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身后三财狼》 第1章 上琥京城 李昭昭来到琥京城已经是深秋了,枝头上挂着枯黄的树叶,打着旋落在他灰扑扑的帽子上,丫鬟小满手快的拂掉,搓着手问:“公子,我肚子好饿,你听你听,都叫了。” 空气里有红薯的香气,耳旁都是小贩的吆喝声,捶糍粑的,烙烧饼的,卖牛肉汤的,还有正掀开竹笼盖子,冒着团团热气的肉包子,李昭昭也微微咽了口水。 但摸了摸干瘪的钱袋,他抠搜的拿出两个铜板,“喏,去买个红薯,挑个肥的。” “好咧!”小满愉快接过,飞快跑到卖红薯的摊子去了。 环顾这热闹的集市,高楼林立的酒肆,干净的石板街,街上衣着得体的行人,笑脸迎人的小贩,李昭昭感到新奇和一些惶恐,跟县里黄沙土路,吃不饱饭,丧眉撘眼的人们比起来,简直像两个世间。 他看中一个面善的妇人,上前道:“大娘,章府是在这街尾吗?” 大娘抬眼一看,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穿着破烂,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便道:“小子你问这个作甚,那可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李昭昭想了个说辞,“有个亲戚在那打杂,家里人托我来送封家书。” “哦,那你沿着直走,看见一棵大樟树后右转,就是章府了。” 再次确认无误后,李昭昭想着终于要完成父亲交代的事了,微微笑了起来。 小满跑过来把热乎的红薯递给她,“吃,公子。” “不是让你挑个肥的?”李昭昭捏着一个只有两指宽的红薯问。 “2文钱只能买这样的。” “好那我们一人一半。” 说罢,两人边吃边走入息壤的人群中,行了一阵后,小满抬头见天边云层厚重,问道:“公子,看样子要下暴雨了,今晚我们住哪?破庙吗?” “不了,今晚说不定能睡被窝呢,我们到了。” 两人停下脚步,不知不觉身边的热闹瞬间安静了,仰起头,好一个闹中取静的高门大户矗立在跟前。 黑柱红门,一左一右两个狰狞的石狮子,高悬的牌匾,遒劲的写着“章府” 李昭昭深吸口气,上前拍门,略等了会,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厮上下打量一番,皱着眉头问:“干嘛的?要饭别往这凑。” “我不是要饭的,我要见章老爷,我父亲有东西交给他。” “滚滚滚,啥瞎话都说。”说着,小厮欲推动沉重的大门,忽然一个浅青色的玉坠悬在他眼前,玉坠轻轻晃荡,散发出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色泽温润,一看就是名贵物品。 李昭昭变了声调,严厉道:“这是章老爷的东西,看见了没,拿去问询家主,说故人之孙前来拜访,休得怠慢!” 小厮见这个穿着穷酸的少年有一双清亮坚韧的眸子,虽然瘦弱,却并不怯弱,加上那块玉不似凡品,便转了态度,小心翼翼接过玉坠,转身回府通报。 绕过照壁,跑过花园,经过抄手游廊,来到佛堂旁的花室,恭敬的把玉坠奉给正在修剪盆栽的主母,一只略白胖,金戒玉戒戴满手的人接过,细细摩挲,举在半空中研判,又拿到鼻间一闻,道:“是块极品好玉”,轻轻翻过,玉身背面刻有一束兰花,是章裘芳的标志。 看来不是赝品。 “请客人上座。” “是。” 小满被小厮带到花园凉亭饮用茶点,而李昭昭便被请到了正堂。 一个富态,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正细细打量他,然后很有礼貌的先道:“我是章府的当家主母,你可以叫我卢夫人,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李昭昭见她姿态优雅,眉目舒展,看着很亲切,便轻轻摘掉自己的帽子,一头青丝落下,他随手别在耳后,黑亮油润的秀发衬托得他脸越发下,原来他竟是她,是一个女子。 她略带歉意道:“我叫李昭昭,家乡在绿悠县,来琥京城路途遥远,豺狼虎豹,山贼窃匪不得不防,所以只好打扮成男子,让卢夫人见笑了。” 卢夫人略抬了眼皮表示惊讶,也不怪责,开门见山问道:“这块玉我确定是老爷的,怎么会在你手中?今日寻来章府,是有何事?” “这玉是我父亲给我的,他说是章老爷送的,在他去世前,让我以此为信物来琥京城找章老爷,把一封信交给他。”说罢,从怀中掏出用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的信,问道:“卢夫人,我可以见见章老爷吗?” 卢夫人不置可否,道:“你把信给我。” 李昭昭有一丝犹疑,卢夫人见状,“这么大的章府在这,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夫人说笑了。”李昭昭笑自己太过紧张,把信给了卢夫人,她观察到,这卢夫人衣着朴素,但耳朵上,脖子上,手指上却全是名贵首饰,来不及多想,卢夫人让她稍等片刻,便转身去了后堂。 侍女奉上热茶和糕点,李昭昭正好可以垫肚子。 后堂中,卢夫人反复摸索着那块玉,啧啧赞叹,“这可是闻香玉,触手升温,价值万金,可惜被那老头子附庸风雅的刻了劳什子兰花在上头,大打折扣。” 旁边正用茶壶嘴热气熏开封口的向师傅笑道,“账可不是这么算,老爷书画一绝,文玩字画,雕刻木器没有他不擅长的,这玉上有他亲手的刻的兰花,可价值万万金呐,夫人。” “哼,就你懂得多,怎么样,信里写什么?” 卢夫人嗔怪的看了眼干巴的向师傅,只见他正打开,略微看了看,便道:“写信的叫李字连,是老爷的故友,两人曾一起考中过进士,还在同龙镇都当过官呢,后来他被贬,老爷一路高升至刑部,他自觉羞愧,多年苦寒,病重要死了,只剩一个女儿,叫李昭昭,冰雪聪明,擅文墨,无人可依,想请求老爷收留照顾她,并送上他的毕生所学,经世治国的一些文章,装订成册,名曰:大观论。” 向师傅在高门大户待了几十年,伺候过章府官拜过宰相的章家太姥爷。 对“好东西”一向敏锐,他翻看两眼便知这薄薄的册子大有来头,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可现在的当家主母卢夫人不但发现不了,还皱着眉头嗤之以鼻。 “什么玩意。”卢夫人夺过信看了看,她识字不多,懒懒看了几行,就又还给向师傅,“穷酸秀才的废话装订成册,拿来垫桌角都嫌厚,没人稀罕。倒是这玉是好玉,既然是咱章府的东西,可就不能还给她了。” “那小姑娘还在正堂等着呢。” “等会让人打出去。” “这似乎不大好万一她去闹事被二公子知道了” “怎么,你又拿安子堂来压我?” “老朽不敢,只是二公子不喜琐事烦扰,何必多此一举,不如等他回来再做定夺。” 向师傅可怜一个孤女,便想着先暂且收留几日,主要是为留下那本书,卢夫人却道,“长得黑黢黢的,那么丑,章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收留的。赶走赶走,免得沾染了穷酸气。” 此刻的李昭昭还乖巧等着,眨巴着眼,打量这高门深户,虽前路未知,可她觉得自己运气很好,一路平安找对了地方,还有热茶点心吃,正打心眼里感谢这位卢夫人。 忽的听到两个下人在角落低语,她耳力很好,稍一留心,竖起耳朵便听到,“夫人让你把人打出去。” “让你去呢,你不擅长打狗撵猫么?哈哈!” “你去你去,蓬头垢面的叫花子,说不定有虱子跳我身上呢!” 李昭昭火气在肚里乱窜,拳头在袖中捏紧。 第2章 美人露出真面目 两人你推我,我推你,她上一瞬还感激上天,下一瞬便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蹭”地站起身来,径直走到那两人跟前,顿时空气中死一般沉寂,那两个下人尴尬摸摸鼻子。 李昭昭却笑了,“虱子呢,也会往干净的地方钻,不会往粪坑里跳,我也不稀罕留在这,把东西还我,不用你们赶,我自会走人。” 那两个下人见她瘦瘦弱弱,眸中却带着狠劲,不敢招惹,只得说,要去回禀夫人。 李昭昭等了又等,也不见卢夫人身影,正欲去找人,骤然间又下起了暴雨,她突然听到小满的叫声,赶紧往花园跑去,此刻倾盆大雨,把她淋了个透,她用手拂了拂脸上的雨水,就见凉亭里一只半人高的黑狗正冲小满叫唤,凶神恶煞,要不是一个小厮狠狠拉着,那狗得扑上去把小满咬个半死。 这个什么破烂地方,下人看人下菜,狗眼看人低也学了个十足十。 胸腔里裹着火,四下一看,李昭昭捡起根木棍,站在小满面前,对狗大喝,“哪来的畜生!?退退退!” 这下不得了,狗似乎听懂在骂它,叫嚷得更厉害了,一个小厮死死拉着绳索,费力道:“你们赶紧走,快走,不然它咬死你们我管不了,我快拉不住了!” 两人来不及多想,拔腿便跑,好不容易跑到了门口,小满吓得面色惨白,喘着气道:“从来没见过这么凶的狗,大户人家怎么狗都这么大一只。” 李昭昭整个人已经湿透了,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刚进来时狗没出现,她和卢夫人谈话时也没出现,怎么她要去找人时就出现了,她捏紧手中的棍子,不管不顾又回到雨中,直奔正堂想问个明白,小满也跟在身后,谁知马上出现了一个举着伞的小厮,又拿了一块干布给她擦拭雨水,殷勤道:“姑娘,你刚跑哪去了?” “你们夫人呢?怎么躲着不见我?不是要赶我走吗,把东西还我!” “姑娘说什么呢,卢夫人每日要准点礼佛的,她正在佛堂等着姑娘呢。”说着,小厮做出引路的手势,李昭昭有一丝犹疑,小满担忧问:“要不我们赶紧走,万一那大狗在屋里等着你呢?” 思来想去,李昭昭安抚小满几句,跟着小厮来到佛堂。 刚一踏入,就闻到凝神静气的香气,见没有大狗,她便把木棍背在了身后。 卢夫人正背对她,听到响动,站起来回过身,一脸歉意道:“让姑娘久等了,实在不是我本意,每日都得在固定时候给先夫诵经,是我对他的承诺。” 李昭昭正思索她是不是在玩花样,突然反应过来,“先夫?你是说章老爷已经过世了?” 卢夫人长叹口气,侧过身,背后的牌位展现在李昭昭面前,正中央的牌位上写着“先考章公裘芳之灵位。” 犹如一个晴天霹雳,让李昭昭愣在当场,她来琥京的路上,想过很多种可能,也想过很多个应对办法,却独独没想到章老爷居然已经去世了。 看落款日期,是半年前的事,那也是他父亲离世的时候,父亲时常念叨‘老章比我有福气,吃穿不愁,高床软枕,定能活到一百岁’,谁知两个老伙伴离去的时间也如此相近。 卢夫人见李昭昭愣在当场,拿过搭在她肩头的干布,温柔的替她擦拭仍湿漉漉的脸庞,不忍心道:“你一个小姑娘,山长水远来到琥京城,也是不易,家中母亲呢?” 面对这个伪善的夫人,李昭昭不欲说太多,只道:“已病逝。” “命苦的孩子,适才我不见你,便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跟你说。那封信,我看了,知道你无依无靠,也知道你父亲的意愿,想你以后有人照顾,可惜你来晚了一步。” 李昭昭在佛堂莹莹的烛火中找回一丝理智,她难过的并不是自己无投靠之人,而是父亲的遗愿,是不能替他完成了,何况这个章府拜高踩低,还是早走为妙,可她的信物还在卢夫人手中,她装乖卖惨道:“世事难料也是寻常,那块玉是父亲留给我唯一念想,不知夫人可否愿意还我?” 卢夫人轻轻摇头,“你一个姑娘家,带着这样的贵重物品,太过危险,况且这玉是老爷的,按理说,该由二公子继承所有,我不敢做主还给你。不过你不必担心,到时候我会帮你说上一二,已是深秋,又是琥京城的雨季,你人生地不熟,不如先住下,等二公子安子堂回府,得到他允诺,再走也不迟。” “二公子是谁?” “是章府的独子。” “他何时回来?” “估计一月左右。” 话到此处,李昭昭反复思考,口袋里的盘缠已经快用完了,她和小满也食不果腹,这高门大户有力大无穷的小厮,还有凶神恶煞的恶狗,此时反抗不但沾不到好处,玉还在别人手里,硬碰硬没有好果子吃,不如先假意顺从。 权衡左右,她只好道:“那多谢卢夫人怜惜,打扰了。” “傻孩子,不用说这些客套话,刚才那狗吓着你了,你别生气,那狗连我都不怕,是二公子亲手养的,脾气大着呢。”卢夫人轻轻拍拍她的肩头以作安慰。 李昭昭点点头。 在卢夫人的安排下,李昭昭和小满住到了假山池塘旁的耳房,这个耳房略高于地面,远离地面潮湿,有一小道蜿蜒而上,甚是精致,也不算怠慢。 天色阴暗,还在下着大雨,主仆二人在小厮的指引下进入房中,很快亮起了烛火,显得耳房更加温馨可爱。 向师傅见状,推门进入佛堂汇报,“一切安置妥当,不知为何夫人突然改了主意,愿意留下李姑娘不赶她走了?” “多亏这场雨。” “雨?”向师傅不明。 卢夫人笑笑,“要不是这场雨,把她脸上故意敷的黄粉给冲干净,我还发现不了这么个美人呢。” 向师傅也看到刚才那一幕,大雨冲刷下,她面上的黄粉掉了个干净,那白嫩的脸庞,犹如亭亭玉立的荷花,白中泛粉,乌发如墨,湿衣勾勒出姣好的身形,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我看女人从不走眼,哪种能掀起风雨,哪种能安家于室,哪种能一夜销魂,都不尽相同。老天不开眼,无人继承本夫人的美,也让我一身本领随着岁月无处可用。” 说到此处,她面带遗憾,转而又喜上眉梢,“既然老天爷送了个无依无靠的笨蛋美人来,我怎能不留住她为我所用呢?” 第3章 窥珠楼 卢夫人心里有了全盘计划,又想起自己嫁进章家半辈子,章老爷却先走一步。 一边叹着,一边轻步移到章裘芳的灵位前,怨道:“老爷,你在时,对我好,我是清楚的,可你却从未把我当章家人,店铺农田是一点不分给我啊,每月只能领些鸡碎般的银子,你不可怜我无儿无女,也该体谅我伺候了你这么多年呐我找其他挣钱门路,你可不能怨我啊。” 向师傅袖中的手指搓了搓,不免替李昭昭掉入虎口可惜,但却不敢言明,只道:“万一李姑娘不同意” “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反正女人都是要嫁人的,由我替她选一个有家底有权势的是她的福气,无父无母可是不祥人,没长辈替她张罗婚事,很可怜的。” “夫人说得是。” 卢夫人满意的笑笑,她看向梳妆台的铜镜,冲仍风韵犹存的自己笑了笑。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暴雨仍稀里哗啦下着,听阵势没有停的架势,耳房里,小满正满嘴油吃着鸡腿,发出感叹,“小姐,你说得对,咱们今晚不仅有被窝睡,不用睡破庙,还有这么多好吃的,我都吃饱了,可我舍不得停下来。” 李昭昭看着这个比她还小两岁的丫头,一路跟着她从老家跋山涉水到琥京,半年才吃上这口热乎饭菜,有些事都不想说出口打击她,只道:“你慢点吃,别把肚子撑坏了。” “小姐,为啥你还拧着眉头呢,夫人好心让我们住下,还给我们这么多好吃的呢。” 李昭昭没说话。 “章老爷去世谁能想到呢,咱们也是倒霉,不过先住着,等把玉佩要回来,咱回绿悠县去。”小满继续安慰她。 “你真的想回去吗?” “其实不大想,县里都是老头老太太,只能吃土豆,哪有这里热闹。” 李昭昭把钱袋掏出来一倒,滚出几个铜钱,“就5个铜板了,就算想回去也没路费了。” “那咱们找夫人借点” “玉佩能不能要回来都难说。” 小满仔细瞅着李昭昭的表情,眼睛转了两圈,凑个油嘴过去小声问,“夫人该不会是连我们穷人的玉佩都贪?” “我总觉得这个夫人怪怪的,穿着朴素,却穿金戴银的,其实早就嫌我穷酸了,明明想借着那狗把我们吓走,却又马上改变主意把我们留下。她还以为我看不出来呢,该不是想要霸占我父亲的《大观论》?”李昭昭捂住放在心口的书,生怕被人抢走。 “我看是见小姐你长得美,放在这宅子里好看!” “少瞎说。”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容我想想。” 两人无惊无险的住了七日,期间,卢夫人也未阻拦李昭昭出门,似乎一切都没什么异样。 第八日,卢夫人带了一群丫鬟婆子,来到耳房,见李昭昭又换了男装,又把脸给涂了黄粉,正要出门的样子。 “李姑娘,你这打扮去作甚?” “夫人,我进城时见到街边有人替人写文书,家书也能挣几个铜板,想去试试。”她说着,还拿出一个杆子,上面套着白布帘,写着“你说我写,只收2文。” 这下把卢夫人逗笑了,又问,“你会写多少个字?” “四书五经里有的不在话下。” “唷,还是个才女呢。” “夫人谬赞了。” “那可会琴艺,舞艺?” “略懂一二。” “真是不错,你这去街头给人写字,大材小用,你是否知道如今女子也可入朝为官了?” “夫人夫人说的可是真的?!”李昭昭喜出望外。 “当然是,我何必拿这种事诓骗你,不过还尚未公布,可是头一届呢。” “夫人如何得知?” “我自有我的办法,这类消息没有合适的场合,别人也不会透露给你。”卢夫人笑笑,顺手拿过她的布帘,递给小厮,“以后别去做这种降低身份的事了。” “夫人说笑了,我一个孤女,没什么身份不身份的。” “李姑娘何必看低自己,女子最重要的容貌,李姑娘得天独厚,不过我见你对考试很有兴趣,是否有意去参考呢?”卢夫人循循善诱。 “我是有此意”话还未说完,卢夫人开心笑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今晚正好有一个文友相聚的机会,去的人都参与此事,你不妨和我一同去,说不定能探听到具体的细节呢!” 李昭昭忍不住心动,小满在后面提醒她,“我也要去,好保护你。” 两主仆的犹疑全落在卢夫人眼里,她笑道:“你这孩子又在担心什么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止我们,还有其他大家闺秀呢,我侄女也跟我们一起去。” 这个诱惑实在对李昭昭太大,她点头道:“沾夫人的光了,我这就去准备一下。” “你准备什么?” “我想选几本书带着,万一拿不准的还可以翻翻。” 卢夫人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行行行,你带着,但你这打扮可不行,得听我的。”说着,她招招手,丫鬟婆子一拥而上,把她按在铜镜前。 两盏茶后,李昭昭转过身,她脸上的黄粉被擦去,描了远山眉,唇红齿白,梳了一个凌云髻,双耳坠着碧绿珠,内衫外套绿白相间,纤腰挂着暗纹的绶带,美得仙气出尘,似神女从壁画中走出。 众人看得赞不绝口,连小满日日对着她,都吃惊道:“小姐,你好美啊,比平时还要美,我从没见过比你美的女子了。” 卢夫人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也接话道:“本夫人活了几十年,也未见过比李姑娘更美的了。人靠衣装,真是少不了装扮。” 李昭昭害羞的笑笑,在绿悠县那个小地方,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似乎也没人在乎她长什么样,没想到到了琥京城,这里居然这么看重女子容貌,她一时不知是好是坏。 坐上马车时,李昭昭发现车内还有一个女子,身形偏胖,其貌不扬,正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在玩手中的九连环。 卢夫人介绍道:“这是我侄女,萧如因,她也住在章府,你们年龄相仿,可以多多走动。这次她也和我们一起去。” 李昭昭主动释放善意,“你好,我叫李昭昭。” 对方把她当透明,没有搭理她,李昭昭显得有一丝尴尬,卢夫人笑道,“别管她,她就这个性子。” 临近中午,马车咕噜噜的停在一幢精致的小楼,牌匾上写着“窥珠楼”,几人下了马车,顺着台阶,进入小楼,刚一进去,就有一股墨香,李昭昭想着愧是文人骚客聚集之地,还真来对地方了。 楼内装饰典雅,分为上下两层,但却很静谧,静谧得有些奇怪。 “夫人,怎么就只有我们?没其他人呢?” 李昭昭警觉起来,再是文人雅客之地,也不可能无声无息。 第4章 神秘人 “等会就来齐了,这样,你先走到中间去占个位置,我先和如因去给老师夫子们打个招呼。”说罢,卢夫人推了她一把,带着如因从边上进了一个房间,此时,那个一直不搭理她的萧如因突然冲她展现了一个很讽刺的笑容,就跟着卢夫人一起离开了。 李昭昭不明所以,缓步走到正中央,明明就只有一个桌子和一个凳子,还占什么位置,桌子上连茶水都没,但却用金元宝摆成了一座小山。 装饰如此风雅的地方,唯一桌一椅一堆金子,甚是稀奇。 正心生疑窦,李昭昭略微抬下脖子往上看,楼上每户窗户紧闭,也看不到人影,似乎都空空如也。 她围着圆桌走了一圈,又坐了下来,掏出怀中的书籍翻了几页,眼睛放在书页上,脑子里却飞快的在想,这里一切都透着古怪,正想着要不要走人,忽然从楼上抛出一个东西,“哐啷”砸到她的脚边,她站起身来,紧接着不停有东西砸到她的身边。 蹲下查看,原来是一个贝壳,散落在她身边的都是各式各样的贝壳,有的大,有的小,颜色也每一个都不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她满头雾水,大声问道: “是谁?为何不敢露面?” 仍无人回答,李昭昭无奈下,随意捡起一块表面带红的贝壳查看,刚拿到手上,卢夫人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满脸欢喜,疾步走到她身边,“我就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他的人呢,这些贝壳又是怎么回事?” “就是一个小游戏而已,你随我来。”卢夫人拉着她的手,带她来到二楼,进到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里有股很浓的杏仁味儿,屋内中间垂了一层帘子,若隐若现,只能看见背后有个男子的身影,身形高大,脖颈纤长,鼻梁高挺。 卢夫人一改往日里闲散慵懒的状态,语调都变了,殷勤道:“这是我的侄女昭昭,年16,识字,舞艺超绝。” 李昭昭闻之侧目,她什么时候成她侄女儿了,夫人捏捏她的手,轻声道:“莫乱说话,想考试孤女无资格,听我的没错。” 说着,卢夫人把她推近帘子处,那一帘之隔的男子站起身来,逐渐靠近她,影子也逐渐放大,帘子轻轻晃动着,她试着去分辨那男子的样貌,他似乎有完美的轮廓,压迫感十足气场,哪怕隔着一道帘子,她也能感到对方炙热探寻的眼神。 男子抬了抬手,卢夫人就福身退了出去,关门时叮嘱道:“昭昭,好好回大人的话。大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事情进展到这里,李昭昭再傻,也咂摸出不对劲了,这哪是什么文友聚会。 她略退了一步,冷声问道:“为何阁下不以真面目示人?” 过了会,那男子笑了一下,转而问她,“姑娘不是琥京人氏么?” 男子的声音清冽,但却很单薄,他略带飘忽的语气让他的音色显得很倨傲。 “不是。” “琥京的美人匠气十足,确实没有姑娘灵气卓逸。” 李昭昭忽略他的夸奖,也不想和卢夫人扯上关系,直言道:“我也不是卢夫人的侄女。” “哦?”他发出轻轻的疑问,但显然也不甚在意,然后抛出一个让李昭昭瞠目结舌的问题。 “昭昭姑娘会学狗叫吗,就像才一两个月的狗崽子那般,我想听。” 此话一出,李昭昭脑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地方和这个人都有毛病,得赶紧跑,并且生出股怒气,哪有这么不尊重人的。 她气极反笑,“本姑奶奶会打狗棒法,可不会学狗叫,死变态,要想听你自己对着镜子学个够!”说罢,转身拉开房门,恨不得长四条腿,飞快跑了出去。 屋内,帘子后传来那男子低低的笑声。 从二楼下来,李昭昭朝门口奔去,她不经意一看,没想到一楼正中央又有一个年轻女子,跟她刚才一样,也坐在圆桌旁,也露出跟她一样的迷茫表情。 李昭昭心底有一个隐约的答案浮出,但此刻她不想多言,卢夫人紧随其后,担忧的问,“怎么这么快出来了,贵人是不是生气了?” 李昭昭不理她,周身都是冷冽的气场,卢夫人也不是蠢的,见她态度大变,心一狠,趁她刚走出‘窥珠楼’,便招手让两个小厮把李昭昭抓了起来,塞进了马车,随即马车很快跑了起来。 萧如因仍坐着在玩九连环,但马车跑动激烈,她只有把东西先放入袖中,看着狼狈的李昭昭问道:“那房里面有很多很多金银珠宝吗?” “什么?”李昭昭好不容易坐稳,对萧如因的问题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问她,“那个地方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先答我?” “没有金银珠宝。” “还有什么?” “我答了你,你也得答我。” “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因为我从未进去过。不过我姑妈老说我不争气,贵人看不中我。你说那是什么地方?”萧如因耸耸肩。 李昭昭看向她,发现她有一双很清冷的眸子,和卢夫人总是笑意盈盈不一样,“你真的是卢夫人的侄女吗?” “是,那房间里有什么?” “一个男人。” “长什么样?” “看不清,他在一个帘子后面。” “你要你做什么?” 李昭昭沉默了会,不正面回答,反而问她,“真的有女子考试这回事吗?” “我不确定。我姑妈什么瞎话都说。” 没过一会儿,章府到了,马车停了,李昭昭被小厮抓了下去,萧如因看着她,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被关到耳房,并且锁上了房门,正在屋里打瞌睡的小满也醒了,疑惑道:“哎,你们这么快回来了?哎,怎么锁门啊?” 她看到李昭昭一脸愤慨,眉眼间都是怒火,又问:“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被人坑了。” “不是说什么文友聚会吗?” “没有,那个地方像一个展台,女子置身其中被人在暗中窥探,被选中后,就带上了二楼,有个男人在那等着。” “啊?有没有对你怎么样啊?”小满惊呼,上下打量她,幸好没看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没有,那个男子好变态,让我学狗叫给他听,呸,真想一脚把他踢飞。” “对付变态我拿手啊,我力气大,得用棍子打,他们就是欠打。” “琥京城里的变态怕用棍子打不走的。”李昭昭无奈道,有点后悔还是太过轻信卢夫人,也没料到她一个侍郎府的主母却会干这类青楼老鸨的角色。 说出去谁会信呢 她正郁闷,不经意间在袖子里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萧如因的九连环。不知何时塞到了她袖中。 那个对她不搭不理的女子,居然暗中助她? 第5章 冷面虎安子堂 夜幕降临时,琥京城的喧闹也戛然而止,天子脚下,宵禁是不可避免的。 深秋的夜晚,月色也显得勉为其难,模模糊糊的挂着。 东边正门处的两名小兵,正偷喝着烧酒取暖,忽然被一个声音呵斥:“你们两人在做何事?!” 两人回过神,扭过头见是刑部的司务蓝多大人,吓得跪地求饶,其中一个人都吓得牙齿不自觉的打磕,有蓝多大人的地方,必定有刑部的冷面虎,第一把手,安子堂。 空气中的风声似乎都被凝结了,马儿偶尔踢踏几下,只听上方传来一个清越又平稳的声音, “当值饮酒,罚三丈,背对城门,罚三丈,不敏来人,罚三丈,明日去领罚,可有意见?” 两个小兵面面相觑,哪敢置喙,冷汗直流,连忙否认,“没没,多谢安大人赏罚!” 随后,马蹄声远去,两人才脱力的跌坐在一起。 章府里,李昭昭正在拆借九连环,小满先给她喂口点心,又给自己塞一口,问道:“小姐,你不是说那萧姑娘不搭理你吗,为何她会偷偷的把这个塞给你?” “不知,这个府里的人都怪得很。”她手指纤细,对着烛光又好好观察一番,终于把这个九连环给解开了,一共有6个配件,被她一一摆在桌上。 小满也凑过头来看,“咦,这个弯钩像把钥匙呢!” 李昭昭拿起来,倒着看,果真很像钥匙,灵机一动,跑到门边,透过门缝,见看守的两个小厮正倚着门柱打瞌睡,便小心的伸出手,轻轻拖住锁,把那个配件插进去,扭了两下,传来微弱的金属碰撞声,锁开了。 但李昭昭思索一番,又把配件抽出,把锁原封不动的放好,拉着小满躲到了屋内的角落。 “小姐,门都开了,我们干嘛不跑啊?” “玉佩还没拿回,要跑也要有计划。” “什么计划?” “在马车上时,我诓卢夫人,说那玉如果在室温更高的地方供奉七日,会有红色玉髓出现,只要出现,便是稀释珍宝,把她高兴坏了,整个章府里,只有佛堂有长明的烛火,温度偏高,又有章老爷的灵位,她一定会把玉佩供奉在那。” 脑力有限的小满此刻也转过弯来了,“天呐,小姐你这招引鱼出动,好聪明,那我们现在偷偷去佛堂拿回来?” 李昭昭忽略她错误的成语,沉吟片刻道,“今明两夜似要下暴雨的样子,你我什么都没准备好,不是好时机。” “那何时?”小满是个急性子,李昭昭安慰她,“再稍晚一点,你去把笔墨拿来。” “哎呀,小姐,这时候你还练什么字?” “不是练字,我写封信,到时候说不定能拉我自己一把。” 打更的梆子声有规律的响起,不知不觉,已到丑时。 守在耳房外的小厮,不停打瞌睡,头从柱子上滑下来,擦擦嘴巴的口水,瞌睡也醒了,他随意朝门边一看,屋里黑黢黢的,而大门也大开着,他惊起一身冷汗,赶紧拍醒另一个人,两人进屋一看人已经跑了。 “快快,快通知夫人!” 没一会儿,得到消息后,卢夫人吓得鲤鱼打挺似的从榻上坐起来。 这么个稀有的美人果然被贵人看中,所以她早就答应好等把人调教乖巧了就给送去的,这下人不见了,她如何交差,那尊大佛,谁得罪得起啊 此刻,酝酿已久的暴雨下了下来,稀里哗啦的砸在屋檐上,地上也溅起一层雨雾。 她急匆匆的从内堂赶到正堂,却见正堂内灯火通明,小厮侍女哪怕从睡梦中爬起来,也穿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规规矩矩全部站在正堂里伺候一个人打边炉。 这人就是安子堂。 周遭除了雨声,和砂锅里翻滚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向师傅也在,正在替他布菜,说了一句,“夫人来了。” 安子堂侧头见她吃惊模样,笑笑,“母亲来了,过来一起吃点。” 卢夫人拉了拉披风,整了下衣着,只有硬着头皮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坐。” 得他口令,她才坐下,又抬眼仔细看了看章老爷这个独子,眉骨很高,这让他双眼深邃,时常看不透他在想什么,皮肤白得有些透明,鼻梁挺如戒尺,高如悬壁,眉眼间略有风霜,关心道:“不是说一个月后才回来吗,怎的今夜就回来了?” “事情办完就回来了,想吃琥京城的青菜,鲜嫩,馋得紧。”说着,夹了一口,细嚼慢咽,忽然他侧过头看她,话风一变,“母亲是不想我回来吗?” “怎么会,章府是你家,是你做主,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卢夫人又露出她那和蔼的笑容。 “真的是我做主么,听闻府里又多了一位客人呢,我都不知。”安子堂笑笑。 卢夫人一愣,心一慌,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李昭昭的存在,马上开始哭诉,把李昭昭的来历和两人相处以来说的话都和盘托出,但隐去了去“窥珠楼”的事,最后道:“我真心可怜她无父无母,千里迢迢找来这,便想着收养她,那块玉佩我也无意占有,毕竟是你父亲的东西,也得问问你,所以我也没还给她,她说在温度高的地方供奉,会生出玉髓,我便放在佛堂了。 你也知,我无儿无女,多个贴心的女孩陪伴也是好的,竟没想到她居然辜负我的善心,偷偷跑了,可这暴雨如注,她和那个丫鬟又都是弱女子,我实在放心不下。” 说到这,安子堂安静听着,也用膳完毕,放下了筷子。 卢夫人见他面目平静,似没生气,继续道:“要不我让人找她回来,多个人只是多双筷子,跟着我一起吃斋念佛也比流落在外好,毕竟是老爷故人的孙女。” 安子堂却不接她这话头,却微微皱眉,道:“母亲怎会无儿无女,我不是母亲的孩儿么,您这样说,传出去,不妥当。” “是是是,是我失言了。”卢夫人赔笑道。 一阵沉默后,安子堂道:“母亲先陪我去给父亲上柱香。” 说罢,两人一起来到佛堂,安子堂上前点了香,恭敬的对着灵位倾拜,“父亲,孩儿办完公务,安全回来了。” 烛火跳动,印在他冷峻又英气的面庞上,哪怕年纪轻轻,气质却沉稳老练。 人精一样的卢夫人,时常拿不准这个挂名儿子的脾性,见到他,总觉惴惴不安。 第6章 为何青睐庶女 心中虽俱,但她还惦记着跑了的李昭昭,若交不出人,她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想赶紧出去找人,于是上前道:“你单独陪你父亲说会话,昭昭我得打发人去找回来。”说着,转身欲走。 安子堂背对着她,一手优雅的轻按住衣襟,一手把三柱清香插进炉中,“不必找了,她就在佛堂内。” 卢夫人难以置信,四下张望,佛堂并不大,除了祖宗牌位们,就只有角落里放着的两个木箱,专门用来存储抄写的经文的。 “为何你会认为她在这?” “我猜的。”安子堂嘴角轻扬,说罢,一步步的朝着角落的木箱走去,卢夫人也睁大了眼,看着安子堂渐渐靠近了木箱,眼看着他要掀开,突然“砰”一声,箱子从内被人推开,一大摞千百张写满经文的纸扑面掷来,卢夫人眼花缭乱,然后被一个人影猛推倒在地,飘散到半空中的经文纸还未落地,就传来安子堂严厉的声音, “拿下!” 原来门外早有他的人,迅速的抓住了正冲出了房门的李昭昭。 卢夫人费力爬起来,对着李昭昭诧异道:“你居然躲在这儿。” “不在这,她怎么取回玉佩呢?”安子堂懒洋洋道。 这话一出,卢夫人垂下眼皮思索一二,反应过来,“好哇,原来你说供佛玉佩生出玉髓是骗我的?!” “你还骗我去参加什么文友聚会,结果那是什么地方,你心中有数!”李昭昭双手被人反剪在后,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她因缩在木箱里,头发已经乱了,憋闷也让她的脸发红,气愤更让她双眼晶亮,嘴唇嫣红,虽然姿态狼狈,可美得惊人。 这些都被安子堂一一看在眼中,他些微失神,但随即恢复如常,跨步上前狠捏住她的脸颊,他高上她许多,居高临下打量她,略过她清晰的眉眼,小巧可爱的鼻头。 “你倒算得精,知道今夜暴雨跑不远,盗了玉佩顺势就躲在这,等人都出去找你了,你便可以找机会出逃,对吗?” 安子堂的气息拂在她的脸上,李昭昭才正眼看这个男人,他有张很俊美的脸庞,斜眉入鬓,眼若莲瓣,矜贵无比,五官虽无可挑剔,但有股邪气,她猜测他应该就是章府的二公子。 和卢夫人这种人为伍,又这么粗暴对她,想也不是什么好人,她直视他的眼眸,“玉佩是章老爷赠我父亲的,卢夫人拿走后却不愿归还,又诓骗我去‘窥珠楼’那种地方,后又软禁我,我一不是你们的奴才,二不欠你们分毫,使计出逃,何错之有?” 安子堂从她的黑亮的瞳仁中看到自己,听完她的话,他沉默片刻,后呵呵低笑,转而又凌厉道:“好一张利嘴,谁给你的胆子在章府放肆?” 李昭昭不说话。 安子堂目光一一掠过她雪白的脖颈,高挺的胸脯,柔软的纤腰,然后右手用力一带,两人贴得紧紧的,李昭昭奋力挣扎,以为他要轻薄她,小脸憋得通过,谁知他只是用手指摸索几下,就勾出了她藏在腰带里的玉佩,随后放开她,思量片刻道:“送她回房。” 小厮听从,架起李昭昭就往回耳房走去,李昭昭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二公子,暗叹,千算万算,没算到他提前回来了,看上去不是个好对付的,不知小满是否顺利。 卢夫人如梦初醒般,上前张了张嘴,玉佩不玉佩的,此刻她倒不在乎,只听到安子堂冷然的声音,“母亲不跟我说说‘窥珠楼’是什么地方吗?” 雨还在持续的下着,卢夫人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子堂也不再看她,一边抬脚往大堂走去,一边吩咐候在旁边的向师傅,“把萧如因叫来。” 没过一会儿,萧如因来了,此刻已经很晚了,可她连头上的绒花都未取下,似乎早就知道会有人召唤她。 小厮和侍女被屏退,在场的只有安子堂、向师傅、卢夫人、萧如因。 安子堂拿出玉佩翻看了一会,在他成长过程中,过手了无数珍宝,可这一块玉,世间罕有,能剜心送人,看来这个人对父亲很重要,他沉吟片刻后,看向萧如因,问道:“你去过‘窥珠楼’吗?” 卢夫人一个劲给她使眼色,萧如因却不看她,只道:“去过。” “去过几次?” “四次。” “去做什么?” “”萧如因有一瞬的迟疑,似乎在想该怎么说,最后道:“姑妈让我走到中央,姿态要优雅,或坐或站,见到桌上的金元宝不要大惊小怪,保持大家闺秀的风范。” 安子堂等了一阵,她却没继续往瞎说,问:“没了?” “嗯。” 卢夫人听到这,手指紧紧攥着手绢揉搓,安子堂又问她,“母亲,怎么你很紧张吗?” “没,我紧张做什么?” “那你说说,带萧妹妹去那作甚?” “就是就是” 就是半天也没把话说顺溜。 安子堂替她开了口:“就是把自己的侄女推入火坑么?” 这话很是难听,卢夫人难得的感到窘迫,勉强解释道:“怎能如此污蔑我,如因就我一个亲人,我只是想给她找个好婆家。去‘窥珠楼’的男子都非富即贵,委屈不了如因。”卢夫人说着,上前轻轻用手推了推萧如因,示意她给自己辩解几句,谁知她一动不动。 安子堂轻笑,“找好婆家,可以三书六礼,走大门把萧妹妹嫁出去,不必遮遮掩掩。” 卢夫人干笑两下,萧如因见平日这个对她不搭不理的名义表兄居然能为她仗义出声,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充满感激的看着他,安子堂却继续道:“老向,你说说看,那‘窥珠楼’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也让我长长见识,我终日泡在刑部那血腥疙瘩地,都快跟不上这琥京城的变化了。” 平日里最会猜卢夫人心思的向师傅,此刻却看都不看她,微微弓着背,恭敬道: “就老朽所知,这‘窥珠楼’是去年底开设的,对外称是酒肆,酿了一款神仙美酒,诚邀城中各家前去品评,实际上却是借品酒之名,笼络搜刮大户人家中不受重视的美貌庶女或其他女眷,以捕捞沧海遗珠之态,行窥视之行。” 听到这,安子堂手指敲诈桌面,轻言,“皇城眼皮子下,胆子倒大。为何青睐庶女?” 向师傅正欲回话,安子堂却道:“母亲,这个问题你替儿子解答。” 第7章 狗似主人型 卢夫人抬眼看了下安子堂,但见他微微垂着眼皮,看不出喜怒的样子,可下一瞬,忽然盯住她,眼神凌厉骇人,似在说,再不说实话,就没好果子吃了。 她吓得背脊发凉,只得支支吾吾道,“贵人们想放松放松,但身份矜贵,野巷游莺不愿碰,青楼名妓看不上,大家闺秀不可亵玩,但但若是庶女或者不受重视的女眷,身家清清白白,略懂文墨,知进退,高兴了能取做妾,腻了就补偿些金银,总是好办的。” “算盘倒打得好,你如何得知这一消息的,流程怎么个走法?”安子堂问得极细致,卢夫人知他审犯人的手段,不由得看了看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曾经的某个夜晚,她曾见过他满手鲜血的样子,不敢糊弄,道:“去年底去云逻寺上香,遇见一商妇人,送我一瓶佳酿便开始往来,逐渐便知了。那妇人让我帮着寻觅些美貌的小闺秀,我身边无人,也不敢买奴婢冒充,想到自家的孩子,就带着如因去了。” 说到这,萧如因侧过头,冷冷看她一眼,卢夫人接着道:“到了‘窥珠楼’,贵人们不露面,只在二楼的房间,但他们可以看见一楼的人,一楼的桌上摆着金元宝和各类珠宝,若进来的女子眼放金光,失了章法,就会被人请出去。若举止得体,容貌身形又得贵人喜欢,贵人们就会从二楼抛出贝壳,女子捡到谁的贝壳,就属于哪位贵人了。” 这种“附庸风雅”的挑选办法让安子堂发笑,他身子往后微微一靠,姿势变得闲适,喃喃自语道:“听着还挺有意思。” 萧如因睁大眼,见他态度变化如此之快,又听他接着问:“那位李姑娘姿容超绝,想必捡到不少贝壳?” 卢夫人连连点头,似乎李昭昭被选上了,她也与有荣焉,立刻变得眉飞色舞:“那里的人告诉我,李姑娘一出现,便倾倒了众人,所有贵人都抛出了贝壳。” 她略一停顿,又觑了安子堂脸色,听他道:“继续说。” “昭昭却是不知,随意捡起脚边的贝壳,谁知,捡到的是”说到这,卢夫人面上出现兴奋又忐忑的神色,她不敢说出那人名讳,只得简短的道:“之后我把昭昭引到二楼,她进房待了才不到一盏茶就出来了,我担心她得罪了人,万一怪罪时找不到人,连累到我们章府岂不是给你带来麻烦吗,就把她先关到了耳房了。” 安子堂挥挥手,让向师傅带萧如因下去。 随后他站起身来,走到卢夫人身边,他个子高,卢夫人感受得到他的无形的压迫感,脚肚子都发软,只听他轻声道:“那个人是谁?” 在淋漓的雨声中,卢夫人踮了踮脚,凑到他耳边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下一瞬,一股凶狠的力道掐住卢夫人的脖子,安子堂压抑着怒气一字一句道:“母亲是在章府缺吃还是缺穿了?好好的主母不做,去干老鸨子干的事,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丢尽我章府的脸。” 肺部的气息被挤出,卢夫人难受得用力捶打他,面色胀成猪肝色,双眼充血,耳朵通红,她感到脑子里嗡嗡声一片,心底生出极度的恐惧。 她知道这次的事触到了安子堂的底线,本只想靠一个外地女孩赚点银子,却没料到李昭昭会得到那个人的青睐,事情就复杂起来了。 “求求”卢夫人用尽力气发出这两个字,安子堂不但没放手,反而越掐越紧,而他的声音却越来越轻,“你是伺候父亲最后的一个女人,本想给你体面,看来是你自己不想要了,对吗,母亲?” 卢夫人闭着眼摇头,脚尖紧绷,嘴张得大大的,费力想汲取一丝空气,就在她以为要命丧当场时,安子堂却松了手。她一下子瘫软在地,眼冒金星,大力的咳嗽起来。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吩咐道:“明日起,你就去云逻寺为父亲烧香祈福,长伴佛祖左右,没我允许,不得回府。至于萧如因,我会替她挑选一户好人家,也算替你全了好姑母的名声。” 卢夫人脱力的跌坐在地上,双眼晦暗,不敢言语。 此刻被关在房中的李昭昭,手中把玩着九连环,叹口气,这次的门锁被换了,这个九连环也开不了了,不知那个萧如因会不会再帮她一次,原来她是个面冷心热的姑娘呢。 本来计划和小满分头行事,小满冒着大雨,从花园里的一个墙根的狗洞跑出去了,她潜伏在佛堂里,取走玉佩后,正欲想从同样的道路逃走,没想到那个二公子居然这么快就赶了过来,她无奈躲在木箱里,更没想到这个计划被他猜得清清楚楚。 如今玉佩也被取走了,人又困在这儿,她把九连环塞进袖中,躺回榻上,双手枕在脑后,思量着,若小满把她写的信送到,说不定还有机会脱身。 翌日,这场秋雨下了一夜,也下了个透,又陡然冷了许多,若深呼吸,那冷风能从鼻腔钻入脑中,化作尖刀把脑仁给划疼了。 李昭昭被请到了正堂,还未走近,便又看到了那条高大凶狠的大狗。 这时它却乖巧的趴在安子堂脚边,一个肉干飞出去,那狗机灵的站起来,飞快跑去接住,但并不敢吞进肚子,衔住后回到安子堂跟前,吐了出来,伸着个大舌头流着哈喇子抬头看着主人,听到他指令,“吃”,这才舌头一卷,嘎嘣嘎嘣的嚼起来。 安子堂不看她,又扔了块肉干,却扔在她的脚下,狗也喘着粗气兴奋的朝她冲过来,李昭昭吓得呼吸一窒,不过她心里清楚,这个男人专门在吓唬她,就想看她尖叫的失态模样,她稳住心神,用脚尖把那块肉干一踢,一下子给踢到了很远的水渠里。 那狗不干了,冲她拼命的狂吠,即将要扑上去那刻,安子堂出声,“嘟嘟,回来。” 这名和这狗模样完全不搭,李昭昭内心腹诽,出言道:“若想赶我走,不必再用这招,把玉佩还我,我立马就走。” 安子堂这才正眼打量她,她换下了柔顺美丽的衣裙,穿着一身男不男女不女的衣衫,头发也用粗布包了起来,跟小厮的装扮差不多,不过美人哪怕粗布麻衣,还是无法掩盖光华。 她皮肤白皙细腻,五官精致,尤其一双眼睛,像夏日里最清澈的小溪,粼粼水光中沉着一块墨玉瞳仁,此刻正和他对视,并不怯场。 第8章 耍计留人 从她的话中,他听出一些东西,“卢氏曾对姑娘无礼,在下先替她致歉。” 昨日还骂她放肆,今日又变得一副文绉绉的样子,李昭昭觉得这个二公子喜怒难辨,很不好应付,只道:“不需要道歉,你把玉佩还我就行。” 安子堂轻轻笑了起来,跟逗小孩似的语气,“不能还你喔。” “凭什么?这是章老爷送给我父亲的,送出去的物品,哪有收回的?” 他却不接这话茬,只道:“听闻还有一本叫大观论的书,不知可否给在下看看?” “这是给章老爷的看的,不是给你看的。”李昭昭不客气道,暗想着,玉佩不还我,还想要我父亲的着作,想得美。 不过接下来安子堂顺着她话头道,“也是,但我父亲已不在人世,既然要给他看,便烧给他看,来人,帮李姑娘烧书。” 话音刚落,上来几个婆子,力气大得要死,一个控制住李昭昭,一个大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这本书是李昭昭的至宝,在章府也无处可藏,只得贴身带着,很快就被搜了出来。 小厮也适时的搬了个火盆上来,眼看父亲的亲笔手稿要付之一炬,李昭昭只得服软,“给你看,给你看,别烧,千万别烧!” 安子堂听闻又散漫的笑了笑,婆子顺势把书拿给了他,他随手翻阅了一下,越翻脸色越严肃和郑重,不知不觉竟过去了1柱香的时间,最后合上书页,放在了身边的小几上。 他饮了一口茶,问道:“李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这你不用知道,书你也看了,把玉佩还我,我就不打扰了。” “据我所知,李姑娘已并无长辈可依了,绿悠县长年粮食短缺,土地贫乏,回去也无求生之道,为何不待在琥京城,待在章府,江湖险恶,女子很难独善其身。”安子堂的声音平稳,说的也并无道理,李昭昭看他此刻眉目平和的样子,却生起警觉。 她突然笑了笑, “安大人,多谢您的关心,这次来到章府,已叨扰多时了,和令母相处也并不愉快,既然章老爷和我父亲已在其他地方重逢,我与贵府无亲无故,也不是贵府的奴婢家生子,就此别过最好。”李昭昭说着,上前几步想拿回大观论,刚碰到书的一角,手却被安子堂的手覆盖住,并死死的压住,她试着抽回手,对方稳如泰山。 “安大人是何意?占了玉佩,又想占我父亲的书籍?”李昭昭气愤道。 “若我应了,你又当如何呢?”安子堂仍坐着,抬眼看她,似笑非笑,但仍凌厉异常。 李昭昭怒目而视,两人离得很近,她甚至在他瞳仁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心中一口老血憋着,恨不得唾一口在这个男人脸上,可恶的是,这男人此刻目光带着打量,审视,从她的双眸滑到她的鼻梁、双唇,并停留在此,气氛变得有一丝暧昧。 她思量片刻,对着他嫣然一笑,恍若春日的第一朵鲜花盛开,鲜翠欲滴,阅美无数的安子堂也微愣了一下,李昭昭趁此猛地抽回手,退了一步,离开他一段距离。 “既如此,那我都不要了。”说罢,转身欲走。 她这一出显然出乎了安子堂的意料,他不由得脱口而出,“站住。” 李昭昭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安大人还有什么事?” “玉佩和书你都不要了?” “你霸占着,我骂你,你不在乎,我打你,也打不过你,况且你还有官职在身,小女子一介草民,怎能抵抗得了,玉佩珍贵,可也是身外之物,书是我父亲的一辈子的雄才伟略,我早已铭记在心,滚瓜烂熟,大观论第三章第五条曰,当外界困于身时,问清内心后断臂逃生才是上策,我不可能为了一块玉佩和一本书就被你挟持困在这。” 李昭昭站得笔直,回答得异常清晰响亮,安子堂静静的看着她,脚边的狗似乎察觉到主人异常的情绪,乖乖的趴在他脚边不敢造次。 风似乎都静止了,李昭昭不想多浪费时间,“安大人,你也是朝廷命官,律法想必也一清二楚,你我一无亲缘关系,二无姻亲关系,三无主仆关系,说破了天,我要走,你拦不住的。何况玉佩也回到了章府,你也没什么损失,何必再跟我纠缠呢?” 她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安子堂无法反驳,他勾了勾唇角,似有一丝佩服的点点头,“李姑娘所言甚是,其实在下也不是强词夺理之人,适才只是一时糊涂,传出去对在下名声也有损,算了算了,还是把东西还给姑娘,望姑娘不要对外多过声张了。” “真的吗?”李昭昭不敢相信他这么容易就松口。 安子堂也站起身来,轻轻踢了狗子一脚,那狗就跑一边玩去了,他从怀里掏出玉佩,放在书上,“李姑娘过来取。”,说着,又转身去倒茶。 机会来了!李昭昭快步走近,正欲伸手取,安子堂微笑递过一杯茶,“这杯茶,在下亲自倒,亲自泡,望姑娘海涵。” 白玉瓷杯里盛着清冽的茶汤,上面漂浮着几片茶叶,清香异常,李昭昭犹豫着,安子堂笑道:“难道姑娘还怕我下毒不成?” 这倒是不至于,李昭昭想着,如果要她死,安子堂一脚就能把她内脏踢碎,不必兜圈子,她想着既然对方给台阶下,不接受的话,局面更僵,正欲接过茶杯,谁知杯子还未递到她手中,就陡然掉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茶汤溅湿了两人的衣裙下摆。 她正诧异呢,安子堂马上变了脸色,冷道:“在下诚意道歉,李姑娘不接受就算了,还摔烂了御赐的白玉杯,实在欺人太甚。” “明明是你松手故意摔烂的,我都没接过,你还倒打一把?”李昭昭怒了。 安子堂挑了挑眉,才不管她的辩解,直言道:“如今这白玉杯摔坏了,责任全在姑娘,这是崇粱县特有白玉制成,玉质薄而透,一年盛产不过一炉窑,整个琥京城不足4盏,价值万金,在下看在姑娘孤身一人,也不占你便宜,就赔八千两!” 他说着,又掸了掸被打湿的衣袍,继续道:“既然姑娘不接受道歉,玉佩在下也拿回了,这书姑娘也烂熟于心了,可在下还得熟悉熟悉,也收回了。” 此话一出,李昭昭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小人,根本就无意把东西还我,还借此机会诬赖我。怎会有你这样无耻之人?” 安子堂看着她气红了的脸,背着双手,又走近她,刚那假正经的模样消失不见,转而眉眼带笑,道:“天地作证,姑娘摔坏了我的白玉杯,你我虽无亲缘关系,姻亲关系,主仆关系,可有了债务关系,债一天不还完,姑娘可脱不了身。” 同样的话,他又还给了她,李昭昭虽有一颗玲珑心,但还是涉世未深,被一只伪装成财狼的狐狸给骗惨了,一时脑子里一团乱麻,急得想不出对策。 谁知安子堂接着道:“大观论第七章第三条,钱财关系也是世间紧密关系之一,利之,用之,财可控人。” 眼看着李昭昭要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他又补了最后一刀,“在下对大观论的运用,姑娘觉得如何呢?” 第9章 债主发威 琥京城一到秋季,总是多雨,到处都湿漉漉的,萧如因手掌上每年这个时候都会长很多的小水泡,又痒又难看,她正用针一个个挑破,从萧府就跟着她的奶娘田氏推门进来,放下一碗黑乎乎的药,“姑娘喝了,祛湿又减重的。” 木盘上除了这碗药,还有一小碗饭和一小碟豆芽菜,几颗豆子。虽然盘碟精美,可食材分量少得可怜。 “这点东西,我如何吃得饱?”萧如因皱着眉头,“姑母不在府中了,难道表哥就如此苛刻我?” “和二公子没关系,他从未短过你的吃穿用度,老身自作主张给您减了分量,您又胖了不少,老身把您的衣衫腰围都改大了,不然都穿不下。” “奶娘,你就这么不心疼我?嫌弃我?”萧如因手和身上本来就因为潮湿的天气不舒服,现下饭都吃不饱,感到委屈。 田氏一言不发,转身拿了铜镜,端到她跟前,“看看,脸胖了,哭起来眼睛更小了。” 这话把萧如因气得站了起来,正欲发飙,却只听田氏道:“姑娘,老爷夫人走了,你一个孤女,好不容易得了卢夫人照顾,可她没安好心,但您是个有福气的女子,二公子识破后,把她赶去寺庙里守着青灯古佛,她加害不了你了,接下来你就得好好打算了。” “打算打算什么?”她有些茫然。 “女子无才便是德,老身却认为,女子无才无德不可无貌。眼下,您唯一可抓住的就是二公子,近水楼台先得月,您减减重,装扮装扮,还有两个月您就十六了,若得二公子喜欢,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田氏走过去拉住她,带她回到圆凳上,把药递过去,“喝,手也是女子的第二张脸,不可忽视。我瞧着那个李姑娘手指纤长,别提多好看了。” 提到了李昭昭,萧如因倒想起她,问:“她如今在哪?” “老身打听到,好像得罪了二公子,又被关到耳房去了。” 听到这,萧如因有一丝沉默,她瞥了眼梳妆台上的九连环,原本她也是想救她一次的。 田氏见她低着头,又道:“不过依老身看,二公子可能看上她了。” “奶娘你为何这样想,不是说关起来了吗?” “你还小,不懂男人,关起来了又如何,又没打又没骂的,长得那样美,不关起来,岂不被人抢走了?那小地方来的女子不懂规矩,野性大,关一关压压性子。”田氏一边说,一边拿着梳子给萧如因梳头,强调道:“你这头发又黑又丝滑,可得好好珍惜利用起来,男子就喜欢一头青丝。” 田氏的心思这么直白,萧如因怎么可能不懂,她微微叹口气:“我来章府也一两年了,表哥早就见过我多次,若真对我有意思,也不会等到现在了,况且我不大喜欢他,我还是喜欢温柔的男子。” “我的傻姑娘咧,少看那些话本,不温柔怎么了,二公子有权有势又俊美,如今他还未娶正妻,你与他同在一个屋檐,朝夕相对,一定要找到机会讨他欢喜,你下辈子才会有依靠。 田氏苦口婆心的劝道,萧如因若有所思,不再说话了。 不温柔的男子安子堂此刻正在书房里继续翻阅那本大观论,蓝多敲门而入,只听他恭敬的汇报:“大人,经过属下查证,李昭昭在绿悠县出生和长大这倒是不假,母亲身体不佳,病逝了,一直是她父亲李字连带大她的。” “李字连?”安子堂喃喃道,“似乎从没听父亲提过这个人。” “老爷和这李字连相识在同龙镇,属下去查阅了公文,证实他们都在那任职,那时您还未出生呢,后来老爷回到琥京,李字连却下放到了绿悠县了。两人就断了往来。” 安子堂放下手中的书,目光放到远处,“母亲也是同龙镇的人,我很久没听到这三个字了。” 蓝多愣了下,马上反应过来安子堂嘴里的母亲不是卢夫人,而是他的生母,安孝安,同龙镇人氏,她因病离世时,安子堂才12岁。 蓝多见他神思似乎有点飘忽,犹疑的问道:“李姑娘的背景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不必了。”安子堂摇摇头,想起什么,眉头拧起来,“窥珠楼那边有何动静?” “突然就没声了,很久都无人出入了。”蓝多跟随安子堂多年,知道这事非同小可,有时候越是毫无波澜,越是风云诡谲。 他试探的建议道:“既然那人看上了李姑娘,为何不做个顺水人情送给他?” 安子堂瞥他一眼,微扬了扬眉,道:“蓝多,曾几何时,你还评价那人生性多疑,多智而近妖,我们若主动示好,反而让他警惕。” “可把李姑娘一直关在章府也不是长久之计。”蓝多虽还未见过李昭昭,但已全无好感,能被那人相中,想必是一个妖艳女子,绝不能久留在章府,免得多生事端。 但好像安子堂没听进去,只道:“我自有打算。” 李昭昭此刻呆在耳房,肚子都快饿扁了,想着就算犯人也该定时定点送东西吃,那安子堂从昨晚让人把她“送”回房后,再也没送吃的来了。 她走到门边,举起凳子欲砸门搞出些动静,谁知凳子腿碰到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这是什么情况?她放下凳子,往外一瞧,门口也无人把守,她就这么大喇喇的走了出去,顺着耳房的小道下去,真的无人拦她,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 她飞快跑到大门处,可那门有百斤重,以她的力气根本推不动,故也不在这浪费时间,又转头跑到花园处的狗洞,拨开杂草一看,妈呀,那个洞被堵得死死的,一丝缝隙都没有了。 她抬头望了望这高墙,就算穿上集市里大型人偶的高跷,都跳不出去。 偌大的章府,也像个偌大的牢笼,“咕咕”,肚皮还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她压着火,终于在回廊看到个侍女,又跑过去,气喘吁吁的问道:“安子堂呢?” 那侍女训练有素的回答:“奴婢不知主子去向。” “那那你帮我把大门推开可以吗?” “主子吩咐,姑娘债没还完前,不能离开章府。” “要我还债也得给我饭吃啊,我快饿死了。” “主子吩咐,姑娘欠债,要想吃的得先干活。” “干什么活?” “这主子没交代了。姑娘自便。”说着,侍女也不再理她,自行离开了。 好家伙,这是把我晾着玩呐,李昭昭想着,她跟个猴子一样在章府上蹿下跳,把整个布局都摸了个清楚,最后溜到厨房时,恨不得把灶台都给啃一口,可掀开锅盖,里面也是什么都没有。 第10章 女子互助 天已经暗了下去,她手脚发软的往回走,忽然闻到一股肉香味,循着这股香味,她来到一个房间门口,门并未关严实,往里一看,那安子堂正在大快朵颐,砂锅里红汤咕咕冒着,各类食材在里面翻滚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握着象牙筷正在烫一块肥瘦相间的肉片,晃荡几下,又晃荡几下,肉卷了起来,他夹起来,在有作料的碗里蘸了蘸,蘸满了酱料然后往嘴里送去,咀嚼了起来。 天呐,好好吃,好香的样子,在门外的李昭昭口水都咽了几次。 里面那人似乎并不意外她会在那偷看,只道:“深秋天冷,李姑娘不如进来一起吃?” 既然诚意邀请了,还客气啥,李昭昭不管这么多,推开了门,道:“这可是你说的啊。” 说着,她坐在他对面,张望了会,又道:“筷子碗都差一副。” 安子堂继续烫菜,道:“那我可没办法了。” 又在刁难她,真是个出奇惹人讨厌的人,李昭昭这样想着,可这点小问题哪难得住她,没一会儿,她在他的书桌上找到两支毛笔,把笔头一拔,又在八斗柜上,找到个展示的瓷盘,这下筷子和盘子都有了,她才不管那么多,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 安子堂眼睁睁的看着一品羊毫,一品衣纹被她伸到砂锅中夹菜,众多文人墨客赞叹欣赏的青花束纹莲盘上面则放着汁水四溢的猪肉。 好一个“不拘小节”的女子。他暗暗发笑,双手抱胸,看着她正吃得欢快,道:“李姑娘,这顿你又欠我5两银子。累计欠我八千零五两。” “你把我关在这,我上哪挣钱还你去?” “总会有办法的。”安子堂起身,缓步踱在她身后,双手放在她肩膀上,弯下腰,凑在她耳边道:“李姑娘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 见他又把气氛搞得暧昧,这种时不时的吓唬她,刁难她的伎俩,她已经摸到了些应对方法,这个男的,恶劣得就想看她慌张无措的样子,她才不让他得逞。 她一下子站起来,头把他下巴狠狠撞了一下,安子堂一时大意,被撞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李昭昭憋笑道:“我想到了,我可以当你的探子。” “你?当探子?”安子堂捂着下巴,斜眼看她。 “难道作为刑部侍郎的安大人,不想掌握‘窥珠楼’的秘密么?” 提到这事,安子堂脸色变得严肃,语气有一丝不屑,“你能帮上什么忙?” “安大人,你别小瞧人,首先这事我是亲历人,对,然后我是不是可以作为诱饵,引蛇出洞呢,最后,我还可以作为证人作证,只要大人您安排得当,说不定能收获不小。”李昭昭坐了下来,肚皮吃饱了,说话都从容许多。 砂锅底下的炭火逐渐小了,锅里翻滚的热汤也安静了,安子堂看着她白嫩青涩的脸,心下有些摇摆,他不想答应她,也不想否定她,但他确定的是,她这颗棋子,一定得放在眼皮子底下。 “不妥,我怎能把姑娘的安全不当回事,听闻姑娘也识字不少,不如帮我整理下刑部历年来的卷宗,如何?”安子堂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 “也行,那说好啊,整理一担卷宗就当还款一百两了,安大人这么慷慨的人,不会不同意。”李昭昭知道目前他根本不相信她,‘窥珠楼’的事可大可小,这种机关算尽的男人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不会放她出去替他办事,她也没指望他会答应,只想通过这件事提醒他,她是有价值的。 安子堂目光锁定她的双眸,道:“成交。” 李昭昭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走回耳房,居然看见萧如因正在等她,对于这个生活在章府却帮助过她的女子,她一时有些拿不准她的意图。 “萧姑娘,你找我有事?” “你刚才是去见表哥吗?” “是的,你不要误会,我对他没有兴趣。” “我对他也没兴趣,你别紧张。”萧如因难得露出一个笑容,其貌不扬的她,笑起来也很可爱。 这下李昭昭稍微放松些,也坐在她对面,拿起茶壶想给她倒杯水,没想到茶壶都被喝空了,尴尬的笑笑,“其实我还没谢过你,要不是你的九连环,我也没机会逃走。” “不用谢我,可惜你现在还是困在这。” “只是暂时的。”李昭昭笑笑,“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 “我知道你想离开章府,我也是,可我们身为女子,总是有很多身不由己。”萧如因叹道,接着眼眸一亮,问道:“你还想参加女子考试吗?” “当然想,可这事不是卢夫人瞎扯的么?” “我去打听过了,是真的,只是开考的时间延迟到了冬至。” “真有此事?!”李昭昭激动得站了起来,萧如因见状,从怀中拿出一份考试细则,“你看,写的清清楚楚,考试分两场,一场笔试,一场面试。笔试是糊名法,只要有学识的女子,无论出身高低都可以去参考,参考范围要用的书籍也写得很清楚。” 那份细则虽然是薄薄的一张纸,可在李昭昭眼里堪比黄金重,在父亲临终时,叮嘱她,做个对国家有用的人,父亲不像其他人,只要求女子相夫教子,反而一再强调让她多做学问,多帮人,也是帮自己,曾几何时,她多希望能和男子有同样的机会去参考,同样的机会入朝为官,同样的机会为百姓请命,如今这个机会,真的来了。 她仔细的阅读细则上的每一个字,浏览到文末的最后一个要求,“参考者需要固定住所的担保人。” 看到这,她微蹙起眉头,心下一冷,现下寄人篱下,出都出不去,上哪找担保人,安子堂肯定也不会为了自己做担保。 美人轻蹙眉头的样子,哪怕没有笑容,也别有一番风情,萧如因看在眼里,某瞬间对李昭昭都是羡慕,她站起身来,道:“你在担心没有担保人吗?” 李昭昭点点头。 “我愿意当你的担保人。”萧如因坦然道。 话落,李昭昭睁大眼望向她,呐呐问,“萧姑娘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帮我,你我素不相识,我很惭愧。” “大约都是身为女子。”萧如因淡然一笑,“话本里都说勤劳美丽的女子喜欢上了落魄书生,出钱出力的帮书生获取功名,可男子有了功名后,往往翻脸不认人,可见男子薄情,那为何不可以女子帮助女子,再说,我听闻李姑娘和表哥所起的争执,你的胆识和智慧不输男子,只是形势比人强,表哥为官多年,城府和手段难以想象,你在他那吃亏也不必丧气。” 这一番话,让李昭昭内心震动,她没想到章府一开始对她冷眼的人,居然这么看得起她。 她深深一鞠,诚恳道:“多谢萧姑娘相助,我也想接受姑娘好意,可你若这么做,若得罪了安子堂,我害怕影响姑娘。” 萧如因却潇洒一笑,“怕什么,大不了上云逻寺做姑子去,我比卢氏年轻体壮,还能收拾收拾她呢!” 豁达的态度,让李昭昭也生出释然,两人相视一笑,既然商量好了,李昭昭思路也活络开了,她凑到萧如因耳旁,轻声说起了她的计划。 第11章 你叫我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李昭昭每日巳时准时到安子堂的书房去整理卷宗,安子堂白日几乎都是不在的,不是去上朝就是下牢去审犯人。 他的书房和卧房是连接在一起,按照一般人的格局,书房只会占据一小个角落,可在他这,可以说整个房间都是书房,而卧房则被安排在一个阴暗又逼仄的房间尾部,他高大的身形和卧榻的窄小很不相称,非常奇怪。 奇怪的人,总干讨人嫌的事,李昭昭暗暗骂他一句,随后静下心来,在整面的书架上,一一抽取卷宗查看,按照安子堂的要求,以时间线为主线,把每一年每一个月发生的案件,人物,动机,过程,结果,简单摘要后记录下来,装订成册。 她本以为这会是件很枯燥的事,可一卷接一卷看得停不下来,每个卷宗都是不同的人,短暂的一生,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结局时而唏嘘,时而大快人心,有的案卷甚至让她流泪。 从这些案卷的详细程度来看,安子堂审案子很细心,常人想不到的,他能想到,常人想到的,他能想到更深,表面的证据隐藏下的线索,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秋日的琥京城,天色暗了下来,房间里的蜡烛亮了起来。 又不知多了多久,安子堂推门而入时,便看到晕黄的灯光中,李昭昭趴在堆积如山的卷宗里睡着了,她的嘴巴微微张开,跟小孩子似的,睫毛纤长,微微上翘,脸上的绒毛在烛光里像蒲公英一样柔软透明,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儿时抱过的一只猪崽子,也是这样白白嫩嫩,白里透着粉,一个劲往他怀里拱啊拱的。 他轻甩了下头,把这个念头甩出脑袋,总觉得怪怪的。 之后他拿起她整理的册子翻阅,册子上的墨都未完全干透,她写的字跟她纤细精致的外表不同,很大气和圆润。 每个卷宗她不但按照他的要求摘要记录下来,还认真的把仇杀,情杀,误杀分门别类,每个案子的结尾,她都会简要写几句她的感想和案子最症结的问题。 最绝的事,她还把某些疑难杂案的案发情况,通过勾画人物图的方式表现出来,清晰名了。 看来李字连信中对她形容的“擅文墨、冰雪聪明”这两个评价,不但属实,还说保守了,寻常女子并不喜爱也不善于承受这类血腥充满杀戮的东西,她不但看了,还记了,不但记了,还能找到问题的关键,用最恰当的方式体现出来,是个可塑之才,可惜 李昭昭迷迷糊糊睁看眼,抬头就看到安子堂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瞌睡全吓醒了,站起来,“安大人,您回来了。” “饿了么?”安子堂慢悠悠的问道,顺便拿着册子走到圆桌边坐下。 “有一点。” “一点?那我就让厨房做一点咯?”安子堂语气重音放在“一点”上。 “还是多做点,多做点,您不吃吗?” “没胃口。” “那怎么行,您这么操劳,没胃口吃东西,身体会撑不住的。”李昭昭假模假式的客套着。 安子堂怎么会看不出来,也不戳穿她,顺着她的话道:“可不是么,不但没胃口,睡眠也不好。”说罢,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这可怎么办呢,要不李姑娘给在下出出主意。” 见他靠近,李昭昭不露声色移开,道:“这还不简单,您绕着院子跑圈,跑个十圈八圈的,累了自然想睡了。” “我不信。”安子堂假装思考中,又道:“除非李姑娘示范给在下看看。” “你不信拉倒,我睡眠好得很,才不要去跑圈。”李昭昭暗呼不好,又把自己给套进去了,“这些卷宗我都整理了一部分,您先查看查看,我先回去睡了啊,不打扰大人了。”说罢,推开门头也不敢回头的跑了。 看到她落荒而逃的样子,安子堂倒笑了起来。 小满费力的睁开眼,喉咙又痛又干,一个婆子见她醒了,把她扶起来,喂了一点水,这点水如琼浆玉露,小满感到呼吸都没那么困难了,又缓了一阵,她脑袋清醒了一些。 “大娘,这是何处?” 婆子把水杯放在床头,“你醒了,我要去通报。”说罢,径直出去了。 小满用手拍拍脑袋,想找回思绪,没一会儿,她瞬间想起了李昭昭在耳房嘱咐她的事。 “明日你从花园的狗洞处逃跑,加上会下暴雨,雨水会冲刷你逃跑的行踪,这封信你拿好,交给梧桐街尾的殿前副都指挥使,能家乐大人。” “小姐,你不和我一起跑么?这个什么大使我不认识啊!” “玉佩还在佛堂,我必须取回,而且我们分开跑,被抓也不会一网打尽。”李昭昭眼眸亮得惊人,“其实我也不认识他,但我打听过了,他和这个安子堂一直不对付,关系差到琥京城人尽皆知,既然是死对头,那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窥珠楼’这个丑闻,想必安子堂不想被政敌抓到把柄,这封信是救我出去的关键,你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里。” “我一个丫鬟,我啥都不懂,小姐,我做不到。” “你可以的,小满。你相信我吗?” “当然了,我当然相信小姐了。” “那你就相信我相信的你。” 小满终于捋清了思路,信,对,最重要的信,她摸到胸口找信,谁知道衣服都换了一身,她大惊,掀开被子,光着脚就冲了出去,只见萧瑟的天色中,有一个正在舞剑的男子,这么冷的天,他只着薄薄的黑色单衣,皮肤黝黑,身材修长结实,竖着高马尾,仅用一条红色的发带做装饰。 定睛一看,他手中的并不是剑,而是一把大刀,刀柄鲜红,大刀挥舞划破空气的声音,可以想象那快得出现残影的速度。 红色的发带和鲜红的刀柄,在他矫健的身姿里时隐时现,黑色的发丝和全黑的衣衫中那一点红,互相衬托,整个画面美得十分浓烈。 男子周围站着披坚执锐的士兵,见小满没头没闹的要闯入,赶紧拦下。 小满不管不顾,大喊,“殿前副都指挥使,能家乐大人伸冤呐!”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看着仍在舞刀的主子,正欲把她赶走,小满从小跟李昭昭一起长大,脾气也跟她很像,又固执胆子也大,她见那人气宇轩昂,一定是能大人,于是继续扯着嗓门大喊。 地上的枯枝被刀风带着卷到半空中,等缓缓飘落下来,男子单手把大刀背在身后,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 他走了过来,把刀重重放在小满的肩头,略微歪着头看她,“你叫我什么?” 小满睁大眼睛望向他,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老婶子们常夸人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这人也是眼睛一对,鼻子一个,为何就这么好看呢。 那把刀又拍了拍她,痛得她回过神来,结巴道:“能能大人?” 第12章 卢氏之死 士兵此刻大喝,“胡乱叫什么呢,还不赶紧叩拜凌飞峦少将军。” “少将军?可我找的是能大人。” 她这无知的话,让男子不由得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一双剑眉下,目如点漆,显得桀骜不驯, “你找错人了,伤好了就立刻离开。” 小满搞不清楚什么少将军,大人不大人的,她只知道这个男子贵气异常,肯定是个能拿主意的,她和李昭昭一起长大,脾气也相似,胆子大得很,如今信也没了,她一下子抱住他的小腿,“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她叫李昭昭,现在就关在章府里,那个二公子,叫什么安的堂,关着她,还把小姐的玉佩给霸占了。” 凌飞峦听到这个名字,停下脚步,往下看她,“安子堂?” “对对对,就是他!” “站起来说话。”凌飞峦一脚踢开小满,把手背在身后道,士兵熟悉他的习惯,赶紧端了凳子过来,他一撩下摆坐了下来,“你家小姐和安子堂有何关系?” 小满腾地站起来,把在章府的事发生的事交代了一遍,片刻后,士兵端上一个木盘,指着上面的物品道,“半个月前,在后门发现了她,除了一些银子,就只有一封信,但被雨水浸湿,字迹已经看不大清楚了。” 听到此处,小满愣了,原来她竟昏迷了半个月,那小姐岂不是又受了半个月的苦,越想越觉得无用,蹲了下来,抱着自己痛哭出声,一边哭一边抱怨,“将军,你还磨蹭什么呢,赶紧去章府把小姐给救出来啊!” 面对这个无礼鲁莽的女子,凌飞峦并未动气,他拿起那封字迹模糊的信纸,隐约看见几个字,“安子堂、结党营私、窥珠楼”等。 关于窥珠楼的传闻他也曾听闻一些,以为又是谣传,毕竟那位身上的传闻总是怪诞又滑稽,可现在看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为何又和一向谨言慎行的安子堂扯上关系了呢? 他细细思索一番,又问:“为何你要找能大人?你并不认识他。” “是小姐这么吩咐的,她说能大人和安子堂是死对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能大人一定会帮我们的。” 小满并不知朝堂上不同派别的利害关系,别人问什么她答什么,这话入了凌飞峦的耳中,他对眼前这个丫鬟的主子倒有一丝好奇,暗叹道还是个会借力打力的聪明人。 “少将军,你会帮我家小姐吗?”小满观察他的神色,忐忑的问。 凌飞峦垂着眼皮,只吐出三个字,“看心情。 当树梢上零星的几片枯叶也掉光后,时节也来到了立冬的这一天。 李昭昭穿得单薄,她把自己有的衣衫都全部穿在了身上,但还是感到背心发冷,琥京城比绿悠县冷多了。 她双手交叉互相摩擦取暖,可没什么太大的作用,提笔写字的手指都变得有些僵硬,不过她安慰自己,冷点好,冷点能让头脑保持清醒。 自从和安子堂达成“还债协议”后,几乎每日都泡在他的书房里,除了整理卷宗,她根据考试细则上给出的参考书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书架上上上下下的角落都翻遍后,找到了全部的书籍。 在繁华如烟的琥京城,一本书的价格可以够老百姓一个月的口粮了,她根本买不起全套书,正发愁怎么凑足这笔钱,没想到被困在章府还有意外收获。 这些书籍让她如获至宝,正专注翻阅着,有人推门而入,一个阴影覆盖在她头上,回头一看,是安子堂,她做了“亏心事”,连忙道:“你进来都不敲门的?” “我的书房,我为何要敲门。”安子堂轻笑,瞥她一眼,见她飞快把手背到后面,却当没看见的似的,走到桌旁坐下。 李昭昭没话找话,“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你猜猜。”安子堂自顾自倒了杯茶。 又来这套,李昭昭心里翻个白眼,故意答道: “你拉肚子了?” “你脚扭了?” “你被革职了?” 听她这么不着边际的回答,安子堂垂首微微一笑,似乎对她这样诅咒他的“调皮”举动不但不气,还十分受用,他抿了一口冷掉的茶水,略微皱眉,放下茶杯平静道:“卢氏去世了,我今日未去上朝,自然早回来了。” “卢夫人死了?”李昭昭震惊不已,她上前几步,惊道:“怎么死的?” “上吊。” “上吊自尽么?虽然她是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但也不用寻死。”李昭昭为一条人命陨落惋惜。 安子堂却道:“上吊和自尽是两码事。” 这个回答让李昭昭有些懵,不由得抬头看向他,安子堂也与她视线相交,“上吊可以是自尽的一种手段,也可以是一种伪装。” 整理过那么多卷宗,李昭昭也有了些心得,她明白过来安子堂的意思,很可能卢夫人是被人杀害,但却伪造成上吊的假象,可她疑惑的是,为什么他看上去跟个没事人似的。 “你为何一点不见难过,卢夫人不是你母亲吗?”李昭昭忍不住问出口。 “怎么,还要我当场哭给你看么?”安子堂微微侧头道,他的声音也没太大起伏,反而还显得李昭昭多管闲事似的。 “若你要哭,我也不会笑你的。”李昭昭又坐下,她沉吟片刻又道:“不过,你不觉得卢夫人这时候去世时机太巧了么?” “你想说什么?”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李昭昭脑子里回忆起那道帘子后的男子。 见她若有所思,安子堂试探问道:“在‘窥珠楼’那天,你见到贵人的模样了吗?” 她轻轻摇头,“他在帘子后面,我只看见个影子,听见他的声音,应该很年轻,说话慢悠悠的,还有” “还有什么?”安子堂视线转移到她脸上。 “他身上有一股杏仁味,很浓郁。”李昭昭也把眼眸停驻在他脸上,他眉头蹙起,显然知道了什么,“这个人你认识吗?” 安子堂没有答话,就在李昭昭以为他不会回答她时,他点了点头,“认识,不但认识还很熟悉。” “是谁?” “我还不想告诉你。” “为何?” “我怕你知道他身份后,不但不愿意给我当探子了,还会倒戈相向。”安子堂笑了笑,说得云淡风轻,可李昭昭听出来,这话里警示意味不小。 她如今人在屋檐下,哪会傻得和他对着干,只道:“怎么会呢?” 安子堂挑了挑眉毛,不愿相信的样子,李昭昭继续道:“你别忘了我为什么会见到他,卢夫人为什么会带我和萧姑娘去窥珠楼,不都是因为他色胆包天,想把女子当玩物,没有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些义正言辞的话,让安子堂忍不住大笑起来,似乎想到什么,越笑越大声。 李昭昭问:“你笑什么?” “还从未有人敢说他色胆包天,哈,色胆包天,好词。” 安子堂笑得一副很开怀的样子,李昭昭对这个人很是拿捏不准,卢夫人难道不是他亲生母亲吗,不但毫无哀伤神色,还为了其他人笑了起来,她暗暗思忖着,“这个人官比你还大吗?” 第13章 太子身体不大好 “比我大又如何?比我小又如何?”安子堂轻声问她,眸子里闪过精光。 “比你大的话,那我们得联手对付他,比你小的话,你就派我出马就行。”李昭昭道,她的算盘打得哗啦啦响。 如果安子堂同意和她一起把窥珠楼幕后之人揪出来,那他们就有了革命般的情谊。 如果安子堂同意只派她去打头阵,那证明他已经信任她,愿意用她,无论哪种,她的小命是保住了。 安子堂看到她稚嫩的脸蛋上,有一股意气风发的自信,很是耀眼,他波澜不惊道: “哦?听你这么说,似乎有了全盘计划?” “要看大人您想要什么效果了,你还是跟我讲讲这个人的来头,我好对症下药。” 呵,还是想套我话,这鬼灵精,安子堂心下暗笑,但他不动声色,站了起来, “已经很晚了,姑娘还是回去好生歇着。”一副送客的口吻。 李昭昭也不勉强,捏紧藏在袖子里的书,慢慢退了出去。 安子堂见她走了,翻了翻她整理的卷宗,上面的字迹已然干透,手背贴了贴她用过的茶壶,感到一片冰冷,他心下感叹,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的早。 琥京城的习俗在立冬之日,每家每户都要给窗户贴“花边”,不同于窗花,这“花边”由碎布和干草融合在一起,实质作用是为了防风防寒潮。 因地势开阔的原因,每到冬季,琥京城猛烈和暴躁的寒风能把人吹倒,老百姓们得提前把家里每个漏风的地方,都贴上这样的“花边”,而大户人家,则讲究很多,通常会用陈旧的棉絮混合胶水,木灰等,再裹上防水的油纸,最后用暗色布纹伪装,看不出任何“花边”的痕迹,不像普通百姓家里的窗户跟打补丁一样花里胡哨的。 这种差异,也是评判哪家哪户有实力的表现之一,因为这样的工程下来,每年都是一笔很大的消耗。 凌飞峦站在游廊下,看着下人们忙忙碌碌的开始贴“花边”了,他小时候是在最南边的陈城长大,今年是第一次在琥京城过冬,不免有些新奇,下属红镖见他背着手一个人站在那,上前出主意道:“少将军,已经立冬了,府里无甚可玩的,不如出门游玩一番?” “这么冷的天,还能去哪?” “少将军这就有所不知了,趁现在湖面还未结冰,正是上游船的好时候,那视野开阔,缓慢行驶,能看尽岸边初雪覆盖琥京城的美景,有银丝碳在船舱内烤着,温暖如春,外边冷,里面暖,再温上一壶佳酿,叫上几个美人作陪,岂不美哉?”红镖笑道,他为人和善,作为一个武夫,难得笑意盈盈。 凌飞峦转过身,轻踢了他一脚,道:“是你小子想去?” “少将军英明,一下子就被您看穿了。”红镖笑笑,稍后又正了正脸色,“太子与其他皇子也都会去。” 后半截话,让凌飞鸾心领神会,“你的良苦用心我知道,父亲被圣上卸了兵权,心灰意冷缩在陈城称病养老,凌家的处境不上不下,这次又招我来琥京城,不知又要给我个什么样的下马威。” “少将军看得清,属下做的功夫就不算白费,圣上对老将军心有芥蒂,这次若不先博得太子好感,恐怕到时候朝中更无人为凌府说话。”红镖言辞恳切。 外人看着光鲜的将军府,内里时刻如履薄冰,凌飞峦深吸口气,又问道:“太子的情况摸得怎么样了?” “您的吩咐,属下不敢怠慢。太子虽为皇后独子,也是圣上第一个皇子,论长论嫡都是大琥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他却并不跋扈,对待宫人宽容,心怀天下,学富五居,对政事也亲力亲为,吃穿用度都颇为节俭,宫里宫外都很认可他。” 纵观古今,这样内外兼修的太子都很难得。 但看红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凌飞峦道:“别吞吞吐吐,一次说完。” “是,太子他虽然人品贵重,但他身体不大好。” “怎么个不好法?” “额身量瘦弱矮小,皮肤细白,声如蚊呐,太子府开府至今,也纳了不少侍妾,全都无所出,侍妾也一个个身亡,外界传言,太子太子似乎不能人道。”红镖满头汗道。 “那岂不是断子绝孙了?”凌飞峦话说得直白。 “少将军慎言。” 凌飞峦轻咳两声,“先见一面再说。”话落,他又想起什么,“把那丫鬟也带上,皇亲国戚的场合,安子堂是二皇子这个木偶的提线人,也一定会来。” “是。” 此刻的章府,因卢夫人的去世,下人们一边忙着布置灵堂,一边也在贴“花边”,天气越来越冷,李昭昭换上了萧如因送来的新衣服,暖和了不少,整个人都不再畏畏缩缩了。 看着铜镜里合身又素雅的衣衫,她很感激萧如因,正想着要去谢她,她也上门来了。 萧如因有一头很漂亮的头发,所以在发髻上她用尽了巧思,今日她梳了个飞天髻,很是好看,她也自信了不少,走到门口道:“李姑娘,我来没打扰到你?” “怎会,你别这么客气了,叫我昭昭,谢谢你送的衣衫,要不我得冷死了。”李昭昭把她拉进屋。 萧如因也正打量李昭昭的新衣衫,像为她量身打造似的,非常合身,藕荷色配上她芙蓉般的脸庞,美得既文雅又柔美,她让丫鬟水水把一叠灰色衣衫放在桌上,“这些才是我准备给你的,你穿的这身不是我送的。” 李昭昭眨巴了下眼睛,“不是你送的,那是谁送的?” 想起奶娘田氏的话,萧如因笑了笑,“知你身量,又用这么好的料子,自然是表哥了,用我的名义送,生怕你不穿,他对你很上心。” 那个怪人送的李昭昭心里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她只好苦笑,“估计他账本上,我又得欠上他一笔了。” 简单带过这个话题后,李昭昭问起了正事:“萧姑娘,我看到考试细则上还要求得去现场亲自报名呢,是真的吗?” 萧如因点点头,“你的资料和我的保证书我都派人送去报名处了,说是7日内,要本人亲自去盖手印和签字。我今日来就想和你商议该如何是好,也不知表哥是否同意放你出去。” 他哪有这么好心,李昭昭暗想着,又瞄了瞄萧如因耳旁上戴的白花,思考片刻道:“明日应该是卢夫人出殡日?” 萧如因轻轻点头,“你想趁此机会出去?” “是,你和安大人都是卢夫人亲属,必定会离开章府送殡,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李昭昭抓住萧如因的双手,“萧姑娘,你帮人帮到底,我真的很想去参加考试,考取女官。” “好。”萧如因也回握住她的双手。 李昭昭与她对视,见她眼圈略红,似是哭过了,小心问道:“卢夫人的死,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第14章 一百名童男童女 “我也不知,云逻寺的人传话,姑妈只言片语都未留,就”萧如因说到这,叹口气。 “虽然我和卢夫人相识不久,但她那个性子倒不像是会做傻事的人。”李昭昭道。 萧如因佩服的看了她一眼,“你观察得没错,姑妈一向泼辣大胆,的确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她很可能是被人杀害的。” 这直白的推断,萧如因也藏在心中,但她不敢喧诸于口。 见她表情略带愁容,李昭昭忍不住问道:“连你我都看得出来,安大人想必也清楚,卢夫人不是他母亲么?为何他好像当没事发生一样?” “表哥的生母在他十多岁时就生病去世了,后来章老爷娶了2个妾室,都难产死了,最后娶了我姑母,可也一直无所出了。”萧如因叹口气,虽然卢夫人在她身上打了不少主意,但她父母也早逝,也只有这个亲人了。 怪不得这两人面相上无一点相似处,李昭昭想着,又问:“他为何姓安,不姓章呢?” “章老爷很喜欢安夫人,喜欢到什么都依安夫人的。安夫人想有一个孩子跟她姓,章老爷也同意了。” 李昭昭喃喃,“儿子跟母亲姓,是比较少见了,尤其这种高门大户。”,她有些感慨,又问:“他排行老二,还有个哥哥或者姐姐吗?” “嗯,有个姐姐,可惜也去世了。” 这样的成长经历是有些惨,李昭昭内心叹道,她虽然父母也去世了,但起码陪伴了她整个成长。 萧如因见她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问:“你问这么多表哥的事,是对他有意思了?” “别误会,知己知彼,以后我可也是要当官的人,怎能让自己一直被动,对?” 看到李昭昭眉眼飞扬的样子,萧如因笑着点头,“那就按我们之前商量的计划来。” 下午时,李昭昭如常去书房梳理卷宗,发现整个房间都变暖了,新添置了一个很大的暖炉,炉上还暖着茶壶,这样随时喝水都能喝上口热的,连她坐的板凳上,都垫上了厚厚的长毛垫子。 怎么一下子发善心了,李昭昭暗自嘀咕,她有些疑惑不知安子堂葫芦里卖什么药,只有先按下这份好奇,接着翻阅卷宗,随意看了几眼,有一个案子马上抓住了她的所有注意力。 因为她看到了能家乐这三个字,传言能大人与安子堂一直不对付,她一直也没打听出来原因,看完这个卷宗,她才知道原来症结在这。 大琥五十四年,发生了一件巫蛊迷信事件,有人组织了一百名童男童女,带入琥京城外西郊的森林中,举行祭祀仪式后,对这一百个孩子全部进行了坑杀! 被抓获的所有成年人都不明不白暴毙而亡,只有一个叫文富的男子,留下一份自白的血书,说这一百个孩子都是受到大将军凌勇的示意,为了赢得与隔壁邻国大扈的定水之战献给战神的祭祀品。 孩子们死得凄惨无比,这事引起朝野震动,皇帝顾承龙颜大怒,势必要找出幕后真凶。 案发时,凌勇正在拼命和大扈打仗,得胜凯旋而归,却面对的是这样的指控,但碍于此战稳定了大琥国本,证据又较为薄弱,哪怕民怨沸腾,皇帝也举棋不定。 朝廷以能家乐为首的一班大臣都为凌勇喊冤,而以安子堂为首的内阁却找到了文富的妻子作证,并提供了只有凌勇才能发布的出城令,那时两国大战一触即发,城内人心惶惶,到处都是暗探,若要出城,必须拿到凌将军的出城令方可,况且带那么多孩子出城这么显眼的事,没有“大人物”打掩护绝对不可能。 这些有力证据让凌将军百口莫辩,但他军功难以忽视,大臣们七嘴八舌辨不出个结果,最后皇帝做主,明面上升他为正一品大官殿阁大学士,但却褫夺了他的兵权,这场西郊祭童案就此终结。 而凌将军上任大学士不出一个月,就称病回老家陈城养老了。 这个案子不可谓不大,李昭昭仔细回忆,她那时还在绿悠县,家家户户都把小孩儿看得很紧,都不准孩子们出门玩耍,估计也是受此案波及。 思及此,李昭昭浑身冷汗,若安子堂得知她在信中“污蔑”他与窥珠楼这个丑事有关,能大人肯定会让她出来指证他,两个人的关系不但是死对头,简直是仇深似海啊 安子堂怕是会扒了她的皮。 卢夫人的死,她一度怀疑过是安子堂杀人灭口,可细想,这不更落人口实无法对质了吗,卢夫人死了,对安子堂并没什么好处。 而小满逃出章府也快一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不知会不会遇到了危险。 李昭昭拍了拍自己脑袋,对这局面脑袋发懵,她不由得抬头向窗外望去,天色有些灰白,居然飘起了点点白雪。 绿悠县很难看到雪景,她暂且抛去烦恼,乖乖趴在窗口,探出身子,仰着小脸,用手去接,雪点太小,刚落在她手心就化了,可她仍然眉眼带着笑意,还伸出舌头去尝了一下,没有什么味道,她咂了咂嘴。 这一幕的憨态让站在长廊的安子堂一览无余,他也停住脚步,身旁的蓝多见此,循着他的目光看见了这个被“藏”在耳房的妖艳女子,雪花飘落在她乌黑的发丝中,浓密的眼睫毛上,她笑容天真娇憨,似乎和妖艳两字没太大关系,他顺带看向安子堂,见他虽没什么表情,但笑意藏在眼里。 这是个不好的信号,主子可不能被这来历不明的女子给勾了心神,他出声问道:“明日给卢氏出殡,府中无人,这女子狡猾肯定会使计逃跑,要不要锁住她?” “她那个丫鬟不是一直没找到吗,明日派人跟住她。”安子堂唇角勾了勾,蓝多以为他早就忘了这事,没想到主子不但没忘,还要借此机会看清这妖艳女子是不是真的愿意为他所用。 翌日,章府被布置得一片素缟,李昭昭按照和萧如因的计划,装扮成她身边的侍女,随着送葬队伍出了章府大门。 第15章 我不但想见姑娘,还想把姑娘藏在袖中 卢夫人表面上还是安子堂的母亲,好歹章府的主母,所以送殡的仪式很隆重,众人统一穿着素白的衣衫,下人们举着白帆,队伍前、中、后都有人在撒纸钱,请了专门的哭丧人,还有和尚跟随着捻着佛珠念经。 棺材是千年不腐的檀香木,厚重油润,卢夫人生前坐八人大轿,死后她的棺椁也增加到十人来抬,阵仗不得了。 李昭昭站在末端,看了一眼在前面领头披麻戴孝的安子堂,他没有抱着灵位,只是安静的走在棺椁前面,萧如因也低眉垂首的跟在他身后。周围的百姓自动站在两侧观望。 熙熙攘攘的人群,无人注意到李昭昭,她还有点不敢相信,居然就这么轻易混了出来。 当队伍走到转角时,她悄悄脱离,拐了个弯,打算先去报名处报名,再去能府寻找小满。 问询几个人后,她脱下丧服,找到了报名处,前厅里人比她想象中少一些,突然一时有点内急,她先去了茅房,等出来走往前厅时,听到有个男子叫了一声“能大人。” “能”这个姓比较少见,李昭昭想着,会是能家乐大人么?不由得停住脚步。 被大片树枝遮挡的另一边,传来两个男子的对话声, “少将军?” “能大人还能记得晚辈,飞峦受宠若惊。”回话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清越有力。 “你与凌勇将军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说你小时候老夫还抱过你!” “能大人说笑了,竟没想到能在此处碰见您,晚辈还打算去能府拜会,今日您来这所为何事?” “女子科考头一届,这事由我牵头操办的,总得来看看情况,你何时从陈城回来了,你父亲好么?” 年轻男子叹口气,“前几日就回来了,父亲身体倒没大碍,就是精神一直萎靡不振。” 双方有片刻沉默,风里偶尔传来几声“唧唧”鸟叫,随后能大人道:“我知道祭童案那事,老凌心里始终有根刺,你劝劝他。对了,你来这报名所作甚?” “我收的几家书斋就在附近,听闻女子科考的事,一时新奇,就绕过来看看,可只见小猫两三只。” “毕竟要女子出来抛头露面,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不愿意,除开这类女子,能读书写字的平民女子更是少之又少。” “晚辈听闻这事阻力颇大,如今民间响应者也寥寥,恕晚辈无礼,不知您为何要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这说来话长,走,回府上我们慢慢聊。” “好,您请。”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李昭昭透过树枝间隙隐约看见了能家乐的模样,身材消瘦,留着一把灰白的胡子,另外一位少年将军却只看到他侧面高挺的鼻梁。 从上面的对话来分析,原来女子科举还是由能大人牵头主办,真是有大格局,一定会是会正直公平的好官,找他帮忙还真没找错,李昭昭心中松了口气,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 她整整衣冠,来到报名处,说明来意后,登记的一个官员难得见到来报名的一个女子,很是热情,可待她写下自己名讳,那人从桌子里掏出一张画像,又对她看了又看,扭头附耳给另外一个人说了些什么,那人麻利的离开报名处了,这人站起来对她道:“你不符合报名要求。” “我哪不符合了?又有担保人,也未超出规定年龄。”李昭昭讶异道。 “你原籍在绿悠县,才来琥京城不足一年,所以不能报名。”那人在她的名册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这一下,把李昭昭给弄急了,她据理力争,“报名细则里没有要求必须在琥京城住满一年啊。” 这人昂着头,“这是新规定。” “哪能这样想改就改,不是女子开科第一届么,明明报名人数都这么少了,为何还要为难我?” 那人不说话了,似是想了一会,松了口,“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样,你随我到另一个考点亲自去说明情况,若大人同意,就可以报名。” “去就去,带路。”李昭昭在气头上,也不想就此放弃,在对方引路下,坐进了一顶软轿中。 轿子摇摇晃晃的,抬轿的人也走得飞快,李昭昭这时感到一丝不对劲,按理说她第一次来报名处,对方怎么会早早准备好她的画像呢? 画像和人、名字一对上,不但不允许她报名,反而还带她离开了报名处,真有考核的官员怎么还会多此一举跑其他地方去呢 不对,李昭昭心下一紧,掀开帘子,“停轿!” 轿夫并不理会,腿脚也没慢下来,左拐又拐进了一个幽静的小院,随后轿夫们放下轿子,一言不发的都离开了。 李昭昭被颠得一阵想吐,钻出来平复了下呼吸,四周打量,一个人都没有。 其实大门就离她不远,也无人看守,她正欲离去,转念一想,就这么走了,也无法报名,既然这个人早就准备好了,总还是会找到她,不如现在就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个院子就一栋房,她大步向前,推开了大门,房中有股杏仁味,她鼻子动了动,又是这个熟悉的味道。 屋内还有一把椅子,椅子上有一本书,她上前拿起一看,是她去窥珠楼带上的那本。 怎么会出现在这? 她正疑惑,内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李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这个声音,这股味道,加上遗留的书,李昭昭回过神来,脱口而出:“是你这个变态?” 对方低低的笑了,“在下为了见姑娘,费了不少心思,变态哪会有此耐性?” “少说废话,是你阻止我报名的吗?” “不这样做,怎会见到姑娘呢?”对方声音上扬,似乎带着笑意。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这么做?”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男子轻声道,然后一副很遗憾的口吻,“在下的拳拳真心,就被姑娘误解了。” 李昭昭觉得这个男的特别会狡辩,一直犹抱琵琶半遮面,故弄玄虚的样子,她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在作怪,手放在门的菱格上,意欲推开,那男子适时的出声提醒,“姑娘确定要见在下了吗?” “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要见我吗,这时候还来反问我了?” 那人没有马上回话,抬起手覆在门的菱格上,光影让他们的手在此刻重叠,他放低了声音,向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蛊惑又迷人的语调道: “我不但想见姑娘,还想把姑娘藏在袖中,若姑娘见了我的模样,可就得永远捏住我的衣袖,哪都不能去了。”他的语气又轻又飘,却莫名有一股非做不可的压迫感。 这个人无礼霸道又自以为是,却又神出鬼没,像一头蛰伏的豹子,李昭昭犹疑了,只道:“你以为你是谁,天皇老子么,我对你没有兴趣,不是你故意阻挠我报名,我也不会出现在这。” 听出她的不忿,那人转而温柔的问她:“为何要去费力考女官呢,若李姑娘想出人头地,富贵逼人,我都可以给你。” 第16章 遇见一个木栅栏 听到这套“糖衣炮弹”,李昭昭轻蔑一笑,“考女官就是为了有一天,遇见你这类口出狂言登徒子就抓可以起来,吊在城门口示众。” 门那边先沉默片刻,后传来一阵了然的笑声,随后却无人应答了。 李昭昭正跟个刺猬似的,竖起全部的警觉要和这神秘男子“对阵”一番,咋没声音了? 她推了推门,发现并未锁上,再用力一推,门便开了,可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 待她缓步走进去,一眼就看见放在桌上的东西,是在窥珠楼那天她捡到的贝壳,房间中仍流散着那股杏仁的味道,想必是人才走没多久。 拿起那块贝壳,似乎上面还残留着那个男子把玩的温度,可他却又突然离开了。 真是有点莫名其妙,李昭昭愤恨的扔到地上,暗自揣测着这男子的身份和他的目的,可没点头绪,她抬头看看天色,已经耽误了很久的时间,她欲转身离开,当左脚踏出房门时,停住了,回身捡起那枚贝壳揣进怀里。 等她又赶回到报名处,那早就无人了。 时间不等人,报名没成功,得赶紧去找小满,她喘着粗气,打听到能大人府邸位置,上下不接下气的赶到时,却发现大门紧闭,还上了锁。 不得已张望一番,跑向街边卖菜的小贩,“大娘,您知道能大人附上为何锁上了吗,这没人住吗?” “我不知道,前两个月看到有人进进出出搬运家伙什呢,估计搬家了。” “那您知道搬哪去了吗?” “我个老太婆咋知道。” 听完这话,李昭昭不由得叉着腰叹气,怎么什么都不顺,两个月前就搬家了,那小满肯定也吃了闭门羹,她如今去哪了呢? 李昭昭略有些茫然的走在路上,耳边听到卖红薯的小贩吆喝声,瞥了一眼那冒着热气肥胖红薯们堆在一起,便不由得想到刚踏入琥京城时,小满买回来的两个“营养不良”的红薯。 这傻孩子去哪了呢? 她目光四处在街上逡巡着,忽然看到个形似小满的女子身影在一个书斋里闪过,马上打起精神跟了过去。 抬眼一看,这家书斋名曰闻香斋,方方正正,场地略小,但因有两个大面积的菱格窗,日光不紧不慢的踱步进来,加上墙壁刷得雪白,显得又亮堂又宽敞,三三两两的人正逗留在此选购书籍。 而凌飞峦此刻站在书架之间,沐浴在阳光中,空气中的微尘也笼罩住他,他手里正翻看一本鬼怪异志的书籍,封皮很新,书页也很平整,边角都未卷边,一副很少被人翻阅的样子,似乎不大受读者欢迎。 他合上封面,目光停留在“暗夜公子”的作者名上,不由得叹口气,身边的红镖见自家少主脸色难看,疑问道:“这本书有何异常么,少将军为何如此紧皱眉头,这书一直没什么人看的。” 不知道哪句话刺痛了凌飞峦,他嘴角一抽,“没事。”随即把书塞回书架中,正色道:“给太子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红镖回复道。 “还有,让黎黎也尽快动身上琥京城来。”凌飞峦附耳给红镖说了几句,红镖点点头后快速出了书斋办事去了。 李昭昭一踏入门,便跟只小老鼠一样飞快在人群里穿梭,寻找小满,不经意间撞到一个男子,这男子背硬得跟块铁板似的,差点把她鼻子撞扁,她疼得轻呼了一声。 听到动静,那男子才转过身,没见着人,复又低头一看到她的头顶,才恍然大悟。 “哪来的小孩,怎么横冲直撞的?”一个清越年轻的声音传来,虽然声音好听,但这话说得很是讨嫌。 虽然我个头不高,也不至于像小孩,李昭昭心里嘀咕,捂着鼻子,不打算跟他多说,想从侧面走人,刚走出没两步,对方大长腿快她一步,挡在她身前,“您撞了人,不道歉么?” 眼看疑似小满的身影消失无踪了,李昭昭气不打一处来,“闪开,谁叫你跟个木栅栏似的杵在这。” “你叫我什么?木栅栏?” 这男子便是凌飞峦,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会这么称呼他,眼睛都给瞪圆了。 “我这么大个人,你还觉着是小孩呢,你不是木栅栏是什么,又木又没眼色。”李昭昭没好气的说。 周围的人都不禁笑了起来,凌飞峦感到一丝不自在,板起脸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这么无礼?” “不就是个木栅栏吗?”李昭昭顺势又怼了回去,场内的笑声更大了。 凌飞峦气得不行,但似乎不大擅长吵架,嘴里你、你、你个没完,也吐不出一句囫囵话,而且因皮肤太黑,发火也看不大出来,李昭昭用肩膀撞开他,自顾自走了。 “我记住你了。”凌飞峦看着那娇小的背影走远,捏紧了拳头,长期以来的教养让他心底里觉得不该和女子计较,可又头一次被人这么鲁莽的冒犯,气也顺不下去,嘴笨狠话也放不出来,只得丢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聊做安慰自己。 李昭昭名没报成,小满也没找到,在街上晃晃悠悠,她想着好不容易出了章府,干脆别回去了,可她若这么跑了,指不定安子堂查出实情,会迁怒萧如因。 正在她犹豫的时候,一个人影挡在了她面前,语气不容拒绝道:“李姑娘折腾够了,请跟我回章府。 这人有些面熟,李昭昭努力回忆着,还没想起他是谁,这人就自报家门,“我叫蓝多,是安大人让我带您回去。” 对方说她折腾够了,显然一路知道她的行踪,李昭昭不满道:“你一直跟着我?” 蓝多听出她话里的质问,他本就认定这个长相出挑的女子不安分,安子堂还很在乎她的样子,更让他觉得此女有红颜祸水的潜质,也不跟她客气,“是安大人吩咐我要保护你。” 李昭昭瞧他块头比安子堂还大,虎口手掌都有老茧,看来是个练家子,和他硬碰硬,也只有自己吃亏,而且他若一直跟着,她却毫无察觉,可见这人的功夫底子很深。 无可奈何下,只得乖乖的跟他回了章府,一路上,李昭昭彻底想明白了,安子堂把她所有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还装成个没事人儿 她去报名处报名,去能府找人,甚至被轿子抬到神秘人的院中,他都一清二楚。 第17章 我给你两个选择 天气越发冷峻,天色也暗得很快,远处起伏的山脉像沉睡的老虎背脊,压抑笨重。只有家家户户烟囱上燃起的炊烟,给了琥京城一些生动的气息。 待回到章府,李昭昭一眼就看见下人们登上竹梯正在拆除灵堂了,才出殡结束,就全部拆除了。 而安子堂在他们忙乱的动作中,悠悠然的坐在大堂正中央的圆桌旁烫火锅吃,向师傅也在旁布菜。 这个怪人一天要吃七八九顿火锅,也不怕生痔疮,李昭昭暗暗想着,目不斜视的打算穿过大堂向耳房走去。 向师傅叫住她,“李姑娘,过来吃点东西!” 李昭昭回头,她明白向师傅的意思,就是他安子堂的意思,无奈下她走过去坐在桌边,向师傅一瘸一拐自动退下去了,有段日子未见,他的腿脚都不大利索了。 虽然已到冬季,桌上除了肉片、肉丸、切得薄如蝉翼的鱼片,还有不少冬日罕见的新鲜绿叶菜,不愧是高门大户。 李昭昭不由感叹从一蔬一菜就能体会到老百姓和高门楣世家的区别。 桌子上多放了一副精致的碗筷,想必是为她准备的。 她把目光从碗筷移动到眼前这个男子身上,他今日换了一身墨色常服,没有戴发冠,用一根木簪固定住后脑的发髻,顺滑黑亮的发丝柔顺的披散在他的肩头,发尾有些湿润,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气,一身学堂夫子打扮,儒雅清雅,似乎骨头里都透着书墨的味道。 不知情的人谁会相信这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刑部侍郎呢。 锅里欢快的“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安子堂夹了一些青菜放进去,看也不看她,“一日都未吃东西了,还傻看着我做什么?” 李昭昭回过神来,也不客气,端起碗,拿起筷子伸入锅中,把他刚烫好的青菜抢先夹到自己碗里。 “谢谢安大人提醒,今日我不但没吃东西,还一点收获都没有,不知安大人派人从背后跟着我,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吗?” 眼看青菜被李昭昭夹走,对于这种时不时跟他作对的小动作,安子堂轻扫了她一眼,她的脸庞上有一丝得意,略带孩子气,他不由得嘴角一弯,只得又夹了一些菜放到锅中,不回答她提的问题,转而问道:“你怎么认识能大人的?” 他问的是,你怎么认识能大人的?而不是你认不认识能大人? 这两问之间看着很小的差别,背后的思路却大不同。 李昭昭根本不认识能大人,但今日蓝多跟着她,亲见她去了能府,肯定也回禀给了安子堂,这不,他马上就来套话了。 卷宗里的祭童案,让李昭昭知晓两人早就势成水火,安子堂很可能以为她和能大人之间有关系,再加上她对窥珠楼的事也知道不少,她的存在,会是他的一大威胁,可他又不立刻除掉她,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吗,还是想把她收为己用? 她略微走神的样子被安子堂看在眼里,淡然笑道:“怎么,还没编出瞎话吗?菜都要被我吃完了。” 这家伙嘴巴真是刻薄,李昭昭心底有一点露怯,可她心道虚张声势谁不会啊,于是冲他笑笑, “安大人何必这样,你明明很在意我和能大人的关系不是吗?”李昭昭一边撒谎一边直视他的双眸,“还记得那日我什么都不在乎,执意要走么?还记得我的丫鬟比我先逃出章府么?虽然你非得把我困在这,让我和能大人错失了会面的机会,但不代表能大人会放弃来找我。” 她观察着安子堂的脸色,他面目虽没太大变化,夹菜的手却停了一瞬,就是这一瞬,让李昭昭知道她也不是没一点胜算,随即想起在报名处偷听到的话,继续忽悠道:“女子科举这事,朝中有分量的大臣都反对,包括你,但只有能大人力排众议,还是办了下来。对?” 安子堂无法回答她,因为她说的事实,可她又是怎么知道呢,这件事知道的人范围非常小。 想到这,安子堂放下筷子,凝视她,“你到底和能家乐什么关系?你来章府的目的根本不是寻我父亲。” 李昭昭听到他严肃的质问差点想笑,这类权臣,疑心都重得要死,估计他这时的脑子里已经诞生了一个政敌对手派一个美貌女子来他府中当间谍的故事。 既然这样,她也顺着他的思路,“那你先告诉我,窥珠楼那个神秘人是谁?” 安子堂听到这,身形微愣,随即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金色的茶汤映出他深不可测的眼眸,“我若告诉了你,你再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他望向她,眸光尤其晶亮,“你真的要知道吗?” 李昭昭迎上他的目光,脑里飞快的思量着,这个神秘人和安子堂都对他的身份讳莫如深,料想此人身份定是高于庙堂之上,现下自己身无长物,知道了他是谁又能怎样,又能做些什么? 俗话说得好,知道得越多,犹如兵在其颈。 她假意咳嗽两声,装淡定道:“安大人倒提醒我了,我何必去揣测他人意图,搞得反而被动,不如想想自己想要什么才是要紧。” “那你想要什么?”安子堂忽然靠近她,皂角的气息瞬间侵入李昭昭的呼吸,他墨色如漆,带着研判与探究,李昭昭被他的双眸锁定,一时屏住了呼吸。 谁知仅须臾之间,他却轻轻笑了起来,他很少有这样了然的笑容,清俊异常,李昭昭一边看着他那张蛊惑人心的脸,一边听到他说:“你联合萧如因趁卢氏出殡,借机去了能府,去了报名处,去了书斋,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想跟男子一样,出仕做官,扬名立万,出版发行你父亲的心血《大观论》?” 他一连串的逼问,反而替李昭昭梳理清了思路,她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道:“有何不可?男子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到,男子做不到事,我还能做到。” “好,既然你志向这么远大,我便给两个选择。”安子堂用手指在桌上叩了两下,后堂处的帘子一动,钻出两个下人,他们抬着一箱重物放在李昭昭脚边,蓝多也跟着出来递给安子堂一个信封后便一起退了下去。 安子堂对她道:“打开箱子看看。” 李昭昭掀开红木箱盖,差点没闪瞎眼睛,里面规规整整的一层又一层的重叠着圆墩墩的金元宝。 第18章 我就不再是原本的我了 她不解的看着他,不明他何意,安子堂站起身来,弯腰拿取一个,递到她跟前,“这里有一百万两,它可以帮你官运亨通。” 说罢,那个金元宝被塞在她手中,随后他接着把信封放在那一堆金元宝上,继续道:“信里有一套女子科考的核准证,你换个身份,同样也可以去参考。” 听到这个,李昭昭赶紧放下金元宝,打开信封,果然看到有担保书和核准证,但参考女子的姓名改成了安昭儿。 李昭昭一时不知安子堂葫芦里卖什么药,“安大人,我曾听闻琥京城有个叫‘开蚌’的规矩,就是达官贵人资助寒门之弟,等他们高中飞黄腾达后,连本带利的收回当初的‘开蚌’钱,你这是要当我的‘开蚌人’吗?” 如此贴切的比喻,安子堂赞许的看着她,轻轻踱步到她身边,站在她身后,垂下眼皮看到她小巧可爱的耳朵,似呢喃似轻语道:“蚌壳没打开前,谁也不知里面是珍珠还是砂砾,刚才不是有一番豪言壮语吗,既然你有这个信心,我很乐意当这个开蚌人。” 李昭昭转过身,和他面对面,两人相对而站,若旁人望去,恍如一对璧人,可实际上两人肚子里各有各的打算。 “谢谢安大人你这么看得起我。” “你适才说得对,与其去琢磨别人有什么意图,不如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才最重要,我如今也不想知道你和能家乐有什么关系,有什么计划,我只知道我有银子,有关系让你在官场崭露头角,女子科举第一届的状元,女子介入官场的第一个局面,都要由我安子堂说了算。” 这是要收买人心呐,李昭昭心中明了,她把手背在身后,略微挺了挺胸膛,让自己显得更有气势。 “不知安大人给我的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安子堂听到这个问题,挑了挑眉毛,神色略放松了些,扬声道:“端上来。” 随即一个侍女捧了一个托盘来到他们身边,有块红布盖着。 也不多说废话,安子堂轻捏住红布一角,猛然掀开,一个凤冠赫然摆放其上。 冠上的珍珠和金箔因掀开红布产生的气流正微微抖动,更加光华毕现,流光溢彩。 李昭昭还未反应过来,下巴便让他捏住,迫使她转过头来,让她的脸全部暴露在他视线范围,他肆无忌惮的打量她,低声道:“第二个选择便是嫁给我,被看添香,不问世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儿育女,安分守己做我的女人。” 心霎时间提了起来,这两个选择都把她架在火上烤,前者要她在朝堂上站队,若真当女官了,不但不能施展自己的抱负,必须得在他控制之下,后者更是甩不掉的束缚,日日和这种人同床异梦,比活死人还惨。 思来想去,她忍不住怒目而视,却见他面色淡然,但眼眸里的强势和压迫,让她深深体会到他看似文雅实则狠辣的本质。 李昭昭不想他看出她的紧张和慌乱,只得故作轻松道:“还有第三个选择吗?” 安子堂手指抚过她柔软的唇瓣,声音更加温柔,“既然官不想当,主母也不愿做,就继续在章府替我做工还债咯,你可以跟向师傅请教请教,怎么长年累月的当牛做马。” 说罢,他推开她,仿佛刚才那阵温柔都是假的,冷然的声音警告她:“好好想想。也别再和萧如因搞小动作了,比嘟嘟耍赖都要幼稚。” 想到自己的小心思全部都被他看在眼里,不当场揭穿她,非得看她撞得眼青鼻肿,才露出真面目,还拿她和狗子相比,李昭昭就恨得牙痒痒。 这个安子堂的城府和手段比她预料里还要难搞,如今她手中无兵,没银子还倒欠他,人脉也无,举步维艰。要想摆脱他的控制,真是难如登天。 难道必须得跟他狼狈为奸,或者嫁给他?想到这,李昭昭浑身打个寒颤,赶紧甩甩脑袋,只得先回房蒙头大睡,再图后计。 翌日,她早早醒了,休息了一整晚,她推门深吸口新鲜空气,沿着耳房连接的曲廊往下走,冬日的萧条并没对章府有什么影响,家丁们都兢兢业业的灌溉维护那些绿植,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花花草草们一副吃得好睡得好的样子。 前几日还飘了点雪,这几日又停了,天色还放晴了,柔和的暖阳不吝啬的洒满每个角落,包括摊在院子中央的嘟嘟。 都说狗似主人型,这狗皮毛油润黑亮,性格嚣张狂妄,此刻正懒洋洋的闭着眼晒太阳,李昭昭用脚踢了个小石子在它身上,它微微支棱起狗头,眼皮一抬,见是“老熟人”,又继续合眼摊着不动,好不惬意。 狗仗人势就是这样了,李昭昭双手交叉放在胸口,不免也为自己和狗较劲感到一丝无趣,打起精神来到了萧如因房门口,丫鬟水水见到她,却没什么好脸色,径直端着茶水越过她出了房门。 李昭昭有点摸不着头脑,暗暗想着自己应该没得罪她啊。 端坐在梳妆台旁的萧如因一眼就看见她了,招呼道:“昭昭,进来坐。” 李昭昭踏入她的闺房,这个闺房和她人一样,简洁又素雅,她坐在一个圆凳上,开门见山道: “你给我做担保人,帮我寄报名资料的事,都被安子堂知道了。” “嗯,他教训我了。”萧如因苦笑了一下。 “没难为你?” “找个人把我嫁了,算难为我吗?” “什么?!”李昭昭一下子站了起来,凳子都还没坐热,就听到这个坏消息,“他他又不是你父母,有何资格决定你的婚事?” 萧如因倒显得很平静,拉住她的手,让她坐下来,轻声道:“昭昭,你知道我为何一开始要帮你吗?” “你不是说女子帮助女子么?”李昭昭不明白萧如因怎么突然问她这个问题。 “不仅仅是这样,因为你和她们不一样,也和我不一样。” “如因,你想说什么?” “你有学问,有主见,有勇气,我看到你从窥珠楼逃出来,和姑母翻脸,和表哥对抗,那时我才意识到,为何在姑母第一次带我去的时候,我却逆来顺受了呢,你一个无根基的外地女子都敢反抗,我恨我自己,不但不敢反抗,而是连这样的念头都不敢有,何其懦弱。” 萧如因平日总是寡言少语,看到她难得表露心迹,李昭昭正想安慰她,她却伸出另外一只手,双手紧紧握住她的,声音略微发抖,继续道:“我去过四次窥珠楼其实从第一次起,我就不再是原本的我了。” 第19章 我答应和你合作了 这话如静水深流,李昭昭细想一番,出离的愤怒,“难道你已经被他们 “是的,虽然我姿色平平,但我有一头很好的头发,你不明白男子,总有各种各样的癖好,第一次我哭了,但想着若能有个归宿我也认了,但我天真了,我连章府的庶女都算不上,那些人给姑母一些银子,就当补偿了。” 说到这,萧如因神色黯然,她垂下眼皮,但很快又抬眸望着李昭昭:“直到你来了。姑母让家丁用狗吓唬你们,赶你们走,你在雨中露出真面容,姑母又想把你推入火坑,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如因,原来你吃了这么多苦。”李昭昭心疼的看着她,萧如因笑了笑,眼中有一点点水光,她用手绢按了按眼角,“姑母死了,其实我心里那口气也顺了,表哥每日早出晚归对这件事并不知情,相反还被姑母摆了一道,这次我和你串通偷溜出章府的事,他也没怪我。” “不怪你?不怪你还把你嫁出去?”李昭昭捏住她的肩头,“你刚不是想要反抗么,这么快就忘了?” 萧如因顺势拍拍她的手背,反过来劝慰她,“我早非完璧之身,若没有表哥保媒拉纤,也不会有正经人家娶我,这次我嫁的人,是我自己选的,去年中元节我见过他,他叫郑元松,是太常卿的次子,是个很温柔的人。” “我怎么觉得你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对于萧如因的遭遇,她心里很难受,但似乎又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昭昭,我和你不一样。父母去得早,家底薄,如今就剩个奶娘了,我虽识文断字,但对做学问并无一丝一毫的兴趣,闲暇之余,玩玩九连环,能安心相夫教子,我就满足了。” 萧如因说到这,淡然一笑,“奶娘想让我嫁给表哥,但我知表哥非我良人,他也不会喜欢上我这类女子,倒是你。” “我怎么了?我也不喜欢他!”李昭昭连忙否认。 “我知道,可他似乎很喜欢你。” “哪有?!我愣是没看出来。”李昭昭感到伤脑筋。 “奶妈说你这种样貌的女子,生来就是让男子赎罪的,表哥手中杀戮不少,说不定就会在你这栽跟头了。”萧如因忍不住揶揄了她一句。 李昭昭的小耳朵听到后半截就乐了,“他栽到我手上是注定的,等着,有他哭着求我的一天。” 见到她“无法无天”的样子,让萧如因轻松许多,笑了一阵继续问她:“报名的事顺利吗?” “别提了。”李昭昭双手托腮撑在桌子上,简略的把事说了一遍,她以为萧如因会安慰她一番,谁知她却直言道:“那你还犹豫什么,窥珠楼那个人阻你参考,连表哥都只有给你换个身份才能去考试,若不答应他,你一辈子都别想去考试了,我看呐,除了回绿悠县种地,也没别的选择了。” 萧如因一语惊醒梦中人,李昭昭眨巴眨巴眼睛,心中敲起边鼓,安子堂的官已经不小了,也只能采取“曲线救国”的办法让她换个身份,可见那个神秘人权力滔天。 她已经得罪那个人了,答应安子堂又有什么所谓,最差不过是与虎谋皮,还没行动就这样退缩,以后还想为民请命,那不是空谈么 《大观论》里第八章说了,势比人强,不责于人,剑走偏锋,未必不能马到成功。 况且她连回绿悠县种地的机会都没,她知道章府这么多事,怎么可能轻易脱身,不如放手一搏,他想当我的开蚌人,让他当好了,最后谁利用谁还说不准呢,总比嫁给他好。 打定主意后,李昭昭浑身都有劲儿了,她上前抱住萧如因, “如因,你说得对,我不该裹足不前。咸鱼要翻身也得先板上一板。 我来琥京城能认识你,是我的运气,你处境不易却还是不停的帮我。 如今我身无分文,无权无势,没有什么可以给到你来祝贺你的新婚,你不嫌弃的话,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承诺给你。 从今往后,只要是你想要我帮你达成的愿望,我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如因也用力回抱她,眼中带泪,“好,我不客气的全盘接收。” 透过窗棂的日光犹如一块金色的薄纱,轻轻覆盖在两个女子的肩头,给她们的青丝上也渡上一层色彩。 有脚步声传来,萧如因附在李昭昭耳边小声道:“水水是表哥的人,之后我出嫁了,也会想办法把她一并带走,不让她留在章府,府中的人,你谁也别信。” 李昭昭心中一震,怪不得刚才水水对她很是厌恶。 萧如因帮她,导致被安子堂安排出嫁,她也不得不离开锦衣玉食的章府。 话音刚落,水水就端着食物进来了,萧如因如常的让她伺候她们用早膳。 从萧如因房中出来,李昭昭终于想明白,原来她和萧如因的计划被安子堂掌握得清清楚楚,哪哪都是他的眼线。 她一下子又想起了向师傅的跛脚,看样子像被人打断的,是谁打断的呢? 突然间,对这个雕廊画柱的章府,她不由得感到一丝毛骨悚然。 冬日天色暗得快,还未到傍晚时分,屋檐远处的那层光亮便糊做一团,被后来居上的夜色给一点一点吞噬。 章府这样不差钱的府邸,也早早在府中门廊各处都点上了灯,府中蜿蜒曲折的石子小径,高低起伏的房屋,大小不一的假石山水,成为了这些莹莹烛光的幕布,更衬得这夜色醉人无比。 李昭昭出现在安子堂的书房门口,屋里黑黢黢的,按照时辰,他应该还没回到府上,她便跟平日一样推门而入。 刚关上门还没来得及点灯,就听得一阵响动,她回身一看,一个人影从床榻旁的衣柜里走了出来。 人怎么会从衣柜里走出来?难道是鬼? 她正提了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呼叫出声,那鬼便道:“别喊,是我。” 没一会儿,烛光亮了起来,安子堂把灯罩盖回灯芯处,火光些微跳动,照映在他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分割出一明一暗的光影,俊美得不似真人。 李昭昭见是他,不明所以,“你你怎么从衣柜里走出来?” “你看错了。” “我亲眼看见的。” 安子堂撩开衣袍坐下,自顾自的倒上一杯茶,沾湿了嘴唇,“今日不需要你整理卷宗。出去,别在我眼前晃。” 他看上去有点烦躁,虽然李昭昭不知道他又怎么了,但他阴晴不定的脾气她早就领教过了,直言道:“那不行,你得习惯我得一直在你跟前晃了,我答应和你合作了。” 第20章 你脚底板上有几根毛我都知道 安子堂垂眼又倒了杯茶,眉毛一抬: “合作?两个实力不相上下的人才能谈得上合作,你,欠我的银子都未还清。” 李昭昭心里骂他小气,面上却带着笑,“你的卷宗我整理没二百卷也有一百卷了,您说的,一卷一百两,早就抵扣掉我欠你的了,多的算送的。” “可你从我这顺走十几本的参考书籍又怎么算?”安子堂这下抬眼看她,眼眸中似笑非笑。 李昭昭心虚,“这你也知道?” 安子堂双手交叉在胸,悠然的往后仰,“你脚底板上有几根毛我都知道。” “你啥时候偷看过我的脚底板?变态。”李昭昭震惊于他的无耻,恨不能当场金鸡独立,把脚底板保护在怀中。 “哦,原来你脚底板真的有毛么?”安子堂一本正经的憋住笑。 “你诈我?”李昭昭瞪他。 看她气鼓鼓跟河豚一样,安子堂站起身来,虚点她一下,“我在提前训练你,无论遇到任何事,都不能七情上面,让别人一眼看穿你在想什么,就只有被人牵着鼻子走。” 他边说边走在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肩头,弯腰凑在她耳边,轻声道:“被激怒前动动脑子,没人稀罕看你的脚底板。” 李昭昭的肺即将被气炸,但她咬牙切齿的微笑着,“谢安大人指教。” 安子堂心情舒畅,又递给她一本书,“这是太子顾柳的诗集,拿回去熟读。” “要我看这个做什么?” 李昭昭随手一翻,发现这写诗之人风格大气浑然,字与字之间,意境旷达,有一种大开大合的豪迈,倒是跟他的略斯文的名字顾柳很不相符。 安子堂双手随意的背在身后,“以我对他的了解,你们考试前,他一定会试探一番。” 李昭昭不免吃惊,“太子不是在宫中吗,那我们要进宫考试?” “不,这次的考场设置在船上。”安子堂又从袖中拿出一个小锦盒递给她,“这是晕船药,以备不时之需。” 想得还真是周到,李昭昭还是挺佩服他周全的思虑,却又有一点奇怪,“为何会把考试地点设置在船上,前所未闻。” 安子堂未回话,似乎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安子堂把她撵回了耳房。 七日后,萧如因在一阵吹吹打打中出嫁了,不可谓是不匆忙的,但安子堂该给这位表妹的风光也一点不吝啬。 文房四宝书籍四抬,药材香料四抬,金银珠宝头面首饰各三抬。 梳理用品、绫罗被褥、洗漱用具、胭脂水粉各两抬 玉如意、茶具、黄花梨拔步床、紫檀木屏风罗汉床、酸枝美人榻、柳木琴桌、八仙桌、黄花梨顶箱柜、立柜,且里面塞满丝绸被、鸳鸯枕、八铺八盖因有尽有,还有两辆骖乘、两辆骈车 其他陪嫁丫环及仆役各四人 李昭昭实在看不懂安子堂这个人。 萧如因说他对她很冷漠,两人话都没说过几句,导致她被卢氏迫害时,也不敢找他做主,等东窗事发了,安子堂处理了卢氏,对她这个身份尴尬的挂名表妹却也并未苛责。 等到萧如因违背他的意思帮李昭昭出溜章府,他又“惩罚”她,安排让她迅速出嫁,可出嫁的排场也并不委屈她,虽说算不上十里红妆,但这阵仗琥京城里也没有几家了。 无论如何,萧如因带着这些下半辈子打断腿都花不完的丰厚嫁妆,嫁给了她选中的那个人。 丫鬟水水也被她一并带走,本就不热闹的章府,显得更冷清了,李昭昭可是个爱热闹的。 晚间和安子堂一起用膳时,她提出给嘟嘟找个“夫婿”,好生一窝小奶狗,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多欢乐,被安子堂横眉,“嘟嘟是只公狗。” “啊?公狗,谁给它娶这么个名儿?” “是我,你有意见吗?” “没,没有。” 当琥京城下起第一场鹅毛大雪时,就到了赴考的日子了。 李昭昭抬头看着簌簌落下的雪花,想着小满还下落不明,这么冷的天她到底去了哪呢,当初自己若不是让她独自去找能大人,说不定也不会至今音讯全无。 忽然一张轻柔的披风覆盖在她的后背,把她全然包裹住,隔绝了冷峻的寒风。 李昭昭往旁一看,安子堂就站在离她一臂的距离,是他示意让丫鬟给她披上的。 他像有读心术似的看穿了她的想法,“先考个状元回来,你那丫鬟,我自会帮你找到。” “要是考个榜眼探花呢?” 安子堂装傻,“榜眼探花是什么?” “就是第二名第三名啊。” “我安子堂选中的人,就只能是第一名。” 李昭昭抓紧披风两侧,心中压力倍增,勉强挤出个微笑,“安大人说得是。” 琥京城脚下不远的地方便有一处自然形成的湖泊,宽广幽静,波平如镜,两岸的枯枝架子都被白雪覆盖得厚厚的,犹如一层层的糖霜,极目望去,那浅蓝色的边际分不清是属于天空还是湖泊的。 雪仍旧不急不缓的下着,给这静态的景色增加一分动态的灵动。 一根枝树丫子承受不了累累的雪堆,“嗒”,断了,落在一只呆头楞脑的麻雀头上,小家伙展开翅膀抖动着,飞跃半个湖面,停留在一艘大船房檐下。 圆啾啾的脑袋打量着下面的人。 此刻李昭昭身着一身胭脂色的冬衣走在参考队伍的末端,正从甲板进入船舱里,对比外面的冰天雪地,里面简直温暖如春。 火盆里安静的烧着无烟碳,烛火除了在东南西北四角高悬,其余角落里都点上了,烛火的亮度和热度都给得很足。 整个船舱大得惊人,呈橄榄型,最前端的主坐位置只有一把圈椅,一个高几,上面摆放着计时的香炉。 二十张书桌分为四行,每行五个桌子,桌上的文房四宝都一应俱全。 地面全都铺上了柔软的毯子,从左右两侧任何一个角度望出窗外,都是雪色缤纷坠水面消融无声的绝美画面。 安排在这个地方考试,很是心旷怡人。 李昭昭数了数,大概有二十位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子,从穿着打扮来看,似乎都非富即贵。 难道就我一个“寒门”子弟? 她心生感慨,摸了摸手腕上珐琅镯子,又马上紧张起来,倒不是担心接下来考题无法应付,而是上船前,安子堂让她找准机会把手镯里的特质药水滴入到有竞争力的选手砚台里。 这样对方磨墨时,用笔尖沾满墨汁答题时,闻到散发的药水味,会瞬间发起高热,眼泪鼻涕流个不停,像得了重伤风,根本无法答题。 自然而然就会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李昭昭自是不耻的,并骂他卑鄙,这些小人行径她是不会做的。 安子堂冷笑一声,只留下一句:“《大观论》第十章第七条,希望你没有忘。” 第21章 就是你! 李昭昭当然没忘,不仅没忘,她还对这一条印象深刻,并感到不解。 《大观论》第十章第七条:先下手为强乃上策,非奸计也。 很明显这一条的风格和父亲的做人宗旨似乎格格不入。 这一次,安子堂也在提醒她要先下手为强,可要去主动害人,李昭昭还是突破不了自己这关。 她正在做思想斗争,突然一个尖利的声音传来,一个内侍模样的人高声道:“太子殿下驾到!” 随后西南角的一处帘子掀开,露出一段阶梯,所有考生都未料想到会有太子这样身份的大人物出现,忙不迭地匍匐行礼。 李昭昭跪在主座的右侧,好奇又小心的轻抬眼皮,用余光看到一双金边云纹的白靴,不疾不徐的从楼上下来,原来这船还有个二楼。 只听一把很轻柔,甚至略带女气的男声响起,“各位考生起来,你们是大琥未来的栋梁,不必如此诚惶诚恐。” “谢太子殿下。”众人异口同声道,也缓慢起身。 但见一个身形瘦弱,着月白单袍,竹青色外衫,头戴鎏金玉冠,腰系金银包边的五彩片石碎玉带的男子正站在圈椅前。 一经对比,他的身量却不比那把圈椅高出多少,李昭昭听过太子顾柳的传闻,说他男生女相,今日一看,哪是什么男生女相,更像是一个还在长身体的小孩,一国太子一副发育不完全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生讶异。 想起他写的诗集豪迈潇洒,她下意识认为会是个满脸络腮胡的高壮大汉呢。 船舱内此刻安静得有些诡异。 太子目光逡巡一圈,道:“虽然诸位都为女子,但踏出第一步与男子一较高下,值得嘉许。今日来此,你们也不必紧张,不如孤作诗一首,你们点评一番,就当热身。” 说罢,太子走到窗前,眉头轻拧想了片刻,道:“雪儿片片下,火儿簇簇烧,人儿排排站,冰雪吞天下,花船裹美人,美人装墨水,墨水化铭文,铭文如冰镐,锐破天际间。” 此诗一出,二十位考生面面相觑,在场的人都是做过学问的,都清楚太子这诗既不是绝句,也不是律诗,定句,定字,定声,全都在乱来,简而言之,这首诗水平很差。 李昭昭也轻皱眉头,她也是看过太子诗集的,按他的水平,不该做出这类口水话的玩意出来。 显然,他另有目的。 太子见众人脸色,笑了笑,指了指他最近的一个考生,“你说说,这诗如何?” 那考生着一身暗纹素色衣衫,戴了一对异形的珍珠耳扣,面目清秀,被太子点道,紧张得肩膀都耸起来了, “太子殿下的诗生动卓绝,字字珠玑,实在令人惊艳!” 她虽然紧张,但也没傻到直言不讳,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然,太子满意点点头,接下来每个人都轮流发表了一番点评,几乎都是“好评如潮”。 但轮到一个灰衣女子时,她却直言:“四不像的诗,垂髻小儿都能读明白,可以说返璞归真,也可以说平平无奇的打油诗。” 李昭昭见她五官端正,眉心处有一颗痣,心猛然一跳,这个面部特征就是安子堂让她下手的人。 她不知这女子身份,也不知安子堂为何要选中她,但从这女子刚正不阿,不拍马屁的发言风格来看,似乎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对于这种得罪人的点评,众人都把目光锁定在灰衣女子身上,不由得好奇她的身份,太子也是,上前一步打量她一番,问:“你来自何处?姓谁名谁?” 谁知这女子却道:“恕我不能告知太子殿下。” 太子并未动气,眉眼带笑的“哦?”了一声,这女子解释道:“考试细则上说全部考生都采用糊名制,不知其人名、来处籍贯,才能杜绝内里猫腻。我们上船前,都被严令禁止交头接耳,不许过问别人的任何信息。” “说得是,孤差点忘了。”太子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转身道:“热身到此为止,诸位用心考试。” 说罢,那个尖利的声音高喊,“恭送太子殿下。” 众人又匍匐跪地,待太子上了二楼,不见人影了,大家才松了口气,随后按照抽签方式,坐到位置上后,便等待着分发考卷。 李昭昭正愁怎么不着痕迹的夸赞太子的诗,这下好了,还没轮到她就结束了。 不过她总觉得这个小插曲没表面看着那么简单,还没来得及想出个头绪,试卷也分发下来了,一拿到试卷,李昭昭便粗粗浏览了一遍,稍稍放下心来。 细则规定的考试内容和男子科举并无不同,都是经义、策问、诗赋三个环节,从题目的角度来看,也中规中矩,难度不大。 李昭昭打起精神答题,对于安子堂的交代也抛诸脑后,她不屑做那些损人利己的事,决定用实力说话。 主桌上的香不知不觉已燃了一半,这时响起一阵咳嗽声,她正奋力答题,没太在意,但这个声音越来越大,时不时夹杂小许呻吟,随即有人呼喊,“哎呀,有人晕倒了!” 众人都停下笔来,李昭昭也不得不循着声音往后一看,是那个灰衣女子倒地了,她蜷缩成一团,双眼紧闭,浑身发抖,脸色涨红,嘴唇却发紫,眉头紧皱,很痛苦的样子。 女孩子们都被吓到了,骚动起来,但很快从二楼就下来一群人,有个太医模样的老者,背着药箱,快步走来,蹲下身,翻了翻她的眼皮,道:“得了重寒症。失温严重,需要泡热水才可缓解。” 几个侍卫七手八脚的就把她给抬出了船舱,随后太子身边的内侍安抚大家:“冬日气候冷峻,重寒症频繁发生,各位考生不必介意,继续考试,增加半炷香的时间。” 这个小风波看似很快就结束了,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女孩子们互相望了望,又不敢说话,只得老实的坐回位置,继续答题。 李昭昭也只得坐下,但心绪根本平复不了,总有种惴惴不安,七上八下的感觉,她脑子里一遍遍回忆书房里安子堂跟她说的话,摸着手腕上的镯子,她下了个决定。 当香燃尽时,考试结束,全部的人停笔。 有人收走了考卷,考生们刚考完正如释重负呢,不过一盏茶时间,太子携众大臣从二楼下来,呼啦啦的一群人,想不到她们奋笔疾书在下面考试,头上还有群肱骨重臣在守着。 李昭昭在太子身后众多大臣中,一眼就看到了安子堂,谁叫他长得太出挑,她给他一个“你放心,题全部答完”的眼神,安子堂却冷着一张脸。 突然间,有个女声道:“太子殿下,小女要举报有人谋害了刚才倒地的那位考生。” 太子听闻,扬了扬眉,“哦?还有此等事发生,是谁?” “是她!正好坐在那个考生前面,穿胭脂色的那个。”这女子抬起手指着一个方向。 顺着她的手指,众人望了过去,恰好李昭昭回身,她见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反指自己确认,“你说我吗?” “就是你!” 第22章 承务朗啊,九品芝麻官的女儿 一瞬间,李昭昭感觉自己成了众矢之的,还未等她张口辩解,那指证她的女子缓步走到她身边,面向太子和大臣的方向,朗声道:“考试前,我见她从地上捡起一支笔,递给了那个考生,没过多久,那个考生就晕倒了。” 听到这,李昭昭不免好笑,这个理由太过牵强,显然其他人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太子不慌不忙的坐在圈椅上,虽他个子矮小,但气势十足,对着分列两行的大臣们道:“诸位,你们都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的代表,这女子第一届科考就闹出这样的事,孤如何跟父皇交代?” 太子发了话,没人不敢回话,宗正卿房琴玄站了出来,“回殿下,适才太医已给那位考生诊断过了,得了重寒症,琥京城每年冬季,不适应寒冷天气的身弱之人得此症数不胜数,并无异常之处。” 言下之意,是有人故意搞事。 他话音刚落,观察使熊兵染又出来质问,他的口气就不大好了,对指证李昭昭的女子道:“考试也结束了,你报上名来,怎么凭一支笔就说她谋害别人?” “大人,小女子舒月思,是开封府判官舒晓的次女,我并不是凭一支笔冤枉她,而是”说到这,舒月思停顿片刻,大步走到李昭昭身边,闪电般的抓住她的小手臂,举到半空,同时锐利的眼眸扫过李昭昭,大声道:“她手腕上戴的珐琅镯。” 舒月思力气大得惊人,跟鹰爪一样死死钳住李昭昭,“我自小耳濡目染父亲判案,任何宵小之徒的小动作,伪装的各种暗器都再熟悉不过了,这个女子,借着还笔的机会,伸手时,释放出珐琅镯里的液体到那位考生的砚台里,液体和墨汁混合后产生毒气,毒到了那位考生。” 说到这,她还笑了一下,“只要下的毒很轻,让人看着像生了寒症,就没人会怀疑。” 提到珐琅手镯,李昭昭的心悬在半空,她想用力挣脱,舒月思不但不松手,还抓得更紧了, “着急什么,是阴谋要被揭穿了吗?” 舒月思侧过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下她手腕上的珐琅镯,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太子与众臣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捏举着手镯,抬头道:“请太子殿下明鉴。” 船舱内仍旧温暖如春,但在场大多数都紧张得手脚发凉,李昭昭抿着嘴唇,双手垂在身侧捏着衣裙,她再次看向安子堂,他面色如常,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弯腰问询太子:“不如让下官替殿下查验?” 太子不直接回应他,望向两侧,“由安大人来检查,你们以为如何呢?” 房琴玄道:“安大人掌管刑部多年,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其他人也点头附和,但下一瞬就有个不同的声音,“女子饰品又小又精细,下官怕安大人一双眼睛会有遗漏,不如让我也在旁复验一次,多双眼睛也好。” “能大人说得有理。”太子这次很爽快的下了决定,“就由能大人与安大人一起查验这镯子内部是否有异。” 原来能大人也在,李昭昭不由得把脖子伸长,这次从正面望去,他瘦削的身材让官袍都显得空荡荡。 安子堂与能家乐两人的关系和外界的传言完全一样,今日的局面也是针尖对麦芒,若是能置身事外倒还能细品这暗流涌动的官场,可李昭昭如今也深陷其中。 她看得出来安子堂想把这失控局面抚平,但能大人怎么会由他说了算,也非要介入。 李昭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闷闷声。 只见安子堂从舒月思手中拿起那只镯子,像从没见过一样,翻来覆去的查验,站在一旁的能大人背着双手,视线也一刻不离。 四角高悬的灯笼让烛光更加亮堂,每个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安子堂的手指,见他指腹轻轻摸过手镯上的凸起的花纹,镶嵌的宝石,直到指尖停在了一个花瓣形状的浮雕处,再一按压, “嗒” 一声轻响,镯子上开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口子。 还未等安子堂开口,能大人一把夺过,右手拿起,往左手做出一个倒水的动作,欲把里面的液体倒出,手腕快速甩动,可却没有液体,只有一颗绿豆大小的药丸滚了出来。 能大人看着掌心的绿色小药丸,闻了闻,又回头望了望安子堂,意有所指的问:“安大人知道这是何物吗?” 安子堂不慌不忙道:“太医也在,能大人为何不问太医,反而问我?” 无声的火药味弥漫在两人之间,太医在太子的眼神示意下,赶紧上前拿起那粒药丸,闻了闻,又用指甲抠了一点粉末粘在指间,略一停顿,旋即恭敬的回话,“回殿下,这粒药丸是晕船药。”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面色各异,很是精彩,连安子堂都有些意外,他甚至已经想好应对之策,但手镯里倒出来的居然是晕船药。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李昭昭,只见她不卑不亢的从后面走到太子跟前,规矩的叩拜道:“考生安昭儿,是承务朗安齐的次女,第一次参加女子科举,也是第一次坐这么大的船,未免晕船影响考试,便偷偷携带了一颗晕船药放入手镯中,小女与那位考生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怎么会谋害她,请太子为小女子做主,还我一个公道。” 在场的都是朝廷重臣,有些人对李昭昭报上的家底有些不屑,嘀咕出声,“承务朗啊,九品芝麻官的女儿,怪不得船都没坐过。” 李昭昭心道,这才哪跟哪呢,以后有得你们这群狗仗人势的家伙掉眼珠子的。 从她踏进船舱那一刻 从太子作出打油诗要她们点评那一刻 直到那个考生倒地那一刻,三个时刻由点连接成线。 电光火石间,让李昭昭察觉出这场考试远比她想的更难,难的不是考题,而是错综复杂的不同势力都在作怪。 安子堂让他先下手为强,她没有照办,已经失了先机,那个做了手脚的珐琅镯,没有加以利用,已经变成了刺向自己的尖刀。 当她意识到这点时,已经晚了,这玩意扔是扔不了了,藏也藏不下,跟个烫手山芋一样,似乎走到了绝境。 每每遇见这种情况,她都谨记父亲教诲,静下心来,默默背诵《大观论》,总会在里面找到生机。 《大观论》第三十章第十条,只看乾坤不转,无路可逃,化险为夷,不在东西,在南北 这次的局面可不就是这样吗,扔和藏左右都无活路,那就向上或向下寻找第三条路。 于是李昭昭灵机一动,在那考生倒地后正混乱时,打开暗扣,让那指甲盖容量的药水无声没入地毯中,她知道若有人检查到镯子有机关,打开一看却空空如也,更是此地无银,所以把安子堂给她的晕船药给放了进去。 第23章 我愿意加试一场! “验清楚没,真是晕船药?”能大人皱着眉头一边看着安子堂一边质问太医。 太医只向太子回话,“下官从医几十年,小小一颗晕船药还是辨得清。” 舒月思急了,还想说些什么,李昭昭不给她再掰扯的机会,立刻打断她,“私带晕船药是我任意妄为,希望太子殿下不要怪责我的家人。”说着,双膝下跪,深深的磕了个头。 太子见她匍匐在脚边,露出一截肤白如雪的脖子,不由得道:“你抬起头来。” 李昭昭深吸口气,打直背脊,大着胆子抬头与太子对视。 烛光照亮她的脸,艳如玫瑰的模样,清如雾霭的飘逸气质,让太子愣神片刻,发出感叹:“还是个美人呢。” 安子堂负在身后的手不由得捏紧拳头,他知太子“口味”,赶紧把话题扯回正题,“殿下,想来只是一场误会。女子能来参加科考已属不易,您求才若渴,不如给她一次机会。” 能大人捋着胡子,斜睨他一眼,说话夹枪带棒,继续咬着他不放:“安大人,你对此女多加维护,她也是姓安,难道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安子堂早就习惯被他针对,发出短促的笑声,“能大人年纪大了,什么笑话都毫无顾忌的说了,靠姓氏相同都能有关系,全天下男男女女都是兄弟姐妹了。” 在场的人有的人憋不住笑了出声,能家乐眉毛倒竖,对安子堂怒目而视。 “能大人不必这样看我,据我所知,舒月思的父亲还是您的学生,这师徒关系可比姓氏相同更加紧密。” 安子堂边说边踱步到李昭昭前面,挡住她,中断太子看她的视线,顺便与能家乐面对面,“您说,舒月思毫无证据就污蔑安昭儿谋害他人,那到底是谁谋害谁呢?” “太子!小女冤枉!”舒月思急得双眼赤红,膝行着到太子跟前。 “你!!!”能家乐被安子堂问得答不出话,愤而转身请太子做主。 太子扶额,一副伤透脑筋的样子,“两位卿家别吵了。” 场面正胶着,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殿下,两位考生一个错怪她人,一个偷带晕船药,前者想维护考试的公正,后者想珍惜考试的机会,两人都有错,也都错不至于丧失资格,不如由您做主,加试一场,谁输了出局,谁赢了留下。” 这个办法一提出,众人茅塞顿开,太子似也认同,微微扬眉,“飞峦你说的不无道理,舒月思,安昭儿,你们是否同意加试一场?” 李昭昭看向这提议之人,顿觉有点面熟,眨眼间想起这人不就是闻香书斋里的那个木栅栏吗?他怎么在这? 能出现在这个场合并站在太子身后的,想必也不是泛泛之辈。 李昭昭左右权衡这人提出的办法到底是想帮她还是另有目的,她不由得又望向安子堂,毕竟他们两人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名副其实同一条船上的人。 刚移过视线,安子堂也恰好望了过来,好像也猜到她会寻求他的意见,所以他轻轻摇头。 安子堂让她拒绝这个办法,难道他有更好的法子? 须臾之间,李昭昭心念转了千百回,可她想着这件事从最开始已经偏离了安子堂设定的方向,再用常规的解决办法实在太过勉强,不如将错就错走到最后。 舒月思看上去对再加试一场信心不足,低着头,嗫嚅着嘴唇,李昭昭见此,决意快刀斩乱麻,提高声音:“我愿意加试一场!” 她居然又自作主张,安子堂心中暗道,气得闭了闭眼睛,手蜷缩在袖中捏紧,冷着脸把肚子里的火硬压下去,并扫了一眼这个多事之人,凌飞峦。 他早就听过这个少年将军的大名,也是大琥功高盖主凌勇将军的独子。 没料到这次女子科举,他竟也跑来掺一脚。 现在李昭昭这么坦荡干脆的同意了,倒把舒月思架了起来,她若不同意,会突显她的心虚,连同她指证的事情也变得更像是场闹剧,无奈下,她只得咬牙点头,并放狠话,“我也愿意,谁怕谁?!” 太子乐见其成,拍掌叫了一声好,沉吟片刻,站起身来,目光犀利地一一略过众人,缓声道: “你们女子比起男子更为细致,为官之道也要见微知着,管中窥豹,这样,不如你们猜一猜孤这次为何要把考场设置在花船上。” 说罢,他气定神闲的坐回圈椅上,见众人对这个加试题目露出的不解模样,太子淡定一笑。 他身旁那个内侍模样的人附耳跟他说了几句,太子先是露出诧异模样,后点点头似同意什么, 旋即高声道:“有人好心让孤给你们两个一首曲的时间思考,诸位也累了,请先入座,来人,把半身娘子端上来。” 李昭昭、舒月思分立两侧,两个人还交换了下眼神,虽是对手,但对太子出的这个题目显然都一头雾水。 一道锐利又慑人的目光也停留在李昭昭身上,她知道是安子堂,硬着头皮回望过去,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相信自己。 可惜这样好像让他更加恼火,他下颌抽紧的样子像支蓄势待发的箭弩,恨不得把她射出船舱让她掉入冰窟窿里。 站在太子身后的凌飞峦却兴致昂扬,他看向那抹胭脂色的倩影,心中喃喃道:“原来你叫安昭儿。” 半晌后,两个侍卫抬了一个女子进来,这女子容貌清丽绝伦,尤其那一双含情眼,似怨似诉,风情之中略带悲凉,犹如夕阳西下断壁残垣的壮阔美景,震撼之余留下一丝怅然。 李昭昭从未见过这样气质独特的女子,乍一看以为她盘坐着,等侍卫把她放在中央,才看清楚她根本不是盘腿而坐,是半截身子矗立着,因为她的下半身根本没有! 怪不得叫半身娘子,怪不得太子让别人把她“端”上来。 大家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都对这样一个只有半截身子的美人充满好奇。 太子笑道:“你们接下来有福了,这位半身娘子可是四弟的宝贝,不轻易借出的,她弹奏的曲子,绕梁三日,如同仙乐耳暂明。” 第24章 这个加试环节,该舒月思胜出。 那半身娘子先对太子和众人颔首,后双指拨弄起怀抱中的琵琶,起初只是寻常平淡的琴弦声,就像清晨中睡意朦胧中,听到鸟雀站立枝头吱吱叫起。 旋即手指连续扫动琴弦,悠扬旋律一路走高,正如起身后推开窗户,见小雨沥沥,滴答嗒的滴在房檐、花草上,水珠落下,弹起,落下,弹起。 霎时间,她五指加快速度,轻拢慢挑,琴声高亢,堪比狂风大作,夹杂着雨水扑面兜头而来。 随后铮铮琴声一路激昂,变得囫囵沉重,就像紧闭门窗缩回被窝里安全感十足的细听那大珠小珠落木盘的混沌之声 最后于高昂处戛然而止,仿若多变的天气一下子云雨消散,推开窗,一股略带泥土的清新空气迎面吹来,肺人心脾,睁开眼,澄澈的天空倒映在瞳仁中。 好一曲五感皆被抚摸慰藉的演奏,酣畅淋漓,绕梁三日绝不为过。 众人呆愣片刻,下一瞬便响起心悦诚服的掌声。 李昭昭也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身临其境的曲子,不由得感慨琥京城里能人真多。 半身娘子似早已习惯为她喝彩的掌声,在众人还如痴如醉回味时,她却波澜不惊的告退了。 能大人不合时宜的提醒道:“殿下,曲儿也听完了,舒月思和安昭儿还未回答您的考题。” 太子回过神来,笑道:“好,那谁先来回答呢?” 他先把目光投向了李昭昭,其实第一个回答,比较占便宜,毕竟从客观条件来分析为何选中花船作为考试场地也是很有说服力的,而且别人说过的,下一个人也不好鹦鹉学舌重复一遍。 能大人毫不介意展示他的偏私,“就让舒月思先说,适才人人都沉醉在曲中,老夫却见她认真细致的观察着船舱,而安昭儿还闭眼享受聆听,完全没把加试环节当回事儿,为了避免她跟嘴学舌,先由舒月思回答比较好。” 好你个小老头子,李昭昭暗忖着,枉我以为你是个公正无私的人,老嘴一张,还能说出这种歪理。 她拼命给安子堂使眼色,让他出声帮腔,可安子堂负手而立,一副不关我事的臭德行。 看来两次违背他意思,把他得罪狠了,李昭昭腹诽着,耸耸鼻子,想着还得靠自己。 太子把目光从李昭昭身上移开,道:“那舒月思你先说。” 舒月思微昂昂头,想来刚才那一曲的时间已经让她准备妥当。 她开口前,瞥了眼李昭昭,后又面向太子方向,笑道:“太子殿下一向体恤民生,今年的冬季来得早,也比往年更冷,去年的男子科考,就因为寒冷让不少考生病倒,甚至还有因得了寒症去世的,而女子体格和耐寒力比男子更差,若仍在四处漏风的贡院考试,想必倒下的人更多。” 她的声音清晰,分析得也合情合理,不少大臣边听边点头,舒月思更受鼓舞,继续道:“再来就是花销上,陆地上考试,得有围栏,得和日常出行的百姓划清界限,还得安排不少人手监考,算下来的花费都比在船上大。” 能大人满意的看着舒月思,捋着胡子频频点头。 舒月思越发自信,“最后综合来看,选择船上考试,是一个既省力又省钱的决定,太子殿下实在英明。” 这么梳理下来,无论是太子的执政理念还是贴近民生的考虑,都被舒月思提炼了出来,算是最合适圆满的答案,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补充的了。 故她一说完,所有人,包括太子都齐齐望向李昭昭,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好奇她还会说些什么,安子堂也看向她,眸光闪动,像在说,“我看你怎么收场。” “咳咳”李昭昭虚虚卷起手指放在嘴边假意咳嗽一下,稍作调整声调,看向现场的人,最后把目光移到太子身上,然后她双手相叠,深深向他作揖,后直立身形,先摆出一个结论: “太子殿下选花船作为考试场地,是因为殿下有一颗赏美惜美的心。” 这个答案出乎所有人意料,安子堂眉目微动,太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哦?” 李昭昭面带笑容,走到窗边,稍正脸色,目光悠远,轻吟:“古人云:水晶帘外娟娟月,梨花枝上层层雪,一年一次的冬日雪景转瞬即逝,到了来年春天又是一副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的场景,紧接着又来到残云收夏暑的夏季,眨眼间,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的秋季也踏步而来。” 每个季节的诗句,李昭昭都选取诗人们描绘得最有画面感的吟诵,她声音柔和,不甜腻也不严厉,缓缓道来,让人听着她念诗的同时,脑海里曾经储存过的美景都一一活泛过来。 她继续道:“美景们自顾自的悄悄流动,并不会停留多久,若我们只顾埋头读书,忽略窗外的日星月落,四季更迭,岂不是成了唯利是图的书虫?男子科考三年一届,这三年里多少人为了功名利禄,眼里除了之乎者也,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说到这,她拿起桌上的核准证,翻了个面,把背面展示给众人看,“这张核准证上有一幅简笔画,画的是琥京城最知名青芽山上的落日,或许也可以是日出,且有两句诗,‘观蚁觉风享四味,望天探地问民心。’” 没有人在乎过核准证的背面还有一幅画,两句诗,李昭昭却在乎,她不放过每个细节。 领教过太子的诗,她非常确定这两句诗很大可能就是太子写的。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拍到他最心痒难耐的那个马屁上。 略作停顿,她露出一个从容不迫的笑容,给自己的答案添上最后一个句号: “我想这两句诗已经把女子科举,女子为官之道最重要的宗旨说清楚了,不去体会和观察平凡的日子,怎么能当个好官呢,第一课就是要学会欣赏生活带给我们的美,殿下的良苦用心,深谋远虑,心怀天下的格局,小女实在佩服。” 她话音一落,周遭陷入一片沉寂,安子堂此刻静静的凝视李昭昭,唇边溢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随着连拍三掌的声音传来,众人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太子在鼓掌,于是也马上跟着鼓掌,顿时,船舱内响起比刚才半身娘子曲毕后还大的掌声。 毕竟刚才太子都没鼓掌,在场的人都是聪明人,已经看出太子对安昭儿的回答很满意。 能大人重重哼了一声,似有不满,但见太子鼓掌,又不能去否定,只好迂回道:“殿下,两位考生都答得好,但漂亮话说得容易,做实事可不容易,舒月思的回答更务实,下官看来,这个加试环节,该舒月思胜出。” 第25章 心里骂着这多事的四皇子 安子堂见能家乐反复冒犯他的人,已经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他正欲来个反击,却有人抢先他一步。 凌飞峦缓步而出,干脆利落道:“能大人此话差矣,恐怕您都没真正理解安昭儿的意思,没有行动宗旨,哪来的务实作为呢,舒月思还停留在表面,安昭儿已经找到核心了,您不能因为舒月思是您学生的女儿,就避重就轻。” 这话可不得了,能家乐气得嘴皮子都抖了起来,他自诩最是公正无私,坦荡清白,被当众这么指摘,怎么受得了,恨不得冲上来要跟他理论。 太子一抬手,制止道:“能爱卿,稍安勿躁,凌少将军年少气盛,直言不讳,你不必放在心上。”说着,又扭头“骂”他,“你也是,能大人的秉直琥京城谁人不知,你才来,莫要狂言。” 凌少峦恭敬道:“殿下教训得是。” 李昭昭这个当事人眼神在这三个人之间转来转去,她一时拿不准太子的偏好,一会肯定能大人,一会又给这凌少将军帮腔,少将军? 这个木栅栏还是个少将军? 忍住要翻的白眼,李昭昭不知他为何突然大发心善帮她说话,不由得看了过去,那人好像就等着她望过来,对她轻轻颔首,潇洒一笑。 安子堂将这两人一来一往的,用眼神交道,尽收眼底,他感到指尖一阵发凉,难道这两人还认识?前所未有的怒气从丹田升腾起来。 他勉强压住这股怒气,想尽快完结这场考试,两个人都回答完毕了,太子偏好李昭昭的答案谁都看得明白,但安子堂了解他的处事风格,不会轻易让天平失衡。 思考片刻便给太子递了个台阶,“殿下,两位考生从不同的角度,都很好的回答了您的问题,下官看来,失去任何一个人才,都是大琥的损失。适才的小风波正好展露了她们处变不惊的能力,不如两位一起采用如何?” 太子听闻,终于露出一个畅快笑容,还叫上了他的字,“还是凤白想得周到。好,既如此,舒月思,安昭儿,上前来。” 这么个峰回路转的结果,谁能料到,李昭昭和舒月思都小心翼翼的上前听旨,生怕再出现什么变动。 太子对跪着的两个小脑袋道:“今日的加试让你们过关,待笔试成绩出来,若你们在前五,有机会进入实战,那孤就在下一个地方等着你们。” 实战?!怎么还有啊? 舒月思和李昭昭不约而同对望一眼,又一起抬头望向太子,太子见她们圆瞪的四只眼睛,煞是可爱,笑道:“你们可知男子科考每年有多少人,可谓是千军万马取其前三,女子科考从人数上已经占了优势,自然要从其他考验上证明你们自己。” 对于还有实战这个环节,在场的大臣都一脸懵逼,安子堂也皱着眉头,任他人脉通达,却也不知此事。 太子对最后一环的保密效果很是满意,语气中不免得意,“这实战是四弟提出来的,孤与父皇一听,甚觉妙哉。” 李昭昭仍匍匐着,心里骂着这多事的四皇子,手指在地毯上抠着,恨不得跳起来把太子也揉揉塞到圈椅下面,可当下也只得老实的跪着,旁边的舒月思也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太子那双白云纹靴子在她们眼下走动,脑袋上方传来他威严的声音,“自古以来,状元都是万里挑一,想要戴梁冠,着大红袍站在金銮大殿雄辩滔滔,可不是动动笔就能轻易做到的事。” 这话倒是不假,太子说完此话,就代表笔试正式结束了。 从清晨踏入花船那一刻,到现在已经午时三刻了,雪仍在任性的下着,没有因为任何人的不满而停下。 船却已经缓慢的停在了码头,太子在群臣的簇拥下,走出了船舱。 凌飞峦特意走到最后,经过李昭昭时,带着笑意低声道:“后会有期,安姑娘。” 李昭昭余光只看见他衣摆一角,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最后一个大臣的身影消失不见时,船内的女孩们才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气。 可总算能回家了。 李昭昭也站起来,揉揉酸痛的膝盖,舒月思挡在她前面,还是那副死硬死硬的模样,“安昭儿,这次让你侥幸过关,下一次可不会那么容易了!” “你为何这么关注我,爱上我了吗?”李昭昭冲她甜笑,一副你拿我没办法的无赖样。 “哼,脸皮比脚皮厚。之后我可不会手下留情。”舒月思瞪她一眼,转身就走。 真是个小辣椒呢,李昭昭内心不由得笑笑,等见她也下了船,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下来,这场费时费力费脑子费胆子的考试让她疲惫不堪,回想起来,反而是考题本身最简单。 什么跟什么嘛 不知为何,李昭昭对这个考试略有失望,她也打算下船了,刚踏出甲板,身后传来熟悉的曲子。 回头一望,有一艘略小的船只藏在大船尾巴处,窗户支棱起来,隐约可见半身娘子抱着琵琶正在给一个头戴金冠的男子演奏。 谁能在这大雪纷飞的湖面上,独享这极致的音律呢,难道是那个四皇子? “安姑娘,先回府!”一个男声传来打断了李昭昭的思绪,她抬眼一看,是头戴斗笠的蓝多,她差点忘了,今天把安子堂得罪狠了,回去指不定要被他收拾一番。 她伸手在雪中停留片刻,瞬间感到冰冷的刺痛,天地间都是冰雪,还能去哪呢,只好钻入蓝多备好的软轿中。 夜,大琥皇宫御书房内,安静异常,角落里半人高的紫铜狻猊熏炉正悠悠的冒着烟。 皇帝顾锦手握紫毫笔写下“定”字最后一捺,内侍王骏赶紧抓住这个空档,轻声提醒道:“陛下,凌少将军已在外候了两个时辰了,您把人招来,又不见他,老奴我啊,坐立难安咧。” 皇帝打趣道:“你个老小子,关你何事,你坐立难安作甚?” “老奴还抱过襁褓中的凌少将军呢,于心不忍。” “让他进来。” 而站在门外凌飞峦得了召唤,跺一跺快麻了双脚,要不是他常年练武,皮糙肉厚,这个天气候一直这么候着,早就被冻倒了。 他早知这次入宫没那么容易,深吸口气,踏入书房里,规矩的不敢乱看,规矩的叩拜行礼。 皇帝坐在高位打量这个皮肤黝黑的少年,肤虽黑,却很俊秀,尤其一个高挺的鼻子,英气勃发。 和他父亲凌勇这个方脸大汉倒不是很像,心上的火略微下去一些,懒懒开口:“你父亲如何了?” 凌飞峦小心回话,“谢陛下关心,父亲身体无大碍,只是腿脚有些不便利,走不了多远。” “你何时到琥京城的?”皇帝眼皮也不抬,随口问着。 “微臣得您诏令,去年六月从陈城出发,上个月才到。”凌飞峦回话时一直单膝跪地,因为皇帝一直没叫他起来。 闻言,皇帝诧异,“你倒是好兴致,走了足足大半年呐,呵,仗着你娘是陈城最富有的女人,这一路游山玩水惬意吗?” 第26章 账,总归要最后来算。 被皇帝误解为纨绔子弟,还出言讽刺,凌飞峦却未恼,只平静道:“微臣没有游山玩水,只是事关陛下,微臣忍不住想去做。” “与朕有什么关系?”皇帝不以为然。 凌飞峦垂首,因为不得令,不敢抬头望龙颜,只好提高声音道:“微臣这一路遇见许多百姓,都曾得陛下庇护,跟微臣讲述您在天灾后,总会第一时间派兵解救他们,开仓放粮,赠医施药,灾后重建,他们都想为您修供奉的庙堂,歌颂您的功德,为我大琥的风调雨顺诵经祈福。” 皇帝一听居然是这么个缘由,正掀开杯盖的手停住,后把碗盖轻叩在杯身上,这才正眼看下面跪着的少年,“平身。” “谢陛下。”凌飞峦站起身来,继续道:“百姓想为您塑像,可囊中羞涩,微臣不忍他们节衣缩食,也想为陛下您做点小事,岁月悠长,微臣不想孩童们长大后,就忘记他们的平安成长都是得您庇佑的。” 这么一番合情合理合心意的解释,让皇帝脸色稍霁,他站起来,终于舍得从龙椅上站起身,走到凌飞峦身边,拍拍他的肩,假惺惺道:“你有这份心,朕心甚微,总共花了多少银子,朕让库房拨给你。” “共14个城池,20个区县,大琥五分之三的土地上,百姓都能看到您的塑像,至于花费” 凌飞峦垂眸停顿片刻,紧接着眼带坚毅道:“花费微臣没有算过,也不必去算,能为陛下做这些小事,是微臣的福气,望陛下不要怪责微臣自作主张才好。” 皇帝静静凝视了他片刻,随即哈哈大笑,回身大步流星走到龙椅坐下,豪迈展开双手放在两边纯金的龙头把手上,姿态闲适,直接道:“你和你父亲确实不同,年少有为,没有辜负朕赐你少将军的封号。” 凌飞峦站得笔直,内心滑过一丝苦涩,室内萦绕充斥着浓烈的龙涎香,闻着不免作呕,可他面上仍恭敬无比道:“微臣定不负陛下期望。”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红镖冷得双手插在袖兜中,站在宫门外等凌飞峦出来,他心中忐忑,不知少主初次面圣,会遇到怎样的刁难,从考试结束就被召唤进宫,都快亥时了,少主还不出来。 这雪也是奇了怪了,下了居然整整一天,越晚下得越大。 红镖生出一股抱怨,正想给门卫塞点银子打听一下,便看到四个宫人抬了一顶软轿行到了宫门处,帘子一掀,是凌少峦。 “少主,您真本事,走去的,被陛下派轿子送回的,这可是圣恩呐。”红镖惊喜道。 凌飞峦轻哼一声,“三百万俩换一顶软轿,皇帝老头嘴都笑歪了,这笔账谁不会算。”说罢,他钻出轿子,和红镖回到早就备好的马车上。 车夫都快成雪人了,终于等到主子出宫了,立刻打起精神,用力拉扯缰绳,让马车跑了起来。 随着疾驰的车速,车盖飞檐吊着的两盏小灯晃荡起来,备有小炭炉的车里也暖和了很多,凌飞峦和红镖都是习武之人,很快全身都松泛下来。 红镖搓软了手,正拿着凌飞峦刚递过来的礼品清单看了又看,不免生气,“给太后过寿,儿子孝敬老娘,怎么也要我们出钱?” “敲竹杠呗。”凌飞峦唇角勾着一抹嘲讽,和适才在御书房的恭敬模样判若两人,“能被堂堂一国之主的皇帝敲竹杠,也是我们凌家的本事。” 红镖是个脾气和善的,也叹气摇头,“陛下不满老将军,撒气撒到整个凌府上,您一路给他修了那么多塑像和供奉的庙堂,到处吹捧他,三大三百万俩啊,居然还不消气,还把这个任务交给您,太后可不好糊弄,这场寿宴要体面的办下来,又得花不少,饶是夫人再有钱,也经不起这么霍霍的。” 凌飞峦何尝不知,他眼眸沉沉,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只道:“账,总归要最后来算。” 此刻李昭昭正在轿中打瞌睡,等轿子落地,迷迷糊糊出来一看,咦,怎么不是章府? 护送了一路的蓝多低声道:“安姑娘,已经到了安府,安大人和夫人正等您呢。” 是了,现在她已经是等待放榜的考生安昭儿,总不可能还往章府跑。 李昭昭对安子堂总是考虑周到的细致感到一丝佩服,她抬头打量这小小的安府,四四方方,像一块切好的豆腐块似的,自是比不了高门大户的章府。 她快步踏入主厅,两个中年男女正摆弄饭菜,见她进来,立刻眉眼带笑,男的身形略胖,把正端着的汤锅放在桌上,“唷,昭儿回来了,赶紧来吃点热乎的。” 突然冒出个爹,李昭昭还愣在当场,另外一个女的稍瘦一些,穿着朴素,简单戴了些银簪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上来拉她,“傻孩子,杵着干啥,过来坐。” 这应该就是她“娘”了。 眼见这一对“演员”入戏如此生动自然,李昭昭也只得硬着头皮坐下,喝着他们盛满的热汤,吃着他们夹来的家常菜。 等和“爹娘”吃完饭,在他们催促早早休息的“关心”中,李昭昭回到自己的闺房。 刚一推开门,便见安子堂端坐在圆桌边,不慌不忙的翻阅着几张纸,正等着她。 “安安大人,你怎么在这?”李昭昭还以为可以逃脱一劫,竟没料到他还能追到安府来。 安子堂眼皮也不抬:“外面风雪加交,在下想避避寒,无意闯入安姑娘闺房,姑娘切莫声张。” 李昭昭心道不好,今日险象环生的考试,都是因违背他的安排,肯定少不了被教训一顿,和他相处久了,也摸到了他发脾气前的迹象,就像现在这样阴阳怪气。 她决定先认错,手快的倒了杯茶递过去,“安大人,您别生气。” 安子堂这才抬眼看她,但见她小脸细腻白嫩,刚用完餐,脸颊还红扑扑的,双唇柔嫩红润,瞳仁黝黑,跟颗大葡萄泡水里似的,美得生动鲜香,他别开脸,口不对心道:“茶冷了。” 李昭昭讪讪的笑了笑,正欲去给他倒杯热茶,安子堂道:“不用了,我不是来喝茶的。” 他回到正题,“今日考得怎么样?” “不都过关了吗?” “我是问考题。” “哦,考题倒挺简单。”李昭昭一顿,“都是我会的,全都答完了。” 安子堂翻了翻桌上的薄纸,点头,“确是最基础的,没有偏题、难题、模棱两可的题,除了最后一题。” 李昭昭无意一瞥,惊得立马站起来,一下子抓过他跟前的薄纸,定睛一看,“这不就是考题吗?你这么快就拿到手了?” 第27章 你,还差得远。 安子堂也站起身来,淡定的从她手中拿回,慢条斯理卷在一起,细白修长的手指夹住一头,另一头放到跳动的烛火之上,任由火舌吞噬。 他垂着眼皮,沉声道:“这不算什么,因为这不是最机密的东西。” 李昭昭听出他话外之意,无言以对。 安子堂把灰烬放入茶壶中,语带严厉,“我让你先下手为强,这下你明白了?” 见她仍不出声,他把声音放缓:“今日二十名考生中,中毒那个,是唯一的布衣,一个私塾先生的女儿,其余的人,每个人身后都是一股势力,有的隐藏得好一点,有的直白一点,仅仅这些区别。” “包括我在内吗?”李昭昭直视他的眼眸。 安子堂笑了笑,走近她,猛然捏住她的脸颊,眸子闪过一丝厉色,瞬间变了脸色,冷声道: “当然。若没有我,你连报名都报不上,考题你也见了,你也答了,你觉得你答得很好是吗?以为别人答不出来吗,我告诉你,最后一题有两个答案,也只有那个布衣女子答出来了,你,还差得远。” 这话如铁锤给李昭昭心房重重一击,她以为自己读过几年书,背熟父亲的《大观论》,应付考试绰绰有余,谁知道,若真按实力来考,她落榜也是必然的事。 心中憋闷难当,李昭昭剧烈挣扎,欲推开他,却被他用另一只手立刻圈住她的细腰,大力一扣,霎时两人从胸口到都贴得紧紧的。 安子堂咻咻的鼻息轻拂在她脸上,呼吸加重,“还有,能家乐不像认识你的样子,你嘴里到底有哪句真话,用美色装可怜来迷惑我,如今和我同坐一条船,还装什么矜持?” “你放开!” 安子堂不但不放,还对她穷追不舍,眼眸逐渐变红,“凌飞峦你又是怎么认识的?不说清楚休想我放了你。” 他跟她较起劲儿来,只花了两分力,就轻松窟住她,任她怎么扭动,怎么推搡都不为所动。 这下把李昭昭这个倔脾气给激出来了,她昂着头看他,长长的睫毛翘着,“不是安大人,你不是派蓝多一路跟踪我了么,连我怎么认识凌少将军的都不知道?你也太差劲了?” 两人视线交缠,她近距离看着他眼底的怒火快要跳出眼眶烧死她,仍不怕死的继续刺激他, “对啊,我根本不认识能大人,我为何要诓骗你呢,因为你活该!是谁拿了我爹留给我的玉佩,是谁拿了《大观论》的手稿,是谁诬赖我欠钱,又是谁逼着如因出嫁?” 从未有人敢这么叫嚣着他算账,一笔笔算得清清楚楚,安子堂死死盯着她,感到自己的额头青筋都在突突的跳,脸色气得由青转白,难看至极。 李昭昭腰上那只手的热度惊人,她无法忽视,但心里憋着那口气就是不吐不快, “安大人,你气归气,别忘了我这个安昭儿都是你一手捏造,像你说的,你我早就坐上同一条船,其实我是谁重要吗?能帮你对付你的政敌,达到你的目的,我也扶摇直上不就够了?” 是啊,有这么个美貌的工具人让自己利用,不就够了吗? 安子堂也这样问自己,但为什么他会这么生气,气得失了章法,想掌控她的一切,甚至想把她脑子和心都扒开看看。 怀里的人跟只小兔子一样不停蹬腿乱踢,一点不跟他客气,他能感受得到她身上每一条起伏的曲线,真让人受不了。他眸中的怒火渐渐转暗,变化成了另外一种抓心挠肺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 他不但控制不了她,还让自己险些失控,手一松,放开了她。 平复了下情绪,急促的呼吸也缓了下来,安子堂目光深深看着她:“是我小瞧你了。好,很好,以后好好合作,不要再冲动行事,不是次次都能过关。” 他居然“服软”了? 李昭昭后退一步,抬眼打量他,看上去好像消气了,难道是被我骂醒了? 两人相对而立,桌上的油灯微微跳动,一时间安静异常。 李昭昭也不想把事搞得没有转圜余地,反正骂也骂了他,踢也踢了他,好像还是她占了便宜,抿抿嘴想说点什么,突然,床帐一动,她视线顺着晃动的地方一看,一只硕大黑亮的老鼠钻了出来,正探头探脑。 小时候夏日午睡时,李昭昭被老鼠咬过脚指头,生了场大病,所以最怕这玩意了,当下脸色吓得惨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双脚离地逃离这只老鼠! 说时迟那时快,安子堂还未回过神,一股女子香气扑面而来,李昭昭不管不顾冲过来,飞快一跳,就这么挂在他身上。 她双手紧紧环住他脖子,双腿也跟老树盘根一样夹住他的腰,他耳边都是她带着哭腔的声音, “玉皇菩萨,观音大帝,土地奶奶,速速显灵,快收了这老鼠!” “名儿都叫错了,谁会理你。”安子堂去扒拉她的手,“给我下来。” “不下不下,走了没,你看看那只老鼠走了没?!” 安子堂差点被气笑,好像刚才那个盛气凌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李昭昭是他的错觉。 众人赐他“活阎王”的名儿,她都能和他吹胡子瞪眼,如今被一只小小老鼠吓得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不过美人在怀的滋味确是不错,他沉声道:“没走。”李昭昭把他抱得更紧,谁知他接下来又道:“爬我身上来了。” “啊!”李昭昭又跟全身着火似的松开他,生怕老鼠也爬到她身上,一时慌乱,重心不稳,眼看屁股要摔个四瓣,安子堂眼明手快的一把捞住她,她顺势又扑到他怀中,双手软软的搭在他肩上。 这下倒像是主动投怀送抱,她心跳如雷,和他差一点点就会嘴巴贴着嘴巴了,幸好差了那么一点点,可他怎么好像还往我这儿凑? 窗外的疾风让窗棂轻轻震动,屋内的灯火也萎靡不振,可安子堂感到浑身发热,他眼带迷离,天地间的色彩似乎都集中在怀中女子的双唇上,他不知不觉的想去探索,却猛然被她推开。 怀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那股女子香气也淡了。 李昭昭离他三尺,难得放软脾气,磕磕巴巴道:“对不起,不是故意挂你身上的,我要怪就怪那只老鼠。” 说罢,她小心翼翼回头一看,那只老鼠早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长吁一口气,今天这一天过得太过“精彩”,实在心累得很,想送客了。 “安大人,已经很晚了,要不您先回去。有什么吩咐,明日我再听你召唤。” 要是按照安子堂以前的做事习惯,还些事没交代,是不会这么算了的,但他今日动作比脑子快,怕两人再共处一室,会坏事。 他轻扫她一眼,她垂首,就一个圆润的小下巴给他看,他只得跨步走向前厅,脚步在门口处停驻。 李昭昭听到他淡然的声音传来,“萧如因出嫁的事,是她主动跟我提的,我没有强迫过她。” 他这是在解释吗? 李昭昭心似被碰触了一下,抬起眼,却见他已经走了 第28章 我见她貌美,一时怜惜美人,不行吗 安子堂回到章府,也不再吃宵夜了,径直回到书房,又径直走向衣柜,拉开柜门准备像往常一样就寝。 他从十六岁时,就把衣柜当床,真正的床榻无法让他入睡,只有钻进衣柜这个密闭空间,才会感到全身心的放松,也才能睡着。 上次李昭昭见他从衣柜中出来,根本没有看错。 可今日,不知为何,他看着大开的柜门,里面黑黢黢的,并不想进去,转而躺到床榻上,盖上被褥,直接躺平,困意自然而然袭来。 他闭上眼睛,好像元神出窍似的看着自己来到一个庙堂,这里除了供奉的神佛们,空无一人。 半空中垂着沾满香火味的帘幔,塑着金身的佛像面目祥和,人世间的七情六欲都轮回在他半睁半闭的眼眸中。 蒲团放在中央,安子堂上前,闭眼盘起腿打坐,再睁眼,怀里长出一个李昭昭。 他问:“李昭昭,你怎么在这儿?” 她笑:“我是安昭儿,从你心里掉落下的,我是你的心。” 他疑惑:“我的心?” 她只笑,张开腿坐在他胯上,拥住他,吻他,轻柔得如一股风,属于夏日午后略带热气的风,轻飘飘的,安子堂怎会满足,他急切地反手抱紧她,甚至双手扶住她的腰往下摁,想摁到那个男人的罪恶之源上。 他等待着享受那极致的快感,可她却一下子就消失了。 眼眸猝然睁开,竟是一场梦罢了,他微愣片刻,下一瞬便是铺天盖地的怅然若失。 翌日,将军府。 凌飞峦养成晨起耍一套刀法的习惯,哪怕今日仍旧雪雨纷飞,也没有中断。 红镖身兼左都尉、管家两职,他深知琥京城的冬季很冷,在从陈城北上时,就提前派人修葺和完善将军府的改造了。 这让凌飞峦可以在空旷又有遮挡的室内舞刀,不至于被淋湿,看似简单便捷的改造,花费巨大。 待他练习完毕,饮过一杯温茶,来到另外一个房间,一个耳戴异形珍珠耳扣的女子正等着他,他一踏入房门,女子立马恭敬起身单膝跪地,“黎黎参见少将军。” 凌飞峦随意靠在书桌沿旁,眉眼间带着戏谑,“你什么时候也学起琥京里这套规矩,还跟我客气什么。” 她羞涩一笑,“您是少主,黎黎不能没大没小。” 红镖此时也端着一个木盘进来了,笑道:“不仅没大没小,你还一会一个样,太子第一个让你点评他的诗,你吓得跟个小狗打摆子似的,演技一流,当初把你从戏班子捡回来,也算捡对了。” 黎黎回忆起在戏班被折磨的日子,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抬眼看着凌飞峦充满感激:“要不是少主救了我,我现在别说念书考试,为您效力,死在哪都无人知。” 凌飞峦斜看红镖一眼,“你还提她那些不开心的事作甚。” 说罢,他自顾自的铺开宣纸,挑中一只笔开始勾勒画像,一心二用的提问:“给太子送去的东西,效果怎么样?” 红镖先冲黎黎露出个抱歉的笑容,然后把木盘上的一个微缩盆栽递给凌飞峦。 “这是太子回赠您的玲珑盆栽,我们送去的秘药,他很满意。” 凌飞峦手指捏着只有酒杯大小的盆栽打量,嗤笑:“一万金一颗药换一个这玩意,老子儿子都薅咱们凌家的羊毛。” 黎黎知道她少主有钱,但也不理解为何要用极品药材去换一个小盆栽,上前端详片刻,“镖叔,这个盆栽有什么特别之处?” 红镖道:“品种比较稀有,但也就是一个植物。可因太子喜欢,要独占,不许别人种,就成了他的标志了。” 黎黎聪慧,很快想明白:“也就是谁有太子送的这个盆栽,就代表太子认可谁,是吗?” “看来我们黎黎也很有为官之道的潜质。这次让你山长水远从陈城来参加女子科考,没有挑错人。” 凌飞峦眉眼中夹杂赞许,用毛笔隔着空气点她夸赞一番。 黎黎垂下眼眸抿嘴一笑,红镖却眉头一皱,想起什么,面上略显担忧,“可这药效果很短,也无法根治,若太子之后怪罪下来,我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药可不便宜,长期吃下来,比烧银票的速度都快呐。” 凌飞峦一点不见着急,站起身来,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仍在完成最后一点画像,他语气闲适,“先解了太子的燃眉之急就够了,本来他就先天不足,药是好药,但也不是仙丹。” 话落,他停下笔,又仔细观察片刻,对红镖和黎黎两人道:“你们来看,像不像?” 两人听他吩咐上前一看,黎黎一眼就认出,“这不是船上那个安昭儿吗?” 红镖也认了出来,她的容貌让人见之不忘,“少主,您这是?” 凌少峦不由得勾起唇角,像一个小孩即将恶作剧前的笑容,“这个安昭儿,你们觉得他是谁安排的人?” 红镖和黎黎对望一眼,还是红镖下了结论:“安子堂平日一向不多管闲事,对她显得有点特殊,难道是他的人?” 凌飞峦笑笑,把画像递给他,“挂起来,让那个叫小满的丫鬟认一认,是不是她家小姐李昭昭。” 红镖一下子明白过他的意思:“您是怀疑,安昭儿就是安子堂给李昭昭换的身份?” 凌飞峦把那得来不易的玲珑盆栽扔到炭炉里,踮起脚尖,就这么蹲着,盯着燃烧后飘起的一缕缕烟,眸光变得深沉,分析道: “是。若那丫鬟说的是真话,李昭昭派她寻求能家乐的帮助,想从章府逃出,但很明显,能家乐根本不认识她,而安子堂却在维护她,两人应该合谋用安昭儿的身份来参考。” 听到这,黎黎思考道:“下毒之人,会是谁呢,舒月思,还是安昭儿?” 红镖直言道:“安子堂和能家乐一直不对付,舒月思又是能家乐学生的女儿,看样子是能家乐指使舒月思,再嫁祸给安昭儿,据我所知,那中毒考生叫杨汇天,才华横溢,饱读诗书,若她没中毒,这状元之位,非她莫属,可惜可惜。” 凌少峦站起身来,不置可否,眼皮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黎黎一直留意他的情绪,问道:“少主,您有何计划?要我对付安昭儿吗?” “你们本就是竞争对手,这还用问?”凌少峦锐利的眼眸扫了过去,黎黎收敛神色立马点头。 她本以为凌少峦在考试时还帮过安昭儿,会想把她收为己用的打算。 凌少峦看穿她的想法:“你是在想我为何会帮她吗?” 红镖也发出疑问:“少主,属下也不是很明白你为何要出声帮腔?” 黎黎也抬起头,等待他的答案,凌飞峦眨了眨眼,视线移到李昭昭的画像上,画像上的她巧笑倩兮,他眼眸专注,坏笑道,“我见她貌美,一时怜惜美人,不行吗?” 第29章 怎么,你这傻狗,才多久不见,就想她了?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终于停了,疾风也缓了下来,空气里透着冷冽却清新的味道。 章府的屋檐、门廊台阶、花花草草都像盖上了白棉絮,下人们拿着扫把正在扫雪,面对此景,安子堂则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大厅用早膳。 他正欲把筷子伸向一叠白糖桂花糕,不经意间想起这是李昭昭爱吃的,她总跟个松鼠似的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没什么淑女的样子。 一想到她,他就一阵烦躁,挥挥手让下人们退下别在他跟前晃悠。 向师傅活了半辈子,像看透什么,笑了笑上前递过去一个物品:“大人,有人送来这个。” 安子堂侧脸一看,是一个木雕小狗,耳朵耷拉着,肚皮肥得都快贴地了,有些眼熟的样子。 “是李姑娘派人送来的,说根据嘟嘟的模样雕刻的,给它的玩具。”向师傅解释道。 一听到有人叫自己,正懒洋洋趴在桌子下边的嘟嘟马上站起来,哈着气跳起来,前脚放在安子堂的大腿上踩来踩去,舌头晃动个不停,狗头往他跟前凑。 安子堂接过木雕小狗放在手心,移到嘟嘟鼻子边上,嘟嘟似乎从木雕上闻到熟悉的气息,立刻激动起来,尾巴一个劲儿晃动,还冲他“汪汪”叫着。 “怎么,你这傻狗,才多久不见,就想她了?”安子堂垂眸问道,连自己都未察觉唇边带着笑。 “汪汪汪汪!”嘟嘟叫出狗言狗语,没人听得懂,它不管不顾用舌头一卷,那个木雕小狗就被它叼走,自个儿玩了起来。 面对李昭昭这么迂回的这示好方式,安子堂心中暗笑,适才的烦躁也消失无踪,他低头看了眼被嘟嘟踩脏的衣衫,也不再介意,对向师傅道:“我在那个地方等她。” 说罢,夹起桂花糕吃了一块,他笑笑,甜而不腻,味道的确不错。 李昭昭被蓝多用轿子接到“窥珠楼”时,怀疑自己眼花了,虽然牌匾已经被摘下,但这个地方,就是化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但蓝多面色平静,只道:“姑娘请进,大人已经在等你了。” 李昭昭深吸口气,踏步进入,这里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摆在一楼的一桌一椅没有了。 安子堂站在二楼,靠着栏杆沿边,就这么看着她的身姿徐徐而入。 从高处看她,也有一番别样的美。 圆润饱满的头骨,乌发蓬松如云,光洁额头下,一对弯眉恰到好处,那双艳丽绵情的眸子暂时看不真切,但那高挺的鼻梁却夺人眼目,这让她的气质更显清冷出尘,恍然如仙人降临。 他都能想象那些男人就如他今日这样,把她从头发丝到裙摆角都打量得清清楚楚。 心里泛起被冒犯的感觉,他沉声道:“上来。” 李昭昭一抬头就看见就他,脸色似乎不大好,暗忖道,难道不满意我送的木雕小狗吗? 几步上来二楼,跟他进了房,还未落座,就对着他背影道:“你为什么让我来这?” 安子堂转身面对她,只道:“越让你感到不适的经历,越要去面对。” 这是什么歪理,李昭昭站着不动,没好气的撇过头,紧紧捏着袖子里藏着的物件不说话。 “你一踏入这里,就浑身僵硬,上楼时两次险些踩到裙角,你心里不但不喜欢这个地方,还生出惧怕,这种抗压能力,还想在实战里胜出吗?”安子堂语调平静,句句清晰的问她。 原来又是给她“上课”,要训练她。 李昭昭明确他的目的后倒没那么抵触了,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个地方反应这么大,实际上她不并像萧如因那样在这失身,也没被关押毒打过,可心里就是很不舒服,充满了不安。 但她一向不会轻易投降,“安大人此话差异,我紧张忐忑是因为对接下来的实战考试一无所知,您本领通天,不如先提前透露下,万一再有什么下毒之事,我也有个准备。” 安子堂凝视她片刻,轻轻笑了下,双手放在桌上交叠,“我也不知,等着。” “那你约我见面干什么?”李昭昭不免失望,如果连他都不知道实战怎么个考法,又从哪开始准备呢。 可他却不见慌张,换了个问题问她,“你觉得船上下毒之人是谁?” 这个问题李昭昭也不是没想过,她把身子略靠近他,放低声音说:“我也一直在猜测,连昨晚做梦都在想。” 做梦?安子堂一听到她也做了梦,心像被人用鱼钩吊起来,一向泰然自若的他生出一丝赫然,不自然的躲避她的眼神,小心问:“你也做梦了?做什么梦?” “当然是噩梦了,我梦到了又回到‘案发地点’,太子要砍我头呢!”李昭昭回忆起昨晚的噩梦,还心有余悸,不自觉的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她在做噩梦,他却在做春梦。 思及此,安子堂内心热浪翻滚,勉强收敛脸色,抽回手臂,回到正题上,“那你猜出个什么结果了?” 李昭昭没发现他的异常,认真道:“表面上看应该就是舒月思了,除掉那个布衣女子,再嫁祸给我,她做正义之士来揭穿,一石三鸟。怎么算都是她得益处。” 安子堂沉吟片刻,反问她:“她是能家乐学生之女,你觉得一向公证严明的能大人会放任她做此事吗?” 提到那个处处不满她的白胡子老头,李昭昭虽对他有些抱怨,但这个力排众议要开女子科举的人,似乎没必要这样做,如果只想排除异己,从一开始就不必给自己找麻烦。 这倒让她糊涂了。 安子堂见她困惑的样子,引导她,“实战是谁提出来的?” “太子。”李昭昭嘴快,想了想,马上纠正,“不对,应该是四皇子。” “半身娘子又是谁的人?” “也是四皇子!” 经他提醒,李昭昭仔细回忆起考试当天的每个环节,“我记得那个木栅栏提出加试时,舒月思一下子就慌了,临场反应根本应付不过来。半身娘子演奏完毕后,她就信心满满了。这么看,四皇子似乎在暗中帮她。” 第30章 我像这只老虎吗? 这么细致的梳理下来,李昭昭的疑惑如春笋冒头,有了些头绪,“难道控制舒月思真正的幕后之人,是四皇子?” 安子堂却对她话中“木栅栏”这三个字生出警觉,蹙眉道:“木栅栏是凌飞峦,你们关系熟悉到可以给他取昵称了?” 李昭昭觉得他没找对重点,“哪来的昵称,我是在骂他呢,那日我在书斋不小心撞到他了,他还不依不饶要我道歉。” 提到这事,她略有沮丧,“也是倒霉,谁知道这个木栅栏还是个少将军,冤家路窄,可他居然还出声帮我,也不知他要干嘛。先别管他了,如果舒月思后面的人是四皇子,实战考试我哪斗得过他?” 听到两人关系“不佳”,李昭昭对凌飞峦没好气的样子,安子堂挺挺背,放下心来,对她担心的问题给出解决办法:“斗不斗得过,就看我们之间的配合了。” “你说详细点。” 安子堂干脆道:“就是听我的,别自作主张。” 李昭昭不同意:“一人技短,两人技长,只听你的风险太大,我也太过被动。” 她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安子堂和她相处虽不久,但对她的行事风格也领教过,见她振振有词的模样,不由得问:“你是有了什么计划吗?” “喏。”她微笑着用手在桌上一拍,移开手掌后,出现一张纸,上书五个字大标题,“默契培养书”。 安子堂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嘴角一抽,拿起来细看,“摸眼睛?捏耳朵?送‘福’字?” 他对这个生了一张极致容貌却总是鬼马灵精的女子很是不解:“你又要玩什么?” 李昭昭一听,可不干了,反驳道:“这哪是玩,我是经过复盘和预测后才制定出来的。既然实战在哪考,考什么,我们一无所知,可不得培养培养我俩的默契么,俗称打暗号。” 说着,她用腿勾了勾凳子,坐在了安子堂正对面,嘴上和手上一起动作,“我若摸眼睛,就代表有人在监视我,我若摸耳朵,就证明隔墙有耳。” “这送‘福’字呢?” “我会借着给每个人送新春‘福’字做掩护,当送到你这,就代表我很危险,需要你来救我。” 李昭昭说到这儿,很认真专注的看着他,一点不像开玩笑。 安子堂目光轻扫到她脸上,那是张稚气未脱的脸庞,在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掩盖下,她内心敏锐、忐忑、也清楚要出仕为官并不是条轻松的路,是有危险的。 她有危险,想到求助的第一个,是他。 安子堂心中像点起一簇小火苗,这小火苗晃啊晃的,晃得他心神不稳,他沉声道: “我不会让你有危险。” “有备无患嘛。”李昭昭把那张纸推到他面前,又想起什么,问道:“那个四皇子到底啥来头?神神秘秘的样子。” 提到这个人,安子堂的手指卷起,捏成拳,眉头拧了起来,对他很抵触的样子,可他看着李昭昭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神,还是开口道:“他是陛下的第三个儿子,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是陛下最宠爱的三公主顾桥,他母妃是丽贵妃,舅舅是左相严魏,他叫顾枫。” 李昭昭轻轻“哇”了一声,“这家世真好,不比太子差了,听闻丽贵妃是出自什么四大家族,皇后只是先帝太傅的女儿,要不是先帝遗命,指不定太子就是他了。” 安子堂冷笑一声,“是么,你现在想去投靠他,晚了。” 李昭昭见他对自己一时的感慨还生上气了,忍住笑,装温柔道:“我现在不正抱着安大人您的大腿嘛,怎么会丢了西瓜去捡芝麻呢。” 她心里清楚中途换帅的弊端,而且《大观论》也里说了,选定合作伙伴后最好不要三心二意。 安子堂面上波澜不惊,但听得她的承诺,也稍稍放下心来,不着痕迹的把她的“默契培养书”收到袖子里,缓慢起身,环顾自周,不疾不徐道: “你之前不是好奇这‘窥珠楼’来历么,它前身是一家有百年历史的餐馆,以黄酒闻名,主人家三代人,风风雨雨都熬了过来,但遇见那个人,百年家业,顷刻间就覆灭了,沦为一个污浊之地后就无人问津了。” 李昭昭也留意到这里的每根横梁,每条立柱,都裹满了岁月走过的风霜,忍不住问:“那个人到底是谁?” “这要你自己去发现。”安子堂淡然道。 “为何不直接告诉我?”李昭昭不解。 安子堂弯腰低头附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这样你才可以如履薄冰,生出最大警觉。” 李昭昭怀疑他是在故意刁难,拧眉回瞪他,在他的瞳仁里看到快要炸毛的自己,他不怕她恼他,意味深长道:“出仕为官,千般难,身为女子,万般难,这只是开始,你得学会主动找答案。” 听到这,李昭昭心中一震,若有所思,没有回话。 两人在这逗留了一炷香时间,蓝多就前来敲门催促,安子堂让他先护送李昭昭回安府,她也不扭捏,起身欲走,又被他叫住,“你袖中那个东西是什么给我的么?” 眼睛尖成这样,连她藏在袖中的东西都能瞄见。 李昭昭不免佩服他,她都差点忘记了,于是转过身,从袖中掏出个木雕老虎,“喏,给你的。” “我像这只老虎吗?”安子堂仔细观摩着这个大脑袋,肥屁股的木雕老虎很是不解。 “你还没它可爱呢。”李昭昭以为他嫌弃,想去夺,“不要拉倒。” 但被他飞快避开,立马藏到怀里,嘴硬道:“就当给嘟嘟咬着玩,我收了。” 李昭昭见他收了,笑了起来,耸耸鼻尖,“我如今身无长物,只得仰仗大人,在绿悠县时,木雕也是我补贴家用的途径之一,手艺还是拿得出手的。先送给大人一只,待我金榜题名那日,再打只足金老虎送给大人。” 安子堂垂眸,一股暖流跟泉眼似的从心里冒出,流入四肢百骸,全身舒爽,只道一声:“好。” 第31章 能让人安子堂这样身份维护的人,也只会有这一个顾柏 当雪犹如柳絮般飘满琥京城时,春节也来临了。 夜幕低垂,疾风挨着叩问每家每户,可家家户户大都闭门不出,点起最粗的蜡烛,大人们包着饺子,孩童们追逐打闹的身影投映在窗户上,烟囱里冒着袭袭炊烟,家外面是冰天雪地,家里面是其乐融融,好一幅人间烟火的画卷。 当风雪叩问到安府,李昭昭正在和“爹娘”一起吃着年夜饭,桌上鸡鸭鱼肉摆得满满当当,地方虽小,爹娘虽不是真的,但一团和气热闹。 她是个想得开的,心中给父亲敬上一杯酒,为小满双手合十祈个福,眼中含着泪,笑着吃下一颗颗饱满香甜的汤圆。 当风雪叩问到章府,大厅中只得一张桌,桌上只得一个人,正是安子堂。 往年有卢氏和萧如因与他一起用餐,虽谈不上多融洽的氛围,但好歹表面上有点人气儿。 今年只有他一个人安静的吃着火锅,早早让下人们和蓝多都回家过年,留下一个跛脚的向师傅,正给他布菜。 雪下得密集,恍若一道雪帘,透过这道雪帘,只见他穿着寻常的宝蓝色衣衫,多披了一件白狐狸毛的大氅,桌上都是新鲜的食材,红泥火炉旁,一左一右放了一个木雕小狗,一个木雕老虎。 嘟嘟老实的蹲在他脚边,等着时不时掉落的肉骨头。 安师傅把烫好的青菜夹入安子堂的碗中,他垂眸见那只皱皮的老手,问:“老向,我打断你一条腿,你怨我吗?” “老夫应得的,早就该把卢氏的所作所为告知大人。本就风烛残年,妄想得一娇妻陪伴,得她虚言,才任由她差遣。闹出这种丑事,让大人难做,也丢了老爷的脸。” 向师傅叹道,说着想跪下磕头,被安子堂制止,他眉宇间略带悔意,望向那密密的雪帘,“人都是怕孤独寂寞的,我对你的处罚太重了。” 说罢他拿出一张一千两银票,放在桌上,“过完节后,你就去过你想过的日子。” 向师傅忍不住老泪纵横,双唇微抖,嗫嚅着,太多的话想说,最后只道:“多谢大人。” 一晃又到了大年初五,李昭昭正站在厨房的壁龛下,点烟欲拜财神,承务朗安齐面色兴奋,快步走进来,催促道:“昭儿,你快打开看看,这是户部的信。”说着,把一个信封递给她。 李昭昭赶紧放下香,接过拆开,屏住呼吸快速看了几眼,“恭贺”二字先跳入眼帘,视线下移,然后安昭儿三个字赫然在列! 她笑了。 安齐瞅她表情,便知稳了,再次确认:“通过了吗?” “嗯!”她重重点头。 “那太好了!我得赶紧去通知安大人。你先在家等我的消息。” 是了,得第一时间告诉他。 李昭昭此刻好想生一对千里眼,可以看到安子堂那冷面下克制的笑容,不知为何,她总想看他想笑却装严肃的样子,特别有意思。 正想象这画面,安夫人也得了消息进来恭喜道贺,并又递过来一个信封,上面写着,安昭儿亲启。 李昭昭不敢置信接过,“这么快那边就回信了?” 安夫人摇头:“老安才去报信呢,这个信封我刚收到的。让你亲自打开呢!难道大人得了什么新消息?” 李昭昭想着这安家夫妇毕竟只是打掩护的人,既然要她亲启,还是不该让其他人看到信的内容。 她随意找了个理由,独自回到了房间,坐在梳妆台边上,用小刀裁开。 表面的信封被裁开,露出个红色的公皮封面,上面用楷书浓墨重彩的写了“机密”二字。 像是一封正式的公文,倒不像信。 这安子堂搞什么呢?跟拆套娃似的。 李昭昭满肚子疑问,打开看了起来,这一看不得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的确不是信,更不是安子堂写给她的信。 这是一封已经结案的公文。 全文内容大致是:大琥三十八年,在琥京城西边二十公里有一处占地三十亩的茶园地,本来归属于一个叫谢远方的商人。 但被一个恶人给霸占了,谢远方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只好去告了官府,官府审查后逮捕了在青楼喝得酩酊大醉的恶人 这恶人收监后,案子提交到安子堂手里,可出人意料,一向铁面无私的他不但没有公正的处罚这恶人,反而放了他,又以诬告的罪名把谢远方抓了起来。 没过多久,谢远方不明不白的死在监狱,他的家人也被永远驱逐出了琥京城。 谢家所有的财产都被充公。 结案词是安子堂写的,他的笔迹,李昭昭认得,她实在看了他太多太多的卷宗。 只有一句话:谢远方诬告在先,案犯无罪释放。 这个案犯叫顾柏。 大琥的二皇子也叫顾柏。 能让人安子堂这样身份维护的人,也只会有这一个顾柏。 李昭昭目光闪动,手紧紧捏着这封机密公文,纸张因此变形,她不经意抬头,铜镜中自己一脸凝重,各种各样的念头从脑子里冒出来。 这封公文仿佛幻化成人型,在她耳边说着安子堂如何攀附权贵,如何以权谋私,如何狼狈为奸谋害老百姓。 是谁送来的这封公文呢?目的是要挑拨安子堂与她的关系吗,还是想把安子堂伪善的真面目揭开给她看呢? 即将实战考试了,这个节骨眼上收到他的“把柄”,她该如何自处? 李昭昭内心滋味难以言说,她和安子堂这些日子的相处,很难评价他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要告诉他这件事吗? 心里对他的感受和脑子的权衡不停的在拉扯打架,她都不知道在梳妆台前坐了多久,直到安齐敲门,“昭儿,不好了,章府无人了。” 李昭昭“蹭”一下站起来,拉开门,“无人?去哪了?” “我四处打听了下,好像昨日宫里就派人把安大人接进宫去了。” 这是什么路数? 安子堂怎么不提前知会她一声? 李昭昭不明就里,瞬间觉得似乎有人在下一盘棋,心中起伏不定,不确定自己这颗棋子会在这棋局中扮演什么角色。 还未等她琢磨出什么,第二日就有户部的人来接她去考试,她简单带了些衣物,药品,银子就坐上了马车。 就这么走了三日,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李昭昭浑身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强打起精神跳下来,抬头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里似乎是一个小镇,楼房,商铺,药店,食肆,茶寮应有尽有,但都是空荡荡的,不但没有人,灰尘都积了厚厚一层,显然这幅破败的状态持续了很久。 一切都那么萧瑟肃杀。 周围也静谧异常,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腐肉坏掉的腥臭味儿。 第32章 在下顾枫,这一关的考试,由我替太子殿下监考 李昭昭蹙着眉,尽量不去捏鼻子,低头憋着气,前面带路的一个士兵催促她:“安姑娘,麻烦你走快点,紧跟着我,莫要乱走,附近很危险。” “是有什么野兽吗?” 那士兵回头,露出个难以捉摸的笑:“比野兽都可怕。” 说话间,两人来到这唯一一幢高楼,周围站满了披坚执锐的士兵,他们身后还用铁丝做了围挡,形成双层保护。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李昭昭感到心跳加速,她平稳心神,装镇定走入其中,一眼就看到上次眼熟的考生们,都比她先入座了。 当然舒月思也位列其中,余光瞥见有人进来了,侧过头一看是她,出言挑衅,“我还以为你笔试没过,被淘汰了呢。” 李昭昭对这个和她没深仇大恨却老是看不惯她的刺头也不客气,斜睨她一眼,“知道你深爱我了,还担心我被淘汰呢,让你白担心了哈。” “哼。”舒月思狠狠瞪她一眼,转回身不理她了,李昭昭心中“切”了一声,随后细致的打量其余的人。 除了她和舒月思,那个戴异形珍珠耳扣的女生也在,还有一个眼熟的,仔细留意起来,这女子长得也挺有特色,有点大小眼,但因皮肤白皙,也算瑕不掩瑜。 加起来,只有4个人,也就是第一届女子科举的状元,就会在她们之间诞生了。 李昭昭正想着安子堂来了吗,怎么人影都不见一个? 顿时一道锣鼓声响起,声音大得穿透整幢楼,少顷,她们前方紧闭的舱门大开,一个神态悠然的男子缓步而出。 只见他身着月白单袍,中衣却是全黑,衣领黑白相叠,却罩了件浅赤色的真丝薄纱。 白、黑、赤三个极端色彩包裹住他高大修长的身形,白玉腰带服帖的束在紧实的腰身上,头戴缀满墨色彩珠的高冠,冠高处延伸两条细细的金链,夹杂在柔顺的黑发中。 端肃矜贵的气质让人望而生畏,但他却生了双含情眼,未见笑容,眉宇间尽是风流。 在座的女孩们也都算知书达理,学富五车,见过世面的,并不是拘泥在方寸之中的闺阁女子,但看到这个男子时,都一瞬间呆愣了片刻。 连李昭昭眼睛都看直了,她以为安子堂已经是俊美无铸了,竟没想到还有完全不逊色他的男子。 只听他冷然轻柔的声音响起:“恭喜各位通过笔试,在下顾枫,这一关的考试,由我替太子殿下监考。” 原来他就是四皇子顾枫,果然很不得了的样子,这比太子更像皇帝咧 李昭昭心中琢磨着,老觉得对他很熟悉,又马上否定自己这个念头,这样的极品美男子任谁见过一面都难以忘怀,怎么可能熟悉却没见过呢 顾枫身旁站着太子的内侍,他清了清嗓子,展开手中卷轴,念道:“开封府判官之次女,舒月思,承务朗安齐之次女,安昭儿,户部主事严之明长女,严方红,闻香斋商户黎春之长女黎黎,经女子科举笔试选拔后胜出,从今日起,你们四人参加实战考试,为期一月,中途退出者丧失考试资格。可有异议?” 四人上前叩拜,异口同声道:“无异议。” 嘴上都这么说,可一听这个考试,要考整整一个月,四人都眉头轻蹙,不知接下会面对什么。 顾枫缓步走下台阶,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道:“都抬起头来。” 四人站成一排,听令抬头,顾枫从最右端黎黎站的位置缓慢踱步,一边走,一边用那双冷然的眸子滑过她们脸庞,朗声道:“这里是盐盐镇,可如今改名叫僵尸镇,你们可知为何?” 黎黎离顾枫最近,见他目光扫到自己身上,回答道:“我听闻这里的百姓中了风邪,五谷杂粮不吃了,只吃生肉,喝生血,见人就咬。” 舒月思也补充道:“父亲曾告诉我,这里的僵尸咬人一口,便能传染给他人,没两天也会变成僵尸,异常可怕。” 听到这,李昭昭瞳孔不由得放大,心中呐喊,怎么来到这鬼地方吗? 顾枫略过黎黎、舒月思、严方红,最后停驻到李昭昭跟前,那抹浅赤色在她眼前晃动,她大着胆子抬头看他,心中叹了声,好绝的一张脸。 他只淡然的扫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她,慢条斯理道:“事实确实如此,所以这次考试目标,就是在一个月内让这些僵尸全部,消失。” 他语气轻柔,神态也不见紧张,可上位者的气势浑然天成,反而更加摄人。 四人对这次艰巨的任务面露难色,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又扫了过来,提醒道:“盐盐镇地处琥京城仅三十公里,是一处要地,无论你们用什么办法,谁完成得最好,谁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众人一听状元二字,似被鼓舞道,尤其是舒月思,第一个出声回应,“回禀四殿下,我一定会全力完成这次任务。” 黎黎附和,“我也是。” 严方红犹豫片刻,也道:“我也是。” 李昭昭笑得勉强,“我也是。” 四个女孩强撑着喊口号的样子,顾枫都看在眼里,他忽的笑了笑,很得趣致的模样,语带安慰,“放心,朝廷也不是拿你们的安危开玩笑,除了有轻骑尉保护,你们还有一个‘武器。’” 说罢,他抬手一扬,有人捧着一块大木盘来到四人面前,大家垂眸一看,木盘上有6块小牌牌,在顾枫眼神示意下,她们便拿了起来。 这6块小牌牌其实是名牌,上面有不同的人名,李昭昭随意拿起一块,竟然是安子堂的名牌。 顾枫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走到她身边,从她手里夺过安子堂的名牌,展示给众人看,解释道: “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挑出这6个人,供你们选择,像安子堂大人,虽身居高位,但无论案子大小,都亲力亲为。你们可以选他,或任选一人一起完成这次任务。” 由朝廷大官协助还未初出茅庐的考生,这么个新颖的“玩法”都让四人一脸震惊。 李昭昭一时闹不清这是安子堂故意为之,还是另有隐情,她还担心两人默契培养不到位,竟没料到还有一起组队的机会。 蹙眉思索间,一只修长清俊的手把安子堂名牌递了回来,一把温柔蛊惑的声音也在她耳边响起:“安昭儿,选谁协助你,你要考虑清楚,明白么?” 第33章 碗底藏字,真有你的安子堂 李昭昭闻声略抬头,高上她许多的顾枫正垂眸看她,离得近,她能清晰的看见他唇角若有似无的笑,心中生起一丝紧张,伸手去拿名牌,却感觉到他用手掌略微拢住她的,手心贴着她的手背。 肌肤相触,李昭昭不安的快速把名牌从他手中抽出,恭敬道:“谢四殿下提醒。我会好好考虑的。” 顾枫自如的走回舱门处,似乎心情瞬间变好了,负手而立,“你们有一晚的时间可以选择,明日一早,选定后,轻骑尉就会送你们去该去的地方。” 舒月思脑子转得快,立马问道:“万一有两个人选了同一个官员,又该怎么办呢?” 顾枫笑笑,“你选了,也得让别人选不是吗,合作也得要‘情投意合’才是。” 这话里话外,都是在说其实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朝廷手中,她们在船上笔试的一言一行,也是作为考量的因素。 舒月思深知自己是加试才被留下的,此刻也不敢再多言。 李昭昭垂首不知在想什么,感到一道视线投来,抬眼与顾枫的眼睛撞个正着,他的目光如浮光掠影让人抓不住那一闪而过的深意。 一撞上他的眸子,李昭昭就感觉眼前趴了一只伺机而动的壁虎,似乎稍不留意,那壁虎就会咬住她的手指,这强烈的危机感,让她不由自主捏紧拳头,把手指卷缩藏在里面。 规则交代清楚后,她们被分别请进“春夏秋冬”四间房,李昭昭进了“冬”厢房,倒符合现在的天气,她把包袱打开,里面除了衣物、药品,还有安夫人给她准备的零嘴,风干的牛肉干。 不得不说,临时的“娘亲”还是很疼她,想到要在这个鬼地方待一个月,她就伤脑筋,不由得转身望向桌上摊开的那6张名牌: 安子堂、熊兵染、能家乐、房琴玄、凌飞峦、郭其正 她再次拿起安子堂的名牌,手指摩挲着,随手翻过面,原来背面还有字,刻着,“善断案”。 其余人的名牌背面也有字。 熊兵染是“双目迥然,能在黑夜中自如行走”。 能家乐是“声如洪钟,呼喊人人闻之”。 房琴玄是“耳力过人,能贴地探敌”。 凌飞峦是“武艺超群,豺狼虎豹惧之”。 郭其正最有意思,只有两字,“心善”。 李昭昭心中感慨那几个老头看着其貌不扬,想不到人人都有绝技呢,不怪乎能在琥京城这藏龙卧虎之地有一席之地。 她手指捏着安子堂的名牌上下晃动,自言自语道:“安大人,安子堂大人,你这个善断案本领,能对付僵尸么,我要不要选你呢,我选了你,你会不会选我?你若不选我,其他人也被选光了,留个郭其正给我,我拿来何用?” 虽然嘴里念叨要不要选他,但经过‘窥珠楼’那日的谈话,李昭昭对两人的联盟还是认可的,心中叹气,不选他还能选谁呢 忽闻敲门声响起,她打起精神拉开门,一个丫鬟端着一盘吃食站在门口,道:“厨房做了些点心,送给各位姑娘的。” 李昭昭一眼就看到盘子上堆着的白糖桂花糕,心念一动,眼眸亮起来:“好,放桌上。” 丫鬟规矩的放好后便退了出去,李昭昭寻思着,这盘白糖桂花糕出现得很及时,除了他还有谁知道她喜欢这个呢 她左手一个,右手一个,都往嘴里塞,三两下就吃完了,咀嚼过程里却没吃出什么纸条的东西,肚子是填饱了,可也没收到什么有效消息,似乎就是一盘再普通不过的桂花糕。 李昭昭暗想着,她和安子堂的默契还没培养到位呢,原本她以为他会通过这种方式传递信息。 适才吃得太快导致噎得慌,她顺手拿起碟子旁放的一小碗黄澄橙的姜汤一饮而尽,喝完还有点意犹未尽,正想再倒几滴回味,高举起碗,顿时发现碗底好像有字,定睛一看,果真有两字,“心善”。 碗底藏字,真有你的安子堂,李昭昭腹诽着,但这两个字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心善? 难道是安子堂想暗示她选择郭其正,可这个“心善”的特长,怎么敌得过僵尸啊? 正经说来,心善算特长么? 慈悲地跟僵尸说,“你不要咬我呀,我心可好了。”,他们就会被感动得跪下叫爹么,估计话还没说完,下一瞬就被撕碎了,再好的心都得被挖出去吃个干净。 可这个人始终得选出来,得按照规矩用笔圈出来,李昭昭慢腾腾磨墨,当笔尖蘸满墨汁,悬在郭其正和安子堂两块名牌上空时,她举棋不定,到底该在哪块上画圈呢? 又一道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她无奈暗叹真是不消停的夜晚,只得放下笔,开了门,这次门外站着她刚打过照面的一个人。 她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很好记,“黎黎?” 黎黎冲她笑了笑,不等她请,自顾自的踏进房门,转手就关了过去。李昭昭还没问她有何贵干,她倒直接问她,“你选了谁?” 李昭昭觉得她有些无礼,只道:“还在考虑,你选好了吗?” “嗯,选好了。”黎黎笑了起来,笑得张扬,倒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干脆补充道:“我选了安子堂大人。” 这下把李昭昭搞懵了,怎么她还“先下手为强”了? 突然杀出她这个“程咬金”,让李昭昭忍不住试探问,“你为何要选安大人?” 黎黎却不回答这个问题,缓步走到桌旁,低头看她并排的在一起的两个名牌。 安子堂和郭其正 她回身扬起眉尾,仍旧带着那个张扬的笑问,“你还拿不准主意么,不如我帮你。” 说罢,从笔架上随意选了一直笔,就着还未干透的墨汁,在凌飞峦的名牌上画了个圈。 “就凌少将军。我帮你选好了。” 她自作主张的模样差点把李昭昭给气笑了,这个黎黎之前表现得中规中距,对别人都一副乖巧柔顺得样子,怎么到了她这就这么不客气,马上变了副脸孔堪比戏班子里的演员呢 李昭昭的声音也冷了下去,“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别来操心我的事。凌飞峦我是不会选的。” 黎黎见她冷脸,好似终于看到她想看到的,笑意加深,又凑上前去,贴近她耳边轻声道:“据我所知凌少将军身边新收了个丫鬟,好像叫小满,不知这事关不关安姑娘的事呢?” 第34章 “是你,木栅栏?!” 听到小满的名字,李昭昭瞳孔都放大了,她顾不得再装腔作势,一把捏住黎黎的手臂,急促问到:“小满在凌飞峦那?你们把她怎么样?!” 被她抓得肉疼的黎黎知她紧张那个丫鬟,心中有数,按着凌飞峦对她的交代,不慌不忙道:“我没把她怎么样,我就是一个传话的,至于她到底好不好,还得要安姑娘自己去看看咯。” 见她拿捏自己的讨厌模样,李昭昭真恨不得给她一拳,她说她是传话的,不就是代表她是凌飞峦的人么 用小满来要挟她,也是凌飞峦的意思,非得把她和安子堂分开,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 可小满的安危是第一位的,哪怕知道姓凌的没安好心,李昭昭也别无选择。 她的挣扎和犹豫,黎黎怎会不知,拿出一个耳坠递上前去,“这个耳坠你应该认识,凌少将军让我转交给你,他原话是,安姑娘心思细腻,不好诓骗呢。” 黎黎手掌中躺着一条鱼形耳坠,是李昭昭送给小满的生辰礼物,她怎么会不认得呢 她不明白为什么小满会落在凌飞峦手里,不过比起她毫无音讯,如今好歹知道她的下落了 只是这次又得违背安子堂的意思,她都不敢想他得知后的脸色有多难看。但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那个木栅栏非得强求和她绑在一起,那她就去会会他。 下了决心得李昭昭冷静下来,她假意顺从,低眉道:“既然凌少将军这么看得起我,我自当奉陪。” 见她同意下来,黎黎想着自己任务完成,淡定一笑,,正欲离去,李昭昭却叫住她,上前贴着她后背,唇角一勾,悄悄道:“其实黎姑娘选安大人也是替大家做了一件好事。” 这意有所指的话,让黎黎生出警觉,扭头问:“你什么意思?” 李昭昭呵呵一笑,附在她耳旁快速说了几句,黎黎的脸色“刷”的变得惨白,不自觉的咬住嘴唇,很不舒服的样子。 她这个反应,也在李昭昭预料之内,任何一个女人听了她的话,都会感到不安。 李昭昭心中暗骂道,“哼,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跟你们客气。” 自从来了琥京城,她身上所有的刺都调动了起来,谁叫来找事的人太多 霎时间,她脑海里划过安子堂说过的话,做官难,女人做官更难,这还是只是热身,明争暗斗就各就各位了,但她是个倔脾气,哪怕心中有惧,也绝不退缩。 黎黎听完她的话后,脚步踉跄的从她房中走出,在三楼的红镖透过窗户缝隙看得一清二楚,还有些奇怪怎么她好像被吓到的样子。 凌飞峦见他还杵在窗边,问道:“怎么了?” 红镖觉得一个略怪的背影说不出个什么来,只道:“无事,黎黎刚从安昭儿房间出来,应该办妥了。” 凌飞峦闻言点点头,又低下头摆弄一套黑色的皮具,红镖想了又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凌飞峦眼皮都不抬一下,“想问什么,直接问。” 得了他首肯,红镖急切道:“少主还摆弄这些玩意作甚,为何要让黎黎去安子堂身边,又为何非要把那个什么安昭儿还是李昭昭的弄来您身边,她并不是我们的人,怎么会配合完成这次任务。” 听他这么问,凌飞峦轻笑了一声,掀开眼皮斜睨他,“她想要当状元,怎么会不配合?” 红镖此刻脑袋都有点糊涂了,直着眼睛问道:“那她当了状元,也不是我们的人啊。” 凌飞峦放下手中的皮具,站起身来,拍拍红镖的肩膀,无奈叹道:“镖叔啊镖叔,我们花了那么多钱,难道捞一个状元就满足了吗?” 他走到窗前,手指轻推窗棂,深邃的眸子透过缝隙锁定李昭昭房门,眸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你有所不知,这次备选官员里,房琴玄和郭其正都是安子堂的人,与其和黎黎组队对抗他们胜算难料,不如借力打力。” 说到这,凌飞峦露出个了然的笑容,“第一届女状元对安子堂来说,是他为了背后的主子,扩张朝廷阵营的第一步,他已经选定安昭儿,所以无论她这次是跟谁组队,他都会全力助她胜出,既如此,和她组队,功劳也少不了我的一份。” 红镖竟没料一向洒脱的自家少主,心计已经修炼成这个地步了,不说老谋深算,也算得上步步为营了。 几年前,他还是个一门心思喜好舞刀弄枪的少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大概是凌勇将军被污蔑,被千夫所指百口莫辩,心灰意冷的那时 红镖心思起起伏伏,感慨万千,凌飞峦见他不吭声,以为他还在担心,放轻声音安慰道:“镖叔,你放心,哪怕安昭儿当了状元,她也只是凌家平反的一个踏脚石。这只是第一步。” 总是吊儿郎当的少年此刻收敛笑容,眼眸藏着一丝坚定,继续道:“黎黎还顺便可以接近安子堂,复制他的腰牌,之后找机会摸进章府,找到祭童案的案卷,说不定会有新的线索。” 听他一番计划,红镖恨不得拍手叫好,少主早已不是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但他是过来人,对李昭昭灿若玫瑰的容貌,凌少峦血气方刚的年纪,忍不住叮嘱,“计划虽好,但那李昭昭貌若西子,却心思狡黠,少主您切不可掉以轻心。” 提到她,凌少峦眼眸笑意加深,晃晃手中的皮具,“我倒想掂掂这位准状元的斤两,那群僵尸,八尺大汉都会吓得腿软,不知她又会如何?” 自黎黎离开她房间后,李昭昭让自己合衣躺在床上,想着今日初七了,未来一个月有一场硬仗要打呢,硬逼着自己闭眼眯一会。 谁知一睡就睡得深沉,她感觉自己好疲惫,太多的事要去做,太多的人要去防备,迷糊中,她发现自己回到绿悠县,双手枕在脑后,交叉双腿,悠哉的躺在村口的樟树下。 茂盛的树荫遮挡住刺眼的日光,只从树叶间隙中洒落一下细碎的阳光在她身上,别提多舒服了,忽然来了一个小猫,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了她几眼,然后转身把屁股对着她,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她的脸。 她用手拂开,但那根尾巴加大力度,从扫她脸,到拍她的脸。 可怕的是,小猫还发出男人的声音,“醒醒,睡够了没?” 李昭昭费力睁开眼,还纳闷哪来这么神奇的小猫,结果却看到一个男人的脸悬在她正上方正看着她,这下什么瞌睡都吓醒了,猛然的坐了起来,这才看清这个男人的相貌。 “是你,木栅栏?!” 第35章 只是想你在章府帮我偷一个东西 “安姑娘还记得第一见在下的场景,不枉我花尽心思要和你一起。”凌少峦笑意盈盈的盯着她,并伸手要拉她起来。 李昭昭立刻打开他的手,戒备的盯着他:“谁要和你一起。” 说罢她又退后一步,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破败,很久无人居住的房间,连床都只有一个架子,别提被褥什么的。 一个圆桌,一把椅子,角落有些沾满蜘蛛网的泡菜坛子,就没了。 她是躺在地上被凌飞峦叫醒的,不知何时被人不知不觉运到这里来了。 房内就只有她和凌飞峦,她不由得问:“这是哪里?” 凌飞峦手背都被她打红一大片,心里骂着她粗鲁,但面色如常,悄悄背在身后,身子靠在窗户前,抬抬下巴,示意她过来:“这是盐盐镇的复地,昨晚我们只是在外围。安姑娘敢过来,推开窗看看吗?” 把她当三岁小孩吗?这有什么不敢? 李昭昭好笑的想,三两步走到窗边,用力一推,没想到一场堪比人间炼狱图的场景,以窗框做画框,展现在她眼前。 从远处看,天色由青向白的变亮,往近了看,在街道中间,成群的丧尸正埋首聚集在一起,人头攒动,他们都衣衫褴褛,枯瘦如柴,头发掉得稀稀落落,根本无从分清男女。 猛然间,有个僵尸被其他僵尸撞得往后一退,一股鲜血从他嘴里喷射而出,不小心跌倒在地,李昭昭才能看清他们围着的是什么 是一个成年的男性,已经被开膛破肚,肠子软趴趴的搭在大腿上,但悲剧的是他还没气绝,无力的挣扎着,发出嘶哑的喊叫声,五官痛苦的扭曲在一起,显而易见正遭受着极致的折磨。 他沾满血破烂的衣衫像是道士袍,估计是一个好胜的道士,以为能收服这些僵尸,却命丧于此。 很快的,他的脖颈被咬破,血柱一喷三尺高,如此鲜血淋漓刺激得那群僵尸更加兴奋,张牙舞爪疯狂撕扯起他的四肢。 那男子眼皮还是处于一种微张的状态,没有闭上,乍一看以为他还在苟延残喘,实际上他面容平静,已然没了呼吸。 李昭昭喉头如被人捏住,胃内翻涌,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么血腥的场景,手指尖发凉,想转身而逃,却无法挪动脚步。 她的脸色变得惨白,被凌飞峦收在眼里,顿时“砰”的一声响起,他主动把窗户给关上了。 凌飞峦站直身子,略微歪头看着她:“安姑娘,你这样子,我很担心呐,未来还有一个月,我可不想一边灭僵尸,一边还来照顾你。” 李昭昭用手指甲掐入手掌中,来抑制胃部不适想要呕吐的欲望,硬撑着抿抿嘴,冲凌飞峦笑了笑,故作轻松道:“你多虑了,这不算什么,凌少将军怕是没看过乡下杀年猪,比这阵仗大多了,我还亲自上场给猪放血呢,那血一盆一盆的接满咯,等凝固后,还能吃嘴里。” 她告诉自己别害怕,也不能表现出害怕的样子,似乎真的就没那么害怕了,说完这些话,她又装作随意坐在唯一一把椅子上,开始问她最关心的事:“小满如今身在何处?你把她怎么样了?” 凌飞峦见她逞强的样子,还倒有点佩服,一般人看到这些画面早就吐了出来,她还打起精神来探他口风,他笑了笑,长腿一伸,直接坐在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口,做出思考状,“她在凌府好吃好喝,除了整天凌将军长,凌将军短的求我,求我去救她小姐----李昭昭,不知道安姑娘认识这位李姑娘吗?” 说罢,他垂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要看她怎么回应。 听到自己的真名被他“嚼”在嘴里,似乎心都跳快了一拍,她努力镇定下来,清楚他肯定得知自己真实身份了,既然如此,还兜什么圈子,不如开门见山。 “凌少将军何必还明知故问,是,我就是李昭昭,你直说,要怎么样才肯放了小满?”李昭昭抬头直视他。 她竟直接承认了,凌少峦心道这就沉不住气了吗,他眉梢一抬,眼眸精亮,语气明快: “安姑娘真是个痛快人,其实我也没恶意,只要安姑娘愿意帮在下这个忙,小满自会安然无恙回到你身边,这次的任务,我也会助你完成。” 李昭昭见他兴奋的模样,暗自笑自己给他名字取错了,哪是什么木栅栏,原来是个装猪吃象的家伙。 她假笑道:“连凌少将军都搞不定的事,要我这个无名之辈帮什么忙?” 凌飞峦手指左右晃动,否定道:“啧,安姑娘此言差矣,你外在有女子极致的容貌,内在有堪比男子的才华,办起事来,自然事半功倍,我也不是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只是想你在章府帮我偷一个东西。” 这一番吹捧,他嘴巴上的功夫是一点不落下,李昭昭思量着先不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起码从这个态度上来看,他很需要她。 而她碌碌无名,最有价值的一段经历就是和安子堂的牵扯,她似乎已经猜到了凌飞峦找到她的目的。 笔试过后,安子堂曾告知过她,凌飞峦的亲爹就是大名鼎鼎的凌勇将军,他一生杀敌无数,军功多到皇帝都不知道该赐给他什么了。 凌飞峦作为他的儿子,怎么会不明白父亲这辈子唯一“污点”,就是祭童案呢。 所以章府的书房里,应该就有他想要的东西。 她站起身来,和坐在桌子上的他才刚刚一个高度,直言不讳的问道:“是想偷祭童案的卷宗?”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在凌飞峦的心里炸了个洞,他没料到李昭昭能轻易说中他的目的,眼眸不自觉加深,变得更加警惕,因为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更难对付。 他勾起唇角,赞她,“安姑娘真是个聪明人,你如此明了我的心意,这个案子的卷宗,你是不是看过?” 她当然看过,不仅看过,还看了很多次,每看一次,都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这个案子内情一定不简单。 可不能啥都傻乎乎的交代了,还要靠这个吊着凌飞峦,逼他把小满毫发无损的给送回来,不让他在实战阻碍她取得胜利,哪能这么快自己底牌露出去。 李昭昭眉尾一抬,不正面回答:“我看过与否不重要,最重要我听安大人跟我提过。” 第36章 赶紧滚,否则烧死你们! 安子堂对这案的定性起着关键性的作用,凌飞峦怎会不想知道他私底下是怎么评说的,他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在意,轻声问:“他怎么说的?” 章府卷宗千百卷,刚好梳理祭童案时她还没来得及编写,安子堂根本不知道她已经看过了,更遑论与她谈论,李昭昭开了个谎话的头,自然得继续编下去。 她不自觉捋了捋发尾,故作疑惑道:“安大人对这事匆匆结案,很是不解呢,他怀疑凌勇将军是被冤枉的。” 其实是她借此机会说出自己的想法。 “真的?他真的这样说?!”听到这,凌少峦忍不住从桌上下来,心里酝酿起疑问,当初明明是以安子堂为首的大臣对抗支持父亲的能家班,怎么可能态度大变,他也不是傻子,不得不怀疑起李昭昭。 是啊,安子堂和能家乐为了这个案子斗得你死我活的。怎么会突然改口呢,李昭昭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嘴巴快过脑袋真是个坏习惯,可话都说出口,如泼出去的水,怎么能收的回来,硬着头皮也要编下去了。 “我为何要骗你,安大人还说他似乎找到些新证据,祭童案的内情并不如外界传言的那个样子。” 李昭昭表情真挚,心里却一副偷偷咬手指甲的心虚模样,安慰着自己,她撒这个谎,说不定还可以缓解安子堂和凌飞峦的关系,两个美男子何必要剑拔弩张呢,不如她来做润滑剂,指不定某一天两人还能相谈甚欢呢。 此刻凌飞峦已经冷静下来,以他对安子堂的行事作风来判断,李昭昭很可能在扯犊子。 若真有新的证据苗头出现,安子堂也不会如此莽撞的告诉他人。 这个女人三个月前还在绿悠县那个小地方过乡巴佬的日子,怎么会在三个月之内取得大琥最冷面最深不可测的刑部侍郎安子堂的信任。 最终他得出结论,这个女子谎话连篇,不是可信之人,心也冷了下来。既然她还不老实,也不要怪他虚情假意,于是装出一副被她骗到的样子, “好,若如你所言,安大人应和我有共同的目标。那不如我亲自去向他借阅该案卷,也不必麻烦你去偷了。那既然你起不了作用,小满我还要还给你吗?”说罢,他向她跨进一步,离她很近,嘴角带着笑,眼眸却是冷的,凝视着她。 这 李昭昭发现自己把自己也框进去了,正欲再狡辩两句,忽闻楼下一阵“哐哐”撞门声,大得惊人,不但声音大,冲击力也不小,这间木质小屋被撞得一晃,她一点拳脚功夫都不会,只得扶住桌子先站稳了。 凌飞峦下盘稳健,身形略微晃动,顷刻间就闪到窗边,推开往下一看,个僵尸不知何时聚到他们门外,正呼啦乱叫,推搡着大门。 他早就观察过这个地方,他们身处的小木屋有点类似吊脚楼,是靠着山石而建,下面立了数根木柱,虽木柱抗撞击力比较薄弱,但这木屋半边是“镶嵌”在凿出的洞穴中的,短时间应该不会倒塌。 他稳住心神,对李昭昭说,“搬个泡菜坛子过来。” “蹲”在角落里老老实实的泡菜坛子似乎已经是这房里唯一的“武器”了,李昭昭也不含糊,用尽吃奶的劲抱了一个,挪动到凌飞峦身边,待他接过,她也探头往下一看,妈呀,那群僵尸开始用牙齿啃柱子了。 但毕竟是人变的,啃脖子咬大腿顺顺当当,可这碗口大的木柱倒没那么好啃,李昭昭不由得想,啃啃,把你们牙齿给啃崩了最好。 凌飞峦则紧紧抱住泡菜坛子,目光如炬,盯准下面一个撞的最卖力的僵尸,手一松,那泡菜坛子瞬间就跌落下去,“哐”一声,泡菜坛子应声而碎,包括里面腐烂的食物混合着汤水全砸在那僵尸头上。 从高处跌落的重物带来的威力不小,那僵尸直愣愣的倒在地上,其他几个僵尸见状闪躲到一边,但还有不死心的反而被激怒越撞越狠,凌飞峦正欲再叫李昭昭抱个坛子过来,刚转头,她就默契的递上来一个,“砸,砸准点,砸左边那个,僵尸中的战斗尸,看着像是他们的头。” 凌飞峦扫了她一眼,心道这个女骗子的适应能力和眼力劲还是不错的,他还怕她会缩墙角哭鼻子呢 转念间不过须臾,他正正脸色,又重重丢下一个坛子,竟没想到这个坛子里面装的是油,那些僵尸被兜头淋得滑啾啾的,本来有俩个“聪明”的还叠起来,想爬上来,这一坛油下去,全都“咕噜咕噜”滑下去了,凌飞峦见这好机会,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冲着下面大喊,“赶紧滚,否则烧死你们!” 他把手臂伸出窗外,火折子那一点火光,红得在半空中一闪一闪的,那群僵尸张着嘴,眼珠子都快被吓得脱框而出,便纷纷连滚带爬的跑了。 见他们跑远了,凌飞峦才把火折子盖灭,收到怀中,李昭昭松了口气,不自觉的抓住他肩膀,“我多怕你手滑扔下去啊,僵尸烧死了,屋子也得被烧榻。” 凌飞峦目光停留在她手放的位置,抬眼露出一个“我跟你很熟吗?”的眼神,李昭昭马上缩回手。 他把窗户关上,不客气道:“你能想到的,我还能想不到。你还是操心怎么继续编瞎话救你的丫鬟一命。” 这前有僵尸攻击,后有他不留情面的拆台,李昭昭烦到极处,反倒笑起来,决定一条道走到黑,“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我,没关系,你要的卷宗,我一定会搞到手,我也相信凌少将军不是严苛之人,小满在您府中,我也算放了一半的心。” 嘴硬得这么泰然自若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觑她一眼,好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庞,心中冷笑,暗道脸皮可真厚,真是人不可貌相,长得跟朵花似的,不,是专门迷惑男子的食人花。 李昭昭不知他内心的拉扯,见他没回话,便习惯性耸耸鼻子,把话题转到当务之急上, “你留意到没,那群僵尸还有点脑子似的,撞门一起发力,一个叠一个的想爬上来,甚至听得懂你说的话,知道害怕,知道逃跑,并未完全丧失意识。” 第37章 爹爹,您让我上琥京城见世面,就是这样的世面吗 凌飞峦也早就看出这点,他也感到一丝诧异,以为这些僵尸早已变成了动物,只遵循本能,但他想听听这女骗子的想法,便问:“你想说什么?” “这意味着,我们要消除他们,会更费力。”李昭昭认真道。 他轻笑出声,以为她有什么奇思妙想,“呵,这只是砍一刀和砍两刀的区别,我已有准备,等天再亮一些,有人会带着武器和我一起砍杀掉这些僵尸,你跟在我身后便可。” 说到这,凌飞峦手背过身,在自己后腰处拍了拍,通过这个动作提醒她只要当他的跟尾狗就行了。 这副口吻,这个动作,李昭昭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根本没指望她还能消除僵尸,就盼着别添乱。 她心中自是不服气,压着火气,分析道:“你会砍砍砍,杀杀杀,难道别人不会吗?难道我们要比的就是谁杀僵尸杀得多么?” 凌飞峦蹙着眉,提醒她,“任务不就是消除僵尸,不砍杀还能怎样,若你觉得用火烧也行。” 李昭昭知道他根本没认真思考她说的话,她又走到窗边,推开窗,目光放在远处,“还没进入盐盐镇时,仅在外围,就有不少茶寮,摊点,虽然如今都空无一人了,但可以想象这里曾经是多么繁华,人流如织。” 意识到她话中有话,凌飞峦也走近她,和她一起从窗外望去。 她伸出手臂,指向远处连绵的山脉,“你看,那么远的地方,都还有房屋存在,可见盐盐镇比你预计的面积还要大很多很多,居民也很多很多,僵尸也只会更多。” 凌飞峦见她眉头微皱,以为她被数量众多的僵尸吓的产生了畏惧,只道:“多又怎样,大不了砍卷几把刀,捅钝几把尖枪就能完事。” 她还想说些什么,被他一下子打断,“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就别担心了。交给我就行。” 李昭昭总觉目前的局面还未明朗,就这么提刀出去砍杀太过危险,但显然眼前这个凌少将军根本听不进去她说的话,无奈中,她又上下打量这房间中的物品,似乎什么都没了。 泡菜坛子边上还有个破香炉,刚才还没留意到,但一个破香炉有啥用呢 眼见着天色逐渐放白放亮,一直站在窗边的凌飞峦看见了一队人马,眉梢一抬,快速道:“我的人来了,这并不安全,你跟紧我。” 昨晚僵尸那血盆大口的画面李昭昭还记忆犹新,不敢掉以轻心,跟着凌飞峦快速下了楼,他人高腿长三两步跨过横七竖八的僵尸,她则垫着脚尖小跑。 两人来到大街时,凌飞峦的人已经到了,一个穿着短打的人向他汇报:“少将军,朝廷不许动用正规兵,除了四皇子的轻骑尉五十人,我们这有五十人。一共一百人,够了吗?” 此刻的凌飞峦如刺猬竖起了刺,眼眸利光聚现,他接过对方递上来的两把大刀,如虎豹发起攻击前那样做起防御姿势,低声道:“够了。” 今日的天气晴朗,无雪无风,置身在冬日暖阳下的李昭昭却手脚冰冷,一百多号人都严阵以待,一切都仿若静止了。 街旁空荡荡的一家面馆跑出一只老鼠,瞪着小眼睛望着这一群人,还没闹明白怎么突然热闹起来,霎时间,一只僵尸扑了出来,抓住它,一把塞到嘴里,“嘎巴嘎巴”嚼了起来,血滑过脏兮兮的嘴角,低落在地上,就这么点血腥味,又引出了第二只僵尸,第三只僵尸,第四只僵尸。 是时候了。 凌飞峦果断下令,“杀!谁杀得最多,赏千金!” 男人们本就热血沸腾,又听得有此奖励,更是放开了屠戮的欲望,李昭昭躲在他们身后,只见刀剑快得出现残影,僵尸的断手断脚时不时飞到她的脚边,空气中都是血的腥气,她被吓得胆寒,心中念叨,“爹爹,您让我上琥京城见世面,就是这样的世面吗?” 她挪动发抖的腿,找到个竹簸箕盖在脑袋上,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感觉这样似乎有点安全感。 四皇子的轻骑尉装备齐全,手中的箭、腰上的鞭、背上的弩、手臂上的短剑,都一应俱全,他们好像有在刻意保护她,背靠背的围成一个圈,把她圈到最里面。 凌飞峦的属下像他本人一样,都使用的大刀,刀身重,刀刃利,能很快划开僵尸的喉咙,但略费体力。 无论是轻骑尉还是凌飞峦的人,都砍杀了很久,可这些僵尸倒下了一批,浓郁的血腥味又吸引来一批,有人渐渐体力不支,被咬了一口,大叫一声,“啊!!救我!!” 这一叫不好,扰乱了其他弟兄的心绪,着急去救人,人就散开了,僵尸趁此一拥而上,冲散了队伍,这下更糟,更多的人在混乱中被咬,有的人不忍剧痛,心中生出惧怕,居然想逃跑,轻骑尉却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大喊,“得四殿下令,感染者逃,杀无赦。” 话落,一刀结果了逃跑的人,其他人见此怒火高涨,瞬间失了理智,又回身和轻骑尉打了起来,不忿道:“敢杀我们兄弟,拿命来!” 凌飞峦眼见自己的下属殒命,僵尸却越杀越多,如今还内乱起来,脸上的血分不清是兄弟的还是僵尸的,眼眸逐渐猩红,他喘着粗气,犹豫着要不要释放腰间的信号烟花。 脑海中闪过四皇子顾枫那张气定神闲的脸,“你们若遇危险无法应对时,可放信号到空中,届时,会有最勇猛的骁骑尉来救你们。但也意味着,你们正式失去考试资格。” 他不想失去考试资格,也不想兄弟们继续受伤,正左右为难,身后又传来李昭昭的声音,“凌飞峦小心啊!!!左边左边!!!!” 听她提醒,他马上扭头一看,好家伙,左边的小巷中不知何时乌泱泱的塞满了一群僵尸,正推搡着要跑出来了,此刻日头高照,似接近午时了,这群僵尸好像并不惧怕大白天,天越亮,反而越兴奋。 说时迟那时快,凌飞峦单腿一扫,顺势把酒馆外台上的几个酒瓶扫到小巷口,瓶子破裂,浓烈的酒气传到他鼻端,这是最烈的黄酒,他心中一喜,掏出火折子,精准的扔到巷口地上。 “呼!”随着沉闷的火声,火舌迅速蔓延到僵尸身上,他们痛苦的吱哇乱叫,哪怕浑身裹火,还不放弃要跑出来,眼见左边的危机还没解除,右边面馆的大门骤然间被推倒,扬起一阵尘土,众人还未捂紧口鼻,又一群僵尸从这灰尘中奔出,一波接一波,应接不暇,眼睛都看不过来,更别说砍杀了。 众人已经精疲力尽,凌飞峦不由得想起李昭昭对他的提醒,这僵尸数量远比他想象中多很多很多很多。 这次,是他轻敌了。 就这么犹豫的一瞬间,他的腿被一个僵尸抱住,正欲咬下,他及时用尖刀刺入他张开的嘴巴,恨恨道:“敢咬你小爷的腿。” 第38章 “安大人!”李昭昭欣喜的叫道。 尖刀从口腔刺穿喉咙,谁知这僵尸很顽强,还是扑倒了他,另外一只僵尸见有人倒下,这个姿势最容易扑食,流着口水飞奔而至。 凌飞峦躺在地上,亲眼见那丑陋的僵尸出现在自己上方,手肘撑起身子,可腿还被那僵尸死死抱着,一时间束手无策,正当他以为要遭此劫难,一个熟悉的身影挡住他视线,冲那僵尸洒了一把香炉灰。 香炉灰没任何杀伤力,但对迷人眼睛还是有奇效,僵尸也不例外,一下子看不见了,双手慌乱着在空中乱抓,不自觉的往后退。 凌飞峦万万没想到是李昭昭救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骗子,救了他。 她洒完香炉灰,还把竹簸箕套在另外一只僵尸头上,用力往后一拉,那僵尸摔了个四脚朝天,重重朝后一倒,连带着她也摔倒在地。 本来她的身形就比男子小很多,更方便僵尸们“覆盖”上去,个个都想啃食这么个水灵的食物,一窝蜂跑来好几只。 眼见着她来救他反而陷入危险,凌飞峦急得目眦欲裂,可小腿还被那僵尸死死抱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双脚被一只僵尸提溜起来,像只羊羔一样倒立。 她拼命挣扎,可还是止不住裤腿往下滑,白嫩的小腿露出来,僵尸们张嘴欲享受这喷香的人肉,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刀影闪过,那抓住她脚的僵尸双手,统统切口整齐的掉落在地,僵尸发疯般乱叫。 李昭昭脑袋充血的跌倒在地,还未回过神,就被一个瘦皮猴模样的男子扶起来,他臂力惊人,把她稳稳托住。 此刻凌飞峦也摆脱抱腿僵尸的束缚,迅速站起来,正想从那瘦皮猴手中夺回李昭昭,他的人却凑上来,喘着气道:“少将军,根本杀不完,这该如何是好?” 他何尝不知,他们这一百来人,在庞大的僵尸群面前,根本无力抗击,不由得下颌抽紧,牙龈紧咬。 凌飞峦望向她,她也感到到他的目光,面带焦急的回望他,两人在这一瞬间的默契达到顶点。 不知何时那队轻骑尉也来到他们身边,什么都不说,也想从瘦皮猴手中把李昭昭带走。 正陷入僵局时,那瘦皮猴冲一个短胖的男子大喊,“右二,我找到她了,放网!” 语音刚落,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觉得头上有风,刚一抬头,便见一张大网从天而降,不过不是网住他们,是网住僵尸。 就像捕鱼收网一样,那网刚一罩住张牙舞爪的僵尸,瞬间被人用力收紧,随即马儿屁股被人狠狠一抽,癫狂般拖着这群僵尸远离他们。 救他们的人就在不远处,是安子堂。 “安大人!”李昭昭欣喜的叫道。 他正坐在一匹枣红色马上,好像踏云而来的天神,面对这混乱的局面,他仍面色不改,只微扬下巴,冲众人道:“上马。” 对于他突然的出现,凌飞峦虽心中诧异,但此刻也来不及多想,他正欲上前托住李昭昭的腰,想把她放在另外一匹马上,安子堂策马冲进来,单手一捞,让她坐在他的身前,双腿轻夹马肚,马儿飞快跑了起来。 剩余的几个轻骑尉对视几眼,也翻身上马,跟在后面。 凌飞峦心中忽的一窒,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身体里乱窜,可这个时候只得勉强压住乱跳的心神,让兄弟们逐一上马,逃离这已被僵尸占领的地方。 李昭昭坐在安子堂身前,他为了攥着缰绳,双手把她环住,前胸紧紧贴着她后背,两人跟两根汤勺一样,但才死里逃生的她根本没察觉这个暧昧姿势,兴奋道:“安大人,你怎么会过来的?” 安子堂见她并未受伤,松了口气,随即轻哼一声,只问,“碗底里的字没看见吗?” 她心一紧,但也不敢隐瞒,老实道:“看见了。你是想让我选郭其正大人。” 可她选了凌飞峦。 又一次违背他的意思,李昭昭想着他肯定又会大发雷霆,脸色阴郁,阴阳怪气的骂她,谁知他语气平静,“凌飞峦拿什么逼你选他?” 他竟一下子就猜到了她有苦衷。 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小满的事,李昭昭看着他环住自己手臂上衣衫的花纹,有一瞬间的沉默,可他却直接问道:“是你那个丫鬟吗?是不是在凌飞峦手里?” “你怎么知道?”李昭昭忍不住扭过头去看他,可这个姿势实在别扭,只瞥见他高挺的鼻梁和略微紧绷的双唇。 安子堂垂眸便见一张莹润白皙的小脸眨巴着眼睛望着他,也不忍责备,“蓝多找了很久,一直没找到她,只有一个可能,是被人藏起来了,在船上,凌飞峦多次出声帮你,那时就有迹象了。” 他这简单的几句话,却让李昭昭内心震动,他不但观察力惊人,私底下还做了这么多事,她本以为他答应找小满只是随口一说,可他没有食言,一直没放弃寻找。 可她呢,每次答应他的事,她几乎次次都反口,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和理由。他却还来救她,转瞬间,她想起那个瘦皮猴,出声问道:“救我的那个人,是你安排的吗?” 马儿还在持续的奔跑,就在她以为他没听见时,头顶上方传来他淡淡的一声,“嗯。他叫左一,是个高手。” 李昭昭没吱声了,垂着小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安子堂也不再多言,收紧双臂,把她牢牢护在怀中。 他脑海里不由得回忆起初七那晚的情况: 月亮悄悄升了起来,夜幕的降临让整个盐盐镇显得像一座坟墓,一片死寂。 站在飞檐角上的乌鸦也不过停留片刻,立马展翅而飞。 早就无人光临的某间饭馆,堪堪悬住的招牌最后也是无力的掉落下来,腐朽得一摔就烂,激起层层的灰尘。 但此刻若竖着耳朵仔细聆听,便能捕到一种类似兽类的“赫赫”声,夹杂着撕咬肉类的咀嚼声,一阵“咯吱咯吱”后,发出喉咙中囫囵的吞咽声。 安子堂的视力很好,在这么模糊的夜色中,看到楼下不远处的一个“僵尸”正蹲在水井旁啃食一只老鼠,老鼠的内脏在一口烂牙的僵尸中爆开,画面实在太过恶心。 他扣上窗户,想象着李昭昭若是看到这个场景,花容失色的样子,略皱皱眉,向蓝多问道:“那叠白糖糕和姜汤送去给她了吗?” 蓝多答:“送过去了。” 他点点头:“把左一和右二也派过去保护她和郭其正。” 蓝多急了:“他们是二皇子派来保护您的,那群僵尸不可小觑,虽然您也习武,但血肉之躯怎敌变异的怪物们,您的安危至关重要!” 安子堂撩起衣袍一角淡然坐定,难得露出个轻松的笑:“大琥金尊玉贵的四皇子都还在这,我们怕什么。” 他抬抬手,也让蓝多坐下来,“只要安昭儿能顺利完成任务,我们的布局才能继续下去。” 蓝多不解,“您为什么要让她选郭其正,这郭其正学问是做得好,但僵尸可听不进去之乎者也。” 面对蓝多,安子堂也不兜圈子,“盐盐镇的僵尸过多,一味砍杀,一个月下来没人熬得住。郭其正的特质,反而能帮她找到解决之道。” 说罢,他又想起什么,“那叫小满的丫鬟找着了吗?” 蓝多摇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按理说这么个什么都不懂的丫鬟不可能藏得这么好。” 这话让安子堂眉头一皱,心里浮起一个猜测,轻声道:“李昭昭和我提过,她让这丫鬟去找能家乐,能家乐的旧住处,不远的地方就是凌少峦的府邸,她会不会找错地方了?” 蓝多也察觉事情有异,“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若真如此,凌少峦为何要藏起她?硬插一脚进来作甚,对了,那黎黎是他的人的,适才我见到她进了安姑娘房间。” 安子堂闻言眼眸一暗,心里的疑惑瞬间串成了线,暗道不好,站起身来,“你为何不早说!” 回忆的画面停在此处,安子堂庆幸能及时洞悉凌飞峦的意图,这才能赶过来救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39章 因为他在深渊下独自太久,太孤单。 众人一路奔波,来到了另一个街区,行至一幢木屋前,安子堂扯住缰绳,控马停驻,翻身下马,顺带把李昭昭也抱了下来,凌飞峦也紧随其后,上前站在两人中间,这样李昭昭又被他“护”在了身后。 他抱拳道:“安大人,今日多谢搭救。我凌飞峦欠你一个人情。” 安子堂面色淡然,既没承情也没说客套话,越过他看了李昭昭一眼,后收敛眼神,“先进去再说。” 剩下的人都体力透支,还有不少伤员,确实需要修养,凌飞峦点头,众人便进入了这幢同样吊脚楼构造的木屋。 左一和右二走在最末端,仔细端详每个人的神态和身姿,目光如炬的双眼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被感染的人,因为安子堂对他们提前下过命令,只要发现一个可疑的感染者,就必须马上告知他。 一行人疲惫的进入这个暂时的落脚地,好在这木屋很宽敞,能容纳不少人,可一样简陋,但角落里堆了不少食物、药品、棉被、水等必备的东西。 凌飞峦目光轻轻一扫,便知安子堂是抱着打长期战的计划来准备的,反观自己,想着速战速决杀完僵尸后就能完成任务,却险些连小命都交代了。 尤其李昭昭还提醒过他,他都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这一次,他得到一个很大的教训,思及此,他回头找她的身影,却见三尺外,安子堂和她在说些什么,他忍不住想上前,一个人拉住了他。 “少将军,你没事?!”是黎黎,她上下打量他全身带血的衣衫,正担忧的看着他。 “我没事。”凌少峦见她也无碍,稍稍放心,又问:“安子堂有何动作,有为难你吗?” 黎黎摇头,“他一直都在观察,还没行动,话都没跟我说几句,只让我待在这。他对我的出现好像早就料到了,我很担心你。”说到这,她略停顿,似乎意识到作为他下属,这五个字僭越了,赶紧加了一个“们”字。 见他没在意的样子,她有瞬间低落,但很快恢复如常,便把知道的所有消息告知他,“我听到安子堂和蓝多的对话,盐盐镇的僵尸起码有二十万!远远超出我们可以对付的数量。你带着安昭儿,哪怕有轻骑尉和侍卫的帮助,也根本杀不完的。” 凌飞峦勾起一个嘲讽的笑,稍退一步,让她看自己这满身的血污,“我知道得太晚,已经衰过了,要不是安子堂赶来相救,我怕早就” 黎黎不喜欢他露出那样自轻的笑容,安慰道:“那也不能怪您,是四皇子也不说清楚。就轻骑尉那五十人,谁会想到会有二十万的僵尸,说不定其他几组人都全军覆没了呢。” 正说着,半空中突然窜起一个火苗,呈闪电状,冲到高处炸出烟花,夜色早就暗了下来,深如墨,这般衬托之下,这烟花极致璀璨,绚丽,犹如一朵绽放的牡丹。 众人忍不住望出窗外,每个人眼眸中都缩映着一朵小牡丹。 角落里的李昭昭也看见了,疑惑道,“信号烟花?!” 这类信号烟花有独特的花色和更好的持久度,不同于其他寻常烟花,但一般老百姓分不清。 安子堂听她脱口而出,眼眸凝视她,“你怎么知道这是信号烟花?” 面对他那双摄人的眼睛,李昭昭交代道:“你卷宗里都写着呢,什么花型,什么颜色,陨落时的形态。” 她的观察力和记忆力都很优秀。 安子堂心中赞她,但他也不差。 他清楚记得自己过手的每一本卷宗,信号烟花释放的机会并不多,有记录信号烟花的卷宗只有一本,就是祭童案。 刹那间,凌飞峦硬插一脚进来的原因他终于也想明白了。 他试探的问,“你看过祭童案卷了?” 李昭昭愣了片刻,对安子堂无所不知的能力难以置信,只得点点头。 “那你应该明白凌飞峦这次逼你选他的目的了?” 李昭昭又点点了头。 “他让你做什么?”安子堂声音听不出起伏,只趁她不注意,稍微靠近她。 “把祭童案卷偷给他。” 李昭昭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答应了吗?”他平静的追问。 她沉默片刻,直接坦白:“嗯。” 安子堂垂眸看着她头发上遗留的几根竹簸箕上的毛刺,忍住不去替她拿下来,又问:“我问你就承认,不像你啊,李昭昭。不怕我知道后,你无法得手吗?” 她还是垂着小脑袋,视线停留在他朴素的腰带上,印象中,他的穿着似乎都比较“普通”,相较起位高权重的身份来说,他对物欲追求并不重。 心中有了一丝判断,连带着那股跃跃欲试的冒险劲也钻出了头,李昭昭大着胆子,抬头目光坚毅的看着他,“你会让我拿到的。” 见她笃定的神态,安子堂未言语,面色微变,仍只望进她那双澄澈的眸子中。 李昭昭捕捉到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意外,重复道:“你会让我拿到的,因为你也觉得祭童案有内情,凌勇将军是冤枉的。” 对她言语上不知天高地厚的一步步冒进,安子堂冷声提醒她,“卷宗是我写的,你何来的狂妄,就这么臆测我真实的想法?” 他的反应让李昭昭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她笑了,“很简单,你不像你了。” 她把这句话还给他,一边说着,一边还不怕死主动靠近他,更拉进两人的距离,再用轻得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道:“每个人的行事风格和本性一样难以改变,以往你每个卷宗都写得详略得当,细致得天气变化都会记录在案,但祭童案,全卷不过三百字,语焉不详,定论潦草。” 她嫣红的双唇一张一合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安子堂的心中产生极致的矛盾,他眉心一跳,一边想呵斥她赶紧闭嘴免得招来杀身之祸,一边又偷偷渴望着她能掉入深渊。 因为他在深渊下独自太久,太孤单。 李昭昭并不知道他此刻心中的天人交战,深吸一口气,迎上他压迫的眼神毫无退意,“《大观论》里第一章第二条就告诉我,事有反常,必有缘由。” 还是有人第一次这么无所顾忌的当面揣测他的心思,安子堂越来越对她刮目相看,曾几何时,他只想像父亲一样,找个合眼缘的女子放置家中生儿育女,刚好她就出现了,他以为美貌如她,当个刑部侍郎夫人已是好的造化。 是怎么纵容她走到这一步的呢? 既然她要来他的深渊探个究竟,不如就奉陪到底。 在注视她眉眼这片刻,他心念已转过三秋,蓦地笑了笑,“状元你都还没当上,当官的架子倒有几分模样了,张口闭口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第40章 美人就是美人,被骂一句就马上让两位大人出言维护了 听到他对她略带嘲讽的话,李昭昭并不往心里去,她反而觉得安子堂他故左而言他,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证明她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 但眼下僵尸这个当务之急还没解决,祭童案的事不用操之过急,她调侃着回应他,“这不就是您时常说的为官之道吗,做不做一回事,嘴上功夫先得到位咯,等先把这些僵尸消除了,我再跟您好好请教。” 两人在角落你来我往的谈话,眉眼间的碰撞,都被凌飞峦看在眼里。 他心里冒出一股有种自家的小猫去别家要吃食的不爽感,连黎黎跟他汇报没找到机会偷安子堂的腰牌的事,都有点心不在焉。 终于他忍不住,正欲上前打断两人,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蓝多上来了,面对突如其来多了这么多人,他也不吃惊,大声向安子堂汇报道:“安大人,经过查探,全部僵尸都退了。被我们网住那些正拴在楼下,该如何处置?” 有人发出疑惑,“这些僵尸作息跟人似的,白天活动,晚上‘就寝’。” 也有人搭腔,“可不是么,不是都传言僵尸畏光,见光就冒白烟化水么?他们被马拖了一路,都死光了吗?” 蓝多摇头,“奄奄一息,但不知等天亮后会不会又‘精神’起来。” 有个方脸大汉生出警觉,“该不会是有什么特定的条件会活过来?刚才突然放烟花,是不是僵尸搬救兵的信号?” 一听僵尸还会搬救兵,众人脸色更加凝重,但倚靠在墙的那几个轻骑尉却露出听到笑话的表情。 “马青,闭上嘴。”凌少峦呵斥这个方脸大汉,不想他继续胡言乱语,简单解释道:“那烟花是四皇子告诉我们,其他队伍有人放弃了。” 叫马青的男子脸一红,感到汗颜,余光瞥见杀了他兄弟的轻骑尉还嘲笑他,更加憋不住火气,眉头倒竖,冲他们大吼,“笑什么笑,哪来的脸还敢笑,我和你们账还没算完!” 眼见一场冲突又有爆发的苗头,李昭昭赶紧站到中间,双手张开,“各位各位,罪魁祸首是这些僵尸,我们要解决的也是他们,别动气,不如我们抓一只上来研究研究?!” 马青对一个女流之辈的发言有些不屑,“研究个什么劲儿,杀了完事。你个女的别在这瞎添乱。” “住嘴。” “住嘴。” 安子堂和凌飞峦同时呵斥他,两人的异口同声让众人一时呆愣片刻,下一瞬就把目光放到李昭昭身上。 都暗暗叹道美人果真是美人,被骂一句就马上让两位大人出言维护了。 这些人脸上微妙的表情都瞒不过他们三个人,尤其是李昭昭,她生出一种有嘴说不清的无奈。 安子堂和凌飞峦对视一眼,又“心有灵犀”的同时别开目光。 凌飞峦看出她的尴尬,平日对下属从不严苛的他,也冷了脸,双眸如被寒气笼罩,横扫过去,“马青,你若再这样口无遮拦,别怪我扔你出去。” 马青被他的眼神吓的不敢言语,只答:“是”,后立刻颔首退到角落。 此刻场面难堪,凌飞峦深吸口气,冲安子堂抱拳,主动致歉,“安大人,是我管教不力,这是您的地方,一切由你发话处置。” 安子堂只略微欠身,淡淡道:“凌少将军言重了。” 说罢,他也不在这个小插曲上纠结,转向李昭昭,问:“你想把僵尸抓上来作甚?嫌没被咬够吗?” 李昭昭解释道:“大人先别急,白日里大家也都感受到了,这些僵尸数量惊人,依我估算,得有十几万,说不定接近二十万了。我们今日全力奋战都无力对抗,要不得安大人搭救,早就葬身尸口了。” 她说着,步履稳重的走向角落,拿起药品和食物分发起来,一边分发,一边又道:“适才凌少将军也说了,那烟花代表有其他队伍已经扛不住放弃了,就剩我们了,但四皇子给的轻骑尉只有五十人,可他却给了我们一个月时间,这证明一般常规的砍杀办法,是消除不了那些僵尸的。” 说到这,她又把一瓶金疮药和一些纱布递给了刚才看不起她的马青,马青不敢抬头看她,只讷讷接过。 李昭昭转身又看向凌飞峦,继续说着那些曾被他打断的话,“这些僵尸不但数量多,还有意识,见人落单会主动攻击,还会叠罗汉协作呢,更加不容易被消灭。” 黎黎早就看不惯她,此刻出言反问,“这用得着你说吗?有眼睛的都能看见。” 李昭昭笑笑,先肯定她,“黎姑娘说得是,但黎姑娘有没有想过呢,残留意识的僵尸更难对付,是不是也代表着他们恢复全部的意识,却更容易呢?” 黎黎被她弄糊涂了,众人对她抛出的这个观点都听不大明白。 安子堂的嘴角却闪过一丝了然的笑容,不言语,缓缓盘腿坐了下来,而凌飞峦垂眸思考片刻,他本就是聪明人,琢磨了她的话,不由得看向她,目光灼灼,“你是想说,把他们从僵尸变回人?” 李昭昭以拳击掌,“对!四皇子说让我们消除僵尸,又不是只有杀光这一条路,若他们变回了人,僵尸不也完全消除了吗?” 这么个反其道而行的办法,让在座的人都瞠目结舌,包括黎黎在内,她难以置信:“说得容易,僵尸怎么会变回人?天方夜谭。” 她的想法何尝不是大多数的人的想法呢,李昭昭叹息一声,“他们从人变成僵尸时,又何曾不是天方夜谭呢,都归咎于什么风邪、诅咒,明明一个繁荣富足的镇子,老百姓们好端端的日子不过,怎么会去招惹什么风邪呢。” 话落,李昭昭略带一丝伤感,“朝廷有人试着去救他们吗,没有,只是直接放弃了他们。” 众人无言。 凌飞峦定定的看着她,心绪起伏不定,还真小瞧了这个女骗子,他不但一直一边轻视她,一边想着利用她,却从未想过那些僵尸并不是饮血吃肉的怪物,他们也是受害者。 既然盐盐镇可以变成僵尸镇,为何僵尸镇不可以逆转变回盐盐镇呢? 第41章 水,对,是水的问题! 这次李昭昭另类的思考方式,让凌飞峦茅塞顿开,他并不是个固执己见的人,既然寻常的砍杀办法行不通,那为何不试试她的呢? 哪怕她在他心中女骗子的帽子还没完全摘下来,但一码事归一码事,想通后,决定站出来支持她,他对着马青说道:“你下去抓一只僵尸上来,小心些。” 马青一愣,心中虽还有微言,但仍听他命令,点点头,匆匆下楼了。 对这个一开始独断独行听不进她劝告的少年将军,现在第一个出声赞同她,李昭昭心中笑着嘀咕,算你这小子识相,孺子可教也。 心里笑着叉腰,面上还是对他投去一个感谢的目光,抿嘴一笑,难得有股羞涩女子的含蓄感。 安子堂怎会看不到两人之间的微妙变化,侧目而视,手指在袖中动了动。 没一会儿,马青就扛了一只僵尸上来,用绳子绑住他的手脚,跟摔麻袋一样摔在地上。 这只僵尸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被拖晕了,闭着眼蜷缩的躺在那儿,众人不自觉的走上前,围成个圈打量他,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僵尸。 离得近了,从身形来看,是个男子,这么大冷的天,穿得破破烂烂,手脚也冻得皲裂了,指甲发紫,头发掉得没几根了,可他皮肤很紧实,应该还很年轻。 凌飞峦是练武之人,擅长从人的不同部位来判断对方的生活习惯,进而推测身份。 他走上前蹲下,仔细翻看这僵尸的手掌,骨头关节,牙齿,活像大夫在望闻问切,李昭昭忍不住也蹲下,问:“凌少将军,你略懂医术吗,看出什么来了?” 这话把他抬举得,他唇角勾起来,“懂点拳脚功夫而已,你们看他手掌有薄茧,肩胛骨和膝盖骨坚硬,年纪虽轻,但练武应该很多年了,穿着绑袖,束腿鞋袜,衣衫上还有符号,很可能是一个跟着长辈从小跑江湖的镖师。” 能从这些细节猜出他原本的身份,以此为线索,众人也七嘴八舌议论起来,黎黎向凌飞峦投去佩服的目光,本想出声夸赞,但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垂下眼皮遮住眸中情绪,只得缄默不语。 马青也动起了脑子,“若是镖师的话,走南闯北,很可能不是盐盐镇本地人。” 另外一个伤员也接腔,“要不是盐盐镇本地人,只是经过或短暂停留,就感染变成了僵尸,去哪不固定,吃的东西也不固定,那要找到感染的根源岂不是更难了?” 有个轻骑尉也出声,发出疑问,似在担心自己,“短暂停留就能感染,到底是怎么感染上的呢?” 众人一时沉默,都在思考,对这个未知的感染源生出极度恐惧,毕竟他们可就身在腹地。 安子堂收敛眉眼,终于站起身来,兀自给自己倒了杯水,饮下一口,突然招呼道:“诸位不如先来吃点东西,喝点水。” 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大家似乎没注意到他说的这句客套话,李昭昭可是清楚他性子,安子堂什么时候是个说客套话的人,他这个小动作又不寻常。 蓝多接住他递的眼色,给每人倒了杯水,第一杯就给了李昭昭,水杯里波纹轻轻晃荡,映照出她细白的脸孔,登时她猛然间想起什么。 还在盐盐镇外围时,也就是四皇子顾枫还在的那晚,她正站在楼下从下张望,发现有人从外面抬水送入厨房,可明明院子里就有口井,为何要舍近取远去抬水来喝呢? 水,对,是水的问题! 她兴奋的把杯中水饮尽,站起来大声道:“不管是盐盐镇本地人,还是过路的镖师等外地人,哪怕他们吃的东西口味不尽相同,但他们都要喝水!盐盐镇的牲畜,甚至老鼠,都没有异常,只是被僵尸吃了,因为井水珍贵,牲畜们都饮的溪水或河水,更能证明,人们是喝了井水才变成这样的。” 众人听闻她这番推论,先是愣神片刻,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但立刻又低头看自己杯中的水,有人惊恐着结结巴巴的问,“这水这水该不会是井水?” 蓝多冷着脸,“是我们大人从其他地方运进来的。喝不死你。” 凌飞峦也听明白了,垂眸思忖片刻,站起来,走到安子堂身边,“安大人是一早就发现是水有问题么?竟早有准备。” 安子堂摇头,坦然自若的回视他,“若我早发现井水有异,会直接禀明朝廷。这次算我运气好,冬日严寒,我只是吩咐下人熬制了冬虫水,运至此处,喝了驱寒而已。不信你们再尝尝?” 听他这样说,每人又抿了一口,果然有股清淡的药材味儿,很明显是在其他地方先熬制后,再送过来的。 凌飞峦眸中闪过怀疑,定定看着他,思虑再三,现下似乎不是争论他到底知不知井水有异的时机,便随意笑笑,“无论如何,都得多些安大人周全的安排,不然我等不是被僵尸吃了,就得误饮井水变成僵尸,终归是难逃此劫。” 真是险象环生的一天,李昭昭心中不禁后怕,腹诽着这官场还未踏入,就能体会到何谓步步惊心了。 要真是蹚进这浑水,怕是永难脱身了。 但如今也不是打退堂鼓的时候,她忍不住瞥了安子堂一眼,决定不辜负他的一番良苦用心,积极劝说众人:“各位英雄,既然我们发现根源,不如拿出行动!” 一直站在边上的黎黎,忍不住又继续泼她冷水,“现在就说找到根源,还是太草率了,首先不应该先求证吗?” 这似乎也有点道理,李昭昭正想出声解释,地上那只僵尸陡然呻吟起来,众人被吓了一大跳,马上四散开,拿起刀剑等武器高高举起欲除之而后快,李昭昭阻止,“等等!先不要杀他。” 可有人速度快过她,不知是没来得及听她阻止,还是不管不顾根本不听,高举的砍刀已经落下,不出意外这僵尸的脑袋即将身首异处。 当刀刃将将破开僵尸脖颈那刹那,另一把红色刀柄极具冲击力飞来,弹开了这把刀。 “哐当”这刀被红色刀柄冲击到远处落下,发出刺耳的声音,不过须臾之间,这僵尸小命峰回路转好几次,总算是保住了。 数人看向红色刀柄的主人,他右手正反捏着刀刃,原来是凌飞峦以刀刃当刀柄,以刀柄当刀刃,救下了这个僵尸。 他眉眼冷峻,此刻带着前所未有的怒火,“马青,你为何总不知进退,冲动行事,是不是早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第42章 不会现在发起慈悲了吧? 马青没料到凌飞峦的刀法已经到了快如闪电的程度,瞠目结舌的抬头望他,但见他双眸如覆了一层冰霜,少年本就锐利的脸庞此刻更是杀意腾腾。 吓得跪倒在地,连忙叩头求饶:“是属下手快了,反应不及,少将军饶命!” 黎黎心里清楚这马青的来历,他是凌勇将军酒醉后所娶妾室的弟弟,在老将军面前规矩老实,鞍前马后伺候得当,对还未完全掌权凌飞峦时不时会表现出懈怠之态。 可为人精明,那种倨傲不屑的表现很难被抓实,已经不是第一次冒犯他。 这下好了,彻底惹怒了凌少峦。 听他求饶都还在为自己开脱,凌飞峦怒气升到顶点,却反而笑了,也不再和他继续废话,三步并作两步,径直把僵尸拖到角落中,解开绑住他双手的绳子,众人见状大惊! 一时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不消片刻,他把绳子一头拴在僵尸脖子上,一头栓到柱子上。 这样僵尸双手双脚倒自由了,但还是被困在一角。绳结也绑在僵尸脑后,任他动作再大,也无法解开。 安子堂也皱起眉,看不懂他的意图,他用眼神询问李昭昭,李昭昭回以一个,“我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的眼色。 一番折腾,这僵尸逐渐苏醒,试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凌飞峦想着时候正好,又大步流星走到马青面前,一把揪住他领口,把他提溜起来。 个子矮小瘦弱的马青根本无力抗衡,满脸慌张,“少将军,您这是要作甚?” 凌飞峦又把目光投向黎黎,笑道:“刚才黎姑娘不是要求证吗?不如你就牺牲小我,成全大家。”说罢,毫不客气把他甩到僵尸身上。 马青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跌到僵尸脚边,瞬间鼻子就闻到一股腥臭味儿,正欲手脚并用的爬起来,饿了大半天的僵尸好不容易等到天降食材,怎可轻易放过,本能的抱住他就咬。 一咬,咬偏了,咬了个空,牙齿磕得“咔咔”响,马青则吓得屁股尿流,整个人扑倒在地,双手像溺水之人一样往前扑腾,泪流满面,“少将军,我真的错了,饶了我!” 这场景,大家都看明白了,凌飞峦是要把他喂僵尸。 李昭昭心生不忍,欲上前劝阻,殊不知立刻对上凌飞峦骇人的目光,被震得脚步一滞。 众人白日里对这个骁勇善战,保护属下的少年将军很是佩服,但今晚对他的佩服之余更添威吓之色,都想不到年纪轻轻的他,发起狠来,犹如豺狼捕食般迅猛。 谁还敢惹啊 马青匍匐在地,还不死心的继续想挣脱,眼见快爬出僵尸的活动范围,凌飞峦也未心软,挪步上前,抬脚冲他肩膀用力一踢,刚好把他踢到僵尸的怀里, 这可好了,不知是不是众人的错觉,僵尸似露出个得逞笑容,跟懒汉咬脖子上挂的大饼那样轻松,略一低头,稳稳咬住了马青的耳朵。 咀嚼的“嘎呗脆”伴随着马青凄惨无比的叫声响彻半个夜空。 凌飞峦脚尖轻踩刀尖,那把红柄大刀“听话”的回到他手中,他习惯性的把刀背抗在自己肩上,眨眼间又成为那个爱练武爱耍刀,桀骜少年的模样。 他转身面对众人,笑道:“各位不必惊慌,就由我的属下马青来替我们验证水源是不是根本原因。” 挂在他脸上的笑容那么俊美从容,李昭昭却觉得一丝残忍夹杂其中,不由得面色凝重。 马青的惨叫还在持续,但越来越微弱了,也代表着他的生命正在流逝。 这个血腥可怖的场面刺激着众人的神经,每个人都脸色发白。 马青的血顺着稀疏的木楼板一滴一滴流了下去,安子堂担心楼下的僵尸闻到血腥味会引发暴动,便顺手把一床薄毯扯到半空,待毛毯轻轻舒展落地那瞬间,长长的绒毛如饥似渴般吸满了血液。 他踏着这沾满血的毛毯一步步走到凌飞峦面前,眼神警告他不要再这样过激的事了,又替众人问出疑问,“不知凌少将军,怎么从一个被僵尸咬死的人身上,得到感染源是井水这个结论的呢?” 凌飞峦似做好了计划,他走到角落,猛然拉住马青的脚踝,把他拖到场地中央,僵尸一下子失去食物,哪能罢休,也追着那血淋漓的人跑,没跑两步,被绳子拴着,只得原地嚎叫。 “还没死呢,只是咬了几口。” 凌飞峦蹲下观察奄奄一息的马青,又站起来,看着安子堂,“从明日起,我会找人记录他身体的变化,从何时会变成僵尸,彻底转变要多少天,这个过程至关重要。顺便,我们给那个镖师僵尸,喂虫草水,给下面的僵尸继续喂井水,先看看对比效果。” 黎黎自是会察言观色,既然少将军要把马青拿来试验,她就不能让他死,便找来药品和纱布先帮他止住血。 李昭昭眼睁睁看着凌飞峦完全把马青当成试验对象了,很是无奈,她的初衷并不是这样。 她皱着眉头的模样自然又被凌飞峦看在眼里,不知为何,他很不喜欢她那个眼神,心里越是不舒服,越是想去惹她,“安姑娘为何一脸难色,早日恢复盐盐镇原貌不是你提出的吗?不会现在发起慈悲了?” 事已至此,李昭昭心中自是明白说再多大道理也无用,只有快速找到解决之道才能终结无止尽的杀戮。 所以她摇摇头,安子堂深深看她一眼,提醒她,“安姑娘刚才让我们行动起来,是不是已有了什么想法?” 李昭昭听到安子堂平稳舒缓的声音稍稍找回心神,抬起头,不再看凌少峦,对众人说道:“我们今晚怕是不能睡了,得趁僵尸晚上不出来,尽可能多的把井封了,能封多少封多少,再把冬虫水放在衙门的监狱里,找个人引他们进来,等他们喝水时,关上门。” 她做了个关门的动作,双手交叉在一起,“这样既可以关注他们,也可以观察他们每日的变化。”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从众人琢磨的脸色来看,都在认真思考这个办法的可行性,有个伤员摸摸摔断的腿,发出灵魂一问,“那个引他们去监狱的人,谁去呢?” 第43章 我只近安姑娘的人情就够了 李昭昭清楚自己的优劣势,她连几招花拳绣腿都使不出,要是一个人硬着头皮去,就是送死。 她虽然可以去,但还是得找个功夫好的打头阵,但主意又是她出的,她也不好指名道姓让别人立马站出来,只有先迂回一下,自己先站出来号召:“我去。” 众人见她一个弱女子逞英雄,都纷纷摇头,那个伤员倒很男子气概,挣扎着扶墙站起来,“若让你这个女流之辈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我们男人的脸面往哪搁,让我这个瘸腿去也不能让你去。” 其实这个伤员的话也没什么问题,但凌飞峦对李昭昭这个女骗子耍的小心思总是想戳穿她,想看她慌乱、楚楚可怜求助自己的样子。 他站在中央四下一看,心中有了主意,朗声道:“在陈城的夏季,总会有很多蛇虫鼠蚁,我们每个陈城人都擅长做一种膏药,敷在脸上,手背上,会混淆所有的味道来避免被咬。” 李昭昭听他开口,感觉就没好事,插着双手问:“你想干嘛?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息息相关,这里还有些常规药,我再去外面找点草药,很快就能做出来,之后安姑娘敷在脸上,便可混入僵尸群中,如若无人之地。”凌飞峦上前靠近,略弯腰,左右打量她,“嗯,你脸小,得敷厚点,免得僵尸闻出你的人味儿。” 李昭昭一下子就看出他是故意针对她的,反唇相讥道:“既然你对你的膏药这么有信心,干嘛不自己敷?” “不是安姑娘拍着胸口要去吗,多仗义啊,怎么,想反悔了?”凌飞峦邪气十足的轻笑问道。 “你”李昭昭被他反将一军,气结,恨不得套个麻袋把他揍上一顿。 夜已经很深了,没几个小时就要天亮了,只要天亮起来,那群僵尸可不会像现在这么安静。 安子堂不想再任由这两个“活宝”斗嘴,他拍了个板,“那劳烦凌少将军多做点膏药,到时候男子一起去,现在我先带人去封井,余下的伤员和女子先稍作休息。” 他指令清晰,声音不疾不徐,情绪稳定,掌握全局的气场不自觉的就让人听他指挥,加上他白日里骑着快马救人于水火,晚上提供这个有水有药有食物的地方供人喘口气,众人不知不觉就以他为首。 那几个轻骑尉或坐或站,交换下眼神有些犹疑,不敢轻易违背主子交代的任务。 安子堂怎会不知他们是谁的人,便给了一个理由让他们留下,只淡然道:“几位轻骑尉不如待在这保护两位姑娘如何?” 就着这个询问,轻骑尉借坡下驴,点头同意。 白日僵尸袭击他们时,这几个轻骑尉都围成圈护着李昭昭,可以说她在哪,他们就跟都到哪,现在也不愿意让李昭昭脱离他们的视线。 聪敏如凌飞峦,也看出来他们背后的人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保护她。 能让正四品的轻骑尉言听计从,除了当今的四皇子,还能有谁? 这个女骗子,什么时候又和四皇子扯上了关系? 凌飞峦心里冷笑,还挺佩服她,也不怕忙不过来。 忍不住又斜睨她一眼,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天,人人都疲倦得灰头土脸,就她,哪怕发髻散了,衣衫脏了,却仍有一股天然去雕饰的凌乱美。 女人的脸实在太有欺骗性。 他皱着眉头心里酝酿着莫名其妙的情绪,安子堂见状,问:“凌少将军还有异议吗?” “没,就按安大人说的办。”凌飞峦简单回复道。 这个消除僵尸方案暂且就这么定下来了,安子堂又深深看了李昭昭一眼,带头第一个下楼,走到楼梯口停住片刻,还是放心不下,嘱咐道:“左一你留下,右二,蓝多你们跟我走。” “是!” 三人都毫不犹豫听他命令,跟随他离开。 在他的几次提及下,李昭昭已经认识左一,虽然瘦得像猴,可他那双眼睛犹如鹰眼,锋利的好似可以划破人的喉咙。 她朝他颔首,似在谢他白日里对她及时的搭救,可左一目无表情,只找了个角落打坐,理也不理。 李昭昭尴尬的笑笑,回头一望,见黎黎这边,已把马青止血止住了,让他留着一口气,刚忙完这,她又拿起一块全新的纱布想给凌飞峦身上的擦伤简单包扎一下,才走上前,话都还没出口,凌飞峦却摆摆手,“不必了,黎姑娘。” 李昭昭眼神来回在他们两人之间转悠,对他还假模假式和黎黎拉开距离的行为忍不住揶揄一番,“别人一片好心,凌少将军似乎太过不近人情了。” 她以为能噎死他,殊不知“木栅栏”也会进化的。 他不但不生气,还笑了笑,在角落里找到一个木根,突然朝她扔去,李昭昭正手忙脚乱接住,便听他道:“我只近安姑娘的人情就够了,拿着这棍,跟我去挖草药去。” 她又仍回给他,“我累了,我要休息了。你自己挖去,看你能做出个什么膏药来。”李昭昭不理他,盘腿坐下,靠着墙,闭上眼,确实也感到快撑不住了。 凌飞峦也不勉强她,给黎黎使个眼色,也让她留下,便飞速下了楼。 夜色已滑到最深处,在盐盐镇外围的某幢楼中,顾枫却仍无睡意,内侍周全上前提醒,“四殿下,您要再不就寝,天就亮了。” 顾枫抬眼看了下只剩半截的蜡烛,似并不在意,翻看着手中典册,悠然道:“太后这生辰礼册倒有些意思,原以为大臣们年纪大了,送的无非是些金银首饰,古玩字画,竟还有送器具的,把人给倒吊起来就能减少皱纹,还能如此么?” 周全活了大半辈子了,在宫里见证无数美人儿,她们最怕的就是韶华易逝,对镜贴黄花时照出眼角的细纹,鬓角的白发,哪怕已在至尊之位的太后也不例外。 才二十出头,正风华正茂的皇子自是难以体会。 周全陪着笑脸小心解释道:“都是逗太后开心的,只要太后开心了,有效没效的,不都是旁人的一句话吗?” 谁会蠢到去触太后的霉头呢,奉承都来不及,逮着机会都会夸出花来。 顾枫笑笑,皇宫就是这样无趣,再有趣的事都会变得没意思。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了出去,白皙又轮廓分明的侧脸映衬在墨色的夜幕上,更显清俊,下颌微微扬起,方才的信号烟花让他想起什么,问道:“是哪队放弃了?” 第44章 馒头夹牛肉干? 周全道:“回四殿下,是舒月思和能家乐大人。” 他点点头,似没有太意外的样子,又问:“其余两队呢?是否有死伤?” 周全斟酌着回复:“倒没有什么坏消息传来,只是微臣听闻安大人把盐盐镇的水井给封了。” “是吗?”顾枫眉尾一抬,唇角带着玩味的笑,“安大人做事总是别出新意。” 周全听他语气,像是在夸赞安子堂,细细想来,也很正常。 他在大琥朝廷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年纪虽轻,但每次办大案都很妥帖,连皇帝都赞少年郎的皮相,多活半辈子的心。 不过这些对他来说,都没顾枫重要,他端来一碗黑糊糊的汤药,关切道:“夜深了,您先喝了药,等会还得难受一阵呢。” 顾枫伸出莹润若白玉的手指接过药碗,垂眸看着常年喝的汤药,微不可察的皱皱眉,一口饮尽了。 周全又递上一颗酸梅给他缓缓苦味儿,顾枫不吃,吩咐他磨墨。 “殿下,您还要在这鬼地方待一个月,可别一开始就搞坏了身子,别做事了,赶紧休息。” 顾枫见他不动,自己开始磨墨,笑道:“周全,你越来越啰嗦了。” 说话间,蜡烛爆出个烛花,周全知他不听劝,只得重新点上一根崭新的。 又偏头看他挥毫,但似乎不是在写文章,也不是在画人像风景像。 宣纸上奇奇怪怪的画着黑色铁架,架子上搁着利刃,下面有两个半人高车轮。 周全纳闷道:“殿下,您画的这是何物,微臣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 顾枫头也不抬,只道:“你年纪大了,去睡。不用伺候了。” 哪有主子未休息,臣子却去睡大觉的,周全还想说什么,却马上明白过来等会他发散药力时,不喜欢人看到。 只好颔首退下了。 当笔尖的墨汁变淡时,顾枫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反复交替,他知道这是药力在发散了。 这种药物带来的副作用,虽伴随他多年,可每次的痛苦也并不会减弱,他只得搁下笔,躺到床榻上,并缩到角落里。 平时矜贵从容的四皇子,现在犹如在寒风中即将冻死的野狗,全身发抖,彻骨的寒意让他咬紧牙龈。 他闭着眼眸,进气多,出气儿少,手指紧攥着被褥,用力到指节发白,还未适应身在冰窖的煎熬,心脏逐渐激烈的跳动声提醒他,下一股如烈火烹油的灼烧也要来了。 漫漫长夜,他只得蜷缩成一团来抵抗这坠入地狱般的折磨。 当东方升起半轮红日时,天便大亮了。 清晨若有似无的雾霭浮在半空,隐约见几个男子直起了腰,正是安子堂众人。 他耳廓一动,好像听到一些动静。 心中清楚一到白日僵尸就会活动起来,立刻放下手中铁锹,把最后一块石板盖在井口后,招呼道:“差不多了,大家先回去。” 众人配合默契,也不多言语,全都翻身上马,疾驰回到了木屋。 经过一楼时,发现被网住的僵尸都一一已经苏醒了,全部都饿得发慌的模样,正啃食同伴的尸体,画面让人作呕。 幸好那网结构奇特,材质结实,把他们困得死死的。 一行人别过眼,不愿再看,匆匆上了楼,楼上的人也没闲着,凌飞峦已做好膏药,手上挖了一大坨,正往李昭昭脸上招呼。 李昭昭闪避不及,被他敷了一些在脸颊上,“你怎么自己不先敷上?” “草药和药品有限,膏药也就这么多,得先紧着安姑娘用。” 凌飞峦看她花脸猫一样,蹲在她身旁,扯了个明媚的笑。 黎黎就离他不远,见他那样笑容,心中刺痛,默默的给自己脸上和手背敷上一些。 好在这药膏也没想象中难闻,李昭昭觉着保命要紧,也不跟他计较了,一抬眼见到安子堂,眼睛一亮,问:“你们回来了?怎么样了?” 蓝多眼袋都发黑了,疲倦道:“差不多了。” 有个轻骑尉主动道:“你们一夜未睡,先眯一下,我们来守着,先渴他们一阵,等中午再行动。” 安子堂点头,示意散开。 众人各自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休息。 他也盘腿坐下,靠着墙壁,刚闭上眼,一个软软的身体靠过来,递给他一个馒头:“喏,先吃点东西再睡。” 安子堂的确饿了,瞄一眼,见是李昭昭,接过咬了一口,没嚼两下,嘴里除了馒头似还有其他,垂眸一看,里面夹了薄薄的一片牛肉干。 馒头夹牛肉干? “我夹的,吃点肉补充下,最后一片都给你了。”李昭昭冲他笑笑。 充足的光线照亮她脸上的膏药,跟狗屎似的糊着,安子堂没好气的说:“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李昭昭没察觉自己现在的丑样子,笑道:“那倒不用,我还得谢谢你提醒我们是水源出了问题。” 安子堂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用眼剜她,换了个话题,“那我也得谢谢你,让黎黎见我跟见鬼一样,你是不是跟她说了我什么坏话?” 李昭昭讪笑,嘀咕着:“谁让她拿小满逼我就范,我用你吓吓她而已。” “我长得很吓人吗?” “不是,我唬她说你有夜游症,晚上谁跟你待一屋,你就脱谁衣服。”李昭昭忍不住憋笑。 安子堂一听,脸色铁青,随即心生一计,先按下不表,皮笑肉不笑的“夸”她:“亏你想得出来。你怎么不说我会变身成狼呢?” 李昭昭想起他在安府用老鼠吓自己后,步步紧逼凑上来的嘴,眨眨眼道:“若是色狼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安子堂真是听不下去了,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一瞪,又把李昭昭给瞪得笑了起来。 凌飞峦则蹲在他们对面,眼眸一沉,捏紧袖中的皮具不说话。 第45章 男人们都跟我走,助凌少将军一把 安子堂吃过馒头夹牛肉干后,又觑了眼李昭昭,见她较为老实的坐在他身边,便闭眼靠在墙壁上假寐。 这里没有柜子,就算有,他也不可能让别人看见他这个大琥赫赫有名的刑部侍郎“冷面虎”跟个小孩子一样钻到柜子里睡觉。 再加上青天白日,楼下的僵尸也正在骚动,发出阵阵怪叫,他只是闭着眼睛,以为自己不会睡着的,可不知为何,也许太累了,也许她均匀的呼吸声有催眠效果,他渐渐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很舒服,直到被李昭昭拍醒,她担心的小脸在眼前放大,“安子堂,你醒醒,凌少将军要一个人下僵尸群了。” 他登时清醒了,只见凌飞峦脸上涂着些膏药,站在窗边正在往下打量,黎黎正在劝阻他,“少将军,你一个人去实在太危险了!” 凌飞峦倒面色平静,把身子探出窗外又观察一番,后回头冲她笑笑,“我一个人反而没那么危险,你们看,这些僵尸现在找不到水喝,到处乱窜,我先下去混入其中,试试这膏药效果,不行的话,我脱身也容易,不用顾及他人。” 众人闻言也聚了过来,果然见僵尸们在街道上跟个没头苍蝇一样,正在街边空荡荡的饭馆里、酒馆里翻箱倒柜的想找到水喝。 “现在确是个好时机。”安子堂不知何时也来到窗边,见楼下的僵尸群已开始逐渐聚拢,就差有人带头去前面不远处的衙门监狱了。 黎黎和李昭昭都以为安子堂是来劝凌飞峦的,竟没想到他还在“火上浇油”。 凌飞峦听他这话,不但不怪他不出手帮忙,还对他的理解感到舒畅,便越过她们两个看向他。 两个男人视线相触,以这种简单的方式达成一致意见。 此刻他也不再耽搁,还是背着那把红柄大刀,纵身一跃,跳入下面的僵尸群中。 黎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甲扣着窗户栏,对安子堂的恨意隐藏在她焦急双眸中。 凌少峦很聪明,他落地位置在僵尸群尾端,僵尸们一时也未发现多了个异类。 楼上的人目光都紧随着他,实在佩服这个孤胆少年将军的魄力。 只见他慢慢走进僵尸群中,上下左右都是张着嘴流着口水的僵尸,有两个似乎闻到人味儿,凑到他跟前一个劲儿嗅来嗅去。 他也不推开,稍稍往后仰,但不做大的动作,只紧握那把红柄大刀,努力调整呼吸频率,免得心跳加速产生汗液会稀释那膏药的效用。 好在他跟着这群僵尸行了一阵,没什么异常,那几个僵尸闻不出他身上的人味儿,也散开去找水了。 楼上众人替他捏一把汗,而置身其中的凌飞峦亲眼看到这些丑陋的僵尸,鼻间闻到恶臭腐败的腥味,恐惧之余还生出一股愤怒,到底是谁,用了什么办法,把好一群好端端的人,变成现在这个可怖的样子。 他们之中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个僵尸孕妇。 他心中告诉自己,势必要揪出背后作怪之人。 随着时间流逝,凌飞峦和这群僵尸已“和平相处”,这膏药效果很明显已成功混淆人身上的气味,让僵尸无法辨别。 可那些僵尸虽不攻击他,但也不跟着他,还是各自在找吃的,找水喝。 凌飞峦试着用推搡,拉拽的方式让他们跟着他,可都没太大用处,他不由得抬头望向二楼,轻轻摇头,告诉他们,这些僵尸“不听话”,得快想个办法。 楼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任谁都没料到这个问题。 黎黎更是急得忍不住想下去帮他,但被安子堂狠狠捏住肩膀,“黎姑娘,别忘了和你组队的人是谁?” 黎黎这才如梦初醒的样子,对他的担忧早就忘了他交代给自己的任务,不但连安子堂的腰牌没偷着,和凌飞峦亲近的关系她还表现得这么明显,所有大忌她都犯了。 可她真的无法控制自己,她很担心他。 正在众人焦灼时,李昭昭灵机一动,她四下一看,找到木屋内唯一一个麓皮水袋,抓在手中,探出身子,叫道:“凌飞峦,接着!” 水袋从窗中抛出,凌飞峦单手稳稳接住,他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她,不知她此时给他送水是何意? 李昭昭心中骂他怎么关键时候就又变成木栅栏了? 于是昂头做出一个喝水的动作给他看,反复做了几次,凌飞峦眼睛一亮,明白过来了,她是想说,让他表演喝水的样子给僵尸看,“勾引”他们。 他了然一笑,暗道,还是这个女骗子鬼主意多。 但他并未完全听她的,而是又思索片刻,加了一个步骤,打开水塞子,先冲着身后的几个僵尸泼了点水。 已经饥渴难耐的僵尸感到什么液体在脸上滑动,舌头一卷,发现是水后,欣喜若狂,变得更加狂躁,纷纷转向凌飞峦。 他趁此机会,做出夸张的喝水动作,再高举水袋使劲晃了晃,证明他能搞到水喝。 这可不得了,那些僵尸看懂了他的意思,跟开闸的马群一样,全部冲向他,怪异别扭的身姿扭曲着,血盆大口张着,狰狞无比,那阵仗一般人都会吓得腿软,可凌飞峦反而兴奋起来! 他得逞一笑转身拔腿就跑,那些僵尸就跟着他屁股后面追,半条街的僵尸群对他一个人紧追不舍,这场面要是有画师能捕捉下来,凌飞峦必定能在大琥声名大噪! 实在太勇了。 楼上的人看了这场面,个个热血沸腾,但消除僵尸不能只靠孤胆英雄,安子堂深知这个道理,并清楚这是最恰当的时机了。 于是迅速胡乱摸了点膏药在裸露的皮肤上,拿起武器道:“男人们都跟我走,助凌少将军一把。” 众人看见刚才的场景,血液也都沸腾起来,可能雄性都免不了好战斗勇天性,大声应下:“是!” 一群男人“噔噔噔”下楼,留下几个伤员,李昭昭,黎黎,十余个轻骑尉。 黎黎已恢复冷静,她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像马青那样冲动行事,便耐住性子,谨记凌少峦的吩咐,给镖师僵尸和一楼的僵尸喂不同的水,并记录下马青的身体变化。 李昭昭可坐不住了,她思前想后,又在脖子,耳朵后都抹了膏药,找了些杂七杂八的玩意装到袋子里,正欲下楼加入他们,被轻骑尉拦下,“安姑娘,安大人让你待在这,别去涉险。” “我没听他这样说过。再说和我组队的又不是他,我队友凌少峦正身陷险境,我岂能坐视不理。” 她早就发现这几个轻骑尉围着她转了,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跟着她。 可那几个轻骑尉也不是好打发的,还想阻止她,她也不客气的干脆截断他们的话头,“你们不是喜欢跟着我吗,我现在就要去,非去不可,要么你们把我打晕,要么就跟我走。” 真是个难缠的女人,几个轻骑尉用这样的眼神互相交换,一来不敢伤害她,二来也阻止不了她。 “走还是不走?”李昭昭发出最后疑问,说罢,也不等他们回答,自顾自下楼了。 带头那个轻骑尉无奈,偏过头,示意其他兄弟跟上。 一行人正快速朝衙门方向赶去,猛然间脚步虚浮,下一瞬大地似乎都晃荡了一下,紧接着左后方发出“嘭”一声巨响,铺天盖地的热浪不断冲击着一排排房屋,摧枯拉朽接连倒塌。 李昭昭还没回过神,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看到一个硕大黑影正朝自己袭来,脑袋瞬间空白,心中只想呼喊父亲的名字。 第46章 你们快看,他吃牛肉干了! 当那片黑影砸像李昭昭时,一条软鞭如灵蛇般飞窜而出,瞬间紧紧缠住她的细腰,趁这块墙体倒塌前,及时把她拉到一个安全位置。 她惊魂未定,站定后才发现是跟随她的轻骑尉救了她,脑子虽已经一片混乱,嘴上还不忘道谢,“谢诸位相救,等事情了结后一定请你们吃肉喝酒。” 这几个轻骑尉不由得笑了,发现这女子倒有几分江湖草莽的气息。 几人说话才不消片刻,那股巨响跟双响炮仗似的,发出连环“砰砰砰”声,随即火光冲天,这排山倒海般的爆炸,浓烟弥漫,天空仿若锅气熏黑的白墙一样,一半白一半黑。 街边房屋也燃烧起来,现下在街尾衙门反而是安全的,轻骑尉也不含糊,护着李昭昭匆匆赶了过去,正行至府衙门口的石狮子处,凌飞峦和安子堂听到动静,也从内堂疾步而出。 两队人刚好碰到一起,安子堂个子最高,一眼就看见灰头土脸的李昭昭,上前就忍不住凶她,“谁准你来的?!你知不知道多危险?!” 李昭昭还是第一次看到安子堂发这么大火,被吼得愣了下,旁边的轻骑尉多此一举替她解释,“安姑娘说来找凌飞峦少将军,他们两是队友,她不能坐视不理。” 这话说完,安子堂脸色堪比锅底。 李昭昭发现他好像更生气了,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而站在衙门口的凌飞峦听得一清二楚,他双手抱胸,嘴角都是压不住的笑,径直上前,也不多废话,“来都来了,先进来,僵尸我们都关好了,比外边安全。” 这话细品之余,在场众人都不由得生出股末世之感,僵尸和连环爆炸都赶巧撞在一起。 待他们进了内堂,下到监狱,每个监仓的僵尸都塞得满满当当,监仓角落处都有一桶水。 水只剩三分之一,僵尸们似喝饱了,便有些懒洋洋。 凌飞峦想起在门口听到的话,凑到李昭昭身边,用肩头碰了碰她,轻笑着问:“你真的是担心我,所以来找我的吗?” 李昭昭皱眉瞪他,“你不要想多了,你是我队友不假,我责任心作祟。” 凌飞峦恍然大悟,夸张道:“哦~~责任心呐” 安子堂走在前听得一清二楚,手指在袖中又磋磨一阵,回身打断他们,直接问:“那个爆炸是怎么回事?” 李昭昭如实道:“不知道,突然就一股巨响,我都没闹明白呢,差点小命都丢了,要不是他们动作快,我早就升天了。” 说到这,轻骑尉补充道:“实在奇怪,一点征兆都没,这么威力十足的弹药,我们从未见过。” 安子堂办案多年,对火药之类的危险物品见过不少,也没见过爆炸力度这么猛烈的,不由得问凌飞峦,“凌少将军,您怎么看?” 提到这个话题,凌飞峦严肃起来,沉眸道:“我从小跟着父亲在军营长大,大琥最新式样兵器、火铳都能接触到,可适才那股爆炸,引爆时间短,震感大,前所未有。” 他这话一出,男人们都沉默了半晌,似乎都感知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李昭昭见他们都皱着脸,试探问:“这是不是代表这种火药从未曝光过?是有人在偷偷研制,可为何要用在盐盐镇呢?” 没人能回答。 有个轻骑尉提出一个更炸裂的可能,“如果此处也埋有炸药,万一爆炸,我们可谓是九死一生。” 凌少峦的一个下属被吓得脸色惨白,犹豫着说,“少将军,僵尸我老余不怕,好歹晚上还能喘口气,可这爆炸就眨眼间的事,连砖头都能炸得粉碎,更何况我们血肉之躯,要不我们退出,为了辅助一个九品芝麻官的女儿,不值当。” 这话说得直白,李昭昭不知该做何表情,指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谁不怕死,沉默,就眼睁睁看着自己丧失实战资格。 但她最后还是不忍勉强别人,苦笑一下,“我一个人也不是不行,四皇子也没说单打独斗不可以,对。” 这么没底气的回应让她显得有些可怜。 凌飞峦自己倒是纳闷了,他盼着想着,她用楚楚可怜的姿态来向他求助,可真看她这样了,心里又极度不舒服,但老余也是为他安全着想,他也不想怪责。 他又用肩头碰了碰她,故作轻松道:“你有责任心,难道我就没了?” 听他如此说道,李昭昭眼睛都瞪圆了,这个木栅栏竟然这么讲义气的吗? 老余还想说什么,凌飞峦只道:“老余,我们凌家军还有临阵退缩的时候吗?你要走,我不留你。但其他的话,就别说了。” 说罢,他又转身面向其他兄弟,“想走的,现在就可以走。” 话毕,无一人离开。 凌飞峦欣慰的笑笑,稍偏头冲李昭昭道,“之后你若当了状元,都得记住这班兄弟。” 李昭昭不由得有些心潮澎湃,学着双手抱拳,敬了众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安子堂感到略伤脑筋,忽觉自己一手培养的文臣似要变成武将了。 无论如何,众人都留了下来,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分为三拨人,一拨人给僵尸添水,一拨人去爆炸后的房屋搜寻,一拨人去原来的木屋取一些吃食。 他们都遵循着僵尸的“作息”,大白天补觉,晚上行动,就这么提心吊胆的过了七天,也是最风平浪静的七天,直到李昭昭发现左监仓有个僵尸,居然在偷偷吃掉落在地的牛肉干。 这一发现让她眼眸放光,她兴奋的告知众人,“你们快看,他吃牛肉干了!” 老余摸着长出的胡茬不满道:“这有何大惊小怪?” “僵尸只吃活物,饮鲜血,可现在,他愿意吃别的东西了,说明他不喝井水后,人性在慢慢恢复,不是吗?” 李昭昭跟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目光投向凌飞峦和安子堂,想得到他们的认可。 安子堂迎上她期待的眸光,站起身,不言语,朝另外一个监仓扔了块牛肉干,奇怪的是没有一个僵尸感兴趣,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 老余纳闷起来,“怎么这个监仓的不吃,那个监仓的要吃呢?” 凌飞峦其实一直留意着李昭昭,发现她在这七天都偷偷在左监仓的水桶里加东西,可也不戳穿她,反倒是李昭昭激动起来,交代道:“因为我在左边这个监仓的水桶里加了盐,另外一个监仓没有。” 凌飞峦看不懂她,原来偷偷加的是盐。 老余更是闹不明白,“你加盐作甚?” 第47章 安姑娘,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 这时安子堂眼皮微垂,复又抬起,眸中闪过一丝恍悟,问:“是为了要更贴近盐盐镇的饮用习惯?” 李昭昭惊喜的望向他,夸道:“安大人说我所想,就是这个意思,前几天在附近的废墟中,我找到本盐盐镇的地方志,书上说这里水质比其他地方要硬,水井中有微量盐,所以这里的人都习惯喝盐水了,若要他们身体恢复到原本的样子,水里也得有点盐。” 她内心感慨不愧是和她做过默契培养的人,安子堂一下就猜中她心思了。 李昭昭走到过道中间,做了个手势,指向左监仓,“左边这个加了盐,七日,不过七日,他们就愿意接受普通的食物了,右边这个没加,他们还是老样子。” 听她这么一番解释,众人竟没料到她的心思还能这么细腻,怪不得叫盐盐镇,真是名副其实。 凌飞峦也算是明白了,这个女骗子时不时就会给他惊喜,他不由得走到她身边,补充道:“昨日有人也带来了黎黎姑娘的消息,她通过七日的观察,发现马青已经完全变成了僵尸,也就是说他们转变的周期,就是七日。” 众人也回过神来,还有马青这个试验对象。 凌飞峦接着道:“那个镖师僵尸喝了冬虫水,也比喝井水的,少了很多攻击性,如今,多番迹象证明,症结就在水源,是正确的。” 说罢,他笑了笑,冲李昭昭道:“安姑娘,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 李昭昭腼腆笑笑,看向安子堂,她知道这功劳也有他一份,可他们两人已分属两队,安子堂既然只愿意迂回提醒她,可见他本意不愿高调行事。 相处这么久,她还是了解他行事风格,但也透过眼神向他投去谢意。 安子堂收到她直白大胆的清澈眸色,脸色稍霁,负手而立,还是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既已找到问题所在,也有了些起色,接下来不如彻底铺陈开来?” 李昭昭见他认可自己这一办法,心中一喜,反问:“安大人是想多找点人手给僵尸喂盐水吗?” 安子堂却摇头,谁知凌飞峦却接他话茬,“安大人是想从源头,也就是涤清真正的水源----井水,是吗?” 两个男人相对而立,哪怕安子堂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凌飞峦和他的思路总是很相似,颇有点惺惺相惜,他淡然一笑,“凌少将军如此敏锐,在下佩服,可要涤清已被污染的井水,谈何容易。” 老余也感叹道,“可不是嘛,都已被污染了,除非海底龙王来帮忙,把井水吸干,再注入干净的水,这么大工程,没有观音菩萨显灵,哪请得动龙王出马吗?” 李昭昭听他们交谈时,思路也被打开,她也是爱个动脑筋,想到了什么,扬起嘴角,插话道:“老余,我们不用请龙王出马,只要请大夫和药材贩子出马就可以了。” 凌飞峦倒想听听她有何高见,一下坐在长凳上,刀尖杵地,双手叠放在刀柄上,“不如安姑娘详细说说看。” 李昭昭也不露怯,道:“我们可以先抽取点井水,让大夫检查水中有何毒药,所谓万事万物都相生相克,再调制好解药,集中向药材贩子采购统一熬制后,倒入井中,再者,井水是地下水形成,而地下水则靠地表江河溪流等渗入形成,本身就有一定自净能力。” 说到这,李昭昭踮起脚尖,踩到凌飞峦坐的长凳上,往外一看,“云层堆积,看来未来一段时间都会有暴雨,如此这般,无根之水充沛,解药也投入井中,不出一月,井水就会恢复清澈模样。” 她跳下来,又走到监仓旁,细细打量僵尸,眼带怜悯,“那时,就可以把他们放出,有了水,再准备些干粮和少量血淋淋鲜肉,只要人性慢慢恢复,干粮的需求增大,鲜肉没人愿意吃的那天就代表僵尸消除了,盐盐镇的居民回来了。” 凌飞峦深深看着她,心中暗笑自己狭隘,小瞧了这个乡巴佬了,此刻真心赞她,“安姑娘博学多才,常识民生落到实处,不得不说是个当官的好苗子。” 老余本来也是看不起这个九品芝麻官的女儿,但他也是实诚人,既然她拿出解决办法,也能给刚入琥京城还未站稳脚跟的凌少峦一个台阶上,他便积极响应,请示凌飞峦,“少将军,这药材商可以说遍地是我们的铺子,不成问题,可要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调制出解药,这可就难了。” 凌飞峦轻松一笑,转身看向安子堂,“安大人不是在这吗,他一开口,连太医院的院判都能请来。” 说着,一步步走近安子堂,直视他,“我出钱,安大人出出力,又如何呢?” 安子堂不卑不亢,带着个礼节性微笑,“安某人身为朝廷命官,只要是有利于百姓的事,我都责无旁贷。” 说罢,他仍站在原地,只面向李昭昭,双眸略带深意看着她,“不如就由安姑娘修书一封,把此事的来龙去脉写清楚向朝廷汇报。” “我?”李昭昭大眼睛眨了眨,安子堂点了点头,并用拇指轻转尾指上戴的青玉戒指。 转尾戒? 这在默契培养书的暗号,意思是,听我的。 稍加思索,李昭昭也明白过来,安子堂这是在给她立功的机会,到时候论功行赏时,可是个很好的证明。 她不再推脱,应了下来,走到角落,坐在平日狱卒喝酒吃花生的小桌上,从衣袍下摆撕下块布,用树枝沾了点苔藓和土块粒混合物,以最言简意赅的用词写了一封陈情书。 当顾枫画好上次那奇怪图样时,便收到了这封独特的陈情书。 哪怕没有白纸笔墨那样规整,但李昭昭的一手好字和简练准确的内容还是让顾枫明白了他们的新发现。 事情发展到这,局面逐渐明朗化,周全见他嘴角带笑,上前问询,“殿下,安昭儿那边是否有什么好消息了?” “你不是老抱怨这个鬼地方么,看样子,我们不用待一个月了。” “怎么全都扛不住要撤退了吗?”周全以为这次全军覆没了,毕竟僵尸数量太多了。 顾枫摇头,把这块软布收到袖中,笑道:“有好戏看了,状元帽还不知花落谁家,却都先把功给立上了。” 周全眼睛放光,“都?难道除了安昭儿,还有其他人也消除了僵尸吗?” 顾枫斜睨他一眼,手指轻敲桌面,“一台戏总要有两路人马打个来回才算精彩,周全,传严方红,她昨日已安然回来了。” 第48章 是大喜啦,太后68岁大寿呢 顾枫办事也是个雷厉风行的,将盐盐镇的发现上报后,立刻着手安排了几位太医提取井水,一份留存,一份用于研制解药。 紧接着,凌家在大琥的七八家药材铺子也迅速抽调人手,跟着解药药方抓药熬制。 就像李昭昭预计的那样,大暴雨如约而至,哗啦啦的把整个大琥淋湿,浇透。 又过了十五日,一桶桶堪比人高的药水运至盐盐镇,众人隔着雾腾腾的雨帘,亲眼看着药水全部注入了井水中。 这段时日,安子堂只有和其他人一样坐在角落里打盹,可睡眠状况并不比睡在衣柜里差。 他微眯眼,又扭头悄悄瞥了眼李昭昭,最后得出结论,应该是换了环境,睡衣柜的坏习惯就减轻了,绝对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在身边的关系。 李昭昭没梳洗,没打扮,脸上还残留着些膏药,邋遢得很,可她脸上笑容畅快,自言自语嘀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这是积了多少功德啊。” 凌飞峦听见她嘀咕,心中默念,她真是孩子气,忍不住上前,递上一块丝绢手绢,目不转睛看着她,“擦擦脸。哪有女子跟个小乞丐一样。” 李昭昭不接,用袖子蹭了蹭脸,“你这手绢比我全副身家都贵,我不要。” 闻言,他轻笑一声,“安姑娘切莫妄自菲薄,此次消除僵尸的任务你完成得很好,他日一朝登科,身价百倍,怎会用不起一张丝绢,拿着。”说罢,把手绢塞到她手中,转身离开。 垂眸看着这柔软滑亮的丝绢,李昭昭却总有一丝忐忑。 可已一脚踏入这仕途,来不及抽身了,况且心底里的那个梦——让父亲的《大观论》出版,出现在大琥每一个书斋中,每一家私塾中,每一个有心向学的人手中。 让个个文人学士,大小官员,都能拜读父亲一生心血,把《大观论》里的宗旨和智慧传播得要多广有多广,要多深有多深,人人都能记住父亲,人人都能记住《大观论》。 当上状元是第一步,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得打起精神来。 之后的状况也顺利展开,僵尸们喝了有解药的井水后,先是攻击性大大降低,后不再喜欢生肉,变得嗜睡,睡醒后开始吃干粮,女子比男子的转变会更快一些,有一些甚至能说话了。 所有事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不久后,李昭昭一行人收到进宫的通知,即代表盐盐镇消除僵尸这一任务,已告一段落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回安府,换上宫里提供的常服,跟男子一样束起头发,穿上白底黑皂靴,站在铜镜前转一圈,一个眉目精致的少年郎便产生了。 心中止不住给自己打气,李昭昭你可以的,就差临门一脚了,你身为女子,不靠嫁人,靠自己,也可以光耀李家门楣了。 一个小太监在前面引路,抬眼望去,宫人们都在布置宫闱,大红布挂着,长地毯铺着,一边清扫横梁,一边张灯结彩,李昭昭便小心问道:“敢问宫里可是有喜事了吗?” 那小太监可能才进宫没多久,也很活泼,笑着道:“是大喜啦,太后68岁大寿呢!” 原来如此,李昭昭想着还赶巧了,不知会不会收到红包呢 小太监提醒她,“不知安姑娘给太后准备了什么礼物呢?说出来给小的长长眼。” 李昭昭随即愣住,不由自主道:“还要给太后准备礼物?我才知这事,什么都没准备。” 小太监皱眉,抿抿嘴,“这哪行呐,只要进了宫,随时可能遇见贵人呢,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只会年年蹉跎。像我们这种奴才,都会准备一长串吉祥话呢。” 想不到宫里的一个小太监都对人情世故这么熟悉,她还反倒惦记太后的红包,实在是傻得冒泡。 说话间,小太监引她到了偏殿,笑眯眯道:“安姑娘先在此等候,若陛下传召,奴才再来接您,殿中有些糕点,您尽情享用。” 说罢,又等了片刻,见李昭昭傻不愣登一点打赏都不给,只得撇撇嘴,悻悻离去了。 李昭昭还浑然不知,只拿起桌上糕点咬了一口,入口即化,清凉无比,还未咽下,桂花味便溢满口腔,比她在章府吃的桂花糕还要好吃。 果然什么好的都在皇宫里。 她心中感慨,打量起这个偏殿,用雕梁画栋四个字形容都不为过,空间高得好似看不清天花板,地龙也烧得暖和,圈椅上的软垫都是丝绸做的。 她以为在章府以过上好日子了,殊不知皇宫里的一角,就让她大开眼界了。 还未回过神来,听到有人敲门,她想着这么快陛下就召唤了吗,赶紧开门,一个宫女捧着托盘站在门外,托盘上有一锦盒。 “安姑娘,请收下。”说罢,也不等她多问,交给她,便匆匆离开了。 李昭昭一头雾水接过,关上门,打开锦盒一看,是一瓶裘蕊花露,心下茫然。 这裘蕊花露还是绿悠县的特产呢,因裘蕊花只在绿悠县生长,故大琥也没有售卖的。 晒干入药后有去红保湿的功效,对女子的皮肤大有裨益,怎么会出现在这? 她拿起这瓶花露观察,瓶身换了个流光溢彩的琉璃瓶,打开一闻,还是熟悉的味道,再往盒子里翻看,有一个纸条,上书:送太后贺礼。 见到这五个字,她一下子反应过来。 是有人帮她准备了这份给太后的贺礼,妙就妙在这份礼很贴合她的出身和家境,不是太过名贵,但却非常有特色,最重要是琥京城没有的东西。 会是谁帮她的呢 看这个字迹,李昭昭笑了,除了安子堂,也没别人了。他总是替她多想一步。 她对安子堂的感情愈加复杂,没有爱恨那么极端,但心没有一丝起伏又是在自欺欺人。 想到他那张冰块脸,她又左右为难,那份他与二皇子草芥人命的公文还在她手上,背后一定有人想搞事。 李昭昭皱眉,一直问自己,“要不要跟他坦白,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想得出神,适才那小太监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安姑娘,陛下宣你们去金銮殿呢!” 第49章 状元之才非安昭儿莫属。 李昭昭正正衣冠,抖擞起精神,便跟着去了,甫一踏入,热气扑面而来,地龙比起刚才的偏殿更热,她垂着脑袋,不敢东张西望,盯着自己的脚尖,疾步行至殿中。 余光瞥见周围有好几双金丝滚边的靴子,她依足规矩,叩拜道:“民女安昭儿参见陛下。” 上方传来一道沉稳悠然的声音,“起来,站到旁边去,人都到齐了,你们都说说看,这状元给谁好?” 皇帝很随意的样子,好像谈论的状元之位好比一颗梨,一颗果子似的,也并不把她这个准新科状元当回事儿。 李昭昭听话的起身靠边站,刚一抬头,就看见安子堂和黎黎正站她对面,她队友凌飞峦却不见人影。 抬眸这瞬间,入眼都是一片黄橙橙的,金銮殿不愧为金銮殿,除了金碧辉煌就是富丽堂皇。 而安子堂穿了一身青苔绿的常服,站在那颇为惹眼,头发也规整的束起,眼眸沉静,他这身装扮倒很像那瓶琉璃裘蕊花露。 李昭昭好像都闻到了他身上香味似的,想到他准备的太后贺礼,感激的冲他笑了笑。 他却假咳一声,装作和她不熟的样子,黎黎见两人眼神交汇,心底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 在场的人还有几位眼熟的大臣,分列两侧,能家乐也在,还受了伤,一只手用白布吊在胸口,好像更加消瘦了。 不知为何一看到她,眼睛都瞪圆了,好似笑了下,导致胡子翘了翘,李昭昭觉得自己眼睛已被晃花了。 严方红全须全尾站得笔直,她旁边就是顾枫,恰好这时,他望了过来,李昭昭赶紧收回目光,低下了头。 三个参考成员都在,但却不见舒月思身影。 太子一眼看到李昭昭,笑着夸道:“安昭儿一月不见,换身打扮,就从柔弱美人变成了清秀少年了,怎么却越发好看了呢。” 皇帝听到,抬起眉毛,像开玩笑般,“太子你可别打朕爱卿主意,不是才纳了个绝色女子么,听闻已经有了身孕,可是真的?” 这个皇帝真有意思,李昭昭忍不住想,明明对她不甚在意,见太子留意起她,才称呼她为爱卿,明明顶戴花翎都还未戴上,却爱卿爱卿叫得亲热,还不合时宜的与太子拉起了家常。 不对劲,她心中纳闷,突然想到这太子不是说他先天不足,一直未能让妾室受孕吗,怎么现在一下子就可以当爹了? 本来太子无法传宗接代是坊间最津津乐道的皇室秘闻了,这下没乐子看了。 听皇帝问到这事,太子声音都提高了,“父皇莫要笑儿臣了,儿臣初次为人父,您也是初次当爷爷呢。” 皇帝干笑一声,似乎对当爷爷并不是很高兴,又把话题转向正事,“朕听闻盐盐镇僵尸事件,凌少将军和安什么来着,立了大功啊,凌少将军呢?” 内侍王骏立刻回话,“凌少将军被太后招去问话,这不,寿宴都是由他筹备,太后稀罕他得很呢。” 皇帝做出个夸张表情,点点头,“真是个大忙人,才消除僵尸,又给太后鞍前马后去了。” 说着,他又忘了李昭昭,把注意力转移到老臣子能家乐身上,“能爱卿,你怎么搞成这副德行?” 能家乐叹口气,本想双手作揖,但一只手骨头都碎了,干脆一撩下摆跪了下来,言辞恳切,“老臣辜负陛下所托,僵尸实在太多,那舒月思吓得临阵脱逃,老臣一人无力支撑,只得半途而废,枉老臣平日总是大言不惭愿为国捐躯,实则看见那恐怖僵尸吓都腿软,请陛下降罪啊~” 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愿意在众人面前剖析自己内心懦弱的一面,李昭昭对这个白胡子老头的实诚劲还有一丝佩服。 众人脸上都有一丝动容。 皇帝也舍不得让这样的重臣长跪,让王骏扶他起来,又道:“能爱卿,你何罪之有,本来那地方朕都打算放弃了,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要不是枫儿言明盐盐镇地理位置要紧,朕也不会让你们去一趟。现在不很好吗,不都消除干净了?” 说到这,能家乐把目光移到李昭昭身上,一步步上前,眼中射出精光,陡然推了她一下,李昭昭不知他要把她如何,向安子堂投去求救的目光,谁知安子堂站定未动,脸色不变。 能家乐把李昭昭推到最前面,指着她,神情飞扬,激动道:“就是她,一个小小承务郎的次女,安昭儿!” 这一吼,把李昭昭惊得打了个激灵,能家乐并不喜欢她这件事在船上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不知当着皇帝的面又会怎么贬低她,真是伤脑筋。 她已做好战斗准备。 只听能家乐大声道:“陛下,多亏安昭儿找到水源问题,也找到解决之道,朝廷不用挥刀向我大琥子民,就能解僵尸之困局。老朽亲自又回去看了,盐盐镇逐渐恢复了正常,这是多么大功德啊!” 说罢,又跪下了,大声道:“状元之才非安昭儿莫属。” 这这又是个什么情况,这小老头怎么时不时给人“惊喜”呢? 李昭昭千算万想也估不到能家乐经僵尸事件后对她大为改观,竟还举荐她为状元,受宠若惊,挤了个笑容,回礼道:“能大人过奖了,这个功德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若不是凌少将军英勇跳入僵尸群引路,事情也不会明朗。” 皇帝坐在高位,这才仔细打量她,见普通常服圆领上有一截雪白修长的脖子,脖子上有颗小而圆的脑袋,束着发,露出一张鹅蛋脸,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身为男人的皇帝也不由得心情放晴,赞道:“朕的爱卿如此聪慧又貌美,是大琥子民的福气,安卿家,朕记得你这次也有参加,对状元之位的归属有何见解?” 李昭昭压抑雀跃的表情看向她,思忖着时运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连一向不喜她的能家乐都认可了,安子堂怎么也是“自己人”,看来这场仗,她是打赢了! 安子堂平淡看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先朝皇帝颔首,道:“安昭儿年纪虽轻,但仁民爱物,聪颖灵巧,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在微臣看来,离状元仍有一步之遥。” 此话一出,大殿里一片哗然,都互换眼色,花船那场笔试,众人都以为安昭儿是安子堂下的“重注”呢 顾枫眸中一闪,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总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皇帝也不解,和同样吃惊的太子对望一眼,问:“难道还有安爱卿更中意的人选吗?” “安子堂,我看你就是习惯与老夫作对!”能家乐嗤之以鼻。 李昭昭更是眉头紧拧看着他,不知为何他怎地出尔反尔,那句“我安子堂选中的人,就只能是第一名。”,还言犹在耳。 大殿有片刻沉寂,安子堂抬眸看向皇帝,“微臣认为这一届状元之才应是严方红。” 第50章 三个女孩便有了功名,不再是只有嫁人生子这一条路可走 李昭昭怎么也想不到,安子堂会推举严方红,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况且他什么时候和严方红有了交集呢,若是一早选定她,为何又要和黎黎组队呢? 他到底在想什么? 而严方红脸上闪过一丝错愣,后马上平复,只微微颔首,似在道谢,也不多言。 李昭昭觉着自己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说没失望是假的,心里像压着块大石头,她尽量不让低落情绪出现在脸上,七情上面是为官大忌,也是他安子堂教她的。 不等她作何反应,能家乐这个爆脾气老头倒替她发出疑问:“安子堂,老夫倒想听听你选严方红是何缘由?” 太子也忍不住问道:“你辅助之人不是黎黎吗,为何又要推举严方红呢?” 安子堂面对多人质疑并不慌张,上前一步,不急不缓道:“禀陛下,开办第一届女子科举的宗旨在于改变朝廷守旧沉闷的局面,不同于以往,或者说对大琥有新的助力,这是根本目的。”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转向能家乐,“能大人,请稍安勿躁,可能你对严方红新研制出的武器和火药并不了解。” 安子堂提及此处,温和有礼的询问严方红,“严姑娘,不如把你的研制成果让我们看看,可好?” 严方红飞快看了一眼旁边的顾枫,快到旁人都未留意,似在征得他允许,随后笑着道:“可以,还请诸位给点意见。” 不消片刻,大殿中央支起一张硕大长桌,上面展示的图纸有半人高,众人纷纷凑上前去,皇帝也踱步下来,有人看不明白,问:“这黑铁架子是什么玩意,这么大的轮子上面架个九齿钉耙是有何用?” 安子堂正好解释起来,“大琥步兵一向弱势,对比高大健壮的大扈人,力量上总是勉励支撑,但若有了这个新的武器,不但能发挥我们灵巧身姿的优势,还能集防御、出击、隐蔽多种作用。” 严方红也上前,手指着图纸上方,补充道:“前面这块铁器可做盾牌,调整角度后,可架长枪,刺刀,下边滚轮由铜制成,轻便,易转弯,人若藏于滚轮中间,覆上树枝草木,也可休憩伪装。” 两人一来一回释明,众人恍然大悟,皇帝更是喜不自胜,“这等新式武器真是别树一帜,个头小巧,攻击力却不弱,严爱卿,真是你研制的?” 严方红脸一红,恭敬回应,“是的,献丑了。” 太子眼珠子转了转,手指轻抚图纸,眸中沉思,也顺着皇帝话头夸赞,“严姑娘何必谦虚,你这个发明对大琥可是雪中送炭,功劳不小呐。” 众人讨论得如火如荼,无人在意李昭昭。 她的心仿若沉到谷底,方才还青睐她的能家乐,也拧眉打量起图纸,越看,脸色越严肃,撇着嘴角没有吭声。 这时顾枫缓步上前,拿起桌上像药包的物品,举到众人眼前,“难道盐盐镇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是这包东西造成的?” 那场爆炸太过骇人,李昭昭也不由得望向严方红,只见她一脸羞赫,致歉道:“正是,原本只想把僵尸炸个粉碎,没成想把房子也炸塌了。” 顾枫却道:“房子塌了再建便是,父皇,若把这威力惊人的炸药用于战场,岂不是如虎添翼?” 皇帝眼放精光,“枫儿说得对,这么看来,严爱卿对大琥可谓立了大功!” 对任何一个国家而言,军事防备实力的增加,可谓是重中之重的事。 眼见皇帝、太子、皇子、安子堂都赞不绝口,对严方红求才若渴的模样,其余大臣也见风使舵,七嘴八舌的畅想起新式武器带来的新局面。 今日状元殿试,此刻仿佛变成军机讨论大会。 终局已定。 李昭昭失败了,当不了状元了。 她垂着头,思绪跟鱼线一样搅合在一起,曾几何时,还在绿悠县时,为了帮补家用,干过给渔民理清鱼线的活计,又细又硬的鱼线缠绕得死死的,天黑了又亮,才能解开一点点,赚十几文钱。 谁愿意再回去过这样的日子。 皇帝心中有数,返回龙椅坐定,欲宣布状元人员花落严方红,突然有人却重新提及李昭昭,“严方红固然有大功,但安昭儿以其善心,用灵活办法解决盐盐镇之死局,也不能埋没她的才华。” 闻言,李昭昭抬头,疑惑着这时候谁还记得她,那说话之人恰转身望她,眼中盛着鼓励善意的眸光,正是顾枫。 李昭昭手指卷缩捏紧放在身侧,微张着嘴,怎么也想不到顾枫还能为她说话。 盐盐镇地理位置关键,能恢复如常也确是件不容易的事,皇帝沉思片刻,便道:“好,两位爱卿都为大琥贡献不小,严方红、李昭昭、黎黎,你们上前听旨。” 三人听令,跪成一排。 “大琥第一届女子新科状元严方红,榜眼安昭儿、探花黎黎,十日内于户部报道,严方红封通政使司副使、安昭儿封翰林院侍读、黎黎封盐运司副史。” 从这刻起,三个女孩便有了功名,不再是只有嫁人生子这一条路可走。 严方红品阶最高,正四品的大官,安昭儿和黎黎只能算个中规中矩的闲职。 这一场笔试、实战、殿试的拉锯战,最终获胜之人也是最初并不起眼之人。 谁又能想到,又是谁在操控,安昭儿心里百味杂陈,这官场滋味果真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住。 皇帝见她们还埋着头,笑着道:“三位爱卿都起来,稍后太后寿宴也要开始了,你们留下吃喝一阵,顺便给太后说点吉祥话,去百官面前露个脸。” 三人同时起身应下:“谢陛下。” 户部的人也早就候在外边,听到旨意后,弯着腰,捧着衣服官帽进来了,安昭儿见那托盘之上红彤彤的衣衫和状元帽,一声叹息在心中落下。 太子当了爹,人也开怀不少,让内侍就地把衣衫给她们套上,又上前拿起状元帽,笑道:“父皇,儿臣给新科状元亲自带帽这福气,您就准了!” 皇帝也笑了,“依你便是。” 朝堂一片其乐融融。严方红有了状元身份加持,也不再沉默寡言,面对来给她带帽的太子,说起了官话,“微臣能让太子殿下纡尊降贵,惶恐得很,一定不负陛下、太子期望,为大琥效力,为大琥尽忠。” 说着,低下头,略蹲着,方便个子比她还矮的太子给她戴帽。 穿戴整齐后,她不自觉的朝众人转了一圈,大臣们都欣慰的点头。 皇帝见场面如此和谐,心情大好,又嘉奖起了能家乐,“能爱卿,当初是你坚持要推行女子科举,事实证明你说的没错,女子才能并不输男子,反倒是凤白你呀,先前那么反对,如今这状元可是你第一个支持的,朕很想知道你这个小固执是如何转变的?” 李昭昭也想听他能说出些什么“鬼话”,扶了扶榜眼帽,面色冷淡的看向他。 安子堂微微一笑,批评起了自己,“是臣守旧愚钝了,以为女子有妇德妇容便足够了,盐盐镇一役,几位同僚勇敢智慧,微臣不得不拜服,请陛下别再取笑微臣了。” 皇帝叫了安子堂的字,安子堂也和皇帝开起了玩笑,关系熟络,安昭儿只觉这次科考里,自己好像只是他一个可随意丢弃的棋子,而顾枫把她失落茫然的表情尽收眼底,眸光一沉,但也不再多言。 接下来他们又说了什么李昭昭都听不进去了,又什么时候随着人潮退出大殿她也不大清楚了,直到被能家乐拉住,语重心长道:“老夫先前误会你了,这次没当上状元莫要灰心,无论什么职位都可以为大琥做事,为百姓做事。他日你在政务上若有不懂的地方,大可来问询老夫,老夫一定不吝赐教。” 安昭儿都快被这个小老头给感动了,抬眸微笑间,瞥见安子堂的身影却走在她前面,根本无回头望她一眼之意。 她深吸口气,心中拿定主意,对能家乐道:“能大人,我有样东西想交给你。” “哦?什么东西?” “一个滥用私权之人的罪证。” 第51章 任是个傻子都听出来她还在生气 凌飞峦从太后寝殿出来时,抬臂一闻,衣衫上已沾染了殿内浓烈的檀香味,浓郁得让他头晕脑胀。 这股檀香里还夹杂着脂粉味,实在没几个常人受得了,太后却甘之如饴,还一直拉着他扯东扯西,笑得眼角的粉都脱落在衣领上。 要不是宫女来提醒她要做熏脸了,他还不能脱身。 红镖见他出来皱着眉,担忧得上前问:“太后难为你了?” “没,夸我长得俊。”凌飞峦笑道,但把太后摸他胸肌和后背这一段省略了。 又瞅了自家少主好几眼,好像没什么异常,红镖才放下心来,他收到的消息是太后最为爱慕美男子了,朝中年轻臣子只要有点姿色的,都逃不过她的“魔掌”。 凌飞峦心思还在勤政殿上,步履匆匆,边走边问:“陛下殿试结束了吗?她是状元吗?” 这个她是谁,红镖心里当然清楚,叹口气,“杀出个程咬金,严方红当了状元,她是榜眼,只封了个翰林院侍读,咱们黎黎捡了个探花。” 听到这,凌飞峦眉头一皱,这个结果出人意料,怎么能是严方红呢,本来他刚进宫就朝勤政殿赶,却偏偏接到太后命令,这一去,就是两个时辰,什么事都给耽搁了。 红镖怎么会不知他在想什么,便把方才在勤政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当说到是安子堂大力推举严方红时,凌飞峦惊得停驻了脚步。 不知何时又飘起雪来,片片雪花悠然地落到他头发和肩头,还有那双桀骜不驯的剑眉上,而眉下那双墨如点漆的眸子里翻滚起困惑和警惕,薄唇微抿,“这里肯定有内情。安子堂选谁都不该选严方红,除非” “除非什么?”红镖也一肚子好奇。 后半句话,凌飞峦不知如何措辞,欲言又止,蓦地想起什么,“她人在哪?” 红镖拍了拍衣服上的雪花,回应道:“陛下留她们在宫中给太后贺寿,现下都去了西边的观鹤殿候着。” 凌飞峦抬脚便走,赶至观鹤殿,还未踏入,里面便传来喧闹鼎沸的人声。 这个殿宇是先帝为了观赏皇宫外的连天池而修建,本来想着顺便取个名——连天殿,但一向迷信的太后让天象馆算过,说不吉利,加之刚落成时,飞来两只鹤,自然而然就改名为观鹤殿了。 天气冷,外边儿都飘着雪,皇亲国戚和大臣们都猫在此处,吃着茶,闲聊着,等天色暗下来,再穿过连接观鹤殿的长廊,去到齐寿宫吃席。 个个穿戴光鲜,互相探听着送太后的礼物,有眼尖的发现凌飞峦,上来套近乎,“凌少将军找谁呢?在场人员下官最为清楚了。” 问话之人是户部的主事石林,确是没说大话。 凌飞峦直接问:“安大人何在?” 他问的是安昭儿,石林却以为他问的安子堂,便回道:“安大人好像感染了风寒,不想传染给大家,去了角门旁的点水所休息了。” 怎么突然感染风寒了?难道是被打击得生病了? 心里猫爪似的,他也只得转身向点水所赶去。 而此刻的李昭昭,正在去往顾枫寝殿的长廊上,被风吹得头疼,手指攥着系带,裹紧了披风,不由得想起,还在章府时,安子堂就站在她不远处,那时他还使眼色让丫鬟给她披上御寒。 他冷面冷情的模样浮现在她眼前,李昭昭暗骂自己一句,眼下对顾枫突然的传唤都闹不清他目的,还去想他作甚? 越不去想,越来什么。 一把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叫住她,“安侍读。” 李昭昭闻言一愣,随即心中顿时笑他口风称呼转得真快,转身,他果真就站在那儿。 她冷冷道:“安大人何事?” 安子堂欲上前两步,被她喝住:“欸,别过来,您不是说感染风寒,告假去点水所了吗?” 任是个傻子都听出来她还在生气。 安子堂眉目微动,挪动脚尖,本想上前,但她垂着眼皮,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便止住脚步,沉声道:“我知道你心里的疑问,我有我的理由,你先回观鹤殿,莫要去顾枫那。” 他还是这样命令人的语气,李昭昭抬眸嗤笑一声,“安大人真看得起我,四皇子宣见,我一个小小侍读还敢不去吗?” “我自有交代,他这个人,你应付不来。” 安子堂还是一如既往想大包大揽,把她跟最危险的人隔绝开,可人麻木久了,说出来的话一点温度也没有,听上去那么武断,李昭昭也不再是刚进城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了,有了心气儿,自是不满他又在“发号施令”。 她勾起一个嘲讽笑容,“安大人何必又来这套,你一会要我当状元,一会又推举别人,这会让我不遵从皇子旨意,指不定那会又有变数,可最后承担的也只有我自己。” 安子堂还欲说什么,李昭昭侧着脸飞过一个淡漠眼神,直言道:“安大人既然病了,还是回去歇息,您放心,我会来找您的,因为我想要的东西,您还没给我。” 说罢,她留个背影给他,大步向前,那胭脂色的披风下摆扬起,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孤寂长廊上,她越走越远,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定在原地的安子堂才深深叹了口气。 蓝多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觑他脸色不佳,还是出声提醒,“一听到四皇子召见她,您就跑过来了,万一有人发现您没在点水所可如何事好,这是皇宫,什么都有规矩,还是先回去。” 安子堂手指蜷缩,捏着拳头,藏在袖中,没有回话,只转身和他一路向点水所走去。 他每走一步,脑海里就想起和左一的对话。 那时盐盐镇的事刚结束,左一被他叫到书房里,还未等他行礼,安子堂却面色冷峻叫他跪下。 左一犹疑片刻,单膝下跪,低着头,不吭声。 安子堂冷淡问道:“左一,你是想当个杀人工具,还是想当个忠心耿耿的奴才?”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左一眼眸微闪,道:“属下不知大人何意。” 他如此回应,安子堂静默片刻,陡然一脚踢上他肩头,左一来不及防备,狼狈向后仰倒,可他本是高手,欲立马鲤鱼打挺翻身而起,胸膛即刻又被一只脚踩得死死的。 抬眼一看,上方是安子堂狠厉的脸,“若你只想当个杀人工具,不该有自己意识,若你想当个忠心耿耿的奴才,更不该逆我意,既然二皇子已赐你于我,我便是你的主子,为何不在安昭儿身边保护她?!若没有轻骑尉出手,她已死于爆炸之中。” 说到这,那股后怕和心悸让他怒气更盛,靴子似要在左一胸口上踩个坑出来,声音越发冷酷,“那时你不在她身边,去了哪?!” 第52章 没人能看到他深情的眸光,凝视在一个玉兔上 左一双手稳住他踩在胸膛上那只脚,怕他一下子踩爆他胸腔。 自二皇子派他来到安子堂身边,左一第一次见他如此狠绝,喘着粗气解释,“属下见安昭儿固执要去寻大人,又有轻骑尉保护,想去寻找爆炸源头,一心只想为大人搜集更多消息,别无二心,只是没想到那女子,大人如此看重。是属下错了。” “那还是我错怪你了?”安子堂嘲讽道。 左一呼吸困难,紧皱眉头,手不自觉去阻止那股愈发使劲的力道,拼命解释:“不是,是我没分清轻重,看在,看在我为大人寻到新的消息,请大人饶我一次。” 安子堂静静看了他片刻,终于放过他,移开脚,只道:“下不为例。” 新鲜空气钻入肺中,左一得片刻喘息,心中恐惧未散,本来他在皇子身边侍奉,被下放至臣子处,又奉命去保护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生出怠慢,殊不知一向情绪稳定的安子堂会突然发难,原来他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还未顺过气儿,又赶紧跪下呈上一些黑色粉末,道:“那场爆炸便是这些粉末造成,据属下所知,兵器库、民间鬼市都未此类粉末,应是最新研制的。极不寻常。” 哪怕只有这么一点残留,安子堂就能闻见若有似无的硝烟味,他手指捻起些许,轻轻一摁,移至鼻下一闻,除了硝烟味还有一股松木香。 这股松木香中泛着苦味,非常轻微,常人难以察觉,也难以形容,让人印象深刻,好像在某个地方闻到过,是哪呢? 他略闭闭眼,各式各样的事物、人脸、景色、如走马灯如浮光掠影不停闪过。 最终定格在归星殿——顾枫的寝殿! 难道这粉末是顾枫研制出的?可为何会在盐盐镇爆炸呢? 左一观他面色,似猜到他正在思考这粉末由来,又补充道:“属下得知这些粉末是严方红用来炸僵尸的,炸死了不少,但好像用过量,房屋也给炸塌了。” 严方红是户部主事严之明之女,按理说应对兵器药品一窍不通,和四皇子也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却能得到归星殿才有的东西,借此扫平僵尸,立大功,显神威,安子堂是何等聪明之人,稍加思索便摸索出脉络。 原来在花船上,不止舒月思是顾枫的人,连严方红也是他的人。 为了赢得状元之位,他精心设计了两个人,保证达到他的目的。 表面上舒月思父亲是能家乐学生,连他初初都以为舒月思是能家乐选中来参考,这一环中,能家乐也被加以利用来混淆视听。 顾枫知舒月思才智、心智不是最佳,在盐盐镇闻她落荒而逃后,继续让严方红顶上,用他研制出的炸药扫荡僵尸。 身为皇子的他,不方便研制这类攻击性武器,毕竟太子都还未取得什么建树,他若抢足了风头,就危险了。 但他的傀儡可以。 以功臣的身份,贡献战场上急需的新式武器,而严方红就是他最好的提线木偶。 顾枫费尽心思下这么大盘棋,势必要把严方红送上状元之位,若此时李昭昭挡了他的路,又会遭遇什么呢 他会在大殿上当众揭穿她安昭儿的假身份吗? 毕竟他早就见过她,在窥珠楼时,不知为何他放了她一马,可谁又知道他的真实目的,会不会之后拿出来说事呢? 从小成长经历和多年办案经验让安子堂做什么都比别人想得更多,与其说是他悲观,不如说已成为他生存本能。 脑中回顾完这些事,他和蓝多已不知不觉走回到点水所。 这个特殊的房间,专门为了给临时入宫的人短暂休息地方,离角门较近,和主殿倒有些距离,平时来的宫人也少,周围杂草都有一人多高,乱糟糟一片,有一处像被人踏了,也无人在意。 门一关,风雪呼啸声也小了很多,蓝多一边生炉子,一边问道:“大人,您在留在这做什么呢,太后那老色婆,哪次见到你不流哈喇子,不上手摸几把不罢休。况且,科考之事都尘埃落定了。” 安子堂却不这样认为,道:“这只是开始。” 蓝多叹口气,“我看那安昭儿,见你食言,气性大着呢,既然您察觉四皇子目的,为何不跟她说清楚,尤其窥珠楼的事,不然她还怨怪你瞒着呢。真是不识好歹,要是没您,她还指不定在哪挖土豆呢。” 对于美貌又不安分的女子,蓝多像大多数男子一样,都看不惯,总是觉得女子相夫教子就可以了。 此刻火炉生了起来,响起细碎燃烧的“噼啪”声,安子堂心中袭来一些疲惫,解释道:“顾枫这人,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却又什么都想要,行事不按常理,若他得知安昭儿不但知道他是窥珠楼幕后之人,还是研制火药的始作俑者,她只有两个下场。” 说到这,安子堂眉头微蹙,目光放空,好像已提前看到她的结局,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蓝多接话,“什么下场,被四殿下杀了,还是杀了?”,以他在朝廷在生存之道,得知秘密太多的人,都只有死得干脆和死得惨烈两个下场。 安子堂一点一点分析道:“窥珠楼他没得手后没勉强她,直接消失了。” “那岂不是好事?证明四殿下对安昭儿没了兴趣。”蓝多不以为意。 “我最初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恰好相反,我们都猜错了,顾枫不勉强她,因为对她很有兴趣,所以才愿意耐着性子等最好的机会。” 话到此处,安子堂站起身来,捏了捏袖中那个东西,心思一沉,“她若不知他背后所做之事,顾枫还可以继续保持体面,用别的方式软化她,但若她全部知道了,顾枫也许会狠心杀了她,这是她第一个下场。也许一时半会,顾枫不会舍得杀她,可她再也没了退路。这是她第二个下场。” 说到这,安子堂想到什么,兀自笑了,“这傻子,还闷着心思想替她父亲出版《大观论》,以为我看不出来。但她若介入顾枫和太子皇位之争,原本的初心,只会在朝廷倾轧下碾个粉碎。” “原来她还存了这心思,这小姑娘还是挺孝顺的。”蓝多有点感慨,竟没料到她小小身体里有大大的志向,也想通了,“怪不得您都不告诉她这些事,其实朝廷也有不少混日子的,她只要安分当几年翰林院试读,通过三年观察期,出书也不是不可能。” 在琥京这样天子脚下的大城池,出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先不说没有功名的平头百姓没资格出书,就连当了官,没有三年观察期,也不能随便集册出书。 书籍可以传播知识,也可以传播谬论和谣言,不在官场混个好口碑和好人缘,是不可能想出书就出的。 古人常言天时地利人和,一丝无奈化作无形绳索一圈圈束缚住安子堂,他权衡再三,明白此时并不是告知李昭昭真相最好时机,而且他这次入宫还有别的事要做,吩咐道:“你先出宫,按照我们原先计划,戌时就行动。” 蓝多应下:“是。大人你小心,天象馆那老妖道厉害得很,听闻他最善通过测字迷惑人心,您可把持住了。” 安子堂轻轻点头。 待蓝多走后,他静静坐了片刻,掏出袖中一个巴掌大小的物件,放置掌心打量着。 最好的蓝田软玉,最好的雕工师傅,才雕出这么一个栩栩如生的玉兔,那耷拉的大耳朵,正在吃食懵逼的表情,腮帮子鼓着,跟吃桂花糕的李昭昭神似不已。 屋中已无他人,也没人能看到他深情的眸光,凝视在一个玉兔上。 他还记得她的话,“待我金榜题名那日,再打只足金老虎送给大人。” 思及此,他自嘲笑笑,眼眸黯然,自言自语道:“想来我是收不到你送的金老虎了,这小兔子的回礼你大概也不会收。搁在袖里碍事,不如扔了,好吗?” 无人回应他,只有那只玉兔傻不愣登的看着他。 房中只余微不可查一声叹息,片刻后,门再次打开,又关上,安子堂离开点水所,向天象馆行去。 又过了一会,凌飞峦的身影从那片杂草中走出,他以为来这能找到她,却没想到有别的收获。 安子堂和蓝多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让他震惊的信息如练武时在体内乱窜的真气,冲击着他五脏六腑,但他在呼吸之间,用呬、呵、呼、嘘、吹、嘻六子吐纳法,全部消化于心中。 他推门进去,炭炉已冷了,那莹润可爱的玉兔孤零零被留在桌上,显然,安子堂扔了它,就像扔了那清浅的一丝情愫。 凌飞峦大手一罩,把它收入囊中,眸中情绪变化不明。 第53章 抬起头来,看着孤。 李昭昭来到归星殿外时,又听到了那勾人心魄的琴声,是半身娘子正在演奏。 她被侍女引到内殿,顾枫正靠在椅子上,阖着眼,手背放在额头处,姿态悠然。 整个内殿清幽雅静,帷幔高悬,垂落到地,堆叠到一起,厚实地毯全屋铺就,很是奢侈。 西南角燃着无烟碳火,正中央也架着一炉子,橘子、红枣、干果放置其上,陶壶里也“咕噜噜”冒着茶香,糅杂在一起,于空气中弥漫,沁人心脾。 侍女不多看不多语,很快退下了,李昭昭一边跟着听,一边叹着顾枫可真会享受。 一曲完毕,半身娘子颔首致意,顾枫微抬眼皮,只道一个字,“赏”。 话落,有内侍就捧了一盘金元宝放到半身娘子跟前,她波澜不惊,“谢过四殿下。” 随后有人把她抬了出去,李昭昭见到她总被人抬来抬去,有一丝不适,但也来不及多想,上前行礼,“下官安昭儿叩见” 话未说完,顾枫打断她,“过来坐,不要拘礼。” 说着,他从椅上顺势滑到炉子旁,很是随意,完全没有皇子正襟危坐的范儿,更像一个闲散公子哥儿。 李昭昭只得听令,移步至火炉边,盘腿坐下了。 她还穿着官服,一身鸦青色,温暖明亮的炉火把她白瓷般的小脸蛋烤得红彤彤,黑亮瞳仁映上一层浅浅红光,清丽绝伦。 她自是毫无察觉,正忐忑,想问顾枫为何传召,顾枫的视线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不由得笑了笑。 他这一笑,李昭昭心都提起来了,“下官一坐下,四殿下便笑了,是有何不妥吗?”说罢,手指在脸上乱摸一阵。 “安侍读不必紧张,孤只想着,若你着状元红袍应更加好看,替你惋惜罢了。” 他慢条斯理道,手肘放在膝盖上,惬意潇洒的姿态很是放松。 提起状元之事,李昭昭心口就堵得慌,始终还没顺过气儿,但已学会掩饰情绪,客套道:“四殿下谬赞了,对大琥来说,严副史研制的武器和炸药远比消除僵尸作用更大,可谓惊才绝艳,下官拜服。” “是吗?惊才绝艳?”顾枫语调扬起,似乎很高兴听到她这样说。 李昭昭垂首答:“是的,下官不敢妄言。” “抬起头来,看着孤。” 李昭昭手心都是汗,在炉下的腿上搓了搓,抬眼望向他,露出一个谦逊温和的臣子笑容,把话题带到正事上,“四殿下,您今日召唤下官来,不知所谓何事?” 顾枫拿起炉干果儿,在手中把玩起来,轻笑,“你猜猜。” 他这幅模样,略有些轻佻,加上那双天生含情眼,很难不沦陷在他肆意又淡漠的笑容中。 李昭昭集中精神,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想起什么,“说起来下官还得谢谢殿下,对我的救命之恩,盐盐镇爆炸时,若不是您的轻骑尉及时拉开我,今日也不会有机会面见殿下了。” “哦,对,孤记得你还说要请他们吃酒喝肉,是吗?” 怎么这么小的事,他都知道? 心里嘀咕着,面上李昭昭勉力一笑,“是的。”想想又连忙补充一句,“下官还未上任,无俸禄,恐无足够体面让诸位轻骑尉大人吃好喝好,不如先推迟一阵,待下官手头宽裕了再行宴请。” 她为难模样,顾枫觉得有趣得紧,越是兴致盎然,他越正经,“不必,你只要答应接下来帮孤做一件事,就当报答孤的救命之恩了,其实今日传召你,也是为了这事。” “四殿下请言明。” 顾枫放下手中捏碎干果,一改懒散态度,直直盯着她:“你听过凌勇将军的事吗?” 好家伙,怎么他也过问起凌勇将军的事,心中的疑问疯狂发芽中,但她还未分辨出顾枫目的,只得小心翼翼回复:“凌勇将军是大琥的英雄,连孩童都知他大名,下官自是听过的。” “那祭童案你又听过多少呢?”顾枫问到关键处。 李昭昭心一跳,生怕他察觉什么,刻意皱起眉,装作一无所知:“传闻凌勇将军为了赢得大扈一战,用了非常办法,不过下官是不大信的。” 顾枫一瞬不瞬盯着她,“为何不信?你可知什么内情?” 李昭昭摇摇头,脑里激荡,又想打消他的试探,还想大着胆子,反过来去套他的话。 心玄崩得紧紧的,手上动作却不慌不忙,提起陶炉给顾枫倒了杯茶,“四殿下为何会觉得下官知什么内情呢,不过是事物发展推测罢了。” 说话间,李昭昭双手呈上一杯香茶,又道:“为了准备笔试。下官了解过凌勇事迹,他屡次将敌人仗打个落花流水,并不是寄于祈天求地,祭祀等虚无缥缈的事,而是扎实的军备积累和实战经验。” 顾枫只定定看着她,不接那杯茶,她只得放下,继续道:“一个干实事,脚踏实地的将军,怎么会靠祭祀,献祭别人的生命这种旁门左道去赢得胜利呢。” 李昭昭以为自己说得够清楚了,却没想到顾枫眼眸精光一闪,声音变冷,“那你是质疑陛下的判断了,对吗?” 心里那根玄猛然断裂,李昭昭后脖感到一阵凉飕飕,她差点忘了,是陛下亲自把凌勇将军明升暗降,置喙陛下,是嫌得活得不耐烦了吗? 她惊得立马下跪,匍匐在顾枫脚边,大气不敢出:“下官不敢!下官只是就事论事,绝无冒犯之意。” 余光是他衣袍下摆精致线脚,周围寂静无声,忽的头顶上方传来一阵轻笑,略带薄茧的手抬起她的下巴。 他眸光深邃,呼吸轻轻扫过她仰起的小脸,“量你也不敢。” 李昭昭手指陷进地毯之中,顾枫喜怒不定,让她神经一刻都不敢放松,试探着问:“四殿下是想让我重新查勘祭童一案吗?” 另一只手轻抚她的面颊,他的声音放柔,“真是个聪明人。算孤没看错你。” 说罢,他放开她,面色严肃,“此案至关重要,祭童案疑点重重,孤不管你用何办法,一个月内找到新的线索。” 李昭昭面带难色,蹙眉望向他,“四殿下能否告知为何会选我吗?” 顾枫残忍一笑,“事成之后孤自会告诉你,事败,你也无需知晓。” 说到此处,他又凑近她耳边轻声低语:“孤不管你是安昭儿还是李昭昭,总归是一个欺君之罪。别说榜眼的功名会被褫夺,你的小命都命悬一线,明白吗?” 第54章 这群男人都是混蛋王八蛋狗屁蛋! 从归星殿出来,李昭昭觉得身后的“背篓”又重了不少。 安子堂是审理祭童案的主判,可他的卷宗只粗略记录。 凌飞峦是凌勇将军儿子,想为父翻案也无可辩驳。 至于顾枫为何也把目光放到这案子上,实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还要她一个月内找到新线索,不然以揭穿她身份来拿捏她。 顾枫又是何时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呢? 电光火石间,她又想起那瓶裘蕊花露——来自绿悠县特产。 安子堂怎么可能让她以这份暴露身份的贺礼送给太后啊 因为作为安昭儿的她,是在琥京城长大,承务郎安齐的次女,和绿悠县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个人不但知道她真实身份,居然还临摹安子堂的字,模仿得惟妙惟肖。 也许在勤政殿,她看向安子堂的一举一动,也都被他尽收眼底。 好一个顾枫,如猫玩老鼠一般把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那瓶花露是给她的一巴掌,而大殿上他对她的提携,则是一颗甜枣。 方才他下达的命令却是最后通牒。 他在告诉她,他什么都知道,包括她和安子堂的关系。 他挑中她,也是知道她和安子堂的关系。 真是个深不可测,多智近妖的男人。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深陷朝廷各方势力胶着中心点。 前路未知,后路难退,除了咬牙继续往前走,似乎别无选择。 李昭昭心思重得堪比船锚,心里暗暗骂着 这群男人都是混蛋王八蛋狗屁蛋! 脚步却不敢停歇,已经掌灯了,太后的寿宴即将开始,作为新封榜眼也不能缺席。 赶到齐寿宫时,已快开席了,巨大宫灯高悬,明亮烛火覆盖每个角落,熙熙攘攘的人群正在寻位置落座,宫人捧着各式菜肴穿插其中,大殿中央放置一圆形舞台,大得好似天边月亮掉了下来,着统一服饰的宫人正在上面奏着欢快曲子。 觥筹交错,人头攒动,老臣们口沫横飞的聊着政事,年轻点的臣子交头接耳时却轻言细语。 李昭昭找到自己名牌,坐了下来,左右一看,严方红、黎黎早就到了,两人还攀谈了起来,舒月思也来了,不过坐到西北角最远那一桌。 可惜了,看不清她嘴硬模样了。李昭昭心里笑着,抓了把花生吃起来,垫垫肚子。 她刚剥了一颗放嘴里,两道目光就看了过来,正是坐在主桌的凌飞峦和安子堂,李昭昭懒得回看他们两个。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目光,三个人心思各异,心中波澜都掩盖在这锣鼓喧天的热闹中。 没一会儿,一宫人从门扉钻出来,站直高声喊道:“太后驾到!陛下驾到!太子驾到!” 主宰整个大琥的顾家人一前一后进入齐寿宫,唯独缺了顾枫。 大琥崇孝,皇帝便让太后走在前面。 落座后,众人又上前行礼,一阵繁荣缛节后,总算要进入正题了。 太后年事已高,虽地位超然,也止不住岁月摧残,白发压在金翠玉雕发冠之下,敷粉也敷不住脸上沟壑和皱纹。 她环视一周,黑压压的人头都跪在她脚下,沉吟片刻后道:“都来庆贺本宫又老一岁咯!” 皇帝笑言,“母后,你这么说,他们都不敢抬头了。” 太后和皇帝关系融洽,也笑了笑,“罢了,罢了,都起来。” 众人呼啦啦起身,挨着说了圈吉祥话,轮到凌飞峦那一桌时,太后眼睛都亮了,挥挥手,“唷,这一桌都是美男子,上前上前让本宫多看几眼。” 这么“好色”的太后,众人早就习惯了,太子个子矮,五官也普通,特别喜欢看美男子被刁难,也帮腔道:“愣住作甚,全部上前让太后瞧瞧。” 凌飞峦和安子堂,还有其他几个年轻臣子只得不情不愿站在最前排,哪怕他们久经朝堂,对太后赤裸裸打量还是有些无措。 李昭昭难得看到安子堂不自在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偷笑,殊不知倒霉时刻也马上轮到她了。 太后跟皇帝说,“这美男子旁边得配美人呢,太单调了没意思,不是新进了几个女士大夫么?皇帝让她们出来给本宫掌掌眼,若是长得丑,那可不行。” 皇帝也点头,指头往下一点,“严爱卿、安爱卿、你们都站在他们身边去。” 大臣们对太后接下来可能乱点鸳鸯谱都一副看乐子心态,小声说大声笑,而李昭昭几人也只有硬着头皮站出来。 这么一溜看下来,把太后看得喜笑颜开,“男的俊,女的美,哎呀,本宫忍不住想让他们凑一块,这样生下来的崽子岂不是玉雪可爱?” 这话不可谓不惊悚,李昭昭满脸冷汗,内心呐喊,不会官没当几天,就又被关到闺阁生娃去了 安子堂也紧皱眉头,好在皇帝还没糊涂,出言制止,“母后,你莫调皮了,他们都是大琥才智卓绝的人才,又都年轻,婚事之后再说,不如先让宫人献上一舞,您不是最喜欢歌舞嘛?” 太后撅着个嘴,跟个小孩似的,勉强同意了。 众人刚松口气,登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男子,单膝下跪,双手高举一条带血衣裙,高喊:“求陛下给微臣做主!!”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众人一跳,也打破了其乐融融的氛围。 侍卫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长刀架在该男子脖颈处,太子立马起身,呵道:“大胆!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在太后寿宴上捣乱?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那男子显然并不惧生死,红着眼,咬着牙,声音洪亮:“是微臣妹妹惨遭枉死壮了我的胆,是太后包庇亲信寒了我的心,太后今天享人间富贵,微臣小妹却地狱含冤,不得安息,如此不公,微臣抱着必死决心,请陛下还个公道!” 这一番话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 李昭昭没想到今日过得可是跌宕起伏,才进宫一天,亲身经历了三场大戏。 安子堂和凌飞峦都未做大动作,一副静观其变的样子。 而太后却沉不住气,又气又急辩解,“本宫都不认识你,休得胡言乱语!”惊得嘴唇哆嗦,似不像知晓此事。 皇帝顾承经过的风浪数不胜数,也未慌乱,面色严肃稳住场面,“您是何人,报上名来,来龙去脉说个清楚,否则朕把你五马分尸。” 得皇帝允许开口,该男子眸中闪过一丝希望,把手中带血衣裙轻轻放到地上,犹如对待一件珍品,眼泪止不住滴落。 他未擦拭,单膝跪地变双膝,挺直脊背道:“回陛下,微臣李中奎,大琥戊戌年进士,后得陛下赞赏,擢升至翰林院编修,去年秋分,微臣小妹李中月婚后回娘家看望老母亲,偶遇布政司允判文建福,这厮垂涎小妹美色,不顾天理论法,大庭广众下将小月掳至家中,周围乡亲们亲眼目睹,微臣绝无虚言!” 说到这,李中奎激动得额角青筋冒出,“小妹不堪受辱,从文家高楼纵身一跳,等微臣赶到文府,小妹已气绝身亡。这身衣裙本是浅青色,却被鲜血染透,死得惨烈,后微臣告到官府,官府也很快拉人收监,审理后判处斩刑,可不知为何等了又等,也未到秋后问斩。” 此刻殿中一片寂静,众人听得皱起眉头,皇帝手放在龙头扶手上捏紧,沉声道:“继续说。” 李中奎吸吸鼻子,抬眸直视太后,“上月微臣得好心人告知,文建福不但没被问斩,还被放了出来,继续花天酒地,微臣向官府报告,可这次却无人搭理,有人悄悄暗示,文建福是太后远房亲戚,微臣不服,继续上告,却换来拳打脚踢,又以莫须有罪名将微臣革职。” 话落,李中奎三两下脱掉上衣,瘦弱的身躯伤痕累累,青一块紫一块,有的地方淤血凝聚成黑色,可见遭遇了非人折磨。 众人哗然。 李中奎神色黯然,“皮肉之苦微臣不怕,为了还小妹公道,只得跟踪文建福,他时常被召入宫,将马车停在宫门外。微臣钻入马车,发现他遗留在车上的令牌,他返回寻找,我们就打了起来,我打爆了他眼睛,逃了出来。” 他说到此处停下了,奉上那块令牌。陡然提高声音,眼眸亮得惊人,“请陛下查验!” 皇帝眼色一变,内侍王骏赶紧上前拿过来给他过目,那块令牌制式、花纹、重量、连吊坠穗子和宫中令牌一致 真假不必怀疑。另一面,则刻有一个“齐”字,一目了然是来自太后的齐寿宫,而“齐”字,也是太后姓氏。 可谓铁证。 皇帝面色不虞看向太后,似不知说什么好,太后心慌不已,紧抓皇帝手臂,“皇帝,本宫不认识那姓文的,齐家也从未有姓文的亲戚,这令牌许是被人偷去了呢。你可得为本宫做主!” 太后平日所做荒谬之事不少,加之李中奎真情流露,又有证据,众大臣缄默不语,不敢出声帮腔,也不敢替太后辩驳,一时间,一个人都未发声。 皇帝环视一圈,找到老熟人,“凤白,依你看,这案怎么个说法?” 众人目光全粘到安子堂身上,都要看他如何应对,可能“疑难杂病”的案子他见多了,也不见慌乱,“依臣之见,该案关系太后声誉,也事关人命和公道,不如每个部门抽调一人,让李中奎也指定他信任之人,都参与调查,为期一月,如何?” 这个办法听上去不错,李中奎眸中闪烁,生怕错过这次重审,立刻叩头表示同意,并言明要凌飞峦加入。 凌飞峦并不认识他,也不知他为何要找自己帮忙,目光扫向他,李中奎只向他颔首,也不多话。 箭在弦上,凌飞峦也想瞧个门道出来,便一口应下,“既得信任,下官定为陛下求个明白。” 眼看重审队伍差不多敲定,就等皇帝金口一开便可执行,顿时又传来一个清冽之声,“文建福既是翰林院之人,翰林院怎能置身事外,不如让翰林院侍读安昭儿也加入其中,为翰林院以正视听。” 听到自己也被搅合进去,李昭昭抬头寻那多嘴之人,正是顾枫是也。 在花船上如是,在勤政殿如是,如今在齐寿宫也如是,他总是恰到好处把她扯下水,祭童案还未查个明了,又让她介入这个案子。 太后最喜欢这个丰神俊朗的孙子,立刻疾步走到他身边,“枫儿,你可来了!” 顾枫面色温和,拍拍太后手背,“祖母放心,枫儿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枫儿,安侍读是女子,心思更加细腻,有她在,必还祖母一个清白。” 说罢,眉眼似笑非笑望向李昭昭,“你说是吗?安侍读。” 安子堂不想她为难,正欲出口推却顾枫之意,李昭昭却一口答应下来,“能得四殿下信任,是下官之福,恳请陛下允许下官彻查此案,身为翰林院之刃,也是下官之责。” 第55章 那就是了,鬼市里传言的回春之术就是这样 安子堂听她一口应下,忍不住气结,心中叹她实在太过冲动,方才顾枫很明显是在对她施压。 他不顾大庭广众,快步走到她身边,低声道:“此事不是表面这么简单,你莫去蹚浑水。” 他眉头紧锁,似对她的担心并不像假的,可如今局面,避无可避,她深知顾枫风格,若明面上的招她不接,只会迎来暗里更糟糕的逼迫。 这些心里话,于此场合也无法和他说清楚,她硬着心肠,生硬回绝他,“不用安大人操心,我自有分寸。” 她不听劝,安子堂不由得猜想是不是顾枫以她虚假身份威胁她,胸口如盛着烈火,烧得他坐立难安,怒目穿过人群锁定到顾枫身上,他倒一副闲散模样,负手而立,眉峰微抬,装傻充愣回避他。 凌飞峦一改往日飞扬姿态,变得寡言少语,只静静站在一边,来回观察他们。 皇帝一心想尽快解决此事,便宣布由安子堂、凌飞峦、安昭儿等人组成调查组,彻查李中奎的案子。 兜来兜去,三个人又被绑在了一起。 侍卫先把李中奎给带了下去,一场寿宴闹成这样,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众人正欲退场,窗外赫然响起爆炸声! “轰!!!” 骇人爆炸声回音未尽,整个大殿却立刻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臭味,众人不得不以袖掩鼻,到处乱窜,霎时间,殿内乱成一锅粥。 侍卫抽刀里里外外围住皇帝,凌飞峦刚好站在皇帝下方,本能抽出大刀,乍一看也在忠心护主,太后则紧抓顾枫不放,太子倒好,居然缩到屏风后面去了。 安子堂像先知似的,瞬间抱住李昭昭,把她压倒在地,用手护住她的头。 眼前光亮被他的怀抱遮住,她闻到他身上特有气息,一时面红耳赤,可又感到满满的安全感。 安子堂一边护着她,一边竖着耳朵警惕着周围动静。 不消片刻,一个侍卫前来通报,“禀陛下,是西南角的粪池炸了,经查验,是沼气未得疏通才导致爆炸,已安排宫人清理了。” 怪不得殿内都是粪便臭味。 太后最是臭美,颤着手指大喊,“多派些人,多派点,把齐寿宫每个角落都熏一遍,给本宫弄得干干净净!” 皇帝气得脸色铁青,低声骂了句,“晦气!” 随之让太后和他先“躲”到他的寝殿——绰阳殿,经过屏风时,太子瑟缩着刚走了出来,多此一举问:“父皇没事?” 皇帝狠瞪他一眼,重重哼了一声,不回话,拂袖而去。 李昭昭也听到爆炸缘由,看来是场意外,被安子堂压得快喘不过气了,便轻轻推了他一下。 一双小手覆在他胸口,他怎会感受不到,只得起身,顺便扶起她,适才搂抱在一起,如今两人相对而立,有一丝尴尬。 “没事?”他问。 “没。”她答,“你没事?” “没事。” 凌飞峦扛着刀走过来,嘴角勾着无语的笑,阴阳怪气道:“我说两位没事就走,不嫌这臭么?” 两人被戳破尴尬氛围,居然又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你看我,我看你。 李昭昭先找回神思,收回眼神。跟着凌飞峦出了齐寿宫。 安子堂也只得跟上。 而严方红和黎黎这才从桌子底钻出来,她们两个在听到爆炸声时,没像别人那样乱跑,顺势钻到桌子下面。 严方红还穿着状元服,爱惜得不得了,她一站直身就不住按压褶皱,抱怨道:“也是衰,大餐没吃上,给太后的礼都没送上,咦,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装有裘蕊花露的琉璃瓶正握在黎黎手里,她笑笑,“捡的,待我找到失主了再还回去,这里太臭了,我们先出宫。” 严方红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也离开了齐寿宫。 此刻坐在回安府轿子里的李昭昭,一摸腰间空空如也的囊袋,暗道,“不好,那瓶裘花蕊露怎么不见了?” 可能摔倒在地时给弄丢了。 回忆倒地画面,她耳尖又一阵发烫,因为脑子里都是安子堂放大的俊脸和他细微喘息。 明明对他那么失望,还一直想起他做什么? 她告诫自己,目前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任何儿女私情,旖旎念头都该被掐死。 纷纷扬扬的雪花缓慢下着,天地间都是一片素白,任红墙还是黄瓦,都被皑皑白雪盖得严严实实,皇帝回到绰阳殿后,冷静下来,坐在蒲团上,细细回忆,总觉得在哪见过那个李中奎。 王俊不声不响在他身边倒茶伺候着,忽闻皇帝出声,“朕想起来了,去年宫里请云消大师来讲经,他还和大师辩了几句,把大师辩得哑口无言,替朕出了口气,怪不得他说朕擢升他。” “那倒是个能言善辩之人。”王骏意有所指,被皇帝听出来了,察觉到他是在为太后说话,又叹口气,“此人本好好在翰林院任职,大好前途不要,冒着杀头危险进谏,朕不能偏私,再说太后什么脾性你也清楚,荒唐事还做少了吗?” 王俊心中一惊,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皇帝和太后表面上一团和气,实则心中对太后还是有诸多不满的,只是孝字在前,不好多说什么。 这次李中奎事件可大可小,不能轻易囫囵过去,王骏见风转舵最是擅长,“陛下说得是,为了尽快让此事水落石出,不如在天牢附近置一空房,备上文房四宝、桌椅板凳,给安大人他们办案提供便利,免得来回麻烦。” 这倒是个实用办法,皇帝笑了,“你这个老小子,还是有些作用,好,就这样办。” 这份旨意传到章府时,安字堂正在听蓝多言明齐寿宫情况,“属下用残叶、动物粪便、堵塞沼气孔,造成自然堵塞,查是查不出什么的,引爆后,趁混乱时,我们的人已在太后房间找到祭童案的关键证据。” 说罢,蓝多双手呈上,一向以硬汉自称的他,手指都在发抖,安子堂侧目见他面色沉重,小心接过,仔细翻阅起来。 不过须臾之间,他亦感到气血翻涌,下颌抽紧,眉头似要拧出血一般。 那是一块羊皮,已被清理打磨干净,柔软鲜亮,两个手掌大小,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生辰八字,共一百零五个人名。 祭童案里,逝去的童男童女也刚好是一百零五个。 这些人名,安子堂再熟悉不过。显然,这块羊皮上记载的就是一百零五个孩子名字和他们的生辰八字。 他低声问:“从哪找到的?” 蓝多答:“老妖婆枕头底下翻出来的,她日日枕着孩子们名字和八字睡,也不怕来找她索命。” “那就是了,鬼市里传言的回春之术就是这样。” 安子堂语气有些疲倦,他从十五岁独自办案,见过太多人世间的丑恶,情杀、仇杀、蒙财害命、排除异己、嫉妒嫌弃、沽名钓誉、总有那么多损人利己的杀人理由。 而仅仅为了一个所谓的回春之术传闻,就杀害了一百零五个孩子,可谓丧心病狂。 蓝多气愤道:“什么生儿子没屁眼的邪术?!我见老妖婆也没回春呐!她好狠的心。” 第56章 可能是天意 事实真相摆在面前,安子堂心忽的跳了跳,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总有股若有似无的头绪萦绕周身,蓝多还沉浸在愤慨中,忍不住问:“大人,您是怎么发现这事和太后有关的,老妖婆久居深宫,表面上和祭童案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安子堂沉吟片刻,叹一声,“可能是天意。” 接下来半个时辰内,蓝多听到了一个由老天爷造就,精妙绝伦又报应不爽的故事。 当年祭童案爆发之初,孩子们遗骸被挖出。举国震惊,不知从哪里流出来传闻,是凌勇将军为了打败大扈,毫无人性献祭一百零五个孩童。 传闻发酵不过几日,一百零五个孩童家眷无论男女老少,全部脱得赤条条,仅有透明麻衣裹身,脑袋上缠着白布,神情肃穆,手搀着手,穿街过市,每行五步大声喊冤,行至十步喊口号要与凶手同归于尽。 千年来,伸冤方式不怪乎写血书,膝行三拜九叩,像这样怪诞又突破公序良俗的行为给本就扑朔迷离的案子更添话题。 而此刻的凌勇将军还在拼死和大扈打仗,皇帝本顾忌着,意欲低调处理此事,但见这个阵仗,民怨沸扬,想压也压不下去了。 打了胜仗才凯旋回朝的凌勇,才进城门就被一道圣旨拿下了。 主帅被擒,屯扎在城外的士兵拎起兵器就要破城门去解救,这时候城中某些大儒,又把那班家属运到营帐外,高举道德大旗,把孩童尸骨阵列于众前。 无一人敢跨过小小骸骨前去营救。 很快皇帝指令安子堂一月内查清真相,那时年仅22岁的他,顶着千斤压力,抱着势必要还孩童们和凌勇将军一个公道的信念,排查,走访,调查,用刑,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试了个遍,可还是棋差一招,无法为凌勇将军洗刷冤屈,但也找不到真正的凶手。 正愁得几夜没合眼,一个在凌勇将军帐下的骑兵,文富,在午后最热闹,人流最多的城门上,一跃而下。 那血蜿蜒流了足足两公里,百姓纷纷避之不及,死得张扬,又和凌勇将军有关,从他身上也延续出一些新线索。 安子堂亲自带队去他家搜查,便找到指证凌勇的自白血书。 这个证据虽说不是完全无瑕疵,但在那时群情激涌局面下,无疑是刺向凌勇最利的一把尖刀。 最后,军功与是似而非的罪名双重作用下,凌勇将军只得咽下满腔屈辱,被皇帝明升暗降,勉强给冤死孩童们家属一个交代。 迫于无奈的结果,卷宗自然也是潦草几笔匆匆结案,这个案子是凌勇将军的污点,也是安子堂办案历程上的耻辱。 直到李昭昭来到章府,她在梳理这卷宗时,写出了自己的疑问,她留意到了之前没涉及到的问题,提出了一个新思路。 就是天象。 孩子们死在一个瓢泼大雨的日子,可以说是为了祭祀特意选的,顾不得天气不佳。 可她较真了,一查,案发前后十日,却正好是凶相毕现的天象——白虹贯日 千百年来,历朝历代都对异常天象生出全然虔诚和惧怕,白虹贯日不但预兆着天气即将发生大转变,也意味着,日为君王,被“白虹”贯穿,君主地位岌岌可危。 大琥那时和大扈一仗可谓生死之战,完美契合这个天象。 之后连下暴雨也印证了天象前期,所以一般这类天象,不但不能祭祀,更不能轻取妄动,凌勇将军是不可能选择这个时候去祭祀。 极端天象就像一头未被驯服的豹子,要么小心翼翼和它保持距离,要么就牺牲猎物引它入陷阱,再杀之取豹子胆。 前者是正路,后者就是邪术。利用极端天象的能量,不择手段达到目的。 于是李昭昭写下,“也许祭祀不是为了打胜仗,而是为了更逆天的邪术。” 她这句话,给了安子堂新的启发。 民间记录天象的艺馆也有,李昭昭肯定也是在这类艺馆查询的,但记录天象并不是简单抬头望天,还需要很多其他知识辅助。 故民间的天象馆就稍显业余,最全、最仔细的天象记录,只有在皇宫的天象馆能看到。 可这个天象馆并不是谁都可以进去,开放有固定时间段,最最重要的事,大琥传下来规矩,要进去,得馆主允许,若馆主不许,皇帝开金口都无用。 这么大权利不加约束也是不行,所以天象馆主,一辈子不能成婚、不能有伴侣、不能生育、必须清心寡欲守着日月星辰过一生。 每一代馆主都会收三个徒弟,由谁接任也是在当任馆主死后当日,摔杯由老天爷决定。 现任馆主四十来岁,单名一个“嗔”字,皇帝、太后都称他嗔馆主。 他身形消瘦,一副仙风道骨模样,平日也不参政,总是温和带笑面对众人。 要进他的天象馆很简单,就是得让他测一次字,这是自古定下来的规矩。 乍看之下,似乎测一个字没什么要紧,可玄就玄在,传言每任馆主都可以看穿测字之人最在乎的东西。 无论是名利、执念、仇恨、情愫、被人知道软肋,总是被动的,相当于送上门去,递把刀给他,允许他随时随地背刺。 大琥开国以来,馆主也换了几个,皇家中,只有先帝测过一次,其他皇亲国戚或大臣都不愿去碰触。 盐盐镇之役后,安子堂选择做第一个踏进天象馆的人。 他说到这,停顿片刻,眸中底色掩盖在低垂眼皮下,喜怒哀乐不辩,似不想提及测字过程,省略未说,只道:“进入天象馆后,年年岁岁月月的天象记录都在馆中,惟独却缺失了祭童案时期的记录。” 蓝多一脸失望,“那岂不是一无所获?” 安子堂摇头,“不,恰好是很明确的答案。证明有人拿走了,也证明那个人必须拿走,才能完成这个邪术。” 羊皮卷还被他捏在手中,他手指轻柔揉捏,指腹抚摸过每一寸纹路,极致耐心,好像在拍打诓睡婴孩般那样温柔。 过了片刻,终有端倪露出,安子堂抽出随身佩刀,刀尖轻轻划过羊皮卷边缘,一掀,里面竟有夹层! 第57章 你只要说,既要从我安子堂手里抢东西,就得亲自来。 蓝多难以置信,亲眼看着柔软单薄的羊皮卷里,居然被他抽出一张薄薄的纸,正是天象记录。 上书:白虹贯日,龙潜隆回,勿动,然则神鬼莫测。 龙潜,是十一月的雅称,天象记录说得很明白,在十一月整月都是白虹贯日,不要做过激之事,不然的话,捺不住神神鬼鬼找上门来,后果自负。 蓝多不明所以,“老妖婆为何要把天象记录塞到羊皮卷里,还放在枕头下,难道这是邪术的必备仪式吗?” 安子堂眸光加深,小心把这张纸又放回羊皮卷里,点头,“蓝多,你变聪明了不少。” 蓝多一楞,随即傻笑起来,“还不是受您影响么。” 安子堂云淡风轻一笑,从凝重气氛里抽身出来,“嘴巴也变甜了,跟谁学的?” 蓝多差点脱口而出是跟着李昭昭学的,谁叫她靠着一张嘴,一会逗嘟嘟,逗得狗都粘着她疯玩,一会又拉拢萧如因,帮着她一起对付主子,最可怕的事,安子堂也不知不觉深陷在她甜舌利嘴里。 和她关系越发密切,密切到深入险境,可那女子还不知感恩,对主子怨气大得很,两人关系闹得不愉快,她的名字,在嘴边溜了一圈,最终也咽了回去。 安子堂怎么会不明白蓝多的欲言又止,他一向独来独往,亲近之人少之又少,章府里除了她这个外来人,还能有谁? 思及此,她在长廊提醒他的话,“我会来找您的,因为我想要的东西,您还没给我。” 又浮现在眼前。 什么时候从一个小兔子变成攻击性十足的小猫了呢,安子堂不由得这样想着,唇角略略扬起,似是无奈,似是宠溺。 蓝多见他模样,便知主子又想到那个女子了,心里叹气,转而问道:“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如今有了这些证据,要为凌勇将军翻案吗?” 安子堂郑重点头,“要是要的,不过不是由我们。” 这么个大好机会居然就此放弃?蓝多不解,“那让谁来做件事?” 传他进宫的懿旨正摊放在桌上,安子堂垂眸看了片刻,唇角勾起笃定笑容,“进宫前,你传话,让她来见我。” 蓝多闻言,身形僵硬,但也遵从命令,“是,属下一定传达。” 见他为难模样,安子堂添上一句,“你只要说,既要从我安子堂手里抢东西,就得亲自来。” “明白。” 蓝多得令刚跨出房门,又停住脚步,风雪不留情面见缝插针钻入房中,扬起安子堂发尾。 伴着寒风,蓝多问出方才最想知道的问题,“大人,您给馆主测了什么字?” 不知是冷的,还是担心他,蓝多声音略有些发颤,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一向步步为营的主子,宁愿暴露内心,也要得到关键证据。 房里一阵寂静,蓝多以为自己冒犯到他,正欲说些什么,听到安子堂淡然道:“以后你会知道的。” 话点到为止,蓝多心中替他叹气,不再多言,关上房门匆匆去了。 屋中又剩安子堂一人,他终于可以放松脊背,以手撑头,闭眼休息片刻了。 此刻的凌府,凌飞峦拿着那瓶裘蕊花露打量,打开瓶塞,闻了闻,好像和她身上气息很相似。 黎黎道:“我去查了,这是绿悠县特产,叫裘蕊花露,从安昭儿那掉出来的。” 齐寿宫发生的一切,凌飞峦看在眼里,他上前从黎黎手中拿过那瓶花露,顾枫似笑非笑的眉眼闪现在他眼前,侧头问红镖,“四殿下有宣召过安昭儿吗?” 红镖诧异,“少主,你怎么知道,属下正想跟您汇报此事。安昭儿在归星殿待了有半个时辰才出来。” 凌飞峦蹙眉不语,黎黎观他面色,问道:“少主,您是怀疑四殿下和安昭儿有私情么?” 黎黎用“私情”二字来形容安招儿和顾枫的关系,过于刻薄,凌飞峦不大明白黎黎为何突然对她敌意这么大,眉头皱得更紧,“私情倒不至于,这瓶花露很可能是顾枫警用来警告安昭儿的。” 红镖脱口而出:“那也就是说,皇宫里,除了我们和安子堂,还有四殿下知道安昭儿的假身份了?” 凌飞峦放下那瓶花露,深深叹口气,“不仅如此,他还让安昭儿也加入调查李中奎的案子里,不知他有何目的。” 提到了李中奎,黎黎感到莫名其妙,“少主,您认识他吗,为何他要指定您去帮他调查,这个案子事关太后,可是个烫手山芋。” “是啊!我去打听了,好多人都看见文建福当街掳走他妹妹,做不了假的。若姓文的真是太后的人,这可如何是好,还真能把太后关大牢去吗,少主,你为何要应下?”红镖也着急附和。 凌飞峦转过身,双手抱胸,终于露出属于他飞扬笑容,“我不认识他,不过他有冤屈,我想帮他。就这么简单。” 红镖和黎黎互看对方一眼,了然了,他们清楚凌少峦的性子,说他行事冲动也好,总归是少年滚烫热辣的心在怦然跳动罢了。 夜已经深了,安府内,李昭昭正洗漱完毕,正坐在铜镜前梳头,梳子反复梳着同一个位置不带挪动,显然她的心思并不再梳头上。 前一刻安夫人告诉她,陛下传话,后日起,就得进宫在专门的地方办理李中奎一案。 再前前一刻,蓝多也派人传话,明日他要她过章府。 想到这,嘴角不由得勾起嘲讽的笑,心道:“安子堂,就算你不找我,我还要找你呢,祭童案的卷宗,关系着小满安危,无论如何,都得拿到手。” 她和小满从小小绿悠县来到硕大琥京城,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久,曾几何时,最坏的结果,沿街乞讨,她都设想过。 今日看来,还不算最糟,所以更得打起精神去应对那些才狼虎豹,左肩上有祭童案,右肩上有李中奎案,背上有救回小满的任务,心里还有发扬父亲《大观论》的梦想。 俗话说,虱子多了,债不愁,一个一个解决,总有出口的。 生性乐观的她,坐正望向镜子中的自己,露出温和笑容,“你可以的,李昭昭。你可以的。” 父亲给她取的名字,昭昭,明也 可不能辜负了。 稳定心神后,她从右边抽屉里拿出那封公文--安子堂滥用私权的证据,徐徐展开,她又完整读了一遍,又从左边抽屉拿出一特质墨水,小心用笔尖沾了少许,一笔一划覆盖到原文上。 这封公文太过重要,是他的罪证,也是她的武器。 第58章 你在担心我? 再次来到章府,高悬的匾额下,站着李昭昭娇小身影,她从容踏入,与半年前第一次来到章府的她,截然不同。 安子堂仍坐在大堂吃火锅,一人一桌一锅一狗,孤清又自在。 桌底下的嘟嘟闻到熟悉味道,麻利翻身站起来,冲到李昭昭跟前叫唤,先是“汪汪”叫,似在抱怨她消失不在。 李昭昭蹲下,熟练摸它狗头和下巴,它又舒坦的发出“呜呜呜”声。 安子堂看不惯嘟嘟一副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低声呵斥它,“回来!” 毕竟是主人,嘟嘟呜咽一声,跑回他身边,乖顺趴下。 李昭昭站起身来,径直走到桌边坐下,面色正经,摆出要说正事模样,安子堂略抬了抬眼皮,把多的一副碗筷推到她面前,“吃点?” “我不吃。”李昭昭坚决道。 他轻轻一笑,自顾自把青菜倒入锅里,翻腾的热汤发出“咕噜咕噜”声。 “最新鲜的菜,最嫩的肉,还有淋了蜂蜜的桂花糕。”说着,他又推了一下碗筷,“真的不吃?” 李昭昭狠狠瞪他一眼,真是会拿捏她,不过她可不是被他拿捏,是这些吃食太诱人,吃一顿也耽搁不了什么事,心里这样想着,手也忙不迭地拿起筷子,抢起他刚烫好的菜。 安子堂嘴角压不住的笑,两人还是像以前一样,你抢我一筷子,我抢你一筷子,吃了起来。 等放下筷子,嘟嘟已经把狗头搭在她膝盖上,不住舔她左手,她也习惯性摩挲它下巴,氛围温馨。 反倒是安子堂提醒她,“安侍读今日前来,好像忘了什么事。” 被他指出,李昭昭心里咯噔一下,方才一味沉浸在美食和逗傻狗的愉悦中,差点正事都忘了,于是清清嗓子,坐直道:“我没忘,正想跟您说呢,祭童案的卷宗你去拿来给我。” 安子堂放松靠在椅背上,眼眸带笑,“安侍读口气真大,我要是不呢?” “那你叫我来干嘛?”李昭昭怼他,顺利把安子堂给噎住。 她就这么耿直的,不跟他客气的,给出这个回答,两人互相都把对方拿捏得死死的,她清楚知道,他叫她来,一定不会让她空手而回。 一向坦然自若的安大人摸摸鼻子,“我叫你来自然是想知道你接下来的打算。” 李昭昭不吭声,嘟嘟一直往她怀里钻,被安子堂瞪了两眼,灰溜溜跑了,他接着道:“凌少将军是个好人,就算你不把祭童案卷宗给他,他也不会伤害你的丫鬟。” 说得好听,李昭昭轻哼一声,“你当初说要救小满出来,人呢?先失信于我,我还会信你吗?” “是你那丫鬟不信我派去的人,在凌府好吃好喝的不肯走,我有什么办法?”安子堂难得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还小声抱怨,“跟你一样,固执又贪吃。” “真的假的?”李昭昭狐疑的看着他,安子堂没好气的说,“不信你见了她,自己问去。” “那我也得能见到她啊。” 绕来绕去,还是绕回本来的问题上,安子堂心里叹口气,寻思着跟她是打不了官腔的,不如干脆点。 不消片刻,蓝多就捧着祭童案的卷宗走到他们身边,皱着眉头,似在最后一次询问安子堂是否真要把这份重要的东西交出去。 安子堂面上平静,拿起卷宗让他下去了。 李昭昭目光一直粘在卷宗上,正欲从他手上夺来,他一个后仰,差点让她扑进他怀里,于是怒瞪道:“你还矜持什么,给我呀!” “矜持”这两个字似乎不该用在这个场景,安子堂皱皱眉头,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得找机会帮她提升下文学素养。 早就和他没大没小的李昭昭才不管这些细枝末节,站起身来,务必要把卷宗拿到手,安子堂也跟着立马站起来不让她得逞。 她跳着去抢,安子堂轻松高举双手,任她跳,还揶揄她:“别学嘟嘟往我身上扒拉。” “谁愿意扒拉你,跟个瘦排骨似的,你到底给不给我?” 瘦排骨?安子堂想到她居然这么看自己么,心里酸不溜秋的,但如今好像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只得板起脸来,“给可以,但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李昭昭:“你问。” 安子堂一撩衣袍坐了下来,“你还记得梳理此案时,关于天象的疑问吗?” “当然记得,这个案子没多少细节,你也不写清楚点,我只有把自己的猜测也写上去了。”李昭昭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又觑他凝重表情,灵光一闪,“难道真被我猜中了?” 安子堂点点头,“此案牵扯太多,至关重要,你可以拿给凌少峦,换小满,但这个烫手山芋,转一道手,也会烫掉你一层皮。” 李昭昭最烦他说话云里雾里的,推他,“你说清楚点,既然是个烫手山芋,那你还捏在手里这么多年,而且明明知道我是交给凌少峦的,你是他父亲主审人,潦草结案,不怕他以此为据来报复你么?” 她站着,他坐着,听她说完,抬头静静看着她,把李昭昭看得心里发毛,“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安子堂忽然笑了,“变聪明了,肯动脑子了。” 这个夸奖没把李昭昭鼻子给气歪,言外之意不就说她之前莽撞嘛,不过似乎也没错,所以吃了不少亏。 她撇撇嘴,勾了凳子坐在他对面,“你正经点,我不和你开玩笑,这个卷宗我一定会交出去换小满回到我身边的,只是想先提醒你,免得免得” “免得如何?”安子堂凝视她片刻,猛然凑近她,追问道。 李昭昭心里闪过一丝慌乱,嘴硬道:“免得你死得稀里糊涂的。” “你在担心我?” “谁会担心一个瘦排骨啊,哈,笑死人。”李昭昭干笑两声。 这次她嘴里的嫌弃,让安子堂扬起一个促狭笑容,但很快恢复如常,他手指在那卷宗摩挲一阵,郑重递到了她面前,“我说过凌少峦是个好人,他不会让我死得稀里糊涂,既然他想要,由你转交,由你们继续替凌勇将军翻案,再合适不过了。” 第59章 我若把新证据交给你,你会交给凌飞峦还是顾枫呢? 这番话让李昭昭脑子转了好几个弯,里面隐藏的信息让她呆愣了片刻。 安子堂抬抬下巴,笑她,“方才还夸你变聪明了,怎么一下子又傻回去了?” 她不介意他的打趣,诧异道:“等等,你让我捋一捋,你想我和凌飞峦一起为凌勇将军翻案,也就是说,你知道当初他是被冤枉的?” 他起身,负手在后,干脆道:“是。” 她又问:“你当初无法为凌勇将军洗脱冤屈,也找不到真正的凶手,所以卷宗才潦草结案?” 他也直接承认:“是。” 她继续问:“如今因为我提出天象的猜测,你去印证了,找到了新的证据,终于等到好时机为凌勇将军洗刷冤屈了,是吗?” 面对她接连追问,次次估中他心中所想,安子堂心中生出一股已遇知音的宽慰,迎着她熠熠煽动的眸子,淡然一笑,“是。” 问到这,他连答三个“是”,李昭昭内心一震。 安子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看着老成持重,实则跳脱又出人意料,看着狠辣严酷,又会留一个温柔的回马枪,看着冷漠蔫坏,原来心中还有一片净土。 她真是看不懂他。 心里憋着的那口气,那口要对他还以颜色的心气,瞬间一泻千里,而那本他滥用私权的公文也早已交到他的政敌--能家乐手中。 这把“刀”由她亲自递的。 李昭昭咽了咽口水,生出惶恐,不知要不要跟他坦白。 见她若有所思,安子堂以为她还未回过神来,正欲伸手去弹弹她脑门,可马上察觉这类行为太过亲密,不妥当。 只得按下去碰触她的欲望,沉声道:“问完了吗?该轮到我问你了。” 短暂犹疑后,李昭昭六神归位,决定把眼前问题先处理干净再图后事,脑瓜子转得飞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祭童案新的证据是什么?” 这下安子堂不干了,绕到她身后,背着手,“你先回答我,顾枫宣你去他寝殿,你们说了什么?” 两人针尖对麦芒,你进我退,安子堂先退,好似毫无保留的把祭童案实情都告知了她,李昭昭凝思片刻,也决定“礼尚往来”。 “他也想重启祭童案。” 闻言,安子堂立马转过身,面色不解,蹙眉不语,似乎对这个消息很抵触,李昭昭补充:“我也不知道他哪根神经搭错了,这个案子和他没什么关系,非得插上一脚,还让我一个月内给他新的线索,不然就” 说到这,她缄口不言,安子堂替她言明,“不然就揭穿你假冒安昭儿的身份,对吗?” 李昭昭抬眸与他对望,眸中情绪流动,轻轻点头。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嘟嘟在远处扑着一个藤球玩耍,傻狗子总是这么无忧无虑,安子堂反复踱步,不慌不忙,似在思考应对之策。 李昭昭不由得观察起他,他还是穿的之前的旧衣裳,因在家,发冠也没束,只松散的系着一个发髻在脑后,对于吃穿,很是随意,也很是专一。 翻来覆去穿旧衣和吃火锅。上一瞬觉得他难懂,下一瞬又觉得他很简单。 安子堂不知她在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以为她正担心身份被揭穿之事,安慰道:“你身份是我一手安排,我也无法置身之外,必会保你平安。顾枫插手此事,想必也是为了争夺储位赢得一些筹码。” 一提到这个阴恻恻的四殿下,李昭昭就很不舒服,“他还想跟太子一较高下?储位都定下了。” 安子堂不说话,走到天井里,嘟嘟见主人出来了,兴奋的往这边跑,嘴里衔着藤球,他轻松取下,往远处一抛,嘟嘟撒开丫子就跑去接。 安子堂淡淡道:“如果坐上九五至尊之位,他人就会像狗一样对你听话,臣服,同为顾家血脉,顾枫出身不比太子差,资质、外貌也都远胜于他,怎会甘心当一个王爷,况且陛下一直未给顾枫封号和封地,却把他留在宫中,也未赐婚,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朝堂上的不少“学问”,《大观论》里也有提及,李昭昭烂熟于心,怎会不明白呢 她认真分析,“顾枫早已及冠,但未婚配,也没领职,在宫里跟个闲人似的,陛下留下他,应该是对太子不满意。” 安子堂点头,“你我都看出来了,满朝文武也都看得出来,包括太子本人也心知肚明,陛下的心意一直在摇摆,只是碍于祖宗家训,长子嫡子必为储。但在齐寿宫时,太子被吓得缩在屏风后,一国储君怎能胆小如鼠,经此事,恐怕之后会有更大动荡。” 说起这个太子,李昭昭也发现他是个外强中干之人,诗词倒是写得豪迈,可心眼小,胆子也小,好嫉妒,更何况还传言他无法传宗接代,别说皇家了,就是老百姓家有这么个长子,也会很头痛。 而且太后也更喜欢顾枫一些。 李昭昭叹道:“但为何顾枫会选择我来重启这个案子?” 安子堂回身一步步走向她,在两人只有一臂距离时停住,眼皮微垂,眉眼蕴含若有似无的笑意,“说不定是贪图安侍读你的美貌。” 呸呸呸,李昭昭心里想呸他一口,但频繁来回和他交锋,脸皮也厚了不少,明知他在“逗”她,便顺势而为,掉转话头怼他,“安大人只看到这个也太过肤浅,依我来看,我是朝廷新人,也是一股新的势力,顾枫一边威吓我,也一边在拉拢我,逼我站队。” 她振振有词的模样,让安子堂想起那只懵逼吃草的玉兔,抿嘴压住笑。 不过她分析的也很精准,顾枫喜欢她清丽容貌,也认可她的才能,自然想收为己用。 故直言道:“安侍读说得有理。我若把新证据交给你,你会交给凌飞峦还是顾枫呢?” 这么个尖锐问题,李昭昭却笑了起来,眼珠子一转,大眼睛眨巴眨巴,“难道我就不可以有第三个选择吗?” 安子堂:“说来听听。” 第60章 是不是既想它消失,又舍不得它消失? 安子堂让蓝多护送李昭昭上轿回安府时,已是巳时,他目送轿子逐渐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回府。 夜色沉重,府里少了她,好像静得如一块石头。 置身这“石”中,安子堂心思不停往下滑,滑到几日前,他踏入天象馆那日。 那日天气正好,雪停了,和煦暖阳不吝啬洒向皇宫每一处。 安子堂来到天象馆前,目之所及,这里每一级台阶各不相同,传言是从大琥东南西北不同方位的寺庙中各取一块而铺就,有的大,有的小,有的裹满青苔,有的布满裂缝,有的光滑平整。 在什么都讲规矩的皇宫,这一处独有。 他拾步而上,嗔馆主好像知道他会来,正站在门前,略弯了弯腰,问候道:“安大人。” 安子堂有些诧异:“嗔馆主认识我吗?” 对方笑着摇头,一甩拂尘,只道:“缘分到了,自然认识了。” 他身形消瘦干巴,穿一件洗着发白皱巴巴的袍子,分不清是浅青色还是灰白色,胡子有一指长,跟山羊下巴似的。 这类高人说话总是模棱两可,安子堂做好心理准备,也略欠身,礼数周到,但也开门见山,“今日,晚辈想进入馆中查看一份天象记录,望馆主通融。” 嗔馆主似嫌他身材高大,把日光都挡严实了,绕过他,走到宽敞处,又一甩拂尘,“通融不了,只得测字,测吗?” 说罢,笑眯眯的看向他,颇为孩子气。 安子堂阅人无数,看似老顽童却大权在握的人,还是第一次打交道,干脆道:“测。” 闻言,嗔馆主眼眸发亮,“多少年了啊,我终于有事干了,随我来。” 安子堂随他进入馆中,馆外门庭陈旧,馆内却别有洞天。 从结构来看,全馆呈宝塔状,仰头一望,是望不到尽头的书山书海,规整紧密围成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乍一眼,很像大琥知名山川青芽的外貌形状。 不知用了何种方法能悬置半空而不掉落,如一个圆锥形状的罩子,叹一句神乎其技绝不为过。 书堆中又垂下一个绳梯,中间的木板只得两手大小,最多容一人站立其上,墙上间隔就开了一个三尺见方,抽屉大小的洞,日光便从洞“刺入”,活像一把把无形的剑插入宝塔之中。 这样也保证采光充足,无须点任何一盏灯,真是精妙的设计。 “安大人请坐。”嗔馆主的声音拉回安子堂思绪,他稳稳心神,端坐在他对面。 随后,一张白纸,一支笔被推了过来,安子堂抬眸看向嗔馆主,他把手抄进袖子里,神态随意,眸光放到远处,“上次有人来,还是我师傅在的时候。不知不觉,几十年就过去了。” 言语间略有感慨,但很快,他眸光摄人,盯着安子堂,“提笔前,你还可以后悔,提笔后,就来不及了,想好了么?” 面前搁着再普通不过的纸笔,安子堂深知这也是剖开他心扉,掘出他内心秘密的一把刀。 他不多言,迅速提起笔,修长手指稳稳握住笔身,笔尖一笔一划顺畅在纸上游走。 停笔时,一个“昭”字出现在纸上。 安子堂的心既平静又澎湃,从他记事起,几乎事事都在他掌握之中,人们赞他又惧他,揣摩他又佩服他。 生存本能让他掌控欲达到极致,可不知为何,越发感到虚无,那么年轻就看到了鲜血和名利铺就通往坟墓的路,他不想这样走到人生尽头。 也许这个“昭”字,会给他不一样的结果。 嗔馆主平静的看着这个字,又拿了另一张白纸,直接当他面拆解。 “‘昭’,可以拆为‘日’与‘召’”他稍一停顿,又道:“你每一天都在等待一个召唤。” 安子堂不解,“什么召唤?” 嗔馆主扬起下巴,扁了扁嘴,“我看到的,是一团冰中火焰。” 又有冰又有火,冰里还藏着火? “这是什么?”安子堂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要问你自己,我只看到这团冰中火焰在你心里一会冷一会热,你浑身不得劲。” 这个症状好像是有,安子堂稍稍倾身,小声问道:“馆主天眼独到,我也说不清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嗔馆主也凑过去,两人脑袋靠得很近,“是不是既想它消失,又舍不得它消失?” “好像是。” 忽然,嗔馆主又把笔递给安子堂,“你自己试试。” “试什么?” “拆字,加字,拆开什么样,加其他笔画又会怎么变化。” 安子堂不知他在玩什么花样,但进行到了一半,不能就此作罢,再说这有何难,他掌握主动权,看他接下来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不消片刻,安子堂把这个“昭”字,拆出“白、目、田、旧、旦、申、由、甲、超、 绍、 沼、招、 诏、笤、韶、昭、 迢、劭、貂。”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眼看拆和添,能成型的字都在这儿了。 他回望嗔馆主,眉头微蹙,似很想得到一个答案,“拆完了,这些字代表什么意思?” 嗔馆主捋捋胡子,沉吟片刻,“就代表它们原本的意思。” 这话把安子堂噎得,不由得抿了抿嘴,嗔馆主观他脸色,哈哈大笑,又道:“你呀,想得太复杂,又想得太简单,只着眼拆后的字,你别忘了,你要测的是‘昭’字呀。” 解释了好像又没解释,安子堂忍住想要扶额的动作,却站起身来,双手相叠,朝嗔馆主又行了一礼,“晚辈愚钝,望馆主直言。” 面前的人虽一肚子怨气和不解,还耐着性子跟他请教,嗔馆主满意的摇头晃脑,抬手让他坐下,“拆借了那么多字,都成了型,不在于变型后的字代表什么,而是说明这个字本身,是很有能量的。形似冰中火,又可变化莫测,世间只有人心才能如此坚韧。” “人心?”安子堂喃喃道。 嗔馆主看着这个俊美的年轻后生面沉如水,双眸情绪却暗流涌动,笑道:“难道你写下这个字时,心里想的不是那个人吗?” 第61章 既然可以靠这份证据替凌勇将军翻案,那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闻言,安字堂内心一震,抬眸直视嗔馆主,正欲想出言掩饰一番,馆主似也料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摆摆手阻止他,“安大人,你还忘了,‘昭’字本身,也可单独拆成字,不需借助其他。” 说话间,又提起笔,分别写下,“日、刀、口”这三个字。 这一点,他的确没想到。 嗔馆主手指轻点这三个字,“我说了,昭字能量大,可变幻,也可单打独斗,非常顽强,俗话说字如其人,表面上字迹能反应人的心性,实际上也能预知人的命格。这个字,这颗心,这个人,在你心里,无论你承不承认,她都很强,强到你难以忽视她。” 安子堂脸色难辨,眼眸低垂,极力掩饰受到的冲击。 说到此处,嗔馆长站起身,放下拂尘,走到馆中央,扬起双手,得意一笑,“宫内人人都传,谁来天象馆找老夫测字,心中秘密不保,个个如临大敌,嗳,老夫哪有兴趣知道阿猫阿狗想什么,我只是爱看这过程中,他们一副求不得、爱不了、放不下的脸色罢了。” 真是个任性的老头子,安子堂捏紧拳头,屏气静息。 嗔馆主见他隐忍不发,更是乐得跟捡钱似的,“我等了几十年,终于等到第一个来测字的人,算你有种,方才你的表现,不枉我等这么久,哈哈。” 安子堂“嚯”的站起来,他本就身材高大,压着火气,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嗔馆主以为他要揍人,结巴道:“咋地,你别乱来。” 殊不知安子堂只是欠身礼貌道:“晚辈受教了,既测了字,天象记录可以取走了吗?” 嗔馆主愣了片刻,随后又捋了捋胡子,指指那个绳梯,“你站上去,再等一会儿,绳梯自会上升。” 没有人拉,也没有机器等东西协助,安子堂站上木板后,果真就匀速上升了。 他循着日期一路看过去,果然在祭童案那段日期的天象记录的位置是空的,很明显有人取走了。 确认了这点,正事办完后,他也不想在这多做停留,免得那个老头又觑他面色取乐,正欲离开,嗔馆主却叫住他,“安大人,测字从来不是老夫的目的,只是让你正视内心的手段,你变幻的脸色就当是付我的酬劳罢了。别生我气哦,有空再来玩。” 说罢,又一阵大笑。 安子堂眸中晦涩难辨,大步离去。 天边微微发亮,传来小鸟叽喳叫声,他才惊觉,回忆那日测字过程,竟就这么过了一夜。 他说不上这个测字结果是好是坏,蓝多问他时,他也只能道一句,以后就知道了。 也许真的只能静待心中那冰融化,才能看到火中真容。 李昭昭一大早就起身了,今日也是该进宫的日子,不过进宫前,她在后院设置好了一个简单祭台。 香炉、鸡鸭鱼肉、小孩爱吃的果脯依次摆在长案上。 还有从后山现摘的小花儿,花瓣上仍挂着晨间露珠。 得知这份证据的由来,从昨晚回到安府时,直到现在,受到的冲击让她久久不能言语。 想不到太后那看似和蔼慈祥的面容下,有一颗恶臭流脓五毒俱全的心。 李昭昭决定今日给祭童案中逝去的孩子们敬上一片心意。 三柱清香捏在手中,她朝东方和西方各鞠了一躬,等直起身,眼眸清亮坚定。 那份证据,心中已有盘算,卷宗可以交给凌少峦换回小满,这份证据不会。 至于威胁她的顾枫,这个人深不可测,心思难以捉摸,更不能交给他。 安子堂愿意把这份至关重要的证据交给她,是对她最大的信任。 不过昨日她离开章府时,问他怎么得来时,他却三缄其口。 这个人总是这样,什么都憋在心里。 吹牛和邀功都不会,不知怎么在这官场混下去。 意识到自己替他操心,她赶紧甩甩脑袋,把心思摆到正事上。 既然可以靠这份证据替凌勇将军翻案,那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是她呢 由她来主导,不见得做得比男子差,况且如果这份证据落在凌飞峦或顾枫手里,对安子堂都有很大危险,毕竟当初主审此案的就是他,推翻此案,安子堂必被追责。 想到这,李昭昭某个瞬间发觉自己也学会了“看后手”,曾经她对《大观论》里提及的这三个字,还云里雾里,字面意思隐约可以猜到要有缜密的心思,如今才深知,这三个字的份量。 看后手,不仅看自己的路,也要看因为自己给别人带来的连动反应。 经历了那么多事,她成长了很多。 祭拜完毕后,她穿上官服,正正官帽,朝宫内赶去,马车刚进宫门,远处传来内侍尖利的声音。 “关宫门!!” 什么情况?青天白日的,太阳都未落山,怎么突地要关闭宫门。 李昭昭撩开轿帘,探头往外一看,迎面扑来疾风,原是一骑轻骑尉快马加鞭从宫殿里鱼贯而出,马蹄飞扬,衣摆翻飞,与她坐的轿子擦肩而过。 他们快速翻身下马,各就各位在不同宫门处把手,紧接着东西南北每个宫门口,那两扇朱红色大门都沉重地缓缓关上。 这阵仗显然宫里有了大变数。 “出了什么事了?”李昭昭赶紧问轿旁的一个小内侍,那内侍长得细皮嫩肉,像个女孩,大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小声道:“安侍读,小的听闻好像好像太子爱妾小产了,太子气得要杀人似的,怀疑有人害他的孩子,要落匙,查真凶呢。” 怪不得这么大架势,想那太子一度无法生育,好不容易爱妾有了身孕,这下没了,鬼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怀上? 太子想必也清楚这个孩子有多来之不易,本来太子之位就岌岌可危,这下就更如履薄冰了。 她手指在袖中磋磨,总觉得这事可能还另有隐情,可她今日进宫,是为了查李中奎的案子,只得先赶到皇帝指定的办公场所。 这个地方离天牢很近,方便随时审问李中奎,但离宫门就很远了,虽坐着轿子,也是颠了个够,李昭昭刚落轿,正把歪了的帽子扶正,就听到有人阴阳怪气,“安侍读该不会先敷了粉才出门?” 说话之人正是凌飞峦,正抱着他那把大红刀靠在门框上打量她,言语间指她涂脂抹粉耽误了时间。 李昭昭也不恼,笑着回怼,“我天生肤白,不用敷粉,凌少将军也不用羡慕我,你呀不但不用敷粉,夜色中走动,连夜行衣都省了。” 话里话外都指他黑黢黢和夜色融为一体了。 站在边上的两个内侍都忍不住憋笑。 第62章 时候差不多了,该去天牢提审李中奎。 凌飞峦被气到了,又怼不赢她,闷头闷脑只得转身回了屋,李昭昭心道,“臭小子以后有你受的,再敢叽叽歪歪,姑奶奶怼死你。” 不过她踏进屋,也解释起迟到原因,因为安子堂也到了。 “方才我入宫时,差点冲撞了轻骑尉,就耽搁了会。” 本来正在翻阅案卷的安子堂听到这抬头看她,嗯,还好生生的站在那,便平静问道:“是不是因为太子妾室小产之事?” “你们也知道了么?”李昭昭视线在两人间徘徊。 凌飞峦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不以为然,“宫门一开,我第一个到,宫内各处就闹得鸡飞狗跳,谁不知道?” 杯沿碰触到他唇边,茶水润湿了唇角,无人留意到他唇角那抹了然的笑。 李昭昭和这两个男人已很熟悉,也懒得拘礼,从袖里掏出馒头吃了起来,夺过凌飞峦手中茶壶,一边倒,一边道:“太子这个孩子金贵不已,按理说,吃穿用度都会小心再小心,居然没了,还在这节骨眼上,你们说会对李中奎案子有影响吗?” 近日宫内多事之秋,氛围剑拔弩张,凌飞峦和安子堂都是谨慎之人,面色严肃,谁都说不准。 一时沉默,李昭昭倒笑了,“若有影响,说不定多了条线索呢,是好事,若没影响,我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对?” 说着,把倒的两杯茶,其中一杯推到安子堂面前,似乎想得到他的认可。 安子堂拿起抿了一口,算是认同她的想法,也不多言,只道:“时候差不多了,该去天牢提审李中奎。” 去往天牢的路上,凌飞峦皱着眉盯着两人并肩前行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阵烦躁,心道:“连茶都要先倒给他,狗腿,真狗腿。” 三人经过长廊,绕过吉祥殿,在临近水榭的地方停住。 周围没有任何房屋,李昭昭正疑惑天牢入口在哪呢? 跟在他们身后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抓住地上“长”出的两根绳子,用力一拉,顿时尘土扬起,地上赫然出现一个窟窿。 原来天牢的大门入口开在了地上。 随着入口露出,一股血腥气和隐约惨叫声扑面而来,经地下空旷的回音来回震荡,渗人不已。 李昭昭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凌飞峦看了出来,直男式安慰道:“怕什么,有我红刀在此,驱邪镇煞不在话下。” 安子堂也看了出来,走到她前面,第一个带头下去,转身道:“你跟着我,留意脚下。” 李昭昭对上他沉稳目光,稍下安心,点点头。 在旁侍卫及时递上一个灯笼,三人顺着石阶往下走,当阳光没过三人头顶时,石门也重重落下。 地底腥气更是浓郁,惨叫声、哭声也不绝于耳,昏暗潮湿,隔着靴子,都能感到地上淋漓鲜血。 李昭昭看见了几个眼熟的宫女,全部绑做一堆仍在角落中,个个惊惧得浑身发抖,为此多停留了几眼,安子堂也留意到了,地下的侍卫见到他们,迎上来,还未等他们开口问询,就主动解释,“这几个还未审问,是今日才送下来的。挡了大人们的路,请恕罪。” 李昭昭问,“是太子府中的吗?” 侍卫答:“是的,怀疑谋害太孙。” 其中有个宫女听到“大人”二字,以为来了救星,会有伸冤机会,拼命扭动身子,大呼,“大人们救救奴婢啊,求求大人了,奴婢没有下毒,没有谋害太孙!” 其他宫女也随之附和,哭得声嘶力竭,鼻涕横流,小小宫人,命如蝼蚁,太子丧子之痛,不分青红皂白发泄到她们身上。 侍卫老练的“赏”了几鞭子,呵斥道:“少胡言乱语惊扰大人,有没有罪,用过大刑才知。” 另外一个侍卫上前用破布狠狠堵上她们的嘴。 一出屈打成招的戏码就在眼前上演,李昭昭正想上前痛斥他们,安子堂却拉住她,毫不在意这些宫女死活,面色平静,跟那侍卫说,“我们要提审李中奎,带路。” 李昭昭眸中怒火更盛,才生起对安子堂的好感,又被他冷血模样给劝退,可她也早已不是鲁莽的她了,调查李中奎一案才是她的主线任务,不能节外生枝。 凌飞峦把她对安子堂的怒目而视看在眼里,心知她与安子堂始终是两路人,上前用刀柄敲了敲她肩头,提醒道:“先办案,之后再说。” 简单7个字,已说明他的态度。 李昭昭深吸口气,平复心情,三人来到天牢的尽头——李中奎的监室。 比起上次在大殿上他激昂模样,这次他盘腿靠在墙上,闭着眼,很安静。 可带血干涸发黑的囚衣,脸上,手臂,脚踝处结痂疤痕,都诉说着他经过受了一系列的酷刑。 侍卫呵斥他,“还不拜见三位大人!?” 李中奎不为所动,声音嘶哑,淡然道:“大人要用刑就用,不必再走一遍虚礼了。” 话中已透露,在李昭昭三人来前,已有别人审过他,动过大刑。 一个为妹妹伸冤的哥哥,妹妹的冤屈还未得到伸张,哥哥也深陷囹圄,实在不公! 若说之前被顾枫逼迫接下这案,李昭昭还只当完成任务,如今却也有了必帮他们兄妹二人讨回公道的决心,她藏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攥起。 见李中奎“不识好歹”,还出言冒犯,侍卫又要扬起鞭子,却被凌飞峦一把夺下,扔在地上,冷冷道:“谁吩咐你打人了,滚出去。” “是是”侍卫连声应和,赶紧退了出去。 狗眼看人低的侍卫被赶了出去,安子堂走到李中奎面前不远处,蹲下,与他平视,把一个黄符放在他脚边,“云消大师超度了你妹妹,这是她的往生符。” 在大琥,有人死于非命,按照习俗,家人会前往寺庙求往生符,求到这个符一则代表死者忘记前尘往事,没有牵挂投胎去了,二则代表家人也会否极泰来。 不过这个符,要看天意,不一定能求到。 李昭昭闹不明白,安子堂到底哪里来的时间和运气,连往生符都能求到。 李中奎本久闭的双眼,霎时间睁开,伤痕累累的手指颤抖着捡起那道符,眸光凝视在符上,仿佛凝视着妹妹正在下一世过着安宁日子。 他嘴角抽动,似在笑着,泪却流了下来,轻叹一声,“安大人,你有心了。我在齐寿宫那日说的都是真的,一个字都不会往回吞,若你今日来是想劝我改口说不关太后的事,我做不到。” 第63章 我是谁? 李中奎以为安子堂在用感情攻势,让他放弃对太后的申诉,误会了安子堂的心意。 李昭昭忍不住道:“李大人,我们今日来,不是对你严刑逼供,也不是逼你改口供,我们是真心想帮你的。” 李中奎把往生符放入怀中,扶着墙站起身,向她缓步走来,脚踝上的铁链发出沉闷拖地声,眼前这个唇红齿白戴官帽的女子,他有一些印象,好像是四殿下顾枫要求她协查。 她是翰林院成立以来第一个女子侍读,李中奎冲她淡淡笑了一下,那笑容疏离得像网兜里困住的蝴蝶,除了凄然,只余无奈。 安子堂心下不忍,他也说不来安慰人的话,只道,“今日我来的目的,是要你再回忆和文建福相处的任何细节,我的人找了他很久,仍没找到。” 李中奎脱口而出,“会不会被杀了灭口了?” 李昭昭却斩钉截铁,“绝对不会。” 她这么干脆的答案让李中奎皱着眉,似在怀疑她太过天真,但李昭昭自有她的想法,“你信我,若太后真和文建福有关系,他死了,太后等同于不打自招,若太后根本不认识文建福,更需要他出来说清楚。我相信,无论是我们,还是太后,都在找这个人。” 凌飞峦也上前劝说,“你不是指定我查这案子么,怎么我们这些外人都不想放弃,你还灰心起来了?” 李中奎眸中闪过希冀,长期被毒打用刑不知不觉已消磨了他不少意志,他抬眸看着这三个人,又闭了闭眼,选择相信他们。 他拼命在脑海里回忆和文建福打交道时的片段: 李:“你这个畜生,害死我妹妹!谁把你从监牢里放出来的?” 文:“只要我姓文,嘿,有的是人把我从牢里放出来。省点力气你!” 随后两人扭打在一起,很快,画面一转,又来到宫门口 文:“好哇,你还敢跟踪我,跟到我马车里来了,还没被打够吗?你手里拿的什么?拿过来!” 李:“这是太后宫里的腰牌,你果真是她的人,仗着有她撑腰,害死我妹妹还招摇过市,视王法无物!我必上报陛下,把你和太后连根拔起!” 文:“有病你,哪个儿子会把老娘连根拔起,读书都读傻了。” 回忆到这,李中奎右手捏成拳,举了起来,“之后,我就用这只手打爆了文建福的左眼,他滚下马车跑了,一个独眼龙,跑得比狗都快。” 说到这,李中奎目光闪了闪,望向李、安、凌三人,颤声问:“方才这些回忆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三个人视线同时相撞,都从对方眼里得到同样答案,这些对话信息太有限了,提取不到什么新线索。 一阵沉默,李中奎怔然片刻,很快嘴角泛起苦涩,可能身体太过虚弱,他扶着墙,又缓缓坐了下去,闭上了眼。 这次提审,一无所获。 安子堂不想大家陷在这种无望的氛围中,道:“我们先出去再说。” 这个时候,任何安慰的语言都苍白可笑,多说无益,侍卫开了门,待三人出去,又麻利锁上。 三人背对李中奎,脚步沉重,正待离去,蓦地响起一个嘶哑之声,“几位大人,我李中奎骨头硬得很,还撑得住。” 闻言,三人皆为之一震,李昭昭想回头,可她不想李中奎看见她脸上的泪水,压着哽咽颤抖的声线,回他,“李大人,我们会回来的。” 安子堂微不可闻轻叹一声,他率先抬脚离去,凌飞峦单手用力捏紧刀柄,也紧随其后,李昭昭走在最末端。 天牢昏暗光线和他们的影子互相交织,随着他们离去步伐缓缓掠过墙上那一排排锈迹斑斑又血色淋漓的刑具。 行至出口,石门开了,侍卫恭敬地请他们上去,轮到李昭昭时,她又折回身,定定的站在刚才对李中奎挥鞭子的那个侍卫面前。 安子堂和凌飞峦察觉她没跟上,回头寻她。 只看她脸色默然,双眼死死盯着那个侍卫,冷声问他,“我是谁?” 那侍卫被她这个问题给搞懵了,可她当下散发着肃杀的气场,又不敢怠慢,“您您是安大人,安侍读大人。” 凌飞峦以为她要冲动打人了,长腿一迈,想拉她上去,李昭昭却负手在背,让他抓了个空。 她不理会凌飞峦,目光仍然死死锁定那个侍卫,厉声道:“对,记住我是翰林院的侍读安昭儿,李中奎是翰林院编修,他还没被定罪,他还是堂堂正正的李大人,有我在的一天,由不得你们对他胡乱嗤笑用刑。若我再发现你们对他大不敬,墙上的刑具,我也会对你们用个遍,听见了吗?!” 侍卫脸色卡白,正想狡辩用刑也是得上面的人吩咐,抬头正对李昭昭目若寒霜的眸子,背脊发凉,只得应了下来,“奴才知罪。请大人恕罪。” 伴着话音马上跪下磕头。 李昭昭的心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面色严肃,越过凌飞峦和安子堂,第一个拾步而上,生怕晚一步,就让人看出她方才的狠戾有多不堪一击。 安子堂和凌飞峦都没料到她会有这一出,两个男人这才反应过来,这样阴暗血腥的天牢,对李昭昭这样的弱女子,过于残忍。 他们也跟着上了地面,安子堂缓步上前,她柔美侧颜近在咫尺,纤长眼睫仍在微微抖动,心里那团似冰似火东西又在作祟。 她是勇敢的,也是脆弱的,他想夸她,又想触碰她,一向自如的口齿,此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凌飞峦比他干脆,上前又用刀柄碰了碰李昭昭肩头,鼓励她,“可以啊你,当官才不到一月,都似模似样了。” 李昭昭听出他这次是在安慰她,这个木栅栏偶尔也没那么讨厌,她也平复了情绪,假装轻快怼他,“我知道,用你说。” 凌飞峦又被怼,却放下心来,嘴角勾起笑,“好好,你厉害。” 安子堂不喜欢看他和她斗嘴,总显得他自己多余,只得刻意假咳一声,待两人回头看他,才板着脸道:“别在这浪费时间,还有很多事要做。” 说罢,袖子一甩,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李昭昭察觉到他好像在生气,也不知在气个什么劲儿,也只得跟上。 这会凌飞峦走在最末端,昨晚凌勇的家书他已经收到了,信中提及了李中奎。 第64章 世间上的人和事,总是凭借一个“缘”字而聚 信中言明李中奎还在当进士时,遇见一个军油子侵犯了一个打鱼女,打鱼女身份卑微,军油子军衔颇高,无人敢管,他听闻这个军油子是凌勇帐下之人,喝了二两黄酒壮胆,拦住正回府的凌勇,怒斥他管教无方,任由属下欺上瞒下,鱼肉百姓。 虽然后来证实这个军油子并不是凌勇的人,但也因此,干的坏事被查个一干二净,被当众阉割,吊在营帐外三天三夜,去了半条命。 两人的机缘在此,所以李中奎才会选凌少峦为自己伸冤。 世间上的人和事,总是凭借一个“缘”字而聚。 凌飞峦一向粗犷的心思,因这点因缘有一丝触动,很明显,李中奎是基于信任父亲,也愿意再次相信凌家人。 三人前后脚刚回去,连口热茶都没来得及喝,太子忽然带着一群内侍、宫女驾到了。 明明太后寿宴不过几日前,太子却大变样,本还有些一国储君的从容,如今却面色阴郁。 他个子不高,却穿着厚重宽大织金黑袍,更压个子了,偏偏玉冠又高又华丽,更显头重脚轻。 外在用珍宝与华服从头顶武装到脚底,却凸显内在的虚张声势。 李昭昭心中纳闷,他不是才痛失爱子么,怎么跑这来了? 但官场不成文规矩,她刚登科,官衔又不是这最大的,自然轮不到她去询问。 安子堂见太子驾到,似并不意外,上前道:“微臣叩见太子殿下。” 李昭昭和凌飞峦也依足礼数行礼。 太子不说话,也不看他们三个,打量这间临时办公场所,既不宽敞也不亮堂,摆设陈旧,桌椅用料普通,不屑笑笑。 候在边上的内侍用袖子夸张地擦了擦圈椅,又摆上一个软垫,才请他入座。 端得好大一个架子。 等他摆谱摆够了,才正眼看向眼前这三人,语调轻慢,“父皇就让你们在这鬼地方查案?安大人,你好歹也是正二品大员,委屈你了。” 凌飞峦听不惯他这些不合时宜的话,“哐”一声,重重把刀杵在地上。 太子挑眉,“唷,凌少将军也在呐。听闻你府邸连洗手盆都是纯金打造,在这还习惯吗?” 李昭昭搞不懂太子是吃错哪副药,来这讥讽他们三个,便把目光投降安子堂,他一如既往稳如老狗,回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对着太子直奔主题:“这是临时地方,无关紧要,谈不上什么委屈。方才我等已提审李中奎,您是想打听案子进展吗?” 安子堂用“打听”二字点出他此行目的,太子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面色稍显慌乱,他的贴身内侍张永根很是护主,立马接话,“这有何不可,陛下下令你们彻查,太子殿下日理万机,还抽空督查,你们还不速速回禀。” 被一个狗仗人势的内侍教训,安子堂眼眸一眯,微微一笑,先轻“哦”了一声,后望向凌飞峦,道:“不如由凌少将军说说。” 凌少峦一只手掏着耳朵,一只手放在刀柄上,很是随意,也学他轻“哦”一声,又望向李昭昭,道:“还是安侍读来说。” 这俩男人默契的把答案传给李昭昭来回答,她也并不恼,因为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他们对太子傲慢和可笑优越感的“礼尚往来”。 用这种你抛给我,我抛给你,你再抛给她的怠慢之法,如逗狗玩似的来给太子还以颜色。 李昭昭心里叫好,暗道,这俩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也蔫坏。 怎么能少了她。 她清清喉咙,“回禀太子殿下,今日提审李中奎我们有了个重大发现!” 太子本来对安子堂和凌飞峦的轻慢之态搞得怒火中烧,正欲发飙,一听到李昭昭马上要说到关键处,立马眼放精光,“安侍读不愧是孤选中的人才,快说,发现了什么?” 李昭昭郑重点头,“我们发现李中奎那日在齐寿宫所言,原来都不是假的!” 太子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不是假的?” “那就是真的?”张永接腔帮太子梳理思路。 李昭昭睁大眼,露出一副你们猜对的神情,大声道:“太子英明,对,就是真的。” 就这? 这不是废话中的废话吗,算重大发现? 太子和张永对视一眼,两人反应过来是被耍弄了。 眼看太子即将暴怒而起,凌飞峦却装作不在意的问:“除了确认李中奎所言非虚,我们在天牢里看见殿下的宫女,正要被严刑拷打,说是怀疑谋害太孙,敢问殿下现下是否找到了真凶?” 凌少峦这一出反客为主,太子心里一虚,他清楚之后说不定还得靠凌飞峦献的秘药传宗接代,和他闹翻脸也没什么好处。 只得压住火气,又端起架子,冠冕堂皇,“孤的事,你们不必过问,孤只是感念宫中异事频发,孤不能只想着自己,也要替父皇分忧,故特此前来敦促一番。” 说到这,又作出失望模样,“不过你们的所谓重大发现,不怕传出去笑掉人大牙,哼。” 想问的没问出什么来,太子也懒得在这消耗时间,于是又带着那群本就无甚用处的内侍宫女扬长而去。 等他走后,李昭昭站在安子堂和凌飞峦中间,叉腰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学会一唱一和了?” 安子堂一本正经:“没有唱。” 凌飞峦耸肩:“也没和。” 李昭昭被打败,暗忖着也许男人使坏的默契都是天生的。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太子会对这个案子关注得紧,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况且他不是才死了孩子吗?还有心思来过问? 他虽然讨厌,但也不是傻子,专门过来一趟肯定有他的目的,这时窗外又飘起了雪,白色雪点轻打在殿外浑圆红柱上,顷刻消弭无形。 李昭昭看着这出雪色,一时有些出神,凌飞峦晃到她跟前,堵住她视线,“看什么呢,安侍读?” 她对上他的眼,答非所问,“我忽然觉得太子说不定和李中奎这个案子有关系。” 凌飞峦反问:“就因为他今日来过问这事吗?” 李昭昭想说不是,但暂时又找不到其他线索,抿嘴不知怎么措辞,安子堂接过她话头,“有关系,也不是没可能。” 安子堂这话,间接认可李昭昭想法,凌飞峦有不同意见,“今日提审没什么收获,太子过来一趟,就变化调查方向,草率了,还是应该跟进太后身边人的动向。” 第65章 安.....安大人....陛下传你们去中政殿呢! 其实凌飞峦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李昭昭也有些拿不准,一时间起了分歧,安子堂也不急,踱步到殿中,解释道:“以太子行事作风,无宝不落,更别提太孙才夭折,他却管起了‘闲事’。”说到这,他有片刻停顿,又道:“有时候收获也许是别人犯的错误。” 他话音一落,仿佛一记重锤敲在其余两人脑袋上。 凌飞峦和李昭昭互相望了对方一眼,对安子堂从太子行事习惯来分析的思路,也有了一丝了然。 李昭昭想了想,“安大人说得对,而且他之后很可能会继续来烦我们,既如此,不如先掌握他的情况。” 越说思绪越清晰,她马上提议道:“安大人,你和太子时常打交道,你熟悉他,不如你负责‘处理’他,我和凌少将军去调查别的。” 几乎是同时,两个声音一起响起。 凌飞峦:“行。” 安子堂:“不行!” 还未等李昭昭问缘由,凌飞峦察觉到安子堂的不满,自然也生出抵抗,双手抱在胸前,歪着头,剑眉倒竖,冷声道:“安大人是信不过我们吗?” 对于这点,安子堂立刻否认,“不是。” “那为什么?”李昭昭也不明白,“分头办事,岂不是更有效率?” 安子堂的视线在凌飞峦和李昭昭身上来回扫,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心里盘算着,最好还是自己和她一起,凌飞峦单独行动比较好。 可这话若说出口,会不会太明显了点? 一向稳重的他,踌躇了,半天没开口,李昭昭一向是个急性子,拍了桌子,“你别墨迹了,就这样办。”说罢,她还冲凌飞峦使了个眼色,“你出来下,我有话跟你说。” 安子堂眼睁睁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站在长廊上,互相正面相对,侧面对着他。 他后悔没及时开口,这下更坐不住了,挺直背换了个坐姿,最后还是站了起来,决定走过去听他们在说什么,才走两步,李昭昭余光瞄到他身影要过来了,皱了皱眉,居然伸出一只手拉住凌飞峦,往更远处走了。 凌飞峦虽一时诧异,笑意却爬上了脸,顺便冲安子堂轻轻摇头,示意他别过来打扰他们。 随即两人离他远了,只留了个一高一矮两个背影给他。 安子堂回过神来,自己牙龈都咬紧了,他快步回到桌边坐下,随手拿起一杯茶,一口气饮下,茶早已凉透,凉如雪,却灭不了心里莫名火气。 谁知他发现饮用的茶杯是凌飞峦的,岂不是喝了他的口水?更是气得重重放下杯子,皱眉,用袖子狠狠擦嘴。 安子堂在屋内气得跟个河豚似得,李昭昭浑然不知,正从怀里掏出卷宗,递给了凌飞峦,“喏,祭童案的卷宗,我给你了,小满你什么时候放。” 接过她犹带体温的卷宗,凌飞峦心下有一丝意外,他以为这事说不定会拖一阵,毕竟要从章府拿到,不是容易的事,他派了很多人夜探章府,没有一个回来过。 可她却这么短的时间拿到了。 她和他的关系紧密到了何种地步呢? 他大力攥紧卷宗,面上却静静看着她。 李昭昭读不懂他眼神,不明所以,“你这么看着我作甚?该不是后悔了?” 凌飞峦收敛心神,很快恢复原样,把卷宗塞到怀中,扬起他张扬的笑容,“我巴不得把那丫头还给你,太能吃了,我怀疑她睡觉嘴都没停过。” 想起安子堂也提过小满好吃好喝赖在凌府不肯走的事,李昭昭尴尬笑笑,给小满找借口,“她还在长身体而已。” 凌飞峦难得瞪一次眼,“长身体都竖着长,没她那样横着长的。刚开始见了我,问礼是‘见过凌少将军’、之后就变成‘凌少将军吃了吗?’,最后只得在院子里跑圈,这样能更快吃下一顿。” 李昭昭听着他的抱怨,不知为何有点想哭,她不喜欢自己矫情脆弱的样子,但他这些“抱怨”体现的是,小满在凌府吃得饱,他没有苛责过她。 她如今唯一的亲人,只有小满了。知道她很好,比自己好更好,更心安,更充满勇气。 安子堂曾跟她提过凌少峦是个好人,虽然嘴巴毒了点,但似乎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这下换凌飞峦问她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李昭昭笑得明媚,心下松快,逗他,“看你长得俊呗,虽然黑了点。” 听到前半句,凌飞峦心花正待怒放,后半句就缩了回去,他抱着刀柄,少年气十足,“这叫男子气概,懂都不懂。” 安子堂透过窗棂,见两人身影若隐若现,有说有笑,尤其从他角度,把李昭昭灿若玫瑰的小脸看得清清楚楚,可对面的人却不是他,一想到她的笑颜落在其他男人眼里,心里跟猫抓一样。 终是坐不住,大步垮过房门,正欲“说”他们几句,皇帝身边的内侍王骏小跑着过来了,气都没喘匀呢,就喊上了,“安安大人陛下传你们去中政殿呢!” 安子堂问:“王公公这么匆忙,有何急事?” 王骏老脸皱巴成一团,一副焦头烂额模样,“陛下和太子吵起来了,太子非说有人谋害太孙,要彻查,太医院和二皇子找来的民间大夫都说是太子问题,太子又说有人污蔑他,要夺他太子之位,简直乱成一锅粥了。” 王骏背对李昭昭和凌飞峦,当他提到“二皇子”时,安子堂一向淡定的面容,眉头蹙起,这显着变化全被李昭昭看在眼里。 这个二皇子顾柏终于露面了吗,她暗道,实在很想看看安子堂背后真正的主子是什么模样。 皇宫接连上演“好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昭昭心境却今非昔比,她不再惧怕和烦躁,既走了这条路,自然要和这些人好好会一会。 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安子堂面色凝重,也不多废话,对王骏道:“边走边说。”说罢,径直与她擦肩而过。 凌飞峦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瞄一眼李昭昭,自言自语道:“二皇子也来了么,安大人好像很紧张。” 第66章 够了!! 李昭昭心中对李中奎案还有一些想法没来得及说出来,如今二皇子露面,她自然要去凑个“热闹”。 眼见着安子堂和王骏已拐过长廊,朝中政殿行去,她也飞速跟了上去。 凌飞峦在身后叫她,见她不搭理,他只得小跑几步跟上她,索性他腿长,没几步就赶上她,“皇家家事,你去做什么,陛下也未宣你。” 李昭昭扭头直言,“你可以先回去喝着冷茶等我们回来。” 凌飞峦自然不肯,非得亦步亦趋跟着她,不过一盏茶时间,两人也赶到中政殿,还未走近,已听到皇帝在里面咆哮的声音,“安子堂!你休得再为这逆子讲好话,在这和稀泥,不想得罪朕,也不想得罪他,你好啊你,官场歪风邪气你也学会了。” 皇帝寻常不是叫他“安爱卿”、就是叫他的字“凤白”,今日大发雷霆,直接叫了他全名。 不知发生了何事,一向滴水不漏的他也被骂得狗血淋头。 李昭昭感受到了什么叫天子之怒,是说翻脸就翻脸呐。 她大着胆子也跨进殿内,一撩衣袍跪下请安,“下官安昭儿叩见陛下。” 皇帝正在气头上,忽闻一个柔和清晰的女声,转身定睛一看,是新封榜眼,正匍匐在安子堂旁边。 着青色官服,小小一团。 毕竟是“新鲜”臣子,皇帝还不熟悉,习惯端起从容的天子之威,冷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朕宣你进殿了吗?” 李昭昭脸快贴着地面了,用余光瞥见殿内有五双男子靴子,从形制上看,除了皇帝,还有两位皇子,一名内臣,一个百姓。 她不敢抬头,脑门冒着冷汗,方才见他跪着的背影,居然一时忍不住也进殿了,可后悔也来不及了。 安子堂本无悲无喜的面容,见她“自投罗网”,不禁皱起了眉,正想找个借口把她赶离这个是非之地,谁知李昭昭接下了皇帝的话头,“回禀陛下,方才王公公来传您口谕,微臣隐约听见和太子殿下有关,但安大人走得匆忙,微臣有一事还未来得及汇报,便赶来了,怕耽误了大事” 话音刚落,一双滚金边的云纹靴行至她跟前,她认得,是太子。 适才还得罪了他,太子逮着机会可不会客气,先轻哼一声,随即抬脚猛地踢她肩头,“孤的事,哪有你说话的份,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女人就是女人,就不能给你好脸。” 肩膀一阵剧痛,连带半边身子都发麻,李昭昭受不住这股力,整个人跟个乌龟一样,四肢乱散,被踢翻在地,很是狼狈。 她咬着牙,恨不得立刻鲤鱼打挺给太子一拳,可她忍了下来,疼痛未缓解,又强撑着,跪得规规矩矩,卑微道:“求太子殿下息怒。” 安子堂来不及拉她一把,此刻已气得脸色发白,但身为臣子,主子发难,又怎能对抗呢? 他拳头在袖中捏紧,想来自己在朝堂呼风唤雨,实际上仍旧是如履薄冰,可他是大琥的臣子,不是他们顾家的奴才,也不是任意欺辱的。 垂眸看了眼李昭昭肩头大喇喇的鞋印,安子堂冷声道:“太子殿下,您此言差矣,安侍读得陛下指令,参与彻查李中奎一案,自是有责向陛下汇报,俗话说打狗看主人,您连陛下都不放在眼中了吗?” 此话一出,太子先是一怔,反应过来自己被安子堂摆了一道,更加怒火中烧,气得脸红脖子粗,一副又要动手的架势。 皇帝注意力又回到了太子身上,况且安子堂说的正中下怀。 太子假传他懿旨——青天白日就落匙关宫门,还强制调动顾枫的轻骑尉已是犯了大错,如今还当着他的面,对他才封的新科榜眼拳脚相加,何止不把他放在眼里,简直大逆不道! 越想越气,脸色铁青警告道:“作甚?又要对朕的臣子是打还是骂啊?” 被皇帝这么一问,太子不得不压下火,嘴唇抿了又抿,装出谦卑态度,“儿臣不敢,只怕安子堂和这安昭儿一个鼻孔出气,蒙骗了父皇。” 如此假模假式的回话,换来皇帝轻哼一声,李昭昭一直埋着头,不得令不敢抬头,在有限视线范围内,瞄到皇帝又踱回龙椅坐下。 安子堂就跪在她身边,偷偷给她打手势,两人可是经历过默契培养书这招,她看得懂他的意思——你先离开,我没事。 李昭昭清楚自己是有些冲动了,不该这么冒失闯进来。 他还被罚跪着,却还惦念着她安危,心里更是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在她心思百转千回这几下,场上有个陌生声音响起,直指太子,“大哥、安大人先前还帮着你说话呢,父皇都生他气了,你还倒过来说他蒙骗父皇,实在不知你怎么想的。” 这说话之人声音温润,语气平和,用最简单的话,就这么直白让太子下不来台。 李昭昭从未听过这个声音,却紧接着听到太子急火攻心反驳,“老二,你还继续煽风点火呢,谁不知道他安子堂是你的人,还有太医院这些废物,你从宫外找来的庸医骗子,都一起合着伙来欺瞒父皇,孤的孩儿死得不明不白,非说是先天不足夭折,呵,言下之意,不就暗示孤身子有问题么,你如今还装什么装!?” “够了!!”皇帝怒道,显然已气极。 龙颜大怒,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全屋的人,无论是太子还是二皇子,都统统跪了下来,请皇帝息怒。 李昭昭心里一跳,这个二皇子一言一行好像跟她想象中不一样,正思索着怎么看一眼,皇帝却点到了她。 “你们两个都起来。”皇帝声音夹杂着一丝疲惫。 李昭昭直起身子,视野一下子开阔了,她第一时间忍不住扭头去望安子堂,他轮廓分明的侧颜映入她眼中。 浓眉、深目、高挺鼻梁,冷峻英气,只额头破了,一道蜿蜒血迹流至脸颊,白皙肤色衬着些微血色,更显他沉静瑰丽气质。 就觑了这一眼,见他无大碍,才安下心来,李昭昭向皇帝回话,“谢陛下。” 皇帝似不愿当着臣子的面和两个儿子吵架,问起正事,“你先前说有事与太子有关,何事?”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李昭昭,尤其是太子,阴郁狠毒,似在警告她莫要乱说话。 安子堂也侧头凝视她,眸光担忧,李昭昭与他对视,她心里明白他的担心,深吸口气,镇定回话,“微臣在天牢提审李中奎时,发现那里有几个宫女,是太子殿中之人。” 第67章 要朕割掉你舌头才肯闭嘴吗? 她才说这一句,太子已经急不可耐解释:“那又怎么样,孤怀疑她们谋害太孙,打入天牢拷问都不行吗?” 皇帝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收声。” 太子又瑟缩回去。 皇帝眉头的“川”字更深,道:“你继续说。” 站在皇帝身旁的二皇子也带着研判神色打量她,李昭昭这才看清二皇子顾柏模样,方脸、头大、个子也有点矮,身形略胖,要不是穿着锦衣华服,和路边小贩没太大区别。 安子堂背后的主子如此普通,李昭昭不知为何生出失望,就像一个有神奇能力,漂亮闪耀,让人惊叹的锦鲤,却是吃潲水长大的。 说不出的别扭。 可此刻她也来不及想太多,得先应付皇帝再说,稳住心神,回皇帝话,“太子殿下说的也没错,若宫女有谋害皇孙之嫌,打入天牢审问并无不妥,但有一宫女悄悄告知微臣,她亲眼见过文建福曾出入过太子府。”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心里都清楚文建福是李中奎案的关键人物,若他出入过太子府,岂不是这案还和太子有关。 皇帝面色更为凝重,安子堂也有些纳闷,他侧头用眸光询问她——他怎么不知这事? 李昭昭却不看他,“陛下,微臣深知此事可大可小,也怀疑过是不是宫女胡编乱造,所以未来得及告知安子堂大人,可微臣反复思量,不能让这事糊里糊涂过去,李中奎案关系太后,太孙夭折也不可忽视,这两件事若纠缠不清,有损太后和太子殿下声誉,故微臣斗胆闯入殿中,决议向陛下禀明此事。” 这番解释有理有据,皇帝一脸烦躁转变为严肃深思,意识到这几件事也许背后都是一个始作俑者。 太子更加着急忙慌了,急赤白脸又要说些什么,二皇子作出恍然大悟模样,点了点李昭昭,“这位大人若说的属实,可是大事啊!”顿了顿,又转向太子,“大哥,文建福怎么会出现在你宫里?” 二皇子问得直白,太子难堪,指着他鼻子,怒道:“老二,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怪不得父皇曾说你脑子转不过弯,什么文建福,我根本不认识,哪个宫女说的,污蔑!都是为了脱身污蔑孤,还有你这个安昭儿,到底为了谁办事来给孤泼脏水?!” 太子口不择言,连皇帝曾和他抱怨过二皇子的私下谈话都暴露了,年近五十的皇帝嘴角抽动很是挂不住脸,老父亲被当众指出对儿子不满,满是尴尬,任谁都看出来皇帝心虚中。 二皇子却脑袋一晃,根本不信,淡定道:“父皇懂我,绝不会这样说我,老大,你别扯远了。”说罢,他上前走了几步,问李昭昭,“天牢里是哪个宫女说的,提她出来,当着父皇的面,来个对质。” 安子堂亲自和李昭昭一同入天牢,一同出天牢,根本就没有宫女提及过这件事,李昭昭却胡诌,若提宫女一问,那可是欺君之罪。 他不明白为何她要编这个瞎话,但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送死,顾不得被人发现,稍稍靠近二皇子,目光微芒闪动,向他摇头,让他不要多此一举。 二皇子不知是真傻还是装蒜,反过来安慰他和李昭昭,“两位大人,你们莫担心,有父皇在,所有谎言都会不攻自破,父皇,您认为呢?” 眼看这个“傻”儿子这么相信亲近自己,皇帝内心深处有一丝汗颜,加之他说的不无道理,正欲同意,太子猛然出声,“绝对不行!说不定安昭儿早就和宫女串通好了,一为谋害太孙脱身,二为污蔑孤,其心可诛啊,父皇,你可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本来皇帝只想验证下李昭昭说的话,可太子过于激烈的反应让他蹙起眉头,心一沉,不得不往深处想,李中奎一案难道真和他有关系? 太子言语间也不分轻重,这一切都让皇帝极度不满,气得顺手把高几上的一杯茶拂到地上。 瓷器炸裂的声音和茶水同时迸溅,在场每个人心一凛,呼吸一窒,室内静得可怕。 李昭昭大气不敢出,感到安子堂望过来的目光,也不敢看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给自己圆谎。 太子脚边就是碎裂的茶杯,还不死心想说什么,讷讷道:“父皇” 皇帝语气森然,“要朕割掉你舌头才肯闭嘴吗?” 闻言,太子吓得脸色发白,拼命眨眼,肩膀不自觉的缩起来。 全场好像只有二皇子没把这紧张气氛当回事,很会抓重点,继续问李昭昭,“这位是安侍读,你方才说的那位宫女姓谁名谁,陛下也好宣她上殿。” 皇帝也追问,“朕倒要看看哪个宫女让太子如此着紧,说!” 李昭昭心咯噔一下,全场的人都在等她开口,她努力控制急促呼吸,先作揖,稳住声线,强装镇定:“回禀陛下,微臣没来得及问,天牢光线昏暗,微臣也没看清。” 这下好了,太子可逮着破绽了,马上抖了起来,“父皇,您看,她连是谁都说不出来,很明显是胡说八道的,您的太孙死了,你不替儿臣做主找凶手,还和这些不知所谓的人再伤我的心,父皇您不该啊!” 皇帝面色不豫,死死盯着李昭昭。 安子堂了解皇帝脾性,知他此刻对她起了怀疑和厌恶,今日若不把这个慌圆过来,李昭昭怕没那么容易脱身。 他比她早一步来到中政殿时,太医和二皇子带的民间大夫都下了同样结论,太孙夭折并无外力作用,是太子身子外强中干,不可能让女子受孕,强行吃了秘药,逆天而行,哪怕能怀上,也无法足月娩出。 太子被戳中痛处,极尽癫狂,口出狂言是二皇子为了抢他太子之位,才伙同太医和民间庸医污蔑他。 皇帝被吵得脑仁疼,让王骏传他来出个主意。 他实在太了解皇帝多疑爱试探的个性,表面上让他献策,实际上是想看看他到底支持二皇子还是太子。 二皇子突然揭穿太子短处,这事并未与他商议,无奈下,他揣摩出皇帝心思,不但不帮二皇子把太子不育坐实,反而帮太子说话,并指责皇帝不该弃祖宗祖训立嫡立长的原则,对太子诸多挑剔。 皇帝气得把手中把玩的玉器砸了过去,他额头的破损由此而来。 虽然惹怒了皇帝,但他知道,这么做反而帮了二皇子,顺便撇清两人结党营私的关系。 反正太子根本不可能有孩子了,皇帝迟早会废掉这个无法传宗接代的储君,不必急于此刻。 一切都照他设想进行,没料到李昭昭却闯了进来,局面被搅得更浑。 眼看皇帝要拿她开刀,他先调转视线,看到窗外蓝多身影一闪,后心里有了盘算,站了出来,向皇帝建议,“陛下,既然安侍读记不清是哪个宫女了,不如全部提审。” 李昭昭感到一股凉意从脚背往上爬,她侧头瞪了安子堂一眼,不明白他为何顺着她这个谎话往下接,本来她打算硬着头皮这么囫囵过去就算了。 安子堂对上她双眸,眸光安定和沉静,犹如炎炎夏日湖上吹来的那一缕风,她的慌乱稍加平复。 这个提议干脆,连皇帝都愣了下,二皇子帮腔道:“对呀,父皇,全部宣入殿,挨个问,也免得遗漏了。说不定还有其他人知道更多事呢,你说呢,大哥?” 太子微张着嘴,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也不是傻子,若再多加阻挠,不摆明告诉所有人他心里有鬼吗? 想到这,他恨毒了李昭昭这个多事之人,心里打定主意,找机会一定要把她除之而后快。 还有那个顾柏,故意和他作对,如今又问到他头上了,他只得道:“一切全听父皇做主。” 皇帝道:“王骏,把天牢太子府上的宫女全带上来。” 王骏欠着身子应了声,正欲出门宣皇帝口谕,一个小内侍附到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瞬间脸色吓得毫无血色。 皇帝看出异常,问:“怎么了?” 王骏僵硬地侧过身子,结巴道:“回陛下那些宫女全部死了” 第68章 你们给朕验! 日头不知不觉接近午后,小雪渐停,皇帝携众人出了中政殿,宽敞的内院中,停了一排宫女的尸身。 从服饰上看,来自太子府中,个个面青口乌,头发蓬乱,七窍流血,眼皮微闭微睁,露出一点眼白,嘴角鲜血与白沫混在一起,乍眼望去,给人极大冲击,很是壮观。 幸好是青天白日,不然这一具具尸体得把人腿肚子都吓软。 李昭昭不敢相信,不久前还活生生的一群人,现在像一条条死鱼摊在地上,她眼神不由自主追寻安子堂,见他似乎也愕然不已。 在场之人更是惊惧异常。 王骏觑着皇帝脸色,小心翼翼解释着,“天牢侍卫来报,一个时辰前还好好的,突然就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跟着跟着就这样了。” 正要提审时,她们却全死了,若说是巧合,任谁也不信,尤其是皇帝,脸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太子更是惊得双目赤红,张着嘴,语无伦次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皇帝冷声道:“朕也想知道为何会如此” 言语间对太子已露怀疑,太子何尝不知,一时懵得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安子堂见的尸首多了,很快镇定如常,“杨太医、古大夫,既然你们都在,不如查看下她们怎么死的,死了多久?” 经他提醒,皇帝也赞同,“你们给朕验!” 皇帝发了话,杨太医和那位民间大夫都立刻上前翻查宫女尸身。 二皇子对死得凄惨的宫女面露同情,轻叹口气,又见太子脸色发白愣在原地,上前对皇帝说道:“父皇,依儿臣看,还得传大理寺仵作入宫,大夫治活人,仵作可替死人说话。还有,得把天牢那些侍卫控制起来,交给乌衣卫审问。” 乌衣卫只为皇帝服务,不属于六部,不轻易出手,一出手就是查叛贼,反贼,朝廷大员要案,若出动他们,可见事情严重性。 太子也听见了,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皇帝要是答应,他作为储君颜面往哪搁,外界得知的话,会怎样议论他? 皇帝蹙着眉,还下不了决定,正好杨太医勘验完毕,站起来回话,“启禀陛下,这五名宫女都七窍流血,指尖发黑,都死于毒物。但面皮关节柔软,看样子才死不久。” 另外一位民间大夫也补充道:“她们口中还残留一股墨汁味,依老夫多年行医经验,应是中了熏毒,这是一种寻常毒药,一般用来毒蛇虫鼠蚁的,由多种草药制成,无论宫内还是宫外,都容易得到。” 毒药的来源没有什么特别,意味着少了一个可查线索,看来乌衣卫不出马不行了。 安子堂琢磨片刻,缓步走近皇帝,略欠身,言辞恳切:“陛下,她们的死太过蹊跷,为了还太子清白,乌衣卫总比大理寺妥当些。” 太子瞬间怔在原地,见安子堂还在“落井下石”,心中恨不得把他抽筋扒皮,但也不敢再乱发脾气了。 脸一垮,语带哭腔,“父皇,不能听他的啊,他是巴不得我死,好给老二扫清障碍。儿臣只想找到谋害我孩儿的人,循例把宫女打入天牢审问而已,怎么到头来,我孩子冤屈还未明白,我却要接受乌衣卫调查,我可是您的嫡长子啊,太子啊,若满朝文武得知,孤以后还如何立威?!李中奎是想把太后拉下水,您可不能糊涂把我拉下水啊!” 太子一边祈求着,身子一边滑到在皇帝脚边,眼泪鼻涕挂一脸,啥形象都没了。 李昭昭未曾想过,自己胡诌的一个谎言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她想踏步前去说些什么,却发现根本说不了什么。 又暗自寻思,这些宫女不会是因为自己的一个谎言而死的 太子反应这么大,会不会真和李中奎案子有关呢,可李中奎完全没提过太子。 简直一团乱麻,她甚至不知道如今该做些什么? 皇帝仍拧着眉,垂眸看着抱着自己大腿的长子,心中不忍,可太子的这番“蠢话”,让他更为心痛。 这个长子不但方寸大乱,反而怪上了安子堂,因为他只看到表面上要乌衣卫查他,却不知乌衣卫好歹只向皇帝汇报,这件事无论结果怎样,都在皇帝一念之间,还有得转圜。 若提交至大理寺,文臣们以后都会反复拿来说事,那才是颜面尽失。 身为一国储君,竟看不到问题本质,实在是资质堪忧。 可毕竟是长子,皇帝还是决定再给他一个机会,他抿嘴,深吸口气,心中下了决定,“王骏,从琥京城知府府衙,调一名仵作进宫。”说到这,皇帝顿了顿,眸光寒光一闪,又道:“把太子和天牢众人送入乌衣巷,无朕旨意,不得出巷。” 皇帝还是不愿声张,只调了琥京城内的仵作,没有调大理寺的仵作。 可太子是完全看不到皇帝苦心,只听到自己要被关到乌衣巷去,他曾听闻那巷内夹道犹如地狱之路,不死也得被扒层皮。 顿时石化,随即跟孩童吃不到糖一样,嚎啕大哭。 把胆小怯懦、毫无主张的懦弱性格暴露得淋漓尽致。 皇帝闭闭眼,挥了挥手,就有侍卫架起太子拖了下去,他不停干嚎,“父皇!父皇你糊涂啊!” 地上薄薄一层雪,被他拼命乱蹬的双腿蹭得飞舞起来,伴着他凄然叫声乱蓬蓬飘散着。 众人一时都缄默不语,那些雪花很快就消散在半空中,谁都想不到,一个李中奎案不仅牵扯到太后,还有太子。 皇帝重重叹了口气,疲惫不堪,脸上皱纹沟壑都更深了,王骏上前关切道:“陛下,都过了午膳了,您一粒米都未用,要不先吃点?” 二皇子顾柏也上前劝道:“父皇,您身体要紧,其余的事交给两位安大人。” 提到他们,安子堂和李昭昭视线交错,同时上前朝皇帝一拜,安子堂先道:“微臣定会尽快查清事情真相,给陛下您一个交代。” 李昭昭也踏步向前,她稍侧过头,不自觉看了安子堂一眼,他捕捉她的眸光,深邃瞳仁里沉静异常,她与他同声同气,“微臣会找到真凶,以慰受害者。” 皇帝轻轻点头,眼皮抬了抬,见到安子堂额角干涸血迹,扭头朝杨太医道:“你给凤白处理下伤口。” 得,又叫上安子堂的字了。 李昭昭如今才明白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杨太医道一声遵旨,随后二皇子在右扶着皇帝,王骏在左跟着父子俩,缓步离开了。 剩下一个古大夫,可能活了半辈子第一次见这阵仗,二皇子走了,他正不知所措,安子堂礼貌向他问询,“不知您是否知道太子是用的何种秘药?” 李昭昭其实也记挂着这事,挺直背脊,做聆听状。 古大夫行医几十年,说起专业上的事自信道:“这种秘药咱么北方少见,在南方陈城有不少,叫一粒注,但这药很贵,寻常百姓吃不起,可惜” “可惜什么?”李昭昭追问。 “可惜太子中匮虚乏,肾气不足,这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就算使女子受孕了,胎儿长不大的,三月之内就会自然小产。”古大夫叹道。 安子堂波澜不惊点点头,“多谢古大夫解答了。” 古大夫背起药箱,摆手,“医者父母心,老夫帮不了太子了,您也劝他想开些,没有子嗣,也有别的乐趣。” 李昭昭也认同古大夫的话,人可以探索自己一辈子,不一定非要有孩子。 安子堂淡淡一笑,可下一秒却侧身,眉目冷峻,吩咐道,“来人,把古大夫请到‘静’室休息。” 静室,听着好像佛堂之类的地方,实际是皇宫里关押犯错妃嫔,堪比冷宫的地方。 古大夫还一头雾水,就被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架着拖走了,他还不明所以高呼,“大人,老夫还得出宫呐!老夫家中还有老母要照顾啊~” 声音渐渐低了,人也消失不见了,李昭昭绕到安子堂正面,瞪大眼问他,“你为何把一个无关人士拉到静室那种地方去?!” 安子堂站定,直直望住她,声音冷了下来,“一个知晓储君无法孕育子嗣的人,叫无关的人吗?” 李昭昭怔了,她根本没考虑到这点,垂下眼皮,实话道:“我没想那么多。” 简单的一句话,好像戳中了安子堂怒点,他立刻上前一步,贴近她,狠狠凶她,“没想那么多!不是没想那么多,你那是莽撞!为何不知轻重闯入殿中,你可知若陛下知你妄言,会有什么下场吗?!” 第69章 你是在担心我吗? 印象中,安子堂这样凶她,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在盐盐镇,他对她冒着危险来找他,也是发了脾气,这次也是这样。 李昭昭被吼了懵了片刻,不知为何,他那样凶,眼睛死死瞪着她,声音又大,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她却一点也害怕,只带一点委屈,“我这不是看你跪在殿里被陛下骂,想来帮你嘛。” 安子堂差点脱口而出——要你帮,是在帮倒忙。 可他忍住了,他清楚她鲁莽行为之下是对他的担心,思及此,他情绪猛然转变,眸光微闪,略低头去看她,问:“你是在担心我吗?” 是在担心他吗,李昭昭也这样问自己,有个答案似要破土而出,她试着抬眸去看他,一下子就撞进他深邃眼眸中。 空荡庭院中,两人却挨得紧,安子堂更是不放过她面上任一表情,李昭昭一阵慌乱,别开脸,生怕他看见自己不自在,稍后退一些,干笑道:“问这些做什么,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处置古大夫?” 听到她转移话题,安子堂心里明白了什么,嘴角轻轻扬起,“等这事了结后,请二皇子决议。” 一向杀伐果断的安大人,居然要听别人示下,李昭昭脑里太多疑问,转身又面对他,“太子说二皇子是你的主子,真的么?” 她第一次露出小心翼翼的神色,向他求证,她想听到他否认,那封公文一直插在她心里。 安子堂静静看了她片刻,蓦地笑了,“宫里谁不是我们的主子。” 这个囫囵回答,也是一种间接答案,李昭昭心一沉,垂眸不经意瞥见他手指上有一些血迹,想来是他额头流血,他擦拭过。 她目光又往上,那伤口处已被处理好,似乎也没有问询必要,便没吭声了。 她视线流动,安子堂看在眼里,明明对他的关心就要宣之于口了,却又闭上了嘴,他有一丝对女子多变想法的无奈。 两人干杵着也不是个事儿,他转而问道:“饿了么,先去吃点东西。” 李昭昭这才感到肚子都快饿扁了,早上就喝了点清茶就馒头,忽然想起什么,嗳了一声,“凌少峦跑哪去了,方才还跟着我呢?” 安子堂手一甩,背在身后,“等会自会冒出来,莫管他。”然后他紧接着追问,“你和他在廊下说什么了?” 李昭昭寻思着,小满的事还是不让他知道好了,当初逃出章府,小满也是共谋,以他记仇的性子,多说无益,敷衍道:“没说什么。饿了饿了,去找点东西吃。” 说罢,快走几步到他前头,穿着宽大官袍的身姿犹如一把被捏住的柳枝。 她的小心思转来转去,躲不过他的眼睛,安子堂心中一笑,也不问了,望着她瘦弱背影,跟了上去。 位于皇宫角门旁的点水所有一处半人高的杂草,此刻微微一颤,“沙沙”响动,一个男子从中钻了出来。 正是凌飞峦。 宫门已关,每处都有轻骑尉把守,一只鸟都飞不出去,可没人知道,这处无人问津的角落,却可以通往光华门外的一个小山坡,沿着山坡行十里路,便可大摇大摆进入琥京城。 说来也是天意,上一次凌飞峦躲在此处听到安子堂与蓝多对话,无意中发现这条密道。 当拿到祭童案卷宗时,他已决议出宫,光天化日去“探访”章府,趁安子堂和二皇子顾柏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正是最好时机。 祭童案发生时,他年仅16岁,四书五经念不进去、文玩珍宝也懒得把玩、更不想在脂粉堆中打转,却对武侠话本情有独钟,看得多了,在各类武林秘籍里爱上了最寻常的一种武器——红柄大刀。 整日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一心想获取传闻中的连环刀法,骑着骏马,背着大刀,怀揣一个“侠”字在心中,于红尘中奔走,锄强扶弱,好不痛快! 他母亲善做生意,却不懂朝廷之事,倒有个姐姐,可这个姐姐热衷于嫁娶,早早出嫁,一有不满就和离,之后又出嫁,又和离,最后和家中护卫私奔,留下一封书信,不知去哪了。 凌勇为国仆心仆命,也没有精力管他,任他自由成长,长成了个勇武又不知疾苦的模样。 出事时,他还在某个不知名山脚,扭着一个江湖人士拜师学艺,势必要学世界上最好的刀法。 等回过神来,父亲已吞下被人冤枉的苦果。 双亲一夜之间彷佛老了十岁,父亲心灰意冷离开琥京城,陪着母亲回了娘家陈城,嘴上说想开了,晚年要过采菊东篱下的田园生活,可凌飞峦目睹过父亲半夜难以入眠,独自于院中叹息的背影。 也许父亲老了,但他还年轻,大把时间,正是热血年纪,发誓要洗刷父亲身上这个“污点”,也实现心中警恶扬善、涤清奸佞的梦想。 而要翻案,第一步就是得拿到当年主审安子堂的“错误”,好不容易通过李昭昭拿到卷宗,打开一看,心中大失所望。 潦草几笔,没什么有用信息。 沉下心来思索片刻,不由得笑自己太天真,谁会把实情白纸黑字写下落人口实呢,要靠这个东西翻案可能性不大,最多能证明安子堂心虚、办案潦草。 既然常规办法行不通,凌飞峦把心一横,反正对这样不负责任、尸位素餐的所谓刑部侍郎也不必客气。 这次他亲自去章府,不是为取什么东西,而是为了放一点东西,等合适时机,自然会给安子堂致命一击! 等他办完事,回到皇宫中政殿,早没了人影儿。 地上还残留着一点点血迹,他蹲下身查看,正疑惑发生何事,转角处,走出一个熟悉身影——黎黎。 她痴痴看着他背影,轻呼了一声,“少主。” 凌飞峦闻言回头,见是她,站起身来,快走几步,但在离她两臂距离时站定,压低声音,“这是皇宫,勿要称呼我少主。记住你如今的身份。” 黎黎被他训了几句,心如被针扎了一下,没见几日罢了,生出少主对她越发冷淡的感觉,难道是那个安昭儿在他跟前说我坏话? 第70章 你个未出阁姑娘,能联想到男女那事儿上,也算入门了。 她低头不语,凌飞峦根本想不到她在胡思乱想,只问:“你怎会在这?是否看见陛下、太子等人?” 黎黎赌气似的,以盐运司副使身份,退后一步朝他行了一个大礼,“今日微臣来户部处理公务,听闻凌少将军在此,便想过来打个照面。陛下与太子、两位安大人半盏茶前已离开了。” 她刻意端着架子,凌飞峦是一丁点没看出她的小别扭,反而认为这样有礼有节在皇宫这个地方恰到好处,正想走人去寻李昭昭,黎黎看出他意图,马上叫住他,“凌少将军怕不知,方才安昭儿好像在陛下和太子跟前闯了大祸,您还是别和她走得太近。” 凌少峦忍不住朝她迈一步,右手一晃,把刀背在身后,肃声道:“什么大祸?你知道什么?” 黎黎自是清楚,她比凌飞峦还早进宫,就想见他一面,他和她在长廊单独对话、中政殿发生的一切,她躲在抱柱后,听得一清二楚。 她一直那么善于隐藏,毕竟从被他捡回来那日,她的心意就被自己偷偷隐藏起来了。 腹中早已打好草稿,李昭昭怎么指出太子与李中奎一案有关联,怎么和安子堂配合提审天牢宫女,到最后宫女突然死亡,太子被皇帝关进了乌衣巷,她全跟凌飞峦说了。 凌飞峦竟没想到他离开后,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他脸色凝重,也不多言,抬脚便走,根本不看她一眼。 其实凌飞峦一直这样,有事说事,懒得寒暄,也懒得客套,黎黎本已习惯了,可不知为何,自从那个女人出现后,她却不满足这样的公事公办。 目光眷恋停在他背影上,心却一点点沉下去,待凌飞峦走远后,她仍站在原地,若有所失,轻声道:“少主,我当了榜眼,你一句夸赞都未给我呢。” 最后三个字,如呢喃,那么轻,心里那个洞却越来越大。 安子堂和李昭昭此刻正在御膳房后院用膳,内侍们呵着腰给他们上菜,习惯使然,见着贵人就忍不住讨好,“安大人,这是黄芪炖鸡里珠,可是好东西啊。” 一个青花大圆瓷盘正中央搁着一只鸡,热气腾腾,中间对半切了一拉口子,肚子里缓缓流出金黄色汤汁,一颗颗珍珠大小的软肉包含其中,肉香中和黄芪浓郁药味,恰到好处,闻到都让人食指大动。 安子堂起筷欲吃,内侍嗳一声,“这是给安侍读的,女子特有的补品。适合您吃的菜,下一道就端上来了,您先别急。” 内侍赔着笑,在宫里,属他们最人精,尤其是御膳房的人,对不同品阶的人更是见人下菜,李昭昭还是第一次领教,不免好奇,扬起脸问,“一道菜还分男女,里面可是有什么门道么?” 方才在中政殿氛围剑拔弩张,好不容易只和她用膳,安子堂也不恼,放下筷子,也想听听。 那内侍见两位贵人并未发脾气,可算是拍到了马屁上,笑着解释道:“哟,这里门道可多了,女子也是需要滋补,安侍读您还年轻呢,这道菜里的珍珠是贝类混合肉馅捏成的,有补气血的功效,加上这老母鸡做汤底,啧啧,最适合年轻女子,若是太后这个年纪吃,就得换另外一种叫青娇的贝类了,那一盘吃下来,小的两年俸禄都没咧。太后这一年突然爱吃得不得了。” 李昭昭寻思着宫里一饭一菜也太讲究了,安子堂听到这却眉毛一挑,又按兵不动,给了点碎银把这内侍打发下去了。 见他打赏,李昭昭反应过来,大眼睛眨巴,“他在那叭叭说个不停,原是想要打赏啊,得,这宫里规矩我又学会了。” 安子堂瞧她眉眼灵动的模样,不自觉的给她夹了菜,眸光一闪,“除了要打赏,你还没听出什么来吗?” 嘴里正嚼着鸡肚子里那些珍珠,糯叽叽的,李昭昭腮帮子不动了,稍一思考,问:“他刚提到了太后,说要给太后吃这鸡的话,得换种贝类,怎么了?好像没什么特别” 安子堂对她迟钝反应,无奈摇头,放下筷子,双手叉在胸口,“你忘了文建福没当布政司允判是做什么的吗?” 经他提醒,李昭昭猛然想起,一拍桌子,“他是渔民出身,没当官前是卖海鲜的!” “小点声。”安子堂倾身道,李昭昭眼珠一转,也挪动屁股,往前坐,小声道:“你是想说,太后最近一年喜欢吃青娇,也是文建福的关系?” 安子堂点点头,“我翻阅过近一年太后宫里往来、吃穿用度,只有在饮食上改变很大。青娇不适合在琥京城饲养,城中养殖的人很少,形成养殖规模的只有文建福,他频繁出入皇宫,就是以送青娇名义。” 听到这,李昭昭不禁对安子堂内心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刑部二把手,查案的思路活络又宽泛,她也不是没翻阅过文建福的经历,但都属于过了眼,没记心上。 内侍随意谈话,他就抓住到关键的信息。 她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呢。 想通了这点,她也做出假设,“也就是说,表面上借着送青娇名义进宫,实际是为了见太后?” 说到这儿,太后好男色的“坏习惯”也钻入她脑子,霎时间瞪大眼,“我看过文建福画像,虽说是个流氓,但身材壮实,长得还不错,符合太后口味,难道他和太后有私情?” 听她这番分析,安子堂眼皮微抬,往后一靠,“你个未出阁姑娘,马上能联想到男女那事儿上,也算入门了。” 这话不知是夸她还是贬她? 李昭昭抓抓头皮,忽略他略有深意的眼神,继续道:“你也赞成对,若两人有私情,太后为了文建福徇私,岂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如今他却消失了,我们找不到人,怎么还李中奎妹妹公道,又怎么把他从天牢里救出来呢?” “你方才不是还攀扯了另一个嫌疑人么?”安子堂嘴角一牵,看着她与他一唱一和认真分析案情模样,他总是很受用。 李昭昭不知他内心所想,脑瓜子继续转,“你指太子?那时我想打个岔而已,想让陛下知道太子滥用私刑,救救那些宫女,顺势” 说到这,她停顿片刻,下一句“顺势让陛下不再责罚你” 不过这后半截,咽了回去,他那双晶亮眸子盯着她,似乎还在等她说完,她立刻改了口风,“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为何让陛下提审那些宫女,也不怕我的谎话穿帮。” 第71章 看在你救人性命的份上,伺候你喝碗汤罢了~ 此刻午后冬日暖阳稀薄,形如瓦片,一片片飞入安子堂眸中,覆盖住他深邃瞳仁,光影流转间,呈深琥珀色,他面色如常,只静静凝视她,轻声道:“我不会让你穿帮的。” 李昭昭努嘴,“你怎么这么肯定,除非你知道那些宫女会死。死人就死无对证了。” 安子堂不说话。 空气中有一丝寂静,李昭昭陡然明白过来,瞪大眼睛,“是你杀了她们?!” 安子堂垂下眼皮,不置可否,李昭昭难以置信,他竟为了替她圆谎,杀了那些无辜宫女?! 这个冲击让她心里翻江倒海,正欲起身质问他,凌飞峦却踏进院中,大刀抗在他肩上,他两手一左一右耷拉在前后,语气轻松,“你们两个让我好找,唷,都吃上了,也不给我留点。” 说着,拿起李昭昭的筷子夹了块肉往嘴里一扔,“御膳就是御膳,滋味不一般。” 李昭昭还压着火,不知为何,她不想在第三人面前和安子堂争执,可胸口里那口气全身乱窜,蹙着眉,扭头问凌飞峦,“你刚才跑哪去了?” 凌飞峦不在意道:“蹲茅房去了。” 蹲到现在,怕是茅房都给蹲塌了。 冷笑凝结在李昭昭嘴角,她看向凌飞峦不说话,那表情似在说,“你把我当三岁孩童一样糊弄吗?” 凌飞峦招架不住,把刀往桌上一搁,投降道:“其实我出宫去了。” 这话一出,安子堂和李昭昭视线一下子就扫了过来,李昭昭问:“你怎么出去的,出去做什么?” 凌飞峦笑笑,一屁股坐在长条凳上,吃起菜来,边吃边道:“你们先说,怎么把太子给扯进来了,那些宫女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宫女虽地位卑微,但也不该命如草芥,一提到这个,李昭昭语气冰冷,“这该问问安子堂大人了。” 安子堂端坐着,不动如山,只细细打量李昭昭冷脸,好一副冷如雪、艳如梅的模样,明明生着气,却好像长大许多,多了一丝女子风情。 凌飞峦瞥他一眼,见他不吭声,懒洋洋道:“既然我们三个在一条船上,要互相通气前,也不能瞒来瞒去,我说安大人,李中奎案如今又牵扯到了太子,又祸及宫女性命,你老当锯嘴葫芦,这案还怎么查下去?” 见两人枪头掉转一起对着自己,安子堂无奈,轻轻摇头,本想等这事完结后,再说不迟,但既然有了“队友”,以前单打独斗的风格,似乎得跟着改变,况且他也想知道凌飞峦出宫去做什么。 他双手手指左右同时一勾,不多言,示意他们两人靠近。 李昭昭和凌飞峦面色犹疑一阵,还是凑上前,三个人的脑袋凑在一起,若从高处看,真是三颗圆溜溜的脑袋。 安子堂低声道:“既然二位善心大发,那些宫女还停尸在殓房,今晚趁夜色正浓时,可替她们喂些汤水,全了你们的善心。” 李昭昭听得一头雾水,“死都死了,还喝什么汤水?” 安子堂剜她一眼,越发想伸手敲她一个爆栗子,凌飞峦思维敏捷,眸光一闪,“你是说,她们并没死?方才只是假死?!” 这可不得了,李昭昭嘴型无声道:“假死?” 安子堂云淡风轻一笑,“是与不是,二位去了便知,不过我可提醒你们,仵作还没来验尸前,你们可别暴露了。” 凌飞峦向安子堂露出一个“艺高人胆大”的眼神,“你行啊,如此安排的话,安侍读一时戏言也无人对质,假死过后,可偷运出宫,她们也不必再受太子刁难。” 这么紧密安排想来不是心血来潮,李昭昭不禁回忆在中政殿时,外面似乎闪过蓝多的身影,心底疑问如杂草钻出,寻思着片刻前,自己还冲安子堂冷脸冷眼,只得吞吞吐吐问他,“你是否早就打算把她们转移出宫了?” 别人是做好事光明正大,做坏事寡言低调,安子堂性子奇怪,非得反着来。 哪怕事实如此,他也不愿多提,只道:“太孙之死,本是自然夭折,再如何严刑拷打她们,也于事无补,小小宫女,只有安侍读为她们义愤填膺,如此义气,我不过是看你面子办事。” 这话说得把功德都给了她,李昭昭哪里受得起,她思来想去,借花献佛,拿起他搁下的筷子,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安子堂碗中,“喏,多吃点,安大人辛苦了。” 他心底发笑,面上如常把碗往前推,仰头望她,“我不想吃肉,想喝汤。”,就想看她围着他转。 李昭昭心道,看在你救人性命的份上,伺候你喝碗汤罢了~ 耐着性子,盛了碗热气腾腾汤水,白嫩细长的手指端着碗沿正递过去,一只黝黑修长手横过来,截道端了过去,大饮一口,砸嘴道:“啧,真好喝,多谢安侍读了。” 正是凌飞峦给抢了过去,他是看不惯两人当他的面“眉来眼去”,你替我夹菜,我给你盛汤的。 李昭昭恨不得拿汤瓢敲他脑门,“你手伸得倒快,轮到你了,说,出宫干什么去了?” 安子堂手踹在袖子里,眉头一动,中途被凌飞峦抢走她亲自盛的汤,心里狠狠给他记上了一笔。 凌飞峦才不看他脸色,嘿嘿一笑,汤喝完了,放下空碗,站起身来,故作神秘,“我突然想起文建福,也许和另外一个人有关联,我这性子,想到什么就要去做什么,当下便从某个地道溜出去找人了。一点功夫不想耽误。” 李昭昭对他跳脱的性子很不适应,“你该不会和我一样胡诌,文建福周围的人我们都查了个遍,还能遗漏谁?” “嗳,话别说太绝对噢。”凌飞峦认真道,又飞快瞥安子堂一眼,立刻又收回眼光,靠近李昭昭,垂眸:“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听吗?” 他搞小动作的模样,安子堂忍不住在心底嗤笑,双手抱胸,把他的话还给他,“方才是谁说在一条船上,不能瞒来瞒去的?” 李昭昭也用肩头撞他,“你别卖关子了,说。” 凌飞峦站住不动,忽然面色严肃,望着他们身后,似看到了一个人出现,声音都正经起来,“陛下,您来了。” 怎么皇帝会来这?安子堂也不敢怠慢,赶紧站起来,回身正欲行礼,却连皇帝影子都没看见,只余内侍宫女们正忙碌摘菜、洗菜、来回走动。 他意识到被凌飞峦耍弄了,心底升起一股愠怒,又回身找他算账,哪知跟前两人都不在了,再定睛四下一看,李昭昭被凌飞峦拉到了抱柱后面,两人正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第72章 空气一阵寂静,随后凌飞峦幽幽道:“要....去哄他吗?” 李昭昭虽然个子不矮,但凌飞峦从小吃得好,又爱在外边撒欢,晒得黑不说,个子对比她来说,足足有一只手臂的高度,她只得仰着头看他,忍着脖子酸胀,问他:“你老实交代,到底出宫干嘛去了?” 凌飞峦垂眸,轻声道:“自是去查祭童案了。” 李昭昭心道,他动作也太快了,案卷才给他,他就耐不住性子,不过那案卷她也看过,没什么内容,不知他有什么本事挖出新的东西。 她沉思模样,凌飞峦已猜到她在想什么,“当初有个人写了份血书来指证我爹,你还记得吗?” 回忆片刻,一个名字从李昭昭嘴里蹦出来,“文富?” “嗯。”凌飞峦点点头,“这个人我查过,确是我爹帐下之人,可他来到我爹身边不过月余,两人话都没说几句,他却对我爹数出种种罪行。更可笑的是,这人大字不识,勉强能写自己姓名而已,那块血书又是谁写的?” 这背后信息,李昭昭却不知,听凌飞峦提起,忍不住问:“这么明显不合常理之处,当时怎么没人发现呢?” 凌飞峦冷笑两声,“那自然要问刑部破案无数的安子堂大人。” 卷宗里也没提到这个细节,李昭昭不相信安子堂连这个都未调查清楚,不该啊 可事实是,他的确潦草结案了。 思及此,她回身望他,正好对上他投过来不满目光,好像在说“赶紧给老子过来” 她又急忙回身,背对着他,面向凌飞峦,“所以你拉我在这说悄悄话,免得被他知道这件事,可我不大明白既然他本人都在这,你为何不上前直接问清楚呢?” 李昭昭和安子堂相处颇久了,对他脾性有一定了解,况且这个案卷还是他主动给她,借她手给凌飞峦,他本人是想他们替凌勇将军翻案的。 外人见他总冷面寡言,其实他并不如此。 安子堂不但不擅长表现自己,反而对很多事还刻意低调,这样一来,外人自对他诸多误解。 只是他为何会对文富这人的错处忽略不计,倒是个疑点,难道他有苦衷? 凌飞峦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以为她初涉官场,还是太嫩,意味深长道,“对于一个装睡之人,你如何叫得醒。这事你知我知便罢。你不会转过头就告诉他?!” 他那双狭长眼睛直直盯着她,犹如古井里微弱又冷然的那点光,不像他日常跳脱张扬的性格。 李昭昭觉得自己也许把他想得太简单了。 她揉揉酸痛脖子,抿嘴道:“我自有分寸,不用你说。” 凌飞峦轻哼一声,倏忽地将大刀抛掷半空,瞬间左手接住刀鞘,右手拔出刀刃,银色刀身反射出雪白的光,如一缕二指宽白色丝绸覆上李昭昭的双眼。 那瞬间,刀光刺痛她,不由得闭眼皱眉。 他并不客气:“为了还父亲一个清白,与我作对之人,我绝不手软,安侍读是个聪明人,想必不会想领教我这魄魂刀。” 倒还吓唬上她了,李昭昭心中不由无奈一笑,她和安子堂的关系,别人也不清楚,再说嘴巴上放狠话谁不会,她也不想和他较这个真,抬起手,按下他的刀柄,倒质问起他,“宫里一向不允许外臣带武器入宫,你却视而不见,凌少将军生怕陛下不知你这破魂刀有多厉害,是?” 凌飞峦初入宫时,就有内侍让他卸下,他和这把刀形影不离,连睡觉都搁在枕头边上,自是不肯。 内侍一脸为难,小跑着走了。那时他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来那内侍应去“告状”了。 但也怪了,没人来追究他,加之今日他也未出现在陛下眼前,乍一看,好像他带着武器在宫内行走并无不妥,可细细想来,这个事说小可以很大,说大可以更大,父亲就是功高盖主,才让陛下哪哪都看不顺眼。 若此事被有心之人借题发挥,岂不是自讨苦吃。 凌飞峦心一紧,垂眸凝视李昭昭,她似笑非笑对上他的目光,不但不惧怕他方才的“恐吓”,反而抓到他“小辫子”,还反过来把他给问倒了。 她反将一军,但从某种程度上看,其实也是在提醒他,皇宫里要谨言慎行。 这个女人怪不得和安子堂这样的人有来有往,还低估她了。 他心里起了变化,眸光也变得别有深意,在不远处的安子堂终是坐不住了,疾步走到两人跟前,右手捏拳背负在腰后,冷声冷气,“悄悄话两位讲完了吗?还要继续查案吗?殓尸房的宫女还要去看吗?” 连着三个问题,连珠炮似的,加上他黑如锅底的脸色,李昭昭清楚他到了震怒边沿,赶紧从抱柱后小跑几步到他身边,而凌飞峦还未说完的话,被他打断,眼见她又如小跟班似的吊到他身后,面露不满。 这两男的怎么跟两只斗鸡似的,动不动就要干架的模样,李昭昭心里嘀咕,为了缓和三人尴尬气氛,她把话题扯到正事上来,“陛下不是安排了仵作要去给宫女验尸吗,我们还是别去打草惊蛇了,我相信安大人言出必行,绝对不会忽悠我。” 说罢,她朝凌飞峦挤挤眼,让他别和安子堂作对,凌飞峦嘴角浮起笑容,收起敌对气场,可她的好意也只受领了一半,他嘴巴还是不饶人,“仵作也不是吃素的,安大人,万一被验出宫女们假死,你的计谋就要露馅了。” 凌飞峦略带嘲讽的语气,李昭昭以为会激怒安子堂,恨凌飞峦那张毒嘴,不是木栅栏么,啥时候攻击性这么强了? 她小心翼翼去觑安子堂脸色,谁知他面色如常,却调转视线到她身上,“我有什么好露馅的,要露也是安侍读。你们俩说了两次悄悄话,竟还没搞清状况,这条船,我可不敢坐了,我要下船。”说着,安子堂袖子一甩,自顾自走了。 这 李昭昭和凌飞峦顿时愣在原地,都不知原来稳重从容的安大人这么“任性”。 同时,两人扭头对视,凌飞峦咂嘴,“他是在耍性子吗?” 就差明说:“我不跟你们玩了。” 谁说不是呢,李昭昭想点头,却又摇头,咬咬唇,“是生气了,我俩明目张胆背着他说悄悄话,还两次。” 空气一阵寂静,随后凌飞峦幽幽道:“要去哄他吗?” 第73章 我安子堂三个字倒过来写 李昭昭苦恼,手扶额,“你去。” 凌飞峦眉头一拧,“我不去!”,顿了顿,紧接着补充,“你也不许去!” 这命令式的语气让李昭昭侧目,他知道她不喜欢被人这样吩咐,又坑坑巴巴解释,“你不懂男子心烦时不喜人去多嘴,让他冷静会,自是没事了。” 是吗? 李昭昭心底跳出怀疑。 当天边红日缓缓下沉,夕阳余晖犹如幕布滑落,一步步从屋脊滑到屋檐,直至瓦片渡上夜色,安子堂也没等到李昭昭来找他。 真是越想越气,他猛然拍了桌角,力气太大,震得他整个手掌发麻,黄花木梨做的桌子纹丝不动,痛的只有他。 疼得他嘴角抽动,真是糗,幸好周围没人,他把手踹到袖子里揉了揉,一时闹不清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怎么能被这小小侍读气到?多年来修的喜怒不形于色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还有那个凌飞峦,什么时候和她关系变得如此紧密了?说了两次悄悄话呢 他憋着坏,出宫一定没干好事,安子堂蹙着眉,心里憋了一箩筐话。 忽然间,闻到一股热辣肉香,很熟悉。 他正鼻翼翕动,确认这股味道来自哪里,门“吱呀”开了,一条灵活小腿钻进来,随即往后一带,关上门,视线往上一看——李昭昭正端着小火锅冲他笑呢。 那小火锅一尺高,很是精致,景泰蓝珐琅彩的蓝底牡丹纹样,两侧挂着铜环,热气从锅盖透气孔上冒了出来,白腾腾,有轻微咕噜声,想必里面正翻滚得热闹呢。 盖子上方就是她甜美的笑脸,大眼睛眨巴两下,“安大人,饿了吗,吃小火锅不?” 安子堂斜眼乜她,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还跟没事人一样,明明该把她骂出去,但他只听见自己轻哼了一声。 从李昭昭角度看过去,安子堂手揣在袖子坐炕上,跟个受气包小媳妇似的。 她可不管那么多了,快步走到他身边,径直把小火锅搁桌上,“香吗?我特意在御厨房找齐我们在章府的佐料调制的锅底,辣椒我还炒过哦,你尝尝我的手艺。” 安子堂不为所动,心道把他当小孩子吗,以为一顿火锅就能“收服”他? 立刻侧过身子不去注意那火锅,“安侍读,真是无论到哪都亏不了你那张嘴。” 李昭昭听他讽刺,也不气,知他还在嘴硬,刚他喉头滚动咽口水的小动作,被她看得一清二楚,她忍住笑,更加确信自己这招使对了。 凌飞峦还让她别来烦他,但以她对安子堂的了解,这斯绝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其实这类人都是看着高冷,心揉揉,呵两口气,也能缓和的。 《大观论》里说了,有时候先服软之人,不代表是软骨头,反而是以大局为重之人。 说的不就是我吗?我李昭昭可是能屈能伸的。 她心里暗忖着,于是稍加思考,在御厨房折腾一阵,搞个小火锅简直轻而易举。 她“诱惑”着他,夹着嗓子,“公事要紧,但嘴巴也不能忘记嘛,您一天下来也没吃什么东西,正好我也没吃,您赏个面儿和我一起吃,可香了。” 安子堂扭头瞥了一眼,就没动作了,似乎还在考虑要不要给她面子。 真是好别扭一男的。 李昭昭腹诽着,也不劝了,手拂热气往鼻边扇,自顾自道:“好香啊~”说罢,一时忘记锅盖把头正烫人,手伸过去刚欲揭开,就被烫得一哆嗦,锅盖掉到地上,“哐啷”一声。 她还没来得及把烫红的手捏耳朵上降温,立马被对面的人扯过去,一只干燥微凉的大手覆盖住她手掌红肿处,瞬间就没那么烫了。 这手主人,除了安子堂,在这屋里也没别人了。 他拽着她手,正低头查看,似没觉得男女之间授受不亲,声音略冷,但语气关切,“慌什么慌,都有功名在身了,还毛毛躁躁的,万一烫伤了,案子还要不要查了?” 他就是这样,关心人也生怕别人知道他的好意,非得搬出个冠冕堂堂的名头出来,李昭昭嘟囔,“哪有这么夸张,冷水泡泡得了,怎会影响查案。” 听她不当回事儿,他猛然抬头怒瞪,眸光不客气盯住她,眼神像在说,“还在跟我犟?” 他有一双黑白分明却又讳莫如深的眸子,被他盯住,好像中了他施的定身法,不知不觉就动弹不了。 李昭昭却是一双鹿眼,又大又圆,瞳仁黑黝黝的,愣住时眨眼频率都慢了,清澈中夹杂一点迟钝。 她没有其他女子含情带水的本事,可不知为何,安子堂却被这双翦水秋瞳给吸了进去,他听见自己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个劲想钻到她心里去,去确认她的心是否也如他一般“嘭嘭”跳动。 两人就这么定定望着对方,小火锅还浑然不知“咕噜噜”冒着泡儿。 李昭昭暗道不好,她试着悄悄缩回手,却被他死死拽着,一点不松,看她的目光越发火热,她不明白,只是少许烫着了,都没烫伤,他这么紧张作甚? 这么关心我,难道喜欢我?不可能,虽然我也不差,但他喜欢的女人怎么会是我这个类型的呢 这些话,打着转儿在心里徘徊,李昭昭很不自在,最后她先移开目光,假咳一声,“安安大人,我没事了,对查案不影响的。”说着,又使劲抽回手。 安子堂这才回过神似的,面上飞快闪过一丝尴尬,松开了她,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屋子里陷入沉默,过了半晌,他学她假咳一声,后提起筷子,夹了块肉卷放嘴里,斯文嚼了两下,“是府中滋味,在宫里你都能捣鼓来,这点我自愧不如。” 也不知是贬是夸,李昭昭心底“切”一声,脸上却带着笑,也提筷吃起来,“我当安大人您夸我咯。” 方才那股子尴尬氛围总算是过去了,李昭昭客套一句,又把话题转到正事上,“其实方才凌少将军的担忧,我也正想问你,琥京城的仵作经验丰富,万一被他检查出那些宫女是假死,怎么办?” 又从她嘴里听到那个男人名字,安子堂微蹙起眉,不过他也察觉方才有些失态,不太像他了。 他略靠后坐下,视野更开阔,方便他的目光能罩住她整个人,李昭昭还等着他回答,期盼眼神让安子堂消了气,也不想让她担心,决定也不逗她了,先轻笑一声,“我在刑部六年,那些仵作有多少板斧,自是清楚,要是他们能查出,我安子堂三个字倒过来写。” 第74章 他在她眼里,是他本来的模样。 说罢,似笑非笑看着她,笃定淡然的模样下是如此狂妄言语,不像他一贯稳重的风格,但李昭昭明白,他也许是想让她放心。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便信他。 她狗腿的夹了块菜在他碗里,随后筷子在手里捏来捏去,道:“要不是我胡诌一通,你也不会承担这个风险,不过老实说,太子表现实在过激,李中奎案说不定真跟他有关系,还有一件事,我也想跟你说” 说到这,她停顿片刻,秀气眉毛蹙起来,安子堂看穿她想法,嘴角浮起了然笑容,“还犹豫什么,是凌飞峦不准你说对吗?”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李昭昭眼珠子转了一圈,败下阵来,口吐实言,“嗯,他出宫查到,曾经指证凌勇将军的那个文富,认不了几个字,却写了一篇血书,为何这样有问题的人,你卷宗里没提,你没发现这人指证是有问题的吗?以你的性格,不该这样。” 她越说越愤慨,那种薄怒惹红了她脸颊,犹如海棠花盛开,煞是明艳动人,尤其她最后一句话,更是挑动安子堂心弦,她不经意流露对他的看法,他察觉到了,并迅猛抓住,步步紧逼问她,“我什么性格?我该怎样?” 李昭昭觉得他没抓住重点,怎么关心这个去了,只好道:“你恩怨分明,明察秋毫,一丝不苟,对任何一个案子都绝不含糊。不该这样稀里糊涂对待凌勇将军。” 原来她是这样看我。 她穿过谜雾、涉过污水、撇开人言,走过清冷孤寂的章府,一眼就看到端坐在正堂的他。 他在她眼里,是他本来的模样。 伪装多年,冷面下那缕魂魄,被她触碰到,安子堂心底跟那小火锅似的,冒着一个个欢喜泡泡儿,狡猾如他,压下欢欣,更想再赌一次。 那是他内心深处隐藏的秘密。 于是他面容淡然,坦然道:“可我这样做了。” 听他这么干脆承认,李昭昭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安子堂继续问,“你说我为何要这样做?” 李昭昭嘴唇微动,不确定道:“你不得已?” 安子堂追问:“为何会不得已?” 他根本不给她思考时间,李昭昭心里纳闷这个原因不是你该告诉我吗,怎么揪着我问呢? 可安子堂仍不放过她,眸子死死锁住她,“我这么恩怨分明,明察秋毫,一丝不苟为何会不得已?” 李昭昭简直快被他逼疯,压力之下,她斩断所有细枝末节,以他本性为准绳,紧紧拽住往前走,好像快看到出口,心底破土而出一个大胆猜测:“因为你也不相信凌勇将军是祭童案的凶手,可你一时又找不到真凶,你要对皇帝交代,又要对冤死孩童的亲人交代,更要对凌勇将军交代,其实你这么做,陷凌勇将军于不义,是不得已,不得已毁了他清誉,只是为了保他性命,对吗?!” 这脱口而出的答案,李昭昭回过神来,自己都震惊了。 但她却在他脸上看到欣慰的笑,可很短促,转瞬间就消失不见,快到以为她看错了。 安子堂也许是坐久了,站起身来,很随意在屋里踱了几步,祭童案的真相,他心底的秘密,就这么“借”李昭昭之口,说了出来。 他感到轻松不少,负手而立,头略微仰着,声色如常道:“陛下委以重任,我却害凌勇将军背着污名贬官,我以为他会来找我算账,一个人坐在章府正堂等他,等了又等,他始终没来,直到天黑,蓝多告诉我,凌勇将军拿了文牒,去文职岗就任了。不多久,又告病回了陈城。” 李昭昭静静听他叙述着,在他简短几句话中,彷佛也能窥见当年祭童案朝堂上的波谲云诡。 安子堂一肚子话好不容易找着了出口,他继续道:“我是祭童案的主审,却没见过所谓的主犯,这话说出去,你说谁会信。” 说到这,他自嘲笑笑,“我们没见过面,但我能察觉到他对我并无怨怼,故更加难以心安。我们默契的接受这个案子最后的调查结果。我以为那些死去孩童的亲属会来感谢我,可他们也没来,还很快搬离琥京城,让那些孩子孤零零留在青芽半山腰的坟冢里。” 他亲口说出案件调查过程,李昭昭受到不少冲击,心里有个难以理解的问题,她出声问道:“连凌勇将军本人都没向陛下申诉吗,他怎么就一言不发吃了这哑巴亏呢?!” 说罢,李昭昭顿时反应过来,低声自言自语,“哦,对,为了保命。” 可这更想不通了,她闭闭眼,很是不解,再次睁眼问他,“凌勇将军为国打了胜仗,谁会想要他的命,哪个人敢这样做,还有,哪个人能逼迫你泼脏水给他?连玉皇大帝都做不出来!” 终归是说到最关键处了。 安子堂平静道:“皇帝,不止天上有,人间也有。” “人间自是有,不就是陛下吗?”李昭昭正疑惑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话刚说完,脑里犹如闪电划过,浑身冷不丁打了个激灵,真相彷若毒蛇,由脚背慢慢爬上大腿、环绕过腰间,最后盘踞在胸口,压得她难以呼吸。 她声音微抖着,“难道难道是陛下想要凌勇将军性命?”说完,她蓦地睁大眼看向安子堂,这个认知对她冲击实在太大。 安子堂沉默不语,已然默认了。 他岿然不动,可握茶杯之手背紧绷,指节发白,用足了力,他只是在隐忍,隐忍了这么多年。 《大观论》曾记录过数千年来,臣子功高震主后的下场,迅速占满李昭昭脑子。 是啊,没有一个皇帝允许大权旁落,凌勇将军打了数不清的胜仗,而皇帝只端坐深宫,还有个无法传宗接代的太子,百姓之间早就议论纷纷。 这样想来,一切都有了解释,大琥和大扈那一仗,至关重要,可谓是“一局定江山”,好在凌勇将军奋力拿下了。 该论功行赏时,皇帝傻眼了,凌勇将军不缺银子、武官升到顶了、功勋爵位也早就有了,已到了赏无可赏的地步。 当一个臣子走到这个高度,任何一个皇帝都会警惕、生出警觉,大琥皇帝顾锦也不例外,况且顾锦登基之路也并不顺利,生母只是个洗脚宫女,三岁才抱到无法生养的太后身边。 得之不易的皇位,生杀大权在握的权利,世间哪个男子不想紧紧握在手中,怎么会允许臣子做大做强。 祭童案给了他褫夺凌勇将军兵权的理由,再细究下去,整个案子很可能就是一个陷阱,由太后起头,皇帝亲手铸就,他冷脸站在边上,命令安子堂推凌勇下去。 没人敢违抗,安子堂不得已这么做了,凌勇也许早已看穿,心寒之余,为保老命和一家老小,陷阱里哪怕有污水,也只得往下跳。 这个真相从李昭昭脱口而出那一刻,她与安子堂无形中就被栓在了一起,他们一起洞悉了皇帝龌龊、卑鄙的本性。 不知该说是他拉她下水,还是他分享了这个机密。 一个原本再普通不过的傍晚,因为祭童案的真相——皇家秘辛,变得不再普通。 李昭昭恍惚得在绿悠县那无所事事的日子远得好像上辈子,似乎再也回不去了。 安子堂观她神色,心忽的刺了一下,不过无论如何,她知晓这件事,总比稀里糊涂跟个没头苍蝇一样找不到出口强。 他试着问,“怎么,怕了吗?” 第75章 天意让我此刻把你父亲遗物交还给你,你还不明白吗? 李昭昭若有所思,连小火锅都对她没了吸引力,她摇头,又叹口气,“我山长水远来到琥京城,见了世面,结识高人,得您帮助,以女子身份还谋得了一官半职,以后死了,也是能进李家祠堂的,但我不在乎这个。” “那你在乎什么?”安子堂走上前轻声问她,两人距离拉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雅墨香气息,头顶上方他的声音又响起,“你在乎的是,怎么发扬出版你父亲的《大观论》,对吗?” 真是我肚里的蛔虫。 她不由得笑笑,抬头仰视他,“要论看破人心,安大人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李昭昭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还是被他知道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她略带失望道:“陛下如此狭隘,容不下一个凌勇将军,怎么会容得下父亲半辈子心血,那本书,你也读过,里面宣扬民比官贵,官附民生,这么挤压皇权的论调,陛下一定不会允许出版。” 说罢,她迷惘的模样加深,目光放远,喃喃道:“我当这官还有什么意思呢?” 她那失望、迷惑、手足无措,甚至想用双臂抱住自己的模样,安子堂很熟悉,因为曾经的他何尝不是这样呢 初涉朝堂,年少有为,是大琥最年轻的二品大员,在刑部才大展拳脚,一个祭童案却让他折戟。 他记得很清楚,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午后,细密雨珠从房沿砸落,地上升起一阵水雾,打湿了他官袍下摆,可他不敢耽搁,匆匆赶去中政殿,好不容易得见圣颜,皇帝坐在珠帘后,懒洋洋听他陈词。 那时的他,还略青涩,急切道:“陛下,微臣看来,文富此人文盲一个,血书写得却掷地有声,是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污蔑凌勇将军,可微臣调查文富身家背景时,总遇阻碍,想必阻碍之人,才是害死那些孩童的真凶。” 皇帝沉默半晌,尾音一扬,“哦?安爱卿认为是谁阻碍你了呢?” 他迟疑片刻,拱拳道:“请陛下恕微臣直言,这事或许跟太后有关,那些孩子皮肤上都画有符咒,应是作为巫蛊之术而献祭,微臣得知太后一向痴迷” 话才说半截,皇帝大怒,抓起桌上茶具就向他掷来,那时的他,本能地闪开了,更激得皇帝从龙椅疾步下来,珠帘猛烈晃动中,安子堂看到皇帝气急败坏的神色越来越近,心口被猛踹一脚,喉头一甜,嘴里全是血。 血还未吐出,也未来及咽下,皇帝一只脚已踩到他脸上,左右碾动,恨不得把他脑浆踩出来,恶狠狠道:“好大的胆子,朕与太后息息相关,污蔑太后就是污蔑朕,真是刁奴!” “刁奴”二字从此深深印在安子堂心里,也如烙印烫在脸上。 从那时起,他就明白了,从幼时听从教诲要忠于的主子,竟是这样不堪之人。 大琥老百姓仰仗的一国之君,不过如此! 如今他眼前的李昭昭,不亚于当年的他。他想上前拥住她,向她诉说自己的遭遇,让她知道,她并不孤单,可他知道如今不是时候。 小火锅底下的炭火熄了,汤汁也冷却了,前一刻热辣滚烫,后一刻就变成了残羹冷炙,就像他们面对的局面,真是个烂摊子。 安子堂深知此刻多说无益,他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不言不语递到李昭昭面前。 那块东西带着他的体温映入她眼里——是父亲的玉佩。 也是她第一次上章府出示的信物。 李昭昭眸中迸发出极亮的光,飞快从他手掌中拿起来反复查看,翻来覆去,确实是父亲的那块玉。 她手指划过掌心,又欣喜不已的面容,如一颗石子投入安子堂的心湖,那一圈圈涟漪缓慢荡开。 他都毫无察觉,自己轻轻笑了。 李昭昭是完全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把玉佩还给她,跟孩童藏糖果似的,塞进胸口里,退后几步,“还给我了,可别想着再抢走了。” 他就喜欢她和他较劲的样子,眉眼间盈满温柔,“本早就想还你了,一直没找到机会。也许这个时候回到你手里,是天意。” “天意?” 安子堂向前一步,认真看着她,“你父亲那本《大观论》是我读过最好的书籍之一,无论是为官之道,政治博弈,还是做人处事,甚至是节气天象都有提及,是本奇书。不该埋没。” 听到这,李昭昭双唇微张,眸光闪动,心又酸又胀,父亲的惊世才华在绿悠县无法施展,那里的人爱晒太阳爱唠嗑爱种地爱大胖小子,就是不爱读书,几乎没有人理解父亲的抱负。 都说他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百无一用是书生,周身泛着穷酸气。 可他却奉为圭臬,像是父亲阴阳相隔的忘年知己,若父亲还在,一定会精神奕奕和他谈一晚上。 安子堂继续道:“天意让我此刻把你父亲遗物交还给你,你还不明白吗?” 李昭昭抬眸与他含有深意的双眸相撞,琢磨着他想说的话,是啊,父亲一直告诉她,无论外界发生什么,阻碍你前进,那不是你的错,只要一路追随自己的目标,屏蔽杂音,总会慢慢到达目的地。 《大观论》不该埋没,应该出版让世人知晓,与皇帝是谁并不重要,坏也好,好也罢,都不该影响这本书。 她眸光不停变幻,安子堂看得真切,他道出箴言,“这本书是献给大琥老百姓的,不是献给顾家的。也不仅仅是这本书,还有祭童案、李中奎案,都需要我们。” 他这几句话,好似幻化成一只手,伸入她胸腔里,握住那颗摇摆不定的心,让它定了下来。 可她还有一丝担忧,“但我们是臣,臣能斗得过君吗?” 听她疑问,他定定看着她,冷然尖锐的眸光隐藏着坚定,眼角蕴藏一丝笑意,“蚂蚁都能吃象,没有什么不可能。” 两人“大逆不道”的谈话,持续到月亮隐匿在树梢后,一晃就到了亥时。 李昭昭终归是个女子,又是在皇宫,已很晚了,她回到了皇帝给她安排的“生生殿”。 这个地方本是存放种子、树苗、花种之类的小平房,传言有个被打入冷宫的女子发疯点了一把火,所有东西都付之一炬了。 修缮后,就空置了。 她有官职,不好打发去住后妃们院中,也不是男子,不大方便去点水所那类地方,只得安排在这类旧屋中。 她早就风餐露宿过,对住哪没什么适应不了的,从安子堂那走回“生生殿”路上,她心潮澎湃又忐忑不安,因为有了同样的秘密,她与他似乎纠缠得更深了。 不仅是一条船上的人,两人脚踝无形中都绑了一根线,若说是红线,牵强了些,他一直都很正经的样子,想到这,她耳朵一阵发烫,自己都闹不清怎么还娇羞起来了。 袖子里还有他塞的烫伤膏,她心里嗔怪他小题大做,就被烫红了点而已,小手却紧紧包裹住那瓶烫伤膏。 胸口处也妥帖放着父亲的玉佩,她好像什么都不再惧怕了。 刚走到“生生殿”门口,却见一个内侍等着她了,夜色中,他提着晕黄的灯笼,笑眯眯唤她,“安侍读,您可回来,四殿下等你很久了,跟奴才走一趟。” 第76章 微臣参见四殿下,不知殿下深夜召见,所为何事? 李昭昭定睛一看,这内侍是四皇子顾枫身边的周全,瞬间僵在原地。 她早已经把四皇子抛诸脑后了,距离上次见面,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不怪乎他派人找上门,想到那个阴恻恻笑盈盈的四皇子,李昭昭心就一缩,莫名地很惧怕他。 冷汗在脑门附近冒了出来,她唯有硬着头皮颔首,“请周公公带路。” “生生殿”离顾枫的“归星殿”有一段距离,周全提着灯笼在前带路,时不时回头确认她有没有跟上,很是尽责,生怕她悄悄溜了。 她也不是没想过,想着拖一天是一天,说不定拖着拖着他贵人事忙就给忘了,人都是这样,不想面对棘手的人时,总想着逃避,李昭昭也不例外。 意识到这点,她觉察到对顾枫的抵触很深,真不想和他打交道。 殊不知她自己给拖忘了,顾枫可没忘。 胡思乱想着,周全已带她行至归星殿,还没踏入殿内,就听得一阵“砰砰砰”的闷响声。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拍被子”的声音呢? 李昭昭生起一股不安,踏入殿内,甫一进入,便瞧见大殿外的院中左右两侧跪了一排轻骑尉,他们都还穿着轻骑尉制服,双手举过头顶,背脊挺直,面目严肃。 平时光鲜肃杀的皇家近卫,现下规规矩矩的跪了一排人,身后也站了一排人,有人喊道:“打。” 接着,后排人举着一手宽,一米长,刷得油亮的板子,同时落在跪着那排人背上。 板子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快得能听见风声,随即伴随着打人后背,血肉之躯的钝声,混合在一起,可不就像是在拍打被子么。 连着迅速打了十下,不少人嘴角已流血,额头青筋爆起,但却个个闷不做声。 又有人喊,“换。” 跪着那排人哪怕被打得眼冒金星,也挣扎着起身,接过板子,而方才站着那排人也跪下,等着跪着那排人站起来。 又一声喊,“打。” 院里又整齐发出“拍被子”的闷响。 两拨人轮换着挨打、罚跪、个个咬着牙硬挨,不呻吟,不求饶,不哭天抢地,任血流过脸颊、打湿衣襟。 不可不谓训练有素,连受罚都这么安静、震撼。 李昭昭还看见了几张熟脸孔,是在盐盐镇保护过她的人。 被打得这么惨烈,实在又可怕又不忍心,便悄声问,“周公公,这是怎么了?为何要这样罚他们?” 周全又一笑,眼睛眯成一根线,“做错事,自然要罚,安侍读您以后会习惯的。” 谁会习惯这种事啊,李昭昭内心嘀咕。但也不敢多言,跟着他穿过这俩排挨打的人墙,径直去了内殿。 殿门后有光,周全小心翼翼道:“禀殿下,安侍读带到了。”话落,回头又看了她一眼,替她推开了门,见她站着不动,又推了她一把。 待她踉跄着进入,门在身后“砰”的关上了,也关上了那“拍被子”的声音。 殿内顾枫内着一件十样锦袍子,外罩辰砂色单衣,月白色棉麻的下裳,没有戴冠,通身的颜色都是女子常用的,可穿在他身上,却没什么不妥。 他犹如掌管云彩的仙倌儿,抬抬手,摘下彩虹一片,覆盖在身,这些花色和绚烂让他更加光华无限。 半身娘子也在,正依在他怀中拨着琴玄,他从后拥着她,桌子挡住了她没有的下半身,乍一看,两人似一对神仙眷侣。 李昭昭不忍出声打扰他们,还是半身娘子觑见她,扭头在顾枫耳边提醒了一句。 顾枫这才抬起头来,轻吻了下半身娘子脸颊,吩咐两个内侍,把半身娘子给抬到屏风后面去了。 每次看见这个如花似玉,有天籁歌喉的娘子被人抬来抬去,李昭昭总感到不适,但也清楚她没资格去置喙什么,况且顾枫看着对她很是宠爱,走哪都带着,并不在意她的残缺。 于是稳住心神,向顾枫行礼,“微臣参见四殿下,不知殿下深夜召见,所为何事?” 殿内烛火有些暗,顾枫五官立体,以高挺鼻梁为分界线,一半脸隐匿在阴影中,李昭昭垂着脑袋不敢直视他,只听他声音传来。 “你们在中政殿闹的动静,很大嘛,听说大哥都被你们搞进乌衣巷了,安大人好本事。” 这话听着不大友好,表面上夸她本事,实际上暗示她一个小小侍读连太子都不怕得罪,恐怕是要无法无天了。 李昭昭拿不准顾枫性子,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原则,道:“身为臣子,得陛下看重,查李中奎一案,不敢乱来,任何事都会向陛下呈报,由陛下决议。” 她寻思着,说得够明白了,都是陛下的主意。 顾枫自是听懂了,轻轻笑了起来,不给她面子,“安侍读才进宫多久,打官腔都如此熟练了,孤还小看你了。” 李昭昭又深深作揖,“四殿下言重了。” 殿内一时寂寂无声,她始终没抬头,一双茶色金边方头履出现在她视线中,顾枫悄没生息走到她身边,音色如冰块与瓷器相撞,清晰冷冽,“你每次单独见孤,似乎都不大愿意抬头看孤,孤长得很可怕吗?” 话至尾处,语气已冷了下去,李昭昭背心发冷,不敢得罪他,猛然抬头,正撞上顾枫狭长淡漠的眉眼。 凌飞峦也有一双狭长的眼,但他的眉毛飞扬,是一双剑眉,眉眼间疏朗开阔,尽显桀骜少年气,顾枫却不同,不仅眼眸狭长,眼角尖锐,斜眉入鬓,眉眼间写满凌厉,神态含着一丝倨傲,眨眼间越是慵懒,越让人胆寒。 李昭昭对上他的眼,呼吸一窒,又想起宫中规矩,不能直视主子,忙不迭要低下头去,下巴却被顾枫一把捏住,不允许她继续埋着头,“站直了跟孤说话。” “是。”李昭昭收拢情绪,打直身子,微垂着眼皮。 顾枫这才满意,然后问了她一个问题,“安侍读知道孤为何要处罚他们吗?” 门外隐约还有“拍被子”的声音,李昭昭很快反应过来顾枫指的是那群轻骑尉,她思索片刻,心里有了答案,却装傻充愣道:“微臣不知,不知四殿下可否告知。” 第77章 即不肯做孤的忠臣,那就做孤的女人 顾枫细细看她,似在判断她是否所言非虚,李昭昭僵着身子,硬挺挺的大气不敢出。 远处的宫灯爆了个烛花,顾枫才开口,“他们是我的人,却被太子叫去守城门,你说该不该罚。” 李昭昭道:“该罚。可太子命令也难违,请四殿下酌情处罚,他们毕竟是您的人,打坏了,也是您的损失。” 话是有理的,她那丰润双唇一开一合映在顾枫瞳仁上,他大笑起来,声调一扬,“安侍读说得对。” 随即他行至门边,门纸上映出他轮廓分明的身影,吩咐道:“停下。” “拍被子”声瞬间没了,那群轻骑尉异口同声道:“谢殿下!” 顾枫却道:“你们该谢安侍读替你们求情。” 李昭昭心道可不敢当,让那些人怎么想她与顾枫的关系,于是飞快转身,跪下,刻意提高声音,“四殿下您仁心不减,微臣只是道出您的意思。” 门外那群轻骑尉停顿片刻,但仍遵循顾枫旨意,高呼,“多谢安侍读!” 声音震得门都微微抖动,李昭昭汗颜,暗自嘀咕,一群神人,被打得这么惨,还有力气,嗓门那么大,生怕别人不知归星殿内有她在。 顾枫喜欢看她窘迫尴尬模样,唇边扬起笑,让轻骑尉退下了,对李昭昭道:“起来。”说着,走回寝殿中央坐下。 李昭昭刚站起来松口气,顾枫下一句话,又让她腿肚子发软。 “安侍读,你诚惶诚恐的表演结束了吗,若结束了就该说正事了。”他端坐上位,遥遥望住她,可以说对她是不留一点情面。 “微臣不敢,对四殿下的敬畏不敢作假。”李昭昭主动上前几步,又跪在顾枫脚边,明明说的也是实话,心里却是猛跳。 顾枫不屑一顾,“若真的敬畏孤,孤吩咐的事可有进展?祭童案是否找到新线索?” 找是找到了,但是你爹和你奶造的孽。 当然这种话她可不会说,犹豫着想编个瞎话糊弄他,一时之间似乎也没合适的理由。 她这点小心思被顾枫看穿,他冷笑起来,“孤不派人来请你,你就一直拖着,如今人在孤的寝殿,还不肯说实话,安侍读,孤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容易敷衍的吗?” 这话很重,李昭昭有一种今日要命丧于此的感觉,背心、额头都是冷汗,手脚发冰。 她脑子里飞快转动着,古人说度日如年,可身在归星殿,简直堪比须臾如年,一呼一吸之间都漫长无比。 一片阴影笼罩在她上方,匍匐在地的双手被一只他的方头履踩住,手指受到重压,钻心的疼,李昭昭倒抽一口凉气,想着今日若不给顾枫一个满意答复,怕是不能全须全尾走出这归星殿了。 要顾枫满意的答复,要他满意的答复,这个念头缠绕在她心间,憋得满头汗,人总是有急智的,也可能当官了,现编瞎话的本事就渐长了,福至心灵,一个大胆荒谬又合理的“故事”从她心里冒出来。 要顾枫满意——他最满意的就是太子失势,他可以取而代之。 若告知他祭童案是太子所为,给了他铲除太子最好的理由,所谓师出有名,加上他的势力,东宫易主也不是不可能。 况且陛下本就对太子资质不满,太子身子有碍,又无法传宗接代,早晚也得被废。 这父子三人,都不是好东西。 她心里明白,安子堂想和她一起替凌勇将军翻案,可始作俑者是太后,帮凶是天下之主,翻案岂不是要皇帝自打嘴巴,可谓难如登天,若把这罪名推到太子身上,不但合了顾枫之意,今日自己也能交差,皇帝心知肚明,还能找个替死鬼。 牺牲太子一人,成全牛鬼蛇神。 凌勇将军洗刷罪名后,说不定还能回到朝堂,对大琥百姓也是福气。 至于太子背负了这个罪名的下场,肯定惨烈至极,李昭昭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恶,若放在一年前,她想都不敢想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可形势逼人,祭童案本就不是一桩单纯的冤案,涉及到弄权之术,谁又能说是全然的清白之身呢 既如此,这个“恶”她便做了。 她心思千转百回时,顾枫却是没了耐心,一把掀了她的乌纱帽,青丝随即倾泻而下,披在她肩头,衬得脸更小了,领口被他狠狠抓住,顾枫眼眸极亮,轻而易举就把她拎了起来。 他湿润炙热的鼻息拂在她脸上,似是怒极反笑,声音低哑,“即不肯做孤的忠臣,那就做孤的女人,安侍读,这笔账孤怎么算都不会亏的。” 做他女人?!李昭昭本就悬在半空的心,“啪叽”一下,重重摔落地,砸得稀巴烂。 她不明白为何顾枫态度变得如此之快,他不是有了半身娘子么,什么时候对自己有这种想法了,不过现在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根本不想当他女人。 脑海里不自觉的晃动着那个人的身影 李昭昭也不再犹豫,即刻向顾枫求饶,“四殿下微臣错了,微臣错了,因事关重大,微臣不知该从何说起,祭童案背后之人,任谁都想不到会是他。” 她细白的双手抵在顾枫胸膛,生怕他再靠近,他俊美的脸就近在咫尺,在她看来却是修罗来索命了。 顾枫听她松口,也放开了她,蹙起眉头直言,“说清楚。” 李昭昭平稳呼吸,手快的把胸口处揪乱的衣衫压平,免得太过狼狈,“禀四殿下,祭童案是有了些新线索,微臣一直未回禀,属实是心惊胆战,因为因微臣怀疑是太子为讨好太后而一手策划的。” 说罢她还装作如释重负的模样,睁着一双清澈如水,欺骗性极强的眼眸望住顾枫。 这个答案让顾枫生起疑惑,喃喃道:“讨好太后?” 回忆过往,太子和太后关系的确不佳,太子虽是皇帝嫡子,可皇后与太后一直不对付,俗话说,婆媳关系,千古难题,在皇家也不例外。 后皇后病逝,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两个女人终于没法较劲了,可太子始终无法让妾室受孕又是一桩难事了,也导致年纪到了,无法正式迎娶太子妃,朝中大臣谁不知太子这难以启齿之事,选来选去都没合适的女子给太子作配。 形成一种皇帝嫡子娶不到老婆的尴尬境地。 加之太后看重外貌,太子身材矮小、面目普通,太后时常跟皇帝抱怨太子随了皇后平庸长相,一点不像顾家人,抱怨得多了,太子自然知道这个“奶奶”不喜欢他这个大孙子,心里也憋着气呢 李昭昭观顾枫脸色,见他正思索这个答案的真假,又添上一把火。 “太后爱美,微臣也是有所耳闻,女子都怕年华逝去,可岁月无情,不用些非常规办法,怎么会有效呢,太子为了讨太后欢心,从天象馆取出天象记录,连同刺有一百零五个孩童姓名的羊皮卷,一起放置太后枕中,日日月月年年的睡在太后身下,如此这般,可保以颜色,延缓衰老。” 第78章 顾枫这个人,不,不应称之为人 这个亦真亦假的故事,李昭昭一点磕巴都不打就编了出来,因为在她看来,太后为了所谓的回春之术,杀害了那些孩子献祭,而皇帝明知此事,却为了打压凌勇将军,包庇太后,迫使安子堂潦草结案让他背上污名。 最终目的,只为夺取他的兵权,过河拆桥,狡兔死走狗烹,好一对为非作歹的母子。 既然当下搬不倒这个狗皇帝,先把这个局搅浑,把祭童案真凶张冠李戴到太子头上,让顾家人自个儿斗去。 最好你怀疑我,我怀疑你,你阴谋我,我阳谋你,两败俱伤,不,三败俱伤最好。 得益于太后“好色”之名,顾枫似对李昭昭这番惊世骇俗的话打消了部分怀疑,他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略有些急促的来回走动,忽又停驻,向她确认,“你是说,是太子杀了那些孩子,再以妖术献于太后?岂不是他们两人都知晓此事?” 顾枫和太后感情一向不错,太后尤其喜欢他这个俊美无铸的孙子,也时不时拉着他感慨若是换他当太子,她死也瞑目了。 朝堂上还有不少老臣,也受过太后恩惠,牵一发动全身,何况太后这么举足轻重的人呢 顾枫面色纠结。 李昭昭看破人心的本事,虽不如安子堂老练,但她也有她的优势,虚伪至极的男人,她是目光如炬,一看一个准。 她知道顾枫的暗喜和顾忌,祭童案若是太子一人所为,以祭童案在民间愤懑程度,自然有的是办法参他一本,可又涉及到了太后,太后是不可忽视的一股朝堂力量,又一直帮衬着他。 若此事公之于众,太子下台不说,太后也必然背负失德之名,他与太后关系密切,也会受到牵连。 这就是既想用刀子捅人,又不想刀子沾血,脏了手,可以说是两难。 多么伪善又机关算尽的一个男人啊 李昭昭心里是鄙视顾枫的,可面上一脸凝重,“微臣不敢妄言,四殿下若是不信,可找机会拜访太后,微臣相信,那份天象记录和羊皮卷还在太后枕中。” 说到这,她顿了顿,换上一副无可奈何的语气,“微臣知道殿下和太后感情深厚,所以一直犹豫要不要告知殿下真相,又怕” 她故意留了话头,顾枫果然接上,“你是怕孤知道后,为了替太后体面,杀了你灭口,故一直不敢来找孤?” 聪明人就这点好,擅长脑补别人没说出口的话,这正合李昭昭心意,她露出被顾枫说中心事的讶异神色,又深深磕了一个头,“四殿下英明!微臣拜服。” 最后拍个马屁,一套忽悠拳,顺利打完。李昭昭脸贴着地毯,总算松了口气。 顾枫很久没有说话,李昭昭有些疑惑他怎么没反应了?余光瞥见他那双方头履走出了她视野范围,她稍稍抬头,顾枫已走回屏风后面。 没一会儿,屏风后响起半身娘子的歌声。 怎么又听起曲儿来了? 李昭昭对顾枫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一头雾水,正不知该不该屏退时,顾枫淡然开口,“你先退下。” 终于可以离开,李昭昭手快抓回地上的乌纱帽,欠身退至门边,刚踏出门槛,顾枫又道:“你站在门外,听孤吩咐。” 看来还是不准她走。 李昭昭深吸口气,恨不得冲上前,踢翻屏风,脱下鞋狠狠往顾枫脸上抽一顿,拳头是捏了又放,可人在屋檐下,也只得恭敬应是。 于是她和周全像两个门神一样,一左一右站在两边,周全当了半辈子奴才,早就习以为常,见边上有个新科榜眼陪自己守门,小眼睛又眯了起来,还说起安慰话来,“安侍读别担心,说不定等会殿下就放人了。” 李昭昭戴好帽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就这么等了会,里面一曲完毕,没了动静,李昭昭以为顾枫要和半身娘子那个那个了,他应该不好意思让他们在外边听那个那个的动静 她小脑袋里突然想起萧如因出嫁前,把压箱底那些惟妙惟肖的瓷器小人儿偷偷让她看的情景。 顾枫身形高大,半身娘子只有一半,两人怎么摆放才合适呢? 想像中的画面很滑稽来着。 但很快她意识到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还是堂堂四品官员,怎能想那污秽之事,甩甩脑袋,不去深想了。 谁知这时门开了,顾枫房里俩个小内侍把半身娘子抬了出来,她衣衫整齐、面色如常,头发丝都没乱,显然没和顾枫做那个那个的事。 李昭昭眼睁睁瞅着内侍抬着半身娘子去了其他房间,回头再看,顾枫房中灯灭了,他就寝了。 是他忘了她还在外边待着吗?她只得瞪大眼望向周全,周全怎会不明白她意思,笑笑道:“殿下没开口,您呐,就得守在这儿了,不过有老奴陪你,四个时辰很快就过了,一会儿就天亮了。” 四 四个时辰? 李昭昭料想着要不装晕,周全见她郁闷的生动表情,真心实意笑了起来,“安侍读,您这大眼睛翻起白眼来呀,比那鹦鹉说话都有趣呢。” 周全倒自得其乐,李昭昭心底深深叹了口气,进皇宫的第一个夜晚,居然是当门神度过的,任李昭昭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啊。 院子地上还残留着那些轻骑尉的血迹,半身娘子却得顾枫温柔呵护,他真是个极端的人。 李昭昭想着,但又不明白顾枫为何不留她下来呢,反正闲着也闲着,她向周全套话,“那位半身娘子,是四殿下的妾室吗?” 周全答:“差点是。” 李昭昭问:“出了什么事吗?她为何成那个样子了?” 周全轻轻摇头,“她呀,不珍惜殿下宠爱,要去寻找所谓自由,就成那个样子了。” 李昭昭一怔,难以置信,“是殿下把她弄成那样的?” 周全小眼睛努力瞪她,出声维护,“留她一命已是四殿下大发慈悲了。她说宁愿当猪当狗,都不当殿下的女人,多大逆不道的话呀,殿下砍下她那不听话的下半身,留着上半身穿金戴银,给殿下唱唱曲,已是好命了。” 李昭昭下巴差点被惊掉,一个天姿国色,才色双绝的女子,就折堕成如今模样,徒留半截身子,走哪都被人抬来抬去,还好命?! 果然有什么样子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他温柔有礼的对待一个残缺女子,还以为他是难得的情痴呢,殊不知是他把别人弄成这样,还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给谁看? 顾枫这个人,不,不应称之为人,集虚伪、阴狠、算计、阴晴不定、狡黠为一体的变态,真是倒了大霉遇见了他。 第79章 这是安侍读你的物品吧,昨夜掉在了孤的寝殿。 后半夜又飘起了雪,李昭昭双脚站得麻木,手掌烫红处已经消散了,可被踩的手指却高高肿起,她扭头一看,周全半眯着眼,居然站着就睡着了。 不得不道一声佩服,也许在宫里做奴才,很多本领都是被逼着学会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一片簌簌落雪声中隐约有内侍叫早的声音,是了,应该到卯时,皇帝上朝的时辰了。 恰好归星殿门在这个时辰也开了,顾枫穿戴整齐,缓步踏出,瞥了眼冻得唇色苍白的李昭昭,一点不提让她站了一夜的事,淡淡道:“安侍读跟孤一起去早朝。” 大琥从开国之初,就定下皇子旁听早朝的规矩,这在众多朝代中也是很少见的。 皇子们没有官职、或是领个虚职,只能听一听,不能对政务发表实质性的看法,这个不成文的规定,李昭昭拿了官印后才得知。 她这才明白,为何顾枫在“盐盐镇”时,会先后找两个傀儡,舒月思和严方红替他拿下除僵尸这桩功绩,因为他还没有执政的权利。 皇子一般是封王后,才会离开皇宫去封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可如今皇家子嗣凋零,皇子很少,自然也没有封王了,加之太子一直未获肯定,剩余的两个皇子都留在宫中。 李昭昭与顾枫一前一后到了中政殿,顾枫坐在专门的位置,二皇子也到了,两人互相点头,算打了个招呼。 太子之位空置,大臣们早就得到风声,趁着皇帝还未到,正窃窃私语,交流起来。 凌飞峦却是不在,安子堂站在右侧,换上了官服,眼下一圈乌青,李昭昭还不明所以的眨眼跟他打招呼,不知他昨晚在归星殿附近也陪着她站了一夜。 没一会儿,皇帝就来了,看着状态也不大好,拉着张脸,众朝臣像往常一样启禀公务。 整个过程又长又闷,这是李昭昭第一次上早朝,困得没意识张嘴想打哈欠,被安子堂瞪了一眼,那口气立马就吞回去了。 顾枫看着两人“眉来眼去”,眉目冷峻如霜。 眼看着快接近尾声了,殿外日头逐渐放亮,难得日光高照,直直映入中政殿,皇帝眯眯眼,正想退朝去晒晒太阳,突然有人问:“老臣听闻太子殿下昨日被陛下惩罚,抓至乌衣巷审问,今日果然不见人影,不知太子殿下所犯何事?” 这么毫无顾忌敢质问皇帝的,除了老臣子能家乐也没别人了。 皇帝脸色愈加难看,安子堂立刻站出来,“能大人,不知你这消息从何得知,太子殿下只是身体不适,暂时修养而已。” 太子进乌衣巷而不是大理寺,已表明皇帝不愿此事声张,可能全朝堂,只有能家乐这么“耿直”老派的重臣才会当面质问皇帝。 他是想维护一国储君的威名,毕竟是嫡长子,在能家乐眼里,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怎能轻易撼动,一向守旧的他,不允许太子有任何危险,任何变动。 安子堂这一“借口”,断不能让他相信,尤其两人争锋作对也是常态,能家乐甩甩袖子,重重“哼”了一声,“安大人,老夫劝你不要仗着陛下惜才,就罔顾事实!太子安危就是大琥安危,岂容你在这假话连篇。” 面对这么执拗的老头,安子堂很是无奈,李昭昭未入宫前,对能家乐这样秉公任直的官员打心眼里佩服的,可真的做了官才感受到,在朝堂中,也需要适时“软”一点。 这个程度很微妙,却不能没有。 她站出来给安子堂帮腔,“能大人,昨日下官和安大人一起进宫协查李中奎一案,太子关心陛下日理万机,来了中政殿问安,之后身体不适,回了寝殿休息,微臣也亲眼所见,安大人并未胡言。可能您听小人谗言,误会了安大人。” 这下不得了,能家乐回身瞪着李昭昭,眼露失望,从他脸色看,认为李昭昭已被安子堂收入麾下,是一伙的了! 正欲怒骂,皇帝可太熟悉他的长篇大论,抬手制止,“能爱卿,太孙夭折,太子伤心不已,故身子不适,正在修养,不宜见人,你莫喋喋不休了,简直不让朕清净。” 能家乐一听,皇帝大庭广众下嫌他啰嗦,错愣在原地,胡子随着抖动的下唇也颤动着。 正当朝堂陷入尴尬时,一向少言的二皇子顾柏出来打圆场,“能大人,您是否还有公务禀告,若没有,孤有一些学问要跟您请教,不如退朝后与孤一同用早膳?” 能家乐两朝老臣了,当面被皇帝下面子,很是挂不住脸,眼看着君臣关系走向尴尬,二皇子以做学问的名义给他一个台阶下,正好也顺坡下驴了,只得讷讷点头。 退朝后,二皇子果然上前跟能家乐攀谈起来,两人边走边聊,似很投契,这一幕倒让李昭昭琢磨起来,按理说,安子堂是二皇子的人,平日里又与能家乐一直政见不同,二皇子怎么还来“收买”能家乐这个老古板的心? 属实让人看不懂这局面。 正思量着,安子堂上前,肩头擦过她的肩头,正想与她说话,顾枫却迈着步子,带着笑来到两人身边,他从袖中掏出一件东西,递到李昭昭跟前,“这是安侍读你的物品,昨夜掉在了孤的寝殿。” 顾枫手掌上是一个烫伤膏——安子堂送的那瓶。 应是昨晚捡官帽时,不小心从袖中掉了出来,李昭昭脑子里闪过这个画面,那时太过慌乱,根本没注意。 此时朝臣还没散完,“你的物品”、“昨夜”、“孤的寝殿”,这几个暧昧字眼都钻入他们耳中,李昭昭又长得明艳动人,顾枫还未成婚,不免让人遐想。 安子堂了解顾枫,明白他的意图,昨夜让轻骑尉大声高呼她的名字,今日早朝又说些让人误会的话,不就是想告诉别人,新科榜眼和他关系匪浅,可不一般。 但他只是臣子,不敢置喙皇子,使了个眼色给李昭昭,示意她别傻愣着,赶紧撇清。 就算他不提醒,李昭昭也是一百个不愿意和顾枫扯在一起,对上他视线点点头,接着刻意大声道:“多谢四殿下归还,是微臣之物,昨夜微臣在您那儿,眼见着半身娘子依偎在您怀里,您拥着她,她轻拨琴弦,声音曼妙,好一副视觉与听觉的醉人之景,微臣一时沉醉其中,掉了东西都不察觉,让您见笑了。” 半身娘子的身份,众人皆知,李昭昭这么一解释,其余大臣顿时没了八卦兴致,三三两两偕同着出了中政殿。 顾枫嘴角仍带着笑,看向李昭昭时,眉眼却没有温度。 第80章 不过安侍读也要答应孤的一个要求才行。 安子堂是男人,顾枫也是男人,男人了解男人,顾枫眉梢眼角流露出对李昭昭的势在必得,他看得一清二楚。 当下李昭昭还不知他对她的野心,却已在不经意间得罪了顾枫,安子堂不免心中焦急,可越急越不能乱,他要把局面带到正事上,对顾枫提了个不情之请,“四殿下,下官有一要事,需得你相助,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昭昭一听,没有控制好表情,诧异的望着他,不由纳闷他和顾枫立场相对,怎么还“勾搭”起来了? 是还在生她的气吗,她和凌飞峦说了两次悄悄话,他也要和别人说一次悄悄话? 但很快否定这个想法,安子堂不至于这么幼稚,拿这种事当儿戏。 顾枫显然也没料到安子堂会有此要求,他瞥了眼李昭昭困惑模样,笑笑,意味深长道:“安侍读不是外人,安大人不如直言。” 好一句“不是外人”,李昭昭眼皮乱眨,简直不知该作何表示。 安子堂沉吟片刻,面色如常,沉稳道:“想必四殿下也听闻陛下让我和安侍读彻查李中奎一案,我们有了些线索,想借您的轻骑尉一用。” “哦?”这个请求让顾枫有些琢磨不透安子堂想做什么,他眉尾一扬,“轻骑尉善骑射、善追捕、善寻人、善用刑,不知安大人想把他们用在哪?” 这句话听着像是在帮安子堂传授怎么驾驭这支队伍,实则却是在试探他,套他的话——李中奎一案中收集到何种线索。 是有了嫌疑人要去寻,还是确定了嫌疑人得去追,抑或是已经找到了嫌疑人要用刑了? 两个绝顶聪明的男人交锋就在三言两语之间。 三个人站成凹字形,李昭昭在女子中也不算矮,可安子堂和顾枫都太高了,她夹在中间,左边是沉稳冷然的安子堂,右边是矜贵狠戾的顾枫,她的视线在两人脸上徘徊,一时吃不准两人在打什么哑谜,没有出声。 安子堂却给出了“新颖”的答案:“下官看中轻骑尉的‘铁嘴’,想让他们帮我演一出戏。” 很多世家大族会豢养死士,死士,是为赴死而生,很多人不理解为何会有人心甘情愿,因为主人一个命令而如飞蛾扑火般牺牲自己。 因为这些人从小只接受了一个命令,即为主人而死是光荣。死亡不但不是恐惧的,反而是终点,他们一辈子都在等赴死的这刻。 轻骑尉就是皇家的死士。除了擅长武艺、追击、砍杀等技能,心性坚韧异常,寡言少语,天地间所有秘密钻入他们嘴里,就再也出不来了。 安子堂看中这一点倒也情有可原,但要他们演一出戏,似乎是用牛头去对马嘴。 这令顾枫充满好奇,“安大人真是奇才,不知是什么样的布局要把他们充作戏子,不如说来听听。” 安子堂摇头,“恕下官暂不能透露,只需四殿下下一道命令,接下来的这个月,他们只能听令于我与安侍读,一个月后,才可向您交代详情。” 不卑不亢的态度,狂妄又没有解释的要求,安子堂就这么提了出来,李昭昭看向他,对他的佩服从脚底板上升到脑门心,可又忍不住在心里敲起边鼓,他难道憋了个大的?怎么也不提前跟她说说,居然把主意打到了顾枫身上? 她呼吸都夹了起来,又小心翼翼去觑顾枫面色,好家伙,顾枫也波澜不惊,可双眸定定凝视安子堂,眸中冷峻如寒潭,显然是被冒犯后正压着火。 李昭昭还是太嫩,对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沉不住气,正欲要替安子堂说些什么,却看到他悄悄转动尾戒,又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安子堂让她相信他,不要出声。 她瞬间明白了,安子堂正和顾枫在拉锯战,较着劲儿呢,不能松了这口气,虽然她还暂时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可仍然选择相信他。 殿外吹来一阵风,夹杂着小小雪花,首先扬起顾枫的发尾,他露出一个比风还轻的笑容,淡然道:“好。孤答应你。”说到这,他顿了顿,调转视线移到李昭昭脸上,话锋一转,“不过安侍读也要答应孤的一个要求才行。” 顾枫此人是一点亏都不会吃,要他的东西,没有等同于或高于价值的东西来交换,别想从他那讨到一点便宜。 这不,他又把李昭昭拉下水,正等她回答。 安子堂要替她拒绝,李昭昭怎会不知,对于涉及到她的事,不知从何时起,他爱大包大揽,虽是为保护她,可也小瞧了她,她李昭昭也不是担不起事的人。 “四殿下请说。”李昭昭侧过身子,直面顾枫,克服对他抵触的感觉。 身为一个皇子,从小在皇宫长大,要说顾枫不熟知君臣礼节,男女之防,没有人会信,他本可大方开口便是,可他露出个玩味的笑,居然偏过头,凑到了李昭昭耳边。 很近很近,民间俗话,咬耳朵,就是如此了。 他当着安子堂的面,“咬”了她的耳朵。 一阵湿润温热的气息直往她耳朵钻,连带着脸颊和脖子都痒嗖嗖的。 李昭昭整个身子都僵了。安子堂瞳仁瞬间收缩,内里生起一股暗火,他知道顾枫是故意为之。演给他看,生怕气不到他。 呵,他不会气的,不会让他得逞。 可事实上·····他真的好气啊,安子堂后槽牙都咬紧了。 “咬”耳朵完毕,顾枫露出餍足之态,优雅道:“孤言出必行,安侍读做得到,明日轻骑尉就会向你们报道。任由两位差遣。” 说罢,他长袖轻甩,转身离去。 他一走,李昭昭连忙搓耳朵,抱怨道:“要死了,离那么近干嘛?” 安子堂阻止她,“别搓了,耳朵都搓破皮了。” 在他面前,这点小事,李昭昭却生出点委屈,蹙眉不说话。 他双手握住她肩头,看向她,认真道:“下次他再欲如此,你就装着打个大喷嚏,喷他一脸口水。” 这是个什么幼稚鬼主意? 还是从一向严肃稳重的他嘴里说出来,想象着喷顾枫一脸唾沫的画面,李昭昭“嗤”的笑出声。 安子堂见她不气了,眉目也舒展了,问:“他方才跟你说了什么?” 第81章 他有说为何绝食吗? 李昭昭道:“他让我每隔三天去太后宫中替她抄经。” 这件事本身并无难度,正因如此,才会在目前这个敏感时刻更让人捉摸不定。 她纳闷:“他让我去替太后抄经做什么?我和太后又不熟,太后也不缺经。” 安子堂沉吟片刻,意有所指:“抄着抄着不就熟悉起来了么。” 虽然这是句没毛病的话,但李昭昭琢磨过味儿来,“你是想说,他让我和太后熟悉起来,另有目的?” 安子堂道:“你正在查的两个案子,祭童案,李中奎案,都与太后有关,他日若真相大白,你乃揭穿太后的主审之一,你的一言一行都与太后罪行息息相关,但若你和太后私交甚好,那么,你说的任何话都难以让人信服。” 李昭昭清楚顾枫让她去给替太后抄经,他目的肯定不单纯,却是没想到,他算盘珠子已打得这么远了。 也就是说,他还是想保住太后声誉。 太后对他还有用处,他绝不会为了那些孩子,为了正义和良心而大义灭亲。 她沉思时,眉头拧起,细白的脸略鼓起,明明是带着严肃的,却莫名有股娇憨。 安子堂盯着看了片刻,察觉到思绪又跑偏了,定定心神,他认为顾枫可能知道了什么,有了盘算,才制造机会让她和太后牵扯在一起。 昨夜,他其实悄悄跟在她身后目送她回“生生殿”,却看见周全接了她去了归星殿,他放心不下,也跟了过去。 殿内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他正欲问她,一个内侍来传话,“禀告两位大人,天牢传来消息,李中奎绝食,已经晕厥过去了。” 两人登时吃了一惊,昨日他们已下达命令,想必狱卒不敢再欺辱他,他也还没有放弃,甚至还鼓励他们,怎会突然之间要绝食了呢? 安子堂与李昭昭对视一眼,不敢耽搁,疾步往天牢走去。 正行至天牢附近,却见凌飞峦迎面走来,一脸疲惫,胡茬都出来了,他摆手让两人停下,“不用去了,我刚去过,绝食脱水,让古大夫看过,没大碍。吃了点东西,刚睡了。” 安子堂蹙眉打量他,“他有说为何绝食吗?” 凌飞峦打了个哈欠,随意蹲下,学着安子堂左右两手指一勾,不拘小节的李昭昭也蹲在他身边,安子堂踌躇片刻,挪步过去,划开衣袍,也蹲了下去。 三个大人跟小孩一样蹲坐一团,凌飞峦让他们再把脑袋凑近,悄声道:“昨夜天牢的一个狱卒被毒死了。” 李昭昭和安子堂同时望向他,不解,狱卒的死和李中奎绝食有何关系? 凌飞峦接着道:“我一查才明白,这个狱卒是误吃了送给李中奎的饭菜。” “是替死鬼?”李昭昭眼睛圆瞪,“这饭菜是谁送去的?” “打着二皇子的名义送去的。”凌飞峦答,话落,他眸色深深看向安子堂,李昭昭心里也陡然咯噔一跳。 这又涉及到二皇子了,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安子堂背脊僵硬,可面色还保持着镇定,他先不去谈二皇子,而是对李中奎下了判断,“狱卒贪食李中奎的饭菜,毒发身亡,李中奎便知道有人想杀他,在天牢里无人相助,只得什么都不吃,能活一天是一天,绝食也引来我们查问,是没办法之中的办法。” 在绝境还仍不放弃的人,实在令人叹服。 李昭昭对这个李大人的境遇生出佩服之余更有一丝不忍,到底是谁在背后下黑手,非要赶尽杀绝,她蹙着眉思量着,凌飞峦却不放过对安子堂,直白道:“这事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陛下那去,安大人不去先和二皇子打个招呼么?” 打招呼不就等同于通风报信? 凌飞峦这话说得很是张扬,不但点出安子堂和二皇子紧密关系,还不惧把自己也暴露了,话里话外明明白白都透露着他清楚安子堂背后的主子是谁。 他对安子堂的敌意越来越大,大得有些迅猛,李昭昭觉得不大正常,见他今日没带着那把形影不离的大刀,早朝也没现身,还不等安子堂作出反应,先质问起他来,“你刀呢,昨天你去哪了?” 提起他的刀,凌飞峦眉毛倒竖,站起身来,冷声道:“要多亏安大人了,真是闲啊,什么事都要跟陛下禀告,刀被收缴了去。接下来我先迈左脚不迈右脚,是不是也要到陛下那去奏我一本呢?” 听他这话,好像是指安子堂去皇帝那打他小报告。 安子堂也听了出来,他也不是任人指摘的,不客气回怼:“昨日我一直和安侍读一起,包括晚上都在一起,根本没见过陛下,我也不会用这点事去搬弄是非。” 说着,略一停顿,又道:“你先违背宫规,带武器进宫,又不分青红宅白算到我头上,凌少将军,我知你不懂办案,但指责别人前也得先搞清状况,太过草率鲁莽和大字不识的排头兵有何区别?” 不得了,安子堂这毒嘴要毒起来,根本没别人什么事了,先是澄清,后是拉她作证,接着指出是凌飞峦犯错再先,话里话外都骂他办案不行,冲动在行,还把排头兵和他比较,集不屑、侮辱、嘲讽三重反击,简直跟套连环拳似的。 “打”得凌飞峦面青口白,气得他双眸怒睁,安子堂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冷冷觑他。 看着好像要干架的前奏了,李昭昭赶紧跳出来缓和气氛,“哎哟,你们都别中计了,说不定是有人要挑拨我们呢。” 她把内部冲突先推到外部矛盾上,又替安子堂撇清:“凌飞峦,昨日我确和安大人在一起,他哪有空去陛下那,你是听谁说的?” 凌飞峦听她维护他,心里那抓肝挠肺的感觉更甚,他不知不觉中只抓住了一个重点,“连晚上都在一起?!” 这倒是没有。 李昭昭头痛凌飞峦居然抓着这点细枝末节不放,斟酌着回复道:“昨晚我被四殿下宣去归星殿问话,之后他让我站在门外等候吩咐,我就这么站了一夜,直到天亮。至于安大人” 她瞥他一眼,他也立刻看了过来,接下她话头,“我也在归星殿附近,看着她。” 凌飞峦见两人略不自在的样子,追问,“就这样看了一整晚?就是你说的包括晚上也在一起?” 第82章 是哪个内侍?你认得么? 安子堂回忆起她站在门外,因犯困跟个啄木鸟一样不住啄脑袋的模样,轻轻点头。 竟陪着她,站了一夜么? 李昭昭万万没想到,他怎么会这么傻,都不像他了,怪不得早朝时他眼下乌青得厉害。 她不自觉的望着他,他亦垂眸接住她的目光。 眼见事情逐渐跑偏,凌飞峦气得恨不得当场耍一套刀法泄愤,他到底是在气什么,是安子堂,还是气她,还是两人一起气? 正当三人各怀心思,气氛微妙时,一只小松鼠跳到他们中间,腮帮子还鼓着,两个爪子还抱着食物往嘴里塞,圆啾啾的小眼睛瞅着这三个“巨人”。 若它能说话,可能会问,“这两脚的,傻站着干嘛呢” 没意思,小家伙待了片刻,又飞速跑开了。 这小小插曲,让三人回过神来,李昭昭第一个找回理智。 她深吸口气,分析起来:“凌飞峦,你想想,大晚上的,陛下不就寝么,若是深更半夜接见安大人就为你这个小事,你觉得可能么?不如想想是谁传递错误信息给你,一边下毒谋害李中奎,一边又挑拨你和安大人的关系,你还纠结我和他晚上是不是待在一起,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安子堂说话难听,李昭昭也并不温和,凌飞峦受的刺激不少,这两人一个鼻孔出气,视线交错,暧昧不清,他犹如一个局外人。 可常年练武的他,心性坚韧,哪怕心里难受得浑身不得劲,也稳住没让自己太过失态,事实上,他确实有些草率。 于是他收敛脾气,回想起整个过程,“昨日午后,我被宣召到陛下寝宫,在殿外得到懿旨,说我携刀入宫,要小惩大诫,让我去太后殿内陪她礼佛念经两个时辰。” 说到这,面露难色,以他姿色在太后寝宫待这么久,想必上下都要防,定是心累不已。 对于这两个时辰是怎么过的,他一言蔽之,“结束后,有一内侍前来告知,我的魄魂刀被陛下收缴至兵器库中了,待我出宫时才能归还,交谈中,透露昨日仅看到安子堂去找过陛下,不出片刻,刀就被收走,我也被陛下训诫了。” 凌飞峦黑黝黝的脸上看出一丝悲催,安子堂听他与太后相处两个时辰,不免生出同情,那是男人之间深有感触的体会,主动问他,“是哪个内侍?你认得么?” 一时之间,从不正眼留意那些内侍宫女的凌飞峦犯难了,“我不记得他叫什么,但很眼熟,太子来找我们那次,身后跟着这个内侍。” 这就是身为贵族子弟,因身份优越匿藏着天生的不可一世,难以磨灭。 李昭昭能感觉出凌飞峦并不是刻意看不起那些奴才,可哪怕凌勇将军被贬,但他从小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前呼后拥,有数不尽的家财,根本没有那个环境和机会去领会,这些奴才也有和主子们同样的七情六欲,且穷尽本身向上爬的欲望也强烈过他们百倍。 谁生下来会安安分分,心甘情愿的当个奴才呢。 越是忽略这点,越可能在这上面摔跟头。 李昭昭却不同,她长于市井,很擅长和小人物打交道,每个人在她眼里,都是有特征的,不会因身份卑微而面目模糊。 她立刻给出答案,“那个内侍应是张永根,年岁比太子还小,是太子奶娘亲戚的儿子,一直陪伴太子长大。” 对一个内侍来历这么清楚,凌飞峦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安子堂眸光也流露出赞许,李昭昭却是不甚在意,继续推测道:“太子人还在乌衣巷,可谓是动弹不得,只得授意张永根来挑拨离间,这不就证明太子很怕我们查出些什么吗,李中奎的案子很可能真与他有关。” 她脑子止不住的转,又道:“至于二皇子送吃食给李中奎更是没必要了,杀了他对二皇子有何好处?反倒惹一身骚,这个虚招也是在转移我们注意力,可办法却有些拙劣,好像很慌张的样子,难道昨日仵作查验那些宫女,有了些新发现?太子慌了,就不得不出手了?” 真是很聪慧一女子。 安子堂忍不住在心底赞她一句,李昭昭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也很好的在适应宫中规则,他走近她,从容道:“对。昨日傍晚,仵作就勘验完毕,宫女身上找不出问题,但在她们衣衫和鞋底上,找到一些贝壳碎片。” 李昭昭一时还没转过弯,“贝壳碎片?” 凌飞峦也侧过身,留神听他接着道:“是青娇的贝壳碎片。” 听他补充这个细节,李昭昭先是一怔,随即瞪大眼睛,“那就是说,很可能文建福去过太子寝殿了?!他们果然有来往!” 两人对话跟打哑谜似的,凌飞峦想着自己应该错过不少信息,他也不是个矫情之人,长腿一迈,插到他们中间,问:“你们知道什么?贝壳碎片怎么和文建福扯上关系了?” 李昭昭兴奋解释道:“那时你不在,我和安大人在御膳房后厨听说太后近一年爱上了吃青娇这类海鲜,一直是文建福供给的,青娇外壳易碎,很容易掉落碎片在身,全琥京城,只有文建福大量养殖,也只有他频繁入宫,太子的宫女衣衫鞋底有贝壳碎片,证明文建福绝对去过太子寝殿。” “青娇”二字,凌飞峦有点耳熟,在太后宫中时,她命宫人送上一客点心,吃得他反胃,有浓重腥气,太后说,这是青娇做的,生津滋润,男子吃了体力大增,女子吃了津液充沛,说罢还眼带秋水的看着他。 把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凌少峦看得寒毛倒立,极度不适。 当然这个插曲他说不出口,但心里也明白过来,“青娇”犹如船锚,对太后、文建福、太子三人起了聚焦作用,也代表着,这三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安子堂办案有一套章法,观摩他人神色,揣度人心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李昭昭涉世未深,很多情绪都写在脸上,根本无需猜测,而凌飞峦此刻若有所思的模样,引起他注意。 他单独出宫、又单独见过太后,看到的、听到的、也许不比他们少。 安子堂顺着李昭昭话头,问凌飞峦,“文建福来往太子与太后之间,是两人桥梁,也是李中奎案最关键人物,如今失踪了,太子还在乌衣巷,我们不便插手,但昨日你在太后寝殿待了两个时辰,有无什么发现?” 第83章 凌少将军,你再走近些 李昭昭听他这么一说,也好奇道:“对啊,你的姿色太后见了还不流口水,可能会露马脚,你该不会只顾着抄经?” 说这话时,李昭昭眼眸发亮,不止想知道案子线索,对他与太后相处细节更是兴致高昂。 凌飞峦想着,若是魄魂刀在身边,一定要拿刀柄敲她小脑瓜子。 但她与安子堂已找到些线索,自己总不能一无所获,虽然被惩罚去陪太后抄经被那老太婆上下其手,鸡皮疙瘩起一身,但他的确发现一些细节,让他生出一股大胆的猜测。 此刻的天色已亮透,冬日难得出太阳,并不刺眼,屋顶、树枝、台阶、花坛边上覆满薄薄一层雪,也未消融,圆润得像白棉絮堆积而成。 若这皇城内没这些冤案,倒是一副醉人心脾的冬日落雪图。 三人先回了临时办公所,让宫人准备了点吃食,一边吃着补充些力气,一边凌飞峦把他在太后寝宫所看到的,细致说开。 昨日,他去到太后寝殿——永春殿,这个宫殿略有些老旧,也有些窄小,先帝还在世时,这个地方只是连天池边上小憩的场所,可太后却爱在这半开半闭的地方与先帝欢好。 幕天席地,自有一番滋味。 刺激是刺激,先帝也欲罢不能,可实在有伤风俗,不知被大臣参了多少本摺子,最后只得在这基础上扩建修葺,修修补补几十年,倒似模似样,有内殿有后殿,还有几间小巧耳房,乍一看,很有江南水乡建筑风格。 太后在这一住,就住了大半辈子。她一辈子都在追逐必然会逝去的青春年华,这殿名也深得她心。 凌飞峦自入殿中,太后正隐在薄纱帘幕之后,影影倬倬,好像正端坐在樟木椅上,她身边似匍匐着一个宫女在给她按腿。 按得她咿咿吖吖的轻哼。 凌飞峦单膝跪地行礼,却一直未听得太后让他平身,就这么跪了会儿,太后终于发出声音,略带喘气声,又有些疲惫,“凌少将军起来,陛下已通传你的来意,你走近些。” 他依吩咐离得那帘子近了些,太后似还不满意,让宫女在他身前布置好桌子和文房四宝,笔墨旁还有一本《清心诀》 太后道:“你誊抄这本《清心诀》,每写一句,就念一句。直到哀家叫停。” 这听上去不是难事,凌飞峦马步扎实,略微弯腰,提笔沾墨,笔尖游走在宣纸上,随着一个个字被勾勒而出,他清晰浑厚的嗓音也跟着念道:“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纱帘后传来太后更重喘息。 他手速很快,紧接着又道:“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 太后似听得入迷,附和着嗯嗯两声,却带着压抑隐忍之声,凌飞峦已觉察到有一丝不对劲,但他不动声色,右手继续誊抄,左手偷偷拿了一颗果盘上的花生,嘴上也没停下,“我心无窍,天道酬勤,我义凛然,鬼魅皆惊,我情豪溢,天地归心!” 这诗句豪迈,加之他年轻的声音充满力道,抑扬顿挫,情绪高低起伏,很是引人入胜。 纱帘有一丝晃动,薄纱后,隐约可见太后身影都坐不直了,斜靠在把手上,发出“嗳~啊~嗳”的气声,似有一丝痛苦,又似爽快异常。 凌飞峦停了笔,犹豫着问:“太后,您是否身子不适?” “没继续念”太后声音高亢起来,呼吸越发急促。 这个喘息和呻吟让凌飞峦不得不多想,他语调放低,继续念出最后几句,“我志扬迈,水起风生,天高地阔,流水行云,清新治本,直道谋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说时迟那时快,他手指用力,弹出花生,花生又轻,毫无声息打在纱帘上,因他力道够足,冲力推开纱帘一角,透过纱帘扬起这一瞬间,他看见那个“宫女”蹲在太后跟前好像并不是在捶腿,身形壮硕,不像个女子。 他歪头正欲再看清些,一个容长脸的宫女刚好端着茶水挡住了他的视线。 太后在这刻,如释重负“啊”了一声,随即喘气也变得三短一长,很是受累的样子。 不多时,纱帘后那个虎背熊腰的宫女退下了,其余宫女撩起帘子,一股热气和怪骚味扑面而来,凌飞峦不由得皱皱鼻子。 太后面带红晕,胸口因还未平息的喘息,略带起伏,显然有过剧烈动作。 她对凌少峦招手,“凌少将军,你再走近些。” 凌飞峦不得不踏入纱帘范围内,离得近了,他清楚看到太后脖颈处有些红斑,瞬间什么都明白了,感到尴尬又无语。 他十六岁就有了通房丫鬟,男女之事并不陌生,加之方才太后让人起疑的呻吟,那些红斑更像是吻痕,如此种种,只要开过荤的男子都明白那纱帘之后发生了什么。 可让他犹如吃了苍蝇般恶心的是,太后居然就隔着一层薄纱,当着小她几十岁,可以当他孙子的大臣面前,与别人苟且,还不知羞耻要他吟诗助兴,说句为老不尊,绝不为过。 太后见他垂眸不知在想什么,那挺得过分的鼻梁,黝黑光滑的肌肤,浓密蓬松的头发显得他格外野性。 她欢喜的眯起眼睛,“让你走近些,你老离那么远做什么。” 凌飞峦站着不动,蹙起眉头。 太后也不恼,终于从那个樟木椅下来,又接过宫女递来的《清心诀》,闲闲看了两行,赞道:“凌少将军年轻气盛,一手好字都生气蓬勃。” 说着,走近他,枯枝似的手放在他厚实胸肌上,凌飞峦立刻往后一退,可他还小瞧太后了,她另外一只手正虚虚贴着他的臀部,这么一退,正好贴在她手掌心里。 凌飞峦登时冷汗都给憋出来了,面色发青,很是难堪。 太后见他窘迫姿态,反而呵呵笑了起来,自然收回双手,叹道:“后生仔就是面皮薄,等你尝过滋味,那是要不够的。说起来,男人还是底层来得卖力。” 太后言辞豪放,凌飞峦简直快招架不住,想他自诩风流儿郎,对比太后,差得远了。 接下来太后又让宫女端上甜品给他吃,但无论太后找他搭话,他都和她保持一定距离。 太后无奈,却也不发火,让他对着一人高的铜镜,又誊抄了《静心咒》,凌飞峦忍不住问为何非要对着铜镜,太后娇羞一笑,“这样不就两个美男子陪伴哀家左右了吗?” 第84章 要一出戏精彩,有三个因素必不可少。 一阵恶寒从头笼罩到脚,两个时辰一到,凌飞峦一刻都不敢耽搁从永春殿逃离。 李昭昭听到这,心里憋笑,对凌飞峦的遭遇生出同情之余外,还对太后的直白很佩服,如此毫不吝啬对男色的追求也是奇女子了,胆识和精力都不是一般女子能比。 她总结道:“照你这么说,太后除了要你抄经,吃了你豆腐,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安子堂和凌飞峦对望一眼,两人都心领神会的发现李昭昭怕是没听懂凌飞峦想表达的重点。 想来也是,李昭昭从小失去母亲,跟着父亲长大,没有哪个父亲会给女儿传授男女如何交媾,这方面的暗示和那些难以言说的细节,她没经历过,犹如牛皮灯笼,是点不亮的。 安子堂假咳一声,第一次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解释这个情况,只简略道:“我想凌少将军是想说,永春殿里那个宫女是男人假扮,还和太后有肌肤之亲,对吗?” “啊?你是这个意思么?你为何怀疑那个捶腿宫女是男子?不是没看到她正面模样么?”李昭昭不觉得自己听漏什么,怎么安子堂却认为永春殿有个男人? 太后虽然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了,可在伦理上,是皇家顾氏的寡妇,寝殿中除了内侍,怎可有其他男子呢? 她凑到凌飞峦跟前问他,靠得很近,观察他表情,凌飞峦一时慌乱,不好意思看她,要是平日里遇到李昭昭闹不清状况,他指不定得嘲笑她一番,可这种事,真是不好说。 他难得附和安子堂,“是,就如安大人所言,我敢肯定太后身边有个男子。”说着,他顿了顿,少顷,他狭长眼眸里迸发精光,“这个男子,我怀疑是一直失踪的文建福。” 这么大胆又奇思的猜测,李昭昭惊了,后轻轻摇头,“不可能,太后把这个麻烦藏到自己宫里,若是被找到,岂不是自掘坟墓?” 安子堂在刑部多年,很多犯人有不少匪夷所思的行为,表面上常人难以理解,可从人的本性来分析,没那么多思维束缚,反而最接近事实。 所以这次他赞同凌飞峦,“太后年轻时就喜好刺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凌少将军所言,也不无可能。” 说到这,他见李昭昭还处在震惊中,又道:“全琥京城都在搜索文建福,却人影都见不着,他哪来的本事能藏得这么严实,但若太后把他藏进深宫,她又亲自坐镇永春殿,天底下谁敢去搜查呢,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即最安全的地方,太后胆色过人,且能日夜陪伴在她左右,岂不美哉?” 凌飞峦很想说,哪是胆色过人,是色胆包天,藏一个罪犯当禁脔,还当着他的面尽享鱼水之欢,这种刺激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果然能坐上太后之位的女人不可小觑。 李昭昭还沉浸在下巴被惊掉地上,正在寻找的过程中,凌飞峦已经蹙着眉想办法了。 “先前犯愁找不到证据来帮李中奎,如今这么大个“证据”在永春殿,只要曝光于天下,陛下要维护太后,也难堵悠悠众口,目前要做的,就是怎么名正言顺再进永春殿,找机会揭穿文建福。” 安子堂笑了,他走到李昭昭身边,拍拍她肩膀,“安侍读,该你上场了。” “我?”李昭昭手指着自己,凌飞峦微愣,但看两人有来有回的模样,双手抱胸,问:“你们又干什么事了?安侍读与太后并不熟知,贸贸然去永春殿怕引起怀疑。” 但出乎他意料,之前安子堂时不时站在她面前揽事,今次他却道:“这是顾枫给我们的机会,不能放过。” 李昭昭思虑一阵,确实如此,正好借着顾枫要她去陪太后抄经的理由,去打探消息,再说,她对文建福伪装成宫女和太后那个那个,还是难以置信,万一凌飞峦看错了,猜错了呢,总得去核实一下。 不过那时在中政殿,安子堂向顾枫“借兵”之事,她还没闹个明白,眼见凌飞峦也摸不清状况,反正三人都在,便站起身来,拉着凌飞峦并排坐在同一条长凳上,如学生问学似的,向安子堂请教,“安大人说得是,不如先说说你为何要‘借’四殿下的轻骑尉,演的是哪出戏?” 凌飞峦也不明所以,与她不约而同抬头看向他。 安子堂负手而立,略微昂着脖颈,他修长挺拔的身姿很是赏心悦目,稍沉吟片刻,像教书先生似的对他们两个比出三个指头,“要一出戏精彩,有三个因素必不可少。” 接着,他蓦地笑了,眼眸中似在说,要好好听讲。 他没直接进入正题,李昭昭和凌飞峦不免有些不解,但被他胸有成竹的架势吸引住,都想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对望一眼,没有吭声,只静静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安子堂道:“第一,得时间紧张。”顿了顿,“就像我们如今面对的情况,李中奎已经不起磋磨,陛下的耐心也不足了。” 他绕到桌边坐下,拿起笔,又道:“第二,要空间有限,也如当下困局,涉案之人都身在皇宫,哪都去不了,包括我们在内,若找不到出口,都得画地为牢。” 他又写了些什么,放下笔,道:“第三,要‘欺上瞒下’。因为这样才可以引蛇出洞。” 话至此处,他眉间严肃起来,实话实说,“李中奎案,物证所获寥寥,人证倒是有,可老百姓最是无奈,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都会退缩。我们只有‘唱’好一出戏,让幕后之人自动出来献丑,待铜锣一敲,他才可落网。” 好戏登场的三要素在他口中已然到位,可怎么个演法,李昭昭没听明白,空气中有片刻肃静,凌飞峦身边能人异士不少,但像安子堂时有怪才频出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他直言,“胃口已吊得够高了,安大人,你说敞亮话。” 安子堂一笑,把方才写的一张纸举起,方正宣纸上,仅有一个“围”字。 他紧接着道:“我跟顾枫‘借’来轻骑尉,要他们对永春殿进行包围。” 第85章 安大人有何要事要与我单独聊? 李昭昭诧异:“你要让所有人知道文建富在太后寝殿吗。” 安子堂微微摇头:“我们目前还没有十足把握证明文建福在殿内,但只需煞有其事说有可疑人士进入,需保护太后。也许太后会按兵不动,但文建福定是按耐不住。” 凌飞峦似明白他意,接着道:“你故意打草惊蛇,逼文建福有所动作?” 一个“逼”字,绝不是表面上那样简单,除了外界的恫吓,对所逼之人的性格也得心中有数,安子堂在这方面上称得上是高手。 他点点头,“文建福本靠打鱼为生,毫无背景,却借由不同人脉关系,搭上太后,他是一个顽强,会主动出击之人,要让他乖乖坐以待毙,闭门不出,违背他本性。” 李昭昭身为女子,心思更为细腻,她做出假设:“万一他真的龟缩在永春殿不出来怎么办?” 这个可能虽比较小,但也不是没有。 安子堂也早已想好下招,他又在纸上写了一个字,这次李昭昭和凌飞峦不等他写完,凑着脑袋过去一看。 是一个“诱”字。 李昭昭思路也被他理清,他要她上场,应该就是这出戏必不可少的一环。 于是跟他确认道:“你是想让我去‘诱惑”他?” 安子堂凝视她片刻,淡然一笑:“是。” 他面色平静,一一剖析,“顾枫出借轻骑尉条件是让你去陪太后抄经,他打的算盘,要向世人展示你与太后关系密切,削弱你办案可信度,我们将计就计,只要你进入永春殿,找机会游说文建福,说你愿意帮他出宫逃匿,这便是‘饵’。” 这个提议太过大胆,凌飞峦听得心潮起伏,不得不佩服安子堂能想到这个“借力打力”的计划,居然敢和顾枫与虎谋皮,还算计到他头上去了。 而他又忍不住瞥李昭昭一眼,她那张心型脸,大眼睛,圆润下巴,略带稚嫩,要她去和一个老奸巨猾的市井之徒打交道,似乎有点太冒险了。 他担忧道:“文建福怎会相信她?他们两人素不相识。” 安子堂还怕他问不到这个问题。他头微微一撇,冲他使眼色,“凌少将军,不如我们单独聊聊。” 哟呵,这两男的怎么要凑一起说悄悄话了?李昭昭扁嘴表示不满,心说是不是安子堂个小气鬼,见她和凌飞峦说过悄悄话,他非得也要说,但难道不该和她说吗。 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有啥悄悄话好说呢? 凌飞峦本对安子堂怀有芥蒂,但耐不住好奇心驱使他想探究到底安子堂会说些什么,也不再扭捏,眉毛一扬,也撇了下脑袋,示意两人出去说。 两人身高差不多,凌飞峦常年练武,稍稍壮实一点,安子堂肩宽他少许,从背影来看,像一对孪生兄弟似的。 他们站在长廊下,雪早已停了,但两人英挺的侧颜也是另外一番美景。 安子堂和凌飞峦没察觉李昭昭对他们的打量,两人正说到关键处。 凌飞峦:“安大人有何要事要与我单独聊?” 安子堂略略笑笑,没直接回答他,反而问他,“太子安然无恙从乌衣巷出来的机会,你觉得大吗?” 凌飞峦一时没有说话。 安子堂双手一摊,“这也没其他人,你但说无妨。” 不知为何,凌飞峦发现和面前这个男人也没必要打官腔,他直言:“如果安然无恙指的是恢复太子之位,我想已无可能。” 性子和凌勇将军很像呢,安子堂心中叹道,既然他这么直言不讳,那更没必要遮着掩着了。 “确无可能了,我替凌少将军送的那些秘药可惜,一颗一万金,都石沉大海了。” 听到这,凌飞峦心一凛——连送秘药之事,安子堂都如此清楚。 他蹙眉不语。 凌飞峦生起警觉,安子堂怎会看不出来,他循循善诱,“你不必如此紧张,我知你山长水远从陈城一路给陛下修庙宇,筑神像,给太子价值万金的秘药解他一时困境,都是想替凌勇将军翻案赢得一些筹码。身为人子,你做得很好。” 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被别人看得一清二楚,凌飞峦感到一丝挫败和些微狼狈,尤其这个人还是当年主审父亲的罪魁祸首之一,百般滋味冲击着五脏六腑,凌飞峦庆幸那把魄魂刀没在身边,不然他很可能控制不了抽刀先杀个痛快。 安子堂从他眼里看到怒意和杀机,是他要的效果,人嘛,怀着恨和怨总能不顾一切成事,若是能加以利用,哪怕是自己的安危也能拿来搏一搏。 这是他安子堂的可悲,也是他的本事。 接着,他更把话摊开了讲,“太子颓势已现,你指望他助你翻案更无可能,不如这次助我们破了李中奎案,向陛下表忠心,起码他不会再因为你是凌勇将军的儿子一直针对你。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这话如一把尖刀直插凌飞峦心间,他猛然抬头紧盯安子堂,似要从他脸上捉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阴谋诡计来。 可安子堂面容沉静,不惧与他对视。他坦然得像一个没有任何秘密的人。 李昭昭坐在室内,见凌飞峦略垂着头抬眸警惕着安子堂,犹如一头蓄势而发的豹子,而安子堂呢,身长玉立,波澜不惊,更像块不声不响的玉石头。 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当个和事佬,掰着手指,心想着数到十,就去看看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刚默念到九,安子堂与凌飞峦就走了进来。 看样子他们达成了一致。 李昭昭正想问两人聊什么了,安子堂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玩意递给她,“拿着这个,文建福看了,会相信你能帮他逃出皇宫。” 那是一个很精致的盆栽,还没她手掌大小,很是趣致。 她拿到眼前仔细打量,疑惑道:“你们从哪得来的?一个小盆栽就能让文建福相信我吗?” 凌飞峦靠在桌沿上,眉尾一挑,“这是玲珑盆栽,太子的专属,文建福见了自然会信你也是太子的人。” 玲珑盆栽,凌飞峦每送一颗秘药,太子就派人回赠一盆,他烧都烧不完,竟没料到今日还能有此作用。 方才他思考再三,决定先和安子堂“摒弃前嫌”,把眼前迷雾吹散了,再慢慢和他算账。 毕竟太子已不得皇帝和太后欢心,好比废棋,当初进琥京城,在太子和顾枫之间,他也是选错了人,以为能拿捏太子房中事,解他燃眉之急,再徐徐图之弄个太孙出来,待他登基后,会感念他的苦心,还父亲一个清白,如今想来,似乎太过天真。 第86章 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枫儿,你说是不是? 人也不能一条路走到黑,既然局面有了变化,自然得随时调整战术。 安子堂要他拿出太子给的“信物”——玲珑盆栽,再由李昭昭去迷惑文建福,待他有所动作时,他们才有机会抓住把柄。 这盆栽在李昭昭手中,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他也可以矢口否认,于自己没太大风险,都由那个女人去担着,但若是成功抓获了文建福,连太后那个贪财好色的老太婆也会败下阵来。 至于前期给太子、太后寿宴花的那些冤枉钱,就当打水漂了,反正他凌家有的是钱。 他内心打着这样的算盘,没人知道。 李昭昭正拿着盆栽把玩,还有些紧张,“安大人,要不你给我个话术?我哪擅长骗人呢,万一文建福不信任我怎么办,他多问几句,我露馅了怎么办?” 她说她不擅长骗人,差点把安子堂逗笑了。 他斜乜她,“安侍读莫要妄自菲薄了。”说着,他稍稍靠近她,低声道:“当初是谁与我说,和能家乐关系不一般呢?又是谁和萧如因一唱一和溜出章府呢?” 啧,居然翻旧账,真是个小心眼的男人。 李昭昭努努嘴,也不再废话,把玲珑盆栽塞入袖中,“好,为了还李中奎一个清白,还他妹妹一个公道,我去会会这个姓文的。” 日头不知不觉西斜,归星殿内,橙黄色夕阳通过窗棂打在顾枫身上,他内着绡碧色衫子,品月色直领锦衣,外罩暗红金线绣云纹蜀纱衣。 哪怕什么都不做,仅站在那,就贵气天成,周全看着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完美的主子,却还未成婚,真是可惜。 他拿着一卷官宦人家适龄女子画像,上前道:“殿下,您要不过过眼,太子那事,全朝堂都可都知道了,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有个太孙,才三个月就保不住,以后怕是若您成婚后,诞下的可是陛下第一个孙子呀!” 顾枫置若罔闻,正专心画图,周全凑个脑袋过去一看,又是黑黢黢奇形怪状的东西。 无奈叹道:“殿下你又画这个作什么呢?老奴知道您志向远大,要研制个了不得的武器,把一直不安分的大扈给打趴下,可您一边研制一边和女子成婚,也可以同时进行嘛。” 周全的啰嗦,顾枫一句话就怼了回去,“万一生下个和我一样的怪胎,岂不是丢人现眼?” 这话可太重,把周全惊得睁圆了眼,他陪伴顾枫多年,听他这样贬低自己,很是心疼,赶紧纠正:“殿下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身有异香不是您的错。怎么能说是怪胎呢?” 任何一个正常人,观顾枫一眼,都会惊叹于他俊美模样,加之他身材匀称高挑,记忆力与谈吐不俗,还写得一手好字,可谓毫无挑剔的天之骄子。 可外人不知的事,他身上散发的味道,那股若有似无杏仁味,却一直折磨他。 他不能让外人闻到这股味道。 一直想尽办法喝不同药材来压制、掩盖,哪怕药的副作用带给他无尽的痛苦,他也甘愿。 若再生个孩子,和他一样,带着这股味道,除了掐死,根本别无选择。 与其这样,不如不生。 他淡淡回了一句,“你知我状况,不被世人接受,不是怪胎是什么,成婚之事,我心中有数,休得再提。” 周全心底长叹口气,叠着双手不说话了,忽然他想起那个眨着大眼睛的安侍读,好像每次她一出现,殿下会生出些趣味来。 恰好顾枫也问道:“安昭儿那边有何回复?” 周全赶紧答复:“老奴正想与您说呢,她派人来回话,就一句,问何时去永春殿?” 这个回复,便是答应了他的条件。 顾枫嘴角一勾,终于肯放下笔,站起身来,走至窗边,眸光蔓延至远处,可惜深宫内院,红墙黄瓦,看多了,看久了,再巍峨,再富贵,都像墙上的挂画,死气沉沉,莫名嫌弃。 能家乐当初提出要开设女子科举,他本是反对,一直以来太后和皇后的争斗,让他生厌。 女人在他眼里,要么像皇后一样,面目严肃,恪尽职守,不苟言笑,要么像太后一样,沉浸在不同男色肉体之间。 但也许女人有了学识、不在后宫折腾,站在朝堂与男子一起谋事,倒别有一番新局面。 安昭儿、李昭昭,都是她。 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女人,一会和安子堂搅合在一起,一会又和凌少峦打得热络,谁能想到,原本只是个乡下女子呢。 还一边装着诚惶诚恐,一边敷衍他,生得一副好颜色,却有两副脸孔。 这样的冒犯,顾枫自是忍不了,他嘴角噙着笑,手指在袖中搓磨,扭头对周全道:“明日是初一,正是斋戒日,让她与孤一同去永春殿陪太后用膳。” 周全道:“是” 而皇帝那边,收到了天牢中狱卒因误食李中奎饭菜枉死的消息,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气得龙颜大怒! 晚膳都没吃,宣了乌衣巷的人进了中政殿,也不知乌衣巷的人跟皇帝汇报了什么,出乎所有人意料,当晚太子就被移出了乌衣巷,抬回了他自己的寝殿。 还宣了一群太医,连院判都得半夜从被窝里爬出来。 静谧皇宫中,墨色天幕下,只有太子寝殿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李昭昭宿在“生生殿”,半夜不自觉惊醒,披上外衣出门一望,远处太子寝殿的喧闹让她生出疑惑,难道乌衣巷查出李中奎案和太子没什么关系,所以被放出来了? 翌日,她脑袋还有点发懵,可也只得硬着头皮洗漱一番,因为答应了顾枫要去替太后抄经。 她脂粉未施,把一头青丝塞进官帽中就算收拾妥当了。 待到了永春殿,被宫女引入,顾枫却先到了,正在与太后一起用早膳,两祖孙关系亲近,围坐在一个小圆桌边。 桌上放着一叠辣瓜儿、一尊漉梨浆、还有豆团、一格玉井饭、七宝五味粥,虽然都是斋饭,但是顶好吃的,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真是会享受。 李昭昭咽着口水羡慕,垂着脑袋,规规矩矩请安,“微臣叩见太后、四殿下。” “唷,来啦,抬头给哀家瞧瞧。”太后完全没太后的样子,见着小年轻,总是很欢快,她对这个新科榜眼印象很深。 她抬起头,眼神不敢乱摆,放在了太后胸前那块羊脂缠花玉玦上。 “啧啧啧,眉不画而黛,唇红齿白,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枫儿,你说是不是?” 第87章 原来我们枫儿喜欢这样的。 顾枫声音平稳,“您阅美无数,还能对安侍读另眼相看,确实只有真美人能办到。” 这祖孙对她不吝啬的夸赞,让李昭昭浑身不自在,可来都来了,也只有见招拆招了,她不想两人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脸上去,又匍匐下去,转移话题:“微臣得此机会能陪太后抄经,受宠若惊,已是莫大荣誉。不知太后要微臣誊抄哪本经书呢?” 谁知太后不按常理出牌,“抄经有何意思,哀家可不想看美人抄经。” 是想看美男抄经,李昭昭想起凌飞峦对镜抄经的滑稽事,嘴角不由得抽抽。 顾枫接过话头,“那祖母想看安侍读做什么,弹曲?唱曲?抑或是跳舞?” 这俩祖孙把她当酒楼里的舞姬了么,李昭昭赶紧‘澄清’:“回禀太后,微臣愚钝,不会吹拉弹唱。四肢不协调,恐污了您的眼。” 对于她的坦白,太后哈哈笑起来,“你先起来。” 李昭昭只得起身,今日她仍是穿着墨青色官袍,朴素腰带把她纤细腰肢束得更是不盈一握,平平无奇的官袍被她穿得别有一番清正之风。 太后又道:“再转两圈。” 李昭昭只得听令转了一圈。闹不明白太后是要做什么,趁着转圈,她飞快打量四周,视线略过金丝楠木浮雕龟纹多宝格、紫玉珊瑚屏踏、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纹架格、束腰高花几、紫檀平角条桌,还有几个木讷宫女,就是没看到疑似文建福的宫女。 顾枫也凝视着她,他看出她在走神,知她脑子里又有不老实念头了。 太后看够了,猛地拍掌,“哎呀,哀家想到比抄经有趣的事了!”说罢,她吩咐宫女,“把那珊瑚迎门柜里,哀家年轻时穿的衣物全部拿出来!” 不到半盏茶,宫女站了一排,都捧着一件件五颜六色蓬松衣衫,虽然几十年过去了,但这些衣物料子金贵,打理得当,看着还簇新不已。 就是颜色有点花哨 太后利落站起身来,缓步移动,摸着一件件衣衫感慨起来,“这些衣衫都是少司夸过哀家的,喏,这件是他二十八岁生辰时,哀家特意定做的,那年的银杏特别美,纱衣上的银杏纹样都是用金丝绣了一遍又一遍” 少司是先帝顾林的表字。 太后声音都温柔许多,眉眼间盛着遣倦,看来和先帝感情很深。 “快,挂起来!”太后吩咐道。 转眼间,一件鹅黄色暗花攒心菊长裙就展开在众人眼前,缀着银杏绣样罩衣裙摆迤逦不绝。 秋色之美尽收于此衣衫中。 李昭昭也眼前一亮,正想说几句场面话赞太后审美,殊不知太后扭头冲她一笑,眼纹堆积起来,“来人,替安侍读更衣。” “太后你这是何意?” “哀家年轻时穿的这些衣衫,你全部穿一遍,让哀家看看。” “啊?” 李昭昭一怔,不由自主望向仍端坐着的顾枫,他对太后一时心血来潮的主意先是微愣,很快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春山如笑的看着她。 得了,这对祖孙今日是不会放过她了,拒绝是拒绝不了的,李昭昭无奈被宫女带到屏风后,三四个一起涌上来替她更衣,挽发髻,戴首饰。 没一会儿,她缓步而出,也许是衣衫太过盛隆,让她不自觉挺直脊背,双手交叠在身前,因不自在的僵硬反而让她显得沉静素然。 她五官浓艳、可年纪太轻,那艳丽还处于含苞待放之态,这华丽矜贵衣衫幻化为日出最薄最柔的那层光,和她白皙皮肤融为一体,由内到外的光华震慑得在场之人呼吸一窒。 屋内一时没人说话。 太后定定看她,站在原地并不上前,眉目微闪,眼眶似有一点湿润,她像是看见了几十年前的自己,慢慢走上前,伸出干枯的手,又尖又长的鎏金护指轻轻划过年轻女子稚嫩脸颊。 离得这样近,太后模样清晰展现在李昭昭眼前,她涂着厚厚脂粉,口脂故意把薄唇画得饱满,眼皮耷拉,可双眸明亮,虽有了岁月痕迹,从五官脸型来看,年轻时,定然很美。 许久,太后轻叹一声,“年轻真好。” 顾枫在后看见青丝变白头的祖母因陷入回忆而变得伤感,上前安慰,“年轻是好,人生却长,苦多过甜,我们还不知其味,您只剩甜了,论福气,你好过世间所有人,祖母。” 要不要这么会说话啊,李昭昭以为安子堂那张毒嘴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顾枫这取悦人心的本事可是一等一。 果然,太后听了,还包在眼眶的泪掉了下来,可她很快抹去,转身拍拍顾枫的手,又欢快起来,“你乖,你乖。” 李昭昭以为今天的任务就结束在祖孙温情互慰的这个时刻,却低估了太后精力。 接下来的每件衣服,太后都要她都挨着穿了一次,顾枫眼眸的情绪也随着她不同的衣衫有了不同的变化。 那戏谑之态逐渐变得专注。 李昭昭根本看不懂他。 等她把所有衣衫都换过一次,也到了午后。 太后看得满足,从李昭昭身上追忆到自己年轻时的风采,那时她是何等风光。 对比而今鹤发鸡皮,心中空虚得紧,也终露出一丝疲态。 可她也不让李昭昭闲着,又悠悠道了声:“枫儿说你的楷体写得不错,把《金刚经》抄一遍,待十五后,焚至佛前。” 李昭昭鸡鸣时起身,一滴水都未喝,又连换几十套衣衫,累得腿肚子发软,还让她去抄经?! 对了,她差点了忘了,眼前这个看似欢乐爱笑的太后可是葬送一百个零五个孩子的始作俑者。 指望她能体恤别人,简直比三岁孩童还天真。 想通这点,怨气被她压了下去,叩头恭敬退下跟着宫女去了外殿的一角。 专门为她而设的抄经台,没有椅子。 也是,顾枫,她的好孙子,肯定早就提及,她李昭昭就是来永春宫抄经受罪的。 永春殿本就设在连天池旁,冬日暖阳与粼粼湖水相映,稀疏破碎的日光照进来,隔着香樟木的月洞门望去,李昭昭抄经的身影更加娇小,她退下华服,换上官袍,认真提笔模样又是别样气质。 太后早已看懂顾枫,笑眯眯扭头对他说道:“原来我们枫儿喜欢这样的。” 顾枫不否认,却也不承认,“美人是男子都喜欢。” 第88章 微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太后活了几十年,什么情爱都了熟于心,这个孙子性子与她也颇相似,看着温文尔雅,实则乖张阴郁,锱铢必较,小气得很,竟愿意把他的轻骑尉借出,那必定是另有盘算。 “你把她弄哀家身边来,是要哀家替你看着她,还是要哀家培养她?”太后直接问道。 顾枫散漫笑笑,站起来打量屏风后太后睡了多年的乌木鎏金宝象缠枝拔步床,这床大得惊人,床幔层叠,仿若一个小小迷宫。 他视线逡巡一圈,又转身回坐,“孙儿怕祖母糊涂,万一不小心摔一跤,有她垫背,您也不会受伤。” 太后也是老江湖了,听明白了这话意有所指,但也止不住心头一跳,“枫儿,你知道些什么?” 顾枫下巴微抬,见着李昭昭还埋首抄经,他侧头轻声道:“孙儿不知,正因不知,故希望祖母跟孙儿说说。” 太后蹙紧眉头没有吭声。 顾枫又道:“听闻昨日关押李中奎的天牢里,一名狱卒误食他的饭菜而毒发身亡,该不会是祖母气不过他当众污蔑,痛下毒手?” 他语气轻柔,面容平静,旁人若不知,还以为祖孙俩正闲话家常,实则这不留情面的质问,让太后身子微微发抖,浑浊眼白里精光一闪,“哀家什么都没做!好啊,枫儿,枉哀家平日那么疼你,你听了闲言闲语就来伤祖母的心?!” 太后活了大半辈子,经过的风浪无数,顾枫深知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也不恼,轻拍太后手背,跟哄小孩似的,“您就别演了,孤用轻骑尉换安侍读来永春殿,为的就是保您安然无恙。” 这四个字一出,太后怔然,顾枫继续道:“您往日任性,陛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您是太后,体面是最要紧的,不能被奴才连累了,大哥昨日因疾病从乌衣巷出来了,太医院判寸步不离守着,怕病情加重,这您还不明白,陛下还是舍不得处罚他,可李中奎一案,总得有人负责,安子堂和那安昭儿,都咬着您不放呢,孙儿绞尽脑汁要帮您,您还跟我打哑谜呢?” 话至尾处,嗓音也跟着变冷,这似劝说似威胁的话,让太后下唇不自觉蠕动,眼前这个‘乖孙’好像一只披着人皮的从《地藏经》里爬出来的恶目鬼王。 这一瞬间,她终于服老了。 李昭昭忍着肚饿、腿软、腰酸抄了一大半,她不由得感慨自己演技越发纯熟了,一边装模作样端着姿势,一边竖起耳朵听顾枫与太后谈话。 可惜听不大清楚,没一会儿,有了一阵响动,她抬起头来,却见太后带着一群宫女乌泱泱的出了永春殿! 笔都未来得及放下,她追出去,“太后这经还要不要抄了?” 太后头都没回。 她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手里的笔被人夺去,扭头一看,是顾枫。 他眸中带笑,径直走向书桌,“让孤看看你抄到何处了?”说罢,放下笔,拿起她抄写的一塌纸翻看后发出一个单音,“唔” 李昭昭装傻充愣不搭话。 顾枫那含情眼飞过来,“孤看过安侍读的考卷,通篇的簪花小楷,今日却写得糊成一团? 都要拿去烧的,还写那么好做什么? 心里这么嘀咕,李昭昭面上却道:“今日状态不佳,污了殿下的眼了,不知太后去往何处呢?这剩下一半抄还是不抄了?” 见她厚着脸皮又在一本正经敷衍他,顾枫放下那踏纸,只道:“自是要抄,明日继续。” “那微臣告退了。”李昭昭不习惯和顾枫单独相处,正欲转身走人,顾枫问她:“安侍读一上午都未用食,不饿吗?” 听他说起无关痛痒的闲话,李昭昭更是敷衍都懒得敷衍,只想快点走人,“确是饿了,请殿下容许微臣先行告” “退”字都未出口,顾枫截住她话,“既饿了便赏你与孤一同午膳。” 宫女往鎏金异兽纹铜炉里加了点香料,须臾之间,升起袅袅轻烟,伴着她们轻快脚步,托盘上一道道热菜也跟着进来了。 上午全是斋菜,这次几乎全是肉菜了,内侍还报起了菜名:“鸳鸯炸肚、三脆羹、虾鱼汤齑、雕花蜜熊掌、片皮乳猪烤羊肉岁上薄饼葱段、通花软牛肠” 喷香四溢,陆陆续续摆了一桌。 李昭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顾枫想起周全跟他提过,‘安侍读那双大眼睛眨巴时比鹦鹉说话都有趣。’ 确实有趣。 他嘴角带笑,怕她不够吃,问:“还要点什么蜜饯甜品么?” “不,不用了,根本都吃不完了。”李昭昭摆手,待菜上齐,餐具摆好,又净了手,她举着筷子,眼神问询顾枫,他一点头,她立马吃了起来。 怪不得人人都想当主子,被人伺候,每天想吃什么吃什么,有人布菜、盛汤、剥虾、肉也被分割得肥瘦相间,真是美哉。 顾枫则吃得缓慢,优雅夹了几筷子便放下了,轻靠在椅子上就这么看着她吃,待她吃得正香时,他陡然发问:“找到了么?” 突兀的问题让李昭昭一怔,“微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顾枫轻笑,“你一进永春殿,就心不在焉,眼睛这看看,那看看,祖母老眼昏花,你当孤也是吗?” 咽下嘴里最后一口菜,李昭昭立刻放下筷子,抹抹嘴,单膝跪地,“殿下英明一眼就看穿微臣了其实微臣是想找一些青骄碎片”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顾枫的眼睛,李昭昭清楚,若嘴硬任何事都不透露,顾枫有的是手段对付她。 不如给出点线索,模糊她真正想要找的人。 顾枫问:“哦?这是何物,找来做什么?” 李昭昭捡重点说:“是一种海鲜壳,和李中奎案有关,若在永春殿寻到,则能证明太子和太后与此案脱不了干系。” 说到这,她顿了顿,大着胆子想试探顾枫态度,“事关太后,她是您的祖母,可大琥律法规定,天子犯法与民同罪,殿下能否忍痛支持微臣呢?” 顾枫没有说话。 静待片刻,他主动扶她起身,李昭昭诚惶诚恐,“殿下折煞微臣了。” 顾枫却话锋一转,“孤忽然想起,你说太后枕中有关于祭童案的东西,对么? 第89章 一边捂住她,一边手指放唇边,“嘘”一声,不许她吭声 李昭昭心里犯起嘀咕,不明白顾枫怎么把注意力转到祭童案上了,她垫垫脚,越过他的肩头望向太后那张乌木鎏金宝象缠枝拔步床,思忖着,太后突然离开永春殿,难道是顾枫故意使计,他想核实她所说非虚? 还未等她回过神,顾枫一把抓住她手腕,“你跟孤过来。” 虽然他并未用太大力气,可李昭昭怎么也挣脱不开,嘴上嚷着“殿下您先放手”,脚步不得不跟上他,就几步路功夫,两人来到太后那张大床前。 手腕还被抓着,见他没有放开的意思,李昭昭眉头拧起,随即一阵天旋地转,她被甩进重峦叠嶂的床榻里。 入眼都是床幔铺天盖地的明黄色,她情不自禁惊呼一声,一个干燥冰凉的手掌很快捂住她的嘴。 她脸小,下半边脸都被覆盖住,只露出她那双大眼睛。 顾枫正在她上方,一边捂住她,一边手指放唇边,“嘘”一声,不许她吭声。 李昭昭不明他想做什么,拼命眨眼,耳边袭来热气,顾枫贴过来,眸光又烫又亮:“皇祖母好不容易被孤打发走,我们小小声便是。” 谁要和你小小声啊,李昭昭内心呐喊着,不免想起安子堂让她打喷嚏,喷走顾枫这疯子,可嘴巴被捂住,愣是打不出,失策。 可她面上表现得一副乖乖听话模样,轻轻点头。 见她安静下来,顾枫另一只手寻到她的小手,完全覆盖住,压她手心,使之全然贴合到真丝被褥,慢慢往前滑,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他手心紧紧贴着她手背,实在暧昧至极。 李昭昭耳朵红得快滴血时,手指尖碰到一个凉凉的东西,下一瞬间,顾枫拉起她,等她坐起来,一个白色瓷枕便放在她怀里。 原来顾枫拉着她在床褥中找太后的枕头。 她回过神来——顾枫是想找到她提过的天象记录和羊皮卷。 果然他问:“你说的东西,在这里面吗?” 李昭昭举起瓷枕打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因材质属性,没有一丝缝隙能藏东西,别说天象记录和羊皮卷了,就连一根头发丝都塞不进去啊 没有! 她一时也懵了,安子堂不会拿这种事诓骗她,可这个瓷枕确实塞不进任何东西。 难道太后换了个枕头?若真的如此,岂不是太后已经有所察觉了? 李昭昭还没想明白,心在胸腔狂跳,一时无言,不敢抬头望他。 顾枫猛然按住她后脖,拉进两人距离,近得他的鼻尖快蹭到她脸颊,他的鼻息犹如蛇信一样阴冷可怕。 她的哑口无言,他并不满意,声音沉了下去,直接下了判断,“枕头里并无你所说之物,你在和孤玩花样。” “绝对没有!微臣”李昭昭被迫仰起脸看他,“微臣不知为何这些证据消失了,可能太后有所察觉转移了,微臣微臣对殿下忠心耿耿。” 顾枫气息若有似无包围她,“是吗?那就证明给孤看看。” 李昭昭心里苦得堪比苦瓜条,这要怎么证明啊? 还未等她想出应对之策,顿时一阵失重感袭来,眼前一花,身子被他紧紧抱住,向下坠去。 周遭光影变暗,李昭昭晕头转向,撩开散乱的头发,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密室,油灯高悬,微弱烛火盈盈跳动,四周都是不甚光滑的石壁,只有身下软中带硬,还温温的。 垂眸一看,她正坐在顾枫腰间。 这是个什么姿势!!?她赶紧起身,退到一边,“殿下,微臣不是故意压您的,这是何处?” 顾枫没好气的爬起来,掺掺衣袍,随即抬头缓慢打量,“孤也是第一次下来,床榻之下还能有此密室,妙哉。” 床榻? 李昭昭回过神来,是了,两人前一刻正在太后床榻之上,下一刻就掉了下来,应该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于是问道:“殿下,是您带微臣下来的吗?” 这个密室小而窄,衬得高挑的顾枫更高大了,昏暗中,他熠熠目光亮得惊人,轻哼一声,算做承认了,“不是要对孤表忠心么,孤便给你机会。” 说罢,顾枫在前带路,李昭昭只得跟着,竟没料到这密室之外还有一段通道,出了通道,便没有路了。 顾枫止步,李昭昭来不及停下,就这么撞到他后背,男子的身子不知为何都硬得像块铁,她摸摸被撞疼的鼻子,不自觉扯着他袖子,歪头去看前路,这一看,心都紧了起来。 前面一个巨大深坑,又圆又深,直径怕得有三米,坑里怪石嶙峋,还有个宫女,不,不是宫女,是穿着宫女衣衫的男子,是文建福!! 第90章 顾枫双唇微启,“孤数三声。” 李昭昭只见过文建福画像,还有点不敢相信是他。 但很快她明白过来,怪不得在太后那一览无余的内殿找不到他,原来藏在这儿! 这若不是知道内情,谁会猜到他会藏在这里呢? 这坑又大又深,任他扯破喉咙呼叫也没人能听到,可凌飞峦却隔着纱帘见他与太后苟且,也就是说,他应该出来过。 那是怎么上来的呢,想到这,她目光在四周逡巡,发现顾枫脚边不远处有一绳梯。 如此这般,当太后需要他时,会放下绳梯,若不得允许,收了绳梯,任他是怎么爬也爬不上来了。 亏她想得出来这个办法。 顾枫此时侧头看她,“安侍读知道下面这人是谁吗?” 李昭昭装傻,“微臣乍看之下,像是李中奎案的嫌疑人,文建福,只是他失踪已久,未曾料到他会出现在这。” 顾枫直接承认,“确是文建福,你可知在太后床榻之下的密室找到他,意味着什么?” 要她回答这么犀利问题,李昭昭紧张得胃痛,不能怪她没出息,实在是拿不准顾枫的作风。 按常理推断,把嫌疑人藏自家床底下,傻子也能明白匿藏之人肯定和嫌疑人一伙的呀,可她敢这么说吗? 太后和顾枫关系密切,是他亲奶奶呢,当着孙子面说,您奶和一个杀人嫌疑犯搞在一起了,两人狼狈为奸呢 先前一番试探,顾枫没有表态,没有表态也是一种态度,他还是想维护太后脸面的。 她脑子里拼命转动,脑汁都给绞干净咯,李昭昭决定继续打官腔。 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官后,那么多官腔要打,身不由己的时刻实在太多了。 她道:“意味着太后有危险了,这个地方若被发现,太后也有麻烦了。” 好个小滑头,顾枫心知她不敢说实话,还在跟他兜圈子,眼皮一垂,唇角不易察觉扬起一抹笑,忽的反手抱住她的腰,稍一用力,就这么让她双脚悬空于大坑之上。 这招吓得李昭昭魂不附体,她不知怎的从他身后来到他身前,仅有他一条手臂拦腰抱着,若他一放手,她就得掉入深坑之中。 如溺水之人,她死死抱住眼前唯一能攀附的——顾枫本人 嘴上也结巴起来,“殿殿下你莫吓微臣了若微臣哪说错了,微臣改,微臣改还不行么,求您别这样对微臣。” 而坑中之人也听到了动静,抬头往上一看,一对年轻男女搂抱在一起,女子双脚还不停在半空中乱蹬,文建福心里警铃大作。 这个地方不应该会有其他人知道,这两人是谁呢? 他大喊起来,“你们是谁?!谁派你们来的?!” 李昭昭更加慌乱,声音颤抖,“殿下求您别玩了,被文建福发现我们了!” 她花容失色,越是惊惧,顾枫越是享受,他另一手也环上她腰肢,眸中兴致高昂,偏头凝视她,“被发现了又如何?正好是你表忠心的机会,不是吗?” 李昭昭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顾枫居然抱着她,又往前走一步,他们两人堪堪悬在边儿上,李昭昭呼吸都停滞了,生怕一点动作,两人一起跌落下去。 坑里的文建福还在叫嚣,“哪来的两个小兔崽子?!要杀要剐吭个声!是不是那老太婆又欠x了?” 他言语粗俗,顾枫皱起眉,偏头看了他一眼,很快视线又回到李昭昭脸上,“这么一个莽夫,冒犯太后,又杀害李中奎的妹妹,死不足惜,皇祖母年纪大了,心也软了,但孤不能让此人还活着。” 顾枫想杀了文建福,李昭昭心道不好,文建福不但是嫌疑犯,也是重要证人,他若死了,太后这老妖婆又逃过一劫。 她哆嗦着问:“殿下是想让我杀了他?” 顾枫坏笑,“这正是你展示对孤忠心耿耿的机会。”说罢,手一点点松开她,李昭昭难以置信他会把她就这么扔下去,紧闭着眼,双腿一使劲盘上他的腰,不住甩头,“求殿下不要扔我下去,不要啊,会摔死我的,求您了,您饶了我~” 他低低笑了起来,在她耳边说,“喏,你旁边挂了个绳梯,你踩着这个下去。” 说话间,顾枫一脚把绳梯踢下,“咻”一声,长达十米的绳梯瞬间展开,轻轻摇晃着。 李昭昭还是甩头,妄图耍赖,“不要不要,殿下我只是个弱女子,哪来的本事去杀一个莽夫?” “不下去吗?” “不下不下!” “他可上来咯。”顾枫不慌不忙道,李昭昭不由得垂眸一看,那文建福见这绳梯垂下,可是逃出去的好机会,正手脚并用正往上爬。 李昭昭快绝望了,顾枫根本不给她拒绝机会,“你要么踩着绳梯下去,要么孤就放手了。” 怎么会有这么蔫坏的人啊?! 她狠狠瞪着他,控诉着他这个疯子。 顾枫双唇微启,“孤数三声。” 不会?!不要啊 李昭昭还死搂着他,可顾枫虽带着玩味的笑,却不像在开玩笑,他持续倒数。 “三” “二” 李昭昭眼泪都快被逼出来 他毫不在意,轻声落下最后一个数:“一” 话落,他双手真的松开她,千钧一发之际,李昭昭跳到绳梯上,跟小猴子一样紧抓着绳梯,指节用力到发白,因她跳跃冲击,绳梯晃荡起来。 在这晃荡中,顾枫兀自微笑着,李昭昭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气都还没喘匀,她又听到文建福的咒骂声越来越近,“哟呵,来了个小娘子,算你运气好,老子来不及x你,赶紧给老子滚下来,别吊在上面碍事!” 绳梯因两个人挂在上面,晃荡得越来越厉害,这样无论是谁也更难发力。 眼见着文建福指尖快够着她衣袍了,李昭昭稳住心神,告诫自己千万莫慌乱,她不敢往上攀,顾枫鞋边正踩着绳梯开端,居高临下,冷然看着她。 虽然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可当下保住自己安危才是正事。 她灵机一动,干脆顺势而下,抬脚猛地踩向文建福脑袋,这一脚力度可不轻,文建福未料到这女子还带着狠劲儿,一时未来得及避让,脑壳瞬间发懵,眼前一黑,大叫着掉了下去。 “咚!” 好沉闷的一声响,李昭昭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趁着他还摔得晕头转向的功夫,得赶紧先制服他,才能以图后计。 她身形轻巧,快步下了绳梯,可身上没武器也没绳索,只得解下腰带冲过去把他双手绑起来。 好在李昭昭从小在乡野间长大,擅长抓捕生擒、怎么打结怎么设置陷阱还是很在行的,三下五除二就把文建福给捆结实了。 腰带没了,官袍又大又宽,不便行动,她干脆也脱了。 文建福回过神来,从官袍上看,眼前这个女子似乎是个女官,可混不吝那样,又不大像,被一个女人给制住,他大吼起来,“哪来的臭娘们!要干什么?” 李昭昭还未出声,顾枫在高处喊道:“安侍读,还等什么,杀了他。” 第91章 说说看,要曝光我们什么丑事?! 文建福努力抬头去看那高台之人,离得远,只看他穿着华服,很年轻的模样,虽摸不准对方来头,但很明显对方在下达命令,要杀了他。 他拼命挣扎,蠕动,还是在原地打转,气急败坏,“哪来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太后说不会动我的!你们好大的胆子!” 李昭昭见他还不知好歹还在惹怒顾枫,上前一脚踩住他嘴巴,堵住不让他继续大放厥词。 文建福气得双眼泛红,“呜呜呜”个不停。 趁着他暂时无法出声,赶忙向顾枫陈词,“殿下,微臣微臣”,李昭昭犹豫着,她杀过鸡,杀过猪,就是没杀过人,根本下不去手,况且若杀了文建福,她和安子堂的计划还怎么进行下去? 李中奎还怎么能沉冤得雪呢? 这个人绝对不能死,起码现在得活着。 可她知道顾枫才不会管这么多,只要他想做的,就一定得做成。 见她久久没动作,顾枫叫了她名字,“安昭儿。” 她仰头去望他,只见他蹲下身子,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在空中晃动两下,瞬间火苗燃了起来。 李昭昭生出一股不祥预感。 顾枫把火折子移动绳梯处,笑了,“孤再倒数三声,你若还不动手,孤就烧了这绳梯,你也别指望上来了。” 一个人怎么能坏成这样呢,李昭昭哑然,愣是被顾枫逼迫她的手段惊得脑袋一片空白,而且她深知,顾枫说得出做得到。 她不由得垂眸,正在她脚下挣扎的文建福更是惊惧得目眦欲裂,哪怕嘴被堵住,那“呜呜呜”声也越来越大声。 要么杀了这个人,反正他也是罪有应得,要么就和他这种人待在这深坑中,化成白骨。 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那边厢,顾枫根本不给她磨叽时间,已倒数起来,“三” 可以想象,他脸上带着多么可恶的笑,为什么又逼她陷入了这种左右为难的局面,李昭昭神经崩得彷如一根线,越扯越细,即将快要崩断。 顾枫提高声音,“二” 被逼迫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怕的,李昭昭丹田处升起气,恐惧与被逼上梁山的紧迫混合成一股愤懑,所谓急能生智,脑海里《大观论》里熟悉的条文又冒了出来。 置诸死地而后生,说的不就是她如今的局面吗? 她不要再被顾枫这个疯子牵着鼻子走了,人是没有办法去“迁就”一个疯子的。 不等他威逼,她替顾枫说出了最后的那个字,“一!!” 还有提前找死的? 她这一出人意料的动作,让顾枫一怔。 李昭昭一脚踩着文建福,双手叉腰,抬头朝他吼道:“殿下若是要太后名誉不清不白就烧,微臣今日来永春殿,安大人也是知道的,若微臣持久不露面,殿下不怕他来找麻烦的话,也就烧。” 她话说得直白,杀死文建福确实没有人证来落实太后罪行,但也无法澄清了,始终是难堵悠悠众口,再加之她若失踪,安子堂这厮自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借此来找麻烦。 让皇帝得知,深究下去,这个隐藏之地也会被发现。 所以她这豁出去,不听他命令的架势,也让顾枫有了一丝顾虑,顿时他眸光晦涩不明。 呵,这个女人和安子堂混久了,还学会了几招博弈之术。 他犹豫着,可他拿火折子的手并未移开,当下,心里好像生出一股藤蔓,裹紧五脏六腑,即让人窒息,但濒临窒息的快感却紧随其后,他甚至期待着这个女人带给他更强烈的感受。 而这文建福也不是傻的,他看出来高台上的男子想杀他,踩着他的女人却不想听从,可谓是命悬一线。 他也是个老江湖了,既然事情还有回旋余地,他要活命,怎么会轻易放弃,憋得通红的小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奋力挣扎,终于从李昭昭脚底挣出一点位置,赶紧道:“别想着杀老子灭口,老子答应太后藏在这,自是有后招。” 俗话说狡兔三窟,这种无耻之徒留有后招也不是没可能,李昭昭见他肌肉虬扎,关节灵活,手掌处处是老茧,想必也是个练家子,即有点功夫底子还愿意龟缩在此处,定然是有退路。 可哪怕这么想,李昭昭也稳住自己气势,又一脚狠踩他胸口,用激将法激他,“少吹牛,你若有后招还能被我制住?别以为我今日不杀你,就会放过你了。” 文建福狠狠啐一口唾沫,飞溅到她鞋上,死命瞪着她,“你这小骚娘们好大口气,老子见你长得白嫩轻敌而已,你们不会不知道永春殿是天池上一个露台改建的,再怎么改,地基还是离不开天池池底,这溶洞坑便可通往天池之外,老子的尿每日都往这里面撒,外边的兄弟舀上一勺便知我安然无恙,若哪日没了,呵呵,兄弟们就会替老子报仇!” 一泡尿溶入一池水还能有这效果? 话本子里红孩儿的童子尿都没这么无敌? 这牛皮吹得过大,让李昭昭生出哑然失笑的滑稽感,可她不但不能嗤笑他,还得配合他,尽量让这牛皮更具可信度,这样顾枫也有所顾忌。 这么紧张的局面,不知为何,她脑子里有闪过安子堂狡黠的笑,在演技这一块上,他让她别妄自菲薄。 她可不能丢了他的脸不是? 于是李昭昭打起精神,睁圆了眼,故作夸张,“哦?难道阁下可是练了‘猫骚功’,听闻练了此功,血肉之躯硬如铁,体液也如猫尿般臭不可闻,一滴就能污染一片湖。” 说罢,她还一个劲朝他挤眉弄眼。 文建福先是一怔,表情困惑,什么玩意猫骚功? 所幸顾枫离他们很远,看不清两人表情,不然早就会一眼看穿。 愣神片刻,文建福也很快反应过来,他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子居然想救他一命。 他这种人也是瞎话连篇,马上接着话头,“哈哈哈,算你这小娘们有点眼力劲儿,老子就是练成了‘猫骚功’,厉害得紧,别以为杀了老子就能了事了。老子外面的兄弟多如牛毛,老子还和朝廷大官是拜过把子,有的是办法曝光你们的丑事。” 这人简直是得寸进尺,越吹越大,李昭昭暗道,说多错多,连把子都拜上了,生怕顾枫不怀疑。 果然,传来顾枫沉沉的声音,“说说看,要曝光我们什么丑事?!” 第92章 太后要泡血浴,对吗? 李昭昭扭头,他正站在她身后,火折子不知何时收起,居然无声无息顺着绳梯下来了,速度惊人,难道他也略懂功夫? 文建福这种外强中干之人,登时吓得不停往后缩,李昭昭不想他那张嘴坏事,又一脚堵住,正欲向顾枫解释留他一命的原因,他的眸光如飞刀一般射了过来,“把脚拿开,孤倒要听听看,他要曝光的丑事到底有多丑?” 他像个鬼罗刹似的杵在她跟前,李昭昭也不敢造次,把脚移开,这下文建福可以说话,可他又变成了个锯嘴葫芦。 顾枫冷冷看他。 李昭昭见他漠然表情,生怕他耐心耗尽立刻杀了文建福,只得充当起了贵公子身边小厮角色,狠踢了文建福一脚,“快说,别磨叽。” 文建福强撑着道:“李中奎那妹妹不是我要她死的老子驴大的行货,有的是女人,好色是好色,男人都好色,也没必要弄死她,是她太激动了,我就要她一点血而已” 一点血? 从他这含糊不清的话里,似乎有隐藏的事实,李昭昭一直以为李中月的死比较简单,就如李中奎所言,是文建福贪图李中月美色,她不从,被文建福逼迫跳楼至死。 安子堂、凌飞峦、包括她在内,甚至李中奎都没怀疑过,李中月死亡的真正原因也许不是这样。 顾枫显然也听出来了,他上前,蹲下,就这么定定盯着文建福,那眼神好像在观察什么稀奇的东西。 文建福一对上他那毛骨悚然的眼神,舌头都僵得结巴了,“你你这样看着老子作甚?” 李昭昭也拿不准他这是要干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任谁也没猜到,顾枫突然左手捏住文建福一边耳朵,不等他鬼叫出声,右手袖中滑出一把小刀,手起刀落,利落割下。 转瞬间,文建福左耳被他割下,连他都瞠目片刻,才反应过来,耳朵没了! “啊~~~~~~~~~~~” 整个溶坑中充斥着他痛苦的哀嚎,叫得人心悚然。 那带血的耳朵被他一抛,“嗒”飞到李昭昭脚边不远处,顾枫忽然发难惊得她呼吸一滞,那血耳朵映入眼帘,占满她整个瞳孔。 顾枫跟个没事人一样,带血小刀在文建福衣衫上蹭蹭又干净雪亮了,他站起身道:“孤没什么耐心,你再不说清楚点,就把你舌头割了。” 豪横惯了的文建福没想到遇见个比他还狠的角色,胆都被吓破了,五官痛苦扭曲在一起,泛白双唇抖动着,不敢再耍花样,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全交代了。 李中月的确长得美丽动人,可她身上最重要的不是美貌,而是她的血液,因为她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阴”女,这类人的血液在密宗术中可以延年益寿、青春永驻。 太后自是如饥似渴。只要是能回春的,她不顾一切都要搞到手。 于是,文建福就被派去寻“阴”女,而派他去的人,则是太子。 好个太子,平日总以体恤民生,关爱百姓的形象示人,在琥京城又是修扶养院、又是开教舍、逢年过节赠医师药、天气每当变幻时还会给孤儿、乞丐、老人分棉衣、甜点、炭火等 该做的善事是一件没落下。 该做的恶也是一点不少啊。 听到这,李昭昭火气快压不住了,她也蹲下,揪起文建福另外一只耳朵,质问:“所以你就选中了李中奎的妹妹,李中月?” 才被割了一只耳朵,另外一只耳朵又被拎起,文建福脸上鼻涕眼泪齐飞,改口唤道:“小姑奶奶,求求饶了我,我都是按主子吩咐办事,太子吩咐我去找‘阴人’,这可不好找啊,无意间才得知李中奎之妹符合,她又漂亮,我贪色知名谁人不知,可做幌子,太后就让我把她抢入府中” 话说一半,顾枫上前,沉声问:“你有何证据是太后指使你抢人?”说罢,抬轿踩至他胸口,按按施力。 李昭昭忍不住抬眼看他,任何与太后不利的消息他都要一再确认。 真是个好孙子。 这可苦了文建福,耳朵被割,到这脚下力度,他察觉这年轻男子功力不浅,方才已被吓得肝胆俱裂,现在生怕他再一脚踩爆自己胸腔,头拼命去拱他小腿,咧着嘴解释,“这位公子,小,小的绝无虚言啊,其实李中月跳楼那日,太后也在小的府中。” 这可不得了,太后身份高贵,自嫁入皇家,很少出宫,就算要出去,也是遇天祭去拜天地,连皇家寺庙一年到头都去不了几次,怎么可能出宫去一个布政司允判的府中。 顾枫和李昭昭同时对望一眼,文建福见他们视线交流,知他们不信,晃动得厉害,“小的要是撒谎,断子绝孙!是太子带太后出宫的,小的记得那天是腊八节,太子又要去派粥,太后便跟着队伍出来了,后悄悄拐进小的府中。” 为了使顾枫相信,文建福不管流了满脸血,嘴巴不停张合,绘声绘色描述当日情况: “小的绑了李中月,扔在角落中,并未侵犯她,太后身披斗篷进来,问了李中月生辰八字,又检查了她的身子后,便让小的把她剥光猪,倒吊起来。” “随后又让小的在她吊着的位置下,放了一个大浴桶。” “之后太后解开斗篷,又把自己脱光,躺进浴桶中” 李昭昭听到这一头雾水,“哎,你等等,越扯越远了,怎么扯到太后去你府中泡澡了?” 不同人性之恶总会在方方面面所有体现,李昭昭听到浴桶就想到寻常泡澡,而顾枫已然猜到太后所想,道出一个可怕事实,“太后要泡血浴,对吗?” 文建福连忙点头,心道这小子和太后想法一模一样,不怪乎浑身上下透着狠劲,一老一少都如此变态,难道是亲戚不成? 但他不敢把这些猜测喧诸于口,只好继续道:“这位公子猜对了,李中月倒吊着,太后躺在浴桶里,小的在一旁用长勾正欲划破李中月腹部,放血让太后沐浴,可那李中月吓得浑身抽搐,尿失禁,淋了太后一身,只得先把她放下来,刚放下来,这小妮子翻身就跑,竟是装的!” 第93章 孤要么就不要,要么就要全部。 “小的在后追,她见逃无可逃,就跳楼了” “太后命小的给她穿上衣衫,因她身上有太后护甲划痕,刚把衣衫穿好,李中奎就找上门了,与小的扭打在一起,太后何时走的,小的也不知了” 李昭昭听得怔住了,这不是丑闻是什么? 残忍、愚蠢、贪婪、麻木,一个几十岁老太太,因有了皇权,便有无数的人为了讨好她做下这些丧心病狂,人心泯灭的丑事。 文建福的确可恶,但他只是一个杀人工具。 上午太后还眼带湿润,看着她,透过她,怀念与先帝的感情,以及那时明媚青春、风光柔情的日子。 乍眼望去,她是一个欢乐、接地气的老太太,但实则内里都腐败得生蛆了。 她带着被蛆虫蛀烂的五脏六腑,拉着她的手,摸着她的脸,想想都不寒而栗。 溶坑里有呼呼的风,甚至还略带湿气,更让李昭昭背后浸湿一片,不自觉打了个激灵,可她也立马反应过来,这个溶坑并不是死路! 死路哪有微风钻入? 也许文建福说的是真的,溶坑底部连接天池,是可以寻找到出路的,正欲多问他几句,垂眸一看,他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脚尖又轻轻踢了他一下,还是没反应。 李昭昭告知顾枫,“殿下,他晕了。” 顾枫闻言也瞥了一眼,似确认他是真晕过去了,然后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蹬上绳梯。 李昭昭急了,“殿下,就把他扔在这儿不管了吗?” “不还有你陪着他么。” 这么冰凉的话,李昭昭慌了,快步上前,“您要让我留在这?” 不给顾枫道“是”的机会,她即刻喊道,“绝对不行的!” 她那双眼睛本就大,情绪激动起来,瞳仁亮得惊人,顾枫直视她问:“为何不行?” 不久前,她已违背他下达命令,难道现在又违背他命令? 来了一次硬的,总不能来两次,那是嫌命长了。 心里七上八下,李昭昭一向是个能屈能伸的,于是决定“软”一次,“因为因为微臣明日不还得继续抄经嘛,都都没抄完呢” 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都小下去了,这种不是理由的理由,任谁都没底气。 她那蔫头蔫脑模样,顾枫眼锋一扫,忽的笑了笑,却也没说什么,径直上去了。 李昭昭和他相处这几日,也略略摸到他几分脾性,反正这个人,别想从他嘴里听到一是一,二是二的话,既然他没回绝,就代表同意? 她不管那么多,跟着他屁股后面也攀上绳梯。 待两人回到永春殿,殿内还静静燃着太后独享的玄凝香,李昭昭这次找到了嫌疑人人,可不能让他失血而死,向顾枫请示道:“殿下,请允许微臣等会扔点药品下去,万一他死了,不就没人指证太子了吗?” 顾枫眉头一蹙,李昭昭知他担心什么,“至于太后,一是他口说无凭,李中月尸身早就入土为安了,无人能证明太后去过他府中,也无人证明是太后指使,可太子就不同了,在太子殿中,发现了文建福身上遗留的青娇碎片,有了物证,又有了文建福这个人证,届时,待微臣向陛下禀明,您帮太后说说话就成。” 这番话既能解释了她违抗他指令不杀文建福,也能利用文直指太子,将之拉下马,又保全了太后。 李昭昭料想着,自己为他考虑得这么周祥了,总该满意了 顾枫侧头,眸光蓦地锁定她,没有任何温度,带着审视、研判、犹如他袖中那把小刀,正在一刀一刀揭开她面皮。 李昭昭受不住这股凌厉的压迫感,赶紧单膝跪地,承认错误,“微臣知违抗殿下命令,还搬出安子堂来对抗殿下,是微臣不自量力,但微臣对陛下忠心不疑,请殿下明鉴。” 室内一时无声。 余光中,顾枫衣摆微动,头顶上方传来他冷淡声音,撂下一句,“安侍读,你的这点忠心还远远不够。孤要么就不要,要么就要全部。” 说罢,自顾自离开了永春殿。 当他衣袍最后一角消失在殿门,李昭昭紧绷的背脊才垮了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心中恨不能捶地长叹,和这个疯子多待片刻,简直三魂七魄都被吸干了,整个人软趴趴没有一丝力气。 月亮悄悄爬上了干枯的枝头,许是明日天气不佳,那一“饼”月很是难看,长了一圈毛边,浑浊一团。 归星殿中,顾枫正闭目养神。 周全轻手轻脚过来了,放下一碗药——专门用来压制顾枫身上散发的杏仁味儿。 浓黑汤汁让空气都泛出苦味,不用提醒,他睁开眼,毫不犹豫取过一饮而尽。 周全递上丝绢给他擦嘴,并小声道:“太后按您吩咐已去探望太子了,并劝说陛下让他回太子殿,可陛下没答应,太子目前安置在太医院。” 似是早就料到皇帝对太子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态度,顾枫轻晒,“父皇就是这样。” 周全见他并不动怒,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毕竟太子是孝涟皇后唯一的孩子,陛下自是舍不得他待在乌衣巷的,可李中奎案子还没查清,又不好当什么都没发生送回太子殿,只得先安置在太医院了。” 说完这番话,见顾枫没什么反应,周全也不多言,欠身退了下去,又屏退所有宫人,留顾枫一个人。 药力需要发散,他爱独自待着,总是这个流程。 殿门轻轻合上,顾枫从袖中取出一些东西,除了那把割掉文建福耳朵的小刀,还有一卷羊皮卷和天象记录。 是的,这些证据其实他已拿到手。 他与太后窃窃私语时,什么答案都得到了。 太后干了这么多衰事,还大着胆子匿藏嫌疑犯,如此有恃无恐就是因为此事是太子牵头,大不了皇帝知晓后,也只是顾家“家事”,再说皇帝是她亲手拉扯大,养恩比生恩大。 母亲和儿子犯了错,皇帝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子一病倒,就给接出来了,可见皇帝还是于心不忍。 连李中奎差点中毒身亡,显而易见的杀人灭口,皇帝都没计较太子犯的错。 太后以为这事翻篇只是时间问题,可今日这个一向置身事外的孙子却知道了,还提醒她,这事因为安子堂等人介入,已没那么简单了。 皇帝舍不得太子,那必然会推出其他人来顶这个锅,除了她这个老太婆,还能有谁呢 宫斗一辈子的太后,对前朝的把控总是惶恐不安的,且顾枫对她生起怀疑,那床榻下的机关,藏着的人也迟早会被发现,不如提前告诉他。 既然顾枫主动帮她“揽事”,她这个做祖母的不如就听他安排,人行至暮年,都想有个好结局,她要当全天下最有福气的女人。 在短暂惊惧后,太后不得不感慨自己这辈子是幸运的,年轻时靠先帝享受无上荣耀、中年后靠皇帝享安逸生活,晚年靠孙子收拾造孽后“烂摊子”。 两祖孙打好商量,太后离开永春殿去探望生病太子,做一个祖母和太后应该做的事。 而顾枫趁李昭昭抄经时,他从另外一个竹枕里找到天象记录和羊皮卷,还有通往密室的机关。 面对祖母做的这一系列荒唐事,顾枫那颗心仿若狂风暴雨中被抛至浪尖,浪越拍越高,极致的危险让他兴奋得微微发抖。 他等待多年的机会已经到了。 这一次他要把所有让他不安、威胁他地位的人与事全部一一铲除。 野心蓬勃间,还掉落了另外一个惊喜,那株昭昭烈火般的花朵,总有一日,他会亲自摘下。 寒冷又一阵阵从骨头缝里钻出,药性的折磨紧接着来了。 顾枫闭眼,眼皮微微抖动,这一刻,他竟带着笑,咬牙切齿的笑着忍受这非人折磨,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静谧夜色中,永春殿安静矗立着,李昭昭不但没离开,还回都到了溶坑。 第94章 还能有啥准话,总不能跟皇帝说太子装的,实际什么事都没 她给文建福简单包扎,拿回腰带,穿好官袍,重新用麻绳捆好他,见他还未转醒,狠掐他人中,不出片刻,人就醒了。 文建福睁开眼,见这个女的还没走,刚想张口叫娘,一个肉包堵住他的嘴。 李昭昭:“别乱叫,不饿吗,还想把顾枫叫回来吗,另外一只耳朵还想不想要了?” 连着三个问题,把文建福给问懵了,安静下来。 肉包的香气也不是假的,他那小眼睛眨巴几下,决定先把包子吞下肚再说。 见他这次老实了,李昭昭也不多废话,“知道顾枫是谁吗?” 吞下最后一口包子,文建福干得舔唇,也不兜圈子了,“四皇子,老子听太后提过她这个孙子,说乖得很,今日一见,也不知谁骗了谁。要不是小姑奶奶救我一命,老子已嗝屁了。” 李昭昭轻哼一声,“不用拍马屁,既然大家都是坐同一条船,我自是要替主子照看好你。” 同一条船? 文建福听到这几个字,忍不住一个鲤鱼打挺,勉力坐起来,他实在搞不明白这女子到底什么身份,李昭昭冲他“邪魅”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玩意,“不会不认识?” 玲珑盆栽?! 文建福脖子一缩,努力瞪大眼,惊诧不已,“老子以为你是那四皇子的人,原是太子殿下么?” 李昭昭狠狠敲他一个爆栗子,“我不装一下,怎么救你,主子现在被皇帝看得紧,太后偏心四皇子,也不会管你死活了,这个地方也不能待了,不然你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局面一下子变得这么快,文建福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当初太后告诫他,先在这躲一躲,等风声过了,一切都好办。 可太后不来见他,她的孙子却来了。 不但割了他的耳朵,还要他死。 真是个狠毒的老太婆,枉他还卖力伺候她,肾精都亏了一半。 现在东窗事发,知道脸面上挂不住了,要杀了他灭口,狡兔死走狗烹,古今都是真理。 难为太子殿下还没忘了他。 文建福略有些丧气,“如今老子还有什么出路?” 李昭昭扬眉,凑到他单耳边悄声道:“出宫。” “出宫?”文建福有一丝犹豫,若出了宫,可谓朝不保夕,到处都在通缉自己,更是活得提心吊胆。 他这么瞻前顾后,李昭昭激他,“不出去也行,你得帮四皇子指证太子,等太子落马了,四皇子上位,到那时,你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了。” 说到此处,她又轻柔一笑,“不过是吃千刀,喝鸠酒了。以顾枫斩尽杀绝的性子,你能有条全尸,都算祖上积德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不跟了他,冒着风险,背着他替太子殿下卖命,跟对主子,才是我们这些奴才的活命关键。” 李昭昭从前听人说起,奸佞之徒最善巧舌如簧,那时总想开开眼,见见这类人,如今自己也不遑多让,揽镜自照就行了。 这番“瞎话”显然镇住了文建福,他又想活命又想当官封爵,毕竟当初就是奔着这条路去的,才替太子找“阴”女,献给太后,取悦太后。 反正缺德事是做了,好处自然要拿的,对比太子和四皇子,后者在朝中没什么根基,估计掀不起什么浪花,况且若还待在宫里,随时被他磋磨,隐隐作痛的耳朵提醒他,顾枫何等阴郁残暴。 可这些皇子,他们这些贱民哪对付得了,只得帮太子渡过这关,等他起势后,再去收拾四皇子。 让他们这些龙子凤孙打个够。 “好!就这么说定了,那你何时安排我出宫?”文建福小眼睛透出精光,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李昭昭见她这个“诱饵”起了作用,自是喜不自胜,可面上没表现出来,只道:“等我通知,左右不过就这几天了。” 文建福好像发了善心,又问:“我走了,你该如何?四皇子会放过你吗?” 他的关心自不是真正的关心,还在试探李昭昭的深浅,和这样油滑之徒过招,李昭昭也生出一些心得,便故意透露了些消息,“你能和朝廷大官拜把子,我就不能么?” 文建福跟狗似得追问,“哪位大人?是你之前提到的安大人吗?” 李昭昭不回答,神秘莫测一笑,又扔了个包子给他,“等我消息。”说罢,起身走向绳梯,三两下便攀了上去,文建福一时有点慌乱,生怕她改了主意不再回来,冲她解释道:“我真和朝廷大官拜了把子的,叫熊兵染,他收了我不少好处的,出宫之事若有阻碍,他说不定能帮上忙。” 停顿片刻,继续强调,“老子真没吹牛,你记住啊!” 李昭昭没回身,甚至动作都没停顿,可她心里却记下了这个名字,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但她来不及细想,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做。 当红日蹭着屋脊缓缓升起时,太医院已忙活了一阵了,小坤子是药藏局新进的人,才来不到月余,腿都要跑断了,忍不住抱怨起来:“这几尊大佛啥时候走呢?” 他嘴里说的“大佛”自是指太后、太子。 带他的书令史“唾”了他一下,“少议论主子的事,叫你跑几次腿都受不住,有什么出息?!” 小坤子连忙低头认错,不止他这么一个小小内侍,连院判曹喜洋也是头痛得很,太子在乌衣巷没待多久,天牢里狱卒中毒身亡后,皇帝派人要给太子上板子的架势,吓得太子晕厥过去了。 等抬到太医院,一检查,屁事也没有,就是不睁眼,几个司医面面相觑,拿不准该如何回话,找到他,让他给个准话。 还能有啥准话,总不能跟皇帝说太子装的,实际什么事都没。 至于太后,也不知哪根经搭错了,来看望太子后,也说头晕胸闷,也不走了。 太医院最好的两间厢房都腾出来给他们了。 在太医院待得久了,这类情况曹喜洋也看得多了,能当院判,除了医术了得,那明哲保身的本事他也是学了不少。 于是便按照没病说体弱,体弱说操劳的原则,正欲提笔写个固本培元的方子给太子,刚好有人来传话皇帝和四皇子驾到。 哟呵,又来了两尊“大佛”! 曹喜洋不敢耽搁,连忙去了前殿。 平日太医院主子很少来,前殿不过十来个平方,皇帝坐上位,边上站着四皇子,内侍宫女一个都没带。 曹喜洋刚入殿请安,皇帝就打断他,“太子怎么样了,怎么现在都未醒?” 第96章 给朕宣安子堂! 曹喜洋早打好腹稿,但面对不过一尺之距的皇帝,仍有点心慌,垂首恭敬道:“回陛下,太子殿下脉沉而涩,气血不畅,血瘀之甚,肢体阻滞,故一直昏睡着。” 皇帝蹙眉,沉吟片刻又问:“怎会如此?” 医者善望闻问切,在太医院,这个要求不止对病患要如此,病患家属也需要。 曹喜洋轻易便听出皇帝还是关心太子,不舍得他再遭罪了,可能需要他递一个台阶下,回话:“应是乌衣巷那种地方阴暗潮湿,阳气不足,环境压抑,让太子殿下身心都承受太多压力,依微臣看,想早日转醒,康健起来,一定不能再去那类地方了。” 顾枫常年喝药,为了压制身上的味道,私下也研究翻看了不少医书,对医理也略懂皮毛,他一听曹喜洋回话,就知道太子并无大碍,只装作虚弱不堪博皇帝同情而已。 心中冷笑,但面上露出担忧之色,“曹院判,如今该怎么让大哥转醒呢,总躺着也不是办法。” 曹喜洋也早有了应对之策,“待微臣给太子施针几日,应有好消息。” 顾枫顺着他话头,侧身对皇帝道:“父皇,不如我们亲自看着曹院判给大哥施针,有您在,龙气盛隆,定能驱赶大哥体内风邪。祖母也在呢,我们顾家人一起给大哥庇佑。” 皇帝一听,尤其是“顾家人”三个字,内心有所动容,他越发年迈,心就越软,这个小儿子的提议戳中了他舔犊之情,立马站起身来,“枫儿说得对,太子从小体弱,幼时发烧,烧了两日不退,后来朕一抱他,就退烧了。朕是天子,病邪都得躲着朕,曹喜洋,朕随你一同去给柳儿施针。” 曹喜洋冷汗冒了一脑子门子,可也不敢推脱,不然就是自打嘴巴,只得点头道是。 一行人呼啦啦来到厢房,刚好太后正在给太子擦汗,皇帝一看,更是内心不忍,大步向前,“母后年事已高,还给柳儿侍疾,是儿子的错。该儿子来。” 太后摆摆手,“你的儿子,也是哀家孙子,说这些做什么?”话落,见顾枫也在,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顾枫看懂了,上前扶她到一边,“祖母,曹院判要给大哥施针,您先来孙儿这儿。” 皇帝亦点头,指着曹喜洋,“快,施针,朕看柳儿昏迷中怎的也一脸焦灼,很是不安的样子。” 顾枫冷眼看着,默然之下,唇角扬起不露痕迹的嘲讽。 针灸包一抖开,粗细不一的银针并列成一排,曹喜洋捻出一根最长最细,道:“微臣先会刺激殿下的迎香穴,别看针长,并不会很痛,陛下、太后请放心。” 这话听着是说给皇帝、太后听,实则是说给太子听,提醒他不用担心。 果然,整个施针过程太子纹丝不动,方才些微抖动的眼皮也舒展了,最后一针自眉心取下,曹喜洋长吁一口气,“陛下,今日施针完毕,可太子殿下太过虚弱,需要好好休息,这个厢房狭小,空气不流通,不如让殿下回宫修养?” 这要是皇帝答应,那估计李中奎一案就翻篇了,毕竟金口哪能朝令夕改,只要太子回了东宫,一切都不会再轻易改变了。 太后行至太子床榻边,垂眸看了一眼,也帮腔着,“哀家昨日也劝皇帝,这个地方怎么能休养得好?哀家待了两日头晕胸闷,喉咙也不舒服了。” 说着咳嗽起来,这里没外人,顾枫亲自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祖母别急,父皇自有主张。” 热茶烫得惊人,太后与顾枫视线短暂一撞,什么都明白了,刚接过,手滑没接稳,整杯倒在太子床榻上,正好倒在他放置在被子外边的手背上。 于是,下一瞬,皇帝亲眼见太子鬼叫一声,鲤鱼打挺般迅猛坐了起来,拼命甩手,一个劲儿道:“烫死孤了,好烫!” 皇帝微张着嘴,呆愣着,前一刻还因重症昏迷不醒的儿子,这一刻生龙活虎起来,那声惨叫声中气十足,还引来厢房外的侍卫,他们以为发生什么事了,赶紧冲进来护驾。 难堪、尴尬霎时间堆积在这小小厢房里。 只有顾枫沉稳从容,他挥手斥退侍卫,关上门,悠然道:“曹院判,您的针还不如一杯热茶来得有效。” 简短一句话,把太子装病、曹喜洋包庇的闹剧戳得透透的,皇帝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气得脸红脖子粗,眉眼间酝酿着一场风暴,太子瞥一眼,吓得没了章法,喃喃两声,“父皇父皇” 曹喜洋则整个人匍匐在地,嘴上还想给自己找补,“陛下太子殿下是一时气血” 太后不给他狡辩机会,作惊讶状,还明知故问,“柳儿,烫着你没,哀家见你精神无碍,怎么”,停顿片刻,恍然大悟,“你身为一锅储君,如此胡闹,再怎么也不能装病吓你父皇。” 到此刻,皇帝已怒不可遏,大吼,“混账!一群混账!好大的胆子敢耍弄朕!” 龙颜震怒,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太子吓得从床榻上滚下来,被子都被带得铺了一地,他膝行过去,又哭了,“父皇儿臣实在太害怕了,不想待在乌衣巷,您就原谅儿臣,儿臣知错了啊~” 皇帝正在气头上,抬脚狠踢太子腹部,痛得他卷缩成一团,又道:“来人!把这逆子先行关押至天牢,明日转押大理寺。” 若关到大理寺,哪怕以后复起,也是一个污点,太子从出生就身居高位,简直不敢想象跌入地底的情景,嚎啕大哭起来,搬出杀手锏——孝涟皇后 “父皇,母后死前说的话,您忘了吗?只要不是造反之罪,无论儿子犯了什么错,您都会给儿子一个体面,我不能去大理寺啊!我顾柳颜面何存?这等同于杀了儿臣,还不如您现在就踢死儿臣。” 皇帝头痛不已,孝涟皇后临死前的模样浮现在他眼前,这个矜矜业业辅佐奉献自己一辈子的女子,他不忍让她泉下不鸣,可太子实在太不像话了。 顾枫知装病这点小事,皇帝当下气上头,等气消了,说不定又会后悔,要皇帝彻底死心,装病这事只能起铺垫作用,不能起决定作用,李中奎一案真相才是关键。 趁皇帝正左右为难之际,顾枫轻叹一声,上前劝道:“父皇,其实装病这事也不能全怪大哥,乌衣巷那个地方,您知道的,那甬道又黑又冷又湿,叛贼进去都受不住,大哥养尊处优惯了,怎么受得了。” 说到这,顾枫再看了一眼太后,又道:“再说李中奎一案,安子堂一干人等查了这么久,毫无进展,难道还要大哥因他们无能而憋屈在那种地方吗?” 太子鼻涕都快流到嘴边了,都来不及去擦,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四弟明明故意倒滚茶来拆穿他装病,怎么这时候反倒帮他说起了好话,还憋着什么坏呢,一时之间整个人都混乱了。 太后收到他眼神示意,虽不明白他为何又发起善心来,但也只有帮着说话,“是啊,皇帝,要怪也怪那些无用臣子,说起安子堂,还借了枫儿的轻骑尉把永春殿给围了,哀家一个老太婆受不了一眼望出去,就是冷面冷口的人杵在那儿,哀家到底哪得罪他了?” 这下倒提醒皇帝了,太子搞成这样,和李中奎一案有紧密关系,那些臣子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怒火气焰更高,“给朕宣安子堂!” 第97章 这...这不是安侍读吗? 门外有人很快应答,不出片刻却回话道:“回禀陛下,安子堂大人正好过来了,是否即刻觐见?” “宣。” 安子堂穿着墨青色官袍,头戴官帽,气都不带喘的,背脊笔直,端正肃然正候在门外,似早就猜到皇帝会传唤,待得令进入后,也依足规矩给皇帝、太子、太后、四皇子行礼。 皇帝略带不满看他一眼,直接问道:“你借了枫儿的轻骑尉把太后的永春殿围起来,有何目的?这几日到底做了什么,为何不及时向朕禀告?” 这话满肚子怨气,安子堂怎会听不出来,他不慌不忙道:“恕微臣来迟了,陛下的疑问,问得恰如其时。” 说罢,他扬声,“带进来。” 两个轻骑尉压了两个人来到厢房内,一男一女身着夜行衣,全身黑,看来是趁他们夜间行动时抓了个正着,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绣春刀交叉压在他们脖颈处,双手反剪在后,迫使两人垂着脑袋。 皇帝瞧着这女贼下巴尖尖,有点面熟,道:“你,抬起头来。” 此刻已是巳时,太阳升高,太医院的厢房房檐端窄,没有风檐,只有支摘窗,虽防风效果不好,但无遮无挡,屋里倒显得亮堂。 日光全然照在她面上,正是李昭昭。 皇帝大惊,“这这不是安侍读吗?” 太后定睛一看,也认出了她,心一跳,立马朝顾枫望过去,顾枫也忍不住上前查看,那细白的小脸,不是她是谁? 顿时眉头蹙起,对她穿着夜行衣出现在这,亦是诧异不止,好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又不老实了。 他捏拳在袖,压住不满神色,问安子堂,“安大人不解释下吗?” 安子堂轻扫他一眼,眸中暗流涌动,随即正了脸色,面向皇帝方向,道:“回禀陛下,李中奎一案中,嫌疑人文建福其实一直匿藏在永春殿内,他的同伙,安昭儿,则趁其替太后抄经时与其汇合,两人密谋畏罪潜逃,得微臣察觉,借得四殿下的轻骑尉,以包抄合围之术,将两人抓获。”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登时被惊得一怔,个个心潮翻涌,各自打着自己算盘。 太后年岁最大,身经百战,却仍双股颤颤,她不明白这个安昭儿何时成了文建福同伙了? 这里面一定出了问题,不由自主看向顾枫,顾枫却不看她,岿然不动,只安静站在皇帝身侧。 皇帝对这个新科榜眼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万万想不到她从调查者成了嫌疑犯同伙,责问道:“安昭儿,你简直不把朕放在眼里,速速招来,不然朕赐你水刑。” 跪在她旁边的文建福还是第一次得见龙颜,又见皇帝大发雷霆,要施以极刑,自是吓得牙齿都打磕碜,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被抓住,盘算着怎么甩锅到李昭昭头上。 正好皇帝冲她发飙,于是先闭紧嘴巴,免得多说多错。 李昭昭面色凝重,但跪得笔直,抬眸与安子堂对视,见他微不可查点了点头,便深吸口气:“李中奎大人的妹妹,李中月,确是文建福逼迫而死的。” 文建福闻言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他都还没来得及推卸责任,这女的先把他给推出去,那怎么行,骤然扭过身,正欲替自己辩解,谁知她又道:“不过他只是听吩咐办事而已。” 皇帝一听,她这是指有幕后之人,冷声问:“那谁是吩咐的人?” 众人目光都集中在李昭昭身上,这个始作俑者即将呼之欲出,文建福慌乱的看了眼太子,又瞧了眼太后,太子做贼心虚,居然拍案而起,“你这个贼子还敢四处乱看,冒犯圣颜,来人,把他拖下去打死!” 文建福不料太子先发制人,又怒又惧,抖如筛糠,他怒视太子,“你这个” 李昭昭见太子沉不住气了,深知这一刻就是最好机会,大声道:“是太子殿下!是他指使文建福搜寻阴年阴月阴日的女子,献于太后,破其腹,割其颈,血浴后延年益寿,焕发容颜。李中月跳楼当日,太子带太后出宫至布政司府,仪式进行一半,李中月趁机挣脱,可最终还是无路可逃,赤身裸体跳楼身亡。” 当众公布太子恶行,可谓震惊四座,尤其是皇帝,似还被这丰富信息量冲击着,“血浴?阴女?” 太子可不干了,猛地站起来,指着李昭昭怒骂:“好哇,孤算是看明白了,兜这么一圈,就是为了污蔑孤,孤在乌衣巷受的罪都是拜你所赐,还不满足,还要给孤泼脏水,不对,你一个小小侍读,背后肯定有高人指使,是谁?老二还是老四?!” 太子口不择言,一下子把二皇子和顾枫也拖下水,顾枫也不是吃素的,他眉峰一扫,眸色凌厉,简直可以飞刀子出来,可他根本不与太子争辩,只恭敬跟皇帝解释,“父皇,儿臣对此事毫不知情,只是” 皇帝也不是傻子,也了解太子脾性,见他跟个疯狗一样到处咬人,不等顾枫说完,气得“豁地”站起来,反手就扇了太子一耳光,双目圆睁,“闭嘴!朕在此,容不了你放肆。” 太子被扇在愣在原地,捂着红肿的脸,怔怔地看着皇帝。 太后听到事关自己,平日行走矫健如风,现下颤巍巍的行至皇帝身边,“此事与哀家无关,无证无据,安昭儿其心可诛,皇帝,你可要给哀家做主啊!” 皇帝气得胸膛起伏,太后又在耳旁哭诉,对李昭昭所言将信将疑,头痛不已,调转视线到安子堂身上,毕竟是相处多年的老臣子,跟他确认道:“凤白,安昭儿可有虚言?” 安子堂方才不出声,先让李昭昭唱念做打,待太子太后慌乱,皇帝怒气升到顶点,才上前徐徐道来,“陛下,安昭儿并无虚言,因为她是微臣安插在太子身边的人。” 又一峰回路转,皇帝怔然片刻,眼皮迟缓眨了眨,“她一会是嫌疑犯同伙,一会又是你的人,到底怎么回事,朕都快被你给弄糊涂了。” 太子好不容易逮到狡辩机会,又利落跪下,抱着皇帝大腿,跟小孩告状一样指着安子堂,“父皇,他自己都承认了,他和安昭儿一伙的,在儿臣身边窥伺,找机会污蔑孤” 安子堂撩袍跪下,打断太子,“陛下!微臣为了找到李中奎案真相,不得不出此下策,琥京城中,只有文建福饲养青娇,该物种壳易碎,前几日太子殿中宫女死亡,鞋底、衣衫都有此碎片,证明文建福曾出入过东宫,据微臣所知,文建福自上任布政司以来,政务上从未与太子有过交集,往来突然密切,必有其他目的。” 皇帝留心听着,眸光也注意到文建福眼珠乱转,不住咽口水,一副被人捉住痛脚模样。 安子堂像剥洋葱般,继续展开,“案发之初,微臣就在文建福府中搜出一些法器,经嗔馆长确认,这类法器常用于密宗术,有枯木逢春之效,那时,微臣还不知这些东西有何用处,如今便一一印证了。李中月的户籍档案也显示,她确实的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阴女,此类人万中无一,是密宗术最好人选。” 第98章 接下来的好戏就在太子、太后脸上上演了 安子堂说到这,文建福已听得冷汗直流,双拳捏紧,垂下脑袋,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皇帝看在眼里,事已至此,他渐渐冷静下来,安子堂还欲说些什么,皇帝摆手制止。 李昭昭见皇帝不让安子堂继续说下去,略有些忧心,眸光寻了过去,安子堂则回以一个安抚眼神,他了解皇帝,发脾气的他比起冷峻的他,只是开胃小菜。 显然了解皇帝的不止他,顾枫下颌抽紧,他心中清楚,皇帝是要亲自审问了。 文建福瞥见一股明黄走近,头顶上方传来皇帝威严之声,“你任职多久了?” 忽闻皇帝在这个场合问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文建福更加不安,但也只有硬着头皮回答:“额大概有两年左右” 皇帝:“两年布政司允判是从二品的官,朕为何从没见到你在朝堂上发表政见?” 文建福心虚,缩紧肩膀,“可能我可能臣的政见不入陛下您的耳。” 皇帝又问:“去年岫河壶口干涸,导致旱灾,每个官员都捐了银子赈灾,你捐了多少?” 李昭昭心中生起疑惑,去年岫河哪有干涸,反而因土体坍滑,洪水滔天,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很多逃难到琥京城。 怎么陛下还反着问呢 文建福料想着皇帝是想试探他对朝廷是否忠心,大言不惭道:“捐了大概三百两银子,臣俸禄有限,只有这么多了。” 太后闻言,气得跺脚,指着他“你你这个” 安子堂则轻轻笑了,顾枫以一种看蠢货眼色瞥他。 好像有什么不对,文建福忐忑不安抬眼觑皇帝,只见皇帝气得鼻孔一张一合,下一瞬,胸口被皇帝猛踹,剧痛袭来,整个人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你一个从二品的官,一年俸禄都没三百两,你哪来的三百两捐出来,胡言乱语,这是其一,岫河洪水泛滥,城内到处都是周边受灾百姓,你还无知无觉,可见从未体察过民情,只耽于享乐,这是其二,你根本胜任不了布政司允判一职!是谁任命你的?!” 皇帝姜还是老的辣,先从其他问题来试探文建福深浅,没想到一个不算陷阱的小土坑都让他立刻栽了。 他费力重新跪好,面前盛怒的皇帝犹如恶鬼,安子堂面目冷峻,顾枫一副事不关己,太后老脸垮着,太子面青口白,手足无措。 没有一个人可以帮他。文建福心悬着的心如风中烛火飘摇。 皇帝紧接着呵斥道:“朕以为卖官鬻爵之事早已消失,没想到还有你这条漏网之鱼,既如此,你的作用只能去干旁门左道之事,李中月到底怎么死的,说!” 李昭昭适时转身劝他,双眸定定看他,“你最好不要隐瞒,陛下英明,会分清主谋与工具间的区别。” 这个话就是在提醒他,别傻得全部揽上身,该供出来的人必须供出来。 事到如今,文建福也明白过来了,这个口中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女人,根本只是利用他,让他自身不保后出卖太子,她也不是太子的人。 怪不得轻骑尉抓他们时,她那么淡定,束手就擒,还把玲珑盆栽趁他不备,塞到他怀中。 为的就是这一刻,文建福心烛灭了,认命般拿出玲珑盆栽,放置地面,向皇帝叩首,“陛下,我原本只个渔夫,没别的本事,就擅长养殖和陪女人睡觉。” “后来太子殿下找到我,先让我以送青娇名义出入宫中,实则是伺候太后,过了没多久,又让我走马上任布政司,方便查询人口户籍,从中找到一个‘阴女’,献给太后。” “这些玲珑盆栽也是太子赏我的,平日里也会通过这个来传递消息。” “之后就如几位大人查到的那样,我在府中备好法器,可李中月还是跳楼死了。李中奎为了替妹妹伸冤,报官抓我,当然有太子殿下,我没多久就被放出来了,李中奎也被打了一次又一次。” “到了太后寿宴,李中奎当众替他妹妹喊冤,太子派人传话,我知东窗事发,连夜跑路,太后不放心,接我到永春殿密室之中,兴致来了,便让我伺候一场。” “我想等风头过去,太后自会放我出去,可四殿下为了维护太后,割了我耳朵,您看,还新鲜热乎着呢,疤都没结,我怕得很,这个时候安侍读说她是太子的人,来接我出宫,免得被四皇子杀人灭口。” “昨晚我们换好夜行衣,刚摸到光华门口,就见一阵火光把我们团团围住,人群中,安大人走了出来,我便知出逃失败了。” “今早,就被带到您面前了,我全都交代了,一句假话都没。” 文建福说完,精气神都被抽干了,可能知自己难逃一死,求饶道:“陛下,我就听吩咐办事啊,其实我没做过什么坏事,李中月我也不想她死的。您饶我一命,我愿意替您打一辈子鱼,养殖赚来的银子,都给您还不行吗?” 交代完毕了,犹如卸下了个大包袱,文建福跟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 接下来的好戏就在太子、太后脸上上演了。 皇帝缓慢转身,一步步走向太后,一脸痛心,“母后,太子还年轻,做出这种糊涂事,朕怒其不争,您已雪鬓霜鬟,为何还要如此作孽?” 太后双眼含泪,薄如蝉翼的双唇抖动着,根本不承认,“皇帝,你要相信哀家啊,哀家不认识这个一只耳,永春殿什么密室,哀家也不知的。是,哀家是不服老,但不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的。” 见太后不承认,太子也梗着脖子,四下张望一阵,似在寻找可以搞死人的东西,正好床榻边旁搁了一铁炭夹棍,二话不说,操起来就往文建福身上捅。 顾枫眼风一递,轻骑尉立马上前架住太子,太子则癫狂得大呼小叫,“父皇,你为了个不知来历的渔夫,听信那两个姓安的,就污蔑我和祖母,有把我们当一家人吗?!” 太子撒泼,太后死不承认,让皇帝失望至极。 顾枫踌躇片刻,上前道:“父皇,儿臣没有割掉这人耳朵,也并不认识他,至于永春殿密室什么的,儿臣更是一无所知。” 不愧是祖孙俩,脸皮厚得都不一般,睁眼说瞎话,死不承认。 李昭昭对顾枫无耻行径由衷佩服,定睛瞧他,那神意自若的样子,连皇帝都拿不准了,“枫儿,朕若派人去永春殿一查,便知那密室是否存在,朕知你与太后感情好,可你一向是非分明,不能意气用事,若及时认错,朕会给你一次机会。” 李中奎一案逐渐发酵成皇家顾氏的秘辛丑闻,安子堂收起一惯咄咄逼人的审讯姿态,毕竟皇亲国戚,他负责把“脓疮”挑破,接下来,到底是割肉剜疮,还是囫囵缝上伤口,都交给皇帝决定。 可让他意外的事,顾枫矢口否认这一切。难道他不知这样会把皇帝怒火转移到他身上吗? 安子堂面色有一丝不解,李昭昭也看了出来,两人视线交汇,似乎对事情接下来发展都把握不住了。 第99章 他信了她一次,换来的是她与安子堂联手对付他。 那日李昭昭从密室出来,与安子堂又一起吃了火锅。 两人的默契就在这一顿顿火锅中加深,密室里发生的事,她都说给安子堂听了一遍。 安子堂原本的计划并没有让她冒险,反而是她自己提出,先与文建福一起被抓,再暴露同伙身份,继而由他道清缘由,为的就是把太子与太后一网打尽。 可他们低估了人性的下限,哪怕有文建福这活生生的人证,太子、太后也仍狡辩不认。 但两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被拖下水的顾枫完全看不出一点慌乱,他耐心给皇帝解释,“恕儿臣无法认错,因为儿臣没有错,方才儿臣的话还未说完,不如父皇与两位安大人都听一听?” 若是不知情的人,面对他那么淡然诚恳之态,不说信个十全十,但起码会对他生出同情。 要不是亲自经历这一切,李昭昭都快信了他的鬼话。 皇帝对这个小儿子还抱有希望,道:“你说。” 顾枫先行至太后身边,安抚的拍拍她背,音色温柔,“父皇既知儿臣与祖母感情深厚,应知大哥与祖母来往并不多,两人关系疏离,若说大哥是为了讨好祖母献上‘阴女’又有何必要呢,毕竟大哥已入主东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祖母,不过一个爱美贪靓的老太太,不是吗?能给到大哥什么呢?” 太子听到这,罕见的垂着脑袋,没吭声。 如此至情至理的话,让皇帝有一丝动摇,蹙紧眉头,没有说话。 顾枫又道:“前段时间,有一队喇嘛要进宫,又丢失令牌,被轻骑尉拦截,两方人马发生冲突,后熊兵染大人找到儿臣,让儿臣通融,放他们进宫,细问之下才得知,这队喇嘛是大哥从千里之外招来的。” 熊兵染这个名字,又出现了。 第一次他出现在僵尸镇,第二次他成了文建福拜把子的兄弟,第三次又与太子有关。 对突然出现这一状况,安子堂忍不住眼神询问李昭昭,似乎想确认她是否知道这事,李昭昭轻轻摇头,表示她也不知。 她很后悔,忘记跟安子堂提这一茬,她以为是文建福在吹牛,竟没料到这个人还真牵扯进来了。 “那时儿臣曾找过大哥问询,这队喇嘛进宫所为何事,大哥只让儿臣别管,无奈之下,儿臣只得听从大哥吩咐,却又放心不下,派人悄悄打听,才得知他们是密宗教的教徒,如此顺藤摸瓜,找到一些法器。” 顾枫说到这,吩咐轻骑尉,“抬上来。” 半盏茶后,一个形似“漏勺”的漆器摆在皇帝面前,太子见了,脸色白得吓人,腿软得似站不住了,靠在桌边勉力支撑着。 顾枫修长白皙的手指放在一个尖锐开口处道,“这是取血口。” 众人循着他手指滑动,又听他道:“这是饮血口,旁边有个存血口,简单来说,这个法器也是用来取人血。” 李昭昭垂眸查看,那法器上还有不少干涸血迹,凑近了,有淡淡血腥气。 顾枫毫无顾忌,直言,“父皇,大哥一直在找‘阴女’,不过不是献给祖母,而是他以此为幌子,是为他自己重振男子雄风而杀人取血。” 话音刚落,太子神色大变,比方才更惊慌失措,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吼道:“老四!你休得胡言!” 顾枫根本不理会,指着漆器内部道:“密宗术需要取血之人与阴女的血混合,饮用后才能起效,这漆器中亦残留着大哥的血,刮下少许入水,必与大哥鲜血融合。况且,李中月并不是第一个‘阴女’。” 这可不得了,居然还有一个受害人? 安子堂与李昭昭心有灵犀对望一眼,都暗道不好,两人都没料到顾枫居然有此后招。 他们的眉眼官司都被顾风尽收眼底,他心中嗤笑一声,又道:“父皇,儿臣始终找不到机会向您禀告此事,也怕多嘴之人说儿臣向你打小报告,可今日儿臣再不站出来说清楚,任由安大人欺负祖母,儿臣也是绝不允许的。” 太后听得泪眼涟涟,皇帝已经接连遭受打击,“枫儿,你还知道什么?!” 顾枫拱手向皇帝一拜,“第一个‘阴女’是太子宫中侍女,名曰彩鸣,多次取血后身亡,尸体被埋入东宫花圃之中,人肥做壤,那花儿开得艳如血,实在诡异。” 他略一停顿,继续道:“新科状元严方红,从小饱读诗书,偶尔观之,察觉异常,正好儿臣也爱伺弄花花草草,她向儿臣请教,一来二去,儿臣觉得此事并不简单,事关人命,趁太子困于乌衣巷,派人一挖,真相才大白于天下。” 此话一出,太子瘫坐在地。 顾枫又行至安子堂面前,双手一摊,“尸体,孤放置在归星殿冰窖之内,两位安大人若不信,可去查看。” 好你个顾枫,偷偷做了这么多事,编的这些话还让严方红出来打配合,也不知是真是假。 李昭昭对他是深恶痛绝,并不想让他替太后脱身,辩驳道:“四殿下,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如何,也不能证明文建福说的是假的,你为了包庇太后,逼我杀文建福灭口,难道你忘了?我人还在这儿呢,你有再多理由,也不能混淆太后所做之事!” 话音刚落,顾枫骤然对她侧目而视,盯着她的那双眼睛,仿若浸过毒,幻化无形蚕丝死死束住李昭昭咽喉。 她不由得轻抚自己脖颈,好像真被他给掐住了似的。 这种眼神震慑,也只有领教过顾枫这个疯子,才能深有体会。 方才那些义薄云天的话,瞬间蔫了似的,李昭昭心道不能被你这个疯子威吓住了,可不知为何她却生出一丝胆怯,不知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对抗他。 好在安子堂上前站在她身边,声援她,“陛下,安侍读冒着风险,周旋在太子、太后、四殿下之间,她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那玲珑盆栽乃太子独有,总不是假的,既有人证,又有物证,何不让太子殿下剖心析胆,到底是为他自己,还是为了太后?” 显然安子堂与李昭昭一直咬着太后不放,不但太子要为此负责,他们也不想放过太后, 顾枫长于深宫,成长过程不知经了多少暗潮,还是第一次被李昭昭给摆了一道。 永春殿中,她还信誓旦旦对他表忠心,他一时顾忌,也为了留文建福一命拉太子下马,谁知把自己也给带入这蹚浑水中。 他信了她一次,换来的是她与安子堂联手对付他。 很好,这个游戏越来越好玩了。 曾经她可人模样让他生出占有之欲,经过此次,他不会再小看她,因为他决定征服她。 顾枫眸光好似吃人一般,骇人底色掩盖在他波澜不惊的面容下。 随着日头高升,不知不觉已至午后了,这场大案反而没有收场的架势,牵扯出越来越多的人。 皇帝心知,他是时候下决定,到底是想求个真相,还是要保他顾家人脸面。 火气不断上涌消退,反反复复,皇帝疲惫地问,“柳儿,朕最后一次问你,李中奎的妹妹,李中月,是否因你而死?” 第100章 李昭昭坚定道,“开棺!” 太子茫然抬头看着皇帝,皇帝怒气凝结,痛心与失望却写满整张脸,他又垂下眼皮,瞥见倒在地上的玲珑盆栽,往日多矜贵的小玩意呢,当下却作为罪证七倒八歪的散落在地。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玲珑盆栽只送给了身居高位的凌少峦。 文建福一个泥腿子,替他做再多事,也不配拥有此文雅之物,也就是说,要拉他下马的人,还有凌飞峦。 满朝文武到底还有多少人想置他于死地呢,他不由得笑了,怪只怪自己身子不争气,喝了多少药,吃了多少补品,为何就没有子嗣呢? 他求神拜佛,又做了那么多善事,反观那些刁民,饭都吃不饱,娃是一窝窝的生,跟老鼠似的。 而他顾柳,堂堂一国储君,却无法拥有一个皇子,若不走旁门左道,这个东宫,他迟早得让出来。 死了一个宫女,一个李中月又怎么样,若她们能助他生下皇子,还是她们的荣耀呢 父皇真是小题大做,太子心念流转间,全是抱怨与不以为然,他生来就认为,人有贵贱之分。 他想通了,与其继续气皇帝,不如承认好了,说不定皇帝为了延续顾家血脉,还会主动找更多‘阴女’的血让他尝试呢 太子整整衣冠,跪得端正,俯首叩拜,后直起身,“父皇,李中月与彩鸣都因儿臣而死,至于原因,呵,整个大琥都知道了,孤想要一个孩子想疯了!” 皇帝落下重叹,彷佛不知拿这个长子该如何是好。 李昭昭却不想看到两人由君臣之别转变为父子嗟叹,若皇帝心软,那一切都会白费。 她紧接着问,“太子殿下,那您是否带太后出宫,太后血浴之事,你可知道?” 不等太子反应,太后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官生出愤恨,她狠狠推开李昭昭身旁的安子堂,力气大得哪像个老太太,激烈咒骂她,“哀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如此执着入哀家的罪?!长得清如莲花,还装乖伏低替哀家抄经,转过头就恨不得哀家给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偿命。你到底是谁?从哪钻出来的贱人?!” 太后唾沫都飞到李昭昭脸上,恨极了她,安子堂怕太后伤害她,大步挡在她跟前 顾枫瞥见他“英雄救美”般的动作,心底嗤笑,眼眸冷若寒蝉。 眼见太后恬不知耻狡辩,因恼羞成怒还骂上她了,《大观论》告诉她,对手失态之时,就得乘胜追击,她也不想错过这次落实太后罪名的机会。 别说李中月,这个老太婆该为她偿命,还有那一百零五个孩子呢,可惜那些证据不见了,不然账都得跟她一起算算。 李昭昭轻轻推开挡在他跟前的安子堂,她眸色坚定,安子堂便知她不会就此作罢,会和太后硬碰到底,悄声提醒她,“你不要冲动。” 她从容不惧,道:“我只是替枉死之人,求个公道。” 太后瞧她面色,心里一虚,又大吼道:“对哀家横眉冷对,如此冒犯,是活得不耐烦了,哀家可不是你审的犯人,来人,掌嘴!” 太后善宫斗,拿手好戏第一个步骤便是掌嘴,往日总有嬷嬷配合,当下却无人配合她。 没有顾枫示意,轻骑尉一动不动,太后急了,正欲上前亲自动手,李昭昭并不惧怕,身子一晃,闪避开了。 紧接着,她拱手对皇帝道:“陛下,您是太后之子,但更是万民之主,李中奎大人一路上访,现在还身陷囹圄,都是为求个公道,宫女二十五岁便可出宫,宫外也有家人在等候,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何况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作恶之人应付出代价,不是吗?” 一番激烈慷慨的陈词,提醒着皇帝,是啊,他可是万民之主,怎能辜负民心呢 皇帝微微闭眼,似还下不了决定。 顾枫绝不允许太后被牵连,他快步站至李昭昭面前,严厉质问她,“太后说的你没听见么,她与此事无关。文建福一面之词罢了,谁能证明太后去过布政司府?” 随后,稍一停顿,又转身问太子,“大哥,你说,祖母与此事有关吗?” 太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垂着脑袋,摇摇头,没有把太后供出来,喃喃道:“都是孤一人所为,孤累了,别再问了。” 皇帝眉头越拧越紧,安子堂太了解他了,此刻皇帝已心生厌烦,不宜再咄咄逼人,不然反而会适得其反。 顾枫也轻瞥她一眼,面带嘲讽,“听见了吗?” 李昭昭实在看不惯太后与顾枫这对祖孙继续猖狂,眉目高扬,“自是听见了,不但听见了,我还看见了四殿下为了维护太后可谓良苦用心,但事实就是事实,我自有办法证明李中月之死与太后有脱不开的干系。” 顾枫怒火彻底被她“胡搅蛮缠”点燃,厉声道:“笑话,你要如何证明?!” 李昭昭坚定道,“开棺!” 她如此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的态度,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顾枫负在身后的手紧握,眸中怒火险些喷薄而出,太后更是要冲上来打她,剑拔弩张的氛围犹如炮仗即将燃爆。 李昭昭的执着和坚持,让安子堂佩服之余,也生出担忧和无奈,她一己之力怎能对抗整个顾氏皇朝,这么激进逼迫皇帝大义灭亲,太子和太后在朝中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拉下一人已让皇帝伤筋动骨了,不可操之过急。 可这些话也来不及和她说了,安子堂心中轻叹,这个傻姑娘。 他总得要做些什么,去支持她。 于是毕恭毕敬向皇帝道:“陛下,李中奎一案,朝野皆知,都等着您做出抉择,太子、太后身份特殊,但越是特殊越不能随意对待,乌衣巷也好,大理寺也罢,都只是为了查出真相让众人心服口服,不如您下令,命大理寺协查,助安侍读开棺,让铁证如山,任谁都无可辩驳。” 说罢,安子堂目光落在顾枫身上。 顾枫冷声反问,“若是查不出呢,祖母名誉受损,她拿什么弥补,能以命来补吗?” 他踏步,再近她一步,死死盯着她,眉眼凌厉如霜,复问,“能吗?!” 第101章 他顾枫欣赏看中的人,偏都要和他不对付,尤其是李昭昭 这是要她搭条命进去,狠毒至极。 为求一个公理,阻碍重重,性命堪忧,到底值是不值,李昭昭在内心叩问自己。 正僵持不下,忽而门外一阵骚动,有侍卫高声禀告:“陛下,昭华门附近有反贼集结,已经攻破城门了!” 昭华门是离皇宫最偏最远的一个门,离城区较远,反而离琥京着名的青芽山不过十多公里的距离,这里人迹罕至,驻守的士兵人数时常不足。 但哪怕是皇宫最偏远的城门,也是逼近皇城中心,当下甚至连城门都攻破了。 皇帝大惊失色,赫赫皇权受到直接威胁,他却没有收到一丝风声,国无防不立,那群人到底干什么吃的? 除了多年前凌勇和大扈那一场大战,已经很多年没有战乱了。 到底哪来的反贼?! 没有任何一个皇帝允许叛党、反贼的存在,其他事都可以靠边站,唯独此事绝不能掉以轻心。 在场的男人们都打起十二分警觉,都清楚这事耽搁不得,顾枫立刻吩咐道:“父皇,请下令让儿臣带轻骑尉出击扫荡反贼。” 安子堂无任何犹豫,“微臣愿同四殿下共同抗敌。” 皇帝精气神瞬间提了起来,“准!朕倒要看看,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反贼什么模样!” 李昭昭还没回过神,皇帝、顾枫、安子堂都疾步而出。 文建福从听到有反贼时,小眼睛“噌”的亮了起来,因眼睛太小,无人发现他的异常。 趁皇帝他们匆匆离开,他一骨碌爬起来,左右一望,跟个耗子似的,“嗖”地溜了出去。 李昭昭连他衣袍都没抓住,气得她不行。 眼见李中奎要沉冤昭雪了,谁也没料到来了这一出,顿时屋内就剩太子、太后、李昭昭和缩在角落的曹喜洋。 太子缓慢着站起身,一言不发,没得皇帝允许,他回不了东宫,在太医院又无法继续装病,里外不是人。 他淡漠的看了太后一眼,“祖母,孙儿仁至义尽了,您好自为之。”说罢,他推门而去,不知去向何处。 太子一走,太后便阴森森盯着李昭昭,颤着步子缓缓走近她,皱皮老脸露出意味不明的笑,那浑浊之眼,闪着发现猎物落网的欣喜,她又着一身鸦青色暗纹阔袖蟒袍,活像一只千年老蛇妖。 还是浑身粘液,散发腥臭的脱皮蛇。 李昭昭被她不人不鬼的渗人眼神吓得往后退,“你你要做什么?” 昭华门这边的骚乱,犹如春雷阵阵,“哐哐哐”阵仗看着大,实则雨水飘然若丝。 那些所谓的反贼很快便被轻骑尉合围抓住了,还不等禁军统领杨之扬带兵赶到,一个个都捆成粽子一般了。 杨之扬气喘吁吁前来请罪时,皇帝已搞清这群人根本不是什么反贼,而是从青芽山下来的山贼。 他们那些拙劣武器、营养不足的马匹和骡子比皇城里的狗都瘦弱。 可这群人哪来的胆子和门路摸到了皇城门呢? 顾枫跨坐在宝马追日之上,接过轻骑尉抛来长枪,枪头掉转,负于后背,马蹄轻哒,太阳高悬,日光打在他琥珀垂棠玉冠上,反射出一轮光晕,犹如天神下凡。 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山贼一个劲向他求饶。 皇帝站至他身后,静静看着这个小儿子若有所思。 安子堂观察皇帝神色,心下一沉,他清楚皇帝少年时期不得先帝重视,一次策马御敌中才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想来今日见顾枫风姿,让他想起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光。 恐怕,储君真要易主了。 审问这群山贼没费什么力气,很快就搞清楚了原因,他们是文建福的拜把子兄弟,曾受过他的恩惠,草莽之徒就讲究一个“义”字。 文建福被太后接进宫前,就告知他们,若有朝一日,皇宫天池之外的水渠里,没有他尿液痕迹,代表他出了事,就得从昭华门的一个地道里钻进来,把他从太后密室接走。 谁知这条地道不知何时坍塌了,这群山贼傻眼了,逗留在昭华门徘徊,被侍卫发现,三言两语一番盘问答不上来,瞬间就打了起来。 侍卫伶仃几个,很快被打倒,他们以为皇宫守卫不过如此,加之“义”字当头,不管不顾要救文建福,便冲破了昭华门。 得知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并不是什么反贼,皇帝松了口气,但对太后的密室又生出不满,一国太后,怎能有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 安子堂听李昭昭提过这事,他和她都没料到,这文建福还真的没有吹牛,还真有凭尿液传递消息的途径。 天下之大,真无奇不有。 顾枫自是更清楚这事了,李昭昭与文建福胡诌的“猫骚功”他还嗤之以鼻,殊不知竟是真的。 从上午折腾到现在,皇帝疲惫不堪,安子堂上前与他耳语几句,皇帝点头,回身同顾枫道:“枫儿,这些人交给你处理,朕亥时在御书房等你。” 顾枫道是,看着安子堂陪着皇帝走远,心里觉得好笑,这安子堂倒像皇帝儿子,日日陪伴左右,比他这个亲生的都殷勤周到。 他实在好奇安子堂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本事和二皇子联结在一起,又和凌飞峦、李昭昭关系密切,在皇帝身边多年,得到重用,步步高升。 却偏偏和他作对。 为什么他顾枫欣赏看中的人,偏都要和他不对付,尤其是李昭昭。 想到她,虚无一片的心间,好似有顽草破土而出,让他既难受又心痒难耐。 滋味属实不好受,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稍冷静下来,回身望着这群匪气不足的蠢山贼,正想着怎么处理他们,有侍卫上前禀告,“四殿下,文建福不见了。” 这个家伙如今还能去哪? 顾枫眉尾一抬,“跟孤来。” 晚霞如披帛,轻柔地覆盖整个皇城,飞檐上站着一只胖啾啾山雀,翅膀一扑棱,飞呀飞呀,飞到宫外一处静谧悠然,绿荫如幄庭院,又穿过垂花门,绕过插屏,停驻在红木勾卷纹窗棂上。 隔着葵花长窗往里看,凌飞峦身着雪青水纹常服,正躺在织金锦铺就的紫檀镶理石靠背椅上,皱着眉头看着手中一封公文——谢远方的茶园案 红镖见他一回府,就神色凝重,忍不住问,“能家乐大人请您一叙,主子怎么一回来就眉头紧皱?” 第102章 安侍读,你怎么跑孤的床上来了? 凌飞峦饮了一口茶,把公文递给红镖,缓声道,“前不久,能大人在殿上被陛下驳了面子,回府就气病了,年纪大了,便萌生辞官归田的想法。今日让我过府,又把这个给我。” 蓝多快速过了几眼,眸光一亮,诧异道;“主子,这这公文好像是说安子堂与二皇子滥用私权啊~” 他跟随凌飞峦多年,脑子也活络,又问,“能大人把这个给您,岂不是给您机会对付安子堂?” 说到这,他语气加重,“这可是安子堂的把柄,当年他是怎么对老将军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凌飞峦倒冷静下来,垂下眼皮,思忖片刻,“是把柄还是另有内情,不好说。这个公文是李昭昭转交给能大人的,可她与安子堂关系暧昧,却把这个交给能大人,好一招借刀杀人。” 听他这样说,红镖警惕心也提了起来,“这个女人看着柔柔弱弱,竟如此狠毒?” 凌飞峦见她与安子堂时常“眉来眼去”,以为两人多少有些情愫在,看来这个女人本事不小,把一向狠辣寡言的安子堂都玩弄于鼓掌中。 他心道,幸好自己对她有所警惕,不然也差点被那张天真甜美的脸给骗了。 凌飞峦吩咐,“你去查查如今谢远方是否还有家人在世,这事得从长计议。” 红镖答,“是!” 这时,插屏外有人通报,“禀少将军,黎黎大人求见。” 宫内的事,凌飞峦还未来得及收风,想她来得正好,“请黎大人进来。” 黎黎没有穿官袍,又戴起了那对异形珍珠耳扣,着一件翡翠烟罗绮云裙,裙摆走动间展开如一朵大牡丹。 凌飞峦见了,眼前一亮,打趣道,“黎大人什么时候变成花中仙子了?” 花费心思的打扮换他一句夸赞的玩笑话,黎黎脸些微发烫,垂首,“少主别笑我了。” 红镖无心道,“今日你这衣裙颜色,应戴红色耳珰才是。可你每次见少主都戴那对珍珠耳扣,这么多年都没见你换过,到底是有多喜欢啊,哈哈!” 说者无意,听者尴尬。 红镖多嘴的一句话,凌飞峦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黎黎更是被戳中隐秘,脸刷得红了个透。 凌飞峦把红镖打发走,假意咳嗽两声,刻意不去看黎黎望他那双翦水秋瞳的眼眸,直接问正事,“宫里的事有什么进展了?” 他对她一向没什么客套寒暄的话,黎黎心里是清楚的,毕竟她的命都是他救的,她叫了他多年主子,两人的相处早就形成——他说,她只做不问的风格。 她就像他的影子,无论他走到哪,她都如影随形,哪怕他睡着了,作为他的影子,她都一直醒着。 所以不用凌飞峦多说,黎黎只要知道他的目的,任他吩不吩咐,她都会自觉替他收集信息、洞察人心、打探消息。 他把她安插在皇宫里,她便幻化成房檐下的蝙蝠,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把太医院发生的事,都全部禀告于他。 听得凌飞峦脸色变幻莫测,末了,低声自语,“那女人真是厉害,太子、太后、皇子都不怕得罪,当自己九命猫吗?” 声音虽轻,黎黎听到了,猜到他是在说安昭儿,眉目瞬间变得阴郁起来。 凌飞峦自是没留意到。 黎黎忽得笑了下,凌飞峦奇怪,问,“你笑什么?” “那个女人看着厉害,但终究还是太年轻,安子堂一不在她身边,她就是泥菩萨过江。我看到太后命人捆着她,送往四殿下的归星殿了。不知今晚会怎样呢”说着,她清秀的脸庞上露出一种看好戏的神态,眉梢眼角都是尖酸刻薄,和她平日优雅如兰的气质格格不入。 凌飞峦从未见过这样的黎黎,顿觉陌生。 他浓眉轻蹙,只道:“你先回去。” 连一句“辛苦了”都没有,就让她走人,黎黎心中泛苦,曾几何时,她早就不满足这种简单的主仆关系了呢 心底生出怨气,面上还是保持着得体的笑,她摸了摸珍珠耳扣,突兀又罕见的向他索取,“少主,你什么时候再送我一个女子应得的东西呢?” 凌飞峦一怔,对待女子,总是大而化之的他感到一丝无措,随即胡乱点点头,“这么多年,你一直忠心耿耿,是我忽略了,你放心,下月你生辰,我定会备一份厚礼给你。” 黎黎心猛然一跳,他记得我生辰? 意识到这点,方才那点落寞一扫而空,她脸庞绽现出比牡丹花还娇艳的笑容,连连点头,“嗯!” 待她走后,凌飞峦才松了口气,庆幸红镖昨日提醒过他黎黎的生辰下月就到了,他们主仆三人该去合欢楼搓上一顿。 若不是这样,他都快招架不住她那脉脉含情的双眼。 不过眼前最要紧的事,是他要不要去解救那个被捆的安昭儿呢? 身子一阵冷一阵热反复交替的不适,迫使李昭昭睁开眼,她迷迷蒙蒙中动动手脚,却无法动弹。 费力睁大眼睛,发现双手、双脚被反绑在后,嘴巴被堵住,也发不出声,她眼珠转了一圈,入眼皆是绣衾罗帐,锦带银钩,身下是月白底绣弹墨刻丝薄被,好一个锦绣堆叠的床榻。 意识自己被捆绑在床榻上,李昭昭更是惊恐,透过薄薄一层软烟罗纱帐,隐约可见房屋中央的云纹八菱白暖熏炉,一缕香烟正盘旋往上,安静异常。 她彻底清醒过来,想起是太后唤来一群婆子,当头敲了她一棒,又给她灌了些液体,嘴角还残留着那液体的水痕。 不但手脚被束缚住,身子还软绵绵发烫,虽不知被灌了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东西。 她记性好,这个地方好像来过。 正回想着,帐外响起脚步声,紧接着有人说话。 “殿下,多亏您引路,那文建福在太后密室被我们捉住了,可要立刻扭送至陛下面前?” “先把他关押到天牢,与李中奎关在一起,让李大人先出出气。” 是顾枫的声音。 李昭昭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归星殿,她在他的床榻上!太后那老妖婆居然把她敲晕送到这来了。 她一动不敢动,继续竖着耳朵。 顾枫接着吩咐,“还有,把那溶坑里的水给孤抽干净。封住通往天池外的窟窿。” “是。” 两人又叽叽咕咕说了几句,李昭昭脑袋越发昏沉,听不大清楚了,她甩着脑袋拼命想保持清醒,忽的床帐被掀开,有人坐在床沿上,却不说话。 李昭昭似感觉到一道炙热眼神慢慢扫过身体每一寸地方,随即一把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安侍读,你怎么跑孤的床上来了?” 第103章 太后说你冒犯之罪不可饶恕,要孤好好惩罚你 “呜呜呜呜”李昭昭呜咽着。 从顾枫视角望去,她好似一头幼鹿,正嗷嗷鹿鸣,尤其那双大眼,眼皮似垂非垂,水润光亮,神思恍惚,一幅任人采撷的脆弱模样。 他心里一笑,拿开堵着她嘴的布条,李昭昭硬撑着骂道,“你少装模作样,太后把我弄到你这来,你会不知道?好歹我也是朝廷命官,赶紧赶紧放了我” 顾枫道,“孤并未碰你,还不赶紧走?” 居然大发善心吗?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昭昭生出狐疑,但她深知这个地方逗留不得,于是勉力支撑起软绵绵的身子,从床内侧移动到外侧,双脚落在横踏上,手指甲陷入掌心,痛楚让她恢复一丝力气,终于站起身来。 正欲往前再走一步,裙摆似被定住,原是顾枫使坏,早已踩住她裙摆一角,前后错力,她整个人向前摔去,眼看要摔个狠的,细腰瞬间一紧,跟着扑入一个硬实怀抱。 顾枫抱住她,顺势又跌回月白芙蓉帐中,惊起一片暧昧水花。 熏炉的香静静燃着,馥郁香甜,顾枫压着李昭昭,亦静静看她,双眸却炽热异常。 他轻抚她脸上发丝,轻笑道:“太后说你冒犯之罪不可饶恕,要孤好好惩罚你。” 李昭昭恨不得呸他一脸,可连瞪眼的力气都快没了,她自以为凶狠的瞪着他,实则眼波飘忽,反而温柔如水。 她五官精致,眼大,唇部饱满,加之一个小俏鼻,哪怕眸色坚定倔强,也带有娇憨姿态,总像个没长开的孩子。 这也是他对她掉以轻心的原因之一。 李昭昭呢喃,“走开” 顾枫倒不勉强了,坐到一边,好整以暇看着她沉沦。 他要她求他。 她却没有,为了转移注意力,出人意料的哼起了小调,离她不过半尺的顾枫被惊得一愣,好奇靠近听她在唱什么 “小白兔呀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萝卜爱吃菜,蹦蹦跳跳真可爱” 顾枫一怔,随即哭笑不得,真是服了她,不由得想她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旖旎气氛全然消失。 李昭昭陷入昏沉,她早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了。 顾枫定定看着她,他以为女子吸引男子不过是靠美色与挑逗,却不曾想她如此懵懂模样也让他乱了分寸。 他吻了上去。 两人纠缠间,李昭昭闻见一股杏仁味,随着他动作越加粗暴,那味道就越加浓烈。 这味好熟悉,好像在哪闻到过。 脑子里零散的意识聚集起来,她顿时想起来了! 在窥珠楼,她在窥珠楼闻到过,也就是说,二楼那幕帘之后的人就是顾枫。 这个疯子,到底干了多少坏事,很可能卢夫人的死也与他有关。 李昭昭恢复了些意识,喊道,“是你,你是窥珠楼那个人。” 顾枫轻笑承认,“是孤又如何,孤让你学狗叫,你不学,倒学会咬人了。” 他眼眸晦暗,唇角带血,恶鬼也不过如此,“真是只不听话的小狗,该打。” 心生绝望之际,帐外传来猛烈拍门声,周全急切道:“殿下不好了啊,东宫走水了!火势不可阻挡!” 第104章 闭嘴,父皇生死未定,你们这些废物号丧作甚?! 东宫走水? 皇宫内走水视为不详之势,走水之地还是东宫,更是犯了大忌。 顾枫立刻起身,回头看了一眼陷入沉睡,衣衫凌乱的李昭昭,扯过床被一角盖在她身上。 殿门开了,周全正慌得不得了,“我的殿下唷,亥时都过了,陛下在书房没等到你,去了东宫,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走水了。” 她的滋味太美妙,让他第一次因女人耽误正事,但事已至此,也无须后悔。 他边走边整理衣衫,抬眼间远处天际混沌一片,眸中若有所思,道:“让人准备蓑衣。” 他一走,归星殿又重回寂静,忽的有个人影闪进来,快速几步行至床榻,撩开床幔,来不及欣赏李昭昭海棠春睡的美态,立刻扛着她离开。 安子堂正站在东宫外,熊熊大火倒影在他黝黑瞳仁中,身旁宫女、内侍、侍卫、军巡捕的水龙队,端着盆,提着桶,扛着唧筒、长竹拼命灭火。 天色已暗,夜幕被一分为二,一半黑如墨,一半红如血。 脚步声、铜锣声、人声、一片嘈杂混乱。 湿漉漉的地面弄脏了他雪白皂靴,向前一步,他又停住,这么大的火,他冲进去也是送死。 事情怎么会失控到如此地步呢 亥时之前,他随皇帝回到勤政殿的偏殿,这是皇帝最喜欢待的一个小书房,每次在这,他都会放松少许,言谈之间也会随意些。 太医院厢房发生的那些事,皇帝心中有数,却始终下不了决定,问道:“凤白,朕难啊~朕老了吗?” 安子堂略加思考回答道,“您没老,只是变了。” 皇帝疑惑回身看他,“变了?” “人都是会变的,您变心软了,太后对您有养育之恩,太子是您与孝涟皇帝唯一的孩子,也是您一手培养的储君,他们犯了错,除了考虑怎么处罚他们,也要替他们把后路想好,这都不容易。您自是犯难了。” 这段话,安子堂不着痕迹的坐定了太子、太后的罪名,委婉提醒皇帝,他清楚事实真相,只是迫于太子、太后身份而心下不忍。 事实清楚了,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给他们一个体面结局。 皇帝杀伐果断几十年,稍一细想便听明白了安子堂的言外之意,不过他也是认同的,太子作为储君,滥杀无辜,蠢到听信邪术,还利用皇帝舔犊之情装病,实在不该。 况且他身体有碍,无法延续皇室血脉,太子之位,他德不配位。 剩余的两位皇子顾柏、顾枫的面容闪现在皇帝眼前,他长叹一声,想起什么,“什么时候了,枫儿来了吗?” 安子堂道,“亥时了,还没来。” 皇帝略有些生气,一个好的接班人应学会怎么把控时辰,加之是他金口吩咐,要他亥时来书房。 霎时间他脸拉了下来。 趁着顾枫还未现身,安子堂想起李昭昭那双坚定眼眸,既然太子已不成气候,那么太后也绝不能被轻易放过。 他鞭辟入里的分析道,“陛下,若继续纵容太后秽乱后宫,恐怕后患无穷,今日一个文建福引来的只是山贼作乱,他日又来一个,万一引来的真是反贼呢,那时便悔之晚矣。” 动摇皇权是皇帝最忌讳的,有一点点的苗头都必须被掐灭,这番提醒,戳中了皇帝,他蹙眉,“你的意思是?” “依微臣看,安侍读提议开棺,倒是一个可行之策,若她真能证明太后与李中月之死有关,您处置她也不会背负不孝之名,反之,可证太后清白,也能堵朝臣之口,这件事已闹得沸沸扬扬,囫囵敷衍过去,毁损的,是您的英明。” 安子堂了解皇帝,知道他最在意的便是自己名声,三言两语把皇帝心理拿捏得死死的。 皇帝频频点头,正欲开口,周全前来通报,太子妾室田氏,拖着小产后虚弱身体前来求情,太子屏退东宫所有人,紧闭殿门,殿内都是他的哭喊和砸东西的声音,似已癫狂,求皇帝做主。 这种堪比市井泼妇“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行为,激得皇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恨道,“逆子,还不好好反省,朕倒要看看你还要作甚?!” 安子堂也是没料到太子仍不消停,只得紧跟着皇帝去了东宫。 皇帝不允许任何人跟着,独自进入殿内,没一会儿,火势就起来了,加之冬日天气干燥,很快就一发不可收拾。 身后一阵整齐步伐声,轻骑尉快速聚拢,呈扇形,包围住东宫后又瞬间散开,这样的队形方便水桶以人传人形式灭火。 顾枫从中走出,身披蓑衣,眉目冷峻,气势摄人,他接过一桶水,兜头淋下,浑身从头湿到尾,水流顺着发丝一溜低落在地。 这架势,看着要冲入火场救人。 周全跪下紧抱他大腿,“殿下不可啊,不可啊,火势猛烈,你千万别进去,太过危险!” 顾枫一脚踢开,周全匍匐着又抓住他脚踝,哭喊道,“奴才求您了,求求您了!” 安子堂看不惯他那做戏姿态,似是提醒似是嘲讽,“四殿下,火光冲天,您是血肉之躯,若一时意气,赔的不但是您的命,还是大琥的血脉,慎行。” 此时皇帝心腹王骏和一干大臣也陆续赶到,二皇子顾柏则走在他们前头,众人都茫然无措的望着这烈焰滔天的火势。 顾柏见顾枫穿戴,上前拉住他,“四弟,你莫做傻事。” 有些吓傻的大臣口不择言,“老天啊,这么大的火,陛下和太子岂不是凶多吉少?” 顿时,响起一遍哭喊声,“陛下!陛下啊!臣等来迟啦!” 顾枫扭头,眉眼带霜,下颌抽紧,“闭嘴,父皇生死未定,你们这些废物号丧作甚?!” 众大臣一愣,无人再敢嚎叫。 顾枫抬头望天,烈火熊熊,浓烟滚滚,天幕上一颗星星都没,他眸中闪过一丝笃定,轻道:“孤一定会救回父皇。” 说罢,又踢开周全,不管不顾往火场上冲。 他的轻骑尉也毫不犹豫跟在他身后,这群人仿若飞蛾扑火,视死如归。 火势犹如怪兽张着血盆大口,瞬间吞没了他们。 有大臣急得跺脚,“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二殿下,您可千万别进去了啊!” 二皇子顾柏不说话,皱眉望向安子堂,主仆二人都没想到平日里总是漫不经心,优雅惫懒的顾枫会不顾安危去救皇帝。 那可是烈火,没得商量,管你是天子还是权臣,都会烧个干净。 安子堂却觉察不对,顾枫绝不会是个为了他人义无反顾,不计后果之人,他方才抬头望天,难道他预测老天这次也会帮他吗? 第105章 我疯了?我干嘛嫁给他?! 李昭昭醒来时,浑身酸软,她蓦地坐起身,发现身下是硬硬的木板床,床帐老旧,她发现回到了“生生殿”。 怎么从归星殿回到了生生殿呢?谁把她弄回来的。 床帐外传来男声,“醒了吗?” 她心一紧,拉开床帐,凌飞峦正背对她站在窗边。 是他,李昭昭暂且松口气,虽然这个木栅栏也和她不对付,但对她没什么兴趣,比起顾枫,起码他是个正常人。 “你怎么在这?” “我不在这,你还得在顾枫床榻上。” 李昭昭脸一红,立马低头查看衣衫,上半身衣襟全开,她拢拢领口,低声道:“是你救了我吗?你怎知我在他那?” 凌飞峦转身,挑眉,“我自有我的办法,你也太逊了,有本事反抗他,怎么没本事保护好自己?” 这木栅栏说话总那么不顺耳,但似乎也是在提醒她力量还不够,李昭昭便不和他计较了,但也不知说什么好,垂着脑袋没吭声。 凌飞峦见她心有余悸的面容,跟个鹌鹑一样,心下不忍,可对待女子,他总是笨拙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没把你怎么样” 李昭昭声若蚊呐,“应该没有” 哪有这么糊涂的女子?!凌飞峦气得不行,“他得没得手你都不确定吗?没觉得身子有不舒服吗?” “有,浑身发热,脑袋迷迷糊糊的,脖子、嘴巴被啃得很痛。” 凌飞峦脑里的画面一下子就出来,霎时间愤怒、揪心、心疼,几种复杂滋味将他裹紧,几近窒息,顿觉自己太过混蛋,这种事怎么能对她刨根问底。 李昭昭对这事一知半解,得益于萧如因给她看过的陶瓷小人,她低头检查了下腰带,打的结没有动过,又道:“我腰带都没解开,算算是没被那个” 听到这,凌飞峦总算松口气,他走到她床榻边,居高临下瞪着她,面上笼罩一层寒气,“哪怕没到那一步,也是对你的侮辱,如果你要阉了他,我可以帮你。” 李昭昭想的却是,顾枫是那窥珠楼幕后之人,坏事做尽,阉了他算便宜他,而且隐藏在窥珠楼背后的达官贵人们,说不定都是顾枫想笼络的人,结党营私,野心勃勃,说不定还有什么阴谋呢 她又想起什么,仰起脸看他,“若你想帮我,就替我查一下熊兵染。” “为何要查这个人?” “我总觉得顾枫那种人,如此维护太后,并不是完全出于祖孙之情,背后原因可能与这个人有关。” “那你自己呢?” “我怎么了?” “会想嫁给他吗?” 李昭昭掀开被子,瞪他,“我疯了?我干嘛嫁给他?!” 自古以来,女子总把名节放在第一位,被男子看了脚,亲了嘴,摸了手,都想男子负责,凌飞峦忽的笑了,心道,她果真是个奇女子。 李昭昭心里骂他莫名其妙的,白他一眼,走到窗边,脸上感到一丝冰凉,手指一抹,下雨了? 此刻的东宫,已被火焰完全吞噬,水龙队与侍卫们不停歇救火,也犹如杯水车薪。 就在众人以为皇帝、太子、四皇子都会葬身火海,难以逃出生天时,瘫坐在地的周全忽然喃喃道,“好像下雨了” 随即他猛然蹦起来,欣喜若狂,高呼,“老天爷,你可开眼啦!下雨了!下雨了啊!” 众人回过神,伸出手试探,一颗,两颗,三颗,雨滴积聚在掌心,不出片刻,雨滴变雨丝,雨丝变雨帘,雨越下越大! 王骏泪流满面,跪下朝天叩头,“天降甘露啊,陛下是真龙,老天爷不敢收啊” 大臣们也激动得泪眼涟涟。 无根之水可灭人间烈火,转眼间,火势一下子就小了下去,二皇子顾柏双手背在身后,很是感慨,“我还错看四弟了,以为他对父皇不过尔尔,今日闯入火场,他孝心感动天地,父皇定会无恙。” 安子堂安静的站在他身边,没有搭腔,顾柏侧目,问:“凤白,你在想什么?” 其实安子堂也说不上来,毕竟那么大火,他都退缩了,顾枫却命都不要似的冲了进去,但以他对顾枫的了解,他与皇帝感情并未深厚到这个地步。 他似乎在赌,赌今夜老天爷一定会帮他,下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最终他赌赢了。 这才符合他的性格,极端、猛烈、比赌徒还更能豁出去。 心里想的这些话,他无从说起,只提醒顾柏,“您最好准备好一些圆木桩,待火灭了,可用于支撑房梁,以免垮塌。” 顾柏恍然大悟,“还是你想得周到,凤白,我若没了你,简直像少了一条腿。” 安子堂微微颔首。 雨变得淅淅沥沥,火势也没了威胁,有人高呼,“哎呀,出来了出来了!” 众人望去,只见顾枫背着皇帝,从那片冒着白烟,黢黑一片的焦土中步伐沉重走出。 而那件蓑衣披到了皇帝身上。 他发丝凌乱,瓷白的脸都是灰烬,眉眼略有些空洞,习武之人看得出,这是脱力到了极点的模样。 此刻无人不对他生出赞扬神色。 禁军统领杨之扬赶紧迎了上去,众人七手八脚从他背上扶下已昏迷的皇帝,随后太子也被轻骑尉抬出。 太医围上来,诊出三人都没生命危险后,在场之人都松了一口气。 周全费力挤了进去,他个子矮小,拿自己当顾枫拐杖,一面哭一面笑,“殿下,奴才半条命都被你吓没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奴扶您回去。” 顾枫口干舌燥,全身力气耗尽,也不多言,靠着周全与安子堂擦肩而过。 离得近了,安子堂用只有他得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殿下胆色过人,微臣佩服。” 灰扑扑的脸颊上,唇角轻扬,顾枫瞥他一眼,这一眼,戏谑又狂妄。 这才是真的他。 第106章 顾枫冲她笑笑,他想着,这个笑是他这辈子演技最好的时刻 午时刚过,雨便停了,放眼望去,青白天空突然放晴,云朵绵软安逸飘在天际,往下一看,曾经富丽堂皇,玉楼金阁的东宫烧得只剩房架了。 那日皇帝与太子说了什么,火势怎么烧起来的,两人都闭口不言,无人可知。 待皇帝身体稍加恢复,便下了一道圣旨——太子因病要去行宫修养,翌日出发。 行宫远离琥京皇城,陆路加上水路,再转陆路都得走足足三月,可见有多远。 这个行宫本意是为皇子、皇孙们用于围猎、避暑,但直达那条路,因山体倾斜,走不了了,绕路要行三月,山长水远,就不得不荒废下来了。 皇帝最后还是给了太子一个体面,对外说是恢复大皇子身份,而满朝文武都知,太子之位已被皇帝褫夺。 站在城楼上的安子堂,看着顾柳一行人,不足十个仆从,仅两辆马车,晃晃悠悠驶过大殿前空旷之地,最终出了安华门,自此,皇城内再无顾柳此人了。 蓝多在他身边,见他眉目萧瑟,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问:“主子,你还愁什么呢,大皇子有今日,也是他咎由自取。李中奎一案我们赢了。” 世间万物,总是此消彼长,顾柳被拉下马,太子之位空悬,哪能这么早论输赢,也许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他轻叹一声,问:“太后那边有什么动静?” 蓝多道:“永春殿那密室被陛下封了,太后也不愿回去了,闹着要去云逻寺出家了。” 这个老妖婆,总那么多花样。 安子堂嗤笑一声,“她想跑,没那么容易”紧接着吩咐,“通知安侍读,让她在天牢等我。” 蓝多垂首应了,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主仆多年,安子堂自是了解他,“怎么了?有什么话直说。” 哪怕只有他们两人,蓝多还是附耳告知,不过几瞬,安子堂脸色怒意升腾,眸中犹如巨浪翻腾,唇更是抿成一条线。 蓝多还是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冷峻森然,生怕他忍不了立刻去找顾枫算账,结巴道,“主主子,你先消消气,安侍读后被凌少将军救出,应该没什么事。” 她最危险最脆弱之时,居然是其他男子伸出援手。 安子堂怒目,“为何不早告知我?!” 蓝多跪地请罪,他总觉得女子之事再大也是小事,小事自是排在大事后面,可看安子堂压抑的怒气都如此慑人,他便知自己错了,“请主子责罚。” 安子堂拳头在袖中捏紧,最后还是作罢,拂袖而去。 晚星零散,闲闲的挂在夜幕上。 归星殿中,周全命宫女左右各举一盏灯照亮,点燃角落的碳盆维持室内温度,他按太医吩咐,正小心翼翼拿着针给顾枫挑破手臂上火撩后的小水泡。 顾枫右手在火场中,为保护皇帝,硬扛一个掉落悬梁,脖子连带右肩、右手臂全部被烧伤。 狰狞恐怖,血泡连串。 烧红的长针刺入皮肤,浓水和血水迸溅而出,顾枫裸着上半身,蹙眉,脸色惨白,可他并不叫痛,另一只手轻抚丝被,望了眼空空的床榻,问:“谁把她带走的?” 周全手一抖,针一下子刺深了,顾枫“嘶”了一声。 吓得周全跪地,冷汗直流,“请殿下恕罪!” “起来,这点痛不算什么,孤问你,是谁把安侍读带走的?”顾枫冷声,“孤的归星殿已经变成市井菜场,任人出入了吗?!” 周全后背全湿,哭丧着脸,无奈道,“奴才跟着殿下去了东宫,心系殿下安危,以为安侍读睡着了,便未派高手看护,实在不知是谁带走了安侍读。” 顾枫冷笑,“与孤作对之人又多了一个,挺好,人多才有意思。” 周全小心翼翼觑他,被他冷漠中带着癫狂的容色惊得呼吸一窒。 这时,殿门处传来一阵声响,太后杵着拐杖来了,一见到顾枫被烧成这样,心疼得抽气,“枫儿,啧,你怎么这么傻,那火又不长眼,奴才都没冲进去,你倒冲进去。”说罢,拿出一些瓶瓶罐罐,亲自给他擦拭。 顾枫只让周全、宫女退下,没有回应她。 太后继续说,“哀家吃了安神药睡下了,醒来才知你和皇帝受罪了,你放心,顾柳那不孝子,被你父皇打发走了,以后啊,这宫里就没他的位置了。” 顾枫仍不吭声。 太后又走到他面前,凑近看,“嗯,这俊脸还好好的,男子汉身上多点疤也没关系。” 肩颈上的药膏,冰冰凉凉,舒缓了少许不适。 顾枫听太后一直进入不了正题,心中浮起一丝笑,这才开口,“祖母那无论是烫伤膏药还是其他药,都是好东西,她能乖乖躺在孤身下,多亏祖母了。” 既说到了这事,太后露出了然的笑,“哀家活了大半辈子,男人对女人是不是有兴趣,第一眼就能决定。你呀,看着她,面上不动声色,眼神骗不了哀家,恨不得含嘴里去咯,不过那姑娘性子不适合你,但哀家了解男人,一夕风流后,就能放下了。你不怪哀家自作主张就好。” 这段话,顾枫听懂了,太后已对安昭儿起了杀心,杀她前,先送给他享用一番。 并提醒他,他与她根本不合适。 自她从窥珠楼跑掉那一天,他便知道了,她不是那种可以任人揉搓拿捏的女人。 不过,适不适合,喜不喜欢,是两码事。 顾枫不想再兜圈子,“孙儿多谢祖母成全,这么夜了,祖母有事不妨直说。” 太后欣慰点点头,也不再避讳,直言,“方才哀家去探望皇帝,他并不愿见我,哀家知他这次不会再包容哀家了,哎~哀家不想临老了,落个不体面,既如此,也不能怪哀家自保了。” “您打算怎么做?”顾枫抬眸。 太后杵着拐杖站起来,挨着顾枫坐下,低声道:“哀家得知皇帝传唤了李中奎,有人告诉哀家,李中奎同意重开李中月的棺椁。看来皇帝是赞成安昭儿的开棺提议了,一个安昭儿,一个安子堂,都想置哀家死地,连皇帝,都想借这次机会,名正言顺除掉哀家。” 最后一句话,顾枫不明白,他侧目,“您与父皇?” 太后轻叹口气,微微闭眼,“祭童案,凌勇那事,是哀家嫁祸于他。”说罢,枯枝般的手紧捏后又一松,道出石破天惊的真相,“但皇帝默许了。” 顾枫煞是错愣。 永春殿竹枕里的证据,他已拿到手,本想靠着这个,抓住了太后的把柄,抵消他的秘密,殊不知,原来皇帝是知情的,在祭童案里,这对全天下最有权势的母子,是一个鼻孔出气。 也许连凌勇本人都知道皇帝早已默许。 三个人,一起心知肚明的走了个过场。 太后不知他这个孙儿已掌握祭童案部分证据,还在继续感叹,“皇帝整日总担心凌勇功高盖主,正愁找不到理由对付他,因哀家的回春之术,死的那些孩子,刚好给了他一个借口。如今哀家老了,回春是回不了,这件事始终是皇帝心里的一根刺,又来一个李中奎案,这不又有了新借口么,可以拔掉哀家这根刺,他还是那个英明公正的皇帝。” 顾枫心中嘲讽一笑,不愧是一家人,母亲算计儿子,儿子图谋母亲,祖母威胁孙儿,孙儿盘算祖母。 好一出大戏。 太后还作势抹抹眼泪,凑过脸去,试探着问,“枫儿,你会帮祖母?” “祖母想我怎么做?” “杀了那个安昭儿,让她和李中月那条女尸,一起毁个干净。这样皇帝就没借口拿哀家的错处了。哀家再去云逻寺待上一阵,等风头过了再回宫不迟。” 顾枫略扬眉,似很为难,“谋杀朝廷命官呐。” 太后已料到他不会轻易答应,但她自有她的‘武器’,顿时笑得阴恻恻,突然跟狗一样凑都到他跟前,这里嗅嗅,那里嗅嗅,“你得赶紧吃药了,那杏仁味又出来了。不然你的小秘密就会暴露咯!” 这是顾枫埋在心底最深的秘密,也是他最难堪的事。 无论是发散药力的折磨,还是火烧的痛楚,都不及这件事带给他的万箭攒心。 偏偏越是亲密的人,越知怎么让尖刀刺入他最脆弱的地方。 放在膝盖上的手掌捏紧,指尖发白,他背脊僵硬,眸光空洞,冷声道,“多谢祖母提醒。祖母放心,孙儿不会放过安昭儿,也请祖母好好替孙儿保守秘密。” 太后得了承诺,欢喜笑道,“你办事,祖母放心,若不是你一直维护祖母,祖母早就被顾柳那蠢货给连累了。你的秘密,哀家保证带进棺材里,谁都不说,连皇帝都不说。” 顾枫冲她笑笑,他想着,这个笑是他这辈子演技最好的时刻。 有多恨,就笑得有多轻。 第107章 我记得,后发先至,必能绝地反击。不能轻易认输。 李昭昭得蓝多传话,来到天牢,安子堂已先到了,他背对着她,正与李中奎说着什么。 李中奎先看见她,上前深深给她作揖,“小月的事,多谢安侍读了,在下听安大人说了,才知您不惧得罪太子、太后都要坚持还小月一个公道,请受中奎一拜!” 话落,就这么直直跪了下去。 李昭昭赶紧扶起他,见他虽还是伤痕累累,但精气神已大不一样。 面对李中奎如此大礼,她平日灵活舌头这时倒打起结了,“您先起来,先起来,这个案子是我接手的第一个案子,也是我的职责,倒是您,受了太多罪,我听闻陛下已传您觐见了,何时才放您出去?” 李中奎却摇了摇头。 安子堂走近他们,解释道:“暂时还不能出去,既要出去,就得清清白白,待李中月开棺后,坐实太后罪名,自会有旨意下来,当下只得先委屈李大人继续待在这儿了。” 顿了顿,他又添一句,眸中锐意坚定,“你放心,不会再有任何人对你动刑。” 这可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李昭昭眼眸发亮,“陛下同意开棺了吗?!” 转而又抱歉看向李中奎,“对不住,我也不想打扰你妹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中奎坦然笑着,“安侍读聪慧,我从未想过还有开棺这个办法,小月泉下有知,也会同意的。” 看着李大人投来信任的目光,李昭昭有些汗颜,心底发虚,垂下头。 李中奎追问,“开棺后,不知安侍读有何办法能证明,太后与小月之死有关?” 她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开口,实在没有太大把握,这时,安子堂给她解围,“李大人稍安勿躁,等我们把一切安排好了,自会请你来看这场戏,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李中奎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三人又简单聊了几句太子的下场,唏嘘一番,李中奎身体仍很虚弱,便回到重新安排的牢房。 干燥,有新的被褥,供他休息,至于文建福,被李中奎狠狠打了一顿,现在皮青脸肿的窝在角落打瞌睡。 昏暗的牢房中,就剩两人相对而立。空气里弥漫着淡淡血腥味和铁锈、积水、臭老鼠的味道,的确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李昭昭道,“安大人让蓝多传话,要我来这,就是与李中奎大人见一面吗?” 安子堂半边脸隐匿在阴影中,他看上去似乎不大高兴,但他一向不苟言笑,李昭昭也拿不准他是不是在生她的气。 “你跟我来。”安子堂转身。 她跟着他进入一个牢房,宽敞阴森,墙上挂着锈迹斑斑各种刑具,地上也摆着奇形怪状木头架子,浅色新鲜的,深褐色陈旧的血迹全然渗入其中。 角落还立了一个桌子,上面一溜排着铁签、烤架、木杖、红铜烙铁、钉钩、锯子、钳子等看一眼,就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一间专门受刑的刑房。 李昭昭浑身不自在,“你带我来这屋子做什么?” 安子堂静看她片刻,拉她到那些刑具前,“这是插针,用烧红铁签插入他的十指,苦不堪言。” “这是阎王闩,将此铁窋套在他头上,让他眼睛刚好从这铁窋洞露出,我们一左一右一紧一松地拉皮绳,让其一丝一丝勒住他脑门,直至他脑袋被勒成葫芦状,脑浆爆出而亡。” “还有,这是站拢,里面布满钢针,让他置身其中,一动变血肉模糊,活活站死。” “至于这个” 他一本正经介绍起这些刑具,李昭昭越听越不适,“停停停,谁让你这么恨之入骨,要让他挨个受一遍吗?” 蓦地,他走近她,双眸赤红,偏头问,“你不想吗?他和太后那老妖婆如此欺辱你” 原来他是想把这些刑罚用在顾枫身上。 “你都知道了?!”她仰头望他,他的眼睛蕴含那么浓烈的怜惜。 “是我大意了。”安子堂面容闪过懊悔,“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他有多危险,其实他便是窥珠楼的幕后之人。” 他居然早就知道了?! 李昭昭难以置信,“为何你不告诉我?” “那时你对我还不够信任,在僵尸镇你又崭露头角,顾枫想招揽你,我担心若你知道他是窥珠楼幕后之人,与他相处时露处马脚,他会杀你灭口。” 他为她想了这么多,想得这么远,想得这么细。 她不但浑然不知,还误会他,对抗他,连同那封公文,交给了能家乐。 他后悔不已,她又何尝不是呢 两个人像一对小刺猬,都竖起尖尖的刺,却不知这样,靠得越近,越是互相伤害。 想明白这点,李昭昭忍不住定定望他,正与他情意绵长的双眸相撞,那么明显热烈。 她好像窥见他的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不由垂下头,察觉到两人关系发生了些微妙的改变,可目前这局面,她却有丝胆怯。 忽的又想起什么,担忧道,“也就是说,顾枫还知道我真实身份,我是李昭昭,不是安昭儿。那他会不会揭穿我呢?” 安子堂见她闪避神色,心沉了下去,她似乎故意忽略他冒头的那点情丝,但还是安抚她,“他不会揭穿你的。” “他有这么好心吗?” “因为他想要你。”安子堂直白道。 李昭昭连忙摆手,又惊又慌,“我不要他!他是个疯子,我我简直想一脚把他踢出琥京城去!不,踢出凡尘,踢出三界之外,反正能有多远就踢多远。” 这些孩子气的话,安子堂听了,淡淡一笑,手放在她肩头,让她安静下来。 两人怔怔对视着。 他郑重且认真道:“我帮你一起踢。” 李昭昭游移不定,“我们能做到吗,听闻东宫走水,他舍命救了陛下,太子之位万一落到他头上,我们哪能斗得过他?” 安子堂毫无惧色,反问她,“《大观论》第六章第十五条,是什么,还记得吗?” 既提起这个,李昭昭可来了精神,她是倒背如流,瞬间便明白安子堂的意思了。 《大观论》第六章第十五条,说的就是以下克上,越是处于劣势地位,越能四两拔千斤。 “我记得,后发先至,必能绝地反击。不能轻易认输。” “记得就好。这次开棺,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可我不是很有把握” “没有把握也要显得有把握。” 见他如此笃定,李昭昭面带疑惑,安子堂搂过她,附耳轻声低语,离得这么近,李昭昭心跳如雷,一边听他计划,瞳仁放大,一边又连连点头。 月色透过窄小的窗口照在两人身上,在这样的地方,这对“小刺猬”身上的刺,不知不觉都偷偷缩了回去。 从天牢出来,这一次安子堂亲自送她回了“生生殿”,两人都想说点什么,却又都没说,一路无言。 安子堂:“到了。” 李昭昭:“啊,这么快?” 话落,意识到自己某些想法暴露了,赶紧闭紧嘴巴。安子堂压住笑,“进去,我看着你进去。” 李昭昭抬头看他,他那冰块脸和平日好像哪不一样了,到底哪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后知后觉发现他的眼珠子又亮又润,居然还挺好看 原来里面的冰山化了,墨玉丸般的瞳仁就露了出来。 回到屋内,李昭昭在硬板凳上傻坐了一阵,垂眸回味着两人相处的点滴,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又骤然响起。 难道他还有话要对我说吗? 李昭昭飞速起身,心中雀跃,拉开门,门外站着的人却不是他。 第108章 可见皇帝已把四皇子当太子当重点培育对象了 日光刚冒头,离早朝时间还有半盏茶,大臣们已陆陆续续从光华门进来,分列两排,缓步走进金銮殿。 皇帝勤政,虽才从一场火灾逃出生天,也只短暂修整了两日,放不下朝政,鸡都没打鸣就起身了。 光华门旁边的万华门不远处却驶来了一辆低调古朴的马车,车里正是太后,她只带着一个老嬷嬷。 嬷嬷担忧道,“太后,我们我们趁皇帝上朝,就这么出逃去云逻寺合适吗?” 太后未打脂粉的面容老态毕现,却凌厉不减,“留在宫里碍他眼,不如先避一避,哀家不信皇帝还能赶尽杀绝。” 顿了顿,似乎也没什么底气,又道:“枫儿说早已安排好了,哀家只管去云逻寺吃斋念经,宫里的事,他会处理好的。他不敢诓哀家的。” 嬷嬷也不敢多言。 眼看着还有一公里便可以穿越万华门,离开皇宫,逐渐高升的日光照在太后欣喜不已的面容上。 但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嬷嬷撩开车帘,则看见了那个让太后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身影。 “哎呀!太后,那个安侍读又来了。” 李昭昭穿着官袍、官帽,一身正气从容拦在太后马车前,站定不动,太后在晃动马车上确定是她,慌得不行,立马呵斥马夫,“别停下,撞她,撞过去!哀家今日一定要出宫!” 马夫垮着脸,咧着嘴,却攥紧缰绳,仍然勒停了马车。 太后气急败坏,撩开门帘,“谁让你停下的?!” 马夫无奈,“奴才不得不停啊,前面那么大一口棺材。” 闻言,太后才正视李昭昭和她身后停放的一具棺材,暗红色,沉重巨大,盖板衔接处的缝隙还有少许泥土,就这么大喇喇横摆在万华门前。 任谁都过不去,摆明就是为了来堵她的。 李昭昭高呼,“太后您这是上哪呢,微臣好像没听说陛下许你出宫。” 太后气得险些把鎏金护指给折断了,怒骂,“你算哪根葱,敢拦哀家的路!?滚开!” 李昭昭但笑不语。就是不让。 嬷嬷从马车窗户外望去,吓得嘴唇发抖,“太太后陛下来了!” 不是在早朝吗?皇帝不可能这个时候出现在万华门。 太后窜出马车,刚一落地,回首,皇帝还穿着明黄朝服,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大臣,朝这边疾步走来。 不出片刻,皇帝近了,冷声问,“母后这是要上哪去?” 太后微张着嘴,不知如何辩驳,嬷嬷则跪了下去,吓得瑟瑟发抖,这时,李昭昭上前行礼,“微臣见过陛下,问陛下隆安。” 皇帝瞧着青天白日一大口棺材横在万华门门口,呵斥,“你这是玩什么花样?!谁给你的胆子?!” 面对皇帝的雷霆之怒,李昭昭已做好心理准备,单膝跪地,缓声道,“棺材里躺着李中奎大人的妹妹,李中月,她虽去了,但微臣得带她来这浩然之地,找!真!凶!” 最后三个字掷地有声,本就心虚的太后更是慌得眼珠乱转,不敢呼吸,她四处寻找顾枫的身影,盼着这个孙儿来救他。 可入眼的,都是那些高矮胖瘦各不同的大臣,正好人群里寻到老熟人,一个眼神飞过去,熊兵染站出来指责李昭昭,“胡闹,一个死人怎么找真凶,你莫不是在这哗众取宠?!” 对于这种挑刺,李昭昭自如应对,“既熊大人有所怀疑,不如与我一起,请陛下下令开棺,还李中月一个公道!” 熊兵染没料到她反将一军,气得吹胡子瞪眼,“你!” 安子堂从老态龙钟的大臣们中间走出了,犹如一颗青松,看到他也在,李昭昭心下稍安。 他先抑后扬,“陛下,安侍读这么做,虽是无礼,但她也是办案心切,既然今日人都在,何必再等呢,就此开棺。” 皇帝沉吟片刻,见太后又要张嘴狡辩,立刻道:“大理寺司狱可在?” 一个四十多,身材干瘦的男子钻出,躬身行礼,“微臣莫煜在。” “你与仵作协助安侍读,开棺,复检尸身。” 莫煜有些错愣,“就在此地吗?” 皇帝眸中精光一闪,“就在此地,此刻。” 在官场沉浮半辈子的大臣们,第一次见在金銮大殿前验尸的,个个面面相觑。 皇帝在场,又是青天白日,众人也不怕避讳了,忍不住围成一圈,垫着脚,探着脖子围观。 几个身材壮硕的侍卫撬开棺盖,扬起些微尘土,毕竟才从地底下挖出来,大理寺司狱莫煜当场戴好口布,手套,带了两个仵作小心翼翼把李中月从棺材里“请”出。 地上铺了一块黏布,尸身刚放上,太后双手不自觉发抖,二话不说,反方向就往回跑。 安子堂瞥见,早知她本性,沉声道,“来人,给太后看座。” 皇帝没反对。 周全是最懂皇帝心思的,使个眼色,一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拦在太后跟前了。 太后青白一张脸,还在狡辩,“皇帝,哀家年纪大了,经不得吓,但也不是老糊涂了,这具白骨谁能证明是李中月,随意乱葬岗抬一具来想污蔑哀家,也没那么容易。” 安子堂似早就料到,接话,“有请李中奎大人。” 很快李中奎来了,先是饱含热泪,后收敛情绪跪在尸身旁,哪怕尸身已化为森森白骨,他还是指出,这就是李中月。 他拿出李中月早年摔下山时就诊记录,清楚记下她左脚踝,右手腕都曾骨折过。 而这具白骨,在左脚踝,右手腕同样的位置都有愈合痕迹。 莫煜与两个仵作窃窃私语一阵,随即朝皇帝点点头。 李昭昭紧随其上,“太后,现在李中奎大人,莫煜大人,都认定该尸身是李中月,你不会还有意见,难道你怕我们复验吗?” 太后见她还好端端的站在这,显然顾枫并未对她动手,肯定是出了什么岔子,她可不愿如此被动,根本不接这话头,冲皇帝道,“哀家老眼昏花判断不了,皇帝,你不能任由外人来对我们姓顾的指指点点,枫儿呢,哀家要枫儿在场。” 大臣们也疑惑,一向维护太后的四殿下怎么不在场呢 正交头接耳中,顾枫赶到了,比起往日风光霁月,优雅潇洒模样,今日的他略显粗糙,穿着墨蓝色外袍,未戴发冠,发带简单结了发髻在脑后,右手用绷带缠着吊在胸前,颇有一丝落魄公子哥的味道。 “父皇,儿臣来迟了。”他仍是依足礼数给皇帝行礼,皇帝不允许他躬身,语气柔和,“你伤都未好,应好好休息。” 周全在旁接话,“多亏陛下送来的千年人参,酌月灵芝草,太医说了,殿下年轻气壮,只是皮外伤,没大碍的。” 这么简单一句话,透露的信息,已经让在场大臣暗暗咂舌了,那酌月灵芝草是大扈打了败仗,送来的国宝,可是无数金银都买不来的宝贝药材,全天下仅此一朵了。 可见皇帝已把四皇子当太子当重点培育对象了。 李昭昭和安子堂自然也听出周全表面在谢恩,实则是在炫耀。 一场火灾,加速了太子顾柳的陨落,也加快顾枫上位的步伐。 他以命搏来的机会,换来如今任何人不敢小觑他的局面。两人对视一眼,早就默契十足。 太后见了这个孙儿,喜上眉梢,客套话也不说了,上前直接让他做主,“枫儿,你可不能让这些人欺负哀家。” 顾枫拍拍太后手背,十分恭谦,“祖母说的哪里话,有父皇在,无人敢欺负你,孙儿也想看看安大人的本事,能从一具白骨上找到什么。” 第109章 四殿下被捅了一刀啊! 说罢,他静静盯着李昭昭,李昭昭大胆与他对视,容色不惊,只挺直背脊。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太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不到半炷香,莫煜摘下手套,向皇帝禀告,“和第一次结果相同,李中月是从高楼跃下,头骨碎裂而死。只剩白骨了,尸身上其他痕迹已无法寻到更多线索。” 莫煜如实回复,皇帝蹙起眉头。顾枫专门点她,“安侍读,听见了吗?化为白骨了,你还能如何?” 太后也面露得意之色。 李昭昭并不见慌乱,步子轻移,先是问李中奎,“李大人,令妹何时下葬的?” 李中奎记得清楚,“去年12月下旬。” 听到这,莫煜心头一跳,李昭昭好像看穿他在想什么,紧接着问,“不过一年时间,还是隆冬下葬,尸身就化为白骨,在下虽不是仵作,但好歹会翻阅几本杂书,据《洗冤录》记载,天气冷,棺材又密封没有空气水汽,尸身怎么会消弭得如此快呢?莫大人,你有何解释?” 莫煜脑门都是冷汗,张了张嘴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 安子堂给李昭昭帮腔,“莫大人,你无须想太多,只要根据你多年经验,拿出一个可能性的猜测便可。” 对于莫煜的三缄其口,皇帝心中另有盘算,连大理寺的人,远离皇城,却还是有所顾忌,到底是顾忌在场何人呢? “莫煜,你不得有任何隐瞒。”皇帝厉声提醒。 莫煜得皇帝首肯,先打了个摆子,后伏低叩首,再起身时说话就顺畅了,“安侍读说的没错,李中月身亡时天气寒冷,一年时间,是不足以让肉身消弭,除非她生前吸入过一些特殊香料,会加快尸身的腐败。” 香料? 众人都一脸诧异,都没想到,内里还有这门道。 李中奎斩钉截铁,“小月一向不喜香料,随身连熏香荷包都未曾佩戴过,不会是她自己的。” 皇帝眉头拧得更深了,安子堂观他面色,接着问莫煜,“莫大人不如说清楚些,是何香料?” 莫煜犯了难,“这个恕微臣才疏学浅,尸身化为白骨,在下已无法分辨了。” 太后贴着顾枫身后,脸色随着皇帝与莫煜对话起起伏伏,现下看来根本找不出可以定她罪的证据,她使劲扯顾枫袖子,示意他趁此撇清。 顾枫似很听话,马上道:“父皇,莫大人在大理寺任职二十多年,经验丰富,连他都无法分辩,天下还有谁能呢?” 接着,上前几步走近李昭昭,眉目深邃凝视她,“你敢说你能吗,安侍读?” 李昭昭迎上他的目光,微笑,“四殿下性子太急了,微臣能不能,等会立见分晓。”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坨油纸,打开后,里面有一小坨香料,移至莫煜跟前,“莫大人,你闻闻,这个香料可否有化尸效用?” 那坨香料只有拇指大小,浅黄色,底部有燃烧痕迹和余灰,显然是某个香炉燃剩的。 莫煜手一拂,煽动香气,鼻翼一吸,眼眸亮了,“这是玄凝香!” 此话一出,顾枫胳膊被太后一下子捏住,他轻瞄一眼太后紧绷惊恐的面色,不置一词。 安子堂跟着问,“莫大人,难道此香可加速尸身溶解吗?” 莫煜点头,“这个香比较特殊,活人闻着提神醒脑,香气会停留在鼻腔很久,若突然身亡,香气会加速血液流动,直白的说,这香会趁人没死透,溶入血液,待血液凝固,就会产生化尸作用了。” 他说话间,李昭昭行至李中月尸身边,蹲下,扬声道:“李中月虽然只剩白骨了,但还有头发,身体发肤都能反应死者生前状态,我说的没错,莫大人。” 莫煜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说的也没错,唯有点点头。 只见李昭昭剪了一小撮头发,放在盛满清水的碗中,后端至莫煜前,“您再闻闻呢?” 碗里飘荡着干枯细软的发丝,莫煜低头一闻,瞬间明白了什么,喃喃道,“头发里也有残留的玄凝香。” 此刻,太后宛如一坨泥巴,浑身发软揪着顾枫,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顾枫脸色也不好看,正欲跟皇帝说些什么,安子堂抢先道:“陛下,这玄凝香,矜贵少见,一指甲盖值千金,是专属于太后的香料。” 大臣们都明白了。 李昭昭站起身做总结,“诸位都看见,都听见了,只有太后所用香料,残留在李中月发丝中,她生前与太后一定接触过。” 说着,她走近顾枫,目光越过他,看了一眼缩在他身后那个老太婆,笑了,但很快调转视线,挑衅望住他,“也许四殿下会说,接触过,也不能代表太后迫害李中月,要说可能性,确实还有余地让你们狡辩。” 顾枫死死盯着她,唇抿成一条线,抬手,反射性护住太后。 太后躲在他高大身材后,不见棺材不掉泪,“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小侍读,敢置喙哀家,什么狡辩不狡辩的,难道不是吗?万一有人偷了哀家的香料呢,你油纸里包的不也是从永春殿偷的吗?不然哪来的,李中月之死与哀家无关,休想把脏水泼到哀家身上。”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大臣们虽不敢多言,但心里也跟明镜似的,都知道太后与这事脱不了干系,李中奎亲眼见这个真凶,还死不悔改,气得双眸发红,拳头捏紧,正欲冲上去,立刻被敏锐的轻骑尉拦下。 “你个老妖婆,为老不尊,害死小月,还冥顽不灵!死不足惜!”李中奎大骂。 “不关哀家的事,要找麻烦你找顾柳那个废物去!都是他干的。”太后口不择言回骂。 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顾柳,此刻成了别人嘴里的废物,这两个字太过刺耳,皇帝沉声道:“够了!” 场面难堪,大臣们个个噤若寒蝉。 正僵持不下,李昭昭一个健步到太后身边,猛然抓住她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掉她无名指上的鎏金护甲。 顾枫与太后还未反应过来,她双手已把护甲呈至皇帝面前,“陛下,请您过目。” 她的掌心躺着一根鎏金湛蓝护甲,太后一直戴着,皇帝也很眼熟了,他拿起,不明白她的意思,手指随意捻动几下,一个像小石子的东西从护甲中滚出来。 皇帝定睛一看,瞬间瞳孔放大,“这这是牙齿?!” 在场所有人震惊不已,护甲里居然藏着牙齿,连太后都一脸惊愕。 李昭昭眉目一扬,干脆道:“是,这是一颗牙齿,是李中月的牙齿。‘阴女’不但血液珍贵,传言牙齿也有回春之效,在她下葬前,太后还拔下她的牙齿,放入护甲中,日日佩戴,可谓丧心病狂。如今有文建福的证言,有沾染玄凝香的头发,还有护甲中的牙齿,人证物证俱在,微臣请陛下做主,还李中月一个公道,还李中奎一个清白,处置罪魁祸首。” 说罢,她双手交叠,单膝跪地,坚定地要个结果。 看着那颗泛黄小巧的牙齿,皇帝手都有些颤抖,安子堂给莫煜一个眼神,莫煜赶紧上前从皇帝手心取走,又掰开李中月下颌,仔细比对,背心冷汗直流,扭头回禀,“陛下,确是李中月口中后牙。” 面对如此铁证,太后瞬间瘫软在地,不住摇头,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哀家没有取她的牙齿,哀家只是触碰过她的脸和皮肤,哪来的牙齿,为何会在哀家护甲中?!” 顾枫面色森然,却站定不动。 太后癫狂起来,抱住顾枫大腿,“枫儿,你信祖母,哀家真的没有取下她的牙,是顾柳要讨好哀家,才找到李中月的。” 慌乱中,太后已不知不觉自认,见无人再信她,她又哭诉道,“自田氏小产后,顾柳深知这辈子他都无法孕育子嗣,又欲安排另一妾室罗氏假孕,便求哀家帮他打掩护,让哀家在密室中准备一个真孕妇,待时机一到,狸猫换太孙,可保他太子之位。” 没人料到太后与太子背地里还有这个勾当,居然还想着要混淆皇室血脉。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皇帝更是气得身子发颤,怒骂,“母后,你这是要亡朕的江山啊!” 太后一时失言,肠子都悔青了,泪流满面,“皇帝,哀家只是想了想,没有这样做,为的是要李中月的一点血,假意答应顾柳的,哀家一向嫌弃他,你知道的。你信哀家,哀家也没有逼死李中月,是文建福追她,她受惊后才坠楼的。哀家,冤枉啊~” 皇帝头痛得闭起眼,不为所动,太后又扑到顾枫身上,慌得威胁起他,“枫儿,你为哀家说句话呀,难道你以为你就可以独善其身吗?你的秘密” 话还未说完,周全生怕她说漏嘴,打断道,“太后,四殿下受你瞒骗,被你利用,你还想他怎么样?” 太后气急,“哪有你这个阉人说话的份!”说着,上前扇了周全一个耳光! 顿时,周全被扇倒在地,委屈得哭了起来,眼看一场闹剧又要开始,顾枫无奈,只得上前拉开她,拉扯之间,年轻气盛的他居然也被推倒在地。 蓦地,人群里忽的有人大叫起来,“四殿下被捅了一刀啊!” 果不其然,顾枫无力躺在地上,头略略抬起,左手捂住腰腹,一股股鲜血从他指间流出,与他白皙手指形成鲜明对比,他诧异道:“祖母,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众人循着地上一串血迹望去,太后的翘头履,衣裙下摆都是顾枫的血,再往上,她手中则握有一把匕首,刀锋尖锐,寒光闪闪,却又鲜血淋漓。 皇帝第一个奔向顾枫,目眦欲裂,要是这个儿子再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不敢细想,大吼,“来人!来人,传太医!把这个老妖婆给朕抓起来!” 太后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手一抖,刀“哐当”落地,她无措道,“不是哀家,不是哀家,这匕首不知为何出现在哀家手里。” 猛然间,她想起什么,眼里迸发精光,“是枫儿塞给我的,是他硬塞的!” 第110章 孤只搜集你的 刚说完,她一怔,随后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陡然怒火滔天,头发蓬乱,面容扭曲,宛如厉鬼,疾步向顾枫走去,“为何连你也要冤枉哀家,是怕哀家捅破你的秘密么,哀家偏要” 霎时间,伴随着高呼,“陛下、殿下当心!”,熊兵染一个飞腿踢过来,太后就跟个布袋子一样被踢到金銮殿台阶前,脑袋磕了一地血,晕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李昭昭和安子堂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们也没想到对太后出手的会是熊兵染。 这个人,李昭昭正怀疑他与太后之间的紧密关系,怎么就这么巧,他就对太后下狠手了。 熊兵染跪地向皇帝请罪,“臣怕太后一时失态,再伤害四殿下,请陛下降罪。” 正在这时,太医匆忙赶到,手忙脚乱给顾枫止血,皇帝心思都挂在这个小儿子的安危上,摆摆手让他起身,“先把太后关起来!” 众人看着皇帝陪着四皇子离开了,都愣在原地,交头接耳一阵后,随后三两成群,渐渐散了。 熊兵染命人将太后抬走,顿时,金銮殿前又恢复空旷寂静,留着一滩血,一具白骨。 李中奎讷讷上前,他都不知这事该怎么收场,“安大人,小月的事” 安子堂在刑部多年,任何超出他计划的突发状况,都已习惯,安慰道:“我会派人让她入土为安,不会再打搅她了,您别回天牢,在点水所等我。” 李中奎信任他,又对李昭昭颔首,后转身小心翼翼收拾好李中月尸骸于棺中。 李昭昭略有些丧气,“本以为这次可以把太后绳之于法,这样算什么嘛,她半路发疯,把顾枫也刺伤了,不过我想陛下应该不会放过她了?!” 安子堂冷冷看她,不吭声,转身就走。 他怎么又生气了? 李昭昭跟在后面追问,“你怎么了?我哪又得罪你了?” 待两人回到“生生殿”,李昭昭这急脾气耐不住了,挡在他跟前,也有些生气,“你这是做什么?把话说清楚。” 见此地已无他人,安子堂靠近她,语气严厉,“说清楚?不该你和我说清楚吗,护甲里的牙齿是怎么回事?我们的计划里并没有这个环节。” 提到这个,李昭昭不自觉低下头,不敢看他,“我我也是想坐实太后罪名,一点余地她都会狡辩,既然她这么老奸巨猾,我做点手脚怎么了?以恶制恶不好吗?我承认,那颗牙齿是我偷偷放进护甲之中的。” 听到她亲口承认,安子堂心犹如被猫抓,他了解她,轻轻摇头,“你不是有害人之心的人,哪怕对方十恶不赦,你也不会主动做这种事。” 他笃定下了结论,立刻意识到什么,又问,“是谁?是谁出的这个主意?” 这么快就察觉到她不是单独行动,李昭昭有一丝慌乱,但仍嘴硬,“我为什么不可以做这种事,不止李中月,她还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孩子,你都忘了吗?” 安子堂看出她想转移话题,仍死死盯住她,捏住她肩膀,“太后的罪孽是一回事,你这样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告诉我,是谁煽动你做这件事?” 李昭昭蠕动嘴唇,轻吐出两个字,“顾枫。” 安子堂震惊得怔住了。 此刻的归星殿,刚经历过一阵混乱,太医前脚才离开,屋里还弥漫着淡淡血腥味,王骏见皇帝皱皱鼻子,正欲推开窗散味,皇帝却阻止,“别开,枫儿受不得风。” 顾枫靠在床头,笑了,“父皇,儿臣又不是纸做的,没那么脆弱。” 皇帝坐在床边,严肃道:“年轻时更要爱护身子,你才受火伤,又受刀伤,幸好刺得不深,不然朕” 后怕模样挂在皇帝脸上,顾枫安慰道,“父皇放心,儿臣没事的。”顿了顿,又给太后求情,“祖母一时慌乱,错手伤我,您别怪她。” 一提起太后,皇帝就一肚子气,恨道,“她淫乱后宫,与顾柳勾结,险些混淆皇室血脉,又谋害朝廷命官亲眷,事情败漏,她又发疯伤你,若不是念在她扶养朕长大,朕早就对她处以极刑了!” 顾枫还欲说些什么,皇帝严厉道,“枫儿,你莫为她求情,朕自有打算,你好好养伤便是。” 眼皮轻轻垂下,无人察觉中,眸里闪过得逞精光,顾枫不再多言。 皇帝走后没多久,又差人送来一屋子的补品、金银珠宝等,周全望着这堆不下的东西,犯了难,忽的又喜上眉梢,“殿下,方才奴才想着把耳房收拾出来放陛下的赏赐,不过现下奴才觉得没必要了。” 顾枫掀开被子下床走动,打量堆积如山的物品,问,“为何?” 周全笑得跟偷油老鼠似的,“您呐,过不了多久,就会搬到修葺一新的东宫去,还收拾归星殿做什么?” 皇帝近日姿态,早已表明顾枫地位,似乎太子之位,东宫之主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周全以为拍到了马屁上,正窃喜着呢,殊不知顾枫眼锋锐利,扫了过来,眸中冷峻,“你跟孤多年,怎么还不知轻重,再揣度圣意,孤绞了你的舌头。” 吓得周全跪地请罪,他胆寒不止,心中感叹,不知何时,主子越发谨慎冷血了。 日头西斜,生生殿中,李昭昭还是第一次领教安子堂的牛脾气,在他坚持下,她只得把昨日之事,原原本本告知于他。 安子堂送她回房后离开,敲门声骤起,门外站着似笑非笑的顾枫。 李昭昭一愣,下一瞬防备心拉满,没好气道,“我还没去找你算账,你倒送上门了。” 顾枫轻笑,“算什么帐?” 李昭昭鹿眼圆睁,“明知顾问,你对我做了什么心里不清楚么,乘人之危,卑鄙下流。” 被她痛骂,他并不恼,直直看她,目光逡巡,从头到脚,笑意加深,“不请我进去吗?” “谁会请狼入室?” “那这个东西,孤只能给你挂门口咯!”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块桃红色纹绣笨鸭子肚兜,在她跟前一晃。 李昭昭又气又羞,差点忘了自己肚兜遗留在了归星殿,怒道,“拿来!!” 顾枫又藏到袖口里,“要请我进来吗?” 李昭昭无奈,只得侧身让他进来。 他刚一踏入,李昭昭转身关上门,就扑上去抢,顾枫高上她许多,手一举高,任李昭昭蹦再高,也白费力气。 她很快反应过来,不想被他当猴耍,总算冷静下来,一个肚兜而已,谁知道是她的。 这个王八蛋深夜来访,肯定有别的目的。 李昭昭不抢了,坐绣墩上,自顾自倒了杯茶,“你稀罕就自个留着,是不是小时候奶没吃够,长大了,变态得爱好搜集女子肚兜了?” 她如此嘲讽,顾枫仍笑盈盈,凑近她耳旁,“孤只搜集你的。” 他笑起来眉眼尽是风流,生得确有一副好皮囊,因受了伤,还有一丝病弱公子的极端美态。 李昭昭不想被美色所惑,不去看他,只道,“你别跟我逗闷子了,不如开门见山,来找我所为何事?要是还想占我便宜,我们李家有一招断子绝孙脚,若你想领教,我不会客气的,管你是皇子还是太子。” 见着她,被她骂,顾枫心情却奇好,但他也没忘正事,随即正正脸色,道,“孤深夜到访,只想和安侍读一起商量一件事。” “我们俩能有什么能商量到一起的事?”李昭昭瞪他。 “怎么让太后伏法,这事不值得商量吗?” 顾枫嘴角上扬,眉宇间藏着一堆诡计。 第111章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如何去证明自己——只是想保护她 李昭昭如实交代了一遍,舍去了“抢肚兜”那一节,又道:“一开始,他提出在太后护甲中放入李中月牙齿,我不愿意相信他,祖孙俩,又一个鼻孔出气,他怎么会联合我一起对付自己人。” 安子堂凝视她,“然后呢?” 李昭昭笑了笑,望向他:“然后,他拿了他的秘密来交换。” “什么秘密?” “窥珠楼,他主动交代他是窥珠楼幕后之人,表面上是为了搜罗美色,实际上是为了腐蚀控制朝臣,结党营私。”说到这,李昭昭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单,递给他,“这份名单都是去过窥珠楼的大臣,他们亵玩女子、摧残幼女幼童,所有证据顾枫全部交给了我。” 这么个诡计多端,心思比猪大肠褶皱还多的人,怎么会如此坦白? 安子堂蹙眉,李昭昭自是看得真切,“你在想的,和我昨晚想的,都一样,我根本不信他会这么大发善心,但后来,他说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摆脱太后对他的控制。” 看着血浓于水的祖孙情,实则蕴含威胁与恨意。 若不是顾枫自剖,任谁也猜不到。 安子堂一边听她说,一边思考这套说辞的可信度,虽然他对顾枫为人心存芥蒂,但他行事总不按常理出牌,只要有利可图,出卖太后也不是毫无可能。 他思索着,“顾枫的生母玉贵妃身体不好,在他9岁左右就去世了,太后怜他没了娘亲,亲自接到永春殿扶养,按理说两人感情深厚,不该如此。” 李昭昭点头,“是不该如此。”停顿片刻道,“可他说了一句真话。这句话我信了。” “什么话?” “他说,太后和别的祖母不一样。” 这确确实实是句真话,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太后从年轻时就离经叛道,运气好,先帝不但不介怀,还宠了大半辈子,后半辈子,她也任意妄为,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数次了,她却还不满足。 若说她不服老,借着窥珠楼打掩护,通过控制朝臣,推顾枫上太子之位,也是说得通的。 他日,若顾枫成为太子,也会受制于她,成为他的棋子。 但显然,顾枫并不是愿意受人摆布的人。 安子堂想的却是,她与顾枫牵扯太深,“太后是罪有应得,可你与顾枫一起谋划此事,不亚于与虎谋皮。你有他的秘密,他知道你的把柄,你们已经沆瀣一气,犹如猫鼠同眠。” 听他这样说,李昭昭一怔,她心中不安,却又有一丝不服气,明明她只想把刚入官场的第一个案子办得漂漂亮亮,还李中月一个公道,根本没有想这么多。 当顾枫提出用护甲藏齿这一招“陷害”太后时,她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居然兴奋起来,心里是认同这个以恶制恶的办法。 她潜意识也担忧过,也犹疑过,可她更不想太后逃脱这一关,连她的孙儿都想置她于死地,可见这老太婆做了多少恶事。 安子堂对她的苛责,她不以为然,“那又怎样,你别小瞧我,谁是猫,谁是老鼠还说不准呢。” “你还不知错吗?”安子堂眸中尽是失望。 “我有何错之有,我所做之事甚至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在替别人声讨公道,为何你还来怪责我?” 李昭昭“蹭”地站起身来,提高声音,甚至带着委屈,“你什么时候这么黑白分明了,在刑部这么多年,难道你没耍过这些手段?达到我们的目的不就可以了吗?” 安子堂抬眸直视她,“我可以浑浊,你不可以。” “你只是在小看我而已。”李昭昭眼带倔强。 室内顿时凝固,安子堂眉目微动,怔然无声,两人一时无话。 多年来,他以为自己那颗麻木的心早不会感到痛楚,可此刻,痛得难以言说。 她误会他,她以为他在小看她。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如何去证明自己——只是想保护她。 也许两人遇见之初,就藏着偏见和防备,开了个坏头。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待他离开后,李昭昭还在生闷气,嘀咕着,“傻子、笨蛋、老古板!” 方才吵得上头,她还忘了告诉他,她愿意与顾枫“同流合污”,除了想铲除太后,还想借此机会找到卢夫人之死的真相。 毕竟,这也是他心头挂着的一件大事,不是吗? 明明可以一箭三雕,他还在别扭什么呢? 翌日,天又飘起了雪,缓慢无声,懵懵懂懂,天地间一片雪白。 皇帝的旨意比众人预想中还快。 早朝时分,王骏念出悼词,太后天生仁善,至诚至信,惜乎天不甚眷,因疾而逝,呜呼哀哉,人咸称颂,生荣死哀,特此大赦天下。 金銮宝座之下,朝臣一遍哀嚎,伏地叩拜,大呼陛下节哀。 而另一道懿旨,则悄悄送往天牢里最深最暗的一间牢房。 狱卒还是第一次见到传闻中俊美似妖的四殿下,仅瞥了一眼,心中咂舌,比传闻中更矜贵华美。 牢门一开,顾枫屏退众人,躬身钻入狭窄阴暗的牢房。 太后头部患处已做处理,身上的锦衣华服、朱钗玉翠却未卸下,和这间臭味四溢、满地稻草、墙皮脱落的牢房格格不入。 她已平静许多,倚靠在墙角,比顾枫预想中冷静。 “祖母,孙儿来看您了。”顾枫淡笑着,还带来一小碟玄凝香,动作优雅,点燃后,放置太后跟前。 香烟袅袅中,他垂眸追问,“祖母怎的不理枫儿了?父皇已公告天下,您因疾而逝,满朝文武都在为您哭丧呢,只有孙儿还惦记您。” “顺便,来送您最后一程。” 听到这,太后眼珠子迟钝转动,难以置信,“皇帝说哀家病死了?” 顾枫蹲在她面前,眸中带笑,“是呢,还是孤给出的主意,毕竟您是一国太后,若以秽乱后宫、痴迷巫蛊之术、谋害无辜百姓的罪名将您五马分尸,百年顾氏,脸上挂不住。您不要脸,顾家还要的。” 太后浑浊眼白里不自觉流下泪,下唇抖个不停,又怒又悔,“你这个贱婢生的杂种,原来一早就存了要谋害哀家的心思!” 听见“贱婢”两个字,顾枫正带笑的嘴角缓慢垂下,眸光冷得让人不寒而栗,忽的他又短促一笑,再一抬眸时,反手甩了太后一个大耳光。 打得她晕头转向、朱钗“叮铃哐啷”掉了一地。 顾枫站起身,怒极反笑,“彼此彼此啊,想当年,您不也只是个刷恭桶的宫女么,伺候小太监、大太监、老太监才得了机会去了先皇后宫里当差,背着主子勾引先帝再对先皇后下毒手。” 他逼至太后缩进角落,蹲下,狠狠盯着她,“要论贱,谁能比得过您。” 太后哆嗦着嘴唇,眸中恨毒了这个孙子,可转而又笑了,“贱不贱的,哀家痛快了一辈子,也值了,死前能看清你这个贱种本性,也来得及。” 听她似乎话中有话,顾枫谨慎起来,“你什么意思?” 太后癫狂大笑,“哀家是想通了,想透彻了,你先骗哀家出宫,李中月的牙齿也是你利用安昭儿放入哀家护甲中,那把匕首也是你自己捅自己,再塞入哀家手中,亏你能想出这么多阴毒手段。” 说着,挪动身子坐直,啧啧出声,“可惜啊,你毛都没长齐呢,妄想着借安子堂和安昭儿之手杀了哀家,以为你的秘密就没人知道了吗?哀家比你多活几十年呢。” 顾枫紧张得下颌抽紧,这个死穴可谓是他最脆弱的命门。 见他如此模样,太后神色坦然,身姿更加佝偻,目光放空,“哀家知今日便是死期了,不过你这个小杂种若一辈子活在忐忑、恐惧之中,夜不能寐,食之无味,哀家死也死得欢喜,哈哈!” 零散月光透过高墙上窄小窗口,照在太后惨白面容上,连同那嘴角鲜血也镀上一层月色。 顾枫这时反应过来,这个七旬老太已咬舌自尽。 她了解这个孙子,落在他手里,只会生不如死,不如选择自我了断。 而她生前那意味不明的话,顾枫没法弄个清楚,恨得牙痒,死死盯着太后已灰败的老脸。 那一碟玄凝香不知何时已灭,犹如人命陨落时一样悄无声息,顾枫轻瞥一眼,低声自语, “你在诈孤而已,孤不会上当。” 第112章 安大人的朋友,就是安侍读你吧? 太后葬礼依皇帝口谕一切从简,虽是从简,好歹也是皇室中人,宫内缟素一片,气氛肃穆凄凉。 随着葬礼的开始,李中奎案也宣告结束,他本人也回到了翰林院,继续当编修。 不过他得了圣恩,可休假半月,运送李中月棺椁回老家安葬。 李昭昭正好也可出宫了,两人在永定门处相遇。 李中奎瘦了很多,精神头却很不错,经此一遭,他已淡然从容,反而问起她,“太后已伏法,顾柳犹如流放,在下心愿已了,小玥也可入土为安了。您与安大人都是我们李家的恩人,怎么还心事重重呢?” 李昭昭干巴巴一笑,不愿透露心中烦事,“无碍,可能累了,想出宫感受下风花雪月罢了,一起走。” 李中奎早已看出她与安子堂之间微妙关系,猜测两人可能闹了别扭,笑了笑,“风花雪月是随心而至,追逐梦想不是更忠心内心吗?” 说罢,拿出一本书递了过去,李昭昭垂眸,惊了,是《大观论》。 “李大人,这本书怎么在你手里,不是在安”提到他的名字,她忽然缄口不言。 李中奎似知道她想说什么,眉目带笑,塞给她,“这是装订版,原稿还是在安大人那呢,他对此书大加赞赏,拜托我一定要仔细阅读,说有个朋友,一直想完成父亲心愿,将其出版。” 李昭昭内心一震,猛然抬头,“他他这么跟你说的吗?” 是了,李中奎是翰林院编修,若要出版发行书籍,势必得经他审核、协助,她正愁不知如何开口,因为翰林院看得上的书,都是名家大拿,她父亲只是绿悠县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书生。 连入选资格都没有。 她没想到安子堂把她最看重的事都记在心中,还“托关系”让《大观论》进入翰林院的视线。 李中奎看这对年轻男女别别扭扭,直接点破,“安大人的朋友,就是安侍读你?” 两朵红云飞快染红李昭昭耳朵,她垂首不知该说什么,不想否认,若是承认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是害羞咯 李中奎忍住笑,也不再逗她了,“我们边走边聊,在下昨夜拜读此书,一夜未眠,如此良书,读后亦心潮澎湃。” 若说起《大观论》,李昭昭可是有说不完的话,便与李中奎攀谈起来。 两人身影走向永定门,直至穿过宫门消失不见。 能尽览皇城的高阁——霞飞阁中,顾枫正透过半人高的窗棂看着李昭昭离宫。 暗暗骂她,真是个没良心的,太后一死,她不但不来感谢他,还自顾自出宫去了。 好一招过河拆桥,可在他这,却是行不通的。 他站定不动,眉目间晦涩不明,周全在他身后犹豫片刻,知主子和那安昭儿是彻底杠上了,上前几步,呈上《大观论》,“殿下,这是奴才复制的装订本,请您过目。据奴才所知,这本书名不见经传,是安子堂提交至翰林院的。” 顾枫接过随手一翻,最后视线停留在着作者名讳之上——李字连 他喃喃念出,吩咐道,“去查查这人是谁?” 周全应是,又问,“凌少将军已在外等候,是否请入霞飞阁中?” 顾枫回身一笑,唇角高扬,“当然,老太婆死了,孤有了新的目标,也需要新的伙伴。” 出宫后的李昭昭,行走在热闹集市,在小贩吆喝声中,她闻到了红薯香气,停驻脚步。 刚来琥京城时,她与小满身上仅几个铜板,现在却是今非昔比,若是想买,便可买一箩筐红薯了。 她上前挑了两个肥的,踹入怀中,来到凌飞峦的府邸,递上拜帖后,被下人请到了花园中等候。 在寸土寸金的琥京城,仅仅这一处花园占地却不小,冬日万物萧条,却偏偏没有波及到这里。 入眼皆是花团锦绣、绿树盎然,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一片生机勃勃之态。 传闻凌飞峦母家是陈城巨富,今日一见,传言非虚。 李昭昭正感叹着,忽然被人抱住,紧接着耳边响起熟悉声音,“小姐!我的小姐,小满终于见到你了。” 李昭昭回身,小满带着泪望着她,两人跟两条小狗一样,哼哼唧唧抱作一团。 待激动情绪平复下来,两人分食了红薯,又是一阵感慨。李昭昭仔细打量,发现小满胖了,高了,衣衫合身,还戴了发饰耳环,显然在这,她没被亏待。 小满如实告知,当初她是怎么找错门,能家乐没见到,却找到凌府,被照顾,被收留,一边在凌府等她消息,一边还混上了大丫鬟的位置了。 看到她过得好好的,李昭昭也放下心来,对凌飞峦生出一丝感激,没想到他看着飞扬跋扈,实则还是个挺不错的人。 小满抹了抹泪,欢喜道,“小姐,我听红镖说你在宫里当官了!多出息呀,老爷泉下有知,得多开心啊!你带我离开这。” “你在这过得不开心吗?” “不是,这里的人都对我挺好的,可我是您的小满,你在哪,我就在哪,小满只有您这一个亲人了。” 李昭昭何尝不是呢,她也只有小满这一个亲人了。 话说到此处,她眼也湿润了。 可在宫里当差,如履薄冰,朝堂局势还未分明,她战战兢兢,哪能让小满也跟着她担惊受怕,但她了解这个小家伙,若实话告知,她定然会不顾一切跟着她,只好劝道,“你还有任务要替我完成呢,就先待在凌府。” 小满眨巴着眼睛,“什么任务?” “替我留意与凌府有来往之人,或者有没有什么异常事?” 本是随意一个理由,小满却郑重思考一阵,眼睛睁了睁,还真想到一些事,“来凌府的人不多,但那位黎大人倒经常来呢。不过她得知我是您的丫鬟,就一直让凌少将军把我赶走,很讨厌我。小姐,你得罪过她吗?” 李昭昭也回忆着,似乎和黎黎没有产生正面冲突过啊。她来凌府如此频繁,难道是凌飞峦安插的眼线? 自己又何时得罪她了? 小满见她蹙眉,四下左右张望片刻,又附到她耳边悄声道,“有一次她在书房等凌少将军,我偷偷从窗户缝看见她把少将军的外衫放在脸上摩挲,笑得好瘆人的样子。还搁那自言自语。” 说着,小满捏着嗓子,活灵活现的学她,“少峦,你何时才知我心意呢,我不想做你的属下,我只想你占有我,让我当你的女人。” 黎黎在李昭昭眼里,一直是沉静优雅,气质如兰的模样,竟没想到她私底下,如此痴恋凌少峦。 内心藏着不一般的火热。 突然窥见别人心中秘密,李昭昭还有点不适应,对小满绘声绘色的模仿又忍不住想笑,正想再多问几句,身后传来熟悉男声。 “安侍读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来凌府找我吗?” 正是凌少峦。 他站在一盆千叶白蔷薇旁,双手插胸,抱着那把魄魂刀,扬起浓眉,少年英姿勃发,他这样桀骜模样下,却隐藏着仁义之心,李昭昭看透了他时常嘴硬来遮掩的孩子气。 先前那些龃龉也懒得和他计较了,大跨步走至他跟前,扬起一个灿如骄阳的笑。 她本就生得明媚,唇红齿白,现在带着从心发出的爽朗笑意,更是光彩照人,让人移不开眼。 凌少峦微愣,心跳漏了一拍,忽的紧张无措起来,“你看着我傻笑做什么?” 第113章 一个男子不再对女子坦白,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李昭昭开起玩笑,“您的盛世美颜在下一日不见,甚是想念,就来见见你咯!” 别的女子见了他都是一副含羞带怯,独独她还嬉皮笑脸。 凌飞峦转身,没好气道,“要说正事就跟我来书房。” 穿过九曲长廊,经过灰瓦绿廊水榭,李昭昭恍惚以为来到书中所言的南方江南水乡,忽的想起凌飞峦好像是在陈城长大,确实是南方人。 可他皮肤黝黑、肩宽窄腰,个子也高,倒像北方男儿。 凌府处处精雕细琢,修葺得比皇宫还有意境,他确实真是个有颜有钱有品之人,一般闺阁女子都配不上。 怪不得黎黎对他爱在心口难开。 正思量着,顿觉周身温暖,她回过神来,这是跟着他进了书房,每个角落都静静燃着银丝碳,无烟,烧得久,就是贵。 凌飞峦不知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把魄魂刀郑重放在刀架上,正用软布擦拭。 李昭昭一时起了好奇心,“总见你随时带着这把刀,有什么来头吗?” 他身影背对着她,看不见脸上情绪,但他的口气却并不想多谈,直接换了个话题,“你今日来做什么,要带走你那大馋丫头么,赶紧带走,凌府金山银山都不够她吃的。” 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对她防备心还未卸下,李昭昭也不勉强追问魄魂刀的来历,撩开衣袍下摆,大马金刀坐在酸木枝圈椅上,笑道,“小满还是孩子呢,吃不了你多少,她都成凌府大丫鬟了,你让让她。” 最后五个字,成功把凌飞峦气笑,他知道她是故意,又见她坐没坐像,哪像个女子,转身嘲讽,“听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带她走了?主仆俩脸皮一样厚。” “厚就厚嘛,脸皮厚可以挡风沙,作用多了去了。”李昭昭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又道,“那容我再厚脸皮问一下,熊兵染这个人你查得如何了?” 一说到正事,凌飞峦也不跟她贫嘴了,反而问她,“你对太后穷追猛打这么久,可知她姓氏来历?” 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这个,李昭昭思量会儿,道:“她姓沈,出身低,父母去得早,也无兄弟姐妹,刷恭桶一刷刷了好几年,后来不知怎么调到前皇后宫中当大宫女了,进而得了先帝青睐,就一路平步青云了。” 凌飞峦笑她,“你是只知其一,不是其二,沈这个姓,是先皇后赐给她的,因为她曾不要命替先皇后试药,先皇后感念她的忠心,赐了同样的姓氏给她。她原先姓熊。” 姓熊? 李昭昭是个聪明人,立刻意识到他的潜台词,“熊兵染也姓熊,这个姓氏也不常见,难道熊兵染和太后是亲戚关系?” 凌飞峦也不卖关子,点头,“熊兵染是她远房的一个侄子,算得上她唯一亲人了。自她得势后,便一直扶持他。熊兵染也改过名字,原名叫熊勇,几十年过去了,很多人都忘了这茬事儿。” 熊兵染如今身居高位,是殿前司都检,皇城安危都尽归他管理,甚至轻骑尉都不能越过他,太后的事好像对他没什么影响。 李昭昭蹙起眉头,总觉得遗漏什么,“他已实权在握,却又和太后息息相关,可太后被赐死,他也没站出来反对。真是琢磨不透,那你查到什么了吗?” 凌飞峦浓眉一扬,不回这个问题,转问她,“你还没说今日来找我的目的,应该不止问熊兵染这一件事?” 他何时也变得这么犀利了?跟安子堂越来越像,思及此,李昭昭暗暗骂自己怎么又想起他了,赶紧整理思绪,正声道,“好,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来凌府前,我去找过能大人,他正收拾家什,准备告老归田,我曾经交给他一封公文,他说转交给你了,是吗?” 对于这件事,李昭昭对能家乐有些怨言的,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随意转交呢,若是要回乡养老,大可还给她。 能家乐还对她语重心长,“老夫老了,这个朝堂是你们年轻人的,飞峦从小性子跳脱,但是个有侠义之心的孩子,若你要想铲除安子堂这个冷面虎,他是最好的人选。” 把他也拉下水,让本就复杂局面变更得如旋涡一般。 凌飞峦不承认,也不否认,还在答非所问,“太后与熊兵染的牵扯,按理说安子堂会告诉你,你们不是一向‘玩得好’么,他为何不坦白告诉你?” 要论阴阳怪气,顾枫第一,这个凌飞峦就得排第二! 李昭昭心里憋气,用‘玩得好’三个字暗示他们之间暧昧关系,他明明拿着那封公文,还装傻充愣,不死心非要探究她和安子堂到底暧昧到什么程度了 说起来,她自己都稀里糊涂的,她与安子堂似友非友,似敌非敌,默契也不是没有,分歧更是大大的。 眼看凌飞峦非得在她嘴里问个明白,李昭昭脑子一转,瞬间又憋了坏昭,忽的闭闭眼,再睁开时,露出神伤之色,叹道,“一个男子不再对女子坦白,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凌飞峦一直怀疑他们早已私相授受,可亲耳听她如此说,还是一怔。 李昭昭仰头,后黯然垂首,“不怕你笑,我痴恋子堂许久,连看见他外衫,都忍不住贴脸摩挲,我们男才女貌,开始总是分分钟妙不可言,后来可能我太粘人,他嫌烦了,远离我,不理我,我一气之下,在他抽屉里找到一封不利于他的公文,转头就交给了他的死对头,能大人。” 说着,她自嘲笑笑,心底却疯狂为自己演技鼓掌,见凌飞峦听得皱眉,她继续道,“可后来他又帮了我许多许多,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很后悔把他的把柄交出去,若有心人借题发挥,害了他,那我也不想活了。” 眉目颤抖,李昭昭作出垂泪模样,复又抬头定定看他,“凌少将军,你也知女人,有多感情用事,不如把那封公文还我?!这个人情,就欠给你了。” 她长得美,一番哭诉,有楚楚可怜之态,可凌飞峦满脑子就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感情用事’‘妙不可言’,这几个关键字。 胸腔里堆积着莫名其妙的情绪,可神智又在质问他,眼前这个女人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么? 脸皮那么厚。 须臾间,他心思千转百回,最后‘巧舌如簧’四个字跳入他脑中。 李昭昭精得跟猴儿似的,观他面色变化,加之对他脾性有些了解,便知他可能不会信她这番话,待他彻底想清楚,再一一质问,她根本招架不住。 所以她得主动出击,于是用袖口擦擦没有的眼泪,收起怜弱姿态,陡然锐利起来,“说起来,你也看过那封公文了,只要看过,便知安子堂与二皇子同仇敌忾,如今顾柳已出局,你的算盘也落空,是?” 凌飞峦脸色一变。 李昭昭站起来靠近他,语气轻柔,眉目亮得惊人,“这么惊讶做什么,你明白,陛下因厌恶凌勇将军,也不待见你,要重入朝廷,你就先得讨太子欢心,我猜你们一开始关系很好,不然他最喜爱的玲珑盆栽也不会送了你一盆又一盆。” “可他是扶不起的阿斗,你知选错了人,也想摆脱他,正好李中奎案爆发,给了你再好不过的机会,我与安子堂也成了你的幌子。” “无论如何,我们三人联手,顾柳失势,也不可能再回宫。这个累赘,你已经摆脱了。” “可你真正的目的,为凌勇将军翻案,还没有实现。” “你总得再压一次宝。” “不是二皇子,就是四皇子。” “安子堂是二皇子忠仆,四皇子冲入火场以命博得陛下欢心。该选谁好呢?” “你也拿不准,对吗,所以一次次试探我和安子堂的关系,试探他在朝堂的深浅,我理解你。” “我也愿意祝你一臂之力。” 她每说一句,就向前一步,最后,几乎快靠在他胸膛了,呼吸间,吸入的都是她的气息,凌飞峦章法大乱! 第114章 笑话,我都晕过去了,怎么叫你来。 他背过身,不想让她看见他惶然神色。 她把局势看得清清楚楚,还开诚布公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不知该夸她胆色过人,还是该骂她冲动鲁莽。 短暂慌乱后,凌飞峦沉声问她,“助我一臂之力?你要怎么助我?” 他一时迷乱,李昭昭暗自笑了,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原来自己还是有些女子魅力的,但也很快明白靠美色最多只会让男人晕一下眼,若真要拿下他们,还是得靠脑子。 她单刀直入,“很简单,选二皇子,不要选顾枫。” 他蓦地笑了,“你猜这话,顾枫有没有跟我说过?” 似乎有情况? 李昭昭有点犹豫,可当下也不是退缩之时,“您实力超群,资金雄厚,他肯定会招揽你,这话,早晚都会对你说,哦,不对,依他性子,他只会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奉他为主,要么和太后一个下场。” 太后之死,凌飞峦早已耳闻,若信她是病死,那他凌飞峦也不用混了。 李昭昭继续游说,“金銮殿前,顾枫被太后刺伤,众大臣都看见了,可古大夫告诉我,顾枫刀口入内,位置却靠外,他人是刺不出那个伤口的,是他自己所伤。太后是他亲祖母,他都能置她于死地,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你敢奉他为主吗?” 她踢爆顾枫手段,却对护甲偷塞牙齿一事,顾枫与她狼狈为奸一事,都未如实告知凌飞峦。 不知不觉中,与恶龙们斡旋过程里,她也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凌飞峦虽猜到顾枫受伤另有内情,竟没料到是他自己造成的,而且这个真相,还有人敢宣之于口么,瞠目问道,“古大夫告诉你?他不想活了?” 李昭昭扬起唇角,透露一个更让他更震惊的信息。 “陛下下令赐死他,以避免太子丑闻传出,而我,偷偷放了他,并带他去了停尸房选条尸体冒充,顺便检查发现太后虎口处有被刀柄大力塞入的痕迹,自是知道了这一切。” 这个女人小小的一只,柔柔弱弱的,可谓胆大包天! 登时,凌飞峦甚至不知该说什么,“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李昭昭却是不惧,镇定自若弾弾衣角,她今日穿了一件珍珠白锦袍,宛如风中轻轻摇曳,还未开放的花骨朵儿,可世人不知,花蕊中却尽藏锋芒。 她只道,“凌少将军,我连掉脑袋的事都告知你了,任你何时何地去告发我,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我的诚意,你可看清了?” 凌少峦顿时被她镇住了,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集清纯、狡诈、豪迈、胆色过人为一体。 他已经无法预料她的行事作风了,正踌躇该怎么回复她,有人敲门,是红镖的声音,略有些慌乱,“少主,小满不慎落水了。” 李昭昭从容面色霎时慌乱起来,凌飞峦顿觉这事不简单,推门而出,三人边走边说。 原是小满蹲在花园水池边上,脚滑掉入池里,可被人发现得晚,捞上来也未见转醒,有小厮同时传了大夫,可大夫还没那么快赶到。 三人步子大,很快赶到花园时,不久前,活蹦乱跳的小满此刻正浑身是水,发丝覆面,毫无声息躺在地上。 而她边上,则站着黎黎。 李昭昭慌了神,声音都发抖,不住用手拍打小满脸颊,“小满,醒醒啊!小满!” 凌飞峦大力推开她,“这样没用。”说着,扛起小满,在一条专门的石子路上跑圈,他还故意上下颠簸,用肩头顶着小满胃部,众人也明白过来,他想把她体内污水颠出。 小满身量长好了,又泡过水,沉得跟块石头一样。 可凌飞峦却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的扛着她跑动。 李昭昭双手紧握在一起,冬日里,看他脑门跑出一头汗,心又慌又惊又感动,百般滋味。 终于,小满口里“哗啦”吐出一汪污水,恰好大夫也赶到了,施了几针,总算保住了命。 李昭昭松口气,不经意瞥见小满一只绣鞋跌落在花丛中,捡起查看,发现鞋底一点青苔都没。 显然她并不是因为逗留在水池边而掉下去的。 她沉吟片刻,又觑了一眼容色平静的黎黎,她竟也恰好看过来,好似还微微带着嘲讽的笑。 凌飞峦并未留意异常,正累得轻喘着,李昭昭先按下心中怀疑,掏出手帕递给他,“谢谢你救了小满,擦擦汗。” 他愣了下,还是第一次见她释放温柔,不自觉接过,那手帕柔软,宛如她呵气如兰的呼吸。 小满虽吐出污水,还很虚弱,李昭昭心思全在她身上,便跟着红镖、大夫、小厮丫鬟一起送她回房了。 凌飞峦还站在原地,连黎黎叫他,都还未回过神。 黎黎把两人的“眉来眼去”尽收眸中,恨极了,脸却带着笑,“少将军,您还是回去换身衣服,当心着凉了。” 凌飞峦这才感到身体湿重,点点头,“嗯,今日你先回去。” 他根本不正眼看她,目光在那条手帕留恋一阵,顺势塞中怀里,转身离开。 黎黎露出诡异微笑,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少主,既然你这么热心,我也得去帮帮忙。” 要说家里太有钱的烦恼是什么,便是宅邸修得太过大了,小满躺在织布担架上昏昏沉沉,一行人抬着她出了花园,又绕过一片竹林,还得下一条石阶才能到耳房。 李昭昭垫后,正抱怨这石阶修得也太长了,忽然身后一阵猛力推来,眼一花,失重感笼罩她,直愣愣往前跌去,耳旁是众人惊呼,随即眼冒金光,左脚一股钻心剧痛,晕了过去。 月挂枝头,入夜的凌府屋檐起伏中露出点点亮光,美得如一幅画,可却无人欣赏。 李昭昭醒来时,入眼便看见坐在床头吹汤药的安子堂,她闭了眼,以为在做梦,又睁眼,他换了动作,正用勺子搅动药汁。 “是我。”安子堂余光瞥她闭眼又睁眼,睁眼又闭眼,傻不愣登的模样,肯定以为梦到他了,出声提醒她,他真的来了。 “张嘴,喝药。”他塞了个软枕在她腰间,扶她坐好。 “你你怎么在这?”李昭昭环顾四周,只有他一个人,忽然又想起什么,“小满怎么样?” “她没事,大夫说睡一觉就好了。” “那就好。”李昭昭这才放下心,又咕哝,“谁叫你来的?” “你叫我来的。”安子堂见她不喝,药碗顺势搁在案头,不慌不忙就这么瞧着她。 被他瞧得不自在,李昭昭不去看他,不自觉娇嗔,“笑话,我都晕过去了,怎么叫你来。” 安子堂轻柔一笑,又往她那挪了一步,“有人呐,晕过去了,都叫着安子堂你在哪,安子堂,安子堂,安子堂你混蛋,安子堂你给我过来” 李昭昭又羞又慌又急,她嘴硬,“怎么可能!你少少忽悠我,你你又不是再世潘安,我叫你做什么?” 她脸红快滴血,根本不敢看他,安子堂难得坏笑,凑近,“是啊,你叫我做什么,我倒要问你,来找凌飞峦,却在昏迷时叫我的名字,在场有很多人,两个丫鬟的下属,两个小厮,一个大夫,还有红镖,大家都很尴尬呢,不知做什么表情好,这不,都退下了,只留我和你。” 想想那个画面就恨不得咬紧牙齿的羞人。 李昭昭觉得他太坏了!还描述得绘声绘色,忍不住出手锤他,“别说了!我才不信。” 安子堂一把接过她粉拳,慢慢用大掌包裹住,不肯放开,笑意从脸上褪去,眼里浓烈疼惜溢出,“我一不在你身边,你就受伤了。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半步。” 说起这个,粗枝大条的李昭昭忽略了正旖旎暧昧气氛,狠狠锤了床榻,“咚”一声,眼睛瞪得跟个铜铃似的,“我是被小人暗算了,有人故意推我的,小满应该也是被这个人推入水里。” 安子堂见她义愤填膺,也点点头,说,“我知道是谁,已经抓到了,让她进来给你磕头请罪。” “啊?”李昭昭诧异张着嘴,难以置信他办事速度怎么会比孙悟空的筋斗云都快呢? 一个甜甜蜜饯却正好塞进她微张的嘴。她一下含住,不明所以看着他。 安子堂笑了,满足又开怀,“是怕药苦,先吃口甜的,再喝药,来。” 原来是他在逗她,哄她喝药。 李昭昭嘟囔一声,嘴巴嚼动几下,把蜜枣核吐他手心上,就是残余蜜枣肉囫囵喝下一整碗药,脸仍被苦得皱巴成一个包子褶了。 安子堂忍不住笑了起来。 此刻,站在门外的凌飞峦见她安然醒来放下心来,却又听得两人“打情骂俏”,胸口却堵得慌。 他笑自己,别人郎才女貌,两情相悦,哪容他这个局外人搁这担心呢 想是这么想,唇角的笑却凝结住,也许,是那药味太重了,不然为何他也觉得嘴里泛苦呢? 第115章 顾枫蓦地轻笑。像看个傻子 凌飞峦都不知自己怎么回到房中,全身好似没了力气,坐定后一直在愣神。 烛火幽幽晃动,映照在他英气脸庞上,眉眼间略带落寞。 他拿出李昭昭给他的手帕,又拿出安子堂遗留在点水所的木雕小老虎,手指反复摩挲两样物件。 眼前一会儿晃过她冲他扬起的笑颜,一会儿又晃过她恳求时垂泪模样,一会又晃过她与他谈条件时精明狠厉的眼神。 下一瞬,凌飞峦抬起眼皮,眸光逐渐坚定,将这两样物品塞到抽屉深处,也将心里对她那点意味不明的感觉塞到看不见的地方。 他叹口气,目光放空,回忆起在霞飞阁与顾枫会面。 那日顾枫邀他对弈,阁中角落里已摆好黑白棋子,他仅瞄一眼,便知是一副残局。 顾枫不愧是顾枫,对他了解得极其透彻,他爱钻研残局棋谱这个爱好,很少人知道,甚至伴他左右多年的红镖都不知。 对这个人不露声色暗示他的通天本事,凌飞峦感到被冒犯,冷声道:“不必浪费时间对弈了,殿下有何事不妨直说。” 顾枫穿着一件暗红色金纹大氅,端得是矜贵华丽,他缓走几步,在距离凌飞峦三尺之外停驻,笑了笑, “少将军还是个急性子,也罢,孤也不多费唇舌了,孤身边缺人,像少将军这样的人才更是求才若渴,不知” 顾枫话未讲完,凌少峦直接打断,“我这人挑剔又有洁癖,习惯单打独斗,四殿下的好意,我领教不了。” 这么直白又略带讽刺的拒绝,完全不给顾枫面子。 他略微停顿,却也不恼,只道,“不如再考虑” “不用考虑了,微臣先告退了。”凌飞峦转身欲走,曾几何时,他还未进入琥京城,搜集太子信息时,也夹着了些顾枫的消息。 这个四皇子身份尊贵,不爱露面,颇为神秘,身边仅有一位半身娘子陪伴左右。 后细查得知,他为了惩罚这个弱女子逃离他身边,活生生砍断了她下半身,又花大把金银医治好她,命她继续陪伴左右。 人前人后,抬来抬去,宛如摆设,是对人最恶毒的糟践。 他一向是不屑于和这类卑贱之人打交道。 可正挪动脚步,身后传来顾枫悠扬声音,“那~凌勇将军的案子,你翻是不翻了?” 脚步瞬间停住,凌飞峦转身,浓眉蹙起,“不知四殿下何意,我的事与我父亲有何关系?” “你看着聪慧过人,怎么办事如此古板?” 顾枫啧啧出声,“你要为凌勇将军翻案,人之常情,寻求前太子之力也无可厚非,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到头来都是徒劳呢?” 凌飞峦听不懂,但却觉得一条毒蛇吐着猩红舌信正缓慢爬上他背脊,喉咙有些干,他哑然,“是,我是想为我父亲翻案,无论前路不明,还是圣心难以揣测,我自有心理准备,不用您来替我惋惜嗟叹。” 顾枫走近他,轻笑摇头,“你是否幻想着,陛下有朝一日发现凌勇将军被冤枉错判,届时拍案大怒,砍下主审人安子堂脑袋,悬于城门之外,告示天下,是这个罪臣为了党派之争,冤枉了你父亲,再下一道旨意,恢复他官职爵位,赐黄金万两,一座朱甍碧瓦府邸,择一个良辰吉日,你们一家人其乐融融于府中庆贺,最后父慈子孝,抱头感慨一番,天地苍苍,终有清白水落石出的一日。” 短短几句话,凌飞峦心中所想所盼,被一一描绘。 他面容沉着,心下却不知所措,似乎有些很重要的事,他被蒙在鼓里,此刻,他蹙眉,无话可说。 那道暗红色身影又踱步到他身后,缓声道,“凌少将军出身武将世家,读过的兵书车载斗量,不会没听过‘兵仙’高松?” 高松这个传奇人物连街头说书先生都知,他一生跌宕起伏,可以从月初讲到月末。 可他的结局却 突然提起这个人,顾枫是想说什么呢?凌飞峦隐约察觉到什么,紧张得卷起手指。 顾枫不慌不忙继续道,“一百年前,顾氏高祖夺取天下的紧要关头,突遇敌人奇袭,众多诸侯都束手无策,唯有异姓王高松突破重围,救了高祖一命不说,还采取围合之术,于千军万马中取了敌人将领首级,之后,更是势如破竹,接连收回三座城池,最后护送高祖成就霸业。” 他停在这,衣袍逶迤拖地,转到凌飞峦对面,一字一句道,“这么一个力挽于狂澜的人物,却在天下安定不久后,家破人亡,困死于青芽山底下。” 凌飞峦眉目一挑。 顾枫逼近他,“老百姓常言狡兔死、走狗烹,而在朝堂,你我都明白,这叫功高盖主。” 卷起的手指瞬间僵直,略微颤抖,凌飞峦目不转睛盯着他。 此刻两人面对面,顾枫瞳仁狠厉黝黑,犹如黯黑大海上那一点月光,给出最后一击,“高松如此,凌勇将军,也如此!” 凌飞峦怒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孤想说你天真又死板,时至今日还看不清吗?安子堂只是父皇的一把刀而已,真正让你父亲含冤莫白的人,是陛下。顾柳、顾柏都帮不了你。” 他眼底蕴藏滔天欲望,“只有孤,只有孤执掌天下,才能还凌勇将军一个真正的清白。” 一向信奉忠义仁孝的凌飞峦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不自觉摇头,“不会,不可能,父亲为大琥鞠躬尽瘁,陛下不会这样对他。” 顾枫蓦地轻笑。像看个傻子。 这样嘲讽眼神,好像猫逗弄老鼠一般,凌飞峦意识到自己情绪被他三言两语左右,顿时激愤起来,他横过一臂,猛然压制顾枫脖颈前,脚下生风,快步逼至他撞向墙体。 两人不过咫尺之间。 凌飞峦眸光迸发警告意味,不客气道,“一边招揽我,一边又打压我,好手段啊,顾柳被逐出宫,就剩二殿下与你争太子之位,安子堂又对他忠心耿耿,你便找到我,要我给你当狗去咬死安子堂,这样你无后顾之忧就可移位东宫。” 越说越气,凌飞峦手肘加力,死死抵住顾枫不让他动弹,“算盘打得精,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还污蔑陛下,污蔑自己的父皇,为了往上爬,脸都不要了,是吗?不怕我向陛下告发你吗?” 顾枫还是第一次这样狼狈,被抵在墙角气都快喘不匀了,凌飞峦以为会在他脸上看到惧怕、退缩,可顾枫反而闭眼笑了,嘴唇动了动,“我后悔了。” “呵,知道后悔就好,总比铸下大错强。” “孤,是后悔跟你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夫多费唇舌。”说到这,顾枫收起一惯优雅傲慢之态,眉宇间宛如覆上冰雪,“手拿开,孤的敬酒不喝,以你冒犯之举,毒酒可随时等着你。” 凌飞峦骤然松手。 顾枫看都不看他一眼,行至门边,“记住,这次你不愿当孤的臣子,下次来找孤时,只能当孤的奴才。” 回忆停到此处,凌飞峦也后悔,后悔不该去赴霞飞阁之约,顾枫此人,表面人模狗样,温和斯文,实则狂妄阴郁,怎么看,都不适合荣登大宝。 可陛下年事已高,仅两个皇子,总有一个得继位。 无论如何,两个皇子就是两股势力,李昭昭说得对,总得再押一次宝。 那就只得选二皇子,可安子堂与他更是水火不容,父亲磊落一生,最后黯然离场,便是拜他所赐。 但她却说愿助他一臂之力 想到她,凌飞峦又有瞬间的失神,登时,敲门声打断他思绪。 “谁?” “少主,我是黎黎。” 凌飞峦见了她,皱起眉,“不是让今日先回去吗?” 黎黎沉默片刻,忽的双膝下跪,“属下来跟你请罪。” “你何罪之有?” “小满,是我推落水的。”黎黎抬头看他,眼里一片坦然,“安昭儿,也是推她滚下台阶的。” 第116章 早上另一位安大人命人抬了轮椅,把安大人接出府了 凌飞峦坐着没动,但抽紧的下颌证明他正压着怒火。 他不是没怀疑过黎黎,因为凌府都在他掌控之下,无论是小厮,或丫鬟,甚至粗使婆子都是陈城来的老人了,都是知根知底的。 在他府里,不会短短一天内,发生两起意外。 况且之前黎黎曾不停让他把小满逐出府,她与小满素未相识,只能说,她是恨屋及乌,对李昭昭不知何时存了恨意。 只是让凌飞峦没想到,她会主动承认。他问:“为何这么做?” 黎黎做事一向条理清晰,汇报事务总能抓住重点,这次坦白‘罪行’也跟写公文一样。 “第一 自李中奎一案后,李昭昭崭露头角,风头大盛,属下已听闻不少官员都欲拉拢她,不能让她形成新的势力。” “第二 属下知少主有意联结二皇子,可安子堂定会从中作梗,李昭昭与他一伙的,属下先砍断她这个臂膀,给您扫清前路障碍。” “第三” 黎黎踟蹰了,眸中闪烁,凌飞峦追问,“第三是什么,怎么不说了?” 挺了挺背脊,黎黎决定不再隐瞒自己心意,总得要搏一把,多年主仆情谊和她的一往情深难道敌不过这么个小错误么,不就是杀人么,她帮他杀过不少,不差李昭昭二人。 她提高声音,“第三 !李昭昭恃靓行凶,凭美色魅惑男子,属下不想少主继续被她蒙蔽,可以可以看到我,看到一直陪伴在您身边的我啊。” 说到这,黎黎眸中含情带泪,盛满希冀,就这么跪着以下位者姿态仰头看他,她亦长有一张清秀面庞,这番真情实意也让她拥有楚楚可怜的美态。 凌飞峦怔住了,他不是怔于黎黎所言,也不是怔于她恳求之态,更不是怔于她表露心迹流露的脆弱飘零之美。 他怔于自己脑子里,此刻却全是李昭昭那垂泪,宛如海棠花的侧颜。 为什么其他女子哭泣,他仍只想到她,他这是怎么了? 黎黎见他居然在出神,在她剖开自己的心时,他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又哀又怒,大呼,“少主!” 凌飞峦回过神,似乎看不懂这个跟他多年的下属,一直忠心耿耿的部下,突然要“变身”,和他谈起男女之间的风花雪月。 他实在适应不了。 根本从未想过和她有别的关系,但他也了解黎黎脾气,坚毅、倔强,若一直回避敷衍她,可能会让她更针对李昭昭,不如把话说清楚。 他扶她起身,突然拉起家常,“别哭了,你一向不爱哭的,对了,红镖提醒我,你生辰快到了,他包了酒楼,本来可以替你庆生,但我有别的事去不了。” 说着,凌飞峦转身从斗柜里端出一盘沉甸甸金元宝,一层垒一层,垒了足足三层,起码得有上万两。 “这些赏你的,稍后我派人送到你府中。金银最实在,女子傍身少不了这些黄白之物,其余都是虚的。” 黎黎愣了,她的情深似往换来的居然是一堆俗物! 凌飞峦生怕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又强调,“银子有了,待太后丧期过了,我再替你留意京中适龄男子,或你看上谁了,只管告诉我,我一定会助你达成良缘。” 黎黎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守夜的下人本昏昏欲睡,突闻少主书房大门“哐啷”一声,回头只见黎大人哭着跑了出来,少主追出来欲言又止,但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回房了。 下人摸不着头脑,还是第一看见总是端庄温和的黎大人哭得这么伤心。 翌日,耳房内,小满已恢复得七七八八,正跟李昭昭分享昨夜八卦,“哼,听说哭得稀里哗啦的,肯定是被凌少将军骂了,不过想想也不划算,我差点小命不保,小姐你左脚伤得这么重,都是她搞出来的!” 顿了顿,又道,“被骂两句还便宜她了呢!” 李昭昭看着自己肿得跟猪蹄一样的左脚,纳闷,“我都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得罪她了?还连累你了。” “你我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这还不简单,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喜欢凌少将军喜欢得不了,可凌少将军眼珠子只粘在小姐你这儿,她嫉妒,酸了!” 李昭昭眼儿都瞪圆了,“少瞎说!” 小满噘嘴,“我哪有!我看得真切呢,红镖还跟我说,凌少将军老打听你的事,还跟我问了好多您在绿悠县的事。” 这个木栅栏,打听我做什么? 李昭昭小声嘀咕,“你该不会全都说了?” 小满年纪比她还小,性子活泼,很难藏得住话,李昭昭生怕她把李家老底都倒出去,谁知小满却道:“我不能不说啊,吃人家的,穿人家的,住人家的,我说是说了,但都是我瞎编乱造的。我说您呐,是东海龙王的三公主转世,本事大着呢!” “啊?”李昭昭无奈,果真是瞎编乱造。 两主仆正聊着呢,有小厮敲门,送来凌飞峦的一封信,李昭昭莫名其妙,明明离得这么近,还专门派人送信做什么? 打开一看,让她更是好气又好笑。 “小姐,凌少将军说什么?” 李昭昭嗤笑,“说在他府里,我们都受伤了,他过意不去,明日是花灯节,他可以勉强陪我逛市集,当作补偿。” 这次轮到小满,“啊”了一声,“这算什么补偿,脸真大,况且他就补偿你呀?好不老实的一男的。” 李昭昭捏她鼻子,“你这小嘴比八姑的嘴都厉害了,你稀罕你去。” 八姑是绿悠县她们家旁开香油店的寡妇,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八姑一个女子撑起一家店面,嘴皮子那是不饶人的,不过她对李昭昭总是多加照顾。 耳濡目染下,李昭昭和小满也学到她不少泼辣劲儿。 小满笑了,“八姑功力我才学了一成呢,至于凌少将军嘛,肯定是不希望看见我去的啦,小姐,你若不想搭理他,就先好好休息,反正你这脚也哪都去不了。” 李昭昭有些丧气,“听闻琥京城的花灯节特别热闹,有好多漂亮的花灯看,来这有段时日了,过得跟鬼追似的,不如我们一起去凑凑热闹,雇个轿夫不就成了?” 小满却道,“我有约了!” “啊?和谁?” “就就红镖那家伙嘛,磨了我好久,上个月就我把预定了呢。”说到这,小满还羞涩笑了,似乎觉得这样不够义气,又道,“那我推了她,陪小姐你待着。” 李昭昭看出苗头,怪不得小满落水后,红镖吓得嘴唇都在抖呢,这小东西,原来红鸾心动了。 她往后倒去,故意装疲倦,“算了算了,我得睡大头觉了,这样脚也早点恢复。你好好玩去,给我带点小吃就成。” “好咧!”小满答得干脆。 待她离开后,李昭昭睁开眼望着床帐,心里想着红镖这人貌似还不错,忠诚、执行力强,也不多话。 以一个看女婿的心态嘀咕起来,“傻丫头,这凌府,你怕是走不了了。不过你放心,你落水这笔账,我一定帮你讨回来。” 花灯节是琥京城延续一百多年的习俗了,每年花灯节的主题都不同,主要看当年有什么全民欢喜的好事,就会以此命名。 若是雨水足,收成好,就是五谷丰登花灯节。 若是打了胜仗,扩张土地,就是战无不胜花灯节。 若是有什么灾祸了,就会以祈福名义命名,永世安康花灯节。 若是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就会冠以平安名义命名,宁静致远花灯节。 至于今年,李昭昭是看不到了,她捏了捏左脚,根本下不了床,正疑惑这凌少峦是打算背着她去吗,不知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有下人敲门,她应了一声,门开后,一辆木头轮椅被抬了进来,“我们来接安大人的。这是主子特意定制的,结实、顺滑,哪怕您暂时腿脚不便,也可以自由行走。奴才们扶您坐坐?” 李昭昭好奇看了几眼,黄木的,打了蜡,一点毛刺都没,手把,靠背,坐垫都有软垫,十分精致。 她也确实不想憋在房里,点了点头,想着,总算这木栅栏不木了。 另一边厢,凌飞峦换了一身雪青色刻丝水纹的玉锦劲装,整个人更显飒爽,从铜镜中看见自己修长身姿,他满意点点头。 转身问,“红镖去哪了?” 下人回复,“昨日红大人不是跟您告一天假了么,就是今日呢。” 凌飞峦想起了,红镖昨日穿了身新衣服,说有私事要办,他一年很少休假,他便准了。 反正今日他不在也没关系,凌飞峦这样想着,自顾自去来到李昭昭住的耳房,敲门等了一阵,无人应答。 又敲,还是没人应,推门一看,空的。 人呢? 他慌张起来,难道黎黎又搞事了?随即他高呼,一个下人赶忙过来听他吩咐。 “安大人呢?” 下人回,“早上另一位安大人命人抬了轮椅,把安大人接出府了。” “什么?”凌飞峦愣在当场。 而此刻的李昭昭被人推到太白楼的包房,一桌琥京最地道的饭菜正等着她了,桌旁坐着的人,正是安子堂。 李昭昭吃惊,“是你?” 安子堂挥手斥退下人,上前推她到桌前,弯腰附身到她耳边,笑道,“不然你以为是谁?” 第117章 我从小的志向也是想当夫子的。 李昭昭不以为然,“凌少峦啊,他说要陪我来逛花灯集市呢。” 安子堂眉尾一扬,意味不明笑了笑,“是吗?” “也就是说,你也愿意陪他赏灯么?” 问到这个,李昭昭总算觉察出不对味,不知为何有点心虚,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似的,其实她就是想出来凑凑热闹而已。 思来想去,她言简意赅,“他要给我赔罪,我赏脸而已。” 安子堂笑她理由找得荒唐,“我还没听过将军给一个正六品官儿赔罪的。” 他不给她台阶下,李昭昭憋着委屈,在他面前,总是那么容易感到委屈,说话也冲起来, “你这不就听过了,我这脚,伤得不轻,大夫都说可能会成瘸子呢,是黎黎推我的,我知,他知,却没有任何处罚,你也知,还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我要回去了!” 说着,她双手滑动车轮,努力移动沉重的轮椅,无奈力气不够,在原地打转,更急得她憋红了脸。 活像个傻子。 她这么想着,恨不得立刻站起来离开这些只知道欺负自己的男人,可左脚根本一点力都是使不了。 安子堂堵在她前面不让走,陡然间,一下子抱起她,李昭昭吓得抱着他脖子,“你做什么?” “既然将军都可以给你赔罪,我这个侍郎又有何不可。”他眸中笑意浓烈,定定看她,就这么抱着她,他坐在木头轮椅上,她坐在他腿上。 木头轮椅稳稳的承载着两人重量。 他声音极致温柔,“现在,请安侍读对我发号施令,你想去哪,在下就推你去哪。” 这倒挺有意思,加之又坐在他身上,李昭昭又羞又忍不住跃跃欲试,方才那股委屈在他示好下都烟消云散了。 她跟个孩子一样笑起来,“推本侍读去窗边看看。” 安子堂也跟着笑。 哪怕身上坐着她,增加了重量,轮椅还是被他轻易滑动,来到栏杆处。 太白楼是百年老店,位置正好,从二楼望出去,视野开阔,此刻天色还亮堂,垂眸的话,可见楼下的人流如织,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乐,小贩吆喝着,孩童跑来跑去,男人们正登高张灯结彩,为夜晚的亮灯做准备。 再抬眸,目光远处便是一片浩淼宁静的夕湖。 这幅美景,李昭昭看得心旷神怡,完全忘了自己还坐他身上,兴奋道,“好热闹啊,那湖也跟块玉一样,哎哎,他们开始挂灯笼,今年花灯节主题是什么啊?” 这可苦了安子堂,她扭动的身子对他刺激不小,努力平复呼吸,“主题主题是天佑花灯节。” “天佑?”她眼眸眨巴两下,“有什么说头吗?” 她坐的部位越发靠近他那个位置安子堂想推她起来,怕再磨蹭一会,他会有不体面的反应,手指刚触碰她纤细腰肢,更被那柔软触感给惊得松手。 “你怎么了,怎么很热的样子吗?”李昭昭还沉浸在欢快氛围中,没反应过来。 安子堂不去看她,压低声音,是既想她起身,又不想她起身,正天人交战,楼下忽的爆发一阵欢呼! 李昭昭想探个究竟,趴着栏杆探出去,总算“远离”他下半身。 但这样也很危险,安子堂赶紧站起来,毫不犹豫伸出手臂圈住她腰身,“小心点,别掉下去了。” 她整个人在他怀里,他一只手虚搂她腰,柔软得不像话。 “你快看,他们抬了个纸扎的山过来呢,这是什么山”她话断了,因为回身就发现他炙热眸光锁定她不放,鼻息里也有他的气息,她小手贴正着他胸膛。 他跳动心脏震动着她手心。 安子堂不知不觉中搂紧了她,眸光滑过她湿漉漉眉眼,挺巧小鼻头,嫣红双唇,喉咙一阵发干发紧,似乎只有她那处红唇才能解渴。 李昭昭哪怕是个傻子也明白过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上忽然袭来一阵惊惧,趁他还未吻上来,立刻推开,自顾自坐回轮椅上,没话找话缓解尴尬,“安大人你懂得多,这山是什么山,我看着不像青芽山呢。” 安子堂见她闪避,略略平复身心躁动,也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是华女山,大琥边境处最大最巍峨的山峰。” 他淡淡说着,又取了一块毛毯铺到她腿上,蹲下平视她,“你没发现今年的冬季特别长吗?因为气候异常,和我们一山相隔的大扈连遇风暴、雪灾,冻死饿死了许多人,但大琥国祚兴隆,得华女山庇佑,挡住了风雪,百姓才得以安居乐业。” “所以今年花灯节主题便是天佑。” 李昭昭恍然大悟,手揪着毛毯,只轻轻道了声,“真好。” 两人短暂沉默着,安子堂好像微不可查叹了口气,决定再给她一些时间,也许她还没准备好,他要尊重她的感受,但也不能让两人继续尴尬下去,上前推着轮椅,“我带你下去转转。” 正愁房里太过安静,李昭昭连忙点头。 说是转转,但他带她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一个小跌打馆,她明白过来,他还记挂着她受伤的左脚。 跌打师傅是个话包子,一直说个不停,说他本来在老家含饴弄孙呢,被安子堂给“揪”了回来,非得要他这个老师傅给她看诊。 师傅上手揉搓时,她痛得死死抓紧他手臂,患处疼得火辣辣,他拿着小扇子边扇边吹,那么认真,那么细致,那么温柔。 世间上除了爹爹,还没其他男子对她这么好,好到她心软犹如刺猬肚皮,犹如天边蓬松白云,犹如刚出锅第一口蛋羹。 她自己都未察觉,含羞笑意盈满她脸庞。 接着,便是无所事事的闲逛,他博学多才,无论什么稀奇事,李昭昭只要问,他就能侃侃而谈,深入浅出,一点不枯燥,很有意思。 方才在二楼那点惊慌和不知所措都在两人你问我答的一言一语中消失殆尽。 李昭昭眼眸晶亮,“你要是不当官儿,可以去当夫子呢,当你的学生一定很开心。” 安子堂也笑,“我从小的志向也是想当夫子的。” “那怎么没当啊?!”她看得出来,他很享受当夫子的感觉,若是不做刑部侍郎,也不会老板着脸了。 他原本是那么温柔细致,含笑晏晏的人啊,如今却被世人称为大琥第一冷面虎。 安子堂却没回答她。 几个孩童从他们身旁跑过,风一样聚集到一个摊子旁,他个子高,远远觑了眼,笑了,“前面那热闹,我推你去看看,你一定喜欢。” 推近了,李昭昭定睛一看,是一个卖糖画的小摊! 他太了解她了,她就喜欢这个,从小都喜欢看别人卖糖画儿,哪怕干站着看其他人转,若转出个大的,她也能跟着傻笑看一个下午。 当下摊档前,一个干瘦老头子,正稳稳颠着包有糖汤的勺子,目不斜视,手腕来回晃动,不出几下,浓稠糖汤在他熟练技巧下,流下的糖丝就勾勒出各种形状的糖画儿。 立在正中的稻草柱上也插着小鸟、小狗、小猫、花朵、酒壶形状的糖画儿。 孩子们都排着队,轮着转另一个木盘上的长木片,一端削尖,停在哪个图形上,就得同样的糖画。 无论大小,全场通通三文钱! 孩童们叽叽喳喳叫着要转龙,要转凤,终于轮到李昭昭,安子堂蹲在她身边,问,“你想转龙还是转凤?” 李昭昭欢喜道:“我要转猪!” 安子堂忍不住笑她,“小孩都知道转龙和凤,哪有转猪的?” “你不知道,猪胖,糖画整块整块的,能吃个痛快!”李昭昭雀跃得很,她小时候零花钱少得可怜,也买不起糖画儿,但她擅长苦中作乐,那么多的糖画儿里,她分析下来,猪是最划得来的。 哪怕吃不到。想想就觉得自己占便宜了。 她笑着说出小时候的糗事,安子堂听得心疼,但他知道她并不以此为苦,故也很快收起一闪而过的怜惜,只从怀里掏出一银锭,搁在摊子上,“好,你想转多少次,就转多少次。” 其他小孩看了,可不干了,“叔叔你大人欺负我们小孩,我娘说了,一银锭可以吃三月呢!你们得转到什么时候去?” 老头抬眼前觑跟前这对贵人,慢悠悠道,“两位不如去太白楼品山珍海味,老夫全家当都不值一银锭。” 李昭昭愣了,不好意思看着安子堂,眼神询问他,他们是不是反而给别人添麻烦了。 安子堂则笑了,“师傅,您的手艺就值一银锭,今日花灯节,我们也是图个热闹,这样,连同孩子们的费用,都算在这银锭子里了。” 小孩们一听有糖画儿吃,高兴得手舞足蹈,围着两人蹦蹦跳跳,那干巴老头也点头笑了,“既如此,姑娘你就转,但规矩不能坏了,你转出什么,老夫就给你画什么。” 小小摩擦,他三言两语,皆大欢喜。 李昭昭抿着笑,望向安子堂,他回望她,示意她上手试试,她可不客气了,上手就转了起来。 那群小孩儿知道她想转“猪”,也跟着帮她加油打气,同声同气叫着,“猪!猪!猪!” 霎时间这个小摊档欢乐异常,空气里都弥漫着甜儿味儿,李昭昭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与满足,她忍不住又去看他,趁他回过神前赶紧又收起自己目光,却不知他早已发现,勾唇但笑不语。 两人之间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红线已渐渐成型。 离糖画摊档不远处,是一个兵器铺,专门给名贵兵器打磨、镶嵌宝石金箔、保养等,凌少峦正身在此处。 他没等到她,只得闷头闷脑抱着魄魂刀来这保养,顺便换个刀鞘。 也许老天爷就喜欢看年轻男女之间的哀怨缠绵,方才安子堂与李昭昭“你侬我侬”的画面,被他尽收眼底。 他说不出什么滋味,就这么傻愣愣站着。 掌柜的没留意他面色已变,递上崭新昂贵刀鞘,还在卖力推销,“少将军,您看这可是黄牛皮打造的刀鞘,底部有驴皮多缝了一层,还有这金箔点缀” 凌飞峦根本不想听,只一句,“全部包起来。” “啊?嗳!好咧好咧!”掌柜欢喜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招呼着活计全部打包。 这个地方,凌飞峦是一刻都不想待了,捏紧拳,转身离开。 而在兵器铺的右侧,则有一处私家菜馆,外部装饰不起眼,内部却极尽奢侈,墙上挂着名家画作,桌椅板凳都是酸枝木,连屏风上都缀有珍珠。 专做怀阳菜,这个菜系口味酸辣,略为小众。 顾枫也不喜,但今日他却定了一桌地道怀阳菜,等的就是喜好这口的熊兵染。 可菜已冷,人却还没到,只有一封身体抱恙来不了的回函静静放在桌边。 周全担忧上前问,“殿下,这熊老头不给您面子啊,难道就因为您拒绝娶他女儿吗?” 顾枫蹙起眉头,不说话,周全顺着他目光朝下望去,一惊,“那不是安侍读和安子堂大人吗?居然在街边和孩童转糖画儿,太失体面了。” 顾枫冷笑,眉目阴郁,“全都来给孤添堵。” 第118章 从顾枫口里说出“不忍心”三个字,安子堂听着都想笑 夜幕降临,交叉纵横的红缎上挂着个个样式各异的花灯,五彩斑斓,今年还有个创新,每盏花灯下面吊了香包。 整条街,目之所及,悬灯结彩,鼻息之间,皆是香气萦绕,人声鼎沸,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欢喜着,祝福着,摩肩擦踵。 哪怕天气寒冷,百姓们的热情也融化了冬日寒霜,今夜气氛,宛如油泼辣子,躁动得欻欻作响。 安子堂推着李昭昭早就离开了糖画儿摊档,至于李昭昭最后有没有转到“猪”呢,只有他们两人知了。 顾枫仍坐在饭馆内,只有周全在身侧伺候,与外边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饭菜已冷得油都凝结了,顾枫却起了筷,夹了一口,送进嘴里,随即眉头立刻紧皱,太酸太辣,不合他口味。 周全劝道,“殿下,你为何非要吃这不合胃口的冷菜,让奴才去给你传些热乎的。” 顾枫仍自顾自吃着,菜逐渐减少,筷子速度倒加快了,没一会儿,几乎都光盘了。 他额头吃出一层微汗,终于放下筷子,擦擦嘴角,淡然道,“勉强吃吃,也不是不能下咽。” 周全不明白他为何非要自讨苦吃。 下一瞬,他喝下一杯金雕烈酒,一路从喉咙烧至胃,眉宇间寒霜与体内燥热互相压制,容色狠戾,站起身,“明日请逸冰县主来宫中一聚。” 逸冰县主就是熊兵染的独生女儿。 周全暗自叹息,看来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应下。 凌府中,凌飞峦看着堆成一座小山的刀鞘,头痛扶住额头,暗骂自己实在太冲动,虽然家财万贯,但他并不是爱乱挥霍之人。 母亲从小就告诫他,财运就是你强它弱,你若不能掌控金银来去,则会被它控制,牵着鼻子走。 显然,这一堆刀鞘都是他失控的佐证。 正心意如麻,吹着口哨的红镖路过他房门口,凌飞峦叫住他,黑着脸问了几句,才知这小子和那大馋丫头才从花灯节回来。 心里纳闷,这小子怎么动作比我都快? 转念又一想,那她是不是也回来了呢? 便假装随意问了几句,红镖看主子脸色不大好,老实回复,“回是回来了,回来收拾下物品,明日一早就走,毕竟这是凌府,安侍读又是女子,她不是您的妻妾,只是同僚,不好长住” 红镖以为交代得够详细了,也不知戳了主子哪根经,凌飞峦烦躁道,“知道了,知道了,退下。” 又磨蹭一阵,这婆婆妈妈的样子他自己都厌恶,最后还是来到李昭昭耳房,都不用敲门了,房门大开,她正在收拾物品。 凌飞峦上前,“明日要走了吗?你在我府中受伤,不如多休息几日再走,何必这么急。” 李昭昭已学会怎么操作轮椅,正滑动着,见了他,笑了,“凌少将军也知我是在你府里受伤呢,害我之人都未落网,我再住下去,怕小命都没了。再说,我也得回安府了,我双亲没上门来找你算账,您就偷乐。” 凌飞峦被噎得说不出话,不想她走,但也没理由留她,又问,“那封公文,你不想要了吗?” 李昭昭叠着衣物,头也不抬,“那我要,你又不给,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正说着,轮椅不小心撞到斗柜,一个八宝花瓶正要落下,说时迟那时快,凌飞峦眼明手快在花瓶砸她脑袋上之前接住了。 他紧张得心漏了一拍,这一刹那,他终于承认自己对她的感觉。 可李昭昭除了瞬间惊惧,很快恢复如常,还开起玩笑,“您的凌府,和我八字不合,明早我就走。” 凌飞峦心里那个委屈,自己一而再,再而三救了她和她的丫鬟,她对他态度却不见好。 可细细一想,若不是黎黎推小满落水,推她下台阶,她也不会遭罪。 而且她的左脚,大夫说痊愈后,不成瘸子,正常走路已是万幸,想要跑动跳跃,是不可能了。 纠结、愧疚、不舍、担忧、警惕,各种情绪在他胸腔内乱撞。 蓦地,他兀自上前,死死把住她轮椅把手,他知道这是安子堂送的,手背青筋暴起,认真看她,“要公文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李昭昭抬眸望进他桀骜眉眼中,“好,你说。” 翌日早朝,皇帝斜靠在龙椅上,最近天气又冷了不少,他感染风寒,显得精神不济,听着殿内大臣汇报政务,却是有些走神。 皇帝问,“怎么安昭儿、黎黎和熊兵染都没来上朝呢?” 王骏回复,“安侍读脚给摔断了,熊大人也身体抱恙,至于黎大人,听闻也是身体抱恙。” 皇帝点点头,客套一句,“天气异常,不知为何这么冷,各位卿家都要保重身体,无事就退朝!” 凌飞峦却道,“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皇帝不满看他,犹豫片刻,“准奏。” “大琥冬季延迟,全因华女山之后的大扈风雪肆虐,我朝亦受到影响。微臣担心,大扈本就物资匮乏,再遭此劫难,怕成千上万的难民会穿越华女山下的松雾密林,流入大琥,实为大患。” 皇帝不置可否,“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大臣七嘴八舌讨论起来,不外乎就是加强防御,封锁密林等措施。 凌飞峦越听越急,单膝下跪,“陛下,不可啊,松雾密林壮阔无比,怎么堵得住,冰天雪地,要派兵驻扎防御,更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依微臣看,不如主动对大扈流离失所的百姓提供救援物资,起码让他们先度过这个寒冬,免得暴乱起,反而会搅乱大琥百姓宁静生活。” 这话听上去也不无道理,皇帝又问,“凤白,你怎么看?” 安子堂仍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样子,“凌少将军分析得有理,大扈这场天灾他们无法应对,必有大批难民,若涌入大琥,会带来很多麻烦。” 但他顿了顿,却话锋一转,“只是凌少将军可能和大扈人很少打交道,不清楚他们本性。他们天性凶残,擅掠夺,刻薄寡恩,并不会承我们的恩情,反而会认为大琥人是懦弱羔羊,大琥这块风水宝地应该由他们占领。” 皇帝,“那你的意思?” 安子堂容色平静,说的话却绝情异常,“我们不但不能提供救助,还需在松雾密林周边设下陷阱,可挖深坑,布下荆棘,这样难民摔入可就地掩埋。不可投毒,动物误食,尸体被大扈人发现会生出警觉。再于密林五公里处设了望塔,随时观察他们动向,备弓箭手,有漏网之鱼,即刻射杀。” 此话一出,众臣目瞪口呆,你望我,我望你,心中皆感慨不愧是大琥第一冷面虎,已经冷酷无情到了灭绝人性的地步。 凌飞峦难以置信看着他,李中奎一案,两人还算合作过,那时他明明也是为了李大人的冤屈奔走努力的人啊 为何? 为何在这件事如此冷血?难道就因为是大扈人,不是大琥人吗,可都是人啊 “陛下!安大人这样做,简直惨无人道,如此赶尽杀绝,我们大琥泱泱大国,盛名何在?!” 凌飞峦下颌都抽紧了,要不是身在朝堂,他恨不得冲上去揪着安子堂领子先打上一顿。 皇帝眉目一跳,又扭头问起了两个儿子,“枫儿、柏儿,你们有什么想法,今日朕破例,允许你们议论政事。” 自顾柳被废,皇帝一颗心已伤痕累累,加之年纪上来了,对仅有的两个儿子亲近了许多。 很多规矩,他也不再严防死守了。 顾柏先答,“儿臣赞同安大人意见,他在刑部多年,深谙人性。大琥百姓是第一位的。况且,若大扈人发现不但无法偷渡,反而会丢了性命,便不会蜂拥而至,其实也不会有太大伤亡。” 诸大臣都知道二皇子和安子堂一个鼻孔出气,对这个回答没什么波澜,如今最关键的就是四皇子的政见了。 个个都目不转睛的望向他。 顾枫沉吟片刻,叹口气,温和道,“二哥和安大人是理智的,这样做虽残忍,但他们初衷也是为了保护大琥老百姓。只是” 他垂首,露出为难神色,皇帝见了,开口道,“你想说什么就说。” “是。”顾枫颔首,“儿臣只是不忍心,对不住父皇,儿臣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不忍心,大扈还有很多妇女孩童,都是无辜的。天灾无情,他们也许只想要口吃的,活下去而已。” 从顾枫口里说出“不忍心”三个字,安子堂听着都想笑。 可对不了解他的人,都深以为然,对四皇子的仁心交头称赞,不少人附和,什么为了国威不损,为国祚祈福等说词。 凌飞峦是万万没想到,这次站在他这边的,居然是顾枫。 两人视线相撞,顾枫却是自然略过他,当他透明,忽的站起身来,朝皇帝劝说,“父皇,自三十几年前和大扈一战后,两国已是血水不容,这次天灾,说不定是缓和两国之间的契机,若我们伸出援手,说不定能永世修好,永无隔阂和战争。儿臣幼时,您曾教导过,大国要有大国担当,为君之道在于厚德载物,不是吗?” 皇帝蹙眉,根本记不清自己有没有说过这话。不过这话也挑不出错处,只得点头,“枫儿仁义,实乃真君子。既如此,援助之事就交枫儿操办。” 安子堂不得不出声打断,“陛下,三思” 皇帝一脸疲态,摆手,“凤白,你别说了,朕意已决。退朝。” 散朝时,凌飞连站在前后四散的人群中不动,定定看着安子堂,而安子堂从他眼中看到对自己的鄙夷和愤恨,那双浓眉下的眸光宛如蓄势待发的利剑。 安子堂亦不动,也不上前解释,静静回望他。 两个曾合作无间的男人,在一阵无言中,又分道扬镳。 安子堂先于他踏出中政殿,凌飞峦盯着他背影片刻,忽又回身寻顾枫,却是没看到人了。 霞飞阁中,顾枫最后撂下那句话,骤然浮上他心头。 “记住,这次你不愿当孤的臣子,下次来找孤时,只能当孤的奴才。” 凌飞峦不知为何心一慌,可他不允许轻易言败,他一定会用自己的方式,达到目的。 归星殿中,顾枫还未踏入殿中,就听到有个娇俏女声正吩咐他的宫女搬东西,他身影闪动,女子见了他,眼眸一亮,小碎步快步行至他身边,“逸冰见过四殿下。” 上次见她,太后还在,在永春殿里,那时她还比较害羞,并不多话,只爱偷偷看他,如今倒跟女主人一样对宫女呼呼喝喝。 殿内多了很多物品,有一扇黑漆象牙雕芍药插屏、一个束腰高花几、一条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香几,还有一堆芙蓉白玉杯、青瓷冰纹盖碗什么的。 “你这是做什么?”顾枫喜好房内空一些,一下子堆这么多东西,不免皱起眉。 熊逸冰思考方式跟孩子似的,直白道,“给您装饰下屋子呀,您堂堂皇子,寝殿里空荡荡的,哪像话,您放心,这些都是上品,不跌份。” 顾枫不怕阴谋诡计,不惧宫闱倾轧,就怕遇蠢人。 熊逸冰根本理解不了他的意思,可他才下了决心要“咽下”不合自己口味的“菜”,忍着没发脾气,没说话,不经意瞥见她穿的衣衫。 太后丧期未过,她居然穿了一件红绡翠裙,外罩金雀钗羽衣,难看又张扬,张扬又难看。 他眉头紧皱,赶紧和她说正事,“下月是否熊大人的生辰?” 第119章 案子没搞清楚,你不能与安子堂在一起 熊逸冰睁着大眼睛,愣了,后又立马笑了,“是不是父亲过生我记不清了,但下下下月是我过生辰!” 她一下子凑近,脸颊红晕飞起,“四殿下要陪我过生辰吗?” 顾枫无语,站起来离她远些,继续说正事,“孤记得下月中旬是熊大人生辰,不如你安排下我和他见面。” 熊逸冰一听,喜上眉梢,“是要见父亲商议我们婚事吗?” 顾枫真是开不了口,就这么干笑着,还是第一次有想拿头撞墙的冲动。 最后他都不知怎么把她打发走的,又让宫女把那堆东西给搬走,宫人来回进出间,他发现自己床榻上的被褥颜色怎么都变了,是有人换了新的? 上前掀开,枕头底下还压了一缕拴着红绳的头发。 一问下来才知,熊逸冰钻进他床帐中,捡了他几根头发,又把自己头发剪下压在他枕头下。 顾枫肺都快气炸,他和太后相处几十年,对那些巫蛊之术是了如指掌。 熊逸冰这几个小动作,就是在行所谓的“情人结”之术,作用无非就是用来绑住男人的心。 这些糟粕,由老的传给小的,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些巫蛊都毫无作用,全是无稽之谈。 第一次被这么蠢的女人算计到头上,加之熊兵染拿他秘密威胁他娶这个蠢妇,他本来想着,女子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只要能暂时麻痹熊兵染,让他以为他们已成一家人,娶回来当个花瓶摆着也没关系。 但事实是,他实在“难以下咽”。 思来想去,他传召周全,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周全小眼都睁大了不少,连连点头。 凌府此刻,也并不安生。 黎黎居然在李昭昭住过的耳房等他,待他不知不觉踱步到此,见到是她时,一怔,很快脸沉下来,“酒醒了?” 黎黎举着一封公文,包着眼泪,“今早我一醒,便接到免职公文,上面说我任意妄为,德不配位,要让我三日之内交回官印、官服,是你做的吗?” 凌飞峦直接承认,“是,是我向陛下进言,撤你职务,但我已安排你其他去处,你回陈城,那里自有你一席之地。” “为何?!”黎黎激动异常“就因为我害那个女人摔断了腿?这么小的事,你就这么对我?” 凌飞峦见她还不知悔改,气也上来了,“小事?安招儿摔断腿是小事,那你醉酒胡闹,挖出卖唱女双眼也是小事吗?!” 原来昨日黎黎在凌飞峦处受挫,跑去借酒浇愁,酒馆中有一卖唱女,歌声缠绵,尤其那双眸子莹润勾人,她越看越像安昭儿。 她酒气上涌,陡然暴起,随手抓了筷子,扑上去戳瞎卖唱女眼睛不止,恨不够似的,还用手指挖出她眼球,抛掷半空。 全场吓得乱作一团。 如此狠毒,上百双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事肯定瞒不住,必有人弹劾她,凌飞峦想保她一命,故只得进言让她免职,勉强保她一命。 但显然,黎黎并不领情,昂起头,不屑道,“一个卖唱的而已,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却弃我如敝履,说来说去,不就是心疼她吗,要替她收拾我,然后你就可以抱得美人归,是吗?” 凌飞峦气得头晕脑胀,还未做出反应,黎黎忽的放肆一笑,“我不是美人吗?我不比她美吗?你为何不看看我?” 一语未了,她便扯开衣领,扑上来强吻凌少峦,狂热至极。 这下不得了,凌飞峦只觉唇上湿漉漉,热烘烘,浑身像蚂蚁爬,极度不适,被如此冒犯,他狠狠推开黎黎,哪知她跟个八爪鱼一样,死抱着他不放。 无奈下,他只得不留情面,手肘一击,她狼狈倒地。 下一瞬,便嚎叫起来,目眦欲裂,满脸泪痕,“那安昭儿你是知她身份的,不过绿悠闲一个乡巴佬!她还和安子堂不清不楚的,说不定早就是个破鞋了。我没沦落去卖唱时,好歹也是官家小姐出身,我到底哪不如她?” 时至今日,黎黎还在和李昭昭攀比样貌、出身、凌飞峦痛心不已。 他蹲下,怒火消散,只剩失望,静静看她,“你曾也是卖唱歌女,有多难有多苦,你自知,但你过上好日子了,沉溺于情爱之中,连最后的良善都抛诸脑后。那个卖唱女与你无冤无仇,因你,下半辈子无法再看清家人面庞,也看不到蓝天白云,丛林小溪,你何其残忍!你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黎黎。” “保你一命,我已仁至义尽,从今往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绝望淹没黎黎,她知他已对她毫无留恋,爱从心出,恨亦是,她蓦地笑了,旋即眉目森然,咬牙切齿,“凌飞峦,我会让你后悔的。” 李昭昭回到安府,腿脚不便,那对假爹娘对她诸多照顾。 冬日小屋里,烛火盈盈,烤盆放置中央,火中黑炭静静燃烧,偶尔“荜拨”一声,安夫人盘腿坐在炕上纳鞋底,安大人温着黄酒,正剥花生吃。 老两口拉起家常,谈论到华女山后的大扈冰天雪地、饿死一大片人,若离得近了,夜晚竖耳聆听,还能听到尖利绝望的哭喊声。 李昭昭也听闻此事,花灯节后,琥京城天气愈加严峻,想必大扈那边更是寒冷。 窗外是呼啸寒风,屋内的她,垂眸回忆着昨日凌飞峦跟她提出的条件。 “公文还你可以,但你要先和我一起为祭童案翻案,案子没搞清楚,你不能与安子堂在一起。” “这好像是两个条件。” “我说是一个,就是一个。” “” “不答应?你就那么喜欢他?” “我答应你。其余的事,你没资格多问。” 凌飞宽眸光闪动,宛如秋末凋零的最后一片树叶,他声音哑然,“好。一言为定。” 回忆止住,李昭昭不知为何心里也不舒服,但她劝解自己,没有任何事可以十全十美,想太多也是自寻烦恼。 况且无论是她,还是安子堂,本来都打算帮凌勇将军翻案的。 可自从她得知,太后只是表面因素,最后还是皇帝做了推手,到底怎么做,才能既不能拂了皇帝面子,也能还凌勇一个清白呢 真是难,若是不难,连安子堂那样的人都要想别人帮忙。 至于她和安子堂在不在一起,反正来日方长,儿女私情往后放放怎么了,他都不着急,她着什么急。 第120章 可都是别人的选择,那她的呢 她正思忖着,有人敲门,来人居然是小满,安家父母也不多问,赶紧迎进来,送了一盘吃食和热茶,就让两个姑娘关上闺房门说悄悄话。 李昭昭摸摸她冰凉脸蛋:“这么冷,你跑来做什么?” 小满也跟着搓搓脸,老实说:“我也不想的,本想写一封信给小姐你,可我想起,我不大会写字呀,还是用嘴巴说的比较快。” 从小满口中,李昭昭第一时间得知黎黎被罢官、凌飞峦和安子堂因为援助大扈人之事有了分歧,顾枫还顺势接下这个任务了。 就一天没去上朝,朝堂局势就瞬息万变。 她有些发怔,小满这些消息都是来自红镖,以为说错了什么,“小姐,你怎么不说话了?” 李昭昭自言自语,“仅仅是被罢官了啊,我还没出手,她就给跑了,凌飞峦真替她想得周到,我的左脚难道就这么白摔了,你的小命可是去阎王殿里捡回来的,真不服气。” 小满跺脚,“可不是嘛!小姐你不是还想游历大山大海什么的,那以后可怎么去?” 李昭昭虽谈不上是眦眦必报之人,但这次被坑这么惨,心里那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于是,她小指一勾,小满默契的凑耳朵过去。 两人嘀咕好一阵,随即都露出狡黠笑容。 熊逸冰自从归星殿回府后,就着急忙慌的找裁缝、找木工,管家见了,立刻汇报给熊兵染,不出片刻,熊兵染踱着步子来到女儿闺房。 “冰儿,你这是做什么?” 熊逸冰奇怪得很,不明白为何顾枫和爹爹都明知故问,对待老父亲她可没什么耐心,“傻爹爹,你看不到吗?婚期将近,婚服要不要提前做,婚床要不要提前打?我听闻拔步床要做好几个月呢!” 熊冰染了解这个女儿,只有把话说明白,“爹爹是问,你要和谁成亲,为父怎么一点不知?” 熊逸冰一听,“咯咯”笑起来,“自然是四殿下,今日他宣我,我们聊得可好了,他还让我安排你们见面,不就是谈婚事吗?你们谈你们的,但婚服、婚床、首饰什么的,可我说了算!你们男子哪懂这些?” 这些话听得熊兵染直摇脑袋,“冰儿,你太单纯了,现在不是成亲的时候。” “明明上个月你还问我愿不愿意嫁给四殿下,怎么又不是成亲的时候了?”熊逸冰急起来。 熊兵染叹气,“顾枫看不上你,拒绝了。但又想借助为父之力,只得又勉为其难和你相处,哎,是为父考虑不周,他确实不合适你。” 熊兵染纵横朝堂几十年,用兵老练,偏偏不懂女儿家的心事,熊逸冰又是个死脑筋,一听父亲贬低自己,说顾枫嫌弃她,不让两人成婚,瞬间天都塌了。 顿时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 “坏爹爹,你一会让我嫁,一会又不让我嫁,我恨死你,我不管,我死也要嫁给四殿下!” 熊兵染年过半百,只有这一个女儿,哪怕她再刁蛮,再蠢,他见她哭了,也是心疼不已,立刻哄起来,“好好,好,你要嫁他也不是不行,但冰儿,你得听爹爹的,爹爹一定会给你选个最好的时机。” 小满来给李昭昭打了小报告后,坚持要回凌府替她继续“监视”凌府动向,眼看雪越下越大,李昭昭根本放心不下,让她过一晚再走。 窗外人影闪动,李昭昭支起窗棂一条缝,哟呵,红镖正在外边冷得直跺脚。 她算是明白这丫头为何非要回去了,这有人接,有人送,风雪中无怨无悔,怎么能不记挂着呢 刚送走小满,她都准备就寝了,敲门声又响了,此刻已经很晚了,安父安母都就寝了,李昭昭推着轮椅,拿下门栓,以为是小满回来了,“怎么回来了?是不是舍不得 我 ” 最后一个字,她吞回肚里,因为门外站着的不是小满,而是安子堂。 雪势太大太密,哪怕他打着伞,发丝、衣袍仍缀满雪点,他外罩一件暗玉紫蒲纹狐皮大氅,内里是鸦青色麒麟纹团湖绸直裰,身长玉立,眉目深邃,沉静从容,犹如一尊覆雪墨玉观音。 “是你,你你怎么来了?” 安子堂看着她温柔一笑,他不爱说俏皮话,只道,“有事要告知你。让我进来。” 待他进门,李昭昭才看清他身后还跟了两个男人。 大晚上的,他带两个男人来做什么? 她那疑惑眼神,都不用问出口,安子堂侧过身,腾出位置,让她看清这两人,淡然一笑, “还记得他们吗?” 那两个男子摘下斗笠,同时整齐单膝下跪,抱拳,异口同声,“见过安侍读。” 李昭昭仔细分辨,惊了,“左一,左二?!” 这两人是高手中的高手,在僵尸镇时,安子堂也派他们保护过她。 他不是说要一直待在她身边吗,如今派左一、左二来到她身边,难道他又要离开她? 李昭昭心下一沉,“你有何事要告知我?” 安子堂不说话,后让左一、左二退到门外守护,再推着她来到炭炉边,又检查起她的左脚,好像一点不觉得男人和女人没成亲时,不该看她的脚。 他仔细看了又看,点点头,“恢复得很好”,说着,又从袖中拿出一瓶药油,嘱咐到,“这个活血的,早晚都擦擦,还有小腿也要揉搓到。” 李昭昭急起来,眉头紧皱,“你到底何事,这么晚了,又带他们两个来,别吓我。” 安子堂这才抬起头看她,轻柔一笑,“别急,要沉住气,以后突发状况不会少。” “什么突发状况?” “小满刚不是来了吗,她应该跟你说了,昨日朝堂上援助大扈人的事,我得去处理一下。” 正好说起这个,李昭昭不明所以,“你为何要把大扈人赶尽杀绝?这样似乎太” 那三个字,她说不出口,尤其不想这三个字跟他扯上任何关系,可安子堂却替她说出口, “没人性?” 他并不气恼,还短促笑了下,把她脚放下,缓缓道来,“是很没人性,我知道。我在刑部刚上任前两年,见过很多残忍冷血的犯人,渐渐地,我以为自己已看透人性的恶。” 说到这,他顿了顿,“直到我在藏书阁看到40几年前大扈和大琥丘陵平之战的案卷,不,不应该叫案卷,应该叫大琥人被屠杀的百种方式。十八层地狱里的死法,你想到的,想不到的,应有尽有。无论妇孺还是孩童,都逃不掉。” 他的拳头捏紧,声音抽紧,“非我族类,是要亡我家国。世间上,人只是一种形态,也许人皮下藏着的是地底深处钻出来的恶鬼。大扈人就是如此。” 李昭昭听得发怔。 安子堂见她还略带孩子气的脸庞,本想笑笑安抚她,却笑不出来,“所以我不敢赌。虽有华女山隔绝那群恶鬼,但他们无时无刻都在垂涎大琥的每一寸山河,我们这里的鱼米之乡,巍峨高山,磅礴江河,茂密山林,物丰人美,他们都虎视眈眈,只要有一个不小心,哪怕只露出一道口子,他们都会无孔不入。” 他的眸光坚毅有光,却又忧心忡忡。 怪不得他年纪轻轻,总是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近,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之态,满腔责任压得他喘不过气。 李昭昭目光流露疼惜之情,忍不住想去触摸他紧皱的眉头,安子堂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定定看她,“你现在也是大琥的朝廷命官了,是想随意当当,还是想作为你的使命呢?” 不等她回答,他又补了一句,“忘记你女子身份,想想你真正的志向。” 真正的志向? 李昭昭内心一震,她从小小的绿悠闲走到琥京城这片广阔天地间,大大的朝堂也有她一席之地,但她似乎从未问过内心,自己真正的志向。 她知道女子可以相夫教子,世人都说,最好是相夫教子,可她总想着那是以后的事,如果有一天能替父亲出版《大观论》 ,完成他的心愿,就好了。 相夫教子也好,完成父亲遗志也好,都很好,可都是别人的选择,那她的呢? 眼前的这个男人,问她的志向,连父亲都不曾问过她。 她心里发虚,但在他面前却也不想掩饰自己的迷茫和浅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志向是什么?” 她以为他一定会严苛责备她,可他没有。 两人互相望着,呼吸间都是对方的气息,他只道,“没关系,你可以慢慢寻找,只要你愿意,总会找到,那是最重要的事,是要费些时日。” “你会陪我一起找吗?” “不会,这个成长你要独自完成,我有我的志向。” 李昭昭忽觉心酸,“你要亲自去大扈一趟吗?” “对,今夜我来就是告知你这件事,顾枫不安好心,肯定会借援助之事玩弄权术,凌飞峦侠义热血,却因他父亲之事,对我偏见太深,很可能会被顾枫利用,我得在情况最坏前,去做点什么。” “会很危险吗?” 安子堂从容一笑,“坐以待毙才最危险。” 这个笃定自信,慷慨又淡然的笑容倒映在她瞳仁中,同时也篆刻在她心间。 她听到心底一声喟叹,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发芽,拼命钻出。 安子堂看懂她不舍、担忧神色,“我把左一、左二留给你,你说什么,他们都会依从。” 李昭昭蓦地笑了,那么无奈,假装轻松道,“什么你都安排好了,我不听都不行。” 她旋转轮椅,背过身去,嘀咕,“反正我这个瘸子,也帮不了你什么。” 轮椅笨重,更显得她瘦削背影宛如一只受伤小兽,安子堂很想上前抱住她,拥她入怀,他指尖蜷缩,却忍住了。 沉默半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搁到桌上,“我给你留了一个锦囊。你收好。” 她不语。 片刻后,门开了,风雪争前恐后钻了进来,门又关了,短暂寒风消散在温暖房内,李昭昭这才转身,拿起那个荷包看了又看,很普通很老旧的男士挂袋荷包,她闷闷的想,“谁会想知道里面有什么,我是不会看的,大不了先替你保管。” 说是这么说,她捏在手心,最后小心翼翼放到里衬内袋里。 第121章 亲我男人就是不行! 下了一整晚的雪终于停了,霞飞阁中,顾枫站在高处,看着宫人扛着铁锹、抬着砖块从永春殿进进出出。 太后那个密室,皇帝让他封了,他自是照办。 今日天气见好,来监监工,也亲眼见这个桎梏他多年的地方一点一点“断气”。 他闭上眼,深深吸口气,全身盈满力气,仿佛在狩猎场打下第一头狼那种心境,对于接下来要猎的猛兽,更是充满期待。 周全见他心情不错,上前道,“奴才要给殿下道喜。” 顾枫:“何事?” 周全:“您设计的图稿,出来了个样式,还原度不错,是否安排场地测试?” 这确实是个喜事,顾枫难得露出一个简单笑容,周全伴他多年,很少见他会笑得这么舒心,别的男人都是为红颜一笑,他的主子居然为了一些铁块块。 “安排,我亲自去。” “是。” 琥京城的某处官道上,前方有棵大树横在路中央,树枝上皑皑白雪,想必是被压断了枝干。 正行至此处的马车上,车夫只得“吁”拉停马车,扭头道,“姑娘,这官道走不了了,我们是回城还是绕路啊?” 车帘掀开,黎黎钻了出来,她抬头打量天色,“还早,不回程了,绕路,尽快出城,这里我一天都不想多待。” 黎黎被免职,又和凌飞峦撕破脸,简单收拾下行装就预备逃离琥京城这个伤心地,行了大概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宽阔树林,马车又停了。 她不耐烦掀开车帘,却见李昭昭束起头发,着一身青色劲装,拦在路中央,似笑非笑。 她身后还站了两个不苟言笑的男人。 “黎大人,去哪呢?”她大声道,语气轻佻,跟个街溜子似的,脚刚可以下地,就迫不及待来堵人了。 黎黎跟在凌飞峦身边多年,这点小场面根本不杵,只是看见她可以站立了,不满皱眉,“关你何事?” 李昭昭上前,“当然关我事,你推我也就罢了,但亲我男人就不行!” 黎黎长这么大,第一个亲的男人便是凌飞峦。 她亲他的事,他难道告诉她了? 亲耳听到这个女人把她挂心尖上的人,称呼为她男人,黎黎不能接受! “你胡说!少主根本看不上你这种女人,你们毫无关系,休得诓我。” 李昭昭笑得那个张扬,只轻轻一句就反击回去,“是你在诓你自己,我们若毫无关系,你推我做什么,因为心里清楚得很。你嫉妒我。” “” 黎黎气得红了眼,死死咬着下唇,其实她还可以找到很多辩解理由,但她突然觉得无力。 冬日稀疏日光散落在这片平坦宽阔的野地上,本是一个好天气,忽的一道刀光闪至黎黎眼前,她双眼微闭,复又睁眼,心头一震。 那反射刀光来自魄魂刀,是凌少峦形影不离的宝贝,此刻却被李昭昭握在手中。 “这刀,怎么会在你那?!”黎黎跳下马车,难以置信上前质问,车夫早已自顾自跑了。 李昭昭得意一笑,“我男人的刀,在我这有何奇怪,是他,允许我带这把刀来收拾你!” 黎黎喃喃自语,双目失焦,“不可能,少主不会如此绝情,他说了会留我一命。” “他是要留你一命,但我不同意,他听我的呗,谁叫他喜欢的是我,不是你。” 话本看得多了,才子佳人之间的误会离合,各路台词李昭昭信手拈来,这句话她说得轻飘飘,却无异于在黎黎心湖投下一块大石头,砸得她几乎喘不出气。 她脸色泛白,几乎快站不住。 李昭昭招呼左一、左二,“上!”,她摸过黎黎的底,她跟着凌飞峦多年,武功底子很不错,绝不是花拳绣腿。 不像她,连个花架子都使不出来,但好在安子堂派了两个高手随她左右。 左一、左二听她吩咐,毫不犹豫将黎黎围拢。 李昭昭扛着刀上前,笑得肆意,本就明艳五官,此刻更是意气风发,“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跪下给我和小满道歉,要么就试试这魄魂刀的滋味。” 形势比人强,李昭昭以为黎黎会吓得跪地求饶,但她眉眼间盈满哀愁,一副灵魂出窍模样,站着不动。 李昭昭纳闷,这是吓傻了么? 有下人觑见凌飞峦被黎黎强吻一事,管不住嘴告诉了小满,小满自是又告知她。 李昭昭正愁没想出好点子来报仇呢,这消息来得妙,于是她特意吩咐小满去搞了个魄魂刀的赝品,想借着这把刀诓黎黎,让她误会,凌飞峦已与她亲密无间,连最宝贝的魄魂刀都放心给她。 既然黎黎这么在乎她的少主,对症下药,用这个办法肯定能把她气个半死。 但她又怕黎黎看出魄魂刀是个假货,不肯就范,故又带了左一、左二,随时能武力压制她。 李昭昭本意是想她跪下给自己和小满道歉,出口恶气! 毕竟左脚被她所伤,是真的没办法恢复如初了,也不是真想要她性命,可谁知,这黎黎好像吓傻了似的,面无表情,如泥塑一般。 左一,左二也察觉不对劲,调转视线询问她接下来怎么办。 李昭昭犹豫着问,“你到底道不道歉,不然魄魂刀不见血不回鞘。” 黎黎怔怔看她,突然又哭了起来,豆大眼泪不住掉落。 “你哭什么哭啊,这样,你道歉我就走,这样行了。”李昭昭见她根本不怕死,无奈道。 殊不知,刚哭完,黎黎又笑起来,一会哭一会笑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笑很是渗人,李昭昭后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暗道,似乎她的小把戏对黎黎没什么用,但也不愿害她性命,这可如何是好? 黎黎完全一副精神失常模样。 李昭昭给自己台阶下,“今日天气好,我先放你一马,你最好躲得远远的,不然我下次可不会放过你。” 说罢,她示意左一、左二两人收起武器,退至她身后,三人默契点头,转身便走。 回程路上,李昭昭对自己设计的这场闹剧,顿觉傻气。 不过她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想着黎黎也算仕途葬送了,远离琥京城,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打交道,至于伤了的左脚,也只好认倒霉。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个小把戏早就在黎黎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黎黎好似终于睡醒般,眉目一动。 她打心眼里看不起李昭昭,可凌飞峦却借着她看不起的人来欺辱她。 她十四岁那年被他所救,跟了他足足十年。如今,他不但抛弃她,还让这么个乡巴佬来吓唬她。 最该恨的人,是他才对。 黎黎颓然坐在地上,恨意凝结,宛如一块沾满青苔的顽石,既沉重又潮湿。 同一片野地里,相隔不远,好巧不巧,顾枫正在试练新式武器,这场好戏自然也是从头看到尾。 周全上前打趣,“这安侍读真是哪哪都有她,脚才刚好,就跟黎大人在那争风吃醋呢。” 顾枫面上波澜不惊,脑子里却反复回响着她那句,“亲我男人就是不行!” 负在身后的双手捏紧,目光放空,轻笑自语,“安昭儿,你到底有几个入幕之宾呐?” 站他边上的周全,心底咋舌,这殿下笑得怎么咬牙切齿的? 他摸不准主子对她的喜怒,只得如实汇报,“您让奴才去查的那个李字连,曾考取过进士,在同龙镇当过官,才学过人,得罪人,被贬,后因妻子身体不好,便辞官回乡照顾她了,靠给人抄写书信为生,前半生的学问都在那本《大观论》里了,他就是安侍读的父亲。” 听到这,顾枫眉尾一扬,他翻过那本书,着作人可谓经世之才,可放着大好前途不要,回乡原因居然是为了一个女人,对任何想出人头地的男人来说,这都是个匪夷所思的决定。 怪不得生个女儿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一个安子堂不够,又来一个凌飞峦,浪荡本事不小,可怎么偏偏就对他顾枫不屑一顾呢 若说是相遇顺序,他们早在窥珠楼就已结缘,他比其他两个男人更早认识她,凭什么他就受她白眼。 越想越气,他反倒笑了,既然她骂他“卑鄙下流”,那也不能白担了这骂名。 卑鄙下流的男人与淫娃荡妇可是天生一对。 第122章 我竟是有未婚夫的?会是哪个倒霉蛋,为何爹爹没告诉我? 顾枫心声未了,骤然间,天气又起了变化,下起了雨,说下就下,根本来不及给人反应。 周全赶紧踮起脚抬手给顾枫遮雨,可他矮了大半截,只能给他遮个耳朵,顾枫眸光却看向还颓然不动的黎黎,任由大雨浇了个透,颇为可怜。 “你去给黎大人送把伞。” “您的意思是?” “好歹也是个人才,若能为孤所用,又有何不可。她跟凌飞峦多年,总有用上的那天。” 周全接连道是,越发佩服主子细密如网的玲珑心思,又担忧雨大了,淋坏他身体,“不如您先回宫,听这雨声,还有得下呢。” 雨水兵分两路,一路顺着顾枫棱角分明的下颌流过,一路滑过高挺鼻梁,好一场雨,把这张英挺俊脸冲刷得更干净利落。 宛如雨中拔地而起的青竹,矜贵清新。 顾枫却笑了,“不必,这天气正好试试孤的设计是否有瑕。” 说罢,他右手抬至半空,上面搁着一把弩,两翼部分为黑铁,中间为黄烨木,上搭一根凤羽箭,他食指一松,箭头和箭身射出瞬间,即刻分离,箭头先穿过细密雨帘,快如闪电,稳稳击中数十里之外的箭靶。 更为精妙的是,箭身后来居上,追加助力,衔接精准至箭头,第二股力迫使箭头箭身合二为一,威力迅猛,转瞬间居然冲穿箭靶,射向十公里外第二处箭靶,余力甚大,哪怕射中第二个把心,箭尾凤翎仍微微颤抖,兀自无声争鸣。 周全都看呆了,“殿下,奴才还是第一次见可以一发射两次的弓弩。” 得此夸赞,顾枫满意笑道,“这比目前射程最远的跳蹬弩,还能再追击数十公里,还是在大雨天,雨水有阻碍的情况下,若在平原作战,天气晴好,一望无际,更加势不可挡。” 周全,“殿下,您太厉害了!那此物咱们可要好好藏着,这可是秘密武器啊。” 雨仍不停歇下着,顾枫毫不在意,摸一把脸,把弩递给周全,“不,你替我送至熊兵染府上,这弩送他了。” 周全嘴巴张得可以塞个鸡蛋:“啊?” 那把弩递了过来,比寻常弩轻不少,周全低头一掂,不由惊呼,“好轻!” 顾枫长腿一迈,疾走几步,站在一个避雨处,拧干吸足雨水的衣袍,嘴角上扬,“当然,孤设计的东西,一定得是最好的。” “那这么好的东西,为何送给老熊头?” “因为孤要以此为聘礼,向他提亲,求娶熊逸冰。” “啊?!”周全刚合上的嘴巴又不由自主张开了,他是真看不懂顾枫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李昭昭裹着厚重披风站在一片荒芜的茶园地里,四下张望,她判断这里已荒废多年了,不过从土壤里夹杂大量碎叶和茶梗来看,这里曾经的确是片茶园。 她左脚不能走太久,加之天气又冷,只得回了马车。 马夫是租车行配的,见太阳快落山了,提醒她,“姑娘,再不回去,这马车又得算一天的费用哦。” “回城。” 随着车身晃动,李昭昭心沉得都晃不动,她一向是个有主意的,既然对安子堂那宗案子有怀疑,不如亲自查个清楚。 她也说不清为何不直接问他,到底他有没有为了包庇二皇子而草芥人命。 是怕听到他亲口承认吗?还是不能面对自己内心,万一他承认了,她会怎么看待他呢?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叩问内心,得到一个混沌无比的答案。 于是,她决定先来探查一番,独自租了俩马车,去了当年审理谢长安的府衙,曾经参与办案的人都四散各地,找不到了。 案卷也被调走,应该就是安子堂手中那封。 至于谢长安其余的家人,她通过旧址,询问周边商户,又找到谢长安的几个老邻居,但也没问出下落。 也是,如果她随意问问就能问出线索,那也太过儿戏。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此前,她从来没怀疑过谢长安的身份,以为他就是众多大琥老百姓中的一个,但原来这个谢长安是外族人,老邻居说他刚搬来时,和妻子儿女说的话,周围人都听不懂。 头发也不是黑色,略卷,棕色的。 真名叫什么不清楚了,好像听到有人称呼叫什么阿扎,后来还是请了个夫子,取了谢长安这个名字。 不过琥京城内也有很多茶商是外族人,似乎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回到城中时,夕阳已拉了好长,李昭昭跳下马车,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人。 “李大人?” 李中奎笑着上前,递给她一本书,“看看,这是我们翰林院校对过的了,如果你同意,就可以出版了。” 那是一本装订好的蓝皮册子,《大观论》三字,以楷书之潇洒形态印在书面。 李昭昭兴奋得双眸发亮,接过快速翻阅,字体清晰、排版舒适,只是好像少了很多内容,她犹豫着抬眸问,“怎么就只有这么点” 李中奎深深叹口气,“原书稿后半部分内容对时政的见解太过超前,也许目前不是最好的时机,我们做过很多努力,都拿不下书号,没有书号,就无法印刷。” 李中奎用的“超前”二字,但李昭昭清楚,他说得保守,父亲观点不但超前,还相当尖锐,核心思想是还政于民,她想,没有一个帝王愿意这样的论点印书成册,传遍大江南北。 她苦笑了下,“那装订好的就印了一本,专门给我的?” 李中奎赶紧解释,“不是,这本已拿到书号,可以出版,安大人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他准备分为上下册,先出版上册,上册内容很好,天文地理、农业风水各有涉及,怎么应对科考也有很详尽的参考,都很实用,若反响好,民心使然,出版下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李昭昭定睛一看,果然在书的右下角有两个小字,“上册”。 还能迂回想出这个办法,真有你的,安子堂。 李昭昭垂首笑了,又很快笑不出,心是又酸又软,他为她的事,可谓是操足了心。 “对了,昨日陛下临时派他去盐盐镇,他走得匆忙,让我转告你一句话。”李中奎认真道。 李昭昭不解,他明明告诉她要去大扈要为援助的事做准备,怎么又跑去盐盐镇了? 她与他的私人谈话也不好于外人前显露,只好稳住神色,“什么话?” 李中奎,“他原话是,‘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琥京城,等我回来’” 被他这样嘱咐、惦记,李昭昭的一颗心犹如放置在春日最蓬松柔软的草堆中,微风拂来,草香围绕。 可在这柔和、安全的氛围中,又有一股让她惴惴不安的预感。 她面上镇定,浅笑,“劳烦李大人成传话筒了,怎么像话,明日下朝后,可不准跑,我请你吃茶。” 李中奎见她情绪稳定,也放下心来,“那在下却之不恭了。” 此刻的殿前司都检衙中,仍灯火通明,熊兵染一边喝着花雕酒,一边对手上那把弩啧啧称奇。 副手肖江手里拿着聘礼单子,笑道,“您看,聘礼单长得可以铺地毯了,再加上这个新式武器,四殿下诚意十足啊!县主福气大呀,有这么个好夫婿。” 熊兵染反复翻看那把弩不说话。 肖江疑惑,“大人,您还有什么不满么?” 熊兵染放下箭弩,又饮了一杯,“肖江啊肖江,你都四十好几了,比那小子多活二十多年,却被那小子给迷了眼。” “难道这弩有什么问题?”肖江仍是不解。 熊兵染摇头,“这弩确实是好东西,但你有没有想过,那小子还是皇子身份,太子未定,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也无法批量生产,只得偷偷摸摸打了个样儿,巴巴的送给我,不就想借着老夫的手打造一批么?” 肖江一时失查,竟没料到顾枫背后是存了这样的目的,“原是这样,他这算盘打得好,我们殿前司既有条件又有场地,差点被他利用,既您已看穿,这弩要退回去吗?” 熊兵染老眼一瞪,“好东西到手,怎么可能退回去。但他只送来了一个成品,却没提交图纸,没图纸,就是想批量生产都难办,其实他就是在暗示老夫,想与老夫一起合作,因为老夫知他秘密,他动弹不得,先表示点诚意,却又有所保留,呵,这小子,脑子精得很。” 肖江做了几十年副手,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也见了不少,顾枫这样城府极深,却又年纪轻轻的人属实罕见。 “那他与县主的婚事”肖江担心与其结亲,宛如引狼入室。 熊兵染起身,将那弩放入柜中锁好,胸有成竹道,“自是要成婚的,再精的猴儿,也是毛没长齐,冰儿贪他长得俊,喜欢得紧,但有老夫在,冰儿吃不了亏,况且那小子很会讨陛下欢心,若他成了太子,我的冰儿可就是太子妃、是皇后,我们熊家可就出了第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反正成了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量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想起未来会被人尊称为国仗老爷,熊兵染不免得意一笑。 紧接着,他转身叮嘱肖江,“把冰儿庚帖送至归星殿,至于婚期,待老夫和陛下商议后,再定。” 肖江应下。 一晃已快3月,春色是一点不见,这怪异寒冷天气让琥京城百姓叫苦不迭,粮食一时水涨船高,又不知怎的援助大扈人的消息不胫而走,顿时民怨沸腾。 老百姓心里抱怨,粮食我们自己都不够吃,还去援助大扈人做什么? 原本人人还对四皇子的仁义之举交口称赞,很快的,都生出对他的不满,骂他拿着老百姓的血汗钱去给自己脸上贴光。 顾枫风评急转直下。 李昭昭也耳闻不少,不免笑了,“这疯子算计来算计去,真是搬起石头砸脚,活该!” 正乐呵,章府的一个管事找上门,说有个叫八姑的绿悠县人士来找她。 这个管事姓王,是安子堂特意找来在章府留门的,故他知李昭昭真实身份,见她老家的人找来了,赶紧来通报,该如何处置? 李昭昭不由得对安子堂百密无疏的心思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什么都考虑到了。 她不想让八姑知她摇身一变成了安昭了,还当起了官儿,避免节外生枝。 于是立刻道,“让她在章府等我,说我外出采买,马上回来。” 不多时,她换了身衣服,再一次回到章府,见到了八姑。 八姑精神头十足,对她能在高门大户当差艳羡不已,“当初我支持你来琥京城,可算是没说错!你爹去了,幸好有个故人发达了,还收留你。你看,现在你都成大丫鬟了,那主子随意打赏一点,就够我们小老百姓半年吃喝了。” 李昭昭梳个双髻,穿着丫鬟服饰,笑道,“八姑说的是,您今日来所为何事?” 八姑讪讪笑道,“我那香油铺子想多开一家,手头有点紧,借了一圈人了,但你知道绿悠县里,都是些穷疙瘩,我老婆子就厚着脸皮想找你借点。顺便来琥京城的好医馆看看我这老腰。” 李昭昭也干脆,拿了一袋银子给她。 八姑笑容满面,临走时,想起什么,“对了,前半个月雨下得大,你们老李家那破房子都给冲塌了,墙里呐还藏了个盒子,我也给你带来了。放心,老婆子绝对没打开看过。” 一个沾满泥土的铁皮盒递了过来,四四方方,有一角都压扁了,泥水顺着缝隙流进去不少。 待送走八姑,李昭昭撬开铁皮盒,发现里面有一封信,再细细展开,惊了,这根本不是信。 上书: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一式两份,各备所有。 这是一封婚书! 她小心用手绢一点一点擦干泥土,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的婚书! 新娘名讳旁,赫然写着:李昭昭,旁边还有个婴儿脚印,看来还是订的娃娃亲呢 新郎名讳旁,却被一坨泥巴糊住,看不清了。 再一看铁盒,角落里还有块拇指大小的玉佩,洗洗干净,是一块玉兔望月羊脂玉佩,可惜只有一半,很明显另一半应该在男方手中。 李昭昭摸摸下巴,一头雾水,“我竟是有未婚夫的?会是哪个倒霉蛋,为何爹爹没告诉我呢?” 第123章 我答应他,以后我和你生的第一个孩子,跟他姓文 对于自己突然多了个未婚夫的事,李昭昭并未放在心上,娃娃亲嘛,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父母辈的美好寄愿。 当不了真。 再说爹爹也走了,那个未婚夫也许早就忘记这件事了,茫茫人海,两人再遇见,并相认的机会微乎其微。 李昭昭甩甩脑袋,还是想着做正事要紧,当她来到天牢时,凌飞峦已在那等她了。 她走近了,他都还未察觉,似乎在出神,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模样,李昭昭狠拍他肩膀,“来啦!” 凌飞峦回过神,摸摸被拍痛的肩头,很是无语,“哪有你这样粗鲁的女子?” “我这叫豪迈,不懂欣赏。” “我只知道你叫我来这儿等你,说与关祭童案,而你却迟到了,粗鲁又不守信。” “好啦,我错了,出门时耽搁了会。”她乖巧认错,“走,今日带你去见个人。” 两人沿着石梯,下到天牢,狱卒给两人问过好后,在前面引路,最后停在一个牢房面前,“两位大人,文建福就在里面。” 李昭昭示意他退下。 凌飞峦双手插胸,略微欠身,透过昏暗灯光,确认里面角落里那个男子正是文建福,他瘦了很多,正闭着眼,也不知是剩一口气还是半口气。 “你就是带我来见他?” 李昭昭,“嗯,他被判了秋后处斩。” “那又怎样?这种人死了不正好吗?” “你没有听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他临死前有些话要对你说。”说罢,李昭昭蹲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窝头扔了进去,刚好落到文建福怀里,“喂,孩子他爹,凌少将军到了,你开始。” 凌少峦以为听岔了,她怎么叫他“孩子他爹”??? 龟缩不动的文建福,一听到这四个字,阖上的双眼骤然睁开,眼珠转了一圈,见到衣着整齐光鲜的两人。 隔着一道腐朽牢门,仿佛两个世界。 他哑着声音开口,“凌少峦,我姓文,指证凌勇将军的那个小兵也姓文。他叫文富。” 仅这一句话,已牵扯住凌少峦神经,他扭头瞥一眼李昭昭,她只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听下去。 文建福继续道:“文富是我们一个村的,文家村,就住我隔壁,都穷得响叮当,为了谋生,我去当了渔夫,他胆子小,一直留在文家村种地。” 他咬了一口窝头,硬吞下去,喘口气,“种地能赚什么钱呢,我一直想拉他一把,后来有个贵人出手,找了关系,我就能塞他进军营,仅仅第二个月,他就被调入凌勇将军账中。” 好像一个残忍真相就要呼之欲出,凌飞峦呼吸微滞,双眸死死盯着里面那个将死之人。 忽的,文建福笑了下,“我们不像你,生来就是皇孙贵胄,饭都吃不饱,更别说识字了,进了军营,文富才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刚学会没多久,留下血书,就跳城楼身亡。” 这话已经说得很清楚,文富只是一个胆小又不识字,毫无背景的农家小子,可他却在几个月内被安排进了主帅凌勇的帐内,又留下一封铿锵有力的血书,以死谏言,直指凌勇是祭童案的罪魁祸首。 用他可怜的前半生说了一个荒谬的谎话的,更荒谬的是,人人都信了。 昏暗天牢里,李昭昭见凌飞峦眸子亮得吓人,只听他哑着嗓子问,“那个贵人是谁?” 脚铐声响动,文建福移动到门边,仰起头看他,笑了,“其实有两个贵人,你猜猜看。” 凌飞峦终是按捺不住,眼尾发红,蹲下,遒劲有力的手穿过牢门狠狠揪着文建福领口,“别卖关子,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李昭昭也道,“孩子他爹,你快说。” 也不知哪句话起了作用,文建福叹口气,“第一个贵人自然是太后了,没她赏识我,我还只是个打鱼的,第二个贵人是陛下,想不到,我们姓文的,还能和陛下扯上关系,太后亲口告诉我,‘找个人,帮陛下一把,布政司允判想当吗,做了官儿,回文家村可光宗耀祖了’。” 凌飞峦心里那根紧绷的玄断了,他压抑着急促呼吸,犹如被激怒的猛兽正咻咻喷出鼻息。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凌勇将军我挺佩服他,也对不起他,反正我也难逃一死,今日做件好事告知你真相。” 说罢,文建福掰开他手,“放手,你多干净,免得我身上跳蚤过你那去了。” 凌飞峦颓然松手,面如死灰。 直至一阵寒风吹过,他才惊觉他们已出了天牢,李昭昭见他脸色不好,却并不放过他。 “你都听到了,祭童案根本翻不了案,因为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一手打造的,无论是太后也好、文建福也好,连安子堂都是他的棋子而已。” 凌飞峦冷若冰霜,只管向前走。 李昭昭小跑着追他,“我知道你很难接受,陛下在你眼中一直都是体恤百姓的明君,没想到也是过河拆桥的小人,为了稳住皇位,联合太后,一起污蔑凌勇将军。这个案子,该死的人都死了,我费了好大心思才让文建福开口的。” 凌飞峦腿长,很快绕过了几处宫殿,向御花园后边的密林走去,李昭昭仍死跟着他,“为什么你不吭声?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苦心啊?” 脚步骤然止住,他侧头凝视她,眸光犀利,“你的苦心?你的苦心就是为了替安子堂开脱,不是吗?” 李昭昭很伤脑筋,“你怎么转不过弯呢,安子堂也只能听陛下指令而已,他本意也不想的,祭童案的卷宗,也是他通过我给你的,他内心也很愧疚。” 凌飞峦下颌抽紧,瞳仁放大,怒火夹杂一股慌乱在他体内乱撞。 “所以呢?!你想我原谅他,还是认命呢,还是你知翻案无望,想反悔了,耐不住寂寞要和他双宿双栖了?” 李昭昭也不是个软脾气的,“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好不好,为什么你老揪着安子堂不放,你明知无人敢违抗陛下命令,就算没有安子堂,也有李子堂,王子堂去审理祭童案,结果都是一样的,我把真相告诉你,只是不想你还深陷迷雾中,白白浪费时间。” 听她处处维护安子堂,凌飞峦已气得口不择言,笑得狰狞,“你这个女人胆大包天,从科考报名时,身份就是假的,你原名叫李昭昭,绿悠县人士,进宫前还伺候过顾枫,他可对你仍是念念不忘,怎么,如今又攀上安子堂,要替他和二皇子对付顾枫,就想招揽我,把安子堂干的丑事甩给陛下。” 李昭昭一怔,想不到他知道自己的假身份了,更头痛他仍然不愿接受祭童案的真相。 凌飞峦眸中似有水光,双唇微抖,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个粗鲁、失信、满嘴谎话又朝三暮四的女人吗?!” 李昭昭无力辩驳。 紧接着,他又追问,“你如何让文建福开口的?难道又使你的美人计?” 他字字扎心,把她当一个出卖美色,不择手段的贱女人。 李昭昭无奈,“他想留个后,我答应他,以后我和你生的第一个孩子,跟他姓文。” 犹如被雷劈似的,凌飞峦愣在当场,好半晌,气得摇头嗤笑,“你这个女人,什么瞎话都可以张口就来。” 怪不得她方才叫文建福“孩子他爹”。 李昭昭却不这样认为,“他只是要个念想而已,我撒个谎,圆他死前愿望,又可以让你听到真相,又有何不可呢?” 凌飞峦已气到极点,怒火中烧,双手捏紧她肩头,可勉力保持容色不变,假意调侃,“那要和我生孩子,也是假的咯?” 李昭昭不知他怎么了,这么明显用来诓文建福的话,他还多此一举问她干什么? 于是,实话实说,“当然是假的,我不会和你生孩子的,我只想和你合作,你早日知道真相,也早日明白皇帝的真面目,顾枫凉薄本性更不输他老子,有朝一日他若登基,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不如你加入我和安子堂,一起扶持二皇子,如何?” 好哇,真正目的还是想帮着安子堂为二皇子效力。 凌飞峦顿觉自己坠入无边的漩涡中,连同心脏,一起被撕扯,吸入不知尽头的水底,几近窒息。 不用闭眼,乱七八糟的画面就浮现在他眼前: 父亲在夜色中落寞背影、顾枫骂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李昭昭嫌他转不过弯儿,而他一直追求的那个公道,也永远不可能到来。 顾枫、李昭昭、安子堂,也许连父亲都知道祭童案的真相,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傻的人吗? 他宛如灵魂出窍,双目失去神采,李昭昭见他如丧批考,担忧的叫他,“凌飞峦?” “你们都在耍我。”凌飞峦伤到深处,往日桀骜不逊的眉眼失去生机,让人不忍细看。 李昭昭:“你别这样” 密林里两人身影对立,冷风穿过一根一根挺直、歪斜的竹子,轻轻笼罩住他们,世间只有清风能平静的包容一切。 蓦地,凌飞峦再度抬起的眼眸,迸发出十足的攻击性,眸光锁住她,狠厉异常,“休想我就此作罢。” 说完,他大步转身离去,只留李昭昭怔然无声。 第124章 一个奴才要见孤,孤就要见他吗? 夜,归星殿 顾枫费力从床榻上撑起身子,他脸色苍白,脑门抽痛,背脊更是起了一层虚汗,每次喝完药,药力发散都是一场折磨。 周全赶紧上前扶他坐好,奉上丝帕,顾枫习惯自己拭汗,顺着额头、鼻梁一一按压下来。 忽的皱起眉头,丝帕凑至鼻间一嗅,更是脸色大变,“为何,为何用了药,还隐约有那股杏仁味道?以前控制得很好的!” 周全叹气,“殿下,您忘了,李太医去世前说过,这药也有耐药性,长期这么吃,效力自然逐渐小了,不但那股味道快压不住了,你散药时也更痛苦了,不如别喝了,老奴真是不忍心看你受罪了。” 手掌覆至床榻边沿,狠狠攥紧,顾枫心中不甘与恐慌交织,喃喃道,“不行,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不能功亏一篑。” 周全欲言又止。 顾枫知他心中所想,眸光坚定,“你别担心,孤一定会在药效完全消失前站稳脚跟。” 此时,有下人通传,说凌飞峦在外求见。 周全望向顾枫,却见他轻笑起来,“这么快就来了,孤还高看他了”。 周全躬身请示,“那宣他进来?” 顾枫站起身,高挑薄瘦,腹肌累累的身材在轻柔棉袍下若隐若现。 他单手撩开帘子,任由宫女垫脚帮他披上貂毛大氅,又接过茶水润了润唇,不慌不忙,“一个奴才要见孤,孤就要见他吗?” 奴才?周全心下一惊,不知凌少峦哪得罪主子了,堂堂少将军,在顾枫口中成了奴才。 “赶他走。”顾枫重重搁下茶杯,转身进了屏风之后的书房。 得了令,周全只得出去传话。 凌飞峦听了,面上没什么表情,似早料到顾枫会一言既出,不会轻易见他。 他问周全,“敢问周公公,四殿下当下是否就寝了?” 周全惯是会见人下菜,眼前这个一表人才的少年将军,他还是不敢怠慢,思量片刻道,“那倒没有,殿下每晚就寝前会在书房看会书。” 凌少峦抬头观察,左边窗户尤其亮堂,他行至窗下,双手抱拳,高声道,“殿下晚晚夜读,难免枯燥,今夜不如就由微臣舞剑供您消遣。” 说罢,他蓦地腾空而起,同时从袖中“唰”地抽出一条软剑,银白剑光在月色下雪亮耀目,左脚轻点石块,空中旋身,长剑刺破空气,极大气流冲破两扉窗扇“哐啷”一声,犹如被风吹开。 顾枫正端坐其中,正好可以看到他矫健身影。 剑光霍霍,剑过处,习习生风,枯叶纷纷飘落,很快,剑影重重,嘶嘶破风,亮白剑光与他利落身影交织,宛如游龙。 周全已看呆。 剑影快得他以为那是一条白绫,但见这条“白绫”被凌飞峦抛掷半空,刀柄在上,刀尖向下,仿佛夜空劈下闪电,眼看要刺入他天灵盖,周全差点惊呼出声。 却见他轻巧一跃,右手一接,那“白绫”听话的顺着掌心滑入他袖中。 眨眼间,他原地一转,软剑已消失无踪,恍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凌飞峦单膝跪地,沉声道,“微臣献丑了。” 好一出凌厉又飘逸的剑舞,顾枫却没有一点反应。 周全思忖着,凌飞峦自称“供您消遣”、“献丑了”,寥寥数语,说明他已把身份放置最低,努力讨顾枫欢心,这可不就是奴才之举么 可主子似乎还不满意,这可如何是好? 周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圆场,顾枫终于有了动作,他起身,一言不发,下一瞬却是将窗户关上了! 一点不给凌飞峦台阶下。 他本人估计也没想到会这么难堪,微微一怔,面色僵硬,周全暗自嘀咕,主子是真不好伺候,得罪过他,就别想他给好脸。 他瞅着一向意气风发的凌少峦,眉头紧锁,唇线绷着,肩都稍稍塌下,深吸口气,欲转身离去。 这时,窗里却飘来顾枫声音,“今晚的软剑差点意思,孤听闻凌少将军更善舞大刀,尤其是那把魄魂刀,明晚,孤等着你再次献丑。” 这是逗弄他一次不够,还要继续耍弄他呀,周全那颗心都提了起来,望过去,凌飞峦眉宇间冷峻森然,似在拼命压制怒气。 万一他暴起发飙要伤害主子怎么办,以他武力怕轻骑尉都挡不住啊,周全脚发软,不住咽口水,想着要不要赶紧去搬救兵。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凌飞峦极度克制,不但没发飙,反而双手抱拳,垂首,欠身应下,“微臣谢四殿下赏识,明晚准时到。” 在宫里久了,真是什么稀奇境况都能遇见,周全内心啧啧称奇,平日伏低做小讨主子欢心的人不少,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桀骜不驯的少将军也会有这么听话乖巧的一天。 主子可真厉害。 翌日,周全伺候顾枫穿衣,一件象牙白暗花祥云雨丝锦大袖衣正贴合他身材,一根黄木发簪固住发冠,清雅随意,好像刚放学的一个学子。 于腰带处,新拴了两个香包,他又挑选了两个内侍,两个宫女,捧着名贵药材去给皇帝请安。 皇帝自上次感染风寒后,一直未好,见他拳拳孝心,老怀安慰,唠叨起来,“朕一看到你啊,就感到朕老啦!你都长这么大了,不过枫儿啊,朕像你这么大时,都生了太子了。” 话音刚落,皇帝反应过来他无意中又提起了那个不争气的大儿子,面色讪讪,又道,“你也不小了,前几日熊兵染来找朕,说你心悦他女儿,他惶恐,来问朕的意思,有无此事呢?” 顾枫温和应道,“是有此事,儿臣对县主一见钟情,情不自禁。” 嘴上这么说着,他却心中一颤,道出‘一见钟情’四个字时,脑海却是另外一个女人的模样。 皇帝略诧异,“你一向挑剔,身边除了那个半截身子的,一直没个完整女人,再不娶亲,朕都得赐婚了,既然你自己看上了,县主配你,也不委屈你,不过朕见过她,没什么学识,脑子愚笨,你可要想好了,娶正妻可不是儿戏。” 顾枫笑笑,毫不介意的样子,“女子无才便是德,儿臣见着她就欢喜,请父皇成全。” 皇帝还是有一点顾虑,万一顾枫继位,这个蠢妇岂不是一国之母,这皇后要识大体、顾全大局、养育皇子公主,平衡后宫琐事,不是一个蠢妇能应对的。 但见很少跟他提要求的小儿子又很喜欢,斟酌片刻,皇帝道,“你们接触,朕也同意,但你皇祖母丧期未过,婚期,还是容后再议,期间你再多接触接触其他女子,民间男子都可三妻四妾,你是朕的儿子,想要什么女人,都可以。” 顾枫也不恼,也不急,听话点头应是。没人猜到他言笑晏晏的温和外表下在想着什么。 皇帝见他不违逆自己,很满意,又把话题转向正事,“援助大扈一事,百姓们怨言很大,不如就算了。” 朝令夕改,顾枫在内心鄙视皇帝越老,越孬。 脑子也糊涂,居然现在都还没看透,援助只是个幌子,刺探与防御大扈侵犯才是最要紧的,再说,他还有自己的打算,这趟大扈之行,他非去不可。 可他太了解皇帝性子,要跟他对着干,哪怕事后证明他顾枫是对的,皇帝也不会满意。 顾枫先赞同他,“父皇说的是,对了,儿臣听闻盐盐镇涌入了不少大扈难民?” 皇帝点头,“阵仗不小,偷抢我们老百姓的粮食不说,还叫嚣要让僵尸卷土重来,里面一定有猫腻,朕便派安子堂过去看看。” “父皇英明,安大人在解决僵尸一事上经验丰富,儿臣记得那时安侍读也帮了不少忙,不如让她与儿臣同去助安大人一臂之力。” “这” 顾枫单膝跪下请旨,“因援助大扈一事,百姓已对儿臣诸多鄙夷,是儿臣未考虑周到之错,请给儿臣一个弥补机会。再之,盐盐镇离松雾密林不远,儿臣也愿做先头马,设起一条防护线。” 皇帝犹豫着,“枫儿,如今朕只有你和柏儿了,此行危险,你让朕怎么放心?” 顾枫抬眸,真诚道,“父皇,您已为国事操心太多,儿臣不忍你拖着病躯还每日忧心大扈人作乱,您相信儿臣,儿臣会把自己安危放在第一位。” 皇帝叹口气,扶起他,瞥见他右手手臂连同半边手掌都是火烧后的凸起红肉,俊美之姿却烙印着这么难看丑陋瘢痕,实在不忍再拒绝这个小儿子。 “好,你去,朕也给你特赦,熊兵染的殿前司禁军,你可随时调令。”说着,皇帝吩咐王骏呈上一块圆形令牌,交到他手中。 顾枫没想到事情比他想象中顺利,以为还会多费一番唇舌,他紧紧攥着那块令牌不松手,迅速放入袖中。 两父子又拉了会家常,顾枫正要告退时,忽然想起什么,“父皇,儿臣听闻凌勇好像生了重病,这一路南下,是否要儿臣顺带去问候一声。” 皇帝立马冷脸,“年纪大了,自然毛病多了。他是罪臣,你记住自己身份,不必多此一举。” 顾枫露出踌躇之态,皇帝本就心虚,见他模样,冷声试探问,“你是否知道什么?” 皇帝与他,虽是父子,首位却是君臣,这点万不能忘记,顾枫心中有数,立刻又跪下,恭敬道,“实不相瞒,祖母在一次醉酒后,跟儿臣提过祭童案原委,初初是她为了施行回春之术,残害数百名孩童,后纸包不住火,她向您求救,您就示意安子堂” 皇帝脸色骇人。 顾枫没把话说得太露骨,思量片刻,又道,“时过境迁,儿臣不敢置喙父皇,只是凌勇好歹也为大琥立下赫赫战功,如今油尽灯枯,若儿臣能替父皇前去慰问,那老百姓定会盛赞父皇乃一代圣君。” 一代圣君?皇帝琢磨品味这四个字,脸色稍缓,哪个帝王不想在人生尽头得一个中兴之主的称号呢 他单手扶起顾枫,长长叹口气,“枫儿,你能为朕考虑,朕很高兴,当初凌勇立下盖世之功,满朝文武都让朕嘉奖他,感谢他,铭记他,老百姓们要为他修庙,为他筑像,还要为他着书,朕呢,犹如局外人,可他们忘了,若无朕赏识,他凌勇哪来的功勋呢?” 顾枫静静聆听皇帝回忆过去,让他纾解塞满心房的抱怨。 皇帝说得兴起,还自我检讨起来了,“你是朕的儿子,朕也不怕在你面前袒露,当初是朕一念之差做了错误决定,不过朕也并未取他性命,只是打压他气焰而已,让他远离朝堂,回陈城过他的逍遥日子去,古往今来,比起其他屠戮功臣的帝王,朕已仁至义尽了!” 顾枫微微点头附和。 皇帝接着说,“他儿子凌飞峦,朕还封了少将军呢,也没把他凌家子弟赶出琥京城,朕的苦心和委屈又有谁明白?” “父皇,是儿臣错了,那儿臣也不去陈城探望了。无论您做了什么,您都是儿臣的好君主,好父亲。” 皇帝位置总是孤家寡人,如履薄冰,当下有个听话懂事的儿子能理解他,已至暮年的顾锦眼禁不住湿润了,不由得抓住顾枫双手,轻拍手背。 而此刻门外站着一个端着茶盘的内侍,他个子很高,头却埋得很深,端着茶盘的指尖发白,手背青筋暴起,极力压制着怒气,茶具因茶盘晃动发出瓷器“磕磕”碰撞声。 清晨冷风袭来,吹起他衣袍、腰带、鬓边发丝,可再严峻的寒风,也吹不进他森冷淡漠的眼。 因眼里已全是恨,连风都容不下了。 这个内侍,正是凌飞峦。 顾枫收服人心的办法总是那么剑走偏锋又残忍无比,既昨日凌飞峦肯向他服软,他今日便让他扮作内侍,一路从归星殿,跟他来到中政殿,让他亲耳听听,皇帝剖露的心声。 清清楚楚,毫无遮掩,撕破表象,逼迫他直面丑陋真相。 玩弄权术即操纵人心,整个皇城中,若他认第二,怕没人可当第一。 殿门虽紧闭,身在殿内的顾枫深知凌飞峦已将皇帝所言听得清清楚楚,祭童案始作俑者,一国之君,亲口承认,任你凌飞峦再固执己见,都不得不信。 他唇角偷偷扬起,因为他又在别人心中种下了仇恨的种子,既由他栽种,那也可为他所用。 第125章 果真是你男人呐,心疼了是吗? 李昭昭多日来在安府养伤,每日用安子堂给她的药油揉搓,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她穿好鞋,在屋里来回踱步,好似没什么大碍了,但稍一跑跳,脚踝还是会有些酸疼。 李中奎那边也传来好消息,《大观论》上册一经面世,反响热烈,李昭昭想着既然安子堂吩咐她等他回来,她就趁养伤时,再整理下《大观论》下册。 嘴里叼着桂花糕,摆出书稿,身形一顿,不知怎么忽然又想起凌少峦在密林里的样子,心底叹口气。 看着是个满不在乎的家伙,其实心思单纯,从小锦衣玉食,整天提把大刀耍来耍去的,陡然发现被皇帝愚弄了,这么大的打击,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要不要再去找他呢,大不了被他骂一顿罢了,反正他也说我脸皮厚。” 李昭昭正想着,安父寻来了,说有客到,门开了,她不想看见的人站在门口。 周全笑眯眯道,“奴才见过安侍读,特意来替四殿下传话,请您去一趟归星殿。” 李昭昭反射性拒绝,“我脚还没好呢!改日!” 周全笑了:“已备好软轿,您若是不嫌弃,上轿几步路,奴才还可以背您。” 李昭昭:“我肚子疼,得随时窜稀,出不了门。” 周全又笑了,“您嘴里不正吃着嘛,应无大碍了,若是不放心,奴才给您准备恭桶。” 这是多周到的伺候,连恭桶都可以准备,李昭昭咽下嘴里桂花糕,无可奈何,“公公说笑了,那走,别让四殿下久候。” 进宫路上,她打定主意这个时候别得罪那个疯子,免得他借题发挥,安子堂那边不知什么状况,无论如何,她好歹是朝廷命官,只要不出琥京城,顾枫拿她没办法。 很快入了宫门,一路直行,来到归星殿,她行至内殿,没见着人,殿内燃着熏香,比上次她来时浓烈很多,再扭头一望,屏风上人影晃动,她探个小脑袋,便见顾枫正在作画。 “微臣参见四殿下,不知殿下有何要事?” 顾枫专心致志画画,没有回应她,等半晌,李昭昭只得自行起身,上前一看,那张黑檀木的书桌上,左边放着一叠女子画像,个个柔美乖顺,画像右上角标明了姓氏、年纪、出身。 看着像是给顾枫选皇妃的。 她开口,“殿下今日召见微臣,该不会是让微臣帮您挑选皇妃?” 顾枫换了支狼毫,继续勾勒笔下画像,一本正经道,“不是,孤欲求娶熊逸冰,陛下送上这些画像,让孤再多挑几个而已。” 李昭昭真是想翻白眼,暗自嘀咕,什么时候女子也能一妻多夫呢?男人跟挑瓜果蔬菜似的,多挑几个,也不想想,那些女子愿不愿意嫁给你。 不经意间,她瞥见他所作画像,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因为画像中那个女子跟她长得起码有九成相似! 她犹疑着问,“殿下,您画的这是微臣吗?” 说到这,顾枫才停笔,直起身侧目端详她,那双锐利眸子故作疑惑,看看她,又看看画像,“像吗?” 李昭昭点头如捣蒜,“像啊,几乎跟微臣一模一样。” 她急了,“您画我做什么啊?” 顾枫摇头,“这是孤梦里的天命之女,孤一直在找她呢,她模样和安侍读你还是有所区别的。”说着,他顺势起笔在画像女子眼旁点了一颗痣。 一颗米粒大小的痣。 李昭昭险些被气笑,明明跟她一模一样,就点这么颗痣就说有所区别,当面糊弄她,她真是搞不懂这个疯子到底要干嘛?! 顾枫跟个没事人一样,搁下笔,反而笑她大惊小怪,“安侍读别多心,这画像中女子和你没什么关系,今日孤召见你,是想你与孤一起去盐盐镇处理大扈难民之事。” 盐盐镇?难民? 李昭昭近期一直在安府养伤,消息不灵通,对盐盐镇有难民的事并不确定,但她脑子一转,猜测因盐盐镇地理位置靠近华女山下的松雾密林,那里据说还有一条狭窄河道,若有大扈人借着这条河道偷渡到盐盐镇,也不无可能。 可要她去做什么呢,偏偏还要跟这个疯子一路,她才不干! 她又搬出老借口,“微臣脚伤未好,行不了远路,这次帮不了殿下了。” 顾枫不置可否,“除了脚伤呢?还有其他原因么?” 李昭昭绞尽脑汁,“微臣微臣肠胃不好,还有经常呼吸不畅还有微臣这手,最近总是颤抖,不知怎的,握不住笔,粗重功夫做不了、文书工作也做不了,实在帮不了殿下。” 她谨记安子堂吩咐,绝不出琥京城,更别论跟顾枫一起出去了,编了一箩筐借口,看这顾枫还怎么接招。 可顾枫一招就把她拿捏得死死的,“安子堂也在盐盐镇,你不想见他吗?” 幸好李中奎给她传过话,她知道他身在何处,不然今日被顾枫这么一“勾”,说不定她还真会跟他一起去。 她干笑着,“殿下您说的哪里话,微臣与安大人非亲非故,我为何想见他?他有他事,我有我的事。” 顾枫见她装傻,一步步靠近她,“若是孤非要你去呢?” 李昭昭嘲讽他,“论武,您有轻骑尉,论智,您一个脑子抵微臣十个,微臣毛病多,去了给您拖后腿,您非得带上我,难道有什么别的打算?” 她说中顾枫小算盘,他面色一凛。 李昭昭是打定主意绝不出琥京城,又道,“您给的窥珠楼名单,微臣还得好好梳理下,到时候好禀告陛下,惩处这些害群之马呢。” 这是反过来拿捏他了。 顾枫知他当下名声受损,若再和窥珠楼这种不光彩的事扯上关系,那损失更大。实在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 李昭昭笑了,她想着量你这疯子也不敢逼我了。 但顾枫忽的笑了,虽然她不知他为何还笑了出来,只要他一笑,别人就倒霉。 李昭昭警惕心又提高一截,但奇怪的是顾枫也不再咄咄逼人,“今晚陪孤看场表演,孤就随你。” “什么表演?”李昭昭得问清楚,担心他又玩什么花样。 “舞大刀。”顾枫说着,手一翻,比划两下,“由凌少将军耍魄魂刀,安侍读一定要赏脸。” 李昭昭嗤笑,“怎么可能?” 顾枫笑得意味深长,“今晚便知。” 李昭昭绝对不信凌飞峦这么骄傲的人会给顾枫这厮表演,还是用他最引以为傲的魄魂刀,便抱着顾枫要玩什么花样的好奇心留了下来。 顾枫自顾自的看书小憩,没再搭理她,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去。 李昭昭则背着个手,跟个老夫子似的,仔细打量他住的归星殿。 可谓处处都是金银堆砌的装潢,比起凌府的精巧细致,这里显得开阔、甚至略微有些空荡,似乎顾枫是个化繁就简的品味。 可他肚子里的弯弯绕绕,那可堪比猪大肠。 与顾枫同处一室,待得久了,她又闻到了那股杏仁味,随口问道,“敢问殿下为何总点有杏仁味的熏香呢,很是苦涩。” 顾枫身形一滞,沉默片刻后道,“你闻错了,归星殿用的檀香。” 李昭昭还恍然未觉,“是有檀香的香气,但这檀香里有一股杏仁的苦味,您没闻到吗?” 顾枫背对着她,没有再说话,周全在外边听得心惊肉跳,冲进来解释,“其实是奴才偷懒把杏仁壳给倒进香炉里了,安侍读,您这鼻子跟狗似的,也太灵敏了。” 李昭昭顿觉不对劲。 她本是无意闲聊几句,周全慌里慌张的样子,顾枫也保持沉默,再一细想,她第一次闻到这股杏仁味是在窥珠楼。 幕帘后是顾枫,可那时房中并未点任何熏香。 第二次是两人肌肤相亲时,顾枫压在她身上,喘着粗气,呼吸间,这股味道更加浓郁,可那次也没有点熏香。 第三次就是今日了,虽然有熏香,但好像是为了掩盖那股杏仁味而点的。 难道这个杏仁味不是来自任何房中、宫殿、熏香,而是来自顾枫本人身上散发的味道? 可这更让人奇怪了,这杏仁味虽有点苦涩,但也并不难闻,又不是什么狐臭、脚臭的,为何顾枫这么介意别人知道这点呢? 难道有什么秘密吗? 正当她想刨根问底时,一只手从屏风后伸出,拦腰把她拖入书房,嘴巴也被捂住,随即书房的灯灭了。 一片漆黑。 李昭昭正欲呼喊挣扎,顾枫双唇贴近她耳朵,“嘘” “你看谁来了,猜猜,他想你看到他给孤耍大刀吗?” 在那股杏仁味铺天盖地包裹住她时,书房窗外,凌飞峦提着魄魂刀,着一身暗灰劲装行至窗下。 凌飞峦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他抬头见书房内没有光亮,好像只有一道身影,不确定问道,“殿下,是否立刻开始?” 李昭昭正奋力挣开的身躯僵硬了,她双眸难以置信的睁大,以为顾枫在诓骗她,殊不知凌飞峦真的来到归星殿耍大刀。 这不是一个少将军该做的事,也不是他愿意去做的事。 为何会这样?他为何要与顾枫为伍? 温香软玉在怀,顾枫嘴角带笑,从后搂住她,贴近她,他高上她许多,下巴搁在她乌发鬓云的小脑袋上,很是满足,深吸口气,促狭道,“昨日他舞了软剑,孤总觉差点意思,今日有安侍读陪伴,耍大刀也能逗孤开心,不如由你喊‘开始’如何?” 说着,顾枫右手欲点燃烛火,被李昭昭一把拉住,轻声道,“别。” 书房没点灯,从外看不清屋内状况,若亮了起来,凌飞峦就能知道她也在。 他在她面前一向傲气,越是傲气的人,越不能被如此折辱,李昭昭终于明白顾枫召见她的目的。 折磨凌飞峦,也折磨她。 凌飞峦未得回应,向里面望来,李昭昭不想他见到她,更想维护他的自尊,转身扑进顾枫怀中,脸埋进他胸膛,瓮声瓮气,“你让他走。” 得了便宜又卖乖的顾枫轻笑,“他走了,谁陪孤呢?” 李昭昭恨不得掐死他,但嘴上只好道,“我陪您。” 顾枫垂首,双唇快贴到她额头,又问,“那盐盐镇之行呢?” 一边是凌飞峦没落的身影,一边安子堂的叮嘱回想在她耳边,“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琥京城,等我回来。” 李昭昭快为难死了!对顾枫这个坏出汁的混蛋,更是恨得牙痒痒。 顾枫见她还不肯松口,又拿出火折子,欲点灯,李昭昭是怕了他了,“盐盐镇我也陪您去!你让他走。” 心里到底装了几个男人,顾枫攒了一肚子酸水,低声道,“果真是你男人呐,心疼了是吗?” 第126章 伤了?还能用吗? 李昭昭压低声音,昏暗中的眸子发亮,像炸毛的猫,“你到底还要怎样?!我不都答应你了吗?” 她一发飙,顾枫更是趣味渐起,尤其在黑暗中,心里的恶愈加放大,搂住她不放,“咬”她耳朵,“孤想听你学小狗崽叫唤,被人拎住后脖子那种,又害怕又龇牙咧嘴的。” 这个要求,他在窥珠楼第一次见她时就提出过。 那时李昭昭转身就跑,这次被他禁锢在怀里跑不掉,可她绝不是个好脾气的姑娘,气到尽头,反而轻言细说了一句话。 顾枫垂首去听,“什么?” 李昭昭贴着他耳朵,一字一顿,“说你是个死变态!”话落,更是趁他不备,提膝狠撞了他下身——那处男人最脆弱的地方。 顾枫忍不住闷哼出声,痛点由那处发散,眉目紧皱,一下子倒到地上。 李昭昭登时也冷汗直流,袭击皇子,罪不可赦,随时可能小命不保,赶紧转身跑,周围黑黢黢的,不知踢到什么,摔倒在地,惊呼声从嘴里逸出。 黑麻麻的屋里,有男人和女人交织的气声、叫声,凌飞峦似明白什么,他想着顾枫真是变态,和女人巫山云雨,还叫他来窗前听床叫声。 周全适时上前,“看来今晚殿下不需要您舞刀助兴了,不如您回去。” 凌飞峦无语,拳头捏了又放,只得转身离去。 屋内的李昭昭则忙不迭答从地上爬起来,回首瞥见窗外没了凌飞峦身影,但顾枫痛得蜷缩着一团,对比平日的优雅傲慢,这次可谓马失前蹄,被她搞得很是狼狈滑稽。 心底发笑,骂一声活该,她也不再逗留,拉开殿门就跑,正好和周全撞在一起。 周全“哎哟哎哟”叫唤,李昭昭也不管他,脚底沾油似的,跑得飞快。 待书房点起灯,周全小心翼翼扶起顾枫,“殿下您这是怎么了,一直捂着裆部,难道” “闭嘴。” “要奴才去请太医吗?” “收声!” 周全吓得噤声,对李昭昭打心眼里佩服,连主子的命根子都敢拿捏,真奇女子也。 回到凌府后,凌飞峦将魄魂刀放在刀架上,低声对它道,“兄弟,对不住了,我答应你,以后绝不再让你去献舞娱宾。” 魄魂刀刀身雪亮,锋利安静。 红镖敲门而入,叹气道,“少主,家主病情不乐观,我们还是早日回陈城。” 家主即是凌勇。 在天牢见文建福那日,凌飞峦已接到家书,本就忧心忡忡,但仍决定相信她,因为她说要见的人与祭童案有关。 他以为会给病重的父亲带去好消息,最后却是这么个结果。 回想当初他坚持要从陈城来琥京城,母亲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也许那时父亲身体就出了状况。 可他为了求一个公道,散尽千金,一路为那狗皇帝修庙筑像,为在朝堂有立锥之地,又花重金拉拢太子顾柳,殊不知,都是别人在耍弄他。 想他凌家为顾氏皇朝保驾护航,父亲一腔报国忠心被如此辜负,自己挥金如土却仍一无所获,到底是为了什么? 红镖见他紧锁眉头,唤他:“少主?” 凌飞峦收敛情绪,“立刻启程。” 寅时,琥京城门准点大开,早起干活做买卖的百姓进进出出,出城马车中,凌府马车一路南下驶向陈城。 另外一辆正前往盐盐镇的宽大古朴马车中,李昭昭迷糊着醒来,晃动车身让她生出疑惑。 昨日从归星殿落荒而逃,宫门早已关闭,她只得回了生生殿,担心受怕一整晚,却无人来抓她,日出蒙蒙,实在困倦得不行,打了会盹,怎么一醒来却在马车上? 她扶着车身坐起来,扭头一看,顾枫正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 “你怎么在这?!” “那孤该在哪?” “你你什么时候把我弄这马车上来的?” “大概是你睡得流口水的时候。”顾枫轻摇脑袋,“缺心眼似的,昨日伤了孤,还能睡得着。” 昨天那些混乱画面浮在眼前,她眸光不由自主滑向他那里,一时失言,“伤了?还能用吗?” 顾枫有瞬间不自在,瞪她,立刻给自己找补,“孤好得很!” 昨天虽痛了半宿,顾家二兄弟晨间还是准点“站立”,硬挺挺的精神得很,顾枫这才放下心来,若是二兄弟废了,他得把李昭昭扒皮拆骨吞入腹中不可。 李昭昭也不敢吭声了,撩开车帘,她心下一沉,窗外风景已出了琥京城,她不得不与顾枫同乘一辆马车直至盐盐镇。 盐盐镇的早市热闹非凡,各处摊贩热气腾腾,人声鼎沸,这里的百姓喜欢边走边吃,左手拿个串,右手端碗汤,游走在人群里,是一点不带洒的。 云来楼二楼包房,安子堂正喝着一杯白芸豆汁,垂眸慢慢打量百姓们寻常普通的日子。 自僵尸风波过去后,为了继续预防再有井水被污染、喝上不干净的井水,除了新增了个护井人的职业,根据大夫建议,他亦派人推广起了白芸豆汁。 白芸豆是盐盐镇特产,廉价、量多,但药用价值一直未被发掘,后来专人研究了,发现喝这种豆子打的汁水,日常喝喝可以散热消毒,若井水稍有异常,会与这个豆汁起冲突——拉肚子。 这反而是个很好的提示信号。 别人处理问题是第一步发现,第二步解决,第三步庆祝,而安子堂的第二步之后,会再多走半步,提前预防,避免再重蹈覆辙。 至于第三步,在他那,是没有这一步的。 外人看来,他总是这样古板、无趣,冷漠的一个人,但他并不介意外界评价,故当皇帝告知他,盐盐镇可能会再有僵尸出现时,他却不担心这一点。 因为僵尸风波的收尾,他防御得死死的。 只是皇帝临时起意,倒打乱他去往松雾密林的计划,这个世间总是这样,计划赶不上变化。 蓝多每日午时过后,都会跟他汇报事务,今天却早早来了,附耳交代几句。 安子堂脸色一变,重重搁下杯子,豆汁溅了一桌。 原是左一、左二见李昭昭入宫后并未回安府,持续跟着她,发现顾枫已带她坐上马车向盐盐镇赶来,而凌勇病重,凌飞峦赶回陈城探病。 她身边已无可靠之人,却有财狼虎视眈眈。 蓝多恼得很,这李昭昭不听吩咐出了琥京城,凌少峦也离开了,主子的计划几乎全部被打乱。 安子堂想的却是,顾枫为何会带上她一起来盐盐镇? 前段时间他已听闻,琥京城百姓对他援助大扈人一事不满,皇帝虽未下令停止筹备援助之举,但顾枫却不再有动作。 若说顾枫善审时度势也并无错处,但以他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本性,不会就这么算了。 来盐盐镇一定会搞事。 蓝多已没了主意,问,“主子,我们的计划可仍然继续实施?” 安子堂道,“以不变应万变,六王爷今夜到吗?” 蓝多,“是,今晚巳时。” 另一边厢,李昭昭与顾枫也进了盐盐镇,再次来到这,她有不少感触,幸好一切都恢复如常。 进客栈休息时,并未给她安排房间,她跟着顾枫屁股后面问,“殿下,不是,没听闻您这么抠门,不给我房间,我住哪?” 顾枫努努嘴,她顺着望过去,一个窄小的贵妃榻正摆在床榻旁边,显然是要她在这个午休打盹的贵妃榻上过夜。 “我跟您睡一间房啊?” “孤不习惯与人同塌而眠。” 这说的什么话,好像谁稀罕和你一起睡似的,又是个脸大的臭男人,李昭昭无语,“您身娇肉贵,还是自个睡,我自己出银子,再开间房,不打扰你。” 顾枫又不干了,“此地现下有不少大扈难民,你一个女子,容易半夜被扛走,尤其是你,睡得流口水跟猪一样。” 李昭昭气结! 两人还在拌嘴,楼梯处传来急促脚步声,一个短打装扮的轻骑尉道,“四公子,您的行踪好像暴露了,我们的马匹全被毒死,楼下小二交头接耳,属下登高处,见一群大扈难民集结,正往我们这来了!” 第127章 来,点火,这包火药可以把我炸个粉碎。 李昭昭心下一紧,顾枫身为皇子,行踪一向机密,可怎地,他们一行人可才进入盐盐镇,连板凳都没坐热,就被大扈人发现了? 还敢在大琥的地盘上袭击皇子? 实在匪夷所思。 她立马望向顾枫,他眉目轻蹙,虽有一丝诧异,但身居高位久了,从容气度不减,只道,“找人钻入被窝伪装成我们。瓮中捉鳖,一定要留个活的。” 话落,他拉着李昭昭的手腕就“噔噔”往楼下跑,手腕被他紧紧攥住,那力道大得惊人,李昭昭便知这突发情况一定很严峻。 很快他们下了楼,一行人疾步绕过客栈,一边行,顾枫问,“对方有多少人?” 一个方脸轻骑尉答,“不少于百人。” 他们一行人刚进盐盐镇,暂时只有两队轻骑尉,总共不过三十几人,后面的禁卫军还未赶到,可马匹又被毒死,靠一双腿又能跑多远呢? 众人都心一沉,顾枫是他们的主子,也是主心骨,都以他马首是瞻。 他面色不虞,抓紧她,只道,“跟孤走。” 顾枫带众人上了对街一间茶楼,在其他茶客正诧异哪冒出一堆人时,他们已上了茶楼二楼,小二欢喜来了大客,跟着上来张罗,却见顾枫径直来到二楼栏杆处,先是往下砸下一坛茶,“哐当”一声,引得楼下百姓注意。 待众人抬头大骂,紧接着,他居然把一沓银票抛掷半空。 这下不得了,犹如滚水溅油,老百姓见天降财神,抬头望那一张张轻飘飘银票落地,登时疯抢。 并不宽阔的行道,被前来捡银票的人流堵得水泄不通。 而这是一条单道,这头堵住了,除了洪水,便是再怎么也冲不开了。 抓此机会,顾枫又带着他们下楼,那个方脸轻骑尉不知何时从茶楼后院拴的旅客马匹中,随意偷了一匹,顺势将缰绳交至顾枫手中。 从客栈逃命、上茶楼撒钱、又下楼偷马,眨眼间,险象环生又每每化险为夷,李昭昭脑子都还没转过来,又被顾枫提腰放置马背上。 他干脆一声,“驾!”紧紧护住她,策马离开这个凶险之地。 马蹄疾驰,生起尘土,犹见马尾晃荡,那群集结的大扈难民拼命挤出甬道,和留下垫后的轻骑尉已短兵相接。 兵器碰撞声、两队人马厮杀声骤然响起,顺着风声送至李昭昭耳边,她正欲扭头,顾枫喝止她,“坐好!”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李昭昭虽在盐盐镇经历过僵尸之乱,在朝廷里也感受过波云诡谲,可都没这次慌乱刺激。 她要与顾枫晚走那么一步,此刻必定身首异处。 颠簸的马匹上,顾枫双手环住她,骨节泛白紧攥缰绳,露出手掌处被火烧后的痉挛红肉,更显可怖,李昭昭被迎面劲风吹得睁不开眼,可顾枫不敢放慢速度,他贴近她,“靠近孤。”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让她垂首侧脸靠在他胸膛处,躲在他身躯下。 李昭昭想不到看着温文尔雅,总是慢条斯理的他,当断则断,御马之术不输习武之人。 顾枫与她还未脱离险境,另一边凌飞峦南下路上也正遇阻碍。 一行土匪突然杀出来拦截他们索要金银,对方三三两两,比猴还瘦,拿着几把破刀晃来晃去,只一眼,红镖就断定这是一群乌合之众。 凌飞峦眼神示意他速战速决,红镖得令,都不用下马,轻叱一声,随着马儿冲进土匪群里,那几个瘦皮猴吓得屁股尿流。 红镖还愣了,他刀都没抽出来呢,居然就跑了? 凌飞峦招他回来,虽觉异常,可当下他们要赶路,“不必追了,赶紧走。” 因这一个小小插曲,耽误了会,红镖驾车速度加快许多,加之天色暗了下来,倏忽间,马儿一声长鸣,凌飞峦与他连人带车全部跌进了一个大坑。 那个坑之大,足有一丈深!起码半丈宽,表面覆着蓬松细小树枝、又浅浅盖了一层沙土做幌子,这个坑没十来个人,没十来天是挖不出的。 这显然是个陷阱。 凌飞峦不免后悔,应骑快马直接往回赶,他为了带琥京城特有的药材,不得已拴了马车,这下好了,人和车都在坑里了。 他和红镖都习武,身手灵敏,没被辎重的马车压到,但药材太多了,马车被摔得散了架,两匹马也跌得颈骨断裂。 好死不死的,刚那群废物土匪居然又去而复返,个个张狂笑着,但他们仍蒙着面,有个眉毛里长痦子的,叫道,“给二位上菜咯!” 转眼间,其他人提着一桶桶水沿着土坑壁往下倒。 红镖靠近凌飞峦,疑惑,“他们倒水做什么,这么大个坑,要把我们淹死得倒几天几夜。” 凌飞峦鼻子一动,闻出不对劲,但镇定道,“不是水,是油。” 红镖惊得面色卡白,果然那痦子笑道,“听闻二位爷功夫好,不知这四壁都是油,你们还能不能爬出来。” 更可怕是,有个三寸丁举着火把站边上,往下一望,“刚刚才不还神气嘛再再不老实爷爷爷爷我让你们变烧猪!” 四壁挂油,坑又大又深,马车摔成四分五裂的木片,堪比柴火可助燃,只要一个火星子掉落,他们简直无路可逃。 红镖吓得下唇抖动,不住咽口水,他与凌飞峦背靠背,“少主,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凌飞峦已明白过来,这群人根本就不是土匪,也不是为了求财,最开始拦路打劫,只是迷惑他们的手段,迫使马车加速赶路,没留意前方大坑才是他们最终目的。 既不是求财,那肯定就是与他有仇,他与这群人素不相识,应是他们背后的人指使的。 他脑海里飞快略过来琥京城遭遇的桩桩件件,谁会想置他于死地? 安子堂? 皇帝? 顾柳? 她? 可这时候也来不及分析了,当下困局怎么解决才是要紧的。 凌飞峦忽然大笑,那个三寸丁见他不但不惧不求饶,还笑了起来,骂道,“你笑你笑笑什么笑死到临头” 一个要成烧猪的人还在大笑,站在坑沿那群土匪个个探个脑袋看个究竟,只见凌飞峦撕开衣襟,从中取出一个包裹,他高高举起,“来,点火,这包火药可以把我炸个粉碎。” 顿了顿,他笑容邪妄,“但你们也一个跑不了!” 红镖瞄了一眼,眼珠拼命乱转,哑然片刻,附和道,“来啊,让你们试试大琥最烈的火药是什么滋味。” 三寸丁作势后退,更加结巴了,“老老大怎么办” 那个痦子总算是个小头头,觉得不能输了阵势,“唬谁呢!哪有人随身携带火药的?” 红镖叫嚣,“就是为了和你们这班小人一起同归于尽。” 而凌飞峦不言语,浓眉倒竖,就这么死死盯着那个痦子,眸光锐利如鹰隼。 被这目光锁定,那痦子手脚都不知怎么摆了,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骤然间,天边炸出一个惊雷! 有人道,“老大,好像要下雨了。” 正说着,众人抬头一望,不知何时,几重灰积云已重重压下,空气中泛起泥土腥气,就这么会闪神功夫,倾盆大雨顺势落下。 稀里哗啦,如江河水倒灌,顿时个个淋了个透,那几束火把,自然也熄灭了。 三寸丁凑近痦子,“要不溜,雨水把油一冲干净,这两人爬上来就完了。” 哪怕蒙着面,他们惊恐模样已被红镖看出,他抽出背在身后的双环刀,“少主,借你膝头一用,待属下上去好好砍杀砍杀。”说罢,作势要起跳出坑。 此话一出,痦子吓得一个趔趄,三寸丁也不扶他了,扔下木头火把头就跑,其余人更是跟着跑,痦子赶紧爬起来头也不回跑了。 待他们跑远了,凌飞峦才放下高举火药包的手,浅浅松口气,他微微仰头,兀自笑了,似在感谢老天爷帮他一把。 红镖抹抹脸上雨水,上前,仍是后怕,“少主,我见你举着那药材包当火药包,下巴都差点惊掉了,真有你的。” 凌飞峦这才笑了,“你演技也不赖。” 庆幸准备药材时,大夫嘱咐他这一包特别名贵稀有,所以他就放在衣襟里,没想到倒救了自己一次。 两主仆相视一笑,算是渡过了这关,也不多耽搁,捡几块马车碎片,在土坑壁上挖几个小坑,脚尖借力,顶着大雨,几番尝试,两人总算出了坑。 而此刻的安子堂还不知李昭昭和凌飞峦都出了事,手指敲击桌子,正在盐盐镇的地理位置最高的堆云阁等人。 他望着那细密如水柱的雨帘,正担心六王爷会不会不来赴约时,蓝多声音响起,“大人,他们来了。” 第128章 吻上了她 来人有三,为首的是一个略矮、壮硕的中年男子,眉骨奇高,发色带棕,略卷,虽着大琥服饰,可也能看出并不是大琥人,他身后跟了两个较年轻的男子,比大琥一般成年男子更为高壮。 三人身高差距,宛如两座大山间夹了一个小山坡。 这人正是大扈的六王爷,名曰托木尔阿扎。 说起来这也是个人物,年轻时因又矮又瘦不得大扈皇帝喜欢,可博学多才,自学大琥文化和语言,骑马射箭样样第一,不输其他皇子。 想当年大琥与大扈在丘陵平之战,大扈一开始抢占先机,也是因为这位托木尔阿扎领兵,打得大琥节节败退,直到凌勇将军出马,加之大扈内部分裂,大扈皇帝听信谗言,连下十道赦令强制他回宫。 最后大扈惨败,若当初他仍在战场,大琥能否取得胜利还两说呢 可惜他还是不得大扈皇帝认可,并把皇位传给了去世四皇子唯一的儿子,也就是他的侄子,今年只有十八岁的毛头小子宗吉太阿扎。 受了半辈子气的托木尔实在坐不住了,当收到安子堂消息时,决定来会一会他。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托木尔未曾料到,安子堂竟然这么年轻,看上去只比他那个糟心的侄子大几岁而已。 入座后,两人相对而坐,桌上正有冒着热气的茶水,可身为晚辈的安子堂端坐着,并未给他倒茶。 他直指大扈窘况,“大扈天气严峻,若六王爷需要物资食材药材,安某可提供些,但也不多,见谅了。” 安子堂不说客套话,点明大扈当下困境,但给的帮助又少得可怜,托木尔自是不满,可他也不是毛头小子,谈判第一要义就是要稳。 他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先闻后饮,感叹,“好茶,你们大琥的东西,什么都很好,我们大扈百姓却在寒风中发抖,物资我确实需要,但我要的是很多,很多很多,一点不够的。” 这话说得刁钻,天灾谁也不想,无法应对也是你们大扈的事,别人给物资还嫌少,胃口不小,野心甚大。 安子堂怎么会听不出托木尔说这话的意思,他笑笑,“一颗米,一片布都是大琥百姓辛勤劳作得到的,百姓们信任我,我也不能慷他们之慨,我们大琥人有句话,救急不救穷,不知六王爷是否听过?” 托木尔脸沉了下来。 安子堂温和笑笑,继续道,“没这场风雪,大扈也处在风雨飘摇中,百姓正在受难,您的侄子,大扈小皇帝却还不停消耗人力、物力搜罗什么雪山神女,这可不是提供物资就能解决的问题。” 托木尔身后一小眼睛壮汉听他戳中大扈痛处,怒火冒起,抬手指着安子堂鼻子,用不太流利的大琥话骂他,“大胆,我们大扈怎么样,用不着你来说。你个还没配种的牛犊子!” 大扈人一般把毛头小子称为没配种的牛犊子,意思是毛没长齐,无法堪当大任。 如此放肆,托木尔却不阻拦,略扬眉,就这么看着他。 安子堂也不废话,眸光暗闪,手腕一动,薄胎瓷茶杯顿时被他甩出,宛如打水漂般快速打在那小眼睛壮汉正张着的嘴上。 瓷杯与牙齿相撞,碎裂,撞出一口血,登时流了一地。 “既然六王爷不会教下人,安某人便替你教训。”安子堂笑得从容,眉眼间却尽是锋芒。 托木尔眸光一暗,意外这个小牛犊子比狼崽子都凶狠,年纪虽轻,胆识过人,脾气还不小。 那小眼睛壮汉怎会罢休,正要上前动粗了,托木尔厉声用大扈话斥责他,叽里呱啦的,蓝多听不懂,但他警惕盯着对方,手也放在刀柄上。 没一会儿,那小眼睛壮汉听懂了托木尔的话,咬紧牙齿,开始自己抽自己嘴巴子。 “啪啪啪”连带抽了十几巴,仍没有停下的意思。 托木尔道,“安大人大人有大量,见谅。” 安子堂轻轻一笑,示意可以停下了,托木尔抬手,那小眼睛壮汉终于停下,此刻他的脸已肿得跟个猪头一样了。 自打了照面,两人一直没谈正事,安子堂心中清楚,这托木尔一直试图给他下马威,都什么时候,还在摆谱,一向务实的他感到无奈,不免有些分神,想着,她如今正在做什么呢? 是和顾枫在一起吗? 不知有没有打开他给的锦囊呢,若是打开看了,是会笑他肉麻呢,还是会跟他一样呢? 仿若心有灵犀似的,此刻的李昭昭也想起他。 “要是听他的,再坚持下,不出琥京城就好了。”她心里这么想着,按了按藏在胸口最里层那个锦囊,身不由己跟着顾枫来到一个破庙避雨。 雨实在太大了,两人被淋得跟个落汤鸡一样,顾枫见天色暗了,暴雨如注,漫无目的逃亡也不是个办法。 好不容易寻到处落脚地,顾枫觑她若有所思,以为她还在担心大扈人追击,“放心,他们暂时找不到我们,雨大,能冲刷马蹄痕迹,但我一路做了记号,禁卫军会寻过来。” 李昭昭疑惑,“你行踪怎么会泄露。” 顾枫,“孤怎会知道。” 李昭昭,“谁想杀你?” 顾枫,“孤也想知道。” 李昭昭白眼,“那你知道什么?” 顾枫,“孤知道,孤饿了。” 李昭昭撇开脑袋,“您别看我,我没本事在这荒郊野外弄东西给您吃,饿一顿也饿不死,您呐,就忍忍。” 顾枫蓦地笑了,也不跟她打嘴仗了,自己动手开始生火,烤衣衫,又寻了根尖利树枝,行至庙旁的一个小池塘。 雨噼里啪啦砸在水面上,砸出一个个“小酒窝”,浮叶漂浮着,鱼儿们也都躲在水底打瞌睡,动都懒得动,殊不知下一瞬鱼生就终结了。 李昭昭眼瞅着顾枫居然插了条鱼上来,暗自嘀咕,“他不是皇子么,野外生存本事怎么比她强?” 愣神片刻,顾枫径直走过来,李昭昭以为他又要对她“耍流氓”了,正欲后退做防御姿态,但他只大手一挥,从她头上取下发簪。 女子发簪尾部尖利异常,正好可以刺破鱼肚,掏出苦胆,再用树枝一穿,架火上一烤,活齐了。 就等着鱼熟可以吃了。 李昭昭想着有东西吃,也不计较他拿她发簪去戳鱼肚皮了。 鱼渐渐散发香气,顾枫一边转动,一边散开头发,他发尾尤带雨珠,洇湿了后背。 火光旁的他,跳动烛火让他眉眼更显深邃神秘,又着暗青色袖衣,浑身略带湿气,有一种危险阴暗又诡异的美。 这让李昭昭想起在绿悠县时,每每下完春雨,树枝上就会出现一条暗青色三角头黑腹蛇,总是状似随意搭在绿荫间,幽幽吐着蛇信,趁人不备,快如闪电咬你一口,人还未反应过来,就毒发身亡了。 和他真像,这蛇和顾枫必是拜把子的兄弟。 顾枫冷然出声,“看着孤做什么?” 李昭昭被抓包,“哪有,我我看鱼熟了没有。” 他轻笑,拿起鱼查看,一翻,“是熟了。”说着,自顾自张嘴就吃上了,李昭昭可不想吃他口水,“嗳,你分我点再吃啊~” 她也是饿急了,正要伸手去抢,顾枫身子一侧,差点让她扑火堆里去,一点不怜香惜玉。 他又把她之前的话还给她,“饿一顿也饿不死,你啊,就忍忍。” 怎么会有心眼这么小的男人!李昭昭气得要死,肚子饿得咕咕叫,不管不顾扑到他背上,欲从高处抢食。 李昭昭行为颇为孩子气,浑然忘了她早已是个成年女子,身上又被雨水淋湿,衣衫勾勒曲线,自带的两只“小兔子”紧紧贴在顾枫背上,一会有移动到他肩上,再又移到他脖颈处。 软绵绵,热乎乎,弹来弹去。 吃鱼的手和嘴都停住了,顾枫察觉自己心火都烧起来,背脊变得僵硬,李昭昭趁他愣神,抢过烤鱼,“您吃不完了,我勉强帮您吃吃。” 正为抢到半条鱼的她,美滋滋啃起来,却没注意顾枫怔怔凝视她。 雨夜、破庙、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好像不发生点什么事,都对不起这气氛了。 她离火堆较远,衣衫烤得一半湿一半润的,没了发簪固定发髻,长发及腰,更显妖娆曲线。 感受他炙热目光,她以为他还惦记着那半条鱼,“您看着我做什么,都快吃完了,要不您再去叉一条?” 顾枫不说话。 李昭昭回首,却见他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浓郁得化不开,越发像那条暗青色三角黑腹蛇。 骤然间,她背心发冷,毛骨悚然,鼻间又闻到那股杏仁味儿,她忍不住道,“原来那股杏仁味真是你身上散发的。” 这话让顾枫瞬间从头冷到尾,最深的秘密似要被她洞穿,他眼底血腥溢出,李昭昭仿佛毒蛇缠身,不敢动弹。 正当两人对峙,庙外响起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大扈人叽里呱啦的说话声。 不好!这些大扈人居然找到了他们?! 眼下两人手无寸铁,又疲惫不堪,无法硬碰硬,可这破庙并无藏身之地,连那泥胎佛都只剩半边了。 佛不渡人,只得自救了。 顾枫眸中闪烁,一脚拂散火堆,拉起李昭昭就翻窗而出,正好落入池塘之中,幸好雨声势大,掩盖两人跌入池中声响。 刚隐匿好,那群大扈人就走了进来,一边拧着打湿衣袍,一边抱怨着,“雨真大,这鬼天气。” 有人看到那堆余烟未尽的火堆,“嗯?此处仍有温度,方才应有人在。” “估计走了。” “这么大雨往哪去?” “谁知道,说不定是女鬼见我们几个老爷们阳气重,给吓跑了,哈哈哈。” 另一个声音粗嘎之人叹道,“别说女鬼了,女人都没见着几个,上哪给可汗找雪山神女啊?” 这些人说的是大扈话,顾枫学过,能听懂,但可苦了李昭昭,她本就水性不好,为了不溺水,只得挂在他身上,侧耳听得庙内叽叽哇哇的。 她双手环住顾枫脖子,雨水淋得睁不开眼,“他们是来抓我们的吗?” 顾枫左手环住她腰,一手滑到岸边一处水草旁,为了听得更清楚,“不是,这群人好像不是大扈难民,他们在找雪山神女。” 什么玩意? 李昭昭被冷得手脚僵硬,脑子里根本无法思考,一时脱力,滑入水中半截,惊得她高呼出声。 庙内有人听见响动,“谁?!” 这些大扈人互相对视一眼,疾步走向窗边往下一探,却见水面仍是被雨滴溅得坑坑洼洼,两岸边泛着波纹,除了浮萍,没见人影儿。 殊不知,浮萍之下,顾枫正憋气潜伏,李昭昭更是好不到哪里去,两颊鼓起,可也缓解不了憋气痛苦。 她拼命冲顾枫摇头,示意自己快不行了,手指往上指,不得不露头呼吸。 可顾枫死拽着她,也不住摇头,手比划着,一冒头,两人必被活捉。 捉就捉,总比现在溺死强,李昭昭感到肺快要炸了,指甲掐他,正要浮出水面,顾枫在水下仍强势搂过她,下一秒,以唇渡气。 吻上了她。 第129章 别管我,放手。 同一片雨幕下,堆云阁中,安子堂因想起她,唇边藏着笑,怎么也不会想到此刻的李昭昭正命悬一线。 托尔木这大老粗却把这笑看作笑里藏刀,心下不免有一丝忐忑,顿觉再这么墨迹下去,耽误了正事就麻烦了,于是终于进到正题,“塔尔力阿扎在哪?” 安子堂见他按捺不住,眼皮一抬,故作没听清,“您说谁?塔尔力阿扎?” 顿了顿,恍然大悟,“噢,您说的是谢远方?对不住了,他原名我一时没想起,毕竟自他利用茶商身份在大琥做细作,一做就是十多年了。” 这个塔尔力阿扎原是托尔木阿扎的私生子。 说私生子似乎又不大准确,毕竟那时生为六皇子的他虽不得圣眷,但多娶几个妾室还没任何问题。 但大扈皇朝最为注重血统,若诞下皇室子孙的生母不是大扈人,那么这个孩子是无法入大扈皇族族谱的。 刚巧了,塔尔力的生母正是大琥人,是托尔木路过大琥时见色起意霸占的一个女子所生。 大扈女人生得较为粗鲁,面目大多都其貌不扬,和长期内部不与外界通婚有关,要血统纯正,那诞下的孩子外貌和身体只会一代比一代差劲。 故大扈权贵最为垂涎大琥美貌女子,从上至下都爱偷偷搜罗,购买,抢夺。 年轻时的托尔木带这个女子和孩子回了大扈皇宫,不知何种原因,几年后,这个女子连同孩子都被赶了出来。 无奈,她只得带孩子回了大琥讨生活,在一家茶园当采茶女。 十几年匆匆而过,托尔木又想找回这条血脉,并且还真让他找着了。 安子堂不清楚他是使了什么办法,让这个塔尔力原谅了抛妻弃子的他,还利用自己在大琥多年生活经历做掩护,为大扈当起了细作。 那时,二皇子接到皇帝任务,要将茶叶生意在整个茶叶行业的份额从外族人手中夺回。 这可不是件好办的差事。 因地理原因,大琥种植的茶叶大多较为苦涩,也没什么茶香,反而是大扈的茶叶产量大,茶香四溢。 这些年积累下来,无论是老百姓喝的平价茶,还是达官贵人喝的高价茶,几乎都来源外族茶商。 要想从别人的强项上去争夺主动权,难于登天,皇帝就拿这事考验二皇子。 于是,安子堂就给二皇子出主意,不如找个有影响力的外族茶商合作,一开始就抢别人,谁会同意,润物细无声的踏出第一步,合伙扩大经营,再慢慢蚕食。 二皇子一番考量后同意了,选来选去,就选定了塔尔木。 因塔尔木从小随母亲在茶海长大,既会说大扈话,又会说大琥话,认同大琥文化,俨然土生土长的大琥人,还取了个新名字——谢远方。 他确是最好人选,二皇子便放下戒心,几番联络下来,达成合作。 可正经生意还没展开,就被安子堂发现他细作身份,不得不赶紧叫停,生意是做不了不说,若让皇帝知道二皇子办事不力,一来二往居然选了个细作合作,那真是羊肉吃不到反惹一身骚。 事情办砸,险些被细作牵着鼻子走,无论哪一桩,参到皇帝那,二皇子就难翻身,他一时受不住打击,在青楼借酒浇愁,干脆破罐子破摔。 安子堂亦怀有愧疚,毕竟这个主意是他出的。 这件事最好无声无息了结,在某个寻常夜晚,他集结数百人,伪装成恶霸团伙,用最快速度包围了谢远方的茶园,将其痛打一顿,洗劫一空。 塔尔木以为是财富外露,引来蒙财害命之徒,鼻青脸肿的去报了官,案卷就此形成。 事后,安子堂将其活捉,关押至隐秘之地,再造成他死亡假象。 官府一调查,虽发现谢远方和二皇子有初步的生意往来,但和他劫匪作乱之事没有关系,自然就简单结案了。 安子堂用心良苦,将一场皇子与敌国细作的忤逆之乱,快刀斩乱麻操作成一场皇子与茶商合作失败的误会。 皇帝虽有不满,也未多加苛责,这个秘密隐瞒至今。 至于这个塔尔木到底是死是活,更是托尔木最关心的问题。 “我儿子在哪,我要见他。”托尔木站起来,但因实在太矮了,站起来和安子堂坐着一般高,一点气势都没有。 安子堂道,“何时?” 托尔木斩钉截铁,“今晚!” 安子堂侧目望向窗外,“巳时已过,雨亦未停,就看你们的马够不够快了。” 托尔木嚣张扬起唇角,说起马,他们大扈人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大扈宽阔平坦的草原,可以孕育出最优良的马匹,这也是他们骑兵独步天下的最重要的原因——因为有好马! 他知道,安子堂是想看看他们的马,到底有没有如传说中那样一骑绝尘,因为他要见儿子的前提,交易马匹是其中一项。 他打了个响指,托尔木身后第二个男子,满脸络腮胡,听到这个信号,立马单手撑住栏杆,毫无畏惧往下一跳,正好落在下面的一匹枣红色马上。 这马在雨夜中淋了不知多久,可未见烦躁与不安,待有人骑在它背上,它轻踏马蹄,做出蓄势待发的姿态。 那络腮胡男子马鞭一甩,枣红马箭一般飞出去,耳边马蹄声仍在回响,马屁股却看不到了。 可见速度有多快。 托尔木洋洋得意,“以堆云阁为,绕盐盐城半圈,普通马驹得跑三个时辰,而我们的枣红马,不出半炷香。安大人,您宵夜还没吃完,马就可以回来了。” 望着雨幕,安子堂负手而立,笑笑不说话。 小二端上两碗馄饨做宵夜,可两人都未食用,果真半炷香后,汤汁变冷,已听得马匹踢踏之声,清脆响亮,穿透雨帘传到安子堂耳中。 他被深深震撼了,托尔木没说假话,绕城半圈,仅半柱香而回,且骑马之人甚重,雨势又大,丝毫未影响速度。 若有朝一日大琥有了这样的马匹,再加之精锐步兵,岂不是无坚不摧? 托尔木走至他身旁,细看他,“如何,是否让安大人满意?” 似乎每个男人都对策马征服有最原始欲望,安子堂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很好,我要成年马,也要种马。” 托尔木听明白了,他不但想买现成的,还想通过种马替大琥培育新马。 既抓住他所求,托尔木又想谈条件,可还未开口,已被安子堂看出,他面色一冷,递给蓝多一个眼色,蓝多点头,拿出一个精致锦盒放到托尔木跟前。 托尔木以为是奇珍异宝或金银地契,懒懒打开一看,惊得眼珠子差点脱框而出。 盒中放着一只断手,鲜血淋漓,稀奇的是,有六个指头,第六个指头上戴了一个琥珀尾戒。 安子堂语气森然,“六王爷,这手是谁的,你认得?” 托尔木又气又怜,激得双眼通红,“你!你好大的胆子,敢动我托尔木的儿子!!” 面对托尔木的盛怒,安子堂一点不怯,眉眼冷如华女山最巅的那捧雪,“有何不敢,我留他一命已发了慈悲,这只手是警告你不要把我当傻子,跟我玩花样,你脑子不够用。” 还未见到安子堂前,托尔木就听闻大琥的冷面虎是如何冷血无情,可一打照面,发现他却堪比俊美少年,便生了轻慢之心。 他在大扈皇朝浮浮沉沉几十年,自有他阴险狡诈的一面,故一边和安子堂谈判,一边派人去围剿安子堂落脚之处,想着只要找到了塔尔木,就不必被他拿捏住,然而却不知安子堂早料到他不会老实,做好了完全准备。 小二上馄饨时,已通过打暗号告知安子堂这一情况。 那时的托尔木还暗暗自鸣得意,没曾想,他玩花样,惹怒安子堂,害了自己儿子。 到这时,他才明白,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权臣确确实实是大琥第一冷面虎。 托尔木身后那个小眼睛壮汉见托尔木被那只断手吓得面青口白,正欲上前,安子堂一个抬眸,墨如点漆的瞳仁狠厉异常,仿佛在说,你再敢放肆试试 他不敢上前,僵在原地,心中不明,为何他为何眸光都可以作剑,离他咽喉不过寸余。 安子堂调转视线,见托尔木敢怒不敢言,盖好锦盒推入他怀中,“这份礼,六王爷你收好,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除了马匹和种马,还有大扈皇宫千门洞的布防图。” 托尔木心一紧。 “为何这副脸色,想想把你那蠢侄子赶下皇位,由你坐上时的画面,自然就值得了,不是吗?” 想他安子堂在刑部水牢审讯时,什么顽固不化的犯人都审过,拿捏一个壮志未酬的中年男子比撬开他们的嘴可容易多了。 托尔木造反之心早就按捺不住,又担心儿子安危,犹如被困住手脚的田鸡,丧气道,“只要别再伤害塔尔木,布防图我一定会给你。” 语气放低,方才那轻视怠慢之态全部收了个干净,安子堂内心一嗤,见状,道,“喝茶没意思,拿酒来。” 一尊金麟酒,一对玉碧杯被呈上。 这次安子堂亲自倒酒,满后,两指轻推,“六王爷,请。” 托尔木手在袖中捏紧,眉心皱成一个‘川’字,但这杯“敬酒”他不敢不喝,闭眼轻叹口气,拿起一饮而尽。 安子堂眉宇间盛满乾坤,笃定一笑。 雨势渐停,天与地已无界限,全部融入黑暗之中。 李昭昭冒头呼吸到新鲜空气那一刻,终于觉得活了过来,顾枫亦从水面浮出,他在水下渡了口气给她,又带她游了一阵,此刻两人都隐匿在一堆浮萍中。 月色下,她面色惨淡,顾枫知她体力耗尽,加之她左脚也用不上力,撑不了多久。 他转过身,背对她,“到我背上来,我送你上岸。” 李昭昭也懒得管水下那一吻,小命要紧,乖乖趴在顾枫背上,心里想的却是,“不知内衬里那个锦囊是否被打湿了,万一看不到他写的是什么,该怎么办?” 顾枫努力托着她,向岸边游去,眼看还有几米就要到了,忽的感到背上一轻,同时听到她高呼,“额~啊!” 他立刻回首,见一个绳圈正套在李昭昭脖子上,顺着绳子一看,是那群大扈人正张狂笑着,用力拽着绳子另一端,她双手伸直,顾枫差一点就捉住她指尖,可就差那么一点。 李昭昭在水中被快速拖行,她身躯两侧划破水面,激起浪花又淹溺她口鼻,危险异常。 庙内那群大扈人开心笑着,“我就说庙后面藏了匹马,肯定有人,竟是对野鸳鸯!哈哈!” “拉,赶紧拉!还有个男的,一个都别放过,他正要搞断这绳呢!” 顾枫心急如焚,眸中猩红,幸好他手长脚长,很快游上去抱住她,袖中滑出她发簪,不停扎着根股麻绳。 他脑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扎断麻绳,一定要救她。 水面在他掌风之下溅开一朵朵水花,可那麻绳粗粝,发簪又薄又轻,软银打造,很快都扎弯了,他不得不同她一起,在水中拖行。 李昭昭不明白他怎么脑子这时不灵光了,赶紧放手啊,不然两人一起被抓!他放手的话,立刻游至岸边,去搬救兵,说不定她还能有一线生机。 她哑着嗓子,“别管我,放手。” 顾枫跟疯了一样,见那簪子被被戳弯,干脆扔了,攀住麻绳,居然用牙齿去咬,拖力与粗粝毛刺磨得他一嘴血。 “快快!快拖,那男的跟狗似的,咬绳子呢!” “愣着干什么,再拿一根来!” 绳子又被拴了个圈,很快被有技巧的甩出,很快,大扈人高呼起来,“哈,又套着了!拉上来,我要把这男的牙齿全敲碎!” 第130章 别怕,我在 顾枫和李昭昭被这群大扈人从水中给提溜起来,绑成一团推搡在地,两人浑身是水,披头散发,极其狼狈。 大扈人一会站着,一会蹲着,来回打量他们,“啧啧啧,男的俊,女的俏,真不错啊。” 被人如此打量,如芒在刺,顾枫垂首,顺便也偷偷观察他们,这群人有五个人,身形虽高瘦,但下盘稳健,显然武功不差。 李昭昭已然体力不支,但好歹脑子还清醒,她也发现两人当下犹如砧板上的鱼肉,低声道“怎么办?” 顾枫轻声道,“听我的。” 方才嚷道要敲碎顾枫牙齿的大扈人,寻了块烂砖头,在手上反复掂量,狞笑,“还嘀咕啥呢,刚嘴巴不是很厉害嘛,麻绳都想咬断呐。来,试试这砖头硬,还是你牙硬。” 其他大扈人闻言都哄笑起来,另外一个一字眉的大扈人则把目光放在李昭昭身上,馋得都快流口水了。 一个掂着砖头靠近,一个流着哈喇子上前。 李昭昭惊惧不已,被绑住的手腕磨出了血,却仍无法脱困,顾枫与她背靠背,她的瑟瑟发抖,他感受得一清二楚。 他眉目一沉,高声斥责,“几个卑贱的帕切摩,滚远点,你们的影子都不配碰触我。” 又侧头狠瞪着那个靠近李昭昭的大扈人,“也别碰她!” 顾枫说的大扈话,李昭昭根本听不懂,但她看得懂,那些大扈人听见后,脸色大变,个个面面相觑,犹豫着不敢上前。 她心里诧异,顾枫不但会说大扈话,还一下子镇住他们了,到底说了什么? 她不知道的是,大扈把百姓分了三六九等,而帕切摩则是倒数第二等,身份卑微,命如草芥,顾枫不仅学了大扈话,连他们的文化都研究过。 方才一番观察,见他们皮肤粗糙、黝黑,面黄干瘦,发色棕红,都是很典型的帕切摩特征。 帕切摩从小就被灌输必须要对高等级人绝对服从与尊敬,他们见顾枫大扈话流利,肤白高大,眉目英挺,通身贵气,可却出现在一个破庙里,一时拿不准他身份。 那掂砖头的大扈人犹犹豫豫问,“你到底是何人?” 顾枫昂头,“我是你们可汗的朋友,他托我寻找雪山神女,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可被大琥人发现,不允许我带走神女,一路逃亡至此,只要穿过松雾密林,就可以送神女回千门洞,可遇大雨,在此歇脚,听得你们声响,以为是大琥人追击,故我与神女藏在至池塘中,呵,原是你们这群帕切摩坏事。” “神女?” 这群大扈人的任务就是在大琥境内寻找雪山神女,可一直无所获,突然被告知神女已经找到,还就在眼前,个个欣喜不已却又不敢全信。 庙中只有一个女子,就是李昭昭。 生得清丽绝伦,身姿绰约,肤如凝脂,宛如华女山上最白最轻的雪花雕琢而成。 她能清楚感到那些大扈人打量,研判她的目光越发露骨与炙热,小声问顾枫,“你跟他们说什么了,他们怎么这么看我。” “我说你是雪山神女。” “什么?!” “你配合点。” 李昭昭快抓狂,“我怎么配合?要我呼风唤雨吗?” 顾枫,“好主意。” “你疯了啊?” 那些大扈人忽的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顾枫担心他们凑一起商量会回过神来,用无礼态度唤道,“过来,给我松绑,你们级别太低,自分辨不出神女模样,放开她,神女只需一个手势,即可呼风唤雨。眼见为实。” 呼风唤雨?! 听到神女有此神力了,那几个大扈人眼都瞪直了,顾枫趁他们还处在震惊中,小声交代李昭昭,“待会他们放了你,你装作神女召风喊雪,趁机把这个放到半空。” 她掌心被塞入一个硬硬的物品,管状的。 果然,想看神女施行法术的好奇占了上风,那个一字眉上前放了李昭昭,但他们也不是傻子,仍绑着顾枫。 李昭昭被赶鸭子上架一般,一头雾水,垂眸一看,他塞过来的是信号烟花! 僵尸事件中,她就见识过了,信号烟花比一般烟花有独特花色和持久度,最厉害是遇水不熄火。 她瞬间明白顾枫何意了,他让她借机走出破庙,在庙外释放,禁卫军迟迟未到,也许还未确定他们位置,他们只能自救。 顾枫用大琥话快速说道,“你左脚跑不了,所以释放烟花后,马上抱着井水桶滑下去,留意到了没,庙门旁的那口枯井,井口小,女子身形正好可以通过,他们一时半会拿你没办法,一定要快!坚持到禁卫军来。” 可这也一定会惹怒那群大扈人,她是有地方可藏,那他呢?正欲回头问,“那你怎么办?” 顾枫好像看穿她在想什么,哪怕在这么混乱紧张的局面,他仍未见惧怕,“别回头,我自有办法。你可以做到。” 现在是做不到,也要硬着头皮上了。 李昭昭知道这次不是玩笑,荒郊野外,她与顾枫双拳难敌四手,那群大扈人看着凶悍野蛮,把他们俩砍了杀了,谁会知道。 她深吸口气,挺直脊背,稍整理发丝,微抬着下巴,一副冷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本来她的气质入如空谷幽兰,又刻意矜持,更是显得如有圣母之辉,雪山神女这名号,她担得起。 李昭昭一边端着架子,一边回忆着在老家看别人跳大神的动作,似乎和神女有点不搭来着。 她掐着兰花指,放置胸前,亦步亦趋的从庙内行至庙外,那些大扈人也死死盯着她,一步步跟着她。 顾枫不停给她造势,用大扈话道,“你们都散开些,神女要做法了,休得用你们的晦气污染了神女。” 那几个大扈人听话的离她稍远,站在离她三尺之外。 蓦地,李昭昭悠然转身面对他们,做了几个假动作,双臂展开挥动,可跟村里大鹅扑棱翅膀似的,毫无美感,顾枫心中一噎,简直不忍直视,暗暗想着,白瞎一张脸了,还不如老子去反串呢 那些大扈人露出疑惑表情,似乎咂摸出不对味儿,这神女可清纯、可高冷、可诡异、可恐怖,但不能太滑稽 李昭昭从他们表情中自是感受到自己搞笑模样,她是真笑不出来,可做出的动作就这么搞笑,心里后悔,还不如跳大神呢 那个一字眉大扈人反应过来,“不是呼风唤雨么,雨早就停了,也没风!” 他话音刚落,听得“咻”一声,一道极细极亮的光,犹如蛇形走位快速冲破夜幕,窜至半空,亮点由小变大,凝结成一个光球,“彭”的炸开,漫天的破碎光点四散开来。 正是李昭昭放的信号烟花。 那一字眉恍然大悟,叫道,“她在放信号!她不是神女,他们两个都是骗子!” 虽然是下等人,但这些人脑子也不蠢笨,很快醒悟过来,是被他们愚弄了!说时迟那时快,李昭昭按照顾枫交代,三步并作两步,抱住井桶,从井口滑落。 一字眉并不放过她,立刻上前伸手揪住她头发,痛得她吱哇乱叫。 顾枫这边,其余四个大扈人正要扑上去收拾他,捆在他身上的那条麻绳已被他悄悄磨断,他陡然跃起,就着这根麻绳跟捆板鸭似的,正欲把这三人拦腰绑在一起。 李昭昭头皮都快被扯掉,她也发起狠,想起八姑说的,男人四个球,最为脆弱,眼球一对,“坏”球一对,插、捏、揪、扯,别跟他们客气。 她竖起食指中指插入一字眉眼里,对方痛苦“啊”一声,终于松开她,倒在井口哀嚎。 正当她要滑入井底匿藏,略一抬头看向庙内,顾枫却没有她幸运,居然被以绳绕颈给吊了起来!! 他被吊至半空,双脚乱蹬,可见极其痛苦,那些大扈人再不肯听他狡辩,拿起火把烧他脚底。 既让他当吊死鬼,也让他当火烧鬼! 李昭昭在心里骂她,这个傻子,他这是什么办法,就是以命换命吗?给她机会释放信号,给她躲藏争取时间,静待救兵,他却被大扈人如此折磨。 内心天人交战,李昭昭理智上知道自己出去也救不了他,她手无缚鸡之力,左脚还使不上劲儿,去了也是送人头,很可能还会被那些大扈人侮辱,可不出去,就得眼睁睁看着顾枫被他们折磨致死。 虽平日对他诸多不满,可这次盐盐镇之行,每次危急关头,顾枫并未扔下她。 做人不能不讲义气,女子也可以做到义字当头! 她慌乱的爬出井口,一脚踩在那一字眉脸上,一脚踩到他胸口,学着他们也掂起砖头,大声道,“住手!放他下来,不然我砸死你们兄弟!” 庙内的四个大扈人竟没想到那一字眉连个女人都搞不定,他们虽听不大懂大琥话,可李昭昭那架势已体现得很清楚了。 可他们不但没放了顾枫,也根本不管一字眉死活,先是对着她一阵淫笑,随即撒开腿就向她冲过来。 李昭昭愣在当场,手中那砖头却是狠不下心砸下去,杀人啊,她下不了手。 可那些大扈人不会怜惜她,眼看要近到她身,一根毛羽箭刺破空气,直直射入大扈人眉心! 蓦然回首,李昭昭欣喜道,“左一!左二!” 左一、左二从夜色中钻出,她以为是老天爷开眼了,竟没想到老天爷是开了双眼皮啊,安子堂系着银白大氅从左一、左二身后走出,神色自若,宛如天神降临。 李昭昭忽然有想哭的冲动。 他就这么径直走近她,将她从井口抱出来,按入暖和大氅中,垂眸细细瞧她带着雨痕的小脸,“别怕,我在。” 第131章 记住,要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见到他,李昭昭的心瞬间安定下来,她想伸手触摸他定定注视她的眉眼,但现下似乎并不是个互诉衷肠的合适时机。 她急道,“快救救顾枫。” 安子堂见她焦急模样,生出警惕,她何时对他变得这么紧张了?于是侧身,望向庙内,从他认识顾枫开始,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窘迫之态。 他脸部因麻绳缠紧憋得通红,嘴大张着想吸入稀薄空气,舌头不自觉掉出口腔,双腿乱蹬,可谓命悬一线。 李昭昭急了,对左一、左二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救他啊!” 庙内还剩三个大扈人,见外边那个已被箭射死,又瞥见来了三个陌生男人,尤其安子堂杀气十足,骇得脚底生风,穿过庙后墙一个大窟窿跑了。 可安子堂却站着没动,就这么静静看着在生死边缘挣扎的顾枫,似乎这是难得看他出糗的机会。 左一、左二是他的人,他没发话,任李昭昭怎么催促也当没听见。 李昭昭闹不懂他们男人之间那些龃龉,但她突然懂了,别人给的,总不是你的。 顾枫救过她,她不能见死不救。 于是,她拖着难以发力的左脚,一颠一颠跑到庙内,用最快速度把绑在柱子上的绳子解开,顾枫跟块石头一样重重跌下。 她赶紧上前给他顺气,“没事?!” 顾枫充血的脑瓜子让他视线还处于模糊阶段,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在鬼门关前走一圈了,若再晚那么一会儿,他就会跟条咸鱼一样吊死在这破庙之内。 也许过个一年半载,风干之后,不小心吓到过路商客,还会唾他一口唾沫。 李昭昭见他仍面色苍白,轻拍他脸,“顾枫,你好点了吗?” 她叫他名字,第一次这么温柔,不像之前,张口闭口四皇子、殿下、卑鄙无耻,如今她不但叫他名字,为了他,还不自量力掂着块破砖头,和大扈人谈条件。 他和她果真是不一样了,有了过命的交情不是吗? 然后他低低说了一句,李昭昭没听清,勾着腰,贴耳去听,“你说什么?” 劫后余生,躺在她怀中,顾枫笑了,但他还是有一点不满意,“我说,你为何不砸下那块砖头,杀了那个大扈人?” 李昭昭很无语,她想不明白他差点都快死了,居然还惦记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可顾枫却一把抓紧她,很用力,仰头认真道,“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有人来救,记住,要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好,不愧是你,还是那个顾枫。 这时,安子堂不疾不徐踏入庙内,欠身,客气道,“微臣来迟了,请四殿下恕罪。” 李昭昭扶着顾枫站起来,视线来回在两人之间跳动,她担心方才安子堂的不作为会让顾枫找他麻烦。 “安大人干脆再来晚点,直接替孤收尸好了,也没人能治你的罪了。” 顾枫那张嘴,阴阳怪气已炼得炉火纯青,李昭昭打着圆场,“殿下累了,不如让安大人送您回城内休息。” 安子堂也不多言,稍稍侧身,“请四殿下移驾。” 顾枫冷着脸站定不动,不知在等什么,李昭昭给安子堂使眼色,让他再说几句软话,免得这两个人会跟乌眼鸡一样,大眼瞪小眼,瞪一晚上。 安子堂也是头倔驴,假装没看到她眼色。 正当气氛僵持不下,禁卫军和另外两队轻骑尉赶了过来。 禁卫军着黑色服饰,披坚执锐,威风凛凛,而轻骑尉着暗红色服饰,则是英姿勃发,轻卒锐兵,一黑一红分列四排,步步齐音,队列整齐进入庙内,瞬间呈半圆形态,护顾枫在中央。 熊兵染的副手肖江单膝跪下请罪,“属下来迟,殿下受罪了。” 肖江甚至不敢抬头看顾枫,他得熊兵染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保护他安全,毕竟是县主的未来夫婿,马上就是一家人了。 可刚到盐盐镇没多久,就遇上大扈难民暴动,混乱中,顾枫更是骑马逃命去了,他派兵全程搜寻,直至看见夜空中的信号烟花,才寻到人。 这么大的失误,若顾枫要摘他脑袋,也是有理有据的,他不由得冷汗直流。 但对于姗姗来迟的禁卫军,顾枫却很宽容,“肖副将言重了,你来得正好。不早不晚,刚刚好。” 说罢,他似笑非笑望着安子堂,安子堂亦平静与他对望。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犹如天上引雷的火药味,李昭昭心道,不好。 下一瞬,顾枫登时变了脸色,厉声道,“肖副将,即刻将安子堂拿下!孤怀疑他与大扈人里勾外连,朋比为奸。” 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肖副将更是不知如何是好,“这” 左一、左二对安子堂忠心耿耿,立刻做出防御姿态,李昭昭忍不住捏住顾枫手臂,“这可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啊。” 顾枫横眉冷对,“孤怎么会拿这种事玩笑,孤一进盐盐镇就被大扈难民袭击,才脱险又遇大扈人要置孤于死地,安子堂你敢说今晚与你在堆云阁见面之人是谁吗?!” 堆云阁三个字一出,一向坦然自若的安子堂面色有变,他蹙起眉,疑惑多余慌乱,他与托尔木相见,可谓是瞒得滴水不漏。 顾枫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众人目光又投向他,他只得装傻,“微臣不知殿下何意,今夜微臣是在堆云阁与他人会面,这人您也熟知,即郭其正大人,没什么不敢公开说的。” 郭其正这个名字好耳熟,李昭昭回过神来,好像上次在盐盐镇,消除僵尸时,安子堂让她选择这个人。 很明显这个郭大人和他关系交好,顾枫也心知肚明,冷笑出声,但他一向不是个能被糊弄过去的人,根本不给安子堂机会多做辩解,“肖副将,孤的命令,你不听吗?” 肖江只得应下,禁卫军和轻骑尉都是皇家军,训练有素,上峰一下达命令,立刻根据地形和人数排兵布阵。 很快,安子堂与左、左二前后左右四个方位都是顾枫的人。 李昭昭急得不行,她想冲到安子堂身边去,和他站在一起,顾枫却发狠拉住她,眸色阴郁,“你不许离开孤半步。” 霎时间一场对阵一触即发。 忽然众人听见小石子儿簌簌滚落的声音,庙内老鼠全部窜出来四处乱跑,庙顶老旧的横梁抖落阵阵沙土,李昭昭抬头望,好像整个屋顶都在晃悠。 角落里四散的一些破瓦烂罐里面盛的雨水也不住晃荡。 这些信号发生在转瞬间,还是肖江野外经验丰富,顿时脸色大变!“不好!山体快要塌了,保护殿下离开,快!!!!!” 一语未了,登时山摇地动,包裹着泥沙落石浑浊得发黑的水流从窗外层层流下,持续的暴雨造成山体滑坡,好死不死这个破庙依山而建。 更不幸的事,大多数人都身在庙内,尤其是顾枫和李昭昭,还站在那尊半残泥佛前,摧枯拉朽的泥石流冲破墙体,推动那泥佛向他们倒去。 肖江动作还是很快,他第一时间拉开了顾枫,而李昭昭没他支撑,左脚使不上力,向后跌倒,也好在跌了这么一跤,避开了那尊泥佛,不然得被压成肉饼。 但来不及逃走的禁卫军被压在下面,痛楚得哀嚎,堆积泥沙中混淆他们的鲜血,黄中泛红,极其刺眼。 李昭昭扑倒在角落,惊得耳鸣,突然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只看到顾枫惊恐模样,面无血色,嘴型显示,他正奋力挣扎叫着她的名字,肖江和其他轻骑尉则死死拽住他,最后连拖带挟的将他带出。 山石垮塌速度势如破竹,轰隆有声,好像山神在咆哮,顾枫挣得脑门青筋爆出,大喊大叫,“肖江!放开孤,放开!!快去救她!” 肖江这个时候管不了以下犯上了,保住皇子性命为第一要事。 眼泪无声从李昭昭脸庞滑过,她还来不及爬起来,周围已全是泥沙,今日没被大扈人砍死,没被淹死,没被吊死,但这一劫似乎逃不了了。 她脑里一片空白,除了父亲提笔认真书写的模样,想不起任何人。 很快,她无法动弹了,四周都是泥沙碎石,仿若被凝固的琥珀,而她就是其中的标本,这副绝境,却让她笑了。 顾枫说的对,就该砸死那个大扈人,要死也得拉个垫背的,免得一肚子怨气,下辈子投胎会投成老爱气鼓鼓的河豚 就在她以为会这角落等死时,隐约听见屁股后面有声响,她搓了搓耳朵,耳鸣已没了,确实是有沉闷的敲击声。 那阵敲击很有节奏,似乎有人刻意在提醒她,她摸索着一块石头,也跟着敲,回应对方。 墙的另一面,安子堂听见回应,惊喜得瞳孔放大,即刻对左一、左二道,“就是这个位置!砸!” 原是那股泥石流分了两股,最大一股冲破庙墙,另一股从窗户涌入,这一股将安子堂等人先冲了出去,待他挣扎着爬起,拂开脸上泥浆,见肖江和剩余禁卫军跟拖年猪一样,死命拖着顾枫逃了出来。 破庙从中间塌陷,就剩左右墙体勉强矗立着,而她,就在里面,生死不知。 一想到她可能被裹在泥沙中窒息,也可能被乱石砸得头破血流,他心如被烈火焚烧,烧得他快无法呼吸。 左一、左二护着他,劝道,“大人,赶紧走,这里太危险了,山壁还在缓慢下滑,肯定还会再卷土重来。” 安子堂抬眸一望,果然庙后那座山仍有嶙峋山石滑动,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深吸口气,判定李昭昭可能的位置,什么都不说,绕到右侧某一处蹲下。 根据她倒下的角落,很可能会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缓冲地带,他不能放弃任何一丝希望,他不信,他不信他们两人就此阴阳相隔! 而顾枫这边,肖江一边绑他,一边道,“得罪了,殿下,您是万金之躯,出不得差错。” 顾枫双眸赤红,怒骂,“孤命令你” “唔!”一团破布堵住他的嘴,肖江将他抗在肩上,正欲带他离开,可老天爷好像非得玩死他们,还未从泥石流的冲击中缓过来,那群大扈暴民居然找过来了!! 禁卫军和轻骑尉死的死,残的残,剩下的从泥沙中费力挣出,筋疲力尽,可这群大扈人人高马大,精神正好,他们一看到顾枫,就像才狼虎豹见到羔羊,眼睛都亮了! 肖江心下一凛,于绝望中生出勇气,抽出刀,高呼,“保护殿下!” 大扈人叽里呱啦的,很明显就是来抓顾枫的,全部一拥而上,双方在泥沙俱下的泥泞中打成一团。 左一、左二自然留意到了前面的混乱,他们人太少,对方人多势众,再不跑,真是横竖都是一个死字,“大人,快走!里面敲击声都没了,安侍读她很可能已经” 安子堂一把掀开他,执着得用石块砸墙,细白指节全是伤痕和血迹,喃喃叫着她,“昭昭,昭昭,你千万别睡,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稀薄的空气快要耗尽,李昭昭手脚越发无力,可她知道他在外面,他没放弃她,她也不该放弃自己。 指甲一点点扣着泥土,指甲都翻出,十指血淋漓,钻心的痛,她也靠着这痛楚,来保持清醒。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雨,雨水润泽着不再坚固的墙体,安子堂一阵阵砸着,忽然感到好似砸空了,转眼间,外力让松软的泥土破了一个洞。 这个洞,就是生机! 他抛开石块,怕砸到她人,用手挖,左一、左二见根本劝不动他,也跟着挖。 此刻有个大扈人发现了他们,提着刀冲了过来,左二一个箭步冲上去,在他呼喊出前,扭断了他脖子。 那个洞越来越大,李昭昭吸入到了新鲜空气,手伸出洞外,被一个大手攥住,紧接着,耳边响起熟悉声音,“昭昭,是我。” 简单四个字,原本虚弱不堪的身子彷如被注入仙气,李昭昭流下眼泪,但她知道,这次是笑着哭的。 安子堂见她无碍,眸中湿润,抿紧唇笑了,这才神魂归位,跟孩童抱住最心爱的小狗一样,紧紧抱住她,恨不得两人嵌为一体。 左一提醒,“大人,别耽搁了,快走,肖副将已被那群大扈人杀了!!还剩几个禁卫军在顽强抵抗。” 李昭昭一听,竟没想到这群大扈人对他们是穷追猛打,那顾枫岂不是? 安子堂深知他们现在不是那群大扈人对手,也不再多言,一下子背起她,扭头道,“走,我们从后面绕过去,他们看不见。” 李昭昭,“那四殿下” 安子堂打断她,“祸害遗千年,他死不了。” 说罢,借着繁杂枝丫做掩护,四人顺着残破墙体往下走,李昭昭脱力的贴在安子堂背上,不由自主回头望了望,那些保护顾枫的禁卫军和轻骑尉都已倒下。 往日高不可攀,矜贵超然的四殿下被绑成粽子,堵住嘴,被一群大扈人抗在肩头颠来颠去,他们发出狂妄的笑声,找了根木棍,穿入绑着他手脚的空隙,跟抬牲畜一样抬着他钻入密林。 她看不清他的面目,也不愿去看,轻叹一口气,只得将脸埋入安子堂脖颈间,安子堂察觉到什么,将身子压弯,让她靠得更舒服些,脚程却不减慢。 雨势又渐渐大了起来,大块大块山石落下,终于,天崩地裂,这座郊外破庙,连同那尊泥佛,都被彻底掩埋。 第132章 “父亲,欠你的公道,欠我们凌家的,儿子定会替你讨回来 消息传到皇宫时,皇帝龙颜大怒,急火攻心差点厥过去,又是宣太医又是宣大臣,等他缓过劲来,熊兵染已跪在养心殿外了。 皇帝不顾太医劝阻,坚持下榻,踉跄走出内室,一脚踹到熊兵染肩头,“你还跪在这给谁看,朕让你带着禁卫军跟着枫儿,你倒好,就派那么两队,你的大部队还搁殿前司孵蛋呢?!” 熊兵染自有他的打算,禁卫军是他最有力量的一支队伍,怎么可能一下子倾囊而出,哪怕皇帝下令,他也阳奉阴违,只派了先遣部队跟着顾枫。 谁能知道那些大扈人消息竟如此灵通,顾枫的一举一动,连落脚的客栈,如此机密消息都被他们掌握得清清楚楚。 其实他也不想顾枫出事,毕竟是马上要结成亲家的,熊逸冰得知未来夫君出了事,哭得那是房顶都快掀了。 并且跟他多年的老部下死了,唯一一个擅爬树的禁卫军活下来,说肖江死得极惨,头都被砸扁了。 熊兵染老脸沉重,“陛下,臣必须第一只时间跟您解释和请罪,臣” 皇帝无语闭眼,再睁眼时,声音颤抖,“你别耽搁了,赶紧带着大部队出发,无论是生是死,都要把枫儿给朕带回来!!” 熊兵染郑重点头,“臣遵旨!” 待他离开,心神大乱的皇帝在屋内走来走去,顾枫这个小儿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就只有一个儿子了! 他已至暮年,实在不能经受白发人送黑发人。 “来人,传能家乐来见朕,他思虑周全,最是临危不乱,快快!” 王骏为难,“陛下,能大人已告老还乡了。” 是啊,这忠心耿耿的老臣往日最喜欢在他耳边念叨,可他并未珍惜,回过神来,皇帝一时错愣,随即蹙眉嗟叹。 室内一时寂静无声,皇帝又想起什么,“那个凌少峦呢?他武艺高超,又年轻力壮。” “凌勇病重,凌少将军已回陈城探亲了。”王骏轻轻摇头。 顾枫出发前,曾问过他,要不要路过顺势问候下凌勇,可他冷脸拒绝了,如今若再传召凌少峦去救顾枫,别人怎么会尽心尽力? 皇帝很是后悔,有时候哪怕成为九五之尊,也不能事事做得不留情面。 可难道这硕大琥京朝堂无可用之人吗,皇帝忽的愤起,正想宣全部朝臣上殿骂个狗血淋头,二皇子顾柏带着房琴玄求见。 甫一进入,顾柏直接了当表明来意,要去营救顾枫。 皇帝听闻,忍不住老泪纵横,世人都说皇家人没有互帮互助,只有你死我活,可他两个儿子都兄友弟恭,血浓于水。 但这次,他不敢再让顾柏去冒险,便当场擢升房琴玄为将虞候,统领三团骁骑营,即刻赶往盐盐镇。 职级一直处于中不溜求的房琴玄正直壮年,忽得重用,欣喜不已,单膝跪下谢恩,见他诚恳姿态,皇帝满意点头,蓦地又狠绝道,“那些大扈人,朕还是对他们太客气。劣质民族,敢掳朕孩儿,朕一定要他们付出百倍代价!无论男女老少,只要威胁到枫儿安危,一个不留。” 房琴玄应下,“微臣遵旨!” 顾柏上前安慰,“父皇,放心,四弟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回来。” 琥京城里变了天,陈城这个富庶小城最近也是愁云惨淡,因为老百姓们一向敬重的凌勇因病逝世,享年仅56岁。 入夜,凌府一片缟素,凌飞峦面目憔悴,身着斩哀,正循着规矩,每三个时辰给父亲上一炷香。 红镖是孤儿,从小就被卖入凌府,虽和凌家人没有血缘关系,但得主母同意,他穿起了缌麻。 中原人的文化就是这样,人去了,越是亲近的人,守丧时,穿得是最差的,反而远亲,还可以穿好一些。 着斩哀,服丧三年,着缌麻,服丧三个月。 凌飞峦身着的粗麻甚至都未修剪,其实扎得他很不舒服。 但这点不舒服又算什么呢,他永远忘不了飞奔至凌府内堂时,那悬于半空,大大的“奠”字扎入他眼眸时痛彻骨髓的感觉。 耳边都是女眷们嘤嘤的啜泣声,横梁上垂落着白帐,随着风时而起时而落,硕大墨色的棺材放置在正中央。 父亲,就躺在里面,按照规矩,本应棺盖合一,可不畏口舌的主母,也就是凌飞峦生母,徐氏却没有合上棺盖。 她知道,老凌一直在等儿子回家,想第一时间见到他。 双腿如被绑了铁块,凌飞峦步步逼近棺材,父亲面目安详,他很久没见父亲那不再紧皱的眉头。 自祭童案后,父亲再无笑过,日子久了,哪怕用膳饮水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生活里,眉间那浅浅竖纹都未消失。 他上前轻唤,“父亲,峦儿回家了。” 姑姑红肿着眼睛抱怨他,“你为何这么晚才回来!连你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走得不瞑目啊~” 凌飞峦无可辩驳,双眼一酸,喉头被堵住,他咽回眼泪,轻言,“孩儿不孝。” 徐氏却并没怨怪他,情绪稳定,语气坚定,“莫要掉泪,来灵前跪下,给你父亲嗑三个响头。” 凌飞峦抿紧唇,看向母亲,她早已两鬓斑白,可当家主母的气势仍未松懈,俩母子视线碰触,也无需多言,他双膝重重落地,嗑下第一个响头,满心悔恨。 第二个响头,泪溢出,坠落在地。 第三个响头,额头已出血。 徐氏命人再递上三柱香,三点星火一明一暗闪烁中,她道,“封棺。” 凌勇已停灵一日,凌飞峦晚了两天才回,被那群“土匪”耽搁了整整一天半,他和红镖走了很久才找到新的马匹。 拳头在袖中捏紧,眉心的鲜血滑过鼻梁,下巴,洇红了他胸口,血里蕴含着恨,幻化利剑,刺穿整个胸腔。 在陈城,凌勇这么有威望的将军一般会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供来人吊唁,可他自己遗愿却是七日内出殡、落棺、立碑。 “少主,府外,很多百姓还不肯离去。”红镖的声音拉回了凌飞峦思绪。 他平淡道,“告诉他们,早日归家,明日一早,再来送父亲最后一程。” 红镖还想说些什么,见他面目虽平静,可似乎再无多余一丝力气了,“是,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出殡、下葬整个过程,百姓夹道默送,肃穆安静,后飘起细雨,犹如天地恸哭。 等所有仪式结束,徐氏谢绝大多数宾客慰问,回到凌府后递给凌飞峦一封信,“这信,你爹早就写好了,让我转交给你。你不必自责,生死有命,其实老凌最惋惜的是没有看到你娶妻生子,他说你心思整日都在耍刀、残局棋谱上,对女子都未开窍,之后可不能这样了,凌家还等你开枝散叶。” 凌飞峦一愣,抬眸望着徐氏,终是忍不住呜咽出声,“娘~” 徐氏叹气,搂过他,轻拍他肩头,“傻孩子。” 伏在徐氏膝头,高眉骨与鼻梁衔接处盛着他的眼泪,泪流干了,眸中只余坚定。 “父亲,欠你的公道,欠我们凌家的,儿子定会替你讨回来。” 第133章 你....你给我换的衣衫么? 李昭昭这一觉睡了很久,醒后浑身酸痛,十个手指被包扎得跟棒槌一样,安子堂换了身青衫,见她醒了,扶她坐起,她闻见他散发的皂角味,淡淡的,很安心。 他好像都不知疲倦似的,永远那么干净、整洁、情绪良好,明明也才经历了那场混乱。 “好些了吗?”他声音轻柔,像哄小孩。 在他面前,她也跟小孩一样,不自觉抱怨,“一点不好,遭老罪了,你再晚点来,我就嗝屁了。” 安子堂像个老夫子,“女子别用这么粗鲁的字眼。” 李昭昭根本不听,“嗝屁嗝屁嗝屁嗝屁嗝屁” 他拿她没办法,塞了一小块糕点堵住她那张嘴,又问,“是顾枫挟持你来盐盐镇的吗?” “你这个‘挟持’二字用得好,你不是别让我出琥京城吗?他强行带我出城,我根本拗不过他。”说到这,她小心翼翼问,“他有消息吗,死了吗?” 安子堂将手放置膝头,斜乜她,“你想他活还是死?” 李昭昭没留意他脸色,她一向跟着自己的心回答,“之前很想他完蛋,但他又救过我,江湖儿女嘛,有恩报恩,我还欠他的,没还,又不想他死了。” 说罢,双手撑着脑袋,抬眸看他,“你说,他真的死了吗?那些大扈人凶神恶煞的,抓他去做什么呢?” 她刚醒,就一直提顾枫名字,安子堂闷闷的样子,末了,还是那句,“祸害遗千年,他没那么轻易嗝屁。” 他学她粗鲁用词,倒给李昭昭逗乐了,笑得春花灿烂,又问,“那你再故地重游,发现僵尸了吗?” 安子堂见她笑颜,心倏忽软了下,也不想她担心,轻轻摇头。 李昭昭又问:“那你发现雪山神女了吗?” 这个问题,让他骤然间生出警觉,大扈小皇帝要找雪山神女之事她是如何得知呢? “你听谁提起的雪山神女?” 李昭昭又咯咯笑起来,“我就是雪山神女咯,你等凡夫俗子还不叩拜?” 安子堂一怔。 难得骗过他,李昭昭欢喜得很,接着,把在破庙发生之事告知了他。 不过她有点不明白,“大扈不是正受天灾吗?为何还会找什么雪山神女,难道找到了就可以让枯木逢春,冰雪消融?” 安子堂没说话,他心中琢磨着,大扈小皇帝为什么这么执着找一个虚无缥缈的神女? 他本以为,小皇帝只是好色,借此名头搜罗美人,如今看来似乎另有内情。 李昭昭见他又严肃起来,忽的想起顾枫骂他与大扈人勾结,忍不住问,“你好像早知道此事,谁告知你的,是昨晚和你在堆云阁会面的那人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你和大扈人真如顾枫所言吗?” 安子堂怎么会听不出她言外之意,心蓦地一刺,“你也怀疑我与大扈人里勾外连么?” 李昭昭赶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也就是说,昨晚你和郭大人在一起吗?” 和大扈六王爷托尔木私下见面这事,安子堂自有一番打算,他所有筹谋,都是为了帮二皇子顾柏与顾枫在皇位争夺中抢占先机。 但这种成则万世留名,败则身首异处的事,风险太大,她知道得越多,越危险,本来顾枫就对她有占有之心,再拉她进储位之争,岂不是推她入火坑? 于是,他对托尔木、谢远方之事闭口不谈,但又不想赤裸裸骗她,只得缄默不语。 安子堂发现和她说谎比审案还棘手,他这辈子除了查案、破案、还没对任何女子说过甜言蜜语,也没学会怎么转移话题。 谁也不会想到大琥第一冷面虎——安子堂还是个情场上的新兵蛋子。 李昭昭:“你怎么不说话了?” 这时,恰好有人敲门而入,正是郭其正,他笑道,“安侍读,昨晚老夫喝醉了,拉着安大人胡言乱语,他想维护我的老脸,您就别为难他了。” 不经意间替安子堂打了个掩护。 说罢,又递上豆汁,“这个白芸豆汁是安大人派人精心研制的,僵尸之患才可杜绝,日常喝喝清热解毒,你食指伤成那样,烧了足足两日,都是安大人衣不解带照顾你的。” 居然睡了两天吗?李昭昭回过神来,那是谁给她换衣服呢?她猛地摸摸自己衣衫,全都换过了,连肚兜都 她红着脸,声若蚊呐,“你你给我换的衣衫么?” 安子堂也难得局促起来,“我也不能让别的男人给你换。” 李昭昭嗔怪,“找个丫鬟也可以的。” 安子堂脸也红了,“你又一直叫我名字,被外人听了去,更不像话。” 李昭昭,“我” 郭其正憋住笑,见这两人害羞得跟一对呆头鹅似的,便说起了正事,拱手道,“大人,熊大人已进入盐盐镇了,正往我们这边赶。” 安子堂点点头,又替她掖掖被子,“你先休息。我晚点再来。” 李昭昭拉住他袖子,“嗳,你给我那个锦囊呢,我藏在肚兜里的” 她声音小下去。 安子堂唇角噙着笑,靠近她,再靠近她,近得只有她听见的距离,气息拂过她耳朵,“放你枕头下的。” 顿了顿,“连同你的肚兜,我搓干净了。” 李昭昭恨不能一口老血喷出来,抬眼觑他,他正等着,视线相撞,瞬间她血液都倒流了,他那双眸子,含着笑,藏着情,好不羞人。 她一下子把被子蒙过头,慌里慌张,“我有点累,睡了睡了。你走走走。” 安子堂无奈,不自觉带着宠溺的笑。 脑袋蒙在被子里,门一开一关,好像听到他和郭大人出去了,李昭昭这才掀开被子,热得双颊发烫,使劲拍了两下,她赶紧移开枕头。 果然,她那月白铃兰花肚兜叠得方方正正,同样散发着皂角淡淡的香气,跟他身上的味道一样。 难道是他洗澡时顺带搓的? 这样想着,安子堂光着身子搓澡画面一下子闯进她小脑袋瓜子,“哎呀哎呀,想这个做什么?” 她又忍不住想打开锦囊看看,他到底写了什么,但转念又止住了,翻过身,双手压着放在胸口,总觉现在不是打开的时候。 思绪飘散着,躺在高床软枕上,身心舒适,可不知为何顾枫的脸忽然浮现在眼前。 “难道这个家伙真的嗝屁了?”她暗暗的想。 他身上还有那么多疑团,为什么他很怕别人知道他身上散发的那股杏仁味呢? 为何他又说安子堂与大扈人勾结呢? 还有谢远方的案子,她刚也没来得及问。 凌飞峦也知道陛下对凌勇将军造的那些孽,依他性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不知怎么应对。 最最重要的事,《大观论》上册出版了,她都还没想好怎么谢安子堂。 可世人艳羡的功名、出身、金银,他都拥有了。 她还能给他什么呢,给不了他,她认为最好的,反而会有股对他的亏欠是怎么回事呢? 李昭昭在被窝里扭得像个蛆,又把自己裹得像个蚕蛹,伸出个脑袋,自言自语,“要不以身相许??” “啧,我好像脸皮太厚了。” “不过我也没那么差,配他也够了,不是吗?” “万一他拒绝我,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可他都看过我还替我洗了肚兜大男人早就没面子了,我还跟他计较?” “认识他那么久,好像没看见他有妾室、通房丫鬟,还算洁身自好一男的。” “我要不要告诉他,我还和某个男子定过娃娃亲呢?” 安子堂完全不知她脑子里已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了,但他也忍不住琢磨,顾枫和她的关系好像缓和了很多,真是稍一分开,就有变数,也不知是不是那疯子的苦肉计。 他派了一队人沿着郊区破庙寻顾枫,除了在树枝上找到他衣袍角料,什么都没找到。 死了也好。 安子堂对他没任何怜悯。 郭其正见他若有所思,又告诉了他一个消息,“凌勇,前几日,病逝了。” 饮茶的手一滞,安子堂心情陡然变得沉重,看来压在心上那块石头,这辈子都无法搬开了。 还未来得及多问几句,熊兵染大步踏入,唤了他一声,“安大人,你还真是稳如泰山啊。”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安子堂起身,淡淡瞥他一眼,“熊大人过奖了。论体重,还是稳不过您。” 熊兵染今年四十有五,年轻时一身腱子肉,渐渐地,心思钻营在怎么当官上,早就疏于操练,虽是武将,却大腹便便。 不给他面子,揭他短,熊兵染闻言重重哼了一声,指责道,“四殿下至今下落不明,老夫不知你做了什么,有没有尽力寻找?” 安子堂冷淡道,“安某领陛下旨意,先于四殿下来盐盐镇,根本不知四殿下后脚到,倒是您,不该多派禁卫军保护吗?怎地,大部队今日才随你到?” 接着又道,“如今来了,黄花菜都凉了。” 熊兵染恼羞成怒,“大胆,四殿下岂容你诅咒。” 郭其正打圆场,“熊大人息怒,安大人说的是黄花菜,四殿下怎么会是黄花菜?” 这两人一唱一和,更把熊兵染气得眉毛倒竖,他一把推开文弱的郭其正,指着安子堂鼻子骂道,“你少推卸责任,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阻止大扈人偷渡过来,在松雾密林挖隔离带,设了望台,还挖野猪坑,有不少大扈人都死在你手下。” 安子堂挑眉侧目。 熊兵染眸中怒火更盛,“你做的这些事,谁人不知,还装得云淡风轻,要不是你太过绝情,大扈人对我们恨之入骨,怎么会抓了四殿下,依老夫看,你就是故意害死四殿下!” 郭其正脸色一变,“没有证据,熊大人慎言。” 面对如此严苛指责,安子堂轻蔑一笑,“如你所言,谁都知罪在我身,大扈人不来找我,去找要为他们筹集物资的四殿下作甚?” 他转身与熊兵染面对面,气势冷硬,“倒是你,熊大人,只派区区两队禁卫军护卫四殿下,又是打的什么主意,况且殿下行踪由你一路安排,出了事,你哪来的脸要别人替你担责。” 熊兵染气得胸膛起伏,说不出话。 忽有小兵来报,“禀大人,松雾密林发现四殿下踪迹!” 第134章 将安子堂这个叛贼关进狗笼里,回京受审。 熊兵染闻讯,眼睛瞪得跟牛那么大,也不再跟安子堂啰嗦了,大手一挥,“全军出发,必接回四殿下!” 少顷,禁卫军大部队就整装待发了,虽从琥京城赶路至盐盐镇,匆匆忙忙,气势头却不疲软,精神抖擞,确实是一支精锐部队。 安子堂站在高处,眼见着熊兵染打头,队伍延绵几里,朝着松雾密林赶去。 郭其正问道,“我们不派人去看看吗?” 简单一个问句,安子堂已听明白他的意思,如果熊兵染顺利接回顾枫,这个储位之争必定仍不能停歇。 他思虑片刻,却道,“他的安危轮不到我们操心,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在他心中,顾枫死了,挺好,不死,就继续和他斗便是,但要是趁机落井下石,主动去谋害他,安子堂知道自己做不到。 况且二皇子对这个弟弟,并不想赶尽杀绝,也许外人不信,但他了解顾柏,仁心仁德,务实求真。 他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思。 李昭昭虽是个小身板,但身子底子还不错,休息够了,人也恢复了,此刻,她正坐街边的医馆,大夫正在给她拆手指上的纱布。 熊兵染的队伍末端从她跟前路过,大夫叹道,“又不太平咯!” 她也有些感慨,问道,“那些大扈难民经常来骚扰你们吗?” 大夫却摇头,“之前是些妇孺老少来讨饭,听闻大扈受灾了,冰天雪地的,就从那结冰小河道跑过来的,给口吃的也没什么,小孩可怜,最近多了些男子,体格不小,不像吃不饱饭的样子,不但要饭,还要给银子呢,不给就闹,前不久,有人半空撒银票,还发生了场械斗呢。” 李昭昭若有所思。 大夫见她生得唇红齿白,又道,“你这个年纪的姑娘,注意着点。” 李昭昭听出大夫话里有话,忽然想起什么,“大夫,你想说雪山神女的事?” “小姑娘,你也听说了?” “大扈人找的这雪山神女到底什么样的,有什么特征吗?难道除了是个女子,就没别的了?为什么要找雪山神女呢?” “谁知道呢。”大夫无奈摇头,拆完纱布,递给她一瓶油,“这个抹手指上,你这指甲要好好养养。” 谢过大夫后,李昭昭肚皮饿了,又找了家面馆,刚落座,就听得旁边桌有人说八卦,凑一耳朵一听,惊得整个人都怔住了。 旁人说,凌勇去世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那凌飞峦不知得该多伤心,对安子堂的恨也必定加深。 她正思绪混乱,陡然间,在街的拐角处出现个熟悉的身影,“红镖?” 有红镖在的地方,很可能凌飞峦也在,难道他也来了盐盐镇?凌勇将军去世了,他不操办丧礼,怎么会出现在这? 李昭昭面也不吃了,放下几个铜板就跟了上去。 她跟着红镖七拐八绕来到一个后巷,正好一处拐角可以挡住她,小脑袋偷偷探出,红镖对面那个人背对着她,可他身后背着的那把刀,李昭昭认得。 魄魂刀!真是凌飞峦。 红镖禀告道,“少主,今晚巳时,安子堂和大扈人会碰面,到时候我们可以人赃并获。安子堂这个卖国贼,我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李昭昭心霎时一紧,继续侧耳偷听。 “他前几日,在堆云阁与大扈六王爷托尔木已见过一次,今晚,一定会有实质交易,他和那个蓝多身手都不错,不能让他们跑了。” 红镖道,“少主放心,后厨已安排妥当,今晚要送上去的吃食和酒水都无毒,无法验出,可混合在一起犯冲,手脚会短暂麻痹,他们绝对跑不了。” 稍作停顿,红镖又问,“那安侍读总与他形影不离,该如何打算?” 凌飞峦:“她与此事没有关系,若能规规矩矩,放她一马。” 两人又说了什么,声音越发轻,李昭昭忍不住稍向前一靠,踩到石子,一阵轻微响动,立刻被凌飞峦察觉,“是谁?” 李昭昭头也不回就跑,她脑子里一团乱麻,为何连凌飞峦也说他与大扈人勾结,顾枫这样说,他亦这样说。 大扈六王爷托尔木又是谁? 也就是说,在堆云阁那晚,不是郭大人,是这个托尔木,他在骗我吗? 李昭昭心里止不住这样的疑问,她不能再这样稀里糊涂,任情感泛滥,却一再忽略安子堂那些“疑点” 她不相信他会当叛国贼,但她也不允许任何人污蔑他,与其闷头猜来猜去,不如堵着他,问个清楚。 很快,她回到客栈,正欲上楼,郭其正就下来了,还未同她寒暄两句,就听得她问,“郭大人,前几日堆云阁中的人,真的是你吗?” 郭其正一怔,笑容僵在脸上。 李昭昭什么都明白了,她推开他上楼,却被阻止,“安大人现在不方便见你。” “为何?” “房玄琴大人来了,他们正在商议政事。” “我不也是朝廷命官吗,有什么政事我不能听?” 楼下这些动静,安子堂都听见了,眉头拧紧,看来她好像发现了他与郭其正合伙骗她。 而此刻他对面坐着房琴玄,也听到了,面目严肃,“安侍读知道我们的计划了吗?” “她不知。” “不知正好,我们计划正在关键处,刚好四殿下又出了事,我总觉得哪不对劲,什么都不知,反而是最安全的。” 说着又叹气,“陛下焦心不已,派了三团骁骑营,让我协同熊兵染一同寻找四殿下,宫里军备三分之一都派了出来,不得了啊,若四殿下死在大扈人手中,大琥和大扈必有一战!” 说到这,一下子抓紧他手臂,“我们大琥骑兵劣势在于没有好的马匹,要活捉大扈小皇帝,千门洞的布防图也必不可少。二皇子让我转告你,这两样东西一定要搞到手。” 安子堂皱起眉,“我明白。” “但顾枫不知为何知道了我与托尔木见过面,你感到不对劲,我何尝不是,已过去近十日了,大扈人一不要钱,二不谈条件,是在等什么呢?” 房琴玄打直背脊,摆手,“管不了那么多了,陛下圣命难为,我得赶去松雾密林了,今晚的交易万不能出任何差池,不如你先别和安侍读见面,她的那股倔儿劲儿,不依不饶的,免得节外生枝。” 安子堂不置可否。 李昭昭被拦在楼下,居然扯起嗓门叫嚷起来,“安子堂!你下来,要么我上去!你们两个大男人房门关得紧紧的,在里面做什么?再不见我,我可要胡说八道了。” 房琴玄一个劲摇头,“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啊,以后谁娶了她,真是倒大霉了。” 安子堂侧目看他,表情很难形容,最后他提笔写了一个纸条,递给蓝多。 蓝多下楼,李昭昭接过一看,纸上写着,“来我房间。” 也只有他,敢写这么有歧义的字条给她。李昭昭轻哼一声,心道,“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解释。” 他的房间跟他人一样,没什么新鲜的,却仍弥漫着很轻的皂角味。 比我都爱干净呢,李昭昭想着,转着脖子打量,最后目光停留在他的枕头上,想到他偷偷把她肚兜塞她枕头下的情形,脸又止不住一红。 “让我看看你枕头底下有什么?”她轻道,上前一掀,只有一个东西掉落在被褥上。 她看那个东西有点眼熟,捡起一看,是是她给他雕的那只木头老虎。 只有她手掌一半大小,虎头很大,蹲着打哈欠的小表情,当初雕的时候,用的木材廉价,很是粗糙,现在摩挲,却光滑油亮,是人长时间把玩才有的状态。 原来他一直保存得好好的。 她随意为之的小玩意,被他如此珍惜,还放在枕头下,难道每晚睡前,他都要举至眼前看了又看吗? 所谓寄物于情,眼睛瞅着木雕老虎,心里是在想着谁呢? 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犹如怀里揣的小兔子,拱啊拱的,拱得李昭昭心潮澎湃,她忍不住立刻要见他,于是转身大力拉开房门,却失败了。 因为锁住了。 他让她来他房间,只为锁住她。 李昭昭一下子清醒过来,先是一怔,随即怒火难抑,“开门!安子堂你这个骗子!你又骗我!” 夜幕很快来临,安子堂只身一人再次来到堆云阁,托尔木已经在那等他了。 这次也只有他一个人。 安子堂一步一步走近他,桌上摆有一尊金麟酒,一对玉碧杯,跟上次一模一样。 托尔木笑笑,亲自倒了两杯,两指推过,“安大人,请。” 今夜没有下雨,万籁俱寂,静得人心发慌,实在太过安静,安子堂站着未动,托尔木见状大笑,“塔尔木在你手里,你却连一杯酒都不敢喝,不像你啊安大人。” 事情总要推进下去,安子堂深吸口气,拿起了本在托尔木面前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托尔木叹道,“你们大琥人就是这样谨慎无趣。” 接着,他饮了安子堂那杯酒。两人相视片刻,什么都没发生,安子堂道,“酒也喝了,千门洞的布防图呢?” 正说着,小二端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汤底泛白,肉馅饱满的馄饨上洒着绿油油的葱花,喷香四溢。 托尔木随意挑了一碗,“上次我们都未吃这宵夜,听闻是盐盐镇最知名的小吃。不如先吃点。” 话落,他咬了一口,露出满足笑容,见安子堂不动,问,“安大人不吃吗,难道又要吃老夫这碗?” “我不饿。” 托尔木也不勉强他,几口吃完手中那碗,又去端他跟前那碗,吃得个不亦乐乎,安子堂不明白这老家伙怎么突然变馋虫了。 可酒和馄饨他都入了肚,并无异常。 桌上黄铜小香炉正静静燃着香,几缕青烟轻飘飘的散得到处都是。 安子堂可不是来看他吃馄饨的,没了耐心,“今夜我见不到布防图,你会见到你儿子的另外一只手。” 托尔木脸色一僵,重重搁下汤碗,恨恨瞪着他,最后从袖中掏出一个长条木盒,推过去,“这里面就是千门洞的布防图。” 安子堂垂眸,正欲查看,门口传来慌乱脚步声,跟着,出现一个让他想不到的人。 是李昭昭。 她焦急跑进来,气都没喘匀,大呼,“千万别喝那杯酒!!” 可透明玉碧杯空空如也,晚了。 安子堂一下子站起身,“你怎么在这?”一语未了,他手脚瞬间麻痹,简直都快站不稳了! 突然间,响起一声暴喝,“来人,将叛贼安子堂拿下!” 紧接着,呼啦啦窜出两列士兵,刀戟全都指向安子堂,可谓四面楚歌。 李昭昭回首,凌飞峦左手背负在后,带着浅笑向她走来,右手一抬,魄魂刀直指她脸面,“你是一点规矩不了。” 李昭昭好像快不认识他了,他整个变得轻佻许多,可她当下只想救安子堂,不顾一切要冲向他,可脚还未踏出,双手被凌飞峦极快的反剪在后,他贴上她,呼吸咫尺之间,“李昭昭,你太不争气了,我给过你选择,你还是选了这个叛国贼。”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安子堂很快明白自己中了计,可他手脚已失力,跌坐在凳子上,脑袋略有眩晕,模糊视线中,托尔木镇定自若,捋着胡子斜眼看他。 上来一个士兵,打开那条长木盒,取出一个布防图,道,“禀少将军,这是我们大琥皇宫的布防图,想必是安子堂出卖给这个外族人。” 怎么可能?!!安子堂死咬着牙想保持清醒,想弄明白怎么回事。 不可能。李昭昭难以置信,心里反复呢喃,不可能啊 千门洞的布防图怎么会变成大琥皇宫的布防图,安子堂拼命甩这脑袋,扶着桌角,想站起来,却跟个三岁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向前扑倒在地。 李昭昭被凌飞峦死死扭着手,怎么挣都挣不开,眼泪簌簌落下,唤他,“安子堂” 凌飞峦眼见她心疼模样,更是怒不可遏,高声,“将安子堂这个叛贼关进狗笼里,回京受审。” 第135章 该不会是殿下的魂吧? 关安子堂进狗笼时,凌飞峦亲自去看,他背着手,略微皱眉,“这狗笼似乎小了点,多来两个人,帮安大人一把。” 一个士兵为了讨好他,恶毒道,“少将军,是否要把他衣服剥光,再拴狗链?” 本来关入这个又脏又臭的狗笼就够侮辱人,若还被脱光,拴上狗链,人的自尊将被踩进地底泥。 可安子堂面目平静,就这么斜躺在狗笼前,好像身后的不是狗笼,而是一座馥郁葱茏的山林。 凌飞峦道,“安大人这时候还面不改色,在下佩服。”说罢,扭头对那士兵道,“不用脱光,我还是要脸面的,凡事做绝,会折寿的。” 末了,他蹲下,“你说是吗,安大人。要不你自己钻进去,免得推推搡搡大家都难看。” 安子堂轻笑,“凌少将军都不怕难看,我怕什么?” 凌飞峦面色一滞,“我有什么难看,是你进狗笼,不是我。” 手脚仍然无力,安子堂嘴巴却不打嗑,“我是被陷害的,无论是进狗笼,还是钻猪圈,都不是我的错,越是羞辱我,你虚张声势的那颗心就暴露得越明显。受害者得世人同情,加害者受世人唾沫,到底是谁难看呢?” 没想到他不但没有任何羞愤,还坦然自若,若是常人遭此对待,定会痛哭流涕,疯狂挣扎,但安子堂的思维却异于常人。 接着,他真的就自己钻了进去,还提醒道,“回京路上,最好敲锣打鼓,让老百姓都来送送我。” 他是真的一点不惧。 凌飞峦看不到他求饶,惧怕,后悔莫及的样子,心里憋得慌,下颌抽紧,意识到和他打嘴仗,是打不赢他了。 于是起身,转身就走。 安子堂蜷缩在狗笼中,眉目低垂,飘了一句话出来,“凌勇将军的事,对不起。” 走远的脚步顿住,凌飞峦没有回头,“你没有资格提我父亲的名字。” “凌飞峦,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你怎么对我不要紧,小心被他人利用。” “还是操心你自己!” 此时缩在被窝里的李昭昭其实已经醒了,门外,凌飞峦问红镖,“还是第一次见她晕过去,呵,大夫怎么说?” 红镖,“大夫说急火攻心,喂了点药,休息一晚便好,现在还在睡。” “醒了立刻告知我。” “是。” 脚步声远去,李昭昭松口气,从安子堂丧失行动能力那一刻,她便反应过来,他们两人都是着了别人的道。 傍晚她被关在安子堂房间,正愁怎么出去呢,四处打量,发现这客栈房间因为地方小,为了多一些收纳空间,墙上沿着窗户缝隙钉了一排柜子。 打开柜门,又敲了敲背板,这柜子背板可比门板薄很多,她把木雕老虎塞腰带里,丹田运气,一个反旋腿,“嘭”,踢破了背板,又多踢几脚,踢出的窟窿够她钻出去了。 折腾这么一阵,客栈里已找不到安子堂等人,加之天色已不早,待赶到堆云阁,更是快接近辰时了,因偷听到凌飞峦欲在吃食和酒水中作手脚,她第一时间摸到后厨。 这个时辰,正常用完晚膳的客人都打道回府,后厨其余墩子、帮厨、也都回家了,就剩两个小厮,站在铁锅后面,一个正在偷喝玉碧杯中酒。 另一个夺过,“要死啊你,这也敢喝?!” “喝一点,贵人察觉不了,我们这种命,不偷喝,一辈子也喝不上。” “不是啊,这酒有毒,喝了起码三个时辰手脚脱力。” “你不早说!我刚喝了一口了!” “幸好,这酒要和楼上那铜炉里的香一起用,才会毒发。” “那那等会我得上楼送馄饨呢,也会闻到那香可咋整?” “这馄饨汤里有解药,你再喝一口汤。” “我靠,怎么给贵人下毒都这么弯弯绕绕的?” “贵人警惕心太强了,不过一山还比一山,什么叫防不胜防,这就是了。” 李昭昭听得明明白白,原是凌飞峦故意诓她,故意让她偷听到是食物和酒水有问题,实则是酒水和香有问题!! 就算她及时提醒安子堂,也是个错误的提醒。 可还是晚了。 他喝了酒,闻了香,却没吃馄饨。 托尔木喝了酒,闻了香,却吃了馄饨,也就是说,他也知内情,早就和设局之人要一起陷害他! 而这个设局之人,居然是凌飞峦,任李昭昭脑袋抓破,也想不到是他。 就因为安子堂主审祭童案,间接害凌勇将军名誉扫地,也不至于恨到这个地步,可最近凌将军去世了,难道是安子堂害的? 但听闻是病逝的,怎么会和他有关呢? 她正绞尽脑汁想着破局之法,忽然眼前一亮,被褥被人掀开,上方传来冷冷的男声,“装够了没有?” 凌飞峦去而复返,还揭穿了她装晕装睡的小花招,李昭昭尴尬坐起来,破罐子破摔,也懒得装了,“你不也爱装吗,刚和红镖一唱一和的,是想看我还有什么后招,可我乖乖躺被窝里了,又嫌我太规矩了,让我不要再装,凌少将军到底是要我怎样?” 越说越气,她又道,“干脆也把我关狗笼去好了。” 凌飞峦气结,不但说不过安子堂,也说不过她,只道,“他如今是逆贼,你还贴过去做什么?” 李昭昭不服,“就凭一份布防图和那个什么六王爷的证词吗,就认定他是叛贼太过儿戏了?!” “那叫人赃俱获。” “那是栽赃嫁祸!” “你再执迷不悟,休想我再放你一马。” 李昭昭耍无赖,“你放啊,我正愁没马回琥京城跟陛下伸冤呢。” 凌飞峦一听,气得粗鲁揪起她领子,“那家伙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非得维护他,是认定他非君不嫁吗?!” 李昭昭愣了,似乎她从没问过自己,为何这样相信安子堂,在这么不利的证据前,她还是选择与他站在一起。 她以为这是江湖儿女该做的事,可若是换了别人,她还会这么做吗? 这句质问,不合时宜,不合时机,就这么从凌飞峦的嘴里蹦了出来,一下子把她问倒了。 李昭昭听见自己强烈有利的心跳声,“咚咚咚”,每跳动一下,仿佛就是在替她回答。 她怔然止言,答案呼之欲出。 凌飞峦眼中闪过一丝刺痛,很快又隐匿在他倔强瞳仁中。 趁她还未开口应下,他恨道,“你嫁猪嫁狗,都不许嫁给他。” 蓦地,她抬头勇敢迎上他赤红眸光,“我嫁给谁,与你何干,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难道你喜欢我?” 凌飞峦如被针扎,顿时松开她,手指摸摸鼻子,逞强笑道,“多日不见,安侍读的脸皮又变厚了。” 他慌了。 可下一瞬,他更慌乱不堪!因为李昭昭从床榻上跪起,猛然吻住了他。 什么叫如被雷击,凌飞峦第一次领教,她的唇好软好软,好比好比夏日被晒暖的花瓣拂过唇瓣的感觉。 他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尝,她就退了回去,一下子若有所失。 凌飞峦不明白她为何这样,愣在原地,接着,她笑了,“听闻黎大人也这样吻过你,你推开了她,今日我也试试,你会推开我吗?” 快从胸口跳出来的那颗心堵在嗓子眼,凌飞峦蹙眉,不自觉解释起来,“你为何要与黎黎相比,我与她只是主仆情谊,从未喜欢过她。” “我知道。可你不确定喜不喜欢我,所以我让你对比下感觉。我的吻和她的吻,是否有不同滋味。” 她从下往上看他,比平日多了一丝女人的柔媚。 “若你还不确定,我可以吻久一点。”李昭昭毫不在意笑起来,作势又要来吻他。 凌飞峦推开她,脑里一团浆糊,可整个人炙热得快要爆炸,他又慌又气又手足无措又想掩饰,吐出四个字,“不知羞耻!” 话落,不敢再看她,急忙转身离去。 李昭昭仍保持着那柔媚笑容,听得门响起上锁声音,猜他应的真的离去,这才长吁一口气。 她拍了拍发烫脸颊,表扬自己,“李昭昭,你也算豁出去了。” 说罢,垂眸看了眼手中的钥匙——锁安子堂狗链的那一把。 当他沉浸在她馨香的双唇间时,她偷偷扯下的。 她要救他,无论用什么办法,何况一个吻,非常时刻,非常办法。 在安子堂被士兵架着带下去时,她不经意间瞥见隐藏在横梁上的蓝多,蓝多用手指敲了敲脑袋,她明白过来。 假装气到极点,晕了过去。 被送回房后,被窝里有蓝多塞的纸条,“偷到狗链钥匙,丑时一起走。” 李昭昭推开窗缝,将手中紧握的钥匙扔了出去。她这么大个人暂时出不去,但钥匙却可以。 此刻的凌飞峦,大马金刀坐在圈椅上,垂着头,眼前还时不时闪过她那嫣红的唇,鼻间似乎还有她独特的气息。 他咽了下口水,闭闭眼,放在膝头的手逐渐握拳,不由自主想起黎黎吻他时,他是多么抗拒和不适,第一时间就想推开她。 她真的好坏,坏到这么“戏弄”他。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承认却又不想承认,一边骂她不知羞耻,一边又回味无比,原来自己也是这么虚伪的男人。 身心都在拉扯,忽然有小兵拍门,“禀告凌少将军,安侍读房间走水了!!” 火光将夜幕映照得泛出橙色,凌飞峦疾步来到李昭昭房门,踹门而入,双目一扫,房中空无一人。 另有一小兵来报,狗笼已空,安子堂不见了。 不可能。凌飞峦又大步来到狗笼处,狗笼老旧,很容易撬开,所以他加了一条狗链。 那条狗链,是由钛青铁打造,无坚不摧,连闪电都无法劈断,一头拴在树干上,一头拴在安子堂脖颈上,怎么会让他逃脱。 除非有人偷了他的钥匙,顿时,他手急忙往腰间一摸,空的。 眼前闪过她不同寻常柔媚双眸,凌飞峦回过神来,她又耍了他一次!! 他咬牙切齿,“李。昭。昭。” 熊兵染带的禁卫军自进入松雾密林后,一直未停止过搜寻,可别说四殿下了,连一个大扈人都没见到。 不应该啊。 他一头雾水,可搜了这么久,士兵们也不是铁打的,新副将肖齐劝道,“大人,不如歇歇。大家都快受不住了。” 肖齐是肖江表弟,自告奋勇来当副将,也是为了替表哥报仇。 熊兵染叹口气,正欲点头,陡然间,瞥见前面不远处站了个人,正背对着他们。 墨色密林中出现这抹纯白很打眼,顾枫失踪那日,就穿的月白袍子。 难道是四殿下? 不对啊,真是殿下,怎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 肖齐也察觉出异常,和熊兵染对视一眼,“该不会是殿下的魂?”话落,察觉到说错话,赶紧闭上嘴。 熊兵染并未下马,拉着缰绳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多年经验告诉他,可能会有埋伏。 那人转过身,似乎是笑了,可密林中昏暗,脸看不太真切,一阵风吹来,传来他的声音,“岳父,你愣在那作甚,不来救孤吗?” 第136章 不过你也别得意,你根本不是玉贵妃的儿子 山峦远处泛起一层熹微的光,天要亮了,可却下起了雨。 红镖向凌飞峦汇报,“我们循着马蹄脚印追击安子堂等人,但雨势模糊印迹,他们又骑着枣红马,以这马的速度,说不定已在回京路上了,是否需要飞鸽传书,让我们的人在城门设关卡?” 凌飞峦负手站在李昭昭房中,沉吟片刻道,“不必,他们不会回京城。” 红镖疑惑,“属下以为他们会立刻回京城恶人先告状。” 屋内一时无人应他,凌飞峦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他摊开手掌,掌心放着一个木雕老虎,是士兵在衣柜中找到,这个小玩意,憨态可掬的模样,很像他在点水所捡到的那只玉兔。 那只玉兔是安子堂打算送她的,那这个木雕老虎是她送给他的吗?想到这,他狠狠攥住小老虎的脑袋,却疑惑为什么这个小玩意没被她带走,而留在衣柜的角落中。 只有一个答案。 她偷了他的钥匙,给了蓝多,蓝多救了安子堂,两人飞速离开。 而她左脚使不上力,连马镫都勾不住,若是和他们一起骑马逃走,必会拖慢速度,所以她干脆先不走了,故意在房中纵火,后藏至衣柜中。 待他踢开大门灭火,焦急中没见到她人,又得知安子堂逃跑,必会火冒三丈,全部心思都放在追回他们三人上。 趁着混乱,她再从柜中出来,离开客栈,不一小心,落下了这个木雕老虎。 可她一个人还是跑不远,必有其他人帮手,他立刻转身,问,“郭其正呢?!” 红镖想了想,“着火时,郭大人也出来帮忙,推了好大一桶水来灭火呢,估计现在回房休息了。” 凌飞峦眉头一拧,大步向郭其正房中走去,脑中思绪已梳理清晰,一边走一边对红镖道, “安子堂他们不会回京,托尔木向着我们,他回京也百口莫辩,李昭昭也不会回京,她与顾枫一起来,顾枫失踪,她要么找到他,否则回京也是一个死,所以他们三人只会有同一个目的地——松雾密林。” 说话间,郭其正房门被踢开,果真也人去楼空。 红镖瞠目结舌,反应过来,“少主,您的意思是郭大人帮着安侍读逃走了?” 郭其正平日在朝廷中属于可有可无的存在,总是带着温和笑容,好像和谁关系都很好,又好像和谁都走不一块。 原来竟和安子堂一伙的。 凌飞峦声音越发冷峻,“还没找到安子堂关押塔尔木的地方吗?” 红镖摇头,“塔尔木那只血手,新鲜热乎,证明人手分离不超过三日,塔尔木必在盐盐镇,可属下翻了个遍,却始终找不到人。” 真是会藏啊,凌飞峦恨恨的想,厉声道,“备马。” “少主,你要亲自去找塔尔木吗?” “不,去松雾密林。”他蓦地笑了,“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李昭昭从那空水桶中跳出来,拱手道,“多谢郭大人相救,先前对您无礼,请见谅。” 郭其正笑笑,“哪里的话,老夫只能送你到此处了,我还有别的事,你脚不方便,便在此处等待安大人。” 凌飞峦猜得很准,李昭昭没有选择跟安子堂他们一起走,扔下狗链钥匙时,外面包了一层信纸,纸上已写明她的顾虑和计划。 之后蓝多通知郭其正,趁着混乱,她才逃了出来,可惜的是,那只木雕老虎,居然落下了。 她无奈的想,大不了再雕一只送他。 此刻她落脚之处,是一个树屋,其实搭载树屋的部分已进入松雾密林范围了,因安子堂派人挖了隔离带,四周可谓一览无遗。 但树屋稍高,视野好,且隐匿在枝丫中,算是个合适的落脚之处。 可不知为何,按理说,安子堂他们比她早出发,应该比她先到才是,可这里很明显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李昭昭揉揉酸痛左脚,只好先等着。 这么一等就等到天擦黑,不知不觉睡着了,等惊醒时,还是只有她一人。 此刻不远的密林中,有隐约火光和人声,她悄悄趴在缝隙中一看,惊了,怎么有个人那么像顾枫呢? 可还看不大真切,她只得从树屋出来,踩到树干上,想看清些,谁知脚一滑,身子往前一栽,天旋地转,掉入草丛中。 草丛一阵晃动,引起人过来查看,一支尖利枪头刺入,胡乱搅动一翻,再抽出,枪头雪亮,没刺中什么活物。 终是收了回去。 李昭昭正摔得浑身酸痛,飞快用手捂着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她缩在最里面,差一点,差一点就会被刺中。 又老实待了片刻,她才轻轻拨开树枝,望向火光处。 离她不远的地方,地上躺着死状各异的士兵,从服饰来看,是禁卫军!难道禁卫军遇到大扈人,全军覆没了? 树上似乎还绑着一个大琥官员,身形肥胖,大腹便便,是熊兵染! 而站在他面前的人侧过身子,一身月白袍子,侧颜清俊矜贵,不是顾枫是谁? 他安然无恙,不再是被抓走时那狼狈模样,站在一堆尸身血海中,却似闲庭信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幸好手死死捂住了嘴,不然李昭昭都怕自己叫出来。 那士兵向他回复,没有发现异常,熊兵染眼里的绝望溢出,顾枫笑他,“岳父,你很失望吗,是不是以为会有人来救你?” 熊兵染“呸”了一声,“你个洗脚婢生的杂种,老夫不稀罕当你岳父,你对冰儿没有真心,为了杀了老夫,假意向她求娶,兜这么大个圈子,如今还假惺惺的叫什么岳父!” 洗脚婢生的杂种? 李昭昭记得顾枫出身很高贵的啊,生母玉贵妃可是前朝大学士的独生女儿,只是病逝得早,在顾枫9岁时就走了,之后他被接到太后身边抚养。 前段时间,她也听闻,他还亲自向陛下求娶县主熊逸冰,哪怕陛下嫌她不够聪慧。 竟然是他耍的障眼法。 熊兵染的辱骂,似戳到顾枫最深痛处,蹙眉,额角青筋跳动,视线从熊兵染脸部缓缓移到他那鼓胀胀的肚子,忽而笑道,“熊勇,别忘了,你曾也是个泥腿子,比孤这个洗脚婢生的杂种好不到哪里去。既然假惺惺的体面你不想要,那孤就给你赤裸裸的痛苦。” 语末,他声音冷如冰萃,“剖开他肚子,扯出肠子,塞入他的臭嘴里。” 躲在草丛中的李昭昭睁大了眼,瞳仁中倒映出那开膛破肚血淋淋的场景,鼻间立刻嗅到那股铁锈味。 顾枫站得离他远了些,怕那些血溅到衣袍上。 熊兵染极致痛楚,叫得跟杀猪一样,趁还有口气在,怒骂,“卑鄙无耻的小杂种,老夫后悔不该任由你谋害太后,报应啊!” 略喘口气,又道“不过你也别得意,你根本不是玉贵妃的儿子,是陛下醉酒临幸个洗脚婢,才有了你。你以为太后和老夫死了,就没人知道你的秘密了吗?你的存在就是暴露本身。” “那洗脚婢叫小杏,自带杏仁味的体香,宫中不少老人都知此事,呵,你个小杂种继承了你生母的体味,掩都掩不住,情绪越激烈,味道越浓,闻闻,这林子里到处都是你的味道。” “总有一日,会有人告知陛下真相。” “那时,便是你的死期。” 顾枫听了,他所担心的事,都被熊兵染言重,心跳如雷,双眸赤红,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放心,他日整个皇宫都会弥漫着杏仁味,因为孤一定承继大统。” 还未等熊兵染再说什么,顾枫容色冷血,大步向前,捞起他腹中滑出肠子,手臂一扬,扯出老长,随后绕过他脖子,大力塞入了他嘴中。 他目眦欲裂,浑身抖动,惊惧中还失禁了,此种酷刑无人能承受得住。 顾枫右手指间全是血,夹杂着滑溜溜的肠液,他邪佞笑着,在熊兵染衣衫上蹭了干净。 李昭昭目睹一切,几欲作呕。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顾枫一直要掩藏他身上的杏仁味,原来是这么回事,他高贵的出身,只是一个谎言,这个谎言犹如纸包火。 那股味道,不可能一辈子掩藏下去,早晚都会暴露,人人都会联想到,一个皇子身上怎么会和一个洗脚婢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呢 万一他再生个孩子,孩子也继承了这个味道,岂不是更能坐实遗传的真相。 怪不得顾枫一直排斥成婚生子,二皇子顾柏都生了三个公主了,可惜一直没生出皇孙。 而且众人都知,其实皇帝的生母也是个洗脚婢,这一直他心底一根刺,至今都耿耿于怀,若得知顾枫身世,别说传位于他,怕会视他为污点,一脚踢出顾氏皇族。 高悬的月亮静静看着这一切,密林中被血腥笼罩着。 顾枫如此对待熊兵染,似觉得不够,趁他还没咽气,继续从精神上折磨他,“对了,熊逸冰若知你死讯,定会伤心不已,但孤和她已有婚约,定会娶她过门。” 熊兵染面部肌肉抖动,发出“唔唔唔唔”反抗的声音。 “不过孤那个蠢妇没什么兴趣,不会碰她,守活寡是她最好的归宿,您觉得呢,岳父大人?” 顾枫又放松起来,假惺惺笑着,“再过几年,以无所出将她休弃,她一无娘家,二无夫家,没有活路,自会下去陪您了,这样,你们俩父女就可相聚了。” 熊兵染拼命摇头,七尺大汉,不由得哭了起来,方才踩着顾枫痛处碾压的模样消失殆尽。 熊逸冰是这个硬汉的软肋,顾枫不但抽出他的软肋,还当着他的面踩碎,何其残忍。 李昭昭第一次觉得顾枫实在太过可怕,人性扭曲,又生出后怕,自己还时不时冒犯他,他还没弄死她,难道他还有更新鲜的花样要折磨她? 第137章 李昭昭,孤要同你一起好好享受 此刻的熊兵染已被折磨得就剩一口气了,顾枫让人解开绳子,将他从树上放下来。 他抬头望着皎洁月亮,露出清风霁月的笑,又轻轻叹口气,面色似有一丝寂寞,缓走几步,蹲下,“熊勇 ,孤本不想杀你,父皇让你助孤,可你却有私心,殿前司大部队仍不肯随孤出发,当打叫花子吗,两队人马,能做些什么?” 熊兵染醒悟过来,“盐盐镇”之行,顾枫表面上打着涤除僵尸后患的幌子,实则是要引他入瓮,哑声道,“是你杀了他们” 顾枫干脆承认,“是,孤这出苦肉计唱得如何?” 熊兵染痛心的闭上眼,那些跟了他多年的兄弟,被这个小杂种诱杀了,当还在琥京城的他,听闻顾枫被大扈人绑走时,他还怨怼过他们没有保护好自己未来的女婿。 “你要死了,孤不妨告诉你实情,免得你下了黄泉,还是一只糊涂鬼,多可怜。” 顾枫负手而立,目光望近夜色中,“整个大扈,皇祖母死后,就只有你知孤身世,你有恃无恐,根本不把孤放在眼里。也许,你以为,你也可以向皇祖母那样,控制孤十年,可你忘了,孤早已不是懵懂少年,在这深宫中,如履薄冰的长大成人,肚子里除了阴谋,就是诡计,谋算人心成了孤的本能。” “孤若不装作被大扈人偷袭抓获,怎么能引出你殿前司的大部队,其实他们都可以活着,只要你归顺于孤,是你非得要踩到孤头上,是你害死了他们。” 熊兵染肚子跟饺子露陷一样张开,身下全是血,他想举高手,试着再去抓、去打、去指责眼前的人,可最后手指抽搐一阵,安静下来。 他瞪着眼,断了气,死不瞑目。 李昭昭缩成一团,心里发冷,这下明白过来为何他们一进盐盐镇,落脚的位置就暴露了,妈蛋的,竟是顾枫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他还演得那么投入带劲,想她以为的九死一生,皆全在他掌握之中。 不过他也有算无遗策的地方,破庙里那群来找雪山神女的大扈人,显然是另一伙人,他差点被吊死,真是,怎么没吊死他! 那些给他的同情心、对他改观的怜悯心,统统得收回,变态只会变成大变态和超级变态,不会变为正常人。 这下可好了,熊兵染也死了,那全天下知道他秘密的人岂不是就剩我一个了? 李昭昭暗暗想着,这要是被顾枫发现了,那她不知死得多难看,可怕什么来什么,她蜷缩得手脚发麻,不敢动弹,偏偏一条圆头菜花蛇不知从哪钻了出来。 就这么爬啊爬的,爬到了她脚边盘踞着。 妈呀,顾枫的好兄弟来了,李昭昭暗自长叹真倒霉,她捂着自己嘴巴,采用眼神攻击那条蛇,狠狠瞪它,让它快滚,那蛇气性也不小,居然立起一截身子,朝着她吐蛇信。 这是要攻击她的前奏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蛇瞬间朝她扑过来,李昭昭反射性跳出草丛,右手中备好的石头猛然砸了过去,那蛇也是个外强中干的,遇到重物袭击,又一溜烟钻入草丛中不见了。 毒蛇危机算是解除,新的危机却跟着来了。 顾枫传来难以置信的声音,“李昭昭是你吗?” 李昭昭可不管了,第一个念头就是跑! “捉住她!” 很快的,她就被带到顾枫面前,方才熊兵染死的那副惨状,还未消化,心下恐惧,根本不敢抬头看他,脑子里疯狂想着怎么才能远离他。 他虎口掐住她下巴,迫使她的脸仰起,两人视线相撞,她在顾枫脸上看到惊诧、质疑、欣喜、狂喜,可很快他面色又变得阴沉,他先下了结论,“你没死。” 接着,又带着一种狠厉又颤抖的声音问,“跑那么快,也就是什么都听到了,是吗?” 李昭昭觉得死到临头了,再怎么求饶也是这个变态增加趣味,反问,“你要杀了我灭口吗?” 他在她心里,就是这样一个无情冷血的人,好像之前两人在破庙那个小池塘经历的事,都不作数了。 心疼得像针扎,顾枫蓦地笑了,唇角带笑,眉眼毫无温度,“谢谢提醒,孤会添加在待办事务中。” 他用公事公办的口吻来回应她的性命之忧,荒唐又可怕。 李昭昭实在看不懂他,从他阴森优雅的笑容中,只觉自己命不久矣,可她还不想死,《大观论》下册都还没出版,还未完成父亲的愿望。 她试着想讨好他,可若是态度变得太快,过于明显,顾枫也不会吃她那套,到底该怎么办? 哪怕她装作镇定,也逃不过顾枫的眼睛,他知道她在动脑筋想法子骗他,他也很想听听她能编出些什么理由。 无论什么可笑的谎话,他都想听,毕竟她还活着不是吗? 泥石流那场意外,他真的以为她死了。 他真的是那么认为的,在他看来,世间所有的事都需要细细筹谋,这是他的经验教训,不可以侥幸,没有侥幸。 他也是步步为营,步步惊心走到现在。若不走一步想两步,就会死得很快。 可她好像是个意外,是他意外中的意外。 心被扎,会痛是好事,总比空落落的好,好勇斗狠是他本性,若少了她这么个狡猾又漂亮的女人,他会很不习惯。 至于她是怎么从那场泥石流中脱困,又是怎么来到密林,都可以和她慢慢磨。 这是自他十五岁第一次杀人后,从极致慌张到极致兴奋才有的感觉。 只要她活着,他就什么都可以。 此刻,隔离带另外一边,房琴玄拉着缰绳,踌躇着是否上前,马蹄无声踩踏在雪地中。 副手劝道,“候爷,安子堂大人还未到,我们就这么贸然进入密林,天又黑了,万一有埋伏,我们对这地形都不如安大人熟悉” 房琴玄还未出发时,安子堂就叮嘱他,待他见过托尔木后,再同他一起进入松雾密林,所以他的队伍一直没追上熊兵染的禁卫军。 可他等了很久,却一点消息都没。 本来他还有点拿不准,可听副手改称他为候爷,不再是房大人,他猛然想起皇帝已经擢升他为将虞候,这可是认可他的才能最好的证明。 若还要事事听从别人意见,还怎么堪当大任? 他抬手制止副手话头,“我们没等他吗,耽搁了那么久,也不知为何没现身,已经够给他面子了。熊大人这么久都没消息传回来,难道还坐以待毙么,多等一瞬,四殿下就危险一分。” 副手收声,不敢再劝。 “传令,跨过隔离带,向密林进发,谁能第一个找到四殿下,赏千金!” 全军振奋,“是!” 听到这些动静,有个方脸侍卫迅速跑来,附在顾枫耳边汇报,他听了,眉尾轻挑,一手提起她,扭转她的脸面向密林北面。 李昭昭隐约可见来了几队人马,举着火把,从服饰上看,好像是骁骑营的士兵,她感到振奋,难道是房大人来了? 是不是也意味着安子堂也来了呢 顾枫观她燃起希望面容,却兴奋起来,笑着在她耳边一语双关,“孤的好戏还没演完,方才是前戏,高潮要来了,李昭昭,孤要同你一起好好享受。” 第138章 我也在想你 安子堂身上的药效已经褪了不少,手脚一恢复力气,他狠甩马鞭,飞速赶往树屋。 她还在那等他。 蜷缩在狗笼的滋味并不好受,当蓝多带着她偷到的钥匙来救他时,他心中五味杂陈,这么危险的事,她为了他做到了,凌飞峦并不是个草包,她到底是怎么从他眼皮下偷到钥匙的呢? 她柔弱外表下有颗很勇敢的心。 更让他吃惊的事,她实事求是考虑到她的脚伤,反而会连累他们,于是打算和凌飞峦来个回马枪,不得不说,她的胆识和思考方式已具备当一个谋臣的资质了。 可他还是放不下心留她一个人面对这个局面,万一郭其正没顺利偷运出她呢,万一凌飞峦一气之下伤害她呢 他和蓝多两个大男人怎么能先逃走呢? 可蓝多原封不动转告了她的一句话,“告诉他,我打开了那个锦囊,他会同意和你先走的。” 安子堂内心一震。 因为锦囊里只有一张纸条,上面有两句话,他再清楚不过,一句话是“我也在想你。” 第二句话是“相信你自己。” 若按他本来计划,他在盐盐镇,她在琥京城,两人相隔遥远,当这个锦囊被她打开时,一定是她遇到举棋不定的事。 她无助茫然时,会思念他,那么他最好的回应便是,“我也是。” 除了心有灵犀的想念,他接着要做的,就是鼓励她,让她相信自己。 他认为,男人当然可以保护女人,但比起把她们当作弱者,鼓励她,认可她,欣赏她做一个强者,才是最深的爱意。 偷走钥匙后,李昭昭心中慌乱,有了盘算,却下不了决定,于是打开了他给的锦囊。 简短的两句话,仿佛架起一座桥梁,让他们之间的灵魂互相拥抱,交融,她不再裹足不前。 她要求他相信她。 那么,他就相信她。 狗链解开,他当断则断,第一时间就和蓝多飞速出逃,幸好他见托尔木前,没让蓝多跟随,留了一手。 在破庙时,顾枫突然揭穿他与托尔木在堆云阁的会面,那时他已察觉到肯定哪出了问题,可又找不到头绪,只得先按原计划进行。 可却没想到托尔木不顾亲儿子塔尔木的安危,反过来将他一军。 蓝多也是不解,逃跑途中,忍不住问他,“托尔木背叛我们,难道不怕我们杀了塔尔木吗?” 安子堂想了片刻,大多数正常人会顺着这个逻辑去思考原因,但他毕竟审过太多人犯,人性的丑陋比常人见得多。 他道,“很可能,托尔木根本就没想救他。准确的说,他对这个儿子的态度,从十几年前他们母子被赶出大扈皇宫,他却坐视不理时就已经很清楚了。” “您是说他拿种马和千门洞布防图来换塔尔木都是假的?”蓝多实在看不透。 “对,他利用大扈人的身份和我交易,塔尔木是死是活对他都不要紧,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污蔑我叛国。” “那他图什么呢?”蓝多想不通,托尔木毫不在意塔尔木的死活,却表现得很在意,能从安子堂手里换回什么呢? 顾枫那笃定的笑浮现在安子堂眼前,他沉吟片刻,“若有人承诺他,只要扳倒我,就可以助他从大扈小皇帝夺回可汗之位呢?” 若是这样,一条线清晰无比的串了起来,难怪他们曾经联络托尔木时,一直没得到他回应。 直到太子被废后,托尔木反而主动找到他们,让他们提条件,只要肯放了塔尔木,突然变成了慈父。 蓝多背脊冒出冷汗,这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下这么大盘棋? 两人肚子里堆积着疑团,终是赶到离松雾密林五公里外的一处石壁下,本是约好和房琴玄碰面的地方,可这里早就没人了。 蓝多慌道,“我们来迟了,房大人肯定等不及走了。” 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大人,我们得加快脚程了,全都去了松雾密林,就剩我们了。” 安子堂却轻拉缰绳,往反方向走,“先去树屋。” 蓝多无奈,对自家主子因为这个女人分不清轻重很无语,“大人!安侍读在树屋很安全,那里又隐秘又高,视野宽阔,若是有什么不对劲,她也不是傻子,自会跑的。我们已经晚了很多了,再耽搁,可能会被圣上怪罪。” 安子堂侧目看他,不知他在着什么急,“蓝多,你跟我这么久,还是没养成独立思考的习惯,熊兵染和房琴玄扎入密林是为寻找顾枫,我们并不是,去了那么多人,却一个人都没回来,你都不奇怪吗?” 说罢,他双腿一夹马肚,马儿小跑起来,“你也知树屋视野好,那里还备有可以打掩护的烟雾块,得先搞清状况才能做正确的事,她在你眼里,成了勾我神魂的狐狸精吗” 蓝多差点脱口而出,“还用说嘛” 最终忍住了,羞愧道,“属下知错。” 话出了口,安子堂自己也琢磨起来,狐狸精她是不沾边的,整天“嗝屁嗝屁”挂嘴边,但想起她老爱滴溜溜瞎转的大眼睛,鬼主意多得很,倒是像个泥鳅精。 夜色更深了,两人马不停蹄赶往树屋。 而此刻的密林中,房琴玄已带着三团骁骑营进入,他紧拧着眉,一路行,一路看到身首分离的禁卫军,鲜血、泥土、未化的雪泥泞一片。 想必这个地方之前一定有场恶战。 身在灌木丛的李昭昭嘴又被捂住了,这次不是她自己捂的,而是顾枫。 他手大,盖住了她下半张脸,薄唇凑至她耳边,蛊惑道,“想知道熊兵染是怎么踏上孤搭的戏台吗?看着,孤再重新演一次。” 略一顿,他眉眼间有得意之色,“还有留意孤的小玩意儿,你应该会喜欢。” 说罢,他松开她,先扭头对那方脸士兵道,“看好她。” “是!” 又嘱咐躲在他们身后的大扈人道,“你们准备好。” 这句话他用的是大扈话,李昭昭听不懂,可她看得出,那些大扈人好像把他当主子似的,听话的点头,弯腰低行,从灌木丛中向密林深处行去。 太不寻常了,他可是大琥的皇子,为什么大扈人要听别国皇子的命令? 难道他是叛贼?不可能啊,泱泱大国的皇子不做,去给积弱贫穷的大扈当奸细,荒天下之大谬。 还没等她想明白,顾枫冲她促狭一笑,李昭昭便知他要干坏事了。 果不其然,他立刻变脸,装作惶恐不安,踉跄着爬出灌木从,虚弱的喊道,“房房大人” 房琴玄一听到动静,登时愣了,接着惊喜不已,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人, “四殿下?!!” “您怎么一个人在这?熊大人呢?” “熊大人为了保护孤,故意引着大扈士兵往密林深处去了” 眼见四殿下并无生命危险,其余骁骑营的士兵也是大喜,他们本以为这么多天过去了,能找到条尸就算不错了,如今活生生的皇子就在眼前,回了琥京城必会得皇帝嘉奖。 房琴玄自然也是这么想,找到人是第一位的,既然人找到了,肯定得赶紧离开,于是扶起他,正欲助他上马,顾枫却不同意,“熊大人为了孤,深陷险境,生死不知,孤怎么能抛下他?” 灌木丛中亲眼见到这一切的李昭昭对他堪比变脸绝活的演技简直拜服,她拼命想搞出些动静提醒房大人不要中计。 无奈被束缚得死死的。 房琴玄听了,急起来,“殿下,您的安危最重要啊,至于至于熊大人,属下会派人去探查一番。” 他和熊兵染关系平平,反正人已找到,可以回京领功,谁会冒险进密林深处救他。 顾枫却不同意,满口仁义道德,“身为君主,怎可抛下护主忠心的臣子,留下一团骁骑营便可,孤命令你,立刻带着其余两团去营救熊大人。” 众人面面相觑,房琴玄为难起来,可主子命令又不得不从,咬牙应下,“属下领命。” 李昭昭激动起来,浑身扳动,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这个动静,引起房琴玄注意,他蹙眉朝灌木丛瞥了眼,顾枫马上厉声,“切勿耽搁,速去。” 李昭昭眼睁睁看着房琴玄带着两团骁骑营策马朝密林深处疾驰而去,也不知什么在等着他们。 顾枫站在原地,眼神往她这边一扫,他唇角压着笑,他知道,她一定看得到。 她也知道,他就是故意让她看,看他怎么把别人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中,老百姓常跟嘴馋的孩童道,坏蛋坏蛋,流脓的坏蛋,谁碰了坏蛋,必定完蛋。 李昭昭绝望想着,她这辈子该不会沾了他这个坏蛋,就完蛋了 第139章 孤命令你回来 松雾密林的北边矗立着巍峨静谧的华女山,有没有雪山神女暂不可知,但呼啸寒风却是少不了的。 夜色越浓,风越冷峻。 已经快到春天了,这诡异的天气是一点没有回暖的迹象。 房琴玄拉着缰绳的手被冻得通红,心下不安。 当他们冲入密林最深处,在莹莹火把之下,赫然看见半空中用绳子吊着个人,垂着脑袋,灰扑扑的,像一头睡着的熊。 副手头一个反应过来,声音都发抖,“那那不是熊大人吗?” 房琴玄定睛一看,正是熊兵染,怎么感觉他像被放了气似的,随后眸中惊愕,发现他内脏已被掏空! 尸身肚子敞开,微微晃动,很是骇人。 就在这时,一道弓弩射断绳子,尸体重重坠下。 房琴玄迅速抽出剑防御在前,“谁?!” 话音未落,先听得“嗖嗖嗖”划破空气的声音,紧接着短箭宛如撒网般漫天扑了过来,顿时,兵器与箭弩产生连续“铿铿铿”碰撞声。 副手慌道,“这弩怎的可以频频连发,好生厉害!侯爷,不对劲啊!” 骁骑营已是皇城内最善于近距离搏杀的队伍,可对方根本不露面,幽幽的眼,如饿狼般,躲在密林中,使用这种杀伤力十足的新式连弩不停歇地攻击他们。 一时间士兵们不得不节节后退。 也有不少中了箭倒下,痛苦哀嚎着,叫得人心惶惶,房琴玄暗道不好,这是中了埋伏,大吼,“退!全部后退!” 可那些人并不放过他们,立刻拨开灌木林,全部跳出来将其团团围住,月光下,个个都是赤发棕眼的大扈人,残忍嬉笑着,一步步向他们靠近。 而且他们的衣衫上早已有干涸了的血渍。 房琴玄一看,什么都明白了,熊大人和他的禁卫军,就是命丧这群人之手,难道他今日也难逃一死吗 可大扈人连饭都吃不饱,到底是从哪来搞来这么新式的连弩呢,简直威力惊人。 但这会儿也来不及多想了,房琴玄抹了抹同僚死时溅在他脸上的鲜血,红着眼,怒吼着,提刀,冲入人群中砍杀。 密林深处的动静自是传了出来,有士兵上前,面色惶恐,“四殿下,里面好像好像出事了,要不然我们护送您先行离去?” 离去?此刻离去怎么能凸显我力挽狂澜的能力? 顾枫心中暗自笑着,眉尾一扬,深知时机已到,“孤绝不会弃忠于孤的人而不顾。听令,所有人同孤一起,绝地反击!” 他身着白袍,虽四处污糟,发丝凌乱,可他昂着头颅,傲睨万物,舍我其谁的气势,不输战场大将。 皇室中人,还能对臣子不离不弃,不畏生死,这么有义气,怎能不跟随呢? 众人听命于他,亦快马冲入密林深处。 彼时的房琴玄已被箭弩射中,从马背上跌下,胸口、腹部都插着箭,汨汨流着血,稍一动弹,痛得抽气。 满是血的手,捡起散落在地的连弩箭,举至细细观察。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玩意能让身经百战的他也节节败退。 这物有着非常精妙的反倒银勾箭头,箭身却很轻,无怪乎可以轻易准确的射中目标,这种工艺水准,以大扈国力,是绝对制作不出的。 心底生出疑惑和惋惜,可惜啊,可惜,他房琴玄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不能将这关键消息禀告给陛下,他真是死都死得不甘心。 这时有人扶起他,“房大人,辛苦了。” “四四殿下?您怎么还没走,快走!熊兵染已死,那些大扈人有新式武器,不好对付” “孤知道,这武器还有个名儿,叫南北银钩双头弩,好听吗?” 房琴玄以为自己失血过多,脑子糊涂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顾枫笑了,添了句,“孤取的名儿,因为是孤设计的。” 正说着,他猝然拔出房琴玄腹部那支箭,鲜血顿时汹涌而出,疼得他脸上血色全褪,一呼一吸间都痛彻心扉。 沾血的箭头还连皮带肉,被顾枫反复欣赏,还耐心解释道, “尤其是这两根倒刺,是借鉴老虎舌头而有的灵感,被射中之人,拔出如钢刀挂骨之痛,方才熊大人已领教过了,怎么样房大人,你觉得是否如孤所言?” 房琴玄惊愕不已,血气上涌,“熊兵染是你岳父,你都杀,你你居然帮着大扈人谋害自家人” 顾枫纠正他,“当然不是,你看看,那群大扈人已经自食恶果了。” 在一片喊杀声中,房琴玄目光扫过尸横遍野的密林,不知何时,大扈人手持的连弩居然出了故障,箭头不是向前射,反而往后射!! 也就是说,持弩之人被调转的箭头给射死了! 剩余的骁骑营士兵大喜过望,本来他们冲进来时,就遇到疯狂的连弩攻击,眼见要支撑不住,顾枫却坚决不让他们后退,像有预知能力,“别退,连弩会反射,全力围攻。” 不出所料,连弩果真出了“问题”,当那群大扈人意识到时,已晚了。 手持连弩,脸部与弓弩之间是毫无防备的极近距离,箭头反射回他们的眉心、眼球、鼻梁、一击致命。 这个突发状况也把那些大扈人杀个措手不及,他们难以置信望着顾枫,叽里呱啦的,下一瞬,就被骁骑营士兵刺死。 房琴玄看不懂了,他又杀大琥人,又杀大扈人是要干什么? 顾枫轻笑,跟逗小孩一样逗他,“南北双头弩,这个名儿贴切,孤花了好多心思,射足数量后,再射击,箭头就会往回射了,反噬持弩人。你死前,能看到同一把武器替你报了仇,可以安心去了。” 房琴玄觉得顾枫一定是疯了,毫无血色双唇抖动,“为何你为何这样做?” 他却不答,重复礼貌道,“辛苦了,房大人。” 话落,于一片混乱中,他猛然拔出房琴玄胸膛那支箭,“噗嗤”一声,分不清是皮肉破裂之声还是鲜血鼓涌之声。 这一声后,房琴玄终是咽气了。 顾枫轻轻放他躺平,面露悲戚,呼喊道,“杀光大扈人,替两位大人以血还血。” 有了连弩的“帮倒忙”,那些大扈人面容惊慌,完全应对不了精锐的骁骑营士兵,各自落荒而逃。 短时间内局面反转,加之又死了那么多同僚,大琥士兵们都士气大涨,提着刀,追着大扈人砍杀。 跟砍瓜切菜似的。 顾枫也从一个被挟持的皇子,一路逆转乾坤,自救又复仇,成功转变为临危不惧,齿少气锐的潜龙少年。 今夜密林里这场杀戮,李昭昭被迫看了个真切,死了那么多人,有了那么多冤魂,哪怕她只是个旁观者,都甚觉罪孽深重。 顾枫的所作所为,让她齿冷,往日骨子里的倔强和灵活的脑子都不得不屈服在本能的恐惧中。 眼前时不时晃着断手、断脚、肠子、心肝什么的。 一直看管她那个方脸士兵,她终于想起是那个客栈偷马之人,她本以为这个人已经死在了所谓的大扈难民的暴动之中。 可现在不活生生的,听从主子命令,束缚着她,强迫着她,犹如史官似的,借用她的眼睛和脑子,记录下顾枫泯灭人性的一举一动。 而他此刻,不无得意的翻身上马,提溜她坐到 他身前,轻松道,“事情办完了,我们可以回宫了。” 两人靠得很近,他环住她,胸膛紧贴她背部,血腥气钻入她鼻子,她浑身僵硬,勉强让脑子转起来。 趁他当下心情好,问,“你杀熊兵染就罢了,他知你秘密,为何也要杀房大人,他可是来救你的。” 顾枫不回答,像小孩献宝似的,把那连弩塞她手中,“怎么样,这个小玩意喜欢吗?” 谁会喜欢杀人武器啊,还是刚杀过人,血迹斑斑的武器。 李昭昭没吭声,但她留意到,这连弩确实很厉害,又轻,射程又远,居然还能反向射击,实在很精妙。 “你喜欢的,对不对?”顾枫侧头观察她,笑眯眯道。 马儿载着两人,一颠一颠,他胸膛硬硬的,轻轻撞着她后背,李昭昭很不自在,但她思考下来,这样的武器,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做好,顾枫的野心不小。 “这把弩,你早就设计好了,也早就谋划好要用它来杀人立功。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她一向不讨好他,顾枫似也习惯了,甚至很享受她与他对抗的状态,他下巴贴近她脸颊, 热气烘着她耳朵,“你在孤怀中,吓得瑟瑟发抖,孤还以为你会说两句软话呢,不过幸好你没有,你知道吗,你越是伶牙俐齿,孤越钟意。” 变态的想法你莫猜,猜不中气死,猜中已被他同化,李昭昭暗想着。 她气结模样,让他眉眼见笑,又道,“这样,你先说怎么会出现在这,孤就告诉你,为何要杀房琴玄。” 这话表面上在问她,实际上他明知她一个体力不佳的弱质女流,能出现在这,肯定是有他人帮忙,实则是在套她的话。 应该是想打探安子堂的行踪。 他打定主意不会放过他。 顾枫这厮,每一个漫不经心的对话,都带着目的。 李昭昭心中盘算着,安子堂与蓝多若顺利的话,此时应在树屋等她,可此刻,由骁骑营护着他们,快要出了密林,一出密林,没了遮天蔽日的灌木掩盖,他们三人根本逃无可逃。 安子堂身上还带着叛国嫌疑,若落到顾枫手里,想想也知会有什么下场。 她甚至在怀疑,凌飞峦掉转枪头直指安子堂,难道凌飞峦和顾枫狼狈为奸了? 死了熊兵染和房琴玄两名大将,必定要有个背锅侠出来,除了安子堂,她简直想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就这么被动的束手就擒吗? 她突然作势要倒,顾枫圈住她,难得看到她柔弱无助的模样,“怎么了?” “我想解手,放我下马。” 顾枫笑了,“就在马背上解,孤不嫌弃。” “我是要解大手!” “可以,只要你解得出来。” “你!你怕什么,这么多人,我脚还有伤,根本跑不了。” “孤知道。” “那你先放我下去。” “你下去做什么?” “你聋子吗,我说了要解手。” “你解,孤说了不介意。” 李昭昭被他这油盐不进,还转着弯和她打太极的无赖样,气得要死! 她可不管了,手肘向后攻击他,一把被他抓住,另外一只手扭过她的小脸,笑得嘲弄,“不装了?” 原是故意气她,让她露馅,李昭昭气极,回身和他扭打起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厮实在让人恨得牙痒! 李昭昭想起八姑教的那几招,手指戳他双眼,他一闪,她顺势一推。 顾枫重心不稳险要跌下马背,可他是那么小心眼的人,怎么会放过她,飞快抓住她手臂,两人一起跌到地上。 李昭昭立刻翻了个儿,坐他身上,抬手就揍他。 太气人了,这王八蛋不揍不行。 好家伙,其余士兵见这个女人跟个泼妇一样打人,也纷纷下马拉开她。 顾枫没想到她还真跟他玩命,一时错楞,被她打了两拳,正混乱中,密林中突然腾起一片烟雾。 不像清晨的雾霭那么稀薄,反而很浓厚,并且扩散速度很快,没一会儿,众人都被笼罩其中。 雾气干扰视线,哪怕距离只有一臂,也看不清对方位置。 一道清晰之声穿过迷雾,“昭昭,你在哪?” 是安子堂!!!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李昭昭兴奋至极,可她也看不清周遭,不知该怎么找到他。 顾枫快速从地上爬起来,第一时间就要去抓她,生怕她被安子堂抢走。 可他跟个瞎子摸象似的,眼前只有白茫茫雾气。 心里顿时发慌,放狠话,“李昭昭,孤不许你跟他走,听见没有?!” 无人应他。 好像她瞬间消失了。 只有士兵一个劲儿呼喊着“四殿下”的声音。 他急切不已,宛如困在漩涡之中,眸中窜出狠色,“李昭昭!!孤命令你回来! 第140章 顾枫此人,真乃怪胎。 凌飞峦与红镖一直匿藏在某块大石后,日出浅金色光晕照耀大地,他亲眼见到,安子堂一马两人冲出浓白迷雾中。 李昭昭缩在他怀中,飞扬的发丝和裙摆翻飞在白雪皑皑的世间中。 凌飞峦就这么看着她和他离开,什么都没说。 红镖察觉少主的心思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明明气她耍弄,偷了钥匙放走了安子堂,憋了一肚子气。 但当下他却不阻止他们离开,忍不住开口问,“少主,为何放他们走?” “为了平衡。” “什么意思?” “如果我帮顾枫抓住他们,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红镖略做思考,答:“安子堂是二皇子的人,四殿下必会让陛下以叛国罪处死他,这样二皇子也少了一个臂膀,至于安侍读似乎很得四殿下青睐,说不定会收了她。” 是的,安子堂的下场,凌飞峦与顾枫达成了一致意见,反正两人早就看他不顺眼。 自从在陈城料理完丧事,凌飞峦就查到当初劫道那伙“土匪”来历,抓来严刑拷打一番,从他们嘴里,得知曾有个太监模样的人交代,要给他苦头吃吃。 至于那太监姓谁名谁,几个“土匪”只道,有人称呼他“王公公。” 皇帝的心腹,总管太监,叫王骏。 如此赶尽杀绝,是这个毫无容人之量的昏君干得出来的事。 人人都称他是体恤百姓的好皇帝,可他的小儿子却曾游说他, “只有孤,只有孤执掌天下,才能还凌勇将军一个真正的清白。” 那时凌飞峦不愿相信,可现在,父亲已去,他后悔不迭。 父亲的公道,他要亲自向皇帝讨要,可皇帝是天子,如此逆天而行的事,他独木难支,不得不和顾枫与虎谋皮。 男人就这样,在他们的世界,只要有共同利益,其他成见可以先放一边。 顾枫前往盐盐镇之前,他们两人就形成了新的同盟,第一个任务便是除掉安子堂这个碍手碍脚的眼中钉,有他为二皇子出谋划策,皇位之争始终胶着。 但李昭昭的归属问题,两人就有了分歧。 在他们眼中,她俨然是一小罐蜜糖,两个不要脸的男人在她什么都不知的情况下,商谈着怎么分而食之。 凌飞峦身背魄魂刀,曾经也是四海为家的江湖少侠,顿觉心怀侠义,他看得出来,李昭昭对顾枫是毫无男女之情,若要她给他当妃做妾,只是强人所难。 出于侠义,他都要将她从顾枫身边夺过来。 谁知顾枫侧目凝视他片刻,露出鄙夷之态,“她喜不喜欢孤,是我们的事,你已经尝过她的滋味,孤并不介意,你还诸多意见作甚?” 尝过她滋味?我怎么不知道? 凌飞峦纳闷,他不知顾枫从哪得到的消息,给他错觉,让他以为李昭昭和自己有不清不白的关系,可他也有私心,好像也没澄清的必要,不如将错就错。 但就这么会瞬间的惊愕,已被顾枫看在眼里。 他心中一晒,已明白过来,那日李昭昭对黎黎的说的那番话——凌飞峦是她男人 应只是为了气她罢了。 想想也是,他自问条件不比凌飞峦差,她怎么可能选个不懂女人心思只晓得耍大刀的愣头小子不选他呢 如此这般,顾枫暗自偷笑,情敌少了一个,只要再除掉安子堂,美人在抱只是时间问题。 凌飞峦却仍不松口,“既你清楚我和她已有了实质关系,何必再夺人所好。” 顾枫配合他的表演,略一耸肩,很是自恋,“万一她口味变了,爱上了孤,那时,凌少将军,你可要成人之美噢。” 凌飞峦冷笑,“不可能。” 于是,两人暂且“手拉手”,凌飞峦答应他,若安子堂有任何行差踏错,他必定不会手软,亲手将安子堂押回琥京城。 所以当顾枫告知他,安子堂与大扈六王爷在堆云阁会面,恐有叛国之举,他赶去正好抓了个现行,顾枫考虑得很周到,怕安子堂反抗逃脱,连酒与熏香混合成毒的法子都预备好了。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并且把这个抓叛国贼的大功劳让他凌飞峦去“捡”。 凌飞峦也不是个绣花枕头,怎会不知天上不会掉馅饼。 他抓了人后,趁着攥着安子堂“把柄”,想跟他私底下达成另外一个交易。 也就是说,他不仅要接顾枫抛过来的橄榄枝,还想“脚踩两条船”,各自制衡,他才能达成目的。 可李昭昭却偷了他的钥匙,打乱他的计划。 昨夜,他亲眼见到那个令人啧啧称奇的连弩带来的杀伤力,虽然离得远,他听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他看得到,禁卫军和骁骑营都死了很多人。 大扈人也并不是最后的胜利者。 反而是顾枫,安然无恙的活了下来,这里面一定有内情。 所以他不能让顾枫得逞,哪能什么好处都让他占了,况且若李昭昭落在他手里,犹如羊入虎口,一想到她可能会被顾枫吃干抹净,他浑身就像爬满虱子,难受至极。 可现在她跟安子堂走了,凌飞峦心里也没轻松到哪去,偏头对红镖道,“你跟着他们,随时来报。” “少主,那你呢?” 凌飞峦眼神坚毅,“找到谢远方。他是最关键的人。” 此刻的李昭昭感到冷风割脸,马儿绕了一圈,天已大亮,但前面的路,积雪却越来越多,不对劲啊,怎么往大扈方向了? 她的疑惑裹在风中吹到安子堂耳畔,他道,“是往大扈方向。” “啊?” 又行了半炷香,他勒停马儿,翻身下来,顺势也抱她下马,解释道,“盐盐镇应早在顾枫势力范围,我们不能回去了。” 可面对冷峻无比的寒风,李昭昭略显茫然,“大扈风雪肆虐,百姓们都逃难来大琥讨饭吃,我们能活下来吗?” 一晚上的惊心动魄,让李昭昭极度疲惫,又来到一个陌生之地,她难免心下不安。 安子堂脱下身上大氅,厚厚包裹住她,语气温柔,“别怕,只是暂时的。你怎会在密林中,郭其正没有把你送到树屋吗?” 李昭昭叹气,简略说了原因,并将顾枫身世秘密和熊、房之死,密林发生的所有事全都告知于他。 安子堂听后,先是一愣,随后面露了然之色,似终于想通什么,自然牵起她的手,“你随我来。” 两人来到一个狭窄矮小的石屋,好在这石屋缝隙中塞满黏土,寒风无法钻入,李昭昭拍拍肩头雪花,四处打量,有一个石床、一张木桌、中间还有个用于烧火的石坑。 很明显有人在此生活过。 “为何在这冰天雪地间有这么个小石屋?” “这是一间监测水源的屋子。” “水源?” 安子堂点头,侧眸望她,“还记得那些僵尸是怎么来的吗?” 李昭昭眸子一亮,“记得,是饮用了井水!” “对,井水的水源源头就在这。”安子堂又牵起她的手,撩开油毡布做的门帘,指给她看当下被冰冻的河道。 “想不到,我们大琥领地的城镇水源源头却在大扈境内。” 他继续缓缓道来,“那时,井水被污染,我曾怀疑是有人投毒,可调查下来,盐盐镇居民没什么异常,况且若要投毒,那么多口井,分布不同村口,毒药剂量怕得车载斗量,不大实际。” 李昭昭没想到他居然还一直留意着盐盐镇的动向,并没有把消除僵尸当做一个任务,做完就了事,而是还在认真细致的为这里的百姓找到谋害他们的真正原因。 她眉眼不禁温柔望着他。 安子堂回望她,脸色郑重,“之后,我派人问询和走访了一些当地老人,终于发现,全镇井水都是一个源头的水源,一路找来,确定了,就是这里。” 李昭昭稍加思考,也意识到什么,“你是说,有人在大扈这边的水源投毒,水顺流而下,盐盐镇的井水自然被污染了,人们喝了,就成了僵尸。” 他赞许点头,“是。这间石屋修葺在水源上方,可做掩饰,也可随时监测,这条河道虽窄,但水流很快,需要频繁不间隔的投毒,才能起效果。” 李昭昭忍不住打了个战栗,这种感觉好像在阴森黑暗的房间中,点亮灯,发现原来深陷在满屋都是纠缠成网,不停涌动的毒蛇窝中。 她不安道,“谁会做这样的事呢,为何要这样做呢?” 安子堂见她惊吓得小脸泛白,大手搓着她肩头,目光安定,缓和她紧绷神经,“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直到你说密林出现了那些连弩。” 连怒?和那些连弩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昭昭不明白。 安子堂不疾不徐,“盐盐镇除了泛盐这个支柱产业,第二产业便是炼铁。” 好像真相就快呼之欲出了。 制作那些连弩需要大量铁,也需要炼铁场地和工人,她抬眸与他对视,“有人趁僵尸爆发,百废待兴时,霸占炼铁场地?” 安子叹微不可查叹点头,“不止,还可以消除僵尸名义,借机杀了那些掌握炼铁原料铁矿石的家族,将其炼铁的冶铁炉、锻造炉等据为己有。” 顿了顿,“神不知,鬼不觉占有这些生产器具。” 李昭昭顺着这个思路,琢磨道,“也就是说,谁是那些连弩的制造者,谁就是始作俑者?” 她一点就透。 安子堂唇角扬起, “你想到了谁?” 李昭昭:“密林中,只有他一个人预知连弩可以反向射击。” 安子堂:“也只有他,有紧迫的秘密。” 李昭昭:“你与托尔木的见面,他也一清二楚。” 似乎已没有再多作他想的必要了,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呢? 安子堂凝视着李昭昭,掀开最后一层朦胧,“还记得吗,要以盐盐镇的实战作为加试环节,是谁提出的?” 还是他。 原来那时他就开始筹谋一切了,实在太可怕了。 顾枫此人,智多近妖,真乃怪胎。 第141章 四殿下,接旨吧。 顾枫坐在回京马车中,手持铜镜中照出他英俊面容,就是嘴角处挂着被李昭昭胖揍的痕迹,一大块淤青,好像吃了蔊菜没擦嘴似的。 “嘶~”他痛得抽口气,腹诽“这女人哪来的蛮力。” 想起她,心里那空荡荡的失控感又卷土重来,他火气往上窜,豁地站起身,却忘了自己正坐在马车上,“砰”一声,发冠撞到马车盖板,差点没把玉冠给撞碎了。 这种蠢事也只有遇到她才会在他身上发生。 顾枫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眉头拧得老紧。 外边的人听见动静,生怕他再出什么事,钻个脑袋进来,问道,“四殿下,何事?” “无事。”他压下烦躁,“怎么样了?” 他问的自然是安子堂和她的下落,回话之人是那方脸侍卫,摇头,“马蹄印迹很杂乱,属下怀疑他们已偷偷潜回盐盐镇了,不如出告示全程通缉搜捕?” 回了盐盐镇? 顾枫没说话,脑子里却在思索,安子堂是个聪明人,连凌飞峦都没看住他,真是小瞧他了。 聪明人之间的博弈就在于谁先预料到对方下一步棋。 他假设着,若他是安子堂,会怎么做呢? 回盐盐镇被抓只是时间问题,可盐盐镇是回琥京城的必经之路,若是不回,就无法回到京城。 既然京城回不去,还能去哪呢,况且还带着左脚有伤的她。 他眼皮一掀,眸光锐利,“派人去石屋看看。” 那方脸侍卫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应下正欲离去,又被顾枫叫住,“熊兵染和房琴玄的尸身好好装棺,随孤回京。” “是。” “再准备一副空棺。” “您是要” 顾枫轻笑,目光落在虚空中,只要想到她得知这个消息气急败坏的模样,他就忍不住开心起来,“先备下。孤自有打算。” 那方脸侍卫叫周羽,是周全远房侄子,从入宫以来,他从未读懂过这个四殿下的心思。 周全是无根之人,对他这个侄子当儿子养,一直嘱咐他,只要对主子忠心便是,别去揣摩主子心意,他十个脑袋都想不明白。 他越发觉得叔父的话有多正确。 安侍读被其他男人劫走,四殿下本来立刻翻身上马要去追,无奈他们一行人在迷雾中打转了一两个时辰。 气得四殿下脸色铁青,可出了密林后,他似乎也冷静下来。 有人来报,陛下已担忧得病倒了,四殿下只得快马加鞭赶回琥京城,事实上,盐盐镇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处理。 但他这个脑袋想到的,顾枫也早就考虑妥当了。 堆云阁那晚,安子堂被擒,李昭昭房内失火,最后两人在凌飞峦眼皮子底下逃走,顾枫心底浮起一丝疑云。 以凌飞峦的性子,人若是丢了,他定会跟鬣狗似的紧追不放。 可他现在一字未留,人也不见了,托尔木仍被暂时关押在堆云阁里的客房中。 两人这联盟结得跟玩似的,这个盟友与他毫无信任可言。 顾枫嗤笑出声,眼皮垂下,掩住闪烁眸光,又召来周羽,“让黎黎来见孤。” 周羽差点忘了,这个黎大人被罢官赶出京城后,是殿下一直收容她。 立刻应下。 另一边,安子堂和李昭昭在石屋并没有逗留太久,蓝多早已将树屋备好的东西转移到马车上,并将一车物资交给安子堂就离开了。 安子堂驾马,载着李昭昭深入大扈境内。 马车里有御寒衣物、药品、食物、几个水袋,当时她进树屋后就发现这些物品了,还纳闷他是要在这松雾密林边上野炊吗? 没成想是早为去大扈做准备,好像就没有他想不周全的事。 安子堂和顾枫都是走一步想三步的同一类人,可李昭昭会惊于前者的步步为营,会惧于后者的鬼蜮伎俩,她也分不清,到底是对安子堂护短,还是对顾枫偏见太深。 管他娘的,她这样想着。 自己感受是最真实的,和安子堂在一起,心是安的,是定的,比和那个疯子待一块舒服多了。 那个疯子只会给她添堵,比如她手里正拿着一张通缉令和一张讣告,是蓝多从盐盐镇的张贴栏撕下给他们的。 真没有他干不出来的事。 李昭昭险些被气笑,靠在马车门口,看着正在驾车的安子堂道,“你上通缉令了,成叛国的通缉犯了。” 安子堂无奈一笑,“你呢?是共犯吗?” “我比你好一点,上讣告了,顾枫那混蛋说我为国壮烈牺牲了,我的棺椁会和熊兵染、房琴玄两位大人一起送回琥京城安葬。” 将他定性为叛国贼,安子堂早有心理准备,估计二皇子也会受他牵连被皇帝责备,他轻叹一声,可让他想不通的事,为何顾枫会让李昭昭“死亡”? 若她某日现身,顾枫不是自打嘴巴吗? 眼下这个乱局,李昭昭也理不清个头绪,撇嘴,“那疯子杀了房大人,你说他为何要这么做,还说我也死了,不知又憋着什么坏,真想在陛下面前揭露他的真面目。” 安子堂很了解顾枫,似早就熟悉他的思考方式,平淡道,“不杀房琴玄,他是被解救的皇子,杀了房琴玄,他是自救独活的赢家。大琥死了两个大将,绑架皇子,两国关系激化,陛下一定不会再对大扈伸出援手。” 李昭昭若有所思,“两国交恶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安子堂侧脸望她,收回视线,加快马车速度,直白道,“国家进入战时状态,顾氏老祖宗规矩,七日之内必要定下继位者。二皇子与我走得近,我如今是戴罪之身,他受我牵连,恐怕已无力与顾枫抗衡。” 兜那么大个圈子,原来真正目的是这个。 李昭昭以拳击掌,恨道,“那我们还去大扈做什么,不回京拆穿他吗?这么逃亡也不是办法。” 安子堂摇头,“不是逃亡,我们这是去破局。” 说罢,他眉间敛着决绝,提醒她,“坐稳了!”,李昭昭身子一晃,轻轻“欸”了一声,下意识就听从他,手稳稳扶住车璧。 马鞭扬起落下,马尾越荡越高,马匹飞速在雪地中疾驰。 顾枫回到皇宫时,皇帝已病重不起了,他风尘仆仆,大步向前跪至床榻边,二皇子顾柏自觉给他让出位置,“四弟平安回来了。” “父皇枫儿回来了。”顾枫抓住皇帝略微卷起的手,屋内暖融,他的手却冰冰凉凉的。 皇帝双眼浑浊,听到小儿子的声音,惊喜睁开,眼泪就这么流出来了,声音嘶哑着叫他,“枫儿回来回就好” 天边挂着一轮清亮的半月,整个大琥皇宫躁动多日,终是安静下来。 自此,顾枫衣不解带在皇帝病床前侍疾三日,擦洗、喂汤药都不假手于人,满朝文武以为皇帝这次会一病不起,没想到皇帝渐渐大好。 第七日,王骏捧着诏书,来到归星殿,满脸带笑,“四殿下,接旨。” 衣袍下摆一撩,顾枫面容平静,郑重跪下。 王骏那穿透力的嗓子响彻整个归星殿,“朕唯皇天眷命,国家大计,莫重于立储,今有皇子顾枫,仁孝英明,天性纯品,已达治理,堪承大统。兹特颁诏,立为皇太子。不高天下,咸使闻知。” “儿臣接旨” 他接过皇卷,很轻,又很重。 王骏腰都弯了大半,扶他起身,“老奴恭喜太子殿下了。” 顾枫笑,仍不失礼数,“劳烦王总管转告父皇,今日,孤晚点再去侍疾。”随后,打赏了他一定金子,王骏满脸堆笑退了下去。 他一走,顾枫嘴角那抹笑也退了,他看着桌上搁置的衮冕、远游冠、朱明衣、常服等太子制式的服饰,却没有想穿的冲动。 这种天大的幸事,却并没给这个男人带来一丝愉悦,半身娘子见状,推着轮椅从屏风后出来,温柔问道,“要秋娘伺候殿下更衣吗?” 顾枫摇头。 她无力笑笑,“也是,秋娘这样子,衣衫都抖落不开,不如叫内侍进来替你试试,免得受封仪式上,衣衫不合身就闹笑话了。” 他不喜听她自怨自艾,上前推着她来到桌边,这个轮椅还是他见李昭昭坐过,顿觉很是方便,于是命能工巧匠打造了一个更为精致轻巧的轮椅送给秋娘。 秋娘很是欢喜。 顾枫在她面前,周身戾气褪去,眉眼间没了戒备,轻轻笑了,“孤又不是三岁孩童,更衣而已,孤换给秋娘看。” 话落,他脱了外袍,拎起朱明衣就往身上套,可这些衣衫复杂得很,穿了半天,衣衫还是松松垮垮的,没个章法。 秋娘抿嘴笑了。 顾枫也跟着笑了,无奈,“孤懒得穿了。”一语未了,脱下仍在地上,好像用尽全身的力气,他深吸口气,不再强颜欢笑,下了逐客令,“秋娘让孤自个儿待会儿。” 秋娘也不再多言,因为她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平日里坚不可摧的他都会缩回他的影子里。 因为,今日是他的母亲死祭。 不是尊贵体面的玉贵妃,而是他生母——小杏。 第142章 小杏 小杏原本不叫小杏,真名是什么,出身怎么样,如今没人知道了,宫人只知她爱笑,胆子大,干脏活累活都不怕。 哪怕干最脏最累的活,她身上也不难闻,总有股很淡的杏仁味儿,略微苦涩,就如同她的命运。 一来二去,大家都喜欢叫她小杏。 莺飞草长的某个春日,在御花园,玉贵妃遇见一条菜花蛇,吓得花容失色,小杏徒手一抓,塞进竹篓中,跪下给玉贵妃请安。 后来,玉贵妃便调她陪伴左右,每日被她逗得乐哈哈。 再后来,皇帝看见了她,几杯黄汤下肚,宠幸了她。 玉贵妃待她早不同以往侍婢,火不能向皇帝发,自然就落到她头上,小杏便沦为洗脚婢,每晚给玉贵妃端洗脚水,倒洗脚水。 小杏不爱笑了,只闷头做事,直到她怀孕了,与玉贵妃几乎是同时有孕。 有很多人给玉贵妃出主意,怎么让小杏落胎,怎么样让她“意外”死亡,一个洗脚婢的生死,犹如蝼蚁。 可玉贵妃最后没有这样做,她单独和小杏聊了很久,最后,小杏被妥善安置到一处空置房屋中待产。 那时的小杏,又恢复了笑容,因为玉贵妃答应她,生下孩子后,可放她出宫,还她自由,她也想有她的人生,不是吗? 渐渐地,两个女人肚子都大了起来,惊蛰后的第二日,玉贵妃诞下一个皇子,她的心终于落定,兴之所至,想了个昵称壮壮,可还未来得及取大名,就夭折了。 紧接着,春分后的某个暴雨之夜,小杏羊水破了,难产,生了一天一夜,诞下一个男婴,哇哇大哭,声音极其响亮。 可她因无法止住的大出血,面色苍白如纸,身子飘忽,已无力回天。 玉贵妃痛上加痛,亲自来看望,小杏握住她的手,淡淡一笑,只道,“望娘娘成全奴婢,送奴婢回乡。” 对那个男婴,她只字未提。 玉贵妃含泪点头。从此宫中再无小杏。 “壮壮”被抱至皇帝跟前,皇帝温和逗弄着,于顾氏木字辈中选了一个“枫”字。 顾枫,昵称壮壮,生于惊蛰后的第二日,生母玉氏,为帝四子,官家玉蝶中如此记载。 皇帝偶有想起那总是沉默寡言,身有杏仁味的小宫女,问之,玉贵妃轻叹,早已病逝。 没过多久,皇帝便将这个小宫女抛诸脑后。 顾枫顺利成长至六岁,聪颖过人,小小年纪就落落大方,皇帝甚是喜爱,玉贵妃本以为一辈子可以瞒天过海,直到她闻见小顾枫身上那股杏仁味。 他还是不可避免的继承了小杏的味道,随着年纪渐长,味道渐浓,连他自己都纳闷,总是问她,“母妃,大哥、二哥都说我身上有怪味,我生病了吗?” 玉贵妃忧心忡忡,遍寻名医,得一李姓郎中,接进宫中专门照顾他们俩母子,李太医研制了一种特质的药,用以压制顾枫身上的味道,不过他也再三提醒,这药的副作用很痛苦,药效也会越来越小,最后喝再多也没用。 天赋异禀,出自娘胎,这股味道根本不可能消除,玉贵妃每日都过得胆战心惊。 顾枫九岁时,玉贵妃忧思过重,也一病不起,弥留之际,她将小顾枫托付给了太后。 那时太后和皇后关系不佳,也一直不满皇后生的顾柳,和玉贵妃走得很近,得此惊天秘密,短暂惊愕后,便决定答应玉贵妃所托。 可玉贵妃所托非人,自她病逝后,丧期刚过,小顾枫还未从失去母妃的痛苦中走出,太后拉他跪在顾氏祖宗牌位前,将他身世一一告知。 她的目的很简单,要以此秘密控制他,警告他,为她所用,正好可以利用他对抗皇后的儿子顾柳。 悲痛、震惊、被要挟、惶恐不安,难以言说的负面情绪全压在小顾枫还未长成的身上,他顿觉自己宛如置身孤岛。 无助、茫然、孤立无援,无人可依。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消化这一切的,他还是长大了,还是那么聪慧,可话却少了很多。 在他十六岁时,太后送了一个女人给他,那个女人叫秋娘,比他大整整七岁,但因是太后的人,无论秋娘怎么温婉,他都不为所动。 太后冷笑,当着他的面,借口秋娘比十六岁的顾枫高上少许,没有女人小鸟依人的柔态,叫人砍断了秋娘双腿。 少年顾枫学会了冷血,未加阻止,任由一个完人,变成了半截。 见他翅膀硬了,秋娘也无用了,太后气不过,便让人将她拖出去,要丢入井中淹死,这时,顾枫眉目微动,请求太后饶她一命。 太后终于满意。 半截身子血淋淋的秋娘被送到顾枫房中,为了顾全太后贤德之名,顾枫对外声称秋娘变心,要逃离他,以示惩罚砍掉她下半身。 因太过残忍,传至皇帝耳中,对他好一顿斥责。 他没做任何解释,认了下来。 一晃十年过去了,此刻的归星殿被源源不断送入的礼品堆得满满当当,那些礼盒重叠起来,有一人高,周全四处张罗,经过上次教训,他得尽快把东西收纳到耳房去,免得主子看了心烦。 窗棂后的顾枫,不知站了多久,看他忙活,冷然问他,“为何把东西收起来?” 周全错愣,听他斥责,“不是一直盼着孤搬入东宫吗,还收什么收?” 主子今日心情似乎很差,周全也不敢多做辩解,颔首应是。 话一出口,顾枫已察觉自己阴晴不定的情绪,拂袖离开,来到秋娘塌前,见她正靠着躺椅打盹,心下烦躁稍减。 主动上前替她掖好被子,定定看她,思绪又飘回十年前。 秋娘曾问过他,为何亲眼看她被折磨,在她生不如死时又愿意求太后饶她一命。 这个答案,他一直没告诉过她。 十五岁那年,御膳房有个太监养了条狗,狗生了一窝狗崽,有一只懵懵懂懂的溜到了永春殿,被他捡到。 黄色毛茸茸的,小小只,嘤嘤叫唤,眼珠大大的,肚皮圆滚滚的,抱起来,它还会吐舌头。 顾枫的心终于柔软起来,也终于有了第一个朋友,他叫它“敦敦”,还给它编了小铃铛挂着。 太后身边有个老嬷嬷,不知为何就是看不惯“敦敦”,她自知顾枫身世,又得太后做后盾,从未尊重过他。 表面上尊他为主,私底下却享受拿捏他的快感。 顾枫一直忍她,直到某日从太傅那放学回来,唤了很久都唤不出敦敦,忽闻后厨一阵欢声笑语,寻至一看,嬷嬷与其他太监正热火朝天在分食一锅狗肉。 桌下还有黄色狗毛和那只小铃铛。 原是她嫌弃“敦敦”乱撒尿,将它炖煮,笑称着给大伙炖狗肉补身。 那一天,是冬至,白雪覆盖了天地,也将顾枫的心冰冻起来。 他亲手将那老嬷嬷推入井中淹死,那是他第一次杀人,惊惧、兴奋、慌乱,最后都被复仇的快感所淹没。 当太后要将秋娘扔入井中时,顾枫忽然想救下她。 他想证明,他有能力杀人,也有能力救人,他不是个杀人狂魔。 秋娘,是他杀人后,第一个救下的人,和他的关系非常微妙,她还足足大他七岁,并无男女之情可言。 可宫里只容得下主子和奴婢,或者主子和妾室。 秋娘已残废,当不了奴婢,他便对外宣称已收她入房,外人面前搂一搂,抱一抱,亲一亲,也是给她一点尊严和依仗。 宫里的女人,都是靠主子的宠爱而活,哪怕只浮于表面。 太子受封仪式定在两个月后,专门挑的良辰吉日,皇帝身子恢复后,在中政殿的小书房听取了顾枫在盐盐镇和松雾密林的遭遇。 周全在侧,顺便递上去两样东西,一是南北银勾双头弩,二是一份名单。 皇帝先拿起双头弩仔细观察一番,惊叹于设计者的玲珑心思,随后又惋惜道,“朕以为熊兵染一直是个老粗,他还能设计出这么好的武器啊,实为大琥栋梁之材。” 顾枫心底笑笑,面上附和,露出愧疚之色,“熊大人是为了救儿臣才牺牲的。儿臣有愧。” 皇帝拍拍他肩头,语重心长,“臣子护主而死,是光荣,至于房琴玄,虞侯封号,朕会破例让其长子继承,你不必有愧。” 顾枫垂眸不语,装作伤怀不已。 皇帝又问,“听闻你还运回一副空棺,这是何意?” “父皇,那空棺装着安侍读的亡魂,儿臣要带她回归故土,入土为安。” 顾枫压下眼角意动,又道,“密林混乱中,她被安子堂所杀,皆因安侍读发现窥珠楼幕后之人乃安子堂,这份名单是她临死前给儿臣的。” “哦?竟有此事?!”皇帝耳闻过窥珠楼之事,原本以为只是民间商贾名流玩弄女子搞出来的名堂,这类事层出不穷,与青楼、男子妓馆无甚区别,他无意多管。 但现在听起来,似乎并不是简单的情色场所。 顾枫眉目沉静,将那份名单亲自呈上,“安子堂以笼络貌美女子为鱼饵,吸引朝中大臣,借此结党营私,这份名单上都是他的人,对大琥早有异心,不可不除。” 皇帝展开名单一看,眉头紧蹙,有不少老臣子呢! 一时踌躇不定,顾枫继续游说,“父皇,您还记得谢远方的茶园案吗?” 这个茶园案皇帝还有一丝印象,因为当年进贡的茶叶酸涩,比起往年的差了不少,一问下来,才得知原本一向由谢远方上供的茶叶,换了别的商家。 因为谢远方死了。 皇帝疑惑,“和这个谢远方又有何关系?” 顾枫深邃眉眼两下张望,略微靠近皇帝,附耳道,“谢远方真名塔尔木,是大扈六王爷托尔木私生子,化名谢远方在大琥做茶叶生意,安子堂透过他,与托尔木会面,出卖大琥机密,包括重中之重的皇宫布防图。” “什么?!!”皇帝惊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顾枫单膝跪地,“托尔木由凌少将军亲手抓获,现关押在天牢,父皇可随时传唤问话,儿臣绝无一丝虚言。” 还未等皇帝回过神,顾枫声势不减,“安子堂一罪,借窥珠楼拉帮结派,安子堂二罪,数典忘祖,卖国求荣。如今他已逃亡大扈。” 稍作停顿,他掷地有声,“请求父皇赐予虎符,让儿臣带兵捉拿此贼子,大扈杀我们两员大将,绝不能姑息,势必要雷霆一击,以震大琥国威!” 皇帝老了,对这高强度的信息一时无法做出决断,微张着嘴,轻轻抖动。 但顾枫却假装读不懂他无措模样,又说了一句意有所指的话,“不过,安子堂所行大逆不道之事,儿臣相信二哥并不知情,请父皇切莫怨怪二哥。” 皇帝面色更加难看,苦涩无言。 窥珠楼那些好色无德的老臣,都是太后前半辈子培植的亲信,顾枫早就想连根拔起。 盐盐镇之行,宛如后羿射日,一下子就射下他所有目标。 熊兵染、房琴玄、太子之位、安子堂、那些太后余党、真是痛快! 可不知为何,顾枫总觉得差了什么。 是的,还少了一个她。 第143章 帮过你的人,大多数时候,不会吝啬再帮你一次的 来云客栈是大扈边境一处稀有的落脚处,大扈人野性难训,大多数百姓赶路都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露天而宿。 这里因靠近大琥,受大琥百姓生活习性影响,也学着开起了客栈。 连名儿也是跟着学。 大琥有云来客栈,大扈抄也没抄对,起了个来云客栈。 此时来了两名旅客,一男一女,从身形、肤色一看,便是大琥人,那男的要了一间上房,旁边女子非得再开一间,男子冲店家使了个眼色,店家明白过来,了然一笑。 一间房,报了两间房的价,并对女子说,就剩一间房了。 男子拉着女子上了二楼,刚关上门,李昭昭就拿下帷帽,“就一间房,我们怎么睡?” 安子堂镇定自若,“非常时刻,我们最好不要分开,一间房就一间房。” 听他那口气,好像还很勉强似的。 李昭昭抿嘴,想想也没办法了,方才在石屋两人相处随意自然,怎么到了这里,她就有一种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略不自在的感觉呢? 应是这房间的问题!怎么墙上挂着穿着透明薄纱的女子画像啊? 有伤风化。 简直瞟一眼都面红耳赤。 安子堂也发现了,假意咳嗽一声,解释起来,“这是为过路客纾解之用。” 这么一解释,越发尴尬了。 李昭昭自上次被顾枫轻薄,思来想去不得劲,总想着要把便宜给占回来! 她偷翻过“不正经”的书籍,又旁敲侧击问过大夫,最绝的是,她向已成婚的妇女们请教过,关于男女之间那点门道,再也不是菜鸟一只了。 起码理论知识是足够的了。 可越是了解透彻,越不服气,若是在身体上,女子要占男子便宜,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世人都会骂女子不守节,男子沾沾自喜不说,还巴不得女子去占他们便宜呢。 不过俗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李昭昭早想好了一个法子,若有机会的话,这笔账她一定要跟顾枫那厮讨回来。 所以她一看那墙上挂画,就知道是做什么的了,偏偏安子堂还多此一举解释,两人相对而立,更加窘迫。 幸好此时有人敲门,三长两短,这是信号? 果然,安子堂立刻警觉起来,快步行至门边,手指关节轻磕门扉,三短一长,门外又回以两短两长。 安子堂眉目一松,对满脸疑惑的李昭昭轻柔笑笑,“你看谁来了。” 话落,他拉开门,进来一个身形矮小的男子,李昭昭顿觉面熟,蓦地睁大眼,认出来人是女扮男装,“萧如因!” 萧如因冲她一笑,眉目光彩照人,“昭昭,好久不见。”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李昭昭的嘴巴就没停过,一聊下来,才知萧如因自嫁给太常卿次子郑元松后,过得幸福美满,却又家离四散了。 她因窥珠楼的经历,不能孕育子嗣,过门后,一直不得婆家认可,好在郑元松本人并不介意,也拒绝取妾。 太常卿郑燚病逝后,嫡长子郑元聪便闹起了分家,郑元松见妻子在郑府过得小心翼翼,看尽婆婆和妯娌们眼色,干脆同意分家。 只带了少许家产和她出来单过。 郑元松对念书,考功名没什么兴趣,热衷做生意,但第一次做皮毛生意亏了不少,眼见债主要登门要债了,萧如因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她前半生过得坎坷,好不容易嫁得如意郎君,不想又过回苦哈哈的日子。 虽然她没念多少书,但曾经卢夫人教她不少识人本事,在她认识的人当中,只有安子堂是有真本事的。 而且帮过你的人,大多数时候,不会吝啬再帮你一次的。 萧如因瞒着丈夫,回了章府找安子堂,说明来意后,安子堂先让她回去,后面他单独宴请了郑元松。 两个男人不知聊了什么,没多久,安子堂打通关节,郑元松那批皮毛以高价卖给了大扈一个大猎户。 正好那时大扈天气转凉,不但弥补了亏空,还小赚了一笔。 之后,萧如因才知,丈夫生意在大琥受阻,是郑元聪从中作梗,这个梁子是结下了,但俗话说得好,救急不救穷,安子堂也不可能护他们一辈子。 既然当前在大琥站不住脚,不如向外发展。 在安子堂建议下,郑元松改做药材生意,销路也是销往大扈,那边的人还没完全开化,大夫和药铺都少,除了只知道祭祀的巫医,基本上老百姓生病都是看天意,身子好的熬过去,不好的就玩完。 李昭昭听得感慨万千,她以为自己过得步步惊心,原来别人也过得都不容易,在这世间上,每个人都在不停挣扎着。 更让她感慨的是,安子堂悄悄的,到底做了多少事,他怎么能那么三头六臂呢? 朝堂、太后、顾枫、凌飞峦,甚至连她自己,都在给他找麻烦,他一刻都没消停下来,还愿意对别人伸出援手。 一句抱怨都未听他提起过,他的沉默如海,浩渺又安静,不惧风浪,包容一切。 萧如因见她轻蹙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唤她,“昭昭,你是担心会在大扈挨饿受冻吗?” 不等她答,萧如因轻拍她手背,宽慰道,“放心,我和元松在这边有段日子了,卖药材也救了不少大扈人,他们爱恨分明,对我们很友好,物资我们也备了不少,不会饿肚子的。” 李昭昭摇头,“如因,我不是担心这个,你真的清楚我和安子堂的处境吗?尤其是他,到处都在通缉他,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是担心你们受连累。” “连累?外人才会担心连不连累的,别傻了。” 心中一暖,李昭昭眼眶跟着发酸,她忍住泪,面前的萧如因五官模样没太大变化,可眼前的她,和过去的她已完全是两个人了。 李昭昭也不愿沉浸在哀怨的情绪中,振作起来,“好,丧气话我也不说了。对了,你怎知我们在这儿的?” 萧如因倒反问她,“表哥没有把他的计划告知你吗,我和元松在这等你们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是了,李昭昭想着,安子堂与她总是这么匆匆忙忙,很多话都来不及细说。 今晚,定要和他开诚布公好好谈谈。 同一个月亮下,大琥皇宫中,顾枫站在天命之女的画像前静静凝视,看着看着,他忽的笑起来。 周全实在搞不懂主子一边说安侍读死了,一边又看着她的画像笑得荡漾。 太怪异了。 忍不住问,“殿下,安侍读真的为国牺牲了吗?” 顾枫干脆点头,“安侍读确实为国牺牲了,不会回来了。” 周全心里纳闷,主子明明很喜欢她,她死了,他为何看上去没事儿人一样? 还不待他追问,顾枫眸光定定落在画像上,笑意更深,意有所指道,“她走了要不了多久,孤的天命之女会回来的。” 这话更是弄得周全一头雾水,这时,有内侍附在他耳边传话,他听了,一脸错愣。 顾枫问:“怎么了?” “那个县主让人捎来了一封休书。” “什么休书?” 一封休书呈递给他,书封三个大字——“休夫书” 打开匆匆一览,顾枫失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原是熊逸冰得知熊兵染死讯,伤心不已,独自关在闺房中不吃不喝三天三夜,待得门开了,她下了决定,要与顾枫解除婚约。 因为有算命先生说顾枫克她。 那怎么行?!已经克死了她父亲,接着就要克她了,而且她对顾枫这个未来夫婿没有好好保护岳父更是一肚子怨气。 哪怕两人连婚帖都没交换,也没过大礼,她已把顾枫当她熊家姑爷了,可这个姑爷克她啊 虽然贪图他的美色,但命还是要的,熊逸冰思来想去,决定主动挥剑做斩断情缘的潇洒女子,要与他划清界限。 一封休夫书,洋洋洒洒写了好几篇,就一个意思,“我熊逸冰不要你顾枫了。” 信末尾,还有“勿回”二字,提醒他不要多做纠缠。 这个世间上难得有还能噎得顾枫说不出话的人,他随手一抛,吐出两个字,“有病。” 他本来也不打算和这个蠢妇多做纠缠,大不了送点礼过去意思意思就得了,她居然还要“休”他。 和蠢人打交道,随时鼻子都会被气歪,顾枫不欲搭理她,可转念一想,南北双头弩若要量产,却不得不借助殿前司。 先前他送给熊兵染那把弩只是个半成品,他并未发现这弩还可以反向射击,所以在密林时,顾枫引他下马后,将成品弩递给他,让他射击大扈人,他却自己把自己射死了。 量产的二百只南北双头弩,都是在盐盐镇小试牛刀,若要更大量的成品,就得在殿前司制作了。 他可以不和熊逸冰成亲,但若熊逸冰和其他男人成亲,殿前司的所有事他就不方便插手了。 似乎非得娶这个蠢妇不可了,他以为这样没脑子的女人,勾勾手指就能手到擒来,还是小看女人了。 顾枫无奈嗤笑一声,笑自己的自以为是。 这瞬间,任督二脉被打通似的,他想起了李昭昭,也许不经意间,他的自以为是将她推了很远。 是不是要改变和她相处的方式呢? 夜已深了,李昭昭话别萧如因,乖乖回到她和安子堂的房间,刚走近,就听得郑元松和安子堂正在谈话。 郑元松:“凌飞峦抓你时,你没告诉他,你已经找到让皇帝不得不还凌勇将军清白的计划了吗?任由他那样如此屈辱待你。” 安子堂:“他对我偏见太深了,我还怀疑顾枫在利用他,人被执念遮眼,就看不清了。那时不是好时机。” 郑元松:“欸,可惜,本来若让他掌握大扈境内水源源头,就相当于把控盐盐镇的生死,盐盐镇又关系着大琥最后一道防线,只要他培植亲兵在那驻扎,皇帝不敢轻举妄动,自会公告天下,还凌勇一个清白。” 李昭昭怔了,她没想到安子堂已做好万全之策,可凌飞峦却把他关进狗笼里。 她实在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他!正欲推门,又听得安子堂道,“等会送点安神的汤水给昭昭,让她早点入睡。” 这是要对她干什么?要她早睡? 郑元松无奈叹道,“万一她半夜醒来,见你不在,着急找你,结果你从柜子里出来,岂不更难堪,不如你直接跟她坦白。” 李昭昭猛然想起,曾经看到过他从柜子里出来,他那时还不承认! 第144章 不把你当小女孩,当什么? 待郑元松离开后,李昭昭推门而入,大摇大摆,昂着脑袋看也不看安子堂,嘴上说着,“我要睡了,别吵我。” 然后越过床榻,走到衣柜旁,拉开,坐进去,砰的关上柜门。 安子堂一整个大震惊,明白了什么,快速上前拉开柜门,“你怎么睡在衣柜里?” 李昭昭倚靠在内侧,乜他,“你都可以睡衣柜,我为何不可以睡?”,不等他回应,笑说,“若你不嫌挤,跟我一起睡便是。” 话音一落,她一下子拉住他衣襟,生猛的拽着他进入柜中,手快的关上柜门,“正好了,装得下我们两人。” 两人都瘦,这客栈的衣柜勉强能装下他们,柜中黑黢黢的,但毕竟是便宜货,严丝合缝是不可能的,缝隙里露了些烛光,正好照在她小脸上。 她黝黑的瞳仁宛如丛林里天真狡黠的小鹿。 安子堂迟疑着,问出口,“你都听到了?” “我不但听到了,在章府,大晚上的,我还见过你从衣柜中出来,我就在想,这衣柜里是有什么魔力吗,为何你非得往里钻,还想瞒着我。” “于是,我也试试。好像也没什么奇特的地方。” “睡衣柜又怎么了?我虽然很好奇你睡衣柜的原因,可并不觉得这是件不好的事,我还爱吃鸡屁股呢。绿悠县的人都笑我,可我照吃不误。” “但这种小事,你瞒着我,我心里就很不舒服。” “就像你其他很多大事也从未告诉我,你说我已是朝廷命官了,可你还把我当小女孩一样。” 李昭昭话密得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安子堂听得一清二楚,他庆幸柜中昏暗,让她看不清他眸中变幻。 她那么直白坦荡,他生怕别人知道的怪异癖好,在她看来却不值一提。 虽然她生气了, 可气的是他没有如实相告,并不是他有怪癖本身。 她比他想象中更独特更大胆,甚至为了要与他感同身受,进入衣柜中体会他的经历。 她说的没错,他似乎还把她当小女孩保护着,可这并不是真正为她好。 他孤单了太久太久,差点忘了,怎么去拥抱接纳外界的好意。 她这番话,如一股清风,他布满蜘蛛网的心房,就此吹散。 昏暗中,他释然笑了,转而问道,声音轻又柔,“不把你当小女孩,当什么?” 李昭昭梗着脖子,“好歹也是嗯大琥朝廷同僚” “可我现在是通缉犯。” “那我就是通缉犯的同僚。” “没有人会愿意当通缉犯的同僚。” “我就愿意咯!” “为何愿意?” 李昭昭察觉到他设下的话头,略有些慌乱,“你够了,那你说要把我当什么?” 她好像听见他短促笑了,蓦地,他靠近她,本就狭窄的地方,两人近得只有一拳距离,他呼吸有些重,嗓音哑然,“把你当女人。” 离得那么近,她闻着都是他的气息,些微光亮中,他眸子亮得吓人。 李昭昭不自觉将背抵着柜壁,手指藏在屁股后边,不敢看他,嘴硬,“管你当不当的,我都是女人。” “不,小女孩才会躲闪,女人此刻会” 后半句他刻意省略,李昭昭心痒难耐,忍不住问,“会怎么样?” 他声音更沉,“会仰起脸。”稍顿,“让我吻。” 她听得心陡然一跳,黑暗中掌心抵住他胸膛,热气铺面,他大手固定住她柔软脸颊,发丝拂过她睫毛,偏头欲落下一吻。 谁知这劣质衣柜煞风景得很,承受不起两个成年人的重量,“吱嘎”一声,底板全然破裂。 “咚”——两人顿时像秤砣一样掉到地上,直愣愣的摔了个屁股敦,可上半身,还罩在衣柜中,此刻,若有第三人在场,见了滑稽画面,指不定笑得前俯后仰。 空气安静片刻,互相听得对方呼吸声,李昭昭懵懂问,“虽然但是还亲吗?” 安子堂被她鲁莽又可爱模样撞得心软似水,捧着她脸不放手,轻轻笑了,“不碍事。” 话落,炙热滚烫的唇含住她柔嫩唇瓣。 两人第一次的吻,仓惶又甜蜜,就在这破烂衣柜中完成。 周羽快步踏入归星殿,向顾枫汇报,石屋中发现有人待过的痕迹,还拓印了屋中脚印。 顾枫接过一看,那脚印有大有小,明显是一男一女,小的脚印有一只印记较浅,证明受力小,她的左脚受伤,不能太用力。 除了他们两个,还能有谁。 顾枫冷笑。果真逃到大扈去了,居然还找到了石屋,水源的秘密应也被发现了。 好你个安子堂,真是好本事。 周羽一见主子这似笑非笑的模样就起鸡皮疙瘩,垂首问,“殿下,要属下带人赶往大扈抓人吗?” 拓印纸被捏成一团扔在地上,顾枫眸光深不见底,“孤亲自去。” 周羽又请示:“谢远方还要继续搜索吗,盐盐镇搜遍了,都未找到此人。” 没找到人,怎么可能呢,盐盐镇自他筹谋布局的第一站,那个地方旮旮旯旯都在他布控之下,若找不到人,那必然根本没有这个人在那。 顾枫想起什么,“凌少峦如今身在何处?” 周羽:“属下收到消息,凌少将军已回了琥京城,可一直没进宫。” 顾枫细细琢磨,也许,安子堂从未带谢远方去盐盐镇,他一直把这个人藏在京城,所以凌飞峦和他连人影都找不到。 可人若藏在琥京城,人海茫茫,仿佛大海捞针,短时间根本找不到,若找不到这个关键证人,还会给二皇子顾柏留一丝余地周旋。 绝不可再浪费时间。 顾枫在屋中来回踱步,眉尾一扬,忽的心里有了主意,果断道,“谢远方不必再找了,你派人悄悄跟着凌少峦便是。” 周羽得令去了。 少顷,周全又被宣入殿,顾枫附耳跟他嘱咐了几句,周全小眼睛是瞪大了两圈,不得不佩服主子的奇思妙想。 卯时三刻,在紫色晚霞下,皇帝在中政殿后面的小花园,传唤了托尔木,顾枫陪伴在侧。 本来托尔木作为敌国皇亲国戚,又与大琥官员安子堂互相勾结,是该关在牢房中,更无机会得见圣颜。 但顾枫跟皇帝说,托尔木很有诚意投诚,还主动奉上了千门洞的布防图。 要说大扈这么贫瘠的国家,有什么鬼斧神工的神迹,这个千门洞就是其一了,字如其意,千门洞真的有一千个洞,每个洞都可以互通。 有的洞凉快,有的洞温暖,有的洞土壤丰沛,有的洞又草木不生,非常神奇。 大扈皇族生活在这里,若没有熟悉的人或布防图指引,根本不可能抓到人,所以这份布防图的分量非常重,确实很有诚意。 托尔木梳洗打扮整齐,按照大琥礼节向皇帝行礼,皇帝容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平身。” 顾枫视线扫过他,温和有礼道,“六王爷,你的诚意,陛下看到了,所以孤替你找到了你的儿子,塔尔木。” 说话间,他拍拍手,从倾泻的繁茂枝叶后走出一个高个子年轻人,穿着大琥寻常服饰,略卷的头发,深褐色的双瞳。 皇帝眼神死死盯着托尔木的脸,“是你的儿子吗?” 托尔木颤抖着唇,没有回答,他一步步靠近那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也很不适应,略微后退一步。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很尴尬。 托尔木说了句大扈话,那年轻人摇头表示听不懂。眉宇间爬上一丝无奈,托尔木道,“陛下,塔尔木离开老夫身边时才五岁不到,老夫确定不了,只记得他的手肘处有一处圆形胎记。” 皇帝和顾枫对视一眼,顾枫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谢远方,你撩起袖子。” 那个叫谢远方的年轻男人神色一顿,卷起袖子,背过手肘,一个圆形胎记赫然在此。 托尔木双眼含泪,上前看了又看,不敢置信的摸摸他头发、又摸摸他眉眼,哽咽道,“那个琥珀尾戒你知道吗,是我送你娘亲的定情之物。” 年轻男人伸出右手,五个完好手指,小手指上戴了一个琥珀戒指。 登时,托尔木一下子抱住年轻男人,老泪纵横,“塔尔木,阿爹终于找到你了。” 好一副父子相认的动人场面,顾枫侧过脸对皇帝道,“父皇,看来,他们父子相聚了。” 接下来,托尔木和塔尔木双双跪在皇帝面前讲述了安子堂的惊天诡计。 先是谢远方诉说冤屈,他不知安子堂是怎么知道了他的身份,强行霸占了他的茶园,制造他假死,并将他软禁起来。 接着托尔木道出安子堂又找到他,以塔尔木的生命安全要挟他,逼迫他做中间人,引荐他至大扈小皇帝跟前,为表他的诚意,他提供了大琥皇宫的布防图作为投名状。 幸好被凌少将军当场抓获才阻止了他叛国行为,托尔木深感大扈小皇帝好色暴虐,已大势已去,他也年老体衰,想找到唯一的儿子在大琥颐养天年,便心甘情愿向大琥投诚。 皇帝眉头皱得老紧,近期接连发生的大事,朝廷动荡,都让他难以负荷,尤其往日他依赖的臣子,总是叫着他“凤白”的人居然背叛他,能吐露心事的老臣能家乐又被他气得告老归田,他完全失了章法。 他总觉得惴惴不安,哪里不对劲,可眼前的小儿子刚从大扈脱离险境,于床榻边侍疾又尽心尽力,他已是大琥准太子了,怎么会拿国家安危开玩笑呢? 他真的老了,已经无力再去深入思考,只想饮上一杯,昏昏睡去。 顾枫这时起身,单膝下跪,又再次请求,“父皇,您就让我带兵去大扈抓拿叛贼安子堂,熊大人和房大人都因他而死,儿臣不想,他日大琥百姓也因他奸计得逞,死在他手上。” 皇帝枯瘦的手扶住额头,蹙眉闭上了眼。 顾枫继续道,“只要有了虎符,可随时调动兵马,儿臣绝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险境,况且,若儿臣不去,难道还指望二哥吗?” 提及二皇子顾柏,皇帝突地打了个冷战,他是清楚安子堂和顾柏关系密切,若说这些大逆不道的事,顾柏一无所知也说不过去。 但若他知道,岂不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皇家的家贼,闹起来,那可是血流成河,弑父杀兄夺位的惨况啊 不抓安子堂,万一等到两人里应外合,那时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皇帝背后沁出冷汗,如今也只有这个小儿子能堪大用,先把反贼苗头给掐灭了,他们顾家人关起门来再收拾不迟。 于是,他下了决定,提高声音道,“皇四子顾枫,接朕口谕。” 顾枫恭敬跪下。 “朕今日赐你错银铜虎符,即刻出发大扈,生擒安子堂!” “儿臣接旨。” 顾枫附身叩拜接旨,与一旁同样附身贴地的托尔木相视一笑。再起身时,已面目严肃,一副势要叛贼披枷带锁活捉回来的决心。 当晚,错银铜虎符便被送往归星殿,顾枫轻轻拿起这个象征着无上兵权的铜制玩意,眼底是滔天的权欲,唇边逸出冷笑。 脑海里跳入的第一个画面就是李昭昭看到他带着千军万马出现时,满脸惊愕的模样,多让人期待啊 周全垂手侯在一边,越发清晰感受到主子日渐压迫的气势,他已不敢再多言。 他却瞄到了,随意问道,“那个塔尔木从哪找来的?演技很不错。” 周全小心回复,“殿下放心,是南洋杂耍团找的戏子,浮萍一般的人,查不出什么的。” 顾枫双眸微眯,勾了一个很浅的笑,“办得好,赏。” 第145章 还找什么找,我去。 安子堂和李昭昭跟两只红嘴蓝鹊似的,躲在衣柜中互相轻啄着,渐渐地,李昭昭发现安子堂手也开始不老实了,呼吸重得像野兽,她赶紧推开他,却是推不动,第一次意识到男人和女人力气差距太大了。 “你你是要吃了我吗?” 其实她的意思是,他好像变了个人,凶猛得像野兽要吃人的样子让她有点害怕,在安子堂听来,却是她担心他今夜就要“入港”了。 一时孟浪,他差点刹不住脚,埋在她脖子处深吸几口气,闷闷的提醒她,“不吃你,但这种事以后不能和别的男人做,明白吗?” 李昭昭本想顶几句,但又怕他听了火气上涌乱来,只得乖乖点头。 “那今晚这柜子你也睡不了了,怎么办?” 安子堂低低笑了,“一起睡塌上。” 男女未成婚就一起睡塌上,她有些犹疑,他见此,推开柜门,拉她起身,也不逗她了,“没衣柜我可能睡不着,你睡塌上,我看着你睡就行。” “你到底为什么非得要睡衣柜呢?” “说来话长了。” “咱们有的是时间,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 安子堂一向只做事,少解释,若是别人问东问西,他一个眼刀飞过去了事,但既然她问了,他略加思索,牵她来到书桌旁,宣纸铺开,提起笔,笑言,“昭昭姑娘不耻下问,本夫子绝不吝啬赐教。” 接下来两个时辰,安子堂向她复盘了整个计划。 他的第一步棋,就是困扰李昭昭许久的谢远方案。 原来当初他发现了谢远方是伪装在大琥的细作,为了保护二皇子声誉,扮作恶霸,将茶园洗劫一空后将其软禁,以图后用。 之后,二皇子顾柏为了和顾枫争夺太子之位,需要建功立业,安子堂便取出谢远方这颗棋子,主动联络了托尔木。 妄图以谢远方的人身安危挟制托尔木,让他交出千门洞的布防图和种马,这样二皇子可带兵征服大扈,此战若取得胜利,就一定能打败顾枫,顺利继位。 但很显然,他们的计划失败了,有人从中作梗,加之托尔木这个所谓的父亲,当初抛妻弃子,十几年后,他也并不是很在乎塔尔木的死活。 所以用塔尔木要挟他根本不起作用。 反而托尔木却借此与安子堂会面,反杀他一局,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托尔木与背后那只黄雀利用这次机会,非要置他于死地。 期间还夹杂着凌飞峦因他的恩怨和偏见,进来搅局,就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幸好安子堂也安排了后路,便是萧如因夫妇。 他帮人的同时,也会给自己铺路,一举两得,让他们夫妇一边做生意一边来大扈这探探路,摸摸门道,其实若计划顺利,以萧如因夫妇为中心,他还有后续一连串收买大扈民心的套路。 李昭昭听得目瞪口呆。 同样都是人,同样都是一个脑袋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为何他能谋算到这个地步? 瞧她怔住了,安子堂点点她额头,“夫子的课,没听明白吗?” 李昭昭摇头,也跟着他入了戏,“就是听明白了,才发现学生做错了很多事。” “说来听听。” “其实在面圣前一晚,在安府时,就有个神秘人交给我谢远方的案卷,那时我没跟你问清楚,一时冲动交给了能家乐大人,谁知道他又将这个案卷交给了凌飞峦。我怎么跟他要,都没要回来。” 李昭昭垂着头不敢看他,“这份案卷现在不知是否还留在凌飞峦手中,我猜这个神秘人应该是顾枫,他想利用我来狙击你。” 安子堂却没有生气。 抬起她下巴,眸光像钉子似的扎到她心尖上,“那学生做错事了,夫子该不该惩罚?” 她视线撞上他双眸,发现其中有若隐若现的笑意,讷讷答,“是该罚。” “你说该怎么罚?” “全听夫子教诲。” “给你两个选择。” “嗯。” “亲一口,或者亲两口,选一个。” 李昭昭脸刷的红了,这才发现原来他也是假正经,怎么说着正事又跑偏了,拿粉拳捶他,“你正经点。夫子要有夫子的样子。” 他听得她叫他夫子,反而愈加心猿意马,难道这就是“装模作样”的情趣吗? 安子堂舔着个脸凑过去,示意她快点,李昭昭眼珠一转,促狭笑笑,“你闭上眼。” 他以为她害羞,乖乖闭上眼,就等着美人香吻降临了,忽的感觉嘴巴周围一圈湿漉漉的,心中狂喜,难道她还学会用舌头了? 可鼻间闻到墨香,又听到她憋不住的笑,猛然睁开眼,她已笑得不行了。 他手指在嘴巴一摸,指头上全是墨迹,侧头望向铜镜,平日里总是高冷威严的安大人此刻嘴巴周围被画了一圈“胡子” 成花脸猫了。 原是她用毛笔绕着他唇周画了一个圆圈,还正欲在他脸颊两边画几笔小胡须,被他大手一把抓住她纤细手腕,眼底宠溺溢出,嘴上假意严厉,“哪来的顽劣学生,还敢对夫子不敬,要脏一起脏。” 说罢,安子堂一下子搂住她,非得用那张“花脸猫”去蹭她的脸,李昭昭细腰往后仰,笑得欢乐,不住求饶,“学生错了,错了,求放过。” 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此刻若有神明在上,看到这对小儿女嬉笑打闹模样定是没眼看了。 两人正闹得厉害,门口传来郑元松的声音,“安兄,那小皇帝提前到了!” 安子堂一愣,眉头蹙起,这大半夜居然还有状况发生,他松开她,快步拉开房门,对郑元松道,“进来说。” 好家伙,郑元松见他那鬼样子,差点没被吓撅过去,待踏入门来,柜子都给两人搞塌了,书桌旁毛笔、宣纸掉了一地。 也太激烈了 萧如因也挤进来,一脸八卦的样子,“你们还是悠着点啊” 李昭昭脸红得要滴血了,“别瞎说,我们没什么,就是在说正事。” 安子堂一边擦着脸一边压住嘴角的笑,什么也不解释。 萧如因和丈夫长长,“哦~”了一声,那表情简直快让李昭昭找地缝钻了,安子堂终是把脸擦干净了,拉回正题,朝郑元松抬抬下巴,“继续说正事。” 四人脑袋全部凑至桌前,交代着突发状况。 郑元松:“不知为何,小皇帝提前三日来到梭罗湖,我们找的美人还未赶到。” 萧如因:“若吸引不了他停驻,等他回到千门洞就难了。” 李昭昭:“哎,等等,你们在说什么,我也要知道!” 安子堂瞥她,目光停留在那嫣红的唇上,一时还有些走神,但很快就拉回思绪,解释道:“破局,见到大扈那个小皇帝是第一步。” 他微不可查叹口气,“要洗刷我罪名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带着小皇帝向大琥投降。” 李昭昭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可是大扈的皇帝哎!怎么会为了你,去跟大琥投降啊?!” 安子堂认真凝视她,“破局之道,就在于剑走偏锋。” 萧如因实在憋不住了,贴耳跟李昭昭简略说了他们的计划,好一个釜底抽薪的妙计。 她看向安子堂的眼神,佩服已不足形容了。 郑元松却皱起了眉头,“可当下我们去哪找个美人装作雪山神女与他‘偶遇’呢?” 大扈小皇帝年仅十七岁,搜罗大琥美人的浪荡盛名传得人尽皆知,他还当众厚颜无耻回怼跟他进言的朝臣,“当一国之君好点美色怎么了,没这好处谁愿意当?” 每一年他都在找寻雪山神女,可这神女到底是什么样的,却没人说得清。 反正这小皇帝口味越发挑剔了,近年来选入宫的美人少了很多,想来不是真美人,是入不了他的眼。 安子堂手指敲桌,似乎也在想办法。 李昭昭视线一一扫过他们三个苦恼面容,一拍桌子,“还找什么找,我去。” 三人同时侧目,“你?!” 李昭昭眉眼光华流转,“怎么,我当不起雪神神女吗?” 第146章 “二楼那位姑娘是您的亲戚吗,是否成亲了呢?” 梭罗湖是位于大扈境内的一个内陆湖,在千门洞下游,大扈小皇帝时不时偷出宫玩耍,都走的这条水路。 天气晴好时,不少大扈女子会租借乌蓬小艇,在梭罗湖边上装作打鱼、小憩、游湖等,就为在小皇帝跟前露个脸。 那小皇帝也很享受被诸多女人讨好取悦的历程,往往站在船头,一边品美景,一边品美色。 可当下天气冷得缩脖子,在外多站一会耳朵都会冻得通红,湖面部分地方还结了一层很薄的碎冰。 这么冷的天,稍微正常点的人都不会搁湖边“搔首弄姿”,梭罗湖少了这处热闹,小皇帝也很久没来了。 不知为何近日却重新登船,正顺游而下。 本来安子堂他们的计划是找个大琥美人,装作卖酒娘子,打出美酒美人的名声出去,小皇帝还贪杯,必定会吸引他前来一探究竟。 可美人没到,小皇帝却要来了,这个机会不可放过。 李昭昭自告奋勇,她的容色自是担得起这个“诱饵”,萧如因和郑元松还以为安子堂会竭力反对,但他也同意了。 私下,郑元松手肘捅他,问他不担心她真被其他男子抢了去吗? 安子堂只笑,也不多言。 于是,萧如因将李昭昭好一番打扮,让她入乡随俗穿了一身大琥女子常穿的服饰,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头上包着厚重的潍布,乍一眼,像只花孔雀。 但因她肤色雪白,双眸清澈,这五彩斑斓的服饰反而更衬得她脱俗清丽。 他们租下梭罗湖边上的一处小楼,仍装饰为酒肆,她便站在二楼窗边倒酒、装酒、晃来晃去。 窗口位置正对湖中心,只要小皇帝登船,必会看见她! 一切准备就绪,李昭昭还上了妆,安子堂上前定定瞧她,她以为他会叮嘱她什么注意事项,却只听他道,“很美。” “没了?” “这就够了。”他眸中倒映着艳若朝阳的她,面容沉静,胸有成竹。 萧如因上楼道,“要来了!” 李昭昭深吸口气,靠近窗边,安子堂则下楼,和郑元松装作酒客在一楼观察着湖面动静。 船来了,船头站了个华衣少年,行了一阵,那少年发现了这处酒肆。 稍稍侧了身子,望了过来,接着,他又走几步,紧紧贴近船栏,这是迫不及待要再多看几眼的模样。 郑元松一喜,小声道,“上钩了。” 安子堂手捏紧酒杯,不敢松懈,仍留意着湖面动静。 李昭昭也看见了湖面上那艘大船,船头的人影向她这个方向靠近,她心下一紧,生怕出什么纰漏,为了更吸引对方,她将身子探出窗外,装作更换酒幡。 露出白皙手臂和柔美侧脸。 萧如因躲在一旁暗自夸她,矫揉造作都能那么美,这次肯定将那小皇帝拿下。 果不其然,那船没往下行使了,停在了中心,没一会儿,有人坐小艇渡至梭罗湖边,上岸朝他们的酒肆走来。 萧如因扮作老板娘揽客,“这位客官,想要什么酒,咱们这有黄酒,大曲酒,还有大琥来的金酒。” 那人穿着大扈服饰,个子矮墩墩的,温和一笑,“随便都来点都行,我家主人想向您打听点事。” “只要买我家酒,您就问。”萧如因笑作市侩模样。 “二楼那位姑娘是您的亲戚吗,是否成亲了呢?” “哎哟,那可我家妹子,仍待字闺中呢!可别瞎说。” 那人又笑笑,面上看不出什么,接过酒,付钱后便离开了,可待他回到大船,附耳跟那少年说了什么,少年却转身回了船舱。 少倾,船便行使了,不但没往酒肆这边开,反而径直掉头回去了。 那少年也再未露过面。 安子堂、郑元松、萧如因、李昭昭全都傻眼了!! 怎么回事? 若说是没看上,也不会派人来借买酒之名打听,若说是看上了,怎么还往回走了? 四人又耐着性子等了三日,却仍是毫无动静。 吃晚饭时,三人围聚着就餐,李昭昭啃着鸡腿,油叽叽的嘴巴一张一合,提了个馊主意,“我这失败了,要不你们两男的,胸里塞两馒头上。” 郑元松正喝汤呢,差点给喷出来,“李姑娘,亏你想得出来。” 李昭昭认真道,“我观察过了,大扈女子身量高大,我这个小身板估计不合他们大扈人口味,你们男的正好了,输个发髻,上点妆,夹着走路,准成。” 她擦了擦嘴,望向安子堂,“你说呢,凤白兄。” 她是越来越跟他没大没小了。 安子堂瞪她一眼,她摇晃着脑袋根本不惧。 不过他也想不明白为何不行呢,到底哪出了问题? 他亦是男人,清楚李昭昭对男人的吸引力,何况是一向奉美色至上的小皇帝,难道戒色了? 此时,萧如因推门而入,带来一个新消息,“昨天那小皇帝选中了一个女子!我们让人捷足先登了。” 郑元松好奇道,“那女子比李姑娘都美吗?” 萧如因,“没看清,但这个女子有一点比昭昭强。” 三人目光同时投向她,李昭昭虽不把自己外表当作最重要的事,但总归是好奇比她还强的女子会是什么样。 郑元松催促道,“娘子,别卖关子了,快说。” 萧如因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那女子成亲了,嫁人了。” 李昭昭不明就里,“嫁人了就比我强吗?” 安子堂终于明白过来,郑元松似是回过味来,“你是想说” “是的,我们都以为男子好处女,可这小皇帝却是好人妻,他就喜欢嫁人的妇人,对未出阁的女子没有兴趣。” 李昭昭恍然大悟,“那他不该找雪山神女呀,应该找王母娘娘啊,抢玉帝的老婆,可牛不死他。” 郑元松被逗得嘴里汤水彻底包不住了,他顿觉李昭昭还怪有意思,长得美不说,还挺好玩,并不是那种冰山美人。 安子堂时不时的也幽默一下,“王母和玉帝非夫妻关系,想来,只有电母能满足那小皇帝需求,就不知雷公答不答应了。” 萧如因夫妇彻底被这对看似郎才女貌的壁人给逗乐了,他们顿时明白为何两人身份、经历相差悬殊,却还能志同道合,从性子来看,两人都是一类人。 说笑归说笑,萧如因补充道,“还有一点,这小皇帝,他不但好人妻,要临幸时,还要妇人丈夫亲自送到他房中。丈夫越憋屈,他越高兴。十足变态。” 那可以和顾枫那厮称兄道弟了,李昭昭心里这样想着,但未说出口。 她知道安子堂很不喜欢她提及顾枫。 郑元松蹙眉,犯起了难,“这可难办了,我们上哪找个人妻去,又上哪找个憋屈相公去?” 李昭昭吃饱喝足了,搁下碗筷,霍地站起来,“你们怎么了,我们继续演不就行了,酒娘子我都办了,再办个成了婚的酒娘子不就行了。” 萧如因反问,“可前几日我还说你还待字闺中。” 李昭昭:“待字闺中,接着就嫁为人妇了,这不正好嘛。” 好像是这个道理,郑元松追问,“上哪给你找假相公去?” 问到点上了,她半眯着眼,坏笑着踱步至安子堂身边,弯腰在他耳旁道:“凤白兄,你说呢,要不委屈委屈给我当相公?!” 第147章 别来无恙啊,安夫人。 安子堂仍端坐着,慢条斯理放下筷子,扬起脸,压着笑道,“也不是不可以。” 萧如因双手插着前胸,眼一眯,暗暗叹道她这个表哥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又觑李昭昭一眼,她雀跃起来,猛拍他肩膀,“就这么说定了啊!” 那语气就跟“走,今儿喝酒去!”,过于干脆和潇洒,也许她根本没当回事,但萧如因可了解这个表哥,只要他认定的人或事,稍有苗头,就会死死咬住不放。 假成亲,也许之后有人会耍赖哦,耍着耍着,就真成亲了。 只有郑元松还清醒着,提醒,“两位,你们一个是通缉犯,一个已经为国牺牲了,若是偷偷成亲,那小皇帝也不知道,若是大张旗鼓,要不了几日大琥的追兵就到了。” 啧,这个问题一抛出来,李昭昭怔了,她好像想得太简单了。 可安子堂却站起来了,毫无纠结,“反正我们的行踪也瞒不了多久,顾枫怎会罢休。” 他眸有深意,“说不定他已经来了。” 安子堂和顾枫虽是死对头,这么多年,他们之间的较量从没停止过,但古语有云,越是宿敌,越是互相了解。 既然他能下这样的猜测,很可能顾枫早就闻着他们的味儿了,郑元松和萧如因对视一眼,面色沉重起来。 但安子堂带着浅笑,还开起了玩笑,“谁说通缉犯不可以成亲,我就做第一个成亲的通缉犯。” 说话间,他一把搂住她肩头,侧脸垂眸望她,眉眼尽是温柔,“既然安昭儿已为国牺牲,正好,就恢复你原本的身份,李昭昭——嫁给安子堂。” 她个子刚超过他肩头,被他这么搂住,整个人都罩在他身影之下,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那么认真,反而让她想打起退堂鼓,暗暗想着,他好像是来真的。 安子堂捏紧她肩头,深邃眉眼凝视她,“有的话说出去了,你休想收回。” 李昭昭只听见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大扈小皇帝名曰越莲光·宗吉太阿扎,在大扈语中代表着正直的勇士,可他的名声和正直的勇士没什么关系。 他只爱世间的美,不仅仅限于美人,风景、珠宝、木雕艺品、绣品、瓷器、一朵花、一片云,都在他品评范围内。 美人动起来活色生香,自是不可辜负。 大扈百姓生活得凄苦寒冷,他不是看不到,而是没办法,他们大扈祖上留下一本古书,写明找到雪山神女后,国运就会昌隆起来。 可说实话,他也不明白这个雪山神女是什么模样,何时会出现,可既然有这么个指导,不如就先找着,找寻过程中,喜欢的美人收入囊中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昨日他“敲定”了一个美人,已经定好三日后,由美人相公乘小艇送到船上来,可总觉得不满足,今日他又坐船游湖,正神思飘忽,忽的听见一阵吵闹丝竹声。 “墨托,怎么回事?” 那位叫墨托小个子笑道,“前几日那卖酒娘子您还记得吗,今日成亲了,开了几桌宴席,请街坊喝酒呢!” 那位容姿绝艳,气质又纯如落雪的女子? 成亲了?! 越莲光一脸兴奋,猛然站起身,快步走出船舱,站在船头张望。 此刻身着墨紫色嫁衣的李昭昭正与安子堂给街坊朋友们倒酒,他们遵循着大扈婚俗,没有迎亲,只着盛装,亲自分食酒水,作为婚礼的一个环节。 小小酒肆热闹非凡,萧如因和郑元松结识的一些大扈人也前来捧场。 一片萧条之地的大扈,偏安一隅这么热烈幸福,引得不少人围观,加之可以有流水宴吃,很多穷苦人家也过来寻一碗饱饭。 郑元松和萧如因一边忙着招呼,一边也在偷偷留意船上动向。 倒是安子堂,非常入戏,见了谁都笑意盈盈,一口一个“招呼不周”,好像完全忘了正事。 李昭昭悄悄拉他衣袖,“动静这么大,万一那小皇帝不上套,反而吸引大琥追兵,我们可得抓紧跑路,差不多得了。” 他却牵起她的手,答非所问,“娘子你说什么,若我给大伙再敬一杯酒,你就亲我一口?” 此话一出,众人调笑着起哄! 李昭昭干巴巴笑着,掐他,压低声音,“我什么时候说的,你少来。” 安子堂装作没听到,高举酒杯,“诸位,多谢赏脸来喝我和昭昭的喜酒,在下再敬一杯!”说罢,一饮而尽,俊朗面容通红一片。 “亲一口!亲一口!亲一口!”大家伙叫嚷起来。 郑元松和萧如因抱着酒坛,也忍不住偷笑。 李昭昭被他固在怀中,死劲掐他,却发现他皮糙肉厚的,不怕掐。 在周围热烘烘的吵闹声中,他酒气萦绕着她,眼尾泛红,似醉非醉的凝视她,“娘子,我们给大伙香一个。” 话落,大力“啵”了一嘴在她柔嫩脸颊上。 人群里爆发欢呼和嬉笑。 也许这样的氛围太过美好,李昭昭也分不清戏里戏外了,某一刹那,她似乎觉得就这么生活下去也挺好。 无奈又含羞笑着躲在他怀中。 酒肆这边的热闹自是让越莲光看得真切,尤其是李昭昭那张红润羞涩的脸庞,他眸中欲火似要燃烧,招来墨托吩咐一番。 当晚,人群散了,新郎新娘刚送走宾客,就收到那个小个子坐小艇送来的两盘物品。 一盘中放着数十块金锭,一盘中放了一把银刀。 所谓明人不说暗话,但这种抢人老婆的龌龊事,话也不方便说太直白,只能说点暗话了。 萧如因和李昭昭两对眼睛眨了又眨,没明白,倒是安子堂和郑元松两个男人一下子就清楚了,一脸了然,萧如因见状,问,“他这是几个意思?” 郑元松笑笑,指着那盘金锭,“这是让我们选,是选卖妻求荣。” 安子堂接过话头,拿起那把银刀,“还是选银刀子进,红刀子出。” 李昭昭叉腰摇头,“这小皇帝小小年纪不学好,尽不干人事。” 只,干,人,妻。 这四个字,安子堂差点脱口而出,可立马意识到太过粗俗,不能让她听了去,面色有些讪讪的。 他沉吟片刻道,“这样看来,其实我们的计划已成功一半了,明日上船后,我们继续按原计划行事。” 说到这,他转身面向她,拿出一包药粉,“不出意外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若出了意外,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千万别硬扛,这是特质黄姜粉,能暂时让敌人昏厥,注意风向,别把自己给药晕了。” 李昭昭点头,慎重接过,放入袖中。 第二日傍晚,准时出现一条小艇来接他们。安子堂扶李昭昭上了艇,扭头与萧如因夫妇交换了下眼色,迎着紫色的晚霞,朝大船驶去。 而在此刻的琥京城中,凌飞峦于一个赌档中发现一个赌客,这个赌客正因为出千,而被按在赌桌上,被压制的右手手掌有六根指头,第六根上戴着一个琥珀尾戒。 赌档打手摘下尾戒,正欲举刀砍下他第六根手指。 眼看刀就要落下,一道雪亮刀光垫了过来,“铿”一声,打手手臂一麻,刀被打落在地。 有见识的人惊呼那道雪亮来源,“魄魂刀!” 凌飞峦飞扬一笑,并不多话,扔下一袋钱,夺过尾戒,拎起那个赌客就走,其余打手提步要追,他横刀向前,“既识刀,还敢上前,嫌命长了?” 众人止步,面面相觑,向后退去。 行走江湖多年,收拾几个小喽啰,甚至都不必动武,凌飞峦面色如水,将人带走。 那人如丧考批,被他拉到街边一角,凌飞峦不客气道,“塔尔木,你好歹也是托尔木的儿子,沦落到去赌档出千,也太逊了。” 塔尔木无力靠墙,沮丧道,“你又是谁,怎知我身份,我要钱没有,这烂命你拿去便是。” 凌飞峦怎么也想不到,他日找夜找的关键人物居然会无人看管,就这么流连于大琥的三教九流之处。 所谓大隐隐于市,怪不得这么难找。 他蹙着眉头,直接发问,“我是谁不重要,你只要记住我是来帮你的。为何安子堂会放了你?” 听到安子堂三个字,塔尔木一怔,随即警惕的打量起凌飞峦,“你为何不去问他?我没什么好说的。” 说罢,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向着一个酒馆走去。 凌飞峦背着刀,跟着他。 他不急于一时问到答案,因为余光中,他发现还有两个人都跟在他们身后,而且这两人,是分属两路人马。 当落日完全坠下时,李昭昭和安子堂上了船,被安置在一个铺满绫罗的船舱,极尽奢侈,与其说是船舱,不如说是床榻上架了几块木板。 舱内正中央只有两个蒲团供人落座。无奈下,李昭昭只得跪坐在上。 她总觉得不对劲,“万一等会那小皇帝驱赶你下船怎么办?你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 安子堂一边敲打船仓侧壁,检查是否有机关,一边沉稳道,“不会,他既要我上船,自有作用。” “什么作用?” 安子堂不知该怎么说,待会那小皇帝要求他们上演活春宫也不是不可能。 他办案经验丰富,太清楚这类人的独特癖好,可李昭昭肯定接受不了这样的事。 正犹豫着该怎么跟她“逢场作戏”,李昭昭打量着密闭空间,想起什么,略娇嗔,“你还没跟我交代清楚,你是怎么养成睡衣柜的习惯的?” 安子堂身形一顿,他不想骗她,但才和她“成亲”,难道就告诉她,其实他幼时被父亲订了一个娃娃亲,因为这个事,才造成他睡衣柜的习惯的。 他正要转身说点什么,忽然间整个船舱烛火灭了,李昭昭纳闷,“怎么回事,好黑。” 不好,安子堂心下一紧,以最快速度去拉住她,可手只搂住空气,她不见了! 他止不住的慌乱,“昭昭?!” 李昭昭还没回过神来,顿觉身子向下坠,接着顺着一个暗道往下滑,很快整个人被送到另外一个黑黢黢的地方。 没一会,停了下来,伸手去摸周围状况,触手也是顶好的丝绸和软被。 她压住发抖声音,“安子堂!你听得见吗?这是哪?!” 又安静了一阵,片刻后,一个骄矜的男人嗓音响起,“美人,虽然你才成婚,但今夜给你换个新郎,如何?” 这什么意思?! “你是谁?你是越莲光吗?这个新郎是你吗?”李昭昭站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耳朵也留意着动静,可四周静悄悄的,连海浪声都听不见。 “出来啊,孬种。我相公呢?” 她毫不客气。 那嗓音笑了起来,“泼辣美人,真有意思,我很期待等会你的表现。放心,你的相公,我也准备了一个美人给他。” 什么玩意?李昭昭如遭雷击。 这人笑意加深,“夫妻互换,是我最爱看的。你们谁表现得好,我就加入哪一边,怎么样?” “死变态!” “哈哈,享受别人的相公,会让你上瘾的。” 那声音刚落,烛火瞬间亮起,李昭昭眼睛被刺得一眯,不自觉用手去挡,透过手指缝隙,出现了一个她绝不想看见的人。 “顾枫,居然是你?”她满脸讶异。 顾枫眸光如豹,死死咬住她,一字一顿,“别来无恙啊,安夫人。” 第148章 美吗 烛火照耀下,顾枫身着新郎服,闲适靠坐在船舱壁上,他双腿大开,左右手肘分别搁在膝头上,修长手指垂下,手背青筋爆起,眸色晦暗。 自经历密林中事,李昭昭亲眼见过他的残忍和狡猾,当下在这见到他,更是心下惊骇。 他居然穿着新郎服,难道他就是越莲光给她找来的新郎? 李昭昭脑中警铃大作,第一个反应就是跑,可下一瞬脚踝被捏住,一股大力将她拖倒在地,很快地,她被拖至顾枫身旁,他一个翻身压住她。 眨眼间,一手捏住她一对手腕举高至头顶,一手掐住她脸颊,李昭昭被他死死钳住,无法动弹。 他眸中怒火翻滚,‘咻咻’鼻息喷在她面上,低声问,“昨晚,他是不是碰你了?” 李昭昭先是一怔,后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与安子堂成亲那晚是否已生米煮成熟饭。 她抿唇,微抬下巴,“他是我相公,我们洞房花烛,天经地义。关你什么事?” 某个瞬间他眸中似要喷出火来,但很快的,他蓦地笑了,“你知不知道你撒谎时的小动作特别明显。” 被他说中,李昭昭不肯承认,嘴硬道,“别装着很了解我似的,我和凤白早已身心交融。” 他眸中泄出狡狡笑意,下半身刻意贴近她,低沉道,“别说他没碰你,就算是碰你了,男人那个地方,有棱的,来回间,孤会把他的东西刮得干干净净。” 这话极致下流,李昭昭愣神片刻后立马明白过来,耳朵红得发烫,不停挣扎,又想抬腿踢他,顾枫这次可不让她得手。 忽的一把拉起她,让她双腿盘在他腰间,两人紧密部位贴得更紧了。 他按死她坐在他跨上,呼吸粗重,任李昭昭怎么捶打他,都不放手。 危机时刻,李昭昭想起那包黄姜粉,手忙脚乱从袖中摸出,正欲洒向正埋首在她胸前的那个混蛋脸上。 顾枫正等着她出招呢,他就猜到这只小猫不会坐以待毙,嘴角一勾,一下子将她抛向半空。 反正他们身下都是软如棉轻如絮的寝被,李昭昭被抛落坠下,四肢趴着,那小小一包姜黄粉掉落在两臂之外。 她奋力爬向那包姜黄粉,可他阴魂不散,立刻又覆身压着她,两人如两根勺子一样,紧紧贴合,李昭昭被他压得喘不过气。 顾枫长臂一伸,越过她白皙手掌,捡起那包姜黄粉,送至鼻下轻嗅,轻笑,“安子堂就给你这种小玩意?也好,孤就承他好意了。” 李昭昭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赶紧闭气,可已来不及了,他手指轻轻一搓,纸包破裂,粉末沾于他掌中。 须臾间,他掌心覆盖住她鼻口,李昭昭登时头晕目眩,眼皮重重垂下,晕了过去。 这时的安子堂于黑暗中好不容易摸到火折子,点亮烛火,四下张望,转了一圈,视线放在那两个蒲团上,一把掀开,才发现那有一个洞口,想来李昭昭就是这么掉下去的,可现在这个洞口紧闭,任他怎么踢踹,纹丝不动。 陡然间,船舱门一阵响动,待他回身,见到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黎黎?” 黎黎身着新娘服,撩开头冠上覆着的珠帘,漠然道,“安大人不必白费力气了,李姑娘已下船了。你找不到她的。” 安子堂快步上前揪住她领子,几乎将她揪得脚尖离地,“别以为我不打女人,是顾枫让你来拖延时间的吗?” 面对他的震怒,黎黎有一丝慌乱,后悔刚才透露太多,装傻道,“他只让我装作新娘和他一起上船,其余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安子堂目不转睛盯着她,同时余光瞥见船舱上方开了一道小口子,不出意外,那道口子后隐藏着一对偷窥的眼睛。 像越莲光这类当权者,男女间寻常交媾已经刺激不了他了,他在刑部多年,这类人就爱看活春宫,看着兴起就会随时加入。 黎黎身着新娘服,那么一定还有一个新郎,这个新郎除了顾枫也不会有别人。 他们两对“新人”同时上船,李昭昭被暗中机关传送到别处没多久,黎黎就进来了,显然这是换妻游戏的开端。 一想到她很可能在顾枫身下挣扎,安子堂犹如身在三味火炉之中,慌乱、愤怒、担忧糅杂在一起,在他身体里横冲乱撞! 可越是紧急状况,越得冷静下来。 他脑子里不停分析着怎么打破这个僵局,眼前黎黎又死鸭子嘴硬,他得想办法从她嘴里套出话,还得引越莲光进船舱。 于是,他把心一横,大琥第一冷面虎也不是浪得虚名,除了李昭昭,没人能让他手下留情。 黎黎硬撑口气,直面他挺拓的鼻梁和寒峻双眸,忽的发现这个人容貌竟不输凌飞峦,以前从未正眼看过,走神间隙,被他甩在被褥中。 “滋啦”一声,新娘喜服破裂,全被安子堂撕碎。 猛然间衣不蔽体,黎黎惊呼出声,她眼中的安子堂虽然冷漠,但对女人似乎总抱有君子之态,竟没料到如此毫不留情。 安子堂衣着整齐,右膝却跪在黎黎裸露背脊上,一手扯住她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厉声道,“说,昭昭被顾枫带到哪去了?” 黎黎死咬着唇,“我不知。” 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安子堂扯下她最后蔽体的肚兜、亵裤,操起桌旁的一根红烛,狠狠将火苗在她背脊捻灭,火烧皮肉冒出一股细烟,灼烧的刺痛让黎黎哀嚎着,“放开我!堂堂刑部大官,就只会欺负女人吗?” 只听得身后桀桀笑声,黎黎顿时毛骨悚然,安子堂凑到她耳边,“叫什么大人呢,安某人不早成通缉犯了吗,通缉犯退无可退,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黎黎喘着气仍不开口。 安子堂语调放轻,右手掐着她后脖,左手持着红烛从她肩头往下滑,滑过背脊、腰线、臀部、最后停到大腿根处。 “黎姑娘若还是执迷不悟,今夜您的新郎就是这根红烛了。”说罢,他作势要往她腿心捅去。 这一招足以让黎黎崩溃。 她以为顾枫已很难打交道了,竟没想到这安子堂也是个硬茬。 哭喊着说道,“我说,我说,求你千万不要这样做。” 安子堂一听,马上扯开红被将两人盖住。 在上方偷窥的越莲光正看得起劲,尤其看到那根红烛还能这么使用,更是兴奋得难以言表,可怎么两人钻被子里去了? 他按捺不住了,摩拳擦掌,决定加入其中,两男一女,外加一根红烛,实在刺激。 于是匆匆脱下外袍,急切的推开了船舱门。 天色亮了起来,犹如鱼肚皮。 军帐外齐整脚步声,挥舞长戟响亮口号声,震醒了李昭昭,那黄姜粉让她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头痛剧烈 她费力坐起,发现自己身在军帐中,身上衣衫完好,腰带打的结也没散开,身子也没什么不适。 掀开帐帘偷偷一瞧,好家伙,冬日里,雪白营地中,漫山遍野的士兵,他们全都以布覆面,个个身高七尺,身板挺直结实。 练兵动作整齐划一,同声同气,气势惊人,那股架势比轻骑尉操练时还撼动人心。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覆面部队,这是皇家最顶尖的一支部队。 在这群人看守下,别说人了,鸟都飞不出去,但顾枫却没见着人影,此时不溜,岂不是浪费机会,怎么也要试一试。 李昭昭先转身回帐找了块布给自己头脸包住,紧接着出了军帐,穿过那些正在操练的士兵,奇怪的是那些士兵好像看不见她似的。 自顾自操练,但却有意识的去堵她的路。 她往左走,那些人就堵左边,她往右走,那些人就堵右边,很快她就明白这些人是在耍她,表面上当她透明,实则处处围堵她。 不愧是顾枫旗下的兵。 渐渐地,那些人排成人墙,一步步逼迫她退至一块空地上,她正前方不远处,顾枫穿着黑色单衣,手中一根红缨枪,正旁若无人的在耍花枪。 雪地、黑衣、红枪,好一副飒爽英姿的画面,李昭昭心里冷笑,她才不愿看他在那出风头! 转身要走,那群兵的胸膛比墙还硬,堵住她,不准走。 她气笑了,转身双手交叉环胸,看看他到底要如何。 前方空地上,顾枫带着罕有严肃面容,没有任何发冠,仅用黑色发带束起头发,身姿矫健又轻盈,那把重达二十斤的红缨枪在他手中被耍得残影重重。 李昭昭仅看了一会儿,便明白了,这厮是在她跟前“孔雀开屏”呢,她才不如他意! 计上心来,暗自笑笑,颇煞风景的替他舞枪招式取起了花名。 只见顾枫单手持枪,刺破空气,快速狠辣,一招典型的青龙出水、分花拂柳,李昭昭却道:“哎呀,瞎子舞棍咯!” 紧接着,顾枫又一招翻身下劈剑,有拨云瞻日之势,李昭昭继续胡说八道:“黑熊翻背啦!” 后排的兵憋笑憋得耳朵都红了,顾枫听得清楚,却是不恼,嘴角噙笑,又耍一招,回风夺月,转瞬间,风扫雪花,扬起阵阵落雪。 李昭昭正欲继续阴阳怪气,那雪亮尖锐枪头流光转逝般直指她咽喉。 她惊愕住嘴,下一瞬,枪头挑落她头上布块,一张赛雪欺霜的清丽容颜展示于人前。 同时,红缨枪亦被抛至半空,坠落时被顾枫稳稳接住,大力插入雪地中。 他从容自信上前扳过她身子面对覆面部队,向众人介绍她,“美吗?” “美!!!!!”众兵士喊声震天。 顾枫笑得张狂,还未等李昭昭开口,他就给她安了新身份,“这是孤从大扈抢来的宝贝——雪山神女。” 第149章 欸,别动,还差一点。 当着众兵士的面,顾枫牵起她的手,走回军帐,李昭昭颇为顺从。 自醒后,她一路打量,这里地处大扈与大琥边境,到处都是他的人,风雪交加,丛山峻岭,若要靠她一个人逃出去,实在不大可能。 显然顾枫也是这么认为的,不锁她,不派人看管她,任由她在营地中行走。 有点类似于孙猴子再怎么翻跟斗云,都翻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况且李昭昭发现逃跑并不是最佳选择,跑了又能怎样呢,她如今都是个“死人”了,没了官印,没朝廷认可,甚至没有路引,她就只能是个流民。 还是得动脑子和他周旋,直面问题,而不是逃。 回到帐中,顾枫将她按在边案前,上面搁了一块铜镜,一把木梳,一支螺黛,他居然细致的解释起来,“这里比不了宫中,缺了胭脂水粉,珠钗环佩,但你不上妆也很美。” 没趁她昏迷期间“吃”了她,还给她备了一个梳妆案,如此体贴,哪像个变态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昭昭不知他又要玩什么,没有吭声。 她一时这么“文静”,顾枫很是喜欢,定定看她,细细打量,吐出一个字,“像。” 他眉眼带笑,继续道:“真像。” “像什么?”李昭昭觉得他莫名其妙。 顾枫双手放在她肩头,扭过她身子面向边案,铜镜中倒映出他们的面容。 镜中的他凑至她耳边,垂首,高挺鼻梁宛如一把尺,极尽温柔,“像孤梦中的天命之女。” 李昭昭蹙眉,想起他画的那幅画,原来那时就给她准备好了。 她可不想陪他玩这种游戏,忍不住要起身,他大力按住她,“欸,别动,还差一点。” 话落,顾枫拿起螺黛在她眼角处点了一颗痣。 他欢喜起来,视线来回扫过她面容,像打量一尊玉器,“这样就和孤梦中的天命之女一模一样了。” 铜镜中,李昭昭原本略带青雉的气质,因这一颗痣,起了很微妙的变化,似乎妩媚了许多。 她也终于明白,顾枫是一早就打算以这样的理由将她改头换面。 什么天命真女,雪山神女,都只是一个托词,他煞费苦心以空棺宣告她的死亡,又冠冕堂皇以这样那样的理由将她名正言顺收入囊中。 李昭昭不想再和他兜圈子,正想开口试探安子堂的消息,他却好像已知道她要问什么,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一声,提前警告她,“这里只有你和孤,若你要问他的事,孤会很不高兴,一不高兴孤就会没了耐心,没了耐心,孤怕你受不住。” 末了,他食指转移到她柔嫩唇瓣上,暧昧的摩挲着,面上带着笑,可眼底却是冷漠的,宛如一条蛇,先是轻轻搂住她,再慢慢收紧,越是与他对抗,死得越快。 果然他片刻温柔都是假的,还是那么讨人厌。 李昭昭垂下眼皮,换了个话题,“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大琥皇宫?这里太冷了,我不大适应。” 她这样问,其实也是花了心思的,若他的答案是短时间内就返回,那么意味着他不欲恋战,抓到了她,没抓着安子堂就罢了。 若短时间不回去,那可就麻烦了,不但势必要抓到安子堂,说不定还有别的打算。 顾枫轻笑,只道:“不急。” 他突然想起什么,拉她出帐,“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孤抓到了破庙那几个大扈人。” 主帐外一公里处,跪了几个大扈人,五花大绑,鼻青脸肿的,但李昭昭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们来了。 她回头问,“你要杀了他们吗?” 他兀自笑了,好像听到一个很奇怪的问题,“难道不该杀吗?” 李昭昭不想为这些人求情,但也不想见到人命在她眼前陨落,转身要回帐,顾枫拦住她,轻轻一带,又让她回到原位置,从后搂住,低沉笑她,“安子堂给你的那些小玩意无法护你,来,让孤教你,怎么样才叫保护自己。” 接着,他接过士兵递来的一把刀,让她捏紧刀柄,他大手包住她的小手,叮嘱,“第一步,刀柄得握结实了。” 他力气惊人,李昭昭根本挣脱不开。 随后,他胸膛贴着她后背,引导她来到一个大扈人面前,将刀尖放到他脖颈处,那大扈人吓得瑟瑟发抖。 刀尖轻碰颈间青色血管,顾枫讲解起来,“第二步,识别一刀毙命的地方。这处是大出血口,若从这里砍,血会飙溅得到处都是,但人死得快,没太大痛苦,” 李昭昭只觉自己脚好似冻僵了,无法迈步,可他就在身后,固执拥着她来到第二个大扈人面前,刀尖变换位置,移到了他的胸膛。 “这是插入心口最好的位置,偏左一点,但有的人心长得偏右,这个位置的手感,很扎实,你能听到心头肉破裂的声音,人也死得稍微痛快一点。” 这个大扈人不像第一个已吓得无法言说,他唾沫横飞的用大扈话骂着,膝行着要撞向两人,被旁边的士兵一踢膝窝就不得不跪倒在地,脸埋在雪中。 李昭昭从他愤怒的眸中看到绝望,她忽然问,“他刚在说什么?” 顾枫唇角带笑,故意不说实话,“他祝我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李昭昭受不了他这样钝刀子磨人的游戏,想挣脱出去,“你要杀了他们就杀了,非得拉我做什么?” “乖,还有最后一个了。这次我们来真的。”他嘴上温柔哄着她,实则禁锢她不许动,刀尖移到第三个大扈人的身上。 这个大扈人已经吓得尿失禁了,他还会一点大琥话,翻来覆去求饶,“贵人饶命,我做牛马,饶命,饶命啊。” 雪景衬得那刀尖噌亮,李昭昭早就握不动了,完全由他包裹住她的双手,带着刀尖缓慢移至他腹部。 顾枫好像真的在教她怎么杀敌,极其认真,“这是肺,一刀刺穿,人不会马上死,大概有一盏茶的时间挣扎,期间无法呼吸,无比痛苦。” 那大扈人咧着嘴,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像待宰的老牛一样,乞求的望着他们。 李昭昭实在不忍再看,他扳过她的脸,蛊惑声音在她耳畔道,“第三步,每当下不了手,就想想当初他是怎么对待我们的。” 李昭昭抖抖索索面向此人,脑海里浮现出,在破庙时,都是他们狰狞的笑容,靠近她,垂涎猥琐的模样。 顾枫真如蛇一般,钻入她的裙摆,又盘踞在她心房之上,她生出恨意这一瞬间,被他飞快捕捉,于是瞅准机会,大手包住她一双柔夷,狠狠向前刺去! 那大扈人发生一声惨叫,栽倒在地,血蜿蜒流出,五官扭曲,痛苦的喘着气。 李昭昭整个人都僵硬了,在绿悠县,她杀过鸡,镗过猪,可面对活生生的人,她才明白那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那是一种毫无回头路的破灭和恐惧,只要跨出这一步,她就非人非鬼,因为另一只脚已在地狱了。 仍不敢相信似的,她本就有一对水湾眉,如今紧紧蹙起,脆弱又清冷,声音都发抖,“我我杀人了?” 顾枫心生怜惜,又有股得逞快感,只道,“不,你只是遵守了规则。” 她不明,“杀人是遵守了规则?” 他轻抚着她的脸颊,“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规则。” “真的吗?”李昭昭已分不清是与非。 “放心,佛祖都不会怪责你,美人总有特权的。” 顾枫轻言,眸光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她楚楚可怜的小脸。 就在此刻,梭罗湖传来一声爆炸声,阵仗大得如开天辟地一般,众人循声望去,湖面上越莲光那艘船已燃烧起来,火光冲天,浓烟四散。 这是众人都始料未及的。 李昭昭神魂归位,陡然清醒了,安子堂还在那条船上,她不顾一切要向前奔去,顾枫拦腰抱住她,她跟个小牛犊一样拼命往外挣。 见腰间双手跟铁嵌一般,她急火攻心,回身就扇了他一耳光,眸中湿润,“是你做的吗?!是你做的吗?” 覆面部队最重要的指令就是保护主上,见主子被打,立刻要上前收拾她,顾枫抬手制止,眉间风云聚拢。 他嗤笑一声,垂下眼皮,可很快地,抬眸,如鹰隼般锐利,右手猛然捏住她后脖,拖她近身。 恨道:“李昭昭,你太小瞧孤了,若我要杀安子堂,定当着你的面。” “炸死他,都便宜他了。” “你大可放心,你们的郎情妾意,孤一定不成全。” 第150章 总有一日,孤会让你心甘情愿 夜了,李昭昭独自躺在榻上,背过身去,默默流泪,她不知自己这时该怎么做,若是他死了,一旦这个念头冒出来,她惊得握紧双手,阖上眼眸,立刻压下去。 那是一种连想都不敢想的恐惧。 佛语有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只有自己经历过,才能体会佛家偈语的智慧。 如果没有爱,就没有担忧与恐惧。 难道对安子堂的感情不知不觉已到这个程度了吗? 帐外,她听到顾枫吩咐士兵去查看那艘大船的爆炸情况,半晌,他撩帘进入,床塌微微晃动,他坐在她脚边。 她知道他在默默看着她。 安静片刻,顾枫冷冷开口,“在哭吗?都成他妻子了,还没孤了解他吗?” 李昭昭思索一会,忽的坐起来,“你什么意思?” 她一脸泪痕,双眸通红,可幸好,眼里那股倔强还在,宛如狂风暴雨中被击打的一根草,还顽强的矗立着。 他嘲讽一笑,“俗话说狡兔三窟,安子堂那人,比狡兔还贼,孤是不信他就这么死了,你却信了?” 这么一问,倒把李昭昭给问醒神了,是啊,他一向总有后备计划,什么都能算到的人,怎么会不给自己留后路。 听他这么问,再细细琢磨,她狐疑望着他,反复确认,“也就是说那场爆炸不是你搞的?” 他蓦地靠近她,眸中意味不明,“孤在你眼里就是这么没创意的人吗?” 似乎有点道理,变态只会以折磨别人取乐。 但也许因这件事,李昭昭隐约摸到内心深处,一下子开窍了,极其敏锐地意识到这个变态其实在缓解她陷入绝望的心境,她眸中闪烁,“你是在安慰我吗?” 一向百无禁忌的他,似被说中真正目的,生出窘迫,但很快就加以掩饰,“笑话,孤从来不安慰人。” 说罢,手指摸了摸鼻子,自顾自的出了帐。 李昭昭无奈笑笑,还真让她说中了,这个变态还会安慰人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没多时,进来两个覆面士兵,呈上一些吃食,收起帐中一些尖锐、硬实的物品后,就站在帐门处守着她。 看来是顾枫怕她想不开寻短见。 真是小瞧了她,以她的性格只会复仇和拉人垫背,绝对不会做傻事。 但很快她感到一丝不对劲,其中有个瘦高的士兵,一直盯着她,刻意给出这种让人不适的视线,她回望过去,那人眼睛眨了两下。 随即他右手飞快的打了一个手势。 李昭昭内心一震! 那个手势,是默契培养书上面的!曾经她为了加试环节忧心忡忡,亲自编写了一份和安子堂的默契培养书。 这本书就是用来打暗号的,她对那些手势都非常熟悉,没想到他居然也没有忘! 那个士兵手势姿势代表,“我很好。” 他真的没有死,他很好,他还在暗中默默保护她。 李昭昭抑制住内心激动,千万不能让人发现异常,她从床榻下来,拿起茶碗饮了口水,饮水过程中又偷瞄那个士兵。 他打了第二个手势,“引他去千门洞。” 这是给出她指令了,她心中振奋,好像整个人都活过来了。稍稍平复心情,然后她掀开帘子,主动寻起了顾枫。 覆面士兵正不停歇的操练着,望一圈,才发现他正负手看着远处的梭罗湖,不知在想什么,这么狂妄的一个人,背景却有一丝寂寥。 李昭昭深吸口气,上前,“我信你。” 顾枫侧眸,浅笑,“信孤什么,是信孤这次没有炸死他,还是信孤会放过他?” 李昭昭想了一会,肯定道,“信你不炸死他,就是为了不轻易放过他。” 这么绕口的话,若是旁人,会听得一头雾水,但她相信顾枫一定听得懂。 果然,他笑容扩大,转身正面看她,“你知道就好。” 简单五个字,已道清很多东西,也在提醒她,两人一定会分出个你死我活,若要选安子堂,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李昭昭还记着那个指令,忽略心中一闪而逝的不适,试探问道,“接下来我们要去哪?” 顾枫目光放在远处,从袖中拿出一张地图,抖开展示给她看,她凑个脑袋过去,惊了,“这是千门洞的布防图?!” 她听过千门洞奇景,若没有地图和熟悉地形的人,外人进入犹如坠入迷宫,顾枫哪来的这么机密的东西? 见她探寻眸光,顾枫坦然一笑,“孤为何会出现在那条船上,为何会有这张布防图,你是想问这个吗?” 他眸色冰冷,嘴角含笑,似乎很期待她的答案。 李昭昭眨着眼睛,脑子里疯狂转动。 昨晚顾枫身着新郎服,意味着船上还有另外一个新娘,也就是说,他清楚越莲光独爱人妻的口味,如今他又拿到了大扈皇家人才能搞到的布防图。 很明显大扈内部有个人透露这些消息给他的。 安子堂在堆云阁与托尔木的会面他也知道。 这么多线索梳理下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顾枫早就和托尔木连成一气了,时间甚至早于安子堂。 他们正愁没有借口扳倒安子堂,正好他又想替二皇子立功,当他主动找到托尔木时,这正和他们心意! 于是将计就计,来个反杀,污蔑安子堂是叛国贼。 这么狠辣刁钻的连环计,不是变态还想不出来,李昭昭惊得脱口而出,“你和托尔木是一伙的!” 顾枫隐匿眸中杀机,定定看她,很是感叹,“猜对了,若你是个男子,孤定要收入门下。可惜,你是个女子。” 话到此处,他又上前一步,眸中眼色变幻,“又长得这么美。” “还知孤的秘密。” 他似有些迷醉,伸手想拂平她凌乱发丝,李昭昭立刻后退一步,警惕道,“你要如何?” 她以为他会听到,他要她言听计从,或将她纳入后宫,当妃做妾什么的。 可顾枫却温和笑了笑,收回了手,“孤还没想好,但你放心,孤不会强行碰你。” 李昭昭略微错愣,她错愣模样似逗笑了他。 他附身在她耳旁,笃定道,“总有一日,孤会让你心甘情愿。” 这倒不像他风格了。 顾枫见她难以置信的样子,确认自己这步棋走对了,他不想每次都在她眼中只看到戒备。 他们的初遇并不愉快,所以他想试试,换个方式开始,会不会更好呢? 琥京城受大扈严峻天气影响,也一直未转暖,深夜,某条小巷中,塔尔木从酒馆买醉出来,跌跌撞撞扶着墙呕吐。 脚步踉跄,身影落魄。 他恨自己实在太蠢,幼时在大扈皇宫,被人指着鼻子骂大琥小杂种,父亲托尔木不但不阻止,还以他为耻。 之后,他和母亲被赶出皇宫,给了十两银子就当打发叫花子。 母亲带他回到大琥,找到一家茶园当起了采茶女,踏着清晨雾霭未散时采茶养活他,眼看着日子渐渐好起来了,那个父亲又找了过来。 跪在母亲脚边认错,对他嘘寒问暖,献上大把金银,母亲想找回他的根,原谅了托尔木。 看起来一家三口消除隔阂可以过上平淡日子了,托尔木以被大扈皇室要挟为由,让他借着贩茶之名收集大琥消息。 母亲只想他们父子相认,病床前的嘱托,他不得不应下。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母亲病逝后,他更加没了顾忌,当安子堂替二皇子找茶商合作时,他知道逆天改命的机会来了。 他以为托尔木会和他站在一起,只要借着贩茶生意挖到大琥皇室更多机密消息,岂不是可以坐拥金山银山? 当他畅享着这个美梦时,安子堂就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并且快刀斩乱麻“洗劫”了他的茶园,软禁了他。 托尔木吓得跑回了大扈。 人生的起落就这么突兀,他以为会被关押一辈子时,安子堂却告诉他,只要托尔木给出千洞门布防图和种马,帮二皇子立上大功,他日二皇子君临天下,也不会亏待他们。 他以为时来运转了,可托尔木却不这样想。 托尔木毕竟从小生活在倾轧的皇城中,他认为二皇子仁德却优柔,安子堂也并非皇室中人,只是个权臣,但四皇子却不一样,像狼那样凶狠又像狐狸狡猾,才是夺取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儿子的死活。 安子堂出发去盐盐镇时,单独见过他,塔尔木以为他会带着自己一起去,可安子堂只安排他留在琥京城。 他说了一番话,那时塔尔木不明白,如今却全明白了。 “你身体里一半大琥的血,一半大扈的血,你娘走了,你亲近托尔木,出卖大琥,我可以理解,但不能原谅,却又不忍杀你,只得先将你关押。” “若托尔木真心待你,我亦愿意成全你父子,加之有千门洞布防图,可抵你出卖大琥的罪行。” “但万一我回不来,就证明,不止是我,连你,也被托尔木出卖。” “那时,我的人会放了你,还你自由,由你决定你想做的事。” 不幸的,这些都被安子堂言中,托尔木并不是真心想救回他这个儿子,听到这消息后,他惊惧不已,以为安子堂的人会杀他泄愤。 但最后,那个叫蓝多的,放了他。 他实在看不透安子堂这个人,对他说不是是恨,是怨,还是佩服。 之后,他得知托尔木在大琥安定下来了,在四殿下的帮助下,见到了皇帝,献上了千门洞的布防图,被赐了一座三进院的大宅子。 可笑的事,宅子里也有个叫塔尔木的儿子,替他孝顺托尔木。 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太出人意料,荒唐又凄凉,他没了母亲,有个凉薄父亲,无权无势,天下之大,还能去哪? 若去复仇,哪来的本钱? 安子堂自身难保,二皇子长居深宫,谁能帮他? 于是心灰意冷,除了喝酒赌钱,能麻痹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最后一口酒也没了,他倒倒空空如也的酒壶,瘪嘴,顺着墙壁滑下来,歪着头想睡了,这样又可以浑浑噩噩过一天。 可身前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个男子,身形匀称。戴着斗笠,静静看他。 塔尔木:“你是谁?我欠你赌债了吗?” 那人答:“我叫周羽,你没欠我赌债。” 塔尔木:“滚远点,挡什么路。” 那人不说话,抽出了长刀,抵着他咽喉,冷冷道,“对不起挡你路了,因为我得主子命令,要杀了你。” 塔尔木恐慌起来,此刻酒全被吓醒,他终于明白哪怕苟活着,也不想死啊,“我都不认识你!与你无冤无仇!不要杀我啊!!!” “对不住,主人说,世间上只能有一个塔尔木。” 杳无人迹又昏暗无比的小巷中,一个人影高举起长刀,朝着瘫软如泥的人正欲砍下,忽的一个火折子“咕噜噜”滚入巷中。 即刻腾起烟雾,很快,迷雾中响起长刀落地的声音。 没一会儿,巷子口推出来一个木板车,上面盖着杂乱的稻草,稻草下则是周羽和塔尔木,塔尔木的手从稻草堆里掉了出来,车夫赶紧塞进去。 压低帽檐,脚步飞快的走出小巷。 待得他们走远,巷尾出现了第四个人——凌飞峦。 他眉目阴沉,藏着冷意,心道好一出精彩大戏,周羽跟着塔尔木,却没曾想也有人跟着他。 就是这个车夫,也是放烟迷昏他们的人,居然是失踪的蓝多。 但蓝多也未曾想到,他也被凌飞峦跟踪。 似乎一个九连环的迷局就要被解开了。 第151章 孤的秘密,你告诉安子堂了吗? 李昭昭谨记带顾枫去千门洞的指令,她本以为不用费太多唇舌,毕竟他自己都准备了千门洞的布防图,可不知为何,顾枫一直还未拔营,没有要离开的动作。 晚饭时,两人对坐,喝着清如水的菜汤,和兵士们用同样的餐食,这点倒让她生出一丝意外。 顾枫一向不是个艰苦朴素的人,他的吃穿用度都是很精致的,甚至可以说很奢侈。 这次行军在外,他因地制宜也变得大而化之起来。 不得不说,他收起皇子做派,穿简单衣衫,吃粗糙饭食,也不再对她步步紧逼,和窥珠楼幕帘之后的他,好像两个人。 有士兵进来汇报军情,见李昭昭也在,欲言又止。 顾枫却道,“雪山神女是我们大琥的神女,有什么你但说无妨。” 末了,他直直望进她清澈双眸中,李昭昭垂下眼皮,不接他招。 那士兵道:“越莲光被炸伤,听闻毁容了,已逃回了千门洞,其余人员水面,水下都未搜索到。” 顾枫点头表示知道了,待士兵出去,他夹了一块肉在她碗中,“听到了?尸体都未找到一具,你可以安心吃饭了。” 他以为她食不知味的模样是还在担心安子堂,实则她想问的事,为何还不拔营去千门洞。 她转而问到,“我们还要在这待多久?” “就这日了。” “不是要去千门洞吗?你在等什么?” “你很着急去吗?”他眸光锐利起来。 李昭昭霍然抬头,直视他,掩饰自己目的,揭示他野心,“是,你带了这么多兵,肯定不是仅仅为了抓一个安子堂,不就想生擒越莲光吗?一举活捉叛贼与敌国国君,连陛下都不敢怠慢你了。” 末了,她又补上一句,“可我却偏偏想看你失败吃瘪的样子。” 听她这样不留情面,他垂首,眸中瞳孔似乎收缩那么一下,很快地,低低笑了,“若孤让你失望了,之后可不许哭鼻子噢。” 李昭昭翻他一个白眼,他甘之如饴的笑了。 待到了夜间,万籁俱寂,她睡得不踏实,迷蒙间发现床边坐了个人,吓得一骨碌爬起来,“你要吓死我吗?” 顾枫英挺轮廓自昏暗夜色中露出,“你不是问孤在等什么吗?孤等到了,随孤来。” 说罢,他牵起她的手,出了帐,仰头望天,“看。” 此刻夜幕低垂,一片墨如海的夜色中,有几颗星星特别耀眼,周围还堆积着一团星云。 那团星云乍一看像枣核,两头细,中间宽。 李昭昭不明白,望向顾枫,却见他神采奕奕,面庞还显露一丝孩子气,“嗔馆主没骗孤,果然有少杏星云。” “有了又如何?” “代表天气马上就会转暖了,千门洞第一道防护线——遮风挡雪门就失效了。” 话到此处,他眸中野心蓬勃,因兴奋,瞳仁异常晶亮,她不知为何心下一沉,好像他比她想象中更狡猾一些。 她试探着问,“这是你第一次带兵吗?” 他点头,“怎的,你看出孤的紧张了吗?” 虽这么问,他面上却很平静。 李昭昭口气软和了些:“紧张也人之常情,你去了天象馆,也是为确保天气变化,考虑很周全,那你测字了吗,我听闻嗔馆主解答问题前,都会这样要求。” 他干脆承认,“测了。” “什么字?” “一” “一?”她眨眨眼,“嗔馆主怎么解读的?” 两人一问一答,李昭昭实在太好奇,顾枫却偏偏脑袋,抿嘴,“你问这么详细做什么?” 不待她回应,他上前握住她肩头,“是开始对孤感兴趣了吗?” 他继续追问,眼眸冷了下来,“还是想套孤的话?” 随即又道,“要套话也行,先回答孤几个问题。” “孤的秘密,你告诉安子堂了吗?” 听他这么一问,李昭昭心马上提起来! 生母不是贵妃,而是洗脚婢的皇子,再无可能顺利遵从祖训继位,这个秘密恍如一道催命符。 她立刻否认,“当然没有,我不喜欢凡事做绝,所以其实你也不必对安子堂赶尽杀绝。” “可他会这么对孤。” “你为何这么肯定,他和你又无深仇大恨,只是辅佐二皇子而已。”李昭昭急起来。 “这不是主要原因。” “那是什么?” 他眸色加深,语气狠绝,“因为有他碍手碍脚,你看不到孤。” 李昭昭蓦地望进他的眼,转而飞快垂下眼皮,实在受不住他极具压迫感的眸光。 顾枫对她的势在必得居然到了这个地步,可她认为他对她并非如此。 更多的是美色、占有欲、胜负欲作祟,也可能只是拿她对付安子堂的一个借口。 她并不觉得自己在他心里起了多大的作用,这么一个变态,怎能用正常人心理去推算他。 但他表现得一副求而不得的样子,自己去戳穿也没什么好处。 面对他,李昭昭总是清醒又冷静,现在弄清他停滞不前的原因了,目前最重要的是尽快让他去千门洞。 已经耽搁了三四日了,越耽搁一天,安子堂就始终处在风险中。 她装作担忧,又在这一层上面装作嘴硬,演得那个入戏,恨道:“他没那么容易被你抓住的,起码你现在不知他在哪!” 果不其然,顾枫见她方寸大乱,冷笑,“船都被炸了一半,水里又捞不着尸,除了挟持小皇帝逃回千门洞,还能去哪?” 李昭昭脖子一昂,“我要跟你去!” 顾枫瞧她那心焦模样,心中酸涩,胆生怒火,很不是滋味,“好,你要去孤不拦着,孤说的话你也别忘了,若孤要杀安子堂,定当着你的面。” 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李昭昭独自回到军帐,反而松了口气,起码她的目的达到了,他愿意带他一起去千门洞。 顾枫狠辣模样,她才安心,他变温柔了,她反倒提心吊胆,不知不觉中,她对他的性子还摸透了不少。 翌日,顾枫立刻拔营,一群人浩浩荡荡越过边境朝大扈皇宫赶去。 大扈边境连一个守兵都没有,想来也是,风雪交加,国力衰退,连士兵补给都提供不了,谁会傻得冒着被冻死的风险坚守在边境呢 如此长驱直入,路边也无乞丐、流民,说得难听点,该冻死的都冻死了,冻死后的尸身都被野兽分而食之。 骸骨也被隐匿在雪堆之下。 越靠近大扈皇城,景象越是凄凉,此刻天色有些阴翳,好像天地间都灰扑扑的。 不过千门洞的巍峨和宏大还是让李昭昭内心一震。 这不是人为修建的皇宫,而是一整座山体作为宫殿。寻常宫殿是拔地而起,千门洞则是依山而建。 极其庞大,没有城墙,只有类似蜂巢的入口。 密密麻麻。好像有一千只眼睛正看着他们。 第152章 你明明说不杀降的!杀降不祥,你不要这样做。 这些洞口前黑黢黢的,居然一个士兵都没有,犹如一座死城,太过诡异。 顾枫坐在马上,拧眉,显然也察觉到不对劲,他身旁一个副将请示道,“四殿下,不如让属下前去探路?” 顾枫点头。 整军做备战状态,蓄势待发,一片肃杀,空气中只剩风雪呼啸之声。 清脆马蹄“嘚嘚”响起,那个副将以高傲姿态行至千门洞前,大呼:“今日大琥万军围困你们大扈皇城,未免生灵涂炭,不如就此投降,四殿下承诺,绝不杀降!” 仍是一片静谧。 李昭昭没有被特殊对待,没有马车,也骑着军马,跟在顾枫身边。 她对如今局面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得侧眸望他。 忽然,很轻的破空之声响起,一支利箭不知从千门洞哪个洞射出,准确无误的射中那个副将,射穿了他的喉咙,他“啊”的一声从马上掉落。 这发攻击,代表着,双方正式拉开对战。 说时迟那时快,霎时间,那黑黝黝的千个洞门同时射出箭雨,顾枫第一时间伸出左手将李昭昭揽到他怀中。 右手持剑挡着接连攻击的箭头,箭身与箭头猛烈撞击,发出“乒乓”作响之声,可见力道之大。 真是倒霉啊,李昭昭暗暗想着,忍不住出声,“顾枫你把我搁你前面,拿我当你肉盾吗?” 一片混乱中夹杂着她的精明。 不过她担心的也不是没道理,顾枫快速道,“你若死了,孤给你偿命。” “谁要你的命啊,我自己命宝贵着呢!”李昭昭只得匍匐在马头上,马毛刺得她鼻痒痒,却不敢起身,生怕箭射中她。 但覆面部队也不是吃素的,哪怕这么突然的袭击,他们反应敏锐,立刻列出阵型,十人为一排,竖起盾牌。 另外十人踩前肩头而上,又竖起盾牌。 再十人踩前第二排肩头往上,继续竖起盾牌。 如此这般,共十排十列,人墙与盾牌展开成一个巨型挡箭牌,不过眨眼之间,动作之迅速。 箭雨射中青钛铜合金的盾牌,纷纷败下阵来,如鸟儿断翅,瞬间跌落在地。 李昭昭听见破空箭声减弱,抬头一看,正好看到他们又变换队形,顾枫一声令下,“西南风到,点火!” “巨型对牌”顿时一分为二,中间窜出两队人,推着黑色风箱的玩意,里面正燃着火,虽然火势不算很大,但因后面有个类似走马灯的扇叶,扇得浓烟滚滚向前。 这个黑色风箱,李昭昭有一丝眼熟,好像在归星殿看到过。 就是那次她笑顾枫靠画像选妃,众多女子画像中,底下压了这个东西的设计图样。 那时她只是一晃而过,竟没想到是这么厉害的东西。 顾枫这厮私底下,到底搞了多少这样新式杀人武器? 这时,一股西南风正起势,那浓烟全部扑向千门洞,无论再多再密的洞口,都逃不过浓烟侵袭。 顾枫唇角一勾,拦腰扶起她,贴着她耳垂道,“坐直了,看孤熏不熏得出你的好相公。” 真是又阴毒又精妙的手段,这浓烟一熏,只要洞中有活物,谁能藏得住啊 李昭昭扭头恨恨瞪他,一双美眸因怒火更为灼人。 顾枫眸中犹如嗜血野兽,说的话也咯吱作响,“别这样看着孤,孤会忍不住吞你落肚。” 两人说话间,千个洞口钻出密密麻麻的大扈人,宛如马蜂窝掉落,所有蜜蜂倾巢而出。 个个被熏得灰头土脸,捂着口鼻,狼狈逃窜,李昭昭睁大眼寻找着,说不担心是假的。 若安子堂藏身其中,估计也受不了得往外跑。 可跑出来那么多人,人群里却没有他的身影,李昭昭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拥她在怀的顾枫,脸色越发难看。 立刻又下了一道命令,“上弓弩。” 训练有素的士兵又变幻队形,呈扇形,每人手中一把南北银勾双头弩,李昭昭是见识过这个兵器的可怖的,几乎箭无虚发,箭头还有倒刺,射中后几乎没活命的可能。 她扭身,愤愤质问他,“你明明说不杀降的!杀降不祥,你不要这样做。” 顾枫眉毛一挑,眼眸冷血,“孤给了机会,是他们不识好歹。” “不要!!” “放!”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可惜无人听从李昭昭祈求,成千上万支箭弩射向四处逃窜的大扈士兵,里面还有不少宫人,有女人,老者,少年,少女。 这时的天空阴翳褪去,居然渐渐放晴了,洞前那层薄纱似的遮风挡雪门消失殆尽。 还有少许兵力的大扈人冲出浓烟以为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殊不知等着他们的,是覆面部队的早就备好的长矛。 哪怕逃过箭弩,还有这层荆棘刺穿他们血肉之躯。 人们陆续倒下,下一层的人还没死透,上一层的人又倒了下来。 虽不是同族,但李昭昭还是心有余悸,她阖上眼,不忍再看。 也不知过了多久,士兵拖开叠成小山的大扈人,给他们清了一条小道出来,顾枫一夹马肚,马儿向最洞门走去。 她坐在他身前,肩膀瑟缩着,哪怕看不到她面容,他也猜到她的面色有多惨白。 他轻声道,“是你要跟孤一起来,这是战争,不是儿戏,这点都受不住,还怎么跟孤虚与委蛇,若不想当孤的女人,要当孤的对手,就打起精神来。” 空气里还有浓郁的血腥气,李昭昭胃里一阵翻涌,所谓的尸山血海,她是开眼了。 不像密林那次,起码双方都是兵士,可以说势均力敌,可这次,多了很多很多无辜的人。 他的这些话,她已分不清到底是在安慰她,还是挑衅她。 她也无力辩驳,只庆幸这些人中都没有安子堂,这一刻,她莫名地回想起在绿悠县的日子,远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大扈皇宫绝大部分兵力都没了,顾枫拿出布防图,马鞭直指东南方第二个洞口。 “那是真正的入口,尤四,你带一队人打头阵,留一队人守住洞口,其余人原地待命。” “是!!” 那个叫尤四的将士勇猛带人钻入洞口,少顷,有小兵来报平安,可以进入。 顾枫翻身下马,决定弃马而入,他伸手要抱李昭昭下马,她却自己跳了下来,唇色苍白,眼眸还是晶亮有力,“下马而已,不需人抱。” 他眼神复杂看她一眼,也不再多言,转身进入洞中,李昭昭紧随其后。 千门洞虽然有上千个洞口,但其实有一半是死洞口,也就是走个几米就没路了,是硬硬的山体,活洞也分有分别,有的洞是干洞,有的洞是湿洞。 所谓的干洞,就是适宜居住的,冬暖夏凉,还可储存食物,所谓湿洞,属于地下水泛滥,终年潮湿,也不会受外界天气影响,几乎不会结冰,非常神奇。 入口不是正中的大洞,而是隐匿在山体侧面,一进去,反而感到暖和不少,证明确实是一个很典型的干洞。 别有洞天四字,用在这儿,最恰当不过,里面干燥空旷,墙壁被磨得光滑,烛火充足,桌椅,床榻,屏风,衣柜一应俱全,小几上的茶壶甚至还略带温度。 显然不久前还有人逗留。 每个皇室都有自己的密道,那些被熏出去的大扈人应该地位都不高,皇室中人还匿藏着,包括那个小皇帝。 经过这么一打量,顾枫道:“搜。” 士兵们立刻散开,忽然有个洞口人影闪过,李昭昭欣喜道,“安子堂!”说罢,她飞快朝那个身影跑去,顾枫比她更快的一把搂住她,“不许去。” 他刚抱住她,怎么也想不到,她顺势脱下外袍,跟泥鳅似的钻出来,但她却不跑,而是快步绕到他背后。 那处刚好有一个石阶,她踩上,高度正好挟持他,一把小刀堪堪放在他脖子处。 方才那声“安子堂”只是个幌子,让他以为情敌出现了,她即将追随而去,却不知她就是利用他这种慌忙之态,一时占了上风。 她紧紧窟着他,对欲上前的士兵喝道,气势惊人,“退出洞口,不然我就杀了他!” 稍许错愣后,顾枫气得狞笑起来,声音既轻又狠,“好啊,李昭昭,孤小看你了。” 第153章 你非得置孤死地吗? 李昭昭锁紧他脖子,大力往后一带,顾枫差点没给憋死,这个女人真是对他可不留一点情面。 她愤愤道,“你当然小看我了,不然也不会趁机轻薄我,这事我可还没忘呢!以为我会就此作罢吗,没剪掉你那二兄弟,算便宜你这混蛋了。” 顾枫不知是气疯了还是气傻了,眸色狠厉,只道,“很好,有你的。” 然后他配合她,对犹豫着上前的士兵下命令,“你们出去。” “殿下,这”士兵们怕得不了得了,万一主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顾枫一脸铁青,“孤命令你们出去。” 很快地,士兵们像退潮的海水,全部退了出去,只留两人在洞中。 那把刀正放在他动脉之上,这个位置稍有不慎,即刻就会去见阎王,他换了换口气,“人已经退了,你刀拿开点。” “呵,你也知道怕了?你有今天都是咎由自取,可是你亲自教我怎么杀人的。”李昭昭嘲讽拉满。 “那你要杀了孤吗?” 李昭昭沉吟片刻,不肯松口,“闭嘴。杀不杀的,你姑奶奶说了算。” 顾枫短促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一边说着,她一边拖着他往后走,顾枫往后倒靠在她胸膛上,两人一步步退至另外一个洞口,空气中湿气越来越重。 顾枫心下一沉,警惕问道,“你要带孤去哪?” 她观他面色,得意起来,“那张布防图你给我看过,我从小记性就好,别以为就你知道这千门洞的奥妙,好不容易挟持你,自然要让你尝尝流沙洞的滋味。” 原是这千门洞除了干洞和湿洞,还有半干不湿的洞,这类洞穴非常危险,因为里面有流沙。 若是陷入流沙中,无人帮忙,根本无法逃脱。 顾枫知她意图,简直肺都快气炸,心下一狠,根本不惧自己是否会血溅当场,先用两指抠住她手腕,李昭昭整条手臂瞬间麻痹,那刀很快落地。 下一瞬间,她脚下重心不稳,往后倒去,身后就是流沙池,正是她要推他进去的地方,不曾想还是不及他动作迅猛。 颇有点“害人终害己”的味道。 她认命的闭上眼,可突然感到腰间一紧,顾枫并未推她入池,而是伸手又揽住她,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不得不靠在狭窄的山石上。 他喘着粗气,昏暗中,眸光如狼,“你非得置孤死地吗?” 如今人在他怀中,后面就是流沙池,李昭昭嘴再硬,这时也不敢逞强,“不是,我只想逃走而已。这流沙池只要不动,不会死人的。” “要逃到他身边去吗,孤到底哪里不如他?”顾枫声音带着不解和不甘。 李昭昭不敢回话,现在的他跟个炮仗似的,稍不注意就会被点燃,可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简直是左右为难。 她难以回话的模样更是激得顾枫妒气翻涌,他还清楚记得说过不强行碰她,可两人如此亲近,鼻间都是她的气息,她却偏偏心在其他男人身上。 那种酸涩、不愤、又被她左右的挫败让他身不由己,游走在失控边缘。 李昭昭忽的感觉唇被人咬住,不自觉张口高呼,顾枫舌头正好钻入,随即堵住。 “唔唔唔!” 寂静中都是他粗重呼吸。 他唇舌带着十足侵略性,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渡过来的唾液滑入她身体里,犹如滚烫岩浆,灼烧着她五脏六腑。 顾枫的吻就跟他的人一样,太过疯狂以至于让人窒息,李昭昭第一次被这么浓烈滚烫的爱欲吓得溢出眼泪。 他于滑腻口舌中尝到泪的咸涩滋味,回过神来,自己将她弄哭了。 他成长至今,头次生出愧疚,因为在乎,所以有愧,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她道歉,意乱神迷之际,没了防备,被她用力推入池中。 只能说活该。 流沙池静静吞噬掉落的每个活物,登时,顾枫腰部以下陷入其中,任他怎么挣扎,却越陷越深。 他气急,目眦欲裂,“孤可是才救了你!” 李昭昭警告他,“少废话,要想保住命,就别动了,等我走了,你再呼叫让人救你便是,若是现在敢叫,看我拿石头砸你脑袋。” 她狠狠用袖子擦嘴,“属狗的你,啃得我一脸口水,呸呸呸。” 说罢,李昭昭不再有任何留恋,转身离开流沙洞。 顾枫气得胸腔不停起伏,双拳捏紧重重捶打在流沙中,眸中似要喷火,他终于明白,她的心,捂是捂不暖的。 只能将她整个人一起狼吞虎咽,用骨血融化。 李昭昭很快左窜右窜,穿梭在不同洞口中,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可以挟持顾枫,还将他推入流沙池,虽是痛快了,但又被他啃了一口,梁子也结得越来越大。 不敢想象若被她抓到,以他有仇必报的性子,下场不知多惨。 陡然间,有人拉住她! 她以为是顾枫追来了,回身就将手中唯一武器,一块石头扔了过去,幸好对面的人闪得快,轻声道,“昭昭,是我。” “如因!” 接下来,萧如因带她来到一处干洞,给了她点干果补充力量,李昭昭猛塞了几口,又想要点水,萧如因为难摇头,干洞中水源有限,已经喝完了。 要找水,还得去找湿洞,可她对千门洞不熟悉,不敢乱跑。 李昭昭按住她,“没事,别去冒险了。”说着,目光四扫,忽然发现了角落还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她认得,是越莲光的跟班,墨脱,另外一个人,脸包着布,奄奄一息,从衣衫上来看,是越莲光! 另一边,顾枫嗓子都叫哑了,那些士兵终于循着声音发现了他,将他从流沙池中拖出,极其狼狈。 还有没长眼的问,“那雪山神女哪去了?” 顾枫脸阴得快滴出水。 很快,士兵护送他出了洞,出洞前,他同一个士兵耳语几句,那士兵从他手中接过一包东西,又钻入另外一个洞口。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顾枫换了衣衫,就这么坐在马上守在洞口,他不动,其余士兵也枕戈待旦。 全军就这么守着这个小小洞口。 有人小声议论,“殿下这是怎么了,守在这洞口等谁?” “不知,从未见过殿下这种脸色,好像要吃人。” “吃谁,那雪山神女吗?” “别说了。” 少顷,一大群蛇虫鼠蚁从洞中钻出,紧接着,萧如因、墨脱、越莲光飞快从洞口奔出,他们满脸通红,这么冷的天,一头大汗。 冲出来第一瞬间,就趴在地上啃雪,好像冰冷的雪才能缓解身上热到极致的痛苦。 顾枫冷笑,“有一个千洞又怎样,水源总是同一处,只要喝了孤的胡蔓草,心肺都会烧起来,自会滚出来。” 他跳下马,却没看到李昭昭,蹙起眉,一脚踩到萧如因肩头,“她人呢?” 突然越莲光居然扑上来咬他的脚,不让他踩萧如因,如此这么维护,倒把顾枫看笑了,“越莲光,大扈都快亡了,你还惦记着女人呢?这女子模样普通,好像不符合你口味。” 那越莲光不管不顾拿头撞他,非让他移开踩在萧如因的那只脚。 顾枫察觉不对劲,一个箭步上前,扯掉他的面纱,居然是郑元松! 郑元松穿着越莲光的衣衫,藏在千门洞,等他来抓? 一股不详预感爬满顾枫背脊,他立刻揪起郑元松,“为何是你?!真正的越莲光呢?!还有安子堂和李昭昭去哪了?!” 见顾枫那急切的扭曲模样,萧如因大笑,“顾枫,你以为你人多势众就不得了吗?我实话告诉你,越莲光根本不在千门洞,也根本不在大扈境内了,大船爆炸那晚,安子堂就带着他前往大琥去面见陛下了,他要揭穿你所有阴谋和秘密。” 郑元松也嘿嘿笑道,“昭昭在拖延你而已,此刻她也早已和凤白兄汇合了,待他们回到大琥,你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 两人的话如一道天雷劈在顾枫头顶,他怔然片刻,随即怒不可遏,“不可能绝不可能!” 萧如因吃了几捧雪,缓解体内躁动,更加肆意了,“那不然昭昭怎么不出来,因为她已经走了,你在这逞威风时,安子堂和越莲光已抵达盐盐镇了,你要玩完了。” 第154章 安子堂笑了,这个约,他是不得不赴了。 顾枫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都在皇城中浮沉,孩童时期懵懂无忧,少年时期矜贵高傲,可转眼间,就从金尊玉贵出身的皇子变为洗脚婢生的“假货”。 他死守着那个让他跌入深渊的秘密。 似乎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在这个秘密曝光前,成为执掌天下的九五之尊。 被人要挟、毫无权势、被人拿捏的日子,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他不想再过,也不想再喝那苦得作呕的汤药来压制身上的味道。 那个秘密幻化成了一把利剑,仅靠一根线吊着,悬在他头顶之上。 可今日,就在他以为全局掌控在他之下时,有人告诉他,安子堂即将斩断那根线,让他死于利剑之下。 他绝不允许。 其余士兵见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正欲提刀将出言不逊的萧如因砍杀,不远处的某处灌木丛晃动,顾枫瞄了一眼后,抬手阻止,他定定扫视萧如因和郑元松片刻,道,“给他们解药,绑起来。” 士兵手快的将二人拖下去。 随后,他蹲到墨托跟前,用大扈话问了他几个问题,墨托哆哆嗦嗦的回答了。 这时,天气陡然起了变化,乌云遮日,天际线隐约一道黑线翻滚,士兵上前提醒,“殿下,属下曾见过此种景象,这是要来龙卷风了,此地毫无遮拦,不如我们先撤。” 顾枫站起身,眉目远眺,嗔馆主的叮嘱他还没忘——先出日光,后又风卷。 简直准得可怕。 安子堂携着越莲光回琥京城告密、李昭昭跟着回京自证、极端天象即将袭来,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再继续逗留。 千门洞仍静静矗立在灰暗天色中,枯叶碎石渐渐卷起,顾枫垂眸,思索片刻后,立刻翻身上马,扭头冲众将士道:“全军撤离。” 当成千万个马屁股熙熙攘攘的离开后,接近洞口的某个灌木丛开始一阵晃动。 没一会儿,李昭昭钻了出来,随后安子堂也钻了出来,他牵着她,为躲避即将来到的龙卷风,两人又双双钻进洞中。 安子堂将树枝等遮掩物堵到洞口,刚归置好,由远及近的龙卷风便呼啸而来,风声鹤唳,好不吓人。 若顾枫知道两人不但没离开,还就藏匿在离他不远的灌木丛中,定会气得吐血。 更别提当下安子堂快步上前,张开臂膀抱住了李昭昭,听到他结实有力的心跳,她才完全放松下来。 李昭昭吸吸鼻子,越发没大没小,“你真是要玩死我了,得叫你声大哥。” 安子堂笑得胸腔震动,还开起了玩笑,“嫁给一个通缉犯难免刺激一些,娘子受惊了,让为夫看看。” 说罢,他捧起她灰扑扑小脸,如此奔波,小脸弄脏了也就罢了,怎么嘴唇都肿肿的,嘴皮还破了? 他粗糙手指摩挲着,眉头紧紧蹙起,“嘴怎么回事?” 李昭昭顿时慌得心都跳漏了一拍,赶紧转移话题,“没事,就是太干了,如因不是说你带越莲光回琥京城了吗?为何你还在洞门躲藏着。” 她以为他会有什么惊天计划告知,因为他总那么从容和有备无患,谁知他只道,“藏在这,才能等到你。” 两人眸光痴缠着,比亲吻更扰动她的心。 在洞外呼啸风声中,安子堂将大船那晚的事一一道来。 “那晚你从船舱消失后,黎黎出现,我逼迫她说出你的下落,才得知顾枫从托尔木处得知越莲光的癖好,便与她装作夫妻,引他注意。我们成婚时,他隐在暗处,向越莲光提议换妻游戏,一石二鸟,混上船,并名正言顺换走你,将你带回两国边境处。” 果然变态深知变态口味,这种没节操的点子,不愧是他能想出来的。 黎黎明明跟随凌飞峦多年,可能被李昭昭刺激过了,居然转而投靠顾枫,但她也是个刺头,能这么顺利交代? “你怎么逼她的?她可是强吻凌飞峦的女人。” 安子堂有一丝不自在,哪敢把撕烂黎黎衣衫,红烛堵其腿心的事告诉她,干咳几声, “我自有我的办法,在外偷窥的越莲光正好也进入船舱,我说服他后,连同黎黎、墨脱一起下船。” 这么简单一句话,其实信息量很大。越莲光居然会被他说服? 李昭昭又问,“那船是谁炸的?” “我炸的,为了迷惑顾枫,并放出消息,越莲光被炸毁容,方便郑元松戴面纱假扮。” 计划一层套一层,李昭昭有点迷糊了,“等等,你哪来的炸药?” “凌飞峦带来的。” “啊?他啥时候来大扈了?” “我们成亲那晚。” “我们成亲那晚?!怪不得那晚你说困了累了要睡了,原来连洞房都不洞了,放着新婚妻子不要,出去见别的男人?!” 李昭昭回想起两人被宾客起哄着送入洞房后,她一脸娇羞,正不知所措今晚两人该怎么渡过,安子堂却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让她扶着就寝。 她说不上是松口气还是失望,总归是扶他上榻后,自己简单洗漱,也合衣睡下了。 殊不知背着她,他竟去和凌飞峦“幽会”了! 见她那侧目模样,安子堂歪头,忍不住要笑,揶揄她,“没洞房,娘子很遗憾的样子。” 气得李昭昭捶他,“我哪有?!你们两个男的实在太奇怪了,什么时候又成好兄弟了?” 其实对于这一点,任安子堂再怎么料事如神,也不会想到凌飞峦会在他和她的大婚日来找他。 虽然是场假婚礼。 那日宾客散尽时,有个小孩向他要了一颗糖,随后塞给他一张纸条,说是一位凌叔叔给的。 纸条上写着:婚礼是假的,洞房就没必要了,蓝多、塔尔木都在我手上,子时,酒肆后巷等你。 凌叔叔? 安子堂笑了,这个约,他是不得不赴了。 凌飞峦见到他,问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哭笑不得,他问:“她主动亲过你吗?” 熟稔人性的安子堂知道他不会无端端问这种话,很快,两人交锋几句,他就得知,李昭昭为了偷凌飞峦腰间的钥匙,用了美人计,主动吻了他。 但很显然,凌飞峦不但不介意被他知道,还略有些洋洋得意,似乎被她主动亲一口,就代表他在她心里也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情场清兵蛋子简直清过要糖吃的小男孩。 虽然心中吃味,但一向稳如老狗的安子堂却放下这个话题,“我们还是先谈正事。” 凌飞峦扬眉,表示赞同。 他从小就活得自我,也许越是自我的人,越坦然,他不吝啬检讨自己, “将你关到狗笼中,是我错信顾枫,以为你真的出卖了大琥,若你要套讨回这笔账,我任君处置。” 他严肃眉眼,在昏暗后巷中若隐若现,那么坚毅,安子堂心中叹道,不愧是凌勇将军的儿子,是非分明,有错敢当,其实他从没怪过他。 但这个心底话,安子堂没有说出口,而是问他,“你是从哪发现不对劲了?” “顾枫说帮托尔木找到了塔尔木,还带他去见了陛下,那个塔尔木少了一指,多年前,我调查谢远方案时就知道真正的塔尔木有六根手指。” “后来,红镖查到,在琥京城赌坊多了一个老千,会大扈话,有六根手指。” “我一直跟着他,直到一个叫周羽的要杀他灭口,周羽是周全的侄儿,周全是顾枫的人。” “蓝多救了他。是你一直让蓝多保护他,想必也是想引顾枫出手,抓住他杀人灭口的把柄。” “但你想不到顾枫为了斩草除根,连自己人都会杀的,若不是我,周全、蓝多、塔尔木都会死在他派来的杀手上。你听明白了吗,顾枫不止是黄雀,还是黄雀身后的猎人。” “好像,他生怕你回到琥京城。” 他当然怕,他知道李昭昭一定会把秘密告知于他,甚至方才萧如因都说露了嘴。 安子堂垂下眼皮,眼下一片阴翳,顾枫的秘密,他在想是否该告诉凌飞峦。 这个秘密非同小可。 凌飞峦看出他的欲言又止,上前一步,与他面对面,吐露心声,“谢远方的案卷一直在我手中,如今我知真相,你隐忍吃了这么多年的哑巴亏,那么我父亲的案子,我也愿意相信你情非得已。” 稍顿,他道:“我喝过白芸豆汁,很好喝。盐盐镇的僵尸之乱,由你真正终结,安子堂,我凌飞峦很少服人,除了我父亲,你是第二个。” 安子堂抬眸望住他,眸中闪烁,这个少年将军终于放下对他的偏见。 两个男人一时无言,也无需再多说什么。 末了,他道:“我们一起杀回琥京城,与顾枫那厮算个总账,如何?” 安子堂嘴角上扬,“好。” 第155章 来嘛来嘛,演一次 李昭昭竟没料到这个“木栅栏”一本正经,脑袋转不过弯儿的直肠子性子,居然还知道弃暗投明,之前她嘴皮子都磨破了,他也不为所动。 这下愿意和安子堂联手对付顾枫,不得不说他们赢面大了很多。 她兴奋起来,又生出疑惑,“可你身上的可是叛国罪,顾枫费劲心思加诸于你,就算有凌飞峦愿意帮忙,你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我不自证,让大扈国君替我申辩,并臣服大琥,由不得顾枫置喙。”安子堂笑得很轻,好像他总是在运筹帷幄之中。 李昭昭好奇起来,“你怎么劝说越莲光和你回大琥的?他可是皇帝啊!” 他轻轻摇头,很罕见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当皇帝可没那么简单,不是被儿子杀,就是被权臣反,老百姓吃不饱饭,成了叛军,拿着锅铲、菜刀都要推翻腐朽皇朝,大扈如今不就是这样吗?” 安子堂背着手,踱着步子越来越像个夫子,“这个情况,越莲光也心知肚明,我晓之以理,他衡量一二,自然同意了。” 狭窄洞穴中,他身形高大,语调平缓自信,那么艰难万险的事都被他处理妥当,李昭昭顿觉他好帅啊! 她不满足了,“不行不行,这可是改变大扈命运的拐点,你三眼两语就讲完了,我感受不到那种宿命轮转,这样,你把我当越莲光,那日船上的情景你再演一遍。” 安子堂轻叹,满脸写着,别胡闹。 李昭昭撒起娇来,“来嘛来嘛,来演一次。” 她崇拜晶亮的目光宛如一根羽毛,轻轻撩动他的心,撩得他也免不了小小自得,起了陪玩的心思。 这样的小女儿娇嗔情态,他受用得很。 于是,他整整面色,严肃起来,大步走向她,抽紧下颌,掐住她细白脖子,冷然道:“越莲光,大扈遇见你这样的君主算倒霉,但你遇见我,算你运气好。” 李昭昭入戏中,想象着越莲光会如何回话,恶声恶气,“你又是哪根葱?有何资格救本可汗?” 安子堂并未出戏,只是嘴角扬起弧度略大,“小小一枚通缉犯而已,但我知托尔木已先向陛下投诚,欲取你而代之。再不抱紧我这个大腿,待天气彻底转暖,大琥雄军压境,你可就是亡国君了。” 李昭昭耍赖,捂着耳朵,摇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你个骗子。” 他笑着拿开她双手,转而放到自己腰间,再把她小脑袋压在胸膛上,顺势搂住她,温柔道,“没骗你,心跳声都在说话呢” 她耳朵压扁了,仰头眨眼,“就‘咚咚咚’的声音,说什么了?” 他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心在说,‘我的主人马上要吻你了,你还浑然不觉’。” 突然的旖旎情话闹得李昭昭红了个大脸,他的眸光垂下,像夏日最耀眼的太阳,要烤化了她,身子软绵绵的,她推不开他,只好闭眼。 眼皮阖上瞬间,唇间都是他的气息。 年轻男女搂抱在一起,身影映在光滑石洞中摇曳,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昭昭都快呼吸不畅了,才使劲推开他。 安子堂眸中因深陷情欲被打断而有一丝茫然,就如两人唇舌分开后那一丝粘液,他拇指顺势按压涂匀在她柔嫩唇瓣上,嫣红得快滴血,见状,他忽然道,“是顾枫吻破你的嘴,对吗?” 她的错愣给了他答案。 他眉眼暗了暗,又道,“我还知道你是怎么偷到凌飞峦的钥匙的。” 虽然但是,都各有各的原因,但她的确先后和不同的男人接过吻,她脚趾在鞋中抓紧,浑身僵硬,像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很不自在。 她轻蹙眉头想跟他解释什么,殊不知安子堂拇指按压住她唇,不需要她的解释。 “你有权决定吻哪个男人,不用向我交代,但不得你允许吻你的男人,我不会放过他。” 他居然能这么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末了,他补充,“但成亲后,你我只属于彼此,可以吗?” 他瞳仁黑得让人望不到底,幸福来得太过突然,李昭昭总觉惴惴不安,但一惯乐天的性子让她又“口出狂言”,“如果按照大扈的婚俗,可以一妻二夫,大相公的位置,非你莫属。” 安子堂抿紧唇,被她噎得脸色铁青,捏紧了她后脖。 “哎,哎,开玩笑,开玩笑,大小相公都是你,都是你啦!” 两人在洞里叽叽咕咕,磨磨蹭蹭,卿卿我我好一阵,待龙卷风席卷而过,外面呼啸声减弱,才露头。 西南一洞中藏了一匹马,显然也是安子堂提前备下的。 想到萧如因夫妇落在顾枫手中,李昭昭担心不已,他扶她上马,安慰道,“顾枫暂时不会对他们怎样,毕竟还要和我谈条件。” 两人都坐上马,才被龙卷风吞噬过的天空,一片蟹青色,照得两人肤色如玉,名副其实一对璧人。 李昭昭握紧缰绳,“我们立刻回大琥吗?” 安子堂环住她,“还有件事没办。” “还有事?!现在哪有事重要得过越莲光见陛下呢,我们赶紧回京城,话说回来,你和郑元松都不在,是谁护送他回去的?” 他轻笑一声,“除了凌飞峦还有谁?黎黎被利用的账,他已迫不及待要和顾枫算了。” “你们两个还真分工合作啊,以后该不会拜把子?” “不会,他还惦记着你,我们是情敌,不是兄弟。” 李昭昭尴尬中透着懵,“啊?” 安子堂只搂紧了她,马鞭一甩,斥道,“驾!” 马蹄翻飞,势要将整个世界都踏碎一般,两人身影飞快消失在宏伟静谧的千门洞前。 只余那一地无人问津的尸山。 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逐渐在远方的天际线上变为跳动的圆点。 留下的只有这片寂静的土地,以及那些永远无法安息的灵魂。 第156章 这么帅的通缉犯也很厉害的。 天黑前,两人又回到那间酒肆,可对比起大婚那日的轻松喜乐,当下只弥漫着冷清肃穆,有人迎出来,替他们牵马。 安子堂拖着李昭昭来到后巷。 后巷一处假山地面拉开,里面别有洞天,两人沿着木梯下去,一些人已经在那等着了。 都很面熟,李昭昭认出是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原来这些人也都是演员。 她侧目看向他,似乎在说,“你最好给我说清楚。” 安子堂笑笑,简略道,“他们都是如因来大扈救助过的人,如今都是自己人。” 短短一句话,说明了前因后果,李昭昭知道此刻也不是详问的时候,问他:“你说要来办事,就是来这吗?” 安子堂给一旁头发棕红的大扈使了下眼色,那人从怀里拿出一本书递给她。 李昭昭有些不明所以,她翻了翻,全是大扈文字,她看不懂,“这是什么书?” 安子堂自然答,“《大观论》”顿了顿,“《下册》” 啊?! 这么紧张局势下,他带她来看《大观论》,还是在大扈,实在是摸不着头脑,她纳闷,“我真的搞不懂你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安子堂不慌不忙,用大扈话说了什么,那些大扈人听了激动不已,个个眼放精光,向是寻到了精神支柱,下一瞬,他们右手放到左胸膛,单膝下跪,异口同声向她喊了一个口号。 “他们做什么?要拜我吗?” “是的,我告诉他们,你是这本书作者的女儿,他们尊你为夏慧扎尔公主,夏慧扎尔在大扈话里,代表智慧。” “我成智慧公主了?李昭昭愕然。 很快,她终于搞清了来龙去脉,安子堂将《大观论》下册在大扈出版,这一本问世,掀起滔天巨浪,李昭昭自是明白,书中“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核心思想对一向尊卑分明的大扈人是多么震撼的重锤。 世间上,不止权贵的命是命,所谓的贱命都是他们刻意加在普通百姓身上的枷锁。 让他们认命,不再反抗,心甘情愿做他们的奴隶,世世代代为他们服务。 贵族们不是天生好命,不该生来就是享乐,靠剥夺百姓们吃香的喝辣的,这不是什么天命,而是上层人不约而同的一个阴谋。 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大扈,受到这种观念的刺激下,更是四处起兵造反。 只是碍于当下严峻的天气,一直在按兵不动。 他们奉《大观论》为石破天惊的金科玉律,当得知作者已经离世,更是扼腕叹息,但作者的女儿还在,加之安子堂告诉他们,李昭昭比他父亲更有野心将此书传播于世。 一个更年轻,更有胆识的夏慧扎尔公主就诞生在他们心间。 待两人单独相处,李昭昭恨不得钻他脑子里去看看,“你是怎么想到将《大观论》下册在大扈出版的?” 安子堂直白回道:“因为大琥出版不了。” “你认真回答。” 面对她那探究求真的眼神,他长叹一口气,“你的心愿我一直没忘,可在大琥这样的国家,无论谁当皇帝,都出版不了那样言论的书。但若在大扈这样风雨飘摇的国家,这样的书,就是指引,随着两国交锋,书中思想也会传入大琥,你父亲的遗志也算间接达到了。” 说到此处,他用手指敲敲太阳穴,略有些困扰,“我想过很多办法,都不大可行,后来我睡前琢磨,反其道而行,在大扈出版还有个好处,大琥老百姓会发现,大扈人都明白的道理,我们也得跟上,不是吗?” 稍顿,他又笑了,“只要人命不分贵贱的想法在百姓们心里生了根,发了芽,那些权贵怎么不会心有戚戚焉呢。这就叫开民智,是造福万民的好事,所以这事一定得办,我打定这个主意,不怕你笑,开心得一晚上没睡。” 李昭昭怔了。 安子堂刮刮她鼻尖,“怎么傻了?” 她不自觉流泪了,吓得他手忙脚乱,那么镇定的一个人,扯着袖子给她擦泪,“怎么又哭了,我说错话了吗?” 李昭昭哭中带笑,摇摇头,吸吸鼻子,“出版《大观论》,我早就放弃了,我知道有多难,也许我父亲都未曾奢想过,可你却没有。” 她定定看他,眼泪根本止不住,“能出版上册,李中奎大人都说已经很难了,我也心满意足了,我真的真的满足了,这样掉脑袋又捞不着油水的事,也只有你这个傻子还没忘。” 安子堂见她哭得稀里哗啦的,眸光盛满怜惜,张口想说什么。 她打断他,继续说,就怕肚子里的话倒不完,“我从未见过你这种人,哪有做好事闷着头,别人都嚷嚷着,平日还老板着个脸,生怕别人不误会你。” “除了我,你为二皇子扑心扑命,吃的穿的也没多好,每日在刀尖上徘徊,休息也睡不安生,憋屈窝在衣柜里,身边都是比你笨的,想打个商量都没人。” “一个人坐在章府大厅吃火锅,只有一只狗陪你。” “除了审犯人,就是写公文。都不会腻烦的吗?” “夹杂在忠臣和皇帝之间,忠义难全,丑人都是你来做。” “最倒霉是遇见了我,麻烦事一直没消停过。” 说到这,她已哭得泣不成声,“我不信有你这样圣父的人,我不信,我更不信我会这么走运遇见你。我宁愿你自私一点,只要过得痛快,人就这一辈子,自私能快乐的话,就自私好了,管他娘的。” 人大哭起来,总是很狼狈,李昭昭小脸跟快熟破皮的番茄一样,眼泪鼻涕流着,一点都不好看。 可在安子堂看来,这犹如孩童嚎哭的她,是最美的时候。 因为她透过红尘俗世的表象,看到了他——真正的他。 俗话说,人得一知己,足以慰风尘,若这知己还是爱的人,岂不是最圆满的一生。 他喟叹,轻轻抱住她,再逐渐收紧,很紧很紧,幸好拥抱时,她看不到他的面容。 不然他倏忽掉落的一滴泪就被她发现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嘛 那滴泪很快没入她发丝中,他声音仍是轻松着,只一句话,言尽所有,“遇见你,什么都值了。” 李昭昭转哭为笑,闷闷的笑出声,下定决心似的,“我找到了。” “什么?” 她松开他,郑重看着他,“找到了我人生的志向,就是成为你,成为你这样的人。” “别傻了,成为通缉犯吗?” “这么帅的通缉犯也很厉害的。” “这两者有关系吗?” “但若你不帅,我早就跑了。” 他释然笑了,“好。那就先帅着。” 同一片月光下,盐盐镇异常安静,偶有打更的“梆子声”响起,才沐浴好的顾枫看着桌上那碗黑乎乎的汤药,略有些出神,又得喝药了。 严方红传来消息,周羽失去了联系了,连同塔尔木也不见了。 这些他意料之外的事,颇扰他心思。 他拿起那碗药,轻倒在了花盆中,漠然看着那浓黑药汁没过树根,将其淹死。 就这么几瞬,他蓦地笑了,召来一个兵,目光放在窗外,森冷得失去焦点,只虚空的望着那夜色中的城门,“孤无法安寝,将那两个人吊上去,陪孤一起失眠。” 第157章 “好不要脸啊!什么人啊?!” 那群大扈人自发形成了一个组织,核心成员有大概二十人,还不停在吸纳走投无路的男女老少。 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推翻暴政,塑造新的秩序。 这可是一条千难万险的路。 李昭昭内心复杂,说实话,她并不是很乐观,大扈如今只有饥寒交迫,其余什么都没了。 翌日,她与安子堂要启程离开回大琥了,其中有个叫白拓海纳的棕红头发少年请求她一件事。 原是让她为他们的组织取一个名字。 如此险事,若取了名,似乎有推波助澜的作用,她很慎重,也心下不忍,干笑一阵,望向安子堂,他温和笑笑,看穿了她的担忧,“他们选择这样的命运,你就送上鼓励和祝福。” 是啊,他们愿意奋起重振家园,小小一簇火苗顽强跳动着,怎能泼冷水呢 李昭昭沉吟片刻,便道:“他们今日所作所为,犹如赤胆挑日月,不如就叫红月?!” 安子堂赞许凝视她,之后用大扈话传达了她的意思,那白拓海纳的少年听闻,眼眸亮得惊人,随即展开一个大大笑容,少年义气胜凌云,带头向她致敬。 其余人同声共气,为了他们的夏慧扎尔公主。 她顿觉受之有愧。 随后,在他们目送下,两人快马加鞭从大扈离开,回到大琥,开始真正的恶战。 另外一边,左一、左二得安子堂命令,随凌飞峦左右,押送着越莲光已回到大琥。 可还是遇到阻碍。 他们人是回来了,却见不到皇帝。 一问,就这么巧,皇帝听闻青芽山来个游方道士,年逾九十九,肉眼不过五十左右,法力深不可测,据说有长命百岁之法。 身体正每况愈下的皇帝可是激动坏了,于是在严方红的陪伴下,点了一群随侍,浩浩荡荡上山问道去了。 凌飞峦精力好得很,正欲追去,左一左二跟随安子堂多年,闻到一丝不对劲,建议让他们二人先去查看一番。 果不其然,左一左二快马加鞭赶到青芽山,找遍整个山头,并未发现皇帝踪影,更别提什么游方道士。 跟山下村民打听,才得知是有一群人来过,后来又下山了,不知去哪了。 至于那个道士,确实有其人,但没有人能肯定,他回来了。 到这个地步,凌飞峦怎么会明白不过来呢,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定是顾枫飞鸽传书给朝堂中人,借机支开了皇帝。 想来朝中他的爪牙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哪怕他和安子堂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却没估中顾枫还了一招虚晃一枪。 既然皇帝没在宫中,那意味着他不必着急忙慌赶回去,以他有仇必报的性子,被算计一次,他怎么也要讨回来。 想明白这点,凌飞峦暗道不好! 安子堂和李昭昭怕是要撞上他枪口之上了。 左一、左二见他面色严肃,问,“少将军,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安大人是否有危险?” 经过这么多事,凌飞峦早就褪去青涩,考虑事情也学会顾头也顾尾了。 他立刻吩咐道:“你们装扮成村民,沿着青芽山附近叫卖皇帝最喜欢吃的生果,想尽办法一定要刮他出来。” 左一,左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安子堂的命令,“凌少将军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你们务必从之。” 两人同时应下。 离开前,左一又问,“您不与我们同行,是要去哪?” “回盐盐镇。” 日头升起来,对比起大扈冷峻气候,大琥暖和很多,今日暖阳充足,洒在熙熙攘攘的百姓身上。 此刻,他们正聚集在一起,鸡蛋也不卖了,白芸豆汁端在手里也不喝了,都仰起头看着挂在城墙上的两个人。 好像是一男一女。也不知何时吊上去的,当下跟条咸鱼一样,细条条的,垂头丧气,晃来晃去。 安子堂与李昭昭一进盐盐镇,抬头便看见萧如因和郑元松被如此折辱的吊在城门。 他们都垂着脑袋,似乎是死了,又似乎还剩半口气。 若不是为了掩护两人,他们正好好的在大扈做药材生意,而不是在众目睽睽下,像风干的药材。 李昭昭马上沉不住气,还未动身,就被安子堂按住,“有人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我知道啊!除了顾枫还有谁,做给我们看,难道我们就瞪大眼睛看着吗?” “要救人就不能自乱阵脚。我们先想办法进城。” 盐盐镇地处大扈、大琥交界处,来往人流不少,最近流入太多大扈难民,城中偷盗事件频发,居民们由起初的全员接纳,转变为只收容妇女儿童。 可大扈女人孩子进了城,怎么会舍下丈夫或父亲,时常里应外合放成年男人进来。 最后,所有居民干脆全部拒之门外,任再可怜、再病危的妇女孩童都硬着心肠拒绝。 人性就是这样。似乎谁都没错,似乎也都有错。 非常时期,城门处的关卡是严之又严,想要进城还没那么容易。 顾枫披着价值万金的大氅,又轻又暖,是由数十只狐狸背毛集腋成裘做成,通体雪白,只滚边处留有狐身其余杂毛。 此时,他正站在城楼上,从高处往下看,都是奔波疲惫的百姓。 那两个人还未出现。 守卫见他眉头蹙起,自动上前汇报,“殿下放心,安子堂和李昭昭的画像全军都传阅过了,若他们露面,必定会抓住!” 顾枫面有不豫之色,侧过头,冷冷道,“干等有何用?” 那守卫一头冷汗,正踌躇该怎么回话,就听他道,“于城门处架起两口大锅,待水煮沸了,还不出现,就请百姓们看看,什么叫滚水烫白肉。” 守卫声音发颤,应下了。 顾枫一向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子,他命令一下,底下的人找来一口大锅,比小孩洗澡的澡盆还要大两倍,是过年过节专门用来杀年猪的铁锅。 柴火点燃,锅架好,倒入清水,东西方向各一口,老百姓垫脚望去,锅正方吊着的人,仿佛厨间的腊肉。 就等水开了,下水刷洗了,啧啧称奇。 刚好今日盐盐镇有位乡绅做七十大寿,请了杂耍戏班搞气氛,三三两两一堆,有耍剑的、有舞纸巨兽的、还有耍猴的耍大雀、顶碗的,吞刀、吐火等惹人眼球的、至于踩高桥、叠罗汉等更是少不了。 热闹非凡。 一边是人间烟火,一边是人间酷刑,互不妨碍,极致分裂。 顾枫仍不下城墙,端坐在临时搭建的幔帐中,垂眸翻着从大扈传来的那本《大观论》下册。 书页翻动,他目光最后停在作者李字连三个字上,自上次派人查清此人身份后,他已经明白李昭昭这桀骜难驯的性子是怎么来的了。 有这么倒行逆施的父亲,就有这么离经叛道的女儿。 一次又一次冒犯他,得罪他,简直罪无可恕。 思及此,他冷笑轻哼,可不屑之态才下眉头,烦躁情绪却上心头,因为这个罪无可恕的女人,直到现在还未出现。 难道她和安子堂远走高飞了? 两人如今正在痴缠吗? 是否紧紧搂抱在一起? 一想到她和别的男人红烛暖帐被翻浪画面,顾枫就恨得牙痒痒,手中酒杯正承受着他无处宣泄的怒火。 “哇!!!”底下有手艺人在喷火,百姓们欢腾起来。 为何人人都可以欢乐,就他独受煎熬。 杯子猛然崩裂在手中,血顺着金丝楠木扶椅滴落在地。 此时,士兵上来汇报,“殿下,水已经烧滚了。” 他站起身,行至城墙边,垂眸,沸腾的水咕噜着,冒着白烟,人群有不少人围在边上不肯走,就为看今夜这场活煮人肉的好戏。 细长手指挂着蜿蜒两条血痕,顾枫放置嘴边轻轻舔噬,血腥味直冲鼻间,他眉间阴郁浓得化不开,正欲抽刀砍断绳索,忽有士兵来报,“禀殿下,李昭昭背着荆条,前来请罪。” 他转身,眸子暗闪,勾起唇角,“呵,负荆请罪是吗?” 你以为你要见孤,孤就得见你吗? 骤然间,顾枫心中又别扭起来,他能清楚感受到情绪被她左右,那种恐慌深入骨髓,他偏偏不能如她的愿。 他冷然,“让她背着荆条替那两个人收尸。” 谁知城门下百姓们惊呼起来,夹杂着男人吹口哨之声,接着李昭昭声音传来,那么清晰笃定: “为了表示我向您负荆请罪的诚意,我会每半个时辰脱一件衣衫,直至赤身裸体,一丝不挂背负荆条,那时,请殿下狠狠抽打,以解您心头之恨。” 此话一出,顾枫惊诧往下一望,一件女式外袍正缓缓飘落在人群中。 “哎呀,真的脱衣服啦!” “好不要脸啊!什么人啊?!” “好像是之前消除僵尸的安侍读呢” “再脱呀!” 好啊,好你个李昭昭,到底是来请罪还是来和孤较量的? 顾枫双眸赤红,隔着一道幔帐,他手指僵硬着,不知到底该不该继续任由她发疯。 第158章 怜惜?他顾枫会有这种情绪吗? 幔帐之外的李昭昭心里其实是没底的,但她却信誓旦旦给安子堂保证这个办法有效。 经过这么多事,若说她心里闹不清顾枫对她的感觉,那就是在睁眼说瞎话了,可男女之间,那点情愫,虚无缥缈。 顾枫性子阴晴不定,想法变态,心狠手辣,虽对她手下留情过,但也不代表次次管用。 为了制造更大的冲击力,她大着胆子从城墙内站到了城墙横砖之上。 今日她穿着一身象牙白木兰素软缎,外袍已脱,高空中盘旋夜风吹得她衣角翻飞。 墨色夜幕、如烟白裙,她面容肃穆,乌发如缎,轻盈飞扬,宛如奔出月亮的仙子,随即她昂头,张开双手,像展翅蝴蝶。 夜风顺势吹落她第二层白绢衬衣,丝滑自然,如花瓣伶仃飘落,悠然地,缓慢地落在人群之中。 城墙下百姓哗然一片,第一见这么美的女人,大庭广众下宽衣解带,可却并未给人艳俗之感。 她眉间有一股视死如归的坦然,反而给这样香艳场景平添些许忧愁。 顾枫透过帷幔,眼见着她玲珑有致的身形逐渐展现在众人眼前,城墙下的男人个个流着哈喇子,欢呼着,起哄着让她继续脱。 这到底是惩罚她,还是折磨他? 待她露出白嫩肩头和青色裹胸时,一只遒劲有力,手背青筋暴起的男人手臂从帷幔中伸出,狠狠拽她进入帐中。 惯力作用下,她撞上他胸膛,下一瞬后脖被他死死掐住,顾枫瞳仁藏着欲与恨,嘴上止不住嘲讽她,“像你这样毫无羞耻的女人,孤第一次见,别以为你的小把戏能糊弄孤,不就是想救吊着的那两人吗?” 李昭昭浑身僵硬,与他面对面不过一拳距离,呼吸交融,就这么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心下骇然。 骇然的不是他的怒不可遏,也不是他恶狠狠的戾气,而是她在其中居然发现了一丝思念。 好比毒障丛生的荆棘之地,开出了一朵脆弱洁白的木笔花。 难道顾枫对她来真的? 她就这么揣测着,犹疑着,不敢置信的静静看他。 被她这么看着,顾枫略有慌乱,猛然推开她,别过脸,讥讽道:“你的好相公呢,任你对孤献媚也无动于衷吗,还是你们合起来又想算计孤?” 李昭昭回过神来,她神台清明,心里有了底,跪了下来,高举双手呈上筋条,恭敬垂眸道:“只要殿下饶萧如因夫妇性命,昭昭愿为您做牛做马。”说罢,眉目眨了眨,又道“这三根荆条,便是供殿下鞭打牛马之用。” 听她如此低姿态,他霍然转身,眉尾一扬,“真会说漂亮话,好,做牛做马是,那也顺便做孤的狗,学狗叫来听听。” 这么折辱人的要求,他提了三次,第一次两人初见,在窥珠楼,他是幕后之人,她只是懵懂闯入琥京城的一个乡巴佬。 第二次,在归星殿,她身中太后下的药,他则意乱情迷与她纠缠不休。 前两次,她都未屈服,这一次,为了救人,只得屈服在他淫威之下。 不过学几声狗叫算什么。 李昭昭脸皮比一般女子厚,认准目的,绝不放弃,她深吸口气,强压下那股羞耻感,先试着小声“嘤嘤”两声。 顾枫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学起了狗叫,可不知为何,他眉头却蹙起来。 见他并未受用,她提高声音,“汪汪汪。” 开了第一声,后面就好办了,她再接再厉,又学起来,“汪汪汪!汪~~~~汪!” 还打个弯儿,顾枫嗤笑,还学得有模有样。 全天下怕是再也找不出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 可下一瞬,他更加挫败,如此女子怎么会牵动他心,本意想折辱她一番,却不知他更难受,闭了闭眼,“停。” 李昭昭在他脸上,看到“不忍”二字,霎时间,顾枫的罩门似被她找到,竟然就是自己。 她暗笑,“殿下若是不喜欢听学狗叫,我还会学牛叫,学鸭子叫,学狼叫” “哞~~~~~~~~~~” “嘎嘎嘎嘎嘎” “呜~~~~~~~” 顾枫受不了了,“停!” 他一挥衣袖,“别人以为孤帐中来了那么多畜生呢,吵死了。” 这么一番折腾,他火气都被她无赖招数给整得不知该往哪泄了,李昭昭膝行至他身边,将筋条塞至他手中,“殿下,你还没打呢,你甩开膀子打,打过后,就放了他们好吗?” 他垂眸见那根三尺长两指宽的荆条正放在他血迹干涸的右手中,而她,睁着大眼睛祈求的看着他。 视线从她水润双眸滑向嫣红唇瓣,再往下是纤细白皙脖颈,小巧圆润的肩头,清晰锁骨,凹陷处有一两滴她的汗液。 再再往下是包裹得鼓囊囊的胸衣。 帐中炉香袅袅,却压不住他身上散发的味道,顾枫察觉他的情欲在翻滚,止不住的想释放。 欲望是在作祟,可她诚恳乞求之态,却让他生出高于欲望的怜惜。 怜惜?他顾枫会有这种情绪吗? 他蹙着眉,捏紧荆条,怎么也打不下手,可若不下手,他怎么展示被她愚弄的雷霆之怒。 登时,城门之下又传来一阵百姓欢呼声! 刚好给了他借口,大步行至帐外,外边已放起了烟花,在夜幕下一朵两朵三朵接连绽放,极其璀璨。 李昭昭跟了出来,往下看,又啰嗦道,“殿下,水都快烧干了,大家伙抬水、倒水也不同意,不如先放他们下来!” 他仍不松口,问,“那萧如因是他的表妹,你是为了他如此着紧此人吗?” 李昭昭不否认萧如因身份,只抓重点说,“我刚来琥京城时,人生地不熟,如因帮了我很多。她是我朋友。” 萧如因曾在窥珠楼被太后那些党羽玩弄过,想必因此结缘。 她见他踌躇,夺过他手中筋条,“我自己打,不劳你动手,让你出气。” 说罢,李昭昭狠狠朝自己胳膊招呼,“啪啪”两声后,两道红痕立刻浮现在她细嫩皮肤上。 顾枫一把夺过,瞪她,“你是孤的牛马,身上每一寸都是孤的,不得孤允许,不许乱来。” 李昭昭一怔,随即心头暗喜,看来她真的靠苦肉计赢得他的原谅,那第二个备选计划就可以不必上演,实在太过危险。 果然,顾枫转身面向城门,沉声吩咐,“将那两人放下” 可话还没说完,就出了变故,那群踩着高跷的杂艺人,飞快向城门大步而来,身形怪异,左摇右晃。 他们那高跷了得,高度很接近顾枫所处位置,加之脸上画着油彩,看不清面容,只见那血红的嘴露出黄得不正常的牙齿。 笑起来,嘴角恨不得扯到耳朵后面去。 顾枫慧眼如炬,定睛一看,他们那牙齿黄成那样,是因为含了桐油。 桐油易燃。 当他反应过来,下一瞬那些人踩着高跷,手一挥,嘴里竟喷出了火! 火舌迅速窜至他跟前,顿时,他眼睛被热气逼得紧闭,紧接着,他听到她的声音,“殿下小心!” 她柔软身体挡在他前面,忽听得她低哼一声,随后向后倒去。 待他眼睛恢复,就见她脸色惨白,嘴角殷红,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顾枫瞳孔震惊,抱住她立刻退回帐中,高喊,“护驾!捉住他们!” 士兵们训练有素从两侧小跑上来,护住他们,与那些借着高跷踏进城墙内的歹人打斗起来,场面一时陷入混乱。 而李昭昭虚弱靠在他怀中,死死攥住他衣领,“殿下,你刚才答应了,放了萧如因,别食言。” 说罢,她双目失焦,犹如坠入悬崖,身子既重又轻,昏厥过去。 顾枫心神大乱,视线散乱,那把匕首还插在她胸口,他不敢轻举妄动。 只有两声呢喃,“昭昭” 第159章 怪不得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塚。 那些踩高跷之人显然是冲顾枫来的,只是李昭昭替他挡了一刀,有人行刺皇子可是大事。 全城四个方位的城门全部关闭,街上百姓被圈在一处,挨个检查。 轻骑尉和覆面部队分两班,不间断巡视、搜查,个个披坚执锐,城中氛围顿时肃杀一片。 盐盐镇镇长黄坦之将顾枫迎到自家府邸,生怕再出什么意外,大夫一轮一轮进入西边的主卧房。 因失血过多,李昭昭面色白得像纸,大夫切了参片放在她嘴里含着,可呼吸还是相当微弱。 顾枫摸着她越渐冰凉的脸,因恐惧而怒气翻涌,“怎么回事?!身上凉得很!” 大夫抖抖索索,“回禀殿下,这刀不拔出来,血始终止不住,止不住,温度就会降,人就会发冷。” “说些废话,你倒是拔啊!”他吼着,暴躁起来,脸色不比她好到哪去。 两个大夫对望一眼,犹犹豫豫,还是如实告知,“不拔,还能吊口气,拔了,止住血也就罢了,止不住,就悬了。” 悬了是什么意思?就会死吗? 顾枫背脊发冷,手指蜷缩捏紧,已凝固的伤口也崩裂开,有人上前想替他包扎,被一脚踹翻。 当下无人察觉,眉目仍然冷峻,但他下唇正微微发抖,最坏的情况出现了,甚至比他自己伤重都严重。 他不明白为何她要救他,难道不知不觉中,她对自己也暗生情愫?只是有安子堂那厮从中作梗? 但事实胜于雄辩。 他亲眼见她挡在他前面,如今命悬一线,如何作假? 带血的右手轻轻放到刀柄上,她胸口轻轻起伏,刀也微微晃动,他垂眸,眸光轻柔扫过她沉静面容,随即决心落下。 他逐渐握紧刀柄,稳住手腕,眉眼里藏着毁灭一切的飓风。 “李昭昭,孤说过,你若死了,孤给你偿命。” 房中所有人听闻惊骇不已,不约而同下跪磕头,大呼,“殿下,切勿冲动啊!您是万金之躯啊!” 顾枫充耳不闻,厉声道,“由孤来拔这把刀,若她死,孤也死!” 话音刚落,他不再犹豫,猛然又果断,瞬间将刀尖拔出,顿时血流如注,喷涌而出! 那些大夫生怕李昭昭死了,顾风跟着殒命,那他们更是一家老小都活不了了,全扑上去止血。 顾枫单手抬着她的脑袋,不住叫她,“李昭昭,孤给你垫背了,你不许死,你死了,黄泉路上孤都不会放过你。” “撑住。” “别睡了,听到孤的声音吗?” “昭昭” 口中尝到咸咸的味道,顾枫才惊觉他流下了眼泪,从十五岁杀人之后,他再未哭过。 可今日,他心中酸涩难当,又惧又怕,登时软弱得想跪下求求漫天神佛,保她一命。 他完了。 他知道自己栽她手里了,那是一种极致痛苦和幸福交杂的滋味。 大夫们离他们很近,在血腥味中闻到一股很浓的杏仁味,不过他们也来不及分辨这味道从何处而来。 有的死死按住李昭昭胸口,有的在她头顶、虎口、人中,扎满银针,有的检查凶刀,幸好刀尖并未喂毒,不然可是华佗在世都无力回天了。 月上中天时,西厢房才忙活完毕,血止住了,李昭昭算逃过一劫。 镇长黄坦之安顿好厨子、仆从、大夫、守卫轮班守值后,才回到小妾房中歇息。 小妾张氏替他捏肩锤腿,顺带打听,“怎么样了,死了吗?” “什么好药材都往嘴里倒,暂时死不了,若死在我们府中,老夫乌纱不保啊。” “到底什么人,殿下如此着紧?”张氏好奇得很。 “别瞎打听了。” “不打听清楚怎么立功?”张氏自有盘算。 黄坦之侧目,“这有什么好立功的?” 张氏指头轻戳他脑门,“殿下这么紧张那女子,可她沉睡不醒,若我们有办法唤醒她,在殿下跟前,不就立上大功了?” “大夫都说不准什么时候醒,殿下都安了小榻,睡她边上了。” 张氏一听,更是发出啧啧之声,“看来殿下是真喜欢她,臣妾老家有一神婆,对濒死之人很有办法,只要唤回四散的两缕魂,人自然就醒了。” 黄坦之皱眉,“这些神神道道的事,殿下根本不信,你头发长见识短,少瞎出主意!就寝,困得不行了。” 张氏轻哼一声,绞着帕子没说话,可那眼珠子却咕噜噜转。 翌日,那群踩高跷的刺客被剥得光溜溜的,浑身都是受尽酷刑的伤痕,被挂在菜市口示众。 黄坦之见顾枫黑着脸从地牢出来,赶紧上前问安,却听他问,“张氏安排的人怎么还没到?” 他一脸懵,但很快反应过来,“微臣已尽快安排了,请殿下稍安勿躁。” 待得顾枫走远了,黄坦之赶紧找到张氏,问下来才知,这张氏胆大包天,今早借着送药材,去了西厢房,自然遇见守在房中的顾枫。 她舌灿莲花,还真的将那神婆给“推销”出去了。 张氏洋洋得意。 黄坦之心中清楚,这四殿下向来不信此道,盐盐镇僵尸动乱时,他建议请道士做法,被他痛批一顿,还差点挨了板子! 今次却被这后宅中妇人三言两语给说服了,想必是关心则乱,方寸大乱,章法大乱啊 为了一个女人,丧失了理智判断。 怪不得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塚。 可既然木已成舟,他也只得着手安排那神婆来府中做法。 傍晚时分,神婆来了,打扮得怪模怪样,衣衫褴褛,还跟了几个同村落的男人,在后院开坛做法。 顾枫亲自抱着李昭昭倚靠在床头,给她围好口水兜,千年人参炖的参汤正小心翼翼往她嘴里喂。 窗户开了半边,从室内听得后院“定铃铛啦”的摇铃声,还有神婆口中听不懂的咒语声,其他几个配合神婆的男人跟螃蟹似的在手舞足蹈。 张氏站在屋中解释道,“这是在跳驱邪舞了,对那些找人续命的恶鬼很有效的。” 顾枫点点头,眉目间都是期盼,好像这个乱七八糟的舞跳完了,李昭昭真的会醒过来。 尤四站在一边,一言难尽。 他跟随顾枫多年,从他贴身的侍卫升至轻骑尉首领,对他性子是再了解不过了,因太后喜好巫蛊之术的关系,顾枫是极其厌恶这类厌胜之术。 曾几何时,熊逸冰想对他下“情人结”,塞了一缕头发在他枕头下,都让他火冒三丈,并一直骂她“蠢妇”、“愚妇”。 想不到啊,想不到啊,英明神武,冷静自持的主子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 本来他还带着佩剑,作为护卫,哪怕连入睡时,剑都未曾离手一尺远,现在张氏说兵器会冲撞施法,顾枫一声令下,屋中所有侍卫都卸下了兵刃。 尤四在心底长叹一声,不敢多言,昨日地牢中,他亲眼看着主子审讯那些踩高跷的贼人时,发狠模样,癫狂至极,太吓人了。 至于萧如因和郑元松,在混乱中,也被人救走。 可全城围得跟个铁通似的,这两人犹如水流入海,一点影子都没。 老百姓不能进出城门,怨声载道,可顾枫置若罔闻,平日里他虽然独断独行,好歹还有所收敛,但李昭昭伤重,他整个人都变得执拗无比。 尤四心道,若这个女人再不苏醒,主子怕得一条道走到黑了,想到这,他不由得望出窗外,竟也盼望着这个什么做法能有点效果。 驱邪舞跳了半个时辰,张氏又道,“殿下,神婆都延和神子四人要进来给李姑娘揪恶鬼了。” 第160章 他笑了,“怎么样,四殿下,合你胃口吗?” 这些人来历不明,按例不应该近皇子身,尤四第一个反对,“殿下,室内狭小,若有什么打斗,会伤了您的。” 张氏一听不干了,“您这说的什么话,揪恶鬼不离得近点怎么揪得出来,揪不出来李姑娘怎么会醒,她不醒,殿下怎么安心?” 尤四不想和这个妇人掰扯,仍然劝道,“殿下,您的安危是最要紧的,况且属下们都未佩戴兵器啊。” 顾枫一抬手,“别说了。” 他垂眸去看她,小脸安安静静的,可毫无血色,唇也有点干,她睡得越久,醒过来的机会就越小,如今什么办法都要试试了。 “让她们进来。” 张氏一喜,赶忙招呼那群人进入,那四个神子个个蒙着脸,其中有一个身形和眉眼都很像一个人。 一个至今还没出现,却应该出现的人。 张氏和那神婆耳语几句,讨好道,“殿下,神婆李姑娘的两缕魂已入体了,但您皇气太盛,您在李姑娘身边,恶鬼哪引得出来,不如您放平李姑娘,好吗?” 尤四冷冷看着张氏张口闭口魂啊,鬼啊,很是无语。 却见顾枫犹豫片刻,却是听从了。 他轻轻放平李昭昭,将她发丝别在耳后,整理好被子,退至一边。 张氏朝那神婆点点头,神婆又开始晃着铃铛,光着一双脚,来到李昭昭床榻边,继续跟跳蚤上身似的,以极其怪异的姿势舞动。 其余四个神子,也围了过来。 逐渐将尤四和顾枫挤出床榻周围,当中最高的那人忽的将李昭昭被子掀开,不知从哪掏出一捆细绳,将她捆住。 电光火石间,他大力一拉,李昭昭从床榻转移至他背上是,那人似是要劫走她。 顾枫冷笑,他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他藏在袖中的箭弩即刻飞快射出,正好钉入那人的眉间,倒下时,那人仍双眼圆睁。 李昭昭则从他背上滑落在地。 登时神婆和其他人目瞪口呆。 张氏结巴着,“殿下您这是?” 尤四也察觉不对劲,吩咐士兵关紧房门,操起一把圆凳,朝着那人走去,顾枫却快他一步,先抱起她放置床榻,后一脚踩至那人胸膛,眸中暗闪,狰狞笑道,“安子堂,你又耍这种把戏,以为还能骗得到孤吗?” 话落,他大力扯开那人覆面布巾,可布巾出现的并不是安子堂,而是一张陌生面孔。 顾枫双眸迸出惊诧,他以为这人是伪装进府的安子堂,那身形和眉眼都很相似,怎么却不是呢?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神婆这才回过神来,扑到那无辜男人身上,叽叽哇哇乱叫。 张氏哭丧着脸,“殿下,您这是干什么啊,神子正用锁鬼绳揪恶鬼呢,你把他给杀了,那恶鬼又回到李姑娘身上发狠了,您看,她面色都变灰了。” 众人视线回到李昭昭身上,可能是因为受到移动,李昭昭胸口处鲜血又洇出,像一朵绽放的牡丹。 她脸色不是变灰,是一种血色退尽的浮白之色。 顾枫怔了,旋即铺天盖地的懊悔淹没了他,他踉跄着扑倒床榻边,紧紧揉搓着李昭昭双手,张口轻轻呵着气,又搓,又呵气,这样不停反复。 他一言不发,就定定看她,双眼通红,像小孩子犯倔一样,不肯停下来。 尤四不忍再看,派人将张氏和神婆等人拖出去,张氏仍呼喊着,“殿下,您可不能怪我啊!” 黄坦之在门外听得心惊胆战。 最后,尤四上前,劝道,“殿下,还是让大夫来看看。一个看不好,十个看不好,大不了换一百个,咱们大琥有的是神医。” 顾枫似终于找回神志,突然想起自己身上的味道也是玉贵妃遍寻名医后才找到李太医,帮他隐匿了十几年。 对,一定有医术更为高超的大夫。 生出这个念头,顾枫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脸振奋,目光奕奕盯着尤四,“孤要悬赏黄金万两,找神医,去办。” 尤四心底轻叹,领命去了。 室内又只剩顾枫与李昭昭,油灯虚弱的挑动着,有丫鬟上前挑灯芯,请示道:“殿下,大夫想再为李姑娘再针灸一次,顺便检查下伤口,请你示下。” 那一寸伤口正好在她胸膛上方,高出裹胸一点点,但毕竟也是女子私密部位,大夫们生怕惹他不快。 顾枫也不拘泥于这些,点头,“可。” 大夫们鱼贯而入,他出了屋,深吸口气,再不缓口气,他怕自己会跟陷入流沙中一样,再也爬不出来了。 同时,严方红的飞鸽传书来了,一是催促他尽快回琥京城,她们一行人在青芽山兜圈子,老皇帝已经没多少耐心了,想要下山回宫了。 二是郭其正在朝中频繁与二皇子会面,散布他们掌握到了他秘闻的消息,一直联合众人寻陛下。 三是熊逸冰与郭其正之子——郭尔,已经交换拜帖,快要定亲了,若他们成亲,殿前司的所属权就完全转移到郭家手中了。 这三件事,一件比一件更紧迫。 顾枫静静站在原地,周围只有轻微虫鸣声,他扭头望向西厢房,大夫们不停晃动的影子映在窗扉上,那里还躺着生死不明的她。 他顿觉犹如身在孤岛。 筹谋半生的目标与她的安危,他举棋不定。 沐浴着夜色,缓步踱进西厢房旁的小书房,也是黄坦之特意为他收拾出来的。 即可方便他办公事,离她也只有一步之遥。 权势就是这样,甚至不用多言,他人也会做出周全安排,永远向他臣服和讨好,只要体会过权势的滋味,没有男人愿意放弃。 后院与小书房就这么短短几步路,顾枫的心态就调整过来,他眉尾一扬,抬头仰望夜空,轻轻呢喃,“江山与美人,孤都要。” “你在痴心妄想。”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顾枫霍然回头,只见阴暗角落里走出一个人,他脱掉神子那厚重外袍,扯下覆面布巾,眉目如海。 是安子堂。 他的确混入了神婆队伍,进入西厢房时,他甚至就站在顾枫三尺之外,但他没动手,而是伺机而动。 顾枫误杀了那个身量和眉眼相似的男人,是他在计划之中。 杀错了人,这个队伍就不会再被人多注意,他潜入小书房,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等到了。 不等顾枫张口叫人,一个拳头飞了过来,将他揍翻在地。 顾枫一阵头晕眼花,还未站起来,紧接着第二拳就过来,伴着安子堂恶狠狠声音,“让你轻薄她,这两拳只是开胃菜。” 他笑了,“怎么样,四殿下,合你胃口吗?” 第161章 “是来带你走。” 顾枫栽倒在地,刚要爬起来,便察觉嘴里有颗硬东西,他连血带沫一吐,一颗牙齿混在其中。 好家伙,牙都给打掉了。 他一向养尊处优,这次带兵算是最消耗的,反观安子堂表面上看着文雅,拳脚功夫可是有童子功的。 似乎这还不够解气,安子堂又揪起他的衣领,双手一甩,将他重重砸向角落的斗柜上,柜上的文玩连同博古架都全部“哐当”落地,大部分也恰好砸都按他头脸上。 极其狼狈。 登时他额角、嘴角、鼻梁上都是血。人已经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外面有士兵听到动静,试探着问,“殿下?!” 安子堂却并不慌乱,又提起顾枫,抵在墙上,眸光锐利盯着他,“你若吭声,看他们动作快,还是我的刀更快。” 顾枫垂眸,眸光一暗,因一把尖刀正以垂直角度压在他胸口上。 安子堂不忿道:“城楼那刀,被你躲过,算你走运,要不是昭昭误会那是我们的人,也不会替你挡。” 比起近在咫尺的尖刀入心,李昭昭因误会才替他挡刀,更让顾枫慌不择路。 他咽了咽口中血沫,蹙眉死死看着安子堂,“你什么意思?刺杀孤,原来也有你一份?” 审讯踩高跷那班刺客,由顾枫亲自坐镇。 各种酷刑轮番上阵,有人扛不住,交代了——他们受雇于琥京城某一些大主顾。 细问下来,他很快就知是太后残余势力作祟。 他们趁着皇帝不在宫中,做最后一搏,曾几何时,这群人还时常与他在窥珠楼谈笑对饮,时不时分享怎么中饱私囊,又如何卖官卖爵,一群肚满肠肥又不事生产的废物,因得太后包庇,个个张狂不已。 甚至对他都常有怠慢。 太后一死,这群猢狲还不肯四散逃命,却是聚拢在一起,决定奋力反击,刺杀他。 只要他死了,他们那些龌龊事,总有办法糊弄老皇帝。 却不曾想,安子堂也有同样的计划?李昭昭替他挡刀并不是出于真心,而是一个误会? 那自己岂不是自作多情,活生生的丑角? 顾枫不愿相信,他咬着牙,和安子堂僵持着。 许久未有回应,士兵们身影贴近房门,“殿下?是否有危险?!” 伴随着门外的请示,安子堂手中那把尖刀也毫不客气刺破他衣衫,扎破皮肤,交领处血已缓缓蔓延,染红了前襟。 想必只要士兵们破门而入那刹那,刀刃定会狠狠插入他心间。 顾枫眉眼轻微抖动,勉强平复,“孤没事,你们退下,不得孤命令,不许靠近。” 听到他声音并无异常,士兵们干脆领命,随即整齐踏步声渐远,书房外一下安静下来。 安子堂蓦地笑了,“顾枫,其实今日之前,我从未想过杀你,无论你信不信都好。” “今日之前?”顾枫挑眉,不屑笑笑,“那之后呢,非要置孤死地吗?” 安子堂见他还故作不屑,收敛笑意,眉间森寒,视线来回在他脸上扫过, “方才我在你眼中看到惧怕,原来你也是怕死的,你比你自己想象中要脆弱很多。” 此话一出,顾枫笑容僵在嘴角,两人说话间,尖刀已没入他体内一寸有余,他额头冷汗直流,痛楚让他鼻翼抽动,眉梢眼角费力压抑着怒火。 可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面容变化,安子堂尽收眼底。 他警告道:“至于之后,也许我会改变主意,因为你太过有恃无恐,以为能掌控一切,任意妄为,但你记住,有我安子堂在的一天,你的性命都不由你说了算。” 顾枫根本不信,用眼角余光瞥他,心知安子堂挟持他目的不过是要救走李昭昭,嘲讽道:“真会说大话,就算你今日杀了我,也带不走她。” 可接下来,安子堂却露出一个促狭浅笑,“她身体不宜移动,我当然不会不顾她安危,强制带她走。” “那你来做什么?”顾枫冷冷问,“就为了吓唬吓唬孤吗?” “是来带你走。” 话音未落,安子堂手腕一转,所持刀柄往顾枫头顶猛然一敲,此举就在眨眼间,顾枫怎么也想不到,他要带走的不是她,却是自己。 骤然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夜了,此刻西厢房的丫鬟因吸入迷烟已昏昏睡去,安子堂推门而入,缓步来至床榻边。 离她越近,他呼吸越紧。 她小小一只,就这么安静的躺在那儿,面如霜下雪,无声无息。 他摩挲她脸颊,冰冰凉凉的,两道弯弯细眉、浓密睫毛、小巧挺立的鼻子、饱满的双唇,却因沉迷不醒,美得更加不真实。 安子堂心下后悔,眸光充满怜惜与心疼,“就不该听你的,用什么苦肉计,若你我该如何?” 他声音轻得犹如羽毛落地,太多想说的,却无力再说。 他轻叹口气,闭上眼,脸贴着她手背,回忆起当时他们混入城后的情况。 那时,两人正商讨该怎么救人,有一老者前来,请他们前往一酒楼包房。 李昭昭顿觉此人眼熟,她记性很好,惊诧道:“你是老余!” 这位叫老余的老者也颇为惊诧,“少将军说李姑娘一定会认得老夫,老夫还将信将疑,竟没料到李姑娘还记得。” 安子堂从他们的对话中,才回忆起这个老者确是僵尸之乱时,跟在凌飞峦身边的人。 自那次后,老余就留在了盐盐镇。 僵尸风波时,情况大多数混乱匆忙,对于她如此“顽强”的记忆力,安子堂不免偷偷惊叹。 他的目光她自然接收到了,嗔他一眼,掐他一把,小声道:“干嘛偷偷看我?” 安子堂直白得毫不掩饰,“忍不住想看。” 她“切”了一声,却是笑得甜蜜。 待三人到了包房,凌飞峦已大马金刀的坐在那等他们了,他左右位置上,各有一杯金陵酒,他张手顺势一推,笑了,“又见面了,两位。” 李昭昭见到他免不了一丝尴尬,毕竟自己使用“美人计”在他那偷了钥匙。 可她视线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回转,发现他们好像“重修旧好”了,安子堂身上的狗笼之仇都不跟他计较了,他应该也不会和她计较偷钥匙之计 再说她可是送上香吻,他一个大男人也没吃亏呢 想通这点,李昭昭又恢复成没事人的模样,主动打起招呼,“别来无恙,凌少将军。” 凌飞峦面上也看不出异常,冲她一笑,“李姑娘,恭喜您用回自己本名。” 他在称呼上仍用未出阁的“姑娘”二字,而不是“安夫人”,安子堂知他还不死心呢 不过儿女情长的糊涂账,此刻也不是算的时候,他重重咳嗽一声,扯回正题,问道: “你不是陪同越莲光回宫见陛下吗?怎么又回来了?” 第162章 “我们来拉钩。谁都不许变。” 凌飞峦简单将大琥皇帝消失不见,去青芽山寻道士的事说了。 李昭昭如今的政治觉悟增长不少,鹿眼一瞪,“哪有这么巧的事?我们正要揭穿顾枫,陛下就离宫了。” 话赶话到这,她霍然起身,愤然道,“萧如因他们被吊在城门口,就是顾枫嘲弄我们,激怒我们的卑鄙手段。” 接着,她眉头一皱,思绪转得飞快,又轻轻摇头,“不应该啊,他到底是怎么发现我们设的局,在千门洞时,我躲在草丛中,见他听如因说我们回京后,慌得立刻翻身上马了。” 凌飞峦瞅她激动,拉她坐下,安子堂视线停留在他那只多事的“爪子”上,斜眼乜他,很是不满。 真是这点醋都吃,凌飞峦内心暗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幼稚模样。 算了算了,懒得和他计较。 他这般想着,收回手,说回正题,“幸好顾枫那厮只有一个脑袋,我们有三个,古人云,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三人总比臭皮匠强,量他顾枫也没资格与诸葛亮比肩。” 这涨志气的话很得李昭昭心,她笑起来,粉拳轻捶他的肩头,“说得对,管他娘的,既我们忽悠得了他一次,那多来一次又何妨,就是苦了如因他们。” 然后她双拳捏紧,往桌上一敲,抿嘴道,“虽然你武艺好,但我们也不能直愣愣去救人,不然就着了顾枫的道,你说是不是?” 说到这,她歪头去看安子堂。 安子堂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终于想起他了,将手中茶杯轻轻搁下,冲她颔首,“你明白就好。” 方才进城前她还差点被愤怒左右理智,当下就清醒了。 安子堂知她已成长许多,不免欣慰。 转而他又问凌飞峦:“你是否留左一、左二在京城寻找陛下了?” 不用凌飞峦多言,他就估中他的安排,这种默契虽说不上英雄所见略同,但总归是想到一处去了,他点头,又透露新的信息:“他们装作村夫卖生果,已寻到陛下,但严方红总是诸多借口,不让陛下回宫,好生厉害。真是顾枫的一条好狗。” 李昭昭听了,又豁地站起来,“先别管这个了,我们怎么把如因,元松救下来才是最要紧的,他们吊在那受多大罪啊!” 安子堂亦点头,“救人如救火,先救人,其余事再从长计议。” 于是,三人脑袋又凑至一处,就像之前那样。 最后,他们想了一个办法,由李昭昭装作负荆请罪,先绊住顾枫,再由安子堂和凌飞峦混入杂耍班子。 由安子堂负责假意刺杀顾枫,李昭昭挡刀立功,借以迷惑、软化。 刺杀发生后,定然会一片混乱,凌飞峦就可趁机救走萧如因夫妇。 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谁会想到窥珠楼那班人,也早就对顾枫起了杀心,居然买通了杀手,踩着高跷真的行刺。 而且比他们的行动还早了一个时辰。 李昭昭哪会知道出了这个意外,见刀刺过来了,以为是安子堂的虚招,傻傻拿胸膛去挡。 那时还在城楼下人群中的安子堂和凌飞峦眼睁睁的看着她倒下。 双双对视一眼,都恨不得长一对翅膀飞上去救走她,可是他们都只能看着现场陷入混乱,百姓们尖叫着乱跑,互相冲撞,人仰马翻的。 安子堂宛如在洪水中逆流而上的河蛟,哪怕有几分法力,拼尽全力,也敌不过汹涌的洪流。 他目眦欲裂,发狠掀翻挡在他跟前的人,还包括不少孱弱老百姓,凌飞峦死命拉住他,吼道:“别发疯了!先找地方隐藏,再想办法救她。” 最后,凌飞峦连拉带拽的将他拖走。 经过一夜琢磨,两人通过各种关系,找到黄坦之宠爱的小妾张氏一个远房亲戚,加以利诱,于是便有了神婆都延和神子四人。 回忆停在此处,安子堂已泪流满面,视线一直未离开李昭昭面容,甚至都舍不得眨眼。 “你说我是圣父,我却一直以为是随心所至,可今日我才醒悟,我的确是圣父,其实就是人人说的大傻子。次次都想着怎么去解决问题,怎么去摆平奸佞,怎么去维护主子,却不记得怎么来保护你。” 安子堂任由眼泪肆意流淌,也不在乎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了,他只想让她睁开眼,好好抱抱她。 她一定会醒过来。 他坚定地这么认为,接着,跟她“交代”情况。 “凌飞峦从陈城找来了一个神医,说只要将你安放到至寒之地,他自有办法让你苏醒。” “嗔馆主告诉过我,大扈那场灾难性的风雪,不出十日就会止住了,那时天气会转暖,大琥也会跟着进入初夏,所以,全天下最至寒之地只有大琥皇宫的冰窖。” “本不想移动你,但如今此地已无生机,我得带你一起走。” “其实我知道,对于安昭儿这个身份,你还是很喜欢的,对不对?朝堂中还有不少你聊得来的同僚,女人的天地太小,我不想你失去任何一方。” “失去的,我帮你抢回来。” “就这样说好了,待回了宫,我洗刷掉通缉犯的身份,你恢复安侍读的职位,我们在朝堂上当一对雌雄大官人。” “我们来拉钩。谁都不许变。” 说着,他用自己右手小拇指勾住她左手小拇指,可她的手无力跌下,他心下一酸,勉力笑笑,用左手固定住她的小拇指,再凑上前,嘴中轻轻哈一口气在自己大拇指上。 这是在“沾”印泥了。 最后,他大拇指印上她的大拇指,这是盖印了。 他笑了,最后一滴泪从眼角滑过鼻梁,坠入棉絮中,他认真道,笑中带泪:“盖章了,我当你答应了。” 翌日,尤四面有喜色来至小书房门外,“殿下,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属下找到一名八十八岁的本地老中医,他说李姑娘这种情况,可以采取极阴刺激,得搁冰窟窿里。” 里面没回应。 他又叫了一声,“殿下?” 仍是没反应,尤四顿觉不对劲,推开门,屋内一地碎瓷器,乱糟糟的,人却不见了。 他大呼,“来人,来人,殿下不见了!” 不多时,丫鬟揉着惺忪睡眼,也跑了过来,“尤大人,奴婢们一睡醒,李姑娘不见了。” 第163章 刀锋与漆黑瞳仁泛出的眸光分不清谁更加锐利。 尤四一听,彷佛天塌了,立刻找来黄坦之,接着一番调查审讯,张氏哭着交代收了远房亲戚的金锭子,引来一群神婆和神子。 可这群人不见了。 四殿下和李姑娘也不见了! 两人慌得脸都白了,搜遍了整个盐盐镇,仍然一无所获。 尤四心一沉,清楚自己捅了大篓子,可四殿下安危可是关系国家社稷,不是能掩则掩的糊涂事。 无奈下,他带着兵,浩浩荡荡欲回京城向皇帝请罪与搬救兵。 此刻的琥京城正热闹得很,正好到了三月中旬的“蜂花节”,虽然天气还未完全回暖,对比往年花市繁荣减弱,但老百姓们喜欢过节,还是成群的来集市凑热闹,做买卖。 无论男女,都头簪花朵,女子簪右耳,男子簪发冠旁。 这一日,每人都装扮得花枝招展,喜气洋洋,见面就问好,一派祥和,有商家请来盛装艺人,变着花样展示五颜六色的花茶、糕点,让人眼花缭乱。 敲锣打鼓吆喝着,人流如织,门庭若市。 茶寮、酒馆、酒楼都在显眼处插着花束,人间烟火,不外如是。 耳朵隐约听到锣鼓喧天的声音,意识渐渐回归,顾枫使劲睁开重重眼皮,总算掀开一条缝,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人。 二皇子顾柏。 更让他想不到顾柏好像也被打晕了,正垂着脑袋闭着眼,就在他对面,呈大字型绑在一个圆形大木板上,立了起来,与他面对面。 顾枫动了动手脚,发现被绑得死死的,侧眸一看,和顾柏的待遇一模一样,也被捆在一个圆形大木板上。 他顿觉眼熟,忽的想起,这不是杂耍班的必备项目,人型肉靶飞镖吗? 两个皇子,居然成了两个肉靶子?? “二哥,二哥!你醒醒。”顾枫试着叫醒顾柏,“二哥!” 顾柏还晕着。 顾枫没法子了,四处打量,他们这是困在一座油布搭起的帐篷里,还算宽阔,外面日光正盛,人声嘈杂,显然是在宫外。 思绪慢慢回笼,顾枫昏迷前最后一刻看到的人是安子堂,难道是他将自己和顾柏弄到这个蓬里? 不对,若是安子堂,怎么会把二皇子也弄来搞成这样? 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李昭昭醒了吗?她是否还在盐盐镇呢? 在这么诡异的环境下,他竟止不住的想她,他想亲口问她,挡刀,是一场真心,还是一场意外。 这时,门帐一动,一个男人进来,大步走至顾枫跟前,插着胸,嘴角含笑,静静看他。 “四殿下,好久不见了。” “凌飞峦?” 顾枫猜来猜去也没猜到出现的人居然是他。 思来想去,是安子堂打晕掳走他,如今露面,却是笑得贼兮兮的凌飞峦,这两人肯定又混到一块去了。 “怎么样?我这个大轮盘的滋味如何?”凌飞峦笑得讨打,“哦,不对,还没让你试过,不如先来试试。” 说罢,他上前,掌心握住圆形木板边沿,大力一转,顾枫顿感一阵天旋地转,他拼命挣扎,木板却循着惯力,持续转动。 转得他是眼冒金星,酸水直冒。 这是折磨,也是耍弄,胃里翻涌得更厉害了,他面如菜色,连续被打、被掳、被转,啥罪都受了。 看着他无力挣扎的模样,凌飞峦哈哈大笑起来,“头转晕没,想不想吐,要吐就吐干净点,免得等会在陛下面前,在百姓面前,丢人现眼,不体面。” 也不知转了多少圈,圆盘才渐渐停下,又转至正位,他喘着气虚弱的看向凌飞峦,问的却是她。 “她醒了吗?” 凌飞峦嘲讽笑意凝结,脸色陡然变冷,凑近,恨道:“谁接近你,谁就倒霉,你别再打她主意。” 末了,再度用更大力转动圆盘。 圆盘疯狂转动,他随即走人,最后,丢下一句:“等会有出大戏,四殿下你可得好好表演。” 顾枫晕头转向,拳头是捏了又放,难受至极,手指跟鸡爪一样僵硬,周围的事物在他眼中乾坤颠倒,他闭上眼,伴着身子的不适,心中担忧更甚,因为他听出凌飞峦话外之意。 她应该还没苏醒。 一想到这,原本丧气的心气又被提起来,顾枫告诫自己绝不能倒下,得撑住,她需要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和药材,他得救她。 至于凌飞峦的目的,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揭晓了。 顾枫在旋转中稳住呼吸,猜测着,既然二哥都被抓了,肯定针对的不止是自己,而凌飞峦最恨的人,除了老皇帝,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个人。 日头一下子来到午后,琥京城门大开,一队人马从青芽山上下来,正刚好穿过城门,为首的就是老皇帝的龙辇。 他昏昏欲睡,街道旁的热闹都已吸引不了他,本想寻到可长命百岁的道长请教一二,兜了好几圈,人影儿都没看到。 只得恹恹打道回府。 龙辇宽绰舒适,略有摇晃,更为催眠,忽的,停驻不走了,老皇帝不满睁眼,问:“怎么了?” 王骏回话,“陛下,前面有个戏台子,拦在路中央。” 老皇帝蹙眉,掀开帘子一看,果真有一长七尺,宽三尺的戏台就在前方不远处。 他微眯着眼,正想让这些不懂规矩的老百姓撤走,不要挡路,可台上很快上来了一个人高腿长的英俊男子。 略有眼熟。 定睛一瞧,这不是凌少峦吗? 王骏也认出来了,喊着话,“凌少将军,这戏台你搭的吗?怎么挡陛下的路呀?” 凌飞峦定在原地,二话不说,抬手从背后抽出魄魂刀,马步一扎,肩膀下沉,将刀一横,刀身遮住他下半张脸,与眉眼平行。 刀锋与漆黑瞳仁泛出的眸光分不清谁更加锐利。 周围百姓见戏台上有一年轻矫健男子,又听得有人称呼他少将军,人群中有人高声,“哎呀,这不是凌勇将军的独子,凌少将军吗?” 登时人群中骚动起来。 老皇帝不明白他这是想干什么,但长途跋涉让他身心疲倦,根本懒得多问,便示意王骏去处理。 王骏懂了,快走几步,正想呵斥他让路,却见凌飞峦单手高举,将魄魂刀往半空一扔,旋即脚尖轻垫,跳起来接住刀柄,于空中砍断左右两边绳索。 绳索崩断,左右各一头紧拉着的油布“刷”地齐齐落地。 展示在众人眼前的则是两个大圆盘,上面绑着的正是顾枫和顾柏,霎时的亮光让顾枫眯了眯眼,耳畔都是众人惊呼。 王骏难以置信,小跑着上前几步,左看看,右看看,又慌里慌张往回跑,差点左脚拌右脚摔个狗吃屎。 “陛下陛下台上是四殿下和二殿下!!被绑着呢!” “什么?!”老皇帝打起精神,命人放下龙辇,被王骏搀扶着下来,向前几步,浑浊眼睛睁大,果真是他的两个儿子! 顾枫已看清当下情景,他和顾柏被绑在戏台上当人形肉靶子,而台下则是皇帝和老百姓们。 老皇帝一露面,百姓们惊觉圣驾在此,纷纷跪地叩拜行礼。 凌飞峦将魄魂刀直直插入戏台一侧,大喊,“陛下,今日是‘蜂花节’,微臣协同二皇子、四皇子为您表演一出人形飞镖靶,如何?!” 第164章 她醒了?她在哪?! 顾枫已明白过来,凌飞峦是抓了他和顾柏来要挟皇帝的,他对面的顾柏不知为何一直昏迷着,更是无力反抗。 能让凌飞峦耿耿于怀的事只有祭童案,显然太后之死,并未让他解气。 难道他今日要杀了皇帝? 天气好像转暖许多,日头高照,晃得他口干舌燥,实在如砧板上的鱼一样,只得先静观其变。 台下百姓好像还没弄清状况,不明白为何一个少将军要将两个皇子当肉靶子表演给皇帝看? 那不是嫌命长吗? 老皇帝更是惊得愣在原地,王骏说话都结巴了,手挥动着,指挥着兵士,“快快你们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救二殿下与四殿下!” 但凌飞峦根本不惧,只大喝一声,“转起来!!” 左一、左二从人群中上台,分别站在顾枫和顾柏身旁,跟杂耍班的杂艺一样,不约而同转起圆形木板。 同时,凌飞峦则背对台下众人,从腰间摸出六根飞镖,一掌长短,镖头锋利。 双手各自用拇指、食指捏着镖头,三支飞镖呈漂亮扇形,他下盘略沉,转身瞬间,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向正在疯狂转动的圆盘投掷! 百姓们眼睛都不敢眨,那圆盘上的人,衣衫下摆因高速转动都飞扬起来,连头脚都分不清了,这镖稍加偏僻就能扎死人。 飞镖掷出瞬间,老皇帝呼吸都停了,正欲上台捉拿凌飞峦的士兵都定在原地不敢妄动。 很快,镖入木板的声音同时响起——闷闷的“吭吭吭”三声。 再观他,双手大鹏展翅般,镖一飞出,收势,手亦背负在后。干脆利落! 顿时,左一、左二默契的扶停圆盘。 众人视线急急望去,顾枫头部两侧有两镖,头顶有一镖。堪堪就离他皮肤不过寸余。 他甚至都无法稍稍偏头,可见这个距离有多刁钻。顾枫眉眼一沉,对凌飞峦一身好武艺颇有点刮目相看。 顾柏那边同样如此。 如此犀利准确的镖法!百姓们啧啧称奇,若这是市集里寻常杂耍班子,定会大声喝彩,叫着“再来一次!” 可眼下却是皇子当肉靶子,哪个敢喊,真是开了眼了。 老皇帝短暂惊愕后,冷静下来,当王骏催促那些兵士快上台抓人时,他却上前一大步,“停下。” 九五之尊发话了,谁敢动。士兵们立好长戟,肃穆以待。 凌飞峦满意的遥望着老皇帝。 老皇帝顾锦年轻时杀伐果断,虽然现在年老体衰,但脑袋还没昏聩,这出戏唱到这里,他已经明白凌飞峦这是在“要他好看”。 他心底隐约有个答案,可仍不确定。 但两个儿子的命此刻却捏在那个年轻男人手中,顾锦大步向前,并未责骂和呵斥,而是开门见山,“凌飞峦,放了枫儿和柏儿,你要提什么条件,朕都答应你。” 凌飞峦撇头轻笑出声,好像听到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他提起魄魂刀直指老皇帝,眉目一肃,“是吗?那就当着百姓们的面承认你是怎么污蔑我父亲的?” 虽然祭童案已过去多年,可这案的血腥和残忍让人印象深刻。 凌勇更是从一个战功赫赫的大将军,瞬间就变成擅弄邪术,草芥人命的恶魔。 如此跌宕起伏的案件一直都在坊间津津乐道。 殊不知今天戏台上唱的这出戏居然是祭童案“续集”,似乎还有内情未爆出,百姓们全都忍不住交头接耳,全场哗然。 老皇帝心虚,顿觉所有人都在偷偷骂他,笑他,指责他。 勉力维持的镇定因恼羞成怒而脸色大变。 怒斥道:“大胆!!你抓了两位皇子威胁朕,就是为了污蔑朕!” 王骏见百姓们止不住的探寻目光,更是慌乱不已,出声维护:“陛下爱民如子,勤政多年,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污蔑的?!若再不放了两位皇子,当心死无葬身之地!” 原来目的在此。 顾枫嘴角轻轻一勾,心里暗自笑了,老皇帝刚愎自用的性格他最了解。 凌飞峦想以他和顾柏的性命要皇帝当众承认当初犯下的错误,手段是不错的,可却错估了皇帝自私自利的程度。 果然,凌飞峦见老皇帝不肯就范,气极反笑,又从腰间取出一枚飞镖,连头都不回,手腕一发力,那镖就扎到顾枫左大腿上。 他不由得闷哼一声。 瞬间那血顺着他腿滴滴答答流了一滩。 凌飞峦这才回头一望,笑了,无所谓耸肩:“四殿下,所谓父债子还,就辛苦你了。” 老皇帝怒吼,“住手!” 话音刚落,士兵即刻兵分两路,小跑上前包围住戏台。 凌飞峦目无表情,眉眼一抬,悄悄埋伏在两侧酒肆,茶楼的弓箭手也瞧了个清楚。 他在这方面可是行家,看来这老皇帝并没被威慑住。 但他根本毫不畏惧,竟然拿出一根黑布蒙上自己眼睛。 眉眼被遮,显得他下颌更为清俊。 这个动作,代表凌飞峦已经豁了出去。 整个集市响彻他的声音:“顾锦,你连两个儿子的命都不在乎,好,我成全你!” 老皇帝怎么会不在乎两个儿子的命呢,他已年过半百了,就只剩这两个继承人,若是他们遭遇不测,那顾氏江山又传给谁呢? 他百年之后,哪来的脸面去见顾氏祖宗呢 可要他当众承认对凌勇的嫉妒、污蔑却比无子送终更让他无法接受!! 一个是自己的错,一世的英明被毁,世人还会骂他昏君、暴君,一个是凌飞峦的错,是他发疯残害皇子的。 孰轻孰重,顾锦心中算盘拨得明明白白。 但这是最坏的情况,皇宫里的精锐士兵和弓箭手也不是吃干饭的,经验丰富,已全部到位,就等皇帝一声令下。 老皇帝眼见士兵们已各就各位,拿出帝王气势,呵斥道:“休得放肆!给朕拿下他!” 如此清晰指令,话音刚落,“咻咻”箭声全冲凌飞峦飞去,同时戏台周围的士兵也快步将其包围。 老百姓眼睛都看不过来了,这么多士兵一起发起攻击,这怕是三头六臂也扛不住啊 却见凌飞峦蒙着双眼,耳朵一动,先是跳起来,挥舞着魄魂刀将利箭挡开,再顺势发力,箭头掉转方向射向涌过来的士兵。 弓箭手的箭,经魄魂刀一旋,射进步兵身体中。 很快,他左腿单立,又以魄魂刀为桩,扶住身子,右腿于半空中向大琥士兵胸膛连环踢踹,那气势惊人,士兵们如天女散花飞了出去,重重摔在老皇帝脚边,惊得他踉跄后退几步,被王骏扶住。 可这还没完,他将两支利箭折断,顺势又插入顾枫右腿,力道恨不得要将其腿捅穿。 顾枫简直快被折磨疯了,他一脑门冷汗,痛得双唇发抖,低声骂他,“你个王八蛋,为何老冲我撒气,顾柏还睡着,你为何不去扎他。” 凌飞峦扯下眼上黑布,垂眸看了下他鲜血淋漓的双腿,装作诧异,“哎呀,插错人了,抱歉哈。” 他这模样哪像插错人,根本就是故意的,顾枫恨恨的想,想必是自己让他耍大刀一事,记恨上他了,趁机报复回来。 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凌飞峦附至他耳边蛊惑道,“你伤得很严重呀,四殿下,需要尽快救治,不如配合我,当众揭穿你老爹对我爹干的那些坏事,反正他为了自己的面子,都不在乎你死活。” 顾枫喘着气,舒缓着浑身的不适,却是没答应。 老皇帝已按捺不住,继续道:“给朕抓住他!你们你们谁能给朕抓住他,朕赏万金!谁都可以,谁能抓住就给谁!” 好家伙,此言一出,百姓们先是面面相觑,后又蠢蠢欲动,也许一辈子才遇见这么一次发财机会呀! 凌飞峦暗道不好,若是百姓也蜂拥而至,他施展不开手脚。 于是他飞快闪身至顾枫身边,呵斥住众人,“全部不许动,你们被这虚伪奸诈的皇帝蒙蔽了双眼,他从未说话算数,过河拆桥,我的父亲凌勇就是前车之鉴!” 老百姓们可是见证过祭童案的诡异,本来坊间就有很多版本的传闻,自然也有老皇帝‘念完经久杀和尚’的版本。 个个都拿不定主意,万一是真的呢?若帮着老皇帝捉拿凌勇将军的儿子,事后又拿不金子,又被灭口,岂不是得不偿失,于是又纷纷止住动作。 趁此间歇,他猛然抽出顾枫右腿上的半支箭,箭头还残留着他的血,又抵在顾枫脖颈处。 凌飞峦眸光巡视一圈,恨意勃发:“连他的亲儿子,四殿下都不愿替他隐瞒,你们听听四殿下的肺腑之言。” 他一边以性命之危威胁顾枫,一边又低声在他耳边道:“你不想你生母是洗脚婢的事实公诸于天下。” 顾枫心陡然一紧,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厌恶与恐惧。 可凌飞峦并不放过他,“只要你今日说实话指证你老爹,那么你的秘密就永远只是秘密。百姓们都会赞你大义灭亲。如何?!” 脖颈处感觉到那冰凉箭头,身世的难堪居然还是泄漏给他人知晓,双重夹击下,顾枫蹙紧眉头,面色漠然,不知在想什么,却迟迟不开口。 他的反应倒让凌飞峦有些错愣,难道性命和名声他都不在乎了吗?就为了维护老皇帝? 可当下情势迫人,凌飞峦思考片刻,终于提及到他在乎的那个人。 “不吭声是什么意思,你不想见她了吗?” 顾枫眸中瞳仁一缩,立马问,“她醒了?她在哪?!” 果然,只要提到她,就能左右他。 凌飞峦轻笑,意味深长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很快,口吻狠厉补充道,“今日我必要顾锦还我父亲一个清白!今日是我爹的忌日!你只有这一次机会,若仍要替顾锦周全,我敢保证,你这辈子休想再见到李昭昭!” 第165章 好,我答应你,但你好歹先放我下来。 凌飞峦对替父翻案的执念已经无坚不摧,顾枫心知肚明,他相信若这次不配合他坐实皇帝罪名,以凌飞峦的性子,哪怕之后动用酷刑,也撬不开他的嘴。 也就是说,他很可能真的一辈子不会见到她了。 那是一种他难以形容的拉扯和虚无,就像在孤岛傻傻等了几十年,终有一天,一艘小船迎着日出出现了,眼见着朝他这边驶来了,要得救的狂喜降临,正拼命招手要引起注意时,那船却掉头走了。 如此绝望。 正如此刻进退两难的顾枫。 他深吸口气,认命般道:“好,我答应你,但你好歹先放我下来。” 凌飞峦退后一步,圆盘上的他已经摇摇欲坠,确实够狼狈了,他刀一挥,顾枫重重摔落地,但他却挣扎着爬起来。 在场所有人都看着他,都等着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连老皇帝都微张着嘴,若是别人,他一个眼神,自可以将其暗杀,可那是他最小的儿子。 都封了太子了。 但若是他亲口说出当年祭童案的真相,他这个即做父亲,又做君主的又该如何自处呢? 顾枫颤颤巍巍站起来,他一向是个爱美的,浑身伤痕,双腿受伤,仍要打直背脊。 他拂了拂散乱发丝,行至戏台边沿,抬手指向老皇帝,坚定道:“孤的父皇,自十七岁御极,到去年过六十五岁大寿,除了冬至过年几日,日日都是卯时起,准时上朝,四十八个春秋一日未曾懈怠,这样的君主,对得起任何人!” 老皇帝没想到这个时刻,小儿子还在维护他,感动得老泪纵横。 很快,顾枫转身面向凌飞峦,义正言辞,“孤本人也很欣赏凌勇将军,但他如今已去,他的案子是刑部安子堂所审所判,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找的人是他。” 说罢,他蓦地笑了,“如今安子堂已成了叛国贼,与大扈勾结,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罪魁祸首,凌少峦,你找错人了,若你肯伏罪,看在你一片孝心,孤可向父皇请求饶你一命。” 面对顾枫突然的反水,凌飞峦简直看不懂他,但既然他要这么执迷不悟,就别怪他无情。 可未等凌飞峦反击,人群里突然有人高呼,“陛下遇刺了!!!” 顾枫与凌飞峦双双回头,老皇帝捂着肚子直愣愣往后倒,严方红不知从哪钻出来接住皇帝,大呼道:“护驾!护驾!” 就这么一会闪神的功夫,士兵们冲上戏台,以狠绝之势要围剿凌飞峦,趁混乱,顾枫、顾柏被救走。 老百姓一听到刺客,更是抱头鼠窜,一时间,整个市集乱成一锅粥。 人们头上簪的花朵掉落在地,被熙熙攘攘,乱七八糟的脚步踩得稀烂。 士兵越来越多,还有弓箭手不断发力,凌飞峦渐渐体力不支,不得已,他用上了安子堂给的烟雾弹。 “唱”这出戏之前,安子堂就告诫过他,这个办法太铤而走险了,顾锦这只老狐狸,和顾枫这个小狐狸都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却都是自私自利的人。 可那时的他,根本听不进去。 他只知道今日是父亲的七七忌日,这个日子在他们陈城是堪比头七的大日子。 传言死者会在这天最后回来人世看一眼,才会转身入地府投胎去,凌勇生前,冤屈并未洗刷,可以说含冤而死。 凌飞峦想他在人世间最后一日,可以看到这出“大戏”,由老皇帝亲口向天下承认,他的父亲是清白的。 安子堂定定看他几眼,随后交给他一颗烟雾弹,留下一句,“留得青山在,若有意外,先逃了再说。”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 对不听劝的朋友,先给警告,再给尊重,最后给机会。 好像他们不知不觉已经相逢泯恩仇了。 第166章 与她躲藏在暴雨之下的池塘之吻 浓郁的烟雾散去,凌飞峦人已不见了,老皇帝后腰中了一刀,顾枫也遍体鳞伤,加上一个昏迷不醒的顾柏,全被护送回了宫。 宫中所有太医都轮着看顾这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三个顾家人。 顾枫身心俱疲,但他却睡不着,只要一闭眼,耳边反复回响凌飞峦那句话,“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到底在哪呢?这句话是在敷衍还是透露了什么? 有个人影靠近了,是周全。 他撩开床帐,要来扶人,“殿下,吃点东西。” 顾枫点头,坐起身,接过一碗人参粥,顺口问道,“父皇和二哥如何了?” “二殿下无大碍了,已醒了,陛下失血过多,还睡着,太医说起码得躺个十天半月的。” 周全虽然低着头,但顾枫听他嗓子哑了,面色憔悴,以为他担心自己,安慰道:“孤没事了,你不必太过忧心。” 周全一愣,随即点点头,又问:“您要去探望陛下吗?” 顾枫又躺回去,好像没听到他这个问题,而是道:“尤四回来了没,他说要找神医。也不知找着没,传他来见孤。” 周全领命下去了,内侍上前通报:二殿下顾柏来了。 顾枫嘴角扬起一抹淡笑,他还预备去找这个二哥呢,既然主动送上门来了,倒省了力气。 顾柏精神看上去倒不错,跟个没事人一样,宫女将他送的昂贵补品放置在桌上就退下了,室内只剩顾家两兄弟。 隔着一层纱帐,但听得他问候,“四弟,好些了吗?” “好些了。二哥呢?”顾枫的声音从帐内传出。 顾柏道:“没什么事,头有点晕罢了。” “二哥怎么被凌少峦抓去了呢?” “我亦不知,头一晕什么都不知了。” 帐中静默片刻,顾枫声线变冷,“真的什么都不知吗?” 顾柏神色一凛,“四弟,你什么意思?” 纱帐被猛然掀开,顾枫眉目冷峻,“二哥还跟我装什么蒜呢,左一、左二是谁的人,你不会不知?” 说到这,他站起来,眸光直直盯着他,质问:“安子堂怎么会伤害你呢?” 转而又嘲讽一笑,“凌飞峦那厮,飞镖和箭头都往我身上扎,你是一点没伤着呢。” 他再前一步,“最后那烟雾,味道都和松雾密林里困住我的一模一样。定是安子堂给他的。” 他止步,因为两人只有一臂距离了,顾枫稍稍顷身,眼神更为犀利,“还有,凌飞峦知道了我的身世,他怎么会知道,因为是李昭昭告诉了安子堂,安子堂再告诉了他。你应该也知道了?” 顾柏容色一僵,张嘴欲说些什么,顾枫骤然凑上前,恶狠狠道:“你们三个都是一伙的!!一起唱这出戏来逼父皇就范。如今,我在你们面前已是没穿衣衫的丑角了,你别想再编瞎话糊弄我了,省省!” 顾柏眸光闪过一丝惊诧,这个计划居然被四弟看穿了。 本来他不想答应的,可安子堂反过来劝他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殿下,若这台‘戏’唱好了,陛下还了凌勇将军清白,名声尽毁,民心丧失,那么他选的太子人选顾枫,百姓不会认可。对你有好处。” “若是陛下不承认,凌飞峦如此逼他,就会和我一样,无法在朝廷立足,他反而会没有退路,与我一起辅佐你。无论哪个结果,对你都是益处。” 安子堂的思虑总是挑不出错。 顾柏犹豫片刻就点头了,装作被挟持打晕,捆在圆形转盘上,以受害者的姿态,以为会迷惑顾枫。 但还是露了马脚,没骗过他。 顾枫观他面色,笑了,三言两语就猜中这个二哥所思所想,有时候他实在不懂,是真的不懂。 这样毫无政治觉悟的人,到底是怎么让安子堂对他忠心耿耿的? 都是辅佐君主,他哪点比不上顾柏,他比顾柏聪慧,比他会谋算,也比会演戏,起码不会七情上面。 可偏偏那个安子堂要跟他作对,非要扶持这个老实又直愣的顾柏! 被说中心事的顾柏还不好意思起来,“四弟,二哥承认这次是我们在演戏,因为我也不赞同父皇对凌勇的所作所为,其实若你和我一起劝父皇迷途知返,是最好的结局。” 顾枫跟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他只关心一点,“你会去向父皇告发我生母的事吗?” 顾柏摇摇头。 顾枫正抱着怀疑,却又听他道,“不如你自己去跟父皇坦白,我不去告你小状了。” 这话差点让顾枫失笑出声,他已分不清顾柏到底是在说真的,还是在说反话,这人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这么认为的? 他懒得去分辨,才狼虎豹只需露出獠牙即可。 于是,他一字一句对顾柏说道:“父皇已封孤为太子,孤绝不会将这个位置拱手让人。孤警告你,你若不与孤争,你我各自相安无事,孤不会赶尽杀绝,若你仗着有安子堂,凌飞峦两个逆贼帮手,就妄图与孤一较高下,最后别怪做弟弟的手下无情。” 说罢,顾枫回身至床榻,放下纱帐,冷声:“二哥既已探望了,就请回,让孤好好歇息。” 顾柏叹口气,双手背在身后,无奈离开。 归星殿的宫女福身,恭送顾柏离开,殿中又安静下来,纱帐中的人影却一动不动。 顾枫就这么直愣愣躺着,睁着眼睛望着床帐,身下是高床软枕,他又回到皇宫这座固若金汤,金碧辉煌的权势中心。 可这趟大扈之行,让他永世难忘。 松雾密林中被她偷听到身世之秘 与她躲藏在暴雨之下的池塘之吻 被大扈人像吊死狗一样吊在房梁上险些吊死 又差点被泥石流给淹死,眼睁睁看着她被埋 隐在暗处偷窥她与他热闹成亲 在船上重新抓住她 千门洞里拥着她意乱神迷的舌吻,又被她狠狠推入流沙池 直到她替他挡了那致命一刀,浑身是血的倒在他的怀中 最后还像杂耍班的卖艺人被捆在圆盘上当人肉靶子,如此愚弄 这一幕幕,一出出跟走马灯一样在虚无半空中不停上演,他双目失焦,目无表情,可无声汇总,眼角却流下一行泪。 他不明白自己何时变得这脆弱了 为何会伤感流泪呢 是因为她将他最难堪的身世告知了安子堂吗,还是她从未对他有一丝感情? 也许两者皆有。 他以为自己早就心如死水,可她拨开他坚硬外壳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胸腔内正跳动着一颗不输任何人的滚烫心脏。 没有人会相信,他拔她胸膛那把刀时,那句话,“她若死,孤也死”,是他的真心话,真心得他愿抛下一切皇权富贵,陪她入黄泉。 可事实却教他知道,真心只会换来辜负、失望、受伤、比起冷眼看世间时的空虚更为折磨。 纱帐再度掀开,泪痕已被擦拭干净,顾枫起身了,就这么端坐着,眸中好像丢失了什么东西,又好像多了一些东西。 他冷声道:“来人,替孤更衣。” 第167章 小兔子掉入虎穴狼窝 李昭昭感到身下的床板好硬好硬,随即她坐起来,入眼皆是晶莹剔透的砖头,砌成四堵高墙将她围困在中央。 她抬手,指节敲了又敲,发现身下不是什么床板,原来这些砖头都是冰做的,她躺在冰上面! 前后左右,上上下下,都是冰。 可为何她感觉不到冷呢?真是奇怪。 她大声呼喊,连一点回声都没有,上蹿下跳半天,脑瓜子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那副躯体还昏迷着,仅有的意识受困于身体,好像鬼压床,拼命想醒过来,就是醒不过来。 但她似乎能听见一些声音,虽然有点模糊,远得像是在十里之外,却是能听到的。 有个男人在说话。 “昭昭,你先在这待着,邱神医说至阴疗法会让你醒过来,别着急。” “我们拉过钩,你醒后,就会看到一个清清白白的刑部侍郎安子堂站在你面前。” “不过呢,到时候可能会遇到些小问题,比如你的双腿可能无法行走,可能你会忘记一些事,可能你会失明,邱神医说他是大夫,不是神仙,只能保证让你苏醒。” “但这些小问题都是小问题,只要你能醒。” “可我也很怕你会忘记我,你不能忘记我。” “不如我给你唱几句?特别难听,保准你听了,永远都不会忘了是一个叫安子堂的家伙唱的。” 他说到这,有轻轻的笑声。 “那我唱了其实我就会这一首,还是童谣,你别笑我。” “小小河水,哗啦啦,青芽山上有什么呀;有傻狍子和尖嘴狐狸呀;小小河水,哗啦啦,小兔子掉入虎穴狼窝啦;小小河水,哗啦啦,兔子兔子好害怕;小小河水,哗啦啦,不怕不怕,小小猎人出现啦!” 声音渐渐远去,又骤然消失,李昭昭心道,果然好难听啊,但怎么这首歌有点耳熟呢,曾经谁给他唱过呢? 可她眼皮又变重了,没力气多想了,体力不支,渐渐又睡了过去。 顾枫恢复原本习惯,穿着华贵衣衫,戴上通体为青白糯玉的发冠,收拾妥当来到养心殿探望老皇帝。 严方红已守在边上了,见了他,频繁眨眨眼,单膝下跪问安。 顾枫屏退众人后,又站至床榻前,垂眸,老皇帝就躺他眼皮底下,虚弱、苍白、瘦得干巴巴的,哪怕吃的喝的都是名贵药材,似乎也留不住不停流逝的生命力。 他轻唤,“父皇?” 老皇帝眉头都没动一下。 严方红解释道:“太医说,如今是深昏迷中,听不到外界声音。起码得多喂几天千年人参药汤,才能转醒。” 顾枫淡淡“嗯”了一声,不再多看一眼,转身行至书桌一角,只要他抬脚踏上脚踏,便可坐到那把龙椅之上。 可他停驻了,似觉得还不是时候。回身静静望了严方红片刻,“你平身。” “多谢四殿下。” 下一秒,顾枫语出惊人,“父皇背上那一刀,你捅得恰到好处,想孤怎么赏赐你?” 就这么当着老皇帝的面,顾枫轻描淡写的要嘉奖凶手。 严方红的心理没他那么强悍,老皇帝就躺在她一臂之处,她单膝改双膝,匍匐着,小心翼翼回话:“微臣生怕领会错了殿下的意思,殿下不怪罪就好。” 顾枫笑了,对有这么个和他颇有默契又识时务的属下很满意。 “峰花节”那日,他被凌飞峦从圆形木板放下,很快就在人群中寻到了严方红,毕竟她一直陪伴老皇帝,正从青芽山下来。 两人视线相撞,严方红也是聪明人,她看得出来顾枫是被逼到极限了。 一个疯子还被逼,那他不但不会就范,反而会更加疯狂,顾枫就是这样的人。 他心里清楚若当面指证老皇帝,他是成全了大义,可却失了孝,太子之位不保。 若维护老皇帝,凌飞峦随时会爆出他身世秘密,那时,太子之位更不可能。 还能怎么办呢? 他只有转移众人注意力,谁叫老皇帝为了自己脸面,置他性命于不顾,他为自保而已。 只要老皇帝倒下了,真相是什么就并不重要了,凌飞峦只会成为一个挟持皇子的逆贼。 今日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绝不会再有了。 于是,当他和严方红视线接触时,趁说话间隙,打了一个手势,严方红对他的指令一向言听计从——掏出刀就悄悄捅了老皇帝一刀。 因为顾枫对她的训练在女子科举前一年就开始了。 如今看来,这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他上前,单手抬起她下巴,这是个略显轻浮的行为,显然严方红也有些吃惊,可她的心剧烈跳动着,似乎在期待什么。 “孤让你干掉脑袋的事,你都如此听话,所求是平步青云,大权在握,孤会满足你,若你想要别的,孤给不了你,明白吗?” 这话说的含蓄,可严方红听懂了。 心里的期待落空,她对他异常的情愫——女人对男人的爱慕是最忠心的养分。 他察觉到了,但也残忍打破她的妄念,他只想要一个得力的助手,并不想要一个后宫中可有可无的女人。 严方红薄唇微微颤抖,点点头,“属下明白。” 天气逐渐转暖,傍晚时分,顾枫选择在院中用膳,晚风徐徐,吹得很舒适,风儿回旋着,裹挟着青草味和杏仁味袭来。 他自是闻到了,突然想起,已经很久都没喝那种让人生不如死的汤药了。 周全却不知他心境早就大变,仍然熬好了药端了上来。 毕竟是在皇宫里,人多口杂,不像在外,顾枫犹豫着,那黑黢黢的汤药倒映出他冷漠面容,最后,他深吸口气,不得已一饮而尽。 正欲搁下碗,尤四就到了。 “微臣叩见四殿下!”他惶恐的叩拜。 顾枫仔细看他,忽的将手中药碗大力朝他脑袋砸去!瓷碗顿时四分五裂,摔在地上,一串血珠子紧接着流下。 周全吓得噤声。 尤四死扛着不敢动,不敢求饶,任血流了满面。 “知道孤为何这么做吗?” “是臣没有保护好殿下,让叛贼安子堂劫走殿下。”尤四不得已眨眼,因为血蜿蜒滑过了眼皮。 “那如今可有安子堂消息?” “臣无能。” “李昭昭呢?” 尤四恨不得咬断舌头,可仍不敢不回实话,“臣找了很多乡绅富员的冰窖,都未寻到李姑娘。” 顾枫蹙眉,“为何要去冰窖找?” “您悬赏万金后,有一大夫说李姑娘这种情况只能采取至阴疗法,也就是将她放在冰洞中。盐盐镇地方小,微臣搜遍了,要论冰窖,琥京城内,也只有富户家中才有冰窖。可惜还是未发现李姑娘踪影。” 顾枫喃喃:“冰窖?” 凌飞峦那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又回响在他耳边。 又吹来一阵风,将角落里的落花卷起吹至桌边的果盘边,停住了。 顾枫霍然起身,“你找过皇宫内的冰窖吗?” 尤四不自觉抬头,“皇宫?!” 第168章 “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 皇宫里的冰窖有两个,一大一小,小的那个只有六尺见方,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建好的,甚至可以追溯到大琥建国之初了。 地方窄小,取冰很不容易,后来就供宫人们使用。 大的那个是老皇帝顾锦登基之初修建的,大得跟个地宫似的,里面的冰长年累月的堆积着,在过去几次大旱中,派上了大用场。 平日里,主子们要用冰了,都是宫人领了牌子,在专门的看冰人的陪同下,去凿几块。 取冰,也需要一些程序,为的是保持冰块不被污染。 顾枫从小锦衣玉食,是根本不可能下冰窖亲自取冰的,所以他其实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宫人提前为他备好狐毛大氅,在前引路。 绕过养心殿后,往西北角方向行了半盏茶时间左右,到了。 内侍打开地宫门,门开瞬间,冷气扑面而来。 宫人在前,顾枫在中,尤四殿后,还有一队士兵在地宫上待命,里面光线昏暗,冷得刺骨,实在不像有人会长期藏匿在此。 可很快,顾枫发现他错了。 地宫中央有一块巨型冰块,中间凿出凹槽,身量和宽窄刚好够一个女人躺下,走近了,冰块旁放着几床棉絮,一盏煤油灯,一个红泥小火炉,还有一个残留药汁的药罐,旁边有一坨油纸包着几块冰得跟石头似的大饼! 显然有一个人躺在冰槽中,而另外一个人日日夜夜就守在这冰窖中陪伴。 好一对苦命鸳鸯啊,见此,顾枫忍不住冷笑。 尤四探着脑袋观察一番,得出结论,“殿下,人跑了,我们来晚了。” 顾枫横看他一眼,没说话,上前移开炉子,手指一触,那炭火还未冰得发脆,以这里的温度来判断,炭火才熄没多久。 他眉目漠然,道:“尤四。” “微臣在。” “你带人,搜遍在西北角的每个角落,他们一定还未走远。” “是!” 另外一边,老皇帝身边的王俊派人来报,老皇帝好像快不行了,顾枫眉心一拧,只得快步赶回养心殿。 皇宫中某一处,李昭昭浑身湿漉漉的,眼皮半闭半阖,浑身冰冷,虚弱不堪,她望着一直抱着他的男人,眉目英俊,眸中爱怜溢出,拼命搓着她臂膀,为她取暖。 虽然但是,在美男子怀中是一件美事,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你是谁?” 闻此言,安子堂如遭雷击,背脊一僵。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忐忑小心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李昭昭摇头,“你是谁,我又是谁?” 最坏的情况还是被邱神医言中,她失忆了。 她迷蒙的眼眨巴着,很是困惑,但不想跟个小猫一样躺在他怀中,又道:“你先放我下来。” 安子堂摇头,“你才苏醒,身子很虚,若不在我怀中取暖,会有生命之忧。” 这话好生吓人,李昭昭却是不信,此刻她对面前这个男子一点印象都没有,四处打量,自己身处一个平房之中,就只有她与他,孤男寡女。 周遭并无第三人。 她非要下地,安子堂自是不肯。 “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 “昭昭,别任性,我不会伤害你。” “你到底是谁?” “我是安子堂,你是我的妻子。”他音色里夹杂着一丝凄清。虽有心理准备,可当她真的不记得他是谁时,那种堵心的滋味实在难以言说。 李昭昭觉得这个男人很奇怪,五官英挺,气质卓然,可当下头发蓬乱,胡茬都长出来了,一副很久没梳洗打扮的邋遢模样。 可怜兮兮的,却又强硬的抱着她,非说她是他的妻子?! 李昭昭顿觉自己还没长大,怎么可能去当人妻子,她不能接受。 她费力去想自己到底是谁,可任脑仁榨干了,脑中也一片空白,双手扶住脑袋,她蹙眉,痛苦异常。 安子堂紧紧抱住她,恨不得将她揉入体内,“别去想了,你还在生病,你可以当我是你的暖炉,仆人,拐杖,任何你觉得舒服的东西。但我不能放开你。” “昭昭,听话好吗,就这一次。”他喃喃乞求着。 她的倔脾气原本是他珍而视之的,可在脑子糊涂的情况下,简直跟个倔驴似的。 因为没了记忆,一个陌生男人对自己又抱又搂,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李昭昭虽还很虚弱,但已经有了强烈的反抗意识。 她先是乖顺的靠在他肩头,就在他以为她不再挣扎后,耳朵一阵剧痛!原是她张嘴咬住了他耳垂,顿时耳垂和脸颊相连处的皮肤撕裂,血温热热的流入颈中。 趁他痛得缩手,李昭昭推开他,踉跄着推门而出,拼劲全力呼喊,“救命!” 安子堂忍着耳朵撕裂之痛,飞快追出去要把她拉回,他们藏身的地方就在西北角最偏的点水所,这处地方一向很少使用,老皇帝很久都未上朝,官员都未入宫,更别论滞留了。 这处歇脚处的平房很少引起注意,也是安子堂选择的原因。 李昭昭在冰窖中承受至阴疗法,他也咬牙裹着几床棉絮陪伴,他甚至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邱神医吩咐汤药得每三个时辰灌一次。 不然不但没疗效,躺在冰槽中她还可能会随时冻死。 皇天不负苦心人,第七天时,李昭昭终于苏醒,安子堂憔悴脸庞上,眸中迸发精光,眼眶都酸了,他忍着泪不掉,掉下来也会凝结挂在眼下,万一她看见了,心疼了怎么办。 正在此时,有人通风报信,顾枫一行人正找了过来! 安子堂来不及收拾了,抱着将醒未醒的她就来到点水所,因为不远处的杂草丛中有出宫的小路。 凌飞峦正在外面等着接应他们,当然这条隐秘小路也是他告诉安子堂的。 两人互相交换秘密,早就连成统一战线,更为了李昭昭,默契得跟亲兄弟似的。 本来只等李昭昭在点水所恢复体温,休整片刻,安子堂就可带着她从小路出宫,他们再谋后计,但还是失算了。 李昭昭失忆了,完全不记得他。还以为遇到危险,反抗激烈。 天气转暖后,地上覆着那层薄雪都渐渐化了,形成一滩滩水渍,倒映出宫殿的飞檐翘角。 她慌乱的脚步踩碎这片倒影,后实在体力不支,摔倒在地,很快,一双镶金丝绲边的白靴停在她跟前。 李昭昭费力仰头,恍惚以为天策神将下凡了。 那人戴着青白糯玉的发冠,似笑非笑,扶起她,垂眸道:“原躲在这儿。” 李昭昭仍然迷惘,“你认识我?你是谁?” 顾枫眸中讶异一闪而过,不过他已领教过她无数次小花招,收敛眼神,面容如常。 此刻,安子堂见顾枫出现,还拥着她,心神俱裂,大喊,“顾枫,你放开她!” 顾枫则轻轻揽住她肩头,让她转了个面,配合着她的“演戏”,问:“那个男人,胡子拉渣那个,跑过来了,你认识吗?” 第169章 顾枫真是明白怎么才能杀人诛心。 李昭昭茫然摇头,顾枫不知这两人又在玩什么花样,轻轻反问,“是吗?” 说着,头微微一偏,语气森然,“将安子堂拿下。” 顾枫身后是整个大琥,也是全天下最精锐的士兵,他们在捉拿安子堂这件事上失势两次了,正摩拳擦掌要重振名声呢 既然目标人物出现,怎么可能再放过。 何况安子堂现在潦倒疲倦,正是好时机! 于是,须臾之间,便将其团团围住,从高处看,像铁通一般,密密匝匝,兵与兵紧靠着,一丝缝隙都没。 要逃是不可能的,除了从他们裆下钻出。 但这位冷面虎在朝廷中严酷冷峻的余威还在,他们也不敢轻易上前。 安子堂并未慌乱,凌乱发丝在冷风中飞扬,他双眸坚定,视线只流连在李昭昭身上,担忧的也只是她。 “顾枫,脱下你的大氅裹住她,她才醒,吹不得风。” 啧啧,真是临危不惧又痴心不改的安大人呢,顾枫嗤笑。 这个时候还不忘体贴。 不过他垂眸扫过李昭昭面色,确是苍白如纸,锁骨伶仃,好像又瘦了很多很多,的确是一副大病初愈模样,那一刀,替他挨得结结实实。 但安子堂那命令口吻,让他很不爽。 顾枫硬着心肠,不为所动,继续配合李昭昭,“你说不认识他,可他很关心你,他是通敌卖国的逆贼,姑娘,你又是谁呢?” 李昭昭愣了,不敢相信方才那个邋遢男子竟是坏人吗?还通敌卖国? 她茫然无措,冷得双臂抱住自己,视线来回在安子堂和顾枫身上扫视,最后垂眸低喃,“我是谁?我不记得了,我真的想不起来。” “那孤呢,你有印象吗?”顾枫死死盯着她。 李昭昭扭头,迎上他的目光,她幼圆的鹿眼写满天真和疑惑,“没有印象。我谁都不认识了。” 人没有过去,好像自身价值也消失一半,李昭昭顿觉什么都好不真实,她变成了一片无足轻重的雪花,随风飘散着。 没了自信,眉眼间神采尽失,却多了一丝柔弱,加之她长相清丽,端得楚楚可怜,原本明媚气质大变,此刻的她更像一颗扶风摆柳的菟丝花。 顾枫一边惊叹于她让人折服的美态,一边嘲讽她愈加纯熟的演技。 他冷笑一声,突然大力将她推到在地,居高临下道:“既交代不了身份,又和叛国贼为伍,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两人一起就地处死!!” 这一决定,别说李昭昭,连安子堂都惊愕不已,顾枫明明对她倾心不已,为何会态度大变?! 士兵当中,其实有不少人认出李昭昭就是安侍读了,不明白四殿下为何要睁眼说瞎话,可他们不敢对主子的命令有任何置喙,但却裹足不前。 顾枫面色彻底冷下来,“还等什么?!孤的命令都不听了吗?” 此刻太阳高悬,温煦日光呈柱状射下,打在顾枫青白糯玉的发冠之上,模糊了他面容,他稳稳矗立着,宛如天下之主,气势逼人。 士兵们听令,面目一肃,猛然提起长枪欲拿下两人。 安子堂虽手无寸铁,可他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遭此劫难,明明才从鬼门关夺回她。 可他身无长物,袖中仅剩一颗烟雾弹,正欲动作,被顾枫察觉,他被这个玩意给耍弄了两次,极其敏锐。 “给孤砍下安子堂的手!”顾枫唇角一勾,笑得残忍。 一根长枪便朝安子堂右手腕刺去,李昭昭喉间像被人死死掐住,不知为何看到那个陌生男人差点失去右手,心里慌得发乱。 她不自觉喊道:“不要!” 脱口而出那刹那,自己都惊呆了。 安子堂以为她恢复记忆,欣喜不已,可就这闪神功夫,被长枪头一横打在脑门上。 登时扑倒在地,袖中那颗烟雾弹还没触动开关就这么咕噜噜滚到顾枫脚下。 这下唯一的“武器”也没了。 顾枫蓦地提溜起李昭昭,反手捏住她脸颊,眉目阴森,“孤再问你一次,认不认得孤?” 他实则是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让她别再装模作样。 最好依从自己。 可李昭昭侧头,双眸含泪,润如秋水,“我真的想不起了,你为何要杀我,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那双美眸实在太过惑人,顾枫心神一荡,好像总有两个声音不停在拉扯。 “算了,她醒来就好,冷得小脸发白呢。” “她又耍花样,骗你同情,然后就和安子堂趁机双宿双飞” “失忆这种馊主意只有你才会信。” 顾枫面色复杂,眉头是拧了又拧,再留意她神色,她正略带疑惑的望向了安子堂。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顾枫气极。 安子堂就这么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她。 死到临头了,他心里只庆幸,还好她失忆了,自己死了,她也不会伤心了。 还好她只是失忆了,眼睛好好的,腿也好好的。 正当长枪即将刺下,李昭昭不明所以的心如刀割,她突然明白,这个男人一定和自己有很深很深的关系,不然为何这么心痛难当?! 她泫然欲泣的表情被顾枫尽收眼底,他恨极两人又在他面前上演情浓难分的戏码。 他顺手抽出士兵的一把刀,抓住她头发大力向后一扯,迫使她昂头,刀锋横在她脖领处,冷声道:“安子堂,这个女人是你的同党!孤送她与你共赴黄泉。” 安子堂急忙道:“她不是我同党。你不要伤害她。” 李昭昭忽略颈间危险,疑惑茫然,心里居然不确定起来,她莫名对那个男人心生异常,难到自己真的和他是一伙的? 顾枫继续跟安子堂叫嚣:“可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说她是谁?” 这个问题,乍一听,好像是顾枫在明知故问,可安子堂明白他的意思。 若说她是李昭昭,那她假冒安昭儿身份科考的事也是欺君之罪,必死无疑。 那么,她只能是安昭儿,一个清白又堂堂正正的身份。 可若要还她这个身份,她却与他一同出现,他是通缉犯,一黑一白,只有他挟持她,她的失踪才能圆得过去。 顾枫真是明白怎么才能杀人诛心。 他要他当众承认,他安子堂是一个通敌叛国的逆贼。 摆明车马的阳谋,就等他来跳,他一跳,她才能活命。 安子堂认命般的闭眼,心如止水。 再次睁眼时,他下颌抽紧,紧紧攥拳,当着众人的面承认: “她是安昭儿,朝堂很多人都认识她,她没死,是我抓了她!” 顾枫得逞狞笑,“你为何要抓她?” “因为我是叛贼,被她发现了,我只得抓住她,威胁她,拿当人质。” “大声点!”顾枫眉尾一挑,“大声点说清楚你是谁的叛贼?!” 自二十岁当差以来,安子堂的生活里除了办差,还是办差,只有办差。 为维护大琥秩序可谓殚精竭虑。 甚至连过年时,他都不会休息,往往过年时,行贿受贿,偷盗窃贼,杀人越货是最为频繁。 兢兢业业半辈子,如今却要他将奉为使命的职责与忠诚,亲自踩在脚下。 她双目闪烁,望向他,似乎也在求证真假,眸中都是弄清自己真实身份的渴望。 安子堂蓦地笑了。 想着,两人总要活一个。 如果是她来选,必然也会做出同样选择。 他推开架在他脖子处的长枪,站起来,打直背脊,凛然道:“我安子堂,是大扈国的奸细,为谋私利,背叛了大琥,贪生怕死,又挟持安昭儿,实罪当诛!” 李昭昭听得那个男人一番酣畅淋漓的剖白认罪,居然流下两行泪。 为何,为何自己会为了他哭呢? 第170章 忽然传来一声呵斥:“住手!!” 她无知觉的掉下泪,被顾枫拇指狠狠拭去,他一把扯她站在自己后面,高大身躯挡住两人交汇视线。 激他目的达到,顾枫浅笑:“好,看在你坦白罪行的份上,孤且相信这女子乃安昭儿。” 稍顿,他话锋一转,眉眼傲慢:“你罪孽深重,孤赐你一死,还不跪下谢恩?” 安子堂看不到她的身影了,只有她发尾从顾枫身后露出来一截。 他眉间肃然,站定不动,并不跪。 顾枫眉尾一挑,就有士兵心领神会,上前狠踹安子堂膝窝,迫使他踉跄着半边身子一斜,很快,又一脚踹至他另一个膝窝,他不得不狼狈跪下。 似乎这还不满意,顾枫下巴微抬,又有士兵上前连踹带跪在他背脊上,一三角叉死死固定在他脖子上方。 安子堂右脸贴地,士兵脚狠踩他左脸,脚下不住的磨动,他甚至能闻到那士兵的脚臭。 他从未有过这么屈辱的时刻,徒劳地扭动着,眸中却异常坚定,紧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李昭昭探头,心下不忍,可她很聪明,虽然没了记忆,就这短时间观察下来,似乎这个穿着华贵的男人会因为她对其他男人关注而怒火更盛。 她很想开口替那个陌生男人求情,可她明白,只要这么做,说不定那个男人会死得更惨。 心中滋味莫名酸涩,李昭昭简直快束手无策了。 实在忍不住,她攀着顾枫后背,试着转移他注意力,“我头好晕,可以让我回房中歇息吗?” 顾枫扭头觑她,入眼便是一张苍白憔悴的小脸,可他仍旧没忘正事,残忍笑笑,“可以,但先与孤一起亲眼看着安子堂这个叛国贼伏法。” 说罢,他回首,眸中戾气暴发,“给孤叉死他!” 安子堂静静闭上眼睛。 李昭昭闻言,全身血液倒退,脚不听话,欲奔去阻止,手腕却被顾枫铁手抓得死死的,士兵已举起三叉戟,眼看要刺入安子堂颈中。 忽然传来一声呵斥:“住手!!” 二皇子顾柏飞快从玉石阶梯下来,带着一群以郭其正为首的大臣,浩浩荡荡有一队人。 很快,他便行至顾枫身边,急切道:“二弟,你怎能动用私刑?就算要处置安子堂,也得经过刑部过审,不可就这么随意叉死!” “这个逆贼就是刑部一把手,二哥,你还想让他自己审自己,岂不是笑话,还是你别有私心呢?” 顾枫简短两句话就怼了回去。 将顾柏给噎得说不出话。 安子堂跟了他多年,忠心耿耿四个字来形容他的坚持与付出都差点意思。 顾柏也是直性子,不管不顾的大步向前,猛然推开那些士兵,那个踩着安子堂脸的士兵见他怒气冲冲过来,眼一花,就被揍翻在地。 顾柏扶起他,心下不忍,他左脸是肮脏水渍,右脸是鲜明脚印,蓬头乱发,憔悴不堪。 安子堂眉目平静,却拍拍他手背,让他不要担心。 另一边郭其正搬出王法,“四殿下,大琥律法规定,叛国之罪,罪行严重,要经三司共审,刑部也不是没人了,无论如何都不可由您单独处置。” 顾枫侧目觑他,对这个多事之人记在心里。 郭其正后面几个大臣也站出来多嘴,李昭昭知时机来了,她假意装晕,一下子往后栽去,顾枫眼明手快揽住她纤腰,揽住那刹那,他顿觉她实在太瘦弱了,轻飘飘的。 心尖尖好像被啃噬了一块。 他蹙眉,打横抱起她,又觑了眼安子堂,视线调转至顾柏脸上,只道:“既然二哥你们要谈王法,叛国贼关押至天牢就合法合理。来人,将安子堂押下去。” 顾柏作势还要同他理论,安子堂拉住他,小声说了什么,顾柏气结,但也不再多言。 郭其正等人见命是先保住了,也不敢再和顾枫争论。 李昭昭闭眼窝在顾枫怀中,听到那个男人没被立刻叉死,终是松了口气。 没多久,她感觉被放置在床榻上,仍然闭着眼不敢睁开打量身在何处,却听得顾枫冷然笑声,“别装了,坐起来,回孤的话。” 李昭昭心里咯噔一跳,一眼睁一眼闭,入眼就是顾枫倨傲神色,正含着讥笑看她。 眼见没法装了,她手肘撑起自己,却道:“我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顾枫轻哼一声,随后宫女端来软糯的粥和一些清淡小菜,他就这么目不转睛盯着她用餐,李昭昭浑身不在,总觉这人眼睛会飞刀子似的。 宫女称呼他为殿下,想必有极高的身份,自己和他什么关系?我是安昭儿吗?那个男人又和自己什么关系? 她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琢磨着,可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 顾枫斜乜她,视线一刻都舍不得离开,他告诉自己,这么盯着她,只是为了看她还会耍什么花招。 正好尤四带来了一个民间大夫。 把脉片刻后,那大夫回话:“禀告四殿下,姑娘经至寒疗法苏醒,已是万幸,但气血不足,所以会有失忆的情况,但若适时的刺激,还是会恢复的。但姑娘的脚曾受过伤,这次又遭遇大劫,怕是一辈子都只能短暂行走,远途是哪都去不了了。” 怪不得左脚总是隐隐作痛,李昭昭不自觉摸着脚踝,很是难受,一觉醒来,不但记忆没了,脚也瘸了。 她恨恨捶着床板,怒道:“是哪个小人害我如此?” 顾枫懒懒赏了万金给那大夫,量他也不敢欺瞒,既大夫如此诊断,加之李昭昭小心翼翼觑他模样,似乎失忆之事并不是她在作假。 突然他道:“正是挟持你的安子堂。” 是他吗?李昭昭疑惑眨眼,“他为何要这么对我?” 顾枫云淡风轻编瞎话:“你与孤情投意合,他又无法从孤手中抢走你,因你对孤一往情深,非君不嫁。他嫉妒不已,自是掳走你,毁你脚,困住你。” 尤四听着主子颠倒黑白实在佩服不已。 李昭昭手指着鼻子,“我对你一往情深?” 她简直闹不懂了,一会是一个男人的妻子,一会又对另外一个男人一往情深? 真的假的? 顾枫认真点头,眉目一挑,凑近,“你左胸口有一刀伤,一寸有余,乃安子堂刺杀孤时,你替孤挡的,失血过多,才陷入昏迷,之后他掳走你,孤寻你寻得每日茶饭不思,日夜难眠,你摸摸,孤都瘦了。” 他眸光锁住她,拉她小手覆在自己脸颊处,她视线转移至指尖,被他牵引着,抚过高挺鼻梁,又触碰唇线分明的薄唇。 那双唇微微张开,他按压她指尖伸入口中,指甲与他牙齿相触碰。 李昭昭顿觉好那个 她忍不住抬眸,一下子就撞进他火热迷醉的黑眸中。 忽的立马抽回了手。指尖还沾着他口涎,湿漉漉的。 实在有失体统。 顾枫见她惊慌失措,害羞模样,心痒到骨头里。 他笑了,好像失忆的她,变得柔顺可爱了许多。 第171章 这话好生下流露骨 夜了,李昭昭吃饱喝足后,泡在热汤中洗澡,热气蒸腾下,熏得脸颊红润柔软,她垂眸往下看,自己左胸膛处还真有一个结疤刀口。 那个四殿下并未诓骗她。 这个位置在胸部往上少许,这么私密的地方,他难道真与她有了实质关系? 但细想又不大对劲,明明不久前,四殿下还问她是谁,要将她与叛国贼安子堂一同处死呢! 若不是那个安子堂肯定她的身份,她如今还会安然无恙的泡澡吗? 浴桶边上,放着侍读的官服和官印,泡澡前,她还跟宫女打听,得知她确为女官,乃女子科举的榜眼呢 一直官运亨通,惹人羡慕,之后随四殿下去盐盐镇办公,再之后就被敌人袭击,四殿下以为她死了,运了空棺回来,殊不知她是被安子堂劫持了。 如今大难不死,以后都会平步青云了。 她本想向皇帝求证,可宫中人心惶惶,因皇帝一病不起,性命危在旦夕的模样。 想到这,李昭昭伸长脖子,望向顾枫的书房,他轮廓侧影映在窗扉上,一副日理万机的架势。 哎~ 心中轻叹出声,她连自己为何叹气都想不明白,脑子里又不由得想起那个叫安子堂的叛贼,他叫她,“昭昭。” 其余人叫她安昭儿。 那安昭儿有父母兄弟吗?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她决意明日请求四殿下让她见见她的父母,父母总归不是假的。 热汤水纹一晃,她起身了,拭干身子,穿戴整齐,在归星殿踱步打量,忽然见到一副挂画。 巧笑倩兮,眉目流转,眼角有一颗小痣。 这不就是我吗?除了那颗痣。 她心中一震,思忖着:似乎四殿下真的与我关系暧昧,不然哪个男子会悬挂女子画像在正厅呢 可不知为何,她对四殿下有好奇、有惧怕、有怀疑,愣是一丁点感觉都没。 反而对那个安子堂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李昭昭冒出个大胆的想法,她想去天牢见他一面。 正闪神间隙,后面有人轻轻搂住了她,是顾枫。他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走路跟猫似的,没声音。 好像男人一到夜里,平日端得再斯文有礼,也会原形毕露。 她欲挣脱,被他紧紧窟在怀里,他下巴放在她头顶上,声音带着笑意,“个子一点不长了,正好放孤的脑袋。” 李昭昭无语得想翻个白眼,她个子正正好,又不是专门为了给他放脑袋而长的。 谁知他下一瞬的动作更“不要脸”——他手掌轻轻托了托她胸,惋惜道:“瘦了,这里也跟着瘦了。” 羞涩和怒气一起上涌,她蹙眉不满:“殿下,请您自重!” 她猛然推开他,一下子弹得离老远,戒备地瞪着他,小脸气得鼓起来,顾枫唇角荡着笑,目光笼住她,大步上前,一把抱起她。 李昭昭双脚扑腾,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他扔进寝被中,紧接着他人也跟着上榻,从后贴紧她,手一扯被角,两人相拥在被窝中。 他好像是知道她肯定会不依,话说得敞亮,“乖一点,大夫说你虚得很,孤火气旺盛,渡一些给你。” 说罢,手臂横在她腰间,迫使她下半身扣压在他胯间。 那硬硬的东西抵着,李昭昭心下一慌,费力板动,顾枫不动如山,贴进她耳朵,热气烘着她耳朵,哑着嗓子,“放心睡,孤不入你。” 这话好生下流露骨。 李昭昭简直想踹他下榻,可她渐渐闻到一股杏仁的苦味,这个味道,是她熟悉的! 脑子里只余一片白,但这股味道是她闻过的,是有记忆的! 她有一丝欣喜,起码终于有了点恢复记忆的迹象,她不停嗅来嗅去,最后确定是来自身后这个男人。 李昭昭本想开口问他,但细想一阵,还是闭上了嘴,这个四殿下总让她感觉怪怪的。 巧舌如簧又油滑轻慢。 她决定多观察一阵,闻着这股熟悉的味道,睡意渐渐袭来,慢慢阖上眼皮。 顾枫听着她均匀呼吸,心中盈满莫名的欢喜,他一会玩她的耳垂,一会又玩她的头发,打着转,捻在鼻间轻闻,一会手指又戳她肉肉脸颊。 真好玩。 真有意思。 真想一直这么抱着她永远不知疲倦的玩下去,视线慢慢移至她圆润肩头,他指尖调皮,轻触跳跃,如在她肩头跳舞。 他不自觉的笑了,顿觉自己行为似乎太过幼稚,跳着跳着,滑向她前胸。 正欲深入,床账外人影晃动,是周全,他躬着身子,小心翼翼请示道:“启禀殿下,二殿下正在养心殿发疯呢,非得要见陛下。” 这个二哥,真是个不合时宜的家伙。 兴致被打断,顾枫只得起身,他仍穿着寝衣,披着大氅,一盏茶后,行至养心殿,顾柏见他还悠哉悠哉的样子就来气,“四弟,你凭什么派人拦住我,不让我见父皇!?” 顾枫懒懒拉拉毛领,缓声道:“太医说父皇要静养。不宜打扰。” 顾柏重重一哼,“借口,你是怕父皇好起来知道你干的那些事,故意不让我见父皇,我怀疑父皇被你软禁。” 周全出声提醒:“二殿下,四殿下绝无此意。” “哪轮得到你多嘴。”顾柏呵斥他。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顾柏摆明要和他撕破脸皮,想来也是,他最得力的臣子安子堂正身陷囹圄,怎么会不着急呢 可再怎么着急也不是该在他面前放肆的理由。 顾枫面色冷下来,终于正眼对上顾柏,“二哥,根据我们顾氏祖上的规矩,一国之君有性命之忧时,太子即可监国。” 顾柏喉头一紧,一个“你”字断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也清楚这个规矩并不是顾枫在胡诌。 直白的说,顾枫当下的身份已变了,成了太子,虽是他弟弟,但实为君臣。 他面色尴尬,顾枫看得真切,仰面轻笑一声,“二哥,父皇身体抱恙,孤不得不担起监国之责,你别在这胡闹了。”顿了顿,他眸中狠厉释出,“不然别怪做弟弟的不给您薄面。” 顾柏被他眼神镇得后退一步,突然顿悟了,也许他从未了解过这个四弟,曾经安子堂反复告诫他,不要对这个弟弟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可那时他总认为血浓于水,不至于和四弟非斗得你死我活。 可如今看来,安子堂才是对的。 但皇帝的安危顾柏仍然不会放弃,他嘴巴不像安子堂和李昭昭那样能言善道,只固执的站在门前,背抵着门板,定定看着顾枫,“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见父皇一面。” 气氛霎时剑拔弩张。 忽的,顾枫无奈笑了,他伸手推门,差点让顾柏像乌龟那样,摔个四脚朝天,不等顾柏站稳,他率先踏入。 “二哥你非要见,孤也不为难你,周全,你将太医全部宣上殿。” 很快,一众太医睡眼惺忪被传至养心殿,此时已经丑时了。 皇帝安静无声的躺着,顾柏揉揉眼睛,若不是定睛发现他胸口微微起伏,还以为他死了。 “父皇?”他扑倒在床榻,后又扭头质问,“为何脸色会这么差,之前明明好了很多,还能喂参汤的。” 顾枫端坐在圈椅上,正端着热茶,掀开杯盖,杯沿拂着水面茶叶,垂眸,并不答话。 太医见状,只得回话:“二殿下,这个病情凶险,陛下陛下毕竟年龄摆在那儿了,老臣们已尽力用药材滋养了。” “难道就这样半死不活的躺在这儿?”顾柏急躁道。 无人敢应。 “说话啊你们!你们都是千挑万选进宫的,这样就束手无策了?”顾柏失望又绝望。 顾枫就这么看他闹。 沉寂片刻后,有个小个子太医出了主意,“微臣听闻青芽山上有一温泉,泉中有天然物质,对百病有治愈奇效。” 还未等太医说话,顾柏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好,立刻带父皇上青芽山去!” 顾枫将茶碗重重一搁,“二哥,你又胡闹了。” 明明他才是弟弟,可语气和作风却更像长子,冷眼森然的气势胀满房中每个角落。 “父皇出行可不是件小事,出行路线、随驾人员、如何保密行踪、怎么调动护卫、还有皇城内的政务安排,二哥你以为是小孩子去街边买糖这么简单吗?” “还有,父皇若在那山上病危,这个责任,又由谁来当?” 顾枫步步紧逼,每个问题都棘手不已。 顾柏却霍然起身,“我来当!我不会眼睁睁见父皇就跟个活死人一样躺在这儿。至于宫中事务,既然四弟您已监国,就全权由你处置罢了,唯安子堂一案,待我和父皇从青芽山回来再议。” 顾枫对他这番安排很是不满,眉眼锐利,提醒道:“二哥好像忘了,如今谁在才监国之人。是孤,不是你。” 顾柏难得露出嘲讽之色,“四弟也别忘了,你身上的那个秘密。若要逼我,只会两败俱伤。” 顾枫恨恨死盯着他。室内“硝烟”弥漫。 烛火跳动,周全胆战心惊,好像那烛花“荜拨”一爆,整个皇宫就会被引爆。 第172章 既然安子堂可以看到这样的笑容,他凭什么不可以。 顾柏和顾枫僵持着,最后周全带着一众宫人于门外等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见天都快亮了,门开了,顾柏先走出来,并招呼宫人将老皇帝抬走,周全正不知所措,顾枫跟着出来,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他已同意。 周全只得吩咐宫人和太医们七手八脚将老皇帝移出养心殿。 李昭昭睡醒后,才知二皇子要带着皇帝去青芽山上治病去了,也就是说整个皇宫岂不是就四殿下说了算? 正当她想开口要出宫或接她的父母进宫时,宫女来报,她的父母,已经在归星殿的偏殿等着她了。 李昭昭小跑着进入偏殿,见安父安母正坐立不安,她上前,小心翼翼求证:“你们是我爹娘吗?” 安父安母笑得干巴巴的,点头。 他们听闻安子堂在大琥被抓,本昨晚就打算收拾包袱跑路,毕竟他们这对假父母是他安排给李昭昭的,怕被清算,可刚拉开家门,等着他们的,就是顾枫派去的人。 李昭昭自是不知。 眼前这对老者看着慈眉善目,挺温和,但从长相上好像和她没什么相似之处。 她那双大眼睛是安父安母的两倍大! “爹娘,我什么都记不得,你们能跟我说说,我到底是谁吗,又是怎么进宫的?” “额让你爹跟你说说。”安母推拒着。 “还是你跟闺女说,我嘴笨。”安父也推拒着。 “你说。” “你说!” 李昭昭虽失去记忆了,但人也不是傻的,她已看出这对爹娘怎么和自己一点不熟的样子。 正在双方面面相觑时,顾枫缓步进来,如沐春风的笑着,行至她身边,面向安父安母,“伯父伯母,昭儿中榜眼时,你们也是欢喜得呆了,如今她安然无恙从盐盐镇归来,怎地还没回过神呢?” 安父安母一听,先是一愣,随即咧着嘴笑起来,一个劲点头,“对对,我们都欢喜傻了。” 安母一改无措态度,上前亲热抓住李昭昭手,“闺女,来,娘跟你说点体己话。”说着,拉着她去角落坐下。 顾枫拍拍安父肩头,眸中自有深意,“您好好跟您女儿回忆回忆,她与孤的过去。” 安父僵硬的点点头。 接下来李昭昭从安父安母口中得知她前二十年的人生经历,她出生在琥京城,从小聪慧,记忆惊人,安父安母给她安排了私塾先生,刚巧遇见女子科举第一届开考。 她报名了,她考试通过了,她高中了! 进入朝廷当差,又遇见温柔惜才的二殿下,来往办差中,她对二殿下情根深中,本来两人已论及婚嫁,谁知盐盐镇之行,她被叛贼安子堂挟持,众人都以为她香消玉殒。 二殿下伤心不已,扶空棺回京,接着皇帝遇刺,国不可一日无君,二殿下身负监国之责,实则已为太子。 就等皇帝身体恢复后,他们就可成婚了。 成婚? 李昭昭听到这两个字不自觉蹙眉,柔美侧颜感受到追逐她的目光,对上去,顾枫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乍看甜蜜关切,实则压迫感十足。 晚膳时,顾枫陪他们一起吃的,整个过程让她食不知味,按理说,他身为太子,对安父安母礼节周到,山珍海味摆了一桌,并未怠慢,可李昭昭就是觉得很不对劲。 好像他们四人各怀心思,为的就是一团和气。 送别安父安母时,她甚至能感觉两个老人松了口气,哪有这样对唯一女儿都避之不及的爹娘呢。 她想出宫回安府看看,自然又是被顾枫拒绝。 安母上前摸摸她鬓发表示疼爱,又捏了捏她柔软手掌,随后恭敬拜别顾枫,两人便回去了。 对李昭昭来说,他们来了好像等于没来。 她略带迷茫和失望依在门框旁,顾枫怎么会看不到呢,他笑了笑,忽的牵起她的手,“孤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李昭昭任他牵着,什么都恹恹的,两人来到一处小花园,此刻已是傍晚了,天色并未完全暗下来,花园里却四处挂着点亮的灯笼,颇为温馨。 花园中坐着一个老者,正局促不安,因左右两旁都是人高马大的士兵。 顾枫牵着她走近,手一挥,那两个士兵退下,老者哆哆嗦嗦问,“贵人们,要老夫勾什么?” 老者的左手边是一块方形木板,上画着小猪、桃子、龙、凤的图形,加之一个削尖的竹片。 右手边是一块平整均匀的白糯石,方便作画。 中间是一根稻草柱,上面孔眼上插着已各式各样的糖画儿。 是的,这是一个糖画摊。 一个糖画摊倒没什么稀奇的,只是如此简陋的小摊没出现在熙攘平凡的市集上,反而出现在清冷宽绰的皇宫后花园就显得略微有点奇怪。 李昭昭不明所以,心里好像浮起一层小气泡,抬眸问:“殿下,您这是?” 顾枫上前手指轻转那木片,木片飞快打起转,忽悠悠的。 他眸中清润,笑言:“孤知道你喜欢这个,所以连人带摊都给搬到皇宫中,这样,你不必跟百姓挤来挤去,也不必忍受孩童们吵闹,想转多久就多久,想转什么都能转,若是转不到,直接让手艺人勾画便是。” 这样也行? 她怔愣着看着他,顾枫似很满意他这个安排,仰着下巴在等着她绽放惊喜笑容。 恰好那木片也停了下来,好巧不巧,正停在龙型图案上。 那老者一见,眼儿一瞪,赶紧匍匐在地说吉祥话,“贵人就是贵人,一出手就高贵不凡。” 跟在他们身后的周全更是帮腔,“安侍读,您看殿下多体贴你呀,你喜欢民间这些小把式,他就原封不动给您搬来了。” 李昭昭终于明白为何安父安母见了她会干笑了,因为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她干巴巴的笑了。 嘴角费力抽动一下,憋出几个字,“殿下有心了。” 顾枫是何其敏锐的人,他察觉到她似乎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可那晚,她明明很开心。 和安子堂在这个糖画摊前笑得那般灿烂轻盈。 她还和孩童们挤作一堆,小脸因兴奋泛起红晕,眼眸里神采奕奕,好像春日所暖阳和色彩都在那双大眼睛里。 既然安子堂可以看到这样的笑容,他凭什么不可以。 他嫉妒得要死。 第173章 她的记忆丢了,自由也丢了。 顾枫一向强势,强势到他根本不承认心里那股酸涩和愤恨蓬勃的根源,是出于嫉妒。 他估摸着,既然糖画儿讨她喜欢,那么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做到。 可想象中的笑容并未出现在她脸上,反而从她眼眸中,他看到了她的无奈和困扰。 怎么会这样呢? 不是同样的老者和糖画儿摊吗?还是她兴致又变了? 不,顾枫很快否定这个想法,他不觉得出了问题,也许只是她失忆了,还没反应过来,于是他继续使出下一招。 眉目遣倦,“你想转到哪一个?” “都行” “不能都行,一定有个你最喜欢的。” “” “让孤猜猜,嗯,不会是龙,也不会是凤,你喜欢猪,对吗?”顾枫偏头看她。 这个倒是猜对了,李昭昭知道很多人都为了图吉利,喜欢转龙或凤,可她总觉得糖画儿嘛,多吃着糖才算划得来呢 龙和凤的图形镂空处很多,入口的糖少之又少。 因此她终于自然笑了笑,“殿下怎么会知道?” 自然的笑容总是最有感染力,顾枫见之,心中如朝露滚落,胸腔里盈满清新,面色温柔:“我们一向心有灵犀。” 说到这,他的翘头履向前一步,两人衣袍下摆轻轻碰触到一起,空气里都是糖浆甜蜜的气息。 她微低着头,眼皮往上抬,就这么懵懵的看着他,熏染般的晚霞钻入她水润双眸中,一时之间,眼珠子五彩斑斓,跟狐狸精正在施法似的。 这么一双瑰宝瞳仁,美得顾枫呼吸一滞。 她不知该作何回应,含着歉意:“殿下,你我的事,我一点印象都没了。” 反正都是不好的印象,没有就没有了。 顾枫心中巴不得如此,浅笑,“没关系,从此刻重头来过。我们还那么年轻。” 他只比她大几岁,不过二十出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她如今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有何惧怕的呢? 还未情到浓时,更别论海枯石烂了。 李昭昭听到这话,琢磨着,似乎也没错,她稍稍放松了些,移步至糖画儿摊,随意转了下竹片儿,扬起笑脸,“这个就要亲手转到才有意思。” 竹片儿又飞快转起来,老者已将龙型图案的糖画儿做出,周全小心翼翼取过,笑着道:“殿下,做好了,您看,多有气势呀。咬一口嘎嘣脆呢!” 顾枫瞪他一眼,让他一边凉快去,周全讪讪一笑,退至一边,不敢多嘴了。 此刻李昭昭转的那竹片儿也渐渐越转越慢了,最后停在一个小老鼠图案上,老鼠个头小,也不大好看,她笑着摇头,“哎呀,是老鼠呀。一口都不够吃呢!” 随意感叹两句,李昭昭并未当回事儿,但顾枫怎么会允许他搁在手心的人受半点委屈,直接吩咐那老者,“你别画老鼠了,就当她转到猪了,画个猪,最肥的那种。” 这老者短暂迟疑,但在皇宫里,贵人前,不敢造次,那些所谓的糖画规矩更不敢提,只连连点头,“是是,一定画个最肥的。” 陈旧的小铜勺里盛满化好的糖浆,手腕挥动,画起了大肥猪。 动作快得李昭昭来不及阻止,其实她想说,小老鼠也是很好很好的。 眼前这个高贵聛睨一切的男人,连她刚才说过的话都忘了——这个就要亲手转到才有意思。 但他总归是为了讨她欢心,似乎也毫无过错。 李昭昭心底滑过失望,面上仍是笑了笑。 忽然间,脑海里闪过一个男人身影,她缓慢眨巴眼皮,好像看到自己和一个男人在市集里,也在这糖画摊前,周围都是毛茸茸的孩童小脑袋,和她一起喊着,“猪呀,猪!要转到猪!差一点,差一点!哎呀,转到老鼠啦!!” 那老者也跟着笑了,又道:“两位今日慷慨,不如老夫破例给姑娘画个猪!” “不用啦,这个就要亲手转到才有意思。” “这个要亲手转到才有意思。” 两人异口同声,她呆愣片刻,对上他的眼,天地万物坍缩在他们眼眸里,一切尽在不言中。 心里的甜比糖浆更浓稠,世间知己难求,幸运如她,他们相遇在最好的年纪,最平凡的市集,最好的时刻。 这副画面不停闪烁着,如春雷闪电击中李昭昭! 她霍然抬眸盯着顾枫,很显然,脑海中那个男人并不是眼前的四殿下。 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男人。 顾枫发现她的不对劲,细细看她,“怎么了?” “” “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他言语里带着危险。 “没,没有。” 两人一时无言,片刻后,一个硕大的肥猪糖画儿已经做好了,顾枫从老者手中接过,递给她,“以后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孤会安排他在宫里随时候着。” 安排这件小事,对这个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但对这个画糖画儿的老者而言,也许他永远也见不到家人,也无法出宫了。 李昭昭笑得勉强,接过咬了一口,糖中好像也泛着苦涩。 她的记忆丢了,自由也丢了。 夜幕低垂,归星殿中。 李昭昭饮过汤药后,沉沉睡去,晚膳时,她吃得很少,待她入睡后,顾枫传来太医问话,才知她身子太虚弱,连用膳都在消耗精气神,怪不得会老犯困,多睡睡也好。 顾枫听了,沉吟片刻,只问:“她还会恢复记忆吗?” 太医不敢妄言,私底下揣测着主子的心意,思来想去,说了两个办法。 “若要加快恢复记忆,就得让安侍读多接触新事物,人得走出去,老待在皇宫,困住了人,也困住了思想。” “但若以她身体为先,就不能让她看到过去的人和事,免得一受刺激,什么都想起了,但冲击太大,可能身体承受不住。” 顾枫深深看了太医一眼,看得太医背脊发冷,最后,他落下一字,“赏。” 太医退下后,顾枫来到她床榻前,望着床帐中那小小身影,眸中阴翳,喃喃道:“好好陪在孤身边,对谁都好。” 殿里静谧异常。 良久,待他走后,李昭昭骤然睁开眼,瞳仁闪烁着,不知在想什么。 她睡不着,此刻皇宫里天牢下最阴暗最潮湿的一间牢房里,安子堂同样也睁眼无眠。 他就这么背靠着墙,硕大的老鼠停留在他脚边缩头缩脑,似乎没发现什么好吃的,“嗖”地又不知钻哪去了。 地上零散稻草,泡在一滩滩肮脏的水里,早已失去草的干燥和轻飘,像湿抹布一样,水淋淋的,沉重拖沓。 空气都是难以形容的臭味。 安子堂后脑勺抵着墙,下巴微微仰起,面容平静,对面牢房有个分不清男人还是女人的犯人躺在角落,不知死活,像一堆牛粪。 “小小河水,哗啦啦,青芽山上有什么呀;有傻狍子和尖嘴狐狸呀;小小河水,哗啦啦,小兔子掉入虎穴狼窝啦” 安子堂目光虚空,轻轻哼唱着这首童谣。 伴随着铁锁响动的声音,嘲讽的话跟着传来,“安大人真让孤佩服,在这种地方还有心情吟唱。” 狱卒躬着腰打开牢门,手抬高,护住来人的头,很快,穿着云缎锦衣,外罩一袭月白色长袍,光鲜风流,琼枝玉树般的顾枫钻入牢中。 里面味道呛人得很,他食指压了压鼻子,眉头蹙起,觑了眼如乞丐一般的安子堂,又道:“怎么不唱了?孤扰了你的兴致吗?” “若我说是,你也不会走。”安子堂坐着不动,嘴角勾笑,终是抬起眼皮看他,“四殿下,这么晚来,是给我送宵夜的吗?” 顾枫嗤笑,居高临下看他,“还跟孤开玩笑,看来你在这过得也挺好,宵夜是没了,但孤有其他礼物送你。” 他轻呵,“端进来。” 狱卒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盖着块红布,很懂规矩的单膝跪地,位置刚好在顾枫腰间,正对安子堂视线。 “安大人,掀开看看。”顾枫嘴角含笑。 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安子堂闭眼往后靠,根本不接招,轻佻又冷漠:“不是宵夜就请殿下回,这里到处都是跳蚤,您矜贵,抓耳挠腮就不好看了。” 顾枫闷闷笑出声,命侍卫点灯。 很快,两盏烛火幽幽亮起,足以照明牢中每个角落,安子堂感受到光亮,不得不睁开微眯的眼。 顾枫声音透着促狭,“不是宵夜,是你的朋友来看你了。” 话落瞬间,他狰狞轻笑,猛然掀开红布,一颗血淋淋人头赫然放置在托盘上。 安子堂定睛一瞧,瞳孔顿时一缩,心脏随之炸裂,因托盘上的人头,是郭其正。 第174章 顾枫身形一滞,“将你忘得干干净净,好得很。” 曾经共事过多年的同僚和好友,再次见面时,居然身首异处,仅剩一颗头颅。 郭其正双眼紧闭,眉间竖纹还未褪去,嘴角抽紧着,想必临死前的恐惧已吞噬他的身心。 颈处刀口并不平整,他审案多年经验看得出,杀他之人并未让他死得痛快采取侧头闸刀,而是用别的工具活生生砍断颈骨。 何其残忍。 安子堂恨到极致,双眸腥红,拳头捏紧,指节泛白,他知道,他知道顾枫深夜探监,定不会给他好看。 大不了经受酷刑罢了,他以为这是最坏的状况,殊不知他竟杀了郭其正,还将他人头奉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猝然起身,作势要掐住顾枫脖子,将其掐死,让他眼球爆出,舌头歪斜,才能以解心头之恨。 可安子堂却忘了,他的双手套着枷锁,死沉死沉,硌手的铜铁锁链。 双手被滑稽的限制在半空中,弯曲僵硬的手指离顾枫脖颈仅三寸,看着短短三寸距离,却伤不到他分毫。 顾枫先是短促笑笑,随后大笑起来,笑得咬牙切齿,他稍探过去,与安子堂面对面,轻声道: “你这头冷面虎也会有动怒的时候啊,孤还以为你面瘫呢,早知如此,孤应早点除掉郭其正这个多事的老头。” 安子堂怒火已冲至脑门,“郭其正是堂堂正五品大员!他犯了何事?你没有资格随意处置他!” 顾枫不屑耸肩,手掌拍他脸颊,啪啪啪,很轻,却侮辱性极强,眼里写满狂妄,“孤已经处置了,又如何?” 他随即转身背对他,悠然道:“哦,对了,孤忘了告诉你,父皇病重,大琥如今已由孤监国,别说郭其正,就连凌飞峦,只要孤抓到他,你猜猜会有什么下场呢?” 安子堂死命挣着铁链,满腔哀伤与愤怒交缠在一起,口不择言,“你个杂种。” 顾枫肩头一僵,杂种二字,对他来说,如眼中钉,肉中此。 他反手就给了安子堂一拳,打得安子堂右脸顿时眼皮充血,喉头腥甜,口水混合着血液拉着丝从嘴角流下。 这一拳力道不小,顾枫也痛得不轻,他活动着右手,垂眸低声骂道:“贱骨头。” 安子堂被打得眼冒金星,口腔中涌出一股股浓稠鲜血。 顾枫瞧他狼狈模样,轻哼一声,“嘴还硬着,想必还对顾柏抱着期望,以为他会来救你,对吗?” 他凑近,晕黄灯光倒映在他狠辣眼眸里。 他已看透他的想法。 安子堂偏着脑袋,缓缓摆正,透过凌乱发丝,顾枫那张俊脸离他那么近,何其嚣张,他此刻已冷静下来,身子虽有气无力,可精神上仍未被打趴,他抬眸对上他的眼。 “你还在跟我废话,杀不了我,也是因为顾忌二殿下,不是吗?” 他何尝不是也看透了他的担忧呢 安子堂这一反问,顾枫怔愣片刻,随后摇头轻笑,“算你有种,不过这样也好,先留着你这条命,亲眼看着孤怎么砍掉你的‘左膀右臂’。” 随即,顾枫回身,站至与他一臂距离,目光笃定,“郭其正只是开始,凌飞峦紧随其后,他们凌家在陈城富可敌国,孤以为是多么经营有道,原来一家老少也是沽名钓誉之徒。” 安子堂不信他:“凌勇将军的儿子,容不得你污蔑。” 牢内烛火晃荡,顾枫半张脸隐匿在阴暗中,他似乎听到了一句笑话,“还帮他说上话了?那你知不知道他跟孤提过条件,只要抓住了你,李昭昭就是他的了。” 安子堂怔住了。 虽然他知道凌飞峦对她有点意思,但大概是少年人对美人的一种本能追求,却没料到,他私底下竟对她势在必得。 顾枫见他模样,笑得畅快,“本来男人之间,抢女人很正常,但像你这样蠢到伙同情敌与孤作对,简直是自寻死路。” 安子堂面容青白一片,眸光涣散。 顾枫抽了抽鼻子,快被这牢房的味道给熏得受不了了,他站定打量一圈,双手背在身后,眉尾一挑,厌弃道:“这里真恶心,正适合你,孤的手下败将。” 说罢,他唤来狱卒,正欲出去,安子堂整个人颓然得如风中枯叶,却忍不住问:“等等,她怎么样了?” 顾枫身形一滞,根本不回头,声音飘忽,“将你忘得干干净净,好得很。” 忘得干干净净? 安子堂头垂得快贴近胸膛,他感知自己好像笑了,也不知在笑什么,是笑一败涂地,还是笑她逃过一劫。 忘了他,他死了,对她来说,宛如一场暴风雨停歇,空山新雨后,世间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确实好得很。 晶莹的泪掉落,砸在牢房污糟的地面上,与污水混为一谈。 他闭眼,唯一声轻叹。 也许有朝一日,他也会和对面牢房中那人一样,变为一堆生不如死的“牛粪”。 一大轮红日从宫殿飞檐棱角处缓缓升起,逐渐照亮大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李昭昭身子恢复许多,除了左脚仍不大方便,似乎和常人无异了,当然脑袋里仍是空空如也。 属于绞尽脑汁也榨不出东西的状态。 每次闭眼回忆,都一无所获,她很是挫败,不过日子总要向前看,她穿上官服,戴上官帽,想上朝去,也许回归原本的生活会渐渐想起呢 正出归星殿撞上一个女子,她扶稳帽子,先道歉,“对不住了,走急了。” 对方没吭声,只定定望住她。 那眼神好像认识她似的,李昭昭观察她也穿着服,从图文来看,官阶比她还高,是个女高官呢。 她小心求证,“您认识我吗?” “你真的失忆了。连我都认不出了。”对面那个女子戴着一对珍珠耳环,有一对冷然的眸子。 李昭昭使劲想着,恨不得扒开自己脑袋望里探,想得后脑勺抽抽的疼。 “想不起就别想了。”顾枫正好从偏殿过来,双眼里都是心疼,他蹙眉瞪了黎黎一眼,“黎大人好大的架子,明知安侍读身子不适,还和她卖什么关子。” 黎黎吓得脸青一阵白一阵,略退后一步,恭恭敬敬朝李昭昭行了个大礼,“在下黎黎,在中书省任职,见过安侍读。” 李昭昭的认知中,还是第一次见官拜从四品的女官,好生厉害,还对自己行礼,于是便也要躬身回礼。 顾枫自然抓过她手腕,不让她回礼,就这么大剌剌的当着黎黎的面,牵她行至一把玫瑰椅,按她坐下,他亦在旁落座。 两人坐,黎黎站着,主次分明,李昭昭想站起来,顾枫眼神压下她身形。 宫人奉上茶水后,顾枫才懒懒开口,“凌飞峦如今在何处?” 他毫不避讳的在李昭昭面前谈及这三个字,黎黎心一惊,偷瞄李昭昭,见她面色如常。 她深吸口气,一点一点交代着:“他本想带着越莲光等人去青芽山上和二殿下汇合,但殿下您派人去陈城查抄凌家,吓得他正往回陈城赶,毕竟凌家就他一个男丁了。” 顾枫默默饮茶,眼风偶尔扫李昭昭一眼,又问:“你又是怎么从他身边脱身的?” 黎黎面沉如水,大着胆子道:“我同他说,来您身边当反面细作。” 听她如此解释,顾枫肩膀微微抖动,笑了起来,眉眼里藏着讥讽,很快搁下茶碗,转而问李昭昭,“你说孤还要信她吗?” 第175章 这姿势,像流氓占便宜,也像孩童思娘亲。 李昭昭完全一头雾水,这位黎大人,和她口中的凌飞峦,她都没任何印象了。 能说出什么? 她对上顾枫探寻眼神,霎时明白了,他似乎借此机会再观察她,想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意识到这点,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他手里反复端详的一个鼻烟壶。 任他拿起放在太阳光下欣赏,时不时放到鼻下嗅一嗅,无聊了,又捏在掌心把玩一翻。 厌倦了,再扔进抽屉里。 脑子里思考着,心里却沉了下去,这个四殿下,真让人看不透。 “怎么走神了?”顾枫亲昵地手指点了点她小巧鼻头。 “我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要不要信任黎大人,还是您亲自决定为好。”李昭昭直言不讳。 顾枫视线捕捉着她面上每一刻变化,对她略懵懂无知的模样似乎很满意。 但显然,黎黎这种背叛过正主,又对他倒戈相向的叛徒他心中仍有芥蒂。 可她既然主动送上凌飞峦的信息,不要白不要呢 俗话说,咬过人的狗留不得,若是要留,总得栓一条狗链。 顾枫忽的想玩一个游戏。 他从一个多宝抽屉中取出一个小锦盒,手掌大小,很是玲珑精致,李昭昭瞥了一眼,不知他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只听他道:“这是双洛丸,毒药,服用后若没有解药,四十日后就可暴毙。” 他说得那样波澜不惊,好像只是感叹一句天气晴好,但黎黎一听,心陡然提起来。 顾枫起身,行至她身边,伸手过去,吩咐道:“取一颗,放入嘴中。” 这是逼她吃毒药。 黎黎唇微微抖动,面容血色尽退,不解的抬眸望向他,李昭昭蹙眉,也不知他突然抽什么疯。 顾枫笑得轻松,眸光却压迫感十足,“要取得孤的信任,总不能只靠你一张嘴说说而已。” “吃下去。”他眉眼一沉。 黎黎知道顾枫不是个好相与的,也猜到可能会遇到些阻碍,可万万没想到会到吃毒药自证的地步。 她犹豫着,不敢赌。 李昭昭也看不过眼,欲上前劝几句,谁知他反而转身,向她摊手,展开锦盒中第二枚药丸。 视线似要将她钉穿,“至于解药,我会交给安侍读,由她决定何时给你。” 话一出,李昭昭和黎黎眸光一撞,都愣住了。 还是黎黎先回过神来,她双膝下跪,急切道:“微臣曾经沉溺儿女情长,不小心伤害过安侍读,她与微臣已结仇怨,怎会给解药,求殿下开恩。” 李昭昭疑惑,“你伤害过我?” 黎黎不敢回应她。 这么个局面,顾枫扁扁嘴,也不多说,转身落座,“既你不肯吃,不如脱下官服,出宫嫁人去。” 黎黎区别于其他女子,从小都是按照男子培养,除了对凌少峦发自内心的爱慕,对闺阁生活其实并不向往。 凌飞峦对她也无男女之情,若离开朝堂,嫁人后去相夫教子,并不是她所渴求的日子。 况且她还有她的抱负未施展呢,怎么能就这么被轻易踢出局去。 她垂着头,眼里情绪变幻莫测,忽然膝行至顾枫身边,从他手里抓了那颗双洛丸就往嘴里塞。 李昭昭眼都瞪圆了,“黎大人你” 顾枫得逞一笑。 接着,黎黎又跪着给李昭昭磕头,“您的脚伤是我推您下阶梯造成的,若你气不过,微臣的脚赔给你。” 话音刚落,黎黎直起身,容色坚毅,视线飞快在室内寻找什么,眼一亮,酸枝高几上有一尊沉重山石摆件,堪比顽石。 她即刻起身,将脚搁在高几上,双手捧起山石,欲狠狠往自己脚踝砸去。 这个狠劲和力度砸下来,腿不废也得瘸。 李昭昭赶紧阻止,夺下山石,动作一大,她还有些气喘吁吁:“黎大人您别做傻事,我们先把话说清楚。” 黎黎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曾几何时,她还对李昭昭恨之入骨,认为她抢了凌飞峦的所以注意力,如今想来,实在太傻了。 接下来,她将原委简单说了下,末了,又朝她跪了下去,“对您的伤害我愧疚难当。推你滚下石阶,是我前半生最后悔的事。” 自己的左脚竟是因为这个而摔坏。 听上去似乎是个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可她如今连凌飞峦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对黎黎也恨不起来。 但李昭昭却明白了顾枫此举,她不由得望向他,他冲她一笑,目的昭然若揭,原来他这么折腾黎黎是为了给她出气。 并且将处置黎黎的权利交到她手中,顺便也可试探黎黎对他的忠心是否有假。 好一招一石二鸟的计谋。 什么便宜都让他占了。 不知为何,李昭昭不仅没感到胸口那口气顺畅了,反而莫名的气愤。 她胸口不住起伏,从他掌心夺过那个小小锦盒,紧紧抓在手中,对黎黎道:“黎大人,你说的,我都听清楚了,不如你先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和殿下说。” 黎黎已做好断腿准备,却是没想到李昭昭居然愿意放她一马。 她用眼神请示顾枫,他略点头,黎黎松口气,躬身退下了。 室内就剩顾枫和李昭昭两人。 李昭昭冷静下来,直接问他,“您不是说我这脚是安子堂弄坏的吗?” 哟呵,这个谎话倒给忘脑后去了,顾枫怔愣,随即笑笑,手指轻抠耳朵,垂下眼皮,“是孤记错了。” 李昭昭脸冷下来,“你没记错,你是谎话张口就来。” 面对她的指责,顾枫温和笑容不变,仍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你看着我做什么?你没有什么解释吗?”李昭昭不喜欢他这样不端正的态度。 顾枫听了,手肘撑在桌上,半边身子探过去,离她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笑淡如烟,很轻很轻的‘抱怨’道:“跟孤甩脸子呢?” 这句听不出喜怒的话,顿时提醒了李昭昭,她霎时回过神来,眼前的他是以太子身份监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她,不过臣下而已。 她没有资格对他的任何决定不满,更别论直接骂到他头上。 也许她一苏醒来,就得到他一切优待和包容,恍惚间,她甚至以为两人是平等的。 李昭昭背脊发冷,收回神思,一下子撞入他狭长深邃的眼眸中。 那双黝黑瞳仁,如幽暗古井,望久了, 人已不知不觉深陷其中,永远无法从井底逃出。 良久,她僵硬道:“是微臣冒犯殿下了。” 说着,就要跪下行礼,顾枫拉住她,一拽,将她拽至他怀里,正好坐在他大腿上。 他蓦地笑了,“吓吓你而已。孤不喜欢你胆怯害怕的样子。你也不必如此。” 李昭昭被他阴晴不定的性子弄得忐忑不安,她无奈轻叹,“那殿下教教臣该如何做?” 顾枫坦言:“你不会听的。” “怎会?您说来听听。” “先亲孤一下。” “” 真是随时使坏的坏胚子。 李昭昭哭笑不得,羞愤的瞪他。这一瞪,瞪得顾枫浑身舒爽,他哈哈大笑起来,随即抱住她,头靠在她胸膛上。 这姿势,像流氓占便宜,也像孩童思娘亲。 李昭昭简直拿他毫无办法,叫了一声,“殿下” 他一动不动。 又叫了一声“殿下” 半晌,只听他略显寂寥的声音,“你要做什么都可以,都可以的,只要陪在孤的身边。” 这句脆弱得似告白似乞求的话,听得李昭昭身形一僵,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顾枫只将她抱得很紧很紧。 像十五年那年,欢喜的抱紧他的第一个好朋友“敦敦”那般。 第176章 周全盼着老天爷睁眼那一刻。 陈城,凌府大门紧闭,两道抄家黄纸交叉着贴在门正中央。 曾经的煊赫门庭瞬间沉寂,不时有老百姓路过,纷纷侧目,悄声猜测着。 “怎么突然一下子就被抄家了?” “听说是中饱私囊朝廷的救济款。” “不会,凌家每年年底都在派米发盐的。” “这你不懂了,都是城内富户拿临过期的出来打发我们平头百姓,凌家却借此跟朝廷要救济款,自己私吞了。” “啧啧啧,他们吃肉,就给我们吃包子皮屑呀!” “凌勇将军可是大好人,他的家人怎么这样啊?!” “人走茶凉,都死了那么久了,少将军被通缉的公告,正张贴在菜市口呢!我看呐,凌家算是完了。” 有人朝门角吐了一口唾沫,又有人向门口那石狮子嘴里塞了一把草,不久前的高门大户,如今的破落户。 门内,照壁前的盆栽歪斜,再往里走,院子里晒的干货散落一地,扫把横在中央,正厅大门敞开着,值钱的东西能搬的都搬走了。 几个没人要的竹凳子歪七扭八倒在地上。 微风钻入每一间空房,都是一片狼藉,似都被搜刮一空,地表上凌府空无一人,毗邻书房的地下室,主母徐氏和一众女眷簇拥着凌飞峦。 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不少金银细软,尤其一大箱奇珍异宝更是差点闪瞎他的眼。 他蹙眉难以置信。 徐氏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风浪都过来了,替他收拾包袱,分析道:“我们一群小脚妇人跑不了多远,暂且在这躲着,反正储备粮食,井水都有。你先拿些银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姑姑刘氏也劝道:“你还年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躲一阵,找个农妇生娃,别断了凌家香火。” 凌飞峦没想到他的“任性”会给凌家带来灭顶之灾。 他把顾枫得罪狠了,又知他身世秘密,也许走遍天涯海角都甩不掉追兵。 如今的局面是他始料未及的,本来他与安子堂、二皇子、郭其正都商议妥当了。 兵分三路,郭其正与二皇子在朝堂拧成一股绳,郭尔与熊逸冰成婚后,接手殿前司,把控前朝。 安子堂与李昭昭杀个回马枪,携着越莲光、塔尔木等人向皇帝揭穿顾枫身世秘密和他谋害熊兵染、房琴玄之事。 再由他在“蜂花节”那日,逼迫顾枫当众揭开老皇帝污蔑父亲的真相,顾锦和顾枫这一老一少干的龌龊事都被揭穿,臭不可闻,两败俱伤。 百姓们自然对二皇子倒戈相向,他会顺理成章执掌大琥,一切就尘埃落定。 可惜。 谁能想到皇帝就这么遇刺昏迷。 唯一能压制顾枫的人没了,整个大琥大权旁落。 他以为他们凌家在陈城根基根厚,金山银山傍身,可在权势这根大棒敲下来,登时“山崩地裂”。 这次抄家的罪名是凌家私吞救济款长达十年,凌飞峦不愿相信,可这地下室塞得满满当当的黄金白银却是事实。 “娘,你为何要这样做?我们正经做生意已经不是已挣很多了吗?”凌飞峦面带不解,质问着。 徐氏深深叹口气,“你爹是罪臣,哪有这么容易。我若不与乡绅同流合污,我们娘俩早上街要饭去了。” 姑姑帮腔着,“你老是天南地北去学刀法,对家里的生意都不过问,你娘每日周旋在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乡绅之间,还能怎么办?” 原来父亲走了后,母亲如此艰难的操持着家业,他却以为这些优渥生活来得理所当然。 凌飞峦垂下眼皮,眸中懊悔和不甘交织,顿觉自己真是个混蛋。 “娘,我怎能扔下你们,我们不如一起走?” 姑姑看得明白,直言:“四殿下这是揪着你不放,我们跟着你反而受连累,他将凌家财产充公,却只公布抓你的通缉令,就是为了警告你,别和他斗了。” 徐氏上前拍他手背,“你姑姑说的对,我们一群女人,哪经得起四处逃亡,你爹就葬在陈城,我是不会离开的。死也要死在这。” 凌飞峦见徐氏、刘氏坚定眸光,明白她们是不会离开的,这里是她们的生养之地,年过半百,落叶归根,强行要求她们流亡,更加残忍。 唯一能做的就是搬倒顾枫,还凌家荣耀。 地下室里光线昏暗,凌家人像老鼠一样紧挨着取暖,凌飞峦心中苦涩,曾几何时,他还是不知愁苦的少将军,花不完的银子,人生抱负除了收遍天下刀谱,就是替父伸冤。 徐氏明白他的内疚自责,“峦儿,别这样,人这辈子就是起起伏伏,你爹没错,你也没有错,凌家更没有错,都是为娘的错。你别耽搁了,走,城内还有不少士兵在搜寻你,若你落入四殿下手里,我以后下去也没脸见你爹了。” 姑姑也道:“你就不该回来的。” 凌飞峦眸中似有泪,他咬着牙点点头。 略退后一步,正式拜别徐氏,“母亲,你不会在这躲多久的,无论是爹,还是凌府的罪名,孩儿跟您保证,一定会有拨云见月那日。” 大琥天气转暖后,时不时又下起了连绵细雨,因皇帝离宫,早朝是没办法上了。 诸位大臣正好在家躲懒,顺势静观朝堂变局。 顾枫连养心殿都不去,所有政务的折子都在归星殿的偏殿批阅,再由内侍传递。 周全纳闷的问:“殿下,您为何不上朝呢?” 顾枫眼皮都不抬,“还名不正言不顺,上什么朝。” 也是。 毕竟皇帝还吊着口气没驾崩呢,怎么能堂而皇之坐上龙椅对着朝臣指点江山呢 这话直白,周全不敢往下说。 主子真让人看不透,狂妄时狂得无所顾忌,规矩时又恰如其分。 不过在他看来,主子似乎很享受如今这悬而未决的局面,因为有安侍读陪伴左右,两人一起用早膳时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因无法上朝,安侍读又闲不下来,顾枫看她坐不住,便分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政务让她誊抄。 两人东西各坐一头,主子只要略抬头就能看见她的身影,复又安心浅笑继续批阅折子。 到了午膳时,他亲自给她布菜,将她喂得脸颊鼓起,主子更是笑得满足。 午休时,他喜欢抱着她浅寐,床帐内时不时传出笑闹声,更多是顾枫沉重的呼吸声。 日光滑到下午,则是两个人都喜欢的热身活动,顾枫自从盐盐镇回来后,加强了武艺练习,李昭昭则是需要多活动,养好身子。 一到这个时候,紫色晚霞下,御花园后院中,两个年轻男女,一前一后,一招一式,连影子都重叠着。 民间有句俗话,秤不离砣,主子和安侍读不就如此嘛,周全心里想着。 年龄相仿,外貌相当,很是般配。 夕阳下的顾枫,瞳仁里只有她的身影,唇角一直未放下,恨不得天地此刻循环往复,永不终结。 但一个人什么都有了,活得太过圆满,必是老天爷暂时闭眼糊涂了,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当睁眼时,总会连本带利收回去。 周全微不可查的讥讽笑看他得意模样,盼着老天爷睁眼那一刻。 第177章 他喃喃道:“昭昭,我好难受,我快死了。” 晚膳时,顾枫罕见的没有要她陪伴,李昭昭很好奇,这个平时粘她粘得跟粘豆包的男人有丝不对劲。 她悄摸着偷窥他,书房里,他侧影她最为熟悉,身影晃动,他似饮下一碗汤药。 随后周全叮嘱宫人,“殿下喝了药,难受,你们谁都别进去,别打扰,不然摘掉你们脑袋!” 宫人们吓得连连点头。 既然难受,不更需要人伺候吗,怎么倒把自己关起来? 李昭昭不解,总觉得顾枫身上还有一个很大的秘密,她眼前好像隔着一层纱,迷蒙住双眼,就差一点,差一点,只要掀开这层纱,就能看清了。 窗外的雨下大了,稀里哗啦的,殿前的玲朵花被雨滴捶打得频频“点头”。 淡紫色花瓣落了一地。 她双手撑腮,目光放在远处,有些呆呆的。 顾枫透过窗棱,视线范围内,瘦弱的她乖乖趴在窗前看雨,他稍加安心,紧接着体内那股似火烧似冰寒交杂的痛楚又如约而至。 还得继续承受一阵喝这个药的副作用。 他害怕她闻到杏仁味儿后会想起两人在窥珠楼不愉快的初次相遇。 没有那些糟糕的往事,没有安子堂那个碍手碍脚的,他和她相处得几多融洽和开心啊 顾枫难受得卷缩在地,嘴角却是笑着的,只要再熬一段时间,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他会顺利登基。 他会与她顺利成婚。 她会顺利生下他们的孩子。 那时,就算孩子若遗传到那股味道,也没人敢说三道四。 可这次药力发散怎么那么厉害,他快撑不住了,额头冷汗直冒,骨头缝里都是痛楚,好比有人拿着刮骨刀正一遍一遍狠刮他头骨、胸骨、胫骨。 身上没有一寸肌肤不灼烧,没有一块肌肉不刺痛,没有一根骨头不钝痛。 “啊”他实在忍不住闷哼出声,接触空气的皮肤好像马上就会被腐蚀,也能清楚感受到全身血管一会膨胀一会收缩。 难以言喻的痛苦跟海浪一样,一浪高过一浪。 顾枫狼狈的在地上爬着,手脚使不出力,慢腾腾的爬到一个很窄的缝隙中。 就像敦敦一听到打雷下雨,总喜欢躲在犄角旮旯,肥硕屁股非得卡在狭窄空间里才有安全感。 只露出个狗头,“嘤嘤”叫唤着。 每当这时,他就会抱住它小小狗脑袋,轻轻安抚着,“敦敦乖、敦敦是小小男子汉,不怕的。” 眼下,他跟狗一样胆小脆弱无助,可谁来给他安抚和拥抱呢。 此刻,这副皮囊带来的痛苦让他恨不得立刻死去,早无法思考,只想以头抢地,眼泪鼻涕双管齐下。 平日里的矜贵优雅荡然无存。 正当顾枫快被折磨得失智时,一双清凉柔软的手拂过他的脸,熟悉又关切的嗓音响起,“殿下,你怎么了?” 是李昭昭。 她难以置信看到这样的他,那么高大的身躯非得蜷缩着往缝隙里钻,只得拽他出来。 李昭昭抱住他的脑袋放在自己胸口,手掌在他肩头轻拍,安抚瑟瑟发抖的他。 顾枫闻到她身上如兰气息,宛如渴死之人饮下甘泉,他慌里慌张跟个八爪鱼一样,扑上来狠狠抱住她。 力道大的要把她嵌入他四肢百骸。 他喃喃道:“昭昭,我好难受,我快死了。” “你不会死的,你还好好的呢,你可能是生病了,殿下,我替你传太医好吗?” 说着,李昭昭欲推开他,想找人来帮忙,谁知顾枫跟发了疯一样,死死扣住她,手臂青筋爆起,像蟒蛇一样缠住她,不住收紧,再收紧,绝不允许她离开。 “殿下,殿下,你别这样,我快不能呼吸了。”李昭昭双手无力抓着他背脊,胸腔里的空气因他太过大力而全部挤出。 顾枫如溺水之人,已陷入无意识,鼻间闻着她的气息,贪婪吸着,让他安心的气息,怎么可能放手。 他闭着眼,挺直鼻梁在她颈间用力嗅着,她柔软身体给了他极大的安慰。 外面的雨声大得不得了,李昭昭拿他没办法,根本甩不掉,推也推不开,只好任他死命抱着。 眼见着他一会埋在她锁骨处,一会又拱在她胸口,一会又在她小腹上蹭来蹭去。 她身上哪哪都动不了,被他扒拉着,两人以各种姿势纠缠在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雨势渐小,偶尔几颗大的雨滴砸在窗台上溅起小小水花。 雨滴缓中带急一滴一滴滑落在地。 顾枫发际线积攒着濡湿的汗水,饱满晶莹,滑过脸颊,下颌,滴入她的衣襟中。 他缓缓地醒了,药力已散,那极致的痛楚也渐渐淡去。 眼皮睁开,入眼就是她疲惫卷困的小脸,轻皱着眉,靠在墙边,双手揽着他肩头。 他就跟孩童一样,缩在她怀中。 日出的光亮洒在两人上半身,照得她雪肤吹弹可破,但当下,白嫩皮肤上都是他的指印和抓痕,这么狠厉的力道。 他却是一点都记不起了。 李昭昭仍在睡梦中,可能一夜都没睡踏实,小嘴微微张着,细听,还轻声打呼。 这样静谧安宁的时刻,美好得不像真的。 清晨正是万象更新时,室中寂寂无声。 顾枫仰头,同时指尖触摸着她嘟嘟脸颊,温温热热的,再往上是小巧精致鼻头,略有些硬,往上,是浓密得像小扇子的睫毛。 最后是毛茸茸的眉毛。 她没使用宫中女子常用的螺子黛,因为本身眉毛贴着眉骨很有型了。 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她微微打着鼾,可爱得像一只小羊羔。 药力散了,顾枫恢复力气,毕竟是男人,他打横抱起她,轻而易举,随后小心翼翼放她到床榻上。 她睡得熟,由他摆好小脑袋,摆好小手,最后规矩的躺得平平的。 任夜晚的风雨交加,天亮了,看见她,受的那些罪,也都化为风,统统作罢了。 顾枫笑得很轻,眉眼戾气尽散,好像化身大狗,蹲在床榻边上,咧着嘴,吐着舌头,呼哧呼哧的,就等主人醒来,摸摸他的狗头,道一声,“真乖。” 无意间,他发现她的裙角湿漉漉的,黑黢黢的,好像去过一个很肮脏的地方。 顾枫眉头拧起来,片刻后,他轻手轻脚从室内退出来,召来周全问话,“昨夜,她去了哪?” 周全纳闷,“昨夜安侍读不是和您呆了一晚吗,现在不也正躺里面吗?” “真的吗?”他眉目一沉。 “是的呀,之前趴在窗台那看雨,后来非得溜进来找您,奴才发现时,见主子您抱着她不撒手,自然退了出去。” 周全回答得毕恭毕敬,滴水不漏。 顾枫垂下眼皮没说话,也许真的是他想多了。 这时,有宫人来报,黎大人求见,顾枫衣袖一拂,干脆道:“宣。” 正在帐中沉睡的李昭昭缓缓睁开眼,她根本没睡踏实,但确实很疲惫,身子一动不动,侧着耳朵偷听顾枫和黎黎的对话。 “殿下,凌飞峦正赶往青芽山,并让属下在琥京城散播陛下已大好苏醒的消息。” “他一人吗?越莲光他们呢?” “是他一人,属下探过他口风,他却说合适时机,这些人自会出现。” 顾枫好似沉吟一阵,又问:“依你看,他为何要让散播父皇转醒的消息?” 黎黎音色沉稳,“属下认为,他想引您上青芽山。” “为何要引孤上青芽山?” “估计可能您不放心陛下醒后,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二殿下。” 没人说话了,随后顾枫轻哼一声,笑了起来,“黎黎啊黎黎,他没跟你说实话呢,还是你没跟孤说实话。” 黎黎声线一抖:“属下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顾枫陡然光火,“孤才不在乎父皇醒来是哪个儿子在旁尽孝,孤在乎的是,凌飞峦带着那个大扈小皇帝越莲光替安子堂澄清他的叛国罪!孤在乎的是托尔木那个在琥京城的假儿子曝光!孤在乎的是父皇知道熊兵染和房琴玄都是被孤所杀!” 李昭昭听得真切,浑身一僵,原来安子堂的不是叛贼吗? 传言投诚的托尔木和他的儿子塔尔木,住在皇宫外不远处的四合院,居然还有假儿子? 至于熊兵染和房琴玄,大琥编年史里都记载着他们死于大扈流民乱战中。 竟然背后都是四殿下在捣鬼? 她后脑勺一阵剧痛,紧皱眉头,似乎脑袋里不再是空白一片,好像看见了一片密林,看见数不胜数的箭雨,这些画面时不时在脑海里一闪。 没一会儿,又传来瓷器落地的响动,李昭昭压下不适,继续听着那边的动静。 好像黎黎脖子被掐住了,只听得顾枫仍咄咄逼人,“这些事,凌飞峦跟你提过吗?” “没没有。”黎黎艰难回话着。 “因为他都不再信任你了。”顾枫稍顿,狠绝道:“出卖过主子的人,不如一条狗。” “唔”黎黎快无法呼吸了,死命扣着掐着自己脖颈那只手。 顾枫霍地放开她,她重重摔倒在地,摸着脖子,咳嗽起来。 “凌飞峦已放弃你,你带来的消息真假不明,回去塞高枕头好好想想还能为孤做些什么。不然就等四十日后暴毙而亡罢了。” 随后黎黎凄清的乞求道:“殿下~” 李昭昭陷入迷茫中,昨晚的顾枫那么脆弱可怜,痛苦得双眼失焦,死死抱着她,仿佛只有抱着她,他才能汲取活命的空气。 某一瞬间,她的心抽动得渐渐变软,悲中乍喜。 或许,下半生都可以依恋他。 但他对待黎黎如此冷漠,只因她再无用处,弃之敝履的冷血模样,和昨晚判若两人。 这样痴迷癫狂又冷血无情的特质,居然能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存在。 至于黎黎,李昭昭颇为同情她,但自己的脚却因她一辈子无法跑动,不得不说,这也不是能轻易一笔勾销的事。 她摊开手里那枚药丸,若不给她,四十日后,黎黎必死无疑。 但既然她与顾枫关系密切,也许可以借此从她嘴里问出她更多的过去。 第177章 他喃喃道:“昭昭,我好难受,我快死了。” 晚膳时,顾枫罕见的没有要她陪伴,李昭昭很好奇,这个平时粘她粘得跟粘豆包的男人有丝不对劲。 她悄摸着偷窥他,书房里,他侧影她最为熟悉,身影晃动,他似饮下一碗汤药。 随后周全叮嘱宫人,“殿下喝了药,难受,你们谁都别进去,别打扰,不然摘掉你们脑袋!” 宫人们吓得连连点头。 既然难受,不更需要人伺候吗,怎么倒把自己关起来? 李昭昭不解,总觉得顾枫身上还有一个很大的秘密,她眼前好像隔着一层纱,迷蒙住双眼,就差一点,差一点,只要掀开这层纱,就能看清了。 窗外的雨下大了,稀里哗啦的,殿前的玲朵花被雨滴捶打得频频“点头”。 淡紫色花瓣落了一地。 她双手撑腮,目光放在远处,有些呆呆的。 顾枫透过窗棱,视线范围内,瘦弱的她乖乖趴在窗前看雨,他稍加安心,紧接着体内那股似火烧似冰寒交杂的痛楚又如约而至。 还得继续承受一阵喝这个药的副作用。 他害怕她闻到杏仁味儿后会想起两人在窥珠楼不愉快的初次相遇。 没有那些糟糕的往事,没有安子堂那个碍手碍脚的,他和她相处得几多融洽和开心啊 顾枫难受得卷缩在地,嘴角却是笑着的,只要再熬一段时间,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他会顺利登基。 他会与她顺利成婚。 她会顺利生下他们的孩子。 那时,就算孩子若遗传到那股味道,也没人敢说三道四。 可这次药力发散怎么那么厉害,他快撑不住了,额头冷汗直冒,骨头缝里都是痛楚,好比有人拿着刮骨刀正一遍一遍狠刮他头骨、胸骨、胫骨。 身上没有一寸肌肤不灼烧,没有一块肌肉不刺痛,没有一根骨头不钝痛。 “啊”他实在忍不住闷哼出声,接触空气的皮肤好像马上就会被腐蚀,也能清楚感受到全身血管一会膨胀一会收缩。 难以言喻的痛苦跟海浪一样,一浪高过一浪。 顾枫狼狈的在地上爬着,手脚使不出力,慢腾腾的爬到一个很窄的缝隙中。 就像敦敦一听到打雷下雨,总喜欢躲在犄角旮旯,肥硕屁股非得卡在狭窄空间里才有安全感。 只露出个狗头,“嘤嘤”叫唤着。 每当这时,他就会抱住它小小狗脑袋,轻轻安抚着,“敦敦乖、敦敦是小小男子汉,不怕的。” 眼下,他跟狗一样胆小脆弱无助,可谁来给他安抚和拥抱呢。 此刻,这副皮囊带来的痛苦让他恨不得立刻死去,早无法思考,只想以头抢地,眼泪鼻涕双管齐下。 平日里的矜贵优雅荡然无存。 正当顾枫快被折磨得失智时,一双清凉柔软的手拂过他的脸,熟悉又关切的嗓音响起,“殿下,你怎么了?” 是李昭昭。 她难以置信看到这样的他,那么高大的身躯非得蜷缩着往缝隙里钻,只得拽他出来。 李昭昭抱住他的脑袋放在自己胸口,手掌在他肩头轻拍,安抚瑟瑟发抖的他。 顾枫闻到她身上如兰气息,宛如渴死之人饮下甘泉,他慌里慌张跟个八爪鱼一样,扑上来狠狠抱住她。 力道大的要把她嵌入他四肢百骸。 他喃喃道:“昭昭,我好难受,我快死了。” “你不会死的,你还好好的呢,你可能是生病了,殿下,我替你传太医好吗?” 说着,李昭昭欲推开他,想找人来帮忙,谁知顾枫跟发了疯一样,死死扣住她,手臂青筋爆起,像蟒蛇一样缠住她,不住收紧,再收紧,绝不允许她离开。 “殿下,殿下,你别这样,我快不能呼吸了。”李昭昭双手无力抓着他背脊,胸腔里的空气因他太过大力而全部挤出。 顾枫如溺水之人,已陷入无意识,鼻间闻着她的气息,贪婪吸着,让他安心的气息,怎么可能放手。 他闭着眼,挺直鼻梁在她颈间用力嗅着,她柔软身体给了他极大的安慰。 外面的雨声大得不得了,李昭昭拿他没办法,根本甩不掉,推也推不开,只好任他死命抱着。 眼见着他一会埋在她锁骨处,一会又拱在她胸口,一会又在她小腹上蹭来蹭去。 她身上哪哪都动不了,被他扒拉着,两人以各种姿势纠缠在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雨势渐小,偶尔几颗大的雨滴砸在窗台上溅起小小水花。 雨滴缓中带急一滴一滴滑落在地。 顾枫发际线积攒着濡湿的汗水,饱满晶莹,滑过脸颊,下颌,滴入她的衣襟中。 他缓缓地醒了,药力已散,那极致的痛楚也渐渐淡去。 眼皮睁开,入眼就是她疲惫卷困的小脸,轻皱着眉,靠在墙边,双手揽着他肩头。 他就跟孩童一样,缩在她怀中。 日出的光亮洒在两人上半身,照得她雪肤吹弹可破,但当下,白嫩皮肤上都是他的指印和抓痕,这么狠厉的力道。 他却是一点都记不起了。 李昭昭仍在睡梦中,可能一夜都没睡踏实,小嘴微微张着,细听,还轻声打呼。 这样静谧安宁的时刻,美好得不像真的。 清晨正是万象更新时,室中寂寂无声。 顾枫仰头,同时指尖触摸着她嘟嘟脸颊,温温热热的,再往上是小巧精致鼻头,略有些硬,往上,是浓密得像小扇子的睫毛。 最后是毛茸茸的眉毛。 她没使用宫中女子常用的螺子黛,因为本身眉毛贴着眉骨很有型了。 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她微微打着鼾,可爱得像一只小羊羔。 药力散了,顾枫恢复力气,毕竟是男人,他打横抱起她,轻而易举,随后小心翼翼放她到床榻上。 她睡得熟,由他摆好小脑袋,摆好小手,最后规矩的躺得平平的。 任夜晚的风雨交加,天亮了,看见她,受的那些罪,也都化为风,统统作罢了。 顾枫笑得很轻,眉眼戾气尽散,好像化身大狗,蹲在床榻边上,咧着嘴,吐着舌头,呼哧呼哧的,就等主人醒来,摸摸他的狗头,道一声,“真乖。” 无意间,他发现她的裙角湿漉漉的,黑黢黢的,好像去过一个很肮脏的地方。 顾枫眉头拧起来,片刻后,他轻手轻脚从室内退出来,召来周全问话,“昨夜,她去了哪?” 周全纳闷,“昨夜安侍读不是和您呆了一晚吗,现在不也正躺里面吗?” “真的吗?”他眉目一沉。 “是的呀,之前趴在窗台那看雨,后来非得溜进来找您,奴才发现时,见主子您抱着她不撒手,自然退了出去。” 周全回答得毕恭毕敬,滴水不漏。 顾枫垂下眼皮没说话,也许真的是他想多了。 这时,有宫人来报,黎大人求见,顾枫衣袖一拂,干脆道:“宣。” 正在帐中沉睡的李昭昭缓缓睁开眼,她根本没睡踏实,但确实很疲惫,身子一动不动,侧着耳朵偷听顾枫和黎黎的对话。 “殿下,凌飞峦正赶往青芽山,并让属下在琥京城散播陛下已大好苏醒的消息。” “他一人吗?越莲光他们呢?” “是他一人,属下探过他口风,他却说合适时机,这些人自会出现。” 顾枫好似沉吟一阵,又问:“依你看,他为何要让散播父皇转醒的消息?” 黎黎音色沉稳,“属下认为,他想引您上青芽山。” “为何要引孤上青芽山?” “估计可能您不放心陛下醒后,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二殿下。” 没人说话了,随后顾枫轻哼一声,笑了起来,“黎黎啊黎黎,他没跟你说实话呢,还是你没跟孤说实话。” 黎黎声线一抖:“属下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顾枫陡然光火,“孤才不在乎父皇醒来是哪个儿子在旁尽孝,孤在乎的是,凌飞峦带着那个大扈小皇帝越莲光替安子堂澄清他的叛国罪!孤在乎的是托尔木那个在琥京城的假儿子曝光!孤在乎的是父皇知道熊兵染和房琴玄都是被孤所杀!” 李昭昭听得真切,浑身一僵,原来安子堂的不是叛贼吗? 传言投诚的托尔木和他的儿子塔尔木,住在皇宫外不远处的四合院,居然还有假儿子? 至于熊兵染和房琴玄,大琥编年史里都记载着他们死于大扈流民乱战中。 竟然背后都是四殿下在捣鬼? 她后脑勺一阵剧痛,紧皱眉头,似乎脑袋里不再是空白一片,好像看见了一片密林,看见数不胜数的箭雨,这些画面时不时在脑海里一闪。 没一会儿,又传来瓷器落地的响动,李昭昭压下不适,继续听着那边的动静。 好像黎黎脖子被掐住了,只听得顾枫仍咄咄逼人,“这些事,凌飞峦跟你提过吗?” “没没有。”黎黎艰难回话着。 “因为他都不再信任你了。”顾枫稍顿,狠绝道:“出卖过主子的人,不如一条狗。” “唔”黎黎快无法呼吸了,死命扣着掐着自己脖颈那只手。 顾枫霍地放开她,她重重摔倒在地,摸着脖子,咳嗽起来。 “凌飞峦已放弃你,你带来的消息真假不明,回去塞高枕头好好想想还能为孤做些什么。不然就等四十日后暴毙而亡罢了。” 随后黎黎凄清的乞求道:“殿下~” 李昭昭陷入迷茫中,昨晚的顾枫那么脆弱可怜,痛苦得双眼失焦,死死抱着她,仿佛只有抱着她,他才能汲取活命的空气。 某一瞬间,她的心抽动得渐渐变软,悲中乍喜。 或许,下半生都可以依恋他。 但他对待黎黎如此冷漠,只因她再无用处,弃之敝履的冷血模样,和昨晚判若两人。 这样痴迷癫狂又冷血无情的特质,居然能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存在。 至于黎黎,李昭昭颇为同情她,但自己的脚却因她一辈子无法跑动,不得不说,这也不是能轻易一笔勾销的事。 她摊开手里那枚药丸,若不给她,四十日后,黎黎必死无疑。 但既然她与顾枫关系密切,也许可以借此从她嘴里问出她更多的过去。 第178章 这个皇宫里到底谁是人,谁是鬼,她快糊涂了。 大琥幅员辽阔,又逢政权交迭之际,加之老皇帝病重,整个皇城政务全堆在顾枫身上。 他越来越忙。 李昭昭每日看着偏殿不停进出的大臣,堆成小山的折子放在托盘端进书房,都忍不住替他叹口气。 气是叹了,她也惊觉到,好像已经习惯了顾枫陪伴在侧的日子,若他没在身侧,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还没当皇帝,若当了皇帝,还得娶不同女子,组成三宫六院,一个人,一颗心,分在她这儿的,还剩多少呢 忽的,她愣住了,不知不觉的将自己摆在他后宫女人中的某个位置了。 她拼命甩头,没了记忆倒罢了,怎可一点自主性都没了呢,她可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又一个傍晚,当黎黎再来求见顾枫时,她先叫住了她。 两人来到御花园,面对面,李昭昭将左脚伸出,“大夫说,这脚骨脆得跟纸一样,我如今还年轻,等老了,一遇上刮风下雨就得疼呢。” 她这是在展示伤痛处,也是在提醒黎黎做下的错事,她自是明白,满怀歉意,“是我的错,那时太过偏激,迁怒于你,安侍读,你有话不妨直说。” 李昭昭见她是个明白人,也收起这点小花招,手指点点自个儿脑门,直言:“我失忆了,你也知道,可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想起那个安子堂。” 黎黎眸光闪动,似被触动,定定望着她。 李昭昭一边说,一边梳理着内心的困惑,“每当我和四殿下在一起的时候,眼前就会闪过他的脸,若殿下逗我开心了,我笑过后,却仍有股惆怅,更会想起他,若殿下不在,我更是会频繁想起他。” 傍晚的后花园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些士兵驻守,空荡荡的,也如李昭昭此刻的内心。 “我知道我和他之间一定发生了一些事,很多很多事,我见过我的爹娘,他们对我毕恭毕敬,小心翼翼,怎么可能真的是我爹娘呢。” 李昭昭仰着头感叹着,装作无奈又苦恼的样子,其实她还有件事,没有跟黎黎透露。 那就是,昨晚她已去过天牢见过安子堂了,并从他那得到一样宝贝。 这么一个国之重器的东西,他就这么给了她。 她实在太好奇自己和他的关系,可更奇怪的事,安子堂并未说两人太多过往。 如今,只有黎黎这个突破口。 黎黎面色复杂,似乎在犹豫要说的话,李昭昭看得出来,她有她的顾忌,于是上前一步,贴近她,“黎大人,我知道你还想得到殿下重用,只要你跟说说我的过去,我自有办法让他重新高看你一眼。” 黎黎心一跳,直直对进她狡黠眼眸中。 她思虑着,这个女人得四殿下宠幸,未来说不定能当皇后,既然顾枫已对她投闲置散,不如换个靠山。 人的命运就在于赌。 黎黎想通了,不免笑了笑,“安侍读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其实殿下怎么看在下,已经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能原谅我过去对您的伤害。” 李昭昭一时拿不准她的态度。 黎黎继续道:“这次回宫,其实我真正的任务,是凌飞峦托我转交给你的两样物品。” 话到此处,她小心打量周围,见侍卫都离得很远,天色也暗了下来,从袖中掏出,飞快塞到李昭昭手中。 “也许你看过这两样东西后,会记起一些事。那时,也不需要我多说了。” 太阳落山后,御花园里时不时刮起一丝微风,吹起黎黎官袍一角,扬起李昭昭下半身裙带。 因顾枫不喜她穿官袍,她身上穿的都是软如烟轻如绸的衣衫。 不同的衣衫,也宣告着她们不同的身份,也预示着她们所求的不同。 两人静静地面对面,互相观望着对方的命运。 此刻已戌时,宫中快要落钥,黎黎是外臣,总归是要出宫的,临走前,最后低声道:“安侍读,我的命还握在你手里,凡是需谨慎再谨慎。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你也不再是以前的你了。” 这意有所指的话,李昭昭听了,心七上八下。 晚膳时,周全来传话,殿下有急事要处理,无法陪她了,赐了一大桌山珍海味,又让那老者画了一个大得夸张的猪猪糖画儿给她。 似乎他觉得这样,就足以讨她欢心了。 李昭昭随意只吃了一两道菜,其余的都赏给了宫人,饮过药后,立刻缩到被窝里,才敢将黎黎给的东西掏出来。 一张丝帕包着,鼓鼓囊囊的,她小心掀开一角,再掀开一角,随即她愣住了。 帕子里有一个木雕小老虎,雕功略微粗糙,但神态鲜明,憨头憨脑,脑袋特别大。 还有一只极品玉石雕琢的小兔子,光滑亮洁,油润清纯,兔子脸懵懵的,羽羽如生。 两个小玩意都只有手掌大小,此刻都静静的“看”着它。 明明只是两个静止的物件,可给李昭昭的冲击不亚于滔天巨浪。 她指尖不自觉抚摸着那大脑袋木老虎,脑子里闪过一片一片的画面: “你袖中那个东西是什么给我的么?” “喏,给你的。” “我像这只老虎吗?” “你还没它可爱呢。”、“不要拉倒。” “就当给嘟嘟咬着玩,我收了。” “我如今身无长物,只得仰仗大人,在绿悠县时,木雕也是我补贴家用的途径之一,手艺还是拿得出手的。先送给大人一只,待我金榜题名那日,再打只足金老虎送给大人。” “好。” 耳边交替着出现两个不同的声音,她自己的声音她当然辨得,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不是顾枫,好像是那个安子堂! 李昭昭忽的坐起身,两只手分别攥着这两个小物件,眸子奕奕闪动,她喃喃道:“这个木头老虎是我送给他,难道这个玉兔是他送给我的?” 她眼皮眨巴着,略呆愣片刻,很快又从枕头下翻出昨晚她从他手里拿到的至宝——一块免死金牌。 昨晚那个风雨交加之夜,当她听到顾枫屏退所有人,并不许任何人靠近时,她虽然很好奇,但第一时间却是认为,这是一个脱离他视线的好机会。 于是她买通一个宫人,得知天牢位置,又准备了大把金瓜子,准备让狱卒通融通融的,可刚走到天牢附近,就有人幽幽的叫住了她,“安侍读,这么晚了,又下着雨,要去哪呢?” 不用回头,听声音,李昭昭就知道是周全,顾枫身边最贴身,最忠心的内侍。 她轻叹,闭了闭眼,想着没戏唱了。 他定然会捉她回归星殿,真是伤脑筋,一想到顾枫那探究森然的眸子,背脊都发凉。 可万万没想到,周全来到她身边,打着油纸伞,替她遮雨不说,还递给她一块令牌,微微笑道:“你这么下去,见不到安大人的,拿着这块牌子,有人会引你去见他的。” 李昭昭难以置信侧头望他,周全仍带着那谄媚性笑容,可他眼里却有一些她读不懂的东西。 她不明白为何周全会瞒着顾枫帮她。 这个皇宫里到底谁是人,谁是鬼,她快糊涂了。 所以她得尽快找回自己,找回那些记忆。 思索片刻后,她果断接过周全递来的令牌,道:“欠周公公的人情,我记下了。” 周全但笑不语。 然后,她穿过雨帘,跑到天牢门口处,递上令牌后,那些狱卒甚至一句都不盘问,径直带她下了石梯。 里面昏暗沉沉,空气里弥漫着腐烂又酸臭的味道,可她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像曾经来过这儿。 狱卒在前引路,她紧随其后,裙摆已被弄脏,湿漉漉,黑黢黢的,最后,她站在最末一间牢房前,视线搜寻着那个人,轻声道:“安子堂?你在吗?” 第178章 这个皇宫里到底谁是人,谁是鬼,她快糊涂了。 大琥幅员辽阔,又逢政权交迭之际,加之老皇帝病重,整个皇城政务全堆在顾枫身上。 他越来越忙。 李昭昭每日看着偏殿不停进出的大臣,堆成小山的折子放在托盘端进书房,都忍不住替他叹口气。 气是叹了,她也惊觉到,好像已经习惯了顾枫陪伴在侧的日子,若他没在身侧,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还没当皇帝,若当了皇帝,还得娶不同女子,组成三宫六院,一个人,一颗心,分在她这儿的,还剩多少呢 忽的,她愣住了,不知不觉的将自己摆在他后宫女人中的某个位置了。 她拼命甩头,没了记忆倒罢了,怎可一点自主性都没了呢,她可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又一个傍晚,当黎黎再来求见顾枫时,她先叫住了她。 两人来到御花园,面对面,李昭昭将左脚伸出,“大夫说,这脚骨脆得跟纸一样,我如今还年轻,等老了,一遇上刮风下雨就得疼呢。” 她这是在展示伤痛处,也是在提醒黎黎做下的错事,她自是明白,满怀歉意,“是我的错,那时太过偏激,迁怒于你,安侍读,你有话不妨直说。” 李昭昭见她是个明白人,也收起这点小花招,手指点点自个儿脑门,直言:“我失忆了,你也知道,可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想起那个安子堂。” 黎黎眸光闪动,似被触动,定定望着她。 李昭昭一边说,一边梳理着内心的困惑,“每当我和四殿下在一起的时候,眼前就会闪过他的脸,若殿下逗我开心了,我笑过后,却仍有股惆怅,更会想起他,若殿下不在,我更是会频繁想起他。” 傍晚的后花园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些士兵驻守,空荡荡的,也如李昭昭此刻的内心。 “我知道我和他之间一定发生了一些事,很多很多事,我见过我的爹娘,他们对我毕恭毕敬,小心翼翼,怎么可能真的是我爹娘呢。” 李昭昭仰着头感叹着,装作无奈又苦恼的样子,其实她还有件事,没有跟黎黎透露。 那就是,昨晚她已去过天牢见过安子堂了,并从他那得到一样宝贝。 这么一个国之重器的东西,他就这么给了她。 她实在太好奇自己和他的关系,可更奇怪的事,安子堂并未说两人太多过往。 如今,只有黎黎这个突破口。 黎黎面色复杂,似乎在犹豫要说的话,李昭昭看得出来,她有她的顾忌,于是上前一步,贴近她,“黎大人,我知道你还想得到殿下重用,只要你跟说说我的过去,我自有办法让他重新高看你一眼。” 黎黎心一跳,直直对进她狡黠眼眸中。 她思虑着,这个女人得四殿下宠幸,未来说不定能当皇后,既然顾枫已对她投闲置散,不如换个靠山。 人的命运就在于赌。 黎黎想通了,不免笑了笑,“安侍读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其实殿下怎么看在下,已经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能原谅我过去对您的伤害。” 李昭昭一时拿不准她的态度。 黎黎继续道:“这次回宫,其实我真正的任务,是凌飞峦托我转交给你的两样物品。” 话到此处,她小心打量周围,见侍卫都离得很远,天色也暗了下来,从袖中掏出,飞快塞到李昭昭手中。 “也许你看过这两样东西后,会记起一些事。那时,也不需要我多说了。” 太阳落山后,御花园里时不时刮起一丝微风,吹起黎黎官袍一角,扬起李昭昭下半身裙带。 因顾枫不喜她穿官袍,她身上穿的都是软如烟轻如绸的衣衫。 不同的衣衫,也宣告着她们不同的身份,也预示着她们所求的不同。 两人静静地面对面,互相观望着对方的命运。 此刻已戌时,宫中快要落钥,黎黎是外臣,总归是要出宫的,临走前,最后低声道:“安侍读,我的命还握在你手里,凡是需谨慎再谨慎。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你也不再是以前的你了。” 这意有所指的话,李昭昭听了,心七上八下。 晚膳时,周全来传话,殿下有急事要处理,无法陪她了,赐了一大桌山珍海味,又让那老者画了一个大得夸张的猪猪糖画儿给她。 似乎他觉得这样,就足以讨她欢心了。 李昭昭随意只吃了一两道菜,其余的都赏给了宫人,饮过药后,立刻缩到被窝里,才敢将黎黎给的东西掏出来。 一张丝帕包着,鼓鼓囊囊的,她小心掀开一角,再掀开一角,随即她愣住了。 帕子里有一个木雕小老虎,雕功略微粗糙,但神态鲜明,憨头憨脑,脑袋特别大。 还有一只极品玉石雕琢的小兔子,光滑亮洁,油润清纯,兔子脸懵懵的,羽羽如生。 两个小玩意都只有手掌大小,此刻都静静的“看”着它。 明明只是两个静止的物件,可给李昭昭的冲击不亚于滔天巨浪。 她指尖不自觉抚摸着那大脑袋木老虎,脑子里闪过一片一片的画面: “你袖中那个东西是什么给我的么?” “喏,给你的。” “我像这只老虎吗?” “你还没它可爱呢。”、“不要拉倒。” “就当给嘟嘟咬着玩,我收了。” “我如今身无长物,只得仰仗大人,在绿悠县时,木雕也是我补贴家用的途径之一,手艺还是拿得出手的。先送给大人一只,待我金榜题名那日,再打只足金老虎送给大人。” “好。” 耳边交替着出现两个不同的声音,她自己的声音她当然辨得,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不是顾枫,好像是那个安子堂! 李昭昭忽的坐起身,两只手分别攥着这两个小物件,眸子奕奕闪动,她喃喃道:“这个木头老虎是我送给他,难道这个玉兔是他送给我的?” 她眼皮眨巴着,略呆愣片刻,很快又从枕头下翻出昨晚她从他手里拿到的至宝——一块免死金牌。 昨晚那个风雨交加之夜,当她听到顾枫屏退所有人,并不许任何人靠近时,她虽然很好奇,但第一时间却是认为,这是一个脱离他视线的好机会。 于是她买通一个宫人,得知天牢位置,又准备了大把金瓜子,准备让狱卒通融通融的,可刚走到天牢附近,就有人幽幽的叫住了她,“安侍读,这么晚了,又下着雨,要去哪呢?” 不用回头,听声音,李昭昭就知道是周全,顾枫身边最贴身,最忠心的内侍。 她轻叹,闭了闭眼,想着没戏唱了。 他定然会捉她回归星殿,真是伤脑筋,一想到顾枫那探究森然的眸子,背脊都发凉。 可万万没想到,周全来到她身边,打着油纸伞,替她遮雨不说,还递给她一块令牌,微微笑道:“你这么下去,见不到安大人的,拿着这块牌子,有人会引你去见他的。” 李昭昭难以置信侧头望他,周全仍带着那谄媚性笑容,可他眼里却有一些她读不懂的东西。 她不明白为何周全会瞒着顾枫帮她。 这个皇宫里到底谁是人,谁是鬼,她快糊涂了。 所以她得尽快找回自己,找回那些记忆。 思索片刻后,她果断接过周全递来的令牌,道:“欠周公公的人情,我记下了。” 周全但笑不语。 然后,她穿过雨帘,跑到天牢门口处,递上令牌后,那些狱卒甚至一句都不盘问,径直带她下了石梯。 里面昏暗沉沉,空气里弥漫着腐烂又酸臭的味道,可她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像曾经来过这儿。 狱卒在前引路,她紧随其后,裙摆已被弄脏,湿漉漉,黑黢黢的,最后,她站在最末一间牢房前,视线搜寻着那个人,轻声道:“安子堂?你在吗?” 第179章 她惊了,“那你舍得给我吗?” 牢房角落里有个人影晃动,头发蓬乱,脸上污糟,唯有一双眼眸黑白分明,清澈有神。 他走近,目光贪婪的看着她,宽大的斗篷将她的身形完全遮住,牢房里昏暗的光线映出她的半张脸。 他沿着她的下颌往上寻,目光在她的鼻尖陡然停住,再往上就是一片仿佛望不到尽头的黑,他期盼着能在这片黑里找寻到点点星光又害怕那星光的主人不愿将之示人。 缓了缓,他退后两步,抬起头,声音沉闷,“你来干什么?” 对于她的出现,他似乎并没有很大的情绪起伏,李昭昭纳闷,“你不想见到我吗?” “你还没恢复记忆,我们见面,只会让你陷入危险,趁顾枫没发现前,你赶快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恢复记忆?” 安子堂背过身,宽阔的背脊对着她,略带失望,“你的眼里,只有疑问,没有我。” 简单一句话,李昭昭已经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的确,她目前最想知道的就是自己的过往,要说对他的情感,很模糊又很游移,总觉得隔着浓雾,看不真切。 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单独见他,可不能就此浪费。 “是,我是没完全恢复记忆,但我脑子里时不时有你在躲躲藏藏,走来走去的,所以我背着四殿下想来找你问清楚。” 安子堂仍然背对她。 “好,你不说,那我就猜,其实我和四殿下并不是两情相悦,反而我钟意的人是你对不对?但你如今无权无势,又身背叛国罪,无法与他对抗,又担心我恢复记忆后不会顺从他,惹怒他后,我也会被打下监牢,对吗?” 她还是那个她,一如既往的执着和聪慧,哪怕陷入记忆缺失的残局中。 安子堂侧过脸,眼睑处的阴翳里眸光闪动,他被触动的模样,李昭昭看得真切,隔着监牢空隙抓住他手臂,“你转过来!看着我。” 他听话的转过身,与她面对面,垂着头,声音低下来,“看得清吗,我脸上的垢都起了两层了” 李昭昭险些被气笑,一手拂开他打结的头发,一手在他脸上使劲揣,“搓搓不就看清了,笨。” 搓了片刻,好像是白净了些。 安子堂任她搓着,定定看她,眸光滚烫,那是一种哪怕收敛着,也压不住的浓烈情绪,她也停了下来,对上他的眼。 他问:“不嫌我脏,不嫌我臭吗?” 李昭昭马上缩回手,他那炙热眸子简直要烧她耳朵似的,心底讷讷,都什么时候了,好像还在和她“打情骂俏”的。 她都不知作何回答,若说不嫌弃,那么两人暧昧关系呼之欲出了,若说嫌弃,可她还上手搓上了呢。 真是的。 安子堂见她害羞了,也不逗她了,转而问道:“记忆没有恢复,你是怎的想的,冒着这么大风险来这找我?” 李昭昭深吸口气,递给他一个纸条,他接过,展开一看,上书:你真名叫李昭昭,安子堂是你的盟友。 他惊诧:“这纸条是谁给你的?” 她:“是安夫人,四殿下安排他们进宫看我,分别时,安夫人趁机握我手时塞给我的。” 当时纸条塞过来时,顾风就站在她身边,何等惊险刺激,安夫人假意又抱了抱她,然后就和安父离开了。 曾经他为她安排的这对假爹娘,冥冥之中还拉了他一把。 李昭昭观他神色,追问,“所以安夫人和安大人根本不是我的爹娘对吗,他们是你的人?” 安子堂承认,“是。” 她嗤笑一声,“连四殿下也将错就错,他也在骗我。”说到这,李昭昭轻轻摇头,“不,应该说他从未跟我说过实话。” 安子堂无言。 “你为何还三缄其口,我的过去到底是怎么样,我和你又是什么样的关系,你接下来又打算怎么办,难道你愿意一直待在这种地方吗?” 李昭昭急切起来,仰着头望他,双手大力捶着腐朽的木头栅栏。 安子堂含着很浅很浅的笑,那么无奈,目光却异常坚定,“你方才不已猜到原因了吗,没了记忆,你也没有恨与爱,和顾枫在一起,能过很好的日子。至于我,我是男人,男人一败涂地后,最后能做的,就是不要连累人。” 她不知他这个脑子怎么突然打磕巴,转不过弯了! 还欲说些什么,他打断她,“天有眼,还能让我再见你,这个东西,你拿好,若有朝一日,你做了大逆不道杀头的事,它能保你一命。” 跟着,一块黄橙橙的纯金令牌穿过监牢栅栏,递了过来。 李昭昭垂眸,眼睛陡然睁大,难以置信:“这这是免死金牌?!” 这块金牌长三寸,宽两寸,刚好可以放置掌心,正面有云纹图样,一个楷书“顾”字,嵌入其中,背面有一个“桥”字。 安子堂大手包住她小手,迫使她小手包裹住这块人人都想要的宝贝,他解释道,“二殿下去青芽山前给我的,他怕他走了,顾枫对我下死手,那时我可以拿出来保命。” 她惊了,“那你舍得给我吗?” 他笑了,带着一种毫无畏惧的笑,“你活着,我就不怕死。” 因被人如此信任,她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哪有你这么傻的人?”然后,又想推回给他。 他死死让她攥紧,眸色忽明忽暗,“若你不想要,替我还给二殿下。留在我这,起不了真正的作用。” 昏暗牢房中,他半边脸隐匿在黑暗中,墨如点漆的眸子中没有惊惧和怨恨,镇定、机警,没有因恶劣的环境而惶恐。 李昭昭被他感染,跟着回味过他的话。 是啊,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他赤手空拳,怎么能护得住这块免死金牌,只要被人褫夺,他仍旧必死无疑。 不如将金牌送出去。 他选择送给她。 之后,任李昭昭磨破嘴皮,安子堂也不再多言,只催促她快点回去,并让她等一个时机。 临走前,她问:“到底是什么样的时机?” 他又背对她,清晰道:“出现时,你自会知道。” 出天牢后,雨势小了些,她回道归星殿时,刚擦干头发和上半身就听到顾枫在偏殿中呻吟,很是痛苦。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好像是“做贼心虚”与好奇心交杂,她大着胆子推开他的房门。 亲眼见到他的脆弱和狼狈,尤其是他缩在她怀中时,那股浓烈异常的杏仁味儿直冲她鼻间,打破他平日里高不可攀的模样。 顾枫痛苦得失了意识,嘴里一直叫着“昭昭昭昭” 她确定,她的真名并不是安昭儿,就像安夫人说的那样,她叫李昭昭。 回到当下的时刻,李昭昭顿觉手中的免死金牌跟个烫手山芋一般。 免死,不代表罪名洗清,身在狱中的安子堂哪像叛国贼呢,哪有叛国贼会赢得二殿下信任,连免死金牌都送他。 这个东西不能轻易拿出来,一定要等到何时时机才能用。 她正想换个藏置地,忽听得有人推门而入,顾枫声音略显疲惫,还不忘问宫女她的晚膳用了多少。 这个宫女怕是没分到佳肴,如实道:“安侍读只夹了两筷子,剩下的都没吃了,饮了药,回榻上歇着了。” 李昭昭慌了,床榻那么点地方能藏哪去,没办法了,她塞到胸口处,硬硬凸出来一块,傻子都看得出来藏了东西。 听得顾枫屏退宫女,朝床榻这边走来,她又藏到腹部,但以他的习惯,总喜欢揽住她腰,手一搭上,就能摸得出来。 当顾枫掀开床帘时,就见她人在床的一角,正在打坐。 第179章 她惊了,“那你舍得给我吗?” 牢房角落里有个人影晃动,头发蓬乱,脸上污糟,唯有一双眼眸黑白分明,清澈有神。 他走近,目光贪婪的看着她,宽大的斗篷将她的身形完全遮住,牢房里昏暗的光线映出她的半张脸。 他沿着她的下颌往上寻,目光在她的鼻尖陡然停住,再往上就是一片仿佛望不到尽头的黑,他期盼着能在这片黑里找寻到点点星光又害怕那星光的主人不愿将之示人。 缓了缓,他退后两步,抬起头,声音沉闷,“你来干什么?” 对于她的出现,他似乎并没有很大的情绪起伏,李昭昭纳闷,“你不想见到我吗?” “你还没恢复记忆,我们见面,只会让你陷入危险,趁顾枫没发现前,你赶快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恢复记忆?” 安子堂背过身,宽阔的背脊对着她,略带失望,“你的眼里,只有疑问,没有我。” 简单一句话,李昭昭已经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的确,她目前最想知道的就是自己的过往,要说对他的情感,很模糊又很游移,总觉得隔着浓雾,看不真切。 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单独见他,可不能就此浪费。 “是,我是没完全恢复记忆,但我脑子里时不时有你在躲躲藏藏,走来走去的,所以我背着四殿下想来找你问清楚。” 安子堂仍然背对她。 “好,你不说,那我就猜,其实我和四殿下并不是两情相悦,反而我钟意的人是你对不对?但你如今无权无势,又身背叛国罪,无法与他对抗,又担心我恢复记忆后不会顺从他,惹怒他后,我也会被打下监牢,对吗?” 她还是那个她,一如既往的执着和聪慧,哪怕陷入记忆缺失的残局中。 安子堂侧过脸,眼睑处的阴翳里眸光闪动,他被触动的模样,李昭昭看得真切,隔着监牢空隙抓住他手臂,“你转过来!看着我。” 他听话的转过身,与她面对面,垂着头,声音低下来,“看得清吗,我脸上的垢都起了两层了” 李昭昭险些被气笑,一手拂开他打结的头发,一手在他脸上使劲揣,“搓搓不就看清了,笨。” 搓了片刻,好像是白净了些。 安子堂任她搓着,定定看她,眸光滚烫,那是一种哪怕收敛着,也压不住的浓烈情绪,她也停了下来,对上他的眼。 他问:“不嫌我脏,不嫌我臭吗?” 李昭昭马上缩回手,他那炙热眸子简直要烧她耳朵似的,心底讷讷,都什么时候了,好像还在和她“打情骂俏”的。 她都不知作何回答,若说不嫌弃,那么两人暧昧关系呼之欲出了,若说嫌弃,可她还上手搓上了呢。 真是的。 安子堂见她害羞了,也不逗她了,转而问道:“记忆没有恢复,你是怎的想的,冒着这么大风险来这找我?” 李昭昭深吸口气,递给他一个纸条,他接过,展开一看,上书:你真名叫李昭昭,安子堂是你的盟友。 他惊诧:“这纸条是谁给你的?” 她:“是安夫人,四殿下安排他们进宫看我,分别时,安夫人趁机握我手时塞给我的。” 当时纸条塞过来时,顾风就站在她身边,何等惊险刺激,安夫人假意又抱了抱她,然后就和安父离开了。 曾经他为她安排的这对假爹娘,冥冥之中还拉了他一把。 李昭昭观他神色,追问,“所以安夫人和安大人根本不是我的爹娘对吗,他们是你的人?” 安子堂承认,“是。” 她嗤笑一声,“连四殿下也将错就错,他也在骗我。”说到这,李昭昭轻轻摇头,“不,应该说他从未跟我说过实话。” 安子堂无言。 “你为何还三缄其口,我的过去到底是怎么样,我和你又是什么样的关系,你接下来又打算怎么办,难道你愿意一直待在这种地方吗?” 李昭昭急切起来,仰着头望他,双手大力捶着腐朽的木头栅栏。 安子堂含着很浅很浅的笑,那么无奈,目光却异常坚定,“你方才不已猜到原因了吗,没了记忆,你也没有恨与爱,和顾枫在一起,能过很好的日子。至于我,我是男人,男人一败涂地后,最后能做的,就是不要连累人。” 她不知他这个脑子怎么突然打磕巴,转不过弯了! 还欲说些什么,他打断她,“天有眼,还能让我再见你,这个东西,你拿好,若有朝一日,你做了大逆不道杀头的事,它能保你一命。” 跟着,一块黄橙橙的纯金令牌穿过监牢栅栏,递了过来。 李昭昭垂眸,眼睛陡然睁大,难以置信:“这这是免死金牌?!” 这块金牌长三寸,宽两寸,刚好可以放置掌心,正面有云纹图样,一个楷书“顾”字,嵌入其中,背面有一个“桥”字。 安子堂大手包住她小手,迫使她小手包裹住这块人人都想要的宝贝,他解释道,“二殿下去青芽山前给我的,他怕他走了,顾枫对我下死手,那时我可以拿出来保命。” 她惊了,“那你舍得给我吗?” 他笑了,带着一种毫无畏惧的笑,“你活着,我就不怕死。” 因被人如此信任,她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哪有你这么傻的人?”然后,又想推回给他。 他死死让她攥紧,眸色忽明忽暗,“若你不想要,替我还给二殿下。留在我这,起不了真正的作用。” 昏暗牢房中,他半边脸隐匿在黑暗中,墨如点漆的眸子中没有惊惧和怨恨,镇定、机警,没有因恶劣的环境而惶恐。 李昭昭被他感染,跟着回味过他的话。 是啊,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他赤手空拳,怎么能护得住这块免死金牌,只要被人褫夺,他仍旧必死无疑。 不如将金牌送出去。 他选择送给她。 之后,任李昭昭磨破嘴皮,安子堂也不再多言,只催促她快点回去,并让她等一个时机。 临走前,她问:“到底是什么样的时机?” 他又背对她,清晰道:“出现时,你自会知道。” 出天牢后,雨势小了些,她回道归星殿时,刚擦干头发和上半身就听到顾枫在偏殿中呻吟,很是痛苦。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好像是“做贼心虚”与好奇心交杂,她大着胆子推开他的房门。 亲眼见到他的脆弱和狼狈,尤其是他缩在她怀中时,那股浓烈异常的杏仁味儿直冲她鼻间,打破他平日里高不可攀的模样。 顾枫痛苦得失了意识,嘴里一直叫着“昭昭昭昭” 她确定,她的真名并不是安昭儿,就像安夫人说的那样,她叫李昭昭。 回到当下的时刻,李昭昭顿觉手中的免死金牌跟个烫手山芋一般。 免死,不代表罪名洗清,身在狱中的安子堂哪像叛国贼呢,哪有叛国贼会赢得二殿下信任,连免死金牌都送他。 这个东西不能轻易拿出来,一定要等到何时时机才能用。 她正想换个藏置地,忽听得有人推门而入,顾枫声音略显疲惫,还不忘问宫女她的晚膳用了多少。 这个宫女怕是没分到佳肴,如实道:“安侍读只夹了两筷子,剩下的都没吃了,饮了药,回榻上歇着了。” 李昭昭慌了,床榻那么点地方能藏哪去,没办法了,她塞到胸口处,硬硬凸出来一块,傻子都看得出来藏了东西。 听得顾枫屏退宫女,朝床榻这边走来,她又藏到腹部,但以他的习惯,总喜欢揽住她腰,手一搭上,就能摸得出来。 当顾枫掀开床帘时,就见她人在床的一角,正在打坐。 第180章 “你呢,你会与孤作对吗?” “你在做什么?”他冷冷的问。 “打坐咯,我睡不着,听说这样可以助眠。” 顾枫眸中幽幽的,带着审视和研判,最后没说什么,顺势躺在她的枕头上。 睁着眼,面无表情。 他今天好像很不对劲的样子,李昭昭瞥他,看着有人惹他生了大气。 俊美至极的面容上眉目冷峻,犹如覆层冰霜,周身散发着压抑。 她一动不敢动,因免死金牌就坐在她屁股下面,实在是个最蠢的藏匿办法了,可有时候脑袋就会卡壳。 “躺过来。”他冷然道。 “殿下,我这坐还没打完呢?” “这是命令。”他毫不留情面。 他平日里一向很少对她冷脸,今晚真的很不对劲,李昭昭还在琢磨,他陡然用力一拉,李昭昭跌到他硬硬的胸膛上,他狠狠按住她的脑袋不许她动。 那块金牌没了她屁股的遮掩,就正大光明的晒在床角。 李昭昭那个急啊,幸好顾枫是躺着的,暂时看不到,她察觉到他情绪异常,声音放柔,探寻着问:“殿下,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这样的她,乖巧得如一只小猫。 顾枫目光虚空,喃喃道:“为何人人都要与孤作对?” “谁与您作对了?” “郭尔。” 这个名字她有点印象,失忆以来,她时常翻阅着官员名册,想着可以熟悉一下,帮助恢复记忆,加之她记性好,清楚记得郭尔是郭其正的独子,官位不高,很少和顾枫打交道。 前段时间还传言要与熊逸冰县主成婚了 不知是怎么惹到他了。 顾枫心里堵了太多事,有美在怀,忍不住道出缘由,“他非得与孤作对,明知孤想得到殿前司,昨日,光天化日下,竟一把火将其烧毁,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给孤留下。” “啊?”她一下子坐起来,挡住他视线,脚尖小心推着那块免死金牌,一点点推着移到床幔里,嘴上替他抱不平,“是得了失心疯吗,他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孤杀了他父亲,郭其正,还砍下了他的脑袋,将剩下的躯干送去了郭府。” 顾枫说得坦白,自然到没有任何羞愧、不忍、懊悔,好像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如此残忍,给李昭昭惊得心里一跳,脚尖不自觉大力了些。 顿时响起“哐当”一声,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应是那块金牌被她脚尖推下了床榻了,她紧张得呼吸一滞,眼皮乱眨。 室内此刻静得能听见一根针掉落。 顾枫缓慢起身,先是瞥了眼床角,后拧眉,视线跟刀子一样扫她脸庞,“什么声音?” 李昭昭口水一咽,一下子扑倒他,手心放他额头上摸了摸,装傻道:“没有声音呀,殿下,你身心疲惫,都出现幻听了。” 顾枫还来不及做反应,她又不停在他颈间轻嗅,突然转移话题,“我发现您身上好大一股杏仁的味道。” 这件事是顾枫扎在肉里最深的一根刺,顿时他心中警铃大作,生怕她闻到后想起什么,又忍不住想起身,但很快又被李昭昭按住,她甜笑着,“好好闻,不知为何,我闻着这股味道就很安心。” “真的吗?”顾枫不确定的问,“你没想起什么吗?” “没,这是殿下你独有的味道,别人身上都没呢。” “你喜欢吗?” “喜欢呢。” 顾枫愣愣看她,他一直想在她跟前遮掩住这股味道,就怕唤起她对他不好的记忆,忍受着药力发散的痛苦,却不知原来她竟然很喜欢这股味道。 他岂不是自讨苦吃? 李昭昭继续转移他注意力,顺便套他的话,“但殿下您似乎不喜欢,还喝药压制,若不是周公公告知我,我都不知你那晚如此痛苦是喝药后的副作用,为何你不想要这股味道呢?” 顾枫心思已全被打乱,这个秘密既然知道的人已然不多,何必再让她知道呢 也许,也许是他担心她知道真相后,看不起他——他只是个洗脚婢生的。 “周全真多嘴。”他小声抱怨。 “您别怪他,他看着你难受,眼睛都红了,是我求他,他才告诉我的,你不是说我们情投意合吗?若您对我还有所隐瞒,我怎能倾心相付呢?” 李昭昭坐起来,扭身背对她,无师自通学会撒娇拿乔,等着顾枫来哄她,可等了会儿,一点动静都没。 她正尴尬,忽的听他沉闷道:“你今晚好像跟平日不同。” 李昭昭心提到了半空,慌得手心出汗,暗道,难道被他看出什么来了?难道他发现我去过天牢了?! 正欲再说些什么敷衍他,谁知他猝然从后抱紧她,似笑着,“孤以为这些话你永远都不会对我说,我从小就带着这股味道,能得你喜欢,你不知这对我有多重要。” 他突如其来的柔情,让她身子发僵。 又听他继续道:“曾经我怨恨老天爷让我这么特殊,如今我感谢老天爷,以后我也不会再饮药压制了。”顿了顿,他声线由温柔变沉稳,“反正也等不了多久了。” “我们的日子还很长,很多事孤再慢慢告诉你。” 李昭昭听出来了,他始终还是不愿意说刻意隐藏这股味道的原因,对她仍旧生有戒备。 他越抱越紧,脖颈处都是他烫得惊人的沉重呼吸,她感到不妙,果然下一瞬,他放在她腰间的手,逐渐往上走。 两只“小兔子”很快落入他手掌中,他发狠揉捏着。 李昭昭登时猛烈推拒,直言:“不要这样,殿下!” 转眼间,他飞快压倒她,这次换过来,他在上,她在下,顾枫收起方才的柔情蜜意,眼底欲火中夹杂着试探,粗重呼吸喷在她脸上,“怎么?不是要对孤倾心相付吗,为何要推开孤?” “我们还未成婚,怎可先做苟且之事?”李昭昭搬出借口。 “苟且之事?情投意合的你我,不该是身心交融吗?” 她不经意的用词惹怒了他,他扯开她衣襟。 “不要这样!我还没准备好。”李昭昭心下一沉,她算是回过神来了,顾枫的情绪还停留在郭尔跟他作对的愤恨中,她的安抚也只是暂时的,顾枫肚子里全是火,怒火、欲火、急不可耐都想冲她发。 她可不愿当他的出气筒,大着胆子指出,“殿下,你杀了人家老爹,做儿子的怎么会不反抗,和你作对是他对亡父的孝道,你何必放在心上,既如此,干脆一锅端了郭家人不就是了,他们若生了异心,您在这闷气岂不是太傻了吗?” 话说得到位,犹如羽毛搔到痒处。 顾枫停了下来,目光死死钉住她,“一锅端?” 李昭昭心里笑他还在装模作样,都杀了老子了,那儿子还会远吗,肯定都是要杀的,不如替他说出心中所想,成全他,自己也能暂时脱困。 他下身的变化,她感受得一清二楚,不敢多扭动,只能在嘴上使功夫,“是啊,对您不忠心的,背叛您的人,都一锅端了,咱们大琥人才济济,多的是人想为您效力。” 顾枫怔怔看了她片刻,蓦地笑了,眉眼也跟着意动,似乎是真的开心起来,习惯性点她鼻头,“你真是孤的解语花。” 随即李昭昭身子一轻,他起身了,不再压着她。 李昭昭终于松了一口气,后背已全是冷汗,她此刻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这还没荣登大宝呢,就这么慑人,这么阴晴不定。 可她这口气还没喘匀,马上又提了起来。 因顾枫下了榻,似笑非笑的问她,“你呢,你会与孤作对吗?” “会背叛孤吗?” 李昭昭跟着下榻,干脆道:“当然不会了。” “是吗?”顾枫笑得有丝萧索,他缓步绕着床架子,每走一步,李昭昭心就提一截,随着他走到床背后,蹲下寻找着什么,她的心即刻提到了嗓子眼! 原来他根本没被她糊弄过去,方才那声“哐当”,他听得真切,非要寻个明白。 很快,他似发现了什么,侧头望着她,室内烛火已燃至一半,他披散着头发,眉目深邃,斜斜睨过来,如地狱里的鬼火窜出,瞬间捏住她喉咙。 李昭昭脸色卡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孤没幻听呢,看看孤发现了什么。” 第180章 “你呢,你会与孤作对吗?” “你在做什么?”他冷冷的问。 “打坐咯,我睡不着,听说这样可以助眠。” 顾枫眸中幽幽的,带着审视和研判,最后没说什么,顺势躺在她的枕头上。 睁着眼,面无表情。 他今天好像很不对劲的样子,李昭昭瞥他,看着有人惹他生了大气。 俊美至极的面容上眉目冷峻,犹如覆层冰霜,周身散发着压抑。 她一动不敢动,因免死金牌就坐在她屁股下面,实在是个最蠢的藏匿办法了,可有时候脑袋就会卡壳。 “躺过来。”他冷然道。 “殿下,我这坐还没打完呢?” “这是命令。”他毫不留情面。 他平日里一向很少对她冷脸,今晚真的很不对劲,李昭昭还在琢磨,他陡然用力一拉,李昭昭跌到他硬硬的胸膛上,他狠狠按住她的脑袋不许她动。 那块金牌没了她屁股的遮掩,就正大光明的晒在床角。 李昭昭那个急啊,幸好顾枫是躺着的,暂时看不到,她察觉到他情绪异常,声音放柔,探寻着问:“殿下,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这样的她,乖巧得如一只小猫。 顾枫目光虚空,喃喃道:“为何人人都要与孤作对?” “谁与您作对了?” “郭尔。” 这个名字她有点印象,失忆以来,她时常翻阅着官员名册,想着可以熟悉一下,帮助恢复记忆,加之她记性好,清楚记得郭尔是郭其正的独子,官位不高,很少和顾枫打交道。 前段时间还传言要与熊逸冰县主成婚了 不知是怎么惹到他了。 顾枫心里堵了太多事,有美在怀,忍不住道出缘由,“他非得与孤作对,明知孤想得到殿前司,昨日,光天化日下,竟一把火将其烧毁,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给孤留下。” “啊?”她一下子坐起来,挡住他视线,脚尖小心推着那块免死金牌,一点点推着移到床幔里,嘴上替他抱不平,“是得了失心疯吗,他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孤杀了他父亲,郭其正,还砍下了他的脑袋,将剩下的躯干送去了郭府。” 顾枫说得坦白,自然到没有任何羞愧、不忍、懊悔,好像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如此残忍,给李昭昭惊得心里一跳,脚尖不自觉大力了些。 顿时响起“哐当”一声,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应是那块金牌被她脚尖推下了床榻了,她紧张得呼吸一滞,眼皮乱眨。 室内此刻静得能听见一根针掉落。 顾枫缓慢起身,先是瞥了眼床角,后拧眉,视线跟刀子一样扫她脸庞,“什么声音?” 李昭昭口水一咽,一下子扑倒他,手心放他额头上摸了摸,装傻道:“没有声音呀,殿下,你身心疲惫,都出现幻听了。” 顾枫还来不及做反应,她又不停在他颈间轻嗅,突然转移话题,“我发现您身上好大一股杏仁的味道。” 这件事是顾枫扎在肉里最深的一根刺,顿时他心中警铃大作,生怕她闻到后想起什么,又忍不住想起身,但很快又被李昭昭按住,她甜笑着,“好好闻,不知为何,我闻着这股味道就很安心。” “真的吗?”顾枫不确定的问,“你没想起什么吗?” “没,这是殿下你独有的味道,别人身上都没呢。” “你喜欢吗?” “喜欢呢。” 顾枫愣愣看她,他一直想在她跟前遮掩住这股味道,就怕唤起她对他不好的记忆,忍受着药力发散的痛苦,却不知原来她竟然很喜欢这股味道。 他岂不是自讨苦吃? 李昭昭继续转移他注意力,顺便套他的话,“但殿下您似乎不喜欢,还喝药压制,若不是周公公告知我,我都不知你那晚如此痛苦是喝药后的副作用,为何你不想要这股味道呢?” 顾枫心思已全被打乱,这个秘密既然知道的人已然不多,何必再让她知道呢 也许,也许是他担心她知道真相后,看不起他——他只是个洗脚婢生的。 “周全真多嘴。”他小声抱怨。 “您别怪他,他看着你难受,眼睛都红了,是我求他,他才告诉我的,你不是说我们情投意合吗?若您对我还有所隐瞒,我怎能倾心相付呢?” 李昭昭坐起来,扭身背对她,无师自通学会撒娇拿乔,等着顾枫来哄她,可等了会儿,一点动静都没。 她正尴尬,忽的听他沉闷道:“你今晚好像跟平日不同。” 李昭昭心提到了半空,慌得手心出汗,暗道,难道被他看出什么来了?难道他发现我去过天牢了?! 正欲再说些什么敷衍他,谁知他猝然从后抱紧她,似笑着,“孤以为这些话你永远都不会对我说,我从小就带着这股味道,能得你喜欢,你不知这对我有多重要。” 他突如其来的柔情,让她身子发僵。 又听他继续道:“曾经我怨恨老天爷让我这么特殊,如今我感谢老天爷,以后我也不会再饮药压制了。”顿了顿,他声线由温柔变沉稳,“反正也等不了多久了。” “我们的日子还很长,很多事孤再慢慢告诉你。” 李昭昭听出来了,他始终还是不愿意说刻意隐藏这股味道的原因,对她仍旧生有戒备。 他越抱越紧,脖颈处都是他烫得惊人的沉重呼吸,她感到不妙,果然下一瞬,他放在她腰间的手,逐渐往上走。 两只“小兔子”很快落入他手掌中,他发狠揉捏着。 李昭昭登时猛烈推拒,直言:“不要这样,殿下!” 转眼间,他飞快压倒她,这次换过来,他在上,她在下,顾枫收起方才的柔情蜜意,眼底欲火中夹杂着试探,粗重呼吸喷在她脸上,“怎么?不是要对孤倾心相付吗,为何要推开孤?” “我们还未成婚,怎可先做苟且之事?”李昭昭搬出借口。 “苟且之事?情投意合的你我,不该是身心交融吗?” 她不经意的用词惹怒了他,他扯开她衣襟。 “不要这样!我还没准备好。”李昭昭心下一沉,她算是回过神来了,顾枫的情绪还停留在郭尔跟他作对的愤恨中,她的安抚也只是暂时的,顾枫肚子里全是火,怒火、欲火、急不可耐都想冲她发。 她可不愿当他的出气筒,大着胆子指出,“殿下,你杀了人家老爹,做儿子的怎么会不反抗,和你作对是他对亡父的孝道,你何必放在心上,既如此,干脆一锅端了郭家人不就是了,他们若生了异心,您在这闷气岂不是太傻了吗?” 话说得到位,犹如羽毛搔到痒处。 顾枫停了下来,目光死死钉住她,“一锅端?” 李昭昭心里笑他还在装模作样,都杀了老子了,那儿子还会远吗,肯定都是要杀的,不如替他说出心中所想,成全他,自己也能暂时脱困。 他下身的变化,她感受得一清二楚,不敢多扭动,只能在嘴上使功夫,“是啊,对您不忠心的,背叛您的人,都一锅端了,咱们大琥人才济济,多的是人想为您效力。” 顾枫怔怔看了她片刻,蓦地笑了,眉眼也跟着意动,似乎是真的开心起来,习惯性点她鼻头,“你真是孤的解语花。” 随即李昭昭身子一轻,他起身了,不再压着她。 李昭昭终于松了一口气,后背已全是冷汗,她此刻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这还没荣登大宝呢,就这么慑人,这么阴晴不定。 可她这口气还没喘匀,马上又提了起来。 因顾枫下了榻,似笑非笑的问她,“你呢,你会与孤作对吗?” “会背叛孤吗?” 李昭昭跟着下榻,干脆道:“当然不会了。” “是吗?”顾枫笑得有丝萧索,他缓步绕着床架子,每走一步,李昭昭心就提一截,随着他走到床背后,蹲下寻找着什么,她的心即刻提到了嗓子眼! 原来他根本没被她糊弄过去,方才那声“哐当”,他听得真切,非要寻个明白。 很快,他似发现了什么,侧头望着她,室内烛火已燃至一半,他披散着头发,眉目深邃,斜斜睨过来,如地狱里的鬼火窜出,瞬间捏住她喉咙。 李昭昭脸色卡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孤没幻听呢,看看孤发现了什么。” 第181章 忍得越久,孤到时候都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顾枫站起身,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李昭昭眼瞪圆了,已停滞的呼吸终于可以从鼻腔顺出去了。 因为他找到的并不是那块免死金牌,而是一根通体都由黄金打造的发簪,名曰:凤蝶鎏金簪。 这根发簪在他送给她的头面中算最简洁的一支,她随意挑选出来戴着,没想到看着样式简单,竟然很沉重,插在发丝里,一转眼就不见了。 但因首饰盒里有数不尽他送的珍宝,遗失一支发簪,她很快就忘在了脑后,原来是掉在床榻里了。 不过幸好幸好有这支发簪,阴差阳错解释了重物落地的响动,不然差点就死翘翘了! 她勉强扯着嘴角,走过去,假装无知可爱,“是凤蝶鎏金簪呢,居然掉在这儿了,我一直找没找到。” 顾枫眉尾一扬,“你很喜欢这根簪吗?” “喜欢,殿下送的,我都喜欢。” 她微微垂首,脸颊浮起红晕,在顾枫看来是害羞了,只有她清楚是紧张得心都‘咚咚’跳导致的! 说着,她伸手去取回,却被他一把抓住,她抬眸对上他的眼,那凌厉之势尽收,此刻顾枫眼里荡漾着温柔。 “让孤给你戴上。” 李昭昭想抽回手,被他抓着不放,下一瞬,他修长手指捏着簪头,轻轻插入她蓬如云的发丝中,再抬起她下巴。 光洁柔美的小脸扬起,接受他眸光的全然笼罩。 面上拂来一阵热气,她以为他会来吻她,他却是错过她面颊,贴近她耳朵,吟了一首诗, “侍闻室中吱呀响、帐中玉体薄汗香、酥手微颤扶云鬓,原是簪撞瓷枕丁零当。” 好一首淫词艳曲,顾枫借着这支发簪,三言两语勾勒了一幅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似乎言语上的“调戏”比肢体碰触带来的想象和意境更为下流,他表面上优雅矜贵,内里实则咸湿变态。 她自是听懂了,耳根子红得快滴血了。 吟淫诗还不满足,他唇角上扬,憋着坏:“成婚前,你不愿孤碰你,孤忍忍便是。只是你要记住,忍得越久,孤到时候都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李昭昭甚至都不知该作何表情,该给他什么反应,因为她知道,无论做什么反应,都会戳到他,让他爽。 她全身僵硬得像一截木头。 末了,他轻揽她回到床榻,按她坐下,视线在发簪上停留,叮嘱着:“好好戴着,别再弄丢了。它以后用处大着。” “”李昭昭今晚已不敢再刺激他,只道:“殿下,天都快亮了,我睡相差,要不您去正殿歇会。” 顾枫捏捏她脸颊,“也只有你敢赶孤走。” “我这为了您的身子着想。” “好,孤去秋娘那睡。” “嗯。” “你不吃味?” “您跟我解释过和秋娘的关系,秋姐姐还来看望过我,我哪是这么小气的女子。” 秋娘一直陪伴顾枫左右,平日里虽毫无存在感,但却犹如他衣袖上的暗纹,以为看不到,实则早已深深纹绣进每一寸织锦里。 她失忆后没多久,秋娘来探望过她一次,主动澄清她和顾枫的关系,并为他说了一箩筐好话。 同为女人,李昭昭明白,哪怕顾枫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但秋娘早视他为后半生的依托了。 生命中最看重的两个女人相处和谐,顾枫心一松,又拥了她片刻,望出窗外,快三更天了,五更天就有臣子来请安了,的确该休息一阵。 他走后,李昭昭呆愣了会儿,才钻回被窝,伸出白皙手臂在床角摸半天,终于是摸到那块硬牌牌。 竟是被她脚尖推到了床幔最里面去,刚刚好夹在床架和床褥子之间,没掉下去。 她闭眼,长长松口气。 再睁开眼时,高度集中精神后的疲惫袭来,很快就陷入睡梦中。 夜色由浓转淡,当日色滑过窗棂,打在竹帘上,筛出一缕缕光线时,顾枫醒了,他不过二十出头,稍以假寐就精神头十足。 不过昨夜他并为宿在秋娘处,他也不知为何自有了李昭昭在侧,和别的女人相处总感觉很不自在,就脱了外袍,随意靠在书房小榻上眯了会儿。 周全永远起得比他还早,上前禀告:“严方红大人第一个来请安了。” “宣。” 归星殿大门被宫人推开,着大红官服的严方红躬身进入,依足礼数向他问安,她匍匐在地,余光只见宫女们有序的脚步围绕着那双白云滚云纹靴子的主人,正在伺候他穿衣和漱口。 “起来说话。”顾枫穿戴整齐,接过宫女递来的肉糜粥,尝了一口,顿觉十分美味,又吩咐道:“等安侍读睡醒后,送一碗过去。” 宫女应下。 严方红起身,躬身站着,听着他对另外一个女人嘘寒问暖,心尖一刺。 上次他对她说得明明白白,两人只能是君臣。 君臣就君臣罢,她以为能日日以政务为桥,日日见他,他要处理政务一辈子,她也会一辈子陪伴左右。 可亲眼见到他将藏于深处的温柔施于他人,心尖流血,口中泛苦,那滋味酸胀难当。 “何事来报?”顾枫问。 听他发问,严方红这才回过神,收敛情绪道:“郭尔焚于殿前司大火中,他的未婚妻,熊逸冰君主接受不了,到处说您的坏话。按照律法,她仍未过门,若要连坐,似乎于法不合,可臣又不想她抹黑殿下您的名声,不知如何是好。” 顾枫想起了那个蠢妇,嗤笑道:“哦?她说孤什么坏话了?” 严方红犹豫着,小心回复道:“她她说您是害死郭尔的凶手,也是害死熊兵染的罪魁祸首。” “嗯,还有呢?”顾枫没有丝毫动怒。 “还说您不得好死。” “没了?” “她说总有一天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她有办法可以为父,为夫报仇。”严方红说完,觑着他面色如常,纳闷,“殿下,这个疯妇如此辱骂您,您都不生气吗?” 顾枫置之一笑,“你都说她是疯妇了,孤为一个疯妇置气做什么。” “那她该如何处置?” 他一晒,“由她去。若郭家父子和熊兵染在天有灵,见她疯疯癫癫穿街入市,被众人嫌弃欺辱,更是顺了孤的气。” 严方红还想说什么,尤四来了,扯着嗓门在外请安,顾枫挥挥手,“你先退下,以后这个疯妇的事就不用禀告了。” 无奈,严方红退下,正好尤四进来瞥她一眼,冲她笑笑,她礼节性点头后,与他错身而过。 尤四人虽进来了,眼珠子还粘在严方红纤细背影上,顾枫一看,指节轻敲桌子,笑道:“你个莽夫,少打孤臣子的主意。” “殿下,我也是您的臣子啊,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尤四还“撒娇”了。 顾枫挑上一颗花生砸他脑门,“有话快说。” 尤四顺手一接塞嘴里了,道:“谢殿下赏,臣今日得知,青芽山上那位,快不行了。” 日头正往上升呢,热热烈烈的,顾枫清楚感知初夏已降临了,可有人的命数却如夕阳,最后一点余温都快散了。 他霍然起身,复又坐下,紧拧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尤四急了,“殿下,您还干坐在这儿等什么呢,若陛下驾崩前,身边只有二殿下在,万一造出个什么传位于二殿下的遗诏出来,您可不就一场空嘛!” 第181章 忍得越久,孤到时候都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顾枫站起身,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李昭昭眼瞪圆了,已停滞的呼吸终于可以从鼻腔顺出去了。 因为他找到的并不是那块免死金牌,而是一根通体都由黄金打造的发簪,名曰:凤蝶鎏金簪。 这根发簪在他送给她的头面中算最简洁的一支,她随意挑选出来戴着,没想到看着样式简单,竟然很沉重,插在发丝里,一转眼就不见了。 但因首饰盒里有数不尽他送的珍宝,遗失一支发簪,她很快就忘在了脑后,原来是掉在床榻里了。 不过幸好幸好有这支发簪,阴差阳错解释了重物落地的响动,不然差点就死翘翘了! 她勉强扯着嘴角,走过去,假装无知可爱,“是凤蝶鎏金簪呢,居然掉在这儿了,我一直找没找到。” 顾枫眉尾一扬,“你很喜欢这根簪吗?” “喜欢,殿下送的,我都喜欢。” 她微微垂首,脸颊浮起红晕,在顾枫看来是害羞了,只有她清楚是紧张得心都‘咚咚’跳导致的! 说着,她伸手去取回,却被他一把抓住,她抬眸对上他的眼,那凌厉之势尽收,此刻顾枫眼里荡漾着温柔。 “让孤给你戴上。” 李昭昭想抽回手,被他抓着不放,下一瞬,他修长手指捏着簪头,轻轻插入她蓬如云的发丝中,再抬起她下巴。 光洁柔美的小脸扬起,接受他眸光的全然笼罩。 面上拂来一阵热气,她以为他会来吻她,他却是错过她面颊,贴近她耳朵,吟了一首诗, “侍闻室中吱呀响、帐中玉体薄汗香、酥手微颤扶云鬓,原是簪撞瓷枕丁零当。” 好一首淫词艳曲,顾枫借着这支发簪,三言两语勾勒了一幅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似乎言语上的“调戏”比肢体碰触带来的想象和意境更为下流,他表面上优雅矜贵,内里实则咸湿变态。 她自是听懂了,耳根子红得快滴血了。 吟淫诗还不满足,他唇角上扬,憋着坏:“成婚前,你不愿孤碰你,孤忍忍便是。只是你要记住,忍得越久,孤到时候都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李昭昭甚至都不知该作何表情,该给他什么反应,因为她知道,无论做什么反应,都会戳到他,让他爽。 她全身僵硬得像一截木头。 末了,他轻揽她回到床榻,按她坐下,视线在发簪上停留,叮嘱着:“好好戴着,别再弄丢了。它以后用处大着。” “”李昭昭今晚已不敢再刺激他,只道:“殿下,天都快亮了,我睡相差,要不您去正殿歇会。” 顾枫捏捏她脸颊,“也只有你敢赶孤走。” “我这为了您的身子着想。” “好,孤去秋娘那睡。” “嗯。” “你不吃味?” “您跟我解释过和秋娘的关系,秋姐姐还来看望过我,我哪是这么小气的女子。” 秋娘一直陪伴顾枫左右,平日里虽毫无存在感,但却犹如他衣袖上的暗纹,以为看不到,实则早已深深纹绣进每一寸织锦里。 她失忆后没多久,秋娘来探望过她一次,主动澄清她和顾枫的关系,并为他说了一箩筐好话。 同为女人,李昭昭明白,哪怕顾枫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但秋娘早视他为后半生的依托了。 生命中最看重的两个女人相处和谐,顾枫心一松,又拥了她片刻,望出窗外,快三更天了,五更天就有臣子来请安了,的确该休息一阵。 他走后,李昭昭呆愣了会儿,才钻回被窝,伸出白皙手臂在床角摸半天,终于是摸到那块硬牌牌。 竟是被她脚尖推到了床幔最里面去,刚刚好夹在床架和床褥子之间,没掉下去。 她闭眼,长长松口气。 再睁开眼时,高度集中精神后的疲惫袭来,很快就陷入睡梦中。 夜色由浓转淡,当日色滑过窗棂,打在竹帘上,筛出一缕缕光线时,顾枫醒了,他不过二十出头,稍以假寐就精神头十足。 不过昨夜他并为宿在秋娘处,他也不知为何自有了李昭昭在侧,和别的女人相处总感觉很不自在,就脱了外袍,随意靠在书房小榻上眯了会儿。 周全永远起得比他还早,上前禀告:“严方红大人第一个来请安了。” “宣。” 归星殿大门被宫人推开,着大红官服的严方红躬身进入,依足礼数向他问安,她匍匐在地,余光只见宫女们有序的脚步围绕着那双白云滚云纹靴子的主人,正在伺候他穿衣和漱口。 “起来说话。”顾枫穿戴整齐,接过宫女递来的肉糜粥,尝了一口,顿觉十分美味,又吩咐道:“等安侍读睡醒后,送一碗过去。” 宫女应下。 严方红起身,躬身站着,听着他对另外一个女人嘘寒问暖,心尖一刺。 上次他对她说得明明白白,两人只能是君臣。 君臣就君臣罢,她以为能日日以政务为桥,日日见他,他要处理政务一辈子,她也会一辈子陪伴左右。 可亲眼见到他将藏于深处的温柔施于他人,心尖流血,口中泛苦,那滋味酸胀难当。 “何事来报?”顾枫问。 听他发问,严方红这才回过神,收敛情绪道:“郭尔焚于殿前司大火中,他的未婚妻,熊逸冰君主接受不了,到处说您的坏话。按照律法,她仍未过门,若要连坐,似乎于法不合,可臣又不想她抹黑殿下您的名声,不知如何是好。” 顾枫想起了那个蠢妇,嗤笑道:“哦?她说孤什么坏话了?” 严方红犹豫着,小心回复道:“她她说您是害死郭尔的凶手,也是害死熊兵染的罪魁祸首。” “嗯,还有呢?”顾枫没有丝毫动怒。 “还说您不得好死。” “没了?” “她说总有一天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她有办法可以为父,为夫报仇。”严方红说完,觑着他面色如常,纳闷,“殿下,这个疯妇如此辱骂您,您都不生气吗?” 顾枫置之一笑,“你都说她是疯妇了,孤为一个疯妇置气做什么。” “那她该如何处置?” 他一晒,“由她去。若郭家父子和熊兵染在天有灵,见她疯疯癫癫穿街入市,被众人嫌弃欺辱,更是顺了孤的气。” 严方红还想说什么,尤四来了,扯着嗓门在外请安,顾枫挥挥手,“你先退下,以后这个疯妇的事就不用禀告了。” 无奈,严方红退下,正好尤四进来瞥她一眼,冲她笑笑,她礼节性点头后,与他错身而过。 尤四人虽进来了,眼珠子还粘在严方红纤细背影上,顾枫一看,指节轻敲桌子,笑道:“你个莽夫,少打孤臣子的主意。” “殿下,我也是您的臣子啊,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尤四还“撒娇”了。 顾枫挑上一颗花生砸他脑门,“有话快说。” 尤四顺手一接塞嘴里了,道:“谢殿下赏,臣今日得知,青芽山上那位,快不行了。” 日头正往上升呢,热热烈烈的,顾枫清楚感知初夏已降临了,可有人的命数却如夕阳,最后一点余温都快散了。 他霍然起身,复又坐下,紧拧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尤四急了,“殿下,您还干坐在这儿等什么呢,若陛下驾崩前,身边只有二殿下在,万一造出个什么传位于二殿下的遗诏出来,您可不就一场空嘛!” 第182章 “殿下,你弄疼我了。” 尤四的话也不无道理,顾枫眼珠转动,斜乜他,但他思虑总是多了一层,沉吟道:“若孤走了,万一是调虎离山之计,大琥就成了空城,危矣。” 这么一说,尤四登时冷汗直冒,主子考虑的也不无可能,垂首道:“是属下冒失了。” 顾枫并为怪责他,负手而立,缓步至窗前,窗外,巍峨宫殿矗立在雾霭未散尽的清晨,远处山脉连绵起伏,是大琥的大好河山,必须要好好守着,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良久,顾枫眼眸沉沉,道:“孤听闻大扈最近有个红月教,以茶商身份混入琥京城中伺机而动,他们的带头人是一个叫白拓海纳的少年,萧如因夫妇被劫走时,也有他们出力。这股力量不可小觑。” 尤四也经验丰富,稍加点拨便明白过来,“您是说,是这个白拓海纳释放假消息,引您去青芽山后,再直破宫门?” 顾枫回首,也不再啰嗦,吩咐道:“你派两队人,一队骑马上去青芽山确认消息,要快。另一队人紧接其后,阵仗摆出来,假扮孤上山。” 这招引蛇出洞,实在是妙,尤四眼睛一亮,对主子更加佩服,他兴奋领命而去,行至门口,忽的顿住脚,“属下若将此事办妥,不知殿下可否牵根红线,成全我与严大人?” 顾枫轻笑,垂下眼皮,“孤不干这么鸡婆的事,速去。” 尤四听他口气并不是很抗拒,说不定还能谈,受到鼓舞,笑着去办事了。 另一边,李昭昭在归星殿无所事事,顾枫交给她的政务都是些依葫芦画瓢的誊抄,很快便完成了,她是个闲不下来的,搁下笔,慢慢在殿中踱步。 博古架上有不少古玩,还有一个精致盆栽,玲珑无比,她总觉有些眼熟。 视线再往旁的柜子扫去,她发现一只轻巧武器,反倒银勾的箭头,箭身却很轻,也很眼熟,她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出一片密林,众士兵持着这把武器连弩齐发,好生厉害,死了好多好多人。 她好像还看见自己骑在顾枫身上揍他的画面。 过去的自己,到底是有多猛? 正想得入神,有人夺过她手中武器,笑道:“肉糜粥吃了吗?” 李昭昭转身,见是他,乖巧道:“吃了,很好吃。谢殿下赏。” “孤赏了你这么多东西,就听你这一声谢,小嘴张一张,什么表示都没有。”他调笑说着,但言语间似乎对她的被动姿态略有不满。 她自是知道他喜欢与她亲吻搂抱,但一是答应她成婚前不勉强她,二是身份尊贵,总不能严肃正经要求她多与他亲亲抱抱举高高,只得旁敲侧击。 李昭昭正好装傻,转而问别的:“殿下,这武器看着很厉害,是殿前司设计制造的吗?” 顾枫见她不接招,忽的又说起连弩制造的事,神情一滞,道:“是,叫南北银勾双头弩,还有其他武器都是殿前司制造,所以郭尔毁了殿前司,也是毁了孤的心血。”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轻,可眸中微暗。 “您为何要杀了郭其正呢?”李昭昭忍不住问,私下她打听过郭的为人,似乎是个老好人,没干什么要杀头的事。 两人本就离得近,听她问起这个,顾枫周身气势顿时冷峻,但他面上仍然带着笑,“你猜猜看呢?” 李昭昭意识到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垂首不去看他,“我猜不到。” 他不让她回避,单手捏住她脸颊,大力得掐出红印,语气却轻如羽毛,“很好猜的。猜。” “殿下,你弄疼我了。” 听她轻叱,顾枫骤然松手,手背轻抚她脸颊,“别怪孤。” 她轻皱眉头,垂眸不语。 一时之间气氛僵硬,顾枫眸色变幻,还是先服软,声线微抖,“孤在你眼中是滥杀无辜的人吗?” 李昭昭摇头。 他上前牵她小手,被她甩开,他又牵,又被她甩开,这是使起性子了,顾枫暗暗笑了,大手只得握住她小手指,解释道:“郭其正不是表面那样好,与那人一伙的,是叛贼呢,死得不冤。” 眼见他语气放缓,一国太子对她低声解释,方才冒的火气下去了,叹道:“我不是想插手您的政务,我” “孤知道。”他食指压住她唇,“孤最近压力太大了,别怪孤好吗?” 她乖乖点头。放松精神。 顾枫看得真切,嘴角噙笑,拇指在她手背轻轻摩挲,温柔得不得了,“郭其正躯干,孤送回了郭府,虽残忍,为的是震慑郭尔,至于郭其正的头颅,孤送到了天牢给那个人,你去的时候看到了吗?” 李昭昭精神正松懈中,下意识回答:“没看到啊。” 话刚出口,她顿时反应过来,他在诈她! 登时瞳孔一缩,立刻抬眸看他,那狰狞笑脸正定定等着她,下一瞬,握住她小手指的大手猛然袭上她纤细脖颈,顾枫咬牙切齿笑着,“你果然背着孤,去见了他。” 这一招回马枪杀得李昭昭措手不及,她怎么也没想到顾枫先前的温柔都只是铺垫着,一步一步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她清澈眼眸瞪得圆圆的,哑口无言,震惊模样让顾枫更为气愤,“你是不是在想,孤怎么会知道?” 李昭昭心下疑问,难道是周全暴露了?是他派周全来试探自己的? 可她还是忍住了,顺着他问:“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枫只笑着,瞥了一眼,决绝道:“孤不告诉你,除非你告诉孤,是谁帮你进入天牢的?” 李昭昭从他反问中,她得知他不但收拾她,还有收拾那个帮她的人,也就是他暂时还不知道是周全出卖了他。 “没人帮我,我给狱卒了一袋金瓜子,自然就进去了。”她呼吸急促,勉力平复后回他。 但那种重地,关押的都是重型犯人,不是花点银子就能去的,她才恢复记忆,没有人帮,怎么可能进得去。 她仍嘴硬,顾枫继续试探,假意道:“若再不说,孤便将萧如因车裂而亡。” 李昭昭不知这个萧如因是谁,脑子里一点印象都没有,眼眸里闪过一丝茫然,但她依旧没吭声,既不求饶,也不想再费力辩解。 他敏锐捕捉她听到萧如因三个字未起波澜的面色,也就是说,她根本没有恢复记忆。 可为何她没有恢复记忆,还非得去天牢找安子堂呢,顾枫某一瞬间想不明白,登时,他语气柔和下来,带着一丝伤感,“昨日你才说不会背叛孤,你这个骗子。” 李昭昭气不过,霍然抬头瞪他,“到底谁是骗子,殿下您也没跟我说过一句实话。虽然我没了记忆,但我也不是傻子,哪哪都不对劲,我就是想找回记忆,才去天牢中找安子堂问个清楚。他可跟你说的大不一样。” 一听到她提起安子堂,顾枫眸中恨不得喷火,握住她脖颈的手收紧,一字一顿道:“他还能说孤什么好话!?” 呼吸霎时不畅,可李昭昭眼眸倔强,决定豁出去了,“他说,我和他本是心意相通,都是因为你的妒忌,我们才不得已分开,你给我灌了失忆的药,又污蔑他叛国,使了不知道多少腌臜手段,你天生心胸狭窄,暴虐残忍,装作温和优雅,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恶狼,朝廷上人人都与你作对,因为你就是个卑劣的可怜虫!” 第182章 “殿下,你弄疼我了。” 尤四的话也不无道理,顾枫眼珠转动,斜乜他,但他思虑总是多了一层,沉吟道:“若孤走了,万一是调虎离山之计,大琥就成了空城,危矣。” 这么一说,尤四登时冷汗直冒,主子考虑的也不无可能,垂首道:“是属下冒失了。” 顾枫并为怪责他,负手而立,缓步至窗前,窗外,巍峨宫殿矗立在雾霭未散尽的清晨,远处山脉连绵起伏,是大琥的大好河山,必须要好好守着,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良久,顾枫眼眸沉沉,道:“孤听闻大扈最近有个红月教,以茶商身份混入琥京城中伺机而动,他们的带头人是一个叫白拓海纳的少年,萧如因夫妇被劫走时,也有他们出力。这股力量不可小觑。” 尤四也经验丰富,稍加点拨便明白过来,“您是说,是这个白拓海纳释放假消息,引您去青芽山后,再直破宫门?” 顾枫回首,也不再啰嗦,吩咐道:“你派两队人,一队骑马上去青芽山确认消息,要快。另一队人紧接其后,阵仗摆出来,假扮孤上山。” 这招引蛇出洞,实在是妙,尤四眼睛一亮,对主子更加佩服,他兴奋领命而去,行至门口,忽的顿住脚,“属下若将此事办妥,不知殿下可否牵根红线,成全我与严大人?” 顾枫轻笑,垂下眼皮,“孤不干这么鸡婆的事,速去。” 尤四听他口气并不是很抗拒,说不定还能谈,受到鼓舞,笑着去办事了。 另一边,李昭昭在归星殿无所事事,顾枫交给她的政务都是些依葫芦画瓢的誊抄,很快便完成了,她是个闲不下来的,搁下笔,慢慢在殿中踱步。 博古架上有不少古玩,还有一个精致盆栽,玲珑无比,她总觉有些眼熟。 视线再往旁的柜子扫去,她发现一只轻巧武器,反倒银勾的箭头,箭身却很轻,也很眼熟,她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出一片密林,众士兵持着这把武器连弩齐发,好生厉害,死了好多好多人。 她好像还看见自己骑在顾枫身上揍他的画面。 过去的自己,到底是有多猛? 正想得入神,有人夺过她手中武器,笑道:“肉糜粥吃了吗?” 李昭昭转身,见是他,乖巧道:“吃了,很好吃。谢殿下赏。” “孤赏了你这么多东西,就听你这一声谢,小嘴张一张,什么表示都没有。”他调笑说着,但言语间似乎对她的被动姿态略有不满。 她自是知道他喜欢与她亲吻搂抱,但一是答应她成婚前不勉强她,二是身份尊贵,总不能严肃正经要求她多与他亲亲抱抱举高高,只得旁敲侧击。 李昭昭正好装傻,转而问别的:“殿下,这武器看着很厉害,是殿前司设计制造的吗?” 顾枫见她不接招,忽的又说起连弩制造的事,神情一滞,道:“是,叫南北银勾双头弩,还有其他武器都是殿前司制造,所以郭尔毁了殿前司,也是毁了孤的心血。”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轻,可眸中微暗。 “您为何要杀了郭其正呢?”李昭昭忍不住问,私下她打听过郭的为人,似乎是个老好人,没干什么要杀头的事。 两人本就离得近,听她问起这个,顾枫周身气势顿时冷峻,但他面上仍然带着笑,“你猜猜看呢?” 李昭昭意识到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垂首不去看他,“我猜不到。” 他不让她回避,单手捏住她脸颊,大力得掐出红印,语气却轻如羽毛,“很好猜的。猜。” “殿下,你弄疼我了。” 听她轻叱,顾枫骤然松手,手背轻抚她脸颊,“别怪孤。” 她轻皱眉头,垂眸不语。 一时之间气氛僵硬,顾枫眸色变幻,还是先服软,声线微抖,“孤在你眼中是滥杀无辜的人吗?” 李昭昭摇头。 他上前牵她小手,被她甩开,他又牵,又被她甩开,这是使起性子了,顾枫暗暗笑了,大手只得握住她小手指,解释道:“郭其正不是表面那样好,与那人一伙的,是叛贼呢,死得不冤。” 眼见他语气放缓,一国太子对她低声解释,方才冒的火气下去了,叹道:“我不是想插手您的政务,我” “孤知道。”他食指压住她唇,“孤最近压力太大了,别怪孤好吗?” 她乖乖点头。放松精神。 顾枫看得真切,嘴角噙笑,拇指在她手背轻轻摩挲,温柔得不得了,“郭其正躯干,孤送回了郭府,虽残忍,为的是震慑郭尔,至于郭其正的头颅,孤送到了天牢给那个人,你去的时候看到了吗?” 李昭昭精神正松懈中,下意识回答:“没看到啊。” 话刚出口,她顿时反应过来,他在诈她! 登时瞳孔一缩,立刻抬眸看他,那狰狞笑脸正定定等着她,下一瞬,握住她小手指的大手猛然袭上她纤细脖颈,顾枫咬牙切齿笑着,“你果然背着孤,去见了他。” 这一招回马枪杀得李昭昭措手不及,她怎么也没想到顾枫先前的温柔都只是铺垫着,一步一步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她清澈眼眸瞪得圆圆的,哑口无言,震惊模样让顾枫更为气愤,“你是不是在想,孤怎么会知道?” 李昭昭心下疑问,难道是周全暴露了?是他派周全来试探自己的? 可她还是忍住了,顺着他问:“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枫只笑着,瞥了一眼,决绝道:“孤不告诉你,除非你告诉孤,是谁帮你进入天牢的?” 李昭昭从他反问中,她得知他不但收拾她,还有收拾那个帮她的人,也就是他暂时还不知道是周全出卖了他。 “没人帮我,我给狱卒了一袋金瓜子,自然就进去了。”她呼吸急促,勉力平复后回他。 但那种重地,关押的都是重型犯人,不是花点银子就能去的,她才恢复记忆,没有人帮,怎么可能进得去。 她仍嘴硬,顾枫继续试探,假意道:“若再不说,孤便将萧如因车裂而亡。” 李昭昭不知这个萧如因是谁,脑子里一点印象都没有,眼眸里闪过一丝茫然,但她依旧没吭声,既不求饶,也不想再费力辩解。 他敏锐捕捉她听到萧如因三个字未起波澜的面色,也就是说,她根本没有恢复记忆。 可为何她没有恢复记忆,还非得去天牢找安子堂呢,顾枫某一瞬间想不明白,登时,他语气柔和下来,带着一丝伤感,“昨日你才说不会背叛孤,你这个骗子。” 李昭昭气不过,霍然抬头瞪他,“到底谁是骗子,殿下您也没跟我说过一句实话。虽然我没了记忆,但我也不是傻子,哪哪都不对劲,我就是想找回记忆,才去天牢中找安子堂问个清楚。他可跟你说的大不一样。” 一听到她提起安子堂,顾枫眸中恨不得喷火,握住她脖颈的手收紧,一字一顿道:“他还能说孤什么好话!?” 呼吸霎时不畅,可李昭昭眼眸倔强,决定豁出去了,“他说,我和他本是心意相通,都是因为你的妒忌,我们才不得已分开,你给我灌了失忆的药,又污蔑他叛国,使了不知道多少腌臜手段,你天生心胸狭窄,暴虐残忍,装作温和优雅,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恶狼,朝廷上人人都与你作对,因为你就是个卑劣的可怜虫!” 第183章 他转而问周全,“御花园后处,是否还有一片竹林?” 听她如此恶语相向,顾枫心痛难当,他以为喝到了她独有的温柔如水,谁知饮下肚才知苦涩不堪。 苦涩酝酿出不甘,他提高声音替自己辩解:“他在胡说八道!你失忆不是孤灌的药。” “那我为何会失忆?!” “是你胸口中了一刀,失血过多。” “我又为何会身中一刀?” “因为有人要刺杀孤,你爱孤,替孤挡下了这一刀!” 谎话说了成千上百次,连说的人都当了真,顾枫脱口而出时,那么振振有词,某个瞬间,他自己都恍惚了,是的,一定是这样。 李昭昭哑口无言,直愣愣仰面与他对峙着,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动怒,毫无章法大吼大叫,没有体面和优雅,冲她咆哮着,眼尾因怒气熏得通红,像小牛犊一样,气得直喘气。 她才发现,他戴得雍容闲雅的面具,此刻碎了。 顾枫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失态了,垂下眼皮,因眉骨高深,眼窝处一片阴翳,宛如庙中的天神石膏像陡然复活了,李昭昭顿觉这样的他更为陌生,不自觉退后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但下一瞬,她腰间一紧,被揽得踮起了脚尖,他不管不顾凶狠地吻了下来,伴随着粗重呼吸。 可李昭昭感到这个吻不但没有情欲,也没有怜惜,那种一种急切和慌张交织,向虚无的世间求一个真实的温度。 顾枫啃噬着她,简单一只手就能固定住她的后脑,任他予取予夺,口腔里,她柔弱慌乱的小舌头躲避着他,他不停吸吮着,渐渐地,血腥气盈满——她咬了他。 但痛楚并未让他松口。 就像狼一样,死死咬着猎物,哪怕自己也遍体鳞伤都要迫使对方屈服。 她的推拒和挣扎撼动不了他,只得深深向后仰去,他亦顺势压到她在桌上,那碗他赐下的肉糜粥,“哐当”落地。 剩余少许稀粥溅得到处都是,糊了一地,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很难看。 顾枫荒芜的心被惊醒,略略抬起身,怔怔看身下的她,因男女力气差距太大,李昭昭早已无力挣扎,满脸泪,发丝凌乱,粘在脸颊,皮肤被他弄得绯红一片。 伤心倔强模样,宛如海棠揉碎。 他挫败无比,好像和她的关系最后走向都这么糟糕,他双手撑在她耳边,哑着嗓,“你说的对,孤是可怜虫,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你是罪魁祸首。” 李昭昭心底轻笑,嘴唇动了几下。 顾枫听不清,将耳凑过去,“是在骂孤吗,要骂也得大点声。” 她略略抬头,配合贴近他,“我不骂你。那是便宜你了。” 话音刚落,他右耳一阵剧痛,原是李昭昭一口白牙狠狠咬住他耳朵,那力道恨不得撕裂他整个耳朵,可这还没完,她方才的气积攒到现在全部爆发,正好躺在桌上,顺势提膝朝男人最脆弱的部位猛然撞去。 顾枫右耳鲜血淋漓,下身也失守,“蛋”都要碎了,痛得从桌子上跌下,闷哼着蜷缩在地,痛得他额头冷汗骤出,面色苍白。 李昭昭借此飞快起身,推门就跑,一路上撞到多少人,她已看不清,风扬起她的发丝,纤细身影略过一根一根宫柱,宫人都侧目而视,纷纷讶异,那疯跑女子不就是四殿下最宠爱的安侍读吗? 脑里只有一个“跑”字,她终于明白当男人不再对你客气,力量又悬殊时,唯有逃跑。 她的泪早已被风干,心里惊惧被全然释放,不知为何,自失忆后,如今逃窜在大得无边无际的宫中时,反而有种解脱。 她可以不再伪装,可以不再欺骗自己,可以勇敢推开他。 此刻在暗无天日的天牢中,安子堂面壁正搓着脸上的垢,想着若有再见她的机会,能干净一点是一点。 万万也想不到,牢房外传来杂乱脚步声,循着响动,他一转身,就看到了她。 双眼晶亮,熠熠生辉,带着泪,喘着气,抿着笑来到了他身边。 他瞠目结舌:“你你怎么又来了?” 李昭昭朝地上“呸”了一声,一个小小肉团掉到了地上,她抹抹嘴角的血,“我咬掉顾枫半个耳朵,离死期不远了,来和你一起做室友。大家结伴上路,没那么无聊。” 安子堂呆了。 归星殿中,混乱一片,宫女端着药品、热水鱼贯而入,周全急得转,太医们围着顾枫正检查他的伤势。 右耳耳垂被咬掉,与脸颊连接处皮肉裂开,形成一个豁口,彷佛泥人没捏好,幸好耳朵上没什么大血管,血量不大,只缓缓流着,太医拿着烧红后的铁针,穿着羊肠线给他小心缝着。 顾枫一动不动,仅眉头轻拧,面容麻木,好像被人施了定魂咒。 宫女之前递过来的麻沸散,他拒绝饮用,生生忍着铁针穿过皮肉缝合拉扯的极致痛楚。 周全叹道:“殿下,您这是何苦呢?” 他不言不语,明明铁针穿梭在耳朵上,心尖却沁出点点血滴,这血混合着满腔苦涩,遂变成可以腐化鲜肉的浓酸,平静外表下,他内里五脏六腑都被腐蚀得滋滋作响。 只有他自己听见。 拒绝饮用麻沸散,因为她带给他的每一分痛楚,他都要记住。 至于那个地方,太医检查过后表示幸好衣物层叠,厚实,所以没大碍。 待太医宫女退下,顾枫才哑着声问:“她人在哪?” 周全躬身小心回复:“跑天牢去蹲着了”说罢,又苦笑:“如此忤逆女子,自知难逃一死,倒省了抓她的功夫。” 真是找准任何机会都要去和安子堂搞在一起。 顾枫恨很想着,右耳似乎更加灼烧疼痛,他大力将案几的物品全部拂到地上,面色铁青,上好的瓷器四分五裂,归星殿众人吓得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尤四正匆匆赶来,请示入殿后,顾枫屏退众人,与他单独对话。 宫人一一退下,周全垫后,最后出去,正欲关门,顾枫却道:“你留下。” “是。”周全小心应着,眼珠子却转个不停,乖乖站至他身边。 尤四见他受伤,诧异不已,先是问安,顾枫手一挥,直言:“说正事。” “是。”尤四察觉主子周身气场快结冰了,整个人好像变得更加冷漠,也不敢玩笑,道:“两队人马都探过青芽山,陛下确实重病不起了,但二殿下却不准宫人下山通报,定有异心。” 顾枫没吭声,抬眼间,示意他继续说。 “另一队人马装作您上山探望,除了少数人知您还在殿里,对外都声称您不在宫中,白拓海纳那边没什么动静,想来陛下病重,确有其事,并不是大扈人散播的假消息。” 殿中一时寂静,顾枫起身,眉目冷峻,周全伴他多年,很明显感到他的转变,越发噤若寒蝉。 尤四半天没得到回复,试探追问:“殿下,下一步该如何,请您示下。” 良久,听得他淡漠的声音:“既父皇一病不起,为臣为子都要上山探望。你准备下,后日随孤上山。” “后日?我们不明日就出发吗?”尤四是个急性子,纳闷问道。 此刻顾枫却笑了,讥讽又残忍,如变身地狱恶鬼,虽是笑着,眼底流淌的都是血腥,“离宫前,总得先断她念想。” 忽的,他转而问周全,“御花园后处,是否还有一片竹林?” 周全不知主子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如实交代:“确是有一片,打理得很好,这个季节可以挖最新鲜的笋来吃呢,殿下,想吃笋了吗?” 顾枫冷笑。眸中饶有兴致,似乎看见了一场好戏即将要发生。 第183章 他转而问周全,“御花园后处,是否还有一片竹林?” 听她如此恶语相向,顾枫心痛难当,他以为喝到了她独有的温柔如水,谁知饮下肚才知苦涩不堪。 苦涩酝酿出不甘,他提高声音替自己辩解:“他在胡说八道!你失忆不是孤灌的药。” “那我为何会失忆?!” “是你胸口中了一刀,失血过多。” “我又为何会身中一刀?” “因为有人要刺杀孤,你爱孤,替孤挡下了这一刀!” 谎话说了成千上百次,连说的人都当了真,顾枫脱口而出时,那么振振有词,某个瞬间,他自己都恍惚了,是的,一定是这样。 李昭昭哑口无言,直愣愣仰面与他对峙着,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动怒,毫无章法大吼大叫,没有体面和优雅,冲她咆哮着,眼尾因怒气熏得通红,像小牛犊一样,气得直喘气。 她才发现,他戴得雍容闲雅的面具,此刻碎了。 顾枫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失态了,垂下眼皮,因眉骨高深,眼窝处一片阴翳,宛如庙中的天神石膏像陡然复活了,李昭昭顿觉这样的他更为陌生,不自觉退后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但下一瞬,她腰间一紧,被揽得踮起了脚尖,他不管不顾凶狠地吻了下来,伴随着粗重呼吸。 可李昭昭感到这个吻不但没有情欲,也没有怜惜,那种一种急切和慌张交织,向虚无的世间求一个真实的温度。 顾枫啃噬着她,简单一只手就能固定住她的后脑,任他予取予夺,口腔里,她柔弱慌乱的小舌头躲避着他,他不停吸吮着,渐渐地,血腥气盈满——她咬了他。 但痛楚并未让他松口。 就像狼一样,死死咬着猎物,哪怕自己也遍体鳞伤都要迫使对方屈服。 她的推拒和挣扎撼动不了他,只得深深向后仰去,他亦顺势压到她在桌上,那碗他赐下的肉糜粥,“哐当”落地。 剩余少许稀粥溅得到处都是,糊了一地,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很难看。 顾枫荒芜的心被惊醒,略略抬起身,怔怔看身下的她,因男女力气差距太大,李昭昭早已无力挣扎,满脸泪,发丝凌乱,粘在脸颊,皮肤被他弄得绯红一片。 伤心倔强模样,宛如海棠揉碎。 他挫败无比,好像和她的关系最后走向都这么糟糕,他双手撑在她耳边,哑着嗓,“你说的对,孤是可怜虫,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你是罪魁祸首。” 李昭昭心底轻笑,嘴唇动了几下。 顾枫听不清,将耳凑过去,“是在骂孤吗,要骂也得大点声。” 她略略抬头,配合贴近他,“我不骂你。那是便宜你了。” 话音刚落,他右耳一阵剧痛,原是李昭昭一口白牙狠狠咬住他耳朵,那力道恨不得撕裂他整个耳朵,可这还没完,她方才的气积攒到现在全部爆发,正好躺在桌上,顺势提膝朝男人最脆弱的部位猛然撞去。 顾枫右耳鲜血淋漓,下身也失守,“蛋”都要碎了,痛得从桌子上跌下,闷哼着蜷缩在地,痛得他额头冷汗骤出,面色苍白。 李昭昭借此飞快起身,推门就跑,一路上撞到多少人,她已看不清,风扬起她的发丝,纤细身影略过一根一根宫柱,宫人都侧目而视,纷纷讶异,那疯跑女子不就是四殿下最宠爱的安侍读吗? 脑里只有一个“跑”字,她终于明白当男人不再对你客气,力量又悬殊时,唯有逃跑。 她的泪早已被风干,心里惊惧被全然释放,不知为何,自失忆后,如今逃窜在大得无边无际的宫中时,反而有种解脱。 她可以不再伪装,可以不再欺骗自己,可以勇敢推开他。 此刻在暗无天日的天牢中,安子堂面壁正搓着脸上的垢,想着若有再见她的机会,能干净一点是一点。 万万也想不到,牢房外传来杂乱脚步声,循着响动,他一转身,就看到了她。 双眼晶亮,熠熠生辉,带着泪,喘着气,抿着笑来到了他身边。 他瞠目结舌:“你你怎么又来了?” 李昭昭朝地上“呸”了一声,一个小小肉团掉到了地上,她抹抹嘴角的血,“我咬掉顾枫半个耳朵,离死期不远了,来和你一起做室友。大家结伴上路,没那么无聊。” 安子堂呆了。 归星殿中,混乱一片,宫女端着药品、热水鱼贯而入,周全急得转,太医们围着顾枫正检查他的伤势。 右耳耳垂被咬掉,与脸颊连接处皮肉裂开,形成一个豁口,彷佛泥人没捏好,幸好耳朵上没什么大血管,血量不大,只缓缓流着,太医拿着烧红后的铁针,穿着羊肠线给他小心缝着。 顾枫一动不动,仅眉头轻拧,面容麻木,好像被人施了定魂咒。 宫女之前递过来的麻沸散,他拒绝饮用,生生忍着铁针穿过皮肉缝合拉扯的极致痛楚。 周全叹道:“殿下,您这是何苦呢?” 他不言不语,明明铁针穿梭在耳朵上,心尖却沁出点点血滴,这血混合着满腔苦涩,遂变成可以腐化鲜肉的浓酸,平静外表下,他内里五脏六腑都被腐蚀得滋滋作响。 只有他自己听见。 拒绝饮用麻沸散,因为她带给他的每一分痛楚,他都要记住。 至于那个地方,太医检查过后表示幸好衣物层叠,厚实,所以没大碍。 待太医宫女退下,顾枫才哑着声问:“她人在哪?” 周全躬身小心回复:“跑天牢去蹲着了”说罢,又苦笑:“如此忤逆女子,自知难逃一死,倒省了抓她的功夫。” 真是找准任何机会都要去和安子堂搞在一起。 顾枫恨很想着,右耳似乎更加灼烧疼痛,他大力将案几的物品全部拂到地上,面色铁青,上好的瓷器四分五裂,归星殿众人吓得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尤四正匆匆赶来,请示入殿后,顾枫屏退众人,与他单独对话。 宫人一一退下,周全垫后,最后出去,正欲关门,顾枫却道:“你留下。” “是。”周全小心应着,眼珠子却转个不停,乖乖站至他身边。 尤四见他受伤,诧异不已,先是问安,顾枫手一挥,直言:“说正事。” “是。”尤四察觉主子周身气场快结冰了,整个人好像变得更加冷漠,也不敢玩笑,道:“两队人马都探过青芽山,陛下确实重病不起了,但二殿下却不准宫人下山通报,定有异心。” 顾枫没吭声,抬眼间,示意他继续说。 “另一队人马装作您上山探望,除了少数人知您还在殿里,对外都声称您不在宫中,白拓海纳那边没什么动静,想来陛下病重,确有其事,并不是大扈人散播的假消息。” 殿中一时寂静,顾枫起身,眉目冷峻,周全伴他多年,很明显感到他的转变,越发噤若寒蝉。 尤四半天没得到回复,试探追问:“殿下,下一步该如何,请您示下。” 良久,听得他淡漠的声音:“既父皇一病不起,为臣为子都要上山探望。你准备下,后日随孤上山。” “后日?我们不明日就出发吗?”尤四是个急性子,纳闷问道。 此刻顾枫却笑了,讥讽又残忍,如变身地狱恶鬼,虽是笑着,眼底流淌的都是血腥,“离宫前,总得先断她念想。” 忽的,他转而问周全,“御花园后处,是否还有一片竹林?” 周全不知主子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如实交代:“确是有一片,打理得很好,这个季节可以挖最新鲜的笋来吃呢,殿下,想吃笋了吗?” 顾枫冷笑。眸中饶有兴致,似乎看见了一场好戏即将要发生。 第184章 怎么会有这样无情无义卑鄙无耻的人?! 天牢里分不出日夜,李昭昭靠着牢房门,手指丈量着木头间距,“嗳,你看这缝好宽,我可以随时进,随时出呢,你饿瘦几日也可挤出来了。” 安子堂扶额,“都什么时候,你还在开玩笑。” “多笑笑怎么了,头砍了就笑不出来。” “你也知道要砍头啊,你非得咬他耳朵作甚?顾枫现在身份不一样了。” 安子堂心道,她这咬耳朵的坏习惯真的深入骨髓了,以前咬过他,失忆后又咬顾枫。 果然人的习惯比记忆更深刻。 听他问起原因,她无奈道:“我气上头了嘛,谁叫他”说到这,李昭昭收口了,任她再大大咧咧,也无法将被强吻的事告知他。 生怕他再追问,她扯他袖子,“转过来我看看,脸还是那么脏么?” “别闹。”安子堂真是服了她,也不知说她是乐观坚强还是缺心眼,说是这么说,还是乖乖转身。 “居然还白净了些。”她笑了,食指按住他两个嘴角往上提,“别哭丧着脸,你看,我们都要死了,我可不想当个糊涂鬼,不如你将我们俩的过去跟我说说。” “” “就当讲故事也好嘛!” “你到底为何将他半边耳朵都给咬下来了?”安子堂皱眉凝视她,其实猜也猜得到,定然又是顾枫那厮欺负她了。 安子堂拳头攥紧,他原本以为自己像只老鼠一样龟缩在这种地方,就能还她安然无恙,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我给你的免死金牌呢?” 李昭昭一拍脑门!“哎呀,对呀,我怎么忘了还有这个宝贝呢,但我观察过,那块金牌后面有个‘桥’字,难道还有个皇子叫顾桥?这免死金牌若属于他,我们还可以用吗?” “是属于三公主,顾桥。” 她掰着指头数:“太子顾柳、二皇子顾柏、四皇子顾枫,还真是差个老三,以前我都没留意,原来还有个三公主。她人呢,宫里从没见到过她。” “死了。” “哈?” “还哈什么哈,你赶紧出去,拿免死金牌出宫去找凌飞峦。”安子堂快速说着。 “又是这个凌飞峦?我都不认识他。” “你化成灰他都识得你。” “黎黎说他暗恋我,是真的不?他长得俊吗?” 安子堂无语凝噎,“你先出宫!出宫后直上青芽山,找凌飞峦汇合,那时他自会告知你,我们的计划。顾枫性子不定,你多待一刻,就多分危险。” 李昭昭雀跃起来,“我就知道你小子有后招,要是早点告诉我,我也不必在四殿下那胆战心惊了。” 因他一意孤行,让她只身一人在顾枫身边担惊受怕,他本不想将她牵扯进这个惊天计划中,毕竟若失败,她根本一点退路都没有。 没了记忆,她如活在琉璃罩里的花朵,以前的恩怨算不到她头上,永远不会经受风吹雨打,枉顾枫那厮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却一直欺负她。 安子堂恨死自己的自以为是,他定定看她,主动抓住她小手,吐出五个字,“昭昭,对不起。” 她的小手碰触到他的大手,那种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李昭昭感到犹如枯木逢春的欣喜, 天牢中是那样脏乱臭,隔着木头牢门,两人相望着,视线交汇那刹那,灵魂亦相融。 当尤四奉旨来提审时,却只看到安子堂站定等他。 李昭昭却是不见了。 狱卒则是被特质黄姜粉给迷晕了,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尤四缓步上前:“安侍读去哪了?” 安子堂直言:“跑了。” 这话气得尤四脑门猛跳,操起墙上一条鞭子狠狠朝半空一甩,“啪”地一声,很是慑人。 “还嘴硬呢,上次在盐盐镇,你装神弄鬼劫走殿下的帐,我老尤还没跟你算呢!” “安某人奉陪到底。” 夜色降临,皇宫里更是静谧异常,偶有几声鸦鸣,李昭昭溜到西北角的点水所附近躲藏,免死金牌她藏在归星殿某一个地方,现在是回不去了。 自上次在御花园和黎黎谈话后,两人就悄悄商量过此处是接头处。 毕竟靠宫人传话不方便,就约定每隔三日的辰时来这碰头,皇帝离宫,早朝暂停,顾枫每日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在归星殿处理公务,所以一些大臣都会在这个时候进宫。 是最佳的时辰。 李昭昭身心疲惫,但不敢合眼,虽然她咬掉顾枫半只耳朵是正当的,谁叫他跟个畜生一样欺负她,但谁叫这天下是顾家人。 平日里顾枫掉根头发,梳头的宫人都骇得跪地求饶。 像她这样冒犯皇权,可谓罪大恶极。 今夜想必宫内定会大肆搜捕她,但这皇宫实在太大太大了,一时半刻,犄角旮旯也不是每个角落都能马上搜查到。 她清楚听到士兵杂乱脚步声,拂开杂草,也能见远处火把点点,夜色中如幽冥鬼火。 李昭昭祈祷着顺利度过今夜,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听到她的祷告,直到天际熹微,仍没人找到她。 困意也随着日出消散,几个朝臣结伴朝着归星殿行去。 “殿下不是去青芽山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陛下接回来了吗?” “谁知道,现在宫里的消息露不出来了,四殿下比陛下还严厉。” “听说昨日安侍读发疯了,你们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呀!哼,搞什么女子科举,有点才学又美貌的女子,就是祸水。” “小心声,黎大人还在后面呢。” 前面几个老臣走远了,黎黎却悄悄掉队,四下一望,钻入点水所旁的芦苇丛中。 李昭昭正抱着双膝,笑着跟她打招呼,“嘿,黎大人。” 黎黎眼睛睁大,“到底怎么回事,传闻说你刺伤四殿下?” 李昭昭猛然拉她蹲下,两人顿时缩成两颗“小土豆”,她干笑:“也没有刺伤那么严重,就是咬掉他半只耳朵而已。” 闻言,黎黎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而已?!你胆子也太大了,真的不怕死吗?四殿下心眼很小的。” 看来人人都知顾枫这厮表面小绵羊,咩咩笑,内里大灰狼,呜呜叫。 李昭昭道:“自然怕的,所以我来找你帮我逃出宫去和那个什么凌飞峦汇合。” 黎黎正欲张口,她立马堵住她拒绝的机会,“你帮我这次,我左脚的伤,就一笔勾销。” “皇宫里的荣华富贵你舍得吗?” 想想顾枫赐下的那一箱箱珠宝首饰,光滑璀璨,自是诱惑人心的,李昭昭叹道:“拿自由换,不值得。再说我又不是没手没脚,以后自己挣。” 黎黎又问:“那权势呢,你不想要了吗?” 李昭昭琢磨,复又抬眸仔细观她,黎黎脸型容长,五官端正清秀,乍一看很符合大家闺秀娴静端正的气质。 竟没想到有一颗不输男子的壮志酬心。 “我现在是保命重要,你别问了,到底帮是不帮?” “帮!” 随后两人商议,等她从归星殿问安出宫时,李昭昭扮作宫人跟她行至光华门,再与她的丫鬟换装,随她出宫。 计划定好,黎黎先钻出芦苇丛往归星殿去了,李昭昭又苦恼起来,那块免死金牌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冒险回去拿啊 可不拿,岂不是白白浪费这么个宝贝? 不知以后可否找周全帮忙? 至于周全帮自己偷下天牢的事,有没有在顾枫前暴露,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哎,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李昭昭抱膝仰面而叹,天空大得很,但这座皇宫跟一座监牢似的。 也许她根本不适合进宫为官,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来考女官的呢?这记忆无法恢复,总觉得少了一缕魂。 大概等了一个时辰,黎黎出来了,其他大臣找她闲聊,她都敷衍着,行过点水所时,略加停顿,一个“宫女”从里面钻出,悄悄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脚程飞快的行至光华门,李昭昭顺利与黎黎的丫鬟在树荫背后迅速换了外衫,亦顺利的出了宫门。 李昭昭难以置信,欢喜道:“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出来了,这次多亏你了!” 黎黎笑了,“以后天高鸟飞,还你自由了,不过四殿下肯定不会就此罢休,你做好逃亡一辈子的准备。” “管他的娘的,先过好今天再说。”李昭昭开心得紧,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想起什么,往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锦盒,递过去,“喏,我走后,再不回来了,这个解药,你赶紧吃了,幸好这个双洛丸我一直藏袖里。” 见她如此耿直,黎黎不禁感动,毕竟一天没解毒,她的命就悬在半空,她本想早问她拿解药,可两人如一根绳上的蚂蚱,只得先帮了她,自己才能得救。 说来说去,其实这一切都是顾枫造下的孽,双重的孽。 但孽与孽之间也会互帮互助呢,顾枫这种凉薄之人怎会懂得。 黎黎笑了,眸中荡漾着松弛和解脱,打开小锦盒,取出放出嘴中,抿了抿,“唔,比第一颗难吃,味道怪怪的。” “解药嘛,良药苦口。”李昭昭猜想着。 说话间,两人结伴行走,李昭昭还记挂着那个丫鬟,“你的丫鬟之后能出来吗?会被我连累吗?” “不会的,我已疏通侍卫,待我们走远后,会放她出宫。我再还她卖身契,也还她自由。” “那就行,对了,我得上青芽山找凌飞峦,你能帮我找上他吗?” 黎黎又笑了,拍拍胸口,“别忘了,我可是‘双面’细作,我跟凌少将军多年,自是有办法找到他,我教你留个记号,上了青芽山,找到一颗榕树,在上面刻” 话突然断到这,因黎黎霎时间面青口白,眼白忽然布满血丝,手捂着肚子往后倒,李昭昭赶紧接住她,惊了:“你怎么了?!” 黎黎全身瘫软在地,指指肚子,有气无力,“好疼,肠子好像绞在一起了。” “怎么会这样?!刚刚不还好好的?”李昭昭慌了,登时明白过来,“难道是那解毒丸?” 不应该啊,不是解毒的吗,怎么反而害她毒发呢? 就这么会儿的功夫,黎黎已口吐鲜血,一汪一汪的,不,准确的说是黑血,不是中毒都不可能了。 李昭昭心下一沉,大喊着,“大夫,有大夫吗,求求你们,帮我找个大夫!” 黎黎眼神涣散,痛得全身都是汗,巨痛下的她似乎想明白了,轻轻拉扯她衣袖,李昭昭只得凑过去听她道:“我们中了顾枫的计,第一颗不是毒药,这一颗才是。” 须臾,李昭昭心底发冷,瞳仁猛地一缩,怪不得昨晚士兵都没抓住她,今天出宫也顺利得不可思议,如果是顾枫计划之内,那就说得通了。 但此时已容不得她多想,因黎黎呕黑血都呕不出了,胸襟上全是血,脸白得跟白纸一样,周围的百姓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却不敢上前,无人能帮她们。 李昭昭激愤不已,双眸红了,试着想去背她,可她太过瘦弱,根本背不起濒死之人的沉重身躯。 黎黎认命的闭了闭眼,轻声道:“我活不了了,你快走。” “不会,你不会死,你不是还想当大官吗,你不是还想上青云吗,死了还怎么当?!”李昭昭眸中通红,拼命摇头,非要去背她,黎黎死死按住她的手,视线散乱,重重喘了两口气,“替我告诉少主,凌府院中那颗枣树下,有他答答应我的事我” 黎黎声音越说越小,李昭昭只得将耳朵贴在她嘴边,再次抬头时,她嘴微微张着,黑血蜿蜒滑过她脸颊。 她双眼紧闭,纤长睫毛安静乖顺的垂着,人就这样死了。 “黎黎?!”李昭昭大声呼唤她,下唇被咬得发白,她不愿相信,上一瞬还和自己言笑晏晏的人,下一瞬就阴阳相隔。 她揽住她,悲痛难当,不小心往后一倒,刚好一个男子扶住她,声线温柔:“闹够了吗,和孤回宫。” 听到这把熟悉嗓音,李昭昭骇然地回头,顾枫身着戴青暗花常服,右耳藏在垂下的发丝后,宛如一个世家公子般,正含笑看她。 可在她看来,宛如见鬼。 黎黎死在她怀里,死得那么冤啊,李昭昭质问道:“你给我的那颗解毒丸,其实才是毒药,对吗?!” 顾枫习惯性点点她鼻头,像只在逗弄一只顽皮不停的话小猫,浅笑着:“不是,两颗药都没毒,只是一起吃才会要命。” 这个答案让李昭昭有瞬间迷惑,但很快,她便想明白了,瞬间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好一招阴毒的计谋,顾枫是在赌。 赌盘上有他的本钱——双洛丸。 第一颗药丸,黎黎为了向他表忠心,以为是毒药,也甘心吞下,但其实这颗药吃了根本不会有事。 第二颗药丸,他给了她,以解药之名。 若黎黎是真心忠于他的,当李昭昭以解药的诱惑让黎黎帮她逃出宫,黎黎应该第一时间向他通报,那么,对于这样忠心的属下,他自会给她第二次机会,并告知她真相,她不会死。 显然,黎黎对他只是虚与委蛇,所以当李昭昭来找她帮忙时,她心甘情愿应下。 顾枫清楚李昭昭性格,知她定会将第二颗药丸交给黎黎“解毒”,殊不知是替他杀了她! 他赌的不仅是黎黎身为臣子的忠心,还有李昭昭对他的情谊。 黎黎断送的这条命,戳破了她对他的虚情假意,也彻底破灭了他贪心的奢望。 怎么会有这样无情无义卑鄙无耻的人?! 李昭昭双眸猩红,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害我杀了人。你将人命玩弄于股掌之中,你不是人。” 顾枫飞扬一笑,很快又沉静下来,学着她一字一顿:“其实,这不是你第一次杀人。” 什么? 李昭昭怔愣在原地,这句话的信息让她难以接受。 顾枫快步逼近她,眼眸亮得吓人,似带着笑,又似带着恨,低声道:“你如此伤害孤,孤都舍不得伤你,仅用他人之命小小惩戒你一番罢了。你到底还要孤如何?” 她回过神,这样残忍冷血的话亏他说得出口。 登时,李昭昭脑子里只有一个字,“跑”,但她连抖动的眼皮都逃不过他的预测,伴随着他果断的命令,“尤四,抓住她。” 才跑出没多远的李昭昭脑后一痛,晕了过去,迷糊间,她感到顾枫正垂眸看她,面目平静,迎着高升的日头,他打横抱起她,一起走回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 第184章 怎么会有这样无情无义卑鄙无耻的人?! 天牢里分不出日夜,李昭昭靠着牢房门,手指丈量着木头间距,“嗳,你看这缝好宽,我可以随时进,随时出呢,你饿瘦几日也可挤出来了。” 安子堂扶额,“都什么时候,你还在开玩笑。” “多笑笑怎么了,头砍了就笑不出来。” “你也知道要砍头啊,你非得咬他耳朵作甚?顾枫现在身份不一样了。” 安子堂心道,她这咬耳朵的坏习惯真的深入骨髓了,以前咬过他,失忆后又咬顾枫。 果然人的习惯比记忆更深刻。 听他问起原因,她无奈道:“我气上头了嘛,谁叫他”说到这,李昭昭收口了,任她再大大咧咧,也无法将被强吻的事告知他。 生怕他再追问,她扯他袖子,“转过来我看看,脸还是那么脏么?” “别闹。”安子堂真是服了她,也不知说她是乐观坚强还是缺心眼,说是这么说,还是乖乖转身。 “居然还白净了些。”她笑了,食指按住他两个嘴角往上提,“别哭丧着脸,你看,我们都要死了,我可不想当个糊涂鬼,不如你将我们俩的过去跟我说说。” “” “就当讲故事也好嘛!” “你到底为何将他半边耳朵都给咬下来了?”安子堂皱眉凝视她,其实猜也猜得到,定然又是顾枫那厮欺负她了。 安子堂拳头攥紧,他原本以为自己像只老鼠一样龟缩在这种地方,就能还她安然无恙,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我给你的免死金牌呢?” 李昭昭一拍脑门!“哎呀,对呀,我怎么忘了还有这个宝贝呢,但我观察过,那块金牌后面有个‘桥’字,难道还有个皇子叫顾桥?这免死金牌若属于他,我们还可以用吗?” “是属于三公主,顾桥。” 她掰着指头数:“太子顾柳、二皇子顾柏、四皇子顾枫,还真是差个老三,以前我都没留意,原来还有个三公主。她人呢,宫里从没见到过她。” “死了。” “哈?” “还哈什么哈,你赶紧出去,拿免死金牌出宫去找凌飞峦。”安子堂快速说着。 “又是这个凌飞峦?我都不认识他。” “你化成灰他都识得你。” “黎黎说他暗恋我,是真的不?他长得俊吗?” 安子堂无语凝噎,“你先出宫!出宫后直上青芽山,找凌飞峦汇合,那时他自会告知你,我们的计划。顾枫性子不定,你多待一刻,就多分危险。” 李昭昭雀跃起来,“我就知道你小子有后招,要是早点告诉我,我也不必在四殿下那胆战心惊了。” 因他一意孤行,让她只身一人在顾枫身边担惊受怕,他本不想将她牵扯进这个惊天计划中,毕竟若失败,她根本一点退路都没有。 没了记忆,她如活在琉璃罩里的花朵,以前的恩怨算不到她头上,永远不会经受风吹雨打,枉顾枫那厮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却一直欺负她。 安子堂恨死自己的自以为是,他定定看她,主动抓住她小手,吐出五个字,“昭昭,对不起。” 她的小手碰触到他的大手,那种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李昭昭感到犹如枯木逢春的欣喜, 天牢中是那样脏乱臭,隔着木头牢门,两人相望着,视线交汇那刹那,灵魂亦相融。 当尤四奉旨来提审时,却只看到安子堂站定等他。 李昭昭却是不见了。 狱卒则是被特质黄姜粉给迷晕了,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尤四缓步上前:“安侍读去哪了?” 安子堂直言:“跑了。” 这话气得尤四脑门猛跳,操起墙上一条鞭子狠狠朝半空一甩,“啪”地一声,很是慑人。 “还嘴硬呢,上次在盐盐镇,你装神弄鬼劫走殿下的帐,我老尤还没跟你算呢!” “安某人奉陪到底。” 夜色降临,皇宫里更是静谧异常,偶有几声鸦鸣,李昭昭溜到西北角的点水所附近躲藏,免死金牌她藏在归星殿某一个地方,现在是回不去了。 自上次在御花园和黎黎谈话后,两人就悄悄商量过此处是接头处。 毕竟靠宫人传话不方便,就约定每隔三日的辰时来这碰头,皇帝离宫,早朝暂停,顾枫每日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在归星殿处理公务,所以一些大臣都会在这个时候进宫。 是最佳的时辰。 李昭昭身心疲惫,但不敢合眼,虽然她咬掉顾枫半只耳朵是正当的,谁叫他跟个畜生一样欺负她,但谁叫这天下是顾家人。 平日里顾枫掉根头发,梳头的宫人都骇得跪地求饶。 像她这样冒犯皇权,可谓罪大恶极。 今夜想必宫内定会大肆搜捕她,但这皇宫实在太大太大了,一时半刻,犄角旮旯也不是每个角落都能马上搜查到。 她清楚听到士兵杂乱脚步声,拂开杂草,也能见远处火把点点,夜色中如幽冥鬼火。 李昭昭祈祷着顺利度过今夜,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听到她的祷告,直到天际熹微,仍没人找到她。 困意也随着日出消散,几个朝臣结伴朝着归星殿行去。 “殿下不是去青芽山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陛下接回来了吗?” “谁知道,现在宫里的消息露不出来了,四殿下比陛下还严厉。” “听说昨日安侍读发疯了,你们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呀!哼,搞什么女子科举,有点才学又美貌的女子,就是祸水。” “小心声,黎大人还在后面呢。” 前面几个老臣走远了,黎黎却悄悄掉队,四下一望,钻入点水所旁的芦苇丛中。 李昭昭正抱着双膝,笑着跟她打招呼,“嘿,黎大人。” 黎黎眼睛睁大,“到底怎么回事,传闻说你刺伤四殿下?” 李昭昭猛然拉她蹲下,两人顿时缩成两颗“小土豆”,她干笑:“也没有刺伤那么严重,就是咬掉他半只耳朵而已。” 闻言,黎黎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而已?!你胆子也太大了,真的不怕死吗?四殿下心眼很小的。” 看来人人都知顾枫这厮表面小绵羊,咩咩笑,内里大灰狼,呜呜叫。 李昭昭道:“自然怕的,所以我来找你帮我逃出宫去和那个什么凌飞峦汇合。” 黎黎正欲张口,她立马堵住她拒绝的机会,“你帮我这次,我左脚的伤,就一笔勾销。” “皇宫里的荣华富贵你舍得吗?” 想想顾枫赐下的那一箱箱珠宝首饰,光滑璀璨,自是诱惑人心的,李昭昭叹道:“拿自由换,不值得。再说我又不是没手没脚,以后自己挣。” 黎黎又问:“那权势呢,你不想要了吗?” 李昭昭琢磨,复又抬眸仔细观她,黎黎脸型容长,五官端正清秀,乍一看很符合大家闺秀娴静端正的气质。 竟没想到有一颗不输男子的壮志酬心。 “我现在是保命重要,你别问了,到底帮是不帮?” “帮!” 随后两人商议,等她从归星殿问安出宫时,李昭昭扮作宫人跟她行至光华门,再与她的丫鬟换装,随她出宫。 计划定好,黎黎先钻出芦苇丛往归星殿去了,李昭昭又苦恼起来,那块免死金牌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冒险回去拿啊 可不拿,岂不是白白浪费这么个宝贝? 不知以后可否找周全帮忙? 至于周全帮自己偷下天牢的事,有没有在顾枫前暴露,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哎,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李昭昭抱膝仰面而叹,天空大得很,但这座皇宫跟一座监牢似的。 也许她根本不适合进宫为官,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来考女官的呢?这记忆无法恢复,总觉得少了一缕魂。 大概等了一个时辰,黎黎出来了,其他大臣找她闲聊,她都敷衍着,行过点水所时,略加停顿,一个“宫女”从里面钻出,悄悄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脚程飞快的行至光华门,李昭昭顺利与黎黎的丫鬟在树荫背后迅速换了外衫,亦顺利的出了宫门。 李昭昭难以置信,欢喜道:“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出来了,这次多亏你了!” 黎黎笑了,“以后天高鸟飞,还你自由了,不过四殿下肯定不会就此罢休,你做好逃亡一辈子的准备。” “管他的娘的,先过好今天再说。”李昭昭开心得紧,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想起什么,往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锦盒,递过去,“喏,我走后,再不回来了,这个解药,你赶紧吃了,幸好这个双洛丸我一直藏袖里。” 见她如此耿直,黎黎不禁感动,毕竟一天没解毒,她的命就悬在半空,她本想早问她拿解药,可两人如一根绳上的蚂蚱,只得先帮了她,自己才能得救。 说来说去,其实这一切都是顾枫造下的孽,双重的孽。 但孽与孽之间也会互帮互助呢,顾枫这种凉薄之人怎会懂得。 黎黎笑了,眸中荡漾着松弛和解脱,打开小锦盒,取出放出嘴中,抿了抿,“唔,比第一颗难吃,味道怪怪的。” “解药嘛,良药苦口。”李昭昭猜想着。 说话间,两人结伴行走,李昭昭还记挂着那个丫鬟,“你的丫鬟之后能出来吗?会被我连累吗?” “不会的,我已疏通侍卫,待我们走远后,会放她出宫。我再还她卖身契,也还她自由。” “那就行,对了,我得上青芽山找凌飞峦,你能帮我找上他吗?” 黎黎又笑了,拍拍胸口,“别忘了,我可是‘双面’细作,我跟凌少将军多年,自是有办法找到他,我教你留个记号,上了青芽山,找到一颗榕树,在上面刻” 话突然断到这,因黎黎霎时间面青口白,眼白忽然布满血丝,手捂着肚子往后倒,李昭昭赶紧接住她,惊了:“你怎么了?!” 黎黎全身瘫软在地,指指肚子,有气无力,“好疼,肠子好像绞在一起了。” “怎么会这样?!刚刚不还好好的?”李昭昭慌了,登时明白过来,“难道是那解毒丸?” 不应该啊,不是解毒的吗,怎么反而害她毒发呢? 就这么会儿的功夫,黎黎已口吐鲜血,一汪一汪的,不,准确的说是黑血,不是中毒都不可能了。 李昭昭心下一沉,大喊着,“大夫,有大夫吗,求求你们,帮我找个大夫!” 黎黎眼神涣散,痛得全身都是汗,巨痛下的她似乎想明白了,轻轻拉扯她衣袖,李昭昭只得凑过去听她道:“我们中了顾枫的计,第一颗不是毒药,这一颗才是。” 须臾,李昭昭心底发冷,瞳仁猛地一缩,怪不得昨晚士兵都没抓住她,今天出宫也顺利得不可思议,如果是顾枫计划之内,那就说得通了。 但此时已容不得她多想,因黎黎呕黑血都呕不出了,胸襟上全是血,脸白得跟白纸一样,周围的百姓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却不敢上前,无人能帮她们。 李昭昭激愤不已,双眸红了,试着想去背她,可她太过瘦弱,根本背不起濒死之人的沉重身躯。 黎黎认命的闭了闭眼,轻声道:“我活不了了,你快走。” “不会,你不会死,你不是还想当大官吗,你不是还想上青云吗,死了还怎么当?!”李昭昭眸中通红,拼命摇头,非要去背她,黎黎死死按住她的手,视线散乱,重重喘了两口气,“替我告诉少主,凌府院中那颗枣树下,有他答答应我的事我” 黎黎声音越说越小,李昭昭只得将耳朵贴在她嘴边,再次抬头时,她嘴微微张着,黑血蜿蜒滑过她脸颊。 她双眼紧闭,纤长睫毛安静乖顺的垂着,人就这样死了。 “黎黎?!”李昭昭大声呼唤她,下唇被咬得发白,她不愿相信,上一瞬还和自己言笑晏晏的人,下一瞬就阴阳相隔。 她揽住她,悲痛难当,不小心往后一倒,刚好一个男子扶住她,声线温柔:“闹够了吗,和孤回宫。” 听到这把熟悉嗓音,李昭昭骇然地回头,顾枫身着戴青暗花常服,右耳藏在垂下的发丝后,宛如一个世家公子般,正含笑看她。 可在她看来,宛如见鬼。 黎黎死在她怀里,死得那么冤啊,李昭昭质问道:“你给我的那颗解毒丸,其实才是毒药,对吗?!” 顾枫习惯性点点她鼻头,像只在逗弄一只顽皮不停的话小猫,浅笑着:“不是,两颗药都没毒,只是一起吃才会要命。” 这个答案让李昭昭有瞬间迷惑,但很快,她便想明白了,瞬间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好一招阴毒的计谋,顾枫是在赌。 赌盘上有他的本钱——双洛丸。 第一颗药丸,黎黎为了向他表忠心,以为是毒药,也甘心吞下,但其实这颗药吃了根本不会有事。 第二颗药丸,他给了她,以解药之名。 若黎黎是真心忠于他的,当李昭昭以解药的诱惑让黎黎帮她逃出宫,黎黎应该第一时间向他通报,那么,对于这样忠心的属下,他自会给她第二次机会,并告知她真相,她不会死。 显然,黎黎对他只是虚与委蛇,所以当李昭昭来找她帮忙时,她心甘情愿应下。 顾枫清楚李昭昭性格,知她定会将第二颗药丸交给黎黎“解毒”,殊不知是替他杀了她! 他赌的不仅是黎黎身为臣子的忠心,还有李昭昭对他的情谊。 黎黎断送的这条命,戳破了她对他的虚情假意,也彻底破灭了他贪心的奢望。 怎么会有这样无情无义卑鄙无耻的人?! 李昭昭双眸猩红,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害我杀了人。你将人命玩弄于股掌之中,你不是人。” 顾枫飞扬一笑,很快又沉静下来,学着她一字一顿:“其实,这不是你第一次杀人。” 什么? 李昭昭怔愣在原地,这句话的信息让她难以接受。 顾枫快步逼近她,眼眸亮得吓人,似带着笑,又似带着恨,低声道:“你如此伤害孤,孤都舍不得伤你,仅用他人之命小小惩戒你一番罢了。你到底还要孤如何?” 她回过神,这样残忍冷血的话亏他说得出口。 登时,李昭昭脑子里只有一个字,“跑”,但她连抖动的眼皮都逃不过他的预测,伴随着他果断的命令,“尤四,抓住她。” 才跑出没多远的李昭昭脑后一痛,晕了过去,迷糊间,她感到顾枫正垂眸看她,面目平静,迎着高升的日头,他打横抱起她,一起走回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 第185章 “什么都想起来了。”稍顿,“包括对你的恨。” 一阵微风拂面,轻轻吹乱了李昭昭发丝,痒痒的,她沉重眼皮睁开,首先便是闻到一股竹香,接着,入眼是一片竹林。 “醒了?”顾枫侧过身,正欲替她归整凌乱的头发,李昭昭本能的闪开,他的手停在半空,后讪讪收回,面色如常,对她的抵触,他已不会生气了。 环顾一圈,李昭昭发现自己和顾枫斜倚在罗汉床上。 这床榻秀气,放置在竹林中,榻上矮几搁着点心、茶水,初夏了,但并不是很炎热,风穿过竹林带来的竹香,耳旁沙沙作响,氛围非常怡人。 她不明所以,问:“这是哪?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顾枫单手饮茶,垂眸吹着水面上的舒卷的茶叶,悠然道:“御花园后的竹林,孤明日要上青芽山探望父皇,离宫前,孤请你先看场好戏。” 黎黎才死,这笔账她还没跟他算呢,看什么戏?!况且哪有在竹林看戏的,戏台也没见着,莫名其妙。 她正纳闷,听得顾枫指着前方不到一里的东西问:“看见了吗?前面那是什么?” “你又想玩什么?”李昭昭冷声问,说着就要下榻,顾枫大力按下她,不容她离开,“你还没回答孤。” “不就是一截竹笋吗?” 他笑了笑,“是一截竹笋,不过是一截正在拼命生长的竹笋。”说着,他抓紧她的手指,拿出凤蝶鎏金簪,将她指腹放置在簪子尖端,李昭昭顿觉刺刺的,挣扎着要收回手,他铁腕似的抓住不放。 一边用簪子尖端轻轻戳刺,一边解释道:“这种竹笋在三个时辰内可以长三寸,别小瞧这个小家伙,生命力顽强,破土而出后,每生长一寸,力道可以贯穿血肉之躯,遇到骨头,都不会转弯,连皮带骨一起刺穿呢。” 顾枫声音蛊惑,眸中压着惊涛骇浪,就这么定定看她惊慌模样。 “你到底想干什么?”李昭昭对这个残暴冷血的男人越发抵触,心中忐忑不安,手脚冰冷。 “孤想邀你看一场竹刑。”他嘴角噙笑。 竹刑??李昭昭从未听过这种刑罚,一股不详的预感登时爬满全身,接着,听他吩咐道:“抬上来。” 很快,侍卫们抬了一个男人上来,他身上衣衫裂成一块一块的,血痕呈条状,显然是被鞭子抽打成这样的。 头垂着,奄奄一息。 李昭昭心底破了个洞,风一个劲儿往里灌,灌得她胆战心惊,因为这个人好像是安子堂。 两个侍卫一人抬上半身,一人抬下半身,脚步移动,正好将这人后背对准竹笋,放了下去。 又一阵风,吹开他覆面的头发,露出脸——正是安子堂。 绷着的心悬终于断了,李昭昭扭头,惊诧:“你要对他用竹刑?!” 顾枫仍攥着她小手,悠闲自在,“孤也是第一次看,你别着急,好戏在后面。” 安子堂在天牢中已被尤四鞭打得去了半条命,神思恍惚,昏昏悠悠的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一片绿荫之中,背脊后有个硬硬的东西抵着。 他蓦地笑了。 以他多年审犯经验,什么样的刑罚没见过呢,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身在竹林,正在遭受竹刑。 这种刑罚虽然表面上看着简单,干净,没什么杀伤力,但实属于钝刀子割肉,受刑之人每分每秒,清醒着感知生长的竹笋渐渐洞穿肉身。 那竹笋硬得发僵,堪比包裹在冰锥中的利刃。 冰锥入体,痛过后,被体温融化,以为痛楚会减弱,可紧接着更为锐利的利刃结结实实等着刺入。 两种不同程度的痛苦接棒进行,而竹刑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昭昭看着他渐渐呻吟,上半身止不住扭动,想必是那竹笋正往外冒,不停顶着他脊背,她狠命用指甲挠破顾枫手背,他吃痛刚松手,她就跳下罗汉床,向着他奔去。 尤四也不是吃素的,三两下就将她绑回来按在榻上,顾枫靠近,薄唇一张一合,簪尖滑过她脸颊,“怎么,心疼了?这还刚开始呢。” 顾枫冷笑,一把揽过李昭昭,并大声道:“将这逆贼衣衫扒开,露出胸膛,穿肠破肚之时,孤要看得真切!” 侍卫干脆领命。 安子堂感觉自己像砧板上的鱼,衣衫很快被剥开,胸口凉飕飕的。 他侧头向左望去,顾枫和她就在不远处。 他看见她挣扎要往这边来,可被顾枫紧紧窟在怀中,她大声叫他的名字,伴着风声送入他耳中。 半晌,背脊陡然剧痛,应是竹子刺破了他表皮,也许今日,他真的会命丧于此了。 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忽然想唱那首童谣,意随心动,口中鲜血直冒,他也要唱:“小小河水,哗啦啦,青芽山上有什么呀;” “有傻狍子和尖嘴狐狸呀;小小河水,哗啦啦,小兔子掉入虎穴狼窝啦;” 背脊上的痛楚逐渐在全身蔓延,安子堂唱得断断续续,声音哑然,本就没什么音准可言,当下唱了,更为难听。 顾枫皱眉,这首难听童谣他听安子堂再天牢唱过,不明白为何死到临头了,他还要唱这么难听的曲。 李昭昭也听见了,她怔愣着,眼干瞪着,旋即脑里接连闪过无数画面,各种不同的声音轮番登场。 “你可以叫我卢夫人。” “这是我侄女,萧如因。” “安子堂是章府的二公子。” “昭昭姑娘会学狗叫吗,就像才一两个月的狗崽子那般,我想听。” “从此之后,你就不再是李昭昭,而是安昭儿。” “这个木栅栏就是凌少峦?” “女子第一届科考,新科状元乃严方红,榜眼安昭儿,探花黎黎。” 她全部都想起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 同时,他的话,伴着那难听的童谣激荡在她心间——“不如我给你唱几句?特别难听,保准你听了,永远都不会忘了是一个叫安子堂的家伙唱的。” 眼泪无知无觉流了下来,她居然忘了他那么久,那么久,久到她记忆里一向干净肃然的他,当下脏兮兮、乱糟糟的躺在竹林中。 正在遭受如此酷刑。 此刻他好像感应到她的变化,侧头对上她的眸子,似乎是笑了笑,无声唇形好像在说,“不要哭。” 顾枫自是留意到她的变化,掰过她的脸,啧啧两声,“哭了么,想起什么了?” 她眨眨眼,面前这个俊美得惹眼的男子犹如风俗怪志话本里说的披皮恶鬼。 李昭昭冷静得出奇,“什么都想起来了。”稍顿,“包括对你的恨。” 他瞳仁一缩,下颌抽紧,却笑了起来,好像完全不在乎,又将她脸颊掰过去,正面受刑的安子堂:“再看看,等会再恨。” 既然讨不来她的欢喜,那求得点恨,总归都来自于她。 风吹竹林,本身最放松最惬意的事,眼下,风里夹杂浓郁血腥气,竹林中回荡着人受酷刑发出的惨叫。 安子堂不想叫出声供顾枫那厮品咂,尤其她也在,那么难看,万一吓着她,如何是好。 可那种钻心挠骨的痛楚太过折磨,除了喊叫,他无力寻到别的释放方式。 “啊~~~” 李昭昭听着他凄厉叫喊,抹干眼泪,最后一缕魂终于回到身体,悚然、错愕、悲恸、暴躁、急切,种种情绪如海浪扑来,于胸腔中爆发。 她扭身从他怀中下滑,跪在他脚边,“你到底要怎样才放过他?” 第185章 “什么都想起来了。”稍顿,“包括对你的恨。” 一阵微风拂面,轻轻吹乱了李昭昭发丝,痒痒的,她沉重眼皮睁开,首先便是闻到一股竹香,接着,入眼是一片竹林。 “醒了?”顾枫侧过身,正欲替她归整凌乱的头发,李昭昭本能的闪开,他的手停在半空,后讪讪收回,面色如常,对她的抵触,他已不会生气了。 环顾一圈,李昭昭发现自己和顾枫斜倚在罗汉床上。 这床榻秀气,放置在竹林中,榻上矮几搁着点心、茶水,初夏了,但并不是很炎热,风穿过竹林带来的竹香,耳旁沙沙作响,氛围非常怡人。 她不明所以,问:“这是哪?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顾枫单手饮茶,垂眸吹着水面上的舒卷的茶叶,悠然道:“御花园后的竹林,孤明日要上青芽山探望父皇,离宫前,孤请你先看场好戏。” 黎黎才死,这笔账她还没跟他算呢,看什么戏?!况且哪有在竹林看戏的,戏台也没见着,莫名其妙。 她正纳闷,听得顾枫指着前方不到一里的东西问:“看见了吗?前面那是什么?” “你又想玩什么?”李昭昭冷声问,说着就要下榻,顾枫大力按下她,不容她离开,“你还没回答孤。” “不就是一截竹笋吗?” 他笑了笑,“是一截竹笋,不过是一截正在拼命生长的竹笋。”说着,他抓紧她的手指,拿出凤蝶鎏金簪,将她指腹放置在簪子尖端,李昭昭顿觉刺刺的,挣扎着要收回手,他铁腕似的抓住不放。 一边用簪子尖端轻轻戳刺,一边解释道:“这种竹笋在三个时辰内可以长三寸,别小瞧这个小家伙,生命力顽强,破土而出后,每生长一寸,力道可以贯穿血肉之躯,遇到骨头,都不会转弯,连皮带骨一起刺穿呢。” 顾枫声音蛊惑,眸中压着惊涛骇浪,就这么定定看她惊慌模样。 “你到底想干什么?”李昭昭对这个残暴冷血的男人越发抵触,心中忐忑不安,手脚冰冷。 “孤想邀你看一场竹刑。”他嘴角噙笑。 竹刑??李昭昭从未听过这种刑罚,一股不详的预感登时爬满全身,接着,听他吩咐道:“抬上来。” 很快,侍卫们抬了一个男人上来,他身上衣衫裂成一块一块的,血痕呈条状,显然是被鞭子抽打成这样的。 头垂着,奄奄一息。 李昭昭心底破了个洞,风一个劲儿往里灌,灌得她胆战心惊,因为这个人好像是安子堂。 两个侍卫一人抬上半身,一人抬下半身,脚步移动,正好将这人后背对准竹笋,放了下去。 又一阵风,吹开他覆面的头发,露出脸——正是安子堂。 绷着的心悬终于断了,李昭昭扭头,惊诧:“你要对他用竹刑?!” 顾枫仍攥着她小手,悠闲自在,“孤也是第一次看,你别着急,好戏在后面。” 安子堂在天牢中已被尤四鞭打得去了半条命,神思恍惚,昏昏悠悠的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一片绿荫之中,背脊后有个硬硬的东西抵着。 他蓦地笑了。 以他多年审犯经验,什么样的刑罚没见过呢,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身在竹林,正在遭受竹刑。 这种刑罚虽然表面上看着简单,干净,没什么杀伤力,但实属于钝刀子割肉,受刑之人每分每秒,清醒着感知生长的竹笋渐渐洞穿肉身。 那竹笋硬得发僵,堪比包裹在冰锥中的利刃。 冰锥入体,痛过后,被体温融化,以为痛楚会减弱,可紧接着更为锐利的利刃结结实实等着刺入。 两种不同程度的痛苦接棒进行,而竹刑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昭昭看着他渐渐呻吟,上半身止不住扭动,想必是那竹笋正往外冒,不停顶着他脊背,她狠命用指甲挠破顾枫手背,他吃痛刚松手,她就跳下罗汉床,向着他奔去。 尤四也不是吃素的,三两下就将她绑回来按在榻上,顾枫靠近,薄唇一张一合,簪尖滑过她脸颊,“怎么,心疼了?这还刚开始呢。” 顾枫冷笑,一把揽过李昭昭,并大声道:“将这逆贼衣衫扒开,露出胸膛,穿肠破肚之时,孤要看得真切!” 侍卫干脆领命。 安子堂感觉自己像砧板上的鱼,衣衫很快被剥开,胸口凉飕飕的。 他侧头向左望去,顾枫和她就在不远处。 他看见她挣扎要往这边来,可被顾枫紧紧窟在怀中,她大声叫他的名字,伴着风声送入他耳中。 半晌,背脊陡然剧痛,应是竹子刺破了他表皮,也许今日,他真的会命丧于此了。 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忽然想唱那首童谣,意随心动,口中鲜血直冒,他也要唱:“小小河水,哗啦啦,青芽山上有什么呀;” “有傻狍子和尖嘴狐狸呀;小小河水,哗啦啦,小兔子掉入虎穴狼窝啦;” 背脊上的痛楚逐渐在全身蔓延,安子堂唱得断断续续,声音哑然,本就没什么音准可言,当下唱了,更为难听。 顾枫皱眉,这首难听童谣他听安子堂再天牢唱过,不明白为何死到临头了,他还要唱这么难听的曲。 李昭昭也听见了,她怔愣着,眼干瞪着,旋即脑里接连闪过无数画面,各种不同的声音轮番登场。 “你可以叫我卢夫人。” “这是我侄女,萧如因。” “安子堂是章府的二公子。” “昭昭姑娘会学狗叫吗,就像才一两个月的狗崽子那般,我想听。” “从此之后,你就不再是李昭昭,而是安昭儿。” “这个木栅栏就是凌少峦?” “女子第一届科考,新科状元乃严方红,榜眼安昭儿,探花黎黎。” 她全部都想起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 同时,他的话,伴着那难听的童谣激荡在她心间——“不如我给你唱几句?特别难听,保准你听了,永远都不会忘了是一个叫安子堂的家伙唱的。” 眼泪无知无觉流了下来,她居然忘了他那么久,那么久,久到她记忆里一向干净肃然的他,当下脏兮兮、乱糟糟的躺在竹林中。 正在遭受如此酷刑。 此刻他好像感应到她的变化,侧头对上她的眸子,似乎是笑了笑,无声唇形好像在说,“不要哭。” 顾枫自是留意到她的变化,掰过她的脸,啧啧两声,“哭了么,想起什么了?” 她眨眨眼,面前这个俊美得惹眼的男子犹如风俗怪志话本里说的披皮恶鬼。 李昭昭冷静得出奇,“什么都想起来了。”稍顿,“包括对你的恨。” 他瞳仁一缩,下颌抽紧,却笑了起来,好像完全不在乎,又将她脸颊掰过去,正面受刑的安子堂:“再看看,等会再恨。” 既然讨不来她的欢喜,那求得点恨,总归都来自于她。 风吹竹林,本身最放松最惬意的事,眼下,风里夹杂浓郁血腥气,竹林中回荡着人受酷刑发出的惨叫。 安子堂不想叫出声供顾枫那厮品咂,尤其她也在,那么难看,万一吓着她,如何是好。 可那种钻心挠骨的痛楚太过折磨,除了喊叫,他无力寻到别的释放方式。 “啊~~~” 李昭昭听着他凄厉叫喊,抹干眼泪,最后一缕魂终于回到身体,悚然、错愕、悲恸、暴躁、急切,种种情绪如海浪扑来,于胸腔中爆发。 她扭身从他怀中下滑,跪在他脚边,“你到底要怎样才放过他?” 第186章 “不,我要为你报仇!”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为了别的男人。 心底冷哼,顾枫面色漠然,岿然不动。 安子堂就那么躺在那,起初嘴角的血是冒出来,过会子,身子抖动,血形态变了。 成了一股股往外喷,他双脚乱蹬,手背、脑门,青筋爆起,痛得指甲陷入泥地,“额啊!!!” 紧接着,他白皙胸膛出现一个点,点扩大为圆圈,血咕噜咕噜往外钻,皮肉撕裂,再开条缝,那笋尖尖就露了个头。 这种折磨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安子堂双眸睁得血红,眼珠子都快崩落出眼眶。 整个画面惊悚骇人。 李昭昭半跪着,瞧着他如此痛苦,急得泪流满面,也不顾脸面,拉着顾枫袖子,声音哽咽:“若你有气,就冲我撒,求求你,饶了他,求求你!” “你越求,孤越气。”顾枫冷声。 她怔了,姿态放得更低,“那你要怎么才气消。” 顾枫扭头垂眸看她,思索片刻,却吐出四个字:“孤也不知。” 竹林旁围拢一圈侍卫,个个堪比竹竿,眉毛都不带动的,对如此画面当看不到。 尤四倒有一丝不忍,可他根本不敢说什么。 李昭昭求助无门,见顾枫还在为难她,已抛掉全部自尊,朝他磕头,“殿下,求您消消气,都是我的不是,是我不识好歹,辜负您的心意,都是我的错。” “别求他别”安子堂余光瞥见她卑微求饶,跟一条狗一样匍匐在顾枫脚边,泪顺着眼角滑落,哑着嗓,拼尽喊出这几个字。 情敌被折磨得半死不活,驯服不了的女人如今跪在脚边。 本以为会畅快无比,可不知为何,肚里的气却不消反涨,他瞥她,叩头叩得“咚咚”有声,每一下都在表达她的诚意。 顾枫却后悔了。。 后悔应该提前让人剪断他的舌头,免得他再说些话,唱些歌来蛊惑她的心。 李昭昭觑着顾枫脸色更为冷峻,便知这么叩头也救不了安子堂,她手足无措,往日灵活脑瓜子都堵住了似的。 她眸光暗闪,忽的起身,侧头亲了顾枫脸颊一下,跟小鸡啄米那般。 他愣了。 她再接再厉,再次蜻蜓点水吻了他双唇,冰冰凉凉的。 两次主动亲吻动作,顾枫怎么会不明白她打的主意,是想献身取悦他,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讨他欢心,让他气消,安子堂就可以得救。 可她不明白男人。 是一点都不明白。 顾枫怒极反笑,斜乜她,“你就会这一招吗?” 她沉吟着,立刻上前,小手轻轻揪着他衣襟,仰头猛然吻上他的唇,学着他,伸出小舍描绘他棱角分明的唇形。 幸好此刻的安子堂已陷入昏沉,无法看到这一幕。 她对自己如此主动,乖巧讨好,还是头一次,顾枫骨子里暗喜,可又深知她是为了别人,心间又泛酸。 最后,他推开她。 李昭昭疑惑了,以为他不喜欢,顾枫声音沉闷,“这些不够。” 他往后躺,左手肘支撑在榻上,右手飞快解开腰带,阴暗眸色笼罩她,勾住她眼光,慢慢牵引着她的视线来到他下半身那个位置,下巴微抬: “伺候好它。”他面色阴沉,“用手,用口,都可以。” 李昭昭震惊得心轰然倒塌。 光天化日,还有那么多人,尤其是当着安子堂面前,她惊得身子发颤,屈辱若有形状,此刻已变成一根麻绳,紧紧勒紧她纤细的脖子,几近窒息。 尤四也明白过了顾枫要她做什么,老脸一红,想劝又不敢劝。 她脸色顿时血色退尽,眼眶盈满泪,恨恨望他,可他安静回望,毫不留情。 心底打起退堂鼓,可安子堂喊叫已经微弱到快没声,若再不救他,怕悔之晚矣。 李昭昭内心酸楚,眨眨眼,豆大泪珠流下,她不再拭去,膝行着过去,手指捏紧又松,松了又紧,顶着顾枫炙热眸光,伸出手去。 顾枫眼睁睁看着她动作,体内邪火乱窜。 她紧抿着唇,手拂开他前衣摆,根本不知该怎么做,脸飞烫,指尖颤抖着接近,刚好那一坨很明显,不然位置她都怕找不着。 空气好像都凝结了。 忽的顾枫大掌捏紧她手腕阻止了,力道大得恨不得捏个粉碎,眸中怒火滔天:“你居然肯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平日里,孤亲近你些,又哭又踹。装得冰清玉洁。” “如今什么脸面都不要了!” 他恶言:“贱人!” 说罢,狠狠推她跌到一旁,他掌心撑着太阳穴,极度痛苦,垂首,低低骂道:“贱人,你真是个贱人,孤对你这个贱人反复留情,孤更贱。” 李昭昭恍然片刻,心里对他的恨起了三丈高,可她听见他低声咒骂,那一瞬间,她明白过来,顾枫是喜欢她的。 是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那种。 她无数次冒犯他,伤害他,他对她仍下不了手。安子堂的存在不仅在朝堂和他针锋相对,还唤起了他嫉妒之心。 他是必死无疑。 她手里唯一的武器,就是她自己。 于是,她飞快用袖子拭干眼泪,瞄到地上的凤蝶鎏金簪,猛然拾起,站起身,大声道:“顾枫,欠你的,我还给你!” 顾枫赫然抬头,李昭昭对上他眼睛,眸中生出狠意,举起簪子就朝自己耳朵刺去,生怕刺不动,她左手捏着耳廓,右手握紧簪头,簪尾不停戳刺耳垂。 这是要还他那只耳朵。 顾枫心下骇然,赶紧上前阻止,李昭昭步步往后退,“别过来!若你不要耳朵,我命还你!” 语毕,欲戳刺脖子,好家伙,这下将顾枫吓得浑身一僵,站定不同,颤声道:“好,好,孤不过去,你先放下簪子。” 她无奈摇头,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办法,不是被逼到死路,谁会用。 李昭昭靠近安子堂,他似毫无声息,一根小草横在他鼻尖上,微微抖动,证明还有呼吸。 她惊喜跪下,呼唤着:“安子堂,是我,你醒醒!我什么都想起了。” 听到她的声音,安子堂费力睁开眼,唇动了,可没有力气发出声音,李昭昭伏低去听,太微弱,听不到。 一个好好的人,被折磨成这样,视线再移到他胸口,竹笋笋尖已彻底穿透他背脊,三分之一的笋身露了出来,青白笋色上鲜血淋漓,顶端还挂着一点血肉丝。 顾枫不敢上前,面露悲色,瞳仁中倒映出她与他生死契阔,难分难舍。 尤四见此场景,正欲射出箭弩,打掉李昭昭手中发簪,这点距离,对他这样的武将无半点难度。 可顾枫阻止,他轻轻摇头。 竹林深处,李昭昭已声泪俱下:“安子堂!安子堂,你不要死,我不想当寡妇。” 许是回光返照,他眼皮半睁,憋出四个字:“离宫” 她听清了,“不,我要为你报仇!” “忘了我。”他喘着气。 “不,我要为你报仇!”她固执己见。 “凌飞峦考虑一下。” “不,我要为你报仇!” 他想笑,想摸摸她脑袋,下一瞬他听到自己皮开肉绽的响动,因那笋又往上冒了点。 好像这次不死不行了。 他最后劝道:“以身饲虎,不值得。” 她倾身虚搂住他,在他耳边落下承诺:“我会亲手杀了顾枫。” 安子堂拿她毫无办法,扯出浅浅一个笑,他清楚她脾性,他一死,她不会善罢甘休。 乍一看,她瘦弱美丽,有双水润大眼,小鼻子,小嘴巴,小脸颊,像一只小兔子,骨子里,是不输男人的倔强。 他松口,留下最后一个玩笑:“好,我且不去投胎,化成厉鬼助你一臂之力。” 她凄惨一笑。 风声温柔,竹叶凋落,轻轻覆盖在他脸颊,无声无息,尘埃落定。 第186章 “不,我要为你报仇!”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为了别的男人。 心底冷哼,顾枫面色漠然,岿然不动。 安子堂就那么躺在那,起初嘴角的血是冒出来,过会子,身子抖动,血形态变了。 成了一股股往外喷,他双脚乱蹬,手背、脑门,青筋爆起,痛得指甲陷入泥地,“额啊!!!” 紧接着,他白皙胸膛出现一个点,点扩大为圆圈,血咕噜咕噜往外钻,皮肉撕裂,再开条缝,那笋尖尖就露了个头。 这种折磨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安子堂双眸睁得血红,眼珠子都快崩落出眼眶。 整个画面惊悚骇人。 李昭昭半跪着,瞧着他如此痛苦,急得泪流满面,也不顾脸面,拉着顾枫袖子,声音哽咽:“若你有气,就冲我撒,求求你,饶了他,求求你!” “你越求,孤越气。”顾枫冷声。 她怔了,姿态放得更低,“那你要怎么才气消。” 顾枫扭头垂眸看她,思索片刻,却吐出四个字:“孤也不知。” 竹林旁围拢一圈侍卫,个个堪比竹竿,眉毛都不带动的,对如此画面当看不到。 尤四倒有一丝不忍,可他根本不敢说什么。 李昭昭求助无门,见顾枫还在为难她,已抛掉全部自尊,朝他磕头,“殿下,求您消消气,都是我的不是,是我不识好歹,辜负您的心意,都是我的错。” “别求他别”安子堂余光瞥见她卑微求饶,跟一条狗一样匍匐在顾枫脚边,泪顺着眼角滑落,哑着嗓,拼尽喊出这几个字。 情敌被折磨得半死不活,驯服不了的女人如今跪在脚边。 本以为会畅快无比,可不知为何,肚里的气却不消反涨,他瞥她,叩头叩得“咚咚”有声,每一下都在表达她的诚意。 顾枫却后悔了。。 后悔应该提前让人剪断他的舌头,免得他再说些话,唱些歌来蛊惑她的心。 李昭昭觑着顾枫脸色更为冷峻,便知这么叩头也救不了安子堂,她手足无措,往日灵活脑瓜子都堵住了似的。 她眸光暗闪,忽的起身,侧头亲了顾枫脸颊一下,跟小鸡啄米那般。 他愣了。 她再接再厉,再次蜻蜓点水吻了他双唇,冰冰凉凉的。 两次主动亲吻动作,顾枫怎么会不明白她打的主意,是想献身取悦他,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讨他欢心,让他气消,安子堂就可以得救。 可她不明白男人。 是一点都不明白。 顾枫怒极反笑,斜乜她,“你就会这一招吗?” 她沉吟着,立刻上前,小手轻轻揪着他衣襟,仰头猛然吻上他的唇,学着他,伸出小舍描绘他棱角分明的唇形。 幸好此刻的安子堂已陷入昏沉,无法看到这一幕。 她对自己如此主动,乖巧讨好,还是头一次,顾枫骨子里暗喜,可又深知她是为了别人,心间又泛酸。 最后,他推开她。 李昭昭疑惑了,以为他不喜欢,顾枫声音沉闷,“这些不够。” 他往后躺,左手肘支撑在榻上,右手飞快解开腰带,阴暗眸色笼罩她,勾住她眼光,慢慢牵引着她的视线来到他下半身那个位置,下巴微抬: “伺候好它。”他面色阴沉,“用手,用口,都可以。” 李昭昭震惊得心轰然倒塌。 光天化日,还有那么多人,尤其是当着安子堂面前,她惊得身子发颤,屈辱若有形状,此刻已变成一根麻绳,紧紧勒紧她纤细的脖子,几近窒息。 尤四也明白过了顾枫要她做什么,老脸一红,想劝又不敢劝。 她脸色顿时血色退尽,眼眶盈满泪,恨恨望他,可他安静回望,毫不留情。 心底打起退堂鼓,可安子堂喊叫已经微弱到快没声,若再不救他,怕悔之晚矣。 李昭昭内心酸楚,眨眨眼,豆大泪珠流下,她不再拭去,膝行着过去,手指捏紧又松,松了又紧,顶着顾枫炙热眸光,伸出手去。 顾枫眼睁睁看着她动作,体内邪火乱窜。 她紧抿着唇,手拂开他前衣摆,根本不知该怎么做,脸飞烫,指尖颤抖着接近,刚好那一坨很明显,不然位置她都怕找不着。 空气好像都凝结了。 忽的顾枫大掌捏紧她手腕阻止了,力道大得恨不得捏个粉碎,眸中怒火滔天:“你居然肯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平日里,孤亲近你些,又哭又踹。装得冰清玉洁。” “如今什么脸面都不要了!” 他恶言:“贱人!” 说罢,狠狠推她跌到一旁,他掌心撑着太阳穴,极度痛苦,垂首,低低骂道:“贱人,你真是个贱人,孤对你这个贱人反复留情,孤更贱。” 李昭昭恍然片刻,心里对他的恨起了三丈高,可她听见他低声咒骂,那一瞬间,她明白过来,顾枫是喜欢她的。 是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那种。 她无数次冒犯他,伤害他,他对她仍下不了手。安子堂的存在不仅在朝堂和他针锋相对,还唤起了他嫉妒之心。 他是必死无疑。 她手里唯一的武器,就是她自己。 于是,她飞快用袖子拭干眼泪,瞄到地上的凤蝶鎏金簪,猛然拾起,站起身,大声道:“顾枫,欠你的,我还给你!” 顾枫赫然抬头,李昭昭对上他眼睛,眸中生出狠意,举起簪子就朝自己耳朵刺去,生怕刺不动,她左手捏着耳廓,右手握紧簪头,簪尾不停戳刺耳垂。 这是要还他那只耳朵。 顾枫心下骇然,赶紧上前阻止,李昭昭步步往后退,“别过来!若你不要耳朵,我命还你!” 语毕,欲戳刺脖子,好家伙,这下将顾枫吓得浑身一僵,站定不同,颤声道:“好,好,孤不过去,你先放下簪子。” 她无奈摇头,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办法,不是被逼到死路,谁会用。 李昭昭靠近安子堂,他似毫无声息,一根小草横在他鼻尖上,微微抖动,证明还有呼吸。 她惊喜跪下,呼唤着:“安子堂,是我,你醒醒!我什么都想起了。” 听到她的声音,安子堂费力睁开眼,唇动了,可没有力气发出声音,李昭昭伏低去听,太微弱,听不到。 一个好好的人,被折磨成这样,视线再移到他胸口,竹笋笋尖已彻底穿透他背脊,三分之一的笋身露了出来,青白笋色上鲜血淋漓,顶端还挂着一点血肉丝。 顾枫不敢上前,面露悲色,瞳仁中倒映出她与他生死契阔,难分难舍。 尤四见此场景,正欲射出箭弩,打掉李昭昭手中发簪,这点距离,对他这样的武将无半点难度。 可顾枫阻止,他轻轻摇头。 竹林深处,李昭昭已声泪俱下:“安子堂!安子堂,你不要死,我不想当寡妇。” 许是回光返照,他眼皮半睁,憋出四个字:“离宫” 她听清了,“不,我要为你报仇!” “忘了我。”他喘着气。 “不,我要为你报仇!”她固执己见。 “凌飞峦考虑一下。” “不,我要为你报仇!” 他想笑,想摸摸她脑袋,下一瞬他听到自己皮开肉绽的响动,因那笋又往上冒了点。 好像这次不死不行了。 他最后劝道:“以身饲虎,不值得。” 她倾身虚搂住他,在他耳边落下承诺:“我会亲手杀了顾枫。” 安子堂拿她毫无办法,扯出浅浅一个笑,他清楚她脾性,他一死,她不会善罢甘休。 乍一看,她瘦弱美丽,有双水润大眼,小鼻子,小嘴巴,小脸颊,像一只小兔子,骨子里,是不输男人的倔强。 他松口,留下最后一个玩笑:“好,我且不去投胎,化成厉鬼助你一臂之力。” 她凄惨一笑。 风声温柔,竹叶凋落,轻轻覆盖在他脸颊,无声无息,尘埃落定。 第187章 “无关紧要的人?若是玉贵妃亲笔信呢?” 李昭昭指尖轻触他脸颊,眉眼里尽是不舍,沉浸在失去他的悲恸中,有侍卫悄悄绕到竹林后面,趁机束住她手臂往上一拉。 簪子落地,她被控制住,但人已不再挣扎,眸中失焦,像一具木偶。 另有一小个子侍卫上前检查安子堂,很快回禀道:“禀四殿下,叛贼已断气。” 哪怕不愿相信,亲耳听到陌生人宣告他的死亡,她腿一软,犹如高空坠下,失重感从头顶灌入,眼一黑,向后倒去。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半了半拍,连风声都迟钝了,透过半闭半睁的眸子,瞥见顾枫惊慌失措朝她奔来。 真是个烦人精,上辈子造了多少孽,这辈子遇见这个混蛋。 也不知过了多久,帐中那若有似无的杏仁味,昏沉中的李昭昭便知又回到了归星殿。 帐外尤四正在说话:“殿下,您就放心,太医都说了,李姑娘一时伤怀,昏聩嗜睡,并无生命危险,反正姓安的也死了,殿里围着跟铁桶似的,没人能带走她。” 床帘外,顾枫身影端坐着,没有说话。 尤四急了:“咱们就别耽搁了,陛下那边不能拖了,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您这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嘛。” 尤四意思很明确,让他赶紧上青芽山,别在这守着个心里没他的女人。 顾枫似叹了口气,人影行至床榻边,却始终没有撩开床帘,就这么站了会,半晌后,道:“周全,你明日与孤一同上山。” 周全问:“那李姑娘呢?” “带上她。她在你在,明白吗?” 周全心咯噔一跳,跪下应是。尤四一副伤透脑筋的表情,看来主子还是放心不下留这个女人独自在皇宫里。 古人常言,红颜祸水,也不是没道理,总是耽误做正事,尤四暗暗想着,女子科举前三甲,黎黎已死,李昭昭又半死不活,还是严方红这个状元得体。 若是娶了她,两人就可以成为主子的左膀右臂,岂不妙哉,可似乎她一直对他冷淡得很,还是接触机会少了。 于是又上前进言:“殿下,不如也带上严大人,她心思细腻,考虑周全,这一趟上山,手尾不少。” 顾枫思索片刻,点头同意。 翌日清晨,青芽山山脚的一村民正背着背篓,欲上山采药补贴家用,隔壁邻居赶来劝退。 “山脚,山腰都是官兵,凶神恶煞的,别去了。” “什么大人物往山里跑?” “听说是皇帝来山里吸天地灵气续命来了。” “续命?那是要死了?糟了糟了,天下又要乱了。” “所以叫你别去,昨儿晚上我看到又有一路人马连夜上山,指不定要发生什么大事。” 两人沉重叹息,匆匆散去。 太阳斜移,直到午时,顾枫众人赶到,青芽山是大琥名山,巍峨磅礴,因山尖太过陡峭,无一处可落脚,四面八方都是深渊,连鸟儿都嫌飞上去碍事,故山尖人迹罕见。 大部分村民上到山腰就当登顶了,刚好山腰地势平坦,但只有一处落脚地—一座无名道观。 百年来,每固定几个时节,皇室中人来祈福、求雨,不得不修葺一番,渐渐地,这道观就为皇家所用。 顾氏先祖曾要赐名,但上上一代的天象馆馆主进言:“我们凡夫俗子占了仙人地,算借,改了名,就成霸占了,灵山有仙人,不喜。” 遂作罢。 历代顾氏皇帝一直遵守这个承诺,久而久之,百姓就称之为“无名观”。 顾枫行至此处,仰面,入眼便是历经千年岁月斑驳的石门,静静矗立在绿意葱茏的山中,空气中泥土惺忪,呼吸间都是清甜。 若真来此修养身息,确是一处宝地。 尤四上前汇报:“怪了,二殿下的侍卫都不见了。” 顾枫顿了片刻,无言,抬脚踏入,尤四见主子眸色坚定,也不再啰嗦,手一挥,两路轻骑尉分列两行,持戟快步先去探路。 很快,他们入了殿,石壁上凿刻三丈高的人像,个个静穆浅笑,巨大石雕像下却只有一个小道士,正在闭眼打坐。 尤四大喝:“大胆,见了四殿下还不叩拜?” 那小道士只得十来岁,面目清秀,闻言,起身,不叩不拜,双手背身后,神态自若:“既入了观,都是道友。诸位不必多礼。” 这话差点没给尤四鼻子气歪,“嘿,你这小毛孩,我是让你给我们殿下叩拜。” 顾枫抬手制止尤四的呱噪 ,上前一步,清冷问道:“其他人呢?只有你一个人在此?” 那小道士毫不理会,佛尘一甩,转身向石像念念有词:“不虚子真人、翠玄子真人,一场纷扰即来,请诸位闭眼。” 这话不对劲,顾枫眉眼一肃,意识到有危险,果然,眨眼间,一群穿黑衣黑裤缂丝肩甲的侍卫鱼贯而入,团团将其包围。 他们衣衫背后绣有特殊符号,是专属于殿前司的人,但殿前司因熊兵染去世,熊逸冰发疯,处于投闲置散的状态,到底是谁调动他们的呢? 答案很快就出现,二皇子顾柏从石像后走出,那道童朝他颔首,退了下去。 显然这里的道士都被他收为己用了。 尤四一看这架势,正欲操起武器对抗,顾眼神按住他,淡漠道:“二哥,你这是做什么?父皇人呢?” 顾柏瘦了很多,他五官平平,瘦下来,倒多了几分凌厉,“你没资格过问。” 尤四听了好笑,他一向看不起这个资质平庸的皇子:“二殿下此言差矣,四殿下是陛下嘱托监国之人,怎么就没资格了?” 顾柏轻笑,缓步来至顾枫面前:“四弟,顾氏家训第二条你不会忘记了?” 闻言,顾枫眉头拧紧。 顾柏瞥一眼疑惑的尤四,收回视线,盯住他:“怎么?是忘了还是没脸说呀?” 他站至殿中,“那我来说,顾氏家训第二条,顾氏子孙脱胎于婢于妾者,不-得-入-碟。” 话简短一句,个中涵义已相当明确,就是说,如果顾氏婴孩的生母是婢女或妾室,不得入玉碟,也就是根本不会承认这个婴孩姓顾,不让其入祖籍。 顾枫脸色已青白一片,袖中拳头攥紧。 尤四无知大声嚷着:“二殿下说这些做什么?我们殿下生母可是玉贵妃。不是那些贱婢生的。” “哈哈哈哈!”顾柏大笑,“我们顾氏是皇室,家训即是国训,你个贱婢生的小杂种,哪来的脸让别人称呼你殿下,更没资格过问父皇的任何消息!” 在场众人惊了!不由得面面相觑。 尤四更是怒不可遏,“你休得胡言,你藏匿陛下,不知有何阴谋,四殿下寻来,你就泼他脏水!” 殿中气氛降至冰点,顾枫恢复冷静,蓦地笑了,“二哥身在道观,莫打诳语,孤的身份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否定。” 他四下张望,冷然:“父皇安危关系大琥国运,你若再东拉西扯,别怪做弟弟的,以下犯上。” 轻骑尉敏锐,登时做出攻击姿态,殿前司的人也不吃素的,即刻也作出防御之势。 霎时剑拔弩张。 顾柏实战经验少,往日都有安子堂在侧,当下不免慌乱,“你是洗脚婢小杏生的!还想抵赖,小杏身有异味,你也有!全身上下都是一股杏仁味,遗传,这是最好的证明,你们上前闻闻,这是铁证!” 很久没有喝药压制了,顾枫身上的味道很明显,好在近他身之人并不多,尤四听了,心下一抖,他确是时不时会闻到殿下身上的味道 顾枫早已不想忍,不想多做解释,即刻下令:“顾柏匿藏陛下,又污蔑孤,将其拿下!” 眼见两兵交接一触即发,但突然一个声音喝止:“顾枫,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男子走出,行至顾柏身旁。 顾枫见了,嗤笑,拉长声音:“二哥~这不是当街挟持你的人吗,将你我当成人肉靶子,怎么你们又搅合在一起,呵,原来都是做戏为了逼迫父皇吗?” 是的,这人正是凌飞峦。 他只身一人,背着魄魂刀,像个江湖游侠儿,姿态悠然,但眸光坚韧,突然提及不在场的一个人,“顾枫,还记得熊逸冰吗?” “无端端又提起这个疯妇作甚?”他不屑一顾。 “你害死她的父亲和夫君,成为疯妇也是拜你所赐。”凌飞峦上前,“再说,她不装疯卖傻,怎么逃过你的斩草除根。” 心一沉,顾枫横眉:“你到底想说什么?越扯越远!” 顾柏对凌飞峦道:“你拿出来,打他脸。” 随即,凌飞峦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高举,大声道:“这是熊逸冰县主在熊兵染遗物中发现的一封信,信中明确坦白了顾枫生母乃宫婢小杏。” 尤其抢白:“哼,不知又哪来找来无关紧要的人胡说八道,这算什么?!” 凌飞峦笑了,“无关紧要的人?若是玉贵妃亲笔信呢?” 顾枫赫然回头,死死盯住他,难以置信。 第187章 “无关紧要的人?若是玉贵妃亲笔信呢?” 李昭昭指尖轻触他脸颊,眉眼里尽是不舍,沉浸在失去他的悲恸中,有侍卫悄悄绕到竹林后面,趁机束住她手臂往上一拉。 簪子落地,她被控制住,但人已不再挣扎,眸中失焦,像一具木偶。 另有一小个子侍卫上前检查安子堂,很快回禀道:“禀四殿下,叛贼已断气。” 哪怕不愿相信,亲耳听到陌生人宣告他的死亡,她腿一软,犹如高空坠下,失重感从头顶灌入,眼一黑,向后倒去。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半了半拍,连风声都迟钝了,透过半闭半睁的眸子,瞥见顾枫惊慌失措朝她奔来。 真是个烦人精,上辈子造了多少孽,这辈子遇见这个混蛋。 也不知过了多久,帐中那若有似无的杏仁味,昏沉中的李昭昭便知又回到了归星殿。 帐外尤四正在说话:“殿下,您就放心,太医都说了,李姑娘一时伤怀,昏聩嗜睡,并无生命危险,反正姓安的也死了,殿里围着跟铁桶似的,没人能带走她。” 床帘外,顾枫身影端坐着,没有说话。 尤四急了:“咱们就别耽搁了,陛下那边不能拖了,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您这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嘛。” 尤四意思很明确,让他赶紧上青芽山,别在这守着个心里没他的女人。 顾枫似叹了口气,人影行至床榻边,却始终没有撩开床帘,就这么站了会,半晌后,道:“周全,你明日与孤一同上山。” 周全问:“那李姑娘呢?” “带上她。她在你在,明白吗?” 周全心咯噔一跳,跪下应是。尤四一副伤透脑筋的表情,看来主子还是放心不下留这个女人独自在皇宫里。 古人常言,红颜祸水,也不是没道理,总是耽误做正事,尤四暗暗想着,女子科举前三甲,黎黎已死,李昭昭又半死不活,还是严方红这个状元得体。 若是娶了她,两人就可以成为主子的左膀右臂,岂不妙哉,可似乎她一直对他冷淡得很,还是接触机会少了。 于是又上前进言:“殿下,不如也带上严大人,她心思细腻,考虑周全,这一趟上山,手尾不少。” 顾枫思索片刻,点头同意。 翌日清晨,青芽山山脚的一村民正背着背篓,欲上山采药补贴家用,隔壁邻居赶来劝退。 “山脚,山腰都是官兵,凶神恶煞的,别去了。” “什么大人物往山里跑?” “听说是皇帝来山里吸天地灵气续命来了。” “续命?那是要死了?糟了糟了,天下又要乱了。” “所以叫你别去,昨儿晚上我看到又有一路人马连夜上山,指不定要发生什么大事。” 两人沉重叹息,匆匆散去。 太阳斜移,直到午时,顾枫众人赶到,青芽山是大琥名山,巍峨磅礴,因山尖太过陡峭,无一处可落脚,四面八方都是深渊,连鸟儿都嫌飞上去碍事,故山尖人迹罕见。 大部分村民上到山腰就当登顶了,刚好山腰地势平坦,但只有一处落脚地—一座无名道观。 百年来,每固定几个时节,皇室中人来祈福、求雨,不得不修葺一番,渐渐地,这道观就为皇家所用。 顾氏先祖曾要赐名,但上上一代的天象馆馆主进言:“我们凡夫俗子占了仙人地,算借,改了名,就成霸占了,灵山有仙人,不喜。” 遂作罢。 历代顾氏皇帝一直遵守这个承诺,久而久之,百姓就称之为“无名观”。 顾枫行至此处,仰面,入眼便是历经千年岁月斑驳的石门,静静矗立在绿意葱茏的山中,空气中泥土惺忪,呼吸间都是清甜。 若真来此修养身息,确是一处宝地。 尤四上前汇报:“怪了,二殿下的侍卫都不见了。” 顾枫顿了片刻,无言,抬脚踏入,尤四见主子眸色坚定,也不再啰嗦,手一挥,两路轻骑尉分列两行,持戟快步先去探路。 很快,他们入了殿,石壁上凿刻三丈高的人像,个个静穆浅笑,巨大石雕像下却只有一个小道士,正在闭眼打坐。 尤四大喝:“大胆,见了四殿下还不叩拜?” 那小道士只得十来岁,面目清秀,闻言,起身,不叩不拜,双手背身后,神态自若:“既入了观,都是道友。诸位不必多礼。” 这话差点没给尤四鼻子气歪,“嘿,你这小毛孩,我是让你给我们殿下叩拜。” 顾枫抬手制止尤四的呱噪 ,上前一步,清冷问道:“其他人呢?只有你一个人在此?” 那小道士毫不理会,佛尘一甩,转身向石像念念有词:“不虚子真人、翠玄子真人,一场纷扰即来,请诸位闭眼。” 这话不对劲,顾枫眉眼一肃,意识到有危险,果然,眨眼间,一群穿黑衣黑裤缂丝肩甲的侍卫鱼贯而入,团团将其包围。 他们衣衫背后绣有特殊符号,是专属于殿前司的人,但殿前司因熊兵染去世,熊逸冰发疯,处于投闲置散的状态,到底是谁调动他们的呢? 答案很快就出现,二皇子顾柏从石像后走出,那道童朝他颔首,退了下去。 显然这里的道士都被他收为己用了。 尤四一看这架势,正欲操起武器对抗,顾眼神按住他,淡漠道:“二哥,你这是做什么?父皇人呢?” 顾柏瘦了很多,他五官平平,瘦下来,倒多了几分凌厉,“你没资格过问。” 尤四听了好笑,他一向看不起这个资质平庸的皇子:“二殿下此言差矣,四殿下是陛下嘱托监国之人,怎么就没资格了?” 顾柏轻笑,缓步来至顾枫面前:“四弟,顾氏家训第二条你不会忘记了?” 闻言,顾枫眉头拧紧。 顾柏瞥一眼疑惑的尤四,收回视线,盯住他:“怎么?是忘了还是没脸说呀?” 他站至殿中,“那我来说,顾氏家训第二条,顾氏子孙脱胎于婢于妾者,不-得-入-碟。” 话简短一句,个中涵义已相当明确,就是说,如果顾氏婴孩的生母是婢女或妾室,不得入玉碟,也就是根本不会承认这个婴孩姓顾,不让其入祖籍。 顾枫脸色已青白一片,袖中拳头攥紧。 尤四无知大声嚷着:“二殿下说这些做什么?我们殿下生母可是玉贵妃。不是那些贱婢生的。” “哈哈哈哈!”顾柏大笑,“我们顾氏是皇室,家训即是国训,你个贱婢生的小杂种,哪来的脸让别人称呼你殿下,更没资格过问父皇的任何消息!” 在场众人惊了!不由得面面相觑。 尤四更是怒不可遏,“你休得胡言,你藏匿陛下,不知有何阴谋,四殿下寻来,你就泼他脏水!” 殿中气氛降至冰点,顾枫恢复冷静,蓦地笑了,“二哥身在道观,莫打诳语,孤的身份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否定。” 他四下张望,冷然:“父皇安危关系大琥国运,你若再东拉西扯,别怪做弟弟的,以下犯上。” 轻骑尉敏锐,登时做出攻击姿态,殿前司的人也不吃素的,即刻也作出防御之势。 霎时剑拔弩张。 顾柏实战经验少,往日都有安子堂在侧,当下不免慌乱,“你是洗脚婢小杏生的!还想抵赖,小杏身有异味,你也有!全身上下都是一股杏仁味,遗传,这是最好的证明,你们上前闻闻,这是铁证!” 很久没有喝药压制了,顾枫身上的味道很明显,好在近他身之人并不多,尤四听了,心下一抖,他确是时不时会闻到殿下身上的味道 顾枫早已不想忍,不想多做解释,即刻下令:“顾柏匿藏陛下,又污蔑孤,将其拿下!” 眼见两兵交接一触即发,但突然一个声音喝止:“顾枫,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男子走出,行至顾柏身旁。 顾枫见了,嗤笑,拉长声音:“二哥~这不是当街挟持你的人吗,将你我当成人肉靶子,怎么你们又搅合在一起,呵,原来都是做戏为了逼迫父皇吗?” 是的,这人正是凌飞峦。 他只身一人,背着魄魂刀,像个江湖游侠儿,姿态悠然,但眸光坚韧,突然提及不在场的一个人,“顾枫,还记得熊逸冰吗?” “无端端又提起这个疯妇作甚?”他不屑一顾。 “你害死她的父亲和夫君,成为疯妇也是拜你所赐。”凌飞峦上前,“再说,她不装疯卖傻,怎么逃过你的斩草除根。” 心一沉,顾枫横眉:“你到底想说什么?越扯越远!” 顾柏对凌飞峦道:“你拿出来,打他脸。” 随即,凌飞峦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高举,大声道:“这是熊逸冰县主在熊兵染遗物中发现的一封信,信中明确坦白了顾枫生母乃宫婢小杏。” 尤其抢白:“哼,不知又哪来找来无关紧要的人胡说八道,这算什么?!” 凌飞峦笑了,“无关紧要的人?若是玉贵妃亲笔信呢?” 顾枫赫然回头,死死盯住他,难以置信。 第188章 为何?为何这样对孤,孤以为你已是孤的心腹亲人 任顾枫再算无遗策,也不可能会想到玉贵妃还有此后招。 他怔然不动。 凌飞峦上前,离他不过一臂距离,打开泛黄信封,取出信纸,小心展开,高声读道: “陛下,不知你会在何时看到这封信,当你看到时,臣妾的罪孽就可大白天下了。 我们的壮壮夭折于大琥六十八年的惊蛰,是个没福气的孩子。 而诞于春分的‘壮壮’,不是臣妾所生,他的生母是小杏——那个沉默寡言,身有杏仁异香的宫女。 您还记得她吗?您的一夕风流,换来她无奈半生。 小杏难产离世,留下一子,臣妾丧子之痛难平,后私心作祟,便将这个孩子当做‘壮壮’,骗了您,当您赐名“枫”字于他时,臣妾便知这一场弥天大谎已无回头路了。 枫儿像您,聪慧果敢,是他的福气,枫儿也像小杏,身有异香,是他的劫数。 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不敢乞求您的原谅,只想坦白一切,留下罪证,若有朝一日,枫儿忤逆,不忠于您,此书信可证其身世,褫夺他皇子身份,贬为庶民。 臣妾对不起玉氏宗亲,对不起顾氏列祖列宗,臣妾死不足惜。 玉茹绝笔。” 短短三百来字,道尽所有。 全场众人鸦雀无声。 顾枫僵在原地,玉贵妃音容相貌在眼前浮现,那个总是心事重重却对他温柔疼惜的母妃,在这封自白书中,忏悔着,诉说着,对不起皇帝,对不起玉氏宗亲,对不起顾氏列祖列宗,似乎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忘记他是她亲手带大的,忘记他也是个人,只记得他的‘僭越’,只提防着他‘冒充’的皇子身份。 可这一切,是他造成的吗? 谁又该和他说对不起呢?不但没有,这个秘密还如牢笼般困顿着他,每日如履薄冰,忍受饮药之苦楚,被太后威胁拿捏。 优雅又麻木的活着。 凌飞峦手指夹着薄薄信纸,如掐着顾枫命门,转身面向他, “顾枫,你为了掩藏这个身世秘密,借‘祭童案’,除掉太后,又先后杀了熊兵染和房琴玄,郭其正,为了污蔑安子堂叛国,联合托尔木欺骗陛下,桩桩件件,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其实,你的心狠手辣早就让人心不归了。” 尤四先稳不住了,他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这事真假,若是真的,那他岂不是跟错主子了?多年打拼成空,若是假的,这盆脏水泼下来,四殿下百口莫辩。 可他对顾枫才能一向心服口服,还是自觉维护他,“玉贵妃都去世那么久了,谁知道这信真的假的。殿下,您要不过目看看?” 顾枫终于明白太后死前那嘲讽的笑容,那个老太婆早就知玉贵妃留下此封书信。 事已至此,他稳住心神,猜想着皇帝应早已宾天或病重不起,否则今日对他的审判,应是皇帝坐镇,而不是顾柏出来虚张声势。 至于那封信,真也好,假也罢,于他都是不利,何必再当回事儿。 他就是这样,死也要拉人垫背,不见棺材不掉泪,见了棺材也得掀棺盖。 顾枫觑尤四一眼,再望向凌飞峦,面色苍白,情绪却无太大波动,上前几步,定定审视书信几眼,“母妃离世时,孤只得九岁,怎会辨识这字迹。也不知凌飞峦你这个通缉犯,哪来的底气来质问孤。” 他缓慢踱步,周身冷寒,并不接招,三言两语轻轻揭过,绝不自证。 见他死不认账,顾柏手一抬,“皇天在上,你还敢矢口否认?!” 顾枫转身,学他口吻:“皇天在上,二哥,你最好将父皇交出来,是生是死,总得给大琥,给百姓一个交代。” 他步步逼近顾柏:“与凌飞峦这个刺杀父皇的逆贼一个鼻孔出气,二哥,你不配当我哥哥。” 好一个倒打一耙,顾柏气得嘴唇发抖,凌飞峦背过手,悄悄握住魄魂刀,想来文斗是拿不下,必须得武斗了。 这时,殿门口传来一个女声,音色清亮:“既然物证你不承认,那人证呢?” 众人循声看去,李昭昭缓步而入,她容色略带疲惫,可那双眼睛仍晶亮有神。 “顾枫,玉贵妃的亲笔信你不认,那这个人,可是陪伴你多年,他的话,你又作何解释呢?” 她闪身,周全从她身后走出,再也不习惯性的躬身,而是打直背脊:“诸位,老奴周全,自入宫以来,就在玉贵妃身边伺候,她的字迹老奴认得,陛下养心殿挂着的‘圆觉经’也是玉贵妃抄写的,都可比对作证。” 周全面色凛然,目光直直,走向顾枫,“四殿下从小需要喝药,压制娘胎带出来的异香,每副药都是老奴熬制,至今归星殿耳房中都还有少许药材。” “还有,最残忍的新式武器,南北双头弩,真正研制的人,也是他,那些手稿,老奴都收了起来。他的狼之野心早就生了根发了芽。” “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的‘窥珠楼’丑闻,幕后之人还是我们的四殿下。” “熊兵染是太后亲侄,知他身世,盐盐镇之行,被他设局引至松雾密林诛杀。” “房琴玄大人则被诱杀,还有郭其正大人,郭大人的脑袋你们猜在哪呢?老奴亲自处理的,就丢在连天池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殿中大约三百余人,都惊骇不已,收起长戟,静待这场宫廷巨变如何发展。 顾枫木然听着,玉贵妃走时他还小,丧母之痛在成长过程中渐渐模糊消退,但周全不同,他一直陪着小小的他长大,他所有的弱点和脆弱都了如指掌。 他以为周全永远不会背叛他。 如今掉转枪头“捅”他一刀。 为何?到底是为何? 还有她,安子堂一死,她那弱风扶柳的姿态,让他心尖掐着掐着疼,生出对她无穷愧疚。 可这才多久,她就和周全连成一气,当众对付他。如此难堪,如此猛烈! 脚像灌了铅,他踉跄的靠近,看看她,又看看周全。 他薄唇动了动,眸色哀伤:“为何?为何这样对孤,孤以为你已是孤的心腹亲人。” 周全恨道:“亲人?真将老奴当亲人,你就不会杀了老奴真正的亲人!” 顾枫不明。 周全冷哼:“想不起对,因为你这种没有心的人,根本就没当回事,老奴唯一亲人周羽,被你派去除掉真正的塔尔木,但你不想事后多个把柄,又派第二波人连周羽都要斩草除根。” 说到这,周全老泪纵横,拍着胸口,“我们这种不男不女的无根之人,没有儿子送终啊,老奴好不容易找到周家最后骨血,周羽就是我的儿啊~你还记不记得曾经问过老奴最想要什么?” 提及这个,顾枫隐约有点印象。 那是周全59岁生辰时,他送了不少金银和名贵药材,再问他还有何愿望没达成,周全身子躬得那样低,那样矮,笑笑道:“老奴等您成亲了,就想出宫和周羽一起生活,待周羽娶媳妇,生个一男半女,老奴帮着带带孩子,听孩子叫老奴一声爷爷,这辈子就满足了。” 那时的他,是准了的。 当然后来,他也很快就忘了。 再后来周羽进宫谋了差事,他便拿来一用,用完便弃,这一向是他的办事风格。 冷血、无情、无心,唯我独尊。 第188章 为何?为何这样对孤,孤以为你已是孤的心腹亲人 任顾枫再算无遗策,也不可能会想到玉贵妃还有此后招。 他怔然不动。 凌飞峦上前,离他不过一臂距离,打开泛黄信封,取出信纸,小心展开,高声读道: “陛下,不知你会在何时看到这封信,当你看到时,臣妾的罪孽就可大白天下了。 我们的壮壮夭折于大琥六十八年的惊蛰,是个没福气的孩子。 而诞于春分的‘壮壮’,不是臣妾所生,他的生母是小杏——那个沉默寡言,身有杏仁异香的宫女。 您还记得她吗?您的一夕风流,换来她无奈半生。 小杏难产离世,留下一子,臣妾丧子之痛难平,后私心作祟,便将这个孩子当做‘壮壮’,骗了您,当您赐名“枫”字于他时,臣妾便知这一场弥天大谎已无回头路了。 枫儿像您,聪慧果敢,是他的福气,枫儿也像小杏,身有异香,是他的劫数。 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不敢乞求您的原谅,只想坦白一切,留下罪证,若有朝一日,枫儿忤逆,不忠于您,此书信可证其身世,褫夺他皇子身份,贬为庶民。 臣妾对不起玉氏宗亲,对不起顾氏列祖列宗,臣妾死不足惜。 玉茹绝笔。” 短短三百来字,道尽所有。 全场众人鸦雀无声。 顾枫僵在原地,玉贵妃音容相貌在眼前浮现,那个总是心事重重却对他温柔疼惜的母妃,在这封自白书中,忏悔着,诉说着,对不起皇帝,对不起玉氏宗亲,对不起顾氏列祖列宗,似乎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忘记他是她亲手带大的,忘记他也是个人,只记得他的‘僭越’,只提防着他‘冒充’的皇子身份。 可这一切,是他造成的吗? 谁又该和他说对不起呢?不但没有,这个秘密还如牢笼般困顿着他,每日如履薄冰,忍受饮药之苦楚,被太后威胁拿捏。 优雅又麻木的活着。 凌飞峦手指夹着薄薄信纸,如掐着顾枫命门,转身面向他, “顾枫,你为了掩藏这个身世秘密,借‘祭童案’,除掉太后,又先后杀了熊兵染和房琴玄,郭其正,为了污蔑安子堂叛国,联合托尔木欺骗陛下,桩桩件件,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其实,你的心狠手辣早就让人心不归了。” 尤四先稳不住了,他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这事真假,若是真的,那他岂不是跟错主子了?多年打拼成空,若是假的,这盆脏水泼下来,四殿下百口莫辩。 可他对顾枫才能一向心服口服,还是自觉维护他,“玉贵妃都去世那么久了,谁知道这信真的假的。殿下,您要不过目看看?” 顾枫终于明白太后死前那嘲讽的笑容,那个老太婆早就知玉贵妃留下此封书信。 事已至此,他稳住心神,猜想着皇帝应早已宾天或病重不起,否则今日对他的审判,应是皇帝坐镇,而不是顾柏出来虚张声势。 至于那封信,真也好,假也罢,于他都是不利,何必再当回事儿。 他就是这样,死也要拉人垫背,不见棺材不掉泪,见了棺材也得掀棺盖。 顾枫觑尤四一眼,再望向凌飞峦,面色苍白,情绪却无太大波动,上前几步,定定审视书信几眼,“母妃离世时,孤只得九岁,怎会辨识这字迹。也不知凌飞峦你这个通缉犯,哪来的底气来质问孤。” 他缓慢踱步,周身冷寒,并不接招,三言两语轻轻揭过,绝不自证。 见他死不认账,顾柏手一抬,“皇天在上,你还敢矢口否认?!” 顾枫转身,学他口吻:“皇天在上,二哥,你最好将父皇交出来,是生是死,总得给大琥,给百姓一个交代。” 他步步逼近顾柏:“与凌飞峦这个刺杀父皇的逆贼一个鼻孔出气,二哥,你不配当我哥哥。” 好一个倒打一耙,顾柏气得嘴唇发抖,凌飞峦背过手,悄悄握住魄魂刀,想来文斗是拿不下,必须得武斗了。 这时,殿门口传来一个女声,音色清亮:“既然物证你不承认,那人证呢?” 众人循声看去,李昭昭缓步而入,她容色略带疲惫,可那双眼睛仍晶亮有神。 “顾枫,玉贵妃的亲笔信你不认,那这个人,可是陪伴你多年,他的话,你又作何解释呢?” 她闪身,周全从她身后走出,再也不习惯性的躬身,而是打直背脊:“诸位,老奴周全,自入宫以来,就在玉贵妃身边伺候,她的字迹老奴认得,陛下养心殿挂着的‘圆觉经’也是玉贵妃抄写的,都可比对作证。” 周全面色凛然,目光直直,走向顾枫,“四殿下从小需要喝药,压制娘胎带出来的异香,每副药都是老奴熬制,至今归星殿耳房中都还有少许药材。” “还有,最残忍的新式武器,南北双头弩,真正研制的人,也是他,那些手稿,老奴都收了起来。他的狼之野心早就生了根发了芽。” “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的‘窥珠楼’丑闻,幕后之人还是我们的四殿下。” “熊兵染是太后亲侄,知他身世,盐盐镇之行,被他设局引至松雾密林诛杀。” “房琴玄大人则被诱杀,还有郭其正大人,郭大人的脑袋你们猜在哪呢?老奴亲自处理的,就丢在连天池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殿中大约三百余人,都惊骇不已,收起长戟,静待这场宫廷巨变如何发展。 顾枫木然听着,玉贵妃走时他还小,丧母之痛在成长过程中渐渐模糊消退,但周全不同,他一直陪着小小的他长大,他所有的弱点和脆弱都了如指掌。 他以为周全永远不会背叛他。 如今掉转枪头“捅”他一刀。 为何?到底是为何? 还有她,安子堂一死,她那弱风扶柳的姿态,让他心尖掐着掐着疼,生出对她无穷愧疚。 可这才多久,她就和周全连成一气,当众对付他。如此难堪,如此猛烈! 脚像灌了铅,他踉跄的靠近,看看她,又看看周全。 他薄唇动了动,眸色哀伤:“为何?为何这样对孤,孤以为你已是孤的心腹亲人。” 周全恨道:“亲人?真将老奴当亲人,你就不会杀了老奴真正的亲人!” 顾枫不明。 周全冷哼:“想不起对,因为你这种没有心的人,根本就没当回事,老奴唯一亲人周羽,被你派去除掉真正的塔尔木,但你不想事后多个把柄,又派第二波人连周羽都要斩草除根。” 说到这,周全老泪纵横,拍着胸口,“我们这种不男不女的无根之人,没有儿子送终啊,老奴好不容易找到周家最后骨血,周羽就是我的儿啊~你还记不记得曾经问过老奴最想要什么?” 提及这个,顾枫隐约有点印象。 那是周全59岁生辰时,他送了不少金银和名贵药材,再问他还有何愿望没达成,周全身子躬得那样低,那样矮,笑笑道:“老奴等您成亲了,就想出宫和周羽一起生活,待周羽娶媳妇,生个一男半女,老奴帮着带带孩子,听孩子叫老奴一声爷爷,这辈子就满足了。” 那时的他,是准了的。 当然后来,他也很快就忘了。 再后来周羽进宫谋了差事,他便拿来一用,用完便弃,这一向是他的办事风格。 冷血、无情、无心,唯我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