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住性命,远离男主》 第1章 穿越 (本故事有反转!) (前期很多看似不合理的举动,后期或多或少都有反转且成了闭环!!) (求清汤大老爷们、小仙女们,放过小作者,本故事真有反转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以下是正文—— ……… 这是姜楠第五次穿越。 相比之前的忽然出现,这次竟改变了穿越模式,成了魂穿。 在上一秒她刚被商归用匕首没入心口。她阖上双眸的前一刻,甚至见到了商归貌美近妖总是淡漠的面上,浓着沉重的悲悯。还有他眼下通红,滑落一颗颗晶莹泪珠。 他俯身而至,冰凉的薄唇凑在姜楠的唇畔,如似对待珍宝一般轻轻一碰。 “姜楠不要怕。” 接着他浑身颤抖,将自己埋在姜楠的脖颈,鲜血淋漓的手中却是将匕首埋地更深。 姜楠瞬间痛苦地痉挛,感受着生命从她体内流逝,直至再无活物的反应。 久久沉寂。 商归适才含泪起身,他抬手拂去姜楠那双早已空洞的眸子,温柔地将她死不瞑目的双眸阖上,继而说道: “姜楠,我们还会再见的。” 下一秒,姜楠在死寂的沉沦里一睁开双眼。便见到了空间变换,她瞬间去到了另一个地方。 床榻旁边则是跪着一位婢子,她哭着冲姜楠嘶喊:“姑娘,你终于醒来了!” …… 姜楠反反复复的复生,就像是永无止境的轮回。 每一次,她似乎都是为商归而来,再因他而死。 是挡灾? 亦或是替死? 她在这一刻才真正明白,若她在往昔的每一次死亡与复生之间发现了问题所在,她或许就不会深陷在这个架空的世界无法回家。 姜楠侧过头,看向榻边啼哭的婢子,就像是看破世俗一般,嘶笑着与其道: “嘿,哭什么,我不是还没死么。” …… “对了,我做了个梦,梦见二十二年前的吴国盛京城,有一位魏国的质子……” …… “你……想听么?” …… 那一年商归七岁,也是姜楠第一次穿越。 …… 姜楠穿越了,这是第一次。 她穿着睡衣忽然出现在一古朴热闹的市集上。 没有丝毫预兆,也没任何铺垫和天音系统的提醒。 她就这样站在市集的人群中,光着脚丫,穿着真丝樱桃睡衣,蓬头垢面,双眸紧闭,睫羽微微颤动。 一开始,四周往来的人群并未发现她的存在。 是在姜楠缓缓睁开双眸,一缕阳光恰巧从市集不远处的尽头,从层层叠叠屋檐后面落到了她的面上后,她才忽然显现。 当她看到清晰喧闹的市集忽然出现在眼前,顿时睡意全无,揉了揉眼睛,“什么情况?” 一语毕,犹如是触发了什么开关,从她身旁而过的人们也同时“发现”了她这样格格不入的存在。 停下打量她的人越来越多。 被人群围着的姜楠自欺欺人地闭上双眸,拿手重重地按了几次太阳穴,紧接着她再次睁开眼睛,眼前的场景依旧不变。 她喉咙滚动,自言自语道:“那个,有谁能和我说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众人哪知是什么情况,对着她散发、光脚还穿着睡衣的模样指指点点。 忽然从人群中走出一挎着篮子的大婶,她从自己的篮子里取出一双布鞋,一边走一边递给姜楠说道:“这是谁家的姑娘?” “姑娘?”姜楠垂眸看着自己手中被硬塞的一双布鞋。 “看来是脑子不太好,从家中走失了。”大婶说着,朝一旁卖披风的商铺要了一件披风。 比姜楠矮一些的大婶,她是踮起脚尖为姜楠系上披风的,她看到姜楠手腕上系的红绳,视线移到她修剪精细的指甲上,又兀自说着:“当是什么贵家姑娘,不然这指甲哪能修剪得这般好。” 姜楠:有可能我是做了美甲。 清风掠过,这时姜楠这才第一次得出结论——自己是穿越了。 在现代社会,捡到走失的孩子当然是选择报警,而在古代的时候自然也不例外。 姜楠沉默地坐在凳子上等到了一群身着青衣挎着大刀,维护治安的亭长而至。 众人热心肠,三言两语的讲述,亭长们也大致明白了一些,说着需要先带姜楠回去审问。 紧接着姜楠便告别了这些热心肠的百姓,跟在处理当地治安,称呼为亭长的人们身后而行。 他们走得很快,谈笑间说起昨夜种种风流趣事,而姜楠总是要小跑才能跟上他们。 同样也需要小跑的还有一位看着比姜楠小许多的少年,他抱着有他一半身高这么长的刀。不过是跑了几步,脸颊两侧浮出了两团绯红。 “诶,你几岁呀?这么小当差?”姜楠向身旁的小男孩问起。 小男孩则是冷漠地掀起眼皮瞧了姜楠一眼,随后便继续抱着刀疾步而行。 “嘿?” 宛如是进入某种游戏,姜楠就像是在走剧情一般。 她此刻丝毫不觉得害怕,不害怕自己接下去会遇到什么,而是随遇而安的极其期待能触发怎么样的剧情。 她随着他们而行时,甚至还抽空看看这个古色古香的街道。 今日天气正好,街道上繁华热闹。 过了一座棕红色的木桥,桥下一执着长篙的渔夫唱着歌谣,他还将一兜的鱼递给岸边杨柳下的浣纱女。 姜楠瞧着这一番小桥流水人家,感叹古人惬意,不懂上班的苦。 她视线缓缓落到了桥下石墩上的刻字,她皱了皱眉头,困难辨认,“什么,什么字?” “兴禹桥。”抱着刀的小男孩回答着,“你是文盲?” “我不是文盲,只不过是不认识你们这儿的字而已。” 小男孩点了点头,“那你便是他国之人了?” 姜楠抓取其中的关键词问起:“他国?你们这儿有多少个国家?” “六个国家,且每个国家的字都不一样。”小男孩回答。 她再问:“那你们这儿又是什么国家?” “我们这儿?”小男孩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少年老成的他,嗤笑道:“我们脚下的土地,是吴国国土,而我们所在的地方,乃是吴国的京都,盛京是也。” 吴国,盛京。 安定九年。 六月二十二,夏至。 这一日,是姜楠初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她被这些人带到了一处地方,这儿专门押解一些身份不明的流民,房间矮小破败,四处通风。 蹲在小屋里的还有各式各样的人,姜楠随遇而安地在抱着孩子的妇人身旁蹲下。 待到那些亭长离开了,妇人才小声与姜楠说道:“难不成姑娘也是因为盛京繁华偷偷来此的?” “怎么说?”开局不利,姜楠唯有装傻问起。 “世间各国战乱不休,唯有吴国与楚国富庶。我们是从贫瘠的晋国而来,在我们那儿有一句话,宁做吴国盛京的乞儿,也不做晋国种地的百姓。” “你们千里迢迢的来此,就是为了做乞丐?”这话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意味,当她一说完,当即觉得自己说错了,想要解释已然来不及了。 “姑娘这话说的,谁想做乞丐!”在一旁的大哥低声怒道,“若我们的国家能让我们生存,我们何必千里迢迢来此求生!” “抱歉抱歉,我说错话了。”姜楠急忙道歉。其实不是她何不食肉糜,而是她还没入戏,把这些人当做了npc。觉得遇事不如直白一些,或许能找到她来到这儿的缘由。 她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应当是少说多听才是。如今这局面被她搞得无法再能问出什么细节。 姜楠脸皮薄,她唯有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挪,距离他们稍远一些,好做观察。 …… 夜里,姜楠坐在一张草席之上,与十几人同处一间屋舍,早些时候送来的馒头被其他人一抢而空,她唯有饿着肚子,靠在墙边回忆着自己忽然来到这个世界的前因后果。 她本来就是个大学毕业不久的社畜,工作年限不足一年,平日生活里也是平淡无趣,两点一线。 这个穿越姜楠实在是找不到吐槽的点,因为姜楠还记得自己上一秒还在家里睡觉,下一秒就来到了这儿。 若是魂穿还能理解,偏偏她又是身穿? 来到这个世界的契机不明。 对于这个世界架构目前也不明。 明天醒来,她想办法好好的问问具体情况。在这个世界闯出一番名堂应该是不可能了,但是得好好的苟住性命,保不准在哪一天的一觉醒来,她就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呢。 这般想着想着,困意袭来,她渐渐睡去。 第2章 红绳 翌日清早。 姜楠半梦半醒间似乎瞧见那扇昨晚紧闭的门开开合合。 她揉了揉眼睛,环视了一圈四周,昨夜的十几人少了大半。 还没等她想清怎么一回事,门又被打开,一挎着刀身形笔直的男子双手环胸进来,他身后跟着昨日见过的几位亭长,还有那位人与刀差不多高的孩子。 “程安,让那个人过来。”不知是不是姜楠与别人不同与他直视的原因,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带上姜楠。 小孩哥如同那人的倒模,严肃不苟言笑的神色一模一样。 他走到姜楠的身前,伸手一指姜楠,“你,出来。” 这样的情况姜楠没得选,唯有跟着他们的身后一步步走。 来到外头的小院,他们又引着姜楠去到隔壁的一间房间,房间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有些刑具上血污积沉,有些刑具上血液新鲜。 “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身形笔直的男子名为陆溏,他冷声道:“受刑!” “为什么?” “你若是他国细作潜伏于我吴国京都,难道不需要受刑么?” “可我不是啊。” “你是不是,刑具说了算。” “可你这话不对。” “如何不对?” “若是一类人,她失忆了呢。” 她确实想不到借口,昨天那些人都没和她聊过细节,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自己来自哪里。目前唯一知道的就只有晋国,但若对方问她晋国有什么城市,她一定是答不上来,还不如装死,一问三不知。 陆溏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他注视着姜楠。自他任亭长一职以来,还没有什么细作能从他手中活着离开,他抬手一弹旁边垂挂着的冰冷刑具,“失忆?” 说完,转而与身后的程安问起:“程安,最近流行什么话本子。” 程安瞧了一眼姜楠,“大哥,她不识字。” 陆溏的耐心已然失去大半,他扭了扭脖子,冷声道:“那便上刑。” “诶,诶诶……” 还不等她解释一二,从门外又传来了一阵稚嫩的少年音:“你们吴国的一群大老爷们对一女子如此施暴,还要不要脸了!” 欲要来抓捕姜楠的当差们闻声停了下来,姜楠随着众人的视线,齐齐看向刑房外头。 这间刑房的窗户被蒙上了,里面唯有墙上的几盏烛火,因此很是昏暗。 这时,房门被人从外一开,与黑暗对立的光芒前仆后继地涌入,一身着青色的小男孩,额上系着一段天青色抹额,乌黑的发丝竖起高高的马尾,宛如是神明一般站在了门口。 当差的见到此人,忙立身而站。 陆溏则是神色晦暗不明,有厌弃,亦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波澜。他双手作揖行礼,行为举止之中毫无任何恭敬可言,“不知溯洄来此是为何事?” 名为商归,字溯洄的少年听后,缓缓地将手一抬,白皙纤细的指尖,犹如是海边沙滩上的贝母一般泛着光。 他将视线落到姜楠的身上,指尖朝着她,说道:“听闻昨日玄武街上有一女子,行为痴傻,一问三不知,更是不识得你们吴国之字。” “溯洄之言,难不成这女子是你们魏国人?” “本世子是在你们吴国诞下,是由吾父的乳母徐妈妈带大,而徐妈妈家中正有一女,出生时因月份不足,心智有损。徐妈妈是随吾父来吴国,就在上个月,徐妈妈突染疾病去了,本世子便书信于魏,望徐妈妈家中来人,将其带回魏国,落叶归根。” 少年商归边说边是朝着姜楠靠近,当他一踏入刑房,见到各种肮脏的刑具,眉头隐隐皱起。他才七岁,说起谎话来正儿八经的。 姜楠垂眸看着才到她胸口处的少年,看着他指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继续说着,“姐姐,你忘了么,你手上的红绳还是徐妈妈给你编的呢。” 编?编你个鬼! 要不是她记得手腕上的红绳是一位姐姐亲手编的,她或许就要信了这个鬼话呢! 这个孩子的话,姜楠再蠢也大致听懂了一些。 眼前的少年是在吴国当质子,或者说,是他的父亲来这儿当质子,而他是在吴国出生的魏国人。他们带来的仆人中有一位叫徐妈妈的,上个月死了,而姜楠便是来此寻母的智障孝女。 人家故事讲得如此,姜楠便顺着这个少年给的台阶,抬起手,看着手腕上的红绳,语气能有多傻就有多傻,“嗯,好像在家中听人这般说过。” 而这位少年则是勾唇轻笑,随后就似一个小大人一般一看四周的其他人,“既如此,人证物证俱在,本世子就带走了。” “嘁,不过是空口白话,又无凭证。”陆溏反驳道。 “凭证?”商归抬眸看向比他高大许多的成年男子,“你觉得本世子是在骗你么?是觉得,本世子是个孩子,说话不可信么?如此,本世子就回一趟质子府,让母亲来这儿一说如何?” 陆溏的眉头深深皱起,他眯了眯眼睛,露出一丝丝危险的神色。 半晌,他背过身,“无需劳烦夫人,不过是个心智不足的女人而已。” 一切在陆溏的一席话之后成了定论,商归一把捉住姜楠的手腕,盯着陆溏的背影轻蔑地笑道:“多谢。” 说罢,他拉过姜楠,绕开众多当差的,路过池塘假山,来到这个院子的后门。 一路上,姜楠心中疑惑。 陆溏审讯她,怎么就被这个孩子三言两语给化解了?再说,即使这个孩子身份特殊,怎么说也是别国之人,管到他国国内不是越界了?最后,这事往大来说是事关国事,往小来说则是个人面子。 综上所述,她实在是想不通陆溏放过她的原因。 更是想不通的还有,这个孩子将她带走的原因,难不成,她是魂穿,自己的本体还真是他乳母徐妈妈的女儿? 但也不合理啊,如果是魂穿,昨天她就不应该穿着自己的睡衣出现在这个地方。 直到她随着商归来到了停在后门的奢华马车前。 商归将她的手重重地撇下,紧接着从马车内探出三位和商归年纪相仿的孩子。 其中一位年纪稍大一些,看似应该有十多岁了。他笑着一指姜楠,与商归道:“溯洄,你真做到了?” “做到什么?”姜楠狐疑地看向身旁的小男孩商归。 看到他正拿着一枚干净的巾帕嫌弃地擦拭刚抓过她手腕的手心,听见他正小声地厌弃道:“脏死了!” 马车里稍小的小男孩扬起笑脸,说:“姐姐,你莫要在意,溯洄哥哥有洁癖,每次碰到了什么,总要洗半天的手,把手洗得通红才能作罢。” “不是,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姜楠疑惑地再问。 商归撇过头,看向姜楠。 他才七岁,个子比上姜楠矮了许多。然而明明比她矮,却还能有着莫名的气势,“不是姑娘,你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是本世子父亲的乳母的女儿?方才那些骗人瞎胡诌的话,你都信了?” 见到姜楠善良可欺的模样,坐在马车里眼下有一块红色胎记的第三位小姑娘解释,“我们与琅轩君打了个赌,就赌昨日忽然出现在街市里的姑娘,能否随我们离开。如果姑娘没出来,我们便输了,溯洄得要给琅轩君千里骑银雪。可若姑娘自愿随我们出来了,那我们便赢了,琅轩君则是要给我们东海夜明珠。” … 第3章 人性 华贵的马车里。 姜楠坐在一旁,一一打量着车里的四人。 把她带出来的少年名叫商归,魏国质子,今年七岁。 年纪大一些的少年名叫施崔朋,赵国质子,年十一。 比商归小一些的少年叫李丘澜,楚国质子,今年六岁。 眼下有一红色胎记的小姑娘名为吴念清,吴国县主,今年八岁。 而他们口中说的琅轩君则是吴国的王室子弟,名为吴琮,与施崔朋同岁,今年十一。 这一路的车上,年少的李丘澜毫无心机地说起他们这群质子在质子府时是如何被吴琮他们欺负,包括来府衙寻她一事,亦是吴琮提出的。 坐在一旁的商归,就似一个小大人一般,他摇了摇头,抬手打住了李丘澜越说越多的话语,随后与姜楠说:“姑娘,你既已出了府衙,又何必跟着我们?我们救了你还你自由,而你帮我们赢了赌局,两不相欠,一别两宽,各行其道,有何不好呢?” 想起一开始,他们的马车说走就走,姜楠一想到自己人生地不熟的,便极其不要脸地踏入车马,然后自来熟地坐在了吴念清的身旁,熟络的问了一些,便大致了解了他们的身份。 她认认真真地回复商归道:“你们的赌局难道不需要我在场做人证?要不这样我给你们做人证,你们到时候管我一顿饭好不好?” 姜楠差不多有一天没吃饭了,她捂着肚子,说道:“我不挑食,能吃饱就行。” 施崔朋解释:“根本不需要,我们来这儿的时候就有暗哨跟着我们,想必你出来的消息此刻便传到他们的耳中了。” 吴念清则是从袖子里取出一些银钱,“要不这些钱给姐姐去买吃的?” 姜楠有些受之有愧,但又很想要这个钱去买东西吃。她缓缓地伸出手,还没触碰到吴念清的手,又慢慢地收了回来。 “要不这样,等我给你们作了证人之后,你们再给我钱。不管做什么,我认为,凡事还是得讲公允。” … 等他们到了城外郊区的马场时,在此已然久等的少年纨绔们,在为首的吴琮带领下,竟当即翻脸不认人。 即使姜楠站出来作证,他们依然是上下两片唇启阖,指着姜楠说着。 “不过是他们在路边捡来的野丫头,哪是昨日他们说的傻女人!” “吴琮,你说话不算数!你无耻!”李丘澜性子急,刚听完吴琮的话便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无耻?分明是你们为了赢颠倒黑白,还敢骂本世子?”吴琮带着怒气,手中却是尽显温柔,欲要抚着银雪银白色的毛,继续说:“愿赌服输,何况这等好马不是你们这些杂碎该有的。” 商归的银雪是一匹银白色的宝马,此刻竟真如有了灵性一般,嘶鸣着抬起前腿欲要避开吴崇的触碰。 只不过,这番倔强的模样似乎更是引起了吴琮的兴趣,他垂眸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手,一挥。四周的护卫们受令,团团将商归他们围住。 “琅轩君,这位姑娘真是昨日玄武街上的姑娘!”吴念清娇小的手抵在腰侧,行了个礼唤道。 “是吗?”年仅十一岁的吴崇将他的视线落到了姜楠的身上,打量着,“姑娘,你真的是么?” 不过是短短的一句话,姜楠似乎感觉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杀气,她咽了咽唾沫,态度转变,赔笑回道:“当然不是,是他们在路上遇到了我,让我来作伪证的。” “你?”吴念清不敢置信地扭过头,凝视着姜楠,“分明是溯洄将你带出来的,你怎可睁眼说瞎话呢!” “我怎么睁眼说瞎话了?”姜楠说着,她学着这里人作揖行礼的模样,殊不知自己手势左右放错,胡乱的欠了个身,模样有些滑稽,她继续说道:“各位公子,此事真与我无关,他们说让我来做个证人,便会给我钱财。若是早知道是如此情况,我断然是不会随他们而来。” 语毕,姜楠识相地,缓缓地退到了一侧。 吴琮身为吴国王室,这里又是他的地盘,他小小年纪身边的护卫实在太多,没一会儿,这个马场里的其他人便被赶了出去。 跟在吴琮身边的一些小跟班们顺势对商归他们发出了声讨,有的在说他们卑鄙,有的则是骂他们吃吴国的喝吴国的,却还是这般上不了台面。 一开始,商归他们或许是认命了。 他们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后便不再说什么了,毕竟这样的事经常发生,打算将这事忍下得了。 然而吴琮却没这般想,他见这事似乎挑不起什么波澜,则将手探到银雪的身上。 个子不高的他,一把扭过银雪的毛,“这只畜牲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言辞激烈,动作粗鲁,一下子将这只还没长成最好形态的小马惊到。 雪白的好马激烈地腾踏,它顺势扬起前蹄嘶鸣,蹄子落下的那一瞬间,后蹄将要往吴琮身上踹去。 这不管是踹到还是没踹到,都将是一件无法平息的事件。 商归年纪不大,但瞬间明白此刻情况危急万分,便顾不上什么,推开拦在他面前的护卫,又跑到吴琮的面前,将他一把推开。 在众人惊呼声中,商归双眸含泪,取下额间的天青色抹额,踮起脚尖搂住银雪的脖子,将这段抹额小心翼翼系在它的脖颈。随后他伏在它的耳畔,轻声道:“银雪,该是去寻找你的天地了。” 罢了,他抬起手,狠狠地一击银雪。 马儿奔腾带起的气旋,卷起商归鬓边的发丝,就如同是少年最后的一个名为“自由”的梦被带走一般,他双眸里的光彩,在马儿离去的那一刻,又少了几分。 “商溯洄!”让人搀扶而起的吴琮,其凶狠的脸上多了怨愤,他颤抖着手,指着商归,道:“给我打死这个野种!” “你才是野种!”这个词汇似乎触碰到商归底线,少年老成的他终于是露出凶狠的表情,瞪着吴琮。 “你是你父亲在我们国家为质时宠幸一个娼妓而诞下的,可谁知道这是否是真的?也许你的母亲万人骑呢?呵,听说你父亲回国了,将你们母子留在了吴国,说是继续为质,若你真是你父亲之子,你父亲又怎会忍心将你们孤儿寡母留在吴国呢?而且我还听说,你母亲放浪的很,吴国朝中百官近乎都爬过你母亲的床……” “你住嘴!!” 商归捏紧拳头,低吼了一声,朝着吴琮扑去,却被他身旁的一众打手挡了回去。 小小年纪的他,压根是打不过这么多大人,没一会儿,便被其中一打手落下的耳光打得七荤八素,倒在了地上,紧随其后的是数之不尽的拳脚。 四周传来嗡嗡声,有好友为他求饶的声音,有吴琮叫喊鼓掌的声音,还有…… 模糊间,他似乎见到了那个为了自保背弃他们的姑娘,从地上取来了一柄刀,在众人没注意到她时,正悄无声息地靠近吴琮的身旁。 最终,在众多人诧异的视线中,她用刀刃对准了吴琮的脖子,说: “让你的人,放了他们!” 第4章 当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吴琮抬眼睥睨地看向比他高了许多的女人,“我可是吴国的四殿下,你若伤了我一分一毫,我定让你全家陪葬!” “呵。” 姜楠冷笑,在一开始她认为不过是这些小屁孩之间的打打闹闹,自己在一旁看看就好。后来没想到这些青春期的孩子下手没有轻重,都要惹出人命了。 她将刀架在这个孩子的脖子上也只是觉得,在这当下是唯一的解法。 而现在,她听见这个孩子被人挟持了还这般嚣张,便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脸,说:“死小孩,你若能找到我全家,那我还得要谢谢你了!” 正当气氛凝重之时,年纪尚小的李丘澜扶着商归,破坏气氛道:“姐姐,难不成你是孤儿?” 施崔朋听罢,抬手轻轻一敲李丘澜的额头,与呕出几口鲜血的商归轻声道:“溯洄,此事我们不能插手。” 吴念清含泪递来巾帕,轻轻地擦拭着商归脸上的伤口,“我们不能这般无情无义,丢下这位姑娘不管,毕竟她是为了救溯洄……” 商归吃力地抬起手,冷静道:“去寻亭长过来,只要他们先内卫一步将这位姑娘收监,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施崔朋从李丘澜手中扶过商归,“阿澜,你最不起眼,你回城内,去找他们过来。” …… 姜楠没料到,自己离开那个院子没多久,又被陆溏带回了回去,只不过这次是入的是地底潮湿的暗牢。 暗牢昏暗,总是会时不时的传来哭喊呼救的声音。 程安似乎与施崔朋认识,他收了施崔朋的一些银两,将姜楠和一小姑娘安排在一间。 这场闹剧,原本只是那两个孩子互看不顺眼惹出的,却因姜楠把刀架在了四殿下脖子上,顺理成章的被定性成“恶徒伤王室”的恶事。 吴琮命人打商归的事也被轻易地揭了过去。 所有人都只看到姜楠将刀架在了王室的脖子上,没人在意姜楠为什么将刀架在王室的脖子上。 吴国的质子府内。 商归浑身是伤跪在了院中,其长得绝美的母亲倚在摇椅上,轻摇扇子,双眸半昧,慵懒地听着鼻青脸肿的儿子缓缓的叙述。 “所以,并非是那位姑娘挟持吴琮,而是那位姑娘为了救我一命,才挟持吴琮,让他住手。” 事情的原委不管是说于谁听,任谁都会得出,是吴琮伤人在先。 “溯洄,事情原委母亲已经听你讲了四遍,可那位姑娘挟持的是吴国王室,为母也为难啊。” “母亲,我知如今是寄人篱下,可分明是那吴琮要置我于死地在先!” 林婠婠听及此,放下手中的扇子。 浓淡适度的罥烟眉微蹙,如似桃花瓣一般的眸子落到自己的儿子身上。 她的儿子有着与她七分相似的面貌,雌雄莫辨白皙的脸上,总是有着倔强,不管她训斥几次,仍旧是这番缺少隐忍的性格。 她站起身子,婀娜娉婷地走到自己儿子的身前,蹲下身与其对视,“吴琮伤你之前,是你先将银雪放走。你不想将银雪给他,便有了一丝侥幸,对么?” 知子莫若母,商归含泪点了点头,“母亲说过在他人屋檐下,凡事要忍,可是我不愿意将银雪交给那种人,银雪,银雪它不一样,它配得上这天下最好的将领,而不是这等凡夫俗子……” “溯洄,问题的关键在‘忍’与‘舍得’,你一旦在当下忍了,舍得了银雪,便不会有这么多事。” “可是母亲,明明不是我的错,为何在母亲的口中却成了我的错?” “可怜的孩子啊,难道你还是不懂母亲方才说了什么?” “我懂,我懂!母亲想让我知道隐忍和舍得,母亲想让我知道,我的能力还不够,无法将自己喜欢的东西留下。银雪是儿子喜欢的马,却因为它过于优秀被人觊觎,被人觊觎后儿子还妄想着能与吴琮赌一局,能堂堂正正留下银雪。事情闹得稍微可控时,儿子其实可以收场,像以往那般,与吴琮低头认错便可,给他想要的便可。其实一切事情皆是源于我,闹得如此之大也是因为我,我看透了事态,却任性为之,存有侥幸。” 商归跪地,流着泪将头抵在了母亲的脚边,“我知道,此刻已然是最好的结局,那位姑娘不仅仅是为我顶罪,更是为保全吴琮的脸面。她得死,她只能死。可儿子的心,难安啊!母亲,母亲,母亲能不能给我一句抚慰,告诉儿子,错的不是儿子,帮帮儿子,试着帮帮儿子?不是为了别的,只是站在儿子的身边?” 其实,在当下的商归看来,姜楠的死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母亲能为他做些什么。比如,他提出救下姜楠这件事,母亲能否帮他完成。 当他仰望自己的母亲,看到她了然后心软的表情,他瞬间明白了自己在母亲心中位置。他缓缓地露出满足的表情,就像是讨到糖的孩子…… 不对,他本就是个七岁孩子。 而他此刻的糖,便是母亲分给他的爱。 第5章 字母 “果然没有污染的天空就是不一样。” 姜楠倒在稻草前,双手环胸仰视着小小的透气窗口,不同于其他被收监的人,她正泰然自若地欣赏着现实生活中少见的夜空繁星。 “姑娘,你不怕么?”一位看似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好奇问起。 怕么? 姜楠自己也说不上来。 她是忽然来到这个世界,没有天音也没有系统提醒。 还没好好的了解这个世界,她又不能主动询问一些奇怪的问题,免得被人当作异类。 “小妹妹,你为什么会在这儿?犯什么事了么?” “她没犯事。”少年程安手里拿着钥匙打开暗牢的门回答。 小姑娘见到程安的到来,害怕地躲到了角落,像一只小仓鼠一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既然没犯事,你们又为什么要抓她?” “姑娘总是这么热心肠么?”程安岔开话题,手中拿着麻绳熟练地将姜楠的手捆住,他牵起绳子的一端,引着她走出牢狱。 两侧昏暗油灯映照着两人身影,姜楠离开的时候甚至还朝着牢狱里的小姑娘挥了挥手,随后问起眼前的小不点,“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带你去死。” 程安静静地回答,声音在死寂的牢狱中宛如是风吹过沙漠中的枯树一般,没有生机。 “真的?那刀快不快,应该会很快?一刀致命的那种,不会让我难受的那样?” 姜楠却是与他不同,则是兴奋地举起被捆住的手,表示自己死也要死得痛快。 “你不怕死?” “有什么好怕的,人最终都不过一死,何必在意早与晚?”姜楠嘴硬说着,心中却是做出了判断。 因为杀她这件事,完全可以在暗牢中给她一刀或一包毒药就能解决,没必要先捆手再被带出。唯一的可能,或许后续还有什么安排。 如果她到最后猜错了,他们真是要将她带出牢狱再杀,那到临门一脚时,她立马跪地求饶也不迟。 果真,如姜楠所料。 她被程安带出暗牢还没闻一下新鲜空气,就立刻被塞入一旁的马车里。 赶车的大哥似乎见惯了,看到姜楠伸出脑袋,顶着车帘刚想问一声的模样,他便一掌将她给按了回去。 手劲之大,使得姜楠往后翻滚了一圈,后背抵在马车的后厢,紧接着她艰难的在狭小的马车里转身,爬着再次往前。 随着六月的风吹起车帘,赶车的大哥挥动手里的马鞭,“姑娘,你若再探出脑袋,我就将你头发和眉毛都给剃光。” 剃掉眉毛?这件事对姜楠来说真的非常严重! 姜楠被这事吓到了,她当即停下了爬动,先摸了摸还在的眉毛,随后她坐在车里开始咬手腕上的麻绳。 路程不远,麻绳太过结实,她的嘴巴磨破了才磨断三分之一。 马车停下时她听见有人来掀帘子,匆忙将手放下,换上自认为乖巧的模样,跪坐,扬起笑脸。 帘子被人从外缓缓掀起,随着灯笼的火光涌入车厢,当光芒落到姜楠的下颚时,她立马闭上眼睛将手举起,高声认怂大喊:“对不起我错了!” 除了风声,四周只剩下死寂。 久等无声,姜楠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 只见,一位十五六岁的丫头一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撩起帘子,雪团子一样的脸蛋鼓鼓的,憋着呼之欲出的笑意。 姜楠见到来人一愣,“姑、姑娘,你这是?” “我叫湘珠。”名叫湘珠的丫头笑道,说着,她取出灯笼里的蜡烛,仔细地将姜楠手腕上的麻绳烧断,瞧了一眼姜楠唇上的血珠,打趣道:“姑娘真真是生了副好牙口呢。” 说完,她便退出了车马。 姜楠抬手随意擦了擦嘴角,吐了一口嘴里残留的绳屑,紧随其后。 她爬出马车,见到院子中虽然鼻青脸肿但衣着洁净的男孩,忙几步来到他眼前。 “是你救了我?” 然还不等姜楠走近,站在商归身后的青衣护卫已然将手里的刀一抬,拦在了他们的中间。 商归抬起缠着绷带的手示意,护卫受令把刀一收,往后退了一步。 此情此景,即使眼前的小孩商归再如何沉稳正经,但在姜楠看来,未免有些诙谐,尤其是与他认真的小屁孩模样对照下,姜楠心中忍不住蹦出“身残志坚”四个字。 许是商归发觉了姜楠的笑意,他抬眼瞧了瞧高他许多的女子,匆匆转过头,“今日,你是因我而无辜入狱,救你是还你这份恩情,然而盛京城中风头正紧,姑娘若想离开还是得过上几日。因此,你就留在此处,待到时机成熟,便会送姑娘离开这儿。” 言简意赅的来说,就是先留在这儿暂避风头。 …… 在这座小院里的日子中,姜楠已经忘了上班时候的焦虑,开始早睡早起,按时吃饭练练八段锦。 湘珠偶尔看到姜楠在打八段锦会问上几句这是什么,最后听到锻炼身体,便也跟在她身后操练了起来。 姜楠并不是没问过湘珠,他们是怎么救了她,毕竟是在他国境内将她从暗牢中带出来,应当是很麻烦。 也问过她什么时候能出去,在这儿实在是有些无聊了。 然而湘珠一问三不知,甚至得知姜楠无聊了还在第二天带了一枚生鸡蛋给她,说什么,姑娘若是觉得无聊了,不如孵孵鸡蛋? 在小院中的第十天,姜楠忍不住踏出院子,便被那晚的马夫给赶了回来。 那个满脸胡子的男人,粗俗地扣着鼻子,用着他欠打的语气,睥睨地看向姜楠,说:“看来姑娘是想被剃头发和眉毛了?” 姜楠忙捂着头,跑了回来。 后来她盯着立在院子石桌上的鸡蛋发呆。 这是她成功立起鸡蛋的第五十五次,也是她第一次思念遥远的故乡里的——手机、电脑、平板、switch…… 再后来,无聊到有些发癫了的她蹲在院子的角落,开始拿着枝丫挖着墙角的泥土。 她记得自己曾看过一部电影,那人曾用一枚挖耳勺挖通了监狱。艺术源自生活,她相信自己这么挖也能挖通。 穿越的第十二天。 “咯噔”一声,手中的木棍怼住了泥土里的什么东西。 她拿木棍挑去东西上面的泥土,听木棍敲击的声音应当是什么瓷器,然而太脏了她看不清是什么。 正当木棍成功将这片东西从二十厘米的坑中撬了出来,姜楠忙拿着它投入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水杯中。 杯中的水渐渐变得混浊,她又伸手从杯中捞出这枚东西,不管不顾地往自己的衣袖上擦了擦。 冰凉的触感,透明纯净的材质,还有上面一个眼熟的标志。 她捧着这枚东西,有什么酥麻的电流感从她后背窜进她的脑袋。紧接着,她头皮发麻,踉踉跄跄地起身,举着这枚东西,对着天空。 暖阳透过它投到了姜楠的脸上。 玻璃材质的碎片上,一个正圆包裹着一个字母“”,而这个字母正借着阳光投影到了姜楠的脸颊 第6章 沈家 姜楠在这座小院中的第十二天。 姜楠发现了一片看似现代科技的产物,一片印着“”的玻璃碎片。 她开始怀疑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难不成是——真人秀?类似《楚门的世界》? 她将这枚碎片收入怀中,冷静地分析。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枚石子擦着她的肩膀落下,她抬起头,才发现时光易逝,夕阳将要西下。 屋檐上一位背着夕阳坐下,周身散发着曦光的少年冲她挥了挥手,“姑娘,你在想什么呢?” 少年张扬,一身白衣,斜靠在屋檐。 “没什么。”姜楠眯了眯眼睛,这才看清来人回答。 这人是赵国质子施崔朋,上次匆匆一别,今日倒是让姜楠好好的打量一番。是一位眉清目秀,干干净净的少年郎君。 他个子挺拔,近乎和姜楠平视。 姜楠隔着衣服,拂过腰间的那枚碎片,想着既然发现了这儿是真人秀,不如顺势而为,看看这个综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主动问起:“喂,你能带我出去走走么?在这儿好无聊啊。” 魏国质子府内,赵国质子施崔朋熟门熟路的领着姜楠穿过廊桥、湖心亭。他极其有风度的陪在姜楠一侧,保持着相对礼貌的距离,不会太远,亦不会太近。 走到一处荷花池前,他忽然驻足,凝视着湖面上起伏换气的锦鲤,神色微微悲凉,“姑娘,你说鲤鱼知道自己在湖中么?” 他在暗示自己? 姜楠打量着这个十一岁的少年,心中疑惑。 “公子为何这般说?”她小心翼翼地反问。 施崔朋抓起一把粟米,一点点投入湖中,轻声道:“它和我们很像。” 不过是六个字,却有着说不清的无奈。 姜楠听罢,神色微动,难不成,真在暗示? 她缓缓询问:“哪里像了?” “哪里都像。你看它们是被困在了这个池塘里,而我们同样是被困在了吴国的盛京城。只不过我们比它好,知道自己的家在哪。” “你是说,你和商归他们?”哥们,你真不是在暗示么? 施崔朋点了点头,“姜姑娘,你知道么,我的故乡赵国在吴国的南边,那儿青山连绵,温暖如春,百花常开,是人间乐土。我是在七岁的时候被送到吴国为质,我还记得离开故土的那天,嫣红的杜鹃花开满了山头,宛如是飞霞接天,如同是今日的绚烂夕阳。” 他凝望着点点夕阳,说出的话语却不同于他十一岁的年龄。 而姜楠看着他忧愁的模样,实在是找不到安慰的词,因为她已经认为这儿可能是真人秀,想看看这位演技不错的小孩哥拿了什么剧本。 待到夕阳落尽,掌灯人将一盏盏灯笼挂到了屋檐上,昏暗的幽光照不明他的样貌,姜楠似乎在微光中瞧见了他眼尾的泪水,但也不过是一刹那,泪水消失之快,让姜楠误认为自己是否是看错了。 姜楠在心中感叹:现在小孩子演技都这么好了么? 没一会儿,施崔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不由分说地塞入姜楠的手里,他继续说道:“原本我去那间小院是想找湘珠姐姐的,但却遇到了姑娘,我便觍着脸,请姑娘在三日后的酉时,将这封信转交溯洄可好?” 姜楠一愣:这是走剧情的意思? 她捏着信件,进退两难,唯有问起:“你为什么不自己给他?” “人总有自己的难处嘛,姑娘可否帮我一帮?” “行,只不过,酉时是什么时候?”唉,配合你演出。 施崔朋抿着唇,小小年纪,就似一个大人一般,耐心解释:“比现在这个时间再晚半个时辰就行了。” 姜楠将信件收入腰间,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夕阳落尽了。商归恰好携友人李丘澜和吴念清匆匆而来,湘珠提着灯笼为他们开路。 几人见到施崔朋身边早有姜楠在侧,或许心中多少有着疑惑,但还是在湖心亭里先行坐下。 小斯们上来一些糕点与茶水。 姜楠则是识相的往湘珠身侧而来,盯着那些精致的糕点咽了咽唾沫。 “姜姑娘你怎么在这儿?”湘珠轻声问起。 姜楠收回眼神,小声回答:“是质子带我来的。” 施崔朋帮忙解释:“湘珠姐姐就不要责怪姜姐姐了,是我看她在院中无趣才将她带来的。” “倒也不是责怪。”湘珠将灯笼放下,继续说:“这位姑娘犯的乃是伤害吴国王室玉体的大事,救她出来已然不容易了,若被有心人知晓了这位姑娘没在牢狱而是好好的在魏国质子府内,奴婢怕又会惹出什么大事。” “你看我,思虑不周了。”施崔朋看似少年意气,却也是老道的很。他从袖里取出一枚巾帕,递给姜楠,又说:“要不姐姐将面蒙上?” 这是一枚浸染过杜鹃花香油的巾帕,姜楠还未接到手中便闻到了香气。 真人秀还搞得这么细致。 姜楠心中暗笑,她接过巾帕,配合他们,把巾帕蒙上。默默记下三天后的剧情触发,便是那封需要转交的信件,她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 湖心亭的石桌前,四位友人谈天说地。 他们喝的是去年一起采摘的桂花,吃的是盛京城里有名的陈氏糕点,谈的却是这个年岁里该有的肆意潇洒、天马行空。 施崔朋年纪稍大,稳重一些,总是会在适当时候接过几句话。 商归却是不一样,明明也就七岁,表现得模样倒比施崔朋更加的沉稳。他不爱搭话,总是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吃完糕点后也不似李丘澜一般随意的擦在衣袖上,而是小心翼翼地在洁白的巾帕上擦了又擦。 湘珠总会在适当时候上前,在商归将要露出嫌弃眼神之前把这条巾帕收入怀中,换给他一条干净的。 吴念清则是拂面偷笑,生得玲珑的她总能在偷笑之余接过李丘澜天马行空的话题,且还能继续聊之。 “对了,你们知道么?沈家诞下一女。”李丘澜忽然想到什么,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花笺,“上面说,她在六月二十二日,夏至出生,取名为乔。” “哪个沈家?”吴念清接过这张花笺问起。 “看丘澜对待花笺这般小心谨慎视若珍宝的模样,你说还能是哪家的沈氏。”施崔朋打趣道:“自然是他们楚国的那位名满六国的商户沈家了。” “竟是楚国的沈家!”吴念清讶异道,随后她拿起这张精细的花笺看了又看,瞧了又瞧。 兀然,有一只手从她的身后而来,掠过她的头顶,将这张花笺抽走。 “姜楠你在做什么!”湘珠见姜楠这般没大没小,从主子们的手里拿走东西,她当即厉声呵斥。 脑子发懵的姜楠却是捏着花笺,微微颤抖。 “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下等人,别用你的手弄脏我的花笺!” 另一边,李丘澜气得几步而来,个子不高的他,踮起脚尖便是想从姜楠手里夺回花笺。 然,姜楠却是将这张花笺死死捏着。 不为其他,只因这花笺上的漆印,也是一个字母“”。 第7章 花笺 “这个……这个是怎么回事?”姜楠声音颤抖,向李丘澜询问。 李丘澜将花笺抽回,卷袖心疼的擦了又擦,“什么艾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你这张花笺上不是有个么?它为什么会存在?”说着,姜楠从怀中取出下午在地里挖出来的碎片,指着上面的“”标志,“就是它!” “这标志有什么奇怪的,这不是山么?”吴念清怕姜楠情绪失控,忙温柔解释:“姜姑娘,这是楚国沈家的家徽,只要是他们沈家的产业,皆是有这样的标志。” “可这,玻璃?” “玻璃?”回答姜楠的是施崔朋,他来到姜楠的身旁,从她手中接过那枚玻璃碎片,“姑娘想说的应当是琉璃?这也是沈家商品,听说,是他们家中独有的冶炼技艺,四十多年前琉璃刚一问世便成了六国王孙贵族们的流行之一,听说也正是因为琉璃的问世,才让当年楚国的沈家成了互通六国的商户沈氏。” 这些人说得有板有眼的,姜楠诧异的视线从他们一个个人脸上掠过。 她不知道怎么表达现在的心情,就像是玩什么整蛊游戏,而她则是被玩的那个。所有人都在故意欺骗她,即使她开始生气了,他们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开玩笑。 可这压根不好笑。 先是她离谱的身穿,再是她看到一个熟悉的玻璃制品加字母。怎么想,穿越的几率微乎其微! 姜楠往后退了一步,她含泪被气笑,“你们还小,未成年,我不想和你们探讨什么适可而止的话题,我希望你们背后的那些成年人能站出来,或者告诉他们不要再玩什么真人秀游戏了,我不想配合。成年人了,每天上班都烦死了,放过我,让我回家。” “姑娘,你到底在说什么?”施崔朋满脸疑惑。 商归则是适当的补刀:“怕是疯了。” 姜楠正在气头上,因此被他一点就着,“是啊,我疯了,疯了才和你们玩什么角色扮演的游戏。我演技不够,性格不好,上真人秀也是被骂的那种。因此你们爱咋样就咋样,我不玩了!” 说完,她扭头就走,潇洒极了。 留下几人在湖心亭里面面相觑,满是疑惑。 姜楠漫无目的地走了十分钟左右,忽然在一棵榕树下停了下来,她捂着额头后悔道:“啧,狠话说早了。” “真人秀嘛,我可以想办法和他们谈一下价钱,然后告诉他们我可以演一些炸裂的角色,这钱来得不比我打工快啊!” 姜楠轻轻敲了敲自己额头,惋惜道:“唉,亏了亏了。” “亏什么了?” 突然从她耳畔传来的声响,吓得她差些脚软倒地。 她捂着胸口,盯着从榕树上倒吊而下的马夫,带着哭腔,吼道:“大哥,大晚上的,你干嘛啊!” 满脸胡茬的邋遢马夫嘿嘿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还不是要监视你呀。” “监视?神经……”她捂着受惊后起伏不定的胸口,想到了什么,忙问:“大哥,问你一件事。” “说。” “你拍马夫角色工资有多少?” “工资?薪酬么?” 姜楠点了点头,心中暗暗嘲讽:你们能不能够了,不要再演了! “一个月十两。” 姜楠听道这个回答,嘴角不自觉的开始抽搐,“你们……你们是不是有病啊!” “没有,为何这般问?” 姜楠欲哭无泪,她长长叹气,随后翻了个白眼,便继续往前走。 马夫见状,从榕树上跃下,凌空翻转身子,再稳稳地落地。若这样的场景被姜楠见到了,她或许还会高呼“威亚在哪?”。 可她却背对着马夫,一往无前的前行。 马夫双手环胸,在夜幕的园子里,对着她的背影说道:“姜姑娘,请你不要再往前走了。” 姜楠闻声停在原地,身边两侧是开得正盛的繁花,她问:“为什么?” “因为前面是夫人的院子。” “所以呢?” “姑娘你不是坏人,就是脑子有点问题,我啊,不想看你死了。” 姜楠眼睛一亮,“你是说,进去这里面,我会死?” “是啊。” 姜楠摇头轻笑,“既然会死,那我更要进去看看。我这个人啊,最喜欢作死了。” 这种游戏,她就不相信了,还能搞出人命? 马夫的武功不弱,他见此,当即决定脚尖一点,跃到了姜楠的身前,“姑娘,人人都是求生,你何必要去求死呢?” 姜楠则是不示弱,反问道:“大哥,这世间求死的人多得是,为何你偏要拦我?人的一生不就是自己选择与自己承担?你又何必要硬改他人命运呢?” “自己选择与自己承担。”马夫身形颤动,他先是沉默地紧抿双唇,后来又缓缓地释然而笑,“姜楠姑娘你可真是神人,一句话倒是点醒了我多年的困惑。” “啊?” 马夫缓缓地往身侧一站,给姜楠让了一条路,“姑娘,我姓沈,名一正。若今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大可与我说,就当是我,报你解惑之恩。” 说完,沈一正双手作揖,向姜楠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姜楠无奈的举起手,一边前行,一边随意地挥了挥,表示已知晓了。 他口中夫人的院子倒是个清净的地方,姜楠距离这儿还有一步之遥时,便感受到了这儿鸦雀无声,繁花静开。 正当她抬起左脚将要迈下之际,一团东西从正前方以极快的速度滚到了姜楠的脚下。她定睛一看,不正是一个人么? 这人穿着夜行衣,蒙着面,他还没死,正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姜楠想起自己也蒙着面,用的还是施崔朋给的白色巾帕。虽然她这次是来“求死”的,虽然她认为一切不过是综艺效果,但还是忍不住地,缓缓地摘下面上的巾帕。 与此同时,一阵利剑出鞘的呼啸声迅疾而来,银光一闪。 姜楠只觉自己的发丝和衣袂无故的飞扬,随着“噗嗤”一声。 姜楠才真正的看清眼前的一切,一穿着里衣的男子,正执着剑,削去了地上那人的手臂。 肢体分截,速度之快,倒在地上的那人这会儿才发觉痛苦,他刚要呼喊,穿着里衣的男子已然矮下身,抬手几下便卸去了那人的下颚。使得那人有痛呼喊不出,想死又求死不能。 姜楠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那人的鲜血和碎肉又飞扬落到了她的下巴和衣角。 到了此时此刻,她才真正的明白了,自己是穿越了,穿越到没有监控器制约的年代,杀死一个人不会获罪的时代。 “啊!!” 她尖叫一声,只觉自己的胃里翻涌,脚下一软,跪坐在地上干呕了几声。 那个男人则是提着剑,居高临下地俯瞰姜楠,眼神中的杀意汹涌而出,似乎在他眼中,姜楠与这地上的黑衣人一样,该是要被卸下手臂,卸下下颚才行。 …… 而这个人,姜楠同样是认识。 不正是,亭长陆溏么! …… 陆溏死寂地开口:“姜姑娘,你看到了,对?” …… 第8章 谎言 “我……我……” 姜楠如同是被人扼住脖颈的弱小生物,她胃里翻江倒海,身心又极度恐惧。 “看来姑娘,终归是活不成了。”陆溏就这样简单的将姜楠的生死定下。 他缓缓提剑,杀意汹涌。 “陆郎。” 兀然,传来一女子娇媚的声响。 百炼钢终是抵不过绕指柔,当这道女子声音落下之后,陆溏的杀意渐无。他放下手中的冰冷长剑,迎向院中向他而来的女子。 女子身穿简单的洁白里衫,她身娇体媚,长着一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眼。她墨丝如瀑,发髻上仅仅别着一根银簪。见到陆溏向她而来的奔赴模样,笑得比上月儿都明亮。 陆溏宽袖一挥,搂住了她的纤腰,而她则是轻轻点了点陆溏衣袖上的血迹,“你又杀人了?” “那人在你屋外窥视,定是有所图谋。”陆溏耐着性子温柔地解释,但见到女子嘟唇表示不满的表情,忙啄了啄她的唇畔,继续说:“我们的事,我不想别人知晓。并非是我不愿告知别人我们的感情,而是我怕商归受人指点,我怕你因此伤心,所以一切知情人都得死。” 林婠婠抬手一勾陆溏的鼻子,哄道:“好,只不过,你帮我问一下他究竟是受何人指示,这样我才好做防范。”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姜楠觉得自己死定了。 因为她看到了不得了的事情,一对不应该在一起的男女的偷情。 她原本打算趁着这对男女暧昧时,先偷摸离开,哪曾想自己这般不经吓,脚都吓软了,愣是爬不起来,还听完了他们调情似的对话。 正当她艰难的挪着腿,商归的母亲林婠婠却是笑着唤道:“你是姜楠姑娘对?” 姜楠闭上眼睛,心想: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姑娘怎么坐到了地上。” 姜楠被吓得干呕,心中回答:被吓的,你看不出来么! “姑娘要不进来小坐片刻?” 姜楠捂着头,看着地上痛苦扭动,出不了声还死不了的黑衣人,仿佛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你是白切黑么?看不出我要被吓哭了么?还让我进去,我怎么敢啊! “婠婠让你进来,你没听见么!” “好嘞!” 陆溏发问的声音,就像是凌空点了姜楠任督二脉一般。她猛地弹射起身,僵直着四肢,走向林婠婠。 她看着林婠婠那张令女人都能艳羡的绝美样貌,各种称呼在她脑中打了一架让她暂时卡机。 因为眼前的人实在美丽,她不知该怎么称呼为好。 “就是姑娘救了溯洄对?”林婠婠则是坐到了一旁的摇椅上,取来桌上的美人扇,轻摇送风。 场景宛如是仙女卧榻。 而姜楠的身后则是另一番模样,陆溏一把拽起倒地的黑衣人,拖到了小院的另一侧,开始他擅用的拷问伎俩,时不时的还能传来痛苦的哼声。 “姜姑娘莫怕,你曾经不顾自身安全救了溯洄,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因此不会伤害你的。” 林婠婠见姜楠稍稍缓和了一点,便乘胜追击,温柔地问起:“我一直有一事不明,姑娘与溯洄不熟,为何当初要拼死救下他呢?” 姜楠咽了咽唾沫,“因为,因为我最是见不得别人仗势欺人,以多欺少,而且当时商归与他马儿银雪之间的感情,又让我感动。我便想着,这般性情中人,定不是什么坏人。” “原来如此,没想到姑娘也是个性情中人,溯洄倒是交到了一个好朋友。” 姜楠强颜欢笑,连连说着:“谬赞了……” “那么姑娘,今日之事你会与溯洄说么?”林婠婠盈盈笑着,冷不丁地将话题一转。 听得姜楠心中一惊,忙回答:“我今日只是误入了林姐姐的院中和姐姐聊了一会儿,哪看到什么东西,姐姐,你院中不就是你一人么!” “倒是个机灵的女娃。”林婠婠展笑,抬手轻轻一点姜楠的鼻子,“不过,为何要叫我姐姐呢?” “我今年二十五岁,姐姐看着比我都年轻,我若不叫你姐姐,那叫你什么呢?” 林婠婠葱白似的指尖绕着青丝,她若有所思地说道:“也是,我今年二十六,二十一岁那年夫君回去留下我们娘俩,十九岁那年我诞下溯洄,十五岁那年我初遇夫君。” 她垂眸看着自己青丝里不知何时混杂了几根白发,“时光荏苒,一眨眼,都过去十一年了。姜妹妹,你二五了,可有心仪之人?” 姜楠搓了搓手,她注意着措辞,想让自己的话语给这些古人能听懂一些,她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算不算心仪之人,念书那会儿,也就是十五六岁差不多,倒是暗恋我的同窗。” “后来呢?” “后来,要念书啊。便只是暗恋着,想努力学习,想和他考上同一间学府。但,我还是差了几分,和他去了两所学府。再后来,读书毕业了,我就到了二十三岁,那会儿想得是怎么养活自己,便去打工赚钱,也就没什么时间去找自己的心仪之人了。” 林婠婠饶有兴趣地问起:“我知晓学无止境,只不过,为何你们那儿不能边读书边成家呢?” 姜楠并未回答林婠婠的问题,因为她发现,林婠婠似乎接受程度很高,并非是古代早婚早育的思想,她小心翼翼地问起:“林姐姐似乎,对我二十五还未成家并不好奇?” “为何要好奇?”林婠婠唇畔一勾,笑着回答:“我儿时曾遇到一位姐姐,她德才兼备,学识渊博,二十六了还在周游列国,传道授业。” 倒是姜楠狭隘了,她还以为古代女人都是十三四岁成婚。她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问起:“那她后来去哪里了?” 林婠婠的神色渐渐地落寞,她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美人扇,仰望着天空中的繁星,淡淡地说着:“许是去了很遥远的地方。” …… 第9章 输出 “婠婠说的姐姐是何人啊,我怎么从未听过呢。”陆溏一边擦拭着手上的血污,一边朝着林婠婠而来。 姜楠似乎嗅到了不太妙的气息,她默默地往后迈了一步,躲到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范围。 “能是谁,不过是儿时认识的一人而已。” “婠婠似乎从未与我讲过你儿时的故事。要不,今夜与我说说?” 陆溏语气一转,言语暧昧,听得林婠婠执起扇子捂唇而笑,朝着他伸出了手。 姜楠当即又往后退了几步,忙转过身,说道:“我、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了。” 她小跑出了林婠婠的小院,迎面撞到正双手环胸看着她的马夫沈一正,她先是一愣,紧接着绕过他,说道:“你在这儿做甚?” “想看看姑娘会不会死。” “然后呢?” “然后为你收尸呀。” 他说话的语气听着令人很不舒服,姜楠忍不住地避开他老远,心中暗暗的给他下了定论:死变态! “姑娘可知,那位黑衣人是谁?”邋里邋遢的沈一正,紧随姜楠身后,浓着怪笑说道。 姜楠步伐下意识加快,“我怎么知道他是谁。” “不出意外,他是楚国来的杀手。” 这家伙,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姜楠瞥了他一眼,露出好奇地眼神。 “姑娘不觉得,楚国的杀手,来吴国,杀魏国情妇,这件事很奇怪么?” 姜楠慌忙停下步伐,踩得地上的枝叶作响,她抬手阻止沈一正,“求求沈大哥别告诉我这些,秘密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你不知道么?” 沈一正一愣,他垂下眸子也不知在想什么。抬眸瞧见姜楠扭头就走,又连连跟在她的身后,“那我们说说别的,姑娘可知陆溏是什么人?” 怎么回事?这人是怎么回事? 干嘛上赶子说别人的秘密? 姜楠脚下步伐连连加快,“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听!” “陆溏曾是一位名满盛京的才子,他曾想过让这国家变得更好,可这国家,让他成为诏狱的恶鬼。” “关我屁事!”姜楠再次停下步伐,朝着沈一正吼道:“你有病是!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也不要和我说任何人任何事!我压根不想知道!” 说完,姜楠瞪了沈一正一眼,当即跑走。 留下沈一正停在幽暗的林中,双手环胸浅笑。 今日是七月六日,是姜楠穿越的第十三天。 在这天,她通过一场血淋淋的事实,终于认命了,她真的穿越了。 她走过质子府的园林,只觉自己今后的前路迷茫。 抱大腿还是搞基建呢? 如果把这场穿越当作是一场游戏,姜楠此刻便是身处新手村,今后怎样的走向,取决于她现在该往哪个方向发展。 这般一想,姜楠又觉得释然了一些。 毕竟没有系统或者主线任务的约束,她若不想参与还能心安理得的选择种田。 也不知若是有缘能看到这个故事发展的看客们,会不会觉得这样的故事无聊至极。 穿越者来到陌生的世界,没有发挥她现代社会的见识与学识,而是想着去什么地方种田? 她踢着石子,开始在心中规划。 来这儿的十三天里,她大致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格局。 魏、楚、吴、赵、韩、晋六国,互相约制,战乱不休。 吴国是目前的大国,各国为了暂时的和平献质子于吴。 但吴国不适合姜楠生活的国家,因为他们阶级分明,姜楠若犯了什么事,或者吴国的什么大户想要骚扰姜楠,她这样连白衣都算不上的身份不明的黑户,绝对是没办法抵抗。 了解第二多的便是施崔朋的赵国,虽然温暖如春适合生活,但实在太远,还山多。姜楠觉得自己若要去赵国种田,迟早会死在路上。 接着便是商归还没见过的魏国,这个国家虽然不大,但好在兵强血性,若有他国胆敢犯其边境,他们定会举国之力穷追猛打,不死不休,倒是成了别的国家不敢多加招惹的孤狼。 只不过,这届的君王与其先辈们不太一样,用起了怀柔政策,送质子于吴国用以休养生息。姜楠浅薄地觉得,他们或许要憋什么大事,因此便将魏国视为绝不可去的国家,毕竟她不喜欢风投,更喜欢稳扎稳打。 而韩、晋两国。韩国是靠近苦寒之地,晋国则是同样,若两者取其一适合生存之地,姜楠还真难选择。 最后则是李丘澜母国,楚国。这个国家与吴国齐名,它重商富庶,被世人称之为儒商之国,国内还有姜楠极其想去一会的沈氏一族。 这般综合考虑之下,姜楠首选种田的国家,便是楚国了。 浅浅的定下目标后,姜楠便要开始思索怎样搞钱,起码得赚够路费和建设屋子的费用,要不然死在半道或没有起始资金,岂不是白白规划了? “唉,怎么样才能莫名其妙的有钱呢。” 这个想法不管是现实社会还是穿越来的架空世界,都是姜楠目前所想得到。 她停下身,双手背在身后看向眼前这片漆黑的湖水,却不想见到这孤寂的湖边,竟还有另一忧愁的人。 她轻声唤道:“商归?” 站在湖边的孩子,在姜楠出声之后,连个正脸都不给她,当即离开。 姜楠知道他应当是听见了,要不然为什么在她说完后离开,时间卡得真好。 她一人站在原地,看着商归的背影,暗暗的骂了一句:“装x!” …… 而另一边,温存后的陆溏一脸餍足,拽起被折磨得血肉模糊的黑衣人,“婠婠,我先回去了,迟一些我会让程安来与你说这人的口供。” 说完,他脚尖一点,越上屋檐,消失在漆黑的夜幕。 小院里,林婠婠拢着轻纱,从屋内踏出,她仰望星辰,轻声说着:“沈一正。” 躺在屋檐上的沈一正翘起二郎腿,同样是仰望星辰回答:“怎么说?” “那刺客应该是来杀你的。我为你挡了一次灾,你是不是欠了我一条命啊?” “算是。”沈一正歪了歪头,看向屋檐下的女子,“不如你说说,你想要什么?” “商归如何?” “你这人,话题转变之前能否给一个铺垫。”沈一正咬牙说着,紧接着他面露笑意,简明扼要回答:“溯洄不错。” “那你同意留下了?” 沈一正挠了挠头,坐起身子,“不能说‘同意’留下,而是‘暂时’留下。” 林婠婠放下美人扇,取来一旁的茶水,抿了一小口,“不愧是出自商户,说话中都不会留一个话口。但,这样也行。我想要你留下,教导商归如何?” … 第10章 漠视 第二日。 姜楠终于是可以出了这个质子府了。 她蒙着面纱,跟在那几个常在一起玩的质子、县主的身后,走在吴国盛京的繁华街道上。 喧闹的市集声中,隐隐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姜楠跟在他们身后,只觉今儿个街上人似乎很多,近乎是寸步难行。终于,几人进了一间酒楼,来到了酒楼二楼的包间里。 听着窗户外敲锣打鼓的声音就在楼下,姜楠心中好奇,忙几步来到窗边,居高俯瞰地面上。 只瞧一商铺的门口不少小斯笑盈盈的给往来路人派发着红包与喜糖。 “怪不得人这么多,是有什么喜事发生了?”姜楠转身询问。 在一旁拿着巾帕的商归正专注着自己的着装,面上的汗要擦干,方才不小心触碰到别人的手也要擦干净。 李丘澜还在生气姜楠昨日弄皱了他的花笺,扭过头装作没听见。 而吴念清则是在吩咐小斯一些事情,没空回答。 因此回答姜楠的便只剩下施崔朋了,他说:“姜姑娘,前面的那家商铺便是沈家的。” “他们这是为了庆祝沈家弄瓦之喜?” “是的。” “都过了快半个月了,还在庆祝?” “这样才够气派,才配得上当今六国的第一商户沈家嘛。”说着,施崔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姜楠再次扭过头看向窗外,这时她才细心的看到眼前的商户门口正摇曳着一张旗,藏青色为底色,上面用着金粉写下一个斗大的“”。 这沈家旗帜上的,究竟是个字母还是一个“山”? 姜楠将食指抵在自己的唇边,思索着自己要不要去一趟沈家看看? … 今日几人出了质子府,其主要目的便是斗蛐蛐。 他们纷纷拿出自己的常胜将军,围在一张八仙桌前,手里拿着引草,引导着头圆牙大的两只蛐蛐撕咬虎斗。 七月份潮湿闷热,没一会儿天空如同变脸一般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 楼下对面的沈家商户门口,拿到红包的百姓们笑着捂着脑袋,在雨中奔走。还没拿到红包的则是丝毫不顾雨下得有多大,依然是双手摊开,说着吉利的话语。 “呀,我的金翅将军!”商归惊呼。 随着他的呼喊声,一只会动的昆虫从桌上的碗里跃起,跳到承重的栏杆上,紧接着在姜楠的惊恐眼神之中,跃到了她的衣领处。 她最怕这种多足生物了。 她脸上一僵,周身顿时起了鸡皮疙瘩,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双手急急忙忙地拍打,双脚止不住地乱踩。 窗外的雷鸣声不断,姜楠觉得自己脏了,没一会儿她见到从她身上落下的昆虫,忙抬脚去踩。 “诶,你,你别踩!!” 几人围在姜楠身旁,若不是在意着男女授受不亲,或许已经上手帮忙了。 然还不等商归说完,姜楠已经一脚下去,再一脚又一脚的踩踏。 此时此刻,除了窗外的雷鸣声,这间厢房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连惊恐的姜楠也停了下来,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的金翅将军?”商归蹲在已然看不清尸骸的遗体前,愤怒地盯着姜楠,“你居然踩死了我的金翅将军!” 姜楠毫不客气地反驳,“它都跳到我身上了!” “跳到你身上了你也得受着!” “嗯?”姜楠面露疑惑。 只瞧这些日子以来,似乎对姜楠忍了很久的商归终于是爆发了。 他站起身,不过是七岁,才到姜楠的胸口处,仰着脑袋看她的模样里,露出了纨绔世子们对待平凡百姓们该有的睥睨,“你不过是个连丫鬟都算不上的人,将你称为人,我们与你好生说话,你还真以为自己与我们平起平坐了?” 他逼近几步,“你知道你这样的蠢女人值多少么?或许连我的金翅将军的一个翅膀都抵不上!” 姜楠并不是不了解古代奴隶社会,只不过当真实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的时候,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她想着说什么“人人平等”,可对于这样的社会规律的世界,那样的话似乎无法让这些人共情。 她一晃神,一个猝不及防间,她竟被商归一把推下了窗台。 吓得她忙反手抓住窗沿,惊恐地看了一眼脚下的悬空,抬眸与房间的窗户里,双手环胸的少年说道:“你,你在做什么!不过是一只虫子而已,有必要么!” “虫子而已?”商归俯下身,抬手按住姜楠抓住窗沿不让自己落下的手,欲要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他说:“你可是连虫子都不如!” 雨水打湿了姜楠。 眼看事态变得严重,在一旁的其他友人忙上前。 施崔朋当即一把按住商归的手,道:“溯洄,够了。” 说完,他朝身后的几人使了个眼色,李丘澜和吴念清忙几步而来,将商归拉开。 接着施崔朋这才将手伸向姜楠。 姜楠是个成年人,施崔朋不过是个孩子,难以想象他是以怎样的力气将她一点点从窗户外面拉回到窗户里头。 当双脚踩到了实地上,姜楠双手和双脚都在颤抖,抬眸看了一眼被友人按住的商归。 她抹了一把凌乱的头发,借着雨水,她将头发抚到身后,站直身子几步走向商归,就像是她猝不及防间被他推下窗户一样,姜楠同样是在他猝不及防间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打完一个耳光还不够,她反手又给了他一个耳光。 “这两个耳光打你漠视生命!” 商归挑衅道:“姑娘不也在漠视生命,要不然金翅将军又怎么会死。” “哼,倒是挺会偷换概念。”姜楠一扯抓过商归的耳朵,“你将人命与昆虫对标,意思是说,人命比不上昆虫是?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这般……” 说到此处,姜楠猛然想起一些事。 第一次遇到商归,这家伙向陆溏要她的时候,话中似乎有意无意提起自己的母亲。而昨夜,她碰巧撞见他母亲和陆溏之间的秘密。 难不成这家伙,是为了他母亲才将她推下的? 那么他昨夜在湖边没有搭理她,就代表明白了姜楠知道了一切。 什么金翅将军,其实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确实,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而且她之前可是一直被关在质子府的院中,今日难得可以出来,想来是商归的授意。 “你……” 商归聪慧,发觉了姜楠神色的变换,他猜到她想通了什么,忙拂手将她的手挥下,随后双手蓄力将她一推。 你这个女人……” 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你这个女人……” 为什么这么聪明…… “你这个女人……”他哽咽地看着姜楠怜悯的眼神,种种猜想终于是尘埃落定,她猜到了,猜到自己想为了守护母亲,才对她下手。 他无力地垂下头,泪水忍在眼眶中打转,“你这个女人,真的很讨厌!” 第11章 鱼符 几人将这间厢房让给了商归,没人点破什么事,也没人说出什么。 当然,李丘澜还是不在状态,懵懵懂懂的跟着照做。 他们靠在厢房的门外,静静地听着里头才七岁的孩子哽咽地啼哭。 里面的商归先是小声地呜咽,随着窗外的雨声渐大,他才慢慢地放肆大声哭泣。 今日是姜楠穿越的第十四天,天气不好,晴转暴雨。 各府来接人的马车相继地来到酒楼门口,姜楠注视着一一上了马车的少年,她站在酒楼的门口犹豫不前。 酒楼的对面,一粗布麻衣的农夫正携他一双子女,向着他面前腰缠万贯的男人跪地磕头。 施崔朋上车马前,顺着姜楠的视线看了一眼,他解释说:“人家在感谢呢。” “感谢?”姜楠不解重复。 “感谢这位老爷将田地给他们一家种,明年他们一家老小又能活下了。”说着,施崔朋上了车马。 对面的农夫和他子女也正巧起了身,他们侧目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酒家,随后踏入正在落雨的天地。 … 另一边。 姜楠不属于这个世界,和他们也不熟,自然是没有理由去到他们任何一人的家中暂住。 她透过车帘,见到商归似乎在偷偷地看了看她,只不过恰巧与她视线对上后,又急匆匆地收回。 李丘澜本就不太喜欢姜楠,他一上了马车便离去。 吴念清则是微微颔首,“姜姐姐,琅轩君是我的堂兄。” 姜楠明白,自己本该是被关在牢狱中的人,其实为了所有人的安全,是不应该出现在一些地方的,免得遭到琅轩君的报复。 随着吴念清的离开,施崔朋轻轻撩起车帘,“姜姐姐,我家中最近有些事,不太方便让姐姐暂住,” “我明白。”姜楠摇了摇手,“世界这么大,我能靠自己的。” 姜楠露出一抹自在的表情说着,走过他们的马车旁边,双手覆在头顶,挡着雨水,“咱们绿水青山,有缘再会了。” 说完,她抬脚踏入雨中,冒着雨水,在玄武街上奔走。 姜楠其实对待分别这件事看得极其的淡。 因为她本身就是个孤儿,她是被环卫工人从垃圾桶里捡到的,警察叔叔找不到她的亲生父母,就将她交给了孤儿院。 她的一生,就如同是莫名其妙出现在这个世界一样。 没人告诉她做好准备,也没有人引导她、教育她接受世界,她便自己一点点磕磕碰碰长大,触摸着、习惯着社会的运作。 因此,她不害怕流浪,也不害怕失去。 这几个孩子,和她读书时候遇到的同学一样,在某一个时间点遇到,自然是会在某一个时间点分别。 她这般想着,漫无目的地跑着。 后来,雨实在太大了。 她见到了第一天到这个世界路过的兴禹桥,她小跑绕到桥的下方,依靠杨柳和桥的遮挡暂时躲避风雨。 她蹲在小河边的石阶上,凝望着河里起伏的鱼儿。 良久,她在水面的倒影中看到了一人,那人执着伞站在她身后,帮她挡去了风雨。 她愣在原地,心中纠结。 “你这是……” “怎么不回马车里……” 她的声音和商归的话语一同在雨中响起。 “我只是想自己走走,看看这个世间。”姜楠说着。 商归别扭回道:“可若你被吴琮发现,会连累我们的。” “你放心,我不会被他发现的。”姜楠伸手接着雨水,继续说道:“我这些天问清楚了,往东边走,就能见到城门,到时候我离开盛京,你们就安全了。” “你离不开盛京。” “嗯?”姜楠扭过头,好奇问起。 “你没有鱼符,证明不了身份,很有可能会被城门口的官兵当作身份不明的细作抓捕。” “抓捕之后呢?” 商归难得耐心解答,“若能证明身份还好,若不能,有可能送到苦崖关建造吴国的边境直至死去,也有可能被送到一些不能见光的地方,为倡为妓、为奴为婢。” “那,鱼符怎样才能有?” “像你这样身份不明的,可以拿钱去买。” 姜楠问:“很贵?” 商归点了点头,“是不便宜。” 姜楠认认真真思虑了一会儿,她缓缓站起身子,商归也跟着踮起脚尖,抬高执伞的手。 见此,姜楠从他手中接过油纸伞,说:“商归,你能借我钱么?” “你想去买鱼符离开这里?” “嗯,我留在这里会给你们带来麻烦,而且,我也想去看看别的地方。但是我没钱,也不知道怎么弄到钱,不过我可以用我的知识与你换,绝对值钱的。” “知识?” “是的,知识付费。你知道沈家的琉璃是怎么做的么?” 商归摇了摇头,“这是沈家的独门绝技。” “我知道。而且,我还发现,你们这儿的糖和盐似乎有不少杂质,我有方法可以提炼更纯更细的。” “你若有这样的技艺,其实不管去哪都能赚钱,又何必急这一刻呢?” “毕竟我开局不利啊。” 姜楠垂下头,“我在盛京应当是无法赚钱了,可我离开盛京又需要一笔资金,如果我贸然去找其他商户,又怕他们对我进行折磨逼问我要更多的点子。何况,我对生意不感兴趣,只是想卖些点子,然后去到一处春暖花开的地方生活。思来想去,现在的我似乎只能和你们交易了。” 听着姜楠碎碎念叨,商归冷不丁的说:“要不,你先与我回去?” 姜楠呆愣,她疑惑地看向商归,这家伙前些时候还和她有些矛盾。 商归别扭解释,“道禹说了,你一个女人在乱世也不安全。” “道禹是谁?” “道禹是施崔朋的字啊!”商归说着,如同盛京城的天气一般,阴晴不定。 此刻他转过身走进雨幕之中。 “诶,你的雨伞。”姜楠忙执着伞跟在商归的身后。 她一步步跟随,嘴角缓缓地露出一抹笑容,“商归,为什么来找我?” 商归傲娇地说着,“把伞撑好,我身上都淋湿了。” “是是是。”姜楠连连应声,把伞往商归的方向送了送。 商归接着嘱咐:“对了,你方才说的那些点子,万不要随意与人说,免得惹出麻烦。” “好好好。” …… “还有……” “还有?” “还有,对不起。” …… 姜楠明白,他是为了推她那事道歉。 “是我踩死你的金翅将军在先。”她默默地避开他母亲的事,故意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毕竟眼前的孩子才七岁。 “你也不是故意的,要不这样,明日若是晴天,你在园子里帮我再捉一只好了。” “等一下,你不是说它很值钱的么?怎么,是园子里抓来的?” …… 第12章 钓鱼 今日是姜楠穿越的第十五天,晴空万里。 沈一正成了商归的老师,今日天气好所以习武。 这天姜楠坐在湖边垂钓,而身后的商归则是在练习扎马步。 满脸胡茬的沈一正瞧了一眼姜楠,说:“今日习武无时间限制。” 商归刚是蹲下身。 沈一正便继续道:“只要姜姑娘钓到鱼了,你便可去休息。” 姜楠侧头,指了指自己。 湘珠垂眸含笑,在姜楠身侧放了一盏茶,“姜姑娘可要认真些,公子能否休息就靠你了。” 姜楠摇了摇头,叹息道:“那你公子可要惨咯。” 恰巧这时,一青衣护卫领着程安走过廊桥。 姜楠目力好,一瞬间便看到了这个孩子,与以往那般,抱着有他人这般高的刀,在护卫身后静静跟随。 “湘珠,你认识程安么?” “见过。”湘珠取来腰间的洁白巾帕,为暖阳下的商归擦拭他额上的汗珠。 “这孩子与他手中的刀差不多高,这样又怎么能做亭长呢?” “姑娘这就不知了,那刀是他父亲的。”湘珠端来一杯茶水,覆在商归的唇边。 看着他小心仔细的啜饮,湘珠的面上不知不觉地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她继续道:“那孩子是个苦命人,三年前,边城发生战乱,他的父亲是死在了那场暴动中的,后来没过多久,他便抱着其父亲用过的刀,做了当差的。” … 忙里偷闲的沈一正坐到姜楠旁边的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悠然自得的端起茶水品茗,他放下茶盏,咂咂舌,“这茶是楚国沁府的白露。” “沈先生果然并非凡人。”湘珠收起巾帕,放下杯盏,不紧不慢地说道:“都说如今的六国四公子,楚国虞期、魏国钟夙、韩国凤以柳、吴国施无慕,可谁能知晓,其实还有一位沈先生,若比上才智样貌见识广博甚至是武功绝学,无人能与其左右。” 姜楠侧目仔仔细细地瞧了瞧身旁的沈一正——满脸胡茬,邋里邋遢,现在还在抠鼻屎! 我去,还把鼻屎擦在了自己的衣袖上? 她露出一丝丝嫌弃,“那个,容我多问一句,你们是用什么标准来选拔当世四公子的?” 她有些怀疑其中的水分。 “文武、品性、样貌。”湘珠回答。 姜楠再次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沈一正,这家伙除了武功,好像其他条件都与他无关。 她又问:“谁来评判的?” “博渊阁。” 沈一正拂过他油腻的发丝,耐心地为姜楠解惑道:“这世间有一奇阁名为博渊阁,它既立世于六国之外,又建立在六国之内。” 他见姜楠听得眉头皱起,以为她是感兴趣了,便笑眯眯的继续解释,“说白了便是,不属于任何一国势力,却又建在各国之内。他们知晓天下事,只要拿钱,便能买到。而每一年的立秋,他们又会放榜,什么当世四公子,当世四才女,当世四美人,亦有各国武将排名。” 这些内容姜楠并不感兴趣,而是觉得有些无语。这种熟悉的、狗血的,古早文设定,难不成自己穿书了? 她眉头直跳,嘴角抽搐,问起,“那建立在各国之内,又是以什么形态?” “形态?”沈一正抿笑,“姜姑娘用词可真有趣。” 说着他慢条斯理地执起一旁的茶水,看得姜楠险些忍不住想催他快说。 “青楼妓院、酒肆茶馆,一切想得到的,皆是他们形态。” 姜楠以往看古早文的时候就对这样的设定带有疑惑,你说堂堂一个国家,有人说自己知晓天下事,还在自己国内设立了据点,这不是找事么,各国当权者为什么不除之而后快? 这次,她终于是问出了心中想法,“各国能容忍这样的存在?” “他们交的钱够多呀。”沈一正今天悬在脸上的笑容似乎落不下来,他注视着姜楠,“姜姑娘问这么多,难不成想去买什么消息?” 姜楠尴尬一笑,她想要的消息,怕是这个地方无法解答,何况她还一穷二白呢。 她因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又是为了什么。 这种本就处在故事之内的组织与她这种处于故事之外的外来者,不该有过多的交集。小说中不都是这样描写的么,这样的组织的负责人要么对女主感兴趣,要么会对女主赶尽杀绝。 虽然姜楠把自己定位为古早文故事里的女主有些自恋,可一联想起看过的各种文,就忍不住的脑补。 而且她询问这些,不过是想了解他们的经营模式,满足小时候看文时候的好奇心而已。 大家都说看文别带脑子,可姜楠不一样,总是能在剧情中找到另类的角度思考其因果。 这般想着想着,她忽然发现了什么,捏紧手中的鱼竿,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诶,你们为什么要收留我呢?毕竟我身世不明,你们就不怕我是坏人?还是说,你们去了博渊阁询问了关于我的问题?” “因为姑娘救了公子啊。” “就这样?” “这样不够么?”沈一正语气温和地反问,“当今世间,连亲人之间都能互相加害,可姑娘不一样。” 鱼儿还未咬钩,商归双腿打颤,他大汗淋漓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自己想说什么却又没力气多说。 姜楠侧目看向他时,恰与他四目相对。 昨日的时候,她和商归闹了矛盾本想离开,这是随机事件。 后来与他和好,她相信以商归的性格并不是受人安排。 这般想想,确实是她多虑了。 或许人家只是看她孤身一人可怜罢了,才将她收留。 这时,她感觉到手中的鱼竿猛然间多了一股力道与她做对抗,她忙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站起身子,双手扯着鱼竿,高兴地呼道:“我好似钓到鱼了!” 湘珠和沈一正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大气都不敢出。 而大汗淋漓、身心力竭的商归,他听到了姜楠这番激动的话语,顿时疲惫消散不少。也跟着好奇地探出脑袋,如他本来的孩子纯真品性一般,扎马步的同时偷偷地瞧着。 可等来的,却是一道漆黑的物体划破半空和姜楠沮丧地话语声: “呀,是枯枝!!!” 如同是精气神被瞬间抽干了,商归终于是坚持不住,瘫坐在地,哀声怨道:“姜楠,你放鱼饵了没?” “没放。” “没放你钓什么鱼!!!” “愿者上钩啊,你懂不懂。” …… 第13章 大火 七月九日,寅时。 天空如同变幻莫测的婴孩一般,昨日还是晴空万里,今日则成了阴云密布,黑云压城。 “当当当——” 天还未亮,一阵急切的敲锣声打破了宁静的盛京城早晨。 姜楠披着外衣闻声出了房门,只瞧站在屋檐上的湘珠渺小一粟,遥望着北方。 她脚尖轻轻一点,青衣荡开,无声地落到了地上,“姜姑娘。” 她的话语简单,面上却是沉重无比。她说完,便起身作势离开。 姜楠忙拉住她的衣袖,瞧了一眼东边灰白,北边却卷着青烟和烧红的天空。 太阳还未出来,这样的光芒不该是自然景象,她的鼻尖缭绕一丝丝焦味,她总觉得不安,她问起:“发生什么事了?” “赵国质子府走水了。”湘珠轻轻拂下姜楠的手,“我得去公子那儿,他与赵质子交好,我怕他一时冲动。” 说着,她转身离开,或许是担心极了,还不管不顾地脚尖一点,用上了从不展示人前的轻功。 姜楠忙紧随其后,她刚是跑了几步,想到了施崔朋曾让她转交的信件,连连转过身回到房间。 她手忙脚乱的将衣服穿好,她不善穿这里的衣服,因此每次穿得都不太好,总是歪七扭八的,更别说如今她着急忙慌,自然是越弄越乱。 听着外头急切的锣声,她跺了跺脚,牙一咬,拿着腰带随意的打了个死结,便从枕头底下拿出那封信件。 这一路,她不止一次起了一个念头。 施崔朋是不是早就知道这场火,要不然为什么要在三天前让她帮忙转交这封信? 这封信她不是没有打开瞧过,只是这字啊,看着应该是大篆,她压根认不出一个。 这一路,她匆匆忙忙地奔跑,布鞋都掉了几次,磕磕绊绊终于是在去往门口的路上遇到了商归。 两人一高一矮,相遇之后便极其有默契地匆匆走在夜幕之中。 许是心中担忧,一路上并没有说些什么。 到了质子府门口后,护卫抬起手中未出鞘的刀将商归拦下,“公子,夫人说了,你不能出去。” “我朋友,我只是想看看我的朋友如何了!想看看他是否安全!”商归急哭了,这时候还想与门口的护卫讲道理。 姜楠打量了一番四周,猛然发现沈一正、湘珠还有一直跟随商归的青衣护卫如今皆是不在。 她又见商归想要冲撞,当即几步上前,将他的手腕紧紧地捏住,不管他的挣扎,拉着他便是往回走,“跟我来。” “你放开我!” 见商归如同是泥鳅一样,姜楠没得法子,只能冷静道:“你若想出去就听我的!” 说着,拉着他走向后院的一处角落,她指着角落里的水缸,说:“踩上这个水缸,应该就能翻墙出去。” 可见到这个小矮子爬上水缸,踩在上面后还怎么都跳不上屋檐,见到他委屈巴巴地转过头,哭着向她问起:“我上不去怎么办?” 姜楠叹气,她估错了,自己的身高应该是能上去,只不过这个小矮子确实有些难度。 她手脚并用地爬上水缸,故作潇洒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踩着我就行了。” “可是,你是女子,我怎么能踩你呢?”都到如今这个时候了,商归还保留着风度。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劝慰的话。商归,你要知道,你只能用这个方式爬上屋檐,然后再去看看你的朋友如何了。快点,不要磨蹭了,拿出你前天推我的气度!” 商归听后,紧紧地捏住衣角。最后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他垂下头,将自己干干净净的外衫褪去,仔仔细细地叠成一块豆腐的形状,接着踮起脚尖,将这块叠好的衣服轻轻地放置在姜楠的左肩,他小声地哽咽道:“冒犯了。” 说完,姜楠蹲下了身,用肩膀将商归一点点托了上去,看到他手脚并用地爬上屋檐后,她便将肩上的衣服朝着商归一抛,随后便也手脚并用的爬上。 两人站在有两米半高的檐上,北边是卷着浓烟的热浪,火光都将天空映照得通红。 姜楠望着底下,其实她也害怕,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了,总不能让身边的孩子先下去再接住她。她咬着牙,长长地换气,做好心理准备后,便先行下去。 她借着身高的优势,先是反身用双腿一点点往下攀爬,而双手则是紧紧地捏住檐的旁边,直到整个人垂直挂下,脚尖绷直,腿仍旧是没有接触到地面。 她低下头瞧了瞧,距离地面还很远的样子。 趴在屋檐上的商归紧紧地捏着姜楠的手,“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我跳下去受伤了,你记得帮我找大夫,不管多贵也要把我治好!” 语毕,姜楠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她让商归把手先拿开,然后眼一闭往下、往后一跃。 整个人掉到地上的时候,姜楠感觉到了自己的脚似乎扭到了,她倒在地上痛得呲牙咧嘴。 趴在屋檐上的商归担忧地问起:“你没事?” “没,应该没事。”姜楠忍着脚上的痛,扶着墙一点点起来。 她仰望着商归,将双手举起,“商归,像我刚才那样,一点点下来,我会接住你的。” 商归点了点头,随后照做。 商归的下来,同样是让姜楠受了不少苦,但总归结局是好的,他安全的下来了。 两人牵着手,一人走得很快,另一人则是一瘸一拐,目的地是火光的地方。 后来,他们站在冒着火焰的赵国质子府门口,看着这座质子府成了一片火海。 里面一开始还传来了呼喊求救的哭声,后来又渐渐的成了尖锐的嘶吼,最后一点点消失。 端着水盆来来回回救火的人很多,但这样的火势是无法用这样的方式扑灭。 同样是来来回回的,还有商归,他逢人就问: “赵国质子施崔朋可有出来?” “你们可有见到赵国质子?” …… 或许是连天都不忍。 在商归嗓音嘶哑快要说不出话的时候,阴沉的乌云,终于是落下了雨点。 雨水从小小的一颗颗,缓缓地越来越急切。 砸在人的脸上也越来越痛。 商归侧过头,他将自己的衣服递给了姜楠,紧接着便继续逢人就问。 姜楠垂眸瞧了瞧自己乱七八糟的衣服,虽然没有走光,但委实有些怪异,便用商归的衣服披在了身后。 “诶,这是不是赵国质子施崔朋啊?” 人群中,忽然传来了声音。 两人对视了一眼,忙挤过人群,走向那质子府的门口…… 第14章 选择 映入眼帘的,不是什么活人,而是倒在地上被烧焦的尸体。 “你、你们都没看清他的样貌,又怎可断定他便是施道禹呢!”商归嘶哑着拨开人群,蹲在这个尸首的旁边。 他的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水珠一颗颗从他的下巴落下。 他缓缓地伸出手,探向这具尸体的面上。 一旁参与救火的程安拧着眉头,“商公子,赵国质子府内没有其他孩子,与施公子同样身形的也没有,若这个人不是施公子,还能是谁呢?” “没看清样貌,他就不是!”商归执拗的说着。 而他手则是悬在地上烧焦的孩子的面上,久久未曾落下。 姜楠明白,他不敢触碰,他怕自己拭去这人面上的痕迹,看到这人真实的样貌,他怕面对好友的死去。因此自欺欺人的,将手悬在这人的脸上。 “商公子,这具尸体,要带走了。”程安微微欠身。 他本可不用多说,却还是加以提醒。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身份,更是为了给他们一个道别的机会。 若这人真是赵国质子施崔朋,那他之后便要被带回故国,这两位好友的相见,或许也只剩下现在了。 姜楠挨着商归缓缓地蹲下,她伸出手轻轻地覆在商归颤抖的手上,“商归,我不太会安慰人,不擅长鼓励别人,对你们的友谊,我也了解不多。但我知道有些事得面对,虽然我和你一样希望眼前的人不是道禹。可是如果是他呢?这次你不看清,会不会遗憾一辈子呢?” 商归听罢,他垂下眸子,点了点头。 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早已被雨水打湿了的巾帕,探向地上的尸体,接着一点点的擦拭着施崔朋的脸面。 然而,这具尸体被火灼伤得厉害,面貌亦是被火烧得毁容,已然是看不清这人究竟的模样。 他喉间滚动,侧过头,看向这具尸体的下巴。 当看清下巴上的东西后,他宛如是被雷击中一般整个人一僵。 眼前的尸体是谁,从商归的反应中便得出答案了。 今日的雨不断,商归跟在运送尸体的队伍身后,如同是行尸走肉一般跟随。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施崔朋是在三年前,那会儿他才四岁,被吴琮饲养的恶狗逼上了一棵树上。 他趴在树上,恐惧地望着底下。 底下的恶狗流着涎水,似乎只要他一沾地,便会用自己的利齿将他撕碎,他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起从未见过的家乡,想起在等他回去的母亲,眼眶里便凝满了泪水…… “道禹的下巴上有一道疤。”商归哽咽地说着。 姜楠一瘸一拐地跟在商归的身后,大致是明白了,为什么商归一看到那具尸体的下巴,神色都变了。 “是三年前,我们第一次相见,他救我时留下的。”商归胡乱地擦拭着脸,“王室中人,最忌面貌有损。他看我心中愧疚,还与我打趣说:‘以后若有什么事,那我下巴上的这道疤便可将我认出,这很好啊。’。” 说着,商归停在了路中间,凝望着那具越来越远的尸首,呜咽道:“我……我竟没想到……一语成谶……” 姜楠扶在墙边,并不是她不共情,而是她实在难受。 她原本是脚痛,淋了这么久的雨后,她不仅仅头痛,整个人的每一处关节每一块肌肉也开始发痛。 她明白自己应该是发烧了,但看到商归这样,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扶在墙边,慢慢的跟着。 只是现在,她终于是挨不住了,眼泛金星地往后一倒。 可迎接她的并不是冰冷僵硬的地面,而是一人的膝盖。 她吃力地往后扭头,只见沈一正一手执伞,另一只手轻轻地捏住姜楠的手腕。他用膝盖轻易地将她抵住。 这家伙,难不成是一直跟着他们么?姜楠想到。 沈一正则是对她的视线不做理会,而是看着不远处的商归,“溯洄,该回家了。” 他见商归依旧是停在雨中一动不动,便继续道:“姜姑娘好像快不行了。” 商归这才扭过头,注视着虚弱的快要倒地的姜楠。 “你来帮我执伞,我们先带她回去治病如何?” “我想再送送他。”商归带着泪腔说着。 “既然这样,为师便陪你一起去。不过,若带着姜姑娘也是个麻烦,就让她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反正她现在也走不了道。” 姜楠翻了个白眼,若不是她现在病着,不然高低要和沈一正骂上几回。 沈一正应当是瞧见了姜楠的白眼,他向姜楠投以温柔的笑容,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看来溯洄是决定了,姜姑娘,那抱歉了。” 姜楠:……啊? 说着,沈一正将自己扼住姜楠手腕的左手一松,悬着温柔的笑容,看着姜楠如同是一个死鱼一样毫无反抗地滑到了湿答答的地上。 姜楠倒在地上,已经无法做出反应,但是脑子还算是清醒。她到此刻发真正发现,眼前的这家伙才是最可怕。 “你给她下毒了?”发现异样的商归几步而来,他来到姜楠的身旁,质问道。 沈一正仍旧是那番模样,双眸里的温柔慈爱不减分毫,“这是一个选择,死去的人,还是活着的人。溯洄,你会选择什么?” 说完后沈一正还将视线落到了倒在地上的姜楠身上,那眼神中,虽说都是慈爱温柔,但姜楠明显看到了漠视,那种对生命的漠视,就如同是无人在意的蝼蚁,有谁在意它们的生死呢。 姜楠顿时他被吓得一抽搐,手不知不觉地捏住了商归的衣摆。 商归很聪明,他从微小的对话中,看到了信息,他忙问:“你们,你们对这场火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沈一正似乎很满意商归的反应,他俯身,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们回去再说。” 七岁的孩子,不同于其他同龄的孩子,他早熟、敏锐,“所以母亲也知道?” “溯洄,这只是开始。”沈一正执伞仰望这阴沉的天空。 他伸出手,接过伞骨处落下的水珠,“从今往后,这天下将翻天覆地,而你也会去到属于你的地方。” …… 沈一正继续缓缓道:“走。” …… 第15章 信任 还有谁,穿越会像姜楠这样倒霉。 没有金手指,没有剧情,还乱七八糟。 她就像是被无意卷下的落叶,随着大流而走,原本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却又被卷进另一个洪流。 她躺在太师椅上,打量着林绾绾的房间。 这里燃着香,纱幔随着窗户外卷入的风兀自飞舞。 早间离开的湘珠此刻是跪在了林绾绾的面前,商归一进自己母亲的房间,便从一旁的榻上取来一张软毯盖在全身冰冷的姜楠身上,接着来到湘珠身边,侧目瞧了一眼她后,便吩咐沈一正给姜楠解毒。 总是跟在商归身后的青衣护卫此刻是穿着蓑衣而来,他双手作揖,跪地道:“夫人,施崔朋已死。” “母亲?”商归不解地看向林绾绾。 姜楠服下沈一正送来的解毒丸,那种似乎是发烧时的症状,在她服用之后渐渐地消失。 沈一正立在一旁为姜楠把脉,他含笑说着:“姜姑娘身体不错。” “我还是要谢谢你了?”终于是能说出话来的姜楠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下毒,难不成是想让商归回来?” “是啊。”沈一正自若地回答,没有丝毫歉疚。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么?你让他回来,为什么要给我下毒!” “当下情况,我只能如此做。” 姜楠吃力地抬眸,瞧见自己的手能动了,当即反手将沈一正的手腕握住,扯住他的手猛地往自己这儿一拉,紧接着张口便是狠狠地咬着。 其实在沈一正看来,姜楠的手很小,力气也不大,动作也全是漏洞。 他是带着笑意看着姜楠咬他的模样。 她的发髻上滴着水珠,一缕一缕的粘在她的脸上,咬他模样,如同是一只小狗。 见到血珠顺着她的牙齿,沿着她的下颚,落到了洁白的毯子上,他的笑意仍旧是不减丝毫,还从怀中取出一柄匕首,“姑娘若是咬我不解气,捅我一刀也行。” 姜楠掀起眼皮,顺着她的发丝落下的雨水悬在了她的睫羽上,她的眸子不知是因为雨水还是什么,此刻透着点点的星辰,她松开牙齿,“你这人有病?” 沈一正歪了歪头,他揉了揉被咬出血的手臂,“既然姑娘不咬了,那就好好坐着听我们说。” “等下,我为何要听你们说?”姜楠忙起身,离开了太师椅,一瘸一拐的打算离开,“莫名其妙,我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你们现在说什么也与我无关,劳烦,等我离开了你们再聊。” “姑娘已经离不开了。”沈一正说着:“现在的你只能和我们一条船。” “不是,还有硬拉人入伙的?”姜楠真的是不解了。 她现在云里雾里,根本理不清状况。 此情此景,总要有个第三者打破僵局,而林绾绾便是最好的选择。 她绕开跪地的湘珠,与她的儿子商归擦身而过,还能抽空将手里的扇子递给青衣护卫,最终才是走向姜楠的方位,柔声说道:“姜姑娘莫要被沈一正的话给吓到,你听我们将事情原委讲清楚,就明白为什么要你随我们一起了。” 姜楠蹙眉看着房内的一个个人。 跪地的湘珠和青衣护卫,看着自己手腕上伤口的变态沈一正,言辞恳切却又看不清真实的林绾绾,还有与她一样云里雾里的商归。 她摇了摇头,“我不相信你们。” “也是,我们这样委实有些奇怪,姑娘不信我们也是正常。只不过姑娘,你不信溯洄么?” “还算是相信。”姜楠看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的商归,她停顿了一会儿将话题一转,继续冷静道:“只不过,你们与溯洄,是主仆,是师徒,是亲人。可我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相信的前提是建立在羁绊之上,因此我不信你们,这很合理。” “话是如此。可若是说,我们是因为溯洄,想要保护姑娘呢?”林绾绾用她涂了寇丹的指尖绕着自己漆黑如瀑布的发丝,“姑娘机缘巧合住在我们这儿有十几天了,如今,我们这儿若有什么事,多少也会牵连姑娘。我们也想过,要不和姑娘好聚好散,只不过,今日早间一事,姑娘已经深陷其中。我们也只能想为溯洄,保护好他的朋友。” 姜楠听后,多年看文她的瞬间了解了这话的含义。 原本的她是可以置身事外,只不过今天早上,她和商归一起去了赵国质子府,那么她便不再是置身事外了。 而且听这话,事情似乎有点棘手。 林绾绾见姜楠听懂了,便走回榻边,缓缓坐下,她接过青衣护卫双手递上的美人扇,轻轻摇着。 青衣护下巴上有一颗黑痣,他颔首,一手搭在身后的刀柄上,仿佛是宣布什么事一般,说:“要打仗了。” “赵国和吴国的边境这些天来一直冲突不断,但都是点到为止,可今天以后就不一样了。” 多年看书的经验让姜楠瞬间明白了情况,她接过青衣护卫的话语,道:“赵国质子施崔朋死了,死在了吴国。两军对抗,一方世子死在他国国土,定能引起全国哗然,军中士气倍增。” “看来姜姑娘也懂兵法。”沈一正往身后的柱子前一靠,双手环胸打趣说道。 姜楠给了他一个白眼,便继续听。 “两国交战,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让公子回去的机会。”青衣护卫朝着商归作揖行礼。 “等下,你们说到这个我却有点不理解了。”姜楠打住青衣护卫的话语,“现在是吴、赵将要交战,可与你们这些魏国人又有什么干系?难不成,你们魏国有参与?” “姜姑娘果然聪明,一点就通。”沈一正搭腔说着,“只不过,此事与魏国没有关系!赵国质子这么大活人死在了这儿,各国担忧本国质子来接他们回去不也是很正常。” 姜楠有些被气笑,但她冷静一想也大致明白了,他们让她留下听这些话的原因。 因为她想置身事外,可她住在魏国质子府这么长时间了,即使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别人不信啊。而且他们也希望她未来在某个时期配合他们离开,不要作妖。 想到这里,姜楠身形一僵,一种可怕的念想从她的心中滋生,当她抬头看向商归时,商归同样是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两人或多或少想到了同一处。 她咽了咽干燥的喉间,想问的事情再也问不出口了。 倒是商归不同,毕竟他算是这儿的主人。 他步伐虚浮地往母亲那儿走了几步,哽咽地问出心中猜想:“所以母亲,道禹是你们杀的对么?为的是挑起两国战事,给我们带来转机是么?” 第16章 殉国 靠在一旁的沈一正悬着笑容摇了摇头,神色渐渐变得悲悯,他来到商归的身旁,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他,说:“道禹是自杀。他知道大战在即,以身殉国。” “殉国?”姜楠不可置信的重复。 姜楠转念想想,又发现这事确实符合现在这个世界的逻辑。他们信奉天地君亲师,施崔朋他虽十一岁,却是赵国的王室,若一场战争因他一人之死而获得胜利,以他们对父君对国家的敬重,一定会以身入局,在所不惜。 但仔细一想眼前的这些魏国人又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是细作? “姜姑娘可别不信。”沈一正侧过头注视着姜楠,“道禹的自杀,你不是在三天前就知道了。” “我?”姜楠指了指自己,“你放什么狗……” 脏话还未说完整,她愣在原地,终于是想起了那封需要转交的信件,她忙伸手探向腰间,然而湿漉漉的一片,哪有什么信件。 沈一正总是悬着那抹微笑,他见姜楠不知所措的表情,自若的从自己的腰间取来那封信,“姑娘是不是在找它?是姑娘今日带溯洄翻墙时不小心留在了水缸旁边,我捡到的。” 说着,他将信递给商归,“溯洄,这封信上的字迹你应当是认得。” …… 姜楠看到商归执着信件,看着看着流下了泪水,便一瘸一拐地朝他而去,边走边是问起:“商归,这信上说了什么?” “他说……”商归拂袖拭去泪水,怎奈泪水止不住似的越擦越多,“他说,赵、吴战事将起,他身为赵国王室这是他的命,他还说……还说……” 话语终是说不出了,他蹲下身,趴在臂弯里忍不住地哭出了声。 姜楠不忍再问,见到此情此景也跟着鼻酸。 那一身灰白襦裙的男子沈一正却是不同,他蹲下身,从商归的手里缓缓地取来这封信,瞥了一眼,与姜楠继续道: “道禹还说,他和赵国提了一件事,说魏国如今兵强马壮,当有休养生息之嫌。他怕赵吴两国交战,魏国做壁上观,恐他黄雀在后。所以望父王恩准,想办法让商归回国,以搅乱魏国局势。” 沈一正说完信件内容,感慨总结:“道禹真是位君子,在信中吩咐商归莫要为他之死伤心,让商归想办法借此机会回国,莫要像他一样成了再不能归国的亡魂。他希望商归去看看自己的故土,去见见自己的亲人。他还说,一直视商归为弟弟,望他能幸福,还说……” 看到商归因沈一正的叙述越哭越凶,姜楠抬起眸子,厌弃地瞪一眼了沈一正,“你能不能别说了!” 沈一正毫无人性地反驳道:“不是姑娘想听的么?” “神经!” 事情或许就这样暂时搁置了,但大雨依旧是不断,才七岁的商归是被护卫搀扶着离开的。 姜楠瞧着林婠婠房间里心思各异的人,亦是转过身走向门口。 脚刚是抬起,将要迈出门坎。 姜楠又缓缓地收回了脚,她转过头,再次打量着他们——依靠在塌上的林婠婠、跪在地上的湘珠还有那个把玩胡子的变态沈一正。 “这件事……” “怎么说?”林婠婠放下美人扇,湘珠颔首双手接过。 姜楠眉头微蹙,心想: 这件事前后顺序不对,就像是他们早就知道今日会发生这样的事。 首先他们知道她身上有信,且知道信件内容。似乎他们知道施崔朋今日自杀远在知道她身上有信件之前。所以他们在一开始非要将自己留下,其实并不是想保护她,而是想让她作为人证,说出信件这事。 他们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又把她拉下了水。仅仅只是因为,不想商归记恨他们? 然而姜楠没有证据,只是这样觉得而已。 她顿了顿,到嘴边的话最后成了一句:“没什么。” 说完,她一瘸一拐地走进雨幕之中。 这件事,她不能说。 这些人费尽心机做这一切,她若没脑子的点破,岂不是在找死? 所以,她不能说。 不仅她不能说,还要装傻,刚才在里面的对峙现在仔细想想,姜楠后背战栗连连。 因为这些人要她死太简单了,她应该谋定而动,借他们之力离开吴国,去到自己想要去的楚国才是首要目的。 施崔朋的死是冤,她如果早点把信给了商归,或许就能避免这件事的发生。但站在施崔朋的角度,或许又不冤了,毕竟是他自己的选择。 圣母心还是要有限度,即使穿越了,拿到的不是女主金手指的剧本,但不管在哪个剧本里,首要的难道不是苟住性命么? 所以施崔朋为什么死,林婠婠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知晓这件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对,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的世界,她不用参与,不用共情。 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 …… 就像当初姜楠挟持吴国王室吴琮一样,当时没人在意她为什么挟持。如今有什么不同,施崔朋的死,谁会在意呢。 谁会在意? 七岁的商归和他的朋友们会在意。 六岁的楚国质子李丘澜,八岁的吴国县主吴念清。 两人来到商归这儿已经是三天后了。 吴国盛京城里下了三天的雨,终于是放晴了。三个孩子坐在湖心亭,面上愁云,一看到空了的位置时又泪水涟涟。 十一岁的施崔朋是他们中间最大的,因此他也是经常照顾他们。 此刻的商归无法说出那封信的存在,他早已了然施崔朋的自杀是真实的,但其他两位友人却不是这样认为。 李丘澜说:“听说是下人没看护好烛火导致的大火。” “但此事与我吴国无关,现在边境因这事战火连天,不知还要有多少人会死。”吴念清执着巾帕一边擦拭着泪水,一边说道。 “说是无关,但毕竟发生在吴国境内,我听说,其他几国要来接质子回国了。”说着,李丘澜面带愁容的凝望着故国的方向,“但我,怕还是回不去。” 说完,他缓缓地垂下眸子,“我好像只有在别国才是安全的。” “要不这样,我回去和君王说一声,等到你楚国的妖妃死了,再让你回去?”说完,吴念清抬起头看向一直无言的商归,“那,那溯洄呢?你要回去么?” “我?”商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我是在吴国出生,一出生父亲便回了魏,我没见过故土,也没见过亲人。如果说有一个机会能让我回去,我自然是……自然是……” 说起此,商归或许又想起了那位比他大上四岁,才十一的少年郎。 是他以身入局,让他们有机会做选择,便忍不住地哽咽。 “我,我想道禹了……” …… 第17章 天性 七月中旬。 燕子乘着斜风飞入吴国盛京城内的宫闱。 “叮铃铃——” 屋檐下的惊鸟铃因这风至而摇曳,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惊走了本想在这儿落脚的鸟儿。 朱红色的庭院中,腰间横跨一柄长剑的公子施无慕,他身着一席儒衫跟在带路的宦官身后而行。 他的墨发如瀑,面色白皙,五官精致,走上几步又会停下来欣赏一番四周如画的风景。 “哎哟,我的公子无慕啊,再不快一些,这日头都要落山了。”在他一旁的宦官跺了跺脚,尖着嗓子说道。 “日头落山好啊。”施无慕来了兴致,走向木栏,双手轻轻搭在上方,躬身俯瞰,“你看这日暮夕阳间,翠湖映柳,雀鸟低旋,好一幅美景,好一幅画。若能给我纸笔,我定要在此作画一天。” 宦官无奈,他碍于身份有别,唯有干看着。 倒是有一人例外。 那人人还未来,声先至:“死骚包。” 她身着青色马服,竖着马尾,腰后别着两柄短刀,从屋檐上倒立跃下,落地的同时一把握住施无慕的领口,说:“待到完事,再来作画也不迟。” 说着,她便提着他而行,将宦官甩到了身后。 宦官连连跟随,说着:“暮霭姑娘等等老奴啊。” 施无慕似乎对女子的出现一点也不意外,他两手垂在两侧,低眸瞧了瞧自己的领口,身形往下矮了矮让女子轻松一些,走路的时候亦是随着她而去,使她用不着使太大的力道。 他笑着与其打招呼:“暮霭好久不见。” 迟暮霭冷漠地回答:“哦。” “我前些时候去了楚国。” “听说了,我还知道你在哪儿与花魁比美。” 施无慕抬手挠了挠脑袋,“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啊?” “只是想知道你死了没有,好给你收尸。” “果然,你对想我死的心一直没变,这样我好开心啊。” 迟暮霭抬眸睥睨的瞧了他一眼。 这时传来了另一道声音:“一身贱骨头。” 几人闻声停下脚步,侧目看向那踏湖款款而来的白衣女子。 女子蒙着素净面纱宛如仙人乘风而来,湖面因她轻轻踏下则会荡开粼粼五彩波光。 “柳烟穆?你怎么来了?”迟暮霭蹙眉问起。 “小公子所召。”柳烟穆脚尖在水面轻轻一点,轻盈地跃到他们的跟前,语气淡然,“师弟师妹,好久不见。” 迟暮霭将捏着施无慕领口的手松开,转过身,继续前行,留下一句:“假正经。” 施无慕则是用食指点了点柳烟穆的肩,生怕她没听懂似的,加以解释:“师姐,她说你呢。” 而见柳烟穆对他爱搭不理,转身离去的身影,施无慕把头一歪,话多的他开始骚扰另一边的宦官,“刘公公,他们真的很没意思。” 宦官刘公公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早已见惯了,他微微颔首,说:“不管意思不意思,我的祖宗,咱们先去。” 将他们仨送到了目的地,看到他们依次进了霜华殿里头,刘公公这才舒了一口长气。他卷袖擦拭着额上的汗水,感慨自己都快到告老还乡的年龄了,还要管这些小孩的闲事,希望接下去几天没什么大事,好让他了无牵挂的衣锦还乡。 然,还没半盏茶,柳烟穆便拂袖踏出房间。总是淡然出尘的她,似乎是第一次面带愠色。 施无慕紧随其后追问:“师姐,你这是做甚?” “做甚?”柳烟穆虽戴着面纱,但能见到她眼下有一颗似泣非泣的泪痣。每当发怒时,这颗泪痣让人总有错觉,自己才是有错之人,一切与眼前的女子无关。 这一反问,还真将施无慕给问住了,他愣了一愣,忙说:“师姐,不管如何,小公子毕竟是淑妃的孩子,当年若不是淑妃救了我们,我们哪能活到现在。” “若为了一饭之恩,让我去杀一个七岁孩子,我做不到。”柳烟穆看向从房内出来的吴琮,她双手搭在腰侧福身,继续道:“公子的母亲与烟穆有恩,烟穆报恩也是应当,但,我无法对一个孩子下手,还望公子见谅。” “就如你所说,不过是个七岁孩子,你不杀,别人也会杀。”吴琮说完,视线从拦住柳烟穆的施无慕和倚靠在门边玩着刀的迟暮霭身上依次打量。 小小年纪的他,宛如是个大人一般,质问起:“两位可愿助我?” “自然。”迟暮霭将短刀收到后腰的刀鞘里,她走向柳烟穆,“我可不像某些人,假正经。” 说着她脚尖一点跃上屋檐,继续道:“什么时候杀,哪里杀,怎么杀。施无慕,你来安排。” 施无慕一手搭在长剑之上,另一只手拦在柳烟穆的身前,“师姐,你呢?” “七岁孩子,你们俩就足够了。”柳烟穆淡淡地说。 微风卷起她的衣袂,她宛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般,遗世独立地缓缓而行。 “呵,我说得没错。”迟暮霭还没离开,她在霜华殿的屋檐上,踩着琉璃瓦蹲下了身,凝视柳烟穆离开的背影,嘲讽道:“从小到大,我们被当做杀手训练,上头有令不管是杀谁,师姐总是让我们下手。美其名曰,不愿杀生。可若你真不愿杀人,又为何将事情交代给我们?你这不是假正经,又是什么!” “暮霭。”施无慕终是收了他的嬉皮笑脸,他从柳烟穆缓缓离去的白色身影上移开了视线,紧接着抬眸瞧了一眼屋檐上的迟暮霭,这次倒是有了几分正经模样,“公子殿里的琉璃瓦都要被你踩碎了。” 说的话语果然还是这样跳脱。 他双手收入宽袖之中,半蹲下身子,与十一岁的吴琮平视,询问道:“琅轩君为何要与一个七岁的孩子计较呢?他不过是个不受宠的质子。” 吴琮想也不想,说:“我讨厌他,这理由可足够!” 有时候,人的恶意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就像吴琮讨厌商归。 明明商归是个被舍弃的质子,毫无利用价值,母亲又是人尽可夫,可偏偏父王让这等人与他们一起在国子监读书。 他厌恶他。 和他在一间学堂,吴琮觉得恶心。 和他看一本书,吴琮觉得恶心。 和他在一个地方,吴琮觉得恶心。 后来,太傅竟夸了这人。 他没想到这人这般聪明,学什么都快。 然而这并没让他对这人另眼相看,而是更加的憎恶。 商归不该存在…… 他不该存在这个世间! …… 他想将他抹杀,是一种天性使然的想法,没有理由! 第18章 浮生 吴国,盛京。 安定九年,七月二十三,大暑。 赵国质子府的大火已经过去十四天,姜楠穿越到这个世界也有一个多月。 三天前,吴国大败于赵,各国趁机以质子安全为由,向吴国提出接回质子。 而吴国担忧各国借此出兵,同赵一起伐吴,被迫同意了这个请求。当然,从此以后,曾经的霸主吴国,渐渐的山河日下,不复往昔。 盛京城外的城门口,这几日总是上演惜别的场景。 就比如今天的楚国质子归国。 在旁人看来明明是个喜事,李丘澜却愁容满面。他怀中揣着当初沈家的那张花笺,在盛京的城门口,紧紧地拉住商归和吴念清的手,说:“世间广袤,不知我们这次分开,还能否再见。” 他小小年纪,稍稍停顿,又继续自嘲说道:“我觉得,应当是没机会再见了。” “别这般说。”吴念清反手握住李丘澜,安慰,“虎毒不食子,你父王……” “我父王是个昏庸之人。”李丘澜笑着接过吴念清的话语,“还记得四年前,妖妃为了上位不惜闷死自己还在襁褓的亲生女儿,嫁祸于我母后。我父王昏庸,被妖妃蛊惑,竟将我母亲处死。当时的我,不过是个两岁孩子,若不是那会儿吴国大胜,朝中老臣上奏说要送质子于吴国以求和平,我哪能活到现在啊。” “李丘澜,没事的。”商归有着洁癖,他不太自在地将自己的手抽回,继续说:“你回去后,能有多纨绔就表现得多纨绔,学学吴琮。” “嗯。”李丘澜点了点头,“派来接我的护卫也是这样传话的。” 几人看向不远处从楚国而来迎接李丘澜的楚国使者。 为首那位面貌清秀,气度不凡,腰间配着一柄长剑。那人见到商归他们打量的视线,并未生气,而是不卑不亢的微微颔首示意。 “那人可是能信任?”商归关心问起。 李丘澜回答:“可信任,他是我母族昌永高氏的门客,也是当世四公子之一的虞期先生。” “这般看来,你回国倒也是安全了。”吴念清眉头微舒,她年纪小,不藏事,说话的时候总是能将心中的想法尽数表现在脸上,就如此刻,她眼下的一片绯色胎记似乎也变得柔和许多。 李丘澜却并没松懈,而是忧心地看向商归,“只不过,我倒是有些担忧溯洄了。” “担心我做甚?”商归浅笑着将湘珠递来的包裹交给李丘澜,“我啊,你不用担心。” 说着,他转身吩咐李丘澜身旁的护卫这一路上好生照顾,又来到虞期面前,双手作揖,行礼之后再做嘱咐。 李丘澜是四年前来到吴国的,当时的商归见过他,但从未与他有过交集。 商归站在城门外,马车卷起风沙迷了他的双眸。他想起,他们四人相熟,聚在一起,互相取暖,是因为三年半前施崔朋的到来。 而如今,几人各奔东西亦是因为施崔朋的死。 吴念清递上巾帕,“要不擦一下?” 商归别扭地歪过头,“我没哭。” “我又没说你哭。”说着,她拿着巾帕细细地擦拭自己眼下的泪水,“对了,方才你为何让姜楠随李丘澜的车马而去呢?” “她说想要去楚国。” …… “我说,你为何不跟着溯洄呢?”李丘澜盯着眼前鸠占鹊巢,还将他香瓜吃了的粗鲁女人,“你不是和溯洄关系好一些么?” 姜楠拂袖倒了杯茶,用苦涩的茶水压过喉咙里甜得喇嗓子的腻味后,才与眼前的少年笑道:“是这样的,我想起来我好像有朋友在你们楚国。” “在楚国哪里?” “漳州。”姜楠又从碟子里挑了一块香瓜送入口中,“漳州的一个名叫浮生的小渔村,所以,就劳烦李公子送我去了。” 这个地方,是姜楠在茶铺听人说书的时候记下的。 她不认识这边的字,便三天两头的和那说书老头唠家常,大致的将这个小渔村了解清楚。 这是一个四季如夏的村落,位处于漳州港口往海域行船半日便会到的小岛上。姜楠粗略的想象了一下,应该是个是个热带季风气候的岛屿,而且还遗世独立,即使这片土地上发生了大面积的战争,波及到那个岛屿上也要延迟一段时间。 因此,那地方是个天选的种田圣地。它不仅仅名字好听,地理位置好,还易守难攻。 “浮生岛?”李丘澜不可置信地看向姜楠,见到姜楠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又问:“姜姑娘可知道,我们楚国信什么?” “啊?”这一问,还真把姜楠问到了。 李丘澜回答:“楚国信佛。” 姜楠不解,“然后呢?” 在香车旁御马的虞期,他与香车不远,能听清他们的对话,他弯唇笑着接过话茬,道:“因为浮生岛是佛家苦修之地,在岛上的,皆是修行的苦行僧。” “苦行僧?” 虞期强忍着笑意,“看来姑娘的朋友遁入空门了,既如此,又何必去叨扰人家清修呢。” “没背调清楚。”姜楠扶额低语,她瞬间觉得手中的香瓜都不香了。 她当时听说书的时候,那老头说话文邹邹的,有些句子词汇她当下确实听得不甚明白,但有些句子还是能理解的,比如形容这个地方风景如何,然后便引出这个地方名为浮生岛。 什么“碧水连天梦幻境,云烟缭绕似仙台”,再加上这岛名为“浮生”二字,姜楠很自然的便把它当做了向往之地。接着她自作聪明的询问,也都是围绕这个岛如何去,里面风景如何,丝毫都没想到多问一句其他的。 更绝的是,这个故事是斩妖除魔的,姜楠当然更加也不会和现实生活结合一起啊! 她崩溃地扶额,正当她打算要不要问一句还有其他地方可以让她种田的没?猛然间,她想到,自己干嘛这般耿直钻牛角尖,为什么自己把自己逼入了绝地? 这般一想,她瞬间想通所有的事情,崩溃的表情慢慢地换作委屈,“我知道那地方是佛家修行的。” 这样表情搭配着这样模棱两可的话,任谁都会脑补出一场真心人被辜负、负心人遁入空门的戏码。 可她没料到,眼前的六岁小子还没开窍,只见他呆呆地盯着姜楠,耿直、不解地说:“姜姑娘,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去呢?” 姜楠拂袖挡住眼帘,回答:“有些人,有些事,我总要去看一看,只要我亲眼看到了,我也就死心了。” “为什么亲眼看到了,会死心?” “李公子,你就别问了。”说完,姜楠顺势趴在香车里的软榻上,低低地抽泣。 香车外,在马背上的虞期透过随风而起的车帘,打量了一眼姜楠,低声道:“看来,也是个痴情人啊。” …… 第19章 利益 痴情人? 自从被套上这三个字后,姜楠在楚国使者团里倒也自在了许多,没人会在意为何忽然要带一个陌生姑娘归国。 七月二十五。 这一日,姜楠和李丘澜终于是坐马车坐累了,两人拿着蒲扇送风,瞧见一旁的瓜田里有不少西瓜,对视了一眼一拍即合。 瓜田中央的榕树底下,他们俩坐在一张席上,手中拿着瓜。 李丘澜瞥见姜楠毫无世家淑女的模样,两腿岔开,两手高高挽起袖子,半躬着身啃食西瓜。 “你还是女子么?”他嘲笑说着。 姜楠将吃完的西瓜皮放到一旁的碟子上,白了一眼李丘澜,没好气的反驳:“关你屁事。” “我只是想和你说,世家淑女都该如何。” “关我屁事。” “你能不能不要屁啊屁啊,粗俗!” “年纪不大,事还挺多。”姜楠抬手,点了点李丘澜小心翼翼吃瓜,但还在衣袖上留下的水渍,说:“你这般小心翼翼,可还自在?” “我是世家公子亦是君子,要懂礼节。” “世家公子和礼节两字有什么必要联系么?你看看吴琮,人模人样,难道就是君子了?”说着她一指不远处放下锄头的农夫,看他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后,舀了一瓢水急饮,水渍落满了他的衣襟,他却不在意丝毫,接着便继续拿起锄头耕田。 “李丘澜,你说那人和吴琮,谁才是君子?” 这话,将李丘澜问住了。 他放下手中的西瓜,低眸瞧了瞧不管他再如何小心还会弄脏的衣袖,抬眸看了看不远处浑身上下都被泥土弄脏了的农夫。 他缓缓地将自己脚上的鞋袜褪去,光脚先是轻轻地碰了碰草地。 痒痒的。 接着他眉头稍稍一舒,光着脚丫重重地踩在了地上。 姜楠见他两手抓着裤脚,光脚踩在草地上,可爱的模样,问起:“这样是不是很自在?” 李丘澜点了点头,既含蓄又搞笑的模样把姜楠看笑,她继续说:“李丘澜,你才六岁。” “从未有人与我说过这样话。”李丘澜停下步伐,眼眶微红,“两岁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告诉我,我母亲死了,我也会死。所有人都在告诉我,我是楚国的未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所有人都在告诉我,我不能再做个小孩,要长大,要成为他们想要的那种人。然后回到楚国,站到高处,杀死妖妃。” “我也是。”姜楠坐在草席上,仰头看向这个孩子,“我是个孤儿,没有父母,照顾我们的是社工,我很感激他们的照顾,但同样的,在那段时间我一直承受着压力。因为他们希望我能表现得乖一些,他们希望我能被人收养,希望我能有个家。我那时候似乎和你很像,一下子保持着礼节,一下子又爆发情绪,一下子又跟在小伙伴身后,一下子游离在所有事情之外。” “后来呢?” “后来,我没了那些古古怪怪的情绪,被人收养了。”姜楠轻描淡写的说着,将她当时的情绪转换一笔带过。 没人知道当时才五六岁的她做出了怎么样的选择,她也不想与人过多说起那时的往事。眼前的小孩,就像那会儿的姜楠。一开始初见之时,他是躲在所有人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表达,总是让人忽略他的存在。再后来,遇到事了又会爆发,极其偏激地表示情绪。 要不是在盛京城外,姜楠听到了他与他好友们的对话,或许也不会了解他竟与曾经的自己这么的相似。 “可是一个多月了,你似乎从未提起收养你家人。” 李丘澜一语点破,弯着腰处理着脚上的草。 姜楠苦涩一笑,“毕竟,不是亲生的。” 说完,她点了点李丘澜怀中的那张花笺,又问起:“对了,为何你总是带着这张花笺?” 少年红着脸,也不知是因为今天的烈日还是什么,他扬起头,“因为,我与沈家有婚约,他们家若是诞下女子,那便是我的妻,这是说好的。” 怪不得,他一念起沈乔的名字就这般开心,原来是这个原因,“你这小屁孩,懂什么夫妻。” “我是不懂,像我这样的成长,确实从未了解过恩爱夫妻是怎么样的。”说着他取出怀中的花笺,“只不过他们说了,我一定要娶沈家女的。” “他们?”姜楠扫视了一圈四周,那些站在各处的护卫,那些坐在另一棵树下的楚国使团。 虞期坐在榕树上,他抱着一柄长剑假寐,树下六岁的李丘澜和这位姑娘的对话他也是尽数听了,一阵风袭来,虞期宛如是乘风而行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姜楠的身后,“姜姑娘若想了解什么,可以问在下,公子还小,有些事怕是回答不上来。” 姜楠忙连连摆手,“倒也不是说一定要了解什么,只不过这闲来无趣,随便唠嗑。” “无碍,殿下与沈家女的婚约也不是什么秘密,这事楚国上下乃至各国都知道。”说着,虞期抱着剑倚靠在榕树下,继续道:“沈家世代行商,家中商业遍布六国。” “等下,这个逻辑似乎不对。”姜楠抬起手,将随风乱舞的发丝别到耳后,凭她多年看剧看书的了解,既然一个商人世家将行业都做到了各国,就不应该与任何一个国家的王室有任何牵扯,这样应该会影响这个世家在其他国内的发展。 在这样一个封建制度的六国争霸的时代,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呢。 六岁的李丘澜挨着姜楠的身旁缓缓地坐下,“因为,害死我母后的妖妃便是沈家人。” “等下,那这便更不对了,沈家人害死你的母后,又让你娶沈家女?什么乱七八糟的!” 虞期将手中的长剑驻在地上,解释:“若是沈家本就无心政事,只想行商,却又被一后人破坏了规矩,为了保全家族,无奈和殿下联姻以示态度呢。” 这个逻辑确实合乎常理。 一个从楚国发家然后做到遍布六国的大商沈家,一开始本想好好做生意,便和各国保持友好保持中立的关系。怎想,几百年的基业,被一人破坏。那人成了楚国的妃子,为了权势害死了李丘澜的母亲。沈家为了平息一切,便有了“若诞下一女便和李丘澜联姻”这一婚约。 李丘澜之前说过,自己的母族是昌永高氏。虽然姜楠不清楚这个世家的厉害,但多少了解一些古代那些门阀世家,比如那个有名的清河崔氏。 再看这群接李丘澜回国的使者,观察他们的神色态度,想来和李丘澜母族的昌永高氏密不可分。 如果再细细想之,姜楠凭她现代人的思想,忍不住的毛骨耸立。 王室怎么可能会娶商户女,再如何行商也只是商,除非,利益最大化。 眼前孩子的母亲,便是一切的牺牲品。 当然,姜楠了解的不多,也只是想到了表层。 果然,这几个孩子中,商归身世才是最惨的那个,才会被吴琮这般无端的欺负。 毕竟他是他父亲在他国为质时宠幸一个娼妓生下的孩子,而这次各国世子有幸都能回国,那他的父亲,会派人来接他么? 想到这儿,姜楠不由得有些担心,“你说商归能回家么?” 第20章 离开 商归能不能回去,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坐在再也不会有朋友过来的湖心亭,看着荷花池里起起伏伏的金鱼,将手中施崔朋最后给他的那封信一点点撕碎,抛入湖里。 今日是七月二十九,小雨。 失望总是在人满心希望之后一点点积累的。 魏国质子府里早已遣散了不少的护卫丫鬟,这几日来,除了院子里的知了声和池塘里的青蛙声,寂静地可怕。 商归趴在湖心亭的栏杆前,心中悲伤,眼眶里转着泪水。 忽然,他觉得自己的肩上一重,是有人在他身后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烦躁地抚下那人的手,说:“湘珠,不要闹了。” 那人却是听不懂人话一般,再次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商归好不容易酝酿的悲凉情绪瞬间没了,他转过头,正想发火,却在瞧清眼前人后,眉头瞬间舒展,“你怎么回来了?” 姜楠抿着唇,躬身,双手叉腰的笑说:“怎么,不欢迎我?” “不是,你不是随丘澜离开了?” “离开了,就不能回来?”姜楠站直身子,走向搭在亭子旁边正在滴水的油纸伞前。 她取来油纸伞,打开后朝着雨幕之中迈了一步,紧接着她扭过头将视线投向商归。 见商归小跑躲进她的伞下,还说着:“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啊,只不过是圣母心泛滥了。” “圣母心?何为圣母心?” 两人走在雨幕中,身形一高一矮,步子一深一浅。 姜楠却是把话题一转,说起了其他:“商归,你知道么。这出了盛京城,往南走两三天有一个瓜田,里面的西瓜又沙又甜,我和李丘澜吃了好些,他还在那儿留了个瓜给你。” “哦,真的么?”商归双手轻轻地抓着衣袖,视线注视着脚下,避着脚下的泥水坑,“那么,等过一段时间,我便去吃。” “过什么一段时间。”姜楠嚣张地说着:“我们现在就去。” 商归抬起眸子,都忘了避开脚下的水坑,一脚下去,溅得四处飞舞,落得姜楠的衣角满是。他忙低下头,两指捏住衣角,眉毛扭成一团:“姜楠,你能否先送我回房?” “好。”可能是七岁孩子的秩序敏感期,姜楠依着他的脾气,先送他回去。 她坐在商归房门外的椅子上,听着雨声,没一会儿商归便换好一身衣服,来到她身前。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翠青色的衣服上绣着嫩绿的竹叶,他甚至还换了一枚墨绿色的竹簪,“今日下雨,你要不多带几身衣服出门?免得到时候又难受了。” “是个好主意。”说着,商归又转过身走回房间,他的房间整齐规整,连凳子的摆放也有自己专门的位置,他给自己收拾了一套衣服和一双干干净净的皂靴,背在身上便继续跟着姜楠走进雨幕。 商归虽是洁癖,甚至还有点强迫症,但目前为止终归是对自己而不是要求别人。 雨幕里,商归又问起了一开始的问题: “你还没说为何要回来?” 姜楠执着伞,故作神秘地回答:“先去你母亲那儿。” …… 这是姜楠第三次踏入这个院子,而那些今日没见着的人皆在这儿。 沈一正、湘珠还有一位还不知道名字的青衣护卫。 “姜姑娘怎么回来了?”沈一正总是悬着笑容,见到姜楠回来眉目微微一动,表情中并无多少惊讶。 姜楠把手中的油纸伞放下,随后来到林绾绾的面前,学着女子做福的模样,胡乱的来了一个。 “姑娘这是在做什么?”在一旁的湘珠忍不住吐槽,“手忙脚乱的。” “意思对了就行,何必在意形式。”姜楠随意摆了摆手,继而说道:“我这次回来,是想给各位传一个信息,不过看各位的神情模样,想来是,都知道了。” 商归坐在一旁,手中拿着巾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自己的衣摆,问起:“知道什么?” “知道魏国使者不会来了。” 商归听后一怔,接着便继续擦拭着衣摆,小小年纪的他带着笑意,苦涩道:“他们不来也是正常。” 林婠婠将手中的美人扇重重一放,说:“溯洄,你父亲是魏国的广陵君,是魏国君王的九殿下,而你是他的亲生儿子,是广陵君的子嗣,是魏国君王的亲王孙。因此,他们没有理由不来接你回去!” 姜楠见商归的脑袋越埋越低,捏着衣摆的手紧紧地攥着,她眉头微微的皱起。 听林婠婠的话语,魏国君王有九个孩子甚至可能更多。选择一个孩子去到他国为质,那一定会选一个最不受宠的,广陵君占了一条。 现在,让魏国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儿子在他国留恋花丛时诞下的孩子,特地花上人力物力来接他回去。 说实在的,以客观角度来说,若姜楠是这个君王,绝不可能会花这个闲工夫。 商归聪明早熟,其实他应该早就想明白了,要不然为什么要把脑袋埋在膝盖中间,后背拱得像一只虾,整个人在微微的颤抖呢。 “先不说这个。”姜楠收回心疼的眼神,一看房内的其他人,她琢磨着措辞,语气放缓,娓娓道来:“既然魏国或许不会派遣使者过来,那我们为何不自行离开呢?” “姜姑娘不愧是与我有缘。”沈一正抚着他凌乱的胡茬,“就在你们没来之前,我也是这般提议的。” “别,我可不想与你有缘。”姜楠忙打住沈一正玩味含笑投来的视线,“回归正题。敢问你们最后是如何决定的?” 沈一正回答道:“夫人说不走,她要魏国使者接她回去,她要堂堂正正地踏入魏国国土,我方才正在劝她认清现实呢。” 姜楠抬眸瞧见傲娇的美人紧紧捏着扇子,涂着寇丹的指甲都快将自己掌心的嫩肉给戳穿,她微微叹气,想着要不说一些狠话,可又发觉依自己现在的情况,似乎没有资格说这些,便将视线落到了沈一正的身上。 沈一正玩着自己的发丝,“你莫要看我,该说的话我都说尽了,劝不动啊。” 这死家伙! 姜楠翻了个白眼,接着又把视线落到了林婠婠的身上,“夫人,你是想要离开还是留下?” “自然是离开!” …… 第21章 决定 姜楠道:“那我们就离开啊。” 林婠婠仿若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离开,回到魏国?姑娘是想让我、让溯洄,是以什么身份回去?若是这样回去了,岂不是惹人耻笑?若是这样回去了,他们不认我们怎么办?” “可这已然是无解了夫人。”姜楠一指外头,指着那雨幕,“各国纷纷派遣使者来吴接质子回国,唯有魏国未曾派人,若夫人真为商归考虑,一定明白这个地方不可再待了。吴国对你们的善意,那是因为商归是魏国质子啊!现在这个原因都快立不住了,你们孤儿寡母的还不走,是打算留着儿等死么!” “我大概听明白了。”沈一正抚了抚袖子,“姜姑娘的意思是先离开吴国盛京,也不一定是回到魏国,去到哪里都行。当然,夫人若想为公子未来计,我们也可以去往魏国搏一搏。” “正是。” “是个好主意,夫人你看如何?” 沈一正将这个决定留给这儿的主人林婠婠。 此间利弊,她林婠婠怎么可能看不出。留在这儿,她还有理由,还能名正言顺。可如果他们自己回到了魏国,那或许连退路都没了,只能搏一搏。 若赢了,还好说。可若输了,或许,连她这些年的青春都白费了。 沈一正似乎看出了林婠婠的担忧,“其实还是有退路的。” 他话说到一半,将视线落到了一直埋着脑袋的商归身上,“若夫人未能被广陵君接回府上,那么我来为公子计。” 林婠婠听罢,手中捏着美人扇,沉思踱步,她此前犹豫,那是不想断了自己的后路。其实她心中一直另有一个想法,便是让沈一正与商归从此绑到一起。 沈一正身份特殊,若有他这个倚仗。大陆六国之内,他们母子今后若真无法在魏国待下去,还能有沈一正这个退路。 今日他在众人面前说了这道话语,林绾绾心中倒是安心不少,她松口道:“也好,若是如此,这一路还是得劳烦沈先生好生教导溯洄。” 沈一正拱手应道:“当然,沈某义不容辞。” 所有事就这样尘埃落定。 林婠婠吩咐着湘珠去收拾行囊,一切从简。又拿了一包银钱交给一旁的青衣护卫,让他去买辆马车和找靠谱的镖局。 似乎一切事情与商归无关一般,没人问过他想要怎样,他跌跌撞撞的离开走进雨幕也没人抽空去关心慰问一下。 湘珠冒着雨和他擦身而过,青衣护卫在他身旁脚尖一点跃上屋檐。 沈一正坐在太师椅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说:“夫人,你还有个麻烦事没解决,若不解决了,或许我们连城门都出不了。” “我知道,今晚他会来。” 他们所说的人,姜楠大概猜到了是谁,自然是亭长陆溏。她懒得听他们聊这些,叹了叹气,拿起墙角的油纸伞,追上没走远的商归。 她将伞撑起,帮他挡去雨水,“你平日里不是最爱干净了。” 商归长得有几分像她母亲,小小年纪雌雄莫辨,如今被雨这么一淋,瓷娃娃一般,好看又易碎。他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他们从未问过我愿不愿意。” 姜楠搭腔道:“是是是,他们做错了。讨论的时候应该将你叫上,而不是看你小,把所有事情都决断好了,再和你说结果。” “你也是!” “是是是,我也错了。应该和你讨论一下,再带你来你母亲这儿。这一下子的,确实很难令人接受。” “你这女人!”姜楠这敷衍的话语,终于是把商归的阴霾一扫而光,换作气愤。可当他抬眸见到姜楠,抿唇偷笑的模样,一下子又明白了,她这是故意逗他呢。 “趁现在没人,商归我和你说实话。” “还有什么事?” “我知道魏国的事,是护送李丘澜的使者虞期先生告诉我的。当他们知道我担心你们,打算回来,也是李丘澜让虞期先生护送我回来。” 说到这儿,他们又一次来到了那座湖心亭。姜楠把手中的油纸伞一收,轻轻地搭在墙角,来到那石桌前,继续道:“你也知道,我原本打算去楚国。李丘澜便让我来转达一声,若商归你没地方去了,可以与我一起去楚国的昌永城。” 她见商归听后沉默,忙解释道:“我并不是想你随我去哪里,我只是想多给你一些选择的机会。你若不想去魏国了,你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啊。” 商归抬眸,神色相较于刚才又缓和了不少,“你不是要去楚国的浮生岛么?怎么又要去昌永了?” 姜楠没料到他会忽然问起这事,她实在不好解释为什么不去浮生岛了,便说:“也没什么,李丘澜说昌永那边是他母族的地盘,他在那儿也有一些商铺,说若你们和我实在没地方去了,可以去那边。我当时听了之后,觉得是个好主意,不用付房租,还有个落脚的地。我这好手好脚的一定也饿不死自己,那在那边住一辈子,也不错。” 商归喃喃道:“所以,你不与我们去魏国了?” “不去了,我没有鱼符出不了边境,李丘澜说留了个人在吴国边境等我,顺便送我去楚国昌永,所以,我应该会在边境与你们分别。”姜楠微微一笑,“看来,商归做好决定去魏国了。” “毕竟是母亲,何况,我也想看看父亲长什么样子。但,他们说的另一条路我不想走。因为若我父亲不愿认我,我便没必要为了让他承认去证明什么。” 姜楠点了点头,“那好,我便在楚国的昌永等你的消息,不管如何,你一定要传信于我。不来呢,你就是一家团聚了,可喜可贺。若来了呢,那我便是你的家人,也可喜可贺。所以,不管怎么算,你都会多了一个家人。” 听得商归害羞地低下头,扭扭捏捏的用手指在石桌上画圈,“你这不是占我便宜呢。” “这便宜我为何不占?”姜楠倒是理直气壮,语出惊人,“我就比你母亲小了两岁,多了你这个白来的儿子,我这是捡到大便宜了!” “儿子?!”惊得商归忍不住拍案而起,“我叫你姐姐还差不多,你居然还想当我娘?” 姜楠故作为难,“那,姐姐就姐姐。” 商归:…… …… 他一下子想通了姜楠这以退为进占他便宜,指着姜楠,“你,你这家伙……” 姜楠不要脸地接过他的话茬:“溯洄,你要叫我姜姐姐。还有礼貌一些,不可用手指指我哦。” …… 第22章 望川(1) 他们离开盛京的日子在八月一日。 早间。 当天天朗气清,是个舒服的夏日。 他们以为他们的离开会困难重重,却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只不过,马车里的这两人委实有些旁若无人了。 马车里,陆溏紧紧捏着林绾绾的手,不知第几次问起那句话:“真要离开?” 林绾绾身子往陆溏的方向探了探,“陆郎是真不舍得我呀?” 陆溏如同是孩子一般垂下眸子,微风卷起车帘,马车已然出了盛京城,他低声细语:“我若说是,你也不会为我留下,对么?” “陆郎既然知道,又何必问呢。” “我不死心啊。”陆溏的眸子里蕴起水汽,“若早知如此。当初你何必在雨轩阁的后院,给我那一饭之恩,你何必告诉我,文人也可以拿刀,何必救我于苦海,何必让我有生的希望。绾绾……” 林绾绾听罢,缓缓地将手收回。她轻轻地撩起车帘,注视着路旁呜呼哀哉的难民,“陆郎,你说为什么这路上有这么多难民?” “因为吴国败了。” “为何会败?在此之前,吴国乃是六国之首,其余几国避之锋芒,不敢与其针锋。怎么,如今会败?” “因为……”陆溏看向路边的难民,“因为,天灾人祸。” “天灾为何?” “年年闹饥荒,处处无余粮。” “那人祸又为何?” “其外诸国环伺,其内人心各异。” “人心各异,又何解?” “士大夫阿谀谄媚,为官者自私牟利……”陆溏缓缓一顿,继而道:“为君者,沉溺温柔青纱帐。” 林绾绾唇畔缓缓一勾,她貌美近妖,双眸似勾人魂魄。她识字不多,知道的道理也是在妓馆听那些恩客说起。 那些恩客们多数都是满怀希望来到盛京为闯一番名堂的读书人。这听得多了,林绾绾也知道多了。这看得多了,也明白多了。 世道本就不公,即使才华横溢的读书人,他们再如何满怀志气,都迈不过盛京城的士族门槛,更别说越过那层层叠叠的金墙红瓦,站在庙堂高处,一舒满腔的热血才智。 她不认为这世道有什么国家能改变现状,因为每个国家皆是如此,所以她才与那广陵君一夜恩情,其实压根没有情,她只想越过那道世人无法企及的高度,让自己的儿子作为改变世道的一人。 她的视线落在了陆溏的身间,她想起与他初见时的模样。 少年才气高,家中又与京都府有着亲家关系。刚来到京都城时,他自负才学无人能及,目空一切,得罪了权贵。 结局如同所有落难书生一般,没人再敢用他,可他又比多数落难书生幸运很多,与京都府的那层关系,只要不再拿起那支笔杆子,他还能活得很好。 这便是世间的生存之道与无奈,若身后没有人,平凡百姓早该死了千百次了。 林婠婠用手将时不时随风飘起的车帘紧紧捏住,使它不再随风而起,露出一星半点香车内的场景。接着她将唇覆到陆溏唇畔,如似蜻蜓点水一般碰了碰,还不等陆溏顺势倾身,抚上她的腰肢,她便将头一侧,抬起另一只手抵在了陆溏的胸前。 她低声轻语:“陆郎,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这些年的梦,该醒了。” 她叹息的话语,语气轻而柔美,就像是一只蝴蝶,曾经来过又缓缓离去。 马车外,与姜楠并肩而行的商归目视着正前方,没人知道他如今心中究竟在想什么。而与他们不远处抱着剑的程安,亦是在无声的小跑跟随。 直到车马停下了,只见陆溏从香车里钻出,他双目猩红,发丝凌乱随风而扬。 “看来,是谈妥了。”不知何时来到姜楠他们身旁的沈一正冷不丁地说道。 听得姜楠眉头一皱,给他示意眼色,暗示商归还在身旁呢,别说这些。 “无碍的。”商归面上悬着淡淡的笑容,回答姜楠的暗示。 这场陆溏送别林婠婠的戏是在陆溏离开后结束的,商归并没回到马车里,而是站在姜楠的身边与她并行。 大致走了几个时辰后,姜楠已然是顾不得什么,席地而坐,一边敲腿一边抱怨道:“我们要不再买辆马车,两条腿走路太累了。” “现在就不要顾及什么身份地位了,等下大家一起坐马车。”林婠婠递来清水,说着。 姜楠见四周其他人纷纷不语,她不想委屈自己,将手一抬,说:“我赞成,这路我已经走不了一点了,我怕我再走下去,还没出吴国,不,还没到下一个城邦,我就要卒了。” 众人坐上马车后,确实路程快了很多,临近下一个城邦时,青衣护卫雇佣的镖局也跟上了。 三个女人,三个男人。 这段去往边境的路,走走停停,约莫过了十二天左右。 八月十三,几人仰望着这座阻在吴国边城与西边城邦之间的望川山,终于是露出了笑颜。 “翻过这座山就到了。”沈一正卷起他发灰的衣袖擦拭着汗水,说。 商归有着洁癖,每天都要擦一下身体,再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今天也不例外,他埋首整理着衣襟走出马车,青衣护卫顺势伸手扶住他的手腕。 姜楠则是坐在一旁的树下闭目养神,其实她也没好到哪里,蓬头垢面的和路边常见到的难民无异。 她挠了挠脖子,耳边听到细微的脆响,她睁开眼睛瞧见自己肮脏的手指上沾着血迹,忙起身拍了拍身子,惊呼:“我,我怎么了?” 沈一正闻讯而来,见姜楠递来的手指,他低眸瞧了好久,终于是在她脏兮兮的手指上看到了什么,“姜姑娘莫要惊慌,不过是只虱子而已,这上头的血啊,也只是你的血肉。” “虱…虱子?”一开始闻讯而来的商归,距离姜楠他们几步之遥,听见沈一正的解释后,停在了原地,接着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 坐在另一棵树下的林婠婠摇着美人扇,“这样,等翻过了这座山,到了吴国边境宿城,我们找一间客栈,一洗这些天的颓废,好好休息一下,整装待发后再走。” 几人听到林婠婠这般说了瞬间活络不少,尤其是姜楠,她竟还有力气拿着手指上的肮脏追着商归跑。 …… “姜姐姐,你为何要追着我?” “溯洄,你跑什么?” …… “我害怕啊!” “怕什么?虫子不是死了。” “……我,我是怕臭啊!!” …… 第23章 望川(2) 望川山,悬崖。 今日是八月十四,还有一日便是中秋节了。 姜楠一行人顶着烈日,在镖局的护卫下,已然翻到了半山腰。想到希望就在眼前,几人行路也不自觉的加快脚步。 “听说望川山的悬崖是一处奇景,站在那儿若天气好,能一览宿城。”沈一正拄着从地上捡来的枝干,一边走着,一边与商归上着小课。 行路以来,他有空了便会教商归一两招。镖局的领头许大哥见此,亦是会在旁指点一二。就如现在,许大哥听沈一正说起这悬崖,便抬手指了指人多的那方向,“就在那儿,只不过今日人怎么这么多?” 虽说路是大家的,但悬崖那边人多得确实有些古怪。 姜楠将手搭在额头,注视着不远处的悬崖方向,猛然间发觉,悬崖一旁的小路也被这些人用人海战术给堵住了。 “不对劲。”许大哥抬手拦住行路的队伍,“仔细看,怎么各个都穿着丧服?” 姜楠看了一眼许大哥,说:“不仅是丧服,他们手中似乎也抱着什么?” “那个黑色的是灵位。”湘珠从马车里探出头,回答。 “许是有人出殡,我们把道让出来,让他们先走。”许大哥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往旁边靠,将路中央让出来。 一盏茶后,只见拦在必经之路上的出丧队伍依旧是一动不动。 若不是现在是正午时分,姜楠或许还以为是什么七月半妖魔出行呢。 她往旁边走了几步,靠近马车上的湘珠身旁。 片刻前,许大哥派去询问的小伙子与领头人说了什么后,就迈入那群人的后面不再回来了。而接下去,不管是派去多少人,都是有去无回,入了那群出殡人的身后,就再无音讯。 没人知道这群人身后是什么,也没人再敢贸然往前。 两波队伍就这样陷入了僵局,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青天白日的,难不成真大白天见鬼了? “我手底下的人都没回来,我还是得去看一眼。”许大哥心一横,提起刀就要往前。 沈一正算是冷静,忙将大哥拦下。 倒是姜楠不同,她蹲在地上四处寻找合适的石头,找到一颗趁手的在手里掂了掂。 一旁的青衣护卫发现了姜楠意图,他趁着姜楠还没将这块石头握热抛出去时,一把夺到了自己的手里,在姜楠不解的眼神下,说:“你力气不够,我来。” 说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被他抬手抛向那群人的头顶。 然而,还不等石头落下,或者接触那些人的一丝一毫,只听“咚”的一声,石头竟诡异的凌空调转,往姜楠他们的方向往回飞。 “我去,不会真有鬼?!”姜楠见石头将要落到她的头顶,忙捂着脑袋蹲下身。 “无鬼,是人!”青衣护卫抽出后腰上的刀,朝着空中的石头一挥,“刚才是有人拿石头打了一下。” “对,是人!”沈一正收起他总是嬉皮笑脸的模样,正儿八经的看着石头凌空飞回的半空,随后顺着那个点寻找着什么,“是个高手,你们要小心了。” 说完,他往穿着丧服的那群人走了几步,双手作揖,“敢问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在此拦路。” “不过,是想与各位讨一个公道而已。”拦路的方向,传来幽幽的声音。 随着那人的开口,穿着丧服的人缓缓让开了一条道。 瞧得身着天青色儒服,腰间横挎着一柄长剑的施无慕,从这些人中间而来。那些穿着丧服抱着灵位的人则是跟在他的身后,一步步如似行尸走肉般跟随。 “你是,施无慕?”沈一正看到此人,眉头微微一皱。 这个名字姜楠听过,是什么当世四公子,和楚国虞期齐名的人物。 难不成,吴国是打算拦截他们了? “你这种无名小辈都能将我认出。”施无慕抬手抚着自己鬓边的头发,自恋道:“果然我的才情样貌,不同凡响。” 他的话语落下,姜楠瞬间露出嫌弃难评的表情。原本她还以为是什么人物呢,像虞期那样清冷绝世,没想到施无慕是这样的自恋狂。 “诶,那个丑女人!”施无慕眼尖,一下子便看到姜楠的表情,他指着姜楠道:“你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嫌弃你呗。” 回答施无慕的,是又一道突如其来没听过的声音。 听声音,是一位年轻的女子。 他们再次纷纷地顺着声音,往左侧看去。只瞧,在路边的一棵树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位手里玩着双刀的黄杉姑娘。 身着黄杉的迟暮霭掀起眼皮,瞧向站在路中间一手按在腰间的沈一正,说:“施无慕,那人很厉害,你我加在一起或许都打不过。” 施无慕一手搭在后腰的长剑上,走近沈一正后,另一只手将宽袖一挥叉腰面对他而立,接着他又油腻的往后滑了一步,与沈一正退开了一丝丝距离,“没事,因为我们来也不是为打架啊。” “那是为何?”既然能察觉到他身手,沈一正便也不再掩饰,他将头一歪,语气慵懒道:“我这人脾气不好,你最好长话短说。” - “这还是抠鼻屎的沈一正么?”姜楠蹲在马车的后方,看了一眼商归小声地问起。 商归摇了摇头,同样是小声地回答:“母亲只说,沈先生很厉害。” 另一边,施无慕抬手一指躲在马车后面的姜楠,高声道:“具体事宜,烦请那位姑娘来一下。” 姜楠指了指自己:“我?” 施无慕点了点头,“是你这位、这位,看上去乱七八糟的姑娘。” 姜楠环视四周好奇看向她的人,忙解释:“我不认识那人。” 不远处的施无慕搭腔:“我确实和姑娘不认识。” “那你找她做甚?” 听眼前的沈一正询问,施无慕应对道:“自然是将事情原委说清楚啊。” 说着,他又朝着姜楠招了招手,“姑娘快点来,这天太热了,我们早解决早了事。” 姜楠不解,看了一眼沈一正,见他朝着自己点了点头了,便满脸疑惑,一步三回头的走向施无慕。 正当姜楠缓慢地挪动两步之时,他们来时的方位忽然传来了急切的马蹄声。 众人又一次次闻声,只瞧本在十几天前离去的陆溏率领程安和几名亲信匆匆而来。 他们从林婠婠的马车旁擦肩而过,陆溏跃马而下,掠过姜楠和沈一正,径直走向施无慕。 他双手作揖,躬身道:“施公子,所有的事都是陆溏一人所为,与他们无关。” “什么情况?”姜楠实在忍不住了,低声吐槽,然而抬眸瞧见沈一正背过身,对着她使了个眼色,口型无声地说个“走”字。 她虽疑惑,但还是转过身往回走。 便一眼瞧见不远处的湘珠正将商归塞进香车,放下车帘,取出靴子里的匕首,和拿刀的护卫一左一右,一同护卫马车的安全。 …… 她再次忍不住发问:“这又是什么情况?谁能和我说一下!” …… 第24章 望川(3) 残阳如血,墨鸦盘旋。 八月十四,初秋。 风宛如是一道利刃席卷着这座名为望川的山坳,喜食腐肉的乌鸦将山间的树上占满,它们利爪紧紧地扼住枝丫,漆黑的眸子俯瞰着黄土上的这场惨剧。 鲜血如注,蜿蜒盘旋,就似一道蜘蛛网一般。而那最中央的,是那数之不尽的尸体。 尸体大多穿着丧服,堆砌成一座小小的人山,而在那“山”西侧,悬着一枚被鲜血浸染的灵位。 灵位摇摇欲坠,正当乌鸦嘶鸣而起,冲向这座尸山享受美食时。只听“砰”的一声,灵位终是顺着尸山滚落。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得这群乌鸦挥动翅膀,回到了四周的枝丫上,静待。 斜风吹不到这个位置,四周也没有什么异动,灵位忽然滚落使得乌鸦再次谨慎鬼祟地注视四周。 飞禽走兽总能比人类更快地捕捉到藏在暗处的异动,只瞧,在那尸山之中猛地伸出一只手来。 就像是新芽,那只都是血的手奋力地向外拨着,随着浑身是血早已凉透了的尸体一具具滚落,那位被埋在尸山底下的活人终于是“破土而出”! 她满身是血,被血浸染湿透了的袖子都擦不去她脸上的粘腻。她钻出尸山,步伐打颤地从刚钻出的地方滚到了粘腻的地上。 “呜…”她捂着嘴,看着这堆尸体,眼泪不知不觉的落下,胃里则是翻江倒海,想吐却是吐不出一点。 忽然,她瞧见一旁有马车的碎片,忙爬了过去,用手一点点的挖着,寻找着。 站在枝丫上俯瞰注视的乌鸦们,或许以为这人与它们一样为了觅食,便成群结队的盘旋飞到她的头顶,时不时的冲向她,想要啄瞎她的眼珠子。 她忙捂着脑袋趴到地上,小声哭道:“别别别,别啄我。” 被弄烦了,她一把抓起地上的木头,起身疯狂地往天上挥舞。 三个小时前。 姜楠站在道路中间不知如何是好。 “噗呲”一声,一道利器穿破肌肤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 姜楠仰望着在半空中盘旋的乌鸦,泪水和血迹糊着她的眼睛,使得她快要睁不开双眸。 三个小时前。 她闻声扭头,只瞧那六岁的孩子程安拔出了有他人这般高的长剑,与姜楠冷漠直视。他将手里的剑反手挨着自己的腋下,自下而上的捅入他身后没做防备的陆溏后腰。 利剑没入陆溏的躯体,从他的前端腹腔而出,他不敢置信地垂眸看着自己腹部突如其来的利器,接着缓缓地扭过头,打量身后的孩子。 孩子很聪明,知道自己的身高不够,所以从自己的腋下自下而上,陆溏欣慰之余,更多的是惊讶。 “你……为何……”一张口,他口中也喷涌出血水。 当滚烫的血水落到了程安的后背,才六岁的他不知是因为被烫的还是怎么,微微地颤抖。 他缓慢张口,如那宣布人死亡后,历数这人生平恶事的地府使者,死寂又郑重地叙述道: “六月二十三,夏至的第二天。眼前那位名为姜楠的姑娘因挟持吴国殿下而被捕入狱,亭长陆溏为私利,擅自放了这位姑娘,但他又怕王侯追责,将与同一天被抓的姑娘给杀了!” 姜楠猛然想起那天,似乎有位小姑娘和她关在同一处,难不成她成了自己的替死鬼? “那位姑娘才十二,程安敢问陆亭长,你可认罪!” 说完,程安不急不缓的将长剑抽出,带出如注的血水,血水滴答滴啦,落到了地上,沁到了草地里。 随着人“砰”的一声倒下。 姜楠终于是看清了局面,她忙朝着马车跑去,然而马车丝毫不见停下,接她上车的意思。 青衣护卫挥动马鞭,口中急切的喊着:“驾!驾!!” 她眼睁睁地见着这辆香车与自己擦身而过。 紧接着,所有人都疯了。 那个名叫施无慕的男子,从后腰抽出长剑,他挥剑而至的不是马车亦或是他眼前的沈一正,而是这群穿着丧服的百姓。 疯了! 都疯了!! 姜楠害怕地往反方向奔跑,然而施无慕却是杀死一人将这人借力抛向她。 所有人都在四散逃跑,有人哭喊,有人惊呼,有人求饶。 然而杀伐的声音却是不间断。 后来,姜楠被这些尸体埋住了,她不知道是否有人逃走,也不知马车为何碎在了这儿。 …… 她跪在地上,精疲力尽地仰望着天际如似泣血一般的晚霞,还有那群围着她盘旋的乌鸦,求生的心在此刻无比的强烈。 她再次拿起地上的棍棒,朝着那群乌鸦嘶吼,“来啊!来啊!!” 正当她也快被逼疯了的时候,一旁的灌木里传来了沙沙声,姜楠拿着木棍缓缓抬起,将要落下时,同样是浑身是血的商归低声忙呼道: “嘘,姜姐姐,是我!” … 姜楠手里拿着木棍,跟在商归的身后,走在望川山的密林之中。 “商归,你知道救了我,要杀死别人么?” 商归垂下眸子,勾起唇畔,冷笑道:“我在盛京长大,又怎会不知规则。” “如果我说,这事我没做错,凭什么吴琮要杀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矫情?”姜楠摇了摇头,“我明白,冒犯王室,平常人总要遭罪,这是你们这里的规则。可是这种无力感,你懂么!如果我知道,知道我当时离开,会连累另一个无辜者,我绝不会离开的!那个孩子才十二岁,可我现在连她的样子都没记住……” “你们的世界我一点也不喜欢!”姜楠停在了原地,她的手一松,放下了木棍,随之捂着脸蹲下身,哽咽道:“所有人都是坏人,每一个人都轻视生命,一切都不公平。” “施无慕本可早一些,甚至在我们刚出盛京便拦下我们,说出这事。可他偏偏来到了这儿,将杀人安排在这儿。他不是为公正,而是想名正言顺的杀死我们。因为你是魏国殿下,虽然暂时没被承认,但不过是死了一个吴国的小女孩,这不能作为劫杀我们的借口。他为了不落人口实,为了名正言顺,所以他选择将事情闹大,杀死更多的人!” “林婠婠、陆溏、沈一正也都不是好人,因为他们漠视生命,才导致今天的一切。” “我讨厌这里,非常非常讨厌。我想回家了,我真的好想,好想回家!” …… 第25章 望川(4) 商归转过身,回到了姜楠的面前。 他蹲下身,将手上的血迹往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随后他从怀中取出干净的巾帕,小心地塞入姜楠的手中。 七岁的他,语气与以往的时候不太一样,是温柔的,安抚道:“那么,姜姐姐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回不去了。”姜楠抬起泪眼,哭道:“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找不到了!!” “总会有路的,姜姐姐想想?” 这一个问句,听得姜楠更加委屈,她悲从中来,哇的一声,痛哭道:“呜呜……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商归顿时手足无措,他明明只是个七岁的孩子,这安慰人他已经是尽力了,现在不知如何是好,蹲在姜楠的面前手忙脚乱地又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巾帕,胡乱地擦拭着姜楠的泪水,“姜姐姐,这是我身边最后一条干净的巾帕了。” 他安慰道:“这样,我们要么边哭边走,要么就先哭完再走?毕竟这里还有人在追杀我们呢。” 虽然这话算不上是安慰,但说到了姜楠的心中。 现在这个情况,不该是哭哭啼啼,而是得安安静静逃命才是。 她卷起自己被血浸染的衣袖,看着上头的血迹,实在是没办法用它来擦脸,只能捏起眼前少年的衣袖。 而商归无奈闭上眼,任姜楠摆布。 睁开眼,见到自己的袖子上被泪水弄湿一片,他眉头皱了皱,说:“姜姐姐,现在我们能走么?” 接着,两人并行在丛林间。 姜楠虽是停下了哭泣,但还是忍不住的抽泣,她问起:“对了,你怎么在灌木里钻出来,我在那儿看到了马车的碎片,你们是发生什么了?” “马车被那位拿着双刀的姑娘弄坏了。”商归回答,他轻轻撩开一旁的枝丫,继续道:“后来,我和母亲分别被带离。那位拿着双刀的姑娘似乎目标是我,追着我和湘珠跑进了林中。” “沈一正呢?” 商归回答:“当时沈先生被施无慕拦住了。” “那现在你们都安全了?” “暂时安全。”商归微微停顿,紧接着,不紧不慢地将细节补充道:“湘珠带我逃离的时候,不敌那位姑娘,左眼被刺瞎了,紧急关头沈先生提着带血的软剑而来击退了那位姑娘。后来那位姑娘看到沈先生手中利刃上的血,应当是想到施无慕败了便匆匆离开。而和母亲是在我与沈先生遇到后没多久相遇的。” “那么找我,他们同意么?”姜楠想起不久前被他们抛弃的场景。 其实按照正常逻辑,是不该停下将她带上,也不该回来特地寻她。 “我只是觉得,得来找你。”商归轻声说道。 这时,恰好日落西山。 林中此刻再无阳光,唯有那点点萤火,在入夜后飞入人间。 入夜了,两人走在林中,比上一开始速度慢了许多。 八月十四,月儿比十五圆。林中,他们偶尔能透过树木的间隙看到悬在东边的圆月。 “可这不对啊,如果施无慕他们目标是你,你就不该一个人出来。”姜楠脑中顿时浮现出一个想法,她忙一把拉住商归的衣袖,“你莫不是一个人偷偷出来寻我的?” 她见商归没做回应,又担忧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你还是个孩子,遇到了施无慕他们怎么办?” “怎么办?不过是个死字而已。”商归轻描淡写地说着。 说完,他抚下姜楠抓住他衣袖的手,继续前行。 姜楠脑中那个想法此刻越发的可怕,她几步绕到商归的面前,盯着他的双眸,询问道:“商归,你并不是来寻我,而是打算寻死的对么?” 商归缓缓地垂下眸子,他的唇畔悬着一抹苦笑,小小年纪的他仿若是历尽千辛万苦一般,“若姐姐是我,姐姐想活么?” 他抬起双眸,含泪而笑道:“舍弃我的父亲,爱很多人的母亲,为我而死的挚友,被我间接害死的……人。我走向姐姐那边找你的时候,这一路我想了很多,若能遇见施无慕他们,死了也好,算是解脱了。可没想到,一路顺畅,找到了姐姐。” 姜楠理解他,因为她在这个年龄的时候,养父母一家有了小宝宝。 小宝宝是个男孩,养父母他们很开心,有时候会忽略了她,甚至会讨论要不要将她送走。后来,她在有一天放学后,独自一人走在公园里,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徘徊至深夜。她当时想着,自己不敢自尽,因为,看着公园的湖水,她实在没办法跳进去,但若遇到一个杀人犯,将她杀了,或许也是解脱。 因此,她便在那之后养成了去公园,独自一人玩滑梯,独自一人玩跷跷板,特地避开人群,总是独自。 就如,眼前的少年。 他悲观厌世,知道这条路有死的风险,还是一步一步的走着、走着。 她含泪牵起商归的手,柔声询问道:“溯洄,你想改变这个世界么?” 这句话虽然很中二,但却是在姜楠小时候,在那个公园里,听一位姐姐说起。 那位姐姐当年给她画的饼,今天她要将这个饼交给眼前的孩子。 “这个世界有时候或许并没这么友好,它让人悲伤难受。可人生这条路走过来的时候,还是会遇到有趣的人、有趣的事。我也曾站在悬崖的边缘,但一想起那些有趣的人、有趣的事,我又会退了回来。原谅世间一会会儿,接纳世间一会会儿。有时候我又会想着要不要试试改变世界,虽然我的力量很弱,虽然也不是说一定要改变世界。” 姜楠微笑着轻轻揉了揉商归的脑袋,“其实,是我想找个目标,找一个希望。就像现在,我的目标和愿望是,我想见到,十几岁的溯洄、二十几岁的溯洄、三十几岁的溯洄……虽然有点道德绑架,但溯洄能坚持到那时候么?” “……和我做一辈子的朋友,好不好?” 姜楠双眸里泛起泪水,她想起那位曾经让她活下来和她成为挚友的姐姐,她在地球时间24年的4月去世了,她食言了,没能看到姜楠的三十几岁。 但某种角度来说,姜楠认为自己也食言了,因为此刻的她或许也回不到地球时间了。 …… 第26章 望川(5) 两人坐在望川山的悬崖边。 山上,山风呼啸而过。 山下,他们要去的城邦此刻灯火通明。 “不对,这不像是灯火。”姜楠原本打算借着此情此景抒发一下感情,却没料想刚一来,见到山崖底下的城邦宿城的满城火光,疑惑道。 商归来到姜楠的身旁,顺势往下瞧去,只见他的脸上渐渐变得沉重,“若是平常灯火,当是星星点点汇成一片,可底下这样子,更像是……” “更像是,整个城被火烧了……”姜楠接过他的话。 这时那群喜食腐肉的墨鸦仿若是寻味而来。 它们成群结队地从林中飞跃而出,如似一道道断了线的风筝,一只又一只地朝着着火了的宿城而去。 地面上,十几只快马从城门口鱼贯而出,马背上那些人手中皆是捏着一方黑色的斥旗,“快!快!!快将消息传到盛京!!赵国不守信用,夜袭宿城!!” 望川山的悬崖上,姜楠和商归见着山底下渺小一粟,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有面面相觑。 “如果我是你们,趁现在当早早的离开,免得被卷入什么怪事里头。” 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沈一正的声音,他手中捏着软剑,挡在姜楠他们的身后。 姜楠他们闻声扭过头,只瞧,沈一正为他们阻挡着什么,他们有默契地慢慢地侧过脑袋,这才看清施无慕和迟暮霭这对师兄妹。 山下的异动似乎引起这对师兄妹的注意,迟暮霭眉头微微皱起,“赵国今夜夜袭宿城,你早就知道了?” “与你们一样,借力而已。下午你们残杀百姓,不过是想嫁祸溯洄,找个由头好杀死溯洄。这个黑锅,溯洄还小,背不了,但赵国可以,毕竟赵国士兵夜袭吴国宿城杀谁不是杀呢。” 沈一正唐掸掸衣袖,虽然他平日里邋遢,现在的形象也没更差或更好。但相比那对师兄妹的狼狈,他倒是生龙活虎。 他瞧了瞧衣摆和剑上的血,神色凝重地质问道:“你们知道洗衣服有多烦么?” 这个跳脱的话,听得姜楠一趔趄,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 “你究竟是何人?”与姜楠异口同声的还有迟暮霭的询问。 沈一正挠了挠凌乱的发髻,“嗯,我应该算是高手。” 他这话一出,任谁都会抓狂。 姜楠想着,这种对峙的时候,最忌有外人在,如果一不小心被抓,当作人质,那真是倒霉。 便扯起商归的袖子,往左边挪了挪,“诶,你是一直跟着我们么?” “算是。”沈一正回答着,然后脚尖一点,凌空挽了一朵剑花朝着迟暮霭他们而去。 施无慕下午的时候被沈一正削去左臂,此刻是用右手和师妹一起并肩抵抗沈一正的攻势。 一开始,他本以为这次行动极其简单,不过是杀个七岁孩子而已。但为了给这个算是魏国质子的小孩一些排面,他还做了不少相应的安排。 第一步出师有名。他先花心思找了一群给钱就来的替死鬼。 第二步杀人诛心。他特地挑在宿城的山上,本来想让这些人对摆在眼前的希望可望而不可即。 第三步以绝后患。他与六岁的小孩程安做了笔交易,协助他杀死他的顶头上司,保他今后在盛京平步青云。 然而规划了这么多,竟没料到这个邋里邋遢的马夫会这般厉害。 几招过后,他身上已被沈一正手中的软剑又一次划破了不少伤口,他唯实是承不住了,忙将唯一的右手,拿起剑高高地举起,道:“我们认输了。” 沈一正不做停下的意思,依旧是用他手里的利器愚弄这对师兄妹,“可笑,你说认输,我便要停么?” 施无慕忙抬剑挡之,可眼前人的利器是一柄软剑,即使被他挡住了,还是会‘唰’的一声,剑体顺势一弯,划破了他胸口。 “师兄?”迟暮霭的情况并没比施无慕好多少,她身上细细密密的伤口,鹅黄色的衣服都被染红,“为什么?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赶尽杀绝!” 沈一正脚尖轻轻点地,他扬唇冷笑道:“那些人与你们也是无冤无仇。” 他口中的那些人指的是下午被莫名杀害的吴国百姓。 他继续道:“他们应当与你们一样是吴国人?不然怎么会受你们的摆布来此拦路呢?或许他们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杀死自己的,是你们!” 施无慕总算是听明白了,也搞懂了这个男人为何纠缠不放,戏弄他们了,“公子若是因此生气,大可放心。我若能平安回去,定会给足银两,若他们家中人不满足银钱想要进入吴国庙堂也无事。我在朝中算是有些人脉,这些也能安排。” 施无慕的话语落下,这山间除了乌鸦鸣叫便再无任何声响,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凝视施无慕,包括她的师妹。 迟暮霭以往只负责接收任务,执行任务。一切扫尾的事项她从不参与,因此没想到竟是这样,她张了张口,那些从脑子到嘴边的内容怎么都凝不出顺畅的话语。 “你还是人么?”寂静之中,还是姜楠发出了感叹。 施无慕听后,不知是怎么了,竟指着姜楠狂笑,他擦了擦眼尾的泪水,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姑娘你说这话不觉得脸红么?”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你能平安站在此处,不也是利用了无辜的生命。我们都一样,你没资格说我。” “我……”姜楠气势锐减。 确实,施无慕说得没错,姜楠此刻站在这里,同样是踩在无辜者的尸骸之上。 “都只有一只手了,还这么忙,又擦泪水又捂胸口还拍脸颊,你也不嫌累得慌。”沈一正角度清奇地吐槽,随后他将手中的软剑一抬,冲着施无慕道:“给你一个自尽的机会。只要你死了,我就放过你的师妹。” “我们为何要听你的!”迟暮霭同样是抬起手中的两柄短刃,迎向沈一正,“是生是死还没有定论,你莫不是怕了?” “小姑娘,你们的师傅叫吴淞,他的字是霂礼对。” “你、你怎么……”迟暮霭说了几个字忙停下不语,谨慎地以为自己被沈一正套话了。 “也就只有那个神经病才能养出一群名字中同‘霂’的杀手。” “你竟敢……” 施无慕忙拉住迟暮霭的衣袖,打断她的话茬,恭敬询问起:“听你的语气,似乎和家师很熟。” … 第27章 梦醒(1) 沈一正双手背在身后,“你们应该听过他的一个故事。吴淞年少时曾仗剑走江湖,他游历了五年,挑战了不少剑客。” “这故事,我们知道。”施无慕说。 沈一正则是将脑袋轻轻一歪,笑容讽刺道:“他一路走,一路赢,当他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剑客时,却在漠北的楼若城里,输给了一个吃着冰糖葫芦的八岁孩子。” 迟暮霭接过话,缓缓叙述:“师傅还说,少年十五岁的时候来到了吴国盛京,与少年相遇是在盛京的妓馆看花魁。那一夜,两人为一睹花魁容貌,砸了能买下一座城的银子,那天他的银子比不过少年,便约他白日里比剑。” “后来呢?”沈一正循循善诱,笑问。 “后来,堂堂吴国的王室子弟,被那不知何处来的少年压了一头,不仅银子比不过,连武功也比不过,还被废了一只手。” 迟暮霭说完,和师兄施无慕齐齐地看向眼前邋遢的男人,“难不成,那人是你?” 沈一正挑了挑眉,紧接着抬手指了指这对师兄妹,“既然知道我是谁了,你们俩就挑一个人去死。” 这语气,就像是死神,宣告别人轻易去死一般。 “那,就我。”施无慕叹息道,说着,他缓缓地往悬崖方向行走。 “师兄,为何我们不反抗?”迟暮霭跟在施无慕的身后,说,“我们俩再试试,这人双拳难敌四手,我们一定能行的!” 施无慕站在悬崖旁边,注视着底下,宿城的这场火越烧越旺,将天空都染红了,也让随秋风而来的气流里都夹杂热浪。 “师妹,没办法啊,师傅都打不过他,我们怎么能呢。”说着,他眼尾凝着泪花,仰头注视着天空中的圆月,深情又悲悯地继续道:“所以……” 姜楠不忍再看,皱起眉头,正想转过头时。 只瞧那独臂的施无慕抬起他仅有的右手,抵在迟暮霭的后腰上,将她重重地往悬崖下方一推。不仅如此,他做完一切之后,又从怀中取出一把暗器朝着姜楠和商归的方向一抛。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速度之快压根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所以,还是你们死!” 说着,他趁沈一正去救姜楠他们的机会,脚尖一点,跃入林中。 姜楠他们这边。 虽然说沈一正的身法很快,但还是有一枚淬了毒的毒镖没入了姜楠的胸口,镖毒上来,她渐渐地开始神志不清。 “啪嗒”一声,从悬崖方向又传来一道声响。 一条藤蔓从山底下而来,将姜楠和商归一同捆住。 只瞧,爬到悬崖旁边的迟暮霭如似野兽一般瞧着他们。 她朱红的唇畔凄厉一勾,双手张开,一只手里紧紧地缠着藤蔓,她赴死一般身子往后倒去。 迟暮霭是打算同归于尽了,落下悬崖的那一刻看到被同时捆住的姜楠和商归不受控制的随着藤蔓的力道往后滑行,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悬崖上的沈一正想救他们,然而每每他抬起手中的剑,都会被林中施无慕投来的暗器干扰。 此刻,时间紧迫,不容他多想。 他当即用左手取出怀中的匕首,右手挡着暗器,左手将匕首投向藤蔓。 不得不说,沈一正真的很厉害,纵使在这种前后夹击的时候了,他还能冷静的做出判断,用匕首在千钧一发之际斩断了藤蔓。 然而,事情发生的太过紧迫。 即使藤蔓被斩断了,姜楠还是晕晕乎乎的顺势往悬崖方向栽倒。 落崖之际,她借着一点点的理智,抬起手轻轻地推了一把也要往她方向滚的商归,只不过这一推,加速了她掉下这座名为望川的悬崖。 …… 昏昏沉沉间,她感觉自己一直往下坠且还听见了商归的嘶吼声: “姜姐姐!!!” …… “姜姐姐……” …… “咯噔”一声,姜楠一脚踩空,猛地在床上惊醒。 她惊出一身冷汗,坐起身子看了看四周。 窗外投来的微弱光芒提醒她,自己身处熟悉且安全的地方。 熟悉的家具陈设,熟悉的被褥床单,还有这身真丝樱桃睡衣。 “是……梦?”她喃喃低语,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是痛的。” 可说完,她又觉得有些奇怪。 梦里的场景太过真实了,而且她一到那个世界也曾捏了捏自己,当时也觉得很痛。 “滴滴滴。”还不等她将梦和现实分清楚,床头柜上的闹钟开始吵了。 她拿起看了一眼。 时间:24年5月6日,早上七点。 五一假期结束,上班的第一天。如果按照她穿越前的时间线来说,时间没错。 以往的她还能在被窝赖个十分钟,今天倒是提前起来了。 她习惯的来到窗边打开窗帘,看着觉得是久违的风景。 不知怎么的,她有点想哭。 十分钟后,她感慨完了,也接受了自己做了一个梦的事实,然后她又回到床上,趴在被窝里,想把这个梦续上。 当然,这个梦续不上。不过,她倒是又睡着了。 后来,是被她的手机的铃声和手腕上智能环的震动一同吵醒。她睡眼迷离地抬起手腕,看到手环上显示“老板”二字,猛地坐起。 手机里传来了老板亲切的问候声。 “姜楠,你是睡过头了么?” “姜楠,看看时间!” “姜楠,现在都中午了,你要不就别来了!” 姜楠匆匆换好衣服,这一路自行车转地铁,地铁又换自行车。 来到公司姜楠抬手看了一眼智能环上的时间,正好在下午两点,还有三个小时下班。 “工资还在,不算旷工。” “不算旷工个鬼啊。”姜楠的老板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去年开了间外贸公司,毕竟刚起步,规模小,所以员工也少。 他下楼拿文件,正好看到姜楠在公司门口还自行车,等着她一起进了电梯后,他继续道:“要不是刘姐五一期间正好查出怀孕了,要不是我明天就要出差,要不是刘姐把月中去展会的任务交给了你,我也想给你把这天放了得了。” “老板,我是真睡过头了,应该是五一假期时差没倒过来,对不起啊。”姜楠忙说。 “你五一出国玩了?” “没有啊。” “那还倒时差。” “就不能让我休息日通宵么?” …… 第28章 梦醒(2) 梦醒之后。 这些日子以来,姜楠两点一线。 公司家里,家里公司。 刚开始,她怀有期望,或许自己一睡着又会梦到那个世界,续上梦里未完待续的故事。 后来,她发现自己再也不会做那个世界的梦了。 关于商归、林绾绾、沈一正、吴念清…… …… 五月份,国际上的战争依旧是不断,姜楠所在的外贸公司同样是因为战争而忙得不可开交。 有些国家会限制一些货物入关,有些国家关税变高了,有些国家忙于打仗此路不通。 生活工作忙着忙着,姜楠对那个世界的梦也不再上心了。 虽然不上心,但她还是选了一个周末,去了墓园,和那位死亡时间在24年4月1日的姐姐,说了这个梦境的故事。 五月中旬,广z有展会。 因刘姐怀孕,临时让姜楠上任顶班。 她用了十天不到,终于脱敏了梦中世界,适应了自己原本的生活的世界。 没有人知道她每天想着什么,只是偶尔会看到她在有空的时候,在本子上写着一些国家的名字,画着一些潦草的地图。 公司新来的实习生是零零后,吃饭的时候看到姜楠笔记本上的草图,“前辈,你这是在画春秋战国时期的地图么?” “为什么这么说?”姜楠疑惑。 “你看。”她从姜楠手里接过笔,在稍大的两个空白区域上分别填上“齐”和“秦”,继续说:“东西两边是秦、齐两个强国,横着的南北一排则是当时的弱国。我记得春秋时期不是有一个叫纵横家的么,他们这个学派的理念便是如果弱国联合其中一个强国来对抗另一个强国,叫‘合纵’,如果弱国联合成一条线对抗东西两边的强国叫‘连横’。所以前辈,你是要写小说么?才在上班的空闲时候收集文献资料?” 实习生脑子新鲜,思维跳脱,一下子让姜楠答不上话。她浅笑着将笔记翻了一页,轻轻地盖去了那场梦境,“没有,就是随便画画。” 24年5月13日。 国际上的战争依旧是没有停下。 也是姜楠第一次公费出差的日子。 她整理好行李,一大早便看到老板难得在群里圈了她,说:“今天打车,公司报销。别省这个钱,免得迟到。” 到了机场后,老板站在值机处看着机票有些无奈。 姜楠抿着唇偷笑,“老板要不这样,登机之后我们俩换一下位置?” 买机票的秘书可能是个实习生,给老板买了经济舱,给她买了头等舱。 “算了。”说着老板从兜里拿出香烟,边走边说:“我去抽烟室来一支烟,你自便。” 姜楠叹气,送走老板后终于是松弛不少。只不过刚走了几步,就在地上捡到了一张身份证。 身份证上的这人名字叫沈唐,女,比姜楠大两岁。 她便日行一善,将身份证送到了咨询处,恰好与身份证照片上的女人撞到了一起。 她看沈唐报了身份证号码,地址,各种细节对上,便把这个身份证还给了她。 小插曲之后,两人又在飞机的头等舱上相遇。 沈唐似乎是个自来熟,坐在姜楠的身边又是道谢又是给她咖啡,“我新买的,还没喝,就当作谢谢你捡到我的身份证了。” “没事,不用客气。” 见姜楠一再推托,沈唐也就不再强迫,她喝了一口咖啡,又娴熟地问起,“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 姜楠则是不太热情地回答:“我叫姜楠,楠木的楠。” “我叫沈唐,唐朝的唐。” “我知道,我看过你的身份证。” 很好,话题又被姜楠给尬住,但沈唐似乎异于常人,又打开了话匣子,“姜楠,你去广z做什么?” 刚认识就问这些,会不会有点冒昧啊? 姜楠心中想着,口中却是说道:“去广z参加展会。” “你也是去参加人工智能的展会么?” 姜楠愣住,“广z挺大的,我参加的是设备展会。” “看来,我们不在一个地方啊。”说着,沈唐取出随身携带的资料,抽出会展中心的平面图,一不小心将另一张资料带出。 资料飘飘扬扬落到了座位底下,而沈唐又系了安全带弯不了身去捡,姜楠只能帮忙代劳。 她弯下腰,捡起资料。 然而当她看到资料上的名字、照片、身份证信息、家庭住址和生日后,顿时愣在了原地。 “你认识她?”沈唐见姜楠神色异常,询问起。 认识? 姜楠怎么会不认识这人呢! 她与这人五岁相遇,和这人约定了人生的各个时间点。 她成长的过程中没有亲人陪伴,是这人经常与她交流带给她温暖。她在外地读大学时,还是这人常常坐动车来看她,给她过生日,给她带礼物。 而这人,这人就是当初在公园救下她的姐姐啊! 姜楠捏着这张资料,手中微微颤抖,向沈唐质问道:“你怎么会有她的资料呢?” “我是正规合法的拿到了她的资料。”沈唐应当是听出了姜楠的语气,忙从资料袋里拿出一张名片。 姜楠接过名片,上面用黑墨印刷着“l1科技智能公司”。 沈唐继续道:“我们公司是一家人工智能、数据处理、构建模块的小公司,小公司对数据的采集没有大公司的广,而犯法的事情比如买资料,我们也不能做。所以我们公司就推出了一个公益项目,简单来说就是让死去的人活在另一个世界。” “让死去的人活在另一个世界?” 沈唐点了点头,“人死不能复生,人的记忆又容易遗忘,一但一个人死了,那她一定会被这个世界渐渐地淡忘。不过,现在的技术可以避免这个问题——让已死的人,以数据形态活在数字世界!而我手中关于你朋友的资料,也正是她的家人交给我的。” 姜楠语气缓和了一些,再问:“她的家人?叔叔阿姨怎么会做这个决定,是她妹妹提议的么?” “准确来说,是客户自己决定的。”沈唐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聊天界面,“我和她是在3月26日网上认识,当时她癌症晚期,在急救室里抢救,希望我能来到她的城市,了解一下她的故事。我是在3月28日到这个城市,在她还有理智的时候,了解了她的愿望。她说她是偶然间在社交软件上知道了我们这个公司,她也知道自己肺癌晚期,没得救了,所以希望我们公司能以她的形象制作一个数据模型,她想以数据的形态陪在亲人、朋友的身边。” 说完,沈唐从软件上调出她公司的资料,继续道:“我们公司合规合法从不偷税漏税,如果不相信,或者怀疑我们公司会贩卖亦或是购买客户资料,大可来我们公司看一眼,或者让相关人员上门调查。” 姜楠信了大半,她小心翼翼地翻着姐姐的资料,看着她生平被一段又一段文字概括,不知怎么的,心中说不出来的难受。 第29章 二次穿越 三月的时候,姜楠终于接受了姐姐肺癌晚期。 四月初的时候,她无法接受姐姐的离开。 四月到五月的期间,她每一天都需要药物才能入睡,每次醒来,眼泪都会止不住得流。 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啊,现在成了一个个文字,一张张a4纸上的内容,最终成为一个个二进制的数据。 她擦了擦眼泪,哽咽的说:“可是,可是人的一生哪能用这几页纸概括?” 沈唐轻轻拍了拍姜楠,耐心解释道:“这几页纸只是让我们了解一个人的大致底色,我们会根据这几页资料创造一个属于她的数据模块,通俗来讲就是玩游戏之前的捏人过程。然后呢,我们会将这个数据模块交给她的家人,有可能是植入她家人的手机,也有可能是家中的任何一个智能工具里面。而训练这个智能生命达到原来的她的标准,就得需要她的家人。” “如果换一个视角来叙述我们公司操作的这个流程,其实和很多大公司很像。比如某些app注册之前,用户要先做资料填写,这就是数据收集。又比如某些公司推出各种人工智能ai,如盘古、sir、z,人们与这些有趣的ai聊天过程,便是这个ai收集、训练、成长的过程。异曲同工,合法也不违规。” 姜楠把姐姐的资料缓缓地整理好,放回沈唐的资料袋里,“我刚看了你的名片,是个业务员?” “我们公司比较穷,赚了钱都砸到技术里面,关于数据收集这一项,我们总是比不上大厂,所以才有了公益项目。说是公益项目,总要有推广,可我们也没钱做这个推广,而我当时正好大学毕业,待业在家,看这个公司压力不大有五险一金,还是我父亲和我朋友共同创立的。”说着,沈唐抬起她的左手,指了指自己手腕上和姜楠同款的智能环,继续道: “后来他们都死了,数据都存在了这里面。我就因此来到了他们的公司,帮他们完成梦想。做业务是我能力范围的事,毕竟,我并不是学技术的。” “你的家人?” 沈唐点了点头,“是啊,我的家人都在这里。” 姜楠有些心疼地看着身旁的女人,倒是沈唐不同,是个话匣子,悲伤来得快也去得快。 她看姜楠听着听着打起了哈欠,似乎是累了,便识相地停下。和姜楠说,要不加个微信,以后她朋友的数据模块做好了,可以给她看看。 姜楠点了点头。 奇怪的困意在飞机起飞后如潮水般袭来,她强撑着打开手机,打开微信,打开二维码,通过之后,锁屏。 而人,渐渐地靠在一旁,也跟着锁屏关机。 …… …… “主子,西边看过了,没有人!” “好!” 什么声音?姜楠皱起眉头,听着耳边传来的吵闹声。 有砸东西的声音,有呼救的声音,有啼哭的声音…… “主子,东边看过了,没有人!” “好!” 什么主子主子的。 姜楠揉了揉脖子,缓缓地睁开双眼。 “我去,我这是……又做梦了?” 她迷茫的看了一圈这四周。 她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古代的书房,看地上乱七八糟的书籍、竹简和满地的陶瓷碎片,想来是被人搜刮过。 书房的房门外面,时不时地传来人类奔跑的声音,啼哭的声音。她透过窗纸,能瞧见火把来来回回投下的光芒。 还有一句又一句的“主子”、“没人”这样的话语。 有之前莫名梦到架空世界的经验,这次她谨慎很多,大致是猜到了什么抄家的剧情。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歪着脑袋,打算透过门的缝隙看一眼门外。 “我劝姑娘还是别看。” 这道从她背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姜楠吓得够呛,她整个人一抖,转过身看向那靠在书架上的人。 这人披头散发,手里头拿着一本书,翻了一页之后又继续看着。 “黑灯瞎火的,你不怕伤眼?”姜楠往那人的方向走了几步,小声询问道。 “都快死了,怕什么呢。”那人轻声回答。 “那为什么要看书呢?” “听说人死之后要入地府。” “有何关联?”姜楠语气上虽是耐心询问,心中却是嘀咕:这人保不齐有点毛病,话都不讲清楚。 “人间无趣,总是尔虞我诈,我想着要不趁活着多看一些书,等死了遇到了阎王老爷问问他还缺手下否,留在地府总比转世投胎再走一遭人世的好。” “这思想倒是挺超前的。” 姜楠蹲下身拾起一本书,本想翻一翻,看一看。怎想一翻开,这书上的字还是大篆,她将书合上,嘀咕道:“就不能来个正楷或宋体的世界么?” 她无奈将书放回地上,与那靠在书架旁的男人又说:“外面的人是来杀你的么?” 男人翻了一页,瞥了一眼姜楠,眼神中似乎在说两个字“废话”。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突然出现么?”她又问。 “有什么好奇的,人之将死,难不成,你是来勾我魂魄的使者?” “那倒也不是。”姜楠忙说。 这人神色变化之快,说起姜楠是使者时神色异动,但听到姜楠说自己不是后,又收回神色,百无聊赖的翻书。 “对了,我方才似乎看到外面跪了很多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要挟我的筹码呀。”这人将书合上,看着姜楠道:“等下应当会有人进来,让我出去,让我亲眼看着我府中的人一个又一个,因我而死去。” 姜楠走近一步,忍不住地吐槽:“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这般淡定的看书?” “能有什么办法,我不会武功打不过别人,也不会轻功逃不出这个地方。”这人把手一摊,仿佛与他无关一般。 “那,也不该看。” “你说如何?难不成跪在那些人的面前,然后哭天抢地?” 他见姜楠沉默,笑着动身,来到姜楠身边时,还将他手中的书交给姜楠,“初次见面,总要有个见面礼才是。可现在,你也见到了我是什么情况,要不这本书就送给姑娘作为见面礼。” “啊?” …… 第30章 商州屠城 这人语气不急不缓,“若姑娘喜欢钱财,那就劳烦将这书送到奉鸣城外的鸡鸣寺,你告诉方丈,是商州许憎托你来的,保证能拿到一笔丰厚的钱财。” “等一下。”姜楠倒是听明白了,“听这语境,外面的人就是为了这本书而来,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把书交给外面的人?” “初次见面,确实无法了解彼此的人品。但,这种情况下,我也只能相信姑娘。相信姑娘,能做出一个判断。”说着,他一指书桌,“姑娘,那底下有一条暗道。” “不是,不是。”姜楠追了几步,“你就不怕我把书放这儿,自己从暗道走么?而且有暗道,你为何不逃呢?” “人生在世,总有那么一些人是无法割舍的。”说着,他开始催促,“姑娘,你快走,这样我好将暗道的门盖上,然后去哭天抢地。” 真是个神人。 姜楠叹了叹气,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们这儿需要鱼符么?” “需要,难道姑娘没有?” 他见姜楠摇了摇头,又看她穿着古怪,忙从一旁的书桌下取来一方垫脚的青铜方块,交到姜楠的手里。接着,他将发髻上的银簪拔出,对着桌子底下的木板边沿一撬。 他将姜楠塞进里头,又给了她一包银子和一个火折子,含笑说着:“之后,就劳烦姑娘了。” “等下,还没问,你叫什么?” “我叫许憎。”许憎说着,将木板轻轻地放下,按严实。 正当他起身之时,木板底下传来了微弱的声响,“我叫姜楠。” 他勾唇一笑。 一开始,他以为那本书带不出去了,本想着要不一页页给吃了好了。但没想到忽然来了这么一位姑娘,他能将书给她,也算是让他忠义两全。 这般想着,他缓缓地打开房门,迈出房间。 今日是魏国的长永四十三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月儿高悬,边境商州城的商户许憎一家被一把火烧之殆尽,火光冲天,让人想起十年前的赵国边境宿城大火。 许府门口。 这场大火将一位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照得清晰,他骑在马背上,手中拿着一方巾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他手中沾血了的刀。 马的旁边是一位士兵打扮的人正和他汇报着什么。 而四周身着军服的士兵,就像是野兽一般,一脚踹开屋舍,拿着刀杀死平民,抢夺他们家中的钱财粮食,凌辱他们家中的女子。 他们是赵国人,今日他们赵国夜袭魏国,赢了,还占领了他们魏国的边城。 为首的将领在火光中御马而来,四周的杀伐声呼救声,他几乎不放在眼里,而是高傲的抬着脑袋,冷目而行。 当他来到了青铜面具的男人身旁时,下马行礼,“崔公子。” 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名为崔九,他单手执着缰绳,垂眸俯视了一眼将领,“刘将军,这次回京,你我可能都要被罚了。” 刘将军微微颔首。 崔九俯下身,在刘将军不远处低声道:“攻打魏国边城商州,是被逼无奈。相比挑起两国战事,京都那边更害怕的是那东西落到有心人的手上。” “要不这样,屠城烧之!老子就不信了,把这一切烧个干净,还能留下什么。” “这不行。”崔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声音嘶哑,似乎喉咙受过伤,说话的时候尤其是他压低嗓音的说话,总让人感觉有些毛骨悚然,“毕竟是杀人屠城啊,你还记得十年前的八月十四,我们赵国的赵边骑,屠了吴国的边境宿城还一把火烧之,惹得各国文人恨不得拿笔杆子戳死我们赵国人,当时赵国百姓到各国行商总要被骂。这十年刚过,我们又屠了魏国边境,这不好交代呀。” 刘将军当即看了一圈四周,四周悲鸣声不断,能听得出赵国士兵入城之后是怎么样的疯狂举动。他咽了咽唾沫,忙说:“若是说不杀人,公子为何不早提醒。” “你是在怪我?”崔九反问。 刘将军耿直,他盯着崔九,一指四周的火光和遍地的尸骸,“如今这景象,屠城已然开始,我现在若下令阻止也阻止不了了。分明是公子你说了,随意为之。” “是啊,听你号令,随意为之。”崔九嘶声说着,见刘将军脑子一根筋还没想通自己被顶锅了,也懒得做解释。 他抬手一挥,示意其他人上前抓捕。 然而刘将军并非是等死之人,他见此情况,当即拔出腰间的刀反抗。 崔九闲麻烦不想动手,便把动武的事也交给了别人,自己御马缓慢而行,来到许府对面的掩体下看着戏。 事情严重,夺回那本册子更是重中之重,所以他们只能冒险攻入魏国边境商州。 杀人放火这事,他找上刘将军时故意留了个话口。想着日后若因屠城,魏国要追究,需要找个顶锅的,便让刘将军上好了。 毕竟这次出兵的是刘将军,杀人放火的也是刘将军的兵。 而崔九来此,不过是因为他身为赵国京都纠察司的都督,有纠察百官之责。 “咯噔”。 混乱嘈杂的商州城里,正当他思索时,听见了一细微的不同寻常的声响,他环视了一圈。 这声音诡异,分明是在他身旁,却找不到在何处传来。 “咯噔。” 又一声传来,这时他才发现这道诡异的声音来自他的脚下。 他跳下马背,头也不抬的持刀抵挡刘将军疯了似地扑来。 他手中的刀没有出鞘,仅仅是借力一推,刘将军便又被推回到了那群要抓捕他的士兵中间。 随之他蹲下身,喊来一人递上火把,然后他一手捏着手里的刀戒备一二,另一只手两指做叩状,耳朵侧听,手中轻轻地叩响一块块地上的石砖。 “主子!”身着黑衣的小厮从屋檐上跃下。 当他看到自己的主子崔九正侧着头朝他做个噤声的手势,忙停了下来。 他面上着急,瞧了一眼西边,实在忍不住了,忙打断拔出匕首要撬地砖的崔九,说:“主子,魏国的虎贲军快要将这座城围了,若我们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 崔九手中一顿,随之他将匕首埋入石砖的缝隙之中,说:“等看清底下有什么东西,再走也不迟。” 小厮叹气,唯有蹲下身拔出自己腰间的匕首帮忙。 当一块块地砖被撬开后,底下一道漆黑的通道赫然出现在人眼前。 “主子,这暗道是怎么回事?”小厮拿着火把,往暗道里递了递。 崔九缓缓站起身,侧头一看被制服了的刘将军,又看了一眼与这暗道不远的许府。他嘶着嗓音,似笑非笑道:“看来有老鼠。” 说着他吩咐身旁的得力助手道:“管年,你押刘将军回京都复命,将一切事情与十一殿下和莫军师一说,他们会做好安排的。” “那,您呢?”管年问起。 “我。”崔九注视着漆黑的暗道,把头一歪,“抓老鼠去啊。” 第31章 八月十五 姜楠蹲在泥泞的暗道里艰难行走。 这条暗道设计的初衷也太过繁杂,各种道路四通八达,又因为没做好防水,里头此刻泥泞无比。 她穿着牛仔裤和被染黑了的白t,她爬到一处相较干净的地方,此刻也懒得什么干净不干净的,往旁边一靠。 “这工程,莫不是把这座城市给挖通了?不会出现坍塌事故么!”她小声吐槽。 不久前,她在暗道里寻到了能出去的位置,好不容易爬着站起,在暗道里踮着脚尖,抬手推了推上面挡住的木板石块,却没想到听见外头传来了声音。 好似是谁要打算挖开。 她一想,那可不行,如果遇到凶手,不就是送上门了? 便当即决定往回爬。 这种漆黑的,仅有火折子照亮的地方,四周都是一模一样,她爬着爬着,没一会儿就没了方向。 累了她就坐在一旁休息,渴了她就咽咽唾沫。 她在地底下,不知道地上的这座城市换了一副光景。 赵国的士兵被魏国的虎贲军赶出了这座城市,为首的少年郎骑在马背上,悲悯着环视四周。 烈火,尸骸,还有夺门而出衣衫不整的女子。 他皱着眉头不忍再看,抬起手中的红缨枪勾起一段地上的纱幔,轻轻地借力一抛,落到那女子的身上。 女子仰着头,手紧紧地捏着这段将她遮挡的布料,发丝粘腻在她脸颊,她注视着少年郎,仿若是想将少年郎的样貌刻在脑中。 八月十五,火光映照。 男子长得俊美,宛如女子一般。 明暗交替的光影之中,他掀起眼皮,从怀中取出一包银钱,交到身旁的小兵手中。 小兵受令,捧着刺绣精致的钱囊,交到女子的手上。 随之,她注视着他御马而去。 “那位公子是何人?”女子擦拭着眼下的泪水,向小兵询问。 “虎贲军的百夫长,阿来。”小兵回答着,随后便跟着阿来去的方向而走。 几人来到了烧成灰烬的许府门前。 阿来跃马而下,给了小兵一个眼色。 小兵当即受令,下令让众多士兵散去,寻找可有活人。 待到这儿仅剩下小兵和阿来后,小兵聪明的站在能一览四周的石碑之上,为阿来护卫一二。 少年阿来今年十七,手里头拿着一柄红缨枪,漆黑的皂靴踩在烧做灰烬的木炭上,一脚踩下还会溅点火星。 这时,从一旁的暗处出来一身着布衣,蒙着左眼的女子。 女子见到阿来,站在他的身侧,双手捏着短刀作揖行礼道:“公子。” “湘珠,你可知罪!”阿来轻声呵斥,一双凤眼微微垂下,盯着他身旁的女人。 湘珠听令,刚想跪地,被阿来手中的红缨枪挡住,他说:“有事就说,别动不动的就跪。” “是湘珠有负公子所托,来晚了,自当是要领罚的。” “先将事情说清,为何来晚了。” “路上被人拦住了。” “何人?” 湘珠轻咬朱唇,道:“赵国纠察司,管年。” 阿来听后抬手一挥,“算了,他们多半是猜出你的身份了。只不过,赵国这条线是何时被他们纠察司查到的呢,难不成是我们中有人倒戈?” “公子莫不是在怀疑我?”湘珠带着泪腔,低语。 “自然不是。湘珠姐姐同我一起在吴国出生入死,左眼也是因我而瞎,我怀疑谁也不会怀疑你的。只不过这件事关系甚广,劳烦湘珠姐姐将消息带回临渊城,让沈先生好做防备。” 湘珠颔首受令。 “还有,这里死得可是许憎?” “是。”湘珠应道,她来到一具被烧焦的躯体前,指着这具死前还要抱着另一具的尸体,说:“许憎曾在赵国纠察司受过刑,他的左腿曾断过,右手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拇指也曾断过。” 说着,她蹲下身,用手中的利刃挑开尸体粘在肌肤上被烧化了的棉絮,继续说:“还有他手臂上的这道伤口,看样子当有几年了。” 她抬起仅有的右眼,看向阿来,“湘珠记得,许憎公子在五年前为公子挡过一次伤,似乎就在这个位置” “看来,是他无疑了。”阿来悲伤地注视着这具尸体,心中酸楚。 良久,他双眸缓缓闭上,低声道:“湘珠,你先去临渊城找沈先生。” “是,公子。” “路上小心。” 湘珠微微一愣,紧接着双手作揖,答道:“多谢公子关心。” 待到湘珠离去后,站在石碑上的小兵脚尖一点跃到阿来的身旁,“公子,赵国这条线,我们埋了五年,这被一把火烧得干净,岂不是这五年来我们都白干了?那这条线上的暗子呢!” “自有安排,无需担心。”说着,少年将手中的红缨枪交给一旁的小兵道:“禇复,我要离开营中一段时间,就劳烦你帮我掩护一下。” 禇复双手接过,颔首受令,“复,一定不辱使命!” 圆月西斜,秋风袭来。 这个名为商州的城邦里渐渐地安静了许多。 与地面上不同的地下,姜楠毫无方向地乱爬,终于是找到了向地表而去的希望。 她在地底的暗道里,扬起脑袋,注视着那股钻入石块与石块缝隙的月光。 她收起火折子,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裤兜,然后将火折子放进裤兜。 站起身子,踮起脚尖,抬手推了推石块。 石块松动,落下的灰尘迷了她的眼。她扭头用干净的手背揉了揉,接着便继续踮起脚推着。 后来,没一会儿,随着一块石头的落下,紧接着那些底下没有多少支撑的石头也纷纷随之落下。 终于闻到了新鲜空气和看到透过树木叶子落下的月光,姜楠露出一抹笑容。 这个地方有点高,她爬不出来。便蹲下身就地取材,将地上的石头垒起。 多次尝试,她站在石头上能露出一个脑袋了,便踩在石头上踮起脚尖,两手扒在这个坑的边沿,两只脚一遍又一遍地蹬着。 当她终于是回到了大地母亲的怀抱后,姜楠就地躺下,仰望着天空笑出了声。 她开始复盘。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架空世界,目前还不知道和第一次是不是同一个。毕竟刚来还没问什么,就进剧情,爬暗道。 所以首要目的就是找一身这里的衣服,问问别人,时间地点之类的。 如果是同一个世界,她先把东西送到鸡鸣寺,然后去找第一次来时认识的那些小朋友。 如果不是同一个,那维持一次的人设,去找一个适合种田的地方。 毕竟她会梦醒。 只要好好保护自己,等梦醒,一切就结束。 第32章 山神庙里 翌日,阳光正好。 姜楠是被一只大黄狗嗅醒的,她坐起身抬手揉了揉大黄狗的脑袋,然后伸了伸懒腰开始前行。 这里是商州城的城外郊区,大黄狗一直在前方带路。 往林中走了一段路她遇到了一处河流,她蹲在河边洗了洗脸,然后便继续跟着大黄狗前行。 不为其他,只是想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目前来说不是这个时代的,自己贸然出现在人前怕惹上什么麻烦,因此先随意跟着大黄狗走好了。 大黄是只有灵性的狗,领着她走着走着,竟到了一处山神庙。 她走进山神庙,里头早无香烛烟火。四周空空荡荡的,唯有那稻草和一尊落满蜘蛛网和灰尘的塑像。 “都说拜得神多有神佑。”说着,姜楠跪在塑像前,磕了几个响头。 “咯吱吱——” 正当她将要磕下第三个时,塑像后头传来了声响。 她忙不迭地起身,看了看四周似乎没什么傍身的东西,最后无奈瞧上了香案上的烛台。她一把将烛台抓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往塑像后头而去。 只瞧在山神塑像后头,一张青灰色的布料上,躺着几只刚睁开眼睛的小奶狗。 看这群奶狗,应当是引她来的那只大黄的孩子。 而传来“吱吱”声的,正是这群小奶狗分食着几只老鼠。 她心中一惊,忙大感不妙。转过头,只瞧那只成年的大黄狗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不是,这狗是成精了么?” 引她来,不是什么人狗和善,而是想让她成为它孩子的大餐? “呜——” 大黄狗低沉着,发出了兽类警告的声音,朝着她一步步靠近。这番举动,更是让姜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手中捏着烛台与这只黄狗对峙,最终她心下一狠,提着烛台想要用它的孩子来威胁它。 然而禽兽终归是禽兽,它压根不顾姜楠的威胁,而它的孩子还接二连三的用它还没换牙的乳牙咬着姜楠的裤脚。 姜楠穿着牛仔裤,这些小奶狗的啃咬压根不算什么。 可怕的是她面前朝她扑来的大黄狗,如果被它咬一口,以这里的医疗条件,狗一定没有接种过疫苗,而她也没有狂犬疫苗可打。 这样想着,她忙抬起烛台瞄准好大黄狗朝她扑来张开的大口,那尖锐的顶端,直直地戳进它的上颚。 “嗷呜~” 大黄狗吃痛地呜鸣翻滚,两只前爪想要拔去那订入它口腔的烛台,然而它不是人,做不到这样的动作。 姜楠抬脚轻轻踢开地上的小狗崽子,抓着衣服擦拭着手上的血迹。瞥见在小狗崽子狗窝的不远处,有一身青灰色的衣服。 她瞧了一眼还在呜呜咽咽的大黄狗,又看了一眼跌跌撞撞往自己母亲那儿急急跑去的五只小奶狗。冷漠地拿起地上的衣服,抖了抖。 “算是干净。”她轻声说着,便走到角落里,将自己脏兮兮的白t脱下,再脱下牛仔裤,接着将这身青灰色的衣服换上。 她腰带还是不太会系,便随便的打个蝴蝶结,最后将裤兜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塞到自己的怀里。 这时候,大黄狗呜咽声没那么响了。 姜楠见到它正趴在地上,极其有灵性地开始流眼泪了。 姜楠双眸轻轻闭上,但狗子细微的呜鸣声还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五只小奶狗的嗷嗷叫,还有它母亲的呜呜咽咽。 “烦死了!” 实在是忍不住了,姜楠猛地睁开双眼,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圣母心”。然后拿起一旁脏兮兮早已看不出是白色的t恤,一边将这件衣服缠在手上,一边走向那只大黄狗。 她走近,那一只只小奶狗又开始了蚍蜉撼树,咬着她的衣摆,她的球鞋,还嗷嗷的冲她吼着。 姜楠不把他们当做一回事,盯着那只趴在地上的大黄狗,看着地上流了不少的鲜血。 “我是在救你哦。” 说着,她便伸出缠着衣服的手,捏着烛台的末端,重重地一拔。 “汪汪!” 随着又一声动物的呜鸣,大黄狗冲着姜楠吼了几声,应当是在骂她,但骂了几句后忽然发现自己口中的异物没了,忙停下谩骂,盯着姜楠看。 它似乎对烛台有了恐惧。见姜楠拿着烛台起身,当即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尾巴都垂了下来。 第二次梦见架空世界的第二天。 姜楠除了许憎以外,最先认识的便是这群狗。 她将自己的衣服和裤子叠好,塞到东南方向的稻草堆底下。 然后还做了个大冤种,自己都饿得要死,还要给这些狗抓了几条鱼。 她在河边洗了洗手,见日头快悬挂到了西边,便又随意掰了一只树枝塞到嘴里啃食。 她本想自己烤鱼,在山神庙里她烤了一只后发现腥味太重吃起来无味,便给了狗吃。 她渴了想着要不就喝河水好了,可一想到寄生虫,就又不敢下嘴。她想起以前看电视时,似乎有讲过,可以咬树枝,便找了一株自己在现实世界绿化带看过但又不知道名字的植物。 日头终于是快西斜了,太阳也没很晒了,她捂着肚子,想着熬过今天,她就走。不管往哪个方向,先遇到人才行。 夜半,她不知在她蜷在角落熟睡的时候,篝火灭了。毕竟是入秋了,更深露重,她冷得无意识地蜷缩。 是大黄狗走了一趟又一趟,衔了一只又一只小奶狗塞到姜楠的怀中,它怕姜楠还会冷,便挨着她的背趴下。 这一夜姜楠睡得很好,除了有些饿,一直觉得梦里的鸡腿长毛了。 当她第二日被初升的太阳照拂清醒,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抱着一只小狗崽子,还咬着它的腿。她忙吐出小狗的前腿,还吐了不少毛。 她兀然发现后背传来了什么视线,转过头,只瞧那只大黄狗正盯着她,眼神里似乎在说:“你在吃我孩子?” 吓得姜楠连连把手一松,两手举起,坐直了身体,解释:“我不知道你孩子是怎么来我怀里的。” 紧接着剩余的四只小狗跌跌撞撞地往她盘着的腿上爬,咬着她的头发,而那只被她咬过的小奶狗正跌跌撞撞像喝醉似的东倒西歪。 姜楠忙摸了摸嘴巴,除了还在嘴里的狗毛,压根没血啊。 “不会是骨头受伤了。”姜楠紧张地把那只狗捧在手里,轻轻捏了捏它的关节处。 …… 第33章 茶寮再遇 大黄狗从鼻子里喝出气,像是无奈一般贴近姜楠的手,舔舐着自己孩子的那只腿。 她见此,忙将小奶狗轻轻放在地上,又小心翼翼地踮着脚绕开围在她身边的狗崽子,说:“我给你们找些吃的。” 说着,她拿起牛仔裤奔向那个河边。 她先把牛仔裤的两条裤腿系上结,当做一个篓子。然后掐过一枝河边的树枝咬在嘴里补充身体机能,接着挽起裤脚,脱下球鞋,开始下水摸鱼。 这次她抓了很多鱼,带回山神庙里的时候,见那只小奶狗也能正常走路了,便放心了。 她将装在牛仔裤里的鱼全都倒出,蹲在旁边看着它们开心地进食,嚼了嚼嘴里的枝丫,轻声道:“我得走了。” 大黄狗似乎听懂了,松开口中的鱼,抬起眸子看向姜楠。 “我有事要做,等忙好了,我就回来找你们好不好?” “呜。”大黄狗顶了顶姜楠的腿,表示不满。 姜楠取出口中的枝丫,另一只手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又说:“你总不能让我天天在这儿吃树枝,这不顶饿呀。” 大黄狗叼起一旁活蹦乱跳的鱼,放到姜楠的面前。 “我这个人有点毛病,饿到现在,不喜欢吃,就是不喜欢吃。”说着,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将手里的枝丫重新塞进嘴里,说:“没事的,万水千山,有缘再会嘛。” 说着,她转身迈出山神庙,自认为非常帅地不回头,抬手挥了挥。 她走在树林里没一会儿,忽然发现身后有些响动。她扭过头,只瞧大黄狗正拖家带口的在她后面不远处。 大黄狗见到走得慢的狗崽子,还朝着它吼了几句,见到咬着鱼不放的另一只,又对它低鸣。 “你不会打算带着小孩跟着我?” “汪。” 姜楠顿时觉得自己回到了母系社会时期。 雄性外出觅食,雌性繁衍后代? 她摇了摇头一激灵,然而一时不察,那只被她咬过的小奶狗趴上了她的裤脚,紧接着那几只接二连三的过来,碰瓷一般趴到她的腿上。 而大黄狗则是看着她,那眼神里,她莫名看到了“慈祥”二字。 “救命,什么鬼!!碰瓷啊!!!” …… “诶,那人好奇怪。”坐在茶寮里的一人拍了拍他身旁的友人,一指从道路尽头而来的人。 他的友人听闻,本以为能有多奇怪,没想到一看,还真让他惊愕。 只瞧一道士打扮的潦草人类,头上顶着一只小奶狗,左右肩上各趴着一只小奶狗,手里捧着两只小奶狗,还有她身后则是跟着一只大黄狗。 她来到茶寮,见到茶水,吐掉嘴里含了很久的枝丫,咽了咽干燥的喉咙,从怀里拿出一两银子,嘶哑着说道:“小二哥,来一壶茶,两个馒头,一碟牛肉,这个我吃。然后再准备两三个你们不用的碗,一个放清水,另两个放些牛肉和主食,这些它们吃。” 原本小二哥还有点怨言,毕竟这人不仅仅带着畜牲,身上还又脏又臭。但看到银子了,便也不觉得什么,欢快地应着,准备食物去了。 姜楠来到一处无人的八仙桌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身上的小奶狗一只只放下,看着它们熟睡的模样,露出了笑容。 “哥哥,这些小狗都是你的么?”一个不怕生的小孩挣脱开她母亲的手,蹲在姜楠的旁边,盯着凳子上的一只只软乎乎还在睡觉的小狗崽子,压低着声音问起。 她见姜楠捧着水喂大黄狗之余还冲着她点头,便小声地继续问起:“哥哥,那它们有名字么?” 小二哥这时送来一盆水放在地上,姜楠便随意的擦了擦手,摸了摸自己扎成丸子的发髻。 自己这身打扮,在这个时代里,确实像男生,而且她的脸此刻脏兮兮的,压根看不出长什么样子。 她吃了一口牛肉,掰了一块给大黄,又掰了一小块给凳子上的小狗崽子,看到它们闻着味慢慢醒来,便将它们一只只的放在地上,说:“你看那只特别会吃的叫小猪,那只腿短一些的叫矮脚,那只左眼上有黑点的叫半熊猫,那只喜欢睡觉怎么都叫不醒的叫眯眯,那只尾巴上有一撮白毛的叫笨笨。” “那,它们的娘亲呢?” “它们的母亲可厉害了,它叫金翅将军。” “哇!哥哥好厉害啊!”小女孩叹道。 小女孩的母亲挎着竹篮而来,她轻轻敲了敲小女孩的脑袋,笑说:“应当叫姐姐才是!” 说着,她将手里的竹篮递给姜楠,继续道:“姑娘,一路上既要抱着又要顶着,一定不方便,这篮子就给你好了。” “要不,我与你买?” “用不着,不过是个篮子而已,回去我让她爹再砍一些竹子,不用一盏茶我便能再编一个了。”说完,她牵起女儿的手,“囡囡,我们走了。” “夫人等下。”姜楠放下手中的馒头,与这对母女问起:“请问,奉鸣城该要往哪个方向走?” “奉鸣城?那可远了,在东北边,姑娘你若是用两脚来走,起码得走上十天半个月。” “好,多谢夫人了。”有着之前的经验,姜楠懂得了这里的规矩,她微微颔首,礼节做足。 吃饱喝足了,她见还剩下一个馒头和牛肉,便将这些放入竹篮里,然后又找小二买了个水囊,装了满满当当的水后。她蹲下身,开始捉小狗,每捉一只便会念一声它的名字。 直到捉到了第四只,那第五只贪吃鬼小猪不见了。 她趴在地上到处看,瞥了一眼懒散不愿带娃的金翅将军,“诶,你的孩子不见了!” 金翅将军无动于衷,半阖着眸子,抬起前爪按了按地上的篮子。 篮子里的小狗崽子除了眯眯哪里都能睡以外,其余的就像是不受控制一般趴在边沿,后退蹬着。 尤其是短腿矮脚,它前爪趴在边沿,后爪一蹬,整个狗翻到了眯眯身上。 太无语了。 姜楠捂着额头,她从没想到自己会圣母心到这种程度,明明要赶路了,还要带上这些拖油瓶。 丢下它们,自己良心上实在是过意不去啊,想着等到了市集问问有没有好人家收留。 她一边想着,一边蹲下身,继续寻找小猪。 忽然,她透过桌子底下,看到了小猪正趴在一人的脚下,那人还递了一大块牛肉给它。 “你,这是我的狗……”当她见到那人闻声抬起头,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不为其他,而是这人,长得实在是太好看! 白皙的肤色,俊美的五官,尤其是那双眼睛,像凤眼更像桃花眼。他眼皮上还有一颗小小淡淡的美人痣,掀起眼皮的时候,那股天生的魅力,就像是在勾人心魄。 … 第34章 少年阿来 阿来捏着干净的巾帕,擦拭着刚喂过奶狗小猪牛肉的手,说:“我知道。” 听后她蹲下身,抱起吃得圆滚滚的小猪。一起身,脑袋险些撞到桌子上。 还是阿来眼疾手快,抬手一挡,姜楠的额头正巧抵上了他的手心。 “你没事?” “你没事?” 两人异口同声问起,阿来沉默地摇了摇头,随后拿出怀中另一方干净的巾帕,擦拭着自己的手,尤其是手心。 他这一举动看得姜楠以为他是嫌弃自己,顿时下头了一半。 她转过身,小声地嘀咕:“果然,美丽的东西只可远观。” 说着,抱着小猪回到竹篮前,她检查了一遍没有遗漏,便挎着竹篮继续行走。 “哒哒哒。” 没一会儿,她身后传来了有节奏的声音。 她扭过头,只见那位长得很好的男人牵着马走在她的身后。 姜楠尴尬地冲他笑笑,没话找话,“你也走这边?” 岂不是废话,不走这里那他干嘛走这里!她在心中小声地自我吐槽。 “是啊,姑娘若提累了,可以将你的东西放在我的马背上。” 姜楠垂眸看了看自己挎着的竹篮,小狗们很是兴奋地趴在竹篮的旁边到处看,她客气说道:“好的,到时候再说。” 两人在这条路上走了一会儿,累了停在路边大榕树下休息。 直到入夜了,姜楠才发现,这人似乎有着洁癖。一路上她每每累了便会找一棵树席地而坐,而这人不同,则是牵着马一直站着。 入夜了,她找了一处破庙遮风挡雨。 小狗崽子和金翅将军一到破庙就撒欢似的到处跑。 和她走了一路的少年则蹲在一旁隔着白色巾帕捏起一根根干燥的枝丫,将它们垒成一个容易点火的形状。 “你也不嫌麻烦。”说着,姜楠伸手,从他手里接过枝丫,一根根的垒着,“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 “叫我阿来就行了。”阿来是这样说的。 他这样的陈述,姜楠瞬间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她直接了当问起:“这样的语句,是假名的意思咯?” “是。”阿来也不打算藏着掖着,轻声地应道。 “我叫姜楠。”说完,姜楠还特地解释,“生姜的姜,楠木的楠,真名哦。” 阿来唇畔不着痕迹地扬起,依旧是轻声地应着,“我知道。” 只不过,姜楠已经对他有点下头了,因此没读懂他的语气,而是无声地坐在他的对面,从怀中取出自己啃了无数根的不知名儿的枝丫。 她张嘴咬着,吮吸着里头的滋味。 “这东西,好像有毒。”阿来语气不急不慢,听着就像是看乐子一样。 “啊?”她唇畔一松,任这个枝丫落到了一旁。 阿来抬手,谨慎地用手背抚着圆滚滚的小猪,说:“无碍,微毒,食用过量才会毒发。” “可我昨天吃了一整天诶。” 她这话听得阿来手上一顿,抬眸看向姜楠,询问:“你为何要吃一天?” “现在的重点不是我食用过量么!” 阿来嘴角略弯,“看你现在生龙活虎的模样,想来没事。所以,你为何要吃一天?” “为何要吃,因为饿啊!”说着,姜楠面露委屈:“怎么办,我会不会死?你会看病么?要不帮我瞧瞧?把个脉?” “会把脉。” 听到对方会把脉,姜楠当即抬手。 阿来却是从怀里取出今天的不知道第几方干净的巾帕,轻轻地盖在姜楠的手腕,才伸手点着姜楠的脉搏。 整个过程,没碰到她的肌肤分毫。 姜楠见状,先是疑惑,随后了然,“我明白了,你是洁癖。” “倒也不是,只不过,你的手腕上有些泥泞。” “这不是洁癖,又是什么?” 阿来倒也不生气,他将自己的巾帕取下,盖到身旁的小猪身上,说:“你身体没事,多喝些水,多去几趟……就会好。” 阿来的声音越说越轻,说到最后脸竟红了起来。 姜楠此刻都在自己是否中毒了的心思上,因此没瞧见阿来的模样。听完他的话,她忙拿起一旁的水囊开始饮水。 …… 秋日入夜,晚间很冷。 金翅将军总是会衔来它的孩子,放进姜楠的怀里 而自己则是挨着姜楠。 当然除了那只“见色起意”的贪吃小猪。 此刻它是趴在阿来的脚边,身上盖着阿来给它的白色巾帕。 他唇畔总是似扬非扬,好看的眸子里看狗都这般深情。 他洁癖严重,明明有一张巾帕了,竟还从怀里取出一张,盖在原本的巾帕上,然后隔着两张巾帕开始撸狗。 “真夸张,诶,你地上有么?要不然应该坐不下?”姜楠抱着往她怀里钻的其余四只,侧躺在稻草堆里,向阿来问起。 “当然有。”阿来挪了挪位置,指了指地上一方刺绣精致的垫子。 “这么小一张,那你能躺下睡觉么?” “谁说我要躺下睡觉了。”阿来回答。 “牛人呐,坐着睡!” “过奖了。”说完,阿来隔着一张巾帕,取来地上的干柴,往篝火中一抛。 火舌卷着,带来点点火星。 姜楠侧躺在地上,是自下而上的视角打量阿来。 入夜的阿来,在明暗交替的光芒映照间,除了白日所见直达人心的冲击感之余,便是隔上了一层神秘,仿佛是蒙上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缱倦而不可及。 姜楠看着看着,不知为何竟觉得这人晚上的模样像一只猫儿,更像曾经见过的一个人。 “商归……”她低声唤道。 阿来撸狗的手一怔,紧接着他收回手,又往篝火里加了一块柴,“姜姑娘刚说了什么?” 十年过去了,不知道商归长大后是什么模样。这人总觉得和商归有些相似,但她又说不上来哪里相似。 如果商归知道她是姜楠,一定会与她相认。 她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打哈哈笑道:“诶,你们魏国十年前可有王孙从吴国回来?他叫商归,字溯洄。” 姜楠想起路上听人说起这儿是魏国,便想知道商归如何了,可是回家了。 “未曾听过。”阿来回答道:“本朝一直都只有九位殿下,五位王孙。十年前至今,没有一位殿下再诞下一位王孙,当然更没有从吴国回来的王孙。倒是在前几年多了一位小公主。” … 第35章 相逢是缘 这一晚,姜楠睡得并不是很好。 在梦里她一直梦到自己回到现实世界之前的遭遇。 她和商归他们在宿城外的望川山上遇阻,有人要刺杀他们。 入夜了,宿城被烧了,她被杀手带下悬崖,当时的商归似乎是趴在悬崖旁边,他伸长了手,喊了一句又一句的姜姐姐。 后来呢? 姜楠的梦里,见到施无慕将刀没进了商归的腹部,也看到了迟暮霭将商归推入着火了的宿城。 梦里的商归痛哭着,他是活生生的被开膛破肚。 梦里的商归双眸毫无希望,就像是他一直以来的被掩藏在心底的淡漠。 或许只有死的那一刻,他的神色才有了不一样。 姜楠的醒来,并不是惊醒,而是不愿再看下去睁开了眼睛。她慢慢起来,抬手拭去稻草上怎么都拭不去的泪水。 “你哭了?”阿来提着一些吃食而来,他看到姜楠脸上还垂着的泪花,“是梦到了什么?” 姜楠拂袖随意的擦了擦,“没什么。对了,你知道最近的博渊阁在哪?” 姜楠记得上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一正和她说过博渊阁的事。 是一个用钱能买消息的地方。 她想去问问商归他们现在如何了。 “博渊阁消失了。”阿来蹲在姜楠的面前,将手中的吃食一样样取出,摆在她的眼前。 “消失了?不过就十年,是发生何事了?” “先喝点粥。”阿来将一碗粥递上,见姜楠接过了才继续道:“具体原因不太清楚,只知道在十年前,博渊阁各国的分店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十年来,很多国家,很多人,都在调查它消失的原因。” “开设在六国之内的商铺,一夜之间人去楼空,总会有些线索,商铺里的员工难道一个都找不到?”姜楠坐在稻草堆里,被这个事情吸引,吃东西都慢了许多。 阿来取来另一个食盒,从里面拿出金翅将军和它孩子们的食物,“这事情的诡异便是在此。” “怎么说?” “多吃一些,别为了听故事忘了吃饭。”阿来说着,抬手轻轻点了点食盒,继续道:“有人在漠北的深处看到了一个万人坑,有认识的认出了是博渊阁的工人。各国得知消息后,纷纷收集博渊阁从事人员的画像,派遣使者去往漠北的深处,后来六国共同协作,花费了几天几夜证实了那一万个死去的人,正是来自六国各处的博渊阁员工。” 姜楠放下碗筷,“那这件事确实有些诡异,一两个人还好说,一万个人啊。这一万个人他们距离漠北深处也一定是有远有近,怎么都死在了那边。” 阿来点了点头,拿起一旁的筷子,给她碗里夹了一块莲子糕,“鹉洲城的莲子糕很好吃,你试试。” 姜楠这才发现有点不对劲,她看着面前的食物,“你早上骑马去买的?” “嗯。” “特地去买?然后回来送给我?”她皱起眉头,很不要脸的想到,这人不会是看上她了。 “那倒不是。”阿来观察姜楠疑惑的神色,耐心解释:“我去鹉洲城洗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买了一些干净的巾帕,买食物只是顺带的。” 顺带? 整装完毕的姜楠指着门口的马车,说:“你顺带还带回了这个?” “姑娘不是要去奉鸣城,我正好也要去。” “那这辆马车的意思是?” “带姑娘一起上路啊。” 姜楠一听,忙挎着竹篮,带着金翅将军扭头就走。 阿来牵着缰绳,靠近姜楠的身旁,他步子大,姜楠要三步,他只用两步,“姑娘这是做什么?” “是我该要问你做什么。”她将步子加快,与阿来拉开了一些距离,“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奉鸣城。” “是昨日姑娘在茶寮说的,姜姑娘莫不是忘了?”说着他又靠近,一指前面的地上的石子,“有石头,要小心。” 姜楠跨过石子,“那我要去哪里,关你什么事?” “不是同路么。” “我们好像才认识一天,你这么好心?” “相逢即是缘。” 姜楠一时无语凝咽。 正巧一骑驴的大哥路过,他腰侧负着一柄刀,看姜楠他们有马车不坐,道士打扮的挎着竹篮,竹篮里趴着几只小狗,俊秀少年则是牵着马车,他们身旁还跟着一只大黄狗,便打趣问起:“这是现在的时兴么?” “我们不是在搞行为艺术,你也别多管闲事,慢走不送!”姜楠朝着他挥了挥手,见那突如其来的大哥又骑着驴消失在路的尽头。 她这才停下步子,扭头看着阿来,认真道:“难不成,你对我一见钟情?” 阿来没料到姜楠会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他无奈,认真肯定的回答:“绝无这种无可能!” 听到这儿,姜楠悬着的心啊,终于放下,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却不料她这一举动让阿来看得有些开始不得劲了,“不是,姑娘你这又是什么表情,让我喜欢有这么难堪么?” “倒不是难不难堪的问题,而是心理负担的问题。不是男女感情,我也就放心了。”说着,她走到马车旁边,将手里的竹篮往上一放,没过一会儿,她又拿了下来,匆匆的埋头往前走。 “姜姑娘,你又怎么了?”阿来又又又牵着马车,跟在姜楠的身后。 这时路上又有几人驾驶着各种符合这个时代的交通工具从他们身旁而过。 阿来见姜楠一言不发,埋头直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袖,又见她衣袖哪哪都不干净,这下不了手了,没得法子,只能眼疾手快地抬脚迅速一踩,将她略微有些拖地的衣摆踩住。 “噗呲”一声。 姜楠顿时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些发凉。 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胸口,尖叫了一声,两手环住胸口,紧紧地将衣服收拢住。 她不太会穿这边的衣服,因此都是左右随便交替拢住,再用腰带系紧。现在被阿来踩了一脚衣摆,胸口大片春光近乎外泄。 阿来自知做错事了,忙闭上眼睛埋下头,另一只手撩开车帘,说:“姜姑娘要不进去,将……将……穿好……” 他说话吞吞吐吐的,和昨夜一样,每次说到一些羞于启齿的内容,都会跳过,然后再在脸上、耳朵上瞬间染起绯红。 第36章 真是不巧 阿来站在马车外面,他就像是被罚站的小孩,只不过脚边趴着一只大黄狗。 他顶着太阳站了很久,他没有移动过,更不敢离开,就是这样一直一直守着,额上冒出一颗又一颗汗珠。 直到马车的车帘被人从内慢慢掀开,他才敢靠近车马,但他的脑袋依旧是埋着,“姜姑娘,对不起。” 姜楠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不重不轻,“一报还一报,现在两清了。” 说完,她从马车上爬了下来,提起一旁的竹篮,招呼金翅将军过来,便继续往前走着。 “姑娘为何不坐马车?”阿来跟在姜楠的身旁,说:“我对姑娘,无恶意。” “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善良,所以我不信。”姜楠顶着秋老虎,说:“你说你对我没意思,也说因为有缘才帮我。我又不是白痴,人心险恶这四个字我知道怎么写。” 一切都被排除,那真相只有一个,这个人是为了她怀中的书册。 上了马车,一定会被迷晕,然后他们拿到书册,自己就要被大卸八块永远的保密。 身为现代人,她可是看过不少古装剧,阿来这点小心思她怎么看不出来! “如果我要害姑娘,今早的食物里我便可以下毒。如果我要害姑娘,昨夜你一个人在破庙里我就可以杀了你。” “哦…”姜楠语气敷衍,想着,这人一定不知道她会不会给那个书册备份,所以才留她这么久。 阿来无奈,唯有看着姜楠的背影,说:“我知道商归。” 这话,确实引起姜楠的兴趣,她转过身,见阿来牵马而来,继续与她说道:“商归是我的主子。” “真是不巧。”姜楠抬手摸了一把篮子里的小奶狗,一边前行,一边道:“昨夜我先说了商归,现在你才和我说认识。我是睡一觉,又不是脑子没了,你昨夜明明说了‘未曾听过’,怎么一夜过去,打脸了?” “因为主子身份特殊,我怕你是什么坏人,所以今早去鹉洲城特地去证实你的身份。” “编,继续编。”姜楠抬手打算掐路边的树枝咬一咬。 阿来放下缰绳,忙阻止道:“都说这有毒了你还吃。” “没办法,嘴痒了。” 他听罢,无奈地瞧了一眼姜楠,摇了摇头,走向路边。他寻觅了一会儿,似乎是找到了什么,他从马车里取来水囊,又从怀里取出匕首。 他一边往地里倒水,一边将想要的东西挖出来。 “这东西叫茅草根,它能吃。” 姜楠来到他身旁,有些嫌弃道:“但是它好脏。” “拿水冲一下就好了。” 阿来不打算下手拿它,从他的神色里能看出,他比姜楠更加嫌弃这东西脏。 茅草根洗干净了,姜楠拿着它咬在嘴里,确实还不错,“现在继续说。” 阿来一愣,险些接不上话,“刚才你说,让我继续编,但我没有编。” “那我换个措辞,请你继续说。” “你分明不信。” 姜楠不假思索地吐槽,“是个人都不会信。” “可是这很奇怪。” “哪里奇怪。” “就像你说的,你不信任我,但又对昨夜我没伤害你而不保持疑惑或者认同。细细想之,我们对话之中好像是缺少了一环,导致我不管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任。”阿来长长地一顿,又谨慎地开口,“姜楠,你身上是有什么东西么?因为那个东西,你不得不戒备别人,也因为那个东西,觉得我昨夜不会杀你。” 阿来很聪明,他通过和姜楠的简单对话中,现有的信息中,猜出了很多。 姜楠心里很慌,但面上淡定。她手里拿着茅根草,口中咀嚼不断,缓解那股将要压抑不住的压力。 “我都不清楚你在说什么。”她装傻道。 阿来却是不放过任何细节,直截了当的询问:“你要去奉鸣城的鸡鸣寺么?” “鸡鸣寺?这个寺庙是不是求姻缘的?” “似乎挺准的,你可以去试试。”姜楠一直不松口,阿来也无法再继续问下去了,唯有牵着马车跟在姜楠的身旁,顺着她的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害怕那东西在姜楠手上,同时又觉得庆幸自己去往奉鸣城鸡鸣寺的路上遇到了姜楠。不管那东西在不在她的手中,这一次,他一定会护她的安全。 今天是八月十八。 魏国位处于这片大陆的西北方向,它的秋季特征很直白,路两边从绿到金黄过渡的农作物,一路上栽种的也是一些耐干燥的植被。 走了一段路后,姜楠没像之前那般精力充沛,而是停在一旁休息了一次又一次。 她好些天没洗澡了,身上臭得连金翅将军都离她几步之远。 “诶,你说的鹉洲城在哪?”姜楠以手做扇摇了摇。 “就在前面不远。”阿来似乎看出了姜楠热得有些难受,他从怀里取出那柄随身携带的匕首,不由分说地塞入姜楠的手里,“姜姑娘不如坐上马车,我带你去。若路上我做了什么令姑娘不适的事情,姑娘大可用这柄匕首扎入我的心口。” 这一次,姜楠上车了。 她捏着匕首,靠在马车车帘的一旁,距离驾马的阿来不远,也距离出逃的地方不远。 “鹉洲城外今日有通辩,路上的这些人大多都是往那边去的。” 姜楠不语,沉默地听着。 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她那个世界,无缘无故的善意总是鲜少。 不是她不愿相信别人,而是她没办法,下意识。 “鹉洲城是一座很神奇的城邦。”御马的阿来是这样继续说的。 “神奇?”姜楠重复着,这样的形容词还真是引起了她的兴趣。 “因为它位处于这片大陆的中心。” 姜楠记得自己曾在商归书房看过大陆地图,也曾自己凭着记忆画过草图。 大陆东、西两边是大陆强国。东为楚,西为吴,它们分别都背靠海域,中心接壤,在地图上呈横向。 占据南北,从下至上的则是韩、魏、赵、晋,他们在大陆上呈纵向。 吴、魏、赵三国接壤的边城分别是吴国宿城,魏国商州城还有赵国的休城。 楚、魏、赵三国也有边城接壤。 吴、楚、魏、晋这四国同时接壤的则是频发战争,还未有归属的稷曲城。这座城市在魏、赵看来是属于他们的领地。可在吴、楚看来则是缓冲地带,不许有人占领,一但有哪方国度占了这座城,另一方绝对会以“稷曲城”归属问题发动战争。 而各国在版图上并不是居正,是有所大小,因此真正处于横纵中心的,是魏国国内的一座城邦,鹉洲城。 而这座城市的神奇之处,得从上往下看去,才能得知。 … 第37章 鹉洲全貌 姜楠站在云梯之上,这座云梯是几十年前赵国巧匠莫喙建造的。 它挨在鹉洲城城外的一座断崖上,向上攀爬,就像是直梯一样以垂直的方式从地面延伸到断崖的高处。当然,若天气好,回首眺望便可一览鹉洲城全貌。 金翅将军和它的孩子们,他们花钱找了个人在山下看着。如今这个世道,有钱能做很多事。 “为什么在悬崖外建造这个梯子,不危险么?”姜楠越爬越高,山风呼啸,送来秋风,她忍不住地吐槽,“走山路爬到悬崖处都比爬这个梯子安全。” 说着,她爬到了悬崖的顶端,阿来隔着衣袖和巾帕将姜楠拉了上来。 这个观景台上人很多,不少人铺开纸笔,作画的作画,写诗的写诗,还有一群人坐在草席上辩论着什么。 她转过身,她倒想看看这个城市有多震撼。 “这座城市,不是天然形成的。”她眺望鹉洲城,虽人力有限没能看清全貌,但多少心中了然。 这座城市宛如是个八卦。 以姜楠的视角看去,面对她的是应该是个坤卦,“那些长短不一的,是城里面的屋舍布局?” “对。” “谁让他们这么建的?” “从古至今,无从查证。”一作画的小姑娘吹着她手里的画作,说:“姑娘若是想问里头的房子这些年来,难道不会自行改建么?我可以回答,以前听说有人曾经这么做过,在阴爻中间建了一座房子,想把阴爻变成阳爻。你猜怎么着,那人的房子一夜间坍塌,那人死于非命。” “那里头的房子一直是保持原貌不能重建么?” “倒也不是,可以在原地基上翻新建造。”小姑娘说着,将画收起,接着来到阿来的身旁。看到阿来向她作揖行礼了,才淡然福身一笑,“小师弟好好游玩,代我向师叔问好。” “是,师姐。”阿来恭恭敬敬地应着。 “她?你认识?”姜楠忙问,然而阿来似乎不打算回答一般,目送着他的师姐来到一处锁链,她将搭着皮革的两段分别穿入腿里,手里则是紧紧地捏着铁器的上端。 姜楠一时好奇,走近看去,只瞧这人从索道上一路滑行,直至鹉洲城的城墙之上。 这两点,被一条绷直的锁链连接到了一起。 “我去,丛林飞跃项目啊。” “下山若嫌累,我们可以走锁链。” “安全么?” “放心,百年来,从未发生事故。” “百年?!”姜楠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你们平时有检查维修么?” “沈家每隔五年会派人来检查。” “这索道和楚国的商户沈家有关?”她看阿来点头了,“这沈家业务做得也太广了,别国的建设也要参与?” “他们还给各国修商道修水路。” “等一下。”姜楠打断了阿来的话,“你们这儿有水道,那为什么我们不走水路呢?” “水道还没修好,沈家当时的家主便去世了。工程停了五十多年,现在河道都变了。”说着他来到一处作画的小哥那儿,给了一锭银子,借来纸笔,铺到地上。 姜楠蹲下,看着阿来将各国草图画下,然后用墨水做河道,以鹉洲城为中心,向四方扩散。 “这是五十多年前的各国河道大致地图。” “而现在,北边的淤沙从上流随波而下,将韩国的河道堵了一半。看河沙流下的趋势,魏国不出五年也要被波及。”说着他提笔在韩、魏交界处浓重地画了一笔,“所以这些年来,魏国国库为了修坝花了不少银子。” “接着我们再看楚、吴两国,它们背靠海域而居,沿海地区虽富庶,但频发飓风或是海灾。原本沈家设立的东、西两大终点港口,如今早已因海线上升,被抹去了痕迹。”说完,他将东西两边的土地上,用墨水涂上,覆盖住他一开始画的水路终点,模拟海平面上升的模式。 “那么,南边安全?水道没变?” 阿来摇了摇头,“非也。” 他提笔,以一条又一条不太美观的线,改变着一开始的水道线路,“南边五十年来发生过大大小小的山震,地貌变了,河道也变了。” 这个世界,不会东西南北都不适合生存?姜楠注视着处于大陆中心点的城市鹉洲城,似乎发现了什么,“所以大陆的中间适合生存?” 不知何时回来的阿来师姐又来到了他们身旁。 她背上换了个装备,不再是画,而是一张古琴。她蹲在姜楠的身旁,说:“是啊,所以各国富有才识的人才齐聚在此。” “你怎么又回来了?”姜楠问起。 阿来的师姐拍了拍身后的古琴,“画作好了,总要回来奏一曲。” “那为何非要下去一趟,多麻烦呀?” “她就是作。”蹲在一旁看人下棋的男子嘲讽说着。 他身着一席粗布麻衣,腰间别着一柄精致的刀,脚上踩着草鞋,裤脚高高挽起,转头看到姜楠的时候,还指了指不远处的驴,说:“姑娘可还认识我?” “路上碰到的骑驴大哥?”她惊愕地与轻轻放下毛笔的阿来问起:“阿来,这人你也识得?” “阿来?” “阿来?” 阿来的师姐和骑驴大哥异口同声,面带疑惑。 “我知道这是他的假名,他不与我说,那我便不问了。”姜楠自若地回答。 “哦。” “哦。” 两人又异口同声,了然地点了点头。 阿来的师姐似乎不太喜欢骑驴大哥,她瞥了他一眼,随后与姜楠说道:“我叫高萱。” “楚国那个昌永高氏一族?”姜楠记得上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李丘澜曾和她说过,他的母族是楚国昌永高氏,虽然她不太了解这个氏族有多厉害,但当时看别人的神情多少猜出了这个氏族的牛逼。 “你可别乱说,我是吴国人,和楚国的昌永高氏毫无关系。世间凡人诸多,我不过是恰巧姓高。”说着,她指了指坐在大榕树底下,盘坐在草席上正在通辩的那群人。 大多数人乍一看都是穿着寻常,除了距离他们不远处靠在榕树底下,抱着一柄木棍容貌似乎有些损伤的乞丐,还有一位特别的珠光宝气。 在那些人中间,这两位最为扎眼。 “那位一看就是有钱的。”高萱加以解释。 姜楠这才将视线落到那位特别珠光宝气的人身上。 这人穿的衣服材质,在姜楠这种外行人看来都发现了它的不一样。细密的针脚,精细的刺绣,尤其是他袖口的两只似在腾飞的仙鹤,姜楠也只有在自己世界社交媒体上看过与之类似的苏绣。而他身上佩戴的玉珏,玉带,玉冠和玉簪,无不是在彰显他的身份不一般。 高萱说道:“他才是楚国的昌永高氏族人。” 第38章 浅显易懂 “师兄,你来此又是为何?”阿来向骑驴大哥问起:“是师叔让你来此通辩,一展才华?” 骑驴大哥姓韩名子路,他摇了摇头,抬手一点高萱的脑袋,说:“师傅让我带高萱回去,免得给师叔添麻烦。” “我听懂了。”姜楠则是环胸点了点头,在他们三的注视之下,说道:“你们的师傅是师兄弟,而你们便是他们各自的徒弟?” “浅显易懂,多此一举。”韩子路嘴毒,一语概括。 姜楠倒是明白了高萱为何看他厌烦了,“高萱姑娘,你为何不回去呢?” “师傅曾经答应过我,我是他最后一位弟子。” “然后呢?” “他失信了。”高萱拿起一旁的纸笔,在楚国的位置狠狠地涂了几笔。 姜楠问:“楚国人?” “楚国商户沈氏,沈乔。就在半个月前,她拜了先生为师,小师妹一生气就离家出走了,这一走,就来到了师叔这儿。” 被阿来借走纸笔的书生在一旁听了很久,直到他听见他们的师傅收了商户沈氏为徒后,眼睛瞬间一亮,激动得忍不住高声说道:“难道你们的老师就是当世大儒,楚国国相荀蔺,荀夫子?” “那公子你的老师……”书生瞧了一眼阿来,随后低眸沉思,挠了挠头,“荀夫子师弟很多,若是在魏国国内的,是路闫、傅蔼还有……沈一正,敢问公子的先生是其中哪一位?” 听得姜楠愣在原地,若是沈氏沈乔还好说,虽没见过,但听过。但他说的这些名字里面,有一个人不一样,那可是沈一正啊,和她在吴国认识,与他们一起逃到了吴国边境。 这位书生的声音太响了,一时间引起了榕树底下的才子们注意。他们议论纷纷,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往姜楠这儿走来。 阿来忙一把拉起姜楠的手臂,往锁链的方向走了几步,“劳烦师兄师姐帮我拦一下。” 他原本是虎贲军的百夫长,他离开边境时并没有受令也没有上报,而是私自离开。以他现在的身份,注意到他真实身份的人在这儿应当没有,但以防万一,唯有先行离开。 高萱和韩子路两人瞬间明白,他们当即上前,双手作揖拦住了那些前来问好的各国的书生才子们。 “原来是荀夫子的弟子?” 高萱:“是啊是啊。” 韩子路:“失敬失敬。” 赶不及了,阿来一把揽住姜楠的腰。也顾不上洁癖、男女有别,紧紧抓住锁链,往那鹉洲城的城墙上滑行。 一开始姜楠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想拒绝的时候,已经被阿来带到了上空。 秋风呼啸,卷着她的发丝,有些粘在了她的脸上,还有些与阿来高高竖起的马尾纠缠到了一起。 西边的落日如同火烧一般,照拂着他们两人,少年的脸上通红,也不知是因为夕阳还是怀中人。 姜楠作死低头一看脚下,当即脚一软,害怕得反手紧紧地抱住了阿来的腰。她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直到落地了,她还不敢放手,贴着阿来,脚尖点着。 良久,阿来才将自己的手一收,他耳朵通红,垂眸看了一眼一手灰的手心,闭着眼睛,忍着难受,说道:“到了。” “呜……不行,我害怕。” “都落地了。” “不行,我脚软。” “不行也得行,你身上太脏太臭了,我快忍不了了!” “你!你!”姜楠一生气,脚不软了,也不怕了,她一把推开阿来,“你居然说一个女生又脏又臭!你太过分了!” “抱歉,是我言辞粗俗,还望姜姑娘原谅。”阿来情绪稳定地带路,“鹉洲城里只有一家客栈,我这便带姑娘过去,顺便会给姑娘买一身干净的衣服。” 阿来走在向下楼梯上,这座城墙早已年久失修,因此石阶上往下行走时,总是能踩到几块松动的石砖。姜楠有几次要栽倒,幸而阿来在前面让她能用手抵着他的后背,保护自己。 一直低头看路的她没看到,一段不长不短的向下石阶,在她前方带路的少年耳廓红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后他们踏下最后一阶,少年不着痕迹舒了一口气,耳廓则是红得似能渗血。 四周依旧还有着不少人在这儿自发的砌墙、修复。有人搬来一些石头,有人又带来一些木匠、石匠。魏国的士兵在此驻守的不多,只是三三两两的,维持这里的秩序而已。 它并不是魏国重要的关卡,各国信奉一些鬼神之道的人又将这儿视作了天命归处。这座城市的维护,那些信徒们,还有沈氏一族皆会出钱。 因此魏国几年前国库为修坝捉襟见肘,几番考虑后,便开始不再花钱修缮这座城市了。 “还有金翅将军和狗崽子们。”姜楠在阿来的身后小声嘀咕,“我们要不出城先接它们,再回来?” “若你实在担心,那便听你的。” 两人走在城外的小道上,那辆趴着金翅将军他们一家的马车在不远处的茶寮旁边。 他们接到金翅将军一家后,小狗子们纷纷往姜楠和阿来身上扑。 阿来有着洁癖,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取出怀中的巾帕,捏着巾帕的一端,垂下另一端在小狗们的身上抚着。 借巾帕来撸狗? 此刻夕阳落尽,她坐在马车外的另一边,与阿来并坐。她一手抱着几只往她身上扑的小奶狗,另一只手提着灯笼为他照亮前方道路,“你现在是不是很不舒服啊?” 阿来回答:“倒也没有,就是很想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既然这样,要不我自己去买身衣服好了。” “这里的路很复杂,我怕你会迷路,还是我来。” 姜楠见到入城后的马车拐来拐去,也就作罢了,“确实好像很容易迷路的样子,还是劳烦你帮我买一身了。我这个人要求不高。我肤色不好,所以颜色不要太艳丽。我也不太会穿,所以款式不要太繁杂。最重要的一点,透气、耐穿。” 阿来唇畔稍稍勾起,语气也听不太出来情绪,他说:“你最后说的‘透气、耐穿’是两点。” “何必在意细节,意思懂了就行。” “好。” … 第39章 路未找到 这里的路有些复杂,姜楠见还没到目的地,指着在层层叠叠屋舍后头最高的阁楼,问起:“那是什么?” “是博渊阁。”阿来顺着姜楠的视线看向那座奢华精致的阁楼又说:“它在这个城市的中心,很神奇,其他的地方改变一下六爻,就会发生坍塌,但中心不是。” “你这意思,是有记载博渊阁的建成时间?” “在五十七年前的五月初九,但这个记载只是记录了鹉洲城博渊阁建立的时间。” “好神奇。”姜楠望着那座建筑感叹。 “你想去看博渊阁对么?”阿来一眼便看出了姜楠的心思,他直截了当地说:“迟一些,我带你去。” 他这话一说,姜楠又要开始别扭了。阿来却不给她一点别扭的时间,说:“我看出你想去,我主动说,是因为那边很危险。” 其实姜楠对他有了信任,因为他的师傅是沈一正。正好印证了他早间说的:他认识商归。 姜楠的别扭,是她不知道要不要去。 人类本能的好奇心告诉她想去,理智又觉得会不会卷入什么麻烦里面。 她犹豫地回复:“要不,迟一些再说。” …… 入夜了。 姜楠整理着衣襟出了房门,阿来在房间外等了许久。 见她干干净净的出门,拿着巾帕擦拭着半干的秀发,“你们这儿还挺干的,没一会儿,你看我头发都干了大半。” 阿来不太好意思地扭过头,说:“姜姑娘,你衣服穿反了。” 阿来给她买的是一身青灰色的交领长衫,正确穿法应当是左压右,姜楠给穿成了右压左。 或者说从一开始姜楠便没有在意这个细节,平时都是怎么方便怎来。 她低眸看了看自己的领口,“是左边压住右边对么?” “是的,若是右压左,有点犯忌讳。” 原本她打算随意一点,但听到“犯忌讳”三个字,当即决定重新再整理一遍。 阿来隔着门,继续道:“还有姜姑娘,你腰上的缎带是用来系头发的。” “系头发?那我腰上用什么绑?” “不是还给了一根宫绦。” “宫绦?”姜楠在房内来来回回,最后在那方托盘上看了到一根青色的绳子,“是那根青色的绳子?” “是它。” “这么长的绳子。”姜楠挑起这根宫绦,只听宫绦两端的白玉碰到了一起,迸发出了清冷的脆响。 她将衣服方向穿对,又用宫绦在腰间系了两圈,随意的打了个蝴蝶结。随后抓起已经差不多干了的头发,取下手腕上的皮筋,给自己简单的扎了个丸子头,又把那条天青色的缎带绑在丸子上。 她走到门边的时候,垂下的长穗和玉珏互相碰撞,一动一响。 她曾见过这样的服饰,在自己世界的社交软件上,当时的她觉得很好看,但并没多加在意细节。如今体验一番,倒有了别种情感。 当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来到楼下的大堂。 在这儿撒欢到处蹭吃蹭喝的金翅将军和它的孩子们朝着姜楠他们扑来。 它们兴奋地摇着尾巴,姜楠忙一手拂着宽袖,另一只手伸长,将它们依次撸了个遍。 他们俩坐在一楼的窗边,恰好能看到客栈外头街市上的人来送往。 这样的烟火气姜楠很喜欢,便拄着下巴侧目看去。 阿来没做打扰,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她的对面,拂袖为她倒酒。 “真是吓死!”高萱骂骂咧咧的踏入客栈,她和韩子路分别往姜楠和阿来身旁一坐。 “发生什么了?”姜楠好奇地问起。 “有人说阿萱才智过人,堪比男子,说要娶她。”韩子路拒绝阿来递来的杯盏,含笑着又说:“路不善饮。” “萱善饮!”高萱不仅仅饮下自己的这杯酒,还将韩子路的那杯饮下。 “慢些,担心醉了。”韩子路将一旁倒扣的茶盏归正,为她倒了杯茶水,往她那边推去。 “醉?”高萱似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语,她捏着手里的空杯,往阿来那儿一伸,眼神示意他可别忘了继续倒酒。 身为小师弟的阿来无奈,唯有给她倒了一半。 “小师弟是瞧不起我?”高萱注视着只有一半的水酒,冷哼道。 “惹你生气的是别人,何必将气撒在小师弟身上。”韩子路从阿来手中接过酒壶,拂手为她注满。 “惹我生气的除了别人,还有师兄你!”高萱将水酒送入口中,随后又将杯盏往前一递,“师兄为人阔达,认为萱太过纠缠,认为师傅再收了一位弟子,我凭什么要生气。认为我在悬崖之上舒尽满腔想法,让人夸赞,我凭什么要生气。” “可我为何不能生气!夫子再收一位弟子,是失信。那些人将性别作为基准来夸赞,那是侮辱!” 韩子路沉默地为高萱倒酒,看着她一杯又一杯下肚,醉意上来了,也同样是什么都敢说了,她拭去眼尾的泪水,又稳下语气,“夫子说:当今世道,礼乐崩坏,君子立世,当以仁德为先。师兄认同么?” 韩子路为她倒满水酒,应道:“夫子所言,路当然认同。以‘仁’为本,以‘礼’为准。恪守仁礼,百姓们才能安居乐业,恪守礼法,路不拾遗,国家才能仁政爱民。” “虚伪。”高萱饮下一杯,一指那山头,“礼乐早已崩坏。当世‘才子、儒士’这样的称呼已然成为那边的人展示身份的虚荣。已经没人在意‘君子’,没人在意‘仁德’,没人在意‘礼乐’。只有高官厚禄,只有身份名望,只有娇妻美妾!” 韩子路回应:“曾经,圣人周游列国制定礼乐,并以此治理国家。后来,夫子以圣人‘仁’,制定‘仁政’。他认为,执政者亲民,当与民同乐。” “韩子路,我不是让你重复先生的话!”高萱将手中的酒杯重重一放,怒道:“我要你说出你的想法,自己的想法。当今世间该如何!各国君王该如何!各国百姓又该如何!” 韩子路沉默地一顿,良久他伸手探向那枚盛满酒的杯盏,指尖将要碰到之时,他又缓缓地伸向旁边盛满茶水的茶盏。 茶盏覆在唇畔,他慢慢地饮下,随后他将茶盏轻轻地一放,说:“路还未找到。” “所以要一直保持清醒?”高萱扶额强笑,良久,她双手支着案桌起身,抬手拿起桌上的酒壶。 她取下酒壶上的盖子,仰头将水酒倒入喉中。 后来酒被她喝完了,她重重地将酒壶放回桌上,烈酒呛得她俯身咳嗽了几声。韩子路站起身子刚想伸手去扶,却被她一手推开,她笑着看向韩子路,眼眶里浓着璀璨的泪水,发丝粘在了她的脸颊,她嗤笑说: “若不醉过,又怎能看清这早已崩坏的世间呢!” 说完,她挥了挥手,一步步离开了他们。 韩子路紧随其后,他离开前先向姜楠他们作揖示歉,再是步步跟随…… 第40章 世家君子 待高萱他们离开后,姜楠这才有机会拿起酒水抿了一小口。 她眉头一皱:这酒真烈。 紧接着她将烈酒一饮而尽,放下杯盏,回味了一番,适才问起:“当今世道究竟怎么样?” “姜姑娘走过一路,你觉得怎么样?”阿来反问。 姜楠沉默一瞬。 “我十年前刚到吴国的时候,身份不明被抓进了一处房子里。那里的人似乎都是从其他国家逃难至吴国盛京城,他们说:宁做盛京的乞儿,也不做他国国民。” 阿来为她再斟酒,回应:“十年前盛京奢华,那时无一城邦能与之比肩。” 姜楠接着说:“但当时的我没有多加在意,我是在别人的府中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可如今我细细想来,似乎有很多难民围在盛京城的各家酒楼后门,等着前厅贵人们剩下的珍馐。” “后来呢?” “后来,我随着朋友从盛京走到边境宿城,一路上看到好多难民,是有别国而来,也有吴国本国的,他们去的是同一个地方,盛京城。”姜楠用指尖拂着杯沿,继续道: “而现在,我走在魏国,我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路上没了往奢靡处求生的难民,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种田的种田,求道的求道,通辩的通辩。” “姑娘可知为何?” 姜楠摇了摇头,忽然一直看向窗外的她将手里的酒杯一放,“等下。” 她说着,几步走向外头,向一群人质问起:“你们在做什么!” 阿来紧随其后,只瞧她推开正在欺负人的几个男子。 这几个男子几杯黄酒下肚后,不知为何明明与地上的乞儿擦肩而过了,却又退了回来,冲着坐在地上的乞儿拳打脚踢。 坐在窗边的姜楠正巧看到了这一幕,才撇下阿来往外而走。 姜楠的力气不大,推开那几个男子,又反被那些人给挡去。 她踉跄地往后倒,幸而阿来来得及时,捏着袖子抬手抵在姜楠的后腰才使得她站稳。 几人本想教训一下姜楠,却见她身后跟着一男子便也作罢。 这几人姜楠有些眼熟,似乎就是下午在山崖上见过一眼的那些文人墨客,“你们为何要欺负一个乞丐?” “这人长得这般丑,我若是他早就寻死了!”其中一打扮整洁的男子,身上散发着酒气,一指蜷缩在地上的乞儿说。 入夜了,这乞儿蜷缩在地上,躲在暗处。屋檐上挂着的灯笼投下昏暗的火光,隐隐绰绰的将乞儿可怖的样貌照出来。 他的脸上,脖子上,手上,一切能被人看见的肌肤上,坑坑洼洼、起伏不定。就像是被火灼烧以后,肌肤融化了的模样。 “公子,我…我……” 乞儿开口求饶,声音又似有什么异物卡在喉咙里,嘶嘶裂裂,令人刺耳难受。 姜楠咽了咽唾沫,收回不礼貌的惊愕视线,与那几位文人说:“这也不是打人的理由。” “打人需要什么理由!”为首的那人似乎嚣张惯了,抬手还想推一把姜楠,还没碰到,便被阿来拿匕首挡开了。 那人不依不饶,似乎想到了什么,“姑娘莫不是知晓我乃是吴国盛京城人士,知晓今日在此的是各国才子,想一博名声,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一个丑陋的乞丐出头?” 他一语罢,在其身旁的几个男子瞬间露出了然的神色。 紧接着一直站在这些人身后的楚国高氏拿着扇子拂开拦住他的人群。 他手中的扇子瓷白纯净,下端垂挂的是同样材质的坠子。 高咏怀将手中的扇子轻轻地敲在自己的左手手心,含笑着拿扇子一指恭恭敬敬的吴国赵氏,笑道:“赵兄怎么可以将真相说出来,姑娘家脸皮薄,你驳了她的面子,还让她怎么活呢。” “是你们活不了。”阿来面色冷冽,眼神如霜,直视着这群各国纨绔,在纨绔们玩味的眼神下,对那守护这座城市的魏国士兵道: “官差还在等什么!这些人藐视我魏国律法,在我魏国境内欺男霸女,横行霸道。此等恶徒还不抓,是想我们去那临渊过清白桥,敲那鸣冤鼓,上达天听,告你们渎职之罪么!!” 高怀咏这群人或许万万没想到,他们这群人乃是各国的青年才俊,各国的未来栋梁,家世更是非比寻常。他们不过是打了一个丑八怪乞丐而已,怎么要被抓了。 “你们知道我们是谁么!” “我管你是谁!我魏国法律严明,以‘法’治国。无论是魏国子民或是他国之人,无论是王侯公卿还是商户百姓,只要在我魏国领土之内,必要守我魏国律法!” “怪不得,怪不得大家都说,魏国以法治国,拒绝礼制,如同未经开化的虎狼,儒者当不入魏!”高怀咏双手被官差押住,他挣脱了一会儿,又说:“我自己走!!我乃昌永高氏,世家君子,与你们不一样!” 然而官差却不是任由他撒泼的人,押解着他们离开了。 等到他们这些人走了之后,阿来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包钱袋,拿了一些出来之后,将剩余多的放到了地上乞丐的手里,“乱世求生说难也简单,你若不怕辛苦,可以去府衙登个户籍,让他们给你分一些田。” “田?帮士族种田么?若是如此,还不如做乞丐,起码拿到的都是我的。”说着乞丐将钱财放入自己的怀中。 “魏国没有这样的士族,五年前,那些抢田霸地的士族,不是被杀就是被赶出,如今的田地是国家的。” 乞丐又说:“那就是帮国家种地?” “国家要打仗,田赋是为了边境的战士,守的是国内的子民。但魏国相比其他国家,少了给霸田士族的抽成。这笔账,我想应当很容易算清。” 说完后,商归和姜楠两人并肩回到了客栈,又依次坐回了一开始的靠窗位置。 经过方才一遭事,姜楠明白了为什么在魏国的这一路,流民没有,百姓们愿意种田了。 “在其他国家种田很亏对么?” 阿来并没回答,而是先将匕首递给姜楠,“这把匕首就送给姑娘,若以后遇到了这样的事,可以好好的保护自己。” … 第41章 金翅将军 商归看姜楠收下了,便继续道: “在其他国家,田地是属于王侯公卿的,百姓们种田是帮他们种。一年的收成若是在安世他们分到的粮食能吃三个月左右,若是在乱世分到的仅仅只能吃一个月不到。因此路上总有饿死骨,而他们帮人种田了,还要跪地磕头感谢士族让他们种这亩田,祈求士族明年也要给他们种。” “这不公平!”姜楠面露愠色。 她想起之前在吴国时,曾见过一农夫携着子女朝着一官人跪拜,当时的她觉得好奇,是施崔朋与她说,这人在感恩,感恩贵人将来年的田地交于他来种。 当时的她不理解这个世界的运作模式,看到了就当作看过了。 直到现在,当她了解清楚之后,才明白其中的不公之处。 阿来饮下一杯水酒,十七岁的他成熟得不像是这个年岁。 “是啊,不公平。每一次的改变,必伴有鲜血。如今的魏国,那是在八年前用数之不尽的尸骨换来的!而现在,还有不少人想恢复以往的旧制,但是我们,沈先生身边的所有人,都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这些就是沈一正来到魏国十年做的事?” “是的,他在临渊城,若姜姑娘想见,等到了奉鸣城后,我送你去找他。” 姜楠拔出手中的匕首,利器锋利,眨眼间将她的指尖划破,她抿着手指上的伤口说:“倒不是说要见他,我更想去的,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那更得去了。”阿来叹气,从怀里取出干净的巾帕交给姜楠,又取下绕在他手腕上的护腕,从姜楠手里拿回匕首,将护腕仔仔细细地缠在匕首上,“姜姑娘下次担心一些。” “为何说更要去了?”她将巾帕绕在手指上问起。 “因为在沈先生那边,我们也能更好的保护你。” …… 这一晚,姜楠没去鹉洲城的博渊阁遗址,在她看来,那儿的危险系数还是太高,她不愿意主动去触发一些作死的剧情。 客栈的高床软枕实在舒服,姜楠躺在上头,垂着手撸着靠在她床旁边的金翅将军,没一会儿她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这次的梦里,没有被开膛破肚的商归。 而是他与他的母亲林婠婠还有沈一正,携手走在她这几日走过的路上。 这条路上,到处都是往边境逃难的难民,他们与商归他们逆向而行,去的方向是商归他们来时的地方。 那个地方名为盛京城,一个空有奢靡繁华,士族当道的地方。 像姜楠这样的,像流民这样的,存在在盛京城里,为了生存也只能做一只躲在暗处的虫子。 但姜楠比他们幸运,一切的逆转是她拿着刀对着吴国的王侯公子开始。 她的梦里,是随着商归他们一起走到了魏国京都临渊…… “咯噔——” 姜楠睁开了双眸,只瞧一道风吹开了客栈的窗户。 她仰躺在床上,洋洋洒洒的晚间圆月幽光借着被风开启的窗户,落到了她的面上。 她将手搭在了额头,感慨方才那一梦当是她目前为止睡得最舒服的一会儿,面上不知不觉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兀然间,她只觉一道黑影压迫,冷冽的利器贴到了她的脖颈。 她身上一僵,鼻尖嗅到了一股血腥气味。 她记得这种味道,当初在望川山上便是弥漫着它。 她咽了咽干燥的喉咙,缓缓地将搭在额间的手落下,“敢问,英雄是求财还是求色。” “求色?”来人嘶哑的语调,似乎是在说什么有趣的话,表明姜楠几乎是没什么色可言。 姜楠听出了他的声音,不正是下午客栈门口的毁容乞丐? 此刻自己的性命在别人的手上,按照常理来说,她不应该和拿着刀抵着她脖子的人抬杠。 可她一想起这人容貌有损,自己虽不是天香国色,但平常之余也能入眼。被他嘲笑‘求色’二字,一时忍不住,反驳:“我寻思,我的容貌也不丑!” “难不成,你想我求色?”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姜楠两指捏着刀光滑的两面,“劳烦,能否让我坐起来再说。” “好。” 姜楠听到这位乞丐应声了,便捏着刀缓缓地起身、坐下,她仰着脑袋,看向那月光下面目狰狞的乞丐,说:“公子若想求财,何必杀人?” “我没杀人。”乞丐一顿,继续说着:“我在你房间点了迷烟,正当我算好时辰进来,怎想有只大黄狗朝我扑来,所以我就一刀宰了它。” “金翅将军!”姜楠一听,瞬间顾不上什么了,她推开面前的乞丐。 乞丐或许没有料到姜楠会将他推开,一时不察退了一步,见她双脚踩在地上,走向那月光下的大黄狗。 金翅将军躺在血泊之中,正好在能被月光照拂的地方。 姜楠蹲下,摸着它。发觉它身上还热的,应当是死了不久。 她还没悲伤多久,身后又传来了小奶狗的呜咽声。姜楠忙转过身,只瞧那面目可憎的乞丐一手抓着左眼上有黑点的小奶狗半熊猫的后颈。另一只手提着刀,将刀刃对准它的腹部。 “你有病,这只是狗而已!” 乞丐冷笑一声,他面貌已毁,因此一笑的时候肌肉组织便以一个可怖的走向扭曲,“不管何物,是人非人,若能威胁到人的,皆是筹码。” 这人是个疯子,没法讲道理,得要直奔主题,姜楠怒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一样,本不属于姑娘的东西。” 姜楠环顾了四周,她的房间早已被翻得乱七八糟,这人想要的东西姜楠知道是什么,是许憎让她带到奉鸣城的册子。 姜楠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乞丐不给姜楠后悔的时间,他抓着小奶狗半熊猫朝着地上重重地一抛,随后小狗呜咽一声,它便断了气。 “不!” 姜楠扑过去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乞丐仿佛就是个无情的杀人机器,没有丝毫的怜悯与同情心。 接着他从一旁抓来另一只腿短的小狗,姜楠给它取的名字叫矮脚。 他直视着姜楠,用握着刀的手挑动小狗的尾巴,小狗不知自己母亲和兄弟被这人杀死,还兴奋地狂摇尾巴。 姜楠忙把其余的小狗一只只抱入怀中,她来到在窗边,在月光下忍着泪水与愤怒,强迫自己把与这人同归于尽的想法放在一边,耐着性子与这人协商道:“别伤害它,我与你说。” 乞丐将头一歪,面目同时也以一个奇怪的走向扭曲,示意着姜楠继续说。 “我把东西给了阿来,就是与我一道的少年郎。” … 第42章 窗外月华 乞丐提起匕首,作势要将小狗杀死,他想也不想地反驳,“你在撒谎。” “我没有!”姜楠急了,忙说:“你都没在阿来房间找过,你凭什么认为我在撒谎。” “先不说,那少年在不在房间……” “他不在房间?” 乞丐挑目,一双在面上唯一没有被火灼烧的眸子露出点点光彩,仿若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那群世家公子找我麻烦,是我安排的。” 或许是认定了姜楠此刻必死,他抬手轻轻一点小奶狗矮脚的鼻子,逗得它又快速地摇尾巴。 “那群人中有我安排的人,让他从中挑起事端找我麻烦很简单。他们被关押之后,我再把我的人杀死,也很简单。所以,当那位少年得知这群人之中有一人死了,匆匆赶去牢狱一看究竟,不也是更简单了。” 乞丐拿着手指做一柄刀的模样,作势划开小奶狗的腹部,继续说:“接我之前那段话,且不说少年在不在房间,何况,若他拿到了册子,当早已离开,怎么可能还与你慢慢走这一路呢。因此,他不知道册子在你这儿。若他知道,他保护你,反之他若是拿到了,你早就没用了。” 姜楠之前猜到阿来可能是为了她身上的册子,但一路走来看他淡定的模样,又觉得或许不是。 乞丐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神,让姜楠无法用现有的细节补充,唯有将事情扯上更多的事,“阿来跟着我,是想送我去临渊城,因为那里有我的故友,而我的故友则是阿来的主子。” “敢问姑娘的故友叫什么。” “沈一正。”姜楠一顿,缓缓继续道:“商归。” 乞丐听见“沈一正”的名字时候露出了怀疑,可当他听见“商归”二字,又忍不住的笑起。 他的喉咙受过伤,说话的时候不好听,笑起来的时候更像鬼哭狼嚎。 以往他从不笑,但此刻却忍不住了。 他摇了摇头,“姑娘可真是满口谎言。” 说着,他抬起手中的小奶狗,高高地举起。 姜楠见状,忙吼道:“我叫姜楠,若你不信可以查一下十年前,吴国盛京城内,是何人在夏至的第二天拿刀架住吴国王室吴琮的!” 乞丐顿了下来,他将矮脚缓缓地放下,抱在了怀中,“你说,你叫什么?” “姜楠,生姜的姜,楠木的楠。” 乞丐听后,从怀里取出一枚火折子,将一旁的烛火点亮。他举起烛台,又说:“走近让我瞧一瞧。” 姜楠疑惑,但她只能受命。 她将怀里剩下的三只小奶狗轻轻地放在窗台下的梳妆桌上,接着将手搭在衣襟里面匕首上方,紧紧地握住。紧接着她慢慢地走向这个,抱着矮脚举着烛台的乞丐。 乞丐将手中的烛火贴近,姜楠能感受到自己的面上因火光贴近带来的灼烧感。 乞丐看得入迷,正当姜楠觉着时机到了的时候,乞丐嘶着嗓音,问道:“你不是死了么?” 姜楠心下一惊,“你是谁!” “十年前,宿城城外望川山,你不是掉下悬崖死了么!” “你到底是谁!” 乞丐似乎疯了,他放下烛台与小奶狗,一把抓住姜楠的手腕,带出她握着匕首的手。 他手上重重地一捏,匕首“咯噔”一声落了地,尖锐部分没入了地板,“告诉我,你为何没死!” 他的声音太过诡异,姜楠听不出这人到底想她死,还是想她活,亦或者说,这人想知道她复生的缘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要不,我杀你一次试试?” 令人难受的语调响起,说出了一道惊心的话语。 姜楠一看到这人的眼睛便毛骨耸立,她退了几步,却不敌这人的力道。 他抬起手扼住姜楠的脖颈,这人手指虽被火灼伤过,但看得出纤长。他扼住姜楠脖颈的时候,是一整只手紧紧地包裹住,让姜楠挣脱无门。 “你似乎是从悬崖掉落。”他巡视四周,最终将视线落到了窗台,两侧的窗户没有落拴,随风启启阖阖仿若是奏响什么乐章。 他抵着姜楠,不顾姜楠会不会绊倒,压着她后退,直到将她的半个身子抵到窗外。 月华下的姜楠两只手反手紧紧地抠住窗沿,身子以一个她生平第一次呈现的弧度后仰。 她未穿鞋的赤脚,脚尖紧绷点着地面,她的脖颈后仰延长,青色的衣襟微微敞开,漆黑如瀑的发丝随着她的衣摆与宽袖随意飞扬。 女子的曲线和若隐若现的胸口在此刻的月华中彰显。可眼前的乞丐对男女之事没有丝毫兴趣,他冷漠地一笑,似颠似狂地把手一松。 紧接着,他垂眸注视着姜楠落下的过程。 姜楠的青色衣摆随着风漫开。 她落地,犹如是一朵盛开的花被摘下抛入水中,缓慢浸没,紧接着沉入湖底的过程。 正当她认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一长相绝美惊艳的少年踏月而来。 他伸手,冰冷的手将姜楠还存有温暖的手紧紧地握入手中。接着他顺势将她往自己这儿一带,姜楠顿时如同是任他摆布一般,青色的宽袖飞扬,整个人扑到了他的怀中。 衣襟与发丝的交缠,两人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当落地之后,少年没像之前那样让她离开,而是身体微微的颤抖,仿佛是劫后余生之后的庆幸。 或许少年在此刻还不明白这种感觉叫做什么。 他只是想着,一直想着,有些事情,决不能再发生了。 “阿来,那人!”姜楠一指在自己房内的乞丐,哽咽道。 乞丐却是站在窗边,俯视着他们,惋惜说道:“既然无事发生,我们只能下次再见了。” 说完,他脚尖一点跃上屋檐,消失在月华之中。 姜楠沮丧得流泪,她知道阿来此刻不去追那人的缘由,是为了要保护她。 “他离不开魏国的。”阿来在她身旁低声道。 他垂眸看着姜楠,瞬间瞧见姜楠半敞的领口,他忙抬头看天,红着脸慌张的上手帮她将衣襟拉好,又蹲下身整理着她腰间的宫绦,“你……”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他忽然想起先生说的男女授受不亲,刚想离开时,一颗颗滚烫的水珠落到了他的手背,他抬起头。 只瞧姜楠埋着脑袋哭得伤心,“阿,阿来……金翅将军……金翅将军和半熊猫……死了……” 第43章 自己选择 翌日一早。 两人一同将金翅将军和半熊猫埋在了鹉洲城后山的林中,便继续启程了。 这是姜楠又一次不太喜欢这个梦里世界。 她坐在车马里,抱着剩余的三只小奶狗,眯眯、笨笨还有小猪。 昨夜,那个乞丐离开的时候竟还带走了矮脚! 路行到中午时分,阿来停下车马,拂帘递水而来。 他见姜楠抱着小狗靠在一旁的悲伤模样,擦了擦手,从怀里取出一包蜜饯,“姜姑娘,马车行路快了许多,应该不出两日便可到奉鸣城,所以你要不吃一些甜的。” 姜楠摇了摇头,抬手轻轻一指马车的侧边。 马车的侧边是供人休息的位置,上面铺了一些软垫。 阿来将手中的水和蜜饯放置一旁,爬进马车,掀开软垫,露出软垫下的木板。 “把木板撬开。”姜楠轻声说着。 阿来照做,取下自己发髻上的木簪,寻了个木板与木板接合的缝隙,将自己的木簪扎了进去。 随后,他握着木簪,手中一使巧劲,木板便被他轻易的撬了起来。 当他看到供人休息的位置底下,居然还有个储物的空间,且还躺着一本册子时,顿时明白了什么。 “其实册子一直在马车里?” 姜楠点了点头。 阿来又说:“在那天我说送你去奉鸣城开始,你就把它藏在了这儿?” 姜楠又点了点头。 那天阿来不小心将她的衣服弄乱,她是被迫进入马车整理衣襟,这是随机触发的事件。整个件事看着就像是姜楠被迫无奈进去,所以没人会想到进马车整理着装的姜楠会顺手将这么重要的册子藏在里头。 “你就不怕我在路上会把马车给卖了?” “当时,我认为你会用马车之由,借口让我信任,送我去奉鸣。” “可你路上一直在拒绝上马车?” “答应太快,岂不显得有问题。” 阿来回忆了一番,他发现自己这一路一直是他跟着她,姜楠一直在拒绝。如今想想,更像是姜楠表现得排斥,但还是与他一道。 “阿来,这本册子究竟是什么?”姜楠抬起一直垂下的眸子,落到了阿来的面上。她似乎想看着他说,然后从他的神情上分辨出真假。 其实她用不着如此,因为阿来不会骗她,“这是一样能让一个国家天翻地覆的东西。” 姜楠对这个东西是什么不感兴趣,但想知道的是谁会对这个东西感兴趣,因此她没问东西里面写着什么,而是问起了另一个此次事件中主要的角色。 “让哪个国家?” 阿来没想到姜楠会这般问,他将册子交还给姜楠。 姜楠抬手,把册子推回,“你想要它便拿着,我对这东西不感兴趣。但,我想知道的,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就当作我给你东西,你回报我消息。” 其实这东西本就是阿来的,许憎是阿来的人,姜楠去到奉鸣城的鸡鸣寺,东西还是会落到他的手里。因此他这一路才这般不慌不忙,然而见到姜楠追问的模样,他还是心一软,说道:“赵国。” “所以,昨日乞丐是赵国人?” “应当是。”阿来将册子收入怀中,“八月十五的魏国边境屠城,是赵国的有些权贵为了去许憎那边拿回册子发动的。” “就为了一个本子,不惜发动屠城?两国战事在他们眼中算什么?” “算个屁啊。” 姜楠一愣,她没料到眼前长得艳丽的洁癖小孩哥,张口说出这样的粗俗字眼,与他的画风有些不一样。 “我有些不理解,乞丐是怎么锁定我的?” “很简单,查一下每个城邦的出入名册,便可筛选出一部分人。再研究一下每个人的行动路线,便又可缩小一些范围。你不了解追踪与反追踪,也没做相应的对策,自然很容易被锁定。” “可这是魏国国内,赵国人能买到信息么?” “总有些人贪财,而且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卖出的信息能对国家造成什么危害,也不知道自己卖出的信息落到了什么人的手里,他们觉得自己不过是卖出了一些简单的城门出入登记而已。” 姜楠想起自己的世界里,曾经有这么一桩新闻。 有些境外势力,出钱买一些寻常的照片。拍照的人又觉得自己拍摄的内容无关紧要,毕竟照片内容在他们看来平常极了,便与他们做着交易。 殊不知,那一张张看似寻常的照片,在专门研究信息的人眼中,能拼凑出一个国家的军事实力和科技水平。 因此官方在那段时间特地发出通知,还在特殊的地方禁止拍摄。 一切规则皆是有迹可循,也没有什么规则会无缘无故出现。 姜楠大致理清了脉络,“许憎,是你的人。” “是。” 听到阿来的应声,也更加肯定了她的猜想。 这件事的谋划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得而知,也没必要了解过多,主要脉络便是赵国一直有有一个雷,这个雷足够让赵国翻天覆地,许憎应当是类似于暗探的人员,受命去到赵国调查此事。 后来潜伏多年,许憎拿到东西顺利回到魏国复命,却没想到赵国的人这么疯,不惜发动两国战事屠城也要去到别国境内追回这个册子。 而姜楠是个意外,东西落到了她的手里,还被委托将东西送到下家。 “许憎他,是怎么死的?” 阿来有问必答,“与他夫人抱在一起,被火烧死的。” “你们会报仇么?” 阿来稍稍停顿,“朝堂自有安排。” “大概明白了。”姜楠点了点头,她垂下眸子,抚着怀里的小奶狗。 今日虽然太阳依旧升起,但她感觉到了天气似乎有些转冷了。秋风卷起车帘,吹拂着姜楠的发丝和她的衣摆。 “阿来,许憎死前和我说过,若我能把这东西交到鸡鸣寺,就能得到一笔钱。” “好,你要去做什么?”阿来询问。 “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买一个宅子,养这三只狗。”她上一次的目标便是好好的种田,如今想想,要不再走老路好了。 “要不,我们先去沈先生家,看看……看看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再决定走与不走?”他见姜楠沉默,便继续道:“世间战乱不止,到处都是难民和流寇,你一个女子带着三只狗在哪都不会安全的。” “所以,我去到沈一正的家中,与在吴国盛京质子府一样,不能出门,小心翼翼?” “你不是想要安全么?” “我说的安全,是我自己,安安静静做我自己想做的事。种田也好,养狗也好,行商也好。我只是想,这一次我能自己做选择,不白来这个世界一趟。”说到这儿,姜楠忍不住地自嘲笑道:“算了,我与你说这些确实有些奇怪。” “我理解。” 阿来继续说道:“姜姑娘你放心,去到沈先生那儿如果你不满意、不舒服、想要离开了,他们若阻拦,我第一个带你走。” 第44章 广陵府宴 姜楠在梦里穿越的第十天,她随着阿来入了魏国的首都临渊城。 魏国长永四十三年,八月二十五。 魏国首都,临渊城内。 这是一个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铁锈气味的城市,四处都是打铁的声音。 这里没有生气、没有灯红酒绿,连天空上都凝着一团厚厚的乌云,和张灯结彩、明亮的盛京城完全不一样。 这里看着冰冰冷冷死气沉沉,却又奇怪的活力十足,仿若整个城市成了边境军队的血液。 来来回回的孩子们,不管男女手中都是拿着木刀作为玩具。 抱着刀的侠客也是这里的常客,因为在倡导恢复礼制、礼制盛行的其他国家,像他们这般没有读过书只会杀人的工具,最适配的天堂便是在此了。 阿来将姜楠送入沈府的时候,正好是入夜时分。 门口后腰别着刀的姑娘,一见到阿来,她微微躬身,道:“公子,先生让我在此等你。他说,宴会酉时三刻开始,你得去了。” “宴会?你要走了?” 阿来把装着小奶狗的篮子交到姜楠的手里,说:“姜姑娘,我还有事,迟些来看你。有什么事,你与以昉姑娘说便好。” “公子无需担心,姜姑娘的事,沈先生收到消息便早已让下人安排好了。” 姜楠抱着篮子一步三回头,阿来摇了摇手,便走入往来的人群之中。 姜楠与以昉并行,她仰头瞧着,目测以昉应当有一米七八左右,她问起:“以昉姑娘,沈一正安排我住在哪里?” “先生安排姑娘住在东侧的厢房。” “那里能养狗么?” “院子很大,姑娘随意。” “那我能种东西么?” “院子很大,姑娘随意。” “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先生说了,只要姑娘没有违反魏国律法,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这一路走来,姜楠时不时地看到院子里有不少特殊的人,他们不是小斯丫鬟,而是一些拿着武器安安静静站着、坐着的刀客,亦或是抱着书摘录、抄写的读书人。 姜楠好奇,便走向一四处通风,名叫四方阁的小院。这里到处都坐着摘录抄写的书生。 她随意来到一人身旁,捏起用草木制作的粗糙纸张,看着它的厚度,又捏起一旁的竹简,问起:“你们没有宣纸么?” 以昉反问:“何为宣纸?” “就是一种薄如蝉翼,轻如羽毛的纸张,拿着它对着太阳能透出光。” 以昉回答:“姑娘所说的纸张应当是楚国沈家的镇纸,那种纸很贵,一般人家用不起,大户人家也只是在重要场合使用。” “那种纸不过是用植物做的,为何会用不起?” 以昉耐心回答:“因为制造的技法精妙,沈家从不外传,东西少,价格自然就高了。” “所以你们就在竹简上篆刻?” “左边竹简上篆刻的是需要留存的,其余的都是用毛笔书写。” 房间内确实被分割了几个部分,坐在左边角落里的人正在竹简上篆刻文字,而其余的,有些人在抄录,有些人则是挥笔书写。 没有人因姜楠的到来而疑惑,也不会因为姜楠的问题而抬头,所有人都在埋首做自己的事。 看书抄录的书生很多,在姜楠来的这一路上经常遇到,他们不是在院里,就是在房间里。 庭院四周的绿植随风飘扬,小斯送来清水和食物,点起一旁的烛火。 姜楠和以昉离开了四方阁,她问起: “这一路我看到许多人,他们是?” “他们和姑娘一样,都是先生的门客。” “谁说我是沈一正的门客了!” 总是冷冷淡淡有问必答的以昉这才投来了疑惑眼神,“难道姑娘不是?” “我想我应该不是。”姜楠扯了扯嘴角,又问:“对了,以昉姑娘可知商归在哪?” 以昉垂视她的疑惑神色加深,“姑娘不认识公子?” “我认识啊,所以问起他在哪。” 她这一句话绕得以昉脑袋有点疼,她揉了揉太阳穴,不解道:“那姑娘为何没有认出公子?” 姜楠疑惑,指了指她们来时的路,“我们这一路走来见到过他?” “是公子送姑娘来到这儿,姑娘与公子一道走了这么久,难道不知公子就是商归么?” 姜楠愣住,她转过身,恰好有一阵秋风而来,卷起姜楠的衣摆与发丝,拂动她宫绦下的玉珏,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是姜楠不起疑,毕竟长得宛如女子这一项阿来便和商归撞上了。但是她遇到阿来的当天晚上,在破庙的篝火前曾问过他可认识商归。 是他说不认识,最后又说商归是他主子,姜楠这才打破疑虑,将他视作了两个人。 “那他为何要与我隐瞒呢。”姜楠低声自语。 在一旁的以昉一听,忙收起疑惑的神色,她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当即道:“姑娘,看你篮子里的小狗似乎都饿了,我们还是先去小院,那里早已备好了食物。” 临渊城,广陵王府。 今日是广陵君的五十大寿,他宴请朝中宾客,还有其父兄而来。 他本有八位兄长,这些年来死的死,伤的伤,便也只剩下了四位。 坐在左边第一位是他二哥商元伯,二哥的旁边是他的五哥商元成。坐在右边第一位的是他四哥商元初,右边第二位坐在轮椅上的是他七哥商元宗。 而坐在主位的则是他父君,也是当今魏国的国君。 君王今年八十多,他抚着白花花的胡子,看着广陵君,眼神里依旧是一番慈祥与疼爱。 然而,正当大家其乐融融之时,负责君王安全,身着铁甲的庭卫携着一位浑身是伤的少年,来到了这儿。 在一旁广陵君被他的二十三岁孩子商淮搀扶着,笑脸盈盈端着酒杯,正依次敬酒呢。 可当他扭头见到倒在众人面前的少年时,手中一抖,杯盏瞬间滑落。 水杯落到了案桌上转了半圈,悬在案桌的边缘摇摇欲坠,最终终是抵不过无形的负重,“咯噔”一声,落到了地上。 它一路翻滚,就像是跃过了千山一般,停在了一只正在流血的手那儿。 …… 商归跪在地上,垂着脑袋,感受着杯盏带来的冰冷触感,他眸子一闭,将脑袋埋在地上,高声道:“庶民只是好奇王侯府中是如何设宴才斗胆翻墙来此,还望陛下,恕罪!” …… 第45章 抬起头来 年迈的魏国君王注视着底下貌美近妖的少年。 十年前,曾有一位同样美貌的倡女带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年来到了临渊城。 她携着七岁的孩子,在清晨敲响了广陵王府,可她进去没一会儿又被赶了出来。 事情由言官之口,传到了君王的耳中,但他并没有在意。毕竟谁都年轻过,都曾,风流过。 后来,与少年一道的一位男子被御史路闫引荐到他的眼前。 他本不想见,毕竟事关他儿子的私事,他不想多管。 但路御史却说,那人乃是圣人最后的弟子,他的小师弟,姓沈,来自楚国。 “圣上不正在思虑魏国今后该要如何,不如与沈师弟聊一聊,或许他能解惑。” 魏国君王是在那年的十月份才打算见一见沈一正。 一开始他想着,若沈一正不知进退与他说他儿子的私事,他定要将这人赶出魏国。 然而沈一正却没讲起一丝一毫关于那位倡女和其孩子的事,而是衷心地与他提出了魏国今后之法。 “以法治国,归田于民。” 沈一正提议,废除田地私有,将田地设为国有,按照百姓家中的人数,公平的分给他们田地。这道律法能很好的吸纳他国子民,种田的人多了,收上来的田赋便也多了,军人自然也能吃饱了。 他还提议,应当重修律法。 一,给予士兵公平且良性的晋升,用军功来代替推荐;二,律法严明,国家当以“法”为本。 “法,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 “法,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这一瞬间,年迈的魏国君王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在等的是什么。 十年前,沈一正在魏国无官无爵,在幕后为魏国君王写了近百篇论策。 八年前,他命沈一正为监御史。 从此以后,这个积弊已久不知如何运转的国家,渐渐地步入一个新的政治体系中。 一开始,很多人都不能适应,甚至上书君王,望惩治沈一正。 直到年迈的君王亲手杀死了两个违背律法的亲生儿子后,百官的呼声才渐渐地轻了许多。 “你叫什么?”年迈的君王坐在高处,向跪地的商归问起。 商归的身份,朝中应当有不少人都知道。 此刻百官寂静,唯有广陵君浑身发抖,将自己半个身躯都倚在了自己儿子商淮肩上。 当然还有角落里,一直在饮酒的沈一正。 商归埋首,“庶民,叫阿来。” 听到商归的话语之后,广陵君才松了一口气。 “阿来?” 君王露出了一抹看不透的笑容,瞥了一眼事不关己的沈一正,继续说:“孤听闻边境虎贲军中有一少年郎。他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年纪轻轻,便已是百夫长。孤记得他的名字,似乎也叫,阿来。” 商归身体抖若筛糠,他的脑袋死死地贴着地面,“庶民……庶民……” “是你么!”君王冷声呵斥。 商归当即磕头道:“是,是庶民!” 君王往后一仰,端起注满酒水的杯盏,覆在唇畔,一饮而下。 他手中把玩着杯盏,一双虽老却似雄鹰一般的眸子,从商归的身上移开,落到扭过头沉默的儿子身上,紧接着他继续移动视线,落到了拄着下巴似在哼什么小曲的沈一正身上。 十年前,当沈一正出现在君王眼前的时候,他便让人去查那位孩子现在人在何处。 庭卫来报,说这个孩子化名为“阿来”去边境参军了。 十年来,沈一正从不聊起这个孩子,君王便也一直等着,他想看看沈一正何时才开口。这一等,等了近十年,然而关于这个孩子大小事情,他从未遗漏。 一进军营,他年纪最小,也不会武,明明是个文弱的孩子,扛起大刀还反被刀压倒,当时笑翻了一整个虎贲营。 可他却又努力,每日比其他人早起一个时辰练习挥刀。 他九岁的时候,是第一次上战场,虽然是扛军旗。但他性子坚韧,抱着沉重的军旗一天一夜,从不喊累。 他十二岁的时候上阵杀敌,第一次受了重伤,伤在后腰,军医都说他熬不过去了,可他愣是挺了过来,拿到了第一个军功,成为本朝第一个年纪最小的战士。 十五岁的时候,他和其他士兵被敌军困在虎崖关。 当时所有人都将这支不足二十人的士兵当做了弃子,是他谋划了三天三夜,最后以少胜多突出重围,将那队军旅带回虎贲营中。 那时候的他浑身是伤,却被营中所有比他大的人,称之为“小英雄”。 年迈的君王收回从容的神色,向看沈一正问起:“沈卿在唱什么?” 沈一正听见君王的问声,他踉踉跄跄起身,险些摔倒,幸而身旁的小童眼疾手快,抬手将他扶过。 他笑着一挥宽袖,拂去了小童的手,接着作了个揖,带着醉意道:“回陛下,臣方才唱的是民间小曲,没有名字。” 君王又问:“沈卿现在可算清醒?” “千杯不醉。”沈一正摇头晃脑,含笑回答。 “如此,那就让沈监御史来判一判,这阿来当如何定罪?” 君王了然一切,他手中随意地玩着一枚杯盏,他将着判罪的事交给沈一正,不知是否对这位未能入他们商家的孙子怀有私心。 沈一正听后,他摇摇欲坠朝着跪地的商归而来。 他来到商归身旁,宽袖一挥,蹲下了身,宽袖旋即被他堆在了自己的双膝之上,他质问道:“阿来,抬起头来!” “是。”商归缓缓起身,端正的跪坐在地,眼神看着的却依然是地面。 “看着我答话!” 商归移动视线,与沈一正对视。 “我且问你,你回京可有报备?” 商归摇了摇头,答:“未曾。” “我再问你,你可有受令回京?” 商归依然是摇了摇头,回答:“未曾。” 沈一正唇畔一勾,他笑着起身,来到一旁。从师兄路闫手里夺下水酒,仰头饮下,他将杯盏重重一放,道: “圣上,那这事好判。” “如何说?”君王反问。 沈一正则是一指商归,正义凛然地高声回答: “此子乃是虎贲军百夫长,没有受令,没有报备,私自归京,乃是大忌!应按军规处置,此乃其一罪!其二,此子未经广陵君允许,翻墙入室。应按《魏律》处置,此乃其二罪!” 说罢,他双手作揖,站在商归的身旁,深深地向君王恭敬行礼,继续道: “数罪并罚,还望王上,下令!” 第46章 列国游记 年迈的君王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杯盏,他盯着沈一正的视线渐渐地变得凛冽。 “广陵君,此子可是你让他入府的?”君王厉声询问。 广陵君一听,脚又软了,他当即跪地磕头,而他身旁的商淮也跪了下来。 久久寂静。 广陵君适才缓缓抬头偷偷地瞧了一眼跪在地上,身形板正的商归,紧接着他又将头一埋,抵在地上,高声说道:“儿臣没有,儿臣不认识他!” 没有? 不认识? 自从君王开始关注这位少年后,便时常关心他的动向。 少年每当在父亲生辰的时候,他总会告假回到临渊城,不为其他,而是为他父亲贺寿。 以往广陵君的生辰宴在宫中。 因此这位孩子,不管他在父亲的书房等到多晚,不管他是多么的见不得光,他仍是年年照做。即使是正逢战时,他还会在战争结束后特地回到临渊,跪在他父亲的书房,叩首解释一二。 今日不同,因为广陵君五十大寿,因为君王年迈了。君王便想着让广陵君回到自己的府上举行生辰宴,而君王也有私心,他自己也想借此偷偷地瞧一瞧这个孩子。 然而,当他听见自己五十岁的亲生儿子,对着他自己的孩子,说出了这么一番离经叛道的话。年迈的君王终于是难忍怒气,猛地一拍案桌起身。 天子发怒了,所有的臣子,包括在一旁的宦官、宫娥都跪在了地上,叩首高呼:“王上息怒,王上息怒。” 只有那不怕死的沈一正抬起脑袋,带着醉意添油加醋说道:“王上,魏国以法立国,还望王上公允处置。” 君王被气笑了,他跌坐回自己的软榻,扶额道:“好好好,沈一正,你说。” “微臣律法记不清了。”沈一正侧头,看向自己的师兄路闫,将他拉下了水,“师兄,师弟喝醉了,脑子有些混乱,不如师兄帮帮师弟?” 路闫原本在一旁看戏,他倒想看看自己的小师弟今儿个打算唱哪出送给广陵君做贺礼,没想到自己看着看着,也成了戏中人。他缓缓起身,还不忘白沈一正一眼,接着才恭敬地与君王说道: “《魏律》有书,未经他人允许,擅闯他人府上,若无理由,初犯之人,削其足部小指,再收监牢狱三个月。而,军人私自离营者,杖毙。” 坐在高处的君王听后,双眸缓缓一闭,抬手将杯盏往案桌上一抛,冷笑道:“那便行刑。” “王上英明!”众人齐齐高呼,尤其是沈一正,那开心的模样仿若与他无关似的。 庭卫当即受令上前,左右抬起军棍,便是对着商归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的打着。 原本身形笔直跪着的商归,他咬着唇,不知受了多少下后,他闷哼了一声,呕出了鲜血,趴到了地上。 广陵君皱着眉头,不忍再看。 这场本不用杖毙的局面,在君王一次又一次的怜悯下给的台阶,无人愿意出面应着,只能在最后上了军法,待军法结束了,又要在商归的尸骸上削去他的足部骨肉。 在众人都不愿看下去的时候,年迈的君王仍是心疼地盯着这个孩子。 他想,如果这个孩子现在说出自己的身份,他一定想尽办法帮他。出营的手令没有,就让姓郑的家伙给他补上。来广陵府上,那更简单,孩子回到自己的家中哪算什么未经允许入人私宅。 可商归依旧是咬着牙,呕出鲜血了,连吭都不吭一声。 正当气氛凝重极了,似乎什么东西将要崩断时,一位庭卫打破了僵局。 他举起手中的册子,“陛下,微臣在发现此人的地方发现了这样东西。” “呈上来。”君王冷声道。 在旁的宦官接过,再交由君王。 君王翻了翻这本书,没什么不同,不过是寻常的列国游记而已。他抬手一挥,庭卫停下了对商归的棍棒。 “这是何物?”君王向商归质问道。 商归趴在地上,回答:“周……《周游列国》。” “这本书,有何特别之处?” 商归沉默一瞬,答之:“水…用水。” 在君王一旁的老宦官脑子活络,当即取来酒壶,代君王之手浇到册子的上面。 当册子被水浸湿之后,那一页页中间夹杂的另一样信件当即显现。老宦官抬手,将书中的信件一封封取出。 这种纸类,轻巧便携,寻常人用不了,唯有贵族能用。 信件一共有十五封,君王随意取了一封打开,当他看清信中内容之后,与那底下的商归,又一次问起:“这是何物?” 商归这才将视线移到了广陵君的身上,他道:“贺礼。” 这话一出,广陵君又开始了流畅的跪地磕头一系列操作,他一边操作一边还在说着:“父王,我真的不是认识这人啊!父王!!” 失望至极的君王当即拿起一旁的酒杯,朝着广陵君重重地一掷,怒吼道:“你给孤闭嘴!” 见终于没人再说话了,君王这才和商归继续道:“你就是为了这个东西离开军营的?” “事关重大。”商归双手拄在地上,口中吐着血沫,“为了魏国,庶民不得不违抗军令。” “都被打死了,也不做解释?” “庶民为了自身说了,若宴席期间有别有用心之人呢?这样东西,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商归将头缓缓地抵在了地上,“死庶民一人,若能保全这样东西,值了!” 朝臣们此刻皆是沉默,没人知道君王手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而只有广陵君还以为那些信件是举报他的,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脑中一团乱麻,想着该怎么和他的父亲解释才好。 君王捏了捏眉心,“温丞相、路御史、瞿大夫,你们上来一看。” 几人受命,缓缓地走向君王,他们站在君王的旁边,看着手中的信件,顿时了然一切。 这里面的东西,足可以撬动赵国基业。 他们甚至脑补出了一段剧情。 因为这样东西很重要,因为孩子谁都不信任,所以这个孩子不惜违抗军令独自离开军营。因为他想把这个东西给他的父亲当作生辰贺礼,却没想到阴差阳错被抓到了这儿。 他又害怕敌人在这儿安插了眼线,因此又咬死不说。 可他的父亲呢,当今君王的第九位儿子,正跪在地上磕头,生怕同样跪地的商归呈上的这些信中是在说他的不是,正极力的抗拒和掩饰商归的存在。 君王问:“如何说?” “此举有功,当释。”瞿大夫说道。 “赏善不遗匹夫,臣认为还得赏。”温丞相说。 路闫路御史则是将手中的信件轻轻地一放,“私自出营也算一罪,若人人如他这般,军营岂不成了儿戏。因此臣认为不赏不罚,功过相抵。” 第47章 一大乐事 “若这般算,那方才的一顿军棍呢?”温丞相七十多了,他是从军出身,现今虎贲营的将军郑诉便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因此他对底下的少年心生偏爱。 “就当给他一个教训。”路闫笑说,“少年心气高,磨练一下也是好。” “就怕磨练过度,一腔热忱都没了。”温丞相宽袖一挥,带着一些怨气。 瞿大夫有些无奈,每次温丞相和路御史意见相左的时候,他总要被迫打圆场,“大家说得都对,大家说得都对。” 接着,他对着君王行礼,“陛下,我们认为孩子无罪,毕竟情有可原,赏罚,全从陛下安排。” 不愧是只老狐狸,明白君王的心思。 君王的意思,首先让下面的官员明白,现在的事情是件大事,那位孩子也不能惩治,因为孩子有功,功是什么,位置低的官员目前不配知晓。其次他也想从温丞相和路御史两人中间挑出一人处理这件事。最后,现在的话题,需要有人引导交回君王的手里。 君王抬了抬手,表示了然了,也觉得下头的那些官员应该也明白一些了,便将信件交到路闫的手中,“此事就交由路卿处理。” 路闫双手接过,“微臣领命,绝不辱使命。” “沈一正。”君王这边处理好了,便对着底下跪着的沈一正道,“少年便交由你来照顾。” “是!” 看着沈一正没有正形的模样,君王气不打一处来,又加了一句:“好好治!” 等沈一正把商归带下去后,君王才缓缓地从高处下来,他踱步走到五十岁的儿子广陵君的身旁。 广陵君见此,忙磕头道:“父王,此事我真不知!” 君王听罢,很是失望地抬起脚,狠狠地踹了他肩头一脚。 广陵君倒地后又匆匆忙忙爬起,继续乖巧埋头跪地。 君王低声道:“虎毒不食子啊!” 说完,他在宦官的搀扶下,离开了。 虎毒不食子? 跪在地上的广陵君浑身冷汗,他或许想起多年前被他父王挥剑斩杀的两位兄长。 这句话,由他父亲说出,不知为何竟如此的可笑。 不过,父王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难道父王知道了商归是他的孩子? 然后呢,还有什么意思呢? 四周离去的朝臣从他的身旁依次而过,他仍旧是埋着头,思量着君王的心思。 他猜不出来,也看不出来。 跪在他身旁的商淮同样是读懂了第一层,他和他父亲同样,觉得君王应该还有什么意思,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捉住了从他们身旁而过的瞿大夫的衣摆,忙说: “瞿大夫,救救我们!” 瞿大夫看了一眼四周,赶忙蹲下身,伏低道:“公子何故这般说,你这样不是陷微臣于不义啊!” “我、我们……没办法了。”商淮紧紧地捏住瞿大夫的衣摆,垂头丧气说道。 君王斩杀他两个孩子的时候,是让王侯们都在场看着,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当时的他才十几岁,那场血腥,是他至今的噩梦。 瞿大夫稍稍叹气,想到君王让他也上去一看信件,怕也是考虑到了这层,便顺应君心,与广陵君道:“广陵君,那位少年,是你的孩子对么?” 他迎向广陵君不解的视线,他轻轻地扯回自己的衣摆,缓缓地起身,继续道:“既然是,就让他回来。君王若知晓自己多了一位王孙,一定不会怪罪于你的。毕竟儿孙膝下,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他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若广陵君还不明白,那他也无奈了。 … 夜幕之中,众多车马从广陵府驶出。 其中有一辆行驶得不同于其他,它行驶地很慢,马车内还时不时的传来呕血的声音。 沈一正扶着商归,看他神色痛苦又呕出了一口鲜血,关心问起:“溯洄,你撑得住么?” 车厢昏暗,商归长得绝美,此刻唇畔让鲜血抹上了一抹朱唇,使得他微微垂眸的时候,更彰显绝色。 他点了点头,“自然。” 紧接着,他无力问起:“先生,我们赌赢了对?” “自然。” 到了沈府的时候,早已在外受令久等的侍卫和医者匆匆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商归走向后院。 沈一正擦了擦手中的血,他走在去往书房的路上,边走边是与身旁待命的以昉问起:“姜姑娘安顿好了?” 以昉言简意赅地回复:“是。” “她下午走在庭院中可有说些什么?” 这一路,以昉跟在沈一正的身旁,将姜楠来到府上的事项,事无巨细的与他一一说着。 听到姜楠问起纸张问题的时候,他双眸微微一眯,“你是说,姜楠对竹简纸张有疑问?” “是的。” “那她可有说,会制作?” “倒是没提起。” 进了书房,他将手中脏了的巾帕放到一旁的水盆里,他一边搓洗,一边沉思。待到水盆里都变得混浊了,他才抬眸看向身旁一直在待命的女剑侍,道: “以昉,等会儿你先去溯洄的房内,问一下医者溯洄伤得如何,若需要涂药膏,便让医者将药膏留下。随后你再去姜楠的房内,与她说溯洄回来了,但,重伤。” 以昉虽不理解沈一正的用意,但每次先生说什么总有他的道理,她只用照做就行。因此,她双手作揖,缓缓退出了书房。 随着房门一关,此刻的书房内仅剩下沈一正一人。 他垂着眸将手中的巾帕拧干,接着将其轻轻地搭在水盆一旁。最后他看到混浊的水面自己的倒影,那张情绪不明,死了人一样的死脸,他的唇畔缓慢地扯出了一抹讥笑。 “真是恶心。” 说完,他抬手重重地一挥,铜铸的水盆,“咯噔”一声落到了地上。 在外护卫的剑侍听见异动,忙推门而入,可当他们看到地上的水盆和衣衫半湿了的先生,当即双手作揖行礼。 沈一正抬手示意,“无碍,你让今日总结抄录的人进来,汇报一番今日所思所想。” “是,先生。” … 后院,当正在撸狗的姜楠听见小院隔壁嘈杂纷纷,一开始她还没当一回事,继续拿着一个绣球逗狗。 直到不久后,以昉来到了她的小院,传来了商归受伤的消息。 她这才将手里绣球放下,往院外走去。然而还没走几步,她又折返。接着她一把抱起贪吃鬼小猪,匆匆地往商归那儿走去。 第48章 左边柜子 商归暂住的客房恰好在姜楠小院的隔壁。 或者说,住在沈府的门客们,他们每一个人从不像姜楠一般有着自己的小院,而是住在空闲的客房里。 他们对商归并不陌生,见医者说他无事后便纷纷离去。而商归还是个实在人,此刻站在门口一一道谢送客,活脱脱的像一个懂礼貌知礼节的大人了。 等到人走后,房内仅剩下他一人。他才将手搭在门边,打算关门上药。 然而,当他看到站在门外的月华中,抱着小奶狗提着灯笼的姜楠时,他手上微微一顿。 “听说你受伤了,小猪说想来看你。” 沐浴在月光中的青衣姑娘是这般说的,听得商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姜楠往他那儿走近,“你笑什么笑,我是说真的,不信你听听。” 说着,她抱着小猪向商归的耳边贴近,商归当即撇过脑袋,唇畔带笑,“脏。” “小猪最干净了。”姜楠抱着小狗,直接又冒昧地问起:“我能进你房间么?” 商归被她一问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姜楠已然侧身而过登堂入室了。 “你伤得严重么?” “还好。”为保姑娘家的清白,商归又没能将门关上,他大门敞开,走向姜楠那儿回答,“并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知道了?” 可当他看到姜楠停在他的床榻,盯着地上染血了的巾帕、衣服、绷带,还有放在一旁被鲜血染红了的水盆顿住了脚。他忙忍着身上的疼痛,几步来到姜楠的面前,将这些东西挡住。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不想她担心。 他匆匆解释:“只是看着夸张而已。” “你先坐下。” 姜楠把手中的灯笼放下,她让商归坐下说。商归受命,乖乖地坐到一旁的床榻边沿,她这才问起:“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商归垂下头,自嘲一笑,“说来惭愧。” “怎么说?” “这是苦肉计。”说到此,商归又发觉自己的胸口开始隐隐作痛,一股腥味钻到了他的喉咙,他强忍着咽下。 姜楠发觉了他不对劲,“怎么了?” 商归摇了摇头,“姜……姜楠,我有些累了,你可否,先回去?” 姜楠转念一想,“确实挺唐突的,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着,她抱着小狗出了商归的房门,随着他房门一关。久等了的秋风这才来了,还无情地将一旁的榕树上带下了不少的落叶。 商归将房门一关,步子沉重地回到床沿。他缓缓坐下,痛苦地沿着床边趴下,他一手紧紧地扣住边沿的木头,另一只抵在胸口。 “噗嗤——”一口郁在他胸口已久的瘀血喷了出来。 他伸长了手,内服和外服的药都在一旁的柜子上,可此刻的他怎么都起不来了。他用尽全力,延长指尖,可最终他扑通一声,滚到了地上。 兀然间,他侧躺在地上看见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随着房门一启一阖,秋风和落叶也随着那青衣女子的进入而卷入。 “你……”他望着那抹身影低语。 姜楠将门带上,她再次放下灯笼和怀中还在熟睡的小奶狗,步伐匆匆地小跑来到商归的身旁。 她蹲下身,用她纤细的双手穿入侧躺在地上的男子腋下,妄想用自己的力气,将这个快要成年的少年抱起。 商归感受着姜楠的靠近,他双眸一闭,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双脚一点点借着她的力道缓缓地起身。 “你现在、你现在怎么这么重了?” 商归苦笑。 “毕竟我都十七了。” 随后他侧目瞧了一眼如今没他高的女子,“为什么回来?” “听到声音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说着,两人终于搀扶着站了起来。 姜楠紧紧地用她的手臂托着商归的腰,而商归则是将手环在姜楠的肩上,无力地与她挨近。 她搀扶着他,面对床铺,脑子一抽,开始有些为难。 “你是不是背上受伤,得趴着才是。” “没事,你尽管放我下去,我自己翻身。” “会很痛?” “总比靠在你身上一直站着的好。” “我的意思是说应该还有别的方式,比如等下我数一二三,我们俩就一起趴到床上,然后我再起来将你搬正?” “是个好主意。”商归垂着视线注视着姜楠,“可是,这毕竟是我的床褥。” “对啊,我怎么忘了你这个家伙有洁癖。”她抬起眸子,迎向商归的注视。 姜楠没注意到他的视线,或者说她压根没觉得这样的视线有什么不同。毕竟在她看来,别人的时间虽过了十年,但她才过了一个多月,因此她一直下意识地觉得身旁的孩子还没长大。 她心中略带抱怨,语气却又难得有耐心,她说道:“你这次要不就忍忍?” “嗯?” “说好了,事急从权。” “不是,我……” 姜楠不等他开口,已经在开始数数,“一、二、三!” 她抬手抵着商归的后腰,与他一起扑到了床上。 两人躺在被褥上,商归胸口的瘀血差些又要被撞出,他先抬起脑袋,无奈说道:“姜楠,其实方才我想说,你把我一个人推下来就行,没必要让自己和我一起倒下。” 他见身旁的姜楠把头埋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忙问起:“你怎么了?” 姜楠抬起脑袋,眼眶通红,“我的手刚刚磕到了床沿,好痛啊!” “哪只手,让我看看。” “啊,你还压着我的衣服,我起不来。” “你、你等下。” 衣服太过繁杂,两人中间还有一人行动不便,最后导致他们在被褥上磨蹭了好久,姜楠这才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地脱离了纠缠。 她坐起身子,商归则是一点点挪动将自己的身体规规整整的趴在床上。 “这衣服真的烦死了!” “你先……”商归本想说让他看看她的手如何了,然而抬头瞧见姜楠衣衫不整,又埋下了脑袋,闷哼道:“姜楠,你的衣服又乱了。” 姜楠低头瞧了瞧,紧接着向商归投去一记刀眼,“你瞧见了么?” “没有。”商归想也不想,张口回答。 忽而,他胸口又开始不合时宜地发痛,他支起身体,剧烈地咳嗽起来。 姜楠原本坐在旁边整理衣服,可当她听见了商归止不住地咳嗽,一开始她想着先把自己的衣服弄好再说,可没想到商归咳个不停,又想着要不在房内找个什么东西帮他接一下瘀血。 看来看去没有找到合适的,来来回回,她还是将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袖子上。 她半跪在商归的身旁,将袖子一卷,抵到了商归的唇畔,说道:“吐出来,吐出来舒服一些。” 商归却是倔强地将唇畔的瘀血又一次咽下,他张口,唇齿上都是血迹,说道:“脏。” “我都没嫌你脏,你还嫌我衣服脏了?” 商归摇了摇脑袋,“我怕把你衣服弄脏。” 姜楠看了眼自己的衣袖,“这衣服本就是你买给我的,弄脏了,你再买一身给我就行了。” 商归一手捂着胸口,后背微微拱起,他强忍着痛楚,说道:“左边柜子,第三个抽屉。” 第49章 见证历史 姜楠在左边柜子的第三个抽屉里面,从一抽屉的洁净巾帕里面拿了一张,凑到了商归的唇畔。 商归仍旧是倔强地接过,让自己拿着才愿意将腹腔里的瘀血咳出。 慢慢地一张洁白巾帕,一下子便被染红,姜楠想要接过,他依旧是捏在手里,不愿意让姜楠触碰到。 商归那些奇怪的小脾气,姜楠一直都有领略,因此气气就过了。 她拿起一旁的药,“你是不是要吃药了?是不是药还没上?” “我自己来。” “大哥,你现在自己怎么来呢?” 说着,她先拿起瓷瓶,刚想倒一颗药丸,想起商归的洁癖忙停了下来。 她一手端水另一只手拿着药凑近,又看到商归盯着自己全是血污的手心十分在意。 她叹了叹气,先将东西放到一旁,从第三个抽屉里再拿出一方巾帕,在巾帕上倒了一些水后帮商归擦拭他的手心。 直到最后,见商归吃药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姜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商归低声问起。 “是啊,你会不会改呢?” 姜楠见商归因她的话,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一般可怜兮兮。 她含笑着抬手轻轻地一敲他的脑袋,“与你开玩笑呢。人生而不同,而且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就是互相包容的。” 说着,她极其自然的开始鼓捣商归柜子里的东西,说:“就像,你有时候也在包容我。” “我有么?” “当然有。最近的一次,就是前几天在鹉洲城外,我忽然和你说不想去临渊城了,你没有强迫我过来,也没有说出你就是商归道德绑架我。”姜楠取出一个药瓶,好奇地朝他问起:“商归,这是什么?” “上次不过是觉得你不想来嘛。”商归侧头瞧了一眼,见姜楠要打开的模样,忙说:“这是迷药,千万别打开。” 姜楠停下,当即将迷药放回这一抽屉的瓶瓶罐罐里。 “姜楠,你能与我说说,上次不想来的真正原因么?”他见姜楠犹豫的模样,点了点自己的床边,又道:“坐我床边说。” 等到姜楠坐下了,他得逞的笑道:“我的东西姜楠可以靠近,所以姜楠,我也想知道原因。” 姜楠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她瞬间被这个孩子逗笑,又一次抬手轻轻地弹了一下他的脑袋,笑说:“叫我姜姐姐!” 商归不情不愿地唤道:“好,姜姐姐。” 姜楠脸上的笑容随之加深。 她侧目瞧了一眼趴在床上一直盯着她手腕看的少年,他似乎在确认姜楠的手有没有受伤。 她不知道怎么和才十七的少年说起自己的事,她自小到大遭遇到的,让她养成一种叫“逃避”的性格。 遇到向她释放友好的人,她不敢靠近。 不是对方的问题,而是她害怕失去。 就像收养了她后来遗弃她的养父母,就像对她很好一直照顾她后来病死的姐姐。 那天,当金翅将军和半熊猫死后,就像是当头棒喝一般提醒了姜楠一件事——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迟早会梦醒,与这里的人建立的羁绊,也迟早会断! 因此她当时逃避了,她想要离开,拿着钱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后安安静静地等待她回去的日子。 这样,别人不会因她离开而留下遗憾,她自己也不会带着遗憾离开。 姜楠长久的沉默,商归明白了自己越界了。 他埋下脑袋,闷声道:“劳烦姜姐姐找个人帮我上药。” “嗯。”姜楠点了点头。 她发现自己也越界了,方才商归倒在地上,她应该寻人来帮助才是。 … 翌日。 八月二十七,小雨。 蒙蒙细雨随着秋风洋洋洒洒飘落。 姜楠坐在小院里,沈一正也终于想起她这个人了,命以昉来接她去四方阁。 路上,她见到一位脸上有刀疤的男子坐在屋檐上冒雨打坐。 她便向身旁的以昉问起:“这人是在?” 以昉回答:“在吸纳天地灵气。” “那他这是在修仙呀?” “可以这么说。” “若是这样,你们不就是白养了一个门客?” 以昉淡淡回答:“毕竟先生豁达。” 以昉这话是说给姜楠听的。 因此姜楠一下子便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意思,在说姜楠她不也是吃白食住大院的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你家先生可一点都不豁达,记仇的很。”姜楠一回忆起沈一正给她下毒和在望川山上玩弄施无慕和迟暮霭这对师兄妹,便打了个冷颤。 “姜楠这是在背后嚼舌根?”不远处的沈一正,就像是长了狗耳朵一样灵敏。 他和商归、高萱、韩子路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跪坐在方桌前处理着什么,还能头也不抬与姜楠拌嘴。 “我可不是在背后嚼舌根,若是在背后嚼舌根,你怎能听得见?” “姜楠的意思在说,特地让我听见?” “是啊。我在当面蛐……编排你呢,听见了没?”姜楠一想起这地方可能不理解蛐蛐的意思,便换了个说法。 “声音挺大的,我想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姜楠环顾了一圈,发现众多拿利器的人,有不少投来了敌视的眼神。 商归忙起身相迎,“姜姐姐和沈先生在吴国便相识了,当时的他们一直如这般斗嘴。” 姜楠朝着商归点了点头,又与高萱和韩子路这对师兄妹点头示意。 她走近,瞧见正坐在方桌前,没了胡须,头发梳得干净的沈一正,他就像是大变活人一般变得斯斯文文甚至还有些俊朗。 她不敢置信地凑近、盯着他。 沈一正谨慎地往后一躲,“姜楠为何这般看我?” “你是沈一正?” “他是我们的小师叔。”高萱饮酒回答。 “可你们有见过他以前的样子么?” 坐在沈一正对面的路闫淡定地捏起茶杯,抿了一口,说:“有啊。” “那他现在和之前判若两人,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十年前的时候确实有些不太适应。”坐在路闫身旁的瞿大夫说着,“但毕竟都十年了,不适应也还是得适应。” 姜楠环视一圈,发现坐在这里的人都在盯着其中一身着青衫的男子,看他伏案在写着什么东西。 她好奇地询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沈一正郑重其事地回答:“我们在见证历史。” “见证历史?” 见姜楠不解,商归拍了拍他身旁的位置,咳嗽了一声,示意她坐下再说。 … 第50章 孙楷造字 姜楠坐在商归的身旁,她学着他们正坐,仔细打量着对他们而言精贵无比的纸张上,被人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下的一个个字体。 字体整齐,大小统一,笔画有直有弧,比上他们之前写过的大篆,虽然字体依旧势圆,但相比端正、简单许多。 “你们这个字,叫什么?” “嗯?”隔着商归的沈一正投来疑惑地神色。 “我的意思是说,字体的名字,就像你们之前写的那种字体和现在书写的这个字体,总有它们的名字用以区分?” “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们了。”瞿夫子说道:“以往我们书写的字,只是叫它‘字’而已。” “不是说,六国文字不同,若都是称‘字’,岂不是混乱?” “姜楠你怎么和十年前一样。”沈一正接过姜楠的话语,在姜楠还以为自己的样貌还是啥,要不要找个理由糊弄一下,沈一正却说: “还是这么笨!在‘字’的前面加一个国家的简称,不就能区分了,如:魏字、赵字、吴字……而且各国文字本就同宗同源,只是有些许不一样,一通百通。” “沈一正!我忍你很久了!” 坐在姜楠另一边的高萱低声道:“小师叔这样似乎从未见过。” “他一直都是这种性格。”路闫给姜楠递了一杯茶,说:“姜姑娘莫要与我小师弟置气,那家伙打小就欠打。” “看出来了。” “我记得以前有位少年,自诩什么天下第一剑客,小师弟当时才七八岁,看不惯人家的嚣张,把那人打赢了之后一走了之,留下一句‘老子是天下第二剑客’,把那人气得呀,追杀了小师弟很久。” “师兄。”沈一正指了指面前的纸张,忙转移话题说:“看历史。” 路闫摇了摇头。 紧接着四周的氛围,一下子又陷入了长久的宁静。 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地看着眼前纸张上落下的一个个字体。 四周除了呼吸声,便是自然界的声响—— 枝上的雀鸟,缤纷的落雨,拂过的秋风,屋檐下的惊鸟铃和叮铃作响的雨链。 …… 姜楠忍不住看得出神,她似乎记起了这样的字形,在自己的世界里,它叫做小篆,如果她没记错,是秦朝的李斯在大篆的基础上改良的。 这张铺在方桌上的巨大纸张上,写下了近千个字,当纸张上的最后一列最后一个空位上落下了最后一个字后,执笔的男子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浊气。 孙楷将手中的墨笔放下,揉着手腕看向众人,笑道:“写得过程中,我听见诸位说要给字取名,鄙人不才,也想过这件事。” 姜楠见众人都没怎么搭话便热心肠地问起:“你想取什么?” 孙楷答道:“这个字,体正势圆,而我名中有楷,便想叫它……” “正楷?” 姜楠接过话茬,她想过一万种可能,从未想过在一个架空世界,小篆字体被取名正楷?毕竟正楷也是个字体的名称啊! “姑娘你可真是我的知音啊!”说着,孙楷兴奋得不知所措,险些将一旁的砚台撞翻。 “别,打住!”姜楠忙说:“我觉得这个字是在魏国创造的,要不就叫魏圆好了。” 瞿大夫擅打圆场,他含笑着说道:“此事得上报君王,到时候孙先生说的正楷,姜姑娘说的魏圆,我都会统一记录交给君王,由君王决断。” 姜楠点了点头,不管最终叫什么,反正一定都比正楷好,不然她会出戏的。 这时,几位拿着手铐脚镣的亭长而至,孙楷神色淡然的任由他们给他手脚套上枷锁。 姜楠看着孙楷就像犯人般离去的背影,向在坐的各位询问起:“他这是怎么了?” “他本是狱中死囚。”瞿大夫回答。 “那造字?” “魏国以法治国,若狱中死囚能为国家计,自然是能以功抵过,因此在这儿有不少想要赎罪的狱中囚犯。”路闫回答 姜楠点了点头,“对了,你们特地造一套字体,是为了简化文字,降低识字门槛,让寻常百姓也能识字么?” 沈一正回答道:“是啊,姜楠还是这么聪明。” “你少来,你刚刚还说我笨!” “姜楠这是大智若愚嘛。” “沈一正可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呀。”姜楠毫不客气地反讥。 沈一正无奈,他抬手示歉,主动制止了这场战斗,认真地与姜楠道:“姜姑娘,你可否帮我们看看这套文字,提一些意见。” 姜楠疑惑地问起:“为何是我?” 她一看这儿的其他人,这里的每一个都看着不简单,怎么这种事就轮到了她的头上? 沈一正解释:“因为在场的所有人,就你一人不识字。所以,我想请姑娘站在不识字的角度,帮我们看一下这类字体能否让人接受。” 姜楠已然是懒得再解释自己不是文盲,只是不认识这边的字这样的话了,因为毫无意义,她叹气,说:“站在我的角度,其实不管字体最终简化到什么程度,若一个人不愿意学习,那依旧是什么都学不会。” 毕竟以现代汉字作为参照,姜楠觉得,简化文字最多是降低文盲率,而不是百分百的没有。 高萱从腰侧取下酒壶,她仰头饮下一口烈酒,“圣人曾说,一切当从教化开始,有教无类,可二十八年前圣人没做到的,现在真的能做到么?仅仅是降低文字的复杂?我认同姜姑娘所说,若一人不愿学习,简化文字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应当依照圣人之说,教化开始,这才是现今为民生、为天下之计。” 沈一正接过话语:“简化文字,是让那些因文字复杂而不愿学习的人能接受文字,若能因此再让星火点燃一些又何尝不可。” “但是师叔们,萱认为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决策,而非是改变。改变过于冗长,决策才当机立断。” “世侄女,圣人曾经提出‘有教无类’便是改变。是他改变了一直沿袭的官学,将本被士族独享的知识传播给芸芸众生。以往的他们总说,这世间本就如此,书籍、文学甚至是权利都属于王侯公卿、世家贵族的,平凡百姓只用耕田农作便可。二十年来,醒来的世人才渐渐地明白了当年先生的用意,他们这才将先生称之为圣人。就如现在,我们看不到文字改变带来的利弊,但我相信,多年以后定有收获。” 陆闫长长一顿,继续道:“改变与决策本就是同行。” 第51章 神仙打架 “等一下,可否容我插一句嘴?” 姜楠抬头见到陆闫都快四十岁了,下巴上的胡子随着他的情绪都要飞起。 而她低头又见高萱饮酒不止,其他人也默不作声,便主动打破僵局。 “姜姑娘说便是了,我这儿时常有通辩,不用担心他们会闹别扭。”沈一正解释道。 姜楠点了点头,“我觉得,你们说得都对,但考虑的有点多。” “怎么说?”商归适当的搭腔,让姜楠没这么尴尬。 “我觉得,大家既然有将教育推行到基层的想法,那就去实行。现在考虑文字做什么,新版的文字才改编出一千个左右,难不成还要等到文字落成了再推行教育?” 高萱饮了一口烈酒,气得她说起了大白话,“我们在谈的是,未来要不要推行新文字。我认为这是在浪费时间,为何不直接去教化。” “高萱,我问你,如果你与我初遇,你会觉得我是文盲么?” “自然不会。因为姜姑娘说话有条理、明事理,会用词藻也会用诗句。” “是啊,我从一开始便说了,我不是文盲,我只是不认识你们这儿的字。说白了就是,我们那儿的字与你们这儿不一样。可是,我们现在交流毫无问题。因为什么?因为语言啊!所以我认为只要语言不变,文字如果在合理范围内保留其意境韵味进行改变都是正常的,毕竟随着社会的进步与发展,文字定也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化繁为简。” 高萱听罢放下了酒壶,“姜姑娘认为,文字改变和教化没有联系?” “事情不能说得如此绝对,我觉得应该会有。但是改变文字,又不是改变语言,也不是改变意思,而是将文字换一个方式书写而已。” “所以阿正,改变文字并非是改变制度,就像是用法弃儒并非是遗忘师傅教诲。”坐在人群里的一灰须长者缓缓起身而来,他看着沈一正,双眸里似有慈祥,他反问:“是么?”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姜楠以外都在起身行礼,尤其是沈一正,乖巧的模样姜楠压根没见过。 沈一正和路闫齐齐喊着:“师兄。” 而高萱、商归、韩子路等人喊的则是:“师伯。” 傅蔼挥了挥手,走近这张桌子。只不过这张桌子周围围满了人,还是商归有眼力,他撑着大腿慢慢地起身给傅蔼让位。 姜楠见状,也赶忙起来。 只不过她正坐坐得久了,小腿发麻,迫使她一时起不来反倒支在方桌上。她酸痛地面目扭曲,嘶了一声。 高萱问起:“姜姑娘这是怎么了?” “腿、腿麻了。” 在一旁的沈一正摇了摇头,“若不会,盘腿便好,何必强迫自己。” “老夫倒觉得姑娘有前人之风。”傅蔼抚着他的灰白胡子,在姜楠的不解神色下,继续道: “人与禽兽不同,便是懂规则,知礼节,明仁义。姑娘方才的话便是懂规则,姑娘久坐会麻,却仍旧不动,这就是知礼节,三者占二,我想姑娘也一定是明仁义之人。” “师兄这话说的,师弟怎么觉得每一条都在点我呢。”沈一正说着。 “阿正若不是心虚,又怎会觉得我在点你?”傅蔼反问。 另一边。 高萱伸出手扶着姜楠起身离开,韩子路也无声地跟随。 姜楠惊讶发现,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在默默地离开,瞿大夫也走了,甚至连受伤的商归也在缓慢地远离。 “怎么回事?”姜楠低声询问。 “神仙打架。”高萱低声为她解惑。 “姜姑娘不如留下与老夫再多聊几句。” 这时,在他们身后,老者的声音如似洪钟。 还不等姜楠反应或者回答拒绝,她那只被高萱搀扶着的手臂,便被其一放。 高萱又低声同情说道:“好自为之。” 接着便与韩子路头也不回地跑远。 姜楠僵持在原地,她小腿发麻,此刻是弓着身。她尴尬地扭过头看了一眼正坐在方桌前的老者。 姜楠扬起笑脸,讨巧道:“我是小辈,还是不了。” 她心中暗暗吐槽:你们是打麻将三缺一么?要不你们还是自己斗地主! “难不成姑娘是瞧不起老夫么?要不然为何老夫一来,你就要离开?” “我……” 沈一正叹气,“师兄何必要为难一个外人。” “老夫不过是想要探讨一番,怎么是为难了?” “师兄若想借她来点我,不如直说。” 傅蔼也不示弱,反驳道:“沈监御史现在的语气,好是神气啊!” 路闫揉了揉太阳穴,抬眸一指姜楠,道:“你过来坐下,而你们别吵了!” 姜楠指了指自己,无辜道:“凭什么呀?” 路闫终于是不正形的喊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姜姑娘救救我!” 沈一正听笑了,他本着拉所有人下水的想法,道:“既然姜楠回来坐下,那其他人也给我回来,商归、高萱、韩子路!你们就回来一起听听师兄的训诫。” 现在的这个四方亭倒是清净了许多。 原本有着不少门客的地方,现今就剩下一张方桌前围着的几人。 傅蔼坐在主位,路闫坐在次位,接着是沈一正,最后才是四位并排正坐的男男女女。 坐在主位的傅蔼不苟言笑、神色严肃,他看向眼前坐在最旁边的姜楠。 “我记得姑娘方才说的话中有个词,叫‘基层’,这个词姑娘何解?” 在姜楠身旁的商归和商归另一边的高萱同时担心地瞧了一眼姜楠。 坐在高萱另一边的韩子路则是依旧端正沉默,事不关己的开始放空。 “基层,就是……就是字面意思啊。” 姜楠的这个回答,商归和高萱又同时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因为傅蔼非常推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在他看来,姜楠把百姓们称作基层,并不是不对,而是在当时的语境之下,他觉得这样称呼百姓的人有些高高在上。 傅蔼面色微微暗下,“为何这般称呼?” “因为方才不是说对百姓们的教化问题么,我当时想到了一句话:欲筑室者,先治其基。” 短短的一句话,终是让傅蔼的神色缓和不少,他拂着胡子,欣赏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他将视线投向了高萱—— 第52章 徙木立信 “高萱,你师傅可有教你礼节?” 高萱的师傅是楚国国相荀蔺,也是傅蔼的师弟。受长辈的质问,她恭恭敬敬,连腰侧的酒壶都不敢再碰,答道: “师傅教过萱礼制。” “那你方才怎能如此与师叔们说话,礼节都学去哪了?” “师兄,通辩时遇到观点不一,言语激愤实属正常,何必苛责。”路闫劝慰道。 “我在问你么?”傅蔼投去一道冷眼,看师弟埋首不语了,才看向高萱,眼神示意她想好作答。 高萱捏着两侧的衣摆,她伏地先是叩首,接着起身道:“弟子方才言语激烈,望路师叔、沈师叔原谅。” “无碍,若谁都碍于身份,这世间还能说什么话。”路闫挥手说着。 沈一正同样是挥了挥手,表示无碍。 傅蔼却是步步紧逼,追问:“你心中如何想的?若心中未有歉意,又何必说一些违心的话?” 高萱身形笔直,回答道: “萱心中并无歉意,因为萱没做错。但萱没有说违心话,方才的道歉,是萱未能尊敬长辈而说的。直言不讳,是师傅教我的道理。他说,曾与圣人周游列国时,路上时常会因观点不一而与师兄弟们与圣人辩驳一二,他也曾问过圣人:恢复礼制,可弟子们却时常辩驳圣人,那算是礼节么?圣人回答:通辩,便是在辩论中聆听别人的意见和建议,融合别人的观点,发表自己的看法,最后找到真理。若世间人人如此,那乱世之局的解法或早就找到了。” 傅蔼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总是沉默不语的韩子路,“那子路呢?为何总不言语?” 韩子路静静地埋首,“子路的路还未找到,不敢妄言。” “你们俩,果然如荀蔺信中所言,一人过闹一人过静,一人善言一人善思,若能中和,当属天下奇才。” 高萱嘀咕,“所以师傅常让韩师兄与我一道,让他在我奋起激言时,把我按下。让我在师兄沉默不语时,代他说话。” “既然一起多年,今后就在彼此身上学习。” “是,谨遵师伯教诲。”高萱和韩子路两人一同行礼说道。 听这老者的言语和看路闫、沈一正的反应,姜楠明白了老者的意图,想着按照常理,现在是该点评商归了。 姜楠悄悄地把视线移到身旁的商归身上。 然而久等却不见老者开口。 她抬头偷偷地瞧了一眼,正巧看见老者望着商归的视线里有些复杂。 “姜姑娘为何这般看老夫?”老者问起。 “我…”姜楠就像是上课搞小动作被老师抓包的学生,她有些心虚地不知如何是好。 “但说无妨,老夫又不是豺狼虎豹。” “您为何不继续说了?”姜楠小声问起。 “姑娘觉得老夫应该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我们三人您都点评一遍,总要说说商归?” “他?”老者冷笑一声,“姑娘可知中秋节商州被屠城了?” 姜楠稍稍一顿,点评商归为何要说起那件事?她当然知道,且她还算是当时的亲历者。 “贵胄之子,流落民间,为了归家,用十年谋划。”老者看向商归,“公子,你说该我如何评价。” 此刻四周寂静,无人敢搭话。 唯有老者一人,直言道:“满城的人啊,虽不是你杀死,死因却与你有关!这是其一,你不义!” 老者缓缓起身,慢慢逼近。 姜楠明显地发觉随着老者的走近,商归身形微微颤抖,他似乎很紧张。 “广陵君是你的父亲,你却在他生辰宴上,上演一出苦肉计,迫使他不得不因君威接你回家。此计策虽好,环环相扣,但实属不孝!孝弟者,仁之祖也。不孝不义之人,非人哉!” “先生这话说得未免严重了些!”姜楠起身挡在了商归的身前,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或许,又是圣母心泛滥,觉得这个孩子可怜。 他被他父亲遗弃在吴国,多年来不闻不问。后来他千辛万苦回到了魏国,他父亲十年来又未曾让他认祖归宗。如果商归被放在一本爽文小说里面,他谋划十年终于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谁看了不想说一声爽。 对面的沈一正都要起身了,可当他看到姜楠先一步,便又坐了下来。 “商州城满城死去的冤魂告诉老夫,老夫骂得还不够!” 姜楠拽回被商归扯住暗示她别再说了的衣摆,不客气地反驳道:“先生,赵国为了一本册子丧心病狂杀人屠城,你不骂赵国人,却骂商归?” “一本册子与满城人命相比,姑娘觉得册子比人命重要?” “先生莫要如此,摆出言语陷阱。我只知那本册子事关重要,先生若是魏国人,了解魏国人为了本国不顾自身,为何不夸赞他们一句‘有大义’呢!” “两国之间何必要如此,明明可以不用血刃相见,为何要偏偏闹成如此。姑娘可知今后,魏、赵两国仇恨加深,这世间要死多少人!” “先生,连动物都知道一山不容二虎。而现在我们所处的世间六国分化,战乱不休,所有人都在寻找救世之法。可救世之法其实一直摆在眼前,便是一统天下,将六国合为一国,世间大同,方能海晏河清,止战息戈。人死固然痛惜,我相信商归也不愿发生魏国因一本册子被屠城之事。可是,和平的前身是战争、是死亡,这是毋庸置疑的。” “这便是霸道之路,这便是法家的权、术、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玩弄权术。为达到目的,罔顾人命,罔顾亲情,罔顾礼制!对么?” “不是的。”姜楠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如果沈一正以法治国,便不会让这么多文人在此,商讨什么文字改革,推行教化。” 沈一正勾唇而笑,许是自己的心思被姜楠看透了,有些开心。 他言语平和,缓缓与师兄傅蔼说道: “师兄,十年前,我曾在临渊城城外立了一根三丈长的木头。我告诉所有百姓,只要有人将这跟木头从东城门搬到西城门,我便会给他二十金。可久等未有人。后来,我又将赏金追加到了五十金,久等终于有人来搬它了。因此我便以魏国之名遵守协定,给了这笔钱。十年来,我便是以徙木立信,才得以变法。如今,我招众儒生在此,便是想以法为本,礼乐为辅。师兄若还想骂我,不如再等十年,看看我今日所为能为魏国带来如何光景。” “而溯洄。” 沈一正来到了姜楠身旁,同她一样,站在了商归面前,挡住了傅蔼,他说:“溯洄所为,皆是听我之言,我是他师傅,师兄要骂就骂我。” 第53章 今朝有酒 “是啊,有什么事找沈一正!”姜楠搭腔道。 “诶,你这个人,怎可厚此薄彼?”沈一正不服气,叉腰怨道。 “你和商归怎么比,身为人家师傅,没个正行。” 坐在方桌前还未起身的路闫瞧了瞧他的师兄傅蔼,随后又将视线落到了沈一正和姜楠身上,“你们俩?” 倒是傅蔼不同,他面对师弟沈一正总会以长辈的身份直言,“姜姑娘年芳几许?” “二十五了。” “阿正年纪倒大了一些,今年三十五了。”傅蔼低声说着。 “不是,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沈一正则是紧随傅蔼身后,指着姜楠说:“师兄,你不知道那丫头……” “什么丫头不丫头,阿正,对姑娘家得有礼貌。” 傅蔼说完瞧了一眼正怒气冲冲而来的姜楠,又对她说:“姜姑娘,以后阿正有什么欺负你的地方,你大可以来与我说,我帮你出气。” 姜楠有些被气笑了,她推了沈一正一把,说:“你快去解释啊。” 沈一正则是往旁边一躲,“你以为我不想么!” 他瞧了一眼还在乖乖正坐的商归、高萱还有韩子路,他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我和你们师叔们还有事要谈。” 姜楠白了沈一正一眼,低声又重复道:“记得一定要解释清楚!” 说完,她走向起身欲走的商归他们三人身旁。 她小跑到高萱的身侧,趁她不注意,夺下她手里的酒壶,抵在鼻子下方闻了闻,“你的酒闻着就很烈。” “但很好喝。是去年我来到沈师叔这儿,摘了他家的杨梅亲手酿的。姜姑娘,你要不要试试?” 走在另一旁的商归忽然掐着腰闷哼了一声,姜楠闻声,皱着眉头咽下烈酒,关怀问起:“身上还痛么?” “还好。”商归轻声回答,他的声响和廊外的雨声混杂在一起,朦朦胧胧。 “那你真可惜,不能饮酒了。”说着,姜楠又捧起高萱的酒壶饮了一小口。 “给我留一些,留一些!”高萱惜酒,她见姜楠都喝了两口了,咂着嘴,“我等会儿带你去我藏酒的地方,送你一坛好了。” 四人中,唯有韩子路依旧沉默。 “诶,初见你之时你可不是这样?当初骑在驴背上嘲笑我们的韩子路呢?”姜楠路过韩子路的身边,打趣道。 高萱瞧了一眼韩子路,耐心为姜楠解惑,“我师兄个性一直如此,一旦想什么事了,就不太爱说话。” 韩子路抱歉笑笑,“你们说,今后的世间会变成如何?” “谁知道呢,我认为,今朝有酒今朝醉。”姜楠说着,又从高萱手里接过酒,饮了一口,接着趁她不注意,立马夺酒就跑。 “我已经想好了,我想留在这儿,我想看看这今后的魏国,可是如沈师叔所想的那样。”高萱说完,朝着姜楠追去。 如今这儿便只剩下了商归和韩子路。 商归注视着姜楠她们打闹的身影,认真的与韩子路回答:“我认为,韩师兄你得回去。你比我好,你是韩国上下认同的王室子弟,是韩国君王的第五个孩子。你一回去便可施展你的才华,而不似我,触及你这样的位置,得花个十年谋划,且还染了一身的血污。” 韩子路则是落寞回应,“可我离家求学七年,至今连路还未找到,又该怎么回去?” “今日四方阁里谈论了这么多,韩师兄难道没有启发?”商归反问。 韩子路伸手接过廊外的雨水,他身姿挺拔,腰上负着一柄精致的刀。 他穿着一双破了洞的布鞋,而裤脚也总是挽起。 他虽然发丝凌乱随风飘扬,但不难看出是一位玉树临风的少年郎。只不过每当他一想起自己国家的局势,他便忍不住地蹙眉,面上带着丝丝愁容。 “启发是有,但它适合韩国么?”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路是走出来的。如果遇到陷阱,那便绕开陷阱。如果遇到荆棘,那便将荆棘劈了。只要一路怀着对目的的执念,我想一定能走到。” “师弟,你便是怀着这样的执念一路走来的?” 商归注视着姜楠她们消失的拐角处,双眸里的云淡风轻渐渐地就似临渊城的这场雨一样,染上了点点情绪。 “我的执念,一开始是想为自己讨一个公道,想为一位挚友复仇,想为一位朋友的话努力活着。” “那,现在呢?”韩子路追问。 “现在?除了以上,我更想保护一人平安。” 她身上谜团太多。 十年前她死的时候是二十五,现在她容貌丝毫未改,依旧是二十五岁回来。 她有很多很多的奇思妙想,也有一成不变的年纪和样貌。 若她的秘密被人发现,那她定会极其危险。 商归为姜楠想到了这一层。 他想着,如果他能站在高处,拥有足够的地位和势力,是不是就能将她好生保护? 十年和沈一正相处,商归深知他的谋略,沈一正没有疑惑姜楠的年纪,就代表他一直知晓,且还装作无事发生。 沈一正这些年对商归如何,商归心中一直明白,那是如师如父一般,他铭记于心。 可他总是看不透沈一正对姜楠是如何态度,难不成是所谓的喜欢? 商归不懂情爱,但时常看到母亲如何与男人恩爱。因此他又觉得沈一正和姜楠之间不太像,有时候更像是,他利用姜楠做些什么。 “溯洄师弟,你在想什么?”韩子路适当的问话,唤回了商归。 “没什么,只不过就是一回想起方才四方阁里的通辩,觉得意犹未尽罢了。” “你方才说的保护一人平安,是谁呢?”韩子路好奇地问起。 他见商归垂眸浅笑不语,便自问自答起来:“是你的母亲?还是沈师叔?” “都有。”商归说着,“我们快些跟去,瞧瞧高萱师姐的酒究竟埋在哪里。” “怎么说?难不成你想偷酒?” “等到你想通了,要回去了,或者我能从边境回来了,我们便用她的酒来庆祝一番,如何?” 韩子路摇了摇头,笑道:“你小子,到底还是沈师叔的徒儿。” “弟子随师傅,这不丢人。” 说着,他忍着后背上的疼痛,步子加快了许多。 “慢一些,你的伤还没好呢!”韩子路紧随其后。 没一会儿,两人便到了高萱藏酒的地方,是一棵桃树的底下。 商归身上有伤,便没能像姜楠他们一般在雨下拿着锄头掘土。 姜楠手法不稳,险些用锄头掘碎了一坛,吓得高萱紧张地跑来。 然而土地湿滑她一个不小心栽入了土里,韩子路忙伸手去营救,同样是脚下一滑,又一不小心也跟着栽倒。 剩下唯一干净的姜楠则是双手叉腰仰头狂笑,但高萱和韩子路两人可不是吃素的,他们俩对视一眼,不用过多言语便心灵相通。 他们俩齐齐伸出手,一人抓住姜楠的一边衣摆,手上一用劲,随着姜楠一声哀嚎,她便也连滚带爬的被带入了泥坑里。 未曾淋雨的商归看着看着,他那双本就漂亮却总是冷淡的双眸里,终于是露出了笑意…… 第54章 说来也巧 翌日清早。 一辆马车从沈家驶出。 沈一正坐在马车里,看着大早上说要与他们同行的姜楠,向靠在一旁的商归问起:“是你昨日与她说,今早要离开回军营的?” 商归颔首。 “你莫要说商归了,是我主动说要与你们同行。”姜楠吃着马车里的糕点,“你做了这么多安排,不正是为了商归能拿回自己的位置,为何又让他回军营呢?” “有些时候,人便是这么奇怪,即使再想要某一样东西,也不能主动要求,而是得以退为进。”沈一正在马车里铺上一张纸,提笔在上头写着昨日的那些新造的字体。他见车内无人应答,抬眸迎向姜楠,耐心解释: “首先,溯洄归京有违军规,回到军营述职是他身为军人的职责。其次,广陵君十年未认溯洄,前天这么一闹,他迫不得已要来认溯洄回家,那也不能一直让溯洄在沈府等着,免得遭人口舌。最后,溯洄的母亲还在奉鸣城,做戏要做全套,总要将这台戏上的人都接回临渊城了才能唱得起来。” “你就不怕到手的鸭子飞了?” “君王亲点,广陵君没这个胆子。何况少年郎在军中历练也好,以后溯洄归京,他今后的战场虽变成了庙堂,但他比其他王侯多了个后台,虎贲营。” 姜楠理顺了这里的弯弯绕绕,倒了杯茶水,又问起:“对了,赵国屠城之事,总有个交代?” “自然有,不日赵国的十一殿下施崔孝携屠城将领刘将军的首级入魏,他要以自己为质留在魏国,以恕罪孽。” “施崔孝?” “施崔朋的同母胞弟。”商归轻声应答。 “道禹的弟弟?”姜楠讶异,这个世界的十年前,他们在吴国时,便是施崔朋以身做局,自焚引起赵军愤怒,举兵攻打吴国,才让商归这些在吴国的质子们有了归国的机会。 如今,施崔朋的胞弟施崔孝因册子之事,又被迫入了魏国为质。 “他们什么时候到临渊呢?”姜楠问起。 “三日之后,他们到边境。十日之后,则入京。待那时,溯洄应当也回到临渊了。”沈一正放下毛笔,“不过有趣的事,还有一桩。” “什么事?” “念清应当也在那几天会抵达临渊。”商归眉头微微皱起。 “念清?”姜楠看向端端正正坐在一旁的商归,“她怎么也来魏国了?” “吴国县主吴念清是来和亲的,缔结两国邦交,共结两国之好。”沈一正执杯饮茶,“半个月后,临渊城许是有一场接一场的大戏了。” “施崔朋的弟弟来临渊,吴念清也要来临渊,这么说,你们当时在吴国盛京城里的四人,就差李丘澜了?”姜楠说着。 沈一正轻轻放下杯盏,“李公子应当还来不了,这些年他和他父王的沈妃子斗得不可开交,应当无暇顾及其他的。” “还在斗?他不是要娶沈家女么?怎么,还没缓和?” “沈家复杂,姑姑恋权,一心想走的道和家族原本的规划有所不同。家族为缓和,又将十年前刚出生的沈乔许配给李丘澜。如今,又怕得罪沈妃,让十岁的沈乔拜师国相荀蔺门下,想取一个中庸之道。殊不知,如今的沈家,已然与朝局密不可分,不再是当初单纯的商户沈氏了。” 说着,马车渐渐地驶出了临渊城,沈一正继续提笔写字,他道: “楚国如今的形势,如同乱网,一时难以看清,想来得等到沈乔再大一些才能看清。” “这般看来,沈乔也挺可怜的,一出生便没了自由。不过,她究竟是一位怎么样的孩子?” “一位体弱多病的孩子。”沈一正缓缓书写,说话却从不间断,“她时常心悸,时常昏厥,吹不得风,晒不得太阳,日日饮药。有医者说她,难活过双十。” “真是可怜。”姜楠叹息,手中却抓起了最后一块糕点,她朝商归递了递,见商归摆手了,便心安理得的将它送入了自己的腹中。 “姜姑娘对楚国的沈家感兴趣?”沈一正问起,“反正路上无聊,随意说说。” “自然感兴趣。”姜楠毫不避讳,毕竟沈一正聪明,她没必要在这些事情上撒谎,“一个生意都做到六国,曾经还想着联通陆路和水路将自家生意做到六国各个角落的家族,我感兴趣得很,若有机会,我定要去一趟沈家看看。” “总有机会的。” “如何说?” “毕竟一生很长,总有机遇。”沈一正笑着回答:“说来也巧,我那儿有一本沈家的名人传,等回临渊了,姜楠你来我书房,我拿给你。” “你又不知道,我不识字。”姜楠看着空荡荡的碟子,舔了舔唇,叹了叹气。 商归从一旁的食盒里端出蜜饯和瓜子,递给了姜楠。 姜楠含笑接过,捧在手里,又开始吃了。 沈一正说:“无碍,若得空了,我念给你听也行。” “你?” 他听姜楠嫌弃的反问,抬起头,“姜楠这语气是什么意思,我如今可是魏国监御史,掌管郡事,给你念书你还嫌弃上了?” “我总觉得你没安好心。”姜楠直白说着,听得坐在一旁的商归笑出了声。 沈一正再次将手中的笔放下,此刻倒是带上了些许情绪,他看了看商归,又看了看姜楠。 姜楠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说,还是不要劳烦沈监御史了,而关于沈家的名人传,要不我改天去找高萱,让她读给我听。” “萱世侄女今天也离京了。” “嗯?”姜楠疑惑道:“她昨日不是说,要留在这儿么?” “既然有现成的人手,还是我的世侄女,我为何不好好安排,让她去做点事呢。不像某人,在我家里白吃白喝还嫌弃我!” “怨念真重。”姜楠吃着手里的蜜饯,“等会儿,你安排她去做什么?” “教化呀。”他看着姜楠疑惑地神色,“姑娘可知,在我们这儿,除了参军之外,若是文人该如何进庙堂?” “举荐?” 这个世界没有公平的晋升方式,比如科举之类的。他们这儿只有拜入名望高的人门下,由这些名望高的人举荐,才能入世。 因此,沈一正家中才会有这么多门客。 “姜楠不觉得,这样不公平么?” 第55章 在商言商 听着沈一正的问话,姜楠心下一惊。 这些日子以来,她觉得这个世界类似于春秋时期,毕竟连圣人周游列国、商鞅徙木立信等等典故都出来了。她便想好好看看,这架空世界还能怎么样,便没有作死提出春闱科考这些。 如今由沈一正这么一说,姜楠心跳如雷,当她还以为沈一正会说出“科举”这个想法时,沈一正却是说道: “我想让我们魏国的读书人有事可做,且让他们得到钱银和晋升。因此便将各郡县的文书小吏一职改了一个入职的方式。” “什么方式?” “文人去到各郡县底下教书三年,方可入京都考文书小吏一职。” 这个方法同时解决了下乡支教和文人有活干的两个问题,姜楠想着,便问起:“然后呢?若再三年之后,那些新考的文书小吏和当了三年的文书小吏又该如何?会不会小吏太多?” “不会,三年后让当了三年的文书小吏再入京考试。” “考核通过了?” “根据资质便可做郡、县令,若是不幸未能考过,回到文书小吏一职。” “三年复三年,再考再晋升?落榜的便让他们做回文书小吏或者继续下乡支教?” “姜楠果真聪明,一点就通。而且‘落榜’和‘下乡支教’这两词用得也极好。这样,不仅仅能让官员有危机感,而且也能让他们不会懈怠学习,更重要的是解决了百姓教化问题,一举三得。” 姜楠脑子有些懵了,她忙抬手,“你,你等会儿,这个主意哪来的?” 怎么这么像小学考中学,中学考高中,高中考大学,大学再考研…… “你呀?” “我?”姜楠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她觉得自己这次回来似乎没说什么。 “十年前,夫人院中。是姜楠你说,你们那儿经常考试,读书是最公平的晋升方式,少年强则国强。” 已经快死去的记忆回来了,姜楠放下都快没什么滋味的蜜饯,有些慌张地干笑。那些话,她当时是用来怼陆溏的。 “十年来,我想了很久,忽然灵感乍现,觉得如果这样做,是不是就能将法和礼乐结合,以法为本,礼乐为辅。将天下英才齐聚魏国。若是没读过书的,但他空有一身武力,便可参军拿军功。若是读书的,他没有拜到任何一位士族门下,是不是他便可用自己的才学考试晋升。” “当兵的职责是杀敌护国。那学文的基本,不正是教化百姓才能在庙堂里为百姓所思所想?” 姜楠摸了摸自己手臂上起来的鸡皮疙瘩。 她瞧了一眼沈一正那少见的意气风发样貌,心中暗暗地给他下了一个定论,这个人是个天才,且还是个很可怕的天才。 如果自己表现更多现代看到的东西,他会不会连航天母舰都要开始设计了? 这一路,姜楠无言。 她坐在一旁,连好吃的蜜饯都吃不下了。 这是一个架空的世界,没有任何已知的历史作为参照。 姜楠无意中的一句话、一件事,似乎在隐隐之中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不一样的走向。 马车到了奉鸣城时,本着要不做个实验试试的心态,姜楠沉思片刻,与马车里的两人说道:“我想行商。” 商归微微讶异,但抬头一看师傅沈一正,便也没说什么。 沈一正似乎早有预料,他含笑着收起纸张,掀起一旁的车帘注视着同样是如同冰冷的器械一般的城市奉鸣城,道:“好呀。” “你不问问我想做什么?” “你需要钱时定会与我商谈,我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那我问你,你们能提供什么给我?” “人与钱这些可以不用提,更重要的是,官场我也能为你打点。” “可我想要的商号,如同曾经的沈家一般,不与政治相关。” “这样不行。”沈一正拒绝道,他老练得快速分清利弊,“姜楠应当是明白魏国是以什么治国,若忽然出现这么一家商号,可能在你还没像沈氏一般走出国门,便被吞并了。所以,与政治挂钩才是商号最好的选择。而且,连沈家如今也不得不低头,姜楠,你觉得你相比几百年基业的沈家,能有什么底气呢?” 姜楠并没被他唬到,她轻笑说道:“有,因为魏国缺少像楚国沈氏这样的商户。魏国如今的形势,是以粮运转国。你们将国家当作水车,而耕地的农民成了水车上的水。这样的运作模式虽然势头一开始看着很好,但它单一,迟早会枯竭。沈一正你应当明白其中道理,要不然不会在十年后的现在考虑礼制为辅的改革,所以当我说我要行商的时候,你才这般痛快。” “我也可以找其他人。” “商人逐利,而魏国以法治国,制度严谨。我想这世间没有一个商人愿意涉足这儿,花时间、精力、金钱来冒险!” “姜楠说得很好,我若不为官,确实能被你说动。但,我身为魏国官员,为魏国今后计,我只能拒绝。” 姜楠听出沈一正话语中似乎有些不一样,没有一开始那般强硬了。她双手环胸,往后一靠,将背抵在车厢上,思虑了一会儿。 半晌,她唇畔一勾,“我修正一下我方才说的。” 说完,她坐在马车中间的案桌前,与沈一正隔着案桌对峙,“我设立的商号,不是由我,也不是由魏国经营,是由我们共同找一个人来经营。而我们,则是这个商号背后的决策者。明里它是一家正规商人经营的商号,而暗地里则是我和魏国,你们的代表共同进行决策。” “这主意不错。” 这当然不错,这种职位可是董事长和ceo啊,现代社会每个上市公司都这样,还能有错么! 沈一正指出关键,“但,决策者只有两位,如果两位意见出现分歧,我们又该如何?” “目前为止,只能是我和魏国这两方,因为我们找不到客观的第三方,所以只能暂定这样。不过,如果真遇到了,想办法说服对方。而且此事对我来说是亏的,因为我是一人,而你们是魏国。” 沈一正点了点头,“倒是想得很深。” “与你商讨,不敢不深。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在某一天,我厌烦了,对商号失望了,那就请让我拿到该有的份额,让我走人。” “这自然,在商言商嘛。” 这时,正在驱马的以昉拉住缰绳,终止了这场简单的商讨,“先生,幸屿到了。” 第56章 某种方面 幸屿。 一座建立在奉鸣城西北边,巨大的天然湖湖中心的别院。 当马车停靠在湖的岸边,熟识商归他们的护卫,用长篙驱着一艘乌篷船缓缓而来。 “你母亲这些年就住在岛上?”姜楠踏上乌篷船,找了个视野好的位置坐下,向身旁一直站着的商归问起。 “那儿清净,母亲喜欢。” “怎么让你们寻到的?” “沈先生多年前买下的,当时我们来到魏国之后,他便把这个地方送给了母亲。” 姜楠看向坐在一旁玩水的沈一正,道:“沈一正,看不出来你这么有钱?” “不过是小时候靠家里做了些年的纨绔。当时随圣人周游列国时,每到一国,每到一处,觉得风景好的,便用家里给的零花钱给买了下来。” “那现在呢?” “十几年前早就和家中断绝关系了。”沈一正笑说,“幸好小时候有先见之明,在各国买了不少地。” 人不可貌相在此刻有了具象化,姜楠在心中暗暗说着。 她坐在视野极佳的位置,看着建在岛上的别院越来越近。 别院白墙黑瓦,墙外又种着不少的植物,看花草随意生长的模样,应当是没怎么打理。 一株开得嫣红的三角梅爬上了别院的门口,就像是在黑白水墨画上,添上了一笔不一样的色彩。 姜楠他们入门的时候还得要拂手掀起垂落的三角梅,稍稍一弯腰才能进入。 侍女在里面带路,府内园景同样是美得像是名家之手。假山、小桥、流水甚至是每一扇门窗都极其的有讲究。 只不过姜楠越是走近越是听见了奇怪的欢笑声,而这样的肆意欢笑声甚至破坏了这儿的美感。 忽然,商归猛地驻足。 姜楠疑惑地转过头,只瞧商归双手紧紧地捏着,面上的表情不自在且沉重,还有一丝丝将要隐藏不住的愤恨。 “商归……” 还不等姜楠问出疑惑。 “哈哈,我抓到你啦……” 她的身后便传来了声响,是方才若有似无的声音接近了。 她好奇地回身打量,瞬间被眼前的场景怔在了原地。 眼前道路的尽头是一处人工湖,湖面上则是一枚枚雕刻成荷叶模样的汀步,在汀步上玩抓人游戏的不是别人,而是许久没见的林婠婠。 林婠婠赤着脚,正骑在一赤着上半身的男子背上。 她洁白纤细的脚踝上戴着铃铛,她的手中捏着一枚美人扇,双脚一夹,铃铛脆响,示意男子快些爬,去追逐四处奔逃的其他人。 而当她抓到一男子之后,那人便顺势俯下身深情地吻着她的唇,随着亲吻地加深,两人旁若无人般拥吻到了一起。 没一会儿,她轻易地被男人抱起,男人托着她坐到了一旁的假山上,她赤着脚环着男人的腰,风吹过,将她脚上的铃铛吹拂。 …… 姜楠咽了咽口水,一眨眼,这场香艳旖旎的风景里多了一道煞风景的人——沈一正。 只瞧他站在他们的不远处,双手在宽袖里交错,注视着林婠婠,似乎在等她何时能发现他的存在。 回过神的姜楠忙转过身,擦了擦鼻血,心中想着,如果活成林婠婠这样,某种方面来说其实也不错。 想着想着,她忽然发现身后再无商归的身影。 “商归?” 她开始着急,毕竟眼前的女人,再怎么说也是他的母亲,他可别想不开了。 她忙走上来时的路。 这座别院不大,但精致,四周总能嗅到奇特的香味。 “商归,商归你在哪里?” “商归……” 随着姜楠越跑越快,越跑越急,心率莫名得加快了许多。 她喘着气,将手搭在一旁的柱子上,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她咽了咽唾沫,不太舒服地摇了摇头。 “商归,你在哪?” 姜楠扯了扯领口,便继续往前走。 她推开一间又一间别院的房门,在她还以为这里是不是没人的时候,一间房里踏出了左眼蒙着眼罩的湘珠。 湘珠腰侧别着短刀,上下打量了姜楠一眼,“你是姜楠?” “你?你是湘珠?” 湘珠唇畔勾着一抹笑,“你在找公子对么?” 姜楠点了点头。 湘珠指了指姜楠还没去过的后院,道:“公子去那边了。” “多谢。” 说着,姜楠摇了摇脑袋,便走在湘珠指的方向。 一路上,她越走越觉得喉咙干燥,身子潮热,她扯着领口,心中总有个奇怪的念头,让她把束缚住她的衣带给解了。 一路摇摇晃晃,她也不知道自己最终走在了什么路上。 一路上,她总是唤着商归的名字,但院子里无人再应答她一声。 “商归,你在哪?” 此刻她的声音携着丝丝的柔情,她靠在一旁的假山前,解着身上的腰带,怎奈腰带系得太紧了,她东扯西扯将腰带扯得更紧了一些,她心中莫名有些焦躁。 忽然,从一间房内爬出了两个男子。 他们同样是赤着上半身,循着姜楠缓缓而来,他们的双眸里是野性的兽欲,恨不得把姜楠咬入腹中一般。 “你,你是商归么?”姜楠此刻已然是失了理智,她伸出手便是想要抚着那向她逼近的人的脸。 “姜楠!” 兀然间,姜楠只觉有人拦在了她的面前,她此刻已然是管不得什么了,伸出手了,触碰到东西了,那这样东西就得被她抱住。 “我,我好难受……” 商归反手将姜楠紧紧搂住他腰的手按住,另一手,从姜楠的腰间取来他送给她的匕首,然后他将姜楠环住他的手用巧劲取下。 紧接着,他眸子一暗,提起手中的匕首,转过身走向这两个早无感情,只知道欲望的药人。 他手中的利器一挥、一收,药人脖颈处当即喷涌出艳红的鲜血,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最后他回到她的身旁,看到她因难受扯着衣服,领口半敞,他又一次见到了不该看的——姜楠胸口的一颗红痣。 这颗红痣,在几次三番下,让他不小心烙印在了脑中。 他蹲下身,将擦干净的匕首收回到她的腰间,随后他伸出手小心仔细地帮她整理着衣服,而视线却是盯着那颗红痣不移。 商归摇了摇头,他知道一切都是这里的催情香搞得鬼。他闭上眼睛,重重地咬着自己的舌尖,直到出血了,他依旧无法忘记那颗红痣。 血珠顺着他的嘴角滑落,在姜楠满是情欲的眸中似乎看到了别样的光景。 她轻声唤道:“是水……” 说着,她倾身挨近商归,巧舌一卷,将他下巴上的血迹卷入了口中。 第57章 母债子偿 商归猛然睁开了双眸。 他怔在了原地,他从未体会过女子香,也从不知道自己心跳忽然慢半拍是怎么了。 随着眼前女子的吞咽,他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喉咙干燥。 战场上的他是迅疾灵敏手起刀落的军人,可此刻的他就像是丢盔卸甲任由眼前女子摆布的败将。 他不知所措地被姜楠推到了地上,随着姜楠青色衣袂随风扬起,随着她的贴近,他的心开始快速地跳动。 她的发丝堆在了他的颈窝,在他做不出任何反应间,她的唇贴上了他的唇。 她一遍又一遍地啄着,到最后似乎不满足于此。她焦躁地把双手抵在他的胸前,双眸里蕴着水汽,眼神中似乎有着埋怨。商归不知如何是好,他呆愣地看着姜楠再次埋下头,解愤一般咬了一口他的喉结。 “嗯…” 商归条件反射,发出了一声嘤啼,身体微微地颤栗。他就像是无师自通一般,抬手顺势地轻轻地托住姜楠的腰。 “你好漂亮。”姜楠双眸迷离,此刻的双手抚上了商归的脸颊。 她的指腹,从他的眉眼处一点点往下抚着、点着。她的指尖,在他的脸上划着、挠着…… 商归平时最讨厌别人说他长得好看,但此刻不知为何,在姜楠口中说出的,让他一点也不厌烦。甚至她的手她的话语,都在挠着他的心一般,痒痒的,难受又有着期待。 她的指尖每过一处,红艳湿润的唇便落到一处。 像轻风,更像携着露珠的花瓣。商归不由自主的想着,期盼着。 最后,姜楠这次又埋首含住了他的唇,只不过这次不像之前这般烦躁,而是有礼貌地将柔软卷入,撬开他的唇齿,登堂入室一般卷着商归口腔里的血与液,与他纠缠。 这一刹那,商归的脑中一片空白,他任由姜楠的夺取,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回应。 忽然间,空白的心中模模糊糊的出现了一些从小到大折磨着他的场景。 那位美艳的母亲—— 那些在母亲榻上,那些在假山后头,那些在庭院树下……那些各种地方的,无时无刻的,旖旎场景。 一幕幕不经过他同意一般,如洪水般猛地涌入了他的脑中! 他惊呼一声,一把将姜楠用力推开。 “呕——” 他转过身,趴在地上忍不住的开始干呕。 一想起那些赤身裸体的场景,商归就忍不住的呕吐。 一想起异性之间的亲吻,他更加是难受到头疼欲裂。 他捂着脑袋,总是沉默的他,总是不把母亲的这些事当做一回事的他,眼尾滑落了一颗颗泪水。 他低声呜咽,那种曾经一直萦绕他的,对世间绝望的情感又渐渐回来了。 这些年来,他总是会这样。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依靠回想起姜楠曾经和他说的,想看到他活到十几岁、二十几岁、三十几岁……他才一点点的,在每日的噩梦之中缓了过来。 在商归的心中。 姜楠不一样,她不一样! 那是支撑着他慢慢走下去的期望,是不该污染的星辰,是只要在他身边不要有任何危险的好友。 “我都做了什么!”商归捶地哭道。 “痛…” 正当他无法自我谅解时,他听见了姜楠细微的呼救声。 商归忙起身而去,瞧见姜楠额头流着血躺在了假山下。 不难想象发生了什么,是商归方才推她造成的。 他以为自己杀死了姜楠,看着这么多血的时候,他一时间喘不过气。 他捂着胸口,另一只手缓缓地吃力地探向姜楠的鼻腔下方。 直到感受到了她的呼吸,商归终于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泄力一般趴在了她的身旁。 他或许想起七岁那年自己将姜楠推下楼的那天。 是不是自己总能让她受伤? 他擦去泪水,撕下一段衣服,捂着她额上的伤口,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姜楠。” 我是不是,一直在伤害你啊?商归忍不住地自问。 他将她小心抱起,虔诚地就像是对待神女的信徒。 抱着她,他含着泪走在去找沈一正的路上。 … 而另一边的沈一正此刻在处理另外一桩事。 他抱着袖子,盯着倚在假山上的女子。 女子长得极美,倚在假山上的时候,身姿总能曼妙得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她两只戴着铃铛的赤脚一下又一下踩着地面,听着铃铛声,她的唇畔又会露出笑意。 “原来如此。” 等到沈一正把近况都与她说了,她才小心地踩在地上,踮着足,往汀步上跳舞。 她来到一药人的身旁,蹲下身,捏起那人的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 “夫人要如何处理这些药人?”沈一正问。 “不过都是别国的细作。” 林绾绾勾唇而笑,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涂着寇丹的手缓缓伸出。 从屋檐上跃下左眼蒙着的湘珠,她沉默地颔首,轻轻扶过林绾绾的手臂,而林绾绾则是笑着与身后的沈一正,轻描淡写道:“处理了便是。” 她说完,站在角落里抱着刀的青衣护卫踏步而出。 他长得平平无奇,下巴上有一颗痣。边走边是拔出利刃,无情地手起刀落,一刀一人。 沈一正叹气跟随,示意湘珠别忘了这里的其他护卫和丫鬟,“魏国律法严明,得处理好哦。” 湘珠点头,轻轻放下林绾绾的手,与屋檐上的以昉一同,诛杀这儿的所有活人。 “我的房子脏了。”沈一正掸袖道。 “就当我欠你的。” 沈一正埋怨,“做生意最烦就是赊账了,都十年了,你还没还清。” “母债子偿嘛。”林绾绾笑道。 沈一正抬手将林绾绾往旁边轻轻一扯,正巧此刻,一吐着血沫的丫鬟倒在了林绾绾方才站着的位置。 湘珠赶忙跪地道:“对不起夫人,湘珠不是故意的。” 林绾绾垂眸瞧了一眼自己衣摆上的血迹。 湘珠忙爬到林绾绾脚下,伸手搓着她的衣摆,“夫人……” 林绾绾唇畔含笑,蹲下身,扶起湘珠,温柔说着,“无碍,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湘珠,快去处理那些人。” 说完,两人又无事发生一般,走在去往别院外头的乌篷船路上。 四周都是鲜血和尸体。 有神志的丫鬟和小厮在小岛上无处可逃,尽数他们被抓到杀死。 青衣护卫站在一旁冷漠地数着人头,直至人数对了,他才命湘珠挖坑,把这些尸体就地埋了。 乌篷船上,该在的人都在了,船只去往的是幸屿对面。 而他们身后的别院,则成了一片死寂。 沈一正则是回望这座他收藏品中最值钱的别院,悠悠地叹息:“又得花钱翻修了。” 第58章 明早再还 岸边的马车里,随着以昉驱马而动。 车厢内。 “她怎么了?”沈一正见躺在车厢内额头渗血的姜楠,便向蹲在一旁的商归问起。 商归浑身颤抖,哽咽回答:“先生,我把姜楠打伤了。” 沈一正拂袖,沉着地为其把脉,发觉她没什么问题后,与商归道:“溯洄,你素日里的冷静呢?” “我…”商归双手紧握,垂下头不语。 坐在另一旁的林绾绾将一切尽收眼底,她温声安抚,“想来姜姑娘应当没什么大碍,要不然沈一正也不会这般说话。” 沈一正身为商归的师傅,平日里除了教他武功和学识之外,还教了医理。他双手交错收在宽袖中,打算拿躺在地上的姜楠视作案例,开始教课了。 “你把过脉么?” 商归点了点头。 “发现血止不住才慌了,对么?” 商归点了点头。 “她血流不止,那是因为气血翻涌,气血翻涌的根本原因,是她闻了过量的催情香。因此,你得先解催情香,才能止血。医理与道理一样,循循渐进,溯其根本,方能治疗。” “但徒儿没有催情香的解药。”商归说着,转头看向坐在后头的母亲林绾绾。 这个催情香不同于世间的其他款式,是沈一正早年间无意中调配出来,世间有解药的只有他一人。可他也不可能随身带着催情香出门,毕竟他不是什么采花贼。 因此如今的马车里,唯一有解药的便是林绾绾了。 林绾绾从袖子里取来解药,朝着商归轻轻一抛。 商归忙接过,他跪坐在姜楠的身旁,取出一颗解药,刚伸出手凑到姜楠的唇畔,又缓缓地收了回来。 他将手腕一转,把手中的药丸递给沈一正,说:“师傅,你来。” “人命关天还这般犹豫?” 沈一正小心托起姜楠的后颈,在商归的注视下,他仔细地将这枚黑色的药丸送入她的口中。 见她咽下了,沈一正便又从怀里取出一张干净的巾帕和金创药。他同样是先询问商归,然而商归依旧是摇了摇头,坐在一旁担忧的看着。 商归是害怕,害怕自己又会伤害姜楠。 此刻的沈一正唯有亲力亲为,为姜楠擦拭着额头,再帮她上药、包扎。 待到他完事了,车马也到了奉鸣城的城门外十里。 “溯洄是不是得走了。”林婠婠一挥手中的美人扇问起。 在沈一正点头示意下,商归恭恭敬敬拜别了他的母亲,离去前还依依不舍再看了一眼昏厥的姜楠。 随着车帘的阖上,他下了马车,从湘珠手中接过骏马。 紧接着他站在原地,注视着马车渐渐地离去。 直到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了,他才跃上马背,御马去往边境虎贲营。 这些年他一直如此行事,看着礼貌又懂事。 … 姜楠的醒来是在当日的入夜时分。 她捂着额头,注视着上方的屋檐,随后侧头看向床榻旁的三只小奶狗。 她还记得自己昏厥前做了什么,一想起自己对一个未成年小屁孩商归动手动脚,她崩溃到压根无法面对这个世界。 “我都做了什么!!” 她抱着被子朝着上方大叫了一声: “啊!他才未成年啊!!!” “姑娘这是怎么了?” 以昉推门问起,此刻的外头已是星辰满天。 她来到里头蹲下了身,一边给三只小奶狗喂食,一边还依次抚着它们后背上的绒毛。 “没,没什么…”姜楠垂着脑袋走向以昉,“对了,商归走了么?” 以昉点头,“公子下午便离开了。” 姜楠坐在八仙桌前,舀着面前的粥,“我昏厥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事发生。”以昉坐在地上,抱起一只只圆滚滚的小奶狗,总是面无表情的她渐渐地浮现出笑容。 “对了,回来的时候,听说广陵君派人来府上接公子回去。”以昉侧过头,笑着避开了小猪对她的舔舐。 “那他不是走空了?” “是啊。”以昉回答,抱起了另一只小狗“宠幸”。 姜楠吃着粥,听以昉说事,慢慢地她崩溃的情绪暂时被其他代替。她开始结合早间和沈一正聊的内容,认真的分析,“沈一正这家伙真够鸡贼的。早不让商归离开晚不让商归离开,偏偏选在今天。” 她瞧了一眼以昉求知的眼神,回答道:“怕是他早就知道了今天广陵君来接商归回去。” 以昉同样是疑惑,“于公子而言,早日拿回身份不是更好么?” 姜楠询问起:“今日来的是不是广陵府的管事,并不是广陵君?” “对。” “这不就结了。那是广陵府的诚意和态度不够。接一个自小长在外头,对其有愧的孩子,他却草草让管事来办。沈一正又不能直接让商归拒绝,因为这不礼貌,所以选择让他早些离开,这样就有借口了。” “那,公子又当如何呢?” “如沈一正所言,这次是君王开口的,如今商归又去了军营,想来,广陵君这几日要入宫与君王直言了。父子之间把事情说清楚,商归的身世也得讲清楚,讲清楚了就能让君王下旨,从军营接回商归。一来名正言顺,二来举国上下皆知,三来商归也不会吃亏。” “先生果然厉害!”以昉抱着小奶狗赞道。 “确实很厉害。一般人行事可没他这般想这么多层,连人心都能算无遗策。”姜楠放下碗筷,她有些担心自己与这家伙合作行商自己能掌控多少。 “沈一正现在在哪了?”姜楠问起。 “先生在书房练新字。”以昉回答。 姜楠捂着还在痛的额头,“那我便去找他聊聊行商的事。” 说完,她站在门口,见着以昉恋恋不舍地放下小奶狗,一步三回头的模样,笑道:“要不你今晚抱一只,明早再还回来?” “真的可以么?”以昉双眸璀璨。 “只要你不把它们抱走就行。” “自然不会!”以昉蹲在三只小奶狗面前,艰难地挑选,轻声地自语:“我都没有家,自然不会将它们带走。” “那要不这样,我和沈一正说一声,就说我这边院子大,空房又多,我有些害怕,让你与我住在一起,可好?”姜楠回到以昉的身旁,叉着腰,弯下身,温柔说着。 “可以么?”以昉蹲在小奶狗面前,扬起脑袋,“你可是姑娘,我们住在一起真的可以么?” “有什么关系,你也是姑娘啊。”说着,姜楠走出了房间。 以昉抱着眯眯跟在姜楠的身后,她个子高,一步都能抵上姜楠的两步,她急匆匆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是主子。” “什么主子不主子的,我们是朋友。” “不行的,身份有别。” “你再说这些,眯眯不让你抱了!”姜楠作势要抢。 以昉抱着小狗,身形一闪,“规矩便是规矩。” “在我那儿没有这么多规矩。” …… 第59章 还有第三 沈一正的书房不大,但里头的藏书很多。 书房里燃着使人身心舒适恬静的香薰,姜楠一进书房的时候,恰好有位丫鬟燃好香炉出来。 以昉抱着小狗留在了门口,与门外的剑侍一同站在门外守护。 而沈一正则是正坐在案桌前,伏案写着之前的那些文字。 “来啦。”他执笔书写,头也不抬,与姜楠道:“你随意。” 姜楠自然会随意,她正坐在沈一正的对面,与他隔着案桌。沈一正依旧是没抬头,继续道:“这里就我们俩,若正坐不舒服,盘坐就好,随意一些。” 姜楠听后,身形一垮,两腿相交,便是盘坐。她取来搭在砚台上的另一支毛笔,又想拿另一张纸,却被沈一正头也不抬的拿手按住,“别浪费,想写想画的,就与我写同一张便好。” “有必要么。”姜楠小声嘀咕,执着毛笔顺手在这张纸上写着自己的简体名字。 她不会写毛笔字,因此控制不了力道,写出来的笔画像是毛毛虫。 沈一正是皱着眉头看纸张上没什么美感的字体,问:“姜楠找我何事?” “还是讨论早间说的那些行商之事。” “这件事得明日下午等我从宫中回来才能确定。”沈一正将自己手中的毛笔一放,注视着姜楠在纸张上写的一个个字,继续说:“不过,如果姜楠你有什么筹码的话,可以与我透露一些,这样明日我也好和陛下商讨,为你争取更大的利益。” 姜楠等的就是这句话,她露出一丝得逞了的表情,回答:“首先,我想再增加一个人作为执行者。” “何人?” “商归。”姜楠提笔在纸张上写下简体字商归,“其一,我不信任你,但我站在商归这边;其二,我想为商归争取点什么,这个商号我不敢说能与沈氏媲美,但在这个世间上来说绝对是独一家,若商归以后又被魏国抛弃了,我也想让他知道,他的未来还有我留给他的这个商号。” “还有第三点对。” “第三,三角形具有稳定性,三方嘛,以后遇到事情,就可以投票解决。” “你认为商归会站在你这边,所以加了商归?” “对魏国,也就是在上位的君王来说,商归是他的孙子,他也会觉得对他有利。不是么?”姜楠反问。 “可以,就像你说的,我是站在商归这边的,所以认同你提的增加一方的决定。”沈一正取来另一张干净的纸,提起毛笔,说:“姜楠,现在能说你的筹码了么?” “一,造纸。六国的纸被沈家垄断,它不仅稀缺还价格昂贵,它更是成为了六国士族的身份标志、时尚单品” “时尚单品?” 姜楠抬手一挥,手中的毛笔甩出的墨滴险些抖到了沈一正的衣袖上,她笑说:“不要在意细节。” 沈一正盯着差一些要落到他身上,幸亏他敏捷被他躲开的墨点子,拂着袖子写下“造纸术”。 “二,细盐。我发现你们这儿的盐颗粒很大,还有不少杂质,我有办法可以提炼更精细的。”说完,她又一次甩手,墨水顺势从毛笔的顶端飞出,往沈一正那儿而去。 沈一正又一次快速躲开。 但所有事情,可一不可再。他立马放下手中的毛笔,掀起眼皮,毫不客气质问:“你是故意的!” “什么?” 面对姜楠故作疑惑的表情,他抬手点了点桌上两滴墨渍,“你是故意想把墨滴甩到我身上!” “你身上有么?”姜楠反问。 “那是我敏捷躲开了好!” “那不就结了。”说着,姜楠作势又要抬手。 沈一正见此,当即拍案而起,隔着案桌,躬身、伸手,不过是一瞬间便从姜楠手中夺下毛笔,咬牙切齿道:“姜楠不会写字,不如这样,你说我写。” 姜楠一看自己的手中空空如也,她蹙眉道:“手中没东西,我没话说了!” 沈一正脾气上来,嘴毒回答:“你是狗么?还要玩东西才能好好说话?” “诶,你……” 还不等姜楠说些什么,沈一正从袖子里取出一枚小巧精致的同心球玉坠,往姜楠那儿一抛,“这给你,毕竟小狗子最适合玩球了。” 姜楠忙抬手去接,却不想“咯噔”一声,玉坠砸到了她的额头,还是下午受过伤的那地方。 白玉雕刻的同心球玉坠顺势滚到了她的衣摆上,姜楠捂着额头哭道:“啊啊……好痛啊!!” 姜楠只觉自己的脸上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滑落,她摸了摸,随后在眼下摊开双手,手中猩红一片。 下午的伤口被这个玉坠一砸,它、又、裂、开、了!! “血……血啊……” 姜楠吼道:“沈一正,我的额头被你砸出血了!” “是你反应太慢了!” 沈一正反驳着跨步而来,他蹲在姜楠的身旁上手。 他一手捧着她的脸,另一只手伸向她的额头上包扎的地方。 原本白净的绷带此刻又开始止不住地渗血,血水顺着姜楠的脸颊,混着她的泪水,沿着她的下巴,落到了她与他的衣襟上。 沈一正小心地掀开一点点绷带,姜楠当即痛得倒吸了一口气,慌忙地抬手拍打他的手腕,哭道:“痛,痛,好痛!” 沈一正将自己的袖子一卷,擦拭着姜楠的脸颊,直视着她的泪眼,难得温柔与她说道:“姜楠,伤口得重新上药重新包扎。” “可是好痛啊。”姜楠流着泪呜咽说着。 “长痛不如短痛,你相信我。” 姜楠迎向沈一正,某一瞬间,她竟觉得他有点眉清目秀? 姜楠心想:真是见鬼了… “相信我好么?” 听到他再次询问,姜楠一愣,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一开始,姜楠还能睁眼看沈一正处理她额头伤口时的模样。毕竟她还是不太信任他,总觉得看着点会心安。 到最后当纱布被掀开后,那痛楚瞬间加倍,姜楠顺势将沈一正的衣袖拉住,双眸紧闭,咬着唇,流着泪。 因此,她没看到沈一正最后究竟是怎么样的神情。 是幸灾乐祸,还是愧疚? …… “无碍。” …… “很快就好。” …… “莫要怕了。” …… 他言语尽量的温柔,安抚着双眸紧闭,抓着他的一片衣袖,难得对他信任的姜楠。 片刻后,他看着包扎好的地方,与抓着他衣袖不放的姜楠说着:“好了。” 接着,他伸手轻柔地勾去她睫羽上的泪水,“我说了,没事的对。” 姜楠睁开双眸,能看到这只手距离她眼下不远。她抬手想要触碰一下额头的伤口处,则被沈一正的手轻轻地按住。她掀起眼皮,恰好又与沈一正温柔的视线对视。 她愣在了原地,沈一正也同时怔在了原地。 “我……” 还不等姜楠开口,沈一正把手一收,镇定地起身、离开。 他边走便是说道:“我让以昉进来。” 第60章 册子内容 半晌之后,姜楠和沈一正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回到了书房。 两人如今隔着案桌而坐,尴尬的却像是中间有一条银河一般。 姜楠局促地捏着手中的同心球玉坠,将其放到桌上,说:“还给你。” “送你了。”沈一正故作镇定。 姜楠点了点头,低眸看着手里的玉坠,“这东西看着很贵。” 确实很贵,这个同心球玉坠是由一整块玉石雕刻而成的。一层圆套着一层圆,里里外外一共有三层,最中间的一层是一颗完整的实心玉球,上面刻着一个“正”字。 这样精细的手艺一般工匠做不出,得有专门研究这种雕刻技艺的老工匠才行。雕刻一颗不仅费时费力还费工匠师傅的手眼,因此世间很少有匠人愿意花时间研究这种技法,也正因此,价格才如此昂贵,甚至一价难求。 而姜楠手中的三层同心球,因它三层的技法加上核桃大小,那更是少之又少,价格昂贵到无法估值。姜楠不清楚,还拿着它在案桌上滚来滚去的玩。 “身外之物而已,而且小狗子都喜欢玩球。” “你!”姜楠实属没想到沈一正又说她是狗了,她抬起头,恰好看到沈一正开玩笑的神色。 一瞬间,两人之间因他的这句话少了许多尴尬,相处也多了许多自然与舒适。 “对了,方才说到哪了?”沈一正执起笔,继续之前的话题。 姜楠同样是自然地接过他的话茬,“方才说到盐了,接下去我们聊聊冰窖和将多余的武器卖到其他国家的方案。” 姜楠提议,可以利用现有的技术,在冬天之前建造一个冰室,里面藏着冬日河道上的冰,再到夏日的时候将冰取出,拿来贩卖,这个盈利的方法是一劳永逸的,只要修建冰窖便可。 她还说,她这些日子发现,魏国擅铸造武器,不像别的国家还有什么生活娱乐。既然魏国全国上下都在制造武器,不如将除了刚需的留下,其他的贩卖给正在打仗的国家好了。 “把武器卖给别的国家?难道不怕别的国家用此反攻魏国么?”沈一正问起。 “我们的目的,便是让别国打仗,消耗其他国家的国力,而我们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沈一正转念一想,“所以,粮食也能如此作为。” 姜楠佩服沈一正脑子转得快,能这么快的举一反三。她竖起大拇指,道:“正是。” “姜楠可否说一下两个国家的粮食战该如何打?”沈一正问起。 “我觉得粮食战用第三方来参战利益才能最大化。”姜楠说着,执起毛笔,在涂涂画画乱七八糟的纸张上寻了个空白处,画了三个圈,“假设这是三个国家。” 她三个圈里面标上甲、乙、丙,她本想写字母的,又怕沈一正问她那些字母的意思,因此才写了这个。 “假设我身为甲国,我故意挑起乙、丙两国的战争,我知晓他们在三天后打仗,所以我在五天前粮食价格最低的时候屯粮。后来三天后乙、丙两国真的打战了,那我便将我囤的粮食在他们战时出售给他们。假设八天前我收的粮食价格为一两,八天后因打战物资紧缺,我卖出的粮食翻倍成了二两。不过是八天时间,我不仅仅翻倍赚钱,还掏空了乙、丙两国的国库,更让他们打仗消耗了他们的军力。这买卖,便是以国为赌局的粮食战。” 沈一正伸出他手中的毛笔,指着乙国,说:“假设,乙国里的世家参与了这场买卖,他们因此赚得盆满钵满呢?” “你的意思是说,乙国里的世家在八天前知晓了之后的战争,他们屯粮后,配合发动战争,再在战时在的本国国内高价出售粮食?” 沈一正点了点头。 姜楠迎向他的视线,冷静分析道:“如果我身为乙国的百姓,我想要这些蛀虫都死。但,如果我是他国百姓,我会希望乙国国内多一些这样的蛀虫。” 沈一正听罢,他唇畔一勾,讳莫如深地笑道:“这就是册子的内容。” “册子?”姜楠有些不解,然而没一会儿,她抬起脑袋,惊愕道:“许憎以命相护,被我从商州带来,能让商归回家的那本,那本能掀起赵国风浪的册子?!” 沈一正点了点头,“姜楠,十年前赵、吴边境的战争你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因为这场战争,商归他们才能回家,因为这场战争,施崔朋死了!”姜楠说到这儿,发现沈一正的视线变得些许柔和与无奈,她喃喃道:“册子上的,所关联的,是十年前的那场战争?” 说到此,一切的事情就像是被串联在了一起。 十年前赵国和吴国的那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是人为的有私心的,有人想要趁着战火赚米的差价。 而施崔朋却成了这场战争赢下来的关键点。 如今当一切串联起来的时候,姜楠猛然发现施崔朋的死是如此的可悲可叹。他或许到死的那一刻还以为自己是为国尽忠,他到死都没想到有人将他的死当做了买卖能够加钱的筹码。 或许于他们来说,已经过去十年了,但对姜楠来说,才几个月不到,往事仿佛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那场大火,她此生难忘。 “那施崔朋?”姜楠忍不住有些悲凉。 “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商归他?”姜楠再问。 “他早知道了。” 姜楠垂下双眸,“果然,册子这么重要,赵国不惜屠城,不惜挑起战祸,也要抢回来。” 沈一正缓缓又问:“姜楠,如果站在最客观的视角,你觉得十年前的吴、赵战争,是赵国国内的世家们为了赚钱自己挑起,还是有第三方势力进行引导促成?” “细节太少,无法判断。”姜楠摇了摇头,“所以,你们拿到了这个册子之后并没有行动,而是等着赵国或者第三方势力出手?” 沈一正欣赏地夸赞道:“很聪明。” 姜楠谨慎地再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和商归一样,你们都想知晓十年前施崔朋究竟因何而死。即使他是自杀,也想知道他究竟为一个怎样的国家自杀,想知道他的死究竟值不值得。一个,真相。” 姜楠接过话茬,“而你们魏国如今的转变,答应我的行商,是想找到另一个出路,来应对那种无形的战争?” “是的,魏国如你早间所说的,它是用粮运转,虽高效,但单一。因此它极其容易被人控制,一旦粮食命脉被人扼住,魏国迟早会被一击即溃。” “可是,我听你所说,觉得你多少也会一些商贾之道,为何你自己不来?” 沈一正眉眼一弯,“很简单,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姜楠听出了他的语意,忙反问:“你会有危险?” 沈一正双手交错在胸前,傲娇地回答: “那自然,老子可厉害了,大家都想杀死我呢!” 这番话语,听得姜楠瞬间露出嫌弃的神色。 她翻了个白眼,说: “真是厉害死你哦。” 第61章 也有隐瞒 夜深人静。 沈一正放下毛笔,抬眸瞧见趴在案桌对面的姜楠正在睡熟。 他取来一旁的披风,缓缓地走到她的身旁。 他蹲下身,将披风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接着伸手,取下她紧紧捏着的毛笔,小心翼翼地将它搭回在砚台上。 最后他抽出那张被姜楠压着,被她写满乱七八糟现代字的纸张。 他注视着上头的一个个现代的简笔字,张口轻声念道:“姜楠、商归、以昉、高萱、沈一正……” 沈一正这个名字的下面还画了一个小箭头,尾随的是一段话,这段话姜楠同样是用简笔字写的。 “性格差、嘴贱、爱下毒。” 看到这儿,沈一正唇畔一勾,似乎很满意。 他垂眸注视着姜楠还在熟睡的睡颜,或许因她在睡觉,他才能大胆的伸出手,轻轻地整理着她鬓边的发丝,温柔地将其别在她的耳后,他轻声反驳: “前两项与你也挺符合的。” 接着他继续看着那些内容的后面几段。 “但人不错,还出手大方,不知道和林婠婠什么关系。” 内容的最后,她还画了一个吃瓜的表情。 沈一正缓缓地将手中的纸放下,他慢慢地叠着,小声地自言自语,也不知是与何人说:“我与林婠婠是合作关系。” 这张宣纸被他叠得很好,等到能被收藏的大小了,他才将这张纸收入自己的怀中。 他跪坐在姜楠的身旁,从案桌上取来那枚精致的同心球玉坠。他垂着头将这枚玉坠挂到姜楠的腰带上,同时他低语着,语气宛如是蕴藏无尽的无奈和悲哀。 “其实,我对你也有隐瞒。” …… “因为……” …… “你是穿越者呀。” …… 他的语气中渐渐地浓上一丝恨意,沈一正明白自己不是因为姜楠,但他控制不住地有些痛恨与愤怒地看向熟睡的姜楠。 因为那个让他一直憎恨的人,是和姜楠同类的一个人。 那人总是有着奇思妙想,教他认识一些奇怪的文字,会告诉他这些文字是中文和英文。最后那人站在高处蔑视地看向他,与他说,如同是宣判一般道: “我,是个穿越者!” …… 沈一正缓缓地起身,慢慢地走向书房的门边。 他从不好奇姜楠身上的古怪,也不会诧异为何她十年归来未曾老去的缘由。他总会故意在许多事件上带上她,不为其他,只不过想知道,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穿越者”是如何应对一切。 他启门,踏出书房,在侧的剑侍上前跟随。 他垂眸瞧了一眼抱着小奶狗靠在角落里熟睡的以昉。剑侍反应快,当即上前推醒了以昉。 醒来后的以昉跪在地上,抱着小奶狗睡眼惺忪,“先生?” 沈一正吩咐道:“你明日搬过去与姜楠一起住,今后便也跟在她的身旁,听她差遣,保护她安全。” 以昉颔首应答:“是,先生。” …… 这几日于姜楠来说都是崭新的开始,她在小院里拿着锄头种了一些花草果蔬,以昉则是在院子的东南角给三只小奶狗们修建了一个小木屋。 她似乎很喜欢小动物,没过几天,又抱了两只狸花猫过来。 姜楠见着以昉委屈巴巴的眼神,她点了点头,“既然收养了,就得好好照顾。” 又过了一两日,总是在屋檐上入定的刀疤男也来到了姜楠的院子外头。他坐在姜楠院子外的一座假山上闭眸入定,不顾风吹日晒,看样子像是要和假山融为一体。 姜楠这几日来来回回,一直见着这人,在第三日她实在忍不住了,站在这人盘坐着的假山前,仰头向他询问:“你为何换地方了?” 可这人依旧是遗世独立,不言不语。 没得法子,她便指着这人,向以昉问起:“以昉,你可知这人为何在我院子外头?” 以昉放下猫狗的水粮,与姜楠回答:“这两只狸花猫,是宋廿捡来的。” …… 九月七日,天朗气清。 沈一正乘着秋风带来了好消息,姜楠的行商想法可以实行了,等到三日后商归认祖归宗了,便可同他一起。 与此同时,赵国的使者也入了临渊。 十三岁的施崔孝坐在车厢内,他如同是所有少年意气的小郎君一般,对什么都怀有好奇。 他缓缓掀起车帘的一角,打量着这座如似冰冷铁器的城市,却看到街道两边聚集了不少魏国百姓。 他们来此不是夹道欢迎,而是愤怒。 赵国屠了魏国的边境,魏国子民们自然是不太欢迎他们的到来。 街道四周压抑的气氛,让车厢里的另一个人有些在意。戴着面具的崔九伸出他那双被火灼烧得坑坑洼洼的手,拂过被施崔孝掀起的车帘,他说: “公子还是不要看了。” 他的喉咙似乎是受过重伤,说出的话语,语调极其地古怪,让人听之很不舒服。 坐在另一边总是在看竹简的男子,抚着他的山羊胡,叹息:“好想去一趟沈一正家中的院子。” “莫先生?”崔九将头一歪,投去一道视线。 而在赵国他们到来的第二日,吴国和亲的县主吴念清也来到了临渊城。 四周的百姓与昨日的压抑完全不同,所有人将能采到的花瓣朝着马车抛洒,所有人都是欢声笑语好不开心。 一朵朵颜色各异的花,乘着秋风落入了吴念清的香车内。她蒙着素净巾帕的面上,左眼的眼下有着一团绯红色胎记。她浅浅一笑,宛如是远在天边的朝霞都落到了她的眼下。 那些儿时的好友,仿若是有着约定一般,一位位在临渊城相聚。 … 两日后的清晨,从边境虎贲营中奉旨回京的商归,牵着一匹棕色马驹,如同是前几日好友的入城,他也踏入了临渊。 在城门口久等的宦官,他手里头拿着一柄拂尘,见到商归风尘仆仆的朴素模样,他一挥拂尘,与之说道: “公子随老奴来。” 宦官叫来福,跟随君王身侧已有五十年之久,他曾看着广陵君出生,看着他长大,看着他被送到吴国为质,也是看着他回来,回到了临渊。 如今来福又看着广陵君的孩子回家。 来福面目慈祥地在前方带路,他边走边是说着。 “公子,今日会有些忙。等会儿你先去洗掉身上的尘土,换一身干净的衣衫,接着再去告庙,最后晚上回到宫中。晚上的宴席之后,您的身份也就尘埃落定了。” 商归跟在他的身后,问起:“来福公公,我听说,前几日赵国使者和吴国和亲的县主都到了临渊城?” “公子晚上便可见到他们。陛下说,近日喜事多,所以便让赵国送质的庆功宴、吴国县主的和亲宴,还有您的回家宴就一起办了。” … 第62章 魏国商氏 魏国商氏,曾因锻器驯马有功而被封为王侯。 几百年前,这片大陆上有上百个诸侯国,王侯们分封的城邦一座又一座,在这片地图上出现,如同是繁星点点。 后来,周王朝被历史的洪流湮灭,消失在这个大陆的地图之上。 从此以后诸侯混战的时代来了。 一开始魏国是一个小国,他偏远而立,众诸侯或许从未将它视作眼中钉,因此任由他在这片土地上生存。 上百个国家,在几百年间被吞并的仅剩六国。 都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无人知晓这今后还能不能回到周王朝时期的天下一统,但许许多多人都期盼周王朝那时的宗法制度和礼乐文明能够复苏、能被沿用。 但于魏国年迈的君王来说,宗法礼制走个形式而已,不必要的财政支出能减则减。 今日在祖庙里的人都是该出现的,他的几个儿子,各家的孩子,朝中的肱骨大臣。 他不喜欢繁文缛节,因此坐在一旁,看商归被引导的做一项项事情,他忍着想打哈欠的冲动,主动说起,要不让他来,让他把商归的名字写进族谱里好了。 不过是找点事情而已。 他提起毛笔,执笔在那本厚厚的族谱上,亲手写下“商归”二字。 他二儿子曾经建议过,这个“归”字是否要换一个,毕竟他们这一代都是以水作为偏旁。而商归的亲生父亲广陵君却一片茫然,仿若这个孩子不是他的一般。 年迈的君王摇了摇头,他倒是觉得这个“归”字取得很好,意在“天下归一”不是么。 但他没与人说这个想法,而是做主将商归的名字敲定了下来。 明明都说一切从简,可当所有的事情做完,已然花了一整个白日。 商归的二伯、四伯、五伯、还有七伯纷纷上前,他们携着自己的子女给商归送着礼物。 或许有人瞧不起商归的身份,但碍于君王在场,所有人都是笑脸盈盈。 老二商元伯年六十,他送的是一对玉如意,其儿子名叫商涛是一位四十岁的男子,与商归同辈,而商涛身旁跟着的是一位十八岁的少年。 少年名叫商晖比商归大一岁,却要叫商归一声小叔叔。 其他几位伯伯同样是依次携着孩子上前送礼。 他们围着商归密不透风,可谓是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 告庙结束,商氏浩浩荡荡回到宫闱的时候已然是入了夜。 今日的宴席在曦光殿里,见惯了自己国内宫闱华丽美不胜收的吴国和赵国使者此刻有些讶异。 名叫曦光殿,采光却不是很好,幸而他们蜡烛舍得点,但垫子不够软,跪坐久了腿一定会麻。 还有案桌是怎么回事? 摆在前面的是同一批,摆在后面让百官们坐的却是各式各样,像是临时收集到一起。 “这张案桌上怎么还有豁口?”年少的施崔孝歪着头,看向自己面前的这张案桌,他指了指左侧朝着自己的这面缺了一角的豁口,与身后还在看竹简的莫先生道:“莫先生?” 莫数抬起脑袋,抬手拍了拍身旁装着刘将军首级的锦盒,顿时发现这锦盒都比这张案桌名贵,他回答:“有什么关系,吃饭又不是看桌子。” “若是吃饭,这饭菜也太简陋了些。” 魏国素来节俭,平时都是四菜一汤,今日难得每桌除了四菜一汤之余还另外加了两碟糕点。 “魏国也太穷了?”施崔孝低声道,“幸好崔九哥不来参加宴席。” 同样有这种想法的还有坐在施崔孝对面的吴国吴念清,她方才路过的时候不巧与殿上的柱子擦身而过。不知是不是因为临时补漆的原因,柱子上的漆都还没干,将她的粉衣都蹭上了不少玄色。 她蒙着面纱,身旁的宫娥捏着巾帕埋头擦拭,她知晓光擦拭是擦不干净的,便叹气说道:“不用擦了。” 接着她向自己身后的独臂男子问起:“要不,我先回去换一身再回来?” 独臂的男子名为施无慕,十年前他的左手是被沈一正砍断的,他执起杯盏,“县主无需担心。魏国不重礼制,臣认为,他们也不会在意。” 吴念清微微蹙眉,她虽觉得这样不太有礼貌,但她得听施无慕的,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而原本正在饮酒的施无慕,此刻的视线却是落到了方才刚进入宫殿的那人身上。 沈一正身着官袍,却还是习惯地双手交错在袖子里,他边走便是扭着脖子,“昨日没睡好,落枕了。” 而他的身旁则是跟着东看西看的姜楠。 等到他们落座了,右边是瞿大夫,左边是路闫。 姜楠跪坐在沈一正的身后,朝着他们点了点头。 路闫忙靠近正在揉脖子的沈一正,问:“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她说没看过宫宴,想来见见世面。”沈一正说着,推开路闫,继续揉着脖子。 “她一个无官无职的外人,来到这么重要的场合,你不怕惹出麻烦么?” “能有什么麻烦。” 罢了,他又向端来酒壶和杯盏的宫娥道:“再拿一枚杯盏和一副碗筷过来。” 等到新的杯盏和碗筷拿来了,沈一正便用那双干净的筷子给姜楠夹了一块糕点,还给她多倒了一杯水酒。 姜楠几口将糕点吃下,她先对糕点发出评价,“我觉得没有你家的好吃。” “那是自然,我懂得生活。来,你试试酒。” 姜楠捧起水酒,抿了一小口,她闭眸回味了一番,然后仰头将剩余的酒水送入口中,咋舌道:“诶,这个酒不错!” 沈一正拂袖,故作小声说道:“我与你讲,放眼整个六国,魏国的酒是最好喝的!尤其是宫闱里,似乎有个酒仙在这儿。” 说完,他又问起:“出门之前让你带的酒壶,你可拿过来了?” 姜楠点了点头,从腰带上取下一个大葫芦,交到沈一正的手里。 沈一正捧着葫芦,取下塞子,将酒壶里的酒注入葫芦中,一壶倒完还绰绰有余,他便吩咐身后的宫娥再拿一壶酒来。 第二壶倒完还没装完,沈一正又要招手。 还不等沈一正开口,姜楠抢先一步,贴心道:“小姐姐,你要不多拿一些过来,免得多走几趟,怪累的。” 宫娥一愣,看姜楠没在开玩笑的眼神,她颔首,匆匆离去。 没一会儿,这位宫娥便端着七八壶酒来到了沈一正和姜楠这儿。 …… 坐在另一边的路闫看着他们,他揉了揉一直在跳动的眼皮,一股莫名的不祥之兆萦绕在他心头。 紧接着,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作孽啊,早知道今天就不出门了!” …… 第63章 宴席开始 宴席还没开始,姜楠已然抱着大葫芦,饮了三杯桌上的水酒。 她拍了拍大葫芦,“说好了,带回去后就分我一半。” “想得倒美,你三我七。”沈一正按住大葫芦,和姜楠讨价还价。 “嘿,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葫芦里的酒喝光,它如今在我手里,你客气一些。” 沈一正把手一收,妥协回答:“好好好,小醉狗。” “你怎么又说我是狗?” “那叫你人形犬?” “嘿!!你这个死变态!” “铛铛铛。”正当他们吵得快要打起来时,他们身后的编钟敲响了,预示着宴席的开始。 魏国的商氏王侯一族们,随着君王身后浩浩荡荡入了宫殿。 年迈的君王都八十多了,因此他的后代很多,这么多人之中,姜楠一眼便寻到了商归。 只见他跟在自己的父亲身后,与他的阿兄商淮并肩同行,他同样是看到了坐在沈一正身后的姜楠。 见到她抱着一枚葫芦,朝自己挥挥手。商归也不知为何,这几日的疲惫因姜楠的出现顿时都消散了,他的唇畔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 商淮顺着商归的视线看过来,他还以为商归是对沈一正示意微笑,便也朝着沈一正点了点头,口中却是说道:“商归,你如今的身份不同以往。身为王侯公卿,与有些人还是保持一些距离,免得被人说你结交大臣。” 商归怎会不明白商淮用意,如今的沈一正得君王青睐,这样的权臣如果和自己站在一起,岂不是隐患。他们不敢与沈一正说,让他远离商归。便想着拿捏刚回来的商归,让他和沈一正保持距离。 商归客套说着:“多谢阿兄教导,只不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生而为人,当以礼孝为先,若溯洄因今日之身份而与师傅嫌隙,那溯洄可真不是人了。” 他们依次落座,商淮被商归噎的,坐在案桌前急饮了三杯。 宴席开始前,赵国使者上前。 莫数先生捧着精致名贵的匣子,跪在殿中,泣道:“赵国有罪,赵国识人不明,让此等恶徒率领众军……” “这又是在演什么戏?”坐在角落里的姜楠向沈一正问起。 沈一正悄悄地夹了一块糕点,塞到姜楠的手心,他解惑道:“赵国说,刘将军是为了钱才命人攻城,后来发现事情藏不住了,才让士兵屠城。” “生撒谎啊?”姜楠咬了一口糕点,说起。 “事情总要有个台阶不是么,总不能真把那个册子的事情说出来。” “不是,你还把册子的内容也与她说了?”在一旁的路闫本不想听他们对话的,但这俩人委实有些旁若无人了。 沈一正祸水东引道:“师兄,册子是人家姜楠从边境冒死带回来的,你说她能不知道么?” 等一下,姜楠听着沈一正的话总觉得有些古怪。 因为一开始她本不想知道册子内容,后来又因自己遭到追杀,金翅将军和它的孩子被人杀了,她才问起是哪一方势力,然而在当时,她也仅仅只是想知道哪方势力而已。 她真正知晓册子里大致是什么内容,则是在前几日沈一正顺嘴和她说的。 “你这话,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沈一正又往姜楠手里塞了一块糕点,“册子是你带回来的对?” 姜楠点了点头。 “你带着册子的路上是不是遭到了追杀?” 姜楠点了点头。 “所以我说你冒死带来有什么不对?” 路闫听出了他们之间的言语歧义,而且沈一正为人如何他也再清楚不过。 毕竟是在七岁就跟在他们身旁学习,当时除了圣人之外,谁都想教这个孩子。 沈一正那时年纪轻,不管好的坏的,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且还融会贯通。 因此相比眼前不太熟悉的姜姑娘,路闫更愿意相信,此事定是沈一正的问题! 他与姜楠嘱咐道:“姜楠姑娘,你可得小心身边的这家伙,他啊,是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当心被他骗了。” “路先生,你说得对!”姜楠将手心里的糕点塞入嘴里。 沈一正忙递来水酒,“若我要骗你,怎会给你吃,给你喝,还给你住?你别听我师兄瞎说!” 姜楠就着酒水咽下糕点,“你啊,是无利不起早。” “冤啊,真是冤死我了。”说着,沈一正又给她递来一杯水酒。 “你是不是想灌醉我?”姜楠捧着酒杯谨慎问起。 “很好。”沈一正作势要从她手里夺回酒杯,“那你别喝了!” 姜楠见状,忙把水酒倒入口中,随后将空了的酒杯交到沈一正的手上,“偏喝!” 沈一正看着姜楠有些聪明但容易被人带偏的模样,抿着唇偷笑,满意地拿起一旁的水酒送入口中,细细品茗着滋味。 他祸水东引,让师兄没法子发火骂他。姜楠一开始发现了他这般做的可能缘由,但她又极其容易上头被他带偏,此刻正像小醉鬼一般喝了一杯又一杯,把注意力都聚集到了水酒上面。 路闫摇了摇头,叹这位姑娘要被他小师弟拿捏了,他正想着要不帮这位姑娘指点一二, 垂眸却瞧见了姑娘腰间的同心球玉坠。 他看了看这枚玉坠,又将视线落到了正在饮酒的师弟沈一正身上。 他趁着姜楠抱着葫芦看殿中起舞出神,便小心挪到沈一正的身旁,小声问起:“那位姑娘,便是你心中认定之人了?” 沈一正打量了一眼身后,见姜楠因舞蹈出神并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他这才唇畔携笑,与路闫问起:“师兄为何这般问?” “若不是,你怎会将玉坠给她?” 沈一正收回神色,“玉坠能说明什么,小时候我将玉坠给过你,也给过傅蔼师兄,甚至还拿它赎了一个被发卖的孩子。” “阿正,你都三十五了,难道还这般?” “我知道师兄关心我,都说男子三十而立,我都三十五了还没成家,确实是我以往太过于散漫,今后不会了。” 陆闫眉头皱起,他都四十多了,还要管沈一正? 此刻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但回想起他们俩的相处和这枚刻着“正”字的同心球玉坠的意义,他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记得以往和圣人周游列国之时,你七岁,我十四岁。可能是都还小,就我们俩最投缘,日日黏在一起。你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不过,以往你送的几次玉坠,不是话赶话便是救人于水火,当时与现在的意义如何不同,难不成你非要我说清楚么?” … 第64章 好戏上演 “师兄想多了。” 沈一正取来眼前的水酒,覆在唇畔一饮而尽。 饮罢,他将手中的杯盏轻轻地一放,指尖则是在杯沿缓缓抚着,语气缱绻,“不过是一些手段而已。” 此话一出,陆闫的眉头皱得更深,“你……师傅教你的礼义廉耻你可还记得?你怎可将男女之情作为手段?” 沈一正扭过头,兀然间瞧见在他们中间悬着的另一颗人头,他看向不知看了他们多久的姜楠,冷静问道:“姜楠在这儿听了多久?” “也就刚才。”姜楠回答着,转而问起:“你们刚刚是在吵架么?” “师兄教训师弟,又怎可说是吵架呢。”沈一正故作惬意地笑说。 “唉,那真无聊,我还以为能有热闹看呢。”姜楠瘪了瘪嘴,她开始有些犯困了。 坐在一旁的路闫原本想与姜楠说小心沈一正的,可当他瞧见沈一正摇头示意了,便双眼一闭,坐回了自己的案桌前。 “路先生怎么了?” “许是累了。”沈一正给姜楠倒了一杯水酒,递给她问起:“可还有什么想吃的?” “没了,若是早知道宴席是这般无聊,我就不来了,如今倒是有些怀念我的小狗子。” 沈一正夹起碟中的最后一块糕点,送到姜楠的手中,他故作高深地笑说:“再等等,好戏很快就要上演了。” 果真,如沈一正所料。 宴席行至一半,舞者退出了宫殿。 该是轮到了一些人上场推杯换盏,喝酒祝词了。 “今日真是三喜临门。”坐在一旁的魏国官员首先开口。 坐在那人身旁的五殿下商元成搭腔,“是啊,三喜临门,尤其是溯洄回来,真真是喜上加喜!” “诶,溯洄?”坐在吴国使团里的一位官员面露疑惑的重复。 “李大人听过溯洄?”五殿下商元成五十四了,他举着杯盏来到吴国的李大人面前,一指身后另一边端坐,与其他人正在推杯换盏的少年郎,笑道: “溯洄可厉害了,听说他刚出生便在吴国为质,一直到了七岁才得以回国。” 五殿下身旁的是四殿下商元初,他扶着自己的阿兄,瞧了一眼坐在高位父王,忙说:“五弟,你醉了,我带你回去。” “我没醉!”商元成将手一挥,不耐烦地说着:“溯洄他们孤儿寡母的在吴国生活了七年,七年啊,我身为他五伯!” 他作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疼他啊!” 吴国的李大人则是顺势端起杯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李大人,你也觉得他们孤儿寡母可怜对么?” 广陵君坐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拂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急忙说着:“四,四哥,你快将五哥带回来,别说了!” 可事情哪能这般简单的掀过去,李大人竟在此刻直直地走向中央,他朝着高位的君王跪地磕头。 四周渐渐地安静了下来,纷纷在看吴国的李大人究竟为何。 李大人高声道:“外臣有件事忍了很久,怕说了让各位失望,若不说又心中难安。思索了很久,不知如何是好。” 坐在角落里的沈一正放下手中的杯盏,将新要来的一碟糕点放入姜楠的手中,随后他先是与姜楠低声说道:“接下去有一场大戏,你就坐在这儿边吃边看,莫要冲动。” 说完,他缓缓起身,带着些许醉意,跌跌撞撞地走向这位李大人的身旁。 正当所有人诧异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沈一正却身形一转,来到了独臂的施无慕面前。 他面对着施无慕带着恨意的冷笑,抬手指了指其左手臂空荡荡的衣袖,摇了摇头面露嘲讽,随后便随意的往施无慕的案桌旁边一坐,就近看着好戏的发生。 … 什么好戏? 自然是关于商归身世的大戏。 吴国的李大人跪在殿中央,激昂地叙述: “都说商归是广陵君之子,可在盛京城的人都知晓,那林婠婠是一倡女,娼妓之子,谁知道这商归是不是广陵君的孩子!外臣,外臣恐商氏血脉被此等腌臜东西混淆,才冒死直言,还望吴国陛下圣察!” 说完,殿内顿时哗然。 有人在呵斥吴国的李大人胡说八道,有人则是小声地窃窃私语,说起林婠婠独自携着孩子在吴国为质时他们听闻过的种种事迹。 五殿下商元成当即上前,怒不可遏地抓过李大人的衣领,怒道:“你休得胡说!” 四殿下商元初也来到了商元成身旁,他瞧了一眼坐在高处的父王,“五弟,你莫要如此。商归究竟是谁的孩子,我想九弟心中有数。这个外臣如此说道,无非是想我们魏国不得安生。” 坐在一旁的九殿下广陵君闻言站起了身,他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看向一直安安静静、不动如山,端坐的商归。 他记得自己离开吴国的时候,商归应当是两岁左右,那时候他能确认商归便是自己的孩子。如今他十七了,都过了十五年,十五年很多事情都能转变。如果,如果林婠婠把商归换做了这个孩子呢? 李代桃僵? 他确实无法确认眼前少年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若是光看外貌,商归男生女相,样貌绝美,与商氏的豪迈大气很不一样,应当是遗传林婠婠。 那有几分像自己呢? 广陵君不由得看着商归出了神。 坐在高位的君王都活到八十了,他很清楚底下发生的一切是谁人安排,他也如同是看戏一般拿着杯盏,事不关己地饮酒。 大殿底下已然是乱做了一团。 有人忽然问起:“那你可有证据。” 李大人回答:“这种证据我自然没有。” “无凭无据,竟敢污蔑王孙,真是可笑!来人,还不把这等恶徒拿下!”四殿下忙说。 然而李大人却是跪在地上一指坐没坐相的沈一正道:“可外臣知道,谁才是商归的生父——” “便是那人,沈一正!” 姜楠险些喷出口中的酒水,她左右看了看,发现路闫和瞿大夫都镇定自若的该吃吃该喝喝。 “你们,没听见那人说了什么吗?” “听见了。”路闫淡定地回答。 “他说沈一正是溯洄的爹。”瞿大夫重复。 姜楠见他们还有坐在另一边的温丞相都极其淡定,连当事人商归和沈一正都事不关己。 她便也稳定情绪,拿着糕点,边吃边继续看戏。 坐在轮椅上的七殿下商元宗瞧了一眼似乎有些不耐烦的父王,小声地与身旁的商归吐槽,“七伯相信你。这人的陷害,太生硬了。” 商归淡淡地点了点头。 “溯洄不生气?”商元宗又问。 “七伯没觉得,此刻的大殿虽是吵闹,但能看清一切么?” 商归的周身,与混乱的大殿不同,他如同是入定一般清净。安安静静的,以一个第三视角,洞若观火,看清这里的每一个人。 这是他回到商氏的第一天,成为王孙的第一日。 那些在早上还与他其乐融融的人,转眼间,有人落井下石,有人推波助澜,有人隔岸观火…… 第65章 容臣自辩 施无慕似乎很满意这场戏,勾起的唇畔难抑。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酒,与面前的沈一正说道: “沈先生当如何应对?” “你没觉得这个计划很蠢么?” 沈一正面露不屑,“大庭广众,没有证据,空口白话的,你觉得谁能信?” “重要的不是真假,而是埋下的猜疑种子。”施无慕环顾四处,“你看,众人就喜欢这样的戏码,没有证据也足够成为商归与沈先生你今后乃至死后的谈资了。” “所以,那位姓李的与你有仇?你就这么想借魏国之力,将他除了?” 施无慕眉毛一挑。 确实,这位李大人是个愚忠的人,忠心当今的吴国少帝,与施无慕的师傅吴淞乃是政敌。 他的师傅吴淞权倾吴国朝野,只不过离那吴国君王的位置仅差一步。 吴国少帝,今年十五,前些年还算是懂事,处处想着吴淞。这些年来,许是那些文官们在他耳旁吹风,自以为羽翼渐丰,竟敢处处与吴淞对着干。 来魏国的路上,施无慕便一直让李大人身旁的小斯同样是在其耳边吹风,无非是说一些关于林婠婠的故事。让他错以为林婠婠与沈一正有染,商归并非是魏国商氏血脉。 李大人一腔热血,以为能用自己一人之躯扳倒魏国的沈一正。毕竟沈一正这十年来在魏国的政绩六国皆知,如今的魏国能焕然一新也与沈一正息息相关。 他自以为一身傲骨的赴死,却不知成了所有人的棋子。 施无慕这个计策,看似粗糙处处都是漏洞,实则他深知人心,且看到了这个计策的后面几层。 然而,沈一正也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人。 他处在风暴中心,抬起左手支着施无慕面前的案桌缓缓起身。 施无慕却是抬起自己的右手,点了点自己空荡荡的左边衣袖,嘲讽问起: “沈先生的手臂怎么了?” “五年前被人伤了。” 沈一正抬起无力的左臂,他五指并拢紧紧地一捏,然而因五年前为救商归重伤的手臂,此刻却是五指颤抖着并不拢。回忆起那天,许憎的身上的伤也是因此而落下的。 沈一正垂下手臂,毫不客气地讥笑,“幸亏只是废了,没被砍断,还能四肢健全的出门见人,不像有些人,一整根手臂都没了。” 说完,他双手交错在宽袖之中,迎着君王的怒目,顶着众人各异的神色,走向跪在地上,衣服都快被扒了的李大人身旁。 “诶,让一让,大家都让一让。”他这般嚣张的说着,引起众人的注意。 等到众人都让开了道了,他朝着被推搡到地上的李大人伸出了手。 李大人瞧了一眼沈一正,他不屑地挥开他的手,自己爬了起来,依旧是跪在地上,与高处的魏国君王高呼: “外臣所言句句属实,还望魏国君王莫要被小人坑骗了!” 沈一正叹气,随后也跟着扑通一声跪下。 商归同样是紧随其后,跪在了沈一正的身旁。 众人见状,还真以为有什么事,忙看向高处的君王。 “沈一正,你可有话说?”高处的君王捏起一旁的酒杯,朝他砸了过来。 力道不大,正好滚到了沈一正的身旁。 沈一正抬眸先看了一眼君王,最后一看四处的官员、几位殿下,最后才说道:“臣有话说,还望陛下容臣自辩。” “你自辩之前,我且问你,商归究竟是谁的孩子!”广陵君忙不迭而来,同样是跪在了大殿底下,嘶声问起。 “广陵君这在说什么胡话,商归就是你的孩子啊。”沈一正当即高声反驳。 跪在一旁的商归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冷冷一笑,“十五年未见,父亲有这样的想法实属合理。” 坐在高处的君王叹这个儿子愚蠢,入了别人陷阱还不知。且不论商归是不是商氏子弟,如今这局面,事关魏国脸面,他即使不是也只能是了。 “广陵君酒喝多了,商淮你去陪着你父亲。” 坐在底下的商淮受令,来到了广陵君身旁,跪下之后,与自己的父亲劝慰道:“父亲,我们便让沈监御史说说。判人死罪之前,总要知晓原因。” “是的,判人死罪之前,总要知晓原因。”说着,沈一正一看四周,“李大人,如今的大殿上,不仅仅有魏国朝臣还有吴国和赵国的使者,我们就当着众人的面把事情说清楚如何?” “好,说清楚便说清楚!” 李大人整理着被人弄乱了的衣襟,一指沈一正身旁的商归,道:“我且问你,你十年前在吴国盛京之时是否经常出入魏国质子府,与林氏母子感情甚笃?” “我十年前是经常出入魏国质子府,不过当时是与林氏母子商讨如何回魏国,并没其他私情。还有李大人,身为读书人,遣词造句得要严谨,你一个‘感情甚笃’。陷我于何地?陷林氏母子于何地?让其他人又如何遐想!” 李大人则是讽刺道:“呵,你一个楚国人,来到吴国,不去帮你楚国质子李丘澜,却去了魏国质子府给魏国质子出谋划策。如果真没私情,谁信啊!” 李大人这话一出,有不少人点头应声。 是啊,林氏母子孤儿寡母的,在当时的他们身上也没什么权势可以仰仗。如果不是瞧上人家母亲的美貌,这个异国人沈一正又怎会如此帮忙呢? “李大人,那你可有证据?”沈一正正色反问道。 “证据?听闻沈一正你十五岁的时候,在雨轩阁一掷千金,就是为了一见花魁林婠婠,可有此事?” “世人皆知,而且当时广陵君也在。” 跪坐在一旁的广陵君听罢,怒从中来,角度刁钻地呵斥:“原来你们那时候就勾搭上了?” “看,人证在侧,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李大人乘胜追击道。 “要说,我当然要说。”沈一正双手贴地,恭敬地磕头道:“陛下,我沈一正是为了报恩才去协助林氏母子的。” “报恩?” 李大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你一个楚国沈氏,圣人之徒,要向一个娼妓报恩?沈一正,你这话说的未免也太可笑了!” 沈一正缓缓起身,他身板挺直,字字铿锵,不紧不慢地反驳: “其一,我虽姓沈,来自楚国,但我并不是楚国商户沈氏后人,还望李大人莫要想错。其二,娼妓又如何,娼妓就不能救人?我就不能向娼妓报恩?李大人,你身为读书人,你讲得可是什么道理!” … 第66章 流言蜚语 “你休要狡辩!” 李大人怒道,他指着沈一正,“亏你还是圣人的弟子。” “正因为我是圣人弟子,我才不能忘林姑娘当年的救命之恩。”说完,沈一正讽刺笑道:“二十八年前,圣人周游列国诸位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圣人周游列国与今日之事又有何干!” 沈一正双眸含泪,语气平淡问起:“李大人今年应当是有五十了,那你可还记得二十二年前,吴国元淳十七年,七月十九日的盛京城外十里,可发生了什么大事?” “元淳十七年,七月十九日,吴国盛京城外十里?” 李大人心中回想着,可是有什么遗漏的事情,他推算出那一年沈一正的年纪是十三岁,而沈一正十五岁在雨轩阁一掷千金求见花魁林婠婠,当晚他打伤了当时的吴国四殿下吴淞。 “老夫记得吴国在那日将圣人和圣人的弟子困在了盛京城外十里的山坳中。”温丞相不愧是带兵出身,说话的时候底气十足,声音洪亮,使得殿中的所有人都能听得见。 “当时,吴国要联合我赵国欲要吞并晋国,楚国便联合魏国劝正在游历吴国的圣人从中协调,莫要真打起来。” 赵国的莫数抚着杯沿,继续道:“后来,一位率领弟子周游列国,不分贵贱传道授业的夫子,成了这件事唯一的转圜。” “吴国惧怕圣人,不是因为其他,而是惧怕被说服。他害怕圣人说服自己,也怕圣人去到赵国,说服赵国。圣人不能杀,杀了会惹众怒,但圣人又不能放,放了联赵攻晋的计划便会有所阻碍。因此吴国当时的君王便下令将圣人和其弟子困在盛京城外十里的山坳中。” 待到莫数说完,沈一正用食指捻去眼尾的泪水,他似乎回忆起当初的山坳里。 一日、两日……一周… 水粮都没了,师兄们也一位位离开。 留下的人越来越少,所有人都不理解,夫子为何不与吴国示弱,为何要一直执拗。 “我们在盛京城外十里的山坳里弹尽粮绝,将要饿死渴死之际,一位小姑娘抱着一包吃食和水囊避开所有的官兵,偷偷地来到了我们面前。” 沈一正长长一顿,继而说道:“她救了我们所有人,才让本该被灭了的晋国存活到了现在。” “两年后,圣人在楚国家中去世,我便携他遗愿去往吴国盛京寻那位姑娘。没曾想,在吴国的雨轩阁找到了她。她说,她本是良家女,是因为在两年前帮了我们才被卖入妓馆做了娼妓!” 沈一正言尽于此,所有人都听明白了,沈一正叙述中的小姑娘便是如今的林婠婠,而当初他一掷千金见花魁是为了找到恩人,后来他竭力送林婠婠母子回魏国也是为了报恩。 他来到广陵君的面前,说道:“广陵君若还是不信,我记得魏国境内也有不少圣人弟子,我的路师兄,傅蔼师兄,你大可向他们求证,我今日所说的真伪。” 广陵君身子一软,幸好他身旁有商淮搀扶,他急切说着:“我信,我自然信!” 接着,沈一正看向四周其他人,“各位也大可去求证。先师弟子遍布各国,皆有名望!我沈一正绝不可能拿先师名声在此瞎说!而众师兄品德高洁也绝不会因我一人而妄言!” 众人听罢,纷纷颔首作揖。 最后沈一正来到已然瘫坐的吴国李大人面前,他道:“李大人可还要求证?若你还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李大人忙朝着商归磕头道:“是外臣误信谗言,还望商公子原谅!” “误信?”商归冷笑。 “李大人可知,你方才的那些话,能杀人啊!” “我……”李大人急了,他跪在地上,就似一只无头苍蝇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施无慕踏了出来,在李大人还以为他是来救他的时候,不想施无慕却是给他重重地一击。 “魏王陛下,外臣与李大人虽同是吴国臣子,但外臣以性命发誓,此事与吴国无关,皆是李大人一人所为。外臣不耻他这般作为,所以,恳请陛下帮吴国肃清这等恶徒!” 年迈的魏国君王眸子微微一闭,“溯洄,此事你是苦主,你要如何?” “臣认为。”商归说着,他两手搭在地上,额头紧紧地随之贴在地上,埋着脑袋说道:“陛下,李大人虽有错,但他毕竟是吴国臣子,所以臣认为,此事说清了便好。” “你想好了?”君王站在高处问起。 “是。” “你可知他方才这么做是害你?沈一正就算了,毕竟他年纪大脸皮也厚。可你不一样,你才十七岁,他想毁了你和你母亲!” 沈一正跪在地上,心想:怎么还能扯到他? 商归则是继续埋着脑袋,“臣无所谓,母亲想必也无所谓。毕竟这些年,我们一直是这般过来的。流言蜚语虽会杀人,但若不在意流言蜚语,它这般无形,又怎么杀得了我们呢。” 君王叹气,“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说罢,他沉思了一会儿,随后起身一挥宽袖,与跪地的吴国李大人说道:“既然溯洄要放了你,今日又是大喜日子,孤便留你的性命。” 李大人连连磕头道:“外臣多谢魏王……” 还不等李大人说完,魏国年迈的君王则是将唇一勾。 他严肃中有着一丝凶狠,威严中又带着一丝杀意,就如同原本将血腥狠戾隐藏很好的杀人狂魔,此刻正一点点的外泄邪恶。 他讥笑道:“不过,孤的爱孙回来了,但你却如此加害他,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说着,他示意一旁的庭卫,“把他手脚斩去,舌头拔了,装入瓮中,放到吴国使团里,把他活着护送回去。” “魏、魏王!”李大人惊恐地看向高位的君王,“魏王饶命啊!!!” … 他被庭卫左右扯着手臂拖下去的时候,他或许在此刻才明白了这件事究竟为何成了这般。 施无慕欲借魏国的手除了他,沈一正欲要用这件事为商归正名。 从此以后,当不会再有人说商归乃是娼妓之子了。 只有他,只有他是个蠢钝的人。 他还以为能用自己一人扳倒沈一正,还以为即使没能扳倒沈一正,也能让沈一正和商归成为魏国的一根刺! 第67章 赵国孤女 这场宴席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大团圆的。 因为所有人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姜楠坐在一旁,连沈一正回来了都没发觉,她似乎隐隐的听见在歌舞升平的宫殿外,有人痛苦悲呼、凄厉惨叫。 她双手颤抖着放下手中一直抱着的碟子,里头的糕点没剩下几块了。 “不吃了么?” 沈一正坐在姜楠的身边,从她手中接过碟子,他云淡风轻地捏起一块糕点。一晚上没尝过糕点的他,这时才试了试滋味。 他将糕点送入口中,咬了一小口。 他吃东西的模样很是优雅,只不过这时的他眉毛因吃下糕点后稍稍一皱。随后他将糕点放置自己的碗里,拍了拍手上的糕屑。 “果然,不是很好吃。” 接着,他饮了一杯水酒,试图用水酒的激烈冲刷掉糕点的味道,又说道:“不好吃你还吃了这么多。” 姜楠沉默不语,直到宴席结束。 姜楠入了沈一正马车,与他一同坐在一个空间里时,她才缓缓地问起: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李大人要做什么?” 车马行驶,车轱辘碾压在长方形的石砖上,留下“哒哒哒”的声音。 离开宫闱往家走的马车很多,因此四周的声音就像是雨落下一般。层出不穷,又有些寂寥。 “是,我甚至还派人辅助施无慕的小厮,在李大人耳边吹风,将故事说得头头是道,将所有事情整理得清清楚楚,让李大人信心满满,误以为能扳倒我。” “你好可怕。”姜楠揉了揉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将心中的话尽数说出。 “觉得我害怕,所以你从刚才便不与我说话?” “因为我怕得罪你,最后的下场如同那位李大人一般。”姜楠低下头,“被做成人彘,被拔去舌头,想死不能。” 姜楠这般直截了当的与他说出心中想法,确实出乎沈一正的意料之外。 他借着车厢里昏暗的灯笼,注视着躲在角落里的姜楠。若是在以往,他定能张口说出谎言,安抚人心,给她期望,然后再无所顾忌地继续利用,将她的价值一点一滴都榨得干净。 此刻却不知为何,他竟说不出谎言,则是静静地看着姜楠,良久才徐徐说道: “所以姜楠你现在是在思考怎么与我沟通?想着当初对我太过无礼?今后该怎么找补?” 姜楠点了点头。 “虽然我平时不着边际,但生命是自己的,我总不能真像白痴一样,见过你的手段还和当初一般与你相处。” “姜楠你可知你现在像什么?” 被沈一正忽然一问,姜楠好奇地抬起脑袋,露出一双直溜溜的眼睛。 “像什么?” 她的发丝因车外的风卷入随意的粘在了她的脸颊,双眸又因昏暗的环境变得亮晶晶,宛如是星辰一般澄净。 沈一正被她看得一怔,他不着痕迹的别过头,抬手覆在一旁的车帘上,注视着干净宁静的街道。 “如今的你,很像一只狗。没被训斥的时候,上天入地,横冲直撞。害怕的时候,又夹着尾巴,瑟缩在角落。” “你!!!”姜楠听罢,双眸顿时一变,没了刚才的谨小慎微,“你这个死变态!!说谁是狗呢!!” “说你呢。”沈一正火上浇油,重复说着。 “啊,死变态,我跟你拼了!”说着,姜楠不管不顾的抬手扑向沈一正,今天她非要打到他才算完。 而沈一正则是抬起右手,轻轻地按住姜楠的脑门,便轻而易举的将她控制。 然而,如果当沈一正把手一放,她又会不知所措的不知如何下手。 别说,真的很像。 “对了,我过几日便要成亲了。”沈一正忽然说起。 姜楠瞬间冷静了下来,此刻她的脑袋还抵着沈一正的手,她抬起眸子,正巧看到了沈一正的手臂因宽袖垂下,露出的一节肌肤,而那手腕上有一道牙印,是多年前她咬的牙印。 十年前,她气沈一正给她下毒逼商归就范,便咬了他的手腕。十年了,这道伤口依然存在。 她回过神,看向沈一正,“你方才说了什么?” 沈一正将手一收,注视着昏暗的车厢里,如似小狗崽子的姜楠。 “今日宴席上的事情,让我明白了瓜田李下的道理。我若一直不成家,迟早还是会有人说起和我林绾绾之间的事。我虽知晓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但世人相比寻常的戏剧更喜欢跌宕起伏的故事。如今的世道与一位女子来说并不友好,‘传闻’、‘听闻’,只要是说起情感纠葛,无关事情的真伪,它便能轻而易举地将一个女子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 沈一正浅浅一笑,“所以我便想着,要不成亲好了。” 姜楠与他在车内端坐对视,她心跳如雷,手中不知不觉地捏住腰侧的玉坠。 她干燥的喉咙滚动,没讲话,而是在等待着沈一正接下去的话语。 沈一正则是侧过头,避开姜楠的视线,“她来自赵国,五年前救过我。” 短短十一个字,如同是冰窖一般,让姜楠瞬间冷静。她捏着手中的玉坠,玉坠是沈一正送她的,上面还刻着沈一正的“正”字。 这些天来,姜楠总觉得沈一正对她似乎有些不一样,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使得姜楠一时间有些误会。 她喃喃问起:“你,你喜欢她么?” 在车厢里,她的声音就像是浓上了一层水汽。 “她身份背景干净,在赵国是个孤女,没有家人,对我也有救命之恩,商归他们也都见过,娶她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因此,她是最适合的。” “适合?” “是的,适合。于如今的我而言,各国都想派遣细作到我身边,我虽有所防备,但我无法无时无刻都在戒备。因此,若我真要娶一人平息今后的隐患,何不我自己去选一个适合的人作为妻子。” 姜楠注视着沈一正,询问道:“可你说了这么多,从未说过那位姑娘如何,而是一直冷静的判断、分析,所以你真的喜欢她么?” “如我方才所言,她合适。” 此刻她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缓缓地阖上。她不知如何说道与评论,因为她没有任何立场,也没有资格。 这辆回程的车马里,从此陷入了久久的宁静。 到了沈府门口,姜楠趁着沈一正下车之前,忙把腰间的玉坠取下,不由分说地塞入他的手中。 她还不等沈一正开口,又抢先一步踏出车厢,紧接着头也不回地走进沈府。 … 第68章 矛盾的人 沈一正拿起车厢里的酒壶,捏着玉坠,跟在姜楠的身旁,询问起: “姜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男女有别。何况玉坠在你们这儿应当有别的意思,我便想着,这东西我不能收下。” 沈一正道:“送你了就是送你了,你何必还我,拿去卖钱也可以。” “沈一正!”姜楠忍不住的朝他怒道。 以往姜楠再觉得沈一正讨厌都没曾用这般眼神与这般语气,“你这般聪明,何必让我把话说透。玉坠是贴身之物,我若收下了,你将我当做了什么?” 她见沈一正不再言语,她继续道:“我先走了,太晚了。关于商号之事,明天等商归来了我们再聊。” 说完,她踏入夜幕,不再回首。 … 书房里,昏暗的烛火被钻入的秋风吹拂摇曳。 沈一正坐在案桌前不知多久了,自打他回到书房后,他便像是被点了穴一般,一直端详手中的玉坠。 玉坠被他用手托着,圆形的同心球躺在他的手心,青色的穗子垂下与他的宽袖纠缠。 这枚同心球玉坠他从小把玩到大,哪里有豁口他都一清二楚。 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心中好奇,好奇同心球玉坠最里层的球是如何安进去的。便捏着一根木棍戳着、挑着。木棍易折,在同心球里头断了一根又一根。后来,他便从母亲的妆匣里取来一枚银簪。 也正因此,这颗玉坠上便留下了一道道再也无法抹去的划痕。 玉坠是家中族人,人人佩戴,身份的象征。 母亲发现他的玉坠满是划痕后,并没生气,而是和煦地给了他一枚黑色的漆盒,耐心地与当时还小的他说: “其实玉坠不过是身外之物,并不重要。可它所负的意义却不简单。你看,它上头刻了你的名字,那它便是你……阿正如果在今后遇到了一人,你不知如何与她说道,你便将玉坠送于她,就像是将自己的内心一方天地交给她。” 坐在案桌前的沈一正神情中情绪复杂,他掀起右手的宽袖,看着手腕上那道十年前姜楠咬了之后留下的牙印。 他借着昏暗烛火,看着这道牙印良久。半晌后,他似乎下定什么决心一般,缓缓放下衣袖,打开在一旁安安静静躺在案桌上的黑色漆盒,他小心仔细地将坠子慢慢放入其中。 他回想起,自己将玉坠送给姜楠的那天,恰好得知了施无慕的计划。 他性子稳重,走一步看三步,因此早早的做了安排。在那日便安排赵国的姑娘入临渊与他成婚,断绝今后所有的、可能带来的危险苗头。 可就在当天,密信送出去之后,沈一正忽然想起母亲的话语:将自己内心的一方天地交给一人。 赵国女子么? 她,似乎不行。 …… 他当时鬼使神差的觉得,如果真要送出玉坠,如果真要将自己不为人知的一方天地给一个人看,那么,这人可以是姜楠。 不选择与姜楠成婚,因她是穿越者,他得好好利用,避免今后潜在的危险。 送给姜楠玉坠,是因她能看到他心中的天地,那些从不敢展示人前的古怪脾气。 沈一正凄凄一笑,案桌上的灯花适当的爆裂,将这间昏暗的书房分割出泾渭分明的两种明暗界限,将沈一正丰神如玉的样貌拂照出明暗交替的两种混杂在一起的矛盾气度。 沈一正知道,自己一直都是一个矛盾的人。 几十年前如此,几十年后的如今亦是如此。 他也只有在姜楠面前,他才能稍微的做一会儿自己。 他恋恋不舍地抚着安静躺在漆盒之中的玉坠。 半晌,随着一旁的他双眸一闭,他拂手将漆盒一阖。 寂静的书房里,漆盒阖上,“哒”的一声。 他仿若是将那颗原本渐渐对姜楠敞开的心又紧紧地亲自关上。 当他再将双眸睁开时,明暗的火光下,他的神色已然与昏暗融为一体,不再是复杂纠结,不再是矛盾纠缠。 随后他捏着漆盒,来到一旁的书架前,抬手将其放置书架的随意一处角落。 …… 这一晚极其的漫长。 商归离开宫闱的时候,已然是下半夜了。 当宴席结束,年迈的君王将他留了下来,君王向他询问了许许多多,关于他小时候的各种琐事。 纵使君王曾经都调查的一清二楚了,但仍旧是想从他的口中,听他亲自说起往事。 商归安安静静的叙述,就像是例行公事一般进行汇报。 曾经的他有多期望回到这里,让所有的亲人认同。现在,过去十年后的他已然看淡许多。 都八十多岁的老者了,自然是明白了自己的亲孙子淡漠的缘由。 他从高处走了下来,垂眸慈爱地注视着跪地的商归,他问起:“溯洄今晚打算去哪?” 商归回答:“沈先生的家中。” “你都认祖归宗了,如今的临渊城里,你已然有了家,不必再去沈一正那边暂住。” “好,溯洄明白。” 君王听着商归淡漠疏离的语气,他蹲下身,扶着商归起来。然而老者已然老矣,蹲下身的时候,险些站不稳。 商归见状,忙反手扶过君王,“陛下。” 他扶着君王走向高处的龙椅上,君王则是慈祥地拍了拍商归的手臂,说着: “沈一正很好,但你终归是广陵君的儿子。他是你的父亲,如今你能名正言顺的在临渊城了,就好好的与他亲近亲近。你那些独自一人的十几年,今后,孤会好好的补偿你的。” “溯洄不求补偿,只求,只求母亲也能回家。”商归轻声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你母亲……”君王坐回到他的高座之上,语气有些犹豫。 在君王看来,林婠婠虽生了一个好儿子,但她实属不太适合回到广陵君的府上。 因为她身上令人非议的事太多了,世人最喜欢闲谈这些。虽然沈一正今日在宴席上下了一步好棋,给这样的倡女身上加了一个曾经救过圣人与其弟子的侠义之名。 但相比这样的大义,擅长淡忘好事习惯铭记坏事的人们或许过了一段时间后,仍旧会谈起她身上的污点。 君王并不是心疼林婠婠这个倡女,而是心疼眼前的乖孙。 他都八十多了,他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若今后他天人永隔,广陵君还是这般毫无脑子,到时候定无人帮他乖孙,那他乖孙岂不是要独自承担了? 第69章 光明正大 君王最后还是松口了,毕竟这是他乖孙第一次求他。 他慈祥地说着:“明日孤便让广陵君去接你母亲。” 商归听罢,当即跪地,“多谢陛下!” “那你也要答应孤,今后定要归家,与你父亲亲近,不要再去沈家住了。”君王再次吩咐。 商归磕头道:“好!” 君王这才叹了叹气,他喉咙干燥咳嗽了几声,商归立马起身拂袖为君王倒茶。 君王含笑着接过,一饮而尽,随后他放下杯盏,看着商归垂眸斟茶的认真模样,故作闲谈一般问起: “商归在吴国时,与吴国的县主关系如何?” “念清与臣下在吴国时是好友,当时念清也很是照顾臣下。”商归不做隐瞒,说出儿时的实情。 君王调查过一切,自然是了解吴念清当初是如何照顾商归他们。虽然吴念清眼下有绯红的胎记,与他俊美的乖孙似乎在样貌上不甚匹配,但她性子温和人品不错还与乖孙商归知根知底。 今日在宴席上他迟迟未曾开口,吴国来的县主吴念清该与何人结亲,只留下了一个话口说会为她好生寻一位良婿。 他为的,是想亲自问问眼前的孩子。 “溯洄,孤将她许配给你如何?虽然她比你大了一岁,但好在知根知底,而且她还是吴国的县主,于你今后有利。” 商归正在斟茶的手因这话一抖,不少茶水不小心落到了案桌上,他一手端起杯盏,素来有洁癖的他竟慌忙地拂袖用衣袖擦拭桌子上的茶水。 他不愿意,他不想,但他无法和眼前的君王说出“拒绝”。 因为这是他认祖归宗的第一天,师傅沈一正也提前与他说了,不管今晚君王说了什么,他一定要同意,千万不要拒绝。 师傅难不成预料到了这件事? “溯洄?” 君王的声音将他唤回了魂,商归端着杯盏,另一只手抵在案桌上微微发颤。 君王又问:“溯洄不喜欢吴国县主么?” 商归的手紧紧地捏着杯盏,他失态的忘记控制情绪,不少茶水从他发颤的手中抖落。 喜欢? 不喜欢? 商归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和不喜欢。但是一想起如果他要和吴念清做一些母亲和她身边的男人一直做的那些事,他就忍不住地头疼。 他开始头皮发麻,后背冒出冷汗,他咬着腮肉,生生的将恶心的感觉咽下。 “还是说,溯洄你有心仪之人了?”君王见商归似乎有些失控,便询问起:“若溯洄有喜欢的人了,可以与孤说的。” 心仪之人,喜欢,相濡以沫…… 商归不明白这些词的意思,他不懂也不知何为情爱。在他看来,母亲与各种男人的,那种赤身裸体,那些爱欲……或许就是爱情。 爱情,它不似书中所说的那么美好,而是一种无关世俗的欲望。 他心中的恶心已然达到了极限,在君王伸出手想要拂去他额头上的冷汗时,商归当即抬手将君王的那只苍老的手抚开。 紧接着他转过身冲出书房,几步跨到门外的一处角落的石柱旁。 “呕——” 他俯下身开始呕吐,他将今晚吃的喝的尽数的吐了出来,直到吐出胃酸了,还是忍不住的反胃呕吐。 君王紧随其后。 一直在书房外头的宦官来福,他见状忙伸手去扶商归,却依旧还是被商归抬手抚开了。 他不喜欢别人的触碰,平日里他一直忍耐,只不过是不想被别人知晓自己一直是个异类。 来福又递来茶盏,还是被商归摇了摇头拒绝。 他不喜欢用没有被擦拭过的用具,素日里能忍受,同样是他不想表现得过于与众不同。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太难受了,如果他继续强忍着接受那些不喜欢的,他定要吐死在这儿了。 没一会儿,太医被召了过来。 商归抬眸瞧了一眼,解释:“没事,我只是在宴席上喝多了。” 他两手支着膝盖,缓了许久终于是缓了过来。 他抬手拭去额头上的冷汗,接着他双手作揖,与书房门口担忧地看着他的君王问起:“陛下,臣下今晚宴席上酒吃多了,能否先容臣下回去休息?” “先让太医把了脉再说。”君王担忧道。 商归抿了抿唇,他思索了一会儿,接着不太自然的将手腕递了过去。 等到太医把脉诊断后表示无事了,君王才舒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说:“来福,你让御厨做一碗解酒汤给溯洄带回去。” 后来,商归提着食盒离开宫闱前,君王还不忘打趣商归几句,说他不胜酒力,得多练练。 接着又命人送他回广陵府。 … 广陵府。 这一次,商归终于是光明正大的走入这座府邸,但如今的他没有什么心情想要欣赏这儿。 在门口等待的管事说:“广陵君和大公子今日在宴席上吃酒吃多了,早早的便睡下了。” 商归点了点头,其实他早有预料,这里的人,没有人会欢迎他。 “夫人给二公子安排了院子,二公子随老奴来就是了。” 商归手中提着食盒跟在管事的身后缓缓地走着。 夜里的广陵王府,时不时的有些好奇的婢子躲在墙角偷偷地看他。 他还能听见婢子们的窃窃私语: “那就是二公子?” “长得好生漂亮!” “你们看他,就似女子一般?” …… 商归长得好看,或许全仰仗林绾绾的完美遗传。 如今在昏暗的夜间,他抿着唇眉头微蹙。火光明暗交替落在他的面上更添了几分不一样的神采,如似从画中出来的妖冶仙人,亦正亦邪。 领路的管事名叫赵奉,他见四周偷看的婢子议论声越来越大,便拂袖咳嗽了一声,四周的婢子见状忙四处逃走。 赵奉叹气,随后在商归的面前躬身引导,“二公子,你的别院在西边的梅林后头。” …… 商归被安排到一处西边的偏院,这里清净,布置的也算是干净。 他进了房间,将手中的食盒一放,还没坐下房门便被敲响了。 “进来。”商归道。 奉命进来的是一位身着粉衣的婢子,她手中端着熏香,身姿曼妙,进了房间。 她站在商归的不远处,微微一躬,紧接着竟平地一摔。 “啊——” 在女子从娇软到惊恐的惊呼声中。 商归冷静地几步上前,将那枚快要砸到女子脸上的熏香徒手一拦,接到了手中…… 第70章 不是骂人 女子瘫坐在地上,她心有余悸。 她忙不迭地爬起,匆匆地来到将香炉放下吹着手心的二公子商归面前。 “二公子,你的手没事?” 说着,她想伸手去接过商归的手,却被商归轻易避开。 他侧目看了她一眼,怔忡了一会儿,他隐隐发现此女的眉眼有两分像姜楠,便与之问起:“你叫什么?” 素娥面上一红,羞涩地回答:“奴叫素娥。” “素娥,你去和院子里的人说一声,我不喜欢房间四周有人,让他们各自离开。” “是。” 素娥垂下脑袋,脸上绯红地跑了出去,屋外的那些人离开后,没一会儿她又匆匆地小跑回来。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商归却是坐在一旁,拿着巾帕擦拭着杯盏,头也不抬,冷漠地抢先一步问起:“你又回来做甚?” 素娥声若蚊蝇,眼神如丝,她抬手覆在腰带上,作势欲要解开,“公子难道不是想要奴家?” “想要什么?” 商归不甚理解,他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杯盏,抬起脑袋,看向那名叫素娥的婢子。 然而当他看到这个姑娘解开腰带,褪去外衫。顿时明白了什么,他忙背过身怒道:“滚出去!” “呃?公子让外面的人离开,难道不是想要奴家?” “我是让你们都离开,我一个人在这儿!” “原来如此。” 说着,素娥神色落寞地拿起地上的腰带与外衫,欲要启门离开。 商归虽是背对着她,但耳朵没聋,他当即又说:“将衣服穿好了再出去。” “是。” … 这一夜。 商归终于能一个人独处,他侧目看了一眼桌上的杯盏,此刻已然没心情再擦拭它了。他继而看向桌子上的食盒,他在宫中将一切尽数都吐了,这解酒汤似乎也没必要了。 “她应当需要。”他轻声低语。 说罢,他吹灭房间里的火烛,提着食盒翻窗离开房间,再轻易跃上屋檐,来到无人的临渊城街道。 他踩在一块块长方形的石砖上,走向那熟悉的道路,熟悉的府邸。 沈府的大门紧闭,唯有两盏红灯笼点着,乍一看就像恶兽的两只红彤彤大眼。 他脚尖一点,跃到了屋檐上。 却遇到了这么晚还没睡,坐在屋檐上谈心的两位双胞胎门客。 他们一开始以为商归是什么刺客,各自拔出了傍身的利器,见着是商归后,他们忙把武器一收,又纷纷抱怨道: “溯洄,自己人翻什么墙啊!” “是啊!自己人干嘛做贼一样!” 商归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还不是怕打搅你们。” 其中一人白了他一眼,“你啊,别在屋顶上走了,免得被不长眼的给伤到。” “放心,我的武功是集你们百家之所长,我啊,不会受伤的。” 说着,他步子轻快地在屋檐行走。 引来了不少剑侍和门客的注意。 沈一正在书房也听到了这异响,他从窗户处探出了脑袋,对着路过他屋顶上的商归道:“飞檐走壁能不能轻一些,教你的轻功你是不会用了么!” 商归蹲在沈一正头顶上方的屋檐,他伸出一只手挑动垂在屋檐下方的雨链。 青铜打造的雨链碰撞,顿时在宁静的院中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我若步伐太轻,怕你们真以为我在做贼呢。” 沈一正摇了摇头,他瞧见放在案桌旁边的酒壶,便取来往屋檐上一递,说:“这是欠姜楠的酒,你帮我转交一下。” “好的先生。” 商归抱着酒提着食盒路过姜楠小院的外头时,遇到了曾经一直坐在屋檐上入定的宋廿,此刻他转移了阵地,来到了姜楠院外的假山上。 商归向他问起:“宋道长换地方了?” 宋廿闭着眸点了点头。 “那我去找姜楠了。”说完,商归便是要往姜楠的院里而去。 坐在假山上,总是看似脱离世俗的宋廿此刻却是摇了摇头。 “建议不要去。” “为何?”商归好奇反问。 “虽说妄议非道士所为,不过在半个时辰之前,姜姑娘是哭着跑进房间的。” “她哭了?”商归心下一紧,立即不管不顾地往姜楠的房间而去。 …… 姜楠是哭了,她只是哭自己暗恋未半而崩殂,哭自己性缘脑上头,明明是做梦穿越,干嘛非要搞恋爱,为什么不好好搞事业,让自己现在的处境变得有些尴尬。 她赤脚坐在窗台上,靠在一旁的窗沿边,看着小院后面的花草树木。 秋风袭来,晚上在宴席上喝的酒劲也渐渐上来。 她晕晕乎乎的,觉得自己失策了,应该要把马车上的酒拿来才是,毕竟那可是她千辛万苦倒满的啊。 兀然,她的房门被人重重推开,随之而来的还有: “姜楠!”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姜楠吓得脚下一滑险些栽倒。 她拿手紧紧地抓住窗沿,看着来人放下手中的东西来到了她的身旁。 “商归?”姜楠把头一歪,好奇地问起:“这么晚了,你来做甚?” 商归则是极其自然的扶过姜楠的手臂,“你坐这么高做甚?担心摔了。” 说着他扶着姜楠下来,看着姜楠赤着脚点地后,扭头往酒壶那儿飞奔,他唇畔含笑紧紧跟随。 “摔下来也没事,这么矮,死不了。”说完,她往八仙桌上一坐,双手捧着酒壶,覆在鼻子下方嗅了又嗅,她见商归凑近了,便扬起脑袋,傻笑道: “这酒可真香。” “酒蒙子。” “你骂我?” “酒蒙子不是骂人的词汇。” 商归往姜楠身旁坐下,耐心解释。 而姜楠则是伸出手,手心朝上在他面前摊开。 商归瞧着她的手心,好奇地询问:“这是做甚?” “给我一方干净的巾帕。” 商归听命,便从怀里取出一枚,交至姜楠的手里。 然还不等他将手收回,姜楠反手便将他的手扣在手里,她握着他的手,两手并用将他的手一点点摊开,露出手心。 当她看到他手心的刹那,她顿时酒醒了大半—— “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 第71章 我很幸运 一开始,商归因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有些不自在。 后来,他看到姜楠轻轻地抚着他手心上被烫伤的水泡,不知为何他竟有些适应了。只不过当他看到姜楠眉头皱起的模样,又不想她过度忧心,便轻描淡写地解释: “无碍,不过是烫伤而已。” 这伤是他在广陵府为救那位叫素娥的婢子留下的。 当时的他,沉溺在宫闱与君王最后的谈话中,无法疏解。 而疼痛能让当时的他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所以他并不排斥疼痛,甚至接受了这些烫伤的存在。 “不过是烫伤?”姜楠扼住商归的手,不让他抽回,“把你身上的伤药拿出来!” “嗯?” “我知道你身上有!”她见商归无动于衷的模样,破罐子破摔道:“你最好不要让我也在身上搞一些烫伤了你才拿出来。” 商归无奈,唯有从自己的腰间取出伤药,放置桌上,“其实真没关系的。” 姜楠懒得搭理,她垂着眸,仔仔细细地上药,安安静静地包扎。烦人的发丝随风乱舞,她从温柔细致包扎变成烦躁生气地撩发。 商归注视着这样的姜楠,嘴角的笑意不减反增。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每次与姜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无意识的变得开心。 等到姜楠拿巾帕包扎好了,他看着包扎得不甚美观的手掌,表情意味深长。 姜楠今夜饮了不少酒,语气也冲了不少,她直截了当地问起: “你嫌弃我包扎的不好看?” “倒也不是,就是……” 商归想着措辞,在姜楠直视下他磨蹭了很久,才缓缓地吐出四个字: “挺别致的。”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另一方小瓷瓶,交到了姜楠的手里。 坐在八仙桌前的姜楠有些疑惑,她看着手心里的小小瓷瓶,问起:“这又是什么?” 商归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视线落到了姜楠额头上还留有的淡淡疤痕,“淡疤的。” 姜楠的额头是被他不小心弄伤的。 在边境的那段时间他有空了便捣鼓药膏,想着回来了一定要将这样东西送给她。 接着,他又从食盒里取出解酒汤,“这是解酒的。” 姜楠捧着解酒汤闻了闻,五官皱成一团,“好难闻。” “还是得喝,不然你明早一醒来会头疼的。” “你喝了么?” 面对姜楠的反问,商归下意识不想欺骗她,因此面上一瞬间出现了为难,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你没喝过?那你明天早上不也会头疼了?” 商归勾唇,温柔地反问:“姜楠真喝醉了么?” 姜楠拄着下巴,把解酒汤往商归的面前一推,“我当然没醉,现在再让我喝酒,我也能行。” “真是个酒蒙子。”说着,商归将桌子上的解酒汤往姜楠那儿推了回去。 姜楠懒懒地趴在桌上,依旧是没有要喝的举动,“说起来,你身上之前的那些伤可是好多了?” 商归坐在一旁看着她,转移话题道:“姜楠是不是困了?” 而她则是摇了摇头,神色关心地再说:“我听他们说了,你当时去了广陵府,受了罚才重伤,明明就过了半个月,半月个前你都呕血了,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 姜楠目前的酒品算是不错,喝醉了后喜欢碎碎念叨,“你父亲真不是个东西,当时把你认下,你就不会被打了,非要兜兜转转搞这么多事。” “毕竟我是娼妓之子啊。”商归似乎找到了疏解抑郁的出口,他看向为他打抱不平的姜楠,“我这样的身份,不会有人喜欢的。” “不会呀!” 姜楠坐起身子,紧接着赤脚踩到凳子上,她酒喝多了,有些摇摇晃晃。 商归见状,忙起身扶过她的手臂,“你这是做甚?” 然而下一秒,姜楠则是站在圆凳上,从高处注视着商归,她唇畔含笑,将手从商归的手中挣脱,紧接着她俯下身来,两只手穿过商归的脖颈,绕到他的身后,将他轻轻地抱住。 她的行为举止没有丝毫暧昧,而是大方的表现着自己对他的友情,因此商归没有感到丝毫不适,而是双手悬空,感受着将他抱住的女子,借着醉意说着她从未与人说过的话语: “商归,你比任何人都好。我很喜欢你,是对朋友的喜欢与信任。” “我也是。”商归应着。 “你知道么,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我是忽然做梦梦到了这里,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真实的,但每次的杀戮告诉我,这个世界是真的,所以我很不喜欢很不喜欢这里。” 不管姜楠说什么,商归就像是无条件信任一般,即使他听到这样的毫无逻辑的话语,仍旧是顺着她应着: “其实,我也很不喜欢这里。” “但我很幸运,两次了都能遇到你,是你让我发现这个世界没那么糟糕。” “好巧,我也是。”商归含笑说着。 姜楠说完了,她将手一松,放开了商归。她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子,赤着脚从圆凳上一跃而下,随后双手背在身后,带着醉意将身子往商归那儿一倾。赤脚在地上点了点,她扬起脑袋,含笑着向他问起: “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你身上的伤真的好了么?” 商归低眸注视着她,凝视着她的双眸,柔声回答:“还没好,背后还会隐隐作痛,偶尔还会咳嗽。” “药吃了没?伤药涂了没?” 商归摇了摇头。 “为什么?” 商归回答:“因为疼痛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而不是任由人摆布的工具。” “以后不许这样了。” “嗯。” “不许让疼痛证明自己的存在,你明明就在我眼前啊。” 商归双眸含泪,这些话,从未有人与他说过,他郑重应道:“好!” 果然,姜楠一直都不一样。 他站在八仙桌旁边,温柔地看着姜楠开始在房间里胡乱地奔跑,看着她一下子搭在窗边高呼,一下子抱起熟睡的小奶狗眯眯亲它一口,一下子又蹦蹦跳跳想要够到屋顶上的横木。 “姜楠,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姜楠此刻正与花盆说话。 她听见商归的声音,特地先和花盆说了一声,“我和商归聊一会儿,等下再和你说话哦。” 接着她扭过头,“商归想问什么?” “……姜楠今天为什么哭了?” 第72章 做成药人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姜楠双手垂在两侧,她郁闷地蹲下了身,就像是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面上露出委屈。 商归见姜楠的模样,他唯实不太理解“喜欢”这两个字,他眉头皱了皱,说: “要不这样,你告诉我喜欢谁,我帮你将他绑来,对他下药,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就像母亲对待看上的人一般,这些年来。她出游遇见喜欢的,便会让人将那人绑到幸屿的别院,再给那人下药,成为只知道爱欲的药人。 姜楠所说的喜欢一人,应当是和母亲看上一人没什么区别。 姜楠听罢,双眸露出了光,光芒没过一会儿又渐渐地暗淡下来。 她虽喝醉了,但基本的是非还在。 “怎么了?是那个人不好绑么?”商归见此,便又问起。 “不是这个问题。而是,这样不对。”她蹲在地上,就像是一只种在地上的蘑菇。 “为何不对?”商归反问。 “因为喜欢是相互的。” “相互?”商归眉头微微蹙起。 “就像我们成为朋友,是因为我们彼此觉得对方是朋友,所以才成为好友。总不能我哪一天不想与你做朋友了,你还想给我下药,强迫我成为你的朋友?” 姜楠这一语点醒了商归,他倒是从未想过,如果有一天姜楠不想和他做朋友后该如何。 难道给她下药? 商归不由得坐到一旁的八仙桌前,开始深思这件事。 他依旧是觉得朋友和喜欢的人不一样。 就像韩子路,就像高萱,就像吴念清……如果是他们,他一定会尊重且祝福。如果喜欢?就像是父亲在娼馆遇见母亲,就像是母亲和陆溏和药人。 他们的开始就是因为爱欲,那这就是喜欢啊。 他扭过头,本想与姜楠说一下他深思熟虑之后的结论,哪想见到了蹲在地上睡着了的蘑菇姜楠。 他来到姜楠的身旁,蹲下身,与她平视,唇畔含笑打量着她的睡颜。 其实在今天之前,他还是不敢见姜楠。 因为他觉得自己在幸屿的那天,不仅仅玷污了朋友还把她打伤了。 他与姜楠之间,不应该是那种爱欲,也不应该伤害。 他觉得自己无法面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要失去朋友了,因此便用疼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疏解心中积攒已久的压力。 “诶。” 他伸出手,托住姜楠将要倾倒的脑袋。 紧接着他伸出另一只手,一只手搭着她的后背,另一只穿过她的膝下,将她轻易地抱起。 姜楠很轻,而且他抱着她也不觉得讨厌,虽然生理上的难受还在隐隐作祟,但他能够忍受。 他将她抱到柔软的床边,稳稳地轻轻地放下。 而后盖好被子,帮她熄灭房间里的烛火,才无声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沈一正书房外头的剑侍似乎在这儿等了许久,他见到商归出来了,便上前想说什么。 商归则是抬了抬手,瞧了一眼房间里头正在熟睡的姜楠,随后他将房门一带,才轻声问起:“何事?” “公子,先生有请。” 商归点了点头,忽然他感觉到有什么玩意撞到了他的腿上。 他垂眸看去,只瞧总是吃得圆滚滚的小奶狗小猪正趴在他的皂靴上碰瓷。 商归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巾帕,将其盖在小猪的后背,这才伸手将它抓起,往旁边的软垫上轻轻地一放。 离开前,他还隔着巾帕撸了一把小奶狗。 这才心满意足地随着剑侍而行。 … “你拒绝了?” 沈府的书房内,沈一正收拾着手中的竹简,向商归问起。 商归知晓他问的是什么,他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接着他看沈一正摆手示意他自便,便往书架一旁随意地一靠,问起:“先生是不是早就猜到了,陛下要将念清许给我?” “这还用猜么?水到渠成的事。” “我与念清是好友,不应该在一起。”商归回答。 说着,他似乎瞧见了书架上有一枚黑色的漆盒,便好奇地拿起打开,打量着里头的同心球玉坠。 “王室子弟的婚事,从来不是因喜欢在一起,而是适合。” 商归将手中的漆盒阖上,放回书架的原位,解释道:“并非是喜欢与不喜欢的问题,而是朋友便是朋友,怎能越界。” “等下,你这话我理解一下。”沈一正盘坐在案桌前,双手交错在宽袖里头,“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不是朋友,你都能接受?” “可以这般说。”商归思索了一会儿。 他觉得自己无法和认识的人赤身裸体,毕竟成亲之后势必要如此。他一想起面前的是吴念清或者姜楠,他整个人便会非常不适,甚至会恶心呕吐。可若眼前的是不认识的人,他应该大概或许不会这样。 毕竟他也没有幻想过这种事。 所以他简单的认为,不过是边界的问题。 朋友便是朋友,朋友的边界是不可以跨过。 “可若吴念清与其他王孙在一起,你的路会很难。” “先生,我的路一直是守护想要守护的人,为枉死的人寻一个真相,再在有能力的范围之内保护魏国。” 商归迎向沈一正的视线,双眸坚毅,说着,“因我的理想所要必须达到的高度,我不想为了目的,建立在伤害朋友之上,还望先生尊重。” 说罢他双手作揖,深深地行礼。 “溯洄,你变了。以前的你很听我的话,我让你去做什么,你从不会有质疑,也不会反驳。你是因什么而变了?”沈一正双眸一眯,“是姜楠?” 他看商归因姜楠这个名字神情上不自觉的露出温柔,他当即追问道:“你喜欢姜楠?” “不是喜欢。”商归正色道:“我与姜楠绝不是这种肤浅的关系,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何况,她也早有喜欢的人了。” 沈一正看了一眼书架上的漆盒,气势弱了几分,“……是么?” 商归将话题一转,“先生可知姜楠喜欢何人?” “不知道。”沈一正此刻都来不及反应自己被商归带偏了话题,宽袖里的两手有些不自在地捏在一起,“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商归回答:“我要找到他。” 沈一正端起一旁冷了的茶水,忍不住再问:“然后呢?” “把他做成药人,送给姜楠!” “噗——”沈一正喷出口中还没来得及咽下的茶水,他拂袖擦了擦,“有必要么?” 商归看似淡漠,此刻却渐渐地露出一丝势在必得,“先生,可否麻烦你帮我找一下?” “找到姜楠喜欢的人?”沈一正看商归点了点头,他苦笑回答:“我尽量。” 罢了,这两个人在书房又闲谈了一会儿,商归便离去了。 等到商归离去之后,这间昏暗的书房里又迎来了最后一位客人。 来人戴着面具,穿着一席墨衣,是从窗户外头翻进来的。 他双手作揖,手背上尽是坑坑洼洼火灼之后的伤痕,他向沈一正行礼道: “沈先生,在下赵国崔九。” “书信多年,你我终于相见了。”沈一正起身同样是作揖行礼,“崔公子不如坐下聊?” …… 第73章 愿者上钩 翌日。 姜楠又回到了以往的状态,只不过宿醉之后头有些痛。 她坐在沈一正的书房,商归也在。 三人坐在一起,开始商讨商号的事情。 “冰室虽盈利,但对魏国目前来说,盈利得在几年之后。毕竟如今的魏国依旧是以练兵为主,短时间很难让打铁的商户去享受什么生活。而且,战争不断,北边又在筑坝,连国库都没多少余钱,更别说市井小民了。”商归拿着巾帕擦拭着杯盏说道。 “所以,冰室得建在……”姜楠的手在案桌上的地图上面寻了好一会儿,她实在不认识这里的字,唯有放弃地把手一收,说:“建在鹉洲城附近,因为那边有不少其他国家的人,他们应当挺有钱的。” “可行。”沈一正戳了戳地图上的鹉洲城,随后又说:“你的盐、糖、纸什么时候能出货?” “先给我半个月的时间研究一下,这半个月之内,我若让你们找什么东西……” 沈一正接过她的话茬,“定双手奉上,绝不拖欠,也不问具体细节。” “敞亮。那我争取半个月之内研究好,一个月之内出货。” “如此,那我迟一些与陛下说一声,派人去周边各国寻一些便宜的地段,盘一些店面,到时候你东西一出,我们便立即实施,争取在两个月之内给这个世间一个震撼。”沈一正眉毛一挑。 “只不过,我不能总在你们这儿待着。毕竟说好了,这个商号明面上与政治无关。” 沈一正默契地回答:“早为你寻好了,在城西那边有一个小院。地理位置虽说有些偏,但绝对安全。” 沈一正这个人,虽然嘴贱烦人,但协商却很干净利落。没一会儿,他们便将所有事情都差不多谈妥了。 “对了,商号叫什么?叫姜氏么?”沈一正抿了一口茶水,问起。 “若你们愿意,叫姜氏自然可以。”姜楠从商归手中接过茶水,说道。 “总要有商徽。”商归问起。 “有啊。”姜楠放下手中的杯盏,提起一旁的毛笔,在纸张上写下一个大写的“j”。 “这是什么?”商归盯着这个字母有些疑惑。 沈一正却是唇畔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 姜楠则是笑着解惑道:“这叫做,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鱼钩。” 如果她猜的没错,沈家的“”是出自穿越者之手,那么她的“j”定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她要借魏国,借这次的商号,钓出真相。 … 姜楠搬到临渊城城西的小院是在下午,同样出门的还有整理好早间谈论事项的沈一正。 他们俩人去的是两个方向,一人是去找君王汇报,另一人则是到城西闭门造车。 城西小院的外头种了不少绿植,不难想象这些爬在墙上的花花草草在它盛开时,该是怎么样的绚丽观景。 小院里则有不少寻常护院打扮的剑侍和伺候他们生活的婢子,这些都是沈一正提前安排好的。 以昉负着短刀手里抱着两只猫和三只狗也入住了这座小院,而宋廿则是跟着小猫也来到了这儿,他寻摸了一圈,最后又去到一座假山上面盘坐入定。 姜楠不太信任别人,一到地方便扯着商归进门。 她将房门一关,拿起案桌上名贵的纸张。她说了一些东西画了一些草图,商归把姜楠说的、需要的东西写下。 两人一同将纸张递了出去,交给以昉。 魏国的办事效率很快,下午申时左右,那些需要的东西被一样样的搬入这座小院。 姜楠站在一旁,指了几样东西让他们搬进房间,随后又吩咐其他人将地上的青檀树枝拿去蒸煮。 回到房间后,她将房门一关,与房内的商归道:“商归,你们这儿并不是沿海,所以你们这儿的盐是从盐井或者矿盐里面采集的,它晶状大,且含有不少的杂质。” “是的,这样的盐味道偏苦。而细盐成了沿海的吴、楚两国独有,所以像魏国这样处在纵向的国家,里头的百姓们或许都没怎么吃过细盐。” “没事,现在我就教你怎么提炼。”姜楠拿起一旁的粗盐,投入一碗水中,她拿着筷子搅拌。直至盐溶解了,水也混浊了,她这才停下,将这碗粗盐水放置一旁沉淀。 随后她又开始准备,细沙、竹炭、纱布、漏斗一样的器皿,还有放在最底下承载盐水过滤后的碗。 这种熟悉的又陌生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念书的时候。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天也变黑了。 商归拿着火折子点亮房内的火烛,等到房间变得敞亮了,他才回到姜楠的身旁。 原本被火蒸煮咕噜噜冒泡的液体,没一会儿剩下白净细沙一般的细盐,他看向姜楠,惊喜道:“姜楠,成功了!” 姜楠拂袖随意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神情似乎在说“那可不是”。 商归看她拿袖子擦汗,忙从怀中取出一方巾帕,塞入姜楠的手中。 紧接着他转过身,把刚提炼出来,还热乎的细盐小心翼翼装到一方盒子里,生怕抖落一丝一毫。 他将门一开,将这枚密封的盒子交到外头一直受命的小斯手中,说:“将这样东西送入宫中,呈给陛下。” … 商号开设之前的准备工作极其的琐碎。 姜楠每每都是坐在各种器皿之前垂头睡着,有几次还被烧掉了一些鬓边的发丝。 而商归则是自从发现姜楠头发被烧了之后,便陪在她的身旁,日日将睡着的她抱回榻上才在深夜提着灯笼回到广陵府。 沈一正这些天同样是忙得脚不沾地。 鹉洲城外的工程得安排士兵去,鹉洲城内他又得以姜氏商号的名义盘下一家地段好的店面。 这家店专门做一些精致糕点和茶饮,它比上其他国家的同类型店面,多了一项冰饮,因此这家店最适合开张的日子在明年的四五月份。 现在是九月中旬,看似时间足够,实则细细算算却有些紧张。 首先这家店针对的是各国来此旅游的富人,因此里面的装潢得费些精力,不能像茶寮一般简陋,而是得精致高雅。 说起精致高雅,附庸风雅的文人骚客最喜欢的便是名家字画。 因此沈一正便用起自身的人脉,特地书信给远在各国的师兄们,说自己过段时间要成婚了,请他们来魏国喝喜酒,暗示他们顺便携礼物而来,若是他们的亲笔字画那最好不过了。 正因如此,他现在不仅仅要忙商号之事,还要处理下个月的婚宴。 … 第74章 城西小院 “你也太不要脸了!” 约定的十五天后,姜楠递上刚做好的纸张,听到面前的沈一正说起自己成婚后应当有不少名家字画了,她忍不住地吐槽: “我若有你这十分之一的脸皮,什么事做不成啊。” 沈一正拿着姜楠的纸张,对比着楚国沈氏的镇纸,“还是有些粗糙。” “若想再精细一点,你得再给我一些时间,因为工具不对。凭现有的那些,我只能做到如此。” “如此,那我便叫一些工匠过来,你到时候将想法告诉他们,让他们来做出你想要的东西。” “我就怕赶不上约定的时间。”姜楠拿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 他们俩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四周摆着各种工具,三只小狗则是追着两只小猫东跑西跑,沈一正惬意地一靠,说: “赶不上约定的时间,又不代表纸造不出来。何况,我们已经有了细盐不是么。” “话是这么说,但……”姜楠犹豫了一会儿,从一旁拿起沈一正带来的糕点,想着,她就怕自己又忽然回去了。 “对了,商归怎么还没来。”姜楠生硬的转移话题。 她这话听得沈一正有些想笑,却还是耐心回答道:“溯洄认祖归宗的第二天便跟着你忙里忙外,他已经有十五天不着家了,再不回去,怕有人说。” “也是。”姜楠伸了伸懒腰,“诶,你夫人呢?” “她昨日便入京了,现在应当是有下人给她量身裁喜服。” “那你还不回去陪她?” “还不是来送请柬的,顺便来看看你进展如何了。”沈一正轻松应对,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红色的请柬,交到姜楠的手中。 姜楠翻开一看,红彤彤的纸张上,用着墨写着几个字,字体秀气好看,只不过她不认识,便当即说道:“我看不懂你们这儿的字。” “看不懂无事,你只要记住十月初二来我府上吃酒就行。” 姜楠将手中的请柬一合,清脆应道:“好!” … 这些日子,姜楠无不是感谢自己当年毕业论文写了“论造纸术对经济影响”。 如果不是当初为了写论文,查了不少文献资料,或许她现在穿越就没有这项造纸术的技能了。 傍晚,她来到新建的水槽旁边,满意地点了点头。 以昉当即取出一包沉甸甸的钱袋,交到一旁的石匠手里。 石匠高高兴兴接过,双手托着掂了掂重量,“姑娘做这么大的水槽是做甚?” 姜楠瞧了一眼四周似乎有些戒备的护卫,连以昉都将手缓缓地探向后腰上的匕首,她笑着向石匠回答:“养鸭子。” “鸭子?”石匠将钱袋收入怀中,“那到时候若有多余的鸭蛋,姑娘可要想到我呀,我与你买。” “好。”姜楠点了点头回应。 待到石匠拿着工钱离开了,以昉忙说:“姑娘何必与这人多说,我们动手便是。” “若他只是个寻常人呢?难不成来一人,建一样东西,好奇的问一句,你们就要杀了人家?” “先生说了,一切以姑娘安全为主。魏国缺少姑娘这等人才,若因这样的小家而失了大家,那真如先生说得那般因小失大。因此我们不会允许一丝的风险发生。” 姜楠叹气,确实站在他们的立场,他们守护的是这个国家今后的经济命脉,如果被一些不知所以的人随口说出去了,很容易一切的安排都成了一场空。 “好,我明白了,下次我便不说什么,让你们直接给钱赶他们走。” 沈一正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就如同姜楠当初走过的边境几城,守城的士兵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贩卖了以为不算什么的出入登记册给赵国,才让她的行踪被赵国的暗探推算出来,准确的寻到了她的所在。 如今也是如此。 那位刚建好水槽的石匠揣着银钱,一路上买了好酒好菜,拐进了一座巷子里。 巷子的尽头早有一人久等了,他便是戴着面具的崔九。 这些天,他通过细作每日上报几人行踪推断出魏国可能有所密谋,密谋何事他暂不清楚,可一切矛头所指的,则是——城西的一座爬满植被的小院子。 沈一正和商归经常过去。 姜楠则在里头,十几天了还不曾露面。 他曾派遣细作假扮游士路过,皆被四周的暗哨紧紧地盯着。 这间院子密不透风。 但有时常有人抬着、端着一样样物什进去,也经常有武功厉害的小厮捧着什么东西去往宫闱里走。 种种因素,让正巧在临渊城的崔九不由得在意了几分。 他虽不知魏国究竟要做什么,但为了赵国今后的安全,他认为消息知道的越多越有利。 因此日日盯梢,而盯梢的这些天,他找到了豁口。 原本东西要搬进去的小院,这些天寻了个石匠去砌什么东西。 他在昨日深夜便买通了这人,与他说,自己只是好奇里头在做什么。 石匠也是个干脆人,他觉得与魏国没什么影响,便同意了这个交易。 今儿个,他提着吃食站在巷子里,与那戴面具的崔九说道:“里头的小院是打算养鸭子,所以请了我去砌水槽。” “养鸭子?”崔九不太确定地反问,毕竟如果小院是为了养鸭子,又何必这般森严。 他见石匠没在撒谎的模样,便从怀中取出便携的笔墨,交到石匠的手里。 “劳烦先生,可否把石槽画下?” 石匠从未用过如此精致的笔墨纸砚,盒子盖上正好能收入怀中。 手掌大小的盒子里头,左边依次躺着小巧的砚台、墨条、毛笔。 一样样东西精巧用材也是极好,更别说盒子的另一边,一张张叠得整齐能透过日光、轻如羽毛、贵如黄金的沈家镇纸。 他着魔似的将手里的东西一递,示意崔九拿着。 崔九接过了,他才捧起这盒精细的小玩意,寻了个干净的地方,恋恋不舍得看了又看。 他想着,如果他家中的小娃能有这么一套东西,该是多好啊。 “先生若喜欢这个小玩意,就送你了。”崔九说着。 “真的?”石匠惊喜地反问。 “自然。” 听到肯定的答复了,石匠终是抬手拂开其中一张镇纸,忽然他又顿了下来。 “那,昨晚说的钱咋说?” 第75章 道法自然 崔九道:“钱也照给。” 这时候,石匠才满意了,他提笔蘸墨,一边画着,一边自语: “现在的人可真古怪。为了养鸭子特地请人上门砌一个大水槽,想知道养鸭的水槽又花钱让人画下。” “不过说来也怪,一个女子,小院里有许许多多的护卫和婢女,院子的地上还有不少奇奇怪怪的石器铁器工具。” 崔九神色一喜,从怀中拿出钱袋,“若先生不嫌累,那位姑娘院子里的东西,你记得多少就帮我画下多少。” “一样东西,一两黄金。” 石匠听罢,神色一喜,忙说:“可行!” 拿到这些钱了他便可用钱打点,不用在意今后的生计,可以让孩子无所顾忌地跟在朝中谁人的门下,做一个小童,跟着那人学习知识,今后等他长大了,也能受举荐做个一官半职的。 关于对未来的谋划,让他没有再细想这些图纸该会给自己的国家带来怎么样的危险。 兴奋使他忘乎所以。 连心口处忽然开始渗血了才发现。 他垂眸瞧去,一柄利器从他的后背贯穿到他的前胸。 鲜血滴答滴答的顺着利器的前端,落满面前的图纸之上。 在他身旁的崔九顺势夺下他手下压着的图纸,戒备地看向蹲坐在屋檐上的男子。 宋廿身着一身青色的道袍,他的发丝凌乱的随风飘扬,漆黑的头发仅用一根桃枝别了一个简单的混元髻。 “赵国纠察司的崔九公子。” 宋廿边说边是点足飘摇而下。 落地之后,他一手按住那柄贯穿石匠的剑柄,半阖的眸子落到崔九身间,“我不爱打架,所以希望公子将东西交于我。” 说完,他将剑一抽,挽了朵剑花,将沾在剑上的血甩到地上。 “就你一人?” 崔九思虑,若只有宋廿一人,他还能搏一搏。 可当他话落,从屋檐上出来沈一正府上的双胞胎门客。 他们一人叫徐虎,另一人叫徐豹。 两人并肩而站,徐虎道:“是四人。” 徐豹则说:“沈先生吩咐了,如果是崔九公子,就劝他把东西还回来,如果他不还了,我们才能杀。” “那你想他还,还是不想他还?”第四人是一名女子,她叫禇离,看着不过是十五六岁左右。坐在屋檐上,手中把玩着一只蜘蛛。 “不是我们怎么想,而是崔九公子怎么选。” 宋廿将剑拄在地上,身形慵懒,眸子半阖,打了个哈欠,“所以崔九公子快些做决定,我还要入定思考世间万物的运行呢。” “我认为世间万物道法自然。”莫数将手搭在腰侧的刀上,缓缓朝着崔九他们而来。 这时恰巧夕阳落下,金黄色的光辉洒满他的周身。 他跨过倒地早已没了呼吸的石匠,来到崔九的身旁,从他手中接过那张图纸,交至宋廿的手中,“顺应自然,不强求,不妄为。你说是,崔公子?” 宋廿接过图纸,接着他将利器埋入地里,双手作揖,朝着莫数一拜,说:“多谢莫先生。” 罢了,他取回利器,脚尖一点与徐氏双胞胎和禇离一同离开。 路上,年轻的禇离忍不住询问:“宋大哥,方才分明是我们占了上风,你为何还要朝着他们作揖行礼呢?” 宋廿停下,站在屋檐上回望方才的巷子,“我们是能赢,他们俩人打不过我们四人。” 徐豹追问:“所以,那为何?” “如果我们杀了他们,他们死在魏国京都临渊城,你们觉得赵国会如何应对?” 他见其他人沉默,便徐徐答之: “他们一人是赵国纠察司的都督崔九,一人则是世间闻名工匠世家莫喙之子莫数。他们俩若死在这儿,死在我们手上。如十年前施崔朋之死一般,边境又会发生战火,如上个月赵国刘将军一般,我们也会因此以死平息赵国怒火。如今的魏国并非是惧战,我们也并非怕死。而是魏国所谋定的是天下,不该为了这两人坏了计划,我们也要留存性命,为今后魏国天下计,而不是现在枉死!” 说着,一阵秋风袭来,卷起他的发丝与衣襟,他抬脚走在去往城西的小院。 “我方才对莫先生作揖,是多谢他的出现,给了我们台阶。此事这般已然很好,没必要为了一时意气冲动。国家需要我们的还有很多,我们的性命同样是弥足珍贵。” “明白了。”徐虎道。 宋廿将手里的图纸交到禇离的手上,“禇离你将这东西送到先生那边,与先生说一声今日之事,请他安排姜姑娘小院今后的排查事项。” “是。”禇离将手中的蜘蛛放到自己的肩上,随后从宋廿的手里接过图纸,脚尖一点,消失在夕阳间。 宋廿在屋檐上缓步而行,夕阳同样是落满了他的周身,他低声自语:“退一步方可视全貌,世间万物运行之法有时候并非是一往直前。莫数先生,果然是世间难得的奇人。” 徐虎和徐豹两个双胞胎对视了一眼,夕阳间的屋檐上,他们不太理解的跟在宋廿的身后而行。 … “莫先生,他们不敢杀我们的。” 回到客栈的崔九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取下青铜打造的面具,露出火灼之后的狰狞面貌。 而这人不正是在鹉洲城客栈伤害姜楠的乞儿么! 莫数站在一旁,垂视着临渊城冰冷总是在铸铁的街道。 “就怕逼急了。他们四人,只有宋廿会考虑,其他人皆是莽夫。这样的搭配,沈一正就是为了进可攻退可守。你若不交,他们三人杀你,你若给了,宋廿劝服其他三人离开。” “可先生真不好奇,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莫数回过身,思虑了片刻,“公子那晚和沈先生没聊么?” 崔九回答:“那晚还不知有这件事呢。” 莫数再问:“当时你们都聊了什么?” “我告诉他,我们来这儿是十一公子的母亲被挟制,赵国有人想让我们来拿回册子。我们没有法子,只能来求沈一正协助,毕竟那也是施崔朋的母亲。商归的现在,也多亏当年的施崔朋。” “沈先生怎么说?” …… 第76章 投石问路 崔九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回答道: “他说给可以,但原件不在他手中,他也拿不回来,只能给我们抄录的。我想了想,拿到抄录的也行,总比什么都拿不到的好,就说可以。然后他又说,希望我能帮他一个小忙,帮了他就给我们东西。” 莫数回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询问:“沈先生是想公子帮什么忙?” 崔九放下杯盏,迎向莫数,“他想让我大肆宣扬看上了姜楠,欲要娶她。” 莫数听罢,他眉头皱起,“那位姜楠姑娘不是在为他做事么?为何又让你走这一步?” “所以啊,我也看不懂了,便有了今天的一遭事。”崔九叹气,“莫先生,你说沈一正的这招,我该怎么应对?” 莫数也有些看不懂了,他的手在八仙桌上叩响,一声又一声,良久,他缓缓道: “公子要不先走这步。如今他们都围着姜楠姑娘不知道在做什么,你若走了这步也许就能引来姜楠姑娘。再不济还能问出他们究竟在谋划什么事。” “投石问路?” 莫数点头,表示正是这个意思。 “但,我或许不行。”崔九扶额叹息。 “为何不行?” “八月,我在鹉洲城的客栈,杀了她两只狗,将她从二楼推下。她现在与我已然是有仇了,这路堵死了!” “这么说你那天带回去的矮脚小奶狗是她的?” “正是。” “既然结仇了,公子不如继续用那只狗来要挟她。” 崔九听罢,心下一惊,当即抬眸迎向莫数的视线。毕竟这样残忍的话眼前的莫先生从不会说的,却对上了他逗趣的眼神,顿时明白莫数在与他开玩笑呢。 他舒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因为小狗还是什么,他笑道:“先生又在开玩笑了。” 后来,崔九坐在八仙桌前良久,他的手紧紧地捏在这枚青铜打造的面具之上,狰狞的肌肤紧紧地绷着,即使他摘下了面具,也没有人能读懂此刻他的情绪。 他缓缓地双眸一闭,将手中的面具戴回它该去的位置。 他睁开双眸,此刻的瞳仁里不再是纠结犹豫,不再是怜悯同情,他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已然是夕阳落尽,灯笼渐亮。 “人之所以是人,那是有一颗怜悯之心。而我,崔九,是一只从地狱爬出来,在烈火中活下来,受尽凡间皮肉之苦不再是人的恶鬼。既然我是鬼,那何来良心!”罢了,他将手往窗台上重重地一搭,“莫先生,劳烦你让管年进来。” “好。”莫数双手作揖,缓缓退出房间。 崔九仰望着天际星辰,如今的房内仅剩他一人了,他忍不住的问起:“姜楠,当年你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 沈府书房。 沈一正接过褚离递来的图纸,看了一眼上面的东西,便将其投入一旁的炉里。 “石匠家里还有什么人?”他问。 “有一位八十岁的母亲,一位二十多岁的妻子,还有一位五岁的小孩。”褚离回答。 “让府衙上门,与他们说,石匠遇到了劫匪死在了巷子里。然后再给他们一些足够生活的银钱,就说是朝廷的新政,专给鳏寡孤独废疾者的抚恤金。” “那这钱?”褚离才十五岁,长得水灵灵的,她探出脑袋也不迂回,直截了当地问起:“是先生你出么?” “只能我出。”沈一正靠在一旁,揉了揉太阳穴,“魏国以法治国,虽我们处事占理,但杀一人影响了他们一家的生计,自然是要给予补贴。” “可若不杀石匠一人,影响的会是魏国今后的许许多多人,所以我觉得先生可以不用给钱。”禇离回答。 “禇离,人世间种种,有时候道理是掰扯不清的。唯一求的,或许便是心安了。” “可先生你没钱了。” 沈一正不敢置信地惊坐起,“怎么可能,我十几天前刚卖了吴国的房子,那钱去哪了?” 褚离伸出手,细数道: “您十月初二就要成婚了,虽然准夫人不要彩礼,说是一切从简,但礼还是要做足,毕竟准夫人一家就她一人,若被人知晓岂不是让人说先生你欺负人家家中无亲眷?还有宴席得办呀,不然您想要的名家字画就拿不到了。而且鹉洲城的商铺得要盘了,好不容易有了一家地理位置好的,您说怕错过了,让我们去付钱。况且府内的门客也要花钱供养,不然他们没地方住,没饭吃,没灯油看书,就不会留在您这儿了。最后,姜姑娘那边日日在烧钱。总共算下来,您卖的一座府邸最多也就抵十日。” “嘶——”沈一正捂住额头,跌坐回去,“我头好痛!” 从没想到,他沈一正还有没钱的时候。只不过,他这烧钱的速度,没有家族的倚仗,没钱也是迟早的。 这十年在魏国谋事以来,魏国国库穷得叮当响,那些钱恰恰好够它这个国家自己的运作。而给的俸禄,连沈一正自用的笔墨纸砚都买不起。因此沈一正各种谋划需要钱财的,都是用自己以前做纨绔时攒的,没钱了他就卖房卖地。 他痛苦地趴在案桌上,低声呜咽: “怪不得士族要霸田占地,按照这样的烧法,是个人都想放大欲望。” “先生,您这话我听听就罢,在外头可不要说哦。”褚离人小鬼大,还嘱咐上了沈一正。 沈一正猛地将手搭在案桌上,向褚离问起:“我还有哪里的房子能卖?” 褚离从怀中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她翻了翻:“最近的一座,是奉鸣城的幸屿。那别院好,风景好看,还遗世独立,不少人问过它的价格。我认为它能卖个好价钱!” 说起奉鸣城的幸屿别院,沈一正的脑袋更疼了。 因为它卖不了,为了给林婠婠托底,幸屿的地底还埋着不少的尸骸呢! 沈一正有些想笑,是无奈的被气笑。 良久,他看向站在下方乖巧灵动的小姑娘,说道:“褚离,你迟一些偷偷地潜入广陵王府林婠婠那儿,与她说一声,我没钱了,想与她借一些。她那笔钱拿到了,你先给府上的门客,千万不要因为府上原因而亏待他们。” “好!”褚离点头,她见沈一正起身了,便问起:“那先生你呢?” “我?我去宫里向陛下诉苦啊!”说着,他整理着衣襟,“商号乃是姜楠和王侯商氏共同经营,这力气是姜楠出了,王侯商氏总要出点钱。” 沈一正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他转而看向褚离,“不对,你还是去城西小院,去找溯洄,让他回去说一声。” 第77章 受令之外 城西的小院里,褚离踏星而来。 她的肆无忌惮,险些引起这里的护卫们拔刀相向。 徐氏兄弟俩一人一手按住她的肩头,另一只手里举着武器,咬牙切齿道:“你这小丫头片子跟谁学的,自己的地盘还像做贼一样翻墙入室?!” 然而当他们看到她身上的蜘蛛爬到了他们手背上后,又惊恐地弹跳开。 “死丫头!” “对不起啊大哥们,先生着急,让我进去找商大哥传话。”说着,她也不经过谁人的同意,推门就入。 吓得正在炼糖的姜楠险些打翻了火烛,幸而在一旁的商归眼疾手快,抬手扶过,却倒了不少蜡油在他的手背。 “你的手!”姜楠惊呼,刚想捧商归的手来看看,却被一个小姑娘挤到了后面。 只见小姑娘站在他们的中间,想握商归的手,却被商归避开,她又急急地说道:“商大哥,我给你上药。” “不用,我自己来。”商归从腰侧取来一方瓷瓶,示意姜楠忙自己的。便来到一旁的八仙桌前坐下,他向褚离问起:“褚离,你来这里做甚?进来为何不敲门?可知这间房内闲杂人等不可擅入!” “我是受沈先生之令来这儿寻你。”说着她走到另一张摆着各种器皿的长桌前,“而且,不就是一些浪费钱的器具么,用得着如此紧张么!” 姜楠正拿着木棍搅着糖浆,她听到这话,心里有些不爽,这丫头她没得罪。她抬起眸子,毫不客气地反驳:“这里在做什么关你屁事,你是来带话的,带话就行!” “嘿,你这个人!” 姜楠不服输回道:“我这个人如何,也不关你事,忙你的去!” “我,我,我非毒死你不可!”褚离气急了,她跺跺脚,指着姜楠神色发狠,她本就长得灵气,此刻眉眼因生气下压,就像是一只鼓鼓囊囊的小兔子,急得要咬人一般。随后她舌尖一卷,水润的唇畔发出细长的哨声。 顿时那些潜藏在她身上的毒蜘蛛因这不间断的哨声纷纷爬了出来,随着哨声变调,急促一些,密密麻麻的蜘蛛们也多足并用往姜楠那儿爬去,有些竟还借力弹射。 坐在八仙桌那儿商归见状,忙几步而来,他一手揽过慌措惊恐的姜楠,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的匕首挥向那只朝着姜楠的脸飞来的蜘蛛。 蜘蛛被他斩成两节,粘腻的液体落到了商归的袖子上。 姜楠低眸瞧了一眼,看到那分成两节的蜘蛛虽不能再爬了,却还在地上,足节对着上空空踩。她再一瞧,猛地发现她四周围满了这些密密麻麻的黑色蜘蛛,她顿时头皮发麻,她最怕这种多足的生物了! 她尖叫着,先是一把捉住商归的衣袖,再是一脚一个把地上的蜘蛛踩死。 最后实在是蜘蛛太多了,她含着泪花抬眸看向商归,投以请求的视线。 在商归的点头示意下,她这才一把抱住商归往他身上一跳。 她双手环住商归的脖子,双脚则是并拢往后一翘,她将脑袋抵在他的肩上,挨在他的脖颈旁。她全身瑟瑟发抖,又觉得自己的后背空落落的很没安全感,闷哼道:“商归快把你的手放我背上,不然我没安全感。” 商归虽有些别扭,但还是照做,他抬起手,一只手搭着姜楠的后背将她托住,另一只手则是提着匕首,与眼前的少女对峙。 地上的蜘蛛围在商归的四周并没上前,并不是褚离仁慈,而是商归身上配有毒物无法靠近的香囊。 “褚离,你的这些小玩意,是想我把它们踩死,还是你自己召回?”他抛出选择,见褚离依旧是红着眼睛与他对峙,便将头一歪,“看来,你是想我踩死它们了?” 说着,他抬起脚,狠狠地一踩。他脚下的蜘蛛爆裂一般,恶心的汁水瞬间迸发四溢,溅得到处都是。他单手抱起姜楠,将她抱到安全的八仙桌上,轻轻地放下后,将自己腰间的香囊取下,交到姜楠的手里。 “啊!!商大哥,你为什么要帮她!!”禇离尖声高呼。 房间内的异动终于是引起院子里其他人的注意,以昉放下手中的奶狗,拔出后腰的短刀,推门而入。 宋廿紧随其后。 徐氏兄弟则是双手环胸挡住门口。 以昉一进门,扫了一眼当即分析出大致缘由,她提起利刃便是冲向褚离。 而宋廿则是抬手按住以昉的手腕,如似打太极一般,手一推,便轻轻地化解了以昉鬼魅迅疾的攻势。 宋廿道:“以昉姑娘,我们都是自己人,先把事情讲清楚。” 以昉则是回答:“先生说了,我在一切受令之外,只负责保护姜楠姑娘。若谁让她有危险,不管那人是谁,我都可杀!” 宋廿看向商归,想让他做主。却不想看到了商归眼神中的一丝杀意。 褚离的阿兄褚复是商归在虎贲营的好友,他本可以好好的与褚离说,但当时那只毒物是冲着姜楠的脸而来,咬了那可是必死。若他晚那么一步,他不敢想象后果。 因此,此刻的他认为,眼前的小姑娘,过于危险,断不可留! 僵局之下,宋廿将视线落到了姜楠的身上,“姜姑娘?” 姜楠坐在八仙桌上,从商归的背后露出一颗脑袋,“你先让她把蜘蛛收回去!” 宋廿这才将视线落到了褚离身上,他说道:“褚离,快把蜘蛛唤回去。” 禇离瘪着嘴回答:“我不要!” 若是说刚才禇离是被姜楠怼生气了,那现在则是孩子气,面子上过不去。 “你若再不将蜘蛛唤回去,那我先踩死你所有的蜘蛛,再书信给你阿兄,让他回来揍你!”商归掀起眸子,冷声道。 这些年来,商归虽有些淡漠疏离,但待人有礼,天赋又好,因此沈府内的所有门客都很喜欢他。 喜欢教他自己擅长的,还会携他认识其他人。 禇复和禇离便是因此与商归认识。 他们俩是沈家的一位门客的侄子侄女,从小被养在乡下,全靠这位门客的供养才能生活。 那位门客没什么资质,平平庸庸,沈一正却知人善用,认为那位门客很适合在赵国的那条线上,做一个搭线的人。 也正因为这个决定,门客离开魏国去往赵国的那天,禇复和禇离便被接到了沈家照顾。 禇复大一些,当年有十四岁了,他被安排在商归的身边,与他一起去军营历练。 禇离小一些,当年才七岁,沈一正便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当做女儿一般。 因此,在沈家的所有门客都是看着禇离长大,包括宋廿、徐氏兄弟还有商归。 第78章 账面平了 在以往,禇复在边境没法回来时,都是有机会回来的商归,带来她阿兄的信件和礼物。 而禇离又会开开心心地围在商归的身边蹦蹦跳跳。 其实仔细算算商归和禇离压根没差几岁。 他今年才十七,禇离十五。 只是商归懂事一些,才让人错觉他大许多。 在他或者在沈府的所有人看来,眼前的禇离一直都是孩子。 如今她这样发脾气并不是第一次,只不过她从未料到这一次所有人都站在姜楠那边,因此赌气不想松口。 姜楠见此,她觉得不能再这么对峙下去了,便转过头,与眼前的禇离认怂道:“对不起,我为我刚才的话道歉,请你把蜘蛛唤回去好么?” 商归扭过头,与姜楠道:“姜楠,你又没错,为何要道歉?” “道歉并不是认输,而是现在没办法了。时间紧迫,我们没必要为了这点事浪费时间,何况和她道歉我也不会损失什么。她既然心理不痛快和我们僵持,那我就让她痛快一点,然后让她快点把沈一正的话带到快点走。” 禇离听烦了吼道:“我还在这里呢!” “对不起咯,没能考虑你的感受咯。”姜楠阴阳怪气说道。 “你……”禇离被气到了。 可一看四周,宋廿拦着以昉,以昉要打她,商归站在姜楠面前,蜘蛛又无法上前。 她知道自己冲动了,可此刻该怎么下台呢。 “唉!”从屋檐上又飘摇下一位穿着白色儒服的男子。 他双手交错在宽袖里,落在小院里的时候,院里的众人朝着他作揖行礼。 他绕过在地上无忧无虑东奔西跑的小狗和小猫,迈入徐氏兄弟看守着的房间。 “你们知道我今晚有多累么!”沈一正抬手揉了揉一直绷着的太阳穴,一进房间便瞧见坐在八仙桌上的姜楠拉住挡在她面前的商归的衣袖。 接着瞧见她四周围着不少蜘蛛。 然后顺着依次看去,以昉和宋廿竟还在对峙。 他抬起手,一把拧住禇离的耳朵,“让你来带话,谁让你放蜘蛛吓人了!还不把蜘蛛收回来!!” “诶,是是是……”禇离连连应着,小声地嘀咕,“谁让她凶我了。” 沈一正顺势看了一眼坐在商归身后的姜楠,看到她满不在乎的模样,继续与禇离道:“她凶起来连我都骂,你还想她能对你有好脸色?” 见禇离骂骂咧咧地卷舌吹出哨声,在这里的蜘蛛们便纷纷地钻回她的身上了。 姜楠这才松了一口气,说:“我不是凶起来骂你,而是你太欠了。” 沈一正听罢,双手往腰上一插,说:“你们先出去,我和商归说几句。” 这时候,房间里便只剩下姜楠、商归和沈一正三人了。 姜楠见他们走到一旁,便自己从八仙桌上一跃而下,然而抬起头瞧见自己的左右手分别被沈一正和商归扶住。 沈一正干笑着把手一收,宽袖垂在身侧,“还以为你摔了。” 商归将手轻轻一放,“你这样会扭到脚的。” 而姜楠则是震惊了,她来到八仙桌前,拿手比划了一下它和自己腰的高度,“我寻思我也不是废人,就这么点高度我还能怎么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对溯洄。”沈一正说着,又一次与商归来到不远处的角落,与他直接了当开口:“溯洄,你能否回去让你母亲借我一些钱。” 商归垂眸,他快速的思虑了一番,大致明白了什么情况,“先生,学生认为不能说借,而是得还。这些年我与母亲承蒙先生的照顾,我现在就回去与母亲陈述利弊,相信她会明白的。” “你这个孩子,我当初帮你们并没想要什么回报,你不必如此客气。说借便是借,等熬过这阵子,应当就能还上了。” “可您做的一切,皆于我有利,我怎能拿了利,而不还予呢。”商归双手作揖,深深地行礼。 十年来,沈一正为他做的事,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商归偶尔间能看出沈一正似乎另有所图,虽还是不明他所图什么,但以目前商归获得的来说,眼前的先生,给予他实在太多太多。 他的的确确无以为报。 “诶,沈一正,你要不不要再推辞了?”姜楠在一旁研究白砂糖,缓缓说起,“商归既然想要报恩,你就让他报。” 商归投来感激的视线。 随后在沈一正的点头示意下,他向姜楠道别,离开了房间。 此刻的房内只剩下沈一正和姜楠两人。 他欠欠地来到姜楠的身旁,看她手里的砂糖,便随意拿起一碗,放置一旁的烛火底下细细打量,“颜色似乎比上沈氏的黄一些。” “这是我目前的极限了。”姜楠递来手中那碗白一些,但没像现代那样雪白的砂糖。 沈一正两指捏着,将它挨着烛火翻看,“确实比上之前几碗白净很多,可比上沈氏的砂糖颜色还不够白净。但我认为应当足够了,因为我们的价格比他们低廉,有些颜色上的不同也是能接受的。” 姜楠点了点头,现在唯一还没有攻克的便只剩下造纸了,她见身旁的沈一正放下手中的碗,抬手揉着太阳穴,关心问起:“你现在很缺钱么?是因为我这边的关系?” “非常缺钱,可以说,明天我若还没钱,沈府满院的门客和这个院子外的侍卫都将没饭吃。而你的这些材料,也将供应不上。” 他拿起一旁的筷子,沾了点碗里的砂糖,送入口中,细细抿着。他这些天紧皱的眉头,因这丝丝甜味,缓缓地舒展,便继续道: “但与你无关,很多事正巧遇到了一起,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你只是其中一环,即使没你这边的事,还有其他地方呢。” “那怎么办,如果林绾绾那边一时拿不出来呢?” “我已经去宫中诉苦了,然而国库一直空虚,又不能将这里的事告诉外人,陛下只能让路师兄想办法给我拨粮。钱没办法,毕竟国库掌握在温丞相的门客手里,现在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说到这里,沈一正笑出了声,“他还让路师兄偷偷拨粮之后要把账面平了,毕竟挪用国粮算是大事,就怕哪天我们这边还没出结果,挪粮的事就被闹得满城风雨,影响百姓对国家的信任。” 姜楠虽不是财务,但大致了解其中的门道,最简单来说,就是账面持平,借贷相等。 就一晚上,让路闫想办法,用合理的借口,拿出粮食,且不会让人起疑。如果她是路闫,现在应该在骂沈一正了。 第79章 关键剧情 姜楠看沈一正一直在揉着太阳穴,便一指旁边的小榻,说:“要不你在这里休息一下?” 她见沈一正犹豫,以为他在嫌弃,继续道:“那地方是我平时在这里累了,供我休息的小榻,不脏的。” “不是在小院里给你备了房间么?”沈一正来到小榻前,伸手轻轻拂过上面的被褥。并不是他嫌弃,而是他花了点时间接受眼前女子是穿越者,没有他们这里的繁文缛节。 “有时候忙到夜半,我也不想因我走动吵醒外面的人,所以就和他们说在这里备一张床榻,方便我也方便他们。”姜楠倒了一杯水仰头饮下,“而且这张榻子,除了我,以昉也睡过几次。” 她不知道,她仰头伸长脖颈的模样,被一道烛火剪下光影。在沈一正的视角,正巧能尽数收入眼底。 她身形匀称,身着一席宽袖长衫。她又怕热,因此穿的衣服都是透气极好的。而且她还很讨厌繁杂的发髻,所以日常扎着一个丸子头。 烛火落在她的身后,恰能将她照亮,将隐隐藏在衣服里的女子的身姿隐隐绰绰展示人前。她脖颈仰着,杯盏里的水珠顺着她唇畔落下,沿着细颈一点点往下滑落。 沈一正咽了咽干燥的喉咙,他都三十五了。年轻时候他什么事没见过,什么地方没去过,自然女子香,他也体会过。 秦楼楚馆,烟花柳巷。 手揽香骨细腰,饮上醇香好酒,叹出才情佳句,再在青纱帐里颠鸾倒凤、难分昼夜,这才是人不风流枉少年。 十几岁那会儿爱做的事,二十几岁后倒是没了兴致。 如今见到姜楠,光是这个剪影,便使得沈一正心绪激荡。 他就像是想起了当年的那些满腔的坏水儿,朝着放下杯盏的姜楠故作唤道:“哎呀,有蜘蛛!!” “啊!!” 看得出来姜楠怕极了,她手中的杯盏还没放稳,人已然慌张地跑到沈一正的身旁,抬手拉住他的衣袖,将身子对着他,低低说着,“在,在哪?” 她刚喝完水,口中还有水汽,她说话的时候还会时不时地将水汽喷到沈一正的身上。 他低眸垂视着她,将被她拉住的手腕一转,轻轻地点着她的腰窝,“让我看看它去哪了。” 然而他的视线却是一直盯着姜楠,就像是一只盯着猎物的猛兽,“在哪呢,方才我分明看到了。” 他依旧是这般说着,语气不急不缓,不紧不慢,就像是逗弄小小昆虫的狸猫,“好像在桌子底下。” 随着他的话语声,姜楠脚尖踮起,挨着沈一正近了一些。倏地,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忙把他一推,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沈一正顺势跌坐在软榻上,唇畔勾着一抹笑意,欣赏着眼前又像小狗崽子一般露出獠牙的姜楠,看着她转过身鼓起勇气猫下来,似乎是想在桌子底下寻找着什么。 他身子往前一倾,伸长左手,手中握拳,递到姜楠左侧脸的眼下,“我好伤心啊,我这么诚实的人,竟被冤枉了。” “你这语气,是有什么毛病么?”姜楠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扭过头看向坐在她身后榻上的男子。 沈一正则是挑了挑眉,示意她看看他手中是什么东西。 他的手不知何时翻转摊开手心,此刻,一只还活着的蜘蛛正躺在上面,在他手心里动动足节,吐吐细丝。 “我去。”姜楠被吓得往后一仰跌坐在地。 她往后爬了爬,与沈一正的手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道:“你什么时候抓到的?” “就在方才。”沈一正从容地应答:“所以,我方才没在骗你。” “好好好,是我冤枉你了。”说着,姜楠手脚并用的爬起身子,跌跌撞撞一步三回头的往门口跑去,“我去外面看看木桨如何了。” 她实在是对沈一正信任不多,一路上生怕沈一正想到了什么,然后把这只蜘蛛朝她抛来。因此她才这般一步三回头,直到出了门口了,她才放松警惕。 而房间内的沈一正神色则是从戏谑的笑容,随着姜楠离开渐渐变得悲凉。 他缓缓倒下,将头埋在姜楠曾经睡过的被褥间。 一切,并非是巧合,而是他有所预谋。 这几日事情很多,他虽是疲惫,却怎么都睡不着。不知为何,他一闭上眼睛,便是看到刚接回府的赵国女与姜楠的脸重叠。 后来他想来看看姜楠,却不知用什么借口,何况她的身边还有商归。 不过今天倒是巧。 褚离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沈一正要没钱了。 褚离一直喜欢商归,若是她来了这儿,看到商归对姜楠这般不一样,定会闹起来。那么他这位长辈顺势过来解围,不也是很正常么。 他靠在这床被褥上,双眸渐渐地阖上。近三日未眠的他,终于是能睡一个好觉了。 沈一正的确睡了个好觉,他是在卯时一刻醒来的。 当他出了房门,便瞧见坐在院子中央的炉子旁烤火的姜楠。 “你没睡?” “你醒了?” 两人的声音异口同声响起。 姜楠坐在一张藤椅上,手里抱着眯眯,她随手拿起一旁的纸张,递给沈一正。 沈一正则是提起一旁的藤椅,将椅子放在她的身旁,与她并排坐下后接过纸张。 他拿着纸张对准炉子里的火光。 入秋了,日头睡过头似的,天空灰灰蒙蒙的也开始起晚了。 “这是……”沈一正的手微微颤抖。 “沈一正!” 兀然,从小院外传来一声怒吼。 路闫人未至声先来。 他手中紧紧捏住竹简,朝着沈一正的双膝上重重地一放,随后他双手叉腰俯下身,盯着沈一正还没擦干净眼屎的双眸道:“我一晚上没睡给你调粮,你倒好,睡得很舒服嘛。” 沈一正当即赔笑地递上手中的纸张,说道:“师兄,这样东西够平息你的怒气么?” 陆闫接过,另一只手宽袖一挥搭在纸张的下方,他手臂往外扩动,纸张便发出了“唰唰”声,与清早的第一道日光一同出现在人间—— 今日是九月二十八日。 是姜楠第二次穿越的第四十四天,她给这个世界上的魏国带来了细盐、砂糖还有不再被楚国沈家垄断的纸张。 《论造纸术对经济的影响》,当初她写下这篇毕业论文的时候,查了不少文献资料。当时的她,只是一个为了拿到证书的学生,通过别人的文字,尝试着理解那个时代,然后再以现代人的视角写下所感所想。 可如今的她,似乎能亲眼见证造纸术对经济的影响了。 她相信这个世界未来会变得更好,细盐不再是沿海两国的独有,砂糖也不再是沈氏的独门技艺,百姓们购买的时候会有更多的选择,继而影响市场。 坐在一起讨论的书生们,不再是为了节省成本而费力篆刻,他们可以用更便捷、更低廉的方式来书写、来记录。 甚至纸张的低廉与普及,可能会出现为了更加便携、易带,促进商贸的交子与飞钱。 想到这里,她有些兴奋甚至有些期待。 期待自己能给这个世界的未来影响到怎么样的程度,期待自己投下的这颗石子能波及到哪里。 因此她想回到自己的世界了,因为或许只有这样,当她再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像是看电视剧一样快进到关键剧情。 当然,关于穿越的猜想,她现在也需要机会来实践。 第80章 供她欢喜 姜楠兴奋到睡不着,所以才一晚上没睡。 她捧着以昉递来的温暖茶水,双腿上躺着毛茸茸的小狗眯眯。 陆闫同样是兴奋地不知所措,一晚上给他沈一正调粮的怒气因这张纸顿时全消。 “师兄,调粮可值?”沈一正打开竹简,看着上头的内容。 “值!” 说着,陆闫从袖子里取出一包钱袋,交到沈一正的手中,他又说:“你嫂子管得严,我也只有这些私房钱了。你这些天着急的,我也看出来了,虽然不多,但希望能解你燃眉之急。” 沈一正见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把银钱往路闫的手中回塞,“师兄,这钱我万万不能收下!” 路闫则是将沈一正的手按住,“你没过几天便要成婚了,这钱就当师兄给你的贺礼,你若不收,就是瞧不起师兄了。” 说完,路闫双手作揖,对着姜楠深深行礼。 本在看他们推搡的姜楠,忙把手中的杯盏放下,接着将双腿上的眯眯交到以昉的手里。手忙脚乱地起身做了个自认为应当是对的女子福礼。 她做错了,但路闫并没指正,而是感激道:“多谢姑娘。” “路先生莫要这样说。” “姜姑娘不知,你这张纸,能救下许许多多人。” 路闫是双手背在身后,唇畔带着笑容,踩着初升的朝阳离开这座小院的。 他的形象就像语文课本上,那些古诗文旁边的人物配图走出来一般,有气节、有风骨、能体谅底层百姓的不易,甚至偶尔还有些诙谐幽默。 姜楠注视着路闫离开的方向,兀然间,似乎发现门口垂挂的植物上长出了一朵花儿,她望着那朵花向身旁的沈一正喃喃问起: “你不是书信给你的师兄们,让他们来参加你的婚宴,目的是为了贺礼,又为何要婉拒这位路师兄呢?” “因为,我的师兄们不说家世好,但起码父母双全有兄弟姐妹,除了,这位路师兄。”沈一正迎向姜楠的视线,“他是个乞儿,是圣人在楚国的街上,在他十四岁时带回家的。我初遇他的时候,他拿着木棍在地上写字。他不像我们有家中托底,买得起沈氏镇纸或者竹简篆刀。” “怪不得他方才向我作揖行礼,原来是他自己淋过雨。” 沈一正叹气,随后将这包银钱收入怀中,接着他取来一旁的纸张,一边折叠一边与姜楠道:“姜楠,我去一趟宫中,你好好休息一会儿。” “等下。”姜楠拦下沈一正。 沈一正疑惑问起:“怎么了?” “我昨晚一夜没睡的时候,想到了一个主意,有几率快速变现。” 沈一正变脸很快,此刻是含笑着顺势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们之前不是谈到,魏国举国上下炼兵器的很多,甚至有许多富余,不如将兵器卖给别的国家。这事你可还记得?” 姜楠刚是把话说完,沈一正便跟上了她的思路,笑说:“现成的买主已经入魏国了,你是说,想让我们去和那人交涉一下,看看能不能卖出一批武器,填补国库?” 姜楠露出笑颜,“那你猜,我想说的是哪个国家,和谁人交涉?” 沈一正与她有着默契,同样是能接上,“吴国,施无慕。” …… 九月二十八。 姜楠一觉睡醒,便在午后。 以昉见状送来食物,她将食物放在桌子上,随后蹲在一旁伺候着姜楠穿鞋。 姜楠忙把脚一躲,扶过她的手臂道:“你在做什么?” “伺候姑娘梳洗。” 以昉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听得姜楠眉头微皱,“我不是之前就说了,不需要你来服侍。” “但,姑娘是姑娘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姜楠拿过布鞋,翘着二郎腿自己穿着,“我也说过了,不需要就是不需要。” “那我岂不是没用了?” 语气中,以昉似乎有些落寞。 穿好鞋子的姜楠在地上踩了踩,随后来到八仙桌前,捏着一块糕点,问起:“以昉很希望自己受到别人的驱使?” “沈家的门客各有自己的长处,而我,只会武功。若不展示自己的能力,岂不是在吃沈家白食?” 姜楠想起自己第一日来到沈府时,以昉对她的态度,当时的以昉便是认为姜楠在沈家吃白食。 姜楠不了解这个时代,也不明白门客在主家时候的心境。她身为一个外人,身为这个时代一个迟早要回到自己世界的过客。 因此她没打算与眼前的人科普什么,拿多少钱干多少事的话。而是换了个语境,与她说道:“以昉平日里对我的保护就足够了,因此没必要再为我做其他的了。” 说着,她出了房门,对着天空伸伸懒腰,“对了,今天商归怎么没来呢?” 以昉跟在姜楠的身后,神色犹豫。 “发生了什么?” 以昉缓缓回答:“公子说,要给姑娘抓喜欢的人。” “啊?” “早些时候,临渊城里流传着姑娘的画像,说是一位郎君在寻心上人。公子带着画像来了别院,本想问问姑娘,但瞧见姑娘还在睡觉,便自行离去,说是要为姑娘绑喜欢的人过来。” “他?他去哪了?” “姑娘要找公子?” “当然!我压根没有喜欢的人,这画像怕不是什么陷阱,商归这般不调查一番,岂不是送上门去!” … 确实是送上门了。 在客栈的崔九没料到,他让人放出去的饵,没引来姜楠却是钓到了商归。 他隔着案桌看向说什么要把他绑走变成药人的商归,一时间有些搞不懂了,忙说:“商公子,有话好说。” “你不是姜楠喜欢的人么?”商归抬起飞扬的眼,唇畔微勾,雌雄莫辨的神色间透丝丝妖冶,“既然姜姐姐喜欢你,那我只能动手了。” “呃…” 商归闻言,他言语缱绻,将头一歪,神情里看不清喜怒,“你不是在方才说了,姜楠胸前有一颗红痣么?” “等会儿,我捋捋。”崔九戴着青铜面具抬起了头,“你怎么知道姜楠胸前有一颗红痣?” 崔九知道,那是在鹉洲城时不小心瞥见,那眼前的商归呢? 商归却是无视这样的言语陷阱,当即道:“看来,你真是了!她那日为你哭了,所以你就好好的做一个药人,供她欢喜。” 说完,商归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把毒粉,朝着崔九一抛。 … 第81章 做你便好 姜楠来到这儿,正巧是商归给崔九施针的时候。 她着急地按住商归的手,看到商归迎向她露出的笑容,她先是被他长得绝美的模样惊艳到一怔,紧接着忙说: “你这是在做什么?” 商归则是耐心回答:“你之前不是为喜欢的人哭么?我现在把他做成药人送你开心。” 姜楠把视线落到这个躺在地上,戴着面具,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人,说道:“可我不认识他啊。” “不认识?可他知晓你胸口有一颗红痣。” “等会儿,你怎么知道我胸口有一颗红痣?”姜楠接过他的话,双眸一眯问起。 面对姜楠的反问,商归面上骤然通红,他慌张地别过头。 见他不语,姜楠抬手夺去他手里的银针,捏着银针反对准他,道:“问你话呢,你怎么知道的?” 商归垂着头,害羞地从她手中接过银针,仔细收回自己的腰间,“担心扎到自己。” 说着他埋着脑袋,支支吾吾回答:“就是之前几次。” 姜楠又不是失忆,自然是记得之前是有过几次。 她不满地啧了一声,“臭小孩!” 商归立马孩子气地反驳,“姜楠,我十七了!” “我二十五了!”姜楠抬手一点商归的脑门,说:“我们差八岁,你在我眼里自然还是小孩,所以,你要叫我姜姐姐。” 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崔九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试图想要引起他们俩的注意。 姜楠终于是看到了他的存在,双手抱着袖子,蹲在他的面前,问起,“这人是谁呀?” “楚国纠察司崔九。”商归同样是蹲在姜楠的身边,淡定地回答。 姜楠一愣,紧接着抬手往商归头上招呼,“他这样的身份你还敢下毒?” 商归将头一低,轻易地躲过。他取来腰间的巾帕,擦了擦手,回答:“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喜欢,谁我都能帮你抓来。” “你现在很嚣张嘛。” “还行。” 两人当即对视了一眼,随后“噗嗤”笑出了声。 姜楠注视着崔九戴面具,唯一露出的两个洞里,眼睛还在翻白眼。便好奇地问起:“他一直戴着面具的么?” “一直戴着,从未有人见过他的样貌。” “那不如这样,给他解毒之前,我们先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姜楠的这话一出,崔九的眼睛瞪起,他死死地盯着姜楠,似乎想警告她:你敢! “你想看?”商归无视崔九的视线,向姜楠问起。 “虽然有些卑鄙,但我也只是一个小人物、一个凡人,有时候喜欢窥探别人的秘密,满足奇奇怪怪的好奇心。而且,我也想知道这人是不是当时在鹉洲城的乞丐。” “那便看看。” 商归应着,将手里的巾帕垫到崔九的面具上。 姜楠蹲下身,屏气凝神仔仔细细地瞧着。 她顺着他的青铜面具,看到了他满是沟壑的脖子,火灼之后伤痕遍布的头皮,寥寥几根的头发,少了一只的耳朵。 她有想过这人是不是鹉洲城的乞丐,因为乞丐和这人一样都是被火烧过的模样。只不过当时的乞丐有头发,而且那会儿也没怎么仔细看,但保不齐人家戴着假发呢。 她迎上崔九的双眸,看着他死死地瞪着,眼睛里满含泪花却又倔强地发狠。隐隐之间,她似乎看到了一丝痛楚和屈辱。 她心下一软,缓缓抬手将商归的手轻轻按住。 “还是算了。” “嗯?”商归停下掀起一点的手,歪过头看向身旁的姜楠。 “想知道他是不是,我们问他就是,不必看了。” “姜楠以前不是总说人性恶么,你就不怕他骗你?” 十年前,她曾经教过商归他们莫要轻信人性,如今的自己反被他教育,她无奈笑道:“倒也不是说轻信,而是,你可以给他下毒,再威胁他说实话。” “可下毒也要掀开他的面具。” 姜楠听到这话,她同样是扭过头迎向商归,对上他淡漠的视线,“商归,你不会是自己想看?” 商归抿着唇,点了点头。 崔九长什么样子,他并不知晓。但这些年来他与这人有意无意对过几招,深知此人出手狠辣,从不留情,是赵国的一柄杀刀,杀死了不少赵国线上的暗桩。 如今应当是随赵国使者潜入魏国临渊,因此并没有住在赵国驿馆,而是在此定居,方便行事。 现在又大张旗鼓地说喜欢姜楠,不知这人要做什么,但商归总觉得,这人是个危险。 因此不如看了样貌,再下毒做成药人。 “你们再聊下去,他药效都要过了。” 倏地,从他们身后传来了声响。 若姜楠这样不懂武的还好说,但商归不一样,他竟也没听见有人来的声音。 他心下一惊,忙抬手搂过姜楠的肩,同时拔出腰间的利器对准崔九的脖子,接着才冷静地看向身后。 身后的莫数单手拖着早没了反抗能力,却能抬起眸子打量四周的以昉,他说道:“商公子,我们和平解决,交换人质如何?” 商归勾唇冷笑,此刻的他宛如是地狱的恶鬼修罗,“你手上的不过是个剑侍,而我手上的则是赵国纠察司都督,你说这买卖公平么?” “可是,商公子身旁的姑娘似乎不是这样觉得。” 商归神色收敛,顺势看向姜楠。只瞧身侧的姑娘眉头微蹙,神情犹豫。 买卖讲究个公平。 若用一小小剑侍的性命换赵国纠察司都督,任谁都会说值,甚至连那被轻易点了穴道的以昉也是这样觉得。 以昉抬起双眸,微弱的视线落在姜楠的面上,她用尽全力无声地细微地点了点头,表示她能接受这个买卖,用她一条命换崔九的。 姜楠虽懂,但她毕竟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也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她不想陷入这个陷阱。因此她才这般犹豫,这般难受与纠结。 她侧目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又看了看无法动弹的以昉。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商归当即扭过头,冷漠地回答莫数道:“成交。” “商归?”姜楠疑惑,看向商归的侧脸,她伸手出,轻轻地捏住商归的衣摆。 “姜楠无需为任何事纠结,一切与你无关,你不必卷入其中,你做你便好。” “什么意思?” 商归并未回答姜楠,而是一直注视着前方,他收回搭在崔九脖子上的匕首,也收回了搭在姜楠肩上的另一只手,接着双手作揖与莫数道: “烦请莫先生为以昉解穴,而崔九,商归会为其解毒,绝不食言。” … 第82章 这是承诺 “你散播谣言总有什么目的?” 姜楠坐在案桌前,向面前扶着自己面具的崔九问起。 崔九瞧了一眼姜楠,“看上姑娘了,这理由可行?” “话不投机半句多。”姜楠白了他一眼,“不过听你的声音,你就是杀了我的狗还抢走我的狗的丑八怪对?” 姜楠继续说道:“样貌可以掩饰,但是你这个独特的声音改变不了。” 面对姜楠直白询问,崔九也不做掩饰,“是我。” “果然面貌和心里一样的丑陋,看到你我就想吐!”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商归送给匕首。 她拔出利刃,对准崔九搭在桌子上的手,含笑说着:“你说,我会不会扎下来?” “我觉得姑娘不会。” “为何?” 崔九道:“姑娘方才的宅心仁厚我可是看在眼里。” “那你猜错了。”说罢,姜楠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扎入崔九的手背。 崔九忍着疼痛,抬起眸子,似是在含笑,“姑娘这样是想报两只狗的仇么?若是,我们接下去能不能谈一谈?” 姜楠冷着脸把匕首一抽,鲜血迸出,把她的青色衣袖落满了点点梅花。她看到崔九疼痛到痉挛,唇畔露出一丝笑意,“等你将我的狗还回来,我们再说。” 说完,她接过商归递来的巾帕,擦着匕首上的血,慢慢地离开了客栈。 当她踏入马车的时候,她紧紧绷着的神经顿时卸下,还没坐下来,便脚下一软跌到了软榻上。 商归随后而来,他上前扶过姜楠的手臂,却见她把他的手别开,丢下沾满血的匕首,一个劲的埋头擦拭手上的血迹。 他当即是明白了,姜楠一开始的模样都是掩饰,如今才是真正的她。 会害怕血,会紧张伤人。 他从怀中取出巾帕,接过姜楠纠缠在一起手骨尽显的双手,“若害怕,以后这种事,就交给我。” “我才……” 刚说完两个字,车厢里的血腥味便卷入了姜楠的鼻腔,她忍不住的抽回手,趴在一旁干呕。 她趴在一旁什么都吐不出,恶心难受的感觉甚至将眼眶里都憋出了泪花。 商归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我送你的香囊可还在?” 姜楠点了点头。 “拿出来闻闻。” 姜楠垂着头,伸出手,等她刚要接触到腰间的香囊时,又停了下来。 “为何不取?” “我的手太脏了。” 她的手上都是血,她不想把香囊弄脏,她抬起湿漉漉的双眸,迎向商归担忧的神色,“你帮我一下。” 商归总是对姜楠有求必应,他从姜楠的腰间取来香囊,凑到她的鼻尖下方。 随着她缓缓地嗅着,恶心的感觉确实减少许多。 接着,商归放下香囊,一手拿着巾帕另只手捏着姜楠的手腕,一点点的轻柔地擦拭着,“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带你来魏国,是想你开心。” “我只是气不过那人杀了我的狗。” 说着,姜楠反手把商归的手握住,在商归微微错愕之中,她问起:“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与我无关,让我不必卷入其中,做自己便好?” 原是为了这事,商归唇畔带笑,解释:“这是承诺,当初不是说好了,你来到魏国,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开心便好。” 姜楠垂眸沉思,“你的意思,就像是我在你所有安排之外,又在你所有的庇护之中,我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便好?” “是这个意思。”商归耐着性子回答。 姜楠听罢,沉默地坐在一旁。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眼前的小孩。 在她看来,眼前的孩子是她连接这个世界的锚点,可她不会为了这个锚点在这个世界停岸。 她会回去,这个世界也会成为她偶尔回想的记忆,在这个世界做的一切,都是实验,是她一时来了兴趣做的实验。 她不会属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国家,也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留下来。 曾经对沈一正的好感,只是荷尔蒙的原因。所以她在城西小院投入工作的时候,压根不会想起沈一正这个人。 可眼前这个孩子对她的不一般,让她有些愧疚和难以承受的负担。 是她让他有了活下来的期望,所以在十年后的现在,他顺着她做任何事。可如果当他知道自己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多大停下的欲望,迟早会离开,会不会因此崩溃? 姜楠该怎么说出心中想法,因此抱着双手,坐在香车里沉默。 直到马车停下了,以昉放下马鞭,抬手扶过姜楠下来。 姜楠仰头看着熟悉的沈府,疑惑问起:“怎么来这里了?” “先生说他过几日就要成婚了,让姑娘回来帮忙。” “帮忙?我能帮什么忙?”说着,姜楠看向沈府门口来来回回的人们,又问:“那些人又是谁?好多贺礼?” “给先生送贺礼又不参加婚宴的人。”商归站在姜楠的身旁回答。 来人少年意气,身着名贵的锦缎,腰间垂挂着精巧的同心球玉坠,他携着十几箱贺礼走进沈府。 他带来的贺礼是目前最多的,连记账的管事这些天见多了各地送来的贺礼也忍不住地惊讶这人送来的十几箱。 每一箱打开,都是满满当当的值钱玩意,什么黄金、玉石、玛瑙、珍珠皆是不在话下。 “敢问公子是哪家府上的,我这边好做记录。”管事拿着纸笔,作揖问起。 少年双手作揖,礼貌地回礼道:“楚国沁城沈氏,沈律。” “楚国……沈氏?” 正当众人窃窃私语这人究竟是不是传闻中的沈家后人时,常在书房外的剑侍以念踏空而来,他来到沈律的面前,双手作揖,道:“沈公子,先生有请。” 沈律双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跟在剑侍以念身后缓步而行。 当他进了书房,随着房门一关,当即变了个模样,小跑到沈一正面前,也不管沈一正在做什么,抓住他衣袖的一角,撒娇道: “小叔叔,好久不见呀。” 沈一正笑着将自己的袖子抽回,手中拿着毛笔用末端轻轻点了点沈律的脑袋,“谁让你来送礼的?” 沈律回答:“你不是说要和家族不再往来,所以这礼是我自己送的呀。” 沈一正宠溺地摇了摇头,“好小子,这些年攒了不少嘛。” 第83章 搭讪方式 “前些时候我发现叔叔在卖宅子,便知道了你一定是有困难。” 沈律来到书架前,拿起那枚黑色的漆盒,看着里头躺着的同心球玉坠,又托起自己腰间的这枚玉坠。 两枚同心球玉坠一模一样,只不过里头的刻字不同。 漆盒里的刻字是“正”,而他腰间的则是“律”。 转而他看向沈一正,问起:“小叔叔为何要离家出走呢?当时我还小,我听人说祠堂里死了很多人,为什么呢?” “小孩子就不要问这些了。”沈一正将手中的毛笔往砚台上一搭,“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送了礼就得马上回去。” 沈律垂下头,落寞道:“送礼是我自己的主意,但家中有令不许与你接触,所以我不能久待。” “回去想好怎么解释了?”沈一正又问。 沈律回答:“你是我叔叔,叔叔成亲侄儿送礼乃是天经地义,但家中的责令我并没有违反,送了礼我就离开。所以我没有做错什么,最多是被罚跪祠堂一两天。” “也好,跪的时候就帮我与逝去的人说一声我成婚的消息。” “嗯!”沈律乖巧地点了点头。 沈一正来到沈律的身旁,看到当年的小矮子都长得有他这般高了,欣慰地与他并肩同行,“我送你出去。” 走在去往门口的路上,两人正巧与姜楠擦肩而过。 沈律扭头看了看姜楠,随后甩下他的小叔叔沈一正朝着姜楠而来。他也不问好,而是直接冒昧地问起: “姑娘叫什么名字?” 姜楠疑惑地反问:“啊?” 沈律则是自顾自地说道:“姑娘与我认识的一人有些相似,所以请问姑娘……” 在旁的沈一正一把扭过沈律的耳朵,赔笑地对着姜楠摆了摆手,接着扯着他往府外走。 沈律捂着耳朵,嘴里哼哼唧唧不断,顺着沈一正手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被他扯到了门外。 沈府门口石狮子旁,沈一正抬手一敲沈律的额头,“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轻浮的搭讪方式?” 沈律揉着耳朵哼哼唧唧道:“我是真觉得那姑娘和一人很像。” “谁?” “沈乔!” 沈一正抬手再一敲沈律的脑袋,“沈乔才十岁,人家姑娘都二十五了,相差十五岁哪里像了!” “像是一种感觉,眉眼五官,感觉沈乔长大了就是那姑娘的模样。” 沈一正三敲沈律的脑袋,依旧是同样那个红了的位置:“你自己觉得就自己觉得,莫要回家到处乱说,免得给人家姑娘带来麻烦。” “能带来什么麻烦?” “沈家人多势众且钱财无数,他们若发现似宝一样独一无二的沈乔,世间竟有个人与她相似。到时候搞得人家姑娘无家可归,或者羞愧自杀,又不是没有过。若真如此,你啊,罪大恶极!” 沈律想起家族里曾经确实有这么一桩事,有一位沈家姑娘,听说另一个国家里有人与她长相相似,她便哭闹着非要家中派人去把那个姑娘带来给她一看,后来听说那姑娘是死在了井底。 沈律打了个冷颤,忙说:“小叔叔放心,我绝不会乱说的!” 姜楠带着疑惑回到曾经住过的小院。 小狗子和小猫咪也被接了回来,院子里她二十多天前种下的植物也开始冒芽了。 仿佛一切都在往好处发展似的。 姜楠将手伸进以昉端来清水里洗手,指缝里的血迹一点点的被她清洗干净。 站在一旁的以昉终于是说起:“姑娘方才不应该这样选择。” 她见姜楠沉默不语,便继续道:“我只不过是个剑侍,若用我一人性命换纠察司都督之命,这买卖很值。”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姜楠接过巾帕,擦拭着手上的水渍。 “所以,我希望姑娘以后遇到同样的买卖,要选择对的选项,莫要再因小失大。” 姜楠抬起双眸,迎向以昉。 以昉今年才十六岁,上个月第一次相遇,姜楠便觉得她目测应该有一米七八左右,这几日以来,似乎她又长高了一些,看似有一米八了。 姜楠此刻是仰着头看向以昉的,她踮起脚尖,固执道:“我不管你们这里是怎么样的道理,但在我心中,我的朋友比其他的道理更重要。” 以昉看姜楠踮脚吃力地模样,她无奈的两脚打开,想让姜楠稍微轻松一些,“可那人是赵国纠察司都督。” “我管他是谁。” “姑娘!” “我都说了,你也是姑娘!”姜楠毫不客气地回答。 两人就此无声的静默。 以昉或许不理解姜楠为什么要为了她一人放弃更重要的选择,而姜楠则是不知道怎么和眼前的姑娘解释心中的想法,她倔强地眼眶通红。 最终,她首先认输,垂下头缓缓说道:“十年前,我曾经有一位朋友,他选择自焚而让他的国家战胜。” “赵国的,施崔朋?我在先生和公子交谈中听过他的故事。” “那你听了他的故事是什么想法?” “他是一位令人敬佩的人。”以昉如似一位坚毅的军人,她双眸璀璨,望着不知何方,发出感叹,“若各国子民人人如他一般,何苦这乱世不止。” 听到这儿,姜楠不知道该怎么与眼前的姑娘说,她希望她自私一些。 这是他们这些乱世求生的人根深蒂固的想法,用一人性命换取更大的价值。姜楠能理解,毕竟在她的世界,她的国家,曾经也有过这么一段被列强侵略的过去。 她了解过历史,也知道在当时多少人前仆后继,无私奉献,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才有了现在姜楠所处的和平时代。 而在这个架空世界,姜楠是一个客观存在,所以无法抨击,更无法评价,甚至没资格劝说。 然而她却极其的心疼。 从十一岁的施崔朋,再到现在十六岁的以昉。 他们多么的相似,仿佛摆在眼前的若是能为国家利的,他们绝对会勇往直前,虽死而无憾。 姜楠就像是这场历史的洪流之中,独善其身,客观观察一切的小小一粟。 她没有能力,拯救不了一切,却又无比的希望这些路过她身边的人们能回头,自私一点点。 “姑娘?”以昉神色疑惑,再次向思虑出神的姜楠询问。 姜楠回过神,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下次我会尊重你,选择对的选项。” 听到姜楠这般说了,以昉终于是展颜,她直起身子,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第84章 昨日之前 这一晚,姜楠一夜未眠。 她思考着自己会不会过于共情,这样的架空世界,她完全可以站在另一个视角,没必要与里面的角色人物构建羁绊。 当第一声鸡鸣传来。 姜楠坐起身子,行尸走肉一般穿衣梳洗。 今天是她第二次穿越的第四十五天。 魏国长永四十三年,九月二十九日,辰时一刻。 是一个晴朗的秋天。 她刚一出了房门,在外久等的婢子们手中托着衣服和簪花。 为首的婢子则是笑脸相迎,“姑娘起来了?” “你们是谁?” “我们是来为姑娘梳妆打扮的。” “不用了。”姜楠绕开她们,走向院子里正在喂狗的以昉,看了看那些婢子们,问起:“以昉,她们是谁?” “听说等会儿要去秋猎,想来是师叔派来的。”一身灰尘的高萱背着一方行囊为姜楠解惑。 而她身后跟随身着布衣的韩子路。 韩子路见到姜楠双手作揖,道:“姜姑娘打搅了,我们是回来参加师叔的婚宴。师叔说了,近日来他府上参加婚宴暂住的客人很多,已然没有空余的客房安排给我们了,便让我们来姜姑娘院里暂住几日。” “欢迎光临~” 姜楠发出了奶茶店的欢迎方式,微笑着几步来到高萱的身旁,牵起她的手道:“许久不见,你们近日可好?” 高萱和韩子路点了点头。 在他们身后的婢子端着东西又来到了姜楠面前,她们恭恭敬敬地欠身,说道:“姜姑娘?” 姜楠有些排斥,她觉得自己如果打扮成这个世界的模样了,到时候不知还能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她可能会无法适应。 这边繁杂的衣服,奢华的头饰,还有人伺候的生活。而另外一边,独自一人,两点一线,打工赚钱。 因此她一直打扮的不伦不类,穿着这边的简单服饰,而发型总是自己扎了个丸子头,她在无时无刻的提醒自己,莫要入戏太深。 “姜姑娘,我们是奉吴县主的命而来。”为首的婢子做福欠身又是说道:“吴县主说有十年未见姑娘了,想与姑娘一同乘坐车马去往秋猎场。” “吴念清?” 听到这个名字,姜楠顿时泄气大半,她不好再拒绝,唯有任由这些婢子们在房内帮她穿衣、梳妆、打扮。 这样衣服果然是繁杂的很,一层又一层,姜楠都热得冒汗了,竟还有一件外衫。 婢子们给她戴上珍珠叠加琉璃的淡粉色璎珞,和身上的淡粉色华服相得益彰。 脑袋上也不再是她以往拿着一根皮筋扎起的丸子头,而是抹上发油,梳了一个看似简单实则繁杂的发髻,接着簪上一只只精巧的珠花簪才完事。 婢子们给她腰间别上佩环,手上戴上配套的手环和一枚粉色玉石周围掐着一圈金丝的戒指。 最后她们看姜楠热得脸上的妆都要脱了,便递上一枚粉色的绣花团扇。 姜楠随她们走之前,又回到了房间,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将皮筋套到手腕上,随后取来商归送她的防毒虫香囊和匕首。 她将这枚天青色的香囊别在粉衣外头,又将匕首垂挂腰间。 走到门口时,那位领头的婢子皱着眉头注视着姜楠腰间的那两样与整体不搭的物甚,她跟在姜楠的身后,小声道:“姑娘,您那两样东西与衣服不搭。” “不要在意细节,若没那两样东西,我出门会没有安全感的。” 说着,她走出小院,出了沈府,踏上在此久等了的奢华香车。 随着车马行驶,以昉则是静静地跟在队伍后面缓慢而行。 马车内,吴念清蒙着面纱在此不知等了多久,她一见到姜楠的到来,含笑道:“姜姐姐。” 姜楠点了点头,坐在她身旁,拂袖为她斟茶,“念清,好久不见。” “突然要求姐姐随我一起出行,是念清唐突了。” “没关系,你来临渊这么久了,我都没去看望你,是我的问题。” “姜姐姐客气了许多,我记得儿时,你似乎不是这样的性子。”说着,吴念清拿起一旁的茶水,纤细的手取下面纱,将茶水覆在朱唇旁边缓缓饮着。 他们都说,吴国的吴念清虽美,可惜脸上却有瑕疵。但姜楠并不这样觉得,她认为吴念清有着不一样的独一无二的魅力,尤其是她长大之后,更像是一杯清茶,醇香而又回味无穷。 吴念清迎上姜楠的视线,她笑着拂过自己左眼下的绯红胎记,“它是不是很可怕,比上小时候,是不是变大了许多?” “一点也不可怕,我觉得,它很像今日晨间的朝霞。”姜楠真诚说道。 这时一缕早晨的朝阳透过车内的纱幔落到了吴念清的脸上。 车帘随风浮动,姜楠顺势瞧去,只见马车跟上了浩浩荡荡的秋猎队伍。 “念清为什么这么突然来找我?”姜楠将话题一转,问起心中一直想问的事情。 确实过于突然,大早上的在她房间外等着她,若她不是昨日正巧睡不着,他们难不成就一直等着? “倒也不是突然,而是昨日之前我并不知晓姜姐姐也在临渊。” “昨日之前?”姜楠想起昨日她的画像被人在临渊城内分发,“你看到了我的画像?” 吴念清颔首,取来案桌上的蜜饯,贝齿轻咬,“那画像上说,是寻找心爱之人,姜姐姐是遇到了什么奇遇?” “哪有什么奇遇,我都不认识那人。” “不认识又怎会画下姐姐呢?” “这恐怕一言难尽,反正啊,那人是个坏蛋!” “坏蛋?”吴念清拂袖而笑,“姐姐这话说的,好似是在娇嗔。” “打住!!”姜楠听罢,忙拿起一旁的糕点往吴念清的手里头塞,“我是不会喜欢杀死我的狗伙伴还将我推下楼的坏人!念清莫要说那人了,我听着就来气!” “推你下楼?看来姐姐也不会喜欢商归了?我记得之前在吴国,商归便推过姐姐。” “怎么说到我了?”正在御马的商归正巧路过,正巧听见了姜楠的声音便停留了一会儿,他隔着马车,与里头的两位姑娘说道:“两位姑娘,可否赏赐鄙人一块蜜饯?” 姜楠捏起碟子里的蜜饯,伸出手往车外一递,“商归,你吃了就走,莫要听姑娘家的闺房话。” 商归垂眸看了看姜楠的指尖,他皱皱眉头,“姜楠,你的手也太脏了。” “嘿,你爱吃不吃!”说着,姜楠把手一收,将蜜饯送入自己口中。 马车外,御马的商归手中捏着缰绳,透过偶尔被吹拂而起的车帘,看向打扮精致的姜楠,神色温柔,“姜楠,你用巾帕隔着拿一块予我可好?” 吴念清见姜楠吃着手里的东西不想帮忙的模样。便抿着唇,从怀中取出巾帕,她隔着巾帕捏起一块,纤细的手腕一转,将蜜饯递出车厢。 商归这才抬手接过蜜饯,送入口中后,守信御马离去。 第85章 东蒙秋猎 昨日姜楠的肖像画还引起了这场秋猎队伍里另一人的在意。 年迈的君王坐在马车内,听着沈一正声声汇报。 “陛下,赵国暗探前些时候一直在想方设法调查城西小院,想来昨日的画像便是想引出姜姑娘。” “沈卿说的姜姑娘,虽想法多,但似乎并不想为魏国行事,如此这般,今后岂不成了隐患?”魏国君王注视着车厢里的沈一正说着。 沈一正跪在车厢的一旁,回答:“陛下有所不知,那位姑娘极其信任溯洄,因此她才说商号之事得加上溯洄。所以臣下认为,比起威逼利诱,能让一人永远不会背弃的便是羁绊。她不为魏国行事又如何,但她为溯洄,这不就是为了魏国么。” 君王了然,他问起:“沈卿有什么安排?” “秋猎最能加深这些年轻人之间的情谊,臣下有愧,希望陛下能为臣下圆一个谎。” “什么谎?” “若有人问陛下,那位姜姑娘是何人?麻烦陛下就说她是臣下的远房表妹。” …… 临渊城的东边有一座山名为东蒙山。 东蒙山上便是皇家猎场,春秋两季的狩猎亦是在此举行。 山中密林方圆几十里,温丞相早在一个月前便派人巡查了好几十遍,确保无误了才写了秋猎的折子。 他站在一旁,受君王令了,才命令士兵们放出脚上悬着各色绑带的动物。 接着才敲下锣鼓,与背着弯弓的各家子弟们说道:“各位,今年我们玩个不一样的彩头。” 他一指那些还在往林中不断奔跑的动物继续道:“那些动物脚上绑着颜色不一的绑带,每种颜色代表不一样的彩头。五根红色绑带换东海珍珠,十根蓝色绑带换漠北蜜蜡,十五根白色绑带换守藏室古籍。” 他长长一顿,继而说着:“当然,还有一根玄色绑带。它仅此一根,若有人能将其拿到,便可与圣上提一个要求,只要要求不损害魏国利益且不违反规章律法,圣上皆会应允。” “若是如此,外臣能参加么?”坐在一旁戴着面具的崔九起身询问。 坐在崔九对面的施无慕也起身问起:“吴国外臣也想询问此事。” 温丞相看了一眼君王,看到君王首肯了,便说道:“来者是客,自然可以。” 崔九递出绑着绷带的手,从莫数手里接过弯弓。接着他背起箭弓囊,脚尖一点落到姜楠的面前,“姜姑娘?” 正在吃点心的姜楠抬起脑袋,茫然地看向这个阴魂不散的崔九,没好气道:“有屁快放。” “我若拿到玄色绑带,便要和魏国君王说,娶你为妻。”说完,他生怕姜楠回嘴似的,脚尖一点落到了蓄势待发的人群中间。 姜楠站起身子,看了看左边的吴念清,又看了看右边的以昉,最后看了一眼混在人群中对她嚣张地歪了歪头的崔九。 她将手往案桌上重重一按,“念清,你有弓箭么?” “嗯?” “我也要参加!” 吴念清向一旁的婢子示意。 婢子颔首,拿来一枚精巧的弯弓和朱红色的弓囊。 姜楠将弓囊背在身上,手里拿着弯弓也踏入了人群中。 坐在林婠婠身边的商归一开始没打算参加,毕竟归家第一年,母亲让他收敛一些,让让他的阿兄商淮。 所以这次的秋猎他便坐在高处看其他人出风头便好,哪曾想他在高台上看见了熟悉的身影踏入了底下蓄势待发的人群之中。 他心下一惊,起身取来身旁的弓箭。 “商归?”坐在一旁的林婠婠放下手中的杯盏,掀起她那双好看的眸子。 “母亲,儿子也想去玩一下。”商归双手作揖,恭恭敬敬说着。 坐在广陵君身旁的周氏则是笑着捏起一块糕点,慈祥地与商归道:“溯洄毕竟还小,若想去玩,便去好了,妹妹何必这般苛责。” “姐姐说的是。”林婠婠起身,来到商归的身边,扶过商归拿着弓箭的左手,柔声说着:“溯洄毕竟是边境长大,我呀也是怕他把边境军营里的那些习性带回来,到时候冒犯了别人就不好了。” “狩猎凭实力,妹妹总教孩子这些不太好,有违了商氏每年春秋两季狩猎的初衷。”周氏说道。 “多谢母亲教导,溯洄铭记母亲的嘱咐。”商归双手作揖,打断了她们之间暗戳戳借他较劲的话头,与林绾绾、周氏和广陵君依次行礼,总结道: “溯洄不会忘记商氏狩猎初衷,铭记商氏祖训。” 接着,他将手一收,脚尖一点跃到姜楠的身旁。 他把手里的弓往姜楠那儿递,说着,“姜楠可否帮我拿一下。” “你怎么也来了?”姜楠虽是疑惑,但还是从商归的手中接过弯弓。 只见商归站在众多人群之中,从怀里取出一方巾帕,接着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左手。姜楠好奇又问:“这是你玩弓箭之前的仪式么?” “仪式?”商归收起巾帕,从姜楠手里接过自己的弯弓,反问。 “那你为什么要擦手?” “刚刚我的手被人碰到了。”商归冷漠地回答,随后神色一动,向姜楠问起:“你怎么想到下来狩猎?” 姜楠戳了戳不远处戴着面具的崔九,“那家伙说,如果他拿到了玄色绑带就要和君王说娶我。” “你不想他娶你,所以便下来了?” “这不是废话!” 商归勾唇,“那姜楠会射箭么?” 姜楠诚实回答:“不会。” “如此,要不姜楠回去,我帮你。” 姜楠听罢,挪了挪步子,最后还是站在原地,“我觉得我不能凡事都依靠别人,而且这件事也不是很难。虽然说找到玄色绑带或许不简单,但阻止崔九找到玄色绑带却很简单。所以,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也行。”商归转了转手腕,活动活动手指,“若是如此,压力也不用太大,只要阻止崔九便可。” “嗯!”姜楠点了点头。 这时。 站在东南方向一处铜锣前方的温丞相看了一眼天空,日头转到了巳时三刻,他猛地一敲铜锣,高声唱道:“吉时已到,开拔!” 随着温丞相的话语声落下,众人跑的跑,飞的飞。 一时间黄烟四起。 姜楠挥了挥手,背着弓囊和弓箭,与商归一起,注视着戴着面具的崔九下一步举动。 崔九抬起缠着绷带的手一指西北方位,“我要去那边。” “正巧,我们也要去那边。”姜楠回答。 随着四周的黄烟消散,崔九几步凑近姜楠,语气嘲讽:“姜楠就这么想追着为夫跑么?” 说完,他又不等着姜楠的反讥,脚尖一点便是离开。 商归则是淡定地将手一伸,放在已经气急了的姜楠眼下,语气依旧是淡漠大过于着急,他道: “姜楠,抓住我的手。” …… 第86章 上面有人 风吹密林,秋日的暖阳从羞红的林间稀稀疏疏落下,留下点点日头的斑驳光芒。 姜楠蹲在树梢,抬手挡住这些如鳞片一般绚烂的日光,双眸眯了眯。 片刻前,商归携她到这棵树的树梢,嘱咐她隐蔽,他先去寻崔九在何处。 她独自一人蹲在这儿,已然看到不少人从她底下而过。 “诶,听说商公子家的那位娼妓之子也参与了秋猎。”底下传来了声响。 枯木枝叶被踩得作响,嘻嘻闹闹的声音无不是在证明,底下的来人很多。 “别说‘我家’,听着恶心。”额间佩戴着赤色玛瑙抹额的商淮,被众多世家公子簇拥。 他手中拿着镶嵌着各式珠宝的精巧弯弓,指尖一转从腰侧的弓囊里捏过一柄长箭,搭在弯弓之上,对准方才说了话的十一岁少年。 少年才十一岁,他忙抬手举起,盯着这柄璀着银光的弓箭,往后退了几步,言语中有着一丝丝急促,“诶,商…商淮……” 他被商淮手中的弓箭吓得跌坐在地,两手仓惶的搭在地上,往后退了退。 商淮双眸一眯,唇畔勾起,露出一丝恶意。他抬手将弓箭拉满似圆月,尖锐的箭镞对准着地上的少年,恶趣味似的朝着他一步又一步逼近。 跟在商淮四周的各家子弟不语,纷纷退到一旁,似乎不打算参与此事。 随着商淮轻笑,他紧紧绷住弓弦的手一松。 “咻——” 利刃划破少年周边的空气,在他别过头惊呼求饶声中,羽箭擦着他的脸颊没入了他身旁的泥土之中。 箭镞将他的脸颊划破,一股鲜血落到了地面,与满地的枯叶混杂。 他劫后余生地抬手拂过发痛的脸颊,两指沾着脸上的鲜血,颤巍巍地移到自己的眼下。 “血……”少年带着泪腔。 “那娼妓之子,可不是我广陵府的人,这次是个警告,若还有下次…” 商淮来到少年身旁蹲下身,抬手拔去没入地上的羽箭,接着他猛地将最尖端泥土混杂着鲜血的箭镞对上跌坐在地上的少年眼前,距离他眸子一寸的距离。 少年刚想躲开,他身后突然出现一抱着刀的剑侍。剑侍抬起膝盖,抵住少年欲要躲避的身躯。 他的父亲是乞儿路闫,机缘巧合被圣人收为弟子。这个世间最是看重身份地位,甚至是往上数几代的家世,因此他比上这里的所有人,身份是最低的,自然也成了这群人中间被欺负的那一位。 商淮唇畔带着诡笑,白皙的手捏着羽箭,将箭镞对着这位瘦弱的少年,从他的眉心,缓缓地划到他纤细的脖颈,“若还有下次,这枚羽箭没入的位置,将是你的脖子,路林,你听明白了么?” 才十一岁的路林瑟瑟发抖,他吸了吸鼻子,带着泪腔应道:“嗯,嗯,路林明白了!” 商淮将手中的羽箭一转,站起身子,手中捏着滴血的羽箭背在身后,他迎着斑驳的日光,“我听说,你父亲与娼妓之子关系甚好,时常在沈府相聚?” 原本舒了一口气的路林转身忙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仓惶道:“我不知道,父亲与沈叔叔是好友,时常去到沈叔叔府上偶然间与、与娼妓之子遇到,应当是巧合,并不是有意。还望公子体谅。” 坐在树梢的姜楠听着他们的对话,将他们和她所知道的人一个个对上号。 叫商淮的,便是广陵君的儿子,也就是商归的兄长。 名叫路林的少年应该是路闫的儿子。 她轻轻地叹气,感慨商归这家回的还不如不回。早知道他会遇到这样的亲人,与他再遇的第一天就应该问他要不要和她一起去楚国找李丘澜好了。 明明她的举动很轻了,地面上拿膝盖抵住路林的剑侍竟还能听见,他抬眸看向姜楠的位置,冷声呵斥:“何人在树上?” 商淮等人听罢,也顺势瞧着看去。 姜楠所在的位置是在层层密林之后,只要她有心避开,便能避开地上所有人的视线。因此底下的那些人自下而上看的时候见不到她的身影所在。 正当她抱着匕首想着要不要露脸时,底下又传来了声响。 商晖捏着弯弓踩着枯叶从茂密的灌木中钻了出来,他一边笑着一边抬手拔去头发上的枯枝树叶,往商淮那儿而去。 他比商淮小了个几岁,但目测看去却与商淮一般高。他双手作揖,向其行了个礼,道:“商淮叔叔,是阿晖,你别来无恙啊。” “是商晖呀。”商淮将沾血了的羽箭随意抛下。 在四周的各家子弟则是双手作揖向着商晖恭敬行礼。 “不对公子,我分明听见是上面有人。”跟在商淮身后的剑侍看向密林上方,冷声道。 “哦,上面呀。”商晖抬手指了指上方,赔笑道:“上面应该是瞿是非和温穗衣。” 怎么回事?难道还有人在? 姜楠抱着匕首,紧张到心跳如雷。 忽然,从姜楠所在位置再往上一些的顶端密林之间,飘摇而下两人。在姜楠惊愕的眼神之中,两人先是点在姜楠不远处的枝丫之上。 沉默安静的温穗衣是位十五岁的少女,她背着一柄红色的弯弓,双手环抱,抬起清明的眼睛看了一眼姜楠。 而唇畔总是带笑的瞿是非是位十三岁的少年,他手里捏着一柄黑色的弯弓,向姜楠眨了眨左眼,又抬手覆在唇畔,示意她莫要说话。 随后两人便同时脚尖一点飘摇而下。 “你们在上面做甚?”商淮质问起。 “不过是在上面休息而已。”瞿是非回答。 温穗衣并没打算回答商淮的质问,则是擦着他身旁而过,来到瑟瑟发抖的路林身旁。 她伸出手,将路林扶起,手中拿着巾帕小心地擦拭着路林脸上的伤口,才与一旁的商淮说道: “商公子,此次秋猎乃是我祖父安排,他为了秋猎安全,已有一个多月没睡一次好觉。他快七十了,时常在说,等今年过了,便向君王请辞。所以这次应当是他最后一次为魏国尽忠,穗衣还请公子看在老者一心为魏国尽心的份上,这一次,就放过路林。” 第87章 实现不了 “我们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在开玩笑而已。”商淮盯着路林,缓缓说道:“你说是,路林?” 才十一岁的路林捂着脸上的伤口,他双眸含泪,却因为商淮的一句话,展颜回答:“是,公子是在与我开玩笑。” 正当姜楠静静地听着底下这群世家子弟们的谈话时。 一只通体漆黑的小猫不知何时蹲在了她这支枝丫的最末端,姜楠靠在树杈上,惊讶地看向这只小黑猫。 小黑猫周身被落下的烈日照拂,毛发黑亮黑亮的,最重要的是,它的右后腿上竟还绑着一段玄色的绑带。 难不成,是这只? 姜楠想着,便把手里的匕首系到腰间,随后一手抓住枝干,身子小心翼翼地缓缓地往前爬着,另一只手则是朝着小黑猫伸长。 她前屈紧紧地贴在枝干上,手指够长了,却还只能是触碰到小猫的一点点毛发。 小猫似乎是见过大世面,它舔了舔爪子,漆黑的瞳仁落到姜楠的身上,喵呜了一声。 姜楠惊奇这只猫的淡定,嘴里无声地说出一个口型:“乖乖,快到我这儿来,姐姐给你好吃的。” “喵呜…” “给他们看到,你要被射穿,会死的!”姜楠无声地又说。 “这里还挺热闹的。”底下在这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姜楠怕趴在枝干上,顺势瞧去。 只见肌肤白皙、貌美似妖的商归手里头牵着一根绳子,而绳子的末端则是戴着面具的崔九。 那些人还没散去,商归这时候回来岂不是与商淮正面相对? 她有些担忧,趴在树梢,透过树叶的缝隙往下瞧去。 一瞬间,她却是与崔九先对视上了。 隔着面具,姜楠还是看出崔九神色之中的狡黠。 崔九戴着一方青铜面具,穿着连帽的斗篷,即使他遮挡的很严实了,四周的世家公子们还是被他的可怕模样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这人是谁?”其中有一人问起。 “好像是赵国纠察司的崔九。”另一人回答。 “怎么是这副模样?” … 崔九双手被商归捆住,他抬起脑袋,转了转脖子,随后从他受过伤的喉咙里发出如似恶鬼一般的嘶哑声响,“你们要小心哦,我啊,会吃人!” 说完,他垂头又从喉咙里发出古怪的“桀桀桀”鬼笑。 虽说是青天白日里,胆子小的世家子弟们多少被吓得冒出了冷汗,连那只黑猫也被他吓得跑走了。 商归瞧了一眼被他绑住的崔九,这人武功虽是厉害,但两次都不敌,皆是被他活捉。他牵着还在鬼笑的崔九,来到商淮的面前,双手作揖,恭敬道:“阿兄也在?” “桀……啊,咳咳……” 崔九鬼笑被商归打断,他举起被绑住的手对着商归后背,凌空乱挥,发泄心中的不满。 而商淮,他不喜欢面前的便宜弟弟,可如今有这么多人在场,他又无法当这么多人的面甩脸色,脸上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看极了。 他双手随意一抬,就像是方才借路林撒气的那段事情没发生一般,应付道:“商归。” 姜楠坐在高处的树杈上,她可以说是从头看到尾,因此不满地啧了一声。 跟在商淮身后的剑侍又一次抬起了头,他握住腰间的利剑,说道:“公子,上面还是有人。” “上面是我朋友。”说着,商归抬起头,喊道:“姜楠,可以下来了。” 姜楠趴在树枝上,闻声探出了半个脑袋,看向底下的商归,“下来?你在开什么玩笑!” 最后,姜楠还是安全的落地了,是温穗衣上来救她下来的。 她双脚踩在实地上,学着他们的模样双手作揖对着温穗衣行礼,“多谢温姑娘。”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温穗衣轻声回答。 “你又是何人?”另一边商淮向姜楠质问起。 而他身边的小弟们又帮忙回答道:“公子,这位姑娘便是沈监御史的远房表妹,听说是来参加监御史的婚宴,顺便来秋猎上玩玩。” 姜楠冷冷扬唇,随后从怀中取出商归之前给她调配的淡疤伤药,交到路林的手中,“等伤口愈合了就可用它来擦。” 她这般做,便是与商淮表明,她其实都看到、听到了。 路林手里头捏着药膏,就像是捏着烫手山芋一般看了看商淮。 “这药膏是我自己的,我看你脸上有伤才给你,你若觉得不需要扔了便是。”说着,她打开软塞,扣了一点药膏往自己的手背上擦了擦,继续说:“而且现在大家都看到了,没有毒哦。” 说着,她便拉过商归的衣袖,打算离开。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商淮在她身后低声询问:“为何偏要加上一句,‘没有毒’?” 还不是宫斗剧看多了。 姜楠在心中嘀咕,接着与商淮解释:“怕不必要的隐患,又怕自己良心难安。公子就不必让我将所有事情说透,心里明白便好。” 说完,她挥了挥手,“预祝各位玩得开心,旗开得胜。” … 等到了只有他们了,姜楠才把商归的衣袖一松,埋怨道:“你那是什么兄长啊!” 商归来到一处小溪旁边,将崔九绑到一棵树上,他边绑边是问起:“姜楠都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我!”姜楠看商归含笑温柔的模样,总觉得还在看十年前的七岁孩子。 她将手里的树枝一折,丢到地上,“算了,不说了,反正那家伙不是个好人,商归要担心一些。” 商归摇了摇头,唇畔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商淮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些年的出生入死,他早就洞察人心,只不过,看到这样的姜楠,他便忍不住地做回以往的自己。 他拿着巾帕擦了擦手,随后一指戴着面具的崔九,说道:“我们现在将他绑着,等到明早辰时秋猎结束再将他放开如何?” 姜楠点了点头,对着崔九哼了一声,接着往商归身旁一凑,小声地问起:“商归,你想要拿到玄色绑带么?” “姜楠知道那绑带在什么动物身上?”商归敏锐地反问。 “我看到了,只不过当时在高处,不太方便。”姜楠抬手取下发髻上都快掉下来的珠钗,将它收入怀中后,便继续道:“商归,你有想要的愿望么?” “我想要的愿望,那根玄色的绑带实现不了。”说完,他看向身旁的姜楠,看到她正拿着树枝戳着崔九的面具,便向她问起:“姜楠想要什么愿望?” “我?”姜楠停下手中的树枝,她苦涩地笑道:“我想要的,在这个世界的愿望,好像那根玄色绑带也实现不了。” “怎么说?” 姜楠看向那隔着小溪的密林,偶有几只兔子蹦蹦跳跳而过,她缓缓说道: “我想要时光倒流,我想要回到施崔朋给我信的那天。我将信件提前交给你,又或者我努力认识这边的字。然后,我们在施崔朋放火自焚之前,一起将他救下。” 第88章 另一桩事 “可他的结局,还是会死。” 都被绑住的崔九,垂下双眸怜悯地看向姜楠,冷不丁地接过他们的话茬。 “你…” 姜楠又拿起树枝,往崔九脸上的青铜面具上再戳了戳,“丑八怪,你怎么被绑住了还话这么多!” 崔九扭了扭头,避开姜楠手里的树枝,“姜楠姑娘,施崔朋是我们赵国九殿下,死他一人,换回赵国举国胜利,这买卖值啊!” “值个屁!你们怎可将施崔朋的死当做买卖?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为国就义,是乃赵国施氏一族的无上荣耀。即使你在当时救下了他,可当下的他还是会走上赴死这条路。毕竟死他一人获利颇多,赵国赢了、你们这些质子也能回家,只要施崔朋心中有大义,这个选择便是必然且无解的。” 姜楠双眸渐渐浓上泪花,她将视线落到商归身上,蓦然发觉,商归悲凉地双眸一闭。 他对崔九描述施崔朋的那些内容,同样是没有丝毫质疑。 或许这便是一身正义、白衣无尘的施崔朋。当年他十一岁,知晓死自己一人,能换来母国胜利,好友自由,他便毅然决然的选择放火自焚。 “可你们赵国又是怎么对他的呢。”姜楠怒道:“把战争当作一场敛财的工具,垄断了粮食,发动了战争,诱导施崔朋自杀……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呢,他才十一岁,当时的他得多痛啊!” “我也被火灼烧过,自然是明白这种滋味。”崔九嘶着嗓音,戚戚说着:“姜楠姑娘,商归公子,既然你们都了解了当初战争的原因,也与施崔朋是至交好友。那么,我们不如将事情说个清楚明白如何?” “丑八怪,我认为我们没什么能与你说的。”姜楠生气地把手上的树枝往崔九身上一抛。 崔九垂眸看着落到地上的小小枝丫,他被绑在溪边的树上,低声道:“施崔朋的母亲受到了挟制,为救夫人,我们是被迫来到魏国的。还望姑娘看在施崔朋的面子上,与我们合作。” “先将话说清楚。”商归冷静说道。 此刻正巧有一道秋风而来,吹拂着林中树木,发出“唰唰”的悠扬声音。 “册子,一本能影响赵国的册子落到了魏国手里。”崔九缓缓一顿,“我赵国纠察司崔九,明面上,我从政不偏不倚,一切为赵国。实则,我乃是施崔朋阿弟施崔孝一派。上个月,当册子落到了魏国,皆是在我们的安排之下。我们想借魏国之手,还赵国一个清明。然而我们却着了道,夫人被挟制,我们被迫出使魏国,找寻册子回去用以交换夫人安全。” “等会儿,若你是想让册子落到魏国之手,为何当初要在鹉洲城杀我,威胁我交出册子呢?”姜楠问起。 “我身边有细作,这般做是给别人看的。” “你分明是想杀我!”姜楠记得这人当时的癫狂,说要杀她看看怎么复活。 “姑娘身上有存疑,我只不过好奇而已。”崔九淡然的回答:“九殿下自焚前曾书信给赵国,让我们关注你们的动向,希望你们能安全回去。若不信,我怀中有当年九殿下的信件,你们若是他的好友,应当会认识他的字迹。” 商归从他怀中搜寻来信件。 姜楠凑在一边,虽然她这些天有空了会学习这些复杂的大篆,但她依旧是不识几个字。 商归则是与身旁的姜楠点了点头,“是道禹的字迹。” “我们赵人最守承诺,当时你们在望川遇险时赵边骑选择屠城是为了搭救你们。也正因此,在我眼里,姑娘是死了,且还是掉下悬崖死了。” “姜楠当时没死,被保护了起来,为的是现在。”商归淡定的撒谎。 崔九点了点头,“如今我明白了。” 沉默一瞬,商归忽然问起:“崔九,既然你说合作,不如你说说,那日自你离开鹉洲城后,是去了哪里?我收到线报之中,你似乎是从魏国境内混入使团的队伍,并非是在赵国。” 当时的鹉洲城刺杀后,崔九便被沈一正派人监视,发现他的行踪一直徘徊于魏国国内,然而忽然在某一天,他踪迹全无。后来断了几天,他们最后是在赵国使团里,再次寻到了他的踪迹。 “受人庇护,与人见面去了。”崔九倒也坦然。 “和谁?”商归问起。 崔九这才含笑说起:“这件事很大,商公子和姜姑娘可有什么与我交易的。” 他一语双关,想问出前些时候姜楠他们在城西小院里究竟在做些什么。 “嘿,你这人!”姜楠甩袖,从腰侧的弓囊里取出箭羽,将锋利的箭镞对上崔九的胸口,“用你的性命威胁,这种交易可足够?” “姜姑娘觉得,我会怕死么?” “啧…”姜楠把头歪了歪。 崔九轻笑回道:“不如我说说另外一个人与我合作的另外一桩事如何?正巧与姑娘有关呢。” “与姜楠?”商归从姜楠手里接过羽箭,“行,第一件事,我们不问。我就想知道第二件事,与姜楠有关的是什么?” “自己国内有人庇护我你不关心,倒关心姜楠?”崔九摇头晃脑啧啧啧了几声。继续道: “前些时候,我放话出去说喜欢姜姑娘,是与人交易。那人说了,只要我照做,那么便会给我册子的抄件。”崔九透过面具的两个孔,看向商归与姜楠。 “不知这件个消息,两位可满意?” 姜楠皱眉询问:“谁让你这么做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崔九秒回答:“沈一正指使的,缘由我不清楚。所以为了拿到抄件,救回夫人,我只能在外大肆宣扬喜欢姑娘,若有冒犯,还望姑娘原谅。” “沈一正?” “先生?” 商归和姜楠对视了一眼,姜楠不明白缘由,商归却沉思了一会儿,神色忽然一动,“他什么时候让你这么做的?” “二十多天前,使团入京,商公子你认祖归宗的那天深夜。” 那天,商归得知了姜楠为喜欢的人哭了,他便去了先生的书房问过此事,欲要找出这人。 难不成是因为他问了这件事,先生特地找了个顶锅的,也就是眼前的人? 还有,应该还有什么。 关于颠覆赵国的册子,抄录一份给眼前的人? 先生这么做的原因—— 第89章 救它一命 难不成先生是想借赵国纠察司崔九之手,让赵国从此陷入内乱? 先生从不做亏本买卖,也不喜欢让人发现自己的心思。提出让崔九大肆宣扬喜欢姜楠,只不过想让众人的视线落在此处,而忽略了他真实的目的。 情情爱爱、爱恨情仇,世人喜欢这样的、跌宕起伏的、富有传奇的故事。没人会发现,在宁静湖面之下的暗流。连崔九亦会对这个要求,而产生疑惑。 他一直照做,只是觉得这件事与他来说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便能换来他想要的,仅此而已。 “那个混蛋!”姜楠在一旁暗骂了一句。 “难不成,先生知道那人是谁?”商归则是在旁低声自语。 “知道什么?”姜楠好奇地问起,她有些听不懂商归这话的意思。 商归垂眸看向在他身侧的姜楠,他温和地摇了摇头,解释:“没什么。” 知道什么? 自然是知道姜楠喜欢谁,他在保护那个家伙,不想那人被商归捉到变成药人。 商归垂在宽袖里的手紧紧地捏着,双眸中透出丝丝的狠毒。 那家伙,他势必要找到,将他做成药人,送给姜楠。 “阿嚏——”坐在营帐里的沈一正,双手交错在宽袖里,他忽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沈一正头也不抬,埋怨:“师兄,你在骂我么?” 坐在一旁正与君王汇报前段时间挪粮几许的路闫当即睥睨地垂眸,看向坐在底下案桌前的师弟沈一正,当即反驳道: “怎么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攀扯,就不能是你素日里坏事做多了,得罪谁了?” 年迈的君王昏昏欲睡,听着手底下的两位肱骨互相斗嘴借此入眠。 秋风卷着一片橙黄的银杏叶落到了营帐里头,恰逢君王微弱的鼾声缓缓而起—— 凑在一起都快打起来的沈一正和路闫纷纷停下斗嘴,闻声抬头,看向那倚靠在软榻上的老者。 老者须发花白,老态龙钟,在任四十三年。 素日里他总是孩子心性偶尔会与沈、路这对师兄弟斗嘴几句。如今靠在一旁气喘粗重,疲态尽显的模样,才使得这对师兄弟蓦然惊觉—— 原来,陛下老了! …… 另一边的东蒙山秋猎,林中小溪。 日头渐渐落下。 靠在一旁小憩的姜楠突然间被一道急促的声响吵醒。 她拿起身侧的弯弓戒备,来到一直站着不打算坐下或者靠在哪边的商归身旁,好奇问起:“怎么回事?” 随着她话语声落下,那只右后腿上系着玄色绑带的漆黑小猫敏捷地从灌木之中窜出。 它速度太快了,还不等姜楠反应过来,它便跃到了被绑在树上的崔九头顶。 “诶?…诶诶诶……” 崔九手无法动弹,只能扭着身子用嘴巴驱赶,“走开走开,快走开!你往哪钻呢?” 黑猫却是高傲地一钻,躲进了他的斗篷里头。 紧接着,猫儿来的方位,那片灌木被人拨开,随之而来的是商淮他们这群纨绔。 “诶,你们有见过一只黑猫么?”其中一人向姜楠他们问起。 “他们定会说没见过,毕竟黑猫腿上系着玄色绑带呢。”另一人小声地嘀咕。 姜楠心中暗暗吐槽,神情却是眼睛眨也不眨,伸手一指小溪的对岸,真诚地撒谎:“方才是有一只小猫从林中窜了出来,然后它咻的一声,跑到了对岸。” 商淮手里拿着不少带血的绑带,看来他这次收获颇丰。 此刻他皱起眉头反问:“是真的?” 而他身后的众人,手里头都提着一只只被羽箭贯穿了,流着血的动物。这些动物有些死了,有些离死不远,还在沉重地呼吸。 姜楠也不是圣母心,毕竟这里在秋猎,她也能理解这个时代的一些习俗。只是身为一个人类,只要不是超雄或变态,看到这么多血淋淋的动物,任谁都会心生怜悯。 “骗你做甚,你们再不去,担心跑远了。” 商淮不信,他质问起:“你们将手拿出来让我看看。” 姜楠把背在身后的手往前一摊,甚至手心手背翻转了几下,怒道:“手上没有东西!” “商归,你呢?”商淮见姜楠手里没东西,便去到商归的面前追问。 “阿兄不信我?” “我更相信亲眼见到的。” “那阿兄可要看仔细了。” 说着,商归将背在身后的手往前方同样是一摊。他的手修长且手指骨节分明,虎口处和食指上还有着细细的茧子,是他平日里在边境手握刀枪剑戟操练出来的。 姜楠几步上前,抬手将商归的手一握,他手上的茧子蹭得姜楠的手心发痒。她依旧是紧紧地捏住,紧接着对着商淮道德绑架说道:“你看够了么!真是可笑,连自己的弟弟也要这般怀疑。” 商淮听罢,脸上难看。他瞪了姜楠一眼,随后便带着众多的子弟们往小溪的对岸而去。 等到这些人走后,姜楠来到了崔九面前,“那只猫呢?” “早就走了。”崔九看了看自己的脚下,没好气的表示那只黑猫顺着他的衣服下摆早早地溜走。 姜楠夸赞道:“那只猫可真灵活。” “现在是夸这个的时候么?”崔九咬牙切齿,“明明我都说清楚了,你们为何不放了我?还是说,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没事,明天早上秋猎过了就放了你。” “没事什么没事,我有事啊!你放心,我崔九绝不会娶你的!!你若不信,我可以发毒誓!” “喵呜——” 忽然,猫的声音紧随着崔九的话语声同时落下。 在场的三人停下了言语,闻声四处寻找。 只瞧在绑着崔九的这棵树上,那只黑猫优雅地趴在高处的树梢,朝着底下的他们三又“喵呜”了一声。 “在那!”姜楠含笑一指。 商归则是脚尖一点,跃到树梢,轻易地将这只猫抱在怀里。 待落地后,他将猫往姜楠那边一送,说:“怎么办?” “救它一命。”姜楠叹气说着。 “那也请各位请救救我。” 崔九在旁边找存在感的搭话。 第90章 女子从政 姜楠不置理会。 她小心翼翼取下黑猫后腿上的玄色绑带,先将绑带塞到商归的手里,随后她从他的手中接过黑猫,将黑猫往自己空了的弓囊里一放。 猫儿似水,将它投入弓囊里头十分融洽,它露出一颗小脑袋,甚至十分享受地眯了眯眼睛。 姜楠背起装着黑猫的弓囊,示意商归将玄色绑带藏好,接着他们解开崔九身上的绳子,保留着他手上的绳子。 他们俩并行。 商归牵着崔九,姜楠背着小猫,一同走向营帐方向。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离去没多久,商淮率领的众多世家子弟们又回到了这儿,当他们看到姜楠他们人去楼空之后,明白了自己被骗了。 商淮捏紧手里头镶嵌了各式珠宝的精致弯弓,愤怒道:“去营帐!” … 两人走在林间小路,幸而姜楠身边佩戴了商归送给她的防毒虫香囊,因此四周的蛇虫鼠蚁都不敢靠近。 “商归,有没有觉得我们回到了十年前的望川山?”姜楠含笑说起。 “没觉得。”商归淡淡地回答。 因为那座山给他带来了不好的回忆。 “怎么会呢?那时候我们也是这样在林间并行。”说着,姜楠停了下来,抬手比划了两人之间的身高。 “我记得当时你还没到我胸口处,现在都高我半个脑袋了。你才十七,应该还会长高,不知道下次再见,你会不会变得更高一些。” 商归疑惑反问:“下次?” “没什么,嘴瓢了。”姜楠点了点腰侧的黑猫,回答。 “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在意一下我这个大活人?”崔九抬起被绑住的双手,翻了个大白眼。 正当姜楠想与崔九说上几句时,站在姜楠身旁的商归突然神色一动,他抬手一转,便是将姜楠的腰搂住。 还不等她反应询问一二,她便被商归带到了一边。 崔九同样是往边上退了几步。 紧随其后的则是一柄锋利的羽箭划破长空,“咻”的一声,迅速地飞行至姜楠一开始所在的位置,深深地钉入她背后的树梢。 商淮率领一众纨绔,手里捏着精致的弯弓,瞧了一眼姜楠腰侧的黑猫。 “它果然,在你们这儿。” “崔九,接匕首!”姜楠瞬间反应过来,她抬手取下腰间的匕首朝着崔九一抛。 崔九先是一愣,他随后脚尖一点跃到树梢才用被绑住的双手接到姜楠抛来的匕首。 他两手捏着匕首,角度刁钻地磨着手腕上的绳子,埋怨道:“诶,你能否有点准头!” “下次一定!” 姜楠欢声应着,随后她拉过商归的衣袖,当着众多人的面,继续道:“说好了,小猫我们来保护,东西就放在你那儿,你快去营帐,我们就赢了!” “嗯?”崔九将头一歪,与此同时他手上的麻绳也被他割断,落到了地上。 姜楠转过头,这一次她不等崔九的反讥,与商归使了个眼色,口型无声道:飞。 紧接着她又冲着崔九大喊:“我们大营那边见!” 商归唇畔含笑,隔着衣袖,抬手抵住姜楠的后腰,托着她点地跃到树梢。 如今正好是月黑风高之际,他们俩跃到树梢之后没一会儿便甩开了商淮他们几人。 “你觉得他们会追来么?” 他们停在大营不远处的树梢,他向她问起。 “起码不会全部追来。”姜楠嬉笑着往树梢一坐,捧出腰侧的小黑猫逗弄了一番。 商归将腰侧的玄色绑带取来递给姜楠,随后又示意眼前不远处的大营问起:“仅差一步之遥了。” “我没什么愿望可许的。”说着,她抬眸看向在漆黑夜幕之中的商归,转而询问起:“商归,我总觉得如今的你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记得与你从边境走来的那段路上,虽说我总是在戒备你,但你比现在开心许多。如今的你,好像藏了很多事。”她见商归沉默,便继续说道:“在这里,你是不是不开心啊?要不,等沈一正婚宴过去了,商号也尘埃落定了,你与我走?” “你要去哪?”商归缓缓问起。 “嗯,到处走走。赵国、晋国、韩国、楚国还有漠北,你们这个世界很大,来都来了,我就想都看看。或者,去找李丘澜。” 商归并未回答姜楠,而是沉默不语,安安静静地站在树梢。 如今的姜楠似乎有些看不透商归,她明明与他距离这么近,但发觉他们之间比上十年前,似乎远了很多。 … 两人在树梢,等到天将亮时,都没想好去向君王许什么愿望。便约定好,若有人从底下路过,便将这根这根玄色绑带送给那人。 这根玄色缎带便因此落到了瞿是非和温穗衣手里。 瞿是非疑惑问起他们为何不要,姜楠则是潇洒地挥了挥手,与商归一同并肩踩着夕阳回去。 后来,听说是温穗衣拿着玄色缎带去到君王面前,讨了一个愿望。 年仅十五岁的小姑娘,她并没有求君王赏赐金银珠宝,亦或是加官晋爵。而是跪在那儿,当着众多朝臣与朝臣们家眷的面,高声道: “臣女所求,是世间各国历朝历代绝无先例的一件事。” 君王慈祥地与温穗衣说道:“所求何事,说便是了。若是所求甚大,孤亦会择优处理。” 温穗衣跪在草地上,目光坚毅,“臣女所求的,是世间女子的一条路。” 君王耐心地再问:“何路?” 温穗衣将双手抵在额头,身躯缓缓地弯下,接着紧紧地贴在地面。 她用尽丹田,与高处的君王说道: “庙堂!” 秋风而来。 她一句“为女子求庙堂之道”,使得在坐的朝臣与其家眷纷纷哗然。 有人呵斥,有人赞同,也有人中立。 姜楠也是在事后的第二天从高萱口中得知了此事。因为那天,她早早的坐上吴念清的马车,与她提前回去了。 她还记得高萱从未如今日一般的开心,她认为,即使这件事未能成为定局,但“女子能否从政”这件事将成为这世间诸子百家们今后无法避开的一个话题。 只要事情有了争议,那对这件事最后的抉择也将会成为所有人认真思虑之后的结果。 这是一个口子,一个开始,是星星之火,也是希望。 第91章 诸事皆宜 魏国长永四十三年,十月初二,晴。 百无禁忌,诸事皆宜。 赵国女名为柳絮,因她独自一人来魏国临渊嫁沈一正,娘家便暂时安排在沈一正的师兄傅蔼的府上。 姜楠和高萱早早的便被以昉唤醒,提醒她们要去傅蔼府上给新娘子做女傧相万万不要迟到了。 她们被换上一身青黛色的襦裙,姜楠不伦不类的扎着丸子头,高萱便学着姜楠的模样也扎了一个丸子头。 两人一出门,牵着手走向门外久等了的马车。 马车里,高萱从袖子中取出两枚绿衣红裳菊绒花,给姜楠的头上别上一支,又示意姜楠帮她别上。 沈府门口,垂挂着红色绸缎,宾客络绎不绝。 沈一正名气大,还是圣人之徒,来此参加他婚宴的各国宾客不少,因此马车是堵了很久才驶出这条道的。 两人到了傅府的后院,便见到了在此小住多日的柳絮姑娘。 她坐在闺房内,身着一席墨绿的喜服,发髻上的珠钗,随着她转身与姜楠她们投以微笑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你们便是沈郎说的,姜楠和高萱了?” 两人点了点头。 姜楠感叹:“好漂亮啊!” 高萱则是嘴甜地唤道:“师叔母!” 柳絮肌肤白皙,杏面腮桃,柳眉如烟。她含珠带露的杏眼下还点着一颗恰到好处、似泣非泣的泪痣。 她提起繁杂的衣摆,走向她们。随后她从一旁婢子手中接过两个红封,交到她们的手中:“今日,就劳烦两位姑娘了。” 姜楠被柳絮迷得五迷三道,她也不知怎么的接过红封,嘴里喃喃得直说:“好漂亮,真的好漂亮啊!” 高萱接过红封,抬手轻轻一敲姜楠的脑袋,“你不是读过书么,怎么来来回回就这个词?” “柳絮姑娘美到让我失语,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心中的感慨。” “看我的。”高萱摇头晃脑,“顾盼生姿,撩人心;朱樱一点,绛唇映日。” 柳絮听罢,拂袖轻笑,“两位姑娘,果真很有意思。” …… 沈一正的迎亲队伍是在下午未时左右来的,他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宾客,一到傅蔼的府上,便被傅蔼与路闫双双拦下。 “两位师兄这是做甚?”沈一正满脸喜气地询问。 “现在,我们乃是柳絮姑娘的娘家人。”傅蔼抚着花白的胡子,拒绝沈一正的客套,说着他看向身旁的路闫,“路师弟你说,能这般简单让沈一正带走新娘么?” 明明主意是傅蔼想出来的,怎么锅又让自己背了。路闫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底气十足的开口,“自然是不能了!” 傅蔼满意地点了点头,调皮地拍拍手,“摆阵!” 说罢,在各处准备的小斯护卫纷纷拿着东西鱼贯而来。 有人摆好桌子,有人放好杯盏,有人倒满水酒。 看来,早有安排。 傅蔼含笑一指桌上的八十一杯水酒,道:“吉日惟良,乃为嘉会;清酤盈樽,愿君品尝。” 身着喜服的沈一正双手交错在宽袖里,看了一圈这桌上的水酒,性子谨慎的他,向师兄傅蔼问起:“师兄,除了这八十一杯酒,还有其余的么?” “你若还想要其他的,我可以安排。” 沈一正拦住傅蔼又想拍掌的手,他轻轻按在他的手上,笑说:“九九八十一难,足矣。” 说完,他往后退了一小步,向身后的众多陪客们作揖说道:“今日是小弟大喜日子,可否劳烦各位,帮小弟饮几杯?” 傅蔼神色一变,“沈一正?” “师兄,你可没说不能有人代劳呀。”沈一正面露狡黠。 路闫扶额摇了摇头,走到沈一正的身旁,拉过他小声说道:“你自己成婚还这般不在意?” “路师兄为何这般说?” “若是在意,这种事怎能让别人代劳?” “可这八十一杯酒,我喝不下呀。” “喝不下那可以与傅师兄讨价还价。” 沈一正抬眸瞧了眼吹胡子瞪眼的傅蔼师兄,他又低下了头,“可我不敢。” 这什么语气?路闫眉头一皱,若不是看这家伙今日大喜,定要拿鞋子揍他,“你去好好说,我帮你在旁搭腔。” 说完,他小声嘀咕:“真是前世作孽,今世做你的师兄。” 紧接着沈一正又双手作揖,冲着师兄傅蔼讨巧说道:“师兄,这八十一杯酒师弟喝下了,怕等会儿的礼都完成不了,可否让师弟请人协助?” “我觉得可行,师兄你说呢?”路闫守信地搭腔。 傅蔼瞧了瞧这俩人,随后松口道:“师弟可有傧相?” 商归和韩子路齐齐上前,同样是双手作揖行礼。 “师弟可让傧相帮忙。” 商归和韩子路对视了一眼。 韩子路后退了一步,说了句:“路不善饮。” 罢了,他向商归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一正照葫芦画瓢,同样是对商归做了个请的手势。 身着一席绛紫色儒服的商归苦笑,“可是先生,这八十一杯酒,我也喝不了呀。” “那我帮你喝一杯。”沈一正不要脸地说着。 他拿起八十一杯酒的其中一杯,豪爽地饮下。 躲在角落里的姜楠和高萱将一切尽收眼底。 “沈一正这个混蛋,又在欺负商归老实了。”姜楠怨道。 高萱则说:“韩师兄那个愣子,竟也不帮一下师弟。” 两人双双对视了一眼,高萱接着说:“要不,我们去帮他喝几杯?” 姜楠蹙眉回答:“这不符合规矩,毕竟我们现在是新娘这边的。” “这大喜日子的,将小世侄喝倒了就不好了。”在院中的路闫与其师兄傅蔼说道:“师兄,我能否帮小师弟分担一些?” “你们啊,从小到大都顺着那家伙。”傅蔼瞪了瞪沈一正,“他自个儿成婚,就饮一杯酒,这算什么话。” “师伯,要不让我代韩师弟帮小师叔饮上几杯?”从看热闹的人群中走出一位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模样和善,一看就正派。 韩子路还朝着他唤道:“荀师兄。” 被唤为荀师兄的男子双手作揖,与这儿的一众长辈们行礼。 躲在角落偷看的姜楠向身旁的高萱问起:“那人是?” “那人名叫荀道渠,字玊成,我的大师兄。”高萱抿了一口腰间酒壶里的水酒,回答。 最后这里摆着的八十一杯酒,由荀道渠、路闫、商归还有沈一正四人分担喝完。 沈一正后续还有事,因此他喝得最少,也就五六杯左右。 荀道渠和路闫两人,不善饮酒,最多也就占了二三十杯。 剩下的多数,便自然而然的留给这里年纪小,辈分最小的商归解决。 …… 第92章 我听见了 今日乃是沈一正的人生大事,他满面春光地示意身旁的傧相上前给那些拦门的小童红封。 然而,商归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他双手支在一旁的铁树前,被扎得又往后缩了缩手,他瘪着嘴,委屈巴巴地冲正在闹喜的门口说: “先生,有人打我!” “溯洄醉了?”站在廊下的傅蔼双手环胸看了一眼商归,随后与身旁的荀道渠问起: “玊成,你父亲近日可好?” 荀道渠抬手扶过匆匆奔跑险些摔倒了的小童,他唇畔含笑,回答:“多谢师伯关心,父亲近日还不错,就是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是楚国沿海太潮了。你回去了和你父亲说一声,如今的世道是年轻人的,他都快七十了,得服老了,将重担交给你后与老夫一起归野得了。”说着,他招呼来拿到红封脸上喜气洋洋的管事,指了指在院中抱着铁树碎碎念叨商归。 “你去给溯洄公子单独安排一辆马车,再寻一位细心的婢子,将他安全送回沈师弟府上。” “不用这么麻烦。”在闯门的沈一正说着,抬手拉住正在拦门的姜楠,拉着她的手臂,将她往外一扯。 被瞬间带出拥挤人群的姜楠,扶着脑袋上险些要被挤掉了的绒花,冲着沈一正埋怨道:“哪有你这样闯门的?” 沈一正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与那些又要挤的宾客们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紧接着他点了点院子里的商归,说:“溯洄醉了,你先带他去马车上。” … 傅蔼先生的府上,今日倒是热闹非凡。 沈一正和韩子路从袖子里给了一个又一个红封,直到最后,他和韩子路身上空空如也,众人才哄笑作罢,将房门让给了他。 他站在门外,抬手郑重地整理着喜服,紧接着才迈入房间,在执着扇子的柳絮身前蹲下了身。 柳絮手中执扇,笑盈盈地往沈一正背上一扑。 “重么?”她低声询问。 “不重!” 他背起柳絮出了房门,衣摆随风一卷,恰巧与正拿着解酒茶哄商归饮下的姜楠他们俩擦身而过。 他的视线停留在姜楠的身上,脚下却并没做停留。 秋风依旧,暖阳依旧,甚至连师兄傅蔼的院子也如往昔从未变过。 变得究竟是谁呢? ——好似是沈一正自己…… “姜楠,这人打我。”另一边的商归指着铁树埋怨。 姜楠看了一眼铁树,随后便顺着商归的话语抬手作势打了一下铁树,“真是个坏东西,居然打了商归,看我不揍你。” “哈哈哈,姜楠你被我骗了!”商归孩子气地点了点铁树,“它是一棵树,不是人哦。” “原来它是树呀,看我,被你骗到了呢。”说着,姜楠又把手中的解酒茶往前送了送,“商归,你骗到我了,就得喝一杯,你说是?” “是!” 商归应着,他双手捧过姜楠手中的解酒茶,覆在唇畔咕噜咕噜的喝下。喝完后,他还很听话地将碗倒扣,给眼前的姜楠展示自己一滴没剩。 “真厉害,话说,这个好喝么?” “不太好喝。” “那你还都喝完了?” “因为,是姜楠让我喝的。” 姜楠从商归手中接过空碗,将其放到一旁,这时忽然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她吓得缩了一下脑袋。 商归见状,或许是他醉了的缘由,他竟抬手轻轻地把姜楠的耳朵捂住,面上带着稚子的单纯笑容。 “姜楠——” 他在鞭炮烟花声中高声道。 “什么?” 姜楠看到了他的口型启阖,但四周的鞭炮和烟花声实在太响而且她还被他捂着耳朵,因此没听见,便也高声的在问:“你在说什么?” “你成亲的时候,我也要做你的傧相——” “商归,你在说什么,我没听见,这里太吵了——” “上次在秋猎我没答应你,与你一起走,去找李丘澜。是因为,我想做你的后盾。我想让你自由选择、永远自在,我想让你喜欢这个世界、喜欢这里。若我不站在高处,我就无法庇护你了……” 姜楠的双眸落在商归启启阖阖的口型上,她双手握住他的手腕,想把他的手扯下来,却怎么都掰不动,“你刚刚说了好多,我一个字也没听见!” 商归这时才把手移开,鞭炮与烟花不间断的他们身后绽放。 他倏然俯下身,靠近姜楠的耳畔,带着酒气,轻声细语:“我们,是永远的好朋友。” 他的语气虽是带着醉意,但难掩他对她的温柔和煦。 “这句话,我听见了。”姜楠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她回答,语气坚毅。 “那是自然,我们会是永远的好朋友!” … 回到沈府的时候,恰好日落黄昏。 趁着日头未落尽时,沈府内执着盏灯杆的四位盏灯人,挑下一盏又一盏灯笼,取来身后婢子手中蜡烛,点上之后,又将这些灯笼挂上屋檐。 他们整齐划一,从沈府的最中间院子开始,背向而走,将屋檐上的一盏盏灯笼,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点亮。 若是有人从上俯瞰,便会惊奇发现,这四位盏灯人的频率大相径庭,亮起的灯笼亦是有着规律与节奏。 院子中央摆满了条案,手拿贴着双喜灯笼的婢子们将其轻轻地放置桌上,用以照亮一方光明。 随着夕阳落尽,烛火恰好而起。 这里已是宾朋满座、济济一堂。 在这里,有各国有名望的官员、世家子弟、读书人,也有隐于世间的隐士,还有籍籍无名的平凡人。 有认识的互相作揖问好,不认识的若是性子外向的则会主动与人结识。 “魏国君主到!”随着一尖锐的声音传来。 众人纷纷双手作揖,躬身行礼。 年迈的魏国君王今天身着休闲,他穿着宽大的儒衫,左手窜入腹部的衣衫里头,另一只手则是垂在身侧。 他来到沈一正给他安排的主桌,抬右手随意一挥,笑着说道:“诸位无需多礼,今日乃是沈卿婚宴,孤不过是位寻常参宴的客人罢了,你们想做什么想说什么,无需在意孤。” 众人听罢纷纷对视了一眼,没人敢做出头鸟,便安安静静地落座。 第93章 现在还你 君王坐在主位,靠在榻前,支起一只腿,又拄着下巴,神态无比的松弛。 他注视着一位位从傅蔼府上回来的宾客,眉头微皱,向一旁侍酒的宦官来福招了招手。 来福放下手中的水酒,在君王身侧躬身。 “你去问一下,为何溯洄没有回来?” 没一会儿,手中拿着拂尘的宦官来福回到了君王的身旁,他恭敬地回答: “听人说,傅先生在府上摆了龙门阵,溯洄公子为沈监御史挡酒吃醉了,现在被人搀扶到后院休息呢。” 今日热闹的喜宴,商归倒是无法参与下半场了。 他被人搀扶着进了房间,躺在床上便睡着了。 姜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便来到一旁的水盆前,拧着巾帕。 没一会儿商归的房门又被人推开,她还以为是送东西来的婢子,便头也不回地说道:“东西放桌上就好。” “姜姑娘,是我呀。”来人这般说着。 姜楠好奇地转过头,只瞧商归的母亲林婠婠,身着一席奢华的华服,化着精致的妆容,手中摇着美人团扇,朝着姜楠款款而来。 姜楠一愣,紧接着忙唤道:“是林姐姐呀。” “什么林姐姐,我看着都老了许多,姑娘却还是这般年轻。” “我这是驻颜有术,等会儿我就与姐姐说说秘方。” “莫要等会儿了,你要不现在就与我走?” 姜楠将手里头拧干的巾帕折叠好,放置一旁的脸盆之上,犹豫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商归,“但,商归他?” “不是有婢子么。”林婠婠摇着手中的美人扇笑道:“素娥,还不进来。” 随着林婠婠的话语声落下,一位身着青色长衫,扎着丸子头的宫娥双手托着香炉垂眸而入。 姜楠见此,她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想着交给婢子也好。 便笑着朝着林婠婠而去。 走出房门之前,她回首又瞧了瞧那位青衣婢子,她的身形和眉眼间,总觉得有些眼熟。 她摇了摇脑袋,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累了。 接着便热络地与林婠婠讲述一些补气养生美容养颜的炖品,什么燕窝桃胶,鱼胶海参…… 她们来到宴席上的时候,恰好婚宴仪式结束,新娘被送入了洞房。 姜楠她还没亲眼看过古代婚礼,好不容易的机会白白错过了,因此她此刻有些惋惜,想着希望她这次留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定要完整地看一场婚礼才行。 林婠婠则是摇着扇子,回到了五十岁的广陵君身侧落座。 之前姜楠在宫闱宴席上遥遥地见过一眼广陵君。 当时距离太远且魏国宫闱太穷里头太暗,因此当时没仔细见到的广陵君此刻终于是被姜楠打量了一番。 五十岁的年纪,看着比傅蔼先生都显老。他长得一般,尤其被他身侧的林婠婠对照之下,简直被映衬得黯淡无光。五官中唯一算是拿得出手的便是他的鼻子,但他鼻子虽然高挺,可眼睛却是很小。 怪不得商归的眼睛既像凤眼又像林婠婠的那双桃花眼,敢情他眼睛遗传父母两人,且还融合改良成自己的了。 突然,她眼下被递来一坛酒。姜楠回过神来,迎向给她递酒的人,“沈一正,你这是做什么?” “给你酒啊。” 沈一正身着喜服,将手中的好酒塞到姜楠的手中,笑着一指一排排摆在院子东南方向,大榕树底下的席位,继续道:“那边是年轻人的席,你去那边自在一些。” 姜楠这才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她站在红色的地毯上面,左右两侧则是各国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像是魏国的君王和他的几位孩子便是在这儿坐着,像吴念清还有施无慕也在这儿,还有赵国的十一殿下施崔孝和莫数…… 她见此,忙抱起酒坛匆匆地往东南方向大榕树底下而去。 宴席早已开始了,空下来的案桌都在角落且旁边也没认识的人。 高萱坐在挨着温穗衣桌前,他们那个位置正好围着许多爱凑热闹的年轻人,似乎在谈论前几天的“女子从政”的事情。 韩子路去到了大人物那儿,与师兄荀道渠和韩国官员一起谈论些要事。 现在这儿唯一算是认识且旁边还有空位的便是面上涂着伤药的路林,可路林的身旁又是商淮他们。 姜楠思虑一番,最终抱着酒去了最角落一张桌前盘腿坐下。 只不过她刚是一坐下,还没坐热,案桌上便被人放下了一枚匕首。 戴着面具的崔九在姜楠对面俯下身,将桌上的匕首往姜楠那儿一推,“前些天,多谢姑娘借的匕首,现在还给你。” 他说的是东蒙山秋猎那件事,记得当时姜楠把商归送她的匕首丢给了崔九。 姜楠自若地接过匕首,将其收入怀中,“不客气,下次再合作呀。” 崔九听罢,起身绕到姜楠身旁的案桌,两人隔着一条能过婢子的过道。 “姑娘可否将你的酒分我一些?”崔九举起杯盏,往姜楠那儿一递,问起。 姜楠则是想也不想,反驳:“不行,我的酒,丑八怪不配饮。” “姑娘还在气我伤了你的狗?” “措辞要严谨,你那日不是伤,而是杀死它们。” “姑娘莫不是忘了,你还有只狗在我那儿,我记得那只狗腿很短。” 姜楠放下杯盏,气愤地扭过头,“怎么,现在不装了?打算用我的狗来要挟我了?” “怎能说要挟呢。”崔九朝着倒酒的婢子摇了摇头,表示不用帮他倒酒,“我只是想与姑娘好好的谈一谈。” “你这是谈话的态度?” “姑娘不如与我说说,喜欢怎么样的态度,我改还不行么。” 这话说的,就像是他们之间有什么亲密关系一般。听得姜楠皱了皱眉头,忍不住朝他“呸”了一声。 “别用这种语气与我说话,恶心。” 说完,姜楠抱起酒坛往另一张空桌而去。 她坐在一旁,倒酒饮了一杯又一杯,她拄着下巴,听着箜篌。 席上,来来回回一人又一人,有人在推杯换盏,有人离开又回来。 所有人都其乐融融。 荀道渠不胜酒力,得要先行离开了,便拿出父亲让他转交的东西,递给了沈一正。 “这是?”沈一正接过,问起。 这是一样寻常的玄色漆盒,在哪都能买到,并没有什么不同。 “父亲送的礼白日让管事的收过去了,而这样是父亲说代人转交,吩咐我一定要亲手交到师叔您的手上。” 沈一正点了点头,他大致明白了是谁送的了,便将其收入怀中。 而姜楠那边,她发现坐在宴席上的吴念清离开没一会儿,崔九便前后脚也离开了。 虽然路是大家的,但她就怕崔九这个疯子想做什么对念清不利,便也放下杯盏,跟随而去。 第94章 因你跳动 沈府后院的梅林。 杨梅长在夏日,因此在秋季的时候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 深夜来到这儿,就像是误入什么埋尸圣地。 崔九不知是不是发现了姜楠,他一来到梅林这儿便将她甩下了。 姜楠四处看了看,平日里也不是没来过这儿,只不过从没这么晚来到这儿。 梅林小小一片,目测也就五米不到,穿过了便能去到梅林后面的小院。 此刻的小院在漆黑之下,在梅林的后面若隐若现。 她似乎瞧见了一盏烛火在移动,应当是有什么人在那边。 不管如何,总要亲眼见到了才行。 这般一想,她取出腰间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抬起脚,硬着头皮往里头而去。 等姜楠终于穿过梅林,来到小院门口时,她又发现那盏烛火进了房间里头。 昏暗的烛火剪下两人的身影投到了窗户纸上,他们似乎在缓缓靠近,姜楠好奇地往前走了一步。 忽然,纸窗上的两道影子停顿了下来。 姜楠顿时冷汗涔涔,她大感不妙,虽然隔着窗户,姜楠总觉得里面的两人是在看向窗外。 不舒服的感觉从她心中而起,她双眸盯着这两道身影不移,谨慎地倒退,一步又一步。 倏然,那道稍高的影子在窗户上消失了。 正当她扭头要跑时,她脖颈猛地一痛,是有什么人忽然出现在她身后,抬手将她打晕。 她双眸一暗,瘫软在地,眸子阖上,失去知觉之前,只能瞧见一双镶嵌着红玛瑙的皂靴。 莫数注视着脚下昏厥的姜楠,他怕姜楠还会醒来便又取出腰间洒了迷药的巾帕,将其抵在姜楠的口鼻处,紧紧地捂着。 紧接着,他见眼前的房门一开。 崔九扶着面具先出来,而他身后跟着的则是面纱已摘,一边整理着衣襟的吴念清。 “你们太不小心了,若我不是在宴席上发现这位姑娘尾随你们,你们就要被发现了!” 崔九转过身,从吴念清手中接过面纱,他温柔地将这枚洁白的面纱戴回吴念清的面上。 “问你呀,这姑娘怎么处理?”莫数低声又说。 “还能怎么处理,杀了便是。”崔九冷声说着,而手中却是极其温柔细致地整理着吴念清发髻上方才被他弄乱了的珠钗,紧接着他才将手落到吴念清的腹部,“现在最紧要的,是他。” 吴念清将手搭在崔九被火灼烧过后的手背上,轻柔地摩挲,“这些天,我与溯洄提了很多次,希望他能娶我,可他一直没答应,说什么,与我是朋友,不想破坏这种关系。” 吴念清冷笑一声,继续道:“他倒是越长大越有意思,如今比儿时还单纯。” “既然商溯洄不愿娶姑娘,你们可有其他人选?”莫数蹲着身,取出后腰上的匕首,继续询问。 吴念清沉思了一会儿,“要不广陵君,那老家伙蠢钝如猪,又极其好色。” “他都五十了!”崔九情绪复杂,当即接过吴念清客观分析的话茬,“他都能,都能做你的父亲了!!” “你也这般单纯么?”吴念清冷静道,“我如今是与魏国和亲,只能嫁到魏国。而你们过几日也要离开魏国回到赵国,可我腹中的孩子要足月了!因此时间紧迫,总不能让我肚子越来越大,然后在魏国毫无依仗?直到被发现了,灰溜溜地被遣回吴国?最后在吴国被杀死么!” 她看崔九沉默,知他心疼自己,便继续安抚道,只不过这次的语气变得温柔许多:“阿九,我们如今走到现在都不容易,为了保下我们的孩子,我们只能选一个愚蠢的人来拿捏,你能明白么?” 最终,她见崔九无力地垂下双手,便明白他抉择好了。 她这才捏起裙摆来到莫数那儿,垂眸俯瞰着倒在地上的姜楠,说:“她就别杀了。既然什么都没看到,就让她做我和广陵君的人证好了。” 吴念清勾唇轻蔑一笑,“姜楠最适合做这样的角色,因为她最中立,没人会怀疑她,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质疑我们的计划。” “既然如此。”莫数起身将匕首收回自己的后腰,立身而站,“这里便交给你们来处理,而我现在就回宴席上给广陵君灌酒去。” …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安定的夜晚。 许许多多在夜间出行的鬼魅,趁着这场热闹的宴席,躲在暗处悄悄地做着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就像是放下香炉,故意身着一席青衫,故意扎着丸子头的素娥。 她站在床沿,注视着正在熟睡的商归,神色纠结。 随着暖烟往上流淌,香味渐渐遍布一整个门窗紧闭的房间。 暖烟就似有着生命一般,将房间里每一处角落都做浸染,自然是连床上都不放过。 良久后,商归燥热地拉了拉领口,他口干舌燥地睁开略带醉意有些迷离的双眸,唤了一声:“渴…” 素娥听罢,端着一杯凉了的水而来。 她将茶盏凑到商归的唇畔,冰凉柔若无骨的另一只手穿过商归温热的后颈。 她身上冰冰凉凉的,商归迷离地看着眼前姑娘。 青色长衫,扎着丸子头,他似乎是看到了姜楠的靠近。 或许是因为“姜楠”的凑近,他燥热的感觉才得以平复,身心有些舒服,甚至想要更多。 他乖巧地往那人的身上倚靠,任由她将一杯凉水送入他的口中。 他舔了舔湿润艳红的唇,似乎一杯还不够,便看上了身侧女子的唇畔。 此刻的他旖旎妖冶,面上白里透红,好看得就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桃子,漆黑的发丝垂落。 这些本就直白的色彩,在他的身上结合勾勒出了一幅绝美的画作。 偏生这样的样貌长在了男子身上,既阴柔又魅惑,似九天下凡的仙人,更似勾人心魄的魅鬼。 …… 他想亲她。 那股从心底滋生出来的欲望极其地强烈,似潮水一般掩盖住他的理智。 他缓缓地倾身,鼻尖距离她毫厘停了下来,他小心地捉起她的手,将她的手心抵在自己的胸口。 “姜楠,你能否感受到,它为你跳动?” 第95章 理智回归 就在临门一脚,理智战胜了欲望与冲动,商归还是想问问姜楠。 毕竟,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姜楠?”素娥不解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她垂眸看向中了催情香的商归,他双眸迷离,与她的脸面仅差丝毫便要碰到了,说出的话语气息又是扑洒到彼此的面上。 若不是有其他心结,此时此刻当是浓情非常。 素娥感受着自己的手心抵着的胸口,一颗炽热的心脏正在为另一个人跳动,它铿锵有力,似乎在诉说着自己的浓情蜜意。 夫人说,中这个催情香的人会失去理智,如一具行尸走肉只知道爱欲。 若夫人没撒谎,为何公子方才能问出了这句尚存理智的话? 素娥继续观察,猛然发现,原来眼前的公子一直在隐忍。 他好看的眉头深深蹙起,双眸里尽是痛苦、纠结、渴望和情迷。 他眼眶里全是强忍难受之后的泪水,泪水璀璨着并未流下,而是一直蕴藏在眼眶里面。泪包鼓着,浸润了他的眸子,打湿了他的睫羽。 可怜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地想抚着他的脸,轻吻他,答应他一切需求。 然而素娥却是别过头,抽回自己手,一字一句,嘶声说道: “……公子,奴,叫素娥。” 听到这话,尚存丝丝理智的商归顿时跌回软榻之上。 他喘息着,他不敢置信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他此刻的脑子一团乱,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东西。 他抬手敲了敲脑袋,思维依旧是跟不上。紧接着他张口狠狠地咬住手腕,直至鲜血顺着他的下颚一颗颗落到了被褥上落成了一朵朵鲜红的血花,他的脑子这才一点点的清明。 当理智一点点的回归。 商归一把抓起枕头下面的玉牌,朝着正腾升细烟的香炉,稳、准、狠地一掷。 随着香炉和玉牌前后脚落了地。 他才缓缓地支起身子,虚弱地看向身着青衣扎着丸子头的素娥。打量了她一身熟悉的着装,他终于是怒道:“是谁让你打扮成这个样子的!到底是谁让你打扮成这个样子的!!” 他见素娥垂眸不语,便又追问了一句:“是我母亲,对么?!” 他从她细微的神色变换之中找到了答案,便手脚并用的从床榻上爬起。 素娥见状,刚想伸手去扶,却被商归抬手一甩,避开了。 他冷声冲她呵斥:“不要碰我!” 说着,他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 随着房门一启,舒服的秋风卷入房间,驱赶里头甜腻的催情香气味。 … 他这一路,险些摔倒,也对后面一直沉默跟随的婢子呵斥,让她不要再跟着。 然而素娥依旧是沉默地跟随,商归同样是跌跌撞撞地捂着胸口走着。 当他来到沈一正的书房时,被门口的两个剑侍拦了下来。 “公子,先生不在书房。”其中一位名叫以念的剑侍是这般说的。 “我中毒了,解药只有先生书房里有,你们若担心,便跟着我进来就是了!” 这个催情香,是沈一正调制的,这世间除了他母亲便也只有沈一正有。 以念瞧了一眼商归脸色确实有些怪异,异常的通红。便与另一位剑侍示意,让他去院中的席上寻先生过来。 等到那位剑侍离开了,他便抬手捏起商归的手腕,疑惑地自语道:“为何脉搏会跳得如此之快?” 商归将自己的手收回,“我中了催情香,自然是会血脉喷张。” 说着,他推门而入,走向沈一正放置瓶瓶罐罐的地方。是书架的最下方的一个小柜子,打开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各种药瓶。 以念蹲下身,帮商归一同在这些瓶瓶罐罐里搜寻催情香的解药。 “发生何事了?” 身着喜服的沈一正手中捏着荀道渠代交的贺礼来到了书房。 他鼻尖嗅了嗅便在商归的身上闻到了催情香的气味,又见商归面色潮红,当下明白了什么。 他伸手取来众多瓶瓶罐罐里的一枚白瓷瓶,递给商归道:“这个是解药。” … 书房外头,一颗从屋檐上被抛下的石子,落到了在外一直等待的素娥的衣摆上。 她好奇地循着石子的方向抬起头。 只瞧在屋檐上,一位左眼蒙着眼罩的女子朝着她无声地撇了撇脑袋。 素娥认识这人,这人不正是夫人身侧的婢子湘珠么。 她谨慎地朝着女子落地的角落而去,一路上心惊胆战,想着该怎么与夫人解释,今晚没能与公子共度良宵这件事。 湘珠一路引着,若是没见到素娥跟上还会停在原地等她。直到来到了无人的地方,她才驻足。 “湘珠姑娘,我……是公子自己清醒了将我推开,并非是我没做到。”素娥匆忙解释。 湘珠双手环胸,注视着素娥,回答:“你无需与我说这些,后续的事情,你与夫人汇报便可。” “那你这是?” “不过是同为女子,提醒你给自己找一条后路罢了。” 素娥有些听不懂这话,她神色疑惑,“姑娘这话何解?” “夫人要你做的事,在两年前虎贲营将军郑诉的女儿择婿的时候,也发生过。当时公子才十五,不愿意接纳‘娶妻’这个意见,她便同样让我向公子自荐枕席。” 素娥听后,步伐发颤地往后退了一步。 湘珠则是双手环胸,逼近,“那天深夜,公子将我赶出了房门,我回到夫人那儿汇报此事,夫人非但没体恤,还命我自戕谢罪!” 素娥又往后退了一步,不解的问起:“为什么?” 湘珠亦是逼近,她将真相缓缓地说给眼前的姑娘听,“因为,夫人不想影响她和公子之间的母子情,她得找个人平息这件事。” 她的一语罢,素娥转念明白了什么,她当即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后,纤细的手紧紧地抓住湘珠的衣摆,流着泪哽咽道:“湘珠姑娘,我家中还有一位六十岁的母亲得赡养,可否请你告知于我,你最后是怎么活下来的?我、我不想死啊!” “你去找公子,将方才同我说的话告诉公子。” 湘珠垂眸注视着泪流满面的素娥,发现她还是有些不明白的模样,继续解释道: “你别看公子玉面罗刹,实则他心地善良,平日里的不近人情,是他的伪装。你去求他,将事情说得可怜一些、无可奈何一些,他一旦心软了,自会给你安排出路的。” … 第96章 人人如此 商归没料到,他刚一出了书房,迎面便跪下了一位女子。 他身着一席鸦青色的儒服,早间的整齐端正,因方才的燥热而被他弄乱了一些。 因此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些许瓷白的肌肤。 他立身而站,身形笔直,面貌冷漠地稍稍垂眸俯瞰着跪在他前方的青衣女子。 女子的眉眼有两分与姜楠神似,如今穿着青衫扎着丸子头,商归猛然发觉,她的身形乍一看也和姜楠很像。 身着一席青衫的素娥磕头直说:“公子,奴还有一位六十岁的母亲,她在城北为人纳鞋底将奴养大。没日没夜的纳鞋,她的眼睛都瞎了。” 她垂下头,刚想上手抓过商归的衣摆,又想起他似乎不喜别人这般,便将手紧紧地捏在一起,祈求说道:“公子,奴想活着,奴想要活着。奴想母亲看奴成亲生子,奴想要奴的母亲不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奴想要奴的母亲与奴一起在这个世间生存。” “求求公子,给奴一条活路。” 说完,她两手抵在地上,俯身继续磕头。 磕头的声音很响,每一下无不是在昭示她祈求的决心。 商归明白,此事怎能怪一个听人命令的婢子呢。他们这样的小人物想要活着,只能听人命令而不敢反抗,或者说,他们反抗无门。 “起来跟我走。” 深秋的夜幕之中,商归两手垂在身体两侧,眸色冰冷,唇畔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领着素娥走的时候,更是步伐虚浮。 “以后,你就做我的婢子,谁人的话你都不用听。” “公子?” “记住就行。” 素娥一怔,当即唤道:“多谢公子!!” 他想起母亲第一次将赤身裸体的湘珠送进他的房间,他才十五。 那时候的冬天他还记得,寒冷刺骨,连幸屿别院外的天然湖都冻住了。他那天刚从边境戍边回来,手上与脚上长了不少的冻疮。 当他换洗好刚一回房间,便见着自己的那床被褥里躺着湘珠。 湘珠紧紧裹着被褥,只露出一颗脑袋和攥住被褥的玉臂,迎向商归的眸子里是满腔的不甘和屈辱,还有强忍着不愿流下的泪水。 而商归则是尖叫一声,逃命似的夺门而出,他衣衫单薄趴在落了雪的廊桥护栏上干呕。 这是他第一次对女子的玉体或者说这种旖旎的肉欲产生了恶心的感觉。 后来他是四肢冰冷的去到母亲那儿,他站在门口任雪落在自己的身上。 房间里透出浓郁的催情香,还传来女子嬉笑娇喘和男子低沉喘息。 他就像是回到了吴国的质子府一般,除了陆溏以外,母亲总是会携带不同的男子回家。 而幸屿这里的守卫都是自己人,密不透风,自然就成了母亲最肆无忌惮享乐的乐园。 商归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儿站了多久,但他明白,只要母亲高亢的喊声过了之后,便就结束了。 以往的吴国质子府内一直都是如此。 母亲牵着他让他走远一些,随后便会与身旁的男子进入房间。 但他一次都没离开,而是蹲在母亲的房间外头,一直,一直等着。 有时候母亲的高亢喊声过了之后又会传来细细碎碎的喘息声,如同是一开始的重复再到喊声结束。 从房内出来的男人一脸餍足,来到商归身旁的时候还会捏了捏他的脸颊,转头与倚在门边摇扇的母亲说道:“夫人无须担心,这件事我明白了。” 而这一次,没有脸上餍足的男人,而是脸上餍足的母亲。 她站在门框里头,貌美的就似一幅画儿一般。 她抬起赤脚将那不知满足的药人一脚踹开,脚踝上的铃铛顿时在夜幕里叮铃作响。 紧接着,从她身后缓缓地走来下巴上有着黑痣的剑侍,剑侍似乎一直是在里头守护。他将手中的斗篷一抖,将其仔细地披到她的身后。他就像是一尊木偶一般,没有情绪的垂眸退到一旁。 “外头冷,溯洄站在那儿做什么?”她招了招手,“进来说。” “母亲为何让湘珠姐姐去我房间?”商归未动身,反问。 “你不是要娶郑诉家的姑娘么,在那之前,总要让你明白那些道理不是么。” “谁说我要娶郑将军家的姑娘?” “娶她与我们计划有利,你为何不娶?”林婠婠看商归不懂的神色,抬起手,朝着地上正在爬行的药人招了招手,“看来溯洄还是不明白。” 随着药人的到来,她俯身伸出食指勾起一位药人的下巴,“溯洄,这世间没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情情爱爱是最不值钱的玩意。” 说着她抬起手对着药人的脸狠狠地一推,他被她推到了地上,还又爬了起来,一脸渴求地仰视林婠婠。 林婠婠继续说道:“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你拿回自己的东西,站在高处,俯瞰众生。将你的才华和能力展现人前,告诉别人,你虽是娼妓之子,但你商溯洄绝不逊色任何一人。可拿回这一切,你除了沈一正之外,还需要牢不可摧的外戚。郑诉之女是最好的选择!” 商归质问:“若是如此,又为何要让湘珠来我床榻?” “怎么又绕了回来?”林婠婠漂亮的罥烟眉微微一蹙,“这世道的所有男子,不都是如此行事?谁家的公子少爷没几个通房丫头,我还觉得你接触太晚了。” “谁家都这样,我也要这样?” “是啊,世人都如此,你何必去做那个特立独行的人呢?” “随波逐流……” 商归摇了摇头,虚虚地退了一步。 “人人如此……” 他将手抵在一旁被大雪掩盖的冰冷石柱上。 “都说伦理纲常,可怎么会有人,会喜欢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姐姐呢?我与她是姐弟,我将她视作了亲人!婢子是被贩卖,来到了主人家里,或许她到被送入与自己一起长大的主子床上的那一刻都不明白,什么要这样。” 商归抬起泪眼,直视着林婠婠,“明明母亲自己也遭受过这一切,为何也要这般?” 第97章 今夜无事 这话刚一说完,商归当即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忙跪在积雪的地上,与母亲说道:“母亲,儿子并不是……” “溯洄说得没错。我曾经历过,又为何要将这事强加给别人。”她抬头,遥遥地看了一眼茫茫落雪的天际,“教导我的娼妓姐姐,同样是被人卖到妓馆,可她却也教当初才十三岁的我床笫之道。而那位姐姐亦是被另一位被卖的姐姐教导……” 说着,她缓缓地转身,走向房间里头,悠悠说着:“你若不喜欢,把湘珠杀了便是,反正别让她留在我这儿碍眼。” 商归又怎会不明白,母亲这么做的用意。 这是一个选择。 若他选择顺从。 那他便要娶他们安排的人,便可更快的达到目的。 若他选择不顺从。 那么便让刚来广陵府的他,用一些手段收买人心,让自己的身边能有一个靠谱的婢子,方便今后行事。 而十五岁那会儿,更是让他明白,这世道有多不公,多少人无法选择自己想要的命运! 甚至,母亲还为湘珠也考虑到了。 当初的这件事,商归便把湘珠带出了幸屿别院,让她去到赵国,去做她从未试过的事情,成为一位优秀的细作,配合拿到了重要的册子。 母亲一切为他,只不过唯一喜欢的便是满足爱欲而已。 商归一直知道,因此他从不奢求自己能有怎么样的母亲,也不奢望母亲为他放弃什么。 毕竟人这一生,谁都不容易。 沈一正也知道,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便为她抓了一些魏国国内长得好看的他国细作,将他们制作成只会爱欲的药人,送到幸屿别院,供林绾绾消遣。 若药人之事被人发现,沈一正还能顺水推舟的说,一切为了魏国,抓了一些细作严刑拷打而已。 商归站在广陵府的门口,仰望着这座奢华的府邸。 素娥则是跟在商归的身后,好奇地瞧了瞧商归。 倏然间,她发现眼前的少年身上浓着很深的死气,就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行尸走肉。 他不爱笑,冷漠又很孤寂。 可明明样貌长得如此绝美,身形又是宽肩窄腰。 他近乎完美继承了林绾绾身上的特质,身上总是禁欲又魅惑,就像是一朵淬了毒的花儿。让人忍不住地想靠近,却又怕自己靠近了会不会被毒死。 “公、公子…”素娥低低地唤了一声。 商归侧过头,长长睫羽垂下,在他如玉一般的侧脸上留下淡淡的阴翳。 素娥鼓起勇气,询问:“奴、奴现在该如何做?” “你以往如何,今后亦是如何。” “那……” “今夜无事发生。” 素娥一怔,忙垂头应道:“好!” “将衣服换了,以后莫要如此打扮。” “是!” 说完,商归并未走进广陵府,而是转身走向来时的路上。 “公、公子…”素娥见状,几步跟随,匆匆询问。 商归驻足,侧过头,眼神中有着些许的不耐烦,“怎么,还要我送你进去?” 这时,素娥才顿时明白了一切,原来公子携她走这一路是送她回来,“那公子要去哪?” 夜深人静,沈府距离广陵府也有一段距离。商归再如何对人没甚情感,也不会放任小姑娘独自一人回去。送到这里,已然是仁至义尽了,她竟还问他要去哪里? 商归眉头深深一蹙。 “奴……奴……”素娥垂下头,心想,我想关心你。 可言语转着转着,绕到了唇边,变成了:“奴明白了,这就回去。” 说完,她做了个福,便小步跑到广陵府的门口,敲响大门。 等门被开启,她能进去了,便又不舍往后看了一眼。 那位看似玉面罗刹,实则内心柔软的公子早已离去了。 她心中落寞,捏着衣摆,迈入了里头。 … 长夜漫漫。 沈府门口宾客互相行礼道别,笑着说着有缘再会,但所有人都明白,没人如沈一正这般,能将这些各国的党政不一的人聚到一起,且如此和平的暂时搁置两国之间的战争与敌对。 主人家沈一正站在门口,唇畔浓着笑意,送别一位又一位今后或许再也没能再见的师兄和好友。 高萱则是拉住欲要往她祖父马车上去的温穗衣,她抱住她,带着酒气的哭道:“穗衣,今夜彻聊,我从未如此开心。仿若,你就是另一个我一般。” 温穗衣瞧一眼马车内一直在耐心等待的祖父温丞相,随后抬手轻轻地抚了抚高萱的后背,笑着安抚道: “咱们说好了,今后若女子能从政了,我守边关,你守朝堂。” “好!!”高萱卷袖擦了擦眼泪,“若女子还是不能从政,那我们一起携手去遍各国,告诉世间每一个女子,她们也能学文也能学武!” “嗯!!”温穗衣郑重点了点头。 在她们身侧的韩子路和瞿是非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样是互相点了点头。 韩子路静一些。 瞿是非则是活跃一点,他人小鬼大,不过是十几岁年纪,竟抬手踮起脚,环住二十出头的韩子路的脖子,笑说:“她们俩成了朋友,我们也行呀。” 韩子路:“……” 另一边。 高萱拉起温穗衣的手环顾了一圈,疑惑道:“诶,姜楠去哪里了?这一晚怎么都没看到她。” “姜楠?”温穗衣记得这位姑娘,若不是她当时将彩头给了她,她便不会在君王面前提起“女子从政”的这件事了。 “她是一位很有意思的姑娘,我想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对了,姜楠呢?”同样发出疑惑的则是正在送客的沈一正。 他招来身侧的剑侍,让他去府内找寻一下。 忽然,从府院里头,急匆匆地跑来一位小斯。 他提着衣摆,越过门槛,来到沈一正的身旁,急忙道:“先生,出事了!” 四周正在送别的宾客闻声停了下来,眼神里尽是好奇。 沈一正唇畔含笑,与这些人挥了挥手,笑说:“没什么事,只不过是他打碎了我的花瓶而已。” 说着他给了身侧的剑侍一个眼神,转而走进府内,来到一侧角落。 问起:“何事这般匆匆?” 第98章 救救为父 事情缘起于广陵君失踪。 小斯们说,广陵君半个时辰前去茅房,接着他便不知所踪。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他应当是酒吃多了,醉在了哪里,便派出三三两两的小厮婢子去寻他。 而现在宴席散去,是该回府了。 周氏,林绾绾还有商淮久等没等来广陵君,大家伙这才开始急了。 留在沈府的几位还能行动的殿下也参与了寻找。 最后,几人在搜寻的过程中,来到了梅林后头的院子。 … 一炷香之前,姜楠在昏迷中缓缓地醒了过来。 她捂着发懵的脑袋,看到眼前亮着火光的房间,跌跌撞撞的往里头走去。 她想起自己被人打晕,便想弄清楚究竟是谁打得她。 可当她一推开房门,在里头看了看,虽还没进到里头,但瞥见了床上的一角,似乎是有两人赤身裸体的在做什么。 她顿时一激灵,被吓得清醒。又本着不要惹事的心态,刚想扭头要走时,床上传来了女子嘤啼的声响。 很熟悉,似乎是——吴念清? 而广陵君这边,他清醒后看到身旁在哭泣的吴念清。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在这儿,他只记得自己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便是同样赤身裸体的吴国县主。他当时看她在哭,又看自己也没着衣,便想着好好的安慰她,却不想一转头,被床外的另一个姑娘拿匕首挟制住了。 姜楠冷声道:“把衣服穿好!” 广陵君打小就惜命,便颤抖着披上衣服。 姜楠与其商讨:“现在这房间里,只有我和念清县主在此休息,而你不在这里,听明白了么!” 广陵君:“……” 他听后,嘴角抽搐。 广陵君再蠢也明白,分明是他和吴念清先在此,这位姑娘才是后来的。 也就在这时候,搜寻的人来到了这儿。众人推开房门,便见着这么一个场景。 吴念清赤身裹着被子嘤嘤哭泣,广陵君衣衫不整半跪在地,执着匕首的姜楠半蹲着身子,手里正拿着匕首抵着广陵君。 “父亲?”商淮几步而来,随之冲着姜楠吼道:“臭女人,你在做甚!” 姜楠当即扯谎反驳:“你父亲为老不尊,我和念清县主在此休息,他竟唐突闯入,还边走边是脱衣。我不拿匕首挟制他,难不成我要拿匕首自刎么!” 商淮一时不占理,便将话题一转,“你这野丫头,你可知你挟制的是谁!” “我自然知晓,他是广陵君。”姜楠眸色一暗,看向众人,紧接着她将视线落回到商淮身上,冷声质问道: “难不成,按照商淮公子的意思,因他身份高贵,所以便可擅自进我们女子的闺房了?我可是记得,魏国是以法治国啊!难不成,魏国的律法有这条?!” 听到“以法治国”四个字商淮顿时无话可说,毕竟,法,不别亲疏,不分贵贱,一断于法。是君王亲口下的令。 如今这么多人在此,他还怎么用身份威胁人家。 “我、我没有……”被挟制的广陵君颤颤巍巍地解释,他嘴笨,脑子也转得慢,如今性命又在别人手上,因此说话并不是很利索。 “你没有?” 姜楠冷笑一声,手中加重了一些,利器划破了广陵君的肌肤,淌下了不少的血液,“那你说,你为何进了房间,为何又脱了衣服,不就是你喝醉了进来的么!” 她故意将内容说得模糊,使得广陵君更加的反应不及,他磕磕绊绊不知怎么说才是,毕竟姜楠说的这段某种角度来说确实属实。 “我……我……” 众人来的晚,不明白前因后果。但看着这个场景,他们也不敢多言。若是这女子和广陵君还好说,但偏偏多了个吴国的县主,那就不能乱说了。 施无慕拂开人群而来,见到这番场景,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厉声呵斥道:“魏国就是这样对待我们吴国的和亲县主么!” 似乎是有了自己人做后盾,正在小声啼哭的吴念清,哭声变大了一些。 沈一正与商归则是前后脚而入,两人见到眼前的场景,对视了一眼便分开行动。 沈一正去到施无慕身旁安抚他莫要生气,商归来到姜楠的身侧,轻声问起: “姜楠,这是怎么回事?” 商归一边询问,一边伸手欲要取下姜楠手中的匕首,“姜楠,不管什么事,我们先将这匕首放下再说。” 这柄匕首是商归所赠,而其所挟制的还是商归的生父。 姜楠抬眸看了商归一眼,她摇了摇头,表示不愿将匕首交于他。 现在拿捏这个人的性命还有转圜余地。 这个世界毕竟属于封建社会,对一个女子,或者说世家女子来说,名节尤为重要。只要这个人顾惜自己的性命,应当会有很大的几率让这件事转变话风。 在姜楠看来,“广陵君醉酒误入女子闺房”总比“广陵君与吴国县主醉后苟且”的好。 一想起身后的吴念清才十八岁,姜楠更不能把柄匕首放下。 “溯洄,救救为父。”广陵君颤巍巍的冲商归说起。 “你给我闭嘴!”姜楠怒道,她一看这间房内人越围越多。 她垂眸深思,这件事给她反应的时间太短了。 她一进房间,发现吴念清再到威胁广陵君也就没一会儿,其他人便依次闻声进来。要不然她完全可以想办法,先打晕这个家伙,再带吴念清离开。 最后任别人怎么说,她们只用反驳表示一直在一起就行了。 如今,该怎么破局? 正当所有人不知如何是好时。 从人群后头传来了一声沉稳且不容反驳的命令声,声音如似洪钟,让人为之震撼—— “溯洄!” 商归听后,双眸微微暗下,他侧目看了一眼执拗的姜楠,默默地抬起手又一次搭在了她捏住匕首的手腕上,轻声说道: “对不起。” 还不等姜楠反应,她的手腕便被他用巧劲一捏,她的五指顿时不自觉地松开,利刃顺势滚落。商归紧接着抬起另一只手轻巧地凌空接过匕首,捏在自己的手中。 广陵君见自己脖子上的挟制没了,忙跌跌撞撞地跑去人群后面,走向刚刚发出声响的那人身前,紧接着他跪地痛哭道: “父王,父王,儿子什么都不知道啊!” 第99章 天赐良机 魏国年迈的君王垂眸嫌弃地瞥了一眼广陵君。 当他抬眸便眼见那小女子仓皇地赶来。 众人早已齐齐跪地,唯有姜楠跑到君王的眼前,被他饱经风霜的双眸威慑地不敢再逼近一步。 “姜楠,跪下!” 她身后传来沈一正的呵斥。 她慌张地扭过头,看到沈一正、商归、高萱还有以昉都在担忧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乱来。 她再次转过头,吞咽发紧的喉咙,紧张地缓缓跪下。 她学着其他人的模样,将两手支在地上,将脑袋慢慢地抵在地上。 她能感觉到君王从她身侧而过,带来的难以描述的不怒自威的帝王气息。 “起来。” 君王说着,他看向抱着被子跪在床上的吴念清,又说:“诸位有什么事,出来再说。” 房间里,以昉伺候着吴念清穿衣。 房间外,施无慕上前跪在魏国君王的面前,“陛下,这事总要有个交代?” “会给吴国一个交代的,施卿放心好了。若查清楚真是广陵君的错,孤会亲手杀了他。” 广陵君听罢,顿时跌坐在地,他手脚并用爬到君王的脚下,磕头说道:“儿子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醒来便看到了吴县主就在身旁。求父君明察啊!” “你撒谎,分明是我和念清县主在房间,你是后面来的。”说着,姜楠也学着他磕头的模样,磕了一个响头。 我去! 这力道,姜楠险些将自己撞懵,她匆匆直起身子,捂着晕晕乎乎的脑袋,口中仍是说着:“求,求君王明察!” 而广陵君瞥见姜楠磕头了,便更加卖力,“咚咚咚”直往地上撞。 姜楠捂着脑袋,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家伙,心想:他不怕疼么? 最终,姜楠和广陵君被庭卫分别带下去询问,而房间内的吴念清则是安排了一位女庭卫进去。 君王打算将他们三人分开询问,从中找到究竟是何人在撒谎。 来到沈一正书房的君王,抬手叩响案桌。 沈一正、瞿大夫、温丞相、路闫、商归还有施无慕矗立在下方。 庭卫最先送来广陵君的口供,口供中他说,他是在宴席上演奏《梅花三弄》的时候离开,去到茅房之后就没有印象了。这件事由送他去茅房的小厮可作证。接着他一醒来便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旁边则是吴县主,而姜楠是之后进来。 他说,姜楠拿匕首架着他,还威胁他和她串供,说是她和吴县主在房间,而自己则是后来的。 “《梅花三弄》,若是这首曲子,应当是在酉时三刻左右。”沈一正回答。 “不过听广陵君的口供,姜楠姑娘似乎是想保护吴县主,才撒了这样的一个谎。”路闫说起。 君王听到此,他抬眸看向施无慕,“施卿可知吴县主与姜姑娘之间有什么关系?” 施无慕回应:“未曾听县主说起她,不过我倒想起一件事。当初秋猎的时候,她们是同坐一辆马车而来的。” 说及此,他忽然觉得,那位姜楠姑娘似乎在哪见过。 “是我引荐她们认识的。”商归看了看众人,解释:“是我见念清一人在临渊无聊,便委托姜姑娘陪她。” 紧接着,送来的是姜楠的供词。 上头书写的内容涂涂改改,君王眉头一皱,抬手唤来记录口供的庭卫进来答话。 “为何如此?”瞿大夫手拿供词,向跪地复命的庭卫问起。 庭卫回复:“那姑娘说分不清时间,也不知听到的歌曲是什么名字,便哼了一段,但她又不着调,老半天才知道是《阳春白雪》。” “如果是《阳春白雪》,时间是在酉时一刻左右。”沈一正喃喃道:“时间差了两刻钟。” 庭卫继续回答:“她说她陪着吴县主去到小院,便一同睡下了,醒来之后看到广陵君一边走一边脱衣,这才拔出匕首。” 君王听罢,挥了挥手,“吴县主那边口供出来了么?” 跪在下方的庭卫摇了摇头。 几人坐在漆黑的书房里,偶有小厮过来添灯油,剪烛芯。 直到一刻钟后,身着一席黑衫的女庭卫手中拿着吴念清的口供而来。 她看似有五十岁了,面目慈祥地将手里的东西交到了君王手中,轻声说:“应当还有另一方势力。” 君王接过,蹙眉看着里头的内容,吴念清同样是在《阳春白雪》这曲子的时候离开,只不过她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小院。 她醒来之后的内容并没写下,君王掀起眼皮瞧了一眼身着黑衣的女庭卫,“她不愿说,是在哭对么?” 女庭卫点了点头。 “那么事情很清楚了,吴县主和广陵君应当是被人迷晕带到小院,而姜姑娘则是为了保护吴县主,撒了这个谎。”君王向底下的众人说道。 施无慕上前一步,“怎么可能,若真有这么一人,那他又是何人?” “今日沈卿喜宴,来此参宴的人各国皆有,谁都有嫌疑。毕竟吴、魏两国缔结两国邦交,总有人想要破坏。” “那位姜姑娘就没有嫌疑了?”施无慕又问。 “若她是肇事者,她又何必演这么一出,岂不是自相矛盾。”温丞相说道。 书房里顿时陷入了寂静,随着火蕊晃了一下,君王道:“此事,是魏有愧于吴,吴若想拒绝和亲,魏决不追究。” 施无慕听罢,冷笑了一声:“魏王您这话说的未免也太欺负人了!此刻是我吴国县主受辱,此事如今人尽皆知,你说她今后回到吴国会遭受怎么样的白眼啊!” 魏国君王听后,转而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继续两国盟约,吴县主,就嫁于广陵君如何?” “太欺负人了,你们魏国太欺负人了!!”施无慕甚至开始怀疑,这件事是不是魏国所为? 魏王眉头一舒,语气柔和,劝说着,“要不这样,当初说好的,拿十万支箭矢和五千柄铁戟作为聘礼,吴国出五千五百金作为嫁妆。魏就不要这么多了,吴拿五千金便好。” 施无慕气笑了,就减五百金? 此刻他若不借此好好砍价,那岂不是浪费了这个天赐良机? “吴国县主受辱,在你们魏国人眼中,就值五百金?你们将我们吴国当做什么!” “那我们少出五万支箭矢,吴国再少出一千金如何?” 魏王开始不顾脸皮的讨价还价,此刻丝毫没了君王的架势,每一句话都在为魏国争取最大的利益。 只不过听得施无慕想打人,吴、楚边境战争频发,他们急需武器用于战场。 虽然这次要的东西不多,但起码试过水了撕开口子了,才能决定两国之间今后要不要再继续做这个生意。 吴县主今日究竟被谁陷害,如今在书房里的人,没人会在意。 他们调查这件事,也不过是想借此为自己的国家找到道德至高点,然后从这件事上向对方国索取更多的利益。 第100章 事事如意 最终,两国敲定了自己满意的数字。 以魏国收到四千金,吴国收到八万支箭矢和五千柄铁戟,才结束了这个话题。 君王盘坐在案桌前,顺势问起:“既如此,吴县主和广陵君的婚期也得定下了。” “明天也是个好日子。”沈一正笑说。 魏王投了一记冷眼于他,“虽着急,也没这般着急!” 瞿大夫翻了翻手中的黄历,“那要不就,十月初十?” “八天后么?施卿,你怎么看?”魏王将决定交还给吴国的施无慕。 这些天来,因吴、楚边境频发战争。 吴国朝堂里已然有人向施无慕施压,让他快些促成吴、魏之间的联姻,带回想要的东西。然而吴县主迟迟没下定论,而他也不能绑着吴县主帮她择婿。 如今倒好,所有事情水到渠成,吴、魏两国联姻将成。虽少了两万箭矢聘礼,但吴国少付了一千五百金嫁妆。 这买卖是值的。 魏国缺钱,吴国缺锻炼武器的工匠。 若从此以往,两国联手,于谁都有利。 他也怕夜长梦多,所以当沈一正说起明天的十月初三是个好日子的时候,他当下觉得能行。 毕竟,不过是个县主而已。 送到他国和亲,她的利益已然是最大化了,何必多此一举考虑她的感受如何。 但魏王考虑到了礼节,这位最烦繁文缛节的君王,还是想为他的儿子和十八岁的小姑娘给一个能力范围之内的婚宴。 八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生一些变故。 施无慕作揖颔首,他同意了这个时间。他想,这次回去之后得加派人手守住吴念清,只要守八天,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就行。 如今这个临渊城,除了想要吴、魏两国断绝邦交的他国之人会搞事之外,便只剩下沈府里的姜楠。 沈一正的这个婚宴,他喜服还没脱下,便匆匆地来到姜楠的别院。 看到她被以昉绑住了双手,便满意地对以昉笑笑。随后他一进房间,与双眸璀着泪水的姜楠问起: “你这般做是为何?” “我哪般做了?”姜楠不服气地扭过头,“我说的都是事实!” “你知道审讯么?只要将三人分开询问,再根据婢子小厮们的口供,便能地大致得出真相。”沈一正取出柔软的缎带。 他身着一席朱红色的喜服,蹲在姜楠的面前,将缎带一点点的绕在勒住姜楠手腕的麻绳外头。 “在这里的人都不是蠢货,每个人都是人精,你这些全是漏洞的谎言压根不够看。得亏君王圣明,看你是为了吴县主名声着想才这般做,便不与你计较了,不然你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姜楠将手一收,不愿给沈一正靠近,她含泪看向沈一正。 “所以,念清就只能嫁给那个老头子了?” “毕竟,女子名节为大。” “名节算个球啊!”姜楠反驳,“凭什么女子失了名节就要嫁给这个人?如此看来,岂不是极其容易陷害一个女子了?这成本也太低了!!” 沈一正长长叹气,他注视着姜楠,此刻的她就像落了水的可怜小狗崽子。 看着龇牙咧嘴,只不过牙齿都还是乳牙,压根没有任何的威慑能力,而且还是她保护自己的一种偏激方式。 她还是太过稚嫩。 虽然谋略、想法、见解都异于这边大多数人,但她容易上头和想当然。 不会考虑到,吴念清从来都没有选择,她只能嫁到魏国,只不过是嫁给魏国的谁人而已。 而今夜这一事,能娶吴念清的也只有广陵君。 吴念清是被桎梏在魏国的棋子,是吴国的弃子,用于交换最大利益的媒介。 这个世间,人命一直都是不值钱的。 沈一正出了姜楠的小院时,嘱咐以昉好生照顾,绑她八天就行。 他缓缓地回到了自己的书房,此刻早已人去楼空,没了一开始的热闹,死寂地可怕。 他想起荀道渠帮人转交的贺礼还在书架上。 他双手微微颤抖的,取来。 这是他第一次露出害怕的神色,两指紧紧地捏着,他不敢打开,又不得不开。 他缓缓坐在书桌的一旁,手中慢慢地开启。 一封熏过香的沈氏镇纸躺在漆盒里头。 取出纸张之后,在柔软的红色绸缎上,还有一枚更小的漆盒正静静地躺着。 他打开纸张,里头用现代简笔写着几段话: “阿正,恭喜你成亲了。” “当初与你们一起周游列国时,我们曾谈起若是彼此成婚,该用怎么样的礼仪。我说,我想要现代的西服和婚纱,还和你说,我一定要在你前头成婚,让你看看我们那个世界的现代礼服。现在想想,仿佛一切宛如昨日,我甚至还在昨夜梦起我们周游时的各种趣事。” “我最好的挚友啊,你的成婚,我未能过去,是我不便。因此我委托荀蔺让他的孩子,带了一件贺礼给你,希望你喜欢。” 沈一正抬手拂着红色绸缎上的漆盒,继续阅读那最后的两句话: “望你今后事事如意。” “然后,早日将我杀死!!” 沈一正放下手中的纸张,取来那枚小巧的精致漆盒。 他的鼻尖隐隐嗅到了血腥的气味,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从他的心中慢慢地滋生。 他有些害怕,怕那人又是杀了他身边的谁。 那人杀不死,除不掉,会复活!! 是沈一正此生无解的噩梦。 他喉间滚动,咬着腮肉,一点点的将漆盒打开。 顿时,映入眼帘的是三根还带着血的手指,它就这般静静地躺在里头。 而在手指的下方还垫着一张写了字的纸张—— “噗呲。” 他紧张到腮肉被自己咬破,鲜血沁满了口腔。 紧接着他看到纸张上,写着一个“律”字。 “沈律!” 沈一正惊呼地站了起来,口中的鲜血呛得他俯下了身。 “咳咳……” 他抵住胸口,咳嗽了几声。 他从未想到,那人竟对什么都不知道的沈律下手。 沈律还是个刚二十出头的少年郎啊,前几天刚给沈一正送来贺礼,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少年郎总是意气风发,整天傻乐。如今被削去了三根手指,他该是多痛啊!! 那家伙的丧心病狂沈一正一直深有体会,他以为再怎么说毕竟沈律是沈家的孩子,沈家的长辈是看着他长大,应该也会拦一下。 三根手指…… 呵呵… …… 果然,这个世间疯了!! …… 第101章 尘埃落定 魏国长永四十三年,十月初十。 是姜楠穿越的第五十五天。 今日的临渊城天气不好,早间忽然起了大风。 秋风携来了冷意。 姜楠双手被一缎柔软的绸缎绑着,嘴角上则是前几天咬麻绳留下的伤口。几日被关在房内的她一出房门,惊觉寒露深重,打了个脆响的喷嚏。 商归在她身旁,为她披上一张披风,随后牵起绑住她手腕的绸缎,引着她走向沈府门口停留许久了的马车。 沈府门口的石阶缝隙之中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支粉红的野花。它在秋露的点缀下,仿若是闺中女子,红妆泣泪。 它兀自在秋风里摇曳,却在进出沈府门口的人们衣袂连带下,折在了石阶上。 忽然,一双青色的绣花鞋踩在了上头,身着一席青衣的姜楠低下头挪了挪步子。 看到这支被她踩烂了的野花,她忽然想起了《红楼梦》里的黛玉葬花。 她心中既悲悯,又感慨自己过于共情。 她似乎再也无法用客观的视角,看待这里的大多数与自己建立了羁绊的人物。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们都能幸福。可他们所处的世界,却是血淋淋的现实,姜楠的希望,都是一片浮云。 因为她渺小一粟,所以她做不到,也无法改变。 她来到马车,俯身钻入了里头,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 里面的矮塌上摆着一方瓷瓶,瓷瓶里头插着几枝早间刚摘的桂花,小小的花朵上还悬着一些晶莹剔透的露水。 “是以昉摘的。”商归见姜楠看着花出了神,便继续说:“她说你这几日心情不好,总是望着窗外的桂花树看,所以便折了几枝放在这里给你。” “哦。” 姜楠应着,进了里头,靠在了车厢上。 商归从食盒里取出水酒和吃食,一样样摆在矮塌上又说:“这是先生让人准备的糕点,而这水酒是高萱临走前挖出来说给你解闷的。” 姜楠无动于衷地坐在一旁,看着随着马车前进而倒退的窗外街景。 商归沉默地从腰间取出伤药,“这是我给你调配的伤药,用来涂嘴角的伤口。” “多谢。” 商归将伤药放置矮塌上,坐在姜楠的另一边,注视着将头靠在一旁沉默的姜楠,说着:“念清说,我们是她唯一的挚友,她希望自己嫁人的时候,我们能看到。” “我知道,你说了不下十遍了。你和沈一正放心,我不会闹的,我会坐在马车里远远的看着她嫁人就是了。” “可姜楠为什么不开心?” “我只不过是兔死狐悲而已。” “怎么说?” 姜楠将视线落到了商归的身上,询问起:“你说,这世间对女子会不会太苛刻了?” “如何说?” “广陵君与你母亲在吴国有了恩情之后。他可以选择不用娶你母亲,他可以选择放弃你,不将你认回来。他可以承认这段事,但可以选择不给你们结果,别人也只会说他风流,而不会在道德上指责他。可他与念清躺在了床上,念清却必须要嫁给他?若念清不嫁,她回不了吴国,在魏国也无法生存,这成了她唯一的出路。甚至有人还会夸广陵君享齐人之福?怎么男子做什么,来来回回,都是在夸赞他?而对女子的评价则是,娼妓、放浪、不守清白、喝了这么多酒,活该!” 姜楠含着泪,哽咽道:“凭什么啊!!” 她抬手抵在自己的额头,悲凉地继续说道: “这世间对女子太过苛刻,对女子的包容太低。而反过来,对女子的容错率更是很低。她们不管做什么,都要思虑再三,生怕行差踏错。可这容错率的低,同样是给了别人加害的便捷。那些人若想要加害一位姑娘,给她下点迷药,将她衣服脱光,让她和别的男子躺在一起就行。因为这世道会帮他们出手,会将这个女子的脊梁骨戳断!” 商归沉默地坐在一侧,这是他第一次从女子的视角看待这些事情。 他忽然,在这一瞬间,有些理解母亲。 母亲做的事情,其实他的父亲广陵君也一直在做,只不过他母亲是个女人,所以才被无限放大。 “姜楠。”商归低声唤道。 他见姜楠扭过头,迎向他了,便问起:“如果,如果我以后设立一条律法‘男女平等’,你觉得怎么样?” 姜楠心中“咯噔”了一下,她是不是又在无意间,改变了这个世界? “温穗衣在上个月秋猎提出了‘女子从政’,我想帮她实施这个政策。” “可在这里,这件事应当很难。” “若不试试,又怎会知道难不难呢?” 说着,商归捏起一块糕点,交至姜楠被缚住的手中,“我们要不要一起试试?” 这一日。 商归解了姜楠手腕上的绸缎,与她一起坐在马车里,注视着身着一席青黛色的吴念清从喜轿而下,走向广陵府。 她行至一半,回眸看了一眼坐在马车里的姜楠。 许是有些愧疚,毕竟她走到这一步,利用了姜楠的一片赤诚之心,她便朝着姜楠微微颔首、行礼。 紧接着,她回过身,继续前行,踏入广陵府的高高门槛,迎向向她而来的广陵君—— 此刻,或许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商归坐在马车里,车外是喧闹的烟花爆竹。 他与姜楠说道:“姜楠,接下去我让以昉送你回去。毕竟我是广陵君之子,我若没出现在喜宴上,会不合规矩。” 姜楠点了点头。 “答应我,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莫要再冲动行事。”他继续声声嘱咐。 他就怕姜楠一时又想不通,拿着匕首去闯广陵府,到时候他就怕谁都保不下她了。 “你放心。”姜楠说着,“我不会鲁莽行事的,你呢,就去帮我向念清问声好。” 待到商归离去了,驱马的以昉一挥手中的马鞭,调转方向,往沈府而去。 姜楠坐在车厢内,与其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起:“以昉,你可知最近商号怎么样了?” “一切都在逐步实行,姑娘放心。” “你想不想成为商号的管事人?”姜楠问起。 以昉一愣,“我?” “你做不到么?” “先生选中了禇离。” “那玩蜘蛛的丫头?” 以昉垂眸,唇畔勾起,“姑娘,或许你不了解禇离,若你了解她,你会发现她很适合经商。” “怎么说?”姜楠询问起。 “因为,沈府的账目,从她十岁开始就由她接管。前些时候,你那边的支出,先生喜宴的支出,还有各地商号租店面、招人手等等事情,都是她由一手操办的。” 第102章 你要小心 果然,沈一正手底下的,没有一个废物。 姜楠坐在马车里,拿着商归给的药膏涂抹伤口。 忽而,马车停了下来。 姜楠发觉返程的时间似乎短了许多,她掀起车帘问起:“以昉,怎么了?” 以昉放下手中的马鞭,将手按在腰侧的短刃之上,抬起另一只手点了点拦在车前的人。 午后时分,虽是深秋,但烈日依旧不减。 站在往来百姓们中央的男子,他披着斗篷,戴着青铜面具,拦在马车的正前方。 他看到姜楠朝着他投来不解与嫌弃的视线,竟还厚着脸皮向她挥了挥手。 “撞过去!”姜楠是这般与以昉说着的。 以昉瞧了一眼姜楠,随后抓起缰绳,重重地一挥,口中喊道:“让道让道!” 随着马车便快速的朝着崔九撞去。 四周的百姓见此,有的闭上了眼睛,有的面色担忧。 唯有那快被撞到的崔九依然是淡定如常。 正当快要撞到的须臾间,崔九脚尖一点,跃到马车上。 他抬手按住以昉欲要拔出利刃的手,另一只手抚着车帘,没脸没皮地往里头钻,还赞叹着: “桂花香呀。” 在外头御马的以昉停下了马车,她拔出后腰上的利器,同样是朝着崔九而来。 “这车厢里的姜姑娘不会武功,你说是你先杀死我,还是我先杀死她?”崔九似是带着笑意与身后的以昉说着。 姜楠抬眸瞧了瞧他,随后挥了挥手,示意以昉不用担心。 以昉这才缓缓地收起利刃,继续将视线投向姜楠,等着她的号令。 “以昉你先出去。”姜楠说起。 “最好是御马绕个几圈,先别回沈府。”崔九就像是自来熟一般,往车厢里的案桌旁一坐,抬手取下自己的面具,给自己倒了杯水酒,与以昉吩咐。 以昉的视线依然是落在姜楠的身上,直到看到姜楠点头了,她才慢慢地退出车厢。 随着马鞭声而起,马车继续在临渊的街道上行驶,只不过这次的车速相较一开始慢了许多。 “听说,你们赵国的使团两日前便离开了,你怎么还留在这儿?”姜楠看崔九想要拿糕点,便把盛着糕点的碟子往自己这边一拉,表示不想给他吃。 崔九倒是脸皮厚,他扭曲可怖的面上露出了笑容,看着就令人不适。他抬起手,伸长了一些,捏起碟子上的糕点,说: “吴国和魏国今日联姻,我便想看看,看了就走。” “莫不是想要闹事,破坏两国盟约?”姜楠把糕点收到自己的身侧,说起。 “不过是一碟糕点而已,姑娘可真小气。” 说着,崔九将案桌上的另一碟蜜饯拽到自己的面前,“我若出手了,岂不是昭告天下我赵国意图与吴、魏两国为敌?如今赵国与吴国之间偶有摩擦,与魏国之间因中秋屠城交恶。因此没必要此刻出手,让吴、魏两国真正联盟抗赵。” “那你留下?” “我都说了想看看这场婚宴而已。” 姜楠歪了歪头,她实在想不通这人留下的原因,忽然一个奇妙的猜想从她心底生出,她扭过头仔仔细细地端详崔九这张脸。 他被火灼烧得面目全非,连脑袋上的毛发都被灼烧得不再复生。 因此她分辨不出他原本的底色,便尝试地问起: “你,是施崔朋么?” 崔九听后,他抬手抵在额头,笑得浑身颤抖。 “因为其实你没死,所以你想看看当初的好友念清如今怎么样?” 崔九似乎有着什么毛病,狂笑之后,气息不太稳地急喘。他喘着气,捂着胸口缓缓地往车厢上一靠,视线落到姜楠的身上,笑问: “如果我说,我是施崔朋,姑娘对我的态度会好一些么?” 他这话一出,姜楠眉头蹙起,“所以你不是?” 崔九垂下抚着胸口的手,长长地叹气,“我以前是施公子身边的剑侍,十年前在吴国我见过姑娘一眼,留在这儿看吴国县主成亲,不过是完成主子的遗愿。” 听到他的回答,姜楠心中既遗憾又庆幸。 遗憾的是,施崔朋真的死了,庆幸的是,这人不是施崔朋真好。 施崔朋就像是一个白月光的存在,姜楠当然希望他能活着,可又不希望白月光成了眼前这杀死金翅将军和它孩子的混账。 姜楠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对,可施崔朋的善良,让她觉得他即使活下来长大了,也会如以往那般,白衣无尘,正直无私,心向光明。 她问起:“那你身上的伤?” “吴国盛京城,赵国质子府的火,当时我也在,我就是因那场火,成了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姜楠大致理顺了,“你现在进我马车又想干嘛?想让我与你一起,为道禹讨个公道?若是如此,我可以答应。” “用不着,赵国的事,我们自己解决,该寻的仇人我们也会自己杀!” 说着,崔九倾身,缓缓地往姜楠方向逼近。 两人之间超出了社交距离。 姜楠当即拉响警铃,取出腰间的匕首,拔出利刃,抵在崔九的胸前,说:“你最好有事说事!” 崔九垂眸看了看抵在他胸口处的利刃,随后瞥了一眼车厢外头。 外头车帘随风时不时地卷起,能看到御马的以昉总是紧绷着戒备。 “临走之前,我想与姑娘说一句贴心话。” 姜楠顺着崔九的视线看了一眼车外的以昉,心中思虑了一番,她才把匕首一收。 “说。” 崔九这才继续靠近,离姜楠仅剩一点距离的时候,他垂头,将脑袋贴近姜楠的耳畔,低声说道:“你要小心沈一正。” “什么意思?” 崔九却不再作答,而是留下一句:“姑娘是个好人。” 紧接着他顺手取来姜楠放在身侧不让他拿的糕点,他捏来一块糕点,往后退了几步。 他走出了车厢,抚开车帘,轻易地跃到一侧的路边。 姜楠忙也抚起车帘,看向那将糕点抛入口中,随后将青铜面具戴上的崔九。 她看着他。 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摇了摇手,在夕阳间,披着斗篷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 第103章 一路北上(1) 姜楠她们回到沈府的时候,恰逢夕阳落尽。 以昉将她平安的送回小院后,与她行了个礼,便离去了。看这模样,她是去往沈一正的书房汇报什么。 姜楠不是蠢货,自然是明白,以昉是去汇报她今日的所见所闻。 崔九与姜楠同在一辆车内,还说了一句她没听见的话语。 姜楠就这般,孤孤单单地站在小院,望着院中的桂花缤纷,注视着随意乱跑的猫猫狗狗。 人就是这么奇怪,崔九那句话很有可能是在挑拨离间,可心中的猜疑一旦生成了,将不受控制的开始发酵、蔓延。 她席地而坐,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开始思考姜氏商号这件事,自己会不会被沈一正架空? 商号之事,虽说好了决策者是她、商归和魏国,但管事的人,沈一正没有与她商讨,选了自己人禇离。 毕竟从头到尾,在这件事上,她太快的把筹码摆出,导致还有许多细节没有补充完整。毕竟现代社会还有各种完善的律法保护知识产权,而古代社会,连手机录音都没有,更别说和别人讲什么侵权的道理。 … 等到了夜深人静,以昉提着灯笼回到了小院。 她看到席地而坐,靠在柱子上的姜楠身上趴着不少小猫小狗,唇畔含笑朝着而去。 “姑娘怎么坐在这里?” “和它们在玩呢。”姜楠微笑着回答。 以昉放下手中的灯笼,“先生说,过几日商公子要离开临渊,但会路过鹉洲城,他问姑娘要不要与商公子一道,去看看鹉洲城还在建的茶馆?” “商归要去哪?”姜楠问起。 “魏、韩边境,山水关,监工堤坝。” 看来,魏国有钱了。 以往魏国的堤坝建设,总是从牙缝里挤出钱来。如今倒是大手一挥,在广陵君的喜宴刚是结束,就让商归马上去监工。 “广陵君刚成亲,商归就离开,这会不会太快了?”她疑惑地问起。 以昉不太理解,便摇了摇头。 姜楠垂眸揉着手中的小狗崽子,转念一想,她自言自语的回答:“或许是天气与成本有关。” “天气与成本有关?”以昉不解地重复。 姜楠耐着性子给眼前才十六岁已经长到了一米八的小姑娘解释: “如今是秋季,但很快就要入冬。若是入冬了,边境苦寒,建设堤坝的人力与物力吃不消。若是等到来年开春,春季雨水渐丰,冰川融化同样是会增加成本和人力。这般想想最省钱的应当也就这个时节了,所以君王才这般着急,广陵君的婚宴一结束,就让商归去往山水关监工。” 纵观全局,姜楠大致得出一个结论:魏国是和吴国接上了武器贩卖的这条道,而且两方的交易实在,已经快速达到变现。 以昉听懂了一些,她点了点头。 “以昉,你去和沈一正说,我想去鹉洲城看看。”说着,姜楠低下了头,揉了揉身上的这些猫猫狗狗,又问:“不过它们能带上么?” “路途遥远,不如,姑娘就让我帮你照顾它们。” “以昉不与我一起去么?” 以昉摇了摇头,眼神之中带着一些落寞,“先生说了,让我在府中待命,而且姑娘去鹉洲城还有禇离呢。” … 两日后的沈府门口,姜楠一进马车,便又闻到了桂花香。 还是以昉今早刚采的。 不过驱马的人则换成了一位生面孔小厮。 出了城门以后,他们便和商归率领的一支一百余人士兵一同去往魏、韩边境山水关。 一路北上,气温似乎愈渐变冷。还没到鹉洲城,姜楠便见到有些城市开始落霜了。 三日后,也就是十月十五日的一早醒来,她遭不住这样气温骤降,发了个低烧。 商归自那以后便时常给姜楠送来暖炉,关注着姜楠会不会受冻,给她把脉调药,有时候还会与姜楠说: “我与先生说过了,不该让你与我一道的,让他派人护送你去鹉洲城才是。” “是这个道理,我与你们一道确实有些拖累,毕竟修堤坝的时机是在入冬之前。”姜楠双手拉住披风,看着眼前慢慢变温了的黑药,找借口,说:“我觉得我好了。” “还是得喝,小病若不治好,会落下病根的。” 商归伸出手,捏过姜楠的手腕,为其探脉,接着说起,“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行军的都是男子,于你来说多有不便。而堤坝之事你大可放心,又不是等我去了才开工,而是等我过去检查可还有什么遗漏,然后监督它完好无损的竣工。” 姜楠听罢,点了点头。她盯着这碗黑药,面露痛苦:“但是,这药太难喝了。” 商归哄道:“若姜楠喝了,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我想吃甜的,比如糖葫芦?” 商归抚起车帘,看了一眼车窗外正在倒退的风景,“距离下个城邦应当还有一日,到了之后,我去给你买。” “算了。”姜楠摇了摇头说着,她双手捧起黑药,“我生病已然拖延了你们行军的进程,若还要为我停留去买什么糖葫芦,这不太好。” “快马来回,用不着多久的。” 商归将侧边的窗帘拉紧,又往一旁快熄灭的暖炉里丢了一块名贵的银丝碳。 姜楠蹙着眉将黑药一饮而尽,随后把碗重重地一放,紧接着吐了吐舌头,面目开始扭曲。 这种时候,她忽然好怀念现代社会的西药。 等缓过劲了,她才继续与商归道: “这份工作,算是你身为王孙的第一次受命。任务还很简单,是去到目的地监督竣工,看样子是魏王有意栽培你,才把这样的名留青史的事交给了你。如果你因为小小的冰糖葫芦,停留在某个地方,我怕你今后授人以柄。毕竟,你的一切都来之不易,没必要因小失大。” 商归默默地把姜楠说的一些他有些听不明白的词汇,通过上下文来理解。 他注视着姜楠,久久地沉默。 姜楠还以为他怎么了,抬手点了点他的额头,“听明白了么?溯洄?” 这是姜楠第一次唤他的字,以往的姜楠总是连名带姓的叫他,他几乎是听习惯了。如今她换了个称呼,不知为何竟有了些奇妙的感觉。 “商归?” 姜楠又连名带姓的,好奇地唤了一声。 商归唇畔这才悬起笑容,回答:“我明白了。” …… 商归说是明白了。 可当姜楠第二日在歇脚的驿站醒来时,便一眼看到简陋的房间里,床铺正对面的八仙桌上,静静地摆放着一支沁着秋露的秋海棠和一串鲜红欲滴的冰糖葫芦…… 第104章 一路北上(2) 十月十九日,下午。 北上的军旅来到了鹉洲城外的密林,商归说,只要穿过这片林子,便能到达鹉洲城的西城门。 马车里,姜楠在案桌前铺上了一张纸,砚台的旁边是一支有些枯萎了的秋海棠。 她拿着毛笔,眉头微蹙开始复盘自己这两次穿越的规律。 “时间。” 她在这两个字后面做了个详细的时间线导图。 第一次穿越,本世界的时间为五月五日或者五月六日,毕竟那段时间她在睡觉,所以目前不明是五月五日的晚上还是五月六日的凌晨,亦或者横跨了两个时间点。 架空世界的登陆时间为六月二十二日,登出时间为八月十四,第一次穿越用时一共五十三天。 第二次穿越,本世界的时间为五月十三日,距离第一次穿越,时间过去七八日左右。 架空世界的登陆时间为八月十五… 如今这个世界的日期是十月十九日,已经过去六十五天,相较于第一次穿越,时间长了一些。 “穿越方式。” 穿越的方式是入梦,这个已然确定。她在“穿越方式”后面写下“入梦”两个字。 但,是随机入梦还是有规律或者有什么附加因素导致入梦,目前尚不明确,她便在后面打了个问号。 “回去方式。” 姜楠在这四个字上面画了个圈。 上次是心口受了毒镖又被迟暮霭带下悬崖,然后忽然梦醒。 她心中有一个猜想,但这个猜想有些危险,可若不实践,就无法印证。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距离真相很近了。 虽然她不舍这个世界和不舍这个世界的朋友,但是若不搞清楚因果,她无法这么坦然的接受自己就这样穿越。 就像很多文学作品:九星连珠、出车祸、受电击、死亡…… 那她呢?导致穿越的原因是什么? 她在最后写下:“穿越原因。” 难不成自己还真是被上天选中的人? 可若是被选中,总有被选中的原因,像自己这样开局啥都不知道,遇到什么走什么路的,不是很奇怪么? 她在最后大致做了个总结: 1架空世界的时间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 2穿越到架空世界后,落地的地点每次不同; 3目前尚无主线任务,自由度很高; 4回去之后在哪入梦穿越,便会在哪醒来。 这次不出意外应该会在飞机上。 带着疑惑和心中的某些猜想,她将这张纸折叠起来,收入怀中。 入夜了,士兵们在鹉洲城外的林中就地安营扎寨,商归整军完毕,便入了姜楠的车内,与其说道:“姜楠,前方不远便是鹉洲城了。” 姜楠点了点头,“那,等你监工回来,路过鹉洲城时带上我,我们便一起回临渊,然后一起去挖高萱的酒庆祝一番?” “好。”商归说着,便出了马车,坐在驱马的小斯身旁同他一起驱马而行。 “诶,你怎么?”姜楠掀起帘子问起。 “就这么点路,我想与你再走一会儿。”商归说着,便仰望着密林的上空,注视着那些在树叶后头的点点星辰。 姜楠见他如此,拢了拢披风,便也抬起了脑袋一同看去,“明天应当是大晴天。” “看样子是的。”商归唇畔含笑感叹。 路行半盏茶后,忽而那森然的密林之上腾飞出数之不尽的雀鸟。 成群结队的雀鸟从它们休息的树枝上远走,啼鸣声不间断,仿若是预兆着一些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姜楠眉头微微蹙起,她总觉得,这样的场景在影视剧上看过。 一般如果看到了这样场景,紧随其后的便是一些刺客,她心中有些发怵,便看向商归。 这一看,她猛然发现,商归此刻的神色阴沉紧张。 他薄唇紧紧抿着,而手中却是探向了他靴子里的利刃。 同样正在戒备的还有驱马的小斯,他看了商归一眼,见商归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便继续紧绷着驱马。 怎么回事? 难不成戏剧源自生活? 这些密林的上面还真有人?! 姜楠忙将手探向商归,轻轻地抓住他的衣袂一角。 还不等他们说上一句话,当即从上空的四面八方跃下了十几个黑衣刺客。 “吁——”小斯双手扯住缰绳,棕马高高地扬起前蹄嘶鸣。 “是你?” 商归认出了为首的那人。 那人没像其他人这般蒙着面或者戴着面具,而是无所顾忌地站在漆黑的夜幕之中。 在当空皎洁的月光之下,那人看似有三十多岁,长得英俊。他拔缓缓出腰侧的刀,笑着与商归说道:“好久不见,溯洄。” “他是谁?”姜楠好奇地问起。 “我记得姜楠应当听湘珠说起过当世四公子的故事。” 姜楠点了点头了,六国四公子,由博渊阁在十年前评选出来,分别是:楚国虞期、魏国钟夙、韩国凤以柳、吴国施无慕 商归便继续说道:“这人便是魏国的钟夙,被陛下赶出魏国的世家公子。” “八年前,君王愚昧,听小人谗言,修改律法。五年前,三公子和六公子清君侧,却被君王一剑杀死,我钟氏一族从此被你们害得死伤惨重。如今没有沈一正和许憎在你身边,看谁,还能为你挡刀!” 钟夙厉声说道,随后他将手一挥,众人当即拔出利刃,朝着姜楠他们而来。 五年前。 沈一正变法惹了众怒,君王的第三个儿子和第六个儿子联手众世家举兵——清君侧! 商归当时十二岁,还在虎贲营,将军郑诉驻守边关不得离开,便派遣一支千余人士兵直驱临渊救驾。 最终是以沈一正生擒君王的两个儿子,钟夙率领余孽出逃,才落下了这血腥的变法帷幕。 而与钟夙真正的对峙,是在商归随军回营路过商州城外。 早就得知商归身份的钟夙如同是今日这般,趁着商归寻水落单之时,与吴国施无慕里应外合。 吴国施无慕侵犯魏国边境,不为其他,而是想在魏国内乱修整而趁机捣乱,顺便给钟夙制造机会离开魏国。 可钟夙偏偏想先杀了商归再离开,甚至想在那两位殿下的头七之日杀死商归。 他嚣张地绑走了商归。 后来他被沈一正围剿地没处可躲,便将商归当做了保命符带在身边,带着他在魏国的边境各城里东躲西藏。 … 最终,沈一正被废了一只手,许憎被废去武功,宋廿被毁去容貌,商归这才被救下。 …… 第105章 一路北上(3) 五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 钟夙喂商归喝污水,给他吃自己剩下的残羹。 若看到商归无动于衷,他更是会对他拳打脚踢。 当时的商归,似乎比上野狗都不如。 姜楠或许不应该知道这些事,此刻的商归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姜楠心想,随后他吩咐一旁的小厮,“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以保护姜楠为先。” 说着,他提起匕首,迎向这群曾是魏国世家,如今成了丧家之犬没有国家归属的黑衣人。 他们这群人来此围剿他一定是还有后招,怕是边境和临渊城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商归想着,打斗的攻势开始变换凌冽,就像是一只猎豹一般轻易地游走于这些人之间,仅仅用手中的匕首,便划开他们不少人的脖子。 钟夙既兴奋又讶异这位少年的进步,不过才五年时间。 他还记得这少年倔强傲骨的模样。 他看他对自己吐出的鸡骨头无动于衷,便扼住他的下颚想要强迫他,却被他反口咬住了手腕。 他被他打得浑身是血,却还一直想着逃跑。 有一次商归险些要成功了,咬断麻绳,偷偷地跑走。 可当时不过是十二岁的孩子,习武也才五年不到,怎么可能逃得出他钟夙的手掌心。 那天钟夙是将半死不活的商归拖拽了回来,他的肋骨被他打断了几根,下颚也被他卸去。 拽回破庙里的时候,不知何时到来的施无慕恰好坐在高大的神佛塑像底下跪拜。 钟夙将手里浑身是血的商归随意一抛,问起:“你怎么来了?” “见你许久未出现在边境,以为你出事了,便想着进魏国来为你收个尸。” “放心,即使你死了,我也不会死的。”钟夙说着,又抬起腿,还不解气地朝着商归的腹部重重地一踹。 商归顿时下意识地捂住腹部,弓起身子,痛苦地发出了呜咽地声音。 “当心打死了。”施无慕说。 “若不是如今受制于沈一正,我也想打死他。” 施无慕朝着慈悲的神佛塑像又虔诚地磕头。 钟夙瞥了他一眼,“你这个家伙何时也信这个了?” “你懂什么,拜的神多自有神佑。” “呵。”钟夙冷笑了一声,“你想求祂佑你什么?” “求祂佑我师妹迟暮霭少受些地狱之苦。” 说着施无慕来到浑身是血的商归身侧,仅剩的独臂抚开商归粘在脸上的发丝,少年相比七岁的那年长得更美了一些,他说道:“记得当时,我的师妹迟暮霭是因你而死。” 商归倔强的别过头,朝着他啐了一口血痰。 施无慕冷目注视着这个快死了的少年,他缓缓起身,与身旁的钟夙道:“你我至交多年,如今我是为了你我情谊才命人骚扰魏国边境,吴国朝中还不知此事。不过你要记住,我还能撑个三日左右,望阿夙你快些解决,早日离开魏国。毕竟来日方长。” … 而施无慕与钟夙的交恶,是在今年的前段时间。 施无慕来到魏国送县主出嫁,竟与沈一正不计前嫌开始联手。 钟夙曾质问过施无慕为何如此,施无慕却是淡淡回答:“我乃吴国臣子,总不能事事要以你为先,如今沈一正给的利益更大,为何我就不能为了国家与其合作?” 钟夙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他更觉得施无慕这是背叛,他背叛了自己惨死的师妹,背叛了他们之间的友谊。 因此,钟夙这次便又回到了魏国。不为其他,而是想要夺回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魏国朝中的有些臣子和几位殿下一直与他有着书信往来。 他们都想要士族回来的那段时期,毕竟只有这样,当官才能有油水可捞,要不然寒窗苦读多年,只有理想没有利益,谁愿意啊!也只有这样,殿下才能称得上是殿下,不然与平民百姓又有何异! 他提起利器,与商归对峙,他注视着他,看着他越来越美艳的外貌,怪笑道:“溯洄你说,现在的临渊城里应该会发生什么呢?” “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商归抬起他满含杀意的双眸,手中拿着匕首借力跃到姜楠的身旁,帮小厮清扫他这儿的杀手。 钟夙往前踏了一步,唇畔继续浓着怪笑,“你既要保护人,又要杀人,不如这样,你与我合作,我们推举你为魏国的新王如何?” 说着,钟夙提起手中的刀,用食指沾了一点利器上的商归的鲜血。他两指捻着,放置鼻下嗅了嗅,神情中渐渐地古怪,“毕竟我们在五年前曾经朝夕相处过一段时日,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商归神色渐暗,他好看的双眸里缓缓浓起沉重的杀意。 钟夙一直喜欢长得好看的少年,因此他在那一路上都不忍伤害商归的脸面。 他一开始会殴打虐待商归,再到后来就像是喜欢上了被自己拿剪刀捅穿又拿针线缝缝补补的布偶。他每次打完商归后,总会变态的蹲在商归身旁,趁商归无法反抗的时候,捻起他带血的发丝放置鼻下嗅着,会与他一直一直说着: “你长得这么好看,要不跟我得了?我带你远走高飞如何?” 正因如此,商归才这么痛恨有人夸他长得好看,因为,这会让他回想起十二岁那年被钟夙虐待的那段日子。 “死变态!” 姜楠冷不丁地骂道:“长得这么丑想的还挺美!推举商归做魏王,你怕不是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我呸,就你还想做权臣?也不看看自己配么!” 钟夙眉头一皱,问起:“你这丫头是何人?” 姜楠当即张口开骂:“我是你祖宗,还不跪下磕头!” 这时一阵秋风卷来,身上沾满了鲜血的商归。原本似修罗一般,却因姜楠的几句话,顿时柔和了不少,他唇畔含笑,神色温柔地看了一眼她,随后他抬起脑袋,眼神当即变换阴沉地直视钟夙,厉声道: “你不配!” “商归,骂人要骂得凶一点。”姜楠轻轻地拽了拽商归的衣袖,“你要骂他王八蛋,臭狗屎!这才够畅快。” 商归抿了抿唇,他实在是骂不出口这两个词汇。 最终,他说着:“姜楠,保护好自己。” 紧接着他脚尖一点,继续迎上钟夙。 第106章 一路北上(4) 五年前,十二岁的商归被钟夙挟制在魏国边境流连,最终钟夙与魏国内应合作,将商归带出了魏国,来到了赵国边境。 一直在赵国线上的许憎,或许就是因为在那段时间里出手营救商归,才因此被赵国纠察司盯上。 如今,商归提起匕首,终于找准时机能将这枚利器埋入眼前一直勾着恶心笑容的钟夙胸口,他眸子一暗,狠狠地用劲往他胸口一推。 钟夙的鲜血喷涌而出,他抬手捏住商归握住匕首被鲜血浸染有些粘腻的手,嘶笑说着:“溯洄,你还是太年轻,不够小心,杀意太凶。看啊,溯洄,我现在又抓住你了,你当如何呢?” 说完,钟夙抬起另一只握着利器的手,手腕一转朝着商归的腹部而去。 与此同时,姜楠趁着其他人与小厮对峙无暇顾及到她,便取出腰间的匕首,朝着商归他们这儿跑来。 她的青衣飞扬,发丝凌乱。 趁着钟夙手中的利器落下之际,她猛地高高举起匕首,狠狠地扎入钟夙的手腕。 钟夙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不会武功的姑娘竟在此刻出来,他吃痛的手一松。 商归顿时挣脱了钟夙的束缚,抬起左手揽住姜楠的肩膀将她往自己的身后一带,另一只手则是从她手中接过那枚他送给她的匕首,狠狠地一拔。 瞬间,鲜血与肉沫横飞,钟夙痛得刚想高呼,却不料早已长大了的少年已然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在瞬间用匕首划开了他的脖颈。 商归冰冷地注视着捂着脖颈的钟夙,看着钟夙双眸惊愕地缓缓倒下,涓涓鲜血从其指缝里不住地往外涌,他冷声道:“不管你抓住我多少次,我与你永远不同,因为,我有我的伙伴!” “呵…我…我也…有……” 倒在地上的钟夙嘁嘁笑起,血沫从他唇齿间喷洒而出,即使要死了还是死死地盯着商归,就像死之前也要把他拖拽至地狱一般的地狱使者。 他的视线缓缓移动,慢慢地落到了商归的身后,最终他的生命在此结束。 商归顿时心中感到不妙,忙扭过头。 只瞧被他单手揽住的姜楠心口处不知何时正没入了一枚袖箭,它短小,飞行近乎无声,因此没被商归发觉。 商归呼吸一滞,反手把姜楠抱入怀中,“姜楠?” 姜楠倚在商归的胸前,口中咳出鲜血,虚弱地指了指这根袖箭来的方向。 只瞧,在那树梢的高处,一身形纤细,看似应当是位女子的黑衣人正立身而站。 她手中捏着一枚笛子,蒙着面的面纱随风飘扬,本想再来一击,却不想四周不知何时围聚了不少的毒蜘蛛。 从鹉洲城来的禇离踏月立在了这人的不远处,高声问起:“姑娘是何人?” 蒙着面纱的女子沉默地脚尖一点,她轻功很好,就似凌波仙人一般,轻盈地在树梢凭跃,几下退开这些毒蜘蛛的包围。 紧接着,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空之中,去留无痕。 而地上,商归浑身颤抖着抱着姜楠,方才的杀人和面对曾虐待过他的钟夙,他都没觉得害怕。 唯有现在。 他害怕的不知所措,这才想起来自己懂医术,匆匆忙忙地搭住姜楠脉搏,感受到她的心跳越来越微弱,便恐惧地将她抱起,往鹉洲城方向奔跑。 “没事的,没事的。到了鹉洲城就好了。” 姜楠将额头抵在商归的胸前,她吃力地从怀中取出那张她前些时候写的一些穿越总结,她将它往商归的怀里塞。 “商归…这个东西……你先帮我收着……不要让别人……让别人看到……” 她吁吁喘着气,然后用力伸手,将他的脖子揽住,迫使他往自己这边靠了靠,“你且听我说!” 她一说话,又咳出了不少血,鲜血落到了商归的脸上,让他这张好看的脸上因这抹红色,增添了一丝妖冶。 “你先别说,我带你去鹉洲城找药。” 商归害怕地哽咽。 “去旁边坐下,听我说!” 姜楠悬着一口气,唇畔落出鲜血,将商归的青衫都染深了一片。 她直视着商归,她见商归执意要带她去鹉洲城治疗。她知道自己或许没得治了,要不然为什么反应会变慢,手脚越变越冷。 她用尽全力抬起头,又说,只不过这次的语气虚弱中带着一丝渴求,“听我的溯洄…求求你了……” … 一棵老槐树的树下。 商归双手抱着虚弱的姜楠,将背贴在树上,缓缓地坐下。 他长高了,也长大了,因此姜楠躺在他怀中的时候是这般的娇小。 他还记得十年前,自己得仰望她,爬一座围墙也需要踩在她的肩上才能借力。 如今的自己可以将她抱在怀中,轻易地去往任何地方了,可他还没能与姜楠说一声:我可以,我如今可以保护你了。 她却濒死地靠在他的怀中。 …… 姜楠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双手环过商归的脖颈,将头轻轻地贴在他的肩上,轻声地无力地,与他说道: “商归……我,我或许能回来……” “如……如十年前的望川山……” “我应该不会死……” “……只不过,我需要你……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带着我避开所有人……然后观察我……” “……观察我死后,是怎么样的……” “……在这个世界……我……我只信任你……” 说完,姜楠将额头抵在商归的肩上,她感受着自己生命的流逝,胸口的疼痛似乎都无法让自己越来越沉重的眼皮睁开。 让他观察她的死亡? 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 可商归依然是对她有求必应,他哽咽的问起: “真的么?真的会回来?” “……嗯……如果……如果我没猜错……” 姜楠的双眸缓缓地阖上,耳边却还能听见商归微弱的话语声: “我不要如果,我想要肯定的答复!” 说着,商归将手紧紧地贴住姜楠的后背,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他将自己的脑袋同样是贴在姜楠的肩上,泪水一颗颗落下,顺着姜楠的衣襟,沁到了她的肌肤。 “姜楠,告诉我……” “你会回来的,只要你说。” “我便会一直一直的等你……” “只要你告诉我……” 然而怀中的姜楠却早无生气可言。 商归还在执拗的哽咽:“我就当你说好了,我就当你答应了,我就当你肯定了……你若不回来,你若不回来……” 他语气痛苦的,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慢慢地紧紧地捏住心脏一般。 …… “我,我觉得我会死……” …… 第107章 她已苏醒(1) 商归抱着姜楠离开。 一开始,褚离跟在他的身后还会问一些:“你要去哪?” 商归则是瞥了她一眼,冷声回答:“不要跟着!” 最后,他避开褚离和小斯的跟随,独自带着姜楠远离所有人的监视。 他们来到一处只有他们俩人的密林空旷处,他这才把姜楠轻轻地放下。 他乖巧地跪坐在她的身旁,细心地整理着她的衣服,拿出巾帕擦着她的手、她的脸。 他手中不断的忙着,不是擦拭着姜楠手上脸上的血迹,便是抬手梳理着她的发丝。他认为自己如今得要做事,要不然,无法接受姜楠的离开。 兀然,他瞥见一点暖黄色的火光从姜楠躺着的身下钻出—— “萤火虫?” 他抬起手刚想接过时,又有点点萤火,就像是数之不尽的流星从姜楠的身上飞出,只不过它们是往天上而去。 商归还以为姜楠躺着的地方是压到了什么,忙去抱姜楠。 却不想他刚是伸手抱起姜楠,便顺势扑倒了地上。 成群的萤火虫就像是浪潮一般四散开去,他愣神注视着自己满手的萤火虫,还有地上的衣服、香囊、匕首…… 姜楠不见了?! 他记得自己刚才好似看到姜楠的尸体瞬间化作无数的萤火虫,现在自己手中的这些萤火虫,该不会都是姜楠化作的? 这样一想,他便抬起手让这些萤火飞走。 良久,他将手缓缓地支在地上,开始思考:人死后会化作萤火飞走? 姜楠身上藏有秘密,十年前,她死的时候是二十五岁,十年后她回来也是二十五岁。 她就像是这些萤火一样,虽飞走了,但时机一到,她又会回来。 他终于没像一开始那般的难受,而是坐在地上,双手环膝仰望着姜楠这次留给他的最后景色。 这些萤火如她一般:绚烂、多彩、有活力。 而他就似姜楠的反面,阴暗、单一、无生机。 因此他就似趋光一般,追逐着姜楠,靠近着姜楠。 … 后来,也不知商归在这儿坐了多久,当他起身打算回去时,他垂眸见到一片叶子间,还有一只原地打转没能飞到天上去的萤火虫,便伸手掀起叶子,帮助它的离开。 他与这只萤火虫背向而驰,再次走进无边无际的仅剩他一人的黑夜。 回到行军的军营驻扎地的时候,在此等了许久的褚离,一见到他的回来,忙迎向他质问起:“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 “有事就说。” 褚离被怼得噎住,她跺了跺脚,随之说道: “你知不知道,临渊城里现在出大事了,四殿下和五殿下前天将路闫为先生调粮的事情闹大,如今逼宫清君侧呢!” 商归听罢,看了一眼这四周的百余人士兵,瞬间理清了思路,“原来,这些士兵不是用来监工的啊。” “不对,应该说是,用这个理由让临渊城里的人坐不住,逼宫造反,再让我借此回去,护驾救君?” 商归垂头冷笑了一声,“褚离,沈先生是何时通知你的?他明知这件事,明知道我会因此遭到追杀,又为何让姜楠与我一道?又为何让以昉不要跟随保护?” 褚离有些听不懂了,她眉头微蹙,“你的意思是说,先生是故意让姜楠深陷险境的?” “姜楠本有无数的方式可以平安。留在临渊沈府、与我错开几天出行、亦或是单独派人送她去往鹉洲城。可偏偏足智多谋的先生,他提前知晓我此行会遇到危险,却给姜楠选择了一条最危险的方式——与我同行。你不觉得古怪么?” 褚离一想,确实这件事透着古怪。 先生飞鸽传书给她,也只是说:“今日商归有难,但他可以应付,不用过早去布局,免得打草惊蛇。” 褚离摇了摇头,“先不说这些,我阿兄率领了一支虎贲军正在往临渊赶,如五年前的逼宫一般,这一次,我们也能赢!” “自然能赢,一切都在先生的预料之中,怎么不会赢呢。”商归说着,走向这支百余人的军队。 褚离跟在他的身后连连追问:“溯洄,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每句话似乎都透着对先生的怨愤?” 商归瞥了她一眼,便继续前行。 褚离不依不饶的继续道:“不过是死了个人而已,你若分不清利弊我帮你分析。安排你去修坝监工,是为了给你博名声,顺便引起四、五殿下的不满,让他们坐不住里应外合钟夙。若他们不反,你得到名声,若他们反了,便是为你清扫眼前的障碍。这件事来来回回只为你而谋划,你怎么不知足了呢!” 商归停下步伐,他侧头看向身旁的褚离,往前逼近一步。 “若这件事里,死的是你阿兄,逼的是你来接受这两个选项呢?你还能如此客观,然后坦然的接受先生给你的安排么!” 他再逼近一步。 “褚离,你阿兄在你心中的位置,就如姜楠在我心中的位置。她是我无人可取代的挚友、亲人,她本可以不会死,起码不是在这里死去!” 接着,他最后逼近,注视着比他小两岁的姑娘,说: “先生,他越界了!” 他看到褚离虚虚后退了一步,便将那枚本该送给姜楠的匕首和香囊收入自己的腰间,转身继续前行。 “那你想如何?”褚离跟在商归的身侧,气势弱了几分,轻声询问。 “今后,我不会再做棋子了。” “什么意思?” 商归唇畔勾起,他注视着临渊城的方向,冷声道: “谁说执棋人,只能是先生。” …… …… “姜楠?” “姜楠?” “姜楠你怎么了?” 姜楠眼前一片黑暗,她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呼唤她。 是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 对了。 她想起来了,这道声音的主人,她叫沈唐,是在飞机上遇到的新朋友。 她感觉到四周传来了许许多多的声音,听脚步声大家似乎都很慌张。 忽然有人将什么东西套入了她的手腕。 沈唐的声音依旧是在持续地呼唤:“周秦!周秦!周秦!你快测测她的心率。” 沈唐:“周秦!周秦!秦——” 【我在,你说】 一道男性的机械音随之传来。 “测她的心率。” 【好的,沈唐】 【心率43,心率37,心率26,将要失去生命特征】 “怎么回事?!” 沈唐着急唤道:“周秦,秦!我在问你话呢!” 机械的声音长长地寂静,在沈唐反复的询问之下,它这才缓缓地毫无感情地回答: 【沈唐,她已苏醒——】 第108章 她已苏醒(2) 姜楠一睁开双眼,便见到眼前围着不少的人。 她从身边的沈唐口中得知,原来她的心跳停滞了一会儿。姜楠原本还在好奇,身旁的沈唐是怎么知道的。 沈唐却是点了点自己的智能环,说:“你应该开启了生命检测功能,只要在你心脏停滞了,它就会发出了尖锐的爆鸣,提醒身边的人来对你进行急救。” 姜楠记得自己没有开启这些功能, 她想起或许是姐姐帮她开的,记得二月份在姐姐家过年的时候,姐姐就拿走了她的手环,说要与她一起养手环里的电子宠物。 …… 是那天么? …… “女士,你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空姐温柔地蹲在她身边反复的询问,让姜楠回过了神。 她一愣,忙匆匆地摇了摇头,“无……没事,我真没事了。” 姜楠在那个梦里的世界过了六十五天,这刚一醒来,看到这些现代的科技有些不适应,甚至说话的语气,那些古人的口癖也有点难改。 “到了广z之后,我还是先安排你去体检。” 姜楠的老板擦了擦满头的汗,刚才他生怕姜楠出什么事,吓得腿都软了。 “不用这么夸张,我真没事的。” “别!”姜楠的老板抬手一拦,“先去体检,听我的,公司报销。” “可能是智能环出问题了呢。”姜楠嘴硬说道。 其实她大致是清楚怎么回事,或许是她在梦里死了,大脑以为她真死了,所以才释放出了错误的信息,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和眼前关心她的人解释这个事情。 “先不说,我们所有人发现你再也叫不醒这件事有多可怕。更何况,你的手环如果出问题了,我的总不能也有问题。”沈唐瞧了一眼姜楠的老板,“我觉得,你还是听你老板的,去做个体检。” 姜楠则是转移话题道:“诶,我刚刚听见你叫你的手环‘周秦’?怎么和我们的唤醒方式有些不一样?” “别转移话题。”沈唐抬手在扶手上一敲,“身体是自己的,别总想着熬。” 姜楠看了看靠在头等舱座位前不打算离开的老板和一脸严肃的沈唐,她无奈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下了飞机,我就去体检。” 老板这才放心应道:“这样就行,有什么事去经济舱叫我。” 等到他离去了,姜楠又向身旁的沈唐问起:“你的手环唤醒方式为什么和我们的不一样?” 其实她也是没话找话,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和现实社会中的人多聊聊,让自己融入这儿。 “这就是数据模型。以后等你朋友的模型建好了,植入了你们的手环,你们也能叫它想要的名字将它唤醒。” “那周秦他是你的?” “与我一起长大的朋友,我喜欢的人。”沈唐抚着手腕上的手环,喃喃说着。 “青梅竹马,情有独钟?”姜楠一时间还难以从架空世界抽离,一下子蹦出了两个颇有古风的词汇。 “嗯。” 沈唐点了点头,“我和他从小到大,只有读大学的时候分隔两地,其余的时间一直都在一起。所以,当他死了,留下了这个数据模型,我就想着将它植入我的手环,让他继续陪着我。” … 飞机是在下午一点到达广z。 姜楠走出机舱,看着蓝天白云,一架架飞机和一辆辆摆渡车。 从她身边经过背着书包的孩子,穿着休闲的少年,拿起公文包的男人,戴着鸭舌帽的女人…… 无不是与她说明,她回来了—— 回到这个本就属于她的世界。 她走在阳光底下,唇畔隐隐露出笑容,因为她从实验中得出了一个结论。 入梦穿越并非是无解,两次的苏醒也并不是巧合。 而是死亡,能让她离开。 她只要在架空世界死去,就会在真实世界苏醒。 若知道这个条件,下次无意中入梦后,她就有很弹性的离开时机。 她不用再惧怕那个世界的谁,可以无视那个世界里一些她不喜欢的权利地位,她可以只做自己开心的事情,将那个世界当作自己的解压端口。 如同是玩游戏一般,虽然登入不受控制,但起码登出她能够选择。 她在医院做了个全方面的检查,医生看她的体检单上的各种数据,与她说,她身体很好,就是有些心律不齐。 原因可能与平时的生活习惯有关。 喝咖啡、喝茶、通宵,这些因素都有可能,但问题不大。 老板见此也就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了。 他让姜楠先回酒店休息,今天会展中心那边只是搭建展台,他自己能跟进度。 姜楠有些不太好意思。 老板又说:“最近国际上的战争不断,很多原材料都涨价了,你在酒店实在没事情做可以和财务沟通一下一些产品的涨幅,做个简单的报价表也行。这样明天到会展中心心中有数,好和客户报价沟通。” … 这是姜楠回来的第一天。 她回到酒店,坐在书桌前整理着各项原材料的价目。 因战争的冲突,不仅仅金价疯狂上涨,连一些金属原材料也跟着涨幅。 如:铜、铝、锡。 这些金属可能是与战争原产地、战争需求又或者人为炒期货的原因,每日的价格都是呈红色上涨。 但于姜楠所在的外贸小公司来说,却很有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刚起步的小公司,若想在大公司的围困下突破,大部分只能以价格优势。 他们不会像大公司,有雄厚的流动资金作为底气,提前囤积原材料。毕竟如果小公司没有客户单,原材料放在仓库也只能放着。 当然还有个不可取的方式,便是维持原价格,减少产品用料。这一行为是赚快钱,但很有可能会损失长期合作的客户。 没人能预测到今后的金属价格究竟能涨幅到什么程度,只能由财务算出一个大致的比率。再由业务员,将新的价目表,一个个的发给客户邮箱,告诉他们实际情况。 这样的方式其实大多数客户还是会接受的,因为他们同样是会关注国际局势,明白一些公司的难处。他们比起价格优廉,却偷工减料,或许更能接受这种顺应市场,无奈涨价的方式。 第109章 她已苏醒(3) 现实世界,24年5月14日。 姜楠回来的第二天。 世界有些地区、国家,依旧是冲突不断。如昨日所料的那般,稀有金属价格依然是上涨趋势。 姜楠坐在会展中心的展台前,将公司的产品目录和产品摆放整齐。 她不像老板,有出国留学的经验,能自信的和外国人用流利的英语侃侃而谈。 她听得懂,会说,但口语不好,擅长的是和客户邮件沟通。 所以,第一次参展的她现在有些局促,想着要不装哑巴和客户打字聊天好了。 当然这也只是她的瞎想,现实是不允许她这么做的。 国内各地来参展的公司有很多,他们无不是聊起原材料涨价的问题。外国参展的外国人也有很多,各个业务员聊起价格,两方都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或许除了冲突地的人们,世界各国的其他人,也想这些冲突快些结束。 中午的时候,老板和他留学时期的同学出去吃饭,因为都是男士,所以他就转了一百块钱给姜楠,让她自己解决午饭问题。 虽然姜楠在现实世界里才过了一天多,但姜楠在梦里世界足足过了六十五天。 因此她无比想吃一些垃圾食品。 她坐在阴凉的树下一边吃着汉堡,一边记着今天的工作笔记。 “休息时间你还这么认真?” 不知何时来的沈唐,双手叉腰站在姜楠的身旁看着她的笔记。 她的到来,是姜楠给她的定位。 是沈唐说午休时间没事做,就想着来找姜楠。 姜楠咀嚼着汉堡,咽下之后,回答:“随便找点事做嘛,而且,我很喜欢做笔记,感觉这样很解压。” 沈唐将视线落到了姜楠的薯条上,她指了指:“我能吃么?” “当然能。” 沈唐坐在树下,嘴里咬着薯条,双腿随意的搭在地上,两手支在身后,身子则是微微往后仰着。 清风徐来,阳光从树叶间稀稀疏疏地落到她的身上,她闭上双眸感受着世间上的风和日丽,感叹说着: “活着真好。” “是啊。”姜楠喝着可乐,应了一声,“你那边怎么样?项目有人支持么?” “这样的公益项目,支持的人不多。”沈唐摇了摇头,继续道: “他们似乎更喜欢成效立竿见影的项目,比如图片生成、文字创作。像我们公司这样的,给死去的人搭建一个数据模型,让他们活在数字世界,这样的抽象项目,好像不太符合现在社会的需求。” 姜楠坐在她的身旁,询问起:“我一直有一个疑惑,你说那些数据模型,生活在虚拟的数字世界,他们在那个世界里,会怎么样呢?会不会像小说里一样,形成一个自己的小社会?” “理论上不会,它们汲取的是现实世界喂给他们的东西,但不会横向发展,然后与其他数据模型联合构建一个数字虚拟社会。” “如果有呢?” “那就突破了数字生命和现实生命的壁垒。” 姜楠放下手中的可乐,“怎么说?” “因为它们会思考了呀。数字生命之所以是数字生命,它们其实说复杂也单一。单一,是它们获取和创造,都取决于训练它的人喂给它的东西。像ai画手,你要让它们画画,总要先喂给它素材,如线稿、照片,它们才会在这个基准之上进行扩图。像ai扩写,你总要给它主线范围,或者连词造句一样给它第一个字,它才能在这个基准之上,进行创造扩写。也正因此,他们说ai代替不了人类,因为人类会从零创造而ai只能在人类给的基准上进行创造。可也是如此,人类有时候比不过ai,因为ai在人类给的数据中汲取升级,它们虽不会从零创造,但它们数据库丰富,生成的比人类都快,而这,也就是它们的复杂。” 姜楠点了点头,沈唐并不是这类的专业人员,而是这个公司的业务员,因此她对产品的描述不像是其他人一样有着令人听不懂的专业术语,而是浅显易懂的举例说明。 姜楠能很简单的听懂这些内容,她继续问起:“如果,我是说假设,出现了会从零开始创造的人工智能,又该如何?” 沈唐有问必答: “这样的人工智能称之为通用人工智能,也叫做有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以前的人工智能作用于数据分析,这些年来的人工智能作用于创造能力。从零开始,没有经过人类引导、喂素材,而是有自我意识的进行创造、分析、进化的人工智能,那它或许能震撼一整个世界。它的出现,人类也许会害怕,也许会激动。毕竟,它是人工智能,可它却不受人类的控制。” 沈唐扭头看向姜楠,看到她在笔记本上认真的做着笔记,便笑着,向她问起:“姜楠你是对我们公司的项目感兴趣?” 姜楠点了点头,她将垃圾收拾好,“我有一些朋友,他们或许不是现实世界的人类。” “二次元的纸片人?” 姜楠想了想,她发现沈唐的接受能力很强,便询问起:“或许是,难不成你们公司的公益项目还能帮别人搭建二次元人物的数据模型?” “帮纸片人做一个数据模型当然可以,只不过,不能侵权,毕竟我们那是个小公司,还没怎么盈利,可不想赚来的钱都用来赔偿。” “侵权应该是不会,毕竟他们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既然这样。”沈唐从自己的随身包里取出几张表格,交到姜楠的手里,说:“那这张表格上的资料你得填一下,姓名、出生日期、籍贯这些内容,如果比较模糊,你可以选填。” 接着她指了指生平这栏,“只不过,这个地方你得详细一些,因为数据模型是根据客户提供的资料来创建它的底色。” 姜楠接过,她有些犹豫说道:“但是关于那些人的底色,我知道的也并不是很详细。” “没关系,我上次给你的名片你应该还在?到时候你把资料填好了,寄到我们公司,收件人写我的名字就行。” 姜楠想着,在下次穿越的时候,她一定要做一个客观的存在,然后好好的观察穿越世界。 她要把商归、高萱、沈一正、吴念清等等遇到的人,将他们的生平信息详细的记录下来,然后带回现实世界,让沈唐的公司,帮她建立属于他们的数据模型。 …… 既然两个时空无法跨越,那她就让科技来打破这个壁垒。 …… 第110章 第三次穿越(8.4改) 现实世界,24年5月18日。 广z出差结束,姜楠在微信上告别了沈唐,和老板一起回到公司。 5月19日。 出差回来,上班的第一天,无事发生。 5月20日。 上班的第二天,依旧是无事发生。 只不过今天她有些谨慎,早早的打卡下班,回到了家中。 因为第一次与第二次穿越的时间间隔约一周左右,她怕穿越是以这个时间频率,便吃饱喝足刷牙洗脸,洗澡换了一件睡衣。 睡衣? 她看着镜子里的樱桃睡衣,想起前几次穿越,自己现实中穿什么,穿越过去也是穿什么。 因此睡衣应该不行,她便在衣柜里翻找了一身休闲一些的衣服。 换起来之后,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短袖加牛仔裤,又想起按照穿越过去的时间不出意外应该是十月二十日,天气会冷。 她便又又在衣柜底下翻出黑色的冲锋衣。 冲锋衣,牛仔裤再背一个收纳了不少好东西的挎包,她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爬到床上,双手搭在腹部,神色安详地准备入梦。 “不行!” 然,还没一会儿,她再再再次坐了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丫,脚趾头翘起,似乎在嘲笑她一般。 “没穿鞋子。” “可是穿着鞋子也没办法躺在床上啊。” … 她拿来消毒湿巾来到鞋柜旁边,又搬了一张椅子放在这儿。随后她在5月20日,近三十度的夜里,穿着长袖长裤,背着重重的斜挎包,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着登山靴,另一只手里拿着消毒湿巾,垂着头诙谐地擦拭着靴子。 而她的嘴里则是在碎碎念叨: “应该要洗一下才是的。” “啊,但是我真的不想再起来了。” “好烦啊,好烦啊。” 念着念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困意袭来,她手里拿着靴子,唯有抬起手臂低下头,闭着眼睛抵在自己的肩上揉了揉眼眶。 “噔……” 她手里一松,黑色的登山靴咕噜噜的滚到了鞋柜的底下。 而她的手,则是无力的垂在了椅子两侧,那张湿漉漉的消毒湿巾勾在她的右手指尖,随着她的脑袋重重地垂下,纸巾便也飘飘摇摇缓缓而落—— …… 月明星稀。 林中偶有几只兔子跑过。 身着麻衣的顽童静悄悄地靠近兔子,他趁它不注意往前一扑,却顿时栽倒在地。 他抬起头来时候,脑袋上插着落叶枯枝,逗得四周的在此歇脚的人们发出了笑声。 他们都是在赵国谋生,因战火导致家园被毁,又或者被赵国人驱赶的魏国人。 他们躲在密林中,看到顽童可爱的模样,一日里的疲惫霎时间少了许多。 “狗娃,你快过来,我教你识字。”一白发老翁,手中拿着一根木枝,冲着走路都还摇摇摆摆的小娃招呼道。 在这儿的所有人,都唤这位老者为傅老先生。 大约是上个月,他领着一眼盲的少年与他们这群流民一同东躲西藏。 没十天,老翁与这儿的众多孩子打成一片,还会执着木棍教孩子们道理。 忽而,靠在一旁双眸无神的少年抬起了双眸,看向无人的小溪。 傅老先生发现少年的异样,向他问起:“小北,你怎么了?” “傅先生,那边有人。”小北轻声道。 傅老先生顺势看去,小溪被月光照耀的粼粼波光,秋风袭来,卷下树梢的几片落叶。 “没有人啊。” “不对,有人。”小北笃定道。 他双眸盲了,因此听力比常人好,他能听见在水里有人的呼吸声。 便拄起拐杖,一边敲着地面,一边往溪边而去。 他来到溪边,缓缓蹲下了身,与一个他看不到,别人也看不到的,但他却能听到的不明物体对立而站。 他毫无焦距的双眸落在一处,他耳中听着,将头一歪,没有拄拐的另一只手慢慢地往前一探—— 他的手划破空气。 跟来看热闹的众人发觉或许是这个瞎子听错了,便纷纷离去,留下名叫狗娃的孩子蹲在了小北的身侧,他仰头看向小北,奶声奶气道:“哥哥?你听见什么了?” 小北抓了抓空空荡荡的手,轻声道:“人的呼吸声。” “可是什么都没有啊,莫不是魂魄?” 小北歪了歪头,手中捏着拐杖,与狗娃反问:“狗娃,你说,鬼有呼吸声么?人死亡前,是停止呼吸。成了鬼魂之后,怎么又有了呼吸呢?” “小北又不是鬼,怎么会知道鬼没有呼吸呢?”傅老先生来到小北的身前,顺着他指尖的位置看向空荡荡的小溪上方,慈祥地笑问。 小北唇畔一勾,“先生又不是我,又怎会知道,我不知道鬼有没有呼吸呢?” “确实,我不是鬼,不知道鬼会不会呼吸。同样,你也不是鬼,所以你也不知道鬼会不会呼吸。” 小北一顿,半晌,他展颜回答:“先生,我们回到一开始的问题。您先来问我‘怎么会知道鬼有没有呼吸’,就代表您早已知道,才来问我从哪里知道。” 说着,小北抬手一指这道波光粼粼的小溪,“现在我就回答先生,我是在魏赵边境,欢都城外,初方山的林中,这道名为以昉小溪的附近,知道了鬼没有呼吸。” 而那个被他们讨论是不是鬼的姜楠,如今站在小溪里,清澈的溪水没过了她的膝盖,她垂眸甚至还能借月光看见从她小腿处游走的鱼儿。 咋回事,《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的架空世界版本? 她心中暗暗吐槽。 有着前两次的穿越经验,她知道自己如果一动不动,就不会破坏穿越的缓冲地带,因此她一直缓慢的呼吸,装作安装了摄像头的柱子,安安静静的打算先把这儿的情况看清楚了再行动。 然而,事与愿违。 那位名叫狗娃的小孩见听不明白这些大人的对话,便爬到了溪水里。 他淌着有他胸口这么高的溪水,弯下了身,在溪里摸着什么。 “狗娃,你在做什么?”小北问起。 “抓水蜈蚣。”狗娃轻笑着回答,手中不停,搬开了一块溪水底下的石头。 姜楠:…… 她垂眸看着这个在她身旁玩水的小屁孩有些无语,“水蜈蚣”,这玩意能干嘛?! “抓水蜈蚣做什么?”小北又问。 “应当是用来吃。”傅老先生回答,“战争频发,物资短缺,只要是没毒的,都是百姓们的腹中餐。” 当他们话毕,小孩举起手里的水蜈蚣,开心的喊道:“今晚我能加餐了!!” 一只胖乎乎的,多足的生物,忽然很直白的出现姜楠的眼下—— 它扭动,扭曲,足节毫无规则的乱动。 …… 第111章 还是人话么(8.4改) 姜楠尖叫了一声,扑到了傅老先生和小北的脚下。 她蹬着脚,手忙脚乱地往前爬,也不顾自己这样出现会惹出什么麻烦,反正总之比她亲眼见证这个玩意出现在她眼前的要好。 “还真是人啊?”最先开口的是傅老先生。 小北则是抬起手里的棍子,往旁边躲,避开姜楠埋头横冲直撞的爬行,免得自己被她绊倒。 “等会儿,怎么这么眼熟?”傅老先生,跟着姜楠爬行的身后,想将她按住。 然而他年纪太大了,走路都不太稳,更别说按住这个正肾上腺素上升,埋头逃命的姜楠。 小北眼盲,所以他更能快速的感觉到周遭人的情绪,他提起手中的盲杖,耳中听着声音。 紧接着,他抬手一掷。 竹子制作的盲杖顿时贴着姜楠的额头,没入她眼前。 盲杖和姜楠的额头严丝合缝,慢一步,也许都能把她的脑袋贯穿。 她见此,顿时冷静了下来,坐起身子,捂着脑袋,惊恐未定的打量四周。 “傅先生有话要说,姑娘要不听听?”小北语气温和的询问,话语和行动却是不容反驳。 “还是人话么?”姜楠这一次,先被多足生物吓到,现在又差点被这根棍子贯穿脑袋,她哽咽着,“有什么事,不会好好问么?” 傅老先生几步来到姜楠的身前,他搀着腰,微微弯了弯身,慈祥地与姜楠问起:“姜楠姑娘没事?” “我…”姜楠刚想应答,一想不对啊,忙抬起脑袋迎向眼前挡住不少月光的老先生,“老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说着,她盯着眼前的老先生,眉头微微一蹙。她两手握住眼前的盲杖,借力一点点的起来,她与眼前的老者对视,“您是……傅蔼先生?” 傅蔼点了点头,“七年不见,没想到,姑娘竟还记得老夫。” 七年未见,傅老苍老了不少。脸上的沟壑如刀刻一般,行动的时候也没了七年前的健步如飞。 小北撑着狗娃的肩膀,来到了他们这儿。 他伸出手,快要触碰到姜楠握着盲杖的地方时,轻声道:“劳烦姑娘将手挪一下。” 姜楠匆匆把手里捏着的盲杖松开。 … 傅蔼领着姜楠到了一处角落,他委托狗娃去找他的母亲要一身干净的衣服和布鞋。 他看到姜楠换好衣服,拍着身上的叶子从灌木里出来的时候,发现她七年后面貌未曾变过。 七年前,他曾听闻眼前的姑娘死了,当时很是惋惜。 如今看到她身着异装忽然出现,他许是想到了谁,也顿时明白了师弟沈一正之前的一些做法。 他无奈的叹气摇头。 “傅先生怎么了?”姜楠疑惑地问起。 “姑娘有什么想问的么?”傅蔼向她反问。 这话一出,把姜楠问住了。 首先她忽然出现已然是很奇怪了,其次她就不相信傅蔼先生不知道她七年前死在鹉洲城城外。 都这样了,他接受能力也太好了。 “先生,就没有想问的。”姜楠试探地反问。 傅蔼不动如山地轻笑回答:“没有。” 姜楠眉头微微蹙起,这不合理,太奇怪了。 “我有!”手里头拿着水蜈蚣的小孩,举起他手里头的多足生物,他在姜楠又害怕又疑惑的视线下,接着说:“姐姐,你是鬼么?” “不是。” “那姐姐为什么在水里出现?” “因为我是河神啊。” “河神?”小孩一听两眼放光,朝着姜楠快速而来。 他手里头的玩意吓得姜楠连连后退,忙举起手,“别别别,你有事说事!” 狗娃一听,停下了步伐,他扬起笑脸,“河神姐姐,我想停止战争,你能帮我实现这个愿望么?” 孩子纯真的话语听得姜楠一愣,与此同时,姜楠四周顿时涌来七八个孩子,他们围着姜楠,叽叽喳喳的无不是在说: “河神姐姐,你能让战争停止么?” “河神姐姐,我们想要回家!” “河神姐姐,你能带我们去到安全的地方么?” …… 在这儿的大人都听出姜楠是在开玩笑,唯有这些单纯的孩子们,他们心中童真,信了姜楠方才随口说的话语。 围在她身边,许下一个个希望和平的愿望。 若一开始也还好,但是现在她顿时有些压力,良心难安地退了几步。 “嗯…我…” 说实话似乎会破坏小孩子们的纯净心灵。 她看了看在一侧傅蔼先生,看到他神色有些悲凉地迎向姜楠。 姜楠舔了舔唇,“啊,是这样的。姐姐是河神,但不可以管凡间的事情。” “为什么?”一个孩子落寞地问起。 姜楠蹲下了身,语气尽量柔和,“因为人间事,人间处理,姐姐身为神仙若插手了,就破坏了天上的规矩。” “规矩?” 姜楠点了点头,“是的,规矩。就像,麦子的春种秋收,就像花朵的花开花谢。若强制改变其规则,是不是一切就要乱套了?甚至还会影响蜜蜂的授粉,农民的收成?世间万物运行自然,不强求,不妄为。” 说到此,姜楠忽然有些心中不舒服。 毕竟,她上一次来到穿越世界的时候,似乎,就是做了一些改变这个世界的事情。 如今说的这些,她有些难安,就像是和这些孩子们撒谎。 十月二十日。 距离霜降还有三天,是姜楠第三次穿越的第一天。 十月二十三日,霜降。 姜楠第三次穿越的第三天,她来到了魏、赵边境的欢都城外。 这几天,傅蔼先生教小孩识字的时候,她便会乖乖地蹲在一旁,和小孩们一同认字。 姜楠听人说起,魏、赵打了半年的仗。 两国交恶,赵国驱逐在本国的魏人,而魏国又因战况激烈,怕有细作入城,紧闭商州城门。 这些人便因此流连魏国边境,藏匿山中。 第112章 落霜的颜色(8.4改) 霜降的早间。 “傅先生也被拒之城外?” 姜楠坐在一旁,吃着手里头煮熟了的蕨菜。 她听着傅蔼先生讲起战争之后,这些魏人在赵国山里东躲西藏,没地可去。而傅老先生也遭受如此待遇,便好奇地问起。 “前段时间傅先生在商州城外做保,说他们都是良民不是细作,望商州县令开城门,放他们进去。可县令不认,只说,仅让傅先生进城。”小北靠在一旁,抬手抚着一旁叶子上的落霜,感受着冰冷的触感,轻声继续回答: “傅先生和他们在商州城外待了很久,最后赵军来袭,傅先生没办法只能带着他们在初方山的林中藏着。” 姜楠听罢,转而看向已然满头银发的老者,看着他裹着毯子,疲惫地熟睡。 “诶。”小北忽然向姜楠问起。 姜楠收回神情,看向小北,“嗯?” “你说,霜是白色的么?” “也不算是白,是有点透明的白。” “白色琉璃那种?” “算是,比上白色琉璃,似乎再白一些。”姜楠回答。 她垂眸思考了一番,“你是瞎子?” 一说这话,姜楠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冒昧,连连改口,“我的意思是说,你是天生盲,还是后天盲的。” 这话再说,又有些在别人伤口上撒盐,非要扒开人家伤口的意思,姜楠再次改口,“其实我的意思……就是……” 小北抿唇一笑,“没什么,我理解你的意思。你是觉得,如果我是先天盲,为何知晓琉璃的颜色。可我如果是后天盲的,为何又不知道霜是什么颜色。” 姜楠点了点头,她想起这人看不见,便铿锵有力地应出声:“嗯,是的。” “我是后天盲的。”小北靠在树前,一点点的抚着他能摸得到的自然景物,树叶、枯枝、落霜… “只不过,我生活的地方是在地底,那里暗无天日,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蓝天白云的世间。” “小北,你几岁了?” “今年十五了。” 姜楠细细的打量小北,看他瘦弱的模样还有枯黄的头发,总觉得他应该是十岁左右,竟没想到他如今是十五岁? 难不成是营养不良,久未日晒导致? 忽而,小北歪了歪头,“先生?先生?!” 傅蔼从梦中醒来,他抚着额头。这几日的吃不好睡不好,其实给这个老者带来了身心上的疲惫。 他不再是如年轻时候那般,能和圣人,还有各师弟们同游世间。能几日未眠,就为想到如何与他们通辩。能几日未眠,看到各地的日出日落,开心的奔赴。 “怎么了小北?”傅蔼拿着一根草绳,简单地将一头的白发绑住。 “有人来了。”小北拄起盲杖。 在众人惊恐的神色下,他安抚道:“应当不是赵兵。” 这几日,他们频繁遭受赵兵驱赶,不知是不是他们受到命令,魏国大儒傅蔼先生在这些流民之中,因此他们只是驱赶傅蔼他们,并没有伤害他们。 “难不成…”傅蔼询问。 小北点了点头,“是他们。半年了,他们,终于是找到我了。” 说着,他侧目回望听见声音的方向。 他似乎感觉到了对方在隐秘之中也停了下来,他唇畔徐徐浮现笑意。 他知道他们不想暴露自己,也不想杀死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因此停留在某一处,等着小北选择。 时间有限,人的耐心也有限。 若他选择继续和魏国流民同行,那这些人都得死。 可若他选择独自一人面对他们,那死的,就只有小北一人。 秋风卷起他的发丝,将他的衣袍紧紧地贴上他纤细的四肢,发出“簌簌”的声响。 傅蔼决定带着众人离开。 姜楠跟在众人离开的最后,回首又看了看小北,看他在林中立身而站,孤寂的模样,她有些犹豫地跟着。 同样有些犹豫的还有一些孩子,他们站在原地“呜呜”的哭着,他们父母便会上前将他们抱走。 这是曾经说好的一件事,当初傅蔼先生放弃了生的机会,携着他们在边境逃难,他们便选择听他的主意。 傅蔼先生说走就走,干脆的样子是姜楠始料未及的,毕竟以傅蔼先生的人品,似乎不是这样的性格。 她小跑绕过众人,去到傅蔼先生的身侧,小声地询问:“先生?” “你是想问,我为何这般?”傅蔼走得不快不慢,他刚睡醒,还没喝水吃东西,便马上行动,因此此刻他的脸上有些惨白。 姜楠点头,她从怀中取出狗娃昨天给她饴糖,递给傅蔼先生,说道:“先生吃一颗糖。” “这么好吃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姜姑娘愿意分享给我?”傅蔼含笑询问。 “自然愿意,何况这是狗娃分享给我的,先生若想道谢,不如与狗娃说说。”姜楠不敢贪功,便实话实说。 傅蔼拿着饴糖向被他母亲领着的狗娃挥了挥手,俏皮地说:“多谢狗娃。” 说着,他取出饴糖,送入口中。 姜楠注视着身侧的先生因这块饴糖的原因,脸色变好了些许。她帮忙拂开傅蔼面前的树枝,继续问起:“先生,你现在能告诉我原因么?” 毕竟影视剧里不都这样,即使不会武功,遇到同伴有危险了,还是还是会磨蹭很久。说不离开,说要一起面对啥的。 “留下来,这些人会死。”傅蔼先生回答。 “我知道,只是您太干脆了。” “我只是择优处理。” “可这似乎不是您的性格,况且先生明明知晓,我想问的是什么。” 不是问他因什么思虑再三而择优处理,而是想问,他们想要避开谁,小北又是独自一人要面对谁。 姜楠疑惑地跟在傅蔼先生的身侧,与他们一起辗转在初方山的密林中。 正午,众人躲在密林间休息。所有人似乎忘记小北存在一般,沉默地分享寻来的食物。坐在各自的角落,无声地用食。 “小北哥哥去哪了?”午觉睡醒的狗娃率先问出疑惑。 稚子永远都是天真烂漫、直言不讳。 他就像一片琉璃一样澄净,环顾着四周的人们,又重复地问了一声:“小北哥哥去哪了呢?” 没有成年人回答他,倒是有个五岁大的小女孩不同,她几步上前,蹲下身与狗娃道:“大人们说,小北哥哥应当不会回来了。” 第113章 分清楚利弊(8.4改) 这话一出,狗娃当即泪眼朦胧,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吓得小女孩慌张地后退了几步。 当大多数人上前安抚最小的才三岁的狗娃时,姜楠率先来到小女孩身侧,她上前扶过小女孩的肩膀,说:“你没有做错,你只是实话实说,因此千万别有心理负担。” 小女孩抬起泪眼,迎向姜楠:“可是,我说错话了。” “可你才五岁啊,哪懂得成年人的世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这个年纪正是童言无忌的时候。” “但是,为什么我心中这么难受呢?”名为孟好喜的小女孩哽咽地擦着泪水。 “因为好喜你是善良的孩子,发现别人因你的话而心中痛苦难受而跟着难受。你要记住这种感觉,以后长大了,你可能要借它了解成人的世界。” “河神姐姐……” 姜楠揉了揉她的头,温柔道:“好喜你要记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便改,善莫大焉。” 孟好喜捂着眼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是夜。 傅蔼一行人入夜之前又换了一个地方。 他们简单的做好布防,将手里头的树枝磨好当做武器的值夜人,他们抱着尖锐树枝爬上树梢,又或者走进密林。 他们有男有女,一行人一视同仁,除了小孩和老者傅蔼先生之外,其他人都要参与轮值。 今日也轮到了姜楠。 她学着其他人的模样,拿起趁手的武器,来到距离大部队稍远,恰好能隐蔽自己又能监视有没有人路过的大石头后面躲着。 守夜枯燥无聊,却又必不可少,毕竟事关这么多人的性命。 姜楠犯困的时候,便会蹲下身,拿起地上的树枝在泥土上练习这几天学习的字。 她写着写着,发现自己就像是读书时候在台灯下写字一般。 虽然知晓自己不可以睡觉,但一拿起笔写起一个个字,这些字就像是有了生命,歪歪扭扭的,催眠着她快些睡觉。 她赶忙放下手中的树枝,拍了拍脸,“救命,这种情况也能犯困?” 她站起身子,手里头捏着防身的木棍,开始高抬腿加波比跳。 练到气喘吁吁了,她这才往一旁的石头上一靠,注视着夹杂在树叶缝隙里的点点星辰。 十月二十三日,霜降,月亮会在下半夜出来。 因此现在的天空,唯有星辰没有月亮。 忽而,她感觉到身后似乎有活物的声响。 她收回神色,一时间拿不准是人还是林中兽类,便捏紧削尖了的“武器”,在石头后面探出一颗脑袋,偷偷摸摸地看了一眼。 这一看,还真不得了。 两个屁点大的小孩,手里头捏着树枝,挡着自己的眼前,手拉着手,一点点往前挪动。 姜楠赶忙跑了出去,手叉腰拦在他们面前。 “好喜姐姐,我们前方似乎有人。”狗娃唤道。 “不可能,我们挡住眼前了,河神姐姐是看不到我们的。”孟好喜这般回答。 姜楠都懒得吐槽了,“你们这叫掩耳盗铃么?” “呀,她在是不是在与我们说话?”狗娃又说。 “应该不是,河神姐姐是神仙,她应该是和身旁的鬼怪们讲话。” 姜楠摸了摸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不要在大晚上的说这么可怕的事情好么!” 说着,她环顾了四周,随着一阵秋风而起,林中的鸟忽然从森林的上方振翅飞走,而地下左边的灌木里又同时传来了生物窜过的声响。 姜楠当即往这俩孩子那儿一扑,“好可怕,好喜和狗娃你们俩快些回去好不好。” “诶,河神姐姐叫我们名字了。”狗娃好奇地说起。 “河神姐姐一定是被鬼上身了,这才知道我们的名字。”孟好喜回答狗娃。 怎么每次从孟好喜口中出来的话语都这么的诡异? 姜楠觉得身后一直有冷风而来,她忍不住地缩了缩脖子,往这俩孩子那儿靠了靠,她已然是不敢再回头看一眼了,只能面对着这俩孩子,带着哭腔,“好喜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我能看到你们,而且我没有鬼上身!” “真的么?”孟好喜拿开手里的树枝,歪出一颗小脑袋。 狗娃见状,学着身边好喜的模样照做,也歪出了一颗脑袋。 “当然是真的!”姜楠从孟好喜手里接过树枝,将它往自己的面上一挡,“你们看,你们是不是能看到我?” “真的诶!”狗娃开心地赞道。 姜楠把手里的东西一放,向他们问起:“你们,为何出来?” “我们想……” 孟好喜将狗娃的手一拉,接着说:“我想带狗娃弟弟去如厕。” “嗯?”姜楠满脸你们是把我当傻子么? “首先,人家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他再怎么要去如厕也轮不到你;其次,这里距离营地可不近,如厕分明可以就近解决,为何非要走到这里?” 姜楠抬手依次轻轻地点了点他们的脑门,“现在,要说实话,撒谎可不是小孩子所为哦。” 孟好喜看了狗娃一眼,她有些委屈地瘪着嘴,明亮的双眸里缓缓地浓起泪水。 狗娃忙抬手拉过孟好喜的手,轻声唤道:“姐姐?” 孟好喜摇了摇头,“我们,是想去找小北哥哥。” 姜楠早就猜到他们的想法,她想着,自己是个成熟的大人,利弊怎么区分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小北那边怕是不简单,具体什么原因她也不清楚,但以傅蔼先生的性格,他绝不会这般简简单单的放弃别人。 唯一的缘由,便是他也要避之锋芒。 赵国士兵和魏国士兵会因他名叫傅蔼而给他几分薄面,姜楠相信在这世间的任何一国也会如此。 毕竟傅蔼先生是圣人的首徒,他的师弟各个都不简单,在各国皆在高位且身负要职,没人也没有一国敢动他,毕竟谁都怕引起圣人弟子们的愤怒。 可连他也要避开的人,或者团体。 姜楠唯有想到那些不怕死的山匪之类。 她想着,如果小北从未看过世间,是不是打小就被那些山匪关在地下的牢狱之中。后来小北从匪徒的老巢逃走,却中了毒瞎了。他逃行的路上遇到了周游列国的傅蔼先生,便跟在他身侧与他一起周游。 这般想想,似乎挺合理的。 姜楠抬起手,一手牵起一娃,带着他们走向营地。 正当他们打算离开时,在他们身后倏地传来了重物倒地的声响。 姜楠僵直在原地,还是无所顾忌的孩子们扭过头,看向重物倒地的方向。 “是小北哥哥!!”孟好喜和狗娃齐齐喊道。 孩子眼尖,深夜又距离这么远,竟能一眼看到小北。他们挣开了姜楠的手,随之往后面跑去。 …… 第114章 偷来的时光(8.4改) 小北浑身是血,不难看出他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感觉到自己被人背起,他鼻尖微弱地嗅了嗅,姜楠的发油很奇特,是他没有闻过的气味,因此他一下子便分辨出来了。 “姜楠?”他气若游丝,用尽全力唤出姜楠的名字,说完之后,还呕了一口血到姜楠的后颈。 吓得他刚想抬手帮姜楠擦拭一下,又想到男女授受不亲,缓缓地把手一收,“抱歉,我可能弄脏你衣服了。” “哥哥,还有我们!”跟在姜楠身旁的孟好喜和狗娃跳着欢快地唤起。 小北唇畔缓缓勾起笑容,从不将话落下地应道:“嗯,听见了。” 说着,他发现姜楠没说话,又无力地点了点姜楠的肩,“你,是在生气我弄脏你的衣服么?” 姜楠喘着气,眸子抬起,看向在她背后的少年。 虽然他看着很瘦,但是骨架在,且应当是受过特训,肉特别扎实。姜楠将他颠了一颠,说:“我没生气,就是累。” 小北瞬间想明白了什么,忙说:“要不,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闭嘴,别让我泄气!”说着,她咬着牙,背着小北一步步走着:“你都伤成这副模样了,我又不是什么冷漠的人,见到了,自然是会背你离开的。” “你要带我去哪呢?” 姜楠没什么想回答的欲望,倒是身侧的小孩孟好喜和狗娃不一样,他们一人一语,回答着小北的问题。 “我们回去。” “去了那边,傅先生会救哥哥你的。” 小北一听,忙抬手按住姜楠的肩,他往后借力离开,落地之后一时承受不住腹腔里的翻江倒海,又半跪在地,呕了不少鲜血出来。 “喂,你这是在做什么?”姜楠忙几步而来,靠近小北后蹲下身询问。 “我不能去大家那边。” “什么?” 小北抬起脑袋,毫无血色的脸面,迎向姜楠,空洞毫无焦距的视线不知落在何方,“我,会连累他们的。” 姜楠咬了咬唇,当她选择背小北离开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问题,然而,她垂眸看着蹲在他们身侧的两个孩子——孟好喜和狗娃。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感性暂时战胜了理性,“你,感觉到我们身边跟着两个孩子对?” 小北别过头,不愿搭答话。 “小北,你说,你如何让我在两个孩子面前,告诉他们,我们要抛下同伴离开?” “可我若回去,他们的亲人都会死。”小北哽咽地垂下了头,“姜楠姑娘,从小到大,我一直在地底下生活,我只是听人描述过外面的世界。半年前,我收到任务,协助一位大人在战场上刺杀一位将军。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日月星辰,蓝天白云,花草树木。我喜欢这个有颜色的世间,可,我是杀死一个人,偷到了这段时光。如今的我,是报应,你能明白么?一个人拿走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遭到的反噬,你能明白么?” “我……但是……”姜楠犹豫,“要不,你和我说说,杀你的人究竟是谁,或许,我能,我能解决……” 姜楠越说越没底气。 她能解决啥,啥都解决不了。 在这儿,唯一异于常人的便是死而复生,且死后要在这个世界过了几年后才能回来。 是个好用的技能,但仅仅于她来讲。 但对眼前的小北来说,却是鸡肋的技能。 小北唇畔落着血,他摇了摇头,“姜楠姑娘,你快带着孩子们走。” 姜楠皱起眉头,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不久,但就这样眼睁睁的见证一人去赴死,她唯实有些难以适应。 她又不是超雄,也不是什么杀人如麻的心理变态,怎么可能就这样淡定的心中毫无波澜呢。 但她看了一眼身侧两个孩子,理智告诉她得放弃眼前的危险。 她从孟好喜手里接过自己早间磨得锋利的木棍,递给瘦弱站在一旁的小北,“小北,这给你防身。” 小北双手接过,他明白了姜楠想通了,便唇畔含着笑抚着这根树枝,摸到最顶端尖锐的部分,他唇畔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多谢姜楠姑娘。” 姜楠抱起听不太明白非要往小北怀里钻的狗娃,牵起似乎听明白什么,发愣地跟着姜楠而走的孟好喜。 小北在他们身后,他枯瘦的手中紧紧抱捏着树枝,他对着姜楠的背影轻声唤道: “姜楠姑娘,我会寻一处隐蔽的地方等死。到时候,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在安全之后,来帮我收尸,劳烦你将我埋到能看见日月星辰,能听见风声鸟鸣的好地方。” “好。”姜楠流着泪,哽咽地回应:“我答应你!不管是何时何地,我一定会找机会回到这个初方山,来……寻你。” ……来埋你。 姜楠在心中,默默地吞掉了这三个字。 小北抱着树枝,神色一变,脑袋忽然一歪,“姜楠姑娘,你等一下。” “啊?”姜楠抹了一把脸,她放下执拗的狗娃,扭过头,看向身后的小北。 她的心中悲郁不止,因此是泪流满面地看向身后的小北,她抽噎着问起:“呃……你怎么了?呃……你还有什么话没交代么?” 小北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接着他的耳廓动了动,在姜楠抽噎声中辨别出细微的声响。良久,他皱起眉头看向姜楠,“姜楠姑娘,你去的方向,是大家休息的方向对么?” “呃……对啊。” 姜楠话语刚落,小北当即执起削尖了的树枝从姜楠身侧而过。 “怎么了?” “不要去那边!”小北着急唤道,“起码,别让孩子们去!” 说完,他消失在林中。 …… 第115章 地窖上的光 姜楠紧张得一时间抽噎都好了。 她看了看在她身边的两个孩子,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那里离开了两个孩子,怎么可能这么久了都没被人发现,唯一的可能,便是那里出事了! 姜楠心中担忧,忙拉着狗娃和孟好喜。 狗娃不听话,姜楠唯有死命地拽着他的手臂。 “河神姐姐这是干嘛?” 姜楠知道小孩的不懂事,便反手把他往地上一推,怒道:“你若不听话,姐姐现在就揍你!” 说着,她在地上寻寻觅觅,找了根树枝,凌空一挥。 树枝发出“唰”的一声,正好是狗娃最怕的声音,因为他的母亲便是经常用这样的树枝来揍他的。 他趴在地上,撅起屁股开始呜呜啼哭。 姜楠则是来到孟好喜身侧,她将手里的树枝交给她,无视狗娃的啼哭,温柔耐心地与孟好喜说道:“好喜,你听好。带着狗娃弟弟躲在哪里,若我没有唤你们,你们便不要出来!” “河神姐姐?” “听明白了么!我没有时间和你们解释为什么,我只能让你们保护好自己。若明天初升的太阳升起,你没有听见我呼唤你们的声音,你们就自己下山去,躲在哪里都好,就不要回来这儿了。” 孟好喜才五岁,她梗着喉间,僵直地点了点头。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这种眼神,就像是赵、魏战争激烈的那段时间,母亲将她推入地窖,告诉她别出声,告诉她等到她唤她了才能出声。 后来,母亲将地窖上的木板一盖,她便再也没有出现。 她环抱双膝,蹲在地窖里,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见外面有人的声音。 他们说着: “真惨。” “可还有活人么?” 傅蔼老先生叹气说道:“一些人去寻可还有活人,一些人将这些尸骸搬到一处,一些人去寻吃的。” 等到地窖上面女人的尸骸被搬走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戳了戳稻草堆底下,一块有着缝隙的木板。 狗娃趴了下来,就着木板的缝隙看向里头。正在此刻,几日未进水粮的孟好喜虚弱地抬起脑袋,迎向那透过缝隙的双眸。 “母亲,小北哥哥,傅老先生……这里面,有个姐姐诶。”狗娃高兴地站在木板上手舞足蹈。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什么。 狗娃的母亲当即抱起狗娃,傅蔼顺势蹲在一旁,拂开地上的稻草。 而小北则是单手将手里的盲杖一转,他抬起另一只手制止傅蔼年纪这么大了,还吃力蹲着用他昏花的老眼寻寻觅觅。 待四周安静下来了,他侧耳一听,头稍稍一歪,“是有人,但很微弱,得马上救!” 紧接着,他抬起盲杖,扎入木板,抬手一撬。 随着稻草纷飞,木板落到了地上。 …… 孟好喜双手环膝,虚弱地抬起脑袋,眯了眯眼睛,看向那一颗颗围在地窖顶端挡住光芒的脑袋—— …… “姐姐?你是在玩捉迷藏么?”一个月前的狗娃是这般趴在地窖上面与她说的。 如今,孟好喜将树枝别在腰间,她来到趴在地上撅着屁股的狗娃身侧,耐心道:“狗娃,河神姐姐和小北哥哥说要和我们玩捉迷藏,我们,快去藏好。小北哥哥听力好,以前每次都能很快的找到我们,这一次,我们一定要藏得极好,不被他们找到,好不好?” …… 姜楠往营帐方向走的时候,心中隐隐不安,尤其是越走近血腥的气味越浓,她更是不安极了。 她拨开灌木,钻了进去。 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手执尖锐树枝的小北正推开他手底下的人,随着死人倒地翻滚了一圈,他将手里已然染红了的树枝往旁边一甩,在泥土里留下了一串血迹。 姜楠顿时跌坐在地,她捂着嘴巴看向地上满地的尸体。 有她认识的人,也有一些穿着军服的陌生人。 “怎么,怎么回事?”她颤抖着问起。 她腿脚发软,只能手脚并用的在地上爬着,她来到一人的身侧,就会抬手摇着他们。 “醒醒啊。” “你们怎么了?” … “方才,我用了一些手段,逼问了缘由。”小北唇畔一勾,毫无焦距的双眸一下子锁定了一处,他一边走,一边说道: “他们说,因为我们时常在山里游走,他们受命要赶我们,又不能杀我们,这些日子烦透了,明明是上战场的他们,却要来山头守着。” 走的过程中,他几次被地上的死人绊倒,他几次爬起,对准一个方向一直前行。 最后,他蹲下身,放下手里的树枝。 他抬手拨开一些人,抚着终于露出来的那人的样貌。 紧接着,他拂袖一点点的擦拭那人的脸面,娓娓道来:“今日,他们喝了点酒,便想着以酒借胆,却不想赶人的过程中,与人发生了摩擦,接着打起来了,然后……开始杀人了……” 小北确定了这人是谁后,他两手抓住这具尸体的肩膀,想将这人从人堆里拖拽出来。 忽而,他拖拽一半,眉头一皱,捂着腹部,跪到了地上。 姜楠忙手脚并用地爬到他的身侧,扶过他的肩膀,问起:“小北,你怎么了?” 小北捂着腹部,他摇了摇头,接着轻轻一指那具尸体,“虽说让女子代劳这样的事不太好,如今,我实在没有力气了……唯有劳烦姜楠姑娘,带着他离开。” 姜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看到了一具从刚才开始就不敢想象其存在的尸体。 “傅……傅蔼先生?” 姜楠颤巍巍地抬手,用尽力气将压在傅蔼先生的尸体一具具推开。 她浑身是血,心口处忽然有些发痛。 她单手支在地上,另一手捂在心口处。 “姜楠姑娘……你,你没事……”小北捂着腹部,气息微弱地问起。 姜楠摇了摇头,她抬手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用疼痛转移疼痛,紧接着,她继续用尽全力地推开尸体。 “我,没事…” 她推开最后一具尸体,捂着又开始隐隐发痛的胸口,喘着气。 缓过来了之后,她学着小北的模样,卷起袖,恭恭敬敬地一点点地擦拭着傅蔼先生满是沟壑的脸。 老者双眸紧闭,早无生命特征。 姜楠这一刹那,她似乎想起七年前与这位老先生相遇的点点滴滴。蕴藏在眼里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止不住的流下。 她往后退了几步,模仿着从她回去那段时间看社交平台学会的礼仪。 谦卑地双膝跪地,朝着他磕头跪拜。 “先生,七年前,姜楠为护友,一时间对您说了不敬的话语,是姜楠对不起您!” 紧接着,她再次恭恭敬敬地磕头。 “先生,其实,姜楠心中一直觉得您说的‘仁政爱民’这个理念是对的!战争本就是件残忍的事情,怎么可能有人会希望挑起战争,以战止战呢!这是独裁且是自负!” 她第三次,这一次却是重重地往地上一磕。她将头埋在地上,呜咽道:“先生,您的理念才是遥遥领先。先生或许不知,姜楠所在的那地方,许多人都喜欢先生的理念…对不起,姜楠没能早些与您说起这件事!” 最后,她没有起来,而是将额头继续抵在地上,她缓缓地开始哭泣,从一开始的一抽一抽,再到最后号啕大哭。 “……我……我错了先生……” …… 第116章 属于每个人 “姜楠姑娘……姜楠姑娘……” 跪坐在一旁的小北捂着腹部,轻声朝着还在哭泣的姜楠无力唤起。 这时,下半夜了。 下弦月缓缓地从东边升起,时间到了十月的二十四日。 “姜楠姑娘,你且听我说。”小北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将要被抽离,他知道了自己偷来的时间终于是到头了。 “你……要带着傅先生的尸首回到魏国边境,商州城……只有这样,好喜和狗娃,才能进城……” 姜楠抬起泪水、泥土还有鲜血混杂的脸,迎向小北。 “姑娘知道怎么做,对?”小北轻声反问。 姜楠忙擦了擦脸,“我,我还是先带你离开。” 小北摇了摇头,他捂着腹部,“我,没得救了。” “怎么可能!” 小北抬起全是血的手,露出腹部的伤口,“我是杀手,这个位置,我学过,割断里头的器官,人便只能选择等死。” 小北凄凄一笑,“等血流干而死。我……以往最喜欢用这种方式杀人了……呵,报应……” 姜楠哭着看了看小北,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老者。 “姑娘,你带不走两具尸体的。而且,还有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等你去搭救。” “我……我明白了!” 说着,姜楠解下几个死人身上的腰带,将它们系到一起后,又拿起一旁的木棍快速地搭了个简易的拖拽工具。 四周还有不明身份的人,那些人是追杀小北的。 因此她手上绕绳的速度很快,手指被树枝划破了都没在意。 最后,她满手是血的松开双手,看着眼前的简易拖车。 她接着朝着傅蔼再拜了一拜,才上手将这位老者用尽全身的力气拽到上面。 她喘着气,捂着又开始发痛的胸口,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跪在一旁的小北忽而受不住,他无力地栽倒了下来。 姜楠忙几步上前,将他托住,扶着她,缓缓地将他放下。 “……姑……姑娘……” “嗯?” “若……若可以……” “可以什么?” “……我……我也想在蓝天白云底下……活着……” “当然可以,蓝天白云是属于每个人的,没有人可以夺走。” …… 久久的寂静。 姜楠抬手轻轻地碰了碰小北,“小北?” 她没再听见回答,又开始忍不住地哭泣。 她咬着唇抽噎着,她看着小北的尸体,有些不忍心。 犹豫着,要不将他的尸体也带上好了,她刚是伸出手。 “啪——”忽而有一颗石子落到了姜楠的手背上,她吃痛的捂着手,抬头看向石头来的方向。 只瞧一抹黑影顺势躲到树的后方。 “是谁?!”姜楠冲着那方向高声喊道,“你到底是谁!” “是你追杀小北对么?” 许久,黑影在树后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姜楠来的方向。 他在示意她离开。 姜楠哽咽再问:“我不能带小北离开对么?” 黑影又点了点姜楠来的方向。 “你们会把小北的尸体带走对么?” 黑影依旧是那个手势。 “放过他。既然他都已经死了,就满足他的愿望,让他在这儿待着。” 黑影缓缓收起手,他再次伸出的时候,已然是拔出闪着银光的利器。 姜楠见此,忙不再多言。 她将拖车上的绳子绕在自己的身上,接着两手扼住身后的绳子,一点点的拽着傅蔼的尸首前行。 她一路拖拽,一路想着,她要带先生回家,回到魏国! 等姜楠渐渐地消失在林中。 隐在树后的男子,抱着剑而出。 他落到小北的身侧,垂眸看着地上从小就发育不良的孩子,眼神中,或许是经常杀人的缘由,因此没多少的情绪:“你……快死了。” 躺在地上的小北吃力地翻身,迎向天空,“……阿魁哥,你……可以给我解药么?死之前,我想看看天空……” 阿魁将头一歪,“你知道的,这些药丸的数量每日都要上报统计。” “对不起……” 小北气若游丝地说着:“不过……也要谢谢你大哥,谢谢你愿意放过那位姑娘。” “我没有放过她,只是她没看到我,所以,我便不用执行欢都府的规则。”阿魁回答。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瓷瓶,在里面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接着,他蹲下身,将手里的药丸送入小北的口中。 看到他吞咽了,便抬起手中的剑,跃到上空,帮他斩去头顶上的树枝。随着树枝纷纷落了地,露出星辰遍布的天空,和一轮明亮的下弦月,小北黯淡了半年的双眸终于缓缓地恢复神采。 他唇边勾着笑,“你不是说……要执行欢都府的规则么?” “这么好看的夜空,我只是想找人一起看而已,总不能找个瞎子?”说着,阿魁抱着剑,沉默地坐在小北的身侧,与他一起仰望星空。 他武功很好,所以,小北断气的时候,他感觉到了。 他侧过头,细细地注视着,倏然发现小北的脸上悬着释然的笑容。 他心中一怔,随之抬手搬来一具具尸体,他将这些尸体掩盖在小北的尸体上。 接着,他沉默的开始伪造现场。 他想着,如果那位姑娘能在几天内回来,也许能找到小北。 没一会儿,等他伪造好没过多久之后,从四面八方又来了几位与他同样抱着剑的黑衣人。 每个人的腰间都坠着一枚金镶玉的祥云腰坠,紧接着,他们又整齐划一地往旁边走去,在丛林里让开了一条道出来。 众人皆是颔首,齐齐唤道:“刘老大。” 脸上有着一道可怖伤疤的刘老大徐徐而来。他看似有六七十岁,他脸上的伤疤,是从他的右眼下沿着他的鼻梁划到了他的左上唇,差一丝将要毁去他的双眸,也差一点会斩断他的鼻子。 他抱着剑,一看四周的六人,冷声问起:“小北找到了么?” 众人皆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刘老大缓缓地将视线落到了阿魁的身上,“你也没找到?” “我追踪到这儿,然后就断了线索。”阿魁一指满地的死人,说起。 刘老大先环顾了一圈,随后他眉头一皱,示意身旁擅长追踪的阿海过去探查。 第117章 他一直坚信 阿海观察着姜楠拖着傅蔼离去的痕迹,他用指尖抚着被碾压的植物。 “这……像是什么东西碾过。” 说着他打量着四周的东西,一眼定格到树杈,“是树枝,拼凑出了什么工具?而且这地面上还有好多的树枝,像是被利器斩断的,截面非常工整。” 阿魁抱剑高冷腹语:是老子削的。 一旁的刘老大看向阿魁。 阿魁换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神色,摇了摇头,“不太清楚,我一来就是这样的情况。” 听罢,阿海又去到另一边,他依旧是蹲下身,仔仔细细地看着人走过的新鲜足迹,“这……是小北的鞋印。” 阿海记得小北今日穿了什么鞋,是一双便宜廉价又缝缝补补的布鞋,便抬起头看着这个方向与其他人笃定道:“在这个方向。” 刘老大抱着剑上前一步,他歪过头仔细打量地上的痕迹,大小和陷进去的深度,都符合小北的身高体重,他与众人示意道:“那个拖行的方向也得去人。” 众人双手举剑齐齐高喊:“是!” 等到众人散去,刘老大独独留下了阿魁。 阿魁抱着剑问起:“刘老大让我留下做甚?” “将你的解药拿出来给我一看。” 阿魁犹豫地从怀中取出,缓缓地交至刘老大的手中。 刘老大接过,他看着瓷瓶里面的剩余药丸,眉头缓缓蹙起。 这类毒药是欢都特有的,而其解药也严格被管事把控,发下来的都有做统计。因此每次带出和带回欢都府的,也会做相应的记录。 “少了一颗?”刘老大眼皮一跳,露出一丝打量,“你把解药给小北了?” “是!”阿魁勾起唇,这种事没办法撒谎,他迎向刘老大说道:“我给他了!我就想看看他吃了解药之后,还能逃多远。” “这次任务,你就不该来!”刘老大厉声道。 阿魁抱着剑,不屑地摇了摇头:“刘老大,你知道,小北是怎么出生的么?” 他仰望着星空,“我大他十四岁,是亲眼看着他诞生于那个地方。他早产,容易生病,让他跟着我们学习武功,是为了让他强身健体,而不是让他去杀人!半年前,你就不该让他去执行任务,若他没有见过外面的星辰和天空,那他又怎么会一去不返呢!” 刘老大沉默半晌,他将解药收入自己的怀中,随后转过身,走入密林,“回去领罚!” “领罚,可以。”阿魁双眸通红,咬着牙,强忍着泪水,他明知小北已死,却还要装作他没死的模样,哽咽道:“只不过,我要看着你们能不能找到小北。不管最后有没有找到他,回去了,你想怎么罚我,我都认!” 刘老大背对着阿魁的身形停滞了一会儿,他缓缓道来:“行,那你便跟着。” …… 这一路。 姜楠丝毫没觉得累。 她双手和肩膀上都被勒出了血痕,她每走一步,脑中便会回荡起这位老先生当年在沈府时的言谈。 她拖着他走一步,便会轻声的在林中念道:“改变文字,并非是改变制度…” “人与禽兽不同,便是懂规则,知礼节,明仁义…” 她吸了吸鼻子,她想起这段话,是傅蔼先生与她说的。 他当时虽然说话的语气有些严肃,但他每一句话,都蕴含着道理。 他是一位恪守规则的儒生,他认为世间应当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按照姜楠所在的现代年轻人的精神状态,其实不难看出他的想法有多超前。只是他生在了一个士族当道,各国都想称霸的时代。所以,他的理念没有被任何君主采纳。 才如同他的恩师圣人一般怀才不遇,又因三年前的一桩事情后,选择了恩师的路,周游列国。 因为他一直坚信,当人人都学会了思考,那,这等思潮武器将是不容小觑的。 看呐,这不是又和现代接轨了。 当人人有书读的现代世界,社交媒体上,信息更迭很快,年轻人总能提出层出不穷的观点。 他们通过社交软件,用自己的思想,打出一个个字,汇成一句句话,通过快速的局域网,被世界各地的人接收信息,然后交流信息。 这与这个时代的通辩没什么不同。 也和傅蔼先生一直坚持的理念相同。 人人思考,人人发声。 民为贵,当以教化开始,何求这乱世找不到解法。 “咯噔——” 姜楠一时不察被脚下的一颗石子绊倒,她一下子站不太稳,与这辆临时搭建的工具还有傅蔼先生依次滚到了山坡下。 搭建的工具不堪落下的撞击,落到了一半,便纷纷散架。 成了砸向姜楠的异物。 滚下来的一路上,不仅仅落石和枝丫木头往她身上砸来,她还不受控制的在凸起的石头上磕磕碰碰。 最后还是后背用力怼到了一树木之上。 她闷哼了一声,才停滞了下来。她缓缓地弓起身子,全身的疼痛让她不知道该捂哪里才好,唯有侧躺着,将自己抱住…… 她渐渐地两眼一黑。 昏厥的幻境里头,她似乎看见了傅蔼先生在三年前告别优渥的生活,背起行囊周游列国的那天。 许许多多眼熟的人站在临渊城的城门口与他告别。 她又梦见在沈一正的家里,自己坐在四处通风的四方阁里,反驳傅蔼先生不懂“一山不容二虎”的嚣张神态。 她多想冲进去,给自己一个巴掌。 明明自己学过近代史! 明明从历史中了解过战争! 明明自己生活的现代,有一些国家正遭受战争!! 而她,竟还这么客观的,说:“人死固然痛惜?!” 若能选择,姜楠相信,如果她的先辈们,那些给姜楠这个时代带来和平的先辈们,他们也一定不想发生近代史的那段惨烈战争。 他们是在国破家亡,是在山河倾覆,是在退无可退之际,才毅然决然的选择舍小家为大家! …… …… 许久,姜楠是被一颗让秋风吹拂下来的松果砸醒。 她缓缓睁开双眼,支着一旁的松树,一点点借力爬起。 下弦月明亮如水。 沐浴着姜楠。 将她站在一处仰着头的模样照拂。 只见,她的眼尾缓缓地落下一颗透明的泪珠,在她肮脏的脸上,滑下一道水痕…… 第118章 又要打仗了 十月二十四日。 姜楠是在清晨的一处杨树底下找到的孟好喜和狗娃。 姜楠拖着傅蔼先生的遗体一路艰难地走着。 狗娃好奇地问起:“河神姐姐,为什么傅老先生在这上面躺着?可不可以让他起来,让我也躺下试试?” 孟好喜轻轻地拽过狗娃的手,说:“不许说话。” 狗娃抬起他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孟好喜,便听话地捂住嘴巴。 他被捂着的嘴还在咕噜咕噜地说道:“对了,我母亲去哪了?还有其他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呢?” 孟好喜或许明白了怎么回事,她垂下双眸,手里紧紧地捏着狗娃的左手,没做回答。 她还小,不知该怎么用婉转的语言,与身侧弟弟说,以后他只能在心中想着母亲了。 唯有牵着他,一步步地走着走着。 走到山下。 有往来的人看到姜楠拖着老者遗体,身后跟着两个孩子,他们纷纷摇了摇头,感叹世间悲凉。 这是一条,连接魏赵两国的小道。 或许是因为经常有战马踩踏的缘由,路面上都没了花草的痕迹,唯有战马和车轴的印记。 再过一段路,眼前便豁然开朗,是一片战争之后的狼藉战场。 一些妇人、孩子在这片战场上寻寻觅觅,他们是战争之后的小麻雀,专门拾遗留在战场上的兵器和士兵遗物。 这些东西,清洗干净还能转手卖给别人,虽然他们出手的这一道金额不高,只能换取几顿饱饭。但从他们手中统一收取的商人,却能再处理一番,便能使它们变得干净如新,身价翻倍,随之出现在世间各国的某一处的商号里头。 姜楠坐在这片战场的外头,身侧是傅蔼先生的尸首。 狗娃无惧无畏,方才还在询问母亲去哪了,现在却跑到了那些背着竹筐的孩子身侧,好奇地询问他们在做什么,见他们在拾东西,他还会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递给眼前的孩子,询问这个可以么? 七岁的孩子注视着才三岁的顽童。 他垂下双眸,双手接过狗娃手里的石头,“这是我一直寻找的,谢谢了。” 说着,他将石头放入自己的怀中,随后继续背着竹筐远行寻找值钱的,能让他生存下来的东西。 …… 另一边,一对抱着孩子的夫妇,他们原本在姜楠刚停下休息时早已离开,如今他们又匆匆回来,从包囊里取出水囊和几个白面馒头。 男子先将水囊交给姜楠,又犹豫着手里的五个白面馒头该给几个姜楠才好。 抱着孩子的妇人白了他一眼,“我们家就在前面不远,何必小气这么几个馒头?” 说着,她单手抱住孩子,另一只手从男子手里接过馒头,递给姜楠说:“看姑娘带着一具尸骸,和两位孩子,想必这一路吃了不少苦?” 她见姜楠看着白面馒头咽了咽喉间,又不接过去的模样,劝慰道:“拿着姑娘,我家就在前方,我们回去了,就有东西吃了。” “今年收成不好又打仗,我们帮地主种田没分到多少,家中都没剩余多少粮食了,你还这般大方?”男子小声地嘀咕。 妇人听罢,转头瞪了男子一眼,“闭嘴!” 姜楠喉间滚动,瞥见狗娃正蹲在一人身旁,看着那人吃着玉米,口水都流了满襟。她小心地从五个馒头里,取来一个。随后与他们行礼,道:“多谢!” “一个哪够?”妇人讶异问起。 “一个够了。”姜楠与她回答。 妇人摇了摇头,“一个那你们怎么吃?” “弟弟妹妹他们还小,一个他们一人一半。” “你呢?” 姜楠笑笑,“我不饿。” 妇人听罢,她眉头一蹙,将怀里的孩子交给身侧的男子。 接着从油纸包着的馒头里又取来一个,交到姜楠手里,说:“姑娘也要吃一个。” 说完,她收起油纸,将馒头收入包囊之中,从身侧的男子手里接过孩子,与其一起并肩走向赵国的方向。 姜楠手里拿着两个馒头,与孟好喜一同朝着妇人的背影深深地躬身行礼,狗娃见此,以为是什么好玩的,便也来到了孟好喜的身侧,学着她们一同行礼。 十月二十四日,正午。 姜楠、孟好喜和狗娃坐在这片魏赵边境,发生过大大小小无数次战争的地方,狼吞虎咽地吃着白面馒头。 连面渣掉到了地上,他们三人都忍不住地趴在地上仔细寻觅,拾起来送入口中。 “馒头可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了!”狗娃冲着这片战场高声大喊。 他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听得姜楠笑出了声,她也童真未泯一般,高声喊道:“这叫做,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小小的孟好喜坐在一旁,她注视着这片战场,看着地上沁满血的泥土,数着一柄柄都没入土里仅剩半截在外的刀枪剑戟,还有那些残破的血衣和四肢血肉,她忍不住地高声道: “求求天上的神仙,让战争快点停止!不要再让我们没有家了!” 待到休息够了,姜楠又将绳子绕在自己的肩上,双手扼住后面紧紧绷着的两端,全身发力,带着傅蔼先生,走向这片战场。 孟好喜领着狗娃而来,两个最大才五岁的孩子,纷纷将手抵在简易的树枝搭建的工具上,帮助姜楠推着而行。 三人,还有一道滑行的印记,深深地留在了这片战场上面。 就像是一条将战争划割又像连接两个地方的线。 到了魏国边城商州城外时,姜楠拂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注视着城门口。 商州城的城门口士兵森严,毕竟是在战时。他们严查往来百姓们的鱼符,遇到鱼符不对的,便会下令让一侧的士兵将其抓捕。 “你们先在这儿等我。”姜楠与孟好喜和狗娃说道。 见他们乖巧地蹲在傅蔼先生旁边了,便几步跑到城门口。 她绕开正在排队的百姓,在众人议论纷纷这人怎么插队时,姜楠忙来一位穿着盔甲的士兵前,说:“魏国大儒傅蔼傅先生死了,请大哥快去找负责的大官出来。” 几位士兵或许并不是从文,因此没听过傅蔼的名字。 正在排队入城的儒生听此,他顺着姜楠的手指指得方向,扭过头,遥遥地瞧了一眼。 他瞬间神色一变,忙一拍大腿,匆匆的挤着人群,急切地高喊:“快让我们进去,又要打仗了!” 他这话一出,原本正在排队的城门口,大家伙纷纷往城里头挤,忽然拥堵了起来。 城门口的士兵连连抬起手中铁戟,“不要挤,不要挤!” “是谁说要打仗了,是谁!?” 儒生指着躺在地上的遗体,与城门口的士兵说道:“你可知那人是谁?他可是圣人首徒,魏国前大夫,如今的沈一正沈丞相师兄!他这在边境一死,你说会不会打仗!” 守城的士兵一听,那可不得了,忙抽出人手派人去通报。 第119章 为民女做主 守门的士兵见姜楠身上衣衫褴褛,露在外头的四肢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不少结着血痂的伤疤,便从她磨得全是血泡的手里接过绳子。 姜楠欠了欠身道了声谢,跟在士兵的身后,走在去往商州府衙的路上。 她一时间有些感慨,当初第二次穿越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它正遭遇战祸。姜楠是从它的地底逃走的。 她一边走,一边看了看脚下。心想:不知现在暗道还在么? 到了府衙之后,守城的士兵将他们送了进去,便作揖离开。 这儿也就剩下了亭长、县令、文书小吏还有姜楠他们。 姓刘的县令扶着高帽率先与姜楠他们问起,“姑娘究竟是何人?” 姜楠明白,此人不敢在城门口质问她,怕她说了什么实话,引起百姓们的不安。因此来到自己的地盘,一探她的口风。 说是探口风,其实是不把她放在眼里,想用官威威慑她,因此,才是这般直白的,没有任何铺垫下开口质问。 姜楠拉过两个孩子,让他们去到她的身后。 一路上她几次嘱咐这俩孩子到了商州府衙之后莫要多说,见他们安安静静的站在一处了,姜楠便开演。 她先端端正正地做了个女子福礼,“老爷,小女子姓江名北来自楚国,路上偶遇两位阿弟阿妹回家,便顺路送他们来魏国,却在路过赵国边城欢都城时,在初方山的山下发现了这位老者。” 说着,姜楠故作卷袖擦拭泪水,以示她见到傅蔼先生时,他便已经死了,同时传递给刘县令一个信息,她与先生之间没有交流。 “那姑娘又怎知送先生来魏国?”亭长谨慎询问。 “是这样的,小女子前几年在魏国有幸得傅老先生指教,既有点化之恩,便是师傅了,那小女子又怎能视师傅尸骸而不顾呢,岂不是欺师灭祖了!” “送到商州是因为?”文书小吏问起。 “小女子带老者回来,只是想带老者落叶归根,魂归故里,好了却师傅的身后事!” 县令瞧了一眼身侧的亭长,姜楠此番这些前因后果说得很流畅。 他还记得在上个月,地上的这位老者便率领一众流民要进商州。他本着战时胶着少些麻烦事的原则,便婉拒了傅蔼。 只不过,他当时与他多说了一句,商州城能让傅蔼先生进,其他人不可进。 是傅蔼自己不要命,非说流民也是魏国人,为何他们进不得,便要和这些流民在城外共患难。 如今死了,能怪得了谁呢。而且眼前的孩子和这个女人似乎也不知道这件事,看来,这样掀过去也行。 县令想及此,他垂下双眸,与身侧的亭长吩咐,“拿些赏银给他们,顺便好生送他们出城。” 姜楠低下头,恭恭敬敬地欠身。 情况有些糟糕。 这个县令想来是想问出她是否知晓傅蔼先生为何在城外流转的缘由,若姜楠方才沉不住气开始质问,他身侧的亭长怕是要来杀死他们灭口了。 但,拿到赏钱也行。 她悲凉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傅蔼先生,她在心中默默地与他说道:先生,姜楠拿到钱,是想借此给孟好喜和狗娃谋一条生路,并不是为了自己,还望先生原谅姜楠利用了你的遗体。待我安顿好一切,定会回到魏国,在你坟前磕头致歉! 然而,还不等姜楠将赏银收到怀中。 从府外倏地传来了声响:“我都还没来,就这般谈好了?” 姜楠闻声顺势看去。 只瞧身着戎装的男子,竖着马尾,嘴里咬着稻草,一手搭在腰侧的刀上。 他跨步越过门槛,也不知是第几次被它绊了一下连连趔趄,也不知是第几次吐槽:“这门槛可真高!” 县令忙双手作揖相迎,“是什么风将褚千夫长吹来了?” “秋风秋风。”褚复随意的摇了摇手回答。 “褚千夫长?”姜楠小声嘀咕,同样是看向这人,他长得与禇离确实有几分相似,“您,是虎贲营的褚复禇千夫长么?” 褚复讶异地取下嘴里咬着的稻草,几步走到姜楠的身前,笑道:“呀,我这么有名气的么?姑娘都是从哪听过我的故事呀?” 姜楠抬眸,露出无语的表情,心中则是暗想:商归。 她昧着良心,从知识海洋里硬挤了两个词汇出来:“大人声名远播,早有耳闻。” 褚复傲娇地点了点头,似乎很受用。 姜楠随之将话题一转,她双膝跪地,与之郑重说道:“大人,民女想求大人一件事,不知大人能否为民女做主?” “你这,应该是要找县令才是,怎么跪我了?”褚复悠闲地笑问,瞧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县令。 县令自以为是揣测姜楠。 一开始这个女人无动于衷,后来见到虎贲营的千夫长来了,便开始跪地诉苦。 若他连这点门道都看不清,又怎么可能会坐到这个位置。 他怕自己间接害死傅蔼的事情泄露,指着姜楠而来。 他手指都戳到了她的眼下,凶狠地开始逼问:“大胆外族女子,你来我魏国边城府衙求事,怕不是细作所为。想捣乱边境,扰乱民心,毁我魏国基业!” 姜楠:“若我……” “呵——我知道了,你是赵国派来的,傅老已死,战争将起,你是故意送老先生入城,然后上演这么一出戏!”他不等姜楠说话,抬高声音,掩去她的发声。 “你……” 刘县令依旧是不等姜楠开口,高声道:“来人啊,将他们三人押下去!” 褚复见此,忙抬手一拦,“刘县令,你都不等人家姑娘说什么,就下令,怕不是心虚的了?” 刘县令双手作揖,“褚大人,大局为重啊!” 如今正是战时,先不管姜楠要说什么,但她的话一定是会多少影响边境。刘县令的明里暗里,无不是在提醒褚复,莫要因小失大。 褚复犹豫半晌,正当他打算松口时。 姜楠跪在地上无奈语速加快道:“我只是想说,求褚大人送这两位孩子去到沈一正府中,告诉他是其好友姜楠所托。” 说完,姜楠长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房间神色各异的其他人。 县令虚惊一场抚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他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在告状,告他上次没有放傅蔼进城导致他死在了边境。 …… 第120章 不要再发生 翌日,清早。 姜楠在商州客栈休整了一晚,她一醒来,看到两个孩子不知何时抱在一起滚到了床尾。 她笑着,将被子掖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刚一出门,便见着禇复在门外久等。 “禇大人这是?” “没什么,清早无事,想找江北姑娘闲聊几句。”禇复笑笑,引着姜楠来到客栈一楼,盘坐在一张条案前,示意姜楠坐下说。 这时,清早的第一缕阳光从街角的屋檐后头缓缓升起,姜楠眯着眼睛遥遥地看了一眼,轻声问: “禇大人想问何事?” “江北姑娘昨日分明是告状的模样,为何到最后成了托付孩子?是姑娘怕了么?怕官威?”禇复倒不转圜,直接了当问起。 若是以往的姜楠,或许还真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指着昨日刘县令的鼻子质问,为何当初不让傅蔼先生他们进城! 可如今,太多人命,何况身边还有两个孩子,姜楠没办法冒险。只能在昨天故意演了这么一出戏,暂时搞一下刘县令的心态。 “不是怕官威,而是怕战火。魏赵边境战争频发,若我一句话引起魏国边境动荡,让赵国有机可乘,我怕罪孽深重,更怕对不起傅蔼先生在天之灵。” “那,姑娘不打算说了?” 姜楠抬起双眸,看向那总是带着浅浅笑容的禇复,他和禇离很不一样,以前禇离是明着拿蜘蛛吓姜楠,现在禇复是憋着坏给姜楠挖坑。 姜楠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反问道:“禇大人不也早知道这事了,您为何要等我说?” 他想找一个出头鸟。 姜楠昨日若说了,后续处理的流程应该很简单—— 她先是被关在牢狱处置,以安民心。然后说要慢慢调查,实则禇复上报高层这件事。接着过几天说是调查清楚了,实则是换一个官员而来,说冤枉姑娘了。最后放姜楠出狱。 其实,问题的根本原因不在这里,不管最后换了多少官员,同样的事依旧还会发生。 “禇大人,你可知懒政一刀切?”她见禇复微微愣神,便继续道: “其实根本原因,不是换怎么样的官员,而是出什么政策。我相信在边境游荡的魏国人,定还有不少,我也相信最后不管换怎么样的官员,只要他们不想担责,依旧是会采用一刀切政策。因此为何不在城门口设一处关隘,统计这些身份不明的百姓,将他们的籍贯记下,朝中派人去到他们户籍所在核实。这样在外的魏国子民也会感念国家记得自己。” 说完,她见禇复沉默,想来是听明白了,便起身做福,道: “还望,禇大人不要让傅蔼先生这样的枉死……再发生。” … 姜楠最后是在巳时左右离开商州城的。 她手里拿着铁锹,挎着塞满元宝蜡烛的竹篮,徒步走了近半个小时才到了初方山。 她坐在山下休息了二十分钟后,便继续起身往昨晚的那个营地而去。 她拨开灌木,见着里头顶上的树枝,不知何时被何人削去许多,明亮许多,也因此更加吸引一些喜食腐肉的乌鸦闻味而至。 她将铁锹驻在地上,放下手里的竹篮,从怀中取绷带,将自己的手一点点的缠绕。 “接下去得大干一场了。” 她心中想着,将手里的绷带系紧,挽起袖子,握了握拳。 接着,她执起铁锹开始掘土。 挖好一个坑后,她便动手拖来一具尸体。 埋人的过程中,她发现赵国士兵的遗体不见了,想来是赵国自己处理掉了。 …… 后来也不知她是不是埋人埋多了,有些疯了。 当她满手是血污的埋下第十具尸体时,她竟异想天开地往旁边的一个刚挖好的坑里躺下。 紧接着她双眸一闭,两手搭在腹部,安详地入眠,这一睡她竟无梦好眠的睡到了傍晚时分。 醒过来,也仅仅是因为,她感到饿了。 她从坑里爬了出来,来到早间放下的竹篮旁,手随意的在身上擦了擦后,才从里头取来一个白面馒头,开始小口小口的进食。 慢吞吞地吃完了,她拍了拍手,两手握拳摆在胸前,想着要不学着热血漫里那样,自言自语给自己加油打气? “啧……” “还是算了……太羞耻了。” 她放下手,拿起铁锹,继续开工。 她挖坑,拖尸,埋尸。 业务越来越熟练,甚至想到以后如果她在这个世界没有事做,是不是可以去试试殡葬行业? 毕竟她可是有埋三十六具尸体的实地经验呢。想起这三十六具尸体,姜楠心中惋惜,原本他们可以不用死的。 她摇了摇头,收拾好心情,又继续思维发散。 虽然她埋人速度不快,现在才埋到第十三具,但好在细致。 每个坑她挖得都差不多大小,差不多深浅。这样长眠在此的尸体就不会因空间问题而出现分歧,然后来找她麻烦。 这般一想,她挖坑的行动力就更足了一些。 姜楠吭哧吭哧的劳动,忽然,在她运尸的过程中,遇到了一具被压在最底下的尸体。 他被许许多多的尸体压着,原来是在等姜楠依次埋好他上面的,姜楠才能看到他的出现。 晚霞落在他发育不良的身上,给他苍白的肌肤上增添了一丝温暖。 姜楠抱着铁锹,来到他的身侧,明知他不会回答,还是温柔地询问了一句:“你怎么被压在最底下了?” 姜楠笑笑,卷袖拭去他脸上的污渍,又说:“我等下单独给你寻一个好地方,挖得比他们的都大,好不好?” 说着,她故意放轻声音,狗狗祟祟地与他小声继续道:“他们的都是一室,那我给你挖个两室一厅一卫如何?你若有喜欢的人了,可以和你的小娘子一起住。” 说到这儿,姜楠开始认真思考,和小娘子一起住,不应该是睡在一起的么? “……那就当做你们的儿童房?” “呃…会不会太超前了?鬼能生孩子么?” “哎呀,不还是可以当客房呀!” 姜楠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拿着铁锹起身开始寻找:视野开阔,能看到日月星辰和朝阳升起,能听见鸟语风声,能闻见花香和草香。 要求确实有点多,但考虑到甲方自身没怎么见过外面的蓝天白云,身为一个合格且有能力的乙方,姜楠还是打算尽量满足客户不太过分的需求。 良久,她来到初方山的一处崖边,她拿着铁锹张开双手,闻着空气中的自然气息,眺望远方灯火通明的欢都城,还有漫天的熠熠星辰。 她感叹:“这是个好地方!我都想在这里安家了呢!” “算了,先把这个好地方让给小北。” 说完,她放下铁锹说干就干。 …… 正当她挖好一个巨大的坑,欢快地哼着歌,回到林中打算带小北去的时候。 一群围在小北尸体前面抱着剑的黑衣人齐刷刷地转过头,闻声看向她—— 姜楠:“……我去!” …… …… 第121章 欢都分阴阳 “他埋这儿。” “那个人,就埋在那边。” “……小北?” “小北就,埋在能被光照到的地方……” …… 姜楠在昏厥中听见了掘土的声音。 她下意识觉得自己是不是埋人上瘾了,现在竟连做梦都梦到这些事? 迷糊间,她睁开双眼,揉了揉眼眶,发现自己双手被一根麻绳绑着。 她怀着疑惑,坐起了身子。 只瞧,一片嫣红的曼珠沙华花海之中,矗立着不少黑衣人,他们有男有女,不是抱着剑,就是挖坑杀人埋尸。 而姜楠则是坐在花海之间,仰起头,好奇地看向黑乎乎的却是亮着一点点不是星辰又似星辰的穹顶。 “…这是?” “这里是欢都。”阿魁抱着剑,来到姜楠的身侧,站在她的一旁,垂眸俯视她说道。 “赵国欢都府?”姜楠知道这个欢都府地方,是赵国边境。怎么,是这个模样? 阿魁知道姜楠在好奇什么,继续回答道:“欢都府,分阴阳。地面上的欢都府与地底下的欢都府,乃是两个世界。” 姜楠听罢,她双手被捆着,在花海之中,缓缓立身而站—— 若她是只飞鸟,或许能穿到天际,俯瞰这座阴阳两面的欢都府。 明面上的欢都府,灯火通明,处在蓝天白云之下,立在黄土黑地之上。 而空间反转,在这座城市的地下,还有一座阴面欢都府。 它的穹顶上面的一颗颗发光的,姜楠以为是星星的玩意,则是无数颗名贵的夜明珠。 …… 十月二十六日,风和日丽。 魏、赵边境发生了一件大事,当世大儒傅蔼先生死了。 消息由信鸽早已传开,除了一路从魏、韩边境山水关御马赶往魏、赵边境商州城的两位男子。 他们到了商州城的城门口,翻身下马,一手牵着马,另一只手递上腰牌,守门的士兵当即躬身让道,他们便简单的进了商州城。 城门边上的简易茶寮前,褚复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在他身前的狗娃奶声奶气地与他说着:“褚叔叔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头疼呀?” 褚复摆了摆手,“没有。” “那褚叔叔能不能和我说一下,什么我们要坐在这里呢?” “等人。” “等谁呢?”说着,狗娃蹲在了地上,拿起木棍开始撬地上的鸡屎。 乖巧坐在一旁的孟好喜温柔说道:“狗娃不能玩这个,脏。” “哦。好。”说完,小孩也不知做了什么,竟把这个晒干了的鸡屎正好撬到了褚复的杯中。 他垂眸看着杯中的玩意,忙把手里的东西一推,想骂上几句,却因对方太小而找不到适合的词汇。 孟好喜见状,叹了叹气。 毕竟他们如今需要这位哥哥帮忙,不然现在这个乱世,让他们两个加起来不足十岁的孩子去找姜楠姐姐的朋友委实有些困难。 她忙起身,将这杯盛过鸡屎的茶盏往地上一倒,接着将它放在一旁,从倒扣的干净的茶盏里取来一枚,为其斟茶。 “哥哥实在抱歉,狗娃还小,望你不要与他计较。” “我是这么小气的人么?”褚复见这个五岁的小女孩这般的谨小慎微,笑说:“你叫孟好喜对?” 孟好喜点了点头。 “你这个名字,念的时候总会嘴角上扬,是一个很好的名字。” 孟好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多谢哥哥夸赞。” “一段时间不见,褚复你都儿女双全了?” 刚进城门的两位男子,他们将手里的马驹交给一侧的士兵后,其中一位俊俏的郎君,熟络地朝着褚复而来,边来还边是打趣,“女儿长得好生标志,儿子长得…也算是可爱。” 另一位则是沉默寡言,只不过他优异绝美的模样总是能引起旁人的驻足欣赏一二,包括双眼发光朝他扑来的狗娃。 可他似乎见惯了,冷漠地避开狗娃流着口水朝他扑来的模样,一双似是桃花眼的眸子微微抬起,眼皮上的一颗小痣被眼皮掩藏,他瞥了褚复一眼,似乎是在无声施压,让他管好孩子。 性子外向的男子蹲下了身,一把抱起狗娃,点了点他的鼻子,紧接着一指身侧的冷漠好友,说:“小孩子,你爹没和你说么?这个家伙有洁癖,万不能靠近。” 沉默的男子则是收回视线,拂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冷不丁的直戳要害,“不知是谁,路上一直在说赶时间。” “商归。” 瞿是非放下手里的狗娃,“那件事确实重要,我恨不得马上去到那里,但是进城之后,你没听他们说么?傅蔼先生死了!” 今年二十四岁的商归,他将视线落到正在喝茶的褚复身上,询问起:“怎么回事?” 褚复冲着乖乖坐在一旁的孟好喜挑了挑眉,紧接着他端起那盏被掉过鸡屎的茶盏,往里头倒满热茶,交给瞿是非,见他接过一饮而尽之后,才笑说: “说那件事之前,我先与你们讲清楚,这俩孩子,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瞿是非放下茶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怎觉得看着与你有几分相似呢。” 说完,他又急急地饮下。 褚复唇畔浓着深深地笑意,“哦对了,你这杯里面,有你的好侄子给你加的料。” 瞿是非一愣,看着被自己一饮而尽空空如也的茶盏,发出了疑惑:“什么?” 狗娃手里拿着木棍,天真地着蹲在地上的鸡屎前,戳了戳它,“是它哦!” 瞿是非指了指褚复,最后实在是恶心极了,他脸色一变,捂着嘴趴到一旁。 …… “这件事说来复杂,前天一位叫江北的姑娘,带着傅蔼先生的遗体和这俩孩子到了商州府衙。然后她留下了傅蔼先生的遗体,又与我说,希望我能安排人送这俩孩子去沈先生那儿。” 瞿是非皱着眉头听完,他捂着唯有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的嘴,虚弱地总结道:“确实有些复杂。” “江北?”而商归语气稍显波澜地重复这俩字。 褚复其实听过“姜楠”这个名字,七年前在临渊城,她可是沈府的重点保护对象,连他的阿妹褚离都要对她礼让三分。 褚复缓缓抬眸迎向商归,与商归继续说道: “她还说,是受姜楠所托。” 第122章 是法外之地 “姜楠?!”商归总是冷漠的双眸终于是多了一丝素日里少见的波澜。 在侧的狗娃看商归长得好看,接过他的话,奶声奶气道:“姜楠姐姐就是河神姐姐啊……” 孟好喜见此,离了长凳来到狗娃面前,她抬手将狗娃的嘴捂住,摇了摇头。 “我与她是好友,你们可以与我说的。”商归蹲下身,难得温柔一些与他们平视。 然而孟好喜依旧是谨慎地看向商归,狗娃则是咕噜咕噜的说着:“姐姐,是在溪水里……出现……” “不许说!” 孟好喜捂着狗娃的手中一重,才五岁的她故作冷静地抬眸迎向商归,一字一句道:“哥哥若是姐姐的好友,为何姐姐不将我们托付于你,而是让褚哥哥送我们去找沈一正先生呢?” 这番话,一语点醒商归,他缓慢起身,注视着不知何方。 “因为……” 因为,姜楠喜欢沈一正。 商归凄凄一笑。 这七年来,商归总是会回想起七年前茶寮遇到姜楠后的点点滴滴。在每一次的复盘之中,他总会在回忆里看着姜楠视线究竟落在何方。 后来他才渐渐地明白,当年宫宴那晚,他们的神色为何这般古怪。 他缓缓垂下双眸,唇畔勾起一丝落寞的笑意,“因为,相比我,或许…她更信任他。” 说完,商归转而与坐在一侧的褚复说起,“褚兄,派人好生送他们去往沈丞相那儿,平平安安,莫要让他们有事。” 褚复含笑回应:“你都这般说了,我自然是会照做的。” 商归则是将话一转,道:“接着,你就随我们去欢都。” 褚复的笑容凝滞在脸上,“你在开玩笑?” “我何曾开过玩笑?”商归冷漠地反问。 确实,商归总是说一不二,认认真真,从没与他开过玩笑。 “溯洄,你可知你是什么身份,那欢都又是在哪个地方?”禇复见商归势在必得的表情,继续说:“赵国啊,你能去么!” “正是因为此行危险,才需褚兄你来协助。” “先生可知?” 商归抬起他那双好看又平静的眸子,“先生不知。” 他见禇复犹豫,轻声的解释,“此事,事关半年前,温将军战败一事。” 褚复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所以,非去不可?” 商归回答:“非去不可!” …… 十月二十六日,早晚不明。 欢都建在地下,没有日月星辰作为参照,因此姜楠不知道该用什么时间。 缅北。 这是姜楠对欢都的评价。 它以地下暗河为中轴线,左右两边是奢华明亮的妓馆。 紧挨着妓馆后头的是四处通风供浣衣女生活的棚户。 棚户的后面是矮小的供阿魁、小北这样打手居住的低矮房子。 而那片房子的最后面,则是一整片埋了不少尸骸开满曼珠沙华的花海。 这里的姑娘、打手不是在世界各地拐卖来的,便是从这儿出生。 姜楠左脸上有一道结着血痂的伤疤,她蹲在欢都府的河道边,在一位跛脚的姑娘身侧洗衣。 她想起自己被那些奇奇怪怪的黑衣人带到这里。 他们便问她要做什么,浣衣女还是妓馆陪客。 当姜楠心中纠结自杀重启还是苟命要紧时,最后想起小北说想要去往外面的世界,便做了第一个选择——浣衣。 她想试试,能不能带小北的遗骸离开这里。 刘老大则是抱着一个孩子而来,给她递了一把匕首,说:“若是浣衣,面貌得有损或者身有残疾。” 这是第二个选择,姜楠犹豫着,毕竟她和小北的友情没有达到这一步,放弃自身的一些利益。 却是她身侧不远的阿魁接过刘老大手中的匕首,趁着姜楠不注意,快准狠地划破了她的左脸,帮她做了个抉择。 这一次来这个架空世界,姜楠似乎哪哪都不顺。 认识的傅蔼先生死了,自己从前几天开始便全身没一处是好的,磕磕碰碰,青青紫紫。 如今还被人划破了脸面,送到了一个棚户区,让她住在一个都没她家两米床大的,四面通风的地方,和两位姑娘挤在一处。 还有现在。 那尊灯火通明的奢华画舫,在地下暗河里来来回回,激起河水都打湿了姜楠的衣摆。 跛脚的姑娘名叫阿万,她脸上有几道伤疤,温柔地按下都快暴起的姜楠,将她盆里的衣服悄悄地拿到自己这儿,“姑娘要不在旁边休息一会儿。” “你可真是个老好人。”蹲在阿万另一边的浣衣姑娘名为阿枫,她看了一眼姜楠木盆里面空空如也,而阿万的木盆里面衣服堆积如山,便忍不住地吐槽。 这俩人,便是姜楠的室友。 姜楠不太好意思的从阿万那边拿回衣服,蹲在河道旁边,一边洗着,一边问起:“对了,为何你们方才不让我问起魏国姜氏的事情?” 方才,姜楠想着,如果自己找人牵上姜氏的线,会不会自己在这儿就有转机了。 还是阿枫打断了姜楠,谨慎地看了一眼抱着剑的阿魁。 待到他离去了,她们端着衣服,携着姜楠来到了暗河边浣衣。 阿枫小声回答:“半年前,赵、魏两国边境发生了战争,听说战争惨烈,死了不少的人。虽赵国一时赢了,杀了一位将军,但梁子结下。这半年来边境大小战争不断,两方你来我往,到最后民愤四起,赵国上下便开始驱逐魏国国民,而那个姜氏商号在前几日便是因此闭店停业了。” 姜楠眉头一蹙,她想起小北曾说过,他是在半年前出任务杀死了一位将军才有机会离开这儿,去到外面世界,便小声地问起:“你可知,是谁死了?” “一位姓温的女将军。”阿万说着。 “姓温?女将军?”姜楠眉头蹙地更深了一些,她心中隐隐不安,“莫不是叫,温穗衣?” “好似是这个名字,听说她是魏国前丞相的孙女。提出了‘女子从政’,上战场的几年,毫无败绩,然而在半年前死于边境,如今尸骨无存。而这半年来的大小战役,皆是前丞相的门生虎贲营的郑诉将军为温穗衣复仇而发动的。” 姜楠心中狂跳,她猛然得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如果半年前的战争导火索和这个地方有关,那十七年前的赵、吴战争,不会也和这个地方有关? 这地方,很像是法外之地,洗钱圣地。 所以,关于那本掀起赵国巨浪的册子,不会真是与这个地方有关? 姜楠搓着衣服,心中暗想,她觉得自己这个猜想十分合理。 这么一座法外之城建在赵国。 赵国上下没有一人动它,唯一的可能便是,它的存在是给了赵国某一群人便利,而他们拿到便利,为这个地下城市开后门。 第123章 我们认识吗 奢华的画舫驶过。 一件刚被洗干净放在一旁的衣衫,被一道卷来的河水给席卷到了河里。 阿万见此,她跛着脚不要命似的竟径直趟水去拿,还没走多远,便被画舫带来的冲击给掀翻在河道里。 “救命……” “救我……” 阿万扑着水高喊,她不会水,唯有手脚毫无节奏地胡乱挥舞。 有人在岸边惊呼,有的人却是冷漠地离开。 这本就是欢都的生存法则,死亡是极其常见的一件事,而冷漠则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诶,姑娘你若能逃出生天,我就给你一百两!” 站在画舫高处的公子哥们闻声聚到了船头,他们嬉笑着看那阿万拼命自救的模样。其中一人手里头抱着一位姑娘,忽而这般朝着河里的阿万高喊。 他这一嗓子,就像是打开了什么话匣子一般。 “高咏怀,你这楚国高氏也不怎么样嘛,就出一百两?”吴琮瞧了一眼拿着白瓷骨扇的高咏怀,加钱道:“诶,姑娘,你若能逃出生天,我给你五百两!” “琅轩君,你还有钱么!”高咏怀不怀好意地质问。 “你这什么意思,老子有的是钱!” 在画舫上面的人,似乎从没将底下的人视作人一般,而是开始嬉笑着加钱加码。 姜楠也不会游水,她见此,忙从地上拾来一根竹竿,朝着阿万而去,“阿万,你快抓住!” “诶,若是借用工具,我们就不给钱咯。”吴琮对着底下的喊道。 姜楠懒得搭理,目前救人要紧,她伸长竹竿,“阿万!快点把竹竿抓住!” 阿万起起伏伏,犹如浮萍,她听见了声音,但她无法抵抗恐惧做出反应。忽而,画舫在河道里往下一沉又缓缓起来,又一次席卷来了河水的冲击,卷着阿万沉入了河中。 姜楠见状,刚想往河道里走几步时。 忽而,有一只手从河面伸了出来,紧接着,紧紧地扼住竹竿。 一直前行的画舫没做停留,这会儿才从这儿驶离,而那股刺耳的嬉笑声也渐行渐远。就像是给蚁穴带来了灾难的暴雨,云层飘过之后,他们将要去往另一窝蚁巢带去灾难。 姜楠神色担忧地看着河道中的阿万,和阿枫一起将她往回拉。忽然有一瞬间,她觉得这位跛脚的,脸上有一道道伤疤的姑娘很是眼熟。 这种在濒死之前,拼命拉住某一东西的冲劲。 那不愿就此死去的,不忿与不甘。 似乎,是在哪里曾见过。 难不成是前几次穿越的,某一次擦肩? 当姜楠回过神,河道里的阿万又滑到水中。她应当是用尽了力气,再也抓不住什么了,河面的上方仅剩下她的几根手指,正在缓缓地下沉—— “你们,你们都不会游泳么?”姜楠对着在岸边看热闹的人着急问起。 阿枫轻轻拽过姜楠,轻声道:“靠自己。” 姜楠着急的也顾不得什么,第二次想要入水搭救,她一手捏住竹竿的一端,竹竿的另一端在阿枫手里拿着。 姜楠这次刚是一脚踩入水中,眼前便踏空而来一位黑衣男子,他脚尖轻点水面,俯身抬手在水里一捞,抓起阿万的手臂,一下子便将她带到了岸边。 黑衣男子,披着披风,脸上戴着青铜面具。当他放下手中的女子抬起双眸,见到眼前的姑娘时,眸子里露出了一丝笑意。 “姜楠?” “丑八怪?” 阿枫则是几步来到阿万身侧,从地上随意拿了一件衣服盖在阿万的身上。她看向崔九,露出惊恐的神色,“纠、纠察司?!” …… “纠察司的崔九大人怎么来了?” 闻讯而来的年轻管事,左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身后跟着几位护卫姗姗来迟。 他身形瘦弱,一手在前,一手背在身后,儒雅地朝着崔九微微颔首。 崔九摆了摆手简单的做了回应,随后来到姜楠的身侧,盯着她脸上结血痂的伤疤,打量着她挽起袖子时,手臂上的青紫伤痕,他轻声问起:“你遭到什么事了?” 姜楠看了崔九一眼,她不知该用什么情绪和他说话,毕竟眼前的这人曾经想杀她,虽然他和她解释过了,但在她看来还是有些牵强。何况他还杀死她的狗呢!!! 因此,姜楠便小声地反问了一句: “我们认识吗?” 她这话,听得崔九冷笑了一声。他抬手往姜楠脸上伤口处一戳,听见姜楠痛得大喊了,才满意地讥笑道:“现在认识了没?” “诶……认识认识认识……”姜楠捂着脸,连连回答。 另一边欢都管事见一旁昏厥的阿万,便示意身侧的手下带她先行下去。 阿枫收拾起地上的衣服,便也跟随而去,离去之前她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姜楠和崔九。 姜楠想跟在她们身后,“等,等等我……” 手臂却被崔九往回一拉,“问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被绑来的。”姜楠没好气道。 “那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姜楠一指管事身后的阿魁,“是他们给我的选择,说毁了容做浣衣女,还是去到妓馆做陪酒女。” “你不是酒量很好么,应该选陪酒女才是。”崔九角度刁钻说道。 他这话气得姜楠心脏疼,她捂着胸口,也懒得和崔九演戏了,“可也要他们让我选择啊。二话不说,哗的一声,拿个匕首把我的脸唰的给划了。” 站在一旁的欢都管事一行人大致是听出了什么。 想来是他们绑走了不该绑的人回来。 年轻的管事瞧了一眼身后,“谁做的?” 阿魁上前一步,在管事的耳边轻声道:“我们是在小北尸首那儿遇到的这位姑娘,当时不知此人是什么身份,所以,被迫无奈带入了欢都。” “那为何毁她容?” “当时看她犹豫不知如何抉择,我担心刘老大没耐心,便为这位姑娘做了个选择,划伤了她的脸。” 欢都管事双眸一闭,“去跪下道歉,若那位姑娘不原谅,你知道该如何做。” 阿魁微微颔首,他抱着剑几步来到正在吵吵闹闹的姜楠和崔九面前。 还不等姜楠反应,他反手将怀中的剑双手高高托举,双膝“嘭”的一声跪地,道: “求姑娘原谅我有眼不识泰山!” 姜楠盯着他的剑,先是一愣,紧接着道:“你毁了我的容,就这样让我原谅你?” 阿魁双眸迎向姜楠,“只要姑娘你肯原谅我,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说完,他将手里的利器往前一递。 第124章 词用得不对 姜楠接过长剑,这还是她第一次拿起这样的武器。 她有些好奇地捏着剑柄舞动了几下,然而毫无章法,还险些把一旁的崔九给削了。 崔九连连后退,“你这家伙,不会玩就别动!!” 姜楠白了他一眼,紧接着,她将手里的剑往阿魁的身侧一扎。 阿魁面不改色的跪地,垂眸。 “诶,你方才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对么?” “是。” “那等会儿,没人的时候,你来找我好不好?” 众人:…… 阿魁:…… …… 崔九忍不住看了看姜楠,又看了看跪地的阿魁,他收回神色后觉得不对劲,又重复地看了一遍。 年轻的管事同样是看了看他们,见四周鸦雀无声,便拂袖咳嗽了一声。 阿魁当即回过神,看了一眼身后的管事,才与姜楠说道:“是!” 姜楠满意地点了点头,与管事的说起,“那我还要洗衣服么?” “姑娘自然是不用了。” “但他们说,这里不能随意离开,如果没有令牌,还没到门口就会被乱棍打死。” 年轻的管事从袍子里取出一枚精致的金蟾令牌,“既然姑娘是崔九大人的朋友,今后有它便可随意出入欢都府。” … 姜楠和崔九并肩走在欢都府。 他们俩走上暗河上面唯一的木桥,刚一下来去到对岸,转过身便瞧见木桥“哐哐”的从中间分割成两节,缓缓地往左右打开升起。 姜楠回望这一幕。见木桥升起后,高大奢华的画舫便缓缓地驶过。 看来是给画舫让道。 “这…” “厉害,这是莫数先生的父亲莫喙老先生设计的。”崔九骄傲地说着,领姜楠去到岸边,来到正摆着画布的莫数先生身侧。 七年后的莫数先生,他头发半白,执着毛笔,正为这座设计奇特,感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建筑物,画下画作。 姜楠也来到了这儿,她站在一旁,猛然发现,这幅画上的桥,并非是写生,而是非常细致的画下拆分后的细节,什么铁索、齿轮还有木板,都精细的做好了标注。 “多么神奇啊,这些工具合在了一起,就成了一座能开合的木桥。”崔九在旁感叹。 姜楠看得出神,忍不住问了一句:“莫数先生,你可知莫喙老先生设计这座桥的灵感来自哪里呢?” 她这一席话,引起身侧的莫数和崔九的在意,他们纷纷转过头,看向姜楠。 姜楠收回好奇的眼神,双手背在身后,看向那座又缓缓落下、合并在一起的木桥。脑中快速的结合词汇,描述道: “此桥设计,十分奇特,我也是好奇老先生的设计理念,而有感而问。” 屁嘞,明明是看着很像有外力协助。就像是蝌蚪进化成青蛙,总是有个过程,如:长出后腿,长出前腿,尾巴消失。 然而这座桥,似乎没有进化的过程,是从蝌蚪直接变成青蛙。很难不让姜楠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还有个穿越者在! “果然,姜楠姑娘并非常人。平常人见到此桥只会感慨其设计奇特,而不会询问设计之初的灵感来自哪里。”头发半白了的莫数笑说。 所以呢,来自哪里呢?姜楠在心中问起。 然而她表面却是十分有礼貌地微微欠身,尬聊道:“是啊,真的好奇特啊,世间罕见!” “不瞒姑娘,其实,我翻遍父亲的手稿,也没找到他设计这座桥的初始手稿,就像……” “凭空出现。”崔九轻声接过莫数的话茬,说道。 “我觉得这个词用得不对。”姜楠看了一眼崔九和莫数,“我认为,应该要用‘灵感乍现’才是。” “铢锱必较。”崔九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与莫数道别继续前行,“跟我来。” 姜楠与莫数挥了挥手,跟在崔九的身侧,反驳:“这叫做,措辞得当。” 说着,姜楠看了一眼人群涌动的这边。 这里不同于桥的另一边,有一家垂挂着“”帆旗的沈氏商户和沈氏旁边的戏台。 此刻,有不少人往戏台下涌动,姜楠便也踮起脚尖,遥遥地看着,“丑八怪,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呢?” 只瞧一身着粗布麻衣的男子,手里头提着烧红了的木炭,在众人面前猛地一抖。 烧红了的木炭一开始如同是萤火,在他周身漫起璀璨的星星点点,紧接着就似有了生命,在他周围环绕飞舞,一开始两条火蛇情意绵绵地交缠,直到最后,火蛇将他紧紧缠绕,瞬间将他包裹在其中。 正当所有人屏气凝神还以为这人是不是要被烈火灼烧时,男子抬手一挥,如同是控制火焰的祝融,两条火蛇当即又化作了无数的火星,缓缓地落回到地面。 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顿时高呼鼓掌。 “才艺表演?”姜楠低声自语。 这个地方有种莫名的奇妙感,它的整体设计就像是将有意思的东西聚在了一起,吸引着各地的人进来消费,很像是现代的一些主题乐园。 “火可一点也不好看。”被人群挤远了的崔九又挤了回来,他抬手看着姜楠哪都不干净的衣服,落不下去抓她的地方,最后把手一收,说:“我带你去买衣服呢。” “这里还有卖衣服的地方?” “沈氏商号就在前方。”崔九一指被人群挤着的商铺,说:“走。” “妓馆,寻乐的客人,商号?”姜楠将这些组合在一起。 来这儿寻乐的人,几乎是各国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经不住身侧女子们的温柔,何况这些钱于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便很爽快的付钱。 姜楠不由得两眼放光,打心底问出了一句,“沈氏开在这个地方,那这一年,能赚多少钱啊?” …… …… 她跟着崔九进了沈氏商号,随意挑选衣服的时候,顺便粗略地算了一下这儿的流水。 她挑衣服买饰品才一盏茶不到,收账的大哥算盘一直没停过。 珠钗佩环的更迭很快,在后房端着饰品而来的小哥在一盏茶里来回走了一遍。 而托盘上面的东西少说有二三十件! 姜楠舔了舔唇,心中的算盘拨响,她想着如果把姜氏开在这里,是不是也能赚翻? …… 第125章 时间很奇怪 沈氏商号里头太拥挤了,崔九帮姜楠结账后,便带着她去往别的地方换衣。 “这笔钱先记账,以后得还我。”崔九一边走,一边说道。 “那自然,我也不想欠你钱。”姜楠抱着衣服跟在崔九的身后,走上木桥,又回到了对岸。 “对了,从方才我就有个疑惑。”下了木桥的崔九瞧了一眼姜楠,“你,是不是不认识方才那位欢都的管事?” “我…应该要认识他么?”姜楠不解地反问。 “嘶……”崔九带着耐人寻味的笑意,把头一歪,眼神中似乎又明白了一些,他收回神色,继续在前带路。 留下姜楠满脸的疑惑。 她紧随其后,“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楠心中琢磨,难不成那位看似瘦弱,左脸上有一道淡淡疤痕的欢都年轻管事,她认识? 崔九带着姜楠来到一处名为“红府”的妓馆。 这里的生意不好,在姜楠这一路走来,都能经过其他几家的对比,看出它的惨淡。 里头,妓馆的女子们正在跳舞,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下方。老鸨张妈妈看到崔九的到来,她摇着巾帕相迎。 崔九抬手轻轻一挥,“还是老地方。” 说完,便熟络的走向二楼上房。 … 见姜楠进里头了,他便停在门外等着。 等到姜楠换好衣服了,他才让小厮端进去吃食和水酒。 他坐在八仙桌前方,注视着正埋头干饭的姜楠,说:“姜楠,你在这里可以挂我的账,玩够了就早些离开欢都。” “嗯。”姜楠咀嚼着牛肉,回应。 “你知道自己在这儿待多久了?” 姜楠咽下牛肉,给自己倒了杯酒,“不清楚,这里的时间很奇怪,我感觉不到究竟过了多久。” “没觉得累,没觉得困,倒是在刚才察觉到了饥饿?” 姜楠点了点头。 “倒也不蠢。” “嘿,你这个丑八怪,到底怎么回事!”说着,姜楠拿起水酒一饮而尽,喝完后又看着手里的杯盏感叹,“这酒,可真好喝。” 崔九坐在对面,笑问:“你现在对我是不是改观许多?” 姜楠抬起眸子,露出难评的表情,“你放心,我在这儿用了多少,到时候我一定会还你的。” 她可是有姜氏分红呢,姜楠就不信了,七年还不够姜氏发光发热了。 崔九笑了一声,随后问起:“你来到这儿之前是什么时候,你可还记得?” 姜楠想了想,“二十五号的晚上。” “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崔九又问。 姜楠想了一下,疑惑地反问,“是二十六号?” 浣衣的时候,阿枫与她说过,时间到了二十六日。 崔九却是摇了摇头,他迎向姜楠不解的神色,“现在,子时刚过,是二十七日了。” 姜楠抬起眸子,惊恐地看向窗外。 红府二楼的窗外,镶嵌在穹顶上的夜明珠常亮,缓缓驶过的精致画舫露出它上面的一层。 不少年轻的男男女女,在上面乐此不疲地玩着游戏。 丝竹声时不时的传来。 空气中偶有一些气味,源源不断的随着空气,充斥着一整个地下欢都城。 姜楠认为有外在原因控制时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她又不是到了什么修仙的架空世界,有什么异于常规的道法仙术,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是自己本身的原因,忽略了时间的流逝。 “这里没有日月星辰,所以就没有参考工具,用以计时观察。”姜楠喃喃自语。 崔九露出欣赏的眼神,“是,这儿只有永远不变的穹顶和夜明珠。” “可是,这一条件也不满足啊。人之所以是人,是有血有肉。虽然这儿没有日月星辰,但是我是凡人之躯,难道我不会感到疲惫?想要睡觉?”姜楠转念一想,“对,正是因为我感觉不到疲惫和困意,所以,我一直认为今天还是二十六?” 姜楠迎向崔九,见他点头了,忙问起:“我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姜楠距离真相很近了,崔九也不打算故作神秘,他为其解惑道:“是欢都府内的熏香。” 姜楠听罢,鼻子动了动。 确实,某些药物能够蒙蔽大脑,给大脑造成假象,让大脑给人体发出错误的信息,导致人体不会累也不会困。 但是人体的饥饿一但达到了某种临界值,它便会不受大脑的控制,发出自救的信息,也就是饥饿感。 “那,人若想睡觉了怎么办?” “药物,又或者——”崔九一弹桌上的酒壶,“酒。” 就像服用褪黑素或者安眠药入睡一般。 睡觉是最好的人体休养方式,可这儿燃着使人亢奋的熏香,人们若想休息了,只能借酒或者药物入眠。 姜楠忍不住地走向窗边,怜悯垂视着这个地下欢都,“若是如此,里头的人是不是很容易猝死?” 崔九的指尖抚着杯盏的边沿,手指在上面转了一圈后,他抬起指尖,看着自己食指上的透明酒水。 他戴着面具,因此姜楠看不出他的情绪。 良久,他缓缓说道:“是,所以,就需要源源不断的姑娘送到这儿。” 姜楠惊恐地看向崔九,然而崔九却没再继续,他缓缓起身,“姜楠,为了自己的身子,多喝些酒早点睡,睡醒了就离开这里。” 说完,他便离了这间上房。 姜楠本还想问些什么,但崔九说走就走,压根不留给姜楠询问其它事情的机会。 姜楠怔在原地,整理着方才听闻的一些线索,扭过头,不知何时,窗台上坐着手中抱剑的阿魁。 阿魁扎着简单的发髻,发丝凌乱的挡着他的视线,他身着黑衣,不知在窗台坐了多久,他发现姜楠察觉到他了,便起身跃到房间,单膝跪在姜楠的面前,将手中的剑双手托起,说: “姑娘,我来了。” 姜楠将方才接收到的信息暂时搁在一边,她盯着这人手中的剑,看着上头一朵不知拿什么东西雕刻出来的小花,询问起:“这花,是谁雕刻的?” 见他不语。 姜楠双眸微眯,“是小北对么?” 姜楠没见过他,但他手里的剑她似乎是见过。 那天夜里,小北死的时候,有个人站在树梢,用的便是这柄剑。 并不是姜楠眼神好,而是恰好当时剑光一闪,姜楠察觉到了一丝在剑体上的痕迹。 今日在岸边她见到阿魁举起剑,同样是”恰好”将有刻纹的一面展示在姜楠的眼下。姜楠猜测着,这人是不是故意如此。 看她被迫到了欢都,便帮她抉择,划伤她的脸面。见到崔九帮她出头,便举起有刻纹的这面,对准姜楠的视线下方。 姜楠徐徐说道:“……我想,带小北离开欢都。” 第126章 这话有矛盾 姜楠瞬间察觉到了阿魁平静的神色中有了异动。 她来到八仙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酒。 覆在唇边前,她停滞了下来。 她垂眸注视着这樽琼浆玉液,第一次有些感慨。 以往她爱酒,但仅仅是喜欢它的口感,它的气味,它能带给自己的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如今的酒,成了这儿的人助眠的工具,它不再是纯粹的水酒,它成了这个地方榨取人命价值的一环。 酒是无罪,却让有罪的人利用。 但事情得一件件完成,她没有实力和能力拯救这么多人。 唯一的方式,便是走一步看一步。 姜楠将手中的杯盏放下,与那还在跪地的阿魁问起:“合作么?” 今儿个也不知是不是一直亢奋没有睡觉的缘由,她失去了大半的耐心,也不迂回,直接与其问起。 “一起想办法,带小北的尸体离开这个鬼地方。” 阿魁缓缓垂下手,看向坐在八仙桌前的姑娘,“你有计划么?” “目前没有。” “那还有什么可谈。” “我细节知道的这么少,哪能像上帝视角一般开天眼,然后拟定计划?”姜楠冷不丁地开始吐槽。 听得阿魁眉头一皱,“姑娘说的是什么?” 姜楠一愣,可能是酒喝多了有点上头的缘故,一下子将心里话都给说了出来。 她拍了拍额头,整理着心中的想要知道的线索,缓缓问起:“我是想问,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赵国,不管这个地方么?” “地底下的欢都府,是不归赵国所管。”阿魁回答。 姜楠见阿魁还跪着,指了指一旁的座位,说:“你先起来,坐下说。” “无碍,我站着便好。”阿魁起身,回答着。 “随意。”姜楠便继续问起:“那,这里的姑娘是怎么从各国拐来的?” 阿魁没料到姜楠问到了一个关键信息,他稍稍捏紧怀中的剑,犹豫着,要不要说,“请问姑娘,此事,与带小北离开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知道更多的细节,然后再看看,能不能利用,再带他离开。” 姜楠见阿魁还在犹豫,语气缓和了一些,“你若不想说,那就算了。” “不是不想说,而是这件事要命,我怕姑娘会死。” 正好我不怕死。 姜楠在心中腹语,随后露出一丝笑意,“你看到了,我和赵国的崔九可是好朋友,所以,你就放心大胆的和我说。” 阿魁听后,唇边露出了一丝讥笑,“若姑娘真和崔九是好友,为何他没与你说这件事呢。” 姜楠眉头一蹙,“与崔九有关?” 阿魁接过姜楠的话茬,“与赵国有关。” “不对,你这话有矛盾,你方才说了,这个地方和赵国无关,不归赵国管辖。如今怎么又说,与赵国有关了?” 姜楠习惯性的抬起手,轻轻地咬了咬指甲,她忽然想到了姜氏的模式。姜氏在魏国,背靠魏国,但它的真正决策者是姜楠、商归和魏国的代表人。 同理,欢都也能如此。 它在赵国,背靠赵国。但它的实际决策者可以是赵国的代表人,和其它国家或者地区的幕后黑手。 阿魁从姜楠的眼神之中读出了她想明白了,他说道:“欢都里,有一条横跨六国的商贸网,我们这些人,这些饲养在欢都里的打手,除了杀人之余,便是去往六国,将那些被贩卖的两脚羊,带到欢都。” 姜楠惊恐地手下一软,不小心掀翻了眼前的杯盏,使得晶莹的酒水瞬间在八仙桌上蔓延。 酒水顺着桌子的边沿,一滴滴的落到地上。 姜楠瞬间将一切信息组合到了一起: 没有日月星辰,是让人忘记时间的流逝。 熏香充斥一整个地方,则是让人一直亢奋,不知疲惫的消费、享乐、工作。 最后人还是需要休息的,毕竟,人是人。因此这儿便有了极其醇香的水酒,作为助眠工具。 这些所有安排,就像是一张无形中的巨网,禁锢着这里头的所有人。 合理、巧妙,但不合法。 然而人还是因为是人,所以这样的高压环境下容易猝死。便有了,六国贩卖人口的商贸网。 姜楠一开始还有些奇怪,按照这个世界的发展来说。都构建了六国网了,却不在六国里多开几家类似的分店,而是一直将少女拐卖至此,难道不会造成妓馆女子过多,形成供大于求么。 如今倒是理顺了。 这里的女子,在熏香的浸染下,不知疲惫的陪客。 上位者不顾女子的生死,将她们试作消耗品,以达到利益最大化,毕竟六国的网被构建完整,反正还有源源不断的六国姑娘会送到这儿。 因为这儿最不缺的,便是那些陪客的女子了。 …… “这地方,可真是个地狱啊。”姜楠紧紧扼住双手,她眉头深深蹙起,她不知该用怎么样的形容词,形容这个鬼地方。 “所以,崔九是?”姜楠向阿魁问起。 毕竟他在这儿横着走,连这儿的管事也要给他面子。 “或许是赵国管事人。” “为何是‘或许’?” “各国的管事人,不是我们这样的打手该知道的,我们只负责在接到任务之后,去往他国带回两脚羊。” 姜楠了解这样的模式,这样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上位者。 “那,阿魁,你也不知道吴国的管事人是谁了?” 有几个吴国的人物在姜楠心中出现。 阿魁想了想,“知道,我曾经不小心在吴国见过。” 他缓缓一顿,继续说道:“是吴淞和施无慕。” 听及此,姜楠一直绷着的神色终于是一松,与她心中想到的那些人别无二致。她迎向阿魁,说道:“或许,我们有方法了。” 说着,她招来阿魁,见阿魁蹲下,她轻声的将方才一不小心发现的一件事,告知于他。 姜楠不知道这件事能不能带小北的遗体离开这儿,但她想着,事情总要有些变数,才能带给想要的目标一些转机。 她对上阿魁疑惑的神色,姜楠点了点头:“我们试试。何况,这于那人来说,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 第127章 姜氏入欢都 阿魁离去之前,姜楠又向他问了一些。 尤其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欢都管事,究竟是何人。 崔九方才的表情,她十分在意,但她知道崔九不愿说,便没有自讨没趣的追问。 “那人来自魏国,名叫路林。”阿魁是这般回答的。 路林?岂不就是路闫的儿子?! 姜楠又问:“他的父亲呢?可知此事?” 阿魁眉头稍稍一皱,“姑娘,你怎会不知。三年前路林弑父,拿着他父亲的首级和一些东西,来到了欢都府。” 姜楠听罢,刚坐下没多久。 又跌跌撞撞地起身,惊恐地看向阿魁。也不知是酒劲上来,还是太久没睡了。她此刻不仅仅是头疼,还有些心口疼。 她忙将手支在桌上。 怪不得崔九之前笑得这么的意味深长。 因为她有着时间的空白,不仅仅没认出路林,还不知路林弑父的这件事。 崔九,他应该是又猜到了什么。所以这次才对姜楠这么好,不仅仅帮助她,还给她吃喝住行,劝她离开这儿。 怕不是一离开,就要入崔九的的手里。 姜楠察觉到了自己将有危险,但是她如今的身体无比沉重,脑袋快要爆炸。 “姑娘怎么了?” 姜楠脸色有些煞白,她身上冒着虚汗。 她抬手抚了抚额头上的冷汗,便再继续向阿魁问起:“路林就是因此在三年前当了欢都管事么?” “并不是,三年前的管事另有其人,路林管事是在半年前上位的。” “怎么又是半年前?” 姜楠揉了揉太阳穴,“小北在半年前受命刺杀一位将军,这位将军是魏国的温穗衣对么?” “是。” “那路林,是在刺杀这件事之后上位的,对么?” 阿魁转念一想,“对!” 他几步朝着姜楠而来,“姑娘,难不成,小北半年前的刺杀与半年前的路林上位有关?” 姜楠面露难色,她捂着额头,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是这件事太巧了……不行了,我现在的脑子痛得快炸了!!!” 阿魁发觉姜楠脸色不对,想来是饮酒过多,需要入眠缓解。 姜楠呜咽的说着:“这个鬼地方,我迟早会猝死!” 他忙说:“姑娘还是早些休息,我现在就去路管事那儿。” 姜楠点了点头,迷迷糊糊地往床榻方向走,“出去后记得将门带上,然后,不要暴露自己……” 阿魁双手作揖,行礼道:“好!” …… 姜楠脸朝着床褥,扑到了上方。入眠之前,她脑子里又忍不住地过了一遍这个名叫欢都的地下城邦。 地下暗河为中轴线。 一排排数之不尽的妓馆,一位位因药物关系不知疲倦的姑娘,一个个来此消遣的各国有钱有势之人。 暗河上灯火通明的华丽画舫来来回回,木桥启启阖阖。 男子们手中揽着姑娘。 若想给姑娘买些什么珠钗佩环的,便可去到这儿唯一的商户沈氏那儿进行采买。 这是一个聚财、销金的地方。 也是一个将人视作商品转化为利益的肮脏地方。 这种地方,即是地狱,也是某一些人聚财的宝地。 …… …… 如这儿唯一的楚国商户沈氏,自然也有被赵国百姓打砸的魏国姜氏。 阿魁刚来到路管事的门外,靠在一旁闭目小憩的王师爷拿着算盘将他拦了下来。 他眸子未启,而是抬手轻轻地点了点房门紧闭的里头。 示意里面还在商谈。 约莫已有一个时辰,至今还没落下帷幕。 里头。 这是青衫婢子第四次添上热茶。 长大了不少的褚离坐在侧位,将手搭在脖子上扭了扭,与同样是坐在对面侧边的路林问起:“路管事,这件事,我们何时才能得到答复?” 路林放下茶盏,叹气道:“诸位说想要让姜氏入驻欢都府,我虽是欢都府的管事,但一些事宜我还是得向各管事人询问一番,才能给予诸位答复。” 在场的还有第三位女子。 她坐在褚离旁边,虽坐在椅子上,但不难看出她个子很高。 她蒙着面纱,询问:“我们在此坐了这么久,其实也是想知道,究竟要等多久。知道了大致的日期,我们心中也数了。” 路林端起茶盏,吹了吹起起伏伏的茶叶,抿了一小口热茶后,说:“姜氏商户的姑娘们,我路林也只是奉命掌事的管事。这日期,我还是老话,只能以以往的时限给你们一个大致范围。少则三四日,长则个把个月。” 褚离冷笑了一声,“时间不明,难不成你就让我们在此空等?” 路林勾唇而笑,儒雅且不失礼貌地回答:“若姜氏着急,大可另寻他处。” 褚离无奈地双手环胸,往椅背上一靠,“那便在此耗着。” 路林听后,他倒是无所谓,毕竟是别人有求于他,便也点了点头。 个高的姑娘,蒙着面纱,看了一眼褚离,又转而看向路林,语气一软,询问起:“路管事,要不,您给我们一个话口。这事能不能成,若大概是不成,我们也好做下一手准备。” 路林听罢,他将话题一转,“两位姑娘为何非要在赵国的欢都府?” 高个女子感叹: “唉,也是我们俩倒霉。两年前,我们选择了赵国,想着好好的拼一番,却没想到打仗了。一开始还没影响我们行商,虽说没有盈利,但总归没有亏得太难看,所以年底回去的时候还算是体面。然而这次,商铺被迫关了,若开着,赵国百姓们便进来打砸,官府也不管此事,说什么两国交战,有些民愤也算是正常。如今导致赵国国内各大姜氏商铺的仓库里积压了不少的货物。前段时间,我们寻找销路的时候,听人说起赵国欢都府有这么一个地,因此便想来试试。” “正逢乱世,行商不易啊。” 路林将手搭在案桌上,一下又一下叩响。半晌,他与面前的两位姑娘继续说道:“要不这样,两位姑娘在欢都再等上三日,三日后我想办法给两位姑娘一个答复如何?” “三日真的能有答复?” “也是想办法尽力为之。”说着,路林唤来门口的王师爷,吩咐他给两位姑娘安排一个住处。 王师爷手中拿着算盘,垂眸颔首,“好的管事。” …… 第128章 路林如何看 王师爷手中拿着算盘,领着禇离她们走入姜楠所在的,名为“红府”的妓馆。 老鸨张妈妈抬眸瞧见王师爷带了两位姑娘而来,还以为是送什么新人。 忙摇着巾帕扭着腰肢迎去,“哟,是新人呀?” 说着她来到八尺高的以昉身侧,绕着她走了一圈,细细打量道:“嘶,可这位姑娘也太高了一些,客人会不喜欢的。” 王师爷绿豆小眼瞧了瞧老鸨,“别瞎说,她们两位是管事的客人,来这儿只是暂住一段时间,你莫要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带到她们那边。” 说完,他朝着以昉她们双手作揖,道歉:“两位姑娘实在抱歉,欢都里尽是一些妓馆,供像你们这样谈事的客人暂住的地方也没有。但这家红府不一样,这里冷清。” “我们这边没生意你就直说呗,何必这样弯弯绕绕,说冷清。”说着,老鸨又扭着腰肢,一指上头。 “上房有请。” 她坐在楼下,一看四周姑娘都比客人多,王师爷又领着两位姑娘上了二楼,她小声怨道: “谁都送人来暂住,干脆将这儿改成客栈好了。” …… 另一边。 待到禇离他们离开后,在门外刚等没多久的阿魁进了里头。 各国线上的管事人是高层之间的秘密,像阿魁这样的小人物更是不该知道他们的身份。他能知晓是谁,也是当初机缘巧合间不小心看到,便一直藏在心中。 因此他从姜楠那儿得知了阿万真实身份后,便想了很多套方案。 送匿名信这条路在欢都里早已被扼杀,唯一的方式,便是直接与管事说起,只不过说的时候得用其他的方式描述。 他缓缓进了里头,双手作揖跪拜行礼。 站在路林身旁的婢子,身着一席青衫,手里头拿着茶壶勤快地又给路林添满了茶水。 “阿魁,你有何事要说?”路林询问。 “有件事,也不知算不算是大事,只是觉得得与管事说一声。” 路林端起茶盏,覆在唇畔抿着,示意他继续说。 阿魁跪地,表现得谨小慎微,说道:“方才我机缘巧合在那位崔大人的朋友口中得知了一位浣衣婢子的身份,想着,或许能用她向其家人换取钱银。” “嗯?”路林想起是谁了,脸上有疤的,和崔九是朋友的,名叫江北的女子。 他才十八岁,平静地注视着底下大他十一岁的男子恭恭敬敬的汇报。 “那位婢子名为阿万,听说她原名为迟暮霭,是吴国王侯吴淞的弟子,是吴国高官施无慕的师妹。所以我觉得,此事有利可图!” 阿魁兴奋地抬起脑袋迎向路林,神情模样仿若是为钱财而来。 路林眸子一闪,他当即起身,走向阿魁。紧接着他蹲下身来,盯着阿魁的双眸,质问起: “可真?” “那位姑娘是这般说的。” “那她为何忽然这般说起?”路林双眸微微一眯,继续逼问。 阿魁垂下双眸,语气尽量带着些许情愫和让人遐想的意味。 “还不是,闲来无事,忽然说起……” 路林想起那位姑娘让阿魁独自一人去找她,他在欢都待了三年,自然是秒懂。他注视着阿魁,想从他的双眸里看出其它的信息,想从看到的信息中分辨出有用的消息。 然而阿魁的眸子里,尽是贪婪的欲望。 因此路林信了大半,他抬起手来,添茶的青衫婢子当即放下手中的茶壶,取来书桌里的一包银钱,来到路林身侧交至他的手中。 路林含笑着将这袋银钱放入阿魁的手心,温和地轻声说:“做得很好,这消息很值钱。” 阿魁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唇畔抿着笑容,“多谢路管事,多谢路管事!!” “你先下去,好好的看住那位叫阿万的姑娘,吃穿用度就暂时别短了她的。” “好!”说着,阿魁便也离去了。 如今这间房内只剩下清瘦的路林和一侧的青衫婢子,待到这昏暗房间的木门再次被缓缓阖上。 青衣女子顺势往书桌的主位前一坐,路林则是躬下身,端起案桌上的茶壶来到女子的身侧,为她添茶—— “路林如何看?” 女子抬起眸子,戏谑的视线落到此刻恭恭敬敬添茶的路林身间,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我认为迟暮霭的事得书信于吴国,毕竟欢都与他们之间乃是合作,若因此有了隔阂,这得不偿失。”路林奉上茶水,回答。 “那还不去做?” “是!” 路林垂下头,谦卑地来到一侧,纤细的手摆开笔墨纸砚,两指捏着墨条,开始缓慢研墨。 女子冷笑着注视路林,她瞧见书桌上的热茶,想到了什么更有趣的事。 接着她端起热茶,故作抿了一小口,又说:“这茶也太烫了。” 路林听后,埋着首回来,跪在女子的身侧,捧起滚滚热茶小心地吹气。 “对了,那两个姜氏姑娘,是魏国人么?” “是,她们一人叫以昉另一人叫褚离,是沈一正的人。” “那你说,她们的事该怎么解决呢?” 路林思路清晰地逐一回答:“若是有利可图,接受姜氏也无妨,若是无利可图,那便赶她们出去。” 女子再问:“都是魏国人,你就不想为她们求求情?” “自从杀死父亲之后,我便不再是魏国人了。” 说着,路林唇畔勾起笑容,他将吹凉了的茶水双手奉上。 女子接过,覆在唇畔抿了一口,叹息道:“确实容易入口多了。” 路林回答:“您喜欢就好。” 女子放下茶盏,随后从腰后取来一枚马鞭,她用马鞭托起路林的下巴,讥笑着又问: “诶,你要不再与我说说,你…是怎么杀死你父亲的?” 路林脸上悬着淡然的浅笑。 他借着马鞭的势,抬眸迎向女子。双眸里毫无生气,就像是叙述着别人的故事一般,缓缓讲述: “三年前,九月初四,我十五岁生辰那天,给父亲买酒的时候顺便买了一些蒙汗药。当晚戌时一刻,我拿着菜刀,将熟睡不省人事的父亲,他的脑袋,用菜刀一刀刀地……剁了下来……” …… 第129章 她叫林以昉 女子摇了摇头,执着马鞭拍了拍路林的脸颊,“你可真是个混蛋呀。” 路林唇畔含着笑,接受了女子对他的形容。 “那你再与我说说,为何要杀你父亲?” 路林回答:“我父亲也是个混蛋,他一直喜欢一位女子,却娶了我的母亲,将我的名字里带上了那女子的姓氏——林。路林,一念起这个名字,我捅他十刀八刀也不在话下。” “林。”女子咬了咬银牙,“我也姓林。” 紧接着她眯了眯双眸,向路林询问起:“那女子叫什么名字来着的?” 路林双眸空洞,回答道: “她叫——林以昉。” 女子故作怪嗤:“奇怪了,那姜氏里,也有一位叫以昉的。” “同是圣人弟子,沈一正给自己收养的姑娘取了‘以昉’二字不足为奇。他与我父亲一样,都是在纪念那位已逝的名为林以昉的女子。” 女子听罢,抬起手中的鞭子朝着路林的身上狠狠地一挥,鞭子重重地落下,路林闷哼了一声,双手支在地上。 “你这意思,难不成是说,他也是为了纪念那女子,给我取了这个姓名?” “他……?主子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路林跪在地上,喘着气说道。 女子却不罢休地一下又一下挥着手中的马鞭,质问起:“你来这儿究竟是什么目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房间里藏着谁!” 路林倒在地上,被马鞭打得翻滚,他求饶道:“主子您忘了么,是您在魏国边境将我带到了这儿,您忘了么?” 林忆昉愤恨的手中不停地鞭挞路林。 她当然记得,当然知道,当然没忘! 当年是那人命令她去接路林,说是让他做欢都的新管事。 她不服气,可她没办法。 那人养她长大,给了她一切,嘱咐她一定要看好欢都府。 在她心中,那人是唯一!是她永远不会背叛的存在! 可路林,这家伙有问题。 他太乖巧了,这些年来没有丝毫的错漏,但直觉告诉她,他没有那么简单。 打到见血了,林忆昉也坐回到太师椅上,她舒了一口郁气,心中也终于舒坦了许多。 “死了没?” 她朝着地上血肉模糊正在不住地颤抖的路林问起。 “……” 路林呕出一口血,他倒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摇了摇头,“……没,没……” “那你下去,我有些累了。”她将手中还在滴血的马鞭垂了下来。 吓得路林缩了缩脑袋,“但是,但是……吴国的信,我还没写……” 都到这会儿了,他还想着有事没做。 “那你现在起得来么?” 面对林忆昉的质问,路林点了点头,“能,我能……” 说着,他强忍着疼痛,两手支在一旁借力,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点的爬了起来。 他每走一步,脚下便会留下一滩血迹。 他来到方才摆好笔墨纸砚的案桌前,将满是血的手心往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接着提起笔,沾墨在纸张上写起:听下人来报,有一位姑娘神似迟暮霭,与诸君有些渊源,她此刻正在欢都内,诸君要如何处置? 写罢,他将毛笔搭回到砚台之上,捏着纸张来到了林忆昉面前。 林忆昉瞧着这张纸上,一个个娟秀的字体。 她满意地笑着挥了挥手,“你走,记得走暗室,免得被人看到我们的路管事浑身是伤就不好了。” “多谢,主子体恤。” 路林双手作揖,行了个礼后,便摇摇欲坠的走向书架。 他熟练地取出压在书架第三层最下面的一卷竹简,暗室便缓缓地被打开。 他浑身发痛地亦步亦趋地步入昏暗。 这条路,他十分熟悉。 三年来,每次被林忆昉教训后,他便是走这条路回到自己的房间。 来到自己的房间前,他又站在门口,反反复复地擦拭着手心才取出怀中的钥匙,打开挂在门上的锁,推门而入。 “小哑巴,你回来了?” 房间里,没有点灯。 路林先是从自己的怀中取出火折子,将一旁的烛火点亮,他执着油灯转过头。 迎面而来的,是气质如兰,身着一席素净儒服的姑娘。 二十二岁的温穗衣,如今的她与七年前不同,她成熟了许多,只不过双眸瞎了,眼神有些黯淡。 “你是小哑巴么?”她后退了一步,又一次谨慎问起。 路林忍着疼痛,抬手在她的手心写下,“是我”。 温穗衣嗅了嗅,“怎么会有血腥味?” “我杀了一只鸡。”路林在她手心里写下,“我先将身上的鸡血清洗干净,等会儿端鸡汤给你。” …… …… 温穗衣坐在八仙桌前,她双眸毫无焦距地不知望着何方。 “也不知,魏、赵之间的战争现在怎么样了?” “也不知,我的祖父现在怎么样了?” “也不知,魏国现在怎么样了……” “……小哑巴,你知道么?” 在屏风后面的路林褪去上衣,露出瘦骨嶙峋又满是伤痕的上身。他咬着唇,满头虚汗地反手给自己上药。 当他听见坐在八仙桌前的温穗衣都这副模样了,还在考虑其他事,忍不住地在心中说道:真是个笨蛋! 另一边,红府二楼上房内。 一进房门的禇离和以昉当即戒备四处搜寻。 她们打开衣柜,看过床底,也开窗看过外头。最后打开房门,见到对面房门紧闭。 便回到房间,将房门紧紧一关。 以昉点了点头,来到禇离的身旁,“方才的戏,我演的可对?” “演得很好。”禇离含笑赞道。 说着她缓缓打开手心里的一张纸条,见到纸条上的内容时,她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上面写了什么?”以昉见禇离的神色变换,忙从她手中接过。 当她看到了上面的内容后,同样是怔在了原地。 只因纸条上赫然写着:路林不是欢都管事。 以昉将这张纸条放置一旁的烛火下,等到它被烧之殆尽了,忙说:“怎么办,消息有误,如今我们进了欢都,消息已然是传不出去了。” “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让姜氏真的入驻这儿也算一件好事,起码能赚钱。”禇离回答。 第130章 带等式匣子 “可我们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找到魏国的管事人,若路林不是欢都管事,那这件事就复杂了。” “以昉,你要懂得变通。如今的事态不知还能如何发展,如果我们能完成任务自然是好,但是如果我们完成不了,也不用非得不撞南墙不回头。因为我们若能安全的把消息带出去,让姜氏今后能有稳定的收入,这么看来也是一件好事。” 成熟不少的禇离缓缓地分析利弊,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她相比七年前,更加的独当一面了。 在她面前的以昉个子很高,她垂视着褚离,思虑再三徐徐说道:“好,我听你的。” “嗯。”禇离点了点头,“我们接下去还是老样子,我表现得激进一些鲁莽一些,而你呢表现得沉稳一些,让别人觉得你才是赵国线上的姜氏话事人,姜以昉。” “好。”以昉应道。 …… 姜楠一觉睡醒,便去找阿万。 离开红府前,张妈妈正揪着一龟公的耳朵,尖着嗓子在说:“致黛那死丫头去哪了?” … 欢都里,没有参照物分辨时间,姜楠走在日日相同的欢都街道,当她路过木桥时,原本都离开几步了,又缓缓地退了回来。 她双手叉腰,稍稍躬身,看着木桥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个带锁的木匣。 她扭头好奇地看了看四周,然而无人在意这个木匣。 接着,她蹲在木匣的前方,拿着手指戳了戳它。 最终,她将木匣抱起,继续走在去往棚户的方向。 她刚是一到,恢复精气神的阿万一手牵着她,另一只手牵着阿枫,跛着脚不知是要去哪。 “怎么回事?”姜楠单手抱住木匣,扭过头看了一眼阿枫。 “不知道,今日欢都里难得下令说放我们大假。阿万便说好不容易休息,很想去一个地方看看。”阿枫小声的回答。 三人手牵着手走在棚户,在棚户后面的一座矮小的房子门口停了下。 里头时不时传出孩子们诵读的声音。 想来是欢都里的小小学府。 矮小的门外站着一抱着剑的黑衣男子,姜楠记得这人,当初在小北的尸体前见过一眼。 擅长追踪的阿海扬起笑颜,冲着姜楠她们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这里面是?”姜楠好奇地问起。 “我知道这个地方,是致黛姑娘的私塾。”脸上有几道伤疤的阿枫踮起脚,偷偷地看向这小小的屋舍。 “致黛?”姜楠抱着木匣重复着这个名字,她似乎记起来,自己方才离开红府时,张妈妈正在和身侧的龟公说了一嘴这个名字。 难不成说得就是里面的姑娘? 半个时辰后,里头的诵读声停了下来。 自小就在这儿出生的小孩子们背起布包欢快地依次跑出。 “谢谢致黛先生!” “谢谢致黛先生!” 他们双手作揖,与里面的姑娘道别。 …… 到了最后,等到没人再出来了。 阿海将剑捏在手里,另一手撩起屋舍的帘子,俯身而入。 “今日如何了?”他边走边是关怀地询问。 “孩子们都很聪明。”一位温婉的姑娘,收拾着手中的书籍,轻声说道:“今日,还是要多谢阿海了,谢谢你将屋子让给了我。” 她抬起双眸,瞧见这间小小的屋子里,随着阿海而来的还有三位姑娘。 致黛本是一位落魄商户家的姑娘,七岁的时候,在吴国被拐到此处。 十岁那会儿她好奇棚户究竟是什么样。偷偷地来到这儿,衣角却不小心被勾破了,是当时刚来这儿两年,十九岁的阿万路见不平。牵着她的手,跛着脚带她回家。 她们坐在坐在四面通风的稻草堆上,致黛静静地看着面貌毁容,跛着脚的姐姐帮她缝补衣衫。 后来致黛经常背着张妈妈偷偷地来到这儿教书,便一来二去的和阿万成了好友。 这间屋子是阿海的屋舍。 四四方方,摆着一张床、一张桌和几张板凳。 “我们之间没必要说谢。”阿海从一处角落里端来一方食盒,他将食盒摆在桌上,继续道:“前几日,我正好去了外头,带来一些好吃的,正好大家都在,不如一起。” “好啊阿万,怪不得你总有些时候忽然消失,原来是来这儿开小灶了?”十七岁阿枫故作娇嗔,没大没小的和大她十七岁的阿万说着。 阿万垂下头抿唇而笑,安安静静的没做反驳。 姜楠也放下了手中的木匣,着手帮忙。 “姑娘,这个木盒上面写的是什么?”致黛见到姜楠手里的奇怪东西,温柔地询问。 姜楠瞧了一眼那个她刚才在桥边捡来的木盒,原木色的木盒上面,用着篆刀一笔笔刻出了一长串现代简笔字,而这些简笔字和几个符号汇成了一个求和的等式: 宫廷玉液酒+一年的祝福+白素贞一回等了多少年+还想再活多少年+鸦片战争(年份)+戊戌变法(年份)=? 她想了想,微笑着摇头,试探问起:“我也不认识,不知上面是什么,便想拿来研究一下。话说,你们认识么?” 几人见此,纷纷地摇了摇头,表示也不认识。 “算了,先放一旁,我们吃东西要紧!”姜楠含笑回答,她捧起木匣,将其放置桌下。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后,才抬起头,又是眼里含笑一片平静自然。 姜楠注视一桌的美食,有些感慨,若是在现代社会,是不是手机先吃?再是开开心心的干饭? “姑娘怎么,心情不好么?”致黛总是能敏锐的观察到旁人的情绪,她发现姜楠似乎不是很开心的模样,便轻声询问起。 “没什么。”姜楠扬起笑颜,“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姜楠,生姜的姜,楠木的楠。” “你不是叫江北么?”阿枫率先捏了一块糕点送入口中,询问起。 致黛和阿万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微笑着点了点头。 阿海投了一记“你也太单纯了”的眼神给阿枫。 姜楠则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她端起一旁倒满了水酒的杯盏,起身道歉:“抱歉,是我一开始没有以诚相待,还望诸位原谅则个。” 说完,她将杯盏一举,“我就先自罚三杯了。” “看你这模样,分明是好酒之人,这哪是罚,分明是赏。”阿枫心直口快,端起一旁的水酒打趣道:“罢了,我也不是这种斤斤计较的人,何况出门在外,谨慎再三,也算是正常。” 欢都的酒是助眠用的,因此很烈,酒过三巡之后,几人多少都有些微醺。 致黛将脑袋轻轻地靠在阿海的肩上,痴痴地笑着说:“但愿,花长好,人长健,月长圆。” “月亮,真是圆的么?”阿枫今年十七,她双眸明亮的看着其他人,不好意思地又问:“我从小就在这儿出生,没见过月亮,有些好奇罢了。” …… 第131章 说十二年前 “是圆的。”姜楠应道。 “如银盘一样的?”阿枫好奇地追问。 姜楠再次应道:“是!” 说着阿枫抬起脑袋,望着上方,似乎是想穿透屋顶,穿过穹顶,希望能看到真正的夜空圆月。 “诶,你们这儿,真的逃不走么?”姜楠趁着大家醉了,便好奇地问起。 “我听人说,统领刘老大手里有一本册子,只要是逃出去的人,刘老大都会在册子上记上那人的名字。他每抓回一人杀死一人便会划去一人的名字。因此,几乎没有漏网之鱼,除非是那人的死期没到。”阿海回答。 确实,如果说手中有名册和画像,又有六国网作为背景,想找到一个人虽说按照这个时代没有大数据筛选来说有些困难,但想要仔细找,还是能找到,毕竟雁过留痕,凡是人走过的总有痕迹。 “那么,除了小北之外,就没有人成功逃出去么?”姜楠又问。 “姜楠也认识小北?”阿枫带着醉意,单纯的笑道:“也不知小北在外面过得如何了……” 阿枫和小北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她大他两岁。 姜楠一愣,她瞧见阿海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忙转念笑着说:“我也是好些天前见过小北,当时我看到他和一位老先生一起周游列国呢。” 阿枫叹道:“真好,希望他永远都不要被刘老大找到。” “嗯。”姜楠轻轻地点了点头。 阿海眸子垂下,神色中带着些许悲悯。 致黛总是能观察入微,她带着醉意,好看的眸子从姜楠和阿海之中来回,瞬间大致明白了什么,她温柔地将话题一转,笑道:“对了,我倒是想起有一人例外,似乎有十二年了,他还没被刘老大抓回来。” 十二年前,阿枫五岁,小北三岁。 十二年前,是失忆的迟暮霭被人叫做阿万,被带到欢都浣衣的第五年。 也是姜楠在这个世界里空白的一年。 姜楠拄着下巴,端起酒杯抿着酒水,听着他们的讲述。 “十二年前?”阿海垂眸温柔地看了一眼靠在他肩上的致黛。 “当时来了一位很漂亮的小男孩,他一到欢都,引起各家妈妈的争抢,阿海可还记得?” “那位一来便给欢都带来动荡的少年?”阿海好奇地反问。 分明是一幅让人磕生磕死的画面,却忽然插进来一个年纪尚小的阿枫,她歪了歪脑袋,忽然借着酒劲一拍桌子,“我想起来了!!” 阿枫想起那位被关在一座黄金笼子里的绝美少年,当时好多人去观看,她便也去凑热闹。 那会儿人太多了,阿枫还差一点被人挤到了桥下的地下暗河里,幸而有一位扎着太极髻的道士将她扶过,她才免去掉入河中的危险。 姜楠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阿万,“阿万怎么不说说,难不成,当时你不在?” 阿万摇了摇头,“当时我在欢都,只不过我不太喜欢热闹,便一直在棚户里待着。不过听人说起,金雀游行的时候,有两位高手出现营救那位少年,刘老大的脸,似乎就是在那会儿被毁的。” 姜楠听罢,她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把杯盏轻轻放下后,笑问:“你们啊,铺垫了这么多,怎么还不解谜,那人究竟是谁?” “也是。”致黛轻轻地端起杯盏,“看我们,只顾自己说话,都忘了眼前的姜楠姑娘不知当时的那件事呢。” 阿海接过致黛的话茬,同样是与姜楠说道:“其实那人现在也算是有些名气,正因如此,刘老大的名单里便没了他。” 阿枫点了点头,“我记得,那人好像叫什么,归……” 姜楠酒醒了一点,她将头一歪。 “哦,我想起来了,他叫商归!” “是的,商归,商溯洄。”阿海接过阿枫的话,继续道来: “他可不是一般人,不同于我们这些寻常人家,逃离欢都后还会被天涯海角的追捕。他可是魏国的王室血脉,欢都建在赵国,与各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然是不敢对他们这样身份的人下手了……” …… 商归?! 商溯洄?? …… 此刻的姜楠彻底酒醒。 她坐起身子,环顾其他人,故作镇定的问起:“竟有这等人物被抓到欢都?不知诸位可否说说,十二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魏国的一位高官……”致黛缓缓地开了一个头。 “是曾经的高官。”阿海加以注解,“十二年前那会儿的当世四公子之一的钟夙,带着一位长得好看的少年,来到了欢都府。” “钟夙?”姜楠在心中默默地将其对上号。 是这个世界的七年前,鹉洲城外被商归杀死的变态。 “后来呢?” “后来,因少年身份特殊,他被带到欢都府没几天,便引来了搭救他的人。接着,当时的高管事出面与营救商归的男子商讨……” 阿海将事情说得简明扼要,姜楠听着,能大致了解。 她能想象到当时来救商归的人是谁,应该是沈一正无疑了。当时的管事姓高,后来或许是和沈一正洽谈了什么,同意放他们离开。 “对了,我还记得来救人的两人中,有一人的一只手被刘老大给废了。”阿海说起。 有人手被废了? 姜楠回忆起自己第二次穿越的时候,沈一正似乎都没怎么动武,双手总是交错收在宽袖之中。 不会是他? 姜楠把事情一点点的串联。 十二年前,钟夙从魏国边境挟制着商归逃到了赵国欢都府。 他看商归长得好看,将他交给了当时欢都姓高的管事。 接着,沈一正和宋廿道长入欢都府营救商归。 …… …… 与此同时,在那热闹的暗河边,巨大奢华的画舫行驶而过。 往来的男男女女忽然停顿了下来,抱着木桶的浣衣女转过身同样是怔住。 并排而行的三人走在他们之间,仿若是在昭示,时间并未停滞。 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位胆子大的男人,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来到了这三人其中一人的眼前。 “……公子是什么价钱?” …… 第132章 还有穿越者 被询问价钱的那人身着一席青黛色,精致的腰带上垂挂着两枚匕首和一枚都褪了色的香包。 商归身形高挑,宽腰窄肩,肌肤白皙,长得绝美,只不过他不太爱笑,总是冷着一张脸。 当他听见有人如此在他面前与他这般说话,缓缓掀起眸子,露出睥睨肃杀的看垃圾一般的眼神,他唇畔阴阴地一勾,刚想拔出腰间的利刃。 在商归身旁的褚复忙上前一拦,随后抬脚往这人腹部狠狠地一踹:“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冒犯我们公子!” 听到这人不是欢都府的倌人后,倒地的男子当即手脚并用地爬走。 “抱、抱歉…” 商归往后退了一小步,取出怀中的洁净巾帕,擦拭着被人触碰过的衣衫: “褚兄,以后拦我前面的时候,可否别再碰我?” “你还嫌弃上了?” 褚复虽是这般说的,却还是宽袖一挥,另一只手从繁杂的袍中取出一枚亥猪面具,“溯洄还是将面具戴上,你这副模样在欢都里,怕是会惹事。” 商归隔着巾帕接过面具,他并没戴上,而是在小心翼翼地细致擦拭。 “两位公子,能否快一些。”瞿是非似乎有些着急,他看了看另外两人,小声说道:“穗衣还在这儿,我们不是来救她的么?” 戴上亥猪面具的商归衣袂一卷,继续前行,“走。” 褚复瞧了一眼这些年来越发冷淡的好友,叹气来到瞿是非面前,劝慰道:“瞿公子,凡事要慢慢来,不可着急。” 说着,他跟上戴着亥猪面具的男人身后,又说:“还有你,溯洄。这里的活,你用不着亲自过来,你知不知道自己这般做很危险?而且,为何不与先生说一下?” 商归驻足,他透过亥猪面具,打量着这座曾经是他噩梦的地方,“有些事,我得自己解决。” “这几年,总觉得你和先生之间似乎是闹了矛盾。阿离不说,你也不说,总不能让我去问先生?” 褚复边走边是碎碎念叨,他一想起要去问先生,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抖了抖,“还是算了,我可不敢!” …… 姜楠一手抱着匣子另一只手与致黛互相搀扶着,走在回到红府的路上。 “姜楠,你知道么?七年前,欢都里那位姓高的管事做了一件事,他将所有欢都里的人都放了出去。”致黛垂眸看着姜楠,她或许是看出了姜楠想带他们离开的心思,双眸里渐渐浓上悲伤。 “可后来,没过一年,所有人又回到了欢都。”说着,她双手紧紧地握住姜楠的肩膀,“不是我们没想过离开这里,而是曾经我们珍惜过机会离开了,但外面的世界不再接纳我们。” 她手一伸,把姜楠抱入怀中,轻声地在她耳边道来,“姜楠姑娘,你有什么安排,完成自己的目标就行,万万不要将目标定的太过宏大。因为,其实很多人,如今都是自愿留在这儿的。求求你,不要破坏她们心中的一方和平。” 带上几分醉意的致黛面上白里透红,就似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她轻笑着捏了捏姜楠的脸,便拉起她的手,继续行走。 姜楠心中有些疑惑,但见到此情此景,便也没多问。 她抱着匣子,与致黛继续而行。 阿海在她们身后抱着剑,安安静静的不近不远地跟随。 姜楠送致黛回房后,便自己回到房间。 她好奇地瞧了一眼从昨日开始便一直紧闭着的对门。 接着,她抱着木匣,将房门一关、落拴。 来到八仙桌前,将木匣轻轻地放下。 她盯着上面的简笔字,这条等式的答案在她脑中出现。她小心地捏起木匣上垂挂着的锁,是六位数的齿轮数字锁。 太奇怪了,这样的架空世界出现这样的匣子已然是很诡异,现在匣子上的锁还是阿拉伯数字,更加诡异。 若不是有前两次穿越经验,姜楠这才没有崩溃,没有出门逢人就问:是不是在玩什么真人秀? 她冷静判断。 这个世界还有穿越者的存在,已然是毋庸置疑了。 这个匣子莫不是那人留下给她的? 若是如此,是不是那人知道了她的存在? 可这样很不公平。 因为她不知道对方是谁!对方却在暗中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姜楠坐在圆凳上,将手搭在唇边…… 打开它? 还是不打开它? 她缓缓地将手搭在木匣上,如果她打开了。在暗中观察她的人,是不是就能确定,她就是穿越者了?是代表选择与那人接触?还是代表那人锁定了她? 接触之后呢? 是亲人相见分外眼红? 还是——抹杀另一个潜在威胁的存在? 起码以姜楠视角,目前还没觉得那人是个危险。 但,人心复杂,那个人又会怎么想她呢? 姜楠把手收回,又一次将手搭在唇边,双眸盯着眼前的木匣。 她想起《三体》里面有这么一段话:生命从海洋登上陆地是生物进化的里程碑,但那些上岸的鱼再也不是鱼了。 同样,在这个姜楠不知为何穿越的架空世界里,可能存在的穿越过来的同类,他还是地球人么? 想明白了的姜楠,起身将这个木匣抱起,将它藏入一旁的衣柜里头。 她如今虽是带着醉意,但脑子还在。她不打算打开看,但也不打算把这个玩意丢掉,她选择了一个中立的做法。 若真有穿越者,一定会对她拿走匣子好奇,那人会疑惑姜楠拿走它,也会疑惑姜楠为何没有打开它。 他同样是吃不准姜楠究竟是谁,然后,再会安排后续步骤,一点点接触、试探姜楠。 现在,他们就等彼此之间,谁更坐不住了。 …… 三日时间,不长不短,足够许多人整理清楚很多事。 姜楠经常去往棚户和阿万她们见面,红府生意不好,有时候致黛便和姜楠同行。 可今日,致黛并没在门口等她,委托了一位婢子带话,说:“今日有事,就不与姑娘同行了。” 她离开红府大门,在她身后的以昉她们与她前后脚踏出—— 她们彼此之间没看到对方的存在。 就像是电影的错过情节一样,三人去的是两个方向…… 第133章 让自己畅快 十月三十日。 姜楠刚到棚户,在阿万这儿坐了没一会儿,致黛的丫鬟匆匆跑来,传来致黛出事了的消息。 几人忙赶到红府,来到致黛的房间。 只瞧她躺在床上,虚弱地冲着姜楠她们微微一笑,嘴角上带着撕裂的血迹。 她就似一朵遭受风霜的花朵,看似脆弱,骨子里却又透着坚毅。 “怎么回事?”阿枫皱着眉问起。 丫鬟哽咽地说道:“一位名叫吴琮的贵人,他玩得比较花,将姑娘伤到了!” 阿枫和阿万来来回回,姜楠坐在致黛的身侧,削了个苹果,心疼地看向她。 她不理解,既然她有带她们离开的心思,为何致黛几日前与她讲:莫要将理想定的太过宏大。 她今日终于是忍不住地轻声向其询问起,“致黛姑娘前几日,为何忽然那般与我说?” 明明这里的遭遇非人。 “因为姜楠的眼神,与我刚来欢都时一模一样。”致黛接过苹果,“我当时被绑来这儿,也想过煽动大家一起反抗,离开这个鬼地方。” “然后呢?” “思潮确实能鼓动人心,但相比武力,还是太过微弱,我们被镇压了。”致黛唇畔带上一丝笑容,“原本我得死,可当时的高管事留下了我,他说,欢都里总要有些不一样的姑娘。” 姜楠又切了一块苹果递给致黛,“致黛姑娘,这些天总听你们说起那位姓高的管事,他究竟是谁?是个好人么?” “他叫高许增,或许是个好人。” 致黛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吃了,她侧头看向窗外的穹顶,数着那些假冒繁星的夜明珠,“七年前,高管事叛逃欢都,趁着其他管事们的不注意,将我们放了出去。很多人能逃的都逃走了,可是,我们却没料到,外面的世界早已不再接纳我们了。” “七年前,欢都曾经解散过?”姜楠好奇地问起。 她心中有些疑惑,为什么高许增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她记得自己第二次穿越的时候,第一个遇到的人,似乎是叫——许憎? ……不会那么巧?! “是啊,七年前曾经解散过,但当时我阿弟生病了,我便留在欢都,没有出去。”阿枫见致黛不吃了,便从姜楠手里接过苹果,几口吃下后,端来药膏。 阿万从阿枫手里接过药膏,“而我呢,不记得往事,当时便也留在了欢都,没有离开。” “后来呢?”姜楠将位置让给阿万,方便她给致黛上药。 “后来不到一年,很多人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阿枫站在一旁,心疼地看向致黛,“我问过原因,他们所有人都说,他们在蓝天白云之下,早已没了家。” 致黛趴在床上,将满是烫伤和鞭伤的后背交给阿万,她侧头看向皱着眉的姜楠,继续说: “因为,外面的世道,他们都说女子得干干净净,守身如玉。但我们是被拐走的,几年后又满是伤痕的回去,他们一见到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家里人也不做体恤,日日说的,都是:我权当你死在外面了,为何你又回来了呢?” 致黛一顿,喉间有些哽咽,“我那段时间去到了一些姐妹的家中,发现许多人都自尽了。多么可笑啊,曾经坚持的想要活下来回家,却不想家早已不是家。蓝天白云底下的我们无处可去,便相约着,又回到了欢都。” 这是一个矛盾的地方。 有人千方百计的离开,有人离开后失望的回来。 怪不得致黛与姜楠说,希望她不要破坏这儿的一方和平。 姜楠曾经有个小计划。 第一步,带小北离开;第二步去到魏国;第三步和沈一正他们讨论,要不要用舆论的力量,借用世间所有人的正义感,从外瓦解掉这个地方。 可她当时没有想到,如果她用这个方法瓦解掉了这个地方,那里面的姑娘又该怎么回家? 这个地方的肮脏不是女子的问题,但是世人的矛头却最喜欢欺软怕硬。 他们不会调查幕后之人是谁,他们会被引导着开始将矛头对向她们。 他们会用各种方法扒开她们的伤口,不管她们会不会受伤流血,以达到满足自己的所谓的客观的正义感。 舆论会杀死人! 姜楠不敢想象,七年前,曾经满怀希望的女子们离开这个地方回家后,又是以怎样的失望心情回到这儿,继续这样的生活。 麻木的接受着,自己身上的命运。 姜楠缓缓一笑,她不着痕迹的将那柄削了苹果的匕首收入袖子,接着来到致黛姑娘的置物架前,从架子上取来一枚猪八戒面具。 “致黛姑娘,这个能送给我么?” “你要做什么?”致黛谨慎地问起。 “我能做什么。”姜楠笑着反问,她将面具抵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我就是想着,我要离开欢都了,带一些东西离开当做纪念而已。” 说完,她戴上面具,踏出致黛的房间。 带什么呢…… 吴琮的手? 吴琮的脚? 还是吴琮的命? 然后再等到吴国来人,主动自首,免得连累别人。反正算算时间,吴国来寻迟暮霭的人应该也就差不多要到了。 而且,死就死,她也不怕。 既然这个地方没想到法子解决,那她还不如让自己心里畅快一些,把吴琮搞死得了。 若因此她死了,还能避开在暗处监视她的人。她的死,是离开这个世界的契机。等她重新回来,又会随机落到这个架空世界的某一个地点。她完美的金蝉脱壳。再以另一个隐藏视角,找到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 一举多得啊!! 当她踏出红府,正巧与从路管事那儿回来的以昉她们擦肩而过。 姜楠戴着面具,好奇地看了一眼没有蒙着面纱的禇离和蒙着面纱个子很高的以昉。 “以昉,你怎么了?” 以昉似乎察觉到了视线,她同样是停顿了下来,在禇离好奇地询问声中转过了头。 然而,她只见到一抹熟悉的青衣身影,迈入了人群。 以昉摇了摇头,与禇离回答:“无事,我就是觉得那位姑娘的身形有些眼熟。” “眼熟?”禇离揉了揉快要炸掉的太阳穴,叹气道:“真羡慕你,竟还有心思关注别的事。那路林是不是有点毛病,这世道行商大同小异,非让我们姜氏卖不一样的东西才能入欢都,但是除了珠钗和服饰,哪还有什么东西能在这儿赚钱呢!” 禇离哭丧着脸走上二楼。 以昉跟在禇离的身后,她神色愁虑,刚是踏入房间,又匆匆的转过身,“阿离,我还是想去看一眼那位姑娘。” “啊?” “我马上回来!” 禇离长叹,摇了摇手,“你去,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第134章 与家妹相似 姜楠戴着猪八戒面具了来到画舫,她仰望着这尊画舫,门口的打手不出意外的将她拦了下来。 这种地方,应当属于是贵宾专属了。 姜楠缓缓抬起手,取下脸上的面具,露出左脸上结痂了伤疤,指了指它,与门口的护卫说:“两位大哥,我脸上的这道疤,是吴琮贵人弄得。” “呃,然后呢?”护卫对视了一眼,好奇地反问,“姑娘莫不是想找贵人的麻烦?” “怎么会呢!” 姜楠旋即露出羞涩的表情,她慢慢拂起宽袖,露出手臂上之前在初方山上磕磕碰碰还没完全好的青紫伤痕。 “我啊,这些天在房间里,无不是想起贵人拿刀划我,拿皮鞭抽我,拿烛油烫我……深夜寂寞难耐,我就是想再来找贵人,问问他愿不愿意再恩宠我一回?” 她这一席炸裂的话语,引起往来的人纷纷多看了她那么一眼,听得门口的两位护卫揉了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别兴趣,这得尊重。但是这方面玩得这么花的,还真是少见。 姜楠跺了跺脚,娇嗔道:“两位大哥,你就帮我去和吴琮贵人说一声嘛,我真的好想他啊!” 她扬着病娇的笑颜,后槽牙轻轻一咬。 姜楠:想他死呢! “这……”两位护卫对视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通报一声。 “让她进去。” 从姜楠身后传来了一阵男子的声响,那人身着一席名贵的华服,抬起手中的白瓷骨扇,抵着姜楠的下巴,将她的脑袋托起,“不过是个姑娘而已,在欢都里还能闹出什么事呢?” 说完,高咏怀注视着姜楠,双眸缓缓地一眯,“只不过……” 姜楠还以为高咏怀认出了她,毕竟他们在七年前的鹉洲城曾见过,她当时还为乞丐打扮的崔九出头。 高咏怀则是长长地一顿,“只不过,吴兄何时吃得如此寡淡了?” 跟在高咏怀身后的几位纨绔纷纷发出了笑声。 姜楠长得清秀,五官中倒是一双眼睛生得可以。每每笑起来的时候,眸子总是弯弯的亮晶晶的,像是新月一般。 她也有自知之明,没有这儿别的姑娘这般明艳貌美。但是不知为何,也许是被眼前的这种人评价的关系,心中多少有些不爽。毕竟,这人自己长得也就人模狗样的,有什么资格评论别人长得如何呢。 姜楠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跟在高咏怀的身后,走入这座高大奢华的画舫里头。 画舫有三层高。 纱幔轻扬、烛火明亮,里头的女子们貌美得就似画中出来的仙子一般,各个国色天香。 姜楠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怪不得高咏怀评价她清淡了。 来到二楼的高咏怀倚在木梯口,在丝竹声中敲了敲一侧的船舱,“姑娘怎么停下来了?” 姜楠抬起头,“哦,来了。” 跟在高咏怀身后的一位身着青黛色儒服的男子忽然慢了一些,他停在楼道口,等着姜楠上来时,小声地说道:“姑娘若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姜楠一愣。 这人又从一侧来来回回的龟公手中取来一碟糕点,交到姜楠的手中。 姜楠手里头捧着糕点,好奇地询问:“公子这是做甚?” “给姑娘一碟糕点的时间,若糕点吃完,你也想明白了,姑娘的去留,沈琢绝不插手。” 姜楠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番,最终视线落到了这人腰侧的一枚同心球玉坠上头。小小的玉坠,核桃的大小,由一颗完整的玉雕刻而成。最里层的玉球上刻的字并非是沈一正的“正”字,而是这人的“琢”字。 “姑娘?”沈琢瞧着发愣的姜楠,轻声又问了一句。 姜楠听罢,她抬起头,“公子为何要帮我?” “许是姑娘与家妹有几分相似罢了。” “你……妹妹?” 沈琢点了点头。 姜楠将自己手里头的糕点往沈琢手中一放,“公子看着像是正人君子,怎么,占人便宜是?谁是你妹了?分明我看着比你大!” 她心中想着,现在的搭讪还能这样玩?认妹妹?也太俗套了! 便兀自走向画舫的三楼。 确实,如今的姜楠二十五,沈琢今年刚双十行了冠礼,按照实际年龄来说,她是比他大。 留下沈琢拿着糕点,心里头有些郁闷,毕竟他真没撒谎。 这人的模样和他十七岁的妹子沈乔极其相似。 他将手里的糕点放置一旁的案桌上,长长叹气,便也跟随而去。 画舫的三楼,是一处开阔的甲板,四周垂挂着轻纱,姑娘们载歌载舞,在此寻乐的各国各家的公子哥们随意地坐在一处。 平时只要是吴琮他们在,这儿必是属于他们的,没人敢惹他们,也没人与他们争抢。 正在和韩国公子聊天的高咏怀拿着他手里头的白瓷骨扇一指最前方,与姜楠无声地示意,她想要找的人,就在那儿。 姜楠点了点头,绕开了拿着酒壶蒙着眼纱朝她扑来的男子。 男子衣襟半敞,鞋子半拖着,转过身竟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又是朝她扑来。 姜楠厌烦的差点表情管理不当,她矮身又一次避过。 紧接着,忙匆匆跑开。 纱幔飞扬,两侧岸边灯红酒绿的屋舍渐渐地后退。 姜楠拂开纱幔,远远的便听见乐声之中混杂着女子呜咽的声响。 吴琮正跨坐在一女子的身上,将她死死地抵在木制的甲板上。 在纱幔飞扬之中,他戴着扳指的左手扼住身下女子的下巴,另一只右手则是端着酒壶,正不住的往女子口中注酒。 “喝啊!快喝啊!!” 女子呜呜咽咽地摇头,眼尾的泪水混着酒水顺着她漆黑凌乱的墨发在甲板上漫延。 姜楠忙几步而来,压抑着想打他巴掌的冲动,抬手轻轻地覆在吴琮的手背,“公子,奴,终于是找到你了呢。” 吴琮兴致被人搅了,他眉头一皱,不耐烦地抬起双眸,看到姜楠脸上的伤疤,当即厌恶地把手抽离,“丑八怪?” 姜楠半跪在地,双手托起地上正在不住咳嗽的姑娘,“公子,这样的游戏,你不觉得自己一个人不好玩么?” “嗯?” 姜楠轻轻点了点那位被酒水浇灌得浑身湿透了的姑娘,示意她快些离开。 见她了然匆匆跑开之后,姜楠便继续扬着病娇的笑容,说道: “蜡烛、皮鞭、老虎凳……这样的游戏,要两人一起才好玩呀。” …… 第135章 樊笼里的人 姜楠牵起吴琮的袖子,唇畔悬着笑,牵着他而行。 吴琮同样是勾着笑容,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和他说想和他玩游戏的女子。 平时那些女子总是反抗,他既要满足心中的欲望,又要安抚她们乖乖听话。 如今倒是有人不一样,虽然那人长得不好看,但若蒙住面纱,女子的胴体不都一样么? 重要的,还是情趣! 他们路过身着一席黑衫,方才蒙着眼睛几次要抓到姜楠的男子身前。 此刻这位男子的眼上白纱早已取下,白纱垂在他半敞的胸前,墨色的衣衫四散开来,他单手支在地上,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枚酒壶。 他扬起脖颈,饮下酒水。 水酒从他下巴,沿着喉结,漫到他胸前的白纱上。 白纱浸湿,将他古铜色的胸腹若隐若现的展示人前。 吴琮玩得花,是他们这群人之中众所周知的一件事。这些年来,有不少女子死在了吴琮的床榻。 这位黑衫男子他也不是惋惜女子,只不过,有些怜惜那些长得好看的姑娘而已。 他见到这个不怕死的女子牵起吴琮去往画舫后头的厢房,潋滟的唇畔漾开一丝笑意,抬手一把勾起一侧侍奉他的女子下颚,俯身将自己口中的水酒渡给她。 他舔了舔女子的唇,哑着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如何?” 女子缓缓地收回想要劝阻的心思,眼睁睁地注视着姜楠牵着吴琮,在她眼前而过。她旋即侧目看向身侧的贵客,红着脸轻声回答:“此酒只因天上有。” 罢了,身着黑衫,胸前半敞的男子将宽袍一扬,拂过身旁女子的肩,吻上她的朱唇。 …… 这间画舫上的厢房,是欢都留给吴琮的。 里面昏暗,浓着粘腻的香气,摆满各式各样吴琮从各地收集而来的“玩具”。 西边的窗户正巧能看到岸边的屋舍缓缓后退,而光线时不时地透过窗户落进来,将这个地方照拂得时明时暗。 姜楠牵着吴琮,刚一进房间。 迎面而来的是做小斯打扮的阿海,两人心知对方都想做什么,便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在吴琮的门口擦身而过。 进了房间的姜楠两手搭在吴琮的肩膀,将他往老虎凳上一推。 吴琮轻笑着取来一段白纱,“姑娘先将面蒙上如何?” 姜楠点了点头,接过面纱照做,正当她打算进行下一步时。 吴琮又打断了她,他急急地起身,“等一下,我先将东西摆出来。” “东西?” 姜楠还以为又是什么“玩具”,便趁吴琮寻东西的空档,起身打量着四周。 这里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但能看得出吴琮最喜欢玩鞭子,鞭子摆满整整一墙。 皮制的,绳制的,带倒勾的,带铁珠的…… 姜楠皱着眉,看着一样样还带着血的变态玩意。来到一面墙前,她的眉头更深了一些。她立足而站,好奇地打量。 这面墙面对床铺、老虎凳和窗户,上面什么都没有,却安装了不少的挂钩。 “找到了!”吴琮兴奋地高呼。 姜楠收敛神色,继续浓着笑意朝着吴琮而去,“公子,是什么东西啊?” 只瞧吴琮手中抱着不少的画卷,朝着这面空荡荡但是时不时被窗外光线照拂的墙体而来。 “姑娘不如帮我一起将这些画挂上?”吴琮笑着询问。 姜楠点了点头,“好呀。” 她瞬间明白,想来,怕是吴琮的什么白月光。他得不到所以每次玩别人的时候,要将这面墙上挂满那人的画。然后面对这面挂满画的墙,以达到某种变态的精神需求。 怪不得床铺、老虎凳,各种坐着躺着的玩意,面对的是这边。 姜楠忍着恶心,接过画。她将画卷的绳子抽开,手上轻轻一抖。 一幅精致的肖像画跃入她的眼帘。 当她看清画中人后,心中猛地一怔。 抬起头来,看着墙上已然挂了几幅的画作—— 每一幅画上,都是同一个人。 而画中的这个人,姜楠认识! ——商归!! 画中的商归,看似比七岁大,比十七岁小。 应该是姜楠空白的时期。 联系之前听阿万他们说起的,十二岁的商归曾被抓到欢都,被关入一尊金碧辉煌的金色鸟笼里。 想来这些画,或许就是商归的十二岁,被钟夙绑入欢都的那年。 画里面的他,分明是静止的,但不难看出作画之人的用心,栩栩如生,仿若是在对姜楠讲述着那段曾经被绑到欢都的不堪往事。 面貌绝美的少年,被困在一尊金色的鸟笼里—— …… 他浑身是血,纤细的手指扼着鸟笼,神色悲寂且淡漠,似慈悲神佛,更似地府修罗,善恶凭他一念间。 …… 他抬眸看向前方,似乎是从画卷里凭跃而出,是画中仙,亦是画中妖。 …… 他仰头望着上方,仿若想问问神明,为何他会在此。他眼尾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破碎且神圣,使人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 他垂下头,一颗颗鲜血,如似绽放一般,落下了一朵朵鲜花,让人忍不住地想要破坏他的一切,撕碎他的衣衫,将艳红的血点上他的唇畔,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更美。 …… 他就似被埋在土里的花朵,身边所有人并不是欣赏的静待花开,而是满眼欲望想将其占为己有。 包括姜楠面前的变态吴琮。 …… 此刻的吴琮,正将手探在画卷之上,眼神痴迷地纠缠地,侵犯画中人的每一寸。指尖游移着抚摸着,慢慢地落在了画中人的面上。 以往他有多恶心商归,如今就有多痴迷他。 他似乎就是在十二年前的欢都,看到金碧辉煌牢笼里的商归,看到他破碎诡丽的模样,从此忘却不了,才真正明白,原来自己当初有多恶心他,全是因为他不懂自己有多喜欢。 姜楠生理开始犯恶心,她捂着嘴,虚虚地后退了一步,实在忍不住地,俯身干呕了几声。 “姑娘怎么了?”吴琮扭过头,在明暗交替的光芒之中,注视着姜楠,眯了眯眼睛,露出了一丝危险的神色,“你,不喜欢?” “我…我们看着他?两人之间的情趣,为何要一个外人在?” “你这么丑!” 吴琮嫌弃地看了一眼姜楠,紧接着转过身变脸似的露出痴迷,抚着商归的画像,“而他这么好看,你还觉得,他不配了?” …… 姜楠:我是觉得你不配! 第136章 好喜欢她啊 姜楠颤巍巍地起身,硬生生勾起笑容,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然是捏紧匕首。 “不是啊,只是奴,还从未试过,看着别人玩呢。” “有什么关系。”吴琮露出一丝变态的笑容,“把你眼睛蒙上,我看着就行了。” 吴琮的变态已然是达到了极致,在他看来,这些事他自己一个人开心就可以。因此,他总是会在床榻上各种凌辱别人,只顾自己欢乐。 可这,不是两个人的事么!! 说着,吴琮将最后一幅画缓缓地挂上。 他捏起一侧的麻绳,朝着姜楠步步而来。 姜楠唇边悬着笑容,数着他逼近的步伐,等着最好的时机,打算一刀捅了他! 正当姜楠瞅准时机正好,猛地抽出匕首时,从屋顶的横木上点足落下一位黑衣剑侍。 他一手执剑,另一只手一转,按住了姜楠拿出匕首的手腕。 “姑娘杀气也太凶了?” 姜楠错愕了一下,那位剑侍则是手中一重,她手中的匕首当即从手中脱落,埋入木板。 “你究竟是何人?”名为云开的剑侍这般向姜楠问起。 吴琮则是坐在一侧,事不关己般,托着下巴痴痴的欣赏画作。 “他行为如此,得罪了这么多人,你又何必问我是何人呢。”姜楠笑说。 她一席话确实说入了云开的心中。吴琮素日里的做派有时候连云开自己都不忍多看。他得罪的人太多了,想必这姑娘也是为吴琮床榻上的哪位冤魂而来。 但,这与他有何干?他只是个护卫而已! 云开缓缓抽出腰侧的长剑,利器“唰”的一声—— 正当锋利的剑光一闪,忽而从门外进来送酒的小厮。 …… 几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彼此。 “你?”云开问。 “公子们继续,我只是送酒的。” 小厮打扮的阿海反手将门一关,怯生生地端着酒水往八仙桌上一放。 猝不及防间,他一手抵在姜楠的肩上将她一推,另一只手拔出后腰的短刃与云开的长剑对峙。 “竟还有同伙?”云开一边与阿海对峙,一边与发现不妙打算逃跑的吴琮忙说:“公子快走!” 然而,姜楠哪能这么容易让吴琮逃走。 她抓起一旁的圆凳,便是朝着吴琮追来。 “哪里逃!” …… 此间房里,如今倒是乱做了一团。 阿海擅追踪和长剑,因此与云开打得时候有些落下风。 姜楠举着圆凳,但她个子比不上吴琮,两人绕着八仙桌跑了几圈后,齐齐支在一旁喘着气。 “等,等一下。不管我杀了还是伤了你的谁,我给你钱好不好?这事就这样翻篇好不好?”吴琮抬手喘气说道。 “你觉得老子缺你这点钱么!”说完,姜楠便提起圆凳继续追去。 吴琮见状,叹气一拍大腿,继续逃窜。 没一会儿吴琮好不容易与姜楠拉开了一些距离,逃到了门口。 同时姜楠看自己落了下风,便想着提起圆凳砸他。 而那扇门却又时机正好,竟被人从外猛地一推,把吴琮撞得当即翻滚倒地。 “呀,这么热闹的么?” 从外头进来了姜楠方才见过几眼的黑衫男子,他的衣襟半敞,唇边勾着笑容,环顾着房间里的其余四人。 从窗户外时不时跌落进来的光芒,将他照得昏暗不明,神色不明。 “李,李兄,快救我!”吴琮避开姜楠气喘吁吁朝他砸来的圆凳。 他瞧了一眼自己的胯下,长吁了一口气,心中想着,幸好命根子没事。 他忙不迭地往门口的黑衣男子爬去, 黑衣男子却是缓缓地转过身,将门一关,双手环胸身子一靠,把门堵着。 他垂眸注视着在自己脚下,像狗一样的吴琮,语气戏谑,“琅轩君快跑,那姑娘又要来了!” 吴琮扭过头,只瞧圆凳又一次快要落下,便急急忙忙的手脚并用的不知第几次地开始逃窜。 姜楠喘着气,“砰”的一声,圆凳同样是不知是第几次砸空。而这一次,圆凳终于是遭受不住,开始四分五裂,姜楠的手中也仅剩下了一根凳腿。 抵住门口的黑衫男子,往后退了退,避开了圆凳的碎片,嘴里开始点评道: “姑娘的准头有些不好啊。” “关你屁事!!一边待着去!!” 姜楠翻了个白眼,将手里的凳腿随意一抛,又拿起另一个圆凳,朝着吴琮追去。 两人追追赶赶,又绕了不知第几圈后,靠在门边的黑衫男子摇了摇头,他打了个哈欠,一边擦拭着眼尾的泪水,另一边着趁着吴琮没注意,在他快到之前,偷偷地伸出了一只腿来。 吴琮被他一绊,顺势扑到了地上。 “你…你…” 他指着这人,虚弱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而姜楠则是拖着圆凳走近,在吴琮惊恐的眼神中,高高地举起圆凳,朝着吴琮的脑袋“砰”的一声狠狠地砸去。 见到他终于被她砸到了地上,姜楠唇畔含笑,还不满足似的,又拿着凳子给了他几下。 直到手里的圆凳散架,吴琮倒地再无反应了,姜楠这才长吁,站起身子,看向拿利器打斗的阿海那边。 可,当她抬眸一见到眼前的场景时,瞳孔顿时忍不住地收缩。 只瞧云开手里的长剑正没入阿海的腹部,他双眸微微抬起,露出杀意,简单的发出两个字的评价: “废物。” “阿海!”姜楠见此,忙又拿起一张圆凳,朝着云开冲来。 “姑娘快走!”阿海喷出一口鲜血,“快走啊!!” 说着他反手抱住云开的腰,猩红的眼睛注视着姜楠,“帮我给致黛带一句话……” …… “……阿海……” …… “……是真的好喜欢她啊……” …… …… 云开扭了扭脖子,“果然废物就是该死!杀手还妄想喜欢?杀手得空心啊!” 吴琮在他的保护下受伤,此刻若他不做些什么,怕是回不去了。 想及此,他狠狠抬手,用手肘重重地击打阿海的脖颈那块要命的骨头。 只听在四周嘈杂的声音之中,一道清脆的“咔嚓”声响起。 仿若世间就此陷入了死寂—— 阿海当即脖子一扬,嘈杂的声音又起—— 阿海,就似鱼儿死前的神经反射一般,他激扬了一下,瞳仁便渐渐地暗淡下来…… 黑衫男子见此,他自知再不出手,眼前的姑娘也要被杀了。 便缓缓的抬起眸子,在姜楠扬起手里的圆凳,在云开手中的长剑从阿海腹部抽离迎向姜楠的刹那间。 他启唇唤道:“虞期——” 曾经的四公子之一的虞期,鬓边多了不少的白丝,他从暗处踏出,脚尖一点,抽出后腰上的利器。 …… 利器一闪,不过是须臾间,云开的脖颈便被他一剑划开。 …… 第137章 十一月一日 “阿海?阿海?” 姜楠跌坐在地,她扶过早已没了呼吸的阿海,哽咽地唤道:“致黛还在等你呢!” “他死了。” 身着黑衫的男子徐徐而来,他站在姜楠的身侧,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 他的眼神没有同情与怜悯,而是戏谑地观察,观察姜楠是如何面对人死。 “你……”姜楠手上全是血,她扬起头,看着在她前方的黑衫男子,“你为什么帮我?” “我答应一位朋友,你若有危险,我会出手帮忙。” “那你为何不早一些帮忙?” “我只答应他帮你,又没答应他帮别人。” 姜楠不敢置信的笑起。 姜楠知道自己双标,但她本就是个凡人。对待自己的朋友,她凭什么不能心生怜悯,希望他们都平平安安。但对待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她为什么又要善心泛滥,同情和理解这些人的作为! “混蛋!” 胸前半敞的黑衫男子将头一歪,唇边勾着冷笑,“我可是救了你,你怎么能骂我呢。” “你这是救么?你分明是在看戏!!如果你没有答应别人,你一定还会继续看着,对!所以我骂你有什么错!” “对啊,若没有答应别人,我为何要帮你?”男子缓缓地蹲下身,与姜楠平视,“姑娘骨子里,分明是和我一样的自私。” “是啊,一样!所以,我也是个混蛋!”姜楠疯起来连自己都骂。 她含着泪缓缓起身,“我就是这种人,只要是我在乎的人,即使是他们做错了事,我也会为他们找补。我本就没有家,我本就是一个孤儿,是遇到的那些朋友,让我明白自己是一个人类,是我通过他们的鲜活,明白了自己活下来的意义。那我,为什么不将我的道德天平,倾向他们呢?” “但是,欢都里的人不一样。他们是无端的深陷泥潭,分明不是他们的错,他们却无法反抗这些权势。死了阿海算什么,死了小北算什么,致黛受辱算什么…都在和我说,这是欢都的生存法则……” 姜楠来到这面全是商归画像的墙前,发狠似的把这些画一幅幅地拽下。 “这样的法则,存在于世,它就是错!” “不要教我适应世间,不要告诉我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不要让我一次又一次的…降低我的标准。我就是我,我自己就有一套准则……” 姜楠的眼尾滑下一颗颗泪水,侧过头,看向那在明暗交替间徐徐起身凝视着她背影的黑衫男子,她唇畔嘁嘁一勾,神色悲凉,“你明白了吗,李丘澜!” 李丘澜听罢,身子微微发怔,他神色复杂,低声反问:“你…知道是我?” “吴琮叫你李兄,你身边又有虞期先生。你真当我是白痴么?这都不知道是你?” 说着,姜楠把这些画堆到一起,取来一侧的火烛,她将烛油倒到画上,接着将蜡烛抛下。看着火焰在商归的画像上吞噬,将他曾经的不堪往事一点点烧去。 十二年前的往事,既然商归在七年前从未说起,那姜楠便也打算装作不知道此事。 这一次的穿越,是姜楠目前为止体验感最差的一次。 她第一次打心底厌恶这个世界,是憎恶、恶心、甚至还有毁掉一切的冲动。 姜楠觉得自己踩在钢丝上面,一边是黑化,另一边是“玛卡巴卡”。 她现在比任何人都需要被治愈,她没有前两次那样,还能心平气和的开导别人。 还能说出没事的没事的,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一起原谅世界。 姜楠就不信了,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他在烂泥里滚了一圈,还能片叶不沾身的拍拍脸颊,感恩世间,说:“呀,世间真美好,今天也是个好日子呀~” 姜楠不是,她是一个俗人。 她情绪容易被激化,负面能量在她第三次穿越的开始就一直在累积。再加上欢都这个使人亢奋的氛围和没有稳定睡眠的高压环境。 姜楠如今暴躁得很,她觉得现在狗路过她身边都要被她踹上一脚。 她的脸被画卷火光照亮,似癫似狂地看向衣衫半敞明暗交替间的李丘澜。 如今的他已然是个大人了,全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腐烂气息,就像是一只受了伤躺在森林里等待死亡或者被救赎的动物。 可惜,现在的姜楠已然自顾不暇,她无法再像十七年前那般与他探究这些年来的遭遇。 “是谁,让你来保护我的?” 李丘澜双手环胸,他知道自己玩脱了。 当姜楠来到画舫想要进来的时候,他便在画舫二楼的窗边,把一切尽收眼底。他大致明白姜楠为谁而来,因此是他委托沈琢去劝离姜楠。 然而她还是上了画舫三楼。 儿时,姜楠对他来说,还算是有些情谊。但都过了十七年了,他连她的模样都忘得一干二净,更别说帮她做什么事。 帮,算是举手之劳;不帮,也是情理之中。 但好友商归所托,又让他不得不涉足这件麻烦事。 “是…是溯洄……”李丘澜想着,要不把事情的矛头转向商归好了。 毕竟他儿时见到过姜楠是怎么给商归两个巴掌,他打心底还是有点不敢惹姜楠,尤其是现在有点发疯了的她。 姜楠抬眸瞧了李丘澜一眼,看他没在撒谎的模样。 她来到阿海的身侧,抬手拽着阿海的手臂,吃力道:“你去给商归带一句话,说我要见他。” “好。” 李丘澜应道,随后给身侧的虞期使了个眼色。 虞期当即把剑一收,几步来到姜楠身侧,帮她搬运阿海的遗体。 …… 这是她穿越的第…… 姜楠走在欢都的街道,瞧了一眼身侧正背着阿海遗体的虞期先生,语气悲凉地向其询问:“虞期先生,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十一月一日,寅时三刻。” 十七年未见的虞期先生,还是如他以往那般,是位君子。 当年由博渊阁评选出来的当世四公子,姜楠至今见过三位,然而除了虞期先生之外,其余的两人都有点一言难尽。 距离红府还有一百米左右时,蒙着面纱的以昉,绕开来来往往的人群,在众人之间锁定了一人。 她长得高腿长,几步地追上那人。 紧接着她匆匆地拉住了姜楠的手,她看着姜楠满身的血迹和她悲凉的神色,关心地问起: “姑娘,是你么?” 姜楠先是一愣,旋即双眼一红,扑到了以昉的怀里。 “以……以昉……” 第138章 更是为自己 今天,是姜楠穿越的第十二天。 她遇到了第一次穿越的虞期先生和李丘澜,也遇到了第二次穿越的以昉和褚离。 致黛的房间清雅舒适,因她受伤上了药的缘故,房间内充斥着浓郁的药香。 几人将阿海的遗体送到了致黛房间的榻上。 致黛披着衣衫,她颤巍巍地走向阿海,纤细、瘦弱的身子,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似的。 阿枫和阿万忙搀扶着她,将要接近时,致黛脚下一软,栽倒在了阿海的遗体之上…… “阿海……” 她的哭声渐渐而起…… “怎么回事啊?”站在一旁的阿枫擦着眼泪向姜楠问起。 “你们,是去杀了吴琮对不对?”阿万看姜楠没有回答,别过头,同样是擦拭着眼泪说道。 姜楠咬着唇,吸了吸鼻子,她先朝着要离开的虞期先生行了个礼,道了声谢。 紧接着瞧了一眼禇离和以昉,与阿万她们说道:“你们暂时不要冲动行事,致黛…劳烦阿万和阿枫多照看着点,我这边先将事情解决了,马上回来。” …… 以昉和禇离的房间。 此刻的八仙桌前坐着两位姑娘。 “你们在这里做甚?” “你为何没死?” 禇离和姜楠一同说起。 以昉则是谨慎地看了一眼门外,她将门一关后来到她们身前,习惯地执起茶壶给她们斟茶。 “我本来就没死,你看到我的尸体了么?”姜楠揉着红肿的眼睛反问。 禇离被她反问的一愣,她明明亲眼见到姜楠死了。她记得七年前,商归抱着没了生气的姜楠离开,但确实没看到她后来被埋在了哪里。 而且商归当时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他的神态和语气分明表现得就是痛惜姜楠的死。 所以他后来很生气,从此与先生决裂。 如果姜楠没死,她总觉得七年前的鹉洲城外发生的一切不太合理。 如果姜楠死了,那她眼前的人又是谁? 姜楠从以昉手里接过茶盏,又温柔地示意她也坐下说。接着,她向褚离问起,语气中还带着哭过之后的鼻音: “现在,你们该回答我的问题了,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禇离抿了抿唇,她谨慎地思索。 倒是以昉不同,她信任姜楠,便想将事情原委告知于她。 “姑娘,事情当从魏、赵的战争说起。” “以昉?”禇离眉头稍稍一皱。 以昉回答:“阿离莫要担心,姑娘若不可信,她为何会在七年前如此帮魏呢?既然先生信任姑娘,我自然也会信任她。” 说完,她继续真诚地与姜楠说道: “今年开始,魏、赵之间的大小战争不断。直到在半年前,温将军战死沙场。先生从各方线索中得出一个结论,魏国内有人联合他国,影响战争。而温将军的死,也并非是战死,她是被人设计害死的。” 就像是十七年前施崔朋一般,半年前温穗衣战死同样是如此的戏码。 如果说,施崔朋是赵国高层为了高价卖出粮食而波及。那温穗衣呢,她的战死又是因为什么事? “为什么?”姜楠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将溯洄公子拉下来。”以昉坐在一旁说道: “七年前,四、五殿下造反,溯洄公子平定有功,圣上便封公子为义王。这是魏国商氏自先生变法之后从未有过的册封王侯之举。公子从此步入庙堂,他入仕的第一件事,便是支持温将军所提的‘女子从政’。温将军自然是不负公子所望,她从军几年来从未有过败绩,直到今年伊始,温将军似乎总是受制于人,且战且败。” 姜楠听及此,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想要借温穗衣打压商归?毕竟是他大力推举‘女子从政’,别人自然可以说,是商归识人不明,乱用女子,才导致了这场大败?” “是啊,正是如此,我们才入欢都调查,想知道幕后之人究竟为谁。”以昉叹道。 “你们,是受沈一正的令?”姜楠又问。 “我们更是为了自己!”禇离接过话茬,她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一放,“胜败乃兵家常事,只因温将军是位女子,她输了之后便被无限放大,成了攻击别人的利器。不觉得很可笑么?何况,她还是受人陷害!!” 禇离咬着银牙,“我们调查真相,是不想这件事成了天下想要从政的女子们的阻碍。既然有人罔顾国情如此作为,那我们便要找到此人,不管是花多少时间!” 禇离一顿,继续说道: “而我和以昉,是主动要了这个任务。” 说完,禇离抬眸看向姜楠,徐徐道来:“姜姑娘,这事情的原委,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姜楠点了点头,“那你们现在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姑娘怎么知道我们遇到了麻烦?”以昉问起。 “直觉而已。”姜楠轻声说着。 她可不打算告诉以昉。以昉有时候时常会把想法写在脸上,这样的以昉很可爱,似乎是治愈姜楠的良药。 “姑娘直觉可真准。”以昉叹道。 禇离则是冷不丁的吐槽:“以昉你可真单纯。” 说着,她迎向姜楠,“我们来到这儿,想做的是先与欢都搭上线,以‘姜氏因魏、赵战争原因无法再开在赵国,想入驻欢都’这个理由,然后再找到背后之人。然而我们消息有误,找到的人并不是决定这件事的人,而是一个傀儡。” “是个好借口。”姜楠说起:“但其实,傀儡不傀儡的,与你们一开始想做的事并没有联系。” 禇离一顿,接着说:“然后,那个傀儡说,我们想要入驻这儿卖的东西不可与沈氏类似。” 姜楠客观判断:“这也很正常。沈氏在这儿卖珠钗衣服,若有一家同类型的商铺,也只是分担了本在沈氏的客人,流水依旧也是那个流水,起伏并不是很大。我若是欢都管事,自然也是会拒绝和沈氏同类型的店铺。因为这样对商圈的整体发展来说不够良性。” 禇离又一顿,她舔了舔唇,脾气上来了,直接与姜楠质问起:“你这么会说,那你说怎么办?” “卖不一样的东西不就行了。”姜楠淡定的直面禇离,回答道。 …… 第139章 劳烦提一嘴 “说得倒简单,各家商品卖的东西都大同小异,难不成在这儿卖盐卖米,你觉得这里缺这些东西么?”禇离又鼓起脸,像一只兔子一样鼓鼓囊囊的。 “卖魏国擅长的武器。”姜楠回道。 与禇离的几番对话下来,姜楠忽然间发现,禇离也很可爱。生气的时候,脸颊总是会鼓鼓囊囊的,像一只软乎乎的小动物。 姜楠忍住想要掐她脸蛋的冲动,两只手不自觉的捏在了一起。 “武器?且不说这边有没有仓库能不能放得下近万件武器,更何况魏、赵还在打战,你觉得赵国会让我们这么平安的将武器运到欢都府么?怕不是还没送到欢都,在边境就被他们抢占了!” “谁说要把武器送过来了,多累赘。”姜楠的脑中已然构建出了一个蓝图,这件事或许能给现在的欢都来带转机。 “武器不送过来,又怎么卖武器?姜楠,你是脑子出问题了么!”禇离压着眉头,气得脸颊更鼓了一些。 姜楠将面前的几个倒扣的茶盏归正,耐着性子,与禇离说道:“我们卖的是预订单,只要一家店面,几个员工便可完成这件事。” 禇离大致懂了一些,就像她监督茶馆或者商铺建设一样,她一般会根据需求付押金。 禇离语气软了几分,但依旧是有着气势,她问起:“预订单?大几万的货啊,别人凭什么要相信我们姜氏?” 姜楠将一枚茶盏放在第一位,“因为姜氏背靠魏国王室,这便是与生俱来的信誉。人们或许会觉得个人会逃单,但是他们不会认为一个国家会逃单。” 禇离再问:“可若不是以国对国交易,而是以国对个人交易,那个人不付尾款又怎么办?” 姜楠将第二枚茶盏摆上,轻松地应对:“很简单。第一步,将成本作为押金来收取,盈利当做尾款来收取。即使逃单了,姜氏和魏国都不会太亏。第二步,与欢都合作,借他们的能力。” 以昉好奇地问起:“欢都的能力?” 姜楠放下第三枚茶盏,“欢都遍布六国,凡是不合规逃出欢都的人,无论天涯海角,都会被抓回来。这种逆天的能力,不用来讨债多可惜!你们呢就和欢都谈好这个细则,讨回多少钱,按比例归欢都和讨回钱的人所有,何求没人帮姜氏讨债?” 这可真是想打盹有人递来枕头,之前姜楠还在苦恼该如何帮欢都。 若这次借姜氏新的商业模式,让人发现,其实欢都还能以其他方式盈利,且盈利比上女子陪酒更为丰厚且更为人道,是不是就能帮助里面的人了? 禇离愣神地盯着姜楠,她以往还觉得姜楠也就是制造点什么东西让姜氏售卖,其实不算是什么。如今,她猛然发现姜楠的独到之处。 她虽然偶尔情绪化,但她又很神奇的冷静与客观,能从一些事情里面找到不一样的角度和方式。 她提的这件事确实很有操作可能。 在欢都里,皆是各国有头有脸的人物,将一家售卖武器的店铺开在这儿,那银钱流水岂不是源源不断? 欢都拿到利了,帮忙讨钱的人拿到利了,魏国铸铁的铁匠们也有进账了,甚至还有魏国自身也有钱拿! 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且所有人都乐意做的买卖! “我知道了!”禇离匆匆起身,“我就去把各类价目算清楚。” 她看了看以昉,又看了看还在和以昉手牵手的姜楠,笃定道:“这件事,能成了!!” 姜楠见此,忙抬手拦住,“等一下。” 褚离一颗激动的心,恨不得马上飞过去拨算盘。她咬了咬牙,鼓着脸颊,缓缓地,被迫地坐了下来,“有事快说,我很忙呢。” “一件小事,就是,如果你们去和欢都谈这件事的细则时,劳烦提一嘴。” “提一嘴什么?”褚离着急地反问。 “提一嘴,直接用这家冷淡的红府改建成姜氏的商铺。” 褚离漂亮的眼珠子一转,她觉得直接用红府这个主意不错。 红府在这欢都里没什么生意,而若直接用红府改建,姜氏也会省下不少钱。对双方都有利,也不算是什么坏事,“行,到时候我们会提的。” …… 十一月一日。 欢都,红府。 因姜楠在画舫里闹了事,原本往返不停的画舫终于得闲停在了暗河的边上。 姜楠推门,她本想着先回房间将身上这件沾了血迹的衣衫换下再去致黛那边。 却不想一打开房门,便见着一位身着青黛色的男子在她的房间。 他站在窗边,背对着房门,注视着欢都府的灯红酒绿,周身上下透着常有的疏离。 他闻声转过头。 一张熟悉的貌美近妖的面上,总是淡漠的双眸里渐渐地燃起他这些年来少有的情绪。情绪随着女子带上房门朝他而来,缓缓地止不住地化作他眼里的水光。随着女子的靠近,眸里的水光渐渐地波动、荡漾,愈发地深沉。 两人看着彼此,注视着眼前的彼此,细细地打量着对方的长相,或许是想看清楚对方这些年来有没有变化。 商归从十七岁到二十四岁,不仅长高了许多,五官更是好看不少,比上七年前的雌雄莫辨,如今倒是多了几分男性的棱角。 而姜楠依旧是那个姜楠,她还是二十五岁,依然是没有变化,笑起来的眼睛依旧是弯弯的,好比天上的月亮,她一如往常的清澈与舒适,就像是恬静的微风,使得商归不由自主地感恩世间的美好。 四周寂静的可怕,最终商归首先投降,先行开口。 他声音暗哑,也不知是因为压抑那呼之欲出的激动还是什么,低声道:“你…回来了?” 一语双关。 听得姜楠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楠把双手背在身后,朝着商归迈了一步,“你什么时候来欢都?又是怎么发现我在这儿的?” 商归不太好意思地别过视线,不敢与姜楠对视,耳廓微红,轻声回答:“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么?” 姜楠对商归的性子还算是有些了解,他都这么说了,便没有追问的必要,她点了点头,“行,那我问你,既然知道了我在这儿,为何不来找我?” 第140章 搬开绊脚石 商归有些局促地反手搭在窗户的木框上,眸子游移了一下,“其实,我来找过你的,当时你睡着了。” “嗯?” “当时我为你诊脉的时候,发现你似乎因饮酒和熏香问题而心跳异动,便在你睡着时,喂了你一颗药。”顺便上了一点淡疤的伤药,商归心想。 姜楠捂着嘴,想起前几天好像一醒来嘴巴是有些苦涩,她那会儿没在意。 她接着捂了捂胸口,感受着心跳,确实这几天来,她没觉得心口不舒服了。 “好家伙。” 激动与兴奋之余,姜楠角度刁钻地说道:“我问东,你答西,是?” “什么?” “我在问你,为何不来找我。你回答找过我了,只是我睡着了。那你不会再找我么?既然你没有再来找我,就代表你来欢都有事,遇到我是凑巧,对?” 商归眸子微微一眯,“姜楠的脾气似乎比上七年前,暴躁了不少。” 姜楠把手一指,“好啊商归,你现在是在转移话题对?!” 说完,两人寂静了一会儿,随后垂下头齐齐笑了出来。 他们走到八仙桌前,双双坐下…… “商归来赵国欢都是为了什么?”姜楠稳下情绪,饮下手中的茶水,直截了当又问起。 商归擦拭着杯盏,轻描淡写的说道:“活捉欢都管事,救温穗衣回去。” “温穗衣还活着?!”姜楠惊喜道。 她看到商归点了点头,忙说:“这是我现在为止,听到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说着,她又抬起头匆匆与正在倒茶的商归继续道:“对了商归,你可知现在的欢都管事路林是个傀儡?” “知道。” “那,你有什么安排?” 商归放下茶盏,侧头看了一眼窗外,“姜楠,有人来找你了。” “嗯?” 姜楠好奇地扭过头,顺着商归的视线看去,只瞧抱着剑的阿魁不知何时坐在了窗台上。 她愣了一下,忙说:“阿魁?要不进来聊?” …… 此刻的房间里,坐着两位总是沉寂的人,商归和阿魁。姜楠并不是什么性子外向的人,只不过,气氛太压抑了,她没办法,只能扮演话题的引导者。 “阿魁怎么来了?”姜楠先向阿魁问起。 在侧的商归沉默地往擦干净的茶盏里倒水。 “今日欢都里发生了两件大事。吴琮在画舫被打,施无慕正好入欢都。所以,我是来劝姑娘快离开这儿。” 姜楠舔了舔唇,明白了等会儿她或许会被找上麻烦,“多谢了,阿魁。” 说完,她看向商归,“商归你的事怎么解决?” 商归饮下茶水,抬起眸子对上姜楠的视线,“想办法引出欢都真正管事,然后趁乱救出想要搭救的人。” “那,想要搭救的人现在藏在哪里呢?”姜楠又问。 “路林的房间里。” 姜楠点了点头,“那么,其实我们的事可以放在一起解决。我有一个小小的想法,不知道阿魁愿不愿意配合我们。” “什么?” “等会儿,我就带人去挖小北的尸体,然后阿魁你去管事那儿传话,引他们过来找我。这样路林那边应该会人员空虚,商归你就能趁机入里头救人,顺便还能观察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欢都管事。” “姜楠,这样太危险了!”商归眉头一蹙,拒绝道。 “你且听我说完。”姜楠抬手轻轻叩了一下桌子,继续道:“我呢,通过这几天的观察,发现欢都已然是解散不了了。既然不好解散,我们可以尝试用怀柔的方法。但采用怀柔方法之前,我们得要把绊脚石搬开才行。” “绊脚石?”阿魁好奇地反问。 姜楠颔首,“绊脚石!” 说着,她伸手沾水在桌上写下“刘老大”三个字。 “姑娘写得是什么?” 阿魁双眸里的好奇更加深重,只因姜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写了简笔字的“刘老大”。 她一愣,忙拂袖拭去桌上的字,尬笑了一声,随后说道:“我们要处理的第一个人,是刘老大。因为只有处理了他,离开欢都的人就没有谁会一根筋非要抓他们回来,而在欢都想要离开的人也不会因惧怕丧命而不敢离开。” “第二个人,便是欢都管事。这儿的熏香没有人道,想要停下熏香,就需要和新管事洽谈此事。” “为何与现在的管事不能洽谈此事呢?” 姜楠看了商归一眼,心中想着,因为现在的管事要被商归活捉。 她想了想,找了个借口道:“因为现在的管事若真想管这儿人的生死,他在上任之时就该停下了,既然他从未这么做,不如就找个新的好好聊聊此事。” 阿魁了然地点了点头。 在侧的商归却是摇了摇头,他反驳道:“姜楠说了这么多,第一步棋的落子,还是以自身的生死作为开局,对么?” “因为如今的事态已然被我闹成如此地步,只能是如此开局,他们才不会起疑。”姜楠缓缓一顿,注视着商归,徐徐说道:“何况,你知道我不怕的。” 在第二次穿越的死亡那刻,她特地让商归看着她死,如今她又活生生的回来,商归应该会明白,她死不了。 商归看向姜楠,一双深沉的眼睛里,漆黑一片,暗藏着波澜。一种情愫,从这片深渊里慢慢地浮现。他启了启唇,又慢慢地抿下。 此刻的时间冗长。 面对姜楠长久的寂静和她势在必得的眼神。 商归终归是无法冷静,他唯有紧紧地扼住自己的虎口,在虎口处掐出了一道血痕,妄图用伤痛转移心中某种可怕的想法。 姜楠的意思他怎么会不懂? 她要以身落子开局,她想让自己处在风暴的中心,任这场风雨将她撕碎。 她让商归不用顾忌她,然后让他踩在她的尸骸上面从中获利。借机活捉欢都真正的管事和救回温穗衣! 商归知道她会死而复生,他都经历两次了!他怎会不知!! 可他,又怎么可以踩在她的尸骸上面呢… 那可是…姜楠啊!! 商归硬生生地忍着将要爆发的情绪,他起身后退,撞倒了身后的圆凳,随着圆凳在地上转了半圈。 他退开了,与这张八仙桌保持一些距离。 他眸中水汽渐起。 一想到七年后再见,就又要诀别,他再也忍不住地,别过头。 若不是还有外人在,他或许会把心中的想法告诉眼前人。 可现在…… 现在…… …… 第141章 加上我们呢 “姜楠,我不会同意这件事,也不会配合这件事。我希望你能明白,事情的解决还有更好的方式,而不是用什么来换取什么。若是这样做,那它不是解决事情,而是毁灭。” 商归故作镇定地说道。 “商归,你能不能听我说完!”姜楠几步上前,想要抓过商归的衣袖,想让他好好的听她说。 商归则是固执地抬手一避,避开了姜楠的手,他脸色阴沉地回答:“这个方法太激进了,我拒绝。” “商归你能不能理解,欢都太肮脏了。可它却又不能解散,不能摧毁,因为很多无家可归的人需要一个遮风挡雨的家。所以,它需要改革!” “改革也不应该,不该…让你成为风口浪尖的人。” “我会保护好自己,何况,你明明知道我不害怕那件事。”姜楠靠近,又一次想要抬手抓住商归的衣袖。 她不害怕? 商归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再次后退了几步,避开了姜楠的靠近和她的手。 他长得好看,泪水蕴在他眼眶的时候就像是点点星辰,熠熠生辉,他唇边勾起笑容又携着丝丝悲凉。他既破碎,又可怜地看向姜楠。 他喉间滚动,缓缓地哽咽道: “…可…你会痛啊。” …… 她不怕死,但她死的那刻,一直是痛苦的。 商归一直都记得,一直都无法释怀。因为,每一次姜楠死的时候,他都在身边。 如今,姜楠却告诉他,自己要以身做局,让他配合。 就像是第二次她死的时候那般,让他看着她死亡,再到化作萤火虫消失。 这对商归来说,这太残忍了! 商归的手微微抬起,某种激进的想法,从他的脑中缓缓地又一次地滋生,几欲喷薄而出…… … 要带她走…… …… 把她关起来…… …… 锁起来…… …… 避开所有的危险…… …… 让她不再想着为谁奉献生命…… …… …… ……活着……她就不会离开了…… …… …… “商…商归……” 姜楠的呼唤声传来,猛地将商归拉回了现实,他垂眸看着被他两手紧紧扼住肩膀的姜楠,看到她不太舒服地扭动了几下。 他急急地把手放下,往后又退了一步。 “抱歉…” 可如今他倒是退无可退,竟直直地撞到了墙上。他后背抵在墙上,垂下了头,发髻被他一撞,落下了一些青丝,将他深沉的双眸挡去一些,让姜楠没有发现,他眸子里的某种隐忍的……病态。 姜楠揉了揉被他捏疼了的肩膀,不解地与眼前的男人问起:“你怎么了?” “我……”想要你永远的存在。 姜楠:“要不,你再听听我想法里面的细则?” “我拒绝……”我不想再亲眼见证你的死亡。 姜楠歪了歪头,依然是以往那般与孩子说话的语气,“啧,你现在很固执嘛!” “是!” 商归抬起头,双眸猩红,“还有,我二十四了姜楠,不要再用这样的语气哄我,我不是小孩了!” 坐在一旁的阿魁抱着剑看着他们俩,他听得云里雾里,但大致明白了什么事,“你们两位的矛盾点是在,‘姜楠姑娘以身做局,会不会有危险’的这件事上,所以一直无法谈判下来?” 姜楠点了点头。 “但是看姜楠姑娘的模样,分明是,即使公子你拒绝,她也会一往无前。所以她只是问公子要不要加入,从中获利?” 姜楠再次点了点头。 而商归则是轻声应答:“她若真要这么做,我会把她打晕绑走的,你放心。” 姜楠:…… 阿魁一愣,随之回答道:“所以这件事其实很好解决,让我来保护姜楠姑娘的安全,配合她,实施她的计划。” “你?” “公子若信我,我阿魁,将以性命守护姜楠姑娘的安全。” 商归冷笑了一声,“我不信!” 说完,他将手伸进宽袖,握住藏在袖子里的迷药,“不要让我动手。” …… 正当气氛凝重千钧一发之际,姜楠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阿枫和阿万搀扶着虚弱的致黛在姜楠的门口,她们不知在门外听见了多少。 阿万略带悲凉地看了一眼致黛,与姜楠身前的商归说道:“如果,加上我们呢?” “你们怎么来了?”姜楠见此,忙几步上前,帮忙扶过致黛。 她扶着致黛去到自己的床上,扭过头瞧见阿万正与商归对峙。 姜楠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阿万却是将手搭在腰侧,端端地冲着商归行了个女子的福礼,“商公子,你可还记得我?” 商归眉头一皱,“你……” “十七年前,吴国边境宿城,望川山上,我奉命追杀了公子。”阿万,或者说,是迟暮霭,这般缓缓说道。 十七年前的她自信张扬、心直口快,如今的她或许被时光沉淀,淡漠脱俗许多。 在房间里的除了知情人之外,阿枫和致黛都忍不住多看了迟暮霭几眼。 她们方才听到了什么? 追杀? “阿万,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阿枫还是年纪轻,她忍不住地问出心中的疑惑。 “她以前,是吴国王侯吴淞府上豢养的杀手,曾经奉命来追杀过我。”商归冷声说道。 迟暮霭跛着脚走向阿枫她们,她抚着自己脸上因当年掉下悬崖而毁了的容貌,“只能说,人在做天在看,若我当年不杀公子,我便不会有这场报应。跛脚、毁容,流落欢都十七年,洗了十七年的衣服。” 说完,她温柔地看向阿枫与致黛,“可现在的我,想为朋友做一些事,我想要欢都不一样,能让她们好好的在这儿生存。所以,若可以,我想参与你们的计划。商公子若担心姜姑娘的性命,不信任阿魁能否保护好姜姑娘,但加上我呢?我这个,吴淞的弟子,施无慕的师妹。” “等下,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姜楠忙抬手问起。 “十月二十六日,掉入暗河里的那天。”迟暮霭轻笑回答。 “所以,你这几天,一直是在与我们演戏了?” “倒也不是演戏,而是,我真的很喜欢这里的日子。恢复记忆之后,我曾犹豫过,要不要回去,后来又觉得,在这儿还挺好的,要不就继续装作失忆好了。” …… 第142章 顺势而上吧 姜楠打量了一番房间里的几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还有件事,我得事先声明。” 她见众人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了,便继续道:“一开始,我只想着带一个人的尸体离开欢都,所以,便将阿万的身份说了出去。那时候,我与你交朋友,也只是想着,希望你能离开的那天,能借你身份,与欢都的管事说一声,带走一具尸体。” 说着,姜楠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偷偷瞧了一眼迟暮霭,“我可能会给你带来一些麻烦。” “这不是很正常么姜姑娘,曾经我也想杀过你啊,你一看到我在这儿,为什么要对我心生怜悯呢?姜姑娘,你莫要觉得愧疚,人生在世,谁能预料到,曾经你死我活的两人后面会成为朋友呢。”迟暮霭牵起姜楠的手,“而且,你这样做,间接让接下来的计划,多了一层活下来的机会。” “如何说?”姜楠反问。 “来的人是我师兄对?”迟暮霭唇畔勾起一丝笑容,她见姜楠的神色已然是做出了肯定的答复,便继续说道:“当年在望川山上,我师兄施无慕他欠了我一条命。这一次,他会还我的。” 这边看着已然是谈好了,商归站在一侧,有些无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商归,顺势而上。”姜楠看向商归,说道。 商归眉头紧蹙,他知道,现在已然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只能顺势而为,借着姜楠闹出的这场闹剧,从中获利。 姜楠太不可控了,在一开始,他就应该将她迷晕带出欢都送到商州,再回来谋事。如今他所有的安排,将要提前,虽然比上他一开始的设计,能保下更多的暗子,但…… 良久,他思虑再三,取下腰间那枚七年前的匕首和香囊交到姜楠的手中。 给了这两样他又觉得不够,又从怀中取出一些迷药和毒药,他将这些瓶瓶罐罐也塞到姜楠的手中,逐一介绍着它们的用法。 姜楠扶额,忙把其他的还给商归只留下了迷药,“要不我只要它好了。” …… …… 十一月一日,巳时。 正当红府这边,姜楠他们还在商讨如何给欢都改头换面时。 在欢都管事的房间里,一些人也正在聊着关于给红府改成姜氏的细则。 几日未眠的褚离此刻太阳穴一直在抽痛,她痛苦地想着,得早些将欢都的事情了结,早些离开这个鬼地方才是。 她坐在施无慕的身侧,冲他无力地笑了笑,继续提出姜氏商铺的位置问题。 “还是商铺位置这个问题,我们今日看了一圈欢都,发现红府这个位置很不错。” “红府是很不错,只不过它是妓馆。”路林回答。 “虽是妓馆,但我们看它生意似乎并不是很好,也不知路管事有没有意向将它盘给我们?” “若盘给你们了,里面的姑娘又该怎么办?”路林笑说。 “管事若忧心,里头的姑娘,便做我们姜氏的员工好了。” 褚离揉了揉太阳穴,轻轻地叹气,继续说道:“是这样的,姜氏一下子也派不了人来欢都,我们觉得如果有现成的商铺和人手,何不将其运用。而且,此事也是为欢都好,毕竟我们在红府这些天住下来,发觉它确实比不上其他妓馆。这可是个聚宝地啊,路管事,如果这么一日日的耽搁下去,这些流水,你不觉得可惜么?” 在侧且听的施无慕倒是听明白了一些。 他今年刚满四十,师傅吴淞的人脉在这些年里已有不少落入他的手中。 以往他不知道这个地方,十七年前,他也曾为吴、赵那场战争而在战场奋起杀敌。 而这个聚财的宝地欢都府,则是一位欢都高层在三年前越过他的师傅吴淞,推他上位。 如今当他接手了这些以后,才渐渐地明白,为何师父能在吴国如此做派。 钱、权、势在握,几国之间的战争也在欢都各国管事们的把控之下,想打就打,想停就停。 他想着,若有他师傅这样的王侯身份,这吴国,迟早就是他的了。 他微不可察地露出一丝笑容,随后便继续回味着这个聚财的宝地。 像他们这样的各国管事,每年都会收到欢都里的分红,而里头各家商铺的账本他们也能见到。 从去年开始,红府就不太乐观。一年统算下来,也就盈利了一百两纹银。若不是有沈氏商号一骑绝尘的托底,各国的几大管事便也就没把这间商铺当做了一回事。毕竟统算下来,盈利的数字还是很可观的。 “路管事,姜氏是要做什么生意?”施无慕问起。 施无慕是半路而来的。 似乎是姜氏和路林将其他的事项谈论好了,开始聊关于细则问题的时候他才到的,因此不了解前因的他,便向路林询问起了缘由。 路林从书桌上取来一张纸,这上面,是褚离花了不少精力写的关于姜氏入驻,售卖武器的细则。 在一侧斟茶的林忆昉认为这个生意可以做,是她悄悄地给路林使了个眼色,才有了现在的后续商讨。 施无慕用仅剩的右手捏着纸张,缓缓地看着。 起先他并没当做一回事,随着越是深入看下去,他不由得坐直身子,神色严肃。 他从褚离娟秀的字迹里,从那些逻辑清晰的一字一句里,看到了一个奇妙的商业构图。 它背靠魏国,势借欢都的六国网,每一步都极其讲究,且没有任何的错漏。 唯一能攻破这个想法的,便只有复刻一个一样的商号,它同样是背靠国家,且国家内能自产数之不尽的武器。 然而,细细想之,似乎这世间其余国家,没有任何一国能如魏国这般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魏国自产丰富的矿脉,还有数之不尽的铁匠。 光是这两项,姜氏便远超世间其他商号了。 施无慕露出笑意,“这是个好主意啊。” “所以,我正打算书信给各国管事了。” 施无慕摇了摇头,他认为此事得快一些,便拍案道: “路管事,这耽搁一日,那可是少了不少钱啊!你吩咐下去,让红府随姜氏整改。若是有人不习惯从商的,就把他们安排到别的馆里。反正以这个方案来说,需要的人手并非很多。” …… 第143章 她们的暗号 “但,我还没收到消息,不敢妄自决定。”路林回答。 “各国管事凡是有点脑子的都会认同这个主意,毕竟欢都是以利当先。若是不同意的,怕是与姜氏有什么私怨,才故作拿乔反驳。” 说及此,施无慕一怔。 说起私怨,他倒是想起来,确实各国管事中有一个人和姜氏幕后中人多少有点私怨。 听人说,姜氏背后有三位决策管事,就如同欢都背后的各国管事一般。 姓姜的姑娘和魏国商氏一族已被人熟知,而第三位,有人猜测是沈一正,但他据可靠消息印证,那人是魏国义王商归。 商归—— 施无慕有些想笑。 虽然各国管事之间彼此不知道对方是谁,全靠欢都府管事从中联系、协调,但施无慕正巧从细作传来的消息中知道了魏国线上的那位管事的身份。 那人恨极了商归,不惜一切,逼着欢都复刻当年吴、赵那场惊艳的战争,就是为了拉下商归。 借“女子从政’上位的温穗衣,她战败的事打压商归。 若他收到姜氏与欢都之间欲要合作的消息,岂不是要气疯了,那决定自然也就是拒绝了。 只不过,在欢都里,如果众管事之间意见相左了,便是投票决定,少数服从多数。 利益当先,不过是提供一家欢都的店面,就能入账数之不尽的银钱,各管事没有蠢到为了魏国的那个管事,放弃自身的利益。 而且此事若能成,今后欢都可操控的事就更多了。 比如,若想要将一个国家的国库掏空,便可借欢都姜氏来进行暗箱操作。 采买武器可比采买其他东西靠谱得多。 想到这儿,施无慕忍不住笑出了声。 “妙,太妙了!这个主意究竟是何人想出来的?”他向以昉和褚离问起。 褚离轻轻拍了拍坐在她另一边的以昉,温柔说道:“是姜以昉想到的。” “姜以昉?姜氏的管事人之一?” 以昉蒙着面纱,缓缓起身,与施无慕做了个福。 “真没想到,一个女子竟能想到这样的主意。”施无慕赞叹道。 然而,这番话语,在褚离听过来不像是夸赞。 以往女子不能从政,不能从商,说什么不可抛头露面,在家不是读《女戒》就是秀鸳鸯,因此便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 褚离咬着后槽牙,嘴角硬生生扯出笑容。她想到此人或许是个转机,便只能在心中骂了一句:迂腐。 以昉蒙着面纱,因此没人看到她先无声地骂了一句,才张口说道:“多谢夸赞。” “对了,我师妹人去哪了?”施无慕环顾了一圈,向路林问起。 路林微微颔首,“已经让王师爷去请人过来了。” 正当林忆昉换上第三壶热茶,以昉和褚离打算起身道别时,王师爷拿着算盘匆匆而来。 他个子不高,体型微胖,长着一双绿豆小眼。跑起来的时候,有些诙谐、可爱。 “不、不好了!”王师爷敏捷地避开都走到门口的褚离和以昉,与坐在那儿还在喝茶的路林与施无慕说道。 “王师爷,何事这般匆匆?”路林放下茶盏,问起。 “花海那边出事了!”说着,王师爷看向施无慕继续道:“您的师妹带人在花海那边掘尸,此刻与刘老大手底下的人打起来了!” …… 褚离本不想管这些事,毕竟她们的事差不多成了,所以当她看到王师爷带着路林、施无慕离开的时候,便想就此和以昉离开这个鬼地方。 却没料想,当她踏出管事的房间,走在幽暗的过道里时,一位护卫打扮的熟人与她四目相对,紧接着那人垂眸与她擦肩而过。 “褚离,你怎么了?”以昉轻轻拉了拉驻足停顿的褚离,轻声问起。 “我……”褚离垂眸,“我好似有什么东西,忘在了管事房内。” 以昉微微一顿。 这句话她们俩之间的暗号。 在褚离和以昉入欢都之前,两人便协商定下一句暗号: 有一样东西忘在某一个地方,就代表她要在某个地方动手。 “那,我们回去找一下。” 幽暗的过道里,站着一些抱剑的护卫,以昉的这句话既是说给他们听的,也是说给褚离听的。 她在告诉褚离,要和她一起面对。 褚离感激地看了一眼身侧的以昉,便与她一起转过身,走向去往昏暗过道尽头,方才那人消失的地方。 欢都管事府建在欢都府的正中央。 这座府邸有三层楼高,他们经常谈事的书房是在二楼。 三楼有一处视野开阔房间,里头有一个烟囱似的装置,只要往炉子里抛入堆在房间里一块块有着异香的药草砖。这种让人亢奋的异香便会从屋顶的烟囱里缓缓流淌。 它日以继夜的燃着,慢慢地便会遍布一整个地下欢都府。 谈事的书房里,站在一侧的护卫抱着剑,他看着褚离她们蹲在地上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圈了,似乎还是什么都没找到,便好奇地问起:“两位姑娘丢的是什么?需要我们帮忙么?” 褚离有些奇怪,斟茶的青衣婢子明明没离开房间,她方才见到的阿兄也入了这间房,为如今里头空无一人? 人都去哪了? 难不成,有暗道? 褚离抬眸看了一眼,书房的门是关着的。 这几日她们经常来这儿谈事,外头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现在欢都管事府里的护卫,除了必须的人员,都出去了。 紧接着,褚离垂下眸子,看了一眼以昉。 两人眼神交换,当即了然。 …… 下一秒,以昉一手拉住被她们杀死的护卫,另一只手干脆地将短刃收入后腰。 而地上密密麻麻的黑色蜘蛛正在四处搜寻。 以昉将护卫轻轻地放下,与褚离问起:“阿离,找到了没?” 房间里,表面看不出什么,但密室的入口处总有一些无法合并的缝隙,这是这个时代,用人力建设遗留下来的缺陷。虽人类的视力无法看到,但蜘蛛就不一样了。 没一会儿,这些蜘蛛齐聚书架下方。 她们瞬间明白,忙几步来到书架,开始在这儿搜寻。 当她们拿开一卷卷竹简,一本本册子,终于是在书架的第三层,最后一卷竹简上找到了入口机关。 这卷竹简拿不动,是被安在了书架上面。 按常理来说,不是滑动,就是旋转。几番尝试下,她们面前的书架,便缓缓地打开,将一条漆黑的暗道慢慢地展示人前。 第144章 我叫林忆昉 过道里,时不时传出一些打斗的声音。 褚离和以昉两人,手中拿着火折子,缓慢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 “诶,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嘛。” 褚离感到熟悉的戏谑声传来。 打架时总会不合时宜的聊天,和先生打架时的习惯一模一样,不是她阿兄褚复,还能是谁! “阿兄那个混蛋,什么时候来欢都的!”褚离暗暗骂了一声,便继续前行。 以昉瞧了一眼褚离,乖巧地跟在她身边,不敢多言。 “哎呀,小姑娘,你是挺厉害,但你没我厉害呀。” “若不是想要活捉你,你觉得,你就拿着一枚鞭子,能与我们打这么多回?” “投降,大家都少点事,多点开心。” “哎呀呀,不认输是!” …… 声音在暗道里越来越近,听得褚离都想立马冲到阿兄身边,把他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的嘴给按住。 “你能不能不要说话了?烦死了!” 另一道没听过的男声传来,他似乎很是厌烦褚复碎碎念叨的习惯,冲他吼了一声,想来是忍耐到了极限。 褚离小声说了一句:“做得好!” “是谁?” “是谁!” 昏暗的暗室里,褚复和瞿是非将林忆昉刚是绑好,便听见昏暗的不远处传来了声响,忙齐齐冲着那个方向,唤道。 只瞧,在幽暗里,一豆火光徐徐而至。 随着褚离和以昉的靠近,褚复原本绷着的神色缓缓一松。 他抛下瞿是非和被五花大绑的林忆昉,来到褚离的身前,笑着绕她转了一圈,“阿离怎么来了?” 褚离翻了个白眼,“还不是怕你有危险。” “果然是我的好妹妹。” 禇离避开禇复的亲昵,问起:“你怎么在这儿?” “抓人呀。”褚复一指地上的青衣女人说道。 褚离走近,一手拿着火折子,另一只手撩起地上那人的发丝,却被林忆昉将头一歪,避开了。 以昉同样是走近,好奇地说道:“是书房里斟茶的婢子?” 褚复双手环胸,站在与他差不多高的以昉身侧,唇边含笑着回答:“以昉,她是欢都府真正的管事。” “以昉?”林忆昉原本垂下的头缓缓地抬起,她一开始认命了,想着被抓就被抓,到时候她想办法自尽就行了。 可当她听见熟悉的名字,唇边不由自主地悬起笑容,“以昉,我叫林忆昉,想不想知道我们俩个名字的意义?你若想知道,不如放了我?” 几人缓缓地一怔,心中难免对这俩个名字产生了疑惑。 以昉? 林忆昉? 然而,以昉神色如同是军人一般坚毅,她垂眸直视着坐在地上的林忆昉,丝毫没被她的这些话动摇。 她波澜不惊,徐徐道来:“以昉这个名字有什么奇怪的。魏、赵边境,有一条河,从赵国欢都起始,经过初方山,横跨两国之间的边境战场,在魏国商州城截止。而那条河,就叫以昉河。先生当年是在以昉河边捡到的我,给我取名‘以昉’两字又有何奇怪!” 褚复在旁边点了点头,“合理。而且我听说,很多在魏、赵边境出生的孩子,大多都会取这个名字。他们认为以昉河是一条神圣的河水,孕育了生命,造福了百姓。给孩子取这个名字,是希望孩子被河神赐福,平平安安,一世安康。所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以昉、忆昉,现在若出门,去到欢都阳城里叫一声‘以昉’这个名字,或许还有不少人应答呢。怎么,林忆昉姑娘,你还想与他们攀亲戚了?” 林忆昉被他们堵得说不出话,她一咬牙,骂道:“愚蠢!” “怎么,说不过了,开始骂人了?”褚复不服气地反驳。 林忆昉毕竟才双十,以往都是在那人膝下长大,第一次出远门还是在欢都这个地下城邦。因此她没怎么接触过外面的世界,被褚复言语一激,抬头喊道:“你们这些笨蛋,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当年,圣人周游列国时,就有一个……呃……” 她的话还没说完,被硬生生的截断。 在众人猝不及防间,一枚细小的袖箭无声地飞来。那人在漆黑昏暗之中,准确无误地将这枚利器射入了林忆昉的胸口。 褚复忙蹲下身,扶过林忆昉。 瞿是非和以昉提起利剑戒备。 褚离则是看着黑暗中那熟悉的身形,想起七年前,在鹉洲城外的林中,似乎就是有一位这样的黑衣人,同样是对准姜楠射出了一枚袖箭。 是那人么? “阿离,先来救人!”褚复朝着还在立身而站看着黑衣人消失方向的褚离唤道。 褚离闻声来到阿兄褚复的身侧,她捏起林忆昉的手腕,一边诊脉,一边询问道:“为何要救她?” “此间缘由我也不清楚,反正救她就是了。” 瞿是非加以注解道:“我们受令,得活捉她。” 林忆昉咳出一口鲜血,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以昉的身上,不知为何,看到她似乎是看到自己一般。 被收养自己的恩人养大,取了一个纪念别人的名字。一直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实则,什么都不是。 她缓缓抬手,轻轻地抓住以昉的衣袖,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阿离,怎么样了?”褚复抱着林忆昉向褚离问起。 他不敢想象,若她死了,该怎么向好友商归交代呢。或许他不会计较,可他来抓林忆昉之前,可是和商归说好了,一定会带回两个活人。 “这个毒我没见过,很复杂。”褚离从腰间取出一些瓶瓶罐罐,她翻找了一圈,最终抬起眸子,看向自己的阿兄,“阿兄,要不,我让毒蜘蛛去咬她一口?” 褚复:“嗯?” “反正她都要死了,死马当活马医,看看能不能以毒攻毒?” “真没救了?”褚复反问。 褚离两手一摊,看了一眼倚靠在自己阿兄的肩上,吐出一口又一口黑血林忆昉,“阿兄,这个毒太急太凶了,你再追究下去,她马上就得死了,做决定,是让蜘蛛咬她一口,还是放弃她?” 几人面面相觑,还是以昉蹲下身,从褚复手中接过林忆昉,与褚离说道:“阿离,放蜘蛛!” 她干脆的模样,就像是一颗定心丸,使得众人齐齐地稳下心。 其实以昉也很紧张。 她只是单纯的觉得,既然林忆昉这个人重要,其他人又迟迟下不了决定,而她怎么都得死,还不如让褚离试试,也许有奇迹呢。 因此,她认为这件事没什么好犹豫的。 第145章 欢都是我的 另一边的战场。 姜楠、阿枫还有致黛拿着铁锹,环顾了一圈四周将她们围着的护卫。 迟暮霭则是双手环胸,语气嚣张,仗势欺人道:“我师兄可是吴国的施无慕,诸位敢动我试试!” 阿魁在刚才受了王师爷的命令,让他好生保护迟暮霭的安全,他便因此合理的站在了刘老大的对立面,抱着剑,说道:“刘老大,此事要不我们等管事来了再说?” “来了再说?”刘老大都七十多岁人了,他抬手一指还在撅土的三位姑娘,“她们怎么不等管事来了再说!” “我又不是欢都的人,凭什么要听你们的。” 姜楠把手里的铁锹往土里一插,随后从腰间取来那枚几天前路林看在崔九面子上给她的金蟾玉坠,往前一递,说: “我可是欢都里的尊贵客人,你们欢都的规矩与我何干!” 此时,也不知从哪里吹拂来了一阵微风,将这片嫣红的曼珠沙华的花海吹拂。 花海摇曳不止。 姜楠顺势仰望,看向那缕从穹顶之上的唯一一个豁口里,落入凡尘的光束。 光束落着的地方,埋着小北,这是姜楠第一天来到欢都,便得知的消息。 她收回视线,与其他伙伴们高声说道:“今日,我要带小北离开这个鬼地方!烦请诸位姑娘帮我一次,事成之后,我会给诸位赏钱的!” 她这席话,是给在场的其余人一条后路。 若此事失败了,姜楠还能死而复生,迟暮霭还有其师兄施无慕庇护。 但阿枫、致黛,她们俩人却没有人守护。 致黛看了一眼姜楠,神色感激。 阿枫则是卷袖擦了擦泪水,便继续挖土。 她早有想过,自己阿弟小北会不会被刘老大找到,然后被他杀死。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从未想到他死在了上个月,被埋在了这里。 她埋着头挖着。 忽然她停顿了下来,捏着铁锹的手一松,随着铁锹的落地,她跪了下来。 姜楠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双眸含泪。 只见才十七岁的阿枫颤巍巍地一点点地伸出手。 她小心地抚开阿弟脸上的泥土,哽咽地唤道:“小、小北……原谅阿姐,现在才知道你早就回来了……” 说着她流着泪,手中的动作加快。 姜楠和致黛见此,忙蹲下身一起帮忙。 “几位姑娘,欢都规矩,即使是死了也要做欢都的鬼。还望姑娘们放下手中的人。”说着,刘老大扼住剑柄,双眸里露出杀意。 “欢都规矩?”姜楠看向其他护卫,“你们不觉得这个规矩不合理么?凭什么都死了还要被带回来?欢都真有这个规矩么?创建欢都的人究竟是什么心理变态!人活着要被从各地拐来,死了还要被带回欢都埋葬!你们难道不觉得这个规矩有问题么!” 站在刘老大身侧的一些抱剑护卫面面相觑。 确实,逃离欢都的人将他们抓捕回来他们还能理解,但都死了,为何还要将他们的尸体也要带回欢都呢? 他们其实一直都不明白,但他们是刘老大一手带大的,即使有反抗的心,也在漫长的时光中,被慢慢地打磨,变成只听人命令的杀器。 刘老大眸子一闪,看着姜楠,朝她逼近一步,“创建欢都的人,不是变态!” 紧接着不由分说的点足提剑朝她而来。 这突如其来的生气和突如其来的攻势,像姜楠这样的不会武功的平凡人压根是避不开。 阿魁见此,拔出剑来抵住。 然而他是刘老大一手教出来的,又怎么能打得过他,几下便被他踹飞。 迟暮霭掀起眸子,当即从姜楠手里接过铁锹。她一手捏着铁锹,另一只手把姜楠往后一推。 “快走!” 姜楠往后退了几步,她盯着刘老大势必要杀死她的模样,心中疑惑,忍不住问起:“你为什么不反驳我其他的话,偏生反驳我那句?创立欢都的人,究竟是谁?你要如此守护他?” 迟暮霭手中的武器不趁手,加上她太久没动武和其腿脚不便,几下便被刘老大击倒在地,呕出了一口鲜血。 刘老大鬓边的灰白发丝,落在他满是沟壑的脸上。他杀气很凶,眼神狠戾。 他提剑一甩,一串鲜血落到了曼珠沙华上面,“你永远不会懂。因为,欢都是我的世界!离开的人得死,死在外面的人也得回来,侮辱欢都和她理想的人更要死!” 说着,他步步逼近,高高地抬起手中的长剑。 在侧的一位抱剑的女护卫见此,她抬起手中的剑,朝着迟暮霭的方向轻轻一抛。做完一切,她扭过头,缓缓地迈入花海,留下一抹孤寂的背影。 迟暮霭了然,她立马抽出这柄剑,旋即再次对上刘老大,“姜楠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你快去躲好!” 确实,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了。 姜楠几步来到致黛的身边,她发现在侧的众多护卫有的缓缓地背过身,有的沉默地走向各处,有的上前,帮着阿枫抱出了小北的遗体。 小北因早产,体型比上同龄人都小一些。 他被阿枫抱在怀里,他的遗体上沾着不少的新鲜泥土,泥土不知是不是埋人太多,都成了暗红色。光束正巧落到了他死寂的脸颊上,似是带来无数金蝶翩舞落下金粉一般,将他原本死气沉沉青灰色的脸颊照拂,带来了令人眩晕、有些错觉的,鲜活。 路林、王师爷还有施无慕便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了这片花海。 “怎么回事?”路林见刘老大独自一人与迟暮霭、阿魁对峙,其他的护卫纷纷离开。 他回望着这些人的身影,不由得抓住一人,问起:“你们为何不帮刘老大?” 那人将路林的手挥下,不置一言地继续离开。 “师妹?”施无慕见自己的师妹被刘老大打得连连后退,唇边落着血,眼见着她要被刘老大手中的长剑伤到了,忙抽出靴子里的匕首跃到他们之间,用仅剩的独臂抵挡住刘老大的剑气。 迟暮霭见此,她提剑反身一转,与十七年未见的师兄,依旧是有默契地配合矮身,将手里的剑挽出一朵剑花,直取刘老大的腹部而来。 第146章 还挺浪漫的 刘老大脚尖一点,他轻易地往后一避,却不想身后早有阿魁在蓄势待发。 “你…” 刘老大瞬间明白了,阿魁并不是什么受王师爷的命令保护谁,而是他早有预谋,和这些人狼狈为奸。 他身子再次一转,这次有些艰难地避开了阿魁的攻势。 他立身而站,两指拂过被阿魁划伤了的腹部,垂眸看着指尖上的血迹。他有些黯然,毕竟阿魁是他亲手带出的,且是他在这些护卫之中最满意的一位接班人。 可他却站在了他的对立面,用他教他的武功,来与他对峙。 他不解地向其问道: “阿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懂刘老大你在说什么。”阿魁负剑而立,“我忠心于欢都,我只是受王师爷的命令,在保护迟暮霭姑娘而已。” 在一侧拿着算盘的王师爷惊恐地瞳孔收缩,瞧着向他投来视线的路林,慌忙解释:“是路管事你让我保护迟暮霭姑娘的安全,我只是照做,吩咐阿魁而已。” 路林叹气,忙抬手,“要不诸位先停手,我们好好聊聊是怎么回事?” “不要!”迟暮霭跛着脚来到师兄的身侧,说道:“除非让我们带走小北的尸体。” “一具尸体而已,自然是……”路林分析利弊,他认为没必要为了一具尸体得罪吴国的管事,把事情闹得太过难看。 却不想刘老大立身负剑,反驳道:“不可!” 路林并不是欢都的管事,但他曾听林忆昉说过,这个欢都原本是属于刘老大的,后来才成为现在的欢都。因此,他们这些人多少要给刘老大一些面子。 “刘老大,这欢都……”路林一手在前,一手在后,他脸上带着儒雅且随和的笑容,想要劝解。 然而刘老大却是提剑逼近,盯着路林说道:“欢都里,我说了算。路林管事若执意如此,我不介意杀了你,换一位管事。” “你算什么东西!”在侧的施无慕看不下去了,他身为吴国的管事,难不成还要怕这个小小的护卫?何况不过是带一具尸体走而已,这人有必要这般执拗么! “你又算什么东西!”刘老大睥睨地环顾这些人,“你们这些废物,一起上都不是我的对手。” 太奇怪了。 姜楠扶着致黛的肩,忍不住想到。 刘老大的语气,分明是和其他人泾渭分明。 就像是在欢都,他自成一派,然后管事们再成一派。 而且,其他人也不敢过多招惹他。 刘老大的目的又很明显,让欢都里的人留下,不管是活着还是尸体。 其他人,像路林这样的假管事又得给他面子,职位似乎在他之下。 而像吴国管事施无慕又对刘老大的身份不明。 可这里又是管事说了算。 奇奇怪怪的,互相存在,又各自为营?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并存? 完全不符合一个正常的商业集团? 上下无法拧成一股绳,这种模式还能开这么久?还没人能离开,还能构建六国贸易网? 太奇怪了!! 姜楠蹲在致黛的身侧还在疑惑时,刘老大已然是挥剑挡开了施无慕、阿魁还有迟暮霭。 这位七十多岁的老者太厉害了,若姜楠事先了解过,或许就能知道此人在六十多年前便是名声在外,是当世最强的剑客。然而姜楠也无从了解,因为关于这位老者的身份,一直是某些人的秘密。 十二年前,宋廿道长和沈一正联手也只能毁了他的容貌,还自身被废,更别说沈一正的手下败将施无慕和迟暮霭这对师兄妹了。 姜楠抽出匕首,一手握着匕首,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把迷香。 刘老大提着带血的剑走向光束下方,走向抱着小北尸骸的阿枫,他高高举起长剑,对准阿枫,道:“把人放下,乖乖地留在欢都,我还能饶你一命。” 这近乎变态的留人方式,让在场的众人忍不住地面面相觑。 迟暮霭浑身是伤,她一手提着剑,另一只手捂着腹部,还不等她开口。 姜楠手里捏着匕首,迈到了她的身前,“真是个变态,非要让人留在这儿,你是打算让人一直留在这儿陪你么?” 刘老大扭过头,对着姜楠露出了一丝凶狠的表情。 “为什么呢?难不成,你是被人遗弃在这儿了?” “她没有遗弃我!她说会回来找我的!”刘老大冲着姜楠吼道。 六十年了,他在这儿,从十七岁,等到了七十七岁。可他与她的故事,这些人又有什么资格知道呢! 说着,刘老大扬起长剑,直取姜楠而来。 姜楠往后退了几步,猛地朝他抛了一把手里的迷香。 可她没能把控好时机,有大半落到了花上,而刘老大还在顶着迷香直径地往她这儿飞来。 千钧一发之际,戴着亥猪面具的男子踏空而来。 他手里提着长剑挽了一朵剑花,与刘老大的剑锋对峙。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揽过姜楠,将她护在了身后。 “是你么?”姜楠在他背后探出一点点头,小声地问起。 “嗯。”商归轻声的应答。 “那边都解决了?” “是。” “还有我们呢!”戴着卯兔面具的褚离许是被这儿的熏香恼的,她激昂地吼了一声,或许是感叹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随后她舌尖一卷,压出哨声。那些隐藏在她身上各处的蜘蛛,当即密密麻麻地爬了出来。 戴着子鼠面具的以昉,缓缓地抽出后腰上的两枚短刃,“是的,还有我们!” 而戴着午马和未羊面具的瞿是非和褚复则是抽出长剑。 禇复挠了挠头,有些诙谐地说道:“在花海里杀人,还挺浪漫的嘛。” 瞿是非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是一抹无声的嫌弃。 还有最后一位,他戴着寅虎面具,手中捏着长剑,剑身比上寻常人的剑长了许多,他每走一步,周身便会荡开一股气旋,四周的花海便会随之浮动,一看便知是一位高手。 姜楠认识这把剑,是,虞期先生的剑。 虞期先生身形挺直,站在这群年轻人的中间,他温和地笑道: “也许,这就叫做,血色浪漫。” 众人:…… …… 第147章 默一与二丫(1) 那边六人对一人。 而这边,姜楠正在忙里忙外。 她扶着迟暮霭,打算躲到一块石头后面,却正巧遇到了同样在石头后面看刘老大他们打斗的路林和王师爷两人。 她怔了一怔,忙嘱咐迟暮霭要照顾好自己,她还得再走几趟,带别的人回来。 她来来回回,与阿枫一起抱着小北的遗体,这次回到石头后面,见到致黛也来到了这儿。 而下一趟,她搀扶着浑身是伤的阿魁而来。 放下阿魁后,她看所有人都没事,都被救回来了。便往石头上一靠,舒了一口气。 “咦,我师兄呢?”迟暮霭问起。 姜楠指了指不远处的花海中躺着的一人,“他在那边。” “我去带他过来。”迟暮霭说着,打算起身。 姜楠见此忙把她拦下,“还是我去。” 其实打一开始姜楠就不太想救施无慕,可她又不能让浑身是伤的迟暮霭去干体力活,便因此揽下了这件事。 她走了几步,又回到了石头后面,冲着王师爷和路林问起:“两位,要不要随我一起去救人?” …… 王师爷和路林两人一同将昏厥了的施无慕搀扶回来。 休息了一会儿的阿魁,便继续提着剑踏出。 “阿魁,你要去哪?”姜楠问起。 阿魁脸上沾着血迹,他勾唇回答:“刘老大的性命,只能由我来取。” 说着,他一往无前地提剑而去,加入了那六人之间。 石头后面,致黛撕着衣服为迟暮霭包扎,阿枫抱着小北面上死寂,施无慕躺在地上一片安详。 姜楠则是眯着眼睛,凑近路林,“路管事,这刘老大是怎么回事啊?” “嗯?”路林露出疑惑的表情。 姜楠故意追问:“为什么刘老大不听你的?你不是欢都管事么?” 路林愣了一下,紧接着正色回答: “欢都尊重所有人的意愿,因此,我身为管事绝对不会特地控制他人,包括他们的情绪。” 在场的众人,除了昏厥的施无慕和拿算盘的王师爷,其他人满脸写着“这话鬼信啊!”。 王师爷拿着算盘干咳了一声,“对了,那些戴面具的是何人?” 他这一反讥,又使得姜楠有些尴尬,她愣了愣,紧接着同样是正色道: “不清楚是何人,但欢都行事如此的毫无人道,怕是什么正义之师,来此行什么正义之事。” …… 刘老大武功太厉害了,商归他们七人加在一起也只能和他打了个平手。 忽然间,姜楠好似发现了刘老大的步伐有些发虚。 “你们看到了么?他的步子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姜楠躲在石头后面说起。 迟暮霭侧头看了一眼,“确实,好像没有一开始那般凌冽了,是不是与你方才那把迷药有关?” 说着迟暮霭再次提剑而起。 “暮霭,你怎么了?”姜楠仰头问起。 迟暮霭脆声应答:“趁他病,去给他一击!” “那,那我也去!”姜楠握起一侧的匕首。 迟暮霭转过头瞥了一眼王师爷和路林,用眼神示意,还有这两人得小心。 姜楠瞬间明白了。 致黛姑娘和阿枫手无缚鸡之力,唯有她能在这儿守护她们。 姜楠捏紧匕首,点了点头,“那暮霭你要小心一些。” “放心!我还有事没完成呢!”说完,迟暮霭提剑,跛着脚朝着刘老大方向而去。 与他对弈的七人同样是发现了问题,手中的剑势加快,不容他反应一二。 正当无数的剑气席卷着刘老大的周身,他避无可避,提着剑驻在了地里。 刘老大四周的花被他们踩得东倒西歪,一朵朵花不见叶叶不见花的曼珠沙华倒下一片又一片。 忽而,一道利器从刘老大的后背而来,猛地刺入,将他的身体贯穿。 粘稠的鲜血沿着剑锋,顺着剑尖,一颗颗落到了花海的泥土里。 刘老大垂眸看着这柄熟悉的利器,当年,还是他送给阿魁的成人礼。 他缓缓地扭过头,看向身后的阿魁,唇畔勾着一丝笑容。 随后他抬起手中利器,发狠似的一挥,就像是死前的奋力反击。 紧接着,他捏着剑,一步步的往那唯一的光束方向而去。他每走一步,脚下便会落下一摊血迹。 戴着面具的六人和没有戴面具的阿魁、迟暮霭站在刘老大的背后,看着他跌跌撞撞地走着。 “他似乎是在说什么。” 致黛总是能观察入微,光是遥遥地一看,她便看见了刘老大一直在边走边是念叨。 姜楠茫然地摇了摇头,她此刻的心中情绪有些复杂,因此无暇关注刘老大的行为。 她还记得自己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不愿适应,讨厌人死,一直悲伤,希望离开这个世界。 可现在,虽然她依旧不太喜欢这个架空世界的某些事情。但她似乎、好像有些被同化了。 她好像觉得,自己拥有复生的能力,在这个世界是一个无所畏惧的存在。她好像,在这次穿越以来,似乎从未像之前两次那般,一直想着,要去哪里避世,要去哪里种田。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迷茫的不是刘老大的死。因为刘老大的死,是他咎由自取。 而是姜楠她害怕自己就这样沉沦,到最后成为习惯,甚至开始适应这个架空世界,然后将心中的天平偏向这儿,导致不想回到原来的世界。 这里多么神奇啊。 她能将自己心里的各种奇思妙想一点点的具象化。 她还有死而复生的逆天技能。 她甚至交到了一群很优秀的朋友。 所以,她…还回得去么? …… 而另一边,浑身是血的老者提着带血的剑,立在这束黑暗樊笼里唯一的光源之下。 他扬起头,眯着眼睛,感受着阳光的照拂。 …… “我等了你六十年了……” “我可能无法再等下去了……” 他启唇呢喃,声音苍老又哀怨。 …… “二丫,二丫……” 忽而,他耳廓微动,似乎听见了当年那位将他带离黑暗的姑娘,在他耳边轻声低语。 他睁开双眸,仿佛看到了那位浑身散发光芒的女子,朝着他伸出了手。 …… 他知道,这是死前的走马灯。 而他的走马灯,都是关于她…… …… …… 第148章 默一与二丫(2) “听说,晋国边境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小孩,那人是你么?” 五岁的二丫掀起冰冷的眸子,将手中的剑捏紧,另一只手里正拿着糍粑。 这个糍粑是他在路边遇到一对想要将他当做食物的夫妻,他反杀了他们抢来的。 他怕眼前的姑娘会抢走他手里的食物,便一手拿剑戒备,另一只手将糍粑塞到嘴里,狼吞虎咽地咀嚼。 “诶,你这样会噎到的。” 下一秒,二丫便被这位姑娘说中。 这块糍粑怼着他的喉咙,险些把他憋死。 他仓惶地松开手里的剑,两手扼住脖子,整个脸都被憋得青紫。 …… 她救了他,救了他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他问她为什么救他。 她却矗立在阳光底下,笑着与其说道:“因为我有个宏大的理想,可我需要一位厉害又价格便宜的杀手。你要不帮帮我?我管饭。” 许是什么脑子不正常的女人,跟在她身边也行,有饭吃呢就吃,没饭吃了,他就杀了她。 二丫跟在她的身边,就像猛兽盯着猎物一般。 可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她的理想需要启始资金,但她没有钱,只能拜托他卖个艺?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赚来的钱,竟给他买了祥云玉坠?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指着画着像山一样的图样,说,这叫“艾姆”,也叫——轻舟已过万重山? ……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 “商别离这个混蛋!明明说好了商州城卖给我,当我刚费力挖好暗道,他就二话不说把我们赶了出去!那我岂不是白白花了这个冤枉钱了!”女人在十一岁的二丫身边踢着石子念叨。 说着她又转过头,“二丫,你拿剑的姿势不够帅,你应该要抱着剑才是。” 习武的都知道,抱着剑,遇到打架的时候其实很不方便,但二丫还是听话地默默地调整拿剑的姿势。 “还有,你叫二丫这个名字很不霸气诶,我要不帮你换个名字?” 二丫摇了摇头,“这个名字很好。” 女人将手搭在自己下巴上,自言自语道:“这次回来,看来我得帮你提高一下品味了。” 说到这儿,女人又转过身,冲着魏国的商州城吼道: “该死的,大混蛋,商别离!!!你还我血汗钱!!!” 二丫在旁边冷不丁地吐槽,“分明是我这六年,当杀手赚来的,和你这个离开六年的女人有什么关系。” “呀,你这样说,太让我伤心了!” …… “二丫,我和你说,我这次花了大价钱,买下了欢都城的地下。” “是我的钱。”二丫抱着剑,他十五岁了,叹气看着他身边的莫名其妙的女人。 这钱还是他在她离开的四年里,当杀手赚来的。 不是,一开始不是说好了,她养他么?怎么变成了这样! 她一回来,千辛万苦找到了他,就把他的钱全花了。 买了这个…空荡荡的,漆黑一片的,地下? “你不懂,这个地方,能让我们赚大钱。”女人抚着下巴,开始发出桀桀桀桀的笑声。 二丫问:“怎么赚大钱?” “主题乐园,商业街!!” “让这世界上所有因战火无家可归的人,能在这儿安居乐业,让这里成为他们的桃花源!” 女人轻轻捏了捏二丫满是疑惑的脸颊,“而且,这个地方的存在,还有个非常重要的缘由。” 二丫嫌弃地挥开女人的手,“什么缘由?” “让你在这儿有一个家,等我以后再回来了,我就可以直接来这儿找你,而不是到处寻找。” 她还说:“二丫,你一定要记住,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出现。所以你要停在原地,等着我来找你。好不好?” 二丫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扭过头,“那这里,有名字么?” 女人笑着回答: “我希望,这里能给所有人带来欢乐,所以,我还是想让它叫——欢都。” …… “留在这里,等你回来找我……” 七十七岁的刘二丫往前,颤巍巍地朝着女人的身影一扑。然而他瞬间穿过那道幻影,栽倒在曼珠沙华的花海之中。 老者匍匐在地,绑住发丝的绳子断裂,灰白的发丝就此纷纷地落下,垂在他满是伤痕的身上,粘在他沟壑的脸颊。 他用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道光束,手中轻轻地一握,然而依旧是握不住这些光芒。 他垂下了头,将头抵在了泥土和花混杂的地上,混浊的眸子浓着深深地悲凉,他哽咽地呜咽说着: “我一直遵守承诺,从未离开欢都……” …… “你说让我等你,我便一直在等你……” …… “六十年了……” 他扬起头,灰白的发丝落在他沧桑的面上。他抬起混浊的眸子,看向那道旁人看不见的幻影,那抹女子渐渐消散的身形,那六十年来刻在他心底无法忘记的人—— “……你到底去哪了……默一!!” …… …… 刘默一坐在屋顶上,吃着番薯,瞧了一眼安安静静抱着剑的少年:“二丫,你真不打算改名么?” 她见少年不愿意的模样,“那好,那你以后随我姓,姓刘好不好?” 二丫:“……刘…二丫么?” 刘二丫没有念过书,他只是单纯的觉得,一和二,总是会在一起的…… …… …… 十一月二日。 这一日,迟暮霭带着阿枫正大光明的离开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随施无慕一同去到吴国。 一开始施无慕还想追责究竟是谁打了吴琮,却看到师妹迟暮霭上前,说是她打的。 施无慕没有法子,唯有替她掩去了这件事。 毕竟,如今的吴国,是他施无慕说了算。不过是个小小的吴琮而已,打了就打了。 而另一边,距离欢都出口很远的红府。 阿魁抱着剑坐在红府的屋檐,致黛则是坐在红府门口的长凳上。 他们并没有去送迟暮霭她们,因此他们不知道迟暮霭和阿枫在去往陆地的石阶前等了他们一个时辰。 后来阿魁拿着剑点足而下,他落在致黛的身侧,隔着长凳上的茶具与她同坐,“你为何不与她们离开?明明她找过你。” “你呢?你不是一样,她也找过你,说能平安的带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致黛端起一旁的茶盏,唇畔落着一丝笑意。 她见阿魁沉默,其实她能猜出他的心思。 这是阿魁从小到大的地方,它虽然黑暗,却是他的家。 他不似迟暮霭,在蓝天白云之下还有人等着他回去,他孤苦无依,只能将这儿当做了港湾。 …… 第149章 蓝天白云下 姜楠站在窗台边,最后一次俯瞰这个地下城市。 虽然她对杀人还是有些不适,毕竟在欢都的这几天里,因她个人造成的死亡就有两例了。 但对于欢都的这个结果算是满意,对致黛、阿魁、迟暮霭还有阿枫的选择也是能理解。 姜楠提起装着带锁匣子的布囊,转过身,缓缓走向门边。 门外的褚离和以昉在此久等了。 她们仨下了楼,依次地走出了红府门口。 坐在门口长凳上的致黛似乎是在等她们,她笑着与她们道:“三位姑娘,要不喝杯茶再走?” “嗯,好啊!”姜楠欢快地应道,将手里装着匣子的布囊随意一放。 几人围在红府门口的长凳前,褚离最先拿起一杯茶,与致黛说道: “欢都姜氏,以后就交给致黛姑娘了,若今后我们姜氏还有什么要麻烦致黛姑娘的,望姑娘莫要厌烦我们啰嗦。” “怎么会。” 致黛拿着茶盏,与褚离轻轻一碰,“我从未接触过商贸,也不知其中流程,褚姑娘如此信我,将欢都姜氏交由我来打理,已然是致黛莫大的荣幸了。” 以昉是第二位拿起茶盏的,她端着茶盏,又从自己的后腰取出那枚贴身的短刃,交给致黛,“这柄利器,就送给姑娘了,望它以后守护姑娘安全。还有姑娘,其实商贸说难也简单,只要用心一定能学会。因为我,曾经也是从一无所知开始的。” “多谢以昉姑娘。” 致黛接过短刃,收入怀中,随后举起茶盏,与以昉轻轻一碰,说道:“望我今后能如姑娘一般,能保护自己,也能独立世间。” 姜楠看了看其他人,她含笑着拿起茶盏,举起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姜姑娘没话送我么?”致黛笑问。 姜楠摇了摇头。 “一时间太多感慨,不知从何说起。” 致黛俏皮地歪了歪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茶盏,“那么,一切尽在不言中咯?” “好!”姜楠应道,她刚是举盏要碰到致黛的茶盏,又凌空收了回来,“哦,我想起来要说什么了。” 褚离扭过头不敢置信地瞥向姜楠:敬茶的时候还能凌空收回? 她压着眉头,像只小兔子一样,“姜楠你能不能靠谱一些?气氛都被你破坏了!” 姜楠则是冲她哼了一声,“褚离你管我啊,人家致黛都没说什么呢!” 致黛抿笑,从中打圆场道:“姜姑娘不如与我说说,你想到什么?” “我想说……” 姜楠举起茶盏—— “……我想说,我希望下次来到欢都的时候,欢都如它名字一般,是让所有人欢乐的地方,不仅仅是外来的人,也有原本就在欢都生存的人们。” “我想说,我希望欢都里面的所有人,都是自主自愿地在这里生活,而不是被绑来,而不是被挟持,而不是无可奈何,而不是无处可依。” “我想说,我希望今后的欢都,立足于蓝天白云之下,无惧于夜寒鬼啸之境!” 说着,她举盏,就似举杯一般,朝着致黛手中的茶盏一碰,清脆的声响游荡,仿若是在一整个欢都府内回荡。 姜楠仰头饮下茶盏里的茶水,喝完后,还十分豪爽地倒扣茶盏,“我干了,你随意!” 模样神似饮酒。 如今四位姑娘都将茶饮下了,她们便齐齐地看向一旁端着茶盏有些无措的阿魁。 阿魁眼神环视了一圈,最终他将茶盏覆在唇畔,一饮而下,接着他举起空了的茶盏,说:“我也干了。” 几人见此顿时嬉笑成了一团。 …… 良久,姜楠、以昉还有褚离依次将手里的茶盏放置托盘上。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姜楠起了个头。 她转过身,走向一个时辰之前迟暮霭他们走的方向。 她挥了挥手,与身后的致黛和阿魁郑重说道:“我们以后,会在蓝天白云之下再见的!” …… …… 蓝天白云之下? 于温穗衣而言,她瞎之前,最后见到的是战场。 是分不清同袍的还是敌军的残破血衣、是带血的残骸,是倒地的战马,是敌军将领跨坐在战马之上高高举起的红缨枪。 千钧一发之际,她仰视着那柄红缨枪,捏紧手中的长枪。 以她的实力,这样的攻势,不在话下。 然而,她就像是被小鬼缠身一般,就像有人在她身后蒙住她的双眼一般,她的眼睛在战场上说瞎就瞎。 可她当时并没慌张,而是冷静地做出判断。她举起长枪横扫,身子顺势翻转,距离赵国的将领厉万苏几步之远。 “怎么回事?” 现在由不得她多加思考自己为什么忽然就瞎了。 她唯有凭着下意识,拿着手中的红缨枪与赵国将领对抗。 然而,久经沙场的赵国将领厉万苏又怎会发现不了温穗衣的异常。 这位女将军。 年纪轻轻,名声在外。 厉万苏本以为她不过是个博名声的姑娘,好让她回去了,能加个头衔,嫁个好人家。当初还几番嘲笑那群成了小女子手下败将的同僚,认为他们不过是在长他人威风。 因此一开始他并没有将温穗衣当做一回事。 年前,两人打得难分伯仲,彼此之间你来我往。 厉万苏便是从那会儿开始,才正眼地一瞧这位小女子。 她秀雅绝俗,亭亭玉立,气质如一株兰花一般。长得虽算不上美艳,亦比不过他后院的九位夫人的容姿。但好在她出尘绝世,一身气度傲骨。 这段时间看多了,厉万苏莫名的,觉得温穗衣有些顺眼。 年后,厉万苏收到赵国京都来信。 信中,无不是将温穗衣后面几步的安排写得淋漓尽致。 他便依照信件内容,重新整装,专门应对温穗衣的战法。 此举这并不是什么龌龊之事。 两国之间对战,除了最前方的两军之外,便是两军背后的,隐在暗处的无数谍者。 他们潜入他国,窃取他国的行军布防。冒死将消息传递本国,让本国提前做出相应的对策,以达到本国胜利的局势。 国与国之间的对弈,本就是国之上下一心的结果。 包括厉万苏如今应对的这场战争。 第150章 要怎么帮你 眼前的姑娘温穗衣应当是中毒了,她眼睛瞎了。她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没将自己瞎了的事情表现出来。 看样子,是在两军对弈之中忽然瞎的。 厉万苏心想,他明白这个姑娘不想影响魏国士气,若他们魏军现在败了,商州城怕是要丢了。 他唇畔勾起,骑在马背上,垂眸注视着在战场上即使眼睛瞎了,还能一夫当关的温穗衣,他故作高声问起: “温姑娘眼睛是怎么了?” 除了想要影响魏军士气之余,他更想逗弄这个姑娘。 温穗衣心下一惊,面上如常。她提起红缨枪,仅凭闻声,便确定了厉万苏的位置。 她将枪头准确无误地朝着厉万苏一指,空洞的毫无焦距的视线对着他,毫不客气地厉声反问:“厉将军的脑子是怎么了?在战场上,你该要唤我温将军才是!” 一语罢了,她提枪,脚尖一点,跃上当空,俯身而下。 厉万苏同样是提起手中的红缨长枪,与温穗衣的枪尖对峙。 气旋吹拂起温穗衣的发丝,她毫无焦距的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瞎了眼的姑娘,还是早些回家等着嫁人好了。” “脑子不好的男人,还是早些找个大夫好好看看才是!” 温穗衣毫不客气地反驳,手中用劲。 忽而,一枚冷箭从西北方向而来,直取的是温穗衣的咽喉。 她同样是凭借听力,凌空翻转,落地之后,一串艳红的血珠落到了粘腻的地上,沁入了土中。 她的脖颈被冷箭划破,落下了一道带血的划痕。 此刻的厉万苏终于是对这位姑娘另眼相看。 布防在上战场前被人提前出卖,在战场上又忽然瞎了眼睛。现在还能仅凭听觉,对抗一次又一次他们赵国的攻势。 真不愧是人人都赞颂的第一女将军。 然而佩服之余,厉万苏还有些怜香惜玉,但这种情感很快便被信念替代。 杀死她,紧接着直取魏国商州,这是赵国高层给厉万苏下达的命令。 为了这场战争,有不少细作死于前期的准备。 眼前的女将军都这般了,若他还没有拿下,那真是没脸回到京都面对父老乡亲了。 他当即提起手中的红缨枪,向身后的众弓箭手发出绝杀的命令。 箭矢前仆后继地冲向当空,在当空停滞一瞬,便如落雨一般纷纷落下。 温穗衣提着红缨枪仅凭听力闪躲,身旁的同袍倒下一个又一个,她的身上同样是被划破了一道又一道。 她躲躲闪闪,凭着直觉来到了以昉河边。 “咻——” 温穗衣胸口一痛,一枚迅疾无声的袖箭,在众多箭雨之中,率先没入她的胸口。 若她能看到,或许会看到在遥远的战场一角的杨树顶端,站着一位身形纤瘦,蒙着面纱,手中捏着一枚青色笛子的女人。 黑衣人脚尖一点,在厉万苏转过头看向她时,她如似鬼魅一般消失了。紧随其后的,是做赵兵打扮的小北,混入了其中。 厉万苏皱着眉。 虽然他能接受国家为了战胜做的一些安排,但他无法接受,已然在战场上了,那些暗中的刺客还要出手打搅他的乐趣。 他收回眼神,脚下一夹,御着战马,朝着捂着胸口,唇畔落出鲜血的温穗衣而去。 “温将军。” 他唤道,手中则是缓缓提起长枪,锋利的枪头,对着温穗衣的腹部而去,“安息——”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他还是一击未中,让温穗衣避开了。 可另一边的小北手中已然是捏着一柄短刃,他身形娇小,因此极其灵活地在这么多士兵之中闪避,他鬼魅一般,最终提着匕首来到了温穗衣的身后。 他小小的手搭在温穗衣的肩上,唇边悬着笑意,说道: “温将军。” “你知道么。” “有人让我杀你,有人让我放过你……” “所以,我做了一个选择。” “我想…让上天决定你的生死。” 说罢,他将手中的短刃,埋入温穗衣的后腰,伤在人体的生死劫上。 生死劫,顾名思义,生死全在上天的一念之间。 罢了,小北将其推入被血染红了的以昉河中…… …… …… 温穗衣坐在路林的房间。 她一点点地抚着八仙桌上的划痕,是她记录自己醒来之后的时间。 已然过去一个月了,一个月之前,她一醒来,便在这个地方。 唯一照顾她的,是一个小哑巴。 她猜想小哑巴或许是受谁人的命令,所以不告诉她,自己身处何地,也没与她说自己的名字。 一开始她想过反抗,然而门被锁住,她无法离开。一旦她离开了,又会被人打晕带回这里。 她也想过砸碎花瓶,拿着瓷片威胁小哑巴放了她。 可小哑巴却是一动不动的任她如何,似乎并不怕死。 后来,温穗衣发现,自己换洗下来的衣服被人送出去浣洗,没过几天又会被折叠整齐送了回来。 她便本着,要不试一试的想法。 在自己浣洗下来的衣服上,在衣摆的内衬里,拿着瓷片划下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你能救我么?我是个瞎子。” 没过几天,浣洗干净的衣服被送了回来。 趁着小哑巴不在。 她眼盲,只能凭着手,在衣服上抚着。她一件件的找着,每一件衣服的每一处角落都被她寻觅了个遍。 当她以为希望落空了的时候,在最底下的一件衣服,衣袖内衬里,等到了回信。 字体是被一针一线绣上去的,那人当是怕她看不见,所以花了不少功夫,衣袖的外面毫无痕迹,但内衬里面,却被绣得一摸就能明白。那人还在里面藏了一根针和不少的线,方便温穗衣与其缝字转达。 内容是简短的四个字:“怎么帮你?” … 浣洗下来的衣服又一次被送出了路林的房间。 路林不过是简单的看了一眼,便将这些衣服交代给一侧的婢子。 婢子埋首托着盛着女子衣服的托盘,她不敢问路管事为何会有女子衣服,便双手托着衣服走向棚户那儿,她将其交给了正在和阿枫闲聊的阿万,也就是迟暮霭这儿。 …… 第151章 等卿来搭救 迟暮霭发现上次见过的衣服又回来了,她心中紧张地将衣服收下,放置棚户的角落,与其它几盘衣服放在一起。 “阿万走么,一起去洗衣服?”阿枫抱起放满衣服的木桶,与其说道。 迟暮霭浅笑回答:“阿枫你先去,我想再整理一下这些衣服。” “不都是要洗的么,堆在一起一同带过去不就行了。” 迟暮霭摇了摇头,“不行,总要有个先来后到不是么。” “怪不得大家总想把衣服给你,你啊,干活可真细。”说着,阿枫抱着木桶离开,“那我在河边等你哦。” “嗯。” 迟暮霭应道。 她低下头,故作整理衣服,实则是在细细观察衣服的每一处角落。 几天前她在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了这件青灰色的女子儒衫里头,有着刻字,像是用什么东西划出来的。 内容是说让她救她,还说自己是个瞎子。 迟暮霭怕极了,她不敢说,又怕这件衣服若就这么送回去,会不会给那位不知在欢都何地,被人关在某一处的姑娘带来危险。 便在浣洗之前,她默默地拿着针线帮它复原。 缝缝补补的过程中,她唯实心中难安,便拿着同颜色的线,在这件衣服的袖子内衬里,缝下了——怎么帮你?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本以为等不到回信了。 今日却再次看到这件衣服被送回,她那颗因恐惧一直跳动的心脏,近乎要跃出她的喉间。 她搜寻着,发现在衣袖的内衬里,几个歪歪扭扭的新字出现在里面。 那位姑娘应该真是眼盲了,因为她在缝下这几个字的时候,不知扎破了多少次自己的手指,在衣袖里面除了留下字迹还留下了不少的血迹。 “请你帮我去稷曲城找魏国的高萱,告诉她,七年前,一场婚宴上,与她约定的人没死。” …… 稷曲城? 迟暮霭听致黛讲起过这个城市。它是与吴、楚、魏、晋同时接壤的城市。那边因城市还未有归属,所以战争频发。 迟暮霭出不了欢都,唯一的门道便是致黛和阿海。 而刚是一想起他们,致黛便正巧出现在迟暮霭棚户的外头,似乎在阿海那边教书回来。 “阿万姐姐,你在做什么?” 迟暮霭一愣,忙拿起一旁的剪刀,趁着致黛的不注意,偷偷地将这些线给剪掉,“这些衣服上有破洞,我想给它们重新缝补一下。” 致黛来到棚户的外头,好奇地看向手中正在忙活,脸上却有着不少疤痕的迟暮霭。她观察甚微,阿万如今有没有撒谎,她一眼便能看出。但她并没有点破,而是安安静静抱着书靠在一边。 “致黛姑娘,你以前讲过的那个稷曲城,它远么?” “有些远,那边距离欢都,快马来回需要一个多月。若是走水道,横跨魏国腹地,应当十几天就行。”致黛抱着书悠闲地扬起头,接着她话语一转,向里面的迟暮霭问起:“阿万姐姐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迟暮霭将拆完线的衣服放下,吹了吹身上的线头。 她瞧了致黛一眼,思虑再三,她缓缓地来到了致黛那儿。 她挨在她的身侧,轻声道:“若我想要请致黛姑娘帮我让阿海去到那儿,找一个人,带一句话,能行吗?” 致黛抱着书扭头迎向迟暮霭,眼神里的尽是好奇地打量,“是阿万姐姐想起了什么?知道了家人就在那边?” “也不是……” 迟暮霭见此,匆匆的想要起身,“我方才只是说笑的,还望致黛姑娘莫要往心里去。” 致黛当即抬手,轻轻地拽住迟暮霭都被浆洗褪色的衣袍,“阿万姐姐说,正巧阿海下个月要去稷曲城了。” 迟暮霭听罢,她犹豫了一会儿,随后覆在致黛的身侧,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可否帮我去找魏国的高萱,告诉她,七年前与她在一场婚宴上有着约定的人没死。” “魏国高萱?” “她很有名么?”迟暮霭好奇地反问。 岂止有名。致黛心中暗想。 高萱,籍贯吴国荆海城,拜师楚国前国相荀蔺,从政魏国,如今乃是魏国最混乱的山海关郡守。 山海关距离稷曲城很近,稷曲城又被四国夹击。里头的生意虽说好做,但乃是四不管之地。穷山恶水出刁民,因此治安不好。 高萱前两年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便和其余三国商讨此事,提出了在里面建一座学府,由圣人弟子也就是她师傅荀蔺先生坐镇,取名为——稷下学宫。 学宫弟子,不看身份,不看性别,不看年纪,不收费用,只要进来便可听讲学。 一切当从教化开始,听说这两年来,稷曲城有转好的迹象。里面从各国慕名而来的学子们,同样是自发的组成小队,为稷曲城守护一方平安。 …… 稷曲城是其余几国与欢都交易两脚羊的据点,阿海在这儿没办法多待。因为人数够了,就得离开。 他一开始没见到高萱,也没办法主动去做什么。毕竟以刘老大的敏锐,若他做出什么与平时不同的举动,很有可能会被猜忌。 然而,或许是上天眷顾,在他受命要离开稷曲城的前一天。 他坐在沈氏商号的楼上,正抱着剑注视着楼下一个个来回的行人时。 忽然间瞧见在沈氏商号对面的姜氏商号里,走出了那位叫高萱的魏国女官。 女官从姜氏里头出来,她身边还簇拥着不少稷下学宫的学生。 “老大,我饴糖没了,能下去买么?”阿海向身后的刘老大问起。 “这么大了,还贪甜。”脸上有疤的刘老大笑笑,阿海喜欢吃甜食,连豆浆里头都要比别人多加几勺砂糖。 他这般询问在扶养他长大的刘老大看来并不奇怪。 …… 后来,阿海抱着剑,挤着人群,在人群之中故意撞了高萱一下。他在众人的谩骂声中,紧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 而高萱的手中在此刻多了一张揉成一团的纸,里面写着—— “七年前,在一场婚宴上与卿有约定的人还活着,她在欢都等卿搭救。” …… 第152章 又到初方山 十一月二日。 是姜楠穿越的第十四天。 她们通过一条昏暗幽长的通道,一步步走出了欢都。 久违的日光急切地从暗道的尽头前仆后继地钻入,伴随着的还有诵经念佛的声音。 姜楠眯了眯眼睛,踏出了暗道。 她站在一旁,回望着这道深不见底的甬道,她有些好奇,以这个世界的技术,是怎么做到挖空一个地下的。 她再次回过头,寺庙的钟声恰好传来,惊飞了屋檐上的雀鸟。 姜楠、褚离和以昉三人嗅着空气中的檀香气味,从高大肃穆的佛像后头出来。 一排排跪在蒲团上面诵经念佛的僧人似乎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他们淡定如常的闭眸念经,将忽然从佛像后头出来的姜楠她们视作了空气。 地下是毫无人道的地狱,这连接地狱入口的竟是诵经祈福的寺庙? 姜楠忍不住有些想笑,笑这个世界还能颠成怎样。 三人从寺庙出来,在外久等了的禇复驾着马车朝她们而来,他向她们说道: “公子在城外的初方山上等我们。” 未时三刻,欢都城外初方山上。 几人安营扎寨,并没有继续前行的打算。 姜楠好奇地来到商归的身侧,看着他矗立在之前自己曾站过的悬崖边,遥望着欢都城的模样。 她问起:“我们在这儿等什么?为什么温穗衣和被活捉的欢都管事不在这儿?” 姜楠说完无所顾忌地便席地而坐,托着下巴同样是欣赏着风景。 “等一个熟人将她们送来。” 商归垂眸,打量着在他身边的姜楠。与姜楠这样的距离和相处,让他很舒服。他看着她脑袋上乱七八糟的丸子头,想看出她是怎么扎出来的,看着看着,他瞧见一根藏在她发丝里面的枝叶。 他伸出手,小心地取下枝叶。 姜楠感到异样,顺势抬起头。 她见商归手上的东西,笑问:“你不是有洁癖么?” 商归将手里的东西轻轻一抛,回答:“枝叶又不是什么脏东西。” “行行行,你说了算。”姜楠说着,她刚是收回视线,便瞥见商归左手的虎口处有一道伤疤,“等一下,你手上是怎么回事?” 商归顺着姜楠的视线,看向自己虎口处的伤疤,是他自己掐出来的。昨日因和刘老大打了一架,这道本来快愈合的小伤口,又迸裂了。 “是伤到了。”他轻声回答。 “谁不知道是伤到了,我是问你怎么伤到的?” “诶,你怎么和溯洄说话的!”在一旁不小心听见他们谈话的禇复忍不住地插嘴,为商归出头来着。 禇离叹气,抬手拧住阿兄的耳朵,与姜楠他们说:“你们继续,我处理一下家务事。” “诶,诶诶诶——” 禇离不顾她阿兄的反抗,扯着趔趔趄趄的禇复走向林中。 悠扬的雀鸟在枝头鸣唱,原本应该是恬静舒适的环境,却混杂着一对兄妹的拌嘴声: “阿兄,你分明是有脑子的。怎么遇到这种事,就没有脑子了呢。” 禇复急切地说着,“诶诶,什么、什么?轻一些,轻一些。” 禇离把手一放,双手叉腰,漂亮的双眸盯着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兄长,打算晓之以理,“阿兄是不是喜欢以昉……” 禇复一听,还不等禇离说完,想到自己的心思被人看出,还是被自己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妹看出,那可不得了! 他忙伸手捂住小妹的嘴,“阿离!!!你给我闭嘴,你给我闭嘴!小心我打你!” 被禇复反手挟制住的禇离遥遥地见到以昉拿着刚编好的草蚂蚱,轻轻地放在这片全是坟包的地上,她用力扯下阿兄的手,冲着以昉高声道: “以昉,我阿兄说……” 又不等禇离说完,禇复忙再次伸手,又一次堵住禇离的嘴,吼道: “你是不是太久没被打,皮痒了啊!” 站在一片坟包前的以昉茫然地起身,秋风扬起她的发丝,她好奇地看着禇复,误解反问: “禇复,我得罪你了么?你为何要打我呢?” 以昉的一句话,瞬间让禇复宛如雷击一般,怔在了原地。 因为他方才的话和禇离的话连在一起是:以昉,我阿兄说,你是不是太久没被打,皮痒了啊! 他匆匆松开小妹禇离,慌张地朝着以昉而去,“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阿离欠打,没说你……” “以昉,你听我解释啊……” 而坐在树梢的瞿是非倚在枝干上,他侧过头看向底下——看着禇复跟在以昉身后解释,看着禇离在一旁捧腹狂笑,看着姜楠在悬崖边帮商归包扎伤口。 仿若一切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似的。 忽而,在窸窸窣窣的林中,传来了御马的声响。 瞿是非脚尖一点,落到了地上,“有人来了!” 姜楠刚是在商归手上系了一个不太有观赏价值的蝴蝶结,闻声缓缓放下商归的手起身。 她拍了拍沾在身上的树枝和枯叶,与商归一起走向那片曾经让她埋了不少人的,空旷地方。 只瞧,两辆马车从林中徐徐而来。 御马的人分别是虞期先生和莫数先生。 当马车停了下来,虞期先生先行下车,他抚起车帘,李丘澜从马车内俯身而出。 李丘澜先环视了一圈,随后抬手支在虞期的手腕上,借他的力,从马车上慢慢地下来。 恍惚间,姜楠似乎看到了李丘澜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左腿借力的姿势有些奇怪。 她皱了皱眉头,下一秒,李丘澜便来到了她的眼前,语气不善地质问起:“姜楠在看什么?” 姜楠抬起头,嘴硬回答:“没有啊。” 李丘澜瞥了她一眼,紧接着示意商归去旁边聊。 姜楠瞧了瞧他们离开的身影,便来到莫数先生的身边,看着他从马车里扶过眼盲的温穗衣时。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 此刻,总是沉着脸的瞿是非终于是露出了笑颜,他从莫数先生的手中接过温穗衣的手腕,看着温穗衣清瘦的模样,他先在心中将路林骂了一通,才柔声说道: “穗衣,我们能回家了。” 温穗衣毫无焦距的眸子,视线不知是落在何方。 她从瞿是非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将两手搭在腰侧,对着众人端端地行了个福礼,她道: “多谢,多谢诸位!” …… 第153章 变化可真大 是夜。 初方山上。 半个时辰前,李丘澜登上马车与昏迷的林忆昉同坐一辆,马车外,坐着御马的莫数先生和闭目养神的虞期先生。 经此一别,沿海的楚国与魏国之间路远迢迢,这两位曾在吴国同为质子的好友,李丘澜和商归之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姜楠登上马车与商归同坐一辆,车外御马的是瞿是非。 而另一辆则是坐着温穗衣和以昉,褚氏兄妹在外御马。 姜楠有些好奇这样的安排,她坐在一侧。 随着马车驱动。 商归从腰间习惯地递来一包蜜饯,他手腕一转,将这些酸甜的吃食放置姜楠的眼下,说着:“姜楠是不是还有很多想问的?” 姜楠捏起一块蜜饯,送入口中,“为什么你让褚离、褚复还有以昉他们坐另一辆马车?你是故意这么安排的么?” 商归同样是捏起一块蜜饯,缓缓地送入自己的口中。 姜楠现在才蓦然发觉,商归从小到大,似乎很喜欢吃蜜饯。 “是故意这么安排的。”商归柔声回答。 姜楠再问:“是有什么事要避开他们说的么?” “是方便姜楠问任何事情。”商归再说。 这逻辑,难不成,商归是避开沈一正的人?是在她空白的这些年里,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马车缓缓地驶出初方山,走在姜楠之前曾经带着傅蔼先生的遗体走过的这条道上。 姜楠侧过头,撩起帘子,看着夜间魏、赵边境,安安静静,鬼影都没一个。 “商归,其实这几日我在欢都里,有好多疑惑。包括后来见到你,见到李丘澜,也包括今日见到莫数先生。” “姜楠问就是了,我知无不言,对你绝不隐瞒。” 姜楠轻轻地放下帘子,“我相信商归会如此,但,我不敢问。” “为何?” “知道太多,怕压力太大。” “那我们不说这件事。”说着,商归从怀中取出他一直带在身边的东西,那张在七年前姜楠死之前交给他的穿越总结。 姜楠接过,小心地将这样东西收入怀中,“对了商归,高萱和韩子路怎么样了?” “高萱师姐待会儿你会在商州城见到她,而韩师兄,他在前几年就回韩国了。” 姜楠点了点头,“那念清如何了?” “念清在六年前诞下一位姑娘,如今母女平安。” “临渊城如今怎么样了?” 商归有问必答,他怕姜楠渴了,还会顺手给她倒茶,“临渊城在五年前与奉鸣城合并,改名为长安城。” “长安城?!”姜楠惊讶地唤出这三个字。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觉呢。 就像是,你分明来到了一个架空世界,这里的人物和真实世界里的历史中的一些人物有些相似,但仅仅只是相似而已。而这里的地名你在真实世界也没有听过,当然,除了建筑物鸡鸣寺之外。 所以你能分得清架空世界和真实世界。 可现在,出现一个地名,它与你本身生活的真实世界之中的地名相同。 那个十三朝的古都,那个华夏曾经的政治中心。 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这……为什么叫长安,谁取得这个名字?” 商归对姜楠的行为举止有些诧异,但还是耐心地为其解答:“是先王取的,取自‘长治久安’。” 姜楠好奇地重复,“先王?” “我的祖父,姜楠曾经在沈先生府上见过的。” 姜楠想起来了,是那位在沈一正府上,沈一正成婚那日见过的八十多岁不怒自威的帝王,“他、他去世了?” 姜楠这话说得不对,若是让旁人听去或许要被下狱杖毙,幸而她身边的是商归,当他看过姜楠化作萤火虫消失后,便理解了她的一些奇奇怪怪的举动,他不着痕迹地纠正她的用词,说道: “是的,先王在六年前薨逝,享年八十五岁。” “那,现在在位的是?” “我的父王。” “广陵君?” “姜楠,今后若入长安,你得称呼我的父君为魏陵公亦或者魏陵王,绝不可再说‘广陵君’这三个字,你可明白?” 姜楠点了点头,叹息道:“才过了七年时间,你们魏国变化可真大。” “那也得多亏姜楠当年的商贸计策,才让魏国有如今的发展。” “也不是我的计策。”姜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毕竟她这些皮毛知识点,都属于现代社会发展后的产物,并不是她个人创造出来的,因此她有些难为情。 商归似乎总能发现姜楠神色的变化,然后看出姜楠矛盾的点,他唇畔隐隐勾起,浅笑唤道:“姜楠。” “嗯?”姜楠抬起头,迎向在昏暗车厢里的商归。 看着他神色温和,看着他又递了一杯茶水于她。 商归缓缓说道:“即使那些想法不是姜楠想到的,也许你是从哪看到,从哪得知。可我们魏国,却是真真实实的从姜楠口中知道了这些,所以,这声感激,希望姜楠千万不要觉得受之有愧。” 这,这算……偷换概念么? 姜楠接过茶水,心中暗暗想着。 正当姜楠还在犹豫的时候,商归又郑重地说道:“是真的!” “好好好,信你了就是,但,这声感谢我还是不敢收,怕心中难安。”说完,姜楠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也行,那就不谈这个事了。” 商归从姜楠手中接过空了的茶盏,又为她斟满。 姜楠双手捧着茶水,她转了转眸子,最终还是迎向了商归,“其实,我还是想知道李丘澜为什么来欢都。” 商归听罢,他低下头抿着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猜到姜楠会忍不住再问这件事,但是没想到她的耐心就这么一小会儿。 “阿弟,你快为姐姐解惑,求求了!” 商归不敢置信地抬头,反问:“阿…阿弟?” “毕竟,你还是比我小啊。” 商归听罢。 他想起,姜楠依旧是二十五,他现在才二十四,他还是比她小一岁。他咬了咬牙,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有点慢。 他咬着后槽牙,挤出一个字:“行——” 紧接着,他配合地继续说道:“姜姐姐,您就听小弟慢慢道来。” 姜楠将手中的茶盏往一旁的桌上一放,紧接着双手环胸,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商归继续说。 看到这样的姜楠,商归唇畔的笑容加深。 “姜姐姐可还记得,七年前的,商州城的许憎先生?” 第154章 讨一个公道 “自然是记得。”姜楠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位先生。 她第二次穿越,便落到了许憎的家中,拿到了一本记载着赵国当年粮食战的册子。 是她第二次穿越的开端,也是商归拿回一切的筹码。 “他原名高许增,是欢都前前任管事,也是丘澜的叔叔。”商归徐徐说道。 高许增便是许憎,姜楠在之前便有了这个猜想,但后半段“李丘澜的叔叔”,唯实让姜楠大吃一惊。 “这……那,那李丘澜来欢都是为了他?” “更是为了他母亲枉死的案子。”商归神色微微变得悲凉,“姜楠应当也是知道,丘澜当年为何去到吴国为质。” 姜楠点了点头,“为了避难。” 商归加以解释,“他们都说,楚国沈妖妃为了上位,不惜闷死自己的孩子,用以嫁祸丘澜的母亲。而丘澜的父亲是个昏庸的君主,并未调查,便将他母亲处死。丘澜的母族昌永高氏,为了保护丘澜,将其送到吴国为质。” “乍一听很合理啊。”姜楠看到昏暗中,商归微不可察地摇头。 她双手环胸,抬起手将一根食指轻轻地搭在唇边,开始深思。猛然间,她发现整件事,如果换一个视角看来,将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她说道:“如果是李丘澜的母族昌永高氏自己动手陷害自己氏族里的孩子,与沈妃达成某种协定?但这样也不合理啊,毕竟没有正常的逻辑作为支点。你看,昌永高氏害死自家已经上位了的女人,朝中少了助力,李丘澜因此也要为了避祸逃到吴国为质,怎么想都是亏本的买卖。” “如果说,杀死李丘澜的母亲,昌永高氏便能入欢都成为楚国管事人呢?” 商归说下这句话的时候是冷冷淡淡毫无情绪的,但这句话的恐怖程度不亚于在夜里看到鬼。 边境的一阵阴风穿过车帘落到车厢,惊得姜楠忍不住地缩了缩脖子。 “可,这样值得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姜楠,你可知,欢都一年的红利有多少么?” 他见姜楠露出不解的神色,商归冷笑一声,转而看向被风吹拂的车窗外,即使他再生气,还是细心地伸手,掠过姜楠,轻轻地拽住被吹起的车帘,他说道: “方才我似乎说过,魏国临渊城与奉鸣城合为一城,改名长安。因此如今的旧行宫在他们看来不够宏伟,三年前便开始筹备新行宫的建造。你看啊,我父君登基才五年,在他登基的第二年,便有了重新规划两城且建造一座新行宫的钱财。你说,这样的巨额钱财,靠姜氏商号几年内能做到?” 商归长长一顿,语气是无尽地悲哀,“单纯的依靠姜氏可做不到啊!” 姜楠还记得七年前刚来魏国,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蓄势待发差一个契机的模样,它穷得连筑坝都要硬挤出钱来,更别说现在的规划。 姜氏能赚钱。姜楠在七年前能猜到,但姜氏在几年里赚到可以让一个国家大兴土木的资金,它绝对做不到! 或者说,在现实社会中,任何一家正常合规的公司也都做不到! “商归的意思,莫不是魏国线上的管事人,与你父亲有关?” “多少是有些关系,甚至他还为那人隐瞒。” 姜楠不敢置信的反问:“就为了钱?” “就是为了这些黄白之物!” 商归戚戚笑道: “欢都之祸在几十年前便存在了,商州城地下的暗道,听说便是欢都创始人挖的。祖父为了不让魏国成别人谋取私利的地方,在当年便赶了那人离开。听祖父说,后来那人买下了赵国欢都的地下。这些年来,祖父一直以法治国,律法严谨。除了想让魏国越变越好之外,更是想用严厉的律法断绝那些想要加入欢都心思的世家。” “欢都就像是一场疫病,它无声无息地遍布其余五国之内,潜移默化地腐蚀着那些国家。之前因祖父在世,他重律,将魏国守得固若金汤,把这场疫病强硬地隔绝在魏国国界之外。然而却在祖父薨逝之后,魏国内便再也无人能如此阻挡,它开始慢慢地蔓延至魏国上下。” 姜楠瞬间理清楚了,她逐一分析道: “沈妃是欢都的楚国管事之一,昌永高氏在二十一年前为了钱财想入欢都,所以害死李丘澜母亲。李丘澜的母亲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交易的筹码,或者说‘敲门砖’。后来他们怕事情被李丘澜知道,才选择送他去吴国,说是为他好让他去避难,实则是想方便行事不想李丘澜记恨。” “魏国在几年前先王薨逝之后,便也入了欢都,才有了足够了钱财将两城合并,再建一座新行宫。半年前的温穗衣事情,又是魏国里的人,借欢都打压你。你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其实一直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温穗衣战败损害自身国运,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人加害!” “如今,你和李丘澜出现在欢都,实则是各取所需。” “那…崔九呢?莫数先生是崔九的人,所以,崔九他在这件事里又扮演什么角色?” 商归注视着姜楠,双眸渐渐悲凉,“为,因欢都而死的亡魂,讨回一个公道!” “施崔朋?” 商归摇了摇头,“不仅仅是施兄,更是为了十七年前因那场战役而死的百姓和士兵!” …… …… “九郎,孤的九郎去哪了?!” 赵国京都的宫闱内。 身披斗篷的崔九,戴着青铜面具,跪在深秋叶落的宫殿门前。 傍晚时分落了一场小雨,因此这些一块块拼凑在一起的石砖缝隙里还沁着浓重的水汽。 他在十七年吴国火海之中活了下来,便因此落了一身的病灶。 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还跪在这样湿冷的地方。崔九从膝盖之处,便一直隐隐在作痛。 但面对宫殿紧闭的木门里,一直在咳嗽的君主,他没办法不听君主的指示。 毕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只要那人没说,他便不能起来。 这是这个世间的礼制伦理,也是崔九认为的为人之本。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匆匆的步伐声。 素日里端庄的赵后,此刻神色紧张,她来到崔九身前,若有所思地深深地瞧了他一眼。 紧接着,她往崔九身前逼近一步,向其质问道: “你又做什么了!” “做了一件无愧于心的事。”崔九回答。 “七年前也是如此,若不是你执意为之,十一郎又怎会被迫送到魏国为质,现在魏、赵战争不断,你,你可有担忧过十一郎如今在魏的处境?还是说,九郎你不甘,想要争抢这个位置?” 崔九听罢,眼眶里沁满泪水,他把头一歪,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夫人。 他带着病灶一直跪在这儿的病痛,都不及眼前夫人这席话让他痛苦的万分之一。 他梗着喉间,思虑半晌,就像是认命似的,用他满是灼伤的手,取下盖在脸上的青铜面具,接着拂下斗篷的连帽。 他将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就这般,展现人前。 他唇畔勾着,就似鬼一样。 他说:“王后说笑了,崔九都这副模样了,还能与十一郎争什么呢?” 第155章 怕是坐不得 崔九这副模样都十七年了,眼前的赵后还是接受不了这副可怕容貌带来的冲击。 她虚虚地往后退了一步,慌忙说道: “你快把样貌挡住,都这副模样了,大晚上就不要出来吓人了!” 崔九的眸子里蕴着水汽,他注视着眼前雍容华贵的女人。眼眶里的泪水,从他坑坑洼洼的肌肤上缓缓地滑落。 “王后说得是,崔九这副样貌,就不该出来见人!” 崔九仰起头,缓缓地将面具戴了回去。 “咳咳,九郎如今是翅膀硬了对么!”从宫殿内传来一阵怒吼,随之而来的是什么物什被掷地碎裂的清脆声音。 女人深深地瞧了一眼崔九,随后转身走向宫殿。 在侧的宦官为其将门推开,迎面而来的是一位老态龙钟的男人。 他看似有六七十岁的样子,左手被一位身着墨衣的男子搀扶。 女人看到男子也在,她神色微微发怔,紧接着她走向老者,不着痕迹地从他手中接过老者的手,说道: “陛下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老者看了一眼身侧的女人,紧接着他将视线落到了跪在地上的崔九身间,“九郎,这今后的纠察司,你怕是坐不得了。” 崔九扬起头,不敢置信道:“陛下?” 赵国君主松开女人的手,他一边咳嗽,一边步履蹒跚地来到崔九的眼前。就像是这十七年来,每一次他要夺下崔九手中的势力时那般,“其一,赵国境内,来了楚国公子李丘澜和魏国公子商归,你身为纠察司都督,你当真不知道?” 他见崔九沉默,便继续说道:“其二,你明知欢都与赵国之间是唇齿相依,无法割舍,密不可分,却任由他们在里头闹事。你身为赵国纠察司都督,可有考虑过赵国上下?” “其三,赵、魏两国半年间战乱不休、血刃相见,你明知十一郎因此在魏国处境囹圄,却还放任魏国公子商归回国。你身为……”老者缓缓地一顿,神色复杂,良久他继续说道:“身为纠察司都督,你可有考虑过十一郎在魏国该如何身处?” “因此,这纠察司都督,你九郎坐不得!” 崔九问:“那陛下打算让谁来坐?” 君王侧目看了一眼一直恭恭敬敬矗立在身后的墨衣男子,唤道:“七郎。” 七郎施崔廉当即跪地,高呼:“陛下。” “这纠察司都督,你可想坐?” 施崔廉抬起头,先是瞧了崔九一眼,紧接着他缓缓地埋下了头,“儿臣……儿臣……” “只用回答想与不想。”老者威严道。 将头紧紧贴在地上的施崔廉在昏暗之中,在所有人没有注意下,他缓缓地勾起唇畔,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随后他故作犹豫,郑重说道: “儿臣想,儿臣想为赵国尽忠!” “好!好!不愧是吾儿!”说罢,老者宽袖一挥,苍老的眸子看向赵、魏边境方向,“商别离这个狗东西的狗孙子,他还真以为能平安逃回魏国?” 崔九支在地上的两手微微地握拳。 他心中疑惑,因为商归离开的时间和线路是他给他安排的。 难不成,是自己身边有什么人出卖了他? 当崔九走出这座漆黑的宫闱时,在宫门口久等的管年牵着矮脚黄狗上前,递了一封信给他。 崔九揉了揉还在痛的膝盖,矮脚黄狗则是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脚,他笑了一声,随后弯下身,揉着着狗子的脑袋,向管年问起:“这是什么?” “莫数先生的信件。”管年回答。 漆黑孤寂又庄严肃穆的宫殿之前,崔九立在被雨水浆洗过的青灰色石阶上,手中捏着信件,里头短短的记着八个字。 “商归之事,是我所为。” 崔九顿时明白一切,莫数先生怕他被连累,所以下了这一步。 那可是大闹欢都府啊。 这世道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他的…他的君王会知道这件事。 到时候的问责可不会如现在这般,只是卸了崔九纠察司都督的职位而已。 …… 魏、赵之间的战争不断,赵王想要活捉商归,以此向魏国交换在魏为质七年的十一郎,施崔孝。 又因魏、赵之间此前就傅蔼先生之死,协商暂时停战。 所以商归得抓,但不能让人马上知晓是赵国出兵,起码不能留下让人审判的证据。虽然大家心知肚明是赵军,可世人没证据,到时候赵国矢口否认就行。 厉万苏还记得,以往的世道,各国之间总是会一言不合开战,如今却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师出有名。 让天下百姓归心,成为正义之师,成为民之所向。 这样的风气转变,许是和几十年前的圣人周游列国,教化之后有关。 那批圣人的弟子都长大了,成了各国的政治要员,他们也带出了一帮弟子,弟子的弟子又秉持着信念传承。 循环不息、继往开来。 各种思潮的碰撞,潜移默化中让原本礼乐崩坏的混乱战国,渐渐地走向礼制重塑、道德重塑、规章重塑的文明时期 因此若商归被抓之事让魏国知晓,他们很有可能会士气大涨,用以救王室子弟为名,名正言顺的出兵伐赵。而厉万苏或许就会成为平息怒火的卒子,如七年前边境的刘将军一般。 此事的可能性太多了,所以厉万苏不想成为那个挑起两国战祸的千古罪人。当他收到密令之后,第一时间连夜带一支亲信埋伏在商归必经之路上。 毕竟,信中只说让他活捉商归,又没说怎么抓。 …… 动物一直比人类敏感,因此能更早发现周遭的环境是否隐藏着危险。 当瞿是非和褚复同时发现马儿不再走动了,便扯着缰绳,互相看了一眼,沉默地直视前方山坳。 他们俩都是行军出身,尤其是褚复,他可以说是自小就在军营里长大。 这样的左右两边是山体,中间是一条悠长、曲折古道的环境,若他们是敌人,也会选择在两侧山间埋伏。 车厢内,听见外头传来马儿嘶鸣声,姜楠睁开迷离的双眸,刹那间,她似乎瞧见,商归从她身前绕开。 她忙抬手扯住欲要往车外走的商归,将他的衣摆轻轻地捏在手心,她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眶,轻声地向其询问道:“怎么回事?” 第156章 赢下这一局 “当是有埋伏。”商归回答。 他蹲下身,取来姜楠睡前怕将自己误伤的匕首,将它送到姜楠的手中,继续说道:“姜楠要记住,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只用躲好就行。” 说罢,他在姜楠担忧的神色之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便拂开车帘,俯身踏出车厢。 “你出来做甚?”瞿是非蹙眉瞧着正站在马车上的商归,没好气地问起。 “不出来难不成一直僵持着?” “那你也不该出来!” “他们想抓我。”商归身形挺直,站在马车上,注视着这条在两山之间的漆黑古道。 穿堂风吹起他的衣袂,在寂静的夜幕里,发出“簌簌”声响。 他浅浅淡淡的话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说别人。 “那,闯过去么?”在另一辆马车上的褚复向商归问起。 商归沉默地摇了摇头。 赵国欢都城与魏国商州城,因怕打仗,彼此之间的军旅借道直驱本国,因此两国之间极其有默契地没有特地修路。也正因如此,让往来的旅客们走出了不少的道。 而商归选的这条,是崔九给他的建议,且还建议他在戌时三刻再走。 他说,因为只有这个时间走这条道,才不会遇到赵国的赵边骑。 如今遇到了埋伏,怕不是崔九那边出了意外…但愿丘澜那边无事。 商归心中想着。 随后,他一撩衣摆,往瞿是非身侧一坐。他看着明显有伏兵的地方,从腰间取来包着蜜饯的油纸,打开后,自己先取了一块送入口中,紧接着他递给车厢里的姜楠一块,然后再将这包蜜饯递给瞿是非。 瞿是非捏起蜜饯,神色不解,但还是照做的将蜜饯送入口中。 随后商归再是把手一伸,将这包蜜饯递给探出脑袋打量情况的褚离,说:“大家先吃蜜饯休息一会儿。” 褚离满脸疑惑地接过,将蜜饯分给她那辆车里的人。 “怎么回事?”褚离递了一块给眼盲的温穗衣,说着:“为何公子要停在这儿,岂不是受制于人了?” “可若盲目地闯,我们应当也过不去。”以昉取出后腰上的短刃,捏在手中戒备一二,“我们就七人,可方才我大致听了一下,似乎古道那边有百余人。那地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除非我们绕道而行。” 温穗衣手中捏着蜜饯,“方才我听你们一路说来,似乎你们并不知晓商公子来营救我的事,你们是巧合间遇到了一起?” “是啊。”褚离应道。 温穗衣沉思一瞬,她唇畔缓缓地一勾,“也许,我们很快就有神兵相助了。” 隐在山体两边的厉万苏,他手中拿着红缨枪,几次看向这条古道的尽头,那两辆马车。 “将军,那两辆马车为何一动不动?”在他身边的小兵好奇地问起。 厉万苏沉默地注视。 “将军,要不我们去抓他们。毕竟他们就这么几人。”他在身边的小兵又说。 在其身后的士兵听罢,纷纷点头。 厉万苏双手环胸,他身为带兵打仗的将军,习惯性的猜测各种可能。 马车忽然停下,就代表他们心中戒备,也就代表或许知道了这里有人堵截。 既然猜到了,掉头离开也是个选择。 可为何他们久久不走,一直停在古道的路口? 这一举动,唯实有些一反常态。 难不成,是…… “他们在等人!”厉万苏惊恐地抬起眸子,他刚是一举手中的红缨枪,想让众士兵去抓人。 却不想一支箭矢从他们更高的崖上“咻”的一声,迅疾地朝着商归而来,箭羽直直地钉入商归侧边的车框上。 瞿是非当即拔出利刃戒备,褚离、褚复、以昉,同样是跃到了商归身前。 “怎么回事?” 还在车厢里的姜楠发现事态不对,刚是爬了出来,便被商归抬手抵着她的头,将她按了回去。 “你干嘛不让我出来!” “姜楠在里面待着就是了。” “……嗯?” 姜楠可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人,她捏着匕首,再一次钻出了车厢,手脚并用地坐到了商归的身侧,“我也能保护你的!” 商归叹气看了姜楠一眼。 随后他抬起眸子,淡定如常地直视这条连接魏、赵之间的古道。 如今的天上没有月光,唯有星辰,因此古道昏暗得很。 “诸位,回到各自车上,我们可以前行了。” “溯洄,可是有人刺杀你啊?”褚离不敢置信的问起。 商归唇畔浅浅一勾,“无碍,走就是了。” 这边众人无奈听令,回到各自马车上,打算前行。 而厉万苏那边,他忙问起:“到底是何人射出此箭矢,不想活了是么!” 在他身侧的小兵匆匆解释:“将军,不是我们的人!” “那是?”厉万苏抬起头寻觅。 兀然间他瞧见高高的山崖上还有两人。 月黑风高,唯有星辰。 他看不清是何人,只见到那人手中似乎拿着弯弓。 忽而,高处传来了女人的喊声: “赵国的厉将军,你是想抓我们魏国的商公子,交换你们赵国的十一殿下么?” 厉万苏抿着唇,此刻对方是谁都还不清楚,他暂时不想暴露身份。 “厉将军可别忘了,魏、赵因傅蔼先生之死暂时休战。你方说我魏国未开城门导致先生之死,我方说你赵国派兵围追堵截先生,后杀了他,你们罪责更重!两国各有说辞,一时间难以辨别谁对谁错。” “可若现在……” 站在高处悬崖上的女人,举起手中的箭矢,对准底下坐在马车上的商归,“可若现在,在你们赵国境内,在你们赵边骑的眼皮子底下,我们魏国的公子商归,死在了这儿。你说,今后局势该如何?” “魏国人是疯了么?”厉万苏低语。 然而站在高处的女人则是继续说道: “在马车上的诸位同袍听着!因为我们寡不敌众,让溯洄公子被赵国人绑走。你们可知后果如何?” “我们的筹码少了,我们的城池又会被掠夺,我们的百姓更是会遭殃。所以,诸位身为魏国人,要以大局着想。若有赵人出手,我们先行将公子杀了再说!” “只有这样,魏国长安城里的筹码能保住;只有这样,商州城才不会又被掠夺;只有这样,民愤和士气将起;只有这样,魏国才能赢下这一局!!” … 第157章 我们出手么 站在山谷高处的女人声音继续传来: “诸位同袍要谨记,我们,并不是为一人而守魏国!应当是一切,为了魏国!!” “疯了,还能这样?”厉万苏不敢置信地小声低语。 魏国人竟二话不说,打算杀他们的魏国公子? 那女人似乎听见了厉万苏的低语一般,她回答道:“厉将军,你可别不相信。十七年前,你们赵国施公子死于吴国后,你们赵国可是获利颇多。” 站在高处的女人长长一顿,随着底下古道上的两辆马车缓缓行驶,她娓娓道来: “不如,我来给你说说,溯洄公子若在这儿死了,接下去会发生什么。魏国上下一条心直取你们赵国此事就用不着多说了,而且,很有可能你这个将军,会像七年前那般,献上自己的首级用以平息魏国上下的怒气。因此,你真的考虑好了,要动手么?你真的能够做到,在我们偷袭之下,保下溯洄公子的性命么?” 这条不长的古道。 姜楠曾经携着傅蔼先生的遗体,带着狗娃和孟好喜,一路走到魏国边城商州城。 她当时只是觉得这条路长,且碎石很多。 但从未如今夜这般,心中恐惧,后背冷汗涔涔。 她明白站在高处的那人这番话语的用意。 那人是打算和暗处抓商归的赵兵玩一场赌博,就赌赵兵不敢出兵抓商归。 因为高处的那人将自己的筹码摆出。 她告诉躲在暗处的赵兵,她知道他们想要抓商归换自己的殿下,可她为了魏国,可以选择杀死商归,用以嫁祸赵国。 只要一切是为了魏国,她不会在意自己杀了谁,而在意自己杀了一人之后能获得怎样的利益。 她冷静且理智,坚毅又从容不迫。 是厉万苏带兵打仗多年,从未遇到过的对手。 魏国究竟有什么魔力,怎么出了一个又一个让人棘手的女人。 厉万苏捏着手里的红缨枪,喉间吞咽。 此时,在两山之间的马车,已然缓缓地行至古道一半。 “将军?我们出手么?”一旁的小兵问起。 厉万苏垂眸瞧了一眼在他身旁的小兵。 出手么? 若出手活捉商归还好说,一切皆大欢喜。若没抓到,让商归死在了这条古道上,今后的赵、魏之间必将血流成河。他这个赵国将军,可能会成为今后史书上浓重的一笔。 并不是写他如何骁勇善战,而是写他如何贪功冒进,追截傅蔼先生没几天后,又追截魏国公子义王商归,导致他死在了边境,从而引发了这场战祸。 没人会在意,是否是君王给他下达的命令,因为君王给他下达的是密令,并非是盖上国玺的圣旨。 反过来一想,君王或许也看出了这层,是打算推他上前。 其实,死他厉万苏一人不足为惧,毕竟当他坐上了这个位置之后,就将一切生死置之度外了。 可,他身边的,这一百余人亲信呢? 他们被他一手带出,他们相信他会给他们带来吃饱喝足的生活才这般信任地跟着他。 … 这步棋,他要是落子落错了,这些人怕是都要死? 他忽然想起早间收到的莫数先生的密信,传信的人说:让他在无法抉择时打开。 厉万苏忙把手里的红缨枪交给身边的小兵,说:“你帮我拿一下。” 接着,他取出腰间的密信。 他在山体的掩体中,借着昏暗的光源,缓缓地打开,上面仅写了一个字:“哭。” 厉万苏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抬起手,示意众人莫要出手。 众人不知,在几天后赵国宫闱的御书房里,厉万苏手上缠着绷带,跪在君王的脚下,抓着君王的衣袍,哭诉自己那晚是如何拦截商归,却被他反揍成如此模样,求君王出兵给他报仇! 当然,一切都是后话。 十一月二日的这一晚。 姜楠抱着匕首,坐在商归的身侧,她很紧张,但又不能表现出来,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商归闲聊。 “商归,你之前说的,被你祖父赶出商州,又在欢都买下地下城邦的人是谁呀?” 商归垂眸看着姜楠,看她说话的时候抱着匕首谨慎地环顾四处,这分明不是与他聊天的模样。 她三心二意的样子,看得他有些想笑,“听祖父说,她叫刘默一。” 姜楠此刻正聚精会神的戒备,因此没听见商归在说什么,她只知道他说话了,便继续没话找话地问起:“商归啊,你是怎么在欢都找到我的呢?” 商归明白姜楠此刻的心境,想用聊天来缓解紧张。他唇畔的笑意不减反增,即使知道她或许没怎么在意他在说什么,但他还是慢慢地回答她。 “当时,是崔九告诉我你在欢都的。” …… 马车行驶得不快不慢。 一路上,姜楠的脑子里想到什么,便随口问出。 而商归则是听后,总是认认真真的回答姜楠的问题。 当驶出这条漆黑曲折的古道后,姜楠把手上的匕首一松,整个人松懈下来,呼了一口气,“没事了。” “嗯。”商归在一旁点了点头。 “商归,方才在悬崖上的人是谁啊?”姜楠把匕首收入怀中,这才好生的向商归问起。 “是高萱师姐。” “阿萱?!” 都说夜半不要说别人,正当姜楠唤出高萱的名字时,瞿是非扯着缰绳,接过他们的话,说道:“她此刻就在前方。” 只瞧在漆黑边境战场上。 当两辆马车停在战场的半道,墨鸦霎时从残垣断壁上腾飞而起。 披着大氅,手中捏着一枚弯弓的高萱,她身侧跟着一位没见过的少年剑侍,站在两辆马车之前。 她抬起头,面上悬着淡淡的笑容,迎向坐在马车上的商归。 …… 此刻,高萱的剑侍和瞿是非坐在车外。 车厢内,高萱坐下之后先行向商归行了个礼,“公子。” 七年后的高萱,沉稳内敛不少,她似乎察觉到了姜楠的视线,便向她点了点头,“姜楠也好久不见了。” “嗯。”姜楠微微颔首。 第158章 万事开头难 不知为何,姜楠总觉得高萱不一样了,不仅仅是她长大了,连她的语气和神态都和以前很不一样。 高萱接过商归递来的茶水,又一次抬眸看向姜楠,“姜楠为何这般看我?” 姜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什么,就是好久不见,想仔细看看你。” 她的话语刚是落下,坐在她对面的高萱倏地凑了过来,惊得姜楠下意识将身子靠紧身后的车厢。 高萱抬起手,轻轻地一点姜楠的脑袋,“笨蛋姜楠,与我说话若还这般客气,小心我拿拳头揍你脑袋。” “呃……”姜楠一愣。 高萱再次抬手,只不过这次手中是一枚小葫芦,“这是我新酿的酒,姜楠要不试试滋味如何?” “可行!”姜楠忙双手接过,露出笑颜。 “果然,还是个酒蒙子。” 他们接下来的这一路,是平平安安的入了商州城。 姜楠有些好奇,她撩起车帘,看着商州城在夜幕之中的昏暗街道。 “我们为何能这般简单的进来,守城门的士兵不查一番么?” “笨蛋姜楠,你也不看看这两辆车里都是什么人物,他们敢探查么?”高萱抿着笑,看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商归,然后取出腰间的另一枚酒壶,取下软木塞,将壶口对准唇畔,饮了一口。 紧接着,她将手搭在唇边,做了个小声说话的手势。 商归自入欢都后便没怎么睡觉,离开欢都后又要和古道两旁的赵兵对峙,如今终于得闲能休息一会儿了,便闭上了双眸。 姜楠同样是看了一眼商归,随后她抿了一口高萱新酿的酒,好喝的滋味,让她忍不住凑到酒壶口看了很久。然后,她声音放轻,“阿萱,我记得,这里不是有个刘县令么?” “他被罢官了,是他间接害死傅师伯,罢官还算是小惩,现如今是我来守这座城。”说着,高萱唇边溢着笑容,或许是饮了酒的缘故,她的脸颊上泛着红晕,“姜楠可别不舍得喝,我酿了很多,都藏在长安城,你的别院里。” “我的别院?”姜楠放下酒壶,好奇地问起。 “溯洄师弟在去年给你买下的。”高萱看了一眼还在闭目养神的商归,挑了挑眉说道。 “是姜楠在姜氏的分红,去年以昉拿着那笔钱不知如何是好,来问我怎么办,我便代劳了。”商归眸子未启,回答道。 “嘁,如今的长安城地价贵得要死,分明你自己也添了一部分进去。”高萱接过话茬。 商归缓缓睁开双眸,他看向姜楠,“姜楠会不会觉得我越俎代庖了?” “自然不会。” 毕竟这里的钱又不能提现到现实世界,她因此没什么真情实感的概念。何况买了房子也行,以后若她反复回来,还能有个落脚的地方,而不似前两次穿越那般,总是要暂住别人的家中。 高萱饮了一口酒,笑着说:“我就说姜楠不会生气的。” “嗯?怎么说?”姜楠好奇地反问。 高萱回答:“其实这个主意是我提出来的。他们一开始还在犹豫,觉得这钱毕竟是你的,怎么使用该是你来决定。可是,姜楠应该也明白,一大笔钱,没有归属很容易引起一些人的注意,然后他们就似蝇虫一般盯着不放。” 姜楠点了点头,“这很合理啊。” “但这座房子落在我的名下。”高萱继续说道。 高萱或许怕姜楠回到长安后,看到房子归属问题与她有了隔阂,便直接说起。 “这也很正常啊,我又不在长安,你们又需要处理一大笔钱。将钱变作固定资产,找了个信任的人转移她的名下,这样的操作十分合理。” “姜楠就不怕我抢占?” “阿萱你在说什么?你又不是这种人!” 高萱听罢,又忍不住地凑了过来,抬手捏了捏姜楠的脸颊,“果然,姜楠还是这么可爱。” 姜楠捂着脸,诧异地看着高萱,这家伙,性子真的变了许多。 高萱则是继续说道:“姜楠,今晚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你,你何时变得与我这般亲昵了?”姜楠不由得问出心中疑惑。 “毕竟太久没见了,我真的好想你啊。”说完,她两手一张,扑到了姜楠的身上,传来了好闻醇香的酒气。 到了商州城县令府上。 马车里众人纷纷下来,由小厮、婢子们安排住处。 手里提着带锁匣子的姜楠,她比高萱矮了半个脑袋,刚是一下马车,便被高萱一手揽住脖子。 高萱就似喝醉了似的,一边支着姜楠,一边说道:“姜楠这些年都去哪了,他们都说你死了。我问了溯洄,溯洄又说你没死,只是回家了,过段时间就会回来。” 姜楠认为高萱是真的醉了,便依着她,顺着她的力道,与其他人挥了挥手,便与她同行,“是啊,如商归所说,我只是回家了而已。” “姜楠的家又在哪呢?” “很遥远的地方。” “你会带我们去你家么?” 姜楠漾着笑意,神色温柔地看着高萱,她并未言语,而是在心中做了回答:若有机会,我也想带你们去我家看看。 到了高萱的房间。 姜楠放下手里的东西后,小心的将高萱搀扶到床上,帮她褪下皂靴,又从她手中取下那枚被她紧紧捏着的酒葫芦。 接着,姜楠往高萱的身侧一躺。 “阿萱这几年过得如何?”她轻声询问。 高萱侧过头,看着姜楠,“很累。姜楠知道么,女子从政真的好辛苦。我们是为了理想走上这条道,可总有些人,会将我们的理想当做打压别人的手段。我同穗衣一样,在山水关遭遇了不下十次的刺杀。只是我侥幸躲过了,可穗衣没能躲开。” 那些人借女子从政打压商归,因此盯上了高萱和温穗衣,不知为何,姜楠有些心疼。 她同样是将头一侧,看向高萱蕴起水汽的双眸,温柔道:“万事开头难,我相信以后一定会变得更好。” “我也相信。”高萱应道。 “阿萱,我能问你一件事么?” 面对姜楠唯唯诺诺小心翼翼询问的模样,高萱忍不住抬手一点姜楠的脑门,“别用这副可怜模样,你说就是了。” 姜楠揉了揉脑门,犹豫了一会儿,缓缓问起:“阿萱方才在崖上说,若商归被赵人抓走,你就射箭杀死他。” “是的。”高萱侧过身,抬手驻着脑袋,看向姜楠,缱绻说道:“我是说了这样的话。” “那事情真到了那步,你真的会杀死商归么?” 高萱沉默半晌。 良久,她迎向姜楠,眸光微微变换,只见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若真如此,我会杀死他!” 第159章 在下人命棋 高萱见姜楠神色微微变换,有茫然亦有不知所措。 她想起姜楠或许不知其中细节,双眸渐渐变得柔和,解释道: “姜楠,在这个世道行路,友谊并非是同归。就如,我和韩师兄之间,他是韩国王室,而我如今在魏国从政。我今后一心只为魏国计,也许我今后的计策会触及到韩国利益,但我不可能因为韩师兄的原因,改变我的计划。人生的道路总有千万条选择,我只求无愧本心而已。” “同样,小师弟溯洄,他身为魏国公子,只身入赵国行这般危险的事,有一定的几率会使魏国今后遭受风险。我不能因为他是我的小师弟我认识的人,而背弃我的理想,让魏国陷入囹圄。在这危险随时可能来临的时候,总要有一个理智的人做出选择。何况,众争之地勿往,小师弟既然做了这个选择,那他便已然做好了承担一切责任的准备,包括付出他的性命。” 姜楠双眸微微垂下,她其实能理解。 商归入赵国欢都,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他既然做了这个选择,那对带来的风险自然是要无怨无悔。 所以他当时出了马车,坐在车厢外头,让自己处于一个危险的境地,是他同样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高萱,让她以他作为人命棋子来落子,从中谋取一条生路。 “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这样下棋会不会太过激进?” 蓦然间,姜楠似乎想起当初在欢都府,她和商归说要用自己入局时,商归不同意的偏执神色。 其实,他们俩真的很像。在某些事情上,总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只不过,她不会死,可他会死。 “因为,我们无人可帮。”高萱怕影响姜楠心中的澄净,但又怕她不知道背后的缘由,盲目地相信一些人,便开了一个头,想让她了解这个世间究竟有多残酷。 “为何?是沈一正不帮你们么?” 高萱看着姜楠,神色复杂,以往她能看得出来,沈一正和姜楠之间的一些细微的不同。 就像是互相吸引一般,师叔与姜楠,总是会不知不觉的坐在一起,斗嘴、打闹,但师叔这个人……他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他所行之事总是让人看不透。他每当遇事,总会做出一个最理智的判断和最残酷的抉择。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舍弃身边最重要的人。 而姜楠不同,她表面看着懒散,但很容易共情。像姜氏商号,姜楠或许不知道,当她去到长安后,将会遇到一个怎样的姜氏。她这样的性子,太容易被她师叔拿捏了。 因此,高萱还不如将一些事情点出来,浇灭姜楠心中的那团火焰好了。她思虑罢了,便说道: “其实,沈师叔早就知道穗衣没死,也一直知道她被关在欢都。” 姜楠狐疑,她忽然想起,在欢都遇到以昉和褚离的时候,她们不知道穗衣活着。所以她一开始还以为,这件事商归知晓,沈一正不知道。但同时也在好奇,这对师徒之间的信息差究竟是怎么造成的。 高萱继续说道:“因为师叔觉得,救一个穗衣,影响他在欢都布局这不值当。而且很多人,都在默认穗衣得死。” “很多人?” 姜楠有些诧异这个用词,一下子,原本都快困了的她,顿时脑子清明坐了起来。 高萱举起手,她躺在床上,神色淡然地看着自己的五指,“多年前,师叔在欢都里便埋下了不少暗子。” “高许增?” “以师叔的心思,欢都里的暗子不仅仅只有高许增。”高萱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什么,转而继续说道:“姜楠没觉得七年前,高许增拿走册子这个举动很奇怪么?” 姜楠双手环胸,微微沉思。 高萱将手放下,说道:“高许增入欢都,是为了李丘澜的母亲。既然如此,他为何在身份泄露有危险的时候,只带走关于赵国粮食战的册子呢?” “对啊,他既然是为了李丘澜的母亲入欢都,难道不应该带出关于楚国的证据?” 姜楠被高萱一点就通。她终于发现了这件事里面的逻辑漏洞,她开始顺势一点点的逆向思维,将所有事情试着串联在一起。 当溯源之后,所有不合理的矛盾,最终,都落到了一个人的身上——商归。 当初那本册子,其真正目的并不是掀翻赵国,而是让商归借此拿回身份! 想明白的姜楠忙继续说: “十二年前,沈一正和宋廿道长入欢都营救商归,其实已经导致高许增身份泄露了,然后七年前,欢都高层应当是调查清楚打算动手时,高许增却提前逃走,带离册子。高许增当时知道自己必死,因为欢都里的刘老大会追杀至天涯海角,因此他便做了个策略,带走关于赵国的册子……成就商归!” 姜楠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她发现自己站在真相门外,她有些惊恐地说着,“是的,把目前发生的所有的事情串联到一起,都在指向他们一直是‘推着商归前行’!!十七年前的吴国撤离和在魏国谋划,十二年前的欢都救援,再到七年前的商州册子!所以,穗衣的事情…” “也是为了成就小师弟。”高萱语气无奈。 随后她略带心酸地看向坐在她身侧的姜楠,感慨她终于发现了整件事的不寻常之处。她更希望她经过这些事情,莫要再为她那位可怕的师叔起一些痴意。 因为那个人,从骨子里便是冷漠至极。 他任由温穗衣一步步赴死,即使后来知晓她没死,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封锁她活着的消息。 他任由路闫师叔死在他儿子路林的手里,即使知晓傅蔼师伯会因此失望而离开故国,依旧是落下了这颗棋子。 他,其实一直是在下人命棋!! “这,穗衣战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非要成就商归?” 姜楠此刻的心思全在这些事情上,因此还没想起问候沈一正这个家伙,她忍不住地喃喃向高萱问起这件事的缘由。 第160章 谁也说不准 是实在的。 其实姜楠现在自己也搞不清对沈一正到底是什么心思。 以前确实对他动了一点心,但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她本就知晓那家伙不是个好人了,如今听到这些,她不仅没有惊讶,甚至觉得非常符合他的人设。 高萱一怔,她还以为姜楠释然了,便解释道: “欢都里还有一些沈师叔的暗子,他从暗子传来的信中得知,魏国内有人要借小师弟提出的‘女子从政’政策,加害小师弟。所以他打算借力打力。但如何打,怎么打,与误入其内的穗衣无关。甚至在他看来,她死了最好,到时候的民愤足矣压死那位幕后之人。” 姜楠不敢置信,“可阿萱不也是差一些成了这局里面的棋子?你可是沈一正的师侄啊!” “是啊,无关我或是穗衣,只要是‘女子从政’的得利者,只要能造成全国哗然,都是卒子。只不过,我运气好,避开了这局,成了旁观者。” 高萱却是无所谓的一笑,仿佛是习以为常了,她继续说道: “所以啊,当小师弟打算兵行险招走这一步的时候。一开始我站在棋局之外旁观还有些不解,毕竟趋利避害乃是人之本性,何况此事的最终结果对小师弟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可小师弟却说:君子立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才终于明白,比上客观下棋,还有一颗名为‘心’的跳跃。” 高萱最后隐去了当时商归与她说的另一句:若最终他的选择错了,若因此导致魏国受难,劳烦师姐无需在意小师弟,下手便是了。 “沈一正真是个混蛋!”姜楠忍不住地咬牙骂道。 …… 这场借“女子从政”打压商归而引起的博弈,几番势力互相交锋对弈下,成了如今这般局势,或许这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结局。 可这也是各国年轻的一代,第一次联手赢了那些幕后操控的人,也是他们第一次合力挣脱了那些缠绕在他们身上的无形却有力的线丝,更是他们找到了能追查到他们的线索。 姜楠听完这一切之后,情绪激荡,她已然无心睡眠,唯有趴在高萱的身边,“阿萱,你知道的,我也不太会说话,我只想问问,你们这一路走来,累么?” 高萱露出温和的笑颜,“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即使再累,我们也会走下去。我相信,等到海晏河清,我再回望走过的一路,定是感慨大于疲惫。” 说完,她轻轻揉了揉姜楠的脑袋,“笨蛋姜楠,你现在不困么?明早你可是要早起赶路呢。” 姜楠抬起双眸,一双澄净的眸子里,透出满满的疑惑,“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些事,总觉得理不清,还缺了很多细节。” “事情虽说复杂,但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而不是靠你在这儿想破脑袋,最后还亏了身子,那可得不偿失了。” 姜楠点了点头,她刚是把头埋在枕头里,又匆匆忙忙地抬起,迎向高萱,再问:“可为什么,一定是商归呢?” 高萱摇了摇头。 “那商归知道这件事么?” 高萱沉默一瞬,姜楠顿时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 原来商归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从七岁开始,拜沈一正为师之后,便成了他的棋子。 姜楠垂下双眸,语气带着丝丝的悲凉,“阿萱。” “嗯?” “我想说,如果哪天……你们需要用商归的性命交换什么的时候,像今天这样抉择的时候,能不能…放过他呀?” 高萱犹豫,可她最后还是回应道:“好…” 高萱心中早已冷静地做出了最明智的判断。 她本可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告诉姜楠。她如今身为魏国官员,是她好不容易借“女子从政”的机会,走上了这条从政的道路。因此她不会背弃自己心中的理想与信念,只要是为魏国今后发展有利的决策,她一定会忠诚的走下去。当然,不管是不是杀死小师弟商归。 就比如一开始穗衣在欢都的这件事。某种情感上,其实高萱骨子里还是与沈一正站在同一条战线。 她站在局外,客观来看。穗衣不该救,更不该是商归去营救。 虽然高萱将温穗衣视作好友,年轻的时候与她有着约定。但观察这次的全局,把穗衣当做一个陌生人。 那便可得出—— 为一个已然没有价值的,眼盲了的人,搭上未来前途无量的,义王商归的性命,太不值得了! 只不过,那人正好是穗衣而已。 然而,高萱还是答应了姜楠。毕竟,眼前的姜楠太乖了,她有些于心不忍,撒谎哄哄她也行。 何况未来之事谁也说不准。 或许,在此刻高萱都还没发觉,比起商归,她其实更像是沈一正的弟子。 这世道上的正义,她和沈一正有自己的客观标准,他们只求心中无愧。 可若事关自己的信仰和野心时,那么拦在眼前的道德标准,便可视情况而降低准则。 可高萱还是存了一丝丝感性。 若不是如此,她便不会将穗衣的信交给商归与他谋划救援计划,也不会在这几日为商归整肃边境,好让他平安回来。 商归离开魏国去到赵国之事,必须是一个秘密,不可传到长安城。以往的商州县令,也必须要在商归从赵国回来之前处理干净。 也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上天捉弄。 傅蔼先生死在了边境。 姜楠将他的尸首带回商州,又拜托禇复命人护送两位人证小孩去到长安沈府,她还尖锐地指出关键“懒政一刀切”。 后来,沈一正在长安城里,将这些事整理成折子,在早朝的时候提出整改边境的策论。 而高萱正因山水关治理有功,顺理成章地接手了朝廷下达的整改边境商州的旨意。 诸多巧合,造就了现在算是不错的结局。 … 十一月三日,距离立冬还有五天。 魏国边境商州城已然开始落起了小雪。 当姜楠醒来的时候,高萱早已离开房间处理要事。 她穿戴完毕,提着带锁的匣子,来到府衙门口。 瞿是非坐在马车上看了她一眼,“姑娘可算是醒了。” “瞿兄,你怎能如此对姑娘说话!”马车内旋即传来温穗衣的呵斥声。 她拂开车帘,毫无焦距的视线不知落在何处,但她能准确的从呼吸声中寻到姜楠的方位。 随后,她温柔地同姜楠说道:“姜姑娘,我们一起回长安?” …… 第161章 轩福城码头 马车内,姜楠将匣子放在身侧,捏起一块糕点,向温穗衣问起: “温姑娘,你可知阿萱去哪了?” 随着马车行驶,温穗衣唇畔带着和煦的笑容,与姜楠回答:“阿萱去城外了,似乎,是去核查没能入城的百姓们的户籍问题。” 说着,温穗衣取来一壶酒,“而这酒,是阿萱早间说留给姑娘路上解闷用的。” “温姑娘,那请问褚离和以昉呢,她们又去哪了?”姜楠接过酒壶,又问。 “褚姑娘和以昉姑娘一大早便向阿萱要了两匹快马,听闻是往鹉洲城的‘无为茶肆’而去。我们这一路会路过鹉洲城,若姑娘想她们了,到时候我们便停在鹉洲城外,送姑娘去找她们也可。” “那岂不是会绕路?”在御马的瞿是非冷不丁的接话。 温穗衣抬手,随之伸出一根食指落下。动作看似不重,却极其沉闷、响亮地将马车内的案桌一叩。 登时案桌上裂开了一道纹路,吓得姜楠急忙拿起桌子上的吃食和茶水。 “瞿兄!!噤声!”温穗衣对着瞿是非说完,又笑眯眯地与姜楠温和解释:“姜姑娘莫怕,我虽眼盲,但心中有数,这张案桌暂时是坏不了的。” “暂时?”姜楠抓取关键词,反问。 温穗衣笑容柔和,点了点头。 … 马车缓缓地驶出了边境商州,走在边城小道。 姜楠婉拒了去鹉洲城看褚离和以昉的建议。 就如瞿是非说的那样,这样的路线是在绕路。对一个常年在边境打仗,眼瞎后又被人抓到欢都半年的温穗衣来说,她或许更想早点回家,只不过自小的教养让她成为一个很好的姑娘,凡事都会优先考虑别人,包括第一次见面的姜楠。 而褚离和以昉的急事姜楠也能理解,她们当是忙于欢都姜氏的事情。 她们会御马,若带上姜楠只能选择用马车来代替快马作为交通工具,这样的话不仅仅把时间浪费在路上,还会拖延欢都姜氏的进度。 综合考虑下,姜楠认为自己这次没必要去到鹉洲城。 “那商归呢?”她继续问起。 “公子先我们一步回长安。他身份特殊,魏国上下不知有不少双眼睛盯着他看,他去到赵国欢都几日,便是在那些人的监视下消失了几天,若他再不回到长安,怕不是要出事了。”温穗衣耐心地解答道。 温穗衣真的很聪明,她即使在欢都被关了半年,消息滞后半年,但她还是能仅凭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消息,分清楚利弊,明白局势。 最后便是禇复,温穗衣说他因私自离营,回虎贲营找将军郑诉领罚去了。 …… …… 从边境商州城到京都长安城的这一路,他们走走停停。 姜楠在这一路里,蓦然发现时光的变迁成了具象化。 眼前的一切不再是七年前的模样。 而是一条条大路,是一望无际的麦田,是路边背着锄头的老翁,是挎着竹篮的妇女,是拿着风车的顽童,还有一辆辆载满货物的扬着各式旗帆的各家商号。 这是一个风向。 当一个国家适合安居乐业,适合经商时。 商人们总能敏锐的嗅到商机,纷纷在这个国家里做起了生意。 而百姓们也慢慢地往这个国家而聚。 魏国在七年里,肉眼可见的变成了一个富庶的国度。 姜楠时间有着空白,因此她能很明显地看出这个国家与七年前的反差。 …… 他们一行人,在十一月六日的清晨终于到了鹉洲城不远处的城邦落脚。 这座不大的城市,它叫轩福城。 姜楠拢着大氅向身侧的姑娘问起:“温姑娘,为何我们今日要进城了?” “姜姑娘,我们此行是去往轩福城的码头,坐船回长安。”温穗衣耐心回答。 “坐船?” 温穗衣微微颔首,“因为御马需要五六日,若天公不作美,遇到大雪封道,我们或许还会被困山谷几天。而坐船不同,如今的天气暂时不会造成河道结冰,且地势又是顺流而下,应当是不出两日,我们便可到达长安城外的码头。” 前几日,他们都在城外赶路,入夜了便在驿站落脚,因此姜楠有些好奇,好奇这座城市。 她抚起车帘的一角,透过一点点缝隙,迎着随着冷风卷入的雪花,打量着轩福城的景致。 这是一个富庶的水乡。 小小的雪花从天际落到凡间。 但它还太小,一接触到地面便化作雪水。 顽童们扎着双髻,张开双手仰望天空上的雪花,他们的脸蛋红扑扑的,可爱的模样像是从画报里出来一般。 这条轩福城的街道不长不短,姜楠仅在马车里便看到了不少扬着各式旗帆的各家商号的马车在这条路上来回。 当马车到了目的地。 映入眼帘的便是此刻正热闹的轩福城码头。 这是一个因鹉洲城地貌不能擅自改动而受到泼天富贵的城市。 它位处于这片大陆最中心的城邦鹉洲城的附近,因此成了连接魏国甚至是连接一整个大陆的货运中转中心。 这儿有载人的客船,但更多的是运货的商船。 商船,它相比在陆地上运货,它更像是人类征服自然的开始。 它合理运用了大自然的运行规则。用人力建造的巨轮,承载着货物,发往大陆上的世界各地。它节约了不知多少的人力、物力还有宝贵的时间。 钦天监观星得知,今年的冬天来的会比以往都早,大概会在立冬过后的七天内,将会有一场大雪。 一开始,朝中也只将钦天监的这道折子当做了笑话,笑他杞人忧天。毕竟据史书所记,魏国以往的雪季都是在节气小雪之后才开始的。 却不料,在今日,立冬未至,便下起了纷纷扬扬的细小雪花。也正因此,各家商号才这般着急打算在大雪封河道之前,多运几趟货物,筹备物资。 然而小商号没有自己的货船,唯有凑到一起,聘请船老大运货。可时间如此紧急,能找到的资源也是有限。因此,他们便找到了其中资源最多的河运商船——写着“j”的姜氏和写着“”的沈氏。 姜氏是近几年兴起的一家魏国商号,听说它背靠魏国,资源丰厚。 而沈氏更不用多说,自身家底便极其的丰厚,传闻,沈氏一族的资产是六国加到一起都无法与之比肩的。 因此它们这两家商号成了这儿除各家船老大之外,手握货船资源最多的商号了。 第162章 我不会听错 沈家人身着统一的蓝青色,姜氏人身穿统一的藏青色。 两家在两边各摆了一张桌子,而各家商户则是拿着货单在小雪里排着长长的队伍。 而在此选择哪家商号货运,其中也有着门道。 若是想把货运到楚国、赵国、晋国、韩国,最好是选择沈家的货船。 若是想把货运到魏国各地、吴国或者韩国部分地区,最好是选择姜氏的货船。 坐在沈、姜方桌前的是各家的账房先生和商船资源的二把手。在他们身后则是站着一排排同样是穿着两家各自统一着装的小斯。 二把手看着货单,账房先生计算货物重量,算出一个承重后的金额。 当账房先生和商船二把手纷纷盖上各自的印戳之后,他们身后的小斯便会拿着货单领着各家商号的负责人去核实货物数量、货物重量以及货物真假。 紧接着,站在一旁的魏国轩福城的亭长们便会挎着武器跟随,他们同样是需要审核一遍这些码在码头地上的货物,谨防一些不利于本国的东西借商船之便被传递到别国境内。 当一切核实清楚,各方印戳都盖上后,小斯们便会领着他们去到货物存放处的两家各自的账房二把手那儿结算运输的银子。 …… 姜楠一手提着带锁匣子,另一只手扶着温穗衣下了马车,瞿是非则是牵着马车去到姜氏货船那儿。 熟悉的感觉迎面扑来。 她环顾着这片忙碌的区域,似乎是看到了她从事的外贸行业,其中的物流环节,海运的古代版本。 但以这个社会七年前她所见到的发展来说,这样的物流趋势会不会不符合这个世界?发展的会不会有些太快了? 她不由得有些好奇,便向身侧的温穗衣问起:“温姑娘,你可知这个码头是怎么建造的?” 温穗衣想了想,“我记得将轩福城改建成码头的这个主意,是商淮公子在六年前提出的。” “那建造的钱又是谁出的呢?”姜楠又问。 “码头的资金是由沈家和姜氏共同出资,听闻沈家出得多一些。” “温姑娘可知建了多久?” “建了有三年。” 姜楠点了点头,大致了然了。 这时,一位身着沈氏商户蓝青色着装的男子停在了姜楠的不远处。他手里头拿着账本,怔怔地注视着雪地里的姜楠。 “公子?” 在男子身侧,一位身着粉色的执伞姑娘,吃力地踮起脚尖,“公子,你在看什么呢?” 另一边的姜楠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她有些好奇地看向他,向他投来了疑惑的神色。 男子看着应该快有三十了,他温文尔雅,样貌清秀。然而美中不足的怕不是他搭在账本上少了三根手指的左手。 残缺的左手仅剩下大拇指和食指,只能简单的用两指握物,但再也无法做其他的事情了。 当他发现姜楠好奇的视线后,忙后退了一小步,冲着姜楠欠身行礼。罢了,便接过身侧粉衣姑娘手中的油纸伞。 他将他们两人同时撑着,在雪地里默不作声地绕开了姜楠她们。 “姜姑娘,方才那人是谁,你可是认识?” 温穗衣虽眼盲,但心明镜似的。方才那人的心跳很奇怪,似乎是很激动。因此在他路过温穗衣的身边时,她便起了疑惑。在他走远了,她才礼貌地向姜楠问起。 姜楠摇了摇头,回答:“我也不清楚他是何人。” 身着藏青色着装的姜氏员工受令而来,他恰巧听见了姜楠她们的对话,转而看向那离去的沈氏族人,他收回神色,贴心的与姜楠她们回答道: “那人是沈家的沈律公子,也是轩福城码头的沈氏负责人。” “沈律?”姜楠呢喃重复。 “姜姑娘认识?”温穗衣询问。 姜楠想了想,“不认识,但有些耳熟。” “我倒是听说,那人在七年前遭了难,被强盗削去了三根手指。”温穗衣回答。 “对,我看到他是少了三根手指。”姜楠应着,说了句废话。 姜氏的小厮在她们身前带路,热情说道:“两位姑娘要不先随我来?” 姜楠一手提着带锁的匣子另一只手扶着温穗衣,在落雪之中,跟在小斯的身后。 这个码头很大。 他们穿过货物,穿过搬运货物的工人,绕开长长地队伍,来到了早已在轮船下久等了的瞿是非这儿。 站在轮船底下的瞿是非正和一位腰间别着剑的男人在聊什么,当他察觉到温穗衣来了,便与那位身穿姜氏服饰的男人双手作揖,行了个礼,才匆匆而来。 而那位男人也顺势转过头,看向了姜楠他们的方向—— “宋、宋廿道长?”姜楠看清眼前人了,忙惊呼。 “是姜楠姑娘啊。” 宋廿见到姜楠,旋即扬起笑脸,脸上的疤在此刻都显得无比的柔和。 小斯听到姜楠的姓氏,神色登时变得无比地恭敬,他或许以为姜楠是姜以昉。毕竟如今大家都知晓姜氏的管事人之一,是一位姓姜,名以昉的姑娘。 然而,姜楠此刻有些心大,没发觉小斯的神色究竟为何如此。她看温穗衣被瞿是非搀扶着了,便提着匣子朝着宋廿道长而去,“宋道长,您莫不是轩福城码头的姜氏负责人?” “是我。”宋廿道长笑说。 随后他亲自引着姜楠他们登上了这艘载满货物的货船。 他边走边是说道:“这艘船是去往幕岐城的,但会途经长安城卸下一批货,到时候诸位在长安下船便可。” “幕岐城是?” “与吴国接壤的另一座边城。”宋廿道长解释。 当登上了商船,宋廿道长便去与船老大交代一些事。 姜楠则是站在船边,双手轻轻地搭在落了薄薄一层雪的船沿,神色激动地注视着这个内陆的运河码头。 忽而,也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的温穗衣神情有些严肃,“姜姑娘。” “嗯?”姜楠好奇地扭过头,迎向温穗衣,她打量着她的表情,看到连总是淡定如常的温穗衣神色都变了,忙问:“温姑娘?” “姜姑娘,你可否悄悄地移开西南方向的货物。”说完,她抬手轻轻地一指。 姜楠听罢,有些愣神。 她先是瞧了瞧,发现瞿是非又去到了宋廿道长那边,又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温穗衣则是继续说道:“暂时先不要告诉瞿兄。” “可是,也要我搬得了那些东西?” 姜楠看向船的西南方向,那些被垒得很高又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货物。 她有些为难。 毕竟,悄悄移开? 她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悄悄地移开,比她人还高的货物?! “姜姑娘,那些货物底下,有一位姑娘。” 温穗衣神色严肃,接着解释: “我不会听错,在货物的下面,有一位姑娘正在哭泣!” …… 第163章 要一声道歉 姜楠好奇地来到西南方向,她放下手中的匣子,蹲下了身,抬手轻轻地敲了敲这些货物。 “姑娘这是在做甚?” 这时,一位被晒得黝黑的船夫居高临下地看着姜楠。 姜楠抬起头来,忙解释道:“我家姑娘的耳环丢了,我正在帮她找寻呢。” 说着,她一指站在另一侧的温穗衣。 温穗衣则是在这人转过头时,巧妙地取下她左边耳垂上的耳坠,双眸毫无焦距地落在一处,“小楠,我的耳坠你找到了么?” “姑娘,你再等等。”姜楠应和着,随后捏起油布的一角,打算掀起。 却被那黝黑的船夫抬手给按了下来,“这样,我来帮姑娘找好了。” “没事,我身为婢子,这是我该做的。” 船夫则是缓缓地蹲下身,距离姜楠不近不远,他的双眸漆黑一片,盯着姜楠冷声说道:“姑娘莫不是当我瞎了,你是随宋管事一同上船,且走在那位眼盲姑娘的前方上船,行为举止压根没有为奴为婢的姿态。还有,若你真是婢子,难道不应该称自己为‘奴’么?” 姜楠一愣,怎么回事,难不成这批货物的底下真有姑娘,且这位船夫也知道? 她想起在欢都里,听阿魁说起的“六国网”,不会和这个内陆码头有关? 那底下的姑娘,莫不是被拐卖的? 她刚是打算唤宋廿道长来一趟时。 从那登船的木梯处又一次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响。 身着官袍的亭长们,挎着刀来到了甲板上,为首的那人抬手轻轻一挥,他身后的人当即四散开来,似乎是在搜寻着什么。 姜楠有些好奇,在她身前的船夫低声再道:“姑娘莫要好心办坏事了。” 说罢,那人起身,淡定如常地穿过来来往往的亭长之间,走向了船舱。 而另一边的宋廿见此,他忙匆匆来到为首这人的眼前,双手作揖,“是什么风把纪大人给吹来了?” 纪明德抬手随意地一挥,脸上带着些许的不耐烦,“宋管事莫管,我们只是来抓个潜逃的犯人而已。” “我们这儿一目了然,哪有什么潜逃的犯人?” “有没有,我们查了再说!”说着,他推开宋廿,瞥见蹲在地上看着有些狗狗祟祟的姜楠。他眸子微微一眯,一指她,发号施令道:“把她抓住!” 姜楠回过神来,双手便被这群亭长摁住,“你,你们做什么!” 宋廿、瞿是非忙拦在了姜楠眼前。 瞿是非质问起:“纪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瞿公子怎么也在这儿?”纪明德似乎与瞿是非相熟,此刻的语气也没有了一开始的那样不容置喙,而是耐着性子解释道: “瞿公子,在一个月前,轩福城里发生了一桩杀夫案,凶手在与死者成亲的当晚用发簪杀死了她的夫君。三日前,本该要被处决的凶手不知用了何种手段逃出了牢狱。就在方才,我们追捕的时候,听人说,似乎那个凶手逃到了码头,欲要借商船逃离轩福城。我们此刻是依法搜寻犯人,还望瞿公子莫要阻拦。” “那也与这位姑娘无关,一个月前,她或许还在赵国呢。”温穗衣摸索着而来,同样是挡在了姜楠的身前。 “穗衣?”纪明德见到温穗衣,顿时神色一怔,“你,你还活着?” “多谢叔父关心,穗衣平安无事。”温穗衣双手搭在腰侧,端端地行了个福礼。 温穗衣的父亲纪明昌是轩福城人士,是眼前之人的兄长。当年纪明昌与国相温家的姑娘一见钟情,入赘到了国相温府。 纪明德抬起双手,在温穗衣的眼下晃了晃,“你的眼睛?” “回叔父的话,穗衣眼睛瞎了。” 纪明德沉默半晌,“穗衣,你也曾入朝为过官,应当是明白为官者凡事要秉公处理。你身后的姑娘究竟是不是逃犯,得让叔父看一眼才能定夺。” 说罢,他绕开拦在面前的几人,来到被扼住双手,被迫跪在地上的姜楠身前。 他蹲下身,袍子一挥,从腰间取来一枚烟管,抵在姜楠的下巴上,借烟管的势将她的脸托了起来。 当见到不是自己要找到人后,他放下手中的烟管,示意两侧扼住姜楠手臂的亭长放人。 姜楠当即顺势扑倒了湿漉冰冷的甲板上。她扬起头,只瞧这人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她,眼神之中充满了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蔑视。 他一边将烟管收入怀中,另一边无所谓地说着: “既然姑娘不是逃犯,为何鬼鬼祟祟地蹲在那儿?” “我蹲在那儿还有错了?”姜楠借着温穗衣的搀扶,起身说道:“你们这些执法者,一言不合就抓人,抓错了连愧疚都没有,还质问一个无辜者为什么蹲着?受害者有罪论么?!” 纪明德冷笑了一声,“那怎么办?要不,我赔偿姑娘一些钱?此事就这般算了?” “钱?我不要!” “那姑娘要什么?” “我要你一声道歉!” “…道歉?” 纪明德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他抬手一指姜楠,“若不是看在瞿公子和穗衣的份上,老子现在就可以用阻碍执法的罪名抓了你这人!” “抓我?你有什么资格抓我,我又没有犯法!” “法?就凭我是……” 趁着纪明德话还未落下,宋廿当即绕到了纪明德和姜楠之间。他比纪明德高了一些,便俯下身,在纪明德耳边轻声劝道: “纪大人最好是道个歉。” “道歉?”纪明德不敢置信重复,抬眸看向脸上有疤的宋廿道长。 宋廿叹气,继续说道:“这位姑娘,是沈丞相的表妹。你若现在话赶话的把她抓了,我怕沈丞相那边咽不下这口气,在朝里寻你们纪家的麻烦,这得不偿失啊。” 纪明德眸光一闪,看向灰头土脸,左脸有一道疤痕的姑娘,又细细打量宋廿不像是撒谎的模样。 如今的朝堂,自先王薨逝,魏陵王登基,温国相告老之后,朝中便分为了两派。 一是以沈一正为首的商归公子一派,另一派则是以纪明昌为首的商淮公子一派。 纪明昌是纪明德的阿兄。 此刻朝堂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暗藏风云,变幻莫测。 若因他仗势欺人,欺到了沈一正的头上,连累了阿兄纪明昌,怕事情最终便没这么容易解决了。 毕竟此事他一开始并不占理。 第164章 复杂来说呢 纪明德思虑再三,他双手作揖,与姜楠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抱歉姑娘,是明德处事有失妥帖,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饶恕则个。” “我……”姜楠不知如今的魏国朝局,此刻她脾气上来了,刚还想骂几句。 宋廿忙转过身,又看向姜楠这儿,“姑娘,你就饶恕纪大人。” 姜楠皱了皱眉头。 宋廿不想事态变得严重,毕竟如今不是把事情闹大的时候,便又劝说:“姑娘,你就看在老夫的份上,此事就此掀过。” 姜楠见以往总是坐在高处少言寡语,入定思考的宋廿道长都如此说道了。她咬了咬后槽牙,瞪了纪明昌一眼,“好,今日就看在宋道长的份上,这件事我不计较了!” …… 后来,纪明德他们这群人没找到什么逃犯,便依次下了货船。 姜楠见此,还不忘先回到那压着货物的油布下方,先是拂去包着带锁匣子布囊上的雪花后,才提起它来到了宋廿道长他们这儿。 “宋道长,你可知他们说的是什么案子?”姜楠问起。 “这案子有些复杂。”宋道长来到船沿,双手搭在一旁,注视着那群身着统一的亭长们,腰间别着利器,登上了隔壁的沈家商船。 这艘商船上的船老大闻声走来,他与姜楠说道:“简单来说,便是一位父母双亡的姑娘,被她三伯用十两银子的聘礼许给了一人。” 温穗衣接过瞿是非递来的暖炉,但她仅仅只是握了一下,便将其递了给姜楠。她毫无焦距的双眸不知落在何处,轻声接过船老大的话语,她问起: “那,复杂来说呢?” 船老大听闻,他转过头,看向这底下,如似血液一般供养着这个码头运行的每一个人。他慢慢游移,最终他的视线落到了挑夫的身上。 挑夫,他们是在这儿用血肉之躯扛货的体力人,大多以男人为主。 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从岸口背起重重的货物,用几根绳子将货物牢牢的系在身上,然后再踩在咯吱作响,连接岸边和货船木梯,一步步将这些,或许比他们性命都贵重的货物运到船上。 他们拿的不是货船给的酬金,拿的是需要将货运到货船上的各家商号给的计件酬劳。 因此在以往有些要钱不要命的人,一次性会背起很多很多的货,目的就是为了拿到更多的酬劳。 船老大记得,曾经有一位男人,是这儿出了名的力气大,他一次性能扛起很多的货,却总是躲在角落里吃着白面馒头。 他曾问过他赚了这么多,为何不吃些好的,对自己好一些? 男人却是笑着回答:“这些钱可是我家姑娘的嫁妆哩!”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姜楠见船老大愣神,便在他身侧轻声问起。 船老大缓缓回过神,他看了一眼姜楠和温穗衣。 他看得出这两位姑娘是好人,但这件事的复杂,这两位小姑娘应当是无法解决。与她们说这些,也是平添她们的烦恼。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没什么,这艘船货物也快载满了,几位贵客不如找个地方坐好,免得磕着碰着。” 说完,船老大便离开了甲板去到了船舱。 这件事古古怪怪的,每个人说话也只说一半。姜楠见船老大说走就走,便将视线落到了宋廿道长的身上。 宋廿道长却是一笑,把话题一转,“姜姑娘这次回长安,打算暂住哪里呢?可有通知何人来接你?” 既然大家都不想说,姜楠也不想自讨没趣,她从腰间取出一张纸条,“阿萱说,她有房子在长安,她让我到了长安找到这个地方就行了。” 宋廿道长接过,他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什么。 这是以昉借姜楠的身份在姜氏做管事拿到的分红买下的房子,其中还有商归添的一些钱,但这座房子却是落在了高萱的名下。 他了然是怎么一回事,便也不做点破的笑道:“那这样,我吩咐船老大一声,在长安卸货的时候,安排让长安当地的姜氏送你去如何?” “倒也不用这般麻烦,到了长安后,我来送姜姑娘回家便可。”温穗衣在一旁说着。 宋廿道长摇了摇头,他发现温穗衣眼盲了,忙说话,“温姑娘,姜姑娘要去的地方与你府上,是两个方向。何况姑娘此行回到长安,想必定有不少人在码头迎接。因此,还是让姜姑娘自行回去较好。” 温穗衣转念一想,她明白了什么。 此行回去,她生死难料,将会遇到很多阻碍。 若与姜楠同行,怕不是会连累她。 她缓缓应道:“还是宋先生思虑周全,姜姑娘回长安后,还是同姜氏离开才是。” “其实,我能自己回去。”姜楠看了看温穗衣又看了看宋廿,这张纸条上的字她如今认识了几个。而且之前在商州城时,她被高萱强迫地背下了这个地址。现在这个地址已然烙印在她脑中,怕是一时半刻忘不了。 “如今的长安城很大,姑娘若想游长安城,我建议,还是先回去,再出门游玩。而且那地方位置很好,我相信姑娘一定会喜欢那栋房子的。” 姜楠一手握着暖炉,另一只手里提着带锁的匣子。她想了想,觉得宋廿道长的建议不错,便点头答应了。 等到宋廿道长也下了商船,姜楠、温穗衣还有瞿是非他们便进到了船舱里头。 他们被提着灯笼的小厮引着,去到他们的房间。 轮船在海里行驶,因此更怕起火,所以船舱的过道里,没有点上蜡烛或者油灯,而是靠小厮手里的灯笼用以照明。 这儿很是昏暗,姜楠跟在温穗衣的身后,几次差些踩到她的衣摆。 一路上,姜楠三心二意,还在想着之前在货物底下的姑娘会不会是纪明德他们要抓捕的逃犯?她瞧了一眼在她前方的温穗衣,发觉她似乎忘了货物底下的姑娘似的,沉默地走着。 但想想,确实不再管才是对的。听他们说来,那姑娘很像是父母双亡被亲戚用彩礼卖给了别人,所以那姑娘才在成婚的当天用簪子杀死了夫君,想来她是不愿的。如今借着货船能有机会逃到别的地方。姜楠同为女子,自然是能理解的。她便同着众人一般,不再多问。 也许沉默,能救人。 而瞿是非则是在穗衣的身边,关心的连连询问:累了么?渴了么?饿了么? 从赵国欢都一路过来,再如何迟钝的人应当都能发现瞿是非对温穗衣的心思。 温穗衣却在瞿是非询问之后,悬着温和的笑容,客气又不失礼貌的回应。 她看着句句有回应,又透着一丝丝疏离。因为她的语气和举止太过客套,像是对待朋友一般,没有任何的亲昵。 让人能一眼看出—— 她回应他,只是她刻在骨子里的礼节,无关任何风月。 第165章 真的很奇怪 货船不比客船,它是运货为主。 因此用以休息的客房狭小逼仄,一般是在船舱内且没有窗户透气。 环境恶劣再加上没日没夜的摇晃,姜楠当天便开始晕船。 十一月八日,立冬。 清早的长安城码头。 她提着带锁的匣子,脸色惨白,捂着空空如也还想吐点什么的腹部,站在甲板上,迎着夹雪的北风。 此刻的她已然是怂了,没了一开始登船时的那般信誓旦旦。觉得自己可以一路走在长安城,欣赏沿途风景了。 长安城的码头建在原奉鸣城之上,码头的下方早围满了官员。 温穗衣被瞿是非搀扶着,先行下了商船。 众官员旋即纷纷上前慰问,将她围得水泄不通。有些没能上前的则是低下头抹着眼泪。 不久后,温穗衣便被引到一旁的马车之上。 …… 姜楠见下方簇拥着温穗衣的官员散去不少。 便提着匣子,在朝阳之中踩着木梯,往那陆地而去。 当她一脚踩在了实地之上,还没让她感慨一番,下一秒她当即狼狈地转过身,蹲在一旁又开始胃里犯恶心。 只不过一天没进食的她,此刻是吐不出一星半点。 她拂过额头上的虚汗。 忽而,她眼下递来一枚干干净净、折叠整齐的巾帕。 姜楠看了一眼,她并没有立马接过,而是好奇地扭过头,顺着这只手,看向递来巾帕的那人。 这人穿着魏国的官袍,他五官周正,下巴上蓄着胡须。胡须的存在给他这张看似随和的样貌上,恰到好处地添上几分睿智和些许狡黠。 当然,姜楠一直都知道眼前这人的聪明,或者说,用诡计多端来形容他更为恰当。 “怎么?姜楠不认识我了?” 他抚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是它的原因么?” 说完,他又缓缓地抬手,拂上自己黑白参半的鬓角,“还是说……” 姜楠忙打住他的话语,“沈一正,你还是你,没有变。” 沈一正听罢,他唇畔一勾,抬手轻轻地拂去姜楠发丝上的落雪,“姜楠才是丝毫未变。” 他一语双关,语气复杂。 姜楠扭过头,避开了沈一正的手。接着她提起身侧的匣子,往后退了几步,与沈一正保持了一些距离。 这个人的危险程度,她一直深有体会,她在他这儿栽过不知多少个跟头了,她不想再让荷尔蒙控制自己的情绪,向他释放一些不应该的情意。 便客套说道:“沈相应当很忙,姜楠先告辞了。” 沈一正听到姜楠这般称呼自己。他神色微微一愣,忙问起:“姜楠,我今晚聊聊好不好?” 姜楠想也不想,回答:“不好。” “为何?” “孤男寡女,不妥,沈相。” 沈一正眉头微蹙,轻声唤道:“姜楠?” 他的语气复杂,姜楠也分辨不出他究竟为何。在码头,大庭广众之下,与她说这么一番话。 她搞不懂,所以只能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官员,与沈一正说道:“沈相,那些人是不是在等你啊?” 说罢,她转过身迎着雪花,走向码头之外,那辆一直静待她到来,因此被蒙上一层白茫茫的姜氏马车。 … 这一路行来,姜楠觉得有些遥远,要不然她怎么会想起与沈一正之间的点点滴滴。 当她来到了姜氏马车之前时,她终于是忍不住地转过头。看向那不管在哪里都能成为人群中心的男人,看着他被官员们簇拥着,笑着登上了马车。 那一边的众人,他们等到沈一正上车之后,他们才纷纷登上各自的马车。紧接着诸多马车如鱼群一般,整齐地驶向了宫闱方向。 他们是去参加一场名为早朝的公事。 接温穗衣,不过是要带她入朝,面见圣上,让她一吐心中不快,以此达到借她之力质问那些质疑女子从政问题打压商归的商淮一派。 姜楠站在雪中,看着那一辆辆马车的驶离出神。 忽而,一直撩起车帘打量姜楠的沈一正,似乎看出了姜楠这次回来有些不太对劲。他看姜楠身上的雪越落越多,怕她着凉,便让马车停下,然后从车内取出一柄油纸伞,交代给御马的名为以念的小斯,让他转交给姜楠。 腰间负剑的以念捏着油纸伞几步而来。 他将手里的油纸伞一递,与姜楠说道:“姑娘,先生说了,你可以随时去找他,沈府大门也会一直为你敞开。” 说完,他见姜楠没有接过的打算,便将这柄油纸伞搭在了姜氏马车的车轮旁。 当最后一辆载着魏国官员的马车离去了,那些商号的马车才匆匆地鱼贯而入,码头又回到了它的商贸模式。 姜楠深深地看了一眼搭在一侧的油纸伞。 良久,她慢慢蹲下身,将它拿起,握在了手中—— 她在此刻才真正明白,原来,她还是喜欢沈一正。 真的很奇怪。 明明这个人很坏,明明没有见到这人的时候她还是个正常人思维,认为自己以往的喜欢,都是性缘脑上头,都是荷尔蒙作祟。可一见到他,她就像是受虐倾向一般,还是想靠近他。 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这件事是错的。 她一遍遍的纠正自己三观,她来自一个现代社会。 如果她并没有穿越,而是一个在架空世界长大的姑娘。 她或许,会往沈一正身边靠近。 会告诉他自己的喜欢,也会问他,他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何?然后如小说中一样,矛盾解除,与他举案齐眉,与他并肩走这一路。因为这个世界,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 可她偏偏来自一个现代社会,她无法接受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已经成家立业的男人,她无法接受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对他动心,她无法接受自己的道德观竟让多巴胺迷惑,走到了这一步。 所以,她不敢究其缘由,她怕自己知道太多,知道了他的难处。然后,会心软… 她双眸含泪,摇了摇头,哽咽地自嘲:“人,总是要有点仪式感来告别过去。” 说完,她将手里的油纸伞轻轻地放在了一旁的地上,随后她缓缓起身踏上了马车。 当她钻入马车,坐在车厢之内,随着马车行驶。 这把在雪中停在原地的油纸伞,静静地躺在地上,孤寂地等着被雪掩埋又或者被别人拾走。 …… 第166章 地里的东西 到达小院的那一刻,姜楠是被驱车的小斯唤醒的。 她抬手抿去眼尾的泪水。 出了马车,天已然大亮,雪也停了。 这是一座临街的小院,四周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她提着匣子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便推门而入。 门并没有落拴,因此没一会儿她迎面便扑来了三只大黄狗。 姜楠当即被吓得一怔,大黄狗则是围在她身边嗅了又嗅。 “眯眯?笨笨?小猪?”她尝试着呼唤它们的名字,七年不见长大了的狗子们听见自己的名字纷纷摇起了尾巴。 “是谁来了?”从里头传来了一位女子的唤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孩子声响,“羽善姐姐,我真的不想再吃玉米了,明日能不能换一样早食啊。” “不可挑食,若你想吃什么,那便自己准备食物。”身着一袭鹅黄的女子手里抱着一只黑猫,朝着门口而来。 原本还在说明日不想吃玉米的孟好喜一见到被三只狗围住的姜楠,忙朝着她跑来,“姜姐姐你来了!” 狗娃还小,穿着厚衣同样是摇摇摆摆朝着姜楠而来。他学着孟好喜,奶声奶气地唤道:“姐姐你来啦!” 羽善抱着那只当年被姜楠从秋猎场上救下的黑猫。 她看了看狗子们和善的摇尾巴,看了看孟好喜和狗娃熟络的模样,还有她手上这只,好生伺候了一年终于让她抱了的孤傲黑猫,发现这只猫也在蹬着她的手,想要往门口的姑娘那儿而去。 她顿时明白了什么。 此人怕不是高萱他们说的,这座屋子和这些猫狗的真正主人,姜楠。 “您,是姜楠姑娘?”羽善问起。 姜楠此刻正俯身,依次地揉着三只小狗、孟好喜还有狗娃的脑袋,最后她踏入高高的门槛,抬手揉了揉羽善手里的黑猫,笑眯眯地与羽善说道:“是我,姑娘便是羽善?” 姜楠听高萱说起过羽善,她说,长安城的房子里养着她当年收留的猫猫狗狗,而自己又常年在外。因此商归便出了一些钱,请了一位靠谱的姑娘,让她在里头照顾花花草草、猫猫狗狗,那人便叫羽善。 羽善抱着猫在前方带路,后面则是跟着被三只黄狗、两只小猫还有两个人类幼崽簇拥着的姜楠。 “主人,你终于回来了。”羽善唤道。 “可别叫我主人!”姜楠听见这个称呼,急忙抬手,“叫我姜楠便可。” 羽善一笑,“姑娘与以昉姑娘说得一样,似乎不太喜欢别人这般称呼。” 姜楠几步来到羽善的身侧,看着身边比她稍矮一些,但长得可爱的姑娘,“他们都是怎么说我的?” 她们走在汀步之上。 不难看出这片池塘里曾经种满了荷花,此刻因季节原因,荷花纷纷成了一根根枯枝垂下了头。 “以昉姑娘说姜姑娘特别好,是一位值得托付的主子。”说到这儿,羽善垂眸抿嘴一笑,“只不过,以昉姑娘当时说到‘主子’二字的时候,摇了摇头,又说姑娘你,不喜欢‘奴婢啊’、‘主子啊’这样的称呼,让我遇到姑娘的时候一定要稍作注意。” 她们来到题字为“四季满园”的湖心亭,羽善抱着黑猫,温柔地示意姜楠转过身看看。 姜楠见此,她好奇地转过身看向她们来时的这一路。 蓦然惊觉,原来亭湖心亭立在这儿,是设计者专门为之,因为站在这儿能恰到好处的观赏到最美的四季之冬日光景。 当绚丽晨光落到了垂下头的荷叶枯枝上,点点白雪则是凝结在枯黑的枝叶间,而湖面无风荡起粼粼波光。 宁静致远,好一幅天然的名家水墨画作。 “真好看。”姜楠叹道。 此刻她又一次感叹自己肚里墨水太少,真希望高萱也在此能,让她来吟诗作对一番才好。 “对了羽善姑娘,那你可知阿萱是如何说我的?” 姜楠一把扯住在湖边玩水差些掉到水里的狗娃,她拉住他的后颈,就像是提着小狗一般,将他提了起来,又轻轻地放下。 一侧,孟好喜双手叉腰开始训斥狗娃又在水边玩耍,不听话了。 而另一边,羽善笑着继续带路,“高大人平时都在边城,来这儿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只说姑娘喜欢饮酒。说起酒,我记得高大人在去年休沐的时候,特地花了三天三夜,为姑娘酿了十五坛酒,就埋在……” 羽善抱着黑猫,踮起脚尖遥遥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榕树,说道:“就埋在那棵榕树底下。” 姜楠几步来到大榕树底下,她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在入冬了还郁郁葱葱的榕树,接着她蹲下身看向榕树底下,插入泥土里的小牌子,上面不知道写着什么字,是她目前还没学到的。 “姑娘,你这个位置的酒,听说是高大人在沈国相的府上运过来的。而这对面的另一个牌子下埋着的,才是高大人说送给姑娘的好酒。” 沈一正府上的?那不就是杨梅酒了? 姜楠几步来到另一边,来到了另一个小木牌的面前,看到了两枚木牌上的同样的字,大致是明白了“酒”这个字该是如何写了。 “这酒,姑娘可知阿萱说它叫什么?” “叫,‘金兰酒’。” 一阵北风恰好而来,姜楠此刻第一次觉得整个人心暖暖的,她梗着喉间,喃喃说道: “义结金兰,金兰酒,这酒的名字,可真好听啊!” 怪不得在边境商州时,高萱一直不愿说出这酒的名字,看来她当时是在害羞啊。 这表达心中情愫弯弯绕绕的。 “羽善姑娘,你可知阿萱几月几号生辰?”姜楠把话题一转,好奇地问起 这话题绕得,险些让羽善接不上话,她一愣,想了想,随后才缓缓地回答道:“应当是十二月末,前年高大人回来的时候,收到了韩国送来的生辰礼。” 那就是摩羯座了? 挺符合高萱大女主,一心搞事业的人设。 “可高大人却把那份礼物也埋在了榕树底下。” “埋了?”姜楠讶异地重复。 莫不是高萱和韩子路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 那地里的东西……她缓缓地将视线落到了这片泥土上—— 思及此,姜楠慌忙驱赶了脑子里的好奇。毕竟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空间,如果她真的把高萱埋的东西给挖了出来,那就是真的越界了! 姜楠连连退出这片区域,和羽善说道:“羽善姑娘,劳烦你带我去房间看看如何?” …… 第167章 势杀尚从之 姜楠这边岁月静好。 而另一边的魏国宫闱内,已然是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还有人脱下皂靴开始砸人。 魏陵王身着一袭玄服,头戴九旒冕。 这些年来,也不知他经历了什么,此刻他脸颊凹陷、眼下乌紫,身形日渐瘦弱。原本庄重的帝王服饰,罩在他的身上,松松垮垮地垂到了地上。 他吸了吸鼻子,揉了揉似乎还没睡醒的眼眶,抬手招来站在底下还算是淡定如常的两位儿子,商归与商淮。 商归双手作揖,他身形挺直,姣好的面上看不出喜怒。他恭恭敬敬地欠身,唤道:“陛下?” 而公子商淮,他不似商归这般已然封侯有着自己的封地,有着底气在朝堂之上向君王行揖礼。他匍匐在地,庄重又恭敬地磕头呼道:“陛下?” “此事,你们说该如何?”魏陵王问起。 商归侧目瞧了一眼底下,“儿臣认为,温将军为国出征是乃豪杰,她双眼也是因国而盲。既如此,应当是好生嘉奖,而不是如此质疑,免得让边境诸位将军寒了心。” 商淮跪地,看向商归说道: “溯洄这话说得可不对了。温女将军半年前战败,世人皆以为她死了,却没料想她半年后又回来了。难道不该问清楚她半年间究竟去哪了?难道不该问清半年前的边境为何战败?难道不需要调查清楚,还当时的商州百姓,还战死的魏武军,一个交代么!” “阿兄,方才温将军分明说了,她在四月七日的时候,在战场上眼睛忽然瞎了,她遭到了暗算落到了以昉河中。醒来之后也不知在哪,是在前段时间遇到了一支魏国商旅,随着他们回到了魏国长安。” “溯洄未免也太过单纯了,别人说什么你便信了?还是说溯洄你是因为提出了‘女子从政’才如此为她掩饰?” 商归朝着商淮逼近了一步,“阿兄这话什么意思?” “为兄只不过是提出质疑。” “质疑,也应该是建立在证据之上,难不成阿兄有证据?” “我若有证据,早就拿出来了!” “既没有,这不就是在无端揣测?” 商淮落了下风,他瞧了一眼坐在高处的君主。 魏陵王当即将眼前的案桌重重一拍,“够了够了!” 说完,下方的魏国官员纷纷跪地。只听魏陵王抬手一指商归,呵斥道:“溯洄,你可真是越发的没大没小,你可还知商淮是你的嫡长兄!竟敢如此与他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孤这个父君?” 商归微微垂下了头,双手作着揖,他习以为常地回答:“儿臣不敢。” 此番场景,自他父君上位之后,便时常在朝堂上上演。 每次不管是说一件什么事,不管事情的大小,总能最后引到他商归不孝的这件事上,然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呵斥他。 让百官听着、看着,让商归无可辩驳继而伏低。 如今的世道崇儒,因此久而久之的,坊间便流传他商归蛮横无理的传闻。 都说他商归啊,自先王封他为王侯之后,便目中无人,在朝堂上不顾父君独断专行,在朝堂下又仗势欺兄。 因此引起不少文人墨客对他口诛笔伐,甚至还撰写了不少抹黑他的话本子,在长安城的书贩之中流传售卖。 这样的话本子,第一天来到长安城的姜楠也买到了,且还是所有系列。 她一手牵着孟好喜,孟好喜则是牵着狗娃。三人呈阶梯的形势,蹲在了喧闹街市的书贩小摊前,聚精会神地听着书贩说书。 这不怪识字不全的姜楠听得入迷最后又冲动想要买下,因为这个商贩简直就是人才。 他说得时候,绘声绘色,说到关键处的时候,又打住不说。 “叔叔为何不说了呢?”狗娃好奇地问起。 “听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买一本回去看啊。”书贩拿起一本写着《势杀尚从之》的话本子说道。 “可是我们不太认识字啊。”姜楠接过那本《势杀尚从之》,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大篆看得她两眼一翻,差点继晕船之后要晕字了。 她赶忙把手中的书阖上,“就没有插画的么?” “何为插画?” “就是……”说到此,姜楠灵光乍现,唇畔一勾想到了一个极好的赚钱点子,她连连向书贩问起:“大哥,你们这儿时兴的话本子都有什么呢?只要是时兴的,你都帮我拿上一本。” “姑娘,你不是不识字么?” “识不识字不重要,我家有人帮我念。” “可以!” 书贩大哥为人干脆,他一边整理一边说道:“到时候我给老妹你算便宜一些。” 书贩将书籍一本本的拿出,累起。接着他也不知从何处取来一根麻绳,手脚麻利地将两堆近二十本的书籍系在一起。 “对了姑娘,我再送你一本,你看上什么,与我说就是了。” 姜楠想了想,“要不,《沈氏名人传》。” 这书,她在这个世界的七年前,听沈一正说起。当时沈一正还与她说得空了念给她听,然而,却再也没后续了。 “《沈氏名人传》?”书贩好奇地重复。 “怎么,这书没有么?” “倒也不是,只不过,这年头好似没人再看这种枯燥的书了。”说着,书贩在他摆在地上,一米宽的地摊上翻找了好一会儿,嘴里一直在嘟囔:“我怎么记得还有一本的啊,放在哪里了?” 最终,他头一歪,在他隔壁的盲人算命的案桌下方瞧见了那本皱皱巴巴的《沈氏名人传》。他抬起隔壁的桌子,将书籍抽了出来。 登时,原本在桌上摆得还好的笔墨纸砚和卜卦用的铜钱龟壳,顺势滚到了书贩的书籍上面。 坐在一旁翻着白眼假装盲人的算命先生此刻也不打算假装了,他瞪起双眼,一边在这堆书籍上寻着自己的东西,一边念叨:“你这个夯货,哪有你这般拿东西的!” 书贩听到隔壁的算命先生骂了自己,当即将手里的《沈氏名人传》往姜楠买下的那堆书上一抛,接着毫不客气地叉腰反驳: “你这个蠢货,拿块石头垫在桌子下方便可,怎可拿书来垫!还拿了我的书!” 大战一触即发,姜楠和孟好喜面面相觑,连连提起书籍。 姜楠从怀中取出银子,伸长了手,放在了大哥的脚下,忙说: “大哥钱放这儿,我们走了。” 然而大哥似乎和算命先生杠上了,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连眼神都不给姜楠一个,继续与其骂着。 …… 第168章 还魏国清明 姜楠提着大包小包回到了府上,她把这些书籍放在了自己房间。 这个房间风景很好,与床铺正对面的便是一排向外打开的雕花木窗,木窗下方则是摆着一张美人榻,坐在榻上便可趴在窗户边沿,一览窗外的满园四季。 正是因为看到这样的布局,姜楠便想着要不买几本书。四季往复,以后她惬意地坐在榻上看书,看累了,还能放下书欣赏满园的景色。 姜楠将这些书一本本的摆到一旁的书架上,她摆着摆着,忽然发现这些书除了《沈氏名人传》之外,其余的有三个连在一起的字都是一样的。 “尚从之?”姜楠看着这三个字,喃喃地念起。 这时,从天际又落下了小雪。 柔软娇小的雪花,借着风落到了窗边的榻上,一沾地便瞬间化作雪水。 姜楠坐在榻上,摆起了笔墨纸砚,她学着别人研磨的模样,倒了一些水,拿着墨条鼓捣了很久,接着她提笔沾墨,在姜氏这几年改良出来的纸张上面,写下了今日刚认识的三个字——“尚从之”。 而另一边。 都快到了正午,朝中关于商讨温穗衣的这件事还没完。 一些人揪着温穗衣半年前战败的事情质问商归,一些人则是反驳温穗衣战败与商归何干。 还有一些人倒算是公允,反问那些人分明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为何非要问温将军为何战败? 然而这些声音,都是刚入官不久的女官发出的。 她们被排挤到角落,人数不过尔尔,聚在一起发出的声音掩盖不住别人的声响。而这些朝堂上的男人压根不会在意她们,甚至还会露出鄙夷。 当然还有一些人,总是能做到置身事外,比如那位年过五十的瞿大夫。他闭目养神,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假寐。 温穗衣跪在百官之间,她沉默地等着她的审判。 在熙熙攘攘喧闹的朝中,繁杂的声音充斥着她仅剩的能接收到外界信息的耳廓。 繁杂之中,似乎听见了那些当年因她那句“为世间女子求道”,而入朝堂,却不受重用,被排挤到角落里的女官们地呼声:“温将军为何不说话?” 说? 让她说什么呢? 告诉所有人,当年战败,是朝中有人为了打压溯洄公子,不顾国情造成的。 告诉所有人,赵国地下有一个地下城邦,那里经营着非人的营生,也许和我们国家的商贸线路有着关联。 告诉所有人,魏国或许正在受人操控!或许国不再是国! 可她没有任何证据啊! 她想起商归在边境商州与她说的一些事。 他问她要不要合作,还魏国一个清明。 不过,此事首先得找出给她下药导致她眼盲的人。 只要先找到下药的人,顺藤摸瓜找到背后之人也不再是难事。 但如果是这么做,必须得忍,不可在朝中说出欢都的事情,但很有可能会入廷尉诏狱调查。 因此,她来到朝堂,跪在殿前,述说了自己半年前在与对赵国阵时忽然眼盲,然后遭到暗杀,最后落到以昉河中。 当她说完这一切之后,便沉默地跪在一处。 朝中因此乱做一团,她都跪了两个时辰了,这些人还没分出胜负。 温穗衣的父亲纪明昌,纪太尉。他已然很久没见过自己的女儿温穗衣了,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最后见她是什么时候。 他垂眸看着她,看着她挺直腰板跪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仿佛还真是坚毅的军人。 他抬起眸子,正巧看到沈一正唇畔带着一抹笑容,与他相视。 沈一正的眼神之中,仿若是在说着:看啊,跪在地上的是你的女儿,你真的要下手么? 那个混蛋! 还有欢都里的管事也是个没有脑子的! 当初他明明派遣杀手,杀的是在山水关的高萱,他们却说怕事有多变,得多做一手准备。 最后得到消息,死得是他女儿的时候。他虽悲痛,但还是选择将这些怨愤转为对沈一正和商归的打压。因为他的女儿,若不是因为这些人提出的什么“女子从政”,倒反天罡的让这些本该在家中滋养的女人去到了边境,他女儿也不会死! 可斗了半年啊,他的女儿又回来了。 他沉默地抿着唇,最后又把视线落到了温穗衣挺直的背影上。 沈一正一直不开口,怕是在等谁更沉不住气。 这件事纵观下来,其实是他的损失。因为到最后究其根本,不是“女子从政”,而是他纪太尉的女儿温穗衣很有可能通敌卖国。 若温穗衣半年前死了,他还能说,是沈一正和商归间接害死了他的女儿,世人也会站在他这边。可若温穗衣有通敌之嫌,那世人的口风可能就会变成,他纪太尉,家教不严。 这是他,从政的生涯之中,绝不能有的污点! 而这些看似站在公子商淮身后的诸多官员里,应当是混入了不少沈一正的人。 要不然,怎么会把事情往这方面引导? 好你个沈一正,可真真是个诡计多端从不吃亏的老狐狸。 纪明昌心中又暗骂了几句。 他冷冷一笑,随后抬起脚,往前迈了一步。 众人见到太尉纪明昌动身了,纷纷停下了口水战。 只见纪明昌往温穗衣身侧一跪,与那高处的君王说道:“陛下,微臣有话说!” “太尉起身说便是了。”魏陵王忙说。 纪明昌叹气,“陛下,微臣要跪着说,还望陛下允许。” “好好好,太尉说便是了。” 纪明昌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儿温穗衣,“温将军的事,溯其根本,同僚们不过是想问问温将军,战败之后为何不回魏国,却在他国待了半年之久,恐有通敌之嫌。” 他故意主动点出这件事,其一是点醒自己人,如今,不再是借“女子从政”打商归,而是借通敌卖国打他,莫要入套了;其二,从他口中说出,即使最后穗衣真的通敌了,因他这次的提出也能自证清白,之后这件事依然可以用作拉下商归的筹码。 他将视线落到高处的君王身上,“既如此,何不将温将军收监廷尉诏狱,先将此事调查清楚再说?” 温穗衣听及此,她缓缓伏地,高声呼道: “多谢纪太尉提议,下官愿入廷尉诏狱配合调查,还望陛下允许,还下官一个清白!” …… 第169章 这样就不冷 十一月八日,立冬,入夜。 姜楠趴在窗边的榻上,执着毛笔写下这些天来她认识的字。 她认认真真的写着,从一开始控制不了轻重,落笔之后就似墨水堆到了一起成了一个巨大的墨团,到现在一笔一划毛毛虫一般,虽不甚美观,但依稀还能认出是什么字。 她对自己这样的进步很是满意,她放下毛笔,抬手搭在颈部扭了扭脖子。 却瞧见窗台上一直坐着一男子。 他双手环胸,靠在一旁的窗沿,抿着唇,悬着笑容也不知看了姜楠多久。 雪花飘飘悠悠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发现姜楠终于是注意到他了,便手腕一转从怀中取出一支保护完好的金银花,随后青色绣着精细祥云的袍子在落雪之中一转。 他携带着立冬的雪花,将手中的金银花递到了姜楠的眼前。 “金银花?”姜楠双手接过,轻声说道。 商归则是脚尖轻轻一点,轻盈地从窗户跃到算是温暖的房间里,“凌冬而不凋,它也叫忍冬。” 姜楠点了点头,她小心地将这支花放置砚台的一旁。 “姜楠在练字?”商归往榻上的另一边坐下,看到放在方桌前摆着的几本话本子,当他看清上头的书名,本就淡漠的脸上登时一僵。 姜楠发现商归的神色古怪,忙问起:“怎么了?” 说着,她顺着商归的视线,落到了这堆话本子上,唇畔一扬,“商归,你知道么,长安城内似乎在流行这些话本子,我看到它想到了一个极好的赚钱点子。” “赚钱点子?”商归尽量表现得与以往相同,语气尽量随和,与姜楠说道:“姜楠又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姜楠捏起话本子。 “你看啊,这些话本子是最近的时兴,卖得很好。可若我们将这些内容画成更容易阅读的图文,会不会卖得更好了?” “所以我买了好多话本子,打算找人将这些内容画出来。” 姜楠一边数着这些话本子,一边想到今后将有源源不断的入账,她一时忍不住地露出了财迷的表情,心中感慨,如果这些钱能提现到现实世界就好了。 “可若一本本的画,岂不是浪费人力?” “怎么会一本本画,多浪费时间!” 耽误了我赚钱! 姜楠越说越起劲,她站起身子,“你看啊,书籍印刷,就不是先刻下字,然后再印刷。同样图文也能这般,只不过篆刻的是比较复杂的图样,所以既有图样也有文字的图文书籍,我们可以定价稍微高些。何况这些话本子正巧时兴,我们何不乘风而行。” 商归微微颔首,他抬手轻轻地覆在这些书上缓缓地翻动书页。 “商归,你可知这些话本子都是谁写的?我看了下署名,这二十几本起码有七八个作者都在写关于尚从……” 说到此,姜楠有些回味过来,她缓缓敛神,反复地思索着这些话本子上的同一个的角色名—— 从之…… ……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出自诗经,《蒹葭》。 …… 尚从之、商溯洄…… …… 这些话本子,莫不是!! 她想起书贩子说的故事,故事内容恰好也是讲,从他国为质,后来归国的公子尚从之。只不过这个从之公子,是个嚣张跋扈的人设,是个人人喊打的坏种。 故事的打脸剧情听起来很爽,因此姜楠当时听得入迷而没联想到,这个故事里的人物,极有可能在暗指商归! 姜楠猛地回过神,当即抬手将还在翻动书页的另一只手按住。 商归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携着丝丝的冰凉,还带有因常年握着刀枪剑戟而留下的茧子。 姜楠不由自主地将商归的手按在自己的手心,她的手不大,她仍旧是紧紧地执意地将他的手握住。 她抬起眸子,迎向商归微微错愕的双眸,她恍惚了一下,本想骂出口的脏话,因商归的眼神慢慢地转变成,“商归,你有没有烤过番薯啊?” “烤番薯?” 不一会儿,姜楠提起这二十多本话本子,另一只手扯住商归的衣袖,带着他走。 过道的一边是房间,而另一边则是木栏,此刻的天际正落着雪,飘飘扬扬地随着风落到了二楼过道间。 姜楠一直往前走,因此不知道在她身后的男子,神色渐渐温和。 好比是在这场初冬的小雪之间,过道虽是湿冷,他这些年一直遭受的不公,却因她一人的出现,瞬间都不算什么了。 他垂下眸子,看着她被冻得关节发红的手背。 也不知是不是着魔了,他第一次无所顾忌地隔着衣袍,将手翻转,便轻易地用衣袍隔着将她的手腕轻轻一握,让她的手被他的衣袍裹挟,隔绝外界的寒冷。 姜楠侧过头瞧了一眼。 商归当即微笑回答:“怕你冷。” 姜楠点了点头,然后将手收了回来,紧接着将手里提着的二十多本话本子交给商归。见他提过之后,她便自顾自的双手交错收到自己的宽袖里头。 “这样我就不冷了。” 说完,她轻盈地走在去往一楼的木梯上。留下提着这些话本子,在雪中露出了一丝苦笑还有些无奈和宠溺的商归。 … 他们俩来到了一棵柿子树下,姜楠从伙房里偷偷地拿了几个番薯而来。 “商归,你有火折子么?” 见到这番阵仗,商归自然是明白了。 他取出怀中的火折子,而姜楠则是蹲下身,先将手里的番薯放在一边,随后拿起一本话本子,开始撕书。 撕书声在寂静的夜幕之中久久不断。 姜楠用商归递来的火折子引起一团小火之后,便给她身旁的商归递了一本,问起:“要不要试试?撕书很爽的。” “这……不太好。” 毕竟他在七年前参与过姜楠造纸的过程,看到了树木历经磨难变成了纸张。 其实他并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他只是在意,姜楠看到了。 若他想要仗势欺人,这些杜撰的暗讽他的书籍,他可以很快的找到源头,然后依法处理。 因为他如今身为王侯,他身上有一条寻常百姓没能有的律法,便是“大不敬”之罪。 身为平凡的百姓们,他们对像商归这样的王室子弟得恭恭敬敬,不可冒犯,不可诽谤,不可侮辱。若触犯此律法,便要处以鼻刑。 第169章 这样就不冷 十一月八日,立冬,入夜。 姜楠趴在窗边的榻上,执着毛笔写下这些天来她认识的字。 她认认真真的写着,从一开始控制不了轻重,落笔之后就似墨水堆到了一起成了一个巨大的墨团,到现在一笔一划毛毛虫一般,虽不甚美观,但依稀还能认出是什么字。 她对自己这样的进步很是满意,她放下毛笔,抬手搭在颈部扭了扭脖子。 却瞧见窗台上一直坐着一男子。 他双手环胸,靠在一旁的窗沿,抿着唇,悬着笑容也不知看了姜楠多久。 雪花飘飘悠悠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发现姜楠终于是注意到他了,便手腕一转从怀中取出一支保护完好的金银花,随后青色绣着精细祥云的袍子在落雪之中一转。 他携带着立冬的雪花,将手中的金银花递到了姜楠的眼前。 “金银花?”姜楠双手接过,轻声说道。 商归则是脚尖轻轻一点,轻盈地从窗户跃到算是温暖的房间里,“凌冬而不凋,它也叫忍冬。” 姜楠点了点头,她小心地将这支花放置砚台的一旁。 “姜楠在练字?”商归往榻上的另一边坐下,看到放在方桌前摆着的几本话本子,当他看清上头的书名,本就淡漠的脸上登时一僵。 姜楠发现商归的神色古怪,忙问起:“怎么了?” 说着,她顺着商归的视线,落到了这堆话本子上,唇畔一扬,“商归,你知道么,长安城内似乎在流行这些话本子,我看到它想到了一个极好的赚钱点子。” “赚钱点子?”商归尽量表现得与以往相同,语气尽量随和,与姜楠说道:“姜楠又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姜楠捏起话本子。 “你看啊,这些话本子是最近的时兴,卖得很好。可若我们将这些内容画成更容易阅读的图文,会不会卖得更好了?” “所以我买了好多话本子,打算找人将这些内容画出来。” 姜楠一边数着这些话本子,一边想到今后将有源源不断的入账,她一时忍不住地露出了财迷的表情,心中感慨,如果这些钱能提现到现实世界就好了。 “可若一本本的画,岂不是浪费人力?” “怎么会一本本画,多浪费时间!” 耽误了我赚钱! 姜楠越说越起劲,她站起身子,“你看啊,书籍印刷,就不是先刻下字,然后再印刷。同样图文也能这般,只不过篆刻的是比较复杂的图样,所以既有图样也有文字的图文书籍,我们可以定价稍微高些。何况这些话本子正巧时兴,我们何不乘风而行。” 商归微微颔首,他抬手轻轻地覆在这些书上缓缓地翻动书页。 “商归,你可知这些话本子都是谁写的?我看了下署名,这二十几本起码有七八个作者都在写关于尚从……” 说到此,姜楠有些回味过来,她缓缓敛神,反复地思索着这些话本子上的同一个的角色名—— 从之…… ……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出自诗经,《蒹葭》。 …… 尚从之、商溯洄…… …… 这些话本子,莫不是!! 她想起书贩子说的故事,故事内容恰好也是讲,从他国为质,后来归国的公子尚从之。只不过这个从之公子,是个嚣张跋扈的人设,是个人人喊打的坏种。 故事的打脸剧情听起来很爽,因此姜楠当时听得入迷而没联想到,这个故事里的人物,极有可能在暗指商归! 姜楠猛地回过神,当即抬手将还在翻动书页的另一只手按住。 商归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携着丝丝的冰凉,还带有因常年握着刀枪剑戟而留下的茧子。 姜楠不由自主地将商归的手按在自己的手心,她的手不大,她仍旧是紧紧地执意地将他的手握住。 她抬起眸子,迎向商归微微错愕的双眸,她恍惚了一下,本想骂出口的脏话,因商归的眼神慢慢地转变成,“商归,你有没有烤过番薯啊?” “烤番薯?” 不一会儿,姜楠提起这二十多本话本子,另一只手扯住商归的衣袖,带着他走。 过道的一边是房间,而另一边则是木栏,此刻的天际正落着雪,飘飘扬扬地随着风落到了二楼过道间。 姜楠一直往前走,因此不知道在她身后的男子,神色渐渐温和。 好比是在这场初冬的小雪之间,过道虽是湿冷,他这些年一直遭受的不公,却因她一人的出现,瞬间都不算什么了。 他垂下眸子,看着她被冻得关节发红的手背。 也不知是不是着魔了,他第一次无所顾忌地隔着衣袍,将手翻转,便轻易地用衣袍隔着将她的手腕轻轻一握,让她的手被他的衣袍裹挟,隔绝外界的寒冷。 姜楠侧过头瞧了一眼。 商归当即微笑回答:“怕你冷。” 姜楠点了点头,然后将手收了回来,紧接着将手里提着的二十多本话本子交给商归。见他提过之后,她便自顾自的双手交错收到自己的宽袖里头。 “这样我就不冷了。” 说完,她轻盈地走在去往一楼的木梯上。留下提着这些话本子,在雪中露出了一丝苦笑还有些无奈和宠溺的商归。 … 他们俩来到了一棵柿子树下,姜楠从伙房里偷偷地拿了几个番薯而来。 “商归,你有火折子么?” 见到这番阵仗,商归自然是明白了。 他取出怀中的火折子,而姜楠则是蹲下身,先将手里的番薯放在一边,随后拿起一本话本子,开始撕书。 撕书声在寂静的夜幕之中久久不断。 姜楠用商归递来的火折子引起一团小火之后,便给她身旁的商归递了一本,问起:“要不要试试?撕书很爽的。” “这……不太好。” 毕竟他在七年前参与过姜楠造纸的过程,看到了树木历经磨难变成了纸张。 其实他并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他只是在意,姜楠看到了。 若他想要仗势欺人,这些杜撰的暗讽他的书籍,他可以很快的找到源头,然后依法处理。 因为他如今身为王侯,他身上有一条寻常百姓没能有的律法,便是“大不敬”之罪。 身为平凡的百姓们,他们对像商归这样的王室子弟得恭恭敬敬,不可冒犯,不可诽谤,不可侮辱。若触犯此律法,便要处以鼻刑。 第170章 得好好聊聊 商归蹲在姜楠的身旁,同她一起在雪中烤火。 二十几本话本子都被她付之一炬,暖黄的火焰之中,姜楠扬起笑颜,眼神之中似乎隐隐的起了一个主意。 “姜楠不要为我做任何事。” 商归一眼便看出姜楠的小心思,他忙说道:“此事我一直都知道,我是故意的。” “为何呢?”姜楠不解的问起。 她原本想着,明天要不去找到源头,想办法杜绝了这些话本子的事情。可一听见商归说自己一直知道,难免有些疑惑。 是个人都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那可是个人名誉受损啊! 商归注视着自己那双被火焰映照得有些微微泛红的手。 长安城上下流传关于他的话本子是在一年前,原本只是在暗处流通,后来渐渐地走到了明面上。 “姜楠,并不是我大度不追究,而是有很多人需要这些书籍赚钱。” 火光中,商归抬眸迎向姜楠,“这条线很好查,源头就在城北的城隍庙附近。我曾经去到那边,却看到了一场令我至今都无法忘怀的场景。” 姜楠好奇地询问:“是什么场景?” 商归语气渐渐悲哀,“原奉鸣城,那些无钱无权无势,上告无门的百姓们。他们就住在那片临时搭建起来的难民屋中。” 姜楠不敢置信,这不就是拆迁不给拆迁款不安排安置房,任由那些穷人们反抗无门,死在阴暗的角落? 姜楠又问:“朝中没有安置他们么?” 商归摇了摇头,“他们在那边住了有三年了,一开始每日都有人死,后来在一年前,有人给他们带来了赚钱的营生。便是,卖出一本关于我的话本子,他们便能从中拿到一文利钱。” 这是多么恶毒的对弈啊。 躲在暗处的推手,借一些需要求生但又不认识字的难民之手,告诉他们每卖出一本书便有一文钱拿。 姜楠眉头一皱,这不就是借刀杀人? “商归,你可有在朝上将此事说出?比如可以不提他们损坏你名誉的事情,但可以提这些难民在三年里无家可归,该如何安置的事项。” “提了,然而朝中说因边境战役不断,北边又频发干旱,国库早已空虚。” “可国库空虚,怎么还能合并两城建造一座新的宫闱呢?” 就像是一个国家不把自己国内的百姓当做一回事,把重要的救命钱放在了面子工程上,不顾百姓们的生死。 商归回答:“因为钱早已划出。” “可救人如救火啊,事急从权,划出去的钱自然还是可以暂时拿回来,毕竟都是自己国内的事,运作一下就行了。拿这笔钱先用来安置百姓,等到时局变好了,再继续建造宫闱也行。何况宫闱建设,也不急这一刻。” 说着,姜楠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着急,忙与商归解释,“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觉得为什么现在的魏国会变成这个样子!” 就像是,沦为了资本的游戏场。黑暗到,仿佛是赵国欢都的复刻。 姜楠的一席话后,两人蹲在火焰前方,沉默了良久。 她叹了一口气,有些同情地看向身旁的商归,“所以商归,你是发现自己无法撼动这些幕后之人,又怕自己如果提出话本子的事会掐断这些难民们好不容易有的收入。才想着顺势而为?” 商归颔首,缓缓说道: “其一,我为人究竟如何并不是这些话本子能决定的。其二,如此这般也能借那些人的钱袋子,给难民们发钱维持每日的生计。毕竟那些人的钱财都是从欢都而来。既然钱来得不干净,就让这些钱干干净净的去到百姓的手中,而我也只是被影响一点点名誉,何乐而不为呢。” 姜楠双手环胸,随后拿起一根地上的枯枝,挑着渐渐熄火了的灰烬,想从中翻找出方才放在里面的番薯,她尽量让语气变得平和,“那这件事,沈一正那边怎么给的建议?” 她听商归沉默,心中又一次明白,他们真的是闹掰了。 “商归,我大致知道,沈一正可能一直在利用你。其实你可以不用顾忌心中的一些道德标准,他既然利用你,你也可以利用他啊。毕竟目前最重要的是让魏国成为以前的魏国。” 她听见商归还是不言不语,便悄悄地抬起眸子,看见商归唇畔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顿时明白了,商归是和沈一正闹了矛盾,但他同样还是与他在合作,也不能说合作,是互相利用。 她将手中的木枝往地上一扔,“好啊,你这家伙,亏我方才还在想怎么劝你。你可是真的长大不少啊!” 在此刻,姜楠才真正在商归身上看到了七年后的沉淀。他心中一直有数,也不再如七年前那般冲动行事。 姜楠像蘑菇一般蹲在地上,往商归那边凑了凑,“诶,商归,你如今有什么安排?” 商归从怀中取出巾帕,拾起姜楠方才扔下的木棍,此刻轮到他往灰烬里面翻了翻,“姜楠,番薯还没好么?” “又在转移话题是?” 商归抿着唇,露出一丝笑意。 “商归。”姜楠见商归转头看向她了,她挑了挑眉,“你知道的,我啊,有个特殊的技能,以后有什么危险的事情,你就让我去。” 商归笑容一僵,缓缓地,他深吸了一口气,“姜楠能不能不要再说这件事了,我……我身为你的朋友,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但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姜楠扶额,她想到自己或许之前没有和他沟通清楚,便耐着性子,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商归,我觉得我们得好好聊聊这件事。” “首先,我是个独立且不是弱智的成年人。所以我做出的选择,是我自己深思熟虑之后的,并不是说,你希望我如何,我再如何选择。当然我可以将你的希望当做考虑的选项,但绝不是优先选项;其次,我的死亡能让我回家,而你遇事是为了魏国为了那些遭难的人。所以我帮你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我又能利用好这次的到来,做一件好事,而且我还能顺势回家。这,便是互利。” 商归大致听明白了,原来姜楠的每一次死亡,都是回家。怪不得她之前在欢都这般冲动,敢情是想回去了。 “所以,姜楠一直在期待死亡?因为它能让你回去?” “这次也不是说期待死亡,而是说希望能合理利用规则,然后达到利益最大化。打个感性一点的比喻,就像是烟花绽放一般,老娘也想绚烂一把!” 第170章 得好好聊聊 商归蹲在姜楠的身旁,同她一起在雪中烤火。 二十几本话本子都被她付之一炬,暖黄的火焰之中,姜楠扬起笑颜,眼神之中似乎隐隐的起了一个主意。 “姜楠不要为我做任何事。” 商归一眼便看出姜楠的小心思,他忙说道:“此事我一直都知道,我是故意的。” “为何呢?”姜楠不解的问起。 她原本想着,明天要不去找到源头,想办法杜绝了这些话本子的事情。可一听见商归说自己一直知道,难免有些疑惑。 是个人都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那可是个人名誉受损啊! 商归注视着自己那双被火焰映照得有些微微泛红的手。 长安城上下流传关于他的话本子是在一年前,原本只是在暗处流通,后来渐渐地走到了明面上。 “姜楠,并不是我大度不追究,而是有很多人需要这些书籍赚钱。” 火光中,商归抬眸迎向姜楠,“这条线很好查,源头就在城北的城隍庙附近。我曾经去到那边,却看到了一场令我至今都无法忘怀的场景。” 姜楠好奇地询问:“是什么场景?” 商归语气渐渐悲哀,“原奉鸣城,那些无钱无权无势,上告无门的百姓们。他们就住在那片临时搭建起来的难民屋中。” 姜楠不敢置信,这不就是拆迁不给拆迁款不安排安置房,任由那些穷人们反抗无门,死在阴暗的角落? 姜楠又问:“朝中没有安置他们么?” 商归摇了摇头,“他们在那边住了有三年了,一开始每日都有人死,后来在一年前,有人给他们带来了赚钱的营生。便是,卖出一本关于我的话本子,他们便能从中拿到一文利钱。” 这是多么恶毒的对弈啊。 躲在暗处的推手,借一些需要求生但又不认识字的难民之手,告诉他们每卖出一本书便有一文钱拿。 姜楠眉头一皱,这不就是借刀杀人? “商归,你可有在朝上将此事说出?比如可以不提他们损坏你名誉的事情,但可以提这些难民在三年里无家可归,该如何安置的事项。” “提了,然而朝中说因边境战役不断,北边又频发干旱,国库早已空虚。” “可国库空虚,怎么还能合并两城建造一座新的宫闱呢?” 就像是一个国家不把自己国内的百姓当做一回事,把重要的救命钱放在了面子工程上,不顾百姓们的生死。 商归回答:“因为钱早已划出。” “可救人如救火啊,事急从权,划出去的钱自然还是可以暂时拿回来,毕竟都是自己国内的事,运作一下就行了。拿这笔钱先用来安置百姓,等到时局变好了,再继续建造宫闱也行。何况宫闱建设,也不急这一刻。” 说着,姜楠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着急,忙与商归解释,“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觉得为什么现在的魏国会变成这个样子!” 就像是,沦为了资本的游戏场。黑暗到,仿佛是赵国欢都的复刻。 姜楠的一席话后,两人蹲在火焰前方,沉默了良久。 她叹了一口气,有些同情地看向身旁的商归,“所以商归,你是发现自己无法撼动这些幕后之人,又怕自己如果提出话本子的事会掐断这些难民们好不容易有的收入。才想着顺势而为?” 商归颔首,缓缓说道: “其一,我为人究竟如何并不是这些话本子能决定的。其二,如此这般也能借那些人的钱袋子,给难民们发钱维持每日的生计。毕竟那些人的钱财都是从欢都而来。既然钱来得不干净,就让这些钱干干净净的去到百姓的手中,而我也只是被影响一点点名誉,何乐而不为呢。” 姜楠双手环胸,随后拿起一根地上的枯枝,挑着渐渐熄火了的灰烬,想从中翻找出方才放在里面的番薯,她尽量让语气变得平和,“那这件事,沈一正那边怎么给的建议?” 她听商归沉默,心中又一次明白,他们真的是闹掰了。 “商归,我大致知道,沈一正可能一直在利用你。其实你可以不用顾忌心中的一些道德标准,他既然利用你,你也可以利用他啊。毕竟目前最重要的是让魏国成为以前的魏国。” 她听见商归还是不言不语,便悄悄地抬起眸子,看见商归唇畔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顿时明白了,商归是和沈一正闹了矛盾,但他同样还是与他在合作,也不能说合作,是互相利用。 她将手中的木枝往地上一扔,“好啊,你这家伙,亏我方才还在想怎么劝你。你可是真的长大不少啊!” 在此刻,姜楠才真正在商归身上看到了七年后的沉淀。他心中一直有数,也不再如七年前那般冲动行事。 姜楠像蘑菇一般蹲在地上,往商归那边凑了凑,“诶,商归,你如今有什么安排?” 商归从怀中取出巾帕,拾起姜楠方才扔下的木棍,此刻轮到他往灰烬里面翻了翻,“姜楠,番薯还没好么?” “又在转移话题是?” 商归抿着唇,露出一丝笑意。 “商归。”姜楠见商归转头看向她了,她挑了挑眉,“你知道的,我啊,有个特殊的技能,以后有什么危险的事情,你就让我去。” 商归笑容一僵,缓缓地,他深吸了一口气,“姜楠能不能不要再说这件事了,我……我身为你的朋友,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但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姜楠扶额,她想到自己或许之前没有和他沟通清楚,便耐着性子,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商归,我觉得我们得好好聊聊这件事。” “首先,我是个独立且不是弱智的成年人。所以我做出的选择,是我自己深思熟虑之后的,并不是说,你希望我如何,我再如何选择。当然我可以将你的希望当做考虑的选项,但绝不是优先选项;其次,我的死亡能让我回家,而你遇事是为了魏国为了那些遭难的人。所以我帮你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我又能利用好这次的到来,做一件好事,而且我还能顺势回家。这,便是互利。” 商归大致听明白了,原来姜楠的每一次死亡,都是回家。怪不得她之前在欢都这般冲动,敢情是想回去了。 “所以,姜楠一直在期待死亡?因为它能让你回去?” “这次也不是说期待死亡,而是说希望能合理利用规则,然后达到利益最大化。打个感性一点的比喻,就像是烟花绽放一般,老娘也想绚烂一把!” 第171章 欢都的来信 十一月九日,清晨。 小雪纷纷。 两位身上携着风霜的姑娘手里牵着马匹,在茫茫的小雪之中,敲响了姜楠所在的小院。 开门的是羽善。 她像往常一般抱着小黑猫打开大门,随后便独自离开。 从鹉洲城一路而来的褚离和以昉对这儿还算是熟悉,一人将马带到后院,另一人则是把门带上。 姜楠披着大氅,坐在榻前,揉了揉睡眼迷离的双眸,蓬头散发,垂着脑袋。 昨晚她和商归聊得太久了,她大致清楚了欢都六国网可能真与轩福城的内陆港口有关,这条线上牵扯的人员太多,一时间无法撬动。 商归说,他打算先从给温穗衣下毒的人开始着手,再一点点的把这个口子撕开,从而找到背后之人。 … “还没睡醒啊?”禇离放下手中的信,往姜楠面前一推。 “寅时睡觉,卯时起来,就睡了一个时辰不到,能睡醒才怪了!” “那你得看看这信了,看完了,或许就清醒了。”禇离坐在榻的另一边,隔着矮桌注视着姜楠,接着她点了点桌子上的信件,又说: “是欢都送来的。” 姜楠顿时一激灵,立马清醒了。 她也想知道欢都现在如何了,会不会按照她的预期那般。 那些想要离开的人和早已离开的人,他们能自由选择,不用害怕死亡,因为再也没有人能像刘老大那般执着,不把他们抓回来不罢休。 她还想知道,里面的迷香是不是被掐灭了? 还有阿枫和迟暮霭,她们俩回到吴国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她立马捏着信件,看它开了口子的样子,想来是禇离她们看过了。 她拿出信封里面的两张信纸,她打开之后见到那些认不全的字体。认怂地把信件交到以昉的手中,撒娇问起:“以昉,你帮我念念好不好?” 以昉颔首,随后她拿起这封信,轻声念道: “诸位好友,近日可好。距离欢都那场闹剧,已过去两日。” 姜楠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心中推算出来,这封信写于十一月三日。 “闹剧之后,我们与众多姐妹一同和路假管事商谈关于停下欢都熏香的事项,我们告诉他,我们会留在欢都,可我们不想被压迫,压迫过久,像这次的反抗依旧还是存在,希望他能与各国管事商谈此事,大家借欢都的存在,何不互利共赢?” “路假管事说,此事得与各国众管事传信之后才能决定,但他同意暂时先停下熏香。或许他是怕了,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刘老大,也知道自己是个假的管事,便装病松懈管理。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已有不少的姐妹离开了欢都。” 姜楠将手中的茶水递给以昉,以昉则是摇了摇头,将这封信收到后面,接着,她看着第二封信,继续念到: “诸位好友,近日可好。距离欢都那场闹剧,已过去四日。” “我们收到了阿万传来的消息,她借欢都独有的传信方式,告诉欢都里的路假管事,她已然成为了吴国线上的二把手,阿枫则是成了她的得力干将,她支持停下熏香,让欢都自由贸易的提议。” “我们相信一切,都会往好处发展。听说,过几日,会有新管事到来,代替林忆昉。许多姐妹不敢赌下一个管事会是怎么样的性格。因此欢都内,已然离开了大半的姑娘。阿魁问我,要不要也趁机离开,我想了想,还是想留到最后,想亲眼见证欢都最后的结局。我相信诸位定在关心我,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致黛。” 念完,以昉放下手中的信件,看向姜楠。 姜楠紧紧捏着茶盏,“最后一封信写于十一月五日,致黛是用什么门路将这封信送给你们的?” “一位离开欢都的姑娘,她走的是轩福城的商船线路,所以她先到商州,将这封信交给了商州城的高萱大人再离开。大人怕事情紧急,便秘密的命人将这信送到鹉洲城。而我们收到这封信是在七号左右,一收到,将手里的矿山和铁匠的事情安排好,我们就没日没夜的往长安城赶。”说着,禇离翻了个白眼,将话题一转。 “所以,姜楠,你家可有饭吃?可有地方睡觉?累死我俩了!” “有有有,当然有!”姜楠连忙起身,“其他房间的被褥似乎还没铺好,你们若不嫌弃,要不先睡我的床?” “无碍,我们俩都是习武之人,没这么多讲究,何况连夜赶路身上臭得很,就坐在这张榻上睡一觉便可。” 姜楠点了点头,随后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缓缓退出房间。 十一月九日。 赵国欢都。 这是致黛从未见过的欢都。 它萧条、静谧。 原本在暗河里来回摆渡的画舫不知停摆了多久,有不少花馆闭门歇业,来此寻欢作乐的客人也渐渐变少。 这儿不再是灯红酒绿的模样,空气中粘腻的气味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了许多。 仿佛这个地方,自那天以后,被还原了原本的底色。 “叮铃铃” 一阵铃铛的清脆声响,在这片寂静的欢都阴城里响起,听声音,似乎来自甬道处。 这儿已然有几天没来新面孔了。 打算离开的姑娘们,好奇地驻足,打量着从甬道里下来的这位小姑娘。 她看似七八岁左右,扎着双丫髻,脚踝上戴着铃铛。 当她一落地,便张开双手撒欢似的在入口处跑了一小圈,脚踝上的铃铛随着她跑动而发出声响,紧接着她兴奋地唤道:“这里就是欢都?这里就是欢都对!” “小姑娘。”一位刚想从甬道离开的青衣姑娘停了下来,她看向那位小姑娘关心地说着:“这不是你该来的,快走……” 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闻声,绕到了青衣姑娘的面前,她驻足停下,诡异地将头一歪。 青衣姑娘登时被吓得往后退了一小步,她眉头一皱,心中暗暗问起,这还是人么? 并非是这位青衣姑娘不礼貌,只因这位小女孩的样貌十分古怪。 小姑娘乍一看长得可爱。 仔细一看,她的左眼珠子碧蓝,右眼珠子漆黑,左边脸颊上还有一些黑色的鳞片。 诡异的模样,就像是人与妖并存一具躯体一般…… 第171章 欢都的来信 十一月九日,清晨。 小雪纷纷。 两位身上携着风霜的姑娘手里牵着马匹,在茫茫的小雪之中,敲响了姜楠所在的小院。 开门的是羽善。 她像往常一般抱着小黑猫打开大门,随后便独自离开。 从鹉洲城一路而来的褚离和以昉对这儿还算是熟悉,一人将马带到后院,另一人则是把门带上。 姜楠披着大氅,坐在榻前,揉了揉睡眼迷离的双眸,蓬头散发,垂着脑袋。 昨晚她和商归聊得太久了,她大致清楚了欢都六国网可能真与轩福城的内陆港口有关,这条线上牵扯的人员太多,一时间无法撬动。 商归说,他打算先从给温穗衣下毒的人开始着手,再一点点的把这个口子撕开,从而找到背后之人。 … “还没睡醒啊?”禇离放下手中的信,往姜楠面前一推。 “寅时睡觉,卯时起来,就睡了一个时辰不到,能睡醒才怪了!” “那你得看看这信了,看完了,或许就清醒了。”禇离坐在榻的另一边,隔着矮桌注视着姜楠,接着她点了点桌子上的信件,又说: “是欢都送来的。” 姜楠顿时一激灵,立马清醒了。 她也想知道欢都现在如何了,会不会按照她的预期那般。 那些想要离开的人和早已离开的人,他们能自由选择,不用害怕死亡,因为再也没有人能像刘老大那般执着,不把他们抓回来不罢休。 她还想知道,里面的迷香是不是被掐灭了? 还有阿枫和迟暮霭,她们俩回到吴国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她立马捏着信件,看它开了口子的样子,想来是禇离她们看过了。 她拿出信封里面的两张信纸,她打开之后见到那些认不全的字体。认怂地把信件交到以昉的手中,撒娇问起:“以昉,你帮我念念好不好?” 以昉颔首,随后她拿起这封信,轻声念道: “诸位好友,近日可好。距离欢都那场闹剧,已过去两日。” 姜楠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心中推算出来,这封信写于十一月三日。 “闹剧之后,我们与众多姐妹一同和路假管事商谈关于停下欢都熏香的事项,我们告诉他,我们会留在欢都,可我们不想被压迫,压迫过久,像这次的反抗依旧还是存在,希望他能与各国管事商谈此事,大家借欢都的存在,何不互利共赢?” “路假管事说,此事得与各国众管事传信之后才能决定,但他同意暂时先停下熏香。或许他是怕了,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刘老大,也知道自己是个假的管事,便装病松懈管理。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已有不少的姐妹离开了欢都。” 姜楠将手中的茶水递给以昉,以昉则是摇了摇头,将这封信收到后面,接着,她看着第二封信,继续念到: “诸位好友,近日可好。距离欢都那场闹剧,已过去四日。” “我们收到了阿万传来的消息,她借欢都独有的传信方式,告诉欢都里的路假管事,她已然成为了吴国线上的二把手,阿枫则是成了她的得力干将,她支持停下熏香,让欢都自由贸易的提议。” “我们相信一切,都会往好处发展。听说,过几日,会有新管事到来,代替林忆昉。许多姐妹不敢赌下一个管事会是怎么样的性格。因此欢都内,已然离开了大半的姑娘。阿魁问我,要不要也趁机离开,我想了想,还是想留到最后,想亲眼见证欢都最后的结局。我相信诸位定在关心我,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致黛。” 念完,以昉放下手中的信件,看向姜楠。 姜楠紧紧捏着茶盏,“最后一封信写于十一月五日,致黛是用什么门路将这封信送给你们的?” “一位离开欢都的姑娘,她走的是轩福城的商船线路,所以她先到商州,将这封信交给了商州城的高萱大人再离开。大人怕事情紧急,便秘密的命人将这信送到鹉洲城。而我们收到这封信是在七号左右,一收到,将手里的矿山和铁匠的事情安排好,我们就没日没夜的往长安城赶。”说着,禇离翻了个白眼,将话题一转。 “所以,姜楠,你家可有饭吃?可有地方睡觉?累死我俩了!” “有有有,当然有!”姜楠连忙起身,“其他房间的被褥似乎还没铺好,你们若不嫌弃,要不先睡我的床?” “无碍,我们俩都是习武之人,没这么多讲究,何况连夜赶路身上臭得很,就坐在这张榻上睡一觉便可。” 姜楠点了点头,随后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缓缓退出房间。 十一月九日。 赵国欢都。 这是致黛从未见过的欢都。 它萧条、静谧。 原本在暗河里来回摆渡的画舫不知停摆了多久,有不少花馆闭门歇业,来此寻欢作乐的客人也渐渐变少。 这儿不再是灯红酒绿的模样,空气中粘腻的气味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了许多。 仿佛这个地方,自那天以后,被还原了原本的底色。 “叮铃铃” 一阵铃铛的清脆声响,在这片寂静的欢都阴城里响起,听声音,似乎来自甬道处。 这儿已然有几天没来新面孔了。 打算离开的姑娘们,好奇地驻足,打量着从甬道里下来的这位小姑娘。 她看似七八岁左右,扎着双丫髻,脚踝上戴着铃铛。 当她一落地,便张开双手撒欢似的在入口处跑了一小圈,脚踝上的铃铛随着她跑动而发出声响,紧接着她兴奋地唤道:“这里就是欢都?这里就是欢都对!” “小姑娘。”一位刚想从甬道离开的青衣姑娘停了下来,她看向那位小姑娘关心地说着:“这不是你该来的,快走……” 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闻声,绕到了青衣姑娘的面前,她驻足停下,诡异地将头一歪。 青衣姑娘登时被吓得往后退了一小步,她眉头一皱,心中暗暗问起,这还是人么? 并非是这位青衣姑娘不礼貌,只因这位小女孩的样貌十分古怪。 小姑娘乍一看长得可爱。 仔细一看,她的左眼珠子碧蓝,右眼珠子漆黑,左边脸颊上还有一些黑色的鳞片。 诡异的模样,就像是人与妖并存一具躯体一般…… 第172章 欢都新管事 扎着双丫髻,瞳孔阴阳的小女孩。 圆溜溜的双眸直直地盯着青衣姑娘,看得青衣姑娘心中有些发毛。突然,她猛地抬起左手,而左手的皮肤上同样是携有黑色的鳞片。 她一指青衣姑娘,问起:“姐姐是在关心我么?” 青衣姑娘一愣。 “既然你关心我,要不来做我的娘亲?我爹爹可好了,我想要什么,他都会给我的。” “阿玲儿,你又胡乱说话了对。” 从甬道里忽然传来了男子的声响,这人人未至,声先来。 “爹爹,我可没有胡乱说话!”小姑娘冲着甬道喊道。 与此同时,甬道处又下来了几人。 最先下来的是三个身着黑衣的男人,这些人一来到欢都后便矗立在一旁。 随之而来的是拿着轮椅的黑衣男人,他将轮椅摆好后,往最先下来的三人身边一站。 最后下来的黑衣男人则是背着一位腿脚不便的青衣男人。他将青衣男人放到轮椅上后,同样是来到了一开始的四人身侧,与他们一般,面无表情仿若是行尸走肉,并排站立。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长得雌雄莫辨,左眼下方有一颗泪痣。他掀起眸子,轻轻敲了敲轮椅上的把手,宠溺说道:“阿玲儿,欢都如何?” “喜欢!我最喜欢这样的湿冷又寂静还阴暗的地方了!”小姑娘露出兴奋的表情。 “喜欢就好。” 说完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冲着青衣姑娘微微点首,他看似礼貌,却是透着一丝讥讽,继续道:“姑娘,你若想要离开欢都可要快一些哦。” “嗯?” “因为,我就是欢都的新管事。” 青衣姑娘当即瞳孔收缩,她背起行囊匆忙转过身,与众多姑娘和打手护卫们急急忙忙的往甬道入口挤。没一会儿,人群拥挤在狭小的过道,造成了踩踏。 他们不知道,当他们拼了命往生路逃的时候,在他们身后的新来管事丝毫不将他们当做一回事。 如同是逗弄小狗一般,坐在轮椅上那人不过是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块骨头,便可造就这幅丑态百出的滑稽场景。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后便吩咐一旁的黑衣男人推他前行。 坐在红府门口长凳上的致黛远远地便听见了呼喊声和铃铛声,她心中隐隐不安,急忙起来,往那入口的方向而去。 路行一半,她在管事府的门口遇到了这群奇怪的人。 她谨慎问起:“诸位是?” 坐在管事门口石狮子上的小姑娘摇晃着她的双腿,随着铃铛响彻,只见她伏身趴在石狮子上方,看向致黛说起:“爹爹说了,我们是欢都的新管事。” 致黛神色一怔,心中暗想,该来的总归是要来。 致黛一指路的尽头,那条出口的甬道,又问:“诸位可知,那边为何会有呼救声传来?” “爹爹和他们玩了个游戏,说再不走他们就都走不了了,他们便可笑的挤到了一起,现在怕是谁也走不了了。” 左脸上有着黑色鳞片的小姑娘说完,她捧腹大笑,脚踝上的铃铛随着发出声响,与她尖锐的笑声混合在一起。 致黛听罢,当即想要前去,却被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给拦了下来,“致黛姑娘都自顾不暇了,还想着关心别人?”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致黛后退了一步,与这人保持了一点距离。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飞扬的眸子微微一挑,“都说我是新管事了,你们做了什么,长什么样子,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好了,与我一同进去。” 致黛看着这个男人被人推了进去,她有些犹豫。 这人临进门前又故作玄虚地说道:“姑娘是想救欢都里的所有人,还是想救甬道里的人。机会是在自己的手中,姑娘莫要错失了好时机。” 这便是下位者目前的局势。 他们没有能与上位者对抗的机会,他们只能仰视着上位者,祈求着上位者的垂怜,然后再在上位者一时不察之中直取他们的咽喉。 就如现在致黛所面临的局势。 虽然她早就知道了会有新管事到来,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与这股势力面对。可生死选择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心中第一次有些犹豫。救欢都里的所有人和那些世界各国可能会被贩卖的姐妹,还是去帮甬道里的姐妹? 少顷。 致黛转过身,缓缓走向那群入了欢都管事府的人们后面。 这是她第一次做了一个心中有愧的选择,或许这一步之后,今后将有千千万万的选择摆在她面前让她来选。 也许她多年之后回望今日的选择,回到今日,可能她的第一步还是会这样选。毕竟以她目前的能力,这是最好的选择。 “奴,该如何称呼公子?”致黛走在昏暗的管事府内,这条她最近走过不知多少次的过道。 “我叫林韶光。”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唇畔一勾,昏暗之中,他眼下的泪痣透出一丝丝妖冶。他似乎很满意致黛做的这个选择,随后他看向自己那对什么都好奇的可爱女儿,继续说道:“那是我的女儿,她叫林玲儿。” 致黛心中好奇,算上眼前的这位,她已然历经了四位欢都管事。 第一位是高许增,在位最久,有十多年了;第二位叫祝怀,在位有六年半;第三位林忆昉,在位半年,却一直隐身,让路林站在她的前面;而第四位林韶光…… 又是姓林? 欢都接连上位了两位姓林的管事。 是巧合?还是故意? 正当她思虑入神,没一会儿她便随着这些人入了管事的书房。 一进书房,额头上系着白色御寒抹额的路林“嘭”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他往地上一趴,他发现自己跪早了,管事才刚入门。 便等着林韶光被推到主座的位置,路林当即眼疾手快地便往他的脚下爬去,随后他夸张地吼道: “管、管事,你终于来了!!” 原本就在房内等管事到来的阿魁和王师爷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路林这又是在唱哪出戏? 只听路林继续哭喊道: “管事,我路林,有愧啊!!我不知道欢都怎会闹成这副模样,求管事罚我!” 坐在轮椅上的林韶光将手支在轮椅的把手上,微微的欠下身子神色慵懒。 他慢慢张口,最先问起的不是关于欢都多日前的大事,而是—— “诶,你这家伙,真是路闫的儿子么?” …… 第172章 欢都新管事 扎着双丫髻,瞳孔阴阳的小女孩。 圆溜溜的双眸直直地盯着青衣姑娘,看得青衣姑娘心中有些发毛。突然,她猛地抬起左手,而左手的皮肤上同样是携有黑色的鳞片。 她一指青衣姑娘,问起:“姐姐是在关心我么?” 青衣姑娘一愣。 “既然你关心我,要不来做我的娘亲?我爹爹可好了,我想要什么,他都会给我的。” “阿玲儿,你又胡乱说话了对。” 从甬道里忽然传来了男子的声响,这人人未至,声先来。 “爹爹,我可没有胡乱说话!”小姑娘冲着甬道喊道。 与此同时,甬道处又下来了几人。 最先下来的是三个身着黑衣的男人,这些人一来到欢都后便矗立在一旁。 随之而来的是拿着轮椅的黑衣男人,他将轮椅摆好后,往最先下来的三人身边一站。 最后下来的黑衣男人则是背着一位腿脚不便的青衣男人。他将青衣男人放到轮椅上后,同样是来到了一开始的四人身侧,与他们一般,面无表情仿若是行尸走肉,并排站立。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长得雌雄莫辨,左眼下方有一颗泪痣。他掀起眸子,轻轻敲了敲轮椅上的把手,宠溺说道:“阿玲儿,欢都如何?” “喜欢!我最喜欢这样的湿冷又寂静还阴暗的地方了!”小姑娘露出兴奋的表情。 “喜欢就好。” 说完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冲着青衣姑娘微微点首,他看似礼貌,却是透着一丝讥讽,继续道:“姑娘,你若想要离开欢都可要快一些哦。” “嗯?” “因为,我就是欢都的新管事。” 青衣姑娘当即瞳孔收缩,她背起行囊匆忙转过身,与众多姑娘和打手护卫们急急忙忙的往甬道入口挤。没一会儿,人群拥挤在狭小的过道,造成了踩踏。 他们不知道,当他们拼了命往生路逃的时候,在他们身后的新来管事丝毫不将他们当做一回事。 如同是逗弄小狗一般,坐在轮椅上那人不过是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块骨头,便可造就这幅丑态百出的滑稽场景。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后便吩咐一旁的黑衣男人推他前行。 坐在红府门口长凳上的致黛远远地便听见了呼喊声和铃铛声,她心中隐隐不安,急忙起来,往那入口的方向而去。 路行一半,她在管事府的门口遇到了这群奇怪的人。 她谨慎问起:“诸位是?” 坐在管事门口石狮子上的小姑娘摇晃着她的双腿,随着铃铛响彻,只见她伏身趴在石狮子上方,看向致黛说起:“爹爹说了,我们是欢都的新管事。” 致黛神色一怔,心中暗想,该来的总归是要来。 致黛一指路的尽头,那条出口的甬道,又问:“诸位可知,那边为何会有呼救声传来?” “爹爹和他们玩了个游戏,说再不走他们就都走不了了,他们便可笑的挤到了一起,现在怕是谁也走不了了。” 左脸上有着黑色鳞片的小姑娘说完,她捧腹大笑,脚踝上的铃铛随着发出声响,与她尖锐的笑声混合在一起。 致黛听罢,当即想要前去,却被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给拦了下来,“致黛姑娘都自顾不暇了,还想着关心别人?”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致黛后退了一步,与这人保持了一点距离。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飞扬的眸子微微一挑,“都说我是新管事了,你们做了什么,长什么样子,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好了,与我一同进去。” 致黛看着这个男人被人推了进去,她有些犹豫。 这人临进门前又故作玄虚地说道:“姑娘是想救欢都里的所有人,还是想救甬道里的人。机会是在自己的手中,姑娘莫要错失了好时机。” 这便是下位者目前的局势。 他们没有能与上位者对抗的机会,他们只能仰视着上位者,祈求着上位者的垂怜,然后再在上位者一时不察之中直取他们的咽喉。 就如现在致黛所面临的局势。 虽然她早就知道了会有新管事到来,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与这股势力面对。可生死选择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心中第一次有些犹豫。救欢都里的所有人和那些世界各国可能会被贩卖的姐妹,还是去帮甬道里的姐妹? 少顷。 致黛转过身,缓缓走向那群入了欢都管事府的人们后面。 这是她第一次做了一个心中有愧的选择,或许这一步之后,今后将有千千万万的选择摆在她面前让她来选。 也许她多年之后回望今日的选择,回到今日,可能她的第一步还是会这样选。毕竟以她目前的能力,这是最好的选择。 “奴,该如何称呼公子?”致黛走在昏暗的管事府内,这条她最近走过不知多少次的过道。 “我叫林韶光。”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唇畔一勾,昏暗之中,他眼下的泪痣透出一丝丝妖冶。他似乎很满意致黛做的这个选择,随后他看向自己那对什么都好奇的可爱女儿,继续说道:“那是我的女儿,她叫林玲儿。” 致黛心中好奇,算上眼前的这位,她已然历经了四位欢都管事。 第一位是高许增,在位最久,有十多年了;第二位叫祝怀,在位有六年半;第三位林忆昉,在位半年,却一直隐身,让路林站在她的前面;而第四位林韶光…… 又是姓林? 欢都接连上位了两位姓林的管事。 是巧合?还是故意? 正当她思虑入神,没一会儿她便随着这些人入了管事的书房。 一进书房,额头上系着白色御寒抹额的路林“嘭”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他往地上一趴,他发现自己跪早了,管事才刚入门。 便等着林韶光被推到主座的位置,路林当即眼疾手快地便往他的脚下爬去,随后他夸张地吼道: “管、管事,你终于来了!!” 原本就在房内等管事到来的阿魁和王师爷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路林这又是在唱哪出戏? 只听路林继续哭喊道: “管事,我路林,有愧啊!!我不知道欢都怎会闹成这副模样,求管事罚我!” 坐在轮椅上的林韶光将手支在轮椅的把手上,微微的欠下身子神色慵懒。 他慢慢张口,最先问起的不是关于欢都多日前的大事,而是—— “诶,你这家伙,真是路闫的儿子么?” …… 第173章 性子比较急 “路闫?” 路林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语,他扬起头,迎向那坐在轮椅上的林韶光,嗤笑道:“那路闫算什么东西,如今能让路林余生富贵的,那才是路林的爹!!” “听路林这意思,是想认我做爹了?”林韶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俯下身,抬手扼住路林的下颚,将他的脑袋抬了起来,“你是这个意思么?路林?” 路林唇畔露出讨巧的笑容,他恭敬笑着询问:“若管事不嫌弃……” “我当然嫌弃!” 还不等路林说完,林韶光当即将他重重一推,他取出腰间的巾帕,厌弃地擦拭着手心,“弑父罪人,丧家之犬,你哪来的胆子,还敢肖想入我林氏一族!” 林韶光将手里的巾帕朝着路林的脸上一抛,随着巾帕飘飘扬扬落到了路林微微扬起的脸面之上,他冷笑地质问道:“还是说路林,你认我做父之后,也想杀我了?” 路林当即取下脸上的巾帕,双手颤颤巍巍的托举而起,“路林怎敢!路林怎敢!!!” 林韶光扭过头,不再搭理路林,任由他跪在地上双手托着巾帕。 紧接着,他看向房间里的其余几人,他从拿着算盘的王师爷、抱着剑的阿魁还有站在一旁沉默的致黛,从这三人身上缓缓浏览,依次将他们的样貌和他前些时候看得资料一一对上号。 他率先将视线落到了阿魁身上,准确无误地唤起他的名字,“阿魁。” 阿魁微微一愣,紧接着他双手举剑缓缓地欠身,回应:“管事。” “你是刘老大的弟子,因此,今后的欢都还是归你管,这儿的平安,就交给你了。” 阿魁有些错愕,他想着,这人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将这儿交给了他。 林韶光唇畔带着笑意,“刘老大为人太过执拗,我们早与他说过,管理欢都不可用他那种铁腕手法,这样势必造成反抗。所以,你们杀了他也算是顺了我们的意。” 林韶光这话不假,因为他们当初看中欢都,是看中了它建在魏国边境旁,位处算是大陆中心,四通八达,又借赵国首肯,好做运作。 然而原本就在这座城邦里的刘二丫太过固执,这些年来,不知与他说了多少次了,那些逃走的人,逃了就逃了,没必要花精力非要找到不可。 既浪费钱财,还浪费人力,更会引起一些人的同情与善心,然后被人内外联合一举拿下。 因为欢都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赚钱,而不是留人。 这种不服从管理,孤傲独行的人,他们早就想杀了。 怎奈这人实在厉害,派出去的刺客被其反杀不少。主上惜人才陨落,便及时收手,换了个手段,与刘二丫一同管理欢都。 主上说,他们只要钱,刘老大只想留人那就顺了他的意便可,只要他没有阻碍他们,一切都无所谓了。 紧接着,他将视线落到一侧的致黛身上,他向其问起:“致黛姑娘今后是管理魏国姜氏的欢都商铺对?” 他见致黛谨慎的模样,唇畔依然是带着随和的笑意,“不用紧张致黛姑娘,这样,我先说我们的想法,你听一下,然后与姜氏的负责人聊聊,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意向。” 致黛眉头一皱,这人说话的模样,似乎胸有成竹。 林韶光依旧是唇边含笑,“其一,将欢都改成自由贸易的地下城,这件事高层同意;其二,既然姜氏有意与欢都与我们合作,那账本必须透明公开,不可有隐瞒;其三,做生意从不讲情谊,讲的是字据,因此姜氏需派责任人来欢都与我们聊清细则、签订细则。” 这些内容乍一听,站在商贸的立场上似乎很合理。 致黛有些看不明白,敏锐的她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但她又看不出哪里古怪。 林韶光继续说道:“姑娘可以好好的想想,然后将这些事传到外面,我们是不会阻拦,也不会偷看。当然,你也可以把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写在信中,传到外面,也没关系。” 这话似乎在暗指,他早已知道前些天致黛传了信件出去,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说完,林韶光转动车轮,看了一眼还在跪地双手托举着巾帕的路林,接着他的视线从路林的身上,落到了拿着算盘的王师爷的身上。 他滚动着轮椅,徐徐朝着王师爷而去,寂静的书房里传来了木制轮椅“咔吱咔吱”的声响。 他一边转动轮椅,一边说道:“当然,接下去的事情,姑娘也可以传递出去。” 接着,他直视着刘老大,唤道:“禇三竖。” 拿着算盘的王师爷不解地反问:“什么禇三竖?” “沈一正安插在欢都的细作,真名叫禇三竖。” “此人在哪?”王师爷又问,还顺势看了看其他人。 林韶光冷笑了一声,“沈一正确实是个人才,我们一直以为十二年前,他发现高许增身份有可能会泄露,才安排了细作入欢都,却没想到他早就在之前便安排了人,做了两手准备。而你王师爷,也就是禇三竖。你确实做得很好,我们一直没发现你的错漏。” 他一下又一下地敲着轮椅上的木制扶手。 “然而,温穗衣的事情,让我们发现,或许还有细作潜藏在我们之间,那人正偷偷的给沈一正传递消息。我们要杀温穗衣,沈一正当即做出相应对策,打算借力打力。差一点啊,我们就入了沈一正的局。” “我不是!求管事明鉴!”王师爷呼道。 致黛听到这儿,忍不住地小声问起,“管事为何将这事直接说出?” 不应该是关门,和王师爷对峙么? 怎么在这么多人面前直接说出? 林韶光揉了揉手指,忽略了王师爷的喊冤,回答致黛: “哦,是这样的。我这个人,性子比较急。我认为你们几个人还不是很可信,也懒得玩什么调查、试探这些手段,所以打算把你们召集在一起,当着你们的面直接把这件事说出来。” 说着他抬手从在场的人身上一一数过来,“阿魁、致黛、路林。” 他笑意不减反增,神色里隐隐地透出丝丝阴鸷,“就三个人,今后消息怎么被传递出去的,我还不好查么?查不到,把你们三人都杀了也行啊。” 致黛顿时心下一惊。 这人刚才说,她可以将这件事传递出去,难不成是对她的考验? 她可以写信,但信的内容只能是关于姜氏商号,她胆敢将这件事传递出去,那在场的三人包括自己都得死。 因为在眼前的林韶光看来,这三人可有可无,毕竟杀了,他还能推别人上位? 第173章 性子比较急 “路闫?” 路林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语,他扬起头,迎向那坐在轮椅上的林韶光,嗤笑道:“那路闫算什么东西,如今能让路林余生富贵的,那才是路林的爹!!” “听路林这意思,是想认我做爹了?”林韶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俯下身,抬手扼住路林的下颚,将他的脑袋抬了起来,“你是这个意思么?路林?” 路林唇畔露出讨巧的笑容,他恭敬笑着询问:“若管事不嫌弃……” “我当然嫌弃!” 还不等路林说完,林韶光当即将他重重一推,他取出腰间的巾帕,厌弃地擦拭着手心,“弑父罪人,丧家之犬,你哪来的胆子,还敢肖想入我林氏一族!” 林韶光将手里的巾帕朝着路林的脸上一抛,随着巾帕飘飘扬扬落到了路林微微扬起的脸面之上,他冷笑地质问道:“还是说路林,你认我做父之后,也想杀我了?” 路林当即取下脸上的巾帕,双手颤颤巍巍的托举而起,“路林怎敢!路林怎敢!!!” 林韶光扭过头,不再搭理路林,任由他跪在地上双手托着巾帕。 紧接着,他看向房间里的其余几人,他从拿着算盘的王师爷、抱着剑的阿魁还有站在一旁沉默的致黛,从这三人身上缓缓浏览,依次将他们的样貌和他前些时候看得资料一一对上号。 他率先将视线落到了阿魁身上,准确无误地唤起他的名字,“阿魁。” 阿魁微微一愣,紧接着他双手举剑缓缓地欠身,回应:“管事。” “你是刘老大的弟子,因此,今后的欢都还是归你管,这儿的平安,就交给你了。” 阿魁有些错愕,他想着,这人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将这儿交给了他。 林韶光唇畔带着笑意,“刘老大为人太过执拗,我们早与他说过,管理欢都不可用他那种铁腕手法,这样势必造成反抗。所以,你们杀了他也算是顺了我们的意。” 林韶光这话不假,因为他们当初看中欢都,是看中了它建在魏国边境旁,位处算是大陆中心,四通八达,又借赵国首肯,好做运作。 然而原本就在这座城邦里的刘二丫太过固执,这些年来,不知与他说了多少次了,那些逃走的人,逃了就逃了,没必要花精力非要找到不可。 既浪费钱财,还浪费人力,更会引起一些人的同情与善心,然后被人内外联合一举拿下。 因为欢都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赚钱,而不是留人。 这种不服从管理,孤傲独行的人,他们早就想杀了。 怎奈这人实在厉害,派出去的刺客被其反杀不少。主上惜人才陨落,便及时收手,换了个手段,与刘二丫一同管理欢都。 主上说,他们只要钱,刘老大只想留人那就顺了他的意便可,只要他没有阻碍他们,一切都无所谓了。 紧接着,他将视线落到一侧的致黛身上,他向其问起:“致黛姑娘今后是管理魏国姜氏的欢都商铺对?” 他见致黛谨慎的模样,唇畔依然是带着随和的笑意,“不用紧张致黛姑娘,这样,我先说我们的想法,你听一下,然后与姜氏的负责人聊聊,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意向。” 致黛眉头一皱,这人说话的模样,似乎胸有成竹。 林韶光依旧是唇边含笑,“其一,将欢都改成自由贸易的地下城,这件事高层同意;其二,既然姜氏有意与欢都与我们合作,那账本必须透明公开,不可有隐瞒;其三,做生意从不讲情谊,讲的是字据,因此姜氏需派责任人来欢都与我们聊清细则、签订细则。” 这些内容乍一听,站在商贸的立场上似乎很合理。 致黛有些看不明白,敏锐的她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但她又看不出哪里古怪。 林韶光继续说道:“姑娘可以好好的想想,然后将这些事传到外面,我们是不会阻拦,也不会偷看。当然,你也可以把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写在信中,传到外面,也没关系。” 这话似乎在暗指,他早已知道前些天致黛传了信件出去,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说完,林韶光转动车轮,看了一眼还在跪地双手托举着巾帕的路林,接着他的视线从路林的身上,落到了拿着算盘的王师爷的身上。 他滚动着轮椅,徐徐朝着王师爷而去,寂静的书房里传来了木制轮椅“咔吱咔吱”的声响。 他一边转动轮椅,一边说道:“当然,接下去的事情,姑娘也可以传递出去。” 接着,他直视着刘老大,唤道:“禇三竖。” 拿着算盘的王师爷不解地反问:“什么禇三竖?” “沈一正安插在欢都的细作,真名叫禇三竖。” “此人在哪?”王师爷又问,还顺势看了看其他人。 林韶光冷笑了一声,“沈一正确实是个人才,我们一直以为十二年前,他发现高许增身份有可能会泄露,才安排了细作入欢都,却没想到他早就在之前便安排了人,做了两手准备。而你王师爷,也就是禇三竖。你确实做得很好,我们一直没发现你的错漏。” 他一下又一下地敲着轮椅上的木制扶手。 “然而,温穗衣的事情,让我们发现,或许还有细作潜藏在我们之间,那人正偷偷的给沈一正传递消息。我们要杀温穗衣,沈一正当即做出相应对策,打算借力打力。差一点啊,我们就入了沈一正的局。” “我不是!求管事明鉴!”王师爷呼道。 致黛听到这儿,忍不住地小声问起,“管事为何将这事直接说出?” 不应该是关门,和王师爷对峙么? 怎么在这么多人面前直接说出? 林韶光揉了揉手指,忽略了王师爷的喊冤,回答致黛: “哦,是这样的。我这个人,性子比较急。我认为你们几个人还不是很可信,也懒得玩什么调查、试探这些手段,所以打算把你们召集在一起,当着你们的面直接把这件事说出来。” 说着他抬手从在场的人身上一一数过来,“阿魁、致黛、路林。” 他笑意不减反增,神色里隐隐地透出丝丝阴鸷,“就三个人,今后消息怎么被传递出去的,我还不好查么?查不到,把你们三人都杀了也行啊。” 致黛顿时心下一惊。 这人刚才说,她可以将这件事传递出去,难不成是对她的考验? 她可以写信,但信的内容只能是关于姜氏商号,她胆敢将这件事传递出去,那在场的三人包括自己都得死。 因为在眼前的林韶光看来,这三人可有可无,毕竟杀了,他还能推别人上位? 第174章 禇三竖是谁 王师爷发现喊冤被忽略了。 忙跪地喊道:“求管事,还我清白!!求管事告知,禇三竖究竟是谁!!” “都说了,我这个人性子比较急躁。”林韶光舔了舔唇,又一次忽略了王师爷,他抬手揉了揉脖颈,“阿玲儿,你不是一直想要头骨杯和人骨棋么?这人就交给你了。” “管事!我不服!!我在欢都兢兢业业有十六年了,您就这般将我定了罪?我不服!!!” 七岁的林玲儿她个子不高,她双手背在身后,来到王师爷的面前。 她将头一歪,一双异瞳的眸子好奇地盯着王师爷,看着他痛哭流涕,往她爹爹那儿爬去,看着他抓着她爹爹衣摆,匆匆解释的模样。 她扭过头,看向林韶光,“爹爹,这人年纪也太大了,骨头会不会不够白净?” 林韶光宠溺地微笑,“阿玲儿喜欢小孩的骨头?” 王师爷则是磕头呼道:“……管事,求管事明察秋毫……” …… 阿玲儿看着王师爷的背影,点了点头,“是啊,这人又老又丑的,做出来的玩意会不会不够精致?” 林韶光听后,认同道:“要不这次先这样,爹爹下次再抓一些小孩给你玩?” 王师爷又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嘶声高喊:“……欲加之罪,其无辞乎……我不服,我不服!!” …… 这对父女既残忍又冷漠,他们轻描淡写地说着关于杀人,取人家骨头的事情。 对王师爷的祈求压根不当做一回事。 好似已然对他下达了死令,今日不过是与他通知一声罢了。 王师爷双眸通红,他一咬牙,他一指不远处跪在地上还在双手托举着巾帕的路林,说:“管事,路林、路林才是细作!” “哦?” 林韶光这一刻才起了兴趣,他瞧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路林,笑着问起:“你为何这般说呢?” “众人皆知,他路林的父亲路闫乃是沈一正的师兄,若我是沈一正,为何不让路林弑父,以苦肉计入欢都!” “你血口喷人!!”路林连连爬了过来,“我弑父,是我父亲该死,并非是什么苦肉计!” “那你敢说,你为何要杀你父亲么?”王师爷冷笑反问。 “我……我是因为……” 路林猩红着双眸刚想解释一二,眼前忽然毫无预兆地一片通红,他额头上的白色御寒抹额瞬间被染得通红。 还在冒着热气的鲜血溅了他一身,有什么圆滚滚的东西从他的眼前飞离。 伴随着的还有七岁的小姑娘尖锐地呼喊声:“爹爹,你不是说这人给我的么!为何你要动手!!” 林韶光双眸璀着冷光,面无表情地擦拭着手中带血的匕首,“阿玲儿乖,爹爹下次再找一人给你杀。” 而另一边,致黛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吓得脚下一软。阿魁察觉到了她的神色,当即迈到她的身前,为她挡去这片血腥的场景。 “咯噔——” 一颗头颅落到了地上,缓缓地滚到了路林的脚下。 路林扭头见到这颗还在冒着鲜血、死不瞑目的王师爷头颅。 他顿时瘫软在地,呜咽哭着,“管事,管事,此事与我无关……我真不是……” “嘭!” 而下一刻,王师爷的身躯倒了下来,吓得路林浑身发抖,哭着不敢再言语。 尸体手中还捏着算盘,脖颈处的伤口流淌出粘腻的鲜血。 一开始倒在地上的时候,这具无头的躯体还在抽搐,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 …… 十六年前的春天。 魏国奉鸣城的乡下。 褚三竖一直不起眼,武功和才学都很一般。 在这个人吃人的世道,他这样中庸又没有任何机遇的草根人物,压根是养不活两个孩子的。 后来,他听闻圣人的弟子沈一正在魏国临渊城落脚,正在招贤纳士。 他想着,要不要去试一试,即使没能被人看见,也能在其他学子们的身上学到点什么。 那会儿四方阁里,人才济济、群贤毕集。 在那些才识渊博的儒生们中,他禇三竖果然不出意外的黯淡,他也看到了自己今后的平凡余生。 可沈先生还是在众人之间,看到了平凡至极的他。 他问他愿不愿意,做一颗棋子的后手。而他,将亲自教导他的两个子侄,为他们安排今后的仕途。 褚三竖在暗无天日的欢都里待了十六年,在前段时间终于见到了那对已然长大成人的子侄。 沈一正果然是信守承诺,用心教导了褚复和褚离他们。因为光看他们的言谈举止,褚三竖便能看出这俩孩子真的成为了很好的大人。 他们的武功、才学、眼界……远远的超出他们这个年纪的同龄人,是魏国今后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能想象,这两个孩子未来将是一片坦途。 …… 禇三竖离开魏国前。 曾问过沈一正,若他遇到身份泄露,要被对方虐杀、活捉又打不过别人无法自尽的时候,该怎么办? 沈一正轻轻的说出:“提一个人的名字。” 褚三竖问:“何人?” “林以昉。” …… 在欢都的十六年里,褚三竖窥视到了一些秘密,一些尘封的往事。 林忆昉,林以昉。 路林,以昉。 还有眼前之人——林韶光…… 这一次,他做了个高许增曾经做过的选择—— …… ……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这间书房内似乎自王师爷被林韶光杀死之后便一直紧绷着。众人不敢说话,连呼吸都变得极其的细微。 林韶光垂眸擦拭着他手中削铁如泥的匕首。 忽而,他掀起飞扬的眸子,露出一丝妖冶的笑容,“致黛姑娘和阿魁先下去。” 致黛和阿魁听见自己能离开了,连忙行礼,他们深深地看了一眼禇三竖的尸体后,接着毫不犹豫的打算离开。 如今不再是此人和谁有没有关系的问题,而是自己性命攸关的时候,但凡犹豫一秒,致黛和阿魁都不知该如何收场。 “对了致黛姑娘。” 致黛刚是走到门口,听见林韶光又忽然唤了她的名字。 她猛地一怔,停下身。 在她身后,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继续说道:“方才我说了,你可以把看到的事传给别人,是真情实感的没有任何虚假。” 致黛:“……?” 难道不是在考验她的忠诚? “方才说了,我这个人性子急躁怕麻烦,你正巧会传信给魏国长安的姜氏,就劳烦姑娘顺手将‘王师爷便是褚三竖且被欢都新管事林韶光处决’的事写一下,这样就不需要我自己多此一举了。” 致黛此刻才真正明白,此人是打算借她之口传信,免去了他自己把这个消息散出去的麻烦。 紧接着,林韶光挥了挥手,吩咐道:“现在你们可以下去了。” …… 第174章 禇三竖是谁 王师爷发现喊冤被忽略了。 忙跪地喊道:“求管事,还我清白!!求管事告知,禇三竖究竟是谁!!” “都说了,我这个人性子比较急躁。”林韶光舔了舔唇,又一次忽略了王师爷,他抬手揉了揉脖颈,“阿玲儿,你不是一直想要头骨杯和人骨棋么?这人就交给你了。” “管事!我不服!!我在欢都兢兢业业有十六年了,您就这般将我定了罪?我不服!!!” 七岁的林玲儿她个子不高,她双手背在身后,来到王师爷的面前。 她将头一歪,一双异瞳的眸子好奇地盯着王师爷,看着他痛哭流涕,往她爹爹那儿爬去,看着他抓着她爹爹衣摆,匆匆解释的模样。 她扭过头,看向林韶光,“爹爹,这人年纪也太大了,骨头会不会不够白净?” 林韶光宠溺地微笑,“阿玲儿喜欢小孩的骨头?” 王师爷则是磕头呼道:“……管事,求管事明察秋毫……” …… 阿玲儿看着王师爷的背影,点了点头,“是啊,这人又老又丑的,做出来的玩意会不会不够精致?” 林韶光听后,认同道:“要不这次先这样,爹爹下次再抓一些小孩给你玩?” 王师爷又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嘶声高喊:“……欲加之罪,其无辞乎……我不服,我不服!!” …… 这对父女既残忍又冷漠,他们轻描淡写地说着关于杀人,取人家骨头的事情。 对王师爷的祈求压根不当做一回事。 好似已然对他下达了死令,今日不过是与他通知一声罢了。 王师爷双眸通红,他一咬牙,他一指不远处跪在地上还在双手托举着巾帕的路林,说:“管事,路林、路林才是细作!” “哦?” 林韶光这一刻才起了兴趣,他瞧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路林,笑着问起:“你为何这般说呢?” “众人皆知,他路林的父亲路闫乃是沈一正的师兄,若我是沈一正,为何不让路林弑父,以苦肉计入欢都!” “你血口喷人!!”路林连连爬了过来,“我弑父,是我父亲该死,并非是什么苦肉计!” “那你敢说,你为何要杀你父亲么?”王师爷冷笑反问。 “我……我是因为……” 路林猩红着双眸刚想解释一二,眼前忽然毫无预兆地一片通红,他额头上的白色御寒抹额瞬间被染得通红。 还在冒着热气的鲜血溅了他一身,有什么圆滚滚的东西从他的眼前飞离。 伴随着的还有七岁的小姑娘尖锐地呼喊声:“爹爹,你不是说这人给我的么!为何你要动手!!” 林韶光双眸璀着冷光,面无表情地擦拭着手中带血的匕首,“阿玲儿乖,爹爹下次再找一人给你杀。” 而另一边,致黛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吓得脚下一软。阿魁察觉到了她的神色,当即迈到她的身前,为她挡去这片血腥的场景。 “咯噔——” 一颗头颅落到了地上,缓缓地滚到了路林的脚下。 路林扭头见到这颗还在冒着鲜血、死不瞑目的王师爷头颅。 他顿时瘫软在地,呜咽哭着,“管事,管事,此事与我无关……我真不是……” “嘭!” 而下一刻,王师爷的身躯倒了下来,吓得路林浑身发抖,哭着不敢再言语。 尸体手中还捏着算盘,脖颈处的伤口流淌出粘腻的鲜血。 一开始倒在地上的时候,这具无头的躯体还在抽搐,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 …… 十六年前的春天。 魏国奉鸣城的乡下。 褚三竖一直不起眼,武功和才学都很一般。 在这个人吃人的世道,他这样中庸又没有任何机遇的草根人物,压根是养不活两个孩子的。 后来,他听闻圣人的弟子沈一正在魏国临渊城落脚,正在招贤纳士。 他想着,要不要去试一试,即使没能被人看见,也能在其他学子们的身上学到点什么。 那会儿四方阁里,人才济济、群贤毕集。 在那些才识渊博的儒生们中,他禇三竖果然不出意外的黯淡,他也看到了自己今后的平凡余生。 可沈先生还是在众人之间,看到了平凡至极的他。 他问他愿不愿意,做一颗棋子的后手。而他,将亲自教导他的两个子侄,为他们安排今后的仕途。 褚三竖在暗无天日的欢都里待了十六年,在前段时间终于见到了那对已然长大成人的子侄。 沈一正果然是信守承诺,用心教导了褚复和褚离他们。因为光看他们的言谈举止,褚三竖便能看出这俩孩子真的成为了很好的大人。 他们的武功、才学、眼界……远远的超出他们这个年纪的同龄人,是魏国今后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能想象,这两个孩子未来将是一片坦途。 …… 禇三竖离开魏国前。 曾问过沈一正,若他遇到身份泄露,要被对方虐杀、活捉又打不过别人无法自尽的时候,该怎么办? 沈一正轻轻的说出:“提一个人的名字。” 褚三竖问:“何人?” “林以昉。” …… 在欢都的十六年里,褚三竖窥视到了一些秘密,一些尘封的往事。 林忆昉,林以昉。 路林,以昉。 还有眼前之人——林韶光…… 这一次,他做了个高许增曾经做过的选择—— …… ……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这间书房内似乎自王师爷被林韶光杀死之后便一直紧绷着。众人不敢说话,连呼吸都变得极其的细微。 林韶光垂眸擦拭着他手中削铁如泥的匕首。 忽而,他掀起飞扬的眸子,露出一丝妖冶的笑容,“致黛姑娘和阿魁先下去。” 致黛和阿魁听见自己能离开了,连忙行礼,他们深深地看了一眼禇三竖的尸体后,接着毫不犹豫的打算离开。 如今不再是此人和谁有没有关系的问题,而是自己性命攸关的时候,但凡犹豫一秒,致黛和阿魁都不知该如何收场。 “对了致黛姑娘。” 致黛刚是走到门口,听见林韶光又忽然唤了她的名字。 她猛地一怔,停下身。 在她身后,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继续说道:“方才我说了,你可以把看到的事传给别人,是真情实感的没有任何虚假。” 致黛:“……?” 难道不是在考验她的忠诚? “方才说了,我这个人性子急躁怕麻烦,你正巧会传信给魏国长安的姜氏,就劳烦姑娘顺手将‘王师爷便是褚三竖且被欢都新管事林韶光处决’的事写一下,这样就不需要我自己多此一举了。” 致黛此刻才真正明白,此人是打算借她之口传信,免去了他自己把这个消息散出去的麻烦。 紧接着,林韶光挥了挥手,吩咐道:“现在你们可以下去了。” …… 第175章 狗不咬主人 待到致黛和阿魁离开了书房。 林韶光迎向面前跌坐在地的路林,他笑眯眯的直奔主题询问起:“路林,你说我为何没有听褚三竖解释,二话不说就把他杀了呢?” 路林浑身发抖,他双手支在粘腻的血泊之中,侧眸看了一眼身首分离的褚三竖,“主子,主子一定是调查清楚才来欢都,何况,您是主子,他不过是个下人,主子要杀,他有什么资格质问缘由。” 林韶光将擦干净的匕首往路林的脖颈下方一伸,抵着他的脖颈,“你这意思,是不是代表,我也可以随时杀你了?” 路林听后,身躯一僵,他惊恐地不知如何是好,“主……主子……主子当然可以随时杀我……但主子也需要忠诚的狗不是么?” “你果然和林忆昉信中说的那般,是只很听话的狗。”说到这儿,林韶光眸子一眯,“就不知,你这只狗会不会咬人了?” “主子,狗…从不会咬主人的。” “有意思。”路林将手中的匕首一收,“现在你可以解释了,当然,若我发现一丝不合理的,同样还会取你性命。” 路林听罢,他把双手搭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一个响头,将脑袋紧紧地贴在粘腻的血泊之中,他说道: “路林弑父,是父亲对不起我与母亲。后来我逃到边境,是林忆昉管事在边境找到的我,也是她带我来到欢都。若我是细作,那带我来欢都的林忆昉管事难不成也是细作了?” “合理,继续说。” “路林是被迫来到欢都,又被迫成了林忆昉管事的人。我留在这儿只是想找一个平安的地方保命,我留在这儿只是想要一个荣华富贵,我留在这儿是因为我无处可去……” 说完,路林贴在地上,呜咽的哭道,“管事,管事,求管事莫要轻信细作垂死挣扎前的含血喷人。” 林韶光沉默地盯着路林。 这少年才十八岁,十五岁那年弑父,十一岁那年被商淮拿箭矢划破左脸留下一道伤疤。 主上一直对这个少年很感兴趣,大致从他十岁开始,便一直关注着他。 看到他谨小慎微地跟在商淮身边,被他们欺负了还听之任之,不敢反抗。 唯一一次反抗,是在他十五岁生辰那年,他在街上买了酒也买了蒙汗药,然后回到家中…… 主上对他感兴趣,但又怕他是沈一正下的一步棋。 便让林忆昉去魏国边境接这个孩子去到欢都。 林忆昉是个听话的神经病,主上让她做什么,她虽是毫无怨言,但却会把这份怨恨施加到别人的身上。比如,让她被迫留在欢都三年,需要一直观察的路林。 “可你为何要救温穗衣呢?”林韶光双手环胸,往椅背上一靠,“是你求那个叫小北的孩子,放过温穗衣的对?” “因为,她对我有恩。”路林缓缓地一顿,“小时候,所有人都在欺负我,只有她对我好,所以,在当时我想试着去救她。” 关于此事,主上那边也调查清楚了。 路闫乞丐出身,他的孩子在魏国,总有些同龄的孩子会对这样出身的人抱有恶意。 人之所以是人,从不是单纯的趋于某种善恶。而是心中总有一片光明或者阴暗,是为某一人或者某一件事。 主上如此,他林韶光也如此。 因此,路林救温穗衣这件事,虽无意间破坏了他们的计划,但同样能看得出路林并非是一个无懈可击之人,相对的,他有了弱点。 这样的人,父亲死于他手,母亲不愿与他相见,这世间再无立足之地,唯有一点点星辰温穗衣。这般一看,鲜活且容易拿捏。 所有的逻辑确实没有任何问题,林韶光盯着路林,忽而他抬眸看向林玲儿,“阿玲儿,你觉得这个哥哥可信么?” 这是林韶光的习惯,每当他思考陷入瓶颈的时候,便会让自己可爱的女儿来做这个决定。 只要她说可信,那他就会放过。 但只要阿玲儿说了不可信,不管这人是不是主上要的,也不管这人是不是自己人,他都会先杀了再说。 林玲儿听见父亲唤她了,便从太师椅上轻巧地跃了下来。 她先伸了个懒腰,接着一蹦一跳地朝着路林而来。 她双手环抱着蹲下了身,“爹爹,若我说他不可信,那他的尸骨能给我么?” 路林被吓得膝盖一软,他注视着眼前这个不知善恶的小女孩,泪流满面,没什么底气地说:“我的骨头一点也不好玩。真的……” “因为你的骨头,是软骨么?”林玲儿露出纯真无邪地笑颜,“所以你一直在跪着,一直在哭泣?” “阿玲儿?”林韶光笑问。 “爹爹,我不喜欢软骨的人,所以,可信……” 跪在地上的路林当即舒了一口长气,他磕头感激道:“多谢主子,多谢少主子。” “看来你命不该绝呀。”林韶光叹气说道,“好了,路林,那你去楚国,这儿不需要你了。” “…楚国?” “有问题么?” 路林小心翼翼问起:“我没有鱼符,该如何过去呢?”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林韶光一顿,“还是说,你想趁机逃走?” “主子,路林早已无处可去,还能逃至哪里?”路林没料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今日也不知磕了多少个响头了,额头上沾满禇三竖血迹的抹额都开始吸纳不下,缓缓地渗出血液,将路林的脸染得可怖至极。 “既如此,路林去就是了。楚国,很有意思的……” …… 十一月九日。 小雪纷纷。 魏国长安城。 姜楠的小院临街,想买什么东西都很方便。 一出门,她瞧见一妇人正携着孩子,卖她手里现编的五彩绳。 姜楠取出腰间的钱袋,与妇人要了三根。 她蹲下身,给狗娃和孟好喜系上,又递出最后一根,让孟好喜帮她系好。 三人手腕上戴着同样的五彩绳,走在喧闹的街市。 街市里,卖得东西又多又杂,往来的也是鱼龙复杂。 她站在陈氏糕点前要了一些糕点,人群挤着,也不知谁将她撞了一下。 待到结账时。 陈氏糕点的老板双手环胸,“姑娘若是没钱,就不要玩闹了。” 第175章 狗不咬主人 待到致黛和阿魁离开了书房。 林韶光迎向面前跌坐在地的路林,他笑眯眯的直奔主题询问起:“路林,你说我为何没有听褚三竖解释,二话不说就把他杀了呢?” 路林浑身发抖,他双手支在粘腻的血泊之中,侧眸看了一眼身首分离的褚三竖,“主子,主子一定是调查清楚才来欢都,何况,您是主子,他不过是个下人,主子要杀,他有什么资格质问缘由。” 林韶光将擦干净的匕首往路林的脖颈下方一伸,抵着他的脖颈,“你这意思,是不是代表,我也可以随时杀你了?” 路林听后,身躯一僵,他惊恐地不知如何是好,“主……主子……主子当然可以随时杀我……但主子也需要忠诚的狗不是么?” “你果然和林忆昉信中说的那般,是只很听话的狗。”说到这儿,林韶光眸子一眯,“就不知,你这只狗会不会咬人了?” “主子,狗…从不会咬主人的。” “有意思。”路林将手中的匕首一收,“现在你可以解释了,当然,若我发现一丝不合理的,同样还会取你性命。” 路林听罢,他把双手搭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一个响头,将脑袋紧紧地贴在粘腻的血泊之中,他说道: “路林弑父,是父亲对不起我与母亲。后来我逃到边境,是林忆昉管事在边境找到的我,也是她带我来到欢都。若我是细作,那带我来欢都的林忆昉管事难不成也是细作了?” “合理,继续说。” “路林是被迫来到欢都,又被迫成了林忆昉管事的人。我留在这儿只是想找一个平安的地方保命,我留在这儿只是想要一个荣华富贵,我留在这儿是因为我无处可去……” 说完,路林贴在地上,呜咽的哭道,“管事,管事,求管事莫要轻信细作垂死挣扎前的含血喷人。” 林韶光沉默地盯着路林。 这少年才十八岁,十五岁那年弑父,十一岁那年被商淮拿箭矢划破左脸留下一道伤疤。 主上一直对这个少年很感兴趣,大致从他十岁开始,便一直关注着他。 看到他谨小慎微地跟在商淮身边,被他们欺负了还听之任之,不敢反抗。 唯一一次反抗,是在他十五岁生辰那年,他在街上买了酒也买了蒙汗药,然后回到家中…… 主上对他感兴趣,但又怕他是沈一正下的一步棋。 便让林忆昉去魏国边境接这个孩子去到欢都。 林忆昉是个听话的神经病,主上让她做什么,她虽是毫无怨言,但却会把这份怨恨施加到别人的身上。比如,让她被迫留在欢都三年,需要一直观察的路林。 “可你为何要救温穗衣呢?”林韶光双手环胸,往椅背上一靠,“是你求那个叫小北的孩子,放过温穗衣的对?” “因为,她对我有恩。”路林缓缓地一顿,“小时候,所有人都在欺负我,只有她对我好,所以,在当时我想试着去救她。” 关于此事,主上那边也调查清楚了。 路闫乞丐出身,他的孩子在魏国,总有些同龄的孩子会对这样出身的人抱有恶意。 人之所以是人,从不是单纯的趋于某种善恶。而是心中总有一片光明或者阴暗,是为某一人或者某一件事。 主上如此,他林韶光也如此。 因此,路林救温穗衣这件事,虽无意间破坏了他们的计划,但同样能看得出路林并非是一个无懈可击之人,相对的,他有了弱点。 这样的人,父亲死于他手,母亲不愿与他相见,这世间再无立足之地,唯有一点点星辰温穗衣。这般一看,鲜活且容易拿捏。 所有的逻辑确实没有任何问题,林韶光盯着路林,忽而他抬眸看向林玲儿,“阿玲儿,你觉得这个哥哥可信么?” 这是林韶光的习惯,每当他思考陷入瓶颈的时候,便会让自己可爱的女儿来做这个决定。 只要她说可信,那他就会放过。 但只要阿玲儿说了不可信,不管这人是不是主上要的,也不管这人是不是自己人,他都会先杀了再说。 林玲儿听见父亲唤她了,便从太师椅上轻巧地跃了下来。 她先伸了个懒腰,接着一蹦一跳地朝着路林而来。 她双手环抱着蹲下了身,“爹爹,若我说他不可信,那他的尸骨能给我么?” 路林被吓得膝盖一软,他注视着眼前这个不知善恶的小女孩,泪流满面,没什么底气地说:“我的骨头一点也不好玩。真的……” “因为你的骨头,是软骨么?”林玲儿露出纯真无邪地笑颜,“所以你一直在跪着,一直在哭泣?” “阿玲儿?”林韶光笑问。 “爹爹,我不喜欢软骨的人,所以,可信……” 跪在地上的路林当即舒了一口长气,他磕头感激道:“多谢主子,多谢少主子。” “看来你命不该绝呀。”林韶光叹气说道,“好了,路林,那你去楚国,这儿不需要你了。” “…楚国?” “有问题么?” 路林小心翼翼问起:“我没有鱼符,该如何过去呢?”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林韶光一顿,“还是说,你想趁机逃走?” “主子,路林早已无处可去,还能逃至哪里?”路林没料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今日也不知磕了多少个响头了,额头上沾满禇三竖血迹的抹额都开始吸纳不下,缓缓地渗出血液,将路林的脸染得可怖至极。 “既如此,路林去就是了。楚国,很有意思的……” …… 十一月九日。 小雪纷纷。 魏国长安城。 姜楠的小院临街,想买什么东西都很方便。 一出门,她瞧见一妇人正携着孩子,卖她手里现编的五彩绳。 姜楠取出腰间的钱袋,与妇人要了三根。 她蹲下身,给狗娃和孟好喜系上,又递出最后一根,让孟好喜帮她系好。 三人手腕上戴着同样的五彩绳,走在喧闹的街市。 街市里,卖得东西又多又杂,往来的也是鱼龙复杂。 她站在陈氏糕点前要了一些糕点,人群挤着,也不知谁将她撞了一下。 待到结账时。 陈氏糕点的老板双手环胸,“姑娘若是没钱,就不要玩闹了。” 第176章 从不养闲人 许是因为姜楠带着两个孩子又拿出钱袋买了三根五彩绳的缘由,她被一旁的扒手盯上了。 她站在糕点铺子前,在身上寻了一遍,实在是找不到钱来,便局促地说:“老板,我现在回去拿钱可否?” “去去去。”老板把姜楠手里的糕点夺了回来,挥了挥手,“没钱就一边待着去。” 忽而,有人在喧闹中轻轻地点了点姜楠的肩。 姜楠疑惑地转过头,只瞧一浑身肮脏,双眸碧蓝却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七岁小姑娘在她眼前摊开了手心,露出了一枚被保护完好的青色钱袋子。 “姐姐,这是你的钱袋子对不对?” 姜楠先是被这个孩子身上的伤痕看得一愣,紧接着她点了点头,随后在这个小姑娘的背后人群中,看到了另外两个小孩子。 他们身穿的是破烂不堪的衣服,手上带着还新鲜的血迹,那两个孩子看着姜楠面前的小姑娘时,眼神恶毒。 不难想象,应该是那两个孩子偷了她的钱袋子,而眼前的姑娘帮她抢了回来,她脸上的伤也许是因此而受的。 姜楠本想上前理论,小姑娘忙拦住了姜楠:“姐姐,他们也是苦命人,既然钱拿回来了就算了。” 说着那两个孩子就像泥鳅一样钻入人群消失了。 …… “姜姑娘,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领呢?”羽善抱着黑猫,看到姜楠领着一脏兮兮的鼻青脸肿的小姑娘回家,不由得说道。 待她走近,瞧见这个豆丁大小的小姑娘,脏兮兮的脸上双眸碧蓝,忍不住地又问起:“晋国人?” 小姑娘忙往姜楠的身后一躲,抓着她的衣服,悄悄地探出一颗小脑袋,冲着羽善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她都没说,羽善怎知道她是晋国人?”姜楠不解地问起。 她记得带这个小姑娘回家的时候,小姑娘只说了自己叫阿潇,还没说自己来自哪里呢。 羽善诧异地抬起头,“姑娘是从哪个山沟里出来的,竟不知道晋国的一些传闻?” 刚睡醒的禇离和以昉刚从姜楠的房间出来,便闻声听见了这番谈话。 姜楠身上的秘密,她们俩虽然好奇,但并没有打算探究,却也担忧被人觊觎,怕姜楠受人加害。 她们俩对视了一眼,笑着走到她们的面前,禇离先行开口,“羽善可真说对了,姜楠以往便是在乡下住着,既不认识字也不知如今的六国局势,更别说让她了解每个国家的国情与秘闻了。” 以昉来到了姜楠的身边,蹲下身注视着双眸碧蓝的小姑娘,“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接着她握住小姑娘的手,轻轻翻转,打量着小姑娘手背上的黑色鳞片。 姜楠扭过头,好奇地看向以昉——这是什么问题? 她明白禇离和以昉是在保护她,但这个问题真的很奇怪,眼前的孩子不就是女孩子么,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禇离在旁不着痕迹的解释: “北边的晋国一直有一个传闻。传闻,晋国那一片,在千万年前本就是一片海域,海域里生活着鲛人一族。鲛人,人面鱼身,泣泪成珠,双眸碧蓝,男女皆是肤白如玉,阴形貌美。” 这世界的架构? 姜楠在心中暗暗吐槽,然后问起,“那晋国的那片海域,现在为何又没了?成了晋国的领土?” “《六合晋国传》有记。千万年前,有一位鲛人与旱魃相爱。天地不容,霎时间海水蒸腾,万千鲛人一族被迫在早已没了海水的故土生存,他们为了适应渐渐幻化为人形。而如今,我们时常会看到来自晋国或祖上来自晋国那一片的人,他们有些貌美,有些瞳孔颜色碧蓝,有些皮肤上长着鳞片。” 姜楠点了点头,怪不得她们一看她身后小姑娘的特征,便得出她来自晋国,原来有理可据啊。 “所以,晋国的地形是个盆地了?毕竟没了海水。”姜楠悠悠的说着。 禇离点了点头,“是的,晋国地势偏低,多雨多水汽。” 姜楠听到这些,她在心中暗暗想着。 盆地本来就是多雨多水汽气候,加上阴天多,太阳辐射弱,一年的光照少,那自然每个人都白白嫩嫩的。然后瞳孔问题,人类本就是复杂多样,瞳孔颜色不一样其实很正常。皮肤长鳞片也只是皮肤病。 只不过众多因素放在一个地区或者国家里面,成了这个地方人物的特征之后,为了合理化又或者给自己国家增加一些玄幻传奇的色彩,便衍生出了这些传奇的神话故事。 姜楠并没有说出心中的想法,毕竟她身处这个世界,没必要做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她尊重每个文化。 便蹲下身,同样是看着鼻青脸肿,双眸碧蓝的阿潇,问起:“阿潇,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阿潇怯生生地低下头,小声的回答:“我是男孩子。” 姜楠险些喷血,她立马放下握住阿潇的双手,一指一旁懵懵懂懂的狗娃,“狗娃,以后这位阿潇哥哥就和你住在一起,你现在带他去洗澡。” 狗娃才三岁,哪懂什么。 他摇摇晃晃的跑来,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然后拉住阿潇的手,往房间走去。 七岁的孟好喜叹了口气,她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便跟在狗娃和阿潇的身后一同而去。 羽善抱着黑猫,见没她什么事了,便一溜烟跑远。 姜楠和禇离她们走到湖心亭,三人坐在石桌前,她忍不住地尬聊开口: “咦,我有一个疑惑。” 禇离如今可算是极其了解姜楠了,只要姜楠一开口,她就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么。 便翻了个白眼,接过她的话,说:“你是想问,溯洄公子是不是有晋国血统?” 姜楠点了点头,朝着她竖了个大拇指。 禇离抬手把姜楠的大拇指盖下,回答: “长相绝美这种外貌特征并非是晋国独有的。世间百态,难不成这样长相的人都来自晋国?岂不是有些独断了?” 姜楠一想,自己这样的想法的的确确有些没格局,她点了点头,反思道:“我狭隘了。” 禇离又说:“只不过,晋国在三百年前,一位姓林的战神被君主残杀之后,晋国有诸多百姓,为感念林战神的功绩与对抗当时的王权,便相继改姓为林。” 姜楠小声地反问:“你是说,商归的母亲是晋国人?” 禇离又给了姜楠一记白眼,“是你说的,我可从未讲过。” 姜楠见禇离反复横跳,她思索了一番,当即明白,是自己愚蠢了。 商归身为魏国商氏,怎可与晋国牵扯,怕不是给有心人听去给他造成麻烦。 因此禇离的每一句话,看似说了,但又留了一个余地。以后若有人追究,她也可以撇清关系。 人精啊! 姜楠想起禇离是沈一正亲手带出,又默默地双手环胸,点了点头。 沈一正手下,果然从不养闲人。 第176章 从不养闲人 许是因为姜楠带着两个孩子又拿出钱袋买了三根五彩绳的缘由,她被一旁的扒手盯上了。 她站在糕点铺子前,在身上寻了一遍,实在是找不到钱来,便局促地说:“老板,我现在回去拿钱可否?” “去去去。”老板把姜楠手里的糕点夺了回来,挥了挥手,“没钱就一边待着去。” 忽而,有人在喧闹中轻轻地点了点姜楠的肩。 姜楠疑惑地转过头,只瞧一浑身肮脏,双眸碧蓝却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七岁小姑娘在她眼前摊开了手心,露出了一枚被保护完好的青色钱袋子。 “姐姐,这是你的钱袋子对不对?” 姜楠先是被这个孩子身上的伤痕看得一愣,紧接着她点了点头,随后在这个小姑娘的背后人群中,看到了另外两个小孩子。 他们身穿的是破烂不堪的衣服,手上带着还新鲜的血迹,那两个孩子看着姜楠面前的小姑娘时,眼神恶毒。 不难想象,应该是那两个孩子偷了她的钱袋子,而眼前的姑娘帮她抢了回来,她脸上的伤也许是因此而受的。 姜楠本想上前理论,小姑娘忙拦住了姜楠:“姐姐,他们也是苦命人,既然钱拿回来了就算了。” 说着那两个孩子就像泥鳅一样钻入人群消失了。 …… “姜姑娘,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领呢?”羽善抱着黑猫,看到姜楠领着一脏兮兮的鼻青脸肿的小姑娘回家,不由得说道。 待她走近,瞧见这个豆丁大小的小姑娘,脏兮兮的脸上双眸碧蓝,忍不住地又问起:“晋国人?” 小姑娘忙往姜楠的身后一躲,抓着她的衣服,悄悄地探出一颗小脑袋,冲着羽善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她都没说,羽善怎知道她是晋国人?”姜楠不解地问起。 她记得带这个小姑娘回家的时候,小姑娘只说了自己叫阿潇,还没说自己来自哪里呢。 羽善诧异地抬起头,“姑娘是从哪个山沟里出来的,竟不知道晋国的一些传闻?” 刚睡醒的禇离和以昉刚从姜楠的房间出来,便闻声听见了这番谈话。 姜楠身上的秘密,她们俩虽然好奇,但并没有打算探究,却也担忧被人觊觎,怕姜楠受人加害。 她们俩对视了一眼,笑着走到她们的面前,禇离先行开口,“羽善可真说对了,姜楠以往便是在乡下住着,既不认识字也不知如今的六国局势,更别说让她了解每个国家的国情与秘闻了。” 以昉来到了姜楠的身边,蹲下身注视着双眸碧蓝的小姑娘,“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接着她握住小姑娘的手,轻轻翻转,打量着小姑娘手背上的黑色鳞片。 姜楠扭过头,好奇地看向以昉——这是什么问题? 她明白禇离和以昉是在保护她,但这个问题真的很奇怪,眼前的孩子不就是女孩子么,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禇离在旁不着痕迹的解释: “北边的晋国一直有一个传闻。传闻,晋国那一片,在千万年前本就是一片海域,海域里生活着鲛人一族。鲛人,人面鱼身,泣泪成珠,双眸碧蓝,男女皆是肤白如玉,阴形貌美。” 这世界的架构? 姜楠在心中暗暗吐槽,然后问起,“那晋国的那片海域,现在为何又没了?成了晋国的领土?” “《六合晋国传》有记。千万年前,有一位鲛人与旱魃相爱。天地不容,霎时间海水蒸腾,万千鲛人一族被迫在早已没了海水的故土生存,他们为了适应渐渐幻化为人形。而如今,我们时常会看到来自晋国或祖上来自晋国那一片的人,他们有些貌美,有些瞳孔颜色碧蓝,有些皮肤上长着鳞片。” 姜楠点了点头,怪不得她们一看她身后小姑娘的特征,便得出她来自晋国,原来有理可据啊。 “所以,晋国的地形是个盆地了?毕竟没了海水。”姜楠悠悠的说着。 禇离点了点头,“是的,晋国地势偏低,多雨多水汽。” 姜楠听到这些,她在心中暗暗想着。 盆地本来就是多雨多水汽气候,加上阴天多,太阳辐射弱,一年的光照少,那自然每个人都白白嫩嫩的。然后瞳孔问题,人类本就是复杂多样,瞳孔颜色不一样其实很正常。皮肤长鳞片也只是皮肤病。 只不过众多因素放在一个地区或者国家里面,成了这个地方人物的特征之后,为了合理化又或者给自己国家增加一些玄幻传奇的色彩,便衍生出了这些传奇的神话故事。 姜楠并没有说出心中的想法,毕竟她身处这个世界,没必要做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她尊重每个文化。 便蹲下身,同样是看着鼻青脸肿,双眸碧蓝的阿潇,问起:“阿潇,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阿潇怯生生地低下头,小声的回答:“我是男孩子。” 姜楠险些喷血,她立马放下握住阿潇的双手,一指一旁懵懵懂懂的狗娃,“狗娃,以后这位阿潇哥哥就和你住在一起,你现在带他去洗澡。” 狗娃才三岁,哪懂什么。 他摇摇晃晃的跑来,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然后拉住阿潇的手,往房间走去。 七岁的孟好喜叹了口气,她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便跟在狗娃和阿潇的身后一同而去。 羽善抱着黑猫,见没她什么事了,便一溜烟跑远。 姜楠和禇离她们走到湖心亭,三人坐在石桌前,她忍不住地尬聊开口: “咦,我有一个疑惑。” 禇离如今可算是极其了解姜楠了,只要姜楠一开口,她就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么。 便翻了个白眼,接过她的话,说:“你是想问,溯洄公子是不是有晋国血统?” 姜楠点了点头,朝着她竖了个大拇指。 禇离抬手把姜楠的大拇指盖下,回答: “长相绝美这种外貌特征并非是晋国独有的。世间百态,难不成这样长相的人都来自晋国?岂不是有些独断了?” 姜楠一想,自己这样的想法的的确确有些没格局,她点了点头,反思道:“我狭隘了。” 禇离又说:“只不过,晋国在三百年前,一位姓林的战神被君主残杀之后,晋国有诸多百姓,为感念林战神的功绩与对抗当时的王权,便相继改姓为林。” 姜楠小声地反问:“你是说,商归的母亲是晋国人?” 禇离又给了姜楠一记白眼,“是你说的,我可从未讲过。” 姜楠见禇离反复横跳,她思索了一番,当即明白,是自己愚蠢了。 商归身为魏国商氏,怎可与晋国牵扯,怕不是给有心人听去给他造成麻烦。 因此禇离的每一句话,看似说了,但又留了一个余地。以后若有人追究,她也可以撇清关系。 人精啊! 姜楠想起禇离是沈一正亲手带出,又默默地双手环胸,点了点头。 沈一正手下,果然从不养闲人。 第177章 沈氏名人传(1) 姜楠的小院里新添一员,用羽善的话来说,就是钱多了,闲得慌。 当晚,姜楠回到房间,发现商归又一次坐在她的窗台。 洁白的雪花落到了他青色的衣袍上,而他则是垂眸看着手中的一支兰花愣神。 小小的兰花在他手中轻捻反复翻转,明明生得极美的一张脸,此刻不知是因为雪天还是什么,落寞又清冷,就像是一只被人丢弃在角落里的小狗。 姜楠蹑手蹑脚地靠近,自认为已然非常极其小心翼翼地猛地一拍他的肩。 当她还以为自己能把他吓到的时候,不料看到垂着头的商归,唇畔悬着一丝笑容。 “早发现了?”她问。 “嗯。”商归并没张口,而是哼出气息。 气味之中,似乎携着一丝丝酒气。 “喝酒了?” “嗯。”商归又一次哼出气息,他倚靠在一旁,侧头看向姜楠,神色无比地自在松弛。 接着,他将手中的兰花递给姜楠,“送你的。” 姜楠接过,拿着兰花凑在鼻尖下方嗅了嗅。上面携着的并非是兰花的气息,而是清清淡淡的草药气息。 她在商归诧异地眼神之中,捏起他的衣袍一角,将其凑到了鼻尖下,闻了闻。 紧接着,她抬起眸子,“你莫不是将它揣在怀中带过来的?” “姜楠这是什么鼻子,这都能闻得出来?” 姜楠当即将手中的花凑到了商归的鼻尖下方,“因为这朵花上面,全是你身上的味道啊,不信你闻闻。” 商归听话的垂下头,抵在这朵兰花的上方,轻轻地动了动鼻子。 姜楠则是继续说道:“怪好闻的,对不对。” 这话,听得商归耳根微微泛红,他不着痕迹地扭过头,看向窗外的场景,以此掩饰心中的局促。 “诶,商归,你用的是什么香囊。” “就是我送你的那个,防蚊虫的。” “是么?” 姜楠将手中的兰花放到一旁,让它紧挨着昨天的忍冬。接着她捏起腰间的青色香囊闻了闻气味,发出评价,“与你身上的有些相似,但还是不一样,你身上的气味更好闻一些。” “都是我亲手搭配的香囊,不会有气味上的差别,或许是我今日沾了一些酒气的缘故。”商归解释。 姜楠点了点头,“罢了,商归你现在还清醒么?” “自然。”商归回过头,看向姜楠,神色温和。 “可有喝醉?” “还差千杯。”商归俯下身,难得有些调皮地歪了歪脑袋,此刻又像只小猫。 姜楠咽了咽喉间,忍住想要饮酒的冲动,她取来榻上的那本《沈氏名人传》说:“那你念书给我听好不好?” 商归一愣,他从未预料到事情会这般发展,他还以为姜楠是在邀请他饮酒呢。但这般走向确实符合姜楠有趣的性格,他点了点头。 “好啊。” 说罢他从窗台下来,坐在木榻的一旁,手中隔着洁净的巾帕,先将书本擦拭一遍。 他一边擦拭一边解释,“姜楠,这本书似乎是在桌脚下面拿出来的一般。” 还真被猜中了,就是在一张算命摊位的桌腿下面拿来的。 姜楠在心中暗暗腹语,手中确实摆上笔墨纸砚,打算听商归念书的同时练字。一心二用,以达到最高的效率。 然而下一秒,她放下手中的毛笔,认认真真地听着,商归其实并没按照原文阅读,因为他知道姜楠或许听不懂生涩的古文,便自然而然的帮她转化为白话。 介绍沈家名人之前,会有些前言。 大致内容便是沈氏的发家是在后周时期与采珠有关。 “大周有珠池司,百姓们不可擅自入海,须缴纳钱银,方可入海采珠。” 商归说到此,他以如今的局势与姜楠引申道:“而如今的沿海两国吴、楚的采珠行业以归国有,朝廷派兵镇守海域,百姓们不可入海采珠。” 姜楠点了点头,珍珠作为国家的收入之一,吴、楚两国发现自己贩卖比只收入场券让别人下海捕捞更赚,因此设立了新的游戏规则,站在资本的立场上也能看明白。 “那如若朝廷想要采珠呢?” “朝廷会召集一群终身不可改业的昼民,在官员的监督下,让他们下海采珠。而所得的珍珠需上缴,仅留一些给他们以珠易米,用以生存。” 姜楠眉头一皱,不就是和田地问题一样么! 贵族将田地分给贱民来种,一年的所得收成仅分一点给贱民维持生计,而他们还要感激贵族们让他们种田? 商归继续说道:“沈姓出自周朝,后周时期居住方尺城(现吴国盛京),后听闻荆海城可赶海采珠,便举家迁徙荆海,然而荆海采珠一业被吴氏一族垄断。” “吴氏一族?不会是我们知道的那个吴氏一族?”姜楠问起。 “是现在的吴国王室一族,原本的吴氏与沈氏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采珠敬献大周的探珠人。野史秘闻之中曾说,吴氏一族成为王侯,是因为他们氏族之中出现一位貌美可倾国的女子,族中便让这位女子口中衔珠敬献周王。” “口中衔珠,敬献周王?”姜楠露出难评的表情。 “野史而已,不可全信。” “那野史里又怎么说的?” “美貌足以倾国倾城,周王大喜,赐探珠人吴氏以爵位和方尺城封地。” 姜楠讶异,“这都行?!” “姜楠莫要吃惊,以当时的国情与周王自大喜赐性格来说,确实符合正史所记。”商归看到姜楠不可置信地模样,继续说道:“就以魏国为例,最初的魏国商氏,便是敬献一匹碧眼宝马有功而被赐以爵位与封地。” 姜楠瞪大了眼睛,“所以以当时的国情来说,只要有点好东西,拿着这些宝物去到周王的面前敬献给他,只要他一高兴,我们就能成为一方诸侯?” 商归点了点头,“可以这般理解。” 姜楠忍不住地拍手痛惜道:“来错时代了!” “嗯?” “只是觉得,错失当诸侯王的机会,我应该早……”说着,姜楠将视线落到了商归的身上,“商归,多少年来着的?” 商归摇了摇头,说:“一千八百五十七年前。” “我应该早一千八百五十七年来这儿,或许还能当个诸侯玩玩。” 商归抿唇,“姜楠,你这话与我说说便可以了,出门在外,决不能说想要做诸侯王这些话。” “放心放心。”姜楠点了点头,“有你这个王侯朋友也行啊。” 第177章 沈氏名人传(1) 姜楠的小院里新添一员,用羽善的话来说,就是钱多了,闲得慌。 当晚,姜楠回到房间,发现商归又一次坐在她的窗台。 洁白的雪花落到了他青色的衣袍上,而他则是垂眸看着手中的一支兰花愣神。 小小的兰花在他手中轻捻反复翻转,明明生得极美的一张脸,此刻不知是因为雪天还是什么,落寞又清冷,就像是一只被人丢弃在角落里的小狗。 姜楠蹑手蹑脚地靠近,自认为已然非常极其小心翼翼地猛地一拍他的肩。 当她还以为自己能把他吓到的时候,不料看到垂着头的商归,唇畔悬着一丝笑容。 “早发现了?”她问。 “嗯。”商归并没张口,而是哼出气息。 气味之中,似乎携着一丝丝酒气。 “喝酒了?” “嗯。”商归又一次哼出气息,他倚靠在一旁,侧头看向姜楠,神色无比地自在松弛。 接着,他将手中的兰花递给姜楠,“送你的。” 姜楠接过,拿着兰花凑在鼻尖下方嗅了嗅。上面携着的并非是兰花的气息,而是清清淡淡的草药气息。 她在商归诧异地眼神之中,捏起他的衣袍一角,将其凑到了鼻尖下,闻了闻。 紧接着,她抬起眸子,“你莫不是将它揣在怀中带过来的?” “姜楠这是什么鼻子,这都能闻得出来?” 姜楠当即将手中的花凑到了商归的鼻尖下方,“因为这朵花上面,全是你身上的味道啊,不信你闻闻。” 商归听话的垂下头,抵在这朵兰花的上方,轻轻地动了动鼻子。 姜楠则是继续说道:“怪好闻的,对不对。” 这话,听得商归耳根微微泛红,他不着痕迹地扭过头,看向窗外的场景,以此掩饰心中的局促。 “诶,商归,你用的是什么香囊。” “就是我送你的那个,防蚊虫的。” “是么?” 姜楠将手中的兰花放到一旁,让它紧挨着昨天的忍冬。接着她捏起腰间的青色香囊闻了闻气味,发出评价,“与你身上的有些相似,但还是不一样,你身上的气味更好闻一些。” “都是我亲手搭配的香囊,不会有气味上的差别,或许是我今日沾了一些酒气的缘故。”商归解释。 姜楠点了点头,“罢了,商归你现在还清醒么?” “自然。”商归回过头,看向姜楠,神色温和。 “可有喝醉?” “还差千杯。”商归俯下身,难得有些调皮地歪了歪脑袋,此刻又像只小猫。 姜楠咽了咽喉间,忍住想要饮酒的冲动,她取来榻上的那本《沈氏名人传》说:“那你念书给我听好不好?” 商归一愣,他从未预料到事情会这般发展,他还以为姜楠是在邀请他饮酒呢。但这般走向确实符合姜楠有趣的性格,他点了点头。 “好啊。” 说罢他从窗台下来,坐在木榻的一旁,手中隔着洁净的巾帕,先将书本擦拭一遍。 他一边擦拭一边解释,“姜楠,这本书似乎是在桌脚下面拿出来的一般。” 还真被猜中了,就是在一张算命摊位的桌腿下面拿来的。 姜楠在心中暗暗腹语,手中确实摆上笔墨纸砚,打算听商归念书的同时练字。一心二用,以达到最高的效率。 然而下一秒,她放下手中的毛笔,认认真真地听着,商归其实并没按照原文阅读,因为他知道姜楠或许听不懂生涩的古文,便自然而然的帮她转化为白话。 介绍沈家名人之前,会有些前言。 大致内容便是沈氏的发家是在后周时期与采珠有关。 “大周有珠池司,百姓们不可擅自入海,须缴纳钱银,方可入海采珠。” 商归说到此,他以如今的局势与姜楠引申道:“而如今的沿海两国吴、楚的采珠行业以归国有,朝廷派兵镇守海域,百姓们不可入海采珠。” 姜楠点了点头,珍珠作为国家的收入之一,吴、楚两国发现自己贩卖比只收入场券让别人下海捕捞更赚,因此设立了新的游戏规则,站在资本的立场上也能看明白。 “那如若朝廷想要采珠呢?” “朝廷会召集一群终身不可改业的昼民,在官员的监督下,让他们下海采珠。而所得的珍珠需上缴,仅留一些给他们以珠易米,用以生存。” 姜楠眉头一皱,不就是和田地问题一样么! 贵族将田地分给贱民来种,一年的所得收成仅分一点给贱民维持生计,而他们还要感激贵族们让他们种田? 商归继续说道:“沈姓出自周朝,后周时期居住方尺城(现吴国盛京),后听闻荆海城可赶海采珠,便举家迁徙荆海,然而荆海采珠一业被吴氏一族垄断。” “吴氏一族?不会是我们知道的那个吴氏一族?”姜楠问起。 “是现在的吴国王室一族,原本的吴氏与沈氏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采珠敬献大周的探珠人。野史秘闻之中曾说,吴氏一族成为王侯,是因为他们氏族之中出现一位貌美可倾国的女子,族中便让这位女子口中衔珠敬献周王。” “口中衔珠,敬献周王?”姜楠露出难评的表情。 “野史而已,不可全信。” “那野史里又怎么说的?” “美貌足以倾国倾城,周王大喜,赐探珠人吴氏以爵位和方尺城封地。” 姜楠讶异,“这都行?!” “姜楠莫要吃惊,以当时的国情与周王自大喜赐性格来说,确实符合正史所记。”商归看到姜楠不可置信地模样,继续说道:“就以魏国为例,最初的魏国商氏,便是敬献一匹碧眼宝马有功而被赐以爵位与封地。” 姜楠瞪大了眼睛,“所以以当时的国情来说,只要有点好东西,拿着这些宝物去到周王的面前敬献给他,只要他一高兴,我们就能成为一方诸侯?” 商归点了点头,“可以这般理解。” 姜楠忍不住地拍手痛惜道:“来错时代了!” “嗯?” “只是觉得,错失当诸侯王的机会,我应该早……”说着,姜楠将视线落到了商归的身上,“商归,多少年来着的?” 商归摇了摇头,说:“一千八百五十七年前。” “我应该早一千八百五十七年来这儿,或许还能当个诸侯玩玩。” 商归抿唇,“姜楠,你这话与我说说便可以了,出门在外,决不能说想要做诸侯王这些话。” “放心放心。”姜楠点了点头,“有你这个王侯朋友也行啊。” 第178章 沈氏名人传(2) 商归成功被姜楠逗笑,他摇了摇头,他知道姜楠心中有数,也知道姜楠并无恶意是在开玩笑。 他修长的食指轻轻点了点手中的《沈氏名人传》问起:“那我继续念了?” “嗯嗯。”姜楠俏皮地应着。 “后周时期,沈氏一族迁徙至东海泗锦城(现楚国国都东锦城),此处尊佛,周王揽尽天下钱财与奴隶在此修建一座欲比天之巨佛。” “修建一座与天比肩的佛像?”姜楠讶异地总结道: “不会这就是周朝的灭亡的原因?他胡乱赏赐封地,整日酒池肉林,还花天下的钱财修建佛像?” 商归回答:“想来是的。” …… 今晚的雪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姜楠呵着气将敞开的窗户关上,商归则是放下手中的《沈氏名人传》,去到一旁翻了翻炉子。 “没有炭么?”他问。 “我怕我会中毒,所以一直都不敢点炭。”姜楠搓了搓手回答。 “窗户留点缝隙便好,若不点炭你今晚怕是会冻到。” “巧合”这个词就是这般奇妙,正当他们谈论炭火的时候,姜楠房间的门口被人敲响。 随着姜楠唤道:“进来。” 只瞧,推门而入的以昉端着银丝炭而来,她见到房间里的商归微微一愣,紧接着朝着他微微的颔首,“公子。” 商归沉默地坐在一旁,拿起怀中的巾帕擦拭着手心。 姜楠则是蹲在正在燃炉子的以昉身侧,笑着问起:“以昉,炉子燃好了要不要与我一起听商归讲故事啊?” 以昉则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姑娘坐在榻上便好,不用特地来这儿陪我。” “我与你一起,没事的。” 姜楠知道以昉认为自己是奴婢,她虽然想尊重这个世界,但一想到眼前的是以昉还是忍不住地心中柔软,想陪在以昉身边,让她觉得自己将她一视同仁。 便捏起托盘上的一块银丝炭,往炉子里一抛,却不想把以昉好不容易点起来的火光给砸灭了。 以昉婉转说道:“姑娘,你看这火还挺固执的。” 好好好,连以昉也学坏了,都学会借物暗指了。 商归轻轻地敲了敲《沈氏名人传》,“姜楠,不听故事了么?你连一页都还没听完呢。” “来了来了。” 姜楠先对以昉挤出一个怪表情,看到她被她逗乐了,才提着衣摆走向商归,往他对面一坐。 商归见姜楠手上因捏了银丝炭脏兮兮的。 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洁净的巾帕,在上面倒了一点水壶里面的水,打湿了之后将其递给姜楠道: “姜楠要不要擦手?” “正有此意。”姜楠脆声应着,双手接过。 接着商归拿起书,在昏暗的烛火下,继续说道: “沈氏有一女,单名一字‘唐’……” “…沈…唐?!” 还不等商归念完,姜楠猛地抬起头看向他,惊愕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在昏暗的火光下,她心跳倏地加快,心口有些发痛发闷,她忍不住地放下手中的巾帕,抬手捂着有些抽痛的胸口,而耳朵也开始嗡嗡作响。 她痛苦地低下了头。 身体上的器官就似在这一刹那间找存在感一般,开始疼痛,嘶鸣,发蒙,头晕,目眩…… 姜楠缓缓地倒在榻上,蜷缩着,发出痛苦闷哼。 “姜楠你怎么了?” “姑娘你怎么了?” 房间里,商归和以昉匆匆放下手中的东西朝着姜楠而来。 看到她痛得面目狰狞,商归忙抬手捏过姜楠的手腕,“姜楠?” 身体没问题,可为何她会如此痛苦? 姜楠的额上不知不觉得沁出冷汗,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忽然这样,似乎是关键字“沈唐”? 她有些不信邪地重复念叨:“沈唐,沈唐,沈唐……” 然而身上的不适随着她念起沈唐的名字后,一次比一次加重。 她趁着自己还有点理智,硬生生的反抗着身上怪异的疼痛,反手将商归的手腕一握,“没关系,你再念念,关于那个沈唐的故事……” 说完沈唐的名字,她眉头一皱,难受又一次加重。 “上面写得,关于她的故事,不过寥寥几笔。”商归从怀中取出巾帕,一点点擦拭着姜楠额头上的冷汗,轻声劝慰。 而以昉在旁倒了一杯清水递来。 商归接过。 随后他坐在软榻的一边,伸出另一只手穿过姜楠的后背将她托起。 他明明最讨厌肮脏,此刻却是抵着姜楠沁满冷汗湿答答的后背,把她轻易地揽到自己的怀中。 他将她护在自己的怀里,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听见她似乎在说着,“沈唐…到底是哪个沈唐……” 商归眉头深深蹙起,捏着茶盏缓缓地凑到姜楠的唇边,“你把它喝了,我就与你讲。” 姜楠靠在商归的胸前,今日有点冷,加上她浑身忽然冒出冷汗,她只能紧紧地靠近他,汲取一点点温暖。 姜楠缓缓地掀起眼皮,凑近茶盏,将这杯水一点点的饮下。 以昉见此,忙抱来床铺上的被褥,把姜楠包裹住。 “沈唐,这人是沈氏族谱中所记的第一人。她本是采珠女,当时的后周时期,虽说交了钱就能入海采珠,可采珠这一业好比是赌石,没人知道在深海里捞过来的蚌,开蚌之后能遇到怎么样的珍珠。圆润毫无杂质的才名贵,可若模样怪异参差不齐的,便是白白交了钱入海一趟。” 说到这儿,商归抚着姜楠被冷汗沁湿粘腻在脸颊上的发丝,他将其勾到她的耳后,看着她有些瑟瑟发抖的唇,心疼地说: “姜楠,接下去的内容,等我出去让以昉帮你擦一下身子,换身衣服,我再回来与你说可以么?” 他看着姜楠的眸子,看她似乎还想听的模样,他柔声继续安抚,“我不会走的,我只是想去给你煎一碗姜茶,回来再继续讲。” 看到姜楠点头了,商归这才把姜楠交给了以昉。 他走出房间,将房门紧紧带上之后,便去到伙房,开始生火煮姜茶。 他身上被弄得满是灰尘,手上脸颊上不再如以往一般干干净净。 端着姜茶回到姜楠房间的时候,他特地在外面将落在他身上的雪拍落在门外才进去。 姜楠在以昉的帮助下换了一身干净又干爽的衣服,身上则是裹着被子。 她坐在榻上手中捂着滚烫的茶水,心中思虑,方才那般突如其来的症状,不会真和关键词“沈唐”有关? 她想着要不要再实验一次?却见到灰头土脸的商归捧着姜茶而来。 她虚弱一笑,故作轻松的开玩笑,“诶,商归,你不是有洁癖么?” …… 第178章 沈氏名人传(2) 商归成功被姜楠逗笑,他摇了摇头,他知道姜楠心中有数,也知道姜楠并无恶意是在开玩笑。 他修长的食指轻轻点了点手中的《沈氏名人传》问起:“那我继续念了?” “嗯嗯。”姜楠俏皮地应着。 “后周时期,沈氏一族迁徙至东海泗锦城(现楚国国都东锦城),此处尊佛,周王揽尽天下钱财与奴隶在此修建一座欲比天之巨佛。” “修建一座与天比肩的佛像?”姜楠讶异地总结道: “不会这就是周朝的灭亡的原因?他胡乱赏赐封地,整日酒池肉林,还花天下的钱财修建佛像?” 商归回答:“想来是的。” …… 今晚的雪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姜楠呵着气将敞开的窗户关上,商归则是放下手中的《沈氏名人传》,去到一旁翻了翻炉子。 “没有炭么?”他问。 “我怕我会中毒,所以一直都不敢点炭。”姜楠搓了搓手回答。 “窗户留点缝隙便好,若不点炭你今晚怕是会冻到。” “巧合”这个词就是这般奇妙,正当他们谈论炭火的时候,姜楠房间的门口被人敲响。 随着姜楠唤道:“进来。” 只瞧,推门而入的以昉端着银丝炭而来,她见到房间里的商归微微一愣,紧接着朝着他微微的颔首,“公子。” 商归沉默地坐在一旁,拿起怀中的巾帕擦拭着手心。 姜楠则是蹲在正在燃炉子的以昉身侧,笑着问起:“以昉,炉子燃好了要不要与我一起听商归讲故事啊?” 以昉则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姑娘坐在榻上便好,不用特地来这儿陪我。” “我与你一起,没事的。” 姜楠知道以昉认为自己是奴婢,她虽然想尊重这个世界,但一想到眼前的是以昉还是忍不住地心中柔软,想陪在以昉身边,让她觉得自己将她一视同仁。 便捏起托盘上的一块银丝炭,往炉子里一抛,却不想把以昉好不容易点起来的火光给砸灭了。 以昉婉转说道:“姑娘,你看这火还挺固执的。” 好好好,连以昉也学坏了,都学会借物暗指了。 商归轻轻地敲了敲《沈氏名人传》,“姜楠,不听故事了么?你连一页都还没听完呢。” “来了来了。” 姜楠先对以昉挤出一个怪表情,看到她被她逗乐了,才提着衣摆走向商归,往他对面一坐。 商归见姜楠手上因捏了银丝炭脏兮兮的。 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洁净的巾帕,在上面倒了一点水壶里面的水,打湿了之后将其递给姜楠道: “姜楠要不要擦手?” “正有此意。”姜楠脆声应着,双手接过。 接着商归拿起书,在昏暗的烛火下,继续说道: “沈氏有一女,单名一字‘唐’……” “…沈…唐?!” 还不等商归念完,姜楠猛地抬起头看向他,惊愕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在昏暗的火光下,她心跳倏地加快,心口有些发痛发闷,她忍不住地放下手中的巾帕,抬手捂着有些抽痛的胸口,而耳朵也开始嗡嗡作响。 她痛苦地低下了头。 身体上的器官就似在这一刹那间找存在感一般,开始疼痛,嘶鸣,发蒙,头晕,目眩…… 姜楠缓缓地倒在榻上,蜷缩着,发出痛苦闷哼。 “姜楠你怎么了?” “姑娘你怎么了?” 房间里,商归和以昉匆匆放下手中的东西朝着姜楠而来。 看到她痛得面目狰狞,商归忙抬手捏过姜楠的手腕,“姜楠?” 身体没问题,可为何她会如此痛苦? 姜楠的额上不知不觉得沁出冷汗,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忽然这样,似乎是关键字“沈唐”? 她有些不信邪地重复念叨:“沈唐,沈唐,沈唐……” 然而身上的不适随着她念起沈唐的名字后,一次比一次加重。 她趁着自己还有点理智,硬生生的反抗着身上怪异的疼痛,反手将商归的手腕一握,“没关系,你再念念,关于那个沈唐的故事……” 说完沈唐的名字,她眉头一皱,难受又一次加重。 “上面写得,关于她的故事,不过寥寥几笔。”商归从怀中取出巾帕,一点点擦拭着姜楠额头上的冷汗,轻声劝慰。 而以昉在旁倒了一杯清水递来。 商归接过。 随后他坐在软榻的一边,伸出另一只手穿过姜楠的后背将她托起。 他明明最讨厌肮脏,此刻却是抵着姜楠沁满冷汗湿答答的后背,把她轻易地揽到自己的怀中。 他将她护在自己的怀里,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听见她似乎在说着,“沈唐…到底是哪个沈唐……” 商归眉头深深蹙起,捏着茶盏缓缓地凑到姜楠的唇边,“你把它喝了,我就与你讲。” 姜楠靠在商归的胸前,今日有点冷,加上她浑身忽然冒出冷汗,她只能紧紧地靠近他,汲取一点点温暖。 姜楠缓缓地掀起眼皮,凑近茶盏,将这杯水一点点的饮下。 以昉见此,忙抱来床铺上的被褥,把姜楠包裹住。 “沈唐,这人是沈氏族谱中所记的第一人。她本是采珠女,当时的后周时期,虽说交了钱就能入海采珠,可采珠这一业好比是赌石,没人知道在深海里捞过来的蚌,开蚌之后能遇到怎么样的珍珠。圆润毫无杂质的才名贵,可若模样怪异参差不齐的,便是白白交了钱入海一趟。” 说到这儿,商归抚着姜楠被冷汗沁湿粘腻在脸颊上的发丝,他将其勾到她的耳后,看着她有些瑟瑟发抖的唇,心疼地说: “姜楠,接下去的内容,等我出去让以昉帮你擦一下身子,换身衣服,我再回来与你说可以么?” 他看着姜楠的眸子,看她似乎还想听的模样,他柔声继续安抚,“我不会走的,我只是想去给你煎一碗姜茶,回来再继续讲。” 看到姜楠点头了,商归这才把姜楠交给了以昉。 他走出房间,将房门紧紧带上之后,便去到伙房,开始生火煮姜茶。 他身上被弄得满是灰尘,手上脸颊上不再如以往一般干干净净。 端着姜茶回到姜楠房间的时候,他特地在外面将落在他身上的雪拍落在门外才进去。 姜楠在以昉的帮助下换了一身干净又干爽的衣服,身上则是裹着被子。 她坐在榻上手中捂着滚烫的茶水,心中思虑,方才那般突如其来的症状,不会真和关键词“沈唐”有关? 她想着要不要再实验一次?却见到灰头土脸的商归捧着姜茶而来。 她虚弱一笑,故作轻松的开玩笑,“诶,商归,你不是有洁癖么?” …… 第179章 沈氏名人传(3) 商归放下姜茶,“无碍,擦一下便好了。” 说着商归坐在一旁,擦拭着自己的手。 “你脸上也有。” …… “下巴左边没擦干净哦。” …… 商归的手移了移,还是完美的避开。 “还有还有…” 见商归擦来擦去,碳灰还在,“嗨,我帮你……” 姜楠说干就干,她先把手里的姜茶一饮而尽,随后从商归手中接过巾帕,伸长了手,发现够不着,便压了压眉毛,给商归使了个眼色。 商归听令,在昏暗的烛火间当即俯下身来、凑近。 两人中间隔着矮塌,商归感受着那只冰凉的手,在他下颚上来来回回。 他收在袍子里的手正不知不觉的收拢握紧,他想着,时光若就这般停在此刻也挺好的。 …… 随着一旁的灯花爆裂,商归回过神,姜楠已然将手收了回来,而以昉也早已出了房间。 他干咳了一声,故作镇定的问起:“姜楠方才怎么了?” “说不上来,解释不清,要不,你继续……”姜楠顿了顿,紧接着,“继续说说沈家沈唐的故事…” 一说到“沈唐”这两个字,姜楠又一次忍不住地冒出冷汗,耳鸣心悸。 果然,和“沈唐”这两个字有关!! “姜楠?”察觉到姜楠又有些不舒服的模样,商归连连关怀问起。 姜楠抬手挥了挥,“无事……” 说完她唇畔落着一丝讥笑。 她想起自己在机场捡到沈唐的身份证,与她聊了这么多,难不成,自己一直被她当做了傻子? 沈唐,我的穿越,不会是与你有关!! 可转念一想,逻辑有些不对。 她的第一次穿越,是在认识沈唐之前。 而且又没有证据能证明,两个世界里的沈唐是同一人。 何况,若真是同一人,这个世界的沈唐是在一千八百五十七年前,很有可能是现实中的沈唐也曾穿越,她穿越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时间点。 姜楠摇了摇头,紧紧握着滚烫的茶盏,盯着茶盏里晃晃悠悠的茶水,“商归,你继续说……” “方才说到,沈唐发现采珠如赌石,便想到了一个赚钱的点子。她从探珠人手中低价收取那些参差不齐形状各异的珍珠,她根据珍珠的各异形状,设计了一些珠钗佩环的稿子,接着找一些手艺人,希望他们能根据草图做出这些独一无二的饰品。成品之后的珍珠饰品,价格便翻上几倍。因此沈氏赚到了今后富可敌国的第一笔资金。” 说着,商归翻动手中的《沈氏名人传》,那几页里,便是沈唐设计的极具代表性的饰品草图。 “关于……她的内容…” 姜楠一顿,识相地避开了沈唐的名字。既然知道念出‘沈唐’这两个字她会不舒服,为什么还要头铁没苦硬吃呢? 她翻了翻仅两页的内容,且图片占了大部分,她吐槽道:“内容就这么一点么?” 这些珠钗最多只能证明这个世界的沈唐审美不错,并不能证明这个世界的沈唐就是她以为的那个沈唐。 毕竟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何况还是两个世界。 商归点了点头,“时间久远,关于沈氏沈唐的内容确实记载寥寥。” “那别的野史秘闻里可有记载关于她的?”姜楠追问。 商归想了想,“我倒是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杂谈,里头写了一笔关于沈氏的一些故事。上头说,是在沈唐那个时代也就是一千多年前开始,沈氏便设立了家主一职,而沈氏的第一任家主便是沈唐。” 姜楠有些不解,“这件事,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就出在,一千多年前的后周时期,那个时期的女子不可能担任宗族的家主之职,毕竟如今的世道也都做不到这样的事。可在沈家,似乎是在沈唐之后,便有了个规定,只要是能为家族带来收益、德才兼备的人才,无关性别,皆能坐稳家主一职,且沈氏众人不可有异议,不然家法处置。” 说着,商归翻动手中的《沈氏名人传》,“就以这本《沈氏名人传》里头五十四位沈家知名人士来说,他们皆是身负家主一职,而其中有二十九位是女子,剩余二十五位是男子。而且每一个人提出的给沈家赚钱的法子都很特别。” “你是想说,他们的思想很超前?”姜楠小声说着。 “与你一样,总是有着奇思妙想。”商归则是接过姜楠的话语,轻声说道。 姜楠忍不住对上商归的视线,只瞧商归翻动手中的书,翻到接近末尾的几页,说:“就以这位距离我们最近的沈思来说,她是一位女子,第一次提出了用沈氏资金联合六国构建一个六国商贸的线路。” 姜楠想起来了,“是你当年在鹉洲城说的那件事,大概是六十年前,沈家联合各国,帮忙修缮水路和陆路打算打造一个联合六国的商贸路线,却因家主死了,这计划才中断?” 商归微微颔首。 姜楠将手抵在唇边,想着想着,猛然间有种可怕的猜想从她思海之中出来。 …… 假设这个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 假设那些沈氏家主们,都是穿越者? …… 穿越过来的意义,是帮助沈家累积财富? …… 所以每个穿越者都在到来的一段时期内,各显神通,将沈氏发扬光大? …… 而沈氏一族知晓会有穿越者的到来,他们接纳穿越者,专门为他们设立了一个族长职位,希望他们能带着沈氏一族吃香的喝辣的?带他们飞? 等会儿,如果是这样…… 她一直以为的这个世界还有一个穿越者,不会就在沈家? 想到这儿,姜楠又一次忍不住地将视线落到了墙角的那个带锁的匣子。 之前她便猜测,是穿越者留给她的,可能是对她的测试,想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穿越者。 因此姜楠以不变应万变,将这匣子留在身边,却并没有下一步举动。 可这么久了,那人也太淡定了? 要不,打开瞧瞧? 姜楠默默地摇了摇头。 打开了不就是入别人的套了? 姜楠蹙眉,犹豫了很久,最终她将视线看向了商归。 第179章 沈氏名人传(3) 商归放下姜茶,“无碍,擦一下便好了。” 说着商归坐在一旁,擦拭着自己的手。 “你脸上也有。” …… “下巴左边没擦干净哦。” …… 商归的手移了移,还是完美的避开。 “还有还有…” 见商归擦来擦去,碳灰还在,“嗨,我帮你……” 姜楠说干就干,她先把手里的姜茶一饮而尽,随后从商归手中接过巾帕,伸长了手,发现够不着,便压了压眉毛,给商归使了个眼色。 商归听令,在昏暗的烛火间当即俯下身来、凑近。 两人中间隔着矮塌,商归感受着那只冰凉的手,在他下颚上来来回回。 他收在袍子里的手正不知不觉的收拢握紧,他想着,时光若就这般停在此刻也挺好的。 …… 随着一旁的灯花爆裂,商归回过神,姜楠已然将手收了回来,而以昉也早已出了房间。 他干咳了一声,故作镇定的问起:“姜楠方才怎么了?” “说不上来,解释不清,要不,你继续……”姜楠顿了顿,紧接着,“继续说说沈家沈唐的故事…” 一说到“沈唐”这两个字,姜楠又一次忍不住地冒出冷汗,耳鸣心悸。 果然,和“沈唐”这两个字有关!! “姜楠?”察觉到姜楠又有些不舒服的模样,商归连连关怀问起。 姜楠抬手挥了挥,“无事……” 说完她唇畔落着一丝讥笑。 她想起自己在机场捡到沈唐的身份证,与她聊了这么多,难不成,自己一直被她当做了傻子? 沈唐,我的穿越,不会是与你有关!! 可转念一想,逻辑有些不对。 她的第一次穿越,是在认识沈唐之前。 而且又没有证据能证明,两个世界里的沈唐是同一人。 何况,若真是同一人,这个世界的沈唐是在一千八百五十七年前,很有可能是现实中的沈唐也曾穿越,她穿越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时间点。 姜楠摇了摇头,紧紧握着滚烫的茶盏,盯着茶盏里晃晃悠悠的茶水,“商归,你继续说……” “方才说到,沈唐发现采珠如赌石,便想到了一个赚钱的点子。她从探珠人手中低价收取那些参差不齐形状各异的珍珠,她根据珍珠的各异形状,设计了一些珠钗佩环的稿子,接着找一些手艺人,希望他们能根据草图做出这些独一无二的饰品。成品之后的珍珠饰品,价格便翻上几倍。因此沈氏赚到了今后富可敌国的第一笔资金。” 说着,商归翻动手中的《沈氏名人传》,那几页里,便是沈唐设计的极具代表性的饰品草图。 “关于……她的内容…” 姜楠一顿,识相地避开了沈唐的名字。既然知道念出‘沈唐’这两个字她会不舒服,为什么还要头铁没苦硬吃呢? 她翻了翻仅两页的内容,且图片占了大部分,她吐槽道:“内容就这么一点么?” 这些珠钗最多只能证明这个世界的沈唐审美不错,并不能证明这个世界的沈唐就是她以为的那个沈唐。 毕竟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何况还是两个世界。 商归点了点头,“时间久远,关于沈氏沈唐的内容确实记载寥寥。” “那别的野史秘闻里可有记载关于她的?”姜楠追问。 商归想了想,“我倒是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杂谈,里头写了一笔关于沈氏的一些故事。上头说,是在沈唐那个时代也就是一千多年前开始,沈氏便设立了家主一职,而沈氏的第一任家主便是沈唐。” 姜楠有些不解,“这件事,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就出在,一千多年前的后周时期,那个时期的女子不可能担任宗族的家主之职,毕竟如今的世道也都做不到这样的事。可在沈家,似乎是在沈唐之后,便有了个规定,只要是能为家族带来收益、德才兼备的人才,无关性别,皆能坐稳家主一职,且沈氏众人不可有异议,不然家法处置。” 说着,商归翻动手中的《沈氏名人传》,“就以这本《沈氏名人传》里头五十四位沈家知名人士来说,他们皆是身负家主一职,而其中有二十九位是女子,剩余二十五位是男子。而且每一个人提出的给沈家赚钱的法子都很特别。” “你是想说,他们的思想很超前?”姜楠小声说着。 “与你一样,总是有着奇思妙想。”商归则是接过姜楠的话语,轻声说道。 姜楠忍不住对上商归的视线,只瞧商归翻动手中的书,翻到接近末尾的几页,说:“就以这位距离我们最近的沈思来说,她是一位女子,第一次提出了用沈氏资金联合六国构建一个六国商贸的线路。” 姜楠想起来了,“是你当年在鹉洲城说的那件事,大概是六十年前,沈家联合各国,帮忙修缮水路和陆路打算打造一个联合六国的商贸路线,却因家主死了,这计划才中断?” 商归微微颔首。 姜楠将手抵在唇边,想着想着,猛然间有种可怕的猜想从她思海之中出来。 …… 假设这个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 假设那些沈氏家主们,都是穿越者? …… 穿越过来的意义,是帮助沈家累积财富? …… 所以每个穿越者都在到来的一段时期内,各显神通,将沈氏发扬光大? …… 而沈氏一族知晓会有穿越者的到来,他们接纳穿越者,专门为他们设立了一个族长职位,希望他们能带着沈氏一族吃香的喝辣的?带他们飞? 等会儿,如果是这样…… 她一直以为的这个世界还有一个穿越者,不会就在沈家? 想到这儿,姜楠又一次忍不住地将视线落到了墙角的那个带锁的匣子。 之前她便猜测,是穿越者留给她的,可能是对她的测试,想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穿越者。 因此姜楠以不变应万变,将这匣子留在身边,却并没有下一步举动。 可这么久了,那人也太淡定了? 要不,打开瞧瞧? 姜楠默默地摇了摇头。 打开了不就是入别人的套了? 姜楠蹙眉,犹豫了很久,最终她将视线看向了商归。 第180章 下来玩雪啊 商归一见姜楠的眼神,当即环顾了一圈,先从自己身上找寻一番可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发现一如往常,这才又一次迎向姜楠。 姜楠则是抱着被褥,蛄蛹着滑稽地朝商归一探,看得商归有些不知所措,难得的有些慌张,“姜楠这是在做什么?” “想请商归帮我解决一个难题。” “什么难题?” “就是,假设你忽然之间得到了一个东西,你不知道这个东西里面装着是什么,但是你知道打开这个东西的方式只有你和一些特定人群知道。所以,你觉得这个东西是谁给你的呢?你觉得这个东西要不要打开呢?” 商归听完这番话,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捏着茶盏,想了想。 他通过姜楠这段简短的又弯弯绕绕的话语,快速地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回答道: “既然这个东西只有特定的人群知道怎么打开,那应该是特定人群或者与特定人群有过接触的人给我的。他们给我这样东西,很有可能是在测试我是不是也是特定人群,又或者某一群人想避开特定人群,希望借一个什么都不了解的我帮忙打开。因此,不管是哪一方视角,我认为不打开才更占上风。” 姜楠点了点头,认同道:“溯洄真不愧是我的好朋友,连想法都不谋而合!” 商归耳垂微微泛红,他低下头,局促地饮下手中的茶水,轻声回应: “过奖。” “可是商归,你不会对里面的东西好奇么?”姜楠并没发现商归泛红的耳廓,而是抱着被子问起别的。 “当然会好奇,但是我一想到,在世界的某一个地方,有人正抓心挠肝,想着我怎么还不把这个东西打开,我就不会好奇,甚至还想把那样东西一直放着。” 姜楠被商归的这席话听得一愣。 这还是素日里偶尔乖觉偶尔清冷的商归么? 分明有些孩子气,调皮又有些腹黑。 “姜楠为何这般看我?” 姜楠摇了摇头,“只是觉得这样的你有些少见而已。” “那也是在你面前。”商归小声地嘀咕。 “嗯?”姜楠没听太清楚,好奇地反问了一声。 恰好在这时,一阵北风吹开了窗户。 商归刚想抬手关窗时,姜楠忙说:“别关!” 她双眸亮晶晶的,赤脚踩在榻上,裹着厚厚的被褥,往白茫茫的窗台上一扑。 入夜后的雪越下越大,将窗外都裹上了一层银装,姜楠这间房的窗外,恰好能一览院中景致。 “商归,外面的风景好好看!” 风卷起姜楠的发丝,雪花落在她的脸颊上。 她唇畔漾着笑容,双眸弯似明亮月牙,她已然将方才的烦恼全都遗忘在脑后,尽情地接纳着世间的百态。 姜楠太过鲜活,即使她脸颊上有一道伤疤,都难掩她肆意的性子。 商归在她身边总能被她感染,被她吸引。 他的视线落在将脑袋探出窗外轻声呼喊的姜楠身上,忍不住地说道: “是啊,好看。” 姜楠瞧见底下狗娃、孟好喜还有阿潇三人分别抓着一只大黄狗在打雪仗,她转过头,看向商归,太过兴奋的她没发现商归惊慌失措的神色,她说:“商归,我们下去打雪仗?” 说完,身子因没说关键字恢复好的姜楠,也不等着商归反驳,抓住他的衣袖就是往屋外跑去。 …… 院子里,雪越下越大。 以昉坐在屋檐,垂眸看着院子里的姜楠、阿潇、狗娃、孟好喜还有三只大黄狗在雪地里打雪仗,唇边露出一丝笑容。 商归和禇离则是矗立在屋檐下聊着什么。 还有被嬉笑声吸引的羽善,她裹着厚厚的大氅,手里抱着黑猫,双眸里则是一片向往。 被三个孩子追着的姜楠满头雪花,她跑到羽善的面前,朝着她伸出了手,嚣张道:“羽善要不要与我合作和他们对打?” 下一秒,羽善放下手里的黑猫,加入了他们之中。 紧接着,五人站在屋檐下,捏着雪球朝着屋檐上的以昉抛去。 “以昉,下来玩啊!”姜楠双手托起一个巨大的雪球,朝着以昉一抛,随后开心地唤道。 以昉敏捷地闪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腿横扫,将屋檐上的雪往屋檐下的五人头顶一扫。 见到屋檐下的五人加三只大黄狗瞬间被埋在了雪里,总是沉稳的以昉终于发出了笑声。 原本还在聊着什么的禇离和商归见此,忙上前。 商归抓过姜楠的手,把她从雪堆里拽了出来。紧接着抬手,一点点的擦拭着姜楠满是雪花的脸颊,看到她都被冻得红彤彤的鼻尖,忍着想要勾她鼻子的冲动。 而禇离则是站在屋檐下,她双手叉腰,仰视着站在屋檐上的以昉,给被埋的五人还有三狗撑腰道:“以昉,打雪仗还动武了?有本事下来!!” “好啊。” 今日的以昉难得有些轻狂,她脚尖一点,恰巧与一位从屋外飞进来的少年同时落地。 两人矗立在雪地里怔怔地看着彼此。 还是姜楠率先开口,“是刺客?” 一语罢了,在小院中的几人缓缓地按住腰间的利器戒备,还是商归上前解围道:“是来找我的。” 少年名为绪平,他拿着剑走在雪中,来到商归的面前双手作揖,恭恭敬敬道:“义王殿下,公子说人找到了,但出了点问题,请你去一趟。” 还不等商归开口,在他身边的姜楠呵着气,双眸亮晶晶的,写满了疑惑。 这样的眼神很难让人忽视,商归无奈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温将军的事有眉目了。” … 见商归随着那位少年离开了,姜楠便迈入雪中,加入了这场深夜里的大战。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坐在石阶上东倒西歪,气喘连连。 姜楠靠在以昉的身边,仰视着天际的纷纷落雪轻声说道:“清闲无事,坐卧随心。” “虽粗衣淡饭,但觉一尘不染。”抱着黑猫的羽善,接过姜楠的话语。如今的她似乎与姜楠他们亲近了不少,她悬着笑容,“诶,你们见过海么?” “未曾。”孟好喜和狗娃摇了摇头。 阿潇则是点了点头,“我见过。” 众人旋即扭过头,看向这个七岁的长得精致的小男孩。 阿潇不太好意思的低下头,“我自小漂泊,去的地方比较多。” 众人点了点头,心中发出感叹:也是个可怜人啊。 “你为何问起这个?”褚离向羽善问起。 “因为我在楚国的海边有座房子,我想请你们改日去我家玩。”羽善揉了揉黑猫笑说。 …… 第180章 下来玩雪啊 商归一见姜楠的眼神,当即环顾了一圈,先从自己身上找寻一番可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发现一如往常,这才又一次迎向姜楠。 姜楠则是抱着被褥,蛄蛹着滑稽地朝商归一探,看得商归有些不知所措,难得的有些慌张,“姜楠这是在做什么?” “想请商归帮我解决一个难题。” “什么难题?” “就是,假设你忽然之间得到了一个东西,你不知道这个东西里面装着是什么,但是你知道打开这个东西的方式只有你和一些特定人群知道。所以,你觉得这个东西是谁给你的呢?你觉得这个东西要不要打开呢?” 商归听完这番话,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捏着茶盏,想了想。 他通过姜楠这段简短的又弯弯绕绕的话语,快速地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回答道: “既然这个东西只有特定的人群知道怎么打开,那应该是特定人群或者与特定人群有过接触的人给我的。他们给我这样东西,很有可能是在测试我是不是也是特定人群,又或者某一群人想避开特定人群,希望借一个什么都不了解的我帮忙打开。因此,不管是哪一方视角,我认为不打开才更占上风。” 姜楠点了点头,认同道:“溯洄真不愧是我的好朋友,连想法都不谋而合!” 商归耳垂微微泛红,他低下头,局促地饮下手中的茶水,轻声回应: “过奖。” “可是商归,你不会对里面的东西好奇么?”姜楠并没发现商归泛红的耳廓,而是抱着被子问起别的。 “当然会好奇,但是我一想到,在世界的某一个地方,有人正抓心挠肝,想着我怎么还不把这个东西打开,我就不会好奇,甚至还想把那样东西一直放着。” 姜楠被商归的这席话听得一愣。 这还是素日里偶尔乖觉偶尔清冷的商归么? 分明有些孩子气,调皮又有些腹黑。 “姜楠为何这般看我?” 姜楠摇了摇头,“只是觉得这样的你有些少见而已。” “那也是在你面前。”商归小声地嘀咕。 “嗯?”姜楠没听太清楚,好奇地反问了一声。 恰好在这时,一阵北风吹开了窗户。 商归刚想抬手关窗时,姜楠忙说:“别关!” 她双眸亮晶晶的,赤脚踩在榻上,裹着厚厚的被褥,往白茫茫的窗台上一扑。 入夜后的雪越下越大,将窗外都裹上了一层银装,姜楠这间房的窗外,恰好能一览院中景致。 “商归,外面的风景好好看!” 风卷起姜楠的发丝,雪花落在她的脸颊上。 她唇畔漾着笑容,双眸弯似明亮月牙,她已然将方才的烦恼全都遗忘在脑后,尽情地接纳着世间的百态。 姜楠太过鲜活,即使她脸颊上有一道伤疤,都难掩她肆意的性子。 商归在她身边总能被她感染,被她吸引。 他的视线落在将脑袋探出窗外轻声呼喊的姜楠身上,忍不住地说道: “是啊,好看。” 姜楠瞧见底下狗娃、孟好喜还有阿潇三人分别抓着一只大黄狗在打雪仗,她转过头,看向商归,太过兴奋的她没发现商归惊慌失措的神色,她说:“商归,我们下去打雪仗?” 说完,身子因没说关键字恢复好的姜楠,也不等着商归反驳,抓住他的衣袖就是往屋外跑去。 …… 院子里,雪越下越大。 以昉坐在屋檐,垂眸看着院子里的姜楠、阿潇、狗娃、孟好喜还有三只大黄狗在雪地里打雪仗,唇边露出一丝笑容。 商归和禇离则是矗立在屋檐下聊着什么。 还有被嬉笑声吸引的羽善,她裹着厚厚的大氅,手里抱着黑猫,双眸里则是一片向往。 被三个孩子追着的姜楠满头雪花,她跑到羽善的面前,朝着她伸出了手,嚣张道:“羽善要不要与我合作和他们对打?” 下一秒,羽善放下手里的黑猫,加入了他们之中。 紧接着,五人站在屋檐下,捏着雪球朝着屋檐上的以昉抛去。 “以昉,下来玩啊!”姜楠双手托起一个巨大的雪球,朝着以昉一抛,随后开心地唤道。 以昉敏捷地闪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腿横扫,将屋檐上的雪往屋檐下的五人头顶一扫。 见到屋檐下的五人加三只大黄狗瞬间被埋在了雪里,总是沉稳的以昉终于发出了笑声。 原本还在聊着什么的禇离和商归见此,忙上前。 商归抓过姜楠的手,把她从雪堆里拽了出来。紧接着抬手,一点点的擦拭着姜楠满是雪花的脸颊,看到她都被冻得红彤彤的鼻尖,忍着想要勾她鼻子的冲动。 而禇离则是站在屋檐下,她双手叉腰,仰视着站在屋檐上的以昉,给被埋的五人还有三狗撑腰道:“以昉,打雪仗还动武了?有本事下来!!” “好啊。” 今日的以昉难得有些轻狂,她脚尖一点,恰巧与一位从屋外飞进来的少年同时落地。 两人矗立在雪地里怔怔地看着彼此。 还是姜楠率先开口,“是刺客?” 一语罢了,在小院中的几人缓缓地按住腰间的利器戒备,还是商归上前解围道:“是来找我的。” 少年名为绪平,他拿着剑走在雪中,来到商归的面前双手作揖,恭恭敬敬道:“义王殿下,公子说人找到了,但出了点问题,请你去一趟。” 还不等商归开口,在他身边的姜楠呵着气,双眸亮晶晶的,写满了疑惑。 这样的眼神很难让人忽视,商归无奈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温将军的事有眉目了。” … 见商归随着那位少年离开了,姜楠便迈入雪中,加入了这场深夜里的大战。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坐在石阶上东倒西歪,气喘连连。 姜楠靠在以昉的身边,仰视着天际的纷纷落雪轻声说道:“清闲无事,坐卧随心。” “虽粗衣淡饭,但觉一尘不染。”抱着黑猫的羽善,接过姜楠的话语。如今的她似乎与姜楠他们亲近了不少,她悬着笑容,“诶,你们见过海么?” “未曾。”孟好喜和狗娃摇了摇头。 阿潇则是点了点头,“我见过。” 众人旋即扭过头,看向这个七岁的长得精致的小男孩。 阿潇不太好意思的低下头,“我自小漂泊,去的地方比较多。” 众人点了点头,心中发出感叹:也是个可怜人啊。 “你为何问起这个?”褚离向羽善问起。 “因为我在楚国的海边有座房子,我想请你们改日去我家玩。”羽善揉了揉黑猫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