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弃子翻云覆雨》 第1章 生命倒计时,两天 “泽鸿,把一只猫塞到老鼠窝,老鼠就能尝到猫肉。大明朝如今乾坤倒悬,你的勇武没有任何用处,把自己伪装成老鼠,才有机会一只一只吃掉他们,做一只真正的猫。” 一个身穿儒袍、手持长剑的中年人在说话。 “老九,我们世代流血守边,朝廷却扣剥钱粮,饿死活该、逃跑斩首、战死无骸、亲眷为奴,老子算看明白了,咱们是天地放养的野狗,既然放下屠刀可以立地成佛,我们为什么流血流泪做老实人,以后老子要做一个反贼里的忠臣、忠臣里的反贼,两边吃狗日的。” 一个流里流气、阴柔狠辣的年轻将军在说话。 “鸿儿,保护好那个倔种,没有他我们无法得到朝廷钱粮。他喜欢听话的武卒,那你就哄着点。” 一个长袍中年人在说话。 “小九,你以为大家不想退回关内吗?你还小,根本不知道关内的那些朝廷老爷比努尔哈赤更可怕,东虏只要我们的命,他们却刨咱家的根。退回关内我们就是条野狗,不择手段留下,咱们还是望族。” 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在说话。 乱七八糟的人影一个接着一个闪过,最后变成一个战场中身穿红袍的瘦小中年人。 他眼神坚定,右手捋须,左手背腰,面对千军万马、飞蝗箭矢,神态自若,如山如岳。 好似一人在抵抗整个世界。 中年人突然扭头对他淡淡一笑,轻蔑的眼神混合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是在教导人。 “此战过后,咱们就算入圈了,具备与人论道的资格。记住,官场不进则退,要学会交朋友,学会成就别人,学会利用天下人来成功,只有这样,皇帝才会觉得自己英明神武。若凭一己之力成功,不仅不会飞黄腾达,还会让皇帝忌惮,下场必然是削权论罪。” 一转眼他又一副落寞焦急的神情。 “我得走了,皇帝病重快驾崩了,不走恐死于非命。大明又要换皇帝了,新皇年幼,且耳软无主见,我得去找朋友,等我再回来就有资格做力挽狂澜的大人物。” 再转眼,曾经的中年人意气风发,蟒袍玉带,腰间挂着金龙剑。 “泽鸿,我回来了,五年后我们定成大明砥柱,老夫定挟无敌战将入主中枢,改革朝政,消除尔虞我诈,重振煌煌天朝。” 刚说完,他猛然目眦欲裂,暴跳如雷。 “该死的刘策,十万人守不住蓟门天险,皇帝糊涂至极,老夫两次上奏,一再提醒东虏会转向草原,中枢勾心斗角,他们纵容东虏入关,故意害我,强贼即将屠戮京畿,朱明奇耻大辱啊…” 最后一个画面,中年人面如死灰,独坐大帐,黯然盯着手中的金龙剑,好似犹豫是否自戕,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能听到冰冷的语气。 “去送个信,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受伤就到你家人身边,一切都结束了,失去帝心,朝堂失败,战场上无论如何不可挽回。老夫打败东虏也会被抛弃,皇帝总是偏听偏信,我能欺君,别人也能骗,咱们此生别过,下辈子…都别来了。” “啊~” 祖泽鸿头痛欲裂,忍不住仰天惨嚎,扑通一声从床上摔下来。 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剧痛让他连喊痛都发不出来。 一炷香之后。 祖泽鸿躺在床上大汗淋漓,胸膛急剧起伏。 一名老者掀开他的胸口、扳住脑袋仔细观察一会痊愈的伤口,微微摇头伸出双手。 右三指,左四指,面对眼神清澈的祖泽鸿笑问。 “少将军,此乃何数?” 祖泽鸿咕咚咽一口唾沫,神魂游离之际眼神大亮,急切说道,“大明朝有高人研究三和四之间的整数?通向四维空间的大门打开了?难怪老子稀里糊涂来到四百年前。” 郎中尴尬缩回手,朝后面摇摇头,“祖家这位少将军是永平城唯一幸存者,胸口开膛、脑袋重击,能苟活已是婢女无上之功,从昏迷中复苏一直疯疯癫癫,游魂症入髓,此生恐难以治愈。” 一位身穿飞鱼服的男子伸手一指祖泽鸿,“老秦,你是亲军里疗伤的高手,这家伙眼神清澈,面带笑容,与之前不同,怎么会是游魂?” “百户此言大善,天下痴呆儿正是眼神清澈、面带笑容。” 飞鱼服一愣,扭头看向身后十名青袍校尉,他们齐齐点头,“董百户,祖泽鸿被送回京将近三月,一直是祖家婢女渡嘴喂食,此宅未见第三人,醒来月余,要么如同死尸躺着,要么疯疯癫癫说胡话,兄弟们均有记录。” 董百户捏捏眉心,想起他看到的校尉记录: “卧槽,后羿真苟…貂蝉好灵活,高手中的高手…孙尚香…鲁班七号…射手牛叉…干掉吕布张良…” 吭哧~ 董百户嗤笑一声,祖泽鸿不愧是将门举人,历史人物门清,说出来的话不知所谓。 天下痴呆儿哪知吕布张良、更不知貂蝉孙尚香,可惜变成了一个傻子。 倒是也有好处,稀里糊涂赴死,总好过行刑的恐怖。 郎中轻轻推一把思考的百户官,讪讪一笑, “董百户,咱们值守百天,袁崇焕后日即将行刑,这个痴呆儿的生死祖大寿不知,大概会被朝廷暗诛,明日合家团聚的中秋大节,朝廷休沐三日,咱们是不是…” 董百户看了他一眼,又扭头看向十名校尉,他们个个一脸期待。 “袁贼已被定案,这家伙本就没什么审讯价值,原本指望他劝祖大寿归案,算我们白白浪费时间,就算行刑也得指挥使军令,咱们稀里糊涂杀了他,很可能被人当替罪羊。” 郎中连连摇手,“咱们已禀告指挥使伤愈,怎么能死在这里,要死也是别人动手,咱们小胳膊小腿,万一辽西那些丘八暗中报复呢。” 董百户深吸一口气,“本官不是不近人情,但得留下两个轮值?一名小旗,带一名校尉,其余人给两位兄弟留点散钱感谢,换便服离开,节后早点过来,小心指挥使大人亲临。” 众人大喜,立刻拥挤着出门。 董百户最后回头看一眼床上的人,祖泽鸿正好扭头看过来。 嗯? 这眼神太奇怪了。 惊诧中带着睥睨,好奇中带着冷冽。 如同话本中临凡的天仙,冷漠又戏谑得看待世间蝼蚁挣扎。 董百户不禁揉揉眼,什么样的上位者能具备这种神态。 锦衣卫的直觉让他立刻返了回来。 四眼相对! 祖泽鸿突然直挺挺起身,憨憨一笑,吐字清晰,“公元1630年!” 猛不防把姓董的吓了一跳,拍拍胸口咒骂一声痴呆,扭头离去。 第2章 亡国亡天下的局面 祖泽鸿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呆滞看一眼简陋的土木复古房间,仰头跌倒,缓缓闭目。 能精准说出哪一年,是因为袁崇焕的死期。 老子一个京城普通大学在校生,天天玩游戏看小说,啥坏事也没干,做了个很长的梦,就来到大明朝? 梦中好似与混沌的雾气抢夺一个狭窄的亮点。挣扎中雾气笼罩在身上,又带来一个更长的梦。 在京城‘睡醒’…却是一个辽西祖家人。 一个与袁崇焕牵连很深的祖家人。 祖泽鸿,19周岁,与自己同龄,但这小子可比混日子的学生牛逼多了。 文武全才啊。 出身在充满争议的家庭,土生土长的宁远人。 作为辽西第一将门,祖家在爷爷祖承训手里急速壮大,李成梁手下大将,辽东总兵,万历三大征援朝之役的副总兵,后李成梁时代,三爷爷祖承教是广宁总兵,兄弟俩掌辽东一半兵力。 祖泽鸿的父亲是祖大寿的亲弟弟祖大春。 祖大寿,不像汉奸的汉奸,没有奸佞之名的汉奸,与黄台吉顶牛十几年,投降后没有立过一点点功劳,却极尽女真尊崇,家族内部个个高官厚禄,实现了他的望族之愿。 袁崇焕呢,能人肯定是个能人,但最终自己作死,可见也不是一个太能的人。 大学生的主业:打游戏,看小说。 历史小说看了一堆,大的历史走向不会错,小的历史细节非常‘野’。 本想悠闲观察一下大明朝。 突然发现,自己顶多有两天寿命。 因为本来的历史,祖泽鸿被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屠城的时候‘杀死’在永平,这个恩怨黄台吉替两人背了一辈子,劝降的时候三次向祖大寿和祖家人道歉。 自己现在对外就是个死人。 不是死定了!是已经‘死了’。 后天袁崇焕一死,祖泽鸿一定会被锦衣卫暗中处决。 以祖大寿对明朝的重要性,以及辽西兵头的不可替代性,刚才那些锦衣卫和郎中没几天就会陪葬。 同样死定了。 外来户突然具备上帝视角,凌空扫了一眼历史,祖泽鸿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绝对真理。 自己知道的东西后世所有人都知道,但是…同样的事情背后,当事人的动机却只有当事人清楚。 成王败寇,绝对的历史真理。 祖泽鸿是袁崇焕的亲兵,且是亲兵头领,相当于…子侄辈、学生、幕僚、左膀右臂、桥梁… 擅杀毛文龙,私下议和,他都干了。 不止如此,他还欺君。 更牛逼的是,勤王路上明知自己会被问罪,垂死挣扎之下,要挟不到二十岁的崇祯皇帝,意图节制所有勤王兵马。 妥妥的找死,但他的确是为了保命。 因为他蓟辽督师的官职、师长的内阁大学士官职都救不了他的命,那他就趁战乱危机要挟中枢,做大明朝的兵马大元帅。 可惜明朝官场制衡乃封建巅峰,没这么个职位,获得类似权力的朝臣,以及妄图沾染兵马大权的朝臣,二百多年来,无一例外,全部惨死。 袁都督当然也不例外,且他刺激羞辱年轻急躁、缺乏耐心的崇祯皇帝,死的更快。 皇帝和官场的视角:袁崇焕罪该万死! 袁崇焕和祖大寿等当事人的视角:败了,不是错了。 这个观点几乎可以为五千年史册所有失败者辩解。 当事人只要不成功,永远都洗不清。 袁崇焕胆子大的很,做都做了,没想过洗。 最主要的是,他自己也很清楚,不得不死。 祖泽鸿捏捏眉心,于谦、张居正、杨涟为首的六君子、再接着杨镐、熊廷弼、袁崇焕,以及那些将来死在战场上的卢象升、孙传庭等等。 他们死亡的根本原因都一样,说法花样百出,是因为他们选择死亡的‘阵地’不一样,方式不一样。 袁崇焕就不该回京,自刎谢罪、或者战死,那他就不会有争议。 明朝一定哀荣厚葬。 但他性格执拗,不相信失败。 临死挣扎,还拖别人下水。 结局就像祖大寿所言,京城的斗争比战场更残酷,那边只是要命,这边要你身为人的一切存在痕迹。 死亡并不是终点,他们还会利用死亡继续做文章,达到他们期望的目标。 祖泽鸿脑子里的‘那个家伙’好像没了,被袁崇焕最后一句下辈子别来给弄‘死了’,或者说他听话‘走了’。 两天时间的性命。 生命毫无体验感,年轻人怎么能允许别人决定命运。 袁崇焕做事过于强势,同僚和师长都抛弃了他,满朝要他去死,不愿他死的人全在辽西,全是他的‘搭档’。 呸~ 想远了。 突破口在哪呢? 呸~ 呸~ 嘴里好似有米粒卡喉咙,祖泽鸿用舌头顶了两下,睁眼与一个女人眼对眼。 两人眼神都充满呆滞,因为女人正给他喂米汤。 祖泽鸿一个激灵推开,惊悚看着她,脑海快速回忆一遍。 虎妞,辽西无家可归的孩子,被父亲捡到家里当婢女,认识十二年了,四年前自己送袁崇焕辞官时回京,她被留在京城的祖家宅院,偶尔回京见一两次。 刚想到女人,脑海突兀闪过一个血腥画面,自己的妻儿被莽古尔泰和阿敏当着他的面烧死了。 妻子比他还小一岁,孩子不满周岁。 祖泽鸿猛得捂住脑袋,双眼血红,漫天火海中一片残肢断壁,血流漂杵的记忆让他目眦欲裂,浑身喷发杀气,胸膛一股烈火燃烧… 猛得朝天怒吼,“杀!” 声震屋瓦,虎妞被吓得扑通跌倒。 院内董百户和一个年轻校尉快速进屋,看着怒发喷张的祖泽鸿,满不在乎道,“又开始疯了?真啰嗦,去打晕让他…” 祖泽鸿猛得回头,双眼如刀,董百户喉咙被噎了一下,踹一脚校尉,“快点。” 虎妞一下伸手挡在床前,“百户大人,我来安抚,少爷马上就…” 就个屁! 嘭~ 祖泽鸿突然跳到屋中木桌,膝盖向前飞跃,带着全部怒气和质量惯性的凌空膝撞,董百户瞬间倒飞到院中,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年轻校尉大吼一声立刻挥拳打向祖泽鸿后脑。 像是条件反射一样,祖泽鸿低头闪过,顺势给了一肘,但这个校尉拳脚好,同样一扭身闪过,竟然与他砰砰砰在房间内快速互殴过招~ 十几拳过后,嘭的一声,校尉捂着脑袋回头看一眼偷袭的人,歪歪扭扭晕倒。 虎妞扔掉手中的顶门棍,一下扑到祖泽鸿面前,脸上全是惊喜,“少…少爷…您终于醒了?” 是清醒了! 但刚才运动过于剧烈,全身酸痛,扶着桌子大口喘气。 越来越多的血腥画面进入脑海,辽阳、抚顺、本溪、广宁、盖州、宁远、锦州、松山、大凌河、觉华岛…到处是血,男女老少,他们的衣物被扒光,脏兮兮的尸体横七竖八铺满整个世界,人间如同修罗炼狱。 祖泽鸿捂着胸口急促喘气,大汗淋漓跌倒,虎妞赶紧把他扶住,“少爷,少爷,您还没醒吗?” 好不容易倒了一口气,沙哑开口,“虎妞,这是哪里?” 虎妞大喜,快速说道,“南边京郊,他们到咱家问谁认识少爷,原以为是辨认尸体,我就跟来了,后来就没有出去。” 一说话气顺了很多,祖泽鸿再次推开她,歪歪脖子起身,眼神冷冽,“刚才不是说小旗校尉留下吗?怎么是百户留下了?” “他肯定是想扣剥校尉银子,刚才我在给他们炖鱼汤。” 祖泽鸿的脑子跟她不在一个频道上,用力拍拍额头,这个百户显然不放心自己,锦衣卫太贼了,老子得进城,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 若只是单纯保命,自己不需要跑,进城亮个相,当面感谢锦衣卫的救命之恩,告诉朝臣自己活着,崇祯不会公开杀祖家人。 但这样就成了质子,困死京城,一辈子别想离开。 那一片片血海让他呼吸难受,总想做点事。 袁崇焕若死了,那就是国策‘执行层面’的崩溃。 辽人守辽土的战略只剩下祖大寿和朝中孤立无援的孙承宗,后者不久也会被弹劾,辽西将门会变得越来越奇形怪状,苟延残喘在卖国求荣和光宗耀祖的人性中挣扎十年。 血腥累累,恩怨混沌,最终什么都不是。 大明亡了,亡在屠龙者手中,亡在异族强盗手中。 帝国亡就亡了。 关老子屁事。 如同永平府一样,强盗和流贼一座一座屠城,天下也亡了。 第3章 自古探子最鸡贼 这个两进院子位于南郊官道旁边,周围是官驿和骡马存放点,还有很多商贾休息的小客栈。 大概是锦衣卫的一个‘安全屋’。 外院有战火摧毁修补的痕迹,站到阁楼向北望,一座巍峨的大城出现在视野中。 祖泽鸿一瞬间又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两人的记忆都有,且越来越清晰。 城墙就是二环嘛,不用丈量也可以肯定,此处所在四百年后应该是学校宿舍。 那老子就是睡觉睡嘎了?和‘祖泽鸿’一样,是个已经死了人。 天生地养,父母恩育,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老子得自救。 祖泽鸿念叨两句返回后院。 他在东厢房,锦衣卫才不会允许他住正屋。 百户和校尉此刻被虎妞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破布,看向他的眼神竟然充满…害怕。 祖泽鸿愣了一下,顿时明白了。 狠人怕愣子,愣子怕疯子。 辽西将官在朝廷眼里,就是一群二愣子。 而自己,屠城幸存者,显然是二愣子里面的疯子。 祖泽鸿没有搭理他俩,快午时了,虎妞给他们炖了一砂锅鱼汤,旁边还有麦饼,招呼虎妞在桌子边大口朵颐。 这食宿条件,袁崇焕在宁远都不敢想,祖大寿在锦州更是做梦。 麦麸粥熬野菜,偶尔撒几颗米,才是辽西将官的主食,比记忆中养猪场食料还差。 祖泽鸿一边吃一边想着如何利用有限生命,虎妞就轻松多了,他俩出去就安全,并不担心锦衣卫杀人。 且那个校尉不知道,虎妞与祖家一堆子侄练武长大,拳脚也许不如锦衣卫,论劈砍射箭,她能教锦衣卫做人。 “虎妞,你先回去,让京城的老管家去锦衣卫衙门,感谢骆养性和郎中救命之恩。” 虎妞犹豫片刻,“少爷,您不回家吗?” “我寻思去找找袁大人的同僚,就算无法翻案,也得留个全尸。皇帝正在气头上,碟(zhe)刑是他在怄气,行刑后不出三天就后悔,因为袁大人若惨死,辽西将官离心离德,永远不会忠于朝廷。这与袁大人杀毛文龙的后果完全一样,袁大人因权争毁了东江,皇帝再怄气摧毁辽西,大明朝同时失去左膀右臂,完蛋求了。” 虎妞哪能听懂这道理,不过她很听话,并不担心祖泽鸿的危险,这位少爷书读的好,杀人的本事更好。 “奴家告退,宅里没家丁护院,都是女眷,少爷需要…” “不需要!”祖泽鸿直接打断她,转瞬又缓缓说道,“回去,路上小心点,三月照料,你我同生共死,咱们早就是一家人。” “呜呜呜~哗啦~” 虎妞还没接话,被五花大绑的董百户剧烈挣扎,伸脚踹翻一个凳子,眼里惊恐又急切。 祖泽鸿冷冷瞥了他一眼,朝虎妞摆摆手,到一旁拿起一把绣春刀… 刚拿起刀,董百户已经把嘴里的破布挣扎吐出来,没有求饶,而是急切大吼劝阻。 “少将军,她不能回,否则我们死定了!辽西将门在京城的家眷一个都不会活着,袁崇焕今天晚上在诏狱就被人弄死了。” 祖泽鸿看他的恐惧不作假,朝虎妞使一个眼色示意她等等,抽出绣春刀在他脸前晃了晃,“百户大人,一句话说服我。” “少将军,别人不清楚,您不清楚吗?您一旦出现,先死的是袁崇焕,指挥使大人猜测您早已清醒,还以为您故意装疯呢,袁崇焕死了,韩首辅、孙阁老、钱阁老、王尚书、梁尚书、毕尚书才能安然,您一出现,所有人都要杀您,逼着祖大寿投靠东虏造反,到时候牵连送死的人更多。” 嘎~ 祖泽鸿愣神了,脑海中隐隐觉得有点道理,张嘴犹豫问道,“为什么?我这么让他们害怕?” “他们不害怕您活着,他们害怕您不服,咱们一起闭嘴,等后天袁崇焕死了,卑职马上大轿送您回辽西,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兄弟们上有老下有小,求您了,认了!” 祖泽鸿脑子如同放片似的,一瞬间又闪过很多画面,脑袋剧痛,跪地下再次急剧呼吸。 董百户看他给自己突然颤抖着‘磕头’,顿时吓尿了,“少…少将军,您别这样,我们够倒霉了~” 虎妞横跨两步连忙把祖泽鸿扶着坐下,不停给他拍胸顺气。 祖泽鸿就这样如同风箱似的瘫坐,眼神盯着董百户,酱紫脸色慢慢变为惨白,半个时辰后,才逐渐恢复正常。 他妈的,记忆如同文件夹,自己不去翻,它就不出现,这一翻不要紧,祖泽鸿瞬间把之前的推断扔掉。 若不出意外,杀死‘祖泽鸿’的根本不是别人,是大伯祖大寿。 因为…因为… 老子知道的太多了。 没有过多的复杂原因,就这么简单。 如同毛文龙一样,毛文龙真正死亡的原因,就是他知道的太多了。 知道还不闭嘴,到处打小报告,不仅要做独立的将门,一介总兵妄图自立,勾连阁臣与督师抢权,逼着袁崇焕杀了他。 袁崇焕死了,祖泽鸿作为祖家与文官的‘桥梁’就没用了,反而会阻碍内部团结,更容易被别人利用,辽西将门吸取辽东李家的教训,任何人不允许内部分裂,必须高度团结才能活下去。 既然锦衣卫也不敢把他活着的消息传出去,那为了自己、为了家族、为了大多数人放心,祖大寿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请侄儿去死。 大明朝的官啊,没有一个人在做正事,国土沦丧,他们的‘主业’依旧是勾心斗角的争权。 也对,南明巴掌大的地盘还斗的你生我死,如今关内‘完好’,他们斗得当然非常欢乐。 董百户有个诨名董二,看祖泽鸿眼神直勾勾的,现在才像傻子,不由得紧张问道,“少将军?兄弟恰逢其会,您看在兄弟们真心救您的份上,装作不认识我们好吗?” 祖泽鸿这次‘翻阅’了全部记忆,之前的纠结不存在了,起身冷冷说道,“虎妞,给董二哥松绑,咱们都是生死兄弟,祖某跟董二哥去做件大事。” 第4章 毫无头绪的合作者 祖泽鸿非常肯定,他跟袁崇焕一样,是被中枢一起抛弃的人。 最简单的道理,科举是这个时代不能碰的底线,如今都被暗中操纵,自己这个举人身份的来源暴露出去,能让一群人倒台,人家怎么会允许威胁前途的隐患存在。 或者再简单一点,三年前袁崇焕六月辞官的时候,天启还没有‘公开病重’,袁崇焕就‘预测’到天启要嘎了,走后两个月,皇帝病亡。 这…足以证明争议背后存在的天大黑幕。 弑君,听到过这个两个字的人都不能活。 袁崇焕的师长同僚要杀他,等他一死,祖家长辈也会要自己去死。 救他就是救自己,哪怕自己根本不想救。 至少要减轻罪名,流放或戍边都行,只要不杀头就行,那样自己才有做大事的机会。 好悲催的一条狗命。 看着面如死灰的董二,祖泽鸿被逗笑了,董百户的命更悲催,救人一命,反而弄来个索命鬼。 “董二哥,刚才说所有人要杀我,说的对,但您说送我回辽西不对,大伯是第一个要杀我的人,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为了甩掉这件事,也会杀人灭口,咱们兄弟不出一月,就能在地府相会。” 董二摇摇头,“当今指挥使大人出身世袭锦衣卫,骆都督在世,上官是上官,也是世代邻居,董某会外放南京。” 祖泽鸿嘴角带笑,戏谑说道,“条条大路通九幽,去往南京的运河也通奈何桥,小弟到时候与董二哥对饮孟婆汤,笑看世间龌龊。” 董二的轻松慢慢消失,刹那间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眼神呆滞。 他很聪明,已经想到了,祖泽鸿没有打扰他。 威胁乌纱帽和生死性命之事,别说邻居,亲兄弟照杀不误,骆养性三个月都没有来过一次,足以证明他把祖泽鸿的影响控制在一个百户官之内,他随意可以杀人撇清自己。 明末到处人吃人,官场也不例外。 老子刚清醒半天,一脑子坑人、杀人的逆天改命计划。 也不知道是小说看多了,还是入乡随俗太快了。 董二咕咚咽一口唾沫,“少将军,兄弟们护送您回辽西,咱们…咱们再隐姓埋名。” 祖泽鸿吭哧吭哧笑两声,“董二哥再想想,您不是笨蛋。” 旁边那个拳脚好,有点单纯的校尉这时候说道,“姐夫,皇帝亲军怕什么,袁贼通敌乃陛下钦定,这…这位少将军也跑不了。” 两人瞬间扭头看向他,内心想法都一样,如此猪队友,不靠谱。 祖泽鸿又看向董二,原来是舅子啊,好极了,他更会紧张,没有任何头绪,你只能听老子‘扯淡’。 他想错了,董二不傻。 锦衣卫之所以是锦衣卫,有他的道理。 人家年纪轻轻能做到百户,有人家的‘世袭智慧’。 董二很快就理顺了彼此的生命线。 他们想活着,必须让祖泽鸿活下去。祖泽鸿想活,必须得救袁崇焕,推迟行刑都不行,必须火速翻案,不给对方反应时间。 “少将军,如今若想翻案,您和袁崇焕那些同僚、师长、亲朋一个都靠不住,不管他们是阁臣还是部堂都没用,您得从敌人身上找文章,让敌人反水。” 祖泽鸿眼神大亮,哈哈大笑,一拍董二肩膀,“英雄所见略同,马上把回城的兄弟集合起来,他们都得参与,否则必死无疑。” “董某不知上层谋算,所以无法给少将军提供思路,您不妨说说,您准备怎么办?兄弟帮忙参合一下。” 祖泽鸿搓搓手,颇有干劲,“翻案的前提,必须说服皇帝…” “错!”董二直接大吼,在他的眼中,祖泽鸿才是一头惊世‘蠢猪’,“少将军,你怎么能想着说服陛下,想死不用这么麻烦。” “嗯?没有圣意,如何翻案?” “圣意之所以是圣意,是因为它是圣意,不是皇帝从谁嘴里听来的话。” 祖泽鸿,“……” 真尼玛天地至理。 锦衣卫好有趣啊。 祖泽鸿舔舔舌头,“董百户,令尊生前是坐探头领?” 董二惊疑不定看着他,现在对他一点信任都没有了,但也只能点点头,“京城内外两个千户所,最主要的就是衙门坐探,家父生前在内城东,坐探国子监、京卫武学、鸿胪寺、翰林院。” 祖泽鸿朝他伸出大拇哥,“董兄学识令人佩服,但您有点急,我都见不到皇帝怎么说服,得别人去。” “别人?谁?” “敌人啊,不是您刚才说的吗?” “吏部尚书王永光?兵部尚书梁廷栋?户部尚书毕自严?” 祖泽鸿摇摇头,“这些人是障眼法,其实想让袁大人速死的人,是有阉党背景的阁臣温体仁,袁大人的师长、致仕首辅韩爌,以及袁大人的同党好友、如今的东林党魁、阁臣钱龙锡。” 董二两眼发直,快速眨眨眼,又开始流汗,喉咙咕咚一声,嘴唇发抖,喃喃自语,“老子就说不能听,这里面一听就有更大的阴谋,死定了,死定了…” 祖泽鸿被逗笑了,“董二哥,外人眼里除了温体仁弹劾袁大人,其他人都是袁大人的助力,您不应该感到兴奋吗?” 董二歪头看着他,“如何兴奋?” “当局者迷啊董哥,我们不需要对付大人物,让弹劾袁大人的小官倒戈就行了,他们是大人物的嘴替,阴谋执行人,所有计划的关联点,您不会不敢对付两个七品御史?” “不敢!御史有些时候比阁臣都复杂。” 嗯?! 祖泽鸿挠挠头,两人的‘价值观’卡死了。 想了一会郑重拱手,“二哥自便,小弟告辞,感谢您救命之恩,下辈子报答。” 董二立刻拽住他,“少将军,您不能走,您死了为情谊,好歹有个由头,兄弟们为何死?我的儿子才两岁,我小舅子的婆娘刚刚坐月子,襁褓幼童被您牵连送死,您忍心吗?” 祖泽鸿被他说的眉头紧皱,“锦衣卫杀人灭口这么狠毒?” 董二落寞点点头,“是啊,因为我们是锦衣卫,除了律法还有家法,家眷会被直接打死或活埋,杀了亲眷,资财都属于校尉刽子手。” 祖泽鸿被他一瞬间带偏了,如此世道,大家一起死翘翘算求了,救不救有什么用。 第5章 成事的前提:自己得有用 两人的对话在拳脚校尉和虎妞听来,多少有点惊悚。 他们对话越快,两人越安静。 返回来坐下重新思考,还是没什么可靠的招数,郁闷之际,祖泽鸿看校尉浓眉大眼,一脸‘正气’,放四百年后绝对有做正派小鲜肉的潜质,不由得问道,“兄弟贵姓?” “免贵姓张,单名泷。” “张龙?果然好名字。张兄啊,天下姓皆可免贵,唯独张姓除外,你的长辈没教导过你吗?” “为什么?” “因为玉帝姓张啊。” 张龙嫌弃看他一眼,“少将军学识渊博,您应该听错了,单名泷,不是飞龙的龙。苏东坡有言,谷中暗水响泷泷,岭上疏星明煜煜。” 祖泽鸿一愣,转瞬莫名开心大笑,“原来是泷水之泷,锦衣卫很有趣,校尉都识文断字,辽西兵堡除了监督官,就连武将都不太能看懂公文,久而久之,下层将官被封疆大吏属官拿捏死了。” “校尉虽非缇骑,不参诏狱大案,但不识字怎么当坐探?” 祖泽鸿点点头,言语沉声道,“有道理,校尉都是人才。刚才你说苏东坡的诗词,其中还有一句,风生饥虎啸空林,月黑麏[jun ]窜修竹。意思是饿虎在借着风声空啸,獐子借着月黑乱窜。 同样的竹林,苏东坡在定风波中又说,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张泷显然‘智慧’有限,懵懂的看着他。 祖泽鸿扭头看向董二,眼神带着淡淡的欣赏,“董二哥听明白了吗?” 董二点点头,“您意志坚定也没用啊,站得高看得远也没用,只有一天半时间,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祖泽鸿摇摇头,沉声说了一长段,“成不成都不能坐着干等,董二哥忘了一件事,你眼中我是一个重伤初愈之人,朝臣眼里我是袁崇焕的心腹、是祖大寿重点培养的后代,但在更多人眼里,我是一个书生营兵。 而在皇帝眼中,我是有资格调动关宁铁骑的举人,是儒生将军。 袁崇焕下狱,还在战场的大伯振臂一呼,辽西营兵全数退走,帝师孙承宗不得不带着圣谕亲自到山海关相请。 这以后朝廷应该明白,孙承宗、袁崇焕虽然是祖家贵人,但依旧得通过我的长辈才能让营兵作战。 辽人守辽土的战略执行十年,祖家获得了全部好处,辽西将近六万营兵,全是辽人辽兵,满桂、赵率教都与他们曾经一起作战,依旧无法做到如臂驱使,甚至辽兵退走之时,孙承宗都没有召唤回一部,他也只能撵着大伯劝说。 辽兵不是祖家兵,但比曾经宁远伯李成梁的家丁更团结,辽东将门早已凋零,而辽西将门吸取李家教训,没有上下之分,中层军官全是娶妻嫁女的姻亲,大伯就是一言九鼎的家主。 十年前广宁溃败,只有祖家带着祖上留下来的九百家丁留守觉华岛,孙承宗出镇辽西,收拢残兵,只有祖家兵马可以占城守地。 五年前宁远一战,袁崇焕力挽狂澜,编练之兵八成与祖家有关系,总兵满桂其实也是寄人篱下,满桂后来与袁崇焕不合,大伯干脆用计调走存在二心的将官。 三年前袁崇焕再次上任,编练三千关宁铁骑,这些人全是祖家的家将,如今我的长辈和兄弟直接带领超过半数营兵,剩下的不是姻亲就是同生共死的兄弟,除了袁崇焕,任何人都无法指挥,军阀已经形成了。 我不需要大伯同意,到山海关外随时可以令一个兵堡俯首听令。这个依仗不是来自督师的心腹,而是因为我姓祖,您听懂了吗?” 董二再次点点头,“少将军对皇帝有大用,可您又如何证明您忠于陛下呢?如何证明您不愿听长辈的话呢?” 啪~ 祖泽鸿一拍手,“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用你们锦衣卫的思路想想,我为何要证明自己忠于皇帝呢?皇帝很聪明,若他突然发现,我是完全忠于大明的辽将呢?若他发现袁崇焕有苦难言呢?” 董二点头如捣,“这个思路可以,怎么做呢?” “这就绕回之前的问题了,我们得找一个上蹿下跳、但官职又不高的敌人,因为官职太高的敌人,他就算反水,一时间也难以令人相信。” 董二发愁挠挠额头,“少将军,您是真不懂御史的可怕之处在哪里,您就算不是大人物,也一直在大人物身边,看不起这种嘴炮小官,但御史强就强在他们是小官,京官三千人,御史是唯一文武交集、上下串联的官职,他们强在认识很多同僚,您以为他们是野狗,其实他们是大人物的家犬,您以为他们是鹰犬,其实他们又是义士,皇帝都绕道躲的人,咱们玩不过这种靠嘴吃饭、用命恩泽的人。” 祖泽鸿瞠目结舌,“是什么样的经历,让董二哥对御史如此忌惮?” 董二不耐烦道,“都察院110人的七品御史,他们的嘴就是刀,他们的命就是子孙万代的福泽,这种人吵架吵不过,威胁不管用,董某想不通少将军有何办法让他们反水。大明朝二百多年来,没有御史成就功业,但他们破坏力惊人,我敢保证,您去找御史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失败了。” 祖泽鸿没他这样的顾虑,与他无法共情,一敲桌子道,“再扯淡下去,后天咱们一起去给袁崇焕开道。要不董二哥给个思路?” “董某是亲军,刺探情报,缉捕拿人还行,这种动脑子的事少将军不应该更在行吗?您不是袁崇焕的心腹幕僚吗?” 祖泽鸿摸摸鼻子,他不能失去这个‘伙伴’,同生共死的盟友,但有些事又不能告诉他。 若告诉他曾经有人弑君,他可能直接抹脖子保护家人。 旁边的张泷终于明白他们不得不‘造反’,犹豫说道,“姐夫,少将军,上蹿下跳的御史有三人,高捷、袁弘勋、史褷[shi ],他们均是礼部尚书王永光举荐,均与阉党有牵连,为何不直接找王永光呢?您二位看诏狱里那些罪臣,官越小腰板越硬,越是大人物越怕死,王永光天启朝还是兵部尚书,号称能臣大吏…” 祖泽鸿突然伸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他得重新想想,刚才‘学生’的思维占据主体,‘书生幕僚’的意识就靠后了。 他的思维惯性告诉他崇祯是别人的‘玩具’,但王永光是阉党旧臣,崇祯登基先召为户部尚书,现在又转为吏部天官。 帝王之道在制衡,崇祯,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第6章 好大的局啊 虎妞识字,但又不懂‘大事’,听他们说了一会很局促,干脆给三人再去做饭。 祖泽鸿思考时间有点长。 他无法一下进入原来的书生营兵角色,一种本能的抗拒,历史已经证明,‘祖泽鸿’死的无声无息,失败者的思维的确难以主导。 想到这里,他猛得扭头看向董二,急切问道,“十个轮值校尉,骆养性从不让他们离开这里,为何董二哥今日让他们离开?” 董二无所谓道,“明天八月十五啊。” 祖泽鸿大急,弹身而起,“放屁,谁给你的胆子。” 董二又是瞬间脸色苍白,喃喃说道,“骆养志,指挥使大人的二弟,只有我能回城,昨日他在家门口说…说…中秋可以考虑让兄弟们轮休。” 祖泽鸿气不打一处来,“他是什么身份,你为何要听他的?” “中书舍人,内阁传奉官。” “老子问你为何要听他的话。”祖泽鸿有点急了。 “他…他是指挥使大人的二弟。” 啪啪啪~ 祖泽鸿用力拍拍额头,这就是下层的思维漏洞,相信权威就会犯错。 突然扭头焦急说道,“张泷,马上回城,把兄弟们全追回来,脚程快一点也许来得及。” “不!”董二拦住他,“骆养志说的是明天,是我擅自决定今日放兄弟们回去,不能去追,否则他们今晚就死了。” “放屁,那更得追,骆养性不知道我们在哪里,你们的家人才能安全,只要确定你们被控制,你们的家人死定了,附近也许有别人盯着我们。” 董二卡住了,祖泽鸿一脚踹向张泷,“快去,越快越好,千万不要回家,就说我发疯把百户的腿打断了。” 张泷看一眼呆滞的董二,失足向外狂奔。 祖泽鸿喘气两下,刚想跟他说话,董二突然摇摇头,大步到门口,全力奔跑几步,一下跳到西侧山花墙,接着从屋檐下翻了出去。 锦衣卫这点聪明倒是有。 祖泽鸿靠门口捏捏眉心,内心不停提醒自己,得做事、得做事、得做事… 连试探的时间都没有。 袁崇焕曾经满朝‘朋友’,现在满朝敌人,明的暗的,一个比一个急切要他的命。 真是超级衰仔。 宁远大捷后太膨胀了,一做巡抚就走上了歧路。 本来是座‘桥’,不好好完成桥的责任,妄图挟持武将达到彼岸,犯了满朝大忌。 大忌? 祖泽鸿突然想到一个人。 一个与袁崇焕不对付的人。 一个早已致仕,但应该还在京城的人。 一个与自己渊源颇深的人。 天启六年宁远大捷后,袁崇焕任辽东巡抚,王之臣任蓟辽经略。 袁崇焕本来应该是王之臣的副手,他却凭借自己与辽西将门多年的共进退关系,把王之臣排挤在关外。 以下犯上,几千年官场大忌。 袁崇焕虽然在辽西声望逆天,但他升官太快了,不可能跳过巡抚直接做经略、督师。 两人上任第一天就互相掐架弹劾,就像十年前的经略熊廷弼和巡抚王化贞,最终因经抚不和造成广宁溃败。 天启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令魏忠贤冒着打破规则的危险力挺袁崇焕,竟然阉割了经略的权力,蓟辽经略只允许主关内事,山海关外不得插手,由袁崇焕主关外。 这对王之臣是赤裸裸的羞辱,那时候起,袁崇焕的好搭档、官阶比祖大寿还高的满桂,与王之臣突然成了‘好哥们’。 王之臣照猫画虎,在学习袁崇焕与祖大寿的关系,为了削弱袁崇焕的威信,故意刺激战将矛盾。 力主进攻,作战勇猛,与辽西将门不和的满桂最终调离辽西。 自己亲眼见证了袁崇焕的膨胀,天启对他寄予厚望,给予全部信任和支持,他却在官场打擂台。 皇帝让魏忠贤敲打警告一下,结果袁都督得知某些事,思索许久,他不愿与皇帝同进退,直接撂挑子,拍拍屁股走了。 对君王背信弃义,天启驾崩前应该很失望。 王之臣随后继任督师一年,与祖大寿、赵率教‘摒弃前嫌’共同合作,赵率教还好说,祖家私下接触王之臣很多次,最后谈崩了,祖大寿坑了王之臣一把,十三个营闹饷罢战,此事直接让王之臣失去崇祯信任,袁崇焕才获得督师之位,重新上岗。 这里里外外、前前后后,袁崇焕是祖家的贵人,祖家也完全支持他主政辽西,双方高度互惠互利。 如今算是达到祖大寿的极限了,只能看着袁崇焕去死。 朝廷忌惮这一对‘组合’的能力固然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袁都督不老实,好高骛远了。 这事说来话长,但有件事得问一问王之臣。 袁崇焕下狱二十多天后,满桂阵亡在京城保卫战。 他的死四百年后都没搞清楚。 一种说法是他逞匹夫之勇,单枪匹马杀敌,一种说法是被辽西旧将暗箭射五次而亡。 后一种是扯淡,若真是部下所害,就不会有争议。 前一种更是扯淡,自己很熟悉满桂,他有张飞之勇,更有张飞之谋,怎么会因为抓一个后金将领,从城上跳下来独自追击。 这不是说满桂,这是形容二杆子。 满桂当时可是蓟辽、宣大四镇军务总理,勤王的营兵七成在他麾下,掌握京畿保卫战的全部可战之兵。 跨地域的军务节制权力,是封疆大吏与中枢重臣的区别。 是入主中枢权力的象征。 是袁崇焕折腾许久得不到的权力。 是外放之臣升无可升的人臣顶点。 战争胜利,文臣能入阁主政,武将该封爵掌都督府。 人臣顶点荣耀唾手可得,可他莫名其妙死了。 好大的局啊! 嘭嘭嘭~ 有人拍大门,祖泽鸿从沉思中惊醒,向西厢房做饭的虎妞摇摇手,示意她回避,火速套了一件校尉青衣,散开的头发用布条束起来,抓起一把绣春刀来到外院。 第7章 聪明人总是自误 “什么人?要死啊!” 祖泽鸿故意大吼一声。 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自己人,啰嗦什么。” 祖泽鸿脑袋一瞬间轰隆响了一声,绝对不是锦衣卫。 “百户大人被疯子打伤了,等会。” 祖泽鸿一边去拿顶门棍,一边从门缝扫了一眼,三个人,果然不是锦衣卫,是身穿斗牛服的东厂番子。 拉门栓的祖泽鸿故意停了下来,门缝对着他们道,“大人是谁?非亲军兄弟,我得通报。” “通报你奶奶个腿,瞎眼了,老子都不认识,谁说老子不是亲军。” “大人当然是从亲军选调东厂,但皇命在身,您是番子,我是亲军。” 来人被他搞得哈哈一笑,“老二尽培养些呆板的傻子,老子马武,快点开门。” 祖泽鸿疑惑片刻,直接把门打开,退后五步看着三人。 进门后两个番子立刻关门,马武刚想迈步,祖泽鸿呛啷抽刀,冷冷阻止他。 马武很生气,眼神如刀盯着他,“你不认识老子?不认识干嘛开门?” 祖泽鸿没有说话,只是瞟了一眼身后两个番子。 马武一滞,摆摆手道,“他们是净军,也是东厂番子,都是兄弟。” “我管他们是谁,马兄从何而来?” “马兄?你是那根葱?”马武陡疑看着他。 “在下张泷,弓长张,单名一个泷字,泷水之泷。” 马武双目大瞪,瞬间抽刀劈落。 动作非常干脆,非常愤怒。 祖泽鸿故意说这么多,就是看他的反应,现在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这应该是董二的朋友或兄弟,私下里的交情。 嘭呲~ 祖泽鸿架住他的刀顺势一甩摆脱,猛得向前冲步,一个番子还在抽刀,猛不防被扎个透心凉。 另一个番子同样当头劈落,祖泽鸿迅猛抽刀,原地旋转躲开,同时反手后刺,绣春刀扑哧从肋骨扎进去。 闪电般杀了两人,脑袋有点眩晕。 马武把刀护在胸前,明白自己不是对手,杀番子那招用在自己身上,现在他就躺板板了。 “你是谁?都是亲军兄弟,杀人灭口,小心断子绝孙。” 祖泽鸿一撇嘴,“你爹没教过你使刀吗?劈砍杀人太慢,极容易被格挡反杀,就算你刀快,若一刀无法令对手丧失战力,濒死反击依旧很危险,捅扎才能在战场生存,削撩只可防御,或者缉拿。” 马武神色一滞,“祖泽鸿?你样子变了,杀救命恩人,果然狠毒。” “听你这意思,锦衣卫从来不杀人灭口?” “缇骑才断子绝孙做事,亲军从来不会。” 有道理,锦衣卫跟缇骑,还真是两个圈子。 世袭锦衣校尉和锦衣力士,跟东厂番子更亲近,因为番子大多是世袭亲军抽调的精锐。 诏狱在北镇抚司,皇帝和官场却不允许查逆大权世袭。 缇骑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民籍江湖人士,他们个个是低阶武官,指挥使的狗,单纯做大案,捞够‘退休’银子就会隐姓埋名消失。 世袭锦衣卫听令配合缇骑,但相当抗拒,阳奉阴违是大概率,久而久之,缇骑跟世袭锦衣互看生厌。 文官舆论主导的社会,缇骑数量直接反映当朝皇帝是否圣明,大明朝二百五十年,缇骑多的时候也不会超过五百人,大多时候三百人。 崇祯皇帝自封圣君,缇骑当然很少,好似还不到百人。 但丝毫不影响他杀人的速度,何必用缇骑坏名声。 当啷~ 祖泽鸿把刀扔地下,感觉身上黏糊糊,再看一眼汩汩冒黑血、不停抽搐的两具尸体,喉咙突然一阵翻滚。 瞬间扭头,呕~ 刚吃的麦饼鱼肉吐了个干净。 马武一脸惊诧,杀人这么溜还晕血? 疯子? 祖泽鸿强制自己去寻找脑海中的漫天血腥,条件反射似的又好了,眼里杀气迸射,如同一头嗜血的猛虎。 这突兀的转变把马武看的胆战心惊,果然疯了,长刀护胸退了两步。 祖泽鸿冷冰冰的一句话飘来,“别杀他,应该是董二的朋友!” 嗯? 什么意思? 马武疑惑间,余光扫到脸侧一柄寒光闪闪的刀近在咫尺,猛得回头,差点吓死。 只见一个女人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若非祖泽鸿提醒,自己的脖子已经被扎穿了。 “你是私人来找董二?”祖泽鸿的声音再次响起。 马武点点头,“马某跟随曹公公到京营安抚将士,曹公公驻守京营,遣返我们回城过节。” “董二为何把这里的事情告诉你?” 马武眨眨眼,“我们的父亲是结义兄弟,我和他也是,锦衣卫这个院子我知道,一起回城过节。” 祖泽鸿深深皱眉,号称规矩无双的锦衣卫,是这么保密的? 马武看他脸色不善,拱拱手道,“少将军,马某适逢其会,这两个净军死就死了,马某装聋作哑…” “等会,你是东厂理刑百户官?” 马武点点头,“是啊,从五品百户官,少将军见笑了,混口饭吃。” 祖泽鸿慢慢扭头盯着他,刚才对董二碎嘴的腹诽消失,转瞬化为佩服。 董二告诉马武,是一种底层保命手段,避免被杀人灭口。 因为东厂只有一个理刑千户、一个理刑百户,这两人也叫贴刑官,掌班、领班、司房共四十余人,加起来都没这两人实权大。 贴刑官就是在形容他们的地位,东厂里面的‘缇骑’,厂公的正副手。 祖泽鸿挠挠头,“你怎么跟曹化淳认识的?” 马武深吸一口气,“曹公公主审阉党案,平反很多冤案,马某有幸在身边当差。” “立功这么大,才从正六品百户到从五品?” “就是混口饭吃,马某本不愿离开亲军,奈何…无奈。” “哦,曹化淳没有亲信,比你更无奈。世袭锦衣卫到东厂,儿孙以后很难接任锦衣卫原有官职?” 马武没有直接回答,拱拱手道,“少将军,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没告诉人,你还带着两个净军?” “他们上次就来过,锦衣卫这个院子很多人知晓,但只到前院歇脚,后院没有上令不能进去。” 祖泽鸿扭头看向虎妞,后者立刻说道,“三个月来我一直在后院,没见过任何人来,这位马百户也未见过。” 祖泽鸿哼哼两声,“规矩是规矩,执行是执行,下面总能找到漏洞,大家都是聪明人,可惜,淹死的都会水,聪明人总死于聪明。” 马武被他说的有点发毛,讪讪一笑,“不至于,只要二弟安全,马某即刻离开。” 祖泽鸿没有开口,因为灰头土脸的董二从后院出来了,看一眼马武烦躁说道,“就怕大哥过来,你偏偏来了。” 马武咳嗽一声,瞥了一眼祖泽鸿,“为兄马上就走,你放心…” “放心个屁!”董二直接打断他,“大哥,我害了你啊,若我们被杀人灭口,你来过这里,绝对也是被灭口的下场。” 第8章 厂卫奇形怪状的聪明 董二用刀快速挖掘地下的土,把地下的血盖住,防止血腥味引起别人的注意。 祖泽鸿的杀人手段是从小锻炼出来的战场技术,纯粹的一击必杀,心脏永远是第一目标。 所以两人的血几乎被放尽了。 马武一边跟他刨土掩盖,一边快速交流。 兄弟俩最后拖着两具尸体到西南角的茅厕,往怀里裤腿里塞满石块,扔了进去。 手段干脆熟练,看得祖泽鸿又皱眉。 好像毁尸灭迹了,又好像画蛇添足。 如同这两个厂卫帮手,有用当然有用,可惜胆子很‘有限’。 虎妞没什么不适,继续去做饭。 三人回到后院正屋,祖泽鸿这时候才问道,“祖家在京城的宅邸遍布厂卫?” 马武点点头,“不止锦衣卫,番子也有二百人轮值守着,宅里的家眷从不出门,大家很默契。” 祖泽鸿摸摸鼻子掩饰尴尬,还好虎妞没回去。 马武阻止董二说话,疑惑看着他,“少将军,说句难听的话,若只涉及内阁阴谋,我们明天筹备跑路,正好我有合适的借口出城,您死定了,我们不一定值得大人物追杀。” 祖泽鸿现在懒得跟他们扯淡了,直接说道,“先帝驾崩前两个月,被魏忠贤逼迫致仕在家的很多大人物就知道要换皇帝了,如今他们大多在朝堂,你们想听听详细过程吗?” 马武和董二瞬间齐齐瞪眼张嘴,砰砰后退两步靠到墙上,动作如同复制粘贴,脸色何止惨白,是惨红,快被吓死了。 不值得追杀? 现在他们明白了,不仅亲眷会死,他们接触的所有人都得死。 祖泽鸿嗤笑一声,等他俩喘口气,到董二身边拍拍肩膀叫魂,“咱们时间有限,刚才你追出去什么情况?” 董二条件反射回答,“百步外的小院有人跟踪张泷,我过去摸了一会,还有三个人,肯定是缇骑,指挥使大人的狗。” 祖泽鸿风轻云淡道,“一会张泷回来,过去杀了他们。我记得王之臣就在京郊,你知道住在哪里吗?” 董二眼珠子慢慢转动,一副‘主机卡顿’的呆板模样。 旁边的马武突然说道,“黄村西侧三里的丘陵中间,距离此处七里,偏离官道的河边村落。” “去年己巳之变延长到今年五月,半年多的京畿保卫战,他没有受牵连?” “京郊百姓四散逃遁,他也在躲避战火,夏季又回来了。” “马兄去过?” “嗯,五月间去过一次,曹公公询问一些旧事,我送了一封信,又拿回一封信,那老头获得陛下口谕,致仕不必回乡,他是陕西潼关卫人,可能嫌弃乡穷,不愿回乡,家眷也在身边,算是落籍了。” “王之臣才是阉党,曹化淳不知道吗?” “这个…不好说,他从未公开效忠魏忠贤,别人无法证明,陛下也没有牵连。若天启朝的大员全算阉党,大明朝要爆发叛乱了。” “哼!”祖泽鸿冷哼一声,“还不如爆发叛乱,如今官场没有一个好人,全是尔虞我诈之辈,私窃国柄的一群王八蛋。” 马武现在恢复正常了,忽略他叨叨的废话,认真看着祖泽鸿,“少将军找王之臣有什么用?” “问问他满桂为什么死。” “满桂满少师?” “没错,还有第二个满桂吗?” 马武眨眨眼,他得适应一下祖泽鸿随口一个大人物的语气,深吸两口气道,“马某知晓满少师为何阵亡。” “嗯?是吗?”祖泽鸿戏谑看着他,“那你说说。” “少将不用这么看马某,别的不知道,满少师还真知道,他完全是自己找死。” 祖泽鸿猛得瞪眼,他信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马武看着他的眼睛,稍微回忆了一下道,“满桂此臣大勇沉潜,真忠恳到,从来中权之任,体貌崇隆,才既饶为,性复坦荡。盖天授直朴,人当大用。这是帝师孙承宗对满桂的评价。” 祖泽鸿深吸一口气,他听明白了,“你从曹化淳嘴里听来的?” 马武点点头,“曹公公叹息满桂遇人不淑,满少师乃宣府人,参军屡次杀敌,未获得一官半职,十余年才升任百户,调任蓟镇守备潮川,杨镐萨尔浒之败后,调任几个小将出关作战,满少师从此驻守辽西,可惜广宁溃败,少师被裹挟退回山海关。 此乃奇耻大辱,天启二年帝师孙承宗出镇,非常赏识满少师的勇武,被提拔为中军游击,大帐前听令,接下来少将军应该比马某更清楚。” 祖泽鸿接着道,“满桂从中军游击调任宁远,与袁崇焕筑城三年,同时也与辽西将门生隙。大敌当前通力合作取得宁远大捷。但他广宁溃败的经历是武将致命的缺陷,始终无法让辽西营兵信服。 他又是一个要强的急性子,与大伯、袁崇焕翻脸太快,自然会效忠蓟辽经略王之臣。 好在先帝一眼看出满桂与袁崇焕无法在辽西共存,调满桂到王之臣麾下做山海总兵,离开辽西战场。” 祖泽鸿一停,马武如同说相声似的,接着又说道,“袁崇焕辞官,王之臣由经略升任督师,满桂在山海关如鱼得水,三个月内主动出击蓟镇外的鞑靼部落,俘获一千多匹马组建骑军。 陛下登基后,直言训斥满桂曲意迎合王之臣,不到宁锦攻伐东虏,找孱弱的鞑靼溃兵泄气,满少师差点羞愤自尽,自请去职。 恰逢蓟辽同时兵变,十三个营闹饷,王之臣和满桂失去对部下的控制,袁崇焕火速上任蓟辽督师,安抚兵变。” 祖泽鸿笑着摸摸下巴,“朝廷的确欠饷,王之臣也的确无能,辽西将门不需要他,还是请老朋友出山好。” 马武点点头,“王之臣滚蛋,满桂却调任五军都督府,恰逢西迁的林丹汗察哈尔部落扰乱大同索要互市,陛下又调满桂总理宣大军务,短时间重振宣大防御。 去岁东虏入关,满桂带着宣大五千营兵勤王,先败后胜,袁崇焕下狱后,被陛下委以重任,节制蓟辽宣大四镇勤王兵马。” 祖泽鸿双手托腮,眼神灼灼盯着他,“马兄能说说,满少师听到了什么消息,才会单枪匹马冲杀,执意结束自己的一生?” “马某听曹公公念叨了几句,他说满少师带着天下勤王兵马不可能打败东虏,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别人不会给他这个功劳,他要么战死,要么像袁崇焕一样下狱。” 祖泽鸿轻笑点头,“陛下本想重用满桂,殊不知这是逼他去死,满桂是忠勇将才,但他朝中没有朋党,边镇没有家将,做个总兵没问题,做元帅死定了,朝廷决不允许出现第二个李成梁,甚至不允许出现第二个祖大寿,无论胜败他都死定了。 我其实很了解他,勇武不必多言,他是猛将战将,论战场全局眼光,与大伯不相上下,但辽西最强的大将不是他们,而是赵率教,可惜赵总兵一生多次战败,就算他积累够经验,开始获得战场主动,依旧无法令上官信服,何况他也战死了。” 马武两眼一亮,“武将乃朝臣棋子,少将军果然深知其中三味。” “是啊,大伯是个例外,他把祖家经营成朝臣的朋友,虽然只局限于辽西,也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军阀。若没有辽西将门,大明朝危在旦夕,如今谁去辽西都不好使。” 马武挥挥手表示他不关心这些大事,“少将军,知晓满少师乃自愿赴死,您还需要找王之臣吗?” 祖泽鸿笑着点点头,“我需要找渠道,并非查案,马兄明白吗?” 第9章 地头蛇的‘猛龙过江\’ 马武当然明白什么是‘渠道’。 他执行层面的身份还无法接触,只能与董二谋划如何隐蔽去找王之臣,帮祖泽鸿顺藤摸瓜找翻盘的机会。 虎妞进来给三人放下一锅粥,还有一盘麦饼,做饭很快啊。 张泷带着九个校尉,还有那个老郎中从外院急急进门。 锦衣卫做暗事都t不走门,难怪外院的门一直关闭。 他们着急忙慌返回,莫名其妙看着屋内大口朵颐的三人,祖泽鸿踹了董二一脚,他才深吸一口气,示意几人到厢房说话。 马武没有跟过去,他看祖泽鸿吃的嘎嘎香,神色疑惑问道,“少将军杀人晕血?” 祖泽鸿头也不抬说道,“一年没有杀人,手生了。” “哦,可能您大伤初愈用力过猛,您的属下好似在京城祖宅啊。” 祖泽鸿猛得抬头,马武又继续说道,“大概是您的属下,毕竟锦衣卫曾到祖宅叫婢女去认尸体,后来锦衣卫又告诉他们说婢女找不到尸体投河了,永平府残肢断臂无数,锦衣卫放弃寻找。大概两旬之前,才进入祖宅四名士兵,也不知从哪而来。” 他这话里到处是漏洞,祖泽鸿疑惑问道,“锦衣卫在大军抵达之前先搜索永平府?马兄不觉得先后矛盾?” “不,这是锦衣卫惯用手法,他们未明说时间地点,祖家以为是有伤者运回京城,但锦衣卫随后咬死是带人到永平,祖家也无话可说。” 祖泽鸿被气笑了,“无话可说个屁,他们以为是欺负京城小民吗?大伯在京郊留有斥候,肯定不是我的属下,是大伯的亲兵,我的属下若没有跟袁崇焕下狱,那就全没了。” 马武顿时紧张了,“祖大寿怀疑锦衣卫抓到少将军?” 祖泽鸿刚想骂他废话,猛然间自己也紧张起来,神色比之前还疑惑,“锦衣卫明明认识我,为何要去家里要人?” “不,少将军的消息仅限董二和这几名校尉,去要人是为了伺候您,别人做不来啊。” “放屁,这是伺候人的问题吗?骆养性这是隐晦通知大伯我受了重伤,在锦衣卫的控制中,他并不想与祖家发生火拼,我是家里的主支,不是旁系那些堂兄弟随便可以处理。” 马武怔怔点头,“有可能!” 祖泽鸿一瞬间有点脑壳疼,“大伯的亲兵一定来过这里,他们看到我疯了,大伯认为毫无价值,让亲兵回到祖宅,这就是隐晦告诉骆养性,他领情了,骆养性可自行处理。” 马武的反应很现实,作为理刑百户都有点惊悚,结结巴巴道,“令…令伯如此…如此冷血…” “你紧张什么,活着的疯子不仅无用,还是大麻烦,一死百了,还能有一点点好处。我是侄儿又怎么样,靠祖家生存的人太多,看似五万,实则五十万,甚至百万,大伯装作不知情很正常。” 马武闭嘴了,过一会又疑惑问道,“少将军到底真疯假疯?” “疯癫无法装扮,你以为董二是傻子吗?他能看不出真疯假疯?老子刚清醒他就发觉不对劲。” 有道理,这次彻底闭嘴了。 董二和张泷带人来到正屋,校尉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不甘的愤恨。 不甘愤恨就对了,走投无路,可以使唤一下。 若他们拍马屁表达效死,一个都不能信。 董二拱拱手,“少将军,兄弟们都在北城,距离锦衣正衙较远,骆家也在北城,兄弟们从城外沿着城墙想从北门入城,张泷在东门就追到了,没有走散,也没有接触任何人。” 祖泽鸿点点头,“董二哥,你御下手段可以啊,能力无关紧要,关键要忠心听话。” 马武嗤笑一声,“少将军您可白夸了,这些弟兄全是前后邻居,他有狗屁的御下之道,就是靠着亲朋团结。” “让兄弟们信服就是本事。”祖泽鸿说话间笑脸突然一收,面色沉重道,“董二哥,黄昏带兄弟们去把那几个盯梢的缇骑抓起来审讯一下,别弄出动静,我们今晚趁月色去黄村见见王之臣,时间紧迫,蹉跎下去我们真要去地府了。” 他完美演绎了一个阴谋家形象,董二点点头,向校尉挥挥手,示意去拿绣春刀准备动手。 祖泽鸿推了一把桌上的麦饼,“先填饱肚子,我们可能两天两夜无法休息。” 校尉们没有说话,郎中过来抱起麦饼,每人拿了一张,站到一旁默默啃食。 祖泽鸿看着他们觉得有点可怜,叹气一声道,“董二哥,你是北镇抚司本部千户所麾下?骆养性的直属校尉?” 董二目瞪口呆看着他,“少将军好似忘记我了?” “我记得见过你在骆养性身边,不知道你身份啊。” “哦,内外城两个千户所是锦衣卫直属最重要的千户所,世袭校尉多在这两千户所,田尔耕任锦衣都督前,亲军指挥使乃骆思恭老大人,内城千户所一直由儿子骆养性亲掌。 内外城千户所校尉一千一百人全部实编,帮闲各有五千多人,治安清洁救灾缉拿都得管,包括京郊。 全国六万锦衣,内外城千户所就占两成,但您别误会,我们不止有十个百户,每个千户所有三十个百户,坐探、治安、疏浚等都有不同百户负责。 董某在内城千户所本部听令,我虽然是百户,可我就只有这十名属下,他们两个总旗,三个小旗,五个校尉。别的坐镇百户没我们当差轻松,每个千户所人数不等,多的七八百,少的二三百。” 祖泽鸿点点头,“类似你这样家丁护卫的亲军,骆养性有多少人?” “五个百户各带十人,一共五十人听差,我们的饷银全部实发,缇骑才是指挥使大人的死士,我们算是…” “地头蛇!?”祖泽鸿接着他的话说道。 董二立刻拱手,“少将军抬举,但指挥使确实凭借内外城千户所才能掌控京城,进而掌控各种消息。” “我们可以晚上进城吗?” 董二眼皮一瞪,思索片刻点点头,“可以,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卫均为世袭军职,彼此很熟悉,但半日之后指挥使大人就会知晓。” “那就算了,明日进城你们能隐藏自己吗?” “当然可以,我们世代生活在北城,对京城各处都很熟悉,京城百万人,乔装打扮很容易隐藏身份。” 祖泽鸿看一眼漫天晚霞,对几人一挥手,“祖某也不说废话了,咱们同生共死,做事。” 第10章 出师未捷先遇刺 十个校尉,加上老郎中、董二、马武、祖泽鸿和虎妞,就是十五个人。 张泷照例先翻墙出去,再次走向京城,吸引对方注意力。 其余人在董二和马武的带领下,从后院山花墙分两拨四批次围过去。 祖泽鸿对他们的行为点点头,锦衣卫缉拿果然是家学。 这玩意几百年后都没有现成教条,全凭经验传承和临场反应。 以为他们至少需要半个时辰,没想到一炷香就结束了,个人勇武在纪律性的暴力面前终究差点配合。 锦衣卫玩‘战术’,缇骑的江湖人完全无法应对,跟踪张泷的人被校尉前后直接堵住,一招就被敲晕,接着六个人从前院进去,里面四个缇骑立刻从后院分散逃跑,两个被墙下等候的校尉刀背砍断脖子,两个直接投降。 没流一滴血,没伤一个人,快速解决战斗。 锦衣卫在京城这种环境果然战力超强,校尉过来告诉祖泽鸿战斗结果,他一边走一边感慨,条件合适,这些人也许可以翻江倒海。 他想多了~ 现实无情扇了他一巴掌。 距离院门口大约十步,身后的虎妞突然用力推背,一声惊呼,“少爷小心。” 祖泽鸿已经看到了,但被虎妞推了个趔趄,没来得及推开校尉,头顶两支箭呼啸而至,报信的校尉被利箭穿胸刺喉,瞬间毙命。 祖泽鸿和虎妞齐齐翻滚,靠到街边另一侧墙下,对院子大吼,“别出门,对门院内阁楼有角弓,从后院包抄。” 话音刚落,又飞来一支箭,破烂的土墙全是缝隙,嘭的一声,利箭竟然直接穿墙扎在左臂,祖泽鸿痛嚎一声,立刻趴下。 抬头看到闪亮的箭矢露出一指长,半截箭头入肉,一点殷红的鲜血充满杀意… 虎妞惊呼一声,到身边护住他,祖泽鸿直接把她按倒,再次大吼,“东西阁楼至少两名箭手,兄弟们小心。” 他被弓箭压制在土墙下,院里的校尉没有回答,但董二和马武反应贼快,听声音已经包抄过去。 嘭的一声,小院的土墙被直接砸出一个豁口,马武竟然举着一个案板露出头。 祖泽鸿大惊,“快回去!” 嘭嘭~ 又是两支箭,但不是射马武,而是从祖泽鸿头顶的破墙露出半截。 马武看到了,扯开嗓子向围过去的校尉大吼,“东西阁楼各有两人,一共四个。” 他吼了两次,祖泽鸿才隔着墙说道,“别露头,这是破甲箭,案板挡不住。” “少将军,您受伤了!” “无妨,千万别露头,等他们近战。” 董二的声音从院子后面传来,“大哥,我们没法进去。” 东西阁楼互相掩护、射界交叉,校尉的确无法露头。 思考片刻,祖泽鸿大声说道,“放火,撵出来砍死。” 他一说话,头顶又来一支箭。 得亏老子挪了个地方,这次箭矢没有穿透破烂的土墙。 马武从对面缝隙看了一会,瞅准机会给他扔来一把绣春刀。 暂时没什么用,哥又不是神龙大侠,面对四张弓硬冲是找死。 虎妞给他包扎左臂后,直接从墙壁抽出一支箭,蹲下递给祖泽鸿,后者看一眼扔旁边,“这玩意看不出什么。” “少爷,战场的箭没这么新,没这么亮。” 祖泽鸿眨眨眼,捡起来重新看了一下,的确很新,棱形箭头闪亮,箭杆光滑,但这依旧说明不了什么。 对面墙壁传来董二低沉的声音,“少将军,我们若放火,外城兵马司、南郊巡检司就被吸引过来了。还是砸墙好,对面也是土墙,只要掏个窟窿,半个时辰能砸塌正屋。” “有道理,那就砸,注意防备他们杀出来,让其他兄弟离远点盯着阁楼,不要露头。” 他又想多了~ 一刻钟后,熊熊大火从院内燃烧,校尉不放火,刺客自己放,哪怕烧他们自己。 祖泽鸿依旧不敢露头,土墙缝隙看一眼,大火从正屋开始燃烧,他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感受到无情的杀意。 刺杀不成马上自戕,什么样的人物有如此死士? 他们为何不近战呢? 大火一起,巡检司和官驿过来很多人,董二大吼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厂卫缉拿东虏探子…无关人回避…” 轰~ 大梁无法支撑整个房顶,房子突然垮塌,火势骤小,校尉们推倒土墙灭火,瞬间只剩下黑烟,里面四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来。 马武站到身后低声说道,“少将军,还好拖了一会,城门关了,除了巡检司不会有其他人过来。” 祖泽鸿抬头看看东方,月亮已经露出一丝外圈,低头再看一眼无端送命的校尉,对靠过来的董二道, “这些人藏在附近不露面,只为盯着我,估计是幕后之人的死士,翻一下废墟看看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我跟马兄弟审讯缇骑。” 校尉的尸体抬回院内盖布收殓,活着的人神色黯然,旁边默哀一会,众人才分头行事。 三个缇骑大概三十多岁,他们穿着鲜亮的飞鱼服,祖泽鸿顿时失去审讯的兴致,骆养性并不怕他们暴露啊。 马武不是傻子,同样发现对方并不是真的想杀人灭口,拽掉三人嘴里的破布,马武冷冷说道,“三位兄弟,看到老子这身行头最好说实话,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中间一人是百户,立刻回答道,“盯着董二和所有校尉,不允许他们走漏风声,不准私自接触外人。” 马武敏锐发现了重点,向祖泽鸿一摆手,“认识这位兄弟吗?” 祖泽鸿这时候穿着校尉青衣,左臂血淋淋的,三人看一眼齐齐摇头,“不认识。” “也就是说,你们完全在盯着董二和校尉?” “是,他们离开就得汇报指挥使大人。” “今天他们离开,你们汇报了吗?” “是,有一名兄弟入城,明天才返回。” 马武扭头朝祖泽鸿比划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祖泽鸿摇摇头,淡淡说道,“他们看到我了,我活着他们也活着,我若死了他们也得死,放他们离开,没必要见一个杀一个。” 马武没想到他突然发善心,缇骑不担心送命,也许这时候反而好审讯了,扭头继续问道,“对面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 “两个商贾租房做仓库。” “哪里人?几个人?” “上个月才来的京城人,我们见过四五次,人数不等,有时候两个,有时候七八个,我们还进里面摸过两次, 没发现什么异常,他们与南郊的巡检司兵丁、五城兵马司南衙之人都很熟络。” 马武看向祖泽鸿,两人深深皱眉,骆养性知晓对面是什么人,对面也不怕缇骑知晓,那就是部堂以上的大佬了? 既然如此,为何刺杀如此诡异呢? 老子还没死呢,刺客先自杀了,有隐情啊。 第11章 马武眼里的祖泽鸿 祖泽鸿扭头离开正屋,马武又把破布塞回三人嘴里,“马某不想杀你们,但咱们都卷进别人的大事中,想活着最好安静等别人来解救,胡乱挣扎必定死于非命。” 他说完关门来到院中,明月出东方,天地明亮,祖泽鸿在院内,董二正给他看一柄上等好弓。 柘木、牛角、鹿筋胶粘弓身的筋角反曲弓,箭杆粗而短,与大明军队所用的软弓长箭区别很明显,只有软弓一半大。 这是鞑靼人骑射的武器,弓弦行程短,便于马背发力,大明军队的软弓是竹子,成本低,便于大量制作,弓弦行程较长,开弓省力、射速快。 但大明朝精锐的射手也会配角弓,辽西的弓车营就有两千多把柘木弓,使用破甲重箭,与软弓搭配作战。 除此之外,大明朝哪里有精锐的骑军呢? 好像哪里都有,哪里都不多,关宁铁骑核心只有三千人,他们用的是三眼铳,其余边镇每衙能凑一千合格的骑军就不错了,配备这种弓太奢侈。 就算主将给他们配,也不一定有人能发挥出威力,一个合格的射手至少需要培养五年以上,甚至是从小培养,刺杀自己的人却是精熟的射手,没十年练习,绝对没有这指哪射哪的本事。 他们本来是宝贝,到营兵至少能做个哨总,何必稀里糊涂死于自焚。 祖泽鸿看了一会递给马武,“马兄弟,对方显然认识我,帝师孙承宗如今再次督师蓟辽,京城认识我的人很多,但府邸下人都认识我,无外乎阁臣钱龙锡、温体仁,致仕首辅韩爌、户部尚书毕自严,其他人…很难说啊。” 马武疑惑看向董二,后者快速解释道,“大哥,一共五个人,其中一人先捅死四人,然后点火抹脖子了,尸体烧得面目全非,衣服都是麻布汗衫,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留下几把弓?” “四把,两把完好,两把弓弦烧断了,还有百支箭矢,只找到一柄刀,是一柄直刀。” 马武点点头,把弓还给祖泽鸿,“少将军,刺客应该是士兵。” “嗯?何以见得?” “他们没有毁弓啊,爱惜军械,绝不是专职刺客。” 祖泽鸿眼神一亮,“有道理,哪里有这种刺客?” “说出来少将军可能不信,其实京城多的是这种人。公侯伯爵武勋四十多家,节制三十万京营,虽然京营大多是皇庄种地的农夫,但勋贵每家不会少于二百武艺精湛的家丁护院,这就是死士,挑五个人绰绰有余。” 祖泽鸿眉头紧皱,“五军都督府?关他们屁事?” 马武两手一摊,“这得少将军自己想,马某只是告诉您,京城符合刺客条件的人很多。” 祖泽鸿点点头,环视一圈周围零零散散的土房子,对董二道,“有人会来这里吗?” “不会,至少今晚不会,京城人很熟悉厂卫,不会好奇过来白白送命。” “很好,有人会使弓吗?让使弓的兄弟拿着,这是利器。” 董二尴尬一笑,“少将军说笑了,校尉拉弓射箭准头完全是瞎蒙,可惜了这么好的弓。” “那就让虎妞背着,把阵亡的那位兄弟放到之前的院里,咱们立刻出发,骆养性可能今晚就知道了,时间很紧张。” 马武和祖泽鸿先一步向南走,董二带五人回旧院子放尸体,同时警告一下附近的官驿别插手。 他们此刻算是‘反贼’了,就看朝廷什么时候给他们扣帽子。 南郊视线很好,远远的看到四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有村庄、贵人外庄、军营、官驿、关卡… 后金撤出长城三个多月,百姓有没有恢复不知道,大明朝的‘治理职能’倒是恢复的很快。 马武不知道祖泽鸿在想什么,看起来一直在走神,但他想起了祖泽鸿的一部分‘传说’。 父亲祖大春是祖家管钱粮的副将,从不以勇武示人,家里为他开蒙后,祖泽鸿有三个‘师父’,袁崇焕教导读书、二伯祖大弼传授刀术、副将朱梅教导箭术。 听说这是宁远将门子弟共同的学艺过程,跟袁崇焕读书只有他一人,练习刀术和箭术却有很多孩子。 祖泽鸿天赋不错,箭术优异,以至于他长大后,辽西军民遇到袁都督,身后总有一名挎刀背弓的年轻人。 挎刀背弓很容易理解,少见的是,这名年轻人的箭囊很宽,却只有九支箭,剩下一半是‘书囊’,隐约露出半本书。 这就是袁都督的亲卫头领、九箭祖泽鸿,九也是他在堂兄弟中的排名。 祖泽鸿因箭术扬名,他的箭术师父结局却很悲哀。 朱梅本是有名的神箭手,驻守宁远与满桂亲近,矛盾激化后,自然与祖大寿不和。 三年前王之臣任督师的时候,辽西十三个营闹饷,士兵绑架了辽东新任巡抚毕自肃和升任中军官的朱梅。 毕自肃是户部尚书毕自严的亲弟弟,堂堂巡抚刚上任三月,就被手下丘八绑架要饷,文人无法忍受的奇耻大辱,毕自肃自缢了。 户部尚书毕自严因此与袁崇焕、祖大寿不和,你们要搞王之臣我管不着,怎么能绑架巡抚和中军参将,掐死他们的官路与杀人有什么区别。 毕自肃一死,这个梁子算结下了。 新皇登基,袁崇焕和孙承宗如日中天的时候,毕自严只能认栽,如今落井下石要袁崇焕的命很正常。 当时朱梅也想自杀,被祖泽鸿的父亲祖大春阻止,但朱梅与祖家人彻底反目,直接向朝廷请辞。 祖泽鸿把朱梅送回关内,师父回山东老家,他到京城接袁崇焕上任督师,结果与他分开两日后,朱梅还是跳河自溺了。 没人提,也没人贬损他,祖泽鸿怎么想也没人知晓。 袁崇焕出京前,令祖泽鸿到京卫武学与勋贵子弟比试箭术,祖泽鸿一口气九连中穿靶,比试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因为祖泽鸿射的是八十步标靶,十中三就是武举人,十中五就是武进士,十中七全是宝贝,京城不会超过五人,至于九中九,同时期京城亲眼所见只有祖泽鸿… 皇帝听说后还恢复了朱梅的恩荣,撤销了失责之罪,这也算是祖泽鸿对箭术师父的另类孝顺。 马武当时就在曹化淳身边,听说过祖九箭的神奇,也见过他一两次,与如今的模样大相径庭,以前的祖泽鸿儒袍袖箭,衣着十分显眼,神情面带笑容、眼神锐利,如今的祖泽鸿整个人像…脱尘的道士。 明明很急切,明明处于生死关头,却总是不过如此的‘风轻云淡’。 好奇、戏谑、睥睨、冷漠… 哎,老婆儿子被当面烧死,任谁都会对世间充满冷漠。 第12章 祖泽鸿记忆中的祖家 祖泽鸿不知道马武在想什么,若知道,应该让他与董二沟通一下。 厂卫对他的评断竟然一模一样,可见他的‘异类’很突出。 但他脑海中的自己,与厂卫看到的也不一样。 宁远伯李家败落的时候,辽东、辽西将门集体衰落,大伯祖大寿在万历三十二年、25岁的时候才承袭宁远卫指挥佥事。 这是个卫所武职,大明朝卫所职衔早已形同虚设,真正握有兵权的是营兵制下的武将,非营兵武将就算总兵也是个打酱油的货色。 万历三十七年,祖大寿30岁的时候转为营兵,在懿路城任备御的低阶武官,负责管理一个百人的兵堡防务。 懿路地处荒凉的辽北,祖大寿在此任职远离辽西祖地,非长久之计,走门路使银子调回宁远城附近。 万历四十年,祖大寿任宁远卫中右所游击,距离宁远城三十里,是最近的兵堡,专职防御鞑靼喀尔喀部落。 可惜干了一年,喀尔喀部五百人犯边劫掠,祖大寿第一次作战,‘光荣’跑了,因临阵先退被问罪下狱。 祖家毕竟是辽东不多的将门,杀了影响军心,祖大寿在辽东总兵衙门镇抚使的‘监狱’实实在在蹲了三年牢,等来了朝廷的判决:监候处决。 这是大明朝的司法实践运用,若是刑事重犯,监候处决的意思就是谨慎核实一次,来年秋季处决。 但祖大寿是武将,斩立决变成监候处决,意思是只斩‘官帽’,人可以活着,官场不需要你、大明朝不需要你,滚回家抱孩子去。 祖大寿遭遇了彻底的官场失败,牵连兄弟们失去全部官职,但命运却垂青了祖家,短短三年,祖家躲过了抚顺之战、萨尔浒之役、辽沈之役,成为辽东唯一‘全身而退’的将门。 万历驾崩了,泰昌元年来到,辽东缺兵少将,在家的祖大寿突然复职,还升官了,出任靖东营游击将军。 还没到任,泰昌又驾崩,天启皇帝上位,祖大寿又莫名其妙升参将,在广宁巡抚王化贞麾下担任中军官。 这时候,十岁的祖泽鸿已经有了清晰的记忆。 广宁溃败突然到来。 前线一场小小的失败,辽西三十万大军被努尔哈赤吓破胆,屁股后一个追兵都没有,明军直接溃败七百里,从前线惊慌失措跑回山海关,古今战史奇观。 祖大寿本是中军官,他更应该羞耻,声望更应该一落千丈。 但祖大寿退到宁远后,抓住机会完美逆袭,他不仅没有跟随大军继续退,反而勒令全家退守觉华岛,誓与辽西共存亡。 共存亡不守宁远城,你跑到觉华岛做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祖大寿是唯一没有退到山海的中军官,大明朝好歹留了一丝颜面。 因为明军溃逃太快,努尔哈赤刚刚攻占辽阳,辽东大片土地和城池来不及消化,根本没想到明朝会丢弃辽西,他也很干脆,占领广宁打通草原通道后,直接搬师回家,对大凌河、锦州、松山、塔山、宁远等重镇,连看都未看一眼。 好嘛,从大凌河到山海关七百里真空地带,只有祖家兄弟九人带着长辈留下来的875名家丁,是唯一成建制留守关外的军队,想不出名都难。 祖家迎来第一个贵人,帝师孙承宗出镇辽东,对祖家的‘英勇’非常赞赏,一家‘收复’二十多城,祖家兄弟全部成了营兵体系中的将军。 从此刻起,祖家的性质变了,不再是守土的将门,而是军事集团。 这是祖大寿为首的辽西将门对广宁溃败的反思成果。 朝廷认为广宁溃败是经抚不和,熊廷弼和王化贞因此被问罪,但辽东出身的基层将官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广宁惨败是信任崩塌的后果。 经抚不和是表象,内因是辽人对朝廷完全没有信任,百姓与将官、文官与武将、文官与文官、武将与武将,任何人对彼此都没有任何信任,广宁溃败是必然的结局。 将门这个反思太牛了,但他们无法撼动中枢,只能改变自己,更加注重家将的培养,更加注重与封疆大吏的关系,不再以‘效死’为目标,而是与封疆大吏做朋友。 这一指导思想让祖家彻底变为军阀,就算以后改朝换代,祖家后人也因此受益三百年。 改变的开始阶段,祖大寿虽然无法主事一方,但袁崇焕、满桂筑城,手下超过八成是祖家的人,没祖家安抚百姓,宁远也无法成为要塞,也不会有后来的宁远大捷。 十岁到十五岁,祖泽鸿不停淬炼武艺,跟着长辈在辽西来回奔跑,还被逼着每日读书识字。 被当时宁远兵备道袁崇焕看重,莫名其妙当了他的亲兵头领,成为二十个营兵的哨总。 祖泽鸿刚刚当亲兵,就见证了一人一城硬抗努尔哈赤十万大军的宁远大捷,袁崇焕以瘦弱之躯击退强虏的形象深深刻入脑海。 祖家迎来第二个贵人,全方位的贵人。 十六岁,他成了宁远的秀才。 辽西不过二十几人参考,却有六个秀才名额,他当然是秀才。 后来这个贵人辞官了,一年后又回来了。 从七品兵备到三品巡抚、再到一品督师,他成了说一不二的人物。 祖大寿兄弟九个,下来泽字辈成年的十九个,加上养子和赐姓家将四十多人,除祖泽鸿外,全部变成了营兵将军。 祖家和姻亲还在袁崇焕的指导下,编练了一支军饷独立的骑兵—关宁铁骑。 大明朝辽东府治属于山东,祖泽鸿从一个秀才变成了山东举人,他很羞愧,感觉自己学识完全无法与真正的举人相提并论,可他就是举人。 但军职一直是哨总,因为袁崇焕说了,将军够多了,没人可以超过祖大寿,举人可以做官,辽西需要一个自己人掌控东江南线,将军去不了,文官可以去,至少要掌控南线的钱粮。 可惜啊,没来得及操作。 黄台吉突然越过防守严密的宁锦防线,从草原跃顶进攻喜峰口,蓟镇守将不堪一击。 祖泽鸿回京为袁崇焕送信,返回的路上遇到强人刺杀,四个兄弟对敌十二人。 双方在林间缠斗一日,对方全死,四个兄弟两死两伤,祖泽鸿也被长刀在腿上拉了一下。 袁崇焕正在作战,没心思关心他遇到的是什么人,祖泽鸿也懒得说,查案本身没任何意义,成王败寇,无能才会愤恨。 永平府属于蓟辽督师辖区,祖家在落籍宁远之前就是永平府人,战乱频繁,一部分家眷在宁远,一部分亲眷在永平府祖籍所在落脚,加上营兵中层家眷,有一千多人。 大明与黄台吉在京畿缠斗之际,祖泽鸿回到祖家所在的三十里村养伤,两个月后京畿解围,但黄台吉并未退走,而是挥师向东,遵化、迁西、永平陆续陷落。 在这之前,袁崇焕下狱,祖大寿惶恐之下振臂一呼,带全部营兵返回辽西,路过永平带走大多家眷。 但留下了祖泽鸿,交代他伤好之后入京奔走一下,毕竟袁崇焕的官场同僚、老师、盟友他都知道,只要祖家还在关外,朝廷就不敢解职,更不敢降罪杀人,他绝对安全。 计划是这样,现实很残酷。 伤还没好,永平府被女真连锅端,阿敏和莽古尔泰根本没黄台吉的脑子,撤退时候管你是谁,直接屠城,一个不留。 祖泽鸿与两个女真兵争斗,脑袋被刀鞘重击,胸口被划了一道口子。 应该死的不能再死了,但他身体强壮,奄奄一息之际被追上来刺探军情的锦衣卫发现,胸口倒了一堆止血药,赶在大军围过来之前,带祖泽鸿离开回京。 这就是祖泽鸿记忆里的‘家族’,运气好是事实,祖大寿善于抓机遇更是事实。 论兵事才能,祖大寿不如赵率教,论个人勇武,不如满桂、曹文诏。 但适者生存,祖大寿很适应明朝文武之间的权力斗争,与董二一样,善于经营身边人。 这大概也是时代的局限性。 京畿保卫战到现在十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祖泽鸿刚好没有参加袁崇焕和祖大寿的任何事情,也是两眼一抹黑。 祖家的人物关系 第13章 要命的中枢信息差 祖泽鸿与马武各想各的事,顺着官道走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岔口。 京畿附近村庄较多,不到三里就是一个小村,零零散散的房子不会超过十户。 南郊小河纵横,卢沟河一分为二,主河向南,向东的支流过漷[huo]县进入通州运河。 黄村就在卢沟河的两条支流中间,这是官道旁的一个大村,大约二百多户,却散开在官道两侧五里。 向东望去是京郊重镇弘仁桥,向西望去是良乡县城,距离一样,大约三十里,晚上借着月光和篝火看得很清晰。 再向北望一眼地平线上巍峨的京城,黄村正好身处热闹中间,此处四通八达,又偏离‘人间热闹’。 东边是运河、西边是中原入京大官道,非兵家必争之地,却非常适合‘凶兽’潜伏捕食,若一击不中,可以随时遁走。 难怪很多大佬在黄村附近有外庄,妥妥的灯下黑,居心叵测的野心家非常喜欢在这种位置落脚。 祖泽鸿、虎妞、老郎中、董二和五名校尉在岔路边树林稍微等了一会,马武探路后快速返回,他有点紧张。 “少将军,王之臣在宴客,其中一人是曹于汴,还有几人说不清。” 祖泽鸿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曹于汴!” 马武再说一次,祖泽鸿立刻呼吸沉重,曹于汴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掌都察院大印,与韩爌都是东林铁杆,按照明朝的传统,他就算不入阁,也是监察天下的宪相。 他当然是袁崇焕的后台之一,什么时候与王之臣勾连到一起了? 祖泽鸿一瞬间想的有点远,这些王八蛋原来一直在脚踏两只船。 马武看他神色间有怒气,皱眉说道,“少将军,从您说钱龙锡是阁臣的时候,马某就觉得您对当下京城官场不甚了解。” “嗯?!”祖泽鸿一愣,“马兄何意?” “马某没什么意思,是您真不了解,钱龙锡已经被袁崇焕牵连去职、曹于汴如今已致仕。” 祖泽鸿蹭的起身,“你说什么?” “这…钱龙锡的确被去职,但没有罢官定罪,名义上还是阁臣,马某不好直接驳您的面子,没想到是…误会啊。” 祖泽鸿深吸两口气平复心情,是不是阁臣不影响钱龙锡做事,他依旧是最想弄死袁崇焕的人,比任何人动机都强烈。 “李标做了首辅?他是帝师孙承宗的至交好友,恐怕也快致仕了。” 马武和董二齐齐拍额,他们后悔不已,忘了交代很多事,却稀里糊涂跟着做事。 祖泽鸿去年冬季就在养伤,没参与京畿保卫战,永平陷落后,他被囚禁三个月、昏迷三个月,近半年没听过任何事,有记忆‘黑洞’。 而作为‘学生’的祖泽鸿知晓历史人物大概结果就不错了,谁能全部记住他们哪年哪月哪天升官或致仕。 娘咧,一堆糊涂蛋。 “少将军,去年袁崇焕诛杀毛文龙后,首辅韩爌就在请辞,但今年正月才去职,想必这个消息您知晓,但继任首辅的李标只做两个月就请辞致仕,同时宪相左都御史曹裕汴也请辞致仕,这两个消息发生在永平陷落之后,您不知晓很正常,是我们忘了交代。” 祖泽鸿皱眉消化一下,崇祯已经发现东林嘴炮光说不练,对再次众正盈朝的东林失去了耐心。 皇帝在消除东林对中枢的影响,可惜他是借着东林才剿灭阉党,这个时间需要好几年呢,而且只能慢慢冷落淡化,不能着急。 “谁是首辅?成基命?” 祖泽鸿疑惑问了一句,不等他们回答,学生的记忆突然清晰了,眼神一亮道,“哦,朝廷如今没有首辅是?” 马武点点头,“没错,李标致仕后,乃帝师孙承宗主持内阁。袁崇焕下狱,令伯祖大寿退回山海关,没有辽西营兵参战,勤王兵马无法赶走东虏。孙承宗不得不亲自到山海关,苦口婆心劝说令伯反攻东虏,辽西营兵再次参加战事后,东虏屠城仓惶撤走。但这样一来,本应是首辅的孙承宗就无法回朝,陛下只好圣谕孙承宗再次督师蓟辽,暂时也没有任命首辅。” 祖泽鸿脑海一亮,好似抓住一点关键,但又被马武的话带走了。 他继续说道,“如今阁臣是成基命、周延儒、何如宠、钱象坤、温体仁、吴宗达,均为声望孱弱之辈。” 祖泽鸿停顿一会,突然淡淡笑了,他不知当下之事,却知晓‘未来’之事,他糊涂在信息,却又比任何人清楚未来。 上帝视角很清晰。 马武看他微笑,不由问道,“少将军这么快就知晓关键?” 祖泽鸿点点头,“内阁六人,韩爌做首辅时候,成基命、何如宠是东林故意塞进去的人,以免东林再次成为众矢之的,这两人是寺庙撞钟的和尚,陛下若让他们做首辅,不出三天就请辞了。 剩下四人很有意思,周延儒和吴宗达是儿女亲家,钱象坤和温体仁是同年同门的至交好友,呵呵呵~” 他笑的有点瘆人,董二不由得说道,“少将军为何发笑?如今温体仁后发先至,力主问罪袁崇焕,大有跨越内阁五人做首辅的趋势,都察院新的左都御史闵洪学就非常支持他。” 祖泽鸿哈哈一乐,“董二哥,闵洪学的妻子是温体仁的姐姐,姓闵的没有儿女,温体仁把次子过继给姐姐变成闵家孩子,你们锦衣卫这点事都不清楚?” 董二与马武对视一眼摇摇头,“他们都是浙江湖州府乌程县人,朝中一直以为他们是乡党。” “哦,温体仁年轻时候的事,可能那时候没人关注他们。” 马武疑惑问道,“少将军扯那么远,对搭救袁崇焕有帮助?” “当然有,马兄,此刻起你要记住内阁的基本权争立场,祖某给兄弟们捋一捋。” 第14章 原因其实所有人都清楚 韩爌、李标、孙承宗、曹于汴、钱龙锡,五人是一体的东林党,但他们声望太高,几乎垄断中枢大权。 众正盈朝的东林乃前车之鉴,这样肯定不行。 他们装作大方,请皇帝在内阁塞了几个官场‘散兵’,成基命、何如宠、周延儒、钱象坤就是这样入阁。 东林党五人之中,孙承宗、钱龙锡更亲近,他们理念一致,一句话解释,就是他们想做事,并不是韩爌、李标、曹于汴那种空谈‘君子’。 大明朝唯一的大事就是剿灭东虏,孙钱二人本来与袁崇焕同党,还有师生情谊,自然越走越近。 尤其是钱龙锡,作为新一代党魁,急切想振兴东林,非常渴望接替韩爌做首辅。 恰好这时候东江毛文龙独自战胜东虏对朝鲜的入侵,毛大将军信心膨胀,竟然想从辽南反攻东虏,频频密报朝廷袁崇焕在辽西与东虏和谈。 本来是件小事,大伙都知道袁崇焕是在争取时间,和谈就是个幌子,自然没人信他,但他后来直接密奏皇帝告御状。 这就是找死了,官场圈子内的事情怎么说都行,就是不能犯忌讳拉皇帝下场。 毛文龙身为武将,不知潜规则,等于把所有人都狠狠弹劾了一把,一旦皇帝生气,再次祭出一个‘魏忠贤’,东林彻底完蛋了。 韩爌、李标、孙承宗、曹于汴求稳妥,想派人安抚一下毛文龙,钱龙锡和袁崇焕却认为武将不可娇惯,这种风气不可容忍,以内阁和督师身份狠狠训斥了两次。 毛文龙若老实点,那他还是东江总兵,反正东江孤悬海外,没人愿意去。可惜他很有想法,派人入京直接面见皇帝密奏。 这是自绝于中枢。 大佬们开始发力,彻底停掉东江仅有的一丝钱粮,逼迫毛文龙听话。 但他们忽视了袁崇焕的野心,执拗之人的底线碰不得,袁都督完全受不了下属越级告御状,跑到东江一刀砍了。 袁崇焕自以为中枢会捏着鼻子认下既定事实,为他开脱,杀毛文龙一点压力都没有。 可惜现实很残酷,他只想着毛文龙不听话,完全没反思过自己,在中枢看来,他也是‘不听话’的人。 这么大的事,首辅韩爌立刻借机请辞。 东林同党首辅遇事请辞,这行为比落井下石还恶劣,是他抽身而退的信号,他这一退,带着曹于汴、李标和孙承宗也不得不闭嘴,那些被压制的中层声音就有点刺耳了。 钱龙锡没办法,只能独自支持袁崇焕,上奏皇帝证实毛文龙有罪。 其实袁崇焕杀毛文龙的过程皇帝清清楚楚,他狡辩没用,越狡辩皇帝越恨他擅作主张。 好在辽西离不开袁崇焕,皇帝就坡下驴,明面上只能忍着。 这样中枢的形势就清楚了,袁崇焕杀了毛文龙,不仅没有聚拢督师大权,反而分裂了东林。 塞外的形势在大佬们争权的时候突变,既然辽西无法寸进,黄台吉转变战略方向,以进攻草原为主。 喀尔喀被黄台吉彻底降服,察哈尔林丹汗被迫西迁,辽西以北千里草原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势力。 去年冬季,袁崇焕在宁远一再警告朝廷,小心东虏绕道袭扰京城北面关卡,可惜他这时候在中枢的形象是权欲入脑的狂徒,完全没人信。 女真从喜峰口入关肆虐京畿,他们没有进攻大城的能力,京城并没有生死顾虑。 袁崇焕知晓自己很危险,胜败都会丢官,于是他有大胆的想法,上奏要求节制所有勤王兵马,先进攻三屯营留守的东虏后军,截断女真归路,关门打狗,一劳永逸解决东虏。 从军事角度说,这么考虑也没问题,就算无法留下全部女真,至少掌握了战场主动。 但他忘了,皇帝面子比死几十万人更重要,煌煌天朝,皇帝怎么能做钓饵?当袁崇焕决定利用京城作战的时候,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这不是为了解围、更不是为了打败东虏,是妄图窃取军事大权入主中枢,挟中枢以令天下做权臣。 袁崇焕奏折一回京,满朝大臣闭嘴,皇帝立刻动了杀意。连钱龙锡也被吓坏了,竭力撇清关系,祖泽鸿就是给他送信,请他继续支持才遇刺。 袁崇焕没得到任何回应,只能带兵继续回京,结局大家都知晓。 有些时候,把所有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捋清,事情也就清楚了。 祖泽鸿把袁崇焕下狱的原因说了一遍,董二和几名校尉胸膛起伏,显然很无奈。 马武却摸着鼻子讪讪一笑,“少将军,袁崇焕下狱的原因对厂卫来说不是秘密,您说不说就这回事,当前的官场形势您得捋捋。” “不是秘密?!”祖泽鸿下意识反问一句,仰头叹气一声,“是啊,不是秘密,可他们硬是让清晰的事情变得糊涂起来,故意制造争议。” “他们?他们是谁?” “分裂读书人,腐蚀忠孝节义的贵人。” “啥?”马武惊呼一声,转而沉声道,“少将军,现在不是打哈哈的时候,袁崇焕必死,那是陛下要他死,他也该死,您还有心思与文人玩这些隐晦的诛心之语?” 祖泽鸿呵呵呵笑了,“马兄说曹于汴在王之臣这里,看来李标和韩爌也在,你明明知道却不敢说,害怕了?” 董二和校尉们齐齐盯着马武,要一个解释。 马武很坦然,摆摆手说道,“马某是曹公公心腹,自然知晓很多事,现在少将军得说服我,否则咱们就不能去找王之臣,更不能杀任何人,这不是自救,是自戕。” 他说的对,致仕大臣碰不得,这是官场‘铁律’,皇帝都不会碰。 祖泽鸿点点头道,“诸位兄弟,袁崇焕的性命直接关系官场洗牌的结局,东林诸人的追求简单,他们目前只想囫囵退场,不受牵连就满意了。 成基命、何如宠虽然不开口,但他们这种官场混子也期待早点结束。 东林所有人官途已绝,统统靠边站,抛开一切枝枝蔓蔓,当前内阁权争的形势很清晰,即温体仁和周延儒在利用袁崇焕的事打擂台、争首辅。 温体仁不仅亲自下场,还获得阁臣钱象坤和左都御史闵洪学的支持,又联络了吏部尚书王永光、户部尚书毕自严、兵部尚书梁廷栋。 袁崇焕如今已判决,后日行刑,看起来温体仁赢定了,其实他输定了,陛下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打倒东林后接着扶持另一个权臣,一定会让成基命或何如宠其中一人来做首辅。 他们必定请辞,陛下也会同意,但如此一来,周延儒成为首辅已板上钉钉,换句话说,此时的官场内部蹲着一头沉默的老虎,周延儒才是一切的幕后推手。 他们与袁崇焕没有恩怨,只有单纯的权争,马兄明白了吗?” 马武一拍大腿,大声赞叹,“少将军不愧是文武全才,这样一切就解释通了,但您为何还要找王之臣索要渠道呢?” 第15章 九千岁的遗泽 为什么找王之臣索要渠道? 祖泽鸿嘿嘿一笑,“马兄弟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王之臣是阉党啊。” 董二和校尉一头雾水,马武却瞬间脸色铁青,“少将军,我们是在自救,不是在找死。” “错,我们是在救董二和所有兄弟。马兄既然认为自己安全,祖某比你更安全。” “胡说八道!” 祖泽鸿点点头,“的确是胡说八道,我们都是死人了,活的太明白是人世间的悲哀。” 马武被他搞不会了,深深皱眉,“少将军,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马某感觉你对所有人事充满戏谑,甚至陛下在你嘴里都是…总之马某感觉你越来越不正常,比袁崇焕更狂妄,癔症啊。” 祖泽鸿一头黑线,旁边的董二也附和说道,“少将军的确对所有人都充满戏谑,毫无敬重之情,袁崇焕身为恩师,你却直呼其名,话里话外都在说他过于自负。” 祖泽鸿,“……” 学生思维占据主导,皇帝都是个玩偶,老子怎么敬重? 马武眼神盯着祖泽鸿,本期待他给一个不一样的答案,没想到祖泽鸿突然换作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 片刻之后,不甘和愤怒让他又变得狰狞。 冰冷的声音传来,“贵人们为权争把万千百姓的性命当作筹码,之前祖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妻儿惨死在面前才醒悟。 祖某之前发疯,是因为才想明白妻儿惨死其实是自己造成的,若没有跟着袁崇焕斩杀毛文龙,有东江牵制,黄台吉怎么敢倾巢而动入关劫掠,怎么敢在京畿逗留半年。 一切都是因果报应,人世间实在可笑,生生死死都是尘埃,谁都无法阻挡历史向前。” 他这语气更加冷漠了,明明在说自己,听起来好似在嘲讽别人。 马武和董二对视一眼,这回他们确定了,祖泽鸿还是‘疯了’。 只不过不是一般的疯子,是对人世间绝望的疯子,不怕死的人,自然对所有人都充满戏谑之情。 众人沉默一会,张泷打破安静,“姐夫、马大哥、少将军,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怎么突然停下了?已经有一位兄弟惨死,我们也会惨死吗?” 马武挠挠头,不想跟校尉解释这些事,一时半会说不清,这时候说出来只会影响行动。 祖泽鸿好似被张泷叫回神了,抬头看看天空的明月,淡淡说道,“谁在王之臣这里不重要,王之臣联系谁才重要,周延儒既然是整件事背后最大的黑手,那他就有渠道联络这些致仕未归乡的东林大员。 换句话说,他也能联系到阉党,大家一起发力,一起支持温体仁,让袁崇焕快点死,这样东林老臣才能安然回乡,温体仁才能被皇帝猜忌失去首辅之位。 这位周大人不愧是三元及第,官场智慧无出其右,早生三十年绝对可以为相多年。可惜是个和稀泥高手,当今朝事艰难,内外一片混乱,他没时间操作,不做事迟早还得滚蛋。” 张泷哪能理解官场的二层逻辑,马武却点点头道,“少将军,涿州冯铨在王之臣府上,天启五年,冯铨而立之年从少詹事入阁做阁臣,帮助魏忠贤做实熊廷弼和东林贪墨之罪,东林彻底退出朝堂,人称黑头相公,与涂文辅并称阉党内外两大智囊,虽然后来被崔呈秀设计罢官,但那是魏忠贤故意为之,冯铨依旧在魏府做事,没有官身,反而躲过了清算。” 祖泽鸿慢慢回头,眼睛越瞪越大,瞳孔映射月光,好似突然明白了很多事… 马武对着他再次点头,“少将军可能忘了,周延儒与冯铨不仅是至交好友,还是真正的儿女亲家,嫡女嫁嫡子,不是吴宗达那种宗族亲家。” ‘祖泽鸿’没忘,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是学生没想到,学生记忆深处明明有这件事,他之前忽略了。 马武看着低头踱步深思的祖泽鸿,确定他此刻明白京城官场的形势了。 这样才对嘛,清楚形势才能想到真正的办法,否则就是瞎闯,九死一生的局面,怎么能用戏谑的态度解决。 礼部尚书王永光、致仕督师王之臣、黑头相公冯铨,都是阉党中的大员,周延儒把他们‘捡起来’,却没有为己所用,而是让他们去‘投靠’温体仁。 一石三鸟,解决了袁崇焕,解决了东林,还把温体仁也解决了。 崇祯既然重用王永光,那就是让他来做‘平衡’,王永光‘投靠’温体仁,妥妥的捧杀,皇帝绝不接受。 帝王之道在于制衡,一家独大的时候,就是毁灭的时候。 温体仁这次失败,蛰伏三年后才摸准崇祯的脾气,私下不停激发皇帝的浮躁,使得皇帝对和稀泥的周延儒失去耐心,三年后才当了首辅。 东林即将落幕,皇帝被朝事搞得越来越缺乏耐心,阁臣部堂来来去去,很多人连半年都干不下来,这两位打擂台才是崇祯朝的‘主旋律’。 挽救袁崇焕的钥匙在周延儒身上吗? 祖泽鸿认为不是,就算袁崇焕投靠他,周延儒也不会迟疑。 满朝要袁崇焕去死,阻拦就是得罪皇帝和官场,得不偿失。 马武看他半天不开口,又忍不住道,“少将军,其实在王之臣府上的是曹于汴、冯铨、王永光、还有两御史,韩爌和李标在内城,他们树大招风,不适合出门。 您要找的渠道其实就是冯铨,如果没想好用渠道做事,咱们就不能去,中秋朝廷休沐三日,京城内外很多人都在趁机联络,咱们不妨去找找其他人。” 祖泽鸿瞥了他一眼,“马兄明知我在找什么,为何不直接明说?” “少将军多虑了,您自己想到和马某告诉您是两回事,马某可以帮您做事,不会帮您做决定,我们必须保留最后一丝活着的机会。” “你竟然认为向曹化淳和陛下汇报我的所作所为可以活着?” “是啊,马某只是一条狗,听话的狗主人总不会宰杀,同时马某也必须救兄弟。” 他的‘依仗’是皇帝,不能说他错了,只能说他可怜… 皇帝这种身份就在他脑海里就是一堵墙,无法绕过去‘思维障碍’,祖泽鸿现在懒得说服他,摆摆手道,“控制王之臣府邸所有人,看看明日谁来。” 第16章 厂卫的聪明越来越明显 “我不同意!”马武大吼一声,表示坚决反对。 祖泽鸿却没有说话,仰头躺在干草中,“那也随便,咱们就在这等着,黄村是个好地方,我们看看哪些人会来,哪些人会走。” 马武哼哼笑了两声,“少将军,你这样激将没用,我们是厂卫,不是边镇的丘八,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是啊,所以你们死定了,不敢反抗就不要说自己是男人,反正你的主子曹化淳也不是男人。” 马武脸色瞬间青红不定,咬牙再次说道,“少将军,小孩子才玩激将。” “老子吃饱了撑的才激将,谁来谁走的确很重要,去控制他们只是为了给咱们找吃的,不想去就别去了,反正暂时饿不死。” 马武瞠目结舌,“为了吃睡,你就要控制他们?” “不可以吗?他们难道比百姓高贵?你若想着到村里去勒索百姓,我立刻弄死你。祖某反正快死了,对于大官能拖一个是一个,牵连百姓全是孽债,老子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走,不想下地狱。” 他语气平淡,但内容比之前更加冷漠,完全把自己当死人看待。 马武挠挠头,祖泽鸿现在就像一个‘御史’,他们厂卫拿这种软硬不吃的人丝毫办法都没有。 董二突然开口说道,“我带兄弟们去,大哥把斗牛服脱掉,咱们…” 马武一把拽住他,摇摇头道,“不可以,别忘了骆养性可能今晚就知晓我们逃脱了,明日京郊全是缇骑,天罗地网,我们不能把路走绝。” 董二摇摇头,“大哥说错了,明日不会有缇骑,反而会有无数刺客,不仅要少将军的命,更要我们的命,大哥趁夜往南,到京营驻地找曹公公,也许可以有一线生机。” “老子有屁的生机,要么死,要么将功赎罪,算了,你说的对,我还是想多了,骆养性的确不会明面派出缇骑,否则也不会允许刺客存在。” 祖泽鸿突然睁眼,看着‘就坡下驴’的马武,扭头对一群蹲着的校尉问道,“刚才谁跟马武去查探?这家伙是不是大摇大摆进府去了?” “没有!”马武自己回答道,“王之臣购买的外庄是两个三进院子,周围的土房子全是下人的住所,那地方依旧属于黄村地界,没有外人。” “咳!”张泷轻咳一声,“少将军,我们上房顶去了,马大哥认识很多朝廷官员。” 祖泽鸿立刻问道,“王之臣没有家丁护院?” “有,只有三个在前院,四个下人在中院,后院的家眷八九人,除了丫环,不准下人进去。” “八九人?几男几女?多大年龄?” “扫一眼看到八个,六个女人,两个男子是幼童。女人好似王之臣父子的妻妾,还有一个是王家小姐。” 这才是锦衣卫! 祖泽鸿马上站直,冷冷说道,“董二,带四名兄弟大摇大摆去敲门,亮腰牌把他们赶回后院,其余人搜索附近房子控制所有人,咱们换个思路,代替王之臣招待客人。” 董二眼色一亮,“好办法。” 马武一掌推开他,“屁的办法!”扭头又对祖泽鸿道,“少将军,我们只有一天两夜时间,竟然在王之臣身上浪费一天一夜时间?” 祖泽鸿点点头,“王之臣是被当今陛下罢免,皇帝不能认错,就算所有人明知他很重要也无法起复,那王永光和王之臣就没什么区别,他们完全捆绑在一起。 如今王之臣在宴客,更加证明我之前的推断是对的,王之臣拥有九千岁留下的遗泽,毕竟先帝驾崩的时候,王之臣是蓟辽督师,很多阉党靠他庇佑生存。 你自己也说过,曹化淳与王之臣有很深的联系,也许王永光就是王之臣举荐给陛下。 你看,王之臣不是一个渠道,是四个渠道的枢纽,同时联系内廷、阉党、东林、周延儒。 我们用一天一夜时间,直接打在某些贵人权争的死穴,城外没有比王之臣价值更大的人,城内我们暂时也进不去,还需要我一直解释吗?” 马武和董二齐齐深呼吸,他们一没想到王之臣这么重要,二没想到祖泽鸿胆子这么大,看似通过王之臣找渠道,其实在‘掀桌子’。 厂卫没有掀桌子的思维,自然很难想到祖泽鸿绝境之中还挣扎反击。 你们不救袁崇焕,那大家都别玩了…包括皇帝。 董二扭头看一眼王之臣所在的林间小村,沉重说道,“那就再等等,快到子时了,我们暗中控制,最好不要闹出动静。” 马武深吸一口气,“不,立刻动手,我去扣门,你带人清理外围,有人逃跑直接杀了。” 咦? 这家伙脑子一阵一阵的,多疑但下手果决,天生的厂卫啊。 祖泽鸿照例没有跟他们一起行动,老郎中反而跟着去了,虎妞想去帮忙,祖泽鸿暗中拽住,示意她留下。 十二个人一下离开,两人所在的森林格外安静,扭头对虎妞低声道,“跟着我。” 两人弯腰向南,直接远离了黄村和王之臣所在的树林,虎妞这时候如同一个战士,背着两壶箭两把弓,却没有一点落后。 向南大约两里,祖泽鸿停下休息了一刻钟,又起步绕向西边三里,再次休息一刻钟,才向北走。 他全程都在林中,虎妞一个字都说,因为她看出来了,祖泽鸿对那个马武起疑,在试探这些厂卫是否真的信任他。 而且虎妞知道,这种大人物的聚会一定有暗哨,马武可能一开始就暴露了,不管他的动机是什么,祖泽鸿需要清理外围,也许外围的暗哨才能获得真正的情报。 王之臣居住院子西边丘陵地,距离大约百步,祖泽鸿和虎妞慢慢露头,厂卫的能力让他再次刮目相看。 马武和董二已经控制了王家,整个院子安静无声,东南西北均有校尉暗中戒备。 虎妞低声说道,“少爷,他们不怕咱们溜走?” “怕,但马武太聪明了,明白他也是个渠道后沉得住气,难怪会是曹化淳的心腹,老子被他外表的忠义欺骗了。” “他故意掺和进来监视少爷?” “不,大明朝的官场很有意思,每个人都想升官发财,马武也不例外,只是厂卫的升官渠道比较特殊,他是真心跟我合作,想做我唯一的联络人。” “奴婢糊涂了,他不是会被牵连吗?” “是啊,但不影响他趁机做梦升官发财啊,就像我临死还想着反击。” 第17章 熬鹰,钓鱼,显影 祖泽鸿说了个啥,虎妞完全没听明白。 但马武能沉得住气,祖泽鸿也可以。 或者说…时间才是他们唯一能让对方信任的东西,若马武已经解决了外围的暗哨,那咱们就熬熬时间,看看到底是谁想要老子的命。 祖泽鸿活动一下左臂,从虎妞身上拿过一套弓箭,两人找了个背风的地方,闭目休息,再推演一下。 另一边,马武在后院押着一群朝堂大佬,董二则在阁楼巡视。 行动之前,马武一句话就说服了董二:无论能不能救袁崇焕,祖泽鸿必须救他自己,唯一的出路是做官替皇帝办事,他现在不过是向陛下表忠心、展示他的能力而已。咱们掺和进来若没有立功,依旧是被灭口的命运,咱们同样需要向曹公公和陛下展示能力。 等到校尉说祖泽鸿不见了,马武反而放心了,他并不认为祖泽鸿在试探,京郊一定有祖家的暗子,祖泽鸿在找其他帮手,等着就可以了。 王之臣、曹于汴、冯铨、王永光,还有御史袁弘勋、史褷都在这里,堪称一网打尽。 这些人不见血是不会老实的,马武看出祖泽鸿不会对下人动手,但他动起手来毫不手软,进门就把护院和下人强硬塞地窖,不听话直接敲晕。 但这些人见血也不会老实,好在王之臣认识他,算是‘圈内人’。 且马武对着一群大佬,叙说了一遍自己和祖泽鸿的处境,又把祖泽鸿对内阁的推断说了一遍,这些人瞬间闭嘴。 是啊,大家都不是‘外人’,演戏多累,反正袁崇焕必死无疑,祖泽鸿和厂卫又不敢杀人,看猴戏有什么不可。 他们想的美,若论这世上谁最无牵挂,祖泽鸿甩所有人一个‘位面’。 他现在脱离在‘视线’外,就是自由的,哪怕是暂时的假象,也是完全属于他的生命时间。 作为一个‘学生’,除了一开始的惶恐,越知晓大明朝堂的阴暗,他越‘超脱’,直接表现就是并不会把自己与袁崇焕绑定,也许可以…亡羊补牢呢?为何冒着生命危险去狼群抢一只羊尸。 而且这个几天是‘终点时刻’,袁崇焕未行刑前,某些人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熬鹰时间有倍速加成,只要王之臣家里的人被困住,今天一定有惊喜。 马武在正屋从丑时等到寅时,再等到辰时阳光普照大地,都没有等到祖泽鸿的出现。 董二回来好几次,都被他安抚住了,今明两天京郊绝对安全,别慌张。 王家儿媳和老郎中为众人煮饭,他们吃过早饭后,竟然在正屋客厅喝茶消食,丝毫不担心自己作为人质有生命危险。 马武双眼通红,冷冷瞥了他们一眼,同样没有开口。 快到午时,祖泽鸿熬鹰的效果慢慢出现了。 王之臣去了一趟茅厕,回来就直接站到马武面前,“马百户,你被人耍了,我们也被耍了,祖泽鸿要死了,何必守规矩,也许利用厂卫控制我们,去找温体仁或周延儒谈条件。” “不会!”马武淡淡回应。 “你还有人跟着他?” “没有,祖泽鸿的眼里只有皇帝,除此之外全是小人,对付小人多的是办法,何必亲自涉险。” “何以见得?” “别的判断马某不敢保证,他的态度马某绝不会错。” “若错了呢?若他故意装给你看呢?” “无所谓呀,我们保住诸位大人,陛下和指挥使大人总不会牵连我们的家眷。” 有道理,底层思维很现实。 王之臣摇摇头返回主位,他很了解这位书生营兵,袁崇焕致仕的一年时间里,祖泽鸿代表祖家与自己谈过很多次,对祖九箭的才思敏捷记忆深刻。 可惜自己没有东林那样的朋党,祖大寿的很多要求自己根本无法满足,双方合作不具备基础条件。 冯铨、曹于汴、王永光内心都很急,但他们一个个老神在在,丝毫没有表现在脸上。 直到午时的时候,京城来了一辆马车。 御史高捷着急忙慌从遮掩的车厢中下车,这位就是祖泽鸿嘴里那个跳得最欢的执行人,校尉装扮门子很合格,他没察觉异常。 到后院正屋猛得看到斗牛服马武,顿时明白了什么,但他眼珠一转,大声呵斥,“马武,你敢造反吗?!挟持大员,你马家定被诛九族。” 马武惹不起御史,不代表不能骂,张嘴回应,“蠢货,赶着来送死。” 王永光对他招招手,示意不要口舌之争,急切问道,“祖泽鸿逃脱的消息京城已经知晓?” 高捷一愣,“大人,祖泽鸿不在这里?他不是跟厂卫一起走了吗?” “哈哈,这群笨蛋被祖泽鸿耍了,厂卫都在这里,祖泽鸿却脱身不知到哪里去了。” 高捷突然松了一口气,瞥一眼曹于汴轻笑道,“曹大人,祖泽鸿对东林威胁最大?他对别人可没什么威胁。” 七十多岁的曹于汴同样一脸轻笑,“难怪你是个御史,祖泽鸿除了对陛下没威胁,其他人都想让他去死,尤其是你的主子,呵呵呵~老夫已经致仕,东林已经致仕,一点不急。” 高捷被噎了一下,冯铨插嘴问道,“谁让高大人来的?路过官驿,那里的情况什么样子?” 高捷拱拱手,“是温体仁的消息,他知晓吏部王大人在这里做客,派下官来告知王大人小心,但他的消息来自骆养性。 锦衣卫指挥使好似早上把消息通报给京城内外所有主事人,下官出京之前,韩大人和周大人也派人来暗中告知。 路过官驿看到那个院子非常安静,可能附近有很多缇骑,一个没有反而不正常,骆养性在推卸看守不力的责任。” 话音一落,冯铨、王之臣、马武齐齐弹身而起,冯铨直接咒骂,“该死的,全上当了,京郊现在肯定到处是探子,祖泽鸿也许一早开城门的时候就入城了。” 马武却说道,“高大人后面一定有人盯着,少将军果然大才,只要消失,所有人就会胡乱作为。” 第18章 形势很乱,但人得自悟 “马百户,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是反贼。” 王永光训斥一句,马武呵呵笑了,“少将军消失,我们性命暂时无忧,也是好消息啊。” 好个屁! 董二突然在阁楼大吼,“大哥,有缇骑来了,二十骑。” “不对!” 冯铨竟然和马武齐齐大吼一声,后者又继续解释道,“不对,他们来的太早了。” 冯铨点点头,对众人快速说道,“我们去前院,帮助他们把缇骑打发走。” 高捷莫名其妙,“冯大人,为何如此麻烦?” “笨蛋!”王永光咒骂一声,“得让骆养性和京城的人继续查找祖泽鸿,那混蛋若今天掀桌子杀阁臣,我们所有人的谋算都落空了,袁崇焕也白死了。” 众人一边说一边迈步,马武示意门口的校尉放他们离开,自己反而没有出去,屋内顿时只留下他和曹于汴。 老头的眼神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符,好似有光,刺眼的光… 马武盯着他看一会,淡淡说道,“曹大人,一个人无欲无求的时候最聪明,可惜你们坏事做尽,又当又立,善终是做梦。” 曹于汴上下打量他一眼,老神在在说道,“马百户跟在曹化淳身边,亲自处理过所有阉党之案,老夫当时也承你的情。经历过那么多事,你的心里竟然还有好坏之分,可见你活得挺糊涂,难怪曹化淳不让你做理刑千户,见识有限啊。” “曹大人不用讥讽下官,马某只是个亲军,若非被祖泽鸿和二弟牵连,百户是最合适的位置,你看看亲军那些世袭校尉,家里做过佥事以上的官都衰败消失了,只有百户安稳世袭,骆养性若非害怕,也不会豢养校尉。” “咦?马百户很聪明啊!” “曹大人眼里,这世上难道都是傻子?!”马武淡淡回应一句。 曹于汴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本来认为你很聪明,但你和祖泽鸿忽略一个根本的关键,他是当局者迷,你也没想到,属实是愚蠢。” 马武眨眨眼,“曹大人能解惑吗?” “不能,人若不能自悟,那就是蠢货,为何向别人索求答案。” 马武脑袋一亮,大骂一声,“该死,哪有一群大员到门口迎接缇骑的事。” 曹于汴看着急急跑向前院的马武,皱眉缓缓落座,自言自语道,“蠢货,有的是人要祖泽鸿死,绝不会是缇骑,骆养性才不会动手,动静越大越不会,否则他就不会告诉所有人祖泽鸿消失了。” 他说的对,马武也白担心了。 前院有一个凉亭,王之臣带着众人落座凉亭,让‘门子’把缇骑迎进来,对方自然一眼看到一群大佬在凉亭闲聊。 说了三两句话就撤走了。 马武来到前院,二十骑已轰隆离开。 “缇骑在打听什么?”马武向装作门子的校尉问道。 校尉一头雾水,听到询问赶紧回答,“他们说京郊有东虏残余溃兵劫掠,让诸位大人小心安危,自然被训斥了两句。” 马武一听就明白了,来到凉亭边对众人说道,“缇骑在给别人打探消息,暗中有人盯着这里,诸位大人以为是谁?” 他们也在思考,曹于汴不在这里,阉党‘团聚’,冯铨阴恻恻笑道,“其实祖泽鸿只要不破坏明日行刑,大伙就不会搭理他,想要他马上死的人是东林,谁让他是东林核心呢,呵呵呵~” 王之臣也呵呵笑道,“没错,谁让他是东林核心呢。” 马武挠挠头,“祖九箭是东林核心?” 冯铨点点头,“不仅是核心,还是一个核心执行人,袁崇焕与中枢所有事都是他在联络处理,马百户说是不是?!” 马武思索一会,拱拱手道,“打扰诸位大人,我们兄弟走投无路…” 王之臣摇摇手,“别跑,要死也死在这里,跑出去是牵连家眷,我们也想看看,是谁敢提前要祖泽鸿的命,这是破罐子破摔,逼着祖大寿与朝廷离心离德,祖泽鸿一死,陛下永远无法得到辽西的忠心。” 好乱啊~ 马武深吸一口气,“诸位大人,东林拥有动手能力的只有一个人,根本不用猜,我们兄弟还是回避一下,厂卫没必要与勋贵生死相搏。” 王之臣眼神一亮,与众人尴尬相视,没错,他们也糊涂了,东林在京城拥有动手能力的只有一个人。 抚宁侯朱国弼嘛,东林只有这么一个勋贵,其余勋贵可从来不参与党争,抚宁侯曾掌左军都督府,因庇佑杨涟被九千岁撤职,但他是勋贵,不造反就没有性命之忧,就算在家闲住,一点不影响朱家的实力。 豢养几个死士还不是绰绰有余。 他们几人思考的时候,马武已经让董二把校尉集中起来,兄弟们低声交谈去哪里回避一下,张泷突然指着北面树林大叫,“有刺客!” 众人齐齐望去,果然有刺客,大约七八个人。 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凉亭中的众人看了一会,齐齐冒冷汗~ 破罐子破摔嘛,对方自然会连他们也弄死,栽赃给马武和董二很合理。 王之臣连连跺脚,“马武,去弄死他们,王某被你牵连,下地狱也不会让你好活。” 董二一挥手,“两人一组,全部到后院,他们不敢放火,咱们近战弄死他们。” “胡扯!”王之臣又大骂,“七八个人,你们冲出去直接弄死。” 马武没有废话,指一指凉亭看不到的东北方向,“王大人,是二十人,还有十张弓。” 众人齐齐跑出凉亭看一眼,果然有一群弓箭手在更高的地方。 王之臣没有再说一个字,向后院奔跑而去,他得安抚家眷躲避。 其余人也跟着回去,马武一指后院阁楼,“兄弟们上阁楼,千万不要露头,等他们回屋内近战。” 生死关头,别废话了。 校尉分开去占领两侧‘制高点’,马武和董二看他们不紧不慢围过来,心情略微沉重,这是灭口的信号。 第19章 杀人不过咻咻咻~ 王之臣把他家眷全部带到卧室,因为正屋很深,卧室在里间,与窗户中间有书房隔断,老头又让董二把屏风也挡在隔断前,才回到中间的客厅。 马武把桌子挪到客厅门口,窗户关死,以免他们突然冲进来,才与众人一起等候抚宁侯的那些杀手。 他们为何不让曹于汴出面劝劝呢? 这蠢问题没有一人问,抚宁侯没派人来问,直接派出杀手,很简单的事实,他不在乎。 曹于汴也像个坦然赴死的勇士,笑吟吟坐着喝茶,并没有慌乱。 但他们等了半个时辰也没有反应,马武忍不住对后院阁楼大吼,“什么情况?” 董二的声音飘来,“大哥,他们从四面围过来,在挨个搜索房间,院外的土房子一个都没放过。” 马武黯然,但他又回头对曹于汴道,“曹大人,东林有如此狠人,怎么会被魏忠贤杀的七零八落,真是笑话。” 曹于汴眼皮一翻,“你才是蠢货,魏忠贤就是先帝的影子,只有皇帝能杀,别人杀魏忠贤等于造反,现在杀你们才是杀狗。” 好,马武这是自找不痛快。 咻~ 一支箭突然从窗户外射进来,扎到脚下,众人下意识一阵惊呼。 董二又大声说道,“大哥,他们上房顶了,在用箭侦查。” 马武拔出地下的箭矢看一眼,很平常的圆头箭,示意校尉把正屋椅子摞起来,让几个老头躲在后面。 窗户是缎布,马武躲墙后面露头从一个小眼看了一会,才看到中院房顶上的杀手。 咻咻咻~ 箭矢开始集中‘侦查’后院各房间。 “趴下,趴下,别露头~”董二从阁楼的声音传来。 正屋又射进来十余支箭,但众人有了心理准备,没有惊呼,卧室的家眷则完全看不到,也没有发声… 杀手侦查一会,才从中院廊道慢慢出现在后院,而房顶上的弓箭手互相掩护,校尉根本没机会啊。 眼看六名杀手在掩护下即将进入东厢房,马武情急之下,突然变声大吼,“混蛋,老夫曹于汴,让抚宁侯滚来见我。” 椅子后面躲避的众人瞧了一眼马武,暗骂愚蠢,你这不是让杀手直接杀正屋而来嘛。 原以为外面杀手没心思搭理他,没想到传来一声轻笑,“曹大人生平制行高洁、风节凛然,寿元已逾古稀,为东林长远计,侯爷和韩大人请曹大人赴死。” 这收获不错,东林果然着急了。马武两眼一亮,再次大骂,“韩虞臣一生清白,怎么会屠同僚,你们这些混蛋,不怕断子绝孙…” 咻咻咻~ 三支利箭朝着马武而来,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外面又是一声轻笑,“曹大人,省点力气,属下一会送您上路。” 马武躲在墙后平复一下心情,继续大骂,“混蛋,不去追杀祖泽鸿,追杀几个厂卫做什么。” “曹大人明知故问,祖泽鸿有别人去追杀,侯爷说了,这时候死得人越多越好,死掉的曹大人和王大人,才是大明朝的好大人。” 马武顺着窗户上的箭孔瞥了一眼,这次没有骂,大声说道,“四人去往东厢房,六人去往西厢房。” 咻咻~ 他话音一落,又引来两支箭,同时东西厢房也传来破门声。 “他们在阁楼…射中间…” 杀手在互相矫正射界,马武急得连连跺脚,不该分开啊,校尉习惯互相掩护,这回反而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咻~ 就在他焦急的时候,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传来。 声音格外响亮,一听距离就很远。 马武脑子一惊,连忙瞅向房顶,紧接着尖啸如同烟花一样密集。 咻咻咻~ 咻咻咻~ 嘭~嘭~ 重物坠落的声音。 啊~ 有人凄厉大吼~ 马武却一瞬间惊呆了,心脏扑通扑通大跳。 因为东西厢房两侧互相掩护的十名持弓杀手,一瞬间被利箭穿胸而过,他们连回头都没来得及,顶多十息,一息一箭,一箭一命… 祖九箭回来了~ 马武两眼迸射精光,激动大叫,“老二,把他们逼出来,少将军在外面。” 咣咣咣咣大刀撞击的声音从东西两侧传来,马武没有看到祖泽鸿出现,但他对兄弟很忠义,招呼正屋的两个校尉冲了出去,先帮助西边的董二解决杀手再说。 厢房的打斗声很激烈,虽然结束的很快,但校尉的惨嚎声传来,让人莫名心烦意乱。 王之臣思索片刻,迈步出门,后面冯铨和王永光也跟着来到门口。 院内的景象很震撼,十具尸体每个人都被穿心,这是战场真正的杀神,利箭穿喉那种戏码是文人编的,弓箭手永远瞄准胸膛。 校尉又从厢房拖出十具尸体,屋内还有人痛嚎。 马武在门口环视一圈房顶,对众人戚戚然道,“校尉在阁楼看到了过程,少将军的婢女射第一箭,其余九箭为少将军连发,他们好似在东面等什么人。” 王之臣缓缓点头,“祖泽鸿快速调息可以连发九箭,他的师父朱梅也不过如此,但他准头更好,这还真是个天赋。” 冯铨没他这感慨,听着厢房的痛嚎,皱眉问道,“校尉伤亡几人?” “死了一个,伤了一个,快不行了。” “厂卫果然勇武,不会有人来这里了,袁崇焕行刑后一切都结束了。” 马武摇摇头,“董二所带校尉武艺的确不错,但也是居高临下占据地利而已,若非少将军支援,大家都是待宰的命。” “桀桀桀~”身后突然传来曹于汴怪异的笑声,“不会有人来?冯铨你也是当局者迷。” 众人回头疑惑看着正屋再次端坐的曹于汴,冯铨皱眉问道,“老大人可以指教吗?” “没有,人得自悟!” 这话跟马武听到的一样,他还真的是‘风节凛然’。 冯铨知晓他的尿性,东林之人现在退场急切,韩爌、李标、抚宁侯表现出来的冷漠让人心寒,但这就是官场,曹于汴死了,他的家族才能安然传承,若被祖泽鸿利用,曹家定会绝嗣。 嘭~ 董二突然推开西边厢房阁楼的窗户,对马武大叫,“大哥,东面树林里一直潜伏着刺客,少将军在独自应对。” 第20章 鞑靼人,足够说明一切 马武立刻带五名校尉,捡起院内的弓箭到外面支援。 用不着他们多事,视线宽阔,大白天的,祖泽鸿在这里无敌。 马武跑到身边,祖泽鸿已经弄死树林里剩余的六个人。 “少将军威武,马某钦佩不已。” 祖泽鸿瞥了他一眼,对那些尸体摆摆手,“去看看是什么人,他们比刚才那些杀手来的早。” 马武让校尉去查看,对祖泽鸿说道,“少将军,东林能动手的只有抚宁侯,想必您也知晓,杀手姓甚名谁,没任何意义。” “有!” “嗯?何解?” “到院里的那些杀手与这些人不一样,这些人与我去年在京郊遇刺的人大概属于一伙。” 马武迷糊了,眨眨眼道,“所以呢?” “要袁崇焕死的人早就要他死,不是他下狱才开始发力,王永光、温体仁、梁廷栋、毕自严,实乃稀里糊涂的蠢货。” 说的有点远,马武思考片刻拱手,“少将军,马某可以向曹公公汇报您的行为,但这不够啊。” “老子从来没指望你能说动曹化淳,更没指望他敢去劝皇帝改变逆案。” 马武深吸一口气,“那少将军找到门路了吗?” “没有!” 他回答很快,马武被闪了一下,差点咬到舌头,黯然说道,“校尉死了两人。” 祖泽鸿回头瞧了他一眼,神色好似特别冷漠,淡淡说道,“我婆娘儿子也死了。” 马武一滞,这…是一回事吗? 查看尸体的校尉快步跑到身边,“少将军,马大哥,应该是鞑靼人。” “什么?!”马武吃惊鬼吼一声。 祖泽鸿此刻内心跟明镜一样,当看到这些人出现的时候,他把一切都理顺了,袁崇焕早在去年秋季就入死局了,就算东虏没有入关,他也得去死。 世界很可笑,人的卑劣没有底线,但祖泽鸿脸上没有任何表示,转身带着虎妞向王之臣家里走去。 马武跟校尉来到尸体旁边,他看一眼得出同样的判断。 这年头识别中原人和草原人太方便了,中原人牙齐,就算是龅牙,也一眼能看出是中原人,而草原人从小啃骨头嘶肉,牙尖、外突、缝宽,中原人根本无法冒充。 六具尸体有五人是鞑靼人,什么势力? 马武又翻腾了一会尸体,没什么特别的发现,他们带着短刀,没有弓箭,大明朝的鞑靼人很多,九边大约百万人,比万里草原人还多,京城还有三个勋贵是鞑靼人,但大明朝的鞑靼人与汉人一样,也没他们这牙口。 这些人应该是塞外长大,但也早就在关内生活,发型衣着可以看出来,他们很习惯中原人的生活。 马武示意校尉把尸体藏起来,最好活土掩盖一下,以免招来蚊子和鸟让附近村里的人发现,扭头返回院内。 二十个杀手,还有两个校尉的尸体全在后院。 祖泽鸿站他们面前不知在想什么,神色还是有点冷漠。 马武站身后低声道,“的确是鞑靼人,但指缝没有老茧,应该是生活在关内的鞑靼人,马某回忆了一下,京城没什么特别的势力豢养鞑靼人啊。” “商号!”祖泽鸿淡淡吐出两个字。 “嗯?!”马武又迷糊了,“商号还敢豢养鞑靼人?这里是京城,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不可能发现不了。” “大商号!” “更不可能!” “贵人的大商号!” 这事又触碰马武的见识盲区了,祖泽鸿回头轻蔑一笑,“马兄好似认定祖某可以自救,为什么呢?” “少将军只要不被他们抓住,熬过明日,他们也会衡量残杀征辽将军家里人的后果。” 征辽将军就是祖大寿,拥有封号的前锋总兵,但他也是辽西武将老大,崇祯一开始就给了个响亮的名号。 祖泽鸿深吸一口气,“马兄,我救了你的命,你应该跟我说实话,其实你们把我交给朝廷,自己就可以活下去,你难道不是这样的打算?” “绝对没有!”马武大声否定。 “为什么呢?” “我们可不会与征辽将军为敌,将门无法撼动大员,杀几个厂卫从不手软,就算马某在东厂衙门被杀,曹公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栽。” 祖泽鸿突然轻笑拍拍他的肩膀,“马兄,咱们都是局里人呐,老子清醒后竟然入局了,说出来能被同学笑死,真t的。” 马武一瞬间汗毛倒竖,他不是想到什么,而是看到祖泽鸿又开始‘发疯’了,这病一阵一阵的,他根本无法接茬,好难受。 祖泽鸿看他全身紧绷,说不出一个字,对董二挥挥手道,“董二哥,把尸体塞地窖,让兄弟们占据阁楼,这次所有人都配弓,晚上还有好戏,你们应该见识一下真正的狩猎杀戮。” “少将军何出此言?”马武抢在董二前面开口。 祖泽鸿双拳紧握几次,指关节嘎叭作响,对众人笑着道,“去年我带四名兄弟两张弓,与十二个射术精湛的刺客在林间追逐一日,兄弟们死了两个,伤了两个,我也受了重伤,希望今晚我们可以活下来,到时候诸位兄弟个个能做百户。” 马武一肚子疑惑,祖泽鸿说完不再说了,示意校尉快点把尸体抬走,迈步进入正屋。 扫一眼屋内的人,祖泽鸿对王之臣拱拱手,“王都督,好久不见,晚辈有礼了。” 王之臣很是无奈,“九箭,老夫可不想在这里见到你。” “没办法,王都督不甘寂寞,对袁大人赶尽杀绝就算了,对晚辈也赶尽杀绝,多少有点不合适,毕竟晚辈可差点成为王家的姑爷。” “胡说八道,王某从没算计过你。” “是吗?” “是!” “我信王都督!” 众人听着两人这莫名其妙的对话,无端感觉一股冷意,祖泽鸿对别人视而不见,难道他把众人当…死人?! 祖泽鸿没他们想的那么好杀,一边说话一边坐到一个椅子中间,缓缓说道,“彩霞妹妹呢?我饿了,虎妞做不了这么多人的饭,彩霞妹妹做饭手艺不错,不知晚辈有没有口福。” 王之臣皱眉想想,看院里众人已经把尸体抬走,对里面喊道,“夫人,出来,贼子被九箭赶走了。” 屋内出来几名家眷,马武诧异的眼神中,祖泽鸿起身拱手,“见过伯母,见过嫂嫂。三年未见,彩霞妹妹风姿卓越,越发漂亮了。” 第21章 突然疯魔的祖泽鸿(上) 王之臣的夫人和儿媳对他点点头,马武说过的那名王家小姐看到祖泽鸿眼神有点复杂,等他说完,才缓缓躬身还礼,“听说兄长身陷敌营,小妹以为此生再不会见到兄长。” 祖泽鸿淡淡一笑,“彩霞妹妹是见不到了,你见到的祖泽鸿已不是辽西的祖泽鸿,他死了,跟他的婆娘和儿子一起死了。” “兄长…节哀!” “我没有哀伤,人生谁能不死,杀一个赚一个,祖某赚大发了。” 他这话把王彩霞整不会了,小姑娘今年应该是虚岁十九,她爹的一个筹码,可惜废了。 “请彩霞做点饭,兄弟们饿了。” 王夫人和儿媳立刻离开正屋,王彩霞也朝祖泽鸿点点头,“兄长稍等,半个时辰就好。” 屋里众人没有打扰他与王之臣家眷叙旧,等王彩霞离开,祖泽鸿半躺在椅中对众人呵呵一笑,“昨天祖某的想法在今天看来十分好笑,我竟然认为这世上有好人,他奶奶的,难怪害死妻儿。” 高捷顿时指着鼻子大骂,“祖泽鸿,袁崇焕通敌卖国,罪该万死,祖家飞扬跋扈,不为人臣,你难道想造反吗?” 祖泽鸿认识王之臣、王永光、曹于汴,冯铨不认识也能看出来,剩下三个老头谁是谁? 马武指着人给他介绍了一遍,祖泽鸿低头想了想,开口问马武道,“袁大人行刑的诏书内容说来听听。” 马武无奈,缓缓说道,“袁崇焕咐托不效,专恃欺隐,以市米则资盗,以谋款则斩帅,纵敌长驱,顿兵不战。” 祖泽鸿点点头,“高大人,这罪名哪一条是通敌卖国?” 高捷哈哈一笑,讥讽反问,“哪一条不是通敌卖国?” “老子问你呢!”祖泽鸿脸色突然阴冷。 “祖泽鸿!”高捷厉声呵斥,伸手准备发挥他的嘴炮,眼前猛不防一道匹练的寒光直奔面门,顿时亡魂大冒… 啪~ 老头结结实实挨一个刀削面耳光,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祖泽鸿看都不看,把从马武腰间抽出来的绣春刀当啷一声扔桌子上。 “能说话咱就说说话,不能说话就说再见,不要难为自己,也不要挑战祖某的胆量。” 王永光示意另外两人扶高捷起来,对祖泽鸿冷哼一声,“色厉内荏之辈。” “哈哈哈~”祖泽鸿抚掌大笑,“没错,王大人说对了,祖某的确色厉内荏,哈哈哈~” 马武拿桌子上的茶杯给他倒了一杯凉茶,“少将军累了,喝口水缓缓。” 说完顺势拿起桌上的绣春刀插回刀鞘,直接放到窗台。 他这样子又把祖泽鸿逗笑了,“马兄,你想起京城哪家的商号能豢养鞑靼人了吗?祖某用项上人头担保,他们绝对与去年刺杀我的人是一伙。” 马武隐晦朝几名文官摆摆手,示意他们别刺激祖泽鸿,顺着话头问道,“少将军为何如此肯定。” “这世上要杀袁崇焕的人很多,要杀我的人不多,能连续派出鞑靼刺客的人更不多,甚至只有一个人可以。” “就算他们是一伙,少将军为何今日突然改变思路?” “因为昨天的思路是错的啊,我突然明白是谁在杀我了,或者说是谁想弄死袁崇焕了。” “谁?” “马兄啊,去年的刺杀,小院那自焚的五名刺客,还有清晨就出现在东面树林中的刺客,你还猜不到吗?” 马武认真想了一会,依旧摇头,“少将军可以赐教吗?” “不行,得自悟!” 马武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但他眼神猛得一亮,扭头对一旁闭目的曹于汴道,“曹大人,看来少将军与您说的是同一人,你们东林真是好一窝伪君子。” 曹于汴连眼都没有睁,马武迎上祖泽鸿疑惑的眼神,脸面解释道,“曹大人说今晚还会有真正的刺杀。” “哦,他当然知晓,但不是东林,不用栽给他们。” 马武被闪了个趔趄,神色间有点紧张,结结巴巴问道,“谁…谁?” “哈哈哈~我猜马兄认为是勋贵,但不是。” 马武‘死机’了,祖泽鸿笑着看向一群‘阉党’,“诸位知晓是谁吗?” 王之臣和王永光下意识摇头,冯铨皱眉道,“周大人从未刺杀过你,我们也不会刺杀。” 祖泽鸿点点头,“周延儒和温体仁在一群老奸巨猾的混蛋面前还嫩着呢,他们得继续修炼修炼。” 他把天聊死了,大家都是老妖精,装什么大尾巴狼。 你祖泽鸿死定了,想杀人垫背用不着贬损,太下作。 祖泽鸿也没有继续再说,缓缓解开身上的青衣,脱掉里面的汗衫,马武招呼老郎中进门,给他看看伤口,又给上了点止血药,到屏风前直接拽了一溜缎布,给他重新包扎。 这点伤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叫伤,会死人的伤才叫伤。 等老郎中处理完伤口,王家人已经把饭做好了,一大盆面,豆角肉沫的卤子,还有大蒜。 王彩霞给祖泽鸿盛了一碗,他立刻呼噜噜开吃,一口面一口蒜,狼吞虎咽很快就吃完了。 吃完摸摸肚皮感慨一声,“人间美味啊,只有回京才能吃到这样的饭,辽西天天吃猪食,百姓和兄弟们没有造反,真的是忠心耿耿。” 众人听的直皱眉,王彩霞又给他盛了一碗,祖泽鸿低头继续开吃,听到王之臣训斥道,“成何体统,出去。” 祖泽鸿疑惑抬头,顺着他的眼光,看到王彩霞盯着自己,原来是他忘了穿衣。 胳膊上的新伤不算,胸前一道贯通斜拉的伤口触目惊心,让几个男人都呼吸沉重,更别说王彩霞,她眼神直勾勾的,好似被吓坏了。 祖泽鸿缓缓穿衣,低头把第二碗面吃尽,筷子一放,“吃饱了,谢谢彩霞妹妹,想不到一碗面这么好吃。” 王彩霞回过神,似乎有点手足无措,颤抖一会,才开始给其余人盛饭。 曹于汴也饿了,拽椅子到桌子旁边,对祖泽鸿讥讽道,“祖九箭,人各有命,只要死得其所,只要对家里有用,死有何惧。” 祖泽鸿眼中的厉色一闪而逝,对王彩霞淡淡一笑,“麻烦彩霞妹妹打一盆水过来,一会我洗把脸。” 第22章 突然疯魔的祖泽鸿(下) 王彩霞听话去给他打水去了,其他人低头快速吃面。 不一会,小姑娘端着一盆温水进门,祖泽鸿接过来放到椅子上,拿毛巾擦擦脖子和脸,顿时清爽很多。 他们还在吃饭,祖泽鸿却来了谈兴,“王都督,晚辈记得你说过,在南直隶做官的时候,习惯了那里的清淡,回到北方后不习惯口味重的饭菜。” 王之臣瞥他一眼,一边吃一边点头,“是啊,的确如此,南方口味清淡,我们北方人口味太重。” “王都督没想过原因吗?” “什么原因?地域习惯而已。” 祖泽鸿轻笑摇头,“这是历代形成的饮食习惯,江南富庶,北方穷,总是想着用少量的菜咽下更多的主食。” 王之臣怔怔点头,“好似有点道理。” “当然有理,晚辈突然明白朝廷为何不停加饷了,不怪朝廷啊,大家都是局中人。” 王之臣皱眉,“这又是何道理?” “朝廷大员八成是江南富庶之地出身,韩爌、曹于汴、李标、孙承宗,这些人虽然是北方人,却是平原地区出身,等他们致仕后,内阁六部全是南官,他们生在富庶之地,以自己印象中百姓的承受力来加饷,一群猪啊,南方可以忍受的税赋,北方早就破产,逼着百姓造反,到处烽火。” 一句话把众人全部说得发呆入定,目前还真就是这样,朝廷不停派饷,西北已经乱三年了。 曹于汴突然冷哼一声,“韩虞臣、孙稚绳是袁崇焕的座师和门师,是你祖泽鸿的师公,竟然直呼其名,不忠不孝的狗东西。” 祖泽鸿脸上松散的表情突兀消失,鬼魅发笑,“曹大人,你是解州人,韩爌是蒲州人,你们老家距离不过百里,同属山西平阳府地界,听说平阳府位于山西南部,汾河河谷肥沃的土地是晋陕两省最富庶的地方,流贼今年渡过黄河肆虐山西,乡亲罹难,为何两位不赶紧回家组织乡亲抵抗流贼呢?” “小小流贼,根本无法进攻大城,何需惧之。” “哦,原来你们是这么给自己找理由赖在京城,流贼无法攻城,也就是说,你们认为城外的百姓该死了?” “祖泽鸿,你胡搅蛮缠。” “咦?曹大人这就恼羞成怒了?脸皮太薄,还得练练啊。” 曹于汴嘴角一抽,嘿嘿冷笑两声,“老夫不跟死人一般见识。” 祖泽鸿突然仰头哈哈一笑,“是啊,好像谁跟死人一般见识似得。” 突然间冷场了,众人快速吃完,王彩霞收拾碗筷,想把脸盆一起端出去,祖泽鸿朝她摇摇手,“彩霞妹妹出去,这里全是男人,蝇营狗苟太脏了,一会我自己倒。” 王彩霞不懂他发什么颠,但她很听话,以为祖泽鸿还想洗脚之类,端着碗筷离开了。 “马兄,你知道溺死之人的特征是什么吗?” 马武早被他搞迷糊了,闻言又一次皱眉,快速说道,“血液不凝、内脏淤血、口鼻血沫、尸斑呈红、肤似鸡皮、胸腹积水…” “哇哦,马兄真是全才。” 马武想起董二说过的话,疑惑伸出四指,“少将军,此乃何数?” 祖泽鸿大乐,“马兄啊,其实我看到那群刺客就明白了,自己想活着并不难,但人总是有欲望,人总是想做事。这是何数不重要,总有一天,老子说几就是几。” 众人齐齐皱眉,这家伙是真疯了。 马武犹豫片刻,沉声说道,“少将军两天不眠不休,太累了,应该休息一会。” 祖泽鸿没有接茬,而是冷漠说道,“溺死之人,溺液进入气管,会形成大量细小均匀的白色泡沫,肺泡血管破裂出血与泡沫混合后,则呈淡红色。马兄说口鼻血沫是对的,这才是溺死最主要的特征,其余略有差别。” 马武,“……” 众人,“……” “怎么?马兄不信?” “不!”马武条件反射回答一句,转瞬又说道,“我信,少将军说的对,距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少将军休息。”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不信。” “我真的信!” “是吗?” “是!” “但我想证明给你看。” “嗯?!” 祖泽鸿突然起身,闪电抓住曹于汴的头发,直接把老头按在一旁椅子中放着的脸盆中。 马武大惊失色,刚想阻止,祖泽鸿侧身一脚飞踹,直接把他踹倒。 脸盆是木质深盆,又厚又深,卡在椅子扶手中间刚刚好。 一个老头怎么能挣脱年轻将军的力气。 祖泽鸿一手按着后脑,对老头的扑腾视而不见,眼神淡淡扫了一眼旁边众人,嘴角鬼魅的笑意带着无边杀意,让他们齐齐闭嘴。 哗哗哗~ 咕咕咕~ 曹于汴挣扎不动,开始掐祖泽鸿的胳膊,但他像是没有痛觉一般,依旧冷冷的按着后脑,不一会老头就咕咚咕咚大口喝水,噗噗咳嗽~ 马武调息后忍痛起身,跌跌撞撞过来意图阻止,猛然迎上祖泽鸿深如九幽的瞳孔,好似在说他敢阻止就是生死仇敌,瞬间定身原地~ 脸盆水少了大半,曹于汴安静下来,祖泽鸿松手,老头软绵绵跌倒。 “看,泡沫还在外溢,聚集口鼻,形似膏状,风干后依旧会有痕迹,我的实验很成功。” 疯子~ 疯了疯了疯了~ 马武内心大骂,说胡话是典型的癔症,与锦衣卫记录一模一样。 屋内针落可闻,祖泽鸿拿毛巾擦擦手,落座缓缓喝茶,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其他人看着他多少有点发抖。 疯子嘛,完全不可理喻,偏偏他有最强战力,砧板之鱼当然发抖。 马武内心经过剧烈斗争,叫到屋内两个校尉,吩咐他们用被子裹着溺到南边的河里,还嘱托他们抬尸不准拉拽手脚,以免留下勒痕。 衣服灌满淤泥,指甲缝、耳朵、嘴里都要灌泥,被子也带回来。 痕迹造假很用心,远比藏尸那两个净军用心。 马武啊,此刻才算是真心真意的合作。 第23章 人,总是自己骗自己 校尉把尸体裹住抬走,马武去拎了一壶热水,给祖泽鸿倒了一杯茶。 “少将军,咱们得谈谈,您不能这么放纵,就算妻儿不幸,您也得活着给他们复仇,不能破罐子破摔。” 祖泽鸿翻了个白眼,“蠢货,老子这是自救,陛下不可能杀我,只要我没被人弄死,就能做官了。” “致仕大臣碰不得,您这是在走绝路。” “马兄,动动你的脑子,陛下早就对他们忍无可忍了,这是投名状。” 马武直接摇头,“少将军这是妄测圣意,没人可以承担杀死曹于汴的后果,他就是溺死的。” 祖泽鸿回头木然看着他,张嘴冷冷说道,“放屁,他就是我弄死的…” “少将军…” “马武!”祖泽鸿大吼一声打断他的废话,“你t是厂卫,是皇帝亲军,连给皇帝背锅都不敢,难怪陛下做事畏手畏脚,大明朝的官早就不是忠臣、不为皇帝当官、不为百姓当官、不为公正当官、不为良心当官,人人自私自利,为自己当官,活该灭国亡天下。” 这话太狠了,御史都不敢这么喷,马武一时语塞,对面冯铨沉重说道,“冯某倒是明白你为何杀他,没用啊,太迟了。” 祖泽鸿一撇嘴,“你他娘的知道狗屎。” 冯铨深深皱眉,“祖九箭,说话为何如此粗俗,我们与东林斗了两朝,没人比我们更懂他们。” 祖泽鸿一愣,转瞬笑着点点头,“有理,最懂东林的当然是阉党,那冯先生说说,祖某为何杀他。” 冯铨叹气一声,“虚伪只是他们做官的手段,你应该忍着揭穿而不是粗暴动手,九千岁就是因为说不过他们,频繁恼怒抽刀子,最后被人家釜底抽薪了。” 祖泽鸿咧嘴再笑,“别扯远了,说我为何杀他。” “年少轻狂!被利用后的恼羞成怒,冯某说的很明白。” 祖泽鸿挠挠耳根,扭头对马武道,“我很了解刺客,白天不会来,最快也在夜半子时,让兄弟们到正屋长长见识,毕竟我们以后会一直共事。” 马武想了想还是去叫人,祖泽鸿却对王之臣道,“王都督,咱们是熟人,无论是山海关还是宁远,晚辈私下与您多次打交道,伯母和家眷在山海关探亲的时候,晚辈也多次做客…” 他还没说完,王之臣就摇手打断,“她们不能出去,这不是官场权争,一旦开始动刀子,家眷反而最有可能先遭殃。” 祖泽鸿摇坚持自己的看法,“让她们走,哪怕到官驿去休息一晚,晚辈以项上人头担保,这次来的人不会杀庄外的人,庄内的人反而会屠戮殆尽,到时候他们就是累赘。” “你的项上人头?这玩意你还能做主吗?” “听王都督这口气,您知晓来人是谁?” “老夫不知,但你说刺客是鞑靼人,这是纯粹的斩草除根,逃不逃有什么区别,老夫死了,她们生不如死,还不如一起投胎。” 祖泽鸿沉默片刻,给了他们一个不一样的反应,点点头道,“对不起,晚辈又以己度人了,她们的确生不如死,就像彩霞妹妹本来应该嫁给我,现在她却只能终生老死。” “哈~你祖九箭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太看得起自己了,等这段时间的混乱过去,中枢安静之后,老夫自然会给彩霞找人家。” “不一定哦,我活着,没人敢娶,我死了,家里人会让她陪着上路。” 王之臣面色一沉,“狂妄!” 祖泽鸿摇摇手指,“这就是你无法在辽西落脚的原因,王都督看不起将门,一心利用他们、驱使他们,哪怕你曾经想着嫁女,为的也是你自己的官途,袁崇焕不一样,他先成就将门。” “所以老夫可以安然致仕,他却遗臭万年。” 祖泽鸿面带微笑摇头,“王都督,您是前辈,晚辈的话不过脑子就反驳,失败是必然的。” 冯铨伸手制止王之臣无意义的争吵,对祖泽鸿笑着道,“太迟了,王家不会让嫡女做妾,祖家也不可能给你续弦娶王家女,你的岳父不会同意,辽西将门不会分裂,说这事有什么意义。” “冯先生啊,你怎么也入局了?我是在说东林与辽西将门的关系,东林与辽西将门就像我跟彩霞妹妹,双方曾经有意,但双方都知道不可能,可事情已经传出去了,王家妹妹丢掉了名节。 人活一世,竟然只是为了一个无意义的名节,某一天再次见面,若有一人死了,另一人也必死,不是他们互相伤害,是整个世界要他们死,一个精神死去的人,已不再是人。” 他说完之后,所有人都眼神灼灼的盯着他,包括刚醒过来的高捷… 咯咯咯~ 冯铨竟然牙齿打颤,惹得祖泽鸿轻蔑一笑,“你看,嘴巴再硬,此刻也怕刀,到底谁是谁的男人,谁是谁的妾室呢?那些高高再上的老爷,不管是部堂还是阁臣,来来去去、生生死死,谁曾真正主宰过自己的命运呢?” 咯咯咯~ 王之臣不仅打颤,还出冷汗,因为他知晓的更多。 祖泽鸿切一声,‘外来户’的优势在此刻显露无疑。 昨晚看到那些杀手在林中交叉掩护潜行,画面无比熟悉,脑海突然闪过一道霹雳,之前与马武说话的那一丝亮光被抓住了,一瞬间如同九天光芒直射地狱,所有的事情一下连起来了。 人,很多时候其实是被自己欺骗了。 ‘祖泽鸿’永远不可能从局中跳出来,他永远不会知晓背后真正的黑手是家里人,学生祖泽鸿可以,因为学生从未身在局中,只不过昨日学生思维过于‘单纯’,潜意识认为世上好人多,没有思虑周全罢了。 第24章 那些不远不近的蠢事(上) 马武和董二不一会带所有校尉进门站成一排,王之臣的儿子七年前病死了,两个孙子一嫡一庶均是遗腹子,老头非常宠爱,生怕出一点意外,去哪里都带着。 可惜不大不小,无法接触大事,逼着老头致仕还得留在京城继续挣扎,为孙子争前途。 如今的祖泽鸿是‘学生’,他想通某些事,急切想找人分享。 学生若不死,一定得做事,那这些校尉将来全是他的属下,他得给这些校尉‘开智’,现在真的不算个帮手。 于情于理,大伙都需要进行一次‘战前思想教育’。 祖泽鸿起身拍拍手,站他们面前指着一群阉党道,“兄弟们,我知道大家有很多疑惑,为什么死,为什么不得不死,还是有点糊涂。 马武和董二不会告诉你们实情,因为你们理解不了,有些事,他们也理解不了,咱们同生共死一场,祖某给大伙释疑,就算是去死,至少要做个明白鬼。 这些人是毫无疑问是阉党,魏忠贤的人有个特性,就是他们曾经没有朋党,全是官场散兵游勇,他们若想做大官,想光宗耀祖,就得投靠别人,否则根本不是东林的对手,连提鞋都不配,他们也无法投靠齐楚浙昆等东林手下败将。 这就是阉党急速膨胀的原因,毕竟官场非朋党才是大多数。 但是大明朝中枢权力制衡非常特殊。历经太祖、成祖、仁宗、英宗演化之后,中枢权力是皇帝、内廷、内阁互为制衡,皇权至上,内廷实乃皇权一部,所以这个制衡天然充满缺陷,继续演变,就变成了皇权与相权之争。 大明朝的相权被成祖分割,看起来皇权处于不可撼动的位置,其实我们大伙都知道,大明朝的相权反而更顽固,因为少数人的权力变成了士大夫一个群体的权力。 历朝历代的君权相权之争,到大明朝变成了皇帝与士大夫的权力争斗,这个…皇帝不可能赢,土木堡之变为何成为‘变’,而不是像靖康之耻一样称为‘耻’呢? 史学家已经用一个字给了后人答案,‘变’是内部作乱引起的,至于具体原因,阴谋家不愿提、皇家没脸提,总之稀里糊涂过去了。 大明朝继续向前,孝宗皇帝完全是士大夫的影子,妄图重用勋贵的武宗稀里糊涂驾崩,嘉靖朝受外敌影响,大伙顾不上权争,反而安稳不少,紧接着穆宗文武并重,政事清明,可惜仅仅六年后稀里糊涂驾崩在后宫。 神宗惰政天下皆知,泰昌皇帝一月而崩,都说纵欲过度,天启陛下登基后,东林士大夫过于膨胀,突然玩崩了。 众正盈朝,这个词是东林独创,他们脸皮厚,历史上没有这样的情况,代表他们超越了三皇五帝、超越了每一位圣君圣人。 众正盈朝的后果是什么,大家都亲眼看到了,人人都说魏忠贤是奸佞,可诸位兄弟想一想大明朝的架构,大明朝隔几年就会出一个权阉,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皇帝的影子。 我认为没有魏忠贤,还会有张忠贤、李忠贤,因为先帝要做事,因为众正盈朝的东林把陛下完全软禁在禁宫,皇帝除了读书,不准接触任何政事,皇帝说什么都是错的,皇帝想做什么都得东林君子同意。 他们逼着皇帝去做木工,转头又说皇帝是木匠,啧啧啧…过犹不及,东林不是败于阉党,是败于他们自己的狂妄。 可惜先帝也莫名其妙驾崩了,东林又掌权了,他们不狂妄了,他们变得非常务实,一边哄着皇帝,一边搂尽所有好处。 当今陛下不想走先帝的路子,也不想党争,但他选了一条更窄的路,那就是谁能谁上。 听起来没问题,但此刻的大明朝内忧外患、财政枯竭、官场腐败、天灾不断…急病用猛药,恶性循环,官场人人自危,这是大患呐…” “祖九箭!” 侃侃而谈的祖泽鸿猛不防被王之臣吓了一跳,扭头愤怒盯着他,“你鬼嚎什么,敢做不敢当,依旧是个懦夫。兄弟们想做事,必须明白上层关系,否则还是别人的玩偶。” 他还想继续,马武也大声说道,“少将军,兄弟们听懂了,妄测圣意乃大不敬,还是说当下。” “当下?老子说的难道是前朝?不懂大明的皇帝在发愁什么,如何效忠皇帝?你们是亲军,做事有任何顾虑都是大不敬。” 接茬的是张泷,“少将军,这些事我们真知道,只不过没人敢说,您说出来更加清楚而已,袁大人不得不死,您也不得不死,我们也不得不死,过了一晚,今日我们为何又可以活了呢?” “谁说的?我说我可以活,不包括你们。” “那我们怎么才能活?” “简单啊,像我一样,为君解忧。” “杀东林?” “是,也不是,东林只有东林人可以杀,老子是东林啊,你们忘了吗?但你们杀东林,就是找死。” “小弟认为也是如此,那我们怎么办?” “为君解忧!” 张泷幽怨看着他,不问你的时候,你不吐不快,问你的时候,晦涩难懂,果然是东林的臭毛病。 祖泽鸿看他的表情叹气一声,“想不明白就对了,我之前就说了,你们先得理解为什么死,为什么不得不死,不理解这个原因,当然没有头绪。” 张泷正想接茬,祖泽鸿摆摆手,“别问了,听我说完再问,我才是亲历者。袁崇焕为什么得死,不是他欺君,也不是他权争,是他失去了独一无二的作用,变成了废物。 有人破了他在辽西的局,这个破局包括他擅杀毛文龙,换句话说,是他自己破了自己的局,自大狂妄的后果。 但他当时又没有及时发现自己中了别人的圈套,想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归根结底,是有高人在更高的层次,潜移默化影响袁崇焕,而这个高人,在大明朝就是相权,不是一个人,是一伙人。 这伙人并非一成不变,袁崇焕、钱龙锡曾经都在这圈子里,但袁崇焕真有可能灭虏,这就让人无法接受了。 大明朝的官场绝不允许出现第二个张居正,哪怕东虏依旧猖獗,官场绝不允许自己头顶出现一个强势的摄政继续改革。 万历朝的杨镐、李如柏,天启朝到现在的熊廷弼、王之臣、袁崇焕、孙承宗、秦良玉、祖大寿、满桂、赵率教等等所有在辽东作战的文臣武将,统统不准拥有灭虏大功,谁灭虏谁就得死。 这才是袁崇焕的死因,他在杀毛文龙之前,已经成功把东虏困住了,黄台吉虽然掠夺草原,但察哈尔也是穷鬼,他什么都掠夺不到,何况察哈尔林丹汗还跑了。 以两年前林丹汗西迁的时间为止,你们回忆一下,当时上上下下,是不是已经在等着庆祝辽东收复?” 第25章 那些不远不近的蠢事(中) 是不是已经在等着庆祝辽东收复? 校尉们低头想了想,董二率先点头,“没错,陛下册封贵妃,为生母上尊号迁入皇陵,下旨编撰历法,廷推九位阁臣,改革都察院官制,改革户部税银清算,官场喜气洋洋,的确认为外敌将灭。” 祖泽鸿深吸一口气,“是啊,皇帝当时准备大展拳脚,可惜仅仅用了一年,形势急转直下,大好局面突然崩了,如同土木堡一样,若非内部的人动手,根本不可能。” “谁?” 马武急切问道,这个消息绝对可以让大家活着,他不得不急。 祖泽鸿拍拍他的肩膀,“马兄,和尚头顶的虱子,就是他们动手的啊,谁当家谁动手,陛下都知道,你还自欺欺人呢?” 马武两眼一瞪,“这…这就是少将军杀曹于汴的原因?” “官场是讲究声望的地方,像韩爌、李标、曹于汴这种人,在官场是无法战胜的,而声望来自读书人的舆论,东林恰恰掌握了舆论,你怎么玩都玩不过他们,皇帝都不行。 因为你在他们的规则里玩,这些王八蛋随时可以改变规则,随时可以塑造你的形象,你怎么玩? 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像我这样,或者像魏忠贤一样,抛弃脸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直接弄死就行了嘛,啰嗦什么呀。” 马武眨眨眼,认真说道,“少将军,强如九千岁也不得不死。” 祖泽鸿点点头,“看来马兄悟了,这种动手不动嘴的办法太粗鲁,同样后患无穷。孙承宗在十年前就明白了,袁崇焕在八年前也明白了。 所以…他们偷来新的力量,一种无往不利的力量,这种力量叫兵权,辽西将门出现了。 他们从皇权手里偷来了兵权,当他们把将门作为朋友的时候,就是他们离开相权的时候,天启朝第一阶段的斗争,他们失败了,皇帝也失败了,他们离开辽西,皇帝则驾崩了。 失败的原因就是魏忠贤太粗鲁,完全不懂妥协,要么做自己人享受荣华富贵、要么做对手去死,完全不接受中间不站队的官员,逼着所有人同心协力釜底抽薪。 袁崇焕离开后,王之臣由经略转任督师,看起来不可能,但又水到渠成,不可能是因为他是阉党。水到渠成是他在陛下驾崩、魏忠贤还没有倒台之前,率先偷偷效忠了韩爌,所以说他曾是半个东林。 可惜他不明白一句话,借来的权力不是权力,他之所以能做督师,不是他有能力,是韩爌给了他个面子,是陛下给了韩爌一个面子,是中枢正在权力调整,没人顾得上辽西。 但辽西不同于一般边镇,没人搭理督师可以,不能没人搭理将门,王之臣无法满足将门招兵买马的基础要求,武将做事很直接,十三个营集体闹饷,没把王之臣直接弄死,完全是他曾经真的表达过善意。 但…滚蛋你。 袁崇焕再次上任,这时候的袁崇焕,与天启朝的孤胆英雄完全不同,他是东林绝对的核心,孙承宗和钱龙锡在内阁完全支持他,他也把将门借给东林使用,帮助东林坐稳朝堂。 朝廷有钱粮支援,大家里外照应,前线打了两场胜仗,皆大欢喜,辽西将门变成了东林的外室。 京城中枢的官场逐渐趋于稳定,王永光、梁廷栋、毕自严这样部堂大员对东林俯首帖耳,同样是东林的妾室。 众志成城,一切向好,这种情况突然崩溃,原因有很多方面,首先是陛下发现东林完全垄断了内外大权,皇权进一步衰落。 其次是韩爌、曹于汴、孙承宗的自我反思,他们经历过天启朝的众正盈朝,十分清楚权力发展到极致的弊端。 于是…东林重臣开始有意还权于皇权、有意放权于部堂,但他们忘了一个要命的问题。 他们获得人臣巅峰权力满足了,别人呢? 钱龙锡呢?他作为东林苟延残喘的一代党魁,别人都逃避的时候,他硬撑着挺过来,还没有成就功业,无法接受东林放权,要不你韩爌先滚蛋。 袁崇焕呢?他五年平辽的计划还没有完成,入主中枢、改革天下的梦想还未实现,怎么能允许别人到辽西捡桃子。 官场的联合非常快,但官场的分裂更快,东林内部突然出现了裂痕,好在有孙承宗左右逢源,大伙暂时没有决裂。 这种情况下,钱龙锡和袁崇焕就越发急切了,钱粮再次向辽西倾斜,向东江补充,袁崇焕加紧练兵,频频在松锦一线与东虏拼消耗,毛文龙在东江也不停偷袭。 他们要成功了? 是的,正因为他们这种拼消耗的打法,东虏完全承受不住,他们的确快成功了。 东林和其余大臣大惊失色,绝不可以让钱龙锡和袁崇焕主导内阁,有兵权支持,到时候一个即将超越张居正的绝对权臣将再次威凌官场。 钱龙锡只不过为了名声,袁崇焕可是敢作敢当,比张居正胆子更大。 于是,毛文龙开始不停告密,故意刺激袁崇焕发怒,大伙脸面上还替袁崇焕辩解,私下鬼才知晓他们做什么。 终于…毛文龙在有心人的鼓励之下,脑袋发热,竟然私自联系内廷密奏皇帝,顺利走进必死之局,袁崇焕杀了他,袁崇焕也走进死局。 这就是完了? 当然不行,袁崇焕在辽西有绝对的声望,给他一年时间,他就可以把东江重新捡起来,到时候南北兵权都属于袁督师。 这样的人若出现,对官员来说太可怕了,完全无法节制,于谦也没有这样绝对的兵权。 去年,崇祯二年,农历己巳年,十月二十七日,东虏入关,黄台吉放弃在辽西与大明拼消耗,京畿保卫战开启。 己巳之变,又一个‘变’,如同土木堡一样,这次又腰斩了大明的精气神,己巳之变死多少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袁崇焕必须送命,因为他的命可以让朝堂权力重新构建。 袁崇焕不得不死,陛下不得不杀他,但陛下很聪明,不会自己挑头,让朝臣来坐实袁崇焕的罪名,否则不会允许东林大佬集体请辞,也不会允许阉党旧臣做部堂天官。 但陛下受够了,那些人把天下作为棋盘,把百姓鲜血作为筹码,把皇权当做傀儡,那些人更该死。 可惜啊,皇帝也很无奈,皇帝甚至给了袁崇焕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但这个唯一的机会也被釜底抽薪了。 袁崇焕真的得死,他被人彻底玩成了废物,他的性格让他自己走入绝路,他的死反而能快速稳定朝堂,让新势力接替中枢,那就去死。 这才是袁崇焕为什么死,又不得不死的原因,某种程度上说,与魏忠贤死因一样,都是因为他们拥有不受制衡的权力,不管他们用权力做什么,别人都无法接受,哪怕你做圣人也不行。” 第26章 那些不远不近的蠢事(下) 哪怕你做圣人也不行! 男人永不甘屈居人下,权力永无‘哥俩好’,人性世界永远没有圣人。 校尉们听的一个个大汗淋漓,王之臣、冯铨、王永光等阉党却坦然了,坐桌子旁边无语沉默。 “少将军,陛下给了袁督师什么将功赎罪的机会?”张泷再次发问。 “允许他节制勤王兵马呀。” “啊?!” “不用惊讶,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陛下急令袁崇焕先一步回朝,就是为了让他抢在别人前面,利用辽西的将门主导战事,他不会有明确的权力,但他可以直接指挥,因为陛下根本没有任命新的主将,京城以外、勤王兵马的将官他的官职最大,谁敢不听?只要快速把东虏撵出去,功过相抵,他就还是蓟辽督师,可惜他的性格啊,被人拿捏死了~” 张泷摸一把额头冷汗,“这…这谁敢试?” “不知道,也许没人敢,也许多的是,事情又没落到其他人头上,谁敢说自己能做出正确选择。” 马武咕咚咽口唾沫,神色紧张说道,“少将军,刚刚说的是…说的是被人釜底抽薪,谁在釜底抽薪?” 祖泽鸿瞥了他一眼,“大胆猜想,小心求证,马兄已经悟了,干嘛不敢承认。” 马武再次咽口唾沫,沙哑道,“不…不可思议。” “哈哈,官场权力的联姻,谁是谁的妾室,谁是谁的男人,要看力量的对比,要看力量的运用,不是看官职。其实对于袁崇焕,人家耍的是连环计,不会把希望寄托在皇帝的选择上,就算陛下允许他将功赎罪,就算袁崇焕选择对一次,杀毛文龙后局面已经无法挽回了,或者说不杀毛文龙,局面会比现在更糟糕,辽西将门会整个叛变。” “啊?可以见得?” “笨蛋,有人让鞑靼刺客一直追杀我啊,他们为何放着别人不杀,逮住我一个年轻后生非得弄死我。” 马武眨眨眼,显然又卡住了,董二疑惑道,“他们让辽西将门离开袁督师?” 祖泽鸿翻了个白眼,“大伯又不是二傻子,我死了他就与袁崇焕翻脸,那是蠢猪。” “那…那是为什么?” “让袁崇焕放弃辽西将门!” 董二,“……” 祖泽鸿哈哈一笑,“让袁崇焕放弃将门,与将门离开袁崇焕,结果看起来一样,效果完全不同。” 他说累了,一指旁边的王之臣道,“王都督能为兄弟们解惑吗?” 王之臣不想说话,如今的祖泽鸿没有力量,但他眼神锐利,无牵无挂,敢作敢当,没有让人拿捏的把柄,皇帝喜欢这种人,但不守规矩、不受节制的人当官后更可怕,无论生死,他不想沾染。 冯铨看他不开口,觉得不能落了祖泽鸿的面子,咳嗽一声道,“九箭贤弟,告诉他们什么是五年平辽,他们就懂了。” 祖泽鸿眼神一亮,的确如此,大家绕过了一个关键,这些校尉可能真不懂,扭头问他们,“你们知晓五年平辽的真正的决策如何执行吗?” 马武有一个好记性,语气清晰的说道,“恢复辽地的计策,不外乎往年所提出的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防守是正规的策略,攻战是变通的策略,和议是辅助策略的说法。执法在循序渐进而不在突变猛进,在追求实效而不在贪图虚名…” 这是袁崇焕上任之前给皇帝的平辽策‘陈述’,没有一项具体内容,但又全是具体内容,怎么理解,看个人的政治觉悟。 “马兄知晓什么意思吗?” “守为主,战为辅,假议和,耗粮械…马某听曹公公说过,这是最简单最稳妥最有效的办法,是无敌的阳谋,袁崇焕只要稳住辽西将兵,断绝草原物资,东虏不战自崩。” 祖泽鸿点点头,也许四百年后很多人觉得这是‘胡扯’,但这就是历史真实的平辽策,袁崇焕从来没有吹牛进攻东虏,他的平辽策四个字概括:持久围困。 这是大明朝在崇祯登基后的上下统一的国策,皇帝从来没要求袁崇焕突飞猛进,朝廷也从来没要求将门攻城掠地,只要守住松锦一线五年,袁崇焕和祖大寿就是超级大功,到时候换别人去‘平分功劳’,大家皆大欢喜。 为何明朝眼里的东虏,与后来的清朝完全不同呢? 这是时间上的视觉误差导致的认知偏差,后来人的通病—抱着历史结果臆测历史过程。 十七世纪的清朝,东亚最强军事集团,但这是十五年后的清朝,不是当下的后金。 崇祯朝面对的后金,恰逢努尔哈赤等一代开国老臣全部谢场,黄台吉还未政治改革,部落型国体,旗主与大汗一样的权力,架构极不稳定。 辽东状况非常恶劣。 人口流失,辽东三分之二人口逃亡,壮丁不足二十万,女真壮丁不足五万,倾巢而出不过十万出头的兵马。 物价暴涨,明朝物价就够高了,江南一斗米三钱,边镇一斗米五钱银子百姓都受不了,但后金一斗米十两银子,一匹中等马超过三百两,一头牛犊百两银子,一匹蟒缎二百两,整体物价是明朝的八十倍。 物资奇缺,女真贵族都是穿羊皮、驻帐篷,‘朝廷’连纸都没有,只能用明朝辽阳衙门的旧档案背面传送文书。 汉人为奴,女真贵族对汉人随意虐杀,财产被强占,妻儿为奴,逮住士绅和秀才直接斩杀,杀所有无谷之人。 土地荒芜,税赋几乎干涸,奴隶制的生产模式效率低下,连修四座大城严重妨碍农业生产,普通士兵根本无饷。 没有文化,努尔哈赤诸多子侄中,竟只有黄台吉一人识汉字,诸贝勒很少让子女读书。 内部不和,阿济格、多尔衮、多铎的母亲被逼殉葬,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大贝勒依旧与黄台吉平起平坐,典型的部落制,没有集中权力。 权力简陋,旗主权力极大,连完整的行政机构都没有,黄台吉实际上只有上三旗的权力,其他人是强盗集团‘合伙人’。 这样的后金,如果有人说崇祯朝初期大明无法打赢东虏,后金将来会占据天下,肯定会被当成疯子。 平辽策是满朝共识,无人怀疑,并不是袁崇焕的‘版权’。 平辽策真正的内涵:只要五年之内明军不败,后金就直接自爆了。 第27章 阶级认知的障碍 祖泽鸿又给他们说了一遍平辽策能成功的依据。 人口流失,物价暴涨,物资奇缺,汉人为奴,土地荒芜,没有文化,内部不和,权力简陋… 后金的确没赢的可能。 大明朝上到皇帝、下到走卒,从未担心过灭国之患,就算东虏去年肆虐京畿也没有。 八十年前,土默特俺答汗比东虏更强,十万铁骑围京城,还不是被大明玩成废物,土默特直接被玩成‘残疾人’。 董二看一眼诸位兄弟,依旧一头雾水,“少将军,让袁崇焕放弃将门,与将门离开袁崇焕,跟平辽策有什么关系?” 祖泽鸿差点喷一口新鲜血液,旁边的冯铨也笑了,这些厂卫很‘单纯’,不会把人往坏处想,出声提醒他们道,“平辽策最主要的依据就是东虏撑不住五年,让他们撑五年以上就可以把袁崇焕废了。” “让他们撑?”董二还是疑惑,“东虏入关劫掠,所获物资能让他们坚持三年吗?” “一年都不够,但别人可以送啊,否则他们为何一直刺杀祖九箭。” 董二更糊涂了,“走私?走私可以让袁崇焕放弃辽西将门?” 冯铨被他的实心眼逗笑了,“杀祖九箭可以让袁崇焕放弃将门,走私可以让将门放弃袁崇焕,连环计,双管齐下。” “为什么?!” 冯铨不耐烦了,“祖九箭是桥,桥断了,袁崇焕很难与祖家互相信任。走私可以让将门获取钱粮,不需要袁崇焕从朝廷讨要钱粮。” “什么?!”董二瞬间惊呼。“这…这有什么意义?让东虏继续祸害下去,他们有什么好处?将门有什么好处?” 马武突然冷漠说道,“他们能吃的满嘴流油,而且是海量的人,至于将门有什么好处,这得看征辽将军想达到什么目标。” “大哥,祖大寿与东林合作的挺好,为何与人走私?这不是南辕北辙吗?” “糊涂,走私也是与东林合作,袁崇焕要死了,他不合作就得死,他能怎么办。” 董二,“……” 屋内沉默了很长时间,祖泽鸿把朝堂权争的前因后果跟校尉说清楚,一众阉党‘遗孤’反而放松了,看,俺们比东林更君子。 “少将军,到底是京城哪家商号刺杀您?咱们告知陛下,厂卫一举端了他们,管他是侯爵还是公爵,曹公公、骆指挥使一定渴望这份功劳。” 董二沉默中又问了一句,桌子边的众人齐齐抬头看着这个‘单纯的孩子’,连马武也盯着这个过于质朴的兄弟,董二被看得不好意思,“怎…怎么?下官说错了?” 祖泽鸿没有接茬,马武只能说道,“二弟,陛下一定知晓。但牵扯太大,曹公公和骆指挥使无法撼动,否则厂卫早就端了。”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否则曹于汴不白死了?否则少将军怎么会说曹于汴是投名状。” 马武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让祖泽鸿想一头撞死,敢情老子白说了。 阶级认知障碍,好可怕的时代。 马武发现桌子边的阉党用看董二的眼神看他,好似他们兄弟都是蠢货,眉头一皱,“怎么?马某也错了?” “没有!”祖泽鸿突然说道,“马兄,明日午时才会行刑,今晚过后,你需要赶回京营与曹化淳入城,借几套斗牛服,兄弟们得混在曹化淳的队伍中入城,去解决皇帝无法解决的麻烦。” 马武挠挠头,“不合适,曹公公应该无法掩护。” “可以,只要我活着,曹化淳就算自己死了,他也得掩护我入城。” 马武不想问,显得他很蠢,但他又不得不问,“少将军见谅,为什么呢?” “我要去杀韩爌和李标,我不去,你敢吗?我不进城,曹化淳敢杀吗?杀了韩爌和李标,才能震慑天下阴谋家,我是唯一能聚拢皇权的人。” “马某还是想问一句,少将军为何笃定自己能杀了他们。” “当我出现的时候,他们应该去自缢。” “不可能,大员没有御史的骨气。” “我有拳脚,还有唾沫,可以说服他们自缢。” “那少将军又如何收拾残局?您可以活下去了,但兄弟们呢?新的内阁无法接受我们这种人,我们是与满朝为敌。” 祖泽鸿挠挠头,“马兄,你怎么绕回去了?救袁崇焕本就是与满朝为敌,不与他们为敌我们怎么救自己?” “马某明白少将军在说什么,适可而止不回城,那就是破坏陛下的好事,陛下会杀我们,但陛下只会杀我们,不会波及家眷;回城杀了他们,那就是满朝要杀我们,陛下保不住我们,家眷先遭殃。少将军孑然一身,我们不同,马某可以去死,家眷不行,兄弟不行,否则我们为何挣扎?” 祖泽鸿沉默一会,扫了一眼校尉,缓缓说道,“我给你们打个样,兄弟们就知道活下去的代价是什么,走到这一步,与家眷没什么关系,若有,那也是我先死,虎妞实际就是我的妾室,既然我们来到王家,那此刻王家妹妹也一样。” “不一样,她们是妾室,我们是兄弟儿子,是全家。” “我也是兄弟儿子,我也是全家。” “啊?她们怀有少将军的子嗣?” 祖泽鸿的耐心到极限了,闭目深吸一口气,刚准备开口,对面冯铨突然说道,“马武,天快黑了,你们出去准备,我们劝劝九箭,今晚过后你们就知道如何做,现在说话白白浪费精力…” 马武犹豫片刻,对祖泽鸿拱手,“感谢少将军释疑,无论是糊涂鬼还是明白鬼,我们永远为了家眷,能与少将军同生共死做大事,是马某的福份,若有来世,马某愿效死。” 董二带着校尉齐齐躬身,“若有来世,我等愿效死。” 祖泽鸿没有理会他们,哪怕他们此刻豪情壮语。 明日以后还效死的人才能做兄弟,现在只是个‘伙伴’,不怨他们,自己现在就是个衰仔,明日过后更是衰仔中的衰仔,自己都不想和自己共事的那种衰仔。 第28章 做官太悲催了 马武和董二出去后,屋内又沉默了很长时间。 王之臣率先打破沉默,“今晚来的是谁?” 祖泽鸿眼都没睁,淡淡说道,“就那么几个人,谁来都一样。” “今晚才是真正的投名状,你可以?” “九死一生!” “既然如此,你还有心思考虑明天以后的计划?” “人总要有梦想。” “呸!”王之臣直接唾了一口,“九死一生跑到这里拖老夫下水,你可真是个好人,老夫当初对你算仁至义尽?就这么报答王家?” 祖泽鸿睁眼看着他,“王都督,你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说出这话的?若你远离官场,我来转一圈就走,谁知道你在做中人待客,就算没有今天这一劫,以后也会有更多劫。” “放屁,文官的劫大不了丢脸,只有跟你搅和在一起才有性命之忧。” “是吗?那曹于汴为何死了呢?” “那是他该死,晋商没一个好东西,从嘉靖朝起,王崇古和郑洛就利用互市之利,培养了一群吃里扒外的晋商。” “哈哈,我倒是认为王崇古和郑洛是大能人,军事上没有战胜土默特,互市战胜了,俺答汗稍微不听话,朝廷就不开互市或者向敌对部落开互市,这可是领先好几百年的经济制裁手段,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治国实践运用。” “这些词都是哪来的?治国实践运用?就算是,可他们养了一群又一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商人是天下最无耻的一群贱人。” “咦?王都督为何这么愤恨商人?你是陕西潼关人,陕商和晋商一样,都是为边军运粮起家?” “是啊,北方商人吃里扒外,江南商人则扣剥百姓,一样是贱人。” 祖泽鸿摸摸鼻子,还遇到一个‘愤青’,朝廷控制不住官,跟一群商人嚷嚷什么。 八大皇商,八条狗而已。 王之臣看他没有一点紧张,不由得问道,“九箭啊,死到临头,为何你一点不慌张?” “慌张若有用,老子能慌张一辈子。” “你倒是好心态,今晚挡不住刺客,我们都会死。” “晚辈一开始就说了,能说话就说话,不能说话就说再见,我得留在这里等人,您可以自便啊,诸位都可以自便。” 他这是真心话,这些人没有误会,冯铨苦笑一声,“离开这里我们必死无疑,留下还能靠你挣扎一下。” “冯先生,我有点好奇,为何你们来密会,不带护卫呢?” “这里是京畿之地,带护卫只会让人嗤笑,若有人刺杀,护卫也没用。” “是吗?听起来难以令人信服。” “咳~”王之臣咳嗽一声,“你也说了是密会。” 祖泽鸿点点头,“这才说得过去,曹于汴…不对,韩爌给周延儒什么好处,换他们安稳退出?” 猪头似的高捷突然拱拱手,“没有好处,只有默契,现在谈好处是贻笑大方,他们支持周大人做首辅,周大人帮助他们安稳退场。大概会有点银子,但那是以后的事。” 祖泽鸿扫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高大人好性格,竟然没有嫉恨祖某。” “老夫不是蠢货,官场大声嚷嚷是为了声望,祖…你的字就是九箭?” “没错,是自号,也是字,袁大人故意为之。” “哦,的确响亮,九箭敢作敢当,今日过后,死则死矣,若不死,我们就是朋友,比周大人更亲近的朋友,陛下允许的朋友,自欺欺人不是为朋之道。” 祖泽鸿哈哈一笑,啪啪大力鼓掌,“高大人很有意思,没错,我们是皇帝允许的朋友,但祖某不需要哦,太啰嗦。” “太啰嗦?此言何意?” “就是太啰嗦啊,我不需要朋友,我只需要兄弟。” 高捷仔细看了他一会,确定他不是随便胡扯,开口背诵起文书来。 虏自犯顺以来,窥视我土地,杀戮我人民,国仇不共戴天,为人臣子者而忍言款乎?而敢言款乎?是故毛文龙犄角东江,碍手款局者也,辄敢擅杀,罔所顾忌。 文龙杀矣,尚有所惮而不内犯哉?及犯遵化路,逾二千里遥,佯勿侦探,任彼长驱,崇焕所督何师?夫非有以阴导之来乎? 遵化既破之后,关上有兵二十万,谓宜多简精锐,星地人授,而观望不进,屡勤圣谕,乃提师抵蓟。卒不以一矢相加矣,且并各路援师尽行撤散,以致敌骑径薄都城。 素焕间道驰来,犹然逗留勿战,而借口兵寡,夫调兵入援,孰主张是而寡之云何?则是崇焕原无战志也! 坚求入城,意将何为? 圣明在上,神谋容虑,防守严固,则有挟天子以城下之款盟耳。 种种逆节,不待刑鞫而供吐最真,即崇焕亦无以自解,惟日负罪深重,万死何辞,祗听皇之处分而已。 案以逆条,臣等反复鞫[ju ]讯,慎罪协,正国法,式彰天讨。 “九箭,这是三司会审的呈上文书,明日你可以见到袁崇焕,诏狱对他没有动用任何刑罚,若想救他,必须把文书内容全部推翻。 可此言种种,袁崇焕完全无法自解,他承认自己暗中议和、承认擅杀毛文龙才导致东虏扣关、承认遵化被破后没有及时驰援导致东虏长驱直入京畿、承认自己要挟中枢索兵马大权,这么多罪名,你一人如何推翻?” 祖泽鸿眨眨眼,“高大人,你搞错了?他做都做了,我为何要推翻?” 此言一出,六人猛得看着他,六张脸全是不可置信,高捷犹豫问道,“九箭弃师?如何存活于天地?” “放屁,天下人都知晓议和乃争取时间,袁崇焕三年前上任伊始就说议和为辅,可见同样的事,文人嘴唇一碰,均有不同解读,谁写的案本,到时候谁咽下去,老子费那脑子做什么。” “若他不咽呢?” “想办法咽,韩爌、曹于汴、李标都畏罪自杀了,你们脖子比他们硬吗?老子还真想看看大明朝不怕死的人。” 六人对视一眼,快速交流结束。 有理,祖泽鸿说的不是他杀人,是皇帝杀人。 皇帝想杀袁崇焕的时候你们都在找理由,皇帝不想杀的时候,你们全给老子圆回来。 做官太悲催了。 第29章 熟人不一定有好事 外面夕阳西下,马武和董二带着几名校尉在东西阁楼设立阵地。 窗户后面拿桌子、椅子、木板垒一个箭垛,到时候他们在暗处,刺客在明处,楼梯口更好射杀,除非他们火攻,否则校尉可以守住东西厢房。 这地方距离南郊京营驻地也就二十里,火攻刺客也别想跑。 阁楼上就可以轮值警戒,众人忙碌完之后,两人去帮助家眷做饭,其余人开始轮值。 马武和董二其实有个很深的疑惑,为何刺客逮住祖泽鸿不放呢? 在锦衣卫小院里的时候,他是疯子,没人杀他,现在竟然前仆后继,是不是搞错重点了? 更重要的是,祖泽鸿明知是谁,连跑都不想跑了,难道是那三位国公? 两人没有头绪,张泷更糊涂,看两人发愁,来到身边说道,“姐夫,马大哥,你们有没有觉得,少将军其实已经不怕死了,他在帮助咱们脱身。” 马武切一声,“你知道个屁。” “难道不是吗?他现在就可以跟马大哥去京营,穿斗牛服混在净军的队伍里,谁敢去刺杀?” 马武和董二一愣,对呀,曹于汴被搞死,是被东林‘自己人’搞死的,祖泽鸿已经展示出‘大能力’了。 难道……? 马武突然摇头,“曹于汴还是太虚,不足以令陛下信服,但他杀了所有东林,那就是捅马蜂窝,把马蜂全搞定,才是陛下的忠臣良将。” 董二挠挠头,“好乱啊,本以为是场逃亡,没想到是场战事,以少将军的箭术,刺客大概也会有很多弓箭手,本来出小院的时候,我们知道做什么,与谁为敌,现在不仅不知道做什么,还不知道与谁为敌,少将军怎么突然变成陛下心腹了?” 他说完没有听到两人说话,抬头看两人怔怔看着北面,顺着两人的目光望去,他也瞬间呆滞。 正屋也有阁楼,但略微低一点,此刻阁楼窗户大开,祖泽鸿躺在躺椅中好似在看夕阳… 但身旁有一位姑娘,王家小姐完全没有身陷绝境的担忧,反而面带羞涩,捧着一个女红的针线小娄,一边听祖泽鸿在说着什么,一边在穿针引线,而她手里明显是两件男人的汗衫… 大敌当前,幽会?! “大…大哥,少将军与王之臣有过婚约?” 马武摇头,“没有,王之臣上任总是哀求内阁允许他带家眷,无论是魏忠贤还是后来的韩爌,都没有阻止他带家眷,毕竟情有可原,东厂只知道王之臣似乎看中少将军这个女婿,可惜少将军早有婚约,同样是辽西将门的张家女,岳父如今是宁远团山堡的守备,人家才是青梅竹马。 少将军还有个连襟呢,连襟与他也是姑舅兄弟,宁远团练总兵吴襄的儿子吴三桂,这是个游击将军,辽西将门几乎家家沾亲。 说起吴三桂,这小子跟内廷渊源深厚,吴襄早年是李成梁家将中的养马官,天启二年中武进士,辽西监军高起潜看中吴襄勇武,也看中吴三桂机灵,吴三桂就拜高起潜为义父…” 他说着说着突然闭嘴了,怔怔起身,面露慌张。 因为当今内廷三大太监,是东厂提督曹化淳、司礼监太监王德化、御马监提督高起潜,分别因刑名、公文、兵事被皇帝倚重。 祖泽鸿有内廷绝对的渠道,不一定非得找王之臣,更不一定需要东厂,为什么放弃高起潜呢? 是不是祖泽鸿联系不到高起潜呢? 马武觉得这事对祖泽鸿很重要,下楼直接来到正屋,从楼梯口看,那位王家小姐还在缝补汗衫,祖泽鸿则在小憩。 “少将军,打扰了,您好似忘了一个朋友,御马监提督高起潜,一定能帮到您。” 祖泽鸿眨眼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呃~您的姑舅兄弟,您的连襟,是高起潜的义子呀。” “吴三桂?!” “对!” “胡扯呢,我的姑舅兄弟是吴三辅,还不到十五岁,姑姑是吴襄续弦,并非吴三桂和他兄长的生母。” “呃~马某当然知晓,但吴三桂与兄长吴三凤同样是您的姑舅兄弟啊。” 祖泽鸿挠挠头,那倒也是,这年头正妻都是‘母亲’,扭头对马武轻笑一声,“马兄,你猜猜姑父吴襄为何是团练总兵,这是介乎于卫所和营兵之间的官职,听着响亮,其实就是个参将。” 马武眉头一皱,“但不影响吴三桂是个游击将军啊,二十岁带千人的营兵,在辽西将门中是佼佼者?!” “佼佼者?!”祖泽鸿叹气一声,“马兄,你们东厂情报不佳啊,他是姑父,那是因为他在祖家低谷时期结亲,放现在根本不可能。吴襄之所以是团练总兵,是因为他除了养马没什么兵事才能,但他又与高起潜相交,大伯不得不重视,将就给了个参将。” “这…不影响您联系高起潜帮忙?” “当然影响,大伯培养的是吴三凤,吴三桂虽然文武兼备、以英勇果敢见长,但正因为他幼时攀附监军太监高起潜,在辽西将门子弟中反而很孤僻,他的确是游击,但他是团练游击啊,作战以运输钱粮为主。” “那不更应该帮少将军吗?” 祖泽鸿坐直歪歪脖子,“马兄,你不知道吴三桂的团练游击是怎么来的,三年前的松锦防线,姑父吴襄自告奋勇率军四百人前出侦查战况,遭遇东虏士兵围攻。 大伯听闻东虏只是斥候,不允许出击救援,吴三桂在大伯面前痛哭流涕,自率百余家丁救父,出城奋力冲杀,面部被砍中,最后伤亡二百多人,带着吴襄回城。 吴三桂因此被封游击将军,但这是大伯和袁崇焕隐瞒战况,给他们面子,吴襄当时带着四百人,却被五十名东虏斥候堵在林中一日,战死一半人,真是丢尽祖家的脸,丢尽辽西将门的脸。 吴襄十分惧怕大伯,平时不敢不听话,抛开姑姑的原因,他在辽西是讨厌人物,你不会以为他是重臣大将?” 马武尴尬笑笑,躬身退出阁楼。 不仅是他,很多人都误以为吴三桂的一堆舅舅对他帮助很大,其实完全相反,祖大寿投降东虏前,吴三桂一直是边缘人物。 一来吴襄真的平庸,二来吴襄是胆小鬼,‘明年’救援大凌河的路上遇到东虏,抛弃四千营兵落荒而逃,祖大寿脱困后直接把吴襄撤职撵出辽西,到京城闲居一生。 吴三桂此后十多年一直是个不温不火的边缘武官,直到祖大寿投降后,他才有机会收拢祖家以外的营兵,被崇祯越级任命为总兵。 换句话说,吴三桂一直就被排挤在祖家势力之外,毕竟他的哥哥更被祖大寿看好,他的弟弟与祖家后代又是真正的姑舅兄弟,他夹在中间,完全没出头机会,只能隐忍积蓄力量。 正因为吴三桂与祖家有公开的恩怨,祖大寿投降后,朝廷才会让他做辽西总兵,很浅显直白的道理。 这样的人对祖家肯定有怨恨,找高起潜完全是找不痛快,何况高起潜也不顶用,太监义子太多了,吴三桂当下远没有让他主动帮忙的资格。 第30章 八月十五阖家欢 马武是厂卫,他只是下意识觉得高起潜是个大助力。 可能算是,吴三桂一定愿意帮助祖泽鸿,但马武又忘了更重要的事,祖泽鸿是举人,将来一定在文官体系,去找高起潜犯忌讳。 崇祯皇帝非常多疑,比他兄长更喜欢派监军,太监到各地督军时作威作福,但辽西是个例外,监军去了是个泥塑,袁崇焕理都不理,将门鸟都不鸟,这种人设不能变。 因为大明朝敢于跟监军‘顶牛’的人,百姓和士兵天然认为他是能人猛将,拍监军马屁可能会升官,但绝对会向下失心,不利于团结人心。 奴婢从来没有自主选择权,老子跟个太监谈什么交情。崇祯是先入为主的性格,他若相信你,太监完全无法说坏话,他若不信你,太监说再多好话也没有鸟用。 “兄长,你看看是不是这样子?” 祖泽鸿闭目间王彩霞已经把汗衫缝好了,他不是在泡妞,是在准备‘作战’,这两件汗衫可以‘藏书’,会是利器。 拿到手里看看后点头,“很好,彩霞妹妹辛苦了。” “举手之劳,兄长还是喜欢看西游吗?” “嗯?”祖泽鸿下意识疑虑,转瞬又点点头,“是啊,其实西游才是现实,魑魅魍魉之间,拥有大智慧。” “西游才是现实?西游全是鬼怪啊。” 祖泽鸿扭头诧异看着她,正是黄昏,太阳落山,明月未升,模模糊糊看不清她的表情。 思考片刻,祖泽鸿淡淡说道,“射阳先生吴承恩曾言:虽然吾书名为志怪,盖不专明鬼,实记人间变异,亦微有鉴戒寓焉。如此乱世,也许西游中有治国大道。” “啊?!兄长能指教一二吗?小妹也看过西游,太闹。” 她好像很有谈兴,祖泽鸿呵呵呵笑了,“男人、官员、武将、大员与百姓看到的西游不是一种东西,所以此书才能在民间风靡。其实当今天下做官并非容易积累实力。天下间最赚钱的生意是什么,彩霞妹妹知晓吗?” 王彩霞思索片刻,沉重说出两字,“走私?听说海贸边贸猖獗,商人吃的满嘴流油。” 祖泽鸿摇摇头,起身负手对刚跃出地平线的明月道,“走私是生意,抢劫也是生意,但比走私抢劫更能把物资转化成实力的是销赃。人心不足蛇吞象,但凡玩这种资源垄断游戏,都是毁灭前的疯狂。” 他的语气太冷,内容太重,王彩霞思索片刻还是理解不了,微微躬身后下楼去了。 明月很快越过树梢,十里之外的河流森林看得清清楚楚。 夜明如昼,原来不是个虚词,生在21世纪的学生从未见过这样的月色,只是从父母嘴里听说过他们小时候的情形。 如今天地间拥有这样透亮的月色,人世间却是无法形容的黑暗。 折腾了两天他才明白,想活下去,就不能做人。 儿子、父亲、丈夫、兄弟、学生、臣子、头领…他身为人的一切身份都被夺走了。 疯子可以活,‘人’不行。 比起袁崇焕,他才是被彻彻底底的放弃。 既然不能做人,那…就做个‘妖精’。 想捆住一个读过‘新西游’的人,你们吃屎去。 东西厢房阁楼顶的校尉在吃饭,正屋那六个阉党也在吃饭,祖泽鸿换上王彩霞给缝制的汗衫,下楼看了他们一眼,自顾自回到卧室里面。 找东西,王之臣的书房就是前半间,书架上翻腾一会,果然有一套西游记,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注释,一看秀娟的字体就是王彩霞所作,王之臣那老东西估计早不读书了。 祖泽鸿把西游记揣怀中,转身来到正屋。 “九箭,佳节当期,我们是不是得谈点以后的事,老夫相信你会渡过今晚。” 祖泽鸿瞥一眼王之臣,神色冷淡,“王都督可真是好人,现在还想着利用自己的闺女。” “利用?她是女子,早在山海关老夫就做错了,她的一生已经没了,没人会娶一个差点变成祖家媳的女子,尤其还是你祖九箭,文武两道全给她堵死了。” 祖泽鸿眉头一皱,懒得搭理他,对冯铨道,“冯先生,祖某听说过一句话,跟着万万变百万,跟着乞丐会要饭,跟着蜜蜂找花朵,跟着苍蝇找厕所。祖某就算渡过今晚,也是过了第一关,距离我做官还远着呢,说不准还得去诏狱蹲几天,如今说任何话都是空谈,给自己留点脸面。” 冯铨点点头起身拱手,“冯某不急,作为朋友,当然不能搅和朋友的大事,我们会闭嘴闭眼闭耳,一切由九箭自决。” 这才是合格的阴谋家,祖泽鸿迈步出正屋,王家的家眷都在东厢房,一会她们还得去卧室躲避。 抬头看看天色,摆手挥退马武,叫虎妞去把王彩霞叫出来,一起到中院客房坐坐。 八月十五阖家欢,自己不来这里,可以当做看不到,既然来了,且决定在此处了结恩怨,那王之臣的命运、王彩霞的命运就被迫与自己绑定到一起,避无可避。 就算做个妖精,也没必要对一个女人发狠,各自‘团聚’好了。 王家大概准备了不少节日食材,虎妞拿来一大盆鱼半只鸡,几个馒头,等她倒好酒,王彩霞才低头进门。 伸手示意两人落座,祖泽鸿举杯沉声说道,“脚踏两只船是人世间最常见的贪婪,官场的墙头草一般死的很惨,但如今的世道,上层勾心斗角,完全忽视太多中层左右摇摆。 大明朝上上下下都认为东虏是癣疥之疾,却忘了此消彼长,忘了大明首患不在东虏。我虽然不耻家里多头下注的行为,但不得不承认,大伯抛弃面子赢了里子。 我们管不了别人,做自己就行了。也许我们仅剩一晚的人生,也许还有一段悲惨的岁月,但无法改变我们彼此的关系,我是你们的夫君,你们是我的妻子,生生死死不过是个过程,两位夫人,共饮此杯,中秋快乐。” 第31章 有些事,不过是家里事(上) 虎妞是婢女,他说啥就是啥,夫人的称呼让她很开心,直接仰脖饮尽。 王彩霞却犹豫了一会,哆哆嗦嗦喝完酒,借着窗外的月光,祖泽鸿看到她在流泪。 “小…小妹求之不得,但…小妹不会武艺,无法帮夫…夫君处理家务。” 祖泽鸿眉头一皱,“王都督真是多事,我就猜到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没…没有,夫…夫君让妾身缝制汗衫的时候就猜到了。” “哦?!彩霞很聪明啊,怎么猜到的?!” “无法力敌,只能智取,但夫君明明武艺超群,何须如此取巧,那就是为了说话,除了家里人,生死之间有什么好说。” “呵呵~我从来没有武艺超群,刀术稀松,箭术尚可,但辽西多的是神箭手,京城之人孤陋寡闻还总是小看别人。” “夫君说错了,您的武艺才属于自己,神箭手跟咱没关系,您在小妹心中就是武艺超群,定能披荆斩浪过死门,未来如同明月一般照耀天地。” “呃~夫人大才。” 距离王家宅邸五里,西侧小河边的树林中,两名黑衣人在对着明月饮酒,身边还有一包卤肉,一口酒一口肉,却没有一句话。 落叶沙沙响,又来了一位黑衣人,到两人身前单膝下跪,“头领,庄里没有任何人出来,兄弟们已经围起来了。” 左侧黑衣人抬头看看月色,冷冽说道,“都t别动,今日是中秋,子时前不准动手。” “是,属下告退!” 探子走后,两人继续无言喝酒,直到把一壶酒喝完,右侧黑衣人打了个饱嗝。 “这事迟早瞒不住,骆养性干了件蠢事,又快速推了出来,京城没有一个傻子。可惜抚宁侯那些死士太渣,我们不得不亲自动手。” 左侧黑衣人把酒壶直接扔河里,阴恻恻一笑,“本来去年就该死,是我的错,还是我来。” “谁都一样,他没有跑,大概已经猜到了,做个明白鬼很痛苦,三年前王之臣想嫁女,比起将门虎女,他应该更喜欢大家闺秀,这次让他们如愿,埋一起是我们应有的情谊。” 左侧黑衣人没有再接茬,两人在河边站了一会,抬头看看月色,一脚把剩下的卤肉踹河里,并排向王家走去。 营兵体系中五人为一伍,这是作战基本单位,两人从小与四人配合作战,出门所带护卫均为如此,所以围着王家的人,连两个头领在内刚好十人。 但他们有六支弓,射界交叉之下,比白天二十人更严密。 如今子时已过,不再是中秋,王家大门敞开,两人一挥手,弓箭手互相配合攀上房顶,蹲在房脊后面,掩护四人进入前院… 片刻之间,持刀进攻的人退了出来,“头领,前院中院无人,他在后院正屋门前端坐,看起来等候多时。” 两个头领对视一眼,一人大步而入,另一人稍后才跟上。 前院看不到后院,但中院廊道一眼看到祖泽鸿身穿青衣、拿一柄绣春刀坐在房檐下,院内没有一丝灯火,更没有一丝声音。 黑衣人轻笑一声,扯掉身上的黑袍,露出里面的鱼鳞甲,摘下腰间的刀拎在手中,顺着廊道大步来到后院。 他不担心暗处的人,祖泽鸿不会让别人出手,就像他们不会让别人出手一样。 祖泽鸿看着大步站到院中的年轻人,嘴角带笑,桀骜不驯中透露出一丝阴柔狠辣,但以文人的标准,怎么看都有点流里流气。 想起记忆中的画面,祖泽鸿坐着没有动,张嘴淡淡说道,“忠臣里的反贼,反贼里的忠臣,原来你早提醒过我。” 来人点点头,“是啊,小九被袁崇焕带坏了脑子,忘了自己的根本,当官的扣剥兄弟们钱粮,饿死活该、逃跑斩首、战死无骸、亲眷为奴,世代被当做牛马驱使,总得改变一下,否则还不如东虏为奴。” “为奴?” “当然不是真为奴,袁崇焕玩脱了,文官内心对兄弟们的无情狠辣,如同对待东虏一样,打得忍、骂得忍、罚得忍,领自己卖命的饷银,还得磕头感谢,这个世道越发混蛋了,你跟在他身边没感觉,兄弟们却受够了,老子们是人,不是他的奴婢。” 祖泽鸿淡淡一笑,面对四周房顶围过来的人,“这么看得起我,看来去年的失败让你很谨慎,作为亲兵家将头领,祖四海,你也的确混蛋,早该杀死我,偏偏把那些鞑靼人派出来塞牙缝,搞得大家都难受。” “不是他看得起你,是我来了,谁都说你疯了,我们也相信你的确疯了,为何你不继续疯两天呢,醒来真让兄弟们痛苦。” 廊道中又进来一人,祖泽鸿缓缓起身,面对与他外貌相似的一人,手臂有点颤抖。 “四哥啊,好久不见。” 哗啦~ 正屋传来一阵异响,显然有人很吃惊。 “老九,你有什么疑惑可以问我,这里所有人为你陪葬。” “哈哈哈~”祖泽鸿突然大笑,“祖九箭已经死了,用不着你们费心,大伯真是妙计啊,袁崇焕下狱,他立刻带营兵回山海关,看起来是害怕皇帝,其实只是表明立场,袁崇焕彻底没用了,辽西营兵撤走的那一刻,我就该想到自己该死。” “九弟还在纠结这些事?其实事情更早,袁崇焕为了逼毛文龙听话,直接停掉东江粮草半年之久。 你是文人、是举人,你就没想过,袁崇焕为了权争,一句停掉钱粮,让东江多少人饿死吗? 饿死的那些人都是你我这样的辽人,文官无情权争,却从来没想过辽西将门同样寒心。 你跟着他去东江杀毛文龙的时候,大家对你真的失望,东江明明可以作为朋友,你明明可以救毛文龙,却甘愿变成一条狗咬人,忘了自己姓什么。” “哈哈哈~”祖泽鸿再次大笑,“四哥,成王败寇,事情就是那些事情,立场不同,每个人的说法都不同,大伯如今成为独立势力,掩护走私、销赃赚钱粮,又有什么气节可言呢?浑浑噩噩,一群时代的垃圾。” 第32章 有些事,不过是家里事(中) “垃圾的是你,祖家永远在守护乡土,我们从未退却,我们也绝不允许别人奴役。李成梁就是因为与文官勾结,狠狠扣剥辽人,才导致辽人失心,东虏做大,关外早就不是朝廷的关外,是辽人的关外。 孙承宗和袁崇焕有句话说对了,辽人守辽土,辽土养辽人,可他们没有做对,明明是合作,袁崇焕狗改不了吃屎,还不到三年,内心已经在奴役将门,他算什么东西,没有我们,他一天都站不住。” “四哥,别大义凛然让人嗤笑了,没有袁崇焕,就没有祖家,虽然他挺混蛋,但祖家不过是一群有奶就是娘的丘八。” “丘八?你果然忘了自己姓什么。” “记得又怎么样,大伯路过永平府,明明可以把小栾和孩子带走,他却故意留了下来,我死就死了,抛弃侄媳侄孙,他可真是好一副铁石心肠。” “老九,你死了,祖家才能做望族,你该死。” “大伯五年前跟我说,我做读书人考取功名,祖家才能做望族,是他变了,不是我变了。” 祖泽源深吸一口气,“老九,说这些没有意义,祖家以后再不会被文官奴役,你可以放心走了。” “老子没想说这些破事,是你大言不惭来宣扬良心,无情狠辣的是祖大寿,为何栽赃别人。” “大胆,对长辈不敬,想做孤魂野鬼吗!?” 祖泽鸿一愣,没想到这都能成为一个‘威胁’,顿时又让他哈哈大笑,连连摇头, “可怜,可悲,可恨,我若死了,千万别把我的牌位拿到宗祠,孤魂野鬼才是自由。” 祖泽源呛啷抽刀,“祖家事不会让别人插手,我亲自送你上路,咱们的刀术都是我爹传授,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祖泽鸿叹气一声,用力甩甩头,把脑海中突然出现的幼时记忆甩掉,平举绣春刀,冷冷说道, “四哥,我的刀术更多是你传授,我打不过你,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如今兵权帮不了祖家,营兵永远无法助祖家成功,妄图练强兵独立作战是做梦,辽西弹丸之地、无根之萍,根本无法立足。 尔虞我诈的人世,大伯以为是他自己的选择,但他有没有想过,他如同袁崇焕一样,不知不觉走进别人的陷阱呢? 人心一旦不纯粹,永远是条不归路,无论结果如何,他将永生永世被熬魂,永生永世被良心谴责。 佞臣传上的每一笔,都会如剐刀一样,一刀一刀凌迟祖氏每一个族人的灵魂。” 祖泽源生气了,“九弟好一张利嘴,你不动手,我要动手了。” “好啊,没有灵魂的四哥,我让你一刀。” 祖泽源一把推开家将祖四海,向前冲步直插祖泽鸿心口,后者顺势一退,挥刀平削。 嘭~ 两刀狠狠一撞,祖泽源再冲,刀尖距离心口寸许,再次被祖泽鸿一刀横劈逼退。 兄弟俩齐齐旋转躲避后,再次互捅。 但祖泽源一刀扎在祖泽鸿心口,后者却擦肩而过扎空了,眼到手不到,这就是刀术的差距,就是生死的区别。 祖泽鸿瞬间抛掉绣春刀,双手抓住心口的刀背,阻止死亡的来临。 祖泽源没有继续往前送,他感觉扎在棉甲上面,还需要一点力气,看一眼九弟的眼睛,似乎有点悲痛, “老九,去,你若是疯子,大家就让你在京城好活,可你清醒了,你的命就是信物。” “四哥,若有来世,不要傻乎乎对家里人动手,大伯对我动杀心的那一刻起,祖氏注定是悲剧、一门行尸走肉。” 祖泽源双手握刀柄,猛得向前一送,没想到祖泽鸿同时向前挺胸,两人瞬间面对面。 他以为老九会瞬间透心凉,可刀尖如同扎到铁板,无法寸进,被老九双手握着刀尖轻松换了个方向,借力一划,他根本来不及闪躲… 呲~ 祖泽鸿被喷了一脸血,祖泽源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鲜血汩汩喷射,根本无法阻挡,他也说不出话… 扑通~ 兄弟俩齐齐双膝跪地~ “四少爷!” 家将头领祖四海大吼一声,那一瞬间,他以为是祖九箭的濒死反击,兄弟俩同归于尽… 急急跑到身边蹲下,伸手探向祖泽源的脖子,一道寒光突兀出现在兄弟俩之间… 还是祖泽源的刀,还是祖泽鸿握着刀背,刀尖直入喉咙插断颈椎,祖四海一个字没发出来,两眼大瞪,顿时毙命。 八名家丁从房顶跳下来,着急冲到身边齐齐惊呆。 嗖嗖嗖~ 这么近的距离,有虎妞带头,锦衣卫可以蒙准头,每个家丁身上插着几支箭,没任何发挥就此毙命。 祖泽源还没有死,浑身抽搐,嘴巴开合想说什么。 祖泽鸿虽然面无表情,但脑海的记忆让他双眼不受控制的流泪,低头在耳边道, “四哥,我们从小到大多次发誓要做大明英雄,我们曾并肩作战,把性命交给对方,可我们都变了。 心若不纯必被反噬,这就是的后果,大伯的选择不过是别人给祖家的选择,被贪欲蒙蔽了心智,我们早已不是人,就不要谈人性了,若有来世,争取活简单点。” 祖泽源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两臂下垂,缓缓闭目… 血腥味冲脑,祖泽鸿跪坐原地,不知在想什么,校尉们从阁楼冲出来,快速到四处查探是否有人。 马武和董二站到祖泽鸿身后,低头无语,原来战场杀戮的前提是欺诈。 现在他们真不用死了,还会升官,但他们与祖泽鸿一样,成了彻底的孤臣… 校尉陆续回来,无语站到院中,祖泽鸿伸手入怀掏出一本书,刀尖仅仅扎透几张,上面沾满血… 展开书,祖泽鸿伸手蘸一下堂兄的血,开始写血书。 臣山东举人祖泽鸿,启奏吾皇:朝事艰难,不宜酷刑,臣于永平身陷囹圄,窃听奴酋毒计,幸有锦衣挽救…明月高照,蝇营狗苟与魑魅魍魉祸乱大明…臣之赤心日月可鉴,吾皇圣明,大明万岁。 祖泽鸿把血书啪得一声扔给马武,“以最快的速度到京营,递给曹化淳,今日间我们兄弟对话,所有人都不要再提,哪怕是对皇帝提及,都会让你们送命,道理大家都清楚,处理了。” 第33章 有些事,不过是家里事(下) 他们失败了。 今晚不会有人来,明日也不会有人来。 祖泽鸿得去洗一洗身上的血腥,当他换一个身份出现的时候,刺杀不会带来任何好处,所有人只能另做打算。 校尉们去找工具,到庄子后面山坡上挖坑,他们需要掩埋很多尸体,马武割下一个人头,揣着祖泽鸿的血书,带着两个校尉飞奔向兵营。 正屋的气氛很压抑,阉党遗孤并不轻松,接下来的戏完全考验‘智慧’,面对皇帝,从来没有现成的剧本,稍微走错一步,都会万劫不复。 他们甚至不能去告诉周延儒和温体仁,周延儒得继续游离在舆论之外,温体仁得继续上蹿下跳,他们得继续‘抱团独立’,他们还得作祖泽鸿挽救袁崇焕的‘对手’。 每个人的角色都很复杂,但大明朝的官场就是这样,一个人若没有三层面具,难以存活。 王之臣毕竟不是官,稍微轻松点,负手站在门口,对天空中清冷的明月淡淡说道,“祖四海不过是个亲兵头领,大概是祖大寿安排在京郊的斥候,祖泽源是祖大弼的长子,祖九箭若与祖家作对,对祖大寿是抽筋拔髓。” 冯铨也不是官,他呵呵一笑,“王兄想岔了,谁都不会说祖泽鸿与祖大寿有矛盾,不仅他们互相之间承受不起,大明朝也承受不起,陛下需要祖泽鸿继续做祖家的少将军。” “是你冯兄想岔了,妻儿惨死,他已不是祖九箭,明面上相安无事,只会让暗中的事情更加血腥残暴,祖大寿真是走了一步臭棋,为了入场获取信任,竟然对自己侄儿赶尽杀绝。” 好久没有说话的王永光插嘴道,“我觉得两位都想岔了,他们既不会翻脸,也不会合作,祖泽鸿最大的可能是被扔到东江,去收拢那些溃兵。” 其余人眼神齐齐一亮,有理,符合皇帝的性格。 你们祖家参与权争戏弄皇帝,皇帝就让你们祖家自己制衡自己,谁都无法命令谁,谁都离不开谁,不得不仇恨,不得不合作,以此来令祖家听话,宣扬皇权的言出法随。 村庄后面埋尸的董二多了个心眼,把三十多具尸体全部扒光,脸面和身体全部划开,脑袋剁下来分开埋,亲爹亲妈来了都认不出谁是谁。 这是锦衣卫的自保手段,卑劣,但有效,他们不说谁埋在哪,别人永远不知道。 寅时末,京营的军营都开始吃饭了,这破地方让士兵出操是做梦,可能连军械都凑不齐,曹化淳和将官心照不宣,彼此糊弄一下就算了。 午时前他得回城,虽然袁崇焕的监斩官不是他,总觉得不能错过。 “督公,东厂理刑百户马武求见。” 门口传来一声通报,曹化淳轻哼一声,“去准备启程,求见什么。” “督公,属下要事求见,万分紧急。”马武慌张的声音传来。 曹化淳皱眉道,“进来。” 马武进门,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袱,对屋内侍候的小内侍一挥手,“滚出去,快点!” 曹化淳放下筷子,挥挥手示意内侍出去,等着马武解释。 马武去把大门关住,又把里间门关住,才把包袱放到桌边,从怀中掏出一本书,“督公,祖泽鸿醒了,属下恰逢其会,他杀了曹于汴、杀了自己的四哥。” 曹化淳淡淡瞥了他一眼,身为厂公,昨日就知晓祖泽鸿‘跑了’,也知晓锦衣卫起了内讧,更知晓马武被卷了进去,原以为他脱身了,自己暂时不想问,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 “说说怎么回事!” “回督公,祖泽鸿突然清醒,属下兄弟董二被卷进去,属下是为了救他,才跟着祖泽鸿瞎闹,没成想…” 马武把祖泽鸿到王之臣府邸,杀曹于汴、杀东林刺客、杀自己兄长的事也说了一遍,但他没有说祖泽鸿给他们讲的‘大事’,更没有说祖泽鸿与兄长的对话,只说祖九箭认定祖大寿与东林大佬勾连,陷害袁崇焕和他,还牵连妻儿送命,看到曹于汴就直接动手了。 曹化淳消化了一遍马武的话,一把抢过西游记血书,看一眼后揣进怀里,马武指指包袱,“祖泽源的人头。” “死于箭术?祖泽源是祖家二代武艺超强之辈,远比祖泽鸿厉害。” “啊?!”马武没设想过曹化淳会问这个细节,短暂思索后,老实摇头,“死于刀术,他们兄弟在院中缠斗,属下和校尉也在与刺客缠斗,祖泽鸿没有拿弓箭。” “校尉伤亡几何?” “两死三伤,抚宁侯的那些家丁白天大大咧咧而来,祖泽鸿和婢女站在阁楼张弓搭箭,属下连人都没有看到,二十人就全死了,属实…属实超群。” “强弓在手,的确不需要你们帮忙,让人把剩余锦衣卫全部控制起来,入城后关到东厂,陛下不放祖泽鸿,他们不能出现。” “是,他们知晓需要督公庇佑。” “嗯,去准备,曹于汴的尸体早让人发现了,还在京郊巡检司,只不过他穿着长袍,巡检司一时没想到是官,看来不需要编什么理由了,跳河自溺挺好。” 很顺利! 当然很顺利! 现在大家行为不一致,‘心’绝对一致。 官场嘛,可以输,可以赢,但不能让别人赢。 曹化淳现在比马武更兴奋,等马武出去之后,打开包袱看了一眼,淡淡微笑,“皇权不可轻辱,祖大寿和东林的报应来得太快了。” 外面在准备回京的仪仗,曹化淳起身在地下踱步两圈,他摸不透皇帝的反应,但皇帝绝不会允许祖泽鸿飞扬跋扈,袁崇焕更不可能官复原职回到辽西,如何取舍,极其考验皇帝的智慧。 自己一定会被问话,答什么…都不对啊。 不答…更不对啊。 马武让校尉带走几套斗牛服,骑马先一步返回王家,辰时三刻,曹化淳离开京营驻地。 锦衣卫和东厂二百多人的护卫一半骑马,一半步行,督公有点急,出营五里就甩掉步行的护卫,路过黄村,在河边树林休息了一下,辰时末,一群人赶回京城。 第34章 事情没那么简单 祖泽鸿混在队伍中,从南门进入京城。 这里是外城、是南城,但这里也是京城。 非紧急军情信使、非皇帝特批,任何人不能在城内骑马; 老朱为了官员亲民,规定二品以上京官大员才可以乘轿,这两个规矩严格管制了京城的交通,谁敢乱来就是大不敬,强如曹化淳也只能把马交给番子,步行回内城。 混在牵马的番子中,祖泽鸿离开队伍。 曹化淳还是忍不住回头瞧了他一眼,祖泽鸿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齿微笑。 他对某些地方熟悉,某些地方不熟悉,所以还得叫一个校尉。 张泷武艺好,脑子慢,被大家一致‘踢给’祖泽鸿。 大明朝的权贵几乎全在中城,挨着皇城居住,显得高贵,但皇城正门全是中枢衙门,贵人们集中在皇城东西两侧。 贵人与富人不是一个群体,大明朝的富人反而居住在外城、正阳门两侧的两个坊,这两个坊几乎集中了京城所有大商号。 但这里顶多算物资集散中心,大明朝的销金窟依旧不在这里。 崇文门才是鸡滴屁最高的地方,内城一侧是贡院、翰林院、国子监、京卫武学,外城大街自然全是高档娱乐场所。 国子监读书人就是有钱的年轻人,消费群体定位十分准确。 祖泽鸿对这里很熟悉,毕竟他入京一般就是在搞社交活动。 但是…大佬从不来这里,侍郎以上几乎绝迹,他们叫‘艺人’去家里。 所以很多大佬除了在内城有小院,崇北坊、崇南坊大多有别院,这里的别院相当于‘办事处’、招待所。 祖家在京城的宅邸位于崇北坊最东边城墙下的花市街,处于广渠门和东便门之间,以前还不觉得祖大寿为何选在这里,再次看到,瞬间有一股‘随时跑路’的味道。 宅邸很大,有九个门,宅邸又很小,因为是普通的九户二进小院排在一起,各有大门,前院隔墙彼此又有一个贯通的小门,每个小院正房不过四间,相比其他官宦人家来说,就是个‘蜗居’。 这个蜗居只有‘家眷’,一种是在京城读书的子侄,如今没有。还有一种是像虎妞一样的婢女式小妾,只为回京有个人伺候方便,这些婢女小妾不仅从不出门,她们彼此可能都很少见。 除此之外,有一个‘统领’所有院子的老管家,以及回京顺路过来看一眼的各种‘信使’。 这样的宅邸没有任何‘家’的功能,但你必须有,甚至还得派子侄经常来住,因为大明朝的总兵大将在京城必须有宅邸,这是大明朝的政治正确。 不来住,太不给皇帝面子。 不来住,你就有二心。 不来住,你就无法安心外镇。 官场的这些潜规则最恶心,但官场的潜规则最‘规矩’,不遵守的后果很严重。 木匠皇帝在天启六年给祖大寿赐宅邸,是内库位于西城的一个三进院子,祖大寿回京后直接卖了,说他们九个兄弟都得有,到外城重新购置,魏忠贤当时很高兴,还动用厂卫帮他‘买’下这一串房子。 祖泽鸿带着张泷在胡同口站了一会,周围全是校尉,搞得附近邻居战战兢兢。 好在两人穿着斗牛服,校尉以为是东厂过来例行巡视的人,没人驱离,但也没人上来打招呼。 张泷看他站着不动,低声提醒他发呆不是好厂卫,“少将军,我们不是时间紧张吗?” “着什么急,我们得等人家就位。” “哦…啊?!什么就位?” 祖泽鸿被他说得没了兴致,摆摆手道,“这里过于小家子气,以后我若在京城置办房产,哪里显眼置办在哪里,走!” 这里有韩爌和李标的别院,回家只是顺路,过来看看才知晓什么情况。 两人绕着胡同小街转了两圈,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脱掉斗牛服,张泷还给他拎着刀和弓箭,看起来像个大袋子。 祖泽鸿认准一个大树下的院子,张泷放风,他从山花墙攀进院,很快出来摇摇头,“走,他们近期没有来,这不是好现象,说明他们在专心算计某些事。” “哦,少将军原来在等净军盯着我们呀。” 祖泽鸿看他一眼,轻笑道,“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该说出来。” 张泷不置可否,两人得回内城了,大员的小院一般都在中枢衙门西边的大时雍坊,五年前一场大灾被夷为平地,但寸土寸金之地修建很快,不到一年就修复了,更加变成官员集中地。 两人自崇北坊街里出来,穿过崇文门大街进入正东坊,正阳门进入内城后,立刻贴着城墙向西。 这里是锦衣卫正衙和各种附属机构,诏狱也在旁边,城墙下两丈宽的路,老百姓从来不走这里。 张泷明白他们现在并不需要隐蔽行事,大大方方与认识的校尉和力士伸手打招呼,把祖泽鸿看的直皱眉,你装过头了啊。 ‘帮手’若人人有‘自主思维’,可不是好现象,锦衣卫世袭太久了,难怪沦为附庸,行事习惯可比马武差远了。 后面是六部各种库房,工部王恭厂火药厂搬走了,几乎全是新房子,再走五条胡同,全是一排一排的小院。 这些院子属于内库,皇帝才是房东,京官都能住,需要每年向内库象征性缴纳‘房租’。 休沐时间,胡同里有不多的下人和丫鬟外出采买,两人来到一座三进院子前面。 这一排房子全是部堂以上,京官上任也不准随便带家眷,胡同很安静,没有一家开门。 韩爌、曹于汴、李标、钱龙锡几家距离不远,韩爌是首辅,议事从不会外出,祖泽鸿来过几次,每次都是上门拜访后到钱龙锡家里借宿。 两人在胡同里稍微转了一刻钟,才看到隐蔽处有探子出现,祖泽鸿松了一口气,皇帝的人来了,招呼张泷来到韩爌的院子外面,快跑几步跃起抓住墙头的青砖,翻身进入院内。 里面的情况毛骨悚然,让祖泽鸿瞬间心惊肉跳… 第35章 上位者不一定是官 四个护院全部在廊道中上吊。 看起来完全是自愿,祖泽鸿双拳紧握,慢慢迈步到后院,六个丫环和小妾也在厢房门口自缢了。 正屋房梁上挂着两具尸体,自缢用的白绫,比下人的绳子‘高档’很多。 韩爌和李标致仕了,但还有虚衔,身穿一品大红袍,带着梁冠,胡子收拾的整整齐齐。 祖泽鸿明白自己被坑了,人家比他高明多了,上位者的选择果决狠辣,哪里会给你一个外来户诈刺的机会。 老老实实做你的刍狗,想博弈还不够格。 两具尸体前的餐桌边,还坐着一个老头,同样是大红袍,看到他进门,盯着他看了一会,滋溜滋溜喝酒。 这是钱龙锡,应该被禁足在家的阁臣,袁崇焕的搭档。 “九箭很吃惊?看来你还是没有悟道,袁崇焕把你教导偏了,对师长、对前辈、对权贵、对未知缺少敬畏,跟他一样,过于自负。昨天听说你杀了曹于汴,原以为你多少会明悟,没想到还是太蠢,竟然认为别人只能束手待毙,太嫩了啊。” 他神色充满戏谑说了一段话,依旧在喝酒,祖泽鸿双拳紧握,面部肌肉止不住抽动。 羞怒、愤恨、不甘… 智商被凌辱的感觉极度憋屈,颤抖扶着门框喘气调息。 张泷来到身边,凄然道,“少将军,他们死于同一时间,尸斑明显但未扩散,超过一个时辰,不到两个时辰。” 祖泽鸿指一指房梁上的两个红袍,张泷过去看看,踩着凳子查看一会,回头说道,“应该是差不多,大概卯时自缢。” 钱龙锡嘭得一磕酒杯,“何必查看,问老夫不就行了,卯时末吃饱喝足自缢,到现在一个半时辰。” 祖泽鸿对张泷摇摇头,示意他别动尸体,缓缓来到桌边。 钱龙锡抬头看着他,笑容轻蔑又带着无尽的自嘲,“老夫不知是谁递来的消息,昨晚子时被请过来喝酒,他们已经得知曹于汴被你弄死了。 你这个笨蛋啊,就算忍不住,也不能提前处理尸体呀,在他们反应不及的时候回京,可能会有点收获,如今他们提前知晓曹于汴的后果,无论你是死是活,这两人都活不成了,人家不会留着这个漏洞让你顺藤摸瓜。” 祖泽鸿回味了一会,疑惑问道,“他们自愿?” “这不是废话嘛,难道你还想查幕后凶手?” “当然,他们不得不死,这样可以救家眷、救家族,但谁保证他们的家族利益呢?” “官场规矩!” “钱大人,晚辈不是小孩子,也许以前会信你的鬼话,现在能说人话吗?” 钱龙锡再次轻蔑一笑,“九箭,你若单纯想活着,躲一段时间隐姓埋名,自绝于人世就可以,毕竟祖家还是将门,不会有人追着你不放。你若想以正常身份做事,必须救袁崇焕,可你想过没有,救袁崇焕的前提,必须救老夫。” “咦?钱大人,最想袁大人死的是您?撇清关系落井下石,您可真是是好朋友。” “没错!”钱龙锡脸皮很厚,笑眯眯点头,“撇清关系才能让家眷活,落井下石才能让袁崇焕的家眷活。” “您这脸皮真不是一般厚,流放两千里,生不如死…” 钱龙锡直接打断他,“九箭,时间有限,咱们别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你想让袁崇焕免死,但罪名该有还得有,这样就不需要救老夫,是吗?” 不等祖泽鸿回答,他立刻换语气激动说道,“愚蠢,蠢得不可救药,要么不救,要么全力救,否则你如何立身天下? 你必须与皇帝对着干,否则皇帝不会相信你,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想着适可而止,你被蒙蔽心智了吗?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还想躲?过了这段时间,照样有人追杀你,到时候不止祖大寿,依旧是满朝文武要你死,说不准还是从你的家眷开始。” 祖泽鸿深深皱眉,人性的二层逻辑他明白,就像阉党与自己明明是朋友,却不得不做‘对手’。 说到底,还是这时代没有孤臣的生存空间,没有把柄和弱点的人,天然就是个威胁。 和光同尘的官场,孤臣一出现就是共敌,除非挥刀自宫,做崇祯朝的魏忠贤。 祖泽鸿半天没有说话,钱龙锡看一眼院内的影子,估摸了一下时辰,淡淡说道,“子时三刻行刑,到时候需要你出手,有没有准备弓箭?” “嗯?!” 祖泽鸿‘单纯’的疑惑让钱龙锡实在忍不住了,拿筷子在额头梆得敲了一下,怒气升腾,“蠢货啊,你快逃命去,老夫死就死了,不想被你连累的满门抄斩。” 祖泽鸿被这一筷子敲‘明白’了,脸上再次出现愤恨。 他恨皇帝、恨官场、恨如今价值观下的每一个蠢货。 因为皇帝是皇帝,不会主动阻止行刑,必须先有人出手阻止,皇帝才会‘顺势而为’。 若救自己、救袁崇焕,前提是自己也必须下狱,这是‘以下犯上’的官场规矩,不下狱连狡辩的资格都没有。 皇帝是‘圣君’,没有理由,不会轻易拿人,那就必须给皇帝下狱的理由。 劫法场才能证明袁崇焕有冤屈,劫法场才能证明自己舍弃一切向皇帝效忠。 曹于汴和祖泽源的人头,仅仅够资格让曹化淳送信,也许加上这里的两个人头,可以让皇帝‘考虑’,想让皇帝出手,你得放弃一切为君分忧,不停为君分忧,一刻都不能停下来。 难怪大明朝的能臣武将结局全部是悲剧,不亡国说不过去啊。 祖泽鸿深吸一口气,并没有思考太久,劫法场就劫法场,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是唱出戏,肯定有人配合自己。 自己若不做‘祖泽鸿’,只能去做盗贼,那样做大事的几率为零,没人会信一个无名无姓之人,百姓也不是傻子。 “钱大人,晚辈依旧想知道,谁或者谁们在操控这一切。” 钱龙锡盯着他眼睛看了一眼,淡淡说道,“你没有魔怔,但你没有见识。老夫可以告诉你,这事肯定没有主事人,所有人都在顺势而为。 包括韩爌和李标,他们也在顺势而为,袁崇焕同样在顺势而为,他们知晓自己的命该在什么时候扔掉。 等你进入权力游戏的圈子,有实力分配权力的时候,你就明白了,三千京官个个要袁崇焕去死,可他们有几人是为了大明朝呢? 他们才不会管袁崇焕死亡代表着什么,哪怕袁崇焕的死仅仅能让官场安静一会,他们也会嚷嚷着该死,这就是人性。 九箭,顺势而为才是上位者,他们不一定是官。他们在引导这一切,并不会操纵所有事。 你心中认定有人在随时操纵,这种想法是错的,操纵具体事务的人不是上位者,是阴谋家,是上位者的棋子。” 祖泽鸿没有再问,内心极度冷漠,这家伙半真半假,一直在‘催眠’自己,以后收拾你。 第36章 皇帝这种生物 皇城内,紫禁城中乾清殿。 大殿宏伟壮观,气势恢宏,殿内装饰精美,金碧辉煌,彰显着尊贵与威严。 殿中宝座高耸,上方悬挂着匾额,宝座前铺着华丽的地毯。四周墙壁上挂着名家书画,增添文韵气息。 崇祯皇帝勤政节约,但不会在皇家面对百官的礼制上节省,作为皇帝处理政务和举行重要典礼的场所,殿内布局严谨,气氛庄重,这是底线,皇权必须展示自己的高高在上。 登基三年整,当初的意气风发早已消散,勤政刻苦,但朝政丝毫不见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内忧外患、政治腐败、民生调令、灾害频发…让一心做圣君的皇帝备受打击,不停反思。 皇帝这种生物天生处于绝对孤独的地位,他的反思与任何人都不一样。 他会反思自己的手段,不会反思自己的动机。 他会反思别人的动机,不会反思别人的手段。 从浮躁、犹豫不决到猜忌、多疑腹黑,可能只需要一两件事,就会对所有朝臣充满不信任。 不信任归不信任,但江山得延续啊。 皇帝只有19岁,从未受过一天帝王之道教育,腹黑的背后更多的是无奈,缺乏政治手段和技巧,为了大明朝必须忍耐,忍不了也得强迫自己忍,这让皇帝的心境和大明朝的处境一样,越来越复杂。 曹化淳一个时辰前回到禁宫,他并没有带祖泽源的人头,那玩意迟早是个‘筹码’,告诉皇帝一声就行。 但他来到乾清殿,清退殿内的宫人,把血书递给皇帝,转述完马武的话后,皇帝翻翻血书,一个时辰内没有说一个字。 曹公公上年纪了,站在台阶下汗流浃背,借着擦汗的机会偷瞥一眼皇帝,崇祯依旧在看血书,就是不知道在看信、还是在看‘书’。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殿内,光影交错,更显氛围诡秘。 皇帝突然把血书放到一边,面容较为严肃,沉稳庄重的气质中带着一丝阴鸷,一双威严的眼睛,坚毅和果断的神情中透出一丝冷漠,混合着华丽而庄重的龙袍,崇祯至少看上去是一个天然的贵人、上位者。 “曹大伴!” 声音清晰稳健、威严冷冽,曹化淳一缩脖子,“奴婢在!” “皇兄病危托付天下,朕16岁登基,依稀记得登基大典上,衮衮朝臣满怀期望的眼神,他们充满信心和忠义,朕深知朝政困难重重,看到他们的眼神,朕坚信自己能渡过风雨、走向昌盛。欣欣向荣一年之后,这种眼神突然消失了,两年之后,朕才明白他们很忙,人人都说朝政艰难,朝事怎么突然变成了朕的私事?曹大伴现在还能看到那种眼神吗?” 曹化淳咕咚咽一口唾沫,就知道会被问话,设想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想到皇帝这么问, “怎么?曹大伴也不知朝事为何突然变成朕的私事?” 皇帝追问一句,曹化淳立刻低头恭敬道,“回陛下,奴婢倒是经常能见到那种眼神,也…也许大明朝还是缺乏能臣,奴婢万死。” “呵呵呵~祖泽鸿比朕大半岁,还是那个锐意进取的年轻人吗?” “回陛下,祖泽鸿连逢大难,心中有恨、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无奈,不惧生死的人,难免游戏人性。” 皇帝停顿了一会,点点头道,“有道理,符合他的行为,不怕死是天生的武将,兵事谋略若做官行政,也许有不一样的效果。” 这话曹化淳可没法接,又停顿一会,崇祯笑着问道,“曹大伴刚才说,你经常能见到那种眼神,在哪里?” “回陛下,厂卫亲军、五城兵马司、京营、京卫、御马监,他们永远对陛下充满忠义和信心。” 皇帝再次停顿一会,淡淡说道,“他们依附皇家而活,当然希望大明繁荣,可他们帮不上朕,没法雪中送炭,只会从朕这里索取饷银。” 曹化淳再次低头,但这时候门口晃过一个身影,低呼一声曹公公,曹化淳立刻到门口听汇报。 不一会曹化淳回到御座前,“陛下,他说到做到,大明朝两位老臣羞愤自尽。” “是吗?!”崇祯笑着反问一句,把血书扔给他,语气更加冷漠,“祖泽鸿说大明朝充斥着蝇营狗苟和魑魅魍魉,他也曾是其中一个,破茧才能重生,指望别人不行!” 曹化淳拿起血书揣进怀中,恭敬低头,“是,奴婢明白了。”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但刚迈步又听到皇帝说道,“午时了,听说西市今日很热闹,百姓对无能之臣总是恨之入骨。朕与百姓同苦,对能臣饥渴难耐,但现实又痛苦万分。晴曦正当昼,焦肠火生咽,这种焦虑和苦涩,就像烈火在咽喉中燃烧一样。大伴辛苦了。” 本以为皇帝会直接交代怎么做,口气一转,最后还得自己来,但这也足够表达意思了,从来没有一个‘举人’让皇帝这么郑重交代过。 曹化淳恭敬躬身,“奴婢不敢,奴婢告退!” 崇祯没有再说话,曹化淳屁股向外,到殿门口带几个净军小跑离去。 大明朝对官员的行刑都在西市,从皇城西安门而出,西城阜成门大街第四个牌坊就是。 如今已经午时,他得快点,但愿祖泽鸿出现在刑场,这种试探极易玩脱,但只要通过,皇帝就会对他充满好感。 无论如何,能舍弃一切救师之人,都值得重新审案,哪怕他是个卖国贼,皇帝是圣君,绝不会冤杀任何人。 祖泽鸿和张泷到西城有一会了,大街上人满为患,百姓不停向前拥挤,本是吃瓜看戏,但个个义愤填膺,好似袁崇焕与他们有生死大仇。 大明朝的百姓觉悟这么高吗? 绝对不是! 预料到人会很多,没想到这么多。 预料到这年头愚民太多,没想到这么糊涂。 他们到底是相信朝臣的宣扬,还是相信皇帝的判决? 祖泽鸿觉得这件事对自己很重要,将会指导他接下来的行事原则,得搞清楚。 让张泷露出斗牛服,两人一起穿过人群,来到距离刑场七十步远的街边一处茶楼。 第37章 忠义总是羁绊 “九…九箭?!” 刚进茶楼,颤抖、激动、熟悉的声音让祖泽鸿猛得回头。 一个中年人两眼含雾,惊喜看着他。 佘明德,京城大兴县人,袁崇焕的幕僚、护卫,与自己一样,被人戏称袁崇焕的文武双臂。 祖泽鸿也很激动,但他不是看到熟人的激动,佘明德出现,好似一瞬间看到一个破局的帮手。 这位比自己有名,他是上史书的人,就是那个偷袁崇焕骸骨悄悄埋葬的义士,四百年后袁崇焕在京城的墓地就是他的家,与祖家如今的宅邸仅仅隔着三条胡同,都在花市街。 袁崇焕是个什么样的人暂且不说,佘明德忠义很纯粹。 这里人太多了,祖泽鸿伸手制止他开口,扭头对张泷道,“去楼上清出一个面对刑场房间来,马上。” 张泷点头上楼,佘明德靠过来低声道,“九…九箭,所有人都说你阵亡了,我还给你供了个牌位,太晦气了,回去得扔掉。” 祖泽鸿哭笑不得,拍拍他的胳膊,“留着,也许是你上香,我才起死回生,这里人多嘴杂,上楼说。” 佘明德回头看一眼门口百姓的后背,痛苦摇头,“百姓被愚弄了,袁大人绝不会背叛大明,袁大人认罪,但他不是认叛国罪,被他们骗了。” 祖泽鸿猛得想起来,他跟袁崇焕一起被下狱,怎么出来的? “厂卫设卡,无关人等出去…” 楼上传来张泷的声音,祖泽鸿拉一把佘明德,示意他跟上。 茶楼的雅间很小,隔壁吵个不停,有人不停叫汉奸卖国贼,祖泽鸿到窗边看一眼,袁崇焕还没有押过来,可能藏在某个地方,监斩官也怕混乱。 这环境刚好能说话,祖泽鸿扭头问道,“佘兄,百姓为何如此激愤?是官员欺骗了他们,还是判决误导了他们?” 佘明德愣了一下,快速说道,“百姓被操弄,那是有人在设局,他们认定去年虏兵围城是东主故意引来的,佘某已经注意很长时间,很难查清这样的谣言从何而来,他们摸准百姓天生的喜欢听信谣言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他们摸准了京城人此刻的心情,受到惊吓和损失的百姓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 祖泽鸿眼神一亮,麻蛋,还不如一个‘古人’看的清。 “张泷,查谣言是你们锦衣卫的职能,董二不是说骆养性通过内外城千户所掌控京城吗?也就是说骆养性知晓谣言来源了?” 抱胸看窗外的张泷微微蹙眉,“少将军,两次妖书案锦衣卫都束手无策,一般来说,亲军无法证实的谣言,都是官场出来的。” 是啊,答案其实很简单。 祖泽鸿再次转向佘明德,“佘兄怎么出狱了?” “袁大人定案后,一起下狱的中军官和护卫都出狱了啊。” “嗯?没审讯?” “没有,从头至尾都无人审讯我们,包括九箭的那几位兄弟,愚兄出狱时看过袁大人,他说是他自己承认了罪过,但没想到三司那些官员抛弃脸面,被他们直接毁了名声,他认命了。” 祖泽鸿苦笑一声,佘明德这说法跟刚才又不一样了,罪过,罪名,认罪,这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原来他们在玩‘事实和观点’的小孩游戏,那倒简单了。 “佘兄,你刚才说我的那些兄弟也出狱了?他们没回祖家,到宅邸的那些士兵应该是大伯亲兵,他们去哪里了?” “他们没地去,我都留在家里,袁大人的二十名亲卫,战死十四人,你在永平养伤,我和他们都下狱了。” “战死十四人?!”祖泽鸿深深皱眉,一听就有鬼。 “是,是袁大人故意让他们战死,以免连累家眷。”佘明德落寞说道。 祖泽鸿一时间不想跟他说话了,士大夫也有认知局限,袁崇焕临死还是选择了愚忠,可惜是被迫的无奈,天启驾崩的时候就该愚忠跟随,折腾一圈把东江废了,最后又愚忠,真是讽刺。 外面突然传来山呼海啸的责骂声,袁崇焕被衙役从宛平县衙抬出来,不多几步就押解到刑台,百姓们目光中交织着愤怒和鄙夷,大骂汉贼。 袁崇焕被绑到行刑柱上,瘦弱的身躯坦然面对行刑的刽子手,目光依然坚毅,祖泽鸿的脑海一瞬间又想起宁远城那幅一人撑天的画面。 扑通~ 佘明德下跪呜咽,不停咚咚磕头。 祖泽鸿被他叫回神,立刻对张泷道,“东西留下,脱掉斗牛服返回花市街,佘家很好找,祖家向南三条胡同,院里有一颗大柿子树,找到我的那六位兄弟,你只要说‘九箭出乾坤定’,他们就明白了,看着他们别乱跑,陛下重新审判前不准出来,你也不能回家,明白了吗?” 张泷还是适合做这事,点点头脱掉斗牛服,开门离去。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吼,“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 百姓被袁崇焕的气势压制,一瞬间安静了十几息,但紧接着更高的骂声冲天响起,袁崇焕五花大绑之下,微笑面对死亡。 刑场周围全是捕快和衙役,因为这是国法诛逆,不是皇帝圣谕杀人,这里边的区别很大的,祖泽鸿竟然莫名感到一丝正当性。 也可能这才是袁崇焕凌迟时,百姓拍手叫好的原因,锦衣卫杀官可没这么多人看热闹。 崇祯这皇帝越来越会当了,玩人心一套接着一套,治国一套没一套。 祖泽鸿甩甩头抛掉这些感悟,观察一下现场,看看自己一会该找谁。 刑台后面搭有席棚,有刑部侍郎、监察御史及宛平大兴两京县正官,还有锦衣卫佥事、东厂理刑千户,处决行刑之后,由大兴县领走尸身,宛平县领走首级,使罪犯死后也不得全尸,这就是所谓的会官处决。 身边呜咽的哭声让他心烦,尤其是一个男子在呜咽,两世为人,第一次见这种卑微的哭泣。 “佘兄,别哭了,一百七十年前,西市斩过一个有名的犯人,天顺元年正月二十三日,于谦行刑死在这里。史载:天下冤之!行刑之时,阴霾翳天,京郊妇孺,无不洒泣。佘兄你现在抬头看看,秋高气爽,天地清明,在读书人看来,又预示着什么呢?” 第38章 愚昧的双簧劫法场 “九箭,袁大人是你的恩师、东主、长辈,怎么能说出这话。” 祖泽鸿愕然,“佘兄,我说什么了?你反应过头了?” 佘明德一时语塞,祖泽鸿更不想跟他扯淡了,读书人的竹筒思维很难搞,忠义一定伴随偏执,有多忠义,就有多偏执。 “抱歉,愚兄误会了,秋高气爽,天地清明,昭示袁大人灵魂坦荡。” 祖泽鸿皱眉再看他一眼,以前自己傻,没发现他这么愚,顺着他的话头道,“难怪大人让佘兄在属衙处理文书,佘兄高义,小弟佩服,你哭着,我是武将,我不会哭。” “九箭是举人,我们今晚一起偷走大人尸骨。” “不用偷,你大大方方去拿,他们全是瞎子。” “为…为何?” 祖泽鸿突然伸手,“佘兄随身带着手抄?给我。” 佘明德不知所以,拿出一本书递给他,祖泽鸿直接揣怀里,这是他的习惯,炭笔记录袁崇焕的各种交代,代批公文才不会遗漏。 祖泽鸿之所以索要,是他看到曹化淳来了,老家伙一边走,一边轻轻拍胸,这是给他看呢,自己得劫法场、上血书。 老子记住了,皇帝喜欢脱裤子放屁。 曹化淳到席棚落座旁边观刑,监斩官刑部侍郎涂国鼎展开一份诏书,大声朗读,“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去岁东虏入关,肆虐京畿…袁崇焕咐托不效,专恃欺隐,以市米则资盗,以谋款则斩帅,纵敌长驱,顿兵不战…按大明律,碟刑弃尸于市…” “贼子、汉贼、天厌之…” 百姓又是一顿大吼,齐齐向刑台挤过去,他们手里举着一钱银子,买罪官的血肉,既泄愤又辟邪。 涂国鼎看一眼旁边的小型日晷,大吼一声,“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袁崇焕的嘴里这时被塞了一支粗木棍,绳子绑好,以免他咬舌自尽。 三名刽子手,两人往袁崇焕身上勒渔网,一人拿剐刀准备起手。 咻~ 咻咻~ 破甲箭的啸声很尖锐,三声过后,三名刽子手抱着自己的胳膊仰天惨嚎。 箭矢不仅扎在胳膊,还直接穿过去扎在刑台。 事发突然,场面为之一静,袁崇焕率先反应过来,对茶楼悲愤摇头。 涂国鼎指着茶楼大吼,“贼子搅乱行刑,抓起来。” 祖泽鸿其实很想射涂国鼎身边的诏书、曹化淳身前的桌子、或者官员的乌纱帽,可惜过于‘放肆’,痛快是痛快了,那样会下不来台,还是选择让刽子手倒霉。 佘明德光顾着流泪,没注意他从袋子中拿出弓箭,顺着窗户狭窄的缝隙连发三箭,顿时惊呆了。 百姓乱做一团,正准备射刑具的祖泽鸿看到袁崇焕盯着茶楼,眼里竟然全是愤怒,好似他比捕快更想杀了自己。 箭头一转,咻咻咻~ 再次快发三箭。 笃笃笃~ 三箭全部扎在袁崇焕头顶的柱子上。 袁崇焕的神色一滞,本来混乱的席棚官员,也被这三箭给搞愣了。 这…这…这是劫法场呢,还是杀人呢? 茶楼下已围过来数十名捕快,听着上楼梯的声音,祖泽鸿对着刑台正中间咻咻咻又是三箭。 如同上香一样,三支箭插得整整齐齐。 不论是监斩官还是百姓,或者捕快衙役,内心突然齐齐松了口气,。 好箭术。 想杀谁就杀谁,却没有杀人,对方并非‘贼子’。 祖泽鸿打开窗户,仰天大吼一声,“冤枉啊,天地大冤。” 他这一声嘶吼让百姓把愤怒丢掉,看戏的心思重新回来,街上的捕快也一愣,话本中的桥段还真能出现? 祖泽鸿抓着窗棱一跃,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半空抓一把茶字幡减速,落地后立刻掏出怀中的书,高举着前进。 “涂大人,曹公公,下官宁远举人祖泽鸿,刚从奴酋营地逃亡而归,袁大人下狱原因乃太监杨春偷听东虏大将谈话后污蔑,袁大人忠肝烈胆,怎么可能是卖国贼。 朝臣过分相信一个软骨头,中了东虏的反间计,此计出自大明叛逆,原辽东参将,降敌汉奸鲍承先。下官记录了奴酋自己炫耀的谈话,足以驳斥卖国之言。 煌煌天朝,圣君在世,怎可冤杀忠良,微臣请陛下明鉴。” 祖泽鸿气势很足,衙役也没有阻止他,毕竟是文人嘛,他一边说一边来到刑台,说完最后一个字,双膝下跪高举手抄。 侍郎涂国鼎很难受,祖泽鸿面朝皇城上奏皇帝,还抬了一下皇帝,他接不接话都不合适,袁崇焕死定了,但祖泽鸿不是他能杀的人。 好在有曹公公啊。 曹化淳从席棚站起来,快步到刑台抢过祖泽鸿手里的抄本,佯装看一眼,立刻合上,扭头对众人道,“兹事体大,暂停行刑,咱家立刻禀告陛下。” 不等涂国鼎回应,老头跑了… 众人风中凌乱,本来就不想做袁崇焕的监斩官,现在好了,说任何一个字都可能被记录入史书,好赖都下不来台,只能继续沉默。 祖泽鸿却起身对百姓大吼,“乡亲们,一百七十年前,于谦于少保在此处行刑,史载行刑之时,阴霾翳天。如今中秋,天朗气清、金风送爽、枫林如火,好天气啊,但大伙抬头仔细看一下,是不是天比往日高,枫林比往日红,秋风比往日静?这是天地在悲戚,天地在远离人间,天地不愿看到大明柱国变成冤屈之魂。” 百姓诧异抬头,连捕快和衙役也怔怔抬头… 现在是午时啊… 不一会果然有人大叫,“天确实远了,枫叶更红了,没有一点风…” “是啊,天地远了…” 更多人在附和,突然有人下跪,“老天爷啊,太阳好似更近了,大旱征兆啊,天地在惩罚冤魂的出现。” 祖泽鸿一头黑线,扯远了,抬手阻止愚昧蔓延,“乡亲们,圣君在世,人皇当朝,袁大人一定不会被冤杀,一定不会步于少保后尘,明日再看天地,一切都将复原。” 第39章 监侯处决是推卸责任 百姓被祖泽鸿耍来耍去之际,皇帝身边一个年轻内侍跑到刑台前手持佛尘大吼。 “陛下有旨,袁崇焕监侯处决,押回刑部天牢,祖泽鸿冲撞法场,犯大不敬之罪,念其为师请愿,孝心可佳,暂押诏狱待审,百官明日廷议再做决断。” 席棚众官立刻躬身,“微臣领旨!” 祖泽鸿愣了一会,才双膝跪地,“微臣领旨谢恩,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内侍诧异看了一眼祖泽鸿,掉头离去。 他不是觉得祖泽鸿勇武,而是觉得他鲁莽,因为大明朝有明文规定,非国朝大典不得三呼万岁,并非学生影像记忆里的朝廷日常,这种人一律是马屁精的佞臣。 祖泽鸿不是不知道,就是故意的,要突出皇帝的恩惠嘛… 马屁精不好,但适当做个马屁精很有必要,学生也不是傻子。 身边过来几个东厂番子和校尉,示意祖泽鸿自己主动点,否则他们要动手了。 祖泽鸿回头看了一眼袁崇焕,他眼神焦急,比面对凌迟还激动。 皇帝把两人分开关押很有必要,‘大事未成’之前,袁崇焕依旧是人见人厌的失败者,他不能影响祖泽鸿的选择。 番子和校尉两侧押着他前行,祖泽鸿向百姓拱拱手,颇有侠义豪情,“感谢乡亲们见证,圣君当朝,不会有冤案,大家散了。” “祖举人忠义!”人群突然一声大喊。 更多人大吼,“祖九箭忠义!” 祖泽鸿笑着频频拱手,劫法场依旧没什么体验感,还不如在京郊杀戮让人全身心投入… 人群送祖泽鸿的时候,茶楼的佘明德拎着一个袋子,快速来到刑台边,“东主,九箭说请您放心,他定救您出狱。” 袁崇焕这时已被解开绳子,嘴里的木棍也拿掉,对佘明德问道,“他不是被屠了吗?” 佘明德一愣,是啊,自己完全忘了问。 捕快推一把袁崇焕,他时间紧迫,快速说道,“不要掺和九箭的行为,他有留性命的底气,你可没有,安静等结果。” 佘明德躬身送袁崇焕,刑部左侍郎不知不觉来到刑台,负手看着远远离去的师徒两人,感觉明日朝堂一定会混乱不堪。 袁崇焕就是朝事的一个集中爆发点,不‘掐死’他,短期内绝对无法安静。 佘明德等袁崇焕被押解消失在转角,才直起腰准备离开,猛不防耳边响起一声质问,“佘明德,看来你也是阻断行刑的人之一,袋子里是弓箭和箭囊吗?” “回涂大人,草民只是恰逢其会。” 涂国鼎上下扫了他两眼,轻蔑一笑,“三司把你无罪释放,是你上不了台面,若使劲往身边凑,小心死无葬身之地。” 佘明德没有继续搭话,涂国鼎也没有等他回答,冷脸甩袖,大步离开。 他还真的是在发善心,祖泽鸿对这位印象不错,审案做人很公正。 学生的祖泽鸿对他记忆更不错,涂国鼎是江西人,半个东林,天启朝一直在做太仆寺少卿,一心为辽东提供战马,之所以没有丢官,是他没有无意义的与九千岁作对,而且魏忠贤那种混混出身的人,对真正做实事的官存在那么一丝丝‘敬重的回避’。 其实崇祯朝将来的柱国之臣,在天启朝大多没有辞官,反而那些以辞官为荣的人是一堆官场混子。 涂国鼎了结袁崇焕之案后,他觉得自己会成为众矢之的,年底上奏借母亲病危辞官,南明朝起复吏部尚书,江南文武率领三十万水陆大军投降,他是为数不多战死的文臣。 生死关头没有失节,多少值得尊重一下。 今日休沐,刑场散了,百姓还在热闹的宣扬今天看到的戏本,涂国鼎没有回刑部,他的宅邸也在大时雍坊的‘家属院’。 回到家中,正屋客厅有一个人等候,刑部尚书胡应台,两广总督到南京兵部尚书,宁远城头那些红夷大炮就是他的功绩,这位在崇祯朝能做五年刑部尚书,唯一全身而退的部堂,堪称中枢奇迹,因为他跟周延儒一样,是个和稀泥高手,所有犯官到刑部后,他都想尽一切办法减罪。 大伙好似刻意保护这条‘后路’,尚书之位坐得相当稳。 年初调回京,袁崇焕之案他没法减罪,就借口刚从南京回到京城,推给涂国鼎顶缸去了。 涂国鼎沉默落座,胡应台立刻笑呵呵道,“监侯处决,无论祖泽鸿有没有给袁崇焕翻案,看起来不需要咱们搭救钱龙锡了,他安然致仕,东林小官才能安稳,其余人才能不被牵连。” “大人真这么认为?”涂国鼎淡淡问道。 胡应台点点头,“我们认为如何不重要,你是半个东林,我是南直隶人,天然会受牵连,朝臣眼中我们多少有点关联。” “呵呵,不一定,韩阁老、李阁老、曹大人已经安然致仕…” 胡应台摆摆手,“曹大人昨日自溺于卢沟河,韩李两位大人今日自缢于宅邸,遗书悔恨自己没有替陛下处理好朝政,导致流贼肆虐家乡,他们自觉无颜归乡,了此残生。” 涂国鼎在他叙说的时候惊讶起身,胡应台继续解释道,“你在监斩行刑之前,刑部、锦衣卫、东厂、大理寺已到宅邸收殓,的确是自缢,大概早上卯时,他们把遗书递给钱龙锡,由钱阁老转呈陛下。” 大家都不是笨蛋,涂国鼎瞬间明白崇祯皇帝监侯处决的真正含义,疑惑问道,“祖泽鸿的奏疏说了什么,陛下要重用他?又一个东林士子?朝廷还会吵吵啊,王永光、梁廷栋、毕自严、温体仁都会下场。” 胡应台点点头,“大概明日我们才能知晓奏疏在说什么,但这么多人对付一个20岁的年轻人,无论输赢他们都输了,他们比我们更难受,袁崇焕大概会蹲很久的大狱,监侯处决下次问斩最快也在明年秋后,这就是整整一年啊,陛下要用袁崇焕的命钓鱼,同时也要利用祖泽鸿控制辽西将门。” 涂国鼎深吸一口气,苦笑一声,“陛下乃皇帝,何须如此隐晦行事,应对过于消极,放纵权争,如今朝事艰难,最后还是大明百姓遭殃。” 第40章 东林,阉党,皇帝,必有一死 距离涂国鼎两条胡同的王永光府邸,阉党遗孤从黄村一溜跑到内城,王之臣把全家都搬进来了。 这几天会很混乱,杀戮也许结束了,也许还会有,暗处的事一旦血腥开始,只会血腥回应,为了两位孙儿,绝不可以侥幸。 监侯处决,他们的判断与胡应台一样,或者说京城官场判断都一样。 陛下明明很高兴、明明会重用祖泽鸿,就是没有一点主动。所有人都看出来,皇帝越发腹黑了,皇帝却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但他是皇帝,大伙只能听‘指令’。 祖泽鸿,这可是唯一‘全身心’投靠皇帝的‘文官’。 不谈忠心,却远比任何人都放心。 这样的人都无法让皇帝千金买骨主动点,皇帝真是靠不住。 冯铨思考的时候,习惯用手指轻轻敲击扶手。 哒哒哒敲得王之臣心烦意乱。 “冯老弟,能不能安静点。” 冯铨笑着收回,“王兄这个乘龙快婿跑不了,你也许可以起复做点事。” “拉倒,官场谁愿与他为朋,老夫没有与天下为敌的胆子,女儿是躲不了,老夫不会往身边凑。” 高捷沉默拱拱手,“诸位大人,高某总觉得太顺利了,事情不会这么轻易结束,好似哪里遗漏了重要的东西。” 王永光立刻点头,“王某也有这样的感觉,官场之事哪能指望别人老实认输,本是朝臣集体要袁崇焕去死,若变成我们与祖泽鸿的双簧,那一定是陷阱。” 冯铨叹气一声,“冯某同样察觉不妥,但事发突然,如今消息混沌,根本无法判断别人的反应,自然也无法预料将会发生的事。 钱龙锡若继续做阁臣,权争会进一步加剧,中枢依旧混乱不堪。 陛下绝非希望如此,但陛下也绝不允许被牵着鼻子走,谁都不妥协,那最后还是会让袁崇焕去死,以逼迫钱龙锡退出。 而祖泽鸿又不得不救,这来来去去,完全是个死结。皇帝若不主动处理,消耗的都是大明国力啊。” 他说的很清楚,王之臣最后摇摇头,“祖九箭现在无牵无挂,单枪匹马,他没有弱点,别人很难与他博弈,也许他从诏狱走出来的时候,才是博弈的开始,而且一定是祖家人先开始。” 众人沉重点点头,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参与这么大的事,没有一点主动,甚至无法判断结果,他们的确有点迷糊。 另一边,祖泽鸿面对明朝官场代表人物,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 这是官场混子的代表,做为皇帝亲军头领,却与所有人眉来眼去,难怪能做十七年的指挥使,比他爹还强,后来做满清的第一个汉督,反而容易理解他的选择了。 崇祯朝的官有一个普遍特点,表面上比任何皇帝在位时都听话,背地里对寡恩冷漠的皇帝没有一丝信任,反而大多在防备皇帝。 君臣离心离德,最真实的亡国征兆。 祖泽鸿现在身处诏狱,但不在牢里,甚至诏狱的后院都没去,他在正衙正堂做客。 骆养性用上好团龙贡茶招待他,这玩意按克计算,放四百年后,这一口茶值好几万,如今喝了两杯,有点涩,不好喝。 把茶杯放桌上,轻轻推开,祖泽鸿示意不喝了,对一旁端坐的骆养性道,“骆兄,小弟现在才发现举人的妙处,就算不当官,也不需要对权贵弯腰,难怪读书人世代用性命维护特权,还用忠孝节义的美名塑造了各种外衣,的确难以撼动。” 骆养性眼神一亮,“贤弟生死关头顿悟大智慧,一句话令愚兄茅塞顿开。” 祖泽鸿食指一弹茶杯,叮得响了一声,“骆兄这是以茶代酒赔罪吗?大可不必,疯子不会在意被人抛弃。” “呵呵呵~如今不一样,愚兄得做正确的选择。” “哦?骆兄的选择是什么?” “事不关己啊!” 祖泽鸿点点头,“没错,骆指挥使一步都没选择错,佩服。” “哪里哪里,其实很好选。” 祖泽鸿双手抱脑仰头长出一口气,“骆兄,到现在我见过阉党、钱龙锡、甚至是陛下,大家明知道东林败于什么,却没人敢开口,这是很有意思的现象。” 骆养性摸摸下巴,他连接茬的欲望都没有。 祖泽鸿却颇为感慨,“陛下登基之际,东林上奏皇帝,官不与民争利,废掉魏忠贤的商税、城门物资税,让大明税赋直接减少三百万两,天启六年魏忠贤税赋折合白银1200万两,如今不过六百万两,但如今的朝事比天启朝更加艰难,此消彼长,难怪东林要跑路,他们无法兜底啊。” 骆养性依旧没有搭话,只是诧异看了他一眼,祖泽鸿微微一笑,“骆兄,咱们也算老交情,小弟诚心打听一件事,陛下当初为何同意东林上奏,废掉全国商税呢?” 骆养性眨眨眼,“不废商税,陛下如何笼络天下人心,废掉商税,陛下皇权在握,才一言废掉魏忠贤。” 祖泽鸿摇摇手指,“小弟不是问朝事,小弟想知晓陛下当时怎么想。” 骆养性眉头一皱,下意识看看门口,他听明白了,以茶代酒是笑话,祖泽鸿要这个消息,化解两人之间本不该有的恩怨。 犹豫片刻,骆养性还是说道,“陛下很生气,但他没办法。先帝曾遗言陛下重用魏忠贤,但魏忠贤走得太远了,尾大不掉,甚至他自己也没办法回头,陛下必须借用士大夫铲除阉党,先收拢内廷皇权,慢慢博弈相权。” 祖泽鸿点点头,这个逻辑才对嘛,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不可能因为你朱由检是皇帝,别人就对你俯首帖耳。 皇帝最大的筹码是‘律法制定权’,涉及权贵的基本利益。 天启利用魏忠贤掌控了兵权,这才能收缴商税、物资税,但这触犯士族豪商的利益,东林恰恰代表的就是江南地主豪商的利益。 所有人都以为‘祖泽鸿’不清楚本质,其实老子一开始就清楚朝廷权争真正的本质,老子反而不太清楚过程。 第41章 无法战胜的‘他们\’ 为何阉党、钱龙锡、骆养性明知东林三大佬死亡原因,他们却连提都不提呢? 祖泽鸿杀他们,只不过做个实验罢了,不仅确定皇帝对他们恨之入骨,更确定‘历史书’的记载没问题。 历史书上记载过的矛盾,后人明明知道原因,而当世人又不再提及的问题,才是当世的主体矛盾。 任何一个学生都知晓大明朝财政崩溃了,魏忠贤改革商税挣扎了一下,崇祯一登基,却听东林君子之言完全废了商税。 这事在以后的大明官场,再无人提及。宁肯不停加派三饷,使劲扣剥百姓,也不再提一句恢复商税。 商税那百万两银子十分重要,恰恰可以维持中枢财政不至于崩溃,正因如此,也让后人为魏忠贤叫屈。 如今士族豪商的大利益是什么呢,祖泽鸿听到走私、想到女真物价奇高、想到无人可以灭虏的时候就明白了。 边贸已经疯狂发展八十年了,如今的大明朝与万历以前的大明朝完全是不一样社情。 初中历史就告诉祖泽鸿了,资本主义萌芽嘛。 士族豪商豢养读书人,东林就是他们资助三十年培养出来的‘嘴替’,那些动不动就聚会讲学的学院,没有海量活动资金怎么能聚起来,这事古今中外都一样。 一句话,商人接替传统地主阶级开始掌控舆论和权力。 但大明朝的‘商人’,原本就不是单纯的商人,封建社会的商人全是特权阶级,是士族延伸出来的一群以从商为主的大家族。 现在,商人又涉权了,能干涉传统士大夫的权力。 士大夫生气又无奈,所以王之臣才说商人是贱人,越愤恨越说明儒家对大明朝的新兴势力没有办法。 对这些新兴势力的士族豪商来说,东虏就是大伙发财的一个渠道,灭虏就是与所有士族豪商为敌。 结合祖大寿的履历,上帝视角看一眼,祖家很早就在两头下注,只不过黄台吉如今没有‘坐北朝南’的实力,祖大寿东边下注财富,西边下注名声和官职。 大明的官员没人提,因为每个人都是一环。 甚至连祖泽鸿、袁崇焕都是其中一环。 学生的知识储备,祖泽鸿很容易理清,‘他们’真的无可撼动,皇帝提都不提的势力,才是真正的势力。 京杭大运河南北五千多里,一百二十处水关,贯通两京十三省,他们打通了全部环节,这是什么财力? 大明朝所有人员和货物过境,都需要‘堪合’,他们打通了所有地方官府和宗族,这是什么实力? 九边卫所和边镇营兵卡死每一处关卡,他们也打通了武臣和勋贵系统,这是什么权力? 海量的货物出关,同时也有海量的辽东山货回来,靠商号运输不太方便,出去的时候可以到张家口集中,若原路返回,白白消耗大量财富,且运输量太大,不利于消化,最好抄近路从辽西回来。 每年千万两的利润,祖大寿非常重要,甚至是关键一环。 这条利益链上,有中枢、地方、士族、豪商、地主、文臣、武将…除了皇帝,大家都是一环,谁敢与所有人为敌? 大明朝皇帝对地方完全失去了控制,大家都在借着中枢的壳子,在这条利益链上争夺主动。 别人不敢提,祖泽鸿现在也不敢提,所以他也不敢真正去追究谁逼死了韩爌和李标。 等自己有实力的时候才能入场,现在…单纯点较好。 这些混蛋最后把自己玩死了…不对,是把百姓玩死了,士族豪商以后都投降了,依旧是士族豪商。 亿万人的性命,才是这个资源交换游戏的唯一牺牲品。 黄台吉一次次的入关,是强盗在抢银子买物资,心甘情愿让人扣剥了二十年,这家伙真的能忍,难怪能成事,佩服佩服。 骆养性看祖泽鸿眼里闪着‘智慧’的光芒,知道他明白了深浅,有些事能碰,有些事碰一下就会粉身碎骨,东林三人的性命就是对方的妥协,不是对你的妥协,而是对祖大寿的‘交代’。 既然你身份已公开,那就不能再碰了,否则会逼着祖大寿对亲兄弟动手,那是逼你父母和兄弟去死。 “贤弟晚上就在这里休息,一会把你侍妾接过来,要不到崇文街叫个花魁压压惊?” 沉思的祖泽鸿慢慢回神,瞪大眼看着骆养性,后者被他的样子逗笑了,“锦衣正衙距离正阳门很近,放心,既然不是敌人,骆某还会如以前一样招待贤弟,想要什么都能满足你。” “我的侍妾?我哪里有侍妾?” “伺候你养伤的那位不是吗…”骆养性哦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道,“祖宅附近的校尉和番子撤了,陛下只不过在怄气,大伙早已不当回事,你那位婢女回家了。” “不…不用,小弟想静一静,可以的话,董二那些兄弟可能需要骆兄放手。” “这事不值一提,他们跟着贤弟有大好前途,骆某不会阻挡,愚兄可以联系到你家里人,见不见?” 祖泽鸿淡淡说道,“我杀了他们,你怎么联系?” 骆养性一愣,“真…真杀了?” “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不需要校尉插手,小弟杀了自己的四哥,还有你联系的家将头领祖四海。” 骆养性挠挠额头,“贤弟确实需要静一静,可以在院里转转,不要出去了,毕竟在看押之中,明日可能面圣。愚兄告辞。” 祖泽鸿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有点感慨,崇祯没有把骆养性用对地方啊,这家伙不做公关实在有点可惜,应该阉了去司礼监。 司礼监秉笔太监才是真正需要公关的人物,做奴婢就错了。 另一边,马武从皇城里的东厂净军衙门出来,来到位于东城的东厂正衙,直接到‘关押’校尉的房子。 “老二,老秦,大伙可以回家了。” 满屋东躺西歪的人瞬间起身,董二来到门口诧异问道,“这么快?” “是啊,少将军去劫了法场,这下就把大伙摘出来了。” 董二眨眨眼,“少将军真是仁义,张泷呢?” 马武懒得跟他解释祖泽鸿的深层动机,摆摆手道,“张泷在外城的祖宅,他过几天才能回家,死了三位兄弟,督公说他借少将军五百两抚恤,每家一百五十两,剩下五十两诸位兄弟分了,还好他们没有成家,家家都有兄弟,交给父母好了。” “我…我们这就调给少将军了?做什么?” “不知道,但督公说你们是少将军唯一的人手,他肯定需要抚恤,五百两督公还借得起。” 第42章 命如草芥的时代特点 一锭五十两的大官银,三家给三个就可以,最后一锭剪成七份分给众人,他自己揣着张泷的那一份。 大明朝没有破坏‘货币’一说,商号的收银伙计随身均有铁剪,收银子时刻在裁剪,一钱都不会差,这是大明人的基本生活技能。 带着六名校尉和老郎中回到北城锦衣军户聚集的居贤坊,不一会就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因为世袭制的原因,大明朝其实是没有抚恤金的,尤其是亲军校尉,老子挂了儿子上、儿子挂了孙子上、没有孙子叔叔上、没有儿子兄弟上,儿孙兄弟都没有,才给家属36石米,也就是三年军饷,如今实发连六成都没有,150两银子很可观了。 尸体还在城外,老规矩不能入城,街坊邻居都在三家劝慰,跟着百户抚恤不少了,何况兄弟还可以入职… 董二在每家停留了半个时辰,黄昏时候才回家,他家就在骆家西边,三间房的两进院子很局促,跟骆家没得比。 老母亲和妻子抱着孩子望眼欲穿,进门后连连给拍打身上的晦气,董二抱着儿子转一圈,拿胡茬扎扎孩子粉嫩的屁股,小孩顿时哇哇大哭,惹得母亲拿柳条使劲抽了一把。 董二哈哈笑着把孩子交给母亲,才看到妻子扶着门框,一脸悲痛的望着西边两户之外的娘家。 “夫人误会了,张泷在外城轮值呢,过两天就回来。”他一边说,一边掏出碎银,“这是他的赏银,一会给岳母和孩子妗妗送过去,别误会了。” 董二不像校尉一样三个月没回家,他隐晦告诉过夫人真相,为得同样是保命,岳父大人之前也是百户,夫人这点智慧还是有的。 张氏怔怔看着他,掂掂碎银道,“七两赏银,祖家果然大方,下午那位九箭将军为师劫法场的忠义传遍京城。” 董二拽拽妻子的胳膊,示意她到外边说话,门外压低声音道,“夫人,我们大概会跳出亲军去做营兵,大哥也会去,我明日到衙门肯定暂时回不来,你私下跟其余兄弟家眷说一下,若我们跟少将军外镇,家眷都得去。” “嗯?不行,太着急了,没有落脚如何说动家眷。” “少将军是文官,下属的家眷一句话就可以安排,我们利用这个机会到山东置办一点田产。” 张氏眨眨眼,“夫君还是决定做兵将?” “这不由我们,大哥猜测少将军会去东江,家眷就算不去皮岛,也得到山东登莱,否则很难相聚,且脱离锦衣卫,继续住在这里不合适。” “母…母亲也去?” “去,京城官场太乱了,骆家不可能一直做指挥使,大明朝指挥使善终的可不多,父子两代指挥使,将来一定会牵连很多家眷,我们到山东置办田产,还是有田踏实点。” 张氏正要搭话,院门突然打开,一位老太太焦急进门,两人连忙迎过去,“娘,女儿马上回家,小弟在外城轮值呢。” 老太太心中落下一块大石,拍拍胸口缓气,她倒不愿姑爷没有及时告知,家里只有两个女人,不方便直接去。 “那就好,听到哭声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回去了,儿媳坐月子不能出门,吓坏了。” “亲家等等!”董二的母亲大叫一声,到身边塞儿媳手里一条猪肉,“张泷媳妇奶水少,得好好补补。你也回去,陪弟媳坐坐安抚一下,坐月子胡思乱想更没奶水,孙儿睡着了,晚上我来照顾。” 母女俩也没客套,张氏看一眼董二,“夫君,若时间紧的话,那我今晚先回家住一宿,明日我再找大伙商量一下。” 董二摆摆手,“去,侄儿才两月大,千万别缺了奶水。” 姑姑经常过去‘支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张氏扶着母亲回家去了。 董二把妻子和岳母送出门口,胡同看她们回家,才关门返回后院,回家前下意识看一眼骆家,脚下踌躇想过去坐坐,又觉得不太合适。 想起祖泽鸿明日即将御审,隐隐有一丝不安。 母亲看他面色沉重,门口张嘴问道,“我儿不会是想着张罗妾室?孙儿不到五岁前不能有妾室。” 董二瞠目结舌,“娘,您说哪里话,儿子怎么会张罗妾室。” “呸,马武就不教你好,他自己张罗了两房小妾,看把你羡慕的,盯着看什么。” 董二哭笑不得,马武家在骆家东边,这误会真无厘头,摇摇头回屋躺会,这两天累坏了。 迷迷糊糊听到母亲半夜给哭闹的儿子喂肉粥,迷迷糊糊又看到月色大亮,梦中好似看到几个持刀黑衣人,又看到祖泽鸿无敌箭术杀人快如闪电,董二有点羞耻,他的武艺远差青梅竹马的夫人,以后得好好练练啊,否则做营兵也是丢人现眼。 好在少将军让他们看过真正的杀戮,他领会了,其实就四个字,兵不厌诈。 哗~ 董二感觉自己掉河里了,下意识甩头,咚一声撞到木头上。 这一下快速清醒,屋里的场景让他两眼大瞪,使劲挣扎呜咽,因为炕上的母亲倒在血泊中,两岁的儿子脖子边一把明晃晃的长刀。 哗~ 又一盆冷水浇到绑在廊柱上的董二。 地下站着三个黑衣人,其中一人阴森开口,“董二,把你跟祖泽鸿的经过详细说一遍,包括他诋毁皇帝和所有人的话,包括他与祖家人的对话,还有,他是如何说服你们一起做事的?” 董二嘴里有木棍说不成话,盯着炕上的黑衣人目眦欲裂。 “董百户放心,令公子中了迷药,他的性命掌握在你的手里,事无巨细好好说话,咱们就放你了,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不会把你怎么样。” 董二伤心欲绝的看着母亲和儿子,两眼泪如雨下,过一会缓缓点头。 黑衣人这才给他嘴里的木棍拿掉,董二刚想叫母亲,被人迅猛捂嘴,“董百户,安静一点,否则董家绝嗣了。说话最好清楚一点,我们会与所有校尉对口供,哪个人有出入,哪个人就得死。” 黑衣人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把董二搞清醒了,不说得死,说了更得死,不能让其余兄弟送命,盯着黑衣人缓缓点头,等他松开手后,董二看一眼儿子,仰头大吼,“救命啊,杀人了。” 第43章 逻辑清晰的杀人行为 这里是锦衣卫家属聚集区,董二这一声嘶吼非常具有穿透力。 扑哧~ 黑衣人一着急,竟然一刀捅进胸口,董二继续大吼,“杀人~” 扑哧~ 又是一刀,董二感觉生命的流逝,朝黑衣人露出一个鬼魅的微笑,老子在地府跟你们算账。 炕上的黑衣人跳下来朝捅刀子的黑衣人扇了一巴掌,“混蛋!谁让你杀他!?” 另一名望风的黑衣人紧张大叫,“头领,骆家的护院出来了。” 头领立刻到门口看了一眼,对面的护院已经在呼喊人过来查看,周围好几户房子都亮起灯。 “快走,迟疑片刻会留在这里。” “头领,还有两队兄弟呢?” “一起呼喊叫走,快点!” 四人马上开门,贴着院墙从山花墙翻出院,董家院门已经被拍得砰砰响,还不等出胡同,旁边就传来喊杀声,接着他们也被发现了。 “胡同口四个贼子,杀了这些狗东西,敢抢劫亲军…” 黑衣人亡魂大冒,带着三人直接前冲,刚发现他们的锦衣卫来不及阻挡,四人撒丫子穿过大街,窜入北城更密集的胡同,消失在京城。 半个时辰后,董家宅邸,张氏哭昏了。 胡同里挤满锦衣卫,骆养性脸色铁青看着董二和他母亲的尸体,身后追凶的锦衣卫陆续回来,“大人,两家被仓促灭门,是跟随董百户的两个总旗。” 啪啪啪~ 骆养性回头一人扇了一巴掌,怒发冲冠大骂,“混蛋,上百人连一个贼子都没留下,老子养你们有什么用。” 几人低头不敢吭声,骆养志拽拽大哥的袖子提醒道,“大哥,还有一个时辰就朝会了。” 骆养性更加恼怒,摆手大声说道,“内外城千户所全部回各自百户所,挨家挨户找人,通知五城兵马司、宛平大兴两县严查出城之人,不得让贼子混出城,所有人都去,找不到凶手全给老子抹脖子。” 围观的锦衣卫大吼一声领命,顿时散开行事。 屋内传来孩子的哭泣,骆养性深吸一口气,还好孩子没事。 老郎中一身是血,他刚才抢救了董二半天,无奈董二身体凉透了,哆哆嗦嗦到骆养性身边, “大人,他们肯定什么话都没得到,大伙都是亲军,越是性命威胁,越不会随便开口,贼子仓促之下才杀了他们,不会影响陛下今日廷审。” 骆养性看一眼老秦,急剧起伏的胸膛慢慢缓了下来,影响不影响不关他的事,但不能把亲军卷进去。 思索之间,突然气喘吁吁跑来一个校尉,“大人,外城崇北坊发生惨烈杀戮,有人去杀张泷,正好那里有袁崇焕的六名亲卫,七人死了两人,刺客十二人全死了。” 骆养性一声惊呼,“十二个人?” “是,是的,张泷拿着祖泽鸿的弓箭,亲卫两张弓反杀,一个没跑,但千户所和外城兵马司兄弟无一人认识刺客,好似全是外地人。” “不是外地人,外地人怎么可能找到偏僻的花市街,马上集合外城兄弟,令千户封锁所有大商号,掘地三尺,也要给老子找到凶手。” 校尉跑着离开,骆养性拍拍老秦的肩膀,“去锦衣正衙,把这里的事告诉祖泽鸿,他得马上结束廷审,不论他有什么想法,不能拖下去,否则跟随他的校尉一个都活不了。” 老秦离开后,骆养性又原地思索片刻,才准备动身离开,看一眼正屋安抚张氏的一群妇女,扭头对同样低头思索的兄弟道, “你先走,跟内阁诸位大人说一句,这种事一旦开始,遭殃的是京城官场,祖泽鸿身无牵挂,不出意外,他会马上脱身反杀,诸位大人别自己往刀口撞。” 骆养志犹豫说道,“大哥,他不过是个举人,诸位大人怎么会下场与他博弈?” “那样最好,就怕某些人忍不住,祖泽鸿连自己四哥都杀了,但我白天见他没有一丝悔意,可见他心中恨意滔天,动手不会有任何顾忌,与这样的人玩刀子是蠢货,除非直接杀了他。” “大哥多虑了,他只不过一个人,能有…” “好了!”骆养性打断他,“骆家只是提醒他们,听不听是别人的事。” 骆养志哦一声,低头离开去上朝,他是内阁跑堂的中书舍人,但愿能来得及传话。 骆养性随后交代两位年长的街坊帮忙准备后事,带着亲卫迈步到北城的百户所坐镇,无论如何,锦衣卫是地头蛇,若连一个贼人都找不到,奇耻大辱不说,还会被皇帝训斥。 锦衣正衙,祖泽鸿被传审应该在卯时以后,皇帝不可能在金銮殿审案,所以他并不着急。 老秦把他叫醒,悲愤说了一遍居贤坊的事,祖泽鸿慵懒的神经和肌肉开始不受抑制的抽动,内心的恨意让他脸色再次狰狞。 把人当狗,用人命来说话,一群王八蛋,你们以为老子是‘祖泽鸿’吗?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恢复平静,脸色阴沉思考一会,立刻酝酿如何反击,第一反应就是怀疑骆养性。 “一个都没抓住?老秦你觉得可能吗?” 阴森的语气让老秦束手低头恭敬回答,“他们跑的太快了,没有杀董二的孩子,证实他们行事非常仓促,街坊们刚起床没拿军械,一不小心让他们溜到北城,那里房子密集,胡同纵横交叉,我们确实难找。” “也就是说他们被困在北城?” 老秦不知道,他也不明白为何祖泽鸿不问董二家里的情况,低头说道,“指挥使大人说您不能拖。” “老子没想拖,本来就计划今日上午结束。他们明知皇帝准备释放袁崇焕,干脆选择快速结束,是他们怕我拖,骆养性知晓他们怕我拖,可见骆养性知晓凶手来自哪里。” 老秦猛得抬头,他自己怎么也想不到这个逻辑,但祖泽鸿说出来,他…认为说得对。 祖泽鸿手指轻敲桌面,语气越发冷冽,“骆养性不怕我知晓凶手是谁,但绝不是祖家的人,丘八做事不会这么拖泥带水。 杀手不是去审讯什么消息,而是杀人展示实力。祖某若想做事,就不得不保护手下性命,反过来说,他们也在逼我快速结束。 再想远一点,之前说好了校尉与我一同释放,你们突然被释放,可见曹化淳也不想拖,他是执行皇帝想法。 所有人都想快速结束,就是不问老子的意思,而是用人命来逼我。 他们害怕了,怕拖下去牵扯出更多的事情无法收拾,可‘他们’却是截然不同的阵营。人命在他们心中就是颗棋子。 这群混蛋,竟然跟我比赛杀人术。” 第44章 我花开后百花杀 祖泽鸿的笑声格外阴森,内容非常劲爆,老秦理解不了,但他与所有人一样,早就明白他们与祖泽鸿才是‘生命一体’,低头没有说话。 当~当~当~ 寅时三刻,上朝的钟声响起。 祖泽鸿对老秦摆摆手道,“你回去,让张泷和兄弟们准备军械,董二下葬以前,我会为他报仇,杀刺客不算本事,咱们去把背后的主子弄死,否则这种事没完没了。祖某得立威,陛下也希望我立威。” 老秦还没有出门,嘭的一声,马武进门,愤怒让他脸色扭曲,“少将军,督公说他们怕你与百官浪费唾沫拖延廷审,若牵连更多人下场,陛下也无法收拾。” 老秦惊悚抬头,看看马武,又看看祖泽鸿,一瞬间充满崇拜。 祖泽鸿把双腿放到桌上,冷冷说道,“马武,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让董二放心投胎转世?” “杀了刺客!” “这不算,我自己立威会杀回去。” “让弟妹杀了他们。” “嗯?!” “弟妹张湫,武艺精湛。” 祖泽鸿托腮思索片刻,摇摇头否定,“他不会让夫人冒险,董家孩子长大成龙才是董二的期待,两位总旗兄弟被灭门,妻儿老母都惨死,这是祖某带来的罪孽,他们想困住我。 如果鲜血可以洗刷罪孽仇恨的话,没人比我更会杀人,把灵堂设在城外,祖某让死去的兄弟看看,什么叫杀人。” 马武一时没想明白祖泽鸿的杀意为何比他还鼎盛,不仅没有让他放心,反而有点…纠结。 挥手让老秦先出去,对祖泽鸿拱手道,“少将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您是不是应该把报仇的机会留给我的侄儿?” 祖泽鸿眯眼瞅着他,沉默片刻,才明白马武是担心家眷没有后路,他的报仇是杀刺客,对于刺客后面的人,可能他丘八的身份担心自己‘越界’,从未想过与权贵作对。 这思维困顿了多少人一生? 马武是‘主将’,不能这么糊涂,祖泽鸿把腿放下来,对他认真说道,“马兄,你知道黄巢吗?” 马武现在了解祖泽鸿的谈话习惯,老实点头道,“唐代反王,自号冲天太保均平大将军,国号伪齐。” “很好,黄巢出身富贵,家里是盐商,文武全才,此人四渡长江、两渡黄河,作战范围三万里,空前绝后的军事行为,他失败了,所以他是流寇,他为了他自己建立绝对权力的政权,但他也为了百姓建立他自己绝对权力的政权,他不允许权贵来愚弄百姓,认定皇帝之下众生即为百姓,你说他是反贼,还是英雄?” 马武,“……” 祖泽鸿冷哼一声,“我说远了吗?正月十五挂红灯、五月端午插艾草,这都是黄巢传下来的习俗,其实他在史书中已经赢了。 他之所以失败,是把百姓想的太聪明,百姓很容易满足,很容易变心,吃饱穿暖的时候,他们宁肯接受别人愚弄,也不愿自我思考,就像我在西市胡说八道,百姓依旧相信,这样的民智不经历大祸难以成事。 权力乃一层一层铸就,自然会一层一层驱使,下层不会跳过中层理解上层对他的好意,总有一天,百姓会反思他们错了。 若论草莽英雄,黄巢才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因为他把百姓放到与他同等地位,杀尽门阀权贵,可惜树敌太多,愚昧的百姓无法提供更多的力量,他注定会失败。 史册里成功立国之人,总是拉拢一批反对另一批,亡汉者黄巾,而黄巾不能有汉;亡隋者群盗,而群盗不能有隋;亡唐者黄巢,而黄巢不能有唐,就是这个道理。” 马武竭力想让自己听明白,最后还是糊涂了,十分疑惑问道,“少将军不会想借流贼做事?” “放屁,他们就是一群流寇。我花开后百花杀,没有比这更有气魄的诗,除了黄巢,别人为何写不出来?祖某是说,你还没做事呢,就先把自己先吓住了,这样的想法,能做成什么大事?” “吓住?!” “怎么?你还想否认?杀董二的人无非是豪商指使,或者说无非是勋贵指使,你连想都不敢想,以后还怎么做事,祖某很失望。” 马武一滞,颇为不服道,“想又能怎么样,二弟还有侄儿,我们不会把人家怎么样,自己先满门绝嗣了。” “这就是典型的百姓想法,所以黄巢失败了。但我不是黄巢,你劝我适可而止,是你下层的眼光困住了你的脑子。我是东林,我是权贵,我要脸,我要威,我要活,不会接受别人压我一头,更不会接受别人驱使我,尤其是用鲜血来跟我谈话的时候。” 马武这才听明白,祖泽鸿骂他是色厉内荏、胆小怕事、瞻前顾后、自欺欺人的愚民,脸色一暗,咬牙道,“少将军,家眷先得有个安全地方,若家眷安全,马某什么都敢做。” 祖泽鸿叹气一声,“你是大哥,不仅被困在下层的见识中,还困在长兄和光同尘的心态中,更困在忍辱负重的理智中,我不能说你错了,只能说咱们思想不一致。 不用担心我无法收拾,资源交换的游戏,玩的是筹码,玩的更是心理。老子的筹码是我自己,至于老子的心理…这世上的灵魂没人比我更自由。” 马武有点痛苦,他想马上抽刀报复,但理智又强迫他暂时别动,被祖泽鸿嘲讽一顿,反而‘想明白’了,拱手道,“属下先处理兄弟们后事,等待少将军的好消息。” 祖泽鸿摆摆手,示意他自便。 祖泽鸿望着马武的背影苦涩挠头,这世间再没第二个像自己一样思维不受约束的人。 马武够聪明了,但遇到权贵还是彻底的笨蛋。 杀幕后指使者,才能抬高自己,入场跟其余人博弈,若追着几个刺客不放,那就上当了,永远是个笑话,幕后指使者会更加肆无忌惮的小看你。 若有地盘有银子,老子愿意让他们小看,正好苟着积蓄力量。 如今不一样啊,老子是个孤臣,坐到‘桌子上’博弈才能积蓄力量,必须让他们‘当成一盘菜’来认真对待。 第45章 权争本质后的本质 坐一会天亮了,祖泽鸿歪头想想,发生这么大的事,自己竟然不‘害怕’,反而有一种摸着他们行事方式的‘兴奋’。 灵魂和记忆的结合,入乡随俗的适应能力强的变态。 一会该被叫去耍嘴皮子了,也不知道崇祯给自己预留了什么样的‘赛道’。 管他呢,反正老子准备走自己的赛道,跟伪君子扯淡就上当了,皇帝身在局中,老子可没有。 卯时末才听到下朝的钟声,也不知崇祯和朝臣扯淡什么,每天三四个小时的‘早例会’能有屁的收获。 骆养性在抓贼,今天代替他上朝的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张道浚,这可是忠良之后,英雄之亲,与辽西将门还有点家族交情。 爷爷张五典,辽东巡抚,做过万历朝的兵部尚书;父亲张铨,辽东巡按,辽阳陷落时拒绝撤退,自刎于属衙;妹妹张凤仪、妹夫马祥麟。 没错,他亲妹妹是秦良玉唯一的儿媳。 张道浚一家都是典型的忠孝节义之辈,这家伙…也算是。 他是崇祯的死忠,皇帝的忠臣,虽然没做什么好事,但都是给崇祯做事,所杀部堂大员比骆养性还多。 张道浚在京营做将官多年,身材魁梧,一脸正派,与朝服的贵气略显不搭,还不如昨天做监斩官时穿飞鱼服有气势。 进门还没有开口,祖泽鸿就问道,“张大人,去岁东虏入关,秦良玉秦总兵与侄儿秦翼明副总兵奉命勤王,并拿自家财产充作军饷。陛下曾平台召见,赋诗四首来酬功。黄台吉退兵后秦总兵返回石柱,副总兵秦翼明却驻扎在京城附近,他在哪里?粮草如何解决?” 遇到这么个问题,张道浚陡疑看着祖泽鸿,倒也没有回避,“白杆军一万人驻扎在北郊的榆河京营驻地,粮草由后军都督府提供。” 祖泽鸿笑了,白杆军三次入辽东,第一次浑河之战三千白杆兵精锐与戚家军一起覆灭,第二次广宁之败后,马祥麟只是驻守山海关,第三次秦翼明带一万人驻大凌河筑城。 三次都没法与辽兵诚心合作,秦翼明被祖大寿排挤走还没一个月,大凌河就被黄台吉围死,大凌河之战爆发,孙承宗损失两万营兵,祖大寿损失一万人被俘,后来诈降返回,辽西再无主动,某些事…彻底无法避免了。 张道浚看他微笑,有点愤怒,“九箭在发笑?何事可笑?” 祖泽鸿回过神摇头表示歉意,“陛下留秦副总兵带一万人驻守京畿,一来皇权需要立威,二来剿匪形势需要观望。但祖某猜测,秦副总兵即将到辽西驻守,与大伯一起筑城大凌河。” 张道浚眉头一皱,“不可能,天启朝早已下旨,客军不再支援辽西,由辽西自己编训青壮作战。” “是吗?袁大人下狱,辽西将门无人制衡,陛下一定会在辽西安排其他将门,除了白杆兵,大明朝还有谁能去?张大人认为秦副总兵能制衡辽西将门吗?” 张道浚神色凝重没有回答,祖泽鸿自问自答道,“当然不可能,但张大人放心,白杆军是步兵,在松锦一线除了守城没有其他用处,辽西将门不会无端树敌,他们会安然返回,中原剿匪才适合白杆兵发挥战力。” 祖泽鸿说完准备迈步出门,被张道浚一把拉住,“你去哪里?” “嗯?!难道不是让我入宫听审?!” “胡说八道,三司会审在大理寺。” 祖泽鸿眉头大皱,内心骂崇祯活该亡国,老子付出一切‘效忠’于你,水到渠成的事都不愿出头,以后谁脑子进水敢效忠于你。 张道浚看他不说话,伸手一指椅子道,“先坐,时间早着呢,朝会之前陛下的确准备廷审,毕竟是昨日的口谕,但朝会之后陛下还是决定由三司会审。” 祖泽鸿更加皱眉,毫无遮拦说道,“哦,原来陛下害怕某些人一直闹事,死了几个亲军陛下就退缩了,难怪厂卫也不敢查凶,只会抓刺客。” “祖九箭,你大不敬。” 祖泽鸿懒得搭理他,坐回去冷冷问道,“谁要找我说话?或者说张大人要给谁带话?” 张道浚坐在他对面,招呼校尉上饭,“你可能需要一整天,吃饱喝足慢慢辩罪。” “谢了,祖某刚吃过,谁是主审?” 张道浚微微一笑,“九箭猜一猜。” “翻案必审钱龙锡,他是阁臣,能审阁臣的只有阁臣。” 张道浚点点头,“周大人在内阁很沉默,突然被点为主审,他也有点不知所措,让我告知九箭准备好再开口,若没有准备就不要说话,更不要轻易钻入别人的圈套。今日内阁、都察院和六部主官全部参与会审,不可能会审第三次,没人想在这事上拖延。” 祖泽鸿刹那间眉毛突突直跳,皇帝果然明白权争的真正推手,既然钱龙锡暂时不会罢免,他就强行抬周延儒压一下。 周延儒、温体仁都是‘太湖圈’的人,他们没有区别,是士族豪商的口舌,周延儒虽然在京城没有温体仁强势,但江南如今比东林更盛的复社是周延儒的学生组织,就是他的‘后援会’。 而复社是东林覆灭后,士族豪商豢养的新嘴替,他们自己也毫不避讳继承东林‘圣贤遗志’,发扬光大。 皇帝选来选去,都是人家给准备的选项,太可怜了,难怪后来不停杀人,反正杀一个你们还会送过来一个。 大明朝的资产阶级,儒学价值观下的伪君子,与西方资产阶级走的路完全相反,西方百姓太穷了,不得不对外劫掠,东方百姓‘太富、太听话’,对内剥削很容易。 但终点殊途同归,都奔着控制国家权力而去。 有点意思… 张道浚看着祖泽鸿皱眉,“九箭为何再次发笑?此事何处可笑?” 祖泽鸿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唐寅?狂生?”张道浚疑惑问道。 他这是问哪种态度应对会审,祖泽鸿哈哈一笑,“我是将门子弟,就算是举人也无法改变本性,不可能演戏做狂生,其实会审用不了多长时间,一个时辰足够了。” 第46章 谎话连篇的血书 辰时三刻,居贤坊的灭门案已经过去三个时辰。 这么大的事,他们不敢等皇帝询问。刑部、顺天府、大理寺、两个京县、锦衣卫、东厂、五城兵马司全部在查案。 但祖泽鸿动身之前,他们依旧没有什么收获,这恰恰是个好现象,骆养性又在搞‘公关’了。 估计他已经把杀手控制在某个范围内,等祖泽鸿自己带校尉去解决。 这样他既对亲军内部有一个交代,也不会与幕后主使结仇,还能让祖泽鸿出气。 更重要的是,崇祯喜欢他这种不闹腾、不躲避、适可而止、又妥善交代的办事方式,主打一个八面玲珑。 祖泽鸿深吸一口气,准备先应对朝臣的唾沫,再应对那些畜生。 大理寺在宣武门大街西侧的阜财坊,门口站满禁军和锦衣卫,这是仪仗,也是会审的标志,表示他们在代替皇帝行使最高权力。 街口站着不少吃瓜群众,看到锦衣卫中间的祖泽鸿,有人大叫,“祖举人,天地复原,令师定然恢复名节。” 祖泽鸿皱眉看着声音来源,昨日老子是胡扯,今日若还有人这么说,那就是居心叵测了,这话也不像百姓的口气。 扫了一圈没看到是谁,百姓鼓掌附和声越来越大,一幅愚民吃瓜看戏的悲哀写照,难怪士族豪商更愿意对内剥削,实在是你们太配合了。 祖泽鸿心绪飘远之际,被突然带到大理寺正衙。 衙门的主打色是红色,因为周围坐满红袍,面色个个凝重,这么多人,竟然有一股庄重之感。 ‘祖泽鸿’认识多数人,不认识的人根据位置也能猜到是谁。 周延儒一人在主位端坐,身前长桌后三人,刑部尚书胡应台、大理寺卿陈扬美、左都御史闵洪学,在三人的左前方,刑部侍郎涂国鼎一人孤坐,他身前的桌子上堆满案卷,其余人沿着主位两侧按官位排序坐了两排。 形势一眼可知,周延儒是‘主裁’、三司是‘边裁’、涂国鼎具体问话,其他人是‘陪审员’。 在他们的对面,大厅中间靠门口位置,摆了三把椅子,但互相之间距离有点远,今日会审对象钱龙锡、袁崇焕、祖泽鸿,均有资格落座,不存在跪下说话的情况。 另外两人已经到了,显然开场白结束后才传唤祖泽鸿,以免浪费时间,袁崇焕身穿囚衣在最右侧,脸上无喜无悲,看向祖泽鸿的眼神全是疑虑,钱龙锡在中间还穿着官服,笑盈盈的没一点严肃的样子。 “学生山东举人祖泽鸿,拜见诸位大人。” 无人搭话,周延儒向涂国鼎摆手虚请一下,后者立刻起身,手里拿着祖泽鸿给皇帝的血书。 “祖举人,此封血书是否为你所奏?” “是!” “永平府被俘后见过奴酋黄台吉?” “是!” “奴酋和两个虏将都与你谈过话?” “是!” 他的回答很干脆,与这年头所有读书人都不同,读书人不废话两句说不到重点,祖泽鸿不愧是将门子。 涂国鼎很满意他的表现,向众人挥挥血书道,“诸位大人都看过血书,里面祖举人与奴酋的谈话对我们很有启发。 奴酋问:自古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辩?祖举人答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奴酋对京畿的失败很不满,明明已经杀到京城,为何无法占据任何大城,反而激起大明同仇敌忾,祖举人给了他清晰的答案,忠臣良将保国、匹夫保天下,奴酋入关是找死。 奴酋无法否认,又无法战胜同仇敌忾的大明,学着晋武帝讥讽东吴末代皇帝,做了一首尔汝歌来泄愤。 伪金(朕)之雄兵强,尔之江山摇。汝心多疑扰,忠臣尽皆逃。良将无依靠,孤家寡人憔。大明运将消,吾金风华茂。 奴酋对汉学多有研究,并非山中蛮子,那祖举人能说说,他嘴里的忠臣是谁,良将又是谁?” “耻于做官,耻于和光同尘,辞官回家的所有贤明;缺衣少食,依旧在于东虏作战的所有大明将士。” 他回答的太快,涂国鼎有点闪脱的难受,皱眉问道,“没有具体人名?” “没有!” “并非原蓟辽督师袁崇焕,也非令伯征辽将军祖大寿?” “不是!” 涂国鼎眨眨眼,“那祖举人为何咬定朝廷中了反间计?” “涂大人,学生在奏书中说过了,是虏将莽古尔泰、阿敏说过的话。莽古尔泰俘虏了北郊提督大坝马场的太监杨春、王成德。汉贼鲍承先故意让他们听到袁都督与后金有密约,后将听闻消息的太监杨春放回。 这么简单的反间计,朝廷诸公竟然信了,东虏入关要么劫掠人口,要么赶尽杀绝,他们连永平府都屠了,怎么会好吃好喝招待一个太监,谁相信这可笑的谣言?谁又咬定此乃事实?涂大人应该把杨春拖出来对质。” “杨春回京后惊吓过度,身上多处带伤,于今年三月病亡。” “哈哈哈~”祖泽鸿大笑,“涂大人,诸位大人,学生告诉大家一个别人不知道的消息,那就是奴酋听闻袁都督下狱后的反应,不知诸位大人有没有兴趣?” 涂国鼎伸手一摆,“说来听听。” “黄台吉一开始听闻袁都督因勾连后金下狱,在中军大帐疯狂大笑,差点笑破肚。但仅仅一炷香时间后,奴酋勃然大怒。他本来是略施小计、随手为之,结果被朝臣顺手利用,狠狠恶心了他一把。 大明中枢故意坐实漏洞百出的计谋,不过是为了推卸防守不力的责任,转移百姓的怒火,污蔑袁都督是小事,奴酋感觉自己被朝臣狠狠羞辱,这才下令屠城报复。 换句话说,在坐的诸位,才是永平三万百姓被屠杀的罪魁祸首,你们每个人的一言一行都是一把刀,不与奴酋作战,反而与奴酋耍心眼,最终京畿百姓用性命承受了一切。 如果百姓有仇人,那也不是奴酋,祖某是永平府唯一的幸存者,与诸位有杀妻杀子之恨,祖某恨不得掐死你们。” 第47章 诡辩,默契的权争妥协游戏(上) 祖泽鸿说的阴森冷冽,朝臣听的皱眉不已。 他们以为祖泽鸿在立‘人设’,为接下来的翻案做准备,但他们觉得有点过头了。 殊不知这是祖泽鸿真情流露,光明正大说出来痛快多了。 涂国鼎皱眉说道,“祖泽鸿,杀你妻儿的是奴将,对着诸位大人发什么疯。” “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家兴亡,匹夫无罪。诸位大人身披红袍,站于金銮,坐于官衙,竟然连国事失败之罪都不敢承担,无能无耻,不是一群蛀虫是什么?” 大殿众人齐齐深吸一口气,结合之前的亡国与亡天下的区别,他们无话可说,谁敢反驳,谁就不是忠臣良将。 可不反驳,他们岂非与袁崇焕罪责一样?纵敌长驱,顿兵不战的罪责,突然就落到头上了? 涂国鼎看一眼周延儒,后者面色毫无波澜,等一会也没有人接茬,不得不轻咳一声道,“祖举人,今日乃为令师辩罪,大伙必须确认你有资格做证人,有资格呈证物…” “涂大人,谁弹劾袁都督,祖某就与谁对质。朝事艰难,大伙都挺忙,何必在事实清晰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涂国鼎一下被噎住了,这t是老子的词。 但下一瞬间,让他有点恼火,因为阁臣温体仁突然下场了,这是破坏会审秩序。 温体仁神色急切又阴冷,“祖泽鸿,袁崇焕下狱三大罪,擅主和议、专戮大帅、通虏谋叛。 陛下去岁曾召袁崇焕及几位总兵入宫,质问诛杀毛文龙、引兵犯阙、逗留不战、攻击满桂等事,袁崇焕一时不能答对,很多大人都在场,这才下狱问罪。 袁崇焕自己都承认,你来对质什么?本官耻于袁崇焕同殿为臣,五次上书,请求以欺瞒皇上、资敌斯通、胁城下之盟等罪处死袁崇焕。 兵部尚书梁廷栋、吏部尚书王永光、户部尚书毕自严、都察院御史高捷、袁弘勋、史褷更是有诸多证据证实袁崇焕擅主和议、专戮大帅、自毁城墙,你敢对质吗?” 祖泽鸿呵呵一笑,拿起椅子往前放一步坐上去,“温大人,袁都督无法回答不代表他就有罪,或者他就算承认有罪,也不是真有罪,有可能是他被迫不得不认呢?!” “祖泽鸿,此乃三司会审,胡搅蛮缠会定为同罪,不怕被凌迟吗?” “温大人别急,祖某挨个对质又怎么样?既然温大人如此义愤填膺忍不住跳出来,咱们就从上到下对质好了。温大人五次上书,请求以欺瞒皇上、资敌斯通、胁城下之盟等罪处死袁都督,请问温大人,罪证在哪里?人证在哪里?” 温体仁冷笑一声,从椅子中起身,到涂国鼎身边拿起一份奏疏扔给祖泽鸿,“看过之后再来说话。” 祖泽鸿低头看看脚边的奏折,起身毫不客气一脚踢了回去,“胡言乱语,祖某为何要看你欲加之罪。” 温体仁脸色突兀涨红,伸手指着祖泽鸿大怒,“混蛋,三司会审,竟敢藐视…” “温体仁!”祖泽鸿大吼打断,“别给老子栽罪名,所有大人都看到了,你给老子扔过来,踢回去是对你的回应。你是阁臣,难道你还能凌辱皇权、言出法随不成?” “混账东西,目无法度,污蔑阁臣!” 祖泽鸿直接弹回去,“混账东西,目无法度,污蔑忠良!” “温大人!”主位的周延儒叫一句,打断温体仁准备的废话,淡淡提醒道,“对质就对质,大伙很累。” 温体仁瞬间咬牙,脸部肌肉止不住的抽搐,但这家伙调息还真快,两三息后对着一圈拱拱手, “温某气昏头了,当然要对质。”低头捡起他自己扔出来的奏折,缓缓说道,“去岁袁崇焕杀毛文龙,报疏云:辅臣龙锡为此一事低徊过臣寓。 袁崇焕自己向陛下解释,与阁臣钱龙锡沟通过此事,钱龙锡犹豫过后,隐晦他支持杀毛文龙。 袁崇焕此后复上善后疏言:阁臣枢臣往复商确,臣以是得奉行无失时,文龙拥兵自擅,有跋扈之貌,除之即当宁,不以为罪也。 去岁冬十二月,东虏兵薄都城,陛下怒崇焕战不力,执下狱,钱龙锡奏辩,言:崇焕陛见时,臣见其貌寝,退谓同官、此人恐不胜任。 祖泽鸿,此乃言辞昭昭的罪证,通政司有两人全部奏疏,钱龙锡与袁崇焕谋杀毛文龙,钱龙锡有点犹豫,袁崇焕却认定毛文龙对他顶撞,而袁崇焕下狱后,钱龙锡也说袁崇焕言语鬼祟,耻为同殿之臣,罪不可恕。” 祖泽鸿听完点点头,对周围大人拱拱手,“没错,温大人说的是事实,因为这些事都是祖某代替袁都督联系钱大人,我比温大人更清楚过程。” 嗯?! 众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个惊讶坐直看着他。 祖泽鸿微微一笑,“温大人说袁都督专戮大帅,戮是事实,专乃胡扯,杀毛文龙的事袁都督已经上奏过陛下,疏曰‘阁臣枢臣往复商确’,谁是阁臣?谁是枢臣? 温大人既然说阁臣是钱龙锡,袁都督为何要提到枢臣?祖某代替袁都督联络,可以明确告诉温大人,同意袁都督杀毛文龙的是首辅韩爌、次辅李标、辅臣钱龙锡、左都御史曹于汴。袁都督杀毛文龙乃手持尚方剑,合理、合规、合法杀之,专戮大帅之罪实乃胡言乱语。” 温体仁神色阴沉,“祖泽鸿,你往死人身上推?” “温大人,此乃诛心之言,否则韩大人、李大人、曹大人明明致仕,为何要自缢?毛文龙此人飞扬跋扈,视袁都督为无物,频频跃过上官奏疏,朝臣人人得知,温大人若找奏疏,那祖某也能找到阁臣枢臣训斥毛文龙的文书,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毛文龙该死,因为他藐视上官,因为他擅挑战事,更因他养贼劫掠东海,山东衍圣公有疏告朝廷,曰东江水军装扮海匪劫掠,要不要祖某给大伙找一找?衍圣公会诬告一个总兵吗? 袁都督认罪,那是他后悔,应该早点杀毛文龙,或迟点杀,早点杀东江就不会孤悬海外,迟点杀先安排人接手东江,东虏就不会放心入关。 袁都督悲天悯人,视东虏入关为奇耻大辱,他要脸,不想自辩,没想到朝廷一堆龌龊小人不敢承认自己无能,使劲往袁都督身上栽赃,以摆脱自己的失职。” 第48章 诡辩,默契的权争妥协游戏(中) “专戮大帅,此罪乃一家之言,就算你们人多,也改变不了事实,并非袁都督真的有罪,人多不代表有理,是落井下石缺德。” 祖泽鸿一溜话说的温体仁哑口无言,周围人全部皱眉,他们可不允许祖泽鸿去通政司翻档案,那样他们全是袁崇焕的‘同党’。 祖泽鸿也没有乘胜追击,继续笑盈盈道,“专戮大帅不攻自破,咱们再说说擅主和议之罪。 和议的确为事实,祖某还代替袁都督到辽阳做过信使,但狗都知晓是怎么回事,崇祯元年,袁都督上任督师之前曾上书陈述平辽策,疏曰:和议是辅助策略的说法。陛下当时也认为言之有理,口谕袁都督可自决行事。 和议既然名为擅主,无外乎大明律规定,人臣无外交,但袁都督和议乃陛下许诺,何来擅主一说? 温大人喜欢查奏疏,为什么不往前翻一翻?通政司、内阁文牍库、翰林院藏书阁、锦衣卫文牍司,大明朝四大档案机构,凡重要文书均有存档,皇城四百多间文牍库,是谁阻止你查文牍吗?还是你手脚太懒不想去查? 第三条说袁都督通虏谋叛,通虏既和议嘛,既然和议是大家认可的事情,如今满朝矢口否认,无外乎掩耳盗铃。 辽西里外只有六万战兵,防守七百里地区,都没有让东虏入关,蓟门十万兵防守三十里喜峰口,却是兵败如山倒。 通虏谋叛的不应该是蓟镇总理刘策吗?不应该是当时身为兵部侍郎驻守蓟镇的梁廷栋吗? 刘策兵败畏罪自杀,梁廷栋却升任兵部尚书,这是何道理? 信口雌黄、指鹿为马、黑白颠倒、欺上瞒下,这就是煌煌天朝衮衮朝臣。 满朝诸公是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的?哦,抱歉,愚民可欺。 满朝诸公是如何向自己良心交代的?哦,抱歉,诸位没有良心。” 祖泽鸿说着突然一指站起来准备回应的兵部尚书梁廷栋,“梁大人,太祖制定大明律,共分30卷,名律、吏律、户律、礼律、兵律、刑律、工律,共460条。 此乃大明朝最高律法,大明律言:罪必有证、证必有人、人必有物。若你没有人证、没有物证,那就闭嘴,别彰显你的无耻。” 梁廷栋浑身颤抖,神色扭曲,显然愤怒不已,人人承认的罪证不再是罪证,他能拿出什么罪证。 听审的朝臣看着他也身同感受的别扭,事就是那些事,当皇帝让祖泽鸿辩罪的时候,结局已经注定了。 只是大伙没想到,竟然无人可以占口舌之利。 祖泽鸿稍等一会,梁廷栋没有回应,温体仁则不削与他咬文嚼字,祖泽鸿干脆拍拍手道,“周大人,既然他们无法对质,那学生继续了,温大人刚才说,还有户部尚书毕自严、吏部尚书王永光、御史高捷、袁弘勋、史褷。 学生先说户部尚书毕大人,毕大人所长在于理财,到任户部时,国库每年赤字达130余万两白银。财政崩溃,中枢只得向百姓大肆苛敛,三饷加派使直接催生出陕西流贼。 毕大人节源开流,增加盐引,令商人运粟实边,裁汰冗兵冗役,检查军饷虚冒,开发京城东郊水田,清查天下隐田,兴办军屯等。 为杜绝地方官侵吞赋税,毕大人编订赋役清册,颁行天下,严格监督审核,使贪污现象受到控制。” 户部尚书毕自严看着为他扬名的祖泽鸿,一时觉得有个大坑会掉进去,果然,祖泽鸿话头一转,到了当前事务上。 “毕大人是个好官啊,可惜太想当个好官了,一个人若太看重名声,就会被名声所累,无欲则刚的反义,专欲难成,毕大人就是典型的代表。 诸位大人注意毕大人两项最重要的措施,增加盐引,令商人运粟实边,盐商、粮商、布商,大明朝三大商人团体被毕大人笼络了。 有没有好处呢?当然有,边贸扩大了,毕大人好处多多啊,他获得了名声,获得了赞赏,获得了权力,获得东林内阁力挺,户部尚书坐稳了。 可惜东林取消朝廷工商税,朝廷屁好处都没有,但这与毕大人无关,可毕大人得到了士族豪商的赞赏,褒奖源源不断…” “祖泽鸿,你血口喷人!”毕自严出声厉喝,他听不下去,一种被当众扒光的羞怒让他脸色变得黑红。 祖泽鸿呵呵一笑,“毕大人别急,崇祯元年,您刚刚提出这些事,恰逢辽西营兵十三个营哗变,令弟毕自肃、以及中军官朱梅被扣押索饷…” “祖泽鸿!”主位的周延儒突然开口,“与本案无关之事不得提及,否则视同扰乱会审。” “周大人也别急,当然与本案有关,请听学生说完,辽东巡抚毕自肃上任三个月,十天一份奏疏向朝廷索饷,户部一钱银子都没有拔出去。 因为毕自严尚书当时正在清查国库,正在上奏国策,未清查之前、国策未实行前,不能动用一钱银子,哪怕辽西事关大明存亡,毕大人绝不冒着官名有损的危险给弟弟拨饷。 毕巡抚祖某认识,他早就在孙阁老麾下做事,参赞辽西军务,他与毕尚书一样,是坚持原则的耿直之人。 所以毕巡抚与毕尚书都是一样的人,辽西哗变,实质乃毕尚书害死了自己的影子毕巡抚。 毕氏兄弟忠心耿耿为了大明,为了做一个好官,可惜一个内一个外,一个上一个下,事实证明,这样的关系无法共存。 毕自严尚书由此嫉恨辽西营兵,嫉恨征辽将军祖大寿,嫉恨祖家之人祖泽鸿,嫉恨祖泽鸿的师长袁都督。 诸位大人请看,毕自严尚书为何落井下石的原因很清楚,因为他没什么新鲜罪名,都在附和别人弹劾袁都督,其实他真正恨的人是祖大寿,是恨祖家举人祖泽鸿。” 祖泽鸿说完了,毕自严浑身发抖,两眼似喷火,恶狠狠的盯着祖泽鸿,咬牙切齿道,“祖泽鸿,你最好拿出罪证,否则老夫要你好看。” “咦?毕大人激动什么?祖某没有罪证,完全是推断,毕大人不认罪吗?” 毕自严破防了,伸手大怒,“祖泽鸿,当堂污蔑部堂,犯上言大臣德政罪,按大明律,凡此行为者被视为奸党,犯人将被处斩,其妻、子为奴,财产入官。” “哈哈哈~”祖泽鸿大乐,“没错,上言大臣德政罪,太祖开国立了一条好罪名,为的是官员专心做事,不得互相攻讦。 可祖某这是跟毕大人学的呀,毕大人所奏袁都督之罪,完全不需要反驳,没有罪证,只有落井下石的私恨,祖某若犯上言大臣德政罪,那也是毕大人前车之鉴,祖某妻儿已亡,毕大人儿孙满堂,咱们黄泉路上不孤单。” 第49章 诡辩,默契的权争妥协游戏(下) 上言大臣德政罪! 在坐之人个个皱眉,暗骂毕自严脑子抽风,什么陈年古董你也能拉出来辩罪,这下好了,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祖泽鸿眼中的厉芒一闪而逝,皇帝原来给自己请了个帮手,这家伙藏的好深啊。 轻咳一声,继续,没人想待在这里。 祖泽鸿也背起了袁崇焕的定罪文书,“…虏自犯顺以来,窥视我土地,杀戮我人民,国仇不共戴天…是故毛文龙犄角东江,碍手款局者也,辄敢擅杀,罔所顾忌。 遵化既破之后…卒不以一矢相加矣,且并各路援师尽行撤散,以致敌骑径薄都城。坚求入城,意将何为? 种种逆节,不待刑鞫而供吐最真,即崇焕亦无以自解,惟日负罪深重,万死何辞,祗听皇之处分而已。 诸位大人,这是袁都督的定罪文书,毛文龙犄角东江是事实,卒不以一矢相加也是事实,袁都督认罪也是事实。” “祖泽鸿,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刑部尚书胡应台突然开口。 祖泽鸿皱眉看着他,你一个和稀泥的家伙激动个毛啊,“胡大人,祖某在说事实,不管毛文龙如何飞扬跋扈、不管东江军纪如何败坏,东江的确牵制了至少两万虏兵在辽南不得动弹。 卒不以一矢相加也是事实,蓟门十万兵马兵败如山倒,山海关辽兵不可能射杀自己兄弟;袁都督入关后依旧未战,是为了诱敌深入,毕其功于一役,可惜朝臣害怕,无法理解这种战略布置。 袁都督认罪也是事实,他之前就跟祖某说过,他后悔杀毛文龙,不是不该杀,是时机不对,至少应该等控制东江。 他也说过,没有与及时与东虏作战是他的错,他没想到蓟门如此不堪一击,没想到朝臣胆小如鼠,连一次大战都不敢组织。 这才是袁都督当时坚求入城的原因,他想劝陛下毕其功于一役,可惜诸位当时害怕百姓责骂,陛下还没有听袁都督策略就开始诘问。 袁都督是忠臣,是良将,他耻于失败,不想自辩,没想到某些居心叵测之辈一股脑给堆砌了一身罪名,他再自辩已来不及。 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有五个字:败果非错因。 若论罪名,普天之下,朝臣与袁都督,大伙的罪名都一样。” 败果非错因? 好一张利嘴,朝臣面面相觑,这样‘众生平等’的翻案可不行啊。 “祖举人好一副牙口!”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嘲讽,高捷从角落中起身,脸颊的肿胀泛青,让他看起来格外狰狞。 走出来到正堂拱手,“诸位大人,下官代吏部王尚书、同僚袁弘勋、史褷来与祖举人对质。” 涂国鼎立刻伸手虚请,“高御史自便!” 温体仁、梁廷栋、毕自严趁机缓缓坐回自己的位置,高捷来到祖泽鸿身边拱拱手,“祖举人,高某十分好奇,你怎么会从永平府逃生?” “高大人问错人了,锦衣卫应该回答这个问题。” “什么意思?你自己不知?” “祖某还真不知道。” 这家伙是来拆台的,涂国鼎轻咳一声,“高大人,锦衣卫查探时,发现永平府几名奄奄一息之辈,为了获取情报,试着放到锦衣卫衙门救治,当时并未认出是祖泽鸿,他胸腔开膛,脑后重击,刚刚痊愈可以行动。” 高捷点点头,“祖举人,高某有个疑惑,血书之事何以作真?” “爱信不信!” “嗯?祖举人这样可不行。” “血书真不真,与袁都督是否有罪有关系吗?” “当然有,高某怀疑你是东虏放回来的探子…”高捷说着突然后退一步,“祖举人别动怒,你看,这才是无法证实之事,而我们弹劾袁崇焕,全部有言辞昭昭的罪证。” 祖泽鸿刚才只不过是指着他的脸,把这家伙吓了一跳,此刻哈哈一笑,“高大人害怕吗?咱们说件事,祖某说你此刻脸色泛青,请问是否属实?” “当然算,高某昨日不小心摔了一跤。” “脸色返青,必有霉运,是否属实?” “什么?!” “高大人不用怀疑,这当然不是事实,是祖某的个人观点。杀毛文龙是事实,专戮是你们的观点;议和是事实,擅自议和是你们的臆测观点;通虏是事实,谋判是你们栽赃的观点;祖某被俘是事实,血书真假都是你的观点。事实与观点奚辩,小孩子的游戏,高大人意图与祖某一直重复吗?” 高捷歪头沉默片刻,疑惑问道,“事实与观点奚辩?什么典故?” 祖泽鸿瞠目结舌,“高大人,老子今日还得给你开蒙吗?你是人,这是事实,你是浑人,这是观点;陛下是君,这是事实,陛下乃圣君,这是观点,很难理解吗?” 高捷笑着摇摇手,“祖举人,是你没搞清楚,过往奏疏就是事实,并非观点。 孙阁老在天启三年上奏:臣近有谍于东,谍回具述文龙有谍为贼所发,而广宁人铁信,其谍主也,近亦逃来言其事,则文龙之胆智,无日不在贼巢之外。 可见孙阁老早已证实毛文龙在东虏内部大量安插间谍,能探知很多不为人知的消息。 天启六年,奴酋努尔哈赤死亡后,有辽阳逃民返回大明,他们曾带回东虏文书,努尔哈赤曾对东虏将官曰:我气不过就是东江,只为山险谷深,前埋后伏,且他奸细甚巧,我的动静言语霎时便知,可恨!定要拿他! 可见毛文龙对东虏如同附骨之患,与辽西互为奥援。 毛文龙跃过袁崇焕向朝廷奏报,实乃事出有因,崇祯元年,毛文龙一道奏疏足以说明缘由。 他说:十月内,西边汉官四员,手下人役三十二名,骆驼五个,马骡共三十余头匹,绸缎布匹纸马,一来讲和,二来上奴酋坟,很是孝敬。奴酋答礼与他膘马八匹,貂皮一千二百张,人参八箱,三岔河西筑墙为界。 这事袁崇焕并未上奏朝廷,辨无可辨,若祖举人觉得不对,再听听毛文龙另一份奏疏:奴子今年突犯东江,皆因西边讲和,关上兵马自然不动。中朝之臣,不忠不义,宁远之和,属国口实!向谁咎哉! 祖举人若还不信,锦衣卫还有钱龙锡府邸的手书,言:关东款议,庙堂主张已有其人。文龙能协心一意,自当无嫌无猜;否则,斩其首,崇焕当效提刀之力。” 第50章 诡辩,默契的权争妥协游戏(终) 高捷摆事实,讲依据,说的头头是道。 祖泽鸿皱眉看着他,这家伙准备怎么下台? 高捷看他皱眉,轻轻一笑,“怎么?祖举人语塞了?” 祖泽鸿点点头,“高大人若这么说,你还少说了一条,袁都督还贪墨。” “是吗?九箭果然忠义,眼里揉不得沙子。” “那是,袁都督乃二品外镇,按一品文职发俸,年俸一千石,大约五百两,大明朝俸禄从不实发,外加各种炭敬、冰敬、糖敬等补贴,俸禄每年七百两左右。 这七百两养活督师属官、信使、幕僚、牙吏等五十人、侍卫亲兵二十人、厨工等十人,这些人每年俸禄大约三千两,连祖某每年都有六十两饷银,袁都督不贪墨,他怎么养活这些人,可见他一定在贪墨。” 高捷好似瞬间中了定身法,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祖泽鸿一撇嘴,“怎么?高大人不信?” “不…不不不…当然信。”高捷竟然结巴了。 “信就好,袁都督除了贪墨,他还是不忠不孝的败家子。袁都督出身广东藤县一个富裕商人家庭,家境优渥,拼尽全力攻读书本。二十三岁斩获举人头衔。 万历四十七年考中进士,担任福建邵武知县。三年的任期结束后,回京述职,担任兵部职方司的主事。 不久后,东虏对辽东大规模入侵,明军溃不成军。朝野哀叹之际,袁都督拒绝圣谕提拔给事中,请求前往辽东防守,被任命为山东按察司佥事兼山海关监军,一年后上任宁远兵备道,筑城宁远。 袁都督当大官了,但他的家境越来越差,两万两的家境,如今不足千两,十足的败家子。老母在堂不敬孝,妻子在家,身边没有侍妾,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十足的不孝。 如此不忠不孝之人,按大明律类同大不敬,十恶不赦之罪,比擅主和议、专戮大帅、通虏谋判严重?高大人是不是弹劾错方向了?” 祖泽鸿说完,高捷竟然在发抖,听审官员鸦雀无声,高捷很后悔,应该跟祖泽鸿打个招呼的,这种人嘴不把门,除了皇帝,谁都不敢靠近。 他不会直接反驳你,一定会‘类比’否定。 果然,祖泽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高大人,祖某对你不熟悉,但你刚才说代吏部王永光大人来对质。 那就说说王尚书,比起袁都督,王尚书显然是大忠大义之人。 王尚书是大名府东明人,早年丧父,家贫,少时以给富家放牛为生,闲暇之余,常去邻村私塾旁听,以柳枝为笔,大地作纸习字,后被塾师发现,收其为徒,嫁女为婿。 万历二十年中进士,历官中书舍人、吏部主事、工部左侍郎、工部尚书、户部尚书、南京兵部尚书、吏部尚书等职。 为官三十多年,王尚书不仅廉洁勤政,忠厚正直,敢于直谏,深得皇上重用。老家还有六千亩上好良田,五进大院宅邸三处,资财价值共计二十五万两。 尚书就是尚书,比督师强多了,袁都督若想攒下这么多家资,得做督师不吃不喝四百年,从宋代就做宰相,若是做知县或给事中,那更厉害了,得从三皇五帝做起五千年。 啧啧啧,这官与官的区别,真是比人与狗的区别都大,同样是做官,有些人只配下狱,有些人必须升天。” 高捷的才思被浑身汗水掩盖,一瞬间觉得祖泽鸿就是魔鬼,这种事都敢挑开说,比自杀更令人恐惧。 诸位的周延儒淡淡说道,“祖泽鸿,你是在胡搅蛮缠吗?王尚书家资如何,与袁崇焕有何关联?” “周大人,您也是糊涂,高大人说了,奏疏就是事实,祖某这是听他的话,把过去的事情当做既定事实来看待,既然大伙都认为过去某个人说过的话就是事实,那好极了,大伙中进士后都说过自己家贫,那过去家里贫困都是事实,多余出来的家资必定乃贪墨,咱们谁都不用狡辩,这是事实。” 有理~ 大厅再次鸦雀无声,周延儒看看外面的天色,刚刚到午时。 祖泽鸿,这种救师的孤臣,就算看不起,也得给个面子,没人想碰他。 袁崇焕现在杀不杀都行,辽西有孙承宗镇守,中枢权力已经趋于稳定,反正一时半会谁都无法出头,东林已分裂,一个废人何必计较。 关键是…死了三个东林大佬,皇帝出了口恶气,再不会恨袁崇焕。 “既然无人对质,会审到此为止,祖泽鸿押回诏狱,袁崇焕押回天牢,钱龙锡依旧禁足,退堂!” 大明朝的这些部堂大员非常讲规矩,自始至终,都没有‘无关人’跳出来诈刺,哪怕是温体仁的朋党都没有,公开场合人家很有‘涵养’,并不是百姓臆测的鸡飞狗跳。 祖泽鸿拱手一圈,没有与任何人说话,连袁崇焕都没有,扭头大步离开正衙大厅。 袁崇焕回头皱眉看着祖泽鸿,好似从未认识这位记名的学生,你的嘴皮子早这么溜,政治觉悟早这么高,胆子早这么大,咱们师徒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步?妻儿之殇这么大的反应吗? 刑部的捕快虚请了一下,袁崇焕回过神,看了一眼‘事不关己’的钱龙锡,迈步离开。 陪审员陆续拱手离开,大佬们在院内同样什么话都没说,各自进入自己的小轿,施施然回属衙去了。 倒是街上看热闹的百姓又呼喊了两句,祖泽鸿‘忠义’之名算是坐实了。 周延儒在主位捏捏眉心,“诸位大人怎么看?拖延一刻钟,损坏的都是你我的颜面。” 三司主官对视一眼,一直没有开口的左都御史闵洪学道,“败果非错因,祖泽鸿已经说明白了。” 刑部尚书胡应台也点头道,“没错,败果非错因,事实与观点奚辩混乱,朝臣并无坚持有罪的依据。” 大理寺卿陈扬美道,“诡辩脱罪,等于我们之前诡辩定罪,这样的话…” 周延儒摇摇手,朝涂国鼎道,“就这么写奏本,老夫去呈报陛下,有人自缢,祖泽鸿有血书,大伙上当了,袁崇焕有罪无罪自有圣裁,但他的确失败了。” 这是一锤定音,四人点点头,反正不能再牵连任何人,就这么办。 第51章 真没料到凶手是这种人 祖泽鸿从大理寺出来,不是校尉‘押’他,是他‘带着’校尉。 张道浚一个没注意,祖泽鸿拐进大时雍坊朝臣‘家属院’。 连忙快步跟上,祖泽鸿穿过胡同一拐,已经来到王永光家门前,直接踏步而入。 张道浚挥挥手,示意校尉看守四处,跟着祖泽鸿入门。 中院客房喝茶的王之臣和冯铨看着祖泽鸿和张道浚,一时间有点发怔,这是什么套路? 关键是…这边耳目还没回来呢,他们也不知会审什么情况。 祖泽鸿坐下拍拍桌子,“饿了,上菜,吃饱喝足杀人。” 三人齐齐看着他,祖泽鸿又对张道浚说道,“张大人,你不该跟进来,陛下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有圣谕,你应该回锦衣正衙看看骆指挥使有没有找到凶手,不出一个时辰,祖某就要动手了,先拿骆养性问罪。” 张道浚转身就走,他的确不该跟进来,谁知道冯铨和王之臣在这里,陛下现在不会怀疑祖泽鸿,自己跟进来找不痛快。 “会审结果如何?”冯铨立刻问道。 祖泽鸿一撇嘴,“明知故问,一场戏罢了。陛下已经出气了,内阁现在制衡挺好,陛下又不是杀人的疯子。” 哦,确实明知故问。 祖泽鸿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王之臣才开口问道,“彩霞在后院,你准备什么时候纳采问名?” “纳采问名?什么?” “怎么?难道彩霞不是续弦?” 哦,在说婚事啊,祖泽鸿摇摇头,“谁说我续弦?我这辈子不会续弦。” 王之臣大怒,“混账东西!王家岂容你轻辱。” 祖泽鸿歪头扫了他两眼,对这位‘岳父’一丝好感都没有,“王都督,能请教你件事吗?增加盐引,令商人运粟实边,这是毕自严改革户部最重要的两项措施,偏偏与朝廷屁关系都没有,这位原来也是有后台之人,真是令人意外。” 他这脑子跳跃性太大,王之臣一时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冯铨却陡疑问道,“九箭这么快就推断出凶手是谁了?厉害,佩服。” 祖泽鸿眼珠子慢慢大瞪,“冯先生知晓凶手是谁?” “不是你说的吗?” 祖泽鸿嘭一拍桌子,“放屁,我说什么了?” 冯铨眉头一皱,“盐商、粮商、布商,就是一群人啊。” 祖泽鸿第一次感觉一头雾水,“啥玩意?” “盐引换粮,运粮换布,运布换盐,增加盐引就是允许商人公开做大生意,令商人运粟实边,这就是允许各地巡检司放开商人通关,不再查究货物来处去处。” 祖泽鸿脑海一亮,终于明白冯铨在说什么。 盐粮布,大明朝真正的‘货币’。 官府发俸、工坊酬劳,都是发盐粮布,很少直接发银子,盐粮布自循环乃大明经济实质,银子仅仅是作为剩余价值储存,这年头并没有百年后的银票,大宗商品交易依旧是物换物为主。 毕自严增加盐引,相当于四百年后印钞厂印钞、相当于银行无息放贷,是士族豪商对民间的再一次收割,朝廷还做了帮凶。 只不过通货膨胀被战乱掩盖了。 娘的,大明朝太复杂了,这桌子一般人根本掀不动啊。 祖泽鸿皱眉思考之际,冯铨又笑道,“九箭好似忘了户部有一个真正的富裕属衙,大明朝有长芦、山东、两淮、两浙、河东、福建六个都盐转运使司,每个下设盐课提举司若干。 户部侍郎不过正三品,六个都转运使,这可是从三品实职大员,同知从四品,副使从五品,提举从五品,一个都盐转运使司属官十人以上,一个盐课提举司二十人以上,就算品阶最低的九品吏目,没有万两银子也做不了。 都盐转运司下属官员几乎全部是士族豪商内定,寒门举人进士根本无门,他们从不外调,仅仅是异地为官,就是内库主要一项收入。” 祖泽鸿点点头,金融垄断竟然是从都盐转运使司执行的,听起来不可思议,细想又合情合理。 “冯先生怎么会认为凶手是他们?” “嗯?这不是你推断的吗?” “好,是祖某推断,冯先生知晓原因吗?” “凶手不为杀人,更不为审讯,只为逼九箭快速了断,那就不是官场之人,更不是勋贵,他们杀起人来可不会这么鬼鬼祟祟,那就是某些怕影响生意的豪商了,长芦都盐转运使司在沧州,沿着运河运输很方便,距离通州不过四百里,长芦盐商富户在通州都有大商号的货栈和别院,他们也豢养着不少人手。” 祖泽鸿听得直挠头,万万想不到,大明朝的‘贱人’敢这么跟官场叫板,士大夫堕落了啊,竟然跟豪商分享权力。 他思考的时候,下人给上了两个菜,一碗米,一边吃一边想着怎么动手更合适。 王永光派的人回来了,拿着厚厚的一沓纸递给冯铨,看着大口吃饭的祖泽鸿惊悚不已。 冯铨摆手示意他出去,顺便把门关住,与王之臣看会审记录。 本来是看戏的心态,不一会齐齐站起来,眼里的惊悚比信使更盛。 王之臣一把抢到手里又看了一遍,再看一遍… 突然破防了,朝祖泽鸿大骂,“你这个蠢货,败果非错因,这就足够了,扯什么上言大臣德政罪,扯什么事实与观点,扯什么家资俸禄,混蛋啊,幸亏没有同意彩霞嫁给你…” 王之臣骂着骂着一口气没倒上来,坐到一边捂着胸口呼呼喘气。 不过他也骂明白了,难怪祖泽鸿不续弦,他这种人没法续,娶妻是害岳家。 祖泽鸿慢悠悠吃饭,对同样喘气的冯铨道,“冯先生,咱们还做朋友吗?” 冯铨摸摸额头冷汗,“不敢,九箭想做兵权大员?” 祖泽鸿笑着点点头,冯铨这个反应很好,大明朝的兵权大员,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概括,完全没有品阶门槛,可能是内阁督师,比如孙承宗,也可能是小小七品兵备道,比如五年前的袁崇焕。 大明朝文武博弈二百年,武将玩阴谋怎么会是文臣的对手,一直是文臣占据上风,且舆论在文臣手里处于垄断地位,导致后人下意识以为成祖之后文臣掌握全部兵权。 援朝之役第二阶段,四路武将不听援朝经略的指挥,导致明军一场大败,万历皇帝吃亏后,用圣谕确定以文御武国策,自此以后,战区任何将官必须听从钦差及钦差属官节制,七品文官对一品武都督吆喝成为常态。 祖泽鸿若是宁远兵备道,那他就是辽西中军官,中军总兵都在他麾下。 若是东江兵备道,那就是东江大元帅,就算是毛文龙活着,名义上东江也是他说了算。 就看皇帝有多大魄力,敢给他多大的地盘了。 第52章 千金买骨的皇帝 冯铨为何一下判断祖泽鸿想做兵权大员? 因为祖泽鸿把官场‘翻了一下啊’,虽然所有人都装作没看到,但也绝不会有人招惹他。 包括祖家也不会让他回辽西。 彻底的孤臣必然去掌兵权,民政、宪政系统根本容不下他。 乾清殿,崇祯皇帝同样在看会审记录,神色轻松,比当时看到血书轻松多了。 这次祖泽鸿真的替他出了口恶气,这些伪君子被捏住软肋了,个个无比老实。 朕得查查这些混蛋高中前的家资,这是把刀啊。 无往不利的一把刀。 看了半个时辰,皇帝才看完,轻轻放到一边,对面前的周延儒道,“周卿家,败果非错因,朝臣都认可吗?” “回陛下,温体仁、毕自严、梁廷栋、王永光、高捷、袁弘勋、史褷均认服,朝廷中了东虏反间计,太监杨春病亡导致无法佐证,东林三老自缢也证实了这一点。” “让礼部派三队信使,运送韩爌、曹于汴、李标尸身回乡,赠太子太保,谥号文节。无罪释放祖泽鸿,袁崇焕无错有过,判劳役三年,就在锦衣卫外城千户所疏浚污道,钱龙锡罚俸半年,依旧文华殿当值。” 周延儒立刻躬身,“微臣遵旨。” “周卿家对祖泽鸿有什么意见?” “回陛下,祖九箭心中有恨,锋芒毕露,微臣无法建议,但他肯定需要修身养性。” “呵呵呵…避风头吗?” “微臣妄言。” “不错,你说的对,想做兵权大员,一是西去剿匪,二是东去剿虏,剿匪与地方难免龌龊,剿虏不能去辽西,他想去东江啊,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确实将门脾气。” 周延儒微微嘶牙,皇帝挑明去处,这是让他举荐呢,低头衡量一下,弱弱发声道,“陛下,至少一个月。” 崇祯点点头,把会审记录递给他,缓缓说道,“存档,邸报传天下,大明臣子引以为戒,大明律都没搞清楚就给督师定死罪,太让人寒心了。” 周延儒恭敬接到手中,“是,微臣告退!” 旁边还有曹化淳呢,崇祯等周延儒出殿,拿起茶杯轻松滋溜一口,突然想起一个太监,一个与韩爌不对付的老太监。 王永祚是万历朝内书堂的阉人,一直在奉先殿家庙管理小事,崇祯登基后见他做事一板一眼非常认真,提拔为随身内侍。 去岁东虏入关,韩爌曾建议迁都,皇帝还没说什么,旁边的王永祚突然正色训斥:国家根本、陵寝宗庙都在京城,首辅怎么能随便提出这种建议? 一句话让东林首辅哑口无言,崇祯顿时对韩爌充满鄙夷,私下问起王兴祚,他竟然对兵事颇为精通。 想到这,扭头对曹化淳道,“王兴祚呢?” 曹化淳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两息才回礼,“回陛下,王兴祚在白杆军驻地做监军。” “嗯?不是在御马监吗?” “回陛下,御马监乃高起潜。” “哦,朕糊涂了,曹大伴,让王兴祚搭档祖泽鸿怎么样?” 曹化淳眼珠子转了一圈,“回陛下,奴婢认为祖泽鸿会弄死每一个监军,无论是谁。” 皇帝很不满意,脸色阴鸷,曹化淳又解释道,“他知晓怎么笼络营兵,知晓怎么养军,一开始必定全是阴招,朝廷最好什么人都不要派,派什么人都是逼着他杀人。” 崇祯回过神来了,冷哼一声道,“这就是将门吗?” “回陛下,这就是养军,任何军队成营前不会有第二个头领,只要有第二个头领都成不了战兵。若朝廷给祖泽鸿足够的钱粮,派监军没问题,若没有钱粮,那监军就是送死,祖泽鸿就算不想杀,手下的人也会替他弄死。” 崇祯回头认真看着他,“曹大伴,你的兄弟在都督府混日子?不妨出去溜溜腿。” “回陛下,奴婢认为他若死在祖泽鸿手里很正常。” “哦?朕还真想知道曹大伴怎么想的。” “奴婢还是那句话,无论文武,军队不会有第二个头领,袁崇焕与祖大寿在辽西分道扬镳就是明证,帝师孙阁老从不参与练兵,用祖大寿自己的话说,孙阁老是帅,袁崇焕是将,文官也是将才,帅最大的优势是驱使大将,将最大的劣势,总认为大将可以做的更好,乱伸手是大忌。” 崇祯笑了,“曹大伴和周延儒均认为祖泽鸿心中有恨,他是将是帅?” “回陛下,奴婢认为什么都不是,此人思维不受限制,这样的人不是专才,非兵非儒、又文又武,做事难有长性,可以肯定的是他很纯粹,做事不会像朝臣一样瞻前顾后畏畏缩缩。” “曹大伴眼光锐利,与朕不谋而合,还是派个监军,朕给他两万两白银,以免不受节制捅娄子,司礼监王承恩挺老实,到祖泽鸿身边稳一稳他的性子,曹大伴记住这件事。” 曹化淳自认为劝的很用心,祖泽鸿是皇帝唯一的‘内臣’,本应该千金买骨,依旧没有得到皇帝彻底的信任,不是什么好兆头,但也只能低头领命,“是,奴婢记下了。” “嗯,举人做官,起步顶多就是个七品,这已经很高了,朕不可能赐予尚方剑或金龙刀,正好他善箭术,那就赐张硬弓好了,还得曹大伴来做,找一张上等宝弓,刻龙刷金,应该可以帮大忙。” 曹化淳大喜,“奴婢领旨,陛下皇恩浩荡,祖泽鸿定能领会陛下恩泽,天下朝臣也会羡慕祖泽鸿。” “哈哈哈,曹大伴想劝朕千金买骨,但你又怕朕生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还没那么迂腐,祖泽鸿的确是朕唯一不会怀疑的文官,曹大伴不必如此难受。” “陛下圣明,是奴婢想多了。” “哦,对了,给他三十名亲军,要武艺高强之辈,朕并非让你安排探子,他得有起码的人手,若他需要银子,内库也可以先给他,届时再从户部要回来,一个月内准备好,周延儒举荐的时候,必须立刻上任。” “是,陛下对祖泽鸿如此用心,真是羡煞奴婢。” 第53章 公关大师骆养性 皇帝最终还是决定千金买骨,不愿让人知晓皇帝养‘私臣’,只好走务实路线,让祖泽鸿自己领会。 崇祯为何突然改变高高在上的态度,也许与曹化淳有关,也许想到了祖大寿,也许他想做个试验。 不论如何,半个时辰后,曹化淳在东厂属衙见到祖泽鸿,简单交代几句,一张清单差点让他把眼珠子突出来。 “五十匹马?三十张弓?还有火药三百斤?” “堂堂督公,曹公公不会连这都没有?” “两倍都有,但这里是京城,九箭最好老实点。” “督公敞亮,那就一百匹马,五十张弓,六百斤火药,这些东西不会在京城用。” “你不可能现在上任,咱家已经跟你说了,最快一个月。” “我没想上任啊,两手空空怎么上任,得去找银子。” “九箭疯了?带着番子去劫大户?” “胡说八道,我去剿匪。” “哪里有匪?山西?陕西?甘肃?河套?咱家该信吗?” “崇祯三年三月二十八日,河南巡按吴甡疏奏:开封、归德之间,近河诸州县,与山东、直隶接壤。邪妖借白莲、金禅之教,煽惑村民,勾结亡命,分布号召,在在有之。称王号,纵横闾左,跨州连邑,布满三四百里之内,声称紫微星失道,谋举大事。” 曹化淳一个字都不信,“九箭,咱家是厂督,不是傻子。” “管他呢,反正是去找银子。” 曹化淳捏捏眉心,真想让皇帝来看看他的这根骨头,看,咱家就说了,真正敢做事的人,谁到身边都是找死,他甚至没有避讳。 老曹叹气一声,长长出一口气,“不用你去找,内库可以先借你二万两,若有军资调拨,必须先还内库。” 祖泽鸿眼神大亮,“陛下对我不错。” “废话,你现在知晓皇恩浩荡了。” “但两万两毛事不顶,买不到三百匹战马,买不到二百张角弓,更买不到火铳铁炮,祖某至少需要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曹化淳厉声尖叫,“东江一年的军饷都没有这么多。” “东江早没了,二十两都没有,曹公公为何不比一比辽西每年三百万税赋两消耗。” “这如何比?” “必须比,皇帝让我重建东江,而且是与辽西互为犄角的东江,二万两太跌份了,丢皇帝的脸,陛下愿意给,我还不想要呢,容易沦为笑柄。” 曹化淳顿时一脸苦涩,祖泽鸿这是实话,但皇帝已经很大方了,若是其他人,内库连二两银子都不给,你自己去跟户部要。 两人这一顿简单的谈话,好似突然拉近了关系,同为皇帝‘奴婢’,他们现在非常有信任度。 曹化淳摸摸下巴道,“陛下让咱家给你三十名武艺高强的亲军,除了剩下的五名校尉…” 祖泽鸿摇手打断他,“曹公公,您若真心交朋友,不如私人先借我银子,把战马和弓箭先调给我。” “九箭为何这么急?” “人与人的关系是相互的,调过来的亲军很难产生信任,锦衣卫世袭子弟都在卫所学堂读书,很多人家兄弟多,但只有一人能承袭军职,剩余兄弟有的在做帮闲,有的在商号打杂,对于我来说,这些人的底子比现成的亲军更好用。” “你想自己招募亲卫?” “不是我想,是我必须招募,锦衣卫子弟是天然的选择,他们可以通过剩下的校尉产生信任联系,对于一支军队来说,这是基础的基础,其他人来多少都不好使。” 祖泽鸿与曹化淳的‘友好交流会’很快、很高效,不到一刻钟就出了东厂,这地方以前避之不及,现在却感觉到一点亲切。 门口站着四名亲卫等他,这是真正的亲卫,辽西无家可归的孩子,从小就是祖家的家丁,但他们不属于祖家,属于自己。 这是祖大寿培养子侄的一种方式,一层一层都有‘贴心人’,才是一个将门,若全部要求忠于家主,亲疏难平,那就分裂了。 本来有二十人,昨晚重伤死了两个,袁崇焕糟蹋了十四个,所以不想跟他说话,你自己都准备死了,还让下人跟着你死,学生对这种事有一股难以明言的厌恶。 祖家赐名的家丁必定有突出的勇武,活着的这四人全部没有名字,他们又不敢跟祖家的子侄排名有冲突,大部分堂兄弟的亲卫是从五十以后开始叫的,这四人就是五七、六三、六五、六七。 相处时间长了,祖泽鸿当然能对号入座,但人怎么能没有名字呢,男人要有自己开辟姓氏的豪情,半个时辰前看到他们,第一时间给起了四个名字,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这名字听起来顺耳多了,时代需要风雨雷电。 带着四人一路向北来到董二聚集的居贤坊,男人很少,都到城外祭奠去了,女人又不出门。 一家死了五人,一家死了三人,一家死了两个,十条人命,竟然是为了一个‘警告’。 跟着郎中老秦挨家挨户看了一遍,骆养性才姗姗来迟,邀请他回到骆家,递给他一张纸。 是杀手在北城的三处落脚点,哪坊哪排哪户几人都写的清清楚楚。 祖泽鸿并不太感兴趣,神色冷淡,“骆兄,小弟呢,是将门,是举人…” 骆养性突然伸手打断他,“贤弟比我重要,这是肯定的,咱们无需这样说话,他们是沧州的人。” 我去,祖泽鸿越来越想把这家伙弄到身边做公关了。 “小弟对他们还真不清楚,骆兄能指教吗?” “呃~曹公公刚刚派人问我有没有武艺高强的校尉愿意去做武将,其实这种人没用,愚兄有两个缇骑出身天津卫军户,常年在漕运混日子,运河上这种人多的是,走南闯北刀口舔血,你有没有兴趣?” “哎呀,骆兄就是大明朝及时雨,小弟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贤弟没有嫉恨愚兄,真的令愚兄佩服,之前在南郊那三个缇骑也废了,贤弟留了他们一命,一并给贤弟,立府需要人手,有些人没他们可靠。” 第54章 未来的黑凤凰在历劫(上) 祖泽鸿把电闪雷鸣留在城内,跟着老郎中从东直门出城,距离京城东北角三里的树林里,有好几处灵堂。 京郊附近这种地方不少,类似殡仪馆性质。 十个人,外加之前阵亡的三个校尉,让这地方人头济济,很多家眷出城等出殡后才回城,为的是少交城门税。 东林把工商税取消了,却没有取消魏忠贤的城门税。 朝廷真的恶毒,大明朝之前没有城门税,魏忠贤设立城门税是为了卡货物进出,本意是在收工商税,如今纯粹是为了收丁税,一个人拉两车货进城与空手进城一样的税,可怜九千岁,死了也得替朝廷扛着这个恶名。 马武在这里组织,一侧的茅草棚子里全是棺椁花圈,另一侧全是休息的人,烟雾缭绕,哭声呜咽,悲哀冲天。 老秦带祖泽鸿一人而来,校尉告知棚子里的马武,他立刻跑到身边带着祭奠。 锦衣卫家眷鸦雀无声看着他,丘八本就刀口舔血,人家给了足够的抚恤,没有恨,没有怨,只是单纯的文武殊途,这位能来祭奠,足以证明他的忠义。 八月十七,天气不冷,半下午还有点热,为了除异味,棺椁里喷满酒,混合焚香的味道,非常呛人。 马武还没有合棺,因为祖泽鸿不让。 每具棺椁前插三支香,除了三个老人给磕头,其余人全是鞠躬,他这一磕头,让棚子里的家眷齐齐起身,神色间竟然有了恭敬。 最后来到董二和他母亲的灵堂,张湫张泷姐弟俩眉眼有点像,姐姐眼泪哭干了,双眼通红没有一滴泪。 两人互相行了个礼,祖泽鸿到棺椁前看看董二。 尸体好似打了油蜡,祖泽鸿伸手欲解寿衣看伤,马武一把抓住他的手,“少将军,不必如此…” 祖泽鸿直接甩脱,执意看了一眼胸前刺开肉的刀口。 绝对不是专业杀手,董二死之前承受了很大的痛苦,昨天还是一个鸡贼、侠义、憨忠的百户,今天就成了具尸体。 这里没有记忆中辽西那漫山遍野的尸体让人心惊,但这里让人心冷,因为辽西那些尸体与自己无关,这些校尉和家眷才是因自己而死。 随着一个个祭奠,祖泽鸿内心的不甘、屈辱、反抗、杀意逐渐到巅峰,给脸不要脸,那就先杀杀杀好了。 把寿衣恢复原样,马武有点生气,“少将军,我们可以合棺了吗?明早送葬。” 祖泽鸿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这么快就有坟地了?” “锦衣卫的坟地都在一起,今日有百多人去挖坑,天黑前没问题。” 祖泽鸿深吸一口气,感觉浑身上下全是充满阴冷尸气,“马武,你说商人有什么倚仗,敢对亲军动手,且不怕报复。” 马武眼皮一跳,“啥?商人?!” 祖泽鸿再次淡淡看了他一眼,语气更加阴冷,“一个时辰前我在大时雍坊,对这个结果很吃惊,商人敢挑战权力场,史书所言都不对啊。半个时辰前到东厂和骆养性府邸坐了一会才明白,商人哪敢挑战权力,他们连我都不敢碰。真正的原因是豪商乃士族之后,而你们丘八乃贱籍,根本不算官,他们当然敢随便杀几个锦衣卫,哪怕是百户。” 马武低头想了一会,没有接茬,而是坚持他的意见,“少将军,天黑前我们合棺。” 扑通~ 棺椁侧后方突然传来一声膝盖落地的声音,“请少将军告知仇家,妾身亲自报仇。” 祖泽鸿退了两步,才看到张湫不知何时绕到了花圈后面,可能他跟马武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马武示意张泷把他姐姐扶起来,祖泽鸿向他问道,“马武,孩子呢?” “我家婆娘看着呢,太小了,明早送葬再出来。” 祖泽鸿点点头,盘膝坐在棺椁侧面,对姐弟俩和马武说道,“其实董二哥救我命的时候就卷入了朝堂大事,夹在皇权、相权、武权之间,身为皇帝奴婢的锦衣注定会死,这是亲军的悲哀。 就算死再多锦衣,皇帝也不会过问,无论是曹化淳还是骆养性,他们早把这一队锦衣卫当做死人,能炸出一点剩余价值,他们会毫不客气利用,只有我能救你们,所以才说大家都得跟着我。 不是你们能帮我什么忙,是你们救了我的命,我得救你们的命。现在有别人插手了,他们很清楚锦衣的奴婢地位,也把锦衣当做一个棋子。 可他们不该用别人的命来羞辱我,祖某从小活在战场,深知生命的珍贵,凡事必须当下解决。 我这人不习惯欠债,我也无法忍受别人骑我头上耀武扬威,仇恨这种情债最容易还,你们无需去报仇。 因为这是我的仇,老子改变不了别人,最起码可以不接受改变,无论是杀手,还是他们背后的谋主,有多少杀多少。” 祖泽鸿说完,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张湫,“少将军见谅,其实夫君早知卷入死局,他安排了诸多后事,昨日刚刚高兴自己跳出死局,没想到还有强人,刀口舔血怨不得少将军,请您带妾身复仇。” 说罢就要磕头,祖泽鸿推肩膀准备阻止,没想到张湫轻轻一泄,身子没动,单靠肩膀卸力,轻而易举绕过他的手,匍匐大跪,“请少将军成全。” 祖泽鸿这下不好再抓,犹豫问道,“马武说你武艺精湛?” “少将军,杀不了仇人,武艺精湛是羞辱。” “好…好!” 马武才反应过来,示意张泷灵棚外面看着点,同样盘膝坐到祖泽鸿身边,“少将军,弟妹武艺的确没问题,但是…” “大哥无需担心,妾身若死,孩子就拜托了。”张湫冷冷打断他的话。 祖泽鸿可以看出来,张湫对马武的‘犹豫不决’早有不满,想起刚才的一句话,疑惑问道,“夫人刚才说董二哥早知卷入死局,安排了诸多后事?” “没错,夫君不仅知晓卷入死局,偷偷告知大哥实情,还在京城埋了三处手书,以此威胁那些大员不敢动手,同时准备后路隐姓埋名,在西郊山里准备了一个茅草屋躲避搜索。偷偷买了六十多份路引,计划带大家到山西,流贼肆虐之后好换身份。” 第55章 未来的黑凤凰在历劫(下) 祖泽鸿震惊了,董二这家伙演戏真好,完全没看出来啊。 马武却一句话就戳穿了,“弟妹,这是你的手笔,老二那脑子怎么能想到逃亡,兄弟们平时的关系,还不是你在替他经营家眷维护,他那种憨脑子若想这么复杂,就不会放着驻守百户不做,跑到骆养性身边当差。” 祖泽鸿立刻‘惊悚’扫了两人一眼,马武还是那副样子,突然发现张湫悲伤中全是冷峻的坚毅,也许学生在影视剧中见过这种女人,但环境不一样,这年头出现这么一个女人很异类。 张湫没有直接回答马武,反而看着祖泽鸿,后者对她的‘欣赏’全看在眼里,好似略有疑惑,缓缓说道,“少将军,夫君已经决定全家跟您到山东,他走了,我们孤儿寡女靠别人庇佑不行。” “放心,董二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不会…” “不!”张湫打断他,拱拱手道,“妾身可以代替夫君,为我孩儿争一个体面的未来,妾身保证能帮到您,还请少将军给个机会。” 祖泽鸿慢慢扭头看着马武,后者点点头,“单论武艺的话,锦衣子弟这一辈无人是弟妹的对手,聪慧也不缺,可惜她是个女人。” “女人当兵?花木兰?”祖泽鸿喃喃问道。 “少将军此言差矣,兵法说到底是欺诈,兵不厌诈才是王道,妾身不是学木兰做小兵服役,妾身要做将军,如秦良玉夫人一样。” 祖泽鸿,“……” “少将军,大哥,来了很多校尉。”张泷突然打破沉默在外面喊道。 马武立刻起身出去,他以为是属衙兄弟来祭奠,祖泽鸿却淡淡说道,“办事挺快,凶手抓到了,老子定杀谋主。” 啪~ 马武绊了个趔趄,惊讶看着祖泽鸿,张湫也惊讶看着他。 祖泽鸿起身又看了棺椁一眼,拍拍盖子道,“董二哥,我们缘分如此,我早跟你说过,杀人没人比我更在行,他们敢杀人,老子更敢杀,想吓住我,他们得再活四百年。” 远处来的校尉很多,五六百人,由内城千户带着,前面的都是东城北城校尉,他们抬着十二个人。 这么多校尉在京郊也很少见,官道上的人避之不及,纷纷侧身躲避,连马车也赶到岔路。 骆养性没有来祭奠的意思,若非他算准祖泽鸿会报复,可能会直接抓住一半杀手,随便按个罪名结束。 十二个杀手人人带伤,狂风到身边低声汇报,校尉没死人,轻伤三个,那两个缇骑知晓是谁家的人。 三组人被分开带到三家灵堂前,家眷顿时群情激愤, “凌迟这些狗东西,敢到居贤坊行凶。” “对,让这些畜生尝尝锦衣卫的酷刑。” “剐了他们…” 千户到祖泽鸿身边拱手,“祖举人,指挥使大人说他们是死人,杀了他们祭奠兄弟,扔给大兴县结案。” 马武指关节嘎叭响,一脸凶狠,“老子来,定让他们生不如死。” 他这表现与对谋主的态度截然不同,堂堂东厂理刑百户,色厉内荏展示的淋漓尽致,还不如张湫张泷姐弟俩。 祖泽鸿对狂风使了个眼色,他立刻抽刀扑哧、扑哧…连杀四人,然后把刀放到董家灵堂前。 如法炮制,快如闪电,其余人也是一样,把凶手带血的刀全部放到另两家灵堂。 马武和校尉还未反应过来,已经结束,场面为之一静,千户摆摆手,示意校尉把尸体拖走扔给大兴县。 祖泽鸿对他拱手表示感谢,又对张泷和马武道,“我先回南郊王家,东厂的马和军械会送哪里,你们若想来,那下葬后就来,有人不想来,也不要强求,董二死了,他们暂时安全了。” 说罢立刻带着四名亲卫离开,顺着城墙向南郊而去,内城千户反而没他利索。 马武看着祖泽鸿的背影,好半天才回头,“张泷,其余兄弟都去坟地了?” 张泷凄然点头,“是…是啊,家里人害怕。” 老秦郎中在身边道,“害怕也躲不了,越害怕越会死,不跟随少将军,我们在亲军也被孤立了,以后还会被人针对,秦某让两个小子都到南郊等少将军去了。” 马武看看两人,再看看张湫,神色凝重道,“他是官,且是孤臣,与我们不一样,就算要走,也必须安排…” 张湫突然打断他,“当然不能所有人都跟着少将军离开,大哥不用走,暂时留京最好,一旦他报复谋主,就不会有人到居贤坊寻事,孩子还得嫂嫂看护,母亲和弟妹也得大哥庇佑,妾身和张泷带兄弟们跟随,等那边成气候了大伙再去。” 老秦立刻附和,“小湫说的对,家眷暂时不能去,我们就算死,也是效忠东主,家眷还有个名声,以后还能在亲军,若不跟随少将军,无疑自绝门路。马百户在东厂,理刑百户毕竟太扎眼了,您想走暂时也不能走,也许有一天,督公会让您离开,到时候才放心。” 马武决断还不如女人和老郎中,更加纠结了,张湫不再理会他,扭头回灵堂上香后,闭目坐到棺椁旁守灵。 老郎中去招呼人布置晚上守灵,但他离开走到树林边,马上又返回来了,“马百户,有大员来了。” 马武一愣,骆养性都不来,大员来这里做什么,可能是路过。 当然不是路过,一行人二十多骑,甲胄齐全的亲卫护着中间一个红袍大员,在树林边等候。 一位身材魁梧的亲卫直奔灵堂而来,祖泽鸿若看到,保准惊呼一声想杀人。 校尉很快把对方带到马武面前,“马百户,督治侍郎侯大人找祖泽鸿谈话,既然他刚离开一会,请派人带路。” “少将军应该到南郊王之臣别院去了。” “呃~请马百户派人带路。” 马武听明白了,兵部右侍郎、昌平都督侯恂是袁崇焕、钱龙锡的同党好友,他对京郊不熟,又急切想找到祖泽鸿,可能是在阻止祖泽鸿报复。 犹豫片刻对张泷道,“你带侯大人去。” 第56章 亡明之天下者 张泷扯掉头上的麻布,跟着亲卫来到树林边,对方还给他让出一匹马,立刻顺着东郊的官道南下。 侯恂这个督治侍郎,是崇祯朝的一种特殊现象,大明朝现在其实有两套‘兵部’,过几年剿匪还会有第三套。 这是被黄台吉逼出来的现状,也是皇帝在权争中的一种妥协,为国事的一种应急策略。 梁廷栋是‘朝廷兵部’,还有一套兵部,是孙承宗、侯恂、范文景等为首的‘战区兵部’。 蓟辽和京城现在同属一个‘战区’,同属‘战区兵部’领导,但这个兵部复杂的很,皇帝又同时在领导,他们有点像锦衣卫内的镇抚使,可以跳过上官,对皇帝均有‘独立上奏权’。 黄台吉五月份退走的时候,京畿战区被分为三块,一块是孙承宗驻守的蓟辽前线,一块是范文景驻守通州的东线防御,还有一块就是侯恂驻守昌平的北线。 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节制北线京营、节制顺天府京卫、守皇陵、编练京畿战兵。 这样的安排政治意义重大,意味着皇帝对五军都督府、勋贵节制的兵马不再抱有幻想,不管他们有多少人,京城已经事实上处于‘战区’,顺理成章由文官来主导战事。 同时为了不让战区的文官受朝廷掣肘,又发明了‘督治侍郎’这样类同巡抚的职位。 侯恂是实职的兵部右侍郎,但完全不管兵部的事,专职练兵防御北线,相当于京城‘北都督’。 侯恂与钱龙锡、袁崇焕的关系人尽皆知,皇帝恨袁崇焕和钱龙锡,但对侯恂却信任有加,丝毫没有牵连,皇陵卫一万多人马、昌平新营一万多新军都是他直属编练,等成军以后,他就该高升了,若‘新军’作战有功,他就面子里子都有了。 他这样的官,只要不出顺天府,都属于治地范围,钱龙锡昨日给他送了一份急信,侯恂今日上午立刻到北郊,派亲卫入城打听消息,下午联系上钱龙锡和袁崇焕,两人给他的话内容差不多,让他立刻阻止‘恨意驱使’的祖泽鸿搞事情。 侯恂也明白,祖泽鸿万一对某些人展开刺杀,大明朝从南到北的商路会被‘掐断’,这是掀桌子威胁所有人,想做大事不能鲁莽。 但他越着急越联系不上,在京郊想怎么溜达就怎么溜达,入城得请示皇帝,结果亲卫来来去去尽耽误时间,王永光府邸、锦衣卫正衙、东厂、居贤坊、骆养性府邸…一路都在屁股后面。 祖泽鸿行事太快了,侯恂在京郊更快,快到张泷带着侯恂来到黄村西边的王家别院,祖泽鸿还没回来。 张泷懵逼了,他路上绝对没有走岔路,也就是说祖泽鸿已经做事去了? 侯恂和亲卫头领脸色不善看着他,张泷歪头想从哪里与祖泽鸿走岔路,却见东面小路来了一辆带车棚的马车,后面还有两位骑士护佑。 对方看到他们在无人的家门口逗留,稍微观察片刻,又缓缓行到门口,车棚里下来两个女人。 她们没有对侯恂行礼,其中一人反而对亲兵头领欠身行礼,“妾身见过左将军,少爷在南门官驿,稍后就到。” 左良玉上下打量她一眼,“你认识我?” “妾身乃少爷贴身婢,早已认识曾经的宁远车右营都司。” 左良玉点点头,“兵部右侍郎、昌平督治侯大人找祖泽鸿谈事。” 这就得王彩霞来答了,上前对侯恂微微躬身,“家父在京城做客,家里没人,怠慢侯大人,您请进。” 侯恂微微点头,他是文官跑不动了,反正得找个合适的地方谈话,这里正好。 王彩霞呼喊两声,王家别院旁边土房子里的下人才开门回到大院,带侯恂来到中院客房落座,安排人去烧水沏茶。 左良玉安排亲卫到别院侧面的牲口棚喂马饮水,绕着别院转了一圈,才回到院内。 “大人,外墙多处攀爬痕迹,脚印杂乱,刀痕箭孔不多,但肯定有厮杀,北面土垄下一片新土,大概埋尸所在。” 侯恂点点头,“你与九箭熟悉吗?” “回大人,有点不愉快,祖九箭一直在袁都督身边,末将被营兵闹饷牵连后,他本想护送朱梅将军回山东,但袁大人也在京城召唤他,无法分身就让末将与朱梅将军同行,可惜…朱梅将军还是自溺了。” 侯恂正要开口,王彩霞端着一壶茶进门,“前辈请慢用,天黑前夫君定到,前院可安排亲卫暂住。” 侯恂正疑惑她突然变了个盘头发型,夫君的称呼让他和左良玉齐齐发怔,“王之臣的女儿,什么时候嫁给九箭?” “前辈误会了,妾身与夫君生死同渡,实乃妾室,不会牵连王家。” 侯恂顿时了然,“哈哈~王之臣倒是舍得,改日老夫得送一份贺礼。” “前辈无需客气,您请喝茶,妾身告退。” 两人看他消失在廊道,左良玉立刻道,“大人,当初王之臣处处夸赞祖九箭,嚷嚷着要把女儿嫁给他,还说女儿钟情于祖九箭,这…本来躲过去了,还是被牵扯进来,她这样应该是撇清家里的关系。” 侯恂摆摆手,“不要把人都想那么复杂,九箭妻儿新丧,也许女人是良药,若能静心止戮,以后还是正室。” 外面忽然传来马蹄声,至少百骑规模,京郊哪允许这么多骑兵行事,左良玉连忙跑出去查看。 祖泽鸿只带着不多几人赶马,已经到门口了,看到左良玉从前院出来,遥远的记忆被唤醒,内心一声惊呼:亡明之天下者,左良玉。 左良玉哪知道他在想什么,瞄了一眼马具齐全的百匹战马,猜到大概是内廷调给他的武备,到身前拱手,“九箭,好久不见,未能护送朱将军周全,左某十分惭愧。” 祖泽鸿脑子轰隆一声,老子跟这狗东西还有一笔账要算,辽西营兵闹饷,就是在清理‘外人’,巡抚毕自肃、中军官朱梅这两人是‘手段’,真正的目标是王之臣和一批中层军官,左良玉就是其中一人。 当初护送箭术师父回山东,顺天府分别后交给这狗东西,但他半路有想法,还没到河间府就溜了,朱梅郁郁自溺。 想到这,脑海里的记忆更加清晰,祖泽鸿猛得抽出马背上的刀,大吼一声,向左良玉劈了过去,“左良玉,你去死。” 第57章 蝴蝶翅膀的威力 寒光直奔头顶,左良玉看到祖泽鸿眼里的杀意,迅速双臂撑天。 嘭~ 火花四溅,左良玉连连后退。 祖泽鸿诧异看着绣春刀上两个豁口。 这家伙竟然穿了鞑靼人的铁甲,察哈尔缺铁,且没有工匠打造复杂的铠甲,林丹汗就让士兵在手臂和胸前捆铁条防护,避免劈砍伤害。 这刀太烂了,那就捅。 祖泽鸿没有给左良玉说话的机会,冲步继续杀。 左良玉立刻抽刀防御,嘭嘭嘭打斗在一起。 祖泽鸿这是以短击长,他虽然身形灵动,刀法如疾风骤雨,每一刀都带着凌厉的气势,但差距就是差距,左良玉稳如泰山,以守为攻,刀法大开大合,对战根本不落下风。 周围的士兵阵阵惊呼,却也没人敢阻止,刀刃相碰,火花四溅,祖泽鸿越来越快,越来越猛,仿佛要将对方撕裂。 可惜始终差口气,他的刀术无法满足他的想法… “九箭!住手!” 侯恂出现在门口,一脸怒气。 祖泽鸿扫了一眼,内心更怒,一刀避退左良玉,后者以为他收手了,没想到祖泽鸿突然把刀抡圆转一圈,直接甩了过来。 距离太近,挥刀格挡根本来不及,左良玉大惊失色,只得用臂甲和胸甲去硬接。 嘭~臂甲改变绣春刀方向,刀刃一转,刺变削。 咔~胸甲完美挡住。 长刀掉落,左良玉胸口隔着甲胄震得生疼,噔噔噔后退几步跌坐地下。 “住手!” 侯恂站到左良玉身前,怒气冲冲看着祖泽鸿,“九箭,你在做什么。良玉今年春季跟随将军曹文诏作战,接连攻占洪桥、大堑山。如今是朝廷参将,你敢杀朝臣?” 祖泽鸿眉头一皱,更气人了。 因为左良玉当时被降为役兵,并非让他回乡,应该死战场上,偏偏‘祖泽鸿’脑残,说服祖大寿让左良玉一起与朱梅归乡。 他的一个小心思,让左良玉早早脱罪,而这家伙不甘回乡,又抓住机会跑到京郊找门路。 侯恂之所以是左良玉的‘东主’,一定是参照了自己与袁崇焕的关系,他也在‘养将’。 越想越气,敢情‘祖泽鸿’冥冥之中已经为他自己报仇了,‘成就’了一个亡明之天下者。 还是始作俑者。 蝴蝶翅膀一扇,人世间到底经历了什么狂风暴雨。 折腾三天,原来是‘自己’给‘自己’擦屁股。 想到这更气了,伸手一指左良玉,“侯大人,晚辈与这狗东西有仇,迟早一箭射死。” 说完气腾腾回院里去了,侯恂有点下不来台,你一个举人对侍郎甩脸,什么时候这么目无尊长。 左良玉倒是没多大气,起身低头说道,“大人,祖九箭还是有恨,他若真杀末将,就会忍着去拿弓,可见还是在气头上。” 侯恂看一眼祖泽鸿的亲卫,皱眉问道,“这些人有多大的破坏力?” “不好说,他杀了京城的刺客,对方至少会防备一段时间,等他外放后,大概也就过去了。” “过去?怎么就过去了?” “大人,这事只有九箭能动手啊。他外放若一事无成,自然失去所有人关注,若能成大事,依旧会与其他人打交道,那说来说去,还是老爷们的事,届时多得是人说和,说不准九箭还得感谢人家提醒他没有拖延。” 侯恂拍拍额头,看中祖泽鸿将门身份,一时间忘记他是东林核心骨干了,这是‘内讧’,别人插手,更大规模的血腥会毫不犹豫来到。 他自己诈刺,大伙多少能理解他妻儿惨死后的伤痛。 发泄一下算了,你还想掀桌子不成。 祖泽鸿气呼呼回到后院,猛然看到笑盈盈的王彩霞,顿时有点生气,“彩霞怎么回来了?” “我们已订终身,夫君让虎妞妹妹回来,为何不告妾身?” 祖泽鸿还没解释,王彩霞已靠到怀中,双眼含雾,“妾身不怕,您别抛弃我,妾身也不在乎是不是续弦。” 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子不仅没有让祖泽鸿产生怜爱,反而激发脑海记忆,一把推开她,“我身上有尸气,离我远点。” 王彩霞顿时如遭雷击,看着扭头去洗漱的祖泽鸿,急急到身边,“夫君,父亲知晓您是为了王家好。” 祖泽鸿摸了把脸,淡淡说道,“我知道,一时想起小栾跟孩子,这几天很乱,彩霞不该出城。” 王彩霞黯然,祖泽鸿又道,“我不想给小栾和孩子设牌位,以免牵扯灵魂失去自由,他们应该早点去投胎,这世上没有什么好留恋。” 王彩霞更不知该说什么,祖泽鸿脑袋暂时有点混乱,到桌前坐着怔怔发呆,本来以为自己拥有上帝视角,对那一群烂人有‘超然’的地位,如今才发现,醒来的时候,自己就是彻底的大明人。 既然活在当下,那就有事。 既然有事,那就是天下事。 天下事与天下人息息相关,亲身感受自己‘蝴蝶翅膀’的威力,让他有点恍惚。 天色昏暗,虎妞端到房里一砂锅粥,还有两盘咸菜,给两人盛好后,才发现他们各自在想事。 “少爷,侯大人说他得跟您谈谈。” 祖泽鸿慢慢回神,冷哼一声,“老子跟他有屁得可谈,侯恂晦涩难懂扯淡一晚上,内容一定只有四个字,忍辱负重。再忍下去大明朝都没了,再忍下去天下都亡了,所有人都得死,老子绝不做奴才。老子也不是为了报复,是为了找银子,他给我一百万两银子,我就听他的话,否则就是放屁。” 他说出这话后,又突兀想通了,还真是学生心态。 看一眼旁边神色黯然的王彩霞,一把抱到怀中,对着红唇吻了下去。 王彩霞触电般一抖,体温急速升高,祖泽鸿已离开,“对不起,我连累了你,我会负责的,死都不怕,怕什么算计,咱们今晚就睡一起,一辈子睡一起,生死同衾。” “夫…夫君言重了,妾…妾身高兴…”王彩霞低头,语气如蝇声。 祖泽鸿哈哈一笑,“虎妞也一样,这年头还是有好处的,哈哈…两位夫人,吃饭…” 第58章 大命运之下的小命运 他们在吃饭,张泷却带着两人,牵了三十匹马回灵堂去了。 锦衣卫子弟是典型的‘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惜名额有限,前途路窄,很多子弟被出身困死了。 护送虎妞和王彩霞的那两人就是老秦的儿子,他爹不死,他们就不能做校尉,在千户所混着做帮闲,饷银还不够他们自己吃饱,不如拼一把。 三十匹马轰隆隆很有气势,张泷为什么带三十匹,不是祖泽鸿交代的,是他姐姐交代有马就骑回来,风雨雷电知晓他是‘亲卫’,若不是他们带不了,五十匹也让骑。 马武一眼看出这是东厂和御马监的战马,御马监三万人加起来不过二千马,一半在内城校场,一半在城外马场,督公真是舍得啊,不对,陛下真是舍得,那自己就真不能跟随祖泽鸿离开,得给兄弟们留条后路。 祖泽鸿若看到张湫在做什么,保准眼珠子突出来。 她没有了悲伤,在灵堂里神情冷冽训斥董二留下的四名校尉,加上张泷,就剩下他们五个了。 “看到没,张泷带战马回来了,这就是少将军的为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锦衣卫没有这样的长官,一辈子都是个奴婢,夫君活着你们愿意跟随,为何死了两个总旗就不敢了?我比两个总旗差吗?” 一个校尉答道,“湫姐,您当然厉害,但您是女人啊,我们以后…” 张湫直接打断他,“放屁,秦良玉也是女人,我已经向少将军说过了,招募百名锦衣子弟,大伙从小长大,同生共死,谁能比我们强?若上战场,我张湫必定在前,慢一步,退一步,兄弟们直接砍死我。” 另一个校尉道,“湫姐,您不会想着到少将军麾下立将门?这不是找死嘛?朝廷都拿祖家没办法,少将军岂是被戏弄之人。” “胡说八道,咱们又不是吃里扒外,咱们是跟少将军一起做大事,为孩子拼一个未来,一辈子浑浑噩噩做个校尉,死了也没人可怜一句,夫君还是百户呢,若非少将军,骆养性依旧不当回事。” 他们说不过张湫,从小就说不过、更打不过,长大更不敢惹了。 又一个校尉期期艾艾道,“董二哥说过,校尉安稳,如今看来我们一旦卷入任何事都身不由己,我们不怕,但我们是为了家眷啊。” 张湫点点头,“当然是为了家眷,我也是为了儿子,家眷暂时还在居贤坊,由大哥马武暂时照料,等我们安稳下来再迁到山东,到时候大家都买几亩田,也不怕缺饷没吃食。” 众人顿时看向一旁沉默的马武,后者立刻点点头,“这是应该的。” 好似为了回应他和张湫的话,灵堂外突然来了两个番子,到马武身边躬身,“马百户,督公派我们出城告诉大人,内库今晚调万两银子到居贤坊,祖举人曾说一半由您来使用,剩下的还请您送给祖举人。” “居贤坊?骆指挥使?”马武吃惊问道。 “不是,是您的府邸,督公说明日东厂一举一动会被人盯上,趁今晚办妥,督公不能与祖举人交往过多。” 马武还在思索,张湫说道,“大哥,少将军让你招募人手。” “我知道啊,五千两至少能招募一千人,要这么多人做什么,太扎眼了。” 张湫轻哼一声,“少将军并没有抱多大希望,且他不知道大哥暂时不能走。我来处理,明日夫君下葬,我只需要一日就行。” 马武挠挠头,这弟妹过于强势,没有相应的实力,在官场乱蹦跶只会招恨,你招募的人越多,祖泽鸿看到你越难受。 张湫好似明白他在想什么,再次提醒道,“大哥,我们是兵,不是锦衣卫,更不是官,想太多是对少将军信任的侮辱。” 马武一个激灵,点点头对两名番子道,“一会派几名校尉回去,诸位兄弟先守半个时辰。” 两人离开后,张湫立刻对四人道,“现在还有顾虑吗?少将军是陛下的人,简在帝心,没有比这更好的前途,多带兄弟,那我们以后都是中层武官,前途得自己去争取。” 四人齐齐拱手,“一切听湫姐吩咐。” 张湫点点头,到乡亲邻里休息的棚子里转了一圈,不一会带着二十个青壮出来,让郎中老秦和四名校尉回城去看守银子。 马武看着弟妹片刻说服二十人,再看看灵堂里的棺椁,不禁感慨二弟一辈子都没有压制住锦衣里的这朵牡丹。 现在更加无人压制了,祖泽鸿是胆大包天的性格,身边有弟妹这样雷厉风行的帮手,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张泷,不觉得你姐姐激动过头了吗?二弟的死对她刺激很大,作为弟弟,为何不劝一劝?” 沉默上香的张泷闻言挠挠头道,“马大哥,兵贵在精而不在多,辽西营兵强就强在少而精,说是六万人,其实作战不过万余人,这万余人跟东虏在野战丝毫不落下风。” “你t绕哪里去了,对着你姐夫再说一遍。” “是您不知道大伙缺什么,您吃喝不愁,姐夫顶多能带十个人,其余兄弟们的饷银一月实发不过六钱银子,若非家眷做工补贴,大伙都饿死了。 大男人养活不了妻儿,谁愿意做校尉,辽西营兵饷银实发,核心营兵更是分田,祖家从来不欠核心营兵的饷银,这才是人家将门的能力。 辽西营兵前例在东,姐姐一再说山东买田,大伙都是奔着为子孙攒家产而去,谁能拒绝这样的事,别说一千人,若少将军允许,姐姐能招募一万人,五城兵马司的青壮子弟更多。” 马武瞠目结舌,但他想的更远,祖泽鸿故意在京城闯名头,难道是为了招募青壮? 那这位少将军心机也太可怕了,一步一环,以自己为筹码,皇帝都下场了。 在他思索的时候,张湫回来了,到董二和婆婆的棺椁前看了一眼,主动合棺,自己下钉。 一边捶一边大喊,“夫君好走,妾身定为儿子争一个官身。” 第59章 大明朝的资产阶级 王家留宿的祖泽鸿到底没有跟侯恂扯淡,脑海里关于东林的记忆太多,他现在越来越不想搭理东林这些‘君子’。 不论动机如何,他们自己明明是群精神傀儡,却总是潜意识认为别人傻、认为别人没眼光。 这种人不放下架子照照镜子,全是笑话。 谈话是浪费生命。 生存环境堪忧,对鱼水之欢本就没多大兴致,王彩霞紧张得一直发抖,睡是睡一起了,也仅仅是单纯的睡。 昨天把骆养性给的五个缇骑派出去了,今日还要等他们的消息。 找银子、找银子、找银子…是当下唯一的大事。 除此之外,都是小事。 崇祯皇帝完全靠不住,他‘大方’给了两万两,这是一锤子买卖,以后别想再要,只会跟你索取战绩,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窗外艳阳高照,祖泽鸿第一次睡了个踏实觉,醒来本就晚,没什么事又不想动,学生周末睡懒觉的毛病犯了,一会一觉。 那两位早就起床了,这年头的大家闺秀也很忙,何况虎妞一直是婢女,快中午了,祖泽鸿终于清醒,双手托后脑在想事,耳边响起王彩霞的声音,“夫君,一个叫冉大成的人求见。” “这么快就回来了?” 下意识问了一句,王彩霞哑然,她什么也不知道。 祖泽鸿轻笑穿衣下地,看到王彩霞一脸红晕,穿个衣服都害羞,摇摇头去洗漱,让她把冉大成叫进来。 “拜见老爷!” 祖泽鸿坐在主位,竭力保持老爷的派头,老神在在道,“老冉,听说你跟丁家有仇,我不想听到你被仇恨影响心智,我要听到真正的事实,不是你想告诉我的事实,想好了再说话。” “属下万万不敢,我们兄弟是跟丁家的漕运头子有仇,不是跟丁家有仇。” 哈,又一个马武。 祖泽鸿内心蔑笑一声,淡淡说道,“那就把打探到的消息说说。” “是,老爷,沧州富户二十多家,以李丁两家为首,李氏主要在经营当地田产,与粮商、布商走大宗贸易。 丁氏乃盐商之首,但丁氏并非贩盐为主,而是掌沧州一半漕船,两家一内一外,沧州到通州这四百里运河几乎无所不能。 丁氏与嘉靖初发家,最初不过是沧州盐商众多富户之一,百多年前,丁氏家主丁方贤是个颇为侠义之人,漕船不停被各地巡检司为难,走商越发艰难,丁方贤放弃让家族子弟学文,转为拜师学武。 他的公子丁俊奇自小习武,是个习武奇才,先后师从少林和崂山高道,学习佛门和道门武学及医卜之术。 嘉靖朝南倭北虏的时候,丁俊奇已经是运河上江湖魁首,靠他家生存和庇护的盐户、漕户不计其数。 后来为应对倭寇袭扰,嘉靖皇帝设立直浙总督,总督张经曾委派丁家专职转运钱粮,此后两任总督赵文华、王诰好似有所减少,四任总督胡宗宪名为直浙总督,实乃八省总督,从北直隶到广西统领所有海防。 这时候的丁家完全为胡宗宪转运物资,加上丁俊奇当时已经是多年魁首,短短几年间,丁家漕船达到千多艘,且丁俊奇当时为了漕船安全,除了漕工,没支船队都有专门两艘船护卫。 这些护卫全是漕工、漕户子弟,丁家在沧州大货栈有校场教他们从小习武,此风一直延续到现在,丁家除了漕工,单漕运护卫至少有两千人。 前日在城中行凶者,一定是丁家驻通州的护卫,他们在京城有商号,对京城熟悉无比。 但指使他们行动的应该不是丁家人,而是李家的人,丁家近期并没有主事人在京,倒是李家大公子李吽八月十五在京城巡视商号,昨日中午乘船返回沧州而去,只有他拥有在京城做事的决断。” 祖泽鸿有点震惊,丁家就是满清以后的漕帮啊,运河上这些豪商强户拥有自保能力,改朝换代也是豪商,农民军和满清都离不开他们。 大明朝全国有不到两万条漕船,丁家一户就有千余条,每条漕船至少有三十名漕工,那就是三万人靠丁家养活。 啊,不对,是三万户。 厉害了,仅仅垄断北方400里漕运商路,就是超级家族企业。 那山东以南呢,那些盐粮布商呢,由此来看,大明朝富户实力强大。 漕船每年为朝廷运货至少四次,以此换来的运输垄断,攒了多少银子呢? 祖泽鸿思索片刻,张口问道,“李家什么情况,这位李吽又是什么情况?” “李吽已经四十多岁了,实际执掌家业十多年。” “完了?李家呢?” “啊?李家就是首辅李时曾孙,文康公之后,老爷您…不知吗?” 祖泽鸿把脑海记忆搜索了一遍,眼皮一瞪,“好好相公之后?号称北直隶八百里运河之首的李家?” “是…是啊。” 麻蛋,难怪丁家在嘉靖朝能起家,这里面九成是李时的功劳。 李时,河间府的任丘人,距离沧州百多里,弘治十五年进士,翰林编修。正德年升侍读、右谕德,嘉靖登基升礼部侍郎,后屡加至少傅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 这家伙是出名的好人,官场不惹任何人,不给自己树任何敌人,前后与张孚敬、翟銮、费宏、夏言同僚,别人斗得死去活来,他从不争斗,做首辅时候,也是其余辅臣说啥就是啥,官场就给起了个诨名,好好相公。 这样的好人结局当然好,能在嘉靖那抠门皇帝手里混到文康谥号,很是牛逼了,现在混到北直隶首富没毛病。 商人果然都是士族,祖泽鸿起身在地下来回踱步,他乘坐漕船去过山东两次,深知漕船的速度,若全速跑,京城到杭州用不了十天,但运河管理非常严格,各县巡检司、漕运总督的漕兵、漕工漕户都在维持秩序,除紧急军情外,严谨‘超速’。 漕工逆流的时候也需要休息,万一河道堵塞,当官的都追究责任,基本上,起步的时候在什么位置,你就是在什么位置航行,不能快,不能慢,一日五十里是极限。 老子现在骑马去追,不到河间府就能追上,搞不搞呢? 第60章 要捅就捅蛇窝 祖泽鸿来到大明朝,第一次有了压力。 面对这种人,竟然比面对皇帝还压力大。 这不是‘幻想’的压力,不是‘良心’的压力,是实实在在的实力压制。 在他的思维中,皇帝是‘说话的主’,若无人执行,皇帝就是放屁,李家丁家这样的家族,可是黑白通吃的实力派。 无数影视资料和历史都告诫他,实力弱小的时候,宁肯去杀官都不要碰这种有钱有行动力的人,他们可比有权人可怕多了。 有资格改变规则,有资格绕过规则,才是真正的有力量。 但老子牛皮已经夸出去了,第一次博弈就做缩头乌龟,以后也是缩头乌龟啊… 念头不通达,很难成事啊。 冉大成看着他的新老爷转来转去,眼神阴沉中透出一丝跃跃欲试,如同磨刀向猪养的屠户,顿时也紧张起来。 “那四位兄弟还在通州?” “回老爷,他们都在漷县的漷河口,李丁两家的货栈在通州,但那里过于拥挤,他们人员休息落脚,还有货物向南转运的时候,都在漷河集中,有一个大码头与运河相连。” “漷县距离通州不过三四十里,漷河还在两城之间,那距离通州也就二十里左右?” “是的老爷。” “哦,回去,给我盯着李丁两家,看看他们什么时候运银子,或者你们想办法到银库看看,有多少银子。” 冉大成松了口气,您不去招惹李家核心人物就行,恭敬低头道,“老爷,他们不运银子,若有银子必定是护卫专职运银子,或者像李家大公子这样捎带运输,银库存银五万两,不用探。” “嗯?你怎么知晓?” “回老爷,这是规矩,漕运上几乎人人都知晓,京城的大掌柜最多只能做主五万两的生意,超数得家里人带银子来谈。” “哈哈~还是规矩了,好了,那你们回城去,去找马武领十两赏银,给我盯着袁崇焕和钱龙锡有什么动静,过几天再说。” “谢老爷赏,小人告退!” 冉大成退走,虎妞又端来饭,三人吃饭间,王彩霞猛得看到祖泽鸿看向她的眼神似乎很炙热,连忙低头快速扒拉。 “虎妞,侯恂在干什么?” “喝茶,好似少爷不急,他也不急了。” “他当然不急,只要我不动,这老东西就完成任务,荒废公务。” 虎妞答不上来了,祖泽鸿扒拉饭期间看着王彩霞,他得酝酿一下情绪,最好疯疯癫癫、流里流气、放荡不羁,让侯恂滚蛋,同时给自己做个证人。 呵呵呵~ 吃完饭,虎妞又去收拾了,喝茶消食的时候,祖泽鸿拉王彩霞坐到他怀中,“夫人为何总是发抖?” “没…没有…” “你看,都结巴了。” “妾…妾身…没…没用!” 这事总得有个开始,祖泽鸿不要她,她更慌张,手伸入衣襟,附身吻了上去,不一会,王彩霞脸红如滴,眼角拉丝,身体滚烫… 祖泽鸿干脆抱起来,回里面炕上去了。 他在补昨晚的功课,侯恂在前面客房看信件。 信很短,袁崇焕让他劝祖泽鸿‘向前看’,钱龙锡让他劝祖泽鸿蛰伏一下,或者这个时间最应该到山海关转一圈。 还有抚宁侯的一封信,这封信有点长,里外只有一个意思,愿意帮助祖泽鸿成事,三万两白银,再送百匹马、百位武士,但得给抚宁侯留三个身边的位置。 侯恂看完捏捏眉心,东林分裂了,若是别人逼死韩李曹三人,一定是惨烈的报复,放祖泽鸿这里,大家还是想跟他合作。 皇帝意图重建东江,那大伙就捡起重建东江的人。 事情永远是这么个事情,祖泽鸿明显与众不同,家人和同僚的背叛让他充满怨气,东虏杀妻儿让他充满恨意,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嘴角斜笑,脚步轻浮,衣襟松散,头发随意,眉眼放荡,满脸春意… 侯恂差点以为自己做梦,闭眼甩甩头,果然祖泽鸿坐在他面前。 “侯大人,您是督治侍郎,一直赖在这里是什么道理?老子休息一下也得让你们看着?东林早已不是东林,什么样的朋党都经不起内部厮杀。” 祖泽鸿从未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过话,侯恂轻咳一声,“九箭,老夫好歹比你年长一倍,比你父亲小一两岁,不值得你称呼一声前辈?” “前辈?”祖泽鸿反问一句,左右看看问道,“左良玉呢,以后老子见一次杀一次,我祖泽鸿没有前辈,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让陛下赐姓,就以国号明姓好了。” 侯恂深吸一口气,还没开口祖泽鸿朝他轻浮摇摇手指,“侯大人,别和我谈忍辱负重、更别谈光宗耀祖、也别谈家国天下,若你实在无话可说,咱们不如谈谈风花雪月,或者您回去,这里的饭食毕竟是王家的,你带的侍卫太多,养不起。” “良玉回去了,他的确不适合待在这里,九箭如此颓废,为何要救稚文和元素呢?” “我救他们?没有啊,我只是救我自己,我可以死,但不可以像一条狗一样死去。孙承宗放弃了,大伯放弃了,我们已不是完整的人,我活着只想复仇,若有人阻挡,那我就弄死他,哪怕他姓祖。” 侯恂点点头,把三封信推到他身边。 祖泽鸿看都不看,直接甩了回去,“别教导我,更别想跟我谈交易。我现在自己跟自己是一伙,谁都不信。” 油盐不进、疯疯癫癫的样子很符合侯恂的想象,他还有点良心,不知从何劝起,干脆说道,“老夫过段时间给你偷偷送五十匹马过来,需要其他东西吗?” “哎呀,侯大人不是为官清廉、不附权奸吗?转变性格了?” 侯恂坐直正色道,“九箭,我们都是为了大明,都是为了光宗耀祖,就算你不是,但你自己强大了才能复仇。有句话老夫不该说,但大丈夫何患无妻,好好休息一下,有孩子就好了。” “牛头不对马嘴,与侯大人说话太累,拜拜了您。” 第61章 黑凤凰的嚣张过往 侯恂看着轻浮离去的祖泽鸿,微微摇头,内心叹气一声,也许皇帝应该让他多休息一段时间,侍妾有孕,才能恢复正常,届时外放更合适。 不管怎么说,这任务也就这样,祖泽鸿现在一没人手,二没官职,与一群死士斗生斗死又掉价,校尉更不上台面,还是让他安静休息一下。 侯恂收拾好信件,简单写了一封信,起身离开客房,带剩余十名亲卫离开王家。 步入官道后,立刻让亲卫入京送信,他则向东偏离,准备绕弘仁桥返回北郊,明日再回昌平。 他这一绕,还不知道绕过一个巧合。 祖泽鸿若知晓张湫已经在五里外,也不会在侯恂面前演这出戏。 如今的张湫一身黑袍,连发髻上的头饰也是黑的,她这是孝髻,本来应该是白布,用黑色代替,表明他守寡的决心。 但这一身黑越发衬托她冷峻坚毅的气质,不仔细看都看不出她是个女人,手中拿着一根长矛,身后三十名锦衣子弟个个劲装背刀沉默跟随,得亏他们是熟人,否则京郊各属衙该出来剿匪了。 学生初尝滋味,想梅开二度,刚刚回到后院,就被虎妞叫了出来。 “属下拜见少将军!” 随着张湫一声大吼拜倒,三十人齐齐下跪,“拜见少将军。我等愿追随将军,效死立功。” 祖泽鸿被吓了一跳,看着他们皱眉不止,这哪是军队,浓浓的帮派风格,锦衣卫的子弟怎么是这股气质? 挠挠头对张湫道,“来的太早了,这里没有地方住,挤在别人家也不合适,告诉我一声就行,不用一股脑挤过来。” “禀将军,这是亲卫,属下已招募一千人,愿随将军奔赴沙场。” “多少?!”祖泽鸿差点破音。 张湫抬头看看他,确认他是真吃惊,这才说道,“少将军,万两银子足够招募五千人,只要您保证下月有饷,不会有逃兵。” “老子当然知道,但我不是要菜鸡。” “将军放心,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子弟从小习文练武,不比边镇新兵差,他们缺的是经验,杀一阵必定是精兵。” “哈哈,胡扯,军阵讲究配合,五千大刀兵只有挨揍的份。” “将军,至少一千人可以操练软弓。” 祖泽鸿叹气一声,“好了,我这里没有吃食,真养活不了你们,顶多留下五个人,你先带兄弟们回去,一个月后再说。” 张湫起身看他说的很认真,扭头对众人说道,“看来将军暂时不外出,那兄弟们就回去,银子已经给你发下去了,回去多宣扬一下,咱们优中选优,以后定能为大明朝开疆拓土。” 祖泽鸿看到老郎中也在队伍里,招招手叫到身边,扭头回到中院客房。 “哪来的一千人?谁在给我塞人?” 老秦就知道他误会了,赶紧解释了一遍张湫的身份。 京城内外二十个百户所,那就是有二十个锦衣卫聚集区,这些地方均有蒙学和武堂,家家的孩子都在习文练武,再穷也得去,否则连袭职的机会都没有。 锦衣卫这种文武学堂向来男女不限,反正一般孩子十二岁就不去了,最多十五岁就得给家里做工。 张湫不一样,她一直在武堂,现在也算是武堂的人。 居贤坊属于东城,但在京城东北角,这样那里就有两个百户所较近,校尉较多,学堂四个,武堂两个。 锦衣卫武堂教导十二岁以上的孩子,就开始收学费了,这样武堂之间就存在竞争关系,有好的武师,别的孩子也会过来学习。 他们居贤坊没有好武师,倒是有好徒弟,张湫十二岁的时候,一手灵活的窄刀在同辈中无人可敌,张湫父亲很疼女儿,但也觉得女孩子练刀不合适,就让他练峨眉刺。 这下好了,张湫更厉害了,几乎年年把锦衣卫内部武堂的同辈子弟切磋一遍,能打过她的人根本没有。 十六岁嫁人以后,长辈们干脆让她到武堂教授武学,她这时候什么武器也练,样样精通。 张湫实际是居贤坊武堂的武师,只不过生孩子后很少去了,但如今已做武师九年,京城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子弟对她如雷贯耳。 祖泽鸿听完,第一个反应是岁数,“张湫二十五?” 老秦点点头,“是啊,少将军认为不妥吗?” “董二多大?” “董百户二十六啊,比张湫大一岁。” “我靠,董二哥总是胡子拉碴,我还以为他三十多了。” “他们有过一个孩子没了,可能是张湫练武导致,所以她后来很少到武堂,现在的孩子是第二个。” 聊这就聊远了,祖泽鸿挠挠头,马武和张湫的脾气对调一下多好,一个雷厉风行,一个瞻前顾后,现在…多少有点吃惊。 两人说话间,张湫和张泷进门,前者拱拱手,“将军,兄弟们回去了,您放心,只要咱们出发,他们一定跟随。” 祖泽鸿扫了他一眼,疑惑问道,“锦衣卫闲散的青壮很多?” “青壮的确很多,但闲散的不多,大伙都在做帮闲,锦衣卫的活也不能让外人做,帮闲好歹不怕饿死。” “很多是多少?” “万余人总有,连五城兵马司也算的话,京城至少有四万左右的青壮可以当兵,他们训练一定快。” “你懂什么叫军阵吗?别用欺诈来搪塞我。” “欺诈是将帅的事,军阵不过听话两字,将军若解决饷银问题,属下定给您带一支无敌雄师。” 祖泽鸿对她这自信更加怀疑了,“张湫,辽东私下里传一句话,女真满万不可敌,明军满饷不可敌,军阵与缉拿捕盗是两回事,而且差得很远,我刚清醒的时候,试过董二哥、马武、张泷的武艺,他们是缉拿捕盗的功夫,与军阵是两回事,现在说武艺高强完全没用,战场…” “战场讲究令行禁止,讲究行进合击,将军放心,只要给属下三个月就可以。” 祖泽鸿哭笑不得道,“祖某与人比试刀术稀松,箭术还行,但我在战场上刀术并不差,你有信心不行,得让我看到,那就在京郊试试练兵,明日我去跟曹化淳打个招呼,就那一千人,一个月必须让我看到效果。” “谢将军,属下定不辱命。” 祖泽鸿再次吸一口气,“张湫,有句话我还是想问,为何你看起来并不悲伤?” “夫君已经死了,只剩下孩子,悲伤有用,妾身可以悲伤一辈子。” 祖泽鸿被她整不会了,扫了三人一眼,干脆说道,“老秦带两人留下,咱们现在出去办件事。” 第62章 杀人不过头点地 祖泽鸿现在有六张角弓,他和虎妞、风雨雷电正好。 留下老秦带三个校尉看门,他们六人带张家姐弟骑马离开。 军械全部在袋子里,说是去东边看看祖家斥候所住地有没有人,但过黄村后,祖泽鸿令张湫把头发改成男子发型,掉头离开官道,顺着河边快速向南。 天色黄昏前通过武清县城,他们已经跑了百里。 放慢马速,转向东边,祖泽鸿派风雨去前面运河边的杨村镇打探消息。 看到运河近在眼前,几人下马在林中等候,把雷电也派了出去。 “将军在追人?”张湫跟着跑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问道。 祖泽鸿拍拍双腿,坐到石头上恢复体力,淡淡说道,“杀谋主,你忘了吗?” 张湫脸上刹那全是冷冽,祖泽鸿这才感觉到她是个正常人,但张湫马上又落寞道,“将军不必如此,大哥说我们暂时碰不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强行复仇不是一个聪明人。大哥的脾气我知道,他一般不会做事,但只要做事必定会思虑周全。” 祖泽鸿扫了她一眼,闭目靠到树干,没有再说话。 树林中一时安静下来,虎妞喂马引水后,坐到祖泽鸿旁边,张家姐弟才发觉他们忽视了自己最该做的事,一时有点尴尬。 天黑一个时辰后,月亮出来了,两匹马匀速返回。 “少爷,我们估计早了,李吽还在河西务,刚出香河县。” 祖泽鸿猛得睁眼,“不对,是不是在设套?” “看起来不像,黄昏刚到河西务水关,停在河道岔路里休息,只有一艘船跟随,他坐的是一条平底小沙船,这是近海船啊,不是漕船,好似要从天津卫进入海湾。” “进入海湾?去盐田?” “属下暂时无法得知,跟随的漕船有二十多名护卫,沙船上只有四名护卫,舱内漕工不得而知,但…歌伎有十多名,这位公子很奢靡,在观歌舞。” “周围有船吗?” “有,但在三里外,岸边有几家农户,距离仅仅百步。” 祖泽鸿挠挠头,感觉缇骑的情报有误,这不像是做坏事后防备的人,就算再狂妄,面对祖九箭也不能如此放肆? 若这孙子就是明摆着小看人呢? 张湫好似明白他在纠结什么,“将军,应该是误会了,若昨日中午离开,现在的确应该到杨村才合理,河西务距离杨村可是整整一天的行船距离。” 祖泽鸿歪头看着她,“为什么说他昨日中午离开?” “嗯?难道他不是得到将军无罪释放的消息才离开?” “是啊,正因为如此,缇骑才说他是幕后谋主,那些杀手全是沧州丁家的人,而丁家又没有主事人在京城。” “这…的确他更像,但他不该这么狂妄,除非…他在等将军。” 雷鸣摇摇头,“不是下套,没有这么下套的傻子,我们在河边可以轻易射杀他,少爷十息之间能射杀他九次。” 祖泽鸿深吸一口气,“我不想让人欺辱,但我更不想杀错人,再去探一下,我们顺着河边向北,子时前返回。” “将军,妾身去,也许我可以混上船看看。”张湫说道。 祖泽鸿正在思考,河边哒哒哒又回来两匹马,之前的狂风暴雨回来了,急急来到几人身边,“少爷,李吽在与范文景麾下的东线总兵陈留智会面,陈总兵上船后,沙船向南边缓缓行驶,漕船并没有跟随。” “陈留智带了多少人?” “两个人,东线总兵驻守宝坻,陈总兵步行而来,可能南边有接应。” 祖泽鸿一挥手,“上马,你们四个在前面,我们四个在后面,相距两里,咱们跟随看看情况,别被发现了。” 八人立刻行动,两刻钟后,祖泽鸿看到北面缓缓而来的沙船。小舷窗能看到里面很热闹,琴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种小沙船大概可以载重三百吨,不怕沙滩,方头方梢浅吃水,宽大扁,只有两层,江河湖海都能去,听说郑和船队的大型沙船去过爪哇,但那是沙船型海船,李吽这种小型沙船,海浪稍微大一点就翻了。 运河河道宽不过二十米,这艘船差不多六米宽,难怪慢如蜗牛,这样的船进入运河,一定有特殊任务。 祖泽鸿在运河边森林中远远坠着跟了十多里,沙船突然靠到对面一处小河岔道口。 接下来的情况,差点把祖泽鸿气死,因为…他们在做人贩子。 船上的歌伎快速上岸,岸边有一队士兵赶着五六辆马车,陈留智很快与一个中年人在甲板告别。 张湫歪头看着祖泽鸿,想说又怕刺激他生气。 人贩子固然可恶,但这也恰恰证明,李吽绝对没有参与京城的杀戮。 乱七八糟! 沙船送人后,四名护卫来到甲板,船工又开始行船,这是在远离‘案发地’,但他也应该停下来休息了。 果然,两刻钟后,沙船缓缓靠西岸,船工把绳子拴到河边大树。 犯罪心理学啊大少爷。 东岸做坏事,必然会跑到西岸掩人耳目。 祖泽鸿示意下马,让四人拿起军械缓缓靠近,不一会,风雨雷电也靠了过来。 李吽后面的护卫没有跟上,他们毫无压力,搞成刺杀绑架了。 祖泽鸿与众人很有默契,手指向前一指,四人立刻弯腰散开向沙船靠了过去,在张泷屁股踹了一脚,他才明白自己也得去,连忙跟上其中一人。 “将军,为何绑架他?” “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也不想,但他得点啊,至少得给咱一个情报。” 张湫比他男人靠谱多了,虽然反应慢了一会,但也很快明白祖泽鸿在说什么,“他一定清楚真正动手的是谁?但我们怎么收尾呢?” “北直隶、山东、河南均有白莲、金禅作乱,虎妞带了一个弥勒像,一会你留下几个字,和李家要一百万两,半个月内送到京城,否则撕票。” 张湫明白了,祖泽鸿打的是银子主意。 远处五人已经摸到沙船边,四人同时放箭,甲板上四名护卫顿时毙命,然后迅猛抽刀跳上船,前后分开杀进船舱。 第63章 来自智商的羞辱(上) 张湫看他们动手,才明白祖泽鸿完全没有上前的意思,她快跑出去,到船上帮忙去了。 船工不该死吗? 也许,但今天该死。 祖泽鸿懒得想太远的事情。 不到一炷香时间,狂风就在甲板上招手,连忙带虎妞上船。 护卫中箭的胸口都被补刀,箭矢收回,船舱血腥味很重。 二层船舱巨大的舱室还铺着地毯,床上的帘幔全是昂贵的锦缎,李吽已经被敲晕。 大概百两黄金,一千多两银子,其余也没什么东西。 祖泽鸿一挥手,四人立刻开始搞破坏,虎妞把一个拳头大小的弥勒像放到床上,张湫用炭笔歪歪扭扭写下勒索信。 张家姐弟现在与他们很有默契,一刻钟后,几人故意把船上其他物品洒到西边官道,最后才扛着李家公子和金银回到树林中存放马匹的地方。 接下来就是奔马了,李吽醒来两次,被敲晕两次。 卯时天蒙蒙亮的时候,一行人回到王家。 先把李公子塞到地窖醒醒脑。 休息! 中院客房,老秦给姐弟俩端来热腾腾的粥和菜。 姐弟俩吃饱喝足,天色已经大亮,张泷看着初升的太阳,挠挠头道,“姐姐,为何我们做的事比在亲军还坏?” “坏?”张湫扭头看着他。 “对呀,亲军做事大不了被指挥使责骂,现在做事,稍微不慎就是性命不保。” “所以亲军没有未来,现在却有一个无限的未来。” 张泷被他姐姐一句话打发了,低头想了半天,又抬头问道,“姐,你没有怨恨少将军吗?” “怨!” “我也怨!” “我更怨你姐夫,好好的轮值百户不做,跑到骆养性身边做狗腿子。他又没有马武的脑子,被骆家一顿街坊乡情忽悠,最后还是个棋子。” “我觉…觉得你跟少将军长不了,你们性格太像,少将军其实更需要马大哥那样的人,你对少将军没有帮助,你能做到的事,少将军都能做到。” 张湫眨眨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好似第一次认识他,“这就是你越来越沉默的原因?” “我脑子慢,只能慢慢想,少将军做决定太快,行动更快,完全没有牵挂,姐夫和马大哥都说过,他对人世间充满戏谑,我觉得姐姐你也有点。” 张湫沉默一会,慢慢流下两行泪,哽咽着道,“我死了丈夫,他死了妻儿,你很难理解,我却有点理解他为何变成现在这样天不怕地不怕。我这脾气别人都忍不了,他却有一丝欣赏,你还是理解不了,所以你说的不对,只要我有能力,我能一辈子在他身边,别人也接受不了我,我还能给儿子挣一个荫恩。” “姐,您说的简单,秦夫人是宣威使夫人,又文又武,不文不武,您是啥呀?朝廷怎么会给您职位。” “放心,将军会给的,他跟一般人不一样,我敢肯定。” “少将军给有什么用?” “有啊,你叫少将军,我叫将军,你把他当祖家的子弟,总是忽视他最大的依仗是他自己。” 张泷又被说沉默了,这次姐弟俩抱胸坐在椅中打盹。 不知过了多久,轰隆的马蹄声让张湫猛得睁眼,迅速来到院中看一眼太阳,还不到午时,朝张泷微微摇头后,去往前院坐到廊道中。 骆养性亲自来了,张湫不得不起身,但骆养性没有跟她说话的兴致,大步向后院。 中院廊道张泷猛得站到他前面,“骆指挥使,您得通报。” 身后跟过来的张湫赞赏看一眼弟弟,绕过两人先回后院,很快就出来了,还有虎妞。 后者微微欠身,“骆指挥使请,少爷昨晚贪杯,刚睡醒,请您到客房稍等。” 骆养性从头到尾没说一个字,跟他到后院正房,祖泽鸿正在脸盆边洗漱,看了他一眼笑着道,“骆兄大忙人,你不会也是来劝我忍一忍,咱能别废话嘛?” 骆养性抱胸看着他,“贤弟,沧州李氏大公子昨晚在武清被人绑票,对方勒索一百万两。” 祖泽鸿擦脸的手一顿,惊讶问道,“李吽?!” “是啊!” “谁干的?” “白莲,或者金禅。” “哈哈哈~我就说有贼人,这下曹公公信了,人早死了?” “愚兄认为对方不敢杀人。” “哦,看来绑匪破绽百出,丁家人会来京城吗?老子也想要一百万两。” “贤弟认为不是李吽在指使丁家人作案吗?” “老子又不傻,若是杀几个校尉,李吽可能使唤得动,涉及陛下和东林的事,李吽若仍旧能让丁家护卫去杀人,难不成李吽是丁家的姑爷啊。” “贤弟说对了,他的确是丁家姑爷。” “啊?!”祖泽鸿把毛巾放架子上,伸手虚请他落座,“骆兄是高人,想必不出一日就破案了。” “这是顺天府尹的事,非锦衣卫公务。” “顺天府尹?傅淑训?这可是杨涟杨忠烈的亲家,左右是东林的一些烂人,难怪你这么着急,老子不可能做,骆兄可以走了,不用在我这浪费时间,我若做案,不会勒索。” 骆养性点点头,“愚兄只要确定不是贤弟所做就可以,我得在这里歇歇,否则出去还得跑。” “随你,想休息就去客房,不想休息咱们喝茶。” “贤弟对凶手留下的破绽不感兴趣?” “老子对烂人有什么兴趣?” “那贤弟能说自己昨晚去哪里了吗?” “昨晚?是下午,去通州找祖家的联络人。” “通州并未有人看到贤弟。” “若让他们看到,祖家人早死绝了。” “有理,贤弟哪个时辰返回?” “黄昏之后,月升之前。” “哦,那贤弟怎么刚起床?” “废话,我有两位妾室,着急要宝宝,早晚耕耘不辍。” “……”,骆养性瞬间语塞,第一次见如此直白的人,问不下去了。 祖泽鸿哈哈一笑,“骆兄还想问什么?咱们是朋友,小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骆养性沉默片刻摇摇手,“不管是白莲还是金禅,他们做不出这么干脆利落的案子,京郊能做出来的人不多。” “哦?李家有什么特别?他的侍卫全死于箭伤?” “没有,他们距离李吽公子约三十里,还不如别人发现的早。” “也就是说,凶手故意让人发现?这也叫破绽?李吽为何甩脱护卫?有隐秘之事?” 骆养性被一下问住了,决断很快,立刻起身摆手,“没错,对方知晓李公子会甩脱护卫才动手,看来李吽认识凶手,愚兄告辞,” “等会,勒索一百万两你也信?人早死翘翘了?” “没有,他们说在京城交易。” “嗯?!这就确定了?” “是啊,说明他们急切想得到银子,告辞。” 第64章 来自智商的羞辱(中) 祖泽鸿回忆一遍自己的表演,感觉还行。 喝了两口茶,张湫突然从外面进来,“将军,您该去送送骆养性。” 祖泽鸿一愣,我靠,老子的态度不对,太随意了。 眨眨眼道,“这会暴露吗?” “不会,得其他消息佐证,骆养性对我们问都不问,可见他不想卷入这件事,大概是奉命而来。” 祖泽鸿点点头,扫了她一眼,“你去彩霞闺房换她的一身衣裙,我们去见见李吽。” “圣女?” “没错!” 张湫哦一声到西厢房去了,祖泽鸿突然发现,这娘们不止是雷厉风行,有时候逻辑严密啊,锦衣卫的奇才子弟。 一刻钟后,再次亮相的张湫让他眼神一亮,艳丽、妩媚、高贵、清冷,尤其是一双眼睛,有思想。 “将军?” “哦!”祖泽鸿一个激灵,暗骂失礼,伸手在两眼下面比划了一下,“你该遮面,我也得遮。” 张湫掏出锦帕,对角挽了两个结,双耳一卡,顿时变成了艳丽的女侠。 祖泽鸿轻咳一声,拿一块干毛巾系在脑后蒙面,大步来到中院。 大户人家的地窖都很大,前中后院子都有,前院藏季节性食材,中院是粮窖,后院是珍贵物品。 这里的地窖入口在西厢房,祖泽鸿拿了三根蜡烛,踩着楼梯下地窖,李吽绑在中间支撑窖顶的柱子上,浑身冒汗,看起来快虚脱了。 地窖四周有竹竿通风,但这里的确有点热,祖泽鸿把蜡烛在旁边的石台上点燃,张湫把一壶水和两个馒头放一边,解开李吽的绳子。 他没有鬼叫,大公子还挺有牌面,坐在粮袋上汩汩喝水,牛饮一般喝了半壶,才抓起馒头大口吃起来。 祖泽鸿和张湫沉默看着他吃完,等他调息的时候,才开口说道,“李吽公子,咱们很有缘,这是我们圣教圣女,鄙人乃圣教护法李三,贵府送一百万两后,圣教送大公子回家,好好配合就完整送回去,胆敢诈刺,就分段送回去。” 李吽借着明亮的烛光仔细看了两人一会,毫无大公子风范躺到粮袋中,淡淡说道,“一百万两太小家子气,你们咋不要千万两,万万两。” 张湫代为说话,“李公子无需生气,您出不去,在这里休息半个月就好,不会缺您吃喝。” “放屁!”李吽猛得坐直,怒气冲冲的样子看一眼祖泽鸿,突然哈哈大笑,“一百万两,若是人搬,得一千人,二位的圣教可以一次出动这么多人?” 张湫快速反驳,“别说一千人,一万人也有,人搬不动还可以用船用车。” “然后呢?!” “然后当然放李公子回去。” “李某回不回无所谓,我对你们拿银子做什么比较感兴趣。” “当然是用在该用的地方。” “比如呢?” “发饷,让兄弟们吃饱穿暖。” “是吗?一百万石粮食,一百万匹粗布,哪里能买到?” “天下到处可买。” “买不到,你们会把北直隶瞬间买空,自投罗网,不出半月银子又回到李家了。” 张湫卡住了,李吽哈哈一笑,“刚才这位娘子说发饷,看来你们是官家的人,白莲金禅不会用发饷这个词,一百万两,你们能不能拿到另说,就算拿到了,除了放地窖发霉,不会有任何作用,二位见过发红的金子吗?见过发黑的银子吗?那是天底下最臭的东西,谁看到谁恶心,那也是天底下索命的东西,谁家有谁家死定了。” “李公子是说李家拒绝百万两赎人?” “我爹不会赎我,别说一百万两,一万两也不会。何况我家也没有百万两现银。” “是吗?李公子未免妄自菲薄。” “真正的绑匪不会像你们这样做事,悄悄绑架,悄悄拿千两银子消失,还得好吃好喝伺候我。” “李家可是北直隶首富,我们自信能拿到银子。” “栽赃给白莲金禅的时候,就是暴露自己的时候,而且你们演的太假。这位娘子什么都不懂,李家正因为没有百万两银子,才是北直隶首富,或者说,想有银子,就不能留银子。” 张湫光顾着她聊了,这时候瞥了一眼祖泽鸿,才看到他呆滞一般坐在旁边,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显然不是热… “李护法,地窖太热你就出去,李公子没有危险。” 祖泽鸿眼神呆滞看她一眼,拽下脸上的毛巾擦擦汗,对李吽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李吽抱胸微笑,“你的眼神太特别,劫法场的时候,我在你旁边的酒楼,李某自认为天下再没有这样第二双眼睛,自信、戏谑、睥睨、冷漠,祖九箭就像一个世外之人,对人间没有任何牵挂,说实话,当时李某看到你,还以为是个鬼魂。” 祖泽鸿对张湫摆摆手,示意她出去,但张湫也摘下锦帕,“将军,妾身不会逃避。” 李吽这时再次笑着道,“祖九箭,你一次能消化的银子最多只有三万两,超过这个数银子就是负担,若你每月给招募的亲军发饷,三个月后,他们的银子也会成为负担。 银子只是银子,银子换不来任何东西的时候,银子就是累赘。 看来你从未参加过祖氏的钱粮管理,朝廷每年给辽西三百万两税赋,其中现银不会超过二十万两,大多是粮草,两成粗布,还有两成是其他东西,比如地窖的蜡烛也是税赋。 李家是北直隶首富,那是因为李家拥有北直隶价值千万两的田产和店铺,说到银子,其实连三十万两都没有,而且还存放在不同的地方。 大明朝能守住银子的人家不多,绝对不包括李氏,我们有田产,有店铺,还有能转起来的盐粮布,这才是实力,若我们只有银子,那就是散财童子,李家早被灭门了。 你大概会去东江上任对?你缺的不是银子,是缺粮,缺布,缺盐,缺铁,缺蜡烛,缺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酱醋茶等一切东西,就是不缺银子。 李某前两天看到你行事胆大果决,目标纯粹,对人世没有留恋,判断你八成会死于两年内,还有两成的机会,能成就彪炳史册的大功绩,谁知道你这么愚蠢,连基本的生存手段都没有,早死早超生算了。” 第65章 来自智商的羞辱(下) 早在李吽和张湫说一百万两需要一千人搬运的时候,祖泽鸿的脑子就被雷劈一般懵逼了。 等到他说一百万石粮食,一百万匹粗布的时候,祖泽鸿真想一刀抹脖子。 内心一直强调自己缺银子,缺银子,却忘了这是学生思维,如今的大明朝环境不是学生所处的时代,有银子并不能转化为物资。 是啊,老子是缺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酱醋茶,就是不缺银子。 银子拿来也是累赘。 皇图大业、船坚利炮、无敌雄师,全都是梦幻,一切都得从…种田开始。 妈的,老子不会啊。 见过庄稼地,但让种地…估计大明朝找不到比老子还差的第二个白痴,就算皇帝也知晓五谷食粮,自己还真不知道,辽西的那些记忆没有任何用处。 祖泽鸿沉默了大概一刻钟,另外两人也没有出声。 一筹莫展之际,祖泽鸿突然想起一个朋友,‘他’以前不知道那位朋友真正的本事,‘学生’从记忆中翻出来,却非常清楚她很厉害,给她一个安全的环境,一定能造就一方势力。 一刻钟后,祖泽鸿起身拍拍屁股,淡淡说道,“张湫,送李公子到通州,无需避讳什么,就是老子劫了。” 说罢扭头离开,李吽大叫一声,“等等,你不想知晓是谁在杀校尉逼迫你?” “我会查清楚的,不用李公子操心。” “我不操心这个,只是随口问一句,李某对你如何解决钱粮问题十分感兴趣,咱们礼尚往来,你告诉我,我给你五万两。” 祖泽鸿慢慢回头,不可置信,又带着深深的疑惑,“啥?!” “李某看你眼神逐渐清澈,那就是有了解决之道。九箭这样从死人堆里出来的人,一定有不同的办法,若真的可行,那就是无上的生意真经,区区五万两不算什么,值得李某交个朋友。” 祖泽鸿顿时赞叹说道,“难怪李家是北直隶首富,佩服佩服。” “生意人从不树仇敌,绑架这种小事更不值得。” “资本的积累最初都充满血腥,老子要养军,哪有时间去种田开工坊,打开思路,其实天下到处是办法。” 祖泽鸿这次说完真走了,上楼梯直接来到厢房。 “等等…等等…”李吽竟然追了出来,张湫没有阻拦,他跑到了祖泽鸿前面堵住厢房的门,“九箭贤弟,咱们可以谈谈。” 祖泽鸿被搞得哭笑不得,“李公子真是个纯粹的人,我不会去抢劫,更不会走私销赃。” “当然不可能,做这种事必须达到令伯的实力,还得一片地盘,九箭现在与家里反目成仇,李某真的好奇,十万两怎么样?” “啊?!” 富家子弟是这么花钱的?祖泽鸿再次懵逼。 李吽快速说道,“我不能回通州,暂时就住在这里,给家里送封信就可以。” “为什么?” “给你时间啊,你不是要找背后谋主吗?李某诚心交朋友。” “李公子,你把我整不会了,咱们交朋友做什么?” “哎呀,不是说了嘛,八成会死于两年内,还有两成的机会,能成就彪炳史册的大功绩。” “为了两成的机会?” “两成的机会已经前无古人了,很多史册英雄一开始成功的机会都很缥缈。” “啥是彪炳史册的大功绩?” “于谦的行为,张居正的权力,徐达的结局。” “徐达的结局?无辜病死的结局?” “非也非也,一门两公、世袭罔替、与国同休。” “好,就算祖某成就了彪炳史册的大功绩,你激动什么?” “李某当然激动了,为九箭打理一下粮草,就能获得公侯爵位,同样与国同休。” “投靠我?老子会信吗?” “傻子才投靠你,咱们是合作。” 祖泽鸿深深皱眉,“公侯是什么东西?你想与国同休,老子还不想后代变成一堆垃圾。” “大错特错,公侯的家族传承比皇帝还稳固,百年的皇族,千年的世家,门阀从未消失,大明朝的公侯,就是大明朝的世家,九箭说他们垃圾,那是你太年轻。 他们衣食无忧,地位高贵,为何要在朝堂争权?大明朝的公侯才是真正的稳固望族,就算他们公开杀了你、杀了我,也不会有任何罪,只要不造反,永远是望族。” 祖泽鸿上下打量他一眼,再次认识一下这位公子,疑惑更多了,“你想跟着我?” 啪~ 李吽一拍手,“隐姓埋名,看看。” “看什么?” “眼光,手段,格局,目标。” “十万两?” “十万两!” 祖泽鸿拉住他的肩膀一下甩开,开门直接回后院而去。 张湫眼睁睁的看着两个男人快速决定大事,以她的脑子都没跟上,看着李吽轻笑着拍身上的土,才明白这位决定以‘个体身份’到祖泽鸿身边做事。 “李公子真令人佩服。” 李吽感觉她语气真诚,第一次审视这个女人,疑惑问道,“谁家娘子?” “李公子若打听京城的消息,应该听说过妾身,张湫,锦衣卫。” 李吽翻翻记忆后,微微点头,“哦,你的夫君是死掉的那位百户?” “看来李公子真没有参与。” “当然没有,李家从不杀人,龌龊卑劣,李某不屑为之。” “买卖歌伎,又能高尚到哪里?比杀人更加卑劣。” “误会了,那是别人买来送给陈留智,李某只是顺路。” 张湫两眼一瞪,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瞳孔的亮光如同火炬灼热,李吽哈哈一笑,“九箭刚才就明白了,你这反应不行啊,锦衣牡丹。” 这是张湫的诨号,大概了解京城底层消息的人才会知晓,张湫胸膛起伏片刻,冷冷问道,“李公子明知是谁,依旧跑到将军身边?” “两回事,大明朝无人会杀我,只要我换身衣服改个名号,别人看到也会装作不认识,这种事你还不理解。” “杀了你又能怎么样呢?” “杀了我就是杀李家丁家,漕运断了,不出三个月,京城百万人就得饿肚子,不出半年,京城就得大乱。” 张湫感兴趣了,“听起来皇帝都不愿杀你,为何将军就敢杀你?” “他敢?”李吽疑惑问一句,“他为什么敢?你怎么确定他敢?” “将军的确是奔着杀你而去,若非他想确定一下,你稀里糊涂就死了,一旦真的确定是你而为,我可以肯定,你死定了。” 李吽挠挠头,第一次感觉自己智商不够用,得再去问问。 第66章 三个聪明人的极限拉扯(上) 张湫看着捂肚子跑向茅厕的李吽,莫名感觉这才是祖泽鸿的大助力,可惜他是奔着利用而来。 祖泽鸿一瞬间把烫手山芋变成帮手,李吽一瞬间把危局变成生意合作,聪明人好聪明啊,自己的聪明还是不够。 张湫在客房坐了一会,李吽从茅厕出来,到架子上找了张纸,磨墨刷刷刷写了一封信,推到张湫面前。 信的内容是让掌柜和家里报平安,同时装作不知道,继续向官府施压要人,准备十万两运到通州,没有署名,但有日期。 张湫给他推回去,还没说话,李吽又推了回来。 “张姑娘,不是让你看,是请你送信,这有什么可看的,掌柜认字迹,不认署名,今天没有送到,明天送到也不信,你们没时间模仿。” 张湫向院中的张泷和老郎中招招手,他们早就在守着门,看到招手立刻进门。 两人进门后,张湫把信递给老郎中,“秦叔,模仿字迹需要多久?” 老郎中对着阳光看了一眼,低头说道,“半个时辰!” 张湫顿时抱胸看着李吽,眼里充满嘲讽,后者脸色一红,讪讪说道,“忘了锦衣卫有这种人,无所谓,时间很重要,还有暗语。” “将军已经说过送李公子回去,我不怀疑你做什么暗手,但张湫想提醒李公子,我们玩的是刀子,您若想凭借耍心眼占据上风,可能会无端送命。” “言重了言重了!”李吽连连摇头,“李某没想耍心眼,掌柜姓李,得称呼他李老五,说一句:秋风不过境。” 张湫把信递给张泷,“你去,穿上校尉服,让掌柜回信,回来的时候绕一下卢沟河,有人跟着直接杀了。” “等等!”李吽直接阻止,拿过信在背面重新写了一串字,全是数字,又画了个不规则的图形才交给张泷,“不用等回信,他会给你银子,不管多少收着就行了。” 张泷看一眼姐姐,得到允许后拿信件离开,老郎中也跟着出门,再次去守廊道。 张湫瞥一眼李吽,“有意思吗?” “哈哈,没意思。”李吽没有脸红,说完再次认真道,“真没别的意思,之前只是让他派人过来确定一下,现在不需要了。” 张湫没有听他解释,冷冷说道,“李公子,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们玩的是刀子,误会可能让您送命,这种小心思在这里不行。” 李吽捋捋下巴的胡子,看着张湫道,“你多大了?” “二十五。” “李某四十三,长女与你同岁,她可什么都不懂。” “大家闺秀为何要懂打打杀杀?” “张姑娘理解差了,夫人生三胎,全是女子,李某儿子全为庶出。” “看来李家继承不稳。” “确实如此,长子与三女同岁,今年十六,长女次女全部嫁给丁家,夫人也是丁家人,三女至今没有婚约,李某想给儿子找个外援。” “李公子跟我说这话有什么用?” “李某在告诉你为何隐姓埋名啊,找外援必不在士族豪商圈子,那只有勋贵或者将门了,但勋贵高不成低不就,只有实权将门合适。” “张湫若信您一个字,那就是傻子。” “你得信,难道你没看出来,李某突然从家里脱身了吗?嫁女的外援,肯定比不上自己合伙建立的外援。” 张湫回味了一下,眼神透露赞叹,拱手道,“将军应该在后院喝茶,有两位妾室,没有其他人。” 李吽说服张湫,拱拱手起身,施施然到后院。 祖泽鸿正在看书,身边并没有人,李吽鬼鬼祟祟左右瞅瞅,缓缓来到身边,看一眼祖泽鸿手里的书,眉头大皱, “用不着?拿西游记考验人心,鬼怪之事怎么能说清楚。” 祖泽鸿合起书,给他倒了一杯茶,淡淡说道,“孙行者在大闹天宫之前,就是个妖精,贵为妖怪之首也没人搭理他。” “大闹天宫?不是被招安养马去了吗?” “对呀,招安养马去了。” 李吽眨眨眼,轻轻笑道,“九箭很快就相信我,外面那位张姑娘让我浪费了一顿口舌,我不建议你去闹腾。” “实力弱小当然不能去闹腾,其实个体强横不叫强,势力才是实力。” “没错,九箭深知三味。” “可我想入场,必须闹腾呀。” “聪明人必须忍着积蓄实力,实力汇聚乃势力,顺势而为乃博弈。” “太啰嗦了,我要掀桌子。” 李吽两眼一瞪,好似听到什么可笑的蠢事,一脸揶揄道,“造反?” “傻子才造反,聪明人只会利用规则。” 李吽捋着胡须陷入沉思,祖泽鸿继续说道,“能杀死孙行者的神仙很多,但大家都助他一臂之力,这是为什么呢?” “杀人得有意义,没有意义杀人的是疯子。” “的确如此,那为何要暗中帮助他呢?” “为了把他变成其中一员!”李吽回答很快,但他笑着摇头,“九箭,这不是我的目标,传承是件严肃的事,每一代都得努力,一旦有坐享其成的想法,就是崩溃的开始。” “那传承本身的意义是什么?光宗耀祖吗?” “这还不够吗?” 祖泽鸿语气突然变冷,“有这想法的人迟早变成傀儡,比如我的大伯。” “不一定?妖魔鬼怪殊途同归,成仙以后都是自己人。” “李公子大智慧,可你没想过,仙是仙,神是神,神才是规则。” 李吽表情骤然凝重,“神仙是一家。” “绝对不是,孙行者大闹天宫的时候,有两位很有意思的对手,哪吒同样有大闹天宫的经历,二郎神杨戬更是一个悲剧人物,他们均有强大的法术,有强大的长辈师门,并不比孙行者差,但他们已经低头了,再无抬头的机会,他们不愿战胜孙行者,内心的那一丝不甘十分可笑,但他们为何又要这么做呢?” 李吽沉默片刻,犹豫问道,“为了让别人收服?” 祖泽鸿摇摇头,“非也,他们是规则的一部分,心有不甘,但也为规则服务。” “挑战规则?隐晦的挑战规则?只会令人耻笑。” “没错,隐晦的挑战规则其实就是在维护规则,大明朝这样的贵人非常多,海贸、边贸、士族、豪商、东林、士大夫、读书人,所有人都在隐晦挑战规则,但所有人都在维护一个看不见的规则,这条规则叫特权垄断。” 第67章 三个聪明人的极限拉扯(下) 李吽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哂然一笑,“有点怕你了。” 祖泽鸿喝口茶继续微笑,“李公子听明白了?” “没明白你要做什么,李某倒是明白了你在想什么,从深渊爬出来的人,看到的果然都是黑暗。” “他们剥夺了我儿子、兄弟、父亲、丈夫的身份,我把这些东西捡起来,儿子可能还是儿子,兄弟将就是兄弟,父亲还是父亲吗?丈夫还是丈夫吗?” “所以呢?” “圣人博爱,乃圣父,君王仁义,乃大丈夫。” 扑通~ 李吽一屁股坐到地下。 但又刹那弹身而起,面色涨红大骂道,“你…t,说半天还在试探我,真是…老子第一次上这种当。” 祖泽鸿脸色平静看着他,“为何不是真心话?” “是是是,你是真心话,李某真心与九箭合作,但我只能逐步投入,你有实力自然会得到该得到的东西,如今空谈能有什么结果。” “李公子隐晦的挑战规则,对我来说是羞辱。” 李吽重新坐好,沉默片刻道,“要不我把女儿嫁给你?” 祖泽鸿好似受到羞辱,眼中厉色一闪而逝,李吽看到了,连连摆手,“这说明不了什么,也不是利用你,只是想说李某看好你,就算嫁女变为女婿,将来出事你也牵连不到我。” “能证明李公子的唯一事情,是给我杀了定国公。” 李吽哭笑不得,“你算个屁,做这事的是小公爷徐允祯,定国公怎么可能出手,他连知道都不知道。” “徐允祯为何对校尉出手?” “玩啊,能有什么原因,公侯嫡子看到热闹随手玩一玩。” “我应该信吗?” “事实就是如此,信不信由不得你。” “徐家卖歌伎给陈留智?” “不是卖,是送。” “为什么?” “我哪知道,世上的事多了,事事问原因早累死了。” “为何通过你来送?” “顺手的事情,那些歌伎在通州招待我,宴会后没有下船。” “原来李公子亲眼经历了这个玩笑?” “没错,我们其实看到你在闹法场,徐允祯说试试你的悟性。” “也就是说,十条人命因为贵人公子的一句玩笑没了?” “十条?是三十六条人命,丁家出动二十四人,你自己死了两名护卫,校尉家眷十人。你绑架我的时候杀了四名护卫二十名船工,他们有什么罪?你看,你自己也不把下人当回事,为何纠结小公爷不把校尉当回事?” 祖泽鸿被价值观瞬间反弹,是啊,老子为何觉得他们死得理所当然? 他沉默的时间很长很长,李吽一直默默等着。 大概一刻钟后,祖泽鸿突然起身来到院中。 李吽刚跟到身后,祖泽鸿指指天,踩踩地,回身戳戳胸口,对李吽道,“为了天,为了地,为了良心。” 李大公子毫不客气反驳道,“所有人都为了忠孝节义,不缺你一个,这种鬼话任何人都不会信,你就是为了杀东虏复仇,不择手段杀东虏。” 祖泽鸿诡异一笑,“我会杀他们,但不是为了复仇。” “不复仇就没人信,前几天你的行为挺好,不把自己当人的时候,往往有想不到的好处。” “老子不用你教。” “我没教你啊,只是说实话。” 这话让祖泽鸿仰头哈哈大笑,猛得低头冷声道,“筹码多,喜欢多头下注,这是病,得治。” 说罢大步向中院而去,李吽连忙跟上,“等等…九箭还没说你有什么办法拿到粮草,没有粮草,一切都是空谈啊。” 祖泽鸿中院对张湫一招手,示意她跟上,继续向前院而去,李吽还在大叫,“九箭,很多人都能给你银子,但这东西真没用,我就算有粮草也不能给你,你明白吗?” 看祖泽鸿一直不搭理他,快走几步干脆绕到身前挡路,“九箭,若给你提供粮草,漕运和北方的生意一下就乱了,这不是李家的事,涉及所有贵人,包括你祖家。” “滚开!” 祖泽鸿大吼一声,一脚踹了出去。 咦? 李吽一扭身躲开了,讪讪一笑,“李某也会点拳脚…” 他还没说完,祖泽鸿一拳大力击头,李吽伸手一挡,瞬间被抓住胳膊反手按到廊道旁的木栏上。 呛啷~ 祖泽鸿竟然顺手把张湫带着的窄刀抽了出来,明晃晃的刀片在眼前,李吽顿时大叫,“君子动口不动手,粗鲁。” “信不信我敢杀了你?”耳边传来祖泽鸿冷冷的声音,“最后警告一次,以后敢教我做事,剐了你。” 李吽感受刀刃在脸颊和下巴刮过,瞬间惊慌大叫,“等等…等等…不要啊…” 祖泽鸿放开他,把窄刀还给张湫,大步向前院,风中传来一句话,“一炷香时间。” 张湫和老郎中看着李吽差点笑场,因为李吽的胡须没了,以后想捋也捋不到了。 大明朝官场人人是美髯,有人满脸胡子,有人山羊须,偏偏祖泽鸿不喜欢留胡子,李吽一尺长的胡子看起来如同六十老汉,这下瞬间二十了。 李吽摸摸两侧脸颊和下巴,再看看地下的胡子,欲哭无泪,“无妄之灾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只能修理,不能剪须,李某不想做不孝子。” 张湫提醒道,“李公子,一炷香时间,您走不走?” 李吽没有回答,张湫给老郎中使了个眼色,老秦随身带着他的家伙什,从怀中掏出一卷布,抽出一柄小刀到李吽身前。 他还想躲,老秦拽住头发,三两下剃得干干净净。 “李公子,你得穿校尉服,或者儒袍,下人怎么能穿锦衣。” 李吽的情绪很快恢复,与老郎中更换外套,跟张湫撵到门口。 祖泽鸿带着狂风暴雨、两个妾室在马背上等着,他们没注意王彩霞和虎妞从后门出来。 张泷已经回来了,李家掌柜竟然给了他一百五十两辛苦费。 李吽听后赶忙解释道,“很好,超过百两表示他知道了,正在执行,大概十天后银子就能到通州。” 祖泽鸿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上马,不一会,八人隆隆向京城而去。 第68章 急急如律令 八人直接来到东便门,祖泽鸿下马后,拍拍张家姐弟的肩膀,“把马牵走,你们回家去,马武家的银子张湫你用好了,你觉得有用就用。记住我的话,一个月后要有效果,这期间别找我。” 张湫拱手还要说话,祖泽鸿已扭头,向后摆摆手,最后一句话传来,“士兵最重要的是听令。” 这娘们明显不太正常,悲伤让她精力特别集中,对南边发生的事高度敏感,看起来越发聪明,却不是好现象,以后反应过来必然后悔,而且是后悔一辈子。 还是现在把悲伤表现出来更好,她无法跟祖泽鸿比,学生只要不想,随时可以屏蔽‘祖泽鸿’的痛苦,否则还是那个疯子。 狂风暴雨把张泷带回来的银子拿着,进城后,祖泽鸿立刻吩咐两人去分开买东西,顺带去祖家背一袋曹公公送给他的黑火药。 三日后再回京城,还真没想到这么快回来。 祖泽鸿并没有回祖家,现在说任何话都是放屁,等等祖大寿的反应最好,他大概等自己外放后才会联系,哼,真是冷酷。 李吽和两女跟着祖泽鸿左转右转,于申时衙门下值之前回到外城,竟然来到钱龙锡的府邸。 他回这里跟回家一样,直接回中院占据东面四间客房,让王彩霞和虎妞回里间,他跟李吽在外间坐着等钱龙锡。 管家对他连连躬身,上茶上点心后退走。 李吽跟着跑了一路,情绪慢慢恢复,开始替他考虑问题,“钱龙锡这种人赌博心态过重,赌输了又没胆魄接受,他已经废了,继续赖在中枢只会令大家别扭。” “老李,我以前在你们眼里是个什么玩意?” “以前?辽西吗?”李吽想了想摇头,“没什么特别,哪个督抚还不养几个将门子弟,说起来皇帝养的更多,将门子弟都得到禁宫做禁卫,祖家不过是在作战,以后必定到京卫武学。” “这么普通吗?” “是啊,祖大寿是孙承宗的人,你是袁崇焕的人,就像现在侯恂养了一个尤世威、一个左良玉,范文景养了一个陈留智,一样都是无根之萍,督抚调动,他们还是别人的狗,否则万劫不复。” 祖泽鸿自嘲笑笑,这么一总结,文臣对武臣的压制,最终葬送了大明朝,有果必有因,活该啊。 “九箭为何发笑?” “嗯?老李怎会知晓左良玉?” “哈哈,这左良玉可是个有意思的人,一介丘八,一介副将,恨不得认侯恂干爹,到处交朋友,只要有机会,他必定拜会,不过短短半年时间,京郊的商号和贵人别院快被他拜会完了,没人高看他一眼,但不可否认,这样的人是个人精,将来换个督治侍郎,照样是心腹。” 祖泽鸿想到左良玉的结局,倒推一下,李吽还真是火眼金睛,妈的,老子还是得杀他,不杀他难受。 哗啦~ 客厅门被推开,大红袍的钱龙锡迈步进门,李吽立刻起身行礼。 祖泽鸿抢在他开口前道,“钱大人,这位是李三,我在南郊发现的一个落魄秀才,决定招到麾下做事。” 钱龙锡看到美髯李吽可能会想想是谁,现在只是看了一眼,不感兴趣,施施然坐到旁边,“九箭为何来老夫这里?” “不是您让侯大人守着我吗?何必那么辛苦,反正我没什么事,不如来这里混吃混喝,顺带陪陪美娇娘。” 钱龙锡不习惯跟这样放荡不羁的人聊天,也摸不透他在做啥,猛然想起今天的案件,盯着李吽看了一会,似乎疑惑,似乎嘲讽,“李家大公子变成了这样?” “钱大人,在下李三,非李大。” 钱龙锡停顿一会,突然哈哈大笑,拍得桌子嘭嘭响,好似看到这辈子最好笑的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最后拍着自己的胸脯顺气,扭头看向祖泽鸿眼里全是笑意,“不好收尾?其实没事,没杀人就没事。” “钱大人,说了他是李三,您强行加戏做什么。” “哦,李三就李三!”钱龙锡敷衍一句,看向李吽,“你看到什么,才不得不留在九箭身边。” 李吽干脆坐他对面,但神色还是恭敬,“钱大人,恩主难遇,一展所学乃人生幸事。” 钱龙锡一个字都不信,捋着他的胡须道,“九箭,你得不到任何帮助的,不管李三还是李大,他帮不了你什么,能做主的不是他这种人。” 祖泽鸿点点头,“钱大人,其实您一直有个误会,从八月十四晚辈清醒以来,没有靠过任何人。” “这我信,但无人帮助以后也成不了事,陛下内心还是希望你得到东林和祖家的默许。你别反驳,现在不叫默许,现在大家是沉默,看你表现再有反应,而不是暗中对你有什么帮助,就算老夫和元素,也没有任何支持。” 祖泽鸿面色庄重,突然在两人面前结了个手印,伸手朝天一指,“急急如律令,天降雷霆,助我灭奸佞。” 钱龙锡和李吽瞠目结舌看着他,然后凝重对视一眼,内心世界的经历一定非常精彩,但他们都不知道该说啥。 祖泽鸿起身拍拍屁股,一脸轻浮,“陛下支持我,那就是天道支持我,祖某身持浩然,鬼妖不近。” 说完回卧室去了,不一会里面传来一声女子笑声,钱龙锡和李吽神色凝重来到院中。 “你跟着他做什么?” “无妄之灾,顺势而为,消遣消遣。” “他这情况你见过没有?” “今天才见面,没有见过。” 钱龙锡捏捏眉心,“皇帝不会用疯疯癫癫的人,哪怕他有经天纬地之材。” “李某倒是认为皇帝只会用有用的人,疯癫与否没任何关系。” “圣明君主当然懂这个道理,当今皇帝不懂,他只喜欢不给他找麻烦的臣子,若这个臣子不吃不喝不拿不要还能办事,那就是他的好臣子。” 李吽还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钱龙锡向西厢房一指,“我这里没人,先住着,需要给你送信吗?” “李某已经送出去了。” “哦,挺好,那就休息几天。” 第69章 躲灾啦,躲灾啦 钱龙锡回后院去了,李吽到西厢房独自喝茶。 他为什么跟着祖泽鸿,其实他早跟祖泽鸿说了真话,他就是想知晓祖泽鸿怎么弄来粮草。 他不信祖泽鸿去抢,流贼行为是一锤子买卖,且流贼之所以成为流贼,是因为他们是‘贼’,没有成事的可能。 祖泽鸿这样的人去做流贼,所有人会毫不留情合力一巴掌拍死,绝不会放任做大。 三个时辰前,祖泽鸿在地窖的眼神骗不了他,悔恨、无奈、不屑、清澈,不过一刻钟,祖泽鸿就有了自己一辈子想不到的破局办法,这样的人绝对能成就一番事业。 跟着学一学有何不可,老子是为了传承,区区钱财身外之物,李家是一方势力,但对权争完全没兴趣啊。 一方势力不做,去做官场‘螳螂’,那是堕落。 他在想事的时候,前院的狂风暴雨回来了,管家和仅有的两个护院不认识他们,去问过祖泽鸿,才让他们背着东西到前院的客房休息。 天色很快就黑了,各人吃各人的饭,祖泽鸿与两人小酌了一杯,回到卧室好不惬意。 窗外明月初升,大明朝的晚上来的太早了,刚享齐人之福的祖泽鸿毫无睡意,一手摸着光滑的后背,一手枕在脑后想事。 旁边虎妞呼吸平稳,她倒是习惯了,以前跟张小栾成婚后,她就是随身婢女,好似不太明白这事有什么好,祖泽鸿也没有碰她,还是完璧之身,因为要带她上任,暂时不能怀孕。 王彩霞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翻身到胸口,低声说道,“夫君,妾身是不是有孕了?” “会有的。” “您去上任,等回来就有孩子。” 祖泽鸿嘴角一抽,你这话容易挨揍,用力抱抱她道,“其实我想带你们都去。” “妾身明白,但朝廷的规矩,妾身不会拉弓射箭,最好留下,不能给您添麻烦。” “可你是妾啊。” 王彩霞略有失落,但她马上又说道,“唯一有孕的妾留下,更能证明夫君的忠诚。” “王都督的脑子每时每刻都在战战兢兢啊。” “爹爹也想夫君成就功业啊。” “那倒是,无论他怎么躲,最好外孙是我的长子。” 这话让王彩霞很开心,搂着他的脖子送吻,祖泽鸿脑海的大事被欲望驱散,不一会就换了个位置,共赴快乐。 前院的客房,狂风暴雨把油灯放到窗台,两人在桌子上用鹅卵石碾碎一堆雄黄和硝石。 狂风看看一张纸,再次确认后道,“三斤雄黄,一斤硝石,一把铁粉一把铜粉,烈酒搅和起来,不能太稀,成型就可以,火捻子插进去。” 暴雨听他的把这些东西慢慢搅和到一起,看着足有五斤,皱眉问道,“你没看错,这玩意是火药?” “不是火药,少爷说了,是引火。” “没炸响怎么办?” “点第二次。” 是啊,他问了句废话,狂风把纸再看一遍,撕碎咽肚子里,这胃口看得人直嘶牙。 回头对暴雨叫道,“少拿一点,这是五次的量,你t一次用太多还得去买,那就暴露了。” 暴雨翻了个白眼,把布袋里的黑火药分成两袋,这是两次的量,重新拿了一块油布,把火药铺满后,用一根火捻子裹满刚才的‘引火’,轻轻放到中间后,再往上倒黑火药,然后压实包住,用麻绳打了九道,重三十斤的炸药包制作好了。 这年头黑火药爆炸威力感人,史书上说的什么天雷滚滚、山崩地裂,都是吹牛逼。 拿黑火药去炸山石,如今都炸不塌,更别说开放空间爆破。 火炮和火铳燃烧室就那么点火药,点燃后还得清膛,那些残留物就是爆炸不完全的产物。 那用更多的黑火药呢? 抱歉,依旧炸不塌,而且‘更多’是个玩笑,连响都不会响,九成九会呲烟,这就是书上说的点火能量不足。 如今还有一个火器专用词语叫‘呲烟’,万历朝期间赵士祯发明世界上最早的火箭弹,呲烟率高达七成,量产几乎无法正常炸响,直接把现阶段的科技树截停了。 总之,一根火柴不可能点燃一棵树。 火药的进步,首先是底火的进步,火捻子必须引爆底火,底火瞬发,有足够能量,才能引爆火药,彻底释放它的威力。 这是祖泽鸿看书学来的野方子,这办法若不行,明天再换一个,野方子多的是,正儿八经底火他也知道,但那需要海量的时间先做提炼物,完全来不及。 还是野方子适合当下社情,等弄出白糖大伊万,意味着一整套工艺的成型,不太现实。 狂风暴雨两人吹灭油灯,把剩余的火药和底火塞到房梁上,等到子时打更声响起,轻轻打开窗子跃出去。 一人背着炸药包,一人挎着另一套火捻子和底火,两人从院墙翻出去,在房子的阴影里快速前行。 京城,贵人驻地,巡夜的人非常多,五城兵马司、锦衣卫、京县衙役,各巡各的,两人不停躲避,好不容易穿过小时雍坊,来到安富坊。 顶多三里地,两人用了半个时辰。 定国公的府邸很好找,靠近皇城西安门,皇城城墙上的巡逻士兵都看得清清楚楚。 巨大的朱门前两个大石狮子,两人瞅准大街上巡逻人员的空档,把炸药包塞到石狮子肚子下,拿出火折子点燃火捻子,撒腿向南跑进小时雍坊的胡同内。 少爷说了,要离远点,所以他们把火捻子搞得有点长,跑到小时雍坊胡同中间,两人靠在墙上盯着北方。 咚咚咚~ 彼此的心跳都能听到,暗骂火捻子太长了,或者失败了,过两刻钟还得回去重新点。 刚想到这,轰~ 安富坊一团火球升空,身边的房子都在扑扑掉灰。 片刻之后,整个大街上噼里啪啦掉落小石子。 两人对视一眼,快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叫,“起床,起床,地龙翻身了,躲灾啦…” 他们一吼,远处巡夜的也大喊,“躲灾啦,躲灾啦…” 整个京城顿时乱做一团,到处是喊叫声,两人回到大时雍房还在喊,遇到奔跑的锦衣卫询问,他们还好心指路,“应该是安富坊,快通知诸位大人躲灾…” 第70章 初‘遇\’明朝贵人 钱龙锡从后院冲出来,已经看到李吽、祖泽鸿和两位妾室站到院中,心头莫名松了一口气。 街上乱七八糟的叫声让人心慌,祖泽鸿扭头对钱龙锡道,“天启六年端午的爆炸又来了。” “胡说八道,不知道就别胡扯,大概是哪里走水了。” 头顶突然传来声音,“少爷,安富坊起火了,五城兵马司挤了过去,看不清是谁家,皇城守卫也全在西安门城墙上。” 祖泽鸿仰头对两人道,“有没有听到巨响?” “听到了,但只有一声,此后再未听到。” “火势大吗?” “不大,好似街口哪家门楼着火了。” “下来,不关我们的事。” 狂风暴雨哦一声,顺着房脊到前院去了。 祖泽鸿扭头对两人摆摆手,揽着两位妾室进门继续休息。 前院的管家过一会才进来,“老爷,有人大吼躲灾,惊醒了西城,锦衣卫说是定国公家的门楼遭遇了地雷之灾。” 地雷之灾,就是球雷,少见,但也常听说,这个时节怎么会有雷灾。 钱龙锡眼皮猛得一跳,看向旁边的李吽,月色虽然昏暗,但两人都能感受到彼此眼中的惊恐,他们一瞬间就想到了祖泽鸿白天的‘疯癫’。 “老夫去看看!” 李吽立刻跟上,“李某也去看看!” 去看的不止他,到长安街,一群红袍在大街上向北,很快来到定国公家门口。 京城查案四件套,京县衙役、五城兵马司兵丁、刑部捕快、锦衣卫校尉都在街口附近。 定国公家前院同样站满人,因为一座石狮子不翼而飞,门楼旁的院墙塌了一半,大门倒是还在,向后倾倒,看起来格外讽刺。 如今正是丑时中,应该是一天最安静的时候,今晚却热闹无比。 一堆红袍不一会得知定国公家的情况,他家房子没有垮塌,反而街对面有两家店铺被震塌了,还有几家断了几根椽子。 钱龙锡是阁臣,名义上内阁现在他的资格最老,等四方查完现场,立刻带着一堆红袍来到门楼前。 骆养性浑身冒汗,他是从北城跑过来的,真是受了大罪,刚准备向一堆红袍汇报,从外面跑来四个校尉,抱着几块石头放地下拼凑起来。 “指挥使,狮子头飞到小时雍坊,砸塌一户人家的柴房,还有三块飞到胡同里。” 骆养性点点头,对钱龙锡等人拱拱手,“诸位大人,应该是地雷之灾,现场没有任何火药残渣,底座都烂了,火药也不可能炸烂底座,另一头狮子却完好,非火药之功啊。” 他咬定不是火药问题,是为了防止有人乱咬乱叫,牵扯更多人担责,真是大佬的小可爱。 定国公徐希皋从侧门出来,同样是一身红袍,但他胸口的白泽与文官有本质区别,对众人冷脸拱拱手, “诸位大人,徐家和百姓遭受无妄之灾,必须查清原因,五年前京城死了三万人,这次没死人不代表以后不会死,再推给天灾就有点不要脸了。” 其他人都不接话,钱龙锡拱手回应,“公爷给个缘由?” “朝廷有大能人,连督师谋判的大案都能查到,还会查不到一个巨响来源?谁敢说天灾,就是徐某生死仇人,诸公别掉价。” 他说完就从侧门回家去了,徐希皋当然不想听到这是天灾,否则他徐家也太难看了。 定国公张狂吗? 还真没有,京城三个国公,侯伯五十多家,御史清流嚷嚷骂两句勋贵奢靡无能,反正不痛不痒,但说到底人家是超品,翻脸杀了他们都没事,连张居正那样的人都不跟勋贵硬碰头,他们何必找不痛快。 钱龙锡此刻却有一股莫名的痛快,扭头问骆养性,“锦衣卫认为是地雷之灾,刑部、五城兵马司、宛平县衙呢?” “钱大人,大伙都这么认为啊。” 钱龙锡点点头,大手一挥扭头离开,“散了,某些人可能活该雷劈。” 卧槽,这话谁敢附和。 雷劈定国公府邸是小事,雷劈京城是大事。 成基命、何如宠、温体仁、周延儒等等内阁部堂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被两头堵话,夹在原地了。 众人互相瞅瞅,均有点恼火,骆养性对众人拱拱手道,“诸位大人,还有半个时辰上朝了,何不到皇城等候,陛下也想早点知晓缘由。” 有理,众人互相伸手虚请,施施然离开了。 骆养性对着一群背影腹诽两句伪君子,扭头到最近的百户所,等天亮后,他们还得再看一遍。 大时雍坊胡同内,钱龙锡对身后的李吽问道,“看出什么了吗?” “钱大人抬举小人了,一头雾水。” “看不出什么,也听不出什么吗?” “嗯?您是说骆养性一口咬定非火药之功?” “是啊,锦衣卫一定知晓近期有火药失窃。” “怎么可能,那威力的确不是火药,火药堆砌不可能有那种效果。” “这老夫就不知道了,总不可能真的是急急如律令。” 李吽顿时闭嘴,两人回到院内,齐齐看一眼中原黑漆漆的东厢房,各回各房间休息。 崇祯早就知晓情况了,绝不允许扯到天灾,否则他得下罪己诏,上朝后众人还没开口,皇帝就让锦衣卫和刑部追查原因。 这件事大概就这样不痛不痒,过一段时间被人遗忘就结束了,你徐希皋自认倒霉呗,没人笑话你就不错了。 钱龙锡一‘上班’就是一整天,祖泽鸿也不能趴在肚皮上,找了几本书瞎翻打发时间。 不知不觉到午时,居贤坊的张湫在马武家里翻看一堆兵书,她这是临时抱佛脚,但她依旧有自信练一支强军。 董二只有一个孩子,马武可是好几个,长子长女都快八岁了,幺儿还不足周岁,张湫把儿子托付给大嫂先带着,也不怕缺吃食。 张湫胸口胀得难受,强忍着不给儿子喂奶,咬牙低头之际张泷进门。 “姐,昨晚那一声巨响来自西城安富坊,听说定国公家遭受地雷之灾,门口石狮子不翼而飞,门楼塌了一半。” 张湫猛得抬头,眼里的灼热差点把亲兄弟烧死。 第71章 挟持四百年智慧的游戏 张泷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姐…姐,怎么了?” 张湫突然浑身颤抖,狠狠咬牙让他看起来格外愤怒,张泷再次按住姐姐的胳膊,“姐,怎么了?” 张泷不知祖泽鸿与李吽的谈话,自然不会想到那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玩笑似得杀了自己的丈夫。 “姐,你怎么了?” 第三次询问,张湫才恢复神态,胸膛急剧起伏让她更难受,低头咳嗽两声,冷声说道,“没什么,又死了多少人?” “没有死人,百姓都说万幸。” “不关咱们的事,有没有联系到校场?” “马大哥办不了啊,听番子说他也被上官骂了两句,京卫校场与京卫武学共用,锦衣卫校场在外城,骆指挥使倒是无所谓,但我们得陛下同意,这几乎不可能,武堂大院顶多放三百人,哪里都不行。” “这么说你去西城了?” “嗯,骆指挥使还在安富坊,街上到处是碎石,定国公大发雷霆,也没人认真查案。” 张湫问了一句又拐到校场,“那就到北郊河边,不能闲着,督公给将军的弓箭不是可以拿到嘛,就拿那些弓箭,反正不缺刀。” “也行,大伙领了银子,总不能坐着不动,都怪不好意思,可这进进出出缴税白扔铜板。” “不回来,先到河边树林里搭建草屋,明天就去。” 张泷只能弱弱答应,张湫又问道,“兄弟们对我有意见?” “没有啊,为何这么说?” “没有就不对,他们原本以为马武会带他们。” “我没听说。” “你去告诉他们,咱们练兵最大的差别是无法行军法,但我可以让他们滚蛋,且这辈子都不可能进锦衣卫。” “姐,我觉得你就没懂少将军的意思,他不是让你训练一千人,是让你从一千人里面挑人,哪怕只有一百个都行,就是别滥竽充数。” 张湫沉默片刻点点头,“可能是,咱先开始,一半天我去找他问问。” 张泷答应一声,离开继续去联络,想起姐姐刚才的眼神,叹气一声,姐夫死的太冤,也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走出来。 一天时间就这么过去了,钱龙锡再次下值,让人摆了一桌酒到李吽的房间,黄昏时候邀请祖泽鸿饮酒。 这家伙一点精神状态都没有,好似沉溺温柔乡,喝酒的时候不停看自己的房间,说话也很缥缈,搞得两人喝不痛快。 酉时末,天色刚黑就散了。 两人打开门,眼看着他进入东厢房,不一会,卧室灯就灭了。 两个老不休对视一眼,才开始默默喝酒,戌时末,大明朝的夜空即将彻底陷入安静,除了风月场所,百姓都睡觉了,再过半个时辰,各衙就会开始巡夜,今晚定国公府邸一定是重点。 月色让人瞌睡,两人喝了一个时辰,却连一壶酒都没喝下去。 钱龙锡有心就在这里休息,他实在不想错过一丁点时间,昨天穿衣太迟了,这里距离安富坊也有点近。 李吽把酒杯收起来,刚准备去关门… 轰~ 这次两人看到了,安富坊红光一闪,快如闪电的一丝亮光照射天地。 噼里啪啦的石头落地声中,两人对视一眼,惊恐加惊恐,惊恐叠加,更加惊恐。 皇帝瞬间抽身了,这不是天灾。 官场遭殃了,平静被打破,必须查。 百姓毕竟刚刚入睡,祖泽鸿很快从屋里出来,看两人还在喝酒,瞬间捧腹哈哈大笑。 他这次笑的很畅快,挟持四百年智慧的大笑,当然畅快。 更畅快的是,他掐准了所有人的心态,戌时末到亥时三刻,不仅是思维漏洞,还是大明朝官府的行为真空。 这种智商的优越性终于从李吽身上‘栽跟头’找了回来。 他更笑对面两个傻子,明明知道是他干的,不敢走漏消息,却只知道盯着他,没有让下人盯着下人。 哈哈哈~ 钱龙锡和李吽没有被嘲讽的感觉,反而越发惊恐,天启六年王恭厂…是个局? “少爷,还是安富坊!” 头顶再次传来下人的汇报,大笑的祖泽鸿摆摆手,示意两人滚回去。 如同复制粘贴的场景,两人顺着房脊回前院后,前院的管家进来汇报,“老爷,大伙都看到是安富坊,但那里还没有人,锦衣卫刚准备去值守。” 钱龙锡拔腿向外跑去,李吽看了一眼祖泽鸿,也跟着跑了出去,大街上的校尉果然很多,全都是从锦衣正衙出来的人。 骆养性也觉得还会出事,安排校尉不得回家,连着轮值半月,万万没想到,今晚就来了,还是没有开始巡夜的时间。 钱龙锡和李吽在校尉中间来到安富坊,看着眼前的场景深呼吸,另一座石狮子坐地飞升,门楼彻底垮塌,朱红大门倒在废墟中,前院到处是灰头土脸的徐家下人。 昨晚他们有空收拾,今晚没有! 比钱龙锡来的更快的是刑部侍郎涂国鼎,他和骆养性蹲在地下,周围校尉举着火把看石狮子的底座。 依旧是一堆碎石,依旧是没有其他痕迹,依旧深入硬土半尺,这案子得神仙来破啊。 越来越多的人跑着来到安富坊,但比凌晨第一次爆炸时还安静,谁t能想到,官场风波是从定国公两头石狮子开始。 好多人已经在心中推演怎么引导舆论,弹劾什么人了。 京县的正官刚换、府尹是实在人、骆养性是吉祥物、刑部尚书胡应台屁股还没坐热、六部和都察院一堆混日子的新官,很多人连一年都没有。 众人慢慢把眼光聚集在钱龙锡身上,这老东西早该下狱,现在却类同首辅,不弹劾他弹劾谁。 钱龙锡本事不关己看戏,慢慢发觉身上有诸多不善的目光,片刻之后,他回味过来了,一瞬间只想大笑,这都能成为官场风波,大明朝…活该啊。 看到脸色阴沉的定国公徐希皋在院墙内看着他们,钱龙锡一瞬间破防了,突然癫狂大笑… 哈哈哈~ 众人猛不防被吓了一跳,钱龙锡连连拍腿,指着徐希皋前俯后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 第72章 无限制游戏 徐希皋被钱龙锡笑得脸色如酱紫,恶狠狠瞪了一眼。 没想到钱龙锡更加大笑,连站都站不住。 哈哈哈得声音格外瘆人,徐希皋恼羞成怒,踩着朱漆大门大步来到身边,一巴掌掐住钱龙锡脖子。 “混蛋,你找死!” 钱龙锡差点被憋死,用力掰开徐希皋的胳膊。 定国公疼得大怒,准备双手,却被身边一个中年人拖开,耳边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公爷息怒,小心入死局。” 徐希皋听着声音熟悉,猛得扭头,看着面色白净的中年人,眼中疑惑闪而逝,同样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院里说,别管他。” 李吽架着徐希皋的胳膊回到院内,众人还是没认出来那是谁。 钱龙锡爬地下一直咳嗽,听着好难受,好似快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了,校尉赶紧拿了个水囊,他喝了两口才慢慢缓过来。 起身长出两口气,众人以为他要说什么,没想到钱龙锡突然动身,踩着定国公朱漆大门,直接进院里去了。 什么情况? 众人齐刷刷看向骆养性,骆指挥使脑袋飞速旋转,还是没想到一个息事宁人的办法。 一晚上的时间,得有个风向啊,否则明天就是大乱斗。 场面针落可闻,谁都害怕卷进是非,谁都不敢乱说话。 轰~ 刺眼的红光一闪,大佬们惊恐乱叫,下意识蹲下,转瞬又齐齐看着北边… 噼里啪啦的小土块、小石子、碎木屑从天而降,尘土呛得所有人咳嗽不止。 太近了,近到所有人都看清楚了。 一里外积庆坊,抚宁侯家门楼原地飞升… 这么大的事,很多勋贵家里人都在这里看戏呢,一定有抚宁侯家的下人,没想到被偷家了。 “锦衣卫,护送所有大人到阜成门大街,不得靠近积庆坊和安富坊,速速行动。” 骆养性大吼一声,查不查来源先不管,先得跟官员‘处好关系’,别乱咬老子就行。 大佬们也顺势被锦衣卫护着到阜成门大街而去。 钱龙锡和李吽从徐家跑出来,到大街上看着抚宁侯家直接消失的门楼,内心震撼不已,还好他们没跟徐希皋说任何事。 “为什么?”这是李吽在问。 “间隔多久?”这是钱龙锡在问。 李吽估摸了一下时间,“大概半个时辰。” 钱龙锡深吸一口气,“抚宁侯曾派人刺杀他,这坎彻底过不去了。” “谁在做?” “你不是说昨日很多校尉回城了吗?” “不可能,那些人很容易走漏风声,完全无法控局,这种事若不是他亲自做,那就只有两三个身边人做。” “他没有人,两个亲卫在身边,两个亲卫在王家,连城都没回。” 搞不清爆炸原因,查凶手是笑话,两人就算明知是祖泽鸿的手笔,同样只能闭嘴,没人信啊。 校尉不一会就把整个大街清空,但也全在大街另一侧看戏,京城几乎所有的治安力量都在这里。 徐希皋从家里出来,神色阴晴不定看着抚宁侯家的情况,眼里的疑惑快把他脑子搅碎了。 定国公、抚宁侯,这两家离得近,却是不同阵营,甚至可以说没什么交情,虽说大明朝勋贵一体,但那是以前,勋贵的旗帜英国公张维贤已中风卧床两年多,成国公定国公又抗不起事,如今勋贵还真是一片散沙。 抚宁侯朱国弼早在天启三年就被皇帝闲置,只剩下旁系在京营任职,这辈子不可能复职,得等他儿子才有戏。 徐希皋想了一会,完全没头绪,扭头问李吽,“刚才还没说,怎么在京城,逃脱了?” “说来话长,晚辈还是隐姓埋名的好。” “有多长?” “呃~~被祖泽鸿在南郊给救了。” “为何不能说?” “晚辈被剃须啊,没脸见人。” “绑匪是什么人?” “大概是混成白莲的京营。” “胡说八道。” “那就是京卫,或者东线北线的督治兵马,总之是士兵。” “几人?” “不知道,祖泽鸿救我的时候是五个人,卢沟河乌篷船上,被祖泽鸿片刻就射死了。” 徐希皋快速问话结束,又看向钱龙锡,“你笑什么?跑到府里又想说什么?” 钱龙锡冷哼一声,“笑你因果报应,跑到府里当然是算账。” “因果报应?李吽的吽是佛家真言,你觉得是吗?” 咋又转我这了,刚说完谎话的李吽深吸一口气,“晚辈信佛。” 徐希皋哈哈一笑,“说来听听,老夫种下什么因,得到这么一个果。” “佛曰,不可说,一说皆是错。” 徐希皋怒了,“也就是说,你还真知道怎么回事?” “识字不识理,终是大痴人,真理无处不在,不识眼前实相,佛祖无所不说。” 徐希皋怒气瞬间平息,歪头想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有再问。 三人身后响起一阵跑步声,曹化淳气喘吁吁而来,他们三太显眼了,曹公公自然来到身边。 路上已经听过汇报,曹公公双手托膝喘气,没有一个人说话。 “公爷,钱大人,没什么要说的吗?” 徐希皋哼一声,不想说。 钱龙锡搭话道,“老夫一直在想,明日会有什么样的谣言,才能把徐家和朱家的事串起来,什么样的人又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呢?” 曹化淳摆摆手,“谣言都是庸官在传,没有官参与,就没有谣言。” “哈哈,曹公公一语中的。” “钱大人有方向?” “抚宁侯朱国弼已经被撤职六七年了,那只能是六七年前的旧事了,老夫又要被拖下水了,这次是东林和勋贵,乱七八糟,没完没了,好处当然不是东林和勋贵。” 曹化淳想了一会点点头,“有理,绕来绕去,还是东林的事,钱大人为何不致仕呢?” “天亮就辞,累了,看不懂了,坏规矩了,朝廷乱了,天下乱了。” 无比落寞的一句话,三人齐齐疑惑看着他,袁崇焕都没让你滚蛋,现在会滚蛋,还是你钱龙锡嘛? 曹化淳正想问李吽的身份,天地间再次亮起一道光。 轰~ 第73章 真理的呐喊最终还是强权下的呻吟 这次…有点远。 明显是外城… 四人回头看向南边,齐齐陷入沉默。 不,是所有人陷入沉默。 外城和城墙上的混乱清晰入耳,西城寂静无声,连百姓也不敢出声了。 现在谁敢辞官? 谁辞谁就去死,查不清全去死。 外城…好像没什么特别人家啊? 四人干脆坐到朱漆大门边等一会。 大概两刻钟,才有校尉过来告诉他们,“公爷,曹公公,钱大人,是外城沧州会馆旁边的丁氏商号,死伤六十多人,倒塌百多间房。” 四人脸上的表情很精彩,惊恐万分与幸灾乐祸交替闪烁。 好了,不用造谣了,丁家养了太多恶人,一定做了恶事,这是对丁家的报应才牵连了定国公府和抚宁侯府,这理由都能接受。 李吽袖口的十指在不停颤抖,四声巨响,酿造时势。 杀人诛心。 恐怖如斯。 任你丁氏再重要,也挡不住满朝抽筋拔髓,还好老子在京城啊,得立刻了结,否则丁家就灭门了。 钱龙锡起身拍拍灰尘,满脸疲惫道,“徐朱两府与丁氏都有生意,这事很多人都知晓,你们串不起来,多一家就串起来了,公爷和抚宁侯商量一下,怎么让丁氏把这事扛起来,至于原因,你们慢慢查,朝廷没工夫玩这种腌臜事。” 他一走,曹化淳也走了,今晚大概不会有了,再有就真的找死了。 远处的朝臣也在慢慢散去,现在刚刚子时,还能好好睡一觉。 徐希皋和李吽没有动,坐了大概一刻钟,徐希皋才扭头问李吽,“祖泽鸿做的?” “公爷为何这么说?” “允祯做了件蠢事,老夫不可能不知道,朱国弼刺杀祖泽鸿,老夫也不可能不知道。” “晚辈有点好奇,朱国弼为何不过来看看呢?他内心有鬼。” “贤侄别顾左右言他,朱国弼愿做别人的狗,不是老夫的狗,就算允祯再不对,也不能毁徐家的脸面,这是生死大仇。” “冤家宜解不宜结,晚辈觉得小事一桩。” “徐家门面没了,小事一桩?” “是啊,很客气了。过几天若再来一声,陈年旧事都能翻出来联系到徐朱两家身上,到时候您就是下一个袁崇焕。” 李吽看徐希皋突然一脸杀气,连忙快速说道,“公爷别想着杀人,这种事杀人没用,晚辈只能说不是他本人所做,他就在钱龙锡府邸,与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京城有这样的行动力,足以证明他不是单打独斗,一方势力,有时候建设起来也很快。” 徐希皋呼吸瞬间沉重,瞳孔忽明忽暗。 李吽看看大门左右两侧的碎石,缓缓说道,“公爷别院有存货?最好天修复,舍得花银子肯定快,晚辈是丁家的女婿,也是丁家的亲家,我得救丁家,损失银子是活该,不能死人了,比赛杀人这种事,谁起的头谁最终倒霉,谁家大业大谁最终倒霉。” 他说完之后,看到北面来一位白泽服侯爷,李吽立刻对徐希皋弯腰躬身行礼,既代表请求,也代表感谢,随后起身迈步离开。 抚宁侯朱国弼,大明朝美男子,再过几年五十多岁还能勾搭到十几岁的秦淮名妓,笑呵呵来到定国公身边。 “公爷,您动手还是我动手?” 徐希皋起身看着白白净净、儒雅得体的抚宁侯,咧嘴一笑,猛得抬手,啪,清脆响亮的一巴掌,“老子动不动手,轮的着你一条狗来问。” 朱国弼眼里恨意滚滚,万万想不到徐希皋会打他,望着负手回到院中的徐希皋,一时间又忘了奇耻大辱,不是祖泽鸿? 徐家院内不一会出来二百多下人,竟然连夜收拾残渣碎块,快速清理起来,这是不准备追究的意思,朱国弼只好离开。 骆养性在后半夜才收到定国公府邸送来的一张纸条,看得人直咧嘴,但他火速抄了二十多份,让校尉去守在部堂以上大佬的宅邸门口,等他们上朝的时候递上去。 三个时辰后,朝会结束的乾清殿,崇祯皇帝看着锦衣卫的奏折,骆养性、曹化淳低头陪侍。 崇祯在朝会上听到百官异口同声的说法,一时间有点恍惚,还以为回到了三年前。 人家苦主自己都承认,朝臣和皇帝多事什么,一件让所有人胆战心惊的大事,突兀开始,突兀结束,甚至连一天都没有。 徐希皋自己说的,他家的石狮子天启年从山东运来,运输的时候遭遇了大雨,丁家船工保护不善,导致船上同时为匠作局运输的硝石泡水,石狮子在硝水中泡了半月之久,变成了硝狮。 近期太阳连日暴晒,夜间气温骤降后,硝石炸裂,同船还有抚宁侯石材和他自家商号的石材,一起遭殃了。 硝石炸裂效果多大,皇帝不知道,能不能炸裂,皇帝更不知道,但大家都说是,那就是。 崇祯把锦衣卫调查的过程扔给骆养性,后者赶紧附身捡起来,恭敬等候吩咐。 “朕很忙,朝事繁杂,缘由既定,锦衣卫与宛平县酌情惩戒。” “微臣领旨,微臣告退!” 骆养性躬身屁股向外退走,崇祯捏捏眉心,扭头看向曹化淳,“杀校尉的主谋,竟然是徐允祯玩闹之果?” “回陛下,千真万确,徐允祯和沧州李氏看到了祖泽鸿在法场的表现,晚上宴会突发奇想,意图试探祖泽鸿的悟性。” “哼,呵呵,哈哈~”皇帝被气得声音混乱,但他也不能去说徐家,冷冷说道,“试探效果怎么样?一个被祖泽鸿挟持到身边,一个被毁了府邸门面,还有一家丢了商号。官场龌龊面对将门的第一回合博弈朕看到了,接下来他们还要做什么?” “回陛下,他们认栽了,祖泽鸿若不收手,为难的是陛下,陷君王于难堪。” “也就是说,三家都没事,最终吃亏的是丁家?” “是…是啊,谁让他家豢养上千恶汉。” 崇祯沉默一会,皱眉问道,“曹大伴给了他什么火药,威力这么大?” “回陛下,就是火铳所用的火药,祖泽鸿大概有使用的窍门,动手的也不是他,是他身边的亲卫,可见是战场上的窍门,奴婢想想,大概是用油布油纸包着火药,这样火药残渣就直接烧了。” “朕问你威力为何增强。” “回…回陛下,奴婢不是给了三百斤,是…是六百斤。” 崇祯脸颊忍不住抽动,冷冷一挥手,“滚!” 第74章 贵人的软肋 事情就这样突兀结束了,说实话,远超祖泽鸿计算,这才哪到哪,他还准备了一个超级炮仗没用呢。 昨晚狂风暴雨回来露面后,钱龙锡和李吽离开,他俩再次跟着离开,只不过别人都走大街,他们绕向西边的胡同,灯下黑轻而易举就到了抚宁侯府邸前。 至于外城,电闪雷鸣黄昏前入城,准备好的东西直接用就行,清早开城门再次离开,不用心查,他们就没有在京城出现过。 作案手法很简单,但无意间竟然击中贵人的软肋,真没想到。 这弱点是什么呢?名声?人设?或者说他们不想站到前台,保持超然地位才是贵人? 一时间祖泽鸿也想不明白。 难道老子无意间捅到了大阴谋? 不管是不是,第一次试着掀桌子,掀了个寂寞。 人家承认是丁家的问题,就是在警告。 他们认栽了,你再乱来就是你坏规矩了,勋贵才不会和你玩这种隐晦游戏,直接开杀,自己又没有人手,打明仗完全处于下风。 贵人的权力可以标定事件性质,太令人难受了,得苟一下换个方式,只做暗事还是不行。 祖泽鸿躺在厢房卧室,一手轻轻拍着轻衣薄纱的王彩霞,一手在敲得炕沿嗒嗒响,又翘着二郎腿不停抖动。 看起来得意无比,内心其实慌的一批,自己开了个头,但收尾的事情却不由他,被排斥无视的现实很残酷。 没实力,有再多的算计也是个笑话。 “少爷,张湫姑娘来了。” 祖泽鸿瞥一眼虎妞,皱眉问道,“她来做什么?我近期不想看到她。” “这…好像是校尉的事。” “叫进来,就在这里谈,我不想动。” 一旁躺着看书的王彩霞慌忙起身准备穿个外套,却被祖泽鸿一下按住,“没事,听说对待女属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不能太认真,又不是外人。” 王彩霞短暂思考后再次枕在胳膊上,但她面色红润,让祖泽鸿忍不住附身亲吻。 张湫一身黑衣低头进门,“属下拜见将军,将军万安。” 说罢下跪砰砰砰,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然后跪着等吩咐。 祖泽鸿惊讶扭头看着她,但依旧没有起身,万安,这是地位崇高的人才适用的词,庄重和严肃的吉利话不是随便能说的。 张湫的意思很明确,从此刻起,她是家臣,自己是家主,她在向个人身份效忠。 祖泽鸿不想跟她说隐晦的事,也不想说未成功的事,淡淡说道,“简单点,什么事?” “回将军,校场难觅,锦衣卫校场在外城,不如到北郊榆河边训练,属下与北郊巡检司打个招呼就可以,兄弟们准备在林中搭茅草屋集训一月。” “随便,你自己定。” “是,属下请将军示下,强军还是强兵,以何为主。” 祖泽鸿再次诧异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还需要问我?” “属下还是奉命行事为好。” “有道理,我的命令还是你自己决断,王家存放的那些战马你也牵走,一万两应该够你们开支了。” “是,属下明白了,属下告退!” 张湫再次磕头后,低头向后退。 “等等…”祖泽鸿叫住她,起身认真说道,“张湫,我对你行大礼很失望,练兵是你最后的机会,没有过人的能力,咱们缘分到此为止,拿着银子好好养育你的孩子。” “将军…” 祖泽鸿一摆手打断她,“别来找我!” 张湫这次躬身离开了,祖泽鸿在炕沿无声坐了一会,确实对张湫很失望,人一旦匍匐,无论是什么动机,她的脑子都被严重固化了,这样的人很好找,不缺张湫一个,武艺在大事面前约等于零。 王彩霞看他沉默,起身扑哧笑一声道,“夫君,这位嫂嫂很像刑部的那些捕快啊。” 祖泽鸿扭头纳闷看着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王彩霞眨眨眼,“夫君不知道六扇门有一队女捕快吗?她们全是胥吏,比衙役地位高,大概五十多人,还监管天牢女囚,全是京城军户之女,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京卫居多,这位嫂嫂大概以前想做捕快。” 六扇门啊,其实每一个衙门均是六扇门,大门、仪门、宅门各两扇,千百年来,因百姓跟法司衙门打交道,民间逐步代称法司衙门。 明朝的法司就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个衙门主门加起来也是六扇门,导致这个称呼格外深入人心。 三法司有一个共同的下属团队,捕快和天牢狱吏,刑部主管,平时在刑部当值,但另外两司随时可以抽调,不需要经过刑部,他们有一定的独立性,所以这群人就被称为六扇门的人。 听起来好像很牛叉,完全是为了对平民百姓塑造一种权威的压迫,在官场就是一堆虾米,还不如校尉好使。 张湫怎么会去做女捕快,她只不过内心曾经与男子一样有过英雄梦,嫁人后藏起来,现在激发出来后格外强烈。 可惜了,终究没人能跳出规则。 叮~ 祖泽鸿脑海一亮,规则,这就是贵人的软肋啊。 他们更害怕规则出问题,尤其是潜规则。 可惜这一丝亮光刚出现,还未深入思考,虎妞又进来,“少爷,李公子请您赴宴,好像来了一位朋友。” “嗯?朋友?什么朋友?” “不知道,是个豪门公子。” 祖泽鸿起身从窗户张望了一眼,“什么时辰?” “未时三刻啊,再有一个半时辰,衙门该下值了。” 祖泽鸿突然一摆手,“让他们等着,就说我得休息一会。” 等虎妞出去,祖泽鸿一把抱起王彩霞到炕里面,把被子盖身上,急不可耐钻了进去。 王彩霞美目瞪圆,按住他的手,“夫君,大白天。” “哈哈,我可是去花楼赴宴哦,彩霞今晚就没戏了。” 王彩霞脸色一红,“夫君去做个君子。” “君子不君子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为夫略懂医术,这几天是夫人的好日子,你不是说身体微微发烧嘛,这就是怀孕的前兆。” 王彩霞果然忘记时辰问题,点头窃喜,主动抱上来。 第75章 贵公子的气度 李吽那边当然是小公爷徐允祯。 小公爷不一定岁数小,徐允祯三十多了,虎妞说祖泽鸿得休息一会,他也没有生气,与李吽坐着喝茶。 这性格与之前‘玩闹’又不一样,哪个才是小公爷的真性情呢? 大概都是。 贵人这些子弟与不同人打道的时候态度完全不同,圈内人的时候温文尔雅,圈外人的时候有礼有节,但这是面对有地位的人,面对平民百姓…抱歉,他们没有任何情绪。 小看、鄙视这种底层臆测的情绪根本没有,想想也是,人家怎么会对一只‘蚂蚁’产生多余的情绪。 这不是他特有,也不是这个时代特有,哪个时代都一样,‘学生’突然接触有点难受罢了,‘祖泽鸿’何尝不是这样。 照镜子看一看,学生现在也一球样。百姓愚昧,认知有限,你想高看都没用,完全是不同层次的人。 聪明如马武他都不想搭理,何况是其余人。 徐允祯之前是在‘考验、试探’祖泽鸿,玩闹只是手段,动机是‘称斤两’,通过校尉的生命理解有点刺眼。 站在徐允祯的角度,很平常的一件小事。 这就是贵人。 一个时辰后,两人还在安静喝茶,对面祖泽鸿洗漱穿衣。 其实他在思考自己的依仗。 任何时候,脱离自身实力做事,一定不会有好结果,飞扬跋扈有个度,杀人也得讲究分寸。 自己的身份是‘祖泽鸿’,一个被家里抛弃的人,但被家里抛弃的人,只有家里人能动手,别人动手等于直接踩祖大寿的脸,所以很大程度上,依旧是祖大寿的脸面在支撑自己。 还好,祖大寿现在是利益链关键一环,脸面大不大不说,他很重要,无可替代的重要性,没人插手祖家的事。 第二个身份,就是皇帝的孤臣,皇帝的脸面同样是自己的依仗,与祖大寿一明一暗,可以抵挡很多暗算。 第三个身份,就是‘潜力股’了,大多数人不愿与自己打交道惹一身骚,李吽也不想,但他无意间来到身边的时候,立刻表示出‘参股’的意愿。 徐允祯也是这样的思维,若自己能把东江捡起来,那毛文龙曾经营的人脉立刻能捡起来。 现实、无情的官场资源交换游戏。 很纯粹,哪有爱恨情仇,只有加减乘除,想多了是困顿自己。 祖泽鸿换了一身记忆中常穿的儒袍,镜子里看一眼,高大帅气,花楼小姑娘喜欢。 迈步来到对面,李吽没有介绍,徐允祯立刻起身拱手,“在下徐允祯,与九箭多有误会,今晚设宴向九箭诚挚道歉,请九箭不吝赏光。” 祖泽鸿也拱手道,“小公爷胸怀真令人敬佩,你我位置不一样,很多时候误会因彼此环境不同引起,误会可以消除,但结果是永恒的事实,小公爷其实并不需要向祖某道歉,毕竟祖某不是直接承受者。” 他这话在社交场算是很严重的嘲讽了,徐允祯却笑道,“九箭如此说,愚兄就放心了,徐家已送到居贤坊三千两银子,由管家代愚兄安抚家眷。” 祖泽鸿这下更无话可说了,死人已经死了,活人还得活着,贵人附身送钱道歉的时候,小老百姓可能只有感恩。 连连拱手道,“小公爷胸襟无量,小弟佩服。” “哪里,九箭忠义无双,能认识这样的朋友是愚兄的荣幸。” 两人互相虚请着落座,徐允祯永远想不到,他这样做是对‘学生’灵魂彻底的羞辱,现在有多礼貌,未来还债的时候就有多冷酷。 “李兄半日之间处理如此大事,小弟对贵人子弟的敬佩又高了一层。” 李吽从他话里感到一丝嘲讽,略微苦笑道,“丁氏重修徐朱两家门楼,重修外城波及的商号,同时向宛平县认缴二万两罚银,以修缮波及的百姓房屋,这点银子愚兄可以代丁氏做主。” 祖泽鸿眨眨眼,“完了?” 李吽再次苦笑,“当然没有,无外乎跑趟船,贤弟无需知晓细节。” “哈哈哈~”祖泽鸿干笑一声,“其实大家都是无妄之灾,误会总是这么讨厌。” 徐允祯拍拍手道,“误会终究会过去,作为新朋友,愚兄送九箭一千石粮食,为九箭上任的贺礼。” 祖泽鸿一愣,“一千石粮食是重礼,小弟感激不尽,但…小弟的事已人尽皆知了吗?” 徐允祯笑着点点头,“只要九箭做官,唯一去处乃登莱巡抚麾下,那就是消散的东江,天下再无九箭第二去处,是否人尽皆知不重要。” 是哦,自己能想到,官场自然能想到,连忙拱手说道,“那两位兄台,咱们就走,小弟还真饿了。” 李吽与徐允祯对视一眼,很顺利啊,祖九箭并没有疯癫,那就走。 门口有徐允祯四名亲卫,狂风暴雨也背着布袋加入其中,为免衙门下值人多,三人沿着城墙不约而同快速向东的崇文门。 徐家亲卫挎着两把刀,两支哨棒,搞得徐允祯不停看狂风暴雨,实在忍不住问道,“九箭随时带着弓箭?” “是啊,这就是小弟的刀嘛。” “京城无人为难?” “有啊,十个铜板。” 他愣了一下才明白什么意思,徐家是京城本地人,下人的衣服上都有府号,从未想过这种小事,今天第一次听,才知道城防治安‘形同虚设’。 公子哥步行不会勾肩搭背,也不会嬉皮笑脸,三人器宇轩昂自崇文门来到外城,空气中的胭脂味都重了。 这地方即将迎来黄金营业时间,三人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祖泽鸿望着两侧的店铺,与几日前的感觉截然不同,与之前‘祖泽鸿’的感觉更不相同。 崇北坊与崇南坊之间,有一处名为迎彩楼的二十间三层花楼,顶尖子弟的销金窟,祖泽鸿在门口突然揽住两人的胳膊哈哈大笑。 “两位兄台,以前总听说崇文门两坊乃寻觅文房四宝最佳地,以前不甚明了,今日站在这里才懂,的确是文房四宝重地啊。” 祖泽鸿笑着指向迎彩楼南边道,“徽墨!” 再指向斜对面道,“宣纸!” 又指向西边道,“端砚!” 两人莫名其妙看着他,祖泽鸿却回神指着头顶的迎彩楼牌匾道,“文房四宝之首在这里,哈哈哈~” 第76章 糟糕的家伙 李吽和徐允祯懵逼了好久,才意会他在笑什么。 两人脸上的表情很精彩,肌肉不停跳动,显然…强忍着某种情绪。 粗鄙的东西! 麻蛋,两人才醒悟过来,这家伙是丘八底子,有文化也是个丘八,还是癫狂的丘八,糟糕的家伙。 两人突然没了兴致,下次打死不来了,找虐嘛。 大厅不仅奢华,大理石配香檀木,锦缎帘幔上全是牡丹花,特别庄重,与一般的花楼风格完全不同,祖泽鸿环视一圈,五星大酒店嘛,本质都一样,有钱人从来不高贵。 他这贱兮兮的思维直接从眼神表现出来就是不屑,让李吽很怀疑以前的判断,若总是一副小民心态,能成就大事见鬼了。 “小公爷,您来了,这边请!” 迎接他们的也不是老鸨,是一个满面春风的老者。 三人跟着他进入后廊,绕过天井,后面好大啊,江南园林风格,假山池塘都有。 这地方原来是个糖葫芦一样的串串,一个院子挨着一个,不知道是几进院,反正他们来到六进院,后面还有很多,从廊道边的楼梯上二楼后,亲卫散开站在四周,三人进入大堂。 里面是个巨大的锦榻,中间摆着一溜炕桌,徐允祯虚请一下,三人一起脱靴来到锦榻盘膝而坐。 老者从身后的婢女手里接过一本厚厚的册子,恭敬递给徐允祯,“小公爷没有预约,这是可以待客的姑娘,请您过目。” 徐允祯直接递给祖泽鸿,“九箭有认识的姑娘吗?你做主好了。” 祖泽鸿接过来翻看看看,哦,原来是散装的册子,还以为你们每天都能印制,里面竟然有画像和擅长的‘艺术’,就是个菜单。 他在看稀罕,一页一页翻,徐允祯不耐烦了,“选不出来都叫过来好了,徐某请的起。” “啊?”祖泽鸿惊讶抬头,“一个姑娘二十两,上百个啊。” “不过二千两。” 牛掰,祖泽鸿把册子还回去,“那就全叫来。” “噗~咳咳咳~”李吽喷了一口茶,咳嗽两声摆摆手,对老者道,“十位姑娘,舞乐为主。” “等会!”祖泽鸿又不同意了,“迎彩楼没有花魁?” 徐允祯还真不知道花魁在不在里面,同样疑惑看向老者,他一个躬身,“小公爷,鄙号三位花魁娘子,一位回乡探亲,一位不巧身体有恙,还有一位有人预约…” 嘭~ 祖泽鸿大力一拍桌子,“狗东西,敢小看小公爷,让花魁过来。” 三人顿时看煞笔一样看着他,李吽摸摸鼻子,“贤弟,迎彩楼乃张家产业,说话注意点。” “张家?哪个张家?英国公会开花楼吗?我不信。” 老者忍不住说道,“这位公子,您来闹事吗?” “怎么?你想咬我吗?” 徐允祯伸手制止老者回口,淡淡问道,“预约花魁的是谁?朋友的话一起坐坐。” 老者为难道,“小人去问问,尽量说服。” 徐允祯摆摆手,“先叫舞乐过来,拿手好菜十道,好酒三壶。” 老者躬身离开,徐允祯才看向祖泽鸿,“九箭想做什么?” 祖泽鸿呵呵一笑,“说起来小公爷不信,我没来过这里,想见识一下迎彩楼的服务态度,是服务权贵呢,还是服务客人。” 徐允祯没管他想做什么,反而惊讶问道,“你没来过?胡扯呢。” “没有啊,小弟别的楼也少去,倒是经常在几位长辈的别院,但回京也就次,加起来一辈子都没超过二十次,谁天天来这里。” “九箭这话说的,好似愚兄经常来一样,我一年也不会来五次以上。” “啊?是吗?” “哪个男人吃饱了撑得,天天逛花楼。” 祖泽鸿哈哈一笑,拱手道,“对对对,没人吃饱了撑得天天来,小弟粗鄙了。” “九箭不是粗鄙,是故意的?英国公府的张兄不会来这里的,就算他提督神机营,你找他也拿不到火器。” “咦?小公爷一眼看清小弟内心,佩服佩服。” “佩服个屁,来这地方就是吃喝玩乐,谁跟你谈正事,吃好喝好玩好愚兄就招待好了。” 祖泽鸿懊恼拍拍额头,“对对对,吃好喝好玩好,轻松一点,小弟惊弓之鸟,徐兄见笑了。” 他的表情很真诚,徐允祯与李吽对视一眼,原来这位得这么说话啊,也对,丘八嘛,弯弯绕对他来说太讨厌,直白点反而真诚。 祖泽鸿这似癫似聪的人设很快建立,说话间上来一桌菜和三壶酒,倒酒的人还没来,三人自己给自己倒,徐允祯举杯,“恭贺九箭觅得新人生,愚兄期待九箭大放光彩。” 这酒词不错,按道理来说,祖泽鸿得回应一下,稍等片刻,郎朗说道,“国忧内患扰边疆,举子心怀济世心。投笔从戎驱敌寇,忠魂铁血护家邦。感谢徐兄,小弟定不负皇恩,不负亲朋。” 这诗除了押韵,很平常,就这水平,但足够表真心,徐允祯很满意,祖泽鸿还是给他面子的,三人举杯饮尽。 刚好人来了,十位姑娘袅袅而入,五人抱着乐器,五人应是舞师,祖泽鸿没误会,这地方就是从‘高雅’先开始的,不会一上来就直入主题。 且人家是歌伎,不是歌妓,偏旁不同,区别很大,完全是不同的专业,不同的服务项目。 十人站定后,突然来了一位粉红衣裙的姑娘,桃花满面,媚眼流转,格外喜庆,“小公爷见谅,奴家蝶梦,侍奉三位公子饮酒。” 徐允祯刚介绍完李吽,正指着祖泽鸿接受,他却突然惊讶道,“蝶梦姑娘?” 蝶梦听声音一愣,这才抬头看向他,眼神带有惊喜,差点忍不住上前,“九箭先生?您果然万全无忧。” 徐允祯哈哈一笑,揶揄道,“贤弟果然没来过,果然不认识人。” 蝶梦不敢胡说,祖泽鸿却道,“我们在崇北坊李家别院见过两次,蝶梦姑娘腰支轻亚,端的一身好舞艺。” 这话一说,蝶梦眼中略有一丝黯然,徐允祯看到了,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花魁蝶梦先舞一曲。” 蝶梦袅袅行礼,“是,奴家贺小公爷万福,贺九箭先生前途明亮,贺李公子万福。” 第77章 牵挂在灵魂深处 音乐起,蝶梦浅浅一笑,翩翩起舞。 长袖飘飘,似流云般婉转,身姿婀娜多姿,舞步轻盈灵动,如一只蝴蝶在花丛中嬉戏。 随着音乐的节奏,转身跳跃充满美感。她的眼神迷离而迷人,长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如诗如画,如梦如幻。 祖泽鸿本来关闭了他的记忆,突然被这长袖带着入梦,一个画面突然与眼前的画面重叠。 三年前刚刚中举,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在长辈的庆祝宴上看到一位绝美女子,那女子一颦一笑如同击在他心窝,特别美,为此茶饭不思几日,直到第二次又见到,她也好像对新举人格外关注。 正准备回辽东迎娶青梅竹马妻子的祖泽鸿本还是单相思,突然收到一份好感,让他强迫自己收心,努力回忆与妻子在一起的画面来抵抗这梦境。 梦中梦突兀出现在脑海,一个翠绿衣裙的女子那么温柔,那么甜美,总是叫他鸿哥哥,每次练武疲惫不堪的时候,一声鸿哥哥让他驱散所有疲惫。 他们成亲了,红烛跳跃,是他一生最美的时刻,祖泽鸿很爱他的妻子,每次回家与妻子坐一起就感觉很美好。 那个甜美的笑容总是在身边,从未消失,直到她抱着一个襁褓中白白胖胖的孩子,此生完美。 甜美的容颜突然转变为惊恐和悲恸,血泪从甜美的容颜中留下,世界突兀变成漫天火海,大地在流血,无数残肢断臂连绵不绝,丑陋的黑影如同魔鬼一样杀戮,白胖的孩子毫无生机,甜美的容颜面如死灰迎接胸前的刀柄,祖泽鸿悲痛欲绝,老子要杀尽这些魔鬼… 蝶梦一曲早完了,徐允祯和李吽早发现祖泽鸿的不对,他浑身发抖,眼神血红,瞳孔无神,双目却泪流不止… 大堂鸦雀无声,等了一会,徐允祯伸手轻拍,“贤弟…” 不碰还好,这一碰,祖泽鸿如同地狱跳出来的凶兽,双目突兀喷火,仰天长啸,“杀!杀啊~” 声震屋瓦,这一声太吓人了,徐允祯手脚并用后退,顺带拽了一把李吽,这人疯了,别被伤了。 徐允祯大吼一声,“来人,按住他,别伤着。” 四人已经进屋,连忙两侧绕过去,狂风暴雨进来的迟了,看到他们过去大叫,“别动,我们来。” 他们喊的也迟了,护卫已经去抓肩膀,祖泽鸿如同条件反射一样,突然反抓,一拳挥向护卫脖子,咔嚓,颈骨断裂的声音清清楚楚。 又是一声狂暴怒吼,“杀!” 另一个护卫来不及躲,被他一手掐住脖子,竟然张嘴咬了上去… 嘭~ 狂风来到身边在脖子给了一掌,祖泽鸿顿时昏了过去,但护卫早被他咬断脖子了。 歌伎惊恐大叫逃避,徐允祯和李吽心脏扑通扑通大跳,太吓人了,传出去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官。 “闭嘴!”李吽朝惊恐的歌伎怒吼一声,“滚回去坐好!” 蝶梦虽然害怕,却更多的是担心,此刻跑到祖泽鸿身边,“九箭怎么了?他死了?” 狂风疑惑看了一眼,一把推开,把祖泽鸿平放到锦榻,挠挠头对徐允祯道,“小公爷,校尉说过,少爷若这样的时候很危险,逮谁杀谁,睡一觉就好了。” 徐允祯看着地下两个护卫尸体欲哭无泪,对剩余两人道,“背下去,让迎彩楼安排出城。” 迎彩楼的护院这时候才过来,那位掌柜也来了,徐允祯低声解释几句,掌柜立刻招呼歌伎离开,但让蝶梦留了下来。 吩咐狂风暴雨和蝶梦守在旁边看着点,两人到旁边房间去了。 迎彩楼重新上了点酒菜,李吽直接拿起酒壶怼了一半,咳嗽两声摸摸胸口,“厉害,这就是将门吗?” 徐允祯对他轻笑一声,“还能做官吗?你说的对,他果然有点癫狂症,妻儿惨死,哪能轻易忘掉,若真的轻易忘掉,谁又敢跟如此冷血的人打道。” 李吽舔舔嘴唇,沉声说道,“也许皇帝更喜欢这样的人呢?” 徐允祯一愣,点点头道,“是啊,皇帝更喜欢。但战场上若来这么一次,要害死多少人。” “愚兄认为战场反而不会,他渴望复仇,在京城强行压制罢了,战场会更加认真。陛下其实应该早点外放,待在京城完全是熬心。” “小弟白天对他还有点恨意,如今一看,可怜人呐,家族抛弃,师门抛弃,妻儿惨死,能活着已是莫大的勇气,应该能做点事。” 两人齐齐摇头叹息,举杯饮酒,祖泽鸿太倒霉了,好似正因为这样,对他的算计反而少了很多。 另一边,祖泽鸿在做一个冗长的梦,那个翠绿衣裙的女孩如影随形在整个世界,夫妻临别之际的场景痛彻心扉。 儿子死了,他看着她被大刀贯胸而入,她又看着他被开膛破肚。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惨的临终诀别。 恨! 太恨了! 恨天恨地! 恨东虏,恨祖家,恨自己! 更倒霉的是,祖泽鸿在灵魂世界没有追上妻儿。 他太恨了,以至于苟延残喘,反而丢掉了妻儿。 那个甜美悲恸的容颜逐渐远离,祖泽鸿追也追不上,梦中她突然又回来了,两人惊喜开心拥抱… 嘭~ 抱了个空,脑袋一头撞在榻沿。 祖泽鸿猛得坐起,把旁边的三人吓了一跳。 屋内灯火跳动,但窗外隐隐发青,祖泽鸿头疼欲裂,双手抱着脑袋在炕桌砰砰撞了几下。 “少爷!” 两人惊呼着连忙拉开,祖泽鸿依旧痛苦的使劲拍着脑袋,那些画面太清晰了,一夜过了一生,感同身受,比劫法场体验感更强,每一帧画面记忆犹新。 自己不是已经忘了嘛,怎么反而越来越多了,以前他自己忘掉的东西都翻出来了。 “九箭先生无需如此悲伤,斯人已逝,不愿看您如此悲伤。” 祖泽鸿慢慢扭头看着蝶梦,她一脸担忧,突然把所有画面串起来了,梦中梦果然可怕。 “狂风,什么时辰了?” “寅时中,上朝声音刚过。” “城门开了,去牵马,我们回永平,小栾百日祭已过十天,该死的,都忘记了。” 第78章 仇人,贵人,选择 祖泽鸿下楼出门后,直接从东便门出京。 两人跑着去北郊找校尉牵马,他一人负手站在官道边的树林中吹冷风。 自己越想忘记那个画面,越无法忘记,好不容易跟王彩霞走近,激发出来的恨意更浓了。 这情绪完全不受控制,当那个画面出现的时候,灵魂如同被剥离了。 屠城罪魁祸首是阿敏,莽古尔泰当时应该在喜峰口接应。 阿敏之前被冷落,并没有参与京畿大战,他是京畿大战结束后,从沈阳调来驻守永平。 学生还知晓,黄台吉为了搞倒阿敏,故意安排了一系列计划,宣称长久占据遵化、迁安、滦州、永平等城。 这完全是不切实际的做梦,阿敏也许是为了泄愤,为了报复黄台吉才恶意屠城,但这恰恰中了黄台吉的毒计。 若自己所记不差,阿敏已经开始了十年的囚徒生涯,如他老子舒尔哈齐一样,被囚禁至死。 黄台吉囚禁阿敏的罪名很多,永平府大开杀戒是导火索,史载:严重违背天聪汗抚恤汉族官民的政策。 胜利者的史书纯属放屁,造谣篡改事实,这方面满清绝对旷古绝今。 黄台吉四次入关抢劫,他亲自下场的战事,一次比一次杀戮严重,而且专杀老弱,劫掠青壮和妇女,为削弱明朝的统治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女真以后打着为崇祯皇帝复仇的幌子争天下,更是一座一座屠城。 百姓在史书中永远是一个个血淋淋的数字。 用分析事故的思维理解,阿敏是直接仇人,莽古尔泰是间接仇人,祖大寿、袁崇焕、甚至自己,都是间接仇人。黄台吉是领导责任,明朝官场、皇帝是根本责任,士大夫就是本质原因。 总之,全是仇人。 远处哒哒哒来了一队骑士,祖泽鸿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 张泷带着六名校尉,还带了一千两银子,二十匹马,一人双马正好,祖泽鸿没工夫感慨张湫的周到,上马带着他们直接向东。 京城到永平府城至少四百里,明天能到就不错了。 也许祖家早派人在那里等着了。 迎彩楼,太阳升起后,徐允祯和李吽起床,洗漱才知晓祖泽鸿走了,徐允祯不以为意,李吽却到大厅问了蝶梦几句话。 到徐允祯身边沉声道,“他回永平府祭奠妻儿去了!” 徐允祯一愣,“关我屁事。” “或与祖大寿彻底翻脸,或与祖家南北辉映,昨晚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们保持沉默,走一步看一步绝对不行,如今祖泽鸿眼里,人只分两种,非敌即友。” 徐允祯面色凝重沉默一会,最后还是摇头,“徐家做不了主,你家更不行,我们说话没人会信,得他们也看到。” “或许,但祖泽鸿回永平只有两个结局,或者他毁了祖家,或者祖家彻底毁了他。” “李兄想多了,时间足够的话,没人在乎他们谁毁了谁。” “这就是愚兄担心的事,祖家彻底毁他下不了手,毕竟他父母还在呢,他毁祖家却没有心理障碍,你认为需要很久,大概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愚兄却认为用不了两年。” “为什么?一句话说服我。” “他若能解决粮草问题,瞬间就有三万以上死心塌地的厮杀汉。” 徐允祯没有说话,李吽一句绝杀:别忘了,他是辽人。 祖泽鸿若听到,保准气得哈哈大笑,是啊,关内关外,没有经历接下来的三百年,关内关外不仅是地理的区别。 流官无论文武,去了辽东都难以成事,客军接连惨败,就是血淋淋的证据,大明朝二百多年来,真正能收拢辽人的一直是辽人。 辽人有汉民、鞑靼、女真、朝鲜,一半是明初移民的汉民,依旧被统称为辽人,连朝廷的正式公文都这么称呼。 为何没有冀人、鲁人、豫人、晋人、江人、浙人等等其他称呼? 因为缺少一次超级民族融合。 山海关的存在,在人心深处也竖了一道城墙,完全废掉山海关军事地位,完成第四次大移民,完成第四次民族融合,至少两代人之后,才能彻底消除这样无法跨越的不信任。 而徐允祯听到辽人这个称呼,反应很直接,笑着问李吽,“别人去东江是找死,他去东江是捡人头?现在帮忙是雪中送炭,一年后锦上添花?” 李吽点点头,“所有人都知道他会去东江,但所有人都认为他无钱无粮,就算此时有,也无法坚持半年,所以无人重视,反而都在看戏。” “有点意思,老子感兴趣了。” “贤弟是勋贵,不可能伸手过长,一千石粮食足够了,那个花魁与他明显有旧情,我问过了,她是个不卖身的歌伎,贤弟送给他不就可以了。” “这么说李兄真的准备跟他上任?” 李吽自信微笑,“机会缥缈,但是个机会,不是吗?” 徐允祯同样微笑回应,“的确是个机会,多个选择多条路,银子不算什么,要多少有多少,力量可遇不可求,小弟跟了。” 半个时辰后,蝶梦万万想不到,她被赎身了,她这样的人,没有五万两赎不了,小公爷却是一句话,银子连提都没提,掌柜就给了她卖身契,让她带自己的私人物品离开。 老实说,她还是个富婆,在账房保存三千两银子,掌柜一钱都没留,派了十个护院拿着银子和她的衣服,跟她送到地方。 在贵人面前,底层很多不可逾越的规矩就是这么轻而易举跨越。 回内城后,徐允祯直接到五军都督府了,就算混日子也得到衙门混,李吽带着蝶梦回到钱龙锡家里,把她介绍给王彩霞和虎妞,回自己客房休息。 王彩霞看着桌上白花花的银子和地下的箱子,再看看艳丽非凡的蝶梦,有点不可置信,“妹…妹多大了?” “回姐姐,奴家二十有二…”她怕两人嫌弃,连忙说道,“这是奴家的嫁妆,奴家从未卖身,三年前见过郎君,情…钟情于郎君…郎君到永平府祭奠夫人去了…” 这样的女人一过二十五身价直接砍到脚脖子,关键是…这年头的侍妾没有娘家的话,就是个礼品,别人能送过来,夫君随时可以送出去。 王彩霞对她没什么敌意,示意收拾一下,暂时三人都在炕上休息。 第79章 百日祭请魂送魂(上) 八月二十三日,山海关督抚衙门。 身穿蟒服玉带的孙承宗盯着墙上的地图沉思,眼神在大凌河位置久久无法收回。 十年前第一次外镇辽东,他修建了右屯和大凌河两座城池,天启五年高第来接替,放弃驻守,导致两座城池最终被摧毁。 后来的袁崇焕修修补补,但主要作为临时驻军,从未固守过,如今看来,突出松锦防线的大凌河堡还得修,否则对东虏毫无牵制,他们随时可以进入草原背刺大明,必须与他们强行拼消耗。 但是…祖大寿,哎,得派客军入辽西啊。 这样的话,又会失去辽西将门的信任,为难。 孙承宗后面还坐着一位垂头丧气的红袍,新任辽东巡抚邱禾嘉。 朝廷本来已经取消了辽东巡抚这个职位,皇帝又步入老路,六月安排新巡抚,那你倒是换个人啊,邱禾嘉是兵部赞画主事,本就在山海关,本就是孙承宗的老属下,换汤不换药,除了让他担责,没任何实际用处。 邱禾嘉私下暗骂皇帝恶心人,已经让同僚帮忙运转,老子回南京任闲职去了,京城不是人待的地方。 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中军官宋伟噔噔跑进来,神色略有紧张,“阁老,抚宁来信,祖泽鸿到永平府祭奠妻儿,把祖大寿派在永平的管家一刀枭首,还是他五服内的族叔。” 邱禾嘉蹭的起身,慌张伸手,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尴尬看向孙承宗,后者神情凝重,缓缓坐到主位,蹦出两个字,“为何?” “欺辱亡魂,他们明明没找到祖泽鸿一家三口的尸身,却随便收殓了三具尸体下葬,前两天刚把男尸挖出来。” 孙承宗没有直接说话,看向邱禾嘉道,“元素不可能回辽西,祖泽鸿是举人,为官不可到辽西本地任职,东江是唯一的去处,依旧在老夫麾下,你去把他请到山海,为大明计,他得抛弃私怨。” 邱禾嘉有点难为,孙承宗说是让祖泽鸿抛弃私怨,其实是给他机会,若他能让伯侄安静,或者合作,那他就和袁崇焕一样在辽西坐稳了。 问题是,谁想做丘八的附庸,他不想去。 孙承宗看他迟疑,也没有催促,自己都头疼,何况是他,叹气一声,对宋伟道,“马上派六百里信使日夜出发到锦州通知祖大寿,令祖大弼、祖大春两日内回永平述职。” 邱禾嘉等宋伟离开后,讪讪说道,“阁老,下官有句话可能有点放肆,但不吐不快,对祖氏而言,祖大寿最重,但祖泽鸿最贵,其余人皆为附庸。 文武殊途,他们本就不可能精诚团结。 祖泽鸿之前意气风发,一旦做官,祖大寿就得收敛手中的兵权,但朝廷又如何保证祖泽鸿庇佑失去兵权的祖氏? 下官久在山海,早认为袁大人这样的想法是一厢情愿,祖泽鸿顶多能代表祖氏其中一脉,祖大寿却代表辽西将门,完全是不同的势力,他们不是文武辉映,是袁大人以文御武的恶毒谋划,完全是为了灭虏后抹杀祖氏家将。 袁大人一开始就走了条绝路,祖大寿醒悟过来后,立刻抛弃了精心培养的侄儿,如今祖泽鸿一定醒悟过来了,他为何与祖大寿和解? 一旦和解,就是明着让朝廷忌惮他们,为了避免攻讦,他们明面上肯定生死相搏,至于私下如何,人家的家事,阁老又何必在意。” 这话很实在,深入骨髓,五成说对了,但孙承宗内心苦涩不已。 很多事,外人不知当事人动机,能推演出无数种可能,这只是邱禾嘉推演的动机。 祖氏家事非一家事,实乃大明事,关乎辽西安危,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自己必须管。 想到这,他站起来,对外叫了一声备马,扭头对邱禾嘉道,“你也去,辽东巡抚总得出关上任,怎么能一直在山海,去看看,就可以跟着祖家人到宁远上任了。” 邱禾嘉极不情愿,但也没办法,只能跟随,也就孙承宗不计较他这态度,换一个脾气暴躁的督师,两次不听令直接给你下狱。 祖家祖籍所在地,其实不属于永平府城所在地卢龙县,而是东边的抚宁,位于县城西南三十里的山中驿道边。 莽古尔泰劫掠乡野的时候,把几个村子包围,祖泽鸿来不及转移妻儿就被发现了。 莽古尔泰知晓他的身份,当时腿伤行动不便,让人抬着他到卢龙县城北面的营地,妻儿自然也被带了过去。 女真进攻抚宁受挫后停了下来,因为山海关距离抚宁不过五十里,中间有一个军事大城,榆关镇,彼此互为奥援,女真无法围城。 黄台吉后继乏力,也不想去捅山海关这个‘马蜂窝’,撤兵固守滦州、卢龙、迁安、遵化,祖泽鸿在卢龙北面被关押四个月,根本不在府城里。 阿敏撤走屠城的时候,先屠卢龙城,赶着剩余百姓到北面杀戮,这才到祖泽鸿关押的地方。 毕竟见过黄台吉,他以为自己会被带走,没想到虏兵上前直接摔死孩子,不等他求饶又杀了张小栾,他再反抗,照样是沉默的杀戮,且他是被拖着行刑的,距离妻儿死亡的地方有二百多步。 妻儿的尸体在一座破房子中,临死之前还在燃烧。他不回来,谁都不可能找到张小栾的尸首。 祖泽鸿来到卢龙县北面二十里的驿道,河边到处是残垣断壁,有点糊涂了,此处没大山,使劲想也想不到什么参照物。 还得张泷和剩余四名校尉来定位救他的地方,但他们也不熟悉啊,五人分开,从卢龙县到北面来回奔跑,想凭借当时的脚程来定位。 孙承宗和邱禾嘉次日才从抚宁来到卢龙,永平府、卢龙县、附近东胜卫驻军和百姓都在北面静静的看着青龙河畔有点焦躁的祖泽鸿,他们提议好几次先试着挖一下残垣断壁,都被祖泽鸿拒绝了。 不确定是哪里,挖有什么用,好多尸首被粗暴收殓,附近有座大坟,但祖泽鸿敢保证,妻儿不在那里面,一定还在当时关押的房子里。 第80章 百日祭请魂送魂(中) 祖泽鸿与孙承宗还算熟悉,远远的就看到蟒袍老头,这地方只有他一人有资格穿蟒袍。 孙承宗为了看清他,驻马到青龙河东岸一处光秃秃的高地。 祖泽鸿并不想见他,与不见袁崇焕一样的道理,无话可说,无事可谈,相看生厌。 但他怔怔看了一会,突然远离一箭之地,伸手对他比划了一下,孙承宗停留之地应该有一片树林,如今没了,难怪让他难以定位。 哗哗~ 祖泽鸿突然拍马涉水,向孙承宗直接而来,到高地旁边转了一圈才拍马来到身边,马背上拱手,“孙大人,邱大人,好久不见。” 与阁臣大员用这种方式打招呼很失礼,邱禾嘉面色不善,孙承宗却不在意,“九箭有什么收获。” “这里应该是片树林,也不知被东虏砍伐烧毁,还是被后来的百姓当柴禾烧了。” “是被东胜卫烧了,东虏五月初撤走,放山火无用。” “卢龙全县如今不到万人,孙大人,这是谁造成的悲剧?” “东虏!” 祖泽鸿点点头,淡淡说道,“那就杀了他们!” 孙承宗正要搭话,祖泽鸿却拍马直接下河,战马向西北直接走了四里多地,岸边的人快看不到他了,祖泽鸿才四处招手,示意校尉到他身边。 西边荒野中一堆黄土,四周几十座土房子倒塌在原地,夏天被野草覆盖,秋天一片荒芜,很难被发现。 祖泽鸿下马后来回在草里走了很多次,当时被关在房里,周围到处是虏兵,真的难以确定是几排几户,去见黄台吉和阿敏都被蒙着面,反而临死的画面是唯一定位的信息。 三尺见方的土墙窗口被其余房子堵住视线,只记得向东能看到高地的树林。 校尉带着百多名驻军拿工具来到身边,祖泽鸿拿一张纸卷成筒,用固定角度站到每一座旧房子地基张望东面,以此来准确定位。 众人不明白他这是什么办法,只能安静等着,他这样来来去去从上午到下午,最终在一处洼地停留很久,多次张望后,示意他们开始挖。 老百姓的房子只有土,房顶是细木头和茅草,一把火很容易毁干净,烧掉之后土墙会瞬间倒塌,雨水一冲刷,地基变洼地很容易直接消失。 所以之前找房子的思路就错了。 残垣断壁向来只有残垣断壁,从未有残木断梁,再过一年,神仙来了也找不到。 一群人在方圆十丈范围忙活了一个时辰,有人挖到一块锦缎,看起来是贵人家的襁褓,祖泽鸿挥手让士兵们停手,让校尉和亲卫缓缓沿着四周开挖。 夕阳西下,一大一小两具骸骨出现,经过一个夏天,尸体降解很快,翠绿色的衣裙只剩下一半,她的桃木发簪倒是完好,这也就确定了身份。 张小栾临死紧紧抱着自己的儿子,爬着呼喊自己的丈夫,如此惨剧,学生的思维也很悲哀,他颤抖着跪在旁边,亲卫和士兵也跟着哗啦啦下跪。 过一会,祖泽鸿脱下自己的长袍,盖在两具骸骨上,对四周摆摆手道,“离我远点。从此处向东二百步外开始,拿五百两让卢龙城百姓连夜挖掘,一尺就行,东虏应该在此处推倒土墙掩埋了很多尸体。” 亲卫回去告诉卢龙县令和东胜卫指挥使,城内等候的孙承宗立刻下令连夜挖掘,祖泽鸿是唯一的幸存者,没人比他清楚城外的屠杀发生在哪里。 校尉很快给祖泽鸿找来锦缎和香炉,骸骨被包起来,原地搭了个简易灵棚开始祭奠。 三四千人打着火把在野地里刨坑,祖泽鸿独自坐在二百步外的灵棚里,一口一口喝酒。 他来这里,既为请魂,也为送魂,更为处理与祖家的关系,皇帝给了一个月时间,何尝不是在考验他。 这破事先不提,祖泽鸿还没想好如何送魂,否则他自己也控制不住滔天恨意带来的无差别杀戮,迟早还会疯。 想做‘自己’,就不能有心魔。 孙承宗早上从卢龙城出来,看着野地里的尸体悲哀无比。 本想给百姓一个体面,没想到挖出来三千多具骸骨,别说提供棺椁,连一块布也提供不了。 士兵们在收集干草和柴禾,一层柴禾一层尸体,火化是最好的归处,埋在哪里都都不合适。 邱禾嘉出来的早,到孙承宗旁边,递给他一张纸,是首悼词。 泣血之殇,故土城破家亡。无辜百姓,惨遭屠刀之殃。 哀嚎遍野,血流成河染疆。苍天落泪,大地悲泣心伤。 亡魂何安,冤屈难诉上苍。东虏行恶,罪恶滔滔怎偿。 惨绝人寰,岂可轻书于纸。呜呼哀哉!悼我悲殇亲胞! 大明朝百官从未想过为这种事刻碑,他们潜意识觉得留书记载过于丢人,显得他们很无能,京畿百姓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孙承宗本来也不想,不利于士气,但这首悼词一看就出自祖泽鸿之手,明志大于哀悼,回头递给卢龙县令吩咐道,“马上刻碑,今日祭奠一日,明日火葬。” 邱禾嘉等县令离开后,低声道,“祖泽鸿吩咐校尉,拒绝任何人祭奠妻儿,尤其是祖家人,敢靠近直接斩杀。” 孙承宗扭头看看太阳,估计祖家午后就来人了,先祭奠一下百姓,没必要去刺激祖泽鸿。 青龙河边绵延百丈的巨大柴禾堆,前来祭奠的百姓非常多,连抚宁和滦州的百姓也赶来祭拜,这其中有他们的亲人。 野地里香火缭绕,哭声不绝于耳。 一股悲惨凄凉的气氛萦绕在众人心头,午后东边轰隆响,百多人身穿铠甲来到卢龙。 当先一人满脸络腮胡,如黑塔一般,说话嗡嗡响,祖家猛将,祖二疯子来了,没有到卢龙城,反而绕着祖泽鸿搭建的灵堂转了一圈。 但他也进不去,孙承宗下令东胜卫调集两千人,二百步外围成一个圈,就是防止他们突然火拼。 东胜卫是蓟镇的兵马,祖大弼气得大吼,扭头进卢龙城而去。 第81章 百日祭请魂送魂(下) 府衙正堂,祖大弼进门单膝下跪,“末将拜见阁老。” 行完礼他就起身了,孙承宗瞥了他一眼,脸色有点冷,“祖大春呢?” “六弟身体有恙,暂时无法入关。” “是吗?你祖二可以代替祖大寿?” “此乃家事。” “祖泽源死了?” “是!” “心痛吗?” “心痛,学艺不精,竟死于刀术,教训。” “谁来吸取这个教训?” “末将还有儿子,祖泽淳。” “好,今日安静等待祭奠,明日老夫公证,不得去打扰。” 两人快速交流几句,祖大弼就出去了。 邱禾嘉神色凝重看着孙承宗,“阁老,不妥?祖大弼再送一个儿子?” 孙承宗摇摇手没有说任何话,闭目养神一会,宋伟才从外面进来。 “阁老,祖大弼带着祖泽鸿胞弟祖泽淮、祖大寿儿子祖泽溥、他自己的儿子祖泽淳、其余还有祖泽沛、泽沁、泽盛、泽淞、泽浦、泽深,祖家九将每家都有儿子来,家将头领祖宽带五十名亲卫。” 孙承宗笑着点点头,“果然是家事!看着他们,明日之前不得让他们出城。” 邱禾嘉眨眨眼,“阁老在笑?” 孙承宗的笑意更浓了,“为何不笑?祖泽鸿早已甩脱自己的桎梏,这些堂兄弟加起来都不如他重要,祖大寿不会杀第二次。祖泽鸿能回永平,足以证明他想处理家事。” “恨如何解决?” “没听到祖泽源已经死了嘛。” “这…如何作数?” “在祖大寿看来就是一回事,明日肯定还有人来让祖泽鸿释怀,人已经死了,他想复仇就得忍,忍一段时间恨也就淡了。” 邱禾嘉大大皱眉,听起来像是花楼异想天开的女人想法。 黄昏吃完饭后,东胜卫指挥使送进城一个让老头大惊失色的消息。 祖泽鸿剃了个光头,把头发放到妻儿怀中,找了一副棺椁,下令校尉抬到西边山脚下准备单独埋葬。 不好,祖家完全决裂了。 祖泽鸿完全不在乎祖大寿怎么想。 祸事不在当下,在未来。 孙承宗急急备马,强令开城门,赶到北面的山脚下。 野地里的火光格外亮,等孙承宗来到身边,棺椁已经下葬,校尉在找石块往坟茔上堆砌,墓地前的石台上全是祭奠的纸钱和供品。 祖泽鸿看起来无比疲惫,靠在坟茔边的大树下闭目,脑袋锃光瓦亮,任谁看都知道这是一个遇到大变故的人。 东胜卫指挥使拦住孙承宗,“阁老别去了,祖泽鸿给了下官二百两,让我祭奠十年,每月初一十五和节日都得来祭奠,否则就是他的生死仇人,看起来他天亮后准备回京了。” 孙承宗歪头想想,“不可能,他在恢复体力,准备明日与祖大弼谈话。” “这…下官就不知了,的确不让人打扰他。” 孙承宗点点头,到士兵们搭的简易棚子休息休息,事实已经这样了,此刻说话无任何益处。 哎,九箭啊,你与家族决裂,又如何立于官场呢。 祖泽鸿守着骸骨一天一夜,才想出如何请魂送魂,‘他’没有追上妻儿,自然是想去追妻儿。 叫回来一起送走就行了嘛。 至于仇恨,从南郊清醒的时候,他已经交代给‘学生’了。 祖泽鸿又做了一个梦,还是那个甜美的笑容,还是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子,但他自己再无触感,好像是一个旁观者的凌空视角,看着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习文练武,懵懂的被人指使,单纯的相信所有人,最后丢掉了最为珍惜的东西。 现在,他找回来了,一个儒袍男子抱着孩子,身边靠着一位绿裙妇人,甜美的笑容回头朝他挥挥手,一家三口消失在漫天花丛中… 祖泽鸿猛得睁眼,眼神再无红色,无比透亮的清澈,扭头看一眼波光粼粼的河面,再抬头看一眼初升的朝阳,一切都那么清晰。 此情此景,如同他的心境一样明亮,浑身轻飘飘的,有一股登临天地的飞翔之感,脑袋如三花聚顶一般,让他四肢百骸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啊~” 对着原野长啸一声,胸中浊气尽去。 低头看到河边一溜柴禾上的尸体,现实再次回归。 但他这次丝毫没有纠结,看着远处一堆官员和祖家人,决定马上了结恩怨,下令亲卫去牵马准备离开。 突然来了一骑,大哥祖泽溥马背上大吼,“老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大逆不道。” 祖泽鸿啪啪拍拍光头,“你懂个屁,爽。” “你杀了老四?” “能别问这废话嘛,我杀他的原因,是他要杀我。怎么?大哥也想试试。” “我不会抢泽淳的事。” “我看到泽淮来了,若我死了,他该找泽淳了吗?兄弟残杀不止,大伯这家主做的真叫一个妙。” “混蛋,质疑长辈,真该死。” 祖泽鸿懒得搭理他,东面又来了几骑,看到一个熟人,自己的连襟兼表哥吴三桂,他还带着一位绿裙小姑娘。 这是张小栾的胞妹,自己的小姨子,今年才十五岁。 这就是祖大寿给的台阶?再送一个媳妇? 祖泽鸿原本轻松的脸色,突然大怒,正好校尉牵马过来,大吼一声,“上马!” 从狂风背上拿过袋子,箭囊挂在右侧,手持弓箭直接冲了过去。 对面可能早就等他过去说话了,全部神情凝重看着他。 猛得看到祖泽鸿张弓搭箭,齐齐大吼,“老九,九哥,九弟…” 乱七八糟叫声中,咻~ 破甲箭尖啸而来,祖大弼一刀劈落,他本来能躲开,但后面是亲卫,顿时朝祖泽鸿大怒,“混蛋,你找死啊!” 回应他的依旧是尖啸~ 咻咻~ 前后两支箭。 距离太近了,祖大弼再次劈落一支,另一支避无可避,剧痛让他大吼,“啊~” 孙承宗和众人原本以为是较量,这下再次大惊,一支箭直接穿过祖大弼的胳膊挂在身上,差点让他栽下马。 堂兄弟们顿时驱马为祖大弼挡箭,因为祖泽鸿还有一支箭在弦上,个个惊恐瞪眼,缩成一团持刀防御,他已来到身边。 朝右后方将旗嗖得一箭,侧身从另一匹马上把胞弟祖泽淮拽到马背,向后挥挥手,校尉随他马头一转,竟是片刻不停,向西奔马离去… 第82章 ‘祖泽鸿\’回京 祖泽鸿快如闪电,来去如风,把准备与他谈话的孙承宗放了个空。 老头看一眼围着祖大弼焦急疗伤的祖家子侄,再看看远处一道烟尘的骑士,对祖泽鸿的行为有点羞怒。 上任东江是老夫属下的属下,就这么对待上官?袁崇焕果然没教导好。 旁边邱禾嘉拍拍胸脯,却是另一个心态,对祖泽鸿有点赞赏,好了,老子这下可以去宁远混日子了。 这样才对嘛,公开翻脸,又劫走胞弟,这不还是一家人,大男人要学会忍耐,更要学会选择。 众人七手八脚剪断箭头,把箭杆拔出来,给祖大弼止血之际,他才有机会恶狠狠瞪了一眼刚来的吴三桂。 后者眨眨眼,拽一把被吓呆的小姑娘,两人上马先到姐姐坟前祭拜上香,才带着十名护卫向西追了过去。 等众人止血包扎完毕,祖大弼抬抬左臂,他好像受了重伤,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月内他别想提重物。 老大祖泽溥示意众人去祭拜一下张小栾,对孙承宗拱手道,“阁老,二叔受伤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孙承宗摇摇头,调转马头下令卢龙县火葬百姓的骸骨,顿时冲天大火升起,百姓痛苦送别亲人,天地间又处于悲凉之中。 祖泽鸿奔马的速度非常快,他是一人双马,后面的吴三桂根本追不上,还要停下来查看马蹄印,打听他走哪条路。 这一下就甩远了,吴三桂想着祖大寿、祖大春的交代,干脆不追了,从官道直奔京城,反正追上也是回京。 八月二十七,曹化淳在东厂例行发呆的时候,马武带着一个光头进门。 没有通报,导致曹化淳盯着他看了半天,确认是祖泽鸿后,才蹭得起身,“糊涂,你这样怎么做官?大明朝官均有仪态要求。” “曹公公,祖某当的官文不文,武不武,这样反而容易让兄弟们卖命,高高在上的文官,做的最好就是袁崇焕,下场又怎么样呢。” 祖泽鸿把他剃发葬妻的事说了一遍,连射祖大弼的事也交代清楚,曹化淳怔怔想了一会,说了句实话。 “你做的已经够了,再做也没用,过犹不及,以后若需要还得做,这种事无法提前做足。” 祖泽鸿点点头,“曹公公乃大实话,所以祖某求您件事,推荐我的胞弟到京卫武学读书。” “啥?!” 曹化淳差点把眼珠子滚出来,不怪他吃惊,京卫武学门槛不高,家中有七品武将的子弟都可以去,秀才愿意投笔从戎可以直接去,民间嘛,还真得考考试,但也是个过场。 找太监推荐?不是不可以,完全没必要嘛,还没考试呢,直接绝了兄弟后路,以后只能做禁卫,然后到京卫或御马监,彻底与边镇无缘了。 祖泽鸿摆摆手笑道,“胞弟泽淮十五岁,不可能从武学蒙学开始,要入兵事学堂学兵法。” 也就是两年后要考武举,也不难啊,中武举也得去做禁卫,年后才有外放的机会,还是到京卫或御马监,总之不可能回边镇。 曹化淳扫了他一眼,没有答应,也没拒绝,“九箭,你这神态不对啊,有何喜事?” 祖泽鸿摸摸脸呵呵一笑,“祖泽鸿死了,他的灵魂走了,不应该高兴吗?” 曹化淳大力皱眉,怎么看都像是真的,一个百日祭就走出来了? “曹公公!”祖泽鸿在他面前摇摇手叫魂,“听说内库有很多小院子,大时雍坊的空房子卖吗?另外,您应该把祖泽源的人头还回去,若我所料不差,屁股后面有人追着入京。” 曹化淳沉思片刻摇摇头,“大时雍坊的房子五千两起,你买不了,划一栋给你住也不合适,先在钱龙锡那里住着,等他致仕,内库不让其他人去就可以了,至于祖泽源的人头,那得祖大寿自己来要,密信或者派人都行,总之得他来要。” 祖泽鸿点头拱手,“明白了,那就等曹公公的好消息,最好九月初一让胞弟到武学开始上学。” “咱家得问问陛下,你这样做,容易让令尊难堪。” 就是让你去问啊,祖泽鸿笑笑拱手走了。 他从东门进城直奔东厂,其他人还在门口等着呢。 这年头有一个家家都雷同的情况,嫡长子那是真儿子,其他全是帮手,祖泽鸿学文,胞弟就在宁远混日子,习文练武都做,但没有目标,也可能结婚也还在上学,什么时候等老大用你,什么时候就‘毕业’了。 也就是说,长辈只安排长子,接下来都是老大来安排,父母就算给安排了,也是老大一句话就能改变。 这种情况下,老大以外的孩子都很弱势,看到老大都很听话。 祖泽淮比其他堂兄弟更难受,他不能去做营兵,以免影响哥哥前途,谁知道… 第一次入京,祖泽淮跟着兄长尽走大街,皇城的巍峨庄严让他眼珠子动都不动,完全没看路。 中院西厢房,钱龙锡和李吽同样看鬼一样看着他,这…这…这… 他们的价值观实在难以理解,这跟砍头一样。 祖泽鸿哈哈一笑,招手让胞弟进门介绍给两人,示意他坐下,边问边落座,“钱大人,堂堂阁臣不去上值?难道也像孙承宗一样溜达?” “老夫身体抱恙,提前下值半天不算什么。” “哦,您脸皮厚无所谓。” 钱龙锡一撇嘴,“你这样子是不准备面圣了吗?” “我与陛下心连心,无所谓面不面。有点无聊,正想着找点事做。” “无需如此,你只要上一道奏折,大概就可以赴任了。” “哦?发生了什么事?” 李吽突然抢先插嘴,“徐允祯给你把迎彩楼的花魁赎身了,就在后院,你刚走哪天早上就送过来了。你的家眷太多,钱大人不得不自己搬出来,把后院让给你。” 祖泽鸿反应一会,才明白自己‘入场’了,有人开始‘投资’他,皇帝很满意,那就可以找理由滚蛋了,夜长一定梦多。 盯着钱龙锡看了一眼,才想起曹化淳说他快致仕了,大明朝的官大事‘糊涂’,小事一个比一个贼。 第83章 圈子,敌人,朋友,自己 钱龙锡看他眼神瞅自己全是戏谑,不悦问道,“为何如此看老夫?” 祖泽鸿一摆手,大声叫钱龙锡的管家过来,“老管家,拿五十两银子,麻烦带二弟到外城替我看看袁崇焕。” 钱龙锡一拍腿,“老夫没有五十两。” 祖泽鸿再摆摆手,“去找亲卫拿。”扭头又拍拍二弟肩膀,“看看就行,啥话也不用说。” 祖泽淮哦一声跟老管家离开,看他们背影消失在廊道,钱龙锡吭哧一声,“你们兄弟性格两个极端啊,老二这样的懦弱性格不仅帮不上忙,很容易被人利用。” 祖泽鸿没有接这茬,咳嗽一声道,“钱大人,历朝历代朝事艰难的时候,都有一类人在修修补补,六十年前的张太岳算一位,祖某一直以为孙阁老也算一位,这次略有接触,发觉他并不是单纯的裱糊匠,孙阁老也有自己的抱负,有自己的欲望,他不是个纯粹的人。” 钱龙锡盯着他看了一会,好似看到好笑的事,揶揄说道,“九箭第一次认识孙承宗?” 祖泽鸿沉重点头,“祖泽鸿死了,所以我的确是第一次见,钱大人是松江府人,袁崇焕天启七年请辞,说是找朋友,其实他从未回广东,北直隶、山东、山西、南直隶溜达了一圈,你们曾有什么谋划呢?” 钱龙锡咳嗽一声,“当然是为国为民。” “为国为民我信,却是顺带为国为民。你们谋划过坏事,但又是那种不敢认的坏事,只会戚戚然等候,每个人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自己是个伪君子,又期待别人是个信守承诺的君子。袁崇焕失败的真正原因是他真的相信你们,他真的在做事。” 被后辈教育,钱龙锡有点恼火,还未说话,祖泽鸿笑着摇摇手, “色厉内荏是大明官场共性,这样的共性之下,非常容易诞生小圈子,但小圈子又非常容易诞生排他性的质疑,所以你们摇摆不定,谁与谁都是朋友,谁与谁都不是朋友,也就是说,其实每一个人都是孤立的,谁与谁都不愿做撕破脸的敌人。 这就是大明官场的和光同尘,大家都是朋友的时候,也就是没有朋友的时候。 士大夫嘛,做事喜欢留一线,除非真的无法留,你们每个人都能安然而退,只要得到自己该有的好处,钱大人想致仕,那您得到什么好处了呢?” 钱龙锡面色凝重,祖泽鸿起身诡异一笑,大步离开到后院去了。 屋内两人沉默了一会,钱龙锡突然对李吽道,“有没有发现,这家伙眼神不一样了?” 李吽点点头,“眼神不再戏谑,清澈而淡然,悟性太可怕了,必定成就一番功业。” 钱龙锡嘴角一撇,“想成就功业的人生太累了,他不仅只能靠他自己,还得勤快一点,做任何事都得勤快。” 论勤快,京城还真无人比崇祯勤奋,虽然他也不知道勤奋什么,但他就是勤奋,几乎每封奏折都要看。 宵衣旰食的崇祯越勤快,朝政失控越快,因为他看的都是废话,十七世纪以下控上的精神pua,非常成功。 小内侍一封一封奏折往御座放,他看一封扔一封,完全沉浸在废话文学中,一件好事都没有,但也没一件特别的坏事,主打一个‘我存在、我忙碌’。 曹化淳进门,意外看到司礼监王德化在旁边,低眉顺眼道,“陛下,奴婢刚才见到一个有趣的忠义之人,为了祭奠妻儿剃发明志,不破东虏不蓄发。” 看奏折的崇祯一愣,曹化淳又把祖泽鸿的话复述了一遍,其实他今天到东厂,就是孙承宗已经快马送信回来了。 信使日夜兼程,比祖泽鸿早半日,今天早上崇祯已经知道了实情,就等着当事人如何说了。 皇帝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把手中奏折扔给内侍,开口反而问王德化,“王大伴,司礼监对祖泽鸿什么印象?” “回陛下,胆子大的忠义之辈。” 皇帝点点头,“曹大伴,弓箭呢?” “回陛下,已备妥。” 崇祯翻翻桌上三本奏折,递给王德化道,“抄录一份递给东厂,朕想听听真正的将门如何看待当下的剿匪。” 王德化连忙拿起来,到待诏房让内侍抄录。 乾清殿一时陷入安静,崇祯又开始看起废话文学,曹化淳上前两步,低声道,“陛下,祖泽鸿让奴婢推荐胞弟到京卫武学上学。” 崇祯展奏折的手一滞,缓缓看了一眼曹化淳,眼神停顿几息,才摇摇头道,“不合适去武学,让周延儒举荐到国子监去。” “是,奴婢领旨。” 皇帝这是对祖泽鸿忠心的回报,并不想废掉祖泽淮,学文以后可以学武,学武以后可没法学文,没有功名不要紧,反正是学嘛,慢慢学。 两刻钟后,王德化拿着一沓纸递给曹化淳,又把三本奏折放到御座。 崇祯拿起来直接扔到一旁留中的竹篓中,淡淡说道,“让王承恩出去透透气。” 两人齐齐躬身退出乾清殿,这就是皇帝对祖泽鸿满意的表现,让你的搭档提前与你交流。 他以为展示了皇恩浩荡,臣子却无一例外都很别扭。 所以曹化淳经常跟祖泽鸿说‘掏心窝子’的话,也是一个好奴婢。 乾清殿门口,王德化拱拱手道,“曹兄,承恩是陛下潜邸身边的人,王某…” 他还没说完,曹化淳直接拉了他一把,示意他边走边说,“先不说承恩,祖大寿派了一个有趣的人回京,高起潜的干儿子,团练游击吴三桂。” 王德化不明所以,“曹兄有何指教?” “这人是辽西团练总兵的儿子,祖大寿的外甥,祖泽鸿的表哥,也是连襟。” 王德化终于明白了点意思,“吴三桂跟祖泽鸿去东江?” “大家族多头下注很常见,这样对祖大寿、祖泽鸿、吴襄、吴三桂、你我和高起潜等所有人都是好事,王兄明白了吗?” “明白是明白了,对你我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以后东江的消息我们提供更可信啊。” 王德化眼神一亮,拱手道,“感谢曹兄赐教,王某先回司礼监安排一下。” 曹化淳回皇城内的东厂衙门,望着王德化的背影略微摇头,这孙子喜欢银子,只要拿银子都是他朋友,祖泽鸿一定不会与他玩银子,皇帝若不提醒他,咱家只能预防他坏事,真是累啊。 第84章 东林改变了大明官场 祖泽鸿回到后院,她们都知道他回来了,但无人占据正屋。 这不是对钱龙锡的尊重,而是富贵人家的共同生活模式。 家主的卧室从来没有固定女人,正妻也不是。 如同皇帝一样,正妻在正屋东面,妾室在东西厢房或小院里,老爷想哪位了,哪位到老爷卧室,或者老爷自己到哪位的房里。 正屋只有虎妞,她虽然在笑,却是恭迎祖泽鸿进门,这是自己睁眼看到的第一个女人,她不漂亮,但很干净,心比脸还干净。 祖泽鸿突然抓起她的手,二十岁风华正茂,全是老茧啊,这就是真实的侍妾。 虎妞突然被抱住,浑身颤抖的比王彩霞还厉害,祖泽鸿有经验了,紧紧抱住吻了上去,手伸入衣襟,虎妞顿时浑身发烫,呼吸急促… “少…少爷,奴家葵水当期…” 祖泽鸿高涨的情绪一落,拉她坐到怀中亲吻片刻,拍拍脸道,“以后别这样弱势,不要侍候别人,夫人这样文武双全的女子其实更难得。” 两人认识十年了,还是第一次这样,虎妞耳朵都红了,用力点点头,起身快速离开,“少爷等等,奴家叫蝶梦过来。” 不一会,蝶梦羞涩进门,眉眼更加喜庆,前凸后翘,腰肢让人看一眼就有欲望,到面前缓缓行礼,却是一声惊呼,被拦腰抱起回卧室而去。 某人的脑子何不是初尝滋味,刚才的情绪再次上头,先玩一局再说话… 外面的钱龙锡其实就在等他,一直在考虑如何跟他交代某件事,没想到回来就被反向‘教育’了两句。 一个无品无阶的举人,每天跟大佬打交道,却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这不是‘学生’的原因,完全是祖泽鸿自己身份的好处。 放二十年前的大明朝,他这样的人早被一砖拍死了。 但十年前,以东林智囊汪文言和黄尊素为榜样,改变了官场的风气。 黄尊素好歹是进士,是余姚名士,但也仅仅做个七品御史,实际却是东林众正盈朝期间的关键人物,行事纵横捭阖,很多东林大佬都受其‘驱使’,被对手私下称为‘左丞相’。 汪文言更牛逼了,狱吏出身,掌控东林几乎所有的‘资源交换游戏’,与黄尊素一明一暗,被人称‘右丞相’。 两人麾下都是些没有官品的幕僚,这群人照样左右官场,为东林众正盈朝带来一个后遗症:品阶不再是官场‘力量’的标志,有些人可能只是个举人、或者只是个胥吏,照样可以影响国策。 这就是权力的实际运用。 直白点说,施政的相权彻底落到一群士大夫手中,完全不受皇权制衡。 天启用阉党把这些人暴力去除,崇祯登基,后遗症依旧存在,祖泽鸿亲身感受过:厂卫监察权衰落,对御史那样的人避而远之。 查御史直接查到阁臣,查阁臣必然查好几位部堂,别说厂卫,皇帝也一下子搞不定一群红袍,谁知晓他们暗中盘根错节牵连多大。 如今祖泽鸿这样的人再出现,大伙反而习以为常,因为他就是东林出身,从师承上算,他是袁崇焕的学生,孙承宗和韩爌的徒孙。 出身决定立场,不管他做过什么,想过什么,计划做什么,在更多人眼里,他依旧是‘正牌’东林,闯法场救袁崇焕和钱龙锡后,他的身份在外人看来更加固定。 就算变成皇帝的人,与东林藕断丝连,打断骨头连着筋,其余东林天然与他亲近,非东林天然与他有一道沟壑。 钱龙锡想做什么呢? 说简单很简单,说复杂也很复杂,他想交代祖泽鸿东林的‘联系方式’,离京前把‘朋友’见一遍,让他做‘汪文言’局中联络。 大伙以后互为奥援,支持孙承宗外镇,支持侯恂进入六部做部堂,以保持东林的香火。 这不是他的想法,是袁崇焕的计划,袁崇焕就是这么培养祖泽鸿的,让他做官场掮客,且是文武两道的掮客,为自己将来入主中枢服务。 钱龙锡交给他联系方式,他就还是东林,奈何祖泽鸿刚才暗示很明显,他不做裱糊匠,不会与一群互相孤立的人做朋友,他不感兴趣,不在乎,一切随心。 这还真是让人尴尬。 钱龙锡纠结的不是祖泽鸿与‘东林’的联系,东林本就是谢幕的团体,他纠结的是祖泽鸿不能放弃‘东林党人’,哪怕你随便起个‘西林、南林、北林’或者其他名字,官场怎么能单打独斗。 你若忘记自己东林的身份,别人也不信啊,皇帝也肯定不会认为你完全与东林决裂,他还想靠你联络一部分来制衡官场呢。 钱龙锡发愁如何说服祖泽鸿,旁边李吽一直陪着他,不过李吽代表的另一种人,无所谓泄密,反正别人都会知晓。 两人安静喝茶之际,管家带过来一位身穿五蟒蓝袍的太监,“老爷,司礼监王公公找祖九箭。” 钱龙锡摆摆手让管家离开,随意招呼王承恩落座,别以为蟒袍有多了不起,有内臣、朝臣、宗室区别,还有三蟒、五蟒、七蟒、九蟒、坐蟒之别,一条蟒的坐蟒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部堂阁臣谁还没件蟒袍,在钱龙锡这样的人眼里,内廷五蟒依旧是个奴婢,差曹化淳那样的人很远。 王承恩面相就很实在,从袖口掏出一沓纸,“钱阁老,陛下想知晓将门如何看待剿匪。” 钱龙锡看了一眼,是弹劾三边总督杨鹤纵容流贼的奏折,以及杨鹤的自辩,弹劾之人是晋陕两道御史,职责所在,也是官场‘素人’。 杨鹤的自辩很有意思,还是他那一套说辞。盗贼之起,总因饥荒之极,民不聊生。招抚为主、追剿为辅的策略方为正道。 一句话说,杨鹤并不着急。 反正流贼只是流贼,根本无法占据大城,只能在乡野祸乱,钱龙锡合上奏折,吆喝对面他的婢女去叫祖泽鸿出来。 第85章 嫌弃的党鞭工作 婢女一会出来说,祖泽鸿可能祭奠时候好几天没睡觉,他的侍妾叫不醒,得等等。 钱龙锡暗骂,老子一个字都不信,祖九箭如今好女色?以前可没有这个软肋。 不对,好色不是软肋,这t…好鸡贼的家伙。 好色来自污很正常,但这么玩的人很容易玩崩。 因为好色之人,更适合做联络工作,尤其是没有正室的年轻人。 他这是拒绝自己,准备单枪匹马做事? 钱龙锡与李吽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里的凝重,再看一眼王承恩,果然老实的王公公也是七窍心,并没有戳破,尴尬笑一笑,喝茶继续等候。 祖泽鸿想不到他忍不住吃一口,外面还有这么多心理活动,正在里面享受圣贤时间呢。 与蝶梦感情是没有的,以前那位也只有好感,但如今有绝对的欲望,这皮肤…啧啧啧,光滑如脂,这身材,啧啧啧,爱不释手… 祖泽鸿对这年头的风月场有了另一个认识,她是真的卖艺不卖身,破瓜绝对无法造假,哪像几百年后,那些戏子借着卖艺之名做卖身之实。 蝶梦没有太多的羞涩,经历破瓜之痛后依偎在怀中享受爱抚,摸摸祖泽鸿的光头,脸色有点悲伤,“郎君本风流倜傥,姐姐泉下有知,也不愿您如此作贱自己。” “蝶梦啊,咱们得说好,不许提过去的人和事,三千两足够你轻松活半辈子,跟着我受苦了。” “郎君说的哪里话,没有郎君,奴家就算有四万两也是个数字,等到二十五以后,攒多少银子都是东主的,自己赎身还是孤苦伶仃。” 祖泽鸿摸摸胸口,一脸得意嘿嘿笑。 蝶梦往身上靠了靠,鼓起勇气道,“郎…郎君,妾身可以留孕吗?” 祖泽鸿一愣,还在想她为何如此问,蝶梦已抱到身上,“求…求您,妾身什么都愿意做。” 她很聪明,能感受到祖泽鸿对她只有欲望,拍拍脸道,“放心,我可没有送夫人的嗜好,你是我的,那就是我的。” 蝶梦顿时点头如捣,“都是您的。” 祖泽鸿看她这娇羞的样子,又来了兴致,蝶梦一下紧张道,“郎君不可,彩霞姐姐还望眼欲穿。” 啊?! 祖泽鸿瞬间没了兴致,这…还真是个麻烦。 温存一会,祖泽鸿起身去冲个凉,这后院有浴室,虎妞烧了一大锅温水,蝶梦来伺候他淋浴,这哪能忍住… 酣畅淋漓梅开二度,蝶梦反而有点害怕,祖泽鸿瞬间明白大户人家为何侍妾多,后来都被正室送走了。 这一个就忍不住,再来几个迟早把男人给废了。 洗漱完毕,里外换了一身,扭头来到王彩霞居住的东厢房,她在做女红,看起来是件汗衫。 看到祖泽鸿进门,连忙起身,不等她开口,祖泽鸿就问道,“彩霞是不是有孕了?” “啊?!”王彩霞被一句问懵了。 祖泽鸿笑一声抱着脸亲吻一下,“你算算是不是该来葵水了?我以为你和虎妞一样呢,谁知道你没有。” 王彩霞脸色红润,眼睛放光,祖泽鸿翘臀一拍,“若推迟就算了,反正日子长着呢,万一有呢,这几天可不宜同房,不要羡慕蝶梦。” 他们之前很努力,祖泽鸿完全是瞎蒙,反正现在也是‘无用功’,以后只有她和蝶梦两个留京,不能让一个奴役另一个。 王彩霞手慢慢伸到自己的腹部,脸上透露出来的光泽都不是爱恋,是纯粹的母爱。 祖泽鸿哈哈一笑,低头亲吻,王彩霞热情回应,过一会才松开,两眼含泪摸摸他的光头,笑骂一声,“以后不允许。” “以后肯定有头发,但也不会留长,出门在外洗不干净太麻烦了,蝶梦可能擅长画画,以后在夫人身边是个伴。” “夫君放心,妾身又不是妒妇,也不能决定她的未来。” 祖泽鸿笑着点点头,搞定这个未来的隐患,拍拍手示意她注意休息,起身来到中院。 其实他与两个女人说话完全是为了酝酿一下说辞,无论说什么,自己该离开了,留一天就有一天的变故,崇祯是驴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老子得顺毛捋,让他‘躁动’起来,主动撵我走。 已经黄昏了,下人给东厢房上菜,这三人换了一个地方。 刚才安抚王彩霞,其实已经完成了一次钱龙锡希望他做的事,朋党内部联络人,职责就是消除隐患,做一个左右逢源的粘合剂。 现在看到钱龙锡,又想到他希望自己做的事,顿时觉得麻烦,但他进门又努力展示热情,“哎呀,王公公好,久仰忠义大名,小弟仰慕许久。” 三人愕然看着他这突兀透露的真诚热情,不知他搞什么,王承恩略微尴尬拱手,“九箭先生幸会,王某只是个奴婢,无需如此。” “王公公此言大谬,司礼监一位秉笔掌印,六位秉笔太监代陛下批红,军政大事皆在挥墨间,公公也是能人。” 王承恩这次连谦虚都不会了,连忙拿出奏折,“九箭先生看看,希望您能赐教。” 祖泽鸿看一眼就放到一边,笑着道,“陕西之事,朝廷乃挥拳打跳蚤,一指头按一个跳蚤,而陕甘如今三十多股流寇,缺少钱粮,谈军事策略是对当地将官的侮辱。” 王承恩看他落座随口给了个结论,疑惑说道,“九箭先生能详细阐述吗?陛下想看看不同方略。” “详细阐述?我如今是一个举人,若是朝臣,立刻弹劾杨鹤,这人脑子不错,嘴也不错,手段确实灾难,王公公没听祖某刚才称呼陕西乱民为流寇吗?流贼之所以变为流寇,就是杨鹤手太软,把流贼生生变为流寇,他在招抚下去,陕西迟早出现坐寇,进而糜烂中原。” 祖泽鸿看三人都在认真听,吭哧笑一声, “其实道理很简单,流贼为什么造反?只有一个原因,快饿死了,他们在抢吃食。 官兵为何能战胜流贼?只有一个原因,他们是兵,并非他们有多强。兵杀民,能有多难。 杨鹤为何招抚流贼?这是他的一个梦,也是读书人的梦。对待造反的流贼,怎么能如同对待不听话的孩子一样,妄图说服他们。 百姓快饿死了,濒死之际忠孝节义不如一颗米,朝廷养活不了流贼,招抚完全是放纵。 祖某听说他招抚过三十四名贼首,可复叛的有多少呢?大概一多半复叛,这些贼首小打小闹掩盖了杨鹤的纵容。 但正因为流贼小打小闹,说明他们变聪明了,不再制造声势来裹挟百姓,一心壮大实力,所以说流贼变为了流寇。 这些复叛的贼寇,在朝臣眼皮底下,慢慢学会了作战,招抚为主、追剿为辅,这是杨鹤的战略,但朝廷没有足够的钱粮让流贼变为百姓,那这八个字就是放屁。 恶性循环呐,贼胎于陕,亦烈于杨。恇怯图苟安,养寇是也,增饷敛怨,因而长乱。” 第86章 臣子不能妄图做好人 祖泽鸿说完,拿起酒杯自顾自喝了一杯。 三人在回味他的话,钱龙锡道,“朝廷新任陕西巡抚洪承畴,主张剿匪为主,招抚为辅。” 祖泽鸿轻哼一声,“钱大人,这八个字怎么说都没用,结局已经注定了,除非屠杀殆尽。” “为什么?”王承恩追问道。 祖泽鸿抿嘴淡淡说道,“杨鹤建议招抚为主,说白了,他这是在坑害君王,因为陛下无法对流贼说出格杀勿论的话。 但臣子不能妄图做好人,杨鹤恰恰只想做个好人。 面对流贼,文臣总是不愿大肆屠戮,钱粮不足的时候,还真没第二个办法,好人终究会误国。 天下就没有老实听话的流贼,一时流贼,一世流贼,他们学会了抢,学会了好吃懒做,再不会安稳生产。 可以预料,陕甘的流贼会愈演愈烈,这一切都是杨鹤起始阶段的纵容,他将永远被记录在误国的佞臣传中。 以前他说得有多好,夸得有多妙,将来就有多大的反噬,如同袁崇焕一样的结局。 杨鹤身为三边总督,性格却优柔寡断,大明朝没有实力给他容错的机会,姓杨的死不足惜,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反正官场一个能扛事的都没有。 那换剿为主呢?其实也一样。 结局不是由手段决定的。 而是由源头决定。 百姓造反被砍死,不造反饿死,百姓会怎么选?答案很简单嘛,先去抢,活一天是一天。 说到底还是朝廷缺税赋,缺钱粮快速安抚流贼,而不是缺杀人的刀,谁去都一样。 杨鹤已经让流贼学会作战了,大量边军化作流寇,好人误国是事实,换谁去杀人也落不到一个好。 杀几万就是屠夫,杀百万就是彪炳史册的杀神。 可陕甘的流贼,需要杀千万,谁能下得了手?能有什么办法? 当今谁能给朝廷弄来钱粮,谁才是英雄,杀贼能有多难,考虑杀贼本身就错了,他们可都是大明百姓。 哎,陛下真难,喝酒。” 祖泽鸿说完滋溜喝一口,大明朝还真是一堆狗屎。 崇祯这个皇帝,迟早会为了忙碌而忙碌,完全是在麻醉自己。 钱龙锡拍拍脑门,“茅塞顿开,是啊,没有税赋,剿抚结局都一样,换谁去都一样。” 王承恩有点激动,“九箭先生能给一个办法吗?” 祖泽鸿眨眨眼,“常规办法肯定没有,唯一的办法是筹集足够的钱粮,运送五百万石粮食到陕甘,但这也是短期办法,长期来看,其实祖某有个恶毒的想法,驱寇百万入河套。 察哈尔林丹汗不是攻占了归化城吗,顺义王卜失兔跑到高原,把肥美的河套让给了察哈尔,河套原本有三十万汉民在为土默特开田,听说跑了一多半,流贼正好去开田。 而且林丹汗肯定守不住河套,黄台吉啃不动辽西,不出三年就会进攻漠南草原,届时若流贼能拖住东虏,也是大功。其实…” 嘭~ 钱龙锡一拍桌子,面色潮红,“够毒,老夫喜欢。” 祖泽鸿被吓了一跳,不悦瞧他一眼,继续说道,“其实东虏也不得不抢,他们缺物资,辽西啃不动,必然会再次试探北境,蓟镇如今防守严密,那他们就会劫掠宣大。 这就显出东江的重要性,东虏必须被牵制,否则大明到处是漏洞,按下葫芦起了瓢,天下一盘棋,万事皆在中枢税赋。” 祖泽鸿一句话最终绕回中枢税赋,钱龙锡和李吽无言闭嘴,王承恩却赞叹道,“九箭先生实乃大智慧,咱家第一次听如此详细的论断,您能写份奏折吗?” “嗯?奏折?祖某是举人,写什么奏折,写奏折得别人举荐送到通政司,陛下还不知道,满朝都知道了。” 王承恩眨眨眼,蹭得起身拱拱手,“咱家告辞,改日请教。” 三人挥挥手,王承恩立刻消失在小院。 祖泽鸿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被李吽捕捉到了,朝他举杯道,“九箭真是一句一坑,一坑一血,愚兄迫不及待想见你在东江大展威风。” “一坑一血?”祖泽鸿反问一句,把酒饮尽沉声道,“李兄啊,你的银子来了吗?” “还差几天,十万两,不会少一钱。” “祖某若直接送内库五万两,你怎么看?” 李吽歪头想想,疑惑问道,“陛下再送出来?需要如此啰嗦吗?” 祖泽鸿哈哈一笑,“任丘李氏忧国忧民,捐助朝廷五万金杀虏。” 扑通~ 李吽托桌子的手闪了一下,激动大骂,“出头的椽子先烂,你这是坑杀李家满门。” 祖泽鸿冷冷瞥他一眼,“既然如此,为何说祖某一坑一血?李氏天生就该富贵?天生就该人上人?大明朝的艰难与你家毫无关联是?国泰民安的时候贵人赚钱攒家资,国难当头的时候紧捂口袋看戏?大明朝的悲哀还不止贵人在看戏,而是所有贵人在发国难财,改革已无法救国,唯有流血。” 祖泽鸿说着冷冷指着他,“你!” 又指向钱龙锡,“他!” 再指向自己心口,“我!” 高举右臂转了一圈,“所有人,都是天道傀儡,乱世来临的时候,必定贵人先死。一朝一轮回,解决流贼的唯一办法,就是重新分配田产,这是永恒的唯一。 谁都知道,谁都不会说,那就谁都该死,你我他都是史册的垃圾,算计得了一时,算计不了一世,这个时间不会超过十年,咱们一起看着,死得都是什么人,哼!去他妈的贵人。” 李吽咕咚咽了口唾沫,其实他刚才准确抓住祖泽鸿长篇大论最重要的一句话,那句话不是剿抚,不是毒计,不是东江。 而是:臣子不能妄图做好人。 祖泽鸿这是在为自己‘飞扬跋扈’做准备,提前给皇帝吃定心丸,而且他说的很清楚,他可以给朝廷弄来税赋,那皇帝就得接受他飞扬跋扈。 李吽虽然依旧不知道是什么手段,但此刻才明白,祖泽鸿这样‘文武全才’的人想法有多可怕,他不仅看得清,更知道做什么有用。 当今天下,兵权贵过相权,中枢权争开始把兵权划为重点,这是乱世的标志,乱世已经来临。 第87章 初听海贸 祖泽鸿看李吽闭嘴,扭头十分无礼的拍拍钱龙锡。 “钱大人,您想让我做东林的联络人?” 钱龙锡上下扫了一眼‘狂妄’的祖泽鸿,摇摇头道,“现在老夫得想想。” 祖泽鸿哈哈一笑,“钱大人,我给您分析一下啊。 东林的根基在江南,但东林的恩主已经撤了不少,只剩下旧交情,什么样的人需要联络呢?只有京城官场的东林。 可京城官场又剩下几个东林?除了你钱龙锡,督治侍郎侯恂,顺天府尹傅淑训,挖水道的袁崇焕,勋贵抚宁侯,还有几个人愿意承认自己是东林?傅淑训还是个老糊涂,听说耳聋连听都听不清了,年底八成滚蛋。 孙承宗那种人不算东林,他七年前没有搭救杨涟的时候,已经不是纯粹的东林,他是东林的合作者。 这样的人也是大多数朝臣,您以为的东林,其实都是半个东林,当东林掌权的时候,满朝都是东林,当东林失去相权的时候,满朝无东林。 如今的官场不是三十年前的官场,如今的东林也不是三十年前的东林,日薄西山的东林,再不会像三十年前一样,一群小官勇斗部堂和皇帝。 东林的灵魂已经死了,就像你我一样,个个都是行尸走肉。 我自己跳出来了,不会跳回去,决定以后靠自己,那我联系什么?他们又能帮我做什么? 他们甚至连句话都传不出去,您想让我做联系人,我只能自己联系自己,对他们一个都不信,包括侯恂。 我反而想让您做联系人,回乡去,一半年后,我还得靠你做联系人,咱们看看海上的天地,干嘛让海贼霸占海贸?” 钱龙锡瞠目结舌看着他,胸膛似乎在起伏,祖泽鸿说对了一半,另一半是找死。 对面李吽突然道,“九箭,当你想动海贸的时候,就是彻底死亡的时候,愚兄老实告诉你,李家和丁家也做海贸,天津卫每年有三十多艘鸟船到倭国,利润大概是五倍,这三十多艘船,全是北直隶贵人所有。 毛文龙是什么人?他的东江水师就是给海贸做护卫,但毛文龙只能护卫北直隶和山东海贸,江浙海贸他连碰都不敢碰,闽粤的海贸更是有强大的海贼,全是他们自己的海商。 九箭,海匪就是海商,海商就是士绅,沿海的士绅包括海防,这不用我教你?” 祖泽鸿冷笑一声,“看看你俩这出息,老子是说自己做海贸,不是劫掠别人的海贸,夷州大匪郑飞虹有远洋大船好几百艘,海船上千艘,还有两千多条小船,聚众十多万,老子去哪里偷船。” 钱龙锡与李吽对视一眼,四只眼眨啊眨,好似又看到一个白痴。 李吽最终皱眉道,“九箭,倭国江户幕府不允许外人靠港,他们只允许到长崎和平户交易,而且平户已关闭,以后只允许到长崎,红毛鬼和佛郎机都只能到长崎,北直隶和南直隶走私的海船也只能到长崎,只有郑飞虹可以到倭国其他地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祖泽鸿眨眨眼,“客户有固定买家?” 李吽点点头,“非幕府允许,你去了也没用,靠岸也没有大名能交易,因为倭国大名的家眷和财富全在江户,你去交易什么?和野人交易吗?” “这么说,老子还不能去长崎?” “不是不能去,是去了得听话,可能一年时间才能交易完,等出港…应该明白等着你的是什么。” 祖泽鸿微微一笑,“郑飞虹与江浙士绅果然交情深厚。” “那当然,闽商与浙商本就常年在海上合作,而浙商又为南直隶走货,长江水师的很多海船都在运货。海贸其实比边贸还纯粹,我们只不过因为与他们有交情,才允许到长崎走三十艘鸟船,运输量大的福船一艘都不行,这不仅是需要幕府允许,更是需要所有人同意。” 祖泽鸿再次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看得两人直皱眉,好在他没有继续说这茬,“钱大人,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我不会做东林的联系人,也没人可以联系。” 钱龙锡落寞叹气一声,“是啊,有也经不起你折腾,可惜一旦失去奥援,再也捡不起来了。东林如今最为盛名者不过钱谦益,虽号称东林领袖、诗坛盟主,但他有科考舞弊之实,贵为礼部侍郎,被温体仁打压,如今不过做个乡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祖泽鸿哈哈一乐,“礼部侍郎做乡官的确滑天下之大稽,但你也是当局者迷,江南的乡官可能比北方一个知府都贵,何况是钱谦益这种人,他做乡官是为了与士族打交道,为了扬名,毕竟乡官专判宗族纠纷,这就是东林,文采暂且不说,要骨气没骨气,要能力没能力,浑身上下只有权欲。” 钱龙锡再次打量他一眼,“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钱受之,三年前京城见到受之,你对他崇拜不已。” “是吗?那个祖泽鸿已经死了,现在怎么看都是笑话。” 他这光棍劲让钱龙锡无话可说,祖泽鸿又笑着道,“钱大人,其实你让我干的活,在西方是一种专门职位,叫党鞭。 负责内部纪律工作的人员,对本党官员的约束是其主要职责,特点是贯彻领袖纲领,决定策略的否决和执行方案,裁量政策的重要性,并告知同党官员。 听着好听,其实就是个官场掮客、中人,上传下达,左右串联的一个人物,这种人存在的前提,是有一个德高望重的党魁。 请问钱大人,东林德高望重的党魁是谁?是您吗?您早把自己玩死了。是钱谦益吗?他得撒泡尿看看自己的德行,那还有谁呢?” 钱龙锡听完似乎有点赞叹西方的总结,他不惊讶祖泽鸿从哪里听来的,而是眼神灼灼看着他,似乎有点嘲讽,“敢情你想做东林未来的党魁。” 嘭~ 祖泽鸿这次自己把自己闪了一下,恶狠狠骂道,“孙子才想做东林一堆行尸走肉的党魁。” 李吽猛得起身拦住差点暴走的钱龙锡,好言提醒道,“钱大人,您是不是把话题聊偏了,我们现在最最应该关心的事,以及一切的基础,是祖九箭哪来的钱粮站稳脚,他没有站稳脚,就是个找死的螃蟹,他站稳脚,他所说的一切话才值得思考。” 第88章 喝点小酒后的大道理 李吽竟然一句话把盛怒的钱龙锡劝住了,后者如皮球泄气一般,暴怒而起,揶揄而坐,脸上的轻蔑很明显。 “祖九箭,天下钱粮均有定数,你经营东江,十万两连塞牙缝都不够,哪来的钱粮?哪来的长久钱粮?” 祖泽鸿摸摸鼻子,还给他一个更加轻蔑的微笑,“祖某三年前认识了一位朋友,她有。” “朋友?” “对呀!” “家资能比得过李吽?” “不能,那差太远了。” “哈哈,那这位朋友能帮你做什么呢?” “组织生产!” “什么?” “你没听错,她非常善于管理工坊,一个家族式工坊。” “废话,天下哪家工坊不属于家族。” 钱龙锡与他快速交流几句,又扭头看向李吽,后者脑袋也在飞速旋转,考虑祖泽鸿说的是谁,最终摇摇头,表示没这样的人。 “九箭是辽西人,南边只去过山东,西边去过宣府,能帮到你的人,必定是在李家这个圈子内,当官的不行,李某还真想不到,谁家有能力支持你养一个镇。” 祖泽鸿笑着点点头,“李兄很聪明,没有智慧。” 李吽脸色一暗,“什么意思?” “李兄,你家以农业为主,但北方大多数豪商,做的是交通运输业。工坊又属于中间行业,农业为首,工业为次,服务为末。脱离工业,你家能玩转,丁家瞬间破产。” 这种事钱龙锡插不上嘴,李吽怔怔想了一会,“工业?工坊啊?” “可以这么说。” “有点道理,丁氏做漕运,当然是赚漕运的银子。” 祖泽鸿瑶瑶手指,轻蔑说道,“你没明白关键,很多人都劝陛下迁都南京,但更多人劝陛下朱明国体为重,迁都愧对祖宗。 小弟以前听到劝陛下迁都的消息,对那些人嗤之以鼻,骂他们毫无骨气。但后来才明白,那些赞成迁都的人,才是真正为百姓考量的臣子。 因为…南方每年向京城转运的物资消耗折合白银八百万两,若节省这八百万两,大明朝廷何愁没有钱粮? 这八百万两,有六百万两能到京城就不错了,二百万两纯粹消耗在运河沿途,剩下六百万两京城就得消耗四百万两,最终维护朱明统治的不过二百万两。 小弟不是说运河不该赚这个钱,而是某些人养着京城才能要权,养着京城才能掩护海量的物资转向边贸,二百万两怎么够运河沿途豪商官府分割,那是因为还有另外的二百万两,或者更多。 人人都说官府贪墨,但在小弟看来,朝廷财政崩溃的时候,贪墨不是主要问题,因为这时候根本没法贪墨,饷银俸禄都没有,微小的贪墨都会造成爆炸性事故,真正能让朝廷财政出问题的地方,必定在税赋收缴之前,而不在税赋运用。” 祖泽鸿又给两人甩了个雷,钱龙锡想的还是贪墨,李吽却听明白了,他是说士大夫从不靠职位赚钱,而是靠布置国策敛财。 皇权被一点一滴偷走,再也不可能回到皇帝手里。 其实这种事还在权力运用范围内,但历朝历代,律法管不到这种‘贪腐’,以后…也别做梦了,信息从来是不对等的,世界永远是精英的世界。 李吽琢磨了一会,赞赏点头,“九箭还是厉害,一言以蔽之,但咱们聊远了,愚兄还是对谁能帮到你感兴趣。” 祖泽鸿此刻好似格外健谈,微微一笑,“李兄,告诉你一句至理名言,能让你李家繁荣下去的真理。三千年来,王朝不停轮回的本质原因只有一个,即:权力与资本抱团大量蚕食财富,却从不对中低层妥协。 儒家把人分三六九等的时候,就是朝代不停轮回的时候,想杜绝轮回,首要第一件事…乃灭儒。” 蹭~ 钱龙锡和李吽弹身而起,两人胸膛起伏,鼻息沉重。 祖泽鸿哈哈一笑,“儒家讲究上下尊卑,导致人人想做人上人,所以咱们的权贵有个怪现象,对藩国很礼貌,对百姓极尽扣剥,竭力杜绝有人与他们平起平坐,抹杀百姓向上的可能,西方的权贵恰恰相反,对内极尽笼络,对外残忍劫掠。 大明朝的士族豪商对内剥削,不知泽润百姓,必将走上老路,得不到民心,那就永远不会诞生豪商阶级做主的朝廷。 权贵有多少人呢?千人?万人?十万人?不出十年,大明两万万百姓会举刀杀向权贵,百万也是一堆齑粉,这就是当世的轮回景象。” 钱龙锡与李吽不是单纯的读书人,瞬间听明白了这句话,而且他们还会思考,所以脸色惨白,缓缓落座。 这样的表情足以证明,大明朝的士大夫不是没有忧患意识,而是无法跳出圈,独尊儒家二千年,造就了一个人类历史上最顽固的特权阶层。 想灭人心的儒何其艰难,学生所处的时代,经历那么大的国耻,和平繁荣之后,人心黑暗,照例有人返祖妄图巩固特权阶层。 祖泽鸿滋溜滋溜一人喝酒,李吽摸摸额头冷汗,沙哑嗓子道,“九箭真乃大智慧啊,可说到底,依旧得做事,谁能给你提供长久的钱粮呢?” 一直没说话的钱龙锡诧异瞥了李吽一眼,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还拍得桌子啪啪响,“李大公子,老夫都听懂九箭在说啥了,对内组织工坊生产,对外劫掠润泽百姓。想去做的人没有手段,有手段的人不会去做,难怪从来没人能跳出圈。” 啪啪~ 祖泽鸿大力拍拍手,“还是钱大人看的清楚,钱大人即将离开中枢,脑海不再有欲望,反而比李吽理解的快。” 李吽盯着祖泽鸿看了一会,疑惑更深了,“不对,工坊很容易理解,对外劫掠必然兵权为主,武夫当国?只会更加混乱。” “李大公子,你是猪啊,历朝历代开国之初,哪个朝代不是武夫当国?大明朝的勋贵,开国之初哪个文官敢去惹他们?以文御武如同抽筋拔髓,让大明武力急速衰落,连个小小的东虏都能成为大患,这就是报应。 文武制衡是永远的正道,大明朝的士大夫废掉武卒,才是朝政艰难的罪魁祸首。 武夫当国混乱吗?那当下的文臣当国又怎么样?朝政艰难,内忧外患,风雨飘摇,党争频繁。武夫当国至少不会亡国,文臣当国不仅会亡国,还会亡天下。” 第89章 史册中一闪而逝的一位女人 祖泽鸿之所以跟两人说大道理,是他没什么帮手。 这两人身份‘干净’,没有彻底失败前,不用担心被出卖。 钱龙锡可以‘废物’回收利用,李吽嘛,十万两就是‘大股东’,以后肯定还得他‘拉投资’。 用学生时代的一句话理解,自己有手段,没有渠道,这两人就是渠道。 钱龙锡想让自己粘合东林,老子还想让他做士族内应呢,江南毕竟是东林大本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东林魁首回去肯定不是小虾米。 李吽滋溜滋溜喝了三杯酒,似乎想通了,对祖泽鸿道,“大明朝没有你闹腾的机会,刚你说对藩国太客气,你想经营朝鲜?” 祖泽鸿不知道李吽理解到哪个层次,笑着说道,“大明朝148个藩国,若让所有藩国与大明自由贸易,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但大明朝为何不允许藩国到天朝贸易呢?” “朝贡完全是亏本买卖。” “那是朝贡,中原皇帝只会打脸充胖子送东西,老子说的是做生意。” 李吽终于明白了关键,眼皮一抖,好似他自己也觉得也不可思议,“因为自由贸易会让士族以外的百姓诞生大量豪商?” “哈哈,就是这么简单啊,人性黑暗,士族掌握朝堂,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怎么会允许贫民百姓有大量财富。” 李吽与钱龙锡对视一眼,感慨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其实我们应该照照镜子,很多问题就在身边啊。” 钱龙锡轻哼一声,“看得清没办法,依旧是浑人一个,还是一个令所有人讨厌的浑人。” 祖泽鸿没有反驳,的确如此,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对,但如何让别人也知道他对,得用成绩来说话,大道理再扯下去会让人觉得眼高手低。 李吽挠挠头,“快好奇死我了,就算你想经营朝鲜,也得前期站稳脚跟,毛文龙都站不稳,你如何快速站稳呢?绕来绕去也躲不开最初的钱粮问题。” 祖泽鸿抿嘴微笑,“徐允祯不是给了我一千石嘛。” “一千石不过能让万人吃一个月,就算你节省,粟米混合野草来吃,不会超过五十天?难道你就凭借一千锦衣卫子弟经营东江。” “那不可能,东江散兵游勇目前一半在登莱,一半在外岛,巡抚孙元化并不能节制他们,迟早会生乱子,我得快速收拢那三万人。” “三万人?你做梦呢,他们连家眷在内十万多人,你想快速收拢十几万人?喝多了?” “李兄不是给了十万两嘛,士兵一人分二两,这不就暂时安稳了。” “一人分二两,连欠饷都不够。然后呢?” “然后给他们吃的。” “就算十五万人,一月也至少需要一万五千石粮,你能点石成金吗?” “用不了那么多,若士兵三月一石粮,东虏早死了,辽西都无法做到实发,如今他们也没有粮,但他们还没有饿死,可见人的潜力很大。” “没饿死不代表他们能做作战,苟延残喘与战兵的差距就是每月有饷银。” “李兄啊,你说的都对,还没有做,为何给自己找困难呢?半个月后,小弟带你去见见那位朋友,一个很有意思的女人。” 本已不抱希望的李吽、和安静倾听的钱龙锡四只眼猛得盯着他,齐齐震惊道,“女人?!” “哈哈,你们这是什么表情,的确是一个女人。这位朋友将来必定进入史册,小弟与她相遇还真是偶然,三年前到山东乡试,去的时候走海路,上岸后迷路了,刚好碰到登州乱民越界打劫,兄弟们出手杀了三十个人,算是救了她一命,这才知晓她很厉害。” 还是李吽消息灵通,他顿时知晓是谁了,“山东衡王世系,当今平度郡王之妹,栖霞县主,莱州掖县孙朱氏。” 钱龙锡一愣,“宗室?还是寡妇?” 李吽点点头,“栖霞县主之夫孙朝连乃山东秀才,莱州府城掖县大户,孙朝连中秀才后无意科举,家中有意尚衡王之女郡主,恰逢衡王薨,转尚本府平度郡王之女,但朱栖霞很不幸,成婚之前孙朝连坠海大病,成婚还没有半月就过世了,平度郡王也接着过世,她被传为克夫之女。 孙家主支就孙朝连一人,尚县主就是为了保证主支权威,这下闹的不可开交,孙家另外三支不停到府城告状分家产,一度闹得大打出手。 平度郡王也不可能到掖县管妹妹家事,但栖霞县主还真是一个善于经营之人,不知用何种手段安抚孙家人,最终由她来管理全部家资。 可能孙家也怕被官府蚕食,就同意试一试,这一试不得了,三年后孙家变成了盐户、矿户、织户、还为朝廷提供硝石矿,如今县主已掌孙氏十多年,掖县以北和海防千户所的家眷都在孙家工坊做事。 她的生意不大,但她借用自己免税的身份什么都做,煮盐、采硝石矿、硫磺矿、烟花工坊、织布工坊、还开荒种田。 因为她县主的身份,这些东西不外卖又不需要缴税,孙家的家资至少比之前增加二十倍。 若她继续做下去,就超过县主庇护的规模了,她想了个办法,没有扩大工坊,而是用增加工坊种类来避税,虽然依旧不大,但不可否认,掖县以北方圆百里,包括临近海防官兵家眷,人人靠她而活。” 钱龙锡有点震惊,“为何老夫从未听说?” 李吽脸色一暗,“钱大人,她是县主啊,朝臣怎么会替宗室扬名,连济南的省府大员都不知道,她也从不出门,李某还是因为沧州盐田距离掖县不远,从海上听来的,算是莱州湾内的事。” “从不出门?” 李吽眨眨眼,看向祖泽鸿,“对呀,县主从不出门,你怎么会遇到?” 祖泽鸿大乐,“你叭叭半天,没问我是谁,栖霞县主下面有两个大掌柜,全是她的贴身丫鬟,小弟说的朋友,是她的大掌柜玄珠。” 两人一头黑线,栖霞县主都帮不了你,一个女掌柜有屁用,白问了半天。 祖泽鸿看他们不屑的脸色,笑着解释道,“这位掌柜可了不得,以前我是没明白她在做什么,点头之交而过,现在才明白是绝顶人才。” 李吽切一声,“栖霞县主动员所有百姓,种田、打鱼、煮盐、织布、采矿,你不会认为自产自销自用很高明?” “是啊,完整的内循环,难道不高明吗?” “高明个屁,天下士族家家都在自产自用自销,栖霞郡主高明在说服了所有人,并非高明在手段,我家也煮盐、种田、织布、打鱼,但这玩意得有个重点,栖霞郡主只能在掖县玩玩,连莱州府都出不去,有什么高明。” 祖泽鸿眨眨眼,你懂个屁,自耕农社会,大地主当然都在自产自销,但你家是农业,人家是集体型工业,本质的区别,傻缺。 第90章 知朕者,祖九箭 傻缺! 李吽好似看懂了祖泽鸿的眼神,内心也蹦出两个字,幼稚。 祖泽鸿真的没法解释,这位县主的命运不清楚,大概最终还是泯灭于世,但这位玄珠掌柜十多年来,学习了县主大部分智慧,实践能力远超不出门的县主,十五年后是胶东半岛的反清义士头领。 一个女人能上史书不得了,就算一笔带过,放这年头也有绝对的实力,何况她有士大夫欠缺的、令人敬仰的骨气。 且所有人忽视了一个环节,玄珠在采硝石矿、采硫矿…那她就一定在偷采金矿。 掖县隔壁就是招远,这是全国的金矿窝子,万历朝后期因为矿监扣剥过重,都荒废二十多年了。 自己以前也被骗了,她一定是因为金矿才与招远的乱民起冲突,自己傻乎乎看到一群乱民围攻十余人护卫的一辆马车,与亲卫闪电出手,杀了三十多人。 后来‘祖泽鸿’自己也反应过来,当时一定杀错人了,但他看不清工坊的性质,自然想不到栖霞县主和她的两个掌柜都是能人。 学生见识不同,从记忆里发现这个人才,女人心细,组织生产考虑更全面,绝对比钱龙锡这种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士大夫更有用。 玄珠和她的县主夫人能准确估算出多少人该去捕鱼、多少人该去煮盐、多少人该去开田采矿,绝不允许一窝蜂乱来,不听安排有详细的惩处措施,她们甚至能估算水渠需要修多少宽、哪天哪个时辰放多少水… 这是掌握所有生产程序后,梳理细化、统筹利用资源的管理天赋,放四百年后去哪里都是抢手的人才,且是永不淘汰的人才。 你们知道个屁。 三人沉默了一会,各想各的心事,李吽还是忍不住,“九箭,就算玄珠掌柜可以帮你在东江开工坊,两年内你还得不停找粮啊。” 祖泽鸿不耐烦咳嗽一声,“李兄,你家有多少存粮?” “我家有多少都是预定…” “别废话,就说有多少。” “一年五十万石,但会消耗掉二十万石,大约十万石留用,二十万石北来西去。” “我去…你家为何有这么多粮?” “你不是说了嘛,北直隶数我家粮多。” “哦,那这么一算也不多,其实全国根本不缺粮,就是像你家这样缺良心的大户太多了,若全国大户把粮食均价卖给…” “你做梦呢,那样大明朝直接消失了。” 祖泽鸿被噎了一下,尴尬点头道,“是啊,大明朝直接没了,盐粮布的分配,就是权力的分配,就是特权的分配,北直隶有大户,那天下大户也很多,十万石我渡过三个月,那就足够了,只要有三个月…” “你还是在做梦,李家宁肯再给十万两,也不会给你超过一千石粮。” “哈哈,特权守得够紧,我没想要你家的粮,留着生蛆,那是良心蛆。” 祖泽鸿说完起身拍拍肚皮回后院去了,今天说的够多了,办法就在李吽嘴边,稍微向前一步就看到了,可惜触碰他价值观穹顶,他不敢想,只会一直问,傻帽。 李吽看他离去,挠挠头更加好奇了,自言自语道,“啥办法呢?他明明觉得轻而易举,就是不说。” 钱龙锡滋溜喝了一口酒,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李公子,回你客房去,跟着好好看。” “哦,是不早了。”李吽起身才发现他眼神不对,犹豫问道,“钱大人能赐教吗?” “不能,不知道,不想知道。” 钱龙锡回答很干脆,李吽迟疑片刻,拱手到对面休息。 他们休息了,乾清殿的崇祯才兴奋了。 王承恩嘴笨,但有个好记性,皇城守卫通过吊篮把他吊入皇城后,立刻到司礼监把祖泽鸿的对话写了下来,片刻没有停留,通过后宫守卫的净军递给皇帝。 一个时辰后,曹化淳、王德化、高起潜三大太监和王承恩都被禁卫从皇城吊入禁宫,出现在乾清殿寝宫。 皇帝把祖泽鸿的对话让三人看一遍,他则在地下来回踱步思考。 曹化淳和王德化已经知道了,陪着高起潜尴尬翻阅… 一刻钟后,四人一起等待皇帝垂询,崇祯却扭头到寝宫的床榻坐下闭目思考。 这… 又一刻钟后,崇祯猛得睁眼,语气凝重,“知朕者,祖九箭。朕当然不能说流贼应该格杀勿论,但臣子妄图做个好人的时候,绝对成不了任何事,拒绝为君分忧,实乃奸佞。 高起潜,朕决定派你到陕西监军,把这份记录带给杨鹤看看,他想做好人,最后一定被记录在误国的佞臣传中,从现在起,朕只给他半年时间。” 祖泽鸿若听到,保准闪个趔趄,我勒个去,还不如闭嘴呢,高起潜这混蛋去那里都是坏事。 高起潜当然匍匐下跪,“奴婢遵旨。” 崇祯又道,“曹大伴兼提督御马监,王大伴任监督太监,好好把御马监练一练,京城不能只靠两个督治侍郎。” “奴婢遵旨!” 两人领命后,皇帝问起了另外一个话题,“北直隶、山东、河南有白莲、金禅乱匪?” 王德化和高起潜默默低头退了半步,曹化淳上前道,“回陛下,河南巡按吴甡的奏折,黄河北岸,北直隶、山东、河南交界几府确有乱匪。” “朕突然想起去年勤王的大名知府卢象升,若朕没记错,朝廷早已令他督治大名、广平、顺德三府兵备,结果如何?” “回陛下,卢象升营号天雄,大名府以西的太行、恒山一带,以东的鲁西南有很多盗贼,卢象升为防贼蔓延,抽集壮丁,训练乡勇。厂卫探报,颇有治效。” “颇有治效?鲁西南运河沿途那些乱匪为何越治越多?下旨训斥山东巡抚忽视内治,半个月内调查清楚乱匪老巢。再下旨,调辽西两千团练入关,由游击将军吴三桂率领,会同白杆兵两千人剿匪,秦翼明任剿匪总兵,卢象升为剿匪钦差,山东巡抚提供万两剿饷,三个月内必须绞杀三省交界处乱匪。” 第91章 让你大嘴巴 曹化淳瞬间听明白,高起潜白日汇报过吴三桂的行踪,那孩子应该黄昏前入京了。 “陛下,突然在三省地界剿匪,是否仓促?” “仓促吗?沧州李氏被白莲、金禅所劫,顺天府尹傅淑训束手无策,他老了,该致仕了。” 皇帝越说越远了,曹化淳犹豫片刻说道,“陛下,山东巡抚余大成去年乃兵部职方司主事,今年刚刚因京畿大战叙功上任。” “朕当然记得他,应天府江宁县人,与袁崇焕多有接触,曾上奏为袁崇焕辩罪,祖九箭应该与他很熟悉。” 曹化淳瞬间听明白了,祖泽鸿,让你胡说八道,去东江之前,先让人见识一下你剿匪的能力,无官无职,但你得去剿匪。 他想多了,皇帝给官,崇祯换了口气淡淡说道,“让内阁下一道文书,山东举人祖泽鸿多怀兵事,招任为山东提刑按察使司从七品经历,到山东巡抚麾下任职,与剿匪钦差卢象升参赞行事。” 祖泽鸿这官品和职务非常混乱,三个上官,自主性非常大,但内阁招任是文书,不是皇帝诏书,这里面的区别太大了。 从七品,估计也无人置喙,想去东江,先过这一关。 曹化淳还是只能老实躬身,“奴婢领旨。” “王兴祚随同监军,九月初十前兵马在通州集合,由漕运总督转送到山东,年底前朕不想听到中原任何匪患,否则事涉主官严惩不贷。” 这次换王德化来领旨,崇祯这时候事情很多,再次安排道,“听说有锦衣子弟和五城兵马子弟自训,等待为国作战,他们没有营号,也没有饷银,但朕赏一千两,以彰其忠义,司礼监王承恩代领,若愿剿匪,可随官到山东。” 随官?到山东的官只有一个。 四人齐齐领旨后,崇祯终于挥挥手,“散了,朕累了。” 他的确累了,一千两白银就想完成中原剿匪大任,不能给大官,没有钱粮,还想让人快速办事,又不想让人说皇帝抠搜,真的损耗脑细胞。 第二日的朝会完成的很快,朝臣难得过了个轻松的早例会,但内阁和六部主官接着给通知到乾清殿议事。 大伙一阵哀嚎,个个大脑都在旋转是何事让皇帝如此‘郑重’。 他们被闪了个趔趄,皇帝只是把昨晚告诉内廷三大太监的事说了一遍。 老实说,这是皇帝第一次‘反悔’,安排完内廷后再次安排朝堂,这一夜皇帝想了什么,可能永远无人知晓。 落到某些心境黑暗的人眼里,皇帝这是对祖泽鸿能表示的最大支持,没有钱粮,只有态度,你领会皇恩上任去。 一个举人,一个从七品经历,就算是对祖泽鸿恶心的温体仁也没道理阻止,众人听后一个反对的都没有。 周延儒还谋划找理由推荐祖泽鸿任五品参赞,这下皇帝直接开口,从七品起步,很规矩,回到内阁主动给起草文书,签字递给钱龙锡。 钱老头哭笑不得,他当然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三个月未完成剿匪,祖泽鸿对杨鹤的评断就是放屁,皇帝也会怀疑你到东江能做什么。 嘴上不把门啊。 钱龙锡摇摇头,签押后由跑堂送到内廷,司礼监很快披红,上值不到一个时辰,关于祖泽鸿的任命已经到了吏部王永光公桌上。 纯粹的朝廷文书,与皇帝‘无关’,官府是现成的,大印是现成的,叫祖泽鸿来吏部选任。 不好意思,祖泽鸿很忙,半个时辰前,他就知道自己的任命了,还有张泷从北郊跑回来说他们成了王承恩的人。 这都是虚名,其实还是自己的人。 皇帝的脾气果然上当了,让他提前离开,但给了个条件。 三月解决鲁西南匪患?祖泽鸿挠挠头,若他放手为之,半个月也不用就搞定了。 别人搞不定,那是别人不知道鲁西南的‘匪’到底是什么人,祖泽鸿不仅知道,还准确知道他们的老巢。 明末中原的贼,冀鲁豫匪患,榆园贼为主、曹县贼为次。 梁山泊附近民风侠义盛行,人人以侠客为豪,乡官在这地方不管用,反而‘大侠’有用。 久而久之,侠义民风之下产生了一群特殊的人,以行侠仗义为生。 这群人在范县榆园周围二百里流窜,白天是大侠,晚上是盗匪,以武师、车马行或漕工为掩护, 地主和官府眼里,他们打家劫舍、绑架勒索,百姓眼里,他们行侠仗义,名声不错,17世纪的人民战争,匪就是民,官府能找到就见鬼了。 榆园义士慢慢收拢饥民,于天启年间在范县玉皇庙方圆30里的榆园打造了一个根据地,如今的规模绝对不会超过万人。 十年后才会爆发性增长,榆园农民起义军占据四府十三县的地盘,一开始他们还打李自成的旗帜,后来李自成决堤黄河淹开封,榆园义士嗤之以鼻,最终并没有加入李闯的大顺,一直在中原割据。 满清入关后,才是榆园彪炳史册的时候,榆园地道战闪耀17世纪史册,抵抗多年无人投降,鲁西南汉子让女真在中原地区颜面丧尽,前后反抗二十多年,总兵总督等在这里灰头土脸结束官场生涯。 这样纯粹的人,杀了太可惜,应该放到有用的地方。 祖泽鸿想着榆园反清的辉煌,来到东厂衙门… 马武在门口迎接,看到他低声道,“朝廷并没有拨饷,大概知晓李公子给少将军运来银子。” 祖泽鸿脚下一顿,扭头看着他,“谁汇报的?你?” 马武一脸冤枉,“少将军,这消息汇报的人多了,肯定包括李家自己,反而您身边最不会泄露。” 祖泽鸿一头黑线,t的,都是鸡贼的蠢货。 曹化淳在岳飞像下老神在在的端坐,祖泽鸿进门自来熟落座。 “曹公公,无需出动白杆兵,杀几个贼能用多少人,祖某有件事想询问曹公公,御马监有多少战马?” 曹化淳睁眼看着他好似有点呆滞,过一会才说道,“两千!” “谢曹公公,刚好够用。” 曹化淳眉头一皱,“你做梦。” “梦可以一起做,曹公公可以让太仆寺继续调集,祖某给您三万两。” “做梦,两千战马至少十万两。” “您敢要,我就敢给,好,送您了。” 第92章 我给大明打个样 两人交流有点快,曹化淳没祖泽鸿口气大,一瞬间僵住了,过一会吭哧一笑,“咱家绝对不会给你调两千战马,百万两都不会,抱歉。” “三万两,一千匹!” 曹化淳没有直接答应,祖泽鸿得提供让皇帝同意的筹码,“九箭觉得三十两能买到一匹战马?” “能买四只蹄子,但您可以向太仆寺要,毕竟御马监战马支援了中原剿匪。只要祖某一个月内搞定匪患,您就可以要一万匹,至于太仆寺有没有,那是他的问题。” 曹化淳蹭的起身,“一个月?” “快的话,九月底陛下就能听到鲁西南匪患净绝的消息。” “九箭知晓如何收拢那些江湖人?” “咦?曹公公是明白人啊。” 曹化淳哭笑不得,“谁不知道鲁西南匪患是江湖人,实在是他们太多了,白莲、金禅混入其中,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他们不是流贼,但藏在百姓中更难剿灭。与其说剿匪,不如说去判案缉盗。” 啪啪啪~ 祖泽鸿鼓掌,暗骂自己以己度人,这世界哪有傻子。 “曹公公说对了,下官就是去断案,您可以转告陛下,一个月内了结鲁西南之事,下官将直接转向东江,每拖一天,东江就有无数百姓饿死。” 曹化淳眼珠一转,“九箭怎么做?” “昨晚已经说明白了啊,匪患起始阶段,雷霆剿灭。” “就靠一千锦衣卫子弟?” “没错,就靠他们,校尉去东江是垃圾,到山东剿匪肯定是精锐,我们先出发,辽西团练半个月后从通州出发,至于白杆军,真不用去了,他们驻守京城…” 曹化淳摇摇手,“陛下圣谕,无需你做好人。” 祖泽鸿笑道,“曹公公,过几天一并交给您五万两,但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曹化淳不由得退后两步,“九箭说来听听。” “借二十套斗牛服,二十套飞鱼服,还有一个很关键的东西,下官听说天启年传教士进贡过二十套千里镜,能给下官几套吗?” 曹化淳大概没想到他提了这么个小小要求,疑惑问道,“斗牛服和飞鱼服好说。千里镜是木管,你说的套是千里镜吗?” “至少需要六根。” “有用?” “其他地方没用,海上有大用啊。” 曹化淳点点头,对一边站着的内侍点点头道,“去库房全拿过来。” “咦?曹公公有千里镜?” “那玩意不能一直用,看一会头晕眼花,先帝根本没入库,全部在皇城的司礼监,陛下登基后司礼监清库全转到了东厂,大概还有十四根,其余的丢失了,一并给你。” 祖泽鸿没要求了,来见曹化淳就是面见皇帝,他会转述话,不一会,小内侍搬过来一堆木管。 拿起来看看,镜片里外全是灰,得清洗一下,抬起来对着外面大概看了一下,可能有六倍左右的焦距。 这年头的望远镜没有镀膜,没有三棱镜,没有精准校对中心,当然会让人头晕眼花,不要紧,抽空调试一下,应该能好一点。 祖泽鸿试验过后,向曹化淳抱拳,“曹公公,接下来的事您让马武和校尉办,请您代下官转禀陛下,微臣给大明官员剿匪打个样,月底等待胜利的好消息。” “九箭豪气!” 曹化淳夸赞一句,祖泽鸿已经不见了,他自己在大堂待了一会,忽然有点警觉,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与祖泽鸿说了几句话,竟然感觉信心十足。 这是什么神奇技能? 向门口的马武招招手,“马武,你不跟他去了吗?” “回督公,家眷无着落,属下走不得,少将军好似不需要属下做任何事。” “今晚黄昏御马监士兵把马牵到北郊,陛下只给一千两,朝臣暗中都是看笑话,咱家给一千战马,多少能堵一下人心腹诽,你把飞鱼服和斗牛服送过去,到通州等着,把五万两银子拿回来,只要他成功,咱们都是大功。” “是,属下明白了。” 祖泽鸿忙着呢,东厂出来去吏部,到文选清吏司拿到公文、官府、印信,这就可以出发了,一个月内未上任,视同叛逆。 从七品文官是绿袍,难看死,直接求见天官王永光,跑堂官通报前眼神戏谑,出来后瞬间变为恭敬,弯腰把他请了进去。 王永光,王之臣的死党,不是朋友的朋友。 祖泽鸿不想与他做朋友,但皇帝让他们做朋友,同时他又明着投靠温体仁,暗中与周延儒做朋友。 大明朝中枢重臣人人都在三个鸡蛋上跳舞,人人都有三套以上面具,历史奇观。 祖泽鸿与他没什么话可说,只是想听听他有什么话。 王永光大概也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点复杂,伸手示意他先坐,自己伏案在批示公文。 他这是无话可说,又不想让祖泽鸿马上出去,故意拖延时间。 祖泽鸿干脆起身翻起书架上山东的属官花名册,大概过了两刻钟,王永光悠悠的声音才传来。 “陛下让你按部就班进入官场,是好事,也是坏事,若你能一直立功,那就是好事,每一步脚踏实地都稳妥,不会像袁崇焕一样,连升七级的后果是经不起任何失败。 无论鲁西剿匪什么结果,既然陛下让你按部就班做官,那就不可能做登莱巡抚孙元化的直接属官,大概会有一人在你上面,这人可能是高捷,你有点准备。” 祖泽鸿把他的话琢磨了两遍才明白什么意思,自己无论做多大的官,朝廷都会安排一个上官,高捷不是去掣肘,而是为了给自己留上升的‘梯子’。 因为他弹劾袁崇焕,对外两人还是‘仇人’,这样的人做上官,任何事都有说服力,他即是在掩护自己,也是为了他刷功劳,同时把阉党的资源拉到身边。 官场的资源交换游戏就是这么啰嗦,看表面就输了。 祖泽鸿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笑着问道,“王大人,为何是高捷?保证是他吗?” “陛下会选他,不需要老夫保证。” “哦?为什么?” “高捷有知兵之名,敢说敢做,外放应该是四品。” “呵呵呵~不对,陛下是为了绕开蓟镇的孙阁老?” 王永光抬头看他一眼,没有再说,挥挥手道,“你该走了。” 第93章 磨刀霍霍向猪羊(上) 祖泽鸿从吏部出来,狂风到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吴三桂和张小小到钱龙锡府邸了。 祖大寿在自己身上下注,全国都能看明白,但全国都不在乎,尤其是皇帝,还给他提供便利。 崇祯虽然一直没有见祖泽鸿,但他比任何人看的明白,祖泽鸿与祖大寿是两种人,文武殊途还有合流的可能,但人死不能复生,祖大寿绝对无法号令祖泽鸿,顶多祖家后辈之间有一点情谊。 祖大寿派吴三桂入京,也证明了皇帝了猜测,祖泽鸿目前在别人的印象中,就是彻底‘分家’的祖家后辈,没给你分任何家资,自己单打独斗去。 吴三桂相貌堂堂,祖泽鸿一进门,他就起身拱手,“表弟受苦了。” 祖泽鸿看了他一眼,瞥向一旁的张小小,张氏三姐妹,老大温婉、老二甜美、老三俊俏,岳父大人三女两男,男孩完全放养,对女儿倒是极尽宠爱,放这年头完全是个奇葩,但放辽西又是个鬼精。 “小小,你跑京城做什么?” 张小小脸色一红,“父亲和大将军都说,二姐不在了,让我来侍奉二姐夫。” 你倒是直接,祖泽鸿这才看向吴三桂,“小小定亲了?我天天瞎跑没注意。” 吴三桂眼皮一跳,“表弟胡说,哪有定亲,袁崇焕之前不是说等他给找户人家嘛,一直没了下文。” 祖泽鸿回忆了一下,好像有这回事,摇摇头道,“京城比辽西安逸,想留就留下,也许可以在京城找户人家。我不会续弦。” “不行!”张小小突然尖叫一声,把祖泽鸿吓了一跳,她又红脸道,“父亲说了,我得跟着二姐夫,外甥不在了,我得给您生孩子,续不续弦无所谓,反正算是二姐的孩子。” 很合理的安排,祖泽鸿不想接茬,对门口虎妞挥挥手,示意她把张小小带出去,这种‘奉命’而来的小姨子,谈话是为难自己。 虎妞进门轻轻拽了一下,张小小不情愿哼了一声,扭头离开。 吴三桂等她离开后,郑重躬身,“末将辽西团练游击,拜见参赞大人。” 祖泽鸿到主位落座后摆摆手,“先坐,正事屁都没有,先谈私事,表哥你也是姐夫,来的时候家里怎么交代的?” 吴三桂落座先给他倒了一杯茶,缓缓说道,“二将军听闻老四死于京畿,一开始有点生气,母亲回家劝住了,大将军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直到你脱身后,才安排我入京,大概有两千兄弟在山海关外等候,一千人是团练新兵,五百人是骑军,五百人是六将军的人。” “我爹?” “是啊,一开始就这么定了,我到卢龙见你的时候,父亲提前给高起潜送了封信,可能你还没回来,高起潜就告诉陛下辽西给你准备了两千人,借口都是忠于袁崇焕的人。” “我爹麾下哪来的五百人?” “袁崇焕的人呀,他下狱后,大将军把人一股脑塞给了六将军。” “炮营的人?” “是啊。” 祖泽鸿挠挠额头,“五百骑军不会是光脚丫子?” “步骑有五百张弓,一千把刀,还有三百鸟铳,的确所有人都是光脚!” 意料之中,祖泽鸿哭笑不得,“表哥愿意去东江吗?” “去哪里都行,反正比辽西强,我还想去剿匪呢,高起潜不同意。” “那倒也是,咱们兄弟不说废话了,万事开头难,我脑袋有点乱,表哥先休息…” “老九先别急,你没去看袁崇焕?他把泽淮留下了。” 祖泽鸿眨眨眼,“一介囚犯能留下看望他的人?” “泽淮不愿去国子监,跑外城家里了,袁崇焕挖泥的时候,他故意到身边打校尉,差点出事…” “啥玩意?!”祖泽鸿一个字都没理解。 “这是袁崇焕给他出的招…” “等会,谁说他去国子监,我让他去京卫武学。” “我就猜你不知道,东厂给送过来一个字条,外面的人直接给了泽淮,说陛下让他去国子监,他拿着直接回到外城了。” 祖泽鸿回味了一下,才明白这个弟弟脸皮薄,他连秀才都不是,跑国子监属实让人笑话,哎呀,皇帝真多事啊。 “袁崇焕想让我去看他,老子就不去。我刚从东厂出来,再去不合适。麻烦表哥去东厂找理刑百户马武说说这件事,让他告诉曹化淳实情,陛下既然还没来及安排,那就还是去京卫武学,皇恩浩荡,泽淮承受不住。” 吴三桂点头表示明白了,拱手离开。 祖泽鸿不怕这时候的吴三桂有别的想法,哪怕他是高起潜的干儿子,老实说,祖家直系的子侄在他面前都很强势,自己是文官,在兄弟们之中向来地位独特。 孤坐了一会,太阳快落山了,李吽从外面进来,看到他在闭目养神,呵呵一笑道,“管不住嘴迟早会出问题,去剿匪好,正好我也能看看热闹。” 祖泽鸿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兴奋个屁,银子呢?” “后天到通州。” “那就后天走。” “这么着急?” “你不懂,我要去莱州见玄珠,剿匪没她重要。” “实在难以理解你的倚仗是什么,一介妇人如何能成事。” 祖泽鸿不想与他浪费唾沫,嘴角一撇,笑着说道,“你看,我比原先早半个月出京,早半个月入官场,你们都没发觉。” 微笑的李吽表情好似被定身,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祖泽鸿嘿嘿一笑,“很多人掌握皇帝的这种急躁多疑的脾气,待在京城越久,皇帝的想法越可能会改变。我想去东江,再等下去一定有人跳出来阻止,现在无人阻止了,不是说剿匪的事,而是我当官了,无人反对,顺顺利利当官,有意思?” 李吽略微迟疑片刻,郑重拱手道,“佩服!” “李兄,既然开始做事,就得有做事的心态,沧州能在海湾内调多少海船?沙船也算。” “沙船有二十艘,鸟船三十艘,福船三艘,你若一次性调动,顶多能有十艘船。” 祖泽鸿再一次被颠覆印象,“为何有这么多船?” “多…多吗?朝鲜水师还有五百多条鸟船呢,天津水师上百条,辽东水师上百条,登莱水师二百多条,东江之前还有二百条,我们有三十艘鸟船不多呀。” 个人与水师舰队比,你这类比真有狂妄。 不过祖泽鸿也反应过来了,他犯了常识性错误,天津卫和辽西都有船厂,山东、南直隶、浙江、福建船厂更大,木船寿命短,损耗很大,这年头是‘易损件’。 第94章 磨刀霍霍向猪羊(中) 李吽与他说了几句后,回自己客房了。 看到下值后表情凝重的钱龙锡,前后一对比,李吽突然发现祖泽鸿对京城毫无留恋之情,明明很多事没处理,他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不知道是着急建功立业,还是不想在这里与朝臣打道。 晚上吃饭,祖泽鸿一下陪着四个女人。 张小小在每个人脸上扫来扫去,搞得他忽然有点头大。 虎妞自然无需多说,王彩霞有点才气的,但没有诞生孩子前,那点才气无法显露出来,蝶梦不说也罢…不,还是要说的,晚饭很丰盛,有肉,这是蝶梦带来的银子。 好麻烦,自己不带张小小,等回来她就把蝶梦给卖了。 将门之女,还是小孩子,做事肯定无底线。 “小小!”祖泽鸿突然开口。 “哦,二姐夫有何吩咐?” “你箭术怎么样?” 张小小脸色一红,“人家是女孩,哪有箭术。” “那就不能跟着我,等我走后,回外城去,这里是别人家。” “我爹和六将军都让我跟着姐夫,你说了不算。” 祖泽鸿顿时觉得无聊,跟小屁孩扯淡真是脑子进水了,直接对王彩霞道,“彩霞,我走以后,这里就靠你和蝶梦了,或者你们回外庄也行,蝶梦是家里的恩人,你们做个好姐妹。” “夫君放心,妾身晓得。” “辛苦夫人!” “夫君说哪里话,妾身很高兴。” 吃完饭虎妞照例收拾,王彩霞和蝶梦也动手,祖泽鸿拽蝶梦让她停手,后者脸色微红,张小小犹豫片刻,最终带着怨恨的表情离开。 祖泽鸿现在脑子有点乱,好似所有的事情都得他处理,又好似不该亲自去处理,但又没可靠的人手,亲卫除了传话,什么也不是啊。 对了,那五个缇骑呢? 脚随心动,祖泽鸿直接迈步跨过中院,来到前院亲卫房间,让狂风去把冉大成叫进来。 这五个人有两个人看着袁崇焕,还有三个人随时在胡同里等吩咐呢。 不一会,冉大成就被叫了进来。 祖泽鸿开门见山,“东昌府范县,你们有人去过吗?” “回老爷,没有。” “鲁西都没去过?” “运河走过,东昌府城聊城、兖州府去过东平和济宁。” “水泊梁山周围二百里有很多侠客,你知道他们在哪里聚义吗?” 冉大成迟疑了一下,“老爷,并非方圆二百里,而是向西二百里,侠客都在运河与黄河之间,东边他们不敢去。” “哦,因为孔家?” “也不是,漕运总督不允许漕运船只雇佣运河东面的漕工,久而久之杜绝了。” 祖泽鸿眼神一亮,不由得赞叹道,“好一个釜底抽薪,这还是孔家的面子,官府什么都知道啊,简简单单一招,杜绝了东边的混乱,故意把乱匪挤压到西边。” 冉大成可不敢接老爷这种话,祖泽鸿说完笑了,“冉大成,去找张湫拿一百两银子,你们五个用缇骑的身份,快马南下到东昌府,莘县、阳谷、寿张、范县、冠城、朝城、濮州,这七个县距离很近,彼此不过几十里,去通知县令发告示,悬赏千两白银寻找白莲、金禅贼寇藏身之所。 九月初十前必须办妥,然后经南乐到大名府,告诉大名府卢象升,天雄军南调五十里到广济渠,准备接应运河押送的十万两白银,这是我向三省士绅筹集的饷银,专为鲁西南剿匪提供的新军训练饷。” “老…老爷,卢象升是三府钦差兵备,没有信件和大印,传任何口信均会被斩首。” “本官当然会给你印信手书,但卢大人一定不信,你得把自己做的事告诉他,明白了吗?” 冉大成思考片刻点点头,“懂了,小人在吹风。” “没错,所以你们不能分开,把缇骑的威风摆出来,跟张湫要银子的时候,顺便要二十名校尉配合,全部骑马。” “是,小人明白了。” 祖泽鸿瞬间定了一个连环计,立刻给卢象升写信,还给张湫写了个便条交代她到南郊集合,印信就在狂风身上,拿出来用印递给冉大成。 他走后,祖泽鸿也准备回后院,路过中院看到两人又在喝酒,进门拿起一杯仰脖而尽。 “钱大人,李兄,二位知晓鲁西南剿匪的难处在哪里嘛?”不等他们回答,祖泽鸿哈哈一笑,“难在他们很分散,把他们集中起来就行了,哈哈,我真是个天才。” 祖泽鸿像个神经病一样,进门喝酒,一句话后又走了,两人看着他的背影对视一眼,钱龙锡再无小看的神色,而是凝重说道, “祖九箭果然做什么事都快,没错,鲁西南的匪徒藏在百姓中,难就难在分辨,若能让他们集中起来,一切水到渠成,江湖客怎么会是军阵的对手。” 李吽挠挠头,“钱大人,不是这么简单,首先得知晓何人能让他们在何地集中呀,当地官府都不知晓,九箭如何得知?” “先撒网,再筛选,刚才应该是让人撒网去了,老夫得给余大成写封信,他得到东昌府等九箭,否则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钱龙锡到底是老妖精,经过这几天与祖泽鸿的相处,已大概了解他‘重生’后的脾气,说做就做,丝毫不拖泥带水。 李吽看着立刻写信的钱龙锡,难得拍拍自己的额头,老子也得做事啊,作为合作人,不能提供银子后就无所事事,否则给别人做嫁衣嘛。 做啥呢? 自己的事刚才已经做完了,这男人要坐海船到济南府,并非走运河去剿匪。 李吽想到这内心咯噔一下,剿匪这么大的事,还敢三心二意,完全没放在眼里,心里始终想着东江,真的是… “李兄在腹诽我狂妄!” 耳边一声炸响,李吽差点吓得坐地下,看着突然返回的祖泽鸿,皱皱眉道,“为什么这么急切,坐不住?” “小弟现在有一种磨刀霍霍向猪养的兴奋,谈不上急切,单纯不想在京城浪费时间。” “看出来了,九箭返回来是有何指教吗?” “刚才你说宁肯再给十万两,也不会送一千石粮,小弟再借十万两,用一个月就行。” “没有!” “你确定?” “李家的规矩,二十万两现银是底线,至少半年内封库了。” “那我就抢你岳家了,别怪我没打招呼。” 李吽被气笑了,“你杀绝丁家,他家的现银也没有十万两,别忘了,丁家扛下你做的事,至少赔给…” 李吽说到一半住嘴了,惊坐而起,大吼道,“你敢抢丁家赔给徐家和抚宁侯的银子?” ‘哈哈,你激动什么,若我所料不差,丁家的银子和你家的银子是一起来,每家十万两?啧啧啧,这银子赚的太随意了,我给抚宁侯打个欠条,老子征用了。身边就有一桌猪羊肉,老子饿了要强吃。’ 第95章 磨刀霍霍向猪羊(下) 饿了要强吃。 李吽和钱龙锡均被震惊了,这就解决了钱粮? 不行啊,有银子不等于有粮。 不管怎么说,通州码头可能会有一场大规模火拼,还是朝廷不愿插手的那种,勋贵与丘八,东林与东林,你们死光了朝臣都不想管。 钱龙锡连夜向抚宁侯示警,都是东林,你得忍忍,算你投资好了。 李吽连夜通知商号,千万别跟祖泽鸿举刀,你们举起来是吓唬人,他是不见血不收刀。 钱龙锡寅时三刻去上朝,李吽寅时三刻到外城沧州会馆,他躲不下去了,这种官场强盗破坏力太大,李丁两家玩不起大场面。 一边安排人防备,一边盯着祖泽鸿。 但他们还是‘老实’,只会想身边事,明日保准吐血。 昨日黄昏,御马监已经把城外马场的战马交给张湫,这些马得吃草料,养马是个大开销,她暂时无法训练了,只能分开养马。 好在昨晚从城墙上吊下来几个人,缇骑要调二十人,祖泽鸿同时给了她一张纸条,不管多少人,立刻收拾家伙到黄村集合,走不了的人不需要等。 这是紧急出发的意思,张湫立刻把校尉百人一队分散,连夜运动到南郊待命,李吽和钱龙锡出门之前,狂风暴雨已经出门了。 于是,天还未亮,张湫已接到第一份正式‘军令’,快马到河西务与杨村之间的运河,截停李丁两家的漕船,无需避讳,就用祖泽鸿的名号,得到银子立刻从天津卫进入海湾。 张湫想都没想,二十人穿飞鱼服,二十人穿斗牛服,还有三百多校尉服,剩下全是劲装,一看就是厂卫大规模行动,上千人走官道直接南去。 某些人在京城做心理活动的时候,南郊马蹄隆隆过武清县,中午直达杨村,找到了缓缓北上的李丁两家船队。 李家十万两,丁家二十五万两,三十五万两白银不到十四吨,一艘船就能搞定,却用了七艘船,不仅每艘船上有五十名护卫,前后六条漕船满载劲装男子,护卫达到八百多人。 管你多少人,岸边一千厂卫,属实把来来去去的漕船吓尿了。 天津卫到京城的运河乃逆流,南下的船只快速通过,北上的船只却被河西务水关卡住了。 巡检司兵丁再牛逼,也不敢忤逆一千人的厂卫队伍,这一看就是抓逆贼,稍微不慎就卷进逆案了。 船队的负责人是丁云川,李吽的小舅子,丁家的大少爷,慢慢靠近水关,不得不停到岸边,让人去联系水关优先通行。 在丁家看来,死几个人问题不大,出点银子问题也不大,丁云川现在反而很高兴,姐夫把丁家游说成国公府的‘朋友’,比以前的生意关系进了一步,这就值得二十万两银子。 反正银子这东西没了可以再赚,交情难觅,放银库反而不踏实,至于那个什么祖九箭,等老子交了银子,再跟你算账。 他想他的,岸边已经来了一队校尉,当先几名飞鱼服和斗牛服,丁云川内心咯噔一下,这可是核心厂卫,京城又出了什么大案? “少爷,锦衣老爷让咱们所有船放下舢板,他们要检查逆贼。” 刚才放下船的掌柜在岸边大叫,丁云川拱手站到船舷,对岸上回应,“那位千户大人当面?沧州李丁两家为定国公、抚宁侯送货。” “丁云川,给你一炷香时间,马上令所有人下船,否则格杀勿论。”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丁云川瞠目结舌,还想再问一句,嗖嗖嗖,飞来三支箭,擦着他的头顶射到桅杆,把丁大少吓出一身冷汗。 丁云川转瞬大怒,起身准备大骂回去,刚深吸一口气,猛得看到北面来了更多的校尉,顿时闭嘴,差点自己把自己憋死。 轰隆隆的马蹄声中,大约一千校尉排在岸边,还有几十张弓,丁云川大惊失色,这可不是讲道理的时候,更不敢让其余船上的护卫拿刀对峙,连忙下令护卫放舢板,他亲自上岸解释。 丁云川换了一副和善可亲的生意人样子,下船后小跑到一群飞鱼服中间,拱手一圈,“在下沧州丁云川,敢问哪位大人当面?” “张湫,山东提刑按察使司经历、剿匪参赞祖泽鸿麾下,丁云川,你是运了三十五万两银子,十三艘船,对吗?” 丁云川一瞬间毛发倒竖,“谁?谁的麾下?” 张湫咧嘴一笑,“丁少爷,一会拿十五万两入京就行,我家大人提前收他的银子,同时代收抚宁侯的银子,多出来的五万两,算你家孝敬东厂曹公公,他老人家已经在通州等候多时。” 曹化淳都亲自下场,丁云川一副被吓蒙的表情,张湫又向后一摆手,“令所有人下船,反抗者格杀勿论,只给他们一炷香时间。” 两个校尉过来一左一右架住丁云川,其中一人嘿嘿一笑,“丁少爷,你家掏了银子,那就不要趟浑水,我家大人是为了你好,勋贵和内廷的事,你一介商人也敢插手吗?” 丁云川脑海一瞬间推演出无数可能,但还是那句话,银子是次要的,命才重要,连忙大吼,“下船,所有人下船,不得无礼。” 架着他的狂风暴雨对视一眼,内心暗赞这些豪门公子,少爷说的对,只要交代清楚,丁家不会反抗,反而会顺势而为。 一个时辰后,十三艘漕船留下一艘,校尉还贴心把另外两艘船上的银子搬下来,果然一钱都没多拿,一千人赶马上船,他们的船被征用了,连船工也雇佣,十二艘船刚好够一千人马挤着乘坐,掉转头顺流而下离去,到海湾再换海船。 丁云川不知道张湫在二十里外放下一半人,扭头看看岸边八百多人,安全后又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呼喊掌柜把十万两搬到船上。 等他上船后,又气消了,觉得自己有了把柄,明天上午到通州,老子是苦主,得酝酿一下情绪闹大。 一千人在顺天府打劫,水关的人眼看着无动于衷,祖泽鸿,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子看你能不能捂住,这不是送到手里的把柄嘛。 第96章 天高任鸟飞 丁云川的想法,全部建立在祖泽鸿留京与他打擂台的基础上。 祖泽鸿已经准备溜了,领了官身、告别过皇帝,理论上继续留京就不合适,今天完全是为了吸引视线,完成任务一刻钟也待不下去。 反正很长时间内都不可能回来,哪在乎捅什么娄子,只要有好处,越大越好。十五万两银子,十万两是徐家的,五万两是内库的,抚宁侯你有胆去抢。 白天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让王家的下人到钱龙锡府邸,钱龙锡反正不在乎,你们在后院住着。 弟弟祖泽淮果然是无法接受去国子监读书,曹化淳哭笑不得,汇报过皇帝后,崇祯无所谓,皇恩已经抛出去了,你不要别怨人。 可惜的是,皇帝给的金箭只有去东江上任才会给,到时候会让王承恩带过去。 钱龙锡下值回到家,祖泽鸿已经告别过两位妾室在前院等着,潇洒的很。 门口张开双臂,笑呵呵拥抱呆滞的阁臣,“钱大人,感谢近日热情款待,祖某没有白救你,我知道你家在松江的位置,致仕回乡别灰心,咱们还有大事做,后会有期。” 钱龙锡有点懵逼,祖泽鸿看他无话可说,向后一招手,带着两个女人和电闪雷鸣两个亲卫准备离开。 老头这才一下拉住他,“军事将官,不宜黄昏离京。” “钱大人多虑了,祖某送小姨子到祖家宅邸,明日大早才会离开。” “孤身上任?” “怎么可能,招募的校尉也去。” “李吽呢?” 祖泽鸿摆摆手,“钱大人自己没什么事交代,咱们就告辞,麻烦转告袁崇焕,我从未拜师,无论别人怎么看,我再不会认师徒名份,他利用我不过是为了官位,现在我救了他的命,永远不想与他什么牵连,别妄图找我挣扎,告辞。” 这次干脆走了,钱龙锡在门口站了一会,有点怅然若失,半个月来京城风云变幻,东林不止丢了一位栋梁之材,是丢了东山再起的基础。 另一边,祖泽鸿从正阳门来到外城,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扭头道,“虎妞,你送小小回家,我去沧州会馆坐一会。” 张小小不知这是扔下她的信号,期期艾艾看一眼祖泽鸿,跟着虎妞先一步往家里走去。 祖泽鸿带着两个亲卫向前走到街口,看一眼丁家商号的废墟,雷鸣去会馆里面把李吽叫出来,立刻带着他向东到广渠门。 李吽左右看看,“去哪里?” 祖泽鸿头也不回道,“做大事!” “一会要关城门了。” “李兄,你现在是消失的人物,低调一点,今天在会馆有什么收获?” “没什么收获呀,等消息。” “哈哈哈~”祖泽鸿憋不住,回头拍拍他的肩膀,“李兄,对付将门,别用读书人和光同尘的思维,辽东混乱三十年,多少人在关外无法成事,只有孙承宗和袁崇焕能做点事,一定有他们的道理,你想过为什么吗?” “为…为什么?”李吽更加懵了。 “因为辽人守辽土,他们先成就别人。” “嗯?!” “你要做大事,就不能有多余的心思,这几天李兄的表现很不合格,我若是你,就在钱龙锡家里睡大觉,谁都不管,而你偏偏带着一脑袋疑惑乱蹦。你不是个合格的谋臣,这条路断了,那你就做个账房管理钱粮,若这个活都做不了,你就会被扔回沧州。” 李吽心脏砰砰跳,才回味过来,他行动能力太慢了,怎么能与将门比赛‘手速’,顿时惊叫一声,“你真的去劫银子?!” “对呀,你怎么能笃定老子会在通州等银子?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是不是才知道自己很愚蠢?” 李吽脚下一绊,直接跌倒了,电闪雷鸣扶起他来,广渠门到了,虎妞额头带汗,显然是跑过来的,五人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 外面有二十骑在等他们,祖泽鸿招呼上马,沿着官道直奔天津卫,这下某些人想追都追不上了,半个月后什么都迟了。 就在他离开的时候,已经有快马先一步到锦衣卫正衙了,还未回家的骆养性抓起奏报来看一眼,眼珠子转两圈,问了信使两句,立刻派人到钱龙锡府邸。 不一会,钱龙锡和他一起入宫。 天色刚黑,崇祯皇帝在乾清殿看着锦衣卫从通州发回的奏报,河西务水关午后报给香河县,县令才让巡检司快马到通州上报。 这已经算快了。 崇祯似乎很气愤,面前的曹化淳、骆养性、钱龙锡齐齐低头,他们明白皇帝气愤的内容,绝对不是气愤祖泽鸿的行为,大概是气愤臣子为何有这么多银子。 皇帝呼吸沉重,语气深沉,“曹大伴,一千匹战马好大方啊。” “回…回陛下,剿匪没有任何骑军,奴婢万死。” “朕没有怪罪你送战马,反正是他花银子换的。”皇帝突然破防了,把报信猛得摔过来,脸色大怒,“二十套飞鱼服,二十套斗牛服,好大的胆子,你是猪嘛,你曹化淳才是罪魁祸首。” 曹化淳顿时下跪,“奴婢万死。” 皇帝呼呼喘了两口气,看向骆养性,“一千人离开,这么大的动静,骆卿家别告诉朕不知道。” “回陛下,祖泽鸿昨晚令校尉到南郊黄村集合,盯梢的人以为他们整训一下才能离开,没成想早晨突然离开。” “失察,失控,骆养性罚俸三月。” “微臣万死!” 钱龙锡不等皇帝开口,主动向前一步道,“陛下,祖泽鸿已经上任去了,一旦追就追到了山东,有损剿匪大事,抚宁侯朱国弼为国为民,愿资助大军剿匪。” 崇祯冷哼一声,“抚宁侯真是朱明好臣子,沧州李氏丁氏也是朱明好臣子,卿家出面安抚一下,想怄气就到战场怄气去,朕不想在京城听到任何事情,若有一人因此牵连送命,朕要他好看。” “是,微臣领旨。” 崇祯冷冷摆手,“滚!” 钱龙锡和骆养性屁股向外退出乾清殿,虽然没有开口交流任何事,却对皇帝的行为充满不屑,互相拱手后分别。 曹化淳等两人离开,才缓缓起身,讪讪笑道,“祖泽鸿早上派人告诉奴婢,他剿匪打样前,先给大明朝臣打个样拿饷银,骆养性早上故意撤掉了盯梢的缇骑。” 皇帝点点头,“都是朕的好臣子,祖泽鸿直接进入海湾,这是去为东江铺后路去了?” “回陛下,祖九箭认识一位宗室奇才,衡王世系平度郡王之女栖霞县主,应该是先找县主商议如何用银子换粮草,剿匪对他来说顺手为之。” 皇帝似乎早知道这么个人,对这个消息没当回事,淡淡说道,“一个县主能有多大才能,二十万两,大概他还得到南直隶找粮,不管如何,年底前东江若能重建,他祖泽鸿就是比其他人强,不怕得罪人,一心为大明的臣子不多了。” “是,奴婢贺喜陛下,东江重建,孙阁老前出大凌河,东虏必定会被困死在辽东,不得不到辽西与祖大寿绞杀。” 第97章 东江,被整个世界抛弃的一群人 大明朝风雨飘零之际,登莱有一支衣衫褴褛的军队,他们以后还被冠上一个恶词,东江余孽。 去年袁崇焕斩杀毛文龙后,东江好似从史册中消失了,只剩下散兵游勇在登莱混吃等死,两年后还造反投靠了东虏。 学生初步了解这个信息后,一直有个疑惑,袁崇焕难道号令不了东江的将官? 等有了祖泽鸿的记忆,学生瞬间明白,这是个伪命题。 从来没有人能真正号令过东江。 要理解东江的民心,先得捋一捋东江的过往。 东江镇,在大明官场从来不是一个‘镇’,政治上从来不算一个‘机构’。朝廷从未派过文官,这意味着户部没有专门的粮草‘预算’。 它只是天启年登莱巡抚袁可立支持的一支偏师。 是‘出击中的军队’,隶属于登莱巡抚麾下,连固定治所都没有,朝廷叫‘镇’,完全是东林当时的一种对内宣传,是辽东大溃败的遮羞布。 登莱巡抚袁可立几乎废掉登莱本地驻军,把军饷全部支援毛文龙。可逃到朝鲜的辽民多达四十万,全给毛文龙也无法养活。 毛文龙的确偷袭过辽南几次,朝廷一顿夸,官越升越高,就是不给粮草,东林当时支持孙承宗从辽西反击,对袁可立从海上牵制的战略不屑一顾。 巅峰时期,东江水师三万多人,步军高达八万人,这…一听就不是真正作战的军队,冒饷太多了。 袁可立离任后,从天启四年开始,毛文龙就不是单纯总兵,他彻底放纵了,骄恣索饷,新任登莱巡抚完全无法节制。 但这不怨毛文龙,他本人就是个普通将官,谋略有限,养活几十万人,实在是难为他,每年军饷无法计算,只能征招商贾,贩卖禁物,名义上在援助朝鲜,实际上是妄出边塞,没有军事的时候就以变卖人参、布匹为职事。 这时候,东江是辽东逃民自营的游击队,他们六年前就在进行海贸走私、边贸走私,毛文龙以此来养军。 毛文龙借着地利‘挫败’了阿敏入侵朝鲜的军事行动,这个‘败’不是战败,是阿敏与黄台吉斗法失败了,二贝勒想赖在朝鲜割据的想法破灭,毛文龙借着水师便利,保存了几乎所有战力。 这时候,东江的性质又变了,朝廷开始重视东江,让毛文龙自荐将官,他举荐了四十多个结拜兄弟、干儿子、干孙子,毛家儿子侄儿全部挂职,史载:皇帝无所不允。 毛文龙顺利变为将门,且是一镇一将门,大明朝独一无二的现象。 若天启多活几年,毛文龙也许能给明朝不一样的东江,可惜天启下半年就驾崩了,毛文龙只高兴了三个月。 之后袁崇焕上任蓟辽督师,同时节制登莱东江,毛文龙到宁远拜会过袁崇焕,但袁都督有辽西一堆‘亲儿子’,哪管你一个远在藩国的‘野儿子’。 东江闹一闹,挤出来给一点,崇祯元年,袁崇焕给毛文龙的饷银粮草加起来都没十万两,与天启皇帝答应的每年一百五十万两相差甚远。 这让毛文龙如何听话?当然会产生稀奇古怪的想法,以致很快触碰袁崇焕底线一刀了之。 袁崇焕并非无法号令东江官兵,他只是挑选了一部分带走,剩下的一半在皮岛驻守,一半扔到登莱,让他们编练重组再返回朝鲜作战。 祖泽鸿就在这个计划中,可惜去年东虏奔袭京畿,袁崇焕的一切计划都被时间吹散了。 东江原来的大将刘爱塔,带着东江三千人,被袁崇焕带在身边,参加了京畿保卫战,但这三千人的结局…无法与辽西营兵配合,包括刘爱塔在内,京畿一战全殁。 祖泽鸿敢去东江,皇帝敢让他去东江,有一个内在基础原因。 天启元年,逃向朝鲜的辽民四十万,如今不足二十万,少掉的二十万人,不是被东虏杀了,是饿死了,比逃向山海关的辽民悲惨多了。 逃亡的辽民不会忠于大明朝,但也绝对没有忠于毛文龙,毕竟十年来东江过的太苦了,每天都有人饿死,辽民很难对上官产生忠义。 这才是东江的现实情况,否则袁崇焕杀毛文龙后,东江直接就反了,何必等四年后。 东江如今还存活的将官,全是原来的辽人,这样的军队,数来数去,还得辽人来治辽人。 祖泽鸿与袁崇焕的关系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反正谁来都一样,谁来都是一样的难,关键看手腕。 袁崇焕当初离开的时候,转运来三万石粮草,是真的让他们整训,东江将官也同意了,下跪向袁都督效忠。 毛文龙已经死一年半了,在东江人心里,早已成为过去式。祖泽鸿现在要做的,是把袁崇焕下狱前的承诺兑现,所以皇帝和朝臣才都认为祖泽鸿只要能提供粮草,瞬间拥有东江仅存的三万兵马。 如今他们分散在登莱、皮岛、广鹿岛、旅顺,靠着下海捕鱼苟延残喘,天天向登莱巡抚孙元化闹腾,获得一点点粮草度日。 四月份的时候,一支三百人的女真步兵突袭皮岛,斩杀总兵陈继盛后大摇大摆离去,岛上近万人毫无还击之力。 整个世界抛弃了他们,大明朝顾不上,朝鲜不会要,东虏也养活不了,变成一堆行尸走肉。 两年后,他们将彻底消散在史册中。 现在是性价比最高的时候。 九月初五,一艘沙船来到登州府城蓬莱,船上下来一队校尉,报明身份后,被人带到巡抚衙门。 登莱巡抚孙元化,天启二年就在宁远,与祖家的交情比山东巡抚余大成更好,但孙元化是孙承宗的人,徐光启的徒弟,信教之人当然不是东林人,纯粹的技术官,在袁崇焕麾下很单纯,如今奉命在蓬莱与27名佛郎机人铸炮,完全不关心前线的战事。 孙承宗也从未指望他提供军事策略,更没指望他参与作战,只要通过东江旧地监视东虏就行,登莱如今几乎变成海防,失去了‘前出’能力。 祖泽鸿派来的人是张泷,并未在巡抚衙门见到孙元化,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来了一位头发凌乱、身上满是黑灰的红袍。 张泷久在京城,没见过官员如此‘邋遢’,孙元化问了一句找他何事,张泷才反应过来。 连忙把手中一封信递给他,“孙大人,小人奉祖大人之令,前来送信,您先过目。” 第98章 东江兵油子 孙元化怔怔接过信,还以为是辽西来的,展开一看,瞬间瞪眼,“祖九箭当官了?老夫刚刚听说京城的事,你先说说他们师徒。” 张泷不得不先把祖泽鸿受重伤的后疯癫,又在八月十四清醒的事情叙说了一遍。 孙元化赞叹一句忠义,仰头回忆了一会袁崇焕的事,这才低头开始看信,越看越纠结,看后对着张泷道,“你带着饷银?” “是的。” “九箭虽说是山东提刑按察使司的官,但他在山东巡抚麾下。” 他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山东巡抚的全称为:巡抚山东等处地方、督理营田、兼管河道、提督军务;而登莱巡抚只是:巡抚登莱地方、赞理军务。 孙元化的军务巡抚归属蓟辽督师,但山东布政司、提刑按察使治地包括山东本省和辽东,登莱巡抚驻地的民政事务归山东巡抚,余大成同时也负责监督孙元化履职。 祖泽鸿和孙元化都在同省任职,理论上有同一个长官,但两人有明确的军务职能,一个赞理辽东军务,一个参赞剿匪军务,军事官员跨‘战区’互相勾连很容易被弹劾下狱,且一查一个准,孙元化凭什么跟你冒险。 祖泽鸿就猜到他会这么说,所以张泷又掏出另一封信,是余大成写的。 孙元化不情愿瞥了他一眼,继续看起来。 山东巡抚的信就简单了,借用登莱官兵剿匪,时间一个月,由剿匪参赞祖泽鸿解决饷银之事。 孙元化把两封信对比了一会,疑惑问张泷,“为何不说多少人?” “回大人,祖大人不知登莱有多少骑军。” “登莱骑军两千人是定数,但一千人在对面旅顺和广鹿岛,蓬莱如今只有一千。” “回大人,人数其实不是重点,祖大人需要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李九成等所有东江旧将。” “人数不是重点?孔有德正是骑兵参将,耿仲明和李九成各带两千营兵,尚可喜带三千水师,八千人全部调用吗?” “呃~也行,但需要水师加派船只运送到莱州湾,祖大人可以给发饷,明日出发,骑军到莱州府掖县补充粮草,水师后日必须到济南府大清河入海口,补充粮草后骑军到济南府待命,水师在莱州湾待命。” 孙元化对这种事反应有点慢,这时候才明白关键,但他更加疑惑了,“九箭为何给东江旧将发饷?如此一来,岂非扰乱登莱军纪?” “回大人,祖大人曾随袁崇焕在皮岛斩将,这些饷银并非朝廷调拨,而是祖大人自筹,毛文龙死后皮岛曾闹饷,祖大人这是兑现承诺。” 孙元化是木讷,不是傻子,闻言大袖一甩,“九箭胡闹,要么本官来发饷,要么就别发。” “孙大人,您说了不算,小人在路上才会发饷。” “愚蠢,你一艘船而来,他们若知晓你船上有饷银,今晚就没了。” “呵呵~不会,路上发饷的意思是大人会亲自发饷。” 孙元化迟疑一会,没有追究他耍小聪明,皱眉说道,“九箭说他下月会到东江,这句话如何理解?” “剿匪完成后,大人是东江兵备。” 孙元化眼神一瞪,“朝廷向东江派官了?” 这官当然说的是文官,张泷点点头,“登莱辖区麾下将会壮大,祖大人既然筹集够饷银,自然会筹集粮草,无需大人关心,但东江旧将必须回东江,否则一切白费。” “如此本官需要请奏孙阁老。” “这是当然,但现在是山东巡抚请您助剿,登莱目前并无战事,且无需您承担饷银。” 孙元化盯着这个说话直挺挺的校尉看了一眼,让人传四位将军到属衙。 张泷到厢房又休息了半个时辰,再次来到正厅。 耿仲明是中军官,孔有德是参将,李九成和尚可喜都是游击,大明朝的这破官,看品阶和称号都看不出重要性。 孙元化显然交代过了,张泷扫了他们一眼后,躬身说道,“见过四位将军,小人只负责带话,到掖县方才有结果。” 他们还未回答,正坐的孙元化呵呵一笑,“不管你们愿不愿意去,这是奉山东巡抚之命助剿,骑兵必须去,老夫可以节省一月钱粮,多铸几门火炮。” 他这是‘撵人’的意思,既是帮祖泽鸿说话,也透露出堂堂巡抚面对这些东江旧将的弱势。 可不嘛,登莱目前的营兵几乎全是辽兵,原山东兵马只负责海防,从不出海凑热闹。 四人对视一眼,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狡猾多智的中军官耿仲明出来说话,对主座拱拱手,“军门,末将听令行事。” 孙元化哼了一声,“老夫说的很明白了,骑兵必须去,水师和步兵看你们意愿,但只要你们出发,肯定少了一月饷银。” 张泷第一次听他们对巡抚称呼军门,且第一次见这样弱势的上官,抢在耿仲明前面道,“四位将军不妨问小人,祖大人说了,他会亲自发饷。” 耿仲明立刻扭头看着他,“敢问发多少饷?一钱还是一两?算一年还是一辈子?” “这位将军无需这么跟小人说话,东江之前实发饷银多少?” “从未实发。” “诸位认为的实发。” “月饷一两。” “欠饷多久?” “十年!” “将军,您这是胡搅蛮缠,小人问话决定您和东江兄弟实际能获得多少饷银,不是跟您开玩笑。” 张泷说的很认真,耿仲明看一眼主座的孙元化,这位大人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心态,只好扭头看向三人。 孔有德官职稍高点,立刻出列,“这位兄弟,祖泽鸿发饷,竟然和我们讨价还价,合适吗?” 张泷点点头,丝毫不怵他咄咄逼人,“当然合适,不管是多少饷银,都是祖大人自己筹集,朝廷依旧没有拨任何钱粮。” “听你这意思,我们领了这次的饷银,就得作战,然后凭借战功领取饷银?朝臣还是这么无耻吗?东江这么多年死了多少人…” 张泷摇摇手,“您别跟我喊,祖大人不是只给你们发饷,是所有人,所有东江兵马,所有东江百姓。” “什么?!”四人不可置信齐齐大吼一声。 孙元化也从主座上坐直,“这位小兄弟,乱传话小心掉脑袋。” 张泷坚定摇摇头,“祖大人以每家来发饷,就算没有人当兵,也会发饷,四位将军得给小人一个数。” 第99章 对付兵油子的只有兵油子 张泷不懂祖泽鸿为何定这么稀奇古怪的发饷规定,四人却听懂了,且他们瞬间肯定,祖泽鸿真的准备发饷。 因为祖泽鸿把发饷多寡的责任一股脑全部推给了他们。 学生也不懂,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记忆里这种事完全是官场‘小道’。 他们若开口要的太多,祖泽鸿一拍两散,传出去所有人都怨他们威胁上官导致饷银泡汤,以后别想领兵了;他们要少了,祖泽鸿随后加发饷,那祖泽鸿瞬间就拥有绝对的威望。 他们懂规矩,这种事很好定,闭嘴,听话,让上官决定就对了,上官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算有怨言也没办法,这是上官才有的权力,是文官的权力,毛文龙都没有过这种权力,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连主座的孙元化也听懂了,祖泽鸿竟然在抢夺东江兵马大权。 但他无所谓,你能拿到钱粮,那谁都抢不过你,你拿不到钱粮,一切计谋都是笑话。 四人低头到门口简单说了几句,最后耿仲明返回来,郑重说道,“这位兄弟,一石粮够三口人吃三个月,那月饷就不能少于三斗半,且不能是掺沙的粮。” 张泷点点头,“三个月一两二钱银子,全年四两八钱,小人可以这么认为吗?” “不可以!”耿仲明大吼一声,随后郑重道,“粮价日益高涨,若换银子,每月至少八钱。” “小人记下了,两日后到大清河口见到祖大人,你们会得到该得到的东西。” “耿某还有一句话问。” “请说!” “祖泽鸿若发三月之饷,我们算他补齐一年饷,若以后每月发饷,我们自然愿回东江。” 张泷眼神僵直,好似又被祖泽鸿预料到了,沉声说道,“小人来之前,祖大人曾言,大明朝政艰难,税赋锐减,俸禄饷银一再缩减,武将不相信文官的任何承诺,同样,文官也不相信武将的任何许诺,诸位说三月顶一年饷,本就在胡说八道,顶不顶是大人说了算,不是你们说了算。” 诈饷失败,耿仲明脸色一红,拱手道,“末将唐突了,那就由祖大人安排。” 主座上的孙元化这时候又开口了,“如此说来,他们在登莱又有何区别,九箭如何说服他们回东江?东江总兵黄龙如今驻守皮岛,麾下照例还有近万人。” 张泷拱手道,“孙大人,他们是辽人。” 这句话解释一切,孙元化摆摆手,“近期没有操练,没有饷银,若想去的话,今晚就登船,本官允许你们带五十艘船去,但水军饷银也得给要回来。” 他这光棍劲完全不像个巡抚,倒像是急切甩掉麻烦,四人却很习惯,立刻躬身道,“末将领命。” 孙元化点点头,“本官一会把行军文书送出去,各自准备。” 四人退走了,营兵发饷后不管饭,这也是大明朝所有边镇的基础管理办法,轮值也是你自己带干粮,操练战阵或有战事的时候才有行饷行粮。 若平时不操练,说战力完全胡扯,练兵靠战场淘汰。 辽西战兵六万人,但常年处于武备状态的兵马大约两万六千人,登莱显然一个都没有。 四人从大厅退走后,来到隔壁的总兵衙门,总兵张可大外出巡视,孔有德在总兵值房翻腾了一顿也没有吃的,就是李九成点着炉火暖和点。 “别找了,总兵才舍不得藏吃食。”耿仲明对翻箱倒柜的孔有德颇为不满,他是中军官,太失礼了。 孔有德拍拍手坐到桌前,“骑军明早喂草料后从马场牵出来直接到掖县,我跟你们不是同路,我也不是毛大帅的养孙。” 另外三人脸色一红,尤其是李九成,一大把年纪认毛文龙做爷,实在难以启齿。 耿仲明一摆手,“提毛大帅就没意思,如今谁不是苟延残喘,祖泽鸿救袁崇焕咱们不知道具体原因,朝廷的消息听了也没用,但他哪来的粮草?他能自筹东江二十万百姓的粮草?那他祖家早就打回辽阳了。” 尚可喜接着道,“文武殊途,显然祖泽鸿被赶出来了,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回辽西,但皇帝又看重他,东江是唯一的去处了。” 孔有德摇摇头,“不对,他在哪当官和筹集粮草没有关系,关键是皇帝为何同意他自筹粮草?” 李九成再说道,“你们都没说到重点,祖泽鸿肯定自筹到了粮草,肯定会发饷,肯定会到东江,既然如此,他为何提前让我们去剿匪?这不是糟蹋粮草吗?” 孔有德眼神一亮,“有人与他抢着到东江,朝廷在争权。” “放屁!”耿仲明直接驳斥,“哪个笨蛋脑子被门挤了抢着到东江。” 他一句话把大伙骂沉默了,尚可喜过一会道,“那我们召集人手吗?” “当然召集!”耿仲明立刻说道,“那也得明天早上,军门那点小心思,无非是算我们今天出征,他是好人,也是没用的滥好人,祖泽鸿出身辽西将门,玩小心眼是自讨苦吃。” 孔有德挠挠头,“老子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剿匪参赞,还是从七品,有什么资格对东江指指点点,咱们已经混到这地步了吗?” 李九成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废话,他就算九品,也是文官。” “老子不是说他的官品,剿匪参赞为何能指点东江?就算是山东巡抚公文助剿,也说不通?” “军门不是说了嘛,他下月会到东江做兵备,这不是曾经的袁崇焕嘛。” “可他用的饷银一定是剿匪的饷银啊,这不是…擅自挪用军饷的大罪吗?就算他自筹的,也不可以想怎么使就怎么使?真是如此,大明朝到处是私军。” 孔有德说完,四人八只眼突然越来越亮,对视片刻,耿仲明一拍腿道,“除非他筹集到大量粮草,剿匪用不了。” 只有这个道理能说通,四人眼神越来越亮,地主老财到东江了? 尚可喜突然道,“不对,剿匪马军就可以,为何要水师?水师根本进不了运河,我们也不可能带火炮剿匪。” 嘎吱~ 公房门突然推开,张泷拿着一沓文书放到几人面前,“抱歉,小人并未故意窃听,但诸位都没说对,骑军是重点,水师更是重点,步军愿去则去,水师必须把能开的船都开过去。” 尚可喜蹭的起身,兴奋大吼,“运粮?” 张泷摇摇头,“是整备,算了,明早小人与孔将军走陆地,去了就知道了,诸位还是全去,但一定要带船,海船能带多少带多少,可能会停留一个月。” 第100章 俗世中的一抹宁静 祖泽鸿目前在大清河入海口,属于济南府地界,大清河就是黄河古道,也是未来的黄河道,如今平原地区的水道大多通过运河互相沟通,车马很不方便,行船运货却十分合适,漕船可以从这里直达济南府,然后转到广济渠到鲁西。 四百年后,莱州湾口不过百多里宽,如今却有三百多里,没有黄河百年的泥沙积累,东营还在海中,临海的县竟然是利津,距离济南府不过三百里,十分有利于局中调拨人手。 张泷乃晚上出发,他在登州与东江兵油子说话的时候,与他同一时间出发的十位骑士刚刚绕道青州府走了一个弓背,抵达莱州府城掖县。 府城东北方向五十里,即掖县沿海大镇孙李村,处于海防千户所和府城之间,向东五十里就是登州府招远县地界。 孙李村东边,山中小河上游,丘陵旁一户人家五进大院,若非尚县主的原因,孙家不敢修这么大的宅子,占地百余亩,前院是广场、下人居所和库房,接着两个院子是孙家旁系的十几个小院子,再接着是账房和祠堂,最后才是县主所在的后院。 后院格局与所有人家都不同,东西全是花坊和菜地,中间是一条池塘样子的河渠,正房门口四个亭子,显然很少有人来,完全是主人怎么方便就怎么布置。 花坊是个三层六角木楼,天气晴朗的时候,在三楼可以看到孙李庄附近民生繁忙的景象。 北边盐田在煮盐、东边木工坊在制作家具、南边纺织工坊在织布、西边村里家家炊烟袅袅,正是秋季,村子青壮在四周建设堤坝、兴修水利… 大明朝若有三成地方是这景象,能轻松横扫寰宇。 三楼此刻正有两名女人,一人衣着华丽在锦榻中打盹,另一人站窗口,从四周的窗户缝隙观看外面的景色,眼神有淡淡的骄傲和炫耀。 拥有这样的眼神,却是身穿蓝布长裙,浑身没有一丝妆黛,面对天地露出淡淡的微笑,头顶裹着一块蓝布,秀发如瀑系在脑后… 简单,宁静,干净。 四周盐田、农田、水利、工坊的衬托下,一副国泰民安的端庄美感。 她就是祖泽鸿的朋友,大掌柜玄珠。 看了一会外面的景色,玄珠扭头看着打盹的华丽女人,微微摇头关上窗户,轻手轻脚下楼来到二层。 这是个书房或茶室,地下一个炭盆,刚刚烧掉一块牌位,炭灰好似还有金灿灿的几个字:恩公祖…之位。 玄珠拿火钳子把金粉扒拉几下,还真是黄金字体,都炼一块了,她又加了几块木炭,沏茶坐一边笑着看一封信。 信件非常厚,是另一位掌柜到京城准备祭拜送别袁崇焕时候的见闻,这个人就是祖泽鸿到大理寺会审时,路上听到的那个声音,他当时就觉得不是一般百姓。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孙府掌柜入京送袁崇焕,全是因为祖泽鸿,如今祖九箭重伤三个月现世人间,为救师劫法场,一人力辩九卿,成就忠义之名,无论官场怎么看,祖泽鸿在民间的名声非常响亮,已经顺着运河向南传播,说不准他自己包装一下,也能成为聚义的大人物。 这封信的日期是八月十八,祖泽鸿已经完成救师无罪释放,袁崇焕也仅仅是劳役三年,大明朝出忠义之士,皇帝圣明的人设在民间也有加持。 至少在孙府是这样的,玄珠已经把信看了好几遍,如今又拿出来翻看起来,思绪不由得回到三年前。 工坊自循环缺乏风险抵御能力,若想增加物资储备,她们就得扩大营生,与隔壁招远合作,扩大采矿规模,扩大种田规模,可惜初步接触很不友善,麾下民壮与招远大族发生冲突,自己本想去好好沟通一下,没想到乱民竟然想挟持她。 护卫面对百多乱民手足无措,自己躲马车里惊慌失措,事后想起来,当时大概都准备下地府了,就在她觉得人生终结的时候,小路尽头响起尖利的破空声。 咻咻咻~ 这是她此生听到最响亮的声音,有人惊恐大叫,乱民四下奔跑… 忐忑不安掀开车厢的门帘,一个身穿儒袍,手持弓箭的高大年轻人站在树林边,淡淡看着奔逃的乱民,眼神充满不屑,林中斑驳的阳光落在身上,如同金光中下凡的天神… 玄珠后来知晓他的身份,比自己小六岁,但身上男子气概冲天,出身将门,到省府赶乡试,文武全才之辈,难怪拥有惊世之能。 莱州不会有这样的人,只有大争之地,才能培养出来。 他果然高中举人,可惜自己到济南府,他已经回京,自己到京城,他已经回辽西了。 兵荒马乱,隔着海湾,他就在海那头,自己在海这头,三年未见,却等来战死沙场的消息。 命运总是捉弄人,自己从未好好感谢过他。 当初自己被尸体吓坏了,他好言安抚,护送回家,在孙府住了一宿,回想起来,自己言语混乱叙述过好多事,竟然忘了感谢。 好在老天爷还给了个机会,这次说什么也得见见。 妻儿殴于战火,一定无比悲伤。他有可能授官,大概还是边镇的官,下个月入京见见。 哒隆~哒隆~ 马蹄在安静的平原传播的很远,玄珠身处的地方较高,清晰听到马蹄声,吵醒了她的思绪,暗骂一声莱州知府不要脸,别想靠县主完成税赋加派。 打开窗看了一眼,美目一瞪,扭头上楼,上面看的更清晰,那个华丽的女人也在看,听到她上楼,扭头看了一眼,疑惑问道,“这是什么人?从未见过的装饰。” 对方已到大门口,玄珠有点紧张,看清楚后道,“是锦衣卫,我在京城见过,京城来人了,可能是宗人府,或者内廷。” “咱们得去前面大堂。” 两人准备期间,几名校尉被慌张的管事带到后院门口,里面无法进了,侍女拦在廊道。 校尉拿出一封信对花坊大吼,“栖霞县主,小人乃山东剿匪参赞祖泽鸿大人麾下,大人令我等起来送信于贵府大掌柜玄珠,有要事详谈。” 第101章 时隔三年的相逢 中院会客大堂,玄珠看着祖泽鸿写的信,实在有点不可置信,自己还找理由去京城,他先来了。 向孙家购买两千斤草料,若有多余粮食,有多少买多少… 这都是废话,关键是他的开头和结尾: 玄珠吾友,三年未见,每每想起掖县所见所闻,不由慕赞,那里的山水、村庄、百姓、还有玄珠,一切都让人感觉宁静,恨不能亲临对饮畅谈… …情谊为先,国事为重,拜托玄珠,掖县无法彰显玄珠之才,下月小弟登门请玄珠共事,盼共赴未来。 玄珠把信件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祖泽鸿这语气不叫礼貌,甚至不是恭敬,妥妥的‘情书’,不能让别人看到。 还有一封给县主的信,这才叫礼貌,开头结尾都很生硬,夸赞县主是宗室之珠,直接提银子采买,完了… 来送信的是秦家兄弟,被请到大堂后,把祖泽鸿出京的事详细叙说了一遍,很震撼,但玄珠走神了。 “你是说九箭在大清河口等待大军集结?” “是的,请玄珠小姐禀告县主,大人让我们带一千两过来,路过的骑军绝不会扰乱地方。” 玄珠手有点颤抖,看看外面的天色,踌躇片刻,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你们准备马上返回大清河口?” “这…请玄珠小姐禀告县主,我们得…” “不用禀告县主,我可以做主,不过两千斤草料,一千人的口粮,不用你们出银子,区区百两开销,孙家也算为国。” 秦家老大被她干脆的回答卡住了,思虑片刻后拱手,“感谢玄珠小姐,那我们留下五人接应大军,其余兄弟返回。” “好,请返回的兄弟稍等片刻,不会太久。” 玄珠起身离开大堂,到院中安排管事几句,还是回后院去了,秦家兄弟撇撇嘴,这不还得去禀告。 但随后管事立刻请他们到前院用餐, 花坊二楼,华丽女人看着祖泽鸿写的信,皱眉半天递给玄珠,“他想娶你?” 玄珠脸色一红,“不太像。” “是啊,不太像,那为何让你共事呢?还共赴未来,污言秽语。” “我…我想去大清河看看…” 华丽女人思考良久点点头,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 九月初七,大清河海口,十艘海船、五艘沙船、二十多艘漕船,依据吃水深浅由远及近摆在海岸。 祖泽鸿在干什么? 他也没想到,一大清早起来杀了三十多人。 抚宁侯朱国弼无法忍受炸门楼和劫持银子的奇耻大辱,这是第二批了,第一批只有三个人,第二批从海岸潜行而来,昨晚校尉就发现有人盯梢,但祖泽鸿在船上,他们没机会,早上佯装到岸边休息,他们冻一晚上冲了出来。 无聊~ 祖泽鸿站在岸边一块丘陵地顶端眺望朝阳,身后的校尉把几具尸体拖到洼地中快速掩埋。 校尉们战阵稀松,张湫到底没训练出个什么名堂,但聚一起搞情报和护卫,他们明显更在行。 李吽跑过来看看,到祖泽鸿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眺望,等金光铺满大海,开口沉声道,“要不我回京一趟?” 祖泽鸿回头淡淡看他一眼,更加无聊了,“这破事回去干嘛,今晚或明早就有大军抵达。” “朱国弼在京城,在中枢。” “李兄,我在朱国弼眼里就是只螳螂,但他在我眼里就是个蝼蚁,十万两允许他蹦跶一下,再撩拨我一脚碾死。” “他是侯爷!” 李吽提醒一句,祖泽鸿却没有再与他浪费唾沫,老子事太多了,哪顾得上与傻缺玩游戏,论花样手段搞刺杀,老子能做他祖宗。 大河入海口,附近自然没有盐田,但向北望去,海边黑烟升腾,依旧有人在煮盐,祖泽鸿看的直皱眉。 长江以北三个都盐转运使司,两淮在南直隶,长芦就是沧州,还有一个山东都盐转运使司,驻地在青州,下辖青州盐课提举司和辽东盐课提举司。 辽东的盐课现在明显废了,辽西也煮盐,但都是自己吃,多余的还会卖,鸟都不鸟都盐转运使司。 祖泽鸿总觉得这两个都盐转运使司是两个大助力,奈何没想好怎么利用,这种‘金融’机构太复杂了,牵连太大,一个搞不好,造成的混乱深而广,可能比陕西流贼更可怕。 眼馋,但没什么思路,晒了会太阳,跑到北边背风的土垄下,面朝大海,背靠沙滩。 舒服,依旧没什么思路。 脑袋枕着石头,海浪声清晰入耳,一不小心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马蹄破浪的声音,睁眼看到一个女人如同从梦中走来。 天是蓝的,海是蓝的,人也是蓝的,纯粹的干净洗涤心灵。 村姑,十足十的村姑,但她就是干净。 祖泽鸿猛得起身,正准备禀告的校尉看脸色退到一边。 玄珠的微笑如同大海般温暖,“九箭,好久未见。” 祖泽鸿眨眨眼,憋半天问了一句,“你可以出远门?” 玄珠再次微笑,但她马上换做悲伤,“九箭节哀,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续,剃发葬妻,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天地英雄身上。” 刑者不可复续?祖泽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玄珠是说他剃发如同刑者断指。这年头无论男女,理发的标准都是长发及腰方可断,的确难以及腰… 祖泽鸿尴尬摸摸脑袋,有点扎手,长了,还得剃… “对不起,又提起九箭的伤心事。”玄珠看他不说话,同样有点后悔,哪壶不开提哪壶。 祖泽鸿拍拍身边的石头,自己挪了位置,“坐下聊会,我记得你三年前也是在石头上坐着缓了一个时辰才回神,也许你跟我坐一个时辰,我就好了。” 玄珠笑着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你可以出远门?” 祖泽鸿第二次问,玄珠刚才就不太明白他在问什么,现在也不知道他想知道什么,疑惑问道,“九箭为何认为我不能出远门?” “你不是县主的贴身丫环吗?孙朝连的侍妾,可以出远门?” 第102章 私事,大事,共事 玄珠脸色突兀变黑,如受奇耻大辱,眉毛倒竖,蹭得起身。 “抱歉,抱歉,就是问问,别生气…”祖泽鸿连忙起身拱手,“是你自己说的,孙朝连都死十二年了,怎么还生气了。” 祖泽鸿的态度一半道歉,一半幽怨,玄珠胸膛起伏片刻,有点失忆似得的回想片刻,“我说过?” “是啊,是你自己说的,你和那个二掌柜小竹,都是县主的陪嫁丫环。” “胡说八道,陪嫁丫环又不是侍妾,我们是陪嫁女官。” “啊?女官?!” “对,我们是县主身边的女官,衡王府长吏司有名册。” 什么乱七八糟,祖泽鸿尴尬笑笑,“哦,误会了,你不会生气对?” 玄珠看着他片刻,突然自嘲笑了,“对不起,女官还不如侍妾,我的确不该生气。” “饿了吗?口渴吗?” 祖泽鸿这是正经问她话,觉得两人暂时聊不到一块,还不如吃饭后再说。 玄珠摇摇头,再次坐下,“九箭是从七品,怎么对万余大军指气颐使?” 祖泽鸿也慢慢落座,“指气颐使?这不是个好词?从哪里看出来的傲慢?” “我听校尉说,你让东江旧将两日内到大清河口集合,可他们是登莱巡抚麾下,而你是剿匪参赞。” 祖泽鸿哈哈一笑,“你要这么问,那就说来话长了。” “你没时间吗?我想听听。” 好,看在挖墙脚的份上,只能大概给他解释了一下东江十年来的变迁,四十万变成二十万,他们对谁都忠诚,对谁都不忠诚,那对应的,他们对谁都恭敬,对谁都忤逆。 玄珠领悟能力很快,听完立刻问道,“先给个甜枣,再敲一棒槌?” 祖泽鸿乐屁了,哈哈大笑摇头,“那是喂狗,百姓是人,不能这样驱使。” 玄珠并没有继续问怎么做,而是微微皱眉问道,“你如何保证自己能去东江?天下官员没人敢保证…” 祖泽鸿摇摇手打断她,“天下官员没人能保证自己的职位,但他们能保证自己不会去东江,玄珠反着想一下,那天下官员都会保证让我去东江,大明境内没有我的位置。” 玄珠美目一亮,由衷赞道,“九箭聪慧,虽千万人吾往矣,果然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祖泽鸿说累了,刚想请她上船说话,玄珠抢先问道,“你请我共事?县主很好奇为什么。” “掖县局限太大,其实对你我来说,大明境内无论到哪里,阻力都一样,没有权力,那就一无资源,二缺人力,且灾害抵抗能力堪忧。资源即动力,无非煤铁或水力,北方本就没什么水力资源,缺煤缺铁,玄珠也只能围绕种田或手工坊劳碌,只能不停扩大地盘,但被令家主身份局限,平度郡王和衡王参与也不行,那样就被官场掣肘了。” 玄珠神色如常,对他眨眨眼,“资源即动力?九箭专研四书五经和兵法,如今又专研西学?” 祖泽鸿猛得扭头,“有人来此地传教?该死的狗东西。” 他这愤恨太突然,把玄珠搞得一头雾水,“九箭误会了,我前年到过济南府,无意中看到白皮鬼在讲学,资源即动力,这类话好似他们的说辞。” “那玄珠知晓什么意思吗?” “大概明白,如同柴火一样,能转化为食物的东西。” “哈哈,玄珠果然聪慧。前年到济南府找德王庇佑?” 玄珠眨眨眼,轻笑说道,“九箭为何认为是去找德王?” “成化三年,德王就藩历城后,得到齐、汉二王贬为庶人时的居所,东昌府、兖州府的空闲之田及白云湖、景阳湖、广平湖三湖之地,又上书请求经营南旺湖的产业,正德十二年,德王薨逝,在位六十年。” 祖泽鸿淡淡说了一遍首代德王的富裕,玄珠立刻笑道,“九箭真乃诸葛在世,没错,县主虽出身衡王世系,青州距离近也有很多田产,但衡王、世子和作为宗理的二子接连薨逝,如今宗理朱常?乃上代衡王庶三子,幼时疏于读书,宗人府还在考校学识,并未承袭王爵,属实难以决定衡藩大事。 德王则不同,我们可以从海湾用漕船沿着大清河到历城,庇护于德王的王庄王田进行贸易,各取所需。” “如此说来,玄珠已经谈成了?” 玄珠摇摇头,“九箭好似忘了,当今德王世子万历四十三年薨逝,德王悲痛丧子,十年前已由庶二子朱由枢打理宗藩一切事务,但他照例战战兢兢,不愿与县主合作。” “县主是想把德王田地产出运到掖县,然后工坊加工送过去贩卖?” “田地产出?并非如此,只是代为纺麻和榨油,德王有十万亩棉田麻田。” 祖泽鸿摸摸额头,眼神透露出一丝淡淡的冷意,南方改稻为桑,北方改麦为棉、改粱为麻,并非丝绸棉布粗布有什么大利,而是超级地主在稳定粮价,宁肯生蛆腐烂也不会低价兜售粮食。 玄珠看他透露出来的冷漠有点黯然,官员对宗室都是如此,惹不得恨不得,但官员可以不搭理你,稍微有纠葛就上书数落一顿,久而久之相看两厌。 两人把话题聊远了,好像两人都没有发觉,他们是彼此唯一能你一句我一句聊到一起的人。 玄珠没等到回应,只能返回刚才的话题,“你真的请我共事?” “对,但不是去鲁西,而是去东江,鲁西剿匪不出一月就会结束,小弟转身会去东江上任,四十万辽民如今只有二十万,天地大悲痛之事,小弟来负责东江的防务,玄珠带百姓生产,这是你欠缺的人力,小弟也只有人力。” 自称小弟,这是说正事的口气,玄珠依旧有点吃惊,“到…到哪里生产?” “朝鲜!” “啊?!” “你没听错,就是朝鲜,小弟会解决一年的粮草,你要在一年之内,带领二十万百姓具备自主经营能力,煮盐、种田、纺织、冶炼…还是掖县的这一套,但你为大明朝开疆拓土,小弟一定会让你名扬天下,彪炳史册。” 玄珠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咕咚,咽了口唾沫,“不…不太可能,生产之事需要长久之功,并非出兵作战可以速战速决,人力若混乱,反而是灾难,九箭…不能急。” 她没有直接拒绝,祖泽鸿笑着道,“你害怕混乱?其实县主在掖县组织约束百姓挺好,可能你们自己都没有发觉,有海防卫所参与,性质已经变了,这种生产方式叫军管,而东江百姓全是军户,他们只会服从,也必须服从,你担心的事情完全不存在。” 玄珠似乎有所意动,但她思考了一会,朝祖泽鸿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摇摇头道,“县主不会同意我离开掖县。” 祖泽鸿笑了,不是你拒绝就行,伸手一请道,“先到船上坐坐,小弟给您看样好东西,县主会同意的。” 玄珠立刻起身,但她腿坐麻了,差点向后栽倒,祖泽鸿顺势扶住。 对学生是个再正常不过的行为,玄珠脸红如赤,闪电甩开,祖泽鸿没看她的脸色,而是疑惑抬起自己的手,手背有几道白印子,感觉被砂纸刺了一下,铁砂掌? 玄珠看到他的目光,自然把手放到身后,平复心情道,“九箭请。” 第103章 令人惊叹的经济才能(上) 两人从土垄下来,直奔海边的停船,不一会就到了。 海船无法靠近,这时候就显露出沙船的好处了,两艘沙船直接冲向浅滩,放下舢板后,可以直接上沙滩,周围有百多名校尉。 玄珠带着四名护院,马匹都在五里外的林中,她在船边扫了一眼四周的校尉,跟着祖泽鸿踩舢板上船。 沙船的船舱很大很干净,里面还有隔间,一位儒雅的男子等着他们,看到玄珠立刻躬身,“沧州李吽,见过玄珠姑娘,九箭称姑娘有经时济世之才,李某久仰大名。” 玄珠看他一眼,再看祖泽鸿一眼,似乎有点生疏,微微欠身行礼,“原来是李家大公子当面,妾身不敢当。” 祖泽鸿发觉她很局促,完全没有面对自己的自然,顿时明白自己胡乱引荐,两人的地位相对悬殊,没有交情的李吽对她颇有压力。 “玄珠还请保密,李吽是隐姓埋名在船上,不用对他客气,就当是小弟的账房好了。” 李吽哈哈一笑,“的确如此,玄珠姑娘无需客气。” 玄珠微笑点点头,还真的越来越局促了。 祖泽鸿伸手请她到前舱,门口一把拦住李吽,不悦看了他一眼,“别进来了,我们谈妥你再叨叨,以后有的是时间闲聊。” 李吽也看出来,不熟的时候他在场影响人家交流,朝他挤挤眼离开。 祖泽鸿啪一声关门,回头对站在舷窗前的玄珠笑笑,拿水壶给她倒了一杯茶,“姐姐听过李吽?” 玄珠接过茶,先说了一句,“九箭无需称呼我姐姐,我和县主同岁,二十有六。” “好,玄珠已经到孙家十二年,看起来好似刚刚双十,大好年华。” 玄珠脸色一红,才回答刚才的问题,“县主有附近大户的名单,沧州毕竟在海湾内煮盐,虽陆地距离较远,但捕鱼的百姓会遇到沧州人。” 祖泽鸿点点头,转身到床榻底下翻了一会,拿着两张大纸来到玄珠面前,在她疑惑的眼神中,带着炫耀的表情递了过去。 玄珠只瞧了一眼,顿时大惊,放到桌子上认真看起来。 工业,是个互相依存的产业,工业革命起始阶段的源动力,是纺织轻工业、重工业采矿冶金对动力的更大需求,而在这之前,动力一开始是水力机械。 水力遇到瓶颈,才逼着人思考更大的动力源,蒸汽机提供更大的动力和运输力,这才使得蒸汽机面世后急速普及,等蒸汽机使用一个世纪,再次遇到瓶颈,才会进入机器制造机器的时代。 现在得从电气动力、内燃机动力、蒸汽机动力倒推到原始阶段,从水力机械开始。 这个过程是无法跨越的,科学有严格的因果关系,世人需要经验积累。 如今工业水力机械未发明运用,全世界都在用古老的动力。祖泽鸿也需要先普及水力机械大规模运用。 学生记忆中短短三百年内,人类从原始生产方式过渡到信息社会,创造能力、适应能力是恐怖的,提前一百年也不算什么。 给玄珠的图纸,就是水力纺织机械,轻工业的开端。 飞梭、手摇纺纱机、水力纺纱机、骡机、水力织布机,纺织轻工业在历史中发展最快,从飞梭到水力织布机只不过用了五十年,直接把纺织效率提高到40倍,且机械不会累,实际效果在百倍以上。 学生的专业课有机械发展史,图纸会画,要点会写,如何应用操作抓瞎,得玄珠让工匠造出来慢慢琢磨,且她还不能跨越,必须从基础飞梭、手摇纺纱机开始,一步一步,最后才能到水力综合织布机。 玄珠看的很认真,越看越认真,额头不停冒汗,拿出袖口的手帕不停擦拭,好似有点紧张,把祖泽鸿看得一头雾水,但也没有打扰她。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玄珠擦擦汗水,把水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祖泽鸿又给她倒了一杯,她再次饮尽,才沙哑道,“九箭还给谁看过?” “嗯?没有啊,别人看了没用。” 玄珠很认真,“我是问你任何人,包括身边的人。” 祖泽鸿笑着摇摇头,“有一位婢女看到了,但她完全不懂是什么玩意,还真没有任何人看到。” 玄珠一下轻松多了,看着图纸咕咚咽口唾沫,刺啦撕烂,越撕越碎,她还不放心,分开继续撕,最后从舷窗扔到海里。 “九箭,听我的,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父母、兄弟。” 祖泽鸿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更加佩服了,但脸色微笑道,“为什么?” “我…我记下了,飞梭会让棉纱供不应求,手摇纺纱机可以提高纺纱速度,但纱线细而易断,水力纺纱机再次提高速度,但纱线过粗,骡机会细而结实,进而用水力织布机,一人的织布速度将会超过现在百人。” 祖泽鸿真想鼓掌,笑着点头,“是啊,这不挺好。” “不好,九箭难道不知宋代已有水转大纺车?” “我知道啊。” 《农政全书》中的水转大纺车,比欧洲水力机械出现早四百年,但没有生成科技树催生轻工业革命 “那九箭知晓它为何无法大规模投用吗?” “这是个技术问题,水转大纺车听说一次可以成线32条,远比我给你的手摇纺纱机八条多,但他只能纺麻,纺纱直接断了,所以它只能做麻布或麻绳,无法运用到棉布。” 玄珠摇摇头,“不单是技术问题,是生产问题,若我们把一匹布降低到几钱银子,那天下全是种麻种棉,饿殍遍地。” 祖泽鸿撇撇嘴,你要论这个问题,那我能跟你掰扯几十年,玄珠看他不在乎,有点着急,竟然一下抓住他的胳膊,使劲摇头,两眼快急得流泪了, “九箭,听我的,这东西非常不好,万一有人开始制造,立刻会有人跟风,运河两岸无数织工会饿死,若她们有其余营生就算了,可他们没有,豪商大户会大量制造织布机,人人都会种麻种棉,如此一来,粮价再次飞升,百姓人人能穿衣,可他们全部会饿死。” 祖泽鸿还是没有说话,这论题太大了,政治不会任由‘市场’来驱使,犹豫之际,玄珠再次着急说道, “九箭,布商会压过粮商盐商,这不是好事,朝廷权争会剧烈动荡,布商一定会让支持他们的官员登上高位,但紧接着他们会像东林一样跌落尘埃,世人离不开的永远是粮,粮商和盐商会迅猛翻身,你这一套东西拿出去,不是人人有衣穿,而是天下大乱,三十年内不可能稳定,比流贼和东虏更大的混乱,万万百姓会生不如死。” 第104章 令人惊叹的经济才能(下) 玄珠说话一直抓着他的胳膊,把祖泽鸿抓的生疼,轻轻掰开,笑着问道,“玄珠如何肯定?” “九箭,你要信我!”玄珠真的快急得哭出来了,“我们自己方圆百里就在重复这种事,有时候捕鱼多了,晒鱼干根本没人愿意换粮食,那打鱼的就得饿死,他们自己吃鱼干太多会中毒,拉肚子到死。 采硝石和硫磺多了,同样卖不了,烟花工坊春节前根本无人采买,积压到仓库,大量矿工无所事事,他们去做什么?调他们做任何事都会搞乱工坊,只能混吃等死。 种田是永远的基础,三年前你救我的时候,就是因为我们预感到会缺粮,不得不种地,但南边是府城,只能向东的山区,这才起了冲突,我们给他们金银,最后也不还是种地。” 她说的声具泪下,祖泽鸿深吸一口气,女人就是善良,拍拍她的手道, “玄珠,生产最重要的是消化,这世上没有比军队消耗更快的地方,这需要你很多年的努力,等军队够了,向藩国倾销低价布匹换粮食。 至于对江南百姓的影响,花银子买粮就对了,等到二三十年后,你我就能主导国策,任何田地除了种粮不能挪作他用,否则立刻没收… 对付经济混乱,多的是手段,有一点你说的对,起始阶段不能对内倾销,这也是豪商大户被限制的原因,儒家道德标准无法接受行业垄断性的豪商,自然无法让资产阶级向上。” 玄珠当然没听懂最后一句,但她瞬间收起眼泪,“你…你有计划?” “计划都是根据现状制定,我只有腹稿,没有计划,一切得看将来如何演变。我不过是让你带人生产而已,你可以自己内部调节啊,让多少人去做什么,这由你来定,若一百人织布能满足二十万人使用,那何必派一百零一人,如此简单的事,你怎么像是面对亡国一样。” 玄珠眼神瞬间呆滞,对呀,把织布控制在一个范围内就可以,你想超规模生产都不行,没有羊毛、没有麻丝、没有棉,一切都是瞎担心。 喝口水掩饰尴尬,玄珠点点头道,“每年都会遇到这样的事,县主深知多寡失衡的可怕,十分担心大明也失衡,我们可以通过转运物资来调节,但大明无法通过别人来度过难关,那样必定灭国,九箭见笑了。” 祖泽鸿听完她的解释,一下抓住她手,把掌心翻过来,比起干净端庄的脸,她的掌心老茧纵横,比虎妞还严重,刚才又划了一下,手背都疼。 “大掌柜,你在做什么?别告诉我你在受苦,这不是受苦的手,老茧发黄,你在玩火药?” 玄珠一开始没挣脱,听到火药顿时大惊,使劲抽出手,“胡…胡说八道,妇道人家怎么会制作火药。” “你在偷偷采金矿,在用火药爆破,没有底火,你这是瞎闹,能炸个狗屎。” 玄珠猛得抬头,脸红突兀消失,只剩下惊吓,祖泽鸿吭哧一笑, “这是被硫矿腐蚀的手,但你只腐蚀了掌心,可见你并不制作,这是不小心搞得?接触的硫太多了,或者是硫水所害,怎么?害怕朝廷知晓?大可不必,毕竟有烟花作坊。” 玄珠沉默一会,低声说道,“烟花和火药不同。” “不同?有何不同?颜色不同?” 玄珠看傻子一样,一句话让他闭嘴了,“粉末不同,纯度不同。” 祖泽鸿被噎了一下,讪讪摸着鼻子道,“火药并非越细越好,以后再跟你说,如果你们缺金银,我可以给你们。” “我们不缺金银,县主只是为了让他们种田闲暇找点事做,采金能获得硝石硫磺,能得到换粮食的金子,不至于白费劲。” 祖泽鸿不和她扯这个了,拍拍手道,“说正事,你愿不愿意跟我去朝鲜?无论多少银子都行,可能起始阶段还得雇佣掖县大量匠人。” 这些谈话完全不在玄珠的计划中,按她的计划,两人应该轻松叙旧,吃饭叙旧,喝酒叙旧,一直叙旧… 怎么一直在谈国事? 思虑片刻,她还是摇摇头,“我说了,县主不会同意。” 祖泽鸿咧嘴一笑,“她同不同意不重要,你如果愿意,我就能让你顺利去。” 玄珠大概听明白他这‘丘八’口气是什么意思,闻言冷声说道,“用强只会得到最坏的结果。” “用强?干嘛用强?这世上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小弟雇佣玄珠和五千工匠,除了管吃喝,每年五万两够不够?” 玄珠很吃惊,不等她说话,祖泽鸿哈哈一笑,“不够的话,那就每年十万两,我觉得你值每年百万两,栖霞县主敢要,我就敢给,只要她能留住银子,多少都不是问题。” “为何说大话?你哪来的银子?” “这船上就有二十万两,天下银子多的很,百年来佛郎机人和倭国向大明输送了将近二十万万两白银,区区百万两算什么。” 玄珠沉默了,但她一直盯着祖泽鸿的眼睛,祖泽鸿也坦然让她看,过了一会,玄珠才淡淡说道,“生死关头走一遭,你变得敏锐无畏,再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书生。” 祖泽鸿眉头一皱,娘们才说这话,啊呸,就是个娘们。 但不等他说话,玄珠就说道,“原来你真的准备一个月后到东江。” 祖泽鸿差点把舌头闪断,无奈叹气道,“敢情你一直在怀疑我的话,的确是我着急了,咱们有一个月时间,慢慢谈。” 玄珠大羞,连连摆手,“九箭别误会,我没有怀疑你…只是…只是你说了共赴未来。” 祖泽鸿挠挠头,“是啊,有什么问题?我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你的功劳就是栖霞县主的功劳,就是孙家的功劳,等我在东江站稳脚跟,升官问题不大,你获得一个诰命问题也不大,县主说不准还会册封郡主、公主。” 玄珠突然冷冷看着他,“这就是你说的未来?” “不是,未来是国泰民安,彪炳史册。” 玄珠扭头看一眼窗外,好似一时间不想说话,但过一会又疑惑说道,“你向德王购粮?来充任东江粮草?” 第105章 地位,思维,手段(上) 哈哈哈~ 祖泽鸿突然拍着胸脯开怀大笑。 上次笑的这么畅快,还是放炮仗的时候。 哈哈哈~ 玄珠被他笑得一头雾水,祖泽鸿却边笑边仰头大吼,“李大公子!” 李吽在外间早听到他发神经,推门进屋后,祖泽鸿指指玄珠,“你想不到哪里有粮草,但玄珠看一眼就知道我在做什么,这就是阶级思维差距。” 李大公子疑惑看着玄珠,后者看着他俩,同样很疑惑,“九箭难道不是在向德王买粮?” “是啊!”祖泽鸿说了一句,又仰头哈哈笑了,他亲眼见证了这个时代不同人物的思维穹顶,太有意思了。 两人莫名其妙看着他大笑,李吽回过神来直接嘲讽道,“你t做梦呢,竟然寄望于藩王,老子被你耍了,可笑,德王怎么会卖你十万石粮。” 玄珠倒是没骂他,但也凝重说道,“就算你二十万两全给德王,也不会超过一万石粮。” 祖泽鸿拍拍胸脯,完全没有被他们吓倒,因为想法不重要,手段才重要,论手段,可能他们还不如辽西一个普通营兵,自我束缚太多。 他拿着茶杯喝水顺气,李吽却越来越气,感觉自己一片真诚被践踏,气得踹了一脚廊柱。 玄珠抿嘴沉声道,“若是着急的话,我认识德藩宗理、二庶子由枢,五万两够买两万石,依旧比市价贵一倍,但这是极限,青州衡王也可以,或许到济宁鲁王也可以买点,但绝对不够二十万人撑到开荒种田。” 咚~ 祖泽鸿把茶杯重重放到桌上,一指李吽,大声说道,“地主阶级!” 再指玄珠,“统治阶级的…家里人。” 最后指向自己,“农民阶级!” 不等他们问话,祖泽鸿起身淡淡说道,“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你们其实是共同利益的统治阶级。历史中从未有过农民阶级的声音,史册中农民好似消失了,他们明明无所不在,那他们去哪了?” 李吽深深皱眉,“你在发什么癫?又犯病了?” 玄珠看一眼李吽,起身对祖泽鸿郑重说道,“犯宗室者必死,哪怕宗室饿殍遍地,也不允许别人欺辱,这是大明国体,张居正都碰不得。” 祖泽鸿上下打量玄珠一眼,这娘们必须拉到身边,犄角旮旯的丫环,思维比李吽更广,比朝堂大员更有原则。 对不对先放一边,证明她脑袋不是‘愚’,而是有自己的见解。 “九箭为何不说话?”玄珠追问道。 祖泽鸿挠挠头,“你们两个没听懂我刚才的话,我不会犯宗室,有时候墙就在哪里,绕过去就可以了,干嘛非得拿脑袋撞墙。” 这话两人更没听懂,玄珠十分害怕祖泽鸿纵容万余乱兵抢粮。 劫掠地方,你死定了! 劫掠宗室,你的家族也死定了。 且德王绝对不可能大量兜售粮食…这是德王身为藩王的底线。 对宗藩来说,卖粮等于卖身,就算是大家都有粮店,也不敢大规模卖粮,卖给百姓和卖给官府军队完全是两种政治结果。 玄珠深吸一口气,“九箭,我卖给你一万石好了,但也只有一万石,可能需要三个月才能转给你,若一下转…” 祖泽鸿摇摇手打断她,语气坚定说道,“我会得到二十万人吃一年的粮,而且足够吃,几个月后,我还会得到百万金银,永远站稳东江。” 他说完从舷窗口向南一指,“骑军来了,看起来只有一千人,我猜海上的东江旧将一定在路上闹饷演戏,无论是多大的将军,我能让他们自己杀了自己,两位要不要打个赌,今天是九月初七,明后两天时间,万余东江旧将会彻底忠诚与我,我若赢了,玄珠你跟我去朝鲜,谁都拦不住,李公子有银子,再输五万两。” 两人从舷窗望了一眼,果然有一道烟尘顺着海边小路疾驰而来。 祖泽鸿迈步出舱,两人连忙跟上,甲板上又跟着几个背布袋的校尉,但这些校尉下船后就在沙滩里等着了,只有三人继续迈步到岸边。 平原上看着近,骑军用了两刻钟才靠近,祖泽鸿负手等着,一千骑军在前出引路的校尉带领下,拐入西边的树林。 一个三十岁的魁梧铠甲男低头跟着校尉走过来。 孔有德,明末第一汉奸,留下他,绝对能让女真迟几年打败后来的洪承畴,就是这家伙,导致孙元化在登莱忙碌三年,完全为后金服务。 投降的时候不仅带着20门红夷大炮,还把登州的佛郎机铸炮师全带过去,更有万余熟练的火器兵。 方头大耳的孔有德来到身边,看一眼祖泽鸿,单膝下跪,“末将登州马步营右参将,拜见参赞大人。” 三品武将向从七品下跪,文官就是好。 “孔将军免礼,海上多久到?张泷呢?” “回大人,海上估计还得三个时辰,近海无法行船,张泷校尉原本在末将队伍里,行到莱州府地界上船去了。” “为何?” “水师闹饷!” 祖泽鸿看向跟孔有德一起来的秦家兄弟,他点点头表示属实。 “水师游击是尚可喜?” “大人,闹饷与尚可喜无关。” “哦?那就是李九成了,老子要杀他祭旗,敢跟老子耍心眼。” 孔有德震惊看着祖泽鸿,实在难以理解为何他如此判断,不应该怀疑耿仲明吗? 祖泽鸿看他的脸色,得意笑着向后招手,两个校尉背着两个袋子,哗啦扔到孔有德脚下。 “这是一千两银子,已经剪好了,每人发一两,让兄弟们分批进利津去吃饭,老子没工夫给你们弄粮食。” 孔有德从袋口看着两坨白花花的银子,一时间脑子死机不会思考了,心心念的饷银这么容易得到,此生第一次。 大概有半炷香时间,抹抹额头汗水,孔有德猛得抱拳,“末将不敢簪越,请大人发饷。” “哈哈,孔有德,你在害怕?一千两银子把你吓成这样?” “大人威武,末将早已拜伏。” 第106章 地位,思维,手段(下) 祖泽鸿在身后两人惊讶的目光中抬手,十分无礼的在孔有德头盔侧面邦邦敲了两下,如同敲小孩子脑壳似的,孔有德却动都不敢动。 “孔有德,皮岛副将陈继盛怎么死的?我记得去年袁大人留他节制皮岛。” “回大人,兵部尚书梁廷栋下令将皮岛守军撤往辽西,陈继盛为副总兵,率部于今年四月开拔。但因无行饷,兄弟们怕到辽西吃亏,临行发生兵变,陈继盛信口开河,答应每人发放四匹布一石米。 兄弟们等了一月无果,刘爱塔之弟刘兴治动了歪念,因兄长战死后未获恩恤而强烈不满,再次勾结东虏,引导三百女真人突然袭击皮岛,将陈继盛及其亲兵一百多人全部杀死,黄龙由此担任皮岛总兵。但没有粮草,兄弟们都在苟延残喘。” 祖泽鸿冷哼一声,“皮岛还有一万人?真是好一堆废物啊,三百女真杀了主将,竟然能大摇大摆离去,这样的东江还有存活的必要吗?” “回大人,有,只要大人提供粮草,兄弟们定为大人效死。” “为我效死?老子不信,祖家从不为袁崇焕效死,朝廷逃民怎么会效死东江主官。” 祖泽鸿不等他回答,一摆手道,“好了,一会校尉送过去两石米,算骑军今晚明早的伙食,用你们脑袋的头盔煮粥,敢有一人袭扰百姓,伍长斩首,五人以上扰乱,你的脑袋不会留到明天早上。” “末将领命,谢大人赏,末将告退!” “等会,把银子带回去分了,每人一两,剩下的是你的,本官看过了,不到一千人。” “末将不敢,请大人…” “老子让你拿回去分了,等傍晚水师来了,上船给老子把闹饷的人带下来。” 祖泽鸿说完扭头就走,身后的几个校尉有的背粮,有的背银子,示意孔有德可以走了。 孔有德发呆片刻,看到祖泽鸿已到三十步外,猛得下跪匍匐大吼,“末将代兄弟们谢大人赏。” 玄珠扭头看一眼大吼的孔有德,快步跟上祖泽鸿,风中传来一声轻笑,“怎么样?是不是丘八与工匠完全不同?” “他为何一开始不敢要饷银?” “因为会掉脑袋啊。” “那他为何现在又要了?” “因为他会让别人掉脑袋啊。” “之前问他陈继盛又是何道理?” “我是东江的正主,插手东江,先得找到理由。” 玄珠点点头,“人只有一条命,丘八可怜,但丘八也知进退,贪心死,胆怯死,后退死,违令死,属实不易。” “不易?太容易了,三百女真闯入万人大营,斩杀主将大摇大摆离去,他们有什么不易?双手一举,躺平最容易。玄珠,这就是东江的现状,我必须完全节制跑到登州的这一部分,用一部分镇压令一部分,才能掌握东江。” “看出来了,水师闹饷,你不适合出面,孔有德想要赏银,想以后继续做下去,必须听你的号令,他的选择很快啊。” “是啊,他是聪明人,船上的那三个也是,但只有聪明没有智慧的人,更该死。” 李吽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由得仔细看了一眼玄珠,难怪祖泽鸿说这是个人才,管理五万百姓的女人,果然有点道行。 三人刚回到船舱,西边树林传来一千人的兴奋大吼,“谢大人赏,谢大人赏,谢大人赏…” 他们一直在呼喊,从兴奋到死心塌地,这也太快了… 祖泽鸿坐桌边,看李吽表情十分震惊,嗤笑一声道,“别被他们短暂的真诚欺骗,这真诚坚持不了五天时间,什么时候我能让他们的家眷活,才能得到他们的忠心,等我能让他们的家眷有可见的未来,他们才会真正的效死。” 李吽怔怔点头,“这就是将军的窍门?文官若不懂这些道道,满腔热血上任,必定头破血流,死无葬身之地。” 旁边玄珠突然沉声道,“这不是将军的窍门,管人都这样,人性相通。” 祖泽鸿啪啪拍手,“玄珠大才,儒家把忠孝节义变成了一种治国力量,因为他们用忠孝节义来评断别人,用忠孝节义来盖棺定论别人,但忠孝节义是读书人自娱自乐的游戏,管不着百姓。我还听一位贤哲说过另外一句话,送给二位长长脑子,他说:忠孝节义就像亵裤,人人都有,但不应该把它带头上,这是真正的无耻。” 这话太粗鲁了,但话糙理不糙,玄珠有点羞赧,李吽却瞬间察觉话里的冷意,跳脚一拍大腿,“我没同意跟你赌啊,刚才说的不算。” “你算个屁!”祖泽鸿笑骂一句,看向玄珠。 “我得想想,赌博是玩笑。”玄珠答道。 祖泽鸿点点头,拿手指在墙壁咚咚敲了几下,原来还有后舱,虎妞从后面出来,玄珠立刻盯着这个婢女。 “玄珠,你到后面好好休息一下,跑了两天,来了就跟你说话,一定累了,若想看热闹,过几天带你去剿匪。” 玄珠点点头,主动进后舱而去,那里是婢女休息间和厨房,虎妞跟上把门关住。 李吽立刻到身边压低声音道,“八成是县主本人。” 祖泽鸿也早就有这样的感觉,“县主从不出门,这就是问题,刚才他说得想想,这就是证据,还能做主一万石的生意,显然是县主当面。” 李吽呵呵一笑,“她不匿名无法出门,李某倒是理解,万万想不到宗室还有这样的人。” “高手多得去了,时势造英雄,县主若非男人死了,肯定也没这些本事,老子突然想娶她。” 咚~ 李吽托腮思考,又闪了一下,被吓得不轻,顿时紧张低吼,“开什么玩笑,碰都不能碰,朱明从不允许宗室女改嫁。” “你这脑子有问题,她是孙朱氏,又不是郡王府的女儿。公主郡主有府邸,县主以下嫁人妇,这就是规矩的门槛,孙家同意,平度郡王能拦住?” “你才脑子有问题,孙家敢同意?” “如果他们不敢,那是银子的诱惑不够。” 县主绝对不敢再次出嫁,李吽眨眨眼,不想跟他讨论这没营养的问题,再次问起久违的问题,“你到底用什么办法获得粮草?” “半个月后你就知道了,笨蛋。” 第107章 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一种乐趣 李吽又没得到他的答案,挠挠头到前舱去了。 祖泽鸿坐了一会,西边树林中篝火熊熊,欢声笑语,太阳也落山了。 海中船上也有青烟冒出,虎妞出来放下舷窗,点了根蜡烛,端着一碗粥和两盘咸菜放到桌上,不一会,玄珠也出来坐到桌边,但虎妞反而回去了。 此时的玄珠又不一样了,神色很轻松,端起粥说道,“三年前,回到孙家的府邸,晚上我招待你宴席的时候,是不是胡言乱语说了很多话?” 祖泽鸿看她一眼点点头,“一直在炫耀你的功绩。” “九箭当时什么想法?” 祖泽鸿歪头想想后,老实摇头,“赶考,没想法。” 玄珠无声微笑,看起来很是畅快,“你知道我的身份对不对?” 祖泽鸿点头,“你是故意。” 玄珠更加开心,“是三年前识破的吗?” “可能是,这真的没法演戏,县主与婢女不同,婢女一辈子也不会聪明,不是她们不学习,是她们不敢思考。” “那你还敢提共赴未来吗?” 她问的很真诚,祖泽鸿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这点小事对我来说不值一提,过几天你会看到,我没有敢不敢的事情,合适的话,任何事我都敢做。” “我明白了,那我合适吗?” “合适啊,不是给你写信了嘛。” 玄珠好似眼睛都在笑,“九箭,我很开心,三年前到济南府,我就是为了追你,我还追到了京城…” 噗~ 咳咳咳~ 突然被表白了,米粥狠狠呛了一口,祖泽鸿一顿咳,端起茶杯喝水顺口气,看玄珠脸色黯然,连忙说道,“没别的意思,人嘛,活着总要有个盼头,如果你的盼头是我的话,不说我也会带你走。” 玄珠顿时恢复之前的神态,羞赧点点头,低头滋溜喝粥。 这年头的爱情很快,一旦对眼,就会对一辈子,即使身份有鸿沟,两人也无需说什么腻歪的话。 很快吃完饭,玄珠一直在低头,可能她等了三年,现在一天都不想等了,祖泽鸿跟她说了一天大事,她最终考虑的还是情事。 这大概就是女人。 虎妞把碗筷收走,祖泽鸿掀开舷窗看一眼外面,“护院不在乎你在船上休息?” “啊?!”玄珠猛得抬头,脸红如炭,但也很快摇头,“出门在外,他们不会干涉我。” “他们知晓你是县主?” “不知,所以不管。” 祖泽鸿向她招招手,玄珠懵懂看着他,完全不明所以。 没经验啊,祖泽鸿猛得起身拽住她的手,一下拉到怀中,玄珠下意识弹身,却被死死抱住。 她发抖了好半天才稳定下来,但脸色更红了,整个人如烙铁一般,祖泽鸿看得垂涎欲滴,在唇间点了一下。 这下她不仅发抖,牙齿都在打颤,扭身抱在怀中。 “九箭,我们…大逆不道,我不想害你,但…我…我再也不想让你丢下。” “能得到才女是我的福份,县主到东江,能瞒住孙家,绝对瞒不住锦衣卫,你说…若有一天我们在东江立足,是不是我就能娶你了?” 玄珠缓缓离开他的肩膀,低声说道,“孙家不需要瞒,也瞒不住,小竹十二年来一直在装扮我,她是为了应对官府,孙家人很清楚我的身份,九箭为何突然想续弦?” “续弦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是我们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不会连累岳家。” 玄珠很满意他的话,脸色发烫,眼中带光,主动贴了上来,很生疏,很烫,很甜啊。 悠长的一个吻过后,玄珠再次趴在他身上,“我来的路上一直想着,你若知晓我的身份,我就跟你走,白天看你好似想不到,急得我不停暗示,哪知你早明白了,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胆子很大,是我要的男人。” 祖泽鸿笑着拍拍她的后背,“三年前你曾说过,你要做巾帼英雄,你不需要男人,是我需要你。” “管…管她呢,总之我看到你就放心了,梦了三年,经常梦到你突然坐船来看我,听闻你阵亡,我埋了一缕发,孙朝连那个人我都没见过活人,大婚后等了半个月,等来一具尸体,九箭,我去年就是你绾发的妻子,你是我唯一的男人。” 祖泽鸿突然恋爱了,王彩霞、蝶梦、虎妞是责任,没有发情期。 对玄珠发情三个时辰也是发情。 若非我,你真做寡妇一辈子,想到这,捧着脸再次吻下去… 她软绵绵的,越来越软,祖泽鸿一下抱着她站起来,但没有去床上,反而一口气吹灭蜡烛,抱她站门口低声道,“调息一下,我们该走了。” “啊?去哪里?” “去岸上看戏,这里不安全。” 玄珠坐了一趟过山车,心情高高捧起,重重摔落,黑暗中呼哧呼哧调息一刻钟,祖泽鸿牵着她的手才稍微正常。 咚咚咚,再次敲一下木墙,虎妞从后舱出来,祖泽鸿打开门,负手走了出去。 李吽已经在沙滩上等着了,甲板上的校尉在炭盆前烤火,神色如常,祖泽鸿看他们一眼,对其中一人点点头,带着两女下船。 迈步向白天休息的地方走去,没有任何人跟着,半路李吽与他并排而行,借着昏暗的月光看一眼身后朦胧的两个影子,对祖泽鸿有点怨气,“你能不能别总是耍这种厮杀勾当。” “你闭嘴,李家继承人怎么会有如此浮躁的心态,不怕把你爹气死。” “放屁,大伙天天在耍心眼,老子当然懂,但你不能天天耍着杀人啊,疯子才无意义的杀人。” “说的好,疯子才无意义杀人,傻子才无意义发善心。” 李吽又被他噎住了,沉默跟在身后,也看不清两个女人是什么表情。 祖泽鸿来到白天休息的土垄边,黑暗中闪出十几名校尉,立刻围在四周带着他继续向西北方向。 两刻钟后,一个身处高地的小树林,这里看向海面视野更宽阔,玄珠看到明晃晃的一群人,心脏跟着砰砰跳。 第108章 残酷的生死之门游戏(上) “大人,没人发现我们,登州那些骑军没有派斥候查探。” 听声音是老秦郎中,祖泽鸿哦一声,淡淡说道,“他们很老实,无需防备他们。” “是,刚刚二十艘漕船进入大清河,海上只有十艘海船、三艘沙船,还有岸边大人所乘两条。” “好了,不用紧张,看戏就可以。” “是,您这边请。” 校尉竟然给他搭了一个‘包厢’,四棵树之间用树枝围起来,挂着船上的帆布挡风,面对大海方向开了口,里面石桌石椅坐六七个人不成问题。 海面上此刻空荡荡的,还有一个时辰才会来,从虎妞手里接过望远镜看了一眼,祖泽鸿躺到铺干草的石板上闭目养神。 虎妞坐在一旁安静无语,玄珠有点尴尬,李吽原地转一圈,黑暗中传来焦急的声音,“你是不是故意把银子和粮草留在海上?” 祖泽鸿顿时大骂,“你t烦不烦,多看多想,少说少做,你爹小时候没教导过你吗?” 李吽被骂了个大红脸,旁边玄珠笑着道,“李公子别生气,防人之心不可无,九箭很有分寸。” 她这已经把自己放到‘夫人’的位置上了,李吽不想跟县主有什么瓜葛,拱拱手出去了。 玄珠又说道,“士族公子,难免有点啰嗦的善意,他害怕船工和留守的校尉变成棋子,九箭无需生气。” 祖泽鸿呵呵一笑,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她瞬间说了个八九不离十,起身拽了她一把,让坐到自己身边,直接枕到腿上,“别动,虎妞是自家人,我躺一会。” 玄珠只是下意识动了一下,果然再未动,她早看出来虎妞的脾气,始终不说话的婢女不是单纯的婢女,心腹的心腹。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玄珠有点腿麻,抱着祖泽鸿的头向后挪一挪,她也靠着树打盹。 祖泽鸿被她惊醒了,察觉她很冷,坐起来与她靠一起,让她靠到身上,玄珠坐立不安,干草沙沙直响,过一会才安静下来。 昨天李吽还问他:为何你愿意和女人共事。 这个…不是老子愿意和女人共事,是老子只能跟女人共事。 这年头的男人责任太大,一大家性命背在身上,导致男人做选择小心翼翼,不肯轻易改变,又不肯轻易相信别人,而老子又需要聪明的男人,目前为止没有一个靠的上,全是‘属下’。 女人不一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价值观下,她们只要适当的聪明,就可以完全信任。 玄珠这样的女人,就算他对老子没多大情谊,也得想尽办法钻被窝,如今这样…非常完美。 管她是不是县主,能帮忙、还放心,公主也跑不了。 玄珠不知道在想什么,肯定没睡着,因为她隔一会就忍不住靠一下,好似十分害怕失去。 “少爷,船来了。” 虎妞低声提醒,祖泽鸿眼皮都没抬,淡淡问道,“还有多远?” “不好说,能看到船队引头的火把。” “早着呢,盯着孔有德。” 黑夜中有亮光,海上视线很远,且他们今晚不能靠岸,都得在船上休息,让孔有德去解决李九成。 “九箭,他们若上岸劫掠呢?”玄珠突然问道。 “骑军会阻止。” “那…他们联合起来去抢船上的钱粮呢?” “这个险必须冒,但他们现在很虚弱,无法上岸劫掠,什么都不会得到,船会沉,他们会饿死。” “校尉呢?” “生命的价值得到了体现。” 祖泽鸿说的冷酷,玄珠却没什么反应,好像在分析他处理事情的办法,过一会才赞叹道,“九箭的办法最快,最有效,我很佩服。” 她刚说完,虎妞就道,“少爷,孔有德到沙船前被校尉劝退了,他带着三百多人上了另一艘船,起帆迎着船队去了。” 孔有德选择走‘生门’,祖泽鸿和玄珠齐齐松了口气,两人被彼此逗笑了,黑暗中只能看到对方眼睛里的光… 没错,管人的道理相通,他们是一路人。 另一边,孔有德呵斥船队在岸边五里降帆停船,他迎了上去。 一共来了五十艘船,有五艘干舷高的福船,这是旗舰,最多可以放五百人,剩余的都是鸟船,大小不等,一般也就二百人,还有几条传令的快速鸟船,只能搭载五十人。 福船,鸟船,是一种统称,大明朝的水师舰船有二十多种,大多是两种船的变种,顶峰时期不含远洋宝船,只是大型福船就有四千艘,鸟船万余,那是真的遮天蔽日,天下无敌。 如今五十艘船不过搭载八九千人,还是登莱水师四分之一的船,真正海战的时候不可能这样搭载士兵,也就尚可喜三千人算水军。 孔有德呼喊着营兵把总以上的人到旗舰集合,海面上顿时小船来往,耿仲明、李九成带人来到尚可喜的旗舰。 沙船上的骑兵靠近后,从船舷蹭蹭攀登上福船甲板,竟然是‘水骑双能’战兵。 祖泽鸿若看到保准嗤之以鼻,这年头所谓全能的战士一定不全能,只能证明他们是常年混兵饷的兵油子。 三人非常焦急,看到孔有德立刻问道,“老孔,岸上什么情况?” 孔有德接着旗舰的火把,扫了一圈船上的人,点点头道,“大人非常看重我们,兄弟们吃饱喝足还有饷银拿。” 跟着孔有德上船的士兵立刻笑嘻嘻从怀中拿出一块碎银子战士,看得其余人一顿咽口水。 张泷从后面挤出来,“四位将军,安心等待明早,今晚不能上岸,以免混乱…” “等会!”孔有德打断他看向三人,“路上闹饷是怎么回事?” 尚可喜、耿仲明、李九成立刻一副你有病的表情,怎么回事你不清楚吗? 他们没回答,张泷只能笑着道,“孔将军多虑了,李将军麾下不太相信大人会发饷,张某上来解释一顿就好了。” 孔有德歪头看着他,咒骂一声傻缺,冷冷问道,“是不是游击李应元带头闹事?” 张泷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李九成后面出来个歪嘴冷笑的年轻人,“孔叔,您过分了?您得到饷银,大伙还没得到呢,问问怎么了?” 第109章 残酷的生死之门游戏(中) 这是李九成的儿子,孔有德未来叛变的‘导火索’,就是这个年轻人催生了吴桥兵变。 孔有德看着这位熟悉的侄儿,再看看李九成和其余两人,“兄弟们,此刻我们赚着行饷在行军,你们竟然在行军途中闹饷?” 李九成顿时眯眼瞧着他,“老孔,你给老子扣帽子?” 孔有德没有搭理他,对甲板上把总大吼一声,“还有谁闹饷?主动自首,上岸向大人请罪,因为你们闹饷,今晚本该发粮也没戏了,若不去请罪,明天大伙全得饿死。” 李九成瞬间被‘定罪’,怒极大吼,“孔有德,你找死!” 孔有德冷冷看着他,“李兄在威胁我?” 李九成一滞,孔有德抓住张泷甩了一把,“谁闹饷,全指认出来。” 李应元呛啷抽刀大吼,“孔有德,你上当了,祖泽鸿让我们自相残杀。” 呛啷,呛啷~ 他这一抽刀,李九成的亲卫和甲板上骑军顿时全部抽刀~ 尚可喜与耿仲明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的震惊,很快对自己麾下摆摆手,向后退去。 孔有德看到这情形,仰头哈哈一笑,“李九成,李应元,你们父子触犯军法,认罪还是抵抗由你们,兄弟们刚刚吃饱喝足,咱们试试。” 张泷这时道,“其实就是这位李应元将军不停呼喊,别人也没有强行插足。” 这话一说,孔有德和其余人都投来一个赞赏的目光,李九成的麾下更是对他投来感激。 孔有德向后摆摆手,“李兄,大侄儿,请,别让孔某难做,别让兄弟们继续闹肚子。” 李九成还在犹豫,李应元大吼一声,“不去,他祖泽鸿在抢夺兵权,大家同气连枝,怎么能上当。” 孔有德眉头一皱,“大侄儿,你也配提兵权?你有个蛋的兵权。” “孔有德,你该死!”李九成再次大吼。 孔有德不耐烦了,向后一挥手,“带李家父子下船,抵抗者格杀勿论。” 骑军迅速靠近,李九成有亲卫,七八个人刚抽刀,就与三十多个人斗到一起,瞬间毙命,李家父子被直接敲晕,扔到对面沙船上。 战斗太快了,孔有德对尚可喜和耿仲明拱拱手,“我去请大人发落,应该明天早上就有粮了,让兄弟们安心休息一晚。” 他说完就走,张泷却对他拱手道,“孔将军代小弟禀告一声,小弟还是与兄弟们在船上好。” 孔有德没有说话,大概以为是祖泽鸿的安排,这一闹,还让他安插进来一个将军,李家父子的两千人别人也带不了啦。 沙船离开后,耿仲明让小船送张泷和李家父子麾下的把总回他们船上,拍拍尚可喜的肩膀回到船舱。 两人神色凝重站在船舱,耿仲明沉声道,“我们在船上,那就被困死了,兄弟们一天没吃任何东西,明天若没有粮,完全是待宰的羔羊,连上岸的力气都没有,现在才明白,他说路上发饷何等恶毒,我们连干粮都没带,完全受他驱使。” 尚可喜没他这紧张的心情,笑着左右晃了一下,“一步生,一步死,他是真心给粮草,因为他急切想得到我们效忠。” 耿仲明眼神一亮,连连点头,“没错,难怪老孔与李九成翻脸,他那个儿子是最闹腾的人,就算没闹饷也得去死。” 尚可喜没有接茬,而是说道,“船上九千人,三千是水师,四千是步军,还有两千人是凑上来的兄弟,再加上李家父子的两千人,耿兄两千人就单薄了,老实点,水师不可能上岸。” 另一边,孔有德押着李家父子来到沙船边,校尉回船舱通报后,得到的结果竟然是明日再说。 这个结果在孔有德预料中,把李家父子绑在沙滩上,带着士兵回他营地休息去了。 此刻已到丑时,再过两个时辰该天亮,远处树林中的茅草屋,祖泽鸿负手站在窗口,观看了这场无声无息的闹剧,大概过了两刻钟,才有与张泷一起的校尉上岸,把过程跟他汇报了一遍。 张泷单纯发善心,孔有德顺势为之,祖泽鸿捏捏眉心,蠢货啊,牵连的人越多越好,坏老子的事。 玄珠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在身后拍拍胳膊,“九箭,也许熬鹰才是最好的办法,见血反而不太好。” 祖泽鸿再次捏捏眉心,“若熬一万只鹰,会酿造自相残杀的灾难。” 玄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祖泽鸿过一会把老秦叫进来,让他们退后十里,按计划去准备,但把时间推迟到了黄昏。 树林中一顿沙沙作响,除了亲卫,校尉迅速撤走了,玄珠第一次陪伴思考的祖泽鸿,两人一言不发,只能看到眼珠反射微弱的亮光… 祖泽鸿就这么思考了一刻钟,突然起身拉她一下,又拉一把虎妞,到石台干草倒下就睡,还给她俩空出位置。 虎妞伸手请了一下,到祖泽鸿右边和衣而眠,两人着干脆劲把玄珠整不会了,看起来祖泽鸿已经决定了,但也太痛快了,一点间隔都没有。 她一个人坐在祖泽鸿左边,翻来覆去睡不着,慢慢的天色泛青,迷迷糊糊中突然明亮起来。 阳光从小窗照射进来,玄珠到门口张望一下,海面上远处的船甲板上站满士兵,骑兵在南边树林做饭,校尉在沙滩做饭… 热闹又安静,好诡异的画面。 卯时、辰时…太阳逐渐升高,虎妞也起身出去了,祖泽鸿还在睡觉。 骑兵喂马后慢慢在沙滩边集合,校尉依旧在沙船边坐着闲聊,沙滩上两个五花大绑的人奄奄一息,远处海船上不时响起一阵嘈杂声。 玄珠看明白了,祖泽鸿还是决定熬鹰,但他是有限的熬,难怪昨晚吩咐林中的校尉把计划准备到黄昏。 不管什么计划,你得露面啊~ 午时快到了,海船上的吵闹声越来越高,孔有德再次登上沙船,出海到船队中去了。 玄珠踌躇片刻,想叫醒祖泽鸿,犹豫到身边,才发现这男人不知何时早醒了,神色平静,看着头顶的树枝和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第110章 残酷的生死之门游戏(下) “你不急吗?” 祖泽鸿歪头看一眼关心他的玄珠,眼珠一转,轻声笑道,“我想要你。” 玄珠瞬间脸色大羞,看着祖泽鸿的眼睛,鼓起勇气又结结巴巴道,“不宜有…有孕,东江…最好。” 祖泽鸿伸手拉住她,继续笑着道,“是啊,这就是问题,我去东江你才敢有孕,我们才会有结果。他们也一样,战功就像我和东江溃兵的孩子,在这之前,我需要他们像玄珠一样信任我。” 这比喻合适,玄珠眨眨眼,“九箭要等他们奄奄一息的时候救他们?” “这不可能,男人与男人的关系,可不是男人与女人,我们可以相互喜欢,他们则必须臣服,无条件信任的臣服。” “容易…容易崩塌。” 祖泽鸿明白她在说什么,点点头道,“所以要让他们怨恨自己,而不是怨恨我。” 这句话解释了玄珠所有疑惑,她突然看明白了,祖泽鸿原来是两手准备,缓缓坐到怀中,神色有点黯然,“我是寡妇,还比你大六岁,有句话一直想说,九箭没有嫌弃,我很高兴。” 祖泽鸿歪头看着她,突然附身放到石台,“女大三,抱金砖,我一下抱了两块,昨天就忍不住想尝尝…” 天为被,地为床,草屋中突然不可描述了,虎妞拿着水袋和几张麦饼到门口,听着玄珠压抑的鼻音,轻轻放到石头,坐在门口看着乱糟糟的海面。 李吽也在树林另一边看着海面,一下就混乱起来了,甲板上的吵闹声这里听的清清楚楚。 他后知后觉,总算明白祖泽鸿在让他们‘分裂’,一个将军远远不够,等更多人分裂,最好在孔有德带领下,一半人臣服,一半人被军法斩首,这样就会老实了。 可惜,这是他文人的思维,武将不这么认为,武将非常务实,脸面算个嘚。 午后的时候,二十多艘小船靠岸,二十多名武将被五花大绑扔到沙船前,身后还有百多名武将齐齐下跪,向沙船请罪。 李吽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怎么做到的? 还有更神奇的呢,船上的校尉突然从船舱背着布袋下船,一两一两剪好的碎银子哗啦哗啦倒在岸边… 不一会就倒了五堆,五万两,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沙船前的武将突然安静了,维持秩序的骑军突然安静了,远处甲板上躁动的近万士兵安静了… 突兀的安静。 自然的安静。 世界针落可闻。 李吽真想站起来鼓掌,厉害啊,一环扣一环,祖泽鸿到底给校尉留下多少行动方案选择? 现在形势明白了,剩余人杀了那些武将,彻底臣服。 或者他们一起袭击沙船,绑架‘祖泽鸿’,抢了那些银子,然后…饿死。 时间一息一息过去,他们在沙滩很安静,彼此也没有商量。 他们是怎么想的,大概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孔有德突然到沙船前下跪大吼。 听不清吼什么,但校尉站在甲板站成一排,没有人搭理他。 过一会,武将们齐齐大吼,“请大人行军法,请大人行军法…” 李吽长出一口气,结束了。 丘八可怜啊,但丘八真聪明。 回头望一眼高处的草屋,祖泽鸿依旧没有露面。 到这一步,李吽想不到后续如何做了。 武将们吼了一会,依旧等不到回复,日头渐渐偏西,其中一名武将突然起身,把昨晚最先绑过来的人一刀枭首。 血腥的画面把其余人吓了一跳,但他们反应过来立刻争先恐后拔刀,把二十多人直接捅死。 武将们再次下跪,“请大人升帐,请大人升帐…” 饷银就在那里,可他们就是不敢要饷。 丘八什么时候这么老实了? “他们猜到我不在船上!” 身后一声炸响,李吽一个哆嗦,祖泽鸿已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负手看着沙滩微笑。 李吽起身把他话想了一遍,“他们怎么会知道?” “因为他们聪明啊,其实天下武将都比文官聪明,尤其是战场上存活的武将,敏锐性比你高出太多。” 李吽回味片刻后点点头,“我没想明白,他们为何不抢银子。” “袁崇焕能在十万人注视下杀了毛文龙,然后全身而退。” “这…能一样吗?” “为何不一样?丘八有奶就是娘,读书人良禽择木而栖,说的都是一件事,孰高孰低?孰贵孰贱?” “可他们还是不敢抢银子,按说应该一拥而上。” “不抢,跪下,银子就是他们的,虽然不多。抢了,跑了,死定了,银子还是银子。” “他们若抢了银子,一窝蜂进攻利津县城呢?” “怎么保证附近没有大军?跪下就能得到的东西,你却让他们在奈何桥不停挣扎,命只有一条,你愿意试吗?” 李吽思考片刻苦笑一声,“难以置信。” “百姓是最能忍的可怜人,给他们基本的尊重和底线,他们就很老实,朝廷偏偏逼出大量反贼,你李家在其中也有一份功劳,十万百万流贼无法撼动江山,千万流贼爆发的时候,天下大势已不可逆转。” “不可逆转?” “对,不可逆转。” “你…你咒骂大明?大逆不道。”李吽有点激动。 祖泽鸿皱眉看着他,又t白教育了。 轰隆隆的马蹄突然响起,大约五百名校尉从西而来,马背上全是粮食,扑扑扔到沙滩上,轰隆一声扭头离开,骑兵连追都不敢追。 李吽知道,这些粮食是炒熟的粟米,难吃,但饿不死。 武将们争先恐后打开粮袋看后,果然齐齐向沙船下跪,背着粮食放到小船上返回海里。 不一会,海船上爆发出惊天欢呼,士兵们异常兴奋。 李吽不由得感慨,“大概他们认为西边有大量骑军等待,自己把自己唬住了。” “放屁,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西边只有五百校尉。” “啊?!那…那这是结束了?” “你想得美,这才刚开始,他们只是选择了生门,接下来考验双方每个人。” 第111章 听话的属下 天色又黑了,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但今晚的岸边和海上格外热闹,尤其是有五堆闪着银光的东西,大家都能看到。 校尉拿来两个毯子,草屋门口帘子一挂,里面一点不冷,虎妞点了一支蜡烛,祖泽鸿和玄珠洗漱过后,双双钻到毯子中。 玄珠面对虎妞一点不害羞,可能大户人家都见怪不怪,把衣裙放到头顶,立刻笑呵呵抱到身上。 “今天是咱们的大喜日子,天地为证,最好的期待。” 祖泽鸿想起她白天的表现,笑着摸摸脸,“不影响行动吗?” “不影响,可能我年龄大了。” “可以想想咱们以后的日子。” 玄珠眨眨眼,俏皮笑道,“这就是以后的日子,已经很好了。” 祖泽鸿呵呵一笑,还热恋中呢,捧着脸吻了下去… 东江旧将肯定想不到,他们的大人在洞房花烛。 孔有德这时候在船上,因为骑军不需要节制,现在老实的很,船上的士兵更老实。 船舱内三人一把炒米,一口酒,喝得还挺好。 耿仲明咳嗽一声,“老孔大概会随中军作战,我会带六千人沿着大清河慢慢向鲁西,可喜应该回登州,或者到旅顺,把水师战船全带过来,皮岛来不及了。” 孔有德拍拍手,“我猜也是如此,祖大人根本不想插手东江人事,我们效忠他,他就会让我们继续带兵,那个校尉是纯粹的好心办坏事,他还不知道自己错了,害我们饿了半天。” 尚可喜轻轻微笑,看一眼岸上的五堆银子,有点感慨道,“五万两,那就是四万石粮食,的确需要很多船来转运,四万石啊,够东江士兵家眷吃饱喝足两个月。” 孔有德挠挠头,“感觉那堆银子会发给我们,不会去买粮,也买不到粮啊。” 耿仲明摇摇头,“不可能,让我们来此处,一定是让我们运粮。” 孔有德再次嘿嘿一笑,“那你们为何不想想,祖大人既发饷,也给粮呢。” “天上掉馅饼?那可能吗?老子得带兄弟们五体投地匍匐效死。” 尚可喜轻咳一声,“刚才说买不到粮,那他哪来的粮?” 耿仲明摇摇手,“买不到是百姓买不到,官场买不到,祖大人是将门,若辽西将门让买呢?” “辽西卖我们粮草?不可能,卖给东江他们怎么办,也是苟延残喘。” “若陛下让买呢?” “啥?皇帝还能弄来粮食?” “你换个想法,其实我白天就想到了,陛下让祖大人找藩王买粮,我们大概是到济南府运粮。” 尚可喜与孔有德眼神一亮,对耿仲明点点头,“合理,只有这样才说的通,那祖大人去哪儿了呢?” “不会超过百里,附近一定有剿匪的大军,白天那五百校尉是故意露出来的破绽,应该不会再试探我们了。咱们是丘八,皮岛大多是辽阳、辽南人,他是辽西将门,希望以后能互相信任。” 耿仲明说完又自嘲一笑,“算了,猜测这种事没有意义,祖大人在告诉咱们,他有能力经营东江,也是诚心经营东江,这就足够了,只要我们站稳脚跟,将门出身之人总比那些文官可靠,比孙军门更可靠,军门倒是好人,可好人有什么用,还得能人。” 孔有德与尚可喜连连点头,拿酒壶一碰,“喝酒喝酒,总算不用为吃喝发愁了,杀贼能有多难。” 是啊,杀贼能有多难。 天下事从来不难,难的是人心。 太阳跃出地平线,海岸西边又来了五百人。 祖泽鸿这次出现在队伍中,在岸边静静立马,下令士兵上岸。 无数小船来来去去送人,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低头跑到身边,“末将拜见大人。” 第一阶段的游戏结束,马上得开始第二阶段,祖泽鸿淡淡摆手,“起来,孔有德随本官剿匪,耿仲明带所有步军沿着大清河到济南府,然后沿着广济渠到运河安平镇,路上会有漕船给你们粮食,每日一补,记住,九月二十前抵达即可。 尚可喜带二百石粮返回登州,立刻集合登莱水师、东江水师所有大船到大清河口,那些百人鸟船别来凑热闹了,九月二十五日前必须返回。” “是,末将领命。” 祖泽鸿点点头,“校尉对照名册,分了那些饷银,每人五两。” 天上真的掉馅饼了,三人对视一眼,齐齐下跪,这次是双膝下跪,“谢大人赏,刀山火海,兄弟们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少说好听的屁话,老子只需要听话的属下,三位,你们听话吗?” 三人齐齐答道,“愿为大人效死。” “好,记住你们的话,半个月后做给本官看,一个月后做给天下人看,东江是辽人乡亲,四十万人剩下二十万人,本官跟你们一样都是孤魂烟鬼,想让别人看得起,我们自己先挺直腰杆做人。” “末将遵令,跟随大人挺直腰杆。” 祖泽鸿抬抬手,示意他们起来,“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本官跟你们说句实话,两年前官场若敢私自发饷,官员定死无葬身之地。当今朝政艰难,能否发饷八成看主官的能力,本官会让你们看到发饷的能力,你们也需要让本官看到做事的能力,咱们别为难陛下,等做成事,咱们一起向陛下要官。” “末将有幸,誓死追随大人。” 祖泽鸿一挥手,“发饷。” 三人立刻退走,到沙滩对刚上岸的大军喊起来,不一会,万余人齐齐下跪,“谢大人赏,谢大人赏…” 吼完高高兴兴排队,跟着主官到校尉守着的银堆领饷银,领到的人还不忘对着岸边马背上的祖泽鸿摇摇下跪。 李吽拍拍马来到身边,“九箭,五万两就这么没了,以后怎么办?” 祖泽鸿瞥了他一眼,“你是说少点发?那之后又怎么办?” “不是银子的事,粮才是重点,不是去买粮吗?” “是啊,五万两足够了。” “足够了?买两万石,然后呢?” “李兄,管理是个永恒的动态过程,你想一劳永逸的时候,永远不会得到任何结果。” 总是这么猛不防来一句,李吽深深皱眉,身后的玄珠却美目闪亮,祖泽鸿一语道尽人心世界,这些人距离变成真正的精锐心腹还远呢,饭得一口一口吃,他只是用足够的饷银把人心稳下来,该去剿匪了。 第112章 大侠就是匪 没错,该去剿匪了。 但鲁西不过是个游戏,对付大侠要用‘真诚’。 其实祖泽鸿带的二十万两银子早被分开了,五万两在海上,五万两已送到济南府,还有十万两一直在运河上,由张湫带五百校尉护送。 且他们几日前就到了聊城,这里是东昌府城,一面等西边的校尉信息,一边等山东巡抚余大成和大名知府卢象升。 整个剿匪活动,完全是由祖泽鸿来驱使,哪怕是剿匪钦差卢象升也不得不听话,剿匪总兵还在京城,他是跨省作战,必须有剿匪参赞‘配合’才有进入山东地界的法理。 且这个参赞还有饷银,几日前收到校尉送来的信,卢象升大概明白祖泽鸿在做什么,但他认为不一定有效果,因为他完全不信有十万饷银,空饵能钓到鱼就见鬼了,还想钓老鳖。 九月初八,又来了一队校尉,这次不仅有祖泽鸿的信,还有余大成的大印,除了天雄军,让他带南乐、清丰、濮阳三县主官一起到南边广济渠等候十万两剿饷。 卢象升这才彻底相信,连忙起身到南边五十里的广济渠,等待从运河转运过来的饷银。 在他动身之前,鲁西七县已经热闹好长一段时间了,九月初一从莘县开始,锦衣卫就在县城贴告示,千两白银悬赏白莲、金禅消息,只要消息属实抓大逆贼就赏。 这个金额在民间的轰动效应非常震撼,以前官府悬赏,不过百金、千金、万金,惊世大案才十万金,但这个‘金’,是铜板,英宗之前,一两银子兑换1200铜板,英宗之后很长时间都是一兑一千,从嘉靖朝开始,银贱铜贵,但如今也不会少于800。 千两白银,那就是八十万金。 天呐,这得堆多少高,白莲乱匪做了什么大案,让朝廷如此绞杀。 鲁西七县顿时到处都在议论谁能得到八十万金,在走街串巷小商小贩和漕工加持下,八十万金成为本地唯一的话题。 这是公开的消息。 卢象升建议余大成把十万两饷银也公开,但祖泽鸿通信后拒绝了,能打听到十万两饷银,并能打听到饷银走广济渠,这才是真正的‘乱匪’。 一旦公开,会有大量的侠客凑热闹,万一牵连太多人,鲁西七县百姓一多半下狱,最后还得放,剿匪等于不剿。 好,有理。 但他用十万两真金白银钓鱼的计谋,属实把两人震惊了,搞得两人也很紧张,卢象升在广济渠西边、余大成则到广济渠与运河交汇的安平镇等候。 到九月初十,有些人已经知晓,十万两白银即将在重兵押送下抵达安平镇,然后通过寿张、范县、濮州到大名府。 这不就是水浒晁盖天王智取的十万贯生辰纲吗?实在让人眼馋,只要搞到这十万两,兄弟们此生不愁吃喝。 动手的地方只能在广济渠,寿张距离运河太近,那就是范县和濮州,这不是眼皮子底下吗? 天予而不取,必遭天谴。 九月初十,范县玉皇庙村方圆三十里的榆树林,荆榛榆棘,稠若比栉,车不得方轨,马不得驰骤。 一头毛驴从西边哒哒进入榆树林,林中到处是壕沟,陷阱暗藏利器,绕过几道暗哨后,毛驴来到北面的土山,这里是榆树林地势最高的地方,方圆八九亩,大侠们的总部就在这里。 骑毛驴的人是个老头,身穿粗布衫,下巴却有读书人的美髯,把毛驴栓到树上,沿着林间小道走了几步,立刻看到林中一排半人高的茅草顶,这是地道人家的房顶,从台阶下到茅草屋中。 里面距地面两丈,左右相距一丈宽,两侧都是窑洞一样的小窟窿,门口的长条石上坐着不少人,还有小孩在打闹,如同突然来到一个地下城,笑着与周围人摆手打招呼,他快走几步,顺着地道来到高处,这里才是‘指挥中心’。 其实大侠们有一个响亮的匪号,皇道匪。 这个匪号是地理造成的,范县东有大运河,是漕运干道,西边大名府有中原大官道,水陆都是为国库搞运输,他们东断大运河,西截大官道,强抢落单的漕船和车马,当地人和他们自己就传出来这么一个诨号。 朝廷的文书反而不会提及,一是他们并未举反旗,二是小股盗贼,称呼皇道匪有点打脸,就这么默契的过了很多年,随着天灾不断,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他们也越做越大,这榆树林下的地道中,生活着附近三府近万百姓。 ‘指挥中心’高处丘陵地北边山头,一人高,但一半在地面,头顶严密的茅草,四周一圈都有了望窗,既了望官府,也预防火灾,中间一个木桌,上面散落碗筷酒壶,地下呼呼睡着一位壮汉。 “头领,我回来了!” 老头低呼一声,壮汉立刻弹身而起,眼光灼灼问道,“怎么样?” “消息属实,老爷被卢象升召到军中参与剿匪,十万饷银大概明天会到安平镇,后天到范县,大后天到大名府地界,山东巡抚和大名知府两头接应。” “他娘的,大名府有什么贼?值得朝廷拿十万两剿匪?” “老爷说了,不是有什么大匪,是练军,给天雄军的饷银,大概让他们到西边剿匪。” “天雄军里面的兄弟多了,能训练个啥名堂,还不是靠卢象升那个文官撑着。” “这就不知道了,反正十万两饷银是真的,晚上等等北面的消息就知道了。” 壮汉看了一眼外面的太阳,点点头道,“差不多申时,快回来了,” 老头到桌边摇摇酒壶,倒一个空碗中,抓着半条鱼干,滋溜滋溜喝酒了。 壮汉低头思考了一会,竟然从一个包袱中抽出一张地图,歪头问老头,“老子实在想不通,朝廷给天雄军饷银为何走广济渠,不走大官道?” 老头切一声,“头领,老爷说了,你越不知道为什么,就越是走广济渠的原因。” 壮汉一愣,哈哈大笑,“是啊,想不到才会走,大官道太危险了。” 第113章 蛇鼠之道 两人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从了望窗突然呲溜滑进来一个精干的年轻人,漕工打扮,却从背后卸下两柄短刀,喝了一口水,才对两人道, “头领,你绝对想不到押送饷银的是谁。” 壮汉伸手拍了脑袋一下,“老子又不认识朝廷的鹰爪,快说。” “是单人劫法场救师的忠义九箭,祖泽鸿。” “胡扯!”老头大骂一声,“老爷说了,忠义九箭是剿匪参赞,隶属山东巡抚麾下,剿匪总兵如今还没从京城出发呢。” 年轻人倒了口气,叹气一声,“老子也不信,他明明与老爷一样是文官,可他就是押送主官啊,五艘漕船,岸上两千骑军,一千是甲胄,一千是厂卫鹰爪,持弓者不下三百,这他娘的怎么劫,托塔天王来了也只能干瞪眼。” “你去看了?” “是啊,忠义九箭身穿铠甲,麾下还有两娘们,但她们持矛背弓,其中一人应该就是运河上兄弟说的那个锦衣牡丹,单是两人就能挡百人?” 壮汉摸摸额头,“先别说人,你说他们用五艘漕船?” “对,还是大漕船。” “漕船怎么进广济渠?想堵死这百里河道吗?没听说官府截断广济渠水运啊。” “这就不清楚了,如今这时节广济渠的确只能过一艘船,但厂卫鹰犬谁敢惹,他们随时可以截停啊。” 老头捋着胡须阴恻恻道,“不对,不会用漕船到大名府,否则要这么多护卫做什么。” 壮汉也点点头道,“的确不会用漕船,天雄军在接应,大军只会接应大军,押送饷银的是这两千人。” “头领,咱们最多也不过两千人。” 老头也叹息一声,“是啊,时机可能稍纵即逝,也可能没有任何时机。” 壮汉抱胸思考片刻冷笑,“老子已经让兄弟们集中养精神,这十天没做任何事,就为了这一单,哪怕跑空,也不能不动,如今一半兄弟都在广济渠这百里水道等着,还有三百人在县城,榆林不过六百人,咱们不能跟祖泽鸿作战,得偷过来。” “偷不到还好,偷到马上害死祖泽鸿。”年轻人大概是‘追星族’,看起来极不赞成惹‘名人’。 “哈哈,咱们留个字条嘛,只要他没有被押送回京,咱们救下他入伙,这样榆园就有军师和将军了。” 壮汉说完在棚子内转了两圈,一挥手道,“走,咱们去县城边瞧瞧,这百里水渠到处是兄弟,他们吃几口饭喝几口水都能知道,老子不信没机会。” 老头和年轻人同时点头,三人并未走地下街道,而是侧着身子从了望窗出来,继续向北,路上八个精干的小伙子加入行列,绕着榆园向西走。 这一走就黑了,两个时辰后,来到县城东边村落的一户人家。 没什么异常消息,三人也只能先休息,让人去通知广济渠沿途传信的兄弟往这里送消息,明日看看情况再说。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早上太阳还未升起来,他们突然被隆隆的马蹄声吵醒,慌张到窗边向外观看,只见天雄军仅有的三百骑军沿着广济渠轰隆向东而去。 三人顿时暗骂一声晦气,这些人全是三省交界的乡亲,熟门熟路,应该是接应带路去了,有屁的时机。 郁闷吃了一顿早饭,壮汉在小院中盯着广济渠思考,突然跑来两名漕工兄弟,喘着粗气道, “头领小心有诈,那五艘漕船已经在聊城停留五日,忠义九箭昨日才加入护送队伍,我们打听了半天才知道,他是从济南府而来,那就是从莱州湾来的。” 老头这时颇有军师风范,“慌什么,海上来才对,否则两千人走运河,我们五天前就能知晓。” “不是,大哥说忠义九箭带的人不是京营,是东江骑兵。” 三人眨眼面面相觑,壮汉踢了漕工一脚,“有屁快放。” “头领,忠义九箭后面有大军啊。” 壮汉差点一巴掌扇过去,“废话,他是剿匪参赞,京城还有几千大军呢。” “不是啊,您再等等,或许我们晚上就能得到大清河方向的消息,护送饷银的应该是大军,不是骑军,山东、登州、东江大军即将进入大名府剿匪,大名府西边的河南山西地界可能有大匪,不论如何,若是万余大军带着饷银进入大名府,我们不可能有机会,反而会被冤杀。” 壮汉凝重点头,漕工的大哥是曾经的卫所兵,有点头脑,不得不重视,吩咐他们继续打探消息,坐在院中喝茶。 这来来去去消息很多,但都没什么有用消息,直到午后时分,他们的院墙扑扑掉灰,沉闷的雷声由远及近,三人震惊望向东边,一堵墙顺着官道而来。 中原哪见过一千多人按军阵行军的骑兵,非常有压迫感,任何大侠都是鸡蛋碰石头。 一千三百人,也就是押送的骑军和天雄军返回了,他们进入县城半个时辰后,又隆隆向西而去。 壮汉好奇死了,不过消息也马上来了,“头领,刚才过去的是登州骑军和天雄军,奉命清剿广济渠两岸,不允许任何人停留,向知县打听有何异常,得知没有乱匪后西去了。” 啪~ 老头一拍手,兴奋说道,“这是前锋在急行军,他们全是快马,我们的消息再快也不可能比他们快,忠义九箭虚晃一枪,完全没准备在安平镇停留,厉害啊,若我们按照以前的打算布置,必定扑空,今晚就让他突然过范县,明天抵达大名府地界到军营里去了。” 壮汉兴奋一拍老头肩膀,“老李,你他娘就是我的智多星,老子也这么认为,我们的消息没他们脚程快,听来听去全是后知后觉,想得到银子必须先准备,不能等着看,完全没时间。” “可我们怎么偷呢?” “老子怎么知道,马上让兄弟们出来,三十人一伙,悄悄到附近树林等候,无论今晚有没有成功,所有人都到榆园藏几天。” 第114章 有组织的大侠 他们的消息传递确实太慢了,人员刚开始到附近树林集中,东面已经来了很多厂卫。 锦衣卫唬人的时候,比丘八好使,二百人气势汹汹而来,瞬间霸占了县城北门的官驿。 然后他们进城转了一圈,出来把官驿附近清空,设立了两道关卡,任何人不准通过。 两刻钟后,他们等的消息从县城东门来了:大军路过范县,征用官驿一晚,北门今晚不得关闭,他们用银子买了很多吃食。 壮汉和老头心脏怦怦跳,忠义九箭果然要来了,但…这样的话,他们也没法劫,用计根本来不及。 年轻人赞叹道,“不愧是将门,来去如电即可避免眼红之辈,九成兄弟干瞪眼。” 壮汉和老头同时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年轻人讪讪一笑,刚想躲棚子下休息,隆隆的马蹄声又来了。 这次有点远,三百厂卫从东而来,但他们在…广济渠南边,且直接从南边过县城向西而去,这是什么鬼安排? 还不等他们回味,东面更加密集的马蹄声传来,五百人围成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密集阵,中间四五十匹马背两侧挂着木箱。 驮马看起来非常吃力,路边的百姓远远看着,避而远之。 五百人匀速前进,当先一人身穿铠甲大光头,马鞍一侧挎弓箭,一侧挎刀,双目如电,从几人所处的小院快速通过。 他们到官驿后,外面留了三百人,剩下两百人与之前两百人汇合进入官驿大院,木箱放到官驿,不一会有几十名校尉牵马去引水。 壮汉恼怒回头,看着年轻人恶狠狠问道,“这就是忠义九箭,你看过了?” 年轻人脸色一红,“昨日他戴着头盔,但所有人都说他是祖泽鸿啊。” “混蛋,所有人是谁?” 年轻人撇撇嘴,“没机会就没机会,干嘛生气。” 壮汉气势为之一泄,恼怒捶了一下土墙,他们可没准备与厂卫厮杀。 东门又出来一个兄弟,有点兴奋找到他们,“头领,是祖泽鸿亲到啊,他到县衙告诉老爷,今晚县城宵禁,厂卫将会在县城东南西三面十里外布置关卡,任何人不能乱跑,否则会被当做乱匪绞杀。” 年轻人惊喜大叫,“看,果然是祖泽鸿。” 壮汉和老头却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眼里的惊喜,祖泽鸿为何不防御北面?因为北面是榆园啊,只有小村,没有大道,而且他在防御外围,根本没考虑眼前。 离得越远越白费,防御圈越大越好偷,贼就在身边。 老头一把按住壮汉的手,快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了,“头领,是个时机,但也要看看,千万不能起冲突。” 壮汉咕咚咽口唾沫点点头,对周围沉声道,“马上让兄弟们黄昏到北面十里的树林中等候,同时再派三队人,绕开厂卫,让沿途所有兄弟别等消息了,马上回榆园。” 传信的人走后,他们忐忑不安等了半个时辰,喂马休息完毕的校尉已轰隆离开,如同天女散花一样,一百五十人一队向三面散开去设关卡。 头领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官驿只剩下不到二百校尉,紧张太久,拍拍自己的胸顺气,转身对老头诡异一笑,三人趁着黄昏进入北边的树林。 然后他们开始长达一个时辰的绕圈,本来距离县城不过五里,这次绕行了二十里远,来到北门外的树林中。 林中爬了一地人,官驿门口四名校尉抱胸靠在木门打盹,院里的校尉大概有七八人在房檐下,其余人则都在休息。 那一堆箱子就在官驿正屋门口,看得人眼冒绿光。 身边老头压低声音道,“头领,戌时了,再过一个时辰子时,他们肯定会睡觉,长途奔马非常累,您看那些马都不出声。” 壮汉扭头对身后几名小头目道,“一个时辰后开始,二十人潜行过去打晕放哨的校尉,三百人随后进官驿,所有人不能带任何刀械,校尉就算发现也不能杀他们,两人一个箱子,抬起来就跑,其余兄弟路上接应,私自藏银别怪家法无情。” 众人立刻兴奋散开,林中重新恢复安静。 校尉的确太累了,没等一个时辰,又从官驿出来十几人,他们与原来校尉换岗后,直接坐到门口就睡觉,呼噜声震天响。 壮汉看了一会,挥手示意身边的徒弟先上,四个身穿黑衣的年轻人从官驿四周缓缓靠近。 鸡鸣狗盗之辈攀墙功夫比校尉熟练多了,如同猫一样,无声无息从不同方向爬上官驿房顶,顺着房檐吊下来,从门缝看到里面的校尉横七竖八躺着呼呼大睡。 官驿不大,很快就搜索完了,全部在睡觉,四人招招手,又有十几个黑衣人从墙上爬进去,每个校尉身前蹲着一个,领头之人一挥手,十几人齐齐出手,把校尉打晕。 官驿大门被一点一点缓缓打开,壮汉在树林中一挥手,低吼道,“全部光脚,谁敢发出声音坏兄弟们好事,老子弄死他八辈祖宗。” 一群人无声无息又快速进入官驿,非常默契,两人抬一个箱子,半炷香时间都没有,全部离开官驿。 树林中,箱子放下开盖,白花花的银子让所有人深吸一口气,空气瞬间凝固,壮汉哈哈一笑,“二百人从林中抬箱子绕西边回榆园,四百人分两路走小道到东西两侧,记住,必须留下脚印到广济渠,兄弟们,我们发财了,明日我们在榆园商议如何分银,撤。” 他个人威望足够,现在也不适合庆祝,反正家眷都在榆园,大家不会吃亏,小头目们喜笑颜开附和后,立刻分头行事。 这就是皇道匪,偷为主,抢为辅,从不强抢,又一直在强抢,说起来还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抢朝廷,以前那些所谓抢劫皇粮,被劫对象完全不是官府,最终也酿成他们孤独作战到灭族。 他们走后,官驿内部房梁上无声无息坠下十几名武艺高强的校尉,张湫从门缝中冷冷看着消失的盗贼,带着几人跟了上去。 第115章 有人欢喜无人忧 城内官驿上房,不管外面的戏唱到什么地步,这是玄珠第一天与祖泽鸿好好‘睡觉’。 护院被留在海边,换校尉服跟在队伍中,玄珠十分放松,祖泽鸿也喜欢相对成熟的女人。 她比任何人都有不可战胜的优势,能与祖泽鸿你一句我一句交流,不会像李吽那样,理解到一半突然问为什么,让人特别难受。 子时了,屋内依旧烛光跳动,共赴鱼水后,两人抱一起暖洋洋的,还真没什么睡意。 祖泽鸿被胸前的一个绳结压的胳膊疼,轻轻拉开,把肚兜扔了出去,玄珠笑着拍一下胸膛,干脆爬身上。 本期望他亲密一点,祖泽鸿却没什么反应,玄珠顿时嘟嘴嫃怒,“郎君,你不会觉得人家水性杨花?” 祖泽鸿啊一声回头,朝她摇摇手指示意安静,玄珠刚想问为什么,张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将军,他们把东西拿走了,我们没法跟踪,到处是暗哨。” “很好,辛苦了,明后两天县城不准任何人出城,一千校尉沿着广济渠东西向同时查探,沿途所有村庄都要大肆搜索,适当抓点人也没什么。令孔有德绕行百里,火速截断范县北面到观城、朝城、阳谷、寿张四县所有道路,不准任何人通过,强闯立刻格杀。向剿匪钦差卢象升和山东巡抚报信,请封锁广济渠方圆百里两省地界,派知根知底的官员到范县帮助查案。” “是,属下明白了。” 张湫走后,玄珠立刻笑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两日内榆园贼能集合所有人回去吗?” “差不多,至少核心皇道匪都回去了,外围的那些人不重要。” “我还真没想到,郎君真的用十万两钓鱼。” “哈哈,对待大侠要真诚,不让他们拿银子,他们如何集合所有人,万一发现有诈瞬间分散,一辈子都别想找到,他们至少需要三天来分银子,还不能拖,一拖人心就乱了,必须顶着官府严查分银子。” “东江都是苟延残喘的百姓,那样的人我见太多了,麻木迟钝,就算满饷,没有三个月调整不过来,的确难以立刻成事,如今有一万人去就不一样了,还能监督他们,稀释将官的威望。” 祖泽鸿笑着刮刮她的鼻子,“玄珠真聪明,他们都是你的人。” 玄珠笑着把他的手放到胸口,媚眼如丝道,“为了咱们的孩子,我可以做红脸,郎君也没必要做黑脸啊。” “哈哈,有的是人做黑脸,老子是主将,没有黑脸红脸。” “是啊,不偏不倚才是主将。郎君真聪明。” 祖泽鸿被她夸赞来劲了,附耳低声道,“我还是偏爱玄珠。” 情话总是来劲,玄珠甜蜜点头,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献吻… 城外丢了十万两,范县竟然安静无比,县令早上才被校尉通报,吓得站都站不住,乌纱丢是小事,脑袋也要丢了… 校尉一句话又让他下跪感谢祖泽鸿八辈祖宗,因为参赞大人说了,与县城百姓无关,所有人不得出城,由校尉来查案。 缇骑出,四海哭。 大明朝百姓对锦衣卫固有的印象完全颠倒,他们很礼貌,完全不是传说中凶神恶煞的样子。 很多百姓到城墙上看着校尉对县郊村庄大肆搜索,但没有抢任何东西,也没有杀人,抓获几个人审讯一顿后也放了。 沿着广济渠东西方向到处是缇骑,但与百姓又没什么关系,校尉甚至雇佣了百名河工,在广济渠里挨着打捞。 榆园指挥部南边两里的中心地带,有大片空地,这是地道人家开辟出来的良田,四周依旧是茅草顶的地下世界。 此刻空地周围上千人挎刀,拿着哨棒,威风凛凛又喜气洋洋,树林中几千百姓看着中间上百个箱子,同样喜笑颜开。 饥民组成的社会能有几个人识字,山羊须老头快把头发薅秃了,都没一个详细的分银子计划。 他是濮州秀才,姓叶名林,在大名府给人当幕僚,顺带来回传达消息,榆园的这些乡亲,说起来互相之间都认识,但没什么严密组织,从来没有名册啊,这可抓瞎了。 一人十两绝对不行,亲疏远近一时又无法分辨,先得统计花名。 壮汉即头领梁敏,他是武师,麾下全是兄弟、徒弟,说话一言九鼎,如何分银子同样抓瞎,看向周围冒绿光的兄弟,迟发还不行,只能让叶林快速统计花名,同时借口兄弟们还没全回来,不能私自分银。 这个理由可以让大伙安稳,梁敏坐在一块石头上美滋滋喝酒,幻想以后扩大榆园,能像梁山好汉一样逍遥度日。 老子绝不招安。 四处陆续传来消息,也有校尉不停在榆园周围通过,梁敏十分清楚校尉在瞎跑,只要无人阻拦伤害,一半天绝对不会来了。 管他外面洪水滔天,老子们渡过个把月以后个个是豪客。 “大头领,范县北面被骑军封锁了,寿张、阳谷、朝城、观城都去不得,有几位兄弟强闯被射杀。” 梁敏皱眉看着气喘吁吁通报的兄弟,嘭一摔酒杯,“哪个混蛋强闯,回不来就不回来了,范县肯定会被封禁几日,别给老子招来祸事。” “大头领,是报信的兄弟啊,兄弟们绕了好几处地方都出不去。” 梁敏眉头一皱,扭头看向旁边,“李化鲸呢?” 李化鲸就是那个年轻人,小小年纪鸡贼无比,梁敏做头领后,逐渐成为榆园的‘行动前锋’。 有人出列答道,“大头领,李头领还在南边查探校尉,同时接应回来的兄弟。” 梁敏拍拍脑门,对之前汇报的兄弟道,“别去北面送信了,该通知的兄弟都通知了,北面也没什么核心兄弟,离骑军远一点,他们无所事事,几日后自然会撤。” 第116章 来来去去的导演 李化鲸天黑后才回来,榆园中间的田地周围篝火通明,欢声笑语。 他来到微醺的梁敏身边,指着四周转一圈,“大头领,不太好?深夜很容易引起警觉。” 梁敏一个激灵,暗骂一声高兴过头,让人把家眷驱赶回地道。 “县城什么情况?” “忠义九箭查不到银子去处,跟着兄弟们留的脚印在打捞广济渠,他可能认定十万两不会凭空消失,打捞的很认真,校尉沿着广济渠大肆搜索,也是在找谁家动过土,有一家新葬的坟,他们都挖开看了一遍。” 梁敏顿时大乐,“哈哈,那他慢慢打捞。” 李化鲸皱眉道,“头领,这没什么高兴的,我们不得不分银子,兄弟们也肯定会有人忍不住花银子,方圆千里无论去何处花银子,马上就暴露了。” 梁敏摆摆手,“你想多了,我们也想过这个问题,分银子的时候剪成银裸子,剪成半两到一钱,越碎越好,自然不会发现。” “您这是想当然,兄弟们拿一把银子,与拿一锭银子有什么区别。” 梁敏怔怔点头,“有道理,可我们必须分银子。” “先每人给一钱乐呵乐呵,但不能出榆园,什么时候祖泽鸿撤走再出去,叶林师爷慢慢统计名册,以后再一两一两发,您一下发出去,就算朝廷发现不了,榆园也散了。” 梁敏与叶林对视一眼,有点惊讶,有点佩服,看着他问道,“谁告诉你这些事?你自己能想到?” 李化鲸瞬间大乐,“我见到老爷,佯装百姓过去说了几句话,他被卢象升派回来,配合忠义九箭查案。” 梁敏差点一脚踹出去,叶林却惊讶问道,“为何老爷会到范县?这…跨省了,卢象升也不能跨省派官。” “祖泽鸿可以啊。” “嗯?” “老爷说祖泽鸿要求附近出身的官员和读书人到范县集中。” 叶林顿时有点紧张,“他准备在范县大规模查案?” “你这不是废话嘛。” 老头叹息一声道,“是啊,咱们想当然了,回到榆园的兄弟一个都不能出去,只有大头领同意,才能出去查探情况。” 梁敏原地转了两圈,招呼过来二十多个心腹,令他们招呼人把箱子抬到指挥部脚下的地道中,先轮值看起来。 三人慢慢返回指挥部,梁敏才说道,“明天核心兄弟才能全回来,他们不能白天大张旗鼓跑,这些人万一被路上截住很可能露馅,三日后回来的人一律不允许回到榆园内部,全部放到外围轮值,化鲸兄弟来安排,若有人闹事,动家法埋了。” 这才是头领该安排的事,今日他们实在过于兴奋了,三人到指挥部也累了,倒头呼呼大睡。 一夜无话,第二日榆园也挺安静的,梁敏一人管八人,八人管二十人,二十人管六百,六百管两千,两千管一万,没有花名册,但他们有严密的‘大哥’,银子既然是六百人守着,那就是一万人守着。 李化鲸上午又出去了,下午又回来了,十分慌张。 “头领,山东巡抚余大成来了。老爷说校尉没有抓住一个可疑人手,这很不正常,就算祖泽鸿不愿栽赃,但百姓天性惧官,绝对有人暴露了。” 他这话前后颠倒,有点着急,不过梁敏听懂了,“外面的兄弟不知道我们得手了。” “但他们知道盯着饷银,又得到您突然叫回来的消息。” 梁敏觉得问题不大,大大咧咧道,“兄弟们的家眷全在榆园,没人出卖咱们,何况也都回来了。” “都回来了?!” 李化鲸扭头看向门口八个年轻人,他们点点头,“鲸哥,兄弟们的确都回来了,中午就都回来了,有三人遇到校尉排查,但他们很敷衍,查人不是重点,祖泽鸿一直在找银子。” 老头叶林大惊,“不对,我得回县城见见老爷,出了这么大的事,祖泽鸿为何能坐稳屁股?” 李化鲸也点点头道,“老爷就是这么说的,他们并未见到祖泽鸿,而是在县衙汇总十年来三省九府地界的劫案,校尉也在找档案,祖泽鸿让他们找共同点。就算他沉住气,山东巡抚余大成能沉住气就不正常了。” 梁敏盯着李化鲸扫了两眼,“范县不是封禁了吗?” “老爷中午和几个胥吏到官驿查探现场啊,他还顺着脚印转了两圈,身边都是范县的衙役,我从树林中出去说了几句话。” 梁敏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他也想不到,对叶林摆摆手道,“回去就出不来了,且你得从西边赶到县城,佯装从大名府而来。” 叶林点点头,“那也得回去,我知晓县城的兄弟在哪里,有事想办法让他们出来传信,必须让老爷引导他们去广济渠查案,让祖泽鸿动起来,等朝廷追查的时候就不怕了,不能一直在县城周边找,否则迟早顺过来。” 梁敏点点头,安排人送老头到西边,他快压制不住那些冒绿光的兄弟了,让分银子的人躲一躲,正好迟几天分银子。 叶林骑着他的小毛驴脚程比较快,绕了二十里来到广济渠官道,立刻顺着大路向县城。 路上遇到不少盘查的校尉,听闻他是隔壁南乐县令的幕僚,过来帮忙查案,立刻放行。 外面盘查严密,县城却没有一个校尉,山东巡抚只带着一百人马,与祖泽鸿都在城内官驿,叶林骑毛驴来到县衙,这里的衙役就认识他,立刻带他进去找叶廷秀。 县衙公房大厅,一群人在文牍中翻阅陈年旧档,叶林扫了一眼,看到有十余名校尉,跟衙役快走几步,来到县衙中堂一个独立的差房。 叶廷秀正在里面看档案,看到他进来顿时有点恼怒,“混蛋,不是说了把人全叫回去躲着吗?” “老爷,都回去了,兄弟们觉得祖泽鸿太沉得住气了,这很不正常啊,您是不是上当了?” “放屁,饷银根本不是朝廷的,是他自己从勋贵手里筹集到的银子,丢不丢朝廷又不会问罪,他自然坐得住。” 叶林双眼大瞪,想不到是这么个原因。 叶廷秀突然把手中的档案扔到他身上,眉眼全是冷意,“看看你们做的好事,自诩打官劫富,却从未劫过漕运衙门、国库转运使司、都盐转运使司,专门对着解户下手,丢人现眼,老子被你们骗了。” 第117章 原来是匪徒内部有人 叶林讪讪捡起地下的档案放到桌案,“老爷,我们迟早会打官劫富。正因为我们,鲁西和大名府的官吏可比我年轻时候老实多了。” 叶廷秀喘气两下,落座没好气道,“祖泽鸿和余大成能坐住,是因为大军快来了,不仅京城会来四千人,济南府还会来六千人。” “老爷,来这么多兵做什么?” “好问题,卢大人也不知道。” “啊?!” “我来的时候,卢大人说了,剿匪是因为河南道御史的奏折,说白莲金禅闹事损坏漕运,所以祖泽鸿才悬赏千两白银。” “曹县那帮人的事,他应该去鲁西南,怎么赖在鲁西?” “从此地开始,自然会向南。” “老爷没有告诉他们白莲金禅在曹县?” “你说本官应该告诉祖泽鸿吗?” 叶林思考片刻点点头,“小人来安排,得让他们知晓曹县才是匪窝。” 叶廷秀哈哈一笑,脸上充满自嘲,“你们这就把曹县卖了?不是他梁敏的兄弟吗?” 叶林正要回答,外面突然来了一个穿飞鱼服的女人,“叶大人,还有这位师爷,祖大人有请,我们找到盗匪了。” 两人没有对她的身份好奇,顺着话头齐齐问道,“找到盗匪了?” 张湫扫了他们一眼,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是啊,找到了,他们自己投案。” 两人还未发现异常,叶廷秀绕过案桌焦急问道,“在哪里?” “两位请,是你们鲁西本地人,祖大人需要两位帮忙审问。” 两人对视一眼,叶廷秀大步离开,叶林连忙跟上,到县衙门口有十几名校尉跟在身后。 官驿客房在北门里边,外边算兼职客栈,距离县衙仅仅一里,两人来到官驿,直接进入中院。 山东巡抚余大成大红官袍在主位,祖泽鸿陪在身边,下首还有一位村姑,三人完全没有上下级态度,笑谈之间很自然。 皇帝曾说祖泽鸿和余大成很熟,那是真的熟,非党非乡之朋,当然熟。 这个熟悉是袁崇焕带来的,也是祖泽鸿自己处来的朋友。 他比袁崇焕还大四岁,天启年因忤逆魏忠贤罢官,并非魏忠贤打压,他自己也承认不是魏忠贤的错,是他身为兵部职方主事,一点不知兵。 老余是个传统读书人,在他的价值观中,皇帝让他做中枢要员,他却连边镇大小事都不清楚,这让他非常羞愧,罢官后回到江宁,正好碰到袁崇焕在江南联络朋友。 这样两人就认识了,但他对袁崇焕完全是求教的态度,姿态过低,事无巨细,袁崇焕有点烦,刚好崇祯登基后两人又同时回京,袁崇焕甩麻烦直接交给祖泽鸿。 一个长辈不耻下问请教兵事,祖泽鸿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慢慢也就成了忘年交,回到辽西经常有余大成的信。 袁崇焕下狱后,只有余大成一人在金銮殿与众大臣力辩,崇祯虽不喜他实心眼,但也知晓他是办实事的官员,让他到孙承宗麾下混了半年,参赞京畿保卫战。 战后酬功到山东巡抚,皇帝想利用他治兵老实的态度,保证运河的安全,只不过皇帝不知道,老余好不容易学了点兵事,突然升官做巡抚,有点超纲。 老实人从不对内杀戮,结果在山东混了四年,得了一个‘白莲督院’的官场嘲讽,最终被吴桥兵变牵连丢官,浑浑去世。 祖泽鸿出京后就给余大成写了一封长信,他深知剿匪这种事身边属官都是棒槌,得靠祖泽鸿,怎么说他就怎么办,丝毫不怀疑祖泽鸿的计谋。 有这样的巡抚朋友,剿匪更不是个事。 三十岁的叶廷秀听他们在说海上之事,尴尬躬身,“下官拜见余大人,见过祖大人。” 两人看他一眼,余大成收起笑脸,老神在在没有开口,祖泽鸿对他点点头,“叶大人,久仰久仰,听说你幼年家贫,与老母相依为命,常到南乐讨饭,多次被豪门大族欺辱,发誓长大做官,非当南乐县令不可。天启五年的进士,当时内阁魏广徽就是南乐人,上了你的当,如今南乐大族如何?令堂如何?” “祖大人见笑了,叶某的确不忍抛下老母远离家乡,南乐距离范县百里却属两省,让叶某讨了个巧,家母如今在濮州颐养。” 祖泽鸿继续笑着点点头,叶廷秀连忙介绍身后的人,“叶林,濮州老秀才,同姓并非本家,作为幕僚经常在两省间穿梭,也许可以帮我们查案。” 叶林躬身见礼后,祖泽鸿站起来到他俩身边转了一圈,“很好,两位辛苦了。” “校尉说有人投案?” “是啊,叶大人帮忙审审,不过审之前祖某想问一句这位师爷,范县的强人若让你排个名号,首位是谁?” “当然是皇道匪!”叶林立刻答道。 “哦?皇道匪贼首有些什么人?” “祖大人,这老朽就不太清楚了,好似有个姓李的强人,叫什么抓瞎。” “李化鲸?” 祖泽鸿一声如同炸雷响在叶林耳边,顿时条件反射抬头,正好看到祖泽鸿笑眯眯的眼神。 “老…老朽没听过这个人名。” “哦,没听过就没听过,那听过梁敏吗?” “未…未曾听说。” “那你这不行啊!”祖泽鸿奚落一句,扭头笑着看向叶廷秀,“叶大人听过这两人吗?” 叶廷秀心念电转,微微点头,“有点耳熟。” “听说梁敏乞讨二十年,习武二十年,打遍鲁西无敌手,这么响亮的名号,二位一个不知,一个耳熟,说不过去?” 叶廷秀神色平静,“祖大人,叶某后来到江浙求学,不清楚很正常,叶林只是濮州一个老学究,江湖上的事,读书人怎么会知晓。” 祖泽鸿笑着点点头,“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叶大人知晓本官为何沉得住气吗?” 叶廷秀有点恼了,“祖大人是从七品,叶某是正七品,是否有失体面?” “哈哈哈,体面不是别人给的。一群盗匪专劫路过的可怜解户,无耻之辈号称打官劫富的大侠,真替你们鲁西丢脸。” 祖泽鸿一边说一边到叶林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本官能沉得住气,那是因为本官知道菜要上齐,好饭不怕晚。叶林,十万两真金白银,有没有感受到本官的诚意?榆园贼全回去了?” 第118章 碾压式剿匪 叶林浑身一抖,厉声大叫,“祖泽鸿,你诬陷忠良。” “是吗?骑毛驴的追风老头,九月初十到榆园,与梁敏、李化鲸到县郊东五里的村子观察,你说本官为何没有一箭射死你们呢?你们是怎么想的,竟然对十万两军饷动手?话本看多了?学托塔天王劫生辰纲?榆园如今有多少人?两位猜今晚过后,他们能有几个活着?鲁西还有匪吗?” 祖泽鸿的问题如同大锤一击一击捣在胸口,榆园的唯一优势就是隐蔽,一旦大白天下,怎么会是军阵的对手,锦衣卫也不是啊。 叶林大汗淋漓,扑通一声跌坐地下,脸色惨白一言不发,连争辩都做不到了。 祖泽鸿撇撇嘴,回头对同样脸色惨白的叶廷秀道,“叶大人,您可以帮忙审了,记住,一个时辰。” 门外进来几个校尉,要把两人拖下去,余大成突然伸手,“等等,就在这里审,老夫实在好奇这群皇道匪到底是什么乱民。” 说完他还对祖泽鸿笑了笑,学习态度非常好。 祖泽鸿无奈点头,给玄珠使了个眼色,两人反而回避了。 后院上房,玄珠进门对祖泽鸿笑笑,“郎君这剿匪还真没什么意思,我先回济南府,帮郎君去买粮。” 祖泽鸿笑着把她揽在怀中,“迫不及待想去东江?无需玄珠着急,那边有李吽就可以。榆园这里等完还早呢,至少需要五天以上。” “等步军来押送?” “这是其一,主要是为了真正的白莲金禅,这些狗东西太残忍了,要说义气那是真义气,对自己人义气,但对百姓恶毒至极。” “他们做什么了?” “愚昧之人,不择手段的敛财有什么好说。皇道匪号称打官劫富,号称侠义无双,他们又做了什么?” 玄珠轻轻一笑,不再说她帮忙的话。 祖泽鸿也喜欢她这样说话,恰到好处的甜腻,微胖的身材,总是让人忍不住… 天黑了,县城一如既往的安静,校尉代替县城治安兵守城,叶廷秀和叶林如丧考妣交代榆园贼的来龙去脉,但祖泽鸿并没有对城里的联络人动手。 他真的坐得住。 晚上吃饭的时候,余大成手里拿着一沓供词,连连摇头。 祖泽鸿在旁边无聊吃饭,玄珠的身份是县主大掌柜,也是祖泽鸿的‘妾室’,余大成并没有介意她的身份,吃饭闲谈都让陪着。 祖泽鸿并不想害老余,但他需要老余做事,这种老实的读书人,必须有‘炸裂’的事才能拖下水。 皇帝?其实皇帝更想自己与县主偷偷摸摸。 偷吃县主,某种意义上比做孤臣更能表达效忠,这就是时代价值观。 余大成把一沓供词放到一边,滋溜喝了一口酒,“九箭啊,剿匪搞到这地步,老夫真是惭愧,敢情三省的匪全在山东。” “哼,别人都不惭愧,您惭愧什么。” “别人?卢象升为何惭愧?” “下官说的是衍圣公,是鲁王、德王、衡王。” 余大成眼珠转了一圈,带着讨教的口吻道,“为何?” “盗匪所在的地方,一乃高山大川,易守难攻,二乃四通八达,聚散迅速。西边是黄河,完全没有活动空间,那盗匪必定在河东地界,大名府又有点靠西,且大名府只有中原大官道,水路很不方便。” 啪~ 余大成一拍手,“九箭总是能让人茅塞顿开。那为何说衍圣公和三王应该惭愧呢?” “因为他们施压漕运总督,不允许雇佣运河东边的漕工和漕船,这是故意引诱强人到鲁西南,完全是纵容。” 余大成讪讪一笑,“榆园贼就这样,那曹县的贼呢?你可得帮老夫清剿。” “余大人说错了,是曹县贼容易清剿,榆园贼可不能简单清剿。” “九箭准备如何做?” “京城的大军还未到,西边的剿匪钦差也未到,得等等他们呀,大概还得三天。” “对对对,是得等等,大伙都得参与。来来来,老夫敬你一杯,有九箭帮忙,万事简单。” 这朋友真是没得说,两人滋溜滋溜喝酒。 夜晚快速过去,早上卯时,天色刚刚亮,范县以北突然马蹄大作,榆园外出的六条小路被骑军封锁,一千多骑军分两班,在不定时绕着方圆三十里榆园转圈。 剩余骑军在小路两侧拿着大刀,在同伴的警戒下砍树,高大的榆树砍不倒,但腿粗的榆树一颗一颗放倒,倒在榆树林中厚密的灌木中。 两千人包围一万人,看起来不可能,但执行起来简单无比,不管里边的人怎么想,他们躲在里边,就被完全困死了,陷阱壕沟什么的,没兴趣碰,你们慢慢享受。 怎么享受呢? 当然是放火,榆树耐烧,密度足够,中午的时候,冲天黑烟百里外都能看到。 榆园周边都是小路小河,也没什么树林,天然的防火隔断。 中午的时候,祖泽鸿和余大成来到榆园北面的上风口,砍伐倒的榆树堆积到一起,火势特别大,隔着小河都能感到热浪,榆园靠近北边的那个小高地能看到不少人影。 余大成看了一会,叹息一声,“九箭啊,他们都是百姓。” 劝这种人得讲究技巧,祖泽鸿顺嘴叹息一声,“是啊,若非他们是百姓,三天前就杀光了。” 余大成瞬间闭嘴,好似有点后悔说刚才的话,扭头看一眼身后几十名山东三司属官,他们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朝廷嚷嚷一顿剿匪,结果被祖泽鸿玩成这样,显得他们有点儍痴。 孔有德骑马隆隆到身边,跳下马背单膝下跪,“禀大人,点火前东面有强匪出现,死了十几人,骑军无伤亡。” 祖泽鸿点点头,“孔将军辛苦了,你带张湫封锁,校尉全部听你号令,不准冒进,不准突击,就这么烧,晚上也不准停,这几天月亮不错,让兄弟们分两道防线轮值封锁,任何人都不见,只要有人出来直接射杀。” “末将领命!” 第119章 兵权,自污,未来 孔有德正准备离开,身后一声鬼叫,“祖大人,罪官愿劝降,请您手下留情啊。” 祖泽鸿朝孔有德摆摆手,他立刻上马返回东边。 北面能看到很多人,但火势越来越旺,叶廷秀心怀悲愤,再次大吼,“余大人,罪官愿劝降,他们都是大明百姓啊。” 余大成有点不忍,祖泽鸿却冷冷说道,“来人,把叶廷秀绑到河边的大树上,让他亲眼看着榆园消散。” 叶廷秀闻言,悲愤顿时换作辱骂,“祖泽鸿,你残暴无德,必遭天谴…” 祖泽鸿拦住校尉,微笑看着叶廷秀,“叶大人,你可真有意思,难道你不知道他们抢劫了什么人?害死了什么人?他们杀过一个官吗?杀过什么坏人吗?他们害得都是外省路过的良善,百姓该死吗?” “祖泽鸿,大明有大明律,杖刑、劳役、流放、砍头均有大明律裁决,家眷是无辜的。” “虽然有句话不好听,但我还是想说,叶大人,朝廷先流放你老母。” 叶廷秀一愣,脸色瞬间憋得血红,怒急攻心,一口气没倒过来,晕了过去。 祖泽鸿被搞了个措不及手,摆摆手让校尉拖回城,现在远远不到劝降的时候,谁都不用去,得让他们全体感受到死亡的恐惧,感受到生命的珍贵,反思生命的意义。 拿起望远镜看了一会他们指挥部的高地,这时候站满人,双方隔着火墙对视,有点叫战的意味。 余大成也察觉到对面的不甘,轻笑道,“若是春夏季节,还真拿他们无可奈何了,可惜如今是深秋。” 祖泽鸿放下望远镜,冷声说道,“他们全在地道中,这火不会烧死他们,但这地方毁了,明年大约有二十五万亩官田,至少能活两万户贫苦百姓,范县有这么多户吗?” 身后范县的县令立刻抱拳,“九箭无上功德,剿匪不费一钱一粮,不袭扰地方,还能为范县开辟无数良田,光耀千秋。” 一个撞钟的官员,祖泽鸿没有搭理他,余大成思考片刻道,“充任官田不是不行,但除了政绩好听没任何用,不如卖给大户,拿银子来买,解银送朝廷更合适。” “余大人说的对,这里的田也就二两半银子一亩,这么多的田不可能卖市价,五十万两押送朝廷,余大人就是天下第一能臣。” 余大成双眼一亮,但他随后苦笑道,“还得养田开垦,能卖一两不错了,也就二十五万两。” 祖泽鸿不再说了,卖多少全看你操作,官田租种给百姓毛用没有,等百姓养熟了,还是大户的地,不如一开始就卖给大户捞个实在。 众人在河边看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这火不大不小,里面有小路小渠,还需要不断点火,的确能烧好几天,还是回城,一行人绕道西边,却见张湫迎了上来,手中长矛还有血迹,“大人,里面冲出来二十余人。” “本官说了,格杀勿论。” “杀了,但他们喊着说大头领愿降您。” “不准,先烧着,烧到中心,等我看看这群从土里钻出来的大侠再说。” 众人再次起步,身后却传来一个郎朗的声音,“祖参赞未免过于强势,此处剿匪事若上奏朝廷,大伙定落得一个暴虐之名。” 这是山东按察使,负监督之责,妥妥的高官,自己名义的上官,但他一直不开口,现在开口就是居心叵测了。 余大成首先开口,“老夫认为并非如此,剿匪就要一次剿尽,优柔寡断乃兵家大忌。” 按察使叫陈器,正三品大员,比登莱巡抚孙元化高一级,配合挺好的,不知道哪根筋抽风,竟然对余大成冷脸道, “余巡抚纵容一个从七品参赞,乃失察大罪,剿匪钦差卢象升和剿匪总兵秦翼明均未到,一个参赞主导剿匪,以下犯上,实乃骄纵。” 祖泽鸿阻止余大成回话,没必要呛来呛去,对众人拱手道,“谁还赞同陈大人,祖某不是疯子,咱们做着同一件事,有不同意见很正常。” 犹豫片刻,出来四个人,按察副使、布政司麾下的两个参议,均是知府以上,标准的封疆大吏官员。 这些人年纪不小了,若无法上升,可能就在这个位置致仕,想博一把很正常,祖泽鸿扭头对张湫道,“皇道匪既然从南边联系,带五位大人到南边看看,他们也许能与皇道匪交流一下。” 张湫点点头,伸手虚请,陈器对余大成拱手,带着四人离开队伍向南边而去。 余大成可能觉得很没面子,讪讪笑道,“九箭无需生气,官场就这样,不可能人人同心。” 祖泽鸿没有生气,掉转马头对后面一群属官道,“陛下圣谕,剿匪钦差卢象升,总兵秦翼明,参赞祖泽鸿,余大人是巡抚,但圣谕乃余大成查探贼匪并非助剿。 皇道匪已现,山东属官所有任务均已完成,此时此刻乃剿匪战事,卢大人未到,一切本官说了算,余大人也不能插手兵事布置,此即兵权,从七品怎么了? 战事面前,本官为大,谁敢置喙,视同抢夺兵权的乱臣贼子,皇权特许,先斩后奏,咱们相交一场,祖某本想送大家一份功劳,给脸不要脸,那就自己去拿。” “九箭!”余大成急得大叫一声,突然发现自己没什么好说,犹豫片刻,调转马头追向南边。 余大成带着几十个护卫和一群属官跑了六七里,正看到校尉拖着大喊大叫的五位红袍进入榆树林。 他不到还好,他一到,校尉呛啷抽刀,在两侧漫天烟雾中,把五人扔进去火速退了出来。 对面树林中的皇道匪显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与五名红袍面面相觑,有两人扭头想跑,贼匪才反应过来,全部抓了回去。 余大成在小河边看到急得跳脚,“九箭,你闯下大祸了。” 第120章 卢象升才是明白人 天黑了,榆园周围大亮,树林中间的百姓有点热。 梁敏在指挥中心见到凄凄惨惨的五人,一时摸不着头脑,押他们回来的李化鲸只能猜测。 “他们想让祖泽鸿接受投降,祖泽鸿不同意,被锦衣卫拿刀逼着扔进来。” 梁敏看他们一眼,拱拱手道,“诸位老爷怎么称呼?怎么?也是皇道匪了?哈哈哈,梁某欢迎至极。” 陈器瞥他一眼,主动坐在桌边,老神在在饮水,不知在想什么。 李化鲸突然看向梁敏,“头领,你说祖泽鸿是不是让咱们杀了这五只鸟作为投名状。” “胡说八道!”陈器跳起来骂一声,转瞬又落寞道,“老夫来劝降!” 嘭~ 梁敏一脚把桌子踢翻,“关起来,敢耍老子,咱们等卢象升来了才有投降的机会,白天我着急了。” 李化鲸也反应过来了,挥手让人带走。 榆园现在很奇怪,灭顶之灾在前,人心惶惶,却没有混乱。 这得沾光官府历来的行为,明朝官场公信早垮塌了,百姓对官府没有一点信任,家眷全在榆园,死也与家人在一起,忍耐力、团结力、抵抗力都不可视同一般贼寇。 梁敏在了望窗边看了一会,同样发觉了不正常,榆园从未举反旗,那他们就不是反贼,大火对地道没用,烟又不能入土,生死威胁不大,大家并没有把这看作战事,而是潜意识认为官府在‘缉拿捕盗’,最坏的后果,大不了去蹲监狱,兄弟们以后照样能逃出来。 这可糟糕了,祖泽鸿那样的将门文官,哪会轻易接受糊弄式的投降,难道会大规模杀戮才结束? 梁敏摸摸额头的汗,也不知道是热,还是怕。 不只是他这样想,回到官驿的余大成也反应过来了,所有人都把剿匪看做缉盗,这也是官府惯例,只有祖泽鸿在剿匪灭叛,难免显得格格不入。 得催一催百里外的卢象升,真让祖泽鸿杀了这一万人,他自己无所谓,反正是将门,但大伙名声彻底臭了,暴虐还不要紧,万一落一个‘折服于’将门之威,官场再也别想抬头。 他是老实人,吃饭的时候就提醒祖泽鸿,你这样强硬,难免到收场的时候,所有人变为对手,事后不仅没有功劳,还会问罪。 祖泽鸿大乐,功过相抵,对老子来说再不能合适了。 他需要展示兵事能力,而不是升官能力,早说了,七品兵备与一品总督在战区没什么区别。 七品兵备飞扬跋扈中枢能接受,一品总督飞扬跋扈,立马死翘翘。 回到卧室,玄珠看着他前两天草拟的一幅东江地图思考,安静淡然的神态影响祖泽鸿,这两天没什么事,还是陪爱人要紧。 榆园烧起来太慢了,方圆三十里,第一天仅仅烧了三里远,且还有多处豁口,照这样结束得半个月,孔有德知晓耿仲明九月二十才会到运河,做事也不着急,尽量求稳。 连续三天,祖泽鸿没有去看现场,到城墙上拿望远镜扫一眼,基本掌握八九不离十。 有意思的是,卢象升刚刚进入山东地界,还有六十里才能到,英雄一点也不着急啊,余大成认为卢象升不想被祖泽鸿牵连,祖泽鸿嗤之以鼻,卢象升有自己的骄傲,人家这是不屑来抢功劳。 榆园已经被困死了,全是祖泽鸿的手笔,他一来就是主将,卢大人的价值观不屑做这事。 九月十七,祖泽鸿终于等到了收尾的人,范县百姓每天都在城门上议论榆园贼的结局,感慨朝廷对贼匪的狠辣,万万想不到,那两千人只是‘前锋’,五十艘漕船拐入广济渠,朝廷剿匪的大军主力才刚到。 卢象升未到,这些人更是只有祖泽鸿能指挥动,秦翼明带两千白杆兵到东,吴三桂带两千人到南,校尉在西,孔有德依旧在东,六千人开始第二波纵火,准备轻轻松松收割这份功劳。 大火不再是烟道,完全连成一个环形,冲天的黑烟可能南直隶都能看到,又烧了一天,大量壕沟陷阱逐渐出现,余大成等山东属官顿时闭嘴了,若一开始就进入林中杀匪,这些壕沟陷阱就能让大军损失惨重。 九月十八,卢象升终于来了,他一来,余大成反而退回县城,官场的潜规则,两虎不相见,这里始终只允许有一个头。 卢象升只带着二百骑兵而来,把祖泽鸿闪了一下,等他到榆园的时候,卢象升已经转了一圈,在东面秦翼明的总兵营帐中。 祖泽鸿也不能在县城杵着了,干脆把人手带齐,不紧不慢来到‘前线’。 光头辨识度非常高,皮肤白皙,身材高大的卢象升看到他哈哈一笑,“九箭妙计,人在榆园,心在曹县,若本官所料不差,十天内就可以结束所有剿匪战事,数古论今,少有九箭这样的兵才,大明幸甚。” 咦?这是玄珠之外,第二个看出来他真正目标的人。 祖泽鸿躬身行礼,“久仰卢大人威名,策马座下,乃下官幸事。” 卢象升摆摆手示意他落座,“九箭无需客套,三省九府剿匪,只有你我是钦差,老夫为正,你自然为副,都到这地步了,老夫也无需改变策略,承你的情,等着收网就可以。” “以下官估计,曹县乱匪听闻范县榆园贼结局,至少五日内才有反应,如今可能刚刚召回人手,咱们需要等他们四五日。” 卢象升点点头,“所见略同,本官也这么看,他们知晓榆园贼的结局,一定会分开隐藏,这恰恰就是九箭期望的结果,看来九箭想收服榆园贼,杀绝白莲金禅。” “下官离京的时候,陛下问过下官如何看待陕西剿匪,其实军杀民自古乃祸事,但杀鸡儆猴是必要的手段,榆园先迫后抚,曹县就不能如此照办,下官准备格杀勿论,至少震慑中原地区百姓不要被流贼裹挟。” 卢象升沉思片刻后,再次点点头,“优势尽在手中,看来老夫很快需要为九箭请功,老夫多说一句,既然决定招降榆园,能不杀尽量不要杀,若不得不杀,最好精准的杀。” “卢大人说的是,此次出击乃力量完全不对称的剿匪战斗,稍有不意,都算下官无能。” 第121章 宁死不愿流放 这里还有两位‘钦差’,一个‘动手’的秦翼明,一个‘带眼镜’的监军王兴祚。 这两人的身份,祖泽鸿还真不能跳过上官私下交流,非常非常犯忌讳,官场铁律大家都很老实,就算他指挥秦翼明,也不能私下交流。 昨日没有会见,今日有卢象升在场,等两人交流完,三人才互相见礼。 王兴祚笑着道,“祖参赞真是好本事,咱家看得稀里糊涂,但也不好过问,您与卢大人一说,才明白高瞻远瞩之妙。离京前陛下口谕,必须在三个月内完成剿匪,如今一看,一个月就可以回去,咱家承参赞的情。” 秦翼明也道,“参赞深得兵法精髓,下官佩服佩服。” 祖泽鸿向两人拱拱手,“大家都在做一件事,天下都知晓祖某急着去东江杀东虏以报妻儿之仇,咱们就不要客套了。” 说完对卢象升道,“大人,下官建议叶廷秀和他的幕僚进入榆园劝降,我们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他们无条件听话,一千人充军,去绞杀曹县白莲金禅,家眷全部流放辽东,若他们不同意,那就成全他们的忠义。” 卢象升听着这杀气腾腾的话,诧异瞧了一眼祖泽鸿,“九箭,仇恨容易遮蔽心智,既有定策,何须急切。” 祖泽鸿一愣,“大人请吩咐。” “本官不是否定你的策略,可以这么做,不可以这么急。” “听说天雄军乃直隶南三府之民壮,他们与梁敏等贼…” 卢象升摇摇手打断他,“天雄军不会来榆园,他们已转向南边黄河,既已压迫,就压迫到底,本官与你的分歧不在用兵,而在招抚谈判,让他们出来先谈,我们可以拒绝,不可限定,以免过于凌霸,适得其反。” 祖泽鸿歪头想想,“下官遵令,攻心为上,左右我们主动在手。” 卢象升早已看出祖泽鸿是故意为之,让他来主导收尾,感慨一下辽西将门的智慧,摆摆手道,“一切以九箭为主,你可自行安排,不必到中军事事请令。” “遵令,下官告退!” 他退出去,秦翼明也跟着离开,这时候已经黄昏了,卢象升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小河边,扭头对王兴祚道,“监军看怎么样?” 王兴祚正在低头沉思,闻言疑惑道,“祖泽鸿不想要剿匪功劳?何必如此小心翼翼,卢大人绝非狭隘之人。” 卢象升哈哈一笑,“他是要人,只要给人,功劳不屑,剿匪怎么比得上灭虏。” “可没有功劳如何到东江节制骄兵悍将?” “监军多虑了,东江不需要大官,东江只需要信任,祖泽鸿官职不大反而容易让将官亲近,本官问过东江的骑军,他们只关心军饷。” “目无君上,如此东江…” 卢象升摇摇手再次打断他,“监军想远了,本官是阐述此地的见解,并非对祖泽鸿经营东江有所臆测,答案在京城,不在鲁西。事实与观点奚辩,败果非错因,监军忘了吗?” 王兴祚恍然大悟拱手,“感谢卢大人点拨,咱家差点酿祸,作为监军,的确只需阐述战事,多说一句都是耽误君王大事。” 另一边,祖泽鸿骑马来到西北方向的驻地,骑军和校尉的连接处都是他的人,虽然吴三桂也是,但此刻不宜过于亲密。 小河北面的树林中有不少士兵修建的临时休息地,没有带营帐,将就能避避风,黄昏树林中都是轮值煮饭的士兵。 唯一带有门帘的树屋中,祖泽鸿在窗口看了一会榆园高处的指挥部,他们在内部砍伐了一个放火通道,还真烧不进去,很可能会成为直接对敌的方向。 返回石椅,拍拍屁股下的羊皮,招手让张湫把叶廷秀和叶林带进来。 这两人看起来缓过来,祖泽鸿直接让张湫把叶林送进去,示意虎妞摆了盘卤肉倒酒。 祖泽鸿还没开口,叶廷秀就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酒,“祖大人想请叶某到东江?” “咦?叶兄怎么看出来的?” 叶廷秀摇摇头,“叶某之所以绞尽脑汁到南乐当官,不愿离乡过远,榆园百姓也是同样的选择,他们实乃附近八县百姓,宁肯不见天日如老鼠一般过日,也不愿忍受地主扣剥,与辽民拒绝入关雷同,祖大人应该理解。” 祖泽鸿拿起碗与他碰了一下,“叶兄,这是生与死的选择,不是远近亲疏的舍得,可以给你一句实话,祖某非常敬佩他们彼此的乡情,但看不起他们所谓的侠义,无论如何,劫掠解户是自私自利、欺软怕硬的表现,他们可以编成一军单独作战,家眷必须流放辽东,充任东江生产,这是他们唯一的生机,愿不愿意,祖某都不可能给第三条路。” 叶廷秀喝了一口酒,思索良久落寞道,“叶某愿随侍大人,他们也可以充军,但榆园有大片良田乃他们开荒,家眷应该留下。” 祖泽鸿把碗一扣,“某不会重复第二遍,没有第三条路,三省九府地界二十年内被劫掠的解户都会算到他们头上,叶兄应该清楚后果,想劳役几年过关是做梦,不服后果必然是男丁斩首,女眷充任教坊司,祖某可以成全他们的忠义,但天下谁会知晓榆园死了多少人呢,他们会死得无声无息,变成榆园良田的一捧肥料。” 叶廷秀手一抖,差点把碗掉在地下,光线昏暗,也看不清他的表情,祖泽鸿向后一倒,靠到石床躺躺。 得在这地方过四五天,除了睡觉也很难有什么事。 他还没有躺半个时辰,张湫把一脸黑灰的叶林带进来,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祖大人,梁敏代榆园兄弟给忠义九箭一句话,宁死不愿流放,大火烧到中心五里不可能寸进,榆园绝非束手就擒之辈。” 祖泽鸿翻了个身,懒得搭理,叶廷秀却大骂道,“混蛋,先把银子送出来,这群蠢货,还幻想分银子嘛。” 第122章 辽东军阵现中原 叶廷秀发火归发火,祖泽鸿却没有再次让他们进去,卢象升说的对,压迫就得压迫到极致。 九月十八十九,大火继续在燃烧,九月二十,大火渐渐熄灭,大军没有再继续点火。 方圆不过五里的榆园只剩下单薄树林,中心地带的良田显露无疑,地道的茅草顶也能在河边看到。 大地上一片黑灰,风一吹呛死人,榆园男人们站在茅草屋旁边,大约一千余人持刀,其余人全部拿着削尖的木棍,决一死战的意味。 卢象升和祖泽鸿绕着榆园转了一圈,并没有下令进攻。 他们大队不可能攻出来,但两人等到下午,没有派人出来谈判,对梁敏很失望,丝毫没有政治觉悟,竟然幻想凭借地道让官兵退却。 这次卢象升也不得不同意叶廷秀进榆园劝降,但他没有任何条件,依旧是听榆园的条件。 叶廷秀没出来,反而灰头土脸送出来五个官员,梁敏让他们告诉祖泽鸿,没有下跪的榆园,只有站着死的皇道匪。 祖泽鸿哭笑不得,竟然一瞬间与二十年后的东虏共情了,油盐不进,很没面子啊。 满清面对着方圆五里的地道,不得不用黄河水灌,我不用啊,但你们可能真的需要见识一下什么叫军队。 九月二十一,太阳一出地平线,榆园北面的河边就聚集了所有属官,余大成也来了。 广济渠方向脚步轰隆响,耿仲明带着六千步军来了。 辽东军阵现中原,真是大明朝的悲哀,他们虽然是辽东的散兵游勇,但经过这十天的行军,吃饱喝足后精气神明显不同。 卢象升依旧下令祖泽鸿指挥,白杆军也必须参与进攻,否则秦翼明总兵的脸往哪里放。 祖泽鸿在北面来回跑了一会,最终决定白杆军一千人,吴三桂带一千人,耿仲明带两千人从北面进攻,其余人进入燃烧后的灰烬,建防线围死。 大军动起来就用了半天,辽东来的五百骑兵终于从校尉手里拿到五百匹马,剩下五百校尉依旧游弋。 军阵中间是三百鸟铳,两侧一千长弓兵,这是耿仲明带来全部弓箭手,他们身边一千刀盾兵,再后面是以前白杆兵的长矛兵,军阵两侧孔有德和吴三桂骑兵护翼。 这军阵丝毫没有厚度,四千人的攻击线长达三里,两千张弓,榆园若能抵抗一回合,大伙都应该抹脖子。 太阳刚刚偏西,卢象升下令进攻,祖泽鸿与秦翼明骑马带着张湫等几个校尉来到军阵中间。 呜~ 号角一响,全军高举武器大吼三声,齐齐向前。 黑灰在脚下起尘,不等弥漫,大军已通过,两刻钟后就靠近到高地百步,祖泽鸿立刻大吼,“攒射警告!” 传令校尉轰隆跑向左右两侧,不一会,一千长弓和一千骑兵对着天空嗡得一声,箭杆如乌云高升,又快速下落,高地下面顿时一片箭林。 榆树林后面持械等待的榆园大侠顿时一阵惊呼,祖泽鸿向前一挥手,“进!” 军阵大吼三声,继续靠近,距离五十步后,祖泽鸿再次大吼,“跃顶攒射。” 嗡~ 榆园大侠们看着落到身后的箭矢,以奇快的速度消失在树林后。 晦气! 连教学效果都达不到。 “刀盾兵,进!” 军阵第二排的一千士兵在弓箭手掩护下,举着盾牌弯腰前进,不一会就占领高地。 祖泽鸿再一挥手,一千白杆军呼啦一声,齐齐跑到一溜一溜的茅草屋顶前警戒。 对付地道怎么对付呢,得现场看看,祖泽鸿示意秦翼明和张湫跟着,下马登上高地。 了望哨里当然空无一人,刀盾兵占据地道口,对着深不见底黝黑的地道发出一阵惊叹。 秦翼明四面看了一会,对祖泽鸿摇摇头,“竟然不知头尾,一万人住在地下,必定四通八达。” 祖泽鸿示意身后的亲卫去拿东西,才对秦翼明笑着道,“秦将军想少了,他们的通风孔可能就在我们刚才通过的地方,这地道不仅四通八达,还是上下两层,里面有他们储存好几个月的吃食。” 秦翼明再看看大军,有点发愁,“火攻?” “没用!” “水淹?” “那得黄河水。” “之前下官想过多次,万万想不到,是个乌龟壳啊。” “白杆军武器长,不要靠近,小心茅草屋下面掷器,用长矛破坏所有茅草顶。” 秦翼明立刻大吼下令,破坏起来很快,但没什么效果,秦翼明穿戴整齐到旁边看看,回到指挥部对祖泽鸿道,“这些茅草顶可能连一成都不到,他们还是在地下,入口应该很多,不止这里一片。” 祖泽鸿点点头,指着剩下的榆树林转一圈,“当然很多,到处都是,但这是本官最后的诚意,剿匪与杀民没什么区别,虽然他们是逆民,那也是民,军士们还是少沾百姓的血。” 秦翼明不懂他这一会赶尽杀绝,一会悲天悯人的态度到底什么意思,只看到八个校尉抬过来四个箱子。 祖泽鸿立刻挥手示意安放,对秦翼明道,“全军撤出榆树林百步,所有人盯着这片地,看看哪里冒烟,咱们放烟花,把老鼠逼出来。” 秦翼明眼神一亮,“参赞好计策,原来早有解决办法。” 祖泽鸿莞尔,不是你想的那样,几人随后离开高地,下令全军蹲下,骑军退后两里。 秦翼明跟他蹲在黑灰中,看着他的眼神,想问为什么又觉得算了,可能蹲下顺着地平线容易看到哪里冒烟。 不一会,四个亲卫从高地疯狂跑下来,躲到军阵后面蹲下。 秦翼明纳闷期间,脚下土地突然一跳,差点吃一嘴黑灰,轰,耳朵嗡嗡响,紧接着轰轰轰三声,整个高地在跳跃,突然垮塌变成一片洼地,随着这四声巨响,方圆五里榆树林多处冒出黑烟,如同大地在吐圈,异常显眼。 祖泽鸿站起来抠抠耳朵,甩甩头把耳鸣声去掉,对秦翼明道,“让人去守住冒烟的地方,就这样炸,天黑前结束,今天晚上我们要把所有人分割带走,没有多余粮草让他们消耗。” 第123章 兄弟们不善憋气 士兵们反应了很久,才理解祖泽鸿这个命令,两刻钟后,南边士兵也抵近榆树林外围,用刀刺每一处土地。 亲卫拿着小炸药包从通风孔扔进去,但这破坏力不用躲,甚至能站到旁边看,主打一个堵门。 祖泽鸿带着张湫再次回到指挥部,这里越发突出了,说明他们没有挖中心地带,这是‘建筑智慧’。 望着秦翼明带人在破坏每一个出口,祖泽鸿扭头问张湫,“跑了这么久,校尉和军阵的区别在哪里?” 张湫思虑片刻,不确定说道,“军械运用?” 祖泽鸿微微摇头,“保存自己,消灭敌人。若我一开始就进攻这里,不死伤千人拿不下来,若让士兵们进入地道,那更是灾难,这地方若再让他们挖十年,火药再多也没用,可能真得决堤黄河才能剿灭。” 张湫咀嚼了一遍八个字,轻轻说道,“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兵法依旧是欺诈。” 她这认知很固执,祖泽鸿又问道,“校尉学会了什么?” “听令!” “真学会了?” “是!”张湫很笃定。 祖泽鸿看她一眼,点点头道,“若梁敏投降,就由你来带这一千人。” “将军,他们有一千人嘛?属下看着不太像。” “张湫,你现在考虑的应该是两千人怎么练兵才有优势,骑非骑,步非步,若只是中军护卫,我要不了这么多人,也不会养着这么多人,剿匪有利于校尉发挥,你们感觉不到自己的无能,到东江你们连一百女真都打不了,我养你们这么多人,不是用来给我壮胆的,没用的人迟早会死在战场上。” 张湫脸色一僵,低头沉声道,“是,属下明白了。” 嗯?你明白了? 祖泽鸿正想怼回去,远处大喊大叫,五个人从地道举手走了出来。 “去试试他的身手!” 张湫猛得回头,没有立刻去,“为什么?不合适。” “你看,你还是没学会听令。” 张湫脸色突然变黑,祖泽鸿已从亲卫手中拿过弓箭,对着过来的人咻咻咻三箭,箭矢落到五人前面的土地,祖泽鸿对秦翼明大吼道,“叶廷秀过来说话,其他人站着别动。” 叶廷秀低头来到祖泽鸿身边,开口把他定住了,“祖大人,兄弟们不善憋气。” 惊讶、嘲讽、羞怒、哭笑不得、恼羞成怒… 张湫看着祖泽鸿的脸色一瞬间从轻松变为暴怒,不明所以之际,祖泽鸿突然抬腿狠狠一脚把叶廷秀踹到土墙上,这一脚不解恨,又冲步向前,抓住叶廷秀啪啪连扇耳光… 一群人莫名其妙,暴怒的祖泽鸿却对着叶廷秀耳朵失态大吼,“你找死,还没做幕僚,就敢像掮客一样左右逢源干涉雇主判断,老子最恨自诩聪慧的伪君子,不善憋气?这是贼匪能找到的理由吗?这是伪君子的专利,你这头自以为是的蠢猪。” 吼完还不解恨,又一脚踹了出去,直接把叶廷秀踹塌陷的地道里,三十岁的叶廷秀哼哼唧唧半天也爬不起来。 主将突然暴怒,场面鸦雀无声。 不善于……这是儒家士大夫对满清说的话语,如东林同党、文坛领袖钱谦益,水太凉,不善水… 老子怎么与这种人是一伙,越想越火大,祖泽鸿回头对呆滞的张湫怒斥,“你还等我说第二次?” 张湫一个激灵,赶紧向外走去,只觉得战场上的祖泽鸿眼神太清澈,太可怕了。 来到四人面前,张湫对他们冷冷说道,“叶廷秀擅自做主,胡言乱语传递双方态度,不能做中人,来者可是李化鲸?” 李化鲸拱拱手,“张姑娘,忠义九箭为何打老爷,李某大概能猜到,他心太善,经常被人利用,一定是说双方的好处…” “并非如此,他说你们不善于憋气。” 李化鲸显然没听懂这代表什么意思,张湫又冷冷说道,“他说你们愿意投降,完全听从我家大人安排。” “我们是愿意投降!” “完全听从我家大人安排?一千人参军剿匪,家眷流放辽东?” “不!”李化鲸焦急说道,“我们可以参军到大人麾下,哪怕没有饷银,请大人为家眷登记黄册,榆园建村。” “如果你能战胜我,我就帮你去传话,打不赢,那就滚回去重新想。” 李化鲸没有带武器,张湫招招手让校尉扔到身边一把刀,他低头看一眼,再看看张湫,犹豫片刻把刀踢开,双拳弓步说道,“李某不想伤人,张姑娘自便。” 张湫轻笑一声,在士兵注视下把刀往旁边一扔,突然前跳,凌空挥拳贯向前额。 李化鲸双手护脸向后退步闪开,看张湫落点在自己反手侧,立刻扭腰大力挥拳,这下就算张湫躲过,她也站不住。 张湫的确站不住,因为她就没想站,落地瞬间向前扑,李化鲸一拳挥了个空,但再躲避已来不及,张湫右脚如同蝎子摆尾一样,借着惯性狠狠向上反踢,李化鲸挥拳刚好把面部凑过去… 嘭~ 电光火舌间,胜负已分。 李化鲸捂住自己的鼻子跌倒,快速起身,脑袋却不由他指挥,晕头转向站不住,再次跌倒,感觉鼻骨被踢断了,眼泪止不住的流… 一起来的三人扶住他,才堪堪站住,周围几千士兵开眼了,挥舞兵器大吼欢呼助威。 张湫对他轻蔑一笑,“李化鲸,武术讲究临场的熟练运用,张某从小到大在京城对垒过的人,比你一辈子见过的人都多,鲁西南的武师加起来不及京城一成,你们所谓大侠不过是井底之蛙,你可以回去了,告诉梁敏,只有两刻钟时间考虑,时间一过,榆园万余人就葬在这里。” 李化鲸很想争气,奈何脑子不争气的眩晕,被三个人扶着从一个井口似的窟窿返回地道。 张湫和秦翼明过去看了看,扔下去一个火把,竟然是仅能通过一人的灌溉深井,平时盖着石板,他们真未发现,里面积水反射火光,出口显然在井壁。 第124章 人都需要台阶 张湫回到祖泽鸿身边,把情况汇报了一遍,等了好长一会也不见祖泽鸿有什么反应,抬头看一眼,他一直抱胸对着榆园发呆。 过了一会,他看看在地道塌陷处靠墙缓气的叶廷秀,对着榆园说道,“张湫,你很合适做校尉,比你家董二哥强。” 张湫摇摇头,“属下要为儿子赚军功。” “亲军也可以赚军功。” “那是皇帝亲军,不是将军的亲军。” 祖泽鸿回头看着她,张湫坦然对视,过了一会,祖泽鸿吭哧一声道,“将军很好当,不怕死,然后活下来,这就可以了,亲军却需要更多的智慧,东江不缺将军,说不准我还得砍几个。” “他们都有自己的心思,属下没有,这就是属下的优势。” 说这些话张湫总是很聪明,祖泽鸿也不跟她聊了,因为刚才士兵们混在一起的时候,环视一圈,除了秦翼明和张湫,祖泽鸿突然发现手下尽是些‘汉贼’,不管是不是被迫,总之并非立场坚定之辈,将来是大祸啊。 两刻钟还不到,刚才传话的一个年轻人又出来了,张湫带着到塌陷的西边指一指,告诉祖泽鸿银子全在这个仓库,梁敏想交还十万两白银换一晚时间。 祖泽鸿没有挖,挥手下令秦翼明继续寻找出口,除了他们进出的那个井,其余的全部毁掉。 士兵们学习很快,堵出技巧了,找到孔洞后,用绳子把火药挂住吊在半空爆破,然后把树枝塞进去,从周围火速填埋,密闭效果相当棒。 卢象升在士兵忙碌的时候来到身边,把叶廷秀提审了一下,对祖泽鸿摇摇头,“九箭,我们忽视了一个问题,榆园贼的反应不可能像朝臣一样快速,逼迫过程不宜太快,否则他们还没来得及商量,出口就全堵死了。” 祖泽鸿不同意,“卢大人,生死关头若选择还慢,我们要这一万人有什么用呢?他们既不能生产,也不能听话,还得花费大量人力看管,且仇恨已种,若不能逼迫臣服,必定后患无穷。时间充裕,粮草充足,下官不介意跟他们玩玩七擒七获的把戏,如今迟疑一息,都是给将来留祸。” 卢象升被他噎了一下,并没有生气,稍微沉思过后点点头,“老夫的确心软了,掌兵大忌,还是九箭做主。” 祖泽鸿拱拱手,“天黑还有两个时辰,下官认为他们会出来的,他们的依仗是地道通风孔,等堵死以后,梁敏不可能约束所有人,生死之际的大恐怖,世上有几人能坦然面对,一人乱,百人乱,梁敏会失去头领威望,到时乃投降时机。” 他们在商量的时候,梁敏和李化鲸也在商量,头顶不时传来沉闷的爆破,地道里黑咕隆咚,无数人乱吼乱叫,丈夫找妻子,妻子找儿女,儿女找父亲,地面上的士兵顺着声音更好找了。 这里的地道深处脚下四丈,还是个大厅,中间很多廊柱,比较高,呼吸不受影响,还点了两盏灯。 梁敏一脸阴沉的抱胸坐在主位,徒弟们都出去安抚百姓,地道总长超过十里,且是上下两层,通讯很不方便,乱糟糟的声音足以证明,他们失控了。 年轻人进来面如死灰告诉两人,地面上士兵越来越多了,祖泽鸿没有接受他的好意,士兵们依旧在找各处通风孔,很快就能把大伙憋死。 他说完没有出去,这是大徒弟,梁敏沉默了大概一刻钟,对两人颓废说道,“我本想带他们隐世,可惜咱们还是招来了灭顶之灾,你们出去告诉大伙,一个时辰后通风孔被堵死,所有人会死在地道中,若想活,能接受全家流放辽东,就自己投降出去,老子决意死在地道中。” 李化鲸没有动,大徒弟拱拱手,到大厅地道口吆喝,声音清晰传入耳,“兄弟们,一个时辰后大伙会全部死在地道中,出去祖泽鸿必定把全家流放辽东,谁想出去自便,这里是大头领的家,大头领无法给大家安全,决意长眠于此,是死是活,大家自决。” 乱糟糟的声音远远传出去,更加混乱了,小孩哭声都有,大徒弟一刻钟后返回大厅,沉默坐在两人身边。 不一会,又有徒弟过来,一副认命的态度,“大头领,有人出去了,地面上的士兵让他们带全部家当出去,出去的人更多了。” 梁敏点点头,看一眼四周有六个人,声音沙哑道,“你们也出去。” 六人顿时下跪,“愿与大头领同死。” 梁敏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再说,抱胸靠在墙上,安静等待时间。 乱糟糟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还不时传来大笑声,大厅的几位徒弟也把家眷送了出去,但还是决意跟随梁敏赴死。 地道渐渐安静,上面也不再爆破,李化鲸拿了一个火把,去外边转了一圈,大厅两侧地道有很多持刀的青壮,粗略数了一下,返回来对梁敏道,“头领,一百五十人。” 梁敏起身来到地道中,一脸悲恸对众人道,“兄弟们为何还不走,老子不需要你们陪。” “同生共死!”众人大吼一声,有人继续喊道,“头领,出去拼一把。” “胡说!”梁敏怒吼,双眼滚泪,“你们想害死兄弟们家眷吗?” “同生共死!”众人再次大吼一声。 梁敏大怒,“你们陷老子于不义。” 大徒弟这时道,“头领,我们为何不到地面看看,祖泽鸿身边不可能时刻有亲卫,若…” “想都不要想!”李化鲸鬼吼一声,“你杀了他又怎么样,一万人会被暴怒的士兵残杀,尸骨无存。” 梁敏无力摆摆手,“化鲸,到外面联系祖泽鸿,我们愿降,老子不能让兄弟们如同老鼠一样死去。” “头领三思,一日低头,终身低头。” “我们是为了兄弟,为了家眷,只要祖泽鸿能让家眷过日子,哪怕到东江分地,咱们也无话可说,若他奴役咱们,老子舍了这条命,也要杀了他。” 第125章 生死之际的大恐怖 地面上远比他们想象的简单,祖泽鸿收缴了他们的武器,让他们以家为单位聚集,十家一队登记造册。 校尉做这活很熟练,比叶林快了无数倍,一万士兵看管一万人,一刻钟都不用就分开了。 田地中间放着百姓丢弃的无数用具,除了粮食、衣服、被子、锅碗,不允许他们带任何多余东西,连农具都不允许。 李化鲸看一眼还不明白这样代表什么,但他随后把一百五十人带出来,祖泽鸿并没有与梁敏说话,而是下令士兵们扔给他们工具,给老子把银子挖出来。 夕阳西下,银子被挖出来,一百箱分文不少。 祖泽鸿站在箱子上对众人大吼,“尔等本犯死罪乱民,山东巡抚余大人、剿匪钦差卢大人心有怜悯,不忍杀你们,也不忍女眷充任教坊司,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除这一百五十人到本官麾下效死之外,所有人流放辽东。 今晚就到范县乘坐漕船,沿广济渠到大清河,只要乘船到东江,即可视同大明百姓,分田种田,参军领饷,路上但凡有一丝忤逆,押送官兵可格杀勿论。” 随着上百校尉大吼传声,士兵们推搡着百姓下跪感谢,祖泽鸿一摆手,所有人离开榆园。 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但又很快被呵止,太阳落山后,众人已跨过小河,祖泽鸿下令他们全部停止。 百姓不解的目光中,脚下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榆园中心地带的地面轻微一跳,如同地陷一般出现一条环形大沟。 校尉进去破坏了地道中的木质廊柱,火药这次放到最底位置,密闭空间震荡效果非常好。 百姓们这次没有哭声,只剩下黯然,有人跪别也是少数。 王兴祚问祖泽鸿,为何非得趁夜送走? 祖泽鸿给他的解释很简单,生死之际的大恐怖会让人排斥小心思,他们现在的想法很单一,就是活着,没第二个追求。 夜晚带来恐惧,也能带来顺从,关键是不能让他们歇着,广济渠有山东调来的四十多艘漕船,等他们睡一觉,醒来发现完好无损的在船上,家人还在身边,也就安然等待命运安排了。 县郊百姓在登船,县衙灯火通明在举办庆功宴。 两桌饭,人不多,但都是大员,耿仲明、孔有德、吴三桂、张湫等人,祖泽鸿都没让参加,士兵有自己的热闹方式,特别讨厌官员浮夸的虚吹。 余大成高举酒杯,官架子十足,“本官今日做东,只说一句,关于百姓流放,他们是死罪,能有人接收就不错了,这算是山东与剿匪钦差共同决定,皇道匪彻底铲除,是谁的功劳无需本官强调,奏报我和卢大人已快马回京,陛下一定会在曹县剿匪结束后让我和卢大人叙功,诸位也许都可以动一动,来,满饮此杯,敬剿匪参赞。” 众人齐举,“敬参赞。” 举杯喝尽,祖泽鸿拱手一圈,“现在可以告诉大家如何剿灭曹县之匪,榆园贼被一网打尽,曹县潜藏的白莲和金禅一定吸取教训,分散隐藏,但他们中了卢大人妙计。 天雄军已靠近黄河,他们明晚会封锁曹县的黄河渡口,骑军明日会经鄄[juàn ]城、定陶直达曹县,连夜封锁所有路口。 如何剿呢?很简单,双管齐下,对照黄册,非黄册之名一律叛贼;榆园贼有很多人认识曹县白莲,这就可以抓住贼首,至于其余人,百姓举报一人奖励二两,现场兑现。 因为白莲金禅善于敛财,咱们一定可以有所缴获,事前奖励,一定可以把他们与百姓剥离,对带逆贼,无需心软,杀无赦,十日内彻底消除三省九府的贼匪,大家都是大明功勋。” 众人立刻朝卢象升拱手,“卢大人妙计,运筹帷幄,敬卢大人。” 卢象升勉为其难收下这个情谊,对众人摆摆手道,“这次剿匪如此简单,一来诸位精诚团结,由剿匪将官施行,二来策略得当,三来是银子的运用。 第三条很重要,是一切的基础,陛下要求山东拨饷万两,诸位均知晓这些粮草还在济南府呢,祖参赞同意本属于东江的饷银用来剿匪,非常冒险,但效果非常好,不仅皇道匪中计,随后剿灭白莲我们也可以放心悬赏,大家都需谨记,是精诚合作才取得如此大捷。” 这是告诉他们如何向各自上官奏报呢,定个调子,你自己跑偏了别怨大家,众人又是一顿恭维。 中间屏风一档,里边桌上只有余大成、卢象升、祖泽鸿、王兴祚、秦翼明,五人又喝了一杯,卢象升才对祖泽鸿严肃说道, “九箭,老夫承你的情,但老夫也不会让你主导曹县的事,你这样的做事方式只适合边镇,中原大地很容易引来雪片般弹劾,陈器一定会弹劾你,就算是故意为之,也不能一而再,剿匪完成后你走了,大伙却还在这片地界,我们当前在东昌府,曹县在济宁府,且黄河从曹县西通过,事涉两省,必须由老夫来承担。” 祖泽鸿轻轻一笑,“卢大人无需如此,骑军火速封锁曹县后,下官主要是为了锻炼一下那些榆园贼,他们必须舍弃所谓的侠义,向大明朝展示自己的忠义,等亲总兵的白杆兵到位,下官也该走了,陛下应该也不会让下官继续留在鲁西南。” 卢象升与他碰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余大成笑着拍拍手,“九箭,你让老夫上奏夸赞德王慷慨解国难,宗理深明大义,这奏折随报捷文书已经回京了,不会经过通政司,前两天你说到济南府再详谈,但老夫还是想问问,你为何不允许奏折点明花了多少饷银买到多少粮呢?” 卢象升猛得歪头,好似听到恐怖的事,王兴祚更是差点站起来,握酒杯的手有点发抖。 祖泽鸿哈哈一笑,“因为有一位宗室朋友与德王交情匪浅,他怕德王按照市场价买粮给我成为众矢之的,名声有了,袭爵稳了,些许钱粮,德王说没必要提,今年的余粮都可以卖,但也仅此一次。” 王兴祚和卢象升脸色稍微平静一点,余大成点点头道,“德王已经十年不露面了,老夫上任也没有见到,也许咱们返回济南府应该见见。” “见,当然见,这可是一位贤王,能慷慨解囊,绝对是少有的贤明,德王殿下眼界高远,东江若能取得大捷,下官一定上书刻碑记录德王功勋。” 第126章 到处是聪明人 庆功宴喝到一半,只有余大成喝得很尽兴,被人抬到后院休息。 这里山东属官太多了,住宿在一起同样容易被弹劾,剿匪四人组需要到官驿休息。 天空没有一丝亮光,前后十几名亲卫,卢象升朝秦翼明挥挥手,后者感激似得退后几步,远离三人。 卢象升负手前行,祖泽鸿和王兴祚落后半步,严肃的声音缓缓传来,“九箭,生死之际有大恐怖,这是你剿灭榆园皇道匪的招,若老夫所料不差,投降的那些人里面,有你捉住的内应?” 祖泽鸿黑暗中浮起一丝笑意,“这还真是个意外,校尉来之前,已经有缇骑在公开悬赏,但他们也是一明一暗,有些时候,缇骑还真能发现鬼鬼祟祟之辈,那个李化鲸在莘县打探消息的时候,扯了一张告示,被缇骑暗中捉住了,好在张湫距离不远,立刻下令释放作为内应。” “你拿捏了他什么把柄?” “李化鲸的家眷在莘县。” “原来如此,自助者天助之,其实有没有他不影响任何结果。” “大人说的是,下官只是为了快速分割榆园贼,然后快速收心,并非为了剿灭他们。” 就这三两句话,已经靠近官驿了,卢象升突然回头拍拍他的肩膀,“九箭辛苦了,明日休息一天。东虏肆虐,需要九箭这样的兵才剿灭,单论手段来说,你比老夫干脆,但还是你说的那句话,生死之际有大恐怖,不要让别人也感受到大恐怖,那样很可能反噬到你。” 祖泽鸿拱拱手,“感谢卢大人教导,那就休息一日,其实下官去不去都行,吴三桂和孔有德比校尉还会做这种事。” 卢象升看一眼王兴祚,深吸一口气道,“那就别去了,干脆去济南府住几天,也许…也许更容易让人相信。” 祖泽鸿再次笑笑,“那边的事与两位无关,余大人只是性格如此,您二位装作没听到就行。” 卢象升摇摇手,“不是装作没听到,是老夫真没听到,监军以为呢?” 王兴祚难受挠挠额头,“好像不行,咱家还是听到了,但不会上奏,等回京面见陛下。” 这就是同意了,他毕竟是奴婢,卢象升点点头,“休息,九箭,有缘再见,祝你驰骋东江,名扬天下。” 卢象升的身影率先消失在前堂大厅,祖泽鸿对王兴祚拱拱手,“王公公,下官身边一定有厂卫探子,将来到东江后,另一位王公公也会到,其实你得密奏,但不能通过任何人,与你一起来的不是有十几个净军亲卫吗?咱们相交一场,下官没必要害公公,告辞。” “等等!”王兴祚还着急了,把他拉到官驿墙角,急切说道,“九箭为何如此?抢劫亲王,夷三族大罪,无人可保。” “抢劫亲王?胡说八道,下官说过,我有一位宗室好友,王公公好似忽视了?” 王兴祚懵逼了,“谁?谁是宗室好友?” “王公公,您是不是问的太多了?” 祖泽鸿语气突然变淡,王兴祚才明白过来,这就是他脱身的无上宝典,至于是谁,爱谁谁。 收拾一下衣装,王兴祚郑重拱手道,“咱家唐突了,咱家也祝九箭东江旗开得胜。” 他也在前院正厅,祖泽鸿负手绕过中院,来到官驿后院。 客房不仅有玄珠、虎妞,还有张湫,等他一进门,地下更是跪着一个人,“小人李化鲸,叩见老爷。” 祖泽鸿发愁的挠挠头,又一个‘汉贼’,榆园起义二十年,满打满算,就这一个软骨头,偏偏被冉大成给捉住了。 “李化鲸,明日孔有德会带你们去往曹县,若梁敏提供全部人名,你就闭嘴,若他没有提供,你暗中提供给孔有德,但必须梁敏来行刑。” 李化鲸咚咚磕头,“回老爷,梁敏已决定出卖全部同伙,曹县白莲金禅与我们多次合作,北去的车船若有肥羊,他们提供信息我们动手,南下的车船则由我们来提供信息。” “看来梁敏也是个狠人,有点意思。” “一切如老爷所料,梁敏故意等到最后,实乃为了挑拣最可靠的人手,这一百五十人,不可到东江。” “哈哈,可以在曹县死几个,毕竟你们会去动手缉拿,死绝就算了,东江可以容得下天下二贼,有多少条性命也能填不满。” “是,小人一切听老爷吩咐,梁敏的家眷就在范县城内,他无父无母,妻子早逝,偷偷在济宁府找了个姑娘,一个男孩子五岁。” 祖泽鸿一愣,“找了个姑娘?强抢民女?” “回老爷,是抢的,但那女人也愿意,是济宁鲁王府的丫环,出门采买时被梁敏看中带回来。” 这个消息把祖泽鸿搞不会了,这群人肯定是有忠义,否则不会抗清二十年,但他们也是不可否认的鸡鸣狗盗之徒。 仗义每多屠狗辈,妥妥印证了这句话。 军队不需要这种人,且一旦离乡,能不能继续保持是个大问题。 他在低头沉思,旁边的玄珠突然轻笑道,“对付这种人无需纠结,九箭的办法是对的,让他们自己杀了他们所谓的兄弟就可以,但他们不会留在鲁西,这就没有炼心效果,简单一点,记下他们谁杀了谁,谁出卖了谁,曹县不要宣扬,等到东江公开论功行赏,且榆园每家出一丁,继续由梁敏来带领,让他们自己熬心。” 祖泽鸿微笑摇摇头,他要想当然可以这样做,但玄珠不知道,一旦去东江就不许熬心,得马上作战,同时还要与李氏朝鲜大打出手,完全没时间熬心。 不好意思当面反驳,他还没开口,身边的张湫低声道,“将军,玄珠姑娘的办法时间太长,记功劳顺带就可以记下,但侠客与军士不同,他们始终会逆反,您这样反而容易让他们铤而走险,既然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榆园没有熬服他们,曹县继续熬就可以,每人杀十贼,且必须公开杀,杀不够直接处决,属下来监督他们,校尉军阵不行,对付江湖人比孔有德更合适。” 祖泽鸿诧异看她一眼,好大的杀气,但他的确没耐心跟梁敏继续耍心眼,摆摆手道,“那就由你带五百校尉去曹县好了,反正他们以后也归你节制,散了。” 第127章 袁崇焕还是死了 两人退走后,祖泽鸿去浴室冲了个凉,回到卧室,玄珠看着房顶发呆。 好几天没有亲热,看到她总是忍不住。 圣贤时间,祖泽鸿突然想起来她的手不刺挠了,拿起来一看,掌心老茧变得嫩红,看着就疼。 玄珠抽回手淡淡一笑,“郎君无需担心,草药敷一下,剐刀刮一刮,天就好了。” “我没有担心,只是…没必要。” 玄珠跳过这个话题,扭身与他面对面,眨眨眼俏皮道,“郎君胆子太大了,这么多步军来来去去经过济南府,原来别有目的。” 祖泽鸿无所谓撇撇嘴,“胆子大?我都睡县主了,你还没发现吗?” “这可不一样,陛下也许会容忍一个县主不守妇道,不会容忍朝官凌辱一位亲王。” “玄珠这话就说错了,陛下就算死,也不会接受人凌辱任何宗室,他会记仇,忍着每一个人,但只能是记仇。” “郎君在腹诽陛下?” “不,这是实话,不需要我腹诽,我睡你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恨我了,但我若能在东江站稳脚,他就想着利用你来制衡我了,这是我给陛下的桥,自家人在被窝里制衡好了,免得他在官场瞎折腾。” 玄珠想了一会,用力在他胸口拍了一掌,恼怒问道,“是不是陛下现在就知道了?” “也许,可能,大概…是的。” 玄珠并没有害怕,张嘴咬了他耳朵一下,“你娶我。” 祖泽鸿拍拍她的脸,“好!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会公开娶你。” 玄珠美滋滋笑了,“我觉得郎君能灭虏,到时候也许陛下什么都能接受,你不做文官就可以了,反正没什么出息。” 祖泽鸿内心叹气,这是你女人的想法,真的灭虏,皇帝反而什么都不会接受,因为我没用了,这才是他越来越孤家寡人的原因,也是催大明去死的原因。 想不被皇帝忌惮,必须打破文官给皇家定的规矩,重新回太祖时代,大将公开娶宗室,皇家与武勋联姻,让武勋掌兵权。 玄珠看他不说话,摇摇胳膊道,“郎君,没见你要过虎妞,人家可不想落个妒妇之名,掖县后院有几个侍女,我去东江给你带着。” 祖泽鸿看她说话的时候瞳孔在闪烁,顿时冷哼一声,“我又不是色鬼,只想睡玄珠,其他人哪有玄珠让人高兴。” 玄珠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附耳说道,“我喜欢你说话,喜欢你抱着我,好像我的胆子也变大了。” 这公母俩有意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祖泽鸿顿时又来了兴致。 刚刚贴脸,外面突然响起虎妞的声音,“少爷,京城暗信,马武通过东厂日夜传来的。” 玄珠闻言挪到里边,祖泽鸿立刻说道,“进来。” 虎妞推门进屋,转身关门,到床前递给祖泽鸿一封信,蜡封很麻烦,他拆的时候,玄珠露头朝虎妞笑笑,“妹妹辛苦了。” 虎妞朝她微微欠身,什么都没说,祖泽鸿拆开信封,看一眼后,猛得从被窝弹起,怕看不清,忽然赤身跑到蜡烛前。 信不长,但很劲爆,祖泽鸿发呆片刻,马上返回床前穿衣,“虎妞,去把张湫叫进来。” 虎妞早就是大红脸,闻言立刻出门,玄珠也赶紧披衣,“郎君,出了什么事?” “袁崇焕死了,被人溺杀在外城臭水渠。” “啊?!”玄珠大惊,“这…这杀师?” 祖泽鸿摇摇头,杀师不是重点,对方也不会认为自己与这个师父真的有多大的情谊,而是在…泄愤,顺带解决前段时间的事情,钱龙锡说的对,事情永远没完。 张湫被叫到卧室,祖泽鸿直接把信给他看看,她看完后,对着在地下来回踱步的祖泽鸿道,“将军想回京?” 祖泽鸿扭头看着她,“可以吗?” “问题不大,这得看您待多久。” “若做事,一晚就可以。” “进城还是出城?” “到京郊才知道。” 张湫思索片刻点点头,“行,但得我回去,还得一点银子。” 祖泽鸿立刻对虎妞道,“去通知吴三桂,给我留下二十名射术精湛的弓箭手,要使用角弓破甲箭,会快速奔马。” “郎君不可!”玄珠听了半天才明白,他要火速回京杀人,急得摇手,“君子坐不垂堂,袁大人的死牵扯甚大,朝廷不可能不闻不问,您应该看看形势。” 祖泽鸿摆手让虎妞先去通知,才扭头对玄珠道,“你不知我的布置,我既得让人知晓是我报复,又得留下不在场的证据…” “郎君想让人知晓您在京城有人手?” 祖泽鸿笑着点点头,“玄珠聪慧,明日我们上船,慢慢向济南府,校尉里一定有探子,你和虎妞得掩护我,若到济南后我若还没回来,干脆跟随百姓行船到大清河出海口等候。” “杀…杀人是下下策,郎君也许应该想想其他办法,而且您不知凶手是谁。” 祖泽鸿转向张湫,“你知道谁是凶手吗?” 张湫点点头,“抚宁侯朱国弼。” “为什么?” “东林杀东林,一了百了,既为泄愤,也为处理东林遗祸。” 祖泽鸿转向玄珠一摆手,“看,所有人都知道。” 玄珠瞠目结舌,“郎君杀勋贵?” 祖泽鸿一愣,“怎么?勋贵长两个脑袋?上次我就该杀了他,明天风雨雷电也在船上,他们四人和虎妞,足够证明我在行船。” “郎君!”玄珠一跺脚,“您还没去东江呢,不可惹恼中枢,更不能惹恼陛下,就算抚宁侯是敌人,甚至他们也想抚宁侯去死,但勋贵碰不得,您这是与一群人为敌。” 这逻辑让祖泽鸿大大皱眉,扭头看向张湫,她轻咳一声,“玄珠姑娘,将军杀抚宁侯是为了震慑勋贵,尤其是定国公。” 玄珠想不到他们还有更远的目标,很是吃惊,“为…为什么?” 祖泽鸿向张湫摆摆手道,“去准备把,让秦氏兄弟带校尉到曹县剿匪,你告诉一下孔有德如何行事,你跟我回去,校尉不得超过两人,而且必须机灵能做事,不一定需要武艺。” 第128章 丘八没有隔夜仇 张湫走后,祖泽鸿回到床上闭目思索,内心推演一下。 玄珠一脑子疑惑,她还等着解释,结果这男人睡着了。 这…这么心大? 师父被杀,看起来愤怒无比,报仇之前又完全没当回事,她糊涂了。 迷迷糊糊她也睡着了,其实她与所有人都一样,不清楚袁崇焕的特殊性,对祖泽鸿来说,袁崇焕生死早已不重要,他恨在对方的博弈手段,粗暴利用别人的生命警告,而不是恨对方杀袁崇焕。 换句话说,这时候是纯粹的权争手段,拿走了抚宁侯的银子,他在告诉祖泽鸿:抚宁侯才是主子,你得听话,否则拆了你的台。 手段简单粗暴的背后,是中枢重臣对外放之臣赤裸裸的蔑视,连博弈都懒得想,随手开杀警告你。 祖泽鸿必须用更加血腥的手段回应,教教其余人以后如何跟东江主事人说话。 丘八玩权争是祖大寿这种‘恩怨分明’的方式,不是东林‘若即若离、时敌时友’的隐晦方式。 否则接下来就是校尉的家眷,祖家的家眷,王之臣、钱龙锡等人也会进入名单,最后可能李吽也跑不了。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以杀才能止杀,以暴才能止暴。 不杀朱国弼解决这个‘棋手’,以后他们对待东江还是蛇鼠手段不停,不会把你看成‘同桌’食客。 大军今日奔袭曹县,但只有两千骑,白杆兵两日后才能到,就是祖泽鸿说的那个办法,与天雄军四面困死曹县,然后由榆园梁敏和李化鲸带人撕开一个口子,直接杀就行。 这年头有一个罪名叫‘非黄册之民’,不会杀错。 骑军早上寅时三刻就走了,包括卢象升、王兴祚、秦翼明,祖泽鸿辰时才登上一艘专门为他留的漕船,告别收尾的余大成,跟在移民后面缓缓开拔。 吴三桂带走五百骑军、五百校尉,广济渠岸边随船前进的还有两千人,其中一千五百人是辽兵,五百人校尉。 他们已经开始脱离战区,跟随‘九少爷’准备去东江。 漕船的船舱很大,但银子就占了一半空间,行船的时候很吵,脚下和头顶都是船工的号子声,有人在划桨,有人在升帆。 玄珠在窗口看着整齐行军的辽西营兵,在看看与脚程保持一致的漕船,祖泽鸿不听劝,她也就不劝了,想着一路如何隐藏身形。 祖泽鸿这时候在甲板坐着,前后有船工升帆掌舵,甲板上有点粮食但不多,身后站着风雨雷电和虎妞。 望远镜里不停观看行军队列,还不时咳嗽几声,虎妞再劝两句,中午的时候,虎妞到船首舱用炭盆熬药,祖泽鸿才从甲板下中间的客舱,风雨雷电依旧在客舱门口。 漕船上的船工需要休息,中午的时候缓缓停靠,步行的大军也在北边不远处休息。 玄珠哭笑不得看着进门的祖泽鸿,“装病这招不好,应该换个外形酷似之人剪发。” 祖泽鸿翻了个白眼,“岂非玄珠每日与酷似之人在船舱?” 玄珠扑哧一声,捧腹大乐,抱着胳膊在身边喝了两杯茶。 两刻钟后,从岸边穿着鸳鸯战袍上来三人。 其中两人进门就跪,“属下拜见九少爷。” 祖泽鸿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几日前未避嫌没有见你们,二十人全是家里人?” “是,全是家里人,少爷放心,二十人,四十匹马,三十支角弓,每人百支箭。” “火药呢?” “火铳营备用火药五百斤,属下取走三百斤,全是少爷亲卫制作的火捻子,兄弟们在北面十里。” “很好,辛苦了,准备。” 简单几句沟通,另外一人是京城原先的核心校尉之一,他立刻脱掉鸳鸯战袍和头盔,连靴子也脱掉,露出里面的校尉服,然后把马鬃做的假胡子放在桌上,三人到门口齐齐背转身。 玄珠这才知道他现在就走,不舍拉着胳膊,“不是说晚上吗?” 祖泽鸿脱掉自己的官袍,朝她抱歉笑笑,快速换鸳鸯袍,大檐平顶头盔带有很长的侧裙棉甲, 马鬃络腮胡挂下巴后,朝玄珠低头。 她呆滞看了一会,才明白是让她辨认一下,赶紧点头道,“的确认不出来。” 祖泽鸿笑着拍拍脸,“不出意外,六日内就会回来,我们很快会见,记住我的话,与德王不要说具体数目,银子和粮食数目都不要说,这一路我都在风寒养病,若到济南府我没回来,李吽和张泷上船求见,就让他们上船,然后继续沿着大清河到出海口。” 他的执行力玄珠丝毫不怀疑,用力点点头,瞅着别人不注意,踮脚快速亲吻告别。 校尉等晚上才能离开,祖泽鸿在两名家将中间,三人一溜踩着舢板下船,离开岸边到北面百步外的大树下休息。 过了一会,漕船和大队才又启程出发,玄珠看着大树下的三人到树林后,又从里面出来三人进入行军队伍,顿时怅然若失,觉得自己回掖县得让家里掌柜回京送份信,宗室藐视皇帝是很大的罪名,但打个招呼,又几乎不是什么罪名,都是为了大明朝,应该没那么多事。 祖泽鸿半个时辰后出现在北面十里,小路树林里一溜战马,两侧全是军械和军服,他们带着鸳鸯袍、校尉服、营兵棉甲三套,还有干粮和马料,这几天不会进入任何大城,遇到巡检司也会直接冲卡,县域之间的巡检司连拦都不敢拦。 连张湫和两名校尉在内,一共二十四人,那就是四十八匹马,他们得前后分四队,否则太扎眼。 张湫拿着一张北直隶舆图,对祖泽鸿和几名小头目道,“将军,我们向北到莘县西,沿着鲁直两省边界向北,冠县、馆陶后进入北直隶,然后沿着真定府与河间府边界,枣强、衡水、武强、饶阳、肃宁、任丘,两日后进入保定府地界,从雄县到顺天府固安落脚,派人入京打探消息。” 她说这么详细是怕其余人万一跑散了,祖泽鸿再次吩咐道,“我和校尉带五人打头,每间隔半个时辰出发一队,张湫留在最后,记住,每日换军服,后面跟着马蹄印跑,无需每日集合,第三日到固安放慢马速,尽量不走官道,晚上我们在固安东北方向二十里的卢沟河边集合。” “诺!” 丘八的话很简单,祖泽鸿一挥手,“出发!” 第129章 冠绝明清两朝的公关大师骆养性(上) 张湫这三天遭了老鼻子罪,祖泽鸿让她垫后,一开始还以为是让她监督家丁是否有小心思,或者怕有人掉队。 头一天晚上只休息了两个时辰,第二日开始,她就明白了,祖泽鸿是认为她肯定拖后腿,完全不适合打头,且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精兵。 她也的确是拖后腿,除了机械跟着五人跑,有时候晕头转向连南北都分不清。 北直隶平原丘陵河网纵横,小村不断,完全隐蔽不可能,走乡野小路,极其考验行军基本功。 若跟着坡度走势和水流方向走,一不小心就偏离路线了,必须时刻定位自己处于什么位置。 祖家的家丁第二日晚上才告诉他,前面每一队都在河边和岔路口留有树枝指路,自己一天竟然未发觉。 他们这样子也不像匪,有时候还跟巡检司打听是否有校尉或军情信使路过,把巡检司唬得一愣一愣,连连指路,也避免暴露。 第三日进入顺天府地界,张湫已经站不住了,从马上下来直接跪地,想必打头的那两个校尉比她还不堪。 祖泽鸿的确没预想到校尉的承受能力,他出发的时候问是不是家里人,就是在确认是否有连续远距离奔袭能力。 祖家的家丁大多都不识字,但比任何人都贼,他们必须是斥候出身,想入家丁队伍也先得去做两年斥候。 军队打仗的本事大小与武将有直接关系,辽东平原来回两千里,斥候战从未停歇,偷袭隐藏本事好,远距离行军看山识水更是基础。 别说三天,他们经常出门一个月,活下来的都是狼,祖泽鸿让张湫挑机灵的校尉,她也的确挑了两个机灵的,但第二天就废了,行军时候还得别人牵马,他们都爬到马背垫着衣服跟随。 这样的人到京城去开路探消息是做梦,第三天黄昏绕过固安县城到北面卢沟河等候集合,两个校尉下马后双腿不受控制的剧烈抖动,两名家丁帮他们恢复了半天,抬住架起来还是一直抖。 祖泽鸿哭笑不得,今晚很重要啊,浪费一晚上,就得浪费一天一夜,白天不可能在京郊出现。 固安东北二十里,距离涿州、良乡都是五十里,那距离黄村也是五十里,刚刚天黑,后面跟着的两队就到了,最后一队张湫到戌时末追上来。 祖泽鸿没给他们休息的时间,把两个校尉抬到马上,全部换鸳鸯袍上官道,他们必须找到隐藏这么多马匹的地方。 顺天府无论藏多少人,距离京城越远越藏不住,反而越近越好藏,他们只能到良乡和黄村中间的官道两侧寻找地方,哪里的卢沟河夏季来回改变河道,两侧树木多且没有百姓路过,说不准就靠近黄村了。 官道上一群人骑马当然没有跑,黑暗中一溜前行,一个时辰后,已经看到良乡城上守城的火光。 张湫忍着不适到祖泽鸿跟前,“将军,属下慢跑一会恢复体力,子时到京郊,属下得到北城联系城门外官驿的人。” 祖泽鸿都快睡着了,闻言淡淡说道,“用不着了,你明天入城,明天白天兄弟们休息恢复体力,晚上干活。” 张湫正要回答,前面作为探子在三里外开路的士兵突然跑着返回,“少爷,巡检司。” 两人一惊,这地方怎么有巡检司,顺天府巡检司两道,一道在京城周边五里,一道在府界,京畿重地从不随便设卡。 祖泽鸿下马向前跑了几百米,前面另外两名士兵才骑马慢慢返回,为打草惊蛇,他们没有奔马。 临时路卡旁边的篝火非常亮,但他们并没有像别的巡检司有哨棚、拒马,就是在路边随意搭了个简易帐篷,十个人轮值,八个人打盹睡觉,两个人专心致志点火。 望远镜看了一眼,祖泽鸿马上放下,黑暗中眼神有点惊诧,不一会又抬起望远镜,看了一会缓缓退走。 下令所有人离开官道,马匹故意到小河中,以免留下马蹄印,顺着小河走了一个时辰,又返回卢沟河了。 河水到马匹腹部,黑暗中渡河,又向北走了一个时辰,才找到一个树林密集的丘陵地。 这里距离黄村应该不到二十里,因为连弘仁桥都在视线中。 士兵们趁黑卸下马鞍,轮流到河边饮马,祖泽鸿才问两位校尉怎么样,自然没有得到放心的答案。 张湫在旁边很惭愧,祖泽鸿一句话让她瞬间提起全部精力,“刚才那哨卡不是巡检司,是锦衣卫,应该是与董二哥一样的另外四个百户官,那边只有十人,那就是京郊四县良乡、固安、东安、武清都有锦衣卫在设卡。” “骆养性在防备将军回京,以免他无法控局。” 张湫答的很快,祖泽鸿却哼哼笑了两声,“控局的确是设卡的原因,但袁崇焕的死现场没有任何行凶痕迹,那就不会在官场引起任何波澜,中枢也不允许死人引发动荡。 至于暗处的较量,东林在京城没人了,一个府尹算废物,一个钱龙锡算大废物,还有一个侯恂算超级废物。 他们不会在暗中引起什么动荡,骆养性防备的目标就是我,但不是我本人,锦衣卫设卡有两个目的,一是等到我派回京的人,二是找到我在京城的暗手。” 黑暗中张湫点点头,“骆养性只做好人,这些哨卡只要一撤,抚宁侯就知道您回京了,我们若绕行百里从东西两侧靠近京城,可能就上当了。” “没错,能想到我不会派人乘坐漕船回京,骆养性已然摸准我的脾气,这种老好人看似没有敌意,却有超强的控局能力,我需要给骆养性脱身的理由才能行事,否则他就把我卖了。你和两个校尉都不能露面,一到京郊必定被认出来,北城居贤坊的校尉估计全在京郊周围,这四个哨卡就是提醒咱们别绕路,有事好商量。” 张湫没有祖泽鸿这么快的判断能力,她得想想。 祖泽鸿靠在包裹上,也得再想想,内心早骂了一路,老子实在没想到,骆养性这个指挥使这么会做官。 不愧是清朝第一个总督,公关做到两朝的人物,像狗皮膏药一样烦人。 第130章 冠绝明清两朝的公关大师骆养性(中) 众人非常疲惫,除了放哨的人,其他人一休息就睡着了。 阳光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更加舒服,张湫和校尉脊柱、双腿开始酸痛,张湫好歹还能站起来,校尉连站都站不起来了,长途奔马的姿势跟得保持离开马鞍,稍微偷懒就是他们现在的效果。 意志力的坚持,让张湫咬牙一步一步到身后的丘陵顶,这才看到祖泽鸿在三十步外的更高处,又咬牙一步一步来到身边。 祖泽鸿早看到她了,等她咬牙到身边,才笑着道,“懒惰一时,悔恨一世,多少斥候就死在这上面,宁肯在马背上咬牙坚持,也不敢偷懒片刻。” 张湫忽视他的讥讽,原地跳了两下,“属下感觉越来越好了。” “是吗?来个侧踢给我看看。” 张湫一瞬间以为他在调戏自己,看到祖泽鸿认真的脸色,扶着一棵小树狠心侧踢。 扑通~ 直接跪在面前。 祖泽鸿却点点头,“继续,把疼痛传给全身。” 张湫也发现了,大动作可以把腰胯的难受从骨头分离出来转移到肌肉,她开始扶着小树踢踏,祖泽鸿则拿望远镜一直扫来扫去。 祖家几个家丁在旁边看着张湫,倒是对她佩服不少,一会应该可以行走了,但现在她每动一下均有撕裂血肉的疼痛,好多男人都没有毅力做到。 他们所在的丘陵地距离河边不过百步,三面与外围差不多一里,这个位置看向外边没问题,但四面都有暗哨,二十个人有一半在放哨。 祖泽鸿拿望远镜看了一会,就坐下拿水囊吃干粮,张湫侧踢完旋踢,用了半个时辰,竟然能在原地起跳了。 炫耀似得到祖泽鸿面前,后者给她望远镜,指一指黄村西边,张湫疑惑看了一眼,顿时伸直,恨不得眼珠子伸到二十里外。 可能是校尉、京卫,或者番子,总之有一队人在黄村设卡,难怪外围没有一个百姓。 “将军,骆养性竟然知晓咱们的大概范围?” 祖泽鸿汩汩喝了口水,有点失望,“张湫,你不是锦衣卫吗?应该比斥候更敏锐,现在怎么说出如此愚蠢的话。” 张湫疑惑抬起望远镜再看一会,才低头说道,“哦,原来他们设卡好几天了,黄村百姓习以为常,他们也没有明确的防备方向。” 祖泽鸿把身边的水囊和麦饼递给她,示意她坐下吃,把自己的水囊喝尽,咳嗽一声道,“虽然你现在因为身体疼痛有点笨,我还是想跟你商量一下,骆养性这是说服了谁,与锦衣卫一起在设卡?” “曹化淳!” “咦?回答倒是挺快。” “那些人是装作京卫的番子,京卫哪有他们精良的刀剑,刀鞘都齐全,这不是京卫。” “为何你跳过京营了呢?” “京营?”张湫疑惑反问一句,又拿望远镜看了一眼,依旧摇摇头,“不可能是京营。” “为什么呢?” “京营也没有齐整的装备,更没有他们这样吃喝不愁的自信样子,京营至少会为了行粮站好。” “你说的有道理,所以就是曹化淳了?” “还有可能是御马监,但高起潜已经到陕西,还是番子有可能。” 祖泽鸿轻笑一声,“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他们不是番子。” 这次换张湫疑惑了,“为什么?” “因为你不确定啊,番子就是校尉,你都不确定,那肯定不是番子。” 张湫瞬间脸色通红,面对祖泽鸿讨论这些问题总是显得很蠢,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缓缓说道,“是禁卫。” 祖泽鸿点点头,“你总算不笨,什么都像,什么都不像,那就是禁卫,他们有一点少爷的懒散,有一点精锐的杀气,有一点京营的拖沓,有一点校尉的贼性,关键他们都是武艺高强之辈,就算是坐着,也腰板挺直,天下没有这样的兵。穷文富武,他们全是武将之后,这么远都能感觉到他们的武气,与兵戈之气有很大的区别,因为他们四个四个在一起,这是禁卫轮值时候的习惯。” 张湫深吸一口气,“将军大才。” “大才个屁啊,不是让你夸我,皇帝让我住手,怎么办呢?” 张湫淡淡一笑,“这不是皇帝的主意,南边勋贵的外庄很多,您不用试探属下了,勋贵子弟全是禁卫,他们应该是皇宫轮值休息的禁卫。” “好,骆养性说服了勋贵,怎么办呢?” “杀!” 她回答的很简单。 祖泽鸿的反应更简单,一字未说,向前伸手虚请,示意她可以去了。 张湫眼珠子转了几圈,沉声问道,“杀几个?” “杀光也是你的本事。” 张湫点点头,返回丘陵后的临时营地。 不一会过来两个家丁,“少爷,张姑娘换了一身男子长袍,未拿任何武器,从东面出去了,可能会绕一下。” 祖泽鸿点点头,看一眼天空的太阳,这都快午时了,浪费一晚就得浪费一天,不能继续浪费下去。 张湫当然不是真去杀禁卫,她若真的去,那就蠢的不可救药,祖泽鸿与她废话半天就是在告诉她如何判断敌情。 这是现场教学,刚才两人在说丘八的黑话。 张湫说杀,是建议继续行动的意思。 祖泽鸿就让她试试闯关,杀绝的意思是只要能得到确切情报,哪怕直接闯入京城,她的时间和活动范围都不受限。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祖泽鸿虽然心里着急,却一直靠在树下闭目养神,太阳舒舒服服的晒着还睡熟了。 两个家丁在高地一直用他的望远镜四处观察,没有任何人到这里的树林深处,偶有几个百姓,也是擦着树林边通过。 天色黑了,远处的禁卫在吃饭,有人专门挑着送来吃的,还有两个帐篷,篝火也有人给烧,的确是一堆武将子弟,估计是受那个勋贵子弟嘱托。 七品武将的子弟就可以去京卫武学,五年后考核合格,可入禁卫轮值,锻炼两三年,才能有资格回家继承父亲的武将职位。 大明朝对武将的管理方式很严格,你可以不来,但连续两代不来,绝对失去袭职资格,武将的这些子弟就是禁卫小兵,勋贵的子弟就是带刀侍卫、侍卫统领。 可以小看禁卫兵法烂,不会带兵打仗,但不可以小看禁卫武艺,他们正是武将子弟武艺最高的时候,一挑几是做梦。 祖泽鸿越发佩服骆养性的公关能力了,这孙子得拐到东江,去海上做公关去。 第131章 冠绝明清两朝的公关大师骆养性(下) 天黑三个时辰,眼看快到子时,张湫突然气喘吁吁从西边返回来了。 浑身湿漉漉的,从卢沟河而来,到面前扶着树精疲力竭喘气。 “将军,抚宁侯根本不在城内,他在京郊西山的外庄,距离京城三十里远的一个村子,已经去好多天了,袁崇焕死之前就在外庄。” 祖泽鸿没有接茬,等她缓缓再说。 “属下去了东边的弘仁桥,果然看到有锦衣卫在设卡,就把男子长袍脱掉,露出女装从不远处小路通过,他们完全不感兴趣。 属下走了二十里到弘仁桥,哪里没有任何锦衣卫和番子,继续向京城走去,才在城墙下的驿站、客栈、货栈看到很多穿劲装的锦衣卫。 东边简直是铜墙铁壁,属下绕着小路去了南边,这个方向人更多,不可能进城,想着去西边试试,才发现我们昨晚判断不对,西边一个校尉和番子都没有…” “等会,他们没发现你?” “没有,属下在弘仁桥偷了块黑纱,拿一个篮子准备了些祭奠用品,拄着哭棒走的。” “继续。” “没有继续了,这一路浪费了太多时间,西边客栈、官驿、货栈、包括路边的石头上面都有很多告示,抚宁侯悬赏控制硝石爆破的工匠,任何人有这门手艺都可以到西山外庄领赏百两银子,从九月十五到腊月十五。” 祖泽鸿低头思考了一会,淡淡说道,“骆养性真他娘的厉害啊,能把抚宁侯逼到外庄,能把勋贵也说服下场,他有什么底气给咱们摆这个擂台呢?” 张湫摇摇头,“属下实在累了,一天步行八十里,脑子浑噩,得缓一缓。” 祖泽鸿点点头,留其余人继续在这里等着,叫了四个家丁,拿出五套弓箭和五把直刀,从北面直接出了树林。 黑咕隆咚,不走大路,设卡那些人就发觉不了他们,自己被卡在进城环节和隐藏环节,并不是行动环节。 带着家丁绕行二十里,从齐腰的水中渡过卢沟河,来到王之臣的院子外,对自己来说,这里是战场,非常熟悉,低声告诉几人地形大概情况,四人分开绕圈。 半个时辰后,五人来到王之臣后院墙外,没发现有暗哨,但王之臣点灯在欢迎他。 祖泽鸿这一天尽表达对骆养性的赞叹了,在四个家丁的帮助下,跃上山花墙,吊着屋檐咚一声落到正屋。 里面立刻传出王之臣的声音,“谁?” “王都督,再有一个时辰寅时了,您还不睡啊。” 屋里点起两根蜡烛,王之臣举着一支,门口看着他挤挤眼,“进来,还真让骆养性说对了,京城的暗手不见到你本人不会动手,除非你的死讯传来。” “哈哈,这判断绝了,那我以后得改改,初一十五在京城放个炮仗。” 王之臣睡得非常迷糊,递给他一封信,扭头到椅子中洗脸。 祖泽鸿抽出来看看,没称呼没落款,内容非常简单:贤弟,归天实乃意外,大敌当前,蝇营龌龊,冲卡之时,收兵之时,圣君在位,京城无鬼,城外之事,各凭本事。 他把信放回信封丢回去,王之臣到身边擦擦脸,“九箭,彩霞有了你的孩子。” 祖泽鸿一愣,“真…真的?” “你不是走的时候就知道了吗?五个郎中都说有孕。” 祖泽鸿一瞬间坐到椅中,端起冷茶喝了一口,王之臣又说道,“你小子好种,那个梦蝶也有孕了。” “这…这是岳父大人该说的话?” 王之臣把毛巾一丢,“鬼才做你的岳父大人,老子一直在城内,袁崇焕一死,骆养性第三天就给未封口的信,让我在这里每晚点灯,若十天内没人来,那就不需要了。” “他是如何说服勋贵的?” “应该问他是如何说服徐希皋的。” “是吗?那定国公如何被他说服?” “因为他说服了钱龙锡,是钱龙锡说服了徐希皋,然后徐希皋让勋贵子弟与锦衣卫一起设卡,顺天府尹只同意半个月查凶。” “竟然没有陛下和曹化淳的事,我不太信。” “别和我打哑谜了,你在山东睡了一个县主,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到范县雷霆剿匪,陛下非常高兴。” 嘭~ 祖泽鸿一脚把身边椅子踹翻,他妈的,万万想不到,骆养性说服他们的理由竟然是自己与玄珠的关系。 自己彻底变成了皇帝的人,范县剿匪证明了自己的兵事,东江只要站稳脚,马上会转为武将,以后只要能达到大伯的地位,会立刻封爵娶县主。 勋贵这是在拉拢‘自己人’,政治地位上说,自己还真的是半个勋贵。 王之臣等他生了一会闷气,突然呵呵笑了,“抚宁侯在外庄有五百护院,三百精锐,他的外庄为避暑而修,紧靠祖坟,在山中一块坡地,应该是三层卡。” “八百人?这是骆养性的消息吗?长翅膀也杀不了八百人。” “那是你的问题,西城的告示看了吗?其实他躲一个月就行,明白说三个月,这就是示好,你不可能三个月对他还有杀意,他认为你三个月后就能立功,然后他会支持你。” “放屁,这一听就是骆养性的道道。” 王之臣再次哈哈一笑,“骆养性的确很懂九箭,九箭也很懂骆养性,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快变成刑部胡应台了,谁都喜欢啊。” “哼!”祖泽鸿冷哼一声,“我想杀了钱龙锡和周延儒。” 王之臣面色一冷,“落了下风,也不至于掀桌子。” 祖泽鸿一撇嘴,“您看,我就知道你们阉党和周延儒也脱不了干系,袁崇焕真是可怜啊,他的命能团结京官、团结士绅、团结文武,大规模的走私已经开启了。” “这跟骆养性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他把京城的风波处理了,别人才能专心吞噬国帑。” “九箭,与所有人为敌,这不是你的性格。” 祖泽鸿托腮寻思了一会摇摇头,“骆养性让我做京城所有人的朋友,他把我卖的干干净净,但最主要的消息却没有卖,太聪明会倒大霉。无论您认不认,我已是您的女婿,给彩霞带句话,好好养胎,也给骆养性带句话,我的孩子若受到丝毫威胁,骆家三十七口此刻起互为质子,这是他自以为是的报应。” 第132章 根本不是一层面的事 祖泽鸿说完就走,王之臣从屋内追出来一把拽住他,“你为何如此执拗,莽夫才痴迷于动刀子。” “岳父大人,别忘了我让您带的话,今晚您还在外庄,明天就可以回去了。” “为何是明天,你和骆养性这样隐晦交手,会把双方陷入绝地。” “不是我,是他,因为他出卖我的消息给所有人,却没有掌握最关键的消息,要他命的事情不是我杀抚宁侯,但他半个月后,绝对会成为丧家之犬,这就是耍小聪明的后果,我说和他互为质子,那他就得帮我收尾,我在东江收他这只丧家犬。” “等会,你把话说清楚…等会…九箭…” 王之臣看着在墙头快速消失的祖泽鸿,恼怒踹了一脚土墙,丘八不玩兵法玩阴谋,中枢重臣很不习惯,反而骆养性对祖泽鸿的行事方式有所了解,大明朝真是鬼事连连。 祖泽鸿来到墙外,立刻通知其中两人返回,带着另外两人从官道跑步向西而去。 这时候已经绕过了关卡,京郊的锦衣卫不可能半夜设岗,校尉大爷们在休息睡觉呢。 三人如同长跑一样,保持着匀速的节奏,城里当当当上朝钟声响起的时候,他们已经绕过南郊。 等天色大亮的时候,三人在西山脚下的灌木丛中四仰八叉躺着喘气,个个如同从笼屉中提溜出来的包子。 大开怀在灌木丛中休息喝水半个时辰,三人才从身后的小路直接上山,这里距离抚宁侯外庄远着呢,至少有二十里山路,他们不能慢,从山脊线继续向北而去。 中午的时候,靠近抚宁侯外庄五里,祖泽鸿深深皱眉,中间的山脊断了,南北向变成了东西向,山脚下有个京营的军营,山谷中全是营地。 望远镜看了一会,无人操演,府前卫的驻地,大概两千多人如同难民似得,躺在半坡中晒太阳。 祖泽鸿拿望远镜看了半天,确认这个军营也在随时准备增援抚宁侯,因为京营就算再烂,也不可能完全没有任何军队样子,这些如同难民似得的军士,一定是晚上在轮值,勋贵还真是尽心啊,一边收拢自己这个未来的‘自己人’,一边保护现在的自己人,和事佬比骆养性做的还累。 带着两个家丁从山后继续绕,下午到申时,祖泽鸿才与两个家丁又绕了三十里崎岖山路,绕到抚宁侯外庄西边。 很后悔没有带张湫来,若她来了,一定知晓抚宁侯外庄南北有两个军营,不会白白绕路一天。 也很庆幸没有带她来,自己才能摸清抚宁侯防御的虚实,这家伙除了在山谷和山坡上摆了三道防御,在外庄附近的小山头后面隐藏了八个了望哨,还准备着狼烟,只要遗漏一个,五里外军营山顶上轮值的士兵就能看到警讯。 抚宁侯这不是防备自己,是防备祖家的五百家丁。 京营也不是在与自己打擂台,他们知晓辽东给了自己五百人,而且知晓自己有足够的骑军。 一个刺杀报复事件,生生让骆养性连哄带骗,经营成了地方将门与京城勋贵的脸面问题,难怪他们这么卖力,涉及自己的政治地位和根本利益,哪是简单的说服与被说服关系。 自己要搞刺杀,京城却在防备大战。 祖泽鸿现在对马武腹诽不已,骆养性一定以为马武告知自己西山的虚实,他才如此尽心。 尼玛的,你倒是打个招呼啊,老子只带了二十人,这怎么玩。 他在草地中趴着观看外庄的具体防御,两侧摸哨的家丁已经回来了。 “少爷,他们彼此能看到对方,白天过不去,只有晚上隐藏到了望哨身后的灌木中,天亮的时候一起动手,才有可能避免报讯。” “二十人杀八百人,你们玩过这么刺激的事吗?” “少爷,是三十人杀八百人。” “嗯?” “少爷以一当九,那个张姑娘可以算一个。” “现在拍老子马屁有什么用。” “小人觉得您得换个想法。” “有屁就放。” “我们派十四名兄弟对付七个哨,您对付一个,然后六个人封锁山谷东面的出口,您掩护张姑娘直杀外庄吸引注意力,只要一刻钟,兄弟们就能全部到谷底,从西往东反杀,放开东面山路让他们逃,管他们逃多少,我们的目标是抚宁侯,只要不放狼烟,他们援兵至少在一个时辰后,咱们从西边撤向山西,他们永远不知道是谁来过,来了多少人。” “胆子不错,成功可能几乎没有,下面有禁卫。” “啊?” “啊个屁,否则禁卫干嘛在南边设卡,这就是个擂台,京城武勋在叫板辽西将门,或者叫板新的东江将门,这是官场在角力。而且老子跑山西做什么,回到山东岂非半个月以后了。” 两个家丁在给他说战术,他却在考虑政治,不在一个层面。 祖泽鸿趴着又看了一会,扭头对两人道,“去通知他们,你们都去,晚上走路慢点,明天骆养性就会撤掉哨卡,让张湫带你们从南边直入大山三十里,然后再向北到我这个地方,我们明天只有半天时间。” 等两人走后半个时辰,天就黑了,祖泽鸿的位置不是太好,只要冒头,两侧的人都能发现他。 在灌木丛中又等了半个时辰,才从闭目养神中睁眼,打了个滚,拿起弓箭朝北边的山脊线摸过去。 弦上搭了两支圆头箭,不会发出啸声,埋伏在第二个和第三个暗哨中间,一个时辰后才确认他们裹着羊皮在休息,一步一步靠近,跃过防守的山脊线,出现在外庄脑袋后面的山坡上。 这里看三道哨卡视线没问题,对外庄本身的控制几乎为零,所以那个家丁的说法不太行。 借着黑暗一步步从山坡上往下挪,又用了半个时辰才来到外庄侧门,到处是守卫,有的轮值、有的打盹、有的就躺在地下睡觉,哪个睡觉哪个睁眼,这可无法判断,祖泽鸿在三十步外的灌木中,无法寸进… 第133章 京城的看客 潜伏这事非常耗精力,完全是熬意志。 祖泽鸿在草里爬了大约一个时辰,那些护卫才全部坐到门下休息。 老子又不走门,祖泽鸿爬了十几步,一溜烟到后墙下,手脚并用来到山花墙房檐下,阁楼上一定有人轮值,决不能不能到房脊,试验都不可以。 吊在房檐下来到后屋正中间,翻身到房顶,借着房脊的掩护,把背上的箭囊拿下来,侧面有一个布包,范县炸地道的好东西。 小炸药包放到脊兽后边,火捻子盘起来成一坨。 祖泽鸿又摸出一个望远镜备用的镜片,回忆一下白天太阳方位,对着南边山脊线找两个树的参照物,轻轻把镜面对准两棵树,瓦片卡住。 半个时辰后,再次吊在房檐下落地,这次顺利进入灌木丛。 原路返回,依旧非常慢,不过一个二百步的坡面,来回用了四个时辰,做这一切极其消耗体力,天边都泛青了,祖泽鸿才回到出发的地方。 又向西退了一个山头,找一个更密的灌木丛休息。 王之臣寅时三刻天还未亮就骑马来到南郊官驿,床板上休息的骆养性听闻祖泽鸿亲自回来,哈哈一笑,马上让人撤回来,通知五城兵马司,查验所有路引,非京郊之人不得放入京城。 反正严密控制京城就行,至于城外,看戏咯。 带着王之臣骑马来到西郊官驿,这边瞬间成为防御重点。 距离阜成门五里的官驿,骆养性占了东边二层以及阁楼,辰时末,在阁楼摆了几把椅子,大开窗户对着西山,桌上放满甜点茶水,瓜子卤肉,又倒了壶酒。 骆养性亲自给王之臣倒了一杯,酒盅一碰,仰头饮尽,捏片卤肉放到口中,面对西山长出一口气,说不出的惬意。 祖泽鸿就够雷人了,骆养性这样子把王之臣雷得里嫩外焦,机械般饮酒,对着西山实在没他这心境。 “骆指挥使,托大了?九箭可只带了二十人,怎么会去与八百人硬碰硬,何况还有军营。” 骆养性拍拍肚皮,舒服的打了个哈欠,“王都督别着急,大戏在晚上,咱们可以好好睡一觉,晚上再看戏。” “骆指挥使好像没有把九箭的告诫当回事?” “不不不…王都督这就是冤枉骆某了,骆某一定护佑令爱与那位姑娘生子,谁敢动他们,就是与五万锦衣校尉为敌,与二十万校尉家眷为敌。” “听起来好像是那回事,但他说你玩脱了,你不觉得紧张吗?” 骆养性鬼魅一笑,“无所谓,我玩脱的时候,那就是他送命的时候。” 王之臣捏捏眉心,内心大骂这些一手刀子一手嘴巴的丘八,比那些贱种商人更令人恶心。 骆养性可能这几天真没休息好,躺椅子上还真睡着了,王之臣看着远处地平线的西山,二十对八百?再对五千? 除非祖泽鸿是纯粹的二杆子。 王之臣瞄了一眼骆养性,淡淡一笑,他也休息一会,老子迟汇报了一天一夜,祖泽鸿可能早回去了。 睡梦中,王之臣好似听到嘎、嘎嘎的声音,黄村外院,祖泽鸿那如同天降神兵的箭术咻咻咻传来,但这次尖锐明亮的箭矢直冲脑门而来,吓得他惊叫一声,扑通,从躺椅上跌了下来。 阁楼突然安静,然后一片欢乐的笑声… 王之臣从地上爬起来,骆养性、徐希皋、曹化淳、钱龙锡、王永光、高捷、徐允祯、骆养志…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牛鬼蛇神,阁臣、阉党、底党、东林、勋贵、厂卫,还缺少点什么。 众人轻笑声中,骆养性笑着问道,“王都督梦到了什么?抱着外孙尿怀中了是不是?” 呵呵呵~ 又是一阵轻笑。 王之臣突然明白他们为何有看戏的心情,袁崇焕,是真的一个可怜人啊,他的命能让很多人轻松。 朝臣大概都认为祖泽鸿现在不是个威胁,他是所有人潜在的朋友。 拍拍身上的灰尘,王之臣躬身,“见过公爷,见过曹公公,见过诸位大人,大家真是好兴致。” 骆养性笑着道,“王都督,除了曹公公是代替陛下看看,其余人和祖九箭多少有点交情,原以为是五百对五千的一场精彩对决,现在变为二十对八百,效果一样,大家都想知道祖九箭的心情,以后也好交流揣摩一番。” 王之臣脸色一冷,“骆指挥使,把祖九箭当戏子,对他来说乃奇耻大辱。” 骆养性一愣,笑着摇摇头道,“此言差矣,祖九箭胸怀怎么会如此狭隘,他不是个阴谋家,是大开大合、光明敏锐的战将,心中有天地之秤,不会为区区游戏生气。” 王之臣瞠目结舌,感觉骆养性有点疯癫,大声说道,“骆指挥使,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大开大合?光明敏锐?天地之秤?祖九箭是能被几句话夸飘然的人吗?” 骆养性摇摇头不再说话,其余人也抿嘴微笑,高捷官小,这时候代替众人解释道,“王都督,光明敏锐、天地之秤,这是陛下的批语,你可能这几日在家不知。” 王之臣脑海轰隆一声,他才敏锐,好似一瞬间知道祖泽鸿为何说骆养性要倒大霉被反噬了。 这家伙如此痴迷于控局,痴迷于‘社交’,祖泽鸿要做他兜不住的大事,而且是他知晓,但没判断对的事。 是什么呢? 王之臣低头没有说话,高捷到眼前摆摆手,“王都督,您睡懵了?” 王之臣用力挤挤眼回神,“看来高大人要到东江了?恭喜恭喜。” “是啊,范县剿匪模式开天下先河,未伤一兵一卒,边镇战将剿匪终究是牛刀杀鸡,山东巡抚余大成、剿匪钦差卢象升、监军王兴祚、总兵秦翼明均言,剿匪参赞兵事无双,东虏肆虐之际,剿匪实乃大材小用,下官准备做登莱巡抚麾下军务襄理,单督东江重建。” 王之臣扭头看看外面的天色,“什么时辰了,为何大家这么早就来了?” “午后未时,高某半月后见到祖九箭,总得有点说法,京城见闻就是最好的见面礼。” 第134章 概率学和人性交织的报复计划 这些看客完全沉浸在做‘编剧’的快乐中,王之臣却知道祖泽鸿早偏离了剧本时间,所以他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双方没什么可聊,也就不说了,王之臣喝了两杯酒闭目养神。 他不说话,别人也都不说,王之臣突然睁眼,老子变成了祖泽鸿的长辈,难怪他们对自己有罕见的‘善意’。 想到这,王之臣突然一个哆嗦,“曹公公,山东真有个什么县主吗?” 本来是个劲爆的话题,别人却没有一个扭头看他,曹化淳也被问住了,犹豫片刻,只好答道,“祖泽鸿有一个很会经营家产的宗室朋友。他跟钱阁老炫耀过很多次。” 王之臣知晓钱龙锡因这个原因说服勋贵,但你们凭一个皇天贵胄的血脉就想困死祖泽鸿,多少有点做梦。 还是一厢情愿的做梦。 咚~ 天地间一声清脆的响声,众人齐齐看着西山,什么都看不到。 骆养性紧张回头,“是不是?” 众人回味了一下刚才的声音,钱龙锡才开口说话,“不像啊,更像打鼓,虽然很响,但动静也太小了。” 徐希皋也点点头,“不像,也不像火炮,京营绝对没有操演。” 骆养性爬窗户对远离的锦衣卫大吼,“去西山五里外看看,若府前卫两处军营没有动静,那就不要继续向前。” 刚说完,咚咚咚~ 太清脆了,这下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是山势原因,祖泽鸿竟然二十人在白天动手。 众人猛得扭头冲下楼,二十里,他们得去山脚看动静。 另一边的祖泽鸿,手里拿着望远镜,看着山谷中乱做一团的守卫,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弧度。 抚宁侯,这是科学的刺杀,是人性的请君入瓮。 欢迎品尝。 张湫知晓西山的地势,从东面上山崎岖不平,但若顺着卢沟河先去西南绕行二十里,就可一从岔路直接奔马到抚宁侯外庄西边的山脚下。 早上骆养性把哨卡撤掉后,他们径直向西,顺着卢沟河岸边深入山中,午时与祖泽鸿相汇。 祖泽鸿立刻把人分两队,左右各八人,剩下四人留在身边。 十六人尽量靠近两侧的暗哨,只要山谷中火药一响,他们看不到敌人,一定会与下面联络,趁着混乱延山脊线用弓箭突杀,然后北面的站山脊线朝外庄扔火药,南边去山口朝出口扔火药。 不需要多,但要间隔一炷香时间扔。 山谷中尘土飞扬,八百人乱做一团,都在外庄前院。 其实除了第一个,其余炸药不可能伤人,虚张声势的效果。 祖泽鸿从望远镜中看到一个白泽服的帅气中年人,惊慌失措看着北面山脊上的八名刺客一溜退出外庄。 但八百勋贵精锐又从山口退回外庄大门口,在门口拥挤成一团。 祖泽鸿不知京城看客什么心情,他反正挺放松的,这次报复性杀戮完全是一件概率事件。 先赌晴天,再赌火药,后赌人性。 成功率可能不足百之一,着急没什么用,还得抚宁侯自己配合。 一开始是挺顺利的,暗哨白天的确准备不足,被十六名精锐的射手沿着山脊线快速射杀,扔火药也挺顺利,混乱如想象,就是抚宁侯没有按照设想进入圈套。 张湫在祖泽鸿身边看了一会也看明白了,目视京城有几百骑军而来,向东一指道,“将军,抚宁侯逃过一劫。” 祖泽鸿已经看见了,把望远镜递给她,扭头对身后的家丁道,“通知南边的人撤回来,隐蔽点,不能让山下看到,通知北边的人到山坡扔两个,就算扔不到院里,也要扔到后墙,然后也隐蔽撤回来。” 两名家丁离开,张湫把望远镜还给他,“将军,骆养性原来是咱们的朋友啊。” “哈哈哈~骆养性不是喜欢控局吗,但他这个看戏式控局,会给抚宁侯一个严重错误的信息,那就是东面有大量刺客能拖住军营的人,内部又有冲到山头的刺客,火药太可怕了,抚宁侯可能一着急,顺着山谷向西逃,期待脱离战场获得安全,说不准黄昏就到咱们存马的地方了。” 张湫歪头想想,不太相信,“抚宁侯有这么胆小?” “不知道,以我对大明官场的了解,除了袁崇焕守孤城,其余人都跑了,也许抚宁侯有骨气呢。” 南边的信使需要绕路,北边的信使已经通知到位了,两个家丁突然从山脊线冲到半坡,用力把手中的火药扔向外庄。 而外庄后面的正屋有个大洞,正在冒烟。 轰轰两声,外庄前院的八百人乱做一团跑向山谷中间。 可能他们才看明白午后第一声‘火炮’来自哪里,一瞬间退了二百步远,这下两侧山顶都够不到他们了。 山谷口轰隆又是一声,飞沙走石,他们也看不清外面的场景。 天地间突然安静了,八百人还在茫然警戒四处山头,但也没人敢从狭窄的山口出去,十分害怕从山上下来的‘火炮’。 祖泽鸿等了一会,八百人才左右分出各百人,散开向两侧的山头爬去,个个一脸警惕又充满恐惧,爬的并不快。 两侧的家丁回来了,众人爬在灌木丛观察他们的反应,祖泽鸿从望远镜看到京城校尉的反应,低头吭哧一声笑了,张湫不用望远镜也看到了,校尉在山脚下河东边。 双方隔着河,大约五里互相观看,没有人再靠近。 锦衣卫给他们传递的消息是:没有发现刺客,你们很安全。 落在抚宁侯眼里却是奇耻大辱。 若是别的人,他就出去了。 谁不知道祖泽鸿玩弓箭玩火药,一百五十步都不安全。 若不到山口就被远距离弓箭穿胸,老子就成了勋贵笑话,没人替自己出头。 一刻钟后,抚宁侯得到两侧山头安全的信号,那外边更不能去,说不准刺客就在山口的树林和草地中。 侯府二百‘精锐’的死士开始沿着山谷向西,准备查探西侧山顶这块安全感十足的地方。 祖泽鸿在灌木丛中哈哈一笑,扭头带众人快速向西奔跑,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第135章 我的大闹天宫1 下午申时,祖泽鸿在五里外靠北的山头,眼睁睁看着抚宁侯被二百人护着登山,到山顶落脚。 他们身处一条正儿八经的地缝顶,脚下是悬崖,左右两个小山顶,东西向视野开阔。 祖泽鸿瞅累了,低头揉揉眼,把望远镜递给张湫,山脚下茂密的松树林中就是藏马地,此处向西五里就到卢沟河岸,自己也不能跑了。 原以为抚宁侯会顺着山谷到此处落脚,没想到这家伙胆小之中还有点挑衅意味。 家丁们吃干粮喝水,祖泽鸿得想想接下来的行为,杀了抚宁侯直接跑绝对不行,得收取杀人的好处,更得震慑周延儒、温体仁等将来的实权大臣,否则就算到东江,也无法专心经营。 震慑当然是闹事,他们无法收尾的闹事方式才能震慑京官。 祖泽鸿思虑半晌,竟然认为自己必须大闹天宫。 天兵天将就是一堆狗屎,‘玉帝’也是徒有虚表,佛祖就是士族豪商的主事人,真正有能力支配天下物资财富的人。 能逼出来吗? 逼出来如何收尾呢? “将军,府前卫的士兵没有来,校尉来了,看来抚宁侯要回去了。” 张湫说了一句,祖泽鸿头也不抬说道,“你说反了,抚宁侯更不可能回去,骆养性是来告诉他我有多少人。” “东边没有找到人,岂非说我们在西边?” 祖泽鸿意兴阑珊道,“张湫啊,你还是当骆养性是个人,他是官,还是如鱼得水的官,他这样的人没有喜怒哀乐的人性,骆养性不会在东面查找任何凶手,抚宁侯也没指望校尉捉凶,在骆养性的心里,我们隐藏在山脚某处的树林草地中,在抚宁侯的心里,骆养性在逼他出去决战。但他本人的目标依旧是让这出戏继续演下去,这才显露出他作为控场之人的本事,皇帝看到会越发信任他。” 张湫消化了好一会,扭头再次看看,蹲坐在他旁边,非常认真问道,“将军从哪里学会的道理?” 祖泽鸿扭头看她一眼,张湫双腿裹着紧绷的布条,突然伸手,无礼拍拍她膝盖,“扯掉,这东西不管用,你会落下病根。” 张湫被转移了关注点,顿时问道,“什么病根?” “瘸子。” 她倒是听话,顿时把布条解开,双手用力拍拍腿部肌肉,好似很痛的样子,祖泽鸿被逗笑了, “骑马难受的是腰胯,让你强行运动转移到肌肉上,前日你走了八十里,其实已经好了,现在的肌肉酸疼是累了,不是骑马的后遗症,你这属于麻痹自己,过度治疗。” 张湫越发好奇了,“过度治疗就会瘸?” 祖泽鸿再次看她一眼,瞳孔闪过一丝亮光,到山脊露头观察对面的情况,大概一刻钟后,他扭头对着张湫道,“认真商量一下,你应该留在京城做东江的联系人,打仗实在不适合你,别迷信妇好、穆桂英的传说,更别与本朝秦良玉对比。” 张湫看看两侧离开他们十步轮值的家丁,摇摇头道,“将军,我不迷信谁,但我是女人。” “我从未认为你比某些男人差。” “您认为没用,做联络人更需要别人的信任。” 是哦,说了句废话,老子得在京城留个人,没人比张湫更合适了。 歪头想想,还是靠着树面对夕阳打盹。 “将军,妾身很早想问您一个问题,夫君在您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祖泽鸿本来不想答,过一会歪头看着她,“怎么好像在听遗言,用不着你去送死,内心戏还挺多。” “妾身若死在京城,死在报仇的路上,去东江的一千锦衣子弟会死心塌地跟随将军,永不会对京城有任何信任。” 祖泽鸿眉头一皱,“你还是自称属下。” 张湫听话采纳,“属下猜将军会入京,杀抚宁侯立刻离开,这样没任何好处,不符合您的性格。” 祖泽鸿还真有点惊喜,没有及时说话,张湫立刻露出一丝苦笑,“您看,属下猜对了。” “就算入京,我也不需要牺牲谁。” “属下说的是未来,不是当下。” 祖泽鸿呵呵一笑,“张湫,跟着我两天,你学会我的说话方式了,很无趣的。” 张湫淡淡一笑,“属下是唯一能跟您入京的人。” 祖泽鸿点点头,“只要你愿意,我当然愿意。董二哥与马武一样,义气有,小聪明有,大智慧没有,可惜他们是身处中枢的小人物,命不由己是必然的结局。” “是啊,锦衣卫很少讲义气,夫君只和属下兄弟讲义气,马武更是只对夫君讲义气,但他们依旧互相牵连了对方,可他们这种人若离开京城,就是梁敏、李化鲸的下场,照样是只蝼蚁。” “说句你不愿听的话,马武可比董二哥强多了,董二哥讲义气,马武却知道为何讲义气,这其中的区别很大。”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没错,这就是夫君,将军看的清。” 两人聊了一会,太阳要下山了,拿望远镜的家丁突然道,“少爷,这孙子金蝉脱壳竟然还跑啊。” 祖泽鸿立刻来到山脊,果然有五十多人从半山腰上山梁,然后下山顺着山谷向西而来。 红袍还在山顶的悬崖边坐着,四周防守严密,看一会祖泽鸿忍不住吭哧笑了, “妈的,见过胆小的文官,没见过这么胆小的侯爷。勋贵失去外镇大权百年,变成这种垃圾了,连去东边试探的勇气都没有。” “少爷,二百人咱都能杀了他,何况五十人。他们应该是想去卢沟河,可能有人接应。” 祖泽鸿还没回答,他的好学生张湫接茬道,“不,抚宁侯想回京,他没勇气应对今晚的报复,这时候才想明白京城更安全。” 好似在印证张湫的话,这五十人没有继续顺着山谷向西,也没有向南翻山,而是对着他们西北方向而来。 这里两个山头大约十里,翻过去就脱离了西山外庄和军营,是去往内长城要塞、镇边所的官道,京城到宣府的第二条大路。 第136章 我的大闹天宫2 他们在山梁走,祖泽鸿与家丁躲在山脊后走。 猎物与猎手距离三百步,非常默契,双方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快步向北走去,都在争取彻底黑暗前到官道。 过了一个山头,祖泽鸿带众人向西绕了一下,从山后的山梁林地里急速向北,要在他们抵达官道前截杀。 家丁在山林地奔跑起来非常快,张湫反而落后了,祖泽鸿则是故意落在后面。 因为他是‘火力单位’,这是辽西家丁都知道的事,祖九箭若在队伍中,其他人只要给创造条件就可以,绝对无往不利。 众人气喘吁吁来到一片枫树林,山脚下就是官道,接近黄昏,也没什么人,抚宁侯的五十人还在沟里。 祖泽鸿找了个视线宽阔的地方,拿望远镜找抚宁侯。 其实不是不用专门找,这些人是家里的死士,对家主天然的跪拜,朱国弼就算穿着鸳鸯战袍、挎着长刀,也能让人知晓他就是头领。 “他们会沿着地势突出点而来,两侧各十人,掐头去尾,先杀弓手,后射刀手,不得近战,速战速决,他们可以退到山谷,不可以向前跑,明白了吗?” “诺!” 祖泽鸿一挥手,二十人迅速摘弓搭箭分散,从两侧迂回出去。 张湫对这些家丁羡慕很久了,看着他们如此强大的执行力,问了一个非常不合适的问题,“祖家有多少这样的人?若有万人,东虏随时可灭?” 祖泽鸿头也不回道,“祖家有三千家丁,满朝都知道啊,他们是五百人的头领。” 张湫‘兑换’了一下比例,喃喃说道,“才一百多人?” “精兵是杀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当兵更讲究天赋,人人能练成精兵是扯淡,所以你之前在京城练兵完全是做梦,没人会当回事。家丁五人一个头领,再大的头领叫家将。” “属下早明白校尉练兵无效,您说了让他们听令即可。可祖家只有六百精兵?也不多啊。” “其实有一千个这样精锐的士兵,大伯给我一百人已经很大方了,他们在辽西都有地,与关宁铁骑一样,当然,再多一点也可以养活,但那样朝廷就先杀祖家了。 皇帝既想让祖家有灭虏的能力,又不能有造反的实力,等我在东江站稳脚跟,大伯就可以养更多的精锐了,因为我可以为皇帝制衡,这就是皇帝为何如此信任我,也是大伯支持我的原因,面前这些人已经脱离辽西,算是我的亲卫。” 突然聊到政治,张湫正回味他的话,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将军,祖泽鸿却突然起身,把箭囊靠在树边,持弓站在最显眼的地方。 “抚宁侯!好玩吗?” 山谷中突然响起一声清晰的人声,五十人瞬间缩成一团,环视一圈,才看到他们前进的道路右前方高处站着两人。 安静片刻,队伍中间有人大吼,“冲上去杀了他。” 死士就是听话,二十人立刻向山坡奔跑而来。 张湫正疑惑埋伏的人为何不动手,祖泽鸿突然拉弓,嗡嗡嗡~ 她站的太近了,弓弦的破空声与破甲箭的尖啸声清晰入耳,片刻之间,冲在前面的九人从山坡倒栽下去。 冲锋的人被吓得一滞,瞬间躲在小树和石头后面,抚宁侯再次大叫,“弓手全部去,怯战者格杀勿论。” 五十人有三十名背弓的人,顿时大吼一声冲了过来。 张湫看一眼,崇拜看着祖泽鸿,他却甩甩手道,“他们没有我的弓射程远,而且仰射很难受,不必紧张,我也无法频繁快速射箭。” 他还有心思现场教学,张湫刚理解是什么意思,咻咻咻的破空声密集传来,死士一阵嘶吼,后面的十人瞬间死光了,他们冲也不是,不冲也不是,难受之间,交叉‘火力’又来了,前后十息,死士就剩下抚宁侯身边十几个人。 如此快速的杀戮,让张湫领悟了一下什么叫天时地利人和。 祖泽鸿再次举弓,微微抬高箭矢,咻~破甲箭划出一道明显的抛物线,抚宁侯身边的一名死士被扑哧穿腹而过。 “五十万两!” 抚宁侯大叫一声,祖泽鸿再次举箭,扑哧,又一名死士去地府报到。 “六十万两!贤弟饶命,这是哥哥的全部家当了。” 祖泽鸿一撇嘴,“这家伙现银不少啊,皇帝高兴了,内库有银子了。” 他这次没有再射箭,而是卷起舌头,哔滴~ 一声清脆响亮的哨声过后,两侧二十名家丁超抚宁侯身边的死士哧哧招呼… 祖泽鸿没有再看山道中的结果,扭头坐下脱掉右手牛皮指套,甩甩发麻指关节,武功荒废了啊,受伤醒来后就练得少了。 “北面多远有村庄?” 观看结果的张湫突然听到询问,向北张望一会,快速说道,“村子很多,大村很少,官驿和货栈更多,这条路不算,十里外是去往宣府的大官道,去宣府的货不入京,从通州继续向北到榆河才卸船,有很多京营家眷靠给人搬运货物为生。” “我们今晚进城,可以吗?” “完全隐蔽?” “当然。” “那不可能,夫君联系的兄弟还做不到清空城墙拉我们上去。” 祖泽鸿低头推演计划,家丁已经把抚宁侯带上来了。 朱国弼一脸慌张,连连作揖,“贤弟,贤弟,哥哥认栽,六十万两,半年后到东江,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祖泽鸿朝他咧嘴一笑,连对话的心思都没有,对家丁问道,“带盐了没有?” “有,两包。” “快点!” 张湫还在想盐是什么意思,家丁头领掐住抚宁侯的下巴咔一声给卸了,另两人更狠,咔咔两声,胳膊脱臼。 抚宁侯喉咙咕咕响,张湫嘶牙咧嘴,看着都疼。 家丁掏出盐,直接灌到嘴里,然后捏住嘴,让他吞咽。 五人按住抚宁侯,不一会他就把满嘴盐吞了下去。 继续灌,这刑罚比锦衣卫的还残忍… 一包盐下去,抚宁侯在翻白眼,想吐又吐不出来,声音呼噜呼噜,浑身发抖,家丁又拿了一包盐,放在掌心对着抚宁侯帅气的脸和脖子使劲揉搓。 脸脖子顿时白里透红,红里透黑,点点腥血,如同一个疱疹大病人。 第137章 我的大闹天宫3 咳咳咳~ 家丁给抚宁侯下巴复位,他除了咳嗽呕吐没其余的反应。 张湫想看看这刑罚的后果,盯着朱国弼看,他不一会就吐血丝了,喉咙呼哧呼哧,发不出任何声音。 哑巴了? 张湫惊讶看向祖泽鸿,后者在收集众人身上碎银子,另外四名家丁在收集火药。 祖泽鸿收集完银子,对家丁头领深吸一口气,“走,估计他们后半夜就发现了,拖十具尸体沿着山脊线扔,引到我们存马的地方,上马后一刻不停歇,从房山出顺天府,穿校尉沿着中原大官道全力向南,真定府转向山东,要一直佯装锦衣校尉,到大清河口找到我的漕船,让虎妞告诉尚可喜,派两艘快船到天津卫接我。 记住,六天后的晚上,快船必须进入海河到武清附近接人,打沧州李氏的旗帜。若晚上没接到人,必须立刻退出去,第二天晚上再进来,我若第二晚都没上船,那就是骑马走了,会把海船作为障眼法。” “诺!” 众人答应一声,只留下四人,到山下拖尸体。 祖泽鸿把收集起来的火药包袱递给张湫,自己也背了一个,朝另外四人挥挥手,他们立刻架起抚宁侯四肢,快速下山。 亥时整,昌平到京城的官道变,一家货栈外来了一个披头散发、精疲力竭赶路的妇人,她的身后还有两名穿鸳鸯袍的军士,但他们只能在门口,货栈的护院把女人放了进去。 掌柜睡的正香就被叫醒,看到披头散发的女人有几分姿色,冷冷一笑,“卖身?货栈不要女人。” 妇人抬头看到掌柜可怜兮兮道,“奴家是昌平京营守备之妻,丈夫患病,实在走不动了,跟您买个公鸡车,再买两床被子。” 掌柜顿时皱眉,“守备?百户官还真可怜,但昌平到京城不过百里。” 他这意思是出门又不远,不会沦落到这地步,外门的伙计与两名军士交流完,这时候才进门,“掌柜,的确是军士,他们有三人,那位守备将军全身疱疹奄奄一息,眼看活不了。” “朗朗乾坤,此处乃官道…” “掌柜,他们空手,没有军械。” 掌柜这才松了口气,对妇人摆摆手道,“公鸡车有,被子也有,银子有吗?” 妇人立刻拿出三两银子,“奴家只有这些,求掌柜行行好,我们走了一天还未吃饭…” 掌柜一咧嘴,对伙计道,“行了,给她拿个公鸡车,两床烂被子,再给几块麦麸饼,只可到柴房休息,不准进门。” 说罢收起银子回屋休息去了,张湫哭笑不得,寻摸一个货栈,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祖泽鸿却非让她来摸情况,看样子像强占一个货栈。 走了十里路,这都是第三个了,祖泽鸿每次都让其余三名家丁带军械隐藏在暗处,询问伙计两句话,觉得不合适,立刻推公鸡车离开,出门就撬坏扔树林里。 掌柜谈妥生意,伙计才让两个护院把人放进来。 几人到柴房落脚,伙计送水的时候,一名军士去往茅厕,祖泽鸿笑着问道,“贵号几人听起来都不是本地人,京城还有外人商号?” 伙计撇撇嘴,“你们是昌平驻军,应该知晓有些商号是给宣府走货,我们是南直隶人,一月才走一次货,公鸡车有点不好使,这可怨不得我们。” “哦,原来我们闯到南边贵人的商号,贵号走货也可以雇我们呀,我们回去的时候…” “拉倒,我们一走就是上百人,你们几个人赚不了这个快钱,督治侍郎侯恂也不会拦截商队,且十天前刚走,下一次最快也得半个月,你们回程不顺路。” “哦,那太好了。” 伙计一愣,“什么太好了?吃完赶紧走,鄙号可不怕你们这些兵头敲诈。” “那更好。” 伙计还想问,脖子一痛,歪歪扭扭跌倒,祖泽鸿一下接住他手里的灯笼,转身挂到房檐下。 张湫把伙计放到墙角,对祖泽鸿低声道,“值房应该有五六人,只有一名掌柜,钱氏商号,也不知谁家。” “谁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怕被人发觉,我需要留他们在北门接应,看看明天的情况再入城。” 祖泽鸿没有动手的欲望,家丁已经把护院扭断脖子,门外隐藏的三人快速进入院中,他们又去往值房,张湫犹豫片刻去帮忙,刚走到院中,家丁已经做完事出来了,这次去往正屋。 这速度看得张湫一脑子惊悚,原来精兵是真正的土匪,这行动方式和速度,傻子也能看出来,他们…千锤百炼。 她思索之间,家丁已来到柴房请祖泽鸿到正房,三人拖尸体往地窖里塞,一人到门口值房,这手法… 祖泽鸿拽一把发呆的张湫,两人到正屋,家丁正把掌柜和一个女人的尸体向地窖拖去,看得她眼皮直跳。 “我昨晚没有休息,实在扛不住了,你找一支蜡烛,把所有柜子、壁龛、夹层搜索一遍,他们不识字,找几张路引出来好入城。” 祖泽鸿一边说一边脱掉鸳鸯袍,光膀子到水桶旁边拿瓢舀水冲自己身上,毛巾快速擦拭,动作又快又利索。 张湫看着他胸口巨大的疤痕有点呆滞,祖泽鸿已经完了,他甚至把脚都冲了一下,扭头到卧室呼呼大睡。 这里的正房有四间,左右厢房也是四间,但院子大的很,有一串柴棚,这是货栈的普遍样式,来马车和货物到柴棚里,住宿条件反而不重要。 张湫开始举着蜡烛找有用的通关路引,明天京城肯定非常热闹,找不到尸体,大量校尉会追南去的家丁,但骆养性的聪明,也会更加紧守京城,近期没这东西肯定无法进城,甚至连城门口的巡检司也过不去。 至于抚宁侯,吐无可吐,喂水也吐,烧心烧胃的剧痛让他时刻蜷缩成一团,不时陷入昏迷,醒来哼哼两声也是吐,估计也就能熬两天时间。 第138章 我的大闹天宫4 祖泽鸿玩的这招叫灯下黑,朝臣短时间内不可能反应过来,他们也不会把抚宁侯当做影响政事的人物,除了‘当事人’,根本没人在乎他们死活。 京城当事人之首,就是骆养性,公关大师就算知道自己失算,也不会失去控局本能,他会一边派人火速追击,一边更加固守京城。 祖泽鸿在距离他们二十里的官道旁呼呼大睡的时候,西山北面全是厂卫。 事情发生在城外,五城兵马司解脱了,倒也没多少复杂机构到现场,就是校尉人多,骆养性把城内能出动的校尉几乎带来一半。 祖泽鸿猜的没错,戏台玩脱了,他会更加注重对京城的控制,优秀的公关大师从不被突发事件左右。 最先发现被杀的是抚宁侯安排的后手,他们落后一个时辰,故意在黄昏点火走山路吸引刺客,没想到主人早嘎了,立刻通知京营和锦衣卫,他们才从东面骑马绕过来。 上午京郊的那些看客在一群火把之中来到现场,骆养性已经顺着山脊线到西边去了,地上齐齐整整的两排尸体,有的身上插着箭,有的被直接穿胸。 可以肯定,祖泽鸿瞬间就杀光他们,五十人连放火、爬到山顶求教的机会都没有。 曹化淳呼哧呼哧与高捷靠在树下休息,钱龙锡、徐希皋父子、王永光、王之臣则去看现场,先一步来到现场的马武低头来到两人身边, “督公,人已经走三个时辰了,说什么也追不上。” 曹化淳知道他的本事,喘了两口气道,“是祖泽鸿吗?” “没错,有九人被精准穿心,剩下之人也是致命伤,有些人胸腹中双箭,显然是家丁快速射杀,目标重复的原因。” 高捷似乎有句话问不出口,马武与他也算‘熟悉’,对高捷一躬身道,“高大人,您猜的不错,锦衣卫看戏才把抚宁侯逼到西边,抚宁侯上当了,骆指挥使无形中做了帮手。” 曹化淳摆摆手,“只能说朱国弼过于胆小,八百人中有三百禁卫他抛弃了,自己的二百死士也抛弃了,天快黑了,竟然还想着跑回京。” 高捷略微苦涩,“曹公公,应该说是祖九箭把控了人心,他明明在西边,却跑到东边山口放火药,导致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在山口的密林中,咱们上午属实有点傻,祖九箭通过王都督提醒骆养性会反噬倒大霉,一天不到,这反噬也太凶狠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其余人也来到身边,王之臣这时候才一脸揶揄看着众人,“诸位,这戏怎么样?骆养性还敢搭戏台吗?老夫都替他感到脸疼。” 钱龙锡翻了个白眼,“他不杀抚宁侯,却把人劫走了,慌张的不是骆养性,只要他将功赎罪,还是指挥使。” “赎罪?这还有机会赎罪?”徐允祯好奇询问。 徐希皋拍拍自己儿子的肩膀,“祖九箭会给他这个台阶的,抚宁侯死活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没胡说八道,没有变成傀儡。” 钱龙锡一个哆嗦,“老夫得赶紧跑啊,成别人眼中钉了,三请三辞,才刚上第一道奏折,明日就上第二道。” 高捷轻咳一声,“若祖泽鸿审讯抚宁侯、或者把尸体藏起来,京城人心惶惶,朝事动荡,他不可能顺利到东江,老夫觉得他没这么傻。” 众人眼神一亮,曹化淳率先出声,“没错,抚宁侯肯定死了,祖泽鸿收到去往东江的文书,自然抚宁侯就出现了。好家伙,某些人又要挠头苦思找理由了。” 王永光这时轻咳一声,“一击而退,不可能为了杀人而杀人,抚宁侯是死是活,的确是祖泽鸿可以收取好处的一个环节,但带着活人跑不快,校尉已经去追了,那么尸体还在山中。” 曹化淳这时看向马武,把众人的目光也吸引过去了,低头的马武看到这么多目光,微微躬身道,“其实抚宁侯已经遭刑了,属下刚来的时候看到山顶有呕吐物,里面全是粗盐,不管是死是活,祖泽鸿为了避免他挣扎喊叫,已经把他毒哑了。” 这么恶毒的法子可很少见,众人一个个惊讶起身,马武对曹化淳再次躬身,指向北面的官道,“曹公公,祖大人有没有可能今晚回京城?” 徐希皋咦一声,“好小子,你这脑子够快。” 马武咧嘴一笑,“公爷,此乃骆指挥使判断,他去追凶是为了避免有人根据他行踪做事,这时候已经有缇骑回京到城墙下埋伏,五城兵马司与校尉关系很好,祖大人想回京并不难,也许今晚骆指挥使就能找到尸体。” 啪~ 钱龙锡一拍手,“这才是大戏,想不到能与祖九箭互相耍来回的是骆养性,抚宁侯连双方一成功力都没有啊。” 徐希皋一挥手,“走,原来戏台去了京城,咱们到阜成门下的官驿听听消息,若今晚没有回城,那十天内不会有结果,校尉肯定没有家丁跑的快,他们一人双马,还不如直接去济南府。” 骆养性不会来事发地了,他也不想让人看笑话,众人开始让亲卫打火把下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马武扶着曹化淳在后面,身边都是番子的时候,曹化淳才低声问道,“说祖泽鸿回京是骆养性的判断?” “是,他认为祖大人一回京就彻底处于下风,剿匪钦差离开山东等于渎职,此乃大罪。” “咱家觉得他是做梦,祖泽鸿不会犯这种错误,你有什么判断?” “属下什么都没有。” 曹化淳诧异看他一眼,“为什么?这不像你,总该给个建议。” 马武低声靠近耳朵,“督公,现在整个京城,属下被盯得最死。” 曹化淳一愣,哼哼干笑两声,“是啊,祖泽鸿今晚不会入京,骆养性告诉咱们他的判断,不过是随手钓鱼,不会算计成功的。” “督公,抚宁侯遭匪,那算什么呢?朝廷不闻不问,几十万两的家资,就是别人的了。” “眼热没用,朱国弼并非死于京城,陛下想定罪抄家也没有理由。” “那他白死了?” “没人会说朱国弼有罪,抚宁侯的爵位还在,他是独子,又没有子嗣,应该有人指点他的那些堂弟,献上点银子承袭爵位。” 马武脸颊一抽,“这不是祖大人的性格,他一定会把好处留给陛下,督公,我们应该入京,今晚京城一定戒备森严,咱们好好休息,明天也许有热闹,祖大人在京城的人手不可能无动于衷。” 曹化淳腿一抖,差点摔倒,惊讶问道,“劫了抚宁侯府邸?” 马武挠挠头,“不可能,属下只是这么判断,以属下对祖大人的了解,就算刀架脖子上,也不会被骆养性牵着鼻子走,反正山东剿匪还没有完成,他不会被官场规矩束缚,既然都知道他入京,掩耳盗铃有什么意思。” 曹化淳边走边沉思,过一会才轻轻拍拍他的手,“咱家入城,你不要进去了,明天也不要回东厂,带番子去南郊溜达溜达。” 马武微笑点头,“督公英明。” 曹化淳笑而不语,陛下想要好处,当然得下场,皇帝下场的方式就是给人腾地方。 第139章 我的大闹天宫5 祖泽鸿醒来都半上午了,站阁楼拿望远镜了望西山北,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不少人上山下山。 这里距离山道二十里,但距离京城北边德胜门只有十里,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官道上的巡检司设卡之人多了一倍。 祖泽鸿看一会笑了,这关卡连一天时间都坚持不下来,因为士兵们不知道查什么,既没有具体人,也没有具体物, 看似严厉,却是哄鬼的,来来去去的百姓通过很顺利。 张湫端着一盘米饭来到身边,还有鱼干和咸菜,放下后从袖口摸出一沓路引,“将军说的对,他们的空白路引非常多,浙江的都有,南直隶、山东、北直隶、河南、山西各有二十多份。” “抚宁侯怎么样?” “不停咳血,喝水还是吐,依旧说不出话,家丁喂了点米粥,把结痂刮掉,又用粗盐搓了一遍,看起来好似流脓水,更加丑了。” “吃饱一点,咱们今晚入城。” 祖泽鸿大口很快吃完,喝水后拍拍肚皮,在地下活动一下筋骨。 “将军,我可以去看看孩子吗?” 祖泽鸿正在窗口撑腰弯曲,闻言皱眉回头,“那你就别进去了。” “夫…夫君去世五十天,妾身想与孩子说说话。” “以后有的是机会说,他还会讨厌你废话太多。” 张湫深吸一口气,“德胜门进去是日忠坊、过桥后是发祥坊、之后就是抚宁侯所在的积庆坊,与鸣玉坊隔街相对。” 祖泽鸿微微摇头,“其实侯府不是个好地方。” “哪…哪里?” “当然是锦衣卫正衙。” 张湫面露惊诧,“将军,锦衣卫有人轮值,他们在暗处人非常多。” “以前也许人多,现在哪有人在衙门轮值,校尉晚上都在城外和城门口。” 张湫歪头思索片刻,“我们入城一定黄昏了,进城后还有二十里路,很难从北门到正阳门啊。” “你想差了,我们为何要黄昏入城,进城藏好抚宁侯,得先去你家所在的居贤坊,然后到正阳门,晚上至少需要奔波四十里。” 张湫又卡住了,祖泽鸿轻笑一声,“去准备,用宣府的路引,准备一套儒衫,一套女装,再拿两身校尉服,裹被子一起带着,家丁不会陪咱们入城,所有事都得咱们两个来做。” 一刻钟后,抚宁侯被捆到公鸡车上,一看就是个病重的富家公子,张湫换了一身女装,风尘仆仆的妇人模样,祖泽鸿只能是汗衫长工了。 左右瞅瞅,趁着官道人少,祖泽鸿推着公鸡车从后门出来,向南百步后上官道。 张湫看他额头裹着毛巾走了三里路就大汗淋漓,想帮忙也被祖泽鸿制止,你是少奶奶,只会嫌长工走的慢。 未时三刻,两人来到距离城门两里的巡检司关卡,祖泽鸿低头推着公鸡车,张湫快步到士兵面前。 一边掏路引,一边拿着三十个铜子,“军爷,俺们是宣府到京城投奔亲戚看病,您受累。” 一个百户似得的头领早看到公鸡车上的人,既未看路引,也未拿铜子,到公鸡车前看一眼,差点吐了。 “这家伙是什么病?是不是瘟病?” “军爷说笑了,水泡止不住,走商的掌柜都说京城有神医。” “疱疹?可怜的家伙,你看哪个神医?” “呃~好像是西城的秦氏药房,靠近宣武门。” 百户看一眼身边的士兵,“阜财坊有秦氏药房吗?” 几个士兵立刻点头,百户又问,“投奔什么亲戚?” “京卫指挥使司,外城千户官夫人是俺堂妹。” 几个军士一愣,百户官左右瞅瞅,“谁知道韩千户的夫人叫什么?是哪里人?” 张湫笑着道,“军爷,叫张彩儿。” 军士们哪里知晓这种消息,百户一挥手,“去两个人帮忙推一下公鸡车,到德胜门问问北城兵马司的百户,不对就把人扣了。” 立刻有两个士兵抢祖泽鸿手里的公鸡车,张湫笑着又从钱袋里倒出几铜子递给他们,对百户千恩万谢,“谢谢军爷,您是大善人。” 百户无聊摆摆手,示意她快走。 城门口来来去去的百姓很多,这关卡完全是虚设,他们真不知道查什么,反而根据经验判断,只要不是鬼鬼祟祟,他们一律放行。 很快来到德胜门,两个士兵去问门洞里的五城兵马司士兵,他们果然有人知道千户夫人姓张,是宣府人,叫什么名则不可能问道。 这就行了,张湫缴税三十个铜子,两个士兵把公鸡车帮忙推进门洞。 祖泽鸿给使了个眼色,张湫立刻上前拦住准备回去的士兵,拿出两颗银豆子,“两位兄弟辛苦一下,我家这长工快累瘫了。” 两人略有为难,张湫又拿出两颗,这次两人高兴同意,推着公鸡车向南。 张湫用一块黑纱布挂到脸上,祖泽鸿则低头紧跟在士兵后面,一路上非常顺利,申时初就来到阜财坊胡同里第二家的药房。 张湫又给了两个士兵一颗豆子,这就是一钱银子,他们满头大汗直起腰拍门,“秦老头,我家百户大人给你介绍了一个病人。” 药房闻言出来一个老头和伙计,看一眼公鸡车上的抚宁侯,疑惑问道,“夫人,这是外伤?” “啥?怎么能是外伤,好了破,破了好,都一年了。” 大夫疑惑伸手号脉,片刻之后点点头,“夫人,您当家的不是疱疹,庸医害人,令夫内腹燥热,中毒了?” 张湫略微挠头,“这…不知,看了好多郎中治不好。” “救…救…命…”车上的抚宁侯突然出声,祖泽鸿和张湫大惊,但他随后又吐了,血丝连连。 大夫看了两眼,“内腹出血,应该是吞了不干净的东西或中毒了,恕在下无能为力。” 两个士兵这时候慢慢退后,到巷子口溜了。 祖泽鸿这时道,“大夫,要不您试试?这么晚了,今晚先在这里,夫人还要去找亲戚。” “这可不行,无人担保,不准留宿治疗。”大夫说完又到公鸡车被子低头嗅了两下,“令夫食用雄黄?” “是啊,这不没招了。” 大夫又仔细给号脉一会,微微摇头,“夫人,老夫真没有办法,您准备后事,内腹破损,神仙难救。” “那…那先在您这里缓缓,奴家去找亲戚行不行?” “夫人,马上要关城门了。” 第140章 我的大闹天宫6 两人非常‘遗憾’离开,大夫也略微遗憾摇头,看他们竟然越过宣武门大街,进入大时雍坊巷子,连忙从胡同跑出来。 “夫人,走错路了,这里向东过帝王庙是朝廷要员的院子。” 张湫指着近在咫尺的宣武门道,“奴家识字,这是宣武门,奴家亲戚在正阳门外的正东坊,不是在东面吗?” 大夫叹气一声,“也是,但您低头小心一点,别冲撞了贵人,门口士兵查就说走错路了,别冲撞那些老爷。” “谢谢大夫,您是好人。” 两人靠着帝王庙后墙走,进入大时雍坊后,果然有人向他们投来疑惑的目光。 张湫也心惊胆颤,这地方他们本地人都不来,何况是外地人。 祖泽鸿则丝毫不在意,越是贵人堆积的地方,他们越是冷漠,你就算穿着校尉服进入某家杀人,他们也不会去多看。 靠城墙走了一段路,祖泽鸿向窄胡同一拐,仅能过三人的巷子,对面的人还得等他们通过,祖泽鸿转来转去,张湫都摸不着南北的时候,两人来到三个大院子的后边。 祖泽鸿踩着公鸡车迅速翻进院内,把狭窄的后门打开,火速推公鸡车进后院,把门关闭后,张湫还觉得自己心跳很快。 她和祖泽鸿竟然来到大时雍坊李标之前的院子,与钱龙锡的院子近在咫尺,与中枢衙门也近在咫尺,这就叫灯下黑。 祖泽鸿从拱门进入前院,转了一圈没有任何人,回到后院把公鸡车推到柴房,拿被子盖住抚宁侯的头,手脚都捆到公鸡车上。 多此一举,但不能出意外。 掏出准备好的儒衫更换,戴上方巾帽,拿出一把扇子刷打开摇一摇,朝张湫咧嘴一笑,“想不想?” 张湫笑着点头,“将军就是读书人,为何问像不像。” “换衣服,这里不能住,我们得去住街边大客栈。” 张湫拿衣服到院墙拱门后,不一会,身穿马面裙、绣花鞋、上身比甲、头戴樱珞,一个合格的读书人妻子,脸上有块白面巾。 祖泽鸿点点头,两人无声等待太阳下山,光线稍微变暗,两人各背了一个包裹,从墙头跳下来落到胡同中,这时候胡同里人非常少,毫无烟火气息的聚集地。 宣武门大街,大理寺后面的一个高档酒楼。 两人上台阶进门,光线非常好,能看清人又看不清脸,大堂有几个伙计,但他们都在伺候楼上雅间的客人。 “掌柜,住宿。” 窗台边看账本的掌柜被吓了一跳,看两人穿着得体,笑着一拱手,“您要…” “独院上房,某是保定人,国子监读书,家中妻子来探亲,住天。” 掌柜微微点头表示懂了,国子监不在东城住宿,自然是为了避免同窗无趣,连忙从柜台后出来,引着两人从后门进入后院。 顺着廊道进入最里,一排五个小院子,正房只有两间,祖泽鸿指指靠边一个院子,掌柜带两人打开院门进去。 院子和屋子一样大,只有透气功能,屋内是炕,院里的角落有净房,“客官是否满意?后院是老妈子在外面生火,暖和的很,一天八钱银子,饭菜另算。” 祖泽鸿点点头,从袖口掏出两锭银子,“这是二十两,给夫人找一个随叫随到的老妈子,必须在院门口轮值。” “哎哟,客官懂规矩,您吃什么?” “夫人喜欢吃鱼,炖鱼汤,来几块上好麦饼,再来两桶热水,夫人要洗漱。” “好好好,两位稍等,一定招待周到。您的路引?” 张湫连忙递给他一张纸,祖泽鸿放到掌柜手里,“我就不登记了,路引先放你柜台,夫人哪里都不去。” “好咧,鄙号懂,两位稍等,吃食马上到。” 掌柜小碎步出院,大声呼喊老妈子过来烧炕,把两人的包袱放到炕上,张湫去关门,祖泽鸿却一把拉到身边,坐到正对门的椅子上,张湫也坐他腿上。 下意识的反应差点给一肘子,祖泽鸿却嘻嘻摸摸她的脸,低声说道,“我们至少要住三天,晚出早归,白天不出门,最好让掌柜主动给我们掩护。” 张湫牙齿咯咯响,门口来了个老妈子,隔着门笑着躬身,“恭喜老爷夫人团聚,小人现在给您生火吗?” “辛苦老嫂子!”祖泽鸿随手甩出去一个银锞子,“现在就生。” “哎呦,谢老爷赏,您真是大方,小人一定让夫人比在家里还舒服。” “好,京城的人就是热情。” 火口在房檐下,这是客栈的特殊布局,老妈子去生火,祖泽鸿依旧没有让张湫起身,她用了很久才放松下来。 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坐在腿上,老妈子不时朝屋里的两人笑着瞥一眼。 院门口又来了个端着吃食的老妈子,张湫看到了,等她进门,立刻抱在脖子,“夫君留下来嘛,奴家要做母亲,您在京城,奴家怎么做。” 祖泽鸿差点掉一地鸡皮,老妈子却笑着把鱼汤和麦饼放到桌上,“老爷,这么痴情的夫人可是让人羡慕,要不要点其他吃食?” 祖泽鸿哈哈一笑,“客栈还有什么好东西吗?明天再说。” “好嘞,老爷夫人请慢用,热水恐怕需要半个时辰,吃完好好洗漱,小人一定伺候好您二位。” 祖泽鸿再甩出一个银锞子,“麻烦把门带上。” “小人在院门口的值房,您有任何需要,大声高呼我们就能听到。” 嘎吱~ 门一关,张湫立刻起身,到窗边点燃油灯,给祖泽鸿摆好碗筷。 屋里渐渐暖和起来,祖泽鸿摘掉方巾高帽,换了个璞帽,与张湫对坐慢慢吃饭。 吃完饭,张湫披头散发,扔掉比甲,两个老妈子才进屋给两人放下两桶热水,又放下两个大脸盆,收走碗筷退出去。 祖泽鸿跟着到门口,看她们果然在门口墙角低矮的值房内休息,指一指墙壁道,“外面是哪里?” “老爷放心,外面是大理寺库房,狭窄的死胡同没人。” “哦,隔壁有人吗?” “没有,老爷无需担心。” “正房的阁楼可以上去?” “屋内的梯子就可以上阁楼,上面有床,但有点冷,很容易着凉。” 第141章 我的大闹天宫7 祖泽鸿刚问了几句话,院里就传来软软的声音,“夫君,时候不早了。” 两个老妈子顿时抿嘴微笑,连连摆手示意他快去陪夫人。 “晚上不会叫两位老嫂子,早上不要叫我们,什么时辰起来什么时辰算。” “哎呀,老爷不提醒我们也不会敲门,您晚安。” 祖泽鸿把小院门关闭,回到正屋再关门,热水倒脸盆,地下泡泡脚,张湫则脱掉裙子,换了一身校尉青袍。 “院墙是砖墙,可惜不是太隔音,刚才在门口都能听到你倒水的声音。” 张湫一皱眉,“需要妾身嚎两嗓子?” 祖泽鸿被逗笑了,“可以的话,最好是来两嗓子。” 张湫面无表情,开口叫道,“哎呀,夫君猴急…您要努力啊…是不是便宜京城的魅狐子…好好补补…” 祖泽鸿挠挠头,为何只有张湫合适进城呢,就是现在这样子,他们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明日一定会有大搜索,必须混过校尉的检查。 逼死骆养性也想不到,祖泽鸿会带一个女人回京。 自己必须让他们确定,京城有别的力量,头顶悬剑,怎么都好谈,否则一切白费,容易沦为棋子。 张湫完成了她的表演,吹灭灯,祖泽鸿黑暗中穿好另一套校尉服,张湫打开窗户,过了一刻钟,两人从窗户出去站在窗台,黑暗中齐齐一跃,双手吊在墙头,一个翻身出去。 到大街上,只能看到城墙上的火光,十月初没有一丝丝月光,只能根据房屋大概轮廓,快步向北城而去。 “站住,什么人!” 积庆坊拐弯处突然有人呵斥,两人看了一眼,模糊大概是北城的四个校尉巡夜,祖泽鸿开口大骂,“去你妈的,瞎眼了。” “你小子吃火药了,这么大的火气。” “好好巡夜,老子是正衙的校尉,今晚转圈的兄弟们不少,倒霉别怪我。” 赖洋洋靠在墙角的四人骂骂咧咧起身,“谢过了兄弟,守着城墙就行了,转来转去又什么意思。” “别废话了,老子昨晚就没睡觉,站着都能睡着。” 六人各骂各的分别,从北城到居贤坊,一路上又碰到两拨巡夜的校尉,衙役反而没碰到,骆养性真是好孩子。 崇文门北街,张湫对这里熟悉无比,突然闪入一个小胡同,两人开始绕来绕去。 张湫脚步一停,祖泽鸿差点撞上去。 “将军,暗处有人。” 祖泽鸿探头看看,胡同尽头,有好几名校尉蹲在最里边。 “他们不是在守骆养性,而是在盯梢马武,这就是我不让你看孩子的原因,找路。” 张湫靠墙深吸一口气,扭头向南,从好几户人家院墙跨过去,来到骆养性家南边,这里甚至能看到阁楼上轮值的校尉。 祖泽鸿看一眼骆宅的大门,他不需要现在才想怎么爆破,以前来过,这不高不低的门楼就最合适,暗处的人刚好看不到火星。 两人又向东绕了一下,确认南边没有校尉,他们就是在盯马武的家。 祖泽鸿慢慢靠近大门,手脚并用登高,抓住椽子一荡,来到大门顶,从后腰拿出包着的炸药,塞到门梁上,一根长长的慢燃火捻子,烧到根部才能点燃引药。 拿出火折子吹一吹,费劲半天才点燃火捻子,放好让它慢慢烧,跳下来两人快速消失在黑暗中。 这次两人走城东向南,照例快步走,走到思城坊,北面才传来轰的一声。 两人立刻大步向中枢衙门跑去,城墙上的士兵率先敲锣示警,路上遇到打火把的人则立刻跳到黑暗中。 用了半个时辰才来到中枢衙门,这里很多站岗的士兵在眺望北城,祖泽鸿与张湫快速通过,一个士兵喊了一声,“不是刚过去吗,怎么回来了?” “站好你的位置,骆指挥使家被炸了。” 众人一愣,齐齐站到长安街两侧,两人则顺利进入中枢衙门。 锦衣卫正衙当然有人,两个校尉在台阶上张望,张湫真是替祖泽鸿捏一把冷汗,后者却大步跑到两人身边,扶着膝盖喘气,“还有没有兄弟?千户大人需要人手。” 两人看不清他的相貌,但也知道是自己人,闻言大大咧咧道,“哪有兄弟?刚才都去了,有贼吗?” “骆指挥使家里的门楼被毁了,贼人应该被困在北城,人手不够啊,一会让贼人跑了。” “衙里就我两个了,还有轮值的老吏。” 祖泽鸿摆摆手,“算了,我去旗手卫看看,必须东西两个方向困死贼人。” 两人说着从正衙旁的路向西,轻而易举就进入大时雍坊,我靠,这里好多人家亮灯了。 祖泽鸿扮做净军尖嗓子大叫,“诸位大人安心休息,各家不要出门…” 连喊了两遍,来到黑咕隆咚的院子里,给气若游丝的抚宁侯嘴里塞了根布带,背起来出门。 张湫在身后拿了根绳子,不到一刻钟,两人再次出现在正衙门口。 那两个校尉还在向北张望,突然看到他们回来了,立刻来到身边,“这是什么人?” 祖泽鸿一句话不说,背着抚宁侯放到门下,两人还等他回话呢,猛不防被闪电打晕,张湫立刻踩着祖泽鸿的肩膀跳上门梁,绳子在半空打了个结,两人把抚宁侯抬起来挂上去,一会就拜拜了。 割破手,把抚宁侯脸上涂满血,脚下写了一行字:悔入东林,愧对陛下。 做完这一切,两人对视一眼,计划很顺利啊。 但两人一夜跑了四十里,戌时出门,现在应该丑时中。 抚宁侯被发现死在锦衣卫,骆养性百口莫辩,疯起来,咱慢慢玩。 两人捡起校尉的绣春刀,再次回到那个院子。 公鸡车上面全是绳子,就是为了便于拆卸,割开绳子,全部拆成木条扔柴堆里。 提溜起轮子,背起两个新包袱,把公鸡车上带血的被子拿出来,故意扔到另一个胡同口,继续背着轮子快速向西。 “将军,我们为何不在那个院子里?” “骆养性会搜遍所有空院子,我们必须出现在人群中,藏是藏不了的。” “那我们今晚如何行动?” “晚上告诉你。” 当当当~ 中枢衙门才响起示警的声音,两人已经来到客栈墙外,踩着肩膀把张湫送上墙头,她又把祖泽鸿拉上去。 火速更换衣服,祖泽鸿到窗台下,打开火口,扔了一把枯草,再扔几根柴,火势烧了起来,用力砸两下轮子,扔了进去。 “哎哟,老爷冷了,您开门,小人来烧。” “不用,点一把火就行了,我们还得睡一觉。” “好好好,老爷小心着凉,您真是大善人。” 第142章 我的大闹天宫8 巡逻卫兵发现锦衣正衙挂着人,警讯让附近所有治安力量集合,五城兵马司、京卫、皇城守卫、五军都督亲卫、各衙卫兵… 偏偏没有锦衣卫,大队人马从城北返回也得半个时辰。 等张道浚回来,衙门前已是人山人海的京官,马上要上朝了,不去皇城排队,跑衙门看戏。 张道浚带着校尉挤进来,立刻下令清场,五品以下的官员顺势退走,衙门前一堆红袍要多刺眼有多刺眼。 钱龙锡、周延儒、温体仁等内阁大臣都在,更别说部堂之类。 守门的两个校尉尴尬说了一遍过程,张道浚没觉得丢脸,这是骆养性的场子,又不是他的。 抚宁侯的尸体放在一边,刑部几个仵作在验尸,捕快在查探痕迹,现场诡异的安静。 广场外围突然响起几个内侍的大叫。 “陛下有令,各衙官员驻岗守职,内阁辅臣钱龙锡、周延儒、温体仁共同查明抚宁侯自缢锦衣卫原因,东厂与禁卫随时听调配合,午时前到乾清殿上奏结果。” 周围看戏的侍郎以下官员以奇快的速度消失在广场,曹化淳这时才来到正衙面前,抬头看看门梁上的绳子,曹公公‘大怒’,扭头对一旁的五城兵马司、京卫等指挥使大吼。 “混蛋,怎么守的城门,一个大活人进城都不知道?” 几个指挥使只是低头,因为他们各守各的门,谁都不会担责,更不会出头,张道浚这时反而替他们解释,“曹公公,京城进进出出那么多马车货车,校尉去守也白搭。” “怎么?抚宁侯进来就是具尸体?” “不不不,下官不敢这么评断,等验尸完看看。” 曹化淳瞥了一眼张道浚,自然而然上台阶看了两眼,抚宁侯绝对刚死,曹公公差点笑出声,板着脸又从台阶下来。 来到一脸铁青的钱龙锡身边,低声问道,“钱阁老,他们都跑了,南边水泄不通,京城从哪里接到的人?” 钱龙锡捏捏眉心,“老夫现在可以肯定,骆养性身边的校尉里有不少人听别人行事,他派人去封锁西山,殊不知人家正好接人,问问昨天哪些校尉去西山,哪些结伴入京,一个不落都得查。” 他说话的声音不低,就是给别人听,这时候温体仁冷笑一声,“这灯下黑玩的叫一个漂亮,大开眼界。” 刑部尚书胡应台接着道,“诸位大人,若是杀人,此乃命案,若是自缢,此乃刑案,咱们是不是先等验尸结果?” 有理,不能变成政治事件,明知原因,众人也不能说。 天色渐渐发青,几名仵作和捕快几次查验,终于结束了验尸。 仵作头领先来汇报,“尚书大人,诸位大人,尸斑刚刚形成,且越来越明显,死者死于半个时辰前、一个半时辰内。 唾液含有血丝和盐粒,内腹早已受伤,应是两日内吞服大量粗盐,脸部有擦伤、手指割破新伤、胳膊有脱臼痕迹,此外没有其余伤痕。” 一堆红袍眉毛齐齐一跳,内心松口气,一瞬间也有了看戏的心思。 捕快的汇报,很多人连听都不想听了,“诸位大人,死者身穿丝绸内衣,从未更换,汗衫内衬,没有外套,没有靴子,没有走路痕迹,缢绳乃常见麻绳,但较为粗,且为整根,一般人家没有这样的绳子,应来自商号货栈或大户之家,西侧长安街发现一床带血丝棉被,应是死者生前所物。” 众人沉思之际,正阳门响起一阵脚步声,骆养性满头大汗来到衙门口,看一眼尸体,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 钱龙锡突然扭头,“张道浚,骆指挥使家的石狮子也是硝狮?” 张道浚微微躬身,“回钱阁老,骆家的门楼毁了,石狮完好,没有伤任何人。” 钱龙锡突然朝部堂大员挥挥手,他们还没领悟这是什么意思,周延儒和温体仁也挥手,这次领悟了,三位大人风格高尚啊,傻子才愿意待这里。 衙门口瞬间清净,只有三人和曹化淳了。 周延儒指指地下的八个字,“钱大人,悔入东林,愧对陛下,好似与韩爌、李标的原因一致,您以为呢?” 钱龙锡突然大大咧咧坐到台阶上,“行啊,怎么都行,只要午时前结案。骆指挥使怎么看?” 骆养性身边还有个校尉给叙述当下的情况,他听完稍微等了一会,才喘气说道,“钱大人刚才说校尉听别人的令,这话下官不赞同,若校尉听令,远比这还复杂。” “那骆大人给个推断。” “唯一的解释,西山北有接应的人,他们向南跑的时候,某些人趁着校尉大量出城的时间,已经入京了,我们再守城墙城门已失去任何意义。” “骆大人,你扯远了!”周延儒突然开口,“我们只查抚宁侯为何到锦衣衙门前自缢、或者被缢。” 骆养性一指八个血字,“抚宁侯就是自缢啊,这不还有遗书,之所以到锦衣卫,大概是恶心亲军没有查袁崇焕的死因,悔入东林,恰恰是为东林殉节,与韩爌、李标一样。” 这是要强行结案了,曹化淳轻咳一声,“三位阁老,骆养性,咱家还在呢,重新想。” 钱龙锡吭哧一声,“不用重新想,时间一长都倒霉,抚宁侯一定是在天启三年前与东林参与贪墨,东厂查验银库就行了,超过十万两肯定是贪墨,至于抚宁侯的爵位,以后再议。” 周延儒看向温体仁,后者只是点头,没有说一句话。 哪用得着午时,这不几人商量一下,就结案了。 曹化淳内心乐开花,早这么说咱家都不用来,面子上却冷冷对身后东厂的番子吩咐道,“去拿内阁文书,六科驾贴,然后去搜查侯府和外庄银库,控制所有朱家三代亲眷。” 钱龙锡起身拍拍手,“骆大人,没人说你家门楼与自缢有关,让校尉闭嘴,但是…这没有完,今晚是哪里,你能猜到吗?” 在场几人齐齐嘶牙,对呀,热闹才开始。 第143章 我的大闹天宫9 今晚是哪里,这也是骆养性听闻抚宁侯自缢后一直思考的问题,闻言向几人郑重拱手, “三位大人,曹公公,京城不能乱,下官为京城安稳殚心竭虑,不说鞠躬尽瘁,至少是劳心劳力,很多事本来是东林的内斗,咱们不让他们牵扯朝事,可某些人目中无人,抚宁侯就算该死,就算结案了,这事也没完。 因为下官也突然变成了参与者,这是何其大的冤枉,一个不在京城,却能影响京城官场的人,下官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诸位大人,为了陛下,为了大明。” 曹化淳替皇帝收了好处,这时候他却无法保护祖泽鸿的‘势力’,因为皇帝不能让朝臣觉得危险。 钱龙锡看一眼众人,“诸位,本官昨日已上奏,第二次请辞。” 这态度更明确,周延儒与温体仁对视一眼,没有立刻开口。 过了一会,温体仁才朝周延儒拱手,“周大人,袁崇焕三司会审乃大人主审,今日之事,还是大人做主,温某学习学习。” 你倒是想的美,周延儒淡淡一笑,“怎么扯来扯去,老夫也成了当事人?京城乃皇城所在,大明国体所在,既然有魑魅魍魉,下令五城兵马司配合锦衣卫筛一筛,找人嘛,能有多难,但切记,绝不能冤枉无辜。” 骆养性立刻躬身,“周大人所言在理,城门和内城门均已被控制,许进不许出,五城兵马司三万人,京卫两万人,校尉三万,下官今日大索内城,就不信八万人找不到几只老鼠。” 周延儒点点头,“骆指挥使,你时间很紧,找人要有招人的目标,今日可以这样,明天绝不可以,许进不许出也不对,只要身份明白,不得影响人家进出,否则会带来无数苛责。” “是,周大人所言甚是,下官马上行动。” 就这么说定了,几人迈步准备离开,骆养性突然对钱龙锡笑着道,“钱大人,您风格高尚,贵府后院让给别人,下官可能会去看看。” 钱龙锡一愣,“骆养性,他脑子进水了才找妾室,而且谁说他回城了?” 骆养性摇摇头,“钱大人误会了,老鼠最喜欢藏在无人的院子,下官今日索城,要一寸一寸的过,他们不可能藏在贵人家里,那闲置的院子和外人聚集的商号,还有投亲的外地人是重点。” 几人听的眼神一亮,周延儒更是拍手道,“没错,京城有很多闲置的院子,他们晚出早归,最容易藏人,舒舒服服躺在我们身边。” 曹化淳这时候插嘴问道,“为何不可能在贵人家里?大府最容易藏人。” 钱龙锡摇摇头,“曹公公,因为这些人出现在八月十五以后啊。” “万一…是朋友呢?” 骆养性立刻否定,“曹公公,京城的大府只有勋贵,他没有勋贵的朋友,经此一事,更加没有。” 曹化淳拍拍额头,“咱家糊涂了,还是办事。” 骆养性恭敬把几人送走,就在门口招手叫过锦衣卫的千户官和五城兵马司、京卫等朋友。 “诸位,废话也不说了,再来一次,大伙脑袋能不能安稳用都是个问题,京城各坊都有自己兄弟,那就让他们回家安抚乡亲,内城十个百户所按治所分片大搜,尤其是无人的院子,寺庙、道观、客栈、商号、各衙闲置的仓库,一个都不能放过,地窖也得搜。” 几人齐齐躬身,“下官遵令。” 骆养性点点头,这时候才让校尉把尸体收到诏狱,门口抬头看一眼门梁上的绳子,一边向里走,一边对张道浚淡淡开口, “张兄,骆某栽了一局,搜索归搜索,你说他今晚会去哪里?” 张道浚脸色凝重,“反正不会扫陛下的面子,衙门不可能。” “是啊,大家的底线很清楚,骆某是为了他好,他吃屎了,竟然返身与我作对。” “不不不,骆大人这么想就上当了。” 骆养性诧异看他一眼,“哦?张兄赐教。” “骆大人,他明显是在立威啊,要去东江了,高捷做襄赞能有多大的声音,东江在朝中没有朋友,声音微弱,必须展示力量,才能震慑朝臣避免与东江龌龊行事,祖泽鸿在京城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掩盖他即将在东江的大事,有可能是大片杀人强行站脚,这是权争,不是耍刀子的武斗。” 骆养性啪啪拍手,笑着连连点头,“英雄所见略同,其实朝臣更害怕,” “可目标是哪里,我们一无所知,按说抚宁侯应该挂在自家府邸,谁知道他挂到了锦衣卫。” “哼,他笃定挂哪里都一样,朝臣还不是三言两语把抚宁侯定为自缢,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是被强行挂上去的。” “大人是说,祖泽鸿本人在京城?” “不一定,若今晚还有行动,才能证明他本人在京,若今晚没有,那大概是口令安排。” 两人说话间来到正堂门口,没有进去,只是站到门口,因为身后的缇骑和北镇抚司校尉百户官在快速集合。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大搜主力。 骆养性轻咳一声,“兄弟们,查所有人,包括本地人也要问他们昨晚在哪里,必须有人证,贼人不可能只有两个,十个二十个都有可能,查到一人,赏银百两。去,不得遗留任何角落,亲军搜人,各衙不放。” 校尉百户大声领命离开,骆养性看一眼三百人的缇骑,捏捏眉心再次对张道浚开口,“本官去搜大时雍坊,张兄到北边坐镇,扰民可以,别杀人。” 张道浚拱拱手,“下官去搜大时雍坊,大人应该休息一下。” 骆养性摇摇头,“我得一直在做事,这样陛下才不会追究,本官信得过张兄,麻烦了。” 他说完一挥手,立刻带缇骑去搜大时雍坊。 这就是祖泽鸿对他们反应的判断,朝臣向来聪明,凡事都会扯到权争。 而骆养性,不仅聪明,他还贪心。 被祖泽鸿一刺激,更加想保持对京城的控制,这样就上当了,他们会陷入‘找人’的思维怪圈中。 可抚宁侯自缢就是一件刑案,若找‘物证’、破案查凶手,马上就能发现异常痕迹,很快锁定公鸡车残肢和探亲的伤者。 现在别说参与搜索的士兵,连校尉都没看到抚宁侯的样子,只知道是贼人、是凶人。 这让他们怎么破案,只能是找异常的人。 范围大,没有具体目标,的确谁都跑不了,但也很容易让某种人混过去。 比如,探亲团聚的夫妻。 第144章 我的大闹天宫10 辰时三刻,张湫身穿小袄短裤,散落头发打开院门。 两个老妈子立刻进院打扫,倒脏水,送热水,清洗桌子,还给添了把柴,不时看一眼炕上纱帘后熟睡的男人,眼里都是笑意。 他们打扫完,送来两碗粥,再次退了出去。 纱帘里侧的被子里是昨晚带回来的包袱和绣春刀,两人的长袍、裙子和另两个包袱则散落在纱帘外的炕上。 非常适合团聚的夫妻样子。 祖泽鸿被叫起来喝了碗粥就再次睡下,张湫让老妈子搜走碗筷,还与昨晚搞推销的那个聊了两句,让她傍晚送一锅补汤过来。 老妈子喜滋滋出门,小院恢复安静。 张湫没有祖泽鸿的心理素质,但他也累了,上炕到纱帘后坐着打盹。 但凡高档客栈,必定是有身份的东主,就算在街口也不会成为突击对象,校尉搜索到这里已经午时。 张湫先被惊醒,听着外面掌柜与校尉的争吵神色大惊。 祖泽鸿猛得起身,跳下地从门缝看一眼外面,把门栓打开,纱帘故意掀起,对发呆的张湫道,“脱衣服,让他们看到,等进来你要开口骂两句。” 他一边说,一边火速脱自己的衣服,张湫瞪大眼瞧着他,祖泽鸿又催促道,“脱啊,马上要进来了。” 的确快进来,老妈子可能认识校尉,已经大声责骂了,“小子,这里住的是老爷夫人,哪有贼,你吃饱了撑的。” “吴婶,您不让我们搜,一会百户大人过来了,抓到贼人百两,让贼人逃脱杀头,您这不害我嘛…” 炕上的祖泽鸿看着张湫急人,一狠心给扯掉上衣,更是褪掉裤子,被子盖两人身上熟睡… 院里的老妈子很泼辣,就是不让校尉进,掌柜的声音也响起,“算了,别吵了,让百户进去看看。”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看看人就走,吴婶你别添乱了。” 他说话声音过近,老妈子以为门关着,结果百户一下推开了,老妈子大惊,里面已经传来一声高亢的女音,“啊~有贼人啊~” 纱帘没有放下来,百户看到一双白花花的腿和后背,还看到一个男子的腿脚,瞬间怔了一下。 “罪过,罪过…”老妈子叨念两声,连推带拽,把百户推了出去,顺带把门也关上。 百户已经看遍房间了,就是那两个人,对脸色铁青的掌柜讪讪笑道,“哪里人?” “林百户,你等着被弹劾,这是国子监老爷,柜上不是有路引吗?” “只有女人,你又没说他男人在,国子监谁?” “保定府的监生。” “谁?” “百户大人,您失礼在先,老夫若再报名,您就成了仇人。国子监在长安街东,我们在街西,偶尔到这里招待朋友,人家夫妻团聚,当然不会在崇文门那地方。” “认识吗?” “算是一位熟客。” 百户点点头,想起刚才的画面,有点发愁,看见不该看的事,一不小心还结仇了,摸出一两银子递给掌柜,扭头对屋内高喊, “这位先生,我们抓贼,多有得罪,鄙人掏银子请两位吃顿饭,萍水相逢,小小误会,祝二位康健。” “滚蛋!”一声呵斥传来,百户放心了,招手叫校尉离开。 老妈子这时候才到掌柜身边低声说了两句,掌柜比百户懂事,失礼在先,现在最重要的是闭嘴,而不是去请罪,对着屋内拱手,“老爷夫人休息,不会再有人来了。” 咣~ 院门关闭的声音传来,祖泽鸿下地把门栓挂住,回到炕上看着沉默流泪张湫。 过一会挠头道,“我好像说过,只要你愿意,我就愿意,求之不得。” 张湫抬头泪眼婆娑看着他,“将军,夫君去世还不足两月。” 这就没法劝了,祖泽鸿强硬把她按倒,抱怀里想想今晚的计划。 大约一刻钟,他感觉张湫情绪稳定了才说道,“今晚我们去看看你的儿子,告诉马武,你以后是我的女人。” “不…不能告诉他。” “江湖儿女,哪有那么多屁事,不能告诉他也行,那就告诉张泷,总之得亲人知晓,我们又不是偷人。” 张湫抬头与他面对面,“我们以后会是将门吗?” 啊? 你这弯转的也太急了,想得太远了。 祖泽鸿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肯定是啊。” 张湫伸出一根手指,“妾身要一个卫的兵力给我儿子,这是您的聘礼。” 祖泽鸿没有开口,张湫追问道,“将军不愿意?” “兵力是问题,你说话的口气更是问题,万一你儿子是个大将呢?万一他是个文人呢?万一他是个纨绔呢?” 张湫突然抹干眼泪,对他认真说道,“我比别人付出的更多,但我愿意,将军是英雄…” “停,可能在马武心里,在你弟弟心里,在校尉心里,你迟早会是我的女人,这样才有可能做将军,咱别矫情。” “妾身没有矫情,事已至此,傍晚让他们换床单,我愿意。” “啥?” “咱们是夫妻团聚,老妈子早上就要给咱们换床单,我说你醒来再换。” 祖泽鸿这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原来这算漏洞,大闹天宫还能抽空睡一觉。 张湫看他不开口,附耳低声道,“我愿意,你在灵堂看我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稀罕我这样的人。我还知道,你要抢劫衡王和德王,将军从未想过做忠臣,大明朝尽是欺压良善的恶心人,我们离开京城,打败东虏,接孩子到身边,外镇藩国都行,就是再也别回来了。” 哎呀,还是个惊喜,原来是反贼抱一起了。 亲人惨死让她比别人更明白祖泽鸿对天下的情绪,连亲王都准备抢,这样的人哪有什么束缚,无论文武,出去就真的不回来了。 江湖儿女都是真性情,你情我愿,祖泽鸿抱着翻了个身,先好好睡一觉,今晚继续逛京城。 第145章 我的大闹天宫11 大时雍坊的搜索很慢,重点怀疑地区朝官聚集,不可能搜索两遍,必须一次到位。 骆养性还调来六扇门的女捕快和锦衣卫武堂女子,专职搜索后院。 王之臣在钱龙锡的院子里,两人聊了几句话,让女捕快和校尉家眷到后院转了一圈,出来毫无所获。 隔壁还在大搜,骆养性也不用去看,与王之臣在前院客房喝茶。 过一会,进来一个百户,看一眼王之臣,到骆养性耳边低声道,“大人,东厂搬空了侯府银库。” 骆养性摆摆手示意他出去,冷笑一声,对王之臣道,“王都督,令婿真是天下第一忠臣。” 王之臣翻了个白眼,“你别放屁,也别朝老夫发泄,他是谁,我是谁,不是你随便评断,得看皇帝和朝堂。” “呵呵呵,那倒也是,下官失言了,其实下官想请教,若今天没什么结果,晚上的热闹在哪里呢?” “骆指挥使这么快就认输了?为何说今天没结果?” “以防万一。” “老夫对万一不感兴趣,看戏挺有趣。” “王都督,骆某是防守,他是偷袭,有点卑鄙了?骆某可真心交朋友。” “跟我喊没用,大前天就说了,你会被反噬。” “这点事情挨不着骆某,朝臣会主动泯灭。” “是啊,他也没说是京城的事。” 骆养性眨眨眼,疑惑问道,“谁都无法马上掌控东江,骆某对东江失控一两年很正常,这不是罪。” 王之臣切一声,不想与他说话,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现在的权争方式变了,没有能力,光靠嘴巴只有祸事。 骆养性喝了两杯茶走了,大时雍坊毫无所获,倒是在东城查了很多路引乱七八糟的人。 这些人是到京城求生的逃户,锦衣卫和京县每年都驱赶两次,如今辨别起来会消耗大量人手,格外让人头疼。 午后的太阳特别耀眼,骆养性在宣武门大街仰头对着太阳思索,好似在汲取智慧。 抬头闭目两刻钟,智慧没汲取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各坊还在搜索,西城这一片同样是锦衣卫聚集区,还有几个衙门,搜起来很快,相比其他地方,这里很快就排查完了。 大理寺后的客栈,骆养性歪头看一眼,迈步进入大堂,“掌柜,上杯茶,再来个菜。” “骆大人亲来,您稍等。” 掌柜弯腰迎他到雅间,骆养性摇头拒绝了,就在门后的桌子落座,“老林,咱们是熟人,知道本官丢脸吗?” 掌柜打个哈哈,“没听说。” 伙计端着一锅鱼汤和几张麦饼放到桌上,骆养性对着鱼汤眨眨眼,“本官撵了你的客人?没必要,随便弄点吃的就行。” “本来是给客人准备的,人家不想吃了。国子监的熟客,夫人来探亲,两人在后院住着没出门,狗日的百户还打扰了人家的人伦大礼,一个豪客啊,住五天给二十两,这次让我亏了,等人家走怎么也得还回去十两。” 骆养性笑笑,立刻动筷子,他吃的挺香,门外又进来一个校尉,“指挥使大人,马武回来到正衙求见,一会就过来。” “回就回来了,城里的老鼠又与他无关,见我做什么。” “他带回来两个校尉,是跟随张湫离开的武堂之人。” 骆养性快速吃完,挥手让掌柜把碗筷端走,老神在在喝茶。 马武之前去了锦衣正衙,绕着大时雍坊过来,进门微微躬身,“骆指挥使,祖大人有个口信,若京城难为,东江欢迎您。” 骆养性两眼一瞪,心念电转,迅速得出一个结论,祖泽鸿走了,城里的老鼠不在‘民间’。 “留下两个校尉,就是为了传话?” “说出来可能您不信,祖大人两日半从济宁府回京,本是带校尉回来探路,结果长时间奔马给累瘫了,现在站都站不住,十天内别想利索,都是邻里兄弟,下官只好给抬回来了。” “你…你去了王之臣院子?” “是啊,他们两个被放到院子里,若非王家下人报告,他们能守着院子饿死。” “他们回家了?” “没有,还在外面。”马武说着看一眼掌柜,“掌柜,有客房吗?要不先放这里。” “有,当然有,马百户,这是锦衣卫老人的产业…” 马武立刻掏出一个银锭,“督公赏的,让两位兄弟好吃好喝住几天。” “哈哈,这买卖赚的简单,自家兄弟,一定照料好。” 马武到门口招招手,立刻有六个东厂番子架着瘸子的校尉进门,他们向骆养性行礼双腿都曲着。 骆养性被逗得哈哈大笑,“看看,校尉与精锐的区别太大了,人家能活蹦乱跳杀人,你们却变成了废物,骨头里的疼痛散在肉里,严重的话需要半个月才能走。” 两人低头很羞愧,马武躬身道,“骆指挥使不问两句?” 骆养性一愣,“问?带路都能把自己搞成瘫子,他们知道个屁。” 马武立刻摆摆手,示意番子带走,掌柜引着他们去往后院。 骆养性伸手虚请示意他落座,“马兄弟,咱们不是外人,这么玩下去哥哥就玩崩了,你能联系上他们吗?” 马武挠挠头,“骆指挥使,若能联系上,下官也不会被曹公公撵到城外避嫌了。” 骆养性脸色一红,“哥哥给你赔罪,今晚哪里会有热闹呢?” 马武轻咳一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祖大人劫了抚宁侯的财,抚宁侯杀了祖大人的师,这性质变了,本来是银子的事,现在却是不死不休的争斗,下官听说抚宁侯家里人还想袭爵,这不是做梦吗,他们袭爵的时候,就是下地狱的时候,但祖大人这是给陛下难堪,只有银子可无法让陛下接受他杀勋贵,除非还有其他好处。” 骆养性眨眨眼,好似有一点亮光被抓住了,歪头想想道,“翻案?翻谁的案?东林的案子没什么可翻,那就是阉党?” “这下官可不知道,陛下要的是皇权,不是银子,祖大人唯一的可能,就是给陛下送人,这样他在京城也就有了朋友,骆指挥使不就是这个打算吗?那其他人也一样呀。” 嘭~ 骆养性一拍桌子,“原来是藏在贵人府邸,老子怎么查。” 第146章 我的大闹天宫12 马武瞠目结舌看着骆养性,“骆指挥使,您为何要查?查什么?您不是要做朋友吗?” 恼怒的骆养性慢慢歪头,对着马武咧嘴一笑,拍拍肩膀道,“你是祖九箭的朋友吗?” 马武点点头,“应该算是。” “当然是,否则你也说不出这话,骆某现在去谈,岂非是附庸?” 马武眉头一皱,“骆大人,咱们好赖是熟人,您看不起下官很正常,但这样玩下去,损失的是您,祖大人的一切在山东,或者说他还什么都没有。 他怎么玩都行,怎么恶心人都行,因为陛下需要东江威胁东虏,您选的这个时间不太对。下官是祖大人的朋友,更不愿祖大人无缘无故多出一个敌人。” “有道理,看来他们在定国公府,小公爷真是沉得住气。” 马武惊呼一声,“大人,锦衣卫与勋贵闹别扭,先丢脸的是陛下。” “是啊,所以他们有恃无恐。” 马武不知该说什么了,起身拱手退出大堂,门口到校尉身边叹气一声,托着门框歪歪脖子,手里趁机抹掉一个隐晦的、雄黄划出来的、诡异小勾图案,迈步向东走去。 若玄珠看到这个小勾,顿时明白这叫箭头。 马武走了十来步,突然哎呀鬼叫一声,脸色大囧,立刻返回来,门口的校尉对他哈哈大笑,“马百户好像忘了兄弟。” 马武点点头,进门对骆养性拍拍额头,“抱歉,忘了还带着人。” 骆养性这时才大笑,“看来马兄弟也嫌麻烦,下意识想甩掉麻烦。” “没有,骆指挥使说笑了。” 骆养性摆摆手,“马兄弟自便,本官休息一会走了,欺辱谁也不会欺辱锦衣卫自己的店铺。” 马武连连躬身去往后院,掌柜已经安排完了,在廊道等着他。 “马兄弟,北边院里住着一对夫妻,两位兄弟住在中间,这是上房啊,照顾可以,不能亏本。” “干嘛住上房?普通房间住满了?” “主要是这几天只有一对夫妻住宿,住一起老妈子好照料,你们搞得没人入城,那些偷女人的汉子也不敢来。” “干我屁事,老子是东厂。” “是是是,您是东厂,要不您也在这歇歇脚?” “老林,你打劫呢?” “老夫当然不会打劫马百户,但您没注意,刚才给了我二十两。” “啥?”马武立刻慌张摸胸,掏出来两个小银锭,“靠,还给我,给你这个十两的。” “哈哈哈,马兄弟发财了,照顾一下兄弟嘛。” 马武狠狠一跺脚,“给其余的兄弟也开个房间,老子把你这一排五个…四个上房包了,好酒好菜来一桌。” “好咧,还是马百户豪爽。” 掌柜哈哈大笑两声向前,边走边大声安排伙计准备饭菜。 马武来到房间,看看瘸腿的两人坐在炕上揉腿,他已经交代过了,不能说张湫回京,所以也没什么可说的,到两人头上各自敲了一下,“以后记得还老子银子,真他娘的丢人现眼。” 两人能说什么呢,就是饿了。 老妈子进屋问吃什么,马武又把番子叫进来,“老子住这一间,你们重新换个房间,咱们到南边吃,以免喝酒划拳影响长辈们生意,想吃什么随便点。” 锦衣卫这些人,百户以上到哪里都有人认识,小旗总旗他们自己都眼瞎,这就是为何祖泽鸿会黄昏来这里后,再不出去的原因。 掌柜看清两人,却没看清脸,朦胧才是最大的信任。 隔壁炕上的两人听着外面的争吵,张湫隔着窗子问了老妈子两句,一脸惊悚的回到纱帘中,“将军如何联系到的马武?” 祖泽鸿咧嘴一笑,拍拍后背道,“好了,现在可以放心休息了,我还以为他晚上才能来。” “马…马武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们光明正大,为何害怕别人知道,董二哥也不会说咱们,睡,晚上让马武带你回家看儿子,想看儿子能有多难。” 张湫嘴唇哆嗦了一下,“将…夫…妾身很容易有孕,您在东江站脚的时候,我可能给你生孩子了。” “将夫?这称呼别致,生孩子好啊,到时候你想做啥就能做啥了,他们不会防着你。” 张湫靠到身上,喃喃说道,“没错,我说那些人怎么感觉总是很别扭,原来他们从未把我和校尉当你的人。” “咦?你这想法转的好快,睡。” 两人闭目一会,张湫睁眼摸摸他胸口的疤痕,“妾身睡不着。” 祖泽鸿干脆睁眼坐起来,“说实话,我也睡不着。” 张湫准备穿衣,祖泽鸿却一巴掌拍掉,抱她坐在腰间,“咱们想一下,今晚去哪里合适。” 张湫一愣,“您不知道?” “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在京城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感觉很爽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远比定计划更美妙。” 张湫点点头,“是啊,就像梦一样,妾身的侠客梦。” “我猜骆养性现在一定去盯梢贵人家了。其实我们这样面对面的时候,你学的更快,现在好好想想为什么。” 张湫歪头努力思考,过一会惊讶说道,“您要绑架骆家的人?” 祖泽鸿咧嘴一笑,“你看看,女人就是这样子赤身面对的时候才有完全的信任,新夫人很聪明,我说过,骆家人也是质子。” “这…这…奇耻大辱,骆养性会发狠。” “不会,他会具有更强大的忍耐。” “嗯?为何?” “因为我绑架他爹啊,又不是绑架他儿子。” 张湫两眼大瞪,瞳孔里全是光彩,呼吸急促,神色非常激动,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这一招的美妙。 祖泽鸿阴恻恻一笑,“锦衣都督骆思恭,万历十二年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天启四年才病辞。整整四十年锦衣卫掌印,虽然有三十年是活死人,但他依旧是大明亲军第一人,骆养性对校尉如臂驱使的能力又不是天生,凭他自己怎么行。 骆思恭累官至锦衣卫指挥使、少傅兼太子太傅、少保兼太子太保、后军都督府左都督。一身荣誉,听说当下住在北城钟楼附近的院子,一心为祖籍地修建湖南会馆,期待留个名声。 老人秘密多,我不能审讯抚宁侯,那就跟骆思恭聊聊人生,你说谁会着急?绝对不是骆养性,那些老不死的勋贵,那些装模作样的大员,那些经历天启朝的遗老遗少,会集体诈尸?” 张湫这时才用力摇摇他的脖子,“您太聪明了,剿匪能连升七级,我们要督抚东江,骆养性会被朝臣逼着做您的朋友。” 第147章 我的大闹天宫13 祖泽鸿劫持骆思恭,先不说对官场的影响,直接挠到张湫的痒痒。 作为锦衣翘楚,出生就活在骆家的阴影下,骆家有多威风,就有多少失意的锦衣子弟曾梦想过狠狠踩两脚。 可惜骆家一直威风,难受啊… 祖泽鸿还是心理素质强大,靠着被子一会睡着了,张湫推开他抽掉床单,给重新换了一张,到门外交给老妈子。 距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张湫吩咐老妈子上菜后不用进来了,他们夫妻要小酌两杯,自己生火。 老妈子当然由得他们,张湫关闭小院的门,柴火点旺,听着南边缥缈的划拳喝酒声,忐忑不安又期待等着马武。 等了一个半时辰,马武才在昏暗的天色中翻墙敲门。 张湫把油灯放在窗台,还用一个隔板挡住窗户,外面完全看不到屋内的亮光,马武扫一眼不太明亮的房内,一时也不知与张湫说什么。 “大…大哥如何找过来的?” “少将军在锦衣正衙、大时雍坊、客栈门口都有标识。” “我…我一直跟着,竟然没注意。” “在墙角和门口,很特别又很隐蔽,别人看到也会认为是小孩子胡闹。” 张湫与他说了两句话,探头进入纱帘,拍拍祖泽鸿的肩膀,他才悠悠转醒,看到马武已经过来,披衣下地。 “马兄弟,咱们都是义气之人,祖某也不会矫情,你做个见证,既然我和张湫睡一个屋,我不会偷人,她是我的新夫人。” 马武拱拱手,“弟妹还年轻,只要孩子健康长大,二弟也不会在意。” “是这个理,等我在东江站稳脚,张湫会把孩子接过去。” 张湫尴尬坐一侧不开口,马武犹豫片刻,“少将军,此地乃灯下黑极限,非常机巧,您曾经劫法场,说不准伙计和掌柜多看两眼能认出来。” 祖泽鸿闻到他有酒气,伸手指指桌上的菜,一边吃一边说道,“我自己会注意,再住两天我就走了,你有几个人能信。” “四个!” 祖泽鸿抬头看他一眼,一脸不相信。 马武咧嘴一笑,“我的人可比二弟的校尉可靠多了,不一定让他们跟在身边,需要的时候才带。” 祖泽鸿也没具体问,点点头道,“张湫想回去看孩子,你带她回去,我带四个兄弟去办事。” 马武一愣,“这…不可能,家里不止有我的婆娘,还新雇佣了两个奶妈,全是街坊邻里,她们与侄儿在一个房间休息。” 祖泽鸿无语,张湫抿抿嘴,眼中带有泪光,“谢谢大哥。” 马武摇摇手,“少将军让我发财了,二百个老妈子也雇佣得起,弟妹…放心,侄儿白白胖胖,不会委屈,他三岁了,刚刚适应离开母亲,突然见到母亲什么都卖了。” 祖泽鸿专心造饭,让他们沟通,张湫过一会突然反应过来,“大哥,您不是不愿意为将军做事吗?” 马武哭笑不得,“曹公公不会允许我置身事外,我也无法撇清自己,对外的样子都是假的,怎么联系是我和将军亲定,没有第三人知晓,平时不会联系。” 张湫哦了一声,祖泽鸿放下碗,又倒了一碗汤,对马武问道,“骆养性白天在这里做什么?” “路过休息,您也知晓,这店铺是锦衣卫老千户、佥事、同知等所开,京城有十来个,百户一般会来坐坐,校尉不敢来。” “他应该会专门盯着贵人府邸,我要去鼓楼,你规划一下行动路线。” “骆养性的确会去盯着国公府,他是逼着自己瞎想,我提点了一下,他就说人在定国公府。” 低头喝汤的祖泽鸿一愣,“你提点?” “少将军放心,他不会怀疑我,昨晚我在外城,把王家那两个笨蛋校尉抬回来了。” 祖泽鸿点点头,“马兄弟果然心细。” “少将军去鼓楼做什么?” “绑了骆养性他爹,藏起来两天。” 祖泽鸿等他的反应,马武却如同定身一样,过一会才两手颤抖道,“好似绝妙的招数,如何收尾呢?” “明晚扔给东厂怎么样?” “不怎么样,曹化淳接不住,陛下不会接。” 祖泽鸿突然指着马武对张湫道,“看到了,这就是马武与董二哥的区别,他知道为什么。” 张湫点点头,马武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夸自己,疑惑问道,“少将军往哪里藏人也是个问题啊。” 祖泽鸿喝完汤打了个饱嗝,拿起茶杯漱漱口,才慢条斯理道,“你们有让人沉睡的药?” “呃~有,老秦更多。” “睡两天呢?” “睡五天也可以,保不齐骆思恭直接睡死,那就玩崩了。” 祖泽鸿指指桌上剩下的大补汤,“灌水囊里,然后掺和睡两天的药,我们劫了骆思恭,塞锦衣衙门骆养性公房的床下,只需要两天时间,京城会自己炸,看戏就可以。” 马武眼神一亮,兴奋一拍手,“我得让兄弟出去拿药。” 祖泽鸿点点头,马武立刻翻墙回隔壁去准备。 张湫更加吃惊,看着桌上的大补汤,万万想不到,这也是计划一环,祖泽鸿的脑袋是如何炼成的? 祖泽鸿看她眼里全是钦佩,咧嘴一笑,“新夫人有福了。” 张湫大囧,“妾身可没有县主的脾气。” “呵呵,你看人的眼光也不怎么样,玄珠是外柔内刚,你是外刚内柔,玄珠是理想的夫人,你是战火情谊的夫人,不用比别人,也无法对比。” “战火情谊的夫人?与子同袍、与子同仇、与子同泽、与子偕作、与子同裳、与子偕行?” “不用类比这么多,就是那意思。” 张湫点点头,“妾身不想去了。” 祖泽鸿拍拍她的手,“没错,你不用去了,接下来可以安静看戏,明天街上一定很热闹,夫人到阁楼,倒杯小酒慢慢观赏。” 第148章 我的大闹天宫14 马武戌时中返回,两个番子向大补汤里倒了一包曼陀罗花粉末,这就是最好的蒙汗药。 灌水囊里摇一摇,祖泽鸿换上校尉服,挎绣春刀,后腰又包了点好东西,叫马武和两个番子从北墙翻了出去。 马武是个心细的人,另外两个番子已经从南墙出去探路了。 六人在街口接头,不出祖泽鸿意料,宣武门大街西侧的胡同中隐藏有很多缇骑,正是京城换岗时间,大街上全是来来去去的士兵。 五城兵马司、京卫、校尉、京县衙役,他们搜索一天很累,还得轮值,个个无精打采。 六人前后中分开,两个一组摇头晃脑向北,根本用不着隐藏,服装和绣春刀就是最好的身份。 亥时初,顺利来到鼓楼附近,马武当然知道骆思恭住哪里,进入向东的一个巷子,中间有一个两进院子。 若不知实情硬来,以为骆思恭的护卫全在院内就吃亏了。 前院的护卫反而是幌子,骆养性给他爹安排的护卫全在隔壁院里,一班四人,日夜轮值。 祖泽鸿绕着转了一圈,两边的护卫轮值很方便,一个没有东厢房,一个没有西厢房,护卫在阁楼边休息边轮值,既不会让别人发现,也能把骆思恭院子看得清清楚楚。 马武靠近耳边低声道,“少将军,我的兄弟都是京卫外城的汉子,与北城校尉没什么关系。” “哦,马兄弟聪明。” 马武一滞,重新说道,“我是说他们武艺好,我自己反而帮不上忙。” “里面都是北城熟人?” “不是,这八个人全是校尉武堂的好手,内外城出身的均有,得偷袭。” 祖泽鸿没觉得有多大麻烦,示意马武隐藏好,从番子手里拿过一袋打包的卤肉,安排两人到隔壁门口埋伏,带着另外两人上前敲门。 咚咚咚~ 不高不低的声音,里面门后果然藏着人,一个警惕的声音,“谁?” “正衙沈百户麾下,指挥使派我们来看看,今晚可能会乱。” 门嘎吱一声打开,两个护卫看他只有三人,侧身让他们进去,“指挥使已经吩咐过了,我们不会休息。” “嗯,那也不放心,还让我带了一包卤肉,辛苦了。” “嘿嘿,不错,进屋。” 祖泽鸿递给他卤肉,故意落后两步,护卫进屋立刻抬头低喊,“老孙,下来喝两口,今晚有兄弟陪我们。” 等身后的两个兄弟站到地下,楼梯下来两人,刚才拿卤肉的护卫去点灯,刚刚放到桌上,祖泽鸿朝两个兄弟微微点头。 砰砰砰~ 没有动刀,一人砍一人的脖子,祖泽鸿则连砍两人,四人被瞬间打晕,东边的护卫应该看到这里亮灯了,可能会出门询问。 祖泽鸿把灯放到窗台,两个兄弟在四人脖子摸了一会。 很不幸,死了两个。 他们找绳子捆人,祖泽鸿则来到阁楼,咦,还有一支软弓,对面的阁楼和骆思恭前院的值房全都亮起光。 不好,他们有对应的灯光暗语,祖泽鸿快速下楼。 两人已经被扒光手脚捆起来,嘴里捆一条烂布。 “去帮忙,正房前院只有两个校尉,我来解决。” 两人马上离开,祖泽鸿吹灭灯,扛着两把椅子出门放到墙头,黑暗中缓缓起身,前院两个护卫,一个提着灯笼,一个从门缝正观察胡同。 东面阁楼突然打开,两个人出现在窗口,蜡烛照得明亮,隐约的问话传来,“你们是谁。” 这是番子进院了,祖泽鸿放弃前院的护卫,张弓搭箭,对着东边阁楼嗖嗖两箭,然后急速掉头,对着前院的护卫再次嗖嗖两箭。 不过二十步的距离,不可能射偏,四人均被穿喉,祖泽鸿跳到墙头进入前院,瞬间埋伏在前后院廊道之间。 过一会,后院挑着灯笼出来两个婢女,“护卫,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好像重物砸地。” 祖泽鸿看一眼后院,确认无人,闪电出手敲晕一人,另一只手捂住挑灯婢女的嘴,刀架脖子上。 她顿时被吓得呜咽,“别害怕,老实交代打晕你,出声就下地狱了,后院还有几个人,伸手指。” 婢女哆哆嗦嗦伸出两根手指。 “骆思恭睡了没有?点灯笼或者摇灯笼。” 婢女立刻上下点了几下灯笼。 “什么人在后院?” 祖泽鸿捂嘴的手松开一条缝隙,刀子贴着喉咙,婢女哆哆嗦嗦,“老爷和三夫人。” 嘭~ 祖泽鸿重击敲晕,吹灭灯笼,到门口打开门,门外五人鱼贯而入,其中两人立刻收拾门口的尸体。 黑暗中马武看一眼,“若没有少将军,咱们就玩脱了。” “骆思恭的三夫人是什么人?” “啊?这还真不能杀,四十多岁了,京卫东城指挥使的姐姐,平时不应该在这里啊。” “骆思恭不要人伺候?” “不是,这娘们有儿子,平时在京郊,骆养性的幼弟骆养心,荫恩京卫的千户官,内阁中书舍人是骆养性二弟骆养志。” 不该打晕那个婢女啊,这三夫人还在等消息呢,自己听到她在正屋说话。 没时间考虑,祖泽鸿低声吩咐两句,几人快速进入后院,“老爷,夫人,锦衣正衙沈百户有要事求见,是大少爷派来的人。” “等着!”妇人说了一句,转瞬又问道,“你是谁?好狗胆,擅闯后院。” “夫人,属下是缇骑冉大成,来不及解释,请您和老爷赶快起床,六百人在胡同里,少爷有大敌在京城杀戮,我们必须护着您和老爷换个地方。” 妇人惊呼一声,一个老迈的声音响起,“别慌,起床。” 两人在穿衣,祖泽鸿借着他们的亮光,示意其余兄弟蒙面,摆手让马武出去。 过了好一会,妇人才嘎吱开门,番子闪电捂嘴,祖泽鸿跳入房间,寒光一闪,骆思恭喉咙架着一把刀。 “骆都督,好久不见,您别喊,否则晚辈恐怕得把骆家灭门。” 骆思恭满头白发,缓缓挺直腰杆,浑浊的眼睛发出锐利的光芒,嘴角带点冷笑,“祖九箭,你这是把祖家往死里坑。” 祖泽鸿看他反应过来了,收起刀摆手示意两人把三夫人捆起来,这才对骆思恭咧嘴一笑,“骆都督,骆兄都不知道晚辈曾拜会过您?” “你那时还是条小狗,不过是个送信的喽啰,东林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为何让我儿知晓?” “没错,的确是腐朽之事,骆都督是朱明大忠臣,晚辈不是请您回忆破事,三年前您没回答,现在更不会搭理东林,晚辈有一个更好的结果,请您说服骆兄,我们要做朋友。” 骆思恭缓缓坐在椅子,一脸坚定,闭目说道,“杀了我。” 第149章 我的大闹天宫15 杀了你多可惜,祖泽鸿知道不会有结果,朝身后三名兄弟点点头。 三人立刻上前,一人从后捂嘴捏鼻,另一人按住双臂,第三人拿出水囊,从指缝中灌汤。 骆思恭挣扎了一下,可能发觉不是毒药,意味深长看了一眼祖泽鸿,非常配合的喝干净补药。 祖泽鸿笑着摆摆手,示意放开,“去把那两个婢女捆起来,掩盖一下血腥味,务必不能让人从外面发觉异常。” 三人退出门,祖泽鸿抱胸坐在骆思恭对面,长效药不会立刻迷糊,老头摇摇晃晃,手臂撑着桌子道,“祖九箭,你玩大了。” 祖泽鸿摇摇手,“骆都督,朱明的忠臣有别的朝代一个无法比拟的能力,那就是他们能弑君,泰昌陛下驾崩,骆都督几分功啊?” 骆思恭好似一下清醒了,“胡说八道。” “随便您,成国公在天启朝不过是勋贵内部一个混混角色,英国公面前提鞋都不配,如今英国公中风瘫痪,陛下却放弃威望仅次于英国公的定国公,让成国公总督京营,他有什么特殊能力吗? 总督京营就算了,陛下还命成国公为监修官,温体仁、张至发、张贞运、贺逢圣、黄士俊等为总裁官,纂修《熹宗悊皇帝实录》。 啧啧啧…这是历代内阁大学士的权力,一个混日子的勋贵有什么威望做监修官,有意思的是,帮助陛下登基的东林重臣毫无怨言。 更有意思的是,陛下登基时,英国公还是勋贵独一无二的旗帜。陛下羞辱护佑他登基的英国公,强令勋贵隐形人成国公做监修官吸取内阁威望,一定是有更多人支持。 除了东林,还有那些人呢?阉党自己?致仕大员?厂卫?想必骆都督很清楚。 京城这么混乱,成国公完全不参与任何朝事,他太干净了,干净的过分,晚辈可以肯定,他是隐藏的大贼,骆都督在天启陛下驾崩大业中,又占几分功呢? 骆养性没有丝毫功劳,却是受大多数人支持的锦衣掌印,陛下也对他很信任,屁股坐的很稳,就因为他会做人吗?” 骆思恭听着祖泽鸿一字一句的揶揄,神色大变,似乎惊怒,似乎祈求,强撑身子哆哆嗦嗦站起来,头晕目眩又跌坐回去。 祖泽鸿咧嘴再笑,“您看,历史就像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有些事就算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文武厂卫勾结在一起,也免不了天知地知。 听说您为祖籍大修会馆,出钱修缮鼓楼,还捐资修缮帝王庙,有用吗?良心还会疼?晚上能睡着吗?先帝的灵魂还会来质问你?” “杀…杀了老夫,求…求你了…” “骆都督紧张什么,皇城东安门外,有两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一个东厂,一个十王府,他们对面的澄清坊口,有一个庞大的国公府邸。 您看,成国公与信王殿下做了多年的邻居,人家有深厚的乡邻情谊。魏忠贤与人家也是邻居,可惜是个二杆子,灯下黑,永恒的安全之地。” 骆思恭努力想让自己清醒,可惜眼皮重如山,挣扎伸手抓祖泽鸿,却扑通一声趴在桌子上。 祖泽鸿起身拍拍老头的脸,自言自语道,“骆都督,别自己吓唬自己,晚辈什么都不知道,代表后人问点历史疑点,看把您吓的。骆养性为何能做十七年锦衣掌印、成国公一个废柴,为何能力压英国公定国公总督京营,不寻常的背后,是无数条命的血腥交易。” 骆思恭双臂一松,耷拉在桌上,彻底昏了过去。 祖泽鸿进入卧室,墙上竟然有佛祖和三清像,骆思恭临死前的这些行为真是可笑。 桌上有眉笔,祖泽鸿提笔在佛祖画像下写了一行字:天知地知先灵知,圣知佛知老子知。 至于老子是老子,还是老子,骆养性有个好脑袋,某些人脑袋更好,拓展一下,向世人展示你们优秀的发散性思维。 “少将军,我们该走了。” 外面传来马武的声音,祖泽鸿低头把里间的书柜全部抽开,书架上的书扔地下几本,拍拍手出门。 其中一个兄弟已经背起骆思恭,他们现在得分开行事,来到胡同中,身后的兄弟关门,从墙头翻出来。 祖泽鸿把腰后的炸药递给他们,交代两人如何使用,与马武和两人背着骆思恭走胡同一路向西。 路上几人倒替背骆思恭,还得有两人在前面探路,子时穿过阜成门大街,丑时才来到大时雍坊,四人全部累得一身汗。 祖泽鸿与马武在衙门后门的高墙下休息,另两名兄弟从旁边上房,跳入院内。 这里距离正衙还远呢,今晚正衙肯定有人,老子从后门进,他们需要在衙门附属的各种仓库和值房间穿过查探一下。 过了两刻钟,两人才从墙头翻下来,“少将军,马哥,张道浚在院中轮值,正衙院内房檐下坐满休息的校尉,我们只能从仓库抵达公房后院,不仅无法靠近,稍微有声音就被发觉了。” 祖泽鸿看一眼月色,扭头说道,“骆养性长教训了,约定时间快到了,东城一响,各处校尉和军士肯定不允许走动,而会紧守原地,但凡有人跑动就上当了。” 马武点点头,“少将军无需担心那两位兄弟,不过三十步远,他们可以瞬间回到东厂的值房,脱光睡觉都来得及。” 祖泽鸿低头思索片刻,招招手道,“走,这里不现实。” “少将军!”马武低呼一声,“不能藏到大理寺,灯下黑不能一直黑,骆养性会怀疑马某。” “笨蛋,谁说我去大理寺,咱们去五军都督府。” 马武一鼓掌,妙,与他们一起背着骆思恭向北走了三条胡同。 五军都督府乃五个衙门,挨着中枢广场的是英国公的后军都督府、以及南京魏国公遥领的中军都督府,定国公是前军都督、成国公左军都督、镇远侯右军都督。 几人当然会去左军都督府,成国公因为有监修官的身份,几乎不到都督府,平时在翰林院打酱油,其余都督府的人反而经常有人。 左军都督府在仓库区,门口稍微宽一点,有两丈宽的巷子直通中枢广场,石狮子两侧三十多人站岗。 好极了,门口越多,越证明里面空虚。 第150章 大戏中的各种角色 两名兄弟再次踩肩上墙查探。 很快返回来,轮值之人都在值房睡觉,院内一人都没有。 可以开后门,但不能开,这里的后门笨重,可以进马车,开门必然传来巨大的嘎吱声。 两道绳从墙上垂下来,骆思恭被吊上墙头,再被吊进去。 四人顺利进入核心区,各衙的布局都一样,贴着墙角来到大都督公房后面,伸刀缓缓撬开窗子,四人翻窗进屋。 里面的书架上放着满满的档案,中间公桌高高在上,两侧十四把椅子,卧室非常整洁。 骆思恭被塞到床下,祖泽鸿不放心,抓了个椅子靠背,钻进去给垫好,别睡两天睡死了。 出来想翻翻书柜,马武提醒道,“少将军,走,再有两刻钟就要响了。” 祖泽鸿点点头,四人从窗户翻出来,恢复痕迹,顺着原路返回。 快寅时了,长安街上的士兵在换防,他们在胡同里瞧得清清楚楚,两人在前,两人在后,路上小跑起来,到宣武门大街向帝王庙绕了一下才穿过街道,果然到处都在换岗。 骆养性太聪明了,聪明的刚刚好。 借着黎明前的黑暗,人们最疲惫的时候换岗,贼人照样难以隐藏,过了这段时间,黑夜就过去了。 大理寺后墙,四人顺利进入院内,祖泽鸿最后吩咐马武,“只要东城一响,你们立刻冲回东厂,走的时候在大堂与掌柜说两句,让他看到你。” 马武拱拱手,表示这小环节不用你交代,与两名兄弟快速翻墙到隔壁。 祖泽鸿等他们消失才回屋,张湫早醒来了。 “顺利吗?” “还行,塞左军都督府了,锦衣衙门进不去。” “骆养性长教训了。” 祖泽鸿点点头,把暖炕上的水桶抱下来,洗脸洗头后,站脸盆让张湫拿水淋了一遍,洗了个淋浴。 擦干回到炕上,一身清爽,毫无疲惫感。 轰~ 京城响起一声雷。 祖泽鸿嘿嘿一笑,“我得好好睡一觉。” 张湫低声道,“那您休息,妾身去添柴。” 祖泽鸿一把拉住她,“我说,我得睡一觉。” 没有回音。 随后黑暗中人影一闪,上炕倒入怀中… 客栈大堂有人睡觉轮值,伙计被惊醒,听着街上的吆喝,黑乎乎的,突然从后门进来几人,打开正门冲了出去。 马武没有出去,对伙计冷冷说道,“点灯!” 伙计点灯的时候,掌柜也从后门进来,一边穿衣一边到马武身边大骂,“该死的贼人,没完没了…” 马武脸色铁青,没有搭理他,掌柜疑惑看一眼门外,东城不远处冒火光,顿时一个哆嗦,“东厂?疯了去炸东厂。” 马武更加紧张,哆嗦着摸摸额头,“我不能回去,这些狗东西一定失控了,怎么会去炸东厂,这是打陛下的脸。” 掌柜难得拍拍他肩膀,扭头对伙计道,“去厨房倒两杯热水来。” 两人站在门口,看街上站满校尉和士兵,除了中枢衙门附近,远处更是没有人乱动。 掌柜再次拍拍他肩膀,“老夫给你作证。” 马武嘴角露出一丝得意,耸肩甩掉他的手,“老子不用你作证,我就是告诉骆指挥使是我做的,他都不信。” “是啊,只有外人才会搅乱咱京城。” “啥是外人?天启六年的大爆炸,大时雍坊平地飞升,你这地方都塌了一半,是外人干的吗?” “那是老天爷干的,做生意只求发财。” “这倒是实话,昨晚喝多了,一脑子女人,也不知是做梦还是隔壁浪叫,老子想回家睡婆娘,不该留在这里。” “你作茧自缚,骆指挥使只是在这里坐坐,可不是在这里落脚,你想让人家放心,结果老夫占便宜了,呵呵。昨晚的补汤有鹿茸,让人家尽兴,老夫才能赚银子。” “你这老头,一天到晚淫邪之念。” “马百户这就说差了,人欲才是生意之道。” “啧啧啧,看个店铺,你还成精了。” 伙计给两人端来两碗热水,马武喝两口,再次摸摸额头,“妈的,出了一身冷汗,人死卵朝天,老子不去了。” 掌柜正要安慰他,门外从长安街跑来四个番子,上气不接下气,“马…马百户,成国公府有一间厢房走水了,听说里面全是布料。” 马武一瞬间好似定住了,番子又道,“先炸了,后起火,东城兵马司和咱东厂的人都在灭火。” 马武站起来走了两步,哈哈一笑,重新坐回去,一脸洒脱,摆摆手道,“回房间休息去。” 四个番子从后门再次回房间而去,马武此刻无比轻松,哼了两声,一拍桌子,“伙计上碗酒,再来盘卤肉,老子请林掌柜喝酒。” 掌柜朝伙计点点头,示意去准备,疑惑问马武,“马百户,你高兴过头了?成国公与东厂近在咫尺,人家更会怀疑人在东厂。” “哈哈,老林啊,你知道个屁,看看城里其他地方,为何他们都不动呢?大事在别的地方,这炮仗炸响的地方,从来不是大事发生的地方。照你这么说,人还在锦衣卫呢。” 那倒也是,两人喝了杯小酒,坐椅中开门看着外面的场景。 当当当~ 上朝的钟声响起,远远望去,红袍们都去往承天门。 马武摸摸下巴,哼哼笑了两声,“昨日都在中枢衙门,没人去上朝,今日抢着去上朝,人呐,不知足。” 掌柜嗤笑一声,“你才多大,说话老气横秋。” “三岁看老,有些人三岁就老了,有些人老了也是三岁。” “哦,这还真是大智慧。” “老林,咱们打个赌,二十两银子,我赌今天京城会安静。” 掌柜眼珠一转,“听说你与忠义九箭是朋友,老子不是给你送银子嘛?” “赌不赌?” “赌,这是打勋贵和骆指挥使的脸,就算京卫和五城兵马司不参与,今日还会有校尉大搜。” “好,爽快,能白吃住几天。” “凭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祖泽鸿是陛下的人啊,谁能斗过他,骆大人就不该插手他与抚宁侯的事情,杀人偿命,天地至理。” 第151章 慌了,真的慌了 卯时,太阳出来了。 骆养性在东厂,曹化淳也在东厂,除此之外,没有别人。 成国公也上朝去了,咬定是厢房走火,但谁都能看出来,成国公一脸杀意。 骆养性与曹化淳并不在屋内,站院中负手等候各处的消息,可天亮都没有异常,那炸成国公府邸,完全是钻了个空子。 谁他妈会盯着东厂身边的定国公府邸。 王承恩突然从皇城出来了,到曹化淳旁边躬身,“督公,陛下口谕,京城再乱,所有五城兵马司、京卫指挥司千户以上下狱论罪,骆养性囚禁东厂,禁足反省三月。” 曹化淳点点头,没有说话,骆养性眉毛一跳,炸个厢房,把皇帝吓坏了,祖泽鸿没想到。 直到辰时,京城都没有什么混乱的消息。 下朝一个时辰,各衙点卯结束,官老爷们吃早饭了。 定国公才出现在东厂衙门,进门看到院中的两人,脸色充满讥讽,“骆养性,守着我家一晚,守出了个什么。” 骆养性回头躬身,“公爷恕罪,下官没有守贵府,下官是守京城。” 定国公冷哼一声,“成国公朱纯臣沉得住气,到翰林院去了,大伙也想不明白,怎么游戏突然跑东城了,有我们不知道的消息吗?” 曹化淳摇摇头,“祖泽鸿大概是收尾了,明确告诉骆指挥使控制不了京城。” “胡说八道,老夫怎么看都像刚开始,你没有被人驱使的…不对,你一直被人驱使,不了解被驱使的恨意,骆养性耍控局,殊不知在祖泽鸿眼里,你这是羞辱,他比恨抚宁侯还恨你,这也是老夫刚刚想明白的事,祖泽鸿是文武全才,一直躲在袁崇焕身后,是袁崇焕给东江准备的官,我们忽视了他的能力和感受,不能把他当七品官,至少应该看做是东江巡抚。” 定国公前半句对着曹化淳,后半句对着骆养性,把两人都数落了一顿。 有点道理,但两人不想接茬。 门外进来一个校尉,眼珠子看了一眼曹化淳,低头对骆养性道,“指挥使,马武和那四名番子一直在客栈,爆炸的当时就在,番子冲回东厂,马武则吓坏了,哪里都没去,他以为是东厂被炸,等番子返回,他干脆在大堂喝酒看戏了,番子也没有再出来。” 骆养性摆摆手,校尉躬身退出门外,他这才对脸色不善的曹化淳躬身,“督公见谅,现在可以肯定马武不知情,没有联系,下官也是为了锦衣卫好,不能因为一个娘们带千余人跟祖泽鸿走了,就有校尉变成别人的狗。” “你骆家掌控锦衣卫四十多年,祖泽鸿身边的千余校尉,难道不是你骆养性的狗吗?” “督公说差了,锦衣乃亲军,下官怎么可能控制千余人,顶多有几个眼线。” 徐希皋轻咳一声,“排除东厂和锦衣卫很对,至少清楚不在锦衣卫中,说实话,这群老鼠必须抓到,否则大伙迟早疯,没有贵人府邸会接受他们,老夫就算接受小儿与祖泽鸿做朋友,也不会养活几只老鼠,第一时间就掐死了。” 曹化淳点点头,有点气恼,“大伙好似不该昨日结案。” 骆养性冷哼一声,“祖泽鸿一再破坏规矩,他不会有朋友,好像也不想处朋友,但他任意下去,马上会死了,还去个屁的东江。” 徐希皋歪头想想,“骆养性,你想想看,祖泽鸿哪里坏规矩了?他一直没拉文官下场啊,自始至终都没有,除了东林的那些龌龊,他甚至没有搭理阉党那几根葱。” 骆养性眨眨眼,脑海一瞬间闪过一丝亮光,刚想开口,门外气喘吁吁跑来一名百户,“指挥使,骆都督被劫走了…” “什么?!”三人齐齐大吼。 百户语气快速说道,“鼓楼附近的骆都督给劫走了,昨晚子时前,至少有十几名强人出现在骆都督府邸,三个院子十名护卫八死两晕,婢女和三夫人被捆绑,的确…的确是祖泽鸿,三夫人说他持刀绑架骆都督,谈了好长时间才从府邸撤走。” 三人刹那一脸惨白… “咱家得回宫!”曹化淳急急吼一声。 “老夫回都督府!”徐希皋也跟着喊一声。 “站住!”骆养性突然怒吼,双拳紧握,浑身发抖,“来人,调外城所有校尉入内城,放弃宣武门与崇文门大街两侧,所有校尉守到两街之间,任何人不准进出,包括西城大时雍坊、小时雍坊、积庆坊、安富坊、以及东城南薰坊、澄清坊、明照坊、仁寿坊、保大坊,校尉彼此监督,缇骑与正衙校尉散开,无论是谁硬闯,先斩后奏,格杀勿论。” 门口几个百户立刻躬身领命,“诺。” 曹化淳与徐希皋仰头长出一口气,也对,这个范围内包括所有中枢衙门,京官家眷,以及所有勋贵,必须把老鼠与老虎、官场与民间分隔开,只要确定老鼠大概方位,宁杀错,不放过。 徐希皋这时候不急着走了,颓废坐到台阶上,拍拍额头道,“乱七八糟,祖泽鸿现在才开始对朝臣坑杀袁崇焕做出反应,他想一次性报仇,殊不知…殊不知袁崇焕该死啊。” 曹化淳也一脸可惜,“是啊,可惜了,祖九箭文武双全,还是走不出袁崇焕的局,他不仅害死自己,更害死祖家。” 骆养性冷冷哼一声,“两位,现在谁还敢说骆某之前多事?是谁会坐不住?下官完全不急,成国公还想跑吗?人家就是奔他来的。” 徐希皋眯眼看向骆养性,冷冷说道,“骆指挥使,你是不是站错方向了?是你爹说了不该说的事,先死的是你骆家。” “公爷您真是傻,曹公公作证,骆某才是忠臣,我爹宁死都不会泄露任何事,祖泽鸿绑架我爹,不过是让人以为我爹会说什么,哈哈~老子果然被反噬了。” 曹化淳点点头,“没错,骆都督不会说任何事,但有人会以为骆都督会多嘴,他们要乱了,必须控制住,连定国公也这么想,何况是那些士族文臣,咱家得调御马监帮助校尉控制这个范围,只要三日内无人进出,京城没有发生任何事,那才算过关。” 第152章 什么也不会发生吗 午后,客栈后院,老妈子在生火。 屋里传来男人女人的声音,老妈子蹲窗下窃笑。 “…夫人啊,这是什么补汤,要不晚上再来一碗。” “讨厌,夫君子气概雄浑…” 随后传来女人压抑而又快活的声音,老妈子笑着离开,再住下去你就离不开那碗汤了,老身能赚五两… 值房另一个老妈子在打盹,刚回来的老妈子拽起来,贼兮兮道,“又开始了,可以去熬汤了,晚上肯定要…” 老妈子挤挤眼回神,“无缘无故的,一直给人家饭里下药做什么,两天两夜,这小娘子也是浪。” “管他呢,就这一房客人,他们为了孝道,咱们为了银子。” 门口突然响起一声炸响,“两位婶子在说什么?坑客人?” “哎哟,马百户,瞧您说的,咱这可是百年名声的大店。” 马武点点头,“兄弟们回不去了,去炒几个硬菜,不要害人,害人也发不了财,赏你们二两银子。” “马百户真是大善人,哪有害人,就是卖点补药,反正是大户人家。” “哦,原来是这勾当,老林真是不教个好,不管我的事,但我还是劝你们最好收手,去看看外面,御马监和锦衣卫封街,京城出大事了,你们挑事小心被掌柜撵出去。” 老妈子神色慌张通过廊道瞧向外面,马武摇摇头,身穿宽松的袍子,再次去往大堂。 他睡了一个时辰,但也是在封街之后,门口桌子边坐着老掌柜,看着稀奇的景象,这次不止他,大概宣武门大街西边的商户都是一样的态度。 近在咫尺的大街,西侧行动自如,东侧全是校尉和兵丁,京官家眷、贵人府邸,全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听说东城更严密,大明朝两京二百多年,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景象,官府不解释,又不准打听。 反正不是太影响老百姓,大家都在吃瓜看戏。 马武坐到桌边,对五丈外的校尉兵丁嗤笑一声,“骆指挥使也不知遇到什么破事,摆出这么一个乌龟壳。” 掌柜被叫回神,左右瞅瞅,附耳低声道,“刚才你睡觉不知道,北城鼓楼旁边发生命案,骆都督被劫持走了。” “啥?骆…” 马武一声大叫,掌柜连忙捂住他的嘴,“嘘…别喊,刚才几位东主来告诉我,宣武门大街与崇文门大街之间被全部封锁,包括皇城两侧几个坊,其余地方自由通行。” 马武掰开他的手,疑惑说道,“看来骆指挥使确定了大概方位,不是在贵人府,就是在京官家眷。” 掌柜点点头,马武突然道,“管好你那两个老妈子,给人下药,赚银子事小,万一闹起来,国子监上千读书人能吵烂你这客栈。” 掌柜骂一声不知轻重,起身到后院警告一下。 马武坐在桌子托腮看着对面的情况,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感觉祖泽鸿一招翻盘,跳出事外了,现在只需要等。 张湫也不知道绑架骆思恭后果,只是觉得能让很多黑暗事情跳动起来,他们可以安心不出去了… 现在嘛,阁楼靠在祖泽鸿身边,脑海过于复杂,也不知在想什么。 身边祖泽鸿从阁楼窗户看着街上密密麻麻的兵丁,赞叹一声骆养性反应干脆,但没什么卵用。 端起茶喝一口水,摸摸鼻子,“客栈这些狗东西真是龌龊,肯定饭里也有药,老子要流鼻血了。” 张湫伸手拍了他一下,“郎君年轻而已,以后不吃就行了。” “呵呵,夫人身段妙,练武就是好。” 张湫翻了个白眼,“我想听听今晚那些恶心的贵人会发生什么事。” “无趣,如此美好光景,别谈论打打杀杀。” “妾身的确不会柔情,骆养性摆出这样的阵仗,我们就不能乱动,否则必定牵连无辜。” “是啊,够狠。” “骆养性一直够狠。” “我说的不是骆养性。” 张湫一愣,“那您在说谁?” 祖泽鸿揽着她的肩膀用力撞了两下,“夫人,你要牢记,家国天下,皇帝永远是朝事第一责任人,其实我在京城闹腾,皇帝袖手旁观,老子对他挺失望的,多疑、猜忌、寡情、冷血,他这种性格完全建立在视百姓为奴的基础上,不论嘴上怎么喊,他的内心从不把百姓当人,我们的仇,我们的恨,说到底都在皇帝身上。” 张湫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陛下?弑…弑…” “你结巴什么,他怎么会有那胆子,三皇五帝起,哪个朝代的皇帝像朱明这样频繁意外,可朱明又是绝对皇权的王朝,皇帝权力越大,越容易出意外,老天爷永远公平。大明朝十六帝,每个皇帝终其一生都在与人博弈,他们博弈的中心就是皇权。” 张湫听不懂这概括性的史册口吻,再次疑惑问道,“会发生什么呢?” “什么也不会发生。” “啊?为什么?” “发生了他们也会装作没发生,因为皇帝还姓朱,等换个皇帝,读书人才敢放心发泄。” “我们得到什么好处呢?” “顺利去东江,这下真的无人置喙我的行为了,他们以后会等着别人出头,结果就是无人出头。” “不可能?若真如此,骆思恭岂非早死了?” “御史清流当然会吵吵两句,真正幕后的主事者不会动,那就什么都不会发生,抚宁侯是谁的狗,夫人想过吗?” “谁…谁的?” “一群人的。” 张湫想了一会没有思路,祖泽鸿叹口气,“希望陛下宣我入宫,否则我就白白露面了。” 张湫更加惊悚,玩的这么大吗? 两人安静了一会,街上突然传来嗒嗒的马蹄声。 京城奔马,除了紧急军情,谁都不敢。 张湫蹭的起身,“东虏又来了?去年京畿保卫战,前线将官都不敢用紧急军情惊扰京城。” 祖泽鸿却起身哈哈一笑,“皇帝变大方了。” 话音刚落,三四十名骑士已从北而来,他们在绕城,马背上齐齐高呼, “山东剿匪大捷,钦差卢象升、祖泽鸿,未费一兵一卒,擒杀两万劫持运河官道的匪徒,剿灭反贼白莲、白禅总坛,祖泽鸿单人单箭定鲁西。陛下有旨,祖泽鸿连升七级,任山东按察司副使、东江巡按、独领东江,朝廷休沐三日大庆。” 第153章 未知的恐惧才是恐惧 皇帝‘害怕’了,但皇帝也有他的骄傲。 正四品官,山东按察副使衔,算是分巡地方。 不给都察院的副佥都御史衔,说到底还是个地方官,不属于中枢体系。 天下人都知道,东江的七品兵备和一品总督没区别,就是舍不得。 皇帝也就剩下这点脸面了。 但是…祖泽鸿如今却给他赚了不少脸面。 钱龙锡再次请辞,皇帝批了。 成基命也接着请辞,皇帝直接就批了。 东林彻底退出朝堂,连过渡的棋子也走了。 首辅是谁,温体仁和周延儒也不用争了,现在皇帝一句话可以决定,连铺垫都不需要。 皇帝一言而定首辅,看起来皇权在握,但他还不明白,从此刻起,中枢永失施政权。 这个结果本来还需要一年,被祖泽鸿提前实现了。 因为权力不是口号,权力是执行力,大明朝的执行力从此刻起,全部退出朝堂。 皇帝抢了个屁。 明天六部肯定有更多的侍郎、郎中、主事等佐贰官请辞,还有寺卿、御史、六科等清流,时间一长,部分外调的地方官,都会请辞。 凡是万历、天启在京城做官的人,现在都人心惶惶。 他们害怕翻案,必须躲。 翻什么案? 不知道啊。 齐、楚、浙、昆、东林、阉党…一茬换一茬,谁的屁股都不干净,谁上位都是一屁股血腥龌龊,现在东林又来了、东林又血腥落幕了… 谁还没站过队呢,谁还没拍过马屁呢。 狗东西骆思恭全部经历了,怎么没死呢。 旧事一旦提及,所有人都跑不了。 这就是党争对国体的恐怖破坏力,平时消耗国家资源,被掀桌子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官场有一个算一个,现在只想…逃。 乾清殿,午后的阳光洒在殿中。 成国公、定国公、曹化淳、王德化、骆养性、以及致仕的钱龙锡、成基命,此刻都坐在椅中低头不语。 他们必须出现在这里,只有出现在这里,才代表‘无辜’。 半个时辰前,周延儒、温体仁、吴宗达、何如宠等四位阁臣借着恭贺的名头来到乾清殿,也赖着不走了。 文武两拨人面对面,谁也不搭理谁。 崇祯皇帝高高在上,老规矩…他在看奏折。 很勤奋,很仔细。 不过今天的奏折一份批示都没有,全部留中作废了。 皇帝收取了祖泽鸿莫大的好处,这才回报给他官位,就是不知道皇帝这耐心能有多久。 曹化淳和王德化站身边,偶尔瞧见皇帝瞥一眼阳光的影子。 浮躁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奏折永远批不完。 报捷信使在京城转了三圈,百姓不会傻呵呵对剿匪有什么欢呼。 未时,日昳,太阳过了中天偏斜向西边。 申时,日铺,太阳完全偏西。 酉时,日沉,太阳落山。 戌时,日暮,天色欲黑未黑。 “曹大伴,点灯,朕眼睛都酸了。” 曹化淳一个激灵,扭头到殿门口从小内侍手中接过烛台。 崇祯看完桌子上最后一本奏折,揉揉眼淡淡说道,“剿匪大捷,难得有喜事,休沐三日,通政司就不要送奏折了,谁浪费国帑纸张,扣他俸禄,众卿家回去。” 众人没有动,崇祯也没有再说,扭头说道,“传膳。” 骆养性这时候起身道,“陛下劳累,微臣不敢用膳,殿外…” “卿家想多了,朕穷,只有自己的膳。” 骆养性嘭下跪,“陛下勤于政事,生活节俭,微臣不能为君分忧,万死之罪,愿节食反省。” 崇祯懒得搭理他,你看人家谁像你这样。 皇帝刚刚腹诽一句,钱龙锡起身道,“陛下,微臣即将回归故土,临别之际想念君恩,请陛下赐膳,臣感激涕零。” 崇祯诧异看他一眼,起身一甩袖,迈步到偏殿用膳去了。 钱龙锡立刻跟上,其他人才起身活动僵硬的腰肢。 偏殿一进门就是屏风,崇祯绕过屏风站在餐桌前,对身后的钱龙锡冷冷说道,“卿家如果想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那你可以滚了。” 钱龙锡一个躬身,“陛下,今晚必定有消息。” “为何?” “祖泽鸿露面了啊,晚上他才能让骆养性摸不着他出现在哪里。” “听起来和骆养性的道理一样,骆养性也不想知道他出现在哪里。” “不不不,陛下理解错了…” “大胆!”曹化淳大吼一声,差点把躬身的钱龙锡腰闪空。 站直冷冷瞥了一眼曹化淳,再次低头道,“骆养性以为在控制的地盘内,微臣可以肯定,他在控制的地盘之外。” “哦?为何?” “因为骆养性没有一招领先啊。” 崇祯点点头,“有点道理,骆家父子过于自负,名为控制京城,对祖泽鸿一点用都没有。” “微臣又要说陛下错了,没人比骆家更能控制京城。” “那祖泽鸿哪里来的数十名精锐?潜行入城朕信,这么多人骆养性一个都没找到,那是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微臣认为思路有问题,绑架骆思恭的时候,十名护卫未有一人出声,那就是熟人。” “胡扯,他都穿校尉服到锦衣衙门了。” “陛下,祖泽鸿有句话臣以为很有意思,他称呼为二层逻辑,穿校尉服露面,我们以为是栽赃,可他就是如此,反而隐藏了。” “卿家这是诡辩,绝对不是校尉,朕比你懂亲军,他们会做坏事,但不会做反事,二百年养士,不是卿家怀疑就能污蔑他们,虽然他们的确没什么用,朕永不会相信他们做反事。” 钱龙锡劝了半天被卡住了,从这句话就能听出来,骆家在皇帝登基过程中出了大力,可能与成国公一样。 崇祯缓缓落座,拿筷子吃了一口咸菜,扭头对钱龙锡道,“卿家与祖泽鸿最为熟悉,有没有一种可能,骆思恭在控制中,祖泽鸿在控制外。” 钱龙锡眼神一亮,“有,但…是谁呢?如此说来,祖泽鸿就不止做按察副使了。” 崇祯点点头,“有这种可能就行,看看他的悟性和对大明朝的忠诚,卿家用膳。” 第154章 谁说老子只会射箭 两人刚刚坐下,一个内侍满头大汗进入偏殿下跪。 “启奏陛下,剿匪参赞祖泽鸿入京,正阳门封禁,祖泽鸿崇文门入内城直到东厂,被御马监和校尉拦截在崇文门大街。” 两人没有惊喜,反而齐齐惊讶问道,“一个人?” “回陛下,确实一人,祖泽鸿看起来很疲惫,他说夜已黑,不宜面圣,请曹公公带他探亲。” 崇祯冷哼一声,“曹大伴,控制京城的人今晚加倍,京卫也参与,大伴出皇城去,带上骆养性,允许祖泽鸿探亲。” 钱龙锡躬身插嘴道,“陛下,微臣和定国公是不是也应该滚蛋了?” “不准!所有人回文华殿、武英殿去。” 曹化淳领命退出偏殿。 钱龙锡则无语,陛下啊,勋贵分属不同圈子,又同属一个阵营,一个边缘化的抚宁侯就搞得如此混乱,国公下场,厮杀起来更血腥。 皇城已落锁,皇帝、内阁、内廷三令齐全才能开门,除了曹化淳和骆养性,其他人都出不去。 两人一脸铁青从东安门出皇城,看到长安街口坐在玉阶上的祖泽鸿,气不打一处来。 祖泽鸿大乐,老子若明天出现,你们能被自己气死。 将黑不黑,老子才能退房啊,宣武门到崇文门,这一圈绕的费劲。 他靠在墙上抱胸微笑,两人盯着他脸色铁青,周围校尉和净军退后二十步,几百人在监视他。 “曹公公,骆兄,两位看起来面色不是太好。” 骆养性抢先接茬,“九箭,我不想威胁你,最好让别人相信你没什么威胁,否则,咱们都得去死。” “骆兄是个实在人,这话听着好听,老子真是累了,想去看看孩他娘。” “我爹呢?” “咦?你爹在哪里我怎么知道,小弟是回京报捷,又不是看骆都督。” “祖九箭,有意思吗?这是国事。” “国事更龌龊!” 骆养性气得发抖,曹化淳叹气一声,“陛下允许你探亲。” “还是陛下胸怀宽广。” 曹化淳一摆手,“走,咱家和骆指挥使陪你。” “着什么急,又不是我一人。” 曹化淳哭笑不得,“为何不带骆都督一起出现,这样很容易误会。” “曹公公,你冤枉好人啊,骆都督被贼人劫持,干嘛一直说是我。” “骆家三夫人看到就是你。” “眼花了?”祖泽鸿拍拍自己的短发,“老子这么鲜明的特色,他们怎么能认错人。” 他这无赖样把两人整不会了,祖泽鸿又道,“曹公公,马武呢?我在这叫了半天,马武都没出来,他得去朝阳门接人。” “什么人?” “亲卫呗,我总不可能一人。” 曹化淳与骆养性对视一眼,后者疑惑问道,“家丁?” “是啊,哦,还有张湫,他们刚从天津卫而来。” 骆养性气得深吸一口气,“贤弟真是大能人,在这京城竟然有数十名死士。” “一般一般,骆兄还有五万锦衣呢。” 骆养性歪头想如何与他交流,一个百户来到身边,“骆指挥使,朝阳门外有人嚷嚷入京,还有女人,说奉您的令,东城指挥使和京卫指挥使…” 百户还未说完,骆养性一摆手,“让他们进来,带到这里。” 朝阳门就在身边,用不了多久,曹化淳坐到身边也歇歇,祖泽鸿突然问道,“曹公公,我的金箭呢?” “你还想着金箭?” “是啊,为何不想?” “你把朝堂搞得一堆混乱,陛下若不休沐,明日有三成人辞官。”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这不是栽赃吗?其实我也不想面圣,领了金箭文书,到东江去了。” “为何不想面圣?” “陛下日理万机,地方官面圣做什么,应该去六部述职。” 曹化淳差点被噎死,冷哼一声,偏头不想搭理他了。 骆养性接茬追问,“九箭,再问你一次,我爹呢,这不是威胁你,你也不是傻子,想活下去,就不要害人。” “骆兄,我也再回答你一次,若你真找不到爹,就叫曹公公爹。” “祖泽鸿!” 骆养性勃然大怒,快步到身边,一脚踹了过来。 祖泽鸿单手撑地,一个街舞单旋,顺势带朝天脚。 骆养性的脚距离他还有一个小腿的距离,就被由下而上的脚底板踢了个仰天倒栽。 骆养性是有底子的,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没想到对面祖泽鸿是无底线的,一个凌空飞拳,来不及护胸,被结结实实又来了个倒栽。 “住手!滚远点!”曹化淳朝围过来的校尉和净军怒吼一声,他们立刻停步。 “咳咳咳~”骆养性咳嗽两声起身,脱掉腰带,解开官袍,把帽子也扔给身后的校尉,一句话没说,摆了个挂马请刀的起手式。 这样子像某部电影的样子,祖泽鸿嘿嘿一笑,撩起长袍下摆,双腿跳来跳去,握拳抱胸,进可攻退可守的格斗式。 曹化淳这时候闭嘴了,退后几步抱胸看戏。 骆养性看祖泽鸿一脸戏谑,没有进攻的欲望,顿时向前飞跃前踢,紧接着冲拳、劈刃、砍掌、插刀、削指、挂掌… 一拳快过一拳,一套凌厉快速的拳法,祖泽鸿转了个大圈。 骆养性有点吃惊,“这是什么步法?虚挂无实,这样躲来躲去可不行。” 祖泽鸿没有回答,双臂举到脸前,摇头晃脑,一副挑衅的贱兮兮样子。 骆养性不知道这是进攻的前奏,再次怒吼冲拳。 祖泽鸿侧身一跳,快速一个勾拳,砰砰,骆养性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但他也给了祖泽鸿左臂一个结实的劈刃。 两人分开,骆养性懂了,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看谁点子硬,先打到对方要害。 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披挂前倾,没想到贱人突然后跳,收拳侧踢。 踢到哪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以拳对腿,够不到… 侧踢、扫堂、旋踢、天踢、截踢、劈踢、勾踢… 骆养性开始有多威风,现在有多狼狈,鬼知道这家伙擅长腿法。 张湫带着四名家丁来到长安街口,正看到祖泽鸿如同旋风一样,砰砰砰,对着骆养性一通暴踢。 骆养性站不住,退不远,双臂紧紧护住脸和胸口,但脚对拳,属实狼狈… 力气此消彼长,最终祖泽鸿一个大力旋踢,骆养性双手护胸,第三次倒栽葱… 祖泽鸿没有落井下石,后退两步,伸手食指对着骆养性开口biu~biu~两声,“谁说老子只会射箭。” 第155章 大聪明来了 骆养性当然不是什么高手,但身边校尉太多了,脸丢的有点大。 起身对祖泽鸿冷冷说道,“文武全才,可惜了。” “骆兄过奖了,你的文肯定比我强,我这举人是…” “散开~”曹化淳一声高呼打断他,校尉和净军低头退远了,他们更不想瞧骆养性的傻样子。 张湫带四名家丁站在祖泽鸿身后,曹化淳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又看向骆养性,意思是你来问一下。 骆养性有点气不顺,“弟妹回来省亲?” 张湫淡淡看了他一眼,“骆大人,妾身非官非亲非朋,您想知道什么呢?” 骆养性又被噎了一下,涵养耗尽,冷冷一挥手,“祖泽鸿,你去探亲,亲卫要么跟着你,要么去诏狱。” 祖泽鸿朝他一咧嘴,“别上房顶踩人家瓦哦,一片瓦十条命。” 说完向曹化淳伸手虚请,“曹公公,您是朋友,咱们喝一杯。” 曹化淳点点头,两人一起从长安街向大时雍坊而去。 骆养性这时才对校尉道,“缇骑全部出城,本官现在可以节制京卫,带领城外轮值京卫马上搜索京城十里内商号、客栈、官驿、散户,一处不落。” 随他做什么,一切都改变不了,今天祖泽鸿和皇帝所受的压力,明天全到他头上。 曹化淳屁股后面带着三百多校尉,两人一到大时雍坊钱龙锡宅邸,立刻被围的水泄不通,但没有一人进院。 祖泽鸿进院就吩咐家丁晚上在房顶轮值,但凡有一个活物上房顶,直接射下来。 曹化淳由得他,中院王之臣看到祖泽鸿充满惊吓,曹化淳摆摆手,“王都督,准备一桌酒,一会慢慢聊。” 祖泽鸿带着张湫直接回后院了。 王彩霞和蝶梦都胖了,两人一直都在正屋休息,祖泽鸿挨个拍拍脸,附耳到肚皮听一听。 这感觉还真美妙。 王彩霞笑着把他推开,“夫君回来报捷?爹爹说您连升七级。” “这都是小事,夫人把身体养好,别饿着孩子比什么都强。” 张湫在身后看着两人连连摇头,“嗜睡很正常,不能懒,要多走动,蝶梦还不要紧,彩霞更得走动,否则必定难产。” 祖泽鸿回头,“你个乌鸦嘴。” “妾身有经验,彩霞妹妹这一看就是整月不动,越不想动越得动,生子如过鬼门,说好话有什么用。” 祖泽鸿还想怼她两句,王彩霞笑着把他推开,“张湫姐姐说的才是大实话,您快坐下说说。” 三个女人一台戏,祖泽鸿对笑眯眯的蝶梦拍拍脸,附身亲一口,“夫人辛苦了。” “郎君才辛苦,您吃过了吗?” 祖泽鸿一拍手,“晚上咱们再聊,我去和曹化淳先喝一杯。” 三人都催他离开,祖泽鸿出门抬头看看天空满天繁星,突然想起了虎妞,下次得好好睡… 中院两人都没什么食欲,祖泽鸿进门,给他们倒酒,举杯在桌子上碰了一下,仰头喝尽后,直接扣转杯子,“曹公公,就一杯,最近有点上火,我喝粥,您二位慢慢吃。” “你上什么火?一个袁崇焕,就让你奔袭千里杀人?还绑架70岁锦衣都督,你这样…” “曹公公,您想的太远了,上火就是上火。”祖泽鸿一边说,还一边食指翻鼻孔,“您看,流鼻血。” 曹化淳疑惑看着他,突然按住他的手给号脉,不一会就疑惑问道,“你喝鹿血?受伤了?血热而腹燥,有点虚空。” 祖泽鸿瞠目结舌,“胡说八道,我健康着呢。” 曹化淳点点头,“看你打骆养性生龙活虎的样子也不像受伤,但你的确腹燥,干嘛吃大补之药?” “我是辽人嘛,人参鹿茸啃着吃,多常见。” 曹化淳嘶嘶深吸一口气,还没吐出来,祖泽鸿立刻道,“曹公公,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陛下不同意所有人请辞,会有人想方设法向陛下效忠。” “荒唐,陛下乃圣君,天下皆忠义。” 祖泽鸿端起碗喝粥,不想说了。 他冷漠的神情让曹化淳顿时充满忐忑。 王之臣却突然道,“这是最好的结局,但那些中层京官对陛下的信任来自哪里呢?” 祖泽鸿抬眉看他一眼,“王都督,冯铨在隔壁吗?叫过来喝两盅。” 王之臣一瞬间好似明白了什么,“骆思恭什么都没说过?有别的人证?” “再说一遍,我没见过骆都督,不要什么事都栽我头上。” 王之臣也被噎了一下,看一眼曹化淳,起身到外面叫冯铨去了。 祖泽鸿低头专心吃饭,这时候,外面忽然轰得一声~ 遥远而又高亢的声音。 曹化淳机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非常丰富,惊讶,不屑,叹息,悲凉… 他什么都没说,好像又说了千言万语,无比失望。 祖泽鸿喝了两碗粥,起身自己在柜子上的茶罐翻腾一会,冲了一杯败火的金银花茶,滋溜滋溜喝起来。 半个时辰后,王之臣和冯铨才回来,曹化淳一人喝了好几杯,祖泽鸿也喝了好几杯。 冯铨开口直接问,“九箭,刚才是哪里响?京郊也搞这一套?” 祖泽鸿请他落座,“冯先生,咱们是朋友,你要相信我,城外响关我什么事,我怎么会知道。” 冯铨远比曹化淳、王之臣适应这种谈话方式,闻言点点头,“好,冯某相信,与九箭无关。” “哎,这就对了,这才是朋友。” “九箭,咱们按你所言,倒推一下最好的结局,京官对陛下充满信任,不再担心被清算,也不担心被牵连,是这样吗?” “曹公公说了,陛下是圣君,天下皆忠义。” “没错,那就不需要人证,九箭在控制圈外面,那骆都督出现在控制圈里边就行,且他自己会扛下来,否认一切。” “我不想一直重复,我真不知道骆都督怎么回事。” “好,冯某明白了,那就是说…骆都督在皇城。” 三人齐齐惊讶看着他,冯铨看祖泽鸿没说话,继续说道,“谁都承受不住藏骆都督的后果,除了陛下,九箭是如何把人送进皇城的呢?皇城守卫如此不堪吗?” 第156章 思维拓展与奸诈虚伪 冯铨后半句是在问曹化淳。 曹公公一时没理顺其中的逻辑,过一会嘭一拍桌子,“该死的狗东西,除了勋贵子弟,谁能带人进皇城。” “不对!”冯铨摇摇头,“御马监、净军都可以,曹公公,是谁把御马监调出来与校尉一起封街呢?” 曹化淳指指自己,“咱家提议,陛下允许。” “不是这么思考,应该想一下,您为何会产生御马监封街的想法,是谁影响了您。” “骆养性,只有骆养性,当时有徐希皋,但他没说这种事。” “那是谁让骆养性产生的这种想法呢?” 曹化淳被点醒了,惊讶说道,“他的性格?” “没错,九箭已破心,摸准了骆家父子对京城控局的习惯,他会恼羞成怒,进而做出九箭预料的行为。” 祖泽鸿迎着六只眼睛起身,面无表情拍拍屁股,“你们老了,睡不着慢慢聊,我晚上得陪婆娘,拜拜~” 三人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眼看祖泽鸿消失在拱门,曹化淳一把抓住冯铨的胳膊,急切问道,“城外哪里响?” 冯铨轻咳一声,“曹公公,应该是他们落脚的地方,这是结束一切的信号。” “不对,城外落脚,晚上如何进城?” “若是每天晚上有不同人进来,不同人出去呢?他们用江湖人的飞爪,飞速从城墙上下,士兵换班的时候,可能被蒙混过去。” “可能永远是可能,别忘了,前两天晚上校尉都在城墙下。” “曹公公,这里有一个很大的误会,骆养性守紧内城,完全忘了外城。他们从外城的城墙进入京城,再靠近三个内城门,混在守城的士兵中间,从台阶上下城墙呢?” 哇哦,这才叫聪慧。 曹化淳与王之臣对视一眼,握拳敲敲自己的眉心,一副懊恼的样子。 门外来了一个净军,“督公,京卫报,城北官道十里的钱氏商号遭遇灭门案,掌柜和护院十三人被杀,京卫搜查时触碰了地滚雷,房屋夷为平地,死伤七人。” 曹化淳眨眨眼,对冯铨更佩服了,“冯先生,皇城哪里?” “若是我,就会查查王承恩,他不是准备去东江了吗?” “不不不~”曹化淳连连摇头,“你这是不知实情,王承恩绝不可能,一丝一毫都没有。” “皇城内衙门和监局众多,应该是有人去,而又少去的地方,否则骆都督就饿死了。” 曹化淳开始绞尽脑汁想哪儿能藏人,哪儿又不怕藏人。 思考半天毫无所获,王之臣悠悠说道,“既然都进皇城了,禁宫也不是不可能,武英殿、文华殿,都有可能。” 思维拓展无敌。 曹化淳突然起身,拱拱手大步出门,走两步又退了回来,“冯先生有才,应该起复到大理寺…” “曹公公,冯铨是从内阁致仕。” 王之臣提醒一句,冯铨和曹化淳尴尬对笑,后者扭头离开。 这一夜是怎么过的,以后谁都没提,他们该找物的时候找人,该找人的时候找物,一开始就落了下风。 大搜索控制在皇城和禁宫内,民间向来听不到什么风声,隔天又是朝廷休沐,禁宫内可以放心找… 祖泽鸿昨天晚上与三位夫人聊的太晚,后半夜丑时才入睡,王彩霞和蝶梦一直询问各种怀孕经验,张湫不厌其烦解释,彼此还要打闹几句。 张湫也在正房休息,王彩霞现在无比‘大方’,你们统统靠后,何况是个寡妇,根本不在意。 祖泽鸿还是被尿憋醒的,起床到净房解决,又钻回被窝补觉,一不留神发现太阳都晒窗棱上了。 王彩霞和蝶梦没有孕吐,还真的嗜睡,祖泽鸿挪啊挪,掀开张湫被子钻进去。 张湫伸手在腰间掐了一把,刚暖场,窗外响起侍女的声音,“姑爷,外面有大员求见,老爷说您务必得出去,要不他们闯进来了。” 晦气。 祖泽鸿一脸恼怒出门。 面色不善来到中院,屋里人还不少,徐希皋父子、周延儒、钱龙锡、冯铨、王之臣。 对周延儒拱拱手,“恭喜恭喜,周大人以后多多提携,下官一定马首是瞻,为您政绩添砖加瓦。” 周延儒经过冯铨提醒,大概明白祖泽鸿什么类型的鸟,顺毛捋总不会错,“祖大人客气了,山东剿匪十分有借鉴意义,不费一兵一卒,顶大明十年之功,祖大人前途无量。” “好说好说,您是首辅,下官的功绩就是上官的功绩,我的就是您的,您也前途无量。” “好好好,大伙都前途无量,可若死人就不对了。” “那当然,除了父母子女,这世上人与人的关系都是相互的,下官愿意做您的下官,不一定就是您的下官,得您同意下官做您的下官,下官才是您的下官,您看,简单的事情总是搞复杂。” “祖大人真乃大智慧,二十岁的正四品官,已经很了不起了,不需要别人同意,祖大人就是实实在在的大明翘楚。” “品阶说明不了什么,下官若是武将,说不准是一品都督,您看允祯兄,生下来会撒尿的时候就是千户,张嘴说话就是指挥使,读书识字就是都督,哎,人比人,气死人。” “中山靖王之后,开国大功臣,当然与国同休,祖大人的子嗣以后也有希望与国同休。” “周大人此言差矣,下官的子嗣永远与国同休。” “哦?祖大人果然胸有乾坤。” “有屁乾坤,开国功臣那么多,中山靖王当然是翘楚,但开国农民、开国商人、开国士兵、开国工匠,哪个不是开国功臣,自然家家与国同休。” “醍醐灌顶,没错,开国百姓人人与国同休,祖大人乃报捷使者,不入宫面圣吗?” “拉倒,陛下已经议功,圣君当朝,为大明日理万机、殚精竭虑、宵衣旰食,好不容易休息三日,何必打扰陛下安静。” “有道理,祖大人果然社稷功臣,祝东江旗开得胜,周某告辞。” 第157章 聪慧不断,皇帝急躁 祖泽鸿到拱门与周延儒客客气气告别,回到中院厢房门口。 “公爷,婢女说朝堂大员来了,您是勋贵,除了周大人,这都是一群白身的棒槌,那您是来看戏?” 徐希皋点点头,“老夫在禁宫武英殿值房休息,太吵了,没休息好,获得陛下恩准出宫。” “哦,朝堂休沐三日,那您好好休息,大明离不开您。” “老夫还想送送钱阁老,相交一场,不打不相识。” “哦哦,那诸位聊,晚辈告退。” 祖泽鸿走了,众人沉重落座,徐允祯在他爹身边摸摸额头,对定国公问道,“虚虚实实一套看着累人,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周延儒如何辨别虚实?” 王之臣轻咳一声,“小公爷,无需辨别,祖泽鸿告诉周大人,他必定回去东江,必定能站稳脚跟,一切都在控制中,其余内容不重要。” 徐希皋摇摇头,“我倒是认为很重要,士农工商,祖泽鸿在告诉大伙,人根本不在皇城,瞎折腾啥呢。” 众人一头,“没错,不在皇城。” 说是这么说,但皇城还在搜索,他们无人去提醒,不愿卷入其中。 钱龙锡捏捏眉心,“老了,老夫要回家了,这院子就是人家的了。” 徐允祯这时又问道,“诸位前辈,时间是什么时候?不会是三天?我猜陛下今天就受不了,这么封街四天也说不过去。” 骆养性突然怒气冲冲出现在中院,众人被他眼中的杀意震惊,有结果了? 骆养性歪头看一眼众人,迈步进屋,把手中的一卷画像扔给钱龙锡,出口全是杀气,“钱阁老,您已经致仕了,想分段回家吗?” 钱龙锡莫名其妙展开画像,一段歪歪扭扭的炭笔,天知地知先灵知,圣知佛知老子知。 几人看他呆滞,探头看了一眼。 嗤~ 冯铨突然笑了,“儒释道三圣当然无所不知,骆大人自乱阵脚。” 骆养性狠狠嘶牙,“是这样吗?” “不然呢?什么人什么时辰所写?” “字太小,昨日有点混乱,在我爹卧室书柜旁,没有别人去过,劫匪所留。” 冯铨突然慢慢扭头看向徐希皋,眼神忽明忽暗,但盯着他没有动。 定国公被看的发毛,“冯铨,你最好想明白了再说。” 冯铨突然一拍桌子,“骆指挥使,之前炮仗响的地方都是为了吸引注意力,咱们上大当了,他一个炮仗,让我们所有人把成国公府忽视了,人根本不在皇城,马上搜成国公府,事无巨细,尤其是平时不去人的地方,地窖也别错过。” 随着他的说话,众人蹭得起身,没错,这才是最可靠的推断。 钱龙锡一跺脚补充道,“成国公府、十王府、东厂都得搜。别忘了抚宁侯挂在锦衣卫,厂卫一体,不能漏掉东厂。” 骆养性一身戾气突然消失,拱拱手快速出门,众人互相看一眼,齐齐跟着出门而去。 院里突然无比安静,祖泽鸿在后院陪三位夫人坐了一会,得知他们走了,又独自一人来到中院客房。 大闹天宫,哎,挺无聊的。 崇祯没有玉帝的气魄和腹黑,既不敢下手,也不敢默许别人下手,甚至连出头都不愿。 自己现在最应该被下诏狱,受点苦,那样才能与某些人大开杀戒。 现在不伦不类,崇祯不仅把自己架住了,其余人也被他架住了,没人动手,全部在动嘴。 祖泽鸿低头思索间,门口出现一个身影。 身穿蟒袍的王承恩一脸微笑,手里拿着一个黄布包裹的东西,伸手放到桌上,“祖大人,陛下命奴婢给您送来金箭。” 这就招安了? 祖泽鸿笑笑,打开黄布,这把弓要多骚包有多骚包,握把雕龙画凤,躬身裹金粉又有黄布,还在两端套了两个铜质龙头。 欣喜的是,这是把真弓,不是样子货。 弓身有胶粘成型的四根鹿筋,两侧牛角均为四层胶粘,妥妥的复合反曲弓,时代最强的弓。 弓弦是白马鬃泡油编织,轻轻拉一下,破空声干脆。 祖泽鸿笑着把弓放回桌面,拿步包起来,对王承恩笑着点点头,“神兵利器,祖某以后可能会被人叫七箭。” 王承恩反应有点慢,犹豫片刻,才明白他说的是强弓无法连射九箭,拱拱手道,“王兴祚王公公对祖大人赞不绝口,奴婢有幸到东江,不知多久可以随祖大人上任。” 祖泽鸿仰头哈哈大笑,伸手用力拍拍他的肩膀,“王公公,作为朋友呢,友直才是良好的品质,祖某可以给你交个底,你暂时去不了东江,因为我还没有站稳脚,但祖某给你一个承诺,一切都是最好的结局。” 王承恩看起来又在回味他的话,祖泽鸿再次拍拍肩膀,“回去,一切都是最好的结局,这就是祖某给陛下的回答,你也别绞尽脑汁问了,鬼才愿意回京城,是他们逼我回来的,他们就别想着我会低头溜走,陛下是帝王,身处金銮,看戏就会得到一切。” 王承恩拱拱手,起身准备离开,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东林的事完结了吗?” “王公公,东林的事早完结了,不是我不想完结,是他们不放心,我都不愿做个东林,是他们总要别人认输的同时还得下跪。他们想看我下跪的模样,才得到今日的一切。” “祖大人果然顶天立地,奴婢告退。” 祖泽鸿看着王承恩背影再次叹息一声,无趣。 一个时辰后,昨日乾清殿那些人都在东厂,他们连屋里都不想去,院子里坐成一圈个个挠头苦思。 虽然还没有搜完,但众人也不抱希望了。 王德化突然出现在院门口,“诸位大人,陛下口谕,申时召见剿匪功臣祖泽鸿,诸位大人外加六部侍郎尚书陪同,乾清殿赐宴。” 皇帝果然耐力不行,今天都忍不下去,给划出了明确的时间线。 第158章 这世界最缺人才 温体仁等王德化离开,起身对众人拱拱手,“诸位大人,这么可笑的游戏我们可以玩玩,但不能被牵着鼻子走,一定会有人记录,中枢被一个七品官吓得三日不得动弹。” 哪壶不开提哪壶,众人看他一眼,没有人接茬。 温体仁朝另一边拱拱手,“王之臣王先生、冯铨冯先生、还有钱阁老,三位都是白身,参与这热闹做什么,温某也在大时雍坊,咱们回家歇着。” 三人诧异看了他一眼,冯铨当然没动,钱龙锡也没起身,但他推了一把王之臣,后者只好起身,“温大人请,王某的确不该看热闹。” 两人到门口突然与一个斗牛服男子相对,马武拱拱手,“见过温大人,见过王都督。” 王之臣两步来到他身边,“你回来了?谁放进来的?” “骆指挥使,他早就想明白下官与此事无关,就是放不下面子,现在被折腾的没脾气了。” 王之臣在门口张望片刻,“骆养性呢?” 马武指指中枢衙门,“听说在大搜锦衣卫衙门,也不知道谁给的灵感。” 温体仁上前拱拱手,“马百户,温某想请教个问题。” 马武连忙深深弯腰,“温阁老言重了,请教一词下官万万不敢当,您吩咐。” 温体仁指指身后的院子,“马百户知道他们害怕什么嘛?” 马武低头答道,“诸位大人是大明柱国,他们不是担心自己,是担心朝堂。” “好极了,马百户是明白人。那是谁允许一个人绑架朝堂呢?” “是数量!” “嗯?” “温大人,下官两个月前在京郊听祖大人说过一句话,他说人与人的关系都是相互的,您以为担心被清算的人只有三成,其实是全部,只要有一个人担心被清算,整个官场都会担心,同乡、同学、同门、同部、同殿、同朝…这些关系能把所有人牵连起来,也可以说,诸位大人就是在担心自己,您,也是当事人。” “哈哈哈~”温体仁突然大笑,“好,骆养性滚蛋,有明白人接替他做指挥使,马百户随曹公公清算阉党,审判两年逆案,从未酬功,本官一定举荐马百户。” 马武诧异看着温体仁,有一股祖泽鸿被抄后路的不妙感。 温体仁却画风一转,淡淡说道,“怀疑这里,怀疑那里,都不会有结果,也许人就在眼前,也许远在天边,越怀疑越会陷入怀疑,祖泽鸿与妻妾团聚,一点不担心身外事,那就是说,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时间到,自然会出现,搜能有什么结果,马百户,温某借用别人家舍,请你喝一杯,里面那些人戚戚然,不用去自讨没趣。” 马武微微躬身,“温大人,曹公公召见下官。” 温体仁拍拍他的后背,“马百户,有志不在年高,有术不在官身,百户也是栋梁,既然有公务,那就下次喝一杯。” 马武皱眉看着离去的温体仁和王之臣,暗骂一声魑魅魍魉太多,带着四名番子进入东厂。 曹化淳进入东厂正堂了,坐岳飞画像下面喝水。 马武进门后拱拱手,“督公,属下回来了。属下想了两天,同样没什么思路,感觉怎么想都会上当,不如不想。” 曹化淳露出一个淡淡微笑,“一个时辰前咱家若听到这话定会揍你,现在却是金玉良言,坐,还有半天时间,现在大家都急,但除了骆养性,真没有人焦虑,这个反噬还挺精准。” 马武到身边给加水,自己也倒了一杯,坐到下首的椅子上才意兴阑珊说道,“督公,属下感觉祖大人肯定很失望,他是回来杀人,结果二十对八百,一开始就让他不痛快,他这是告诉骆指挥使,玩心眼武将更会玩。” 曹化淳看他一眼,微微点头示意继续,马武又说道,“祖大人说过,论敏锐程度,天下无人可与前线战将相比,这是生死关口练出来的本能,骆指挥使一直在控局,把别人当棋子,朝臣以为是权争,想的更多,结果是自己吓唬自己。 但大伙都没想过,祖大人受到任何压力,对他来说都是生死大关,这就是区别,朝臣在权争,在考虑适可而止,祖大人在背水一战,现在…应该是痛打落水狗,朝臣怎么能事不关己,在哪里坐着比心眼。” 还是那个道理,但马武对温体仁和曹化淳所用的说法完全不同。 同样是跟着祖泽鸿一段时间,看看马武的领悟力,再看看董二、张泷的领悟力,天上地下。 曹化淳思考了一会,放下茶杯对马武叹气一声,“前年让你做理刑千户,你小子躲来躲去,说千户不得善终,一辈子只会做百户,现在终于想通了?” 马武咧嘴一笑,“属下想躲也躲不了,狐狸可以躲到老虎后面,属下一条狗,蹲在一群鸡后面更招摇。” “哈哈哈~”曹化淳仰头大乐,“因为祖泽鸿的原因,想不到他们会盯上你,骆养性如临大敌的盯着你,能以百户之身进入陛下视线,已算不错,东厂理刑千户一直在陕西,你来带着这两千余人。” 马武突然起身,到曹化淳耳边低声道,“属下三日前就知道祖泽鸿在城内。” 曹化淳眉毛一挑,问了一个非常关心的问题,“他…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啊,属下那个弟妹掩护,一男一女,士兵怎么会关注扮做夫妻的人。” 曹化淳恍然大悟,马武又接着道,“前天晚上属下让两个番子跳出客栈,先一步潜藏回东厂,他们根本不在客栈。 属下并不是为了阻拦别人,而是判断东厂会成为目标,这也让属下逮住人了,番子亲眼见到两个人进入成国公院子,一炷香后爆炸,他们已经进入京卫武学了。 属下可以肯定,他们都是事先计划好的,因为这两人到国公府外半个时辰,他们掐着点行事,骆思恭绝对不在东城,更不可能在皇城,朝臣自己吓唬自己。” 曹化淳两眼放光,看向马武的眼神如同见到久违的宝物,娘咧,整个京城被耍了三天,终于有人摸着祖泽鸿的套路了,可惜被自己忽视了。 人才啊,得大用。 第159章 我的朋友诞生记 马武带的那两个番子随后被叫进来,曹化淳带几人到后院详细问了一遍。 他们对了两天的口,事无巨细,分开问都不会差错,何况是一起问。 曹化淳在地下来回踱步,京卫武学? 天下将门子弟都在两京武学,有两千人的规模,属于礼部和都督府一起节制,老师全是教谕,学子全是将门之后。 这就解释通了,就算很多人不与祖家做朋友,唇亡齿寒、兔死狐悲,将门子弟一定与将门亲近,祖泽鸿把他弟弟放到武学,原来是在找朋友… 祖泽鸿的属下全在京卫武学,难怪无法找。 马武看着曹化淳来来去去踱步,不着痕迹摸摸额头冷汗。 祖泽鸿这种诱导性的‘服务’实在可怕,谁知道曹公公想了多远,起码他会怀疑所有将门、所有勋贵… “马武!”曹化淳突然大叫一声。 马武立刻躬身,“督公吩咐。” “现在东厂所有人听你号令,去搜查京卫武学,客气点,只搜查不明身份人员,不要与学子和教谕动粗。” 马武摇摇头,“督公,您又上当了,这会让大明武将寒心,我们就算知道他们在武学,也得装作不知道,宁肯搜国子监,都不能搜武学。” “啊?!” 马武靠近到耳边,“督公,我们应该搜锦衣卫,南北镇抚司、诏狱、文牍司、匠作所…所有下属衙门都得搜。” 曹化淳眼里的精光大亮,对外大吼,“来人,所有领班集合番子。” 院内等候的人突然看到集合,瞬间院子站满斗牛服的小头目。 曹化淳和马武从后院出来,一句话没说,大手一挥,全部出动。 这次只召集了一半人,大概有八九百人。 足够了,从此以后,东厂曹化淳以下就是马武。 一群人浩浩荡荡冲向中枢衙门,挠头苦思的大员对视一眼,立刻跟上。 骆养性和张道浚还在锦衣正衙门口,两人托腮看着皇城,齐齐眉头紧皱,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看到曹化淳和马武带番子拥了过来,骆养性不明所以,与张道浚一起躬身,“见过曹公公。” 曹化淳冷哼一声,“骆大人,咱家节制厂卫,你可真是让咱家看了一场大戏,灯下黑的局面如何破,当然是黑中黑,搜索了一遍锦衣正衙,有什么收获?” 骆养性不明白他发什么颠,躬身道,“下官搜索两遍,没什么收获。” “当然没什么收获,南北镇抚司搜了吗?诏狱搜了吗?文牍司、匠作所搜了吗?” 骆养性瞠目结舌,“督公,匠作所在外城,文牍司能冻死人…” 曹化淳大怒,“骆养性,外城也是锦衣卫,千户所、百户所全是锦衣卫,袁崇焕执役的帮闲处更是锦衣卫,你们亲军在京城至少有四十个属衙,仓库不下五十个,院子二百处,哪个不是锦衣卫,愚蠢。” 骆养性的智慧树再次被点亮,一丝羞怒闪过脸色,曹化淳又怒吼一声,“不用你搜了,咱家来搜,马武,先搜锦衣正衙后面所有属衙,马上开始。” “等等!”马武张开双臂拦住准备一窝蜂进去的番子,对曹化淳躬身道,“督公,这样搜是瞎搜,若想找到骆都督,先得明白他老人家是如何被送进来的。” 曹化淳看着他眨眨眼,“好,咱家说了,你做主。” 马武躬身领命,对身后的几个领班道,“把锦衣卫所有衙门围起来,让里面的人全部待着别动,咱们的人也不准靠近院墙,每队派两人到院墙下找痕迹,再派一人到墙顶屋顶找痕迹,不准上去超过两人,事无巨细,必须查找一切异常,去。” “诺!” 东厂之人立刻分开把锦衣卫庞大的属衙片区围起来,骆养性阴恻恻看着马武,“马兄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小心绊倒摔死。” 马武咧嘴一笑,“骆指挥使,前天下官就跟您说过,您看不起下官不要紧,不要看不起别人,京城是陛下的京城,是大明的京城,不是你骆家的京城。” “放肆…”骆养性大怒。 “你放肆!”曹化淳更冷的一声,让骆养性低头闭嘴,胸膛起伏,看起来快憋炸了。 身后跟过来的红袍看着厂卫内讧,心情各有不同,现在更加无人敢去逼祖泽鸿了。 中枢衙门广场安静了两刻钟没有结果,曹化淳有点心焦,马武却老神在在仰头看着锦衣正衙的门梁,一堆废物啊,让人家带个女人设了这么大一个局,现在还有局中局,计中计… “督公,后衙文牍司丙号库有上墙上房痕迹,非常新,不会超过三天。” 妈呀,众人脑子一阵轻松,总算逮住老鼠了。 “等等!”马武又拦住去看戏的红袍,“督公,让兄弟们继续查,先把痕迹找全。” 曹化淳摆摆手,示意马武快去安排。 众人有点激动,迫不及待想在祖泽鸿面圣的时候拖骆思恭出来羞辱,锦衣正衙前又等了两刻钟,他们渐渐笑不来了… 骆养性更是脸色黑红。 因为东厂番子从后面属衙墙上开始,在墙头房顶站了一溜,马武也出现在锦衣正衙正堂房顶。 怎么可能? 众人扭头看向骆养性,全是嫌弃看废物的眼神。 马武很快从正衙房顶下来了,对曹化淳摇摇头,“督公,不用搜了,不在这里。” “什么?”曹化淳鼻音喘着重重粗气。 马武缓缓解释道,“属下判断没错,人家的确来过这里。属下问过了,前天晚上锦衣佥事张道浚大人在正衙轮值,院里全是校尉,他们当然下不来,上面的确有痕迹,是探路的两人,并未扛着什么东西。” 众人马上扫向中枢广场两侧的衙门,现在都未时了,再过一个时辰祖泽鸿面圣,若到时骆思恭还未出现,这个游戏朝堂把底裤都输光了。 骆养性一摆手,“来人,搜所有中枢衙门。” “不行!” “你敢!” 一群红袍怒发冲冠,看向骆养性的眼神全是怒火,这是踩他们的脸,踩所有文官的脸,死也不能让校尉大搜衙门。 第160章 下一阶段的预热 骆养性迎着一群红袍的怒火,终于明白自己彻底输了,朝臣对骆家再无信任,这才是反噬。 马武淡淡瞥了一眼骆养性,跟着说道,“督公,至少各衙轮值之人自己搜一遍。若到时候骆都督从衙门出来,面皮彻底丢尽了。” 有道理,他们立刻通知人自己去搜,反正六部主官正在准备面圣,应该全在衙门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好似长跑到了冲刺时刻,上千番子在中枢广场,曹化淳和马武来到承天门,红袍也跟过来了,渐渐的各衙尚书和侍郎也来到承天门。 ‘陪客’时间到了,依旧没什么收获。 骆养性闭目等着一会皇帝对他的处罚,突然感觉身边鸦雀无声,睁眼发现他们都看向西边。 祖泽鸿第一次穿红袍,准确说是绯袍,正四品官,终于不用穿那些绿袍青袍了。 朝臣好似有点陌生,这么年轻的红袍当然见过,但胸前都是虎豹的勋贵子弟,补子是云雁的文官真是第一次见。 祖泽鸿笑呵呵来到众人身边拱拱手,“诸位大人好,小子第一次见这么多中枢官其乐融融在一起,应该放开街口让百姓看看,大明朝臣团结一致,定能剿灭东虏,消灭流贼,天下大同。” 没有人接茬,祖泽鸿身后还有温体仁,两人也不知道聊了什么,看起来温体仁很不痛快。 祖泽鸿再次拱手,“下官面圣,诸位大人,回见。” 刚侧身准备过桥,骆养性阴恻恻的声音响起,“祖九箭,害人者不得好死。” “哦,此言大善,骆兄领悟了人生真谛,可喜可贺。” 骆养性双拳紧握,脸颊忍不住抽搐,祖泽鸿本来想走的,看他这样子干脆迈步到面前,“怎么,骆兄想咬我?” “哼!”骆养性突然冷哼一声,“外官没有内廷带领无法进皇城,祖泽鸿,谁是你的带路人呢?早来半个时辰想到城门楼看门?” 祖泽鸿朝他咧嘴笑笑,对身后招招手,落后他十几步的亲卫立刻到身边,从背着的弓槽中露出一支金灿灿的弓。 “来,骆兄对它再说一遍。” 骆养性忍着巨大的怒意,对着金弓躬身行礼。 祖泽鸿一拍后背,“孺子可教,骆兄,小弟还是把你当朋友。” 骆养性没有再说,祖泽鸿则带着亲卫过桥,向承天门而去,城门两侧有大员亲随等候的值房,众人看着他捧着金弓顺利进门,估计到禁宫才会有内廷出来迎接。 一出插曲,众人被一个‘小官’戏弄,多少有点气恼,但也准备面圣,到乾清殿再看看形势。 马武突然从人群中出来,站到广场中间扫了中枢衙门两眼,扭头再看大员一眼。 他连续扫了两次,眉宇间似乎有所悟。 曹化淳实在被折腾怕了,“马武,要做什么去做,不需要跟咱家说了。” 马武对曹化淳微微躬身,“督公,祖大人刚才说了,他还是骆指挥使的朋友。” “所以呢?” 马武指着刚来的一群红袍道,“王尚书、毕尚书、梁尚书、胡尚书…六部尚书侍郎都来了,能与中枢并列的只有五军都督府。英国公卧床、定国公来了、魏国公远在南京、成国公来了、镇远侯来了…属下刚才到了锦衣正衙正堂头顶,那么,刚才五军都督府哪位主官没有回衙?哪位不常在衙门?” 马武突然扭头大吼,“来人,马上搜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公房,先搜后军…不对,先搜成国公左军都督府,跟我来…” 马武一边说一边大步跑,番子轰隆跟上。 这次众人的智慧树是真的被点亮了,骆养性第一个失足跑向左军都督府,其余人也跟着跑,但只有勋贵和曹化淳,文官一个没动。 温体仁抱胸看他们消失在左军都督大道口,扭头对周延儒道,“周大人,厂卫尽些这种聪明人,其他人想不到,是他们没有与骆养性作对的心思,本来这个马武也没有,生生被骆养性盯恼火了。 马家与骆家是百年邻居,世代友邻,可他与祖泽鸿也是患难之交,您说,他与祖泽鸿又有多大的情谊?” 周延儒淡淡瞥了他一眼,“老夫无所谓,左右不过是陛下的狗。” 温体仁点点头,“是啊,亲军若能掌控京城,那他就是陛下离不开的好狗,可陛下通过这件事发现,掌控京城有人脉、有威望不行,凭熟人更不行,京城百姓三成军户,的确靠他们维持稳定,但不能靠骆家,人脉太多,有时候就是不忠。” 左军都督府突然传来一声高呼,周延儒直接扭头回皇城,身后吴宗达和几名尚书也跟上,温体仁朝他们淡淡一笑,与何如宠一起跟在后面。 祖泽鸿已经被王承恩带到禁宫,过金銮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连通九门到乾清殿外,这里才是皇帝御门听政的地方。 可惜门口有待招房,王承恩把他送进去,又让小内侍端来点心和茶水,然后…没有然后了… 祖泽鸿笑笑无所谓,人家一屁股债,需要核对人情账本。 窗户可以看到乾清殿广场所有情况,不一会,文官大员一串进入大殿。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看到曹化淳返回来,一炷香后,勋贵一串进入大殿,几名禁卫抬着一个老头进殿。 祖泽鸿暗骂拖拖拉拉。 他这可冤枉骆思恭了,老头醒来有一会了,但迷迷糊糊,浑身更是酸痛没劲,爬都爬不出来。 为何没有大声喊呢,因为失禁了,太丢人了,刚刚恢复一点行动能力,就被马武带人闯进来找到了, 骆思恭进入大殿两刻钟后,乾清殿外突然来了很多内侍宫人,他们抬着饭桌,蒲团,还抬着毯子。 干嘛? 王承恩出现在待招房,“祖大人,您可是崇祯朝唯一被大宴的功臣,陛下说要歌舞庆祝,群臣同祝。” 祖泽鸿眼皮一跳,皇帝的‘反击’来了,领你的情,领你的大情,但也要把你架火上烤。 既然这么喜欢出风头,那就到最高处站着。 祖泽鸿不禁暗讽崇祯,您这‘蟠桃会’若能开成就见鬼了,真正的大鱼要出现了。 第161章 各怀鬼胎的蟠桃会 一队乐师进入大殿后,王承恩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祖泽鸿登上台阶,远远看到御座上的黄色人影,突然低头惊呼一声,卧槽,老子的官名全称是什么来? “宣!山东按察使司副使、东江巡按、东江分巡道、东江兵备使、原提刑按察使司经历、剿匪参赞祖泽鸿觐见。” 我谢谢您八辈祖宗。 祖泽鸿不是第一次见皇帝,三年前,崇祯那表面和煦、眼神冷漠的上位者形象记忆深刻。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现在还是那鸟样子。 “微臣山东按察使司副使…祖泽鸿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祖泽鸿进门到御座前下跪,说完等了几息,没听到声音,突然明白自己少了一大段话,心念电转组织语言,皇帝已经开口了。 “卿家倒是谦逊,报捷使者却不报捷,朕已知晓鲁西剿匪成果,卿家乃第一功臣,今日酬功,也让大明文武看看,何为精忠报国。” “陛下隆恩,臣唯死以报,刀山火海,必破东虏南线。” “好,起来,赐座。” 祖泽鸿麻溜起身,低头到文官所在的一侧,突然发现没位置,御桌前的曹化淳向武将侧一指,“祖大人请这边坐。” 文官大概等着看祖泽鸿的情绪变化,他却没任何变化,扭头朝御座微微躬身,到武将一侧。 酬功嘛,当然是首位,只是旁边有个笑眯眯的老头。 老头旁边还有身穿蟒袍的钱龙锡。 崇祯对他的表现有点意外,文官这么好指使?不应该据理力争嘛?不应该宁死不退嘛? 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 骆思恭对他笑呵呵拱手,“老朽骆思恭,见过祖大人。” “哦,原来是骆都督当面,晚辈还以为您早已驾鹤,原来还在啊。” “哈哈,确实该走了,要不还会被小贼盯上,前天晚上有个小贼就绑架了骆某。” “是吗?太不小心了。” “是啊,一个奸猾的小子,跟老夫叨叨半天要银子,却给老夫的茶水里下蒙汗药,卑鄙龌龊,本以为睡了一晚,结果睡了两天两夜。” “要银子?骆都督修会馆,修鼓楼,修帝王庙,的确有银子。” “几百两当然可以给,可他狮子大开口要十万两,老夫去哪里偷,白白遭了一劫。” “啧啧啧,十万两可是大功德,说起来晚辈也有十万两,得赶紧散出去,要不早晚良心疼。” “你小子有十万两?” “是啊,别人的,抢的。” “哈哈哈,祖大人风趣。” 祖泽鸿坐在他身边,与他扯淡这么久,原因很可笑,因为这是正式场合,崇祯每句话都有起居郎记录,骆思恭白身出席,说什么话都不用记录,所以也没人插嘴,让两人废话了半天。 面前的桌子上空空如也,祖泽鸿不知道皇帝这是玩什么,一股小心眼的气氛。 “祖大人,听说你与小儿比武,连胜两阵?” 祖泽鸿才明白,皇帝让骆家与自己在乾清殿处理恩怨。 我日你…活该吊脖子。 扭头看着骆思恭,“骆都督,小儿是谁?” 骆思恭被一噎,涵养差点破防,“骆养性。” “锦衣卫指挥使?” “是啊。” “骆兄啊,那没有,祖某从未与他比武。” “昨晚长安街算什么呢?” “遛狗。” 乾清殿一静,骆思恭这次真破防了,咬牙切齿准备骂,崇祯轻咳一声,让他憋了回去。 “祖卿家,听说你一箭定鲁西,朕有此大将颇欣慰,时候还早,卿家可以展示一下武艺吗?” 祖泽鸿起立躬身,“微臣万死不辞。” 皇帝皱眉没开口,好像对他这样接茬很不满意,御桌旁边的曹化淳又道,“祖大人,大宴前的消遣,陛下怎么会让你与人比武。你可以找人展示,或者自我展示。” “是,感谢曹公公提点。” 祖泽鸿扭头对着武将一排,“听闻勋贵都在京卫武学大修,个个武艺精湛,定国公、镇远侯年迈,下官请成国公练练,您有兴趣吗?” 朱纯臣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但眼睛如同火铳,估计祖泽鸿在精神世界被射成马蜂窝。 “哎呀,眼神乃心灵窗户,公爷眼神锐利,杀意冲天,下官甘拜下风。” 噗~ 淡淡喝茶的崇祯喷了一口,小内侍连忙上前擦桌子。 朝臣突然明白他们为何处于下风了,不讲规矩,不讲脸面,官场混不吝,他们当然会处于下风。 武将末尾的骆养性突然出列,“听闻祖大人文武双全,骆某帮祖大人…” 崇祯突然扭头问曹化淳,“禁卫武艺最为出色者是谁?” 曹化淳一愣,这问题私下可以回答,现在怎么答,崇祯也反应过来了,扭头对众人道,“还有半个时辰大宴,朕三年前见过祖卿家箭术,现在看拳脚器械,众卿家可自荐,也可举荐别人。” 祖泽鸿突然开口,“陛下,无需选人,一个一个来都行,胜败乃兵家常事,又不是生死相杀,微臣没什么压力。” 他这洒脱劲把众人整不会了,可怜的祖泽鸿在这场合没有一个‘长辈’,也没人替他打圆场,眼看起居郎合起记录簿,他也解开腰带。 打架嘛,谁怕谁。 武术这玩意,可以追溯到原始社会,但这是废话。 直到秦汉之前,主打一个力拔山兮,根本没什么套路,两晋南北朝时期,养生融入武术,从此中华武术就是养生为主。 唐代设立武举,这才有了点套路,宋元时期,民间第一次出现武术教授。大明立国后,武术流派纷纷崛起,出现众多拳种和器械,但真正把武术当回事的是戚继光,三十二路拳术成为戚家军必修课。 满清和民国才是记忆中的武术,现在差的太远。前天就看出来,骆养性主打一个闪击、连击,张湫能暴打他。 祖泽鸿活动一下身形站到乾清殿中间,自己擅长远击,那软肋就是近战,乾清殿又不能动刀,拳脚怎么打都行。 武术,老子看过的残暴招数你做梦都没见过。 骆养性站到他对面,“祖大人,若你…” “别废话,小弟不止打你一个,人太多,别浪费时间。” 骆养性一愣,“你又想躲…” 去你奶奶的,祖泽鸿突然大步向前,凌空飞踢,骆养性像看一个外行一样,侧身躲… 靠,这孙子凌空转身… 第161章 各怀鬼胎的蟠桃会 一队乐师进入大殿后,王承恩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祖泽鸿登上台阶,远远看到御座上的黄色人影,突然低头惊呼一声,卧槽,老子的官名全称是什么来? “宣!山东按察使司副使、东江巡按、东江分巡道、东江兵备使、原提刑按察使司经历、剿匪参赞祖泽鸿觐见。” 我谢谢您八辈祖宗。 祖泽鸿不是第一次见皇帝,三年前,崇祯那表面和煦、眼神冷漠的上位者形象记忆深刻。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现在还是那鸟样子。 “微臣山东按察使司副使…祖泽鸿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祖泽鸿进门到御座前下跪,说完等了几息,没听到声音,突然明白自己少了一大段话,心念电转组织语言,皇帝已经开口了。 “卿家倒是谦逊,报捷使者却不报捷,朕已知晓鲁西剿匪成果,卿家乃第一功臣,今日酬功,也让大明文武看看,何为精忠报国。” “陛下隆恩,臣唯死以报,刀山火海,必破东虏南线。” “好,起来,赐座。” 祖泽鸿麻溜起身,低头到文官所在的一侧,突然发现没位置,御桌前的曹化淳向武将侧一指,“祖大人请这边坐。” 文官大概等着看祖泽鸿的情绪变化,他却没任何变化,扭头朝御座微微躬身,到武将一侧。 酬功嘛,当然是首位,只是旁边有个笑眯眯的老头。 老头旁边还有身穿蟒袍的钱龙锡。 崇祯对他的表现有点意外,文官这么好指使?不应该据理力争嘛?不应该宁死不退嘛? 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 骆思恭对他笑呵呵拱手,“老朽骆思恭,见过祖大人。” “哦,原来是骆都督当面,晚辈还以为您早已驾鹤,原来还在啊。” “哈哈,确实该走了,要不还会被小贼盯上,前天晚上有个小贼就绑架了骆某。” “是吗?太不小心了。” “是啊,一个奸猾的小子,跟老夫叨叨半天要银子,却给老夫的茶水里下蒙汗药,卑鄙龌龊,本以为睡了一晚,结果睡了两天两夜。” “要银子?骆都督修会馆,修鼓楼,修帝王庙,的确有银子。” “几百两当然可以给,可他狮子大开口要十万两,老夫去哪里偷,白白遭了一劫。” “啧啧啧,十万两可是大功德,说起来晚辈也有十万两,得赶紧散出去,要不早晚良心疼。” “你小子有十万两?” “是啊,别人的,抢的。” “哈哈哈,祖大人风趣。” 祖泽鸿坐在他身边,与他扯淡这么久,原因很可笑,因为这是正式场合,崇祯每句话都有起居郎记录,骆思恭白身出席,说什么话都不用记录,所以也没人插嘴,让两人废话了半天。 面前的桌子上空空如也,祖泽鸿不知道皇帝这是玩什么,一股小心眼的气氛。 “祖大人,听说你与小儿比武,连胜两阵?” 祖泽鸿才明白,皇帝让骆家与自己在乾清殿处理恩怨。 我日你…活该吊脖子。 扭头看着骆思恭,“骆都督,小儿是谁?” 骆思恭被一噎,涵养差点破防,“骆养性。” “锦衣卫指挥使?” “是啊。” “骆兄啊,那没有,祖某从未与他比武。” “昨晚长安街算什么呢?” “遛狗。” 乾清殿一静,骆思恭这次真破防了,咬牙切齿准备骂,崇祯轻咳一声,让他憋了回去。 “祖卿家,听说你一箭定鲁西,朕有此大将颇欣慰,时候还早,卿家可以展示一下武艺吗?” 祖泽鸿起立躬身,“微臣万死不辞。” 皇帝皱眉没开口,好像对他这样接茬很不满意,御桌旁边的曹化淳又道,“祖大人,大宴前的消遣,陛下怎么会让你与人比武。你可以找人展示,或者自我展示。” “是,感谢曹公公提点。” 祖泽鸿扭头对着武将一排,“听闻勋贵都在京卫武学大修,个个武艺精湛,定国公、镇远侯年迈,下官请成国公练练,您有兴趣吗?” 朱纯臣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但眼睛如同火铳,估计祖泽鸿在精神世界被射成马蜂窝。 “哎呀,眼神乃心灵窗户,公爷眼神锐利,杀意冲天,下官甘拜下风。” 噗~ 淡淡喝茶的崇祯喷了一口,小内侍连忙上前擦桌子。 朝臣突然明白他们为何处于下风了,不讲规矩,不讲脸面,官场混不吝,他们当然会处于下风。 武将末尾的骆养性突然出列,“听闻祖大人文武双全,骆某帮祖大人…” 崇祯突然扭头问曹化淳,“禁卫武艺最为出色者是谁?” 曹化淳一愣,这问题私下可以回答,现在怎么答,崇祯也反应过来了,扭头对众人道,“还有半个时辰大宴,朕三年前见过祖卿家箭术,现在看拳脚器械,众卿家可自荐,也可举荐别人。” 祖泽鸿突然开口,“陛下,无需选人,一个一个来都行,胜败乃兵家常事,又不是生死相杀,微臣没什么压力。” 他这洒脱劲把众人整不会了,可怜的祖泽鸿在这场合没有一个‘长辈’,也没人替他打圆场,眼看起居郎合起记录簿,他也解开腰带。 打架嘛,谁怕谁。 武术这玩意,可以追溯到原始社会,但这是废话。 直到秦汉之前,主打一个力拔山兮,根本没什么套路,两晋南北朝时期,养生融入武术,从此中华武术就是养生为主。 唐代设立武举,这才有了点套路,宋元时期,民间第一次出现武术教授。大明立国后,武术流派纷纷崛起,出现众多拳种和器械,但真正把武术当回事的是戚继光,三十二路拳术成为戚家军必修课。 满清和民国才是记忆中的武术,现在差的太远。前天就看出来,骆养性主打一个闪击、连击,张湫能暴打他。 祖泽鸿活动一下身形站到乾清殿中间,自己擅长远击,那软肋就是近战,乾清殿又不能动刀,拳脚怎么打都行。 武术,老子看过的残暴招数你做梦都没见过。 骆养性站到他对面,“祖大人,若你…” “别废话,小弟不止打你一个,人太多,别浪费时间。” 骆养性一愣,“你又想躲…” 去你奶奶的,祖泽鸿突然大步向前,凌空飞踢,骆养性像看一个外行一样,侧身躲… 靠,这孙子凌空转身… 第162章 天庭反骨仔 崇祯让祖泽鸿比武,是皇帝在展示他高高在上的地位, 警告祖泽鸿,忠臣也不能肆意妄为,比武虽然有失国体,却是投资小、见效快的手段,这才让他们在乾清殿耍猴。 但他失算了,崇祯第一次见脸朝地,脚朝天的武艺,吃惊的站起来。 骆养性第一脚吃实,接下来只能躲,祖泽鸿没有他快,绝对比他狠,尤其是他不停旋踢,连退都退不开。 常见的踢一脚,迈一步,换一腿的招式在祖泽鸿身上没用,他用手,一条腿还未落地,另一条就来了。 骆养性狼狈至极,完全是一个沙包,被祖泽鸿前后左右砰砰踢,倒是挡住了,可皇帝都看出来了,祖泽鸿就是在玩他。 堂堂亲军指挥使,被连续踢了几十脚,手臂都抬不起来,但祖泽鸿还在踢胳膊,骆养性双眼喷火,大吼一声,拼着两败俱伤,瞅中机会一脚踢了出来,祖泽鸿双手撑地,向一侧旋转,这次没有踢胳膊,而是在骆养性踢出来的右腿下带了一下。 嗤~ 骆养性没控制住力道,瞬间来了个劈叉,痛嚎一声。 站起来的骆养性夹着腿,有点行动不便,没力气了。 祖泽鸿打的不好看,效果也不好看,但他赢了,歪歪头道,“还有谁,快点。” 骆养性疼的嘶牙咧嘴,禁卫只好扶出殿外,祖泽鸿面前出现了一个意外的人。 马武。 他也挺苦恼的,隐晦瞥了曹化淳两眼,意思是身不由己。 祖泽鸿却明白,这是曹化淳抬他,更是皇帝在试探两人的虚实,马武要被重用了啊。 “哼,马武,当初一招都接不住,现在可以了?” 马武拱拱手,“祖大人,请。” “等会!”温体仁突然开口,“马武,你们打过?” “回温大人,在京郊的确打过,祖大人一招败三人,其中就有下官,差点死在刀下。” “那你打什么,出去,来一个禁卫统领。” 马武没有动,虽然他知道温体仁是在给他台阶。 祖泽鸿招招手,又摆出了前天面对骆养性的样子,双臂抬胸口,双腿不停小跳。 曹化淳立刻到皇帝身边耳语两句。 马武本来武艺就稀松,不说比张湫,连董二都打不过,苦恼看着祖泽鸿,一咬牙黑虎掏心直冲心口。 祖泽鸿一扭身,大力旋踢,马武也侧身闪过,但他空门大开,接着迎上祖泽鸿的勾拳,嘭~ 只一招,马武痛苦捂着肚子跪在乾清殿。 文武众人一阵嘶牙,看着都疼。 “祖卿家好武艺,侍卫统领不能持械进殿,卿家到门口教导他们一下刀术。” “微臣遵旨。” 门口的侍卫统领带着长长的唐刀,刀身窄长而厚,其中一人躬身递给祖泽鸿一把,另一人卸甲后,直接拔刀示意他先请。 祖泽鸿想着怎么认输,但这样子一看就是勋贵子弟。 疑惑是谁家的直系子弟在做带刀侍卫,曹化淳已出现在门口,“祖大人,这是禁卫提督之子,世掌禁卫的西宁侯身体抱恙,由其子代领禁卫。” 朱棣特准的皇家护卫,大明唯一可以与皇家结亲的勋贵,祖泽鸿很干脆,直接扔刀认输。 “久闻宋家乃勋贵精武之门,小侯爷赢了。” 对面两眼一瞪,好似受了侮辱,同样扔刀,但接着闪电般炮拳击胸。 祖泽鸿一闪,胸口就被斜劈了一掌,噔噔噔连退三步。 卧槽,比骆养性快多了。 对方再次追击而来,祖泽鸿再闪,顺势侧击,对方轻松化解,两人在门口快若闪电,砰砰砰,边格挡,边对轰。 众人总算看到一个可以打的对手,纷纷挤在门口,连崇祯也在中间。 两人却越打越远,谁也躲不了谁,谁也打不倒谁,很耗体力。 这小侯爷绝对练过太极,祖泽鸿用记忆中的招太难受了,明明打胸口,全被带到了肩膀。 人家手下留情了。 关键这位的冲拳还带着传说中的旋劲,格挡一下生疼,之前还小看古人的某人吃了大亏。 好在小侯爷腿上没他灵活,勉强还能扛一会。 两人渐渐打到玉阶边,耳边突然传来一句低声,“差不多了,抱歉。” 祖泽鸿正想什么意思,对方突然低头长拳击腹。 中指突出,宛若铁锤… 要打死老子啊。 挡,来不及,也挡不住。 祖泽鸿干脆来一个单腿铁板桥,顺势上踢。 两人齐齐与地面平行,一个下压,一个上踢,砰砰。 祖泽鸿腰跨结结实实一拳,但他也一脚踢在对方侧脸。 小侯爷显然没想到他‘来真的’,自己没用多大劲,耳朵却被踢破了。 而祖泽鸿… 广场的禁卫惊呼一声,某人咕噜噜顺着玉阶中间的云龙石雕直接滚了下去。 乾清殿的众人也惊呼一声跑出来,皇帝这才叫玩脱了。 嘭~ 祖泽鸿直接滚到台阶下,仰头看一眼天空的云彩,妈的,老子遇到二郎神了。 英国公的内侄啊。 刚才那张脸又出现在面前,“祖大人,您怎么样?” 祖泽鸿心念电转,老子现在得束手就擒啊。 缓缓闭眼,直接‘昏过去了’。 小侯爷大叫几声,看他没反应,挥手大吼一声救人,禁卫八人抬起来就跑,去皇城内医院看一眼再说。 跑到台阶边的众人,呆呆看着祖泽鸿耷拉着脑袋和手,死了? 接着齐齐扭头看向禁卫,眼里全是询问之色。 另一名统领低声道,“诸位大人,应该被云龙磕晕了,小侯爷只打到腰跨,并非内腹。” 众人拍拍额头,还好是一场游戏,但他们就是感觉舒心。 殿门口的崇祯听到禁卫汇报,并不觉得尴尬,淡淡看了一眼曹化淳,后者立刻拔腿离开。 天黑还有一个时辰呢,时间来得及。 其实皇家赐宴历来很快,想象中的通宵达旦和歌舞醉酒完全是意淫,没有哪个皇帝会让起居郎记载三杯后的事。 舞蹈也不是莺莺燕燕,而是光禄寺的专职宫人内侍,原地整齐动作,主打一个优雅庄重。 八佾舞嘛,周朝起就一样,能有多好看。 所以崇祯也不急,但祖泽鸿想知道断头台、八卦炉在哪里。 第162章 天庭反骨仔 崇祯让祖泽鸿比武,是皇帝在展示他高高在上的地位, 警告祖泽鸿,忠臣也不能肆意妄为,比武虽然有失国体,却是投资小、见效快的手段,这才让他们在乾清殿耍猴。 但他失算了,崇祯第一次见脸朝地,脚朝天的武艺,吃惊的站起来。 骆养性第一脚吃实,接下来只能躲,祖泽鸿没有他快,绝对比他狠,尤其是他不停旋踢,连退都退不开。 常见的踢一脚,迈一步,换一腿的招式在祖泽鸿身上没用,他用手,一条腿还未落地,另一条就来了。 骆养性狼狈至极,完全是一个沙包,被祖泽鸿前后左右砰砰踢,倒是挡住了,可皇帝都看出来了,祖泽鸿就是在玩他。 堂堂亲军指挥使,被连续踢了几十脚,手臂都抬不起来,但祖泽鸿还在踢胳膊,骆养性双眼喷火,大吼一声,拼着两败俱伤,瞅中机会一脚踢了出来,祖泽鸿双手撑地,向一侧旋转,这次没有踢胳膊,而是在骆养性踢出来的右腿下带了一下。 嗤~ 骆养性没控制住力道,瞬间来了个劈叉,痛嚎一声。 站起来的骆养性夹着腿,有点行动不便,没力气了。 祖泽鸿打的不好看,效果也不好看,但他赢了,歪歪头道,“还有谁,快点。” 骆养性疼的嘶牙咧嘴,禁卫只好扶出殿外,祖泽鸿面前出现了一个意外的人。 马武。 他也挺苦恼的,隐晦瞥了曹化淳两眼,意思是身不由己。 祖泽鸿却明白,这是曹化淳抬他,更是皇帝在试探两人的虚实,马武要被重用了啊。 “哼,马武,当初一招都接不住,现在可以了?” 马武拱拱手,“祖大人,请。” “等会!”温体仁突然开口,“马武,你们打过?” “回温大人,在京郊的确打过,祖大人一招败三人,其中就有下官,差点死在刀下。” “那你打什么,出去,来一个禁卫统领。” 马武没有动,虽然他知道温体仁是在给他台阶。 祖泽鸿招招手,又摆出了前天面对骆养性的样子,双臂抬胸口,双腿不停小跳。 曹化淳立刻到皇帝身边耳语两句。 马武本来武艺就稀松,不说比张湫,连董二都打不过,苦恼看着祖泽鸿,一咬牙黑虎掏心直冲心口。 祖泽鸿一扭身,大力旋踢,马武也侧身闪过,但他空门大开,接着迎上祖泽鸿的勾拳,嘭~ 只一招,马武痛苦捂着肚子跪在乾清殿。 文武众人一阵嘶牙,看着都疼。 “祖卿家好武艺,侍卫统领不能持械进殿,卿家到门口教导他们一下刀术。” “微臣遵旨。” 门口的侍卫统领带着长长的唐刀,刀身窄长而厚,其中一人躬身递给祖泽鸿一把,另一人卸甲后,直接拔刀示意他先请。 祖泽鸿想着怎么认输,但这样子一看就是勋贵子弟。 疑惑是谁家的直系子弟在做带刀侍卫,曹化淳已出现在门口,“祖大人,这是禁卫提督之子,世掌禁卫的西宁侯身体抱恙,由其子代领禁卫。” 朱棣特准的皇家护卫,大明唯一可以与皇家结亲的勋贵,祖泽鸿很干脆,直接扔刀认输。 “久闻宋家乃勋贵精武之门,小侯爷赢了。” 对面两眼一瞪,好似受了侮辱,同样扔刀,但接着闪电般炮拳击胸。 祖泽鸿一闪,胸口就被斜劈了一掌,噔噔噔连退三步。 卧槽,比骆养性快多了。 对方再次追击而来,祖泽鸿再闪,顺势侧击,对方轻松化解,两人在门口快若闪电,砰砰砰,边格挡,边对轰。 众人总算看到一个可以打的对手,纷纷挤在门口,连崇祯也在中间。 两人却越打越远,谁也躲不了谁,谁也打不倒谁,很耗体力。 这小侯爷绝对练过太极,祖泽鸿用记忆中的招太难受了,明明打胸口,全被带到了肩膀。 人家手下留情了。 关键这位的冲拳还带着传说中的旋劲,格挡一下生疼,之前还小看古人的某人吃了大亏。 好在小侯爷腿上没他灵活,勉强还能扛一会。 两人渐渐打到玉阶边,耳边突然传来一句低声,“差不多了,抱歉。” 祖泽鸿正想什么意思,对方突然低头长拳击腹。 中指突出,宛若铁锤… 要打死老子啊。 挡,来不及,也挡不住。 祖泽鸿干脆来一个单腿铁板桥,顺势上踢。 两人齐齐与地面平行,一个下压,一个上踢,砰砰。 祖泽鸿腰跨结结实实一拳,但他也一脚踢在对方侧脸。 小侯爷显然没想到他‘来真的’,自己没用多大劲,耳朵却被踢破了。 而祖泽鸿… 广场的禁卫惊呼一声,某人咕噜噜顺着玉阶中间的云龙石雕直接滚了下去。 乾清殿的众人也惊呼一声跑出来,皇帝这才叫玩脱了。 嘭~ 祖泽鸿直接滚到台阶下,仰头看一眼天空的云彩,妈的,老子遇到二郎神了。 英国公的内侄啊。 刚才那张脸又出现在面前,“祖大人,您怎么样?” 祖泽鸿心念电转,老子现在得束手就擒啊。 缓缓闭眼,直接‘昏过去了’。 小侯爷大叫几声,看他没反应,挥手大吼一声救人,禁卫八人抬起来就跑,去皇城内医院看一眼再说。 跑到台阶边的众人,呆呆看着祖泽鸿耷拉着脑袋和手,死了? 接着齐齐扭头看向禁卫,眼里全是询问之色。 另一名统领低声道,“诸位大人,应该被云龙磕晕了,小侯爷只打到腰跨,并非内腹。” 众人拍拍额头,还好是一场游戏,但他们就是感觉舒心。 殿门口的崇祯听到禁卫汇报,并不觉得尴尬,淡淡看了一眼曹化淳,后者立刻拔腿离开。 天黑还有一个时辰呢,时间来得及。 其实皇家赐宴历来很快,想象中的通宵达旦和歌舞醉酒完全是意淫,没有哪个皇帝会让起居郎记载三杯后的事。 舞蹈也不是莺莺燕燕,而是光禄寺的专职宫人内侍,原地整齐动作,主打一个优雅庄重。 八佾舞嘛,周朝起就一样,能有多好看。 所以崇祯也不急,但祖泽鸿想知道断头台、八卦炉在哪里。 第163章 可怜的八卦炉 内医院在东华门,出禁宫就是。 曹化淳刚到内医院,就听到祖泽鸿骂人,“你想掐死我啊,都给老子掐破了。” “祖大人,您昏迷当然掐人中。” “狗眼看人低,你们敢掐陛下嘛。” “看您说的哪里话。” “嘶~轻点~” “您忍着点,咱家还没见过您这伤呢,不愧是将门之后。” 曹化淳疑惑禁卫为何不开口,进门才看到祖泽鸿穿着短裤让医正清理身上的擦伤,胸前长长的一道伤痕,禁卫看着有点震撼,站一圈不说话。 祖泽鸿看到曹化淳,冷哼一声,“曹公公多虑了,死不了。” 禁卫连忙回头躬身行礼,曹化淳看一眼给皇帝争气的禁卫统领,“伤哪里了?” “只有擦伤,脑袋磕了两下。” 祖泽鸿又嘿嘿一笑,“曹公公,我才知道这禁宫无人和小侯爷比武啊,世掌禁卫的勋贵,果然有点道行。” “宋家既是勋贵,也是皇亲,世掌禁卫,代陛下武镇天下将门子,当然不会落下武艺。” “要说皇亲,勋贵哪家与皇家不是亲戚?” “还真不一样,宋家一直是皇亲,不受公主不嫁高门的约束,小侯爷的奶奶就是公主,以后有适龄的公主还会嫁。” “您还有心思给我灌输大明历史。” “乾清殿大宴半个时辰都用不了,当然有心思。” 两人不说话了,内医院火速给他清理三处外伤,至于后背喊痛,没出血,那就不算伤。 祖泽鸿穿好衣服,随曹化淳出门。 回到禁宫后,禁卫离的较远,曹化淳拉他在甬道聊会,突然开口问道,“九箭与马武耍双簧?” “嗯?是啊,他哪有什么武艺,曹公公又不是不知道,上次下官但凡快一点,他比董二死的还早。” “咱家不是说比武。” “那是说什么?” 曹化淳歪头看着他,祖泽鸿面对面,一脸平静。 “你玩过头了。” “过头是太好了,陛下不敢收,还是吃饱了怕噎着?” “你欺君。” “曹公公,你虚伪。” 曹化淳深吸一口气,“马武一年后做锦衣指挥使,你怎么看?” “他?三个马武差不多顶一个骆养性。” “可他找到了骆思恭。” “曹公公,那是没人与骆养性作对,马武是被骆养性戏耍恼了?但凡找几个与骆养性不对付的校尉,昨天就找到骆思恭了,这才是京城的漏洞。” “是啊,那他就做锦衣佥事。” “关我屁事,马武对我来说顶多能做个信使,他还没骆养性会做,若到东江,马武这样的人连个账房都不合适。” 曹化淳点点头,马武这茬顺利通关。 “你与骆思恭聊什么?” “聊往事啊。” “嗯?什么往事?” 祖泽鸿抬头好像在回忆往事,过一会才说道,“大概三年半前,我回京见过骆思恭。” 曹化淳手一抖,“做什么?” “送信呗,除了送信能做什么。” “袁崇焕的信?” “您这算是审问我吗?” “是!” “哦,除了袁崇焕,别人也指使不了我。” “骆思恭说什么?” “鬼才知道,送信回来,拿信送回去。” “那你聊什么往事?” “聊送信啊,顺带聊聊骆思恭的银子在哪里,他是大善人,不如施舍我点银子。” 曹化淳再次点点头,再次问道,“县主怎么回事?” “这倒简单了,故意让校尉看到告诉骆养性,省得麻烦,不过我的确喜欢她,贤内助,管她什么身份,公主也敢睡。” “大胆。” “你看,你看,又虚伪了,若这么聊,咱们还是回乾清殿。” 曹化淳嘴角抽抽,“你怎么娶县主?” “这您放心,不用陛下麻烦,也不用我自己麻烦,等我们在东江站住脚,等她的名声出现在奏报中,时间一长,朝臣有的是办法。” “这倒也是,可陛下若给她封号郡主呢?” “刚说了,公主也敢睡。” “驸马都尉无法做官。” “随便,除了杀黄台吉,我这人没什么追求。” “九箭,若这么聊,咱家也和你聊不下去。” “那就不聊了,乾清殿喝三杯,一会我还要与小侯爷接着比。” “你们…约斗?” “比武嘛,打趴下一个为止,刚才没注意台阶。” “你说真的?” “对呀,我是武将,做巡按也是武将出身,文官不欢迎我,老子还不愿意与他们扯淡呢,这位小侯爷不弄死也得弄残,否则我怎么立威。” 曹化淳,“……” 老头捏捏眉心,这话题聊歪了,还节外生枝了,祖泽鸿得立刻滚蛋,真等鲁西的奏报,勋贵已经杀成一团了。 “曹公公,您审完了吗?我饿了。” “着什么急,大宴完你也回不去。” “啊?为什么?” “这是禁宫,落锁了,哪有为什么,文华殿、武英殿都有值房,几百人都睡的下,你自己选择去哪里休息。” “我靠,在这儿等着我呢,好极了,去武英殿与勋贵挨个打。” 曹化淳吃惊看着他,感觉皇帝这些试探的招数一招比一招烂,今晚非得死人不可。 “您咋又发呆了?我真饿了。” “九箭,还有个问题,为何炸成国公府,为何藏人到左军都督府。” “这问题也是个问题?我想听听马武怎么说的?” 曹化淳突然笑了,“他说你到锦衣卫藏人不方便,顺路藏到左军都督府,然后派人炸成国公府。” “放屁,你看,这小子还是差骆养性太远。我一开始就选择了五军都督府,三大国公,英国公不说了…” “等等,为何不说了?” “瘫痪了怎么说?我就是炸皇宫…呸,我就是炸他祖坟,他也出不来呀。” “你这么看英国公?” “那我该怎么看?” 曹化淳嗤笑一声,“就算你说的对,继续。” “定国公是朋友,我不炸成国公炸谁,但凡动动脑子,也应该知道我炸国公府在提醒骆养性藏人的地方,我比他更害怕骆思恭睡死了。” 曹化淳瞠目结舌,“骆府,锦衣正衙;成国公府,左军都督府?” “对呀,多明确的指向,谁知道你们那么多戏。” “那你去锦衣卫正衙顶做什么?” 第163章 可怜的八卦炉 内医院在东华门,出禁宫就是。 曹化淳刚到内医院,就听到祖泽鸿骂人,“你想掐死我啊,都给老子掐破了。” “祖大人,您昏迷当然掐人中。” “狗眼看人低,你们敢掐陛下嘛。” “看您说的哪里话。” “嘶~轻点~” “您忍着点,咱家还没见过您这伤呢,不愧是将门之后。” 曹化淳疑惑禁卫为何不开口,进门才看到祖泽鸿穿着短裤让医正清理身上的擦伤,胸前长长的一道伤痕,禁卫看着有点震撼,站一圈不说话。 祖泽鸿看到曹化淳,冷哼一声,“曹公公多虑了,死不了。” 禁卫连忙回头躬身行礼,曹化淳看一眼给皇帝争气的禁卫统领,“伤哪里了?” “只有擦伤,脑袋磕了两下。” 祖泽鸿又嘿嘿一笑,“曹公公,我才知道这禁宫无人和小侯爷比武啊,世掌禁卫的勋贵,果然有点道行。” “宋家既是勋贵,也是皇亲,世掌禁卫,代陛下武镇天下将门子,当然不会落下武艺。” “要说皇亲,勋贵哪家与皇家不是亲戚?” “还真不一样,宋家一直是皇亲,不受公主不嫁高门的约束,小侯爷的奶奶就是公主,以后有适龄的公主还会嫁。” “您还有心思给我灌输大明历史。” “乾清殿大宴半个时辰都用不了,当然有心思。” 两人不说话了,内医院火速给他清理三处外伤,至于后背喊痛,没出血,那就不算伤。 祖泽鸿穿好衣服,随曹化淳出门。 回到禁宫后,禁卫离的较远,曹化淳拉他在甬道聊会,突然开口问道,“九箭与马武耍双簧?” “嗯?是啊,他哪有什么武艺,曹公公又不是不知道,上次下官但凡快一点,他比董二死的还早。” “咱家不是说比武。” “那是说什么?” 曹化淳歪头看着他,祖泽鸿面对面,一脸平静。 “你玩过头了。” “过头是太好了,陛下不敢收,还是吃饱了怕噎着?” “你欺君。” “曹公公,你虚伪。” 曹化淳深吸一口气,“马武一年后做锦衣指挥使,你怎么看?” “他?三个马武差不多顶一个骆养性。” “可他找到了骆思恭。” “曹公公,那是没人与骆养性作对,马武是被骆养性戏耍恼了?但凡找几个与骆养性不对付的校尉,昨天就找到骆思恭了,这才是京城的漏洞。” “是啊,那他就做锦衣佥事。” “关我屁事,马武对我来说顶多能做个信使,他还没骆养性会做,若到东江,马武这样的人连个账房都不合适。” 曹化淳点点头,马武这茬顺利通关。 “你与骆思恭聊什么?” “聊往事啊。” “嗯?什么往事?” 祖泽鸿抬头好像在回忆往事,过一会才说道,“大概三年半前,我回京见过骆思恭。” 曹化淳手一抖,“做什么?” “送信呗,除了送信能做什么。” “袁崇焕的信?” “您这算是审问我吗?” “是!” “哦,除了袁崇焕,别人也指使不了我。” “骆思恭说什么?” “鬼才知道,送信回来,拿信送回去。” “那你聊什么往事?” “聊送信啊,顺带聊聊骆思恭的银子在哪里,他是大善人,不如施舍我点银子。” 曹化淳再次点点头,再次问道,“县主怎么回事?” “这倒简单了,故意让校尉看到告诉骆养性,省得麻烦,不过我的确喜欢她,贤内助,管她什么身份,公主也敢睡。” “大胆。” “你看,你看,又虚伪了,若这么聊,咱们还是回乾清殿。” 曹化淳嘴角抽抽,“你怎么娶县主?” “这您放心,不用陛下麻烦,也不用我自己麻烦,等我们在东江站住脚,等她的名声出现在奏报中,时间一长,朝臣有的是办法。” “这倒也是,可陛下若给她封号郡主呢?” “刚说了,公主也敢睡。” “驸马都尉无法做官。” “随便,除了杀黄台吉,我这人没什么追求。” “九箭,若这么聊,咱家也和你聊不下去。” “那就不聊了,乾清殿喝三杯,一会我还要与小侯爷接着比。” “你们…约斗?” “比武嘛,打趴下一个为止,刚才没注意台阶。” “你说真的?” “对呀,我是武将,做巡按也是武将出身,文官不欢迎我,老子还不愿意与他们扯淡呢,这位小侯爷不弄死也得弄残,否则我怎么立威。” 曹化淳,“……” 老头捏捏眉心,这话题聊歪了,还节外生枝了,祖泽鸿得立刻滚蛋,真等鲁西的奏报,勋贵已经杀成一团了。 “曹公公,您审完了吗?我饿了。” “着什么急,大宴完你也回不去。” “啊?为什么?” “这是禁宫,落锁了,哪有为什么,文华殿、武英殿都有值房,几百人都睡的下,你自己选择去哪里休息。” “我靠,在这儿等着我呢,好极了,去武英殿与勋贵挨个打。” 曹化淳吃惊看着他,感觉皇帝这些试探的招数一招比一招烂,今晚非得死人不可。 “您咋又发呆了?我真饿了。” “九箭,还有个问题,为何炸成国公府,为何藏人到左军都督府。” “这问题也是个问题?我想听听马武怎么说的?” 曹化淳突然笑了,“他说你到锦衣卫藏人不方便,顺路藏到左军都督府,然后派人炸成国公府。” “放屁,你看,这小子还是差骆养性太远。我一开始就选择了五军都督府,三大国公,英国公不说了…” “等等,为何不说了?” “瘫痪了怎么说?我就是炸皇宫…呸,我就是炸他祖坟,他也出不来呀。” “你这么看英国公?” “那我该怎么看?” 曹化淳嗤笑一声,“就算你说的对,继续。” “定国公是朋友,我不炸成国公炸谁,但凡动动脑子,也应该知道我炸国公府在提醒骆养性藏人的地方,我比他更害怕骆思恭睡死了。” 曹化淳瞠目结舌,“骆府,锦衣正衙;成国公府,左军都督府?” “对呀,多明确的指向,谁知道你们那么多戏。” “那你去锦衣卫正衙顶做什么?” 第164章 二郎神也在破坏大宴 “谁说我去锦衣正衙?” “房顶有人上去的脚印。” “我吃饱了撑的带人去房顶。” “你没去过?”曹化淳大惊。 “当然没有,我怎么可能头一天吊死人,第二天去藏人,这不是灯下黑,这是自负找死。” 曹化淳站起来走了两圈,“不对,有人在观察你,你在暗中做事全被人家瞧见了。” “啊?京城还有这奇人?我没看见。” “九箭怎么回的京城?” “与女人一起回来的啊。” “是啊,有人能看到你与女人在京城,那别人也行。” “有人?别人?这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我截杀抚宁侯第一天晚上就回京了,之后一直在外城,晚上回内城,白天再出去。” 曹化淳慌张转了两圈,突然大骂,“该死的狗东西,欺君大不敬。” 祖泽鸿脸色一愣,“曹公公,你说这话就让人心寒了,我还不全是为了陛下,否则哪需要这么复杂,若是…” 曹化淳摆摆手,“咱家不是说你,说暗处的人。” “暗处?还有比骆养性还暗的人?” “现在你知道陛下为何用骆养性了?陛下其实是在用骆思恭。” 祖泽鸿托腮沉思起来,不一会阴恻恻笑道,“有点意思,阴魂不散啊,还是杀的少。” 曹化淳哭笑不得,“不是东林的人。” “我可是知道,东林众正盈朝的时候,在京城养了一批江湖人,他们两大智囊之一的汪文言所掌。” “早死光了。”曹化淳毫不客气道,“他们算狗屁,这京城怎么轮得到他们来说话。” “是吗?越来越有趣了。” “骆家原本是嘉靖帝护卫,从湖广随嘉靖帝回京,虽然京城也有一支,但只是百户传承,骆思恭掌印指挥使四十年,他就算全力经营京城,可多少人家在京城经营了二百年,骆家若算起来,也在双手之外,骆家在万历朝掌校尉是别人允许,不是他真有什么能力,万一骆家倒霉,树倒猢狲散,别人家的力量,可是世代存在。” “五城兵马司,这可是兵部的人。” “错,他们是军户,世袭的本地人,勋贵的旁支遍布京卫、京营、五城兵马司,他们彼此联姻,所以说勋贵一体。” “那又咋样,英国公瘫了。” “瘫了,又不是傻了,死了都不影响,张家依旧是勋贵旗帜,英国公的小公爷早在万历朝就是神机营提督。” “咱们是不是聊远了?勋贵说到底与皇权一体,抚宁侯吃里扒外罢了,其余人可不傻。” 曹化淳神色复杂看一眼祖泽鸿,“九箭,这京城水深着呢,陛下十根手指连京城这些螳螂都按不住,京城之外,只能靠忠义之臣了。”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陛下为何要十指按螳螂,京营、京卫、五城兵马司、锦衣卫、旗手卫、皇城守卫、皇陵卫、御马监,顺天府周边八十万人啊,不过是一群下人,主人与下人斗什么心眼,让他们去做事,失败惩罚,顿时老实了。” “八十万是虚数,哪有八十万。” “多少都是下人,天下千万里疆土,被身边几十万搞得焦头烂额,曹公公您可真出息。” “咱家还是得重用马武啊,好不容易有一个愿意效劳之人。” “咱们的确聊远了,为何锦衣卫房顶有人去,就能证明是别人盯着我?” “因为他们想把骆思恭换个地方啊。” “啥?这是什么逻辑?” “毕竟勋贵一体,不愿成国公牵扯过深,可惜锦衣正衙密不透风,更可能时间来不及了。” “曹公公是说,这些人在都督府?” “到处都是,禁卫、皇城守卫、五城兵马司、京卫,哪里都有。” “哦,您还真是可怜。” 祖泽鸿摸摸额头,这思维发散有点猛,老子也晕了,不可能有人盯着自己,他们盯不住,小侯爷是在感谢自己没有放到后军都督府,而不是说他们知道过程。 就是皇帝这断头台和炼丹炉有点可笑,竟然是让曹化淳来问心。 曹化淳问到的事与马武全能对上,他也放心了,聊了点实质问题,但他在犹豫,考虑让祖泽鸿去捅一下勋贵老窝。 禁卫知道两人要谈话,距离很远,一点不关心他们谈什么。 一瞥眼看到小侯爷背着曹化淳,远远的伸手指着高墙。 祖泽鸿脑海突然出现一个词,隔墙有耳。 在曹化淳惊诧的眼神中,祖泽鸿快速到墙角,背靠墙壁,手脚并用,蹭蹭蹭上墙了。 曹化淳大惊,原来是这么跑来跑去,哪里需要飞爪。 祖泽鸿在墙头向里一探,大吼一声,“什么人?别跑,站住。” 曹化淳还没来得及反应,祖泽鸿已经翻进去了。 急得曹公公跳脚,对着禁卫怒吼,“去抓贼人。” 说完向北狂奔绕大门,他不得不急,这里面是慈庆宫,大明太子居所,但当前皇子年幼,里面住着天启遗孀懿安皇后,今天崇祯的周皇后也在里面,祖泽鸿一定会闯祸。 他说的没错,但也不是他以为的祸。 慈庆宫墙后面是值房,祖泽鸿不是虚喊,他是真看到一个神奇现象。 一名太监抱着一个肚兜在陶醉,旁边还有人拍马。 这就是所谓的禁宫,充满变态。 太监扭头跑向里边拱门,年轻内侍掉头顺着廊道跑。 跑的还挺快,祖泽鸿放弃那个变态,在值房和廊道顶端跑,他在下边跑,一边跑一边喊,“保护皇后。” 祖泽鸿听不到他喊什么,本就是不想回乾清殿,没事找事先玩玩,跑到正殿拐弯处才追上,从天而降,从廊道顶跳下来飞踹。 内侍被一脚踹得栽倒在廊道另一侧,一群宫人惊恐大吼,“保护皇后。” 祖泽鸿纳闷这里有什么皇后,突然看到一侧六个净军举刀杀了过来,“混蛋,本官在抓贼人。” 净军哪管你吼什么,祖泽鸿连忙一个倒栽,从廊道另一边翻出去,头朝下的时候,才看到后面大殿有一群粉色宫人护着两位金装女子。 真漂亮啊。 祖泽鸿知道是谁了,但他得装做不知道,之前那个内侍被一把抓在手中,他甩肘,被祖泽鸿一脚踹出去,对面净军顿时撞到怀中。 祖泽鸿趁机双手握住刀柄,一个反转抢到长刀,接下来就简单了,杀马武净军的那一招,旋转后捅,前冲扎心,再旋转后捅,再前冲扎心。 哧哧哧哧~ 四人的血顿时如泉涌,祖泽鸿被喷了一身血,宫人的惊呼中,抓起地下的内侍,“说,什么人指使你偷窥内廷说话。” 第164章 二郎神也在破坏大宴 “谁说我去锦衣正衙?” “房顶有人上去的脚印。” “我吃饱了撑的带人去房顶。” “你没去过?”曹化淳大惊。 “当然没有,我怎么可能头一天吊死人,第二天去藏人,这不是灯下黑,这是自负找死。” 曹化淳站起来走了两圈,“不对,有人在观察你,你在暗中做事全被人家瞧见了。” “啊?京城还有这奇人?我没看见。” “九箭怎么回的京城?” “与女人一起回来的啊。” “是啊,有人能看到你与女人在京城,那别人也行。” “有人?别人?这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我截杀抚宁侯第一天晚上就回京了,之后一直在外城,晚上回内城,白天再出去。” 曹化淳慌张转了两圈,突然大骂,“该死的狗东西,欺君大不敬。” 祖泽鸿脸色一愣,“曹公公,你说这话就让人心寒了,我还不全是为了陛下,否则哪需要这么复杂,若是…” 曹化淳摆摆手,“咱家不是说你,说暗处的人。” “暗处?还有比骆养性还暗的人?” “现在你知道陛下为何用骆养性了?陛下其实是在用骆思恭。” 祖泽鸿托腮沉思起来,不一会阴恻恻笑道,“有点意思,阴魂不散啊,还是杀的少。” 曹化淳哭笑不得,“不是东林的人。” “我可是知道,东林众正盈朝的时候,在京城养了一批江湖人,他们两大智囊之一的汪文言所掌。” “早死光了。”曹化淳毫不客气道,“他们算狗屁,这京城怎么轮得到他们来说话。” “是吗?越来越有趣了。” “骆家原本是嘉靖帝护卫,从湖广随嘉靖帝回京,虽然京城也有一支,但只是百户传承,骆思恭掌印指挥使四十年,他就算全力经营京城,可多少人家在京城经营了二百年,骆家若算起来,也在双手之外,骆家在万历朝掌校尉是别人允许,不是他真有什么能力,万一骆家倒霉,树倒猢狲散,别人家的力量,可是世代存在。” “五城兵马司,这可是兵部的人。” “错,他们是军户,世袭的本地人,勋贵的旁支遍布京卫、京营、五城兵马司,他们彼此联姻,所以说勋贵一体。” “那又咋样,英国公瘫了。” “瘫了,又不是傻了,死了都不影响,张家依旧是勋贵旗帜,英国公的小公爷早在万历朝就是神机营提督。” “咱们是不是聊远了?勋贵说到底与皇权一体,抚宁侯吃里扒外罢了,其余人可不傻。” 曹化淳神色复杂看一眼祖泽鸿,“九箭,这京城水深着呢,陛下十根手指连京城这些螳螂都按不住,京城之外,只能靠忠义之臣了。”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陛下为何要十指按螳螂,京营、京卫、五城兵马司、锦衣卫、旗手卫、皇城守卫、皇陵卫、御马监,顺天府周边八十万人啊,不过是一群下人,主人与下人斗什么心眼,让他们去做事,失败惩罚,顿时老实了。” “八十万是虚数,哪有八十万。” “多少都是下人,天下千万里疆土,被身边几十万搞得焦头烂额,曹公公您可真出息。” “咱家还是得重用马武啊,好不容易有一个愿意效劳之人。” “咱们的确聊远了,为何锦衣卫房顶有人去,就能证明是别人盯着我?” “因为他们想把骆思恭换个地方啊。” “啥?这是什么逻辑?” “毕竟勋贵一体,不愿成国公牵扯过深,可惜锦衣正衙密不透风,更可能时间来不及了。” “曹公公是说,这些人在都督府?” “到处都是,禁卫、皇城守卫、五城兵马司、京卫,哪里都有。” “哦,您还真是可怜。” 祖泽鸿摸摸额头,这思维发散有点猛,老子也晕了,不可能有人盯着自己,他们盯不住,小侯爷是在感谢自己没有放到后军都督府,而不是说他们知道过程。 就是皇帝这断头台和炼丹炉有点可笑,竟然是让曹化淳来问心。 曹化淳问到的事与马武全能对上,他也放心了,聊了点实质问题,但他在犹豫,考虑让祖泽鸿去捅一下勋贵老窝。 禁卫知道两人要谈话,距离很远,一点不关心他们谈什么。 一瞥眼看到小侯爷背着曹化淳,远远的伸手指着高墙。 祖泽鸿脑海突然出现一个词,隔墙有耳。 在曹化淳惊诧的眼神中,祖泽鸿快速到墙角,背靠墙壁,手脚并用,蹭蹭蹭上墙了。 曹化淳大惊,原来是这么跑来跑去,哪里需要飞爪。 祖泽鸿在墙头向里一探,大吼一声,“什么人?别跑,站住。” 曹化淳还没来得及反应,祖泽鸿已经翻进去了。 急得曹公公跳脚,对着禁卫怒吼,“去抓贼人。” 说完向北狂奔绕大门,他不得不急,这里面是慈庆宫,大明太子居所,但当前皇子年幼,里面住着天启遗孀懿安皇后,今天崇祯的周皇后也在里面,祖泽鸿一定会闯祸。 他说的没错,但也不是他以为的祸。 慈庆宫墙后面是值房,祖泽鸿不是虚喊,他是真看到一个神奇现象。 一名太监抱着一个肚兜在陶醉,旁边还有人拍马。 这就是所谓的禁宫,充满变态。 太监扭头跑向里边拱门,年轻内侍掉头顺着廊道跑。 跑的还挺快,祖泽鸿放弃那个变态,在值房和廊道顶端跑,他在下边跑,一边跑一边喊,“保护皇后。” 祖泽鸿听不到他喊什么,本就是不想回乾清殿,没事找事先玩玩,跑到正殿拐弯处才追上,从天而降,从廊道顶跳下来飞踹。 内侍被一脚踹得栽倒在廊道另一侧,一群宫人惊恐大吼,“保护皇后。” 祖泽鸿纳闷这里有什么皇后,突然看到一侧六个净军举刀杀了过来,“混蛋,本官在抓贼人。” 净军哪管你吼什么,祖泽鸿连忙一个倒栽,从廊道另一边翻出去,头朝下的时候,才看到后面大殿有一群粉色宫人护着两位金装女子。 真漂亮啊。 祖泽鸿知道是谁了,但他得装做不知道,之前那个内侍被一把抓在手中,他甩肘,被祖泽鸿一脚踹出去,对面净军顿时撞到怀中。 祖泽鸿趁机双手握住刀柄,一个反转抢到长刀,接下来就简单了,杀马武净军的那一招,旋转后捅,前冲扎心,再旋转后捅,再前冲扎心。 哧哧哧哧~ 四人的血顿时如泉涌,祖泽鸿被喷了一身血,宫人的惊呼中,抓起地下的内侍,“说,什么人指使你偷窥内廷说话。” 第165章 这么多人不想要卵子 “保护皇后,啊~” 祖泽鸿竟然一刀剁掉三根手指,“再问你一遍,谁指使你偷窥内廷说话。” “保护皇后,啊~” 这次连掌心被剁下来,祖泽鸿抓住头发拖到廊道栏杆,“最后一次,谁指使你偷窥内廷说话。” “没…没有人指使,小人偶遇…” 曹化淳和禁卫哗啦拥进来,祖泽鸿看一眼,掰起他另一只手,直接把小指剁掉,“五息之间回答,剁完手指剁脚趾,让你做人彘,一、二…五…” “啊,没人指使。” “一、二…五…” “啊~” 这家伙昏过去了,祖泽鸿拽头发越过廊道,扔池塘里。 殷红的血一池,内侍顿时爬到池边大咳。 祖泽鸿跳进去,抓起手,毫不客气,又来一刀。 “啊~我说,我说,是总管太监陈德润,他觊觎娘娘美貌,命小人抓曹公公把柄,以方便控制慈庆宫。” “放屁,太监?觊觎娘娘美貌?” “没错,就是陈德润,魏忠贤的人,他是陛下…” 哧~ 旁边突然伸过来一把刀,内侍直接被左右穿胸,瞬间毙命。 祖泽鸿大怒,“你杀人灭口吗?” 小侯爷指指曹化淳,“祖大人,是曹公公的命令,您别跟我生气。” 祖泽鸿顿时看向殿门口的曹化淳,“曹公公,你可真是好人,净军不是死忠吗?” “你闭嘴,禁宫之事你少问,马上向诸位娘娘请罪。” 祖泽鸿正准备从池塘出来,外面跑进来一个太监,“哎呀,曹化淳,你在干什么,惊扰娘娘凤驾,咱家饶不了你。” 这人说着看一眼满地鲜血,直接跑进殿里,“奴婢救驾来迟,娘娘恕罪。” “陈总管,你的人吃里扒外,偷听内廷说话,被人抓了现形。” 祖泽鸿从池塘出来,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看一眼地下的蓝色蟒袍,这就是慈庆宫总管太监陈德润,能上史书的太监色鬼,长得白净,五十岁还想女人,你以为你是九千岁呢。 他在看色鬼,太监也在看他,起身还很嚣张,“来人,把贼子给咱家抓起来。” 祖泽鸿看曹化淳没什么表示,不懂这个陈德润是什么鸟。 过来四个内侍,伸手抓上身。 他们完全不在乎祖泽鸿手里拿着刀,所以死的齐整,捂着脖子向后跌倒,祖泽鸿又被喷了一脸血。 大殿响起比刚才更大的惊呼声,祖泽鸿伸手抹掉脸上的血,“陈公公,你的人偷窥内廷说话,曹化淳老好人,我不是,我是外镇大将,你偷窥大臣说话,意欲何为?” “大胆,你这个反贼如何进入慈庆宫,夷三族死定了。” “是吗?” 祖泽鸿反问一声,已来到他身边,扑哧,直接捅进大腿里。 剧痛来袭,陈德润看一眼大腿,扑通跌倒,大张嘴却没喊出声。 咦? 好习惯! 扑哧,另一条腿也来一下。 “啊~反贼杀人了,曹化淳反了。” 祖泽鸿拖起腿直接扔池塘中,一露头,立刻拿刀在头上砰砰拍了两下。 咕噜噜~ 晕倒在池塘里了。 慈庆宫突然安静,祖泽鸿把刀一扔,“曹公公,您说我以后还能被偷听吗?你可真是禁宫的好总管。” 曹化淳没有阻止他,双眼向大殿一瞟,示意他赔罪,嘴上大吼,“祖泽鸿,马上向娘娘请罪。” 祖泽鸿重新到大殿,浑身拖着血水,躬身道,“微臣祖泽鸿,拜见娘娘,抓贼惊扰凤驾,还请恕罪。” 没等人说话,他就直起腰再次回到池塘边,这动作把一干人惊呆了。 曹化淳大吼,“祖泽鸿,是懿安皇后和当今皇后。” 他这一吼,祖泽鸿拿起刀直接甩入池塘,大步走了。 “曹公公,人家是外臣,你吼什么,处理一下。” 大殿又响起那个女音,曹化淳恭敬行礼,“是,奴婢死罪。” 陈德润本来漂在池塘,被祖泽鸿甩刀直接插入胸膛,死得不能再死了。 曹化淳朝禁卫挥挥手,他们立刻退了出去,留下刚刚赶来的净军,立刻抬尸体,清扫血迹… 祖泽鸿当然没走远,没人带着他,哪里都去不了,皇帝不想大宴,那就别宴了,起居郎自己编。 小侯爷抱着刀来到他身边,“祖大人好悟性。” “小侯爷指点的好。” “祖大人好身手。” “一般一般,杀人而已,杀多了就手熟了。” “不一定,宋某可比你杀的多,还是没你利索。” “你?禁卫统领比我杀的多?开什么玩笑。” “不开玩笑,祖大人亲手杀的人,一定连我的零头都没有。” “是吗?祖某至少杀了四百人。” “的确没我的零头多,宋某十三岁杀人,现在至少杀了五千五百人。” “你要这么算,我在山东已经杀了万人。” “不一样,宋某是亲手杀的,用了十五年,每换一次皇帝,宋某就能淌淌血。” 祖泽鸿震惊了,歪头扫了他两眼,“名不虚传的刽子手,可惜杀的都是手无寸铁之辈。” “您这说话得不对,祖大人杀人是送他们下地狱,宋某杀人是送他们升天堂。” “哈~够无耻。” “实话而已,死亡的终点是重生,那死亡就是解脱。” “有点意思!”祖泽鸿伸手摸摸头顶短发,感觉黏糊糊的,“小侯爷,你说祖某出去,是不是还有腥风血雨啊?” “不一定,祖大人在京城蹦跶的太久了,再蹦跶别人也要插手了。” “那小侯爷交个底,祖某蹦跶有罪吗?” “宋某从不管别人是否有罪,该死的时候就是天命到了。” “这道理牛逼。”祖泽鸿再次指指隔壁,“小侯爷,这次隔墙有耳吗?” “偷听曹化淳说话不要紧,偷听禁卫统领,他会死的很惨,一般来说,就算有耳,他也跑了。” “啧啧啧,厉害,原来小侯爷才是禁宫的掌柜。” “祖大人好像不太信。” “很难相信。” “宋某可以证明给祖大人看看。” “什么时候?” “祖大人想看的时候。” “陈德润是什么人?妄图逼皇后做对食,太监的至高梦想啊。” “觊觎娘娘美貌的人多了,陈德润只是个胆小鬼,陛下留着钓鬼的,可惜被你杀了。” “哦?我坏事了?” “没有,反正是条狗,多的是,谈不上好坏。这皇城十万内侍,六万宫人,杀都杀不完呐,杀完一批来一批,烦死了,这么多人不想要卵子,真是想不通。” 第165章 这么多人不想要卵子 “保护皇后,啊~” 祖泽鸿竟然一刀剁掉三根手指,“再问你一遍,谁指使你偷窥内廷说话。” “保护皇后,啊~” 这次连掌心被剁下来,祖泽鸿抓住头发拖到廊道栏杆,“最后一次,谁指使你偷窥内廷说话。” “没…没有人指使,小人偶遇…” 曹化淳和禁卫哗啦拥进来,祖泽鸿看一眼,掰起他另一只手,直接把小指剁掉,“五息之间回答,剁完手指剁脚趾,让你做人彘,一、二…五…” “啊,没人指使。” “一、二…五…” “啊~” 这家伙昏过去了,祖泽鸿拽头发越过廊道,扔池塘里。 殷红的血一池,内侍顿时爬到池边大咳。 祖泽鸿跳进去,抓起手,毫不客气,又来一刀。 “啊~我说,我说,是总管太监陈德润,他觊觎娘娘美貌,命小人抓曹公公把柄,以方便控制慈庆宫。” “放屁,太监?觊觎娘娘美貌?” “没错,就是陈德润,魏忠贤的人,他是陛下…” 哧~ 旁边突然伸过来一把刀,内侍直接被左右穿胸,瞬间毙命。 祖泽鸿大怒,“你杀人灭口吗?” 小侯爷指指曹化淳,“祖大人,是曹公公的命令,您别跟我生气。” 祖泽鸿顿时看向殿门口的曹化淳,“曹公公,你可真是好人,净军不是死忠吗?” “你闭嘴,禁宫之事你少问,马上向诸位娘娘请罪。” 祖泽鸿正准备从池塘出来,外面跑进来一个太监,“哎呀,曹化淳,你在干什么,惊扰娘娘凤驾,咱家饶不了你。” 这人说着看一眼满地鲜血,直接跑进殿里,“奴婢救驾来迟,娘娘恕罪。” “陈总管,你的人吃里扒外,偷听内廷说话,被人抓了现形。” 祖泽鸿从池塘出来,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看一眼地下的蓝色蟒袍,这就是慈庆宫总管太监陈德润,能上史书的太监色鬼,长得白净,五十岁还想女人,你以为你是九千岁呢。 他在看色鬼,太监也在看他,起身还很嚣张,“来人,把贼子给咱家抓起来。” 祖泽鸿看曹化淳没什么表示,不懂这个陈德润是什么鸟。 过来四个内侍,伸手抓上身。 他们完全不在乎祖泽鸿手里拿着刀,所以死的齐整,捂着脖子向后跌倒,祖泽鸿又被喷了一脸血。 大殿响起比刚才更大的惊呼声,祖泽鸿伸手抹掉脸上的血,“陈公公,你的人偷窥内廷说话,曹化淳老好人,我不是,我是外镇大将,你偷窥大臣说话,意欲何为?” “大胆,你这个反贼如何进入慈庆宫,夷三族死定了。” “是吗?” 祖泽鸿反问一声,已来到他身边,扑哧,直接捅进大腿里。 剧痛来袭,陈德润看一眼大腿,扑通跌倒,大张嘴却没喊出声。 咦? 好习惯! 扑哧,另一条腿也来一下。 “啊~反贼杀人了,曹化淳反了。” 祖泽鸿拖起腿直接扔池塘中,一露头,立刻拿刀在头上砰砰拍了两下。 咕噜噜~ 晕倒在池塘里了。 慈庆宫突然安静,祖泽鸿把刀一扔,“曹公公,您说我以后还能被偷听吗?你可真是禁宫的好总管。” 曹化淳没有阻止他,双眼向大殿一瞟,示意他赔罪,嘴上大吼,“祖泽鸿,马上向娘娘请罪。” 祖泽鸿重新到大殿,浑身拖着血水,躬身道,“微臣祖泽鸿,拜见娘娘,抓贼惊扰凤驾,还请恕罪。” 没等人说话,他就直起腰再次回到池塘边,这动作把一干人惊呆了。 曹化淳大吼,“祖泽鸿,是懿安皇后和当今皇后。” 他这一吼,祖泽鸿拿起刀直接甩入池塘,大步走了。 “曹公公,人家是外臣,你吼什么,处理一下。” 大殿又响起那个女音,曹化淳恭敬行礼,“是,奴婢死罪。” 陈德润本来漂在池塘,被祖泽鸿甩刀直接插入胸膛,死得不能再死了。 曹化淳朝禁卫挥挥手,他们立刻退了出去,留下刚刚赶来的净军,立刻抬尸体,清扫血迹… 祖泽鸿当然没走远,没人带着他,哪里都去不了,皇帝不想大宴,那就别宴了,起居郎自己编。 小侯爷抱着刀来到他身边,“祖大人好悟性。” “小侯爷指点的好。” “祖大人好身手。” “一般一般,杀人而已,杀多了就手熟了。” “不一定,宋某可比你杀的多,还是没你利索。” “你?禁卫统领比我杀的多?开什么玩笑。” “不开玩笑,祖大人亲手杀的人,一定连我的零头都没有。” “是吗?祖某至少杀了四百人。” “的确没我的零头多,宋某十三岁杀人,现在至少杀了五千五百人。” “你要这么算,我在山东已经杀了万人。” “不一样,宋某是亲手杀的,用了十五年,每换一次皇帝,宋某就能淌淌血。” 祖泽鸿震惊了,歪头扫了他两眼,“名不虚传的刽子手,可惜杀的都是手无寸铁之辈。” “您这说话得不对,祖大人杀人是送他们下地狱,宋某杀人是送他们升天堂。” “哈~够无耻。” “实话而已,死亡的终点是重生,那死亡就是解脱。” “有点意思!”祖泽鸿伸手摸摸头顶短发,感觉黏糊糊的,“小侯爷,你说祖某出去,是不是还有腥风血雨啊?” “不一定,祖大人在京城蹦跶的太久了,再蹦跶别人也要插手了。” “那小侯爷交个底,祖某蹦跶有罪吗?” “宋某从不管别人是否有罪,该死的时候就是天命到了。” “这道理牛逼。”祖泽鸿再次指指隔壁,“小侯爷,这次隔墙有耳吗?” “偷听曹化淳说话不要紧,偷听禁卫统领,他会死的很惨,一般来说,就算有耳,他也跑了。” “啧啧啧,厉害,原来小侯爷才是禁宫的掌柜。” “祖大人好像不太信。” “很难相信。” “宋某可以证明给祖大人看看。” “什么时候?” “祖大人想看的时候。” “陈德润是什么人?妄图逼皇后做对食,太监的至高梦想啊。” “觊觎娘娘美貌的人多了,陈德润只是个胆小鬼,陛下留着钓鬼的,可惜被你杀了。” “哦?我坏事了?” “没有,反正是条狗,多的是,谈不上好坏。这皇城十万内侍,六万宫人,杀都杀不完呐,杀完一批来一批,烦死了,这么多人不想要卵子,真是想不通。” 第166章 有担当的人喜欢强担 祖泽鸿正感慨小侯爷的感慨过于神奇,猛然看到远处甬道来了一群人。 龙袍崇祯领衔,身后两串红袍。 两人立刻站到墙边躬身,崇祯没有搭理他们,脚下快步进入慈庆宫,身后文武也急急跟上。 祖泽鸿皱眉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不一会就憋不住好奇,疑惑问道,“急什么?” “懿安皇后凤驾所在,当然急!” “嗯?没明白。” “孝道!” “哦,原来是为了正统之名,没必要嘛,太小心了。” 小侯爷哼哼一笑,“祖泽鸿,你这样的人早晚惨死。” “是啊,我已经惨死了。” “以前的祖泽鸿被利用完了该死,现在的祖泽鸿还有价值,暂时不会死。” “听小侯爷说话,祖某越发感觉京城好有趣啊,可惜马上要被赶走了。” “新的风景总是有趣,祖大人是新人,香饽饽,京城欢迎你。” “好的,听人劝,吃饱饭,祖某明晚夜袭核心勋贵,欢迎接招。” 小侯爷两眼一瞪,祖泽鸿朝他咧嘴微笑。 两人都不能说话了,因为皇帝和曹化淳又出来了,这速度也挺快的。 “两位卿家不打不相识,惺惺相惜?”皇帝声音有点鼻音,可能生气了。 祖泽鸿赶紧躬身,“回陛下,我们约好明晚在五军都督府比…” “什么都不可以比,宋卿家是实际上的禁卫提督,他出不去。” “哦,微臣放肆了。” “你的确放肆,既已看到人,为何独自追凶,以至惊扰皇嫂。” “回陛下,不知者无罪。” “大胆!”崇祯怒斥一声,“曹大伴,扔出去禁足三日反省。” 皇帝大步离去,蟠桃会还是砸了。 徐希皋到身边捏着他肩膀的衣服甩甩头,示意快走。 祖泽鸿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指着墙角的小侯爷,“姓宋的,有胆别躲在禁宫,我在大时雍坊等你,谁躲谁孙子。” 朝臣看着他小孩似得约架,哭笑不得,又觉得大祸临头,小侯爷伸手指着他回应,“姓祖的孙子,宋某必杀你。” “放肆!” 曹化淳刚才没骂,现在才骂,摆摆手让开路,一部分红袍走了。 留下几个勋贵和钱龙锡,后者皱眉看着祖泽鸿,“九箭,你是不是又被血腥冲昏头了?” 勋贵一愣,转瞬也走了,最后只留下徐希皋。 钱龙锡和曹化淳还等他说话,祖泽鸿却突然大步向小侯爷跑过去。 小侯爷看着迎面跑过来的血人,马步下蹲,抡起刀鞘开山劈,祖泽鸿直直冲过来,后面三人大惊失色,小侯爷劈到一半甩开,祖泽鸿凌空飞拳而来,小侯爷再退。 呛啷~ 身后另一个禁卫的刀被祖泽鸿抽出来,他的刀法大开大合,对着小侯爷脑袋砰砰砰猛砸~ 两人下就退回了慈庆宫。 里面又传来宫人的惊呼,三人大步跑过去,看到两人刀光剑影,在照壁后的廊道中噼里啪啦对砍。 “小侯爷,别伤人,祖泽鸿晕血!”钱龙锡大吼一声。 放尼玛的屁,众人内心齐齐大骂,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个台阶。 长刀在廊道中完全无法施展,两把一排豁口的刀齐齐插在廊柱上,两人又开始砰砰对轰。 若论挨打功夫,显然祖泽鸿更胜一筹,但小侯爷更会打,两人如同疯子一样,互相对着胸口脑袋重击,伸腿顶膝,好像彼此有杀父之仇。 三人还没想好如何阻拦,快若闪电的两人就打到了廊道中间,宫人又是一阵惊呼,掩护着两名金装向后退。 砰砰~ 一人挨一重脚。 砰砰~ 一人挨一重拳。 两人又抱摔在一起,从廊道栏杆摔出去,躺地下还打,刚站起来,砰砰,双双跌倒在另一个池塘中。 抱摔小侯爷很吃亏,因为他抓不住祖泽鸿的头发,祖泽鸿却抓住他头发砰砰两拳,直接按水里~ 看戏的禁卫才反应过来,扑通扑通下水,拖着祖泽鸿起开,但他手没松开,两人又一起到岸边。 小侯爷趴在地下剧烈咳嗽~ 祖泽鸿站起来张开双臂,对曹化淳哈哈一笑,“曹公公,谁赢了?” 没人搭理他,众人好似突然明白,为何祖家一门能抗在松锦前线了,将门都是这样子? 曹化淳对禁卫大吼,“拖出去,扔出禁宫。” 祖泽鸿哈哈大笑中被拖走,钱龙锡和徐希皋也立刻退了出去。 小侯爷嘴里进了淤泥,趴地下剧烈咳嗽,听着好似五脏六腑都快咳出来了。 好长一会才勉强止住,摇摇晃晃起身,对着曹化淳道,“这该死的狗东西,老子饶了他两次,这次非杀了他不可。” “小侯爷,他是重臣。” “曹公公,他杀我,我自然要杀他。” “你想做什么?敢违抗圣谕?” 小侯爷又咳了两声,朝地下吐一口唾沫,踉踉跄跄走了,禁卫把两人的刀收起来,瞬间退干净。 曹化淳对着廊道里面躬身,“惊扰娘娘凤驾,奴婢该死。” 两人都没有接茬,周皇后对那名美妇拱拱手,“皇嫂别送了,妾身改日再来。” “弟妹慢走!” 周皇后在十几名宫人的带领下通过廊道出门,曹化淳又对着廊道里面躬身,什么都没说,倒着退出慈庆宫,扭头快步跟上周皇后。 “娘娘见谅,这人比较特殊。” “本宫当然知晓他是谁,刚才没问,怎么突然从慈庆宫后院跑出来了?” “呃~说来话长,他是从东华门进入禁宫,听到墙后有人偷听我们谈话。” “不,他看到别的事。” “什…什么?娘娘是说何事?” “这得你自己问他,陈德润本来在后院,结果又从另一边绕出来了,所以祖泽鸿才强行杀人,他很聪明,不是你们看到的样子。” 曹化淳一瞬间汗毛倒竖,大骂祖泽鸿是个害人精。 周皇后又问道,“陛下说祖泽鸿的命就是皇权,看起来他自己不珍惜。” “娘娘恕罪,性格使然,争强好胜不分场合。” “有突出优点的人,总是有突出缺点,这人的优点就是有担当,缺点就是担不起的强担。” “娘娘圣明。” 第166章 有担当的人喜欢强担 祖泽鸿正感慨小侯爷的感慨过于神奇,猛然看到远处甬道来了一群人。 龙袍崇祯领衔,身后两串红袍。 两人立刻站到墙边躬身,崇祯没有搭理他们,脚下快步进入慈庆宫,身后文武也急急跟上。 祖泽鸿皱眉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不一会就憋不住好奇,疑惑问道,“急什么?” “懿安皇后凤驾所在,当然急!” “嗯?没明白。” “孝道!” “哦,原来是为了正统之名,没必要嘛,太小心了。” 小侯爷哼哼一笑,“祖泽鸿,你这样的人早晚惨死。” “是啊,我已经惨死了。” “以前的祖泽鸿被利用完了该死,现在的祖泽鸿还有价值,暂时不会死。” “听小侯爷说话,祖某越发感觉京城好有趣啊,可惜马上要被赶走了。” “新的风景总是有趣,祖大人是新人,香饽饽,京城欢迎你。” “好的,听人劝,吃饱饭,祖某明晚夜袭核心勋贵,欢迎接招。” 小侯爷两眼一瞪,祖泽鸿朝他咧嘴微笑。 两人都不能说话了,因为皇帝和曹化淳又出来了,这速度也挺快的。 “两位卿家不打不相识,惺惺相惜?”皇帝声音有点鼻音,可能生气了。 祖泽鸿赶紧躬身,“回陛下,我们约好明晚在五军都督府比…” “什么都不可以比,宋卿家是实际上的禁卫提督,他出不去。” “哦,微臣放肆了。” “你的确放肆,既已看到人,为何独自追凶,以至惊扰皇嫂。” “回陛下,不知者无罪。” “大胆!”崇祯怒斥一声,“曹大伴,扔出去禁足三日反省。” 皇帝大步离去,蟠桃会还是砸了。 徐希皋到身边捏着他肩膀的衣服甩甩头,示意快走。 祖泽鸿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指着墙角的小侯爷,“姓宋的,有胆别躲在禁宫,我在大时雍坊等你,谁躲谁孙子。” 朝臣看着他小孩似得约架,哭笑不得,又觉得大祸临头,小侯爷伸手指着他回应,“姓祖的孙子,宋某必杀你。” “放肆!” 曹化淳刚才没骂,现在才骂,摆摆手让开路,一部分红袍走了。 留下几个勋贵和钱龙锡,后者皱眉看着祖泽鸿,“九箭,你是不是又被血腥冲昏头了?” 勋贵一愣,转瞬也走了,最后只留下徐希皋。 钱龙锡和曹化淳还等他说话,祖泽鸿却突然大步向小侯爷跑过去。 小侯爷看着迎面跑过来的血人,马步下蹲,抡起刀鞘开山劈,祖泽鸿直直冲过来,后面三人大惊失色,小侯爷劈到一半甩开,祖泽鸿凌空飞拳而来,小侯爷再退。 呛啷~ 身后另一个禁卫的刀被祖泽鸿抽出来,他的刀法大开大合,对着小侯爷脑袋砰砰砰猛砸~ 两人下就退回了慈庆宫。 里面又传来宫人的惊呼,三人大步跑过去,看到两人刀光剑影,在照壁后的廊道中噼里啪啦对砍。 “小侯爷,别伤人,祖泽鸿晕血!”钱龙锡大吼一声。 放尼玛的屁,众人内心齐齐大骂,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个台阶。 长刀在廊道中完全无法施展,两把一排豁口的刀齐齐插在廊柱上,两人又开始砰砰对轰。 若论挨打功夫,显然祖泽鸿更胜一筹,但小侯爷更会打,两人如同疯子一样,互相对着胸口脑袋重击,伸腿顶膝,好像彼此有杀父之仇。 三人还没想好如何阻拦,快若闪电的两人就打到了廊道中间,宫人又是一阵惊呼,掩护着两名金装向后退。 砰砰~ 一人挨一重脚。 砰砰~ 一人挨一重拳。 两人又抱摔在一起,从廊道栏杆摔出去,躺地下还打,刚站起来,砰砰,双双跌倒在另一个池塘中。 抱摔小侯爷很吃亏,因为他抓不住祖泽鸿的头发,祖泽鸿却抓住他头发砰砰两拳,直接按水里~ 看戏的禁卫才反应过来,扑通扑通下水,拖着祖泽鸿起开,但他手没松开,两人又一起到岸边。 小侯爷趴在地下剧烈咳嗽~ 祖泽鸿站起来张开双臂,对曹化淳哈哈一笑,“曹公公,谁赢了?” 没人搭理他,众人好似突然明白,为何祖家一门能抗在松锦前线了,将门都是这样子? 曹化淳对禁卫大吼,“拖出去,扔出禁宫。” 祖泽鸿哈哈大笑中被拖走,钱龙锡和徐希皋也立刻退了出去。 小侯爷嘴里进了淤泥,趴地下剧烈咳嗽,听着好似五脏六腑都快咳出来了。 好长一会才勉强止住,摇摇晃晃起身,对着曹化淳道,“这该死的狗东西,老子饶了他两次,这次非杀了他不可。” “小侯爷,他是重臣。” “曹公公,他杀我,我自然要杀他。” “你想做什么?敢违抗圣谕?” 小侯爷又咳了两声,朝地下吐一口唾沫,踉踉跄跄走了,禁卫把两人的刀收起来,瞬间退干净。 曹化淳对着廊道里面躬身,“惊扰娘娘凤驾,奴婢该死。” 两人都没有接茬,周皇后对那名美妇拱拱手,“皇嫂别送了,妾身改日再来。” “弟妹慢走!” 周皇后在十几名宫人的带领下通过廊道出门,曹化淳又对着廊道里面躬身,什么都没说,倒着退出慈庆宫,扭头快步跟上周皇后。 “娘娘见谅,这人比较特殊。” “本宫当然知晓他是谁,刚才没问,怎么突然从慈庆宫后院跑出来了?” “呃~说来话长,他是从东华门进入禁宫,听到墙后有人偷听我们谈话。” “不,他看到别的事。” “什…什么?娘娘是说何事?” “这得你自己问他,陈德润本来在后院,结果又从另一边绕出来了,所以祖泽鸿才强行杀人,他很聪明,不是你们看到的样子。” 曹化淳一瞬间汗毛倒竖,大骂祖泽鸿是个害人精。 周皇后又问道,“陛下说祖泽鸿的命就是皇权,看起来他自己不珍惜。” “娘娘恕罪,性格使然,争强好胜不分场合。” “有突出优点的人,总是有突出缺点,这人的优点就是有担当,缺点就是担不起的强担。” “娘娘圣明。” 第167章 大战前的敲锣 乾清殿已经被收拾干净了,起居郎爱咋记咋记,这次不用崇祯开口,有的是人安排。 周皇后来到偏殿,崇祯在榻上躺着闭目养神,“陛下,您走早了,您的爱将又与宋统领生死互搏…”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遍,还顺带说了一下两人的勇猛,崇祯拍拍手安慰,“皇后受惊了,朕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晚上咱们再说。” 周皇后笑着点点头,退出偏殿。 曹化淳立刻把他与祖泽鸿的对话叙述了一遍。 崇祯一脸疑惑,“他们盯着祖泽鸿?如何盯上的?” “奴婢是猜测,不是肯定,但一定有其他人在暗中渔利,可能祖泽鸿与骆养性斗法速度过快,他们才来不及操作。” 崇祯喝了一口水,盘膝榻上捏捏眉心,“祖泽鸿见血还会失控?” “不会,否则他那一头短发白留了。” “宋卿家不愧是英国公的内侄,他是故意的。” “奴婢也这么猜测,看起来又不太像,两人打的实在狠辣,招招要命,稍微疏忽可能送命了。” “让祖泽鸿三日后滚蛋,派个人送口谕给栖霞县主,朕会同意他们婚事,但朕得看到东江牵制住东虏。” “陛下,奴婢认为马武可重用一下,他与祖泽鸿是两种人,就像祖泽鸿与骆养性。” “可以,就做东厂千户,所有人以为朕会撤骆养性,朕还真不会,骆家有用。今天的内阁六部重臣统统闭嘴,这就是他和祖泽鸿的功劳,祖泽鸿得去东江,骆养性就不能动。” “陛下圣明!” “祖泽鸿桀骜不驯的脾气是个毛病,他为何杀陈德润?” 曹化淳轻咳一声,“皇后娘娘不好意思说,后院晾晒着懿安皇后的亵衣,祖泽鸿应该是看到陈德润犯病,才逼着内侍承认偷听之罪,他也是为了皇家清誉。” “哼,自作聪明。” “陛下,禁宫居心叵测之辈层出不穷,魏忠贤的人不是重点,他们与外面来来去去的联络渠道才重要,可惜人太多了,祖泽鸿与宋统领突然叫阵,厂卫夹在其中根本无法控局,一旦开打,他们杀了祖泽鸿京城大乱,不杀祖泽鸿以后大乱。” “朕说了,让他三日后滚蛋。” “奴婢认为明晚必有一战。” “嗯?” “宋统领这次吃了大亏,太狼狈了,他下不来台。” “那就告诉祖泽鸿,不必心慈手软,见一个杀一个不会错。” …… 大时雍坊的校尉撤了。 祖泽鸿一身血回家,在前院淋浴洗干净,换了一身衣服,不想与钱龙锡和王之臣说话,直接回到后院。 正房两位夫人早早睡觉,张湫这次来到生火的东厢房。 祖泽鸿推门进屋,她立刻惊喜问道,“陛下第一次大宴,郎君定然扬名天下。” 张湫没等到回答,反而被抱上炕,感受到火热的激情,以为是男人功成名就的得意,也尽心沉浸其中。 许久之后,祖泽鸿闭目沉思,张湫缓了一会,把窗台的蜡烛端过来,一声惊呼,“郎君受伤了?这是…斗殴?” 祖泽鸿直接吹灭蜡烛,“没事,我得走了,陛下请不来西天佛祖,我对他很失望,玉帝竟然与佛祖是仇敌,这天宫与天下完全脱节,没什么可闹的,除了发现一个二郎神,到处是龌龊。” “什…什么?妾身没听明白。” 祖泽鸿嘿嘿一笑,语调又变了,“夫人,为夫今日表现如何?” 黑暗中张湫拍了一掌,“郎君意气风发,当然威武。” “意气风发个屁,今天见到一个天地绝色,太漂亮了,说她如何漂亮都是羞辱她,任何词汇都无法形容。” “咦?您见到了懿安皇后?” “夫人真聪明。一个能迷倒太监的皇后,啧啧啧,那两太监捧着一件肚兜一脸恶心,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先帝没有做周幽王,也真是大毅力,木匠皇帝果然是诽谤。” 张湫停顿了一会才说道,“妾身倒是听长辈们说过,东林把先帝捆住了,除了读书什么都不让做,说话做事一开口就批评,导致陛下登基三年,完全是个泥塑。” “没错,东林众正盈朝垄断了史书,依旧阻挡不了别人的嘴,先帝与他们玩刀子抢回皇权,可惜他有点急,死的不明不白,朱明两位皇帝死于落水,他们是真没什么花样,当今陛下既想靠勋贵稳定朝政,又得防备朝臣作乱,更想铲除暗处的棋手,胃口太大了,不拉拢人做朋友,反而与所有人为敌,导致皇帝多疑又浮躁,中枢对天下完全失控了。” “棋手?谁?” “我也是其中之一,人总是双标,骂别人从不骂自己,看到好东西就想要。” 他语气凝重,张湫冷笑一声,“原来您在说西游记,我们闹的这么厉害,中枢却没有什么立场,这么说来,不仅是西天佛祖与玉帝不对付,老君爷、托塔天王等天宫主事人都躲了,只留下一堆虾兵蟹将。” “哎呀呀,夫人的智慧树高出脑门。” “若您这么想,那就想当然了,佛祖、老君、天王…他们也许不会为了玉帝出面,但他们会为自己的道统出面。” “恭喜夫人,终于出师了。” “妾身明天回家看儿子去了,陪陪孩子。” “去,明晚才是天庭最混乱的时候。” “您为何非要与他们大打出手呢?” “我不出手,皇帝眼里我就是胆小鬼,依旧难堪大用,他们不出手,中枢眼里他们就是胆小鬼,会失去很多东西。” “可双方出手,倒霉的不是皇帝吗?” “他宁肯倒霉,也不愿被戏耍,我们不出手,皇帝会怀疑我们双方有默契,我们出手,他会骂我们双方,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张湫叹气一声,“陛下被人家完全拿捏死性格。夫君大闹天宫,竟然与天王、老君等人联络上了,约好了唱双簧。” “错,有很多人会倒霉,这不是唱戏,是各取所需。” “谁?哦,背叛他们,投靠陛下的人。” “然也。” 第167章 大战前的敲锣 乾清殿已经被收拾干净了,起居郎爱咋记咋记,这次不用崇祯开口,有的是人安排。 周皇后来到偏殿,崇祯在榻上躺着闭目养神,“陛下,您走早了,您的爱将又与宋统领生死互搏…”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遍,还顺带说了一下两人的勇猛,崇祯拍拍手安慰,“皇后受惊了,朕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晚上咱们再说。” 周皇后笑着点点头,退出偏殿。 曹化淳立刻把他与祖泽鸿的对话叙述了一遍。 崇祯一脸疑惑,“他们盯着祖泽鸿?如何盯上的?” “奴婢是猜测,不是肯定,但一定有其他人在暗中渔利,可能祖泽鸿与骆养性斗法速度过快,他们才来不及操作。” 崇祯喝了一口水,盘膝榻上捏捏眉心,“祖泽鸿见血还会失控?” “不会,否则他那一头短发白留了。” “宋卿家不愧是英国公的内侄,他是故意的。” “奴婢也这么猜测,看起来又不太像,两人打的实在狠辣,招招要命,稍微疏忽可能送命了。” “让祖泽鸿三日后滚蛋,派个人送口谕给栖霞县主,朕会同意他们婚事,但朕得看到东江牵制住东虏。” “陛下,奴婢认为马武可重用一下,他与祖泽鸿是两种人,就像祖泽鸿与骆养性。” “可以,就做东厂千户,所有人以为朕会撤骆养性,朕还真不会,骆家有用。今天的内阁六部重臣统统闭嘴,这就是他和祖泽鸿的功劳,祖泽鸿得去东江,骆养性就不能动。” “陛下圣明!” “祖泽鸿桀骜不驯的脾气是个毛病,他为何杀陈德润?” 曹化淳轻咳一声,“皇后娘娘不好意思说,后院晾晒着懿安皇后的亵衣,祖泽鸿应该是看到陈德润犯病,才逼着内侍承认偷听之罪,他也是为了皇家清誉。” “哼,自作聪明。” “陛下,禁宫居心叵测之辈层出不穷,魏忠贤的人不是重点,他们与外面来来去去的联络渠道才重要,可惜人太多了,祖泽鸿与宋统领突然叫阵,厂卫夹在其中根本无法控局,一旦开打,他们杀了祖泽鸿京城大乱,不杀祖泽鸿以后大乱。” “朕说了,让他三日后滚蛋。” “奴婢认为明晚必有一战。” “嗯?” “宋统领这次吃了大亏,太狼狈了,他下不来台。” “那就告诉祖泽鸿,不必心慈手软,见一个杀一个不会错。” …… 大时雍坊的校尉撤了。 祖泽鸿一身血回家,在前院淋浴洗干净,换了一身衣服,不想与钱龙锡和王之臣说话,直接回到后院。 正房两位夫人早早睡觉,张湫这次来到生火的东厢房。 祖泽鸿推门进屋,她立刻惊喜问道,“陛下第一次大宴,郎君定然扬名天下。” 张湫没等到回答,反而被抱上炕,感受到火热的激情,以为是男人功成名就的得意,也尽心沉浸其中。 许久之后,祖泽鸿闭目沉思,张湫缓了一会,把窗台的蜡烛端过来,一声惊呼,“郎君受伤了?这是…斗殴?” 祖泽鸿直接吹灭蜡烛,“没事,我得走了,陛下请不来西天佛祖,我对他很失望,玉帝竟然与佛祖是仇敌,这天宫与天下完全脱节,没什么可闹的,除了发现一个二郎神,到处是龌龊。” “什…什么?妾身没听明白。” 祖泽鸿嘿嘿一笑,语调又变了,“夫人,为夫今日表现如何?” 黑暗中张湫拍了一掌,“郎君意气风发,当然威武。” “意气风发个屁,今天见到一个天地绝色,太漂亮了,说她如何漂亮都是羞辱她,任何词汇都无法形容。” “咦?您见到了懿安皇后?” “夫人真聪明。一个能迷倒太监的皇后,啧啧啧,那两太监捧着一件肚兜一脸恶心,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先帝没有做周幽王,也真是大毅力,木匠皇帝果然是诽谤。” 张湫停顿了一会才说道,“妾身倒是听长辈们说过,东林把先帝捆住了,除了读书什么都不让做,说话做事一开口就批评,导致陛下登基三年,完全是个泥塑。” “没错,东林众正盈朝垄断了史书,依旧阻挡不了别人的嘴,先帝与他们玩刀子抢回皇权,可惜他有点急,死的不明不白,朱明两位皇帝死于落水,他们是真没什么花样,当今陛下既想靠勋贵稳定朝政,又得防备朝臣作乱,更想铲除暗处的棋手,胃口太大了,不拉拢人做朋友,反而与所有人为敌,导致皇帝多疑又浮躁,中枢对天下完全失控了。” “棋手?谁?” “我也是其中之一,人总是双标,骂别人从不骂自己,看到好东西就想要。” 他语气凝重,张湫冷笑一声,“原来您在说西游记,我们闹的这么厉害,中枢却没有什么立场,这么说来,不仅是西天佛祖与玉帝不对付,老君爷、托塔天王等天宫主事人都躲了,只留下一堆虾兵蟹将。” “哎呀呀,夫人的智慧树高出脑门。” “若您这么想,那就想当然了,佛祖、老君、天王…他们也许不会为了玉帝出面,但他们会为自己的道统出面。” “恭喜夫人,终于出师了。” “妾身明天回家看儿子去了,陪陪孩子。” “去,明晚才是天庭最混乱的时候。” “您为何非要与他们大打出手呢?” “我不出手,皇帝眼里我就是胆小鬼,依旧难堪大用,他们不出手,中枢眼里他们就是胆小鬼,会失去很多东西。” “可双方出手,倒霉的不是皇帝吗?” “他宁肯倒霉,也不愿被戏耍,我们不出手,皇帝会怀疑我们双方有默契,我们出手,他会骂我们双方,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张湫叹气一声,“陛下被人家完全拿捏死性格。夫君大闹天宫,竟然与天王、老君等人联络上了,约好了唱双簧。” “错,有很多人会倒霉,这不是唱戏,是各取所需。” “谁?哦,背叛他们,投靠陛下的人。” “然也。” 第168章 衣食住行即大权 祖泽鸿这次早早就醒了,寅时初,天还未亮,到前院吩咐四名家丁起床,带干粮藏到隔壁无人的院子里,白天好好休息。 先上房顶在黑暗中观察了一下四周,才到厨房喝了碗粥,吃了两块饼。 被皇帝禁足,但外面既没有校尉,也没有番子。 曹化淳和骆养性不是傻子,厮杀之地何必白白让人送命。 回到后院张湫还在睡觉,祖泽鸿上炕端坐,如同入定,他今天要推演无数种可能,还得推演见到天王说什么才能做朋友。 如今是上弦月,月亮中午升起,半夜子时下落,前半夜有点月光,后半夜完全靠皇城和京城的篝火。 人站的越高,越看不到任何景象,可能在城墙的士兵眼里,京城如同深渊,站到胡同里才看得最清,远程射击被大大受限。 自己与小侯爷那一架不是瞎打,决定今晚的结果,还考验两人的默契,他会向自己展示对禁宫的控制,自己则需要展示对目标的判断。 也就是说,自己上半夜得威风杀人,还得杀对人,下半夜只需躲避,与人接头笑看京城乱杀。 啵~ 祖泽鸿一脑子杀戮,睁眼看到张湫面对他微笑。 “妾身走了。” 外面天亮了,祖泽鸿点点头,张湫看他反应平淡,抿嘴微笑后下地洗漱走了。 不到半炷香时间又返了回来,“郎君,您得躲躲,今天休沐,好多大员准备来府上送钱龙锡,厨房在准备大宴,外面有番子在街口,好像在暗示您出去。” 祖泽鸿睁眼闪过一丝疑惑,这不是马武的意思,随后反应过来,曹化淳是让自己熟悉一下地形。 看来皇帝也知道不可避免,大明的臣子在轰击大明的骨架,他竟然幸灾乐祸。 祖泽鸿穿了一身飞鱼服,身边张湫还在等他,“夫人回去,我自己出去,晚上不要看热闹。” 张湫一愣,“不是您说校尉和五城兵马司不会参与热闹吗?” “缇骑会。” “校尉管他们去死。” “东厂会。” 张湫哦一声,“那我走了。” 祖泽鸿到正屋与两位夫人说了几句话,叫婢女拿了个椅子,从墙头直接翻出去溜了,前院那些说话晦涩的家伙,现在一个都不想看。 飞鱼服,方巾帽,在街上有鬼神避退了效果,祖泽鸿负手在帝王庙溜达了一圈,慢悠悠向北走去。 京城太祥和了,祥和的麻木。 “祖大人这身衣服,差点没认出来。” 祖泽鸿歪头看向客栈二楼,马武在上面微笑,迈步进入大堂,“掌柜!” “哎,来了,客官您…”掌柜从后屋出来,看到他疑惑躬身,“大人恕罪,小人还真有点眼拙,似熟非熟,您是咱锦衣卫外驻的千户?有何吩咐?” “哈哈~屁的外驻千户,骆养性是个蛋,让马武下来喝两杯。” “哦,小人马上请,你坐,看着您真有点熟悉。” 马武已经从楼上下来了,大骂一声,“老林,忠义九箭你能不熟悉嘛。” 掌柜恍然大悟,“原来是祖大人当面,小人这眼珠子该扣掉了,您当日劫法场的威风,小人亲眼所见,箭无虚发,令人敬仰。” “麻烦快点来一桌。” “好好好,小人马上准备。” 马武刚才说差点认不出来,就是让他放心进屋,飞鱼服和儒袍气质截然相反,也只有祖泽鸿能轻松驾驭。 马武到身边递给他一卷纸,“曹公公给祖大人的东西,马某现在是东厂千户,原本是五品,厂卫大多高一阶,现在是正四品武官,说起来与大人一样,但马某是战战兢兢的武官,大人可是风云文官。” 祖泽鸿展开看一眼纸,是个京城布置图,标注各属衙的位置,祖泽鸿直接扔回去,“本官早几年就熟悉京城,虽然很多地方没去过。” 马武没有收,呵呵笑道,“祖大人在做什么?” “溜达,马千户又在做什么?” “看您溜达。” “哦~那我们坐一起吃饭,还真是为了公务,这顿马兄弟请。” “求之不得。” 掌柜不一会过来摆了四菜一汤,伙计都不来伺候了。 祖泽鸿干脆伸手请掌柜落座,“林掌柜是?刚刚知道这是锦衣卫的客栈,在你们眼里,骆家是什么样的人呢?” 掌柜虚请着落座,“回大人,骆家是自己人。” “掌柜是个实在人,那马千户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掌柜看一眼马武,低声说道,“大人见谅,东厂有很多锦衣卫兄弟,他们是自己人,但也不是自己人,准确的说,他们是将来求我们的自己人,二百年的惯例。” “有点意思,当浮一大白。” 三人喝一杯,下筷子吃菜,马武又说道,“骆指挥使该来了,也不知在想什么。” 掌柜哎哟一声,“原来二位有客人,那我可不敢坐了。祖大人名扬天下,这顿算我请。” 马武切一声,“以后再请,这顿是曹公公请。”说罢拿出五两银子,“管够了?” 掌柜嘿嘿一笑收入怀中,“自家人果然不会坑自家人。” 祖泽鸿砸砸嘴,“掌柜坐着,本官非常好奇,这客栈是如何开百年,又如何一直是锦衣卫来经营?” 掌柜点点头,也没有真的走,“祖大人肯定会疑惑,锦衣卫在京城十几个客栈酒楼,如何保证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供应。” “是啊,这是新鲜的鸡鱼肉,还有新鲜的菜,锦衣卫在京郊还有地?不可能?到菜市买的话也太亏了,若说京郊百姓提供我信,但全部由他们提供几乎不可能,百姓没有肉食。” 掌柜呵呵一笑,“大人想远了,没那么复杂,其实京城很多客栈旅馆的膳食供应来自上林苑监。” “啊?皇家菜场?” 掌柜点点头,“没错,内库的财源之一。上林苑监有良牧、蕃育、林衡、嘉蔬四署。良牧署牧养牛羊猪,蕃育署饲育鹅鸭鸡,林衡署种植果树花木,嘉蔬署莳艺瓜菜。苑地在顺天府,东至白河,西至西山,南至武清,北至居庸关,西南至浑河。” 第168章 衣食住行即大权 祖泽鸿这次早早就醒了,寅时初,天还未亮,到前院吩咐四名家丁起床,带干粮藏到隔壁无人的院子里,白天好好休息。 先上房顶在黑暗中观察了一下四周,才到厨房喝了碗粥,吃了两块饼。 被皇帝禁足,但外面既没有校尉,也没有番子。 曹化淳和骆养性不是傻子,厮杀之地何必白白让人送命。 回到后院张湫还在睡觉,祖泽鸿上炕端坐,如同入定,他今天要推演无数种可能,还得推演见到天王说什么才能做朋友。 如今是上弦月,月亮中午升起,半夜子时下落,前半夜有点月光,后半夜完全靠皇城和京城的篝火。 人站的越高,越看不到任何景象,可能在城墙的士兵眼里,京城如同深渊,站到胡同里才看得最清,远程射击被大大受限。 自己与小侯爷那一架不是瞎打,决定今晚的结果,还考验两人的默契,他会向自己展示对禁宫的控制,自己则需要展示对目标的判断。 也就是说,自己上半夜得威风杀人,还得杀对人,下半夜只需躲避,与人接头笑看京城乱杀。 啵~ 祖泽鸿一脑子杀戮,睁眼看到张湫面对他微笑。 “妾身走了。” 外面天亮了,祖泽鸿点点头,张湫看他反应平淡,抿嘴微笑后下地洗漱走了。 不到半炷香时间又返了回来,“郎君,您得躲躲,今天休沐,好多大员准备来府上送钱龙锡,厨房在准备大宴,外面有番子在街口,好像在暗示您出去。” 祖泽鸿睁眼闪过一丝疑惑,这不是马武的意思,随后反应过来,曹化淳是让自己熟悉一下地形。 看来皇帝也知道不可避免,大明的臣子在轰击大明的骨架,他竟然幸灾乐祸。 祖泽鸿穿了一身飞鱼服,身边张湫还在等他,“夫人回去,我自己出去,晚上不要看热闹。” 张湫一愣,“不是您说校尉和五城兵马司不会参与热闹吗?” “缇骑会。” “校尉管他们去死。” “东厂会。” 张湫哦一声,“那我走了。” 祖泽鸿到正屋与两位夫人说了几句话,叫婢女拿了个椅子,从墙头直接翻出去溜了,前院那些说话晦涩的家伙,现在一个都不想看。 飞鱼服,方巾帽,在街上有鬼神避退了效果,祖泽鸿负手在帝王庙溜达了一圈,慢悠悠向北走去。 京城太祥和了,祥和的麻木。 “祖大人这身衣服,差点没认出来。” 祖泽鸿歪头看向客栈二楼,马武在上面微笑,迈步进入大堂,“掌柜!” “哎,来了,客官您…”掌柜从后屋出来,看到他疑惑躬身,“大人恕罪,小人还真有点眼拙,似熟非熟,您是咱锦衣卫外驻的千户?有何吩咐?” “哈哈~屁的外驻千户,骆养性是个蛋,让马武下来喝两杯。” “哦,小人马上请,你坐,看着您真有点熟悉。” 马武已经从楼上下来了,大骂一声,“老林,忠义九箭你能不熟悉嘛。” 掌柜恍然大悟,“原来是祖大人当面,小人这眼珠子该扣掉了,您当日劫法场的威风,小人亲眼所见,箭无虚发,令人敬仰。” “麻烦快点来一桌。” “好好好,小人马上准备。” 马武刚才说差点认不出来,就是让他放心进屋,飞鱼服和儒袍气质截然相反,也只有祖泽鸿能轻松驾驭。 马武到身边递给他一卷纸,“曹公公给祖大人的东西,马某现在是东厂千户,原本是五品,厂卫大多高一阶,现在是正四品武官,说起来与大人一样,但马某是战战兢兢的武官,大人可是风云文官。” 祖泽鸿展开看一眼纸,是个京城布置图,标注各属衙的位置,祖泽鸿直接扔回去,“本官早几年就熟悉京城,虽然很多地方没去过。” 马武没有收,呵呵笑道,“祖大人在做什么?” “溜达,马千户又在做什么?” “看您溜达。” “哦~那我们坐一起吃饭,还真是为了公务,这顿马兄弟请。” “求之不得。” 掌柜不一会过来摆了四菜一汤,伙计都不来伺候了。 祖泽鸿干脆伸手请掌柜落座,“林掌柜是?刚刚知道这是锦衣卫的客栈,在你们眼里,骆家是什么样的人呢?” 掌柜虚请着落座,“回大人,骆家是自己人。” “掌柜是个实在人,那马千户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掌柜看一眼马武,低声说道,“大人见谅,东厂有很多锦衣卫兄弟,他们是自己人,但也不是自己人,准确的说,他们是将来求我们的自己人,二百年的惯例。” “有点意思,当浮一大白。” 三人喝一杯,下筷子吃菜,马武又说道,“骆指挥使该来了,也不知在想什么。” 掌柜哎哟一声,“原来二位有客人,那我可不敢坐了。祖大人名扬天下,这顿算我请。” 马武切一声,“以后再请,这顿是曹公公请。”说罢拿出五两银子,“管够了?” 掌柜嘿嘿一笑收入怀中,“自家人果然不会坑自家人。” 祖泽鸿砸砸嘴,“掌柜坐着,本官非常好奇,这客栈是如何开百年,又如何一直是锦衣卫来经营?” 掌柜点点头,也没有真的走,“祖大人肯定会疑惑,锦衣卫在京城十几个客栈酒楼,如何保证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供应。” “是啊,这是新鲜的鸡鱼肉,还有新鲜的菜,锦衣卫在京郊还有地?不可能?到菜市买的话也太亏了,若说京郊百姓提供我信,但全部由他们提供几乎不可能,百姓没有肉食。” 掌柜呵呵一笑,“大人想远了,没那么复杂,其实京城很多客栈旅馆的膳食供应来自上林苑监。” “啊?皇家菜场?” 掌柜点点头,“没错,内库的财源之一。上林苑监有良牧、蕃育、林衡、嘉蔬四署。良牧署牧养牛羊猪,蕃育署饲育鹅鸭鸡,林衡署种植果树花木,嘉蔬署莳艺瓜菜。苑地在顺天府,东至白河,西至西山,南至武清,北至居庸关,西南至浑河。” 第169章 我的朋友骆养性 祖泽鸿听着笑了,这就是勋贵的权力之一。 上林苑监没有满清时候的大猎场,可以说上林苑监的地全是皇庄皇田。 家禽养殖和瓜果蔬菜种植,这就是权力,谁控制了衣食住行,谁就掌握了至高权力。 掌柜看祖泽鸿没有开口,笑呵呵道,“祖大人聪慧,一言观内景。” “北直隶几百万亩皇田,京营在种植不是什么秘密,原以为勋贵的外庄会做这些事,本官现在一听才明白,他们当然可以做,但利润远远不如上林苑监来做。” “没错,勋贵外庄的土地租给佃户种粮食,皇庄种杂食,既有别人种,也有人管,还有人掏银子,他们代管,前后左右,坐享其成。” “吃空饷、拿租钱、免税赋、供内库,还能兜售换取银子,的确无本万利的好买卖。” 三人又喝了一杯,掌柜不顺着他的话头说了,这个话题揭过,祖泽鸿又问道,“那锦衣卫是如何保证客栈在控制中呢?” 掌柜伸手指一下马武,“马千户非常清楚。” 马武摇摇头,“别人的事,马某从不多嘴。” 祖泽鸿脑后响起一个声音,“因为他们也是世代传承,不传承子嗣,传承官位。” 掌柜和马武起身虚请,骆养性坐在祖泽鸿身边,咧嘴一笑,“贤弟,愚兄还是指挥使,意外不?” 祖泽鸿摇摇手,“不传承子嗣,传承官位,这又是何意?” “凡是锦衣卫同知、佥事、镇抚都是客栈的东家,他们的子嗣和亲戚就是东主,若他们致仕或去世,就得卖股份给新任主官。” “哦,原来如此,但锦衣卫四十年来都是骆家做主,骆都督规范了这个行为,保证有序执行?” “没错,现在还是这个办法,但换了个顺序,退下来的镇抚、佥事、同知,家里都有股份,但他们的子嗣最多可以经营十年,除非子嗣是千户,才可以保持股份,否则就要让给别人。” “厉害厉害,骆都督靠十几个客栈,完全掌控了锦衣卫中层。” “也不尽然,马武这样的百户就对骆家恨之入骨。” “没有!”马武立刻反对,“家父之前确实有股份,是马某主动退出,不是骆都督赶出来的。” 祖泽鸿好奇了,“多少股份?” 马武回忆片刻,“呃~内城百之五、外城百之三,董家也有百之一,聊胜于无,就是多个俸禄,这客栈本不以赚钱为目的。” “哈哈哈~”祖泽鸿大笑,“马武啊,这一下就听出来了,令尊在核心圈之外,客栈当然不靠经营赚钱,你家只能分润经营利润,可见这生意是明暗两本账。” 骆养性没有否认,“百户千户本就是多个俸禄,真正的利润是走货走账,这与他们没关系,他们自己也很清楚。” 祖泽鸿点点头,“锦衣卫十几个大客栈,应该有更多的院子或其他仓库之类?” “没错,大大小小三百多处,愚兄也不知道具体有哪些。” “骆都督身体怎么样?” “还行,补药与蒙汗药一起灌,贤弟也怕出意外。” 掌柜躬身行礼,识趣离开,骆养性冷哼一声,“马武,执行禁足令,怎么大中午就执行到宣武门了?” “祖大人若想去朝阳门,那下官就执行到朝阳门。” “呵呵~”骆养性冷笑两声,抓起桌边一张纸看看,直接扔了,“屁用没有,贤弟今晚如何与小侯爷耍呢?” 祖泽鸿抓起茶水一口饮尽,负手出门去了,骆养性笑笑立刻跟上,马武自然也跟上走了。 后院的掌柜来不及送,看他们去往宣武门,盯着祖泽鸿的背影看了很久,又疑惑看着马武。 等他们消失在拐角,掌柜才回到大厅,两个老妈子趴在窗口观看,面对掌柜的眼神,两人摇摇头,“看不出来啊,这位大人气宇轩昂,那位老爷风流倜傥,怎么看都不太像。” 掌柜让他们返回后院,有心告诉骆养性,实在是不能让伙计传话,那就下次见面再说,但得让东主们今晚到这里看戏。 客栈出去好几个伙计,隐匿在人群中去告知东主。 可怜的掌柜,不懂什么叫计中计。 宣武门城墙,马武在城门楼外,骆养性和祖泽鸿却来到二楼俯瞰京城,十分清晰的看到伙计出门散开去通知人。 骆养性叹息一声,“把他们集中起来,愚兄的事已经做完了,不管贤弟有四人还是四十人,能不能杀他们你的事。” 眼看伙计们去往各衙,祖泽鸿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估计谁都不知道,骆家被极限羞辱后,突然变成了同一个战壕的朋友,之前是真没人,现在要多少有多少,起码消息不会差。 “骆都督好气魄,小弟还是欢迎骆兄到东江,京城就像一个沼泽地,谁来都只会越陷越深,包括皇帝,你所谓的控局不过是自欺欺人。” “家业所在,如何放弃。父亲感谢贤弟迷药之功,失禁虽然丢脸,但也让所有人相信,父亲一开始就被迷晕了。” 祖泽鸿忍不住要笑,“这世上最恐怖的事,就是自己吓唬自己。” “人性如此,骆某佩服。” “骆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只是把他们集中起来可不行,这算是骆家断臂,可以让勋贵相信,也可以让陛下相信,但失衡了,我就这么几个人,不可能杀别人。” “贤弟想杀谁呢?” “这得看骆兄有多少人。” “这得看贤弟想杀谁。” 祖泽鸿扭头看着骆养性,“定国公怎么样?” 骆养性腿一软,差点跪下,深吸一口气道,“过头了,张居正都不敢动徐家。” “总得杀个够分量的,骆兄给个建议。” “到皇城,杀御马监。” 祖泽鸿抠抠下巴,“好梦想,骆兄继续梦。” “哈哈哈,这京城啊,谁跟谁都是朋友,谁跟谁都是敌人,你想杀令双方都满意的人,本来就不存在。” 第169章 我的朋友骆养性 祖泽鸿听着笑了,这就是勋贵的权力之一。 上林苑监没有满清时候的大猎场,可以说上林苑监的地全是皇庄皇田。 家禽养殖和瓜果蔬菜种植,这就是权力,谁控制了衣食住行,谁就掌握了至高权力。 掌柜看祖泽鸿没有开口,笑呵呵道,“祖大人聪慧,一言观内景。” “北直隶几百万亩皇田,京营在种植不是什么秘密,原以为勋贵的外庄会做这些事,本官现在一听才明白,他们当然可以做,但利润远远不如上林苑监来做。” “没错,勋贵外庄的土地租给佃户种粮食,皇庄种杂食,既有别人种,也有人管,还有人掏银子,他们代管,前后左右,坐享其成。” “吃空饷、拿租钱、免税赋、供内库,还能兜售换取银子,的确无本万利的好买卖。” 三人又喝了一杯,掌柜不顺着他的话头说了,这个话题揭过,祖泽鸿又问道,“那锦衣卫是如何保证客栈在控制中呢?” 掌柜伸手指一下马武,“马千户非常清楚。” 马武摇摇头,“别人的事,马某从不多嘴。” 祖泽鸿脑后响起一个声音,“因为他们也是世代传承,不传承子嗣,传承官位。” 掌柜和马武起身虚请,骆养性坐在祖泽鸿身边,咧嘴一笑,“贤弟,愚兄还是指挥使,意外不?” 祖泽鸿摇摇手,“不传承子嗣,传承官位,这又是何意?” “凡是锦衣卫同知、佥事、镇抚都是客栈的东家,他们的子嗣和亲戚就是东主,若他们致仕或去世,就得卖股份给新任主官。” “哦,原来如此,但锦衣卫四十年来都是骆家做主,骆都督规范了这个行为,保证有序执行?” “没错,现在还是这个办法,但换了个顺序,退下来的镇抚、佥事、同知,家里都有股份,但他们的子嗣最多可以经营十年,除非子嗣是千户,才可以保持股份,否则就要让给别人。” “厉害厉害,骆都督靠十几个客栈,完全掌控了锦衣卫中层。” “也不尽然,马武这样的百户就对骆家恨之入骨。” “没有!”马武立刻反对,“家父之前确实有股份,是马某主动退出,不是骆都督赶出来的。” 祖泽鸿好奇了,“多少股份?” 马武回忆片刻,“呃~内城百之五、外城百之三,董家也有百之一,聊胜于无,就是多个俸禄,这客栈本不以赚钱为目的。” “哈哈哈~”祖泽鸿大笑,“马武啊,这一下就听出来了,令尊在核心圈之外,客栈当然不靠经营赚钱,你家只能分润经营利润,可见这生意是明暗两本账。” 骆养性没有否认,“百户千户本就是多个俸禄,真正的利润是走货走账,这与他们没关系,他们自己也很清楚。” 祖泽鸿点点头,“锦衣卫十几个大客栈,应该有更多的院子或其他仓库之类?” “没错,大大小小三百多处,愚兄也不知道具体有哪些。” “骆都督身体怎么样?” “还行,补药与蒙汗药一起灌,贤弟也怕出意外。” 掌柜躬身行礼,识趣离开,骆养性冷哼一声,“马武,执行禁足令,怎么大中午就执行到宣武门了?” “祖大人若想去朝阳门,那下官就执行到朝阳门。” “呵呵~”骆养性冷笑两声,抓起桌边一张纸看看,直接扔了,“屁用没有,贤弟今晚如何与小侯爷耍呢?” 祖泽鸿抓起茶水一口饮尽,负手出门去了,骆养性笑笑立刻跟上,马武自然也跟上走了。 后院的掌柜来不及送,看他们去往宣武门,盯着祖泽鸿的背影看了很久,又疑惑看着马武。 等他们消失在拐角,掌柜才回到大厅,两个老妈子趴在窗口观看,面对掌柜的眼神,两人摇摇头,“看不出来啊,这位大人气宇轩昂,那位老爷风流倜傥,怎么看都不太像。” 掌柜让他们返回后院,有心告诉骆养性,实在是不能让伙计传话,那就下次见面再说,但得让东主们今晚到这里看戏。 客栈出去好几个伙计,隐匿在人群中去告知东主。 可怜的掌柜,不懂什么叫计中计。 宣武门城墙,马武在城门楼外,骆养性和祖泽鸿却来到二楼俯瞰京城,十分清晰的看到伙计出门散开去通知人。 骆养性叹息一声,“把他们集中起来,愚兄的事已经做完了,不管贤弟有四人还是四十人,能不能杀他们你的事。” 眼看伙计们去往各衙,祖泽鸿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估计谁都不知道,骆家被极限羞辱后,突然变成了同一个战壕的朋友,之前是真没人,现在要多少有多少,起码消息不会差。 “骆都督好气魄,小弟还是欢迎骆兄到东江,京城就像一个沼泽地,谁来都只会越陷越深,包括皇帝,你所谓的控局不过是自欺欺人。” “家业所在,如何放弃。父亲感谢贤弟迷药之功,失禁虽然丢脸,但也让所有人相信,父亲一开始就被迷晕了。” 祖泽鸿忍不住要笑,“这世上最恐怖的事,就是自己吓唬自己。” “人性如此,骆某佩服。” “骆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只是把他们集中起来可不行,这算是骆家断臂,可以让勋贵相信,也可以让陛下相信,但失衡了,我就这么几个人,不可能杀别人。” “贤弟想杀谁呢?” “这得看骆兄有多少人。” “这得看贤弟想杀谁。” 祖泽鸿扭头看着骆养性,“定国公怎么样?” 骆养性腿一软,差点跪下,深吸一口气道,“过头了,张居正都不敢动徐家。” “总得杀个够分量的,骆兄给个建议。” “到皇城,杀御马监。” 祖泽鸿抠抠下巴,“好梦想,骆兄继续梦。” “哈哈哈,这京城啊,谁跟谁都是朋友,谁跟谁都是敌人,你想杀令双方都满意的人,本来就不存在。” 第170章 京城碟中谍 不存在嘛? 祖泽鸿扫了京城一眼,的确没有,但他把目光慢慢转向了皇城。 骆养性看他眼珠子盯着皇城,突然捧腹大笑,哈哈哈~笑得前俯后仰,扶着窗口还在大笑,连连拍肚皮,实在忍不住… 祖泽鸿冷冷的看着他,骆养性笑够了,缓缓收声。 “哎呀呀~贤弟不愧是大明忠臣。这京城但凡经过博弈的人,最后都会把目光转向皇城,不缺你一个,这是大明中枢官员的共性,骆家所见之人,没有一个例外,贤弟果然也不会例外。” “骆兄,小侯爷今天为何要把我引向慈庆宫呢?” 骆养性一愣,“引?” “对,的确是他所引。” 骆养性嘴角抽抽,“贤弟啊,京城这些事呢,不会有任何结果,当你明白某些事的时候,就是送命的时候。” “听骆兄这口气,小弟不去,也可以得到该有的秘密?” 骆养性歪头想想,附耳低语道,“陛下驾崩的时候,有两个嫔妃有孕。” 祖泽鸿眉毛一跳,“不是客氏带回宫的人吗?” “放屁,就算勋贵对禁宫控制的再严密也无法改变,他们也不允许皇嗣血脉出现问题,这是大明存在的底线。” “可传闻就是这样。” 骆养性一拍手,“好极了,那传闻的另一半去哪了?” “另一半?” “是啊,这两个怀孕的妃嫔去哪了。” 祖泽鸿两眼大亮,骆养性立刻说道,“别做梦了,没人会养皇城的孕妇,她们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罪名当然是怀了孽种,不会记录在任何文档中。” “骆兄想说什么?” “愚兄什么也没想,贤弟自己想。” 祖泽鸿挠挠头,自言自语道,“谁杀了她们呢…” 他故意留了半句,骆养性没有上当,反而说道,“贤弟一个外放之臣,被牵连进京城的一对破事,别人避之不及,你好像还乐此不彼,哪怕是文华殿的内阁,也不想听。” 祖泽鸿轻咳一声,“回到刚才的问题,小侯爷为何引小弟进入慈庆宫呢?他不会是认为小弟也会像那个色鬼一样,垂涎皇后美色?” “先帝驾崩,垂涎皇后美色的大有人在,那个总管反而是对皇后的一种保护。” “可笑,如此大事,怎会因美色而起。” “当然不会,贤弟想歪了。懿安皇后的美貌与大事毫无关联,她的重要性对陛下来说无可替代,别忘了,说服先帝传位的人是皇后,先帝当时是想让信王监国,若那两个嫔妃诞生男子,就没信王什么事,这里里外外,先先后后,只有懿安皇后一人说服先帝,陛下的正统名分来自皇后。” 祖泽鸿眼皮再跳,没错,是张嫣一己之力说服天启传位崇祯,九千岁严密控制了后宫,没想到张嫣成为突破口。 九千岁不会让天启不留遗诏就驾崩,可惜遗诏也要他命。 袁崇焕都知道天启要驾崩了,东林在这其中一定有戏份。 京城的这些天王曾密切合作,后来又急速分裂了,战利品分配不均? 祖泽鸿沉默的时间有点长,骆养性等不及了,干脆出声道。 “皇后的身份对陛下很重要,对其余人毫无价值,勋贵当然也会护佑皇后,以保证国祚安稳。咱们别说人家的事,愚兄给你个建议,勋贵除了提督五军都督府,还提督光禄寺、太常寺、太仆寺、上林苑监。 永康侯提督光禄寺二十年,光禄寺衙门就在皇城内医院门口,尚膳监前面,他的人一半在府邸,一半在光禄寺。 他是英国公的人,贤弟杀他可以泄愤,但他又处理了那两个嫔妃,皇帝和勋贵都会放心,唯一的问题是,贤弟需要告诉别人,你不知道永康侯处理了那两个嫔妃。” 祖泽鸿拍拍额头,“不,皇城一定是个局,不能入皇城,若我入皇城,一定被小侯爷算计了。” “所以你必须入,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相信贤弟不知更深的内情。” “入局了怎么办?” 骆养性深吸一口气,突然拍拍他的肩膀道,“贤弟没有把柄,睡县主根本不算,你这样会死的,给人家一个把柄,才能结束京城的一切,回到东江,做你想做的事。” “把命完全交给别人,我会那么傻吗?” “小侯爷今天就完全把命交给你,贤弟不玩的挺嗨。” “咦?骆兄这都能看出来?” “看不出来,但我能猜到,曹化淳下辈子也猜不到。” “骆家真是可怜,保护秘密的人最终都不得好死。” “好死不如赖活,凑合过。” “东江需要骆兄,若骆兄愿意,东江骆兄算副职。” “贤弟说了不算,愚兄说了不算。” 祖泽鸿突然伸手,骆养性愣了一下,才伸手与他握一起。 “骆兄,今天晚上京城大乱斗,我杀锦衣卫老人,你去杀永康侯府,勋贵去杀南方贵人暗处的势力,至于皇城,我只要进去自然会有人处理,否则他们也不算控制皇城,马武不会傻到出卖咱们?” “愚兄不知道他是不是你的人,但愚兄知道他是亲军,做亲军保命始终是首位,不需要过多提点,今天与咱们在城墙上溜达,足以说明一切。” “有道理,小弟若真入皇城,会有什么局?我实在想不到。” “他们看好你,一定会给你诚意,祖家一门两支,获得南北不同贵人的支持,这是祖氏的大幸,也是祖氏的不幸,或一步登天,或万劫不复,全在贤弟一念间。” “小弟原本不需要如此复杂,直接到东江就可以,可他们不放过我,老子与抚宁侯生生死死对付这么长时间,现在才明白,原来他是英国公的人,可他又是东林,人家筹码多,若全是这样的局面,实在太可怕了。” “愚兄一开始就说了,这京城谁与谁都是朋友,谁与谁都是敌人,是你先入为主,用袁崇焕错误的认知来判断形势。但你说自己不需要如此复杂的局就错了。 你必须经历这一遭才能到东江站稳脚,否则祖大寿所经历的一切你还会来一遍,贤弟有时间吗? 你那两个妾室和肚子里的孩子也会死,你舍得吗?李吽和沧州丁氏那种散户若强行支持你,会死的无比难看。” 祖泽鸿突然想起一句有意思的台词,“骆兄,你看到的麻匪是我和勋贵所扮,我看到的麻匪是你和勋贵所扮,勋贵看到的麻匪是我们所扮,皇帝看到的麻匪是忠臣在清理污垢,他会进一步重用某几个人,来制衡这错综复杂的局面。而朝堂官员看到的麻匪,是真的麻匪,他们会出钱来剿匪。” 骆养性自然把麻匪听成了马匪,连连点头道,“没错,这就是京城,欢迎贤弟加入,我们以后也有了外镇大将,不需要一直围绕皇权在京城博弈。” 第170章 京城碟中谍 不存在嘛? 祖泽鸿扫了京城一眼,的确没有,但他把目光慢慢转向了皇城。 骆养性看他眼珠子盯着皇城,突然捧腹大笑,哈哈哈~笑得前俯后仰,扶着窗口还在大笑,连连拍肚皮,实在忍不住… 祖泽鸿冷冷的看着他,骆养性笑够了,缓缓收声。 “哎呀呀~贤弟不愧是大明忠臣。这京城但凡经过博弈的人,最后都会把目光转向皇城,不缺你一个,这是大明中枢官员的共性,骆家所见之人,没有一个例外,贤弟果然也不会例外。” “骆兄,小侯爷今天为何要把我引向慈庆宫呢?” 骆养性一愣,“引?” “对,的确是他所引。” 骆养性嘴角抽抽,“贤弟啊,京城这些事呢,不会有任何结果,当你明白某些事的时候,就是送命的时候。” “听骆兄这口气,小弟不去,也可以得到该有的秘密?” 骆养性歪头想想,附耳低语道,“陛下驾崩的时候,有两个嫔妃有孕。” 祖泽鸿眉毛一跳,“不是客氏带回宫的人吗?” “放屁,就算勋贵对禁宫控制的再严密也无法改变,他们也不允许皇嗣血脉出现问题,这是大明存在的底线。” “可传闻就是这样。” 骆养性一拍手,“好极了,那传闻的另一半去哪了?” “另一半?” “是啊,这两个怀孕的妃嫔去哪了。” 祖泽鸿两眼大亮,骆养性立刻说道,“别做梦了,没人会养皇城的孕妇,她们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罪名当然是怀了孽种,不会记录在任何文档中。” “骆兄想说什么?” “愚兄什么也没想,贤弟自己想。” 祖泽鸿挠挠头,自言自语道,“谁杀了她们呢…” 他故意留了半句,骆养性没有上当,反而说道,“贤弟一个外放之臣,被牵连进京城的一对破事,别人避之不及,你好像还乐此不彼,哪怕是文华殿的内阁,也不想听。” 祖泽鸿轻咳一声,“回到刚才的问题,小侯爷为何引小弟进入慈庆宫呢?他不会是认为小弟也会像那个色鬼一样,垂涎皇后美色?” “先帝驾崩,垂涎皇后美色的大有人在,那个总管反而是对皇后的一种保护。” “可笑,如此大事,怎会因美色而起。” “当然不会,贤弟想歪了。懿安皇后的美貌与大事毫无关联,她的重要性对陛下来说无可替代,别忘了,说服先帝传位的人是皇后,先帝当时是想让信王监国,若那两个嫔妃诞生男子,就没信王什么事,这里里外外,先先后后,只有懿安皇后一人说服先帝,陛下的正统名分来自皇后。” 祖泽鸿眼皮再跳,没错,是张嫣一己之力说服天启传位崇祯,九千岁严密控制了后宫,没想到张嫣成为突破口。 九千岁不会让天启不留遗诏就驾崩,可惜遗诏也要他命。 袁崇焕都知道天启要驾崩了,东林在这其中一定有戏份。 京城的这些天王曾密切合作,后来又急速分裂了,战利品分配不均? 祖泽鸿沉默的时间有点长,骆养性等不及了,干脆出声道。 “皇后的身份对陛下很重要,对其余人毫无价值,勋贵当然也会护佑皇后,以保证国祚安稳。咱们别说人家的事,愚兄给你个建议,勋贵除了提督五军都督府,还提督光禄寺、太常寺、太仆寺、上林苑监。 永康侯提督光禄寺二十年,光禄寺衙门就在皇城内医院门口,尚膳监前面,他的人一半在府邸,一半在光禄寺。 他是英国公的人,贤弟杀他可以泄愤,但他又处理了那两个嫔妃,皇帝和勋贵都会放心,唯一的问题是,贤弟需要告诉别人,你不知道永康侯处理了那两个嫔妃。” 祖泽鸿拍拍额头,“不,皇城一定是个局,不能入皇城,若我入皇城,一定被小侯爷算计了。” “所以你必须入,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相信贤弟不知更深的内情。” “入局了怎么办?” 骆养性深吸一口气,突然拍拍他的肩膀道,“贤弟没有把柄,睡县主根本不算,你这样会死的,给人家一个把柄,才能结束京城的一切,回到东江,做你想做的事。” “把命完全交给别人,我会那么傻吗?” “小侯爷今天就完全把命交给你,贤弟不玩的挺嗨。” “咦?骆兄这都能看出来?” “看不出来,但我能猜到,曹化淳下辈子也猜不到。” “骆家真是可怜,保护秘密的人最终都不得好死。” “好死不如赖活,凑合过。” “东江需要骆兄,若骆兄愿意,东江骆兄算副职。” “贤弟说了不算,愚兄说了不算。” 祖泽鸿突然伸手,骆养性愣了一下,才伸手与他握一起。 “骆兄,今天晚上京城大乱斗,我杀锦衣卫老人,你去杀永康侯府,勋贵去杀南方贵人暗处的势力,至于皇城,我只要进去自然会有人处理,否则他们也不算控制皇城,马武不会傻到出卖咱们?” “愚兄不知道他是不是你的人,但愚兄知道他是亲军,做亲军保命始终是首位,不需要过多提点,今天与咱们在城墙上溜达,足以说明一切。” “有道理,小弟若真入皇城,会有什么局?我实在想不到。” “他们看好你,一定会给你诚意,祖家一门两支,获得南北不同贵人的支持,这是祖氏的大幸,也是祖氏的不幸,或一步登天,或万劫不复,全在贤弟一念间。” “小弟原本不需要如此复杂,直接到东江就可以,可他们不放过我,老子与抚宁侯生生死死对付这么长时间,现在才明白,原来他是英国公的人,可他又是东林,人家筹码多,若全是这样的局面,实在太可怕了。” “愚兄一开始就说了,这京城谁与谁都是朋友,谁与谁都是敌人,是你先入为主,用袁崇焕错误的认知来判断形势。但你说自己不需要如此复杂的局就错了。 你必须经历这一遭才能到东江站稳脚,否则祖大寿所经历的一切你还会来一遍,贤弟有时间吗? 你那两个妾室和肚子里的孩子也会死,你舍得吗?李吽和沧州丁氏那种散户若强行支持你,会死的无比难看。” 祖泽鸿突然想起一句有意思的台词,“骆兄,你看到的麻匪是我和勋贵所扮,我看到的麻匪是你和勋贵所扮,勋贵看到的麻匪是我们所扮,皇帝看到的麻匪是忠臣在清理污垢,他会进一步重用某几个人,来制衡这错综复杂的局面。而朝堂官员看到的麻匪,是真的麻匪,他们会出钱来剿匪。” 骆养性自然把麻匪听成了马匪,连连点头道,“没错,这就是京城,欢迎贤弟加入,我们以后也有了外镇大将,不需要一直围绕皇权在京城博弈。” 第171章 我顶你个肺 宣武门守门的是五城兵马中军司,没有一人在城门楼,完全让给他们聊天。 骆养性和祖泽鸿从楼里出来,已经快到申时。 外人不会知道他们聊了什么,而且外人会以为马武也是聊天人之一。 到现在终于确定,杀袁崇焕,不过是人家在强招自己回京。 那些隐藏在史册中的贵人都看出来了,自己会强抢藩王,获取立足所需的钱粮,他们已经判断自己很快会站稳东江。 他们和毛文龙没玩好,被袁崇焕废了,祖泽鸿这个子就不能浪费,甚至因为时间紧迫,还不能出意外。 自己那十几个家丁一定有人盯着,确认自己不在其中,他们才能安稳返回。 看看人家这控局能力,骆养性的控局显得可怜。 三人从宣武门转到正阳门,以前没这机会,祖泽鸿站这里又观看了一会京城大概地形。 骆养性好似觉得这有助于他行动,三人干脆向东到崇文门转了一圈。 下城墙已经是太阳落山的时候。 顺着城墙到中枢衙门附近,最终各回各家。 祖泽鸿捏捏眉心回到府邸,听了这么多秘密,脑袋懵懵,感觉失灵了。 “九箭!”中院的钱龙锡一声大叫,祖泽鸿歪头疑惑看着他。 钱龙锡身穿锦缎,头戴方巾,如同一个地主员外,对他招招手道,“老夫后天回家了,你也回吗?” 祖泽鸿点点头,“回!” “老夫想从海上回,可以吗?” 祖泽鸿叹气一声,“钱大人,祖某真是好人,杀抚宁侯的时候,遇到那么多勋贵子弟和禁卫,还真以为人家说的那样,勋贵一体会维持面子上的荣誉,殊不知一开始就是个局。” 钱龙锡也叹气一声,“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读书人传承不过几十年,百年家族已算望族,人家却是传承二百多年,他们遇到强人可以蛰伏,中枢大员一蛰伏就没了,这就是人家绝对的优势。读书人会骂他们,但骂是为了不骂,从未有人敢动手惹他们,你还真是个例外。” 祖泽鸿点点头,“晚辈会带你去东江,过年再回家,晚辈只需要半年就能站稳脚,有些时候,守规矩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不尊重。” “你会抢劫藩王对吗?” “前辈认为后果会怎么样?” “十天前你若抢藩王,以后只能当个匪,现在抢藩王,不过分的话,大伙的确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不过分?什么叫不过分?” 钱龙锡轻咳一声,“藩王,也是生意的一部分。” 祖泽鸿怔怔点头,返回后院去了。 自己更愿意做个匪,但万物不围绕自己转,父母、妻妾、辽人,一切的一切,若不合理利用资源,做匪就是条崎岖的远路。 就当玩支线副本了。 后院王彩霞今天在院中溜达了一天,只有蝶梦在黄昏中做女红,看起来是个小孩的衣服。 美人看他入门,放下针线,到身边抱着浅浅一笑,说不出的温馨。 祖泽鸿与她说了几句话,到东厢房换了一身衣服,穿了一层棉甲,背了两壶箭,持弓在房内静静等着天黑。 今天晚上的京城会非常乱,但也会非常安静。 骆养性会严令校尉不准上街,不准去看热闹,一切都要到天亮。 祖泽鸿不得不再感慨一句,看看人家这控局手段,不得不做的事,全是人家想做的事。 钱龙锡今晚会死吗? 不会了,自己入局了他就不会。 他也变成了有用的人。 从他说想从海上回,已经隐晦告知自己,他被控制了。 京城,真是有趣呢。 天色彻底黑暗,府邸附近突然传来尖锐的破空声,咻咻咻~ 勋贵的‘信’来了,可以开始了。 祖泽鸿出门,依旧能听到圆头箭不是太高的呼啸,但惨嚎声不绝于耳。 到正门看看,两位夫人睡熟了。 啸声停止,惨嚎停止。 祖泽鸿大大咧咧从正门来到胡同,府邸两侧躺着十几个身穿黑衣、手持军械的死人。 这就是勋贵的送信方式,信是来了,怎么收件是你的问题。 祖泽鸿昨晚就准备好收件了,家丁头领来到身边,“少爷,十六人。” “二八十六,大吉大利的好数字,这是别人逼我们,去锦衣卫客栈。” 五人马上在胡同中狂奔,大时雍坊出事,一个人都没有,京官果然是天下聪明人。 客栈关门了,大堂灯火通明,祖泽鸿一挥手,家丁从两侧死胡同进去,不一会,里面响起惨嚎声。 大堂更是乱做一团,怒吼声不停传来,感觉大堂人不少,祖泽鸿蹲在门口,嘎吱,门一开,一团火从伙计头顶扔了进去。 轰~ 门窗齐飞。 祖泽鸿甩甩头,耳朵嗡嗡响,进门看着一地老人,撕心裂肺的惨嚎有点瘆人。 捡起一把刀,一个一个砍,大堂很快安静。 二楼也被炸塌,上去转了一圈,没人。 轰~ 东城也响起一声。 轰轰轰~ 京城好像到处都在响,但都没这里声音高。 近在咫尺的阜成门也有响声,外城也有。 不要脸,老子哪有这么多人。 “祖泽鸿,我认识你,杀了我你也来不及了,准备被人追杀。” 后院突然传来掌柜的吼叫,祖泽鸿大步通过廊道,两个家丁在房顶,两人在搜索房间。 “少爷,就剩下这里了,里面有十几人。” “潜行过去,我射门。” 四人立刻朝屋里射箭,里面一阵惊呼,两名家丁也冲到门口。 “忠义九箭,饶命啊 ,老婆子不会出卖你。” 咻~ 祖泽鸿一箭射向门口,破甲箭直接穿过门栓。 咻咻~ 再来两箭,门一下就开了,家丁扔进去一个小包。 轰~ 有人从门口窗户跑出来,被长刀直接枭首。 祖泽鸿没有进去,四名家丁开始补刀,到前面大堂把尸体拖进后院,直接扔了把火。 听到有百姓混乱的叫声,祖泽鸿带四人离开客栈。 杀这些暗处的人,杀死不行,得毁灭痕迹。 所以放火的不止这里,有好几处。 祖泽鸿来到皇城西安门下,等月亮彻底消失,与骆养性约定时间到,才对着皇城的城门楼咻咻咻三箭。 不一会,城墙垂下十几根绳子。 老子哪有这么多人,示意家丁回去,明天他们得配合马武做事,一人蹭蹭上墙。 小侯爷在门楼抱胸微笑看着他,“祖大人能把骆养性也利用,不错。” “小侯爷,是时候展示你对禁宫的控制了,否则祖某可不敢相信贵府。” “着什么急,没人了吗?” “有,他们不会上来,我信任小侯爷。” 他到墙边向下看了一眼,点点头道,“这里是皇城守卫,不是我的防区,光禄寺不用你动手,咱们下去,距离禁宫还远呢。” “好,祖某对小侯爷有信心。” 祖泽鸿大步出门,小侯爷向台阶一指,两人从城墙进入皇城,环视一圈,这里距离禁宫的确远,还得穿过西苑。 “祖某天亮得出去。” “放心,天不亮你就能出去,我会给你绝对的信任,否则远在千里之外,如何保证我们的友谊。” “绝对的信任?” “对!” “哦,小侯爷请!” “祖大人请!” 祖泽鸿微微一笑,迈步与他一起走。 嘭~ 脖子遭受重击,祖泽鸿顿时天旋地转。 我顶你个肺~ 嘭~ 又来了一下,祖泽鸿双眼一闭,缓缓跌倒。 第171章 我顶你个肺 宣武门守门的是五城兵马中军司,没有一人在城门楼,完全让给他们聊天。 骆养性和祖泽鸿从楼里出来,已经快到申时。 外人不会知道他们聊了什么,而且外人会以为马武也是聊天人之一。 到现在终于确定,杀袁崇焕,不过是人家在强招自己回京。 那些隐藏在史册中的贵人都看出来了,自己会强抢藩王,获取立足所需的钱粮,他们已经判断自己很快会站稳东江。 他们和毛文龙没玩好,被袁崇焕废了,祖泽鸿这个子就不能浪费,甚至因为时间紧迫,还不能出意外。 自己那十几个家丁一定有人盯着,确认自己不在其中,他们才能安稳返回。 看看人家这控局能力,骆养性的控局显得可怜。 三人从宣武门转到正阳门,以前没这机会,祖泽鸿站这里又观看了一会京城大概地形。 骆养性好似觉得这有助于他行动,三人干脆向东到崇文门转了一圈。 下城墙已经是太阳落山的时候。 顺着城墙到中枢衙门附近,最终各回各家。 祖泽鸿捏捏眉心回到府邸,听了这么多秘密,脑袋懵懵,感觉失灵了。 “九箭!”中院的钱龙锡一声大叫,祖泽鸿歪头疑惑看着他。 钱龙锡身穿锦缎,头戴方巾,如同一个地主员外,对他招招手道,“老夫后天回家了,你也回吗?” 祖泽鸿点点头,“回!” “老夫想从海上回,可以吗?” 祖泽鸿叹气一声,“钱大人,祖某真是好人,杀抚宁侯的时候,遇到那么多勋贵子弟和禁卫,还真以为人家说的那样,勋贵一体会维持面子上的荣誉,殊不知一开始就是个局。” 钱龙锡也叹气一声,“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读书人传承不过几十年,百年家族已算望族,人家却是传承二百多年,他们遇到强人可以蛰伏,中枢大员一蛰伏就没了,这就是人家绝对的优势。读书人会骂他们,但骂是为了不骂,从未有人敢动手惹他们,你还真是个例外。” 祖泽鸿点点头,“晚辈会带你去东江,过年再回家,晚辈只需要半年就能站稳脚,有些时候,守规矩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不尊重。” “你会抢劫藩王对吗?” “前辈认为后果会怎么样?” “十天前你若抢藩王,以后只能当个匪,现在抢藩王,不过分的话,大伙的确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不过分?什么叫不过分?” 钱龙锡轻咳一声,“藩王,也是生意的一部分。” 祖泽鸿怔怔点头,返回后院去了。 自己更愿意做个匪,但万物不围绕自己转,父母、妻妾、辽人,一切的一切,若不合理利用资源,做匪就是条崎岖的远路。 就当玩支线副本了。 后院王彩霞今天在院中溜达了一天,只有蝶梦在黄昏中做女红,看起来是个小孩的衣服。 美人看他入门,放下针线,到身边抱着浅浅一笑,说不出的温馨。 祖泽鸿与她说了几句话,到东厢房换了一身衣服,穿了一层棉甲,背了两壶箭,持弓在房内静静等着天黑。 今天晚上的京城会非常乱,但也会非常安静。 骆养性会严令校尉不准上街,不准去看热闹,一切都要到天亮。 祖泽鸿不得不再感慨一句,看看人家这控局手段,不得不做的事,全是人家想做的事。 钱龙锡今晚会死吗? 不会了,自己入局了他就不会。 他也变成了有用的人。 从他说想从海上回,已经隐晦告知自己,他被控制了。 京城,真是有趣呢。 天色彻底黑暗,府邸附近突然传来尖锐的破空声,咻咻咻~ 勋贵的‘信’来了,可以开始了。 祖泽鸿出门,依旧能听到圆头箭不是太高的呼啸,但惨嚎声不绝于耳。 到正门看看,两位夫人睡熟了。 啸声停止,惨嚎停止。 祖泽鸿大大咧咧从正门来到胡同,府邸两侧躺着十几个身穿黑衣、手持军械的死人。 这就是勋贵的送信方式,信是来了,怎么收件是你的问题。 祖泽鸿昨晚就准备好收件了,家丁头领来到身边,“少爷,十六人。” “二八十六,大吉大利的好数字,这是别人逼我们,去锦衣卫客栈。” 五人马上在胡同中狂奔,大时雍坊出事,一个人都没有,京官果然是天下聪明人。 客栈关门了,大堂灯火通明,祖泽鸿一挥手,家丁从两侧死胡同进去,不一会,里面响起惨嚎声。 大堂更是乱做一团,怒吼声不停传来,感觉大堂人不少,祖泽鸿蹲在门口,嘎吱,门一开,一团火从伙计头顶扔了进去。 轰~ 门窗齐飞。 祖泽鸿甩甩头,耳朵嗡嗡响,进门看着一地老人,撕心裂肺的惨嚎有点瘆人。 捡起一把刀,一个一个砍,大堂很快安静。 二楼也被炸塌,上去转了一圈,没人。 轰~ 东城也响起一声。 轰轰轰~ 京城好像到处都在响,但都没这里声音高。 近在咫尺的阜成门也有响声,外城也有。 不要脸,老子哪有这么多人。 “祖泽鸿,我认识你,杀了我你也来不及了,准备被人追杀。” 后院突然传来掌柜的吼叫,祖泽鸿大步通过廊道,两个家丁在房顶,两人在搜索房间。 “少爷,就剩下这里了,里面有十几人。” “潜行过去,我射门。” 四人立刻朝屋里射箭,里面一阵惊呼,两名家丁也冲到门口。 “忠义九箭,饶命啊 ,老婆子不会出卖你。” 咻~ 祖泽鸿一箭射向门口,破甲箭直接穿过门栓。 咻咻~ 再来两箭,门一下就开了,家丁扔进去一个小包。 轰~ 有人从门口窗户跑出来,被长刀直接枭首。 祖泽鸿没有进去,四名家丁开始补刀,到前面大堂把尸体拖进后院,直接扔了把火。 听到有百姓混乱的叫声,祖泽鸿带四人离开客栈。 杀这些暗处的人,杀死不行,得毁灭痕迹。 所以放火的不止这里,有好几处。 祖泽鸿来到皇城西安门下,等月亮彻底消失,与骆养性约定时间到,才对着皇城的城门楼咻咻咻三箭。 不一会,城墙垂下十几根绳子。 老子哪有这么多人,示意家丁回去,明天他们得配合马武做事,一人蹭蹭上墙。 小侯爷在门楼抱胸微笑看着他,“祖大人能把骆养性也利用,不错。” “小侯爷,是时候展示你对禁宫的控制了,否则祖某可不敢相信贵府。” “着什么急,没人了吗?” “有,他们不会上来,我信任小侯爷。” 他到墙边向下看了一眼,点点头道,“这里是皇城守卫,不是我的防区,光禄寺不用你动手,咱们下去,距离禁宫还远呢。” “好,祖某对小侯爷有信心。” 祖泽鸿大步出门,小侯爷向台阶一指,两人从城墙进入皇城,环视一圈,这里距离禁宫的确远,还得穿过西苑。 “祖某天亮得出去。” “放心,天不亮你就能出去,我会给你绝对的信任,否则远在千里之外,如何保证我们的友谊。” “绝对的信任?” “对!” “哦,小侯爷请!” “祖大人请!” 祖泽鸿微微一笑,迈步与他一起走。 嘭~ 脖子遭受重击,祖泽鸿顿时天旋地转。 我顶你个肺~ 嘭~ 又来了一下,祖泽鸿双眼一闭,缓缓跌倒。 第172章 什么他妈的叫惊喜 祖泽鸿梦了个特别冗长冗长的梦。 抢藩王,占朝鲜,攻辽南,兴工坊,练水师,做了祖家的家主,做了辽东的土霸王。 皇帝为了辽东稳定,正式册封玄珠为公主,出嫁祖氏… 新婚夜,已经是两个孩子母亲的玄珠对他微笑。 公母俩贱兮兮的抱在一起,约定时机合适,他们就进一步… 自己在畅想未来,玄珠却靠在他怀中不停挠痒痒傻笑。 痒死了~ 祖泽鸿挠挠胸口,睁眼。 一个绝美的容颜出现在面前,如梦如幻。 祖泽鸿下意识闭目,再次挠挠胸口,抱向自己的新婚旧夫人。 嘭~ 抱了个空。 猛得睁眼,面前是柔软的华丽丝绸棉被。 嗖得回头,还是那个绝美的容颜,她淡淡看着自己。 或一瞬,或一刻。 祖泽鸿猛得起身,看着这个脸庞,短短片刻,冷汗从额头如同雨落。 呆滞低头,自己竟然一丝不挂,慌忙退到床边, 她淡淡看着自己,一直没开口,窈窕端丽、面如观音、眼似秋波、口若朱樱、鼻如悬胆、皓牙细洁… 她还只穿着肚兜,这不是绝色,这是绝杀,这是魔鬼,这是白骨精。 外面天亮了,而且早就亮了,太阳都到了正中。 祖泽鸿摸摸额头冷汗,从此刻起,自己彻底变为了傀儡。 两人就这么互相对视了很久。 祖泽鸿歪歪脖子,声音沙哑,“我的衣服呢?” “你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子。”还是那个清脆的声音。 “谁送来的?” “不知道。” “为何不喊?” “喊破喉咙也没一个活人。” 厉害,果然是绝对的控局。 祖泽鸿慢慢低头,把被子盖自己身上,闭目养神。 又过了很长时间,对面突然说道,“你是本宫见过的第三个男人,有什么价值呢?” 祖泽鸿抬头淡淡瞥了一眼,没有回答。 但他刚闭眼,马上又睁眼,脑海无比透亮,不可置信道,“信…信王?” 张嫣无悲无喜点点头,“那时候本宫还在坤宁宫,陛下在乾清殿重病卧床,由检吓坏了,不停发抖,跪了一天一夜。” 祖泽鸿伸手使劲搓搓自己的脸,原来如此,信王的确没那胆子,但他也没有退路,这就说通了。 低头想了一会,祖泽鸿也放松下来了,他们是要自己做事,不是要弄死自己,否则何必大费周章。 “给我找件衣服。” “没有,本宫也没有。” “啥?” “的确没有,慈庆宫内侍和宫人今天被内廷带走调查,只留了两个女官,他们睡死了。” “娘娘还真是可怜。” “你也可怜,你有什么价值呢?” “微臣也在反思,最后发现他们不是让我赚钱,而是让我兜底。” “他们从不为赚钱而赚钱。” “是啊,银子没什么用。”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嗯?”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张嫣再次开口。 祖泽鸿眨眨眼,“娘娘什么时候变成他们的人?” “从来没有。” 祖泽鸿深吸一口气,“抱歉,真的对不起。” 张嫣看他不说话,掀开纱帘下地,可惜她只有一个肚兜,实在不雅。 她在地下倒了杯水,这房间大的很,她去锦榻上躺着看书去了。 看书? 这是什么样的绝望,才有这等死人心境。 祖泽鸿缓缓倒在被子中,老子睡觉算了,晚上出去再找姓宋的开始真正的杀戮。 迷迷糊糊被子突然飞了。 祖泽鸿被吓得跃身而起,张嫣站在床头看着他一脸搵怒,“你竟然能入睡?还打呼?” 吓死人,拽回被子盖好,没好气道,“不睡做什么,出慈庆宫必死。” “本宫面前,你能入睡?” “抱歉,本来不应该的,看到肚兜想起一个恶心画面。” 张嫣思考片刻,伸手到后脖,解开肚兜扔了。 祖泽鸿摸摸鼻子,“明知是毒还碰,那是傻子。” “你果然非同寻常。” “谢谢娘娘夸奖,同是天涯沦落人,您不要调戏我了。” 张嫣突然上床,“天快黑了,本宫求你办件事。” “说。” “杀十三个人,张国纪、邵辅忠、孙杰、姚宗文、陆卿荣、郭巩…” 祖泽鸿歪头想想,“什么犄角旮旯的人物?” “本宫不知道他们死了没有,但他们齐楚浙、东林、阉党都有,与父亲交好。” “张国纪?太康伯,您的父亲吗?” “是啊,你答应了本宫杀了他们,我…本宫就让你睡,还可以让禁卫带你进来,以后也能睡。” 祖泽鸿往旁边挪了挪,“感谢娘娘垂青,微臣喜欢一个人睡。” “你说谎,由检看到本宫除了发抖没有第二个反应,你的眼神在跃跃欲试。” “抱歉,赤身诱惑微臣见过太多,虽然不是实物,微臣只是略微对比了一下。” 张嫣忽视他的胡言乱语,指着外面道,“你睡的太久,外面的确快天黑了,你的时间有限。” “睡与不睡没什么区别,微臣认输了。” “有区别,睡了我,我就是你的人。” “一个连仇人是死是活都不清楚的人,除了有个虚空的身份,微臣睡了有什么用。” “别人会相信你。” 祖泽鸿一愣,依旧摇头,“微臣不睡可怜人。” 张嫣突然缓缓躺下,换了一个语气,“祖泽鸿,本宫才二十五岁,本来应该陪陛下而去,一时胆怯,就是永世胆怯,由检太谨慎,身为皇帝,是天下最不自由的人,三年来你是我的第二次机会…” 咔~ 一声异常的擦碰,祖泽鸿虽然与她说话,一直在侧耳倾听殿外的动静,猛得把被子盖到两人身上,耳边低声道,“有人,我得脱身。” 张嫣看他一眼,扑哧笑了,“人家一直都在,你现在紧张有什么用。” 祖泽鸿一愣,她突然趴到身上… 下一幕张嫣大惊失色,因为这男人竟然猛得掐住她的脖子,声音冷漠,“娘娘演戏过头了,微臣反胃,若不小心杀了娘娘,您也是个孤魂野鬼。” “咳咳咳~”张嫣趴到一旁剧烈咳嗽,好似被从未有过的死亡威胁吓坏了。 祖泽鸿下地赤脚去了净房。 从窗户向外看,这地方如同鬼域,外间还有两个漂亮的女官,看样子中了迷药,祖泽鸿掀起被子看看,同样是赤身,睡一天一夜,她们失禁了。 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啊,自己人更会喝迷药装死,感觉墙角窗帘后有人,缓缓走了过去。 第172章 什么他妈的叫惊喜 祖泽鸿梦了个特别冗长冗长的梦。 抢藩王,占朝鲜,攻辽南,兴工坊,练水师,做了祖家的家主,做了辽东的土霸王。 皇帝为了辽东稳定,正式册封玄珠为公主,出嫁祖氏… 新婚夜,已经是两个孩子母亲的玄珠对他微笑。 公母俩贱兮兮的抱在一起,约定时机合适,他们就进一步… 自己在畅想未来,玄珠却靠在他怀中不停挠痒痒傻笑。 痒死了~ 祖泽鸿挠挠胸口,睁眼。 一个绝美的容颜出现在面前,如梦如幻。 祖泽鸿下意识闭目,再次挠挠胸口,抱向自己的新婚旧夫人。 嘭~ 抱了个空。 猛得睁眼,面前是柔软的华丽丝绸棉被。 嗖得回头,还是那个绝美的容颜,她淡淡看着自己。 或一瞬,或一刻。 祖泽鸿猛得起身,看着这个脸庞,短短片刻,冷汗从额头如同雨落。 呆滞低头,自己竟然一丝不挂,慌忙退到床边, 她淡淡看着自己,一直没开口,窈窕端丽、面如观音、眼似秋波、口若朱樱、鼻如悬胆、皓牙细洁… 她还只穿着肚兜,这不是绝色,这是绝杀,这是魔鬼,这是白骨精。 外面天亮了,而且早就亮了,太阳都到了正中。 祖泽鸿摸摸额头冷汗,从此刻起,自己彻底变为了傀儡。 两人就这么互相对视了很久。 祖泽鸿歪歪脖子,声音沙哑,“我的衣服呢?” “你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子。”还是那个清脆的声音。 “谁送来的?” “不知道。” “为何不喊?” “喊破喉咙也没一个活人。” 厉害,果然是绝对的控局。 祖泽鸿慢慢低头,把被子盖自己身上,闭目养神。 又过了很长时间,对面突然说道,“你是本宫见过的第三个男人,有什么价值呢?” 祖泽鸿抬头淡淡瞥了一眼,没有回答。 但他刚闭眼,马上又睁眼,脑海无比透亮,不可置信道,“信…信王?” 张嫣无悲无喜点点头,“那时候本宫还在坤宁宫,陛下在乾清殿重病卧床,由检吓坏了,不停发抖,跪了一天一夜。” 祖泽鸿伸手使劲搓搓自己的脸,原来如此,信王的确没那胆子,但他也没有退路,这就说通了。 低头想了一会,祖泽鸿也放松下来了,他们是要自己做事,不是要弄死自己,否则何必大费周章。 “给我找件衣服。” “没有,本宫也没有。” “啥?” “的确没有,慈庆宫内侍和宫人今天被内廷带走调查,只留了两个女官,他们睡死了。” “娘娘还真是可怜。” “你也可怜,你有什么价值呢?” “微臣也在反思,最后发现他们不是让我赚钱,而是让我兜底。” “他们从不为赚钱而赚钱。” “是啊,银子没什么用。”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嗯?”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张嫣再次开口。 祖泽鸿眨眨眼,“娘娘什么时候变成他们的人?” “从来没有。” 祖泽鸿深吸一口气,“抱歉,真的对不起。” 张嫣看他不说话,掀开纱帘下地,可惜她只有一个肚兜,实在不雅。 她在地下倒了杯水,这房间大的很,她去锦榻上躺着看书去了。 看书? 这是什么样的绝望,才有这等死人心境。 祖泽鸿缓缓倒在被子中,老子睡觉算了,晚上出去再找姓宋的开始真正的杀戮。 迷迷糊糊被子突然飞了。 祖泽鸿被吓得跃身而起,张嫣站在床头看着他一脸搵怒,“你竟然能入睡?还打呼?” 吓死人,拽回被子盖好,没好气道,“不睡做什么,出慈庆宫必死。” “本宫面前,你能入睡?” “抱歉,本来不应该的,看到肚兜想起一个恶心画面。” 张嫣思考片刻,伸手到后脖,解开肚兜扔了。 祖泽鸿摸摸鼻子,“明知是毒还碰,那是傻子。” “你果然非同寻常。” “谢谢娘娘夸奖,同是天涯沦落人,您不要调戏我了。” 张嫣突然上床,“天快黑了,本宫求你办件事。” “说。” “杀十三个人,张国纪、邵辅忠、孙杰、姚宗文、陆卿荣、郭巩…” 祖泽鸿歪头想想,“什么犄角旮旯的人物?” “本宫不知道他们死了没有,但他们齐楚浙、东林、阉党都有,与父亲交好。” “张国纪?太康伯,您的父亲吗?” “是啊,你答应了本宫杀了他们,我…本宫就让你睡,还可以让禁卫带你进来,以后也能睡。” 祖泽鸿往旁边挪了挪,“感谢娘娘垂青,微臣喜欢一个人睡。” “你说谎,由检看到本宫除了发抖没有第二个反应,你的眼神在跃跃欲试。” “抱歉,赤身诱惑微臣见过太多,虽然不是实物,微臣只是略微对比了一下。” 张嫣忽视他的胡言乱语,指着外面道,“你睡的太久,外面的确快天黑了,你的时间有限。” “睡与不睡没什么区别,微臣认输了。” “有区别,睡了我,我就是你的人。” “一个连仇人是死是活都不清楚的人,除了有个虚空的身份,微臣睡了有什么用。” “别人会相信你。” 祖泽鸿一愣,依旧摇头,“微臣不睡可怜人。” 张嫣突然缓缓躺下,换了一个语气,“祖泽鸿,本宫才二十五岁,本来应该陪陛下而去,一时胆怯,就是永世胆怯,由检太谨慎,身为皇帝,是天下最不自由的人,三年来你是我的第二次机会…” 咔~ 一声异常的擦碰,祖泽鸿虽然与她说话,一直在侧耳倾听殿外的动静,猛得把被子盖到两人身上,耳边低声道,“有人,我得脱身。” 张嫣看他一眼,扑哧笑了,“人家一直都在,你现在紧张有什么用。” 祖泽鸿一愣,她突然趴到身上… 下一幕张嫣大惊失色,因为这男人竟然猛得掐住她的脖子,声音冷漠,“娘娘演戏过头了,微臣反胃,若不小心杀了娘娘,您也是个孤魂野鬼。” “咳咳咳~”张嫣趴到一旁剧烈咳嗽,好似被从未有过的死亡威胁吓坏了。 祖泽鸿下地赤脚去了净房。 从窗户向外看,这地方如同鬼域,外间还有两个漂亮的女官,看样子中了迷药,祖泽鸿掀起被子看看,同样是赤身,睡一天一夜,她们失禁了。 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啊,自己人更会喝迷药装死,感觉墙角窗帘后有人,缓缓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