆王,这层只有您一人,吃食喝食都已经备好了。” “我已经吩咐人不准上来了,您好好享用。” 明初月将林挽青带到最高层的屋子,打点好所有东西退了出去。 关闭门的一刻,明初月面上的笑意陡然消散,深深盯住了那门一眼才转身离去。 楼阶旁,姚荀内里一身清凉衣物外披一条披风,已经等候了许久。 明初月迈步走下,和她错身的一瞬间,声音低低而起:“我说的,都还记得吗?” 姚荀本就紧张的身子重重一颤,眉眼不自觉眨了好几下:“记得了。” 再没停留,明初月往楼下走去离开了。 姚荀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又站了好片刻才往楼上走去。抬手打算敲门的一瞬,她听到了里头的水声。 浑身一颤,姚荀收回了手。 “进来。”林挽青整个人泡在木桶中,闭着眼落声。 姚荀抿唇,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重重吸了一口气,推门进去了。 “公子,是姚姚。”姚荀定于门口,假意不知道林挽青在浴房,轻轻落声。 “过来。” 姚荀抬手摸了摸自己有些泛凉的面颊,旋即堆起一个温柔笑,往浴房走去。 “给本王捏捏肩。”林挽青依旧没有睁眼,双手搭在木桶边缘。 男子皮肤白皙,精壮的胸肌露在水面之上,眼闭着头往后仰着,显露着棱角分明的下巴。 姚荀有被男子的美貌惊到一瞬,却还是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走到男子身后,摸上他的肩头。 蒙蒙的热气腾起,逐渐升高的温度,让姚荀又微微紧张了起来。 “气力这么小,怎么,你们的老鸨不给饭吃?” 姚荀停下动作,似是在想自己应该说什么,走神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男人握住,旋即身子往前倾去。 “啊!”姚荀一声惊呼,天旋地转间,整个人直接栽进了沐浴桶中。 第一瞬,她竟是没觉得害怕,而是慌乱着去解自己披风的扣子,迅速将已经沾了水半湿的披风丢出了浴桶。 那是,姜离送她的披风。 她内里本就穿的清凉,此刻湿了个遍,愈发显出她玲珑姣好的身材。 林挽青眸光一黯,视线毫无遮掩扫视着女子的身子。 姚荀后知后觉,吓得一下子埋在了水面之下。 阵阵泛起的热气间,林挽青看清了姚荀的样貌,嘴角泛起妖笑,伸手一把攥住姚荀的下巴,迫使着她不得不抬头。 一双小鹿眼含着盈盈水光,女子白皙的皮肤在热气的映衬下显得吹弹可破,唇口微张,尤为动人。 “这张脸,的确不错。”林挽青难得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捏住姚荀下巴的手缓缓用力,“就是不知道别的地方,是不是也不错?” 姚荀被掐得生疼,却是一个抵抗的动作都不敢有,任由男子的脸逐渐向自己靠近。 “公……公子……”姚荀声音发颤。 下一瞬,林挽青的手环住了她的腰肢,唇,轻轻落在了姚荀的脖间。 姚荀发颤的身子忽然不动了,瞳仁紧缩,一滴泪沿着眼角落了下来。 她忽然想起那日,姜离为自己披上披风时的样子。 第30章 三合宴 姜离救下她的时候,她以为那是自己的神明。 但接踵而来的,是蓬莱都皇子,是江陵侯爷,是花枝楼老鸨,是万庆王。 从一开始,她就注定不能从中脱身。 头发随着林挽青将她丢到床上的动作松散开,姚荀慌得不行,却还是假意摸上了头上的发簪。 林挽青身为帝王,又向来贪恋女色,一眼便看出姚荀的意图,大掌用力,锁住姚荀的双手手腕举过头顶:“省省力气,本王怕你等下连叫的声音都没有了。” 此刻的姚荀,不着一物,宛若一件玩物,被林挽青玩弄于股掌间。 林挽青眉眼噙着妖媚至极的冷意,另一只手拿起姚荀方才已经从发中拔出的发簪,放在鼻前轻嗅过,把玩了起来:“怎么,想把它刺向本王哪里?” “这里?” “这里?” “还是这里?” 每言语一句,林挽青就握着姚荀的手指向自己身体的一个地方,直至最后,姚荀身子又一次僵住,满脸煞白。 “欲擒故纵这一招,本王早就看腻了。” “你是想……” 没等林挽青继续说下去,姚荀只看到眼前的烛火晃动了一瞬,旋即男子重重栽在了自己身上。 身子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姚荀眸里是盈盈的水光,感受到自己和男子肌肤相亲心头便阵阵作呕:“公子。” “公子?” 尝试性唤了两声未得到回应,姚荀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林挽青推开,慌不迭起身赤脚站在了地上。 六皇子给的药果真有奇效。 她将药涂在了发簪上,本想着自己动手,没料到林挽青自己嗅了上去。 赤脚站在地上,姚荀大口大口喘着气,身子抖得不像样子,口腹一阵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林挽青躺在床上,像是沉沉睡死了过去。 抬手胡乱抹掉脸上的泪,姚荀转身去了衣架旁开始摸林挽青的衣服。 不出片刻,轻而易举在林挽青的袖袋中摸出了小章,心里重重松了口气,姚荀将那小章死死攥紧在手里,像是抓住了自己的命。 这个小章,能够救她父母弟弟的命。 下一刻,略显滚烫的大掌自她的后背抚摸上她的脖颈,男人如鬼魅的声音里带着些冷笑:“这样的小章本王还有很多个,你若喜欢,直说了本王便送你。” “但你偷,就由不得本王了。” 林挽青虽不懂药理毒物,但却天生有一个灵敏的鼻子,从接触这个花魁起,他就嗅到,姚荀的身上带了毒。 摸上女子脖颈的手陡然重力,死死掐住了姚荀的脖子。 姚荀甚至没来得及开口多说一句话,整个身子已经被掐着离了地面。 呼吸逐渐困难,姚荀双脚胡乱蹬着,那只本攥紧在手里的小章也应声掉在了地上。 直至再也吸不上来气,姚荀胡乱挥着的动作也逐渐没了气力,眼前猛然一黑,姚荀知道,这一次,自己要死了。 林挽青满意地勾起一个笑,大掌忽然松了劲,像丢破布一样,将姚荀丢在了地上,伸手扯下自己的衣袍懒懒披好,低下头,伸出脚踩在了姚荀的手腕上: “谁让你偷的?” 姚荀一身赤裸蜷缩着躺在地上,一手捂着脖颈疯狂咳嗽着,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踩得生疼,身子抖得不像话:“不知道……我不知道……” 闻声,林挽青笑得愈发放肆,脚下猛然一个用力,毫不犹豫径直将姚荀的手腕骨头踩断。 “啊——!”姚荀的尖叫甚至没能完全出口,浑身因为疼痛再没了出声的气力。 “不要紧,明日就能知道了。” 旋即,林挽青蹲下身子,大掌再一次掐住了姚荀的下巴,神色如鬼魅一般笑得妖媚:“可惜了,这么貌美的一张脸。” 姚荀脑中一片空白,眸子无神不知看向了哪处,只有浑身的疼痛和心里的恐惧涌上将她整个心吞噬。 …… 隔日,日上三竿。 李姝已经是第三次往内殿跑了,探头探脑往里看去,姜离还躺在床上,和她上次进来的区别大概也就是换个了睡姿再无其他。 “郡主,大殿那边又来人催了。”李姝想了想,还是伸手将帘帐挑起挂好。 大抵穿越过来的唯一好处就是自己做了郡主,不用上班,想睡到几点是几点。 姜离翻了身,冲床里滚了滚,嘴里嘟囔着:“午时才开席,去这么早干什么。” 李姝往桌边瞧了瞧,见昨天摆着的梅子糕没有动,走到床头边将醒神香点上:“昨夜皇上差人送了新的裙袍来,让郡主今天参宴的时候穿呢。” 姜离睡意无了大半,睁大眼睛看着床里侧的花纹,腹诽着这老皇帝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不穿。” 李姝轻轻笑了笑,转身去外间取了那套衣服重又走了进来,唰的展开:“很好看的郡主。” 皱着眉头转身去看,姜离嘴角隐隐抽搐了两下。 好好好,果然不出她所料,又是清一色的粉色衣裙。 老皇帝的确对自己很纵容,但几乎没什么赏赐,但凡赏赐里头有布匹或是成衣,必定皆是粉色。 “不穿,拿我那套深蓝色的来。”睡意全无,姜离坐起身,伸手招了招枕头边李姝燃的醒神香。 李姝眼睛眨了眨,往床边凑了过去:“郡主,这次三合宴皇后和公主都不出席,你可是蓬莱都唯一一位女眷呢。” 姜离放下手里的小香炉,眉头紧蹙:“萧雪也不参加?” 嘟了嘟嘴,李姝点点头:“昨儿个送衣服来的小太监是这么说的呢,还说让郡主好好点妆一下。” 视线再度扫看过那件娇嫩粉色的衣裙,姜离有些无奈地撇撇嘴,末了,伸手接了过来:“穿可以,我可不想点妆。” 说到底,她虽蛮横,但大是大非上还是有自己的考量。 李姝再度点点头,放下衣服,转身去端桌上的梅子糕:“郡主不爱吃奴婢做的糕点吗?” 姜离一边穿着衣服,漫不经心瞥了一眼:“昨日太困了便没有吃。” “没事,奴婢还学了许多新的糕点,等以后慢慢做给郡主吃。”李姝笑了笑,端着盘子走了出去。 姜离应了两声,开始研究起手上这套看起来繁复实际上更繁复的衣裙。 李姝迈出殿门,回身看了一眼里头,又垂眼看向已经没有昨日热腾腾时好看的梅子糕,踏步走下了台阶。 第31章 三合宴2 到达金銮殿时,殿前一片安静,只有零星几个小太监守着,看见姜离,远远就行了礼。 眸子微眯,姜离脚步往后撤了撤,抬眼去看门口,侧首小声道:“没走错吗,金銮殿这么安静?” 李姝眨巴了两下眼,掩面偷偷笑了起来。 越过内门,扑鼻而来的是浓烈的龙涎香。 整个殿中装扮的华贵繁复,煞是豪华。 姜离虽自小就在宫里长大,但还是被眼前这奢靡的场景给震惊了一瞬。 下一刻,姜离扫看过空无几人的大殿,一句国粹自嘴边低低而出,她就知道,自己这么早来准没好事。 几乎所有的座位皆是空着,除了左侧第二梯位上,萧子安正抬眼看向她。 姜离一身粉裙,阳光透过大殿顶的琉璃窗落下照在她的身上,和她的鎏金粉外袍遥相辉映。 发髻中一支简单的瑶珠坠着三绺珠帘,随着姜离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声响。 周身的血液似是因为看见姜离活络了起来,萧子安难得挂笑,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座位:“姜离,过来坐。” 姜离本打算径直转身离开的脚步因为萧子安的话忽然停住。 这要她怎么做? 这破地方除了他萧子安一个人都没,难不成她要说自己聋了没听见? 姜离侧对着萧子安的方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萧子安脸上的笑散了些,拔高声音又唤了一声:“姜离。” “姜离。” 几乎是同时刻,萧远夏的声音自姜离的左手旁的入门处响起。 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忽然松懈了开来,姜离转眼去看来人。 “向来眠到午时的人居然来这么早,当真稀奇。”萧远夏一如既往嘴贱模样,玉骨扇轻拍了拍姜离的额头。 男子的视线里,明显有着看见姜离今日貌美模样的惊艳。 姜离向来不记小仇,虽前几日的事情有些不愉快,但说到底,姜离清楚大是大非。 神绪轻松了起来,她毫不客气反击了回去:“说的好像你不是夜猫子似的。” “你能来这么早,那才是铁树开花。” 啪的一声打开折扇,萧远夏轻摇了摇,略略遮挡住面,声音放低道:“我若不早来,岂不是你又要一个人面对他?” 心头一软,姜离耳根起了些热意,余光瞥看到萧子安冷冽的视线,假意伸手去掐萧远夏的臂膀:“你才是懒鬼!” 萧远夏挂起一副懒散得意的笑,也不躲开,抬步往前走,径直在萧子安身边坐下:“大哥来的也好早。” 萧子安面上笑意全散,盯住在萧远夏旁坐下来的姜离,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呷了一口酒:“三合宴为要事,自然是要提前来照看好。” 一把将折扇收起,萧远夏自然而然将姜离桌上的酒壶拿到了自己的桌上,又将自己桌上的清茶拿了过去:“大哥向来顾全周到,自然是我们不能比的。” 说话间,萧远夏倒了一小杯酒,一饮而尽,笑意邪魅:“不像我,只馋这三合宴上的一口酒。” 姜离垂眼去看自己面前桌上两壶一模一样的清茶,说心里没有触动自然是假,伸手拿了一只橘子剥了起来,听着身旁两个男子无趣的聊天,一言未发。 好在,没出两刻钟的时间,大殿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姜离已经快炫舞完桌上的一盘水果了,撑着下巴去看隔壁萧远夏桌上的水果,姜离嘟着嘴,脑中盘悬着拿还是不拿的选择题。 下一刻,萧远夏的视线毫无征兆地转过。 似是没料到姜离会看向自己这处,萧远夏灼灼的目光有一瞬的回避,旋即笑意加深,一把将果盘端到了姜离桌上。 姜离本是一直趴着,刚要拒绝他这么做———— “小梨花!” 萧知归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姜离回首去看。 “小梨花今日真漂亮!” 萧知归眸里泛光,夸赞脱口而出。 周围已经坐下了不少达官贵人,萧知归的声音不小,惹得不少人往这处看来。 姜离兀的抬手,一把拽着他坐了下来:“行了啊,这么多人的,也不害臊!” 萧知归眼里闪着光,往姜离面前凑去:“小梨花这么好看,为什么不能夸~” 萧流云跟着萧知归身后一道进来,虽未开口说话,但在看到姜离的那一刻,明显也被惊艳了一瞬。 不知萧知归又凑到姜离跟前笑嘻嘻说了什么,直惹得姜离吹胡子瞪眼要去打他。 萧子安面色始终阴沉,喝下杯中最后一口酒,声音低道:“生为二哥,你也该管管十三了。” “整日嬉闹玩耍,心思全然不在学业上。” 萧远夏手里把玩着酒杯,余光看向打闹的两人,懒懒笑了:“他还小,又无需理会朝政,玩心重些无伤大雅。” “待父皇训斥到,有得他哭。”萧子安森森然看了一眼此刻正捏着姜离脸又被她一手打掉笑得开心的萧知归,心头恼意一点点升腾起。 萧远夏嘴角弧度加深,没应声。 姜离本就不喜欢这种冠冕堂皇的大场面,加之来的太早坐的时间太久,已经有些没了耐心,单手撑着垫子刚要起身。 萧知归的手忽然用力一把将她拽下:“别乱跑了小梨花。” 姜离屁股重新坐在垫上,抬头去看忽然双双打开的第一第二道殿门。 来人一黑一白,背光而入,过堂风起,吹得两人的衣袍低扬。 姜离被那突然投入的光刺得眯了眼,一时间竟是没看清来人是谁。 直至两人又往里走了两步,周遭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就连姜离两旁的几个皇子都是站起了身,行了浅礼。 此刻依旧坐着的姜离就显得尤为突兀,加之那一身惹眼的粉,齐越和陆泽淮的视线不约而同齐齐看向了姜离的方向。 姜离这下看清了,一个陆泽淮,一个齐越。 同上次在花枝楼看到的齐越不同,今日的齐越一身肃穆黑袍,发间的红色扎带倒很是惹眼。 姜离眨巴了两下眼睛,迎上了两人的视线,见他们看向自己,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来回在两人之间看了好几个来回。 萧知归低下头,微微侧身,神色既紧张又尴尬,伸手去拉姜离的臂膀,格外小声道:“小梨花!” 未完全反应过来的姜离侧眸去看萧远夏。 萧远夏敛着神色,给她递了个深邃的眼神。 这些人可真奇怪,从前说女子身份低微不行上桌礼的是他们,今日强着自己行礼的也是他们。 “见过九皇叔,见过侯爷。”姜离无法,就着萧知归的力道站起身,大大方方行了个浅礼。 第32章 三合宴3 陆泽淮的神色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波澜,只是在姜离身上停顿了片刻视线,旋即笑对向齐越:“这是我们蓬莱都的……” “安合郡主。”齐越儒雅一笑,对着姜离微微点头,接过陆泽淮的话头。 演戏嘛,谁不会啊。 姜离大大方方点头,身姿站的挺拔,竟也是端出了大家闺秀的气质。 陆泽淮话音顿住,旋即笑得释然。 齐越略略垂眼去看姜离的面容,嘴角的笑意带了抹若有若无的打量:“蓬莱都尤为有名的郡主。” 姜离差点没有端住自己的笑,心里狠狠对齐越翻了个白眼,刚要开口。 齐越的视线已经从姜离身上离开,浅浅扫过萧远夏:“我们见过。” 我们二字,意味深长。 陆泽淮自然没有听出其中深意,只笑着将齐越往高位上迎。 抬步时,陆泽淮自姜离面前顿住一瞬:“收着些玩心。” 每每想到那次的茅厕之事,陆泽淮便要说上一句让她收敛些玩心。 姜离面上神色早就垮下,垂着头,假意没听到。 “听到没?”陆泽淮重复了一遍,“姜离。” 姜离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拉长:“知 道 了,九 皇 叔 ——” 直至两人走远坐下,众人才纷纷跟着重新坐了下来。 “小梨花,原来你这么怕九皇叔。”萧知归探头探脑,又习惯性往姜离跟前凑。 姜离忍住自己临近边缘的不快,两个指头一把将萧知归推开:“什么话?!” “我那是怕吗,我那叫尊敬懂不懂。” “尊老爱幼,积功德的好。” 开玩笑,连着三个月吃了一堆臭食,换谁谁受得了? 说话间,姜离往高位的陆泽淮方向看去,却没想,一下子对上了齐越打量的视线。 一如那日在花枝楼,那个像是在洞察人的眼神。 姜离从来不惧怕高位之人,反倒是肆意地挑了挑眉迎了上去。 萧远夏不知何时又让人拿了水果送了上来,打断了姜离的挑衅之意。 姜离有些恼的拿了个苹果啃了起来:“不是三合宴,怎的江陵让这个克妻男来?” 萧远夏轻抚了抚左手掌心还未完全好的伤口:“江陵君王年事已高,唯一的儿子年方不过十岁。” “来参宴,齐越是江陵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不知怎的,这次端上来的苹果格外之酸,亏得姜离咬了一大口,险些没把牙齿给酸掉,艰难咽下,姜离不满地瞥了齐越一眼:“也是心大,这人但凡有点异心,江陵就玩完了。” 萧远夏伸手拈了一颗葡萄,径直塞到了姜离嘴里,语气里难得有些无奈:“小姑奶奶,少说两句。” 姜离皱巴了下嘴,倒是真的不说话了,安静了许久。 午时整。 帝王现身。 萧万辰一身明金色龙袍,花白的发高束而起,一顶流苏冠随着他的四方步轻微晃着。 除却齐越,所有人齐刷刷起身,躬身行礼: “恭迎圣上。” 萧万辰神色沉稳,踏步往高位而去,直至摆袍转身,才沉沉落声:“坐。”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未完全消散,姜离已经以着光速一屁股坐了下来。 大抵是她今日的着装实在是太过显眼,第一眼,萧万辰同样看向了姜离的方向,旋即侧首:“万庆王还未到?” 吴痕快速瞥看了左手还空着的第一梯位:“已经差人去催了。” 午时一刻。 钟鸣,宴起。 宫人开始列队往席上送菜。 姜离本还撑着昏昏欲睡的下巴,听到钟声起,忽然就清醒了起来,摸了摸自己已经被水果填饱了的肚子。 就知道自己不该那么早来!好吃的菜是一个没吃上,无用的水果倒是吃了一堆,现在好了,肚子饱了,菜吃不下了。 姜离眼巴巴看着面前桌上摆满精致的菜品,心里哀嚎了一声,刚要拿起筷子—— 左右两侧的人同时将自己桌上的糖醋小排递到了姜离桌上。 姜离眨巴了两下眼睛,看向自己桌上三盘一模一样的糖醋小排。 萧知归眸子亮晶晶,笑看向萧远夏。 萧远夏眉头微挑,转而看向姜离:“这下馋猫有的吃了。” 姜离最喜的菜便是糖醋小排。 想也不想,姜离伸手就去掐萧远夏的手臂:“再说我馋猫,给你头都打歪了!” 该说不说,御膳房做的这糖醋小排不是一般的好吃,让一直没有耐心想离开的姜离安分坐了许久。 酒足饭饱,姜离心满意足地掏出帕子擦嘴,视线时不时看向高位,心里盘算着何时开溜。 视线几次看过去,姜离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第一梯位上,萧万辰右手位置始终空着。 “万庆王不来?”姜离仔仔细细擦着手,低声询问。 萧远夏几乎一口菜都未吃,只细细喝了几口酒,摇摇头以示自己不知晓。 耸了耸肩,姜离觉得有些无趣,已经半蹲着身子打算从后方撤离。 “今日三合宴,是乃天下众合之宴。”萧万辰的声音沉稳响起,威严一片。 本还有些嘈杂的大殿缓缓安静下来。 姜离已经半个身子离开了桌前,周遭忽然的安静让她以着一个奇怪的姿势停住。 看样子,偷溜是偷溜不掉了。 屁股一点一点往回挪,姜离心里只恨自己怎么就馋那一口糖醋小排没早点走。 “本王未至,哪里来的天下众合?” “蓬莱君说此话,岂非不将万庆置于眼中?” 清冷又妖媚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帝王之气自殿外传来,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向着殿门方向开去。 栀子花香气随着男子的走近逐渐浓烈。 姜离趁机转身重又坐好,顺着众人的视线同样看向来人。 ??? 姜离眼睛瞪到了最大,眨巴了好几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 好家伙,这个万庆王,竟是穿了和自己衣服同布料的成衣。 衣袍飘然而起,长发半束,林挽青的眼下甚至点了一颗红色的泪痣,衣襟半敞到了胸口,极具妖娆妩媚之意。 虽一身粉袍,却偏偏没有女子那般的阴柔。 姜离嘴角隐隐抽搐了两下,缩了缩身子,往萧远夏的方向靠了靠:“这货怎么比你还骚包。” 又一次从姜离口中听到了新鲜的词,萧远夏转动手里的玉骨扇,垂眼去看姜离靠过来的身子:“这是夸我还是贬我?” 姜离战术后仰,上下打量了萧远夏好几眼,又扭头去看林挽青。 第33章 三合宴4 那抹粉色,竟是出乎意料在姜离桌前停住了。 视线居高临下,林挽青像是在看什么物品,上下扫看过姜离。 这种眼神,姜离从前也在萧子安身上看见过。眼睛眨了眨,姜离嘴角挂起一个温婉的笑,迎上去的视线未有丝毫的胆怯。 一立一坐,两抹相同的粉色,旁人眼里看来,倒是有了那么一丝相配的味道。 萧万辰同看向两人,被茂密胡须盖住的唇口勾起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姜离今日的衣裙,本就是他有意安排。 “万庆王说笑了,既是三合宴,自然是缺一不可。” “朕也只是怕误了吉时才宣。既然来了,还请万庆王请快些入座。” 林挽青重重吸了口气又吐出,邪笑愈发浓,收了视线往高位走去:“蓬莱君此言,怕不是在怪本王姗姗来迟?” “岂敢,只是言于事实罢了,毫无责万庆王之意。” 林挽青径直在唯一的空位上坐下,伸手一把抓过酒壶,仰头便往口中倒去,旋即抬袖轻擦了擦唇口边的酒渍:“昨夜被害虫咬了手,精神不济,醒来的便晚了些。” 萧万辰浅浅一笑,招手示意宫人给林挽青斟酒,并不打算搭茬。 齐越坐于林挽青对面,身姿挺拔,眉眼清冷,看了一眼林挽青,自顾自也倒了一杯酒,却是在手中晃荡着并未喝下:“什么样的害虫,竟是能近得了万庆王的身?” “哦?林挽青身子懒散靠在了身后的软枕上,“江陵侯爷不是一向两袖空空不闻外事,怎么今日对本王的事感起了兴趣?” “三合宴自然为天下众事之重,若因小事误了三合宴,岂不说明万庆王遇到的这只害虫,毒性够强吗?” 萧万辰敛着视线,手指摩挲着酒盏,静听着两人的对话。 “侯爷倒是聪敏,竟能知道是个带毒的害虫。”林挽青笑得恣肆邪魅,话锋陡然一转,“蓬莱君便不好奇,是个如何的害虫吗?” 笑意不达眼底,萧万辰抬眼浅勾了唇角,到此刻,他已经被架住了,不得不顺着林挽青的话问下去:“朕自然也想看看。” 林挽青忽然朗声笑了起来。 姜离半撑着下巴,听着高位上几人有来有回的对话,并未细想,只觉得昏昏欲睡。 直至林挽青重重拍了拍掌,殿外方向现身一个男子,似是拎着什么东西大步走了进来,然后将那东西重重丢在了大殿中央的地上。 肉体和地面碰撞的声音有些沉闷。 周围众人已经稀稀疏疏发出了好几声低呼。 姜离思绪不知怎的忽然清醒了不少,往大殿中央方向去看去,眉头微微蹙起。 准确的说,那不是个东西,是个人,是个纤瘦的女子。 女子蜷缩着躺在地上,头发披散着将整张脸遮住,浑身因为恐惧大幅度颤抖着。 姜离心头微颤,身子坐直了起来,盯住了躺在地上的女子。 只一瞬间,身子仿佛过了电般重重颤了一瞬,姜离眸子瞪大,下意识就要站起身———— 萧远夏的手更快,一把握住姜离的手腕压着她无法起身。 “她是……”姜离瞳孔重颤,慌得扭头去看萧远夏。 萧远夏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重重摇了摇头。 两只手忽然狠狠攥成了拳头,纵然已经过了一个月之久,但姜离依旧没有认错,女子身上的这件披风,是自己的。 当初,她送给姚荀的。 欷吁过后,殿上安静下来。 萧万辰视线缓缓从女子身上扫过,转而笑看向林挽青:“万庆王这是何意?” “三合宴,怎的放这种污秽之人进殿。” 林挽青扭动着脖子,一副漫不经心无谓的模样:“这个问题,该是本王问蓬莱君?” 说话间,林挽青抬手,从袖中摸出自己的小章,往殿中地上丢去。 小章沿着阶梯向下滚落,直至撞到了蜷缩着的女子才是停下。 齐越眉目压低,淡淡看向那枚小章。 见状,萧流云有些紧张,侧首去看萧知归。 萧知归心里也没底了起来,和六哥对视一眼,没说话。 他们当初的确是让姚荀偷林挽青的贴身之物,但万万没有料到她竟是会偷林挽青的私人小章。 “一个花楼女子,敢出手偷本王的私章,若说无人指使……” “蓬莱君,你信吗?” 手中的酒盏已经见了底,林挽青于指尖把玩了起来,没有等到萧万辰的回应,声音依旧懒散,但明显同先前比带着丝漠然和威胁: “本王听闻,花枝楼可还是蓬莱都的第一花楼。” “这件事,蓬莱君若是不给一个交代,本王看今日这三合宴,也没什么必要进行下去了。” 姜离眸里一片慌愕,视线始终落在姚荀身上没有移开,高位上的对话她不是没有听进去,呼吸一点一点开始急促。 浑身好疼。 姚荀勉力用还能动的左手去拉自己身上的披风,整个人蜷缩着不敢有半丝多余的动作,只微微抬起头,透过披散的发丝间隙去看周围。 这里好奢靡啊。 纵然花枝楼那样的地方已经足够繁华富贵,但眼前这里,更为夺目耀眼。 身子控制不住重重颤抖,姚荀害怕地收回视线,却是在最后一瞬,看见了姜离。 鼻子狠狠一酸,姚荀整个人埋身下去,只恨此刻找不到可以让自己躲起来的地方。 萧万辰略有沉色的面容陡然扬起一个大气的笑,快速瞥看了一眼吴痕:“万庆王也说了,不过一个花楼女子,能懂何事?” “既然让万庆王不快了,杀了便是。” 吴痕会意,快步退下,招手示意守着的侍卫上前。 “啪嗒——” 酒盏被林挽青重重掷于桌上:“这么着急,是想灭口吗?” 林挽青懒散起身,脚步往阶下走去。 “看来,今年的这三合宴,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蓬莱都既无诚意,也便莫怪万庆出手了。” 直至脚步在姚荀身前站定,林挽青低头,像是在看什么垃圾,低声冷笑:“真可惜,你的主子不要你了。你现在是无用的弃子了。” 下一瞬,林挽青抬脚,往姚荀的脖颈处狠狠踩去。 “啪——!” 姜离拍桌而起,声音洪亮至极:“住手!” 刹那,殿中所有人的视线皆落在了姜离身上。 第34章 三合宴5 林挽青的脚,停在了距离姚荀脖颈不过一指宽的位置,闻声,侧首邪笑看向姜离。 萧远夏眉眼微惊,下意识去看自己被姜离甩开的手。 姜离眸光厉稔,自桌后绕出,一步一步走至林挽青身前停住。 抬头勾唇,姜离声音清晰,逐字逐句落在所有人耳中: “是我让她偷的,如何?” 萧子安捏住酒盏的手,陡然用了力。 大殿上,片刻的安静。 “姜离,坐回去,莫胡闹。”陆泽淮站起身,声音比平时听来严厉了不少。 重重咽了口口水,姜离脸上笑意反而肆意了起来,带着抹挑衅的意思抬眸去看林挽青:“没有胡闹,的确是我让她偷的。” 林挽青上下深深打量了姜离一眼,嘴角轻轻一笑,竟是出乎意料地又伸出脚,带着抹看戏的神色,无谓地踢向姚荀的肩头。 喉咙里一声呜咽,姚荀身子随着林挽青的那一脚重重往外侧滚了一下。 姜离心头重重一颤,忍住了自己要出手的动作。 “姜离。”萧万辰缓缓吐了一口气,声音沉沉而起,“看来平日里太对你纵容了,竟是敢在三合宴上放肆胡言。” “胡言不胡言的,皇上看看她身上的衣服不就一清二楚了?” 姜离弯下腰,伸手去扯姚荀身上的披风:“这件披风,是去年中秋宴上皇上给我的赏赐,我记得,那时候诸位都看见了,那今日,不会不识得?” 拉起披风的一瞬间,姜离瞥见姚荀身上遍布了红色的伤痕印记,随手又将披风丢下,却正正好将姚荀的整个身子都盖住。 周遭,响起了低低的唏嘘声。 “安合郡主偷万庆王的小章,于情于理这件事听来都极为荒谬。”齐越冷冷清清出口,乍听来似是在给姚荀开脱,实则语气里的怀疑不由分说,“不知安合郡主,是何故要偷万庆王的小章呢?” 姜离侧过头,越过林挽青的身子看向高位上的齐越,嘴角扯出一抹讥讽:“偷就偷了,既已发生,还有什么询问缘由的必要吗?” “只是没想到,这个丫头这么没用,没偷到不说,还让万庆王给捉住了。” 说话间,姜离抬起脚,假意狠狠踢了一下姚荀的后背。 姚荀身子蜷缩的更厉害了,她脑中一片空白,从听到姜离出声说是她指使的自己那刻起,她便无法思索事情。 “姜离!”萧万辰的话音里已明显带了恼,大掌重重拍了拍龙椅扶手,高声呵斥。 女子轻飘飘瞥了萧万辰一眼,双手握拳并拢抬至林挽青面前:“此事既为我主使,便由我担责。” “要杀要剐,随万庆王处置。” 姜离不知道为何姚荀会偷林挽青的小章,但她下意识地想保护她,若是这个林挽青气急对自己下死手,不正好两全其美如了愿,让自己顺利回了家? 林挽青眉眼带着媚笑,垂眸盯住女子那张貌美的脸。 姜离生的好看,虽不及倾国倾城,但她有一双极为灵动的眸子,让人望看过去便挪不开视线。 被林挽青盯得后背发毛,余光瞥看到姚荀因为疼痛痛苦难耐的抽搐,姜离刷地收回手,去摸自己腰间的小锦囊袋,再抬手时,一把匕首已执于手中。 姜离动作干脆利落,噌得一声拔出匕首,于掌心处转了一圈,旋即高高抬起,直指向林挽青。 林挽青丝毫未有闪躲,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一丝。 匕首尖在林挽青面前一掌宽的地方停住,姜离轻笑道:“看来,万庆王是想亲自动手才肯罢休了。” 下一瞬,匕首被她翻转,利刃对准了自己的方向。 浅褐色的瞳仁扫过匕首,林挽青鼻中轻哼了一声。 电光火石间,他的右手一把控住姜离的腰肢,左手把住姜离握着匕首的手,准确无误向着女子的脖颈处推去。 周遭,无人出手阻拦。 所有人心里都再清楚不过,便是林挽青再恼,也定不会在三合宴这样的场合动手。 匕首尖已经触及姜离的脖颈,女子昂着头,坦然迎上林挽青的目光。 “不要……” 万般寂静间,姚荀的声音气若游丝,艰难伸出手,颤抖着攥住了林挽青的衣摆。 “不是,郡主……不是郡主。” 感受到怀中女子身子猛然僵住,林挽青笑得愈发妖媚,匕首继续往姜离的皮肤里推去,视线却是抬起,越过姜离的身子看向殿门外方向:“你说不是便不是了吗?” 姚荀右手几乎完全没了知觉,甚至丝毫的痛感都没有,她勉力抓住林挽青衣摆的手缓缓滑落。 眼泪毫无征兆地往外涌出,姚荀重重闭了眼,拼尽了自己几乎是最后一口气:“是……二皇子。” 此话一出,大殿上几乎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萧远夏握住玉骨扇的手缓缓发了力。 全部的扼制忽然消散,林挽青松开了姜离,神色满意的挑眸去看萧万辰,口边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脚下一个踉跄,姜离险些没有站稳,半跪着扶地,无措的眸子去看姚荀,眉心重重皱着:“你说什么?” 姚荀再不去看姜离,只轻声,却又肯定的重复了一遍:“是二皇子,让我去偷…万庆王的小章。” 眸底重颤,姜离陡然扭头去寻萧远夏的视线,却只看见他垂着眸的身影。 “哼!”萧万辰已然大怒,大掌一把掀翻了面前桌上的酒盏,“萧远夏,你好大的胆子,给朕说清楚!” 萧知归惊得呼吸起伏不定,慌不迭看向萧远夏,又扭头去看萧流云,极小声道:“六哥,怎么办?” 萧流云皱着眉,极其细微地摇了摇头。 萧远夏神色未变,敛着的眸子仔仔细细看向手里的玉骨扇,直至父皇唤他,好片刻,缓缓站起身,深深看过林挽青一眼才转过身对着高位行礼: “的确为儿臣所为。” “儿臣,无话可说。” 姜离后背倏地冒出了密密的冷汗,脑中思绪僵着,她忽然又想起那日去花枝楼时的情景。 自己在回程的车马中醒来,全然不记得这先前所发生的事情。 只有萧远夏告诉自己的那一句‘谁让你嘴馋要尝那烈酒’。 所以,萧远夏骗了自己? 姜离喉头哽着,浑身血液倒灌,手脚发麻,震惊在眼中漾开,不可置信地看向萧远夏的背影。 “来人,将他架下去罚百杖棍!”萧万辰的恼意绝非一般,几乎是高吼出声。 “父皇。”萧子安忽然急促起身,躬身行礼,“百杖棍…二弟会死的。” “谁敢求情,一律同罚!”萧万辰字字玑珠,言语里是不可侵犯的威严。 第35章 桃花上上签 大殿上,安静了下来。 帝王的威严,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姜离定定站在原地,视线有些茫然不知看向何处,脑中思绪混沌着许久都没有回神。 很快便有侍卫上前来,架着萧远夏往外走。 全程,他再没有看过姜离一眼。 同姜离错身的一瞬,女子睫毛快速眨动,下意识想要抬手去抓萧远夏的衣袖。 她想知道,究竟为什么,他要让姚荀去偷林挽青的东西,究竟为什么要骗她。 可偏偏,萧远夏略略抬起了手臂,和姜离的动作堪堪错开。 双耳突然起了巨大的耳鸣声,姜离重重甩了甩头,抬眼去看高位上的人。 “将这个女子拖下去斩了。”萧万辰两手攥拳,眉头拧成重重的川字。 耳鸣声陡然变重,姜离眼眶通红:“皇……” “这般貌美的女子,杀了可惜了。”林挽青已经重坐回了位上,似是很满意萧万辰的做法,面上媚笑连连。 齐越收回一直看向姜离的视线,转而看向对面:“万庆王的怜惜来的倒是时候。” 林挽青并未搭理齐越,身子重又靠在软枕上,媚眼扫看过给自己斟酒的宫女:“倒不如赠与本王,让本王好好享用享用。” 句句清晰,却字字带血。 姜离下意识抬脚向前,开口就要反驳,耳鸣声再度变重,几乎环绕了姜离整个大脑。 没等她迈出的步子踩稳,眸前光线陡然一黑,姜离向前重重栽了下去。 身子倒地发出沉闷的声音,姜离闭上眼前的最后一瞬,看见了奔向自己的萧流云的身影。 —————— 姜离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她好像又回到了长辞星君的宫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求他让自己回家,她拽着长辞的衣袖,一边擤着鼻涕一边擦着泪,却是怎么都无法看清长辞的脸。 直至长辞的衣袖被自己哭湿了大半变得沉甸甸的,姜离被泪浸透的眼忽然就看清了长辞的脸。 不,不是长辞,是萧远夏!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倾身靠到她的面前:“姜离,你在担心我对不对。” 姜离猛地松开抓着男子衣袖的手,慌得往后退去。 萧远夏的脸忽然又变成了萧子安的模样,漠然阴冷:“姜离,你只能嫁给我。” 我靠——姜离重重骂了一句脏话,转身就要往远处跑。 男子的手一把抓住了姜离的手腕将她往回拽,这次,是萧知归:“小梨花,你就不能看看我嘛?” 姜离脑中混沌得好似浆糊,奋力想要挣脱开男子的扼制,却发现自己的天生神力竟是消失得一干二净。 下一瞬,自己被人抱住,宽阔的胸膛将她整个环住,陆泽淮的声音低低落下:“你愿意跟我离开这里吗?” 流光转换间,男子的面容又变成了萧流云、齐越,林挽青。 “啊啊啊啊啊!”姜离崩溃了,忽然尖叫出声,“给我死出来,长辞!” 长辞的身形忽然就从高处飘了下来,悠悠然翻了翻手里的册本,像是根本不认识姜离一般:“这不是你自己抽的吗?” 说话间,一支签子自浮空中而现。 “喏,你抽的,桃花上上签。” 姜离眼珠子都快要瞪掉出来了:“我去你大爷的长辞!” “长辞!”姜离的声音足够响亮,瞬间将床边趴着睡觉的李姝给惊醒。 “郡主!”李姝忙不迭起身,手里拿了冷水浸过的帕子去擦姜离头上的汗,“您醒了。” 姜离瞳仁缩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视线所及之处,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安合殿的床榻。 李姝小心又焦急地给她擦着额上密密的汗:“郡主是做噩梦了吗?奴婢在的,郡主别怕。” 舔了舔干燥的唇,姜离身子僵住许久才慢慢有了动作,借着李姝的力道半坐起身:“我昏睡了多久?” “约莫三个时辰。” 姜离靠在软枕上,缓着思绪,好一会儿没有开口说话。 李姝收了帕子洗干净,转身将外间桌上的糕点拿了进来:“郡主,晚时宴已过,我做了些糕点您先垫一垫。” 姜离眼皮子都没抬,只轻轻在被子上摆了摆手:“我不饿,先放着。” 李姝眸里划过些失落,却也没有说什么,起身打算将糕点放回去。 “我吃一块。”姜离注意到李姝的情绪,还是出声唤住了她。 李姝惊喜抬眼,巴巴凑了上去:“我新做了一些红枣糕和桂花糕。” 姜离伸手拈了一块,送到口中,看向李姝拉满期望值的星星眼,咽下糕点,眉弓高抬:“好吃的很。” 李姝咧嘴笑了,倒也没多劝,起身打算将糕点端出去。 “姚荀呢?” 大概是吃食入肚让姜离的思绪活了过来,她忽然想起自己昏倒前林挽青说的那些话。 李姝疑惑眨眼:“姚荀是……?” “三合宴上那个被抓的女子。” “噢,她被万庆王带走了。”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姜离想起了自己昏睡时做的梦。 【喏,你抽的,桃花上上签。】 自己的穿越,和那支签子,究竟有什么关系? “万庆王住哪个殿?” “东莱殿。郡主您要过去吗?” “我一个人去,你不用跟着。” 李姝歇下脚步,看着姜离逐渐走远的背影,扭过头,去看桌上那盘自己做的糕点。 东莱殿,姜离并不陌生,自己刚魂穿来时,被萧万辰从宫外接进宫,还未有安合殿,住在那东莱殿上也有足足三个月。 几近初夏了,夜风再不似从前那般凉,姜离埋头赶路,抱着臂往东莱殿走。 刚从一处巨型假山拐角处拐过,因未抬头,加之小路的灯火并不通透,姜离一头撞入了男子的胸怀。 男子一声闷哼,着实没有想到一个女子的力道会如此大,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面前的人。 “安合郡主如此匆匆,是往哪里赶?” 姜离同样向后撤步,下意识眯眼去看来人,看清是齐越后,点头行了一个浅礼,并不打算搭茬,径直就要离开。 “郡主可是要去捞那个花魁?” 脚步忽的顿住,姜离侧身去看男子,神色微微打量:“侯爷话中有话?” 齐越轻笑,容颜清朗:“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一个花楼女子有何本事,竟让郡主三番两次出手相助。” 第36章 威胁 姜离笑了,眸光斜看了齐越一眼。 风莫名大了起来,自姜离后背吹来,吹得她的发胡乱飞起,有好几个瞬间,遮住了她的眼。 “我也很好奇。” “江陵侯爷又是什么本事,竟是能接连克死五位夫人。” 姜离看见,齐越向来平和莫测的神色忽然有了波动。 抬手将乱飞的发别至耳后,姜离返身继续往前走,背对着齐越摆了摆手:“这处地方天黯路窄,奉劝侯爷还是走大路的好,别回头看不清脚下,摔个狗吃屎。” 齐越抿唇,深深看向姜离离开的背影,眸光一点一点黯了下去。 姜离的步子,加快了不少,几乎已经是小跑的速度,往东莱殿奔去。 远远的,姜离便看见东莱殿灯火通明。 身形还未靠近东莱殿门,已经有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迎了上来:“郡…郡主。” 姜离想也不想就要往殿内去。 “郡主,万庆王有命,任何人不得入内。”小太监面露难色,不得不展臂挡住了姜离的去路。 脚下步子刹住,姜离眉头打皱去看小太监:“这里是蓬莱都,不是他万庆城,他说什么你们便听?” 小太监脸色愈发难堪了起来,支支吾吾:“是皇上下的令,说…三合宴期间,我们皆要听万庆王所言……” 姜离根本没有听下去的耐心,绕开小太监往里走。 “郡主!”小太监心慌慌,赶忙又一次上前。 姜离想也不想,对着小太监的脸晃了一拳,吓得小太监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蓬莱,谁人不知道安和郡主拳头的威力。 再无人敢拦,姜离径直往灯火通明的主殿奔去。 两手将殿门轰然推开,姜离也不管自己会看到怎样的场面,直奔内殿而去。 姚荀正伏身跪在床榻边,听到外头的声响,被吓得身子抖了一抖。 林挽青略略睁开眼,视线看向入门方向。 姜离身姿飒踏,像是一阵风,径直站定在入门帘帐前,眸子定定看向床榻位置的两人。 林挽青身子斜靠在床榻上,单手撑着额,衣裳堆在腰间,上半身赤裸着,精壮的腹肌很是惹眼,此刻,他眸里噙着抹好整以暇的光,上下打量着姜离。 姚荀跪在床边,垂着头丝毫不敢转身去看。 姜离眸子微眯,脸色冷了好几分。 她并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画面,但此刻,她却更加恼火。 姚荀跪在地上,一只手被包扎吊起,正在用她还完好的那只手给林挽青捏脚。 “安合郡主向来都是这么——不懂规矩吗?”林挽青揉了揉太阳穴,懒懒出声。 姜离深吸了一口气,踏步上前,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一把抓住姚荀的手腕带着她站起了身。 这两日的遭遇让姚荀的情绪高度紧绷着,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鹿,视线所及之处,她看见姜离那张厉稔的脸,旋即被她拉着护在了身后。 视线于高处落下,带着轻蔑,姜离冷笑:“规矩什么的,也得看看对方是不是配得上才是。” 并不打算多纠缠,姜离转身拉着姚荀离开。 姚荀惶恐着瞥看过林挽青,再看向姜离时,鼻子发酸,眼泪瞬时涌了上来。 安合郡主,怎么不是她的神明呢? “护得了她一时,你护得了她一世吗?” “那就不是万庆王该关心的事情了。” “你们蓬莱皇帝已将她赠于本王,你觉得你有几成把握可以将一个罪女安全留在蓬莱都?” 姜离的脚步,停住了。 萧远夏被关,这件事还未明了,姚荀现在是连罪之人,若是留在蓬莱都,只有死路一条。 姚荀身子不自觉又颤了起来,看向姜离侧脸的眸子里是茫然无措。 “万庆王是在,”姜离松开抓着姚荀的手,回身定定看向男子,“威胁我?” 林挽青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堆在腰间的单薄衣物顺势落在地上,只剩下了腰间一圈遮挡。 只一眼,姚荀便红了脸,垂下头再不敢乱看。 姜离毫无畏惧,带着抹玩味将林挽青身上看了个遍。 “只是言于事实罢了。” 林挽青在姜离身前站定,又一次深深看进了女子的眸里。 “你不怕死,她呢?” 袖中的手忽然攥紧,姜离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某些东西牵绊住了。 “万庆王想怎么做?”姜离不退反进,脚步上前,迎了上去。 若有若无的香气入鼻,林挽青莫测的笑意加深,抬起手,拈起了姜离耳边的发,于鼻前轻轻嗅过:“你的女子香,倒是特别。” 姜离未有躲闪,自知自己被男人调戏了,淡然一笑,向前伸手,大大方方摸上了男人的腹肌。 林挽青少有的怔了一瞬,捻着姜离头发的手一顿,发丝顺着他的指缝滑落下去。 直至姜离的手在他的腰腹间都快摸了个遍,浑身泛起热,林挽青后知后觉,自己这是被反调戏了? 笑意忽然大起,林挽青扯起一抹邪魅的弧度,大掌一把将姜离的手攥紧,高大的身形几乎一瞬间将女子笼住:“郡主如此大胆,不如再摸摸别处?” 姜离没挣脱,鼻中轻哼一声,任由林挽青抓着自己的手往下游走: “林挽青。”头一回,姜离直呼了他的姓名,“你想知道鸡飞蛋打是什么感觉吗?” 向来波澜不惊的林挽青神色终于裂开了一丝,后背竟是头一遭起了鸡皮疙瘩,兀的松开了姜离的手。 姜离速度极快,没等林挽青收回手,反手一把捏住他的掌,步子半转,手肘重重击向男子的胸膛。 “咳咳——”林挽青没做准备,闷哼一声,整个人被震地向后退了好几步,伸手捂住胸口位置,眸里染上一层恼。 姜离神色恢复一片警惕,凝神盯住林挽青好一会儿,转身带着姚荀往外走。 “今日她敢迈出这里半步,本王保她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你到底想怎么样?!”姜离低斥。 赤着的胸口红了一大片,林挽青低头看了一眼,怒极反笑,身形宛若鬼影,再度靠近姜离。 姜离眉眼一凛,下意识出手。 纵然她天生气力大,但于武艺高者面前而言,不过几个四两拨千斤之势便可化解。 几个出手后,身子被林挽青固于怀中,姜离眉目极恼,正要使出更大的力气。 “本王改主意了。” “本王觉得,你比这个花魁有趣的多。” “这样如何——” “你陪本王三日,本王便放过她。” 姜离只觉浑身血液全部集中到了脑中,气得下一刻就要发作。 偏生,视线转过时,看见了缩身站在角落的姚荀。 第37章 约定 心尖重重一颤,姜离本要起势的动作忽然卸了劲。 好好好,没被男人牵绊住,倒是被一个女子给拴住了。 两人离得太近,姜离身上的香气,扑入林挽青的鼻,竟像是带着抹蛊惑之意。 男子的手,缓缓捏住了姜离的下巴。 照着往日,姜离早就翻脸出手了,但入眼之处,姚荀单薄发颤的身影,像一根针,扎在了她心上。 眸光微动,姜离敛下视线,声音竟是奇怪地温柔了许多:“不如,再多些?” 林挽青的手,挑起姜离的下巴,视线盯住女子粉红柔软的唇:“嗯?” “日子翻倍,你放过她,也放过萧远夏。” 缄默了片刻,林挽青像是没听到姜离的话,倾身往她面上而去。 男子掌心的滚烫自下巴处传来,姜离心里发了毛,抬手一把锁住了林挽青的脖子,却并未用太多的气力:“如何?” 唇角上扬,林挽青应声:“好。” 很好。 姜离心里这么想着,双手突然用力,瞬时脱开了林挽青的禁锢:“此话当真?” 怀中柔软消散,林挽青似是清醒了不少,回神凝看向女子:“帝王之言,自当九鼎。” 姚荀身形缩着站在靠近门帘位置,虽是一字不落将两人的对话听于耳中,脑中却是一片浆糊根本无法厘清其中关系。 直至姜离的手第三次牵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且笃定地带着她走出了东莱殿。 眼眶里的雾气始终没有散去,姚荀跟在姜离身后,抬眼去看她的侧脸。 一如她头一次在花枝楼看到她。 那双坚韧又清醒的眼。 “阿啾——”跟着姜离身后走的飞快,夜风虽已不凉,但姚荀身上着实单薄了些,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姜离回首,看向揉着鼻子的姚荀,眉头微蹙,步子顿住,转手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 “不不……郡主不能……”姚荀一片哭腔。 没给姚荀任何拒绝的机会,姜离的衣服已经披到了她的身上。 姚荀红着眼,屏住呼吸去看给自己扎着系带的姜离:“郡主……” “是谁让你去偷林挽青小章的?”姜离手里动作没停,声音清冷,随着夜风灌入姜离的耳中。 姚荀鼻头被揉得通红,眸里水光颤着,闪躲着不去看姜离的脸。 衣带扎好,姜离直起身子,垂眼盯住姚荀闪躲的视线:“我救你,不是只救你。” “我要知道真相,我要知道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自始至终,姜离都不相信,萧远夏会让人做这样无脑的事情。 姚荀重重咽了咽口水,脑袋一点一点垂了下去,默不作声。 “你不说,总有一天也会被人查清楚,到时候,能不能救你,便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了。” 心口一阵一阵泛着恶心,姚荀两手搅在一起,喉头哽着说不出话来。 “姚荀!”纵然再怜惜这个女子,姜离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纤细白皙的左手猛地抬起,一把死死抓住了姜离的衣袖,姚荀虽无哭声,但脸上已经一片泪水:“郡主可以救我对吗……” 姜离微惊,没有料到姚荀会哭得如此梨花带雨,反手护住她的肩头,声音沉稳:“别哭,好好说,我自会给你做主。” 连日来的不安和委屈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豆大的泪珠直往下落,姚荀死死抓着姜离的衣袍,泣不成声。 “那日花枝楼……” “什么人?!” 树枝折断的声音在这夜色中太过明显,姜离神色一凛,一把将姚荀拉到身后,高声对着动静方向的灌木丛呵斥。 笑声快于身形先出现,齐越面色和煦温柔,笑看向两个女子。 姚荀半个身子躲在姜离背后,男子身形入眼的一瞬,整个人僵住,瞳孔中一片惊恐害怕。 “侯爷还真是闲的紧。”姜离松开牵着姚荀的手,脚步迎了上去。 齐越的眸子,只在第一眼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姚荀,旋即便落在了姜离的身上。 “本侯只是恰巧迷路至此。” 姜离略略歪头,打量了齐越好几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侯爷若想打探蓬莱皇宫的地形地貌,不如花点银两买通几个小太监打听打听,一定比你现在乱逛来的准确又快。” 她当然不会信齐越这种胡扯的鬼话,但也完全未想到,齐越的出现,会和身后这个女子有关。 齐越面上看来并未恼,微微侧身,让开了路:“看来郡主如愿以偿了。” 说的,自然是她将姚荀从东莱殿带出来这件事。 姜离抬步往前走,并不搭茬:“这里是蓬莱,不是你只手遮天的江陵。” “侯爷还是小心些得好,你以为的无人,其实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 便是到离开,姜离心里默认的都是这个齐越在打探蓬莱皇宫的地形。 姚荀脚步踌躇害怕着,没有及时跟上她。 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姜离回身唤她:“姚荀。” “来…来了。” 姚荀匆忙跟上前。 偏生,同齐越错身的一瞬,她听见了男子于她身畔的低语: “姚姑娘。” 姚荀定住。 前头,姜离已经走出许远。 姚荀头越垂越深,脚下丝毫再不敢多有动作,她不敢动,也不能动,她不知道这个江陵侯爷究竟要做什么。 恐惧和害怕几乎将她所有的情绪吞噬。 齐越嘴角微微上扬,从袖中取出一块深色的帕子,递到了姚荀的面前:“哭花了脸,便不好看了。” 视线触及齐越递来的东西,姚荀的眼泪忽然再度疯狂往外涌,唇口微张颤得厉害,脚下发软已感觉不到地面。 “姚荀。”姜离已经走到了路拐尽头,回身冷眼看向齐越,冷声又一次喊了姚荀。 “去,郡主叫你。”齐越身形往后又退了一步,似是在给姚荀让开了路。 脚步发软,距离姜离不过短短十五丈的路,姚荀却感觉自己走了半辈子。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永远脱不了身了。 “他同你说什么?”直至姚荀重新走到身边,姜离凝看着些许远处还没离开的齐越。 姚荀垂着头,手里捏着齐越给自己的东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些:“侯爷见我哭得厉害,赐了我一方帕子……” 姜离侧首,快速瞥看过她手里的东西,言语中都是对姚荀的恨铁不成钢:“一方臭男人给的帕子,倒是当个宝了。” “等回去了我送你十几方。” 姚荀没说话,垂下手,将帕子紧紧攥着。 或许准确的说,这不是帕子,这是她娘亲身上一块的衣布。 第38章 该做什么 直至两个女子的身形消失在眼中,齐越站在原地依旧好一会儿没有动。 杀一个底层渣滓一样的花魁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今晚这趟本就是为了出手。 但现在看来,这个姚荀,似是比他想的还要有用些。 脚步加了快,姜离带着姚荀快速入了自己的安合殿。 一直守在院中的李姝听到声响很快起身迎了上来:“郡主。” 话音刚落,李姝看到了姜离身后美若天仙的姚荀,头一次因为一个女子的美貌惊呆在原地。 “去准备些热茶来。”姜离吩咐了一声,拉着姚荀往里走。 “哦…哦好的郡主。”李姝回过神,匆忙下去了。 姚荀神色有些惨白,明显还未从方才的惊恐中完全回过神。 姜离去柜中翻了一些微厚的衣服,回步放到了姚荀跟前的桌上:“这些日子,你在我这里住着,无事不要往外跑。” 姚荀垂着视线,听话地点点头。 直至李姝送了热茶上来,又将殿门关紧。 姜离推了热茶到姚荀面前:“你方才说的,花枝楼的事情。” 左手紧紧握住茶盏,姚荀的情绪比先前平静了太多,略略抬起眼,水光盈盈的眸子里多了些坚定:“那日在花枝楼,二皇子允诺我,偷了万庆王的贴身之物,无论成功与否,都会将我从花枝楼赎出来。” “如今二皇子被关,姚姚担心,这允诺,还作不作数?” 姜离本倾覆上前的身形僵住了一瞬,皱着眉头往后微仰,脑中空白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寻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姚荀纤密的睫毛轻颤,嘴角挂起一个标准的微笑:“姚姚说的,都是实话。” 二皇子的确让她去偷万庆王的贴身之物,这样说,应该不是撒谎。 倏地站起身,姜离离开桌前,深深呼吸了好几个来回,在殿中反复踱步。 姚荀安静坐着,面上未有任何的波澜起伏,但藏在袖中攥紧的左手,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姚荀。”姜离步子猛地顿住,声线里明显带了急促,“你看着我。” 姚荀重重咬了咬下唇,笑着抬头去看姜离。 “你说的,都是实话?”姜离反应明显有了些迟钝,因为急促而紧锁的眉头让她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字字属实。”姚荀未有任何的停顿和犹豫,款款落声。 殊不知,掐入掌心的指头,几乎让姚荀的手疼到快沁出血渍。 姜离脑中轰然炸开,手脚泛麻定于原地,许久都没能缓得过神。 姚荀今日的话,远比那日三合宴上要给她带来的冲击更大。 萧远夏啊萧远夏。 你究竟想做什么? —————— 未到隔日,安合郡主要陪万庆王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皇宫。 天还未亮,安合殿的大门便被人一把推了开来。 昨夜因为萧远夏的事情胡思乱想了太多,姜离此刻还蒙头在被子里呼呼大睡。 “小梨花!”萧知归的声音,着急到有些尖锐,狠狠扎进了姜离的耳朵。 姜离睡得朦朦胧胧,被男子的声音陡然吓醒,人虽还埋在被子里,但灵魂已经出走有一会儿了。 萧知归心急得厉害,想也不想上手一把攥住姜离的被子想要掀开,末了,顿了一会儿,似是在担心自己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动作幅度小了许多,只掀开了被褥的一角。 下一刻,他对上了姜离那双满是怨气的熊猫眼:“小梨花,你的眼睛怎么了?” 姜离没好气地扯出一抹难看的笑:“萧知归,你要不要看现在什么时候?” “真把我这殿当成你的地方了,就这么随便进出?” 萧知归扑通一声就在床边坐了下来,神色全然没有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模样:“林挽青是不是威胁你了?” 姜离话音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萧知归是为何而来,伸手将被子重新盖好,声音闷闷的:“没有,你想多了,是我自愿的。” “我不信!”萧知归伸手又将被褥从姜离头上扯了下来,“你向来骄傲,怎么可能会答应他那种无耻的要求!” 姜离有些心烦,并不想同萧知归说的太清楚,又觉得他属实管的有些过:“有何不信的?” “他林挽青长得不错,吃亏的不一定是我。” 萧知归攥着被子的手愈发用了气力,他忍住脾性,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同平时的状态一样:“你怎的会说这样的话?!” 姜离侧眸去看萧知归隐忍的神色,那个奇怪的梦忽然又浮现上她的脑海,视线触及到他眸光中的焦灼和担忧,本要脱口而出的厌烦之词忽的消散。 姜离坐起身子,臂膀抬起,伸手摸上了萧知归的头,像是安抚似的,轻轻拍了两下。 萧知归身子一沉,发力的手忽然松了气力,眸泛光看向姜离。 “你也知道我向来孤傲,绝不会有人能逼迫我做什么事,这件事,的确是我自愿的。” “我不准!”萧知归一把抓住了姜离的手。 姜离快速低头去看自己被他抓住的手,并未挣开,难得脾性温柔:“你现在要关心的不该是我。” “而是你二哥。” “你应该带着流云去禁阁好好给他治伤。” “再想想办法怎么在你父皇面前给他求情。” 萧知归视线全在姜离脸上,目光灼灼:“但我现在一想到你要去陪那个色鬼,我就心里不快!” 姜离呼吸停顿了一瞬,下意识转开视线看向别处,抢在萧知归继续说话前开口。 她怕下一瞬,这个萧知归就要说出什么让她难以面对的话了。 “蓬莱皇子偷万庆王私章。” “这件事小了说可以是玩笑,可以不计较。往大了说,是蓬莱有吞并野心,是足以让两国交战的导火索。” “皇上若不罚萧远夏,蓬莱都必然免不了这场非议。” “萧知归,儿女情长在家国事面前,永远不值一提。从前你和流云身前永远有一个二哥替你们扛着,那现在呢?” 萧知归不小了,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小孩,姜离说的东西,他并非不懂,但眼下,当他听到姜离要去陪万庆王的事情时,他只觉得慌了神。 那是他喜欢的女子,他怎么能让她去做那样的事。 姜离轻吐了一口气,手翻出他的掌心,轻轻覆在了萧知归的手上:“放宽心,我做事有数的很。” 萧知归垂眸看向姜离的手许久,再抬眼时,重又恢复了如平时一般的嬉笑神色:“小梨花今日像是变了个人,竟是没凶我。” 姜离不解,皱眉去看他。 下一刻,萧知归的脸已经凑到了她跟前,一个轻飘的吻,落在了姜离的脸颊上。 这一次,姜离彻底怔住。 萧知归已经起身撤回,一如往常嬉皮笑脸的模样:“最喜欢小梨花了。” 第39章 陪同 萧知归离开安合殿时,东方才露出鱼肚白。 姜离睡意全无,起身穿衣服。 “郡主这就起了吗?”李姝探头探脑露出一双巴望的眼睛。 姜离一边扎好自己的裤装腰带,一边点头:“有早食吗?” 李姝咬了咬唇:“没有呢郡主,昨日的糕点倒是剩了一些。”抬步迈入殿内,李姝习惯性地去点床头的醒神香。 “拿来我吃点。”话音顿了一顿,姜离压低声音,“你看好她,别让她离开安合殿。” “是。” 想了想,姜离补了一句:“也别让人进来安合殿。” “是。” 天光微明,姜离独自一人再赴东莱殿。 便是到了此刻,她心里依旧对昨晚姚荀说的话存疑,但眼下,要先保住人,再议事情的真相。 这一次,东莱殿前再无人拦姜离。 不仅如此,甚至还多了两个少年模样的人将她迎了进去:“郡主请。” 姜离左右各扫了一眼,两个少年模样虽有些稚嫩,但眼中的成熟明显毫无掩饰。 “你们叫什么名字?”姜离抬步往里走,随口问了句。 “楚河。” “汉界。” 姜离步子顿挫了一下,再度左右将两人扫看了一眼,轻笑了一声:“看来你家王很喜欢下棋。” 楚河微微颔首,模样认真且仔细:“是的,王棋艺很好。” 汉界嘴角隐隐抽搐,抬手重重拍了一下楚河的后脑勺:“少说话!” 姜离觉得有些好笑,没掩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脚步没停,径直往内殿走去。 殿内,阵阵幽香扑鼻而来。 所有的窗帘遮布都还挂着没有挑起,屋内,一片暗色。 借着微弱的烛火灯光,姜离看见床榻上,薄被盖在男子腰间,林挽青上半身赤裸着,半侧躺着,黑发披散着。 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副安然入睡的模样。 姜离并未靠太近,只是远远地盯着林挽青的脸看了好久。 该说不说,林挽青的长相的确出众。 重重打了哈欠,姜离收回视线,转身径直往靠窗的贵妃榻上走去,想都不想,直直躺了下来。 自女子走进殿内的第一瞬,林挽青就已经醒来,听着姜离的动静,片刻又安静了下来。 睁眼往外看去,姜离已经在贵妃榻上躺下,身子微微蜷着,单手枕在脑后侧躺着。 她太困了,昨夜本就没有睡好,早上又被萧知归闹腾了那么久,对她而言,来东莱殿不过就是换了个地方睡觉。 “安合郡主。”林挽青单臂撑起身子,薄被从他腰间滑落下,眉头轻挑去看女子。 姜离眼睛紧闭着,鼻中哼哼了两声。 “昨夜的话郡主是忘了?” “陪同本王,如此无诚意?” 姜离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瞥了不远处的林挽青一眼,旋即困意袭脑又闭上了。 林挽青不是没有见过对自己爱搭不理的女子,但姜离这样,既不害怕自己又不搭理自己的,的确稀奇的很。 林挽青赤脚下了床,走至姜离榻边,顿了片刻,垂着的手去摸姜离的脸。 姜离虽困但并未真的睡着,感觉到男子的气息,眼皮子抬都没抬,瞬时抬手,挡住了林挽青的动作。 林挽青眉眼弯弯,噙着抹打趣的光。 “我在何处?”姜离一点一点用力推开林挽青的手,这一次,睁开了眼。 “这处。” “万庆王在何处?” “也在这处。” “万庆王方才在做什么?” “睡觉。” “我在做什么?” “睡觉。” 姜离咂了一下嘴巴,皮笑肉不笑的去看林挽青:“同在一处,同做一事,这不是陪是什么?” 林挽青眸中笑意加深,愈发觉得眼前的女子有意思了起来:“郡主这张嘴,还真是伶牙俐齿。” “看来昨日让郡主领走那花魁,是本王失策了。” 说话间,林挽青倾身,再度靠近姜离。 姜离没多做动作,只是盯住林挽青的眼睛,幽幽落声:“帝王之言,自当九鼎。” 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林挽青面上笑意散开了一些,眸底腾起些许的淡漠,凝看向姜离,好片刻,重又翩然媚笑:“姜离,你的确很聪明。” 帝王九鼎之言,他既说出口,自然不会再有变数。 此刻,姜离倒是笑得开心了,眨巴了两下好看的眸子:“万庆王是君子,小女子是小人。” “哈哈哈哈。”林挽青郎朗笑出了声。 殿外,楚河汉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皆是二丈摸不着头脑,从前从未听见过王会这般高声大笑。 楚河视线往里头挑了挑,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小碎步挪动着到了汉界身边,小声道:“王这是怎么了?” 汉界自然也是好奇,但从不会置于脸上表现出来,听到楚河凑过来的话音,伸手就对着他的后脑勺来了一下:“少好奇!” “你又打我!”楚河瞪了汉界一眼,但王在屋内,也不敢多有动作,只空手挥了挥拳。 林挽青倒是真的没有再强制姜离做什么,重又回了床榻前,顿住片刻,拿了薄被给姜离盖上。 姜离昏昏沉沉,耳中听到男子的动静,倏地睁开眼刚要有动作,就看见男子垂眼,正着手给自己盖被子。眉目一挑,姜离压下手里的动作。 林挽青神色懒散,自然看出姜离的防备之意,收了手,重新躺回榻上:“本王可不愿一个着了寒的人陪。” 殿内,恢复了一片安静。 奇怪的是,向来无法和人同屋共眠的林挽青,竟是头一次睡得极香。 —————— “公主,人带来了。” 侍女带着一个人走进殿中,低声通报。 萧雪正在书桌后翻看着话本,似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正笑着,忽的听到婢子通报,抬头睨了一眼来人。 “赐座。” 婢子动作很快,搬了一张小小的凳子至于书桌前。 来人紧张地低头去看那张凳子,小心翼翼坐了下去。 屁股刚触碰到凳子,只感觉到身子一沉,凳子散了架,来人重重跌坐在了地上。 屋内的两个婢子登时嬉笑成一团。 萧雪嘴角带着抹讥讽的轻笑,淡淡然瞥看了一眼自己的婢子:“还笑,还不给人换个好的凳子。” 言语上虽是责备,但那话音里却是未有任何责怪的意味。 来人狼狈跌坐在地上,惶恐着去看书桌后的萧雪,踉踉跄跄站起身,小声怯懦着:“不不…我不坐了。” 第40章 陪同2 萧雪笑意加深,没客气:“行,你既愿意,便站着。”垂下头,萧雪又开始看起来手里的话本。 时间,在流逝。 直至阳光自窗边照入,落在了萧雪手里的话本上,女子懒懒打了个哈欠,视线抬起一瞬,假意惊讶道:“呀,倒是将你忘了。” “你瞧瞧,这话本写的多入神,竟让我忘记正事了。” 来人讪讪笑了笑,不敢应声。 “听说姜离这几日都要和万庆王同游?” “是,早上已经早早去了东莱殿。” “那你便想想法子,将事情栽赃给万庆王。”萧雪侧首对着自己的婢女扬了扬下巴。 婢子会意,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粉,递到了来人手里。 来人手一颤,不想接,却不得不接。 “三合宴时日不多,你可抓紧了。”萧雪放下话本,闭眼仰头靠在身后椅背上,任由那阳光直照在她的脸上。 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药瓶,来人咽了咽口水,犹豫着低低出声:“公主…我爹娘还有胞弟他们……” “啧。”没等来人说完话,萧雪重重啧了一声,未睁眼,“说了会给你照顾妥当便一定会。” “不要总是问,我的耐心可不如母后,好好做好你的事,事成之后自然会见到他们。” “……是。” …… “阿啾!”饭桌上,姜离重重打了个喷嚏。 林挽青眉心微蹙:“你故意的?” 方才他回笼觉醒来,看见的便是姜离四仰八叉躺在贵妃榻上的模样,自己给薄被她根本未盖,而是掉在了地上。 重重揉了揉鼻子,姜离伸出筷子去夹最远处的糖醋小排:“饭可以乱吃,但话不可以乱说。我既答应万庆王的要求,干嘛要自己折腾坏自己的身子。” 没等林挽青继续往下说,姜离反手将夹起的糖醋小排丢到了男子的碗里:“尝尝,蓬莱御膳房的糖醋小排可是一绝。” 林挽青眉心蹙起得愈发厉害,竟是有些摸不着姜离这个人的心思。 “那日大殿上,你来势匆匆又面色凶凶,定没有好好尝到这道菜。”姜离又自己给自己夹了一块。 视线低下看向碗中色香味俱全的那块排骨,林挽青筷子轻轻翻动,并不打算吃:“郡主还真是善变之人。” 嘴里啃着排骨没停,姜离毫无顾忌得直视看向林挽青。 “昨日那般凶狠要将那花魁带走,今日倒于本王跟前献起了殷勤。” “姜离,本王觉得你愈发有趣了。” 将口中的最后一口小排咽下,姜离拍了拍吃饱了的肚子,往后依靠在了椅背上:“识时务者为俊杰。” “万庆王若是想看我桀骜不驯的模样,可以早些放过萧远夏和姚荀,到那时候,万庆王想看我什么样都行。” “什么样都行?” 姜离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收收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 林挽青没听懂姜离说的字句,但是听懂了她要表达的意思,眉眼含笑,夹起碗里的糖醋排骨,送到了口中。 嗯,的确很不错。 …… “楚河汉界,快点跟上!” “我们今天的行程还有三个点没有走,照你们俩这个速度,天黑都到不了地方。” 姜离不知道从哪里扯了一块红色的布,又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搞了个竹棍子,红布绑在一头,高高举起。 全然一个导游的模样。 楚河汉界两个人毕竟还是少年,跟着姜离后头走了一个下午,直走的满头大汗。 反观林挽青和姜离两人,都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晃了晃手里的竹棍,姜离指了指稍远处一片粉色的地方:“下一个景点,百花园。” “各位游客跟紧了哈,我们走小路穿过去,别跟丢了哈。” 自始至终,林挽青好整以暇的视线全部都落在姜离的身上。 但是,林挽青的笑意,在跟在姜离身后又走了一段路后,消失殆尽。 姜离笑得满脸灿烂,正站在一面高墙前,对着面前的三个人高高上扬起嘴角:“好了,现在我们已经到了着名百花园外景点,阿黄洞。” 林挽青面色微微铁青,双手抱臂,瞥了一眼姜离指的地方,等着她接下去要说的话。 楚河汉界两人面面相觑,一脸震惊的看向对方。 “郡主,这不是个…”汉界咽了咽口水,小心斟酌着开口,“这不是个狗洞吗?” 姜离很是肯定的点点头:“这里经常有一只黄色的狗儿进出,我叫它阿黄,所以给这个洞命名为阿黄洞。” “领本王来这儿是何意。”林挽青心里有了些推论,但总想着该不至于是他的推论。 “如你们所见,这高墙背后,就是蓬莱皇宫最大的花园,百花园。” “这堵高墙,蔓延出去足足两里地,我们若要绕过这堵墙到达百花园,还要走上一刻钟的功夫。” “所以这里,这个阿黄洞,才是我们入园最好的选择。” 楚河汉界像是听到了什么惊悚的话音,两人脚步同时不自觉向后退去。 林挽青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凝神盯着那个满是杂草的洞:“你是说,让本王钻狗洞?” 姜离眉头高挑,不置可否。 汉界没忍住,音调高了一些:“郡主是在说笑吗?我王身份尊贵,怎可能做出钻狗洞这等下劣之事?!” 双手抱臂,神色无谓,姜离上下扫看过三人:“又不是他人胯下,一个狗洞而已,有何不能钻的?” 林挽青已经走步上前,离那狗洞近了些,本就灵敏的鼻子已经嗅到了一些狗儿的气味,脸色由铁青变为铁灰:“你不是向来神力,怎的不爬墙,倒是钻起狗洞了?” 姜离战术后仰,大拇指翻着指向身后的高墙:“我是有神力,但我不傻,这墙高十五尺,我有捷径不走非要折腾得自己一身脏?” 身形本就高大,林挽青垂眸去看女子神采奕奕辩驳的模样:“那就请郡主,先钻给本王看看?” “嗤。”姜离哼了一声,转头矮下身子就要去钻狗洞。 她从来不在意什么身份地位的,这个狗洞,她也不是没有钻过,有捷径不走是傻子。 眸底光一颤,林挽青看向已经跪在狗洞前的距离,想也不想,长臂伸出,一把捞住了女子的腰肢。 “你干嘛?” 不等姜离反应过来,男子双手将她禁锢于怀里,脚下轻点,带着女子身子轻盈飞上了天。 整个人被林挽青抱于怀中,姜离的视线自他的肩头看向后头,楚河汉界两个少年同样跃身翻过了高墙。 第41章 陪同3 “真是笨。”林挽青的话音,贴着姜离的耳畔落下。 女子身上的香气入鼻,贴于自己身体的身姿玲珑有致,林挽青头一次感觉到原来天地下还会有如此相配于自己身子的女子。 姜离没出声,直忍着林挽青带着自己落了地,起手就要推开男人。 柔软在怀,林挽青低声邪笑,不仅未松手,反而愈发搂紧了姜离:“你用的什么女子香?” “万庆王这么好奇,赶明儿我送一盒给你。”姜离依旧挂着皮笑肉不笑的神色,语气放缓,两手却是毫不犹豫狠狠掐住了林挽青的腰间肉。 “唔嗯……”吃了痛,林挽青被迫松了手,却是并未生气,愈发笑看向姜离。 从答应林挽青起,姜离心里就清楚,这种地位划分如此清楚的年代,自己在这个好色的万庆王跟前,必然会被吃豆腐,若是从前,她定会翻脸作妖,但眼下,萧远夏和姚荀未脱离事情,自己只能是先忍一忍。 面上挂着假笑,姜离转身往前走,心里已经是问候了林挽青爹妈几百遍。 视线所及之处,是女子于百花中走过的翩然背影。 林挽青本就好女子色,这点他从未否认也从未遮掩,眼下,他心里很是清楚,这个姜离,已经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这便是你们蓬莱最大的百花园?”林挽青跟在姜离身后,在花园中穿梭,“还不如本王万庆一个不知名的后花园。” 姜离背对着林挽青,嘴角的无语已经满溢到极致,却还是不得不应付着:“万庆天赐之物丰厚,地广人稀又遍地金矿,蓬莱自然是不能比的。” “你若来万庆,本王赐你一座金矿。” 步子忽的停住,姜离回身,眯眼去看笑得悠哉的男人:“金矿?” “嗯哼。”难得看到姜离脸上露出如此神色,林挽青心里有些欢愉。 姜离嘴角垮下,丝毫不为所动:“一座不够。” “你倒是贪心。” “nonono,我只贪财,其他的我可一点儿不贪。” 林挽青还想说什么,话音和脚步却是同时停住了。 甚至,他看见自己前面的姜离,脚步都向后退了一些,靠近了自己。 两人前方不远处,萧子安正站于一众美艳花丛间,微笑着看向两人。 “真t晦气。”姜离极低的声音骂了一句,无奈,硬着头皮往前走。 林挽青却是听得分清,斟酌着扫看了一眼前方女子的背影,大步跨过,似是若无其事地走到了姜离身前。 余光瞥看过越过自己身形走到前头的林挽青,姜离眉头微锁,并不打算先出口应声。 “万庆王。”萧子安行了一个浅礼,面上挂着规矩又恭敬的笑。 “好巧。”林挽青眉头微挑,懒懒一笑。 “的确很巧,今日恰逢百花园入了新的花,便让能得万庆王参观入眼,实乃蓬莱都之幸。”话音没有丝毫的停顿,萧子安侧首,对着姜离的方向点了点头,“姜离,做的不错。” 姜离快速看了一眼萧子安,无扯一抹无趣的笑,又迅速扭头去看自己手旁的花。 开玩笑,什么时候自己还轮到要萧子安夸奖了。 “安合郡主的确温柔大方,带着本王参观了不少蓬莱皇宫的好地方。”余光注意到姜离不耐烦的神色,林挽青翩然一笑,睁着眼说起了瞎话。 姜离伸手拈花的动作一顿,眉头皱得十分难看,心里奇怪着这林挽青为为何要这么说话。 “纵然再温柔仔细,姜离终归是这宫里的一个主子,自然还是有很多照顾不周的地方。”说话间,萧子安靠近了姜离的方向,同她站于一边,面向于林挽青,“我已经安排了宫里新的女官来陪同万庆王走完此番三合宴的行程。” 姜离收回拈花的手,侧首深深看了一眼身旁的萧子安,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萧子安身后,不知何时已经走上来两个模样很是清秀的女官。 一股不适和反感瞬时涌上心头。 后宫女官甚多,却偏生要挑两个模样好看的女子来给一个色鬼万庆王作陪,萧子安的心思,自然不正。 想也不想,姜离开口就要反驳拒绝。 “非也非也。”林挽青的声音,抢在姜离说话前落了下来。 姜离缄了口,静默着去听林挽青要说什么。 “安合郡主很是合本王的心意,处处皆能照应到本王。这两日的相处,甚得本王之心。” “若是换了旁人,还要重新揣度磨合,岂不麻烦?” 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姜离脚下步子一点一点向着林挽青的方向挪过去。 纵然眼前的这两人姜离都不喜,但相比较而言,林挽青许是还能好说话些。 萧子安深深看过姜离的动作,没打算给姜离离开的机会:“姜离。” 姜离停住挪动的步子,抬眼去看萧子安,爱搭不理地应声:“怎么了?” “这几日也闹够了,收收脾性,别给万庆王添麻烦。” 视线扫过萧子安身后的两个女子,姜离歪头,笑的客气又疏离:“你没听人万庆王说吗,换了人,又要磨合又要揣度的,多麻烦。” 眉眼微凛,萧子安嘴角的笑几乎散尽:“姜离,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 “本王对安合郡主很是满意,自认并无换人的需要。”林挽青嘴角邪笑加重,几乎字字都在和萧子安作对,“怎么,大皇子反倒是要驳了本王的心意?” 话语至此,自然无解。 姜离脚步蹦跳着走到了林挽青身后,冲着萧子安扬起得意又灿烂的笑。 “万庆王既如此说,自然不会再扰了万庆王的雅兴。”萧子安作揖行了一礼,“不过姜离是郡主,有些地方自然不甚熟悉,还是让女官跟着一道陪同,以表蓬莱之心意。” 林挽青眸中闪烁着打量的光,余光扫过姜离愈发不耐烦的神色,双手抱臂,笑意懒散:“那就不必要了。” “本王同郡主相处甚好,不希望有旁人打扰。” 袖中双手微微用力攥紧,萧子安的神色已经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不等他再开口,林挽青已经带着姜离从他身侧走过。 错身的一瞬,林挽青抬手轻拍了拍萧子安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大皇子有心了。” 第42章 事态 后半段的行程,姜离再没有了先前活泼的样子,沉默着带着林挽青将整个百花园逛完。 直至快要离开此处。 “你似是很怕他。”林挽青睨着眸,去看姜离的侧脸。 姜离似是在沉思什么,好片刻才反应过来,回首迎上林挽青的目光:“什么?” 林挽青的眸光,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戏谑打量,只是淡淡然看向姜离。 姜离嘴角低低嗤笑了一声,大步往前走去:“不是怕他,只是在找一个合适的契机。” 想来,的确如此,自打自己为了回家而性情大变,她便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但自始至终,萧子安对自己,从未有过太过越矩的行为动作。 若是他对自己动手动脚,她倒是好办了。 见女子沉思的模样,林挽青勾起唇角,倾身往姜离方向靠了靠:“倒不如,考虑考虑万庆。” 姜离抬眼去看男子深邃的眸,微微笑起:“一座金矿?” 女子身上那股奇特的香气再次扑入林挽青的鼻中,眉眼微眨,林挽青嗓音低沉了不少:“多少都可以。” “本王空着的后宫妃位还有很多,任你挑选。” 姜离抬手,毫不犹豫对着林挽青的额头按了下去,直推的林挽青向后退了两步。 “万庆王还是省省气力,我姜离不会给人做妾的。” 大概是同样的话林挽青已经听过很多回,男子不但未恼,反而是腾起了些许的失望:“怎么,你也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一次,姜离的眉头是真的皱了起来,感觉自己像是掉入了百八年前的言情小说里,刚要开口反驳,忽而感觉并没有任何要和林挽青争辩的必要,只懒懒招了招手:“是啊,我老家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对。” 林挽青挑眉,一副好奇状。 “男人与车,一律不同他人共享。” 脚步轻快,姜离不等林挽青做出反应,蹦跶着往百花园外走去。 “今日的行程结束了,我们明日再见咯。” 姜离摆了摆手,头都不带回地离开了。 夕阳西下,穿过众花朵的间隙落在林挽青的眼上。 男子眯了眼去看姜离离开的背影。 她很纤瘦,风吹的她像是一只孤傲的天鹅。 回到安合殿时,殿上一片安静。 姜离推门而入,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 心里咯噔了一下,姜离故意踩重脚步,往殿内方向走去。 “李姝。” 没有回声。 “姚荀?” 依旧没有回声。 心头开始腾起不好的预感,姜离加快步子,开始在内殿寻起来。 “郡…郡主。”女子柔软胆怯的声音在殿门方向响起。 姜离兀的回身,凌厉的眉眼扫看过姚荀:“你去哪儿了?” 视线快速看过姚荀,继而扫看向她身后,没有李姝的身形。 单手扶着门框,姚荀视线闪烁了一瞬,旋即垂了下去:“我,我见李姝姑娘出去了,想着就在安合殿附近走一走。” “走一走?”姜离难得对自己喜欢的女子发火,眉头紧锁,眉眼泛着恼。 “我就在这殿附近走的,并未走远……” “我是不是说过让你别出去?”姜离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变重了许多。 姚荀似是被姜离的态度吓到了,忙不迭松开扶着门框的手,作势就跪了下去:“是姚姚的错,姚姚不该出去,郡主您别生气,姚姚以后……” “这是怎么了郡主?”李姝敞亮的声音自远而近,带着诧异和不解。 姜离眉眼凛起,看向李姝:“你去哪儿了?” 李姝停住本要着手扶起姚荀的动作,扬了扬臂膀上挂的食盒:“奴婢去御膳房取今日的糕点去了。” “还热着呢,郡主要不要尝尝,今日做了咸口的蛋黄糕。” 姜离恼得不轻,视线来回在李姝和姚荀间看过。 李姝似是知道不是说话的时候,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垂着头,一手捂着食盒一手搅着衣袖。 殿上,沉寂了许久。 李姝捂着自己手里的食盒,有些无辜地冲着姜离眨了眨眼,无声地动了动口:“郡主,让她起来,她还受着伤呢,而且地上可凉了。” “我说的话,断不可当儿戏,我说了让你呆着你便半步都不得出去,知道没有?”姜离终归有些心软,语气缓和了不少。 姚旭身子深深伏了下去,重重磕在了地上:“是,姚姚记住了。” 重重吐了口气,姜离收回视线。 李姝眼疾手快,放下食盒回身去扶姚荀:“起来,郡主不生你气了呢。” 虽是站起了身,姚荀却是依旧头都不敢抬,身子畏畏缩缩,不敢再靠近桌子。 她不敢去看姜离的视线,因为她,撒谎了。 姜离似是又陷入了沉思的样子,并未理会到两个女子,也自然没有注意到她们各自若有所思的模样。 一夜安好,无事发生。 直至第二日日头高照,姜离睡到自然醒。 “李姝。” 姜离刚开口,李姝的声音便急急传了进来:“郡主醒了。” “诶杜小姐您等等,我通报一声……” “诶诶杜小姐您不能乱闯。” 李姝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姜离便听到了殿门被推开的声音,旋即是急促的脚步声。 姜离不急不忙半坐起身,伸手拽过外袍披上。 下一瞬,女子焦急万分的神色已经出现在了姜离眼中。 “郡主!”杜微微眸子通红,声音重颤。 姜离伸手扎好腰间的腰带,安抚似的拍了拍杜微微的肩头:“别急,慢慢说。” 实则,姜离不用想都知道,杜微微为了谁而来。 两手死死攥着帕子,杜微微鼻头泛酸,双眸通红着求助一般看向姜离:“郡主,小女实在不知该如何做,只能是来找郡主相助。” “为了萧远夏?”姜离略略歪头微笑。 面颊微微泛红,杜微微双手愈发用力攥紧了袖子,继而似是在自己给自己鼓劲一般,重重点了点头:“是,小女想请郡主帮忙,救二皇子。” 下一刻,杜微微伸手,从自己的袖袋中取出了一个近乎两个巴掌大小的锦袋:“这是微微能拿出的一点心意,还请郡主收下。” 姜离接过东西,掂了掂,有点坠手:“这里,值不少银两?” 第43章 只信你 重重咬了咬下唇,杜微微眉眼红的太过厉害,却是死撑着不肯落下那滴清泪,就那样倔强着看向姜离。 和姚荀的倔强不同,杜微微生来的地位,足以让她看出这倔强里还带着富家子弟的骄傲。 垂眼又扫看向手里的锦袋,姜离掌心用力,忽的攥紧:“好,我收下了。” 眼里的水光重颤,杜微微有些不可置信:“郡主当真愿意相助…?” 再度用力掂了掂手里的锦袋,姜离一副贪财的模样:“你说呢?” 眼中含太久的那滴泪,终于落了下来,杜微微抬手轻拭,声音哽咽:“多谢郡主。” 杜微微离开时,正逢姚荀端着洗漱用具往殿内走。 姚荀甚至未抬眼,便感觉到了来人的地位,规规矩矩往侧边站好让开了路。 却没想,那脚步,在自己跟前台停住了。 “你就是那个花魁?”杜微微声线清冷又温柔。 姚荀身子本就缩着,闻声,身形僵直了片刻才应声:“是的,杜小姐。” 方才李姝在外头的唤话她不是没听见,虽不知是哪家的小姐,但姓杜她是听清了的。 下一刻,杜微微的手捏住了姚荀的下巴,逼着她不得不抬起头。 四目相对,杜微微眼里划过震惊,天下竟真有如此貌美的女子。 姚荀只看了杜微微一眼,便规规矩矩垂下视线再不敢乱看。 心里腾起了些酸,杜微微竟是不自觉得抚摸了一下姚荀的脸,声音低迷道:“果然是他会喜欢的样子。” “不……不是的。”姚荀下意识就要开口解释。 神色自嘲,杜微微根本没有听进姚荀的话,自顾自甩袖离开。 脚步定在台阶上许久,姚荀看着杜微微离开的背影许久都没有动。 “羡慕她?” 不知何时,姜离已经起身走到了她身边。 姚荀慌不迭回首行礼:“姚姚不敢。” 姜离轻笑,接过她手里的洗漱用具,转身往里走:“有何不敢?” “这里就是如此,有权有地位,便可以为所欲为。” “我救得了你一次两次,救不了你永远。” “姚荀,你要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姚荀脑子空白了好一会儿。 一开始,她只是想要多赚一些钱给爹娘看好身子,给弟弟们攒一些钱好能成家立业。 但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开始不受她控制,那些拿到手的钱,换来的并非是她所想的安稳,而是愈发烫手的一件又一件事情。 如果没有郡主,此刻的她,大抵早就上了断头台,和家人阴阳两隔。 可自己,还在对着郡主撒着弥天大谎。 若是郡主,真的还可以再救她一次呢? 踌躇间,姚荀往殿内走去:“郡主,姚姚有话……” 姜离动作极快,已经是穿戴妥当往外奔走。 睡了个好觉,她的精神比前几日好太多。 “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姜离动作着急快速,大步流星往外走,直至迈步下了台阶,陡然想起了什么,回身对姚荀高声笑道,“听话些,别出去乱跑。” 右手依旧无法发力,左手攥紧腰间衣带,姚荀点头。 直至姜离走出许久,姚荀还是站在原地,望着那个方向出了神。 李姝的身形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姚荀身后。 “姚姑娘。” 姚荀回神,回头去看李姝。 李姝站在阴凉拐角处,虽笑着却看来有些阴森,手上挎着一个食盒,打算要出去的模样:“奴婢要去取郡主的吃食了,今日姚姑娘就安心待在殿中,莫要出去了。” 不知为何,李姝虽是个婢子,但姚荀总能感觉到她于自己面前那隐隐高人一等的态度。 不出一刻钟,安合殿上就剩下了姚荀一人。 女子坐在窗前,透过窗户去看外头的天,宫内的天,和宫外的天,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路上,畅通无阻,便是禁阁,都没有人敢拦下姜离。 脚步,在禁阁通道拐角处,忽然停住了。 姜离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只是那时,在里的是自己,在外的是萧远夏。 男子半坐着靠在墙上,脚步声出现的第一瞬,便知晓了来人是谁,等了片刻,未看见人影:“怎么,向来跋扈的姜离也有害羞的时候?” 姜离吊着的那口气散去,扬起平日里的神色,走出拐角。 虽只有几日,但这处地方终究还是会磨了人气。 萧远夏消瘦了许多,眼窝陷深了一些,一如既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腰腹到大腿,已经裹上了厚重的纱布,让此刻的萧远夏看起来有些滑稽好笑。 姜离知道,这是萧流云来过了。 上下看过萧远夏的身子,姜离眉头高挑,话音飘飘然:“能从百杖棍下活下来,萧远夏,你是真的强。” 萧远夏懒懒一笑:“倒是头一次听你如此真心实意地夸我。” 轻车熟路地解开锁头,姜离往里走去,整个牢笼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视线触及那浸透了纱布的血渍,姜离心头还是重重咯噔了一下。 “放心,只是一些余血,已经没什么痛感了。”萧远夏总是能一眼看透姜离的心思。 鼻中轻哼了一声,姜离在靠近床榻的木头凳上坐下。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萧远夏侧过脸,去看姜离略有疲惫的侧脸:“你……” “今日……” 两人同时开口。 萧远夏耸肩笑了,示意姜离先说。 半边手臂撑在破旧的桌子上,姜离挠了挠被头发戳得有些刺挠的太阳穴。 “今日,杜微微来宫中找我了。” “她求我,让我救你出来。” “给了我至少值五千两黄金的东西。” “你收了?”萧远夏神色未有丝毫波澜。 “收了,有人送钱财上门,为何不收?” “所以你来,是因为收了她的东西来救我,还是…”萧远夏顿住,“你本来便要救我。” 姜离侧眸,深深看向男子: “所以,我要听你说。” 后腰的疼痛泛起,萧远夏眉头不自觉打皱:“说什么。” “你有没有让姚荀做这件事。” “无论是什么,只要是从你口中所说,我便信。” “萧远夏,我不信旁人,只信你。” 第44章 香有问题 萧远夏微微怔住,视线落在姜离那张正色的脸上好一会儿没有动。 女子眉头紧锁,迎上他的目光。 好一会儿,萧远夏转开视线,神色松懈开来,双手抱臂,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重又靠了下去:“没有其他可能了。” “我的确让姚荀去偷林挽青的贴身物件。” “只是未想到她胆子如此之大,竟是直接偷了他的小章。” “若我知道,自然断不可能……” “你疯了吗萧远夏?”姜离兀的拔高音量,不可置信地去看男子。 自她听到他口中那句我的确,后面的话姜离再也听不进去了。 萧远夏缄了口,未继续言语,眉眼垂着,也不看姜离。 满心的希望,消失得一干二净,姜离猛然站起身,视线自高处落下看向萧远夏的头顶: “你知道这蓬莱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吗?” “你知道萧子安盼着你出错盼了多久吗?” “三合宴期间,你竟敢让人去偷万庆王的私章?” “萧子安就等着这一天,就等着你跌下去他好坐上太子之位!” 萧远夏依旧垂着视线,声音低沉了许多:“我从未肖想太子之位。” “你不想,有的是人会想。” “你以为,为什么你父皇的兄弟姊妹只剩下了陆泽淮一个人?” 姜离脚步往后退去,直至后腰靠到了桌边:“因为他姓陆,不姓萧,所以他才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你不犯错,萧子安永远坐不上那个位置!” “你知道这两天,你的两个弟弟有多担心你吗?” “你知道杜微微来求我的时候哭得有多难受吗?” “你知道……” “那你呢?”萧远夏忽然抬头,目光灼灼。 话头被男子截住,姜离张着口,脑中突然空白了一瞬。 “他们是他们,那你呢?” “你有没有哪怕一点,担心我?” 萧远夏起了身,向着姜离走近。 姜离已经靠到了桌边,退无可退,思绪未反应过来,男子已经双手越过她的腰边,撑在了桌子上,将她锁在了怀中。 “姜离,你在担心我对不对?” 那句和梦境中一模一样的话轰然在姜离耳畔炸开。 姜离抬眼,几乎难以扛住萧远夏灼灼的目光,话音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知道我担心你还做这种无脑的事情!” 萧远夏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大掌抬起,轻抚过姜离的后脑,安抚地拍了两下,旋即起身重新坐回了床上:“放心,我向来不做无把握之事。” “这件事,也不会对我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至于那个花魁,我想,你应该已经护好她了。” 眸光重颤,姜离深深眨眼:“你早就算好了?” “是。”后腰的疼已经蔓延到了大腿,萧远夏避开姜离的视线皱了皱眉头。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我知道你喜欢那个花魁,你救她,自然也属我计划的一部分。” “所以,你…”姜离脑子转得飞快,“不对,是你们。” 忽然想到萧流云和萧知归那并未太着急的模样,姜离陡然回了神。 “你们到底在筹谋什么?” 萧远夏伸手摸了摸自己腿部隐隐透出血渍的纱布:“姜离,你能信我,我很高兴。” “但这件事,还没到合适告诉你的时候。” “可……” “流云要来给我换药了,你要留下看吗?”萧远夏眉头高挑,依旧一副戏弄姜离的神色。 果不其然,没等姜离再多说一个字,萧流云的身形已经出现在了牢房外。 姜离唇口动了动,末了,无奈地吐了口气,扭头去看拎着药箱进来的萧流云。 “安合。”萧流云一如既往地憨声唤她。 姜离点了点头,没好气地对着身后嬉笑的男人翻了个白眼,抬步就要往外走,和萧流云错身的一瞬,抬手拍了拍流云的肩头:“你二哥说了,想好的快些,流云你有什么烈药就给他上什么药。” “最好是,能让他疼得叫爹的那种。” 姜离确信,自己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一定是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然为何流云一副像是见到了鬼的模样。 脚步还未完全走出牢门,萧流云重重吸了吸鼻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姜离:“安合。” “嗯?” “你最近换了新的香吗?” 姜离想也没想:“换了晨时的醒神香。” 顿住片刻,姜离想起这几次,那个林挽青已经不止一次提及自己的香很特别。 “这香怎么了?” 萧流云再度吸了吸鼻子,面上泛起说不出的奇怪:“这香,单嗅没什么问题,只是…这香里的苕白,做香之人应该很少用到。” 姜离本要离开的步子开始往回转,一时间没明白萧流云的意思:“怎么说?” “苕白单用无妨,但会和很多豆类茎类之物相抵产生毒物。” “我们平时的吃食中,自然免不了这些豆类茎类,长此以往,毒物堆积,自然于身体有害。” “这香,安合你还是暂时别用了。” “安合。” “安合?” 萧流云说了一通,再抬眼时看到的是姜离沉思的模样。 恍然回神,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姜离心里砸出了痕迹。 “我知道了。” 只丢下一句话,姜离大步往外走,离开了禁阁。 萧流云回头和萧远夏对视了一眼,犹豫了片刻,并未将姜离要陪同林挽青的事情告诉他。 ………… 到达东莱殿的时候,已近午时。 林挽青正坐于桌前用膳,听闻外头的脚步声,嘴角不自觉勾起,并未发现自己的心情竟是在听到女子的到来后变得好了许多。 倒是一直守在一旁的楚河汉界,两个人盯着林挽青那个上扬的嘴角,看呆了眼。 “你今日来晚了。”林挽青搁下筷子,看向轻车熟路在桌前坐下、自顾自开始盛汤的姜离。 许是这一路吹了风的缘故,姜离的脸有些泛白,筷子搅了搅,将汤里的一些茎类菜挑了出去。 “你昨日还说你爱吃这个,怎的今日就挑出来了。”林挽青难得并未因为女子不搭话而恼,余光瞥了楚河一眼。 楚河会意,匆忙上前将桌上东西收拾干净。 “喜欢的东西,自然也有不喜欢的一天。”姜离喝了一大口汤,眉眼望看向桌上那碗还有很多的汤。 下一刻,姜离抬眼:“就像万庆王,无非是觉得从前没有遇见过我这样的女子觉得新奇罢了。” 第45章 糕点 一语中的。 林挽青的笑淡了些。 大口将碗中的汤喝完,姜离起手擦了擦嘴:“待万庆王对我不新奇了,便也无什么兴趣了。” “你倒是会揣度人心。”林挽青没反驳。 事实上,姜离只说对了一半,林挽青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人或事,一定要完完全全属于了自己才会慢慢失去兴趣。 “今日去看哪处?” 视线自林挽青的脸上挪看向自己面前碗底的青花瓷纹,姜离的声音冷了好几个度:“御膳房。” 御膳房位处整个蓬莱皇宫的东南角,占据了风水位置极好的一处地界,用萧万辰所信仰的话来说,风水旺红之地,加上御膳房的火气,能让整个蓬莱越发蓬勃生辉。 还未走近御膳房,已经能远远看到一溜的小太监拎着各式各样的食盒进进出出。 “见过郡主。” “见过万庆王。” 虽行色匆匆,但这些个下人看到姜离和林挽青二人,皆是停下规矩行礼。 “你们蓬莱人,倒真是对吃食上心。”林挽青单手背于身后,扫看了一眼来来回回的一众人。 “嗯?”姜离不解。 “已过午时,还往各殿送吃食。” 姜离乐了,笑容里带着些小得意:“难不成,万庆皇宫,没有下午茶?” 下午茶? 林挽青心里重复要一遍这个新鲜词,笑得媚然:“若不然,你亲自来万庆看看有还是没有。” 姜离切了一声,没搭理他。 御膳房很大,又恰逢午后,几个负责主食的地方收拾得干干净净已经空了。 姜离带着林挽青在里头瞎转悠,直至转到了糕点御厨所在的地方。 远远地,姜离就看见了从前一直负责自己殿上的一个小太监正拎着两个食盒往外走走。 “小右子。”知道林挽青不会跟着自己往人多的地方走,姜离远远地喊了一声。 被叫做小右子的太监听到声,上下左右看了一眼,这才看到了稍远些的姜离,笑嘻嘻快步上前:“郡主。” 旋即才是看到她身侧的男子,赶忙收回露在外头笑得开心的大牙,规规矩矩行礼:“见过万庆王。” 林挽青懒散抱臂,像是没听到。 “正巧路过看到你,将我殿上的糕点给我,我自己带回去。” 小右子提溜着两个食盒,神色上腾起些无措:“郡主,我这儿…没有您殿上的糕点。” 下意识,姜离以为他要先送别处的,起身就要往里头走。 “诶郡主……”小右子本要高声喊住她,余光感觉到万庆王似是有些不快的目光,声音拐了个弯,瞬时低了下来,“郡主殿上的糕点已经快半月未做过了。” 姜离诧异。 “是李姝通报的,说郡主吃不惯御膳房的糕点,以后她自己给郡主做。”小右子有些摸不着头脑,老老实实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心里那个本就模糊的推测,忽然就清晰了一半,姜离沉寂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郡主……小的先将这两殿的送完,您殿上的我差尚食大人做份新的给您送去。”小右子尴尬出声。 “不用了。”姜离反应的很快,摆了摆手示意小右子可以离开。 林挽青意味深长瞥了一眼离开的小太监和沉思的姜离,长袖轻甩:“无趣。” “本王乏了,要回去休息了。” 没等姜离说话,林挽青先行离开了,并未管姜离的去留。 姜离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身旁,又抬头去看不远处高处的御膳房三个大字。 回去前,她要再去一趟禁阁,不是找萧远夏,而是邓仁。 几近傍晚,姜离拖着一身疲惫回到了安合殿。 “郡主回来了。”殿门前,迎接她的是换了一身宫女装的姚荀。 除却被包扎吊起的右手看起来有些突兀,这宫女装在姚荀身上倒还算合身。 “李姝呢?”姜离一边去拔发髻中的珠串发簪一边往殿内走。 “李姝姑娘去……” “郡主找奴婢嘛~”不知是不是有了姚荀内敛的对比,原本还显乖巧的李姝这几日显得尤为活泼。 姜离将头上的饰品全部放到盒子里收好,笑眯眯回头去看李姝:“有些饿了,想吃你做的鸡汤。” 李姝眉眼陡然一亮:“好,奴婢这就去做。” 刚要转身离开,李姝指了指殿内桌上已经摆好的糕点:“今日的糕点奴婢取回来了,是郡主喜欢的红豆糕。” 姜离回头瞥看了一眼,笑意加深了些:“好,我马上吃。” 李姝笑着应声出去了。 收回视线,面上笑意散开了不少,姜离去看铜镜中的自己,注意到姚荀正在摆着桌上的糕点:“姚荀。” “姚姚在。” “你今日都在殿中?” “是,郡主。” “李姝何时出去何时回来的。” 姚荀虽不明白姜离为什么会这么问,却还是认真想了一想:“早时郡主您出去时便出去了,晚时李姝回来天便黑了。” 顿了一瞬,姚荀犹豫了一下:“郡主,早时我想同您说……” “郡主,先前煮的粥正好放温了,您先垫垫。”李姝人还未到声音已起,打断了姚荀的话。 姚荀有些微惊,她看见姜离面上起了明显的变化,听到李姝声音的一瞬,女子忽然由淡淡然的神色转而变成浓笑,回头去看李姝。 纵然姚荀再过小心翼翼,还是能察觉出来,郡主有不对劲的地方。 李姝视线飞快扫了 一眼桌上的糕点才是转而看向姜离。 姜离笑得温煦,点头示意知晓,转而又一次看向姚荀:“你方才要说什么?早时我走的急,你现在可以慢慢说。” 已经和萧远夏确认了事情,姜离并不打算继续询问姚荀了。 完好的左手微微用力攥着衣袖,姚荀摇头,没作声。 她看出郡主有心事,她现在不想再给郡主添麻烦了。 不出半个时辰,李姝端着熬好的鸡汤走进,一如上一趟,先瞥了一眼桌上的糕点,才是开口招呼了起来:“郡主,鸡汤好啦~快来趁热喝。” 停顿了一会儿才好像看到了一旁的姚荀:“姚姑娘也一道。” 姚荀摆了摆手,刚要拒绝。 “坐下一起吃,安合殿向来没有规矩。”姜离已经起身往桌边走,顺带着牵过姚荀的手,带着她一道在桌边坐下。 三个女子,同一桌,看来也是格外养眼。 姜离没有多犹豫,吃了好几块红豆糕。 李姝看得分清,眼中满是欢雀笑意,实则拿着筷子的手已经隐隐发抖。 第46章 事态2 一顿饭,三个人吃的是各有心思。 姜离吃饭向来很快,不出一刻钟,推开了碗筷,揉了揉太阳穴:“乏了,我先休息了。” 李姝赶忙起身,要去给姜离铺床铺。 姜离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越过她的身形又拿了一块红豆糕往口中塞去:“我自己来,你们收拾完也早些休息。” 抬步往内殿走,姜离没有忽略掉李姝那隐隐想要抬手阻止自己吃红豆糕的动作:“方才我换衣服时将柜头的香弄散了,李姝你得空去取新香来。” “是郡主。”李姝垂头应声。 这是她给李姝,最后的机会。 —————— 端心殿上,一如既往的灯火通明。 三合宴期间,一方面要应付另两国的事务,一方面还要处理国务政事。 萧万辰眉头平缓着,未有任何的不快,一本又一本批阅过手中的奏折。 国中事多,他既要平衡个中关系,又不愿放权于下面的人,只能是事事亲力亲为。 吴痕在一旁磨着朱墨,余光瞥看到屏风外头小太监探头探脑的模样,搁下朱墨块,快步走了出去。 “公公,边疆二公主来信。”小太监递上一封火漆封好的信。 吴痕接过,未言语,摆手示意小太监退下。 小太监面色有些难做,犹豫了片刻,从身后取出另外一封信:“公公,这是……” 吴痕停步,凝神看了一眼。 “这是皇后娘娘写的,嘱咐奴才一定要送来端心殿……” 鼻中轻哼了一声,吴痕冷冷扫看小太监一眼,低声道:“胆子不小。” 如今皇上将皇后关禁闭,自然是什么有关物件都不想看到的,小太监敢在这个风口上送杨未思的信,断收了栖凤殿上不少好处。 小太监后背发麻,低着头一声不敢言语。 吴痕也是从小太监过来的,向来对着这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多有为难,但敢舞到皇上面前,还是不容放过。 接过信,吴痕打量了一眼未封口的信封:“这月你便不要来殿前伺候了,收收你的心思。” 小太监会意,知道这是吴痕给自己最大的容忍,连连鞠躬应声,旋即退了出去。 将杨未思的信收于袖中,吴痕很是仔细地往外拽了拽,露出了一小节信封边缘,这才拿着萧月的信转身重回了殿上。 “皇上,边疆二公主来信。”吴痕恭恭敬敬将信封递了出去,余光快速瞥看了一眼砚台里已经快用光的朱墨,并未着急添墨。 萧万辰揉了揉眉心,接过了信笺。 【父皇,展信悦。】 【现疆域平定和缓,未有差池异样。父皇万可心安于腹,莫忧心于国。】 【父皇于来信言虑于女儿终身大事,私以为,国疆在前,儿女情长自微不足道。】 【且女儿自有思量,感父皇恩怀,女儿谨记于心。】 【父皇母后亦顾虑己心忧思,万福安康。】 【月儿,亲笔。】 信上的字迹不多,寥寥数语将萧月所要表达的意思完全说了出来。 萧万辰凝神落在信笺上,似是将每个字重复看了好几遍,末了,将信折叠好,置于砚台旁。 吴痕这才好似看到了砚台的情况,匆忙伸手开始研新的朱墨。 萧万辰余光轻瞥,一眼便注意到了他袖口位置露出一截的信封:“什么东西?” 吴痕微慌却恰到好处,忙不迭要将信封塞回去,身子弓着:“老奴的不是,这是…皇后娘娘送来的信笺,老奴这就去处置了。” 萧万辰没说话,只是沉寂了片刻,旋即伸出了手。 坐于帝王之位的人,万事自然揣得明白。 吴痕是否有意为之,他也清楚得紧。 这个台阶,他接了。 信封刚入手,一股淡淡的腥味已经泛起,萧万辰展开,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信笺角落位置,杨未思落款处的血色指印。 吴痕垂头继续研墨,未有乱看。 萧万辰阅读的极快,全然不似方才看女儿的信笺那般仔细,没多会儿便将杨未思的信丢了下来。 吴痕没动,等着吩咐。 “传旨下去,消皇后禁闭,罚半年月俸。” “是。” 吴痕很快便离开殿中。 萧万辰身子倚靠在椅上,明亮的烛火却怎么都照不亮他的一双黯眸。 片刻,他伸手,一把将杨未思的信笺置于烛火上点燃,转而丢到了地上。 杨未思的信上,丝毫未有任何的悔意,字字句句写着的皆是威胁,若不放她,她便要将萧万辰是如何坐上这个皇位的事情公之于百姓。 他生平,最厌恶旁人的威胁。 —————— 第二日醒来时,屋子里已经燃了醒神香。 姜离感觉到自己胸口有些闷热,头探出帘帐外,扫看了一眼四周,所有的门窗皆是紧闭着。 燃着醒神香的炉子就放在八仙桌上,正腾着白色的烟气。 没有犹豫,姜离起身往梳妆台去,打开抽屉,取了一盒已经放满的香盒,起手掂了掂,很沉。 “郡主您起这么早?”刚打开门,姜离和捧着早膳的李姝险些撞了满怀。 姜离神色淡淡然,一如往日那般,轻轻捏了捏李姝的脸:“你这丫头,熏香也不开窗户,我闻的头痛欲裂,自然就醒了。” 视线闪烁,李姝错开姜离的目光低下头:“奴婢见郡主未醒,怕开窗吹冻着郡主了……” 嘴角微勾,姜离抬步往阶下走,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一句:“新式的糕点不错,今日多拿些。” 姜离于东莱殿已经是越来越懒散了,自由进出的像是自己的安合殿。 和林挽青约定的日子已经剩下不多,姜离只觉得自己快看见光亮了。 林挽青也不似一开始那般总是戏弄她,倒是安安分分将姜离拿来的话本认真看了起来。 姜离歪七扭八躺在榻上,一边翻看着送来的新话本,一边嘴里哼哼着。 “在哼什么,这么高兴?”从来不看这些书的林挽青的确是被吸引了一些心思,但更多的,他感兴趣的还是身边这个女子。 姜离嘴里嚼着梅子干,话本挪开了一些,神秘兮兮看向了林挽青:“喊麦,听过吗?” “麦?” 林挽青起了兴趣:“大麦?小麦?” “麦克风的麦。”姜离眉头一挑,笑意晏晏,“一种放大声音的物件儿。” 第47章 姜离死了? 林挽青来了兴趣,略略撑起身子,去看女子的脸庞。 姜离噙着抹狡黠的笑,冲着林挽青k了一下,一手将手里的话本卷起,做出唱歌状: “一人我饮酒醉,醉把那佳人成双对~” “两眼是独相随,只求他日能双归~” “娇女我轻抚琴……” 姜离一边拍着大腿打节奏,一遍沉浸在喊麦中无法自拔。 林挽青的神色显然僵住了一瞬,好一会儿才好像接受了姜离这般模样。 直至楚河汉界两个人端着糕点走了进来,两人脚步停在入门处,进退两难。 这个郡主,还真是个人来疯。 猛然一个甩头,姜离和两个少年对上了眼。 喊麦声戛然而止,姜离歇了菜,身子重又靠回了软枕上,展开卷起的话本,挡住了脸。 开玩笑,自己荼毒林挽青可以,可万不能把小孩子带坏了。 林挽青点头示意,两个少年这才将糕点端送到了桌上,而后很快退了出去。 听到两个少年离开的声音,姜离起身懒懒散散往桌边靠去,扫看了一眼送来的糕点:“你不是说万庆向来不吃这些?” “入乡随俗,既是在蓬莱,本王自然要尝尝这下午茶的滋味。” 姜离听着下午茶三个字自林挽青口这种古人口中说出,战术后仰,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再扭头看去,桌上的糕点琳琅满目,甚至有许多,是姜离从前也不曾见过的样式,看的她心里都新奇了不少。 林挽青愈发觉得这女子有趣的厉害,心头柔了不少,将一盘五彩色的糕点推到了姜离面前,口中却是不饶人:“给本王试试毒。” 姜离向来不惯着他人,怒火刚起,忽的想起自己现在还是受人牵制的状态,半抬起的拳头忽然变掌,挑了挑自己额前的发,几乎字字都是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好、的、哟,我亲爱的万庆王。” 许是情情爱爱的字鲜少于这古代的大环境下被人说出,林挽青听到的一瞬心跳莫名加快,看向姜离的视线里泛起了很久未曾有过的热意。 他自然记得,很久很久前,他还未成为万庆王时,他看见那个坐于墙头对着自己乐呵呵傻笑的小姑娘时,也曾这样,心动过。 只是后来,她死在了父亲手下,自那之后,林挽青好色的名声,便在整个万庆传开。 姜离并不在意林挽青看向自己的视线,自顾自拿起糕点开始吃。 刚入口,眼睛噌得就亮了。 好好好,原来这御膳房还区别对待,这招待外邦宾客的糕点,就是比平日她吃的好吃太多倍。 林挽青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姜离身旁,伸手给她倒着茶水,动作仔细,似是怕她噎着。 姜离未觉不适,反手端起糕点盘子递给林挽青:“腻不次吗?” 恍惚间,姜离的脸和那个女孩的脸重叠为一体。 姜离没去看林挽青的神色,只是在端起盘子的那一瞬,看清了糕点的侧面内陷。 手里动作一僵,姜离脸上笑意散开。 这糕点做的的确好吃,好吃到她竟是没有尝出来内馅居然是红绿豆的。 盘中,已经被她下肚了四块糕点。 脑中恍若电闪雷鸣,姜离忽然就想起晨时那浓郁的醒神香。 她本以为,对方只会在自己殿中下手,完全未料到,竟是敢舞到东莱殿上! 胸口的沉闷忽然放大了好多倍,姜离气息沉甸甸的怎么都吸不上来。 于林挽青眼中,姜离的面容陡然涨得通红,刚要抬手去探她的额。 “快帮我找……流……”最后一个云字还未出口,姜离只觉得喉头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面色涨得烈红,再说不出一句话,眼前猛黑,身子向前重重跌去。 “姜离?”林挽青眼疾手快,生怕姜离栽倒桌上被瓷器伤到,一把拉过她,让她倒在了自己的怀中。 “姜离!” 姜离一声低低的呜咽,整个人瞬时没了声息。 —————— 长清殿上,黑漆漆一片。 只有主殿上点着一盏泛着幽光的烛火。 萧雪来回踱步,面上焦急万分。 直至外头传来急急的脚步声,萧雪猛地抬头,往门口走去。 婢子因为狂奔喘着粗气,被萧雪一把扼住手腕:“怎么样了?” “郡主…郡主死了!”婢子知道公主憎恨郡主已久,自己这趟是带着好消息回来的,必会得不少的赏赐。 第一瞬,萧雪怔愣了一下,松开了扼住婢子的手,眸光涣散着,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想除掉的人,这一次,竟是这么轻而易举就死了? “当真?” “东莱殿已经被禁阁侍卫包围了,外头已经乱成一锅粥,奴婢见好多人都哭着从东莱殿出来的,拉着人问了一下,郡主确是死在了东莱殿。” 嘴角弧度开始一点一点上扬。 “嗬。”萧雪轻轻笑了起来,视线因为回过神的喜悦不知道要看向哪里,“哈哈哈哈。” 末了,朗声高笑,从发中拔出一把嵌金玉簪,径直丢到了地上:“赏你的。” 婢子忙不迭跪下去捡,一脸的满足和贪婪:“多谢公主赏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萧雪笑声愈发大了起来,末了,笑到捂着肚子、笑到眼里飙泪。 姜离啊姜离,你不是向来自诩聪明至极? 怎的连我这种拙劣的手段都看不出来? “给她殿上那个婢子准备准备,可以送她一程了。”萧雪一个飘忽转身,坐于床边,眉眼凛然,落了吩咐。 隐于外头的一个婢子应了声,领命而去。 ………… 同样焦急的,还有安合殿的姚荀。 规规矩矩坐在殿院中最靠近大门的位置,姚荀神色虽如常,但心头早就是着急万分。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且好一会儿了,照往常,姜离早就回来了。 “李姝姑娘,郡主今日怎么还没回来?”这宫里只有两人,姚荀还是回头轻声问了一句。 李姝坐在那只绝美的秋千上,两手攥着吊绳,视线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姚荀心头有些不安,起身靠近李姝:“要不我们出去…找找。” 只是,脚步还未完全走近秋千,姚荀忽然就对上了李姝那双猛然抬起又淡漠的眼。 “郡主今日不会回来了。”李姝的声音,比她眸中的冷漠,还要让人心颤。 第48章 做局 姚荀被她的冷漠惊地止住了脚步,眸子不自觉眨了好几下:“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跃身从秋千上跳下,李姝漠然扫看了姚荀一眼就要往殿内而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姚荀鼓起勇气,伸手去抓李姝的衣袖,“什么叫郡主今日不会回来了?” 李姝定住,重重吐了口气,回手毫不犹豫推了姚荀一把。 姚荀本就右手有伤,被重重一推,整个人踉跄着后退跌坐在地上。 “郡主不仅今日不会回来,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我劝姚姑娘,还是尽快找个机会回你的花枝楼。” 不祥的念头腾起,姚荀勉力用左手撑起身子,刚要质问,忽然想起今日的李姝,从下午时便一直坐在殿院中没离开,未曾去御膳房也未准备晚膳。 纵然再迟钝,姚荀到此刻也是反应了过来,浑身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猛然站起身,去抓李姝的手腕:“你对郡主做了什么?!” 李姝反应极快,蹭蹭向后退去,避开姚荀的手,视线下意识去看那座秋千,声音虽冷却还是泛着颤:“你要是不想死,就少问这些。” 姚荀气喘吁吁,眸子通红,盯着李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东莱殿上,忙碌一片。 婢子排着队端着水盆进进出出。 林挽青坐于角落位置的椅上,半撑着头,注视着床榻位置给姜离治疗的萧流云。 好几次,楚河汉界都请示林挽青是否要离开主殿,林挽青皆默不作声。 “继续送热水来。”萧流云一手架着姜离,一手捏着草药顺着她的后背抚下去。 林挽青眸子略眯,盯住萧流云那只直接摸着姜离后背的手没动。 婢子送水的速度愈发快了,一盆一盆的清水往里送,一盆一盆的绿水往外端。 直至后半夜,那绿色的草药几乎将姜离的后背浸透染绿,萧流云呼吸急促,起身抬手想要去抓手边的纱布,脑中一阵天旋地转。 “六哥!”始终安静着萧知归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他。 “纱布。” 萧知归动作飞快递了过去。 萧流云眉头紧锁,时时刻刻看着姜离的面容。 “咳咳咳。” 刚要缠上纱布的动作,因为女子忽起的咳嗽声陡然停住,萧流云眸子猛地惊起,一把托住姜离的臂膀,对着外头高喊:“端冷水来!” 歇下片刻的婢子丝毫不敢怠慢,快步端着盆冲了出去。 “小梨花!”萧知归的眼布满了血丝,慌不迭帮着萧流云扶住姜离。 始终懒散着未动的林挽青,听到姜离咳嗽声的一瞬,竟是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嗓子,好痛啊。 姜离未睁眼,便感觉到喉咙里像是火烧一样疼。 “妈,给我倒点水。” 周围,陡然没了声响。 萧知归和萧流云对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姜离在喊谁。 “她要喝水,你们没听到吗?”林挽青冷言。 萧知归后知后觉,匆忙去八仙桌上倒茶。 沉重的眼皮子,在听到林挽青的那句话后陡然睁开,姜离被萧流云扶着,目瞪口呆扫视了一圈四周,也顾不上自己的嗓子疼得冒烟,开口就是一句粗话: “tnnd,这都没死?” 萧流云离得最近,听得分清,架住她的臂膀力道加重,声音沉下不少:“我不会让你死的,安合。” 嘴角抽搐了好几下,姜离抬眼去看萧流云,好一会儿,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谢谢你啊。” (时间退回到前一天) 和林挽青在御膳房分开后,姜离马不停蹄又去了一趟禁阁前殿,巧的是,萧流云已给萧远夏换好了药准备离开。 “安合?”萧流云本意要和邓仁打声招呼离开。 “流云,你方才说,我用的香会和豆类茎类植物相冲是吗?” “的确。” 邓仁一身软甲,一手架在腰间的剑柄上,一手叉于腰间,本要出门的巡视被突然到来的姜离耽搁了。 姜离深吸了一口气,视线凌厉和邓仁对视:“我安合殿上的婢子,大概被人买通了。” 两个男子虽未开口说话,但心头皆是一惊。 “李姝换了我的醒神香已是一月有余。” “且这半月,几乎日日都会上豆类糕点,日日都会劝我吃。” “照流云所言,再有两三日,毒满,我就要发作了。” “不会的,我有药可防。”没等姜离说完,萧流云率先开了口。 “所以,”姜离深吸了一口气,“我要做局。” 话音至此,姜离反而笑了。 她心里清楚的很,这个宫里,大抵想要自己死的,除了杨未思母女几乎再无他人。 邓仁收回架着剑柄的手,这才打算认真听姜离的话。 “他们要我死,我便称了他们的心意。” “安合,你想做什么?” “很简单,按照日子算,后天晚上我大概会毒发。” “流云有药可防,我便假死给他们看。” 邓仁扫看过两人:“那郡主走这趟禁阁是为何意?” 姜离眸中光亮愈发浓烈,抬眼去看邓仁:“邓判司要做的很简单,只需让人盯紧我的婢女李姝便可。” “我若死了,她必会去寻谋划之人。” 每一句话,姜离说得都格外轻巧,没有担忧更没有害怕,有的,只是对于事情的谋划。 “我就想看看,究竟是谁,这么想置我于死地。” 这是第二次,邓仁发觉这个安合郡主同旁人相比之下,尤为特别。 回安合殿前,姜离从萧流云手上拿到了防毒假死的药。 “这药,至少提前一日吃才有用,安合你千万别忘了。” “好,我会记得。”姜离扬笑,大步回殿。 萧流云看向披着夕阳光的姜离,忽觉眼睛有些生疼,下意识出声喊住了她:“安合!” 姜离回首,抬手挡住有些刺眼的夕阳光:“怎么了?” “你千万要记得吃,切不要出岔子!” 心底泛起些酸,姜离抿唇努力扯出一抹轻松的笑:“我知道的。” 再回身时,笑意散开,姜离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握紧了手里的药瓶子。 她要做局不假,想要揪出那个害人之人也不假。 唯独假的是,她不会假死。 姜离从来没有忘记自己要做的事情,她要回家,她要死。 但便是死了,她也不会放过欺到自己头上的人。 迈入殿门前最后一瞬,姜离从瓶中倒出那粒小小的药丸,两指碾碎,丢到了草丛中。 第49章 事态3 感觉到自己身上凉飕飕的,姜离低头去看,自己虽被被子包着,但后背裸露着,似是还有粘稠的东西沾着。 萧知归端着水送到她口边:“小梨花,你喝些水。” 姜离浑身难受,脑子却是异常清醒,那水还未到口中,只觉得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往上泛,直逼她的喉头。 “哦yue——”双手一把推开萧知归的手干呕起来。 “小梨花!”萧知归关心则乱,也不顾那热水洒到了自己衣服上,再度上前。 酸胀感膨胀到喉咙,姜离再没忍得住,往前大口大口吐了出来。 “yue————!” 萧知归手里的动作,停住了。 萧流云依旧扶着姜离,默默地转过头不去看自己的十三弟:“吐出来就好了,毒吐出来了便不会有危险了。” “小梨花…你……”萧知归想说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脸上勉强堆起一个笑。 姜离这一口吐得很多,几乎全部吐在了萧知归的衣怀里。 “六哥,那你觉得我有没有危险呢……?”萧知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在笑,实则比哭还难看。 那呕吐物,就堆在他的衣袍上,绿绿一摊。 姜离擦了擦嘴,刚要说话,一阵恶心再度泛起:“yue————” 这下,萧知归再也笑不出来了。 自己几乎,被吐满了一身,萧知归再也待不住了,丢下手里的茶盏就往外奔。 萧流云的手一下一下抚着姜离的后背,声音里明显松了一口气:“没事了,吐出来就没大碍了。” “等下再喝些汤药顺一顺。” 林挽青的视线,看过三人,最后还是落在了萧流云径直抚着姜离赤裸后背的手,起身踱步至床边,林将姜离的衣服丢到了床上: “既是好了,便穿上衣服。” “然后给本王解释解释,这东莱殿外头的兵,是什么意思。” 姜离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身子也确实觉得有些凉,拿过衣服披起来。 床边两个男子倒是自觉,同步转头避开视线。 姜离将衣服裹好,喉咙虽然依旧很痛,但还是能说出话来,咳嗽了好几声,抬眼去看林挽青,沉思了片刻:“可能还要万庆王委屈一阵了。” 林挽青眉骨微挑,再度看向女子的视线里是玩味和打量:“给足赔礼,本王自不计较。” ………… 暗潮中,天明了。 栖凤殿小佛堂。 杨未思正盘腿坐在佛像前,手里捻着佛珠,口中低声念着大悲咒。 门口位置,一个模样沉稳的宫女正已经站定许久。 时间流逝,杨未思往下磕头,旋即起身,微微侧首,余光看向门口:“怎么了?” “回皇后娘娘,安合郡主薨了。” 捻佛珠的手停住,杨未思回首的幅度大了些:“姜离死了?” 宫女颔首,声音沉稳:“奴婢已经去东莱殿那处确认过了,据说是万庆王不满郡主,对其下毒至死。” “现在东莱殿已经被禁阁所围,闲人不得进出。” “虽不确定是否的确为万庆王所为,但可以肯定的是,郡主的确薨了。” 杨未思重新对着观音像磕了一个深深的头,旋即施施然抬起手臂。 宫女很是机灵,见状才是迈步入内,两手恭敬托住杨未思的手臂,头深深垂着没有乱看。 杨未思眉眼深沉,视线沉沉看向面前的观音像,轻拍了拍婢子的手臂:“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柔福。” “柔福。”杨未思轻声重复了一遍婢子的名字,旋即笑道,“以后你便是栖凤殿的大宫女。” 柔福垂着的面上泛起丝丝缕缕得逞的笑,声音愈发恭敬:“多谢皇后娘娘。” 攥紧手里的佛珠,杨未思笑意淡薄阴寒:“陪本宫走一趟端心殿。” “是。” ———— 天亮了。 李姝在殿院中坐了一夜。 她身后阶上,是死死盯住她的姚荀。 身上穿了不少的衣物,却还是抵不住夜里的凉。 李姝思绪混沌,茫然抬眼去看东方的鱼肚白。 郡主,一夜未回。 她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也清楚,自己终于可以离开这吃人不眨眼的皇宫了。 心口闷闷的,李姝从秋千上跳下,长时间未动而麻木的双腿险些没有撑住她。 “你要去哪儿?!”姚荀为了看住她,同样一夜未眠。 李姝眨了眨干涩的眼,看向姚荀,虽笑着却面色苍白:“这里以后便无人了,你还待着干嘛呢?” “你到底对郡主做了什么?!” 李姝抬步,未理会她,径直往殿门口走去。 姚荀快步跟上,想要伸手去捉她的衣袖。 下一刻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淡雅的男子香味瞬时传入两个女子的鼻中。 李姝反应极快,快速行礼:“见过侯爷。” 视线触及齐越,姚荀瞳仁缩紧,下意识向后退步。 李姝本就无心在此处,顿住片刻见齐越似是只对这个花魁感兴趣,脚步放缓悄然离开。 (东莱殿的动静过于大,不过一个夜里,几乎所有不清楚内幕的人皆以为,姜离死了。 昨夜方钟通报时,齐越虽惊却也似乎并不意外。 “爷,这蓬莱如此混乱,我们可还要有所行动。”方钟低声出着谋划。 “不用,水既已搅浑,钓鱼人只需静观其变。”) “安合郡主没了。”齐越扫看过这安合殿一周,末了,视线在那座秋千上停住好一会儿才转而看向姚荀。 姚荀低着头,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身子发抖。脑中的悲怆和不可置信一圈一圈漾开。 她想过万种姜离可能发生的意外,但绝没有死了这一种。 郡主……怎么会死了? “姚姑娘这次做的很好。” “本侯很满意。” 齐越向来温煦,白袍着身,更有仙人之意。 “但姑娘知道的太多了,本侯着实有些放不下心。” 姚荀的脚步因为恐惧,往后又退了两步。 眸里的光愈发温柔,齐越手中动作极快,翻出一把匕首,抬至姚荀眼前: “走或是留,姑娘自选。” 殿院中无风,姚荀却觉得身子冰凉,视线触及那匕首,脑中阵阵晕眩。 郡主没了,这蓬莱,再无护她之人。 走是活,留是死。 姚荀僵住了好片刻:“姚姚的爹娘……” “自是和姑娘的选择同等。” 双膝一软,扑通跪下,姚荀声音哽咽,双手乞求着去抓齐越的靴:“姚姚愿意跟侯爷走!” 她可以死,但她的亲人不可以! 第50章 事态4 “皇上,江陵侯爷离京了,万庆王那处可要……”吴痕给萧万辰通报时,恰巧是杨未思到达端心殿之时。 宫中妃嫔本就不多,萧万辰又向来政事亲力亲为,几乎大半年都会宿在端心殿中。 未有通报,杨未思大步径直往殿中而来。 萧万辰正倚在软枕上看着闲书,本要给吴痕的吩咐因为杨未思的到来被打断。 “你来作何?” 杨未思款款行礼,面上的笑意并不友善:“听闻皇上最疼爱的郡主薨了,臣妾作为国母自是要来询问关于郡主葬礼的事宜。” 吴痕虽垂首,但明显并未因为杨未思的话有什么异样,反倒是脚下悄然退了出去,顺带着关上了殿门,将门口守着的小太监红都轰了个干净。 萧万辰眉头瞬时沉下。 “皇后的消息倒是灵通。” 杨未思身姿端正,下巴高昂着迎上萧万辰的目光:“臣妾既恢复后宫执掌之权,自然事事皆要放于心上。” “如今宫中大行节俭之风,但郡主又乃皇上最为疼爱之人,” “臣妾认为,舍了繁复的葬礼制式,多给郡主一些陪葬之物,最为合适。” 向来情绪内敛不露的萧万辰,眉心的恼意愈发明显,起身迈步至杨未思身前,眸光薄凉:“皇后似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臣妾不敢。” “臣妾若是聪明,便不会三番两次被一个异姓郡主踩在头上了。” 字字句句,皆是叫嚣。 “啪——!” 萧万辰的巴掌,毫无征兆地落在了杨未思的脸上。 力道之大,杨未思整个身子向着一旁歪去,重重跌坐在地上,双手无措地抓住了一旁的椅子腿。 耳畔嗡嗡作响,杨未思竟是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思绪回过,恼意直冲大脑:“萧万辰!” “啪!” 又一个巴掌,落在了杨未思另一边脸上。 萧万辰倾下身,戴着绿色扳指的手掐住杨未思的下巴,眼里的阴寒,倾泻而出: “别以为朕不敢动你,若再纵然雪儿做些脏事,你们两个都给朕滚去冷宫。” 杨未思丝毫不惧,直面萧万辰的视线,眸中同样厉稔:“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疯丫头,被皇上如此看中,我看,大概是皇上在宫外的野种才是!” 血冲额头,萧万辰鬓边太阳穴突突直跳,扼住杨未思下巴的手愈发用力,片刻后,猛然一甩。 杨未思的脑袋重重撞向了椅子,眼前陡然黑了一瞬,似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不是想知道为何吗?” “那朕便告诉你,姜离的命,比这蓬莱任何一个人都重要,甚至比朕都重要。” 杨未思两手扶着脑袋,无力地靠在椅腿上,抬头努力想要看清萧万辰的脸。 “姜离的命,就是蓬莱的命。” “她若死了,蓬莱便不复存在。” “蓬莱覆灭,你这个皇后,还会有吗?” 杨未思眼前景象重又恢复,看清了萧万辰的脸,耳边反反复复回荡的是那句‘姜离的命,就是蓬莱的命’。 “皇上这是从哪处听来的荒谬之论,我蓬莱何时轮到和一个疯丫头绑命格了?!” 萧万辰的脸,已经黑到无以言复,身姿居高临下:“玄机阁。” 杨未思本要站起的身形,重新跌坐在地上。 这天下,谁人不知玄机阁的神秘和权威。 这是萧万辰用帝王血肉换来的天机,姜离的命格,便是蓬莱的国运。 浑身发冷颤抖,杨未思根本无法思考,所有的东西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她的大脑,末了,她才像是恍然醒悟,跪着去抱萧万辰的脚踝:“可她已经死了,皇上,要如何……她怎么会死……” 杨未思已经语无伦次。 萧万辰重重吐出一口气,闭了眼,像是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声音低沉:“管好你的嘴,越少人知道姜离便越安全。” ………… 如今宫中许多人对于安合郡主薨之事议论纷纷。 李姝一路上几番躲闪,才是到达了长清宫。 守门的婢女眉眼带着抹轻视,将李姝往内殿带去。 殿上,幽香阵阵。 李姝思绪紧绷,有一瞬没敢往里迈步。 “怕什么,只是同种味道罢了,不是给你的那香。” 隔着帘帐,萧雪看着李姝停住的身形,讥笑道。 李姝无法,硬着头皮往里走。 萧雪绑着肚兜赤裸着反躺在床上,一个宫婢正给她擦着油膏。 “你这丫头,倒是机灵。” 李姝想也不想,即刻跪在了地上。 “嗬嗬。”萧雪笑得明媚,“夸你呢这是,怎么还跪上了。” “说,想要什么赏赐。” 李姝头都不敢抬,整个身子伏下去:“奴婢不敢奢求赏赐,只求公主能放奴婢出宫去和家人团聚。” 大概因为姜离死了这件事带来的情绪太过欢愉,萧雪整个人懒洋洋带着浓笑,随手将枕旁的一只耳环丢了出去:“准了。” “这是赏你的。” 李姝听到声响,却是依旧不敢乱有动作:“多谢公主多谢公主。” “嘶—轻些!”不知是不是宫婢的力道哪里不对,萧雪声调忽然腾起了些不快。 惹得跪在地上的李姝身子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行了,你回去收拾收拾,晚些天暗了,我让人送你出去。” “到时候,你好好和爹娘胞弟团聚。” 言语到最后团聚二字时,萧雪忽的拉长了音调,意味深长。 “多谢公主!”李姝重重磕了个响头。 …… 姜离已经坐在东莱殿前的阶上许久没动了,双手撑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挽青在殿内窗口站着,视线看向姜离有些落寞的背影上。 “王,我们几时出发。”汉界收拾好行李,恭敬询问了一句。 林挽青未应声。 早在姜离应他要求那晚,万庆便传了密信来,老夫人又犯了心疾,让他赶紧回城。 他已经拖后了近三天不止。 “王,我们……”见王没说话,楚河傻乎乎上前还想要说些什么,汉界眼疾手快,一把拖着他离开了。 华贵的黑底暗金描纹靴在姜离身旁定住,女子略略垂首瞥了一眼:“放心,不会让万庆王委屈太久的。” “你很有意思。” 姜离有些不解,抬头去看男子。 风起,吹得姜离的额发迷了眼。 林挽青垂眼,眉眼噙着魅:“本王先前说的话,并非玩笑。” 姜离微微瞪大眸子,似是没听懂。 “若过的不好,可以来万庆投靠本王。” 瞪大的眸子一点一点弯起,末了,姜离戏谑道:“那我要的可不止一座金矿那么简单了。” 第51章 惊恐 林挽青离开了蓬莱,走的很是突然。 倒是真的一如他最开始所言,他于萧万辰处放言,私章不过是他个人所用,与国事无关并未重要,只望蓬莱严于束人,这次的事情,只当是教训。 东莱殿上,忽的就少了许多人。 “郡主当真要以身作局?”邓仁抱臂,看着正在给自己梳妆打扮的姜离。 姜离动作很快,没出片刻,整个人的模样和那日离开安合殿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她涂了很重的唇红。 邓仁离她有些距离,却也看的分清,犹豫了片刻:“郡主的装扮,和那日一样?” 放下唇红,姜离对着铜镜满意地抿了抿唇,侧眸笑看向邓仁:“邓判司是不是以为我打算扮鬼?” 邓仁缄了口未应声,他的确以为,姜离这局该是以扮鬼唬人结尾。 “鬼有什么好怕的。” “人心,不比那玩意儿更可怖吗?” 屋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 邓仁还震惊于姜离说的最后一句话没回神,再扭头,姜离已经抬步走了出去。 “郡主!”邓仁大步追上,“禁阁的人就埋伏在外,若有情况……” “若有情况,别救我。”姜离头都没回,主动接了话。 这个安合郡主的话总是会让性格本就有些耿直的邓仁思想慢一拍:“什…么?” 姜离背对着他,抬起手摆了摆:“不论发生什么,别救我。” 天杀的,没人知道她发现这次中毒自己又没死的时候姜离心里有多难受。 睁开眼的那一瞬,看到萧流云他们几人的时候,姜离心里已经快将长辞骂了个狗血淋头。 因为郡主的事,后宫走动的人几乎比往常多了一倍。 李姝是趁着天色沉下,专挑了小路往安合殿赶回。 殿门紧闭,安合殿上,静悄悄的。 李姝小心翼翼扫看过四周,感觉没有什么危险,快速推开门入内又快速关上。 “吱呀——” 风起,吹得殿院中央的秋千晃动了起来。 鸡皮疙瘩起,李姝瞪着眼盯着那个秋千看了一会儿,空荡荡的秋千在浅月色的照耀下,显得有些阴森。 从前李姝从未在这样的角度下看过这个秋千,片刻,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快步往屋子里走。 东西她已经都收拾好了,拿了便能走。 屋内,还残留着那醒神香的气味。 李姝的步子顿住,视线扫看过整个屋子,眼前有些恍惚,她好似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和郡主在这个屋子里嬉闹玩耍的时候。 郡主对她,真的很好。 她将她从那昏暗无天日的浣洗院捞出成了宫婢,又遣散了其他所有的宫人让她成了安合殿里唯一的婢子。 她可以肆无忌惮和姜离说着没大没小的话,可以不听她的按照自己想吃的做每日的膳食。 甚至,姜离会为了她被打而向萧雪去讨回来。 眼中的雾气腾起,对着床榻的方向,李姝缓缓跪了下来: “郡主,李姝对不起你。” 可她能怎么办,长公主以她的家人做要挟,断了她胞弟一只手来胁迫她为长清宫做事。 她要怎么办,她没得选。 快步起身出了屋子,返身将门重新关好,李姝重重吐了一口气,转身就要下阶。 脚步,就在转身后,停住了。 眸中的水光,因为惊恐而散去,李姝先愣了一瞬,旋即脚下发软,猛地退到门边,倚着门不让自己坐在地上。 此时此刻,她看见那座绝美的秋千上,姜离正坐在上头,背对着自己。 那身衣物,还是那日她给姜离准备的。 姜离双脚重重蹬了一下地面,秋千旋即荡起,带着她的衣裙宛若飞天仙子一般飘起。 但这一幕,落在李姝眼中,却愈发惊悚。 “啊啊啊啊!!”一声尖锐的惊叫,李姝再撑不住,重重跪倒在地上,胡乱在地上蹭着往后退。 晃动的秋千陡然停住,姜离两手握紧荡绳,回头去看高阶上的李姝。 幽冷的月光洒在姜离的面上,白皙的好似不像人的皮肤。 “你去哪儿李姝?” 李姝因为恐惧而向后退的动作忽然停住,浑身颤抖地不像样子,口中结结巴巴:“郡…主……” “是你吗……郡…郡主……” 面上笑意加深,姜离转了个身,坐到了秋千的另一面,朝向了李姝。 李姝被吓得不轻,嘴唇惨白一片,口中低声窃喏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是我,所以,你打算去哪儿呢?”双脚再次蹬地,姜离的身子又随着秋千荡了起来。 身下,潮了一片。 李姝,被吓尿了。 “我还没有吃到你今日带回的糕点,你怎的就要出去了呢?”姜离太清楚李姝的性子了,即便自己不扮成鬼,她也撑不住自己的盘问。 脸上鼻涕眼泪横流,李姝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不是我……郡主放过我……不是我害的你……” “你要索命就索长公主的命……别找我……” “求求你郡主,求求你……” 笑意忽然就消散了不少,姜离心里其实早就有了预想,但真的从李姝口中听到,她的心还是被重创了一下。 这皇宫里,李姝是她头一个正儿八经用心去对待的人,姜离一直相信将心比心,从未想过背叛这样的事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萧雪让你害我,你便听了?” “对不起郡主,我没办法,你放过我……是长公主逼我的……” “你变成鬼,也该找她去索命,我求求你郡主……” “我对不起你郡主……” “我错了……但我没法丢下爹娘不管。” “她断了我弟弟一整个手,我亲眼看着她把我弟弟的手斩断……” “对不起郡主,对不起。” 李姝哭成了泪人,整个人蜷缩着伏在地上,身下一片腥湿,面上泪水纵横。 心口一阵干涩,姜离停住秋千,凝神看着李姝许久,抬步向她走去。 李姝已经恐惧到了极点,整个人再没气力,口中反复念叨着: “郡主,对不起。” 冰凉的手指,忽而碰上了她的左脸。 李姝颤抖的身子,颤抖的呼吸,一瞬间全部停住。 “我记得我说过,有任何万难之事,你都可以告诉我。” “我断不会让我姜离的人,受任何一点委屈。” “李姝,你忘了吗?” 第52章 你走吧 李姝泪水纵横满脸,面颊上的触感告诉着她,眼前的这个人,不是鬼,是实实在在的人。 哇的一声大哭,李姝双手捧着姜离的手腕,字句断连:“郡…主,您没死是…是吗?” “郡主您没死,对不起郡主,对不起……” 所有的委屈和不安,在看到面前的姜离是活生生的人时爆发而出,李姝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口中断断续续的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姜离半倾着身子,胸口处闷得慌,说不上的酸让她的心一阵一阵绞痛。 对旁人她不敢说,但对李姝,她几乎全心全意。 缓缓抽回手,姜离直起身子,静静看着李姝,许久没说话。 没了恐惧,思绪一点一点回到脑中,李姝的哭声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她哽咽着抬头去看姜离:“郡主,我是被逼的。” “您…” “会放过我吗?” 姜离扬起一个疲惫的笑,还未来得及说话,安合殿的殿门已是被人一脚踹开。 邓仁为首,身后一溜排开两列侍卫。 姜离有些恍惚,似是曾经,那个晨时,她和李姝一同绑着秋千,也是邓仁带着人,围了她这安合殿。 物是人非事事休。 “将人抓起来!”邓仁冷声呵斥。 “郡主……不要……郡主……”李姝自然知道来人是作何的,惶恐着去抓姜离的手,“奴婢知道错了,奴婢是被逼的,郡主救我!” 姜离垂首,看向李姝死死拽着自己衣袖的手。 侍卫已经走到阶下。 “慢着。”万般沉默间,姜离声音清亮。 两侍卫顿住,看了头儿一眼。 邓仁眼神压低,他们会意停下步子。 手,缓慢而又有力的脱开李姝的扼制。 “你走。”姜离的声音很轻,像是散在了风中。 李姝跪着,泪水肆流,错愕地去看姜离。 “郡主,这宫婢乃是罪人,必要抓去禁阁关押受罚的。”邓仁好脾气地出声提醒。 “但她如今还在我殿上,我是有权处置我自己人的?” 邓仁缄了口。 “李姝,你走。”姜离微笑,声音笃定。 跪着靠近姜离,李姝疯了一样想去抓姜离的脚腕:“不我不走……奴婢再也不会背叛郡主了……郡主在哪儿我便在哪儿,我不走……” “原来你也知道,你做的事,叫背叛。”姜离不过一个轻用力,脚下瞬间甩开了李姝的手。 “我放过你,是因为你曾经为我做事,也曾忠心于我。” “李姝,我对得起你的。” “今日,你踏出我这安合殿的门,去哪儿归哪儿做何,再同我无关。” “我们就此陌路。” “但若是日后,你再因旁人起心思对我下手,我不会再手软。” 姜离字字如针,狠狠扎在了李姝的耳里和心上。 身子被甩着重重撞在了殿门上,李姝哀求着去寻姜离的目光:“奴婢错了郡主……再也不敢了……” 李姝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或者说,离开了安合殿,她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姜离撇开视线,声音已然冷下了不少:“劳烦邓判司,将她丢出安合殿。” “至于这件事的主谋,禁阁该是有自己的揣量?” 邓仁无言,抬手示意侍卫将李姝抓走。 李姝几乎是瘫死在地上,没了声响,眼泪无声往下落着。 直至一群人浩浩荡荡要从安合殿上离开,邓仁脚步落在最后一个:“长公主那处,我自会请示皇上处理之法,郡主可放心。” 姜离摆摆手,不想说话。 殿门,轰然关上。 定在原地片刻,姜离上前,将殿门仔细落了锁。 安合殿上,安静一片。 步子有些疲惫沉重,姜离坐上那只绝美依旧的秋千,眸光黯着扫看过这周遭的一切。 她自认绝不主动害人,却偏偏要应付这一茬又一茬的麻烦。 双手轻握着吊绳,姜离忽觉似是同上一次的秋千有不同,伸手挑开干花束看着,那本粗糙的绳子,被密密的细绳抱着,不露出任何一丝粗糙。 彼时的李姝,大概是用了全部的真心来重新做这只秋千。 原本,姜离还有很多话要问李姝。 想问她究竟是何时起起了异心。 想问她到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竟让她生的背叛之意。 想问她为何不同自己说那些难言之隐。 但,都没有。 在看到李姝的那一瞬,姜离忽然就明白了,原来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考究明白。 好累啊妈妈。 姜离向后倒去,从秋千重重栽倒躺在了地面上。 月光被乌云遮住,再没能照到她的身上。 “妈妈,我真的好想回去啊。”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往下滑落,姜离低声哽咽。 ………… 长清宫内,灯火通明。 禁阁的侍卫几乎占满了长清宫内的每个角落。 屋内,一片狼藉。 萧雪疯魔了一般,几乎将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在了地上:“滚!滚开!” “看你们今日谁敢动本公主!” 邓仁立于中间位置,未上前却也未退开,只静静站在原地许久看着长公主发疯。 直至屋内再无东西可砸,萧雪喘着粗气,坐于床榻边,一双眸子通红:“滚!!!” “今日你们谁敢碰我试试?!” “李姝已认罪伏法,所供之言,便是长公主。” “禁阁也只是依照蓬莱律法办事,还请长公主跟我们走一趟,若无异议,自然会将长公主完好送回。” “没有父皇的旨意,你们就敢来长清宫抓人,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还有那什么李姝,那不是她姜离的婢子,我怎的知道那不是她使得栽赃!” 萧雪尖锐的叫声,几乎响彻整个长清宫。 局势僵持不下,下一刻,沉甸甸的声音自外传来: “若是朕亲自所说呢?” 瞬时,所有人下跪迎驾。 唯独萧雪,脑中空白一片,身子僵直着一动不动。 明黄色的帝王袍入眼,萧雪眼里一片空洞,眼皮不知怎的反复跳着,口中呆呆呢喃了一声:“父皇……?” 萧万辰的身后,是面色苍白,焦灼万分的杨未思。 脚步直奔女儿而去,杨未思一把抱住萧雪,声音深处是不自觉的颤抖:“雪儿,莫要胡闹!” 萧雪眼里水光粼粼,扭头一把抓住杨未思的手臂:“母后,我没有错!女儿没有错!” 杨未思重咽了咽喉头,一手抚住萧雪的后背,一手把住她的臂膀:“母后知道,母后都知道,你听话,和你父皇认个错。” 第53章 卑鄙! “女儿没错,为何要认!”萧雪已经疯魔上头,竟是出手重重推了杨未思一把。 萧万辰环顾了一圈,全然没了耐心:“传旨下去,蓬莱长公主,善妒嫉恶,残害手足……” “她姜离是哪门子的手足,她就是个杂种!” “啪!”话音刚落,杨未思的巴掌,已然狠狠落在了萧雪的脸上。 萧万辰未有任何的神色波澜,声音沉沉而出:“褫夺长公主衡春封号,禁足长清宫一年。” 忽然间,整个殿内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震惊于皇上会有如此重的处罚。 褫夺封号,几乎是将长公主的脸面,狠狠踩在了地里。 唯有杨未思,落下那巴掌后,颤着手臂将萧雪搂在了怀里。 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于江山社稷前,她们这些人不配,没了蓬莱,她们什么都不是。 夺取封号,已算是能保全萧雪作为蓬莱长公主最好的罪罚。 浑身冰冷发麻,萧雪感觉眼前雾茫茫一片,左耳嗡嗡作响,似是听不到旁的声音,只有那句褫夺衡春封号,反复在她耳畔盘旋。 下巴搁在杨未思的肩头,萧雪唇口张了张,却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想要父皇公正的对待有何错? 眼前的白雾愈发浓郁,直至她眼里的黑瞳完全泛白,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气血攻脑,萧雪,瞎了双眼。 —————— 所有的事,似乎都好像过去了。 萧远夏被放。萧雪被罚。姚荀失踪。 三合宴上的那一切,就像是云烟,被风轻轻吹散了。 那晚过后,姜离托邓仁寻姚荀踪迹,而后将自己关在安合殿,已有半月。 她不想见任何人,于自己友善的也好,恶交的也罢,她关了安合殿所有的门,谁也不见。 每日,只有小右子上门,将所有的膳食放于门前,通报一声再离开。 晨时,姜离会早起,择掉那秋千上的一朵花。 昏昏沉睡一日。 晚时,再择掉一朵花。 日复一日,那座绝美的秋千,已然变荒了一半。 今日日头很好,姜离坐于台阶上,双手抱膝蜷着,视线清冷望着秋千。 快近夏日了,天气温暖得让人昏昏欲睡。 姜离听见,殿门方向,似是有什么声响,视线一动未动,并未理会。 “郡主,奴才来送今日的膳食了。”小右子的声音远远响起。 思绪迟缓了很久,姜离起身,去给小右子开门。 门栓刚拨开,只听到门被人快速推开的声音。 姜离看向门口的眸子瞬时微眯,盯住来人,脚步向后撤开。 小右子在男子身后,手里拎着食盒,面露难色。 他已经是依照着郡主的吩咐,按照非膳食的时候来送餐了,可今日还是被大皇子逮了个正着。 姜离漠然瞥了萧子安一眼,对着小右子伸手,拿过食盒:“回去。” 小右子如释重负,忙不迭跑了。 萧子安跟在姜离身后,往殿内去:“怎么,如今见到我,是连礼都不作了?” 眼皮子抬都没抬,姜离将饭菜从食盒中端出,一份一份在桌上放好: “大皇子明知安合殿并不欢迎你,还偏偏要来,不就早该做好被我漠视的准备了吗?” 视线在膳食上扫过,萧子安一如既往的淡漠阴寒神色:“姜离,你不该厌恶我。” 姜离眼睛忽亮,因为她看到今日的饭菜里,有她最喜欢的糖醋小排,筷子夹起一个大块往口中送去,姜离的眸子因为美味又亮了一个度。 没有得到回应,萧子安在姜离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 “不好意思,安合殿如今只我一人,没有大皇子的碗筷。”姜离脚下动作准确且飞快,一个勾脚就将身旁的凳子拖到了一边。 萧子安坐了个空,视线盯住姜离没停下吃东西的嘴,反而轻笑了起来,坐到了她的对面:“如今远夏半软禁,六弟十三弟远不及年纪,蓬莱的太子之位,只会是我的。” “姜离,只有和我在一起,你才能成为真正的人上人。” 姜离咽下口中这块带着脆骨的小排,有些无语地挑开落在额前的发,砸了下嘴巴:“萧子安,你是不是头和屁股装反了?” 萧子安一向阴沉的脸色,竟是也鲜少的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会从一个女子口中听到如此鄙俗之词。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成为人上人了?” “你的妃也好,妾也罢,我没有一丁点儿兴趣。” “你就是问千遍万遍,我给你的答案,依旧如此。” “麻烦您收收念头,不要再在我身上花费心思了。” 姜离看见,萧子安的神色随着自己话音的落下,越发阴沉了起来,她未理会,低头继续吃起了面前的饭菜。 许久,直至她快吃完那盘糖醋小排,姜离才听到对面得逞阴寒的笑意:“那便,由不得你了。” 姜离抬头,有些疑惑地对上男子的视线。 下一刻,脑中天旋地转,双手猛地拍在桌上想要起身,旋即又重重跌坐回凳上,姜离勉力低吼:“你…你下药了?!” 萧子安笑意加深,起身向姜离靠近:“姜离,你一定会是我的。” “卑鄙!”姜离身子晃晃荡荡,眼看就要往地下倒去。 萧子安的双手,瞬时搂住了她。 女子柔软的身体入怀,萧子安双臂收紧,几乎想要将姜离揉进身体里。 埋在女子脖颈边贪婪地吸了一口气,萧子安恶趣味地轻咬了咬姜离的耳朵:“我说过的姜离,你只能是我的。” “萧子安你个…腌臜小人!”姜离浑身无力,脑袋晕晕沉沉,只能任由萧子安抱着自己往床榻方向走去。 萧子安的手,已经顺着姜离的腰间往上探去。 电光火石间,屋门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陆泽淮的声音随着他的掌风,狠狠砸向了萧子安。 “萧子安!” 萧子安未有任何的准备,双手还落在姜离的腰间,待他抬头去看来人,那掌风已然狠狠落在了他的肩头。 “嘭——” 身子被击,狠狠砸进了床榻靠墙那侧的栏上。 姜离本就浑身无力倚靠着萧子安的力道,没了扼制,整个人宛若无骨,顺着床榻边滑落。 已经解开一半的衣袍此刻被压着几乎要完全被掀开。 陆泽淮心头重颤,几乎是飞奔向女子,一把扯好她的衣服,旋即打横将她抱在怀里。 第54章 反了天了 姜离虽浑身无力,可脑袋还是撑着有些清醒,伸手勉力扯住陆泽淮的衣襟,几乎是咬牙切齿:“陆泽淮你大爷的来这么晚!” 姜离不傻,方才接过食盒的时候和小右子对上了视线,看到小右子隐晦指了指食盒就知道这萧子安一定动了什么手脚。 无声地和小右子说了九皇叔三个字,见他飞快跑出去,姜离有些不安的心落回去了。 这样的情况,找谁都不合适,唯有陆泽淮,是她能找来还能压得住萧子安的人。 只是她没有料到,这个陆泽淮居然来的这么晚! 抱着女子的手略略用力,陆泽淮没应姜离的声,只是那微微急促的呼吸声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闯门而入的那一瞬,他对萧子安起了杀意。 他不敢想,若是自己再晚来一步,姜离会成什么样。 身子踉踉跄跄从床上爬起,萧子安拧着眉头,神色上格外恼怒难看,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旋即盯住了此刻闭眼靠在陆泽淮怀里的姜离: “姜离,你耍我?” “子安,你该冷静一下。”陆泽淮略略侧身,好挡住萧子安的视线。 “呵。”萧子安冷笑,“九皇叔会来这安合殿,还说不是这丫头搞得鬼?”萧子安这是反应过来了,敢情姜离早就知道自己在饭菜里动了手脚。 若不是九皇叔,姜离此刻怕已经是他的人了,这蓬莱,也断然是他的跑不了。 “萧子安,你当真是疯魔了!”眼看萧子安开始口不择言,陆泽淮高声怒斥。 恼意上头,萧子安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恭敬,眸光阴毒:“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训斥我?” “我心情好,恭敬地唤你一句九皇叔,是看得起你。” “我心情不好,你便什么都不是。” “一个外姓王爷,竟真的在我面前端起架子了。” 陆泽淮没应声,只是冷眼看着萧子安。 他怀里的姜离虽闭着眼,但分明感觉到陆泽淮的双手,比方才越发用力了。 略略睁开眼,姜离深深吊起一口气,侧首去看面目狰狞的萧子安: “萧子安,说你脑袋和屁股装反还真是抬举你了。” “你根本就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大、s、b。” 这是头一次,姜离在这里,说出了如此粗俗且恶毒的脏话。 萧子安的眸子,倏忽间充了血,像是发疯前的猛兽,死死盯住几步外的两人。 他最忌讳的,便是旁人提及因为生他而死的娘亲。 “死!” 翻掌聚力,萧子安向着两人下了死手。 陆泽淮右脚向后撤去半步,左手再度用力护住姜离的肩头,只用着姜离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别怕。” 刹那间。 风起。 陆泽淮拧眉,抱着姜离身形高高腾起,躲开了萧子安的这一掌。 掌风落于八仙桌上,径直将桌子拍散成了一片断木。 萧子安全然没有给陆泽淮喘息的机会,下一掌毫无间隙再度向两人劈去。 “大哥不要!” 下一刻,萧知归的声音自屋外尖锐而起。 所有人皆看见,萧知归的身形,迅然挡在了两方之间。 那掌功力,毫无保留地全数落在了萧知归的身上。 “嘭——” “噗——” 身子坠地和喷血的声音同时响起。 萧知归不会武,用自己的身躯,硬生生抗下了萧子安的这一掌。 “知归!”陆泽淮惊呼。 姜离虽未完全看清,可那声响,已然在告知她,萧知归,受了很重的伤。 双掌攥拳,萧子安脖子梗着,思绪一点一点回到脑海,眸子瞪大看向倒在地上的萧知归,身子不由自主开始发抖。 他怎会不怕,萧知归为最小的皇子,自然也最受父皇喜爱。 他不能在这儿,他得走,他要躲开这一切。 只是,没等萧子安的步子走至门前,外头殿院里,已经是响起了侍卫那整齐划一的软甲摩擦声。 禁阁的人来了。 小右子很是聪明,不仅只叫了陆泽淮一人,竟是连着叫来了三拨人。 姜离脑子昏沉,听到邓仁的声响,悬着的心落下。没等她看清倒在地上的萧知归,已然在陆泽淮的怀中沉沉晕了过去。 姜离是惊醒过来的,这一觉,她昏睡的时间并不长,却像是沉入了黑暗里,怎么都找不到方向。 她还在安合殿上,屋内,空无一人。 昏倒前的事情她记得太过清楚,萧子安对自己图谋不轨,陆泽淮现身救她,萧知归受重伤。 所有的事情恍若电影一般,一幕幕重现在她的面前,猛地掀开被子,姜离快速去穿鞋子就要往外走。 “郡主您醒了。”小右子的声音小心翼翼于屋外响起。 动作没停,姜离仔细扎好自己的长靴:“十三皇子怎么样了?” 隔着帘帐,姜离隐隐看见小右子的身形弓着,依旧很是恭敬。 “十三皇子回了殿中,伤的不轻,已有太医赶去医治了。” “萧子安呢?” “大皇子几人,被皇上召去了端心殿。” 浑身虽还有些泛软,但已不影响姜离正常行走,她利落地穿好衣服,掀开帘帐直奔向外。 “郡主,您身子……”小右子被女子的动作惊了一瞬,匆忙跟了上去。 端心殿那地方,姜离可是好久没去了。 殿中,萧子安跪在中央位置,虽跪着,但腰背笔直,眉眼垂着,似是未有任何害怕之意。 萧万辰身子歪靠在软榻上,手里念着珠串,眉心拧着,沉沉盯着自己的这个儿子。 吴痕自外快步入内,向来稳重的神色此刻也是慌了不少:“皇上,十三皇子那处……” 萧万辰抬眸,凛眉看向吴痕。 重重咽了口口水,吴痕不得已继续说下去:“失血过多,恐,凶多吉少。” “啪——!” 珠串被萧万辰狠狠砸向萧子安的脸,瞬时断裂开来,散落一地。 叮叮咚咚的珠子落地声,在这空阔的殿上,阵阵回响。 萧子安丝毫未避,只冷冷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 “还不再找人医治?!”陆泽淮站定于一侧,眉眼泛红,低声恼道。 吴痕无法,快速行礼又一次退了出去。 “好,好。” “不愧是朕的儿子,如今翅膀硬了,竟是都敢对自己的手足亲人动手了。” 萧万辰怒极反笑,言语间,竟是听不出是赞是贬。 下一刻,手边滚烫的茶盏被萧万辰拿起,重重砸向萧子安的额。 “反了天了!” 第55章 由不得你 茶盏撞于萧子安的额头碎裂开散落在地上。 和方才散开的念珠混在一起,满地的混乱。 暗红色的血沿着萧子安的鬓角缓缓往下淌着,直至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落到地上。 萧子安抬手,缓慢而有力地将下巴上的血擦掉,眼眸定定抬起去看萧万辰: “儿臣心悦姜离已久。” “求父皇,赐婚于儿臣,娶姜离为妃。” 一字一句,声音笃定沉沉。 陆泽淮听得分清,袖中双手不自觉攥紧,只觉得胸口闷得慌。 “荒谬!”萧万辰怒火外显,大掌再度狠狠拍在了桌上,“归儿如今被你打成重伤,你竟还有脸面提出这等事!” 萧子安不为所动,瞳仁被沉下眼皮遮去了大半:“十三弟若有意外,儿臣愿倾命相救。” “但求娶姜离,也绝非儿臣的黄口之言。” “儿臣,跪求父皇。” 深深伏身趴地,萧子安重重磕头在地上,那血,瞬时染了一片。 萧万辰眉目有些狰狞,帝王之威此刻不言而喻,沉沉盯住自己的这个儿子。 耳旁,是陆泽淮的声音:“皇兄万要思虑考量妥当。” 萧万辰转眸,同陆泽淮对视了一眼。 陆泽淮是知道姜离命格之事的,他们从前便因为此事有过商议思量,姜离的命格,必然是要同皇室相绑,但选中何人,尤为重要。 萧子安微微侧首,阴暗的眸子自右侧冷冷看向陆泽淮。 陆泽淮视线敛下,淡然对上萧子安的视线。 萧万辰呼吸略有起伏,一方面他因为老幺受伤的事对萧子安有些心烦,另一方面,对于萧子安所求之事,他心中多有顾虑。 埋着头,萧子安深深吐出一口气,眸子深深闭上又睁开,嘭一声再度重重磕了下去,力道之大,额上的伤口再度涌出浓暗色的血流。 “儿臣,跪求父皇准许。” 陆泽淮未再开口,视线在两人间扫过,眼看着萧万辰紧锁的眉头已然微微松懈开,心头腾上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萧子安像是入魔了一般,开始一下接着一下往地上磕头,只见地上的血渍,愈发浓郁,殿上,已腾起了丝丝缕缕的血腥之气。 陆泽淮心绪越发复杂纠结了起来,看向萧子安的神色里,是愈发的异怪和不安。 他总感觉,皇兄许是———— “行了。”下一刻,萧万辰撇开视线看向旁处,语气里满是无奈。 “皇兄。”陆泽淮心头咯噔一声,脚下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 萧万辰淡漠瞥过陆泽淮,并未理睬:“你既诚心求娶,朕也不愿多加为难。” 磕头的动作陡然一停,萧子安埋头在地上,一动不动。 “既如此,你若救回归儿,朕便下旨,指姜离为你的正妃。” “皇兄!”陆泽淮难得着急,头一回唤萧万辰重了声。 萧子安的身子未动,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萧万辰已然恢复了平日里沉稳的帝王之威,对于这件事,他自然有自己的思量,见萧子安未有反应:“怎么,这般便不愿了?” “自然不愿!” “我竟不知道,原来我堂堂一个郡主的嫁娶之事,竟是可以不通过我便落定数?” 高昂的声音自外响起,姜离脚下带风,身姿绰约凌厉,直奔殿内。 萧万辰的眉眼松动了些,看向来人。 他对姜离的确很是宠爱,除却她命格之事,另一方面,她爹救过自己也是原因之一。 “见过皇上!”言语高扬,姜离眉头厉稔,完全无视萧子安和他周身的一地狼藉。 神色温和了不少,萧万辰看向来人,嘴角难得勾起浅浅的弧度:“现在倒是难得见你来端心殿。” 姜离一脚踢开脚边一颗念珠,大大咧咧在萧万辰手边的椅子上坐下:“我来不来端心殿的,皇上不都能知道我的动向吗?” 视线缓缓扫看过这一地的杂乱狼藉,末了,姜离对上了陆泽淮些许深沉的视线。 纵然方才在安合殿时她责怪陆泽淮来迟,但说到底,还是他救了她,若是再慢一步,她也无法想自己会有怎样的遭遇。 不知何时,萧子安已经起了身,身姿挺拔,抬手缓缓擦干净自己额上的血,宛若捕捉到猎物一般的眼神,定在了姜离身上。 姜离嘴角扯起一个懒散的笑,没有任何的拐弯抹角:“我不嫁人。” 萧万辰笑意渐浓,却是未达眼中:“子安仪表堂堂,天资聪颖,哪点不符你心里的意中郎君?” “看来皇上近来于政事过于操劳了,竟是都听不分清我的话了。” “我说的是,我、不、嫁、人。” “并非单指大皇子,而是说这蓬莱,所有的男子。” “况且,如今十三皇子重伤,还是大皇子亲自动手导致,皇上便如此迫不及待为我和他指婚。” “岂非,有些不合时宜?” 姜离向来没大没小惯了,便是在萧万辰跟前也是如此。 “既是儿臣误伤的十三弟。”萧子安低声开口,“儿臣自会全力救治。” “嗤。”已经撕破脸,姜离便再没打算给萧子安好脸色,冷笑一声,“好一句误伤,大皇子还真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起身在萧子安身前站定,姜离眸里的寒意愈发浓烈,丝毫不惧男子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身高: “萧子安,你敢发毒誓,方才在我殿上,你本要对九皇叔袭的那一掌没下死手吗?” “若不是你下的死手,萧知归怎的会命悬一线。” “若非是你……” “好了,姜离。” 没等姜离讥讽的话音继续说下去,萧万辰笑意淡漠了些,打断了她的话: “你如今是越来越乖张了。” “该收敛收敛这脾性了。” “子安为朕长子,同你相配,倒也不差。” “况且,”萧万辰停顿了一瞬,心中思量沉淀,“朕向来对你宠爱有,本就有意指婚你同子安,如此来,自是亲上加亲,甚好。” 姜离猛地转身,想也不想开口就是拒绝:“我不接受!” 萧万辰的脸色,头一次对着姜离沉了下来:“由不得你!” “怕是朕容你太惯,如今竟是什么事都敢顶嘴了。” 姜离怒目,分明还要说些什么。 吴痕已经再度回到了殿上,见缝插针道:“皇上,十三皇子…很是不好。” 第56章 三方势 萧知归受的伤,远比姜离想的重得多。 她坐在外殿,看着进进出出的太医由多变少,直至最后只有萧流云一人留守。 最后一次,萧流云擦着手,从内殿走出,坐在了她身旁。 “安合,早些回去歇着。” “这里我会看好的。” “他怎么样?” 擦手的动作一顿,萧流云缓缓摇头:“不太好。” “外伤虽都医治,但内里……” “呵。”姜离视线看向殿门方向,一声讥讽的笑,“放心,他要是醒不来,我会亲自动手了断萧子安。” “安合!”萧流云明显惊到了,“万不可冲动。” 女子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径直起身往内殿而去。 “安合…” 萧流云拿着帕子的手缓缓搁于腿上,看着姜离消失的背影,神绪黯下不少。 他向来不擅长表达,从前,他从未奢望过能被安合看见自己的心意,只想着,自己能一直陪于她身边便心满意足。 但今日,父皇的那道令,让他彻底失了心。 十三弟若被大哥救回,安合便要成为大哥的妃。 不甘和酸涩一点一点将萧流云的思绪吞噬,手里的帕子缓缓攥紧。 这本就是一杆不够公平的秤,头一次,萧流云有了动摇。 萧知归全身被纱布缠绕。 那一掌,几乎是将萧知归狠狠砸进了木质的柜中,碎裂的木屑,宛若银针,扎满了萧知归的右半边身子。 整整半日的时间才由宫人给清理干净。 萧知归眸子紧闭,面色苍白着躺在床上。 他生的一直很好看,在姜离眼中,简直就是可爱和帅气并存的元气少年。 纤密的睫毛此刻显得尤为明显,却未有丝毫颤动的迹象。 姜离在床边凳上坐下,神色凝重去看他。 照平时,她定要嘲笑他一句裹得像个木乃伊一样,然后他嬉笑着问自己,木乃伊是什么。 “你说你,没事来凑什么热闹。” “伤了不说,还有可能丢命。” “伤的是我就好了。” “萧知归,我是真的很想回家。” 声音逐渐放低,姜离有些疲倦地扬起一个笑:“你放心,在这里,每个人都得活,唯独我不能。” —————— 江陵城。 侯爷府。 方钟自外取了一只飞鸽来信,逐字看过后斟酌好片刻,才往府内书房奔去。 “爷。”方钟规矩入内,本意欲开口说的话在看到一旁候着的女子时消散了。 齐越手持一本书册,身形坐得端正,闻声,抬眸看了方钟一眼,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淡淡然应声:“无妨,说。” 方钟点头:“爷,那边来信了。” 捏着书卷的手略略卸力,齐越凝神开始仔细听方钟的话。 “蓬莱的十三皇子受大皇子所伤,蓬莱君允若是救回,便指婚安合郡主和大皇子。” 言语间,方钟余光瞥看见,一直在一旁未说话的女子似是有一瞬的微微颤抖。 齐越放下书卷,伸手摸上一旁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并未多喝便放了下来。 “茶凉了。” 女子缩手缩脚,脑子迟钝着,一时间并未反应过来齐越的话。 “听不到吗?还不去换新茶?!”方钟拔高声音,皱眉呵斥。 女子陡然回神,小心翼翼去收齐越跟前的茶盏和茶壶,小脚小步往外走去。 齐越身子松懈软了些,微微靠住软枕,凝神去看女子离开的背影,声音平和而起:“姚荀。” 女子步子下意识一顿,旋即有些惶恐地加快步子往外去。 快速给了方钟一个视线,齐越起身,缓缓绕过书桌。 方钟会意,没等姚荀的步子迈出书房,一个伸手,抓住了她的肩头往后猛拉,而后快于她的步子,率先离开了书房。 姚荀没能站稳,手里茶盏中的水洒了一地,直至她的臂膀被男子扼住。 “侯…侯爷。” 她至今都未习惯齐越的视线,总是平静中带着丝丝缕缕的逼迫和寒意,让人不自觉感到害怕。 “是听到安合郡主的名字,所以慌了心吗?” “没有,奴婢不敢。” 修长的指,轻抚上姚荀的耳朵,轻柔又缓慢的搓着,齐越平静地像是在看一件物品:“你叫什么名字?” 姚荀身子发麻,头愈发垂低:“齐荀。” 感觉到摸着自己指尖的手忽然发力,姚荀死咬着唇不敢乱动。 “记住了,以后世上,再无姚荀这个人。” “是,奴婢记得了。” “要是记不住,便是连齐荀的存在也没必要了。” 眼眶阵阵发酸,姚荀捏着茶盏茶壶的手已经快脱力,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齐荀…明白。” —————— 万庆城皇宫。 温弥宫内,一片奢靡。 酒气和女子香交融混杂着在殿上弥漫开 硕大的软铺上,躺满了各色各样的美女。 林挽青睡在中央位置,左拥右抱。 一边往他口中递着葡萄,另一边往他口中浇着美酒。 软铺外的瓷地上,两排衣着清凉的女子正就着乐曲款款起舞。 整个温弥殿,好不华贵奢靡。 林挽青枕于身旁女子藕节般白皙的手臂上,荤乐色曲,直教人沉沉欲睡。 眼皮子堪堪就要闭上间,殿门被人轰然推开—— “挽青。” 成熟大气的女子声,气沉丹田,只一人,便轻松盖过了整个殿上的所有声音。 音乐声,舞蹈声,娇笑声,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待来人走近,一瞬间,所有的女子同时起身,行礼的动作整齐划一:“见过老夫人。” 林挽青歪着脑袋躺着一动未动,懒懒散散笑看向来人。 他虽成王许久,但他的娘亲却一直不肯接受旁人唤她太后二字,到今日都只肯接受老夫人的称呼。 “阿母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处了?” 温木婉脸色并不好看,冷眼扫看在场所有女子,末了盯住自己的儿子:“你近来玩的属实有些过分疯魔了。” 自打林挽青自三合宴的蓬莱回城,几乎整日整夜都泡在女人堆里,手上的政事本就不多,干脆直接全部撂给了手下人。 林挽青挑眉邪笑,对着靠近温木婉的两个女子摆了摆手。 两个女子明显比其他人聪慧很多,两人一左一右,拥着温木婉让她在软铺上坐下,然后娇笑晏晏退开。 第57章 若…是我医好他呢 温木婉神色愈发难看了一分,略有嫌弃地扫看过这铺了一地的宝气珠光。 “我的好阿母,尝尝这新贡的酒,甜得很。”林挽青随手将酒壶递过,就往温木婉嘴边送。 脸色沉下好几分,温木婉猛抬手,一把重重敲在了林挽青的后脑勺上:“胡闹!” 周遭的女子没有退下,规规矩矩分布站在两侧,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小声笑着。 林挽青也丝毫不恼,老老实实将酒壶放下,媚眼如丝,两颊泛着酒气之红:“阿母莫要担心,朝政之事,我都是让人处理妥当了的,不会有差错。” 温木婉明显不吃林挽青的这一套,一把揪住林挽青的耳朵:“你何时见过你娘我责问过你的政事?” 林挽青好看的眉头略略一皱,勾起一个无奈的笑,并不闪躲,反倒有些撒娇的意味:“那阿母说的是何事?” 温木婉眉间泛起狡黠,余光瞥过周围的一众女子:“我说过的,若是这宫中,谁人先有了皇子,我便做主,封皇后之位。” “你且都抛之脑后了?”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几乎所有女子的视线都同步看了过来。 林挽青始终懒散未当回事的神色终于有所松动,身子坐直,从温木婉手中脱开,声音清醒了不少:“儿子没忘。” “没忘就好,这么多妃子,总要有个后,才对得起林家。”温木婉已经站起身,掸了掸自己的衣裙,双手交叠,身姿绰约。 视线再度将此刻殿上所有的女子扫看过一遍,温木婉气势全开:“方才我说的话你们也是听到了,如今宫中王无子嗣,若是谁先有了孕,又是谁能诞下皇子,谁便能成为这一国之母。” “你们,自己斟酌。” 话,说到如此,已经很是明了。 温木婉并不打算再多言语什么,这些女子视线里贪婪的光,足够了。 随着温木婉的离开,殿门的重新关上。 原本安静下的殿内,忽的又起了娇媚的女子声。 声音层层叠叠,宛若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瞬时将林挽青整个拥住。 林挽青眉眼垂着,感受到一众女子挤破脑袋往自己的身上攀附。 眼前忽然浮现上那个女子狡黠得意的面容: “男人与车,一律不同他人共享~” 燥热和烦闷忽然就遍布了林挽青的心,双手陡然将身上的女子推开,林挽青难得神色有些沉闷。 “怎么了嘛王~”一个胆子大些的女子娇笑着伸手摸上林挽青精壮的胸肌,作势想要再度靠过去。 “滚。” 低沉的声音清晰从唇口边而出,所有女子听得太过分清,以至于第一瞬,所有人停住了动作,却无人退开。 靠近的那个女子面上笑僵住,触着林挽青的手顿住,不知自己是该离开还是该继续。 “本王不想说第二遍。” 林挽青捏住女子的手,未有丝毫疼惜得将她甩开。 一瞬间,所有人匆忙起身,慌慌张张又忙不迭往外跑开。 温弥殿内,从未像此刻这般安静过。 林挽青仰头躺着,眸子看向高阔屋顶上的华贵纹路。 他头一次失心,是因为那个墙头上的女娃。 这是第二次,因为…姜离。 —————— 上天似乎并未眷顾萧知归。 整整一个月,萧知归依旧昏迷不醒,丝毫未有醒来的迹象。 萧子安倒是出乎意料地对这件事格外上心,宫内宫外,出重金找遍了名医。 姜离每日雷打不动地早起去探望一次,碰上萧子安,便寻了借口离开,若是没碰上,就会呆着陪萧知归说说话。 身子外部的伤似是都好的完全了,却偏偏还是没能醒来,萧知归好似睡着了一般,闭着眼长憩。 “今日我守着,安合你早些回去休息。” 日头已近午后,萧流云帮着下人给萧知归净完身子,擦着手往外走。 姜离笑着摇了摇头,挑起帘帐往里。 “安合。”萧流云心里有些慌闷,头一次因为有些慌了神下意识去抓了姜离的手腕。 “嗯?怎么了?”女子回首,并未觉得不妥,只是疑惑着去看萧流云。 视线触及姜离,旋即迅速垂下,落在她被自己扼住的手腕上,萧流云胸口腾起酸涩,不愿松手:“已经给十三弟喂了药,他需要静养。” “我就和他说两句话。” “安合,你信我,我会医好十三弟的。” 全程,萧流云的视线垂着,不敢直视姜离的目光。 转而隔着帘帐往里看了一眼,姜离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头:“好,那我明日再来。” 手腕轻用力,她想脱开萧流云的手离开。 头一遭,萧流云用了力,没肯松手。 姜离抬眸,眸底的疑惑更重。 “大哥似是又寻了新的宫外大夫入宫,明日便到。” “那自然是好事,多一个大夫,他便有多一分可能醒来。” “若再无果,大哥许是要寻玄机阁的人来。” 心头一颤,姜离没应声,只是脑中默默复念了一句:玄机阁。 想当初自己被杨未思打成半死的状态,走了一遭玄机阁,如今和受伤前并无两样。 若当真寻到玄机阁的人来,萧知归定会是有好的定数。 萧流云深吸了一大口气,犹豫着开口:“安合。” 他想试一试,为了他心底的那份感情。 “若…是我医治好十三弟,是不是……是不是你就不用嫁给大哥了。”萧流云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努力让自己敢去看姜离那双明亮的眸。 姜离回神,微微一愣,很快扯出一抹自嘲的笑,低声道:“傻子。” 萧流云茫然,没有明白姜离这句傻子的意思:“安合,其实我……” “你什么都不用管,流云,你只管尽你所能治好他。”姜离微微发力,脱开了萧流云的手,打断了他想说的话。 “不,我是想说我对你……”萧流云呼吸急促了起来。 “流云。”姜离往后撤开一大步,声音笃定,“他是你的胞弟。” “同我要不要嫁给萧子安没有任何的关联。” 她大抵知道萧流云要说什么,她不愿听也不能听。 她是注定要离开这里的,她可以对这里的人或事有感情,但她定不会允许感情演变成羁绊。 第58章 逃婚 “哈哈哈。” “所以,这便是你急急跑来我这里的缘故?” “倒是稀奇,能从你脸上看到慌错的神色。” 姜离脸色灰青着,身子笔直挺着躺在靠窗的矮榻上,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坐在内间躺椅上的萧远夏:“是,让你笑话上了。” 自萧流云跟前几乎算是落荒而逃,姜离直奔了萧远夏的清辉殿。 萧远夏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玉骨扇,神色一如既往的懒散。 自打三合宴之事结束后,他便从关禁变成了软禁闭状态,只准人前往看望,但不得离开清辉殿周遭一公里半步。 姜离神色并不好看,任由快要沉下的夕阳穿过窗户落在她的脸上。 从禁阁出来已有一月多有余,加之萧流云细致的药理治疗,萧远夏的身子几乎已经是好了全部,除却那难以消除的伤口痕迹还残留着许多。 眉眼扫过女子,萧远夏起身取了条薄被走近给姜离盖好,身子转过,在还空着不少的榻上坐下,靠在窗口位置,玉骨扇展开,伸出给姜离挡住了太阳。 姜离闭着眼,感觉到眼前暗下了一些,睁开眼,看到萧远夏的动作,说心里丝毫没有触动自然是假。 心绪更加复杂,姜离重重叹了口气。 萧远夏笑意懒散,仰着头,分辨不清眸中的思绪:“流云心仪于你已经很久,若非这次的事情触及他心绪,不然以他的脾性,必不会这般直白和你相诉。” 姜离瞳仁缓缓缩紧,抬手将萧远夏的手压下,一字一句:“我不想听。” “那你想听什么?” 不知为何,每每提及感情之事,姜离莫名就想逃避。 姜离低哼了一声,撇开视线再不去看男子:“我如今只担心萧知归能不能好,其他的,不想听。” “十三若是好了,你便要嫁给萧子安了。”萧远夏眸子微眯,打量着去看姜离的侧脸。 “是不是萧子安托人医治好的都不要紧,只要十三好起来,这罪罚便不足以落在他身上。” “你似是,完全不担心。” 女子抬起小臂,搁在眼睛上,她当然明白,让萧子安救回萧知归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谁救回他都会是一样结果,老皇帝早就有打算让她嫁给萧子安了。 “他好起来归好起来,至于我嫁不嫁给萧子安,是两码事。” “呵。” “你看我理不理他就完了。” “父皇的令,岂是你说不理便不理的?萧子安这次是铁了心要娶你,不然也不会亲自去玄机阁请人。” “你竟知道这事?”姜离坐起身。 “怎么,真当我被软禁闭,便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手中玉骨扇啪得收起,萧远夏笑得愈发慵懒,扇骨轻轻拍了拍姜离的头,“我说过,我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也不听无用的消息。” 姜离被父皇指命嫁给萧子安的事情第一日起他便得了消息,但萧远夏未有丝毫的担忧和着急。 他不做无把握之事,而姜离,永远被他置于把握中。 “就算他真的借着玄机阁治好萧知归又怎样,想凭着一张黄布就捆住我,怕是活在梦里。” “但若父皇,的确逼你这么做呢?”萧远夏有些许好奇,姜离会因为这件事做到什么程度。 眸子骨碌转了一圈,姜离故意扯出一个阴森的笑:“那我便一头撞死在那喜轿上。” 停顿了一瞬,姜离重重叹了口气,摆摆手:“开玩笑的,若真到那时,逃婚去。” 脸色垮了下来,姜离连着又叹了口气,她要是能自己死得了,何苦还要等到被指婚配的这一日? “逃到哪里去?” 姜离双手撑着脑袋,面向着窗口而坐,迎着红彤彤的落日眯了眼:“天下之大,又并非只有蓬莱这一城。” 萧远夏侧首去看姜离的脸,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不一样的她。 姜离从来都是这样,她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永远不会为旁人别事所束缚。 或许该说,姜离不仅是他欣赏喜欢的人,更是萧远夏羡慕且想成为的人。 两人絮絮叨叨又聊了些天,直至月亮升起,姜离才拖着有些疲惫的步子准备离开清辉殿。 “姜离。”萧远夏眸里莫名腾起了些许的雾气,难得温柔唤她的姓名。 姜离回身,强撑着扬起一个笑。 “你若走,会回来的?” 姜离没应声,沉默了好片刻,转身继续向外走。 “姜离!” 女子的身形,消失在门前不见。 呼吸急促着,萧远夏鲜少如此失态,看着门前许久,手护住心口。 那里,阵阵酸疼。 他知道,她定会离开蓬莱都了。 ………… 一连三日,姜离将自己关在安合殿上不出门。 整日和衣而睡,精巧简约的包袱就置于床榻旁,若有任何情况,拿起就能跑路。 “郡主!”小右子气喘吁吁,从外头奔进来。 姜离正在矮榻上闭眼养神,心里清排着自己还要带些什么东西走。闻声,一脚从榻上跃下,起身就往门口奔去:“怎么样?” “玄机阁的人已快到宫门了!” 眸子陡然瞪大,姜离想也不想,回过神就去抓自己身旁的包袱。 “郡主,奴才要跟着您。”小右子虽平日里看着小心翼翼一副胆怯的模样,这会儿倒是勇气十足了。 姜离皱眉,她并不想带着一个拖油瓶一起走。 “奴才会些拳脚功夫,可以保护郡主!”小右子挥了挥拳头,神色认真笃定。 女子同样挥动拳头,力道之大,瞬时起了破风之声:“你是觉得我的拳脚功夫不够格?” 小右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再抬头,姜离已经跑出了几十步远,匆忙又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姜离回首瞥了他一眼,无奈低声道:“你若能跟上我出城,便准你跟着。” 蓬莱皇宫的围守向来森严,想要偷溜出去的概率几乎趋近于零,姜离知道不可能,所以也并未如此打算。 之所以让小右子去打听玄机阁来人消息,为的就是在萧子安还未反应过来时,提前离开。 一路畅通无阻,姜离大大咧咧来到了宫门前。 蓬莱中人向来知道她玩心重,进出这皇宫早就成了自由行。 远远的,已经有侍卫看见了姜离。 姜离紧了紧身上的小包袱,大大方方迎了上去。 “见过郡主。”侍卫恭敬行礼。 姜离下意识回首,却并未看见小右子的身形。 “我要出去逛街,你们懂的~”姜离眉弓挑了挑,摸出两颗金瓜子递了过去。 她向来清楚,钱这玩意儿,自古到今都是最好用的东西。 也得亏她几乎每次出去玩都会给这些侍卫一些好处,不至于今日这举动显得太过突兀。 第59章 离开蓬莱 侍卫犹豫着没有伸手,回头望看了两眼宫门方向,面色有些为难:“郡主,这会儿正有贵客入宫,怕是一时半会儿您走不开。” 姜离心头了然大抵是玄机阁的人到了,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只管将金瓜子塞到侍卫手里:“无妨,我从你们平时进出的偏门走便是了。” 侍卫的脸色明显又慌乱了一分,那是他们平日里进出的门,地位有别,主子是不能走的。 “使不得使不得,郡主,我们查得快,不会让您等太久的。” 姜离哪有时间再等下去,怕不是等玄机阁的人入了宫,自己那安合殿就要被人给围上了。 又掏了两颗金瓜子,姜离直直往侍卫手里塞去:“无妨无妨,我着急,等不了了。” 言罢,也不管侍卫脸色有多难看,姜离径直抬步往偏门方向走。 身形在矮木后走着,视线透过茂密的枝丫往宫门口看去,一辆华贵的马车正停着,侍卫正拦着似是在和驾车的人说些什么。 不出片刻,又一辆马车自后方跟上来,萧子安的身形款款从马车上而下,同侍卫说了些什么,又转身和第一辆马车说了些什么。 车帘被人挑开,一身白裙的女子探身稳稳落于地上。 姜离心绪微惊,来人竟是梦蝶。 侍卫很是尽责,前前后后将梦蝶查过身,这才招手示意放行。 姜离站在一片遮掩后未动,直到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离开宫门位置往内驶去。 轻呼一口气,她转身往门口离开。 身形刚转过,一眼便对上了十步外,陆泽淮沉沉的目光。 我靠! 姜离心里爆了粗口,且不说这男人一声不吭站在自己身后吓了她一跳,若是被他知道自己这趟是要溜出去,怕不是又要被提溜回去了。 “九皇叔。”深吸一口气,姜离行了个浅礼,挂起一个标准疏离的笑。 视线已经盯着她身上那个小小的包袱看了许久,陆泽淮低声道:“你打算去哪儿?” “就、额——嗯…出去随便转转。”女子笑得愈发客套了起来,“九皇叔也要出去吗?” 实则,陆泽淮因为萧知归的事刚从外头寻了新的大夫回来。 “出去转转,还要带包袱做甚?” 姜离料到他会这么问自己,故作轻松地掂了掂包袱:“一些女子点妆物,我用不上,想出去——” 忽然,她放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当了。” “你也知道的九皇叔,我花钱向来大手大脚的,月俸都不够花的。” 末了,姜离耸了耸肩头,一副无辜状。 陆泽淮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姜离。 姜离缓缓将吊起的那口气吐出,指了指宫门方向:“那,我走了,九皇叔。” 她又等了片刻,没有等到男子的声音,抬步就要走。 “姜离。”陆泽淮心里像是起了风暴,晃荡的不成样子。 姜离已经快近崩溃的边缘,晚一步离开,她被抓起来的可能就越大一分。 “九皇叔还有什么事?” 心头的风暴,搅得陆泽淮冲昏了头脑,字句脱口而出:“我带你走。” 姜离惊得脚步向后退去好几步,那个奇诡的梦,又一次席上她的脑海。 虽不同于梦里的那句话,但几乎,是同样的意思。 那个梦里的陆泽淮,询问自己,愿不愿跟他走。 这个桃花上上签的作用,竟是这般大,连九皇叔都不放过? 姜离心头腹诽,可转念一想,虽称呼他一声九皇叔,但实则,他也只比自己大十岁罢了。 话刚出口,陆泽淮突然回神,意识到自己错了言,努力给自己找补:“我……” “我去去便回,就不叨扰九皇叔了。”姜离没给陆泽淮任何补救的余地,快速转身离开。 留下陆泽淮定于原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出了神。 他不是傻子,怎会看不出来,姜离这一去,许是再也不会回来。 “姜离。” 陆泽淮低低念了一声她的名字,但这次,再也没有人应他。 顺利离宫,姜离松了一口气,但并未全松。 得亏她平日没事做总往宫外跑,这外头的路,她心里都有谱,从主路右侧某条巷子拐过,姜离还不忘回身看看后头有没有人跟着自己,再回首,险些没被突然出现的小右子吓一跳。 小右子憨憨笑了两声:“郡主。” 姜离眼睛都瞪大了,反复甩头看身后又看前头:“你是怎么跟出来的?!” 分明方才在宫门前,她确认了好几遍,并未有人跟着自己一道出来。 小右子咧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我会一些拳脚功夫的,郡主。” 姜离不傻,反应极快,微皱眉盯着小右子憨笑的神色:“你会武?” 小右子笑得更憨了。 姜离重重吐了口气,倒也没多说什么,甩着袖子往前走。 “郡主,奴才买了西街的桂花糕,给您揣着路上吃。” 西街的桂花糕。姜离垂首看了一眼。 姜离的确很喜欢吃这个,但几乎鲜少有人知道,几次吃,也都是李姝买的。 糕点。李姝。 思至此,姜离走了些神,没有接过。 小右子手里动作迅速,将桂花糕重新包起来:“奴才揣着就行。” 心里有些干涩,姜离脚步都缓了下来。 小右子规矩跟在后头,安安静静跟着走了大半个城,直至快到出城的位置。 “郡主。”小右子往前凑了凑。 “您出宫前那会儿,李姝——死了。”小右子是有些聪慧在身上的,他不确定若是郡主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因此犹豫而耽误了离开蓬莱的时间,所以才到出城的时刻,报了此事。 脚步停住,姜离神色虽未变,但心头的惊还是一圈一圈漾开,好一会儿,沉沉发声:“怎么死的?” “自缢。” “她自离开您殿上去了长清宫,成了最下等的宫婢,几乎日日都在受罚。” “今早,被人瞧见在长清宫外的歪脖子树上吊死了。” 姜离深深吸了一口气。 伤心吗? 姜离自己问自己,应该是不伤心的,所有的伤心,已经是在知晓李姝背叛自己的那刻全部倾泻而出。 城门,已经是在视野范围内了。 “你可想好,要一直跟着我?”姜离抬步继续向前。 “奴才想好了!” “好。那从今日起,改了你的称呼,叫我姐。” “还有,我话说于前头,你若叛我,下场不会比李姝好到哪儿去。” 小右子眼睛一亮,重重点头:“知道了姐!” 第60章 小梨花去哪儿了 玄机阁的能力绝不容小觑,给萧知归治疗不过一次,他已是隐隐有了苏醒的意识。 萧子安心有顾虑,一直到三日后,萧知归完全醒了过来才有把握去找姜离。 安合殿,空无一人。 仔细去寻,所有的衣物都还在,似是还有人住的模样。 姜离本就贪玩,向来难得在宫中寻到,萧子安只当她是躲着自己。 但萧知归醒来,她竟一次都未去探望,以至于姜离离开蓬莱足足五日,才被人发觉了不对劲。 “大皇子,已经寻遍了,没有找见郡主的踪迹。”小太监有些艰难地给萧子安通报着。 他们近乎百人,找了一天一夜,也没能在皇宫内找到姜离的身影。 萧子安的脸色,几乎完全黑着,右手死死攥着桌角,隐忍着未爆发出脾性。 小太监瑟瑟发抖,生怕这本就阴晴不定的大皇子发火波及到自己的身上。 “去找,去宫门处给我找,就是掘地三尺,也给我把她找出来!” 一字一句,几乎是带着恨从牙缝中泛出。 小太监从未见过萧子安如此阴森的模样,直吓得屁滚尿流跑了出去。 心口的火几乎要将他所有的理智烧完,萧子安重重吐出一口气,冷笑着视线看向不知名的地方,末了,忽然起身,直往外奔去。 脚步刚迈出殿中,那张被他狠狠拍住的桌子,滞后性地裂了开来。 “嘘~~~”日头很好,萧远夏吹着口哨打理着殿院里种的花草。 殿门被人一脚轰然踹开,声响之大,连最角落小厨房里的太监都吓得跑出来看了一眼。 萧远夏面色岿然不动,仔仔细细将手边一盆花草多余的枝叶剪掉。 手起剪刀落,咔嚓一声,枝叶落地,那盆花,显得好看了许多。 勾起一个格外满意的笑,萧远夏直起身子,仔细欣赏起自己打理的这盆花。 “二弟好雅兴。”萧子安来势汹汹,却偏偏冲进来后,声音动作都收敛了不少。 空剪了两下剪子,萧远夏回身去看萧子安,像是刚看到他一般:“大哥向来政事繁忙,怎的今日有空来我这处?” “来人,看茶。” 萧子安冷笑着扫看一圈,抬手对着身后扬了扬:“不必了。” 一瞬间,几十个小太监往清辉殿的各个角落冲去,开始找起了什么。 萧远夏向来懒散肆意,并未因为萧子安安排的人有什么气恼,淡淡然扫看了一眼翻找的众人,笑对上萧子安阴森的神色:“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脚步往前踏去,萧子安几乎到了和萧远夏鼻尖对鼻尖的位置,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姜离去哪儿了?” 萧远夏眸子反倒是亮了一瞬,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大哥找姜离?” “怎的找到我这里了?” “她向来同你关系匪浅,我自然要来你这里寻她,难保你不会将她藏于你这殿中。” 两手有些无辜摊开,萧远夏笑意愈发浓郁:“大哥怕不是在说笑?” “且不说我被软禁闭在这清辉殿,就连姜离,我也是快半月没有见到了。” 搜人的小太监很快重新集合在一块儿,为首的小太监对着萧子安恭敬行了一礼,旋即重重摇了摇头。 恼意层层叠叠席卷而来,一瞬间将萧子安吞噬,双手猛地一把攥住萧远夏的衣襟,萧子安的眸子因为怒火变得一片通红:“说,姜离去哪儿了?!” 萧远夏神色照旧未有波澜,只是抬起手,一点一点将萧子安的手掰开,旋即步子退后了些,拍了拍自己被攥皱的衣襟:“听闻十三弟醒了,姜离自是顺理成章成了大哥未行婚的妃。” “大哥的人不见,可竟寻到我殿上,大哥这是对自己,多没有信心?” “萧远夏!” “姜离的性子你我都清楚,逼着她嫁与你,大哥早就该料到有这么一天。” 萧远夏略略歪头,抬起指头点了点太阳穴:“大哥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气力,不如想想法子去找她。” 顿了一瞬,笑意灿烂而起:“若找到了,还劳烦大哥也告知我一声,我也担心得很。” 双拳捏的咔咔作响,萧子安喉头重重滑动,通红逼仄的眸子盯住萧远夏许久,旋即猛地转身离去。 轰轰烈烈的一群人,又规规矩矩跟在他身后离开了清辉殿。 萧远夏目送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好一会儿,抬头去看湛蓝的天,竟是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看萧子安吃瘪,当真是一件快事。 萧子安几乎是一路狂奔赶到了萧知归殿上,脚步刚踏上高阶—— “大哥?”萧流云手里正拿着药瓶从里头走出来。 “玄机阁的人走了吗?” “还未,”萧流云刚应声,便看到萧子安快步冲进了殿内,“大哥你……” 梦蝶正于外殿整理着手里的木质方盒,并未因为风风火火的萧子安而有什么波澜。 直至男子的步子停在她的身前,梦蝶锁好方盒的锁扣,平静发问:“何事?” “寻人。” 梦蝶收回视线,将方盒背起在身后,未予理会。 “多少银两都行,只要能寻到姜离。”萧子安抬臂挡住了梦蝶。 丹凤眼噙着冷光,梦蝶静看了萧子安一眼:“寻人测命,是阁主所行。” “我不会。” “且绝非凭借银两能有所定数,你若思虑妥当,可自行前往玄机阁所求。” 略略颔首,梦蝶绕开萧子安往外走,迎面和萧流云相遇,从袖中取了一只精致的瓶子递了过去:“这水每次用十番的清水兑开让他喝下去,连喝三日。” 萧流云本震惊于姜离的事,忽的被人递了东西,下意识接住,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梦蝶已经和他错身离开。 下一瞬,虚弱苍凉的声音自帘帐后响起: “小梨花……去哪儿了?” 所有人的视线转而看向那处。 苍白到毫无血色的手指挑起帘帐,同样苍白的面上,萧知归的眸子泛着红,向着萧子安投去目光: “大哥,小梨花去哪儿了?” 萧流云后知后觉,快步上前扶住他:“十三,快回去躺着,你还未完全好!” 右手死死把住隔框,萧知归眸中溢出水气,沙哑的声音拔高:“小梨花去哪儿了?!” 第61章 议论 萧知归虽刚病好醒来,但萧流云还是花了不小的气力才将他重新摁回床榻上。 “六哥。”萧知归伸手抓住萧流云的衣袖,气喘吁吁,“小梨花她……” 萧子安已经离开了,他未给萧知归留任何的话,甚至没有多给他留一个眼神。 萧流云自然是不会给他说他好起来姜离就要嫁给萧子安这件事的,只跳过这一部分往下说道: “父皇给安合和大哥指了婚。” 萧流云感觉到十三攥着自己衣袖的手猛地发了力。 “这几日我也未曾见她。” “安合的脾性我们都知道,定不会被一纸婚约束缚,大抵……” 萧流云也再说不下去了。 满心里,他只有懊恼。 他不知道安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只想着,若是自己早一日救回十三,又或是,每日到安合殿上转一转,是不是他就能留住她。 萧知归脸色惨白的厉害,整个唇口几乎白的有些渗人,眸眶泛着红,他眸中水光闪烁着,视线慌乱着不知道要看向何处,好一会儿,重重咽了咽喉头,声音嘶哑:“她…” “怎么会呢,她若是要走,怎么会不来看我。” “六哥,我们去找她好不好。” “她去了外面,若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她一向心切,又爱打抱不平,遇上那些蛮不讲理之人怎么办?” “不行,我要去找她!” 萧知归像是说给了萧流云听,又像是说给了自己听,抖抖索索间,他掀开被子就要往下地。 “别冲动十三,你身子未好,不能乱动。”萧流云伸手一把按住了他。 “那她怎么办?!”萧知归好似干涸的声音低吼出来。 “找到她,然后呢?”萧流云手中发力,死死按着萧流云不让他有动作。 萧流云眉头拧着,一时间发不出声响。 “和大哥的婚约一日不废,她便一日都不会回来。” “十三,你想看她为他人凤冠霞帔的样子吗?” 脑中思绪震荡,萧知归神色恍惚,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不愿,也不敢去想,她红装娇嫁的模样,竟是为了旁人。 力道一点一点松懈开,萧知归缓缓重又躺回了床上,好片刻,声音低低而起:“六哥,快给我治好伤。” “到我们该做事的时候了。” —————— 姜离出走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蓬莱皇宫。 各宫上下,议论纷纷。 听到消息时,萧雪正在栖凤殿,由杨未思陪着念话本给她听。 “回皇后娘娘,长公主。外头来消息,安合郡主出走了。”通报之人,是柔福。 萧雪闭着眼伏在杨未思的膝上,闻声,睁开那双灰白的眼,茫茫然看向发声的柔福方向。 杨未思心里咯噔一声,将手里的话本放下,刚要开口。 “哈哈哈哈。”怀中的女儿忽然发出诡异的笑声。 “母后你听到了吗?姜离出走?放着好好的郡主不做,她又要玩什么花样?” 萧雪摸索着榻边扶手坐起身,一手攥住杨未思的衣袖:“母后,她既离了宫,父皇便再也管不到她了?” “我们杀了她好不好?” “不,不行,父皇发现定还要怪罪于我。” “我们找隐卫好不好,或者花银两,找江湖中人动手。” “好不好母后,我们杀了她,杀了她为女儿的这双眼报仇好不好?” 自上次的事后,萧雪沉寂了许久,久到杨未思以为她已经忘记了这些,久到杨未思以为她不会再想着复仇。 萧雪怎会忘呢? 她将自己瞎眼这件事,全部归咎到了姜离的身上。 若从一开始,就没有姜离这个人,那她断然不会失了长公主的脸面,也不会因此失明,更不会被褫夺衡春的封号。 杨未思闭了闭眼,呼吸有了短暂的起伏,起手将女儿搂紧:“好雪儿,莫要想那么多,母后再给你念话本。” “我不要!”萧雪猛地挥舞双手,脱开杨未思的拥抱,更是因为看不见而重重将她手里的话本打掉,“女儿不要听什么话本!” “我要我的眼睛!”她灰白色的瞳仁,此刻透着诡谲之气,双手胡乱挥动着。 猛然间,萧雪停下动作,回身看向自己以为的母后方向,声音发颤:“母后,剜了姜离的眼给我好不好。” 虽是魔怔模样,但她眸中的泪,却是疯了一样往外流。 杨未思并未在萧雪面对的方向,她望看着自己女儿茫然又疯魔的侧脸,无声落泪。 她能怎么办,姜离既是蓬莱的命格,便是永远优于所有人的选择,若姜离死,蓬莱不复存在,她们连坐在这殿中的资格都没有。 好一会儿,杨未思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故作轻松地长舒一口气,伸手去搂女儿的臂膀,声音里笃定极其:“好,你放心,母后答应你。” 她已看不见,但若是能让她放宽心,便是满嘴谎话,杨未思也愿意说出口哄好自己的女儿。 萧雪满脸的泪,扑在杨未思怀里,眸中的诡谲早就散去,只剩下了无助和绝望。 没有父皇的宠,也没有手足的护,被骂被打,甚至丢了双眼。 柔福垂着眸,退身到一旁前,眼力十足,给杨未思递了一方帕子。 ………… 接连三天,萧子安已经在端心殿跪了三天。 每每萧万辰下了朝刚到端心殿,便已经能看到跪在殿中的萧子安。 大步自萧子安身旁走过,萧万辰似是完全没有看到他,起手拿起朱笔,蘸取着吴痕早就磨好的墨。 萧子安也不多言语,只跪着,一动不动。 殿上,龙涎香气寥寥,一片安静。 手边的奏折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少,直至阳光透过正上方的琉璃窗,直直落在书桌上。 日照当头了。 萧万辰眸子微眯,搁下手中的笔。 吴痕动作轻快,赶忙将温着的参茶送到他手边。 “你要跪到什么时候?” 萧万辰呷了口茶,语气像是在聊家常。 萧子安垂着头,虽跪着,身形始终笔直:“跪到父皇允儿臣所求。” 参茶有些香甜,萧万辰又抿了一大口,像是完全忘了前几日萧子安已经说过的话:“你要求什么来着?” “求父皇派暗影卫寻姜离。” “暗影卫。”萧万辰咂了一下嘴,旋即勾起一个浅笑,“你可知,暗影卫是作何的吗?” 第62章 排查 萧子安抿唇,迟疑了片刻应声:“儿臣知晓。” “知晓?”萧万辰笑得愈发大气,“知晓还妄想用帝王之卫来找姜离?” “若不然,这个皇位,给你来坐?” 吴痕身形恭敬站着,垂着的眉眼骨碌转了一圈,侍奉君王太久,他太清楚萧万辰的脾性了。 若他发火,倒许是并未真的生气,反倒是此刻,才是蕴着滔天的怒火。 萧子安瞬时伏身下去:“儿臣不敢!” “儿臣只是以为,父皇向来疼惜姜离,她出走,父皇也会心急担忧,所以才出策如此。” “是吗?”萧万辰凝神,笑着反问,“你倒说说,朕为何要担忧?” 虽笑着,但他眸中的光,愈发凌厉。 伏身埋下的面上,是一点一点泛起的不快和阴森,萧子安无声重重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再说下去,怕是要受责罚了:“儿臣知错,父皇恕罪。” 手指捋过胡子,萧万辰又呷了一口参茶,停顿了许久没有说话。 萧子安心绪,一点一点凉到了谷底。 “出去。姜离的事朕自有定夺。” “是,儿臣明白。”萧子安应声,站起身弓着往外退去。 直至萧子安的身形消失在殿上,萧万辰猛地将茶盏丢在案桌上,浓黄的茶水瞬时溅开在铺开的奏折上。 吴痕心头一惊,动作迅速利落,即刻上前去擦拭。 “去将传位密旨取来。”萧万辰脸色黑着,格外不快。 吴痕眸子瞪大,鲜少如此会听到萧万辰的话愣一下,眼皮子压着,视线却是下意识看向帝王,又扫了一圈周围。 殿门方向,那道深色的身形,实则并未走远。 瞬时,吴痕恍然,手里擦拭的动作没停,口中言语急切了起来:“皇上息怒,大皇子定不是有意为之。” “去取来。”萧万辰声音沉怒的愈发厉害。 “皇上,那圣旨已密封存放多时,取出怕是……您息怒。” “咔嚓——”这一次,茶盏被萧万辰重重掷在了地上。 吴痕再不敢多有言语,忙不迭往后方书架奔去,没有犹豫,取了一卷空白圣旨出来。 “皇上……”吴痕小声,犹犹豫豫将圣旨递了出去。 萧万辰几乎是夺过,展开快速扫看,深邃的眸和吴痕对视了一眼,转手将空白圣旨直接放置于烛火上。 “皇上!”吴痕这次是真的急了,倒不是因为要演这出戏,而是担忧那火伤到萧万辰。 圣旨烧起的很是迅速,萧万辰冷眼瞧着烧起的火,一个摆手,将东西丢到了地上。 吴痕动作匆忙,伸脚将那圣旨踢出去好远,直至烧了个精光,才对着外头唤声让小太监进来收拾干净。 殿门前,那道身影不知是何时消失的。 吴痕心事重重站回萧万辰身边:“皇上,人走了。” 萧万辰神色恢复一片平和深沉,视线扫看过那被烧的黢黑的残余,好片刻,声线低沉:“去问问,暗影卫的人跟紧姜离没有。” “是。”吴痕点头了然。 —————— “阿啾—啾—啾—” 姜离连着打了三个喷嚏,直惹得相邻两桌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小右子冲着左右两侧打着招呼赔了个笑,然后忙不迭从身上的包袱里掏出干净的帕子递给姜离:“姐,擦擦。” 姜离接过帕子,重重擤了擤没有鼻涕的鼻子,而后气鼓鼓地夹了一大块菜送到嘴里:“肯定有人在说我坏话!” 他们出来已经快一周的工夫了,几乎是没日没夜在徒步中,睡觉的时间少之又少。 倒不是姜离不想买马,只是当时从蓬莱都城出来的急,等他们想起来要入手一个交通工具的时候,已经是走到了一片荒芜之地上。 好在,他们很快便到了一处依旧隶属于蓬莱靠近边境的小城——棣安城。 “姐,等下我还是去买架马车。”小右子翻了翻身上的钱袋,心里依旧惊讶于郡主出门竟是带了这么多的银两。 往口中送了一大块牛肉,又灌了一大口酒,姜离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马车那玩意儿多贵啊,买匹马就行。” 停顿了一瞬,咽下嘴里的东西,姜离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眯眼去打量小右子:“你会骑马的?” 小右子笑得憨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我自然是会的。就是担心姐会不会骑马,因为从前也未在围场看见过姐……” 这不废话吗? 姜离心里这么想,她实在是喜欢不来围场那尘土飞扬的环境,所以几乎任何狩猎比赛的活动,她从不参加。 用方才小右子给的帕子擦了擦嘴,姜离又灌了一口酒顺气儿:“我不会啊,我俩骑一匹马就行,还省钱。” 小右子眼睛瞪得老大,没想到姜离会这么说,开口声音都结巴了一瞬:“我?我和……郡……我和姐同乘?!” 姜离点了点头,笃定不已。 她一直将小右子当孩子看,况且,还是个没把儿的。 但是这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小右子面露了些许的难色,倒是没再拒绝,起身去结账。 一路的奔波,姜离的确已经好久没有正经吃顿饭了。 入了这棣安城,随口问了一嘴入的这酒家,竟是出乎意料的不错。 那头,小右子正等着店家算账,这头,姜离还在用筷子夹着已经近乎空盘里的牛肉沫子。 外面,飒踏的马蹄声呼啸而过,旋即,马鸣声起。 “你们几个去街头,你们几个去街尾,剩下的,跟我把中段排了。” “是!” 姜离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扭头便能看到外头的情况。 一群身着软甲的侍卫在街中散开,分成三队似是在排查什么。 心头咯噔一下,姜离迅速低下头,右手摸住窗户边缘,幅度极小地一点点将靠近自己这边的窗户关起来。 自打离开蓬莱城,她已是很有先见之明地换了一身男子装扮。 她个头高,乍一眼的确很像男子,可根本经不住细看。 “姐,好了,我们走。”小右子一边仔细将包袱系好,一边往回走。 眉头紧锁,姜离抬手看向小右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右子反应很快,瞥了一眼外头就发觉了不对,眼看着搜查的人已经从隔壁出来往这处靠近。 “老板,再来一斤牛肉一坛女儿红带走!” “好好!” “快些!” 第63章 排查2 时间,恰恰好。 店家将打包的东西递到小右子手里时,排查的一溜侍卫正巧入了酒家。 “几位官爷,这是怎么了?”店家老头赔着笑迎了上去。 为首的男子人高马大,神色严肃,大概地扫看了一眼整个大堂,未觉异样,旋即掏出一卷小巧的画卷展开,在店家面前展开:“可曾见过这人?” 八卦心这东西,自古到今人人都有,闻声,一些食客也纷纷起身,往那画卷前凑去看。 “我的乖诶!” “这姑娘这么俊呢!” “我瞧瞧我瞧瞧,”后头又有几个人往前拱了上来,“乖求,这是神仙女子呢!” 一圈人围在那画卷跟前,每个人都在赞叹,恨不得各个都将那画看出个洞来。 姜离伸手摸了摸桌底下的灰,在唇上方涂了涂,也跟着人群作势往前挤。 小右子一惊,想出手拦时已经来不及。 姜离力气大,个头也不矮,不费吹灰之力扒开人群探头到了前头位置。 视线触及那画卷的一瞬,姜离的下巴惊得快掉到了地上。 好,很好,非常好。 这画卷上的女子,画的非常美,美到姜离几乎没看出来画的是自己。 只有画上那件自己最喜欢穿的湖水蓝衣裙和那支自己常戴的木质兰花簪告诉着她,这画的,是她姜离。 最前头的店家老头看得最为仔细,好一会儿,连连摆手:“没见过没见过,官爷,要是这么俊俏的女娃来过,我定是有印象的。” 众人哄哄闹闹,还在议论这是谁家的女儿生的如此漂亮。 左耳进右耳出,姜离觉得有些无趣,讪讪从人群中退出,抬手用袖子去擦自己嘴唇上头顶的灰尘。 “姐…!”小右子小声靠近姜离,赶忙抬手阻止。 “若是看到此女子,可往城门处报官,必有嘉奖,若将女子亲自带回,嘉奖翻番。”为首的侍卫已经被唧唧喳喳声吵得有些头疼,一把将画卷收起,朗声落话,旋即招了招手,示意手下跟着离开。 酒家里的众人还在絮絮叨叨聊着什么,全然无人注意到一旁的姜离和小右子。 姜离用力擦着自己方才多此一举抹在嘴巴上方的灰,目送着一群侍卫离开。 “姐,别擦呀,等他们走了再擦也不迟的!”小右子急得在旁边直跺脚。 姜离一边擦着一边扬了扬下巴:“方才那画你看到了?” “看到了,把姐姐画的可好看了!”小右子眸子忽亮,开口就是夸赞。 嘴角隐隐抽了两下,姜离拿起酒盏对着反光的方向照着自己模模糊糊的面容,好确认嘴上的灰尘有没有清理干净:“好看,绝美,宛若天仙是吗?” “嗯嗯嗯!”方才看到的时候,小右子就被那画给吸引了一大半的注意力,狠狠点头应声。 “和我有毛线关系吗?”姜离收起帕子,歪头眯眼冲着小右子假笑了起来。 “画成那样,鬼能看得出是我。” “虽然,”姜离掐起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颊,“我自诩有那么一丢丢的美貌,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如果真的是画上那样,我还逃什么婚,那不是要什么男人有什么男人。” 小右子听得目瞪口呆,想要说什么,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先前在宫中他就知道郡主是个张扬的女子,倒是没想到能张扬到随口说要什么男子有什么男子。 这下,轮到小右子笑得讪讪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酒家,往马市去。 路上,巡视排查的侍卫众多,两人也是没有丝毫的避讳,大大方方走着。 棣安城虽是小城,但地处已近边境位置,马车马匹自然是买卖最为火热的东西。 马市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上等的好马啊!” “汗血乌骓墨渊,要啥有啥啊!” 吆喝声,连绵不断。 小右子格外兴奋,视线胡乱转着,目不暇接:“姐,你看,这里居然有汗血宝马!” 姜离脚步定在马市大入口的位置,硬生生站在原地,再不肯往前走半步。 这也! 太臭了! 姜离不是什么矫情之人,但这扑面而来的浓郁的牲畜和排泄物气息,着实让她脑子晕乎的不行,伸手一把将小右子往前推:“你快去买,随便买个你喜欢的,买完赶紧走!” “姐你不看吗?” “我怕我没看两眼我就得被熏晕过去,你快去!”姜离掐着鼻子,宛若见了鬼一样,向着来时的路跑去,“我在前面的摊子等你。” 足足跑出一条巷子,姜离才松开鼻子,大口大口喘着气。 这处城不大,商铺也并不多,倒是随街摆放的摊子很是常见。 “姐姐,你买香袋吗?” 刚缓步没多久,姜离四下乱看间,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小女孩,拽住她的衣摆,声音糯糯道。 姜离下意识扫了一圈四周,并无人往她这处看。 蹲下身子,和女娃平视,姜离注意到,这小可爱虽然穿的都是些旧衣,但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手里的那只香囊倒是透着精致。 “你能认出我是姐姐?”姜离捏了捏女娃可爱的发包,轻声笑道。 女娃举起手里的香囊,脸上两个梨涡像是灌了蜜一般甜滋滋的:“乔儿能看出来呢,乔儿连将军姐姐都能看出是女子,姐姐这般的自然也能认出~” “乔儿认出是姐姐不是哥哥,姐姐能买我的香囊吗?” 捕捉到小女娃口中的称呼,姜离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香囊,难得扬起发自内心的笑:“将军姐姐?你还见过将军姐姐?” 没犹豫,姜离伸手去袖袋中取银两,刚要问多少钱。 “是捏,将军姐姐方才刚走过去呢,可威风啦,姐姐要看将军姐姐吗?” 没等姜离应声,女娃连银两都没要,一把牵住姜离的手,另一手指着街道尽头方向:“姐姐你瞧,那就是将军姐姐!” “威风凛凛的,乔儿以后也要做女将军呢,这样就不会有人敢欺负我娘了!” 说话间,姜离甚至还未做出反应,便听到了乔儿那声巨大的呼喊:“将军姐姐!” 街道尽头,萧月一身正制铠甲,刀剑佩于身侧,身姿飒爽,眉目凌厉,正领着人仔细排查着每间商铺摊子,倒和找姜离无关,只是惯例的查访。 听到女孩的声音,萧月严肃的面上略略起笑,往发声方向看去。 姜离的动作还是晚了一步,纵然在乔儿喊出那声将军姐姐时便已迅速起身往小巷子里躲去,却还是被萧月捕捉了个正着。 “什么人?!” 第64章 萧月 姜离跑得飞快,若是这个时空有监控探头,必定能拍到她此刻龇牙咧嘴落荒而逃的模样。 但能如何呢? 她空有一身气力,也是跑不过一身好武功的萧月的。 萧月脚步飞快,一个跃身飞起,双脚踏过小巷子的墙壁,神色凌厉,快速追上了姜离,单手超强力道扣住了女子的肩头, 猛地将她扯过转身。 姜离自知自己再大力气也是跑不掉的,没多挣扎,乖乖任由萧月抓住了自己。 “你跑什么?”萧月冷冷扫看了姜离一眼。 姜离的手腕被她扼着,没用力反抗,倒是头一次感觉到被旁人大力抓住的痛感:“你追什么?” “你不跑我会追?” “你不追我能跑吗?”姜离有些不快地瞪了萧月一眼。 萧雪和萧月为双生子,长相模样几乎是一模一样,但两人的脾性气质却是天壤之别。 萧雪骄纵蛮横,萧月勃然大气。 被萧月捉住的一瞬,姜离还以为自己会被认出来,不过听她说话的意思,似是并未认出自己是姜离。 想来也是,萧月离开蓬莱都城已有五年未归,认不出此刻变了装的姜离也是情有可原。 萧月神色愈发清冷肃穆,再度上下将姜离扫看了个仔细,嘴边轻哼一声: “来人,给我抓起来!” 萧月本就是女子,又是常年男袍征战沙场,自然轻而易举便看出眼前这个人是个女子。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侍卫挎着刀枪迎了上去。 姜离眸子顿时瞪大:“我犯什么事儿了你就抓我?!” “诡辩。” “鬼鬼祟祟。” “还女扮男装。” “我犯哪条律法了?我女扮男装招你惹你了?蓬莱哪条律法规定的我不能女扮男装?!”姜离左右扫了一眼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高声反驳。 “这里是近边地域,自然要比蓬莱律法更为严苛。” “我是金戟将军,我说抓你便抓你,有何异议?” 把着剑柄的手重重用力,旋即长剑和盔甲碰撞发出声响,萧月剑眉微凛,气势大起。 姜离眸子瞪大,回身去看马市方向,心头念叨着小右子怎么买个马买这么久还不回来。 两个侍卫没有任何温柔可言,一左一右一把重力架住姜离。 萧月摆了摆手,示意侍卫将人带走。 “将军姐姐,这个姐姐不是坏人。”乔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人群中,小小的身子从大人的腿缝中挤进来,伸手拽了拽萧月的盔甲边缘。 萧月低头,蹲下身子一把将乔儿抱起,语气温柔了不少:“乖乔儿,坏人可不会告诉你她是坏人的。” “你乱说什么?!”姜离气急,但见萧月并未认出自己,又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忍着没有起力还手。 乔儿肉嘟嘟的小手伸出,掌中捏着一个精致的香囊:“这个姐姐方才说要买我的香囊呢。” 萧月瞥了一眼香囊,又沉沉看向姜离。 “就是!你看乔儿都知道我不是坏人,若不是你们方才追我,我能跑?”姜离气得狠狠瞪了萧月一眼。 沉思片刻,萧月对着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会意,松开了姜离。 手腕被捏的生疼,姜离重重揉着,面上全是不服:“我就说我不是坏人……” “买。”萧月放下乔儿,示意女孩往姜离的方向走。 “什么?”姜离还在揉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萧月的意思。 “你不是说你要买乔儿的香囊?给你机会,买。” 乔儿的声音娇娇糯糯,响起的也恰是时候:“姐姐,乔儿重新拿了一个新的香囊呢。” 垂眼去看,软糯的女孩小手正举高高,手里是一只更为精致好看的香囊。 姜离心头一软,话音下意识柔了不少,从袖袋中取出二两银子递了过去:“喏乔儿。” “姐姐给多啦,这个只要一两银子就够了。”乔儿乖巧,只从姜离手里拿了一块银两,甜甜笑了。 两个女子一站一蹲,看向乔儿的视线皆是温柔似水。 乔儿欢喜的很,小手紧紧攥着那一两银子,蹦蹦跳跳离开了。 姜离起身,拍了拍衣袍下摆,冲着萧月礼貌假笑:“买了,我可以走了?” 方才看向乔儿的温柔消散不见,萧月脸上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冷峻神色。 两个侍卫看得分清,也会意地清楚,再度上前架住姜离。 “我都买了!还不让我走?!” “买香囊是买香囊,抓你是抓你,这是两码事。” “你!?” “我方才可没有说,你买了乔儿的东西便能离开了。东西,也是你自愿买的。”顿了片刻,萧月摆手示意,“带回去!” 姜离眸子瞪大到都快掉出来了,被两个侍卫架着往远处走:“你才是诡辩!” 萧月定于原地,未再多看姜离一眼,重又返回主街开始巡查,中途,和寻找姜离的侍卫同入了一家店。 “见过将军。”带头那人行了一礼。 萧月略颔首,沉稳发声:“如何,人寻到了吗?” “还未,还在找。” “辛苦。”寻找姜离并不是她们护城禁卫军的事情,萧月只沉沉出口两字,点头和他们错身离开。 蓬莱都城的事,她向来没有太多的兴趣知道。 但这次,大哥竟是让人寻到了近边地界,看来关于这个安合郡主的事,该是严重的多了。 头一次,当真是头一次,姜离坐了牢车。 还是和一堆人挤在了一个奇小无比的牢车里。 姜离缩在角落里,随着牢车的颠簸,手臂被邻近大哥的肩头一下又一下撞到车栏杆上。 “诶兄弟?你犯什么事儿了?”路途过半,邻近大哥忽然往姜离跟前凑过来。 一股重重的韭菜味扑面而来,姜离忍住要抬手捂口鼻的动作,思绪顿了一瞬,她要怎么说,说自己因为女扮男装被抓? “我……” “我跟你说,那个什么女将军,根本不行的。”大哥挥着手,声音却是放低了不少,“女人就该关在家里做贤妻良母,还女将军,也不嫌丢人现眼。” 这次,姜离不仅闻到了韭菜味,还闻到了令人作呕的酒气,礼貌假笑:“大哥是怎么了呢?” 男子得意洋洋扬起下巴:“打媳妇儿!” “你说现在哪家不打媳妇儿的,那个什么狗屁女将军还管起我打媳妇儿了。” 姜离的脸色瞬时黑了下来,冷着神色盯着男子看了一眼,旋即视线看向其他方向,再不搭理他。 第65章 萧月2 牢车行得很快,边防驻地也并不是格外远,姜离心里估摸着大致全程也就半个小时的路。 全程,她几次回首往牢车尾看去,却是都未像想象中那样,出现小右子的身影。 死小孩跑哪儿去了,都不知道自己的主子跟没了吗?! 最后一次往后看去,姜离心里这么想着,完全没注意到已经到了地方。 不知那驾车的男子是不是故意为之,姜离还没反应过来,牢车从一个大坑中驶过,猛地一个颠簸,旋即停了下来。 姜离感觉自己人都快飞起来了,屁股重重落下,险些没有被撞成四瓣。 “下车!”驾车的侍卫脸色格外难看,打开牢车门,高高吼了一声。 牢车内众人按照顺序依次往下走去,每个人刚落地,便被上了腕锁。 姜离跟在方才还趾高气昂现在已经蔫菜的大哥后头,默默伸手将他破了个洞的衣服挂在牢车的门锁位置。 “哎哟!”脚下去了,但是衣服被挂住,大哥没防备,摔了个狗吃屎。 “你nnd。” 猛地回头刚要开骂,男子对上了姜离莫名其妙无辜的神色。 “干什么呢?!”本就因为要拉牢车而无法跟上大部队而心烦的侍卫抬脚猛地踹向牢车,声音又高了一个度。 姜离落在后头,最后一个下了车。 抬眼望去,恢弘又沧桑磅礴。 边境楼宇依着绵延的丘陵山建造,错落有致。 灰黄的沙土之上,是各面架空的坚固布防拦板。 “看什么看,还不跟上!”侍卫没客气,手里的长戟狠狠拍了一下姜离的腿。 姜离虽余光已是看到有了准备,但整个人还是往前踉跄了两步,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这个侍卫,姜离将他的模样记了下来。 一行人,几乎是被赶着入了一处略显寒酸陈旧的高脚楼。 楼内,已经有一些人在做活了。 “来,你们,排队出来。” “你们,排队进去。” “这里是你们要干活的地方,将所有的破损的衣物缝好,干满三天回去。” “若再犯事被报,天数翻番!” 姜离落在后头,探头探脑往里看去。 没有女子,全是男人,手里做着的,竟是针线活。 姜离有些讶异,她本以为被抓来是纯被关起来,完全未想到竟是被拉来做活的。 侍卫将前一批的人带着很快离开了。 一众人三三两两毫无所谓地坐了下来。 恰巧,方才的那个大哥,又坐在了姜离身旁。 “这都什么玩意儿?”男子嫌弃满满用两个指头夹起跟前的衣物,旋即又丢到了地上,甚至不满地踩了两脚。 姜离瞧了两眼,一下便分辨出这是禁卫军的衣物,捡起来看了两眼,还没开始动手,外头忽然有了声响。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略显熟悉的身形出现在众人眼前。 姜离余光瞥看到身旁的男子动作迅速规矩了起来,再没了方才不耐烦的模样。 萧月已经换了一身软甲,一一将所有人扫看了一遍,视线在姜离身上停留不过一个眨眼便转开去看了别处。 “将军,黑猛带来了。”随着她身后侍卫落声,所有人看见,一条近半人高的狼犬被牵着走了进来。 狗子的獠牙随着舔舐的动作时不时露出,口中低低的呜咽都像是带着风声。 姜离听见周围已经低低响起了好几声倒抽气的声音。 “这几日,黑猛会陪着你们一道做工。”话间,萧月松开了牵绳。 黑猛瞬时宛若脱缰的野马冲了出去,冲到每个人跟前嗅了起来。 “黑猛很通人性,还望各位莫要懈怠,三日后,自会送各位回家。” 萧月并未停留太久,只简单说了两句便离开了此处,独留下了一只巨大的狼犬和众人相对。 有点意思。 姜离知道,萧月能够打败一众人而成为蓬莱唯一一个女将军,必定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但现在看,萧月不但有真的武学,还有着绝高明的驭下本事。 不知是因为萧月的话还是黑猛那双炯炯发亮的眸子,竟无一人再说些抱怨的话,手里的活虽做的笨拙,却是各个都没停下。 姜离本以为自己要在这破破烂烂的高脚楼待上几日,完全没料到当天晚上就有了转机。 夜色起,月升。 月色如水,在一片片楼宇间洒下,清冷又幽静。 除却巡视的禁卫军,整个营地静悄悄的。 楼宇的拐角暗处,一道身形灵巧地攀过高脚楼,沿着蔓延相连的木制阶梯往前小跑着。 “我的好郡主诶,你可千万别有事……”小右子嘴里低声碎碎念,攀着每一间高脚楼的门缝处往里看,没有姜离的踪迹,便往下一处赶。 殊不知,沿着主路一路向上的他,已经是离关在角落的姜离越来越远。 不出一刻钟的功夫,小右子已经到了最高主楼位置。 主楼为最高点,更是最为繁复高大的一栋高脚楼,小右子眼睛都亮了。 蹑手蹑脚又轻快地攀了上去。 只是这次,没等小右子从门缝中看个分清,他的后衣领已然被从暗色中现身的人抓了个正着。 “诶?!”小右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出声。 “谁?”楼内,正仔细看着新一批禁卫军名单的萧月眸光瞬时凛冽而起,盯住了门口方向。 “将军,是我。”清冷的月光洒在男子年轻的面容上,剑眉星眸,笑容明朗扫了一眼被自己扼住的小右子,“捉了只兔子。” 门应声而开,萧月扫看过门前的两人。 男子笑意明媚,看向的萧月眼里是毫不遮掩的爱慕之意。 “哪里来的探子?”萧月伸手,用了惯来审犯人的手法掐住小右子的下巴。 小右子武力并不弱,但被无声无息的男子下了先手,又被点了穴位,此刻动弹不得,唯有嘴巴能开口说话。 “不……我是……我是来找……”一个找字,小右子说了好几遍都没能继续说下去,他摸不准,自己到底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在边疆呆久了,萧月早就练就了铁石心肠,对于非自己人,下手就要快准狠:“拖下去杀了。” “别!” “二公主,我是来找安合郡主的!她是今日被您带走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小右子实在无法,脱口而出。 风朗刚要提溜着小右子的手忽然被萧月的声音止住:“等等。”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唤自己二公主了,这个人,是都城来的。 第66章 于情于理 高脚楼内,姜离睡得迷迷糊糊,好歹是女子,她选择缩着身子睡在了最角落的位置。 门被打开,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黑猛率先醒过来,直冲门口。 风朗眉头微挑,大掌摸上黑猛的头重重揉了好几下,语气亲昵:“好狗~” 一眼便看到那漆黑的狗子,小右子惊得不行,第一瞬竟是没敢往里迈步。 “抓紧些,你若不敢进去,便也别找什么安合郡主了。”风朗神色带着戏谑站在门前,并未打算进去,假意恐吓着小右子。 小右子死死咬了咬唇,硬着头皮往里走:“姐,姐。” 姜离睡得位置实在是太靠里侧,小右子的声音没把她喊醒,倒是把那个打媳妇儿的大哥给弄醒了。 “叫唤啥呢?!”精神高度紧张补了快一晚上的衣服,男子正满肚子不快。 小右子连连颔首打着抱歉的手势,继续往里走:“姐……姐……” 声音虽是气音,但还是扰醒了不少的人。 “让你别叫唤你听不到啊?!姐啊姐的,这里都是大老爷们哪有女的!”男子被他的声音搅地不耐烦,一个翻身站起,攥拳抬手,作势就要去打小右子的头。 隐隐的光亮中,姜离的手准确无误包住了男子手。 月色自屋顶的缝隙中洒下,照亮了姜离一半的面庞。 “打自己老婆还不够,还要在外头欺负弱小作威作福?” “你?!”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只并不大的手扼住,却是怎么都挣脱不开,男子一时气急,愈发想要用力,却愈发被牵制住。 小右子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倒不是因为这个男人对自己出手,而是自己找到了郡主喜极而泣,停顿了片刻,似是感觉到了姜离话里哪里不对劲的地方,皱着眉自己指向自己。 ‘什么?弱小?在说我?’ “安分点!”风朗出现的恰是时候,一声怒斥,惊得那个男子身子缩了缩,手却是被姜离抓着无法脱开。 风朗眉头微皱,举起手里的灯盏,照向姜离的方向:“安合郡主?” “嗯?” “将军有请。” 眉眼瞥了一眼一旁的小右子,得到他会意的眼神,姜离松开了手,轻笑着,昂首挺胸往外走。 经过那男子身旁时,步子忽然停住,歪头去看男子,笑意蔓延开,声音放低:“我记住你了,若是再让我知道你打老婆,我保证你这辈子都得呆在这儿。” 男子本要垂着头退下的身子猛地一颤,似是想说什么,余光瞥看到站着的风朗,咽了咽口水,退下了。 “劳烦带路。”姜离对着风朗客客气气点了点头。 本已暗下的主楼忽然又亮起了烛光,灯火通明。 姜离脚下不得闲,背着手在主楼内四下逛着。 萧月举着画卷,拧着眉头一遍一遍扫看过画卷上的人和不远处的姜离,好一会儿,声音里带着怀疑落下:“你是姜离?” 姜离扭头,看了一眼萧月,有些无奈又好笑的和小右子对视,给他递了一个‘你看我就说’的眼神。 伸手将束发的发带解开,姜离摇了摇头,将头发顺好,抿唇微笑:“现在呢?” 萧月瞧了姜离一眼,眉头只比方才舒展了一点点而已。 姜离无奈地摊了摊手:“这可不能怪我,我也不知道这画谁画的,竟是没有一丝像我。” 微微咳嗽了两声,萧月放下画卷,伸手推了一杯茶盏往前:“郡主好脚力,短短几日便能跑到边疆。” 扫了一眼那茶盏,姜离不为所动:“二公主这是打算先礼后兵,将我药晕然后交给那些个寻我的侍卫?” 二公主这个称呼萧月属实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思绪微微怔了片刻,扬起一个爽朗的笑:“要找你的是我大哥,要交人我方才便可唤他们过来,这种小气之事,我还不惜的做。” 姜离倒是没料到萧月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也没含糊,上前举盏,一口将茶水喝了个干净,没有丝毫的拐弯抹角:“我不愿嫁与你大哥,所以才逃婚跑出来的。” 萧月眉目本就凛冽大气,此番看向姜离,表露出愿意听下去的想法。 “就萧子安那个脾性,你能不知道?”姜离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重重叹了口气。 “所以,你打算一直待在棣安城?”萧月对着风朗使了个眼色。 风朗会意,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自然不是,我要离开蓬莱。”见萧月如此爽快,姜离自然也不打算遮遮掩掩。 “我不嫁萧子安,也不会嫁天下任一男子。” “我离开蓬莱,要做的是走遍天下路,踏遍万重山,看过人间绝景。” “二公主,你既为这蓬莱唯一的女将军,该是能理解我的?” 萧月端起茶盏,微微把玩着,飒爽凌厉的视线对上姜离那双狡黠的眸,好一会儿,轻声开口: “于情,我的确理解郡主。” “但于理,我该通报大哥的人,将你带走。” 眸中的狡黠散去了一些,姜离双手交十握紧,静待着萧月接下去说的话。 “郡主大概还不知晓,前两日万庆王已派求亲车队从这里经过去往蓬莱都城。”顿了片刻,萧月俯身靠前,紧紧盯住姜离的神色,“求娶之人,便是郡主你。” “郡主此番出逃,不仅大哥不快。” “我猜,万庆车队一行大抵也要败兴而归了。” 姜离眸光颤了一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萧月的话。 万庆王求娶自己? 林挽青? 没等姜离做出回应,萧月放下手里的茶盏,身子向后仰去靠在了椅背上:“既如此,折个中。” “怎么说?” “我自然是不会将郡主交出去的,但——” “郡主也不得离开蓬莱边境。” “至于郡主想待在棣安城亦或是边境线,便由郡主自行决定了。” 姜离早就瞥看到了萧月安排风朗退出去的神色,对上萧月大气的笑,她心头不安的鼓点声愈发有些密集。 萧月的确可能不会交出自己,但自己只要在这边境线待上一日,被蓬莱侍卫发现的可能就会大上一分。 好一会儿,姜离都没有说话。 她身后,小右子已经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啪——” 巴掌猛地拍在了桌子上,惊得小右子猛然醒过神,姜离学着萧月扬起爽朗的笑:“好,那便依金戟将军之言。” 姜离,改了口。 第67章 同源同命 姜离在边境线上住了下来。 不过让萧月没想到的是,她竟是要求和自己同居一屋,美其名曰,女子同女子才方便。 萧月本就不是计较之人,只说了两句别翻乱东西,第二日便早起去了拉练场。 姜离睡到了自然醒,外头桌上,已经放了一碗清粥一碟小菜。 推开窗,姜离深吸了一口气,外头,是绵延磅礴的群山。 别说,虽然这里遍地黄土,却是鲜少有尘烟,空气和都城相比竟是出奇的好。 只是,不待姜离再好好感受一下这大好美景,余光间,她已是瞥看到守在长廊尽头的风朗。 “小右!”姜离全当没有看见他,出声喊小右子。 小右子早就是守在了下面一层楼,闻声,忙不迭往上奔,途径风朗身边时,还特地放慢了脚步,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姐叫我。” “去棣安城,找个叫乔儿的娃娃,跟她再多买几个香囊。”姜离从袖袋中摸出钱袋,递给了小右子。 小右子有些讶异,不过并未表现出来,也并不打算接过钱袋:“姐,上次放我这里的钱还有呢。” “还有旁的东西要买吗姐?” 不待姜离说话,风朗身形快步靠了上来,快速扫看过两人:“我去给郡主买。郡主好生歇着。” 将军让他看着不要让郡主离开边境线,他自然要做到位。 姜离甚至还没将钱袋转递给风朗,便已经看到他跑下楼的身影。 小右子咂了一下嘴巴,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姐,他怎么比我还积极?” 凝看了一眼风朗离开的方向,姜离脸上笑撒开,声音放低了不少:“你每日去外头盯着,看万庆求亲的车队何时从这里经过离开。” “郡主,您是要……?”小右子没明白,既然是不愿嫁人,怎的还要问求亲的车队。 “我自有安排。” 姜离摇了摇头。 她自然是有想法的,她怎么会忘记呢? 最后那次在清辉殿上,萧远夏逐字逐句说出的话,像是惊雷,炸响在她心上。 【你知道为何,尽管你做了那么多欺下犯上的事,父皇却还是不会重罚于你吗?】 【因为从你爹救下父皇的那刻起,你的名字便被算过。】 【姜家的命格,和蓬莱便是一体。】 【你爹不在了,如今,便是你。】 【姜离,只要你在,蓬莱便在。】 【你和蓬莱,同源同命。】 “同源同命……”姜离低声默念了一遍,旋即扬起一个的觉得可笑的笑,“这不扯呢吗,我还能给一个国都整没了?” 顿住片刻,姜离后背沁出了些许冷汗。 细想,自己自打穿越来便几番作死,却怎么都没能死得了。 唯一一次接近回去的机会,也是被人吊住了命又回来。 既然在蓬莱自己死不了,那就去往别处,作天作地作到死。 她还就不信了,蓬莱死不了,别的地界还能继续拦着她? 万庆的求亲车队,是她眼下,最好的机会。 夕阳西下,映于勃然的黄土之上,愈发金灿美艳。 姜离趴在窗口的桌上,已经昏睡了许久。 萧月推门入内时,看见的便是姜离趴在桌上,夕阳照于她面上的柔美模样。 眸子定在姜离脸上看了片刻,身后,风朗大大咧咧就要往里走:“将……” 萧月抬手,止住了风朗的话。 风朗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至走到里头看见睡着的姜离,以及萧月那双柔和了不少的视线。 摆了摆手,示意风朗出去。萧月入内开始褪自己身上的盔甲。 “咦?你回来了。”姜离被风朗离开时的关门声吵醒,主动往里走去。 “出去。”萧月脱里衣的动作停住,有些不满地扫了姜离一眼。 “都是女子你害羞什么?” “你再话多就住下面去。” 姜离看见,萧月的耳朵微微红了起来。转身晃悠着往外间走,嘴里小声嘟囔着:“不看就不看嘛,小气鬼。” 恰好,萧月换好了衣服,餐食也被风朗送了进来。 姜离眼巴巴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天没吃的她的确感觉饿了。 风朗情绪有些赌气,似是不满萧月和姜离同住一屋,放下餐食就打算退出去。 “等等。” 萧月的一句等等,让两个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这兔子肉是哪来的?”萧月手里的筷子重重敲了敲一盘卤兔肉。 姜离第一下就冲着卤兔肉去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风朗回身:“是我今日……” “今日将士们的餐食我看过,并没有荤腥。” “我说过,军中向来一视同仁,绝无人可以开小灶,我也不例外。” “可这是我……”风朗有些委屈,想要解释什么。 “拿下去,处理了。” 姜离来回在萧月和风朗之间扫了两眼,主动开口替风朗解围:“万一这是人风朗看我来开的……小灶……呢……” 萧月的眸光愈发凌厉,直看得姜离的声音越来越小。 风朗有些生气,伸手一把将那盘兔子肉夺过,转身就往外走。 关门的最后一瞬,风朗声音高高响起:“这是前几日我带黑猛去山上抓的,也没让将士们看到!” 委屈之意,字字透出。 萧月沉默了片刻,像是没听到一般,拿起筷子:“吃。” 姜离瞧了瞧这一桌只剩下的清汤寡水,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那小孩儿,喜欢你,你看不出来?” 虽然来这处不过才一天一夜的功夫,但是这个风朗对萧月的心思,几乎全部写在了脸上,教人一眼就能看明白。 送菜进嘴里的筷子停住,萧月敛着视线没说话。 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是她知道,风朗对自己一向的确很好,又言听计从,几乎事事都听自己的安排。 “话多,吃你的饭。”好片刻后,萧月夹了一大筷子青菜送到了姜离碗里。 姜离心里哀嚎了一声,她不想吃青菜哇,她想吃肉。 “今日,可还有人找我?” 桌上的饭菜很快便消灭了大半,萧月将碗里的饭吃光,搁下筷子:“有,且还多了不少。” “看来大哥这次铁了心,势必要将你找到。” 姜离搅了搅碗里的汤,声音轻轻道:“他不会找到我的。” 萧月拧眉。 “你会护我的,对?”下一刻,姜离抬头,冲着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直击萧月的心。 她的确不打算主动报于大哥的人,但留住姜离,无非是想让大哥派来的侍卫自己找上门。 她是萧子安的妹妹,但也是一个能感同身受姜离的女子。 萧月,动摇了。 第68章 离开 “小月月你回来啦~” “我们今日吃什么呢?” “他们还在找我啊?” “你等等,这大早上的吃点东西再去,不然会低血糖的。” “你那个好姐姐,差点被我揍成猪头呢~” “我这人明辨是非的,就算你的好母后对我再不好,我肯定也不会算在你头上啊。” “小月月,你教我几个厉害招式好不好。” 几近快十日的功夫,萧月每每回到主楼,都能听到姜离宛若老太一般的碎碎念,从一开始的不耐烦到习惯到后来愿意静下心听她的絮絮叨叨。 好似,自己屋内有一个能说话的人,也是不错的选择。 她心里的那杆秤,已经隐隐向着姜离的方向偏去。 只是这样的日子,并未像萧月想的那样继续下去。 “今日找你的人倒是少了些。”刚推门入内,萧月主动开了口。 外间,没有看到姜离,萧月未觉异样,只下意识觉得她应该在里头睡觉。 只是当她迈步入内时,才发觉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她常年在边疆,自然对人息格外熟稔,这里,至少已经一整个白日无人了。 “风朗!” “将军我在。” “姜离呢?去看看那个小右在不在。”萧月有些着急,却不是因为怕她跑,而是担心她是不是被大哥的人给带走了。 风朗得令刚要往楼下去。 “不用了。”萧月已经看见,窗口的案桌上,那张被砚台压着又被风吹得扬起的信笺。 字体有些龙飞凤舞,能看出写字之人下笔时的急切。 【亲爱的小月月,就不说什么见字如面啦,毕竟咱俩早上刚见过。】 【如你所见,我跑了,具体往哪里跑,我也不知道。】 【天下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至于你肯定想问的那个问题,我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我自然知道你留我在这处的原因,萧子安毕竟是你的胞兄,我留下,终有一日必定会被逮回都城。】 【也许你会护我,也许不会,但我终究不能将我的命运全部压在你的身上。】 【我不会被任何人束缚,就像你也只愿献身于这片边域黄土。】 【我不愿让你为难,所以我自己跑,哈哈。】 【总之,山高路远,我们一定还会相见。】 【么么啾~】 神色有些凝重,将这封算不上正式的信看了好几遍,末了,萧月看向最后那行的么么啾,思索了很久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将军,我去将他们找回来!”风朗只觉得将军似是有些不高兴,作势转身就要出去。 “不用了。”萧月又一次说了这句话。 “可是将军……” “记住,边境线上,从来未出现过什么安合郡主。” 萧月掌中带风,瞬时将那封信震碎开来。 她既给了自己最大的善意,自己自然也要给她最保全的退路。 …… “姐,咱们这样真的不会被发现吗?”跟在队伍最后头,小右子紧张的头都不敢怎么抬。 姜离倒是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大大咧咧跟着人后面走着,未有丝毫担忧的地方,还伸手拍了拍小右子的后背: “放轻松,你这么紧张,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不是这车队里的人?” 小右子勉勉强强堆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本以为郡主是要主动和那求亲车队说自己是郡主顺顺利利上车,舒舒服服坐车走。 却没想,只是换了一身和车队差不多颜色的衣物跟在后头走。 一想到自己当初千挑万选的那匹好马自己才骑了不过十趟就被留在了边疆,小右子是越想越肉疼。 (时间回到前一晚) 姜离一边吃着小右子带回来的糕点一边看着萧月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的老旧话本。 萧月在里头沐浴,水声阵阵,并不太听得分清外头的声响。 “郡主。”小右子的声音,略显小心翼翼响起。 姜离丢下话本,起身去开门。 “郡主,这是今日新的糕点。”小右子眼珠子提溜转了好几圈,似是在往里头探头看什么。 姜离刚要开口疑惑不是已经送了一次糕点,低头一下子就看见了小右子对自己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这是她最开始来这里时教他的,她告诉小右子,若是万庆的求亲车队临近,便对自己比划这个手势。 略略点头,姜离接过糕点,回以一个相同的手势,转身回了屋内。 “怎么了?”萧月恰巧沐浴完出来,有些粗糙的胡乱擦着脸。 姜离撒起谎来是脸不红心不跳的:“小右说今日的糕点做的比往日好,怕我都吃光了,特地多买了一些送来给你。” 瞥了一眼桌上几乎快堆成堆的糕点,萧月不为所动:“这里不比宫中,省些你的银两。” “明日再省,买都买来了,你不尝尝?”姜离拈起一块往萧月口中送去。 这个女子,总是有一些胡搅蛮缠却又让人并不反感的举止,萧月看似不满,却还是依着她吃了一口。 “好吃吗?”姜离星星眼。 视线对上她的眸旋即迅速看向别处,萧月的嘴角隐隐上扬,却还是刻意板下脸:“还可以,和军中平日的餐食并无什么区别。” 姜离一眼看出她口是心非,没戳穿,嘻嘻哈哈自己坐下又吃了不少。 这一夜,姜离几乎通宵没睡。 她本就没什么太多的东西需要带走,甚至连大部分衣物都是穿的萧月的,明日天亮,等萧月去了拉练场,她便会带着小右子,离开蓬莱。 在这处几近快半月的日子,她过的比过去都要轻松。 萧月虽没有明面上说护着自己,甚至还让萧子安的侍卫在营地里查了个遍,但从始至终,她都让风朗看着自己待在了她的主楼内。 这里,不敢有人查。 ‘若是在这里一直待下去,好似也不错。’姜离眼睛瞪着高阔的天花板,心里默念。 下一瞬,姜离猛地一下子坐起身,慌乱地拍自己的脸。 ‘你疯了吗莫姜离?你不是要回家,你怎么能这么想?!’ 心头的另个小人儿登时跳了出来,对着那个想留下的小人儿指手画脚。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你就当没听见哈……我是要回家的,我不想留下来。”姜离口中碎碎念着,手里做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拜上帝的手势。 第69章 往前看 “怎么了?”似乎自打姜离住到这里,萧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怎么了。 背靠着床铺里侧的墙壁,姜离去看暗色中起身的萧月,眸子骨碌转了一圈:“做噩梦了。” 眉心微蹙,萧月起手点亮了一盏小的烛火,端送到了姜离窗边的小桌子上:“做什么噩梦了?” 姜离有些讶异她的动作,将薄被掀开了一些:“梦到,我回不去家了。” “家?你不是从皇宫中刚逃出来?”萧月在桌边坐下,借着微弱的光亮去看姜离。 姜离本就是随口撒的谎,没想到她会接着问下去,抿唇有些无奈笑道:“自然不是皇宫,是我…原先那个家。” 哪怕是坐了郡主这样的位置,姜离都能有极为分明的身不由己的感受,更不敢想若是穿越来是个平民该如何是好。 她真的想回家,这里,当真没有任何她所留恋的东西。 萧月沉吟了片刻,抽出随身的小刀挑了挑烛芯,屋内的光登时亮了许多:“我记得你很小便入宫了,从前你爹在茶马古道的那个房子,也早就被推了。” 姜离摇了摇头,心里倒是真的泛起了些许的伤感:“不,还要更远。” 萧月有些不解。 “我从前住的地方,不是茶马古道,叫,中国。” “中国?” “一个不是天堂却胜过天堂的地方。” “天堂又是哪里?”被姜离的话说的有些转不过弯,萧月连着发问。 姜离鼻头忽然有些酸,思家的念头在这一刻似是到达了顶峰,她的声音微微哽咽:“算是,一个人间仙境。” 萧月缄了口,注视着她有些悲怆的神色,片刻,起身走到姜离床边,褪了鞋子,在她身边躺了下来:“睡。” “有我在,你不会再做噩梦的。” 有些震惊,姜离看向她已经闭上眼的侧脸,反应了片刻,规规矩矩在萧月身侧躺了下来。 继续瞪眼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身旁,是萧月身上独有的清冷又醇厚的香气。 姜离侧过身,去看她的侧脸:“小月月。” 萧月眉心微皱:“叫我萧月就行。” 小月月这样的称呼实在是有些肉麻,纵然姜离日日都这么喊,她终究还是没有太适应。 “小月月,你想家吗?”姜离似是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自顾自地问了下去,“你已经五年没有回去了。” “一直在这边域线上,守着这一方土地,护着这一方子民。” “你不会想家吗?” 萧月睁开眼,视线同样看向了高阔的天花板,似是在思索该如何回答姜离的问题:“于我而言,献身于此,是命。” “命?”姜离低声重复了这个字,又想到了很久前,在那花枝楼时萧远夏说姚荀为花魁也是命。 姚荀,到底去哪儿了? 视线又涣散了一些,姜离思绪沉甸甸的,脑中胡思乱想不知道思绪已经飞去了哪里。 萧月忽然侧过身,手臂伸出,轻轻覆在了姜离的腰间,温热的气息,散在姜离的耳畔:“为蓬莱献一生,是我自幼时起便下的决心。” “睡,有我在,你安心。” 腰间的手臂并不纤细,且格外有力,像是想给姜离所有的力量。 姜离敛下视线,看向腰间,又看向面对着自己的萧月的脸。 这张和萧雪一模一样的脸,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性格。 ‘对不起了,小月月。’ 姜离看着她闭上的眼,无声地动了动嘴。 后半夜,姜离倒是真的睡得格外之沉,以至于第二日日头高照,还是小右子敲门唤醒了她。 大概是萧月对姜离没有了什么担忧,风朗已经被撤下不再守着他们。 万庆的车队,浩浩荡荡且分外华丽,格外惹眼,很符合林挽青那臭屁的性格。 不远处,姜离和小右子躲在一处高脚楼后头,看向那长长的车队。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呢?”姜离有些不解,看着车队的人下了马车,然后禁卫军上了马车,搜查了一番而后又下了马车。 “他们这是在查车队有没有私自带蓬莱的物品出城呢!若是查到,是要收那物品两成价银两的。”小右子看了一眼就回了姜离的话。 姜离眸子瞪大,口中惊道:“这年代就知道收关税了?” “关税是什么?”小右子有些好奇,“这法子早就在三国之间实行了,还是那个…那个…玄机阁提出来的。” 又是玄机阁! 但是此刻已经容不得姜离再去细想什么,眼看着那车队已经快被查好,姜离迅速带着小右子,穿过几个高脚楼下层,迅速融入了那车队的队伍中。 队伍尾的男子正脚下踢着石子,右手边忽然奔来两个穿着和自己差不多的两个陌生人,惊得下巴掉的老低了:“你们是……?” 姜离笑得大大咧咧,一把拉过男子的衣袖,另一手往他手里塞了一小把金瓜子:“兄弟,帮个忙。” 男子本要扬起的声音在看到那金瓜子的一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眸光亮的像是个镭射灯:“你这……?” 姜离嘿嘿一笑,声音刻意放的低沉粗犷:“这儿军营太苦了,兄弟帮个忙,我想带着弟弟去万庆寻个出路。” 男子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金瓜子,脸上都快笑出褶子了,点头点的如同捣蒜一般,招了招手示意姜离两人站在自己身边。 “多谢多谢。”姜离行了个抱拳礼,大大方方。 查完车便是查人,好在姜离和小右子这半月都不怎么在军营里走动,禁卫军中也仅仅是极少数的几人见过他们俩。 “等下你们就跟我这车后头就行。”那男子没什么坏心,收了姜离的金瓜子,倒也是尽心尽责。 姜离笑得憨厚,又是几番连声道谢。 没有想象中复杂的事情出现,也没有担忧的意外发生,一切顺利有些不可思议。 姜离和小右子跟在车队的尾巴位置,作为最后两个人,走出了隶属于蓬莱的最后一道线。 “姐,咱们这就,离开蓬莱了。”小右子斟酌了片刻,像是带着询问,再次和姜离确认着什么。 姜离脚步放慢了一些,回首看向边境线上那道缓缓关起的巨大铜门,好一会儿,轻吐了一口气: “走。” “往前看。” 第70章 万庆边线 通往万庆的这一路,倒是并不难走,却是路途遥远,徒步走了近快一周的功夫都还未到。 日子,越发往夏日靠了。 早晚倒还好些,日头一旦挂上高处便热得不行。 “小蒋,你不热吗,还穿的如此厚实。”那个好心带着姜离和小右子入队伍的男子名叫吴桐,扯着块有些老旧的布擦着头上的汗,对着两个人憨憨笑道。 姜离化名蒋离,没几日就在队伍的后半段里头混了个眼熟,但她依旧还是小心翼翼,刻意不去向队伍的前半段靠近。 小右子的衣裳已经是只剩下了薄薄的一件,听见吴桐的问话,赶忙放下手里的水袋,抢在前头落了声:“我哥他幼时受过很重的风寒落了病根,热天也不能多脱衣裳的。” 正在喝水的姜离险些没被小右子说的话给呛着,重重咳嗽了好几声,看向小右子的眼神里多了一分惊讶和夸赞。 不愧是自己亲自带出来的实习生,这么快就上道了。 “啊?”吴桐有些无措和震惊,脑子一根筋,伸手就把姜离手里的水袋夺了过来,“那你不能喝这井水,凉的很,等晚些车队歇了烧些热的喝。” 眼睛忽的瞪大,姜离低头看看自己空了的手,和小右子震惊的眸子对上一瞬,最后有些无奈却又不得不对着吴桐尴尬笑道:“好,多谢桐哥。” 歇了约莫两刻钟不到的功夫,队伍众人起身,继续往前出发。 刚走出没出一会儿,前头跑来一个传话的男子:“头儿有令,前面就到边线了,大家拿出点状态,精神点儿,别出岔子!” 众人纷纷应声,各个都将七敞八开的衣服重又穿妥当。 小右子有些懵,看着众人的动作,不自觉跟着一道将衣服穿好。 “桐哥,既是到了边线,不是已算到了万庆,怎么还要如此认真谨慎?”姜离本就穿着妥当,跳下马车,悄无声息地将方才吴桐拿走的水袋又拿了回来。 “也对,你们不知道。”吴桐火急火燎地将衣物穿妥,“这守边境线的将军不是旁人,是老夫人的哥哥。” “武艺高得很,万庆中几乎无人能敌。” “但就是……”吴桐四下看了看,声音放低了许多,“视财如命。” 眉弓微挑,姜离起了些好奇。 “我们每趟回去,边线上是势必要将车队查清楚的,若有任何带回未上报的东西不仅会被没收还会被罚。” “你们等下可且在我后头收敛些,这个大将军盯人盯得紧,若是让他不快了,也会被罚。” 姜离听得分清,也是瞬时捕捉到他话中的关键:“老夫人是谁?” “这不是万庆王派出的求亲车队?帝王的人,也会被查?” 吴桐一惊,慌得摆手示意姜离小声点:“老夫人自然是王的生母,温大将军自然便是皇舅。” “不过王向来大度,知晓大将军总是如此,每次若是我们被罚了银两,都会给我们补上的。” “所以温将军这事儿,我们都是能忍则忍,让让便过去了。” 说话间,姜离几人已经看见紧邻着他们的前面的人通通规矩站好。 “嘘。”吴桐嘘了一声,招手示意姜离和小右子再别乱有动作。 两人自是听话,规规矩矩站好。 日头高照,一群人按照车马的顺序站成列队,让姜离想起了自己从前上学时军训的时候。 时间,滴滴答答。 太阳愈发热烈了。 周围,没有任何的声响,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 当没有声音时,人类的其他触感便会愈发灵敏。 眼前像是腾起了可见的热气,姜离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他们已经站了至少十五分钟了,姜离不是什么捣乱之人,只深呼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 “站好!”吴桐压低的声音快速而起。 姜离和小右子下意识身子挺拔了些,下一刻,来人膀大腰圆,被人簇拥着从远处走近。 “见过将军!”吴桐虽是低着头,声音却是高亢不已,将姜离和小右子吓得身子又挺了一些。 温木邪叼着个牙签剔着牙,嘴里砸个不停,眸子眯着,神色里皆是不耐烦,快速将最后的几人扫看完,没做停留,转身就往回走,常年抽烟丝的嗓子里沙哑一片:“车都查好了吗?” 他身旁簇拥的几人一副狗腿面相,连连点头哈腰:“都查好了将军,都没问题。” 口里的牙签往上一挑,温木邪眉头蹙起,步子顿了一些:“都没问题?” 几个狗腿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将军,这是王派出去求亲的车队……” 口边嗤笑了一声,温木邪回首,再度往车队尾扫了一眼。 偏偏,姜离好奇抬头,正正巧对上了温木邪投来的视线。 纵然她快速收回了眼,却还是引起了温木邪的注意。 因为肥胖而略显沉重的步子,踩着细细的砂砾,向着车队最后靠近。 吴桐本已经松了一口气顿时又吊了起来,下意识抬步往前走了走,想要挡住他看向姜离和小右子的视线。 身形绕开吴桐,温木邪直奔姜离的方向:“抬头。” 小右子有些慌,强压下不安出声想要吸引温木邪的注意:“见过将军。” 温木邪甚至都没有给小右子一个眼神:“抬头。” 姜离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见过将军。” 温木邪扫了一眼姜离的脸,冷笑起:“哪里来的?” “小的不懂将军的意思。” “你不是这车队里的,说,从哪里混进来的。” 话音一出,宛若惊雷重重炸在吴桐和小右子的心头。 “将军,他是我……”吴桐性子憨厚,至今都记着当初姜离给自己那把金瓜子,这几日的相处也看出来她并非坏人。 温木邪猛然抬手,几个狗腿子瞬时有了动作,不等吴桐说完便一把将他架着走远。 “他是你什么人?”温木邪虽是笑着,但眼里的犀利丝毫没有遮掩。 姜离向着吴桐被带走的方向看了一眼,犹豫了一瞬,想起方才这个胖子没来时,吴桐说的话。 【若是他问起来,你们便说是我家里的兄弟。】 “嗯?”温木邪呲了呲嘴里的牙签,已经快没了耐心。 回家两个字,几乎是死死定在了姜离的脑海中。 片刻,姜离假意害怕的声音响起:“我…我是半途跟进来的,求将军给口饭吃。” 第71章 万庆边线2 温木邪不怒反笑,两指摆了摆:“拖下去,杀了。” 余光瞥了一眼被架走的吴桐,温木邪笑意加深,口中用力将那牙签重重吐掉,指了指吴桐:“将他这次酬薪扣了。” “下次再有,一并杀了。” 姜离面上害怕,心里窃喜,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后还有一个会武的小右子。 没等抓她的人靠近—— “你们谁敢碰她?!” 小右子咋咋呼呼,一把将姜离拉到身后,怒目瞪看向面前众人,高声怒吼。 姜离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微微抽搐,看向小右子背影的神色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她一心求死不假,但绝不是要拖着别人一道的那种,不应有人因为她寻死而丧命,这是姜离最后的底线。 嗓子里重重卡了一口痰吐在地上,温木邪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扯着冷笑看向瘦弱如鸡仔一样的小右子:“什么玩意儿就这细胳膊细腿还想救人?。” “来人,连他一块儿剁了。” 好,这下是姜离想死都不能死了,小右子跟了她一路,她是定不能看他为了自己死的。 很快便有一群身材魁梧身着盔甲的人走了过来。 姜离垂着头,眸子却是骨碌转着,扫了一眼他们来时的方向,判断着自己的神力有几成把握能把最靠近的这辆马车夺下。 小右子神色高度紧绷着,视线来回在往前靠拢的侍卫间扫过,眼看着四五个人围了上来,回身高吼了一声:“快跑!” 下一刻,长戟带着凌厉的风,狠狠向着他扫了过来。 小右子反应极快,向着左侧闪避,手中掌风同时起,向着他左边那人挥去。 姜离看呆了眼,她知道小右子会武,但不知道他竟是如此厉害,在五个人围攻下丝毫不落下风,花里胡哨胳膊腿直乱飞。 同时刻,已然有另外两个侍卫悄然从背后接近姜离。 她反应虽不及小右子那般快,但好歹也是在蓬莱练过一些把式,一个歪头旋身躲开来人的抓手。 一时间,整个车队尾乱成了一团。 城墙上,林挽青一身金纹软甲,黑发高束,眉眼扫看过城前停下的车队,脸色并不好看。 稍远些的地方,楚河汉界恭敬站着,楚河一副好奇模样盯着王的背影,汉界则是神绪高度警惕着注意着四周。 “你说,咱们王向来不爱这种灰土蒙蒙的地方,怎的今日竟是起个大早过来了?” “该不会真是为了蓬莱那个安合郡主?” 眸子还看着林挽青,楚河凑到汉界跟前,小声嘟囔着。 汉界神色猛地一垮,动作迅速且准确,抬手照着楚河的后脑勺就来了一下:“就你话多!” 嘴巴一瘪,楚河揉了揉后脑勺,有些委屈地去看汉界:“我哪里说错了嘛,你还……” 汉界瞪了他一眼,楚河闭了嘴,再也不敢说话了。 眸子逐渐眯起,林挽青盯住停着已有许久的车队,目光看向车尾那处那个膀大腰圆身材魁梧的男子,心头的不快愈发浓烈。 求亲的车马归程早就定好了在今日,林挽青早时郁结了许久,终还是决定,来亲自走一趟。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皇舅并非善茬,但碍于娘亲的面子始终未处置。 今日这趟,是个好机会。 只是,便是连林挽青自己心头都有了些模糊,究竟今日,他到底是为了处置温木邪而来,还是为了那个自己念了许久的,姜离。 队伍尾,已经是一片混乱。 温木邪满脸横肉,皱着眉头看向打成一团的人,他完全没有料到,两个看似瘦弱的男子,竟是能扛得住这么久。 口中重重啐了一句,踏步上前要出手,不论这两人是好是坏,皆不能留。 自远而近的车马声此刻显得尤为突兀,温木邪皱眉看去,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正沿着马路驶近。 小右子心系姜离,见交手的几人似是有一瞬的走神,迅速回头去看姜离,却没想被视线盲区内的一人抓了个正着。 只一瞬,长戟狠狠扎进了小右子的左小腿,一声闷哼,小右子径直跪在了地上。 血肉被撕裂开的声音格外沉闷,姜离心惊,一把将自己拽着手臂的男子重力推了出去:“小右!” 局势陡然转劣,两人顿时被人扼住。 温木邪的视线还在看向新来的马车,毫不在意此处的事,随手对着手下指了指示意将姜离两解决掉。 来者白裙红簪,粉面黑发。 竟然,又是玄机阁的人? 姜离心里震惊,但此刻情况紧急,根本不待她多想丝毫,侍卫手里的大刀已经带着凌冽的风向着她脖颈方向劈来! 梦蝶神色一如既往冷着,踏步下了马车。淡淡然扫看了一眼这处的现状,抬手,一枚铜钱掠过,狠狠打在了要动手的那个将士手腕上。 温木邪眼皮沉下,看向女子的神色里是大片大片的不悦。 “老夫人斋戒期间,禁血光。”梦蝶拢了拢袖子,平静叙述,又淡淡扫看过姜离和小右子二人,似是完全没有认出姜离。 姜离和小右子分开被人圈住。 姜离气喘吁吁,视线盯住此刻面色苍白倒在地上的小右子,神经紧绷着,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以带着小右子脱身的机会。 梦蝶不是第一次来万庆了,几乎每年的这个时候,温木婉都会请玄机阁的人来协助进行斋戒礼,为万庆祈福。 温木邪自然是认得梦蝶的,嘴角冷笑更甚:“这儿是疆域线,不是他万庆城,老子就是这儿的天,老子想杀谁就杀谁,还轮得到你一个贱妇叽叽歪歪?” 梦蝶情绪向来很少有波澜,纵然被骂的如此难听也未有丝毫的恼意,只是微微勾唇,反问了一句:“是吗?” “呸!”温木邪又啐了一口。 “本王竟是不知道,皇舅何时成了这疆域线的天了。” 林挽青的声音,慵懒带笑,在一众人身后响起。 温木邪瞳仁重颤,回身去看林挽青,好片刻才缓过神,大手猛挥,指向被围住的两人,哈哈大笑:“两个不知哪里混进来的渣滓,我既为将军,如何处置不得?” “若由着他们进了城,万庆出了乱子,侄儿岂非又要怪罪于我这个舅舅没有尽心尽责?” 第72章 再遇林挽青 嘴角弧度微起,林挽青面上始终噙着抹不被人看透的笑,眼里的光却是清冷至极,顺着温木邪指的方向看去,呼吸陡然顿住。 他是从车队头那处过来的,没有看见姜离,心头的不快和恼正好没处发,偏偏,又听到了温木邪口出狂言。 视线先是看到了似是有些印象的小右子,旋即才是看到了姜离。 姜离半跪在地上,眸中一片凌冽的风暴,迎上林挽青的眼。 呼吸,一点一点回到了林挽青的鼻中,头一次,他竟是有了失而复得的复杂心绪。 纵使女子此刻一身男装还狼狈至极,但他依旧一眼便看出来是她。 温木邪似是还在说些什么,林挽青一个字都未听进去,径直往姜离的方向走去。 侍卫们各个都有些懵,自觉给林挽青让开了路。 大掌向下,在姜离面前展开,林挽青垂首,眸中满是戏谑,嗓音低沉:“你还是来了。” 目及男子的掌,姜离犹豫了一瞬,余光看向几乎快疼晕过去的小右子,再没停顿,将手置于林挽青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口边一声自嘲的低笑:“你若再不来,我可怕是要被你的好舅舅,大卸八块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姜离向来不是君子,更是自诩为小人,有仇,她当下能报便报了。说话间,刻意夹杂了些抽泣的声响。 眼下这情况,要保住小右子只靠她自己的确没有可能,但林挽青来了,便是她最大的优势。 有时候有些事,如何最大化利己才是最重要的。 狐假虎威这事儿,姜离做起来向来得心应手。 温木邪有些未反应过来,视线来回在林挽青和姜离之间来回看过,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王这是何意?” 林挽青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这话,该是本王问将军才是。”顿了一瞬,大掌高抬,一把将姜离拥入怀中,林挽青微微倾身,下巴贴近姜离的肩头,邪魅笑意愈浓。 “对万庆未来的国母行不敬之礼,口出异心裂国狂言,克扣商队进出关礼。” “哪件哪样,不是将军亲自做的?” “嗬。” 姜离感觉到林挽青温热的气息自耳旁拂过,还惊于他口中的国母二字未反应过来。 “也许,不该称呼您为将军了。” “你敢!我是你母亲的亲哥哥,是打下这万庆的元老功臣!你敢卸我的职?!” “那又如何,今日便是娘亲于前,本王也照办不误。” “林挽青!” “来人,请老将军回城!” 再垂首,林挽青去看怀中女子的侧脸,懒懒好奇,轻声道:“怪了,你那特别的女子香闻不见了。” 姜离嘴角隐隐抽搐了两下,猛地回首刚要说话。 温软的唇,堪堪擦过林挽青的面颊。 好好好。 敢情偶像剧里的事情是真的会发生。 姜离甚至没有给自己任何愣住的时间,蹭的一下脱开林挽青的怀抱,尴尬的扯了扯唇角:“先救我的人。” 头一次在姜离面上看到无措的神色,林挽青心情,愈发大好。 ………… 长戟扎到腿里倒是没有让小右子晕过去,反倒是疗伤时那洒下消杀的酒让他晕半天没有醒来。 包扎妥当,太医退下。 屋里,就剩下姜离和昏迷的小右子。 静静看着小右子好片刻,姜离轻叹了口气,叹自己,也叹小右子。 要是自己当时没有带着他便好了,不仅小右子不会受伤,自己更是有可能现在已经躺在家里吹着空调吃着西瓜了。 “nnd,烦死了。”姜离口中骂了一句脏话,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已经站了半天的汉界。 汉界立在入门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彼时在蓬莱那个东莱殿时的尴尬情绪又泛了上来。 瘪了瘪嘴,姜离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打算将这屋子转转看看,一回首,被汉界吓了一跳。 汉界挂起一个标准的笑:“见过安合郡主,王有请郡主。” 姜离战术后仰,来回看了一眼汉界看了一眼小右子,又看了一眼汉界又看了一眼小右子。 汉界会意:“我为郡主带路,到了便即刻回来照应他。” 姜离放了心。 温弥殿上,繁华奢靡,寥寥的香气没等姜离走近便扑了过来。 楚河一直守在殿门前,看见姜离的那一刻眼睛都亮了,向着里头高唤了一声:“王,郡主来了。” 林挽青正懒散躺在殿中下沉式巨大的软毯上,闻声,眉眼一动,看向来人。 姜离四下打量了一眼,入目之处,几乎皆是金色,金碧辉煌,璀璨夺目。 “如何,本王的宫闱,是不是比你那蓬莱的要绝美得多?” “的确很符合你的性子。”姜离走下矮阶,坐到了矮桌旁,那上头,已经放了果盘茶水。 “说来听听,本王什么性子?”林挽青媚笑。 起手端了茶盏一饮而下,女子皮笑肉不笑:“臭屁,装————” 姜离拉长唇口,主动消了音。 侧眸去看姜离白皙的脸,林挽青没有丝毫的不快,只看到她嘴巴鼓鼓吃着东西的模样,心绪一动,大掌伸出,一把抓住姜离的手。 姜离还在认真吃着东西,被男人猛地拽过,身形在软毯上滚过。 下一刻,她几乎是整个人被林挽青压住。 浓烈的男子气息,完全缠绕在她的口鼻之间。 拇指轻抚过姜离的唇,林挽青眸光黯下: “姜离。” “本王很想你。” 姜离的眸子冷静得有些可怕,平静地看着林挽青的脸靠近自己,直至他的唇距离自己不过一指—— 手臂抬起,抵住了林挽青的脖颈。 “可惜,我不想你。” 没等林挽青做出反应,姜离迅速往下缩身,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开了林挽青的怀抱。 怀中一空,林挽青反手撑起身子,不怒反笑:“以你的性子,若非对本王有意,怎会同意和亲?” “看来万庆王对自己很有自信。” “既为君王,怎会露怯。” 姜离轻笑,双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去看林挽青:“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若我真的是和亲而来,何故不坐你那华贵舒适的轿子?偏偏要跟着后面走?” 林挽青不言。 “因为我,是从蓬莱逃出来的。” 第73章 来日方长 “老萧头把我指给了萧子安,我不乐意,所以我跑了。”伸了个懒腰,姜离双手向身后反撑,似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林挽青看似神色未变,实则眸底的光缓缓酝起风暴。 思绪顿挫,姜离仰头轻呼了一口气。 她从前不知晓,但现在知道了,萧子安之所以想方设法想要娶自己,无非是因为玄机阁对自己测算的那命格。 姜离一直清楚,萧子安心念太子之位已久,若娶了自己,基本等同于上了保险。 “萧子安为了找我,动用了他手下所有的兵力。找不到我,他势必不会罢休。” “所以你这亲,还要求吗?” 林挽青捻了捻自己的发梢,面上笑意愈发恣肆,心底的寒意,却是缓缓爬上了眸底:“你是觉得本王会怕蓬莱?” 姜离收回看向天花板的视线,迎上林挽青的目光:“不,是你若执意要娶我,我会跑。” “跑得出蓬莱,我自然也能跑得出你这万庆。” “没人可以逼迫我,除非我死。” 字句清晰,姜离心里在做着权衡,自己说的话,究竟有几分能够惹怒林挽青。 温弥殿内,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两人相视,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直至楚河乐呵呵端了系了红色绸带的酒壶酒盏送上来,屁颠颠往两人跟前送去:“王,郡主,这是我特地弄的,合衾酒。” 始终再未说话的两人森森然转过看向楚河,异口同声落下:“出去。” 楚河端着托盘的手被吓的一颤,笑意僵在脸上,有些委屈地撇撇嘴,脚步没了来时那般轻快,讪讪退了出去。 眉眼间一片邪魅,林挽青盯住姜离的唇:“姜离。” 姜离回眸,静看向男子。 “在万庆,没有人可以拒绝本王。” 眉弓高挑,林挽青低声笑道。 ………… 姜离在万庆皇宫住了下来。 她本以为林挽青那日所说,必定是要逼自己行什么劳什子的亲婚之礼,却没想,一连三日都是没有动静。 甚至,林挽青都未再出现在她的面前,倒是楚河汉界两人,轮番着天天往她这处送好吃的。 小右子的腿并未伤及到筋骨,已经是好了大半,但终归是个大伤口,走起路来还是有些瘸腿。 快近午时,姜离站在殿院中凭着脑子里的印象做着八段锦,小右子坐在她身后的台阶上,神色阴郁沉沉。 直至汉界拎着一个巨大的食盒走进来,小右子脸色愈发不开心了起来。 姜离重重吐出最后一口气,转身往殿内走,拍了拍小右子的肩膀:“吃饭了。” 汉界向来稳重,规规矩矩放下所有的饭菜后便离开。 小右子哭丧着脸坐在桌边,筷子放着,一口未动。 姜离大口吃着肉,期间瞥了小右子两三次:“怎么了?这几日垮着个别人欠你几千两银子的脸。” “郡主打算一直待在万庆吗?” “有吃有喝有人伺候,不好吗?”姜离咽下嘴里的糖醋小排,总觉得万庆的这道菜没有蓬莱做的好吃。 小右子眼睛瞪大,格外不解:“可郡主在我心里并非这样的人,郡主说会去看这大好河山,会去走遍每条大江溪流,会在每处好花好景下留下足迹” “若待在这万庆皇宫,岂不是和在蓬莱没有区别。” “况且……” 小右子慷慨激昂,说到了一半,猛地反应过来,竟是有些说不下去了。 姜离微笑:“况且什么?” 嗓子一梗,小右子瞥看向旁处,声音小了许多:“况且那个万庆王,分明对郡主不怀好意。” “所以,这才是你要说的重点是吗?”姜离搁下筷子,目光灼灼看向小右子。 小右子视线闪避着,没有应姜离的这句话。 姜离将桌上的菜扫了一圈,又看了一眼殿外方向,确认了空无一人,揉了揉眉心,声音放缓了不少:“来这万庆皇宫,不是应该正合你意吗?” 眼眸沉沉眨了一下,小右子双手有些慌乱地收到了桌下,咬了咬唇,更加不敢去看姜离。 双手抱胸,姜离笑得笃然:“萧远夏让你跟着我,除了寻叛国之人,不就只剩下盯着我了吗?” 扑通一声,小右子瞬时跪了下去。 大抵是出来这一路上姜离太过于好说话,以至于小右子心思都有了些模糊,竟是忘了自己在蓬莱不过也只是一个小太监。 姜离垂首去看他,未有丝毫的气恼: “你当真以为,你这一路上,给萧远夏飞鸽传书我没瞧见吗?” “甚至——”姜离倾身,伸手去扶小右子的肩头,让他起身,“在我发现你偷偷给人飞鸽之后的每一封信,我都看过了。” “郡主,奴才只是……” 小右子想要辩解,话出口,却是怎么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他是萧远夏从小就培养的人,甚至,为了入宫,他主动净了身。 他按照二皇子的示意,从最小的太监到御膳房里的分管太监,只是为了将安合郡主的餐食负责好,确保姜离不会因为膳食而有危险。 直至那日,许久未召他的二皇子让他跟着安合郡主,一道离开蓬莱。 小右子慌了神,跪着不敢动弹。 “起来,我并未生气。”事实上,姜离的确未有任何的恼意,她知道萧远夏是她完全可以信任的人。 “二皇子嘱咐奴万事以郡主为先,再寻机会找蓬莱叛主之人,且不得让郡主知晓……”见被郡主发觉,小右子干脆再不隐瞒。 掌中微微用力,迫着小右子站起身,姜离神色淡漠严肃了一些:“所以,我才更要在万庆留下来。” “蓬莱的叛徒,光你一人找可远远不够。” “不可,郡主的安危自是最为重要!且二皇子吩咐了,让奴才盯着,万不能让郡主……让郡主……嫁于旁人。”言语到最后,小右子的声音越来越小。 姜离摆了摆手,打断了小右子的话。 她从来不信什么命格之说,也绝不会为某个人留恋,找叛徒为真,但寻死才是最终目的。 她偏要看看,换个地方树敌,到底能不能破了自己这个主角光环。 拍了拍小右子的肩头,姜离轻笑:“别急,万庆城中,来日方长。” 第74章 妄想 蓬莱,早时。 “咳咳。”萧万辰重重咳嗽了好几声,赶着从金銮殿往端心殿去。 天气逐渐炎热,蓬莱已近三月未下雨,都城内已经有好几处地方因为抢粮之事发生了骚乱。 虽说已被镇压下来,但终归不能一直堵着这件事。 萧万辰心有忧思,身子也是随之差了一些。 吴痕略有心切,快步跟在萧万辰后头,几次欲言又止。 直至迈步入了端心殿,萧万辰又重重咳嗽了好几声。 小太监端着茶盏匆忙送了进来,吴痕接过,端送到萧万辰跟前:“皇上快喝些水。” “你方才要说什么?”茶水温度正好,萧万辰吹了吹茶沫抿了一口,他并非没有注意到吴痕刚刚在路上时的模样。 吴痕脚步下意识想要后撤,顿了一瞬,犹豫了。 已经伸手摸了一本奏折,萧万辰眉头拧着,一心思着要如何解决干旱之事:“说。” “皇上,”吴痕咽了咽口水,“暗影卫回了消息来。” 萧万辰抬眸,眉头拧得更深了。 “半途……跟丢了郡主。” “啪——!” 茶盏应声落地,裂成碎片。 “咳咳咳咳。”萧万辰气血攻心,咳嗽地愈发厉害。 “皇上您消消气,身子要紧!”吴痕慌不迭上前,给萧万辰顺着气,“已经吩咐下去了,让他们必要找到郡主。” “混账东西!”萧万辰气息不稳,怒骂了一句。 吴痕自然同样心切,他们如何不知道姜离于蓬莱的重要性,下旨赐婚本就是一计,要的就是姜离出走,但绝不是没有跟踪消息的出走。 “去找!让暗影卫给朕找!” “若是找不到,全部赐死!” 萧万辰勃然大怒,一把狠狠将面前堆起的奏折推散在地。 “是是,奴才这就去安排!”吴痕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萧万辰喘着粗气,脖间青筋四起,双手攥拳,猛然狠狠砸在了桌上。 姜离,绝不能出任何意外! …… 清辉殿上,鸟语花香。 萧远夏的软禁令到今日都未解除,他倒是也并不着急,整日养养花种种草,甚至领养了一只误跑进殿中的小黑猫。 殿中庭院内的亭子上已经爬满了爬山虎,遮掉了大部分的阳光。 萧远夏侧躺在躺椅上,一手轻摇着玉骨扇,一手抚着怀中的黑猫,闭着眼小憩。 “喵呜~”黑猫打了个哈欠,往萧远夏手里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在萧远夏怀里躺好。 “嗬。”萧远夏轻轻笑了起来,睁眼去看小黑猫,手指挠了挠它的下巴,“怎么今日如此粘人。” 收了玉骨扇,从怀中取出前两日收到的信笺,萧远夏逐字逐句又看了一遍。 虽是小右子寄来的信,但里面的每一个字,无不在说姜离。 是信,也是姜离。 萧远夏的眉眼都似温柔了许多,低头摸了摸小黑的头,没等他将信笺再度完全看完,殿门被人推开。 “二哥!”萧知归急切地几乎是奔进殿中,萧流云跟在他身后,眉眼间依旧满是无奈。 萧远夏眼皮子微抬,手里动作不疾不徐,将信笺折好放进袖中。 “怎么办,还是没有小梨花的消息!”萧知归急得不行,一屁股在萧远夏身边坐下,拿起水壶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大哥的人回来了一大批,都说没找到她!” 萧远夏将小黑抱着放下了地,展开折扇摇着,懒散笑着没搭话。 萧子安自然找不到姜离,如今她已经跑去了万庆城,他如何能找到? 想到此处,萧远夏笑意加深了一丝。 “二哥怎的完全不着急?”萧流云自然也是焦躁心切,但终归觉得有二哥在前头顶着,该是不用那么担心。 “着急也无用,我被半软禁,无法作为。” “那怎么办?!”萧知归急得快哭出声。 轻轻吐出一口气,萧远夏抬眸,任由阳光透过爬藤缝隙落在眼上:“若想她回来。” “你们倒是可以想想其他办法。” “什么?”“什么?” 另两人异口同声。 “姜离本就是因赐婚才出走,若是能想得法子让父皇废了那旨,她没了忧,自然会回来。” “我这就去求父皇!”萧知归想也不想,起身就往外跑。 “十三!”萧流云急急伸手抓住了他。 萧远夏凝神:“近来东城干旱抢粮之事必扰得父皇心神不宁,你若现在去求,怕是只会适得其反。” “可我……!”萧知归有些气急败坏,每每遇上关于小梨花的事情,他便慌得没了思绪。 “若是,巧用这件事呢?”萧流云松开萧知归,思索了片刻,犹豫出口。 萧远夏眉弓微抬,清楚萧流云应该是同自己想到了一处。 “还未及大旱灾,这件事,谁要是能处理妥当,必然在父皇跟前有言语之势。” “可若是这件事被大哥揽下来了呢?”萧知归急切。 小黑不知何时又爬上了萧远夏怀里,捏了捏猫咪的脸,萧远夏声音带了些许寒:“那便让他做不成此事。” 萧知归脑子没能转过,还想问些什么,萧流云沉沉应声:“我懂了。” 来回在两人之间看过,萧知归像是犯了傻,什么都没明白。 —————— 万庆佛清堂。 檀香浓烈,几乎在整个佛清堂蔓延开来。 温木婉盘腿坐于庄严巨大的观音像前,两手捻着一百零八菩提子,口中轻声念着佛经。 她的右后侧,女子一身暗灰花纹衣袍,规规矩矩跪着。 梦蝶站于一侧,手里举着燃香,未插至香炉。 直至那香燃至手指位置,梦蝶睁开眼,轻轻吹灭。 “老夫人,今日祈福毕,可以休息了。”梦蝶缓声。 温木婉手里动作未停,长舒了一口气,睁开眼,略显浑浊的眸子抬起去看观音像: “听说,挽青让人带了个女子回来,还想予国母之位?” 跪着的女子向前倾身,整个人伏于地面,声音轻柔大方:“是蓬莱都的一位郡主。” 鼻中轻哼,温木婉的神色明显多了一丝不快:“一个外城女子,还妄想成万庆国母?” 女子双手交叠贴着地面,微微点头,没有继续说话。 侧过首,温木婉将菩提手串绕回手腕,斜视了女子一眼的肚子:“如今你弟弟成了司使,你也该争些气。” “我先前说的话你也知道,谁要是先有了皇子,便是这万庆的嫡生母。” “这般不争不抢的,在皇宫这处地方,总有一日要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第75章 苏楚楚 “母后说的是,臣妾定会规劝王上。” 温木婉皱眉,站起了身,视线落在乖巧伏身的女子身上:“规劝什么?我的儿子需要你来规劝?” “臣妾不敢。”女子身子几乎快是缩成一团,匆忙应声。 “争气的该是你的肚子,好好想想如何怀得龙嗣。” “若不然,你这皇贵妃之位,怕是坐不稳了。” 死死咬唇许久,女子声音颤颤:“是,臣妾知晓。” 离开佛清堂时已近夕落,女子几乎跪了一天的时间,走出佛清堂时双膝麻木得没了知觉。 “娘娘!”红桂已经在外头守了一天,眼看着苏楚楚出来的时候比往日都要晚,急得在佛清堂外头直转圈,直至看见她缓缓瘸着腿往外走,匆忙迎了上去,“老夫人是罚了娘娘?!” 红桂性子火爆,说话向来急声急语。 苏楚楚一把压住她的手臂,示意她勿要乱言语:“走。” 红桂虽着急,却还是个听话的婢子,扶着苏楚楚往回走,瞥看到她几乎难以弯曲的双膝,气愤不已:“这宫里这么多妃,偏偏日日都指明要娘娘来,还偏偏要跪这么久!老夫人太过分了!” 苏楚楚有些无奈的轻笑,拍了拍红桂的手,再度示意她小声些:“我没事,你莫要生气着急了。” “可她……” “如今我位份最高,且又掌管六宫,母后自然是要多敲打敲打我。” 红桂撇撇嘴,声音小了一些,却还是不满地嘟囔了一句:“等过两日那个什么郡主成了皇后,不就没您什么事儿了嘛…” 皇后两个字入耳,苏楚楚似是怔愣了一瞬,旋即很快回神,轻轻柔柔落声:“去将那位郡主请来殿上坐坐。” “娘娘!”红桂愈发着急。 “听话,快去,趁着天还未黑,让小厨房多备些菜来。” 红桂无法,将苏楚楚送回殿上,吩咐了下去,又忙不迭往姜离那处地方赶。 佛清堂内,檀香依旧浓烈。 梦蝶整理着佛台,静默着未有声响。 温木婉立于窗前,抬眼去看湛蓝却因为华贵楼宇而并不辽阔的天。 “老夫人,明日祈福照旧,再有三日便好。”梦蝶收好了东西,告了一声打算离开。 温木婉自怀中取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金子,回身递给梦蝶:“劳苦了。” 梦蝶未伸手,客客气气道:“这次祈福已给过银两,老夫人不必再给。” “这是你应得的,玄机阁几番替万庆助行祈福礼。等寻了合适的日子,我定亲自上门拜访阁主。” 梦蝶难得礼貌微笑,但依旧没有接过金子,再度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退出殿内最后一刻,步子顿住,梦蝶瞧了一眼温木婉的背影,低声而起:“老夫人。” “嗯?”温木婉整理着手腕上的菩提子。 “梦蝶拙言,蓬莱的那位郡主,乃是天人之命。” “若老夫人望万庆福祉日上,还请,莫要逆天而为。” 旋即,不等温木婉再多问一句,梦蝶身形悄然退出。 思绪有些起伏,温木婉捻着手里的珠子,思索着抬目去看观音像。 观音像铺洒着层层叠叠的庄严肃穆,像是在垂首看向她。 …… “不去!我们郡主不去!”小右子挺着身姿站于高阶上,怒目瞪看向阶下的红桂。 没等红桂说完,小右子想也不想就开口拒绝。 “爱去不去。谁稀得似的。”红桂向来嘴上不饶人,顿时回了嘴,转身甩袖就往外走。 两人声音之大,直将午觉眯到现在的姜离给吵醒。 揉着眼往外走,姜离甚至没看清红桂的脸,只看见了一道风风火火往外奔的身形。 “谁?” “说是皇贵妃的婢子,来请郡主去殿上坐坐。”小右子冲着入门方向恨恨瞪了一眼,回了姜离的话。 姜离清醒了大半:“为何不去?” “那宫婢来势汹汹,分明就是没安好心,请郡主过去坐坐我看就是鸿门宴!” 姜离有些想笑,单眉头高挑,戏谑了一句:“你竟还知晓鸿门宴。” 小右子本还有些气恼的情绪顿时荡然无存,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嘿嘿……” “诶?郡主您要去哪儿!?” 扭捏完再抬眼,姜离已经走到了距离他几十步远之外。 “不是说皇贵妃请我坐坐,人家为主,我们为客,自然要去的。” “我跟您一道去!” 姜离摇头晃脑,甩了甩绑好的高马尾确认不会散掉,回身对着小右子做了个禁止的手势。 “天要黑了。” “你该去解锁新地图了。” “不然怎么做探索?” 小右子憋着一口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了郡主的话时,姜离早就不见了踪影。 虽是万庆宫中,但姜离丝毫不怯,挑了灯火通明的大路,随机拉了几个宫婢问了路,倒也并不波折,约摸着走了一刻钟,便站在了苏楚楚所在的皇贵妃殿前。 眯眼看了看高处未有任何题字的空白牌匾,姜离还不忘从袖中掏了一颗金豆子,递给了最后给自己带路的这个宫女。 那婢子本就对这不熟悉的外城郡主有些害怕,一路上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绞尽脑汁想着自己该是如何脱身,全然不敢想自己竟是能收到一颗金豆子的赏赐。 愣了好久,她没敢收。 姜离一心勾勒着等下入了这殿内会发生的事,并未注意到婢子的神色,伸手将金豆子塞进她手里:“辛苦了。”抬步就往殿里走。 略显清凉的触感入手,婢子看向掌心那黄灿灿的疙瘩许久,好半天才回过神。 殿内,一片清凉。 入门处两个装满大冰块的矮缸很是惹眼,姜离步子放缓了些,对这殿内的摆设有些好奇了起来。 “月儿,去把昨儿洗净的软枕拿来,还有……”红桂一边说着话,一边火急火燎从里头往外奔。 话音戛然而止,红桂声音略显尖锐:“你是什么人!?” 姜离眉眼带着戏谑的笑,前会儿便是这个女子来的自己的住处:“不是你家娘娘,请我来的吗?” 红桂迅速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要挡住里头苏楚楚的视线,有些微恼地低声道:“郡主的侍从方才不是气势汹汹地说不来了吗?” “红桂,怎么了?” 苏楚楚闻声走出,素净白皙的手挑帘,身姿绰绰而现,眉目含笑,柔情似水。 第76章 天经地义 姜离鲜少因为一个女子而愣神,姚荀算一个,此刻的苏楚楚,算第二个。 面上是清浅大方的笑,苏楚楚看了一眼姜离,笑意加深了些,眸光亮晶晶的,声音清透软糯:“你是……安合郡主?” 姜离回神,扬起一个深邃的笑,歪头眨眨眼:“是我。” 她本以为会是个胡搅蛮缠和萧雪一般的女子,丝毫没有想到会是如此一个美艳又温柔的人。 “红桂,快去将方才撤下的菜在热了端上来。”顿了一瞬,苏楚楚面色一热,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让小厨房做些新菜来。” “不用,我吃了过来的。” “那……”女子面上绯红,“红桂去端些水来。” 有些好玩,姜离心里这么想,这算是她在万庆皇宫遇见的头一个妃子,竟是出乎她意料的这般热情。 只是不知,这情绪里,几分真,几分假。 殿内几乎没有香,大开的门窗灌着风,只有属于苏楚楚身上的女子气息。 红桂脸色格外之差,却也是不得不听苏楚楚的吩咐,走出去没片刻又返身回来,手里已经多了一个托盘。 清茶,清酒,叮叮当当在姜离面前摆满。 “不知道郡主喜欢什么,便让人都准备了些。”苏楚楚说话声音甜柔,让人听着很是舒服。 扫看了过面前的盏,姜离径直取了酒盏往嘴边送去,视线始终注意着对面苏楚楚的神色。 一盏下肚,姜离面颊微热,看到对面的女子依旧一副笑盈盈的模样:“你不喝?” “我家娘娘身子娇贵,向来只喝净水。”红桂抢在苏楚楚开口前落声。 “红桂!”苏楚楚声音娇柔低声斥了一句,旋即对着姜离不好意思地颔首,“她性子急些,郡主莫怪。” 心头愈发笃定面前的酒有问题,姜离不动声色,哐哐又喝了三杯。 这下,不仅苏楚楚,就是连红桂都愣住了。 不知该做何表情,苏楚楚怔了好一会儿,反手去推了推红桂:“给郡主取两坛酒送去。” 清酒不辣,但后劲有些足,姜离揉了揉眼,已经感觉到身上泛起了热气。 见她面庞红扑扑的,苏楚楚直觉得这个安合郡主有些可爱,主动给她斟了茶:“郡主慢些,这酒后劲足,先喝些茶解解。” 姜离晃了晃脑袋,抿嘴微笑:“说,找我是为何?” 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苏楚楚眉目一亮,起身去小桌上拿了些什么,转身递到了姜离跟前: “这是我挑的一些好日子和好时辰,郡主瞧瞧可有中意的,我好让人算着时间准备着册封大礼。” 有些昏沉的眼睛忽然睁大,姜离盯着苏楚楚的脸没应声。 “还有一些成衣布料,等明日白日送去郡主那处仔细挑选。” “另外我让太医院那处,已经备了些补体的药,郡主好好养养身子,且能早日诞下龙嗣自然最好。” 不知道是酒的后劲太足还是苏楚楚的话让她没能反应过来,姜离觉得自己脑中混沌得愈发厉害,再度狠狠晃了晃脑袋,抬手止住了想继续说话的苏楚楚: “打住。” “我没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自然是王上和郡主的大喜之事。” 姜离眼睛瞪到最大,瞳孔几乎到了地震的程度:“我什么时候同意林挽青说的亲事了?” 苏楚楚不解,摸着那本时辰册子的手有些犹豫着要不要收回来:“可……王上很喜欢郡主。” 从前姜离未来万庆时也好,如今来了万庆也罢,她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林挽青在自己跟前提及过这个安合郡主。 以及,提及她时,林挽青那双隐隐生辉的眸。 姜离像是听到了她穿越来后最为炸裂的言语,惊得整个人后仰,死死贴在了椅背上: “他喜欢我,我便要嫁给他?” “这是什么逻辑?” “那照你这么说,我喜欢金银珠宝,是不是天底下的金银珠宝都该进我的口袋?” “这不一样的,金银财宝是死物,可郡主是……是活人呀。”苏楚楚柔声反驳。 “既是活人,便有思想,更不是死物可比,那怎可强迫他人行嫁娶之事?” 苏楚楚有些没反应过来,脑海思绪迟钝着许久没有出声。 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说辞,在万庆,只要是王上看中的女子,必定是会被接入宫中,仿佛,那是天经地义的恩赐。 姜离微眯眸,倾身上前,又喝了一杯酒水:“这宫中三千佳丽,你可知她们是否为自愿而来?” “还有你,你为他做这些,到底是因为你坐在这个位上,还是,你也喜欢林挽青?” 被女子浪涛一样阵阵袭来的话语给震住,苏楚楚下意识反驳:“我自然是喜欢王上的!” “所以你为了自己喜欢的男人,娶妻纳妾?” 这一次,苏楚楚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了。 她是庶出,自小便喜欢王上,但王上喜欢的人,是她嫡出的胞姐。 后来,胞姐不知何故丢了命,她顶着那张和姐姐一模一样的脸,成为了王上的第一位妃。 苏楚楚总想着,她喜欢他,她有着她的脸,总会有一日,王上会看到自己,喜欢自己。 但一切,事与愿违,林挽青开始了疯魔了一般,不停地往后宫中塞人,只要是他看上的女子,不论家世背景,通通都会成为他的妃。 时间久了,苏楚楚麻木了,她性子本就软糯,向来对上位者事事听从,她从不敢有怨言,她只会依照林挽青的意思,将后宫每一件事都处理好。 直至今日今时,这个安合郡主的质问。 苏楚楚心里忽然有些酸,两手攥紧了手里的册子,好片刻,头晕目眩,找不到方向。 为林挽青纳妃这件事,她已经做了足足八年。 她从未觉得有什么问题,为王上做事,本就是天经地义。 姜离略略收回视线,看向桌上自己还未入口的清茶,几杯酒下肚,到这会儿都未有任何的不适,她只觉得,许是有问题的不是酒,是茶。 伸出的手还未碰到茶盏,苏楚楚的声音里像是有些哽咽和无奈传入她耳中:“待郡主成为皇后,这些事,便不会是我来做了。” 姜离惊得整个人头皮发麻,纵然她话说成如此直白,换来的,居然是这个女子不依不饶的执拗。 第77章 小瞧你了 “你怕不是个颠婆?”迟来的醉意上头作祟,姜离声音忽然拔高。 苏楚楚慌了神,没明白这个安合郡主话中意思:“不是的,我只是……” 姜离最看不得女子哭,眼看苏楚楚红了眼眶,声音不自觉转小:“我不会去看什么时辰布料,也不会吃什么补药。” “我根本不会同意林挽青的这门亲事。” 眼看着苏楚楚红的眸里满溢着清泪,姜离心再度软下,摇了摇头想要甩掉晕头转向的不适:“你放心,我会和林挽青说清楚,不会为难于你。” 伸出的手,终于是拿起茶盏,咕咚咕咚,姜离一口灌了下去。 “郡主,王上是当真欢喜于你,你从前还未来万庆时,他便总是……” 姜离抬手,止住了苏楚楚的话,脑袋有些晕乎着起身,想也不想,姜离将面前所有摆着的茶水酒水全部喝了个干净。 “嗝——”打了个水嗝,大抵是那酒水后劲完全腾起,现在的姜离只感觉到身上热,面上热,胃里更是烧得慌,“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我一定会和林挽青说清楚的,你别急……真的,你别急。” 眼前的东西开始晃荡着起了重影,姜离脚下发软像是踩不实地面,看来她想的不错,果然那清茶有问题,摇摇晃晃就要倒下。 “郡主!”苏楚楚终于发觉了姜离的不对劲,匆忙上前去扶住她,“红桂!” 红桂嘴里嘟嘟囔囔从外头走了进来,并未打算上前帮忙,反倒是拉着苏楚楚不让她扶着姜离:“娘娘,这个人太讨厌了,咱帮她做什么!” 苏楚楚这才反应过来,低声惊呼:“你放了什么?!” 红桂神色愤愤,躲着苏楚楚质问的视线:“一些酒糟子而已。” 红桂是酿酒好手,那些高浓度的酒糟子吃上一点就能晕半天,更莫说姜离几乎是将所有的酒水喝了个精光。 “胡闹!红桂你再这般,便莫要在我这处侍奉了!”苏楚楚难得落了狠声,扶着姜离稳稳在椅子上坐下,“还不去取清水来?!” 红桂定在原地,不情不愿,她想不通,自己分明是为了娘娘好,怎的每次都要被说。 “还不去?!”苏楚楚音调又拔高了许多。 红桂撇了撇嘴,还是听话地奔了出去。 姜离浑身发烫,整个趴在桌上,已经是没了意识,肉眼可以看见的皮肤几乎全部泛起了诡异的粉红色。 “安合郡主!”苏楚楚心急,费力想要扶着姜离往自己的床上去,奈何气力太小怎么都挪不动她。 “娘娘……”前后不过几个眨眼,红桂怯喏着,竟是空着手又返了回来。 “清水呢?”苏楚楚急切道。 下一瞬,她看见了红桂身后的来人,神绪大惊,忙不迭起身,努力平稳下声音:“臣妾见过王上。” 林挽青眉眼微冷,邪笑依旧,视线扫看过这殿内所有人,最后才看向昏倒趴在桌上的姜离。 苏楚楚心头陡然一凉,匆忙躬身,头深深垂了下去:“臣妾御下无方,王上恕罪。” 脚步稳稳上前,林挽青双臂微微用力,一把将姜离打横抱起,甚至再未多看苏楚楚一眼,只在将要离开殿上的最后一瞬,嗓音薄凉而出:“本王倒是小看你了。” 袖中两手死死掐入掌心,周身血液直冲向苏楚楚脑袋,她知道林挽青这话的意思,从前姐姐因为意外而亡时,他也曾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晕晕沉沉间,她脚下一软,重重跪在了地上。 红桂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扶住她,神色里一片自责:“是我的错娘娘,我不该擅自加那酒糟,是我的不是,娘娘对不住……” 苏楚楚重重呼吸了好几个来回,借着红桂的手劲站起身,苍茫无奈地摇了摇头:“没事,不要紧。” 眼看着苏楚楚难受又苍白的神色,红桂自责地险些没有哭出来:“娘娘,对不起。” 苏楚楚安抚地拍了拍红桂的手,转身往床榻方向走去:“你去将桌上收拾了,我坐会儿便好。” “娘娘,奴婢……” “听话,我没什么事儿,歇一会儿就好了。” 手里微微用力将红桂推了出去,苏楚楚侧身靠在床栏上,看着红桂收好东西退了出去。 殿内变得很静,静得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记得很清楚,很多很多年前,姐姐入殓那日,林挽青一副杀红了眼的模样冲进灵堂,又被人压着退下。 她鼓足勇气想要去安慰林挽青,换来的,除了他冷冰冰的视线,还有那句:我真是小瞧你了,苏楚楚。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苏楚楚心里一片苦楚,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无声地往下落,掉在她的衣裙上,瞬时浸入消失不见。 她已经不奢求林挽青眼中有自己,但为何,她还要背下那些莫须有的误会。 虽是夜里,但宫闱路上依旧灯火通明。 女子浑身滚烫,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粉红色,仰靠在林挽青怀里,发出略略显重的呼吸声。 林挽青身姿绰绰踏步,视线时不时垂下看向怀中的女子。 她虽有神力,但身子却是轻得很。 “王,要不我来背着郡主?”路途才过半,楚河实在心有担忧,快步跟上林挽青身侧,小声道。 汉界警惕注意着四周,却唯独没注意着楚河这个憨货。 林挽青凉凉瞥了楚河一眼。 汉界长臂一伸,一把将楚河捞了回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低声道:“你是傻子吗?!” 楚河傻不愣登地挠了挠头,一时间没明白汉界的意思。 汉界撇了撇嘴,无奈至极叹了口气。 林挽青抱着姜离,走过红墙长街,走过繁花小径,走过高硕殿围,大摇大摆,张扬至极。 不消一个晚上,林挽青独护蓬莱郡主的事情,便足以传遍整个后宫。 小右子坐在阶上昏昏欲睡,猛地听到殿门簌簌作响,刷地起身迎了上去:“郡……” 才出口一个字,小右子登时收了口,他一眼便看见自家郡主,被这个万庆王抱在了怀里,眼睛陡地瞪大:“万庆王这是对郡主做什么?!” 林挽青懒懒看了一眼小右子,径直抱着姜离往殿内走。 “还请万庆王将郡主放下!”小右子气恼,抬步就要挡在林挽青跟前。 楚河虽有时拎不清事情,但该做的事情必定做的格外利落,迅速上前拦住了小右子:“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去,我家王自然不会伤了你家郡主!” 第78章 独处 小右子心有急切,掌风快于意识而起。 汉界神色顿凛,身形如鬼魅一般上前,下手快准狠,一把扼住了小右子的脖颈命脉。 掌中力道缓缓而散,小右子扫看过面前两个少年,眉目恶狠:“你们想做什么?” 汉界声音冷静平平: “郡主不过是吃了一些酒糟,并无大碍,你大可不用如此紧张。。” “还有,王上向来不会胁人所难,所以,收一收你脑子里不干不净的东西。” “你该清楚,这里是万庆,若敢乱来,你不会有丝毫的胜算。” 小右子气息不稳,死死盯住汉界的那张脸,好片刻,逐渐收了杀意,狠狠打开汉界的手,一个转身,大剌剌坐在了殿门前的台阶上,目不斜视看向正前方,再不看向两人。 “你!”楚河愈发看不惯这人,心随意动又要动手。 汉界抬手止住了楚河的动作,缓缓摇头。 恨恨甩手,楚河虽停下了要动手的动作,却依旧不甘示弱,衣袍一甩,倏地在小右子的右侧坐了下来,还重重地哼了一声。 汉界嘴角隐隐抽搐,站了好一会儿,看见殿内依旧灯火通明,一个迈步,在小右子的左侧坐了下来。 三个人各怀心思坐于高阶上,远远看去,略显滑稽。 替姜离将薄被盖好,林挽青转身在稍远些的案桌前坐下,视线冷冷清清,看向女子的脸。 他贪女色不假,但从不会趁人之危。 如今,连林挽青自己都分不清,对姜离,到底是他的一时兴起还是他…突有的心动。 苏青青没了的时候,他恼意冲天,只恨自己未早日将她留在身边。 如今见姜离,竟也生了要将她困于身侧的冲动。 他今日去寻她,听到姜离被苏楚楚请去的那一瞬,这么多年,头一遭生了慌乱。 林挽青害怕,他重蹈覆辙。 姜离蜷缩着躺在被子中,面色比先前已经正常了许多。 她缩着手脚将自己环住,对外界未有丝毫的意识和感触。 思绪像是走进了一条甬道,漆黑又漫长,许久,姜离才看见了光亮。 是那个,她几乎日思夜想想要回到的地方。 但和先前不同的是,这里变成了一处普普通通的屋子,没有了从前的炫光异彩。 姜离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想也不想直冲那张硕大的案桌:“长辞!给我出来!”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实实在在并未虚化透明的身子,欣喜开始一点一点涌上心头:“白毛怪!!!” 没有姜离想的那般自虚无中幻化,常辞自案桌后屏风处踱步现身,模样清冷,静静看向姜离。 “让我回去。”姜离直奔主题,“我这次可没有被人吊着命,我要回家。” 常辞没有往日那样嬉笑的模样,依旧静静看着姜离,甚至,未有一丝笑意。 “你怎么了?”姜离感觉有些不对。 常辞缓缓眨眨眼,嗓音里带着些陌生和疏离:“你回不去的。” “你放什么屁?!”姜离炸了毛,她千辛万苦,用尽所有的心思寻死为的就是回到这里,然后回家。 现在这个长辞又和自己说回不了? 耍她是什么趣事吗? “你如何肯定,你现在不是在梦里。” “什么?” “或者说,你所谓的回家,是不是本身便是你的癔症。” 姜离脑仁炸得生疼,快步上前,一把攥住常辞的衣襟,却未有她想象的神力:“你再跟我装神弄鬼试试?!” “今日我实实在在站在这儿,我不管你们有没有找到真的姜离,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女子的气息拂在常辞面上,男子垂首,眸中皆是隐忍,袖中的手攥紧又松开,好一会儿,转开视线不再看向她:“桃花签的故事未结束,你回不了家的。” 姜离一脸错愕,愈发用力攥紧长辞的衣襟:“什么故事?什么破桃花签?你给我说清楚!” 长臂抬起,常辞忍住自己就要出口的情愫,轻拍了拍姜离的头,声音照旧清冷:“回你该回的地方,还有人在等你。” 只觉得手里攥着的衣袖忽然变得飘忽虚幻,眼前所有的东西包括长辞,化成了一团烟气,旋即消散不见。 “什么桃花……” 姜离口中低声喃喃,许是在那处地方被气得不轻,她丝毫未意识到,这处的自己,死死攥住的,是林挽青的衣袖。 眉心轻蹙,林挽青听着她口中胡乱说着的话,只捕捉到了桃花两个字,轻声唤她名字:“姜离。” 感觉到她许是做了噩梦,林挽青伸手,想要将她扶起抱于怀中。 黑暗过后,姜离倒抽了一口冷气,一双眸子出乎意料地陡然睁开,对上了林挽青那双漆黑深邃的眼。 “你想干嘛?” 林挽青未有任何的不自在,收回手臂,眼眸向着她手的方向瞥了瞥:“这句话,或许该本王问你。”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姜离看见自己的手几乎是将他的另一只衣袖搅了好几圈,眸子忽的瞪大,她猛地起身想要将手抽出来。 却没想,自己大抵是在梦里太过愤怒,抓着长辞太过用力的手到了这里成了拽住林挽青的衣袖。 一时间,手没能抽得出来,倒是拽着林挽青向着自己的方向倒了过来。 林挽青反应迅速,单手撑住,没有压到姜离的身子。 浓烈的男子气息将姜离整个人笼住,姜离躺着抬眼,看进了林挽青的眸。 略略黯下的视线酿着风暴,女子柔软的身子此刻就在他的怀中,林挽青呼吸明显重了些,另一只手因为衣袖被拽着,和她的柔荑相交叠。 温热的暧昧,在此刻到达了顶峰。 “姜离。”林挽青的嗓音沙哑了一片,“只要你待在本王身边,本王可许你天下万物。” 心绪没有丝毫的波澜,姜离定定看着林挽青那双明显带着情欲的眼,一点一点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勾起一抹疏离又礼貌的笑: “林挽青,在蓬莱我便同你说过。” “我姜离,男人与车不同他人共享。” “你们这些君王,不是向来要求女子一辈子只侍一夫,怎的轮到自己,就是另一套标准了?” 双手抵住林挽青的肩头,姜离缓缓用力,笑着将林挽青推开。 只是,那笑从未达眼底。 “林挽青,在我这儿,你早就是脏的了。” 第79章 再见梦蝶 脚步向后撤了许多,女子声音并不大,但字字如针,扎入林挽青的耳中和心上。 从前并非没有女子拒绝过他,但从未有人说过如此难听的话。 他为君王,自然是想要什么有什么,纵然有女子会拒绝他,但那些足够多的金银财宝,足以让她们变得心甘情愿。 林挽青头一次,在女子的口中,听到如此鄙夷自己的言语。 按照往日,他早该怒火冲天将姜离拖下去斩了,但出乎意料的是,心头,竟是未有丝毫的怒意。 有的,只是一点一点撕开心扉的疼。 脑中还有些些许晕沉,姜离借着床栏坐起身,神绪高度紧绷着。 她依旧在赌,自己说的话,究竟有几分能够惹怒林挽青。 有那么一瞬,姜离似乎看见林挽青神色里的张皇失措和难堪。 她眨了眨眼再定睛看去,他依然还是平日里那副高高在上的媚笑模样。 抬手撇了撇自己有些打皱的衣袖,林挽青轻声邪笑:“你说的不错。” “但又如何?这天下,照样有大把大把的女子挤破了头想入本王的后宫。” “姜离,你也不会例外的。” 姜离无语,冷冷看着他,心里骂娘的话已经是冒出了一堆。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个林挽青,根本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没打算再搭理他,姜离双腿一蹬,自顾自在床上躺下,没好气道:“赶紧走你,跟有病似的。” 林挽青再未作声,只静静看着姜离背影好片刻,嗓音软了些:“好好休息。”旋即再无停留,转身离开。 自始至终,他未有任何的恼意。 “王。”听着殿门打开的声音,楚河汉界噌的起身迎了上去。 小右子缓了半步才是起身,神色里是对林挽青毫不掩饰的敌意。 林挽青面色清冷,只淡淡然瞥了小右子一眼便抬步离开。 三个人走的很快,似是根本未将他置于眼里。 定在台阶上好一会儿,小右子袖中的拳头一直攥着没有松开,直至他身后的殿门再度有了声响。 “郡主!”小右子心切,匆忙上前,“不然我们还是……” “走。”姜离低声开口。 欣喜爬上眼角,小右子重重点了点头,大步奔向侧殿去拿收拾好的东西。 姜离抬眼,看向被云遮住完全漆黑的天。 小右子说的不错,若是在万庆也要被迫着嫁人,那和在蓬莱,并无区别。 还偏偏,自己几番挑衅,就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一样,没有任何的负面作用。 这要是还不跑,她岂不是个傻子? 什么捉叛徒,什么和亲,什么命格,可去他大爷的! 小右子返回的很快:“郡主,这里当值时辰我都查点好了,等子时,我们从东正门可以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姜离跟着小右子后头,几番躲着巡视的人,走着小路往宫门处赶。 莫名的,姜离的心怦怦直跳,并非害怕,而是腾起了些许揪心。 两人刚走过一处假山拐角,便听到了两道急促的脚步声。 小右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姜离的手臂往假山的凹处躲好。 “赶紧些,等下晚了那个女子又要说三道四了。” “这东西沉的要死,你怎么不捧着?” 两个小太监并排而行,一个空着手,一个端着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瓦罐。 两人絮絮叨叨,又你七我八地争执了两句,旋即走远。 小右子探出头,四下看了看,确保了已经无人,这才对着姜离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 姜离回首,望看向已经几乎看不见身形的两个小太监方向:“这附近,住了些谁?” 小右子会武且记性很好,只消傍晚时姜离出去的这阵儿,几乎是将万庆整个后宫排了个遍。 脑子一转,小右子思索片刻:“这处没有住什么人,倒是南侧宫殿那里……是那个玄机阁的女子!”忽然想了起来,小右子声音高了一些。 姜离的脚步陡然顿住,凝神向她的南方向看去。 是梦蝶。 “快走郡主,别误了时辰。”小右子小声催促。 “带我去。” “郡主?” “我要见那个玄机阁的女子。” “可……”小右子还想说什么,却见姜离已经沿着反方向的路走去。 姜离的直觉向来准的可怕,她忽然想起自己今日昏迷时做的那个梦,梦里的人,究竟是长辞,还是常辞。 不知是凑巧还是必然,迈步入梦蝶所在殿围的那一刻,本是被乌云遮住的月亮,忽然露了脸,如水的月光洒落下来。 一如……姜离在玄机阁那晚疗烫伤时一模一样。 抬起眼,姜离望看向高处,那轮圆月,干净纯粹得像是一盏明灯。 “姑娘来了。”清透的嗓音,在姜离背后响起。 姜离兀的转身,眉眼间微微凌厉:“你知道我要来?” “月色凉,姑娘里面坐。”梦蝶展手,请姜离入屋。 屋内,只有一盏烛火燃着,但奇特的是,整个殿内几乎每个角落都明亮。 姜离也不拐弯抹角,扫看了一圈之后看向梦蝶:“我要见常辞。” 梦蝶坐于案桌前,起手倒茶,她的手边,正是方才那两个小太监送的瓦罐:“这是阁中今年新产的茶,姑娘可以尝尝。” 姜离压下视线去看,案桌上,三只模样奇特的扇形茶盏正散开分布摆着。 没犹豫,起手拈起茶盏一饮而尽,茶盏重重磕于案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要见常辞。” “命君鲜少出阁,姑娘若要见他,可自行前往玄机阁中。” “好啊,那你给我画个地图什么的,我自己去找。” 梦蝶斟茶的动作微微顿住,旋即释然微笑:“命君近来入了关,怕是无空见姑娘。” “姑娘有什么问题,梦蝶同样可答。” 姜离就知道这个梦蝶会三番两次寻借口拒绝,双手抱臂,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我今日做的那梦,是你们搞得鬼对?” “姑娘想问什么。”梦蝶并未否定姜离的反问。 “为何要诓骗旁人说我的命格和国运捆绑?”姜离已然笃定,这个会通灵术法的玄机阁,一定有什么猫腻。 “姑娘命属天人,命格之事,乃是事实罢了。”将离自己最近的茶盏于托盘中放好,梦蝶声音平平而落。 “你在撒谎!”姜离陡然站起倾身,盯住梦蝶那双不自觉向左撇去的眼,“既能算天命,以你们玄机阁的本事,怎会算不到我根本并非此处之人?” 第80章 以身促局 梦蝶将第二只扇形茶盏拿起,和第一只摆好的盏相靠而放:“姑娘是不是这里的人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是姜离。” 闻言,姜离愈发肯定,这个玄机阁,必定知道什么关于自己的事情。 单手重重拍于桌面,姜离逼近梦蝶,眉头拧着盯住她的眼:“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回去。” “命君不是已经告诉姑娘了吗,故事未结束,姑娘回不了家。” 姜离实在是太讨厌这样的谜语人,纵然面前的人是个女子,但她依旧没能忍心头的恼意,伸手就要去抓梦蝶的衣襟。 梦蝶不慌不忙,手中力道温柔却有力,格挡开姜离的动作:“姑娘觉得这茶,好喝吗?” 旋即,她伸手,将姜离的那只茶盏,同样拿回了面前。 姜离的脾性逐渐起了暴躁,呼吸开始缓缓急促,盯住梦蝶那张波澜不惊神色的脸,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 “说清楚,谁的故事?什么故事?” 将最后一只茶盏和先前两只茶盏合并放好,梦蝶挂起一个标准的微笑,抬起视线,迎上姜离怒火中烧的眸子。 “天下众人的故事,也是姑娘的故事。” 梦蝶拿起茶壶,开始往那凑成一个圆状的三只茶盏中倒水。 “姑娘既已入局,自然是脱不了身的。” “你在说些什么胡话?!”姜离气得快要发疯,双手又一次重重拍打在了案桌上。 轻轻将面前的三只茶盏推到了姜离跟前,梦蝶挥了挥手,难得笑得愈发恣肆:“这不是梦蝶说的话,是命君的话。” 顺着梦蝶的手势去看,案桌上放着的,是合并形成一个圆形状的三只茶盏。 此刻,清透的茶正不均匀的分布在三只盏中,映照着两个女子的面庞。 目光盯着那三只盏逐渐有些走神,姜离皱着眉,似是有什么答案,在她心头呼之欲出。 “茶虽好喝,但若浸泡不匀,自然也就没了它该存在的意义。” “唯有一盏,方为公允。” 梦蝶的手抬起,轻轻捏住了三只盏的贴近位置,掌中似是扬起了一抹白色雾气,旋即,三盏间隔竟是以着诡异的模样消失的一干二净。 扇形三盏,成为了圆状一盏。 心头思绪瞬时炸开,姜离抬头,瞳仁缩紧,盯住梦蝶的脸,许久都没能再说出话来。 梦蝶的笑意反倒是淡了些,略略颔首示意:“这便是姑娘,要写的故事。” 小右子守在外头,几乎快慌了神,要不是姜离再三嘱咐他不要入内,怕是他早就慌不迭冲了进去。 时辰,愈发晚了。 眼看着那轮明月又躲进了云中剩下最后一点光亮,小右子愈发不安了起来,再没了耐心,作势就要往殿内冲去。 姜离的身形忽然出现在了门口。 “郡主!”小右子小声低呼,快速扬手,示意她跟着自己走,“要快些了郡主,等下就快子时了。” 姜离视线敛着,脚步没动。 小右子快走了两步,意识到姜离没跟上,匆忙返身又说了一遍:“郡主,得快些!” “将东西放回去。”姜离声音有气无力。 小右子先是快速应了一声,旋即发现不对:“什么?郡主您说什么?” 格外无奈地叹了一口轻微的气,姜离迈步,沿着他们来时的路往回走:“不走了,将东西放回去。” 小右子眼睛都瞪大了:“为什么呀郡主?!” “您是担心走不出去吗?您放心,奴才定能带您出去的!” 姜离的步子明显比来时疲惫了不止一点,她抬头,天上的月亮,已经又一次被乌云全部遮住再看不见。 “郡主!”小右子几乎带了些哭腔。 二皇子给他的吩咐首要便是是全心全意保护好郡主,这万庆如此混乱,他怎么能让郡主再留在这里? “听好。” 姜离重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一片清明:“万庆,我们只待三个月的时间。” “这三个月,是我们找出蓬莱叛徒的期限。” “三个月后,无论成或败,我们离开,去江陵。” 小右子惊得张大了嘴。 “眼下,该我们行动了。” 说这话时,姜离眸中一片笃然。 她又能如何呢?她没得选。 姜离不傻,自然听得出梦蝶方才话中意思。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暴风眼已起,就是不知这风暴,会有多大。 既然寻死不得,那便以身促局,早些结束这个故事。 这里,绝没有人可以拦住她想回家的那颗心。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往自己先前的住处返回。 两人丝毫没有注意到,隐匿在暗色中跟了他们一路的汉界。 直至两人重回住处,汉界仔细瞧着那殿门落了锁,这才返身回了林挽青所在的寝殿。 寝殿内里浴间,热气腾腾,林挽青展臂靠在浴池边缘,闭着眼仰头小憩。 身后,两个女子正跪着给他按肩头。 水中,另一个女子,正细致用擦巾给他擦着身子。 汉界规规矩矩站在帘帐外:“王,他们去了一趟玄机阁梦蝶姑娘处,便又回去了。” 小右子会武功,他自然是不敢跟太近,只远远的跟着,并未听清他们主仆二人说的话。 鼻中哼了一声,林挽青眸子睁开一条缝,垂首去看给自己擦着身子的女子,热气浓烈,他透着那雾气看去,竟是有一瞬的恍惚,女子的脸竟好似和姜离的脸相交叠。 心头一热,精壮的手臂猛然一把将女子捞入怀中,林挽青的唇,重重落在本就没什么衣物的女子肩头。 女子口中一声低低的娇嗔,双手瞬时攀上了林挽青的脖颈,声音娇媚至极:“王上~” 只这两字,林挽青的思绪忽然就冷了下来,看向怀中女子的视线里,清明一片。 这样的语气和字眼,从来不会在姜离口中出现。 女子似是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柔软无骨的身子还在往林挽青身上攀去。 ‘林挽青,在我这儿,你早就是脏的了。’ 陡然间,这句话恍若密咒,重重环于他的耳畔。 便是亲耳听到姜离说这句话他都未有生气,但偏生此刻,心烦意乱涌上,不快和恼意,伴着姜离的那句话,宛若恶语将他笼罩。 未有丝毫怜惜将怀中女子一把推开,林挽青从温水中起身,看向还守在外头的汉界。 “传本王口谕,奉蓬莱安合郡主,为万庆座上宾。” 第81章 好生养 昨夜睡得属实太晚,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冲击,姜离几乎沾了枕头就睡着。 直至第二日日中,她还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沉沉未醒。 外间的气氛,已然格外不对。 早晨天刚蒙蒙亮,温木婉带着两三个宫婢,往姜离住的地方而来。 小右子虽同样困倦,但来了人,精神陡然提高了八度。 “你们是什么人?” 带路的宫女模样大气,对着小右子微微颔首:“这是我们老夫人,来看看你们安合郡主。” 老夫人?小右子反应慢了半拍才想起先前听人闲言碎语提过,万庆的这个帝王之母,向来只准旁人称呼老夫人。 温木婉神色淡然,略略扫看过这处宫闱,气质傲然却并未有高人一等的感觉。 小右子见来人客客气气,倒是没有多有恶意,只平平回了一句:“郡主还在休息。” “无妨,我们老夫人可以等。”为首的大宫女大抵是见过太多这种拒绝的情况,只轻飘一句便化解。 小右子犹豫了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让开了身子,请几人去了外殿坐。 姜离的性子他太清楚不过,这一觉,不睡到日上三竿后是不会醒的。 殿内,无人说话。 温木婉坐于主位上,身姿端正闭着眼小憩。 几个宫女安安静静守在一旁。 半个时辰后。 一个模样显小的宫女有些站不住了,皱着眉头去看外头坐在阶上昏昏沉沉点着头的小右子:“喂,去送些茶来。” 小右子同样犯着困,直至那小宫女喊了两三遍,他才懵懂着回头,困惑地指了指自己:“你在跟我说话?” 温木婉闭着眼,像是没有听到两人的声音。 “老夫人是尊贵之躯,你怎的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还不快送茶上来?” 小右子起身,掸了掸自己沾地的屁股:“这里没有茶水,只有井水,老夫人喝不喝?” “你!”小宫女被噎,有些气急,却见老夫人没说话,自己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倒是那个沉稳的大宫女,脚步略略上前,客气道:“那便请你催催你家郡主快些起身。” 历经昨晚的事儿,小右子反而是天不怕地不怕了起来,无谓地摆了摆手:“我家郡主好眠得很,睡不到自然醒是不会起身的。” 大宫女不言语,面色冷下不少,径直抬步往内殿走。 小右子眼疾脚快,一个掠身,挡住了大宫女的去处,学着平日里姜离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摇了摇头,就是不让宫女往里进。 “莞尔。”温木婉开口,“等着。” 莞尔虽有不快,但听到吩咐,不得不退了回来。 温木婉倒要看看,这个所谓天命的小丫头片子,到底有几分的本事。 姜离的这一觉,出乎意料地睡到了午后。 便是小右子都没敢想,郡主竟是睡了如此之久,若不是里头时不时传来她翻身和哼唧交替的声音,小右子肯定早就冲进去了。 一觉好眠,姜离揉了揉已经没有那么疲惫的眼,反手撑起身子坐起来,茫茫然看着盯着面前的被子好久,思回归大脑,穿着袜往外走:“小右子,给我倒杯水。” 说话间,她着着一身中衣,伸手挑起帘帐往外走,视线刚看向外头,手里挑帘的动作顿住,仔仔细细又来来回回将外间所有人扫视了一遍。 温木婉的神色,显然没有来时那么轻快,她几乎,在这里坐了整个半个日头的功夫。 而这个蓬莱的郡主,就这么坦然在里头呼呼睡着大觉。 视线投向小右子,眉头狠狠打皱,眼珠子转着圈,姜离没明白眼下这是个什么情况。 小右子略略哭丧着脸,满是无奈地撇了撇嘴巴。 “安合郡主睡眠当真极安稳。”莞尔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情绪,抬头对着姜离送去一个微笑,“让老夫人一番好等。” 老夫人三字入耳,姜离眸子骨碌一转,转而看向温木婉,瞬时反应了过来。 瞧着这会儿的模样,怕是要来给自己下马威的。 大大咧咧往外走,姜离一屁股在温木婉手侧的椅上坐下:“老夫人早啊。” 温木婉敛着眸,侧首深深看了姜离一眼:“你的早,倒是和旁人大相径庭。” 嘿嘿一笑,姜离无所畏惧,摆了摆手:“我向来是个夜猫子,老夫人别介意。” 从前在蓬莱便是,姜离一向最讨厌上位者的说教之词,每每这时候,她总是能打着哈哈躲开那些扰心的言语。 打量姜离的视线愈发深邃,温木婉唇角微勾。 天命之人,的确比她想的要抗压的多。 一个起身,温木婉的手摸上了姜离的手臂,些许一个用力将她拽起了身。 姜离自诩向来敬老爱幼,且这老夫人也没有想象中那般难缠,顺着她的动作站起身来。 视线来回扫过,末了,温木婉将姜离拉着转过身。 姜离有些好奇,刚要说话。 “啪!” 只感觉到一只手,重重拍在了她的屁股上。 眼睛瞪大,姜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啪!” 又一下。 “你干嘛?!”姜离惊得几乎是跳出了温木婉周身一米远。 温木婉一脸满意的笑:“屁股大,是个好生养的。” 若这姜离真如玄机阁中人所说是个天命之人,那皇后之位,给她似乎也并非不可。 瞳孔重颤,姜离属实是没有想到会从一个身份地位都高高在上的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话音没过脑子脱口而出: “怎么我是母猪?还屁股大好生养?” “我看你屁股也不小啊,怎么就生了林挽青一个?” “安合郡主!”莞尔高声,妄图拦下姜离的口不择言。 温木婉眉头皱着:“既要为我万庆国母,说话怎可如此鄙俗。” “我鄙俗?”姜离反手指向自己,只觉得又好笑又好气,“你拿我比作母猪你就不鄙俗了?” “放肆!我为长辈,你怎可如此不敬!” “我叫你一声老夫人是尊敬你,你先为老不尊还指望我给你好脸色?” “你!” “还有,你当林挽青的后位是个什么香饽饽吗,鬼才要做你们万庆的狗屁皇后!” 两人你来我往,你一句我一句,一时间,殿内竟是起了些骚动混乱。 温木婉明显战力不足,很快落了下风。 直至外头,楚河端着明黄色的手书奔入殿中。 第82章 好风借力 场面有些混乱,楚河快步入内,又被惊得匆匆忙忙退了出来,确认自己没走错地方,这才硬着头皮又往里走。 温木婉被气得不轻,扶着桌子,略略喘着粗气,难得怒目瞪着姜离。 姜离下巴扬得高高的,同样怒目瞪了回去,反正自己死不了,一点儿都不在怕的。 视线来回在温木婉和姜离之间看过,楚河不自在的咽了咽口水,手里端着那黄布,不知道自己是该出声还是不该出声。 莞尔眼力见足,一把扶住温木婉,声音拔高了好几度:“所来何事?” 两个剑拔弩张的人这才停了下来。 楚河又小心翼翼瞧了一眼老夫人,清了清嗓子开口:“传王上口谕,奉蓬莱郡主姜离为万庆座上宾。” 眉心微蹙,姜离暗自腹诽这座上宾是什么玩意儿。 “郡主,王上说,婚亲之事暂按下不表,您可安心在这儿住下。” 脚步上前,楚河向前递出一块玉佩。 “这是王上给您的玉牌,往后您可以自由出入这万庆各处。” “王上还说了,您若要走,也定会护送您去往新的地方,绝不会多加阻拦。” 姜离垂眸,看向楚河手里那块温润泛光的玉佩,有一丝走神。 “荒谬!”温木婉一眼便看到那是林家代代相传玉佩,顿时呵斥道。 声音之大,直将在场的另几人吓得哆嗦了一下。 被这姜离气得不行,温木婉上前就要夺过那玉佩。 下一瞬,姜离手速更快,一个抬手,快准狠将那玉佩接了过来。 “既是万庆王的心意,我自然是要收下的。” 说话时,姜离刻意声音娇媚了几分,更是将那玉佩格外细致地收到了袖袋中,为的就是故意去气这个温木婉。 温木婉越发恼得不行,连带着声音都颤抖了好几分:“你…你!” “老夫人该是听到了,您这后位,用不着我坐。” “您中意谁,便让谁去给您的宝贝儿子生龙子。” “至于我,我现在要出去逛街了,您想留着还是离开,都请便。” “小右子,我们走。” 脚步途径楚河身旁时,姜离忽然顿了一瞬,声音比从前愈发温柔了不少,抬手拍了拍楚河的肩:“替我给你家王道声谢,这玉佩,我很喜欢。” 言罢,姜离带着小右子,头也不回离开。 任凭身后再有伴着怒火的异响,姜离都没有再回头多看一眼。 “郡主,您……”小右子跟紧姜离的脚步,方才她的神色行为,让他心里慌了不少, 笑意早就消散,姜离面上只有冷静,没有回应小右子,轻轻道了一声:“出宫逛逛去。” 不就是推动故事吗?既然那桃花上上签的作用如此之大,那倒不如坦然接受,借力打力。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并非没有道理。 —————— 萧子安匆匆往端心殿赶去时,正巧和刚从里头出来的萧流云和萧知归打了个照面。 萧知归对他心有芥蒂,打算假意未看到他径直离开,却是被萧流云的声音迫着不得不停了下来。 “大哥。”萧流云颔首行礼。 萧知归面色不悦,不得不停下脚步,跟着喊了一声。 近乎两个月的时间,萧子安比从前愈发阴沉不少,漠然扫视过两人,他并未打算应声,径直往殿中而去。 脚步刚上高阶,萧子安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回首看向自己的两个弟弟:“你们俩…” 只有萧流云停步回了头。 “近来少同老二那处走动。” “国事要紧,少些玩心。” 已经走出些距离的萧知归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未听到,重重哼了一声。 凛冽的视线着重落在了萧知归身上,萧子安脚步匆匆,往殿内而去。 殿上,一如既往的龙涎香气。 不同的是,今日的萧万辰并未批阅奏折,而是起了雅兴,正泼墨挥毫作着画。 “儿臣见过父皇。”萧子安深深行礼。 萧万辰视线抬都未抬,全神贯注在笔下的画上。 时辰,缓缓流逝。 没有听到声音,萧子安弓着身子纹丝不动。 直至萧万辰搁下笔,萧子安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吴痕匆忙将茶盏送了上去。 萧万辰起手接过,抿了一口热度恰好的茶水,平平扫看了萧子安一眼:“何事。” “儿臣所来,是为东部干旱一事,今来报又起阵乱哄抢之况。儿臣心切忧思,主动请命去往东部迎难解忧,望父皇准许。” 不知怎的,那下肚的一口茶水中并了几片茶叶,萧万辰皱眉,将茶叶用力吐了出来。 吴痕了然:“皇上,老奴给您重新换一盏。” 萧万辰没理会萧子安说的,重重将茶盏搁在桌上:“来瞧瞧朕作的画。” 殿内,瞬时就剩下了萧万辰和萧子安两人。 萧子安恭敬上前,站于桌旁不近不远地扫了一眼案桌上硕大的画卷。 二龙戏珠图。 惹眼的是,二龙一大一小,皆未点睛。 迅速敛下视线没有乱看,萧子安恭恭敬敬夸赞:“父皇向来丹青之笔,所作画卷自然出神入化。” “是吗?”萧万辰嗓音带笑,拿起朱笔,转而递到萧子安眼前,“便差点睛了,你来,如何?” “儿臣不敢。” “有何不敢,既是朕允,何须顾虑。” 垂着的视线落于那支沾满红色墨水的毛笔上,萧子安思绪漾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了过来。 眸子瞬时微眯,萧万辰噙着的那抹笑意愈发浓郁。 伸手出笔,两滴红墨,准确落在了画卷那条大龙的眼上,旋即,萧子安双手端起毛笔,声音愈发低沉恭敬: “父皇乃为真龙天子,独尊天上地下,其余龙嗣,自然没有点睛资格。” 鼻中轻哼,萧万辰伸手接过,而后没有停顿,将那支笔重重丢到了画卷上。 红色的墨渍溅开浸染,本就未干透的画卷,登时糊成了一片。 “东部干旱一事,已经交由老六和十三去办了。” 脑中登时嗡嗡作响,萧子安抿唇,说不出话来。 随手将废了的画卷丢到地上,萧万辰重又铺开一张新的画卷,声音淡然地像是在说家长里短。 “父皇,六弟和十三一向极少触民生之事,儿臣恐忧他们会处及不力,干旱一事,还是交由……” “你且缓一缓。”萧万辰挥毫,在新的画卷上落下重重一笔黑墨,“宫中禁阁的案子还有些,去协邓仁查清楚。” “可干旱…” “出去。”萧万辰视线沉淀,深深瞥看了萧子安一眼,“朕自有主张。” 第83章 恨与恼 萧子安再不敢多有言语和动作,凝神好片刻,对着萧万辰行了一个礼:“儿臣明白。” 没有再等到萧万辰的声音,他格外小心地抬起视线瞥看了一眼自己的父皇,脚下放轻,转身退了出去。 脚步刚至殿外,萧子安便看见了阶下吴痕正端着新的茶盏走上来。 “大皇子慢走。”无痕躬身行礼,轻笑道。 萧子安眉头紧锁,神色一片阴郁。盯着吴痕手里的茶盏看了好片刻,旋即重重甩袖离开。 他怎会忘记那日他偷听到的烧圣旨之事。 太子之位和姜离,他都要! 恼怒和不安在萧子安的脑海中来回盘旋。东部干旱一事,他本就有意揽下,若妥善解决,即可借此来请求父皇派出暗影卫去寻姜离的踪迹。 眼下干旱之事又发暴动,偏生他要请命揽下之时,被萧流云和萧之归给截了胡。以他对二人的了解,必然是萧远夏出的主意。 恼意愈发大增,萧子安面色阴沉得可怕,疾步往萧远夏的清辉殿而去。 他今日必要问个清楚,萧远夏究竟是何意。 “公主,前头是大皇子。”柔福搀扶着萧雪,远远的看见了萧子安的身形,低声道。 萧雪手里捏着一只晚春梅花,正至于鼻前轻轻嗅着,闻声,那双茫然无神的眼睛看向了柔福于掌心给她画的方向。 唇角微勾,她拍了拍柔福的手臂示意她带着自己往前。 “大哥。”萧雪对着脚步声响起的方向温柔起声。 萧子安停步,看向走近的一行人,声音依旧阴沉:“雪儿今日好兴致,竟是来逛这百花园了。” 萧雪顺着发声的方向去看,嘴角笑意渐浓,一双眸子虽黯然无神,但随着笑意弯成了月牙状:“大哥不也是如此吗?” “不过是路过罢了。” “大哥这么着急,是要赶去哪里?雪儿记得这个方向好像只有二哥的清辉殿?”萧雪捏了捏柔福的掌心。 柔福会意,转头对着身后的几个宫女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跟着自己往远一些的地方站了站。 萧子安没应声,只静静看着自己的这个妹妹。 萧雪的笑意愈发浓郁了,一只手扶着身旁的树干摸索着在百花园中的石凳上坐下:“大哥如今还在找姜离吗? 萧子安眉头拧着,森森然扫看过萧雪的脸,低声应道:“与你何干?” 闻言,萧雪发出银铃一般的清脆笑声:“姜离对大哥无意,纵然大哥找到她,又能如何?” 袖中双手攥拳,萧雪字字句句透着的嘲讽,让萧子安心头的杀意愈浓。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萧雪摸索着手里的梅花,轻轻揪下一片花瓣捻着,“雪儿有一些门道,可以助大哥一臂之力找到姜离。” “大哥想寻姜离,我也想寻,不过现今,我对她的人并无兴趣。” “她既毁了我的眼,我便要她还我一双眼。” 萧子安看见,萧雪那双白茫茫一片的眸子里,皆是恨意。 “她若没了眸,大哥还怕困不住她吗?” “你得了她,我如了愿,岂不两全其美?” 许久,萧子安未言语。 萧雪得意又愤恨的笑意一点一点自嘴边消散,因为看不见东西,她略略有些慌了神:“大哥?” 男子的气息宛若鬼魅一般,兀的靠近她。 森森然的话音,几乎是迎着她的面落下。 “寻到寻不到,与你无关。” “但你若动她一根汗毛,我定是要你百倍奉还。” 捏着梅花的手忽然就泛了颤,萧雪现今虽看不见,但从前萧子安的脾性她并非不知晓。 “你……柔福!柔福!”恐惧席卷而来,萧雪忽的失了心,一把将手里的梅花丢下,空无摸索着四周大喊着柔福的名字。 柔福从拐角视线遮蔽处赶来时,已经没有了萧子安的身影,只有地上那朵被碾碎地不像样子的梅花。 “公主,奴婢在。”柔福伸手,一把抓住了萧雪的手。 双手用力,隔着衣袖死死掐入柔福的手臂中。 恨之入骨的目光充盈着杀意再无其他,一字一句,萧雪几乎是咬牙切齿而出:“去给我找玄机阁的人来,他们要什么都给,只要,能给我杀了姜离!” “快去!” —————— 万庆城中和蓬莱的街道布局大相径庭,不同的是,万庆到底是出了名的金矿之城,整个街道上,处处透着华贵,大大小小的摊子七成以上皆是在卖一些金饰。 有了林挽青的玉佩,姜离一路畅通无阻,大大方方从皇宫中走出。 小右子眼珠子提溜转着,时刻注意着四周的情况:“姐,我们现在去哪儿?”离了皇宫,小右子非常自觉地改了口。 脚步不疾不徐,双手背在身后,姜离四下扫看着沿街的小摊子,唇口未动,声音自喉而出:“你先去排一排城中。” 当下他们毫无思绪可言,万庆的宫里宫外,完全不甚清楚,虽已经给萧远夏去了信,但这飞鸽传书属实慢到离谱,未等到回信前,他们只能照自己的法子去排查。 小右子三缄其口,眸光闪烁,好一会儿都没有应声。 目光所及之处,有一处格外华贵的摊子,姜离慢悠悠上前,自她然知道小右子在担心什么,回身对着他轻言:“放心,我的拳头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的。” 小右子会意,倒也未多含糊纠结,几个闪身进了小巷子。 姜离手里捏着那块林挽青送他的玉佩,径直走到了主街中心位置那处最为惹眼的摊子,摊子自上而下,摆满了金彩彩的金子制品。 摊主是个光膀子大汉,正侧躺在长椅上打着盹。 姜离扫了一眼摊上的东西,金灿灿的,晃眼至极。 大汉甚至没睁眼,呼吸声极重,声音沧桑而起:“姑娘要看什么随意,左上为贵,右下便宜。” 视线略略打量过男子,姜离伸手摸上了放在右侧的一个小金碗上。 “那个五两。”大汉报价,奇特的是,他依旧闭着眼。 “这是金的,只值五两?”姜离掂量了一下,有些好奇。 大汉略略睁开眼,笑着瞧向姜离:“姑娘不是万庆中人?” 姜离点点头,不置可否。 “万庆金矿无数,最不缺的就是金子,这玩意儿,不如钱值钱。”拿起脖颈间挂着的布条擦了擦头上的汗,大汉伸手从左侧位置拿起一支金簪子,“姑娘气质非凡,买这个,这个配你。” 第84章 道歉 姜离眸里溢出愈发浓郁的讶异,笑看向大汉递来的东西。 簪子通体泛着金光,手工錾刻的桃花状簪头花心里是一粒上乘的琉璃珠。 “不贵,这支簪子才五十两。”大汉微微起身,眉眼间的精明一览无遗。 姜离掂了掂,越发觉得有些好笑,这金簪子比那只金碗不知轻了多少,竟是要贵出了十倍。 摇摇头刚要拒绝,只听得阵阵马蹄声,自远到近,飒踏而起。 “少主到,众人散开!” 一声高吼,二三马匹已经奔至主街中心位置。 “都闪开!”几个侍从模样的人跟在为首的人后头,声音越发嚣张高昂。 偏生,街心位置,一个豆蔻模样的粉色衣裙女子正背对着几人走过街道。 驾马的几人速度之快,几乎就是几个眨眼的功夫,近乎就到了姜离眼前位置。 为首的男子一脸恣肆笑意,不停往后看向跟着自己的人,朗声笑道:“跑不过我!” “小心!”姜离瞳仁顿时缩紧,一声高吼。 女子挎着一个小小的竹篮,神色平缓温柔,像是没有听到姜离的呼喊。 高俊的马匹哗然而至。 电光火石间,姜离拼尽了全力,直奔那个瘦弱的身形。 “吁————” 男子终于是看见马前的人,心头陡然一慌,双手猛地一把绷紧手里的缰绳。 马蹄高起,发出长鸣—— 姜离的手已经摸到了女子的臂膀。 “啊!”女子转眼去看姜离,张口发出奇怪的惊呼。 掌心发力,姜离也顾不上女子会不会被伤到,一个甩手,将她重重推了出去,自己却是因为惯性,狠狠栽到了地上。 须臾间,马蹄就要受不住力重重落下。 马上男子慌了神,下意识松开了缰绳,身子前倾展臂,想要去抓姜离的手。 刹那间,原本还熙熙攘攘有些吵闹的街道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全部看向了街心位置,惊呆了神色。 姜离仰面躺在地上,目光所及之处,是向自己踏来的硕大马匹铁蹄。 英雄救美? 不存在的。 电光火石间 ,姜离双臂高抬,一手一个快准狠攥住了那马蹄。 自打上次受伤从玄机阁回来后,姜离虽用自己这个天生神力的次数少了很多,但她心里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气力,比从前更大了。 马上的男子侧身半挂着本想去抓姜离的手,却见女子竟是做出了令人惊恐的抗住马蹄的动作,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因为惯性登时又回到了马上。 姜离视线扫得飞快,瞥看见自己的左手边空无一人,想也不想,手中力道大增,扣住铁蹄的凹处,咬牙一声低吼:“啊啊啊!” 街道上所有人皆是看见,那匹近乎两人半高的高头大马,加上马上的男子,被倒地的女子,硬生生用双手撅得老高,而后重重砸在了左侧的那块空地上。 整个过程发生的太过迅速,几乎就是几个眨眼的功夫。 安静的周围响起了一片唏嘘声。 地上,瞬时由躺着姜离一个,变成了躺着两个。 不,是三个,如果那匹黑色的马也算上的话。 坠地的一瞬,马匹的嘶鸣声已然将男子的那声尖叫完全淹没。 姜离大口大口喘着气,眼前重又看见湛蓝的天,顿了片刻,她撑着地面起身,看向自己的双手。 很好,丝毫没有伤口痕迹。 “少主!”后方跟着一道骑马的几人慌了神,忙不迭下马冲上前。 “墨渊!”年轻男子摔了个从天而降的狗吃屎,被马肚子接住,倒是未伤及要害,脚刚沾地就疯魔了一般去摸躺在地上呜咽着不得动弹的黑马。 “墨渊!!!”这是他求爹求了好久要来的府上最好的那匹马。 他倒不是真的对这马匹多有感情,而是他想到若是给父亲知道墨渊变成这样,定免不了一顿暴揍。 “少主!”两个侍从冲向了男子,两个侍从一个快步,冲向了还在掸着衣袍上灰尘的姜离。 姜离抬头,淡淡然扫了两个侍卫一眼,没有丝毫闪躲走开的意思,依旧认真掸着衣袖的灰尘。 墨渊侧身倒在地上,嘶鸣声已经消散完全,只剩下了喘息和呜咽。 丝毫不顾自己身上邋遢狼狈一片,男子怒得瞬时起身,气势汹汹向着姜离的方向冲来。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撅本少主的马!瞎了眼吗没看到是本少主?!” 姜离摸了摸自己的袖袋,确认林挽青给的那块玉佩还在,轻笑着抬眼,迎上来人,食指伸出指了指这条路:“这儿是路,不是马场。” “想飙马,老老实实去马场。” 打量了姜离好几眼,看出姜离竟是不认识自己,男子倾身弯腰,还未完全脱离稚气的脸上带着抹有些好笑的怒气:“哪里来的乡巴佬?也不去打听打听,这儿哪条路不是本少主府上修的。” 得,又是个和萧子安差不多脾性的货色。 姜离唇角弧度加深,没有任何的闪躲之意,反手指了指自己身后那个在路边站着还惊魂未定的粉色衣裙女子:“修了路便能横冲直撞了?” “方才你就要撞到人了,我看瞎了眼的是你不是我。” 男子自小便是被家中捧在手心长大,且府上财大气粗,自然从来没有受过如此的气,头一遭遇到有人这么骂自己,竟是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姜离往后撤开一步,回首深深看过那女子一眼,再看向男子时,声音笃定且高扬:“跟她道歉。” 惩恶扬善这剧情,似是比她寻死有些意思。 男子第一句话还没反应过来,这第二句入耳,惊得眼睛瞪如铜铃:“你说什么?!” “看来你不仅眼睛不好,耳朵也是有些毛病。”眼里的凌厉一点一点聚集,姜离双手握拳用力,“和她道歉。” “哈哈哈哈。”男子陡然变了脸色,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讥笑拉满,“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爹是谁吗?” “笑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姜离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再抬首时,眉弓高抬,无谓道:“你和你爹,我都没什么兴趣知道。” “但你若是要让你爹来道歉也不是不可。” “毕竟,子不教,父之过。” 第85章 朗星 听到姜离提及自己的父亲,男子只觉得羞辱和恼意层层叠叠翻涌而上。 虽说男子不打女人似是自古以来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对男子来说不同,他自小几乎被宠得不像样子,根本没有丝毫的退让之意,巴掌抬起就往姜离脸上呼去。 又来。 姜离心里腹诽,从前在蓬莱,萧雪就是这样,动不动就想抬手打自己巴掌,次数多了,她已经练就了一番可以准确在巴掌落在脸上一公分的地方扼住对方手腕的本事。 巴掌带风,向着姜离的左脸狠狠扇来。 姜离眼皮子都没抬,身子像是钉在了地上,没有丝毫的晃动,右手抬起,轻飘飘反扣住男子的手腕:“听不懂人话?” 男子丝毫未料到一个看来身子瘦弱纤细的女子竟是可以把得住自己的力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当做是自己大意了,手里再度发力,想要继续往姜离脸上打去。 手腕加重了力道,姜离没有给他丝毫的机会,直至捏得男子的腕部开始泛疼:“我只说最后一遍,给她道歉。” “做梦!” “嗬。”口边轻声低笑,姜离没有任何犹豫,掌中直接用了近半成的气力。 “啊啊啊啊!”男子完全未想到姜离气力会如此之大,疼痛不像是在外部,像是从骨中泛起,登时让他疼得满头大汗。 一直守在他身后的几个侍卫从一开始的嚣张到有些慌了神到最后的惊恐,那神色变化之快,像是演了一出好戏。 “放开我家少主!”为首衣袍看来稍显繁复的男子像是个头头儿,一把怀中拔出短小精悍的匕首,向着姜离的方向挥动,口中恐吓道,“放开!不然要你好看!” 不过很显然,这几个侍从明显不是胆大之人,口中虽高扬着声音,但各个身子都是缩在了后头。 鼻中重哼了一声,姜离愈发觉得这几个人就是个花架子,一点搭理他们的想法都没有。掌中力道只松了些许,拽着男子径直往那粉衣女子跟前而去。 粉衣女子靠着最近的摊子站着,身子抖抖索索,一双明眸中只有惊恐,眼看着姜离带着男子走近自己,慌得想要逃离,脚步却是重重撞在了另一个摊子上。 “说。”姜离几乎是将男子甩到了女子跟前。 手腕的禁锢陡然消散,疼痛也是随之不见,男子又恼又羞,只觉得姜离让自己丢尽了脸面,想也不想回身就往姜离脸上砸去拳头。 姜离心头默默叹了口气,快速抬手,只伸出两个指头,抵住了男子的拳头,耸了耸肩头: “话不过三。” “你自找的。” 比男子显小很多的手瞬时抓住了他的手腕,反向折叠,不费吹灰之力,甚至,姜离觉得自己只用了才两成不到的气力。 骨头折断的声音,清晰灌入男子的耳里。 他后知后觉,竟是愣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的手,竟是被一个女子,硬生生折断了! “啊啊啊啊!”怒吼瞬时而起,倒是并非恼意,而是那钻心的疼让他不得不吼出声。 姜离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此刻的她,于旁人眼中,已然是个非正常的疯魔女子模样。 曾经在蓬莱都那横冲直撞不管不顾的感觉,又回来了。 只见自己的左手耷拉着没有任何动弹的意识,钻心的疼痛一波又一波冲击着男子大脑。 只是,还不待他做出反应,姜离的手又一次向着他伸了过来。 “不要!”嗓音沙哑带着哽咽,男子终于是怕了,完好的那只手疯狂想要挡开姜离的动作。 姜离的手几个灵巧躲闪,已经绕过他的动作,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如同鬼魅一样的声音在男子耳畔低低落下:“不用我再重复了。” 一边忍受着疼痛,一边哭丧着脸,男子对着粉裙女子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对…对不起。” 姜离歪着头,好整以暇地扫看过男子以及不远处怯懦着不敢上前的几个侍从。 女子惊恐神色更甚,慌得整个人都在颤抖,视线来回在姜离和男子之间看过,两只手摆动地飞快。 姜离自以为是这男子在这城中霸道跋扈惯了给人吓着了,脚步上前些,略略垂着头柔声道:“你别怕,他不敢对你如何的。” 眼中满溢着水光,女子张着口呜咽,摆手的动作愈发快。 “小翠是个哑巴,天生听不见也不会说。”最开始给姜离推荐那支金簪子的大汉,隔着两个摊子,好心出声。 眸底泛起讶异,姜离这才回想起方才她拉开小翠时,她发出的那一声奇怪的叫喊。 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小翠嘴巴瘪着却哭不出声,满脸的神色除了恐惧便是害怕。 她疯狂对着姜离打着手势,反复指着姜离和男子。 姜离皱眉,向着大汉投去一个询问的视线。 大汉咳嗽了两声,视线瞥看向旁处,犹豫了片刻,艰难开口:“她说她没什么事…” “让你……别招惹朗少主了。” 朗少主三字出口,姜离余光快速扫看了男子一眼。 “可以了……”男子重重咽了咽口水,额上已经满是因为疼痛而泛起的汗水,双膝发软,他已经快站不住了,“我都道歉了。” “便没了?” “还……还有什么?”朗星痛得满脸失了血色,胆战心惊地去看姜离。 姜离未思索太久,一个箭步直抵先前那个摊位,径直取了自己先前看的那只金碗还有大汉极力推荐自己拿下的金簪。 “让你的人付钱。” 朗星忙不迭对着侍从扬了扬下巴,趁着姜离走远了些,跌跌撞撞往回走。 侍从动作很快,掏了银子递过去,又快速退了回去。 “歉也道了,钱也付了,你…你可万别缠着我了!”朗星几乎出口一个字便往后退一步,眼看着姜离又一次转过身,头也不回,径直落荒而逃。 姜离侧首,瞥扫了一眼被他们撇下不管却还有着生息的马匹,转手将手里的金制物件儿递到了小翠手里。 她不会手语,只能是照着自己所想,对着她比划了两下:“这个,是赔给你的。” 小翠依旧在哭,害怕地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朗星离开的方向,死活不肯接过。 姜离再没客气,将东西一把塞进了她挎着的那只竹篮里。 第86章 墨渊 手里挥舞着似是还想比划什么,小翠急得要把东西还给姜离。 姜离已经转身走远了。 周围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更大了。 万庆城中谁人不知道朗府的厉害,背靠着皇家,不知道有多嚣张。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今日虽逃过一劫,可怕是日后,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视线四下扫看过周遭的人,每看向一处,姜离便能瞧见他们偷瞄着自己又闪躲的神色。 姜离毫不在意,她本就是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这些? 自顾自上前,于众人的目光中,她独自一人发力,将那匹侧躺在地上足足有六百多公斤的墨渊给扶了起来。 叽里咕噜的唏嘘声愈发明显了,所有人像是在看怪物一般看向姜离。 天底下,怎的会有如此怪力的女子。 到底是天赐的良马,姜离扶着站起身没片刻,瞬时对着姜离喷着重重的鼻息。 有些沆臭的气味直直冲脸,姜离微眯了眸,食指指向墨渊的鼻头位置:“你再给我喷一下试试呢?” 纤长的马眼睫毛颤了颤,墨渊像是听懂了一样,哼唧的声音逐渐转小,甩了甩脖颈,略略垂下了头。 姜离满意地拍了拍马脖子,单手拿起缰绳牵着墨渊往别处走。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照在城中河上,波光粼粼,浮光跃金。 姜离坐在堤岸边,两只脚晃荡着堪堪擦过水面。 墨渊乖巧了不少,被拴在了河岸立柱上。 她对小右子很放心,纵使没有吩咐过,他也定能找到自己。 抬眼去看已经温和不刺眼的金日,姜离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脑袋放空,什么都不想去思索。 仓促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小右子先是高高唤了一声:“姐!” 旋即立马看见了一旁的墨渊,眼睛陡然瞪大发亮:“这么好的马!” 姜离侧首,笑意浓烈自在:“怎么样,喜欢吗?” 她怎么会不记得,从蓬莱出来时,那匹小右子买了又不得不被撇下的马。 小右子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线,脚步颠颠上前,绕着墨渊看一圈又一圈,手一下又一下抚过墨渊光滑顺畅的毛发,满心满眼里都是欢喜。 “喜欢!太喜欢了!姐,这得不少银两?” 摆了摆手,姜离起身,掸了掸衣裙:“不花钱。” “不花钱?” “走,回去了。” 从前在蓬莱,姜离去马场的次数少得一只手可以数得过来,便是有骑马的时候,几乎也是她坐着,前头有人给她牵着缰绳。 日头越发落下了。 两人挑了人少的小路,姜离知道小右子喜欢这马,让他尽管骑着去玩。 几个来回,小右子过足了瘾,从远处又奔回姜离身边。 “郡主,您坐着。” 姜离也不客气,攀着脚蹬子上马,俯身轻拍了拍墨渊的马脖子,低声道:“好孩子,跟着那货,算是屈才了。”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踩着落日最后的余晖,回到了万庆皇宫。 如今宫中,没有人不认识姜离,远远的,两人还未太靠近皇宫门,侍卫们已经站成了两排做恭迎状。 “恭迎郡主。” 姜离坐于高头马上,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有抬,顺顺利利入了宫。 她有些累,一天之内,先是应付了老巫婆,又是暴揍了跋扈的富家小孩儿,她现在急需睡一觉,然后好好和小右子互换一下信息。 只是,马匹驮着她,刚走过宫门拐角处,她便看见了自己并不是很想看见的人,林挽青。 一身飘然的白色衣袍,黑发半散着披至腰间,衣襟大敞着直到腰腹间,露出了男子精壮的腹肌。 双手抱臂,林挽青眼角噙着媚笑,单眉高挑,笑看向女子:“回来了。” 姜离这样的女子,本就自由散漫惯了,强迫留下她是定留不住的。 他给她自由来赌她至少不会那么快离开。 他赌对了。 无趣地扯了扯嘴角,姜离略略点头,根本不想搭理他,招手示意小右子绕开他走过去。 垂着的视线不屑地瞥看了林挽青一眼,小右子拉着缰绳,牵着马匹往另一条路上走。 直至,姜离和林挽青在平行面的角度错开的那一瞬。 林挽青眸子微眯,侧首扫看过黑色的马匹,嗓音低沉:“墨渊。” 下一瞬,马鸣高起,墨渊猛地甩动脖颈,甩开了小右子的手,转头直奔林挽青的方向。 姜离本就不善马术,猛地被墨渊带着跑,身子由于惯性,重重向后栽去,纵使她的手已经努力去抓缰绳,却还是架不住那陡然来的速度。 眼角微凛,脚下轻点地,林挽青身形快速腾了空,一个翻身,白衣飘然而起,旋即,身形稳稳落在了马匹上、姜离的身后。 双手准确抓住缰绳,将墨渊勒好站定。 姜离些许的惊魂未定,略略喘着气,低头去看墨渊,正巧看见林挽青环住自己的手臂。刚要出声,忽的发觉,他只是空环住了自己,甚至连自己的衣裙都怎么碰到。 重重吐出一口气,姜离侧眸去看身后的男子,大股大股浓郁的栀子花香气将她整个人笼住。 “你怎么认识它?” “本王赐给朗府的东西,怎会不识?” “……” “坐好了!” 林挽青忽的一把拉住缰绳,两腿大力夹住马肚。 墨渊受命,于宫中的主路上,放蹄奔腾。 初夏的夜风,宛若母亲的手,温和又柔软,拂过姜离的面。 入眼之处,是华灯初上的星火之景。 红墙高殿,草长风凉。 一匹黑马,载着两人,似是要奔向世界尽头。 过眼经身的每一处景色,让姜离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似乎跑完这条路,自己便可以回家了。 林挽青视线压低,去看姜离释然笑着的侧脸,头一次在她身上感觉到自心而出的欢喜。 女子的发随风扬起落在他的胸膛上,挠得他的心略略发痒,空环住她的手臂不自觉想要收紧,但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嘴角噙笑,林挽青略略靠前:“喜欢吗?” 墨渊所奔的这条路,是他今日下午让人特地重新装扮过的。 若没有马匹,他也会让人备好马车,载着姜离走过这一路。 姜离回首去看林挽青,那抹恍惚的神色还未消散。 第87章 满树桃花 和萧远夏媚中带着沉稳不同,林挽青生的极有女相却并不阴柔,眉眼间透出的是极具攻击性的妖。 对上他那双泛着光亮的眼,有那么一瞬,喜欢二字就要自姜离嘴边脱口而出。 风不知为何突然大了起来,吹得姜离的发扫过她的眼,眼里泛疼起了泪花,姜离迅速扭头看向前方,声音洒脱自在:“再喜欢的事物,看多了也终究会有厌烦的一天。” 林挽青知道她这是意有所指,并未往心里去,只是双手攥紧缰绳,驾着墨渊以着更快的速度奔去。 有那么一瞬,因为惯性,姜离的后背贴到了林挽青的怀里,林挽青倒是自觉,瞬时便往后仰了仰避开。 直至走过主路拐角,自己所住的宫殿赫然映入眼帘。 有那么一瞬,姜离感觉到自己的心塌陷了一块。 那处宫闱四周,所有的树,盛开出了茂密的桃花。 粉白的桃花一簇一簇,开满了所有的枝头。 直至马行至殿前,扑面而来的桃花香气,让姜离又怔住了好片刻。 林挽青已经下了马,他很喜欢现在这个呆呆的姜离,对着马上的她伸出手。 姜离垂眼,避开了林挽青的手,自顾自下了马:“现在是初夏,怎会有桃花?” 林挽青笑而不语。 走近最近的一棵树,姜离抬手去摸垂得最低那一枝,刚触碰到,呼吸窒住了。 这一簇簇一片片的桃花,并非真的,而是绒花所制。 一眼瞧去,宫闱外所有的树上,皆是如此,层层叠叠,茂密繁复。 林挽青已经站在了殿门前,大掌推开,夜风忽的又大了不少。 额前的碎发微微迷了姜离的眼,眯着眼,姜离看见,整个殿院内,同样是一片粉色的花海。 零零碎碎的小球状灯笼,宛若星火,挂于枝头。 姜离忽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妈妈曾带着自己去看入场只要五块钱的灯光展,她于那些美丽的灯光中胡乱跑着,然后对着母亲大喊‘妈妈,这里好漂亮啊!’。 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从前,还是这风大了的缘故,姜离眼眶泛了红。 林挽青笑意渐浓:“姜离,本王说过,会予你天下万物。” 思绪因为男子的这句话忽然就清明了起来,姜离迈步上前,走至林挽青身边,又一次深深扫看了一眼周围这片梦幻又美丽的装饰。 “为何是桃花?” “昨夜你醉酒糟时,唤得两三遍桃花二字。”林挽青低笑,自以为做的该是格外得姜离欢喜。 鼻中轻轻发出一丝不屑的喘息,姜离转身往殿内走,背对着林挽青,头也不回: “只因为你一句话,不知多少宫婢要做烂了手才能做得这一宫殿的绒花。” “你以为我看到这些会感动的不得了吗?” “你错了,你这么做,只会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不知多少妃子多少婢子该记恨于我。。” 嘴角的笑意陡然散去,林挽青凝神看向女子的背影。 直至脚步迈入殿中最后一步,姜离顿住,仰头看向同样被装扮得一片粉色的殿内,一字一句,清晰不已: “况且,我根本不喜欢什么桃花。” 殿门关起的一瞬,狂风陡起,一瞬间,吹得那满树的绒花飘落,四下扬起。 林挽青立于殿院中央位置,在大片大片飞舞的粉色绒花中,他的袍和发随着肆虐的风猎猎而起。 面上没有多余的神色,他静静地看着紧闭着的殿门,良久,略略垂首。 从前并非没有和姜离一样倔强的女子,但几番决绝拒绝自己的,她却是头一个。 头一次,心有思虑,林挽青失了眠,整夜没有睡着。 一连三日,姜离在殿上足不出户,利用小右子打听到的消息,一点一点将万庆整个的关系网状图画了出来。 补充好最后一个名字,姜离举起纸张,对着窗外的太阳光仔仔细细看过。 万庆的官员构成,并不复杂,和蓬莱相比根本就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每个官位只有一人担职。 好片刻,姜离的视线落在纸张角落位置上,一个孤零零不和任何人有牵连的名字——朗何川。 朗…… 姜离心头默念了一遍这个姓:“小右子,这个朗何川,是什么人?” 小右子正在外头用井水给墨渊刷着身子,闻声刷子都没放下,颠颠跑到窗口位置:“郡主您说什么,奴才没听清。” 伸手指向朗何川的名字,姜离挑眉。 “噢这个人!”小右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这个人并无什么官职,但是我打探的时候,城中几乎个个都忌讳提及,看样子是个不好惹的人家。” “没有官职?”姜离想起那日晚时林挽青说的话,墨渊是他赐给朗家的。 小右子点了点头:“虽没有官职,但这家,掌控着整个万庆所有金矿的进出交易。” 一直软软靠着的身子忽然发力坐直,姜离一把将纸张丢回桌上:“金矿?” “金矿不是隶属于公家吗?怎的会让一个外姓人掌控。” 放下手里的马刷,小右子撩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金矿是归万庆皇家所管不错,但是万庆王似乎下放了金矿的使用之权给这朗家。” “城中几乎所有的原金料皆是通过朗家买卖交易。” 姜离听得仔细,眸子微微眯起,看向窗外不知名的地方。 直至墨渊发出一声低鸣,大力甩了甩脖子,甩的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姜离回过神,咂了一下嘴:“懂了,国企。” 小右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困惑着重复了一遍:“国企…是什么?” 阶下不远处,墨渊已经自己开始玩起了水,不停地低头用脖子去甩木桶里的清凉井水。 片刻后,姜离从榻上跳起身,去穿鞋袜:“走,我们出宫。” 小右子匆忙跟上姜离的动作:“去哪儿啊郡主。” “带着墨渊,去会会这个朗家。” 只是,没等两人收拾妥当,已经有不速之客上了门。 敲门声,款款而起。 姜离伸手去拿腰袋,闻声,和小右子对视了一眼。 小右子会意,跑去开门。 来人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同色系的发带飘扬着,面庞白皙娇嫩,一双鹿眼水盈盈地看向小右子:“请问,安合郡主在吗?” 第88章 众妃相 小右子凝神看了女子一眼,脑子转了一圈,一时间没想起来她是谁。 姜离已经走至阶上,远远地往这处看来。 女子越过小右子肩头看去,明显有一瞬已经对上了姜离的视线,略有歉意的摇摇头:“可是来的不巧?那我改日再……” 最后一字还未出口,小右子忽然想了起来:“沁妃娘娘?” 那日下午,他几乎是将整个后宫查了个遍,虽是不能说完全记住,但几乎大部分妃子,若是细细想想还是有些印象的。 秦子梦讶异了一瞬,旋即甜甜笑了:“你识得我?” “请人进来坐。”姜离扬起声。 小右子回首快速看了姜离一眼,抬手迎着秦子梦入内。 殿内的那片粉色早就是按照姜离的吩咐被小右子扯掉了,倒是殿内殿外的那大片绒花桃花,实在是太过于麻烦,姜离便没有再管。 秦子梦视线好似低垂压着,但实际上,余光几乎不停扫看着姜离的这处殿宇。 “我这里布置简单,没有什么招待好物,沁妃娘娘不要介意。”说话间,姜离给女子倒了一杯凉白开。 秦子梦颜面娇羞摇头轻笑:“郡主乃是座上宾,自是被王上优待,怎会有简陋一说。” 姜离本以为,自己不住在后殿群中,也不成为林挽青的妃子,这些争风吃醋的事情便不会找上门。 但如今看来,她想错了。 摸不准来人是何意,姜离干脆直言:“所以,沁妃娘娘所来,是为何事?” 秦子梦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安合郡主会这般直白,自己来前脑中所想的那些说辞一时间卡在口边说不出来。 笑意僵在脸上好一会儿,她招手示意自己的婢子将东西端上来。 “前几日,听闻郡主和老夫人起了些争执。这几日我侍奉老夫人跟前,已经劝解了不少,这些糕点,便是老夫人特地着人做的,让我给郡主送来。” 说话间,秦子梦打开了食盒。 糕点还略略冒着热气,姜离投去视线,眉头不自觉微微打皱。 那日林挽青驾马带自己回来时,殿内摆着的便是此刻的同款糕点。 淡粉色的桃花状糕点。 姜离额上就差没有挂下三条黑线了,到底是怎么会传出自己喜欢桃花这件事的? “郡主?”秦子梦话音里带着试探,“老夫人差我送来的心意,您可尝尝?” “您尝了,我也好…和老夫人交差。” 话音到最后,秦子梦眸里水光更甚,一副极为为难的模样。 姜离觉得有些好玩,这个女子年纪看来不大,略显肉肉的脸上还未完全脱离稚气,字字句句要表达的意思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就差没有直接明着告诉姜离,这桃花糕里有毒,你快些吃。 小右子已经重新在外头开始刷马,神绪警惕着外头的动静,并未对里头多加注意。 缩在袖里的手微微攥紧,秦子梦有些慌,她这是头一遭见这个郡主,在这之前,姜离的长相脾性她一概不知。 她之所以愿意走这一趟,不过是因为老夫人的那句:谁若能将她处理了,我保谁和苏楚楚平起平坐。 皇贵妃之位,何人不眼红? 视线打量着在女子和糕点间来回看过,末了,姜离勾唇,伸手拈了一块糕点径直往口中送去。 如今她的确不再刻意寻死了,但送上门的机会,她为何要拒绝? 秦子梦的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起来,盯着姜离口边的糕点一瞬都未移开。 糕点送至口边,姜离漫不经心地停住了动作:“沁妃娘娘不尝尝吗?” 像是被人捉住了什么把柄,秦子梦面庞兀的一红,视线转向其他方向,手里的软帕紧张地遮着口:“我……我不饿。” “我…我是吃了午膳过来的。” “是吗?那沁妃娘娘这午膳吃的可是真挺早的。” 外头,不过才巳时刚过。 秦子梦慌得脸通红,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姜离已经一口将那块桃花糕送到了嘴里咽了下去。 攥着的拳头因为紧张猛地敲到了案桌,秦子梦头一次做这种事,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吃了?” 姜离端起茶盏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冲着女子空口张了张嘴:“不是你让我吃的,说好让你和老夫人交差?” “我……”秦子梦张了张口,说不出话了。 惊慌失措间,女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等姜离再说些什么,寻了个身子不舒服的蹩脚借口,离开了。 小右子给墨渊刷着身子正刷得起劲,眼看着鹅黄色衣袍带着婢女风风火火而来,又匆匆忙忙而走,有些疑惑地扭头去看姜离。 姜离单手摸了摸自己的胃,觉得并未有异样,迟疑了片刻,招手示意小右子收拾一下,依旧打算出宫去。 小右子自然是听话的,又一次将手里的马刷放下,在衣摆上擦了擦,匆忙进了侧殿取了钱袋,又匆忙跑出来跟着姜离。 偏生,又来了人。 姜离的脚步刚走下不到两层台阶,皱着眉去看径直从敞着的大门处自顾自进来的女子。 “安合郡主吗?”这次来的女子个头颀长身子纤细,大大方方迎了上来。 不等姜离开口,女子自报家门:“我叫周泽颖,是皇上的妃,前几日听闻郡主在修养中不曾来拜访,今日得了空,便想着来看一看郡主。” 姜离眉头蹙得愈发厉害。 周泽颖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宫婢将东西端上前,大大方方道:“这是特地给郡主带的糕点” 小宫女掀开食盘上的盖子,端到了姜离跟前。 姜离垂首,眸子瞪大,盯着那盘和秦子梦送来的一模一样的桃花糕:“这是什么?” “万庆宫中糕点乃是一绝,这是我让御膳房特地为郡主做的。”周泽颖笑意落落大方,没有丝毫演戏的味道,“郡主可以尝尝。” “我先尝尝。”小右子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拿起了一块糕点。 开玩笑,这万庆的人,谁知道剖开心是红是黑。 姜离的动作更快。迅速抬臂,拦住了小右子:“多谢,但我急着出门,这糕点,正好留着我回来享用。” 周泽颖未有任何的不快,礼貌颔首,刚要行浅礼离开。 “原来颖姐姐也来了。”活泼欢愉的声线高高扬起,自众人不远处传来。 第89章 众妃相2 周泽颖回首看向来人,笑意款款,翘起的兰花指拈住衣袖抚了抚:“慧儿妹妹来的倒是快。” 一种格外不妙的感觉,开始在姜离的心头漾起。 因为她已经看见,这个周泽颖口中的慧儿妹妹,手里竟是同样拎着一个食盒。 “再快也没有颖姐姐来的快呀。”童慧儿嗓音略显浑厚,说话时更是毫不客气抬起食指点向周泽颖。 周泽颖面上笑意不散,眸里的精明和不快却还是有那么一瞬被姜离捕捉到了。 双手抱臂看戏一样看向两人,姜离略略侧首递给小右子一个视线。 小右子愣了一会儿才是反应过来,回身默默去将墨渊牵到殿后的棚子里。 看样子,今日的出行计划要泡汤了。 两个女子一言我一语,字字带刺,句句带针,话里话外皆是阴阳怪气。 姜离听了好一会儿,感觉像都是些无用的废话,托着下巴在楼阶上坐下,看着两个女子拌嘴。 直至周泽颖的婢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打了一个微弱的喷嚏。 陡然回神,周泽颖掖了掖鬓角的发,慵懒一笑:“我还有要事,便不陪你闲聊了。” “安合郡主改日若有空闲功夫,可以来我殿上坐坐,我必给郡主准备上等的好茶。” 姜离神色未变,眼珠往她送来的那盘糕点上扫了扫,挂起一个客套的笑意,点了点头。 就这实名投毒的量,还改日,自己怕是连今日能不能活过都要另说。 直至目送着周泽颖离开好片刻,童慧儿口中毫不遮掩地嗤笑了一声,旋即转身,笑里带着精明看向姜离:“她给安合郡主送吃食,能安什么好心。” 毫不客气抬脚一把将阶上周泽颖放下的食盘踢翻,童慧儿摆手放下自己手里精巧的食盒:“这是我亲自给郡主做的,郡主可尝尝?” 姜离挂着抹比哭还难看的尬笑,主动伸手打开了她手里的食盒。 将将将将~ 脑子里忽然腾起了不适宜的综艺节目配音,姜离猜的果然没错,童慧儿的食盒里,是她今日第三次见到的,和先前两人送来一模一样的桃花糕。 姜离嘴巴锁紧歪着头,眉头狂拧,盯着那粉色的糕点,心里已经千万只羊驼奔过。 怎么的? 今天就是给她来个桃花糕群体动员大会呗? 许久,姜离抬头,僵硬轻笑道:“谢谢。” 话毕,姜离拈起一块糕点就往嘴里送去。 饶是童慧儿泼辣的性子,也没料自己竟是这么轻而易举地让她吃下了自己的糕点,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咽下干涩的糕点,姜离张口给童慧儿展示自己已经吃光,旋即抬手示意小右子送客。 小右子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送走了童惠儿回了身赶忙取了茶水给姜离:“郡主,这万庆的妃子是不是都有些毛病?怎的今日各个来给您送吃的。” 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姜离起身在殿院中的亭内坐下:“去拿纸笔来,今日来一人便给我记一人名。” “好好数数,在这万庆宫里,我凭什么本事,树了多少敌。” 果不其然,坐下不出一刻钟的功夫,已经又有女子走了进来。 “见过安合郡主。”来人款款温柔,跟着小右子的指引来到亭内,只说了一句话还没继续开口,姜离已经伸手,示意她身后的婢子将东西递上来。 好,很好,非常,不出她所料,盒子里,还是那桃花糕。 想也不想,姜离拿起一块送到嘴里,干巴着嚼了咽下:“我吃完了,你可以走了。” 女子愣住,未觉得震惊,反倒是觉得自己像是被羞辱了,眼中泛泪,掩面跑开了。 吩咐着小右子端了一缸子水置于身旁,姜离两手捋起袖子,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但,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姜离,也是没有想到,自己竟是能在这处坐上整整一个白日。 各式各样的嫔妃,几乎是以着接连不断的速度,每隔个几分钟就出现在这里。 送来的糕点,无一例外都是那桃花糕。 姜离从一开始每来一个吃一个,到后来的每来一个吃半个,到最后的每来一个吃一口,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把这辈子的桃花糕都要吃完了。 天色,逐渐暗下。 直至宫中的灯火亮起,姜离的殿上,才安静了下来。 小右子烂瘫到趴在石桌上,拿笔的那只手脱了力一样泛着颤。 姜离四仰八叉躺在躺椅上,一只腿挂在躺椅扶手上,一只手摸着自己快要膨胀到爆炸的肚子,口干舌燥:“数数,今日来了多少人。” 小右子哭丧着脸,将手下的纸反复翻看了好几遍:“郡主,一共二百一十六人。” “多少!?” 姜离一副咸鱼不想翻身的样子,虽是耷拉着脑袋,口中却还是惊呼了一声。 二百一十六个人? 自己吃了至少二百一十六口的桃花糕? 从白天吃到天黑,竟是没有丝毫毒发的迹象。 摸着肚皮的手里动作登时愈发柔软,姜离可怜兮兮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心里暗暗道了一句:辛苦了我的胃。 转而森森然看向小右子手里的纸张,冷笑了一声:“这个林挽青,还真是个种马。” 小右子一张一张将写满了名字的纸收好:“郡主,这些可要收起来?” “收着,改日我仔细再看一遍。” 歇了好一会儿,主仆二人拖着疲惫的身心和脚步,往殿内走去,却没想,门前的动静,又响了起来。 姜离麻了,回首就要开口拒绝:“今日不……” 扭头一瞬,话音消散,来人,是苏楚楚。 女子笑得温柔明媚,月牙状的眸里是明亮的光:“安合郡主。” 姜离重重呼出一口气,艰难扬起一抹笑:“你也是来…送糕点的吗?” 苏楚楚诧异地怔了一瞬,旋即笑着摇头,招手示意身后的侍从将东西抬上来:“按照王上的意思,给郡主的宫殿新制了牌匾。” 伸手将长布拉开,漆黑的木头牌匾上,是金灿灿的三个大字,安合殿。 姜离凝了神,盯着三个字看了一会儿,思绪有些恍惚,她想起了从前在蓬莱都的时候。 “郡主可是不喜欢?”看出她的走神,苏楚楚轻声发问,“若是不喜欢,还有些旁的样式可选。” “我再差人重新做便是。” 第90章 别动心思 姜离回神,晃了晃脑袋摆手示意:“倒是没有。” “只是我在万庆的日子必不会太久,做这个也是浪费。” “郡主既是万庆座上宾,当是值得的。王上也如此吩咐了,自然是要给郡主做最好的。” “他说什么你便都听?” 苏楚楚微微点头。 “与其给我弄这些不必要的东西,你倒不如将你殿上的牌匾做好。” 姜离并非没有注意到,上次去苏楚楚处,她的宫闱上,空无一片,没有牌匾。 “后宫妃子所住宫闱皆是未装牌匾。唯有郡主这处,乃是头次。”苏楚楚柔声解释道,并未对姜离有任何不满情绪。 姜离对苏楚楚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这个女子已经入了死胡同,而死胡同的尽头,是林挽青。 红桂跟在苏楚楚身后,神色虽没有上次那般不满,但是也好看不到哪儿去,胡乱扫看见,对上了小右子紧盯着自己的视线,毫不客气瞪了回去。 眼看着红桂手里同样拎着一个小食盒,姜离的神色越发垮了下来。 “今日老夫人说了些话,许是让众姐妹误会了,所以才会来给郡主送那桃花糕。”招手示意红桂将东西送上前,苏楚楚温柔解释道,“那桃花糕,是王上让人所备,郡主不用担心有什么问题。” 姜离皱眉,脚步不自觉靠近苏楚楚:“老夫人说了什么?” 话头一窒,苏楚楚往后退了一步:“都是误会,郡主莫往心里去。” “这是我让人煮了半个时辰的清茶,解腻的。” 姜离知道自己再问也不会有结果,和苏楚楚那双柔软的眸子对视了好片刻,末了,轻叹了一口气:“坐会儿。” 她始终无法对温柔的女子做出不合时宜的表情和动作,况且,她留下苏楚楚,的确也有些事情想要打探。 前殿上,气氛沉沉。 林挽青难得没有寻欢作乐,而是在翻看这些日子送上来的奏文。 温木婉脸色黑着在殿中踱步,视线时不时去看自己的儿子。 “阿母若是焦躁,可以让楚河他们送些凉茶来。”林挽青头都没抬,懒懒散散道。 脚下步子兀的停住,温木婉怒目圆睁:“你以为我在同你说笑?!” “那个姜离,即刻给我赶出万庆!” 毛笔横着含于口中,林挽青身子往后仰,舒舒服服靠了下去,直至看到了什么,取了毛笔开始圈圈画画:“她性子如此,冲撞了阿母几句,儿子替她赔不是便是了。” “林挽青!”恼意愈发汹涌,温木婉低吼出声,“你如今胆子大了,竟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林挽青不为所动,搁下手里批好的奏文,抬头去看温木婉:“阿母不是向来对我招入宫的女子不管不问?怎的这次就看姜离不快了?” “从前你爱玩,那些都是万庆众人,如今这个姜离,自蓬莱都来,怎可知晓她安得什么心?!” “阿母这是在质疑儿子?” 温木婉气得胸口发疼,单手捂着心口,喘着粗气:“从前你胡闹我可以不过问,但这个姜离,万庆一天也留不得!” 双手交十,大拇指互相轻捻,林挽青眉眼间的光亮一点一点黯下:“阿母恼的,究竟是何?” “是觉得她魅了儿子的心。” “是她顶撞了阿母。” “还是,”唇角笑意愈显深邃清寒,林挽青压低眉眼,眸成狭长状,“因为她,舅舅被撤了将军一职。” 温木婉怒目的神色忽然就裂开了,哥哥被撤职一事她是昨日才知晓,才知道原来这个姜离并非是正大光明坐迎亲轿子而来,而是偷摸着混进了队伍才来的万庆。 而自己同血同源的哥哥,便是因为姜离,被撤了职。 思绪在脑中晃荡的不成样子,温木婉只觉得头晕目眩,脚下发软好几次感觉站不住,声音都哑了不少:“那是你亲舅舅,是自家人,你竟是为了一个外人,撤了他的职,你将你舅舅的脸面往哪里放!” “我视他为亲舅舅,可他视我为亲侄儿了吗?” “境线捞油水之事,他行了足足二十几年之多。” “只是撤职罢了,还未让他将这些年的不当获利吐出来。我对他已经够客气的了。” “荒谬!胡闹!”温木婉气得身子发抖,“若非你舅舅,林家今日何故能坐稳这王位!” “这话,阿母不该对我所说,该是对已故的阿爹说才是。” “我只知道,王位,是阿爹传与我的。” “你这是……你这是大逆不道!”温木婉脚下再度发软,支撑不住,瘫坐在椅上。 歪头凝眸,林挽青笑意散了些:“我早就有意处理舅舅一事,只是碰巧和姜离所来撞了时机。” “有她无她,温木邪本就要被撤职。” “与其训斥我,阿母倒不如好心劝诫舅舅,收一收他的敛财之心。” “你!”温木婉气急到已经说不出话。 毛笔于林挽青手里转了一圈:“阿母为姜离‘特制’的糕点,我都已经让人换过了。” “多少人去取,便换多少。” 温木婉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里因为恼已经一片通红。 “对姜离的心思,阿母还是不要动的好。” 最后一句话,虽听来平平,却字字透着警告的意味。 …… “多少?!” “三千五百六十三个人?” 姜离口中的清茶还未完全咽下,就被苏楚楚的话惊到咳嗽了起来。 苏楚楚攥着帕子给姜离轻拍着后背,笑意里染着些无奈:“是。” 姜离惊得眼睛放大了好几倍。 从前,她以为三千佳丽不过是个夸张的修辞手法,但在林挽青这儿,竟是硬生生成了量词。 这哪儿是后宫啊,这简直就是个大型女子学校啊。 皱着眉去擦唇边的茶渍,姜离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林挽青贪女色的名声绝非一日两日而起,但姜离完全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可以说是脏的出乎她的意料。 “所以……这三千多个人,你都得记住?”姜离讪讪笑了笑。 “是这样的。如今我位最高,自然要统理六宫之事。” “不过几乎大部分女子,王上只是一时兴起才揽入宫中,并未碰过。” “万庆富足,凡是入宫女子,月俸律例都不会少的。” 姜离恍然点头,心中腹诽:若真是三千多人,一天一个也得近十年,就是老黄牛都得累死。 第91章 套话 “所以,郡主不用担心,王上虽是贪女色,但…也并非什么秽乱之人。” 不出意外,姜离又一次被茶水呛到了。 “咳咳咳咳!” 瞧瞧,听听,这说的是人话? 贪女色贪出三千个人,这还不是秽乱之人? 姜离捏住自己不好受的鼻子,感觉茶水像是灌到了后脑勺,无力的摆摆手。 “姐们儿,你赢了。” 她从未见过自己pua自己到如此地步的人,来这万庆,真是开眼了。 苏楚楚神色黯淡了些,依旧笑着:“王上,是真心实意喜欢郡主的。” “打住,”姜离抬手止住了苏楚楚要说下去的话,浑身愈发觉得不自在,被一个色鬼痞子喜欢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这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不用再重复了。” 苏楚楚张着口,有些尴尬地垂下头,不知道要再说什么了。 “倒是……”姜离喝光杯中的清茶,眸光里泛起些狡黠,“今日来送糕点的女子中,有个叫童慧儿的,似是将一个叫周泽颖的女子招惹了。你可要注意些。” 今日来的这么多女子中,不乏结伴而行,也不乏凑巧撞上的。但偏偏,只有周泽颖和童慧儿起了些许的争执,姜离好心提醒,似是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苏楚楚神色里有一瞬的讶异,白皙的指头摩挲着手里的盏,:“慧儿是将家出身,自是有些骄纵,性子虽泼辣些,但是绝无坏心。” “将家?”姜离好奇倾身,微微眯眼去看苏楚楚,“万庆的将府,不是也属皇家吗?” 她当然记得,自己来这万庆时,那个说着要把自己弄死的肥头大耳,是林挽青的舅舅。 “慧儿家中爷爷是副将,跟在将军后头已有十几年,她自小跟着耳濡目染,自然性子要急躁些。” “可我听说,如今的将军,可是被卸了职了,那这万庆的将军之席,便是空着了?” 苏楚楚点点头:“便是如此,慧儿爷爷老来受命,承了那将军之位。” “不过,听闻王上已在寻更为合适之人。” 姜离眸光了然,神色上一片恍然大悟,挂起一抹好奇宝宝的嬉笑再度往前凑了凑:“那既然这童慧儿家中背景如此硬朗,那个周泽颖怎的还敢招惹她?” 苏楚楚难得轻轻笑出了声,起身给姜离空了的茶盏重又倒茶:“小颖倒是没有什么实在来的身份地位,但她…是城中朗府家的义女。且几乎很早便入了宫,年纪又尚且大些,自然不惧旁人。” 心头默喜,姜离面上越显讶异,密长的睫毛眨巴着看向苏楚楚:“朗府,又是什么?” “是王上……”苏楚楚温柔应声,刚开口两字,后知后觉像是意识到什么,话音陡然消散,犹豫着去看姜离,“郡主…是在套我的话吗?” 姜离那副演出来的乖巧模样维持了不过几个眨眼,旋即瞬时消散,身子向后仰靠在椅背上,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你也瞧见了,今日至少一两百的人来给我送这桃花糕。” “我猜,老夫人大概是许诺了后位来让他们害我。” “我若不从你这里套些话防着些,改日我是怎么死的怕是都不知道。” “不会的,”苏楚楚眉心揪着,伸手去拍姜离的手臂,“王上必不会让郡主受到伤害的。” 姜离本都已经想好的说辞,在听到她口中那一声又一声的王上后,消散得一干二净,话音有些没好气:“他能一直护得了我?若是哪日疏忽了呢?” 苏楚楚咬了咬唇,缄了口。 姜离的眼珠子快速瞥了她一眼,旋即又重重叹了口气:“唉。” 苏楚楚犹豫了。 “唉~” “郡主您别……”苏楚楚攥住姜离的衣袖,声音怯喏着,再没了坚持。 垂着的眸里,是清冷了然的光,姜离知道,今日,算是迈出了一大步。 —————— 蓬莱。 长清宫。 内殿上,地上一片狼藉,几乎所有肉眼可以看见的瓷器,全部无一例外地砸碎在地上。 萧雪径直坐在地上,她的手边一寸位置,就是一块儿格外锋利的瓷器碎片。 她没有大吼大叫,只是在摸索着砸了一地的东西后,静静地坐在地上,看向自己所猜测的殿门方向,双手撑于腿上,灰蒙蒙地眼睛看向前方。 “玄机阁的人来了吗?” 日复一日,每日醒来,她都要问这句话,得到一个不是她所满意的答案,她便砸了这殿上的东西,然后坐在一地的狼藉里头,再问一遍。 几个胆子小的宫女早就被吓得躲到了殿外,根本不敢靠近上前。 殿内,只剩下了柔福一人守着。 她立于萧雪身侧,身姿挺拔,双手交叠在腹部,略略颔首:“公主,玄机阁的人还未找来。” 萧雪面色惨白,茫然看向不知名的方向,两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地上,声音苍凉冰冷:“那就继续去给我找。” 柔福没有丝毫的神绪波澜,只平平应着声:“已经差人去找了。” “找不到,就杀了去找的人,一个找不到,就杀一个,两个找不到,就杀一双。”萧雪的手,摸到了那块碎掉的瓷片,像是在抚摸什么珍宝一般,缓慢而又诡异地拿了起来。 “杀了他们,将他们的眼取来,做成汤,给我喝。” 柔福眉眼垂着,看向萧雪的视线里是奇怪诡谲的光。 好一会儿,没有听到回应,萧雪思绪发癫,猛地抬手,握着瓷片的那只手,狠狠划过。 柔福反应飞快,脚下登时腾空点地,离开了原先的站位。 阴森的声音低低响起,萧雪嘴角笑意阴寒:“柔福,你人呢?” 悄无声息地重又回到最开始的位置,柔福的声音一如平常:“公主,我在。” “听到我说的没?让他们去找玄机阁的人来,找不到,就死。”一字一句,几乎都是气音而出,萧雪似笑非笑,攥着瓷片的手缓缓用了力。 “听到了,郡主。”柔福蹲下身子,摸上萧雪的手,一点一点取出那块瓷片,“郡主,利器易伤身,奴婢扶您休息。” “玄机阁一事,奴婢定会再去催促。” “还望公主宽心。” 下一瞬,萧雪愈发用力攥紧那瓷片,狠狠扎进掌心,且一把用力拉住柔福的衣袖。 鲜血,登时将柔福的衣袖染红一片。 “听好了,我要的不是玄机阁来,我要的是姜离死。” 第92章 也喜欢 清辉殿上,一片安逸。 萧远夏近来喜欢上了写字,每日逗逗小黑,再在案桌前坐上半日,写上许多的字帖诗句。 而无一例外的是,诗句的最后落款,皆为姜离二字。 日头逐渐炎热,萧远夏垂目看过自己写的最后两字,许久没有回神。 直至外头传来脚步声,他略略收回神绪,抬眼看向来人。 “二皇子。”女子欠身。 将毛笔搁下,萧远夏抬手揉了揉自己脖颈:“如何了?” “公主为了寻玄机阁的人,已经有了自残行为。”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柔福。 “杨未思那处呢?” “皇后娘娘处如常未有异样。” “给萧雪的药,可记住按时让她服下。”手里重又摸上了腰间的玉骨扇,萧远夏没有打开,而是于手中把玩了一圈。 “奴婢谨记。”柔福清冷应声,“那…玄机阁之事?” 眉眼微微压低,萧远夏的视线重新盯住纸张上的姜离二字,嘴角魅笑一点点浓郁:“由她找去。” “是。” “若真的寻来那日,”萧远夏鼻中格外轻息哼了一声。“她的眼,便该彻底瞎了。” 萧远夏不会忘记的是,姜离在栖凤殿地下被打到濒临死的那一身伤,他会替姜离讨回来,萧雪也好,杨未思也罢,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这一次,柔福并未即刻应声,似是犹豫了一瞬,才是浅浅应道:“是。” …… 萧知归和萧流云到达蓬莱都东部角落已经近七日了。 不知是帝王之子的威信,还是两人的确足够的能力,连着通宵了三日,两人竟也是将暴乱一事给处理得极好。 这算得上,是头一次,没有萧远夏在,他们两人携手同心做好一件事。 夜深,萧流云一人爬上了所住高楼屋顶。 许是因为干旱的缘故,空气里,似都是略略浑浊的尘土味。 手里拎着一小坛酒,萧流云站着扫看过周围的矮房建筑,心里微微酸着,一个回身,在屋顶上躺了下来。 那坛酒,被他攥着置于腰间,仰着头,他看向空无一朵云的天空,稀疏的星星散落着,清清冷冷。 心头的酸涩不知怎的忽然渐浓,萧流云摸着黑将酒坛打开,抬手就往口中送去。 “六哥怎的喝酒也不叫我?”酒刚入喉,只听得屋顶的瓦片被人踩着发出声响,来人嗓音轻快。 萧流云只诧异了一瞬,旋即笑得爽朗,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来,喝酒。” 萧知归眼眸子骨碌转了一圈,在萧流云身旁坐下:“六哥从前不是向来说酒大伤身,怎的今日也起了酒兴?” 萧知归的手里,也拎着一坛子酒。 “只是有些睡不着罢了。”萧流云扬手,示意和萧知归碰酒坛。 “这处的事情六哥还是不放心?我瞧着他们不过是想多要些安置身家的银两,二哥说的对,若有安置之财,他们自然不会多生事端。” 萧流云大口喝了一口酒,摇了摇头,视线再度去看天空:“只是在想,如今这星夜,似是没有幼时好看了。” 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天上,萧知归略略歪头,笑得爽朗:“哪里不同?都还是蓬莱都的天。” 好一会儿,安静在两人间满溢。 萧知归的笑意,在看了片刻的天空后,缓缓消散,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极为细微落下:“六哥,我想小梨花了。” 萧流云一直未有动作的身子微微侧过,布料摩擦响起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尤为安静:“安合,大概也在看这片天。” 侧首深深看过自己的六哥,萧知归眼眸在这片暗色中亮晶晶的:“六哥。” “嗯?” “六哥,也喜欢小梨花?” 萧知归反手撑在身后,双腿舒展开,踩在了屋顶最靠边缘的瓦片上。 这是他头一次,认认真真问出口。 神绪怔住,萧流云许久没有说话。 他喜欢安合,具体何时开始的,他已经不记得了。 但他知道,他看见十三和她嬉戏打闹时,他会觉得酸涩。看见她对二哥足够信任时,他同样会觉得不安。 但他同样清楚,安合这样的女子,大抵,谁都不会选择。 “我很喜欢小梨花。”萧知归虽是笑着,眉目却是垂了下来,“虽然她总是凶巴巴的,总是爱拧我的耳朵训斥我。” “但我看见她笑,我便也笑。看见她开心,我便也开心。” “十三……”发觉萧知归情绪不对,萧流云回神开口。 萧知归一手拿起酒坛,仰头往自己口中倒去,清凉的酒入喉,他抬臂擦了擦自己的唇口: “六哥,等小梨花回来,我们公允竞争。” 萧流云不说话了,只静静地看向萧知归。 “我们来这处,不就是为了可以让她回来吗?” “待她回来,我们再做辩驳。” “干了,六哥。” 也不管萧流云,萧知归自顾自将一坛酒喝了个精光。 细微处,萧流云叹了口气,再看向空中,已然连星星都失了踪影。 —————— “阿啾!” “阿啾!” “阿啾!” 姜离连打了三个喷嚏,惹得她不由自主将椅背上挂着的软纱给披到了身上。 “郡主,明日再看。”小右子有些焦虑,自打这个皇贵妃苏楚楚走后,姜离几乎是整个人趴在了案桌上,一张一张对着纸张。 姜离似是没听见,反复翻着摊了一桌子的纸。 听苏楚楚说了快一晚上的事情,似是有些东西开始串联了起来,但又似乎,少了些什么。 朗府,周泽颖,苏楚楚。 “郡主,紧着休息。”话虽如此说着,小右子手上还是拿了剪子剪了烛,担心姜离看坏了眼睛。 不对,还是不对,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姜离推了推并不存在的虚无眼镜,陡然间,想起了什么:“小右子,你那日查城内,是说这个朗府,在高价卖原金料是?” 小右子忙不迭点头。 忽然间,姜离又想起,遇见朗家少主那日,街口那个大汉所说,万庆金矿甚多,金不如银两值钱。 这个朗府,断有问题。 金既不值钱,又何故要高价卖出? “明日赶早,趁着无人来,我们早些出宫,走一趟朗府。” 第93章 朗府 一连好几日,朗星规规矩矩待在府上没有出门。甚至拿起了自己从前都不会看上两眼的书看了起来。府上的下人们私下都在议论,这少主是发了什么疯,竟是学乖了起来。 小右子牵着墨渊,跟在姜离身后,已经在这朗府对面的馄饨摊子坐了快一个时辰了。 时间久到,馄饨摊子老板已经用着异样的眼光打量了他们许久。 余光瞥了一眼站着没动的老板,小右子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凑到姜离跟前小声道:“姐,咱们已经又坐了半个时辰了。” 摊子老板鼻中哼了一声粗气,重重将漏勺丢回锅中,视线一瞬不移地盯着举止行为奇奇怪怪的两人。 “再去点两碗馄饨。”姜离头也不回,只一心盯着朗府门前吗,末了,补了一句,“你自己吃就行。” 小右子摸了摸自己快撑爆了的肚皮,余光又瞥看到老板像是看贼一样的眼神,不得已,起身又叫了两碗馄饨。 老板脸色冷着,将包好的馄饨往沸水里丢,依旧不忘死死盯着这两个奇奇怪怪的人。 偏生,下一瞬,朗府高硕的大门,被人从里拉开。 朗星规规矩矩跟在朗何川后头,身子走的笔直公正,视线丝毫不敢乱看。 朗何川身形魁梧,面上却是意外的清秀,反复捋着袖口,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身形往阶下走去。 “这几日规矩了不少,正好跟我去一趟矿场。” 朗星咽了咽口水,乖乖应声。 姜离看的分清,动作迅速,一个抬手,重重拍在了墨渊的马屁股上。 “嘘——”墨渊一声啼叫,瞬时蹿了出去。 姜离紧随其后,起身慢慢悠悠往朗府门口走去。 事发突然,小右子完全没做好准备,刚要提步跟上去,忽的又感觉到了摊子老板宛若要杀人的视线,硬着头皮回头匆忙付了银子:“这两碗当我请后头的主顾了。” 这几日,朗星始终小心翼翼着,生怕自己爹忽的想起来关于府上马的事情。 马鸣响起的一瞬,几乎朗府前所有人的视线皆往那处看了过去。 朗星的神色,在看到墨渊的那一瞬,彻底裂开,因为惊讶而张大了口,对上了不远处姜离那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眸子。 这个女的,怎么还敢找上门的?! 但眼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躲开自己的爹。 迅速扫看了一眼朗何川的脸色,朗星脚贴地,一点一点往里挪着,身形苟住不想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 墨渊很快便在朗府阶前停了下来,对着朗何川的方向再度高鸣了一声。 朗何川意欲上马车的步子停住,眉头凛着深深看了一眼墨渊,旋即看见迎上来的女子:“你是?” 姜离笑得大方,颔首示意:“我是来还马的。” 小右子刚匆匆忙忙跟上,便听到了姜离这句话,心里有些委屈,他本以为,这马会是他的,但终归,正事是正事,这一点,他还是拎得清的。 朗何川神色未有什么大变化,只是侧首,回身看了一眼朗星的方向。 朗星正半个身子缩在大门后头,看见自己父亲看过来,再不敢乱动,垂头丧气规矩站好。 “朗少主前些日子,将这匹良马忘记在主街口了,今日得空,给朗少主送回来。” 朗何川看起来并未有任何的不快,深深看过自己的儿子一眼,抬手拍了拍墨渊的脑袋:“既是不识得归家之路的马,便也没有必要再留在朗府了。” “如此和姑娘有缘,便赠于姑娘了。” “有缘?”姜离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视线抬起锁定朗星,“若说有缘,我看并非是墨渊和我的,而是我和朗少主的?” 朗星垂着头,心里已经是将姜离骂了个遍,却还是不得不抬头堆着抹委屈的神色看向父亲:“爹,我不认识她!” “是吗?可我认识朗少主呢~” “你胡说!我没见过你!”朗星慌了神。 “那日在主街,朗少主策马奔腾撞人还端起高高在上架子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眸光明媚,姜离笑里狡黠。 “朗少主那日叫嚣着要打我的时候,可是质问的清清楚楚,说我怎的会不认识你,怎的会不认识朗家主?” “这墨渊,可不就是被你丢在主街了吗?” 姜离悠哉悠哉说的明明白白,话毕,顺了顺了墨渊的鬃毛。 “爹!不是这样的,那日是她撅了墨渊,我还摔了一跤。”朗星愈发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没了遮掩,从阶上噌噌往下,在朗何川的身旁站定。 朗何川眉目敛着,依旧瞧不出什么情绪波澜,只是在听到朗星还要辩驳什么时,回身抬手,重重给了他一个耳光:“滚去祠堂面壁思过。” 朗家于万庆没有官职,却偏偏掌控着最为重要的黄金一脉,朗何川最在意的便是朗府在外头的声势和名声,千叮咛万嘱咐,必不可过分张扬惹来是非。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不是个省油的灯,但从前,几乎也没有人在自己面前道过什么是非言语。 这一巴掌,不是为了罚朗星,而是为了救朗府。 朗星被那大巴掌扇的原地转了个圈,眼冒金星,甚至都忘记抬手捂住自己被打的那半边脸。 姜离眉弓高高一挑,视线意味深长。 直至朗星被人拖着回了朗府,朗何川回首,对着姜离略带抱歉地颔首:“教子无方,让姑娘受惊了。” “去取十两金子来。” “墨渊照送与姑娘,这十两金子,算作给姑娘的赔礼。” 下意识的,朗何川觉得朗星是骑马冲撞了一个有些胡搅蛮缠的女子。 姜离扫了一眼他手里的金锭子,并未伸手,指尖搅了搅垂到腰间的发:“十两,怕是不够。” 朗何川顺了顺胸膛的那口气,心绪反倒是比先前放松了不少,看来,是个想讹钱的人罢了。 这样的人,最好对付。 “姑娘想要多少。” 姜离伸手往袖袋中摸去,温润的白玉随着她动作,展露在朗何川的眼前: “要的不多,一座金矿。” 林家的传家玉,朗何川怎么会不认识。 第94章 金矿 “原来是蓬莱都的郡主。”姜离的名号近来在万庆格外有风头,几乎万庆城内外都知晓,朗何川客客气气道了一句,“来人,备些好茶,请蓬莱郡主府上一坐。” 姜离始终挂着抹笑,但笑意,从未达眼底。 眼巴巴看着墨渊被人牵走,小右子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跟上了姜离的步子。 朗府虽大,却完全不似姜离所设想的那般雍容华贵,倒是处处透着朴素和简约。 姜离跟着下人的指引,悠哉悠哉往主厅而去,视线时不时打量着这朗府的事物,似是一副完全不着急的模样。 主厅里,茶香四溢。 对着朗何川大大方方一笑,姜离转身便在侧位上坐了下来:“朗家主府,倒是比我想的素朴了些。” 朗何川动手斟了茶,往姜离跟前送去,浅笑道:“都是身外之物,能过则过,用不上多好的。” “那岂不是可惜了?掌控一城池的金矿,怎的不为后代多牟点利好?” 朗何川是商贾,怎会听不出这个郡主话里话外的讽刺之意,并未打算搭腔,又正巧,下人拿了地册过来,送到了姜离跟前: “郡主可看看,选一座合适心意的金矿。” “大抵三日便可做好交置事宜。” 册子很厚,姜离一边喝着茶一边翻动看着,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似是看的极为认真。 时间之久,久到朗何川以为这个女子是不是看睡着了。 “嘭——”册子被女子重重合上了。 同时放下的,还有她手里的茶盏:“都是些小矿啊。” 朗何川不动声色:“这些是还未大范围开采的金矿,虽小了些的,但储存量不低,也够郡主玩上一段日子了,若不合适,待再寻些别的矿给郡主。” “太少了。”姜离舒舒服服依靠了下去,跷起了二郎腿。 “郡主想要多少?” “不要钱的,都不想要。”姜离伸出食指挠了挠头,“我要买朗家主的原金料。” 朗何川一直略微紧绷着的弦反倒是在听见姜离这句话后松懈了下来,挂起一个略显抱歉的笑:“恐怕,要让郡主失望了。” “卖于蓬莱的原金料,已有人垄断,除此之外,万庆断不可再卖给旁人。” “但送郡主金矿,是王上特意吩咐过的,二者自不可混为一谈。” 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得捻着发梢,姜离扫看了向那本册子:“那倒是我孤陋寡闻了,竟是不知道蓬莱有人将金料垄断买入。” “这人,是谁?” 朗何川端起了茶盏送到口边,遮掩住了脸上大部分神色:“这件事,恕我没有办法同郡主明说了。” 视线深邃看过朗何川,停顿了片刻,见他垂目喝着茶,未任何对上自己视线的意思,姜离伸手,随便翻开了册子的一页:“自然不会让朗家主多有为难。” “那便要这个。” 姜离随手一指,示意自己要的那座金矿。 后头,朗何川似是还说了一些可有可无的客套话,但姜离已经无心再听,只敷衍着应了两句,瞧了瞧外头快晌午的太阳,寻了个借口离开。 “郡主,咱们这就走了吗?”小右子脚步匆匆,跟在姜离后面往朗府外走。 姜离瞧了一眼前头带路的小厮,摆了摆手,没说话。 小右子不解,说是来查朗府,就只坐着喝了几杯茶,还把墨渊给还了回去。 但下一瞬,小右子本不快的心情消散的一干二净。 因为朗府的人,已经将墨渊重新牵了出来,还特地配了一副煞是帅气的马鞍。 缰绳交到姜离手里时,小厮还是恭恭敬敬递上了装着碎金子的锦袋:“家主吩咐了,墨渊赠与郡主,以后墨渊若有任何的伤病,全权由朗府担责。” 姜离的场面话还未说出口,只听得不远处一道小声却又恨恨的不屑响起。 一众人的视线瞬时向着发声处看去。 朗星正站在长廊尽头拐角处,露着半张脸,阴森切切地盯着姜离。 姜离想笑,于是顺理成章地笑出声:“面壁思过这么快就结束了?看来朗少主这思可不诚心啊。” “你个疯婆子!”朗星气不过,脚步颠颠就从长廊尽头想要冲出来。 没成想,映入众人眼中的,是他肿得老高的左脸。 姜离的笑声,更加张扬了。 朗星的拳头,高高扬起,作势就往姜离脸上打去。 小右子动作迅猛,起手刚要拦下朗星。 “啪!”姜离的巴掌,几乎快到所有人都没有看清,毫不犹豫扇在了朗星的右脸上。 朗星的拳头,就那般停在了半空中,他恍了神,有好一会儿没有回过思绪。 前几日他的左手刚被折断,他为了不被父亲发现,这才日日躲在家中温书习字,殊不知,他袖中的手早就被包得像个粽子一样动弹不得。 此刻右脸被打,他高举起的拳头停在脑袋旁,像是在起誓,愈发显得滑稽可笑。 “还有气力能打人,看来朗少主的手是好了。” 姜离吹了吹扇巴掌的手,瞥看了一眼朗星始终没有露出来的左手。 回过神,朗星羞恼难当,意图再次抬手去打姜离。 唇口微张轻吐了一口气,姜离的巴掌,以着更加诡异的速度和力道,再度狠狠落在了朗星的右脸上。 男子的右脸,肉眼可见地红肿了起来。 姜离露出一副甚是满意的模样,打量过男子的脸,笑意浓郁:“这不就,对称了嘛~” “你……你!”朗星脑子被打得嗡嗡直响,口中只会说你一个字,鼻翼搐着,眼里莫名蓄了泪。 凭什么他要受这些啊,断了只手,被爹打,还二次被这个女子打。 心里委屈,面上巴巴,朗星嘴巴一瘪,哭腔开口:“你凭什么打我啊!” 姜离本要讥讽出口的话音消散在唇边,被他这一哭给弄得一愣一愣的,皱着眉看着朗星的眼泪跟珍珠似的往下落,好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脚步后撤,冷声笑道: “若不是你要打我,我能还手?” 朗星哭哭唧唧的声音戛然而止,眸子水光盈盈怔看向女子。 似乎,她说的很有道理。 姜离嘴角抽搐了两下,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前,撂下话:“你若不服,三日后还在主街,我等着。” 第95章 何人 姜离当然要等着朗星找上门,朗何川这处明显没有任何再获得消息的可能,但是这个蠢蠢的朗星,倒是个绝好的突破口。 回到万庆皇宫时,天色还早,姜离手执林挽青的玉佩,自然是在这宫里毫无阻拦大摇大摆。 从正殿起,悠哉悠哉往殿后而去。 偏偏,人想懒散放松时,总会遇到麻烦事儿。 快靠近中殿位置时,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道浑厚且凌厉的女声响起:“没用的东西,才几个物件儿就给你累成这样儿?” “若是误了王上的时辰,有你好看的!” 这声音特殊得很,姜离又是记性极好的人,女子刚开口,她便听出来,是那个叫童慧儿的。 来人走的急,加之姜离又在拐角的小道上走的缓慢,自然完全没有听到有人的声响。 猛地转过弯,童慧儿惊得轻呼了一声:“唉呀妈呀!” 浓重的东北口音,让姜离有一瞬间的出戏。 自打那次的桃花糕事后,宫中无人不明白王上对这个郡主的上心程度,暗地里如何不知晓,但明面上,已然无人再敢招惹姜离。 “吓死我了,郡主站在这儿怎的都不出声?”童慧儿快言快语,略有抱怨。 双手背在身后,姜离略略扫看了一眼她身后搬着一个大箱子的侍从,并不打算过问:“只是随便逛逛,不想打扰到你们。” 侧开身,姜离让路。 略有思量扫看了姜离一眼,童慧儿也不客气,急匆匆带着人往前赶。 刚走出不过五米,又停了下来,回身喊她:“安合郡主。” “嗯?” 嘴角不自觉上扬,童慧儿难得放柔声音:“多谢郡主。” 姜离诧异:“谢我做什么?” “若不是郡主来,王上处置了温将军一事,我的祖父自然也担不上将军一职。” “这宫里,人多口杂,人心诡测,郡主要多加小心。” “尤其,是苏楚楚。” “我还赶着给王上送东西,便不和郡主多聊了。” 童慧儿颔首,带着人快步离开了。 姜离没动,看着童慧儿的身形消失在眼中。 “真的假的郡主?我瞧那皇贵妃看着不像坏人啊。”小右子顺着姜离的视线同样往那处看去。 “她说什么你便信?”姜离收了眼,抬手敲了敲小右子的头。 小右子捂着脑袋嘿嘿一笑:“我是看那皇贵妃娘娘温柔体恤,不像坏人。” “坏人将坏字写在脸上了告诉你了?” “她说的话信不得,苏楚楚说的,照样要留疑心。” 姜离悠哉悠哉继续往回走,声音放低了不少:“有时间追一追萧远夏那边,这一封信寄了这多久还没来。” 温弥殿上,少有的燃了佛香。 那铺满一地柔软的垫上,林挽青正闭着眼小憩。 苏楚楚跪在他身旁,安安静静剥着橘子。 清新甘甜的橘子香气和佛香交融,并不突兀。 动作轻柔,苏楚楚将剥好的橘子瓣儿规整放于盘中,推到了林挽青手边:“王。” 林挽青睁眼,瞥了一眼苏楚楚的脸,又看向手边的那盘橘子,拿起一瓣儿丢到嘴里:“牌匾的事如何了。” “郡主执意不让装,那匾暂时搁置了。” 心绪有些不快,安合殿三个字,是他亲笔所书,却没想,那个女人竟是拒绝的如此彻底。 苏楚楚垂首,侧坐着,身姿姣好。 林挽青眸光深邃,又一次看向苏楚楚的脸。 这张,和青青一模一样的脸。 若是青青还在,大概此刻在他身边的人,便是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 没有听到林挽青的声音,苏楚楚的头垂得更深了:“我明日再去劝劝郡主。” 未等她反应过来,林挽青的大掌,顺着她的腿,摸到了苏楚楚的腰间。 抬眼看去,是林挽青有些迷离的神色。 “王上。”苏楚楚咬唇,有些慌乱。 后宫人多,林挽青已是快半年没有碰过她。 “青青。”快靠近女子的唇,轻声吐出的,是青青二字。 苏楚楚浑身一颤,所有的热意唰得消散,心头凉了大片。 她有着和姐姐一样的脸,却始终无法替代她。下意识的,她抬手就要拒绝。 “王上。”同时刻,童慧儿自殿门前响起的声音宛若天籁落在苏楚楚耳中。 柔软的身形躲开林挽青的动作,苏楚楚整理好自己的衣襟,缩身坐到了一旁。 鼻中不屑地哼了一声,童慧儿示意身后的侍从将东西放下,快速行了一礼:“见过王上,这些是母家让我送来呈于王上的谢礼。” 侍从听话地展开盒子,三尊玉琢的观音像,规规整整展现在林挽青面前。 林挽青勾唇,对着童慧儿摆了摆手。 童慧儿向来喜怒表于脸上,得意洋洋上前,身姿一个扭动,钻入了林挽青的怀里,挑衅的视线还不忘去看苏楚楚。 “今日玄机阁的梦蝶姑娘就要离开了,楚楚姐姐怎的还在这儿?” “不该陪着老夫人好好款待送客吗?” 苏楚楚两手攥着衣袖,稳稳起身,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这就去了。” “臣妾告退。” 林挽青再没有看见苏楚楚的那双眸,只看见她转身离开,略显失落的背影。 “王上~”童慧儿攀上林挽青的身子,瞬时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娇滴滴地喊了一声。 温弥殿上,温热一片。 苏楚楚脚步匆匆,往佛清堂赶去。 她早就对林挽青死了心,但她坐于这个位置,该做的不该做的,她也同样清楚。 林挽青今日之所以会让自己来,为的不过是询问关于姜离的情况。 只是,她一路行色匆忙,并未看见隔着矮木丛,同自己所走小路平行的另一条道上,姜离正带着小右子慢悠悠走着。 直至她快速走过,姜离有些好奇踮着脚去看苏楚楚。 “郡主,这个方向,是去往礼佛祠堂的。”小右子凝神看了一眼,反应很快。 果然,多出来走走,总能碰上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你跟去瞧瞧,别被发现了。” “是。” 姜离站在原地,看着小右子身形如鬼魅一般隐入了草木丛中,无谓地耸了耸肩头,依旧悠哉悠哉往回走。 蓬莱,并不如其余两国富裕,每年的财政几乎都踩在红线上。 有本事高价垄断原金料来源,这个人,究竟是谁。 第96章 回家和接纳 小右子回到住处时天已经完全黑下,姜离正字迹潦草写着新的信笺。 “如何?”姜离丢下毛笔,去看小右子。 小右子眉头蹙着,神色不是太好看。 姜离刚起身,已然看见了他身后,同步跟着走进来的林挽青。 姜离脸上的笑意登时消散的一干二净,无语地瞥了林挽青一眼,重新坐回桌边,不动声色地将桌上写了一半的信笺揉成团塞进袖子里:“你还真是闲的很。” 林挽青神色自在,看向姜离的视线似笑非笑。 下午时和童慧儿在温弥殿上时,有好几个瞬间,他恍惚出了神,竟是以为身边人是姜离。 他想见她,所以他来了。 “不欢迎本王?” “知道不欢迎你还来?” “姜离,你似是比在蓬莱时,对本王更有介怀。” 手里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桌上散落的纸张,姜离目光灼灼,映出跳动的烛火。 “这倒不假。” 女子虽是笑着所说,但那话落在林挽青耳中,还是有些刺耳扎心。 “听闻你今日去挑了金矿。” 姜离点点头:“可惜,那朗家主有些小气,给我选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矿。” 殿中不暗,但林挽青的脸色,还是有半面落于阴影中,媚眼如丝,男子的眼里是毫不遮掩的热烈:“明日你再去挑别的,本王自不会让他们再怠慢于你。” “相比较金矿,我更感兴趣的是想知道,卖给蓬莱原金料的垄断之人,是谁?” 林挽青款步在姜离最近的软垫坐下,随手拿起桌上涂涂画画的纸张:“不知。” “不知?”姜离反问。 “金矿之事全权交由朗家处理,本王只顾他打理好万庆内,其他的,不感兴趣。” “赚多赚少,是他朗何川的本事。” 姜离冷笑,侧身和男子拉开距离:“那你可知,你这个好子民,从蓬莱赚了多少?” 单手撑着太阳穴,林挽青神色慵懒:“万庆向来不强制交易,买卖自由,蓬莱那人,自然也是心甘情愿买入。” “钱深伤权。你就不担心,朗府翻了你这万庆。” “既放权于人,为何不信?” “况且,”林挽青的声音低沉了些,“朗何川是跟在我阿爹后面的人,万庆的天下,也是他们的天下,他们不会有异心的。” 姜离冷笑更甚,她从前也是如此想,但自从李姝的事后,她算是看明白了,只要利益或威胁足够大,背叛,不值一提。 一张张看过姜离桌上的纸,林挽青本一直噙着的浅笑淡了不少,他怎么会不知晓,这些,是那日依了阿母之言,来给姜离送桃花糕的人。 “桃花糕,好吃吗?” 姜离心里嘀咕着要怎么才能将这尊大佛送走,忽的听他如此问话,战术后仰,更是离男子远了不少。 鬼知道她那天是怎么过的,撑爆了的肚子和极为艰难的排出。 “难吃。”姜离声音凉凉,“超级难吃。” “好。” “那明日便将御厨拖出去斩了。” 言语轻快地吐出,林挽青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神色僵住,姜离下意识想要出口辩驳,只是自己不爱吃,便要杀了厨子? “你……”出口一字,姜离对上了林挽青深邃的眸子,她惊觉,若是自己发声辩解,不就落入了林挽青的所想? “随意。”撇过视线,姜离看向别处。 “哈哈哈。”男子朗朗而笑,灼灼的目光盯住姜离的侧脸,“姜离,你远比旁人所看到的,要心软的多。” 拿着纸张的手不自觉攥了紧,姜离目光垂着去看乱成一片的案桌,心里,同样乱了方寸。 她总以为,自己不为感情所困,已经做得很好了。 但事实上,感情向来不止男女情爱。 也许她早就,被一些细碎的感情困住了。 林挽青看着她出了神,许久,抬起手,像拍小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姜离的头:“不早了,就寝。” 姜离回神:“林挽青。” “跟你借个人。” “好。”林挽青甚至没有问是谁,声音紧接着姜离落下。 …… 第三日。 直至快午时,姜离才悠哉悠哉地出现在了主街。 不同的是,这一次,同她一起的不是小右子,而是,梦蝶。 姜离同林挽青借的人,正是梦蝶。 那晚,梦蝶已经坐上了离开万庆皇宫的马车准备走,偏偏在宫门处,被火急火燎赶来的汉界给拦了下来。 不问还好,一问,竟又是关于姜离的事。 一想到命君的吩咐,梦蝶没多拒绝,应了下来。 回阁中的时间,怕是又要往后拖延几日了。 “姑娘喊我跟着,就是为了逛街?”梦蝶一如既往地冷冷清清。 姜离一边漫无目的地逛着,手里把玩着各个摊上的东西,一边有些好奇地频频回首去看梦蝶:“你好像,从来都只唤我姑娘?” “玄机阁自成一方,向来不受人所限。自然也从不排资论位。” “这个好看吗?”姜离并不在意梦蝶说的,随手拿起摊子上的一枚镶金玉环,转手扬给梦蝶看。 梦蝶被她大幅度的动作掠得往后退了一步,神色平平道:“姑娘喜欢就好。” “送你了。”姜离一把将东西塞到梦蝶手里,转身给摊子老板付钱。 玉环有些沉甸甸的落在梦蝶手里,她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去看姜离。 女子笑靥明媚如花,正和摊子老板说着什么。 现在的姜离,似乎和从前的阿离,重叠成了一人。 感觉到梦蝶的视线,姜离笑着转而看向她:“走,再瞧瞧别的。” 那晚,林挽青走后,姜离翻来覆去躺在床上不得入眠。 她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拧巴的怪圈。 她古怪地疏远所有人,又偏偏想要从旁人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促成自己的归家之路。 外殿,小右子许是不放心她,正和衣趴在八仙桌上眠着。 于她而言,这些人,都是不重要的吗? 隔着帘帐,姜离看着小右子出了神。 ‘也许,回家,和坦然接受旁人,并不矛盾’。 当这个念头忽然浮现上脑海,姜离释然了。 感觉姜离似是同先前有了些变化,梦蝶不语,静静跟在她身后往前走。 “疯婆娘!”隔着一条街,朗星的声音愤恨地恨不得要将姜离千刀万剐。 第97章 治疗 姜离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眼前的那个小物件儿,闻声,收回手往街对面看去。 摊主早就看出来这是个大主顾,早就眼巴巴指望着她能来自己这处买东西,眼看着东西就要被她拿起来了,她又不买了? 说时迟那时快,妇人一把往姜离手里塞了个玩意儿:“姑娘买这个!这是昨儿个刚做的。” 姜离本意欲回头喊朗星的动作停住,低头看了一眼摊主往自己手里塞的东西。 好家伙,一个线钩的绿帽子。 翠绿翠绿的,比霓虹绿还晃眼。 念头一转,姜离掏出银两付了过去:“不用找了。” 旋即转身径直往朗星的方向走去。 朗星神色愤恨着,死死盯着走来的女子,却是不得不强压着情绪。 他已经被这个女子打怕了,但又恼怒至极,今日他本不想来,偏偏鬼使神差地还是来了这主街,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子还有什么花招。 姜离转动着那顶绿帽子,晃晃荡荡在朗星跟前站定:“朗少主果真来了。” 那日她出口那话时,心里便已经笃定,以他的脾性,今日定是会出现的。 “疯婆娘!我不会放过你的!”朗星口中重重啐了一声。 姜离抬手。 朗星眸子瞪大,慌得猛地抬手去挡自己的脸。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顶绿帽子,被姜离稳稳当当戴在了朗星头上:“放心,今日不打你。” “今日,帮你。” 姜离回首,对着梦蝶挑了挑眉。 女子的个头只比他矮一点点,靠近的一瞬间,女子香入鼻,朗星难得安静了下来。 他只略略抬眸,就看到了女子粉娇的唇。 心口,扑通扑通直跳。 一行人很快换了一处地方。 欢喜楼的三楼包厢内。 姜离翘着二郎腿,一手吃着肉,一手喝着酒。 她的对面,是正在被梦蝶治疗着断手而动弹不得的朗星。 朗星眉头几乎快要拧成一个结,气鼓鼓地盯着吃得正香的姜离,苦苦忍受着梦蝶给自己看伤。 梦蝶垂着头,正颠来倒去翻看着朗星的左手,好一会儿,抬头看姜离:“能治。” 姜离正啃着一只大鸡腿,嘴边油腻腻的,点头已示了解。 “但是,很贵。”梦蝶收回扼着朗星的手。 朗星一个没留神,左手手腕重重落在了桌上。 “嗷呼呼呼呼!”钻心的疼让朗星不得不嚎叫出声。 取了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姜离好整以暇看向朗星:“以后,还敢在城中胡作非为吗?” 朗星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纵使心中再恼,也架不住一个这么能打的女子,嘴巴憋着,声音喏喏道:“不敢了…” “嗯?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姜离笑意戏谑。 “不敢了不敢了不敢了,行了!”朗星一把子豁出去了,恨恨拔高声音。 姜离满意了,转而对着梦蝶点了点头。 梦蝶定神又扫了一眼朗星的手,淡淡然:“不够。” “林挽青同我说已经给过银两了。”姜离自然知道玄机阁的费用不低,那晚和林挽青借人时他告诉自己,钱的事情她不用的担心。 “一般的治疗自是足够的,但这断手,是另外的价格。” 拆了包扎的手已经疼到要晕厥过去,朗星痛得满头大汗,左手直直往梦蝶跟前送去:“我有钱我有钱,快给我治!” 梦蝶不为所动,依旧只看向姜离。 姜离拧着眉头像是思索了一会儿,从袖袋中将昨天朗何川给自己的那座金矿的交置布书取了出来:“我再加一座金矿。” 朗星疼得不行,但是看到姜离将布书丢了出来还是震惊得合不上嘴。 梦蝶没客气,一把接过布书放入怀中,两手间诡谲的腾起白雾,抓住了朗星的手。 男子眼睛瞪大,像是看见了鬼一般盯着自己已经被白色烟气笼住的手,口中结结巴巴:“你……你……” “会有些疼,忍耐一下。”梦蝶的嗓音,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 没等朗星反应过来,只看到白色的烟气里透出微弱的金色光亮,下一刻,疼痛像是要了朗星的命。 这是有些疼?这和那日他手被姜离折断的疼有什么区别?! 朗星张着大口喘着粗气,愣是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姜离两手交十撑着下巴,盯着梦蝶的动作看着出了神,眼看着朗星面色惨白得已经不像个活人:“也不遮掩遮掩,就这么让他看见玄机阁的秘术?” “不要紧,看见了也学不会。” “而且,他怕是也无心看。” 疗伤的时间并不长,姜离心里估摸着也就十分钟不到,几近快结束的时候,朗星终于撑不住,白眼一翻,就要晕死过去。 梦蝶不急不忙,空出一只手,用力拍了拍朗星的脸:“醒醒,你若晕死过去,保不齐这手要给你接歪了。” 虽是晕死,但朗星的耳力还是听到了梦蝶的话,张大口倒抽了一口冷气,强迫着自己睁开眼:“还要多…多久……” 朗星的话没能说完,只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那一瞬,他疼得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好了。”白气缓缓消散,梦蝶收回手,掌心的金光随之逐渐消失。 朗星脑子里一片空白,痛是没有了,甚至,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左手了。 梦蝶拿起早就备好的湿帕子,仔仔细细将手擦干净,稳声重复了一遍:“公子,已经好了。” 口中嘟囔了一句朗星自己都听不懂的话,此刻的他里衣几乎湿透了,一点一点回神,喘着粗气:“什么?” 他的手,第二次被梦蝶丢了下来,不同的是,这一次,不痛了。 “姑娘应该没有别的事了?”梦蝶难得露笑,擦完手,款款起身。 “你不吃点东西?”姜离扬了扬下巴,示意眼前这一桌子好菜。 “不了。”梦蝶已经往屋子门口走去,“阁中还有些琐事要处理,便不耽误了。” “姑娘好生玩着。” “梦蝶便径直回阁了。” 姜离坐着没动,眉目敛着笑得深邃:“替我带句话给常辞。” 梦蝶的步子,只顿住了片刻。 “告诉他,不用太久,我会亲自再见他一面。” 屋门,被重新关上了。 姜离轻吐一口气,视线转看向了对面还没怎么回过神的朗星:“现在,轮到我们聊聊了。” 第98章 没规矩 朗星脑中还未转过弯来,依旧一脸苍白和懵逼地看向姜离:“什么?” “你方才也是看到了,为了让玄机阁救你,我花了一座金矿的钱。” “这费用,你是不是得,表示一下?” 朗星晃了晃脑袋,思绪有些迷糊,下意识抬起手去指姜离:“可……可打我的不就是你吗……” 下一瞬,朗星浑身一个激灵,眸子和思绪同时清明了不少,忙不迭举起左手仔仔细细瞧了起来。 自己的左手,竟是完好如初了! 姜离夹了一筷子炒青菜往嘴里送去,看着朗星兴奋又开心反复看着左手的模样,末了,幽幽重复了一遍:“一座金矿哦。” 忽然回过神,朗星又是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分明是你伤的我,本就是你该道歉救我!” 扭了扭脖子,姜离挤眉弄眼笑了笑:“很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不介意再把你的手折断一次。” 说话间,姜离放下筷子,几个跨步就走到了朗星跟前。 朗星面色一垮,双手瞬时抱住头:“别打了别打了,我都被你打成那样了,还不让我过过嘴上的瘾了!” 姜离的手,停在了朗星头上方两拳的位置,看着他被吓得快要蜷缩起来的模样,两指一夹,将他头上的绿帽子给摘了下来:“又不是什么脾性异怪的小孩,干嘛总做些让人心生厌恶的事儿出来。” 朗星双手抱头,好一会儿没有动作,鼻间泛着酸没说话。 他很小就没了娘,爹对自己也从来就不上心,幼时不懂事,发觉如果自己闯了祸,父亲才会多看自己两眼。 自那时起,他便养成了极为不好的习惯,总是隔三差五犯一些并不太重要的错误来惹得父亲看向自己。 只是这次,他自己都没想到会犯下将墨渊丢在外头这样大的错误。 姜离判断的不错,第一次看见朗星时,她以为是和萧子安一样的人,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好片刻,朗星抬头,快速又迅猛地抹开眼角的泪花,装作一副无事人的模样去看姜离:“我没多少钱,你要是让我赔你一座金矿我定是赔不起的。” 绿帽子在手里转了好几圈,姜离上下左右翻看了片刻,才是一个扭身在朗星身旁坐了下来。 朗星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缩,视线盯着姜离一瞬未移开。 “你爹给我看的金矿,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矿。”姜离的声音低沉了不少,“我头次来你们这万庆,自然也不太了解。” “你…你想让我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让你帮我看看,那些买你家原金料的人,都是买的哪处的矿,我想好好挑一挑。” “就这样?”朗星犹豫着反问。 “嗯哼~就这样。”姜离耸了耸肩头,一副轻松的模样。 神色闪躲着避开女子的视线,朗星的面色明显有些为难:“我向来贪玩,从来没怎么理会过家里的事情……” “所以这次如果你学了乖,还协着你爹管理好朗府,你爹不是应该高兴吗?” 朗星怔住了。 “犯错换来的,终究是你爹对你的失望。” “你就不想知道,若你成器,你爹对你会是什么样吗?” 怔神间,姜离身上若有若无的女子香又一次扑入了朗星的鼻中。 姜离生的自然是好看的,男子眼眸落在她的侧脸上,好一会儿没缓过神。 自己这样的人,也可以成器吗? 回程路上,姜离开心得很。 趁着夕阳落下众人收摊的功夫,这里逛逛那里看看,买了许多便宜东西。 小右子虽不如李姝那样有些贪嘴,但若是带些小吃给他,他也是乐得紧。 李姝… 这个名字忽的又涌入脑海,姜离抬头看了一眼快要落下的暗红色夕阳,轻轻叹了口气。 若是她还在。 姜离自嘲地扯出一抹笑,摇着头往前走。 没有若是,从来就没有。 只是,这个好心情,并未伴随她多久。 回了宫中,远远的,那大片大片的绒花桃花树下,姜离眯着眼,已经看见围了许多的人。 直至她走近,人群中,不知道是谁低呼了一声:“她回来了!” 姜离单眉一挑,扫看过发声的女子。 许是她的气势太盛,围观的众人不自觉分开,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眉头缓缓凛起,姜离步子放缓了一些,跨过殿门,往里走着看去。 好。 很好。 不愧是小右子。 这是姜离看见殿中情境时脑中第一所想。 此时此刻,殿院中亭子里,小右子站得笔直,下巴扬得高高的,视线几乎是要飞到天上去了。 女子坐在椅子上,眉眼阴沉愤恨,双手被反绑在椅背上,正阴沉沉盯着回来的姜离。 闻声,小右子收了视线,冷冷扫了一眼被绑的女子,迎了上去:“郡主。” “这是怎么了?”姜离笑着往亭子里走,径直在女子对面的椅上坐下,放下手里带回来的东西。 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姜离也想主动了解的朗家义女,周泽颖。 “哼。”周泽颖鼻中冷哼了一声。 假装好似刚看到周泽颖被绑,姜离装模作样皱着眉头,假意训斥小右子:“这是你绑的?” “没规矩,还不赶紧给人松绑。” 周泽颖冷哼声更重,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原来这就是蓬莱都的人,如此不懂尊卑,毫无教养!” 姜离略有歉意地笑了笑,扭头对着小右子又重重呵斥了一声:“还不松绑!” 小右子虽垂着头,却明显格外不服。 姜离凛着神,伸手去拍小右子的手臂。 “不必!”周泽颖脾性向来孤傲,被绑的双手扭动了两下,“我已经让人请王上过来了,也让王上好好看看,您这蓬莱郡主,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小右子本定定站着,听到周泽颖的话,冷着脸又重重踢了一脚周泽颖的椅子。 “小右子,不得无礼。”姜离面上看似有些不快,言语也是训斥口吻,却偏偏,毫无任何真实的恼怒。 “蓬莱自然是训人有方的,没有规矩的不是蓬莱,是我。” “颖妃娘娘莫要往心里计较。” 眼看周泽颖自己没有要松绑的想法,姜离自然也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甚至,她没有任何要询问小右子的意思,反倒是解释成自己才是没规矩的那个人。 第99章 挑衅 神色愈发阴森愤恨,周泽颖盯住姜离那张无谓的面庞,愈发觉得羞恼难当。 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气势勃勃来这安合殿,竟是被一个阉人打还被绑了手。 “我从街上买了些吃食,不知颖妃娘娘有没有兴趣吃点?”姜离自顾自打开了面前的油纸包,将每样小吃仔细拿出来摆好,末了,冲着对面的女子客气一笑。 周泽颖有些后悔,自己该是松绑的,这样自己的巴掌,好能扇到姜离的脸上。 但话已出口,再让她说要松绑,岂不是驳了脸面。 周泽颖撇开眼,冷着面不去看姜离。 她就等着林挽青来,她倒要看看,这戏,会成怎么样的局面。 姜离也不客气,见女子没给自己好脸色,并不打算多加理睬,转头招呼小右子来吃东西。 主仆二人一坐一站,毫无顾忌地在周泽颖面前大吃特吃了起来。 林挽青来的比姜离所想要快得多,小食吃了还没几口,外头已经窸窸窣窣有了声响,旋即,男子大步迈入,眉心间略显焦躁。 “你没事?”视线所及第一眼,林挽青看向的,是姜离。 龙须酥送进嘴里还未咽下,姜离眉弓高挑,耸肩摇头,对着周泽颖的方向努了努嘴。 “王上!”周泽颖嘴巴嘟着,对着林挽青声音都柔了不少,“郡主的人绑我!” 姜离眉毛一高一低挑着,听着女子的声音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方才林挽青没来时,她说话中气怕是比男子都足。 林挽青转眸,盯着周泽颖被绑的双手看了一眼,不带任何的犹豫,脚步上前,倾身给她解着绑绳:“解了不就好了。” 姜离嚼东西的动作变缓了不少,视线看向对面两人。 她似乎,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林挽青。 男子嘴角噙着抹淡笑,双手动作温柔,眉宇间笼着一抹名为宠溺的情绪。 给周泽颖解开绳子还不够,甚至主动迎上了女子扑来的怀抱,大掌亲昵地揉了揉女子发。 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应当。 男俊女靓。 帝王和宠妃。 但姜离,总觉得有些奇怪,林挽青的神色动作,像是在走公式一般,标准又刻意。 缓缓擦了擦嘴,姜离身子向后仰去,双手抱臂看戏一样看向面前相拥的两人。 “王上,臣妾是好心来给郡主送酒,郡主没在便想等等,哪知道这个人他对臣妾以下犯上,不仅打了臣妾,还将我绑在这处!” “王上,求您为臣妾做主!” 宛若身娇无骨,周泽颖整个人挂在林挽青怀里,仰着头,气息柔媚,和方才那个阴森低吼的人全然不同。 姜离勾起一个无声的笑,心里盘算着,照这周泽颖的演技,怕是放在整个娱乐圈都得是个影后级别的。 小右子冷冷瞥了两个人一眼,心里暗骂了一句狗男女,旋即高声道:“是颖妃娘娘送来的酒里有毒,我争辩了几句,她要动手打我,我才还手的。” 说这话时,小右子全然是对着姜离而说。 他自然不在乎这万庆的帝王会对自己有什么惩罚,但他万不能让郡主落了别人口实。 姜离的视线这才转而看向亭子外头地上,摆放的三坛酒,有一坛,已经开了封。 两手攥紧周泽颖的衣袖,女子眼里腾起委屈的泪花,瞠看了姜离一眼:“这酒,是楚楚姐姐让我送来的,我怎的会知道里头有毒?” 心头咯噔了一下,姜离略略坐直身子,同小右子对视了一眼。 苏楚楚送来的? 林挽青安抚的动作没停,一下又一下抚着周泽颖的头:“好了,本王自会处理。” 余光扫看了一眼姜离,见她几乎根本未看向自己,心头腾起了些许的烦躁和酸涩,林挽青大掌忽的笼住周泽颖的腰肢,将她整个按在怀里,声音难得温柔体恤: “别怕,本王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来人,吩咐下去,关苏楚楚一个月禁闭。” 周泽颖整个人埋在林挽青怀里,属于他独有的男子气息扑入她鼻中,侧着脸,她嘴角扯出一抹挑衅的笑,冷看着姜离。 姜离轻轻吐了口气,手里摩挲着包着食物的油纸,拧着眉看向两人:“她说什么你都信?” “苏楚楚本就是心机之人,本王为何不信?” 林挽青眉头微拧,刚要开口应声———— “王,臣妾手痛。”周泽颖自然是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两手并行伸至林挽青跟前,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要踩,自然是要把不喜的人,一并踩入泥里。 视线落在姜离面上,林挽青盯住她,全然没把周泽颖的话听到耳中。 嘴角笑意大盛,姜离身子后靠,双手交十,冷静对上林挽青的视线:“只听一人片面之词便下定夺处罚,林挽青,你这君王做的可真有意思。” “郡主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撒谎了吗?欺君乃是死罪,我岂敢而为!”周泽颖声音哽咽。 “况且,分明是郡主的侍从伤了我,怎的好像全成了我的过错?” “王上,臣妾委屈~” 说话间,周泽颖又跟条八爪鱼似的,紧紧攀附在林挽青的身上。 小右子已经有些难以忍受,袖中攥拳的手发出骨头捏紧的声响,这个女人,当真是不识好歹。 若非在他跟前三番两次说些郡主的坏话挑衅,以小右子的耐性,自然到不了要出手的地步。 “明明你先出言不逊冒犯郡主!”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小右子跨步上前,气势汹汹。 周泽颖一惊,属实被吓了一跳,瞬间又往林挽青怀里缩了缩。 眉眼一凛,林挽青的神色腾起些许的不快,不知是听到小右子的话还是因为他上前一步的动作。 局面气氛,不知为何变得诡谲了些。 装模作样的周泽颖,怒意冲天的小右子。 深邃莫测的林挽青。 还有冷眼看戏的姜离。 手指轻轻在林挽青胸口画着圈,周泽颖声音又一次低低而起:“王上,臣妾手好痛。” 姜离忽然觉得头有点疼,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腿,径直跷在了石桌上。 “林挽青。” 许久未言语的林挽青盯住姜离那双清冷的眼。 唇角勾起一个标准的礼仪笑,姜离压低眉心,字句顿挫: “让她滚。” 如果这是桃花上上签的作用,那她,何不好好利用。 第100章 厌恶 周遭,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落在姜离身上。 周泽颖后知后觉,下意识的脱口谩骂在刚出一个字时陡然刹住,两手娇弱地攥住林挽青的衣襟:“王上。” 姜离的目光丝毫不带闪躲,直直迎上林挽青冷峻的打量。 怀中是相伴几年的温存,眼前是蓦然欢喜的心动。 林挽青盯着姜离那张狡黠灵动的脸,心里的那杆秤,早就有了倾斜。 周泽颖还打算说些什么,话音未起,已经听到了男子低沉的话语:“先回去。” 林挽青推开周泽颖,公式化地拍了拍女子的肩,示意她离开。 眸子瞪大,周泽颖低叫:“王上?!” 姜离勾起一个满意的笑,原来发挥主角光环,竟然这么爽。 学着周泽颖刚才模样扬起一个挑衅的笑,姜离双手枕在脑后,甚至还吹了一声口哨。 林挽青的面色已经冷下了不少。 他对后宫这些人向来没有什么太足的耐心,若是有,也从来都是演戏。 维系好众嫔妃的关系,本身也是帝王要做的一部分。 “王上,分明是她安合郡主的侍从冒犯了臣妾,怎的……” 林挽青垂眸盯住周泽颖,没有言语。 天色,暗了下来。 夜风明显比白日要凉爽了不少。 周泽颖看见林挽青那双阴寒的眸,浑身忽然打了个寒颤,视线闪烁着避开,一句话都再不敢多说,匆匆忙忙带着人离开了。 少了大片的人,殿上瞬时安静了不少。 “好了,她走了。”也是奇怪,偏偏只有在姜离跟前,林挽青才没有那高高在上的气势,“你尽兴了。” 姜离双手枕在脑后,眸子微眯,觉得好笑:“尽兴的不该是你吗?” “借着周泽颖的手,罚了你不喜的苏楚楚,你不高兴吗?” 神色一凛,林挽青在姜离身边坐了下来,伸手去拿她面前的小吃,并未回应姜离的话。 姜离闭上眼睛,感受着凉爽的夜风吹过面庞:“你分明知道周泽颖在栽赃她,却偏偏顺着她的话做戏。” “林挽青,你是有多讨厌苏楚楚。” “只是因为,她那张和苏青青一模一样的脸吗?” 苏楚楚和苏青青的事宫中几乎人人知晓,只消花些小恩小惠,就能得到更加详细的版本。 姜离倒是真的未想到过,原来林挽青从前,竟是个情种。 苏青青三个字入耳,林挽青拿起小食的手顿住,呼吸略略有了波动起伏。 她走后,再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这个名字。 林挽青记得极清楚,青青同他最后一次谈天时,笑着打趣道: 【我叫青青,你叫挽青。】 【便是说,无论何时何地,你留我,我定都会在的。】 可她食言了,她离开那日,无论他用着什么样的声音去唤,都没能挽留住她。 鼻间泛酸,林挽青丢下还未送到口中的小吃:“这宫中,从来无人敢叫她的名字。” 支棱在桌上的双腿晃了晃,姜离微微睁眼,睨了他一眼:“你自己没本事保护好她,还偏要怪罪于她的妹妹,现在来演一副深情似海的模样给谁看?” 那道埋在心底很久的伤疤,就这般轻而易举被姜离翻了出来,更是被她撕裂成更大的豁口。 不稳的气息逐渐起了波澜,林挽青凝着神,一双眸子已经充了血:“姜离,看来是本王给你太多脸面了。” 说话间,男子的身形快如鬼魅,径直向着姜离扑去。 小右子早就按照姜离的示意退下了,此刻的殿院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姜离本就是倚靠着椅背躺着,男人向自己冲来的一瞬,她不顾自己掉地受伤的可能,一个扭身径直滚落在地上。 “姜离!”林挽青上了头,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双臂猛抬,一把禁锢住女子的腰肢。 林挽青跌坐在地上,姜离被他死死圈于怀中。 姜离沉沉闭了闭眼,厌恶和恶心开始逐渐浓郁。 她已经快没有耐心了。 柔软和香气,几乎在林挽青怀中蔓延开来,恼和喜交替攀上林挽青的心头,他伸出手,温柔抚上姜离的脸。 近乎贴近的两张面孔,让林挽青的理智几乎溃败,燥热腾起:“本王还是对你太过放纵了。” 忍受着男子扑面而来的气息,姜离扭开头,嘴角溢出一声冷笑。 下一刻,肘、臂、拳,三位一体,姜离爆发的力量,绝非一般人可抗衡。 拳头破风,狠狠砸在了林挽青胸口。 “啊!”林挽青未设防,惊呼出声,那一拳,让他痛得快没了知觉。 身子瞬时脱离禁锢,姜离几乎是弹跳着离开林挽青五步远的位置。 “你……”林挽青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口鲜血。 姜离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她有数的很,下手的力道既不会出人命又足以让人能痛苦个几月半载的。 “咳咳……”淋漓的血,源源不断自林挽青口边流出,他重重咳嗽了好几声,捂着自己被打的胸口,泛着冷颤抬头去看女子。 “你就,这么厌恶本王?” 姜离单手背在身后,静静凝看了林挽青好一会儿,丝毫不为所动,视线居高临下: “对,我厌恶你。” “狂妄,自大,好色。” “不知道尊重二字何解。”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作为君王便可以为所欲为,可以将所有女子当做玩物戏弄,可以只听片面之词就重罚一个人。” “林挽青,这帝王之位,你做的远不如老萧头。” “咳咳咳。”林挽青伸手,勉力撑着椅子起身,缓缓拭去唇口边的鲜血,通红的眸子里,盈满了水气,“在你…眼里,我便是如此。” “你若不喜,我可以…都改了。” 林挽青改了口,再未自称本王。 随风扬起的白纱衣袍上,是一片一片红色的血迹,林挽青头发散着,唇口红的可怕,杂乱的发随风扫过他的面。 一阵莫名的烦躁似是从裂缝中爬上了姜离的心头,姜离看着男子许久,冷清一笑:“改?如何改?” “你是不是觉得我听到你如此之说该感激涕零,感动不已?” “林挽青,现在早就没人玩‘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那出了。” 呼吸声变重,林挽青步子跄着去抓姜离的手:“你信我,姜离,我喜欢你。 “我会为了你改。” 从前,他没能抓住青青,但现在,他想抓住姜离。 黏腻的血渍沾染于掌心,姜离想也不想,轻而易举甩开了他的手。 “大可不必。” 反手从袖袋中将那块温润的玉佩取出,姜离动作干脆利落,将玉佩置于林挽青手中。 像是血海中,开出了一朵洁白的花。 “就像我上次说的那样。” “我不喜欢桃花。” “也不喜欢你。” 第101章 圣旨 脑中一阵晕眩,林挽青面色惨白,扶着石桌的手早就失了气力。 姜离的话,像是啐了毒的利刃,扎进他心里。 比落在自己身上的那拳,还要痛千番万番。 “姜离。”气若游丝,林挽青眼前恍惚一片,他好像看不清她的脸了。 林挽青低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浑身再没气力,林挽青晕死过去,栽倒在了地上。 姜离定着没动,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烦躁,深吸了好几口气:“小右子,让楚河汉界将他抬走。” 一直守在暗处的小右子现了身,五味杂陈地扫看过林挽青,不言不语,径直跑了出去。 纵使没了玉佩,但以姜离现在的身份,离开万庆皇宫,轻而易举。 他们来时本就就没带什么东西,走时自然是毫无累赘。 姜离和小右子,连夜离开了万庆皇宫。 这个鬼地方,她是片刻都不想待了。 “郡主,我们不等朗府消息了吗?”小右子急匆匆跟在她后头往前奔。 从皇宫中出来,姜离一路上几乎一言未发,快步往城外方向而去。 小右子几次想开口询问,都被她沉默不快的神色给劝退了,眼看着就要出城,还是犹豫着开了口。 “况且,这会儿城门关闭,我们出去,多少有些不顺当…” 姜离停下了步子,似是走神了一会儿,扭头看向身后走过的路,夜里,早就是空无一人了。 唯有零星的几盏街灯烛火,在风中晃荡。 “萧远夏的信还没来吗?”思绪逐渐冷静了下来,姜离往回走。 小右子面色略显难堪地摇了摇头。 “怕不是他把那鸽子煮了吃了!”姜离低声恨恨道了一句,“先在城中住下,三日,若他的信再不来,我们也得走。” —————— 干旱一事,萧流云和萧知归处理得不错,得了来信,萧万辰略略宽了心。 陆泽淮呷了一口茶,左耳新换的黑色环扣折射出清冷的光,眼看着萧万辰嘴角略略带笑,话音里不自觉也带了笑:“看来流云和知归这次做的,很得皇兄宽慰。” 将手里的奏文放下,萧万辰仰身倚在软垫上:“虽有瑕疵,但头一次处理政事,倒是没叫朕失望。” “嗬~”陆泽淮勾唇,放下茶盏,顺了顺自己的衣摆,“皇兄打算,一直将远夏这么关着?” “三合宴也已过去许久,这罚,也该是到结束的时候了。” 两指撑着脑袋,萧万辰眼皮子没抬:“你有何看法。” “该看的是皇兄的看法。” “如今宫中,唯有子安和远夏可担大任,远夏被关,自然无人制衡子安。” 萧万辰像是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换了个姿势,抬眼去看陆泽淮:“你觉得他们二人如何。” 抬手摸了摸左耳的环扣,陆泽淮笑着摇头:“臣弟向来看人不准。” “子安擅政但脾性阴沉,远夏贪玩却足够聪明。”萧万辰似是没听到陆泽淮的话,自顾自说了下去。 “正是贪玩的年纪,自然正常。” “若要定心,皇兄倒是可以考虑给远夏指门婚事。” 神色略有松动,萧万辰扭动了一下脖子:“如此说,你有合适的人选?” “城中适龄的姑娘家并不少,若要论最为合适之人,臣弟看,相府嫡女倒是不错的人选。” 相府嫡女。 萧万辰思虑了片刻,并未想起来是怎样的一个姑娘家。 正巧,先前不知何故退出去的吴痕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视线迅速瞥了一眼陆泽淮的方向,吴痕放慢了脚步,并未打算说什么,规规矩矩给萧万辰斟了新茶。 “说。”萧万辰向来对陆泽淮很放心,几乎事事都未有隐瞒。 吴痕恭敬垂首:“皇上,暗影卫找到郡主了。” 话音刚出,殿上忽然腾起了一丝诡谲的氛围。 陆泽淮一直悠然自在的神色极为细微地僵住了一瞬,本还看向萧万辰的视线规避着躲开。 萧万辰直起身子,神色沉了不少:“在哪儿。” “回了消息来,现在在万庆。” “万庆?”萧万辰自然想过姜离会跑去别国,但没有想到的是她会选择去万庆。 论条件和水平,江陵才是最好的去处。 吴痕点头。 “皇兄不考虑让人将她带回来吗?” “万庆,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深吸了一口气,萧万辰看了一眼方才被自己丢下的奏文: “不急,让她好好玩上些时候。” “让人看好她,别出岔子。” 陆泽淮收回视线,眉眼深邃,思绪沉甸甸的。 让萧万辰并未想到的是,没出三日,姜离在万庆的事情,不知何故,被萧子安所知晓。 背着萧万辰,萧子安派出他自己的人,去抓姜离回蓬莱。 赐婚的圣旨,很快便到了清辉殿上。 天热的有些异常。 萧远夏每日休闲的阵地已经从外间亭子转到了殿内,两大桶堆放的冰块,足以让整个内殿凉下不少。 圣旨到的时候,萧远夏正抱着小黑戏耍,挑着它长长的胡须。 听闻小太监那声圣旨到时,男子轻轻啄了一口小黑的额,低声轻笑:“小东西,以后陪你的时间得少了。” 下意识的,他觉得这是父皇要将解了他的软禁闭了。 直至,他毕恭毕敬将那圣旨听完,站着的身子未有任何动作。 小太监略有不安,脚步往前踏了踏:“二皇子,您可接了去。” 萧远夏的心,沉到了谷底。 圣旨内容的前半段,的确是解除他的软禁闭,后半段,却是极为刺耳的赐婚。 偏生还不是旁人,是相府的小姐,杜微微。 “二皇子…?” “回了父皇,这旨,我不接。” 萧远夏直起身子,纤长的手指摸出腰间的玉骨扇,于掌中转了一转,起身往回走。 小太监越发觉得难做,脚步局促跟了上去:“二皇子,皇上说了,圣旨已下,便无接不接之理。” “且让二皇子好生准备着,再过十日,便…便行大婚之礼。” 步子停住,萧远夏没动作,深深吸了一口气。 手里的圣旨像是个烫手山芋,小太监恨不得赶紧给丢出去,忙不迭又补了一句:“二皇子,您就接……” 话还未说完,萧远夏忽然转身,一把从他手中夺过圣旨,重声道:“滚!” 小太监吓得屁滚尿流,悬着的心倒是落了回去,匆忙退了出去。 手里那道明黄,直直刺入的,不仅是萧远夏的眼,更是他的心。 片刻,他狠狠将圣旨掷于地上。 第102章 暂缓 姜离一夜没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纵然知道有小右子通宵未眠守着,但依旧担心,林挽青会不会找人追上来。 天色蒙蒙亮,姜离本就睡得不踏实,光亮透进来时,揉着眼睛起身。 “阿啾——” 连着打了四五个喷嚏,姜离揉着落枕的脖子,僵着身子往外走。 “郡主。”小右子神色也有些差,揉着眼睛在外头迎她。 略显怜爱地拍了拍小右子的肩头,姜离径直往南边的窗口走去。 他们昨夜虽然走的匆忙,却还是挑了一处视角极好的客栈。 三楼位置,东侧窗户远远的可以看见皇宫城门,而南侧的窗户,正对着朗府大门。 小右子跟了过去,顺着她的视线往朗府前看去。 天刚亮,朗府大门紧闭着。 只有客栈正下方,那个馄饨摊子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小右子咽了咽口水,又想到了上次自己吃了快六碗馄饨的时候了:“郡主。” 姜离在床边的矮榻上坐下,一双眸子正好在窗口边缘高度:“你去买两碗馄饨上来。” 应了一声,小右子没有立马离开,站了片刻,踌躇不语。 “怎么了?”姜离回头看他。 “郡主,我想回去把墨渊带出来。” 昨夜见姜离离开地急切,小右子没敢提,眼看还有三天日子宽限,想着能不能将墨渊带走。 “回头我再跟他要一匹就是了。”姜离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朗府,她并不想因为一匹马,再生出什么是非来。 “可……”小右子有些失落,墨渊的确是匹好马,这些日子的相处又是有了些感情,“郡主,不会耽误事儿的,我快去快回,定不会叫人发现。” 两个呼吸后,姜离扭头,重又看向窗口外头朗府方向:“早去早回,回来时给我带点东街的肉脯。” 小右子眼睛噌一下就亮了,点头如捣蒜,转身瞬间溜没了影子。 姜离如何不知道小右子对墨渊的喜欢,虽然如果自己下了吩咐不让去,他一定会听,但怕是这念想就得一直挂着了。 倒不如让他了了心事,成不成都没所谓。 日头逐渐升起,薄雾散去,姜离摸着手边冷掉的茶盏,视线丝毫未离开朗府一瞬。 直至,太阳完全露脸,朗府的门,开了。 姜离坐直身子看去。 一个衣着稍显华贵的男子,背着手昂着头踱步走出,身形枯瘦颀长,约莫半百的年纪。 他身后,三四个小厮点头哈腰,一副恭维模样。 倒是个姜离未曾见过的人。 距离有些远,姜离完全无法听到几人的言语,只看到两个小厮退了回去,两个小厮跟着那个男子,坐上不起眼的马车,往西边街上而去。 姜离不带一点犹豫,起身往楼下奔。 得亏这些个富贵人家坐马车从来都是晃晃悠悠的,姜离脚下稍微带了些快,就跟上了马车的速度。 沿着主路一路而行,越往西边,人群越显稀少,姜离由一开始大大方方跟着,变成了闪闪躲躲。 “马总管,后头好像有个丫头在跟着咱们。” 驾马的小厮探头往后又看了一眼,确认那个水蓝色衣裙的女子还在后头,挑了车帘往里道了一声。 马连闭着眼,不为所动:“由她跟着。” 直至,马车行至了西街深处的一座酒楼前停下。 姜离已经闪身躲进了小巷子,微微露出一双眼,盯着轿子方向。 男子下了马车,依旧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走进了酒楼。 姜离对万庆并不熟悉,抬眼看了看没有牌匾的酒楼,斟酌好片刻自己该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靠近。 “姑娘跟的可真是紧。”下一瞬,略显尖锐的话音伴着不怀好意的笑声在姜离背后落下。 姜离后背一凉,快速转身退步,立马对上了男子的眼。 正是方才从马车上下来的马连。 姜离后撤一步,越过他身旁往小巷子那头看去。 好好好,原来这巷子尽头处正好和酒楼相连。 声响,再度自背后而起,姜离侧首,已经是有五六个小厮从酒楼方向出来将姜离整个围住。 色眯眯的视线毫不遮掩,从上到下将姜离整个扫过,瘦如枯木的手令人作呕地摸了摸嘴巴,马连抬步向姜离靠近:“哪家的小姑娘,这么有胆量,敢跟着我的马车。” 姜离轻呼了一口气,从袖带里摸出一条头绳,像是没听到马连的话,自顾自开始将自己披散的头发扎起来。 主街撅墨渊那次,已经让姜离吃了教训,虽然那次她没受伤,头发却是在争斗间,被扯掉了不少。 “哟?送上门的货,还如此自觉?”马连已经站在了姜离身前两步远的位置。 扑面而来的嘴臭味让姜离心头作呕。 下一刻,马连伸手,去摸姜离的脸。 姜离动作并不快,甚至当着马连的面,将拳头伸至男子的肚子位置比划了两下。 手指距离姜离约莫一寸的位置,马连色相尽显,作势嘴巴也凑了上去。 “嘭——” 姜离甚至没有出快拳,只是用了对她来说轻微的力道,轻而易举将马连整个人砸进了巷子边缘的墙上。 石墙轰然裂开的声音,震住了在场所有人。 吹了吹拳头,姜离扫了一圈自己身后胆怯着往后撤步的小厮,重又看向马连。 马连整个人嵌入了墙中,身子被迫弯折着,动弹不得,甚至,连脖子都弯着没法抬起。 尘土飞扬间,姜离挥了挥手走上前,弯腰去看男子:“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浑身疼得没了知觉,马连两手抠于墙中,想要脱身,眉眼没法抬起,只能是诡异地翻着白眼去看姜离,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 “奶奶的…” “你们…还不给我打……!” 几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了片刻,瞬时蜂拥而上。 一个女子,惹了便惹了,但马连是朗府的人,是他们万万不敢招惹的。 况且,就算是会武的女子,还能架得住他们这么多人? 一时间,拥挤且狭长的巷子内。 尘土四起,砖块乱飞,男子声吱哇乱叫。 直至,一群人的声音逐渐衰弱减小,到最后宛若蚊子一般嗡嗡作响。 “安合郡主再不收手,他们怕是很快就要见阎王了。” 第103章 再逢齐越 姜离停了手。 倒不是因为来人的话语,而是面前所有人,已经全部被姜离干趴下了。 跪的跪,躺的躺,更是有两个身子单薄的,被姜离打断了胳膊腿,正躺在地上发出低低的呜咽。 姜离掸了掸双手,又顺了顺衣摆,举手将束发的绳带取下来,旋身迎看向来人: “好像每次看见侯爷,都是在些很特别的地方。” 花枝楼,蓬莱后宫,这处不知名的酒楼。 “能成为郡主眼里特别的人,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齐越清冷打趣。 余光瞥看到已经有人将墙里的马连抠了下来,姜离眉头高挑,浅浅反问:“没想到,侯爷竟是会和一个登徒子同个阵营的。” 齐越摆手示意下人将已经快不出气的马连抬走,温和一笑:“江陵琐事众多,我又向来习惯亲自过手,不过是找朗府的人下钱买些金料,倒是被郡主取笑了。” 姜离并未听进心里去,满脸露着鬼才信的表情,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转身就要走。 既是已经暴露,那这趟打探便是无用的。 “安合郡主。”齐越再度出声,叫住了她。 姜离侧首,漠然投去视线。 “看来郡主还不知道,蓬莱找寻郡主的人,已经在来万庆的路上了。” 本要离开的步子,因为齐越的话,重又退了回来。 走至男子身前五步远,姜离眸光凝起:“侯爷远在江陵,如何能知晓关于我的事情?” “蓬莱的人为了寻郡主,可是快将江陵翻了个底朝天了。” “江陵寻不到,自然是要来万庆了。” 眉心微微打皱,姜离呼吸变缓,看向齐越的视线愈发深沉,片刻后,松懈的笑意爬上嘴角,并未因为齐越的话有什么情绪起伏:“那又如何?” “寻郡主的人,都是高手,郡主若还是如今天这般自在懈怠,怕是不出些时日,就会被带回蓬莱了。” 姜离单挑眉头,笑意懒洋洋,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那又如何?” “我的事儿,恐还轮不到侯爷操心。” 话音落,姜离无谓地摆了摆手,转身大步就要离开。 “郡主不就是为了逃婚才离开蓬莱的吗?”齐越声音拔高了好几度,妄图再次将姜离唤住。 姜离不为所动,头也不回。 “若只是为了逃婚,郡主何不考虑,嫁于江陵侯府。” 女子的步子,再次停住了。 “躲以蓬莱婚约,还有万庆王所追。” “我且和郡主平等共处,互不干涉,岂不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姜离没回头,轻声反问。 一声无奈的笑自唇边溢出,齐越抬步上前:“近来府中爹娘催促得紧,恰巧偶遇郡主,便忽显奇想。” “若有冒犯,实非本意。” 姜离二次转身,嘴角的笑若有若无,打量着看向齐越。 齐越依旧是一贯的平静神色,垂眼看向姜离的视线里,竟出乎意料都是认真: “只是,世人皆道我乃克妻之身,不知郡主是否想好?” “啧。” 姜离低啧了一声,嘴角斜勾:“我同侯爷见面,今日大抵才是第三次。” “侯爷说要、娶我?” “这让人很难不怀疑侯爷的意图啊。” 袖中的手略略用力攥拳,齐越面色不变,只是垂首对着姜离温柔微笑着:“只是一些怪想罢了,郡主若无意,自当笑话听过便是。” 姜离搅着胸口垂着的头发朗朗大笑,好片刻,笑意陡然停住: “若是三合宴上,侯爷提及此事,我大概是想都不想便会同意的。” “但现在,没必要。” “蓬莱亦或是万庆找到我又如何?无人能束缚我。” 齐越面上的温柔散了些,看向女子那张明媚又张扬的笑脸,倒是头一次看到这样与旁人不同的女子。 顿了片刻,齐越自袖中掏出一张名帖,递到姜离跟前:“不要紧。” “这是我的名帖,郡主可收下,假以时日若来江陵,江陵中人还是会给我这个侯爷几分薄面给郡主通行的。” 略显不屑的视线垂下扫了一眼,姜离没客气,一手快速掠过接了下来,于掌心颠来覆去看了两眼,并不打算再逗留下去。 “我想,姚荀姑娘若是知道郡主来,定是会高兴不已。”齐越两手规整了一下自己的衣襟,颔首行礼,身形转过往回走去。 身形一僵,姜离步靴原地碾动,手中动作迅速,一把抬起去抓齐越的衣袖:“你说什么?!” 齐越会武,加之姜离并未用太大的气力,轻而易举便脱开了姜离的手,回身笑的释然轻柔:“我将姚姑娘从花枝楼赎出来了,郡主不知晓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彼时,她回到蓬莱的时候,再没有寻见姚荀的踪迹。 花枝楼她自然是第一个去找的地方,但是明初月只告诉她,姚荀不在了,再无其他可言。 时间久了,姚荀像是永远消失在了姜离的生活里。 姜离情绪有了些起伏,忽的想起在蓬莱时,她去东莱殿将姚荀捞出来时那个晚上,姚荀接了齐越送她的那方帕子。 冷汗密密泛起,姜离眼睛频繁眨动着,有些没能缓得过神。 并非不存在姚荀对齐越有意这样的情况。 齐越垂着的眸子越显温柔深邃,略略歪头看向姜离:“郡主可是有什么不解。” “你对她怎样了?”姜离努力平下情绪,抬眼对上他捉摸不透的眸子。 一眼看穿姜离的心思,齐越温煦点头:“郡主大可放心,姚姑娘在我那里一切无恙。” “郡主若是得空,可以来看看她。” 握着名帖的手忽然就发了力,指尖泛白,姜离重重呼出一口气:“我自会去看她的。” “希望我看到她时,还是完完整整、平平安安的模样。” 齐越再度点头,不置可否。 姜离离开时,走的很快,齐越定身在原地,看着女子离开的背影,面上所有的温煦笑意消散地一干二净。 脑海中腾起的是自己去玄机阁时,常辞命君所说的话。 得安合者得天下。 这个姜离,比他想的还要复杂些。 不过不要紧。 他手上有姚荀,不怕她不来江陵。 第104章 好报 小右子动作神速,身手矫健如他,规避开了检查,重返了万庆皇宫。 抬头看着安合殿三个字的牌匾逐渐走近,小右子愈发觉得不快,弯腰随手捡了地上的石块,一个跃身,向着牌匾的方向腾空而去。 石块快速且重力地在牌匾上划过,几个眨眼,安合两个字已经被破坏得一团乱。 小右子落了地,满意地看向自己的‘杰作’,旋即快速入了殿内,直奔殿后的马棚。 一声长鸣响起,小右子松了口气,幸好,墨渊还在。 没等小右子出现,墨渊已经感觉到了来人是谁,有些焦躁地原地踏着步。 动作麻利迅速,小右子没有任何的拖沓,快速上前解开系好的缰绳:“好兄弟,等下你莫要发出声响,我带你去新家。” 墨渊低声喷了喷鼻息,像是听懂了小右子的话。 一路上,小右子走的飞快,墨渊也像是知道不该出声,马蹄轻巧落地,几乎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令人奇怪的是,往日处处皆是人的皇宫,今日有些稀奇地少了许多人。 直至快到宫门前,小右子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这守宫门的人,竟是比往日多了三番都不止,进出的人本就不多,况且自己还要牵一匹马,这么大的目标,如何是好? 四个盔甲侍卫正沿着宫门边缘墙壁交替走着,视线扫看着周遭,神绪高度警惕。 “什么人?!” 墨渊有些不安地原地踏步,马尾高高晃动着,有一瞬,越过了墙边露了出来,偏偏又被正在巡看的侍卫给捕捉到。 小右子一惊,反手下意识就要拉着缰绳将墨渊往后扯。 “是……是我。”女子的声音柔柔弱弱响起。 小右子惊得浑身直冒冷汗,眼看着一个宫婢一样的女子,从自己身旁走过,背在身后的手疯狂摆动示意小右子离开。 婢子脚步不停,走到了和墙壁平行的位置,直直迎着侍卫的方向走了过去。 侍卫放缓了脚步,打量着看向女子:“你是哪个宫里的?” “不知道现在是特殊时候吗?胆敢在宫门处乱晃?!” 女子低着头,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一手揪着衣襟一手空举着:“我……我……” “说!哪个宫里的!”侍卫大步上前,逼近了宫婢方向。 电光火石间,宫婢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人,我家中来信爹爹身子不好,我是偷溜出来想着能不能回去看看的……” “大人,求求您,不要告诉嬷嬷她们……” 女子一声一声呜咽哀求,整个身子伏下去,瘦弱的身子颤抖得不像话。 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又来回打量了女子好几下,其中一人终是心软了些。 都是在宫中做事的下人,谁不是远走离家,心中多少有些理解。 “这些日子查的严谨,你莫妄想回去了,也别再往宫门处跑了。” “这次便当没看见你,若再有下次,定不会放过你!” 女子连连磕着头,胡乱抹着脸上的泪,不停道着谢:“谢谢大人谢谢大人。”旋即快速起身,往回奔去。 两个男子盯着女子离开,一直未说话的一人眉头微微拧着,斜着睨了另一人一眼,脚下步子放轻,悄然跟了上去。 女子已经走出了许远,还在抬手抹着泪,低声抽泣着,背影瞧着,格外可怜。 男子跟了片刻,定神看了好久才是放了心返身往回走。 直至走出又两条巷道,拐入一条无什么人的大道,女子才是舒了一口气,刚要放开步子往前走。 “为何要帮我?”小右子忽的从她右侧现了身,冷冷出声。 女子被来人吓了一跳,慌不迭往后退了好几步,抬眼再见是小右子,才是长舒了一口气,抬手匆忙将小右子拖到了一旁的墙角处:“郡主呢?” 小右子脱开她的手,凝神打量了她好几眼,没说话。 “我…我没有恶意,只是郡主先前给我了一些赏赐,我靠着那赏赐救了生病的爹娘,所以想报答郡主。” 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姜离刚到万庆,被苏楚楚请去那日,她给了个金豆子的宫婢。 探出头又看了看大道,确认无人来,女子神色明显有些急切:“如今宫中很乱,王上受了伤,老夫人大怒,说要将郡主捉了重罚。” “你快些带郡主离开。” 下意识的,她以为姜离还躲在这皇宫中某处,才没有被老夫人找到。 不完全相信的目光打量着落在女子身上,小右子沉思了片刻,并未提及姜离:“照你所说,这宫里既管的严,我们又如何能离开?” 女子神绪格外焦虑,视线时不时就往外头大道上看,生怕来人。 犹豫焦虑间,她声音放小了许多,咬了咬牙,像是鼓足勇气做了很大的决定:“北门有个侍卫,是…是我相好的…” 小右子些许怔住了,后宫婢子和他人相好必是死罪,但眼前这个女子,竟是可以为了郡主,冒着会死的风险,保她离开万庆皇宫。 “你……你可快些,这会儿正好是他当值……” 这几日,她几乎每日都会来这安合殿上转一转,怕的就是郡主再回来恐丢性命。 小右子的疑心并未完全消散,退身回去,从假山后头牵出墨渊,斟酌了片刻,选择相信女子:“走。” 皇宫北门,值守的人本就偏少。加之女子相好的缘故,小右子几乎是没有丝毫的阻拦,稳稳妥妥牵着墨渊,大大方方毫无遮掩走出万庆皇宫。 小右子回身,隔着巨大的宫门,看向女子。 女子抿唇笑着,对着小右子挥了挥手,满眼里都是祝福和希冀。 于她而言,还了郡主的这个人情,终算是了了桩心愿。 心绪有些复杂,小右子眉头皱着,攥紧了牵着墨渊的缰绳。 他从前只信所有的命运只会在自己手中,但今日,他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好人好报。 如果不是郡主当初无意的施舍,今日不要说带出墨渊,可能连他都会被困在万庆。 骑着墨渊一路狂奔回客栈,小右子开心又兴奋着想要告诉姜离这个好消息。 推开门,却见屋中空无一人。 心头猛地一慌,小右子回身就要往外再奔去。 第105章 进展 开门没走出几步,小右子头没抬,瞬时和走上三楼的客栈老板撞了个满怀。 “诶?小兄弟你慢些,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啊?”客栈老板反应迅速,一个抬手将手里的东西端好。 “老板,这屋子里头的女子呢?”小右子心思急切,也不顾自己险些就要被绊倒,伸手一把抓住老板的手臂,神绪着急。 老板挺着自己肥硕的肚子,晃荡着将手里的东西往姜离二人的屋子里送。 “啊,那个姑娘啊,她去对面了。”将东西放在屋中桌子上,老板回首,笑眯眯看向小右子,“那姑娘走前还特地让我准备了吃食给小兄弟你,尤其吩咐了,若是小兄弟回来,让你在这里安心等着。” 对面?小右子思绪有些迟缓,反应了好片刻才意识到老板说的是朗府。 心头一急,小右子转身又要往外跑。 老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小右子的衣袖,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小兄弟莫急,还是安心等姑娘回来。” “你做什么?!” “那姑娘可是特地吩咐过的,知晓小兄弟定会急切寻她,可是让我好生看着小兄弟,让你不要冲动。” ”你管我!”小右子自然心急,谁知道这个朗府里头是什么鬼地方,若是对郡主不利可如何是好。 “那姑娘还说了,若是小兄弟不听话,待姑娘回来,可是会…不快的。”老板没有任何的不快,倒是没有再伸手去拦小右子。 步子停在屋子门前,小右子垂首,思绪沉了许久,继而转身在桌前坐下,对着老板扬起一丝抱歉的笑意:“多谢老板。” 扭过头去,窗户正对着的,正是朗府。 从前他是二皇子的人,但自从跟了姜离,他对郡主自然是言听计从。 …… 朗府里房,姜离正站在木制的高架边,上下扫看着架子上的东西,有不少新奇东西,还是她没见过的。 朗星气喘吁吁从外头奔进来,忙不得反手将门关了起来。 姜离直起身子,回首拧眉看向朗星,深邃笑意嫣然:“朗少主这是瞧见什么东西竟是如此害怕?” 朗星端起桌上的茶盏一把喝了个干净,害怕又气势汹汹地瞪了姜离一眼:“可不是瞧见了你!” 嘴角笑意加深,姜离挑眉,一个旋身坐下,手指拈起茶盏:“看来我给朗少主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啊。” “哼。”朗星有些傲娇地哼了一声,“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看看朗少主答应我的事儿可否有进展了。” “这才几日?”朗星惊得目瞪口呆,高声反问,“我哪那么大本事这么快给你搞到消息?” 姜离端起茶盏,虚着敬了一下:“所以我这不是来催朗少主了吗?” “嗯?”朗星愈发疑惑,眼睛又瞪大了一圈。 “我要走了。”姜离放下茶盏,笑意淡了些,清冷落声。 “走?走去哪儿?”朗星没了一开始的抵触情绪,下意识问出口。 “所以今日来,劳烦朗少主早些给我个确切的消息。”姜离避开朗星的问题,直奔主题。 “我知道朗少主家境优渥,什么的都不缺,所以……”姜离从袖袋中取出一张纸,“这是我的亲笔,若哪日朗少主来蓬莱,以此为信,自会优待少主。” 纸张很大,却偏偏只写了姜离两个字。 姜离模样神色郑重,一片认真。 朗星有些走神,看着那张纸片刻,伸出手接了过来。 “我知晓朗少主不是什么坏人,从前的冒失,和少主说声抱歉。” “你……”朗星反倒是被姜离这一出给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连连摆手,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别别这样…我的手不还是你找人给我接好的……我没有没觉得怎么样……” 姜离敛下视线,一副抱歉连连的模样。 她太知道怎么样抓住朗星这样的人的心了,不过就是口头示好再画几个大饼,便足以让对方心生柔软愧疚。 “我……我这就去给你找……”朗星本就还是好些孩子心性,见女子这样反倒是没了生气,匆忙起身就打算往外走。 姜离柔柔一笑:“今日便能知晓吗?” 朗星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说话:“今日爹去了矿上,回来大概不得早。我可以…我可以试试……” “我跟你一起去。”姜离同样起身。 朗星本就不太好看的神色更是难看了好几分,口里结结巴巴:“这……这……” 神色泫然,姜离摇了摇头:“好,那便不为难朗少主了。” 不让跟着便不跟着,她今日还有的是时间,必要问出一个结果来的。 跟在朗星后头走了一路,直至在硕大的书房前停下,朗星示意姜离在外头等着自己,转身一副做贼的模样走了进去。 书房前头,是一片人造的假山池塘景。 姜离悠悠踏步,在池中央的亭子里坐下。 亭子三面环了薄纱以遮挡阳光。 女子身形纤细,一身同样薄纱的衣服几乎和亭子融为一体难以被旁人看见。 “听说了吗?宫里头那个老夫人发了好大的火,说是要将那蓬莱来的郡主千刀万剐呢!” “也不知道那个郡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竟是让王上这么上心。” “你上次没瞧见吗,那个郡主可是在府上和家主谈判来着。” “诶?你们说,要是我遇到这个郡主,再禀告给宫中,我能拿到多少赏赐?” “就你?省省心思,就你还能……” 小厮的话未说完,话音已经消散在口边,视线傻愣着,重重咽了咽口水,嘴角抽搐着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亭子方向。 “指啥呢?别看了,还不快将东西搬去里头。” 一个扭头,第二个男子同样看到了亭子里坐着的女子,他没见过姜离,自然不知道她就是安和郡主,只觉得这个女子虽美丽却陌生:“哎,你是哪里来的?” 姜离将两个人方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静静对上两个人的视线。 头一个男子是见过姜离的,匆忙伸手去拽说话的人:“闭嘴。” “干啥啊。” “你们要送东西去书房吗?”姜离坐着没动,微笑道。 “不不,不送。”认识姜离的男子一把拉着另一个人,跨步离开。 “你干嘛呀。”另一人还想说些什么,已经是被拖着离开了当下地方。 第106章 要她命 姜离静静坐着没动,隔着那道纱帘,看向已经消失的两人方向。 她下手向来有分寸,定不会致人丧命。 她和小右子是连夜跑路的,并不清楚林挽青究竟伤得如何,难不成已经到了让温木婉对自己千刀万剐的时候? 不过,温木婉本就不喜自己,大概率是借着自己打了林挽青这件事想教训自己罢了。 她在等,等今日从朗府知道那个结果,好知道接下去,自己该做如何的打算。 日头,逐渐逼近午时。 气温升高,姜离眯着眼,隔着帘帐抬头去看日头。 直至身后的书房门,被人猛地从里头打开。 姜离倏忽起身,瞬时向着朗星的方向奔去。 朗星满头大汗,神色焦急,对着姜离扬起一个不太妙的笑。 “如何?”姜离急切。 “里头…”朗星咽了咽口水,摇了摇头,“里头被我爹设了机关,我只翻看到了一部分。” 心头咯噔一下,姜离忍住要去抓朗星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到了什么?” “可是和蓬莱的往来?” “没错。” “若我没看错,应该是个姓萧的。” “萧什么?!” “最后那字我看的且不清楚,似是叫萧子什么的……” 姜离心头一直悬着的那个念头,终于扎扎实实落了下来。 竟真的是萧子安。 重重将那口浊气吐出,姜离抬手拍了拍朗星的肩:“多谢。”旋即抬步,径直往外奔去。 “诶?”朗星高声想要唤住她,却见女子的身形已经快到几个眨眼便再也看不见,“那上头,不止一个名字呢!” 姜离已经奔远,再没有听见朗星的声音。 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客栈回去,姜离心下笃定,仅凭私下垄断金料一事,就足以将萧子安踩进泥里。 她要回去,光明正大的回去。 双手刚推开屋门,小右子瞬时急切地迎了上来:“郡主!” “快,我们收拾东西回去。” 姜离定要在蓬莱的人将自己捉回去前先行回到蓬莱。 小右子微微震惊,举起手里的纸卷:“郡主,二皇子的信来了。” 姜离所有急切的动作全部停下,这封千等万等的信,终于在时隔这么久之后,到了。 信上,字句不多,寥寥几笔,龙飞凤舞。 【万事妥,速归。】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是让姜离的心,彻底安了下来 “墨渊可带出来了?”随手将信撕碎,姜离倒是没了一开始那么紧张。 “带回来了!” “再去买匹马,我们,回去了。” ———— 万庆宫中,温弥殿上,气氛阴沉不已。 温木婉坐于主位,垂着的眸子里除了阴寒再无其他。 一众女子全部跪着,唯独为首的苏楚楚站着,眉心深深蹙着,视线来回扫看过里殿方向。 直至太医擦着密密的汗水往外走。 “王上如何了?”苏楚楚抬步迎了上去。 老太医有些胆怯,余光扫看了 一眼温木婉:“已给王上疗了外伤,从脉象看,王上内里完好并无大碍。” “他何时能醒?”温木婉冷冷出声。 抬手又擦了擦额头上早就不存在的汗,老太医向着温木婉的方向躬身:“老臣无能,推算不出…” “啪!”茶盏被温木婉重重掷于地上。 “滚!” “没用的东西!” 老太医已经手脚发抖,颤颤巍巍往外头退去,大气都不敢出。 跪着的众女子早就是被吓得不敢抬头,无人敢有一丝一毫的动作,这时候要是被注意到,怕是能不能活着走出温弥殿都成问题。 “母后,您可万别气着身子。” “王上乃天子,自有真龙护佑,定不会出意外的。” 唯独苏楚楚,不退反进,抬步往温木婉身边走去。 一直敛着的眉眼终于抬起,温木婉冷冷扫看过众人,最后才看向苏楚楚。 “你做的好事。” 苏楚楚微微垂首,没有言语。 “你出的好主意,让人给那个贱丫头送毒酒?” 温木婉并不知晓事情全貌,只知道苏楚楚让人将酒送去后,自己的儿子便被姜离给打晕了过去。 苏楚楚本无恶意,只是瞧着王上对姜离实在是心有念想,想着若自己能让那个郡主过的开心些,许是她心情一好,可能就接受王上了。 况且,她是林挽青喜欢的人,她又怎么会做下毒这样的事儿来让姜离误会? “臣妾并未有任何害人之心,那毒酒也并非臣妾……” “好了!”温木婉根本没有心思听苏楚楚的解释,长袖高甩,身形兀的站起,视线傲然,居高临下。 “万庆王既昏迷不醒,朝中众事颇多,便由我,万庆王生母,暂行摄政之权。” 众人心头哗然,却无一人敢出声。 苏楚楚思绪空白了一瞬,两手相互攥着,有些慌乱地去看温木婉:“母后……” 摄政之权,从未在此种情况下出现过。 加之竟是女子干涉,几乎是倒反天罡。 “传我令,布兵追杀蓬莱姜离。” “凡亲手夺她性命者,不论男女,诺副将之位!” 苏楚楚伸出去想要拦住温木婉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瞳仁缩紧,震惊一圈一圈漾开。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温木婉,惊得再说不出话来。 温木婉这是铁了心要姜离死。 ———— 姜离依旧不太会骑马,不过好在墨渊足够有灵性,驮着姜离走的既安稳又快速。 两人跑了近一个白天的功夫,终于是在天色完全暗下的时候,离开了万庆的范围,赶到了第一个驿站。 驿站灯火通明,却是并没什么人。 只有当值的驿守正趴在最里头睡觉。 姜离脚步定在门前并未迈进去,小右子将马拴好,跟上姜离的步子,刚要出声去唤睡着的驿守。 抬起手,姜离止住了小右子的动作,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小右子不解,但足够听话,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脚步放得格外轻缓走进了驿站,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姜离自然心有顾忌,若真的有人追上来,即刻跑路,大抵还不会被驿守看个清清楚楚。 徐徐的微风吹过,直吹得驿站里头的烛火轻晃荡着。 安静的有些诡异,姜离背靠着墙壁闭着眼,一丝不安和担心,缓缓爬上她的心头。 她总觉得,今日离开万庆,离开的太过顺利,似是哪里有些不对。 第107章 逃 风莫名大了些。 驿站内烛火晃动的愈发有些厉害。 时间,不过才过去了两刻钟左右。 姜离始终没有睡得太沉,却偏偏,某个瞬间陡然睁开了眼。 视线对上了小右子同样猛地睁开的眼。 这风,大得有些诡异了。 再无停留,两人迅速往外走。 半个小时的休息,对姜离这个夜猫子来说,已经足够了。 一直沉沉睡着的驿首揉着惺忪的眼去看前头,模模糊糊间,只感觉是两个身形较高的男子走了出去,挠了挠头,又昏昏沉沉打算睡了过去。 没等他再次入睡,杂乱又密切的马蹄声远远地已经入了他的耳。 坐直了身子,男子看向驿站门前方向。 四五个人高马大的男子,风尘仆仆冲了进来。 驿站向来不隶属于任何国都,所赚的银两,基本直接进了驿首的口袋,正是因此,几乎所有驿站的驿首不论对什么样的来人基本都毫无畏惧。 为首的男子扫看了一圈,除了驿首,并未有旁人,一把展开手里的册子:“瞧瞧,可曾见过这两人?” 驿首坐着没动,远远瞥了一眼便低头再没看:“没见过。” 男子脾性急切,大步上前,一把将册子扔到了驿首跟前:“仔细瞧瞧!” 册子上,是一男一女两个画像,画的很粗糙,明显下笔很急切的样子。 驿首没好气地翻起眼皮子又看了一眼,声音带了不满:“说了没见过啊。” 长刀被重重搁在柜台上,男子声音大了好几度:“让你看便仔细看!” 驿守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单手将册子从柜台里头又丢了出去:“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耳子有毛病?” “说了没看见就是没看见!”。 男子被驳了脸面,脸上一阵青白,还想高声说些什么。 下一刻,只听得外头好几道马鸣声高起,马蹄声也是乱踏而响。 众人一惊,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跑去。 只见他们的马匹不知被何人解开了绳子,脚下的杂草垛子起了浓烟,小小的火苗迅速窜开来。 再扭头去看,一道诡异的身形正骑着马向着浓烈的黑暗中奔去。 “还不快追!”为首的男子恼意上头,怒吼出声。 旋即一群人跃身上马,向着那道已经隐入暗色中消失不见的身形追去。 驿守一副无谓的神色晃荡着步子走出来,漫不经心将烧着的草堆浇熄灭。 看着一群人驶远,回头对着里头撇了撇嘴:“走了,出来。” 柜台后的布帘子被人从里挑起,姜离清冷又客气笑着,对着驿守多有谢意地点了点头:“多谢。” 手里又摸出了一块大金豆子,放置于柜台上:“这是酬谢。” 一刻钟前,姜离和小右子走出驿站,却是并未离开,只是将两匹马牵到了驿站后头。 “你们什么人?”驿守男子已经完全清醒,听到声响自后门出现在两人跟前。 姜离回首,对上男子打量的视线,顿住了片刻旋即释然一笑,迈步上前,自报了家门:“我自蓬莱来,名姜离。”不等她接着说下去———— 驿守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头放松开,盯着姜离的面看了片刻,转身往外间走去:“你在侧房待好。” 让姜离并未想到的是,万庆的人会来的如此之迅速,她脑子转的很快,低声吩咐了小右子几句。 接下来,便是小右子先烧了草垛再骑着墨渊奔入黑暗的上好戏码。 驿守已经回身重又往柜台里走去,视线淡淡然扫看过姜离,将那金豆子推了回去:“不必。” “我不是为了钱帮你。” 姜离屏息,片刻松懈开:“那是为何?” 驿守拿起桌上的凉茶壶,径直端起茶壶口对着嘴里送去:“是命君的意思。” 面上的笑僵住,命君两个字,像是炸弹炸在姜离的心头。 又是,常辞。 姜离还想多问一些,驿守闭了口,再不肯多言语半句。 约莫两刻钟的功夫,小右子骑着墨渊重又回到了驿站。 果然是好马,跑了这一圈,小右子也算是满足了一回策马奔腾的心愿。 临走前,驿守似是困顿着又趴在桌上眯着了。 姜离频频回首,口边分明还有着想要询问的话,终了,还是缄了口,同小右子离开了。 两人重新踏上了归途,走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 一片安静间,清冷的月色如流水照亮着两人前进的路。 “小右子。” “诶我在。” “你知道,玄机阁怎么去吗?” 小右子骑着普通的马匹落在后头,笑嘻嘻应了头一句,没想到郡主会问这问题,迟疑了片刻没有应声。 姜离侧眸看向他,心里已经有了数,眼皮子敛下,重又看向前方:“告诉我。” 她必要再见一次常辞,她要亲自问清楚,为何总有事情,拦着她不让她回家。 “郡主,我也没有去过玄机阁…不是很清楚……”小右子声音越来越低,明显没什么底气说这话。 “你不是萧远夏的人吗?”萧远夏送她去玄机阁疗过伤,姜离自然认为他是知道如何寻到的。 “玄机阁向来缥缈虚幻无定落,的确难寻。”这句,小右子说的是实话,“二皇子虽寻过玄机阁,当时也是付了不小的代价。” “他当时做了什么?” 姜离下意识以为萧远夏应该是给了玄机阁不少的钱财。 小右子略略有些诧异,倒是没有隐瞒:“郡主不知晓吗?” “二皇子当时割了血。” “以亲身之血,求得玄机阁来救郡主。” 两手忽的勒住缰绳,迫得墨渊转了向,姜离去看小右子:“什么?” 小右子自知应该是说错了话,口中支支吾吾,艰难地重复解释了一遍:“二皇子当时给了他半数的钱财,又割了近一深碗的血,玄机阁那个命君才是肯出现,指引着二皇子如何去往玄机阁。” 月色落于姜离面上,映入她眼中,映出了她眸里微颤的水光。 她终于忆起,萧远夏接她回去那日,为何他面色苍白至极,又为何几次都避开了动用左手。 视线微微黯下,姜离静默着没有再言语。 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了她做到这般,说没有感触自然是假的。 “郡主,玄机阁真的很难寻,我们……” “知道了。” 姜离拽了缰绳,墨渊会意,向前奔去。 第108章 何来两全法 距离萧远夏的大喜之时,不过只剩下堪堪五日。 虽解了禁,但萧远夏这些日子,依旧一步都未离开清辉殿。 萧流云和萧知归已经回来有两日了,一路风尘仆仆,这才有空往清辉殿上来看萧远夏。 东部干旱之事他们解决的很好,接下来就是要商议,如何在父皇面前求得解除姜离婚约之事。 萧流云起了个大早,先行来了清辉殿上。 萧远夏向来是个夜猫子,却偏偏连续几天都早起了。 天色蒙蒙亮,太阳还未完全露脸。 萧远夏躺在亭中躺椅上,逗玩着怀里的小黑。 “二哥。”萧流云大步流星,从外头进来径直往萧远夏身边坐下。 小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从萧远夏怀里一个跃身,跳入了萧流云怀里,亲昵地蹭了蹭萧流云的手。 大掌重重揉了揉小黑的头,萧流云笑得憨厚温煦。 “许久不见,看来它很想你。”萧远夏懒懒一笑,双手抬起枕在脑后。 “听说清辉殿的禁已解,二哥怎么还在这处不往外走走?”小黑舔舐的动作幅度愈发大了,径直爬上了萧流云的肩头,用脑袋拱着萧流云的脖颈。 萧流云被小黑弄得浑身痒痒,笑声大了些,并未注意到萧远夏的神色黯淡了些。 “出去做什么?娶亲吗?”萧远夏闭了眼,幽幽反问了一句。 萧流云笑意散开了些,抬手将小黑从脖子处抱下来,置于腿上一下一下安抚着。 “听闻,相府小姐对二哥早就情深义重,且是大户人家嫡女,定也是不差的。” “哦?不差?”萧远夏微微睁开一条眼缝,“那便赐给你,怎么样?” 温煦的笑僵住,萧流云愣了一瞬,匆忙摆手:“不不不,我岂敢。” “我没说笑。”萧远夏难得声音里没有戏谑,认真道。 所有的笑意瞬时消散,萧流云停下了安抚小黑的手,略略垂眸:“我…已有心仪之人,自然不想。” “姜离,对。”萧远夏微眯的眸子完全睁开,单刀直入,未有掩饰。 萧流云猛地抬眼,对上了萧远夏略显凌厉的视线,被人戳穿了心思,慌乱着垂头避开对方的视线。 嘴边溢出一阵无声的苦笑,萧远夏摇了摇头,手臂抬起,搁于眼上,挡住了外头所有的光线。 “二哥,你是……”萧流云似是感知到了什么,犹豫着开口想要询问。 “二哥!六哥!”萧知归的声音欢快而起,蹦蹦跳跳着往二人方向而来。 他自然是开心的,若不出意外,大抵这两日就能解决好大哥和姜离的婚事,到时候,小梨花自然便能回来了。 太阳微微探出头,温度开始浅浅升高。 “嘿,小黑。”萧知归大剌剌在椅子上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对着小黑打了个招呼,扭头看向遮住眼的萧远夏,“二哥这是怎么了?” “可是快到婚事之日,紧张了?” 许是想到小梨花的事情很快就要解决了,萧知归心情快活得很,说话都轻快了不少,拿着萧远夏打趣。 萧流云眉头拧着,给萧知归递了个眼神想要制止他说话。 袖中的手一点一点用力攥紧,萧远夏的心,几乎沉到了谷底。 他不愿娶旁人,他心里只有姜离。 本想着这次的事情结束后,他就向父皇求娶姜离。 却没想,事情还未完全解决,新的麻烦便落到了自己头上。 和杜微微的婚事,他是万万都不愿接受的。 “二哥?”萧知归又唤了一声,“我打算明日朝后向父皇求小梨花婚事的解除,你们觉得如何?” 萧流云神色重又恢复了一片深沉,视线沉甸甸的,从前他就感觉安合和二哥关系甚好,彼时,他总以为是安合对二哥有意,但眼下看来,二哥对安合似乎也并不纯粹。 萧远夏收了手,眸子冷冷清清看向萧知归:“都可以,如今你们立了功,父皇自然是高兴的。” 萧知归终是发觉了萧远夏的不对劲,略有诧异:“这是谁招惹二哥了?” “二哥你同我说,我去教训他去!” 像是有一只大手扼住了萧远夏的心,让他喘不上来气,片刻,他陡然起身,一把将小黑从萧流云手里抱起,径直往殿内走回: “天热了,我要歇着了。” “求父皇一事,你们自行处置便好。” 两人都未说话,看着萧远夏回了殿中,闭了殿门。 “六哥,二哥他这是怎么了?”萧知归不解,他本想着,归来看二哥,他该是高兴的。 萧流云重重咽了喉,掸了掸衣摆上沾染的一些猫毛,并不打算说出自己所想。 已经有十三这样一个对手在了,若再多一个二哥这样的人,在安合面前,他几乎没有任何优势。 笑着摇了摇头,萧流云起身,示意萧知归一道离开:“许是亲事快近,二哥紧张了。” “二哥这样的人也会紧张?” “二哥向来喜玩,教他成亲安定,可不就得紧张了。” 两人低声讨论着,离开了清辉殿上。 萧远夏抱着小黑,站于殿后窗,看向外头竹林的视线有些涣散。 心一阵绞痛。 他自认自己虽不是绝顶聪明,但自己的命,一定是完完全全可以掌控在自己手中。 他算好了所有的东西,算好了要如何保护好姜离,算好了要如何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却偏偏没有算好,该如何明哲保身。 指相府嫡女给自己,父皇绝非是表面指婚如此简单。 大抵在父皇心里,关于这承袭的皇位,已经要偏向自己这一方了。 抱着小黑的手无意间加重了气力,小黑嗷呜了一声,后腿用力蹬了一下,从萧远夏怀中脱开,一溜烟跑进了竹林里。 萧远夏回过神,看到黑色的小东西瞬时跑没了影子,烦躁和不安愈发浓烈了起来。 他并非没有驭政的能力,但他心不在此,也不想掌控一整个国都,于他而言,整日吃喝玩乐便是最快乐的事情。 且若是有姜离在身边,便更加安心。 身份地位于此,若要保护姜离,他便脱不了身,但若脱不了身,他便要照着父皇的旨意,迎娶杜微微。 萧远夏难得,眼中噙了浅泪。 世间,本就没有两全法。 第109章 逃2 几乎万庆中所有人明里暗里都想法子出去寻找姜离,只为了温木婉许诺的那个副将之位。 似是一夜间,城中空了许多。 苏楚楚守在林挽青跟前,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好了。 几乎每个晚上,她都能听到昏迷的林挽青口中低声喊着青青和姜离的名字。 她早就麻木了,或者说,她早就心死了。 太医的治疗调理并无什么差错,林挽青的身体,实则早就好了,只是他沉入了梦里,自己不愿醒来。 梦里,有苏青青,有姜离,有天下。 左右手边,如花美眷,皆是他所爱。 “青青。”林挽青闭着眼,闷声轻哼。 苏楚楚端坐在床边,听得分清,静静看着林挽青略显苍白的脸。 好片刻,她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往出走,几乎一夜没睡,她脑袋有些昏沉。 “姜离。”林挽青不知梦到了什么,慌乱间,声音忽然大了不少,“别走。” 苏楚楚步子一顿,神色间有那么些许的无措,顿住不过一个眨眼,已然转身重又走回榻边。 拧干湿帕子,伸手给林挽青擦着头上沁出的汗,苏楚楚做事向来尽心尽责。 倏忽间,林挽青大掌抬起,一把抓住了苏楚楚的手腕,声音里满是哀求:“别走,姜离。” 下一瞬,男子睁开眼,直直对上了苏楚楚那双清冷又平静的眸子。 口边的姜离二字消散,林挽青怔神,盯着苏楚楚看了好片刻,掌中发力,声音沙哑:“青青。” “青青,你回来了。” “青青,我不会让你再受到危险了。” “我是万庆王了,我可以保护好你了。” 苏楚楚心绪没有波澜,缓慢用力挣脱开林挽青的手,微笑道:“王上认错人了。” “我不是姐姐,我是苏楚楚。” 所有的记忆宛若潮水一般袭上了林挽青的脑袋,他从那个美梦中缓缓回神,视线逐渐清明了起来。 没有苏青青,也没有姜离。 只有自己。 “姜离呢?”林挽青撑着手肘半坐起身子,气力虽未恢复完全,但心里下意识想着的,依旧是姜离。 苏楚楚收回手,起身去洗净帕子:“安合郡主走了。” 瞳仁缩紧,林挽青难得失声:“你说什么?” “你又使了什么手段?!” 洗帕子的手顿住,苏楚楚没应声,继续洗了下去。 “从前你对青青便是如此,现今还要在本王面前耍心眼!” “苏楚楚,你虽和青青同貌,但你连她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若非阿母保你,你早就该死绝在冷宫里!” “啪——”帕子被苏楚楚重重砸在了水盆里,发出响亮的声音。 苏楚楚回身,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着:“在王上眼中,我便是如此的人吗?” “害死姐姐的是我。” “驱赶郡主的是我。” “栽赃谋害后宫嫔妃的也是我。” “自始至终,王上有询问过我一次吗?有查清楚过一次吗?” “我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是桩桩件件都要安在我的头上!” 林挽青眸子睁大,靠在软枕上,气息有些不稳。 他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苏楚楚,往日的苏楚楚温柔如水,向来不敢高声语。 其实,林挽青心如明镜。 从来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证明每一件坏事都是苏楚楚所做,但林挽青不愿多折腾。 自苏青青离世后,他将所有的怨气和不满,悉数堆积到了苏楚楚的身上。 浑身颤抖得愈发厉害,苏楚楚脚下发软,有些挪不动步子,她从未想过竟是有一日,自己敢如此大胆和林挽青说话。 背在身后的手撑住水盆木架,苏楚楚大口喘息着,好一会儿,垂下头,躲开了林挽青的视线,话音软了不少: “王上昏迷那日,宫中大乱,无人注意郡主的动向。” “等要找寻她时,她已经不在宫中了。” “老夫人怒于郡主伤了王上,派了人去追杀郡主。” “已经,有五日了。” 林挽青心中早有了不好的推断,那日姜离的话,字字珠玑,他知道,她会走。 追杀二字入耳,林挽青心头狠狠一痛,想也不想掀开被褥,只着一身中衣就往外走。 头一次,苏楚楚没有伸手去扶他,也没有出声阻拦,只是静静靠在水盆木架边,看着男子急切地往外奔去。 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错的。 她累了,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林挽青没有任何的停留和犹豫,只带了楚河汉界,直奔出城。 他顾不上去质问阿母,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姜离,找到那个安全又完整的她。 …… 姜离二人行得很快,短短五日,行程已经过半。 不知是他们躲得好,还是追杀他们的人因为头一日的误导去了别的道,这一路上竟是没有再遇到什么阻拦。 谨慎起见,姜离更是换了一身男装。 “郡主,今日您去驿站过夜。”小右子牵着马和姜离并排而行,小声提议道。 怕被人查到,连着好几日夜里,两个人都是分开过夜。 小右子去驿站住,顺带着打探万庆追人的情况。 姜离则是倚靠着墨渊,寻一处有围挡的地方过一夜。 姜离坐于马上,行得不快,抬眸眺望过高阔处逐渐沉下的夕阳:“还是你去驿站。” “可…您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 “等回了蓬莱,还怕不能好好睡觉?” 小右子缄了口,听话地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视线同样看向夕阳。 境外的景,绝非城中所能媲美。 夜色终沉。 和姜离确定好她所在的位置,小右子一人一马,往最近的驿站靠近。 这间驿站的驿首是个模样精明的矮小中年男子,正勤快地给已经坐下的客人递着茶水。 侧眼快速瞥了小右子一眼,驿守声音宛若公鸭:“坐。” 小右子贴了假的络腮胡,衣服也穿的极为粗糙,垮着步子往里走:“来壶凉茶。” 驿站内,人不少,已经三三两两坐了三四桌,有人趴着睡觉,有人倚靠着墙壁眯着眼小憩。 驿守已经转身往里走,经过小右子桌时,三角眼微微眯起,笑着露出一口发黄的牙:“小兄弟不来点酒?” “喝酒做什么?”小右子捻了捻有些扎脸的络腮胡。 男子弯腰,靠近小右子,鼻子重重嗅了嗅,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小兄弟身上的女子香这么重,怎的这会儿就只剩一人了。” 第110章 发现 男子口中浓烈的韭菜味直熏得小右子犯恶心,身形往后避着,手里狂摆手:“茶就够了。” 驿守嘿嘿笑了两声,再没多说别的,起身往里走。 许是夜深,整个驿站内,倒是安安静静。 “来,凉茶。”驿守回来的很快,手里已经将大茶壶放到了小右子桌上。 小右子将水袋留给了姜离,近乎一天没喝水,一把拿起水壶就往嘴里灌,一边喝一边转动视线扫看过驿站中的众人。 驿首没走开,反倒是一屁股在小右子对面坐了下来:“小兄弟打哪儿来?” 小右子略显警惕地将所有人一一看过,最后才对上男子精明打量的视线:“万庆。” 驿首呲牙一笑,枯木一般的手指摸了摸枯瘦的脸:“你也是来抓那个蓬莱郡主的?” “也?” “这几日,这境外线上来往这么多人,可不就是为了抓那个郡主。” “一个副将军之位,可不人人心动。” 小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自己的假胡子,扭头又扫看此刻驿站中的人。 前几日他们并未打探到这一消息,今日倒是听着了,这万庆的人,竟是用了如此大的利来诱惑众人追杀郡主。 驿首精明的视线锁在小右子脸上,心头有了些思量。 “既是这么大的利,你怎么不一道追?作为驿首,不该更有先天优势吗。”小右子神色里,是同样的打量。 一把将肩头挂着的抹布取下,利索地擦着桌子,驿首的声音放低了不少:“一顿饱和顿顿饱我还是分得清的。” “凑那热闹干什么,老老实实赚我驿站的钱不好吗?” 小右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见男子已经起身,略显猥琐的弓着腰往柜台里走了。 天色黑的深沉,半眯半醒间,子时的邦声响起。 大堂里,有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小右子眼睛睁开一条缝,扫视了一圈,陆陆续续有些人,起身往外走。 同时刻,陆陆续续来了些人,往里走。 连着几日神绪高度紧绷,看了一眼来人都是普通衣着,小右子放了心,仰头靠在窗口口,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间,似是有些恍惚的人影挡住了原本照在自己眼皮子上的光亮。 纵然再困,小右子还是强撑着睁开了眼。 只一瞬,一只大手倏地摸上了他的脸。 冷汗猛地溢了一身,小右子刚要开口怒言。 “嘶——”只听得一道重重的撕拉声,小右子猛地起身向后退去,却是并无退路,后背重重撞到了墙壁上。 抬手再摸,自己的胡子,竟是被来人给悉数撕了下来。 下巴上泛起了密密麻麻钻心的疼,小右子警惕心大起,恶狠狠看向对面。 四五个普通衣着的男子,已经将他围了一圈。 反手重重搓了搓唇口边,小右子声音朗朗而起:“你们想干什么?!” 为首的男子冷着面,阴森森盯着小右子:“说,安合郡主在哪儿?” “什么安合郡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男子缄了口,冷冷扭头,去看矮小个头的男子。 驿守正舔舐着口水数着手里的银票,一副贪婪至极的嘴脸,闻声,银票于手中重重拍了拍,邪笑着看向来人:“错不了。” “他身上有道女子香气,却偏偏没有女子同行,肯定有鬼。” 闻言,男子转头,眸子阴森再度看向小右子。 小右子嘴边一声重重冷笑,鄙夷地看向那个驿首,口中重重啐了一句:“我呸,你乱嚼什么舌根。” 手里的银票已经是清点完毕,驿守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冲着小右子冷笑: “不是说了和那郡主同行的是个太监,你们大可以扒了他裤子瞅瞅,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个没根儿的。” “这儿成年南来北往那么多人,我还能看走眼了?” 说话间,猥琐男子已经回身,往柜台里走去。 他的声音足够响,惹得原本休息的一些人也同样围了上来。 眼下,虽没有看到安合郡主的人,但若是能捉住这个小太监,自然也能得不少的奖赏。 不出片刻,已经又是十多人涌了上来,将小右子所在的那张桌子围了个遍。 “你放什么屁!”小右子声音微颤,若是有可能,他自然也是不愿净身的。 “你若不是太监,着什么急?”为首的男子已经是信了大半,身形作势就要绕开桌子走上前。 “还特地贴了胡子假饰,你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眼看着来人已经绕开桌子走到了自己面前,小右子下意识伸手要去格挡:“滚开!” 愈发笃定小右子有问题,男子露出了略显同样猥琐的笑,伸手就要去摸小右子的衣带:“让大爷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众人哄然大笑,各个都想着看小右子出糗,更想要看着若这人当真是个太监,谁能一举拿下,再将安合郡主活捉拿赏。 羞辱和恼怒,反复交织着攀上小右子心头,眼看着男子的手距离自己的衣带只剩下一指距离。 掌心陡然带风,小右子面露凶色,反手扼住来人的手腕,口中低吼一声,狠狠将男子的手反向折去。 “啊!!!”猛地一声惊叫,男子自然是会武的,但心下松懈,全然没有料到小右子功力高,断骨之痛,痛彻心扉。 “你个腌臜东西!”疼痛上脑,男子声音都变得尖锐了许多。 小右子兀的收了手,另一手运功,一把狠狠拍在了男子的胸脯上。 “噗——” 温热的血,瞬时自男子口中喷射而出,溅了小右子一身。 “一群废物。”小右子冷哼了一声,松开了扼住男子的手,向后一个翻身,径直从窗口反向翻了出去。 众人反应甚是迟钝,一时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小右子的动作,直至为首的那个男子,浑身瘫软着倒在地上,七窍流血,再没了声息。 “头儿……头儿!”有两人猛地回了神,慌乱着去探男子的鼻息。 只一瞬,两人心彻底凉了下去。 头儿竟是被那个男子一掌,给硬生生打死了。 驿站内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无人再敢言语。 众人面面相觑,心头发毛。 “你们一群人,还怕一个没根儿的玩意儿?” “再不追,这副将之位,就要落到别人头上了。” 驿守躺的四仰八叉,似是早就看惯了这处的生死之事,邪笑着催促众人去追小右子。 第111章 逃3 众人恍然,翻窗的翻窗,走门的走门,一群人手忙脚乱忙不迭追了出去。 留下那具已经凉透了的尸体躺在地上,难看至极。 男子重重啧了一声,拿起茶壶往嘴里径直倒了一大口茶水,面色烦躁着起身,啷当着身子,上前将死了的男人扛起来,径直往驿站后头走。 直至走远了些到达一个山头,若无其事将尸体丢进了山坳里。 他本就是仵作出身,做这些事来,毫不胆怯。 小右子弃了马,几乎提了全身所有的功力,一路飞奔往暗色中隐去。 他要保郡主,万不可将危险带到姜离身边,只能是尽可能将一群人往反方向带。 一片小小的骚动过后,这处驿站附近重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一夜浅眠。 天色蒙蒙亮时,姜离被墨渊浓烈的马鼻息给喷醒了。 姜离皱着眉头,一睁眼就看见了墨渊那个大大的脑袋。 重重甩了甩脖子,墨渊低头蹭了蹭姜离的脖颈。 昨夜她寻了一处内陷的凹石睡觉,墨渊则是用它巨大的身子堵在了门口,以保护好姜离的安全。 伸手安抚了墨渊的脑袋好几下,姜离半坐起身子,透过缝隙去看外头的光亮。 小右子还没来。 他们早就做好约定,如天色蒙蒙亮之时,小右子没来,姜离便自行先走。 过去的三日,小右子从无迟到,更未有食言,几乎姜离醒来时,便能看到守在一旁的小右子。 心头尽力不去往不好的结果想,姜离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拍了拍墨渊的马颈:“走,我们要尽快了。” 这一次,没有小右子相护,她要自己一个人骑快马回城。 神经虽然有些高度紧绷,但姜离并不害怕,不要说自己那一身几乎无人能胜的力气,若是真有人可以夺她的命,那她可真是谢天谢地谢那人全家了。 马蹄飒踏而起,姜离攥紧手里的缰绳,径直上了路。 ———— “啪!” “啪!” “啪!” 空阔的宫闱上,巴掌声接连不断,每一下都用了十足的力道,狠狠落在苏楚楚的脸上。 温木婉坐于高位,冷着脸看向下方跪着的人。 难得进宫露脸的温木邪四仰八叉坐在侧位上,邪笑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直至苏楚楚的脸被扇到一片红肿,温木婉鼻间重重哼了一声:“退下。” 动手的嬷嬷停了手,恭敬退到了一侧。 苏楚楚的脖子没了扼制,身子一软,重重侧倒在地上,面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有些失了知觉。 “把这么好看的美人儿打成这样儿,婉妹你是真不心疼啊。”温木邪嘿嘿低笑,开起了恶趣味的玩笑。 阴寒的眸子瞥了温木邪一眼以示警告,温木婉的手攥紧了龙椅扶手:“苏楚楚,你果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头发披散着几乎将苏楚楚的脸完全遮挡住,她小口小口喘着气,指甲缝里,是因为前一道惩罚而沁出的血渍。 身上的疼,永远不敌心里的疼。 “臣妾,本就是废物。” 气若游丝,苏楚楚勉力抬手拨开脸上的头发,抬眼,苦笑着去看高位上的人。 温木婉的脸色又难看了好几分,苏楚楚向来是不敢如此和她说话的,怒火滔天:“没用的东西!挽青刚好的身子你竟是就让他这么跑了出去!” “若他出了半丝差池,你整条命都不够赔的!” “咳咳。”脸颊疼痛发痒,苏楚楚低低咳嗽了好几声,颤抖着手去摸自己的脸。 “本还指望你能有点能耐将挽青指向正途,看来终究是个废物!” 浑身泛冷,苏楚楚发着颤,怎么都无法平息下自己的气息: “臣妾无能,就算顶着和姐姐一模一样的脸也是没用的。” “况且,如今王上对安合郡主有意。” “他自己执意要去找,莫说我,怕是连母后都拦不住他。” “苏楚楚!”温木婉音调拔高了好几分,恼得整个太阳穴突突直跳,“来人,给我打烂她的嘴!” 嬷嬷会意,起步上前。 “诶~”一直看好戏的温木邪啷当着起身,挺着肥硕的大肚子,拦下了嬷嬷的动作,径直往苏楚楚跟前走去,抬起脚,不轻不重地踩在了苏楚楚的手上,“这么俊俏的美人儿,侄儿不懂的疼,我懂啊。” 有些艰难地半蹲下身子,温木邪宛若猪蹄一样让人作呕的肥手一把掐住了苏楚楚的下巴。 苏楚楚浑身早就没了气力,一片狼狈被迫着抬起头,虽然两侧脸颊红肿至极,但依旧能看出苏楚楚的美貌。 口中重重啧了一声,温木邪邪心大起,伸手就往苏楚楚胸口衣襟探去。 “一把年纪,还有这等色心色脑,哥哥怕是哪日死在女子乡都不知道。”纵然对苏楚楚有再多的不满,温木婉依旧不能看见这种有悖人伦的事情发生。 温木邪动作停住,扯出一抹无所谓的笑,手指恶心地摩挲了两下苏楚楚的嘴唇,又啷当着起身,抬眼看向高位上自己的妹妹。 “婉妹如今不愧是帝王之母,说话做事,处处透着腔调。” “我这等在边疆呆惯了的糙汉,自是学不来。” 温木婉的视线几乎冷到了冰点,恨铁不成钢的神色盯住温木邪:“若非你做出疯狂敛财之事,何故会被撤大将军之位?” “从前就教你收敛着些,你偏生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一个破将军之位,还真当老子稀罕上了?”温木邪不以为意,对着温木婉无畏地耸了耸肩。 两人你来我往的交谈间,无人注意到,一直无力倒地的苏楚楚,已经勉力站起了身,晃荡着往殿中柱子方向走近。 温木婉余光一动,看向苏楚楚,忽的像是反应了过来,猛地站起身失声道:“你要做什么?!” 苏楚楚单手搅着裙摆,一手扶着柱子,泪眼婆娑地看向温木婉,轻轻摇着头: “臣妾是废物。” “是改变不了王上的废物。” “王上此番出城寻人,不论成功与否,这万庆后宫,都不会再有臣妾的一席之地。” “臣妾,愿以死谢罪。” “苏楚楚!”温木婉惊声尖叫。 “嘭——!” 第112章 寻到 毫无犹豫和顾忌的力道,苏楚楚倾身,脑袋重重往柱子上撞去。 鲜红温热的血登时涌出,顺着苏楚楚的额头,缓缓往下流淌。 她靠在盘龙柱上,身子彻底软了下来,一双眸子瞪着,一点一点滑着跪在了地上。 直至整个身子轰然倒在地上,眼里的水气,终是汇聚成泪,沿着她的眼角滑落,掉入尘土中,消散不见。 到死,苏楚楚心里都未曾有过对旁人的半点埋怨。 她只觉得,是自己选错了。 一步错,步步错。 怨不得旁人。 入眸处最后一眼,是殿顶上的盘龙。 她忆起,自己嫁与林挽青那日,挑起遮面珠帘时,看见的也是这样的绣在他衣服上的盘龙。 温木婉惊得没站稳,身形往后跌坐在龙椅上,唇口大张喘着粗气,瞳仁缩紧,不敢置信苏楚楚竟是会撞柱自杀。 殿上,一片寂静。 浓烈的血腥味逐渐腾起。 温木婉后脑勺阵阵泛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温木邪倒是没什么所谓的感触,径直上前,双指伸出去探女子的鼻息。 “啧。” “可惜这么好的美人。” “死透了。” 温木婉一个没忍住,倾身弯腰径直吐了出来。 她不是没有杀过人,但从未亲自动手过,如今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那双往日里灵动的眸子还在瞪大看着自己,教她如何能承受的住。 好片刻,她举起颤抖的手,指向殿外方向,声音里的冰寒杀意满溢而起:“哥哥,我行摄政之权,命你,带兵杀蓬莱!” 只一夜,万庆城中众兵将已是汇聚一起,连夜向着蓬莱方向行进。 城中,登时又空了一片。 齐越定于城门附近的客栈顶楼窗口处,冷清的眸子注视着大批大批离开的兵将。 “爷。”方钟站于不远处,等着他的吩咐。 直至看着城门重又关上,齐越返身:“传话回去,让城中派人。” “是。” ———— 本该五日内回城的路途,因为姜离的不熟悉,已经来到了第八日。 姜离几乎一路都没怎么停歇,好在,第九日时,隔着山头,已经远远看见了她所熟悉的地方。 蓬莱边境线。 姜离脸色因为一路的奔波看来有些憔悴,眉头拧着看向那条磅礴绵延的边境阵线,心绪有些茫然恍惚。 “嘘——”墨渊发出短促的鼻息,似是在催促她一般。 姜离抬手拍了拍墨渊的脖颈,一个跃身跳上马背:“驾!” 偏生,同一个地点,同一棵树下,两个时辰后,三道身形停了下来。 “王上!这里有人经过!” 楚河向来心细些,马匹速度慢下来时一眼便注意到树边土地有被踩过翻新的痕迹。 奔波一路,林挽青身子本就是刚好不完全便追了出城,此刻正缓着气息,动作慢了下来,凝了眸光去看楚河指的地方。 “王上,那边便是蓬莱境线了!”汉界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猛然高声道。 心尖重重一颤,林挽青抬眸,顺着汉界指的方向看去。 从前他都是坐着华贵舒适的轿辇去往别的国都,从未好好看过这绵延万里的地界,也从不知晓,这一路,竟是如此难走。 “快,再快些,在她回去前找到她。” 林挽青神色凝重,沉声道。 …… 直至,一个时辰后。 “将军,塔楼来报,有个生人女子正在十里开外,骑着一匹马,似是要往蓬莱这处来。” 主位上的男子正低头提笔标记着手里新制的布防册子,闻声,冷静瞥了来报兵士一眼:“让人盯紧就是了,慌什么。” 侧位上,萧月头都没抬,看册子看得分外仔细。 风朗立于她身侧,动作虽恭敬,但垂着的视线里全是对男子的不满。 来报兵士重重咽了咽口水,视线飘忽着看过莫怀闻,又扫看了一眼萧月:“塔楼的人说,许…许不是生人。” “远远瞧着,像是,郡主。” 莫怀闻神色这才有所凝重,拧着眉头反问了一句:“郡主?” 萧月却是瞬时有了动作,一把将手里的册子丢下,根本未和莫怀闻说一句话,大步往外雷厉风行:“风朗跟我走!” 身上的水袋早就空了,姜离掂了掂,不知为何,有些恼,一个抬手将水袋扔了出去。 时间已近中午,烈日高照,视线所及之处,姜离似乎觉得整个地面在波动。 墨渊的速度也是慢了下来,逐渐向着边境大门方向匀速靠近。 “开城门!”萧月站于城墙上,虽还有些距离,但还是一眼便认出了来人。 “不准。”莫怀闻不知何时已经跟了上来,声音紧接着萧月落下。 萧月侧首看向男子,声音平静低沉:“我不会认错,她是姜离。” 莫怀闻眯着眼看向逐渐靠近的女子:“就算是安合郡主回来又如何,你可能保她未生异心?” 眸子微微瞪大,萧月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收收你的小人心,她不是那样的人。” “嗬。”莫怀闻看向萧月目光里分明带着抹不一样的情愫,略略摇头,“纵然一切如你所说,可你又怎知道不会有旁人悄跟着她。” “你…”萧月还想说什么。 只听得马蹄声已经是入了耳,再转眼去看,姜离骑着马已经到了距离边境门前约莫五里路的位置。 姜离抬头,早就是看见了城楼上的萧月,这十多天的疲惫,似是在看到她那一瞬都变得不要紧了。 她高高抬臂扬手:“小月月!” 萧月心兀的一紧,再不想理会莫怀闻,低声呵斥:“开城门。” “不准。”莫怀闻抬手,止住了兵士的动作,神色格外认真,“我才是将军。” 萧月语窒,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话。 姜离倒是没有多想,一心只想着往前奔去。 一片空阔间,又一道马蹄声忽的响起。 城楼上所有人的视线向着再度到来的人看去。 “姜离!!!” 沙哑的高吼,被风吹散了大片,但还是落在了姜离的耳中。 姜离侧首回眸,风吹起她的发,于发隙中,她看清了来人。 林挽青面色唇口皆是一片苍白,胯下马匹几乎是飞奔向着她而来。 空阔黄沙土地上,姜离只身一马定于原地,凛着眉头看向来人。 烈日,大风,黄沙,独身。 不知是不是被细沙迷了眼,林挽青眼里竟是腾起了些许的水气。 终于终于。 终于寻到她了。 第113章 失命 同时刻,万庆皇宫。 萧远夏静静坐在殿内,身形笔直端正,视线却好似有些恍惚,看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他不远处的床榻上,一袭大红正制喜袍正端端摆在床上。 距离他大婚的时间,实则已经超出了三日。 他已经端坐了三日一动未动,未进一粒米一滴水,他不愿娶旁人的心,萧万辰不会不知道。 殿门,被人推开,发出厚重的声响。 萧远夏没有动作,只是眨了眨眼,睫毛微颤。 “远夏。”来人,是陆泽淮,“今日是最后期限了,你若再抗旨,皇兄定要重罚于你。” 这几日,已经接连来了不少人来劝他了,萧远夏一概没有回应。 那些人只消坐上半日,见他执意如此,最后落下一声叹息离开。 对陆泽淮,他同样如此,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依旧静静透过窗户看向外头。 陆泽淮轻吐出一口气,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外头,亭子里,小黑正自顾自盘玩着一个毛球。 “你觉得,姜离会想看到你现今这副模样吗?” 姜离二字,宛若魔咒。 心尖酸涩泛疼,萧远夏一个深呼吸,身形跟着有了明显的起伏,这几日以来,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不要娶杜微微。” 不是不想,而是不要。 陆泽淮神色有些黯下:“贪玩了那么久,你也该懂事了。” “嗬。” 萧远夏扬起一声讥讽的笑,缄了口。 “你该清楚,如今宫里唯你可以制衡住萧子安,你若颓,日后姜离归来,你要如何面对她?” 陆泽淮心里清楚的很,姜离这个名字姜离这个人,对萧远夏的影响。 长久没有动的身子,僵硬着侧过,萧远夏的视线,第二次看向床榻上铺着的喜袍。 陆泽淮再没作声,只静静看着萧远夏的侧脸。 …… 姜离深吸了一口气,眸光凝着看向奔向自己的林挽青。 神绪视线不带一丝一毫的留恋,姜离勒了缰绳,示意墨渊往城楼方向奔去。 所有失而复得的欢愉情绪在看到姜离动作的一瞬消散得一干二净,林挽青兀的加快了动作去追姜离:“姜离。” 女子动作干净利落,背对他着飞奔而去。 她信萧月,她定会给自己开城门。 林挽青呼吸都好似窒住了,再无他法,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高喊了一声:“墨渊!” 话音响起一瞬,墨渊猛然高鸣,前蹄兀的抬起。 姜离没料到这一幕,身子随着马匹的动作向后滑去, 下意识拉紧了手里的缰绳。 下一刻,墨渊扭身,径直向着林挽青的方向飞奔而去。 “墨渊!”姜离低声惊呼,心里骂了一句白眼狼,却又因为高速而不得不倾身抱紧马脖子。 直至靠近了林挽青,墨渊的速度才是慢了下来,直至停下。 林挽青早就下了马,苍白的面上扬起一抹凄凉的笑,看着墨渊将姜离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姜离。”言语间,林挽青明显带了些小心翼翼。 姜离神色冷着,抬手将被风吹迷了眼的发捋到身后,并不打算理睬他。 脑袋被风吹得生疼,林挽青动作有些迟缓,却还是从怀中取出一块黄色的软布,对着高坐于马上的姜离举起: “姜离,我已拟了旨,遣散万庆后宫所有嫔妃。” “你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可以给你。” 说这话时,林挽青像是个在讨好的孩子,眸里皆是祈求。 双手猛地攥紧缰绳,姜离重重吸了一口气又狠狠吐出,一个扭身下了马。 看这样子,墨渊是要不得了。 姜离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黄布,狠狠丢在了地上,声音凌厉高扬: “林挽青,你是不是以为你说这样的话我就会感动的要死?” “你可曾想过,从前你将那些女子豢养在宫中,如今又遣散她们,她们要何去何从?” 林挽青的手不自觉缩了一瞬,苍白的唇勾起一个浅浅的笑:“你说的对,那我便照旧给她们月俸,让她们于宫外也能过下去。” 瞳孔重颤,姜离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你说什么都好,我都可以做。” “你若不喜万庆皇宫,我也可撇了皇位,伴你而行。” 林挽青的声音,已然有了些哽咽,看向姜离的那双眼,是满溢的乞求。 “林挽青,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万庆王吗?” 姜离又大大往后退了一步,努力平息下心情: “你回去。” “回去好好做你的万庆王。” 林挽青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苏青青离开时,他以为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了。 但今日他才知道,原来还有一种痛,是她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可眼里没有一丝一毫和自己有关。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林挽青唇口重重颤着,他伸出手,想要去抓女子的衣袖: “可回去,没有你,不是吗?” 姜离垂首,只微微侧身,衣袖便从林挽青手边堪堪擦过。 电光火石间———— “放箭!” 温木邪凌厉的声音自林挽青身后许远的地方忽的响起。 万庆大军没日没夜的赶路,竟是赶到了。 “姜离!”城楼上,萧月一声惊呼,想也不想就要跃身跳下去。 莫怀闻动作更快一筹,一把扼住了她的手臂拦住了她。 “滚开!”萧月气得要甩开莫怀闻的手。 凌厉如风的箭矢,几乎是从四面八方各个角度,直直对着姜离的方向射去。 林挽青只一个回眸便惊觉竟是万庆大军,一声怒吼:“住手!” 动作快于思绪,再没有停顿犹豫,一步上前,径直将姜离扑倒护在了怀中。 姜离的后脑勺重重撞在了沙土地上,没等她做出反应———— “嗤——” “嘶——” 几乎十几道血肉撕裂开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只片刻,箭矢射来的声音忽然消散得一干二净,或许应该说是,周围都变得一片安静。 浓烈的血腥气,缠绕上她的鼻,感觉到趴在自己身上的男子忽然变得异常沉重,姜离眸子瞪大,浑身血液像是停止了流动: “林挽青?” “咳咳咳。”林挽青下巴搁在姜离的肩窝间,气若游丝,轻笑道,“姜离。” “我终于…好好抱到你一次了。” “求你。” “别走。” “可以……吗。” 一口血重重吐在了姜离耳边,林挽青浑身一软,气息尽散,重重栽在了姜离身上。 呼吸滞住,姜离浑身有些泛冷,眸子被水气模糊了有些看不清仰面对着的天。 她用力探出手,环住林挽青的腰身,湿黏的血沾了她一手。 她摸到,林挽青的后背上,密密麻麻插满了几乎穿透身体的箭矢。 “林挽青?” “林挽青。” “林挽青!” 林挽青为了护她,失了命。 第114章 欷吁 姜离脑中空白了一片,一口气团在喉头,近乎染透了手的鲜血已经凉了下来。 双手轻轻拍了拍林挽青的后背,姜离重重闭了闭眼,几次想要说什么,却是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 难过吗。 好像并非是难过。 姜离从来都未对林挽青动过感情,只是有些茫然欷歔。 上一秒还神色戚戚乞求自己的男子,下一刻就死在了自己的怀里。 那个意气风发,骄纵媚然,不可一世的万庆王,死在了自己怀中。 纵使没了气息,林挽青的手,却是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紧紧箍住了姜离。 姜离重重呼了一口气,两手轻轻拍了拍男子的后背,略有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 “林挽青。” “不值得的。” 她甚至都能想到,若是林挽青听到自己这么说,定会傲然落下一句:“本王愿意,便是值得。” 但这次,她再没能听到他的回应。 两手用力将林挽青推起,姜离难得对他动作温柔,单手拂过他的眸,让他阖了眼。 她的背后城楼上,萧月狠狠甩开莫怀闻的手,厉声呵道:“开城门!摆御阵!” 莫怀闻分明还想说什么,却见萧月不留任何情面对着自己伸出手指:“莫怀闻,她若是出了意外,你我都落不得好下场!” “风朗!去把她安全带回来!” 转身前最后一眼,萧月给了莫怀闻一个警告意味的视线。 对着莫怀闻扬起要一个嗤之以鼻的笑,风朗二话没说,一个跃身,毫不犹豫从城楼上跳下,径直奔向姜离的方向。 只一声令,蓬莱境线所有的城门全部大开。 呼啸而来的澎湃马蹄和人声,自姜离身后浩荡而起。 她扶着林挽青靠在自己怀中,扭头去看那千万人阵,为首的,是已经一身戎装的萧月。 是她从前也不曾见过的飒踏女将军模样。 高头大马同样身着盔甲,萧月单手执戟,迎风向前。 自姜离身旁经过时,马蹄有意识地慢了下来。 姜离抬头,萧月垂目。 两人视线碰撞。 “欢迎回来。”萧月嘴角略勾,英姿飒爽。旋即再无停顿,带着众将士直奔前去。 姜离一直团在胸口的那口气,似乎只一瞬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起身,不费多少气力将林挽青打横抱起倒挂于墨渊身上,用缰绳将他绑好。 “林挽青。” “安心去陪苏青青。” “墨渊,带你的主人回去。” 姜离抬手,重重拍了拍墨渊屁股。 墨渊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一声高鸣起,马蹄向着来时路狂奔回去。 颠簸的一瞬,似是有什么东西自林挽青的衣袖中掉了出来。 眸光一动,姜离倾身,将那物件连同被丢在地上的黄布捡了起来。 是那块刻着林字的玉佩。 “郡主,我们快些回去!”风朗已经到了她身旁,依着萧月的吩咐要将她护送回去。 姜离思绪还有些迟钝,闻声,深深看了一眼正前方列阵的千万将士。 那块玉佩,已经被她手上的鲜血给沾染了个透。 “郡主!”风朗急切着又唤了一声。 就连姜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直至,她看见蓬莱派了人,接到了驮着林挽青的墨渊。 她的心才像是落了回去。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玉佩和黄布,眼前浮现上关于林挽青的种种。 三合宴上的他,百花园前的他,万庆边境的他,桃花树下的他,带自己策马驰骋的他。 恍惚了一瞬,姜离重重攥紧了手里的东西,旋即再无犹豫,丢在了地上,跟着风朗往回走。 结束了。 如果这是桃花签带给她的故事,那么这枝名为林挽青的桃花,该谢了。 风又比方才大了许多,吹得黄沙很快将那玉佩埋住。 黄布在尘土上滚动了两下,旋即被一阵狂风吹得高高飞起,不知飘向何处。 黄布上,极为好看的小楷字体已经被血渍浸了大半再看不清,只剩下了零星的几句能看见。 【姜离,我学了如何制绒花】 【你喜欢何种花,我亲自做了给你】 温木邪盯着驮着林挽青回来的墨渊,难得失了态,耳畔是众人哭天抢地的呼喊声。 他耳边嗡嗡作响,盯着几乎已经是一个血人的林挽青,脚下险些就没有站稳,直至手边的人扶住了他,他才猛地回神,阴森的笑一点一点爬上嘴角,旋即高声起: “蓬莱郡主歹心起,刺死了万庆王。” “万庆势与蓬莱不共戴天!” “杀!” 周围众人竟是一时间没能做出反应。 倒是那些个方才放箭的将士猛地回神匆忙高高应声:“杀!” 君王死,这是何等的大罪,能撇给蓬莱人,他们自然乐意。 旋即,众人排兵列阵,同样轰然往前而去。 温木邪定在原地未动,看着众人往前冲的模样,嘴角邪笑大盛。 这皇帝的位置,他也想坐坐看,是何种滋味。 他扭头去看已经被人架着躺于地席上的死透了的林挽青,神色得意洋洋。 一场毫无征兆的战争,竟是就此而起。 边境刀剑相向的同时刻———— 蓬莱宫中。 正殿上,一片大红色,却是并未有想象中的喜气,反倒是一片死气沉沉。 高位上,是脸色沉着的萧万辰。 殿中,是一身喜袍盖着盖头跪了已有一个时辰的杜微微。 萧流云略有些不安,视线时不时向着殿门方向看去。 过了片刻,不知何时跑开的萧知归气喘吁吁再度跑了回来。 “六哥!”萧知归满脸掩盖不住的笑,稍稍躲开高位上父皇的视线。 “你去哪……” “小梨花回来了!” 萧流云话音陡顿,瞳仁缩紧,定定看向萧知归:“她回来了?!” 萧知归嘴角的弧度就没下来过,重重点了头:“正在边境线上,我在那处安排了人,她刚回来便往回传了消息。” 萧流云先是下意识笑了起来,下一刻,心头却是愈发紧张,扭头去看殿门方向,盼着能看到萧远夏的身形。 “我将这消息告诉二哥去!” “不可!”萧流云猛然伸手拦住了萧知归。 “为何?若是告诉二哥,他定会高兴,高兴了自然会出来行大婚之礼。” 萧流云话音滞了片刻,勉强堆起一个浅笑:“方才不是传了话来二哥在更新衣了,你现在去,岂不是又耽误了时辰。” “倒不如,等行完大婚之礼,再将这好事告诉他,不正正好喜上加喜。” 萧知归恍然点头,觉得萧流云说的并不无道理,倒是真的规矩站好了。 萧流云身形放松了些,眸子垂下。 二哥,抱歉了。 第115章 败退 一刻钟后。 萧远夏一身喜袍定身在正殿门前,视线所及,灰蒙蒙一片,竟像是失了颜色。 陆泽淮略略侧眸,声音放低,唇口未动:“想想姜离。” 眉弓高抬,下一刻,他毫不犹豫替萧远夏推开了门。 萧远夏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迈步向里走去。 殿中本就是一片安静,众人的眸光同时向着他的方向看来,各式各样杂乱复杂的视线,悉数落在萧远夏的身上。 跪着的杜微微双膝早就一片麻木生疼,红色的盖头遮住了她所有的面容,无人知道她听到身后声响那一瞬时,她心里有多欢喜。 纵使她知道二皇子对自己没有半丝的情意,但终究,自己成为了他的妻。 明媒正娶的妻。 有那么一瞬,杜微微心底起了些作恶的情绪:姜离也不过如此,到最后,赢的是她。 吴痕本就玲珑心,见人已到,扫了一眼萧万辰的脸色,匆忙高声宣布:“吉时到,行礼!” …… 风朗一路护着姜离回到了塔楼主楼。 是姜离并不陌生的地方,推开门,姜离一眼便看见了案桌上摆放着的大红色绣着喜字的小布袋。 “蓬莱最近有喜事?”姜离坐下,拿起布袋,里头装的是一些红枣桂圆。 风朗心系境线前的事儿,急切着要往回赶,闻声,快言快语:“这是二皇子大婚送来的喜袋。” 旋即头也不回,甚至连门都没关,几个跨步离开了。 姜离掏布袋的动作慢了一拍,先是看了看风朗离开的方向,而后又低头去看手里的红枣桂圆。 原来自己离开蓬莱期间,发生了许多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萧远夏给自己的来信并不多,也从未提及过他成婚之事。 虽不知是哪家的小姐,不过这样也挺好,省的她总是要想着如何回避萧远夏的那份情意。 境线外,一片混乱,却乱中有序,蓬莱几乎是大胜优势压着万庆的兵队。 莫怀闻和萧月平日里就训练有方从不松懈,为的就是要防着这样突发的重大情况出现。 而万庆的将士,跟在温木邪后头,几乎日日吃香喝辣,早就荒废了战力。面对井然有序又锐不可当的蓬莱,节节败退。 直至被压着打到了绵延的山头,莫怀闻一声令下,这才是停了手。 温木邪被众人护在最后方的最高处,心头有些发怵,面上却是强忍着露出恶毒神色。 莫怀闻昂首坐于马上,双手勒着跃跃欲动的马,冷笑着抬眼去看远处的温木邪: “蓬莱向来不欺弱者。” “今日,温大将军栽赃陷害蓬莱,妄图对蓬莱起战,这可是万万千千的人都看见了的。” “你万庆君王,是被你万庆人亲手杀死,若再以此事挑衅蓬莱。” “定教你万庆好看。” 余光看过自己面前伤的伤残的残的众人,温木邪心里清楚,若再逞强斗下去,怕是自己能不能安全回到万庆都是个问题。 “呸。”温木邪重重啐了一句,“你算老几,也敢在你爷爷面前摆谱?” 萧月面色更冷,一双眸子宛若鹰眼,死死盯住温木邪,身形刚要动。 莫怀闻左手略略摆动示意萧月停住动作:“别轻举妄动。” 温木邪的目光,恶狠狠看过自己身旁不远处,已经被收拾干净的林挽青,重重咽了口水,转身往回,声音厉稔:“若非你们蓬莱的劳什子郡主,我侄儿何故会亡?!” “等着,万庆绝不会放过你们!” 眼下,这么多人看在眼中,温木邪清楚,最要紧的是将林挽青的尸首送回去,而后逼得婉妹交出皇位,得了权,再将蓬莱吞并。 看着本就不多的将士军队跟着温木邪后头一波一波撤走,萧月心有怀疑,不顾莫怀闻的阻拦,独自一人驾马往山头而去。 定在山头看了好片刻,直至看到浩浩荡荡的人群消失在视线中,萧月这才回身,没给莫怀闻任何的眼神,声音朗朗而起:“原地驻扎三日,若无情况再回境线内。” 莫怀闻没有言语,只抬头去看高处的女子,眼底深处,是灼灼的欣赏。 温木邪完全无法料到,这一趟回城,莫说自己的皇帝美梦,就是连整个万庆的存活,都成了幻梦泡影。 离开万庆时,他几乎带走了万庆全部的兵力,整个万庆城,现在几乎脆如蝉翼。 薄弱到,齐越不费吹之力,带着为数不多的精兵将士,杀了零星一些守城的侍卫,便径直杀进了万庆皇宫,直奔温弥殿。 甚至,齐越的双手未沾染丝毫的血渍。 “爷,前殿已经清理完毕了。”方钟神色匆匆赶了过来,“后宫的那些女子……” 齐越坐于硕大的矮榻上,视线一一扫看过这奢靡华贵的温弥殿,末了,扬起一抹笑:“女人就是麻烦。” 方钟没作声,等着他吩咐。 “麻烦,就都处置了。” 异变发生时,温木婉正在佛清堂点香,打算诵经祈福。 头一遭,手里的香生生折断落在地上。 第二番,本已经点燃的香莫名熄了火。 最后一次,温木婉的手莫名开始发颤,怎么都点不准那香。 守着的嬷嬷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开了口:“老夫人,这儿过堂风大,老奴拿了去避风处点。” 事实上,佛清堂门窗紧闭着,根本没有风过。 心头惴惴不安,温木婉将香递了过去,抬手揉了揉眉心:“去取些清茶来。” “清茶,老夫人要喝哪种清茶?”男子飒爽的声音自门外高阔响起,下一瞬,佛清堂的门被人推开。 温木婉转眸去看来人,瞳仁陡然缩紧:“江陵侯爷?” 齐越浅笑,颔首示意,抬步就往佛清堂里走。 “万庆佛堂重地,侯爷一个江陵人,进来怕是不妥?”温木婉眸光猛然凌厉,抬步就要挡在齐越跟前。 齐越生的高大,一副未曾听见的模样,大步径直走到了最里侧的主位上,款款坐下。 “出去!”温木婉大怒,“这里不是你能进的地方!” 伸手摩挲了两下案桌上放着的精致烛台,齐越丝毫不恼。 “来人,请江陵侯爷出去!”温木婉高亢落声。 第116章 陡变 嘴角笑意更甚,齐越抬头,神色略略懒散,眸光却显清冷:“老夫人还是省些气力歇着好,这人,你怕是喊不来了。” 心头的不安一圈一圈漾开,指甲狠狠掐入掌心,温木婉眸子微眯:“侯爷这是什么话?” “自然是字面上的话。” “这万庆,该改改姓了。” “嗬。”温木婉一声冷笑,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江陵侯爷这是花酒喝多了还是没睡醒?” “万庆不姓林,难道要跟你侯爷姓齐?” “非也非也,我不过一小小侯爷,怎的会跟我姓,自然是要和江陵君王同姓。” “你在放什么厥词!” “滚出去!” 本身因为林挽青的事就心有焦急,加上这个非请便入的齐越,温木婉早就没了耐心。 齐越只轻轻一个用力,已经将那烛台托在了手上,蜡油顺着蜡烛往下流着,下一刻,火苗猛晃,整个蜡烛被齐越丢了出去。 佛清堂本就布置了太多的轻纱帘帐,火苗很快顺着布帘蹿了起来,惊得嬷嬷赶忙扶着温木婉往外退去。 齐越定身坐着没动,毫不惧怕周身已经腾起的大火。 火焰四起,诡谲波动的热浪间,齐越踏着悠哉的步子从里走出,定于高阶之上,一副睥睨的姿态去看阶下被嬷嬷搀扶着的温木婉: “我想,你的好儿子这会儿该是在躺着板车回来的路上了。” 轰一声,火焰陡然大起,火舌攀上房梁,整个佛清堂顿时被火光吞噬。 温木婉瞳仁重颤,眼中映出的,是已经化为火海的佛清堂,耳中听到的,是齐越所说的板车二字。 双手死死扣住嬷嬷的手臂好让自己不会狼狈倒地,温木婉失声反问:“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齐越笑得深邃,摆手示意方钟将人带下去。 温木婉心惊,看着一群全然陌生的侍卫向自己围上来,终觉惊恐:“你做了什么!?” “该问,您做了什么才是。” “若不是您的智举,让温将军带走了万庆所有的将士,怕是我打进来还是要费些功夫的。” 温木婉四肢发麻,再没支撑的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方钟动作迅速,示意手下快速将温木婉抬了出去。 身后一片烫热,齐越缓步走下台阶,刚站于平地,身后的佛清堂轰然倒塌成了一片还在烧着的废墟。 万庆的人,自然不会愚蠢到去杀自己的君王。 事实上,万庆的将士中,早就被齐越安插了一批人,受他示意,见机夺林挽青的命。 漠然的视线扫看过腾腾的大火,齐越转身离开:“走,去见见老朋友。” ———— 姜离并没急着回去,在边境线上待了三日,才等到了归来的萧月。 甚至,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多问旁人一句境线外的这场战究竟如何了。 她相信萧月。 天色亮了不少,光线自窗户处投进来,落在姜离闭着的眼上。 她皱了皱眉,双手扬起缩着身子要躲进被子,迷迷糊糊间,她看见了不远处的八仙桌旁坐着的人,陡然清醒坐起了身: “小月月!” 萧月背对着她,正擦着手里一柄精巧的匕首,对她的这声小月月,她向来有些无可奈何,微微勾了勾唇:“出去了一趟,你还是如此贪睡。” 姜离噌一声起身,赤着脚往桌边走,一眼瞧见了桌上新放着的瓜果,拿起一角甜瓜就往口中送去:“外头如何了?” 匕首泛着凌冽的寒光,映出萧月那双鹰眼:“退回去了。” 姜离了然点了点头,嘴里塞满了甜美的西瓜。 快速掠过姜离一眼,萧月挑起一抹发梢于匕首上弹过,黑发瞬时断开了一节,散落在地上:“万庆王死,绝非小事。” “且还同你有关,不知这次父皇会如何责罚于你。” 将口中的吃食咽下,姜离撇开眼不去看萧月:“分明是他万庆的人想杀我,怎的最后还要怪罪于我头上。” “可于旁人眼中,万庆王便是因你而死。” “这是谬言!”姜离明显不快。 “莫怀闻已书新的奏文送往城中,你回来这件事,他们该是都知晓了。” 脑海中,再次浮现上的是林挽青丧命时的模样。 心头有些郁结,姜离重重吐了一口气。 “现今你与大哥的婚约还在,你竟还往回跑。”将匕首放回鞘中,萧月又开始仔细擦起了外鞘。 姜离微微怔住,萧远夏给自己的信笺中分明写着一切已经办妥让自己回来,怎的小月月又说那劳什子婚约还在? “我自然不是瞎跑回来…”姜离并未多想,萧远夏没解决,她自己也可以搞定。 下一刻萧月已经是将擦拭得格外干净的匕首递到了自己跟前。 话音刹住,姜离低头去看那把精致的匕首,神色不解。 “给你防身用的,趁着莫怀闻还没空理会到这处,你走。”萧月声音略显低沉,看向姜离的视线,分外认真。 姜离怔住的神色愈发凝重,好一会儿都没有接过东西,眸光垂下,盯着那把匕首看了好片刻,旋即轻松一笑打趣道: “我刚回来,你就要赶我走?” 萧月面色始终平稳着,并未因为姜离的话有什么起伏,抬起手,将匕首往姜离跟前送了送:“是你说的,你要去看这天下。” “……”嘴角笑意僵住,姜离瞳仁微颤。 她竟是还记得自己当初所留的话。 “你不该被困在这里,以你的性子,该是恣肆天下,快活自在的。”萧月嘴角带了微微的笑,略有肯定地颔首。 “所以,你走。” “之后的事,我自会担着。” “你无需担忧。” 对姜离,萧月有些许说不上的感情,她活泼欢愉,聪明机灵,向来知道要什么,也从不会被旁人所束缚。 于萧月而言,她一生奉献于边疆,虽也是她所愿,但终归,她被这天下安宁困住了。 姜离心头腾起些许莫名的酸涩情绪,好一会儿,她伸出手,一把将那匕首接了过来,嘴角笑意肆意飞起:“东西,我收下了。” “既是小月月的心意,哪有不收的道理。” 手里陡然一空,萧月释然一笑,刚要应声。 “但我既然回来了,如你所说,我自然会将我想做的事做好。” 第117章 回来了 两日后,姜离回到了蓬莱城中。 不知是不是姜离的错觉,自己此番回到蓬莱,宫中的下人对自己,似乎没有了先前那般恭敬,反倒是各个都有些避之不及的意味。 姜离并不在意,一路畅通无阻回到了自己的安合殿。 在边境线上住下的第一日,她就送了飞鸽出去,告诉小右子自己已经安全到了蓬莱。 已经五日了,不知道小右子收到没有。 安合殿上,安静一片。 毕竟是自己住了很久的地方,姜离再熟悉不过了。 推开门,殿院中早就被打扫得一干二净。 站在原地好片刻,姜离往中央位置看去,思绪有些许的恍惚。 眼前似是又腾起了往日情境,那顶绝美的秋千,她坐在上头,李姝嬉笑着在她身后推着她荡起老高的模样。 眨了眨眼,情境消失,只留下了空荡荡一片。 终归是物是人非。 姜离收回视线,往主殿走。 殿中很干净,明显是定时有人来打扫的模样,纵然如此,却因为长久无人居住,还是有一股灰蒙蒙的气息。 她离开的仓促,当时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走,阳光自屋顶的琉璃窗口洒落在地面上,她独身一人站在殿中央,竟是头一次生出了孤独的感觉。 “郡主。”来人脚步声匆忙,姜离并非没有听到。 吴痕略略弓着身子,行了个浅礼:“安合殿中长久无人,老奴已经让人安排了些宫婢过来侍奉,待明日便能到位了。” 姜离回首,客客气气笑了笑:“多谢。” 她知道吴痕话行自然是受萧万辰的示意,她也没必要对一个老者多加为难。 吴痕同样客气一笑,脚步定着没动。 “吴公公还有事?” 吴痕清了清嗓子:“皇上知晓郡主归来不易,特地在正殿设了洗尘宴,以迎郡主而归。” “还请郡主酉时准时前往。” “呵呵。”姜离轻笑出声,“是洗尘宴,还是鸿门宴?” 吴痕面不改色,身子欠着:“郡主出走这一程,皇上的确很担忧郡主。” 姜离倾身,往吴痕跟前凑了凑,勾起一个邪笑:“担忧什么?担忧我死了吗?” 心头大惊,吴痕面上却不敢有一丝表露,只垂眸避开姜离的视线,笑笑不作声。 看来萧远夏说的不错,老萧头的确将玄机阁说的话当了真,是真的怕自己死翘翘了。 “我知道了,晚些我一定准时到场。” 送走了吴痕,姜离将殿门反锁,一个仰头,重重倒在床上。 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属实是有些多,几乎是一件接着一件涌入她的脑袋。 仰目看着头顶的帘帐,姜离深吸了一口气。 这次回到蓬莱,对她来说,并未有丝毫的归属感,脑子放空了好一会儿,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个骨碌起了身,推门出去,径直往禁阁赶。 从前她怎么忘了,不能在花枝楼寻到姚荀,便应该去寻她的家中人,总能有些消息。 对于那个江陵侯爷说的话,姜离总觉得可信度并不高。 禁阁前,一如从前,来来回回巡视的将士格外认真。 以至于姜离刚靠前没有多近,已经有侍卫快步迎了上来:“见过郡主。” “邓判司可在?” “判司正在牢中巡视。” “好,那我等会儿他。” 侍卫神色略有些为难,挠了挠头:“郡主,如今禁阁上了规矩,若非有令,不得靠近……” 从前就是因为这些人进出频繁,才总是出岔子,自打姜离离开后,萧万辰下了令,若无令,所有人一概不得随意进入禁阁。 姜离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我便在前头亭子等他。” 侍卫越显犹豫不决的模样,实则,邓仁这会儿并非在巡视,而是被萧子安找了不知道在谈些什么。 好在,侍卫的尴尬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姜离只站了片刻的功夫,已经看见了从禁阁中走出来的人。 邓仁,还有一个她根本看都不想看的萧子安。 姜离一身略显朴素的白衣,并不惹眼,却还是被远处的萧子安一眼瞧见了。 碎发随风扬起,细细窣窣扫过姜离的眼,她可以肯定她没有看错,向着自己走来的两人,正是邓仁和萧子安。 心头犯了个嘀咕,姜离觉得有些奇怪,什么时候邓仁竟是和萧子安关系紧密了? 萧子安的视线在看到姜离那一刻几乎再没有离开,直至身形在她身前站定,漆黑的眸里是说不出的深邃情愫。 他设想过,若是姜离回来,自己该是用什么的神态去面对她。 但这一刻,真的看到她时,他没有丝毫的不快和恼意,竟是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怅然情绪。 “终于舍得回来了?”开口,却一如他平时的阴寒。 姜离看了一眼落在后头一些的邓仁,没了从前的不耐烦,竟是鲜少地和萧子安打了招呼:“是啊,玩够了就回来了。” 邓仁迟疑了片刻,见两人在说话,并未上前,静静等在后头。 “姜离,你我二人的婚事……” “我知道。”姜离笑着打断了萧子安的话,少见地没有对萧子安恶语相向。 男子神色有片刻怔住,垂眼去看姜离的如花笑靥,有那么一瞬心头柔软至极。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姜离,竟是会对自己温柔而笑。 萧子安张了张口,因为姜离的这抹笑失了神,竟是不知道自己要继续说下去些什么。 “不过今日,我找邓判司有急事商议,你我之间的事,有的是时间再聊,不是吗?”姜离不退反进,抬眸迎上男子的眸,笑得温煦大方。 唇口有那么一瞬因为紧张而微颤,萧子安不可置信:“你竟愿意跟我聊婚事了?” 姜离点点头,笑着不置可否。 抬起手,姜离拍了拍萧子安的肩膀,从他的身边错过,往邓仁方向走去:“晚时的宴席上,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邓仁自然是听到了姜离方才的话,抬手示意姜离跟着自己,两人一前一后往禁阁内走。 留下萧子安站在原地,看着女子离开的背影,久久没能回神。 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 他不知道姜离为何会变成这样,但他,很欢喜。 第118章 洗尘宴 禁阁内,与从前别无二致。 姜离粗粗扫看了一眼,看着邓仁端了茶水上来,又看了看他给自己倒的大碗凉水。 “邓判司还是一如既往不爱喝茶。” 略显黝黑的面上,邓仁爽朗一笑:“日头热,井水凉爽些。” 姜离跟着一道笑了起来,视线看过门口。 “郡主可放心,如今禁阁管制严格,不会有旁人随意靠近。”邓仁一眼便看出来姜离的顾虑。 笑意浅显了些,姜离抿了口茶水:“我记得,在我离开蓬莱前的一阵儿,我劳烦邓判司于宫中找姚荀的踪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邓仁点头:“郡主吩咐的自然是没忘。” “这宫里,已经全部彻查了一遍,虽说的确挖出来些陈年旧案,但,皆和姚荀姑娘没有半丝关系。” “花枝楼那处,暗中也已派人盯过,并未发现姚荀姑娘的踪迹。” “所以,”姜离神色深邃清冷,“想再麻烦邓判司,帮我找一下姚荀的家人。” 邓仁的眼睛忽的亮了一下旋即迅速黯了下去,:“姚姑娘家人……” “已经不在蓬莱了。” 眼里瞬时泛出凌厉,姜离皱着眉没言语。 “郡主不在蓬莱这段日子,我让人去寻过,姚姑娘的家,已然空无一人。” “且仔细询问过周围邻里,说辞不一。” “有人说去了乡下,有人说去了边境,也有人说,去了江陵。” 双手兀的抓紧面前的茶盏,姜离低声反问:“江陵?” “的确,且有许多人说看见过,似是有优渥的车马将姚姑娘家人接走了。” 攥紧茶盏的指尖泛白,姜离垂下眼,去看茶盏中沉着的茶叶。 难不成,姚荀真的对那个克妻男起了感情的念头? 不然姜离实在无法想明白,为何齐越要将一个蓬莱的风尘女子带走? 她当然无法想明白,因为齐越的目标,从来都只是姜离。 万庆。 华贵的马车骨碌转着,很快便在朗府跟前停了下来。 齐越坐的端正,闭着眼,双手款款抬起。 本一直缩在角落的姚荀匆忙起身,又迅速跪到了齐越跟前,手中动作匆忙,给男子穿戴起真丝手套。 视线低垂,看过女子小巧又挺拔的鼻子,齐越嘴角微微扬起,待姚荀给他穿戴完毕,大掌缓缓自她耳畔划过,旋即轻缓用力扼住了女子的下巴。 姚荀不得不抬起眼,对上了他轻视自己的眸子。 “今日,你可好好表现。” “朗府掌管金矿,你若让朗何川满意了,他多赏赐你两块金子,你家中人,又能过上一段时间的好日子了。” 姚荀眼中空洞着,瞳仁没有聚焦,只平平看着男子,声音温温柔柔:“是,齐荀知道了。” 鼻中哼了一声,齐越似是觉得有些无趣,猛然用力甩开姚荀,自己又仔仔细细将手套整理好,起身往外走之前,冷冷落声:“对了,大抵再过些日子,姜离会来江陵看你,你该知道要怎么做?” 这一次,姚荀有了一个眨眼的迟疑,依旧快速落声:“是,齐荀明白。” 利用姚荀吸引姜离前来的确是齐越打算好的,但还有一点。 姚荀生的足够漂亮,几乎是他见过的女子中,顶尖的美人儿。 天仙一般的美人,足以成为一件能让齐越办成很多事的物品。 姚荀跪在车马里又是好片刻,直至方钟唤她,她才略略回神,将自己披在身上的外袍脱开,折叠好放于车马上,只穿着一身清凉至极的衣裙下了马车。 下马的一瞬间,姚荀脸上堆起一抹媚笑,扭着腰肢,跟在方钟身后往朗府中去。 旁人看她,只觉得分外风光美艳。 殊不知,每次踏入不同的府邸于姚荀而言,只是不同的地狱罢了。 ———— 时间过得很快。 赤橙的夕阳落下,自窗户口照进安合殿中。 姜离坐在点妆台前,一一看过台上吴痕让人送来的新式的金银珠宝,末了,拉开小小的抽屉取了一只木簪,将自己所有的发全部绕起。 起身时定住了片刻,姜离弯腰,摸了摸自己别于靴中匕首。 那把,萧月送她的匕首。 金銮殿上,奢靡乐四起。 没等姜离走近,已经嗅到了扑面而来的浓烈香气。 想来,也不知是不是老萧头年纪大了的缘故,只有他这个帝王,用的龙涎香格外浓烈。 林挽青虽妖孽,却向来鲜少用浓香。 姜离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笑意刚扬起一丝,林挽青三个字,带着滚烫的气息,灼热了她的心。 那抹扬起的笑忽然就变成了一声叹息,轻轻自唇口边溢出。 她心里清楚,纵使再过千年万年,林挽青三个字,她都不会忘记。 他用一场仓促的退场,换来了她心里永远的位置,纵使和情爱没有丝毫的关系。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站着?”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自她的身后侧响起。 姜离回眸看去,杨未思一身华贵衣裳,竟是对着她笑得温柔似水。 脚步略略向后撤了些,眉头拧起些许,姜离有些不适,从前那个将自己几乎折腾死,想用火钳将自己烫死的女子,竟是对自己笑着说话。 杨未思一颗心像是被人扼住了喘不上气,一方面,雪儿瞎了眼,她该恨姜离,但另一方面,她又清楚,若非雪儿的招惹,事情绝不会到如今这一步。 抬起手,杨未思对着姜离伸去:“是不是许久没回来有些不熟悉,我带你进去。” 姜离警惕着往后撤了又一大步,并未理睬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她身后,没有萧雪的身影。 守门的小太监很懂规矩,脚步上前,先是小声将杨未思迎了进去,一副恭敬透着谄媚的模样。 姜离心里一声嗤笑,等着杨未思走进了一会儿,才抬步往里走。 “恭迎——安合郡主——” 先前那个一脸谄媚相的小太监忽然正色了起来,声音高亢而起,丝毫没有太监的尖锐声音。 姜离迈入殿中的步子有那么一瞬僵住,这一步,她迈入了殿中,但另一只脚,还在殿外。 而,本来格外喧闹的金銮殿,随着小太监的那声通报,瞬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皆向着姜离的方向投来。 第119章 洗尘宴2 震惊,疑惑,欣喜,释然。 各式各样的视线,悉数落在姜离的身上。 金銮殿上,静谧一片。 就连奏乐声都停住了。 姜离缓缓扭过头,看向那个高声通报的小太监。 小太监弓着身,头却昂着,一副得意邀功的神色。 姜离跨于门槛上,有那么一瞬,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神色。 小太监眼珠子快被笑没了,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照过去姜离的脾性,大概这个时候已经找上小太监的麻烦了,但如今,却只是勾起一个淡笑,迈步入内。 高位上,萧万辰微眯眼,神色看似温煦眸中却透着抹精明凌厉。 他的身侧,是方才刚坐下的杨未思。杨未思垂首,似乎有些失神。 高位下,倒是一如既往的都是曾经那些人。 却唯独,没有萧远夏。 姜离扫视了一圈,瞬时便注意到萧远夏未到,甚至,并未看到主要位上有多余空着的位置。 唯独萧子安身边剩下一个空位。 脚步在殿中央站定,姜离少有的行了一个标准站礼:“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见到姜离第一眼,萧知归欢喜得恨不得即刻起身唤一句小梨花,直至看着她对着父皇母后行礼,那副恭敬至极模样,他有些陌生。 萧知归有些愣神失措,侧首去寻萧流云的视线,低声道:“六哥。” “小梨花她……” 没有等到萧流云的回应,他看见隔着萧流云的另一边,萧子安向他投来的威胁的视线。 嘴边笑意散去,萧知归收回话音,规矩坐好。 萧万辰没有发话,姜离便得一直行礼不得多有动作。 直至杨未思大方起笑,抬手轻拍了拍萧万辰的手臂:“好了好了,让孩子归礼。” 回过头,她冲着下方道:“皇上气恼也是出于担忧于你,莫要往心里去。” “既是回来了,便好好休息休息。” 姜离神色始终淡着,自行收了礼,转身往最后头剩下的空位上走。 “姜离。”萧子安出声,叫住了她,抬手指了指他身边那唯一一个空位。 那位置,是上乘位,紧邻着高阶,姜离心头腾起疑惑,她本以为,那是留给萧远夏的。 “郡主,落座。”吴痕紧着落话。 视线同萧子安相对,姜离将额前散下的发别于耳后,大步上前,没有犹豫径直在萧子安身旁坐了下来。 萧流云深沉的目光始终落在女子身上,随着她落座在萧子安身旁,才落寞地收了回来。 关于安合的婚事,他和十三并非没有在父皇跟前请求过,但换来只有父皇那句:先将老二的婚事置办好再议。 他们本以为,距离安合回来,定还有许久的时间,完全未想到竟是说回来便回来,几乎让他们短时间内没了对策。 萧子安嘴角忍不住上扬,看向姜离姣好的侧颜,低声道:“姜离,我很高兴。” 他自然是高兴的,姜离不仅安全回到了蓬莱,婚事也并未取消,甚至,她对自己再没了从前那般的抗拒。 姜离自行倒了一杯酒,两指夹住酒杯脚,笑意深邃神秘,对着萧子安扬了扬:“是吗?等下还能让你再高兴些。” 萧子安还想说什么,高阶上吴痕已经是朗声宣布洗尘宴起。 很快,一组又一组舞女伴着奏乐上了殿中开始起舞。 姜离手中酒没停,几乎是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送。 萧子安从一开始的欣喜逐渐变得凝重,几次起手想要压下姜离的酒杯,却是几次都被姜离躲了过去。 “少喝些。”萧子安不满。 咔哒一声,酒盏被姜离重重掷于桌面,女子扭头,白皙的面上泛着红晕,本全部束起的发散开了一些:“怎的?还没行婚礼,便打算管起我了?” 不知为何,面对现今这副脾性的姜离,萧子安没有丝毫的不快,反倒是愈发有些软了心。 姜离单手伏在案桌上,下巴搁在臂窝间,晶亮的眸光透着阑珊醉意看向萧子安。 萧子安只觉心尖一片柔软,抬起手想要去将姜离落下的发别于耳后。 柔软的红唇轻动,姜离勾起一抹笑:“萧远夏呢?” 萧子安动作就此停住,手硬生生停在姜离面颊旁一寸位置。 事实上,姜离心里宛若明镜,没有丝毫的醉意。 “姜离。”萧万辰的声音,偏巧响起。 姜离动作自然,抬手隔着袖子,推开了萧子安的手,扭头去看高阶上的天子:“皇上。” 萧万辰手中摩挲着酒盏,似笑非笑:“从前你任性非凡,朕纵容于你。” “如今你出走归来,虽是平安,但这责罚,少不了。” 姜离面庞红扑扑的,配以一身朴素白裙,模样越显绝美:“皇上要如何罚,姜离全部接受。” “听闻,你这趟去了万庆,可有趣事发生?便罚你,说些新鲜故事来听听。” 姜离心头咯噔了一下,按照萧月所说,那个莫将军该是给老萧头写了奏文,关于自己回来,关于林挽青之死,眼下却是一句话都未提及。 她并不知道的是,莫怀闻的那封奏文,早就被萧月给截了下来。 姜离像是这世间的另一个,她所想成为的她。 所以,萧月帮了她。 借着醉意眸子微眯,身子前倾,右手摸了摸自己靴子中未移位的匕首,姜离借着案桌的力道起身,踏步至殿中位置。 舞女已经退下,只剩下乐师在收着乐器,紧赶慢赶着也要退下。 姜离笑得张扬,脚步似乎因为醉意有些晃荡,直至一个扭身,踏至那吹笛女子身前,一个抚手,将笛子从她手中取过。 身姿扭动,姜离飘然在古琴前坐下。 动作悠然自在,女子恍若一只白色蝶子飞舞落下。 手中的笛子,轻轻拨过古琴,发出幽幽然的声响。 除了高位上的帝后,其余人几乎看呆了眼,从前他们只知道安合郡娇纵跋扈,傲然至极,从未想过她竟是会有如此一面。 也是头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从小被宠到大的安合郡主,是真的成长为了一个女子。 “我这一路,倒是没出什么差池,也未见识到什么曲折。” “不过,倒是在回来的路上,听一说书小孩,讲了一个新奇故事。” 笛子在手中转了一圈,姜离笑意肆意扬起,大大方方扫看了一眼众人,最后,视线对上了萧子安。 第120章 故事 姜离神色神秘,惹得众人纷纷放下了筷子,凝神看向她。 萧子安不解她为何会看向自己,思绪更是没有多想,难得温柔一笑,回应着姜离。 心头直觉恶心,姜离面上神色不变,声音幽幽而起: “那书中说。” “境线上有户人家,有门天赐的手艺,会做一种名为起死回生酒,酒水作用极妙,又独独这户人家有,市价自然水涨船高。” “转而某日,有位有钱人家的少爷,上门买酒,忽的窥探到这酒原是这户人家后院井中所产,吃上个几辈子都不愁。” “遂生了念头,要挟要以低价大量买酒,若店家不从,便要公诸天下此酒并非他家所制。” 萧知归听得津津有味,两手撑着下巴,眸子晶亮:“这酒如此妙用,自然人人都想得。” 姜离笑着去看萧知归,点点头,空着的左手又作势拨了拨琴弦。 深沉悠然的琴声,倒和她所说故事,甚是相配。 “然后呢然后呢!”萧知归急切想听到后面的故事。 “然后,自然是这少爷欢欢喜喜用低价买了不少的起死回生酒,回了自己所在的乡镇。” “而后将那酒重新换了新的小酒壶,打着神丹妙药的噱头,很快成了乡里数一数二的大户。” “不过,”话音一顿,姜离攥着那支笛子起了身,步伐悠哉悠哉,在众人案桌面前走过,“这少爷的爹整日忙于府上的琐碎之事,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如此能用。” “等发觉时,才知道自己的好儿子,已成了这乡里最有钱势的人。” 萧万辰本有些昏沉的脑袋,不知何时清醒了大半,倚靠着软枕的身子也是略略坐直,眸光深沉至极。 杨未思注意到他的动作,又听姜离说的云里雾里,全当是萧万辰酒意上头,起手动作轻缓,给他倒了一杯茶。 “当今世道,虽讲权为上,但终归,钱深伤权,那少爷靠着起死回生酒发了横财,自然占了上乘,一举将老爷的位置取代。” “成了那乡里的一霸。” 言语至此,姜离的身形忽然在萧子安案桌跟前停了下来,视线垂着,意味深长看着他。 萧子安抬头,眉头锁着,他隐隐觉得姜离的故事似是在说什么,却偏偏又没法琢磨出其中深意。 “姜离!”女子话头停下的间隙,来人神色匆匆,水蓝色衣袍随着步伐微微扬起。 女子侧眸看去,并未有何神色波澜。 她想起自己离开蓬莱时,陆泽淮对自己说的那句,他要带自己走。 “九皇叔。”姜离歪头一笑。 陆泽淮踏步上前,还未走近已是嗅到她身上浓烈的酒气,眉眼一沉,大掌抓住她的手腕:“你又在胡闹。” “喝了这么多还于殿前犯浑!” “还胆敢在皇兄面前胡言乱语!” 姜离心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有没有喝醉心里清楚的很,手中发力想要脱开陆泽淮,刚动了一下,便发觉,陆泽淮竟是用了不小的气力。 心头咯噔了一下,姜离眉弓高抬,手臂力道加重了些,脱开了陆泽淮的扼制:“醉不醉的,九皇叔也得容我将故事说完才是。” 手中一空,陆泽淮刚要继续言语。 “只可惜啊,后来那户人家,见他靠着那口井圈钱无数,气恼非凡,干脆自爆了。” “那本独一无二的井,被供了出来,所有人都知道了这口天赐之井,起死回生酒,也成了人人都有的平凡之物。” “那少爷,没了依靠的发财之物,很快便落寞,这权,自然而然又回到了老爷手中。” 纵然再迟钝的人,听到这处,心里也是泛起了嘀咕,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敢言语。 萧知归本嘻嘻哈哈的神色也是缓缓消散,直起了身子,扭头和萧流云对视了一眼。 萧流云早就发觉了不对,虽说是故事,可自姜离口中听来,分明在影射什么。 萧子安面上已然一片阴郁,盯着女子那张白皙透红的面,心思沉了下去。 他做过什么,得到过什么,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这算哪门子故事?平平无奇且无趣。”萧子安起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阴沉沉的嗓音,妄图打断姜离的话。 姜离此刻正背对着萧子安,闻声,笑意愈发浓烈,手中把玩着笛子,重新站定于萧子安面前,直至把玩动作停住,姜离重重捏住笛子的一段,另一头,重重砸在了萧子安桌上: “急什么,故事还未结束呢。” “那少爷没了权势,心中又急切,只得是低价将手中起死回生酒抛掉好换回一些身家银两。” “殊不知,那口井,被太多人争抢,不出半月便干涸了。” “只剩下了一块黑漆漆的空洞。” “只消半月,这精贵的酒水,也便成了孤物,比从前愈发精贵了。” “少爷懊悔不已,却又不能如何,只得是看旁人得权得势。” 说话间,姜离手里卸了气力,笛子随之掉在了萧子安的桌上,又滚动着落在了萧子安怀中。 “大皇子殿下觉得,这人,是不是自作自受?” 萧子安起手拿起笛子,冷冷看着姜离,没应声。 “更有趣的还在后头。” “日子久了,这少爷懒散倦怠了,想着收收心按部就班接下府中的事务。” “却没想到,某日翻开那账本才惊觉,原来最后收了他所有酒的人,竟然就是他的亲生老子。” “自此,这小少爷,一蹶不振,终了身患心疾而亡。” 金銮殿上,一片安静。 众人已由一开始仔细听着变成了面面相觑,无人敢应声,也无人敢多有动作。 冲着萧子安扬起一个鬼魅的笑,姜离眨巴了两下眼睛,摊手去看高位上的人:“皇上,姜离的故事,讲完了。” 萧万辰的脸色,已经黑得不像样子,沉沉看着姜离,好一会儿,一言未发。 杨未思笑意讪讪,在一排寂静中打着圆场:“不错,是个好故事。姜离你快些坐下吃点东西。” 姜离没动,定定和萧万辰对视着,字句顿挫:“皇上就不好奇,我口中的少爷,是何人吗?” “姜离!”萧子安兀的起身,莫名的火气让他一把将那支笛子丢了出去,重重砸在了姜离的额头上。 第121章 无中生有 玉笛本就有些分量,被重重掷于姜离的额边,而后落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气氛忽变凝重。 眼看女子的额瞬时红肿了一片,萧知归下意识就要起身。 萧流云动作迅速,一把压住萧知归的手臂。 姜离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被砸的额角,笑着去看萧子安:“这么大的火气?” 萧子安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姜离,根本不是同自己示好,分明就是扮猪吃老虎,在同自己演戏。 “这儿是金銮殿,不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 额头开始泛起火辣辣的疼,姜离扯了扯嘴角:“你慌什么?” “我还没有开始说,你便知道是胡言乱语了?” “有个词叫做贼心虚,萧子安,你不会没听过?” “你!” “姜离。”高位上,萧万辰眉头拧着,沉沉发话,“讲了一个胡编乱造的故事,又拐弯抹角意有所指。” “你到底想说什么。” 冲着萧子安挑了挑眉,姜离眸中噙着凛冽的寒意。 “这故事中的少爷,自然便是大皇子殿下了。” “垄断万庆进往蓬莱的原金料,妄图吃下蓬莱整个市场。” “萧子安,这是你做的?” 话音一出,几乎人人都溢出震惊的神色。 萧万辰眸子微眯,静静看着姜离。 陆泽淮是少数在场还站着的几人之一,闻声,嘴角重抿凝神看着姜离。 萧流云和萧知归几乎是同时刻扭头去看身边的萧子安。 几乎人人都在看他,人人都不敢置信。 姜离盯着萧子安一阵青白的脸色,笑得恣肆。 她赌对了。 她的故事的确夸大了很多,她在算,萧子安垄断原金料,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过这会儿看萧子安的反应,她猜对了。 萧万辰正值当打之年,太子之位都尚未选定,萧子安便想着越了皇位,必然死罪。 萧子安身子有一瞬晃了一下,冷汗密密爬上他的后背,他慌错着下意识先看了一眼高位上的人,旋即森森然盯住姜离: “你在胡乱言语什么?!” “你不愿嫁给我,自是可以再商议。” “但你欺君罔上,往我身上泼脏水,想要栽赃我。” “姜离,你是疯了吗?!” 两手一摊,姜离觉得好笑:“栽赃?萧子安,往日我虽脾性恶劣,但你何时见我栽赃过旁人?” “呵呵。”萧子安阴沉一笑,从案桌后迈步而出,直逼姜离而去,“但凡你用些脑子呢?” “你大可问问父皇,蓬莱的金料,是不是向来有专人从万庆购入。” “我垄断?” “真是天大的笑话!” 姜离没有躲闪,直直迎上萧子安的目光:“你就这么肯定,蓬莱是从万庆购入的吗?” 瞳孔微颤,萧子安一时不知该如何出口,他完全没有料到,姜离竟是已经查到了这个地步。 “若所谓的万庆人,也早就是你安排好的呢?” 甩袖转身,姜离对着高位行礼:“皇上大可彻查大皇子的殿围,定……” “姜离!”萧子安抬手,一把狠狠扼住姜离的手腕,“胡说八道!你可有证据?!” 男子的触碰让姜离心头的反感达到了顶峰,手臂重力,一把将萧子安狠狠甩开。 萧子安虽恼,却没做好准备,整个人被重重推开向后大退了好几步,旋即重重跌倒撞在了案桌上。 “证据?”姜离嘴角满是讥诮。 “证据在此!”小右子的声音旷然自殿外而起。 众人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狂奔入殿中,一个猛子跪下,几乎靠着双膝滑到了姜离脚边。 心绪一紧,姜离喜忧参半。 喜的是看来小右子收到了自己的飞鸽传书,且安安全全回来了。 忧的是,小右子这风尘仆仆的模样,不知道经历了如何的艰难险阻。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小右子脸上伤痕累累满是尘泥,此时此刻,他端起朝上的双手中,是一沓用布包裹得极好的纸张。 小右子眸子抬起同姜离对视了一眼,眸中亮晶晶,憨笑着极小声唤了一句:“郡主。” 姜离扬起一抹释然又无奈的笑,伸手,从小右子手中接过那个布包。 电光火石间,方才被推倒在地的萧子安恍若入了魔一般,一个猛子冲上前,双手分明运了功,一掌将那布包夺于手中,瞬时震碎。 另一掌圈住姜离的脖颈,狠狠用力扼住。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萧子安的动作快到连跪着的小右子都没能反应过来。 “姜离,是你逼我的!” 脖颈被男子重重掐住,滚烫的气息几乎是贴着姜离耳畔落下。 到这一步,已经不需要什么证据了,萧子安的神色动作全然说明了一切。 自始至终,萧万辰眯着眼,一言未发。 反倒是一旁的杨未思,整个人惊得起身,两手因为惊恐揪住衣襟,慌乱着看向萧万辰又看向阶下之人:“子安!快松手!不得乱来!” 姜离没动,任由萧子安掐着自己的脖子,视线向后探去: “萧子安,但凡你今日敢动手杀我,我都敬你是个汉子。” 被震碎的纸张飘散着飞扬了一整个殿上,继而窸窸窣窣地落下。 每一片碎片上,皆是空白,并未有任何的字迹。 萧子安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目眦尽裂看过这一片如雪花落下的碎裂纸张。 “你骗我?!” “我说了,做贼心虚这个词,你该是听过的。” 从一开始,就是姜离的计谋。 她和小右子本离开万庆本就匆忙,等想起应该和朗府讨要证据时,他们已经是为了要躲万庆的追杀而已归途了大半。 那封飞鸽传书,写的便是今日的这一计—— 无中生有。 凭她对萧子安的了解,他定会恼怒而发。 本还有些犹豫的手,兀的加重了力道,萧子安双眸通红,大掌几乎已经将女子的脖颈死死掐到深陷。 唇口几乎是贴着姜离的耳畔,萧子安令人作呕的声音阴森落下: “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 “活着你不愿意嫁我,那便下地狱陪我做亡命鸳鸯。” 萧子安下了死手。 一直未开口的萧万辰,终是厉稔开口:“萧子安!” 萧子安早就听不进旁人言语,入魔了一般,一手掐住姜离的脖颈,更是张口,狠狠咬住了姜离的肩颈。 第122章 住手 姜离没有丝毫的反抗,任由萧子安的手掐住自己。 呼吸瞬时薄弱,眼前很快雾蒙蒙一片再看不分清东西。 她倒要看看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有谁能阻挡她死。 事情发生的太过迅速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没能反应得过来。 直至来人脚步飒踏而入,软针自手中折扇凌厉飞出,准确无误地扎在萧子安的后脖颈上。 “住手!” 口中一声呜咽,萧子安咳嗽了一声,松开了咬住姜离的口,回眸去看身后,另一手里动作却没有丝毫松懈,阴森可怖的笑意爬上嘴角。 萧远夏恍若天神,衣袍随他大步的动作扬起,眼中犀利一片,视线下意识先看向已经快无意识的姜离,旋即身形如鬼魅,折扇狠狠向着萧子安扬去。 “呵呵。”萧子安根本没多有言语,只是将姜离往前推了推,大掌青筋凸起,分明用了更大的力去掐姜离的脖颈。 姜离身子已经发了软,闭着眼,面上毫无血色。 玉骨扇就那般硬生生停在了萧子安眼前一寸的位置,扇顶的银针泛着冷光,再没法往前推进半步。 萧远夏的手,不自觉开始泛颤,眼中映出的,是姜离惨白到宛若死人的面孔。 他感觉到心如滴血一般疼。 他想过千万种和姜离重逢的场景,但万不会是眼前这样。 “放开她!”萧远夏低吼。 “杀了我。”萧子安笑得诡谲,“正好成全我和她。” 高位上,萧万辰猛然起身:“放肆!萧子安!” 他要敲打萧子安不假,但绝非是真的搏上姜离的性命。 于万般情境中而言,姜离的命,比任何人都重要。 千钧一发之际,始终敛着思绪的陆泽淮手中运功,陡然上前,右手一掌狠狠劈在了萧子安的后脖颈,左手袖中亮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扎入了萧子安的后腰,穿透了他的身子。 本就安静的大殿上,所有人的呼吸都像是停住了。 漆黑的瞳孔重颤,萧远夏低眸瞥看了一眼穿透萧子安身体的匕首,再抬头时,隔着他和陆泽淮对上了视线。 自始至终,萧远夏都未曾想过要杀害自己的手足。 汩汩鲜血自伤口处流出,那一瞬间,似乎并没有痛感,却足以让萧子安失了气力。 扼住姜离脖子的手陡然一松,萧子安垂首,看向自己满是鲜血的腹部,继而僵硬着扭头去看身后的人,满眼的不可置信: “九……九皇叔。” 旋即,身形轰然倒地。 萧远夏眼疾手快,一把拥住像是破碎了一般的姜离,声音近乎撕心裂肺:“姜离!” “啊!!!”下一刻,杨未思尖叫声起打破了这片诡异的气氛,“来人来人!快去请太医!” 萧万辰站着,双手背于身后,向来凌厉的眼竟是变得浑浊,花白的胡须随着他唇口的颤而抖动。 身为君王,自然事事了然俱到,是了,从一开始,他便知晓萧子安的造反之心。 眼前雾茫茫一片,姜离感觉到脖颈处陡然像是没了扼制,扫看了一圈四周陌生的环境,抬起步伐往前方走。 身后,似是传来了萧远夏的声音。 不过不重要了,最要紧的是,她要回家。 直至眼前的雾气愈发浓烈,而后她重重撞在了一堵虚幻的墙上再无法往前。 背后,萧远夏的声音愈发清晰高扬。 姜离没有回头,也不想回头,她心里清楚,这一回头,怕是自己又走不了了。 抬手重拳敲在那道无形的屏障上,姜离几乎是在怒吼:“长辞!给老子出来!” “别装神弄鬼!” “你再不让我回去,我拆了你这引灵殿!” 不知道是她骂骂咧咧起了作用,还是长辞真的听到了她的言语。 于一片白茫茫烟雾间,男子一身曳地长袍,自深处款款现身。 姜离眉头拧起,死死盯住来人,好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别装神弄鬼长辞,让我回去!” 虽没有见过两人多少次,但姜离已经可以完全分清长辞和常辞两人。 男子本还端起的姿态因为姜离的这句话破了功,撇了撇嘴,凑到了那屏障跟前,倾身弯腰去看姜离。 姜离恨恨又砸了一下:“让我回去!” 长辞堆起有些无辜又无奈的神色,食指抬起,指了指姜离身后方向:“有人叫你呢。” 姜离不聋,听得分清那是萧远夏在叫自己,咬了咬牙权当没听见:“别废话,让我回去。” 清冷的面上泛起一丝无奈和宠溺,长辞修长的手轻而易举越过屏障,触碰到姜离的头,轻轻揉了揉她的发。 “阿离。” 姜离眸子瞪大,听着他口中这声陌生的称呼,抬头去看男子。 很奇怪,她知道眼前的人是长辞,却是隐隐约约透着常辞的感觉。 “有人绊着你,是没法儿回来的。” 姜离两手兀的抬起扣住长辞的手腕:“你从前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分明是你告诉我死了便能回家了!” 女子略显冰凉的手让长辞心尖一颤,他垂下眸,却是没敢同姜离对视,忍住想要拥住她的动作,作势要收回自己的手。 身后,萧远夏唤她名字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清晰。 双手死死扣住长辞的手腕,姜离眼里已经腾起了又急又气的水花:“长辞!” 长辞敛下神色,轻而易举脱开姜离的双手:“会回来的。待无人留你之时,自会回来的。” 屏障又起,浓雾再聚。 长辞隐入了一片白茫茫中,再看不见身形。 “姜离!” 萧远夏的声音,几乎已经到了姜离耳边。 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自白雾中猛推了姜离一下。 感觉周围空气陡然变得稀薄,姜离猛深呼吸了一口气,旋即,兀的睁开了眼。 周身,冷汗淋漓。 拥着自己的怀抱她并不陌生,下巴搁在萧远夏肩头,姜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入眼之处,一片明黄。 她认识这处,这里是金銮殿侧殿。 敢情自己又是白折腾了一回,再次回到了。 思绪一点一点回到脑海中,耳边回想着方才长辞唤自己的那声阿离,姜离抬起手,轻拍了拍萧远夏的后背:“我没事了。” 如今萧远夏有了正妻,她更该保持距离才是。 第123章 聪明如你 因为害怕而发颤的身子在听到姜离的话音后忽然顿住,萧远夏眼中一片通红,宽阔的怀抱几乎整个将姜离环于其中。 大掌拥住女子的后脖颈,萧远夏根本不敢松开她,害怕方才是自己的幻听,害怕一松开手,看见的依旧是昏迷不醒的姜离。 他从来对自己都有足够的自信和把握,但面对姜离,他慌了。 他后悔了,后悔不该让她以身试险出走这一趟。 他后悔,竟是到了这一步,他才意识到姜离在她心中早已经超出了其他所有人。 萧远夏的力道足够大,几乎是迫着姜离的脖颈向后折去,若换成其他没有神力的女子,怕早是受伤了。 安抚的力道大了些,姜离双手同时拍了拍男人的后背:“萧远夏,我没事了。” 紧绷的身子忽然就软了不少,萧远夏喉头哽咽,小心翼翼退开身子,双手拢住姜离肩头,眼中模糊一片。 姜离本意欲推开他的手忽然就缓缓垂下了,浅笑着迎上萧远夏的目光:“我的身子你不是不知道,好得很,不用担心。” 心头的情感宛若潮水翻涌,萧远夏忽而抬起臂膀,视若珍宝一般捧住姜离的脸。 姜离怔住,眼里,是萧远夏白皙俊朗的容颜,和他一双通红泛泪的眸。 鼻中,是男子身上独有的浓烈香气。 “姜离。”沙哑哽咽的声音低低而起,萧远夏气息起伏着,灼灼的视线盯住女子的面庞。 “是我的不是。” “我不该瞒着你一些事,让你深陷危险。” “更不该自以为是觉得自己事事都有把握。” 萧远夏突如其来的温柔和情绪让姜离有些措手不及,她看着他那双盈盈的眸子,心头竟是生出一丝动摇。 冰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姜离的脸颊,萧远夏的神色认真又热烈,面庞向着女子的方向缓缓靠近: “姜离。” “我爱你。” 浑身猛然一个寒颤,像是过电一般,姜离脑海中腾起了一副她从未经历过的莫名画面——— 【陌生面孔的男子站于悬崖边,展开双臂去看绚烂如花一般的夕阳,侧眸对着身后坐在秋千上的姜离轻笑。】 【阿离,我爱你。】 下一瞬,萧远夏的脸,在姜离眼前无限放大,直至唇口距离姜离不过短短一寸的位置。 “萧远夏!”姜离陡然回神,眸中清明,抬起手,一把抵住了男子的胸膛。 萧远夏的眸子黯了,他离她已经如此之近,近到他几乎可以嗅到姜离身上全部的气息,但这个亲吻,终究没能落下。 姜离屏住了一瞬的呼吸,两手抬起,缓慢而又有力地将萧远夏的手推开,往后撤开身子,完完全全躲开了萧远夏的这个拥抱。 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头,姜离揉了揉眼睛,避开男子的视线: “萧远夏,你娶妻了。” “喜欢我又能如何呢?” “你知道的,我这人这么骄傲,怎么可能委身做旁人的小老……” “没有。我拒绝了。”萧远夏眼里水气散开了些,眸眶依旧通红,凄冷又笃定地盯着姜离。 姜离惊得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我拒绝了杜微微。”莫名的,萧远夏心头有些微恼,“姜离,我没有同她成亲。” 那日的大婚上,他的确是换了喜袍去了正殿,但他并未行礼,只是面对着杜微微,亲口说了那句我不喜欢你,娶不了你。 杜微微泪洒当场,瞬时晕了过去。 萧万辰大恼,又关了萧远夏禁闭。 姜离心惊胆颤,皱着眉不可置信。 她无法想象,杜微微那样温柔内敛的女子,豁出自己所有的脸面告诉天下所有人自己喜欢二皇子,好不容易换来的这一纸婚约,竟是被他硬生生这么拒绝了。 这儿并非现代,在这里,女子若是不在适时的年纪成家,整个家中都会成为他人口中的笑柄,直至死后,依旧会被人诟病。 身子向后缩着回到了床榻最里侧,姜离重重摇了摇头,像是在看一个自己从未认识过的萧远夏: “你有没有想过,你拒了她,毁了婚约,她之后要如何嫁人?” “你可还记得,从前你被关禁闭时,她拿着那些金银珠宝来求我救你。” “她从豆蔻年华对你爱慕至今,你怎可在她最欢喜的时刻给她致命的打击?” “所以我呢!”萧远夏心弦崩断,一个跃身,单膝跪在床上,大掌一把扼住姜离的手腕,“你处处维护旁人,处处思虑别人如何如何。” “姜离,你有没有考虑过我!?” “凭什么让我去娶一个我不爱的女子!” 萧远夏几乎是咬着牙低吼出声,眼中清泪随着大幅度的动作,有那么一滴,落在了姜离脸上。 姜离感觉到那滴泪由滚烫变凉,脑中大片空白,竟是想不起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高大的身形将姜离整个人笼住,便是到了此刻,萧远夏依旧没有任何越界的念头,好片刻,扼住女子的大掌缓缓脱了力。 他垂下头,不再看姜离,重重的哽咽中已经完全听不出他平日的嗓音: “聪明如你,姜离。” “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只是从来不肯正面回应我。” 脑中轰然炸开,姜离背靠着床榻里侧,唇口微张却是发不出任何的声响。 原来他知道,萧远夏一直都知道。 男人的手松开了她的手腕,自嘲地勾了勾唇角,起身退开。 姜离后知后觉,竟是有那么一瞬,鬼使神差想要伸手去抓他的衣袖。 “你不是想知道,从一开始,我究竟瞒着你什么吗?”转过身背对着姜离,萧远夏迅速抬手抹开脸上的泪,“收拾一下过来,金銮殿上,你自会清楚一切。” 大步不停,萧远夏头也不回,径直离开了。 姜离抬手,摸了摸方才萧远夏那滴泪落在自己脸颊的位置,思绪几乎沉到了谷底。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时候的确不够勇敢坚定。 平息好一会儿,直至敲门声起,小右子的声音小心翼翼响起:“郡主,二皇子让我传话,金銮殿那处若是您不想去,就让奴才送您回安合殿上歇着。” 姜离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还有些不适的脖颈,一个用力,起身下了地:“去。” 第124章 眉眼相似 金銮殿上早就是遣了大部分的人。 姜离出现时,殿上一片沉沉的气氛。 迈步入内的同时刻,姜离下意识去寻了萧远夏的身形。 绰约的身姿站得笔直,手里依旧是那把轻摇的玉骨扇,眉眼间媚意不减,不同的是,眉心明显噙了抹清冷的寒意。 他并未看向走进的姜离,全程垂着视线,看向此刻殿中跪着的萧子安。 反倒是萧知归,在看到姜离的一瞬,眼珠子一下子亮了起来,声音低低道:“小梨花!” 旋即小跑着向她奔来,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往边缘地方站去。 姜离扫看了一眼殿上众人,没多矫情,在萧知归身旁站好。 萧流云面色略有低沉,眉眼快速扫看过姜离脖子上大面积淤青,声音低哑:“回头我拿些膏药给你。”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姜离没作声。 萧子安腰身已经让人包扎妥当了,此刻虚弱着跪在地上,额上冷汗密密,垂着头,谁也没看。 萧万辰已是走下高阶,双手背在身后反复在萧子安面前踱步。 陆泽淮则是站在最远处的位置,神色明灭,远远地深深地看了一眼姜离。 好片刻的寂静后,萧万辰鼻中重重哼了一声。 萧子安冷笑,因为伤口的疼痛气息极度不稳,阴寒的眸子扫了角落的姜离一眼:“父皇宁愿信一个毫无血亲关系的女子,都不愿信儿子吗?” 心底深处,萧子安清楚,他依旧喜欢姜离,但现在,他不想着这个女人能和自己在一起了,他想要她死。 步子停住,萧万辰兀的扭头去看姜离,喜怒未展。 “几张白纸,便想诬陷于我?”萧子安冷笑更甚。 姜离皱眉更深,的确,这件事上是她大意了,当初一心只想着赶忙回来结束这桩荒唐离谱的婚事,全然忘记了向朗星讨要那记录的册子。 她鲜少如此疏忽,却偏偏头一次掉以轻心就在这样重要的事情上。 一时间,除了萧远夏,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姜离身上。 扇子收起的声音格外清脆,萧远夏于手中掂了掂扇骨,眉心压低,剑眉飞起:“皇兄不是想要证据吗?” 萧子安心头咯噔了一下,重重吐了一口气,阴森可怖的眸子望向萧远夏。 “带上来。”萧远夏高高落声。 殿外,身形高大的邓仁已经架着一个手铐脚链齐全的男子走了进来。 起手重重一推,男子被邓仁猛地推倒跪在了萧子安身旁:“回皇上的话,犯人石天带到。” 男子身形有些枯瘦,裸露在外的皮肤异常白皙,虽身上一片邋遢,但依旧可以看出面容很是绝美,隐隐透着些女子相,细细看去,眉眼间和姜离竟是有些相似。 萧万辰不知何时已经抬步重新坐到了高位上。 萧子安的身子,肉眼可见地在听到邓仁的声音及他口中石天二字时,重重颤了一瞬。 他知道,这一次,他全盘皆输了。 萧远夏向邓仁递去一个眼神,邓仁会意,解开了男子头颈的枷锁。 玉骨扇陡然挑起男子的下巴,萧远夏看似懒散的笑中带着凌厉:“石天,你有多久没有和你的好主子碰面了?” 石天浑身是伤,一双眸子空洞苍茫,顺着扇子的力道向着萧子安的方向看去,眼睛陡然亮了一下而后黯下,蜕皮干涸的唇颤颤道了一声:“爷…” 萧子安浑身猛地一阵抽搐,腹部的伤口随之涌出鲜血,渗透了包缠的纱布。 “回父皇,此人原并非皇兄手下,而是万庆中人,后来跟了大哥。”萧远夏猛地收回手,对着高位之人颔首。 “所有金料来源,皆是由此人过手。” “儿臣已查清,如今蓬莱金盘场,全数都在大哥手下。” “且大半的粮油,也已由大哥所控。” “所有的账面证据,已经全部自大哥宫外的府邸中搜出。” “……”萧子安唇口重重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话音缓了缓,萧远夏的余光扫了一眼姜离的方向: “花枝楼花魁偷窃一事,的确为儿臣安排所为,只因为这石天言语,只有看到万庆王信物,才会交代蓬莱接头之人是谁。” “且,花枝楼老鸨明初月,也是大哥的人,借着花楼的名义来给每一笔买卖作掩护。” 长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姜离凝神去看萧远夏侧脸。 她想起彼时,她质问萧远夏为何要让姚荀冒险去做偷窃之事时,他三缄其口的模样。 布满皱纹的手攥着龙椅扶手,萧万辰似是被人扼住了脖颈,艰难呼吸着,面上,强忍着神色未变。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不安分,知道他想坐自己的这个位置,但万没有想到竟是胆敢将手伸出如此之长。 “萧子安。”萧远夏在他面前半蹲下身子,盈盈一笑,直呼了他的姓名,“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还有什么辩驳的?” 停顿了片刻,萧远夏放低声音,笑意更为明显:“他可是,所有东西都招了。” 所有东西四个字,恍若当头一棒,重重砸在了萧子安头上,脸色陡然煞白,他抬头看了一眼笑意意味深长的萧远夏,耻辱和不甘交替着涌上心头:“我呸!” 萧远夏反应极快,猛地展开扇子挡住脸,避开了萧子安的这一口口水,嘴角一声轻哼,迤迤然起身:“石天,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大抵是在禁阁待许久未曾见过太阳,石天神色有些痴傻,始终呆呆看着萧子安。 忽的被点名,也不管自己一身啷当的锁链,石天回神,跪着往萧子安身侧爬:“别伤害爷,要杀要剐冲我来!” 萧远夏已经退到了稍远些的位置,环视了一圈周遭的中人,一字一句清晰道: “萧子安,你肖想父皇之位,无所不用其极,竟是什么都吃的下了。” 话音一出,所有人都惊住了,皆没能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意思。 “不是的!是我自愿的!不是爷的错!是我喜欢爷,是我!”石天早就一片魔怔,疯狂往萧子安的方向靠去,口中胡乱大叫。 姜离反应极快,惊得抬手捂住了嘴,瞳孔重颤。 她身旁的萧知归后知后觉,扭身背对着众人干呕了起来。 腹部疼痛更甚,从未有过的屈辱让萧子安浑身发麻,他下意识去看姜离,对上了她那双震惊至极的眸子。 他得不到她,所以那次酒后,他看见了同姜离一模一样衣裙的石天时,醉意上头,酿了大错。 第125章 一步错 那夜过后,萧子安恶心了近七日没有好好吃得了饭。 他并不喜欢男子,也没有任何一丝断袖的倾向,甚至在第二日醒来后,想过要将这个赤身同自己躺在一起的男子杀了。 但石天,终究是万庆的人,萧子安若想得到朗府的支持,根本不能动手。 自那日后,若非有要事,他基本都避开了石天。 直至又是一日,姜离再度以着难听的话语拒绝了他。 他阴沉着回到自己殿上,却惊见又一个“姜离”正款款坐于案桌后。 石天点着几乎和姜离一模一样的妆容,梳着和姜离一样的发髻。 只一眼,萧子安愣住了。 除却那抹温柔的笑,面前的这个人,根本就是姜离。 “爷。”石天浅浅轻笑。 他私下跟踪过姜离很多次,他有足够的自信,自己扮演姜离,能有十二分的相像。 脑海中紧绷的弦彻底崩坏,姜离讥讽自己的话音似还在耳旁,下一刻,萧子安猛地扑上前,一把撕裂了石天的衣裙。 一念入地狱。 至此,一步错,步步错。 自那后,每每在姜离处得了不快,萧子安悉数会在石天身上找补回来。 他让他穿着和姜离一模一样的衣物,让他学着姜离的声音讲话,只为了看着那张“姜离”的脸对自己谄媚的模样。 但时间久了,萧子安终觉得乏味,他要的不是一个男人的替代品,他想要姜离,他要看着那个高傲如天的女子,在自己身下求饶承欢的样子。 萧万辰怒意冲天,面色因为恼意涨得通红,大掌猛地将龙椅旁立地的巨大花瓶推倒在地:“放肆!” 气急不稳,萧万辰再度狠狠拍在了龙椅上:“萧子安,你个畜生!” 此时此刻,萧子安已经听不进去任何的言语,身形跪着,满眼里只有姜离。 这是头一次,他在这个女子面前,觉得耻辱和不堪。 他总是盼着她能看自己一眼,但绝不是此刻如此狼狈的自己。 “姜离……”萧子安勉力出声,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想要去抓姜离的裙摆,却又恐慌着低声道,“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姜离眉头拧着,捂着口鼻,大幅度往后退了一步。 她并非对断袖有何偏见,她本就是现代人,接受程度本就比这里的人高。她只是无法接受,萧子安让一个男子装扮成自己的模样对他做出那样的举动。 石天彻底陷入疯魔,眸子瞪大到几乎只剩下了眼白,连带着身上的脚镣发出啷当的声响,慌乱至极向着姜离的方向爬过去:“郡主,不是爷的错!是我的错!” “你莫要厌恶他。” “郡主,你不知道,爷有多喜欢你,每次在床榻上他都会唤你的名字。” “他抱着我,每句话都柔情似水。” “姜离……姜离……姜离……” “啪——!”萧流云的巴掌,霎时落在了石天的脸上。 几乎下了杀意的力道,将男子整个人掀翻在地上。 姜离只觉得喉头一阵反刍想吐,下意识往后又退了好几步。 执扇的手缓缓加重了力道,萧远夏的眉眼越发黯沉下,头一次听到石天的诉说时,若非邓仁拦着,他怕是早就将石天千刀万剐了。 石天被那巴掌扇的整个人几乎晕死过去,气息薄弱,却还是努力想要抬起眼皮子,被锁链捆住的双手勉力抬起,攀爬着去抓萧子安的衣袍下摆。 腰腹的疼痛,开始后知后觉攀上萧子安的脑海,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黑色的血,身子一软,萧子安重重倒在了地上。 他强撑着抬起眸子,去看慌错神色的姜离。 这还是他头一次,因为他,在她面上看见不一样的神色。 她的一颦一笑,从来都不是为他而起。 他忽然,不想姜离死了。 萧子安承认,一开始,的确是因为姜离的命格而接近她,但后来,他是真真切切对她有感情。 如果最初,他不曾做过那些惹她厌恶的事,是不是后来,她也有可能对自己多瞧上两眼,多笑上一些。 “咳咳。”顺着咳嗽声流出的,是大片大片乌黑的血,萧子安眼前越来越模糊。 “姜……” 萧子安没能再说完整姜离的姓名,浑身一个抽搐,而后僵硬了。 姜离垂着眸,身形已经是被萧知归和萧流云护在了身后,越过两人的肩头,她只能看见那一地的血。 陆泽淮率先动了身,大步上前,拂过萧子安的鼻前,呼吸沉了下去:“皇兄,子安他……” 心口一阵绞痛,泪自浑浊的眼中流下,萧万辰呼吸窒住,再说不出话。 身为君王,萧万辰再清楚不过,就算是自己的儿子又如何,妄有异心者,留不得。 众人极有默契地扭头,避开了萧子安的尸首。 邓仁很快便安排了人来处理这一地的狼藉。 石天被人架了下去,一会儿仰天大笑,一会儿哭天抢地,已然彻底成了失心疯。 整个金銮殿上,寂静一片。 无人再言语,每个人神色皆是沉寂。 直至吴痕摆手示意众人离开,唯有姜离,一人静静坐在原处没有动。 迈步离开殿上的最后一人是萧远夏,他侧眸,深深看过女子垂丧着的脸,停顿了一瞬,依旧还是离开了。 吴痕撇了一眼正扶额靠躺着的萧万辰,脚步放轻靠近姜离:“郡主,今日琐事众多,您好生回去歇着。” 姜离深深吸了口气,抬头平静看了一眼吴痕,旋即转向,看向高位上的人:“萧子安不是皇上的亲生子吗?” 她心里清楚知道,若没有萧万辰的示意,陆泽淮定不敢下那般重手。 吴痕心惊,匆忙转身想要拦住姜离的视线。 倏地起身,姜离直奔高阶之下,抬头迎上萧万辰的视线:“皇上对亲生子,都能下得去死手。” 这个世界真是颠了,倒不是她对萧子安有什么特别的感情,而是她万般求死而不得,可偏偏旁人,一死一个准。 心绪刚缓,萧万辰并不想多言语,摆手示意吴痕将姜离送走。 “我于宫中犯了那么多弥天大错,皇上就没有丝毫的杀心吗?” 萧万辰停下揉眉心的动作:“这是何话?” “朕既答应你爹安置好你,必不会食言。” 第126章 若不是她 “答应我爹好好安置我?” 姜离讥诮拉满,嘴角冷笑大盛:“皇后的禁闭,衡春长公主的眼盲,大皇子的丧命,桩桩件件哪件无不和我有关?” “纵是近亲之人,都能不管不问,皇上当真只是因为我爹当初救了您才一直护我吗?” 萧万辰本一直拧着的眉头反倒是舒展开,轻笑着低头去看姜离:“朕是天子,你爹救了朕,如何不能得朕相护?” 姜离重重咽了咽喉头,呼吸有些不稳,抬步,开始往高阶上走去。 “郡主!”吴痕心头大惊,忙不迭上前,一把想要将姜离拦下来,君王之位,岂能是旁人随意而上的? “由她上来。”萧万辰似是并不在意,反倒是扬了扬手,示意吴痕退下。 直至脚步在高阶上站定,姜离眉眼压低,静静盯着萧万辰的脸看了一会儿。 老萧头虽已上了年纪,但依旧隐隐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风范,模样也绝非一般人。 萧万辰同样静静看着她,末了,抬手抚了抚自己鬓边发:“还有何不解?” 姜离站直身子,定定迎着萧万辰的眸光:“难道,皇上不是因为玄机阁的谣言,才如此护我吗?” 摸着鬓边发的手兀的停住,萧万辰舒展的眉头一点一点又再度皱起,声音低沉了不少,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说什么?” 这次,轮到姜离笑了:“不是吗?” “皇上宁愿听信玄机阁一个莫名的谣言,都不愿护着自己的近亲。” “荒谬!”萧万辰略略有些慌乱,他从未料想过,姜离竟是会知道这件事,“你从哪里听来的荒唐之言!” “需要听吗?”姜离不退反进,直直走到了萧万辰跟前位置。 她站着,他坐着。 姜离的视线直逼而下: “这蓬莱,有多少人不知道我的命格是和国运相绑?” “萧子安为何那般想要娶我?” “为何我屡屡犯错皇上却从不责罚?” “更甚者,连我出走这一趟,都有皇上的暗影卫暗中跟着不是吗?” 萧万辰的神色,彻底崩开,眸中划过厉稔,直对姜离的目光。 姜离是在和小右子分开后发现的,回蓬莱的路上,隐隐约约似是有人跟着自己,她想躲,但连着三日,发现暗中跟着自己的人只是单纯跟着,并未有什么其他的举动。 她并不傻,直至回到了蓬莱,听到萧月提过一嘴说老萧头动用了暗影卫寻找自己。 却偏偏,自己回到了蓬莱,这些人便再了无踪迹,自是暗影卫无疑了。 金銮殿上,又是好片刻的寂静,吴痕早就退了出去,遣散了殿前守着的侍卫和小太监,独自一人定定守在了门口。 萧万辰依旧坐着没动,眉眼却是逐渐厉稔,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神色平和下来:“你既知道了,便安心在蓬莱待着。” “莫要再出去胡乱走动,朕总不能让人时时护着你,若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 姜离的神色愈发冷清了下来,她对于老萧头并未有什么太多的感情,虽然他的确是给了自己优渥的条件和待遇,但说到底,终究是因为玄机阁那莫名的谣传。 若自己身上没有这所谓命格之说,是不是她早就可以回了家,回到自己父母的身边,再不会被这些破事情缠身。 姜离闭了闭眼,脑中又腾起自己离开蓬莱前萧远夏同自己说过的话。 自己的命格,也许并非谣传。 好一会儿,姜离睁开眼,笑意愈浓:“皇上可曾想过,蓬莱国运所绑的,并非是我的命格。” “而是姓姜人家的。” 萧万辰觉得有些奇怪,对上姜离诡谲的笑意:“你在说什么胡话?” “皇上所查的国运,绑系的是姜家的命格对,所以在老姜头死后,才觉得要将我护住以保蓬莱的国运。” “但,若从一开始,我就不是姜离呢?” 萧万辰的呼吸窒住了,眉头比先前皱起的更为明显。 “皇上不知道,我随母家,姓莫。” “只是你们从未问过,从来都只当我是姜离来看。” “咔嚓——”另一侧的立地花瓶应声倒地碎裂。 气血攻心上头,萧万辰起身颤抖着手指向姜离,脚下没站稳,旋即猛然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撞在了龙椅上。 满眼满心皆是冷漠,姜离回身,对着殿门方向高声道:“吴痕公公,请太医再来金銮殿一趟。” 萧万辰重病了一场,思绪虽清醒,但人像是老了不止十岁,身子乏了虚,几乎整日躺着。 万庆王的死终究还是传到了蓬莱。 一时间,蓬莱皇宫上下,几乎人人都避姜离不及。 只道是姜离的缘故,万庆王得了死,大皇子没了命,皇上得了重病。 安合殿上,本就没有什么人往来,事情传开后,吴痕安排的宫婢和太监也是全数跑了。 宫中几乎各个心里都对这个郡主有些发怵。 所有的晦气之事,全部都和姜离有关,叫旁人如何不觉得心慌。 殿上没人,姜离反倒是落了个自在,整日一个人躺着,时不时打一套八段锦,又或者跳几节广播体操。 每天固定依旧是小右子来给她送饭菜。 隔三差五,萧知归和萧流云会来看她,自然是什么都聊不出来,然后悻悻而归。 但自始至终,萧远夏再没有出现过。 算得上是浑浑噩噩过了大半个月,姜离安安静静的安合殿上,终于是迎来了难得且她并不想见到的人。 萧雪。 几近盛暑,天热的有些夸张。 姜离抱着一个装了冰块的汤婆子躺在殿院中的亭子里头。 爬满了亭子的藤蔓足够遮挡掉几乎所有的太阳,风自缝隙里穿过,加上汤婆子的冰,姜离在躺椅上睡得沉沉。 殿门大敞着并未关,也几乎没有人会来安合殿上走动。 以至于萧雪几乎是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安合殿上。 “她在哪儿?”萧雪一手扶着柔福,声音低沉道。 柔福抬头看了一眼亭子里正睡觉的姜离:“公主稍等片刻,我去殿中看看。” 萧雪一把攥住柔福的手:“我跟你一道去。” 视线看过姜离的方向,柔福余光瞥看到正前方地上落下的枯枝,没说话,带着萧雪往前走。 毫无意外,萧雪的脚,准确无误踩在了枯枝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第127章 谁能护你 一片安静间,枯枝折断的声音尤为清晰。 姜离幽幽睁开眼,看向发声方向。 柔福面色平平,先行对上了姜离的视线,继而看见她转视线看向了萧雪。 “公主,郡主在殿院中。”柔福侧眸,并未说实话。 萧雪顺着她的声音,往自以为殿院的方向看去。 姜离调整了一下怀中汤婆子的位置,并没有起身的打算:“哟,稀客啊。” 闻声,萧雪侧耳听了听,向着姜离声音方向望去,一双眸子灰蒙蒙的,毫无光亮。 “姜离,你终于回来了。”萧雪的嗓音阴气沉沉,说不出是在讥讽还是平述。 她抬手掐了掐柔福的掌心,示意她去将大殿门关上。 空着的手中执了一根很是华贵的手杖,萧雪敲打着地面,凭着自己的感觉往姜离的方向走去。 姜离静静看着她,再一言未发。 短短几十步的距离,萧雪走的小心翼翼,手杖反反复复敲打着地面,却还是避免不了脚下踩到滚圆的粗枝,堪堪就要摔倒。 姜离略略侧过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去看萧雪的方向。 她看得清清楚楚,不出三步,萧雪就要走到矮下的台阶前。 “啧。”姜离眉头一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稍远些的位置,柔福已经照着萧雪的意思关好了门,却是并未急着往回,只是缓步向着萧雪靠近。 直至萧雪的脚步准确无误踩了个空,身子一歪,不受控制地往阶下跌去。 “啊!”本就看不见而心头发慌,如今猛地跌倒,萧雪恐惧地惊呼了一声,双手胡乱挥舞着,更是一把将手里的手杖丢了出去。 姜离依旧无动于衷,她对萧雪一向没有好感,她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好事了。 柔福回身,眼看着萧雪跌倒,口中假意惊呼了一声:“公主!” 脚下步子却是不紧不慢向着萧雪靠近。 姜离略略抬起了脖子,眯眼看向柔福的动作。 这个婢子,有点意思。 双膝重重磕在地上,双手掌心也磕碰擦破了皮,萧雪呼吸急促,面色有些红温:“柔福,柔福,柔福!” 柔福这才匆匆上前,赶忙将萧雪扶了起来,声音里满是自责:“公主…” “噗嗤~”姜离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个叫柔福的婢子,还真是会演戏。 “你笑什么姜离?!”羞辱心起,萧雪就着柔福的力道站起身,对着姜离的方向低吼。 姜离耸了耸肩头,声线拉长,重又躺了回去:“看来这么长时间,长公主还是没长记性。” “这儿是我安合殿,我想笑还不能笑了?” 萧雪气急,呼吸都急促了不少,踉跄着摸起地上的手杖,跌跌撞撞就要往亭子方向冲去。 柔福眉头一凛,神色中泛起些不快,假意跟着萧雪往前急冲,手里却是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她。 不出意外,眼盲的萧雪又一次狠狠跌坐在了地上。 姜离笑意淡了些,扫看向那个叫柔福的婢子。 一次两次为故意,那三次就是授意了。 “柔福!!!”萧雪又羞又恼,疯狂挥舞着手杖。 柔福快步上前,任由她的手杖重重扫撞在自己的小腿上。 闷哼一声,吃了痛,柔福老老实实将萧雪又扶了起来。 姜离没再笑,浅浅打量了柔福一眼,随手拿了一个清凉织物做成的靠枕放在身后,微微坐直了身子,等着两个人走进亭子。 她摸不准这个柔福是谁的人,只是给她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她可以将萧雪扶到椅子上坐下。 “姜离,你还是回来了。”没等柔福的动作,萧雪率先开了口。 姜离眉头微皱,有些好笑地看着并未正对着自己的萧雪,抬起手摆了摆:“我在这儿呢。” 萧雪一声冷哼,已经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摸索着靠着石桌站定:“如今没了父皇护你,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蹦跶多久!” “蹦跶?”姜离只觉得越来越好笑,“我又何时蹦跶了?” 柔福已经退开在一旁站定,视线并不像别的婢子那般躲躲闪闪,反倒是大大方方看了一眼姜离,又静静看向萧雪。 “呵。”单手摸着桌子边,萧雪一点一点往姜离发声方向靠去,没有人发现,她袖中的指缝里,藏着一根长长的针。 “如今你被证命格和国运无关,我看还有谁能护住你?” 将已经不怎么凉的汤婆子放下,姜离懒懒伸了个懒腰:“哇哦~” “我好害怕啊,怎么办萧雪,没有人护我,要是有人要杀我怎么办~” 萧雪看不见,但柔福能,她看着姜离一副平静的神色,却说着浮夸至极的话,一直波澜不惊的心倒是对这个郡主有了些好奇。 这个二皇子钟情的女子,比她所想的,更为灵动。 “呵呵。”萧雪冷笑更甚,身形已经摸索着到了姜离的长椅旁,一点一点沿着椅子边缘往前而去。 “姜离,你害我失明时,便该想到这日的。” 下一刻,单手高高抬起,萧雪几乎拼尽了全身的气力,舞着那根针向着椅子方向扎去。 萧雪能感觉到,针被她重重扎入了一个软物中,阴森的笑意一点一点爬上嘴角。 “姜离,这根针,我浸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毒液。” “放心,不会多痛苦的,只消昏上半个时辰,你就能永远睡着了。” 说话间,萧雪手中力道猛地加重,几乎将整根针推入了软物中。 “萧雪,你在干嘛呢?” 好整以暇的声音自萧雪背后稍远些的地方响起,姜离手里端着装了新冰块的汤婆子,定身于亭子外头。 萧雪神绪懵住,慌得扭头去看发声方向,不自觉松开手里的针往别处摸去。 哪里是人,分明就是一块软枕! “你!” 萧雪后知后觉,暴躁而起:“柔福!柔福呢!” “啊~你的婢子方才就退到远处去了,你找她有事吗?”说这话时,姜离斜笑着去看实则站在原地未动的柔福。 姜离抬步,走近亭子,低头看向软枕中那露出了一些些的针尾巴。 没有丝毫犹豫,用力拔出,眯着眼细细打量了好片刻:“这针,够毒吗?” 萧雪没料到姜离已经到了跟前,慌得向后退去,重重跌坐在椅子上:“你……!” 她看不见,生怕姜离将那针扎向自己。 第128章 治眼睛 姜离眸子眯着,视线几乎未离开那根针。 “你想干什么……?!”眼前茫然无物,萧雪身形慌得不知该往哪处去。 姜离一句话都未听进去,只深深盯住那根针看了好久。 下一刻,姜离抬手,毒针对着自己的脖子,毫不犹豫扎了下去。 柔福手中不知何时早就擒了块石子,虽未明目张胆,但视线始终注意着姜离的动作。 于她抬手的一瞬,石子瞬时自指尖而出,弹落在姜离的手腕上。 力道恰好,不会很疼,但足以让姜离的手腕被震的发麻脱力。 速度之快,姜离直至长针落了地好片刻,才略略回过神。 凌厉的眸子打量着去看已经逐渐走近的柔福。 柔福规规矩矩颔首,弯腰用帕子将落地的长针包好放入袖中,转过身,一把扶住萧雪,声音低低道:“公主,奴婢在。” 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萧雪死死攥柔福的衣袖,怎么深呼吸都无法平静下来,恐惧和羞辱,几乎将她整个人吞噬。 “公主,我们走。”手臂用力,柔福扶着萧雪起身,示意她扶着自己往外走。 视线,却是几次抬起去看姜离。 姜离没做声,揉了揉自己还在发麻的手腕,静静看着这一主一仆往殿门方向走。 不知是不是因为害怕,萧雪脚下发软,三步里面两步都走不稳。 直至两人的身形在大殿门前站定,柔福上前去拉大殿门。 “萧雪。”姜离出声。 萧雪撑着手杖,没有回头。 “我可以找人治好你的眼睛。” 浑身猛地一颤,萧雪攥着手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了白。 治好眼睛。 这四个字如何让萧雪不心颤。 但是这话从姜离口中说出来,讥讽拉满。 萧雪冷笑了一声,侧首,灰蒙蒙的眸子冷冷看向身后:“姜离,管好你自己。” 主仆两人的影子,在高照的阳光下,几乎缩成了小小的一块。 安合殿上,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换了新冰块的汤婆子似乎有些凉,冷气攀附在汤婆子表面,已经起了些沾手。 姜离低头瞥了一眼,将汤婆子放下,声音懒懒而起:“小右子,去通报一声你家主子,等我午后睡醒了,会去找他。” 她一直都知道,小右子几乎是没日没夜地暗中守在自己这处。 隐匿在殿外暗处的小右子,尴尬地抬手擦了擦了头上虚无的汗水,也不管会不会发出声响,踩着地上的杂草,一溜烟跑了。 姜离的这一趟午觉,一下子睡到了日落西山。 近来,每每睡着时,她总会做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是一个看不清面庞的男人,时而穿着古人着装,时而穿着现代装扮,相同的是,他总是会笑着喊自己一声,阿离。 这样的梦,是那日长辞这么喊过自己后开始出现的。 姜离下意识觉得,这并非什么好事。 拖着有些疲乏的身子,姜离踩着夕阳的尾巴,迈入了清辉殿。 “喵呜~”前脚刚迈入清辉,后脚一团黑乎乎已经冲着撞到了她的腿。 姜离被小小的吓了一跳,趁着还未完全的黑下的天色去看,一只浑身漆黑眼睛碧绿的猫正蹭着她的裙摆。 眸子忽的亮了起来,嘴角不自觉上扬,姜离蹲下身子,声音极尽温柔:“小可爱~” “小黑。”萧远夏的声音自高阶上响起,带着些俏笑。 姜离的手还没碰到猫咪,小黑一溜烟往回蹿跑到了萧远夏脚边。 掸了掸裙摆起身,姜离稍有些不自在,自那日萧远夏对自己表白过后,她再也没有单独和他说上过一句话。 “你这一觉,倒是好睡。” 萧远夏抱起小黑,戏谑着看向姜离,步子从阶上迈下,手里不知何时取出的帕子正仔细擦着小黑的四只脚。 直至在姜离跟前站定,正好擦好,萧远夏抬手,将小黑递到姜离怀中:“看来这出去一趟,你照旧一点儿没变,还是贪睡。” 姜离自然而然接过,看向他将帕子折叠好又放入腰间的动作。 她从前从未察觉,萧远夏是心细之人。 视线闪烁,姜离低头去抚怀中的猫:“你竟养了猫。” “禁闭这处,日日瞧着同样的人,多是无趣。” “它误跑进来,便养着了。” 小黑仰着头,亲昵地去蹭姜离的掌心,乖巧可人。 “它叫什么,就叫小黑?”姜离心都快化了,打横抱着猫咪,垂首去回蹭。 间隙中,抬头去看萧远夏。 只这一眼,便看入了萧远夏深邃至极的眸中。 男子虽依旧是一副邪笑的模样,可目光中的情意,再毫无遮掩。 姜离呼吸一顿,下意识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便是等着你回来取名的。”萧远夏没停顿,转身往殿中走。 抱着毛孩子的手愈发轻柔,姜离跟在后头往里走,恶趣味起:“那便叫小夏好了。” “哦?”萧远夏的步子顿在门口,好整以暇扭头看她,“你这嘴,还是一如既往地不饶人。” 殿中桌上,早就布好的菜已经是凉透了,两个宫婢正一道一道往外撤。 “你还没吃?”姜离将小黑放下,扫了一眼。 “在等你。”萧远夏的嗓音,低沉了许多,似是意有所指。 姜离话音一顿,想要说什么,却觉得这会儿说什么都不合适。 注意到女子些许的窘迫,萧远夏没多为难,一个转步,衣袍低低扬起,身形在矮榻上歪躺着,摸出了腰间的玉骨扇: “我已让他们准备些新的点心来了。” 姜离的视线看向已经开始在殿中跑酷的小黑,好一会儿,都没再开口。 萧远夏盯着她的侧脸,很奇怪,此刻,她明明就在自己身边,他却觉得她正在离他远去。 “你来我这里,总不是就为了这么干坐着?”折扇啪嗒一声收起,萧远夏懒懒起声。 他已经做好了万种的准备,无论姜离对自己究竟是何种感情和态度,他都无憾接受。 “萧远夏,”姜离忽而正色,转头定定看向男子,“你知道怎么找到玄机阁对?” “你找玄机阁作甚?” “给你的好姐姐,治眼睛。” 萧远夏微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萧雪又招惹你了?” 第129章 想要的 姜离瞧了一眼宫婢端上来的点心,无一不是自己喜欢吃的,随手拿起靠近的一块:“在你眼里,我就不能是个好人?” “对伤害自己的人好,那就不是你姜离了。” 本意欲送到口中的糕点停住,姜离似是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治眼睛不假,但并非她目的,见到常辞,才是她的目标。 “要见梦蝶姑娘,我让人去寻来便是了,用不着多麻烦。”莫名的,萧远夏心头松了口气。 绵柔的红豆糕入口,瞬时化开,姜离咽下,言语慢了下来:“我想见常辞……命君。” 最后的命君二字,是姜离意识到自己不该暴露什么,特地加了上去。 萧远夏下意识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治她的眼睛,并未到动请玄机阁阁主的地步。” “萧远夏。” “我想弄清楚,我身上,到底有什么。” 姜离没遮掩,擦净沾了糕点屑的手指,神色难得真诚。 原本空握的手缓缓攥成拳头,萧远夏神色不变:“好,我会替你请来。” “不。” “我要自己请他来。” 离开清辉殿时,已经是深夜。 姜离几番推脱,才拒绝了萧远夏的相送。 走出清辉殿时,姜离抬头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天空。 没有云,没有星星,一片暗色。 天上空阔深邃,姜离收回视线微微压低,看见的便是绵延宏伟的宫闱。 夜灯稀疏,整个宫殿瞧着,透着凉意。 心思有些沉沉,加之下午又睡了很久,姜离并不着急回去。 步子晃荡着,夏日的夜风并不凉,却还是将姜离心头的燥热吹散了些。 细细算来,她已经有十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家人了。 十年。 思至此,一口浊气团于胸口再度吞噬了姜离的心。 沉甸甸的,姜离的脚步都慢了下来。 直至走回到安合殿前,远远的,她抬头去看。 安合殿三个大字,于夜色中,泛着暗光。 她想起在万庆时,苏楚楚给自己送的那块牌匾,用以金子錾刻出的安合殿三个字龙飞凤舞,和眼前的这三个规整的字大相径庭。 安合郡主,安合殿。 看太久,姜离似乎连安合两个字都不认识了。 不知哪里吹来了一股大风,卷着些凉意,吹得姜离的发飞扬四起。 浑身一个寒颤,姜离眸子忽然瞪大。 姜离。 将离。 将离。 安合。 姜离感觉胸口的那口气愈发浑浊,一口气提不上来,脑中嗡嗡作响。 竟是,连这个郡主的封号,都是算好了要保自己的。 视线有些模糊,发软的步子缓着往殿中走去。 刚推开门,她看见一个黑色身影正在院中亭子内站着。 眉头不带一丝皱的,姜离甚至连关门的动作都没有停顿。 不管来人是谁,她已经习惯了,这些个有身份地位的人,根本就是想怎样就怎样,自己的这个安合殿,好像谁人都来去自如。。 快步走上前,借着微弱的灯火,姜离有些诧异,看清来人竟是鲜少会单独找自己的,萧流云。 “安合。”萧流云抿唇微笑,迎看向她。 两个字入耳,姜离觉得那口气又压住了她的心绪,有些应付地笑了笑:“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戌时我就过来了,只是你不在。” 姜离又一次抬头看了看天,现在已经是亥时末了,也就是说萧流云在自己这处,竟是待了四个小时。 “哈,我去了……” “你去二哥那处了,”不等姜离说完,萧流云接过了话茬,“我知道。” 他站在亭子内,下半张脸露在光亮中,唯有一双眸子,匿在黑暗里,看不分清。 “我来给你送膏药。”眼看着姜离走近自己,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递了出去。 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姜离没伸手:“你这膏药神得很,淤青已经几乎看不见了,应该是用不上了。” 眉眼隐忍着,头一次,萧流云主动伸手,轻握住了女子的手腕,将瓷瓶放于她的掌心:“最后一瓶了,用完,便都好了。” 掌心沉甸甸的,这个瓷瓶明显比往日的要有分量的多,姜离掂了掂,并未多想:“谢谢你流云。” 再抬头,却见男子并没有要离开的迹象,姜离虽不困,但也没有心思要应付他:“天不早了,都该休息了。” “下次你来,我若不在,你不用等那么久。” “早上来,我爱睡懒觉,定在的。” 姜离一边说着话,一边假装打着哈欠往殿中走。 萧流云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她有些纤瘦的背影,爬满了心房的情愫兀的爆发: “安合!” 姜离背对着他,忍住了要翻白眼的冲动,想都不用想,这个男人接下来要说的话,定然又是情情爱爱巴拉巴拉。 她并不想听,脚步也没停。 “大哥已死,太子之位毫无悬念必然是二哥的。” 姜离停住,带着疑惑回头看萧流云。 胸膛随着气息起伏着,萧流云本就黝黑的面在暗色中越发深沉: “安合,你想要的,二哥给不了你。” 得,亏得她还停下想要听听萧流云会说什么些,结果说到底,还是说到自己身上了。 姜离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正对着萧流云:“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逍遥自由,独一人相伴。” 说这话时,萧流云看到姜离似乎是勾起了嘴角,脚步急切着往前:“二哥终会成帝,他会永远坐于高位,镇于蓬莱。” “他会有后宫三千,会有无数的女子向他投怀送抱。” “安合,你和他,只会殊途。” 萧流云走出光亮,这次,姜离终于看清他的视线,是她从前没有见过的急切眸光。 “但我……我不一样,我可以……” “你不可以。”姜离平平出声。 “为何?!” “因为你说的,都不是我想要的。” 她想要的,只有回家。 “而且,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一定要找一个人陪着?” “你也好,萧远夏也罢,甚至其他旁人。” “我都不需要。” “你今日的话,我便当没有听过。我照旧将你视作朋友。” “很晚了,快回去歇……” 下一刻,萧流云大步直奔姜离而来。 姜离余光一动,迅速做出反应,抬手就要去格挡开他的动作。 却没想,看似如常的手,抬起的一瞬竟是无法使上力气。 第130章 后怕 姜离心头震惊,手中动作更是措手不及。 下一刻,萧流云轻而易举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萧流云!”姜离惊呼。 却偏偏,自己一身的大力,这会儿怎么都使不出来。 往日憨厚老实的萧流云,此刻一双眼眸逼仄,大掌紧紧捏住姜离的手腕,逼着女子节节向后退去,直至后背撞于殿门上。 “为什么?” “为什么要拒绝我?” 眉头凌厉,大掌扼着女子的手腕抬至头顶,向来温和的他上了头,逼迫着姜离抬眼看向自己。 身形差距悬殊,姜离失了神力,下意识抬手去抵住男子的胸膛想避开这个让她窒息的拥抱。 抬手的一瞬,她看见了自己手中还抓着的那只瓷瓶。 脑子转得飞快,姜离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瓷瓶有问题,反手重重将瓶子掷在地上。 瓷器碎裂的声音,散于风中。 而萧流云,已经抱住了她。 诡谲可怖的眸子里是不可压制的情愫,萧流云像是拥到了至宝,贪婪地于姜离的发间呼吸着。 姜离本慌错的心绪,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双手垂于身侧,眸子越过萧流云的肩头看向远处。 “萧流云,你疯了。” 姜离可以清楚感觉到,男子的身子僵住,她重重呼出一口气,双手抬起,准备推开他。 下一瞬,更为用力的拥抱,几乎是要将她按进身体里。 “对,我是疯了。” “为什么你只会对萧远夏笑得放肆。” “为什么你对十三也可以娇笑相待。” “却偏偏对我只有一声客气疏离的流云!” “我究竟哪一点不如他们!” 眉心蹙起,此刻的姜离已经不仅仅是生气了,更是一头雾水。 萧流云性子向来内敛,不似萧远夏的媚然,也不似萧知归的活泼,她如何能做到同样对待。 大掌掐住姜离的腰肢,萧流云浑身微微发颤,嗓音沙哑一片: “你和萧远夏独处两个时辰,你们做了什么?” “自你回来,你便再未和我单独说过话。” 姜离已然头皮发麻,瞳仁缩紧,她被萧流云的话惊得哑口无言。 她从前一直认为沉稳内敛的男人,竟是可以说出如此荒唐的黄谣。 垂下的手再无犹豫,手肘弯起,狠狠击向萧流云的胸膛:“神经病!” 瓷瓶的药力还未散尽,姜离挥舞的双手很快便被萧流云再度抓住。 “安合,你看看我,你用心看看我。” 姜离怒极反笑,纵使林挽青那样花名昭着的人,都没能强迫自己,倒是她当成至亲朋友的人,对自己做了这样的事。 膝盖提起,毫不犹豫往萧流云的下身撞去。 她只是暂时没了神力,但正常女子的气力还是有的。 但情绪上头,萧流云脑中早就没了理智,双腿死死压住姜离的身子让她不得动弹,入了魔一样贪婪汲取着姜离身上的气息。 头一次,姜离感觉到恐惧。没了神力,她什么都不是。 潮湿冰凉的气息,已经贴上了姜离的脖子。 浑身一个寒颤,姜离的心沉到了谷底。 “萧流云。” “用这样下作的法子,你和萧子安有什么区别。” 只这一句话,萧流云蛮横有力的动作,陡然停住了。 起伏不定的呼吸还贴在姜离的耳畔,但萧流云的动作明显已经松了劲。 姜离后背几乎湿透了,感觉到自己双手似乎稍微缓了一点气力,再没犹豫,一把狠狠将萧流云推开。 萧流云额上沁着密密的冷汗,像是幡然醒悟,捂着胸口,视线慌乱着不敢去看姜离。 反手扣住身后的殿门好让自己站稳,姜离抬手,用衣袖一点一点擦掉自己脖子上的痕迹。 “安合,我……” 理智回归,他茫然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 他方才,对安合做了什么? 单手抓紧自己的衣襟,姜离深呼吸了好几个来回,感受着自己身体恢复了多少的力道。 定定盯着萧流云,姜离口齿清晰: “滚。” 萧流云本意欲上前道歉的身形停住了,嘴角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不起安合,我方才是……” “滚出去。” “滚!!!” 最后一字,姜离几乎是咬着牙低吼出声。 萧流云跌跌撞撞,几乎是落荒而逃离开了安合殿。 周遭,终于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风吹得姜离湿透的后背一阵阴凉,她靠着殿门,缓缓滑坐到了地上。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时空里,有了恐惧害怕。 从前她仗着自己有神力,肆无忌惮,但没了神力,她什么都不是。 扫看过地上的瓷瓶碎片,姜离瞪大眼睛,努力不让眼里的水气流出来。 她不怕死,但她万万不敢想,若方才换了旁人,自己还有没有逃过的可能。 头埋在双膝上,后怕盈满了她所有的心绪。 等不了了,她要回去,越快越好。 ———— 万庆易主的事,并未传开,甚至城中的百姓都不知道,这政权早就到了江陵人手中。 温木邪将林挽青从边境线拖回来时,他的尸首已经有了些腐烂,燥热的天气下,更是发出阵阵恶臭。 大部队刚进入城中,便被齐越安排的人给制住。 温木邪被捉,送去和温木婉关在了一起。 得知儿子死了的那一瞬,温木婉彻底得了失心疯。 林挽青的尸首,被送去了温弥殿上。 齐越要亲眼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掀开木板的一瞬,恶臭几乎溢满了整个温弥殿。 一直规矩站在一旁的姚荀只瞥了一眼,瞬间转身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想到,这个曾经对自己动过手脚的万庆王,最终竟是落得如此惨死之相。 齐越神色平静带笑,接过下人递来的帕子,掖住袖子伸手下去,掐住林挽青的下巴来回看了几眼,满意地将帕子丢了进去,摆了摆手: “好歹是个君王,拖下去,找个好点的地方埋了。” 几个侍从忙不迭点头,着手就要将简陋的木棺材抬下去。 “对了。” 齐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笑意加深:“记得在旁边多留块地,日后好让他们母子团聚。” 姚荀的干呕,持续了好片刻都没有停歇,俯着身反复作哕。 齐越淡淡然看了她一眼,正拿着一方新帕子再度仔细擦着手:“倒是娇贵。” 姚荀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身旁的椅子扶手,好一会儿,才得了喘息的空隙: “侯爷,我有喜了。” 第131章 求 齐越神色难得迟疑了片刻,转手将帕子丢进了巨大的落地香炉内:“谁的?” 姚荀忍住要再度干呕的冲动,轻拍了拍胸口顺着气,声音规矩又清冷:“不知。” 几日一人陪着,几人一日陪着。 这样的情况已经是家常便饭,姚荀早就记不清自己侍奉过多少人了。 “方钟,让人开些滑胎药来。”齐越郎朗落声,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打了胎,照旧可以替自己做事。 葱玉一般的手缓缓攥紧衣襟,姚荀垂下头行了一个大礼:“侯爷,齐荀身子不如从前,大夫说此胎来之不易。” “齐荀想,留下这个孩子。” 眉头高高挑起,齐越坐下,漫不经心:“不准。” 心里早就知道齐越会这么说,攥着衣襟的指甲掐入掌心,姚荀猛然大幅度跪下,蓝色的衣裙飘然铺在地上。 “侯爷让齐荀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侯爷能留下这个孩子。” “你可知,让你安稳生下这个孩子,会误了我多少事?” “只要让齐荀生下这个孩子,之后侯爷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顿了一顿,姚荀大力重重磕了下去,唇齿颤抖,“侯爷先前说,安合郡主要来江陵一事,齐荀也可以…配合侯爷。” 睨了一眼姚荀还未显怀的肚子,齐越注意到她口中着重的安合郡主二字:“你觉得你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吗?” “齐荀没有。但自愿和被迫,侯爷也定清楚,其中的区别。”喉头一阵酸涩,姚荀忍不住又要往外吐。 齐越缄了口,凝神盯住女子。 好片刻没有听到上位者的声音,姚荀强忍着的泪终于是落下,猛然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一把抵住自己的手腕:“侯爷若不准,我宁愿死在这儿!” “嗬。”齐越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眉弓高挑着扫看了一眼女子手里的匕首,“无妨,你若要死,不会有人拦着你。” 姚荀眼里的泪如鲛珠一样往外掉,浑身发抖,架在手腕上的匕首根本拿不稳。 嗤笑出口,齐越甚至连看向她的想法都没了。 “姚荀,”齐越唤了她本名,“你若真有自杀的勇气,早在蓬莱之时,你便不会自愿跟我离开。” 单手摆了摆,齐越示意方钟将她带下去。 姚荀哭得气力尽散,指头一软,匕首应声掉地。 齐越说的不错,她有太多的牵绊,她不敢死的。 眼看着方钟将女子架了出去,齐越眸光深邃着,似是在看她,又似是看向缥缈。 ———— 这一次,姜离结结实实把自己关在安合殿上整整三日没有出去。 就连一直送饭的小右子,也是被警告了不准再靠近。 蓬莱宫中上上下下,皆是心有忌讳,不知道这个拥有古怪命格的安合郡主,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殿下,今日郡主还是没开门。”天色刚亮了没多久,小右子匆忙从外头回来,赶回清辉殿上。 萧远夏正逗着小黑,天气热的厉害,他的前襟大敞着,任由小黑在自己的胸膛上踩。 “吃食可给她放好了?” “都放了今日新鲜的。”小右子撇了撇嘴,“昨日的依旧丝毫未动。” 毕竟也是跟着姜离在外面走了一趟的人,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半个主子,小右子心里多少有些担忧。 “喵呜~”小黑举着软乎的肉垫,好奇地触碰着萧远夏落在胸口的碎发。 萧远夏凝神片刻:“再去一趟,告诉她,可以请得玄机阁了。” 小右子没犹豫,领命而去。 修长的指抚了抚小黑的胡须,萧远夏有些走神。 他想起昨日十三跑来找自己时抱怨着说眼下小梨花不理他,就连六哥也不理他了。 却偏偏,都是三日前开始有了这样的迹象。 “嗷!”小黑低叫了一声,噌一下从他身上跑开了。 萧远夏回神,这才发觉自己竟是用了力,拽掉了一根小黑的胡须。 眸光黯下:流云,你对姜离做了什么呢? 姜离出现的时刻,比萧远夏想的要早得多。 几乎是小右子去了没多久,再回来时,小右子身后,姜离急切往清辉殿主殿去。 刚迈入殿中,姜离的步子便缓了下来。 中央位置的案桌上,已经规规矩矩摆放好了许多物品。 一对红烛,一纸窗花,五颗红枣,一方铜镜。 姜离盯着看了片刻,扭头去看侧边躺着的萧远夏:“这是什么?” 萧远夏笑得慵懒,指了指她脚边的蒲团:“都给你准备好了,跪着求片刻,玄机阁的人自会有感应。” 回首,眯眼,倾身,伸手。 姜离将案台上的东西每一样都拿起来看了一眼,扬起不信的神色,却还是规规矩矩按照原来的样子重新放好: “你确定?” “莫不是诓我?” “整得和成亲似的。” 萧远夏嘴角不自觉上扬,低声戏谑:“你若想看成亲是何样,有的是机会。” 姜离假笑着勾了勾唇角,不再看他,双膝一曲,毫不犹豫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男子略略半坐起身子,去看姜离的侧脸。 她闭着眼,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认真。 她在想什么?她想知道什么?她的所想,有没有一丝一毫和自己有关? 自己求见玄机阁的时候,也曾像她此刻这般虔诚吗? “二哥,今天六哥他……” “十三殿下!” 萧知归和小右子的声音交替着响起,说话间,萧知归已经蹦跶着快步到了殿中。 “小梨花?!”萧知归眸子瞪大,先惊再喜。 萧远夏想要张口说什么时,已经晚了。 距离姜离跪下求玄机阁现身还不出一刻钟。 萧远夏无奈地叹了口气,作势又躺了回去,不出意外,姜离的手很快就敲到了十三头上。 萧知归还没来得及开口第二句,姜离几乎是弹跳着起身照着他的脑袋来了个脑瓜崩。 “干嘛又打我!”萧知归兀的捂住头,一副气鼓鼓委屈的模样。 姜离嘴角隐隐抽搐了两下,避开萧知归去看远处榻上的男人:“如何?” 萧远夏点点头,给了肯定的答案:“等着回应便是了,无需多虑。” “二哥,小梨花,你们在说什么?”萧知归揉着脑袋,来回在两人中间看了好几眼,末了,眼巴巴地看向姜离。 第132章 我要见常辞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乱问。”姜离心急,有些没好气的落声。 小右子已经得了萧远夏眼神示意开始将案桌上的东西收拾起来。 姜离一个扭身,大大方方在殿中另一边的长椅上坐下。 萧知归气鼓鼓的模样,来回在看两人间看过,末了,颠颠坐到了姜离身边: “小梨花,我不是小孩子了。” “父皇都说了,等二哥婚事好,我便可以娶妻了。” 说话间,萧知归又往姜离跟前凑了凑,指尖小心翼翼去触碰了一下姜离落在桌上的衣袖摆: “小梨花,你嫁给我好不好?” 姜离本意欲拿茶盏的手陡然顿住。 稍远些的萧远夏打算摸出玉骨扇的动作也停住。 殿上,忽然腾起了一些不明的诡异气氛。 萧知归并未察觉,只愈发期盼着去看姜离,手指捏住女子的衣袖,等着她看向自己给一个回答。 视线落在手边的茶盏上,好一会儿,姜离没有动。 萧知归眼巴巴望看着她,丝毫没发觉这会儿的气氛有什么不对。 “父皇身子刚好不久,你倒还想折腾他?”萧远夏轻声笑道,率先开口。 萧知归撇了撇嘴,晃了晃姜离的袖子,撒起了娇:“小梨花,不好吗?” 萧远夏的眸色明显黑了一分,摸着玉骨扇的手指不自觉发了力。 “看来我不在的日子,你都没有好好温习书本啊。”姜离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扭头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光想着这些不重要的事了。” “哪里不重要了!”萧知归有些急。 小梨花离开的时候,自己因为重伤昏迷不醒,等醒来时,哪里还有姜离的踪迹。 “我是认真的小梨花,我要……” 娶你两个字还没出口,姜离已经一把拿起桌上的另一只茶盏,直直往萧知归口边怼去:“把你的认真劲儿,放到你的课业上去。” 萧知归下意识抬手拿住茶盏,身形也是因为女子的动作往后撤开了不少。 姜离双手拍了拍,起身又掸了掸裙摆,视线自然而然看了一眼萧远夏。 “我对情情爱爱的没什么兴趣,不想也不会嫁人。” “所以——” 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萧知归。 “就不要在我这处再有什么念想了。” 言罢,她耸了耸肩头,大步往外走。 “小梨花!”萧知归唰地起身,分明还想说些什么,但姜离走的飞快,几个步子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 黯然低下头,萧知归有些难受,他这是,被小梨花拒绝了吗? 萧远夏的神色同样低沉了不少。 方才姜离说的话,他听得明白,不单单在说十三,也是在对自己而言。 姜离几乎是小跑着在宫中绕了一大圈才回到了安合殿,生怕后头再来个什么莫名其妙的人对自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是怎的了,自己出走一趟归来,是触发了什么剧情节点吗,各个都来和自己表白。 脑中浑浑噩噩一片焦躁,她几乎是趿着步子往殿中走。 这玄机阁的人,到底能不能来得了? “我靠!” 脚步刚迈入殿中,姜离被吓得不自觉落了一声脏话,待她看清眼前的人才重重舒了口气。 角落暗色中,梦蝶端坐在椅上,一身古怪的黑色衣裙,双目上缠着一条透纱黑布条,黑发全束,唯有发中的簪子和薄唇,泛着如血色一般的红。 姜离停顿了片刻,盯着梦蝶看了一会儿,又不放心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往外瞧了瞧,再看向梦蝶: “你们玄机阁,效率这么高吗?” 距离方才的跪求仪式,不过才过去了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 隔着眼纱,梦蝶抬头,似是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姑娘误会了,梦蝶只是蓬莱皇后请来,给蓬莱君疗身子的。” “这么说,不是我方才行的礼仪缘故?”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缘故。”梦蝶摆了摆手,她怎么能承认,正是因为那仪式,阁主急得让她赶忙放下手里的事就过来。 “只是碰巧在蓬莱,又感应到姑娘的仪式,便过来了。” 姜离的脸色,瞬时就垮了下来:“我要见的是常辞。” “姑娘有什么要紧事,梦蝶一样可以解决。” “我要回家。”姜离大剌剌往矮榻上一躺。 不装了,摊牌了,谁来都一样。 再回不去,她要疯了。 梦蝶瞧了一眼她翘在桌上的双脚:“姑娘现在不就在家中吗?” 双手枕于脑后,姜离寻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躺着,眼睛因为要看向梦蝶而成狭长状:“大可不必顾左右而言他。”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指尖自长袖间抚过,而后落在腰间,梦蝶款款起身,颔首示意:“梦蝶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若无其他要事,梦蝶要前去其他殿围了。” 姜离并不着急,睨看向她逐渐走出殿上的背影,手里动作快准狠,一把抽出了自己一直藏在长靴中的匕首。 匕鞘应声而落,姜离直直对着自己的小手臂上划去。 约莫一指长的伤口并不深,血珠子很快透了出来。 “你做什么?!”闻声,梦蝶回身惊呼。 笑容里的凌厉和笃然越发浓郁,姜离抬眼去看难得出现焦急神色的梦蝶:“放心,死不了的。” 她赌对了,自己虽然想死不得,但不代表她不能自己伤害自己。 梦蝶呼吸都急促了,作势上前就要查看她的伤。 握着匕首的手没停,姜离换了个位置,在梦蝶反应过来前,再度扎了下去。 “姜离!”手中白光陡起,梦蝶还是没能忍住动用了秘术,重重弹开了匕首。 “噌——咔当——”落地声尤为清脆。 这是头一次,姜离听到梦蝶喊了自己的名字。 手臂已经被梦蝶手里的白光团住,姜离一副无谓的模样,冷笑着静静看了片刻: “桃花签也好。” “命格也罢。” “都是你们搞的鬼。” “将我困在这个莫名的空间不让我回去。” “你们玄机阁,到底想做什么。” 梦蝶垂着头,双手轻握着姜离的手臂,并未说话方才的焦急仿佛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 “梦蝶,我要见常辞。” 第133章 阿离 温热包裹住姜离手臂的一瞬,痛感瞬时消散地一干二净。 梦蝶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姜离的话,低着头认真给她复原伤口。 余光看了一眼落在远处的匕首,姜离鼻中冷哼了一声:“治得了我一次,你能治得了我千千万万回吗?” “反正只要不死,我怎么折腾都行。” 梦蝶手里的白光愈发浓郁,像是带了些不快,拧着眉头抬眸去看姜离,神色凝重: “为什么要作贱自己?” 姜离目光灼灼,对上梦蝶略显焦灼的视线,一字一句,恍若控诉:“不是我要作贱自己。” “是你们逼我的。” 忽的一口气聚在胸口,提不上来也咽不下去,梦蝶被姜离的视线灼地心口生疼,有那么一瞬,她冲动着想要将所有的事情告诉她。 不知是长时间未眨眼还是倔强委屈四起,姜离眼中逐渐起了雾气,空着的另一只手缓缓抓住梦蝶的手臂: “放我回家,可以吗。” 哀求和绝望,缠绕住姜离的眼,苦苦看向梦蝶。 梦蝶腾着白光的手忽然就有些失了气力,她如何不想面前的女子回去。 可,还未到时候。 “阿离,你可以相信,我们绝不会害你。” 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断裂,一时间,姜离苦笑四起,恍惚着垂下眼,低声喃喃:“为什么啊……” “我做错什么了……” “我只是想回家,回到爸爸妈妈身边……” 手里的白光逐渐消散,姜离的手臂缓缓显露,又是完好无伤的模样。 梦蝶鲜少动容,犹豫着看向女子怆然神色,好一会儿,咬了咬牙,伸手想要去摸姜离垂着的头:“阿离,我们……” 下一瞬,周遭白光四起,将整个安合殿包裹其中。 梦蝶心惊,视线四下慌乱看着,口中喃喃一声:“阁主……” 姜离抬头,同样扫看过四周。 白色的雾气,已经从外头往殿中溢出。 直至一块浓烈至极的雾气,伴随着男子的身形自空中缓缓凝结而落下。 姜离目眦尽裂,倏地站起身,冲着那道身形直直迎了上去。 白袍飘然,白发四扬。 常辞眸子噙着浅光,缓缓现了身。 脚步在男子身前三步远的地方定住,姜离向后仰头,这才惊觉,这个男子身形极高。 重重吸了一口气,姜离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般冲动: “常辞命君。” 常辞双脚悬空并未着地,银白的发丝无风自动,视线居高临下,落在姜离那张倔强却又透着委屈的脸上,心头重重叹了口气。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竟是隐约半透着光,缓缓向着姜离的方向伸去。 梦蝶神色大惊:“阁主!” 纵然姜离反应再快也赶不及常辞的秘术,不等她再说第二句话,半透的光已经顺着常辞的手指,流转向她的脑中袭去。 姜离眼前恍惚一阵,旋即再没了意识。 常辞身形落地,大掌一把环住要倒地的姜离,手里的白光却是没有任何收手的意思。 “阁主!”梦蝶第二声惊呼,再没顾身份,抬手就要去推开常辞的动作,“她的身子受不住的!” 常辞神色漠然,眉头紧缩,余光冷冷瞥了梦蝶一眼,再垂下去看姜离面庞时,手里动作有那么一瞬的犹豫。 再不顾自己可能会被伤,梦蝶用了全身的气力,一把推开了常辞。 脱离了常辞的扼制,姜离身形软弱无骨,重重落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梦蝶因为反制身形被撞到墙壁上:“咳咳……” 常辞已经退开到远些的位置,清眸泛红,凌厉的视线扫过梦蝶,没有停顿犹豫,快步再次上前。 “够了……”梦蝶不管不顾,直直跪下,挡在了倒地的姜离身前。 常辞早就红了眼眶,视线死死盯住昏迷的姜离:“她不是阿离。” “阿离从来不会如此执拗倔强。” 手里白光大盛,常辞作势再度上前。 梦蝶没了往日的冷静,狠狠磕了下去: “她是她是!” “现在这样已经够了,再下去,这一世便又不作数了。” “求您,放过小姐。” “您不也希望小姐早日回去吗?” 常辞眉头死死锁着,手里已凝起的白光,停顿了好片刻后,带着不甘,狠狠砸向地面。 梦蝶里衣几乎被汗水湿透,她伏身在地上,神绪紧绷着注意常辞的动向,不敢掉以轻心。 理智回到脑海,常辞半跪下身子,颤抖着双手将姜离小心抱在怀中。 他的唇贴在姜离的额上,啜泣声里反反复复喊的只有阿离二字。 “我会尽数消散她这段记忆,阁主放心。”梦蝶的心落了回去,低低应声。 姜离的记忆几乎一切照旧,只是失去了关于玄机阁的一切。 隔日,姜离醒来时,已是午后。 她睁开眼时,殿上正燃着一股她觉得莫名熟悉的香。 姜离反手撑着坐起身倚靠着,浑身有些酸疼。 “终于醒了。”外间帘帐外,陆泽淮的声音飘入耳中。 姜离扭头,脑中有些空洞洞的,迟疑了片刻:“九皇叔?” “打算将自己关多久?” 姜离伸手掀开被子,一低头,才发觉自己身上只着了一身里衣。 她昨夜是自己换的这一身里衣吗? 伸手将一旁的衣服取下穿好,姜离慢悠悠往外走:“九皇叔这是来做说客的?” 陆泽淮身形坐的端正,黑灰色的衣袍绣以暗金的海棠花纹,左耳的黑色耳扣泛着冷光: “皇兄身子已好,你大可不必担忧。” 大剌剌在桌边坐下,姜离扫了一眼男子带来的食盒,大大方方抬手去打开。 食盒里,是一盘冒着热气的糖醋小排。 眉弓抬了抬,姜离没动手:“九皇叔竟是还记得我喜好的吃食。” 陆泽淮笑笑没应声。 但,只瞧了一眼,姜离便重新将食盒盖了起来:“不知九皇叔是何意,这菜,我自然不敢吃。” 视线扫了一眼姜离略显单薄的衣衫,陆泽淮沉寂了片刻:“姜离。” “嗯?” “你离开蓬莱前,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九皇叔说的话那么多,不知道指的是哪句?” 第134章 质子 陆泽淮的话音,停住了,袖中的手指微微摩挲着,视线深深落在姜离脸上。 他要说的话,那日她要离开蓬莱时,他已经说了。 按伦理章纲,姜离算得上是自己的晚辈,他本不该对她有所肖想。 但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在看到姜离回蓬莱时,他自以为已经压下的情感,再度密密麻麻搅住了他的心。 姜离向后仰靠在椅子上,静静迎着他的目光。 陆泽淮吊着的一口气忽然松懈开,他伸出手,再度打开食盒,端出菜,推到姜离跟前。 “凉了便不好吃了。” 睫毛随着眸子的快速眨动而轻颤,姜离双手抱臂:“九皇叔不是向来对我严厉,怎的忽然……” “你不该承认你实随母家姓。” “九皇叔不也一样随母家姓吗?我倒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能搬上台面的东西。” 陆泽淮太阳穴突突直跳,眸光黯淡了些: “皇兄已经下了初令,要送你去江陵,作质子。” 姜离抱臂的手不自觉松开了些,身子略略前倾,似是在做反应。 质子,熟悉又陌生的字眼。 熟悉是因为姜离从前看过不少的小说电视,陌生的是,这个词竟是会落到自己头上。 “哈。”姜离低笑,“老萧头从前纵容我,无非是因为我的虚妄命格。” “如今知晓我不是所谓的国运之人,还有什么理由让我安安稳稳坐在郡主这个位置上?” “质子?一个没权没势无关紧要的人,也能做质子?” “于他眼中,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不杀我,大概已经算得上仁慈了。” 陆泽淮动作从容,自食盒中取出筷子,轻轻搁在那盘糖醋小排上: “你说的不错,但这些,江陵并不知道。” 姜离本有些紧绷的身子,反倒是在听到这句话后,彻底松懈了下来。 卸磨杀驴,看来老萧头这是要榨干自己最后一丝价值。 不过不重要,去哪儿都好,换个地方,也许还能寻到自己的归家死路。 “姜离,你可以不用去的。”陆泽淮收回手整理着自己的衣袍摆,似是在有意避开姜离的目光。 糖醋小排的香气随着菜冷掉已经消散了大半,姜离从前最馋这道菜,眼下却是没了任何的想法。 “你若愿意,”陆泽淮声音放低,“我可以带你走。” “走去哪儿?”姜离明知男子的意思,却偏偏不往那上面问。 陆泽淮却是当了真:“哪儿都可以。” “只你我?” “……只你我。” 姜离笑了,眉眼间一片明媚,但神色里,是毫不遮掩的疏离:“那还是算了,我怕回头,碰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又把九皇叔的衣服给弄脏了。” 陆泽淮看向姜离面前一口未动的菜,只那一瞬发觉,从前那个欢悦活泼的姜离,似是不见了。 她依旧会嘻嘻哈哈笑着,只是,像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她的眼眸,雾蒙蒙一片再看不分清。 他并未多有停留,能够来亲自对她开口说这些,已经是陆泽淮认为自己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离开时,他背对着女子,身形挡住了大半外头照进殿内的光: “皇兄的圣旨,大抵这几日内会拟好。” “这之前……” “我的承诺,都作数。” 姜离折起双腿踩在椅子的边缘,摇头晃脑的,根本没有搭理陆泽淮的想法。 没有回应,陆泽淮步子停在台阶边缘,拳头握紧松开松开握紧,终了,他还是没忍住回了身:“姜离。” 姜离正拿着筷子挑着盘子里的菜,但依旧一口没吃:“九皇叔还有什么事嘛?” “我说的,你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姜离煞有其事地重重点头,以示自己知晓了。 陆泽淮紧攥的拳头,松开了。 略显燥热的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扬起,脚步缓慢又显沉重。 直至走出许远,陆泽淮回首,看向因为距离已经变小的安合殿三个字。 他心里有数,他和姜离,大抵是不会有可能了。 接下来的日子,姜离干脆直接将殿门反锁,谁也不见。 老萧头决定的事情,基本不会有什么变数。 姜离就这么等着,等着看那道圣旨,何时到自己的殿上。 恍恍惚惚的日子就这么又过去了五日。 直至第六日———— “郡主!” 姜离正在殿上睡得正香,小右子的声音隐隐约约在殿院外头传来。 敲门声极响,但距离姜离实在太过远,传到姜离耳中,只剩下了零星的声响。 足足一刻钟,姜离才朦朦胧胧从睡梦中醒过来。 她做了一个感觉熟悉却又陌生的梦,梦里,一个她怎么都看不清面庞的男人,低声笑着喊她阿离。 “郡主!” 半梦半醒间,小右子的声音忽然就清晰了很多。 姜离睁开眼,听着已经越过殿院到达殿前敲门的小右子的声音,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自己只穿着一身里衣,气冲冲就往门口而去猛地打开殿门: “做什么?!” “不是说了安合殿上谁都不准来!” 小右子气喘吁吁,一边躲着姜离向他挥来的手,一边举起手里还未打开的信封: “信!” “郡主,给您的信!” 姜离高高举起的手停在空中,瞧了一眼小右子手里举起的东西,半信半疑:“信?” “哪里来的信?” 小右子重重咽了咽口水,挤眉弄眼、小心翼翼避开姜离手掌落下的方向:“江陵来的信……” 姜离微怔,下意识皱眉反问:“江陵?” “奴才不知,这信是二皇子截下的,指了给郡主您,奴才就匆忙送来了。”小右子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将只开了一半的殿门完全打开。 姜离只停顿了片刻,伸手接了过来。 信笺很薄,只有寥寥一张纸。 姜离刚展开一瞬,方才所有的不快和恼意登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郡主展信悦。】 【已有许久未曾同郡主碰面。】 【姚姚心中多有挂念。】 【今时今日,姚姚于江陵安定许久,一切皆好。】 【听闻郡主云走四方,逍遥周游,姚姚甚是思羡。】 【若郡主得空得闲,可往江陵而来,姚姚自盛情相待。】 【姚荀落。】 第135章 质子2 小右子向来机灵,趁着姜离看信的功夫,已经进到殿内麻溜地将阴凉处的窗户打开通风。 又麻溜地将桌上吃空了的碗盘悉数收好打算带走。 “这信是几时到的?”姜离将信折叠好往殿内走。 小右子忙不迭应声:“应该是昨个儿晚时到的,二皇子殿下说不能打扰郡主休息,所以奴才今日送来。” 姜离自顾自去里殿将衣裙穿好:“老萧头的圣旨呢,什么时候到?” 话音有了片刻的迟疑,小右子挠挠头:“奴才不知道皇上有何圣旨……” “嗬。你会不知道?”姜离自然不信他的话,不过也不要紧,看他这般反应,大抵这一两日就要来了。 小右子讪讪笑了两声,继续低头去收桌上的碗筷。 “这封信,萧远夏看过吗?”姜离忽然想起什么,折回身又问了一句。 “没有没有。”小右子的话音紧随其后,匆忙摆手。 姜离倒也没有再多问什么,悠哉悠哉回去开始收拾东西。 小右子直起略弓着的身子,神色里有些无措,看向已经隔开了里外间的帘帐。 事实上,这封信是前日到的,且萧远夏已经拆了看过。 也正是因为看了信,他连夜去找了萧万辰,想求得他收回安排姜离去江陵做质子的成命。 姚荀的这封信,定会让姜离毫无顾忌地去往江陵。 萧远夏的确可以拦下这封信不给她,但如今,他不想做这样瞒着她的事情了。 而那道本该在前日就到达安合殿上的圣旨,因为萧远夏的缘故,迟迟未送来。 时间退回至前夜。 端心殿上,灯火通明。 天气燥热,端心殿上隔了五步就放了冰桶。 萧远夏鲜少往端心殿上去,自小到大,次数大概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吴痕添了最后一次茶水,规矩退了出去。 “见过父皇。”萧远夏行礼。 萧万辰身子刚好不久,看奏文的速度明显慢了不少,日落时分开始看,到这深夜几乎还有大半摆着没有看完。 毛笔搁下,萧万辰揉了揉眉心,看向面前行礼的儿子:“怎么这么晚来?” 看见他,心头忽觉惆怅,又想到了自己失去另一个儿子的那日。 萧远夏并不差,但萧子安的执政能力更胜一筹,若他没有越位之心,这蓬莱,定会安安稳稳到他手中。 思至此,萧万辰又觉得有些恍惚了。 萧远夏规矩起身,自怀中取出一个中等大小的木盒,抬步送上前:“儿臣照着古方去配了一味安神茶,特地来呈于父皇。” 萧万辰停住揉眉心的动作,睨了一眼他:“有心了。” 继而垂头,拿起一本新的奏本。 萧远夏很识时务,将木盒放下,快步上前立于案桌旁开始研墨。 萧万辰清楚自己的儿子为何而来,却偏偏缄口不提。 萧远夏同样不急,只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静静站在一旁。 殿上安静一片,除却翻动奏折的声音再无其他。 时间过去的很快,直至子时的邦声响起,吴痕端着新茶推门入内:“皇上,天色晚了。” 萧万辰抬眸瞧了一眼窗户外头,扫了一眼剩余不多的奏折:“无妨。” 吴痕躬身点头,上前送上了新茶。 他心里知道皇上定是又要熬夜的,新茶早就备好了。 萧远夏默不作声,转身寻了物架上的剪刀回头剪烛。 殿上登时又亮了不少。 “不早了,回去歇着。” “儿臣不累。” 吴痕垂着眼,余光在两人间来回看过,末了,心头重重叹息,端了陈茶,又退了出去。 萧万辰眉头凛着,视线落在手里新拿的一本奏折上,却是心思沉沉,一个字都未看进去。 轻吐一口气,他斜着目光去看萧远夏。 “回去。” “姜离的事,朕不会同意的。” 始终敛着神色的萧远夏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喉头动了动,行了一个深礼: “儿臣不求父皇赐婚,只求莫让她独身一人前往江陵做质子。” “她既已无命格身份,便同普通人无异。” “若被江陵中人发现,岂非是我蓬莱不诚。” 鼻中一声重哼,萧万辰清了清嗓子,声音明显染了不快:“放肆。” 萧远夏眉眼一凝,快步走至案桌前,重重跪了下去。 “朕说她是郡主便是郡主,旁人胆敢有异议?” “你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心思。” “你且记好了,子安虽死,但朕还未决议何人为太子!” 脑仁发涨,有些生疼,萧远夏深深伏了下去:“儿臣从未肖想过太子之位。” “儿臣的确对姜离有意,也绝未多想其他。” “只求父皇不要将她送去蓬莱。” “若可以,儿臣愿替她前往江陵作质子。” “出去!”萧万辰恼意陡增,感觉自己眼前有些模糊,一把将手里的奏折狠狠掷了出去。 身为帝王,他要斟酌大局,但身为父亲,自然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自是不想将至亲之人送去别国作人质。 则眼下,曾经被自己宠爱纵容的姜离,便是最好的选择。 “父皇……”深呼吸了一口气,萧远夏还想说什么。 “你若执意,朕即刻改旨送她往江陵和亲。”萧万辰下了最后的通牒。 话音在口边僵住,萧远夏身子伏在地上,双手双脚像是失了气力,再说不出来一句话。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端心殿的,只知道离开时,天已经灰蒙蒙亮了。 “二皇子殿下,快回去歇着。”吴痕心有不忍,作手要去扶他下阶。 萧远夏缓缓用力脱开他的动作,身形晃荡着独自一人离开。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该表明自己的心意。 总好过现在,重重阻碍拦着他,不得靠近姜离。 …… “轰——” 本就不多的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一声惊雷忽然在姜离耳畔炸开,伴随着雷声响起,大雨瓢泼而下。 姜离本就站在窗口,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小小地吓了一跳,大雨瞬间从窗口打了进来,淋了她半面身子。 “郡主,入梅了。”小右子快中有序,匆忙将外间的窗户关起。 姜离上前将窗户关好,临最后要锁窗子的一瞬,透过窗户缝抬头看了一眼天上。 浓紫色的闪电,在她的眼眸中炸开,旋即,雷声四起。 “郡主,奴才给您进来关窗户。”小右子懂规矩地在纱帘处站着,询问了一声。 姜离一把将自己收好的小包裹往床上一丢,赶忙应声:“没事,我都关好了。” 第136章 狂风骤雨 雨势来的突然且汹汹,困住了本要离开的小右子。 一主一仆坐在殿后背风的高阶上,看着倒也和谐。 雨一下,空气中的燥热明显少了许多。 姜离反手撑在身后,抬头去看檐边流下的成线雨水。 “这次的事,多亏了有你。”姜离长舒一口气,似笑非笑。 小右子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面庞兀的有些热意,匆忙摆手不好意思道:“没有没有,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虽然这分开的路程,他走的很是艰辛,但还是让他赶上了最关键的时候。 雨水瓢泼,随着大风细细地扑了一些在姜离脸上。 女子并未躲开,反倒是仰头闭眼,去感受这份凉意。 “若你不是萧远夏的人,我倒是想让你跟在我后头了。” 小右子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二皇子说了,郡主也是奴才的主子,郡主若需要,奴才就跟着您。” 睁开眼,姜离看向已经下得快起雾一般的天:“我倒更喜欢你叫我姐姐的时候。” “奴才奴才的,并不好听。” 这是小右子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语,惊奇且不解:“皇宫里头,奴才自得这么自称。” 姜离扭头,眸子清浅:“若有可能,我想你应该也不愿意成一个太监的。” 小右子因为惊讶略略张开了唇口:“奴才自小没有爹娘,是二皇子收留的我。” “所以你是为了报恩?” “轰——”又一个惊天雷落下。 姜离抿唇,扬起一抹无奈的笑。 “郡主,二皇子早就说过,若您需要,奴才是自当可以跟着您的。” “不必了,你若跟着我,也不过是替他监视我。” “不是的……”小右子虽是反驳,但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姜离歪头,笑意浓郁,深深看向小右子。 小右子被她明媚的笑意晃了眼,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规矩垂首,不再说话。 郡主说的不错,说到底,他是二皇子的人。 本该是艳阳高照的午时天空,因为暴雨黯下了不少。 同时刻,端心殿前,萧远夏于暴雨中,长跪不起。 吴痕急切着让小太监去给萧远夏撑了伞,犹豫着回身要进殿中,停顿了片刻,于大风大雨中高声道:“二皇子,您且回去,天如此之差,您要是把身子跪坏了如何是好。” 他心里尤为清楚,自己若是先行进去通报了,怕是二皇子真要在这殿前长跪了。 小太监的纸伞根本撑不住这大风大雨,萧远夏的衣袍很快湿了个透,披肩长发几乎黏腻在身后。 脖颈梗着,眸子低垂,萧远夏倔强着跪在一片雨水中,丝毫不动。 风雨实在是太过大,几乎打得他无法睁开眼。 “……唉”吴痕重重一声长叹,转身往殿中通报。 打伞的小太监瑟瑟发抖,举着伞的手一直在发颤:“二……二皇子……” “您万不可伤到了身子……” 说到底,这小太监怕的要死,主子犯浑,他却照令只能守着。 若罚,自己一道跟着被罚,若散,自己还得跟着一路护送。 若主子身子好着,他倒还算走运,若主子因此生了大病,自己免不了又是一顿罚。 说里道外,自己终究落不到一个好。 萧远夏略略抬起眼皮子,狂风大雨打得他眼眸生疼:“滚。” 小太监浑身早就被雨浇了个透,艰难地睁开一条眼缝去看萧远夏:“二皇子您说什么?” 瞬时,萧远夏抬了左手,狠狠向着小太监的方向击去。 小太监哪里经得住这么一下,手中伞登时抛到了半空,身形被击得飞出老远,而后重重撞在假山上。 浑身虽疼,但小太监还是踉跄着起身,慌不择路就往外跑,刚跑出去没几步,扑通一声掉进了观景池中,又艰难地爬起继续往外跑。 萧远夏如何不知道小太监在怕什么,驱他走,是最好的办法。 “皇上,二皇子已经从晨时跪到现在了,外头这会儿雨势极大,这……”吴痕斟酌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圣心,可以说是天底下最难琢磨透的东西。 萧万辰心有烦躁,正仰躺在榻上闭眼小憩,似是没有听到吴痕的声音。 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大作,直直扑在紧闭的殿门殿窗上。 吴痕心头一紧,视线看向殿门方向位置,犹豫着,斟酌着。 萧远夏是皇子,且还是眼下太子之位的首要人选,若是真出了岔子,皇上后面定要更为大怒。 殿外,又一道雷声轰鸣落下,旋即,雨好似小了一些。 吴痕再没犹豫,略略上前一步,扫看一眼反方向案桌处的巨大落地书架:“皇上,雨小了些,奴才将圣旨,送去安合殿上。” 说到底,终归是关于姜离的事儿。 萧万辰始终没有睁眼,鼻中轻哼了一声以示允许。 直至吴痕抬步往外。 “由他跪着去。” 萧万辰低低落声。 “不准找人给他遮挡。” 吴痕心惊,却还是不得不应声。 殿外,雨哗哗直落,萧远夏已然一身狼狈。 殿门打开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所淹没,他费力抬头睁眼去看高阶之上走出的人。 眉心不自觉皱起,萧远夏声音朗朗而起:“儿臣求父皇!” 大股大股的雨水,打入他的口中,他的声音,尽数消散在大雨之中。 吴痕一声长叹,撑起雨伞往下走,步伐在萧远夏侧前停住,倾身弯腰,给他打了半边伞,于心不忍: “二皇子,您还是快些回去。” “皇上心意已决,您就是日日来跪,也是无用的。” 雨小了些,风却是大了不少,直吹得吴痕有些拿不住手中的伞。 “无妨。” “父皇一日不收回旨意,我便一日都跪在这儿。” 说话间,萧远夏的身子已经有些摇摇欲坠。 先是烈日,再是狂风骤雨。 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吴痕的叹息声更为明显,他抬起手,露出了长袖中的一截明黄色:“二皇子,无用的。” “这圣旨,等下便要到安合殿了。” 瞳仁收紧,萧远夏努力想要睁开被雨打得生疼的眼。 头一次,他跪着向着一个大太监伸手:“不准!” 吴痕几乎已经是半倾着身子,低头看向萧远夏抓着自己的手,闭了闭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二皇子,还是请您,以大局为重啊。” 第137章 今日就走 “轰隆————” 茎脉一样的蓝紫色闪电过后,惊雷滚滚落下。 吴痕不得不发了狠,甩手躲开萧远夏,攥紧了袖中的圣旨,抬步离开。 虽是雨中,但萧远夏的身子早就一片滚烫,视线被雨打得模糊,他已经有些看不清端心殿三个字了。 他的手指几乎失了所有的气力,雨水顺着他的面庞流下,窒息感直扑而来。 “求父皇收回成命!” 萧远夏已经分不清,脸上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只觉自己的眼眸子生疼,流入唇口中的水咸涩一片。 伏身狠狠磕了下去,萧远夏的额重重撞击在地面上,雨水瞬时被血珠染红了一片。 “二哥!” 匆忙赶来的萧知归一声惊呼,一把从下人手中夺过伞,不顾狂风暴雨,踩着水塘从长廊下向萧远夏奔去。 他的身后,萧流云定住了脚步,站于廊边,并未走出去。 远远的,他看着狼狈不堪的萧远夏,心里竟是起了些恶毒的想法,若是没有他,是不是自己得到安合的可能又大了一些。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 奔到萧远夏跟前,萧知归才是打开了伞,全数笼在了他的头上。 手臂拥住萧远夏的肩头,萧知归被吓得心惊胆战,二哥身上滚烫得可怕! 眼前模糊一片,耳畔嗡嗡作响,萧远夏甚至连雨声都不太听得到了,他感觉到似是有人扶住了自己。 闭眼前,他还是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求父皇……收回……成命……” 旋即,浑身一软,重重倒在了萧知归的怀中。 殿前并非无人,但几个小太监无人敢上前,皇上下的令,他们如何敢违背。 “二哥!!!”萧知归慌得一把丢了手里的伞,双手架住萧远夏,回头冲着廊下的萧流云高喊,“六哥!” 萧流云喉头动了动,轻轻吐出一口气,终是无法做到无视,没撑伞,直奔了过去。 雨,小了很多。 屋檐上流下的线状雨水也变成了滴滴答答的模样。 小右子匆忙起身,憨憨笑道:“雨小了,我得回去了郡主。” “晚时我再送吃的来给您。” 姜离照旧坐在地上没动,侧眸对着他点了点头:“去侧殿拿把伞走。” 小右子下意识又要摆手拒绝郡主的好意,刚抬手,又改了口:“好嘞,谢谢郡主。” 虽跟在她后头的时间不长,但小右子知道,郡主说话向来没有弯弯道道,说什么就是什么。 恭敬行礼往后退着,还没到达殿前位置,杂乱的脚步声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小右子步伐顿住,已经做出了自己最快的反应要往回跑。 “你在这儿做什么?”吴痕眼力好,虽只看见了衣服的一角,但精明如他,只当做自己完全看见了。 小右子有些恨恨地扯了扯嘴角,焦虑地看了一眼殿后方向,只盼着郡主已经听到了这处的动静。 “嗯?”吴痕声线拉长,凌厉至极。 “见过公公。”小右子现了身,比方才给姜离行礼都要恭敬。 宫里上上下下的人,不论大小,吴痕都基本有个大概印象,更不要说这个二皇子特例带进来的小右子。 “奴才来给郡主送午膳的。” 时间恰好,不早不晚,足够小右子的这个谎听起来真实。 视线里的打量愈发浓郁,吴痕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清了清嗓子:“你……” “吴大公公。”身形未现,姜离懒散的声音自殿后方向响起。 众人视线齐刷刷向着殿宇拐角处看去。 姜离一副懒塌塌的样子,三步换成五步走得极慢:“这么大的雨,吴公公还赶着过来……” “你怎么还在这儿?!”一个扭头,姜离看向小右子,语气陡变,“再给我送这些垃圾吃食来,砍了你的狗头!” “还不滚?!” 小右子反应很快,神色登时变得小心怯懦,眼神闪躲着低低应声,匆忙转身退了出去。 身形刚迈出安合殿,心头终归有些不放心,将手里拎的食盒在草中藏好,小右子一个跃起,身形悄无声息地攀上屋檐,旋即在隐秘的树杈上蹲好,角度正正好,对着檐下的众人。 动作不大,又恰巧被雨声遮掩住。 姜离歪着头打量过吴痕及他身后的几个小太监:“送旨来了?” 吴痕的面色有一瞬没挂住,假意咳嗽了两声,自袖中摸出了那抹明黄的圣旨。 “安合郡主接旨。” 姜离抽了抽鼻子,一个跨步已经到了吴痕跟前,不等他继续往下念着,伸手一把将圣旨拿了过来。 “郡主?!”吴痕惊住,却因尊卑有别也不能有什么动作。 “反正都要给我不是吗?”姜离低头瞧了起来,声音懒洋洋的。 略过圣旨上大篇幅的废话,姜离只着重注意到了关于自己的几行字。 果真。 的确是要让自己去江陵做质子。 那日陆泽淮同自己提及这件事后,姜离思前想后心里大抵是有些数的。 如今林挽青死了,定是万庆国中最为混乱薄弱的时候,老萧头想要联手江陵将万庆搞垮,必然要献出一点诚意。 而自己这个如今失了身份,曾经因为被纵容宠爱而名噪四方的安合郡主,便是最好最合适的诚意。 视线在帝王印上看过,姜离无谓地耸了耸肩,动手将圣旨卷起来:“几时出发?” 吴痕看着她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和话音,纵然了解安合郡主本就是个不寻常的人,但心里多少还是震惊她竟能这般接受自如: “这几日是梅雨,皇上的意思,等出了梅,自会安排人手护送郡主安全前往江陵。” “等出了梅?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指头没扣好,卷好的圣旨啪嗒一声又掉了下来,姜离干脆一把将圣旨团在手里。 “我看过日子,今日大吉,宜出行宜搬家。” “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天就走。” “但、”吴痕顿了顿,“天色不好,怕是随行众人难以侍奉好郡主。” “要那么多人做什么?我是去做质子,又不是去和亲,我一个人去不就行了?” 吴痕无言,竟是不知该如何反驳姜离。 她自然知道吴痕在顾忌万一自己独身跑了要怎么办,一个扭身往殿中走回:“找辆好些的马车,再派几个皇上的心腹用人跟着。” “这下,你们总放心了?” 第138章 第二次离开 吴痕张了张口,明显还想说什么,但话都被姜离说完了。 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么大年纪的经历,在这个郡主跟前,竟是没有丝毫用处。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安排人啊。”姜离直直进去取了自己已经收好的小包裹,出来时见吴痕几人还站在原地没动,“我只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你安不安排人,我都带着这圣旨走。” 吴痕有些无奈,行了个浅礼,转身带着人走了。 姜离瞧着一行人离开的背影,一个跨步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她总觉得,似是有什么东西,被她给忘了。 记忆中的片段,有那么些许成了一片空白。 是什么呢? 她又想起了自己做的梦,梦里那个叫自己阿离的男子。 “啪!” 像是幡然醒悟,姜离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难不成,找到这个人,我就能嗝屁了?” 姜离喃喃自语,心里又开始了乱七八糟的揣测。 小右子还蹲在树上,视线挑高了看向远处的宫殿,犹豫着自己是守在这里还是先行和二皇子通报。 半个时辰…… 垂眼又看了看四仰八叉靠在门边的郡主,小右子下了决定,先跟着郡主,等得了空隙,再给二皇子飞鸽传书。 他并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清辉殿上,大乱一片。 萧知归一身早就狼狈湿透,一路狂奔背着萧远夏回了殿中。 萧流云虽跟着,却是一路无言。 “快去准备热水!”萧知归几乎是怒吼着对清辉殿上的下人说话。 下人们眼看着自家主子这副狼狈模样归来,慌不迭散开,按照萧知归的吩咐去办事。 萧流云眉心蹙着,看着萧知归慌乱无章的动作,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取干净的绒毯来。” 说话间,上前搭手,帮着萧知归把萧远夏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 萧知归心有急切,声音都带了些哽咽:“六哥,这可怎么办?” 小梨花被架着去做质子,一直是他们当中主心骨的二哥又高烧病倒。 萧流云动作准确迅速,一手扶着萧远夏躺下,一手接过下人送来的绒毯将他整个身子擦干净,末了,将他湿漉漉的发包裹好。 “十三。”萧流云垂着头,此刻殿中无旁人,低声开口。 “怎么了六哥?”萧知归打着下手,闻声瞬时应了声。 “你想怎么做?” 萧知归不解:“六哥是什么意思?” 慢速收回了双手,萧流云瞥了一眼外头确认暂时不会有人进来:“干旱一事时,你同我说的话,还记得吗?” 萧知归语滞,有些一头雾水。 “你说要同我公平相争安合。” “但你可知道,对姜离有意的人,并非只你我。” 思绪迟钝,萧知归好片刻都没能反应过来,末了,语气有些结巴:“六哥……你是在说……在说……” 视线转过,忽然看向了此刻昏迷不醒的萧远夏。 萧流云沉沉点了点头:“你若细想便能发觉,二哥向来对安合纵容有护,明里暗中对她几乎事事相助。” “安合也只有在他面前,才尤显轻松自在。” “可……”萧知归只出口一字,便再说不下去了。 六哥说的,并无错。 外头阶下,已经传来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十三,你想怎么做?”萧流云在床边坐下,眸中难得凝着凌厉。 萧知归还未从他前面的话反应过来,又被他这新的提问给整糊涂了:“什么怎么做?” 萧流云自然是有私心的,但他不能也不敢独自一人动手,他要寻求一个和自己有同样想法的人,好让自己良心上的谴责没有那么重。 陡然间,萧知归反应了过来,口中一声惊呼,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自然是救二哥!” “六哥你疯了吗?!” 下一刻,殿门被推开的声音已经传来。 一排下人端热水的端热水,拿衣袍的拿衣袍,规矩又快速地走了进来。 萧流云的眸光黯淡了下去,他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接过下人手中的温热帕子,开始给萧远夏擦着额。 心里莫名腾起一股无名火,萧知归上前,身形作势就要拱开萧流云:“我来六哥。” 萧流云本就是心细之人,如何感觉不到十三的怒意,手臂格挡开他的动作,低沉斥道:“你懂如何医治吗?” “我虽不懂,但我没有害人之心!”萧知归再不顾周围还有下人,无脑脱口而出。 萧流云眸中一阵阴霾,鼻中重哼了一声,一手打开他的动作,同样怒声:“我没你想的那么无耻!” 几个下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尤其是为首的那人,更是吓得僵在原地,脚步动都不敢动。 收了视线,萧流云再没看萧知归,低头仔细给萧远夏擦着脖颈处:“煮一些红豆汤来,越烫越好。” 萧知归呼吸急促不平,倒是没有再阻拦他,但脚步却是定在原地没有丝毫的挪动。 有些事不说出口还好,一旦出口,便再回不到从前。 姜离站在皇宫门前,回身远眺着看过这片宫闱。 头一次,自己悄咪着偷溜出去,这第二次,竟是正大光明着要离开蓬莱了。 身后的马车还在过着例行的离宫检查,姜离倚靠着站在城墙边,迎着蒙蒙的细雨,缓慢又仔细地看过这片自己待过了十年的地方。 这次去,还会回来吗? 姜离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总归是自己穿越而来久居之地,若说没有半丝感情,自然太假了。 “郡主,都好了。” 邓仁将所有检查的东西重新归于原位,返身对着姜离落声。 姜离回神,瞧了一眼样式中规中矩的马车,又看向邓仁:“你确定要亲自送我走这一趟?” “你的禁阁,便不管了?” 她心里清楚老萧头必定会找心腹来护送自己,却没想到安排的人竟是邓仁。 邓仁规矩一笑:“既是皇上的安排,属下自然全数遵守。” “禁阁内也有要人负责,郡主不必担心。” “好。”姜离看开了,不打算多加拒绝,一个转身,径直往马车方向走。 “姜离。”远远的,男子的声音清冷空阔,带着高位者的疏离,叫停了她的脚步。 姜离定在原地回首,客气地笑着。 第139章 后会无期 邓仁虽看来木讷耿直,但该有的规矩并不会错,瞥看到陆泽淮意味深长看向自己的一眼,规规矩矩退身到一侧没再靠近。 姜离站在原地没动,直至陆泽淮走到自己面前。 倒是和她第一次离开时很像,也是他们两人,两两相望。 故作轻松地晃了晃脑袋,姜离微笑:“九皇叔还有什么吩咐要说?” 陆泽淮视线深沉,垂着眸,像是想要将眼前的女子看透。 “姜离。”他又唤了一次她的名字。 姜离点头以示听到。 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陆泽淮自己都快看不清自己的心了,他知道姜离会走,但鬼使神差,他还是走到了这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女子的方向展开掌心: “我说的话,还做数。” “我带你走。” 姜离眸子微微眯起,脑中又想起了上次,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人,以及,陆泽淮口中同样的话。 我带你走。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姜离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向男子宽阔的大掌。 陆泽淮的手很是漂亮,骨节分明修长,掌纹干净平滑。 笑意爬上嘴角,姜离双手抬起。 陆泽淮的心竟是跟着她的动作重颤了一瞬。 双手自耳畔划过,姜离掖了掖鬓角的发,旋即摇了摇头:“九皇叔,我不想被困在这里。” 头一次,陆泽淮有了急切,声音放低:“我带你离开这里,永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姜离再度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被困的并不是蓬莱,而是这个时空。 “谢九皇叔好意了。” “但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 姜离伸手,反扣住男子的掌背,迫着他蜷起掌变成拳头,而后缓缓用力压了下去。 “九皇叔。” “山高路远。” “后会,”话音顿了顿,姜离单挑了挑眉头,“无期。” 她松开了握着陆泽淮的手,转身往马车上走,神色动作中不带丝毫的留恋。 柔软的触碰消散,陆泽淮心尖重重一颤,头一遭按照自己的心意,伸出手想要去抓女子的衣袖。 衣料自他指尖错开,陆泽淮没能抓住她,眼睁睁看着她上了马车。 “邓判司,”姜离挑起车帘,冲着远处的邓仁高声,“我们可以上路了。” 邓仁往回,对着陆泽淮恭敬行了一礼,同样上了马车。 驾车两人,随从两人,看起来略有寒酸的马车就这么离开了蓬莱皇宫前。 陆泽淮定于原地站了好片刻,直至马车走远,眼中再看不见。 “九王爷……”守宫门的侍卫犯了难,九王爷站在这儿,自己该关宫门还是不该关? 侍卫的话像是一阵风,没能入得了陆泽淮的耳,他依旧站在原地,去看早就看不见的车马。 她方才说的是,后会无期。 这四个字,恍若恶鬼低语,在他耳畔盘旋。 “后会无期……”陆泽淮看出了神,低声重复了一遍。 旋即,轻轻笑出了声,眸底泛起无奈,转身往宫内走。 “后会。” “有期。” 雨一直未停,细蒙蒙落着。 气温因为这雨降了许多,舒适了不少。 同上一次离开不同,上一次她是逃出,这一次,她是正大光明离开。 蓬莱距离江陵虽说近些,但照这个速度,也得要上五天的时日。 温度很好,环境很好,姜离靠在马车最里头,闭眼沉沉睡着了。 邓仁坐在最靠近外侧的位置,时不时挑起车帘确认外头的情况。 直至某次回首,看见姜离身上的薄毯已经落了大半在地上。 犹豫了片刻,邓仁高大的身形缩着放轻动作往姜离处靠近,小心翼翼将薄毯拿起重新轻柔盖到了女子身上。 姜离睡得昏昏,倒是没有说什么梦话,一个翻身,面对着里侧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再度沉沉入眠。 邓仁看了一眼自己空了的手,视线落于姜离身上,向来沉稳黝黑的面上腾起些许的郁结。 要他如何面对安合郡主呢? 离开皇宫前,皇上说的话,还在反反复复在他耳边盘旋。 “若她想跑,亦或是不配合,用不着留着,解决了便是。” 萧万辰早就安排好了所有的退路,但凡姜离有一丝一毫的不配合,绝不会再容得下她。 只要保她安全完整地到达江陵即可,至于到达江陵后的事,便不是萧万辰要管的了。 更甚者,萧万辰其实是希望姜离在江陵出点什么意外的,若如此,找江陵的麻烦,便是顺理成章。 萧万辰算准了,以姜离这样的性子,不论去往哪里,都吃不了好。 默默叹了口气,邓仁转开眼,再没有看向姜离,只默默重又坐回了靠近马车车门位置。 从前邓仁一直认为安合郡主是个恃宠而骄、贪玩骄纵的女子,但事实上,他越发觉得,她并非自己所看到的那样。 照现在这个速度,大抵今日晚时,就能到达棣安城附近了。 除却马车轱辘转着的声音,一路上,再无其他声响。 ………… 长清殿中,此刻一片焦灼的气氛。 萧雪的床榻边,此刻站满了侍奉的宫婢。 柔福站在最前头,冷冷静静看着梦蝶的动作。 梦蝶已经动过秘术,此刻正收拾着手边的东西。 “公主还有多久能醒?”柔福现在是大宫女,自然是要掌控着整个长清殿上上下下。 “三。”梦蝶手中动作不停,口中轻声念着。 “什么?” “二。” “一。” 始终紧闭双眼的萧雪忽然睁开了眸子。 柔福心头一紧,脚步下意识上前,照往日的习惯去摸萧雪的手:“公主,柔福在这儿。” 萧雪眨了眨眸子,像是愣住了,脖颈僵硬着往柔福的方向转,眉心微蹙,虚弱的声音低低响起:“柔福。” 心绪凝结,柔福盯着萧雪明显有了光亮的眼睛,面上神色缓变,一片泫泣:“公主,您觉得怎么样?” 眼盲时,萧雪眼前虚无一片,不是漆黑也不是白茫茫,如今颜色重归视线中,萧雪有些茫然。 自己竟是真的,恢复了光明? “柔福……”萧雪看向柔福,垂眼去看她那双日日夜夜扶着自己的手,“我看见你了。” 柔福心头重叹,眼中噙满了泪:“公主,您好了。” 第140章 担忧 “我好了……”萧雪低声喃喃重复了一遍。 柔福心绪越发低沉了下去,面上却未有丝毫的表露,只伸手一下一下安抚着萧雪的掌心:“是,公主,您的眼睛好了。” “眼睛…好了。”萧雪不可置信,再度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柔福点点头,半跪在床榻边,视线注意着萧雪的神色。 梦蝶已经收拾妥当了所有的东西,站在床榻不远处,仔仔细细用湿布擦着双手: “这几日先别着急忙慌出门见光,过三日再出门。” “若是出了门还有畏光之痛,便将这药敷于眼睑之上,连敷三日,每日半个时辰。” 柔福看着梦蝶递过来的药包,伸手接过,颔首无声致谢。 梦蝶回以颔首,提起自己的小药箱,转步打算离开。 “等等……”萧雪浑身莫名发软,眼前一阵干涩,反手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梦蝶像是没有听到,脚步未有丝毫的停顿。 “别走!”萧雪心急,一把抓住枕头往外扔去,却因为浑身没有什么气力,枕头只得是砸在了柔福身上。 柔福不得已,高声唤:“梦蝶姑娘留步。” 梦蝶神色平静未变,略略顿步,回首看向萧雪。 双手死死地扒着床沿,萧雪气若游丝:“玄机阁,可接杀人一事?” “自然接。”梦蝶转回身,“只是要价极高,不知公主可否负担得起。” “多少都可以。”眼睛干涩发胀,萧雪努力晃了晃脑袋。 “先付九成的钱,事成再付剩下的。”梦蝶往回走着,眸子低垂,“公主要杀何人。” 指甲几乎是抠进了床沿木头里,萧雪咬牙切齿地说出了女子的名字:“姜离。” 梦蝶眉心不自觉皱了皱,觉得有些无趣,深深看了萧雪一眼:“接不了。”转身,梦蝶大步就要离开。 萧雪浑身无力,攀着床沿就往外爬:“为什么?!” “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 “只要你杀了姜离!” “要什么我都给你!” 梦蝶向来沉稳,难得因为外事有情绪波澜,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步子因为恼意重重顿住: “公主怕是还不知晓?” “公主的眼睛,是安合郡主所求玄机阁医治。” “公主却一心想着要如何杀自己的恩人,怕是多有不妥。” “我呸!”萧雪恼意大起,眼睛因为疼痛不得已眯着,“若非她姜离,我的眼睛根本就不会瞎!” “但她求得玄机阁治好你了。”梦蝶反驳。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萧雪虽已能看见,但酸涩疼痛却是加重:“你们玄机阁不是向来拿钱做事?” “她给你多少钱治我的眼睛,我出两番三番,只要你们玄机阁能杀了她!” 梦蝶已无心再待下去,冷冷凝看了萧雪一眼,这一次,径直离开,再无停留。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鲛珠不停往下掉,萧雪整个上半身已经越出了床榻边,全靠柔福扶着。 绝望茫然不甘心,杂乱的情绪宛若潮水将她整个人吞噬,她一手死死扣住柔福的手臂,浑身颤抖得不像样子。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欺负我……” “为什么所有人都向着姜离,她到底有什么好,她到底有什么好!!!” 声音歇斯底里,萧雪的哭吼,撕心裂肺。 柔福跪着没动,任由萧雪的指甲已经掐入自己的手臂渗出血珠。 她垂下头,看向自己另一只手里的药包。 二皇子虽给予了她极高的自由权利,但有些事,还是要请示过二皇子才是。 萧远夏身子还算硬实,虽依旧高烧不退,但第二日晚时已经幽然转醒。 浑身又热又疼,萧远夏只觉得被中更热,下意识抬头去抚额头,一下便摸到了湿热的布巾。 “咳咳……”嗓子干得直冒烟,他转头去看帘帐外头。 不等他看清人,已经是听到了男子的声音:“二哥!” 萧知归动作迅速,即刻起手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凉水往里殿冲:“你醒了二哥!” 萧远夏反手撑着坐起身子,倚靠在萧知归给自己垫好的软枕上,大口大口喝着他送来的凉水。 清凉水入口,萧远夏觉得浑身舒适了大半。 萧知归已经将他额上的布巾取下,又去一旁换了一块新浸过井水的回来。 萧远夏身子虚着,仔细看过萧知归明显疲乏的脸:“怎么?我这殿上是没有下人了?” “竟要你守着。” 萧知归视线始终敛着,精神耷拉着,仔仔细细给萧远夏重新覆上新的凉水布巾:“我守着放心些。” 自昨日听到六哥说那样的话,纵然最后他并未对二哥动什么手脚,但他心里终归还是不放心,整整一夜,都是自己在守着。 萧远夏斜笑:“我殿中何时还有不放心的人了?” 他看得出萧知归神色疲惫至极:“我已经好很多了,你快回去休息。” 倔强着摇了摇头,萧知归接过他喝空的茶盏,回身又去倒了新的凉水:“我不累。” 眸子微眯,萧远夏看着他略显落寞的背影,明显发觉他情绪的不对。 十三向来活泼好动,自小到大都是如此,鲜少有过如此沉寂的模样,有过的几次,也次次都和姜离有关。 “姜离走了?”萧远夏尝试着落话。 萧知归倒水的手格外明显抖动了一下,呼吸都像是顿住了好片刻,旋即低低应声:“是,昨日走的。” 昨日他一心只担心着二哥,待想起来去找小梨花时已经是有人来通报,她午后便走了。 这一次,不是她逃出去的,而是父皇要她走的。 二哥又病倒,他没有能力更没有勇气去和父皇提及留下姜离的事。 “别担心,她定还会回来的。”萧远夏按了按右手虎口,安慰道。 但事实上,萧知归更担心的,却是二哥和六哥之间。 回身将新的凉茶送到萧远夏手里,萧知归垂头丧气在床边椅子上坐下,沉默着没说话。 萧远夏向来心细,发觉萧知归明显有些不对劲,他向来遮掩不住情绪,几乎事事都写在脸上: “我既说了你便放心,姜离定会回来的。” 萧知归身形有那么一瞬直挺了起来,但下一瞬,又泄了气。 第141章 再次离开 “……”萧知归沉默着,好一会儿都没做声,身子蜷在椅子中,有些气鼓鼓的模样。 萧远夏摸了摸自己头上又一次被热透了的巾布,单手运功点了自己胸口的穴位,掀开薄被散热:“怎么了?” 瞧他这样子,怕不只是姜离的事情这么简单。 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萧知归略略抬起眼皮子,像是偷摸着看了萧远夏一眼,旋即又垂下头,重重叹了口气: “二哥你……” “嗯?”萧远夏淡淡然看向他。 “二哥你是不是……”萧知归鼓足勇气开了口,“你是不是也喜欢小梨花?” 捕捉到他口中的‘也’字,萧远夏忽的想起姜离回来时他对她说的话。 已经不仅仅是喜欢二字了,萧远夏清楚的知道,自己对姜离是爱。 没有听到萧远夏的回应,萧知归吸了吸鼻子,抬起希冀的眸子去看他:“是吗……二哥。” 二哥除却有些贪玩随性了些,其余方面几乎是处处都比自己强,若是他也喜欢小梨花,想来他定是不会有机会了。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身子明显已经好了很多,萧远夏将额上的布巾取下,于手中轻捏了捏。 “可你若喜欢她,我岂不是……”莫名地,萧知归有些委屈巴巴。 “以你对她的了解,她会和谁在一起?” 问题入耳,萧知归话音明显停顿了一下:“她……” 细细想去,萧知归茫然了。 自小便是如此,小梨花似是同每一个对她没有敌意的人都很好,但这好,有分寸不越矩,就好像有一层纱隔开了她和所有人。 似乎无人能走近真正的小梨花。 无奈地苦笑了一声,萧远夏摇摇头:“她从来不曾对任何人示过情爱之好。” “十三,她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的。” 萧知归怔住了,许久都没能消化好二哥的这句话。 “那她……” “我们是圈不住她的。”萧远夏呼吸逐渐平缓,轻轻笑了两声。 殿中,安静了下来。 萧知归身形依旧蜷在椅子上,神色比方才明显更加沉寂了不少。 情绪里,悲喜掺半。 喜的是,知道了小梨花并不喜欢二哥,悲的是,小梨花任何一人都不喜欢。 静坐了又是好片刻,直至萧远夏假意生了气,萧知归才听话地起身打算回去休息。 临了要出门时,萧知归咬咬牙,终究还是没忍住,回首高声道:“二哥。” 萧远夏正打算起身沐浴。 “你多小心一些六哥。” 眉头蹙起,萧远夏凝神去看殿门方向,已经没有了萧知归的身影。 萧流云。 心头默念了一遍老六的名字,萧远夏心绪沉了下去。 …… “阿啾——阿啾——阿啾——” 连续六个喷嚏让姜离打得眼泪都出来了,她起身离开桌子,背对着吃饭的众人,又接连打了四五个喷嚏。 邓仁瞧了一眼,示意众人先莫要动筷:“郡主,可是雨大气寒受了凉,我让人将箱底的厚衣服翻出来您穿上。” 姜离一手揉着通红的鼻子,一手匆忙摆着拒绝。 她笃定自己不是着凉,定是有人背地里在说自己坏话。 “无妨,快吃饭。” 一行人走得还算快,这才一日,已经到了棣安城中。 马车几乎是连夜在赶路,几个随从轮班休息,几乎各个精神都有些萎靡不振。 若不是姜离强硬着说停下休整吃点东西,邓仁怕是根本没有丝毫停下的打算。 “你们吃着,我去逛逛去。”马车颠簸得姜离晕头转向,加上一直绵密的雨终于是停了,她并不想吃东西,只想着逛两圈透透气。 “我跟您一道。”邓仁立马应声。 “不用不用,你们好好吃饭,我就附近走走,很快回来的。”姜离没多想,只想让他们能好好吃一会儿东西。 邓仁没有丝毫的动容,梗着脑袋,直直往姜离身旁一站。 皱着眉头仰头去看身形极高的邓仁,姜离抬手推了推他:“你也去吃啊。” 邓仁颔首,却是依旧站着没动。 眉头高高一挑,姜离反应很快,轻笑了一声,转身径直往街上走去:“随便,你爱跟着便跟着。” 她是看明白了,老萧头让邓仁护送自己,并不是因为担心自己出什么岔子,而是怕自己跑了。 她无所谓,有人跟无人跟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 棣安城,倒是和她上次来时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人群来来往往,城中热热闹闹。 姜离凭着自己的印象,往主街的方向走,她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遇见乔儿。 一路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步子已经快将主街走到了尽头,却是没有看见记忆中那个小小的身形,姜离有些失望,抬步往最近的糖葫芦摊子走。 “姑娘来一串糖葫芦吗?” 摊子老板是个模样温和的中年男子,笑起来时眼睛眯着,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姜离没应声,只是仔仔细细看向那木草棒子上的糖葫芦,倒是稀奇,这老板做的样式竟是好多都是现代才有的新样式。 男子笑眯眯的,瞧了一眼姜离身后高大的邓仁:“现在像小哥这样能陪着娘子出来逛集市的人可是不多见了。” 邓仁的神色视线还在注意着四周的动向,忽的听到老板的言语,向来沉稳的神色腾起了些许尴尬:“不是的……”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包起来。”姜离开口,指了指其中几个糖葫芦。 老板越发笑得开心,看着眼前两人格外般配,还是个大手笔主顾,自然是乐得紧,忙不迭起身开始包糖葫芦。 姜离微笑着点了点头,回头瞥了邓仁一眼:“付钱。” 言罢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哎……”邓仁脸上一阵燥热,想要跟上去又不得不停下脚步付银子。 中年男子嘿嘿笑了两声,将包好的糖葫芦递了过去,小声道了一句:“有这么貌美的夫人,小兄弟可要好好珍惜啊。” “不不不,不是的……”黝黑的面上憋得通红却看不太分清,邓仁明显想要解释什么,却是被老板一手重重推了出去。 “还不快跟上你家夫人去。” 第142章 越在意 前头,姜离已经走出了挺远的距离。 邓仁脸上尴尬神色更重,想和老板解释,却见郡主已经走出了好远,只得对着老板点头示意,旋即匆忙跟了上去。 余光注意着邓仁同自己的距离,姜离也不想让他多有为难,控制着脚下步子,好让自己始终在他的视线内。 直至邓仁拎着大包的糖葫芦跟了上来,姜离已经低头,又去看最近摊子上的发饰。 邓仁本意欲说些什么,却见郡主看起了女子家物件儿,又想起方才买糖葫芦的事情,挠了挠头,站在了姜离身后三人远的位置没说话。 摊子上的东西很新,且透着显而易见的打磨痕迹,明显是手工做的。 摊子老板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见姜离虽衣着普通却气质非凡,有些踌躇着起身不敢说话。 姜离对首饰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讲究,无非就是合眼缘的便拿下,但偏偏,这摊子上没有什么她喜欢的。 伸手取了最边缘的一支嵌了海水珠的银簪子,姜离摩挲了两下,又放了下来,嘴角轻笑,姜离对着女子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邓仁瞧着姜离的动作,匆忙跟了上去,末了,像是做了个决定,又回过身,一把将方才的银簪子拿起:“这个我买了。” “好、好的。”女子又高兴又紧张,接过了邓仁递来的钱,还没等找零,眼看着男子已经跟着女子走远了。 低头瞧了一眼手里的银票,女子微微叹了口气,自己何时才能遇见这样细心的伴侣呢。 姜离再没多看什么,径直往他们马车停驻的地方回去。 天色阴沉未落雨,不知怎的,邓仁觉得浑身烦躁不安:“郡主……方才…方才……” “怎么了?” “方才为何不同那糖葫芦老板解释…属下实属觉得冒犯了郡主。” “又不曾对我有什么实质的影响,何来冒犯?”姜离觉得邓仁有些执拗。 “但……”邓仁无法反驳。 “说多错多,你若解释了,那人又不知该往哪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想了。” 姜离向来不在意这些东西,步子顿了一下,侧眸去看邓仁:“你再见到他几率大概几乎为零,何故要为了陌生人说上那么多。” “越在意旁人的眼光,就越活得不自在。” 瞳孔轻颤,因为生的高,邓仁垂着眼去看姜离,竟是头一次被这样的言语给惊到了。 步子缓了下来,邓仁已经掉身在姜离后面好几步。 他自小受到的教育告诉着他,万事该以上位者为先,但今日,这个女子却告诉他,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 一路再无言,两人回去得倒也快。 众人已经是吃饱喝足,一个个规规矩矩坐在最角落的桌边等着两人回来。 对着身后的邓仁摆手示意,姜离坐下,拿起干净的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邓判司给你们买了糖葫芦,去去苦。”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无人敢动。 “是郡主买的。”邓仁听吩咐,将糖葫芦递了出去分掉。 “你付的银两,自然是你买的。”姜离一口将茶盏中的水喝完,挑眉笑了。 虽只才一日的相处,但几个随从大抵都对这个安合郡主有了些了解,觉得她比传闻中好相处多了。 众人倒也没有再扭捏,各个接过糖葫芦吃了起来。 几个大男人坐在饭馆里吃起了糖葫芦,也是稀奇得紧,惹得进出的食客都忍不住张望过来。 “郡主。”邓仁在姜离身旁坐下,将手里的最后一支糖葫芦递了过去。 姜离手里把玩着喝空了的茶盏,瞥了一眼糖葫芦:“太甜了,我不吃。” 面庞莫名有些热,邓仁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糖葫芦,另一只袖袋中的簪子,正隔着布料触着他的手臂,不知怎的,他竟莫名有些紧张。 “还在为糖葫芦的事糟心?”姜离捕捉到邓仁的不自在,用着只有两人的声音轻问道。 只觉得脸上轰得大热,邓仁往后仰了仰身子,避开女子看向自己的眼神,犹豫着还是拿出了那支银簪。 姜离本还懒懒扫看着四周,银色的光忽然自余光一闪,她转眸去看,讶异了。 “你将它买下来了?” 邓仁视线闪烁:“皇上吩咐让属下这一路照应好郡主,方才见郡主中意这个,便买下来了。” “哈哈哈。”姜离笑出了声,“我若喜欢,当场便会买下来。” “这簪子…只是丑的出奇,所以我才会多看两眼。” 窘迫浮现,邓仁手里拿着簪子,递出去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同桌的几人已经是发觉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一个个用手上的糖葫芦做遮挡,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向两人。 娇蛮郡主和耿直将领,听起来就很有话本故事的味道。 “我先替郡主收着。”兀的,随从中的一人呆呆起身,又木讷落声,自顾自地从邓仁手里拿过银簪,言罢,还抬了抬身边的包袱已示郡主的东西都是自己拿着的。 尴尬的局面被解,邓仁心头松了好大一口气,扭头看了看外头阴森森的天:“都休整好了便上路。” “等下又要落雨了。” 众人纷纷应声而起,将东西整好往外走。 方才出声的随从落在最后头,似是有意无意在等着姜离先走。 姜离垂手整着自己的衣裙,余光注意到,那男子将邓仁放下的糖葫芦悄悄塞到了自己的包袱内。 外头,已经蒙蒙下了起了小雨,西北方向天上乌云黑压压一片,颇有些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势头。 马车重又开始骨碌骨碌转着,主街上的人明显比方才少了许多,有些老板已经开始着手给自己的摊子铺着防雨布。 马车窗帘挑起,姜离坐在窗口,撑着下巴往外头看去。 水汽化雾,像是给周围加了一层滤镜。 邓仁依旧坐在最靠近马门的位置,尽量离姜离远远的,但莫名,余光总是不自觉向着她的方向看去。 直至越往城门方向靠去,人烟逐渐稀少,马车的速度也是越发快了起来。 姜离放下帘子,打算眯一会儿。 “吁——!” 没等她坐稳,驾马的侍从猛然勒马,姜离没做好准备,脑壳儿顶狠狠撞了一下马车顶。 邓仁迅速反应,身形一个大步靠近她,大掌扣住姜离的手腕好让她稳住身子,继而对着外头:“干什么?!” 第143章 别做傻事 “头儿,前头有个女娃。”驾车的侍从声音都有些发颤了,若是方才他勒马再慢些,怕是就要直直地撞上去了。 “女娃?”邓仁一手稳住姜离,一手挑开车帘往外看去。 姜离的视线顺着他的动作同样往外看去。 越过车门,越过侍从,她看见那个软糯如团子的女娃娃就站在车前位置,歪着头,眨巴着好看的眼睛看向马车方向。 笑意忽然爬上嘴角,姜离眸光软了下来,撇开邓仁的手,自顾自往马车下走去。 “郡主……”邓仁出声想喊住她,担心这女娃是不是有诈。 “乔儿。”欢喜的声音响起,姜离从马车上落了地,转身就要往乔儿的方向跑去。 软甲摩擦的声音沙沙作响,束身的软甲透着暗色的金光,萧月黑发高束,腰间配以一把长剑,自左侧的巷中走来。 神色凌厉恶狠,上前一把将粉色团子一般的女娃抱起护在怀中,抬手温柔地替乔儿擦净脸上的雨水,继而转身对着马车方向看去。 只一眼,萧月先是愣了好一会儿,旋即释然一笑。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 姜离跟着萧月去了她在棣安城中临时落脚的一处住家。 兜兜转转一天,结果连棣安城都没出得去。 邓仁有些郁结,一个人坐在侧屋檐下,时不时抬眼去看主屋的窗口。 两个女子正相对而坐,喝着清茶。 姜离依旧一副散漫的模样,懒懒散散趴在高架起来的软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枕头上的尾穗。 萧月扭头看着窗外忽然又大了不少的雨势,好一会儿,才转而看向对面的女子。 两人间的桌上,那卷圣旨正静静摆着。 “你竟就这么轻易答应了,倒不似你的行事风格。” 姜离抬起眼皮子看向萧月:“我是何种行事风格?” 眉头微凛,萧月沉思了片刻:“你不是向来想寻自由,不想被束缚?” 姜离敛下眸子,没做声。 “你忘了,你还要回家吗?”萧月盯住姜离的脸,想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一些什么。 心尖儿狠狠一颤,姜离鼻头一酸,强忍下要泛起的泪水,直起身子,掖了掖鬓角的碎发: “我要是知道怎么才能回去,定早就不在这儿了。” “我试了许多种法子,但总是有些人有些事阻拦着不让我回去。” “小月月,你知道那种,无论你怎么拼命努力,最后发现都是无用功的感受吗?” 两个指头在案桌上模仿着人腿走路,直至走到桌子边沿: “我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然后呢,啪叽,掉下去了。” 姜离一边演示着一边给自己配着音:“接着我就又回到了,选择另外的路继续走。” “但周围,本就是深渊,无论我往哪个方向走,都会掉下去。” 萧月被她云里雾里的话说的有些糊涂了:“是谁在拦着你?” 姜离撇撇嘴,忽的垂手,动作迅捷,自靴中一把摸出萧月送自己的匕首。 “哐当——”金属匕鞘落于桌面发出声响。 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将匕首推到了自己的脖颈处。 “你做什么?!”萧月的反应比她更快,身形跃起,越过桌面,一把扼住了姜离的手腕。 姜离勾起一个凄惨又无奈的笑,她知道,自己若是用力,萧月是敌不过自己的。 但没必要,就算自己把自己刺伤了又如何,这里的人,都会用尽各种稀奇古怪的办法,将她救回来。 “看,我就知道你会拦我。”姜离无力地叹了口气,推开萧月的手,将匕首收了起来。 萧月眉头拧着:“因为回不了家你便寻死?” “错了。” “正是因为要回家,所以才寻死。” 姜离抬起食指,意味深长地摆了摆。 萧月没有收回手,反倒是毫不犹豫地落在了姜离的额头上,平平道:“发热了?” 姜离气鼓鼓地嘟了嘟嘴:“才没有。” “既没有,怎么张口就是胡话?” “你!”姜离又好气又好笑,没闪躲,任由萧月的掌变指,在自己脑袋上弹了一下。 “只要活着,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萧月的声音冷冷清清,“你要是再有这样的念头,也别去什么江陵了。” “老老实实留在境线。” 姜离抬眼,笑着去看萧月认真的神色,眼眸子骨碌转了一圈,向她跟前凑了凑,神色里满是打趣:“你在担心我,小月月。” 萧月抿唇,见她嬉皮笑脸的,没忍住又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再胡闹?” 姜离学着乖,撇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好啦,我知道的。” “这圣旨还在眼前呢,你怎敢说留住我这样的话。” 快速瞥了桌上的明黄一眼,萧月重新坐了回去:“把你留下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她虽常年不在宫中,但自认自己作为女儿,在父皇跟前还是有一些话语权的。 “嘻嘻。”姜离笑了,喝了一口水,“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继而,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姜离重新趴在了枕头上。 萧月坐的端正,身形挺得笔直。 两人的视线同时看向了窗外。 细雨蒙蒙,一片萧瑟。 自始至终,姜离虽嘻嘻哈哈笑着,但心底,始终沉着。 她已经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寻到死了,答应萧月不做傻事,不过也只是想让她安心罢了。 “姜离。”萧月转而再看向她。 “嗯?”姜离唇口闷在枕头里,抬眼去看萧月。 “不要做傻事。”萧月强调了一遍。 视线闪烁,姜离没躲她的注目,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声音轻轻道: “我知道呢。” “等下次我回来,你可得和乔儿一起迎接我。” 萧月笑了。 隔日。 天刚蒙蒙亮,姜离已经轻手轻脚起了身。 萧月睡在床榻的里侧,背对着她,沉沉睡着。 蹑手蹑脚穿好衣物,拿好包袱,姜离小心翼翼着不发出声响,深深看过萧月最后一眼,关了屋门。 萧月缓缓睁开眼,直至听到门外脚步声渐远才缓缓坐起身,看向屋门方向。 情绪有些落寞,她能感觉到自己复杂的心情。 外头,雨下了一夜。 地上湿漉漉一片的浮水,姜离踩着凸起的石板路往外走。 邓仁一行几乎是一整夜没睡,眼看着女子走出来,匆忙迎了上去。 “郡……” “嘘——”姜离做了个噤声的手指,气音出口,“别吵到她睡觉。” 第144章 上路吧 邓仁摸了摸后脑勺,下意识缄了口,对着几个随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放轻动作。 直至一行人走出整个屋群,姜离自顾自上了马车:“走。” 邓仁瞥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示意众人将东西都收拾放好,这才转身同样上了马车。 他坐在马车车口位置,神绪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有得到头儿的示意,几个随从自然不敢多有动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无人敢驾马车。 姜离已经自己给自己将最里侧的座椅铺了一层软褥子,刚侧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却见邓仁向着自己的方向凝看着: “怎么了?还不出发?” 邓仁神色有些凝重,却见她看向自己,下意识避开了目光:“没。” “老萧头应该是让你早些将我送去江陵的,再不出发快些,可真的又要拖延一天了。”姜离挑眉示意。 邓仁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什么,终了,低下视线,打算让侍从驾马出发。 “你想说什么?”姜离淡淡问了一句。 自昨天和萧月碰面后,她就发觉邓仁有些心不在焉,本以为是着急将自己送走一事,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外头的风雨忽然大了不少,直打在马车顶上发出声响。 邓仁要去挑起车帘的手缓缓收了回来,再三沉思了片刻,他抬头,目光定定看向姜离:“郡主若是不愿去江陵,属下不会相拦。” 手里捻着从萧月屋头顺来的菩提串,姜离没有因为他的话起任何的情绪波澜,直挺挺地躺了下去:“我若跑了,回去了你要如何跟老萧头交待?” “便说是属下无能没能看住郡主。” “哈哈哈。”姜离没忍住笑出了声,“从前就觉得你执拗,如今看来还有些呆呆的。” 邓仁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回什么。 “我若真跑了,你竟是连个像样的谎都不会撒。” “可……”邓仁被说得心头闷闷的,收回了视线,有些落寞地垂下脑袋。 “放心,我不会跑的。”下意识,姜离以为这是邓仁在试探自己。 事实上,姜离不仅不会跑,更是想着要去江陵的。 总要再努力努力找找看有没有别的方式能让自己回家。 “可江陵中人,”邓仁喘了一大口气,“定不会如蓬莱中人对郡主好的。” 姜离不为所动:“我本就是去做质子的,难不成还指望他们将我当做高贵的郡主看?” “但!”邓仁鼓起勇气直对上她的眼,“郡主若是不愿去,属下是可以……” “我愿意的。”姜离笑得深邃明媚,打断了他的话,“别拖着了,上路。” 邓仁缄了口,再没有说话,伸手对着马车外的侍从摆了摆手。 马车应声而动,再度上了路。 姜离舒了一口气,翻了个身,面朝着里头眯起了觉。 昨夜和萧月聊得很晚,今日起的又早,她实在是精神不济困得紧,有邓仁护送,她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视线有些消沉地看向姜离的背影,邓仁神色黯淡,双手置于双膝上缓缓攥拳。 不知为何,他看着姜离的背影,感觉像是有一口气喘不上来。 从出发开始,他就感觉到郡主心事重重,昨日同副将军碰面,更是印证了他所想。 他总觉得,自打从万庆回来,这个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安琥郡主似是像变了个人。 马车又快又稳,凭着那道圣旨,几乎是毫无阻拦顺顺利利离开了蓬莱境线。 姜离面朝着里,背对着外头,实则并未睡着。 听着外头的动静,随着马车最后一下颠簸过后,重又恢复了一片平稳。 她心里清楚,这一去,自己大抵是不会再回来了。 终究是自己待了十年的地方。 不舍?也许是有些的。 马车骨碌转着,离开了蓬莱边境线,逐渐远去,直至再看不见。 ………… 柔福规矩躬着身,等着面前的男人落下吩咐。 萧远夏坐于窗边榻上,手里轻捻着柔福送来的药包,抿着唇,神色沉沉一言不发。 片刻后,他眉头紧蹙起来,下意识攥拳掩口咳嗽了几声。 “二皇子!”柔福心头一惊,快速回身去取桌上的茶水。 自从被杨未思派到了长清殿上,她已经是习惯了萧雪的阴晴不定,这些动作几乎都是下意识做出来的。 茶盏被递到了萧远夏手边,他拧着的眉头微微舒展开,伸手挡开了她的动作:“无妨。” 柔福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推开的手,思绪略沉下,规规矩矩将茶盏放下,继续静静等着二皇子的吩咐。 有些涨红的脸平息了好片刻才恢复正常,萧远夏将药包放回了桌上。 这药包不是别的,正是梦蝶留下给萧雪治疗眼睛的药。 “二皇子,这药…” “拿回去,好好给她用上。” 这几日,萧雪明显有些不安分,并没有听梦蝶的吩咐三日再出去,而是她离开后就开始往外走。 眼睛自然是一片生疼,命令柔福赶紧给她用药。 柔福不得已,提前了来给萧远夏汇报的时间。 定在原地有片刻没有动,柔福也没有伸手去拿那药包。 “二皇子,当真要…?” 她有些不明白,照二皇子对郡主的情谊,根本不可能再让公主重见光明。 萧远夏坐直了身子调理着内息,眼睛微闭着,声音放低了不少: “既然是姜离想医治她,那我便遂她的愿。” “她想做的事,我必不会有所阻拦。” 心头的震惊一圈一圈散开,柔福知道二皇子对郡主有意,但完全没有料到他已到了会为了郡主而改变自己原则的地步。 没有看到柔福即刻的动作,萧远夏微微睁开眸,瞥了她一眼。 柔福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嗯?”萧远夏声音冷了下来。、 “是。”柔福回神,规矩应了声,起手拿起药包转身就要退出去。 余光注意着女子的背影,直至她快步迈步出去: “对了。” 柔福停步,依旧规矩行礼。 “最近小右子跑没影了,你去想法子联系上。” “……”柔福屏息听着。 “他应该是,跟在姜离后头了。” 萧远夏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但他心中有推断,小右子定是跟着姜离一道走了。 第145章 受伤 一路也是顺畅。 通向江陵的国道和通往万庆的大相径庭,一路上,国道规整,驿站密集,更是有不少的沿路住家。 已经是第四日了,姜离觉得自己屁股都快坐烂了。 路好,马车行得又稳,见姜离也没有提什么要求,邓仁一心摸到黑,干脆直接让人轮着驾马连夜赶路。 “布谷布谷——” 布谷鸟清脆的叫声随着逐渐亮起的天而响起。 姜离一副幽怨的神色坐起身,这两晚她是睡也睡不好,坐也坐不好。 全程,邓仁只会在姜离醒着的时候眯一会儿,只要是夜里,他就是完全醒着。 “您醒了。”闻声,邓仁转头去看姜离。 姜离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型,一双熊猫眼有些无神地盯着看向车门帘方向。 “郡主可是饿了?昨日买的干粮还有些,您……” “停车。”姜离深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看向邓仁。 邓仁抿了抿唇:“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未到驿站,等到了驿站便让郡主下车休息。” “到驿站还有多久?” “约莫…半个时辰。” 姜离炸了:“停车!” “郡主!”邓仁没做好准备,见女子直冲冲往车门方向来,心有担忧,下意识伸手去拦她。 “嘭!”姜离太过着急,以至于还没到车门外便直起了身子,头重重撞在了车顶上。 邓仁一惊,吓得匆忙收回手,眼见姜离撞了头又顾不上脚,堪堪就要往前倾倒,还是没忍心,伸手握拳,用手臂挽住了姜离的腰。 姜离稳住了身子,恨恨地看了邓仁一眼:“停车!” 邓仁听了话,对着外头吩咐:“停车。”另一只手小心扶着姜离的手臂,让她下了车。 雨已经停了一天没下了,郊外国道本就树荫茂盛,加之下了那么久的雨,气温明显凉爽了不少。 双脚落地的那一瞬,姜离觉得自己的生命都好似升华了。 示意侍从放慢速度在后头跟着,邓仁一样下了马车,以着三人的间距跟在姜离身后。 直至日头逐渐升高,气温又开始热了起来。 好在头顶树荫不断,隔开了大部分的阳光。 “距离驿站还有多远?”姜离低头看着地上窸窸窣窣的阳光碎片。 “大致还有三刻钟。”邓仁规规矩矩。 “距离江陵还有多远?” “大致……”邓仁顿了顿,思索了片刻改了口,“还需三日。” “三天?”姜离嘴巴隐隐抽搐。 自己还要坐那个破马车三天的时间? 她是真的想念有高铁飞机的日子了。 远远的,她已经看见了前头有一段没有树荫的路,重重叹了口气,回身往马车上走:“走,再快些,早点到江陵。” 邓仁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他本还想着要如何劝说郡主上车。 这么想着,他思绪晃了神,姜离已经回身走到了距离他好几个身位的位置。 静谧的国道上,莫名起了风。 灰尘迷了眼,邓仁抬手去揉眸子。 “歘————” 长箭呼啸着从莫名的地方飞来,凌厉的风划开繁茂的树叶,直冲姜离而去。 邓仁耳力极好,箭矢冲来之时已然反应了过来,但距离姜离的身形明显过远:“郡主!!!” 怒吼声起,姜离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侧身去看身后的邓仁。 “嗤——”箭矢入肉的声音在耳畔炸开,姜离只觉得手臂先是一凉,旋即火辣辣的疼。 “郡主!”邓仁目眦尽裂,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奔向姜离。 姜离倒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左边手臂。 箭矢并未扎在她的臂膀上,而是直接重重擦破她的衣服,擦过她的大臂,狠狠剜下一块肉。 疼痛过了头,姜离竟是愣住了,缺了肉的大臂一片血红模糊,隐隐间还能看见一段白骨。 她张大口重重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支飞出去的箭,整个人已经是被飞跃而来的邓仁一把悬空抱起,而后重重坠在了马车里。 “你怎么样?!”邓仁慌乱至极,一时间忘了用敬语。 姜离眉头皱着,面色顿时苍白,摇了摇头,声音飘忽道:“好像,不是很痛。” 邓仁的心登时沉到了谷底,翻找车位下方药箱的手竟是不由自主开始发抖。 “别怕,我会医。” 他是将士出身,早年打打杀杀满身伤,自然知道要如何急救,同样,也清楚这样的伤,有多痛。 同杨未思当初对自己用刑时完全不同,这伤来的迅猛又急速。 额头上开始沁出冷汗,后劲缓缓浮了上来,姜离摇了摇脑袋,感觉眼前有些恍惚。 意识逐渐模糊,甚至没有给姜离任何多余思绪的机会,出于本能抓紧邓仁衣袖的手缓缓滑落。 “郡主!!!”再不顾什么男女之分尊卑有别,邓仁一把扼住女子后脖颈,迫着姜离睁开眼。 极远的树桠上,两个黑衣男子一人高站,一人半蹲。 眼看着本该一箭穿透姜离心口的箭歪了方向,高位男子眉眼一片凌厉,垂手一把从低位男子手中夺过千机弩:“废物!” 纵然他的速度已经很快,但还是没能来得及射出第二箭,等他抬手架好千机弩时,姜离的身形早就被护着进了马车。 马车虽看着普普通通,实则邓仁早就让人加固过马车的隔层,算不上铜墙铁壁,但一些普通的防御还是有所保障。 狠狠地啐了一口,高位男子斜看向低位男子:“看你回去怎么交待!” 低位男子眉眼神色同样格外难看,白了另一人一眼:“谁知道她会转身啊!” “滚出来!”马车处,一个侍从一声怒吼,身形已经是快速向着两人方向飞来。 纵然再不满,两个男人还是识时务的,这几日怕是没有机会再近姜离的身了,他们得先走一步了。 两道身影飘忽而起,轻松自如地在枝丫间跳过,发出簌簌的声响。 待那侍从追到他们刚开始所待的那棵树下时,只剩下落了一地翠绿的落叶再无其他身形。 狠狠一脚踹在了树上,男子愤恨着想追上去,但又想到郡主受了伤,心有担忧又往回跑。 血,已经染透了姜离自己给自己铺的软褥。 第146章 受伤2 邓仁手里动作飞快,几乎是一边抖着手一边给姜离包住那伤口。 后脖颈被掐住,姜离被迫着睁眼,但沉沉的睡意,已经一圈一圈袭上姜离的脑袋。 “让我睡会儿。” 她低喃了一声。 邓仁眼中一片逼仄通红:“郡主!” “让我来!”方才去追杀手的侍从已经回到了马车旁,不管不顾一个跃身入内。 声音和面容再没有了遮掩,不是旁人,正是小右子。 邓仁对宫中下人了解不多,但这个小右子却偏偏很有印象,一个跟在二皇子身后功夫不浅的小太监。 迅速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小右子伸手就往姜离口中喂去。 “你这是什么?!”邓仁警惕出声。 “我还能害了郡主不成?!”小右子心切地不行,再不管什么身份地位,一把撇开邓仁的手,将药丸送到了姜离的口中,“郡主,您好好睡会儿。” 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重重叠叠,姜离以为自己听错了,竟是听到了小右子的声音,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浓浓的睡意已经席卷上她的脑袋,下一刻,她沉沉闭了眼。 小右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心绪平缓了些,解释了一句:“保命的药。” 邓仁倒没有再多问,一心给姜离包扎住伤口:“这伤等不了太久,驿站条件不足,得尽快到江陵。” 说话间,他动作轻柔起手,小心翼翼将姜离抱在了怀中。 “你驾马车,要快。” 小右子甚至还未来得及多说一句话,已经是看着他将郡主护在了怀中。 “……”他想说什么,但看见郡主惨白面庞的那一瞬,心急大过一切,一个回身出去攥住了缰绳。 “劳烦邓判司将郡主抱好了。” 缰绳重重落在马匹身上,一声高嘘,马车往前狂奔而驰。 姜离被邓仁紧紧护在怀中,纵是车马再快,她的身子也未有丝毫的颠簸。 血,已经开始慢慢渗出包扎的白色纱布。 这是邓仁第一次距离一个女子如此之近,他低头看着姜离毫无血色的面庞,心头的紧张和担忧绝非一般。 他并未意识到,潜移默化间,自己对郡主的感情已起了变化。 …… 江陵侯府。 自打得了姜离要被蓬莱送到江陵作质子的消息,齐越即刻便带着姚荀回了江陵。 齐越难得一整日都在府上,此刻正抱臂靠在长椅上,直至姚荀从侧房走出来。 “侯爷。”姚荀乖乖行礼。 她的神色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耷拉着脸,加上遮脸的白色点妆,显得更为可怖。 “嗬。”齐越微微睁开眸子,睨了她一眼,“本侯这侯府是亏待你了?” “这模样见人,你的好郡主怕是要怪罪到本侯头上了。” 这是姚荀今日换的第三套衣裙了,也是齐越不满意的第三套。 面上不敢多有表露,姚荀浑身无力,勉强行了一个欠身礼:“侯爷见谅,齐荀身子还未好全,有些难处……” “本侯已逝的三位妻中,曾有三位小产过,怎的都不曾像你这样?” 小产二字在姚荀耳旁炸开,像是揭开了她心头的遮羞布。 屋中不仅仅她和齐越二人,姚荀感觉自己像是没着衣物一般站在了所有人眼中。 脑中天旋地转,姚荀强忍着不适,腰身再度弯了下去:“齐荀并非侯爷何人,自然……” 她的话没能说下去,因为她看见,齐越起了身,向着自己走来。 清凉透冷的手指缓缓攥住了姚荀的下巴,女子被迫抬起头去看齐越。 “怎么?” “是觉得本侯没给你个身份?” 齐越生的很好看,且于外人眼中,气质清冷有度,是江陵中许多女人向往的男子。 但偏偏因为克死了五任妻子这件事,惹得许多人再不敢多有动作。 从前各个往侯府送女子的人,也是自齐越死了第五个妻子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姚荀不得已抬眼去看他,对上他深邃看不透的眸子,勉力摇了摇头:“齐荀不敢。” 眼眸微眯,齐越忽觉这女人实在有些无趣。 或者说,他身边的女人,都是如此无趣,各个对自己唯首是瞻,不是为了爬上自己的床就是为了那侯府夫人之位。 这么想着,他忽然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姜离的时候。 在蓬莱花枝楼中,隔着悬空的中厅,他对上了姜离那双狡黠灵动的眼。 齐越从不相信感情二字,更不相信一见钟情,但他的确对这个叫姜离的女子,有些格外不同的印象。 手中大幅度将姚荀甩了出去,齐越神色冷了下来:“你不是想回蓬莱去吗?” “好好表现,将你的郡主留在江陵,你便可以回去了。” 姚荀本就瘦弱,此刻像是块破布倾覆在地上,她垂着头,浑身因为害怕不由自主颤着。 她已经骗过郡主一次了,她不想再骗了。 “侯爷,郡主是好人……” “请您,不要伤害她。” 齐越本要往椅上重新归去的步子顿住,眸底的寒色愈重,深深凝看姚荀一眼:“你有些多话了。” 姚荀被吓得身子缩了缩,再没敢言语。 一天一夜,马车没有丝毫的停歇,狂奔着冲入了江陵城中。 “蓬莱郡主的车驾,谁人敢拦!”小右子一手扬起明黄的圣旨,一手攥着缰绳不松开。 不待守门的将士反应过来,马车疾驰而过,那道圣旨已经落在地上,沾满了尘土。 直至在城中横冲直撞了又是好久,小右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完全不识路,猛然停下车马,随手从路边抓了一个年轻男子上了马车: “指路,我们要去医馆!” 男子本是陪着娘子逛着,被猛地抓走,心里慌得不行,又见小右子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快说!”小右子心急,怒吼出声。 邓仁还算冷静,掀开车帘:“劳烦小兄弟带路医馆,我们有位姑娘受了重伤。” 男子战战兢兢往后扭头看了看,一眼就看见了马车内狼藉的血迹,惊得瞪大眼再不敢乱看:“前、前头左拐。” 小右子手里动作幅度更大,恨不得马车现在能飞过去才好。 马车飞奔而去,同主路上的另一架马车擦肩错开。 第147章 叶子旭 马车内,闭目养神的男子有些不适地皱了皱鼻子,略微睁开眼,声音清冷:“跟上方才过去的马车。” “少君,已经快到和雪姑娘碰面的时辰了。”驾马的男子并不急着听话,反倒是耐心劝了一声。 “无妨,让人过去传个话,就说我晚些到。” “方才那马车上有极重的血腥之气,我要去看看。” 男子无声叹了口气,并未再多说什么,顺从了他的吩咐,调转了车头,跟上了姜离的车马。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但凡遇到一些生了病受了伤的人,少君必定头也不回地就要跟上去。 小右子驾车飞快。 直至男子颤抖着手指了指远处医馆的招牌,他猛地一个勒绳,将男子放了下去,还不忘往下丢了一块碎银子:“多谢!” 旋即又是疾驰而去,只留下男子站在原地惊魂未定。 医馆门前,来来往往,已经是排了许多的人。 没等小右子完全停稳马车,邓仁三步并做两步抱着姜离下了马车。 虽服用了保命的药丸,但姜离的状态明显格外不好,面色已从一开始的苍白变成了灰白,只有凑近了才能感知到她微弱的呼吸。 “让开!”小右子已经是急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在前头开着路,不断推搡着排队的众人。 “就你家有人要治病啊!” “没看到这儿都排着吗?” 众人不满,人群中不少人已经开始阻拦小右子,开口指责。 “就是就是,这儿谁家没个病人了。” “看着穿着人模人样的,怎的净做些不是人的事儿。” 众人心齐,自发拦住了想要往前冲的小右子。 邓仁打横抱着姜离跟在他后头,担心郡主身上的伤会吓到众人,他还特地找了干净的披风将姜离护了起来。 此刻她躺在自己的怀中,除了灰白的面色宛若睡着了一般,其余几乎和常人无异。 因为担心和急促呼吸变粗,小右子布满血丝的眼像是头猛兽狠狠扫看过众人:“滚开!” 口中虽这般喊着,但他始终压着自己的手没有做过多的动作。 人群中不满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大家极有默契地堆站在一起阻挡着小右子往前冲。 喧闹声越来越大,惹得街道上其他铺子的人都忍不住张望了过来。 药铺内忙来忙去的几个下人也是被这场景给吓到了,他们从前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想要开口劝解,却见小右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踌躇着不敢上前。 直至一个一身灰袍、花白头发的老者自高处木质楼梯上匆忙而下:“大伙儿——” 声音浑厚气沉丹田,只淡淡几个字,足以镇住在场所有人。 喧闹声消散,所有人都看向道骨仙风一般的老者。 面上虽和蔼笑着,但一双深邃的眼眸明显噙着抹凌厉之光,他笑着看过所有人,最后才看向了小右子和邓仁。 邓仁手臂微微用力将姜离往怀里搂了搂,步子向后侧踏,全身已经提起了防御姿态。 他怎会看不出,这个老者有极高的武力。 小右子眉心压低,死死盯住老者。 “小伙子,同安堂向来有规有矩,瞧病不论身份地位,都要依着顺序来。” “你们这般闹事,已经影响到我同安堂的生意了。” 老者言语看似客客气气,实则已经踱步至小右子跟前,抬手打算示意两人出去。 “师傅。”清爽的声音自外头响起。 众人的视线又齐刷刷往声音响起处看去。 来人一身清爽水蓝色衣袍,黑发高束,碧玉簪子别于发髻中,明眸皓齿,一对梨涡给他明媚如光的少年面庞增添了一丝温煦。 老者神色缓和了些:“旭儿。” “医贤少君来了,太好了。” “少君来了,看这些人还敢不敢乱来!” 众人三三两两小声议论着,统一动作给来人让了一条道。 男子却是并未上前,反倒是在邓仁身旁停了下来,鼻翼随着重吸有了明显的起伏,眉头微皱同邓仁对视了一眼:“她受了重伤?” 邓仁警惕着男子的动作,郑重地点了点头,话音略有着急:“我等并非有意冲撞,我家姑娘已经晕死一整日了,我们实在是心有急切。” 闻声,不远处的老者非但没有舒展眉头,反倒是愈发精明地打量起了二人。 “晕死一整日?”男子略有讶异,下意识伸手想要揭开包着姜离的披风。 邓仁心头一紧,下意识想要挡开他的动作。 “让我看看。”男子没有了方才温和的神色,只沉沉低声道了一句。 小右子已经返身往回,不想让男子碰到郡主。 说时迟那时快,便是邓仁犹豫的一瞬间,男子已经伸出手,猛地上前掀开了那披风。 “你干什么?!”小右子心急,出手阻拦已是来不及。 浓重的血腥气顿时在医馆中散开,几个靠近邓仁位置的人一眼便看见了女子左手臂渗满了血渍的纱布,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瞳孔猛地一颤,男子再没有停顿犹豫:“跟我来!” 老者自然也是看在了眼中,这一次未再开口阻拦。 邓仁和小右子心头一颤,再没犹豫,大步跟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邓仁的错觉,迈步走上楼梯时,他感觉到姜离的呼吸,似是有了一瞬的波澜。 静谧的独屋。 邓仁小心翼翼将姜离放下。 “几时伤的,如何伤的。”男子一边拿起用火灼过的剪子剪开纱布,一边询问着情况。 邓仁和小右子对视了一眼,极有默契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男子大概是看出他们的防备心,鼻翼再度嗅了嗅:“你们给她喂了护心丸,能护得住她的命,但不能保她醒。” 两人心惊,这男子瞧着如此年轻,竟有如此厉害的本事。 “我叫叶子旭,师从方才的老者,医圣许昌。” “你是江陵少君?!”小右子脱口而出。 叶子旭不置可否,神色却是愈发深沉:“你们若再不说清楚,恐怕她……” 话音戛然而止,叶子旭眉头紧紧蹙眉。 因为女子的伤口已经完全露了出来,血肉模糊,触目惊心,小段的白骨于翻起的血肉中森然可怖。 “箭伤?”叶子旭神色严肃,卷起衣袖将剪刀再度于火上灼烧了一遍。 第148章 治伤 邓仁微微张口,斟酌了片刻,低低出声:“我们是从蓬莱而来。” “蓬莱?”叶子旭手里动作没停,起身去后头的架上取了许多东西。 “蓬莱的人为何来这里?”叶子旭抬脚挑起靠墙摆了一排的酒坛,大步往床榻方向走去。 直至从站着未动的两个男人身前经过,叶子旭忽而顿步,深深看过床榻上的女子:“她是安合郡主?” 邓仁神色更为深沉,郑重地点了点头。 蓬莱送安合郡主来江陵做质子的事情叶子旭并非没有听闻,但他一向只爱医术,除了该定时定点回宫的日子,其余时间几乎都在江陵城中晃着,听闻哪里有病患就往哪里跑。 人人道许昌是医圣,而叶子旭医术高明又年轻俊美,且有江陵少君的身份加持,众老百姓便唤叶子旭为医贤。 关于安合郡主来江陵的事情,他也只是听闻了一嘴,并不是格外了解。 叶子旭再没有言语,取了帕子扎于脸上将唇口包住,高浓度的酒水倾洒在锋利细小的刀刃上,他径直跪在地上给姜离清理着创面。 利刃划开腐肉的声音听来黏腻可怖,邓仁和小右子都未离开。 小右子死死盯住叶子旭的动作,邓仁面上虽未表露,但心中焦急,全程看向姜离毫无生机的面上。 整整一个半时辰。 全程,许昌上来了两次,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瞧了两眼,便又下楼去接诊那些来看病的人。 直至剪刀最后一声咔嚓将纱布剪断,叶子旭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剪刀,双手撑着床沿想要起身。 却是因为跪了太久,双膝早就麻木,没能站起身,一个踉跄就要再度跪下去。 小右子迅速出手,一把架住了叶子旭的手臂。 “多谢。”叶子旭微微一笑,借着他的力道勉强站起了身。 邓仁动作更快,一步上前,拉了薄被将姜离的身子盖好:“她多久能醒?这伤多久能好?若好了可会有什么后遗症?” 语速极快,邓仁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未用敬语。 叶子旭眉眼略有打量看过邓仁,双膝酸疼着,仔仔细细擦拭着双手:“多久能醒,看她自己的身体状况。” “伤,虽已处理过,也能好,但缺肉过多,很大程度上,是长不回来了。” “至于后遗症,”叶子旭拖着还在阵阵发麻的双腿,将药箱送回身后的架上,“你们都是习武之人,身体缺肉的后遗症,还需我再多解释吗?” “割我的肉给郡主!”小右子声音忽大,却字字透着祈求。 满心里都是自责懊悔,若是那会儿他再坚持些不停马车,又或是再细心些注意着周遭的动向,再或者全力冲出去替郡主挡下那一箭矢。 但从来就没有如果。 小右子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袖,匕首入掌,作势就往自己的手臂上要割去。 “就是她亲友的血肉都不一定能够相融,你一个外人的,更不可能。”叶子旭摇了摇头,赶在他动刀子前轻轻落声。 眼眶通红,小右子再没忍住,扑通一声在床榻边跪了下来。 一时间,屋中一片安静。 邓仁心思沉沉,好片刻,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可有其他法子?” “医术中自是没有。”许昌不知何时又来了楼上,声音沧桑,一一扫看过在场三人,末了,同叶子旭对视了一眼,眉眼间明显带了不满。 他知道叶子旭是有极高天赋的医者,虽然他身为少君,但许昌并不希望他和乱七八糟的朝政有所联系。 这个来做质子的安合郡主,就是之一。 “那哪里可以治?!”邓仁声音粗犷而出。 许昌略有警告的视线自叶子旭身上掠过,继而看向了明显不安的邓仁:“医术不行,便只能试试秘术。” “你们若愿意,可以试试去寻玄机阁。” “那里秘术甚多,该是可以治好你们的郡主。” 跪在床榻边的小右子猛地回首看向许昌,却是久久再没有动作。 玄机阁,又是玄机阁。 天色,暗了下来。 邓仁付了一大笔的银两,让姜离在同安堂住了下来。 按理,将郡主送到江陵他便可以离开。 “吃点东西。”邓仁将还热的饭菜端到了小右子跟前。 自早时叶子旭给姜离包好伤口起,小右子便守在床榻边,半步未曾离开。 小右子瞥看了一眼,声音沉沉:“多谢邓判司。” “只是我暂时没有胃口,想等郡主醒。” 小右子不想暴露自己是太监的事情,自打来了江陵,全部都是以我自称。 “你若身体垮了,还如何照顾郡主?”邓仁将饭菜往他跟前推了推,“你去休息会儿,我照应着郡主。” 小右子坐着没动,头垂着,看向床榻边缘。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姜离一眼。 “既已将郡主送到,我自会守着郡主。” “邓判司可以回蓬莱复命了。” 不知道是不是小右子的错觉,他总感觉邓仁似乎对郡主有些不一样。 他的确是将郡主当做主子,但他也时刻记得,他保护郡主的初衷,是为了二皇子做事。 “郡主命息尚且不明,且现下并非绝对安全,我自是不能离开。” “我会保护好郡主,邓判司大可放心。” 邓仁看了一眼依旧宛若沉睡的姜离,心绪浮浮沉沉。 他知道自己该回蓬莱复命,但他看见姜离灰蒙蒙不醒的面庞,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攥住了他的心,酸涩疼痛。 张了张口,邓仁想说些什么。 “邓判司若是真想郡主好,最好的办法,是查出要杀郡主的人究竟是谁。” “那些人一日不抓到,郡主的安危就一日得不到妥善。” “若有可能,邓判司最好是可以将玄机阁的人请来。” 小右子起身,余光扫看了一眼姜离的左手手臂,转而对着邓仁行了恭敬一礼:“邓判司身份有别,而我…是个太监。” “由我来照应郡主才是最合适不过的。” 话音至此,邓仁才算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个小右子,自始至终都在防着自己。 视线最后一次看向姜离,邓仁无声吐了一口气:“我先去寻玄机阁的人来给郡主治伤。” “你万保护好她,这几日断不可离她周身。” 第149章 碰面 小右子虽是垂首,但余光注意着邓仁的视线,脚下步子隐隐挪了挪,挡住了他看向姜离的目光。 邓仁走得很快,连夜离开了江陵。 无太多人知晓蓬莱郡主已到江陵的消息。 从一开始,她就是被当做可以利用最后一次的弃子送过来。 子时,叶子旭坐上了停在同安堂后门位置已经许久的马车。 “师傅,我先回去了,明日我早些来。” 叶子旭笑得温煦,对着许昌摇了摇手。 许昌站定于矮阶上,眉眼间一片沉淀,直至看着他上了马车:“旭儿。” 叶子旭乖巧地从车窗处探出头:“师傅还有什么吩咐。” “我从前同你说过的,既一心从医,便不要沾惹其他事情。” 面上笑意不减,叶子旭规矩点头应声:“是,我记住了师傅。” “路上慢些,莫要心急。” 叶子旭颔首行礼,放下车帘,示意侍从驾马离开。 直至离开同安堂附近有些距离,他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了些,向后仰靠着,轻轻叹了口气。 他如何不理解师傅的想法呢。 叶子旭知道自己有些医者天赋,加上父皇的支持,所以才能有今日的作为。 但另一方面,他也清楚,身为江陵独子,他终究还是会归于朝中。 师傅年岁已大,他不愿冲撞他,只想着能依则依,若是最后无法,再做其他打算。 前头驾马的男子一路无言,直至走到一处分叉路口,幽幽落声:“少君,咱还去和雪姑娘碰面吗?” 已经眯着眼小憩了一会儿的叶子旭忽然睁开眼,眨巴了好几下。 他和那位姑娘约定的时间是辰时,而现在,已经是深夜。 虽然无人看见,但叶子旭还是有些不自在地掩面咳嗽了几声:“明日再议。” “是。”付甘遵声,勒了缰绳,径直往回宫的路上驶去。 直至快临近宫门位置,付甘眼神好,远远地便认出来出宫的车马是齐越的:“少君,侯爷离宫了。” 叶子旭自方才起已经没了困意,闻声,伸手去挑车帘。 恰巧,齐越的马车相向而来。 “齐越。”叶子旭声音清澈高扬。 齐越坐于马车内,正闭目养神,听到叶子旭的声音,沉沉的面色稍显缓和了些。 驾马的侍从很懂规矩,两辆马车同时停下,车窗正好相对。 “怎么这么晚回宫?”齐越浅笑,“今日有重病之人拖着你了?” 叶子旭笑得明媚:“你不也这么晚才回去。” 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齐越眉眼黯着,修长的指轻按在窗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无声敲着车身:“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得空多习些朝政之道。” “整日往外跑,主君自是多有担心。” 叶子旭嘴角弧度愈发上扬,重重应了声:“我知晓。” 他向来如此,天生脾性温和却又有自己的主张,有人说教他,他永远都是一副我知道我明白的温顺模样。 但如何做,怎么做,叶子旭心里自有考量。 “当我不知道你?嘴上应得勤快,明日定又是起个大早去了同安堂。”齐越比叶子旭大不了多少,但却足够了解他。 叶子旭嘿嘿笑了两声,没回应。 直至马车又开始行进,叶子旭想起来关于姜离的事儿:“对了齐越,蓬莱的那个郡主已经到了江陵,你知道吗?” 轻敲着车身的手指忽然停住,略略发了力,齐越坐直了身子:“今日到的?” 不应该如此,他早就吩咐让人守住城门,一旦有关于姜离的消息,即刻通知到自己。 “是,且受了重伤。” “我今日耽搁了回来的时辰便是因为在同安堂给她疗伤。”顿了一顿,叶子旭凝了神,“伤得极重,左臂几乎被箭穿透了。” 齐越心绪忽的一紧,身形往车外探了探:“她受伤了?” 点了点头,叶子旭有些诧异:“蓬莱的郡主来江陵做质子,不该是件大事?我还以为你会安排些接迎仪式。” 江陵中,何人不知晓主君唯一信任的人便是齐越,大大小小的事情,几乎全数都交由他处理。 背地里,甚至有人偷偷议论过,这侯爷是不是超出了少君地位的存在。 齐越缄了口没说话,接迎仪式自然是有的,却也并不隆重,但按照他的预想,姜离该是再有两日才会到达。 却没想,她不仅提前到了,还受了伤。 “她在哪儿?”齐越回神,低声询问。 叶子旭诧异神更浓:“方才我不是说了…在同安堂吗?” “方钟。”齐越声音更沉。 方钟会意,对着叶子旭的方向颔首行礼,手中勒着缰绳,车马瞬时往远处奔去。 视线追着齐越的车马逐渐远去,叶子旭好奇且诧异:“只是因为没有迎接一个郡主就这么着急吗…?” 同安堂正门早已紧闭,方钟轻车熟路,径直将马车驾到了后门位置。 碰巧,一个小厮正端着无用的药渣走出来:“侯…侯爷。” 齐越脚步飞快落地,径直往里头奔去。 方钟算是心细,拉住了小厮:“今日来了一个伤了左臂的女子,住在哪儿?” 小厮一瞬间就知道他说的是谁,想也不想:“三楼东厢房。” 略微点头,方钟快步跟上齐越:“爷,三楼东厢房。” 齐越脚步不停,径直往那处而去。 直至在东厢房门口站定,齐越本要推门的手忽然停住了。 就是一直快步跟在他身后的方钟都是有些懵了。 侯爷同这个郡主见面统共不过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但方才看爷的样子,明显是担心不假。 齐越心绪平缓了下来,视线看过面前的门,片刻,已然决定转身。 下一刻,门被人从里头打开了。 小右子被门前突如其来的两人给吓了一瞬,看到两人的脸,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江陵:“见过侯爷。” 在蓬莱时,他是见过齐越的,但在万庆时,他并不知道郡主曾单独同他碰过面。 神色微正,齐越定住步子没有再离开。 “我家爷今日一整日都在朝中,未曾迎接郡主,得知郡主已到江陵受伤,便急忙赶了过来。” 一句话,方钟说的是滴水不漏。 “郡主现在,可有好些?” 第150章 入侯府 面上看似恭敬,但小右子的警惕心提到了最高,身形整个挡在屋门口,没有让两人进入的打算。 “郡主已经好很多,多谢侯爷挂心。”小右子颔首,两只手已经默默把上了门框。 方钟侧首,询问的视线看向齐越。 “郡主是在江陵受的伤?”齐越冷静了下来,准确无误地问出了自己第一个就该问的问题。 若姜离是在江陵中受的伤,蓬莱这麻烦自会找上来。 小右子虽机灵,却也实诚,并未撒谎:“郡主是在来江陵途中受的伤。” 齐越了然,回身走到了高处栏杆边,往下头望看了一眼,医馆内灯火通明又静悄悄一片。 “方钟,收拾准备一下,接安合郡主去侯府。” “是。” “侯爷,郡主的伤刚治好,还昏睡不醒,还是在医馆较为稳妥。”小右子着急开口拒绝。 “同安堂虽是医馆,但终归人多口杂,你家主子既已被伤,更该寻个安全清净的地方才是。”方钟打断了小右子。 “况且,少君出入侯府一向自如,你不必担心郡主的医治之事。” 小右子和方钟对视了一眼,又看向了齐越的背影。 齐越侧首,视线冷冷清清:“在江陵,没有比侯府更好的选择了。” 姚荀是连夜被人从床上叫起来的。 侯府中的人各个都知道她只是吃穿用度上好一些,但说到底,依旧是个下人。 齐越今日整整一日都不在府上,她得了空,去外头看了自己的爹娘和弟弟。 这一觉,本睡得安心香甜。 小厮一脚踹开了她的屋门,大声嚷嚷道:“齐荀,别睡了,来活了!” 姚荀惊醒,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匆忙起身穿好衣服跟着小厮往外走。 小厮嗤笑了一声,神色视线里皆是对姚荀的蔑视。 这侯府里,无人碰过她,各个都当她是下作的坯子。 姚荀头也不敢抬,入了齐越的主房,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齐荀见过侯爷。” “抬头看看,谁来了。” 姚荀畏畏缩缩,小心翼翼抬头去看身前的人,猛地和小右子对上了眼,旋即惊得又低下了头。 “齐荀不识。” 小右子皱着眉,看了好一会儿,脑海中搜寻了片刻,发觉自己并不认识面前的女子。 “侯爷是让你往那边瞧。”方钟开口。 姚荀呼吸有些急促不安,顺着方钟的示意,往床榻方向看去。 袖中的双手,登时死死掐入了掌心,姚荀眼睛发酸,一下都不敢眨。 她不敢眨眼,她怕一眨眼,眼前的人是她所想的幻象一吹就散。 “郡主…”她喃喃了一声,踉踉跄跄跪着向床榻方向冲了过去。 “这下你可以放尽心了,姚荀姑娘,可是一向对郡主感恩戴德,有她守着,在这侯府,足够安全。”方钟深深扫看过小右子一眼,“郡主是客,江陵自然不会怠慢。” 小右子又凝看了要姚荀的背影一眼,他未曾见过她,但是听郡主提及过,是个绝美容颜的女子,今日一见,比郡主所说的还要美上好几番。 心放了些下来,小右子猛然转身对着齐越行了一礼:“多谢侯爷。” 小右子倒也不含糊,跟着方钟离开了主屋,住进了靠近主屋的一处院落,他要护好郡主,需要时间休整好自己最好的状态,。 齐越坐在外间没动,手边的茶水早就凉透了,烛火也是因为烧了太久而黯了不少。 指尖捻着一块玉佩,齐越的声音冷冷淡淡:“见到她了,高兴了?” 姚荀跪在床榻边,双手颤着不敢上前,她看见姜离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臂,看见她灰白的面色,思绪放空,许久都没能回神。 男子的声音自外面响起,她小心翼翼伸出手,轻轻摸上了姜离的手。 她的手,冰凉凉的,像是没有生息。 “齐荀没有很高兴,只是惊于郡主竟是真的会来江陵。” 可姚荀心里,怎会不高兴呢?她只是怕,怕若是自己表露出一点对郡主的关心,都会成为齐越扼制郡主的手段。 “就是不为质子,她也会来。” “本侯教人仿你字迹写的信,可是稳稳当当到了她手里。” “她当然会来。” 声音已经自外头逐渐靠近到姚荀的背后,心尖儿狠狠一紧,她匆忙松开抓着姜离的手,规规矩矩跪着转而面向齐越 清凉的玉佩忽的贴上了她的额头,齐越尾指轻轻划过姚荀的脸颊:“记得本侯说过的话吗?” 姚荀身子僵着,一动不敢动。 视线扫过床上依旧昏迷的姜离,齐越嗓音低沉至极:“让她心甘情愿留下,你便可以回去了。” “哐当——”齐越收了手,玉佩应声落地。 姚荀低头瞥看了一眼,眼泪盈出,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一如在蓬莱时齐越拿出那块布料一般,心里的恐惧,如鬼魅将姚荀的心缠住。 这块玉佩,是今日她去看望家里人时,拿给娘亲的,不过才一日不到的功夫,便又到了齐越手里。 齐越脸上的笑愈发淡薄,直起身子,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姜离:“这些日子,你可以好好陪着她了。” 屋子里,很快便只剩下了姚荀和姜离两人。 目光呆滞着不知看向了何处,姚荀瘫坐在地上,好片刻,才恍惚着去捡地上的那枚玉佩。 她扭头去看姜离,无声的泪簌簌掉着。 三番两次,她都在骗郡主。 可从一开始,郡主将她从那花魁场上救下时,她就知道,郡主对她而言,是好人。 她要怎么办。 要她怎么办。 姜离醒来,已经是三日后了。 早时,叶子旭照常到了侯府,给姜离换药。 姚荀因为不忍看那创伤,每次换药时都会离开去外间。 每每这时候,小右子就像是化身成了木头,定定站在床边看着。 纱布解开,叶子旭轻轻松了口气,女子的创面明显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手里小巧的刀刃轻轻将昨日上的药粉刮开,露出了里头已经长好了些的肉。 那露出的小截白骨,也是被叶子旭想法用其他的血肉盖住。 动作轻柔仔细,叶子旭一点一点将昨日上的药挑开。 “唔……” 一声嘤咛,清清楚楚落在了内间所有人的耳中。 小右子惊得屏住了呼吸,瞬时去看姜离的脸。 叶子旭迅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伸手去探了探姜离的鼻息,尝试着低声道:“安合郡主?” 第151章 委屈你了 没有回应。 仿佛方才的那声嘤咛是他们的幻听。 叶子旭收回手,略有失望,继续给创口挑药。 下一刻,小右子低声惊呼:“郡主!” 叶子旭重新抬头,一瞬间对上了姜离灰蒙蒙的眼。 瞳孔微缩,一股从前从未有过的凉薄裹挟上心头,叶子旭被姜离的眸子深深吸引住。 那双眼,映着窗户处透来的光亮,却沉沉毫无生息,像是看透了所有的东西,死寂,沉默。 “郡主您醒了!”小右子哽咽,慌乱着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做什么。 喉头轻轻咽了咽,姜离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臂,眉心不受控制地蹙起:“为什么…” 太久没有说话,她的嗓子早已哑成一片。 “可是疼了?”叶子旭回过神,温柔低声。 “为什么要救我。”姜离面色灰蒙蒙的,格外虚弱。 “医者救人,乃是天职。”叶子旭未有疑惑,认认真真回答了姜离的问题。 身子因为呼吸而起伏了一瞬,姜离无声地叹了口气,扭过头去,闭了眼。 两个男子的视线同时从姜离脸上划过。 小右子于心不忍,撇过视线,双手死死攥成了拳。 叶子旭仔仔细细重新给她上起了药:“若有什么不适,及时告诉我。” 两人皆以为,姜离是因为受伤重痛才会说那样丧气的话。 殊不知,此刻的姜离,心里已经跑过了千万只羊驼。 死又死不了,活着还得被各种病痛折腾。 就不能给自己一个快准狠的了断吗!? 心里几乎是骂个没停,姜离这般想着,又沉沉睡着了。 将叶子旭送走时,小右子毕恭毕敬,就差没有给他跪下了。 叶子旭本就生为贵族,从来不在意钱财,救人也向来只是随自己心意所做。 对于小右子递来的金条,想也不想便推了回去:“不必这些。” “她既醒了,便是好事。” “同安堂事务众多,以后我隔一日再来。” 小右子恭恭敬敬,低头看向自己手里被推回的金条,再抬头时,叶子旭已经离开。视线转而看向缩手缩脚站在角落的姚荀:“郡主醒了。” 姚荀一慌,又往后退了好一步,后背撞到了墙上。 “这里你先照应着,我出去给郡主买些她喜欢的吃食。” “是。”姚荀低着头应声。 直至小右子的脚步声走远,她才敢小心靠近隔开里外间的帘帐。 里间,一片浓郁的药香。 姜离闭眼沉沉睡着,脸色显然比前两日好了很多。 姚荀深吸了一口气,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方才她不是没有听到郡主醒来说话的声音,但她站在外面,根本没有勇气入内。 左手臂受伤的位置已经没有先前包扎得那么严实了,姜离的左手自然放着,肤色惨白得有些不正常。 姚荀动作轻柔,伸出双手,抓住了姜离略显冰冷的手,像是捧着珍宝给她暖手。 屋内静悄悄的,姚荀伏身趴在床边,伴着浓郁的药香,很快也眯了眼。 这一次睡着,姜离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不同的是,杂乱的场景冲击着脑仁,只有最后一幕,那个自己始终看不分清面庞的男人,满是鲜血的手抚过她的面颊,哭喊着阿离二字。 姜离再醒来时,已是天黑,浑身是汗却又冰冷至极。 屋内没有点灯,隐隐的光亮还是从窗户口照进的月光。 浑身上下唯有自己的左手能感知到一点温暖。 她垂下视线,看向手边人。 姚荀侧首趴着,睡着了。两手将姜离的左手包裹着轻贴着自己的面颊。 姜离怔神,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未醒。 手指间触感柔软,姜离反应了一会儿,沙哑的声音低起:“姚荀…?” 姚荀睡得并不沉,姜离话音刚落,她便朦胧着睁开眼,先是下意识回了一句:“郡主醒了。” 继而猛然大醒,倏地站起身,双手慌乱搅着,垂着头恭敬地又道了一声:“郡主您…您醒了。” “我这就去点灯。” 手忙脚乱起身,光线实在是有些太暗,她一个没注意,将脚边的圆凳给带倒了。 一片安静间,圆凳滚到了墙边。 姚荀背对着床榻不敢多有动作,双肩因为紧张死死紧绷着,两只手几乎要将衣袖边缘给搅烂。 “不是说要去点灯?”手边柔软消散,姜离右手撑着半坐起身子。 看来齐越并未骗自己,姚荀真的在江陵侯府。 眼眶莫名发酸,姚荀再不敢开口,怕自己一开口泪水就要落下来,匆忙抬步往烛火处靠近。 火折子划拉而响,屋内亮了不少,姚荀一一将各个角落的烛台点亮。 整个屋子顿时亮堂了起来。 姜离这才看清姚荀的衣着打扮,一身素朴的蓝色衣裙,挽着妇人发髻,侧脸一如既往美艳如画。 直至点亮最后一盏烛火,姚荀抿唇定在原地,无措地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许久不见,和我这么生分了吗?” “郡主,我……” “蓬莱那件事,萧远夏已经和我说清了。”姜离将枕头竖着放起,自己好能寻个舒服的姿势倚靠着。 “姚荀,委屈你了。” 姚荀猛然抬头,和姜离四目相对:“郡主。” “倒是你,一声不吭离开蓬莱来江陵,让我一顿好找。” “我还怕你是出了什么意外。” “没、没有。”姚荀转身将倒地的圆凳捡起来,乖乖坐回了姜离身边,“侯爷对我很好,我爹娘也很好。” “不用再在花枝楼那样的地方,姚姚很满足。” 无人知道,说这些话时,姚荀胸膛内,是撕心裂肺的疼。 她过得一点都不好,她的确逃离了花枝楼,但现今,她过得甚至不如自己在蓬莱的日子。 她不能开口对姜离说出任何一丝自己的不好,她太清楚齐越的手段了,自己若是提及任何一丝,下一瞬,远在外头的爹娘弟弟就会命丧黄泉。 时间之急促,郡主是救不了她的。 “那你也该写封信给我。” “竟是过了这么久才联系我,你这样,我可不高兴了。” 扫看了一眼姚荀的妇人发髻,姜离嗓子比方才好了许多,精力也好了不少,拿着姚荀打趣: “齐越纳你为妾了?” 倒不是姜离瞧不起姚荀,而是齐越这样的身份,断然不会娶一个烟花女子为正妻。 第152章 求郡主 神色闪烁着避开姜离的视线,姚荀摇摇头:“姚姚身份卑贱,自是配不上侯爷的。” 左臂受伤处虽没有一开始那般疼,但药粉触及创面依旧隐隐作痛,姜离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旁人说你卑贱都是无关紧要的。” “你若真觉得自己卑贱,那才是真的作贱自己。” 姚荀低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在郡主眼中,自己还是那个花枝楼无人沾染的花魁,但事实上,自己早就被无数人践踏过,早就卑贱到了尘土里。 见她不吱声,姜离身子往外探了探,想看姚荀的神色。 “你若喜欢齐越,我倒是可以给你牵牵线。” 注意到她略微尴尬的神色,姜离又想到姚荀是一声不吭带着全家来了江陵,想着她该是喜欢那个齐越的。 姚荀慌了神,快速摆手:“不不…姚姚并不喜欢侯爷……” “不喜欢你跟着他来江陵?” “我……”姚荀哑口无言,她说不出任何的话。 她看着姜离温柔又带着打趣的眼眸,脑中盘旋的每一句,都是齐越同自己说过的话。 置于双膝上的手缓缓攥拳,姚荀撑起一个浅笑:“侯爷…有喜欢的人了……” 姜离探过去的身子忽的就往回收了收,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又想起了在万庆时自己跟踪那个朗府的猥琐男碰见时,齐越对自己说的话。 一阵恶寒爬上后背,姜离战术后仰重又靠了 回去。 倒不是她多自恋,而是那支桃花签的作用,她已经感受了个七七八八了。 “郡主,其实侯爷他……” 屋门响起的声音,很是时候,正好打断了姚荀要说的话。 “郡主您醒了!”小右子嘚嘚跑了进来,怀里抱了一堆东西,欣喜的模样溢于言表。 他不熟悉江陵,几乎是将整个城区走遍了,将所有姜离的爱吃的东西买到手,回来时,已是天黑。 话音被打断,姚荀缄了口,默默起了身,想要退到一旁。 姜离手快,一把抬起臂膀去抓她的手腕。 抓是抓到了,但用的偏偏是她受伤的那只手。 倒抽了一口冷气,姜离又下意识松了开来。 “郡主!” “郡主。” 两人异口同声。 不动还好,动起来这疼痛真不是盖的。 姜离回想了一下自己受伤那日,她虽未曾看清,但隐隐分辨出,那随着箭矢飞出去的,是自己手臂上的肉。 “没事,拉扯到了,不碍事。”姜离摆了摆自己完好的右手。 小右子急得将怀中的东西一股脑丢在了桌上,急匆匆就往外跑:“我去请人来看看。” “小右子!”姜离急着出声。 小右子步子折返,有些埋怨地看了一眼姚荀:“郡主刚醒,本就不能再折腾,你还拉扯到郡主!” 睨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姚荀,姜离懒懒笑了:“我还没说你,你倒怪上别人了?” “你是什么时候跟上我的?” 看来她并未听错,昏倒前,的确是小右子的声音。 “……”小右子挠了挠头,装傻似的嘿嘿一笑,“我就在郡主随行车上,不过易了容,压了声音,所以郡主没有发现。” “又是萧远夏安排的?”姜离左手之间捻着身上的薄被,心头有些说不出滋味。 小右子赶忙摆手:“不是的,这次是小的自己要跟着的。” “郡主身边没有个人侍奉,小的很担心。” 姜离笑得愈发浓郁,深吸了一口气,枕在了软褥中。 她如何不知道,纵然不是萧远夏的安排,小右子定也会和萧远夏再联系。 “饿了,想吃糖醋小排。”姜离闭了眼,支开了小右子。 屋门又一次关上。 “他功夫很好,就是脾性有时着急了些,方才也是担心我才吼你,你不要往心里去。” 姚荀心事重重,像是没有听见姜离的话。 “姚荀?”姜离唤她。 眼中盈着水光,姚荀抬头,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郡主!” 姜离一惊,下意识又想伸出手去扶她,又一次忘记了自己手臂受伤,不得已,收回了手:“你这是做什么?” “姚姚只是一个风尘女子,不配让郡主这么上心。” “求郡主以后,不要再对姚姚这么关切了。” 姚荀身形重重伏了下去,眼泪簌簌往下落。 她不想郡主再如此关心她了,她不想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郡主了。 所以,离郡主远远的,是她最好的选择。 打算上前去扶她的右手就那般停在了空中,姜离瞧着女子纤瘦的身形,一声哀叹。 所以,自己为何会念着想着要对她好呢? 是因为花枝楼内她的倾城一舞,还是她向自己投来的那个求助的眼神,亦或是给垂首的她披上披风的那一刻,又或者是蓬莱宫中看着她受伤倒地的时候? 她是在救她吗? 也许,姜离是在救自己。 千次万次,如果有人可以帮她一次,她是不是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右手一点一点收回,姜离神绪黯了下来。 “姚荀,你该明白。” “我助你多少次,都不及你自己救自己一次。” 姚荀伏着,一动未动,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面上眼泪肆意纵横。 从一开始,她就没得选。 连着好几日,姚荀再没有出现在姜离跟前。 齐越也没有出现。 倒是叶子旭真的是隔一日就来给姜离瞧伤口。 对于这个江陵少君,姜离格外欣赏,年纪轻轻又医术有为,放在现代妥妥一个香饽饽。 “郡主今日如何?” 叶子旭拎着自己的随身药篮走进里间,随着笑意扬起,一对梨涡很是惹眼。 姜离正歪着身子倒挂在床边,长发披散着悉数落在了地上,看着对面的男子倒着走近自己。 “好得很。” “就是这屋里实在太闷,想出去转转。” 不得不说,叶子旭的医术真的牛,这才过去了十日不到,除却每次换药时看见那个巨大的伤口,姜离几乎是没有什么太大的痛感了。 叶子旭摇了摇头,笑意更浓:“还未到时候。” “你这伤口创面太大,得好扎实了才能出去。” “屋里熏了药,郡主待着才能好得快些。” 撇了撇嘴,姜离反手撑着坐起身,自顾自用右手去拆左臂的纱布。 “我来。”叶子旭出声阻拦她,旋即半蹲下身子,动作仔细轻柔。 第153章 伤好 姜离也没客气,身子歪七扭八的倒在床上,腾出左手臂让叶子旭处理伤口,视线扫看过男子姣好的侧脸。 脑中忽然浮现上萧流云的面庞,他的医术天分并不高,只好是转移了目标,开始攻略药理。 忽然有些感慨,姜离轻轻吐了一口气。 “郡主体质很好,这伤比普通人好的快上了不少。”叶子旭温和出声。 姜离回神,挑了挑眉头:“少君医术很好。” “是师傅教导得好。” 叶子旭的温煦同姜离从前见过的旁人不同,客气中带着他独有的温度,让人如沐春风又不失敬重。 姜离胆子大,每次换药几乎都是一直看向自己的伤口。 “这伤口,要多久才得好?”眼眸子骨碌一转,姜离抬眼看了下外间并没有小右子的身影。 “照郡主这个状况,大抵再有七日便能好完全了。”顿了顿,叶子旭眼眸里似乎略有惋惜,“只是这血肉,怕是无法长出了。” “七日……”姜离喃喃重复了一声,再抬眼时,视线里光亮微起,“这伤口以后若是再碰到,可有性命之忧?” 叶子旭已经给她上好了完全新的药,闻声以为姜离是在担心,摇了摇头,回身去取新卷的纱布:“那倒不会。” “若无把握,我不会动手。” 说话间,叶子旭温柔抬起姜离的胳膊,仔仔细细给她裹着伤口。 “郡主无需担心。” 姜离嘴角隐隐抽搐了两下,有些无语地扭头看向了旁处。 “好了。”叶子旭起身,将东西一一收好,“这几日,郡主继续安心在屋中熏药便好。” 尝试着抬了抬手臂,姜离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太重的疼痛,再度扭头看了一眼叶子旭:“多谢。” 叶子旭将自己的药篮关好,回身正看向女子,许是回身的太快,有那么一瞬,他看见了女子视线里一抹浓浓的无奈。 “对了。”姜离本颓丧着要躺回去的动作忽然停住,半撑着直起身子,“我已来这么多日,都未曾拜见江陵主君。” “如此毫无礼数,江陵是不是会有什么责罚?” “比如什么,鞭刑啊,牢狱啊,打板子啊什么的。” 叶子旭有些心惊,因为他看见姜离说这话时,眼睛竟是好像在发光。 顿了顿,叶子旭站直身子正色道:“郡主所来,父皇已经知晓。” “齐越也原给郡主设了迎接宴。” “但郡主伤势为重,便未曾进行。” 姜离本还希冀的眸子听到男子的话后黯淡了一些:“……?” 叶子旭一愣,没听懂女子的话音。 “我已同父皇通报过,待郡主伤好,会重迎郡主此行,以表江陵诚意。” 姜离的眼睛随着叶子旭的声音一点一点瞪大,直至听到那句重迎,匆忙摆手:“不不不,没必要的。” “若郡主有需要,江陵会为郡主于宫中或是宫外建郡主府邸,必不会让郡主落人口舌。” 四目相对,姜离嘴角隐隐搐着,叶子旭反而面上一片真诚。 浑身卸了气力,姜离扑通一声倒了下去,瘫死在床上一般:“好好好。” 叶子旭不解,二丈摸不着头脑,却也并未多问。 这个安合郡主的名声他并非没有听过,几乎没有正向的评价,如今看来,同他所想的大相径庭,不仅不是什么纨绔之人,反倒是有些奇奇怪怪。 …… 归途一路,邓仁未曾有丝毫的停歇。 倒不是他不想查清出手伤害郡主的人,而是当下,他知道姜离的伤势才是最为重要。 偏生,他从前一股子全心扎在了禁阁中,对外的事物几乎从未有过了解。 想要寻玄机阁,只能是回蓬莱,找二皇子。 到达蓬莱时,已近深夜,邓仁本就执拗,刚踏入皇宫,照旧马不停蹄地往清辉殿赶。 所幸,清辉殿上,依旧灯火通明。 巧的是,萧远夏恰巧收到了小右子的飞鸽传书。 “诶邓判司!”殿中的小太监本靠着台阶打盹,等听到声响时,邓仁已经将殿门推开了大半。 萧远夏正对着烛火看着那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信笺,闻声,神色凌厉看向入门方向。 小太监显然没有拦下邓仁的能力,一路追着还是让邓仁快步到了萧远夏的面前。 萧远夏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信笺折起,仔细压在了砚台下方:“邓判司归京了。” 邓仁有些喘息,想也不想抱拳行礼:“见过二皇子!” “属下请二皇子相助,求得玄机阁为郡主疗伤!” 本就沉下的心登时到了谷底,看来小右子信上所说不假,姜离,受了重伤。 没有听到回声,邓仁行礼的幅度更大了些:“二皇子,是属下护送不周之故,若要罚,便罚属下。” “若要以血肉求得玄机阁,属下也自愿奉上。” 说话间,邓仁一把抽出自己腰间的刀,作势往手腕上划去。 “你可知,是何人想要害她?”烛火略略跳动着,映入萧远夏的眼眸。 他似是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起身往邓仁面前走去。 邓仁停住动作,脸色更为窘迫:“属下还未查到,这件事,也自会禀告给皇上。” 他不知道该求助于谁,但他知道,二皇子是唯一接触过玄机阁的人,他想不到其他的法子,只能来找萧远夏。 视线黯沉噙着冷光,萧远夏盯住邓仁焦灼的眼,声音几乎压到最低: “邓判司,父皇在你临行前,可曾吩咐过你什么?” 邓仁愣住,明显闭了口,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萧远夏神色更沉:“你未曾做好的事情,自然会有旁人替你做。” “你跟着父皇这么久,不该不清楚他的脾性。” “万事,父皇从来都有后手。” 瞳孔忽地缩紧,邓仁瞳光重颤,瞬间反应过来二皇子口中的意思。 临行前,皇上的确说过若是郡主不配合,大可将她处理掉。 但他忽略忘记的是,自己要退出去前,皇上着重说了一句: “邓仁,姜离能不能安全到达江陵,就看你了。” 彼时,他当真以为皇上的意思是让自己将郡主安全护送到江陵。 萧远夏回首,看向案桌上那封被自己压住的信:“你们,是在快到江陵之时出的意外。” 第154章 心尖血 心头的震惊一圈一圈漾开,邓仁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按照正常的行程,郡主受伤那日,该是到达江陵之时。但因为担心一路颠簸,邓仁特地让人放慢了一些速度。 莫名且浓烈的不安和酸涩涌上心头,邓仁垂下黯然的眸子:“皇上,为何要杀郡主。” 杀字入耳,萧远夏的心跟着颤了一下。 他从前也未曾想过父皇会如此,但从父皇决意要将姜离送去江陵时,他忽然意识到,姜离既然已经不再是关系到蓬莱的命格之人,那她的命,便无关紧要。 榨干她的最后一丝价值,足以让蓬莱,再强大好几番。 萧远夏背对着邓仁,眼中氤氲着浅浅的水光:“父皇那处,你照常复命。” “姜离。” “我会护好。” 邓仁唇口微张,说不出话。 禁阁直隶属于帝王所统,该是事无巨细悉数汇报给皇上。 头一次,邓仁有了犹豫。 萧远夏一个人在窗前坐到了天亮。 直至阳光透过云层,照在他的身上。 本该高温的盛夏阳光,却照得萧远夏心里一片薄凉。 他抬眼去看殿院中,姜离和自己曾经坐过的位置。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灵动俏皮,她的所有所有,幻化成影像在他眼前浮现。 萧远夏扶着窗台的手像是没了知觉,僵硬着无法从窗台上挪开。 他的身后,梦蝶悄无声息地出现,平平扫看过桌上已经摆放的物件儿,又看过萧远夏的背影。 “救她。”萧远夏扬起声音,另一只手摸出腰间的扇子,啪一声打开,动了动僵硬的腿,转身去看梦蝶。 “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 梦蝶又一次看过桌上的东西,摇了摇头:“掌心血,耳边血,后腰血。” “这些都已取过,你身上,已经没有值得玄机阁要的东西了。” 摇折扇的手顿住,萧远夏敛着眉目盯着梦蝶。 从来就没有什么恰巧一说。 姜离被杨未思害的浑身是伤时,姜离逃离去往万庆时,姜离想要召出玄机阁询问自己的身世时。 每一桩每一件,但凡是和玄机阁有关,都是萧远夏献了自己的血求得。 萧远夏没作声,只是静静同梦蝶对着视线。 梦蝶不为所动,迎着他的目光。 末了,嘴角勾起一抹斜笑的弧度,萧远夏扇扇动作依旧,声音愈发放低:“若我不曾记错,应该还有一血。” 梦蝶眼眸子深深眨动了一瞬,反应了过来男子所说的东西:“你……” “心尖血。” 向来冷静的梦蝶闻声,眉头都没忍住重重蹙起:“心尖血,是会要你的命的。” 摇着折扇的手缓缓停住,萧远夏挑眸看向屋脊位置。 他从来就不怕死,他怕的是,若自己死了,他便再没法保护姜离。 攥着折扇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了白,萧远夏有些找不回自己本该平稳的呼吸。 梦蝶并未有什么太明显的波澜触动:“二皇子若是愿奉心尖血,玄机阁,自然不是单单救治安合郡主那么简单。” 眸光重颤,萧远夏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 梦蝶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清晰落话:“玄机阁可保安合郡主,一世平安。” 萧远夏的心,忽而就狠狠疼了起来。 右手颤抖得厉害,他捂住自己的心口位置,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片刻,声音同样抖着落下:“让我,准备准备。” 梦蝶颔首,礼貌行礼,转身离去。 背对着萧远夏,她的眸中一片寒意。 梦蝶撒了谎,玄机阁会护的从来就不是姜离,始终都是,莫姜离。 —————— 姜离的伤,比叶子旭所想的好的还要更快些。 也才过去四日左右,几乎已经是好了个完全。 姜离照旧歪七扭八地躺在床上,等着叶子旭给自己包扎完。 但这一次,叶子旭只是解开了她旧的纱布,未再缠新的。 “郡主,你的伤口已好。” “无需再包扎了。” 姜离本还懒懒散散玩着自己的头发,忽地听到叶子旭的这番话,一个猛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好了?” 叶子旭温柔点头。 “好了?”姜离大力抡着自己的胳膊。 叶子旭将剪下的纱布一点一点卷起收好,应了一声:“对,好了。” 动作幅度开始变大,姜离愈发用力抡起了胳膊:“这就好了?” “嗯。”叶子旭耐心地应了第三声,出手捉住了姜离的手腕,迫得她停下了动作,“纵然是好了,郡主也不能这么玩。” 姜离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一个巧劲脱开了叶子旭的手,双腿蹬巴蹬巴一下子就下了床:“也就是说,我能出去了?” 叶子旭的笑意越发温柔,认真点了点头:“是,郡主可以出门了。” 女子眼睛都亮了,不等鞋子完全穿好就往要往外冲。 叶子旭眼疾手快,猛地快步上前,伸手一把抓住了姜离完好的右手臂,想要将她拽回。 他丝毫未料到,姜离的力道竟是那般大。 叶子旭发力的力道显然敌不过姜离,就这一下,他的身形已经是被女子带着往前冲去。 一前一后,衣袍搅衣袍,左脚拌右脚。 两人轰然倒地。 异响过后,屋内一片诡异的安静。 叶子旭显然还记挂着姜离受伤的手臂,大掌准确托住了她的左手臂。 但,两个人的状态看来,并不合时宜。 没有想象中所谓的英雄救美,因为被压在地上的,是姜离。 除了叶子旭特地伸出护住姜离的那只手,他整个身子,几乎全部压在了姜离身上。 好巧不巧,下巴正好搁在了姜离的颈窝处。 温热的呼吸,徐徐落在姜离的脖颈上。 叶子旭怔住了,女子身上的香气,几乎灌满了他整个鼻腔。 女子身子独有的柔软在他的怀中温柔地不像话。 从前从未有女子近过他的身,姜离是第一个。 姜离没好气得翻了个白眼,叶子旭的体重对于她的神力而言可以说是轻飘飘。 但那股气息吹得她身子半边酥麻,姜离勾了勾唇角,幽幽道:“少君,咱俩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面庞轰然一热,叶子旭慌不迭撑着地要起身,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右手还被女子压着。 身子刚起半截,又轰然压了下去。 第155章 接迎宴 姜离没犹豫,右手迅速抬起,准确无误地抵住了叶子旭的肩头。 叶子旭垂眸,对上了女子冷静中带着些无语的视线。 姜离歪了歪头,力道大起,毫不犹豫一把推开了叶子旭。 叶子旭脑子还未转得过来弯,身形已经被女子推着起身,踉跄着向着后头退去。 两人衣袍相缠,姜离的衣裙腰带被男子裹挟着松散开来,向着前头飘然飞起。 姜离反应慢了一拍,半站着想要起身,伸手去抓自己的腰带。 腰带滑出的很快,自姜离手中脱离开来。 “你们在做什么?” 清澈的声音,自两人不远处的外间响起。 叶子旭本就没有回的过神,眼看着面前女子的衣袍随着腰带的滑落已经张扬开,本就燥热的面庞红得不像样子,下意识伸手去抓自己身后床榻上的薄被,想也不想一把往前飞了出去。 “我……”姜离刚出声一字,整个人已经是被被子笼住。 齐越踱步走进,看到的便是一个人形的被子,和神色慌张尴尬手忙脚乱的叶子旭。 眼前一黑,姜离跟着手忙脚乱要去掀开被子。 齐越扬起一抹无奈的笑,扫看过叶子旭一眼,抬手去帮姜离掀被子。 发髻中的簪子不知哪处勾住了被子的一角,姜离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头皮被扯得生疼,手指去抠自己被挂住的头发。 偏生,外头的齐越并不知晓,也没有听到她闷在被子里喊疼的声音。 姜离措手不及,想也不想一把将发中的簪子拔了出来。 被子被齐越一把掀开。 黑色的发,粉色的裙,随着被子掀开高高扬起。 姜离站于两个男子的视线中,惹得两双眉目,悉数落在她的身上。 要死不死,姜离拔簪子的速度还是慢了些,一缕头发随着发簪的飞出被扯断。 “嘶——”姜离倒抽了一口冷气,抬手去捂自己发疼的头皮,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来人,又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身后的人。 姜离一边揉着自己的头皮,一边往自己落下的腰带方向走去。 两个男子皆同时愣了一瞬,旋即不约而同地往别处撇开了视线。 齐越略有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郡主还是先将衣裙整理好较稳妥。” 姜离弯腰的动作停住,扭头看向侧身对着自己的齐越,嘴角勾起一个无语的角度,旋即猛地一把将自己的腰带扯起,仔仔细细重新扣了起来。 这两人,搞得好像把自己看光了似的,分明自己还穿着里衣。 再度将那挂在被子上的簪子拿了起来,随手胡乱搅了搅头发绾起一个啾,姜离转身大步往外走:“我可以出去透透气了?” 没等到两个人谁说话,姜离自顾自往外走。 “安合郡主留步。”齐越眉头轻动,抬眸去看姜离的背影。 步子一顿,姜离侧首,对上了男子深邃浅笑的视线:“怎么?” “宫中今日设了接迎宴,晚时,郡主可和本侯一道参宴。” 眼睛瞪大了一圈,不知为何,姜离下意识看向了床榻边的叶子旭。 叶子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方才我便是要和你说此事。” “郡主的伤已好,我便同父皇说,早些将接迎宴提上来办了。” 姜离歪着头,双手摊开,一副震惊不解质疑的神色,末了,她扯出一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笑:“不去。” “我记得我上次就拒绝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齐越神色已然变得深沉,瞧着姜离往外走的脚步,并没有出声唤她。 倒是叶子旭,眼看着女子离开,下意识想喊住她。 这郡主,怎的一天一个样,前几日看着消沉不已,今日就如此叛逆。 接迎宴本就是接迎的她,她要是不去,这算什么。 “安合……” “子旭。”齐越打断了叶子旭的话。 叶子旭皱着眉头回首。 “不用担心,晚时,我定会带她去的。” 姜离当然会去,齐越笃定,因为他手里,有姚荀这枚能够牵绊住姜离的棋子,便够了。 小右子一大早便出去买姜离吩咐要买的一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儿,姜离一个人在侯府开始乱逛,想着能不能找到一些作乱的法子。 侯府很大,也是头一次姜离在宫外的府邸中乱逛。 稀奇的是,侯府中的人很少。 姜离几乎是逛了好半日,才遇到了一个下人。 天气没有先前那般热了,但太阳当头,姜离还是走的一身浅汗,直至远远地瞧见了一片小桥流水绿蔓长廊,姜离小跑着往前而去。 还未靠近,女子低低的抽泣声已经入耳。 姜离步子一顿,身形竟是有一瞬没敢往前去。 纵然只是哭泣声,她依旧听了出来,是姚荀。 风过,吹得绿藤簌簌而起。 姚荀整个人蜷缩着靠在长廊下的池塘边,双手抱着双膝,哭得梨花带雨,红肿的眼睛盯着池塘的水面,好似出了神。 隔着长廊,隔着绿植,姜离看着姚荀纤瘦的侧身,终是于心不忍,踏上草地,走到了女子身前。 闻声,姚荀明显慌了,快速抬手去抹脸上的泪,泪眼朦胧间,她看清来人是姜离。 兀的一下想要起身:“郡…郡主……” 姜离抬手一把压下她的肩膀让她继续坐在了地上,而后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她身边。 姚荀抽泣声还在绵延着,眼看着姜离坐在了自己身边:“郡主…地上脏。” 姜离笑了,一个仰身,干脆直挺挺地躺了下去:“怕什么,脏的是衣服,又不是人。” 心绪怔住,姚荀张着口,竟是说不出话来。 脏的是衣服,不是人。 但她,早就脏了不是吗? 两手胡乱在脸上抹了抹,姚荀鼻息抽着,作势就要起身:“郡主,姚姚还有事……” “有事?”姜离闭了眼,任由阳光落在自己的眼皮上,“方才看你在这里哭了这么久也不曾心系急事。” “怎的我来了就说有急事了?” 姚荀半起半坐的姿势就那般僵住,好一会儿,她丧了一口气,轻轻坐了回去。 “说,什么事哭成这模样?”姜离微微睁开眼,瞧了一眼重新坐下的姚荀。 姚荀双手抱着膝盖,视线再次看向了面前的池塘。 水波微皱,浮光跃金,煞是好看。 第156章 去 风是温热的,吹起池塘的水气,扑在了姚荀的脸上。 她默默搓了搓指头,双手收回,托住了下巴。 一时间,两人间一片安静。 阳光透过眼皮照在姜离眼上,是红色的,好一会儿,姜离抬起右手臂,搁在了眼上: “我时间多的很,你可以慢慢想,想好了跟我说。” 姚荀微微怔住,侧眸去看姜离。 直至风大了些,吹乱了姚荀的额前发,她盯着姜离的下巴弧度出了神。 “郡主……”她喃喃出声,忽然想起了自己同郡主第一次见面时,她抬眼去看高高在上的她。 那是她可望不可及的地位和身份。 但此刻,郡主就这么安安稳稳躺在她身边。 姜离没应她,却也并未睡着。 姚荀眼里还盈着水光,她垂下视线不再看姜离:“并非什么大事,只是姚姚觉得自己没用。” “我家中人都来了江陵,侯爷举荐我两个弟弟入宫做了个当值侍卫。” “但前几日来了消息,说我三弟手脚不干净拿了宫里的东西,被…被关起来了。” 眉头略动,姜离挪开手臂,眼睛睁开一条缝,瞥看向姚荀。 “姚姚询问过侯爷,说是……说是可能要受刑罚。” “姚姚心有担忧,所以才在这里……” 这次,姚荀并未撒谎,句句属实。 她的两个弟弟的确在齐越的安排下入了宫,但两个本就好吃懒做的人,到哪里都不得好。 姜离没说话,静静看着姚荀抬手再度抹眼泪的动作。 “让郡主看笑话了。”姚荀整张脸迈入了双膝中,虽没有了抽泣声,但整个身子还是随着那无声的哭泣而微微颤着。 姜离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每每面对姚荀,她总是会一次又一次的心软。 又是长久的寂静,直至远远的,小右子寻找姜离的呼喊声响起。 姜离抬手,轻轻覆上了姚荀的肩头:“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感知到女子有力的手拍在自己的肩膀上,姚荀身子重颤,旋即抬头去看姜离:“郡主……您……” “我做事,你放心。”姜离嘴角懒散一勾,颔首示意。 “郡主。”小右子的声音逐渐靠近。 姜离站起了身,双手掸了掸自己衣裙上沾染的草。 姚荀神色怯着,格外小声道:“姚飞,姚宇。” “郡主!”小右子已经走上了长廊。 姜离转身,手里的帕子落在姚荀的臂膀上:“再哭下去,眼睛都要肿了。” 姚荀眉头深深蹙着,看着姜离已经走远的背影,眼中的水汽却是愈发浓郁,手里不由自主用力攥紧那方帕子。 她像是掉入了深渊,她明知道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抓郡主这支藤蔓,可周围,无人会救她。 “郡主,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右子有些气喘吁吁,扬了扬手里买回的香条:“您要的香买回来了。” 说话间,他好奇地探头往长廊下看去。 姜离目不斜视往前走,左手抬起一把呼在了小右子脸上:“走,回去。” “哦哦。”小右子乖乖跟在姜离后头走,几近快走回住的屋子,才后知后觉惊呼,“郡主您的伤!” 耸了耸肩头,姜离又一次抡起了胳膊:“好了。” 小右子呆住,脚步都跟着停了下来,好一会儿,鼻头一酸,匆忙再度跟了上去:“好了?” 姜离歪头,不置可否地扬起一个明媚的笑。 偏偏,齐越正从屋子里往外走。 眉头高挑,姜离扫了一眼他身后跟着一道出来的侍从,放慢了脚步:“少君呢?” “子旭已经回了同安堂。”齐越客气一笑,摆手指了指身后的人,“郡主既好了便是好事,如今郡主府邸未建,郡主还不知几时搬出去。” “本侯安排了人给郡主的屋子熏了新的香,也算是,去去霉气。” 闻言,小右子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手里按照郡主吩咐买来的香。 “那便多谢侯爷了。”姜离虽笑着,但眼中一片清冷。 齐越颔首回礼,未打算再多说什么,提步准备离开。 “侯爷。”直至男子行至自己身侧一瞬,姜离出声唤他。 步伐一顿,齐越整个身形面向姜离,极为有礼貌。 “晚时的宴席,我去。”姜离抬手拢了拢自己的鬓边发,对上了齐越的视线。 齐越垂首,笑得清冷又温煦:“好。” 长靴抬起一步,姜离靠近了齐越一分,抬起的眼中噙着冷笑,声音放低到只有齐越能听到:“我倒要看看,你们江陵想给我怎样的下马威。” 女子靠得很近,近到齐越只要再一个倾身,他的唇就可以落在姜离额上。 淡淡的女子香,缠绕上齐越的鼻,他没有躲闪,反倒是重重吸了一口,继而笑着往后退了些:“郡主多虑了。” “来人。”下一句,齐越高声,“为郡主点妆更衣。” 小右子本还警惕着四周,随着齐越这一声,忽的就看见不知角落哪里齐刷刷冒出了许多女子。 没出几个眨眼,已经是将守在姜离身边的他给挤了下去。 一群女子,手中杂七杂八拿着许多东西,簇拥着姜离往屋子里去。 就连姜离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一群人已经带着她走进了屋子。 小右子赶忙跟上想要进去,还没靠近那屋门,便被两三个女子给推搡着下了阶。 “女子换装,你个男子看什么看。” “就是,也不害臊。” “等着看你家郡主的美貌。” 几个女子七嘴八舌,数落了小右子一番,旋即扭着腰肢进了屋子。 屋门嘭得关起,留下小右子气恼又不得发作地站在原地。 缓了一会儿,小右子冷着神色,扭头去看站在长廊上未离开的齐越。 齐越似乎向来都是儒雅的模样,感觉到小右子的视线,转头看向他,淡淡一笑。 小右子又急又气,猛地一个甩袖转身,往自己住的侧屋快步走回。 他要赶紧再写封信给二皇子,这江陵中的人对郡主,看着各个都不像好人。 刚走进屋子,姜离一眼便看见了铺在榻上的华丽衣裙。 清雅的绿色曳地裙摆,层层叠叠堆了许多层,腰间的金粉色绣花惹眼至极。 低开的襟领外披着一层薄纱,波浪状的水袖几乎铺满了整个贵妃榻上下的距离。 第157章 点妆 眉弓高挑,姜离看着那套繁复美艳的衣裙,直想发笑。 从前在蓬莱她都不曾穿过这样的衣裙,就是三合宴,她也没有穿过。 “这衣服……”姜离回首,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完,一堆女人直直扑了上来。 姜离还没做出反应,整个人已经是被一群人给架着坐在了点妆台前。 “你们……” “郡主天生丽质美若天仙,我们定将郡主打扮得漂漂亮亮。” “就是就是,郡主就美美等着,我们定会让郡主惊艳众人的。” 众女子七嘴八舌,声音在姜离耳边炸开,她瞪大视线看过已经上手去解自己衣服的人,没忍住,忽的大声:“别动了!” 吵闹声戛然而止,几个女子面面相觑,各个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姜离抿了抿唇,将众人扫看了一圈,末了,无奈地垂下视线:“我自己来。” 屋内,登时乒乒乓乓起了声响。 齐越抬头,眸子微眯凝神看了一眼快至正午的太阳,只一瞬,便收回了视线,继续静静看向屋门方向。 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 但也足足快有一个时辰。 姜离觉得自己屁股都要坐烂了,直至她撇看见自己面前桌子上摆放的最后一块头饰被拿起揣进了她的发髻中。 “好了郡主,您瞧瞧,多好看。”几人中主力那人明显年长些,轻轻拍了拍姜离的肩头,示意她往镜子里看去。 脑子被那巨重无比的头饰压得昏昏沉沉,姜离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看向铜镜。 思绪微微怔住了。 姜离并不是很爱打扮,向来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从前就算是再隆重的宴席,都不曾打扮成这样。 但她心里有数,在这个时空,自己虽算不上什么一等一的美女,但这副皮囊,并不差。 “郡主美若天仙,这打扮起来,简直就是天女下凡啊。”老妈子身上的胭脂味极重,俯下身,手指在姜离的肩头抚过,娇滴滴地同样看向了铜镜里头。 姜离下意识往左侧撇了撇,向来灵动的鹿眼此刻因为妆容而变得有些媚意,轻轻叹了口气,打算起身。 “郡主再等等,还有个小指便好。”右手旁跪坐着的女子匆忙一把攥住姜离的手腕不让她乱动。 姜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昏昏欲睡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搁在扶手上的手,竟是左右各两个人在为自己做染甲。 眸子瞪大,姜离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们疯了?” 众女子又一次面面相觑,不解姜离的意思。 “一个宴席而已,这是要给我全副武装上?” 从前在蓬莱,纵使萧万辰再怎么宠自己,也未曾有过这等待遇。 “郡主是贵客,自然是要好好打扮的。”还是主导的那个妇人,反应极快,双手将姜离散下的发捋了捋。 随着右手小手指上的卷布扯开,姜离听到妇人一声轻柔的好了,旋即,有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姜离起了身。 屋门,被人推开。 姜离难得稳重了一些,眼睛往上瞟着发间的头饰,过一会儿还要垂眸去看脚下的路。 直至她跨过门槛,在屋前阶上站定。 她没有想到齐越还在这里。 而齐越也没有想到,精心打扮下的姜离,如此出挑。 他从前便觉得姜离的模样并不差,但今日,这绝顶的美貌竟是让他的呼吸都难得滞了一番。 不过,可惜的是,姜离的规矩稳重并未持续太久。 头上繁复的发饰实在是有些多,加上身上的衣裙又层层叠叠,姜离只觉得身心累赘。 她身后的女子还在用着欣赏的视线打量着姜离,完全没有预料到下一刻,女子抬起手,毫不犹豫一把将发髻中的零零碎碎拨下了许多。 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挽好的发髻登时散开了许多,姜离觉得自己紧绷的头皮舒服了不少。 “哎郡主!”几个女子匆忙上前想要阻拦。 姜离想也不想,右手猛然甩动巨大的衣袖撇开了她们,左手动作没停,继续去拆发饰。 直至大半的发散下,只留一支金簪别于发中。 “太烦了这些东西。”姜离撇撇嘴,冲着这些个点妆娘委婉一笑,“这样就行了。” 齐越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姜离身后,看着女子还在捋头发的动作,弯下腰,从地上零零碎碎的发饰中捡起一支琉璃簪。 “披发不便,郡主还是挽起好些。” 声音兀的在他身后响起,姜离下意识扭头去看齐越,没等她的脖子完全转过,她感觉到自己本攥于手里的披发已经落入了男子手中。 温柔如水的动作带着她的黑发于琉璃簪间搅起,旋即挽成了一个漂亮的发髻。 两支不同风格的簪子,在姜离的发中,并未有任何突兀的感觉。 齐越的动作很迅速,姜离反应慢了一拍,就见他已经给自己挽好了发。 不远处的点妆娘们已经凑在一起窸窸窣窣说起了什么,看向两人的视线里皆是暧昧。 抬手摸了摸头发,姜离摆了摆头,似笑非笑:“没想到堂堂侯爷还会给女子挽发。” 齐越紧了紧自己的束袖带,声音温煦含笑: “给夫人挽发,理所应当。” “本侯有过妻,自然是会的。” 姜离嘴角阴阳的笑意淡了一些。 “郡主若愿意,日后有的是机会感受。” 思绪陡然顿住,姜离本就看向齐越的视线有了些走神。 那个被她忽略了许久的问题重新浮现上她的脑海。 这个齐越,克死过五个妻子。 若是真的,那他这命格,和自己的桃花签,哪个更有胜算? 注意到姜离略有些涣散的眸光,齐越微笑:“侯府的马车就在门前,郡主若是准备好了,随时都可出发。” 晃了晃脑袋,姜离回神,看向齐越的目光都和先前有了极大的不同:“姚荀跟我一道吗?” 嘴角笑意隐隐泛起一抹深邃,齐越倒是没想到这个姜离对姚荀的上心程度已经超过他所预料的。 “本是让她在府中待着的,郡主若有想法,让她跟着便是了。” “罢了,不必了。”姜离停顿了片刻,摇了摇头,“直接走。” 齐越抬步,径直往前走。 阳光落在他身上,折射出齐越衣服上隐隐的金色花纹, 姜离快步跟上,衣裙随之扬起。 她看向齐越的视线,充斥起了愈发浓郁的打量。 第158章 是万庆的人 华贵的车马已在侯府门前停了好一会儿。 府门前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 拆了厚重的头饰,姜离明显舒坦了不少,步子都轻盈了许多,走路都好似带了风。 看向侯府门前唯一一辆马车,姜离眨了眨眼,回头去看正在和方钟吩咐着什么的齐越。 感知到女子的目光,齐越话音顿住,侧首笑着迎上女子:“郡主怎么了?” 姜离抬手指了指阶下的车马:“你我同乘一辆?” 没有等爷说完,方钟已经会意,默不作声退了下去。 齐越转而走到姜离身边:“府上车马不多,唯它舒适些。” “若是郡主有需要,本侯也可坐其他的车马。” 好啊二字刚要脱口而出,姜离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盘算,眉头一挑:“侯爷都如此说了,还由得着我做选择吗?” 言罢,她大步走下台阶,径直上了马车。 主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已经是不少人驻足停了下来,好奇地张望着这个他们从前从未在侯府门前见过的女子。 齐越在江陵地位很高,从来没有人和他同乘过,这貌美女子倒是头一个。 马车很快上了路。 车内檀香袅袅,有些让人昏昏欲睡,因为这伤口的缘故,姜离晚上几乎睡得都不怎么踏实。 加上自己身上被熏了浓烈的熏香,姜离脑子更是混沌一片,手肘置于小桌上撑着脑袋,闭着眼小憩。 齐越说的话不假,这马车的确比普通的马车要舒适得多,没有太大的颠簸感,姜离很快就沉入了困顿中。 齐越坐在女子的对面,见她闭了眼许久再没动过,细心地取了软枕轻置在了姜离的手边,旋即闭了眼,同样开始休憩。 马车转过弯,走上了一条人烟较少的大路,径直行下去,便是江陵皇宫的正门。 周围,安静了不少。 姜离脑袋晃了晃,掌根一个没撑住,脑袋重重磕了下去,正好落在了齐越放好的软枕上。 男子微微睁开眼,看向姜离。 姜离并未醒,双手下意识将软枕往里塞了塞。 有些看出了神,齐越好半天没有移开眼。 以至于,利器呼啸而来时,齐越思绪慢了一拍。 倒是前头驾车的方钟反应迅速,手里马鞭重重抽了马匹一绳,马车陡然加速,往前蹿出去许远。 那支本该从马车窗户口穿入的箭,重重扎在了车身上,已经有半截穿透了马车。 神色凛起,齐越手中动作顿起,两掌一把拍在了小桌上,身形跃起,直冲姜离身旁而去,手臂顿时将姜离圈住而后重重倾身压下。 方才马车加快的一瞬姜离便已转醒,凌厉的视线刚看过那支扎在自己身旁的箭,下一刻,姜离已经被男子压着护在怀中。 前后不过几个眨眼,第二支箭已经再度射了过来。 “方钟!”齐越低斥。 “是!”方钟会意,将手里的缰绳塞入另个侍从的手里,高声道,“驾马!不得停,越快越好!” 而后双脚猛点过车马,一个跃起,翻身落在了马车顶。 箭矢并不密,但却是一支接着一支射向马车。 方钟匍匐马车顶,双手攀着,眯眼去看箭矢来的方向,不出片刻,已然发现了高楼窗户口一身黑袍的男子。 身影如鬼魅一般飞起冲了出去。 箭矢也随之停了下来。 马车快速往前驶离。 搂住姜离的手明显用了力,齐越伸手挑起车帘往外看去,只看见方钟飞远的身影。 姜离的脸就贴在齐越的胸口,她能听见齐越的心跳,沉稳有力。 眉头打皱,姜离格外不适:“侯爷可以松开了。” 手中兀的卸了气力,齐越再度看了一眼外头,已经快至皇宫了,他抬起手,将姜离推至对面的位置,自己坐在了那扎透了马车的三四支箭矢旁。 睡意全无,姜离凛冽的视线看过那几支箭,片刻,垂下视线。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这箭就能扎死自己。 她现在恨不得探出马车对着外头那人大喊一声,兄弟再来一箭,我保证不躲! 齐越凝神看着已经发黑的箭头,隔着袖子上手轻轻捻了捻确认了有毒:“郡主似是,招惹了什么人?” 姜离缄口,没有出声。 她承认,自己为了寻死的确招惹过不少人,但一心要自己死的,她还真是没法想到是谁。 萧雪?以她的能力和手段,大概是不会让人追到江陵的。 除此之外,还会有谁? 没有等到姜离的回话,马车已经行至皇宫门前。 侍卫扬起长戟,拦住了车马:“侯爷,例行检查。” 虽没有看见方钟,但他们是认得侯府马车的。 伸手挑起车帘,齐越露脸,微微侧首,让姜离入了两个侍卫眼中。 侍卫顿时会意,唰得让开了路。 马车微微颠簸了一下,入了皇宫,周遭声音顿时消失,除却马车轱辘滚动再无其他声响。 “郡主,欢迎来江陵。” 齐越肆意起笑,抬手将马车窗帘撩起。 风起,将姜离这侧的帘子也吹得飞起。 姜离往外看去,入目之处,是盛开了一路的紫薇花。 浓烈茂密的粉紫色,和绿色的树叶交相辉映,满目里,一片美艳。 姜离思绪恍惚了一瞬,脑海中似是有另一幅场景和眼前的情景重合。 不同是,彼时,是绒花所制的满树桃花。 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扬着玩味的媚笑立于那漫天的桃花雨中,对着自己说: “姜离,本王说过,会予你天下万物。” 看着外头的紫薇花,姜离略略出了神,直至风小了些,车帘落了下来,阻挡住了她的视线。 齐越若有所思的视线落在女子的面上,看着她的神色变幻莫测,停顿了片刻刚想开口说话。 “是万庆。”姜离兀的回首。 齐越略有不解:“万庆?” “是万庆的人想杀我。” 眸底划过一丝深邃,齐越面上却是愈显诧异:“郡主为何如此说?” 沉吟了片刻,姜离抬手攥住了还在飘起的车帘,好让自己不再看到那满片的紫薇花。 “万庆王死了,你不知道?”姜离反问。 齐越不置可否:“知晓,但这件事和郡主有什么关系?” 姜离眸子微眯,再度反问:“你不知晓?”语气里,皆是怀疑。 第159章 花苑 齐越一脸无辜状,摇了摇头:“只知晓万庆王过世和你们蓬莱有些关系,但不知竟是和郡主有关?” 马车拐了个弯,重新驶入了一条小道。 姜离自然是不信齐越说的话的,却也并不打算多说什么,只简简单单道出几个字:“侯爷便当林挽青是因为我死的好了。” 事实上,在蓬莱人眼中,林挽青就是因为自己而死。 萧万辰将自己送来江陵,也是在防着万庆对蓬莱动手。 毕竟,他们该恨的人,应该是自己。 思绪沉淀,姜离缄了口不再说话。 她自然想不到,万庆早就覆灭,而始作俑者,正是面前的这个男人。 马车又拐了个弯,这一次,没行多久,停了下来。 齐越率先起身下了车,视线有些不满地扫看过车身被箭矢穿过的位置。 府上车马不少,唯独这辆是他最中意的。 “拉回去,让人将外头重做。” 顿了顿,齐越声音冷了些: “若再有这等情况出现,便用不着留在侯府了。” 驾车的侍从忙不迭点头遵命。 姜离走出马车时,正巧听到的便是齐越这最后一句话。 垂眼去看对着自己伸手的男子,姜离下意识想要躲开,但盘算上心头,她本意欲扶马车的手转了个方向,轻轻握住了齐越的手腕位置。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不论什么法子她都要过一遍。 物理层面的行不通,玄学方面的她也要试上一试。 浅笑的眉眼因为姜离的动作微微一滞,齐越余光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已经对上了姜离难得柔和的目光。 “多谢。”姜离双脚落地,颔首示意。 女子指尖的触感还停留在齐越的手腕,力道忽的一松,他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腕位置,再抬头时,姜离已经自顾自往前走入了花苑中。 好似方才她的温柔一笑,是自己的错觉。 “这儿是离正殿最近的花苑,花苑中有殿宇,郡主可以休息片刻,晚宴时会有宫婢带郡主入席。” 姜离脚步顿住片刻,入眼之处的确是花团锦簇、百花盛放,和蓬莱的百花园相比,更为繁华。 “侯爷去哪儿?” “还有一些琐事要处理,便不陪着郡主了。”齐越客客气气应声,略颔首旋即转身离开。 姜离嘴角始终噙着的笑意一点一点散开,直至男子的身形完全消失在眼中,冷静和漠然出现在面上,她抬起步,往花苑深处走去。 很显然,这处地方的宫婢已经被吩咐过,各个见到她立马就行了礼。 曲径通幽处,是一方用花簇装点得格外梦幻的殿围。 通向殿宇方向的弯折小道上,同样点缀满了花朵。 殿前的硕大的凉亭,已经备好了水果和吃食。 “见过郡主。”凉亭中,一个穿着打扮明显高一些等级的女子端正行礼。 姜离也没客气,一个扭身在铺好了软褥的躺椅上躺下。 自己的左手臂虽是好了,但空落落一块格外明显,加之马车上那一出,这会儿手臂的确有些不适。 女子垂着头,余光里一片机灵,悄无声息退了下去,再上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块小巧的软枕。 “郡主,给您垫着。”女子弯下腰,伸手将软枕送到姜离的左手臂位置。 视线还在胡乱转着看,姜离回眸去看动作细致的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丁香。” “丁香。”姜离低声重复了一遍,轻轻笑了,“是个好名字。” 丁香恭敬行了一礼,规规矩矩退到一旁站好:“郡主可尽管吩咐奴婢。” 伸了个懒腰,姜离阖了眼开始小憩。 周围,安安静静。 夏日的风已经没有那么燥热了,凉亭上的绿藤也过滤掉了许多的热气。 姜离很快沉沉入了眠,她现在已经是无所畏惧了,放下了自己所有的戒备心,但凡有人能来动手将她杀了,她都要在临死前感恩戴德地说上一句谢谢。 这一觉,姜离睡得很安稳,没有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也没有人来打扰她。 直至知了声起,在她头顶上方的绿藤处发出鸣叫。 丁香微微闭着的眼顿时瞪大,快速扫看了一眼还在睡觉的姜离,即刻对着凉亭外头招手示意。 很快,一个小太监垂着头小跑着奔了过来,笨拙地沿着凉亭柱子往上爬。 姜离悠悠转醒,动了动自己有些僵硬的胳膊,好整以暇看向两个人。 丁香侧脸看去一片焦灼,小太监则是动作生疏踉踉跄跄,怎么都没法爬到上头驱赶到那只知了。 “做什么呢?”姜离打了个哈欠,笑道。 丁香一惊,先转身再行礼:“回郡主,知了吵闹,想赶走。” 瞥了一眼小太监,姜离笑意加深,抬头往顶上看去: “一个小玩意儿罢了。” “若没有,这夏日反倒是缺了点意思。” 丁香很聪明,会了姜离的意,迅速招手示意小太监下来。 “休息也休息过了,这晚宴怕是还有一个时辰?”姜离动了动肩头,作势起身。 “让这小太监陪我出去逛逛,晚宴前我会回来,不会耽误时辰。” 丁香本就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婢子,还不等她委婉说出阻拦姜离的话,已经看见她对着那个小太监招了招手,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花苑。 直至花苑两个字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姜离几次回头确认了无人跟上,下一刻,转过一个假山,姜离抬手拍了拍小太监的肩: “可以啊,这衣服你都能弄到。” 小太监抬手胡乱将脸上的粉末抹开,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不是旁人,正是小右子。 脸色略有嫌弃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小右子撇撇嘴:“这衣服一点儿都不好看,比我们蓬莱的差得远了。” 同时刻,江陵御膳房后厨某个犄角旮旯的柴房中,一个男子赤裸着躲在草垛子后头,正美滋滋地数着手里的银票。 给个衣服而已就能换来这么多的银两,他心甘情愿。 “查到了吗?”姜离跟在小右子后头,步伐加快。 “查到了,那两个小子在后殿太医院做杂活儿。” “说是姚老三送东西时昧了几味药,正好被管事的发现了,现在就关在太医院里头,没送去前头牢狱受罚。” “打听了一下,说是这两人平日里手脚就不干净,这次被逮到那帮太医院的人都想着私下罚呢。” “罚完了再送去狱中,怕是遭不住的。” 第160章 难听的话 姜离步子忽的就顿住了一瞬。 小右子急匆匆往前快步而去,并未注意到姜离慢下了步子:“怎么了郡主?” 入目之处,是姜离完全陌生的地界,她的思绪都好像因此顿住了。 小右子的话她并非没有听清楚。 两个本就懒惰无能的男子,就算今日自己帮了他们又如何?日后呢? 难道要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出手吗? “郡主。”小右子多少比从前了解了姜离的性子,看出来她的犹豫,尝试着低声询问,“咱还去吗?” “去,为何不去。”姜离深吸了一口气,示意小右子继续带路。 答应姚荀的事,她会做到,但更多的私心是,她想闹出点动静。 太医院有些远,小右子特地带着她抄了近道,还是走了整整快要半小时。 直至硕大的太医院三个字出现在眼中。 如果说蓬莱的殿围磅礴大气,那江陵的楼宇便是古朴大方,处处透着简约素雅的气息。 太医院三个字简单有力书写于看起来有些陈旧的木制牌匾上。 姜离没有停顿,大步径直往里去。 扑面而来的药香浓烈至极,第一下姜离没有反应的过来,感觉窒息了一瞬,重重咳嗽了好几声。 院内有些安静,一眼看去并没有什么人。 姜离和小右子两人沿着主路打算往主殿中走。 一个穿着白色医袍的少年碰巧从侧殿中走了出来,怀里正抱着一个巨大的竹篮。 少年脚步停住,神色明显诧异,回头瞧了瞧自己身后,再度去看阶下的姜离二人。 “你们……是来取药的?” 女子的打扮实在太过华丽,却又不是他认识的这宫里的哪一位,少年自然是不敢乱喊。 姜离眼眸因为笑意而微眯,让人看不透她的情绪:“我们找人。” “找人?”少年将手里的竹篮放下,撩起医袍的下摆擦着手往阶下走去,“你们找谁?” 女子样貌点妆属实有些耀眼瞩目,少年看了她一眼瞬时撇开视线看向了别处。 姜离拔高声音,一字一句:“姚飞,姚宇。” “谁人找他俩啊?”拉长的公鸭嗓自几人背后的另一间侧殿响起。 三人同时向着发声处看去,一个大腹便便胖若球形的中年男子一手拿着烟斗一手提溜着自己大肚子下面的腰带走了出来。 “院判。”少年顿时恭敬行礼。 上下将这个胖子打量了好几眼,姜离扯开一抹轻笑:“我是他二人的姐姐。” 小右子始终警惕着四周,忽而听到她这么说,惊得回头盯着她,眨巴了好几下眼睛。 “啧。”胖子咂了一下嘴,重重抽了一口烟,“你就是他俩那个做妓子的姐姐?” 眉眼不动声色搐了一瞬,刺耳的妓子两个字让姜离的眸光明显沉下了不少。 长出一口气将口中的烟吐掉,胖子不怀好意的眉眼上下将姜离扫看了好几遍:“果然长得不错,是个绝顶美人。” 少年站在距离姜离不远的位置,明显感觉这两人身上的气息变了,有些不安地抬头去看阶上人。 “怎么进来宫里的?”胖子咧嘴露出一口黄牙,晃悠悠往台阶下走去,“又是跟着侯爷进来的?” 大抵是肚子太大遮住了往下走的视线,快下到平地时,他脚下一崴,整个人重重吨在了地上。 姜离本还想着看男子表演一场牛的,没成想还没演上就变成拉了一坨大的,没忍住笑出了声。 少年反应倒快,匆忙上前去扶男子:“院判。” 胖子喘着粗气在少年的帮忙下重新站起了身,恶狠狠盯住姜离:“贱坯子你笑什么!” “一个千人睡万人陪的贱货,真以为借齐越的势就能入宫来作威作福了?!” “妓子的弟弟,一样都是偷鸡摸狗的贱货!” 洪通只觉得自己的屁股现在生疼,加之眼前女子的嘲笑,恼意愈发浓烈,出口的话愈发难听。 那两个平日里便爱做些小动作的男子他本来就不喜,但谁让他这处地方是宫中最偏僻的,那两人被硬塞进来起洪通便格外厌恶。 姜离嘴角本还淡淡的笑意已然完全消散,她凝神盯住洪通,方才他说的话,几乎是一句比一句让她心凉。 从前她在蓬莱就是看不下去那场点花魁才和萧远夏出手保住了姚荀。 怎的来了这江陵,她竟又落了那般难听的名声? “你方才说什么?”姜离走近洪通,直直看进他的视线里。 火气更大,洪通一把甩开少年的手,恶狠狠就往姜离脸上扇去。 小右子眼神凌厉,但并未出手,余光依旧注意着四周的动向。 他太清楚了,就这么个猪头,定不会在郡主手里讨到半丝优势。 “啪——!” 巴掌声,狠狠落下。 的确并未落在姜离脸上。 而是姜离的手,重重拍开了洪通的臂膀。 这一巴掌,姜离用了六成的力道,直震的男子手臂发麻: “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千人睡万人陪?” “什么叫贱货妓子?” 洪通哪里想到一个女子能有如此大的力道,身子因为惯性向后重重踉跄着跌去:“你?!!” 姜离面色看来冷静得可怕,步步逼近洪通:“我让你说清楚,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女子气势大起,有那么一瞬,洪通感觉到了她身上的杀意。 一个女子,怎会如此?! 下一瞬———— “安合郡主?”清爽的少年音在一片凝重沉沉的气氛中响起。 除了姜离,其余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向着来人。 “少君!”洪通被姜离的气势给吓得有些害怕,连滚带爬往叶子旭的方向靠近。 姜离站直身子,神色飒然,转头看向来人。 叶子旭同样披着一身简约的医袍,看见姜离正脸的一瞬,少年的懵然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瞥了一眼躲在叶子旭身后的胖子,姜离懒懒勾起一个笑:“少君还真是忙,早时还在侯府给我治疗,又去了同安堂,这会儿又回了宫里的。” 叶子旭很聪明,闻声就知道姜离说这话带了脾气,侧眸去看身后的洪通:“洪院判得罪郡主了?” 洪通眼睛都瞪大了,郡主,什么郡主,脸上这女子是那个蓬莱的郡主?! 第161章 巴掌 “我……我……”洪通面上一阵青白,想解释什么,“我不知道这是郡主……” 他要是知道这是安合郡主,说什么也不可能如此口出狂言。 姜离眉心愈发凌厉,似笑非笑地盯住洪通看了一会儿:“怎么?” “我要不是郡主,便可以如此骂了?” 洪通嘴巴尴尬抽搐着,手里的烟斗早就不知道扔到哪处去了,此刻两手拽着自己的裤腰带,神色分外难看:“我……我说的都是实……实话啊……” 火气噌一下就攀了上来,姜离眉头拧得愈发厉害:“你再乱嚼一句舌根试试?!” 洪通被女子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又往后缩了缩:“我…我……” 叶子旭和煦一笑,抬步挡在了洪通跟前:“郡主莫气。” “洪院判,冒犯安合郡主,罚三月俸禄。” “是是是……”洪通向来嗜钱如命,听到叶子旭如此说,只觉心在滴血,却又不得不连连应声。 姜离笑中薄凉更甚:“既如此,那便再请院判说说,私关下人的事?” 同前几日那躺在床上懒散的姜离不同,此刻的她耀眼瞩目,气势磅然,眼神里盈着不可一世的光亮。 叶子旭压下加快的心跳,回头去看洪通:“洪院判?” 洪通浑身是汗,面上是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我……” 江陵向来不重刑罚,但唯有一条,不得动用私刑。 洪通平日里本就因为看不惯那两个小子经常为难他们,被他亲手抓到手脚不干净更是直接给关到了太医院的地下打了好几天。 “嗯?”叶子旭转身,一声低哼,声音不大,但其中威严不言而喻。 姜离双手抱臂,静静漠视着两人。 “他俩……他俩被关在地下了……”洪通实在招架不住,声音低如蚊虫。 姜离凌厉的眸子登时扫看向那个一直守在一旁的少年。 少年被吓得立马垂下了头:“少君,郡主,请跟我来。” 自叶子旭出现的第一瞬,小右子便敛着气息、垂着头。 两人跟着少年后头往主殿方向去,途径小右子身旁时,叶子旭脚步顿住,上下扫了一眼,轻笑道:“衣服可还合身?” 小右子心头一紧,依旧保持着垂首的姿势没动。 不知是天气温度尚可还是独有的构造,主殿的地下室没有丝毫的霉气潮湿,干干爽爽,扑面而来的药香更为浓烈。 这里是储藏一些成品药的地方,叶子旭不是没有来过。 一眼看去,干干净净,没有异样。 环视了一圈,敏锐的目光看向最里侧,姜离大步直奔而去,双手轰然将门推开。 光亮自外头照进去。 两个蜷缩着躺在一地药草上的男子朦胧睁眼,口中下意识喃喃求饶:“别打了,我们错了……” 叶子旭向来温和的面上起了些愠色,回首看了一眼弓着身子跟上的洪通: “洪院判当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只几日未归太医院,你就胆敢在这里动私刑了。” “还废了一地的草药。” 他痴医,看到两个男子将那些草药弄的满地脏乱,自然不快。 姚飞姚宇两人浑身是被抽打的伤口,加之又是漆黑的地下,猛地有了光亮还未适应,一听到叶子旭的声音,慌不迭跪了下去:“少君救救我们!” “少君我们知错了!” “我们再也不敢了!” 姜离眯了眼,盯着两个男子。 姚荀生得绝美,两个弟弟样貌却是普普通通,她避开脚下的草药,一步一步靠近两个人。 两人哪里敢抬头,瞥了一眼女子裙摆华贵,身子几乎想要埋到地里:“求主子饶过,我们再也不敢偷东西了!” 蹲下身子,姜离声线森森而起: “姚荀送你们入宫做事,你们就是这么做的?” 两个人平日里便是一副溜子样,但现在也是真的被打怕了,畏畏缩缩不敢动弹:“我们以后……以后不偷了……” 巴掌声,紧接着两个人的话响起。 咣咣两声,姜离右手高抬,正手打在了姚飞脸上,反手打在了姚宇脸上。 两个男子被扇得头重重撞在了一起。 女子面庞入眼,两个人惊得手忙脚乱往后缩,他们自然是认得姜离的。 那个蓬莱之内人人听到名字便惧怕的泼辣跋扈的安合郡主。 眼中一片薄凉,姜离视线居高临下。一字一句,顿挫至极: “这巴掌,是替你们姐姐打的。” “若往后你们再敢做这些腌臜之事,”姜离起身,回头去看,“少君可以直接处置了。” 叶子旭视线还凝在那一地的药草上,闻声抬头,对上女子的视线。 他听得明白,这是姜离递来的台阶。 这两人说到底是蓬莱的人,她安合郡主今日已经这么打过,若是他再发话落罚,便是在驳她的脸面。 “……”还没来得及应声,姜离已经重新在叶子旭面前站定。 “该如何罚,少君定夺我自不会干涉,但私刑于江陵我想也是不准许的?”私刑二字出口时,姜离重了音,余光冷冷瞥看向洪通。 叶子旭倒是完全没有想到姜离会这般明辨是非,迟疑了片刻,释然一笑:“自然。” “好。”姜离也不拖沓,飒然点头。 离开前,姜离再度沉沉凝神盯住两个男子看了好片刻。 叶子旭皱着眉头又扫看了一眼地上被糟蹋得一团乱的药草:“洪通,你今年的俸禄,悉数扣除。” “少…少君……”洪通双膝一软,跌坐在了地上,满脸哭丧。 宫里哪个不知道他洪通视财如命,扣除一年俸禄,这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事情处理得比姜离想的要顺利得多,但时间比她预计地要超出了不少。 她本就无意护住两个废物东西,能保住他俩的狗命已经是最大的包容。 她既答应了丁香会按时回去,若食言,那小丫头定会受自己牵连受罚。 脚步匆匆,她示意小右子赶紧带路带自己回去。 “安合郡主。”身后,叶子旭跟了出来,开口唤她。 姜离没停,只是步子放缓了些,诧异回首。 叶子旭抬手指了指已近西山的太阳: “接迎宴快起了,主殿离这里还算有些距离,郡主若是再赶回花苑大概是来不及的。” “倒不如,和我同去。” 第162章 神似 顺着叶子旭的动作看了一眼夕阳,姜离回头给小右子递了一个眼神。 小右子会意,行了个浅礼一溜烟跑开了。 郡主这是让自己回去吱会一声那个叫丁香的丫头。 姜离没有等叶子旭很久,只见他匆匆入了侧殿,再出来时,已经一身干净清爽的白袍。 “走。”叶子旭身上很简单,淡淡的药香,伴着他独有的少年之气。 姜离跟在他身后,视线机灵着四下扫看着记路。 “郡主的伤刚好,但终归伤及身子根本,今日的宴,若有何不适,径直说便是。” 叶子旭在前头走着,并未回首,声音闷闷的。 姜离注意力全在周围,没听进去叶子旭的话,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叶子旭回头:“我父皇母后向来宽和,郡主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尽管说,他们必不会为难于你。” 收回自己四下张望的视线,姜离这次算是听清了男子的话,一眼看去,目光落在他那对浅浅的梨涡里。 剩下的行程一路无言。 姜离方才对丁香的愧疚,已经是在天黑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因为她听见叶子旭同自己说了一句:“再有一刻钟就到了。” 什么?! 姜离以为自己听错了,浑身卸了力,脚步不自觉缓了下来。 她体感向来不错,他们已经走了至少有半个小时了。 也亏得这天已经没有盛夏那般热,不然大热天走在这毫无阴凉的地方,姜离觉得自己得中暑。 叶子旭余光侧过看了姜离一眼,气息笑着自嘴角洋溢起,脚步同样慢了下来,直至停下。 他站在前头不远处,也不说话,静静等着姜离缓好。 太阳已经完全沉下,一路上,已经时不时可以看见开始上灯的宫人。 不远处的宫灯亮起,浅黄的烛火光气照在两个人身上。 “你们江陵宫中,都不兴坐车马吗?”姜离拢了拢有些乱了的发。 叶子旭双手背在身后,静静等着姜离走到自己身旁:“从前宫中有人快马撞了人,父皇便下令,宫中再不得行车马。” “没有车马,轿辇也没有?” 这儿的鞋子本就是用软绵缝制的厚底,根本没有硬度可言,姜离此刻只觉得脚底板涨得生疼。 摇了摇头,叶子旭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瓷瓶递了过去。 姜离眼睛有一瞬瞪大,脑海中噌就浮现起那晚萧流云给自己递瓷瓶的画面。 “清凉油,醒神的。”叶子旭耐心解释,“轿辇多是用宫人抬行,父皇自登基便废除了这条规矩,体恤众人。” 薄荷香气自打开的瓷瓶中散开,姜离接了过来,往太阳穴涂抹了两下:“怪不得你们江陵宫里的宫人看着这般少。” “但给郡主安排的人自然会是最好的。” 叶子旭说话很平和,看似在和姜离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实则字句间,已经将姜离的情绪安抚了下来。 “效果不错。”姜离挑了眉头,笑着将瓷瓶递了回去。 叶子旭说的不假,到达正殿时,刚好过了一刻钟的时间, 和蓬莱的金銮殿大相径庭,江陵的主殿建造得很是朴素。 第一眼看去时,姜离甚至还往更远处挑看了好几眼确认是不是还有更大的宫殿。 叶子旭却是会错了意:“郡主不用担心,只是迟了片刻,不耽误事儿的。” 姜离笑笑没说话,已经到了此刻,她倒是真的有些好奇,这江陵的君王,是如何的。 庄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 淡淡的茉莉花香气扑面而来,大殿内,灯火通明。 姜离和叶子旭并排迈入殿中。 殿中本就一片安静,随着两人的出现,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向着殿门方向看来。 白袍青衣相映衬,徐徐的风吹起两人的衣摆。 一眼看去,般配至极。 齐越坐在首位,眉眼冷峻着看向两人。 他不知道自己在郁结什么,但当他知道姜离一个人离开花苑又和子旭一道出现在接迎宴上时,他的不快,愈发浓郁了。 “拜见父皇母后。”叶子旭先行行礼。 高位上,叶裴华和叶子枫二人面色柔和温煦,先是看向自己的儿子,旋即目光同时看向了他身旁的姜离。 “这便是蓬莱的安合郡主了?”叶子枫模样和蔼亲切,花白的发梳得干净利落,略有沧桑的声音带着浓郁的笑。 姜离没抬眼,只略略颔首行了一个浅礼:“见过江陵主君,江陵尊母。” “免礼免礼。”叶子枫满心满眼都是笑,匆忙摆手示意。 姜离缓了缓,没动。 叶子枫眉心皱了皱,伸手去掐叶裴华的手臂示意他开口说话。 叶裴华还在满脸舒心笑意看向阶下两人,被自己夫人猛地来这么一手,手臂吃了痛,满是皱纹的脸上竟是扬起了一丝委屈巴巴的神色。 快速瞥看了一眼身边夫人,叶裴华略有沙哑的声音里同样满是笑:“快起身。既是来了江陵,便无需这般约束。” 叶子旭自然是瞧见了自家爹娘的举动,低头轻笑:“父皇母后很好说话的,你放松些,不用拘谨。” 姜离卸了礼,当做没有听到叶子旭的话,径直抬眼去看高位上的人。 这一眼,瞳孔重颤,姜离僵住了。 高位上两人的样貌,竟是和爸爸妈妈的样貌重叠为一体。 指尖掐入掌心,姜离重重咽了喉,眼前恍惚的幻象只出现了一瞬便消散。 定睛再看去,姜离的心这才一点一点回落。 两人和她的父母并不相像,只是第一眼看去的神似,让她恍惚了思绪。 叶裴华和叶子枫两人都是温和笑着,目光柔和地像是在看自己孩子一样看着姜离。 “郡主所来是贵客,接迎宴延迟至此,是江陵礼数不周了。”叶子枫声线温柔,字字像是带风,落在每个人耳中。 “齐越,这事儿是你操办不妥,可要见罚的。”叶裴华扫了齐越一眼,可话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语气里分明都是打趣。 齐越笑着倾身歉意行礼,再抬头时,嘴角笑意散去,神色愈发深沉地去看女子。 姜离眼眶有些酸,语塞着没有说话。 “可是哪里不舒服?” 叶子旭离她最近,看她面色苍白,皱眉去看她的左手臂。 第163章 接迎宴2 摇了摇头,姜离缓了缓心绪。 方才抬眼时的那幕冲击对她实在是有些大,就像真的是自己的父母坐在高处。 “旭儿,还不快请安合郡主落座。”叶子枫嗔了一句。 视线里,是姜离明显不适的模样,叶子旭犹豫了片刻,伸手扶住了她,声音低低而起:“可是方才走太久?” 手臂被男人轻轻握住,姜离略有讶异去看叶子旭,倒是并未推脱开,只是跟着他的步子,落了座。 衣裙交缠,两人伴着从众人面前走过,直至坐下。 经过齐越桌前时,齐越的眉眼明显压低了不少,神色漠然深邃盯住两个靠得格外之近的人。 很快,宴席随着姜离的入座正式开始。 思绪沉了好久才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来,姜离伸手去拿桌上的酒盏。 叶子旭就在她的右手边坐着。 没等她拿到酒盏,一只大了不少的茶盏已经放到了她跟前,挡住了那只酒盏:“喏。” 姜离转头去看叶子旭。 “伤口刚好,不宜喝酒哦。”满满的少年气扑面而来,叶子旭的梨涡里像是永远盛着这样的轻快和温柔。 视线从他的面上错开去看高位上的君王国母,恍惚间,她似是又看见了自己父母的影子。 像是感应到了姜离的目光,本还和叶裴华说笑的叶子枫忽而转过眼,对上了姜离的视线。 眉眼笑如弯月,叶子枫神色里只有如风的温柔,对着姜离再度加深了好几分笑意。 姜离怔神,望进叶子枫的眼中,眉头不自觉微搐。 叶子旭顺着她的视线过去,看见的已经是自己母后给父皇剥开心果的认真模样。 “嗬。”叶子旭轻轻笑出声,“父皇母后感情很好的。” “我的名字也是父皇宠爱母后随母后而起。” 叶子旭说话语速不快不缓,却是每次都能让姜离情绪平和下来听进去。 捕捉到他话里的重点,姜离拿起他给自己倒好了茶水的盏子抿了一口:“你随母姓?” 叶子旭笑得更浓:“父皇母后是表兄妹,自然是同姓。” “咳咳…”姜离一口水呛了嗓子,皱着眉去看叶子旭。 叶子旭抬手,想要去拍姜离的后背给她顺顺气。 姜离战术后仰避开了他的动作,上下打量了叶子旭好几眼:“你是独子?” 叶子旭不解地点了点头。 抬手重重拍了拍叶子旭的肩膀,姜离撇了撇嘴,颇有感慨的模样:“天选之子啊。” 男子更加困惑了。 可不嘛,近亲生子,能生出叶子旭这样手脚完整还聪慧有志的孩子,当真是超绝的运气了。 周遭,一片热闹。 和蓬莱的正宴不同,这里的宴席气氛格外轻松,人人吃喝谈笑,没有丝毫的拘谨。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整个殿上,一片祥和温暖。 甚至,这场接迎宴的主角姜离,也只是在最开始被隆重介绍给了众人,便再不需要出场。 同姜离想的,有着极大的出入。 她本以为江陵的君王会为难自己,会给自己下马威,她甚至想好了要如何在这宴席上作威作福大耍脾气。 但,都没有。 整个宴席和谐得不像个宴席,更像是个…家宴。 姜离思索了好片刻,终于找到了准确的形容词。 是了,家宴。 是姜离自来到这个时空便从未感受过的氛围。 周围每个人脸上都是发自内心的欢愉笑意,没有压迫没有繁复的规矩,就好像家里人一样。 姜离有些走神,一一去看周围的人。 直至暗金裙袍在她桌前停住。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又一次对上了叶子枫的眼。 “安合郡主。”叶子枫微微倾身,手里是和姜离桌上一模一样的茶盏。 姜离鼻子莫名发酸,看着妇人的脸,竟是没有了作乱的想法,拿起茶盏想要起身。 “诶~”叶子枫一声娇俏的声音,压下她的肩头,越过桌子,径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栀子花香气浓郁至极,扑进她的鼻中,却并不难闻。 “这一路,你辛苦了。” 叶子枫伸手,很是轻柔地隔着袖子空抚过姜离的左臂。 “也怪我们思虑不周,该是让齐越去将你接迎来。” 姜离视线微避着,客气应声:“我是质子身份而来,理应如此。” “虽是质子,但江陵并不会如此想,也必不会对你不好。” “你既来了,便可以将这里当家。” “质子期虽只一年,但你若愿意,留在这里也是好的。” 姜离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回应。 “旭儿,你说是不是?”叶子枫侧首,笑着去看自己的儿子。 叶子旭嘴里正吃着东西,忽的听到自己被点名,忙不迭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往两人跟前凑了凑:“是呢,母后。” 母子两人的笑容实在是感染力太强,姜离也跟着不自觉扬起了笑。 “对了,”叶子枫放下茶盏,伸手抚住了姜离的手,“你喜欢什么样式的住所?” “想住宫里还是外头,江陵必会照着你所想都准备妥当。” 已经很久没有长辈这样安抚似的摸过她的手了,略有粗糙的手于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这是姜离入这大殿不知道第几次走神了。 每每看见叶子枫和蔼的温柔目光,她都恍惚着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妈妈。 越过女子的肩头,有那么一瞬,她对上了坐在叶子旭身侧的齐越的视线。 那道深邃到无法看清其中神色的视线。 姜离收回眼,笑容得体大方:“我在侯爷府住的还算习惯,便不劳尊母费心了,我可以暂时还在侯爷那处住着。” “诶,那怎么行?”叶子枫有些着了急,攥紧了姜离的手,“我且和你仔细说说,这宫里宫外的不同……” 齐越敛下眼,端起手中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你今日怎么了?一个人喝闷酒?”叶子旭已经坐回了原位,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扭头对着齐越笑道。 眉眼沉着,把着酒盏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了白,齐越盯着某个无关紧要的方向看了许久: “从前从未见过你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 叶子旭手里正举着酒壶打算斟酒,被齐越的这句话给说的有些懵:“什么?” 齐越抬眸,视线越过他,越过叶子枫,看向了正低头微笑的姜离。 第164章 打听 叶子旭迟疑了一瞬,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有些失笑:“我对哪个病人不曾上心?” 齐越收回目光,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眼眸子骨碌转了一圈,叶子旭回首看了一眼女子,终于发觉了今日齐越的不对劲,赶在他将酒水送到口中时,举杯和他碰了碰。 金属器皿碰撞的声音很是清脆,但在这人声鼎沸中还是犹如蚊蚁。 齐越动作顿住,凝了神。 “齐越,是你。” “是你从前从不曾这样。” 声音压低,叶子旭眸光烂漫:“你喜欢这个安合郡主?” 听来虽是疑问,但字字透着肯定。 齐越握着酒盏的手又一次不自觉攥紧,眉心拧着。 好片刻,他睨了叶子旭一眼:“看来你近来诊治不多,都有闲心来读我的心思了。” 叶子旭打了个哈哈:“心病也是病嘛。” 但莫名,他的视线余光不自觉转看向了姜离的方向。 早时在侯府跌倒时的场景再度浮现上脑海,叶子旭嘴角的笑意忽然散去了些,余光里,皆是女子笑若灿阳的模样。 宴席散得并不早,几近到了子时才是完全散场。 就是到最后,姜离都未松口,和叶子枫说自己还是想住在侯府。 开玩笑,玄学的法子她还没试,怎么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齐越。” 姜离同齐越一道往外走时,叶裴华站于大殿中,出声叫住了他。 齐越顿步,第一瞬并未回头:“方钟,送郡主先回去。” “是。”方钟迅速领命,提步带着姜离往前走。 姜离扫了一眼主仆二人,清冷的声音落于风中:“行。” 有觉不回去睡,她又不是傻子。 跟着方钟走了没几步,夜风陡然大了不少,姜离忽然想起了从前自己看的电视剧里,女主总要趁着这阵莫名的风回首去看男主。 所以下一刻,她真的这么做了。 她是真想感受感受,回头能看到什么。 齐越本是一直看向她的背影,忽见她转身看过来,周围没有其他声响,他听到自己胸口的心跳声,如鼓点重重落下。 姜离略带茫然又清冷的神色,懵懂地看向整个大殿又看向殿前的人。 裙摆猎猎而起,黑发四扬。 那一瞬的姜离,恍若光,印在了齐越心头。 但事实上,风自姜离的左侧吹来,发丝飞起扫过她的脸,直扫的姜离脸上发痒,她拧着眉头上上下下看过身后的人和物,而后回身,继续往前走。 啥都没得。 没有惊艳她的场景,也没有让她想要留恋再多看上一眼的人。 只有被头发扫得发痒的脸,还有迷了灰尘的眼。 无趣。 姜离腹诽了一句,顺了顺被吹乱的发,毫不留恋,径直离开了。 齐越定在原地,好片刻没动。 直至女子的身影已经完全从他视线中消失,他依旧定在原地,风吹起他高束的马尾,像是黑色的流水,随风而扬。 “齐越。”叶裴华唤他。 齐越回身,重又回到了殿上。 夜已深,主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除却偶遇的一个打更人,姜离再未看见其他。 大半日的功夫,来时被箭矢凿了好几个窟窿马车已经是大变样子,姜离坐在里头明显嗅到了一股铁质金属的味道。 她本就是个夜猫子,来时困顿不已,现在精神十足。 今夜没有月亮,她挑起车帘看了外头一眼,又重新坐了回去,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往车门方向靠了靠:“方钟。” 一个侍从驾着马车,方钟精神高度紧绷注意着四周,听到姜离的声音,猛一惊,回手就要将车帘拽下:“郡主!” “车帘放下安全些。” 姜离这才感觉到车帘的手感同白日的不同,仔细摸了一把。 好家伙,这车帘夹层里,是密密的锁子扣。 看来白日的事情,的确让齐越有了顾忌,这大半日的功夫,整个马车提升了这么高的武装数值。 方钟是聪明的,但大部时候还是有些耿直,爷吩咐过要将郡主保护好,万万不得再出现白天的事情。 那个杀手跑得很快,早上他跟着跑了三条街还是跟丢了。 “郡主,得罪了。”方钟拽着车帘没松手。 姜离手上没用多大的气力,任由方钟将拽过将车帘放好。 “方钟。”姜离回身背靠在车身上,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 “郡主有何吩咐。” “和我聊聊你家爷?” 姜离刻意放低了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似犯了困,实则一双眸子清明至极。 “……”方钟没说话。 “齐越他的五位夫人,都是怎么过世的?” 姜离装作略有疲乏的声音,第一句便准确无误问了关键的问题。 方钟身子不自觉随之坐直,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五位夫人,又是入了侯府多久过世的?” 她太想弄清楚了,她想算算,若是自己,能不能也走一趟这个路子。 车轮骨碌转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尤为清晰。 姜离没有等到方钟的回话,没犹豫,伸手再度去掀车帘。 方钟还在绞着脑汁想怎么开口,感觉到身后帘子又一次被挑起,忙不迭伸手去拦:“郡主!” 这一次,姜离用了气力,笑着看向方钟。 方钟没能从姜离手里将车帘拽下,他有些惊恐的瞪大了眼睛:“郡主您……” “聊聊嘛,又不会少你一块儿肉。” 姜离手里力道加重,缓缓将车帘整个挑起,她知道,方钟定是得了齐越的吩咐,要将自己护好。 方钟惊得不行,但是又知道这个郡主天生神力自己是敌不过的:“郡主您快放下,我、我同您说便是了。” 唰—— 姜离几乎是在方钟落下声音的一瞬就有了动作,一把将车帘放下,声音自里头传出:“好,你说,我听着。” 面色哭丧着,方钟咽了口口水: “江陵城中都说侯爷是命格带煞气,有克妻之势。” “但根本不是这样的。” 方钟语气里明显带了不满。 “侯爷的发妻,是老夫人不喜,重罚过世的。” “后来的三位夫人进侯府时,正值疫乱,不幸过世。” “那最后那位呢?”姜离随口一问。 方钟明显停顿了一瞬:“最后一位夫人……因为冒犯了侯爷发妻的牌位,被侯爷处置了。” 第165章 荣光千古 眉弓高高一挑,姜离再度探出头去好奇道:“可我从未在侯府中见过老夫人。” 方钟一副姑奶奶我求你了的模样,又一次一把拽住了车帘。 姜离嘿嘿一笑,也没多折腾,自顾自缩回了马车里。 “老夫人疫情时过世了。”方钟声音明显低沉了不少,似是隐隐约约还叹了口气。 这回,姜离停顿了好一会儿再没有开口。 直至马车磕到了一块石头颠簸了好大一下,姜离咳嗽了两声:“抱歉啊。” 到底是齐越的娘过世,自己提及多少有些冒犯了。 方钟有些沉寂的情绪在听到姜离这句话话后忽然起了些波澜,从未有人因为提及老夫人一事会表达歉意。 更不要说一个身份地位高高在上的郡主。 “所以……”姜离声音腾起了些许的郑重,“那几位夫人,都是入侯府多久离世的?” “长则半年,短则…半月。”方钟的声音,更显沉寂了。 姜离先是惊再是喜,开始琢磨了起来。 “郡主,到了。” 马车稳稳当当停住了。 姜离蹦跶了着下了马车,夜风阵阵,她双手抱臂圈住胸口位置,直至要跨门槛的一瞬,她停了下来:“府上若是还有下人没睡,让人做些醒酒汤。” “是。”方钟规矩应声,“会尽快送去郡主房中。” 姜离嘴角一勾:“不是给我准备的,是给你家侯爷。” “侯爷……?” 女子没有回应,只是背对着他摆了摆手,提步进去了。 她不是没有看见,今天的筵席齐越几乎没有吃东西,全程都在喝酒。 那么多小说和电视电影她可不是白看的,套路男人,她并非不会。 大殿上很快便被收拾得一片干净,好似方才的宴席从未办过一般。 叶子枫坐着,神色略有不安地看向殿中央来回踱步的丈夫,好一会儿,没忍住开口:“我是不是演得太过了?” 叶裴华眉头重重拧着,闻声,回头瞧了一眼叶子枫,略有不满,但并未责怪:“莫担心。” 齐越虽是一身酒气,但思绪清明得很,恭敬站着。 “齐越,可有何问题?”叶裴华回首发问。 沉吟片刻,齐越摇了摇头:“现在看来,还未有什么问题。” 双手搅着手里的帕子,叶子枫担心愈浓:“我瞧着那丫头也不像是有什么尤为不同之处,当真有着护国命格?” 之所以对姜离如此热情,并非没有缘故。 姜离的命格之事,不知是如何传到江陵的,已经由从前的和蓬莱相绑变为了护国之人。 眼前浮现上蓬莱那人同自己说的话,齐越笃定地点了点头。 “但我今日说的,她都拒绝了,岂非是发现了什么?”叶子枫身子不自觉坐的端正。 一如叶子旭所言,叶裴华和叶子枫两人脾性的确很好,江陵城中也一直大行柔政之风。 但今日的叶子枫,明显比平时更为温柔。 他们想留姜离长住江陵,只为了江陵能长久而存。 “那便再想想其他法子。”叶裴华一个大幅度甩袖,坐回主位。 “我瞧着旭儿今日倒是和那个郡主般配,若他不反感,可以考虑考虑结亲一事。” “我不准!”叶子枫抬手就去掐叶裴华的臂膀,“我儿子必要娶个两情相悦的女子,你可不能只一心为了社稷便随意往他身边塞女子。” “这个安合郡主的事儿我们大可再想其他法子。” 叶裴华本就宠妻,听到她这么说,纵使方才再不快也只得哄着:“好好好,都听你的。” 亲事二字入耳,方才殿前女子回身的那幕浮现上脑海。 齐越眸子微眯成狭长状,一个莫名的念头自心头一闪而过。 “主君尊母不必担忧,如今安合郡主住在侯府定不会出什么岔子。”迟疑了片刻,齐越声音放低,“至于留住她,我会再另想他法。” 瞧着他认真的神色,叶裴华轻舒了一口气:“罢了,你既如此说了便照你所想去做。” “臣不敢,一切只依主君所祈愿。” 叶裴华面上是舒心的笑,大掌先是轻拍了拍叶子枫的手背,最后一下轻轻握住:“这些年,你为江陵也是做了许多。” “城中风言风语,我们也不是未曾听过。” “齐越绝无僭越之心。”齐越声音平平,恭敬行了一礼。 “哈哈哈。”叶裴华朗声大笑,“放心,我们从未质疑你对江陵的忠心。” “拿下万庆,已是你为江陵做的最大的付出。” 事实上,的确如此。 齐越看似清冷,实则手段阴寒狠毒,但自始至终,他都未有任何的僭越之心,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桩桩件件全部都是为了江陵。 他从不贪权位,他只想江陵一统三国,想自己名垂千古成为流芳百年的天下第一谋士。 “齐越。”叶子枫的声音轻柔了下来,“你为江陵所做,我们都看在眼中。” “我和尊母年事已高,旭儿虽适龄,却始终痴迷医术。” 叶裴华的声音,沧桑中透着莫名的平和。 齐越似觉不对,猛然抬头看向两人。 “主君……” “你若愿意,我们二人百年之后,江陵可……” “主君!”齐越忽而拔高声音,坚定有力,“从前我便不曾这么想过,往后也绝不会有这等坏了规矩的念头。” “你……” “望主君,收回成命。” 齐越一把掀起衣袍下摆,双膝一弯,径直跪了下去。 叶裴华和叶子枫同时缄了口,两人对视了一眼,说心绪未有波澜自然是假。 他们对齐越有着完完全全的信任,城中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他们也并非没有听闻过。 但他们从不在意,甚至在郑重商议过后,认为齐越才是天赐的君王之才。 “还请主君尊母放心,安合郡主一事,我必会处理妥当。” “定会让江陵,荣光千古。” 齐越的声音铿锵有力,字字透着坚定。 他们并不知道的是,殿后方入门处,叶子旭的身形隐在阴暗中,微弱的殿内光亮只落在了他的肩头。 他锁着眉,透过镂空的屏风看向殿中的三人。 叶子旭终于明白,为何齐越会对那个女子如此上心,而自己的父皇母后,又为何对一个头一次见面的人,如此热情。 第165章 荣光千古 眉弓高高一挑,姜离再度探出头去好奇道:“可我从未在侯府中见过老夫人。” 方钟一副姑奶奶我求你了的模样,又一次一把拽住了车帘。 姜离嘿嘿一笑,也没多折腾,自顾自缩回了马车里。 “老夫人疫情时过世了。”方钟声音明显低沉了不少,似是隐隐约约还叹了口气。 这回,姜离停顿了好一会儿再没有开口。 直至马车磕到了一块石头颠簸了好大一下,姜离咳嗽了两声:“抱歉啊。” 到底是齐越的娘过世,自己提及多少有些冒犯了。 方钟有些沉寂的情绪在听到姜离这句话话后忽然起了些波澜,从未有人因为提及老夫人一事会表达歉意。 更不要说一个身份地位高高在上的郡主。 “所以……”姜离声音腾起了些许的郑重,“那几位夫人,都是入侯府多久离世的?” “长则半年,短则…半月。”方钟的声音,更显沉寂了。 姜离先是惊再是喜,开始琢磨了起来。 “郡主,到了。” 马车稳稳当当停住了。 姜离蹦跶了着下了马车,夜风阵阵,她双手抱臂圈住胸口位置,直至要跨门槛的一瞬,她停了下来:“府上若是还有下人没睡,让人做些醒酒汤。” “是。”方钟规矩应声,“会尽快送去郡主房中。” 姜离嘴角一勾:“不是给我准备的,是给你家侯爷。” “侯爷……?” 女子没有回应,只是背对着他摆了摆手,提步进去了。 她不是没有看见,今天的筵席齐越几乎没有吃东西,全程都在喝酒。 那么多小说和电视电影她可不是白看的,套路男人,她并非不会。 大殿上很快便被收拾得一片干净,好似方才的宴席从未办过一般。 叶子枫坐着,神色略有不安地看向殿中央来回踱步的丈夫,好一会儿,没忍住开口:“我是不是演得太过了?” 叶裴华眉头重重拧着,闻声,回头瞧了一眼叶子枫,略有不满,但并未责怪:“莫担心。” 齐越虽是一身酒气,但思绪清明得很,恭敬站着。 “齐越,可有何问题?”叶裴华回首发问。 沉吟片刻,齐越摇了摇头:“现在看来,还未有什么问题。” 双手搅着手里的帕子,叶子枫担心愈浓:“我瞧着那丫头也不像是有什么尤为不同之处,当真有着护国命格?” 之所以对姜离如此热情,并非没有缘故。 姜离的命格之事,不知是如何传到江陵的,已经由从前的和蓬莱相绑变为了护国之人。 眼前浮现上蓬莱那人同自己说的话,齐越笃定地点了点头。 “但我今日说的,她都拒绝了,岂非是发现了什么?”叶子枫身子不自觉坐的端正。 一如叶子旭所言,叶裴华和叶子枫两人脾性的确很好,江陵城中也一直大行柔政之风。 但今日的叶子枫,明显比平时更为温柔。 他们想留姜离长住江陵,只为了江陵能长久而存。 “那便再想想其他法子。”叶裴华一个大幅度甩袖,坐回主位。 “我瞧着旭儿今日倒是和那个郡主般配,若他不反感,可以考虑考虑结亲一事。” “我不准!”叶子枫抬手就去掐叶裴华的臂膀,“我儿子必要娶个两情相悦的女子,你可不能只一心为了社稷便随意往他身边塞女子。” “这个安合郡主的事儿我们大可再想其他法子。” 叶裴华本就宠妻,听到她这么说,纵使方才再不快也只得哄着:“好好好,都听你的。” 亲事二字入耳,方才殿前女子回身的那幕浮现上脑海。 齐越眸子微眯成狭长状,一个莫名的念头自心头一闪而过。 “主君尊母不必担忧,如今安合郡主住在侯府定不会出什么岔子。”迟疑了片刻,齐越声音放低,“至于留住她,我会再另想他法。” 瞧着他认真的神色,叶裴华轻舒了一口气:“罢了,你既如此说了便照你所想去做。” “臣不敢,一切只依主君所祈愿。” 叶裴华面上是舒心的笑,大掌先是轻拍了拍叶子枫的手背,最后一下轻轻握住:“这些年,你为江陵也是做了许多。” “城中风言风语,我们也不是未曾听过。” “齐越绝无僭越之心。”齐越声音平平,恭敬行了一礼。 “哈哈哈。”叶裴华朗声大笑,“放心,我们从未质疑你对江陵的忠心。” “拿下万庆,已是你为江陵做的最大的付出。” 事实上,的确如此。 齐越看似清冷,实则手段阴寒狠毒,但自始至终,他都未有任何的僭越之心,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桩桩件件全部都是为了江陵。 他从不贪权位,他只想江陵一统三国,想自己名垂千古成为流芳百年的天下第一谋士。 “齐越。”叶子枫的声音轻柔了下来,“你为江陵所做,我们都看在眼中。” “我和尊母年事已高,旭儿虽适龄,却始终痴迷医术。” 叶裴华的声音,沧桑中透着莫名的平和。 齐越似觉不对,猛然抬头看向两人。 “主君……” “你若愿意,我们二人百年之后,江陵可……” “主君!”齐越忽而拔高声音,坚定有力,“从前我便不曾这么想过,往后也绝不会有这等坏了规矩的念头。” “你……” “望主君,收回成命。” 齐越一把掀起衣袍下摆,双膝一弯,径直跪了下去。 叶裴华和叶子枫同时缄了口,两人对视了一眼,说心绪未有波澜自然是假。 他们对齐越有着完完全全的信任,城中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他们也并非没有听闻过。 但他们从不在意,甚至在郑重商议过后,认为齐越才是天赐的君王之才。 “还请主君尊母放心,安合郡主一事,我必会处理妥当。” “定会让江陵,荣光千古。” 齐越的声音铿锵有力,字字透着坚定。 他们并不知道的是,殿后方入门处,叶子旭的身形隐在阴暗中,微弱的殿内光亮只落在了他的肩头。 他锁着眉,透过镂空的屏风看向殿中的三人。 叶子旭终于明白,为何齐越会对那个女子如此上心,而自己的父皇母后,又为何对一个头一次见面的人,如此热情。 第166章 只要她好 天,逐渐转了凉。 白日里的太阳还热着,但早晚已经凉了许多。 戌时,天色已经微微暗下。 清辉殿上,早早亮了烛火。 “殿下。”得了令,柔福寻了空隙,躲开了萧雪,提着口气直奔了清辉殿上,“您找我。” 定步停下时,她的气息还有些不稳。 萧远夏近些时日状态明显没有从前那般自由自在,纵使已经没了软禁之令,但他依旧几乎整日都在清辉殿上没有离开半步。 他正端坐在书桌后,用细绒帕子认认真真地擦着自己的平日里最常带着的那把玉骨扇。 “萧雪最近如何。”萧远夏头都未抬,低低问话。 “公主自眼睛恢复以来消停了不少,这几日都由皇后娘娘陪同着。” 斟酌了片刻,柔福胆子大了些:“许是…郡主离开了蓬莱的缘故。” “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叫嚷着要杀郡主了。” 殿中,又成了一片寂静。 萧远夏仔仔细细将扇子擦拭好,起手将扇子收起,放入了面前空着的狭长盒子中。 柔福虽低着头,但余光也是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心头不解面上并未表现出来。 这柄折扇,是二皇子已过世的娘亲所留,是他最为宝贵的东西之一。 他同旁人不同,最珍贵的东西向来不是收起,而是次次都带在身边。 咔哒一声,盒子关起,萧远夏推了出去:“这东西,你收好。” 柔福抬头,满目不解。 “尽心收好了,等姜离回来,亲手交给她。” “殿下您……?”柔福愈发有些不安和心惊,但她没有资格过问主子的事情。 “萧雪若再有一次要伤姜离之心,你可自行做主处置,不必再来报我。” “……”柔福惴惴不安,她总觉得二皇子殿下说的言语有些奇怪。 “回去。”萧远夏无声叹了口气。 柔福低头,看向那只精美的盒子,伸出手,小心翼翼揣在了怀中:“奴婢告退。” 临离开前,柔福回头,在清辉殿前站了好片刻。 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头一次安合郡主离开,二皇子依旧是如常掌握一切的模样,但这一次,他像是换了个人,更是说出方才那般怆然的话。 没有给柔福任何细细琢磨的时间,如今萧雪视力恢复了,出来太久是会被怀疑的。 她按了按了怀中的盒子,小跑着离开了清辉殿前。 萧远夏坐在桌前,走神了许久,直至他回神想要起身到窗前榻上躺着歇会儿,才发觉自己的双腿因为许久没有动早已麻木。 微微张口,发出轻微的气音,萧远夏双手握拳垂下,重重捶在自己的双腿上。 一下。 一下。 又一下。 像是行尸走肉,每一下,都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力。 晶莹的泪水,毫无征兆夺出他的眼眶,落在了他的衣袍上。 屋内的烛火因为燃了太久跳动了一下旋即变暗。 将他慢慢蜷缩起来的身影投在了墙上。 心口,痛得无以名状。 他甚至没有能看见姜离最后一面。 萧远夏一直清楚,姜离不会向他走来,所以他甘愿走好每一步向着她靠近的路。 他要她好,只要她好,只要她一直好。 “姜离……” 萧远夏双手抱住头,近乎哽咽的嗓音里,是那声浓烈爱意的姜离。 他就那般蜷缩着,一动不动,直至后半夜,萧流云出现在清辉殿上。 “二哥。” 萧流云愈发不爱讲话了,整个人明显比从前阴郁了许多,更是比从前少了来清辉殿的次数。 若非是通报的人再三言语,他也是不会大晚上来清辉殿上。 面上的泪水早就干涸了,萧远夏动了动麻木僵硬的双臂,睁开眼看向来人:“来了。” 萧流云神色敛着琢磨不透,点了点头:“下人说,二哥有急事找我,我便来了。” “嗬。”萧远夏费了些气力坐起身,“坐。” “你已经许久未来我这里了。” 萧远夏当然清楚,因为姜离,萧流云对自己有了芥蒂。 “二哥有事可以直说,太医院药坊处我还有些事要处置。”萧流云没动,只平平出声。 萧远夏勾了勾唇角,双手撑着桌子站起身,视线平视向他: “流云,我知道,你喜欢姜离。” 萧流云漠然未动,回看着萧远夏: “那又如何。” “二哥是想对我显摆你同姜离关系更为要好吗?” “但如今,姜离已经不在蓬莱,关系好如何,关系不好又如何?” “二哥你得不到她。” “所有人都得不到她。” 萧远夏本略略淡笑的神色陡然就沉了下去: “在你眼中,姜离是个物件吗?” “竟是只配用上得到二字?” 胸膛里那股自被姜离拒绝之后便未曾散去的气忽然再次聚集了起来,萧流云一个没压制住,双手猛然拍在了桌上: “萧远夏你同我装什么清高?!” “你胆敢说你不想得到她?” “你跪在端心殿前求父皇求得晕死过去的样子你忘了是吗?” “现在来说她不是什么物件儿?你不是向来自诩可以掌控一切,那怎么没有本事将她留下!” 眉头一点一点锁起,萧远夏静静看着焦躁的萧流云,旋即,重重闭了眼。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萧流云眼里莫名腾了雾气,他扭开头,不去看萧远夏。 他说出的话,句句都是大不敬之言。 “流云。” “姜离从来不属于任何人。” “她便是她。” “但我现在看不到她了!”这一句,萧流云是低吼而出。 从前姜离在蓬莱,纵然有二哥、十三在前,纵然属于他的机会渺茫,但好在,他能时时看见她。 萧远夏深吸了一口气:“老六,她会回来的。” 萧流云梗着脖子没动。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她的脾性,你我都该清楚。” “她不会和我在一起,”顿了顿,萧远夏的声音里带了些自嘲。“永远不会。” “所以,待她回来,你和十三,要照顾好她。” 萧流云鼻中重哼了一声,再不想听,直起身子,转身就要走。 “流云。”萧远夏声音拔高一分,“答应我。” 萧流云没有因为萧远夏的最后这句话有所停留,身影很快走出殿门,隐在了暗色中。 萧远夏身子卸了气力,双腿一软,跌坐在椅上。 第166章 只要她好 天,逐渐转了凉。 白日里的太阳还热着,但早晚已经凉了许多。 戌时,天色已经微微暗下。 清辉殿上,早早亮了烛火。 “殿下。”得了令,柔福寻了空隙,躲开了萧雪,提着口气直奔了清辉殿上,“您找我。” 定步停下时,她的气息还有些不稳。 萧远夏近些时日状态明显没有从前那般自由自在,纵使已经没了软禁之令,但他依旧几乎整日都在清辉殿上没有离开半步。 他正端坐在书桌后,用细绒帕子认认真真地擦着自己的平日里最常带着的那把玉骨扇。 “萧雪最近如何。”萧远夏头都未抬,低低问话。 “公主自眼睛恢复以来消停了不少,这几日都由皇后娘娘陪同着。” 斟酌了片刻,柔福胆子大了些:“许是…郡主离开了蓬莱的缘故。” “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叫嚷着要杀郡主了。” 殿中,又成了一片寂静。 萧远夏仔仔细细将扇子擦拭好,起手将扇子收起,放入了面前空着的狭长盒子中。 柔福虽低着头,但余光也是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心头不解面上并未表现出来。 这柄折扇,是二皇子已过世的娘亲所留,是他最为宝贵的东西之一。 他同旁人不同,最珍贵的东西向来不是收起,而是次次都带在身边。 咔哒一声,盒子关起,萧远夏推了出去:“这东西,你收好。” 柔福抬头,满目不解。 “尽心收好了,等姜离回来,亲手交给她。” “殿下您……?”柔福愈发有些不安和心惊,但她没有资格过问主子的事情。 “萧雪若再有一次要伤姜离之心,你可自行做主处置,不必再来报我。” “……”柔福惴惴不安,她总觉得二皇子殿下说的言语有些奇怪。 “回去。”萧远夏无声叹了口气。 柔福低头,看向那只精美的盒子,伸出手,小心翼翼揣在了怀中:“奴婢告退。” 临离开前,柔福回头,在清辉殿前站了好片刻。 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头一次安合郡主离开,二皇子依旧是如常掌握一切的模样,但这一次,他像是换了个人,更是说出方才那般怆然的话。 没有给柔福任何细细琢磨的时间,如今萧雪视力恢复了,出来太久是会被怀疑的。 她按了按了怀中的盒子,小跑着离开了清辉殿前。 萧远夏坐在桌前,走神了许久,直至他回神想要起身到窗前榻上躺着歇会儿,才发觉自己的双腿因为许久没有动早已麻木。 微微张口,发出轻微的气音,萧远夏双手握拳垂下,重重捶在自己的双腿上。 一下。 一下。 又一下。 像是行尸走肉,每一下,都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力。 晶莹的泪水,毫无征兆夺出他的眼眶,落在了他的衣袍上。 屋内的烛火因为燃了太久跳动了一下旋即变暗。 将他慢慢蜷缩起来的身影投在了墙上。 心口,痛得无以名状。 他甚至没有能看见姜离最后一面。 萧远夏一直清楚,姜离不会向他走来,所以他甘愿走好每一步向着她靠近的路。 他要她好,只要她好,只要她一直好。 “姜离……” 萧远夏双手抱住头,近乎哽咽的嗓音里,是那声浓烈爱意的姜离。 他就那般蜷缩着,一动不动,直至后半夜,萧流云出现在清辉殿上。 “二哥。” 萧流云愈发不爱讲话了,整个人明显比从前阴郁了许多,更是比从前少了来清辉殿的次数。 若非是通报的人再三言语,他也是不会大晚上来清辉殿上。 面上的泪水早就干涸了,萧远夏动了动麻木僵硬的双臂,睁开眼看向来人:“来了。” 萧流云神色敛着琢磨不透,点了点头:“下人说,二哥有急事找我,我便来了。” “嗬。”萧远夏费了些气力坐起身,“坐。” “你已经许久未来我这里了。” 萧远夏当然清楚,因为姜离,萧流云对自己有了芥蒂。 “二哥有事可以直说,太医院药坊处我还有些事要处置。”萧流云没动,只平平出声。 萧远夏勾了勾唇角,双手撑着桌子站起身,视线平视向他: “流云,我知道,你喜欢姜离。” 萧流云漠然未动,回看着萧远夏: “那又如何。” “二哥是想对我显摆你同姜离关系更为要好吗?” “但如今,姜离已经不在蓬莱,关系好如何,关系不好又如何?” “二哥你得不到她。” “所有人都得不到她。” 萧远夏本略略淡笑的神色陡然就沉了下去: “在你眼中,姜离是个物件吗?” “竟是只配用上得到二字?” 胸膛里那股自被姜离拒绝之后便未曾散去的气忽然再次聚集了起来,萧流云一个没压制住,双手猛然拍在了桌上: “萧远夏你同我装什么清高?!” “你胆敢说你不想得到她?” “你跪在端心殿前求父皇求得晕死过去的样子你忘了是吗?” “现在来说她不是什么物件儿?你不是向来自诩可以掌控一切,那怎么没有本事将她留下!” 眉头一点一点锁起,萧远夏静静看着焦躁的萧流云,旋即,重重闭了眼。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萧流云眼里莫名腾了雾气,他扭开头,不去看萧远夏。 他说出的话,句句都是大不敬之言。 “流云。” “姜离从来不属于任何人。” “她便是她。” “但我现在看不到她了!”这一句,萧流云是低吼而出。 从前姜离在蓬莱,纵然有二哥、十三在前,纵然属于他的机会渺茫,但好在,他能时时看见她。 萧远夏深吸了一口气:“老六,她会回来的。” 萧流云梗着脖子没动。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她的脾性,你我都该清楚。” “她不会和我在一起,”顿了顿,萧远夏的声音里带了些自嘲。“永远不会。” “所以,待她回来,你和十三,要照顾好她。” 萧流云鼻中重哼了一声,再不想听,直起身子,转身就要走。 “流云。”萧远夏声音拔高一分,“答应我。” 萧流云没有因为萧远夏的最后这句话有所停留,身影很快走出殿门,隐在了暗色中。 萧远夏身子卸了气力,双腿一软,跌坐在椅上。 第167章 取血 天色逐渐转白。 雾蒙蒙的天气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萧远夏脑子混沌着,立身在窗前,看向外头。 女子略显诡谲的身影,从暗处不知哪里缓缓出现。 今日的梦蝶,一身惹眼的火红衣裙。 双眸上束着半透的红色绸带,露出半指手套的指甲上是同样红艳的蔻丹。 眸光神色里一片森森然,她扫视了一圈四周,最后看向萧远夏的背影。 “太阳要出来了。” 萧远夏心头重重咯噔了一下,袖中蜷起的手指不自觉微微抽搐,他深吸了好大一口气,抬头去看东方微微露出的鱼肚白。 “我只问最后一遍。” “你们当真,可以护全她一世吗?” 说这话时,萧远夏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梦蝶眉心压低:“玄机阁已经和二皇子合作了这么多次,哪次未曾做到答应二皇子的事情?” “二皇子大可放心,以玄机阁的能力,便是下辈子,都能护得她周全。” 萧远夏面色肃然,收了视线转身去看梦蝶。 梦蝶难得轻笑,抬手扬掌:“今日是绝佳的日子。” “错过了,便要又过三个月。” 萧远夏眉目似有恍惚,怔住了许久没有回应。 梦蝶释然一笑,并不着急,提步打算往回走:“不要紧,二皇子既是没考虑好,今日便不取血。” 萧远夏从来就不是怕死之人,他怕的,是自己不在后,姜离要如何。 红裙衣摆随着梦蝶的转身低低飘起,女子果断抬步往暗中走去。 “开始。” 萧远夏的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微颤,他主动移步,往床榻上而去。 梦蝶顿步,继而返回。 殿内的烛火,已经被梦蝶端在了手中。 女子仔仔细细烤灼着手里的长针和小刀,余光瞥看着萧远夏。 男子动作干脆利落,径直解开了衣袍,将上衣脱下。 精壮厚实的臂膀和胸膛,干净白皙的皮肤上,有一条明显的伤口攀附在他的右边肩头。 萧远夏左手抬起,轻抚过那道至今都未完全散去的痕印。 萧流云不是没有给他送过淡化伤痕的药物,但他从未用过。 只因为这道疤,是少年时,姜离从高处宫殿失足落下时,他拼了命越过那茂密的树荫去接住她而划伤的。 他对外的模样向来是纨绔子弟,无人知晓,他自清楚自己的心意的那天起,姜离于他的生命里,永远是第一位。 “二皇子可以躺着了。” 梦蝶挥了挥手里的利器,示意他躺下。 萧远夏没有犹豫,遵循着梦蝶的意思,规矩躺在了床榻上。 殿外的天色,愈发亮起。 许久再未响起的蝉鸣忽然又拉长而起。 萧远夏双手交叠置于胸口下方,他没有去看梦蝶手里的东西,只是静静看着头顶的帘帐。 “二皇子可还有什么话要留的吗?”梦蝶的话音冷冷清清,举着手里的利器在他心口比划了两下。 萧远夏沉沉闭了眼:“记住你们玄机阁的承诺。” 唇角微微勾起,长针就势扎入了男子的心口,梦蝶低声:“自然。” “取心尖血虽痛但快。” “二皇子忍忍便过去了。” 虽是阖着眼,但依旧可以看见男子眼皮下方微微发颤的眼球。 纵使到了最后一刻,他舍不得的,依旧是姜离。 匕首沿着长针扎下去的位置缓缓割开了男子的血肉。 鲜红的血,诡异地沿着长针往外倒流。 那一瞬,外头天光大亮,太阳升起,照亮了整个蓬莱皇宫。 一滴清泪,顺着萧远夏的眼角流入他的发缝中,瞬时消散不见。 一声闷哼过后。 萧远夏温热的身体,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梦蝶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纵使她知道这是姜离身上的桃花签作祟的缘故,但还是略有感叹。 这世上,竟是真有人愿为情而死。 “心疼他?” 常辞的身形凭空幻化而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梦蝶身后。 梦蝶一顿,迅速低头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直至萧远夏的血凝成一颗一颗的血珠灌满了她手里的透明琉璃瓶。 左手腾起白雾,空悬在萧远夏的胸口,只片刻,白雾散开时,被割开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 但未能如初的,是永远再不会睁开眼的萧远夏。 伸手探了探男子的鼻息,梦蝶回身垂首:“阁主,已经妥了。” 常辞照旧一身飘然白衣,一副仙人模样,面上冷着,静静盯看着萧远夏明显没了血色的面庞。 梦蝶双手恭敬将琉璃瓶呈上:“阁主,郡主那处……” “还有几人。”看向萧远夏的视线里一片寒光,常辞冷着声。 “还有…约莫六人。” “尽快。” 常辞没有过多的言语,一个甩袖,身形化烟消失在原地。 感觉到手里利器的凉意,梦蝶没有再郁结过多的情绪,转身开始收拾现场。 萧远夏只能是因为心疾发作而亡。 她没有看见的是,自己离开前的最后一刻,又一滴泪,自男子的眼角落了下来。 天色已经完全大亮,随着日头悬起,气温再度升高了不少。 殿内,安静如初。 直至午后,一个打扫的小太监几次唤声都没能听到里头的回应。 末了———— “二皇子殿下——!!!” 尖锐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清辉殿。 那道一直断断续续响起的蝉鸣声,戛然而止。 …… 姜离醒来时,已是午后。 重重伸了个懒腰,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这么长时间了。 从前一天下午到第二日午时,全程她都没有醒过。 上扬的手臂才抬过头顶,姜离忽然就清醒了许多,迅速将自己的左臂收了回来。 伤口的确很大,每每拉扯到一次依旧还是剧痛。 但这一次,姜离未有任何的不适。 “嗯?” 她不解地转眼去看自己的手臂,往日里明显凹陷的部位,今日竟是平整如常。 右手翻起里衣衣袖,姜离只是想看看自己的伤口如何。 袖子卷起至大臂上端的一瞬,她瞪大了眼。 哪里还有那道如半个碗大的伤口,左臂光滑白皙,完好无损。 懒散靠着的身子猛地就坐直了,姜离一把将袖子放了下来,重重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自己这是睡太久睡出幻觉了? 再掀开,左臂依旧完好。 “我靠!” 她爆了一句粗口,赤着脚匆忙往外头奔:“小右子!” 她要让人来看看,莫不是自己幻视了? 第167章 取血 天色逐渐转白。 雾蒙蒙的天气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萧远夏脑子混沌着,立身在窗前,看向外头。 女子略显诡谲的身影,从暗处不知哪里缓缓出现。 今日的梦蝶,一身惹眼的火红衣裙。 双眸上束着半透的红色绸带,露出半指手套的指甲上是同样红艳的蔻丹。 眸光神色里一片森森然,她扫视了一圈四周,最后看向萧远夏的背影。 “太阳要出来了。” 萧远夏心头重重咯噔了一下,袖中蜷起的手指不自觉微微抽搐,他深吸了好大一口气,抬头去看东方微微露出的鱼肚白。 “我只问最后一遍。” “你们当真,可以护全她一世吗?” 说这话时,萧远夏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梦蝶眉心压低:“玄机阁已经和二皇子合作了这么多次,哪次未曾做到答应二皇子的事情?” “二皇子大可放心,以玄机阁的能力,便是下辈子,都能护得她周全。” 萧远夏面色肃然,收了视线转身去看梦蝶。 梦蝶难得轻笑,抬手扬掌:“今日是绝佳的日子。” “错过了,便要又过三个月。” 萧远夏眉目似有恍惚,怔住了许久没有回应。 梦蝶释然一笑,并不着急,提步打算往回走:“不要紧,二皇子既是没考虑好,今日便不取血。” 萧远夏从来就不是怕死之人,他怕的,是自己不在后,姜离要如何。 红裙衣摆随着梦蝶的转身低低飘起,女子果断抬步往暗中走去。 “开始。” 萧远夏的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微颤,他主动移步,往床榻上而去。 梦蝶顿步,继而返回。 殿内的烛火,已经被梦蝶端在了手中。 女子仔仔细细烤灼着手里的长针和小刀,余光瞥看着萧远夏。 男子动作干脆利落,径直解开了衣袍,将上衣脱下。 精壮厚实的臂膀和胸膛,干净白皙的皮肤上,有一条明显的伤口攀附在他的右边肩头。 萧远夏左手抬起,轻抚过那道至今都未完全散去的痕印。 萧流云不是没有给他送过淡化伤痕的药物,但他从未用过。 只因为这道疤,是少年时,姜离从高处宫殿失足落下时,他拼了命越过那茂密的树荫去接住她而划伤的。 他对外的模样向来是纨绔子弟,无人知晓,他自清楚自己的心意的那天起,姜离于他的生命里,永远是第一位。 “二皇子可以躺着了。” 梦蝶挥了挥手里的利器,示意他躺下。 萧远夏没有犹豫,遵循着梦蝶的意思,规矩躺在了床榻上。 殿外的天色,愈发亮起。 许久再未响起的蝉鸣忽然又拉长而起。 萧远夏双手交叠置于胸口下方,他没有去看梦蝶手里的东西,只是静静看着头顶的帘帐。 “二皇子可还有什么话要留的吗?”梦蝶的话音冷冷清清,举着手里的利器在他心口比划了两下。 萧远夏沉沉闭了眼:“记住你们玄机阁的承诺。” 唇角微微勾起,长针就势扎入了男子的心口,梦蝶低声:“自然。” “取心尖血虽痛但快。” “二皇子忍忍便过去了。” 虽是阖着眼,但依旧可以看见男子眼皮下方微微发颤的眼球。 纵使到了最后一刻,他舍不得的,依旧是姜离。 匕首沿着长针扎下去的位置缓缓割开了男子的血肉。 鲜红的血,诡异地沿着长针往外倒流。 那一瞬,外头天光大亮,太阳升起,照亮了整个蓬莱皇宫。 一滴清泪,顺着萧远夏的眼角流入他的发缝中,瞬时消散不见。 一声闷哼过后。 萧远夏温热的身体,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梦蝶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纵使她知道这是姜离身上的桃花签作祟的缘故,但还是略有感叹。 这世上,竟是真有人愿为情而死。 “心疼他?” 常辞的身形凭空幻化而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梦蝶身后。 梦蝶一顿,迅速低头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直至萧远夏的血凝成一颗一颗的血珠灌满了她手里的透明琉璃瓶。 左手腾起白雾,空悬在萧远夏的胸口,只片刻,白雾散开时,被割开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 但未能如初的,是永远再不会睁开眼的萧远夏。 伸手探了探男子的鼻息,梦蝶回身垂首:“阁主,已经妥了。” 常辞照旧一身飘然白衣,一副仙人模样,面上冷着,静静盯看着萧远夏明显没了血色的面庞。 梦蝶双手恭敬将琉璃瓶呈上:“阁主,郡主那处……” “还有几人。”看向萧远夏的视线里一片寒光,常辞冷着声。 “还有…约莫六人。” “尽快。” 常辞没有过多的言语,一个甩袖,身形化烟消失在原地。 感觉到手里利器的凉意,梦蝶没有再郁结过多的情绪,转身开始收拾现场。 萧远夏只能是因为心疾发作而亡。 她没有看见的是,自己离开前的最后一刻,又一滴泪,自男子的眼角落了下来。 天色已经完全大亮,随着日头悬起,气温再度升高了不少。 殿内,安静如初。 直至午后,一个打扫的小太监几次唤声都没能听到里头的回应。 末了———— “二皇子殿下——!!!” 尖锐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清辉殿。 那道一直断断续续响起的蝉鸣声,戛然而止。 …… 姜离醒来时,已是午后。 重重伸了个懒腰,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这么长时间了。 从前一天下午到第二日午时,全程她都没有醒过。 上扬的手臂才抬过头顶,姜离忽然就清醒了许多,迅速将自己的左臂收了回来。 伤口的确很大,每每拉扯到一次依旧还是剧痛。 但这一次,姜离未有任何的不适。 “嗯?” 她不解地转眼去看自己的手臂,往日里明显凹陷的部位,今日竟是平整如常。 右手翻起里衣衣袖,姜离只是想看看自己的伤口如何。 袖子卷起至大臂上端的一瞬,她瞪大了眼。 哪里还有那道如半个碗大的伤口,左臂光滑白皙,完好无损。 懒散靠着的身子猛地就坐直了,姜离一把将袖子放了下来,重重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自己这是睡太久睡出幻觉了? 再掀开,左臂依旧完好。 “我靠!” 她爆了一句粗口,赤着脚匆忙往外头奔:“小右子!” 她要让人来看看,莫不是自己幻视了? 第168章 信鸽死 屋门被姜离猛地打开,她赤着脚径直迈出门槛,站在了高阶空地上。 没有如平时那般听到小右子的回应,姜离没有继续往下走,挑眸扫视了好几眼。 不应该如此,按照小右子的习惯,此刻他该是在院中练习着招数。 “小右子!”双脚微微有些凉,姜离又唤了一声,打算回去将鞋子穿上。 奇怪的声响,自屋子侧边响起,姜离顿步,凝神往那处看了一眼,脚步一拐,径直走了过去。 一身灰袍的小右子正站在屋子拐角另一侧,背对着姜离来的方向,垂着头在捣鼓着怀里的东西。 “做什么呢?”说话的同时,姜离抬手去拍了拍小右子的肩。 小右子被吓了一跳,身子一抖,下意识回头去看姜离又迅速反应过来自己怀中的东西,双手即刻背在了身后,神色略有尴尬:“郡……郡主。” 眉头高挑,姜离笑着去看他慌乱无措的动作:“藏什么呢?” “没……没有。” 小右子面色有些惨白,匆忙摇头。 笑意愈浓,姜离好整以暇,伸出手去靠近小右子。 小右子慌得不行,下意识往后退步。 姜离动作快且精准,两指一把捻住了小右子袖口的一簇羽毛。 “又打算给萧远夏写信?” 她怎会认不出,这是信鸽的羽毛。 小右子重重咬唇,好一会儿,背在身后的双手捧着一只全身灰色的信鸽到了身前。 “信寄不了了。” 姜离看向他的掌心。 “小灰死了。” 眼神一怔,姜离怎会不认识小灰。 这是萧远夏最喜欢的一只信鸽,也是姜离不在蓬莱时和他通信往来最为重要的“使者”。 此刻,小灰静静躺在小右子的手中,毫无声息。 哭腔低低泛起,小右子轻轻抚过小灰的羽毛:“郡主您别生气,我只是想给二皇子报个平安……” “哪成想,我今日唤了小灰,还没置信,它便倒在了我手里。” “我……我……” 姜离伸手,从他手上接过完全没了生息的小灰:“不要紧,那便再寻一只信鸽将信送给他。” “小灰,我去后头找个地方埋了。” 柔顺的羽毛触手,姜离似乎还能感觉到小灰身子的余温。 “可……这是二皇子最喜欢的最听话也最聪明的一只信鸽。”小右子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一双眼睛已经憋的有些通红。 姜离垂眸,又仔细看向小灰,那双圆溜溜的小眼睛,像是还在泛光,像是,在看自己。 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股不适忽然缠绕上姜离的心头,她望着小灰的眼睛,感觉胸口像是有一阵浓烈的酸涩。 “郡主……”小右子嘴巴瘪着。 右手轻轻覆上小灰的身子,姜离抽离开视线,压下心头的那股酸涩,努力勾起一抹安慰的笑:“不要紧,若是萧远夏责怪你,我定给你说回去。” “去,去找只新的信鸽给他寄。” 小右子撇了撇嘴,虽自责但还是听姜离话小跑着离开了。 目送着小右子跑远,姜离又低头看了手里的鸽子一眼,但这一次,她没敢去看小灰的眼睛。 好一会儿,姜离后知后觉,等想起来自己本是要看小右子要寄的信笺写的何内容时,眼中哪里还有小右子的身影。 转身抬步打算去院中,刚走没几步,她看见叶子旭正身姿绰约站于阶下,静静微笑着。 姜离愣了一瞬才是起了笑意:“何时来的?” 她对这个江陵少君并不反感,一个没有恶意还给自己疗伤的人,姜离再恶毒相待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刚来。”叶子旭笑笑。 实则,他已经来了有片刻,听到了姜离说让小右子重新寄信的话音。 视线下移,叶子旭看见她未穿鞋袜赤着站在地上的脚,面庞忽然红了些,视线迅速转看向别处:“你……” 顺着他的动作往自己脚下看了一眼,姜离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原地蹦跶了两下:“天热,这样凉快。” 女子不能随意露脚,在这里也是常态。 姜离自己是没什么顾忌,但多少还是要照顾旁人的感受,转身回屋子里穿戴整齐,再出来时,她看见自己搁在廊下的小灰已经被叶子旭捧在了手里。 男子神色专注着,指尖动作轻柔翻看着小灰。 “你还会给动物看病?”姜离取了根束发带,手指灵巧翻着,束起了一个高马尾。 “学的不深,略懂皮毛。” “那它,还有起死回生的可能吗?” 叶子旭失笑:“我治的是病,不是生死。” 姜离跟着笑了起来:“哈哈,是我蠢了。” 她伸手将小灰接过来:“我打算把它埋在屋后头。” “可惜了,最通人性的一只信鸽,竟是因为心疾而死。” “心疾?”叶子旭诧异。 姜离不解。 “我方才瞧了,这只信鸽心口位置,似是遭到过击打。” “许是弹弓弹了石子之类的东西,正巧击中了它的心口。” “你瞧。” 说话间,叶子旭伸手温柔地拈起了小灰胸口位置的羽毛,指了指最深处以心口为中心点散开的淤血状。 姜离略有失神,方才那阵不安和苦涩再一次涌上她的心头。 为了看小灰的伤口,两个人的头靠得极近,叶子旭能嗅到女子身上淡淡的香气,视线不自觉转而看她。 眼中莫名起了水气,姜离有些呆呆地看着小灰。 “这只信鸽,很重要吗?”叶子旭跟着心头一紧。 “没有没有。”姜离思绪回过,快速摇了摇头,低头转而看向别处眨巴眼睛将水气散去,“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罢了。” “不知道是谁要伤害它。” 叶子旭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是说要将它埋了,我陪你一道。” 他的声音像是有什么魔力,每次温柔落下的字句,都能让姜离的心情回归平静。 屋后的竹林里,有很多空地。 叶子旭主动揽了活,蹲着身子拿着小巧的铁锹挖着坑,他想挖深一些,耗了不少的时间和体力。 姜离没说话,在他的示意下,将小灰轻轻置于坑中。 尘土洋洋洒洒落下,很快就将小灰的尸体盖住。 这是今日姜离第三次走神了,她垂头看着逐渐消失在眼中的小灰,心头空落落一片。 第168章 信鸽死 屋门被姜离猛地打开,她赤着脚径直迈出门槛,站在了高阶空地上。 没有如平时那般听到小右子的回应,姜离没有继续往下走,挑眸扫视了好几眼。 不应该如此,按照小右子的习惯,此刻他该是在院中练习着招数。 “小右子!”双脚微微有些凉,姜离又唤了一声,打算回去将鞋子穿上。 奇怪的声响,自屋子侧边响起,姜离顿步,凝神往那处看了一眼,脚步一拐,径直走了过去。 一身灰袍的小右子正站在屋子拐角另一侧,背对着姜离来的方向,垂着头在捣鼓着怀里的东西。 “做什么呢?”说话的同时,姜离抬手去拍了拍小右子的肩。 小右子被吓了一跳,身子一抖,下意识回头去看姜离又迅速反应过来自己怀中的东西,双手即刻背在了身后,神色略有尴尬:“郡……郡主。” 眉头高挑,姜离笑着去看他慌乱无措的动作:“藏什么呢?” “没……没有。” 小右子面色有些惨白,匆忙摇头。 笑意愈浓,姜离好整以暇,伸出手去靠近小右子。 小右子慌得不行,下意识往后退步。 姜离动作快且精准,两指一把捻住了小右子袖口的一簇羽毛。 “又打算给萧远夏写信?” 她怎会认不出,这是信鸽的羽毛。 小右子重重咬唇,好一会儿,背在身后的双手捧着一只全身灰色的信鸽到了身前。 “信寄不了了。” 姜离看向他的掌心。 “小灰死了。” 眼神一怔,姜离怎会不认识小灰。 这是萧远夏最喜欢的一只信鸽,也是姜离不在蓬莱时和他通信往来最为重要的“使者”。 此刻,小灰静静躺在小右子的手中,毫无声息。 哭腔低低泛起,小右子轻轻抚过小灰的羽毛:“郡主您别生气,我只是想给二皇子报个平安……” “哪成想,我今日唤了小灰,还没置信,它便倒在了我手里。” “我……我……” 姜离伸手,从他手上接过完全没了生息的小灰:“不要紧,那便再寻一只信鸽将信送给他。” “小灰,我去后头找个地方埋了。” 柔顺的羽毛触手,姜离似乎还能感觉到小灰身子的余温。 “可……这是二皇子最喜欢的最听话也最聪明的一只信鸽。”小右子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一双眼睛已经憋的有些通红。 姜离垂眸,又仔细看向小灰,那双圆溜溜的小眼睛,像是还在泛光,像是,在看自己。 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股不适忽然缠绕上姜离的心头,她望着小灰的眼睛,感觉胸口像是有一阵浓烈的酸涩。 “郡主……”小右子嘴巴瘪着。 右手轻轻覆上小灰的身子,姜离抽离开视线,压下心头的那股酸涩,努力勾起一抹安慰的笑:“不要紧,若是萧远夏责怪你,我定给你说回去。” “去,去找只新的信鸽给他寄。” 小右子撇了撇嘴,虽自责但还是听姜离话小跑着离开了。 目送着小右子跑远,姜离又低头看了手里的鸽子一眼,但这一次,她没敢去看小灰的眼睛。 好一会儿,姜离后知后觉,等想起来自己本是要看小右子要寄的信笺写的何内容时,眼中哪里还有小右子的身影。 转身抬步打算去院中,刚走没几步,她看见叶子旭正身姿绰约站于阶下,静静微笑着。 姜离愣了一瞬才是起了笑意:“何时来的?” 她对这个江陵少君并不反感,一个没有恶意还给自己疗伤的人,姜离再恶毒相待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刚来。”叶子旭笑笑。 实则,他已经来了有片刻,听到了姜离说让小右子重新寄信的话音。 视线下移,叶子旭看见她未穿鞋袜赤着站在地上的脚,面庞忽然红了些,视线迅速转看向别处:“你……” 顺着他的动作往自己脚下看了一眼,姜离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原地蹦跶了两下:“天热,这样凉快。” 女子不能随意露脚,在这里也是常态。 姜离自己是没什么顾忌,但多少还是要照顾旁人的感受,转身回屋子里穿戴整齐,再出来时,她看见自己搁在廊下的小灰已经被叶子旭捧在了手里。 男子神色专注着,指尖动作轻柔翻看着小灰。 “你还会给动物看病?”姜离取了根束发带,手指灵巧翻着,束起了一个高马尾。 “学的不深,略懂皮毛。” “那它,还有起死回生的可能吗?” 叶子旭失笑:“我治的是病,不是生死。” 姜离跟着笑了起来:“哈哈,是我蠢了。” 她伸手将小灰接过来:“我打算把它埋在屋后头。” “可惜了,最通人性的一只信鸽,竟是因为心疾而死。” “心疾?”叶子旭诧异。 姜离不解。 “我方才瞧了,这只信鸽心口位置,似是遭到过击打。” “许是弹弓弹了石子之类的东西,正巧击中了它的心口。” “你瞧。” 说话间,叶子旭伸手温柔地拈起了小灰胸口位置的羽毛,指了指最深处以心口为中心点散开的淤血状。 姜离略有失神,方才那阵不安和苦涩再一次涌上她的心头。 为了看小灰的伤口,两个人的头靠得极近,叶子旭能嗅到女子身上淡淡的香气,视线不自觉转而看她。 眼中莫名起了水气,姜离有些呆呆地看着小灰。 “这只信鸽,很重要吗?”叶子旭跟着心头一紧。 “没有没有。”姜离思绪回过,快速摇了摇头,低头转而看向别处眨巴眼睛将水气散去,“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罢了。” “不知道是谁要伤害它。” 叶子旭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是说要将它埋了,我陪你一道。” 他的声音像是有什么魔力,每次温柔落下的字句,都能让姜离的心情回归平静。 屋后的竹林里,有很多空地。 叶子旭主动揽了活,蹲着身子拿着小巧的铁锹挖着坑,他想挖深一些,耗了不少的时间和体力。 姜离没说话,在他的示意下,将小灰轻轻置于坑中。 尘土洋洋洒洒落下,很快就将小灰的尸体盖住。 这是今日姜离第三次走神了,她垂头看着逐渐消失在眼中的小灰,心头空落落一片。 第169章 送你的 “江陵也有不少绝好的养鸽人家,待你有空,可以再寻一只喜欢的。” 姜离抬头,又一次看进了叶子旭的梨涡里,大大方方应了一声好。 小右子已经是出了侯府去寄信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竹林处,往前面院子里走去。 他们并未注意到,屋子另一边的拐角处,一道浅粉色衣裙闪避着躲在了柱子后头。 姚荀两手撑在柱壁上,一点一点探头出去,看向已经在院子中坐下的两人。 这个位置还算不错,能听清院中人的对话。 “我不爱有人伺候,这儿没什么人守着,也没什么好茶水招待你。”姜离大咧咧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枕在脑后。 “不要紧。”叶子旭虽是少君,但从不娇生惯养,什么样艰苦的环境都待过,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说到底这儿是侯府,你在这里,多少有些不方便。”叶子旭避开姜离的目光,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嗯?”姜离略有不解地歪头看他。 “父皇母后接迎宴上说的话断不是玩笑话,你若是不愿意住宫里,在外建一座郡主府也是可行的。” 姜离了然一笑:“麻烦那么多做什么,劳神劳民的,侯府挺好的。” 顿了顿,姜离声音明显深邃里带了丝打趣:“侯爷也很好。” 叶子旭垂手摆弄了一下腰间挂着的玉佩穗子,缄了口。 他没有立场再劝姜离搬离侯府。 但他又实实在在知道为何父皇母后,为何齐越,会对一个他国的郡主如此之好。 虽只是疗伤的日子内有过短短一些时日的碰面,但他对姜离,心头是生了些好感的。 他天生聪慧又身有贵位,从前他年纪小还未有显露。 但自从齐越克死五位妻子的传闻在江陵铺天盖地传开,各个贵族家的皆是想破了头转而将目标对准了叶子旭。 那之后,叶子旭跟前便开始源源不断出现各种各样的女子。 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脾性温和,向来不会恶语相向,只是客客气气疏离那些女子。 次数多了,他愈发爱往同安堂跑了,医馆能让他清净不少。 但此刻,眼前,这个安合郡主,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少君?”见叶子旭好片刻没说话像是走神了的模样,姜离歪头,往他跟前凑了凑。 叶子旭回神,转头一瞬间便对上了姜离那双清亮的眸子:“无妨,你若觉得这里好,便住在这儿。” “若哪日觉得不好,尽可和我说。” “好~”姜离大大方方应声。 她当然不会搬走,她的目的还未达成。 “对了。”叶子旭收敛好自己方才不适宜的情绪,自怀中取出一个灰色布包好的东西,“我做了一个护臂。” “带着可以护住伤口,也…不会格外显露。”他像是斟酌了片刻,才找到了适合字眼。 布包拆开,姜离看见里头是一块浅白色的半软布臂环,上有金线绣着的莲花图案,精致且美观。 目光扫了一眼自己的左臂,姜离拧着眉头扬起一个似苦非苦的笑: “你不说我倒是差点忘了。” “正巧你来,你瞧瞧,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同时,姜离将左臂的袖子撸了上去。 完整白皙平滑的皮肤露了出来,叶子旭一向冷静的眸子在看到姜离完全没有伤口手臂的一瞬,惊得险些没从凳上掉下去。 “你这?!” 姜离眉头微拧着,同样有些不知所措:“一觉醒来便是如此了。” “昨夜睡前我还照你说的抹了药膏,今日我睡到午时,醒来就成这样了。” “我还以为是我一心想着好起来幻视了。” 叶子旭深吸了一口气,探出手前照旧纤先礼貌问了一声:“我看看?” 姜离没什么顾忌,主动将左臂伸到了叶子旭跟前。 略显纤细的指尖泛着很是好看的粉红色,轻轻按压在女子的左大臂处,叶子旭只用了浅浅的力道去探姜离的伤口位置。 平整干净的皮肤,找不到一丝一缕的伤口痕迹。 好一会儿,叶子旭收回了手。 “这么大的伤口恢复如初,必不是医术所能治好的。” “应该是,玄机阁的秘术。” 他记得清楚,姜离第一日受伤来时,师傅就曾说过,这样的伤口,只靠医术是无法复原的,更不要说恢复成这样一点疤痕都没有。 姜离自顾自将袖子放了下来,从叶子旭口中捕捉到一个听来陌生的词语:“玄机阁?” 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姜离皱眉,在心里又一次重复了一遍。 这个名字,她似是在哪里听过。 叶子旭自然不知道关于她过去的事情,只当她并不知晓:“一个神秘的江湖门派。” “想来是送你来的那位,寻到了玄机阁。” “这个门派行事风格向来神秘莫测,许是趁你熟睡给你处置好了。” 姜离身子往后仰去,手臂交叉护住胸口,眼睛瞪大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我滴天,这个玄机阁的人这么没有分寸感的吗?” 叶子旭被她的模样给逗笑了:“不过也算是好事,伤口完全好了。” 一边说话,叶子旭一边将手里的臂环折叠好收起。 那日接迎宴后,他便时不时总是想起姜离的伤势问题,才制作了手里的这个臂环。 “送我的东西这就拿回去了?”姜离向来懒散无规矩,戏谑地冲着叶子旭眨了眨眼。 叶子旭往怀里塞回去的动作还未收,忽的听到她这样的话,面庞微热,腾起了些许的尴尬:“不是,我……” 姜离反倒是在看到叶子旭这样的反应后,身子端坐好,转而正色了。 从前在蓬莱,她同所有人向来都是口无遮拦惯了,没想到叶子旭的神色会如此局促,摆了摆手略有抱歉的模样: “我说笑呢,你别往心里去。” “本就是做了给你的,你若喜欢,自然给你。”叶子旭匆忙将臂环又取出,递了过去。 “你自己做的?” “嗯。” “男子做女红,还做得如此细致,真是少见。”姜离细细摩挲了两下那臂环。 叶子旭还在想着要如何回应她这句话。 下一刻,姜离明媚烂漫的笑意扑面而来:“那便多谢少君了。” 第169章 送你的 “江陵也有不少绝好的养鸽人家,待你有空,可以再寻一只喜欢的。” 姜离抬头,又一次看进了叶子旭的梨涡里,大大方方应了一声好。 小右子已经是出了侯府去寄信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竹林处,往前面院子里走去。 他们并未注意到,屋子另一边的拐角处,一道浅粉色衣裙闪避着躲在了柱子后头。 姚荀两手撑在柱壁上,一点一点探头出去,看向已经在院子中坐下的两人。 这个位置还算不错,能听清院中人的对话。 “我不爱有人伺候,这儿没什么人守着,也没什么好茶水招待你。”姜离大咧咧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枕在脑后。 “不要紧。”叶子旭虽是少君,但从不娇生惯养,什么样艰苦的环境都待过,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说到底这儿是侯府,你在这里,多少有些不方便。”叶子旭避开姜离的目光,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嗯?”姜离略有不解地歪头看他。 “父皇母后接迎宴上说的话断不是玩笑话,你若是不愿意住宫里,在外建一座郡主府也是可行的。” 姜离了然一笑:“麻烦那么多做什么,劳神劳民的,侯府挺好的。” 顿了顿,姜离声音明显深邃里带了丝打趣:“侯爷也很好。” 叶子旭垂手摆弄了一下腰间挂着的玉佩穗子,缄了口。 他没有立场再劝姜离搬离侯府。 但他又实实在在知道为何父皇母后,为何齐越,会对一个他国的郡主如此之好。 虽只是疗伤的日子内有过短短一些时日的碰面,但他对姜离,心头是生了些好感的。 他天生聪慧又身有贵位,从前他年纪小还未有显露。 但自从齐越克死五位妻子的传闻在江陵铺天盖地传开,各个贵族家的皆是想破了头转而将目标对准了叶子旭。 那之后,叶子旭跟前便开始源源不断出现各种各样的女子。 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脾性温和,向来不会恶语相向,只是客客气气疏离那些女子。 次数多了,他愈发爱往同安堂跑了,医馆能让他清净不少。 但此刻,眼前,这个安合郡主,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少君?”见叶子旭好片刻没说话像是走神了的模样,姜离歪头,往他跟前凑了凑。 叶子旭回神,转头一瞬间便对上了姜离那双清亮的眸子:“无妨,你若觉得这里好,便住在这儿。” “若哪日觉得不好,尽可和我说。” “好~”姜离大大方方应声。 她当然不会搬走,她的目的还未达成。 “对了。”叶子旭收敛好自己方才不适宜的情绪,自怀中取出一个灰色布包好的东西,“我做了一个护臂。” “带着可以护住伤口,也…不会格外显露。”他像是斟酌了片刻,才找到了适合字眼。 布包拆开,姜离看见里头是一块浅白色的半软布臂环,上有金线绣着的莲花图案,精致且美观。 目光扫了一眼自己的左臂,姜离拧着眉头扬起一个似苦非苦的笑: “你不说我倒是差点忘了。” “正巧你来,你瞧瞧,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同时,姜离将左臂的袖子撸了上去。 完整白皙平滑的皮肤露了出来,叶子旭一向冷静的眸子在看到姜离完全没有伤口手臂的一瞬,惊得险些没从凳上掉下去。 “你这?!” 姜离眉头微拧着,同样有些不知所措:“一觉醒来便是如此了。” “昨夜睡前我还照你说的抹了药膏,今日我睡到午时,醒来就成这样了。” “我还以为是我一心想着好起来幻视了。” 叶子旭深吸了一口气,探出手前照旧纤先礼貌问了一声:“我看看?” 姜离没什么顾忌,主动将左臂伸到了叶子旭跟前。 略显纤细的指尖泛着很是好看的粉红色,轻轻按压在女子的左大臂处,叶子旭只用了浅浅的力道去探姜离的伤口位置。 平整干净的皮肤,找不到一丝一缕的伤口痕迹。 好一会儿,叶子旭收回了手。 “这么大的伤口恢复如初,必不是医术所能治好的。” “应该是,玄机阁的秘术。” 他记得清楚,姜离第一日受伤来时,师傅就曾说过,这样的伤口,只靠医术是无法复原的,更不要说恢复成这样一点疤痕都没有。 姜离自顾自将袖子放了下来,从叶子旭口中捕捉到一个听来陌生的词语:“玄机阁?” 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姜离皱眉,在心里又一次重复了一遍。 这个名字,她似是在哪里听过。 叶子旭自然不知道关于她过去的事情,只当她并不知晓:“一个神秘的江湖门派。” “想来是送你来的那位,寻到了玄机阁。” “这个门派行事风格向来神秘莫测,许是趁你熟睡给你处置好了。” 姜离身子往后仰去,手臂交叉护住胸口,眼睛瞪大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我滴天,这个玄机阁的人这么没有分寸感的吗?” 叶子旭被她的模样给逗笑了:“不过也算是好事,伤口完全好了。” 一边说话,叶子旭一边将手里的臂环折叠好收起。 那日接迎宴后,他便时不时总是想起姜离的伤势问题,才制作了手里的这个臂环。 “送我的东西这就拿回去了?”姜离向来懒散无规矩,戏谑地冲着叶子旭眨了眨眼。 叶子旭往怀里塞回去的动作还未收,忽的听到她这样的话,面庞微热,腾起了些许的尴尬:“不是,我……” 姜离反倒是在看到叶子旭这样的反应后,身子端坐好,转而正色了。 从前在蓬莱,她同所有人向来都是口无遮拦惯了,没想到叶子旭的神色会如此局促,摆了摆手略有抱歉的模样: “我说笑呢,你别往心里去。” “本就是做了给你的,你若喜欢,自然给你。”叶子旭匆忙将臂环又取出,递了过去。 “你自己做的?” “嗯。” “男子做女红,还做得如此细致,真是少见。”姜离细细摩挲了两下那臂环。 叶子旭还在想着要如何回应她这句话。 下一刻,姜离明媚烂漫的笑意扑面而来:“那便多谢少君了。” 第170章 薛瑶 直至坐上离开侯府的马车,叶子旭面上的热意依旧许久都未消散。 满心满脑中浮现的,都是姜离那张俏皮又灵动的脸。 奇怪了,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女子出现过,却偏偏,这个安合郡主,像是印在了心头。 付甘悄咪咪往马车内瞧了一眼,少见地看到自家少君红着脸发着呆,他无声地放下车帘,重重咳嗽了一声:“咳咳。” 叶子旭回神,像是被人捉住了一般脸色更红了,两手拍了拍自己的面颊。 “少君,雪姑娘那处今日去吗?”付甘问了一声。 脸上的红温逐渐消退,叶子旭挑起车窗帘往外看了一眼,还没开口,已经听到了付甘下一句话。 “同安堂今日并无什么要紧之事。” “去。”叶子旭收回手,抱臂靠了回去。 脸上,依旧有些温热,叶子旭垂着目,快速眨动了好几下。 女子的笑靥,女子的皮肤,女子的话音,恍若朝阳和潮水,将他整个心吞没。 马车吱吱呀呀,从东边行到西边,在一间简约素朴的胭脂铺子前停了下来。 铺子前冷冷清清,并没有太多的人。 还未走近,便已经能闻到浓烈的胭脂香气。 柜台后头,一个粉裙的小丫头正撑着头打盹。 付甘扫了一圈,铺子里同样无人,咳嗽了两声。 小丫头脑袋一顿,悠然转醒,还没抬头,口中就已经开始下意识说话:“姑娘想看些什么。” 一抬头见是叶子旭,唰一下脑子完全清醒,顿时站起身:“少…君。” “姑娘在后院休息。” 叶子旭微笑点头,抬步越过柜台,挑起帘帐往里头走。 小丫头探头探脑往后头看了一眼,大大喘了口气。 “你家姑娘要是知道你天天这么偷懒,看你怎么办。”付甘一个转步在角落的桌旁坐下,打趣了小丫头。 小丫头假意生气瞪了他一眼,没吱声。 甬道不长,越往里走,胭脂气味更浓。 叶子旭有些不适,抬手捂住口鼻继续往里走。 他喜药理,自然喜药香,但每次来都要被这胭脂香气熏得一身。 刚走出甬道,叶子旭抬眼看去,瞬间便看见了站在窗口笑着看向自己的薛瑶。 江陵城中,薛瑶是以一个好鼻子出了名的,又是个制香高手,人人都会称呼一声薛姑娘。 久而久之,传了出去,便得了别称,雪姑娘。 捂着口鼻的手转而抚了抚鼻尖旋即垂落在身旁,叶子旭颔首一笑。 “研了些新香,看来又熏到我们尊贵的少君殿下了。” 薛瑶手里捏着一把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清冷神色里带着丝打趣。 女子长相大气儒雅,弯月眼伴着狭长的眼尾别有一种风情。 大抵是因为自己开了女子点妆用品的铺子,她的唇口点着尤为惹眼的火红色。 叶子旭无奈一笑,再没有掩口鼻的动作,大步往屋子里走去: “书册呢?” “喏,给你留着呢。”薛瑶对着里侧的书桌扬了扬下巴,手里摇团扇的动作缓了一些。 看着男子迫不及待在桌前坐下翻看的模样,女子嘴角凝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你若再不来,这些医书便又要落灰了。” 事实上,自打叶子旭说要来她这里取医书那日起,她几乎每日都会将那些书擦一遍。 “最近同安堂事情有些多,耽误了时间。” “哦?”薛瑶一声娇笑反问,摇着团扇往桌子位置走近,“是吗?” “我怎么听说,少君这些时日,都是在给蓬莱来的那个郡主一人疗伤呢?” 翻着书页的手格外明显的顿住了,叶子旭没有抬眼,轻轻笑了:“他国来的贵客,自然要好生相待。” “不是说只是一个质子吗?”薛瑶看着他顿住的动作,迟疑了片刻询问。 这一次,叶子旭合上了书,抬头去看薛瑶:“在我眼中,她只是个受了重伤的病人,和任何身份地位都没有关系。” 一副恍然模样点了点头,薛瑶没再开口,手里摇团扇的动作几乎是停了下来。 眼看着叶子旭又去翻第二本医书,她的视线落在男子泛红的耳朵上久久没有挪开。 她见过的叶子旭,从来都是温柔和煦带着丝独有的少年气,但今日,是她头一次看见他红了耳朵的模样。 很明显,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自己口中提及的那个安合郡主。 周围很快一片安静。 除却叶子旭翻书页的声音再无其他。 薛瑶倚在他的对面椅上靠着,眯着眼小憩,直至屋中的香逐渐淡了一些。 她微微睁开眼,余光瞥看了一眼香炉位置,视线正前所及之处,是叶子旭依旧认真看着医书的模样。 动作轻缓将手里的团扇放下,薛瑶起身,重新给香炉添了新的香。 叶子旭快速瞥了一眼还有大半的香炉:“不是还有许多香?” “淡了。”薛瑶捏着细长的小勺,均匀铺着新放入的香。 “你这鼻子,不从医可惜了。”叶子旭翻到手里这本医书的最后一页,快速瞥看过后合上。 薛瑶天生鼻子灵,万物几乎是只要嗅一下便能分辨出其中有什么。 若是分辨的不准,也定是因为她从前没有闻过那东西,但凡从她鼻下过过的东西,便是只用了一个指甲盖的量她都能说的清清楚楚。 “你怎么不说,你那样好的配药手法,也可来配香呢?” 香炉盖子盖起的声音清脆悦耳,薛瑶走回桌前再度坐下:“你都劝过那么多次,怎的还不知道?” “我不爱药,只爱香。” “这城里,多少姑娘爱用我制的香,各个美艳的不行,你那药,能有这作用?” “但我的药,能救人。”叶子旭将已经看好的医书叠起放好,和气笑笑。 “那又如何?我的香可是能…杀人呢~”说这话时,薛瑶的眸子笑眯着拉长,一副深邃莫测的模样。 叶子旭笑意散去了些,正色道:“薛瑶……” “行了行了我知道,不能有害人之心。这话你说过很多遍了。” 薛瑶心头是有丝丝缕缕高兴的,这城里能和叶子旭这般说话的,大抵她是第一人。 两人因为薛瑶家中的医术藏书而相识。 她从一开始便告诫过自己不得对少君有何想法,但终究,还是对这个小自己三岁的男子动了心。 第170章 薛瑶 直至坐上离开侯府的马车,叶子旭面上的热意依旧许久都未消散。 满心满脑中浮现的,都是姜离那张俏皮又灵动的脸。 奇怪了,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女子出现过,却偏偏,这个安合郡主,像是印在了心头。 付甘悄咪咪往马车内瞧了一眼,少见地看到自家少君红着脸发着呆,他无声地放下车帘,重重咳嗽了一声:“咳咳。” 叶子旭回神,像是被人捉住了一般脸色更红了,两手拍了拍自己的面颊。 “少君,雪姑娘那处今日去吗?”付甘问了一声。 脸上的红温逐渐消退,叶子旭挑起车窗帘往外看了一眼,还没开口,已经听到了付甘下一句话。 “同安堂今日并无什么要紧之事。” “去。”叶子旭收回手,抱臂靠了回去。 脸上,依旧有些温热,叶子旭垂着目,快速眨动了好几下。 女子的笑靥,女子的皮肤,女子的话音,恍若朝阳和潮水,将他整个心吞没。 马车吱吱呀呀,从东边行到西边,在一间简约素朴的胭脂铺子前停了下来。 铺子前冷冷清清,并没有太多的人。 还未走近,便已经能闻到浓烈的胭脂香气。 柜台后头,一个粉裙的小丫头正撑着头打盹。 付甘扫了一圈,铺子里同样无人,咳嗽了两声。 小丫头脑袋一顿,悠然转醒,还没抬头,口中就已经开始下意识说话:“姑娘想看些什么。” 一抬头见是叶子旭,唰一下脑子完全清醒,顿时站起身:“少…君。” “姑娘在后院休息。” 叶子旭微笑点头,抬步越过柜台,挑起帘帐往里头走。 小丫头探头探脑往后头看了一眼,大大喘了口气。 “你家姑娘要是知道你天天这么偷懒,看你怎么办。”付甘一个转步在角落的桌旁坐下,打趣了小丫头。 小丫头假意生气瞪了他一眼,没吱声。 甬道不长,越往里走,胭脂气味更浓。 叶子旭有些不适,抬手捂住口鼻继续往里走。 他喜药理,自然喜药香,但每次来都要被这胭脂香气熏得一身。 刚走出甬道,叶子旭抬眼看去,瞬间便看见了站在窗口笑着看向自己的薛瑶。 江陵城中,薛瑶是以一个好鼻子出了名的,又是个制香高手,人人都会称呼一声薛姑娘。 久而久之,传了出去,便得了别称,雪姑娘。 捂着口鼻的手转而抚了抚鼻尖旋即垂落在身旁,叶子旭颔首一笑。 “研了些新香,看来又熏到我们尊贵的少君殿下了。” 薛瑶手里捏着一把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清冷神色里带着丝打趣。 女子长相大气儒雅,弯月眼伴着狭长的眼尾别有一种风情。 大抵是因为自己开了女子点妆用品的铺子,她的唇口点着尤为惹眼的火红色。 叶子旭无奈一笑,再没有掩口鼻的动作,大步往屋子里走去: “书册呢?” “喏,给你留着呢。”薛瑶对着里侧的书桌扬了扬下巴,手里摇团扇的动作缓了一些。 看着男子迫不及待在桌前坐下翻看的模样,女子嘴角凝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你若再不来,这些医书便又要落灰了。” 事实上,自打叶子旭说要来她这里取医书那日起,她几乎每日都会将那些书擦一遍。 “最近同安堂事情有些多,耽误了时间。” “哦?”薛瑶一声娇笑反问,摇着团扇往桌子位置走近,“是吗?” “我怎么听说,少君这些时日,都是在给蓬莱来的那个郡主一人疗伤呢?” 翻着书页的手格外明显的顿住了,叶子旭没有抬眼,轻轻笑了:“他国来的贵客,自然要好生相待。” “不是说只是一个质子吗?”薛瑶看着他顿住的动作,迟疑了片刻询问。 这一次,叶子旭合上了书,抬头去看薛瑶:“在我眼中,她只是个受了重伤的病人,和任何身份地位都没有关系。” 一副恍然模样点了点头,薛瑶没再开口,手里摇团扇的动作几乎是停了下来。 眼看着叶子旭又去翻第二本医书,她的视线落在男子泛红的耳朵上久久没有挪开。 她见过的叶子旭,从来都是温柔和煦带着丝独有的少年气,但今日,是她头一次看见他红了耳朵的模样。 很明显,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自己口中提及的那个安合郡主。 周围很快一片安静。 除却叶子旭翻书页的声音再无其他。 薛瑶倚在他的对面椅上靠着,眯着眼小憩,直至屋中的香逐渐淡了一些。 她微微睁开眼,余光瞥看了一眼香炉位置,视线正前所及之处,是叶子旭依旧认真看着医书的模样。 动作轻缓将手里的团扇放下,薛瑶起身,重新给香炉添了新的香。 叶子旭快速瞥了一眼还有大半的香炉:“不是还有许多香?” “淡了。”薛瑶捏着细长的小勺,均匀铺着新放入的香。 “你这鼻子,不从医可惜了。”叶子旭翻到手里这本医书的最后一页,快速瞥看过后合上。 薛瑶天生鼻子灵,万物几乎是只要嗅一下便能分辨出其中有什么。 若是分辨的不准,也定是因为她从前没有闻过那东西,但凡从她鼻下过过的东西,便是只用了一个指甲盖的量她都能说的清清楚楚。 “你怎么不说,你那样好的配药手法,也可来配香呢?” 香炉盖子盖起的声音清脆悦耳,薛瑶走回桌前再度坐下:“你都劝过那么多次,怎的还不知道?” “我不爱药,只爱香。” “这城里,多少姑娘爱用我制的香,各个美艳的不行,你那药,能有这作用?” “但我的药,能救人。”叶子旭将已经看好的医书叠起放好,和气笑笑。 “那又如何?我的香可是能…杀人呢~”说这话时,薛瑶的眸子笑眯着拉长,一副深邃莫测的模样。 叶子旭笑意散去了些,正色道:“薛瑶……” “行了行了我知道,不能有害人之心。这话你说过很多遍了。” 薛瑶心头是有丝丝缕缕高兴的,这城里能和叶子旭这般说话的,大抵她是第一人。 两人因为薛瑶家中的医术藏书而相识。 她从一开始便告诫过自己不得对少君有何想法,但终究,还是对这个小自己三岁的男子动了心。 第171章 离开这里 “医贤少君,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好像那古稀老人一般,絮絮叨叨。”薛瑶眼里带了笑。 叶子旭无奈笑笑,看着手边剩下的两本医书,起手拿好:“还有两本,我拿回去看,等过两日还给你。” “两日?” “怕是少君又要将我这胭脂铺子抛之脑后七八日了。” 男子已经起身往外走,闻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次定两日,两日我必会还回来。” “便是再忙,我也会让付甘送还来的。” 薛瑶心头一紧,坐着的姿势微微一顿:“罢了罢了,随你什么时候送还。” “我一个小老百姓,哪里敢吩咐少君做事。” 薛瑶哪里是要那医书,她要的不过是想再多见叶子旭几面。 叶子旭摆了摆手,抬步离开。 “对了。” 薛瑶收了视线起身刚准备往榻边走,忽然就被折返回来的男子再度叫住。 她捏着团扇没有动,诧异去看他:“怎么了?” “新研的香,挺好闻的。”叶子旭斟酌了一下出声。 欣喜忽然就从心间流出,薛瑶面上笑意更浓:“从前不是从来没……” “能否送我一些?” 话音滞住,薛瑶看得清清楚楚,叶子旭的耳朵隐隐约约又泛了红。 “我先前说要送你香时,你不是都拒绝吗?”薛瑶重新摇起了团扇,但脸上已经明显没了笑意。 叶子旭自己都怔愣了,他一贯不喜香,甚至今日闻到时依旧不自觉捂了口鼻,但方才看书半晌,那香气入鼻,竟是鬼使神差让他想到了姜离。 若是她用了这香。 这句话萦绕在他的脑中久久没能散去,以至于他后面完全无心看进医书,更是在临走前,脱口而出想让薛瑶送他一些。 面庞轰然发了热,叶子旭抿唇略有尴尬地笑了笑,视线看向别处: “想给母后拿些的。” “若不便送那我就跟你买,我让付甘在前头付银两。” 满打满算和叶子旭认识了也快五年之久,薛瑶如何不能看出这个性情纯真的男子是不是在撒谎。 往前走了两步,薛瑶重复了一遍:“送给尊母殿下?” 叶子旭面庞更热了,双耳已经一片通红:“罢了,下次再议。” “同安堂还有些事,我便先走了。” 说完,叶子旭快步离开,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并非是害怕薛瑶的那句质问,而是自己的心思被人快要戳穿后的紧张和害羞。 叶子旭离开得很快,没出片刻,粉裙的小丫头已经走了进来:“姑娘,少君这就走了啊?” 平日里,每每叶子旭来过,薛瑶的心情便会明显好上许多,粉蝶趁这会儿来侍奉,总能得一些小小的好处。 但这次,薛瑶的脸色明显没有了平时那份隐约的雀跃,只静静看着叶子旭早就消失的方向。 粉蝶顺着她的视线往那处看了一眼,继而小心翼翼瞥了一眼薛瑶神色并不好看的脸:“姑娘……” “蓬莱来的那个郡主,还住在侯府吗?”薛瑶视线有些涣散,思绪却是清明。 “是,听说拒绝了尊母新建郡主府的意思,还住在侯府呢。” 睫毛一颤,薛瑶收回目光,身子一旋往榻上走:“包两块新制的香送去侯府给那郡主。” “就说是少君送的。” 粉蝶不解:“为什么啊姑娘?” “为什么要替少君送别的女子香?” “让你去就去。”薛瑶已经在榻上侧躺下,“记得包好看些。” 屋内很快又恢复了安静,薛瑶睁着眼躺在榻上,团扇一下又一下扇着,末了,扇子落在身上停住。 她从未见过叶子旭今日的模样,薛瑶心里,有些膈应。 天色比从前黑的明显早了。 姜离躺在院子里睡了大半日,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院子里已经点了灯笼,一片通明。 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条薄被,姜离睡得有些懵,抬手揉了揉眼,看清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 笑意爬上嘴角,姜离拍了拍自己身边位置:“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出个声儿。” 姚荀依旧是一副缩手缩脚的模样,余光扫看了一眼屋前的柱子,声音轻轻柔柔:“刚来没一会儿。” “见郡主睡得熟便没有打扰。” “来,坐。”姜离又一次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姚荀双手搅着衣袖,许久后,一副泫然泪下的模样,咬了咬唇,猛地一下跪在了姜离跟前。 姜离一惊,身子跟装了弹簧似的一下子坐了起来:“你这是干嘛?” “姚姚两个弟弟的事侯爷已经同我说了,姚姚叩谢郡主!” 姜离的眉头顿时皱起的不像样子,伸手去扶她,身上的薄被也是随之落下:“这是干嘛?” “本就是我主动答应你的事情,天天跪这个跪哪个的,膝盖就这么软吗?” 说到底,每次看见姚荀这个模样,姜离便感觉她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泪水簌簌往下掉着,姚荀没有起身,反倒是一把抓住了姜离要扶起自己的手,哽咽中声音低如蚊蚁: “郡主,快走……” “不要在这儿……离开侯府……” “离开江陵……” 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以至于姜离只听到了快走三个字:“你说什么?” 两只手死死攥着姜离的手腕,姚荀婆娑的泪眼中是悲怆、是祈求:“郡主……离开……” 吱呀一声。 院门被人从外头打开了。 两个女子同时转眸去看。 齐越一身素净的白袍,自外头款款走近。 姚荀的心,沉到了谷底,攥着姜离的双手一点一点脱了气力,最后跌坐在地上,垂着头再不敢乱看。 她知道,自己不会再有机会了。 视线看向男子,双手却是用力扒住姚荀的肩头,姜离挂起一个公式化的微笑: “你……” 脑子过得很快,你怎么在这儿刚出口第一个字,姜离迅速改了口: “你回来了。” 齐越的视线很是冷清,无关紧要地扫了一眼姚荀,看向姜离时声音下意识温柔了不少:“听下人说,郡主睡了一整个下午。” 姜离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薄被,笑意更浓:“秋困嘛。” 说话间,她双手用力,把着姚荀的肩头将她扶了起来,动作自然流畅自袖中取了一块帕子,塞到了她手里。 第171章 离开这里 “医贤少君,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好像那古稀老人一般,絮絮叨叨。”薛瑶眼里带了笑。 叶子旭无奈笑笑,看着手边剩下的两本医书,起手拿好:“还有两本,我拿回去看,等过两日还给你。” “两日?” “怕是少君又要将我这胭脂铺子抛之脑后七八日了。” 男子已经起身往外走,闻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次定两日,两日我必会还回来。” “便是再忙,我也会让付甘送还来的。” 薛瑶心头一紧,坐着的姿势微微一顿:“罢了罢了,随你什么时候送还。” “我一个小老百姓,哪里敢吩咐少君做事。” 薛瑶哪里是要那医书,她要的不过是想再多见叶子旭几面。 叶子旭摆了摆手,抬步离开。 “对了。” 薛瑶收了视线起身刚准备往榻边走,忽然就被折返回来的男子再度叫住。 她捏着团扇没有动,诧异去看他:“怎么了?” “新研的香,挺好闻的。”叶子旭斟酌了一下出声。 欣喜忽然就从心间流出,薛瑶面上笑意更浓:“从前不是从来没……” “能否送我一些?” 话音滞住,薛瑶看得清清楚楚,叶子旭的耳朵隐隐约约又泛了红。 “我先前说要送你香时,你不是都拒绝吗?”薛瑶重新摇起了团扇,但脸上已经明显没了笑意。 叶子旭自己都怔愣了,他一贯不喜香,甚至今日闻到时依旧不自觉捂了口鼻,但方才看书半晌,那香气入鼻,竟是鬼使神差让他想到了姜离。 若是她用了这香。 这句话萦绕在他的脑中久久没能散去,以至于他后面完全无心看进医书,更是在临走前,脱口而出想让薛瑶送他一些。 面庞轰然发了热,叶子旭抿唇略有尴尬地笑了笑,视线看向别处: “想给母后拿些的。” “若不便送那我就跟你买,我让付甘在前头付银两。” 满打满算和叶子旭认识了也快五年之久,薛瑶如何不能看出这个性情纯真的男子是不是在撒谎。 往前走了两步,薛瑶重复了一遍:“送给尊母殿下?” 叶子旭面庞更热了,双耳已经一片通红:“罢了,下次再议。” “同安堂还有些事,我便先走了。” 说完,叶子旭快步离开,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并非是害怕薛瑶的那句质问,而是自己的心思被人快要戳穿后的紧张和害羞。 叶子旭离开得很快,没出片刻,粉裙的小丫头已经走了进来:“姑娘,少君这就走了啊?” 平日里,每每叶子旭来过,薛瑶的心情便会明显好上许多,粉蝶趁这会儿来侍奉,总能得一些小小的好处。 但这次,薛瑶的脸色明显没有了平时那份隐约的雀跃,只静静看着叶子旭早就消失的方向。 粉蝶顺着她的视线往那处看了一眼,继而小心翼翼瞥了一眼薛瑶神色并不好看的脸:“姑娘……” “蓬莱来的那个郡主,还住在侯府吗?”薛瑶视线有些涣散,思绪却是清明。 “是,听说拒绝了尊母新建郡主府的意思,还住在侯府呢。” 睫毛一颤,薛瑶收回目光,身子一旋往榻上走:“包两块新制的香送去侯府给那郡主。” “就说是少君送的。” 粉蝶不解:“为什么啊姑娘?” “为什么要替少君送别的女子香?” “让你去就去。”薛瑶已经在榻上侧躺下,“记得包好看些。” 屋内很快又恢复了安静,薛瑶睁着眼躺在榻上,团扇一下又一下扇着,末了,扇子落在身上停住。 她从未见过叶子旭今日的模样,薛瑶心里,有些膈应。 天色比从前黑的明显早了。 姜离躺在院子里睡了大半日,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院子里已经点了灯笼,一片通明。 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条薄被,姜离睡得有些懵,抬手揉了揉眼,看清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 笑意爬上嘴角,姜离拍了拍自己身边位置:“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出个声儿。” 姚荀依旧是一副缩手缩脚的模样,余光扫看了一眼屋前的柱子,声音轻轻柔柔:“刚来没一会儿。” “见郡主睡得熟便没有打扰。” “来,坐。”姜离又一次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姚荀双手搅着衣袖,许久后,一副泫然泪下的模样,咬了咬唇,猛地一下跪在了姜离跟前。 姜离一惊,身子跟装了弹簧似的一下子坐了起来:“你这是干嘛?” “姚姚两个弟弟的事侯爷已经同我说了,姚姚叩谢郡主!” 姜离的眉头顿时皱起的不像样子,伸手去扶她,身上的薄被也是随之落下:“这是干嘛?” “本就是我主动答应你的事情,天天跪这个跪哪个的,膝盖就这么软吗?” 说到底,每次看见姚荀这个模样,姜离便感觉她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泪水簌簌往下掉着,姚荀没有起身,反倒是一把抓住了姜离要扶起自己的手,哽咽中声音低如蚊蚁: “郡主,快走……” “不要在这儿……离开侯府……” “离开江陵……” 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以至于姜离只听到了快走三个字:“你说什么?” 两只手死死攥着姜离的手腕,姚荀婆娑的泪眼中是悲怆、是祈求:“郡主……离开……” 吱呀一声。 院门被人从外头打开了。 两个女子同时转眸去看。 齐越一身素净的白袍,自外头款款走近。 姚荀的心,沉到了谷底,攥着姜离的双手一点一点脱了气力,最后跌坐在地上,垂着头再不敢乱看。 她知道,自己不会再有机会了。 视线看向男子,双手却是用力扒住姚荀的肩头,姜离挂起一个公式化的微笑: “你……” 脑子过得很快,你怎么在这儿刚出口第一个字,姜离迅速改了口: “你回来了。” 齐越的视线很是冷清,无关紧要地扫了一眼姚荀,看向姜离时声音下意识温柔了不少:“听下人说,郡主睡了一整个下午。” 姜离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薄被,笑意更浓:“秋困嘛。” 说话间,她双手用力,把着姚荀的肩头将她扶了起来,动作自然流畅自袖中取了一块帕子,塞到了她手里。 第172章 一见钟情 塞帕子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但姜离却明显感觉姚荀的身子在发抖,她没有松开,而是擒住姚荀的手,一下又一下安抚着。 齐越淡淡然瞥看了一眼姜离的动作,抬步走近,将手里提着的精巧食盒放在了桌上。 “今年宫中首做的桂花糕,带了些给郡主。” 没等姜离开口,姚荀忽然用力脱开了姜离的扼制,她努力压下自己的恐惧,对着两人行了一个大礼: “姚姚退下了。” 言罢,她甚至没有等两人的回应,狼狈着就小跑了出去。 “哎…”姜离没能喊住她,姚荀已经离开了院中。 齐越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姜离。 以至于姜离一回头,就对上了暗色中他泛着浅亮的目光。 “郡主似乎对她,很是上心。” 姜离心头正寻思着自己要如何引导一下话题,听见齐越这么说,陡然来了精神,一屁股坐下: “因为我对她,一见钟情啊。” 齐越微微惊住,他一直知道姜离说话做事都有些出其不意,但万万没料到她会说出对一个女子一见钟情。 事实上,柔弱又绝世倾城的花魁,buff叠满,的确触发了姜离的怜爱之意。 女子才懂如何疼惜女子,这样的话并不假。 “侯爷相信一见钟情吗?”姜离自顾自取了一块桂花糕往口中送去。 只吃了一块,姜离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又甜又腻,没有蓬莱宫里做的好吃。 一见钟情。 齐越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或者说,他从来就未对谁动过情。 眼前的姜离,正捻着拿糕点的两个指头上所沾的碎屑,另一只手去捡已经掉了大半在地上的薄被。 他第一次看见姜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她和蓬莱二皇子站在那里,就像一对天仙璧人。 好一会儿,他回过神,声音淡淡:“本侯从来不信。” “侯爷若是不信,那怎的会将只见过两面的姚荀带回江陵?”姜离一副八卦神色。 齐越自然不会说出自己困住姚荀的缘故就是眼前人,看着她拉了半天还是有一角落在地上的薄被,大掌伸出,替她拉了起来。 “接迎宴那晚的醒酒汤,我喝了。” 夜风微起,扬起了齐越的鬓边碎发,他倾身靠近女子,大掌停在姜离肩头位置未收回。 他避开姜离的问题,说了其他。 姜离垂目快速看了一眼他骨节分明的手,直直迎上男子的目光: “好喝吗?” 齐越点点头,一双眸子映出灯笼的光亮,灼灼夺目落在姜离的身上: “好喝。” “多谢。” 姜离两手攥了攥身上的薄被,笑笑没应声。 心里的白眼早就是翻上了天,这男人可真好骗啊,自己什么也没做,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就能让齐越觉得自己善解人意。 齐越收回手,从袖中摸出一个包好的物件儿,推到了姜离跟前: “这是子旭托人送来给你的。” 还没拆开外头的纸,姜离已经闻到了一股香气:“这是什么?” 纸张拆开,华丽的鸳鸯刺绣盒入了眼,姜离的心头已经隐隐泛起了些不妙的感觉。 齐越眉目未收,全程注意着姜离的反应。 鸳鸯代表什么,在这个时空,不言而喻。 盒子打开,淡淡粉白色的香以着月季花的模样入了眼。 浓烈却并不刺激的香气扑鼻而来。 姜离习惯性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不得不赞叹一句,这玩意儿做的真是精致好看。 但面上,她只能讪讪一笑,将盒子盖好又推了回去:“我向来不怎么用香。” “况且这香,不便宜?” “我只是做个中间人转递给你,哪有让我退回去的道理。”齐越笑着摇头,“也是子旭的心意,收着无妨。” 垂目又仔细盯着那两只鸳鸯看了一眼,姜离没再推脱,拉了拉身上的薄被,又躺了下去。 她现在对这些东西提不起丝毫的兴趣,她满脑子都在琢磨着要如何和这个齐越顺理成章地提出亲事。 想当初在万庆遇见他的那次,自己斩钉截铁地把送到嘴边可能嗝屁的机会给拒绝了,眼下,自己究竟要如何开口? 随着微风起,院中的灯笼轻晃着。 “姜离。” “嗯。”姜离搅着脑汁在想事情,甚至未能注意到男人直接喊了自己的姓名。 “过两日便是江陵秋猎的日子,主君特地嘱咐要郡主同行。” “好啊。”姜离根本没过脑子就应了声,直至又对上了齐越暗色中明亮的眸子才后知后觉,“什么?秋猎?” 她又像弹簧似的坐起了身,长袖一个没注意扫过,将那个小巧的食盒径直扫落在地。 噼里啪啦,物件儿落地的声音,在这片夜色中格外清晰。 ———— “嘭—咔——” 茶盏被重重砸在地上,端心殿上跪了不少人,但无一人敢开口出声。 萧万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双浑浊的眸里通红一片,手臂控制不住地颤抖,他梗着脖子,轰然将硕大案桌上所有的东西一把掀翻在地。 “去查!” “再给朕去查!!!” “再查不出个所以然,通通拖出去砍了!” 吴痕是唯一一个敢离他近的人,老眼中同样噙着隐忍的水光,脚步作着随时上前的姿态。 端心殿中几乎所有能被砸烂的东西都被掷在了地上,殿中已然一片狼藉。 气血攻心上脑,萧万辰一口气险些没回的过来,脚下踉跄着跌坐在龙椅上。 殿下跪着的一群人早就是惊恐着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萧万辰抬起手,不可遏制的颤抖让他没法摸到桌子边缘。 “皇上…”吴痕一个大踏步上前,弓着身子伸出自己的臂膀,让萧万辰好扶着自己。 萧远夏的尸体,已经在棺阁的冰窖里躺了整整七日了。 检查尸体的仵作换了一批又一批,都未能查出萧远夏的死因。 听到吴痕来报那日,气血攻心,他直接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萧万辰的发,一夜花白。他在金銮殿上坐了一天一夜。 这宫里,谁人不知晓皇上对萧远夏的宠爱,虽未曾放在明面上,但几乎所有人都清楚,萧远夏必定是蓬莱的下一任君王。 但现在,萧远夏死了。 集万千厚望于一身的萧远夏,查不出任何伤痛的死了。 第172章 一见钟情 塞帕子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但姜离却明显感觉姚荀的身子在发抖,她没有松开,而是擒住姚荀的手,一下又一下安抚着。 齐越淡淡然瞥看了一眼姜离的动作,抬步走近,将手里提着的精巧食盒放在了桌上。 “今年宫中首做的桂花糕,带了些给郡主。” 没等姜离开口,姚荀忽然用力脱开了姜离的扼制,她努力压下自己的恐惧,对着两人行了一个大礼: “姚姚退下了。” 言罢,她甚至没有等两人的回应,狼狈着就小跑了出去。 “哎…”姜离没能喊住她,姚荀已经离开了院中。 齐越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姜离。 以至于姜离一回头,就对上了暗色中他泛着浅亮的目光。 “郡主似乎对她,很是上心。” 姜离心头正寻思着自己要如何引导一下话题,听见齐越这么说,陡然来了精神,一屁股坐下: “因为我对她,一见钟情啊。” 齐越微微惊住,他一直知道姜离说话做事都有些出其不意,但万万没料到她会说出对一个女子一见钟情。 事实上,柔弱又绝世倾城的花魁,buff叠满,的确触发了姜离的怜爱之意。 女子才懂如何疼惜女子,这样的话并不假。 “侯爷相信一见钟情吗?”姜离自顾自取了一块桂花糕往口中送去。 只吃了一块,姜离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又甜又腻,没有蓬莱宫里做的好吃。 一见钟情。 齐越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或者说,他从来就未对谁动过情。 眼前的姜离,正捻着拿糕点的两个指头上所沾的碎屑,另一只手去捡已经掉了大半在地上的薄被。 他第一次看见姜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她和蓬莱二皇子站在那里,就像一对天仙璧人。 好一会儿,他回过神,声音淡淡:“本侯从来不信。” “侯爷若是不信,那怎的会将只见过两面的姚荀带回江陵?”姜离一副八卦神色。 齐越自然不会说出自己困住姚荀的缘故就是眼前人,看着她拉了半天还是有一角落在地上的薄被,大掌伸出,替她拉了起来。 “接迎宴那晚的醒酒汤,我喝了。” 夜风微起,扬起了齐越的鬓边碎发,他倾身靠近女子,大掌停在姜离肩头位置未收回。 他避开姜离的问题,说了其他。 姜离垂目快速看了一眼他骨节分明的手,直直迎上男子的目光: “好喝吗?” 齐越点点头,一双眸子映出灯笼的光亮,灼灼夺目落在姜离的身上: “好喝。” “多谢。” 姜离两手攥了攥身上的薄被,笑笑没应声。 心里的白眼早就是翻上了天,这男人可真好骗啊,自己什么也没做,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就能让齐越觉得自己善解人意。 齐越收回手,从袖中摸出一个包好的物件儿,推到了姜离跟前: “这是子旭托人送来给你的。” 还没拆开外头的纸,姜离已经闻到了一股香气:“这是什么?” 纸张拆开,华丽的鸳鸯刺绣盒入了眼,姜离的心头已经隐隐泛起了些不妙的感觉。 齐越眉目未收,全程注意着姜离的反应。 鸳鸯代表什么,在这个时空,不言而喻。 盒子打开,淡淡粉白色的香以着月季花的模样入了眼。 浓烈却并不刺激的香气扑鼻而来。 姜离习惯性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不得不赞叹一句,这玩意儿做的真是精致好看。 但面上,她只能讪讪一笑,将盒子盖好又推了回去:“我向来不怎么用香。” “况且这香,不便宜?” “我只是做个中间人转递给你,哪有让我退回去的道理。”齐越笑着摇头,“也是子旭的心意,收着无妨。” 垂目又仔细盯着那两只鸳鸯看了一眼,姜离没再推脱,拉了拉身上的薄被,又躺了下去。 她现在对这些东西提不起丝毫的兴趣,她满脑子都在琢磨着要如何和这个齐越顺理成章地提出亲事。 想当初在万庆遇见他的那次,自己斩钉截铁地把送到嘴边可能嗝屁的机会给拒绝了,眼下,自己究竟要如何开口? 随着微风起,院中的灯笼轻晃着。 “姜离。” “嗯。”姜离搅着脑汁在想事情,甚至未能注意到男人直接喊了自己的姓名。 “过两日便是江陵秋猎的日子,主君特地嘱咐要郡主同行。” “好啊。”姜离根本没过脑子就应了声,直至又对上了齐越暗色中明亮的眸子才后知后觉,“什么?秋猎?” 她又像弹簧似的坐起了身,长袖一个没注意扫过,将那个小巧的食盒径直扫落在地。 噼里啪啦,物件儿落地的声音,在这片夜色中格外清晰。 ———— “嘭—咔——” 茶盏被重重砸在地上,端心殿上跪了不少人,但无一人敢开口出声。 萧万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双浑浊的眸里通红一片,手臂控制不住地颤抖,他梗着脖子,轰然将硕大案桌上所有的东西一把掀翻在地。 “去查!” “再给朕去查!!!” “再查不出个所以然,通通拖出去砍了!” 吴痕是唯一一个敢离他近的人,老眼中同样噙着隐忍的水光,脚步作着随时上前的姿态。 端心殿中几乎所有能被砸烂的东西都被掷在了地上,殿中已然一片狼藉。 气血攻心上脑,萧万辰一口气险些没回的过来,脚下踉跄着跌坐在龙椅上。 殿下跪着的一群人早就是惊恐着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萧万辰抬起手,不可遏制的颤抖让他没法摸到桌子边缘。 “皇上…”吴痕一个大踏步上前,弓着身子伸出自己的臂膀,让萧万辰好扶着自己。 萧远夏的尸体,已经在棺阁的冰窖里躺了整整七日了。 检查尸体的仵作换了一批又一批,都未能查出萧远夏的死因。 听到吴痕来报那日,气血攻心,他直接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萧万辰的发,一夜花白。他在金銮殿上坐了一天一夜。 这宫里,谁人不知晓皇上对萧远夏的宠爱,虽未曾放在明面上,但几乎所有人都清楚,萧远夏必定是蓬莱的下一任君王。 但现在,萧远夏死了。 集万千厚望于一身的萧远夏,查不出任何伤痛的死了。 第173章 时日不多 吴痕如何没有灼心的痛,他跟在皇上身后几十年,也几乎是看着那些皇子长大。 二皇子有多被皇上看重,他不会不清楚。 萧万辰的身子抖得不像样子,左手死死攥着吴痕的手臂,一双眸子空洞着看向正前方不知道哪里。 “皇上,龙体要紧,您万不得伤及心绪啊。”吴痕声音已经起了些哽咽。 萧万辰眉心一下又一下蹙着,好片刻,他转过头,去看吴痕。 在这个皇宫里,陪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家伙。 “吴痕…” “奴才在,皇上。” “你说,这宫里还有谁,想要夏儿死啊。” “皇上,您莫要思量了,已经让人去查了。” “子安不孝僭越,已经死了。”萧万辰眼里昏暗无光,像是在看吴痕,又像是看向了虚无的方向,“究竟还有谁要他死,究竟是谁?” “你说啊,你说啊!!!” 沙哑的嗓音里,是无法掩盖的哽咽,萧万辰面上一片悲戚,他抓着吴痕的手臂,力气愈发大了。 面部因为紧绷的动作抽搐着,直至浑浊的泪,自他眼眶落下。 “皇上!”吴痕一声惊呼,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此刻的萧万辰,哪里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不过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花甲老者。 萧万辰悲,悲的是短短的时日内,自己失了两个儿子,而其中一个,还是他自小培养的下一代蓬莱君王。 天下,家国,亲情,权谋。 哪一样不是他慎重思量后的抉择。 “皇上,身子要紧,您莫要思虑了。” “奴才定安排人好好去查个清楚,您龙体是最为要保重的。” 吴痕慌忙抹去眼角湿漉漉的泪水,两只手扶着萧万辰。 一声悲怆的笑自嘴角溢出,萧万辰身子佝偻着,扭头再度看向大殿门方向。 “天要…亡我蓬莱。” 吴痕身子重重打了个寒颤,跪着靠近萧万辰:“皇上…您莫要这样……您莫要……” “天要,亡我蓬莱啊!!!” 萧万辰一声沙哑高呼,旋即垂下脑袋,重重喘起了粗气:“咳咳——” “咳咳——” 长袖捂着口鼻,萧万辰剧烈咳嗽地不像样子。 吴痕难得心慌,跌跌撞撞起身要去拿桌上的茶盏。 萧万辰死攥着他的臂膀没有松开,捂着口鼻的长袖挪开,声音里透着黏稠之意:“不要紧。” “皇上!!!”吴痕惊得整个人再度几乎瘫在了地上。 那明黄的衣袖上,是大片大片浓稠的血迹。 悉数是萧万辰吐的鲜血。 浓烈发黑的鲜血,染透了萧万辰的右手衣袖。 老眼中泪水浑浊,萧万辰花白的胡须也被染的一片红,他两只手抖着同时抓住了吴痕的手臂。 “朕,时日不多了。” 吴痕眼睛瞪大,张着口,竟是再发不出一句声响。 萧万辰无奈一笑,松了气力,安抚似的拍了拍吴痕的手臂:“取空白圣旨来。” 他患绝症已经有大半年不止了,这件事,除了一个贴身御医,再无其他人知晓,甚至连吴痕他都未告知。 吴痕只感觉脑中天旋地转,张着的口中干涩至极,他整个身子无力地跪在地上,仰着头去看身前的这个本该睥睨天下的君王。 “去。”萧万辰松开吴痕的手臂,用干净那边衣袖一点一点擦干净唇口。 萧远夏之死,他是定要查清楚的,但身后事,他也要安排妥当。 许久,吴痕才撑起发软的身子站起来,胡乱拭去脸上的泪痕:“老奴这就去。” 转身一瞬,泪水不受控制再度落下。 端心殿上,荒凉的气氛蔓延开来。 殿外,漆黑一片。 只剩下了风呼啸而过的声响。 秋日,真的到来了。 很快已是后半夜。 一片寂静的蓬莱宫中,萧流云脚步虽轻缓,却还是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他走出自己的宫殿,走了一遍清辉殿,又继续向棺阁走去。 棺阁的人自然不敢拦他,没有任何阻拦,萧流云走到了放着萧远夏的尸体的冰窖。 萧知归正盘腿坐在冰棺前,平日里笑容最多的脸上此刻平静一片,静静地看着冰棺方向。 “十三。” 萧流云看着棺材中只像是睡着了模样的萧远夏,眼眶微微发涩,快速眨了好几下。 萧知归没动,只是眼光往后撇了撇,冷冷落声:“六哥怎么现在来了。” 看着萧远夏那张脸时间有些久,萧流云有些许怔愣。 萧知归轻吐了一口气,动作飞快起身,走到一旁桌前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视线愈发冰冷: “七日,六哥都未来看二哥。” “这会儿倒是大晚上过来了。” 他的声音里,讥诮拉满。 末了,茶盏被他重重掷在桌上。 私心里,萧知归直觉二哥的死,和六哥有关系。 只消几个打听就能知道,二哥过世那晚,最后见的人,就是萧流云。 萧流云的视线依旧落在萧远夏面上。 他的死相太过于平和,几乎和睡着了没有任何区别。 “我来看看他。”萧流云思绪回过了一些,踏步上前打算伸手去触摸萧远夏身上覆着的白布。 “你做什么?!”萧知归一声低吼,伸手一把扯过萧流云的衣袖,旋即两手将他重重推了出去。 萧流云的后腰狠狠撞在了桌边,他一个没站稳,将桌上的茶壶茶盏撞得摇摇欲倒。 萧知归展开双臂呈防御状,挡在了冰棺前,阴狠看向萧流云:“你不准碰二哥!” “咳咳……”萧流云重重咳嗽了好几声,呼吸变得沉重,皱着眉头去看萧知归,“十三,让我看看二哥,我可以看出他是如何死的。” “不准。” “二哥的死,同我没有任何关系。” “但他最后见的人,就是你。”不知是瞪得太久还是如何,萧知归眼里已经蒙上了一层雾气。 萧流云话头一滞,不由自主垂下眉目,沉寂了好片刻,他叹了一口气: “对,我有错。” “若那晚,我早些发现二哥的不对,便不会如此了。” “少在这里假惺惺了!”萧知归已经有些哽咽,眼眶泛了红,“你们都以为我小我不懂,但我什么都知道!” “萧流云!” “你敢说你不是因为嫉妒二哥和小梨花走得近才下手的吗?!” 第173章 时日不多 吴痕如何没有灼心的痛,他跟在皇上身后几十年,也几乎是看着那些皇子长大。 二皇子有多被皇上看重,他不会不清楚。 萧万辰的身子抖得不像样子,左手死死攥着吴痕的手臂,一双眸子空洞着看向正前方不知道哪里。 “皇上,龙体要紧,您万不得伤及心绪啊。”吴痕声音已经起了些哽咽。 萧万辰眉心一下又一下蹙着,好片刻,他转过头,去看吴痕。 在这个皇宫里,陪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家伙。 “吴痕…” “奴才在,皇上。” “你说,这宫里还有谁,想要夏儿死啊。” “皇上,您莫要思量了,已经让人去查了。” “子安不孝僭越,已经死了。”萧万辰眼里昏暗无光,像是在看吴痕,又像是看向了虚无的方向,“究竟还有谁要他死,究竟是谁?” “你说啊,你说啊!!!” 沙哑的嗓音里,是无法掩盖的哽咽,萧万辰面上一片悲戚,他抓着吴痕的手臂,力气愈发大了。 面部因为紧绷的动作抽搐着,直至浑浊的泪,自他眼眶落下。 “皇上!”吴痕一声惊呼,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此刻的萧万辰,哪里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不过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花甲老者。 萧万辰悲,悲的是短短的时日内,自己失了两个儿子,而其中一个,还是他自小培养的下一代蓬莱君王。 天下,家国,亲情,权谋。 哪一样不是他慎重思量后的抉择。 “皇上,身子要紧,您莫要思虑了。” “奴才定安排人好好去查个清楚,您龙体是最为要保重的。” 吴痕慌忙抹去眼角湿漉漉的泪水,两只手扶着萧万辰。 一声悲怆的笑自嘴角溢出,萧万辰身子佝偻着,扭头再度看向大殿门方向。 “天要…亡我蓬莱。” 吴痕身子重重打了个寒颤,跪着靠近萧万辰:“皇上…您莫要这样……您莫要……” “天要,亡我蓬莱啊!!!” 萧万辰一声沙哑高呼,旋即垂下脑袋,重重喘起了粗气:“咳咳——” “咳咳——” 长袖捂着口鼻,萧万辰剧烈咳嗽地不像样子。 吴痕难得心慌,跌跌撞撞起身要去拿桌上的茶盏。 萧万辰死攥着他的臂膀没有松开,捂着口鼻的长袖挪开,声音里透着黏稠之意:“不要紧。” “皇上!!!”吴痕惊得整个人再度几乎瘫在了地上。 那明黄的衣袖上,是大片大片浓稠的血迹。 悉数是萧万辰吐的鲜血。 浓烈发黑的鲜血,染透了萧万辰的右手衣袖。 老眼中泪水浑浊,萧万辰花白的胡须也被染的一片红,他两只手抖着同时抓住了吴痕的手臂。 “朕,时日不多了。” 吴痕眼睛瞪大,张着口,竟是再发不出一句声响。 萧万辰无奈一笑,松了气力,安抚似的拍了拍吴痕的手臂:“取空白圣旨来。” 他患绝症已经有大半年不止了,这件事,除了一个贴身御医,再无其他人知晓,甚至连吴痕他都未告知。 吴痕只感觉脑中天旋地转,张着的口中干涩至极,他整个身子无力地跪在地上,仰着头去看身前的这个本该睥睨天下的君王。 “去。”萧万辰松开吴痕的手臂,用干净那边衣袖一点一点擦干净唇口。 萧远夏之死,他是定要查清楚的,但身后事,他也要安排妥当。 许久,吴痕才撑起发软的身子站起来,胡乱拭去脸上的泪痕:“老奴这就去。” 转身一瞬,泪水不受控制再度落下。 端心殿上,荒凉的气氛蔓延开来。 殿外,漆黑一片。 只剩下了风呼啸而过的声响。 秋日,真的到来了。 很快已是后半夜。 一片寂静的蓬莱宫中,萧流云脚步虽轻缓,却还是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他走出自己的宫殿,走了一遍清辉殿,又继续向棺阁走去。 棺阁的人自然不敢拦他,没有任何阻拦,萧流云走到了放着萧远夏的尸体的冰窖。 萧知归正盘腿坐在冰棺前,平日里笑容最多的脸上此刻平静一片,静静地看着冰棺方向。 “十三。” 萧流云看着棺材中只像是睡着了模样的萧远夏,眼眶微微发涩,快速眨了好几下。 萧知归没动,只是眼光往后撇了撇,冷冷落声:“六哥怎么现在来了。” 看着萧远夏那张脸时间有些久,萧流云有些许怔愣。 萧知归轻吐了一口气,动作飞快起身,走到一旁桌前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视线愈发冰冷: “七日,六哥都未来看二哥。” “这会儿倒是大晚上过来了。” 他的声音里,讥诮拉满。 末了,茶盏被他重重掷在桌上。 私心里,萧知归直觉二哥的死,和六哥有关系。 只消几个打听就能知道,二哥过世那晚,最后见的人,就是萧流云。 萧流云的视线依旧落在萧远夏面上。 他的死相太过于平和,几乎和睡着了没有任何区别。 “我来看看他。”萧流云思绪回过了一些,踏步上前打算伸手去触摸萧远夏身上覆着的白布。 “你做什么?!”萧知归一声低吼,伸手一把扯过萧流云的衣袖,旋即两手将他重重推了出去。 萧流云的后腰狠狠撞在了桌边,他一个没站稳,将桌上的茶壶茶盏撞得摇摇欲倒。 萧知归展开双臂呈防御状,挡在了冰棺前,阴狠看向萧流云:“你不准碰二哥!” “咳咳……”萧流云重重咳嗽了好几声,呼吸变得沉重,皱着眉头去看萧知归,“十三,让我看看二哥,我可以看出他是如何死的。” “不准。” “二哥的死,同我没有任何关系。” “但他最后见的人,就是你。”不知是瞪得太久还是如何,萧知归眼里已经蒙上了一层雾气。 萧流云话头一滞,不由自主垂下眉目,沉寂了好片刻,他叹了一口气: “对,我有错。” “若那晚,我早些发现二哥的不对,便不会如此了。” “少在这里假惺惺了!”萧知归已经有些哽咽,眼眶泛了红,“你们都以为我小我不懂,但我什么都知道!” “萧流云!” “你敢说你不是因为嫉妒二哥和小梨花走得近才下手的吗?!” 第174章 不是我 萧流云呼吸略微有些急促,视线垂着看着地面。 他哑口无言,十三说的话几乎全对,除却自己害了二哥。 好一会儿,他找回自己的声音: “十三,我承认,我有私心。” “但我绝没有害二哥。” “是吗?”萧知归一声漠然冷笑,“小梨花回来时,你整日躲着二哥和我不是吗?” “你看小梨花的神色,和从前完全不同不是吗?” “二哥告诉我,他会处理好小梨花的事情,会让小梨花回来。” “而你呢,六哥,你做了什么?” 萧流云平日本就言语少,此刻被萧知归逼问着,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无法反驳,也不知道要如何反驳。 “二哥安然无事那么久,怎么偏偏就和你见了最后一面便出了意外。” “六哥。” 萧知归护着冰棺的双臂一点一点无力垂下。 “你还是从前的那个六哥吗?” 萧知归依靠着桌子,一点一点滑坐到地上,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苦笑溢上心头,化成了嘴边的一抹无奈: “那晚,我本是不想去的。” “清辉殿的下人,几番说二哥有要紧之事找我。” “我便去了。” “二哥同我说了不少话。” “他同我说,安合会回来,等她归来,让我…照顾好她。” 萧流云依旧藏了私心,他顿住片刻,只提及了自己。 “十三,父皇都已经查过我,你还有如何不信的?” “我虽爱慕安合,也羡嫉二哥和你,但我从来都没有害人之心。” “十三,你信我。” “我对天起誓,若是我害了二哥,便教我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萧知归的眼里,溢满了泪。 他垂着头,倔强着咬着唇不肯发出一丝一毫的哭声。 这几日来的悲戚和难过,终究是堆积而起,在这一瞬爆发出来。 他一点一点跪了下去,双手摸着冰棺壁,泪如雨下。 教他如何不难过? 自小便宠他惯他的二哥。 在他眼里无所不能的二哥。 天下万物,只要他喊一声二哥,最后必定都会称他心意。 他教自己看书,教自己习武,教自己万事如何应对。 于他而言,萧远夏是天底下,最好的二哥。 泪水疯了一样往外涌,萧知归跪在地上,整个身子倾下,头靠在冰棺上,说不出一句话。 棺椁中,萧远夏闭着眼,皮肤泛着诡谲的惨白,但神色,一片祥和。 直至天色快要大亮。 萧知归还是松了口,让他给萧远夏的尸体检查。 萧流云几乎将萧远夏的尸体翻看了个遍,但依旧一无所获。 萧知归全程盯着他的动作,一瞬都未走神。 末了,萧流云将白布重新盖好,神色里有慌张有不甘有错愕,他低头深深看了萧远夏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全是歉意: “我……查不出。” 萧知归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伸手一把格挡开萧流云:“好,既如此,你可以走了。” “十三……”萧流云怎会不难过,纵使他再如何嫉妒,也断然不会对自己的亲人下手,“我会查出来的……” “你走。” “我再陪会儿二哥。” 萧知归眉目敛着,并不打算再多言语什么。 世间万事便是如此,嫌隙一旦出现,便再无完好的可能。 萧流云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萧知归已经重新在冰棺前盘坐了下来。 他缄了口,最后再看了一眼萧远夏,抬步往外走。 每一步,沉重至极。 他和萧远夏的关系比不上和萧知归之间,但他心里清楚,二哥就像是一把伞,自小到大,将他们护在其中,替他们遮挡风雨烈日,却又让他们看尽这世上所有的风景。 迈出门槛的那一瞬,不知是脚下失了气力还是如何,萧知归重重一绊,险些要跌在地上。 【流云】 【答应我】 萧远夏那晚的声音,像是自空阔中起,一圈一圈回荡在萧流云的耳畔。 眼中通红一片,萧流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外头,天色灰蒙蒙的,似是要落雨了。 柔福推开窗,视线高抬,停留在堆积起来的云层方向,双手把住窗户久久没有松开。 时至今日,她都无法置信,二皇子竟是死了。 那把玉骨扇,还埋在她住的屋后。 她盯着那个云层看了半晌,许久都没再有动作。 若是那晚,她反应过来二皇子的不对劲,是不是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杵那儿那么久做什么?” 身后不远处,萧雪坐在点妆台前,透过镜子的折射,盯着柔福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柔福陡然回神,匆忙收回手,规规矩矩转身往回走:“公主,似是要下雨了。” “昨儿个不还是个好天,今日就下雨了?”萧雪有一下没一下地描着眉,懒散的神色中带着些许的阴森。 柔福规矩整理着后头桌面上的点妆用品,没有应声。 一双眸子盯着铜镜中的自己看了许久,描眉的手忽然顿住,萧雪笑意释然,扭头去看身后侧的柔福: “瞧我这记性怎么这么不好。” “且忘了,今天可是二哥头七的日子。” 说话间,萧雪未有丝毫的悲戚,反倒是字字噙着慵懒之笑,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柔福整理东西的手忽然用力攥紧了手中抓着的梳子,好一会儿才卸了力。 “又杵着做什么,还不来给我梳发?”萧雪放下眉笔,略有不满地训斥了一句。 “是。”柔福柔柔应声,规规矩矩开始给萧雪梳发。 下巴趾高气昂地抬起,萧雪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笑意一点一点攀上嘴角。 “公主今日要去看二皇子吗?”柔福动作轻柔,眉目垂着,轻声细语。 单眉高高一挑,萧雪冷笑更甚: “我看他作甚?” “一个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一心维护姜离那个贱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等他入葬那日我再去,定要好好看看他的笑话。” 柔福替她梳发的手忽然就慢了下来,她越过女子的肩头,偷偷看了一眼镜中萧雪的神色。 跋扈傲然,不屑一顾,阴森戚戚。 心头的寒凉,一点一点泛出,柔福的手忽然一抖,重重扯住了萧雪的发。 “嘶—你干什么?!”萧雪倒抽了一口气,抬手捂住了被拉扯的头皮,回头恶狠狠瞪了柔福一眼,“怎么做事的?!” 第174章 不是我 萧流云呼吸略微有些急促,视线垂着看着地面。 他哑口无言,十三说的话几乎全对,除却自己害了二哥。 好一会儿,他找回自己的声音: “十三,我承认,我有私心。” “但我绝没有害二哥。” “是吗?”萧知归一声漠然冷笑,“小梨花回来时,你整日躲着二哥和我不是吗?” “你看小梨花的神色,和从前完全不同不是吗?” “二哥告诉我,他会处理好小梨花的事情,会让小梨花回来。” “而你呢,六哥,你做了什么?” 萧流云平日本就言语少,此刻被萧知归逼问着,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无法反驳,也不知道要如何反驳。 “二哥安然无事那么久,怎么偏偏就和你见了最后一面便出了意外。” “六哥。” 萧知归护着冰棺的双臂一点一点无力垂下。 “你还是从前的那个六哥吗?” 萧知归依靠着桌子,一点一点滑坐到地上,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苦笑溢上心头,化成了嘴边的一抹无奈: “那晚,我本是不想去的。” “清辉殿的下人,几番说二哥有要紧之事找我。” “我便去了。” “二哥同我说了不少话。” “他同我说,安合会回来,等她归来,让我…照顾好她。” 萧流云依旧藏了私心,他顿住片刻,只提及了自己。 “十三,父皇都已经查过我,你还有如何不信的?” “我虽爱慕安合,也羡嫉二哥和你,但我从来都没有害人之心。” “十三,你信我。” “我对天起誓,若是我害了二哥,便教我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萧知归的眼里,溢满了泪。 他垂着头,倔强着咬着唇不肯发出一丝一毫的哭声。 这几日来的悲戚和难过,终究是堆积而起,在这一瞬爆发出来。 他一点一点跪了下去,双手摸着冰棺壁,泪如雨下。 教他如何不难过? 自小便宠他惯他的二哥。 在他眼里无所不能的二哥。 天下万物,只要他喊一声二哥,最后必定都会称他心意。 他教自己看书,教自己习武,教自己万事如何应对。 于他而言,萧远夏是天底下,最好的二哥。 泪水疯了一样往外涌,萧知归跪在地上,整个身子倾下,头靠在冰棺上,说不出一句话。 棺椁中,萧远夏闭着眼,皮肤泛着诡谲的惨白,但神色,一片祥和。 直至天色快要大亮。 萧知归还是松了口,让他给萧远夏的尸体检查。 萧流云几乎将萧远夏的尸体翻看了个遍,但依旧一无所获。 萧知归全程盯着他的动作,一瞬都未走神。 末了,萧流云将白布重新盖好,神色里有慌张有不甘有错愕,他低头深深看了萧远夏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全是歉意: “我……查不出。” 萧知归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伸手一把格挡开萧流云:“好,既如此,你可以走了。” “十三……”萧流云怎会不难过,纵使他再如何嫉妒,也断然不会对自己的亲人下手,“我会查出来的……” “你走。” “我再陪会儿二哥。” 萧知归眉目敛着,并不打算再多言语什么。 世间万事便是如此,嫌隙一旦出现,便再无完好的可能。 萧流云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萧知归已经重新在冰棺前盘坐了下来。 他缄了口,最后再看了一眼萧远夏,抬步往外走。 每一步,沉重至极。 他和萧远夏的关系比不上和萧知归之间,但他心里清楚,二哥就像是一把伞,自小到大,将他们护在其中,替他们遮挡风雨烈日,却又让他们看尽这世上所有的风景。 迈出门槛的那一瞬,不知是脚下失了气力还是如何,萧知归重重一绊,险些要跌在地上。 【流云】 【答应我】 萧远夏那晚的声音,像是自空阔中起,一圈一圈回荡在萧流云的耳畔。 眼中通红一片,萧流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外头,天色灰蒙蒙的,似是要落雨了。 柔福推开窗,视线高抬,停留在堆积起来的云层方向,双手把住窗户久久没有松开。 时至今日,她都无法置信,二皇子竟是死了。 那把玉骨扇,还埋在她住的屋后。 她盯着那个云层看了半晌,许久都没再有动作。 若是那晚,她反应过来二皇子的不对劲,是不是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杵那儿那么久做什么?” 身后不远处,萧雪坐在点妆台前,透过镜子的折射,盯着柔福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柔福陡然回神,匆忙收回手,规规矩矩转身往回走:“公主,似是要下雨了。” “昨儿个不还是个好天,今日就下雨了?”萧雪有一下没一下地描着眉,懒散的神色中带着些许的阴森。 柔福规矩整理着后头桌面上的点妆用品,没有应声。 一双眸子盯着铜镜中的自己看了许久,描眉的手忽然顿住,萧雪笑意释然,扭头去看身后侧的柔福: “瞧我这记性怎么这么不好。” “且忘了,今天可是二哥头七的日子。” 说话间,萧雪未有丝毫的悲戚,反倒是字字噙着慵懒之笑,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柔福整理东西的手忽然用力攥紧了手中抓着的梳子,好一会儿才卸了力。 “又杵着做什么,还不来给我梳发?”萧雪放下眉笔,略有不满地训斥了一句。 “是。”柔福柔柔应声,规规矩矩开始给萧雪梳发。 下巴趾高气昂地抬起,萧雪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笑意一点一点攀上嘴角。 “公主今日要去看二皇子吗?”柔福动作轻柔,眉目垂着,轻声细语。 单眉高高一挑,萧雪冷笑更甚: “我看他作甚?” “一个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一心维护姜离那个贱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等他入葬那日我再去,定要好好看看他的笑话。” 柔福替她梳发的手忽然就慢了下来,她越过女子的肩头,偷偷看了一眼镜中萧雪的神色。 跋扈傲然,不屑一顾,阴森戚戚。 心头的寒凉,一点一点泛出,柔福的手忽然一抖,重重扯住了萧雪的发。 “嘶—你干什么?!”萧雪倒抽了一口气,抬手捂住了被拉扯的头皮,回头恶狠狠瞪了柔福一眼,“怎么做事的?!” 第175章 遗书 柔福急急忙忙跪下,双手死死捏着那把木梳:“是奴婢的不是,公主莫生气。” “嗤。”萧雪神色愈发不快,视线居高临下,气焰趾高气昂。 一手揉着自己被扯痛的头皮,一脚重重踹了柔福的腿一下: “没用的东西,从前我看不见时也没瞧你这么没有眼力见。” “奴婢错了奴婢错了。”柔福整个身子伏了下去,声音听来像是心惊胆战。 殊不知,她的面上,一片冷静寒凉。 “从前也不见你在母后跟前这么没规矩。” “滚出去,换个人来。” “是是……”柔福忙不迭起身退了出去。 直至脚步迈出殿门门槛,那把她始终捏在手里的梳子,无声断裂开。 她想起来萧远夏同她见最后一面时说的话,从此以后,她再没有主子了,她再无需向何人禀告。 脚步走下台阶时,被喊着入内的小丫鬟同她擦肩而过,两个小丫头带着毫不遮掩的打量和瞧不起看过柔福,又小声窃窃私语着什么。 柔福定身在阶下,转身抬眸去看高大的殿门。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一次事了。 …… 按照蓬莱习俗,过世七日,本应安然入葬。 但萧万辰心有质疑和不甘,迟迟未落那旨意,萧远夏的尸首,就那般在棺阁又停了三日。 蓬莱城中,已然再没有资历足够的仵作来查看了。 短短半月不到,萧万辰像是老了二十岁都不止。 身形佝偻着靠在龙椅上,他掩面咳嗽了好几声,浑浊的眼睛无神地看向不知名的方向。 吴痕同样憔悴了不少,上前给萧万辰掖了掖薄被一角。 “如何了?”萧万辰的声音里,一片沙哑沧桑。 吴痕自然是知道外头什么情况的,但他不敢说也不愿说,只是低声安抚道:“还未有消息,已经让人从外头再找新的仵作进宫来了。” 无声地扯出一抹苍凉的笑,萧万辰只略略动了动眼珠:“莫要骗朕,已经这么久了。” “查不出什么了,是?” “咳咳咳。” 吴痕动作迅速,一把将帕子送到了萧万辰的口边。 鲜血随着萧万辰的咳嗽再度浸染了白色的帕子。 萧万辰未看帕子,随手蜷起丢到了地上。 “皇上,您莫思虑了,好好休息,再过半个时辰太医就会送药来了。” 顿了一顿,吴痕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喉咙里的哽咽:“皇上,这几日皇后娘娘几次来,您都拒了。” “皇后娘娘特地让我传话,让您保重龙体,还送了些灵芝鹿茸来。” 萧万辰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长吐了一口气,而后无奈一笑,换了个姿势靠着,未回应吴痕的话:“圣旨可收好了?” 他心里清楚,自己大抵是熬不到今年冬天了。 心尖狠狠一颤,吴痕弓着身子,声音低缓了不少:“都收好了。” “收好了便好,收好了便好。” 萧万辰闭了眼,鼻息变得重了不少。 吴痕眼里酸涩一片,几次抬手去抹眼角的泪花。 “得了空,吩咐下去,让暗影卫不用追杀姜离了。” 命数到头,萧万辰忽然看开了很多,也许,不做那些莫须有的事情,也不会对蓬莱有何影响。 “是。”吴痕应声,又抬手将薄被给他掖好。 殿上,安静一片。 萧万辰消瘦了很多,蜷缩靠在龙椅的软垫上,闭着眼,沉沉入睡。 直至吱呀一声,侧殿门被人推开。 吴痕神绪清明着,听到声响的一瞬顿时抬眼看去。 侧门不常开,陆泽淮放轻步子往里走,垂手掸着衣摆的灰尘。 “九王爷。”吴痕动了动嘴,放轻了声音,快步迎了上去,“皇上睡了。” 陆泽淮今日一身黑袍,左耳的银色环扣泛着寒光,眉心紧锁着,远远地看了一眼龙椅上的萧万辰。 吴痕顺着他的视线同样看了一眼:“九王爷,您改日再来。” 陆泽淮隔着布料摸了摸自己的袖袋,眉头拧得愈发厉害:“可我…有要紧之事。” 吴痕面露难色,摆了摆手:“还是下次九王,皇上身子不适,需要静养。” “老九。” 推脱间,萧万辰的声音苍凉而起。 两人同时向着高处看去。 “皇上!”吴痕步子岌岌往回赶,匆忙扶着他坐起了身。 陆泽淮神色格外深沉,虽未着急,但走近萧万辰的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咳咳咳。”萧万辰又咳嗽了好几声,喉头一阵咸甜,他将那口血重重咽了回去。 “皇兄。”陆泽淮瞳仁微颤,脚步下意识往前重踏了一步。 长袖将胡子上沾染的血迹擦去,萧万辰摆摆手,笑得荒凉:“不碍事。” “鲜少见你如此急切,说,什么事儿?” 借着吴痕的力道,萧万辰坐端正了身子,努力保持着往日自己的帝王模样风范。 陆泽淮看过萧万辰已然瘦骨嶙峋的面颊,心头沉重到底,依旧规规矩矩行了一个浅礼: “皇上,臣弟有两事禀告。” “一是,相府小姐听闻远夏过世,前两日,在府中自缢而亡。” “相爷乞求,在远夏墓旁远些的地方,留一方地方入葬他女儿。” 周围实在是太过于安静,陆泽淮的声音,字字空阔回荡。 萧万辰唇口微张,脑中浮现起那日金銮殿上,萧远夏弃杜微微离开的场景。 他为自己最中意的日子铺好了路,但他一心所想的,只有那个疯丫头姜离。 半晌,萧万辰点点头:“准了。” “还有什么事?” 这一次,陆泽淮没有急着开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袖:“皇兄好好休息,事情不重要,臣弟可改日再来报。” “无妨,有什么今日一并说了。” 身子显然一日不如一日,萧万辰自己都无法知晓自己能不能看到明日的太阳,于他而言,已经是能过一日是一日。 陆泽淮屏息片刻,从袖中将一份已经有些破损的信笺取了出来,恭恭敬敬走上前: “这是我在,清辉殿中找到的。” 顿了片刻,陆泽淮声音愈发低:“是,远夏留下的遗书。” 萧万辰身子陡然绷紧,一手拧着手边垫高的软枕,奋力想要起身:“拿来……” 第175章 遗书 柔福急急忙忙跪下,双手死死捏着那把木梳:“是奴婢的不是,公主莫生气。” “嗤。”萧雪神色愈发不快,视线居高临下,气焰趾高气昂。 一手揉着自己被扯痛的头皮,一脚重重踹了柔福的腿一下: “没用的东西,从前我看不见时也没瞧你这么没有眼力见。” “奴婢错了奴婢错了。”柔福整个身子伏了下去,声音听来像是心惊胆战。 殊不知,她的面上,一片冷静寒凉。 “从前也不见你在母后跟前这么没规矩。” “滚出去,换个人来。” “是是……”柔福忙不迭起身退了出去。 直至脚步迈出殿门门槛,那把她始终捏在手里的梳子,无声断裂开。 她想起来萧远夏同她见最后一面时说的话,从此以后,她再没有主子了,她再无需向何人禀告。 脚步走下台阶时,被喊着入内的小丫鬟同她擦肩而过,两个小丫头带着毫不遮掩的打量和瞧不起看过柔福,又小声窃窃私语着什么。 柔福定身在阶下,转身抬眸去看高大的殿门。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一次事了。 …… 按照蓬莱习俗,过世七日,本应安然入葬。 但萧万辰心有质疑和不甘,迟迟未落那旨意,萧远夏的尸首,就那般在棺阁又停了三日。 蓬莱城中,已然再没有资历足够的仵作来查看了。 短短半月不到,萧万辰像是老了二十岁都不止。 身形佝偻着靠在龙椅上,他掩面咳嗽了好几声,浑浊的眼睛无神地看向不知名的方向。 吴痕同样憔悴了不少,上前给萧万辰掖了掖薄被一角。 “如何了?”萧万辰的声音里,一片沙哑沧桑。 吴痕自然是知道外头什么情况的,但他不敢说也不愿说,只是低声安抚道:“还未有消息,已经让人从外头再找新的仵作进宫来了。” 无声地扯出一抹苍凉的笑,萧万辰只略略动了动眼珠:“莫要骗朕,已经这么久了。” “查不出什么了,是?” “咳咳咳。” 吴痕动作迅速,一把将帕子送到了萧万辰的口边。 鲜血随着萧万辰的咳嗽再度浸染了白色的帕子。 萧万辰未看帕子,随手蜷起丢到了地上。 “皇上,您莫思虑了,好好休息,再过半个时辰太医就会送药来了。” 顿了一顿,吴痕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喉咙里的哽咽:“皇上,这几日皇后娘娘几次来,您都拒了。” “皇后娘娘特地让我传话,让您保重龙体,还送了些灵芝鹿茸来。” 萧万辰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长吐了一口气,而后无奈一笑,换了个姿势靠着,未回应吴痕的话:“圣旨可收好了?” 他心里清楚,自己大抵是熬不到今年冬天了。 心尖狠狠一颤,吴痕弓着身子,声音低缓了不少:“都收好了。” “收好了便好,收好了便好。” 萧万辰闭了眼,鼻息变得重了不少。 吴痕眼里酸涩一片,几次抬手去抹眼角的泪花。 “得了空,吩咐下去,让暗影卫不用追杀姜离了。” 命数到头,萧万辰忽然看开了很多,也许,不做那些莫须有的事情,也不会对蓬莱有何影响。 “是。”吴痕应声,又抬手将薄被给他掖好。 殿上,安静一片。 萧万辰消瘦了很多,蜷缩靠在龙椅的软垫上,闭着眼,沉沉入睡。 直至吱呀一声,侧殿门被人推开。 吴痕神绪清明着,听到声响的一瞬顿时抬眼看去。 侧门不常开,陆泽淮放轻步子往里走,垂手掸着衣摆的灰尘。 “九王爷。”吴痕动了动嘴,放轻了声音,快步迎了上去,“皇上睡了。” 陆泽淮今日一身黑袍,左耳的银色环扣泛着寒光,眉心紧锁着,远远地看了一眼龙椅上的萧万辰。 吴痕顺着他的视线同样看了一眼:“九王爷,您改日再来。” 陆泽淮隔着布料摸了摸自己的袖袋,眉头拧得愈发厉害:“可我…有要紧之事。” 吴痕面露难色,摆了摆手:“还是下次九王,皇上身子不适,需要静养。” “老九。” 推脱间,萧万辰的声音苍凉而起。 两人同时向着高处看去。 “皇上!”吴痕步子岌岌往回赶,匆忙扶着他坐起了身。 陆泽淮神色格外深沉,虽未着急,但走近萧万辰的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咳咳咳。”萧万辰又咳嗽了好几声,喉头一阵咸甜,他将那口血重重咽了回去。 “皇兄。”陆泽淮瞳仁微颤,脚步下意识往前重踏了一步。 长袖将胡子上沾染的血迹擦去,萧万辰摆摆手,笑得荒凉:“不碍事。” “鲜少见你如此急切,说,什么事儿?” 借着吴痕的力道,萧万辰坐端正了身子,努力保持着往日自己的帝王模样风范。 陆泽淮看过萧万辰已然瘦骨嶙峋的面颊,心头沉重到底,依旧规规矩矩行了一个浅礼: “皇上,臣弟有两事禀告。” “一是,相府小姐听闻远夏过世,前两日,在府中自缢而亡。” “相爷乞求,在远夏墓旁远些的地方,留一方地方入葬他女儿。” 周围实在是太过于安静,陆泽淮的声音,字字空阔回荡。 萧万辰唇口微张,脑中浮现起那日金銮殿上,萧远夏弃杜微微离开的场景。 他为自己最中意的日子铺好了路,但他一心所想的,只有那个疯丫头姜离。 半晌,萧万辰点点头:“准了。” “还有什么事?” 这一次,陆泽淮没有急着开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袖:“皇兄好好休息,事情不重要,臣弟可改日再来报。” “无妨,有什么今日一并说了。” 身子显然一日不如一日,萧万辰自己都无法知晓自己能不能看到明日的太阳,于他而言,已经是能过一日是一日。 陆泽淮屏息片刻,从袖中将一份已经有些破损的信笺取了出来,恭恭敬敬走上前: “这是我在,清辉殿中找到的。” 顿了片刻,陆泽淮声音愈发低:“是,远夏留下的遗书。” 萧万辰身子陡然绷紧,一手拧着手边垫高的软枕,奋力想要起身:“拿来……” 第176章 绝旨 身子孱弱,萧万辰早就没了太多的气力。 但此刻,他瞪着眼睛,身子前倾,急切着想要去拿那份信笺。 吴痕跟着心抖,匆忙接过那破旧的纸张,转而呈到萧万辰的手里。 陆泽淮全程敛着眉目,视线神色里,是无法言说的沉重。 纸张入手,萧万辰反倒是没有了方才的急切,他忽然就没了打开这张纸的气力。 “皇上…”吴痕张口,想要说什么,但终究觉得不合时宜。 萧万辰的面颊上,不知何时长出了愈发多的斑纹,他捏着那薄薄的信笺,只感觉千斤重。 外头虽有破损,但信笺里头很是干净。 萧万辰颤抖着手展开,目光自上而下,逐字逐句将上头的字认认真真看了一遍。 一遍,又一遍。 时间之久,以至于吴痕心头担心愈重,他颔着首,刚要关切开口。 “嘭——” 下一刻,信笺被萧万辰重重拍在了手枕上,他喘着粗气,眼中一片逼仄通红。 “传……传朕绝旨,天涯海角,暗影卫都要取姜离首级!” “皇上!” 浑身抽搐地愈发厉害,眼中的浑泪不受控制落下,萧万辰想要用力将那纸张揉烂,但怎么都无法用上气力。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子不自觉抽动,末了,眸中光亮尽散,身子重重向后仰去。 “皇兄!”陆泽淮瞳仁陡然缩紧,大步冲上前。 那张信笺,飘然落于地上。 纸张上,字数不多,寥寥数言透出的意思只有—— 他为姜离而死。 姜离,姜离。 字字句句,都是姜离。 萧万辰倒在龙椅上,眸子空洞看着头顶的盘龙。 若他知道这个姜离是个灾祸,早在茶马古道的时候,他就不会听了那谗言,带她回宫。 殿外不知哪里来了一簇一簇的乌鸦群,发出了绵长又难听的鸣叫声。 ———— “啾——”姜离躺在院子里,正津津有味翻看着手里的话本。 连续三个喷嚏,惹得一直在屋里折着衣物的姚荀匆忙拿了件薄被走了出来:“天凉了郡主,进去看。” 姜离揉了揉鼻子,探头往亭子外头看了两眼。 阳光不算好,但还算温暖,但风明显比夏日里的凉了不少。 她摇了摇头,接过了姚荀递来的薄被:“没多少了,看完就回去了。” 姚荀咬着唇,还想开口再劝一劝。 见姜离已经重新开始看话本,姚荀无声地将薄被放在了她手旁的矮桌上。 姜离几乎全身心都放在了自己手里的话本上,全然没有注意到姚荀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女子神色有些匆忙慌张,专门走了小路,像是在躲着人。 身形从院落最边角的地方拐过时,小右子正巧从外头回来,他有些不确定地站在路口张望了两眼,已经再看不见姚荀身形。 “郡主,那个女的出去了?”自打第一面起,他便不喜这个姚荀,他瞥了一眼矮桌上叠好的薄被,往后重重推了一手,将刚买回来的大肉包子在桌上放下。 姜离已经沉浸在手里的话本中无法自拔,抽空抬头看了小右子一眼:“应该。”而后拿起一个包子往口中送去。 “我瞧她整日鬼鬼祟祟的,根本不似个好人。” “小右子。”姜离声音重了些,终于是从话本中脱离开来,“如今你们两人都侍奉在我跟前,我不准你说这种话。” “……”小右子傲娇地撇撇嘴,没应声,只自顾自拿起一个包子,往自己的屋子里走打算将被褥什么的晒一晒。 提步刚走出去没多远,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往回重又奔到了姜离身旁: “郡主,二皇子还未有回信,我有些担心。” 姜离嘴里被包子塞得满满当当,嚼了好几下才咽下:“许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呢。” 说来是有些奇怪的,姜离担忧过很多人,但从未担心过萧远夏。 在她眼里,便没有萧远夏做不成的事情。 “但……”小右子总觉得心头怦怦直跳,隐隐有些不安。 按照从前,二皇子的回信从来不会超过半月的工夫。 他又想起了寄信那日莫名死掉的小灰了。 “怎么,你还信不过你家主子?”姜离已经迅速解决了一个大包子,笑着安慰道。 小右子重重点了点头,略略放了心,又转身往回跑。 姜离看向他的背影,手里拿起的第二个包子送到嘴边却是好一会儿都没有咬下去。 她同样想起了那只被自己埋在了屋后的信鸽。 …… 几乎是越过了大半个侯府,姚荀的步子在最西北角落的屋子前停下。 还未走近,扑面而来的发霉气息已经重重将她包裹。 两手护在胸口死死搅着衣襟,姚荀喉头咽了咽,恐惧让她再不敢往前一步。 像是知道她已经到了,没出几个眨眼的功夫,屋门被人从里头打开。 方钟冷漠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进来。” 眸光闪烁,姚荀的呼吸不自觉加重了好几分。 她已经很久没有踏进过这里了,每次踏入这里,意味着她要经历一次生不如死的毒打。 “快些,侯爷等着了。”方钟声音冷着催促道。 姚荀身子不自觉开始发抖,她重重咽了一口气:“方总管,侯爷可有说……” “不知,你自己去听侯爷说。”方钟满是不耐烦,打断了姚荀的话。 话音一窒,姚荀的身子反倒是不再发抖,衣襟几乎快被她的手搅烂,她缓缓迈出第一步上了台阶。 随着两人走进,屋门吱呀一声重又关上了。 整个院落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霉味。 姚荀来这里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次,都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远远的,她已经看见高阶的长椅上,齐越斜靠着,神色隐在屋檐挡住的阴影中看不分清。 没等完全走近,她扑通一声瞬时跪了下来: “齐荀知错!求侯爷责罚!” 她始终记着齐越的话,私下里在他面前,只敢自称齐荀。 齐越眉眼眨动,睫毛随着他的动作轻颤,他微微抬起眼睛,视线下垂,落在跪在阶下的姚荀身上。 笑意轻浮,男子口边啧了一声: “我还未开口,你便知错了?” 第176章 绝旨 身子孱弱,萧万辰早就没了太多的气力。 但此刻,他瞪着眼睛,身子前倾,急切着想要去拿那份信笺。 吴痕跟着心抖,匆忙接过那破旧的纸张,转而呈到萧万辰的手里。 陆泽淮全程敛着眉目,视线神色里,是无法言说的沉重。 纸张入手,萧万辰反倒是没有了方才的急切,他忽然就没了打开这张纸的气力。 “皇上…”吴痕张口,想要说什么,但终究觉得不合时宜。 萧万辰的面颊上,不知何时长出了愈发多的斑纹,他捏着那薄薄的信笺,只感觉千斤重。 外头虽有破损,但信笺里头很是干净。 萧万辰颤抖着手展开,目光自上而下,逐字逐句将上头的字认认真真看了一遍。 一遍,又一遍。 时间之久,以至于吴痕心头担心愈重,他颔着首,刚要关切开口。 “嘭——” 下一刻,信笺被萧万辰重重拍在了手枕上,他喘着粗气,眼中一片逼仄通红。 “传……传朕绝旨,天涯海角,暗影卫都要取姜离首级!” “皇上!” 浑身抽搐地愈发厉害,眼中的浑泪不受控制落下,萧万辰想要用力将那纸张揉烂,但怎么都无法用上气力。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子不自觉抽动,末了,眸中光亮尽散,身子重重向后仰去。 “皇兄!”陆泽淮瞳仁陡然缩紧,大步冲上前。 那张信笺,飘然落于地上。 纸张上,字数不多,寥寥数言透出的意思只有—— 他为姜离而死。 姜离,姜离。 字字句句,都是姜离。 萧万辰倒在龙椅上,眸子空洞看着头顶的盘龙。 若他知道这个姜离是个灾祸,早在茶马古道的时候,他就不会听了那谗言,带她回宫。 殿外不知哪里来了一簇一簇的乌鸦群,发出了绵长又难听的鸣叫声。 ———— “啾——”姜离躺在院子里,正津津有味翻看着手里的话本。 连续三个喷嚏,惹得一直在屋里折着衣物的姚荀匆忙拿了件薄被走了出来:“天凉了郡主,进去看。” 姜离揉了揉鼻子,探头往亭子外头看了两眼。 阳光不算好,但还算温暖,但风明显比夏日里的凉了不少。 她摇了摇头,接过了姚荀递来的薄被:“没多少了,看完就回去了。” 姚荀咬着唇,还想开口再劝一劝。 见姜离已经重新开始看话本,姚荀无声地将薄被放在了她手旁的矮桌上。 姜离几乎全身心都放在了自己手里的话本上,全然没有注意到姚荀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女子神色有些匆忙慌张,专门走了小路,像是在躲着人。 身形从院落最边角的地方拐过时,小右子正巧从外头回来,他有些不确定地站在路口张望了两眼,已经再看不见姚荀身形。 “郡主,那个女的出去了?”自打第一面起,他便不喜这个姚荀,他瞥了一眼矮桌上叠好的薄被,往后重重推了一手,将刚买回来的大肉包子在桌上放下。 姜离已经沉浸在手里的话本中无法自拔,抽空抬头看了小右子一眼:“应该。”而后拿起一个包子往口中送去。 “我瞧她整日鬼鬼祟祟的,根本不似个好人。” “小右子。”姜离声音重了些,终于是从话本中脱离开来,“如今你们两人都侍奉在我跟前,我不准你说这种话。” “……”小右子傲娇地撇撇嘴,没应声,只自顾自拿起一个包子,往自己的屋子里走打算将被褥什么的晒一晒。 提步刚走出去没多远,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往回重又奔到了姜离身旁: “郡主,二皇子还未有回信,我有些担心。” 姜离嘴里被包子塞得满满当当,嚼了好几下才咽下:“许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呢。” 说来是有些奇怪的,姜离担忧过很多人,但从未担心过萧远夏。 在她眼里,便没有萧远夏做不成的事情。 “但……”小右子总觉得心头怦怦直跳,隐隐有些不安。 按照从前,二皇子的回信从来不会超过半月的工夫。 他又想起了寄信那日莫名死掉的小灰了。 “怎么,你还信不过你家主子?”姜离已经迅速解决了一个大包子,笑着安慰道。 小右子重重点了点头,略略放了心,又转身往回跑。 姜离看向他的背影,手里拿起的第二个包子送到嘴边却是好一会儿都没有咬下去。 她同样想起了那只被自己埋在了屋后的信鸽。 …… 几乎是越过了大半个侯府,姚荀的步子在最西北角落的屋子前停下。 还未走近,扑面而来的发霉气息已经重重将她包裹。 两手护在胸口死死搅着衣襟,姚荀喉头咽了咽,恐惧让她再不敢往前一步。 像是知道她已经到了,没出几个眨眼的功夫,屋门被人从里头打开。 方钟冷漠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进来。” 眸光闪烁,姚荀的呼吸不自觉加重了好几分。 她已经很久没有踏进过这里了,每次踏入这里,意味着她要经历一次生不如死的毒打。 “快些,侯爷等着了。”方钟声音冷着催促道。 姚荀身子不自觉开始发抖,她重重咽了一口气:“方总管,侯爷可有说……” “不知,你自己去听侯爷说。”方钟满是不耐烦,打断了姚荀的话。 话音一窒,姚荀的身子反倒是不再发抖,衣襟几乎快被她的手搅烂,她缓缓迈出第一步上了台阶。 随着两人走进,屋门吱呀一声重又关上了。 整个院落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霉味。 姚荀来这里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次,都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远远的,她已经看见高阶的长椅上,齐越斜靠着,神色隐在屋檐挡住的阴影中看不分清。 没等完全走近,她扑通一声瞬时跪了下来: “齐荀知错!求侯爷责罚!” 她始终记着齐越的话,私下里在他面前,只敢自称齐荀。 齐越眉眼眨动,睫毛随着他的动作轻颤,他微微抬起眼睛,视线下垂,落在跪在阶下的姚荀身上。 笑意轻浮,男子口边啧了一声: “我还未开口,你便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