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爆浆史》 第1章 二世暴政 激起民反 大家喜欢看爽文,我又不会写,写个武侠小说,写了个开头就感觉要扑。所以就写点历史,大家多多支持,我尽量不太监。 西汉作为华夏大地上的第一个开创了盛世——文景之治的的朝代,它值得我们聊,也确实有很多故事可以聊。 太史公司马迁的《史记》称之为二十四史之首,其在史书中的领头地位不言而喻,其中多少是包含了对于太史公忠于史官职责的肯定,对一种求实执念的肯定,对一种坚持的肯定。 而这本无韵之离骚则记录了过半的西汉历史,也成了我们应该去看一看西汉历史的理由。 要讲西汉史就不得不从秦末的农民起义开始。 我们总把“秦汉”二字放在一起讲,是因为秦和汉两朝的连续性以及政治关联性都很强。 好了,我们按时间线来讲,先从秦始皇领盒饭开始。 ready go!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天下。嬴政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包括统一行政制度,统一文字,统一制衡,统一金融,统一历法等等。我觉得嬴政和王莽还是有相似之处哈?只是王莽似乎更着急。 完成了这一系列的改革之后,嬴政开始全国巡游。公元前210年,嬴政开始了他的第五次出游,随行的有李斯、赵高、嬴胡亥,走到平原津,今山东省德州市境内时,嬴政一病不起。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没做——确定继承人。 嬴政知道自己挺不过去了,于是给赢扶苏下了一道诏书,赵高起草,内容是让他把军队交给蒙恬,扶苏自己回咸阳,如果赢政死了,就由他主持葬礼。 这封诏书虽然没有明说继承人的事,但可以理解为嬴政就是要传位给长子赢扶苏。 其实有学者认为,从个人情感来讲,嬴政是更加喜欢胡亥的,但是他也知道作为国家首脑,扶苏才是更合适的。从这点上来看,嬴政的脑袋还是清醒的。 而此时的扶苏在北部边疆,跟着蒙恬一起守长城。 赵高把诏书写好,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把诏书藏起来。 赵高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扶苏和蒙恬、蒙毅两位将军关系很好,而蒙恬蒙毅与赵高互相看不顺眼。 早年蒙毅曾因赵高犯事,险些杀了赵高。所以,一旦扶苏继位,赵高危险。而最好的结果当然是他的学生,嬴胡亥继位,他深知这个学生是如何的没有主见,胡亥继位,他便可控制胡亥成为他的傀儡。 终于,嬴政在公元前210年七月病逝,年50岁。 这个。。。关于嬴政的身世,到底姓嬴还是姓吕。讨论这个不太好,大家可以自行去查一下,当然,大概率是查不出结论的,这是个千古悬疑。 不过都没关系,反正这个国家马上要改姓刘了,请刘姓的看官们在此嘚瑟一下。 帝国丞相李斯明白,一旦皇帝死讯传开会导致什么结果。首先,咸阳都城内的皇子们会起来干仗;其次,之前覆灭的六国的复国主义者们肯定会借机起事。 所以决定对嬴政的死暂时秘不发丧。 而这时的赵高,觉得时机到了,想要篡改遗诏。而改诏必须疏通非常重要的两个人,一是丞相李斯,二是皇子胡亥。 经赵高正儿八经的一派胡言,陈述利弊之后,二人同意了赵高的大胆想法:改诏! 改后的诏书内容如下: 立嬴胡亥为太子,回咸阳立即即位; 嬴扶苏戍边十年,寸功未立,士卒大量伤亡,且因太子一事,诽谤寡人,心怀怨念,赐死; 蒙恬不匡正嬴扶苏的德行,还参与阴谋,不忠,兵权交予副将王离,赐死。 这就是着名的沙丘改诏! 扶苏见诏,大哭,自杀;蒙恬存疑,拒绝自杀,要求回咸阳对质,嬴胡亥的使臣只能把蒙恬就地囚禁起来。 嬴政病时,将蒙毅留在山东为自己祈福,蒙毅随后赶上在陕西的巡游大队时,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被胡亥下令抓捕关押。 胡亥也知道蒙恬、蒙毅的重要性的,曾想释放二人,但都被赵高阻拦。 公元前210年九月,车队回到咸阳,发丧,下葬。 赢胡亥即位,后世称秦二世,年二十一岁。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 二世皇帝即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杀害蒙氏兄弟。一是因为赵高不停地在他面前诋毁这两个人,一次不信,两次不信,天天听,不信也信了;二是因为新皇帝估计也有他们的想法:杀人立威。 终于胡亥决定下令处死蒙家兄弟,子婴反对,却无力阻拦。 插一句,关于子婴的身份一直是个谜团,有三个说法,一是胡亥的侄儿,并特指是扶苏的儿子;二是胡亥的伯伯,嬴政的弟弟;三是胡亥的哥哥。现今着作中更多倾向于认为子婴是扶苏的儿子。 使者曲宫带毒药见蒙毅,告知皇帝赐死,蒙毅不甘,希望曲宫帮忙给皇帝表达自己的冤屈,曲宫无能为力,只能自己动手毒死蒙毅。 在北方的阳周,蒙恬很平静,一段惆怅感慨之后,服毒自尽。 蒙氏家族原是齐国人,从蒙恬的祖父蒙骜起,到父亲蒙武,到蒙恬,为秦国立下赫赫战功,《史记》记载蒙恬“威震匈奴”,能担得起这几个字的人物,在中国历史上用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蒙恬应和卫青齐名。 至此,秦国的两大镇国大将陨落。 秦二世皇帝元年四月,赢胡亥学他爹巡游全国回到咸阳。赵高恐吓胡亥,沙丘改诏一事,诸位公子及大臣,都心存怀疑,陛下刚刚登基不久,这些人都不信服,长此下去,恐会生变。 胡亥惊而问之:为之奈何? 赵高回:杀之! 于是在皇帝的授意下,身穿黑衣的使者遍布咸阳城,屠杀开始了。 诸王子大臣,但凡找到一点罪过,或者被别人告发,全部下狱,严刑审讯,量刑就重不就轻,十二位王子被诛杀,十位公主被五马分尸,被告发株连的不计其数。甚至包括胡亥的亲兄弟赢高、赢将闾都未能幸免。 赢胡亥自以为清理干净了隐患,便开始大兴土木修阿房宫,并征集天下勇士五万人守卫咸阳,各地郡县负责运输粮草供给这五万人的吃喝,而且运粮队伍,必须自带粮食,咸阳城周围300里之内的粮食,收归国有,谁都不准动。 赢胡亥继续在全国实行严刑峻法,比之他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赢政是在煮开水的话,赢胡亥就是又添了一把柴,水终于沸腾了。 公元前209年7月,有一支900人的队伍,停留在大泽乡,今安徽省中部宿州市附近,他们正因为一场大雨引发的泥石流阻挡了道路而陷入绝望,他们需要按时到一个叫渔阳的边境小城,今北京市附近。在秦朝,服兵役迟到了便是死刑。 在暴政带来的绝望中,他们里面终于有人觉醒,喊出了那声千古名句:the prce born with balls? 反秦暴政的第一股强大力量形成。 本章结束,讨论个问题,秦二世的的暴政到底有多暴,才导致了全面的民反?如果纵向对比历史上众多皇帝的话,秦二世的爆,还真不算多暴,秦法严苛也不是他制定的。笔者认为,这里有百姓生活太苦,以及六国残留势力重新崛起的两重buff加成,才加速了秦朝的灭亡。欢迎留言讨论。 第2章 异军突起 帝国危机 首先回顾一下前面的重大事件顺序: 沙丘改诏事件、囚禁蒙氏兄弟、回咸阳发丧(九月)、赢胡亥继位为二世(十月)、二世受赵高唆使杀蒙氏兄弟(十一月左右)、开始巡游,并对地方官员进行换水(正月到三月)、回咸阳并发生“咸阳城之夏”一事(四月)、继续修阿房宫,加强都城守卫(五月)、农民起义爆发(七月)。 接着上一集,服役队伍被困大泽乡后,大家情绪低落,但他们其中已经有人开始了谋划。当天,厨师杀鱼的时候,竟然在鱼肚中发现一条布带,上面赫然写着:“大楚复兴,陈胜称王”八个字!给厨师吓了一激灵。 当晚人群就开始躁动,叽叽喳喳的讨论这事,但是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半夜,那座破旧的神祠里忽然又传来狐狸凄厉的声音,人群被惊醒了,而且这次的叫声有点异样,隐隐约约还能听出夹杂着人的声音,人群又开始议论,直到天亮。 天亮以后,队伍又开始躁动。因为有个叫吴广的人正在和官兵争吵。 官兵抽出皮鞭挥向吴广,吴广灵巧躲过并抽出官兵腰间的佩剑,刺入对方胸膛。 另一名官兵见势不妙,欲拔剑击杀吴广,却不料被人从后背抱住,难以动弹,吴广瞬间提剑刺死这名官兵。眨眼之间两名官兵毙命。 而从背后抱住官兵的人,就是陈胜。陈胜和吴广都是这900人里面的小头目,至此,所有人都相信,昨晚布条上写的陈胜,就是眼前这位。 当然,这一切都是陈胜的杰作。 靠造神求得上位的,他不是第一人,也不是最后一人。 众人的目光充满了疑惑和崇拜,陈胜明白,目前最重要的是稳定人心,于是陈胜发表了一段即兴演说: “各位,老天不开眼啊,挡了我们的去路,我们到了渔阳恐怕也迟到了,迟到,就是斩首!即便求得一条性命,戍边一事,去十个要死六七个,我们离开家园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是死人了,但是,男儿汉既然死,就要死得壮烈,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的名字,王侯将相,我们也能做!我陈胜,今天,反了!” 在这极具煽动性和感染力的演讲之下,众人纷纷支持,一起追随。 随即,设坛拜祭,确立名份,确立旗号,陈胜自封为将军,封吴广为都尉,旗号大楚,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前楚人。 接着,他们对外宣传的口径是:秦始皇长子赢扶苏和前楚国大将项燕并未身死,而是流落民间,现在带领大家去推翻暴秦了。 这支900人的队伍,首先拿下大泽乡,紧接着攻陷蕲县。在蕲县进行短暂的休整,并整顿队伍,严明纪律。 整顿完毕,兵分两路,一路由陈胜吴广亲自率领,向西进发,向着他们的终极目标——,咸阳开进;另一路由葛婴率领,向东向南进攻,为的是扫除西进的后患。 陈胜这支队伍进攻出奇的顺利,铚县、酂县、苦县、柘县、谯县,接连得手,不到一个月,队伍已经到了陈县,今河南省淮阳县附近,而且这一路不断有人投奔,此时陈胜的队伍计有战车六七百,骑兵上千,步兵已达到几万人的规模。 十五年前,故楚的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十五年后,老楚人拉开了亡秦的序幕。 提到了陈胜吴广起义,就必须要另外提到两个重要人物,张耳和陈余。 十几年前,在魏国,有两位名满天下的名士,张耳和陈余。 张耳曾经是魏国信陵君的门客,早年刘邦与陈耳来往甚多。西汉建立后,被刘邦封赵王,其子张敖为刘邦女婿,后仍会登上历史舞台。 陈余,早年与张耳交好,反秦过程中,因解救张耳不力,二人反目。后陷于韩信背水奇阵,亡于泜水。 二人在魏国被灭以后,遭秦国通缉,隐姓埋名于陈县,听闻陈胜吴广的反秦大军入陈县,二人即刻前往求见。陈胜听说两个传说中的人物来了,大喜过望,马上拜为上宾。 陈胜与二人商讨,想要复立楚国,自己称王。 张耳不完全赞同。 张耳建议,一方面西进咸阳,另一方面寻另五国后人立为王。这样,一方面身先士卒讨伐秦国,树立榜样,另一方面复立五国,也给秦国树立更多的敌对势力。灭秦成势,六国也得以复立,必定对将军心怀感恩,将军再以德服之,则帝王之业可成。 陈胜没采纳。 从这里可以看出,在当前的形势之下,张耳的策略是相当稳妥的,短期和长期都考虑到了。可惜陈胜虽魄力惊人,但格局不足。 陈胜正式称王,国号“张楚”,也就是大楚。请来蔡赐的人做为上柱国,(上柱国是旧楚官名,相当于丞相),还找来一位孔夫子的后人孔鲋先生做博士。 之前陈胜吴广的行为,秦政府可定义为暴乱。可一旦称王,性质完全不同了,无论规模大小。 秦二世胡亥立刻组织开会讨论,亏得是二世,换做别人,陈胜吴广现在就该结束了。(千万不可轻视现在秦军的力量) 二世把宫里的儒生们召集到一起,一共三十多个,问:“咋办?” 均答:“谋反、死罪、速伐!” 只有一个书生,叫叔孙通的,看到二世脸色不好了,立刻答:“兵器已毁,四方安宁,几个盗贼,郡县可缉,陛下不必担忧。” 二世一听,转忧为喜,复问:“各位觉得如何?”,有人坚持剿灭,有人改口。 然后,凡是坚持说谋反的,都关起来;凡是改口的,都滚蛋;叔孙通,大赏,升为博士。 叔孙通回家后,学生不解,老师为何如此阿臾?叔孙通道:你们不懂,我差点回不来了。次日便开始收拾行李,带着老婆孩子学生逃回山东老家。 叔孙通,大家记着这个人,后朝还有精彩登场。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陈胜再一次发起大规模进攻。 他把军队分成多部,以陈县为中心,呈辐射状向各个方向发兵,值得一提的有两支部队: 吴广部,目标西北的荥阳,就是今天的荥阳,因为荥阳附近有个非常大的战略物资集散中心——,敖仓。同时吴广部也负责对另一支队伍的掩护,周章部,这支部队向正西进攻,直指都城咸阳。 周章部一路向西,一路有人投奔,二世一如既往的配合,无中央军阻拦。一个月的时间,周章的军队顺利到达函谷关,这时,周章军队的战车已有上千辆,士卒数量已经达到了可怕的几十万。 一百多年来,六国的军队向函谷关发起无数次冲击,函谷关就如一个黑洞,吞噬一切,白刀子进去,出不来,竖着进去的,也出不来。 六国军队伏尸百万,血流成河,而函谷关保持了一百年的冷漠,闭不纳客。 本章结束,讨论个问题,秦始皇焚书坑儒,我印象中咱们小时候课本上把这作为一个他的一个劣迹。课本没错,不要听某音上面给秦始皇洗白,当然主意是李斯出的,秦始皇拍板的。 《史记 秦始皇本纪》原文不贴了,意思就是说:在秦始皇举办的一次宴会上,李斯向秦始皇建议:博士以下,藏《诗》、《书》的烧;聚众讨论《诗》、《书》的杀;厚古薄今的,满门抄斩;官吏知而不报的,同罪;下令三十天,仍然不烧的,发配边疆。。。秦始皇说:ok! 就这么个事,李斯出了个烂主意,秦始皇拍板了。 第3章 邯出击 义军败退 函谷关的防守兵力很少,因为最高层没有命令,军队都未曾集结。再险要的地形,毕竟人太少,也经不住几番冲击,函谷关没费多大力气,被周章军攻下。 周章或许应该难过一场,因为上百年来函谷关抵挡了多少六国军队的冲击,今天被他拿下来了,而太史公却没在《史记》上记录一笔函谷关是怎么打下来的。 公元前209年九月,即陈胜起事后的第三个月,周章率领军队抵达戏城,今陕西临潼东北,咸阳城已经遥遥相望,戏城就是咸阳城的最后一道防线,戏城一旦被攻下,咸阳城岌岌可危。 二世终于知道急了,立刻诏群臣开会。 眼下能看到的方案有四个: 一是调王离的长城军; 二是调南越的五岭军团; 三是前不久召集的五万咸阳戍卫军出城迎战; 四是号召天下勤王。 前两个来不及,后两个不可能。 群臣再无良策,朝堂之上死一般安静,没有人相信,三个月的时间,几个暴民的闹事,会演变成如此大规模的叛乱,甚至威胁到了帝国的存亡。 这时,司职少府的章邯站出来出了个奇招,他提出,大赦骊山刑徒,授之于兵戈,击溃乱民! 这里说一下,这个少府是个文官,当然是个不小的文官,位列九卿。这是个帮皇帝打理财务及生活用度的官职。 但是秦汉年间,文官武官的界限不是很清晰,文官也可以打仗,没仗打的时候,也可以调回来搞搞内务。 二世来不及做更多想,批准了。 秦国政府的罪犯,担负起了保卫秦国的任务。骊山几十万囚徒轰然响应,他们愿意用战斗换取珍贵的自由。 骊山在戏城的正南方,距离很近,用现在长度单位来表述的话,不到三十公里,从骊山出发到戏城的话,朝发夕至没有问题。 周章的部队正在准备进攻戏城,攻下戏城,便是终点——咸阳,周章即将创造历史了!而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低沉的呐喊声,南方黑压压的一群人面目狰狞的向周章军奔来。 一路上都是周章军进攻别人,也没遇到过像样的抵抗。而现在,他们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从东到西望不到边际的人群,漫山遍野都是奔跑的秦军。 不出意外就没有意外,两军交战,周章军抵挡不住秦军的冲击,溃败而逃。 章邯一路追击,周章领着他的残余部队原路后退,一直退出函谷关,停在了函谷关东北方向的曹阳县。 但是章邯也遇到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他的兵力越来越少,倒不是因为战斗减员,而是都逃跑了。一鼓作气,再而逃,三而没。所以面对一个并不大的曹阳城和周章的残兵败将,章邯也只能保证不让对方冲过函谷关。 周章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一路撤退一路有人逃跑,大家跟着他无非就是混口饭吃,现在连命都快保不住了,还奢谈什么别的。 章邯军的胜利,为秦国换得了喘息时间,司马欣和董翳指挥军队源源不断增援到前线,这些士兵都是纯正的预备役部队,保持了秦军一贯的超强战力。 大家有没有留意过,为什么司马欣和董翳总在一起出现?他俩是好基友?我不知道,你可以问问度娘,放心,他也不知道。 不管基友,言归正传。 函谷关下的平衡慢慢被打破了,章邯再次进攻曹阳城,周章难以坚守,再次溃退,退到了渑池县,就是河南渑池县西部。 周章可能感觉到渑池是他最终的归宿了,他其实可以继续撤退,也可以投降,但他还是选择了坚守,这也是无奈之举,攻城拔寨之将,回到陈县说不定都会被陈胜杀掉,更何况他这种败军之将。 十几天后,章邯攻下渑池城,周章自杀身亡,部属见主帅身亡,无心再战,就地解散。陈胜的一支西路军就此覆没。 周章虽然不是好将军,但是他是几百年来第一个攻到咸阳城下的人,给了后来人无限的希望,失败后慨然自尽,亦无愧于英雄称号。 从周章进军咸阳再退到渑池自杀这段时间,陈胜这边也发生了许多大事。 首先吴广被杀。 我们来讲讲这事的前因后果。 之前讲到吴广率军进攻荥阳,只要拿下荥阳就能夺取敖仓,硬件、后勤全面升级。但在荥阳城下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抵抗,荥阳是由李斯的长子李由,亲自指挥。吴广攻荥阳不克,请求陈胜增援。 陈胜担心吴广拥重兵自立,假惺惺的请各路豪杰来献计献策,却只是走了个过场。 实话,陈胜格局实在小了,用现在的话讲,小农意识。 吴广的部将田臧,以为荥阳攻不下来,完全是吴广无能所致,而且章邯的军队击败了周章,现在士气高涨,处于曹阳正东方向的荥阳很快就会遭遇章邯军。 田臧忍不下去,他一直觉得只要自己取得军队的指挥权,别说一个小小的荥阳城,就是即将面对的秦政府军,也不在话下。 在荥阳城围而不克的这段时间内,田臧把主要的将领都争取了过来,吴广被架空了。等到田臧把一份假造的要诛杀吴广的诏书,放到他眼前之时,吴广才发现,他说什么话,都已经没人听了。 吴广人头被田臧砍下,送到陈胜面前。陈胜松了一口气,却又添新烦恼:这个田臧如此凶狠,不好对付啊,只能先稳住他。 陈胜的诏书发到田臧手里:委任田臧为张楚国令尹,相当于国防部长。 现在的田臧,急于建功,踌躇满志,他留了一个叫李归的部将和很少一部分军队继续围攻荥阳城,自己率领主力部队,和东面的章邯决战敖仓。 结果可想而知,在秦军恐怖的战力之下,田臧的军队瞬间被吞噬,围攻荥阳的李归军步了后尘,战死荥阳,陈胜的第二支西路军覆没。 俗话说:不作死就不会死。但田臧作不作死都得死,这跟性格无关,是实力的差距。 之前我们讲到的东征的葛婴,他在东进的过程中,在东城县这个地方,不知为何,找了一个人立为楚王,然后他听说陈胜已经自己称王,就把这人杀了,还主动向陈胜汇报。 陈胜二话没说,杀了葛婴。楚王也是你能立的吗? 这葛婴也是,杀了就杀了,这么大个事,你还敢去乱说?如果他能像下面这支北路军一样机灵,也许就不会这么早退出历史舞台了。 陈胜还有一支进攻赵国故土的北路军,由武臣、张耳、陈余领军。北进的过程中一路攻城拔寨,拿下了十几个县,兵力也增加到了几万人。武臣封自己为武信君,表达自己广纳豪杰的态度。 武臣北进到范阳县,在今河北省中部,离北京不远。 范阳县令厉兵秣马,准备迎战。这时一个叫蒯通的人找到了范阳县令,说了一番话,大意如下: 你快死了,但是我来救你了。你当县令这十年,杀害了太多人,你仇家太多。现在天下大乱,一旦开战,定有人反,提着你的人头去见武臣。现在你只需要做好投降的准备,武信君那边,我去说,are you ok? 范阳县令吓得连连点头。 武臣这边,蒯通说了很多,大致意思是:怀柔政策,做足面子,以示他县。 范阳县令开城受降,武臣封了他一个侯,并且按照蒯通的意思,让这位范阳县令锦衣玉食,香车宝马到处转悠,大做其秀,宣传武信君的大仁大义。 如果政治家足够优秀,很多战争都可以避免,政治家这个称谓,蒯通当之无愧。对这个蒯通就是那个蒯通,在后来追随韩信的过程中,再献神策,可惜韩信没有采纳。 赵国故土的三十多个县望风而降,武臣也遵守诺言,这些县令只要投降,便跟范阳县一个待遇。 武臣志得意满回到故赵国都城邯郸,在张耳,陈余的撺掇之下称王了。赵王武臣。 当然,张耳陈余两个人的下一步计划就是架空武臣。 陈胜闻讯大怒,想杀掉三人的家属,蔡赐劝阻,说这样一来武臣和赵国就变成了张楚国的敌人。陈胜无奈,放过了他们的家人,但是全部搬到宫里来住,作人质。 陈胜承认新建立的赵国政权,给了张耳的儿子张敖一个“成都君”的封号,并催促他们尽快驰援周章,进攻咸阳。 注意时间线,这里是又倒回来说北路军的事,这会儿离周章兵败自杀还有一两个月。 张耳陈余认为不必理会陈胜,他们认为不如趁现在陈胜腾不出手来,赶紧扩张自己的势力。武臣听从,拒绝了陈胜,而派出三位部将,韩广,李良,张黡分三路向北方发兵扩张。 难以想象,读者您认为这是写的小说吗?不这是史实:向北方进攻燕国故土的的韩广,完全复制了武臣的发展过程,进攻到故燕国的蓟县,今天津北部后,称王了,燕王韩广。 武臣气死了,和陈胜一样生气,学谁不好,怎么学我啊!但是他不敢得罪这位新立的燕王,就跟陈胜不敢得罪他一样,不过武臣还是要比陈胜厚道一点,把韩广的家人没几天就给送过去了。 这个时候,是公元前209年9~10月间,周章正从戏城一路向东溃退,在曹阳县撑了两个月后,十一月,在渑池县,兵败自杀,按照当时的秦历,这已经是胡亥即位的第二年了。 第4章 项家军崛起 陈胜的两支西路军全部覆没;东路军的最高将领葛婴被陈胜杀了;北路军分立了,坐山观虎斗。以上的内容都已经讲过。 陈胜还有两支队伍,一支进军西北魏国故土的周市,一支进军西南的宋留。 周市的部队到达魏国故地以后,三番五次的派人找陈胜要一个人,这个人叫魏咎,原魏国王族。 周市也是魏国人,还是个忠诚的复国主义者,魏咎前期投靠了陈胜,所以周市想找陈胜把人要过来,立魏咎,复魏国。也就相当于和陈胜断绝了关系。陈胜谁都不敢得罪,只能把魏咎送走。这魏咎也是个大义之人,后面会讲到。 往西南去的宋留,攻下南阳后,也不知为何,迟迟不向西进攻武关。 章邯带着一对好基友司马欣和董翳,率领的那支可怕的军队在荥阳吞没田臧之后,继续清理战场。为何他们总是同时出现? 荥阳正南方向郏县,河南郏县,有名邓说者起兵造反,灭; 荥阳东南方向许县,河南许昌东,有名伍徐者起兵造反,灭; 许县的东南,就是陈县,楚王陈胜之所在,章邯一步都没有停歇,进攻陈县! 陈县陷落,上柱国蔡赐战死,博士孔鲋战死。看看,孔夫子的弟子何其壮哉! 陈胜向城西逃跑,率领残余部队集结到一个叫张贺的部将军中,这是陈胜现手上最后一支军队了。 战争结果你能想到,章邯继续碾压,张贺战死,全军覆灭,陈胜向东南方向逃跑,逃到汝阴县,今安徽阜阳,喘了一口气,又折回向东北方向的下城父县,今安徽蒙城西北。 公元前208年腊月,陈胜在下城父县准备重整旗鼓,却没想到,竟被跟随自己数月的车夫庄贾杀害。庄贾用陈胜的人头为条件投降了秦军。 陈胜旧将吕臣悲愤不已。他在新阳,今安徽界首北,重举义旗,组建“苍头军”,从秦军手中夺回陈县,处死了投降秦军的叛徒庄贾,重新竖起“张楚”大旗。 原奉命东下发展的部将召平,也假借陈胜名义,拜原楚国名将项燕的儿子项梁为上柱国,使之渡过乌江,西上击秦。这事后面还要提到。 反秦斗争星火不灭。 正在南阳县的宋留进退两难。武关就在南阳县的西部,宋留就是打不下来,他也不敢回去,听说陈胜死了,庄贾用陈胜的人头为条件投降了秦军。宋留也陷入了迷茫,他的军队人心已经涣散。他下令弃守南阳,向东回撤,来到新蔡县,今河南新蔡县,遇到了政府军,宋留投降。 宋留并没有受到起义将领的待遇,甚至连俘虏的待遇都没有,直接被押送咸阳,二世下令:五马分尸! 陈胜是一根导火索,能燃烧,也能发出光芒,虽然自身灰飞烟灭,但是身后接着的,是他引发的惊天动地,当年被赢政一手灭掉的东方六国,一个接一个复立,中原大地再次陷入空前的混乱。 因为同一时间段,有太多需要讲的故事了,这里,我们又把时间线拉回到公元前210年十月。 在遥远的东南方会稽郡,有一位中年人和少年,就是项梁和他侄子项羽了,正在稽郡郡守殷通大人的衙门里做客。 项梁是殷通请来商议起兵之事的,人人都想搭造反这趟顺风车。可能是出于保密的原因,就只有他们两个在里面说话,项羽一个人在外头。 反秦的最大一股势力即将成型。 接下来将进入项家军的光辉历程,后面的内容非常精彩。 殷通之所以找项梁商议,是因为项梁实在有些来头,首先出身名门,前楚国大将项燕之子;其次此君犯过事,坐过牢,后来通过司马欣的关系放了出来,目前在会稽郡避风头,不过他的风头越避越大,现在是一位黑白道通吃的人物。 殷通的意思是,他挑头起兵,由项梁和桓楚具体负责作战,桓楚是谁不知道,想来跟项梁应该是一号人物。不过有个小问题不好解决,桓楚比较低调,一时找不到人。 这个桓楚比较神秘,巨鹿之战后,就再也没有任何的历史记载了。 项梁忽然发话:“舍侄项籍,也就是项羽,一向和桓楚有交往,他应该可以找到。” “那快快有请啊!” 于是项梁到屋外跟项羽说,听我口令! 项羽跟随项梁进到屋里,项梁一个手势:动手! 项羽一个箭步上前,手起刀落,殷通人头落地。 项梁把郡守印信找出来佩到自己身上,拎起殷通的人头,叔侄俩走出门外。 郡守衙门的侍卫们知道出事了,堵住门口,项羽上前持剑向前砍杀,顷刻间数人毙命,剩下的人不敢再动手,项梁项羽扬长而去。 按理说殷通找项梁起事,项梁本就有起事的计划,为何要杀殷通? 笔者认为可能项梁本就有取代殷通的想法,利用县令的身份增加自己的影响力和号召力,以便快速发展自己的势力。 项梁自封为会稽郡守,靠自己的影响力召集了一支队伍,告诉他们,我项梁今天也造反了。 来投靠他的人不计其数,项梁有着强烈的精品打造意识,这些人他没有照单全收,而是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仔细遴选,组织了一支8000人的精兵队伍,人数虽然比陈胜的队伍小一个多数量级,但是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 这些人里很多都是老相识,项梁按照他们曾经的表现,点兵派将,然后准备挥旗北向,攻城略地。项羽此时的职位是副将。 一切准备就绪,项梁下令,向北进军。 他们所处的位置,在今天的江苏省吴县,太湖以东,距离长江还有一段距离,中间夹着三个县,无锡,曲阿,丹徒,这三个县本就属于会稽郡,现在项梁手持郡守印信,一路畅通无阻,项梁每到一个县都停留一段时日,挑选精兵,充实自己的队伍。终于来到了长江南岸,准备渡江北上。 这时从江北来了一个叫召平的人,就是刚才说要拜项梁为张楚国的上柱国的召平,此时陈胜刚刚死了,这封诏书当然是假造的。 召平是广陵人,就是扬州,在长江北岸。他响应陈胜,跟着起事,想把自己的家乡广陵城占领了,但攻不下来。后来听说项梁已经到南岸,他想借项梁的兵来帮自己一把,又怕项梁不帮,所以假造了陈胜的王令,先给项梁戴上一顶丞相的大帽子,算是一份礼物。 还有个原因,召平已经知道陈胜大势已去,生死未卜,章邯在步步紧逼,现在他急需找个靠山,他看上项梁了。 况且项梁本来就要渡江去打广陵,就当送他一个顺水人情,于是项梁接受了这个封号,渡过长江,来到广陵城下。 广陵城对召平来说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但是对项梁的八千人来讲,就如打破一座篱笆墙,并没有费多大的气力。 项梁在广陵城进行了一番整顿,准备继续北上,这个时候传来消息,西北方向的邻县东阳,有位叫陈婴的当地人,已经把县城占领了,高举义旗招揽天下英雄,现在已经两万多人了。项梁马上派人联系陈婴,约定一起西进,支援陈胜。 自古以来的战争,无论何种目的,有个很重要的考虑因素,就是旗号问题。千万千万不能打错旗号,比如眼下的陈胜,造反才一个月,就忙着称王了,用张耳的话讲,这是在向天下人暴露私心,结果陈胜六个月就告终结。 项梁对这个什么上柱国官位没多大兴趣,但是他需要这么一个旗号,告诉天下人,我项梁联合陈婴西进,是为了扞卫张楚国,不是为别的。项梁出兵也需要旗号,这个什么上柱国官位他没多大兴趣, 项家军逐步逼近中原地区。 第5章 英布投奔 首战败北 项梁的到来这正是陈婴求之不得的,因为他是被人强架着,来做这个领军人物的。 陈婴原是东阳县的令丞,是个非常正派之人,素有贤名。东阳的年轻人们看到到处都在起兵,也组织起来,找了个机会把县令杀了,树起大旗也造反,让陈婴做领袖,陈婴百般推辞,推不掉,只好接受。 陈婴母亲建议:别带这个头,最好是依附别人。成功了,能封个侯;失败了,你不是带头的,逃跑也方便。” 这个年头生死难料,我们也无法评价陈母建议的对错。但是这正顺了陈婴的念头,正好把这两万人交予项梁统领,太烫了,赶紧转手。 这两万人大大充实了项梁的队伍,项梁渡过淮河,继续北上。实际上,在这段时间内,除了陈婴这支队伍,还有不少所谓豪杰慕名而来投奔麾下,比如黥面英布。 这个日后的“九江王”英布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要插几句说下。 这个英布据说是“上古四圣”皋陶的后人,年轻犯事,遭黥刑,扔骊山给秦始皇修墓去了,在骊山结识不少英雄好汉,找了个机会带着一帮人跑了。 跑到番县见了县令吴芮,并跟他的部下一起反叛秦朝,聚集了几千人的队伍, 吴芮将女儿嫁给了英布。这吴芮也不是一般人,是刘邦时代唯一存活下来的异姓王,后面细讲。 英布带兵北上,在清波县打败了两支秦国中央军,名声大噪,这是反秦武装第一次打败秦国中央军。 打败中央军这一战,我们需要回到上一集讲到的吕臣重组的张楚政权,称“苍头军”,趁陈县兵力空虚,一举拿下。章邯立刻派自己的左右校尉军又反攻陈县,苍头军兵败,被政府军追杀,走投无路,投奔了英布。 吕臣投靠英布之后,英布与追杀而至的政府军展开直接对抗,这支土匪军表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竟然击败了章邯的左右校尉军。就是刚才讲的大破秦国中央军,英布一战成名。 但是英布明白,如果遇到章邯的主力部队,自己这些土匪是不可能抵挡得住的。正好他也听说项梁平定了江东会稽郡,于是渡过长江向西进发,投奔项梁去了。 项梁当然是真心欢迎了,他眼下最大的战略目标就是扩充军力。除了这两支大规模的军团,更有无数以个人名义来投靠的,其中有一个年轻人,他来自淮阴县。 对,就是你所联想到的,“淮阴侯”!他险些改写了中国历史,如果他听了蒯通的建言。 项梁的队伍激增到六万多人,临时驻扎在下邳县,今江苏北部邳县。章邯的政府军还没有开过来,项梁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合并北方紧邻的秦嘉。 秦嘉的位置在东海城,今天的山东省郯城县,秦嘉只想独霸一方。现在项梁来了,秦嘉拒绝接受谈判,准备武力对抗项梁。 项梁进攻,秦嘉战死,军队投降。 项梁收集秦嘉余部,再次充实自己的队伍。下一步的计划,就是向西,直插咸阳,拔掉那黑色的王旗,让一百多年来,秦国欠楚国的债,一并偿还! 然而他得到了一个可怕的消息,章邯来了。 项梁派朱鸡石,馀樊君接战,两军在粟县,今河南夏邑县遭遇。与此同时,项梁派项羽进攻襄邑县,今河南雎县,配合二人的行动。 章邯进攻,馀樊君战死,朱鸡石败逃。章邯依旧无法被撼动。 项梁,暂时撤退到薛城,(山东微山县),以沛泽,(山东微山湖)为屏障,积攒实力,伺机动作。 朱鸡石战败后,逃到了胡陵,薛城就紧挨着胡陵,项梁诛杀朱鸡石,向诸将示警:我项梁手下没有逃兵! 项羽进攻襄邑,打得非常艰难,襄邑的防守比预先料想的要坚固很多,几次进攻都告失败,项羽不肯放弃,一马当先,在连续的冲击下,襄邑城攻下。 打扫战场,项家军损失惨重,项羽悲从中起,怒由心生,情绪难以控制,最终下令:屠城! 项羽的性格和情绪控制能力实在难以恭维,暴躁二字已经无法形容,也许是残暴。 目标达成,项羽回报项梁薛城。项梁对项羽的屠城行为竟然表示了默许。 项梁在薛城召开了一次正式的军事会议。会议的主题有两个,一是如何应对章邯的攻势;二是如何应对陈胜死后各地义军群龙无首的局面。 出席会议的都是项羽麾下的将领,以及四方慕名而来的义军领袖。 在一个不起眼的席位上,坐着一位笑容满面的人,仿佛跟谁都很熟,见谁都打招呼,不管你跟他熟不熟,甚至可能都没见过。 他叫刘季,伯仲叔季排行的那个季,也可以叫他刘老四。 很多年后,他有个名字叫刘邦,在他眼里任何人都可以做皇帝,只要你知道什么叫无耻。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将和项羽并肩作战,项羽可能把这一段经历看作深厚的友谊,而在刘季眼里这些都只是实现目标的一个过程。 会议的第一个主题,不算紧急,章邯的进攻只是试探性的,打完粟县一战后就撤回去了,章邯目前正忙于对付复立不久的魏国,就是前面讲的周市立的魏咎。 第二个主题,如何应对当下的混乱局面,换句话说,该选谁做老大? 这是个大问题,谁做老大关乎着打什么旗号,旗号打错了,自己都会倒。 没人主动发言。有个老头子说话了,范增,七十岁,老资格,名气很大,千里迢迢从巢湖老家跑来投靠项梁,项梁拜为上宾。 范增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首先一定要打楚国的旗号,楚有坚实的群众基础,一定要利用起来,再找个纯正血统的王室后裔做领袖,大家听他号令,以示诚心。其次,一定不能学陈胜急于称王。陈胜竖起楚国大旗,旗下坐的却是他自己,大家看到的是他的私心。 项梁完全同意,拍板通过。 大家开始满世界找当年楚国王族的直系后裔,很快就找到一个叫熊心的牧羊人,是当年楚怀王的孙子。 熊心被项梁一手扶上了王位,尊为楚怀王,区别于老楚怀王熊槐。以下邳县为都城,重新给了楚人以无限的希望,怀王有后啊!项梁、范增,这是把楚人对老楚怀王熊槐的思念运用到了极致。 第6章 楚国往事(一) 这里我们插入两章“楚国往事”,缅怀一下上一个楚怀王熊槐,这一届楚怀王熊心的爷爷。 想看主线的客官们,请直接跳过。 即公元前328年,楚威王熊商病死,太子熊槐即位。 熊槐刚即位就面临一个国家尊严问题:魏国趁火打劫,在楚威王国丧期间,攻占了楚国的陉山。这里牵扯到了秦国,魏国为了让秦国保持中立,许诺在战事完结后割地做为报偿,后来却食言不给。 秦惠文王把这事告知了熊槐,约定如果魏国不割地,就联合起来攻打魏国,熊槐报仇心切,稀里糊涂就答应了,结果魏国害怕了,只好同意割地,然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算下来楚国丢了一块领土,什么也没得到。 年轻的熊槐,被魏国打了一巴掌,然后又被秦国耍了一把,这是他即位后第一次和秦国接触,结果就是被老奸巨滑的秦国欺负了。 前323年,熊槐积攒够了实力,派昭阳攻打魏国,占八座城池,复仇成功,熊槐嘉奖昭阳,升职为令尹。 昭阳志得意满,想进一步扩大战果,下令进攻齐国,很不凑巧很不凑巧的是,在秦国任职的陈轸当时正出使齐国,秦国是不希望任何一个国家坐大的,所以一定要干预此事。 陈轸对昭阳说,你打齐国,即使胜了,也无法再升职了,因为令尹已经是最高职位了,如此一来就是功高震主;如果败了,肯定撤职查办,连令尹也做不成了。 就好比作画,你攻下魏国八座城池,这是画了一条完美的蛇,再进攻齐国,就是在蛇身上画脚了,非但是多余之举,连蛇都不是了。“画蛇添足”这个成语就出于此。 昭阳撤军回国了。 熊槐第二次和秦国打交道,吃了一个很让人郁闷的暗亏。 不过就在事过后不久,秦国却突然提出要与楚国修好,并委派张仪从中斡旋,楚,秦,齐,魏四国结为联盟,秦国此举的目的是从政治上孤立韩,燕,赵三国,还是那个古老的外交策略:远交近攻。 然而任何联盟都是以利益为基础的,四国本就没什么诚意,前317年,联盟破裂,楚、燕、韩、赵、魏五国联军攻打秦国,兵至函谷关下。 秦军反击,五国却各怀鬼胎,根本无法联合作战,非但没有攻下函谷关,反倒被秦军各个击破,狼狈撤军。 前313年,秦惠文王忽然宣布免去张仪的丞相之位,并让张仪出使楚国,而之前,和张仪同事陈轸也投奔了楚国,所谓朝秦暮楚。陈轸奔楚,是因为张仪容不下他;张仪来楚,却是带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熊槐并不喜欢陈轸,反而把张仪奉若上宾,委任为柱国,每天和他喝酒畅谈,因为张仪给楚国带来了一件难以拒绝的礼物,至少张仪自己是这么说的。 秦惠王想进攻齐国,但是齐国和楚国目前的关系正处于蜜月期,如果妄动齐国,恐怕楚国会在背后有所动作,所以秦惠文王派张仪到楚国,想办法让齐楚绝交,以解除后顾之忧。 张仪先是对熊槐大谈秦楚两国的关系曾经是多么多么好,秦国对楚国是多么景仰,他对楚王又是多么景仰,现在关系之所以闹得这么僵,还不都是因为那个齐国嘛,只要楚国和齐国断交,秦国答应归还很多年前占领的楚国故土商於,方圆六百里。熊槐高兴得不得了。 熊槐宣布和齐国断交。 陈轸看出里边的蹊跷了,但是熊槐根本不搭理他。 张仪完成任务要回国了,熊槐恋恋不舍地和他分手,另外派了一位将军跟着去秦国要那六百里地。到了秦国,张仪就再也找不到人了,这位将军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张仪出车祸受伤了。 熊槐得到这个消息,竟然天真地认为是自己和齐国断交的意志不坚定,以至于让张仪有所顾虑一直拖着割地的事不办。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荒唐至极的举动:他派了一个人去齐国,大肆折辱了齐王一番。用意就是告诉天下人,楚国和齐国从此恩断义绝! 多么傻,又多么可怜,让人郁闷地想哭。 齐王大怒,宣布从此和楚国断交,并宣布和秦国结盟,一起兴兵讨伐毫无信誉的楚国。 这个时候,张仪的伤不知道为什么也好了,他问那个同来的楚国将军,你怎么不去接收割地啊,很大一片,方圆有六里地呢。楚将万分困惑地问,不是说好方圆六百里吗,怎么成了六里?张仪却说自己从没提过什么六百里地的事。楚将明白了,他这是被耍了,回国报告给了熊槐。 熊槐也终于明白了,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秦国的目的就是为了联合齐国大规模进攻楚国!可怜他一步步被牵着鼻子走,就差张仪在头顶上举个牌子,上面写四个大字:我在耍你。 熊槐愤怒了,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他要雪耻,他要灭了秦国!陈轸再次劝他,和秦齐两个超级大国的联军作战,没有任何胜算,还不如割地请和,至少能保存实力。 熊槐现在满腔怒火,已经丧失了理智,陈轸的话他非但没听,还把人也赶走了,陈轸只好又回到了秦国。陈轸是个人才,熊槐这么做,无异于资敌。 熊槐要进攻秦国,就要面临两线作战的危机,东边有齐国的大兵压境,虽然齐国不一定真的会进攻,但是楚国肯定要抽出大量兵力以防不测,这样一来,西线和秦军作战的兵力就不足了,熊槐就算不进攻秦国,秦国也会主动进攻楚国的,秦国等的就是这个结果,因为秦国目前的实力并不足。 前312年春,秦楚两国开战,战争的结果是楚国八万士兵战死疆场,七十多位将军被俘,丢掉了富庶的汉中平原。 熊槐怒不可遏,举全国之兵反攻,不幸中了秦国的诱敌深入计策,楚军被引诱至蓝田,再次大败,韩、魏两国趁乱也进攻楚国。这个过程中齐国一直在边境上看热闹。 熊槐害怕了,撤军回国。秦国为了腾出手来进攻其他国家,第二年(前311年)忽然又提出要和楚国修好,答应把汉中平原归还一半给楚国。熊槐的回答是一句充满义愤的话:我要张仪,不要土地! 张仪真的来了,熊槐把他关起来准备杀掉,张仪却通过各种关系搭上了楚国权臣靳尚,重金贿赂,又通过靳尚搭上了熊槐的宠妃郑袖。 郑袖某天晚上对熊槐说,如果杀了张仪,秦国肯定攻打楚国,楚国肯定是打不过秦国的,为了避免祸事,我明天就回江南老家。 多情的熊槐怎么会舍得她心爱的女人离开,竟然开释了张仪,张仪二话没说,逃回秦国。屈原这时刚从外面回来,质问熊槐为什么不杀了张仪,熊槐后悔了,追杀张仪,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熊槐第三次和秦国交手,完败。兵败,失地。这一年秦惠文王死了,秦武王即位。 前309年,齐国主动来和楚国修好,欲联合其他国家讨伐秦国,熊槐答应了,齐国却只是动动嘴皮子,没有任何具体的军事行动。 前305年,秦武王死了,举鼎举死的。。。秦昭襄王即位,由于太年轻,由他的母亲宣太后摄政,而宣太后是楚国人。 宣太后执政后主动和楚国修好,怎么说楚国也是娘家,秦国嫁了一位公主给楚国,楚秦两国关系开始转好,熊槐为了表示诚意,宣布和齐国断交。 第二年(前304年),秦昭襄王主动邀请熊槐到秦国,并宣布和楚国结盟,并且归还了楚国一块土地。 前303年,齐国气愤楚国的断交行为,联合韩魏两国进攻楚国,熊槐请求秦国发兵救援,并送楚国太子到秦国作为人质,秦国同意发兵救援,齐韩魏三国只好退兵。 经过这件事,楚秦两国的关系空前好转,熊槐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缓一口气了,不用再担心秦国来进攻了。 越担心出事,就越出事,前301年,楚国这位太子杀了一位秦国大夫,并畏罪潜逃回了楚国,秦国大怒,宣太后也不顾虑什么娘家不娘家了,联合齐韩魏三国进攻楚国,楚国丢掉了重丘城,大将唐眜战死,前300年,秦国变本加厉,再次进攻,一向以好战为名的楚军再次大败,熊槐无奈,向北方的齐国求援,齐国仍然只是口头答应。 第二年(前299年),秦军继续攻打楚国,夺走八座城池,大将景快战死。 当初那位太子也许想不到,他的一时冲动断送了多少大好河山。 秦昭襄王向熊槐发来一封信,信的内容是秦国想休战,并且为了表示诚意,请熊槐来武关,由秦昭王亲自和他会面,然后两国结盟。 熊槐犹豫不决,他也知道这可能是秦国的一个阴谋,但是如果不去,又怕秦国继续进攻,他不想做亡国之君啊。 王公大臣们有的反对,有的赞同,熊槐单纯的儿子熊兰劝他去,认为得罪秦国的后果非常严重。熊槐同意了,出发前往武关。 熊槐猜到了的,这有可能一去不回,但是不能不去。 第7章 楚国往事(二) 熊槐一到武关就被扣押,送到秦国的咸阳城,秦昭襄王羞辱熊槐,让他以藩臣的身份朝拜。熊槐怒气冲天,但是有什么用,在别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秦昭襄王的图谋这时终于暴露出来,他是想以熊槐为人质,索要领土,他告诉熊槐,只要把巫山,黔中这两块地方给秦国,就风风光光送你回去,否则,就在秦国继续做你的蕃臣。 熊槐思念他的国家,无奈地答应了,但是提出一个条件,先送他回去,再割地。 秦昭襄王的回答是两个字:不行。先割地,再送你回去,否则就在这里待着。熊槐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来了骨气,你让我做蕃臣也好,杀了我也好,这地我就是不给你了! 秦昭襄王也不着急,反正人在手里,把消息传到楚国,看看你的臣民是要领土,还是要你这个国王。 楚国人的反应是:新立一个国王,并且拒绝了秦国的领土要求。这个国王就是后来的楚顷襄王。 秦昭襄王大怒,不给就强攻,立即发兵攻打楚国。楚军大败,五万将士战死沙场,十五座城池丢失,熊槐继续被软禁在秦国。 熊槐对故土的思念日甚一日,想尽各种办法逃跑,有一次他终于成功了,但是由秦去楚的必经之路——武关,被秦军把守得密不透风,根本没有机会,熊槐没有办法,只好北上逃到赵国,请求赵国把他送回去,但是赵国不敢接待这样的不速之客,熊槐只好又向南,逃到了魏国,魏国收留了他,然后又送给了秦国。 熊槐被继续扣押在秦国,他每天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登高南望遥远的故土。熊槐悲伤过度,一病不起,不久后,即公元前296年,熊槐客死秦国。 秦国人把熊槐的遗体送回楚国,沿途无数的普通百姓跪下哭泣,就如自己的亲人亡故了一样,灰色的天空下起了雨,落在他们的脸上,浑然不觉,因为他们的国王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楚国人给熊槐上的谥号是“怀”,楚怀王。 也许有人会说,楚怀王就是一个昏君啊,没错,确实是昏庸无比。 但是环境决定人的观念,用现代的眼光去评价两千多年前的人物,有失公允。楚怀王一生单纯冲动,扮演的都是被侮辱与被伤害的角色,更被秦国玩弄于股掌之上,结局更是凄凉,客死他乡。 如果他真是无道之君,死了之后何至于举国哀伤,应该举国弹冠啊,而且谥号这个‘怀’,有两个含义,一个是怜悯,一个是颂扬。 楚怀王生错了年代,如果在大汉,也许他会是文帝刘恒;如果在盛唐,也许他能做高宗李治;但是他却生在了铁血纵横,权诈满天的战国时代,这是个血琳琳的弱肉强食的残酷时代,注定他要成为强势种群口下的牺牲品,这一切都被楚国人看在眼里。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楚人同情并且怀念楚怀王也是情理之中了。 楚国人对秦国从此埋下了深深的仇恨,代代相传。 楚怀王死后,楚国继续被秦国蚕食,或明抢,或暗夺,国势日衰。 前294年,秦国大将,杀人魔白起进攻韩国,在伊阙斩韩军24万。 秦昭襄王不可一世,向楚国发来一封气焰极度嚣张的挑衅书:让你的士兵吃饱饭,跟我打一场!楚顷襄王没有胆量接战,结果是第二年(前293年)秦国主动进攻,夺走了宛城; 前278年,楚国被迫在曾经是自己土地的宛城和秦国签下了城下之盟; 前273年,秦将司马错攻楚,楚军战败,被迫割让上庸、汉北; 前272年,白起攻楚,夺走西陵; 前271年,白起再次攻楚,攻占楚国旧都郢城,一把火烧了世代楚王的墓地夷陵; 前270年,秦国一个地方官,蜀郡守张若进攻楚国,夺走巫山和黔中,楚国丢掉了半壁江山; 前262年,楚国割让州邑城给秦国; 前241年,为避秦国锋芒,楚国迁都至寿春(安徽寿县),寿春改名为郢都; 前225年,秦将蒙恬、李信进攻楚国,夺走十多座城池; 前223年,秦将王翦倾全国之兵60万进攻楚国,攻陷郢都,楚国大将项燕兵败自杀,楚国灭亡,立国共519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说法开始在民间流传。 为啥要写楚国的往事,因为那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话,真的被印证了。 前210年,项燕的儿子项梁在会稽郡起兵反秦,前209年四月,项燕在薛城召开军事会议,在座的有个人叫刘季。 第8章 刘邦起义 终于回到主线了,但是这主线也要把时间线往前挪一些,因为接下来就是开国皇帝刘邦登场了,我们需要将他的背景简单介绍一下。 太史公在《史记》中评价刘邦:好酒及色,大致概括,这就是个烂人。 这会我们先叫他刘季,关于刘季的出生日期,有争议,一说公元前256年,秦昭襄王时期;一说公元前247年,秦庄襄王时期。 两个说法均有一定道理,大家可以自行搜索了解,这里不作推测。 只是很奇怪,刘邦这样的开国皇帝,居然没有史官去追溯他的出生。 刘季乐善好施,个性洒脱豁达、不拘小节,颇有度量。 他结交广泛,无论布衣平民的樊哙,周勃,卢绾,还是沛县城里的头头脑脑们,萧何啊、曹参等等,甚至几百里地之外的张耳,都是熟人。 前面讲过,他早年曾跟着张耳混,做张耳的门客,两人关系不错。 公元前前223年,秦灭楚,设立泗水郡,刘季应聘,成为泗水亭长。这亭长其实放到现在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相当于现在的派出所所长。 在这期间,一位叫吕公的老头,为了躲避仇家,从魏国单父县迁居到沛县。为了尽快和当地人熟络,宴请了当地的官绅、名人,刘季也厚着脸皮去蹭吃喝了。 据说吕公会看相,一眼就觉得刘季不是一般人,于是不顾家人反对,当即决定将女儿吕雉嫁给他。 从当时刘家的条件来看,这完全就是下嫁。 嫁给刘季以后,给刘邦生了女儿鲁元公主和儿子刘盈。 在垓下之战之前,吕雉基本都是在吃苦,真的是非常苦。这可能也是导致日后的吕太后凶狠残暴的原因之一。 关于他们结婚的年份,史书没有记载,大家都是推测,有好几个说法,不瞎掰扯了,笔者倾向于前214年左右。 其实,在跟吕雉结婚之前,刘季在做亭长的时候,有一个叫曹氏的“外妇”,所谓外妇大概就是同居女友,或者情妇的意思。 曹氏给刘季生了个儿子,也是刘季的大儿子,刘肥。因为曹氏一直都没有名分,所以刘肥即便是长子,也无权继承帝位。曹氏早期跟刘季也吃了不少苦。 跟刘季的女人,没几个生活舒坦过的。 顺便提一句,这时刘季的好友樊哙,把吕雉的妹妹吕媭给泡上了。 前211年,刘季接到一个任务,押送囚犯去骊山给秦始皇修陵墓。 走到芒砀山,因天气,耽误了,囚徒也跑了一大半。刘季干脆把囚徒都放了,有那么几十个人,觉得刘季人不错,留下来跟了他。 然后就开始了1年的土匪生涯。官府追缉刘季,找不到人,就到家里把吕雉逮捕下了大狱,受尽屈辱。万幸其中有个叫任敖的狱卒平时跟刘季关系比较好,处处维护,才保得吕雉周全。后来吕雉也被放了出来。 但是这件事给吕雉留下了不可抹去的心理阴影,但也是这件事,让她在后来遭遇更大的阴影时能坦然面对。 刘季落草做贼的芒砀山,离沛县并不远,用现在的计量单位,不到100公里,所以刘季和家里的联系并没有断,吕夫人也偶尔来看看他,当然这都是在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的。但是这种事终究是藏不住的。 沛县城里少了刘季这个瘟神,大家都打听起来,都知道原来他就躲在几十公里以外的芒砀山上。之后,城里那些小瘪三,老流氓一类的人,就开始陆陆续续的投靠刘季,当土匪去了。 刘季的队伍从几十人扩大到了几百人。 前209年陈胜吴广起义后,刘季响应,芒砀山斩白蛇起义。 刘季设计谋斩杀沛县县令,夺取沛县,任县令,称“沛公”,立赤旗,自称赤帝子,很快义军扩充到两三千人,萧何曹参等人也在这时正式加入到刘季的队伍。 其实那个年代,造反这种事真的有时是很无奈的,前面说的那个陈婴就是被逼的。 刘季现在的情况是,已经都反了,又没人敢挑头,只有自己来了。 造反这种事,不能说这个反造得不爽,这次算了,下次再造,开始了只能硬着头皮造下去,最后要么成为强人,要么成为死人。 正式起兵,力量太小了,先占上几座城再说,北边紧挨的胡陵县,然后就是方与县,山东兖州,丰邑县,江苏丰县,刘季都顺利拿下。 泗水郡听说了,派兵包围丰邑县,刘季只能下令突围,曹参、周勃、樊哙率军突围,突围成功。 刘季乘胜追击,下令渡过沛泽,山东微山湖,进攻薛城,山东微山县,并指定沛县的老熟人雍齿驻守丰邑县。 薛城拿下。 但是政府军又攻下的胡陵县,直接奔向薛城。曹参,周勃,樊哙等再次迎战,政府军溃败,泗水郡守战败南逃戚县,刘季的左司马曹无伤追杀得手。 刘季先前打下来的胡陵,方与等城市,又被政府军占领了,刘季只好又西进,把这些城市重新攻下来,然后在方与县进行了休整。 同时,陈胜委派周市,前面提到过的那个老魏人,攻占魏国故土的丰邑县,周市对雍齿劝降,雍齿本就对刘季不满,直接投降,改旗易帜。 刘季气坏了,气势汹汹冲着丰邑县开来。竟然被雍齿挡住了。没办法,刘季郁闷的回到老家沛县,琢磨着哪家能投靠的,借点兵把雍齿打了。 这时正赶上陈胜死了,在沛县南边的留县,秦嘉立景驹为楚王,封自己为上将军。刘季一看机会来了,马上率领自己手下的两三千人投奔秦嘉。秦嘉要扩充实力,当然欢迎。 在投奔秦嘉的路上,刘季遇上一位神话级的人物。下一集,我们得腾出点篇幅,讲一讲这位神仙。 第9章 张良加入 楚军大捷 张良,汉初三杰之一。家中三代相韩,也就是说从张良起,往上三代人,都是韩国的丞相。 早年的张良也是性格暴躁,一身热血。前218年,秦始皇东巡,在目的地阳武县的必经之路——博浪沙这里,张良和雇佣的大力士,埋伏在这里。 在秦始皇的马车经过这里时,张良指挥大力士,将120斤重的铁锤扔向秦始皇的马车,却遗憾的砸中了副车,秦始皇幸免于难。这就是着名的张良刺秦。 为躲避追缉,张良隐姓埋名,隐匿于世。这一藏就是10年。 隐匿的这些年里,有一日,张良闲步沂水圯桥头,路边坐一老头,老头对张良进行了一番考验,觉得孺子可教,于是赠与张良一奇书,说:“读此书则可为王者师,十年后天下大乱,你可用此书兴邦立国;十三年后济北谷城山下的黄石便是老夫。” 说完便离开,从此销声匿迹。 这位老头就是黄石公,与鬼谷子齐名,后被道家列入道教神谱。他送给张良的这本书,有几个说法,一说《太公兵法》,一说《三略》,一说《素书》。送《三略》比较可信。 这十年张良认真研习,终得正果,也导致他的性格变得冷静、稳重、善思辨。 前209年,各地反秦武装揭竿。张良也聚集了100多人,扯起了反秦的大旗,准备投奔秦嘉。路遇同样投奔秦嘉的刘季,二人相谈甚欢,互相敬仰对方。 刘季心想:这人不得了啊! 张良心想:这人要上天呐! 于是张良决定投奔刘季,刘季如获至宝。 这里,我们就回到了上一集讲的刘季投奔秦嘉那一段。刘季刚刚投奔了秦嘉,就遇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章邯的部队打过来了。 不过一了解,过来的只是章邯的一位部将,司马枿。丰邑的事只好先扔到一边,刘季和秦嘉联手准备对抗东来的司马枿。 虽然是部将,但也是章邯的部将,刘季和秦嘉抵挡不过,只好暂时据守留县,司马枿驻扎西边紧邻的砀县。 怎么办?秦嘉和刘季商量,与其等死,还不如主动出击,进攻司马枿! 这是刘季起兵以来第一次大规模攻坚战,难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经过三天三夜一刻不停地进攻,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代价后,砀县攻下,解除了刘季和秦嘉的燃眉之急,至少保证了一点喘息的时间。 刘季收编了砀县内的青壮年,将自己的兵力扩充到五千多人,然后攻下了旁边的下邑县。 刘季再次盯上了丰邑县,不把雍齿杀掉他心不甘,然而这次依旧没有攻下,不过他运气好,碰到了项梁,这时的项梁刚刚灭了秦嘉。刘季带着一百多人去找项梁借兵,项梁借了刘季五千精兵和十位高级军官。这就算刘邦正式投靠项梁了。 再攻丰邑,项家军战斗力非同一般,轻松拿下。雍齿逃走,投靠复立的魏国去了。 没多久,项羽完成攻打襄邑县的任务,就是之前说的屠城。 接下来就是之前提到的那一幕——项梁组织军事会议,推选熊心为楚怀王。 项梁在会稽郡起兵时,在故齐国狄县,今山东高青,齐国王族后人田儋也宣布起兵。田儋有两个堂弟,田荣、田横,也颇具影响力。 章邯在解决掉陈胜之后,又开始着手对付魏国的周市。 章邯将魏咎、周市等围困在临济城,今河南封丘东,魏向齐求援,田儋立即发兵救援,到了临济,脚步还没站稳,就被章邯实施了偷袭,齐魏联军大败。 田儋、周市被杀于临济城下,魏咎为了不让临济城百姓遭受涂炭,选择了有条件投降,章邯也答应保全百姓,魏咎不想做亡国之君,签完投降协议,慨然自尽。 魏咎,生在了乱世,悲天悯人,这样的人,应该被历史记上一笔。此处记录,给他留个名。 同来增援的田荣收拾残兵败将,退守东阿城,今山东东阿,并向项梁求救。唇亡齿寒,项梁立即发兵,解救东阿! 当前形势迫在眉睫,项梁必须把赌注全部押在这一战上,倾全力北上,若坐视不管,就等着被章邯逐个踩死。 项羽,刘季,黥布等全部参加此役,曹参、周勃也从微山湖快速集结过来,这是项羽、刘季作为同袍战友的第一次合作。 齐楚联军和秦军接触,正面硬刚。项羽,曹参,周勃,樊哙,龙且等,这些将领都是以一当十,所到之处,秦兵应声而倒。士兵们疯狂挥舞着兵器,躲避着对方的攻击,直到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战争,他们甚至不知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是什么意思,很多人来到队伍里,就是为了能有一口饭吃,他们只能服从命令,杀死那些穿着不同颜色军服的敌人。 战场为什么残酷,因为双方的士兵争夺的是所有物种最基本的权利——生存权,不杀死敌人,就被敌人杀死,杀的人越多,自身就越安全。 从城墙上望下去,蚂蚁一样的人群在互相冲撞着,拥挤着,残肢断臂散落一地,迸射出来的鲜血满地都是,东阿城下的土地一片混乱的红色。 秦军的颓势越来越明显,章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士兵在后退,阵型在混乱,他很明白,如果此时不下令撤退,恐怕会全军覆没,项梁不愧是项燕的后人,楚国人也不愧是当年好战的楚国人。 章邯全军西撤,项梁亲自带兵追击,这是想直接干掉章邯啊! 项羽和刘季分兵进攻城阳,今山东菏泽东,城阳攻陷之后迅速和项梁会师,继续追击章邯,在濮阳以东两军相遇,章邯再败,退守濮阳城。 项梁不敢进攻,面前有一条河挡着,濮阳在河北岸,容易被半渡而击,风险太大,项梁放弃。这也给了章邯再次集结部队的时间。 这是项梁出师以来的第一场大捷,这场巨大的胜利让楚人看到了希望,也燃烧起了烈火般的斗志 。但是,战争形势随时都伴随着风云变幻,难以琢磨,因为所有人都是在求生存,包括你的敌人。下一战,将给楚军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第10章 项梁战死 西进东救 接着上一集,其实在追击章邯的过程中,项梁本来叫上了田荣的,但是发生了一些小插曲,田荣没来,导致项梁只能孤军追击章邯。具体细节冗繁,不重要,不细讲了。 濮阳攻不下,项梁下令转而进攻东南方向的重镇定陶,今山东定陶,但是定陶的防守异常凶猛,楚军难以攻下。 项梁决定自己率兵继续围困定陶,派项、羽刘季西进,二人先安排进攻了外黄县,今河南兰考,没打下来,刘项二人放弃,继续西进,进攻雍丘,今河南杞县。 防守雍丘的是李由,就是之前说的李斯的长子,雍丘被攻下,李由被曹参斩杀。 刘季项羽不敢再继续进攻了,再向西就是秦国腹地,孤军深入,恐怕有去无回,所以折回,再次进攻外黄,还是打不下来,刘项同样采取了围困战术。 这样一来,项梁的主力部队被分为了两部分:项梁部围困定陶,刘季、项羽部围困外黄。 章邯的部队恢复的差不多了,从濮阳向定陶出发,准备解定陶之围。章邯仍然采用了偷袭战术,人衔枚,马裹蹄,尽可能保持安静。当初偷袭田儋时也是如此。 公元前208年,章邯成功偷袭项梁,项梁被斩杀于定陶城下。 项羽得到消息,悲痛万分。项梁无子,项羽无父,项梁把项羽当儿子,项羽把项梁当父亲,两人感情非常深厚。项梁的死不止让项羽失去一位亲人,还失去了一座靠山,再也不会有人因为项梁的关系而忌惮他,项羽成了一位普通的将领。 接下来,项羽只能靠自己在这个天下赢得一份尊重。 刘季、项羽不敢继续围困外黄城,他们遇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项梁死了,少了一根精神支柱,士卒间弥漫着悲伤和恐惧的气氛。连几百里地之外的楚怀王熊心也害怕,把治所迁到了彭城,今江苏徐州,并召回了刘季项羽等人。 项梁的死影响实在太大,熊心由一个傀儡,变成了手掌实权的楚王。 熊心也得到了机会培养自己的势力,首先就是让宋义接替项梁的位置,成为楚国的上将军,刘季项羽等这些将领全部归他节制。 项羽非常不满,但是也没有办法,他现在离项梁生前一呼百应的境界还差太多。 刘季还是那个好酒及色的刘季,但是他接到来自楚怀王熊心的一项重要任务——西进咸阳。这个任务将改变刘季的下半辈子,但他自己没这信心。但是没办法,只能他去。当时的情况是: 王离的长城军南下进攻赵国巨鹿;章邯在击败项梁后对楚国失去了兴趣,也赶去北方进攻赵国邯郸了。黄河以南,政府军的兵力相对而言比较空虚,可以趁此机会西进扩张,剑指咸阳。 但是现在的赵国岌岌可危,就是前面我们讲到的,陈胜麾下的武臣,携张耳、陈余新建立的赵国。张耳陈余求救,把楚国的门槛都踩掉了漆,想不想救都得救,作壁上观就是自取灭亡,这个形势下,只能抱团取暖。 一头是救火,一头是发展,都很重要。最终,楚怀王以及他的幕僚们决定,两头都顾及,侧重于救火。 于是,刘季被安排西进咸阳。而新的上将军宋义则被安排北上救赵,项羽被整编到宋义麾下。而项羽很愤怒,他不喜欢宋义,无心北上,只想赶快西进,攻下咸阳。 笔者认为,西进咸阳,赌的成分更重,冒险成分更大,但是机会稍纵即逝,所以安排刘季过去,就是豪赌一场,刘季就是赌注,输了也不会太心疼。在当时的形势下,楚怀王确实做出了一个合理的安排。 为什么说是赌,因为秦帝国还有一支海量的部队没有动,五岭军,或者叫南越军,真的是海量,没有夸张,50万规模。 所有人都明白,这里面的不确定因素。这支部队一旦北上,也将是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所以,在楚怀王询问谁去西进的时候,除了项羽,没人吱声,最后把刘季点过去的。 关于这支庞大的南越军,在整个秦末汉初的历史上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里我们顺便讲一下。 秦统一六国之后,秦始皇开始着手占领五岭以南(后简称岭南)的百越地区,就是今东南沿海地区,包括两广、福建、浙江、及江苏南部这一片。 历史上的百越地区也曾有着丰富的文化和灿烂的文明。 公元前222年秦始皇任命任嚣为主帅,首次进攻岭南,失利。 前219年,秦始皇命屠睢和赵佗率50万大军分五路再次进攻岭南的两广地区,征战三年,再次失利,屠睢战死。 前214年,秦始皇再任嚣为主将与赵佗进军岭南,终于完成平定岭南的大业。绝大部分岭南由此划入了秦朝的版图。在两广和福建地区设立了海南郡、桂林郡、象郡三个郡。任嚣被委任为南海郡尉 前208年,秦朝危机,任嚣病重,把赵佗叫来嘱咐了一些话,大致内容是:秦朝无道,迟早被灭,我们在这里有天险可依,可以割据立国。然后委任赵佗代理南海郡郡尉。 而这个时间点,就是刘季西进咸阳前后,所以,既然任嚣、赵佗有了割据的想法自然不会轻易出兵协助任何一方。当然,这时候这想法只有他们二人知道。 所以才会有楚国西进咸阳存在巨大风险的顾虑,当然楚怀王和他的幕僚们这时候并不知道任嚣、赵佗这时候根本不可能出兵协助任何一方。 果然,前207年,赵佗割据岭南三郡,宣布独立,自称南越武帝,创立“东西万余里”的南越国。 第11章 刘季西进 李良投降 关于西进直取咸阳一事,楚怀王熊心是不可能派项羽去的,他不喜欢项羽,大家都不喜欢项羽。但是总要有人去,熊心手下那些老头子幕僚们都盯上了刘季。 无论他们选择刘季的出发点是什么,他们提出的理由,不得不说,是很有战略远见的。 一是,绝对不能派项羽去,因为项羽动不动就屠城,屠一座城,下一座城就会死守,如此恶性循环,兵力,后勤等消耗太大; 二是,应该派一位比较年长的温和派人物,沿途实施怀柔政策,因为除了秦国故土,全国其他地方的反秦呼声都是很高的,正好可以利用起来; 三是,这个人必须听话; 四是,符合上述条件,而声望又比较高的,只有刘季,而且刘季跟他们关系很好。 刘季跟几乎所有人关系都很好。 就这么决定了,于是再次召集诸将,宣布决定。 项羽再次表示自己强烈希望西进的想法,甚至可以做刘季的部属,熊心还是没有同意。 项羽随上将军宋义北上救赵,刘季率兵西进灭秦! 并且熊心在会议上约定,不管是谁,通过什么方式,只要第一个攻下咸阳城,便可以做关中王。 刘季项羽从薛城开始并肩作战,驰援东阿,追杀章邯,围困外黄等等这些大小战争,两个人可以说是通力合作,感情深厚,甚至抛开了年龄上二十多年的差距,互相以兄弟相称了。 虽然里面肯定包含逢场作戏的成分,但是患难与共的同袍之谊肯定是有的。 现在这两位要分开了,一个要去进攻暴政源头的咸阳城,一个要去拯救危在旦夕的赵国,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是从这一刻起,真正意义上的逐鹿中原开始了。 刘季并没有直接西进,而是向西北方向进攻,他要掩护配合宋义军的行动,因为王离的触手伸得太长了,从巨鹿城一直到成武,沿途必须清理掉这些障碍。 刘季很成功的完成了战略配合任务,两次击溃秦军,到城阳县后(山东菏泽境内),调转方向,正式西进;项羽也随着宋义,渡过黄河,开到安阳(河南安阳),安阳以北就是赵国国都邯郸,巨鹿在邯郸北部。 此行的目标已经遥遥在望,宋义却突然下令:停止前进,原地扎营。 被我们遗忘了很久的赵国以及张耳陈余又回到了前台,这里又要把时间线拉回来,因为有些事事必须交代清楚。 张耳陈余武臣从陈胜手下分立出来,复立赵国,武臣为赵王; 韩广又从武臣手下分立出来,复立燕国,这些前面已经说过了,不过就在不久后,发生了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我们这位赵王武臣闲来无事在燕赵边境溜达,被燕国人捉住了。 燕王韩广以武臣为要挟,向张耳陈余索要领土,而且胃口非常大:赵国土地面积的一半。 张耳陈余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地是肯定不会给的,但是人最好还是能要回来,于是派使者去谈判,但是韩广把使者全杀了,就一句话:给我地! 很像当年楚怀王熊槐的遭遇。 陈余一向以儒家学者,孔门子弟身份自我标榜,若是让武臣自生自灭太不义,也太不忠了。 这时他们手下的有一位很不起眼的炊事兵忽然跳了出来,说可以把武臣要回来。 张陈两个人一看好啊,还真有不怕死的,管你什么炊事兵吹号兵,有胆子去燕国的就是好兵。 这位小兵到了燕国,见到韩广,以一种非常平和而胸有成竹的语气,对韩广和他的幕僚讲了一番话,话很长,但是归纳起来就是两句: “各位难道真的以为张耳陈余会把武臣放在心上?各位难道不怕他们两个正好借这个理由把燕国灭了?” 韩广惊出一身冷汗,他没有想到自己原来把这么大一颗炸弹放在身边,诚惶诚恐把武臣请出来,由这位小兵驾着车一路回到了邯郸。 这位小兵的见识,胆识,绝非常人所能及,然而非常令人遗憾的是,史书上再也找不到关于这位小兵的记载,两千多年后的我们只知道他做过什么事,却不知道他叫什么,看来青史留名绝非易事。 不过也许是武臣命该当绝,他回到邯郸后没多久就被杀了。 具体还需要从他的部将李良讲起。 李良受命进行领土扩张,在石邑这个地方止步不前了,再向前走就是太行山的要塞井陉口,而井陉口被南下的王离占领了。 王离也没有主动进攻李良,而是假托秦二世向李良发去一封劝降书。王离胆子真够大的,李良收到后并没有多么大的反应,只是半信半疑。 没有办法,这个时代太乱,很可能有头睡觉,没头起床,有条退路毕竟是好事,不过他并没有立即投降,这事他也没说出去。 李良回邯郸向武臣求援,在这个节骨眼上,笔者猜测李良回邯郸的主要目的应该是刺探虚实。不过在邯郸城外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引起了整个事态的变化。 李良在邯郸城外遇到一个车队,浩浩荡荡,并且有一百多位昂贵的骑兵护驾,李良第一个反应就是:赵王的车队,下马就拜。 车队里的一位骑兵首领出来对他说,车里的人是赵王武臣的姐姐,出来游玩,喝醉了,不能见将军,将军请起。 然后堂而皇之走了。 李良尴尬而又愤怒地站了起来,他是贵族出身,向来自重身份,能让他拜的人并不多,对于对方无礼的态度,李良愤怒至极。 李良面对身后这些随从们,也感觉身份大丢,脸面失尽。而这些随从们更是看不过这位王姐的做派,其中一位对他说: “将军,赵王尚且对将军礼让三分,这个女人算什么东西,竟然如此无礼,车也不下,礼也不还,请将军下令,我等立即击杀之!” 李良本来就起了杀心,这话正好给了他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现在是强者说话的时代,君臣尊卑都是空谈。 李良派人追上车队,于邯郸城外击杀武臣之姐以雪无礼之耻。 李良的一时冲动让他完全断绝了和武臣的君臣关系,他也不可能再继续担任赵国的大将,也没必要再去邯郸刺探虚实了。 李良也是心狠手辣之人,既然已经恩断义绝,那不如再彻底一点,攻下邯郸城,连武臣也一起杀掉,赵国一起灭了,然后投降秦国,也是拿得出手的谈判资本。 李良的军事政变成功了,谁也想不到他会倒戈,邯郸城根本没有防备。 武臣被杀,张耳陈余趁乱逃跑,逃到信都(河北邢台),并找了一位故赵国王族后裔,叫赵歇的,立为新的赵王。 李良看来是铁了心要把赵国灭掉了,他又率军进攻信都,陈余在城外迎战。 陈余这个人一向以知识分子的身份自居,不过他确实说的上熟知兵法,精通谋略,李良不是他的对手,被击败,这时正是章邯夜袭项梁成功后,北渡黄河,也进攻到了赵国邯郸城。 李良在接到王离的诈降信时就已经起了降秦之心,现在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正式投降章邯政府军。 收编了李良后的章邯开始进攻邯郸。其实根本不用进攻,邯郸城已经被李良搞成一座空城了,章邯占领邯郸后不再推进,北边有王离的军队,他没必要去跟王离抢战功。 不过信都城里的张耳和赵歇却有些开始担心了,因为城外就是陈余的军队,万一把章邯引过来,陈余抵挡不住,信都城也要被夷为平地了,于是他不管城外的陈余,自己和赵歇逃到了巨鹿城。 他以为章邯会把注意力都放到陈余那里,不会去对付他,但是张耳太乐观了,章邯对他确实没兴趣,但是北方的王离率领华北军像突如其来的沙尘暴一般,遮天蔽日而来包围了巨鹿城。 张耳和赵歇还没站稳脚跟。 第12章 巨鹿之战 霸王现世 现在的章邯根被没把张耳和赵歇放在眼里,他在邯郸忙着给王离做后勤,修甬道,送粮食。 张耳的求救信一封接一封的往外发,发给陈余、楚国、齐国、燕国。 楚国同意出兵,但是要等。 火烧眉毛,张耳不断的向陈余求救,陈余就是不出兵,出兵也是送人头。 张耳开始骂娘,陈余还是不出。 最后找了张黡,陈泽两个人跑到陈余面前慷慨陈词,大概就是刎颈之交、同生共死之类的话。 陈余不是性情冲动的人,说得再冠冕堂皇,说下天来也要考虑自己的实际情况,自己这点兵去打王离,无异于腹背受敌。 陈余对这两位说:“行,既然这样,要我死,我就陪你死,但是二位将军替我开路,我随后就到。” 二人就傻了,前面话说的太绝,没有回转余地了,只能领着陈余给的5000人冲了过去,泡都没冒一个就没了。 陈余依旧观望,按兵不动。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张耳陈余的友情从此始开始有了裂隙,也注定了最后令人叹息的结局。 宋义之所以到了安阳就停下来观望主要是由于他想等秦赵打得两败俱伤,再坐收渔翁之利。项羽催促他赶快发兵,他嘲笑项羽幼稚。 而且宋义传令全军,不听指挥,妄自领兵进攻者,斩! 当然了,这个命令基本是下给项羽看的,除了他也没人有胆去打秦军。 就这样,一直等了46天,当时是前208年十一月,天寒地冻,军队后勤补给严重不足,宋义的行径让所有士兵将领不满,尤其是项羽。 宋义又在因为什么事大摆宴席,项羽冲口对宋义说道:“你不配做楚国的臣子!”终于,项羽起了杀心。 第二天项羽提着宋义的人头,传令各军,楚国上将军宋义暗通齐国,密谋对楚国不利,楚怀王密令项羽格杀之。当然,都知道这是乱讲的,但谁都不敢说。 项羽立即下令增援巨鹿城,英布等人率领两万多军队增援巨鹿西北的陈余,进攻王离,巨鹿城的局势开始慢慢倾斜。陈余继续向项羽要求增援,这次项羽亲自领兵北上。 项羽的目标可没那么简单,他想要全歼章邯和王离。他的计划是,先灭章邯,断了王离的补给,然后联合各诸侯,合围王离。 渡过洹河即将正面迎战秦军。由于楚军和秦军的兵力相差太多,这种情况下,项羽采取了一系列非常规的战术,简而言之就是把士兵逼到绝境,激发士兵战意。于是有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破釜沉舟大家都了解,但这背水战可是兵家大忌。 背水战可能会导致全军陷入彻底绝望,放弃战斗而投降或被屠杀,但这只是一层意思。 背水战也有可能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战斗力。这是背水战的第一次成功应用,后面韩信打陈余的时候,也摆出过背水阵,也收获奇效,不知道是否参考了项羽这一战。 章邯的军队数量,比项羽多得太多,且粮草充足,以逸待劳,这一战是纯粹的硬碰硬,这是项羽起兵以来,最大规模,也是最艰苦的一场战役,没有任何转寰的余地,只能勇敢地向前冲,死死咬住对方。 楚军的士兵全部杀红了眼睛,如野兽一般,每一次冲杀,每一次挥舞兵器都近乎人体的极限。楚军冲锋,秦军后退,如此不知道几次,秦军已经出现败相。 章邯这次真的害怕了,因为他的身后也是一条河,和洹河平行的漳河。不过秦军有渡船,章邯只能率军渡过漳河,项羽不敢贸然进攻,章邯利用天然屏障暂时喘得一口气,等待咸阳城的再次增援。 但是,章邯一旦被逼走,王离就断了补给,缺粮的后果是非常可怕的。 王离的军队已经基本丧失了战斗力,齐国,燕国,还有陈余等等这些原来观望的军队看到这种情形,才慢慢开始试探性地对王离发动进攻。 当时战场上就出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场景:各路诸侯有着共同的敌人,但是,只有楚国军队在与秦军交火,其他各诸侯军队作壁上观。 楚军在屠杀行为中所表现出来的勇猛,果断,凶狠,残忍,以及那种必胜的精神……让周围观战的这些人们看得惊心动魄,他们不是没杀过人,只是没见过如眼前这般杀人的。 史书记载,“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 秦军大败,大将苏角已经力战身亡,王离退无可退,选择投降,大将涉间难以接受失败,自杀身亡。 巨鹿之围得到解救,秦国长城军的沉重压力被完全消解,楚军是这一系列战争中的绝对主力。 项羽召开战后军事会议,齐、燕、赵等各路诸侯军的将领全部准时出席,平日这些趾高气扬目空一切的将军们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到项羽的营门前时,下车,跪下,膝行,爬着进入项羽的大帐,所有出席的人员全部如此,没有人要求他们这么做,是他们自己被征服了,心灵上的征服,彻底的征服。 他们为当初面对秦军时的按兵不动而感到羞愧,只有唯唯诺诺地回应着项羽的话,这些将军麾下的队伍也正式归属项羽领导。 此役成为项羽一生中的高光时刻,日后的西楚霸王,此刻锋芒毕露。 第13章 邯投降 坑杀秦军 本章先插一句,这时候韩信已经投奔到项羽军中了,任大帐守门员。 被困在巨鹿城中的张耳终于得救了,一个一个感谢拯救他的这些将军们。 他又见到了老朋友陈余,并且当面责骂他为什么当初不来救援,陈余是个读书人,好面子,没有和他多说什么,把赵国将军的符印扔给了张耳,军队也不要了,自己领着几百人去隐居了,渔猎为生。 实际上张耳没必要反应这么激烈,当时那种情况下,除了项羽这种不要命的之外,谁也没信心。 再说了,巨鹿城北也有一支沉默的军队,那是张耳的儿子张敖率领的,亲生儿子尚且没胆量去救自己的老爹,又何必对自己的朋友这么高的奢求。 张耳实在应该设身处地为陈余想一想,那种情形下怎么可能出手相救,出手就是纯粹的送死。 张耳和陈余的关系正式破裂。 秦军两大主力之一的华北军已经消失,现在只剩下章邯了,章邯在破釜沉舟一战中失败,渡过漳河以据守,等待咸阳城发来的援军,情形跟当时的濮阳一战差不多。 然而章邯这次等来的不是援军,而是二世皇帝的诏书,责骂他作战不力,甚至威胁解除他的指挥权。 章邯知道真实原因是自己的势力太大了,招致皇帝的猜忌,各种杂乱的思绪全部涌到了章邯的头上,他脑中甚至闪过一个的想法:倒戈叛秦。 这个很模糊且大逆不道的想法在陈余送来的一封信后开始慢慢清晰起来:当时巨鹿一战还未发生,陈余还在巨鹿城外按兵不动,他的来信是想分化秦军两大主力好让自己可以喘息,应该说陈余的这个做法还是有点战略思维的。 陈余在信中劝他拥兵自立,倒戈反秦,和各路诸侯一起攻下咸阳,然后瓜分天下,并且提醒他:无论战胜还是战败,章邯你都难逃死路。 章邯很矛盾,隐隐约约觉得陈余的话正确,于是他派司马欣回咸阳城刺探虚实,想知道皇帝到底是什么态度,可是司马欣到了咸阳三天连二世皇帝的面都没有见着,甚至连赵高都没有见到,司马欣知道可能要出事,马上潜逃,返回前线。 果然是出事了,赵高派人半路劫杀他,幸亏司马欣比较谨慎,走的是一条小路,赵高没有得手。 司马欣回到军营,将这一切告知了章邯,并且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战争如果胜利了,会招赵高所忌,难逃一死;如果败了,败军之将唯死路一条,希望将军多多斟酌,为将来早作打算。 章邯开始有点心动了,如果陈余的来信只是危言耸听,司马欣讲给他的,则已经是既成的事实,他要给自己想条退路了。 等到巨鹿之战完结,王离投降后,章邯已经是一支孤军了,项羽迟早要攻过来,而且肯定抵挡不住,于是章邯派了一位高级军官到项羽军中谈判。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章邯提出的合作条件太高,双方并没有达成什么一致。 项羽也根本无心谈判,章邯杀了他敬爱的叔叔项梁,他要报仇,于是项羽又进行了一次大规模渡河作战,在漳河以北两次击溃章邯军。 章邯被打怕了,再次提出要谈判,应该用投降更确切。 时的项羽也遇到一个很大的问题:后勤补给跟不上了,或者说项羽的后勤问题一直都没彻底解决,现在到了很麻烦的地步,负担不起再多一次的战斗了。 所以这次谈判双方都很有诚意,章邯和项羽两位巨头亲自坐到了谈判桌上。 章邯向项羽哭诉赵高对自己的不仁不义,希望能博得同情。 项羽接受了章邯的投降,封他为雍王,随军队前行,向他的终极目标咸阳挺进,章邯的部将司马欣被封为上将军,率领投降的秦军在前面开路。 无论章邯的哭声里带有多少诚意,他的这一把老泪已经为秦国敲响了丧钟。 秦国的两支主要抵抗力量已经全部投降项羽,不可能再有翻盘的机会了。 我们前面曾经提到,除了王离的华北军,和章邯的中原军,还有一支可怕的50万规模的华南军。 华南军同样得到了北上勤王的命令,然而这支军队面对中原的乱局,国家的危难,却保持了沉默。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打算——裂土立国。 项羽率领这支队伍继续向西挺进,沿途非常顺利,没有遭遇像样的抵抗,很快就来到新安县(今河南渑池),距离咸阳城的第一门户函谷关已经很近。 不过项羽现在却遇到了几个很棘手的问题: 一是后勤问题,项羽接受章邯的投降很大一部分因素是看中了章邯充足的粮草,可是现在这些粮草要养活这么多人,根本不够。要知道王离和章邯投降项羽的军队人数,加在一起足有20万,拿什么喂这些人吃饭,此事必须马上解决; 第二个比较严重的问题,是项羽军中出现大范围的虐待俘虏事件。项羽麾下很多人,早年都有为秦国政府服劳役的经历,比如修长城,修秦始皇陵之类,当时秦国的官吏对他们态度非常蛮横,轻则打骂,重则杀头,而现在面对这么多投降的秦国人,再加上楚国人世代相传的仇秦情绪,这些人觉得终于来了报仇的机会,竭尽全力羞辱、驱使、奴役这些曾经最受尊重的战士; 第三个大问题,是这些俘虏中间兴起一种不安的思潮,20万降军成了非常令人担忧的不稳定因素。这些降军认为,章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而自甘堕落投降楚军,如果能一鼓作气灭掉秦国,那也就罢了,投降也值了,如果失败了,那留在秦国故土的父母妻儿肯定会被皇帝尽数杀掉。这种说法在降军里面流传越来越广泛,这些人的顾虑也越来越大,如果积攒到一定程度,完全有可能导致哗变,20万人哗变起来根本应付不了。 有军官把这些情况都上报给了项羽,项羽沉默了一会儿,说他自会处理。 公元前207年十一月,新安城南郊,某天夜晚。楚国的士兵包围了秦国士兵的兵营,火把不断的扔进兵营,到处都是凄厉而充满了绝望的叫声。 他们的军营是在一片低地中,楚军站在高处不停地以各种方式增加火势,军营里一片混乱,互相踩踏。有爬上来想逃跑的,都被楚军当场格杀。 慢慢的,这些人不再反抗,不再混乱,而是聚拢到一起,安静地坐下,齐唱他们平生最后一首歌: 谁云无依,同袍同志 谁云无靠,同来同去 谊如同生,情能同死 人如同母,同言同语 同仁同识,同行同起 同流同支,同情同意 同途同心,同驰同止 同源同爱,同仇同气 楚国人填下的土落到他们的身上,慢慢掩没了膝盖,掩没了腰,脖子…眼睛…然后整个世界变成黑暗。天亮后,这些降卒扎营的地方变成了一片平地。 一口气坑杀20万人,太狠了!章邯哭得梨花带雨。 第14章 赵高陷害 李斯被杀 二世皇帝面色阴沉,正在责骂他的左丞相李斯: “到处都是暴民作乱,让朕不得安宁,你这个丞相是怎么当的?朕欲安享天下,然而不想天下这么乱,你说该怎么办?” 李斯一脸的冷汗,诚惶诚恐地退下了。 二世这番言论我们实在不好再评论什么了,当年始皇帝在位之时,李斯在朝堂之上可谓口若悬河,挥洒自如,是所有人注目的焦点,而现在在这位年轻的皇帝手下,李斯感觉到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他的话,皇帝不听;他的奏疏,皇帝不看;他想进谏皇帝不要再这么奢侈靡费,皇帝根本不见他。 李斯感到极端的失落,这种失落的情绪如果放到后世文人的身上,很可能会引起辞官的想法,但是李斯只想保住现在的地位,只想继续维护自己的尊严,他太陶醉于别人仰视的目光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以一介布衣平民的身份,爬到丞相这么高的位置,中间承受了多少眼泪和艰辛。 于是他回去写了一封奏疏,告诉皇帝该怎么办。他告诉皇帝,只要继续施行严刑峻法,百姓自然会安定,而皇帝也可以继续高枕无忧,安享他的欢乐。 通篇都是阿谀奉承之辞,这当然是李斯的违心之言了,始皇帝可以听进去他讲的实话,如今的皇帝只喜欢听假话,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实话。 二世皇帝看到这份奏疏很高兴,李斯也松了一口气。可是皇帝高不高兴只是次要的,如今的大秦帝国,实际的控制权在赵高手里。 赵高告诉二世皇帝,皇帝既然是高高在上,就不该每天和臣子见面,况且陛下这么年轻,阅历尚浅,万一说错了话,岂不是要让那些混蛋大臣笑话,所以陛下不如深居后宫,事情交给别人去做好了。 二世皇帝竟然信了,而且也照着做了,从此君王不早朝,完全成为了赵高的傀儡。 然后赵高去找李斯,以半惊奇半商议还带点责怪的口气说道: “唉呀,现在天下这么乱,皇帝却还在修什么阿房宫,李大人身为丞相,怎么也不去劝一劝?” “我去了,可是找不到皇帝的人。我确实有很多话要讲,可是没有机会。” “只要丞相大人真心进谏,这个问题我负责了。皇帝有空,我就会通知你。” 于是接连发生了几件让李斯非常尴尬,让皇帝非常愤怒的事。 皇帝正在进行伟大的延续人类的活动,有人通知他,丞相李斯求见。而且接连数次,都是在皇帝最不想见人的时候,李斯来了。 二世皇帝非常愤怒, “朕闲了好几天,他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什么意思?看朕年轻,不把朕放在眼里吗?!” 然后赵高觉得机会终于来了,李斯终于完全落入了他的陷阱,他对皇帝说了一番准备了很久的话: 李斯想借沙丘密谋,私改诏书一事,要求皇帝裂土封王; 三川郡郡守李由,李斯长子,和关东的反贼有来往; 李斯位居丞相高位,严重威胁到皇帝的权威。 谁都能看出来这是诬陷,而且诬陷的水平非常低,可是二世皇帝全天下只认识赵高一个人,他准备下令逮捕李斯。 可李斯是帝国的左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逮捕他,至少需要证据,或者说至少需要捏造证据。赵高便从他的长子,三川郡守李由下手,编造李斯暗通反贼的证据。 李斯这么多年的丞相也不是白当的,朝中有很多门生故吏,于是很快他就知道了此事。李斯决定先下手为强,对付赵高。 可是李斯采取的方法实在让人很觉得很无奈:向二世皇帝打赵高的小报告。 二世皇帝跟赵高的关系不用多讲了,赵高就是他赢胡亥的上帝。 皇帝不相信李斯的小报告,告诉李斯,赵高这个人不错,你不要随便怀疑他。 李斯不死心,继续上报:赵高出身卑贱,却贪得无厌,这是个危险人物,陛下一定要除掉他! 然后皇帝做了一个李斯想不到也很害怕想到的举动:他把李斯的小报告拿给赵高看了。 结果不须多做猜想,赵高反咬一口,对二世皇帝讲,李斯一旦除去我,他就可以大权独揽,甚至威胁到陛下的权威,请陛下一定要早下手! 二世皇帝下令,李斯谋反一事正式立案审查,主审官:赵高。 李斯就这么被逮捕了,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突如其来地体会到什么叫无力感。 李斯在狱中仰天长叹,感慨自己一片忠心为国为民,皇帝却被小人蒙蔽,不听进谏;感慨当年辅佐秦始皇横扫天下,如今却被关在这龌龊的监牢中;感慨帝国气数已尽,很快宫殿将会崩塌,高贵的赢氏血统将会沦为奴隶。 赵高对李斯的回应是严刑拷打,并且把李斯的家人、门客等等全部逮捕。李斯经不住肉体上的折磨,屈打成招,承认自己谋反等等罪状。 李斯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自己对自己精神的背叛,他想过自杀,可是内心的一点点残存的希望没让他自杀,这一点点希望就是:皇帝还是信任他的,只不过暂时被蒙蔽了心智。 他还不如自杀。 仅剩的一点求生意识让李斯在牢狱中继续向皇帝写奏疏,不过这封奏疏的内容让人很辛酸,李斯把自己一生的功业都说成是罪过,统一六国是大罪,统一文字度量衡是大罪,北逐匈奴、南定百越是大罪,轻徭薄赋是大罪……等等等等。 我们只能用混乱和迷失来形容他的心理了。 李斯也许到这时还不明白他的处境,他还是通过狱卒把这封奏疏转交了上去。理所当然,要经过赵高的手里,赵高连看都没看。 囚犯还有什么资格上书! 李斯明白指望皇帝来拯救他是不可能了,于是他决定横下一颗心自己拯救自己。 赵高再次派人来审讯时,他忽然翻供了,实话实说,坚持自己对国家对皇帝忠心耿耿,更不用说什么谋反了。 赵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点笑容,翻供了…有骨气,继续用刑,敢翻供,继续打! 李斯又一次挨不住了。也不能因此就说李斯是贱骨头,他只是个读书人,当年他负责给一座仓库看门时,见到里面的老鼠都害怕得打哆嗦。 李斯再次承认自己通过长子,三川郡郡守李由,和关东盗贼勾结,预谋不轨以及其他等等一系列赵高罗织的罪状。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二世皇帝的自我意识觉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做了一个跟一贯行径非常不相符的举动:自己派人审讯李斯,绕过赵高的影响。 赢胡亥内心对李斯并无恨意,毕竟如果当初没有李斯参与沙丘密谋,他也做不成皇帝。 除了赵高不停的说李斯如何如何之外,也并无别人说什么坏话,况且李斯之前上的奏疏也让他开始对赵高有点不放心。 所以他想通过第一手的资料,来了解李斯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李斯的一次机会,往大了说,这也可能是帝国的一次机会。可是李斯以为这次审讯的人和前边的一样,为了不想再遭受皮肉的痛苦,他还是喏喏地重复着供词,我勾结反贼,我谋反,我对皇帝不利。 然后此人上报给了二世皇帝,皇帝看完供词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赵高,朕差点就相信李斯了!” 然后二世皇帝派人去三川郡逮捕李斯长子李由,可李由已经被项梁的军队杀掉了。 赵高正求之不得,反正死无对证,编造了一套罪状加到了李由身上。 李斯被定罪判刑:五刑,夷灭三族。 所谓的五刑,就是墨、劓、刖、宫、大辟五种刑罚依次施加在犯人身上,先脸上刺字,再削掉鼻子,再斩去双足,再割掉生殖器,最后的大辟就是死刑,大辟有很多,斩首,腰斩,车裂,烹(开水煮),醢(乱刃剁成肉酱)……等等,李斯贪上的是腰斩。 实际上,和李斯一起被下狱的,还有右丞相冯去疾,以及将军冯劫,不过这两个人铁骨铮铮,未曾向赵高低头,最后自尽身亡。 只有李斯抱着一丝幻想一直苟活到现在,现在这一丝幻想已经消失,他明白自己大限已经到了。 李斯和他的家人被从监狱里放出来,押赴刑场,他已经知道自己大儿子的死讯,但是已不知道伤心是什么感觉了。 李斯只是目光呆滞地注视着身边的二儿子,他看到自己的这个孩子慢慢模糊起来,周围的东西也慢慢模糊起来,然后这个孩子慢慢变小,变回垂髫童子,张着双手一蹦一跳来到他身前,仰起头,拉着他的衣角说: “父亲,我们去东门外打兔子” 已经很久没有开口的李斯忽然发出了声音,他哭了,眼泪纵横,再没有什么斯文体面,他对自己身边的这个儿子说了最后一句话,也是他在中国史书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孩子啊,我想和你牵着狗,跟当年一样,去上蔡老家东门外打兔子,还有机会吗?” 第15章 二世自杀 改道武关 李斯死后,赵高接任丞相位置,他被压抑的心理得到了进一步释放,他又把目标盯上了自己的学生,无知的二世皇帝赢胡亥。 函谷关以东的六国已经全部复立,赵高也无暇顾及,他现在集中所有力量进行政变的准备。章邯在前线派司马欣回咸阳城刺探虚实,他担心咸阳的事会引起章邯的警觉,万一杀回来就麻烦了,所以想把司马欣扣留,不过司马欣比较警觉,潜逃了,赵高派人追杀没有得手。不过赵高很快就不担心章邯了,因为章邯得到司马欣的回报后投降项羽了。 赵高要行动了,开始在朝廷群臣内进行统战工作,不过他的方式实在有些低级。他弄来一头鹿,然后堂而皇之上奏说,这是一匹良马,献给陛下。 二世皇帝很纳闷地笑了,这不是头鹿吗?丞相真会开玩笑。 皇帝又问下面的大臣们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些臣子们大部分都保持沉默,谁都知道赵高在搞什么鬼。不过总有些骨头硬的,就说这明明是头鹿,赵高你什么意思;当然,与之对应的,也会有人厚颜无耻说这就是马,丞相好眼光啊……然后那些坚持原则的诤臣们全部被赵高除掉。 障碍都已经都被肃清,不过赵高却又遇到一个想不到的麻烦,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傀儡赢胡亥,竟然开始不听话,对自己开始不信任了。 皇帝责怪他反军都这么大规模了,你怎么还说关东无事关东无事。赵高有点担心。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处理掉这个皇帝,那宜早不宜迟,晚了恐怕要出变数,赵高决定立即动手。 公元前207年八月某日,秦帝国都城咸阳,望夷宫。 一千多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在赵高女婿咸阳令阎乐带领下,杀掉守卫,冲进望夷宫。宫里的人四散逃窜,有反抗者皆被当场格杀,一直来到二世皇帝居住的房间。 二世皇帝惊恐万分,大喊来人护驾,可是身边的侍卫都不见了,全部在忙着逃跑,到处一片混乱,皇帝身边只剩了一位小宦官。 赢胡亥到这个时候还在责问这个小宦官,“你怎么不早告诉朕!” “我要说了早就被你杀了,哪里还能活到今日。” 阎乐面无表情发言道,“足下恣意妄为,滥杀无辜,你背叛了天下,天下也背叛了你,你自裁谢罪!” 二世皇帝瘫到了地下,他何曾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他以绝望到沙哑的声音喊道:“我是皇帝!我是你们所有人的君主!我命令你退下!” 阎乐没有反应。 “我要见丞相!” “丞相不见。” 赢胡亥的表情已经有些扭曲,声音已经有些尖锐,继续毫无希望的请求, “我不做皇帝了,你们做,给我封个王,就行了,就行了…” 阎乐没有反应。 “侯!封我一个侯也好!” 阎乐没有反应。 二世皇帝放声痛哭,一生中第一次哭得这么真切 “我什么都不要了,不要杀我” “我奉丞相命令,为天下人诛杀阁下,多说无益。” 秦帝国二世皇帝赢胡亥自杀身亡,无谥号,史称秦二世。 赵高本以为杀掉二世皇帝,政变就算成功了,可是他遇到两个预想不到的问题,令他的这次政变几乎成了为他人作嫁衣。 赵高志得意满,穿上皇帝的衣冠,配上皇帝的玺印,坐上皇帝的席位。可是群臣的反应跟当时指鹿为马时一样:沉默。这次更彻底,没人骂他,也没人捧他,更没人参拜他。赵高觉得很没面子,但是总不能把这些人都杀了。 这是不是有点像:非暴力不合作? 还有个不得不考虑的因素,咸阳城的南大门,和函谷关同等重要的武关,已经岌岌可危,一支反军已经陈兵城下,随时可能发起进攻,而一旦武关陷落,现在关内几乎没有兵,咸阳城破则不可避免了。 咸阳城破,就代表大秦帝国覆灭,他辛辛苦苦夺到手的最高权力岂不要白白送人了。 赵高考虑了很久,决定用和平手段进行谈判,他想和反军一道瓜分秦国领土,别的不说,这样做至少能保得一条命。 于是赵高写了一封信函,发向武关外的反军首领,刘季。 这会我们又把视线拉回刘季这边。 刘季在城阳结束配合作战后,掉头西进,到达昌邑县,遇到了彭越,秦末汉初的三大名将,与英布齐名,也是个传奇人物。 彭越原来是东平湖一带的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者,当地年轻人推举他带头起义,彭越正式起兵,没有归属任何一支力量,保持中立,所以在当时没有名号,也就只能算一支土匪军。 刘季联系彭越一起攻打昌邑,没打下来。 然后又联系了魏国,之前魏国不是被章邯灭了吗,这是楚国二次复立的魏国,国君是前国君魏咎的弟弟——魏豹,他媳妇就是薄姬,后面被刘邦抢去了,跟薄姬弄出来个文景之治。 刘季跟魏国还是没打下昌邑,放弃了,继续西进,这时候彭越没跟刘季走,还是在当地,保持中立。 然后部队开到陈留,陈留是秦国政府的一个后勤补给中心,刘季对陈留兴趣不大,驻扎在陈留城外,准备继续西进。 这天刘季正在做足疗,异性足疗,士兵通报,有个叫郦食其的老头求见,刘季听说是个读书人,不见。 谁料,这老头拿出佩剑指着士兵说:什么读书人,告诉刘季,老子是高阳酒徒! 刘季一听,是酒鬼,嗨!来来来! 上面都是玩笑,反正刘季见了。 郦食其跟刘季讲了怎么拿下陈留,大致意思是: 刘季你的实力还不够,陈留这里粮食多,拿下陈留,可助你发展。 然后,陈留县令是他的朋友,他可以去说服这位县令放弃抵抗,并同时让刘季做好夜间攻城的准备,万一谈判不成,他也可以做内应,强行攻下陈留城。 结果是,郦食其没有说服陈留县令,直接将其斩杀,人头献给刘季。县令被杀,陈留放弃抵抗,弃城投降。 刘季在陈留停了两个月,收编了大量士卒,部队人数大增,加上兵粮充足,决定挥军进攻开封,今河南开封东南方向。 开封守将赵贲在开封北面与刘季开战,败走,退守开封,刘季攻不下来,采取围困战术,却收到杨熊部队增援开封的消息,担心腹背受敌,于是放弃围困开封,直接迎战杨熊。杨熊败走到荥阳,被秦二世派人所杀。前207年3月。 这时刘季觉得走函谷关难度太大,一是秦国守军多,二是诸侯军也都走这条路线。于是决定改道武关,从南面进军咸阳。 第16章 张良回归 兵临武关 刘季掉转方向朝西南的武关开进,今陕西商南附近。 首先轻松拿下长社县,今河南长葛东部。接着颖阳县,今河南许昌西南,着实让刘季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为了稳定军心,提升士气,刘季也下令屠城了。颖阳也成为一座废城,夜晚月光之下,分外凄惨。 这时刘季听到有消息说是有人要跟他抢先入咸阳的机会。 当时是公元前207年四月,巨鹿之战已经结束,但章邯还没有投降。 赵国的一支军队,在赵将司马卬的率领下,趁北方诸侯和章邯纠缠的时候,进军函谷关。从黄河以北到函谷关,一般从平阴渡过来,再向西,这样效率最高,走别的路比较浪费时间。 刘季一听急了,马上折回平阴渡,把渡口给别人拆了,气得司马卬直蹦跶。 刘季继续向武关开进,到了洛阳,又遇到了赵贲,就是前面退守开封的守将,这次又跑到洛阳来了,这次曹参部打得漂亮,但是无法挽回刘季的整体败局。刘季只能南撤。 刘季撤到轩辕时,今河南登封附近,突然看到天降彩云,彩云之上站着一位仙人,飘飘而来,仙人的脖子上用麻绳挂着一巨大的木板,把仙人整个身子遮挡完了,就露一脑袋。 牌子上赫然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好了,不开玩笑了,刘季在轩辕碰到了张良。 前面忘了说,刘季投奔项梁后不久,张良也问项梁借了5000兵马,跑回去帮助韩国复国去了,这时的张良正在四处同秦政府军作战,努力恢复韩国故土。 从关系上来讲,张良本人以及他率领的军队并不归属刘季,二者是友军关系。所以刘季让张良以韩国司徒的身份留在身边,出谋划策。 张良的回归让刘季兴奋不已,他占领咸阳的计划终于得以步入正轨。 接下来的近两个月时间,刘季和张良配合,一连攻下十多座城池,将这一带的秦政府军基本肃清,大大扩充了自己的实力,而且刘季在攻下阳城,今河南登封东部后,组建了一支骑兵,虽然规模不大,但足以致用,这就是装甲车啊。 此过程中遇到了两位韩国王族直系后人,韩信、韩成。注意,这里的韩信并非兵仙韩信,兵仙韩信现正在项羽那边当守门员,这位韩信后面我们就称之为韩王信。 韩成的身份是韩王,韩王信则是大将军,现在加上张良这个司徒,韩国政权已经初具规模,张良也算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安心跟在刘季身边。 韩王韩成留守阳翟,今河南禹县,张良和韩王信则跟随刘季进攻南阳郡,南阳郡在今天河南,陕西,湖北三省的交界处,南阳郡以西便是武关。 刘季和南阳郡政府军在犨县遭遇,刘季的军队占有数量优势,南阳郡守难以抵挡,退守宛城,今河南南阳。 现在刘季距离武关的直线距离大约150公里左右,就几天的路程,刘季是越来越兴奋,越走越带劲,他不想理会宛城了,直接向武关开进。 宛城守军见刘季部队直接走了,松了一口气。 没走多远,张良突然建议刘季杀回去,因为宛城的兵力客观,如果在武关被前后夹击,非常危险,刘季惊出一声冷汗,立马采纳了张良的建议,按张良的计谋,把旗帜全部换成黑色的,冒充秦国政府军,找另外一条路返回,杀了宛城一个回马枪。 这是刘季第一次体会到策略的爽点,也是张良为什么欣赏刘季的原因,只要他觉得有道理,就会听你的,不会觉得听别人建议自己没面子。 半夜惊醒的宛城郡守,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军队,完全丧失信心,拔出佩剑,便向自己的脖子抹去。他的一位叫李恢的门客拦住了他,说自己去跟刘季谈判。 李恢跟刘季谈的内容大致就是:与其损伤兵力攻打宛城,不如实施怀柔政策。 刘季认为完全可行,于是封南阳郡守为殷侯,封给陈恢一个千户侯。宛城不战而降。 接下来刘季遇到的情形,也是所过之处,无不望风而降,非常顺利便到了丹水县,今河南淅川西部,武关已近在咫尺,直线距离不到80公里。 刘季的军队却在这时被人从后方不断骚扰,得知宛城的南部的胡阳县(河南唐河南部)原来也是秦政府军的一个据点。 刘季根据张良制定的战略,步步为营,决定杀回胡阳,彻底扫清后方的障碍,以便尽全力进攻武关。 刘季在路上遇到一支奇怪的军队,领军者叫做梅鋗,梅鋗的上一级将领叫吴芮,吴芮本是秦国政府任命的鄱阳县令,目前在鄱阳湖一带高举义旗,割据一方,自称鄱君,长江中下游流域包括福建一带的义军基本都归他统领。 以他的实力争霸中原也是可行的,但此人行事偏低调,所以这个名字比较陌生,不过他的女婿倒是名震天下——英布,项羽麾下第一猛将。 梅鋗这支军队,想来应该也是奉吴芮之命进军咸阳的,但是他也应该知道,自己这点兵力成功的机率不大,正好归属刘季这座很有希望的靠山,于是刘季的军队再次得到充实,总兵力差不多已到十万。 刘季很顺利攻下胡阳,消灭这支孤独抵抗的政府军,然后返回丹水,并在路上又有两个县主动投降。 刘季终于来到武关城下,90多年前,也就在这个地方,楚怀王熊槐被秦军扣押,最后客死秦国。 刘季面对眼前的武关城楼,想象着咸阳城,想象着年轻时只能远远观看的秦国皇宫,想象着宫里来自各国的美女,心驰神往。 然后他的想象忽然之间要成为事实了:他收到来自咸阳的一封信,署名秦帝国丞相赵高,信里的内容是赵高想献出咸阳城,共同瓜分秦国。 刘季难以想象堂堂大秦帝国的丞相会主动投降,一路尚且有那么多的抵抗,难道最最核心的都城会投降?谁也不信,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个阴谋。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原因,刘季在丹水县之时,曾经派一个叫宁昌的人去出使咸阳,跟秦国政府谈判,然后这位宁昌从此就消失了,再也没有消息,史书也没有任何记载。 如果做一个大胆的猜测,也许正是因为宁昌的关系,促使赵高杀掉了二世皇帝,然而这纯粹只是猜测,无从考证。正是宁昌去而不回的原因,让刘季认为赵高的这封信毫无诚意可言,于是决定采取武力攻下武关。 张良,张良又出手了。他向刘季建议,派人贿赂武关的守将,然后里应外合,这样会将损失减到最少,如果行不通,再强攻也不迟。 这种事肯定要派能言且胆大之人去了,郦食其老头正是最佳人选,同去的还有一位叫做陆贾的读书人。 这位陆贾先生在很多年后曾经凭一个人一张嘴完成了汉帝国的南北统一大业,这里暂且不提。 郦食其和陆贾成功完成任务返回,前面曾经无数次提到过的武关,没费力气就这么被攻下了。 刘季的军队浩浩荡荡开进武关,进入关中这片梦想的土地。 他继续实施怀柔政策,并且严令军队,禁止骚扰百姓,于是沿途继续望风而降。 关内是秦国故土,这里的人曾经是秦国最忠诚的子民,也是秦国统一天下的根基所在,此刻却向敌人伸出了无数的橄榄枝,大秦帝国确实该覆灭了。 第17章 刘季入关 刘项嫌隙 武关已被攻破,高已经知道刘季无心跟他谈判,宣布一项决定:自今日起,秦,由帝国降级为王国,赢婴继秦王之位。严格来讲,这一刻的中国,连一个名义上的统治阶级都没有了。 即位前,子婴装病,将赵高骗到屋里,事先埋伏的子婴的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叫韩谈的宦官杀死了赵高。 有一种东西叫搅屎棍,自己得不着什么好处,把别人搅得天翻地覆。赵高就是这么个玩意。为什么历史上的宦官专权总会成为一个王朝走向衰败的标志?大概是生理缺陷间接导致的心理缺陷。 子婴举行了非常正式的即位仪式,正式成为秦王子婴。他在宫殿里安静的等着反抗军入城。 刘季到达了咸阳城外的最后一道门户——峣关,他仍然派派郦食其去贿赂峣关的守将屠者子、贾竖。 郦食其又成功地完成一次任务,屠者子、贾竖已经答应倒戈,峣关大门已经洞开。 刘季马上下令全军拔营,开进峣关,却被张良拦住了。 张良对担心峣关部将反对,万一将屠者子、贾竖这两个人杀掉,反戈一击,刘季恐怕要吃大亏啊。建议刘季最好将这支秦军彻底歼灭,以绝后患。刘季对张良向来是言听计从的,于是下令突袭峣关守军。 峣关守军大败而退,刘季乘胜追击,在蓝田将秦国政府这支最后的反抗力量歼灭。 刘季驻军灞上,向子婴发出劝降信,子婴自知无力回天,乘着白色马车来到灞上,将玉玺、符节这些代表最高权力的物件举过头顶,安静地跪了下来。然后他的妻儿,他的官员依次也在他身后跪下,默然等待征服者的到来,也在等待自己最终的命运。 自公元前770年,秦襄公受封诸侯,到公元前207年灭亡,秦国立国共563年。 至此,大秦帝国江山易主,正式成为历史。中国历史即将进入楚汉争霸时期。 鸿门宴前面的事情,我们简单讲一下。 首先是子婴,刘季没准备杀他,也给自己留下个好口碑。 然后进入皇宫,开始享受财宝和美女,也不管下属了,都放松去。整个咸阳城被搞得乌烟瘴气。 只有萧何跑到档案室里,把里面的书籍资料、法律条文、皇帝圣旨、大臣奏疏等等全部收集了起来运走。有眼光,这些才是真正的财富,无价之宝。 樊哙劝刘季,不要这么放肆,被刘季怼跑了。张良又来劝,大致意思和樊哙差不多,就是这样不好,这样和暴秦有什么区别之类的话。还是张良好使,刘季听了。 于是刘季放弃舒适的皇宫,下令撤出咸阳城,回到咸阳南边的灞上军营,尽管心里一万个不舍得。 刘季只要能想通了某个道理,便能举一反三,这是他的一大长处。 他开始进行大规模的宣传攻势,召集关中各县的头面人物开大会,首先宣布,按照楚怀王的当初的约定,第一个进入关中的便是关中王,我刘季现在是关中王了。 然后话锋转变,说秦国原来的制度太严酷,所以将之前所有的法律条文一概废除,压缩为三条:杀人者死,伤人者抵罪,偷盗者抵罪,所谓约法三章。并且,所有原来的秦国官员,官复原职。 最后表明自己的立场,我刘季之所以不在咸阳称王,为的是等待关东各路诸侯的到来,到时再制定详细的施政方针。 这时,有人建议刘季驻兵函谷关,防止有人来争夺关中。刘季本就只盯着关中,还没有夺取天下那么长远的眼光。 于是他没有跟张良商量,立即发兵函谷关,竖起大旗。结果这一举动,险些给刘季带来杀身之祸。 从下文起,刘季就改名刘邦了,具体什么时候改的,不知道,反正就是发家以后,我们姑姐从这里改叫刘邦。 项羽到达函谷关,一打听,居然是刘邦的军队驻扎,刘邦已经进军咸阳,占领了关中。 项羽大怒,刘邦算个什么东西,也能占关中?马上让英布等人进攻函谷关!不用猜想,刘邦的部队被一巴掌拍飞了。 项羽率四十万大军挥师进关,驻兵鸿门。鸿门在咸阳城东边,霸上在咸阳南边,二者直线距离大约20公里。 项羽突破函谷关,驻兵鸿门的消息把刘邦吓得不轻,项羽40万人,自己10万人,这个关中王该由谁来当,刘邦清楚得很。 当然,刘邦的左司马曹无伤也很清楚,他知道刘邦要完蛋了,得给自己找条后路,所以跑去给项羽通风报信,说刘邦想要把关中占为己有,还想留着秦王子婴做自己的丞相。 这把项羽气得,项家可是和秦国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于是安排士兵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去踩死刘邦!范增也在一旁鼓动项羽,一定要除掉刘邦,刘邦这人,到了关中竟然对满城的财宝和美女视而不见, 不看美女和财宝,他看什么?他怕是在看这天下!?于是范增全力附和项羽的决定,对刘邦越早动手越好,免得生变。 张良和范增可能是最先发现刘邦有帝王之气的人,虽然角度不同,但刘邦王气侧漏。当然,吕太公可能也看出来了,要不怎么把吕雉嫁给这么个烂人。 现在的刘邦就像惊涛中的一叶小舟,如果不是项伯的到来,刘邦可能就没有可能了。 此处讨论,关于刘邦这个名字的来历。普遍的观点是认为刘季发迹以后改名刘邦,至于到底什么时候改的不好说,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刘季现在已经是关中王了,再刘四儿,刘四儿的叫总是别扭。 估计他自己也会觉得别扭,刘邦这个名字听起来要气势多了。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原名朱重八(八月初八生的),系贫民出身,后来投军没几天就改名元璋了,还给自己弄了个字,国瑞。如果允许以后事推前事,那刘邦改名有可能更早。 第18章 鸿门惊魂 还在秦朝时期,项伯曾因杀人,被官兵追捕。跑到下邳,今江苏省睢宁市西北,遇到张良,张良包庇藏匿了项伯,项伯得以保命。所以项伯和张良是老相识,张良更是他的恩人。 项伯了解到项羽即将攻打刘邦,即刻来到刘邦军中,项情况告知张良,张良顿感不妙,安顿好项伯,马上找到刘邦,把项伯的话转告给刘邦,给刘邦腿都吓软了,马上问,咋办呐!? 张良说:不急,你就告诉项伯,让他转告项羽,说我们不敢背叛项王,请他放心? 刘邦问:你认识他?张良说:我当年救过他的命,现在事态紧急,他是来告知我的。 刘邦问:你和他谁年长?张良说:他年长一些。 刘邦说:快快请来,从今天起,他就是我的兄长了。 张良把项伯请过来,刘邦见到项伯就上前握着对方的手,说:哎呀,大哥啊,这么冷的天,你打个电话,我派车去接你啊!可别冻着啦!快来快来,我刚温好的酒,喝点暖暖身。那什么,小红,小绿快把水热上,给项叔叔搓一搓脚! 哎呀,大哥啊,我派兵守函谷关是防盗贼的,哪知道闹这么大误会,我在关中是日夜盼着项将军来啊,哪儿还敢有二心,麻烦大哥帮我给项项将军说说,给我说说。 张良在旁边想:我都是半仙了,你刘邦这技能,我学不来啊。 项伯被刘邦这么一顿灌,也有点飘飘然,于是就答应了,不过给刘邦提了一个条件:第二天一早一定要亲自来见项羽。 刘邦稍微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刘邦带着张良,樊哙,夏侯婴等等还有一百多人的小队伍,赶到鸿门,张良随他进去,一进大帐,马上感到空气中弥漫的杀气。 刘邦进门就开口:臣和将军协同作战,合力攻秦,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不留神就先进入关中了,不过呢,先入关也好,这不又在这里遇到将军了吗。现在不知道哪里来的小人,挑拨臣跟将军的关系,真是……唉…… 对方一服软,项羽就心软:嗨,这都是你的左司马曹无伤说的,要不然哪儿会闹这么大误会。 这项羽啊,唉。后面还有更气人的事,随便施点小计谋就能把项羽搅得天翻地覆,大家慢慢听我讲。 刘邦曾经和项羽共同作战很长时间,再加上今天刘邦表现得这么低声下气,项羽的心理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之前的愤怒也就烟消云散了。 主宾都落座了,范增开始频频给项羽示意,赶快动手,刘邦看到,吓得鼻涕都快流出来了,项羽却无动于衷。范增知道项羽下不去手了,但是他更清楚,刘邦必须除掉,于是决定自己想办法弄死刘邦。 范增提议,大王和沛公既然在此饮酒,当有助兴之资,军中没有歌舞,请以舞剑代替。项羽表示同意。范增即刻出去找到项庄,告诉项庄,大王太仁慈,狠不下心对刘邦下手,你在舞剑的时候,伺机杀掉刘邦,否则,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他手里! 项庄不明白具体,便答应了,进入大帐,敬完酒后开始舞剑,每个动作都冲着刘邦发劲。这次是看得着的杀气了,刘邦脸色铁青,心想这次完了,骗得过项羽骗不过范增。刘邦马上要装不下去了,现在不是危在旦夕,已经是死到临头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刘邦吓得往桌子下面躲,在座的所有人都能看出刘邦命悬一线,项伯坐不住了,之前刘邦给项伯灌的蜜糖,起药效了。 项伯未经请示,也跳出来舞剑,表面上看是共舞,实则剑剑都封住项庄的攻势。项伯毕竟是这次会谈的中间人和组织者,如果刘邦死在这个场合,项伯会非常难堪,于是他便出手干预。 项羽坐在正席也不好说什么,一是刘邦死不死,他自己认为关系不大。二是范增毕竟是他的亚父,也就是干爹的意思,不能搏他的面子。 现在大帐内的博弈陷入了一个很紧张又很微妙的平衡,刘邦、张良,绝对的弱势,范增、项庄,拥有绝对的主动权。项伯出面,抑制了范增和项庄。而核心力量,项羽,却不置可否,坐而观之。 张良立马发现了这样一个非常危险的平衡关系,这时只要项羽往任何方向一倾斜,另一方就意味着失败。于是张良立即起身告辞,来到军营大门找到樊哙,还没等张良开口,樊哙就冲上来问:“里面情形如何?” “非常紧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不好,我进去给他们拼了。要死一起死!” 张良要的就是这句话。樊哙全副武装,一手持剑一手持盾,冲向军营大门,两边的卫士要拦住他,樊哙左右一撞,两个卫士立即倒地。樊哙冲进大帐,双眼直盯着对面的项羽看,满是怒火。中间那两位舞剑的也停了下来,项羽也马上警觉,一只手下意识地握到剑柄上。项羽开口问:“这是谁?” 一旁的张良回答:“这是沛公的参乘樊哙。”参乘就是随车警卫,可以理解为贴身保镖。 没想到项羽很欣赏樊哙的这个举动,大约是找到自己的影子了,项羽开口称赞:“壮士!赐酒。”。 樊哙跪下,拜谢,起身,饮酒,面不改色。项羽继续赐肉。 樊哙把盾平放在地上,肉放盾上,就在这紧张万分的大帐之中,用剑把肉切成小块,吃完,站起来,依旧面不改色。 项羽对樊哙更加欣赏了,又称赞:“果然壮士!还能再饮吗?” 樊哙义愤填膺,“我死都不怕,还怕这么点酒吗?!秦王无道,天下背叛,当初怀王约定,先入咸阳者为王,现在沛公第一个攻下咸阳,却连一点毫毛都没动,封闭宫殿,还军霸上,以等待大王的到来,派人守函谷关为的就是不让别人占了先机,让大王能顺利进入关中啊。沛公劳苦功高,如今大王却连一个字的封赏都不提,听了一个什么小人言语,要诛杀沛公这样的功臣,这和秦国有什么区别!大王实不该如此!” 樊哙讲完,脸上怒气依然未消。项羽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开口:“你坐。” 樊哙在张良身边坐下。 刘邦觉得终于来了机会,马上说自己酒喝多了要上厕所,让樊哙以保镖的身份随行,张良也跟着出来了。 然后刘邦三个人很镇定地走出军营,暂时脱离了险境。刘邦先生也许是中国历史尿遁第一人了。 项羽左等右等刘邦不回来了,于是派了一个人去找刘邦,这个人叫陈平。这个智商不亚于张良的人,即将成为一位杰出的风云人物。 第19章 刘邦脱险 项羽分封 陈平很快找到刘邦转达项羽的意思。这让刘邦觉得很紧张,因为他这是不告而辞,于礼不合,但是现在人家是刀,自己是肉,还是保命要紧,撤了。 刘邦把随身带的礼物送给张良,然后吩咐张良等他走远了再进去辞行。 于是刘邦连车都不坐了,把马卸下来直接骑上,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四位高级军官做起了贴身保镖,跟在马后面跑。 应该说这五位的形象此时不太光辉,甚至有点点猥琐,不过逃命要紧,刘邦又不是项羽,哪顾得什么形象不形象。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项羽真有心杀刘邦,早就在酒席上动手了,再说霸上离鸿门就那么点距离,逃得过现在也逃不过以后。也许樊哙冲进来说的那番话让项羽彻底消除了杀心也说不定。 张良等他们走远,返回项羽军营,将礼物奉上,分别送给项羽和范增,说刘邦喝多了,不能亲自告辞,让他来代为辞行。 项羽接过来放到案台上,问张良刘邦哪里去了,张良依旧很平和,回答的言语却有点惊心动魄:“沛公听闻大王有意责难于他,不敢在此久留,已经回到军中了。” 直接说项羽有心对刘邦不利,把刘邦吓跑了。不过张良这话的意思跟樊哙是差不多的,项羽既然没有因樊哙而发怒,自然也不会因张良的这句话而改变想法,张良说“有意责难”,甚至有可能让项羽产生一点自责。 范增却是火气非常大,接过礼物后扔地上,一剑劈碎了,并且不管项羽就在身边坐着,怒形于色,大声自言自语说刘邦日后肯定会夺走项家的楚国江山,谁都知道这话是说给项羽听的,但是项羽还是没有说什么,至于心里具体在想什么就很难讲了。 张良返回到霸上军营,刘邦已经把他的左司马曹无伤杀了。 刘邦黯然神伤望着咸阳城,本来已经属于自己了,现在项羽来了,按照项羽的一贯行事风格,咸阳城肯定会成为一片焦土,大秦帝国最后一点体面将不复存在。 果然,几天后,项羽开进咸阳城,把所有的财宝都席卷了去,把所有的女人都抢走。这群可怜的女人,她们被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一个个不认识的男人。 然后,项羽放火点燃了这座壮丽辉煌的城市,大火一直不停地烧,仿佛没有熄灭的迹象。 楚人一炬,可怜焦土,秦楚之间的百年恩怨至此以秦国的彻底消失作为终结。 高秋咸镐起霜风,秦汉荒陵树叶红。 七国斗鸡方贾勇,中原逐鹿更争雄。 南山漠漠云常在,渭水悠悠事旋空。 立马举鞭遥望处,阿房遗址夕阳东。 项羽很思念他的家乡。关中土地肥沃,沃野千里,但是项羽一点都不留恋。有个人劝他学秦国的先例,利用这些自然条件称霸关中,项羽的想法却如后世那些金榜题名的读书人一般:富贵了就要衣锦还乡。 这个答案让这位进言者很失望,非常失望以致生气,以致于开口就骂:“怪不得别人都说楚国人是猴子带帽子,只是长了个人样子,还是和猴子一样傻。”这种侮辱他的祖国人民的言论,项羽肯定是听不下去的,把这个一时冲动没管住自己嘴的人扔开水锅里煮了。 故乡的云虽然在召唤,但是项羽暂时还是不能回去的,秦国已灭,当初楚怀王的约定现在该兑现了。 项羽象征性的派人去向楚怀王请示,没想到楚怀王不给项羽面子,回复项羽说:“如约”。按之前的约定,第一个进入咸阳者为关中王,那这王应该是刘邦的。 不过项羽也没把楚怀王放在眼里,而且还对楚怀王非常有意见,要不是当时他指定刘邦西进,让自己北上救赵,哪轮得到刘邦第一个进咸阳。 于是项羽非常嚣张的讲了一番话:“怀王,是我叔叔项梁扶立的,现在寸功未建,有什么资格替诸侯做主!定天下者,是诸位以及本人项籍。” 项羽给楚怀王安了一个很大的称号:义帝,然后就不管他了,自己做主,分割天下,谁也不敢有意见,。 关中的百姓是非常痛恨项羽的。项羽把他们的20万子弟兵杀了,把他们美丽的家园毁掉了,他们希望刘邦能留下来,可惜从来都是公道不在人心,是非在乎实力,在项羽主持召开研究裂土封王一事的大会上,刘邦被打发到中国的西南角了。 这是当时所有的风云人物的一次全体亮相,有必要依次介绍一下。 项羽自封西楚霸王,治所彭城,江苏徐州; 魏王魏豹,迁为西魏王,治所平阳,山西临汾。魏国领土本在山东西南,河南北部一带,不过现在被项羽的西楚国兼并了; 赵王赵歇,迁为代王,治所代县,河北蔚县; 张耳,赵歇的丞相,配合项羽作战有功,封为常山王,故赵国领土全部归其管辖,治所襄国,河北邢台; 陈余,张耳曾经最好的朋友,现在关系破裂,目前在南皮隐居,项羽将南皮一带的三个县封给陈余,今天河北沧州一带; 司马卬,赵国大将,配合项羽作战有功,封殷王,治所朝歌,河南淇县; 申阳,张耳的得力部下,配合项羽作战有功,封河南王,治所洛阳,河南洛阳; 英布,项羽麾下第一战将,封九江王,治所六邑,安徽六安; 吴芮,黥布的岳父,江南一带义军领袖,协同诸侯作战,封衡山王,治所邾县,湖北黄冈; 共敖,楚怀王---现在叫义帝---上柱国(丞相),进攻南郡(长江中游一带),配合诸侯作战有功,封临江王,治所江陵,湖北江陵; 韩成,依旧封为,治所阳翟,河南禹县; 田都,齐国大将,配合项羽作战有功,封齐王,治所临淄,山东临淄; 田安,齐国王族嫡系后人,巨鹿之战前投降项羽,封济北王,治所博阳,山东济南; 田市,本为齐王,迁为胶东王,治所即墨,山东平度; 田荣,田市的叔叔,因和项梁结怨---具体前文有描述----没有任何封号; 韩广,燕王,迁为辽东王,治所无终,天津蓟县; 臧荼,燕国大将,配合项羽作战有功,封为燕王,治所蓟城,北京市; 章邯,故秦国大将,投降项羽,封为雍王,治所废丘,陕西兴平; 司马欣,故秦国大将,多年前曾对项梁有恩,封塞王,治所栎阳,陕西临潼; 董翳,故秦国大将,曾劝章邯投降项羽,封翟王,治所高奴,陕西延安; 刘邦,封汉王,治所南郑,陕西南郑县; 楚怀王熊心,尊为义帝,名存实亡。 项羽宰割天下,可谓豪情万丈,后世曾有无数人对项羽这张名单发表看法,认为项羽只凭个人好恶分封,难以服众。 可是就算项羽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分封天下,那又如何?这些人哪一个都不是良善之辈,谁看谁都不顺眼,混战一定会发生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第20章 刘邦入川 平定三秦 刘邦封汉王,治所南郑,陕西南郑县。其实最初项羽是只把巴蜀之地封给了刘邦。 大家知道,巴蜀四面环山,进出都很困难,只能走栈道,所谓栈道,就是依山而建的小路,路是又窄又陡又滑,非常不适合大规模行军。 一旦刘邦就这样入了四川盆地,基本就被锁死在里面了。这大概也是项羽的意图,把刘邦关起来。 你说项羽其实不笨的,大概范增的意思他也是明白的,但是项羽最大的问题是,拉不下来脸。这又给了刘邦可乘之机。 刘邦当然也明白这里面的意思,他可不愿意顶着一个汉王的帽子,在巴蜀这块地方稀里糊涂郁闷到死。 于是刘邦又找到项伯,送了重重一份厚礼,让项伯去求项羽,把汉中平原也封给自己。 项伯也很上道,便去知会项羽,项羽更上道,真的就把汉中平原加封给了刘邦,反正这块地自己没兴趣,给谁不是给。刘邦也就得以把治所选在了南郑。 这简直就是在刘邦拥有了无限弹药的情况下,送给了刘邦一把枪。这一事件基本奠定了后期刘邦获胜的基础。 一百多年前,秦国蜀郡守李冰父子兴修水利,巴蜀两地的经济得到空前发展,加之巴蜀地区四面环山,气候潮湿温润,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温室大棚,粮食作物取之不竭,造就了这样一个富庶繁荣的天府之国。这也让巴蜀地区成为了不可多得的巨型天然粮仓。 但是,光有粮仓不够啊,还得有前哨基地,所以刘邦想办法把汉中地区要过来了,这里的汉中是包含了秦岭南面这一片山脉的。 这样一来,刘邦属地的地理形式一眼就明了了:巴蜀作箭,汉中作弩,进可剑指天下;巴蜀作甲,汉中作盾,退可死守巴蜀。刘邦这种流氓酒鬼能想到这一步,应该是有张良在背后指点。 至此,刘邦的地利之势已经具备。人和之势刘邦一直都有,还在不断加强。剩下的就是等待天时之势了。 刘邦开始准备挺进巴蜀,这时张良依旧是韩国司徒,要和韩王韩成一起回韩国,临走前送了刘邦一条建议:把行经的栈道全部烧掉,示意项羽自己已经没有进军中原的想法了。 刘邦当时南下可以走的栈道应该有三条,陈仓道、傥骆道和子午道,褒斜道和峪谷道都是后面才修的。刘邦选择的是子午道,所以一边走一边烧掉的是子午道。 这时候跟着刘邦进巴蜀的,还有两个人,就是韩信和韩信,一个是兵仙韩信,一个是韩国的韩王信。兵仙韩信对项羽失望透顶,最终决定改投刘邦了。韩王信,没有回韩国,也继续追随刘邦。这两位韩信都将在随后刘邦夺取天下的征途中扮演非常耀眼的角色。 张良继续追随韩王韩成,可是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局面,项羽把韩王韩成带在了身边,没有让他去韩国赴任。 理由是:身为韩国司徒身份的张良之前却追随刘邦,这让项羽非常不满,认为韩国跟刘邦的关系有问题,于是将韩王韩成软禁起来,一直带到项羽的治所彭城,张良也只好非常无奈的跟着来到彭城。 刘邦刚刚落脚南郑,就传来不好的消息,很多北方的士兵想念家乡,不愿待在巴蜀,跑了。这里面包括兵仙韩信。 为啥要跑啊,简单说几句,韩信刚到刘邦这边,给他安排了一个非常低级的军官位置,韩信郁郁不得志,闹出点什么事来,要斩首了,这韩信哀嚎着叫出了一番大道理,负责监督斩首的夏侯婴觉得这人不简单,就交给萧何了。 韩信给萧何又说了一番大道理,萧何觉得这人厉害啊,就推荐给刘邦,刘邦也不认识,就随便给韩信升了一下官,还是个管粮草的官。韩信仍旧不得志,最终选择跑掉了。 萧何一听韩信跑了,就急了,连夜骑马追了去。这一追,给刘邦追回来了半壁江山。 萧何好不容易把韩信追了回来,可不敢再放走了,如果韩信要跑,只有杀掉。好东西,自己用不了,也不能让对手用上。 萧何回来赶快就跟刘邦叨叨了一堆大道理,刘邦听了萧何的话,决定拜韩信为大将军,然后宣布设坛拜将。 将官们一听,一片哗然,凭什么是韩信?韩信是谁? 刘邦压住众将官的异议,问韩信,我要东进争夺天下,将军有何计策指教寡人呢? 韩信说了几点,概括一下: 第一是项羽的弱点,匹夫之勇、妇人之仁、民心不附、舆论劣势。 第二是利用项羽的这些弱点,并避免自身也出现这些弱点,任用天下贤能勇武之士为将,并不吝赏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汉军兵力定能迅速壮大;另外,汉军的士兵都是自关东而来,思念家乡再所难免,这种思归潮正好可以利用,增强士气。汉军有这两个优势,东进夺天下,完全可行。 第三是汉军要东进中原,第一个障碍就是三秦,章邯、司马欣、董翳。这三个人在关中完全不得人心,正是他们的投降,直接导致20万关中子弟兵被项羽坑杀于新安城南,由此关中子民对这三个人恨之入骨,而当初刘邦入主关中时,约法三章,秋毫无犯,关中百姓无不欣喜,这是良好的群众工作基础。有此有利条件,进攻关中,平定三秦,当轻而易举,所谓传檄而定。 韩信讲完,刘邦简直如醍醐灌顶,心花怒放,当即就表示相见恨晚,本来对韩信的疑虑也基本一扫而光。 公元前206年八月,已经在巴蜀休整了半年的汉军战鼓重新响起,汉王刘邦兵指关中,正式开始争夺天下的漫长征程。 而这时的其他诸侯国也都各自打着各自的小算盘,都想夺取属于自己的利益,甚至夺取天下。一场繁琐而混乱的大战又即将开始上演。 关于汉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打了章邯一个偷袭,这不太可能的,首先章邯就是个搞偷袭的专家,把田儋、项梁都给偷过,他还能被别人给偷袭了吗?其次,三秦堵着巴蜀入关中的几条路,这应该是项羽安排好的,前面说了,虽然项羽对刘邦拉不下脸,但是对刘邦的戒心还是有的,所以章邯那边肯定是派了人盯着出川的几条路的。再就是普及一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个成语并非出自秦汉年间,而是出自元朝杂剧《汉高皇濯足气英布》里面。所以可信度非常低。 那么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上一集我们讲了,出入巴蜀有三条栈道,陈仓道、傥骆道和子午道,子午道被烧了,还有傥骆道,为什么汉军就选择了陈仓道呢? 这主要是由于两条栈道出口的位置决定的,傥骆道的出口在今西安和梅县的中间,渭河的最南面,这个位置几乎就是三秦的交界处,从这里出来,直接就会面临三秦的围攻。 而陈仓道的出口在今宝鸡附近,在章邯封地的腹地,只要能打下章邯,压制住宝鸡地区,刘邦的剑就算彻底拔出来了,司马欣、董翳慢慢收拾就好了。 当然,走这条陈仓道是一个叫赵衍的人提出来的,他是汉中本地人,刘邦入川后,他跟随了刘邦,刘邦想要挥师中原,他作为当地人,非常清楚当地的地理环境,于是给刘邦指出了这条陈仓道可以走。 最终刘邦选择了这条难走,但更安全的栈道。 一出陈仓,便是一场恶战,双方都打得非常艰苦,最终刘邦取得胜利,章邯沿渭水一路东撤,刘邦一路追击,势如破竹,渭水沿岸的所有大小城池全部被刘邦占领。 章邯退至好畤,今陕西乾县,再战再败,退至废丘,今陕西兴平县,这里是章邯这位雍王的治所所在,战略储备充足,章邯据城坚守,刘邦连续进攻,不下,干脆用老办法,围了起来。 不过刘邦并没有把注意力都集中到章邯身上,在接下来的四个月时间里,刘邦的军队四处出击,进攻关中及陇西各地,并没有遇到太大阻碍,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先后降汉。 公元前206年12月,刘邦基本平定关中、陇西,只剩下章邯守着废丘一座孤城还在苦苦支撑。 巴蜀、汉中、关中三地已尽数归刘邦所有,成为刘邦争夺天下的雄厚基础。 第21章 项羽伐齐 刘邦东进 此时不仅仅是刘邦出秦岭,定关中。燕王臧荼,灭掉了前任燕王,现为辽东王的韩广;河北沧州一带的陈余,以区区三个县的兵力,赶走了他曾经的好友,现为常山王的张耳,复立赵歇为赵王,恢复赵国国号,张耳来到关中投奔刘邦。 不得不说,单论打仗,陈余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但是脾气有点大,也好面子,容不得别人在道德上对他指指点点。 张耳的话,我个人认为是不够厚道的,不是刎颈之交么?为何巨鹿之战的时候自己跑了,留下陈余独自面对秦军。过后还反过来责骂陈余部出兵救他,都知道那时候的情形,陈余去了就没,就像皮鞭抽坦克,弹弓打航母。 刘邦的攻势咄咄逼人,也让项羽很不安。前文曾提到过,因为张良的关系,项羽没有让韩王韩成赴任,而是一直软禁在身边,带到了彭城,张良也跟了过来。现在项羽已经把韩成杀掉了,找了一个叫郑昌的人,立为韩王并赴任,堵住刘邦东进的道路。 韩成的死让张良对项羽彻底感到了失望,张良已经下定决心终生辅佐刘邦,灭掉项羽,为韩成复仇。 临走前他留给项羽一封信,内容为齐国田荣作乱,要危及楚国了。 项羽决定进攻齐国,如此一来就无暇顾及西边的刘邦了。刘邦的机会来了。 这张良真的是,走一步棋能想到以后的十步棋。 这里不得不说一句,人理想的高度决定了他成就的高度。很多人在讨论陈平和张良谁厉害,他们都是谋士,都有过精彩绝伦的计谋和无与伦比的功绩,无法定量的对比。 但是,他们二人存在一个本质区别,就是二人理想的高度不同。张良的谋,是谋国,。陈平的谋,更多是谋己。 这可能也和出身有关,幼年的经历决定成年的行为方向。张良出身名门,自小衣食无忧,目标和志向更加宏远;陈平自幼家境贫寒,注意力自然更多的放在实实在在的利益上,这些都是客观环境造成的结果,无可厚非。 刘邦在平定三秦之初,已经派了一支部队东出武关,领军者为薛欧、王吸。这支军队却不负责具体作战,而是执行一项特殊任务:把刘邦的家人接到他身边来,可以说这是一支特种部队。 这支部队开始还是比较顺利的,到达南阳时,收留了一支小股部队,领军人物叫王陵,跟刘邦是老乡,都是沛县人。 王陵最初应该不是冲着刘邦去的,可能只是暂时栖身。然后一起到了阳夏,今河南太康县,遇到了项羽的军队不敢前进了,项羽也听说了王陵的来历后非常气愤,为啥要投靠刘邦,不投靠我!? 然后项羽把别人老妈抓过来,逼着王陵投靠他。王陵马上派使者去谈判,谈成什么样不知道,但使者走的时候,王陵的母亲把使者叫到一边说:“替我带个话转告王陵,汉王是个好人,好好跟着他,不要因为我老婆子的关系,生出二心,就用我的死送你回去,让王陵安心!” 老太太毅然伏剑自杀。 项羽给气得,直接把老太太扔锅里煮了。大家有没有觉得这时的项羽就像个撒泼打滚的小孩儿?这要能夺取天下,那才怪了。 使者回去转告,王陵悲痛万分,他也决定遵从母亲的遗言,一生追随刘邦,杀掉项羽,为母亲复仇。 项羽又为自己树立了一个死敌。 项羽在准备应对他的北方邻居,齐国的叛乱,无心理会薛欧王陵等人,这支队伍就在阳夏和项羽的军队相持下了,等待刘邦的大部队到来。 说到齐国,就有必要稍微腾出点篇幅讲一下了,齐国也是挺传奇的。 姜子牙因辅佐周武王姬发灭商,被封齐地,封王建国。传到齐桓公姜小白的时候齐国达到鼎盛,位居春秋五霸之首。 大约公元前672年(齐桓公13年),陈国的田完带着他的族人,以陈国流亡贵族的身份,投奔了齐桓公。在齐国经过百余年的奋斗耕耘,其势力壮大到难以控制,终于在公元前489年,齐景公逝世后,田完后人田乞驱逐其他竞争对手,立公子阳生,自立为相,从此完全掌握了齐国,姜氏公族名存实亡。 公元前391年,田和放逐最后一任姜氏国君齐康公姜贷于海岛上,自立为王。公元前386年,周安王册命田和为齐侯,齐国从此改姓田。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最后灭掉齐国,完成统一,齐国国君田建被俘。 公元前209年,田氏家族后人田儋在齐地起兵反秦;前208年,田儋战死,其弟田荣,因田假的原因与项梁、项羽结怨。 项羽分封天下,齐国被一分为三,田都、田安、田市分别为王,资格最老的田荣什么都没有。 田荣当然咽不下这口气,随即起兵造反,首先赶走了齐王田都,田都投奔项羽;杀死胶东王田市;灭掉济北王田安。 三个月时间,齐国境内被荡平,田荣自立为齐王。并且,田荣暗中支持陈余,赶走常山王张耳,复立赵歇为赵王。 齐赵联合,对项羽的楚国是个巨大的威胁,于是项羽决定北伐齐国,解除危机。 对付齐国这么大一个国家,项羽几乎倾全国之兵北上,这样一来楚国必然防备空虚,消息传到刘邦耳朵里,刘邦觉得机会来了,于是出函谷关,大张旗鼓开始东进。 刘邦率军出函谷关来到陕县,今河南三门峡市,先进行了一番大规模的政治宣传工作,安抚百姓,稳定局面。 现在距函谷关最近的,有三个国家,黄河以北,西魏王魏豹;黄河以南,河南王申阳;再南,韩王郑昌,这是项羽用来堵截刘邦的棋子。 首先是魏豹,他觉得刘邦这个人很有前途,于是亲自带兵,配合刘邦作战;注意,这里魏豹不是投降,是倒戈,成为刘邦的友军。 南边的韩王郑昌武力对抗,刘邦派韩王信灭掉了郑昌,立他为韩王,韩王信这个叫法就是这么来的; 中间的河南王申阳态度开始不怎么明朗。但是之前不是讲张耳被陈余撵走了,投奔刘邦来了吗?这个申阳曾经就是张耳的部下,现在老领导都跟着刘邦了,自己也就不必再多考虑什么,于是河南王申阳投降刘邦。 除了王陵,张耳等人的投奔外,刘邦的老朋友张良也从项羽那里逃回刘邦军营,因为韩王韩成被项羽杀掉的关系,张良已经下定决心终身辅佐刘邦灭掉项羽。 阻碍汉军的第一道大屏障已告解除,汉军现在兵多粮足,人才济济,刘邦又把目光盯上了第二道屏障,殷王司马卬。就是之前被刘邦拦截在平阴渡北面,被气得跳的司马卬。 不过司马卬还是投降了。他那点实力自己也知道,现在刘邦如日中天,犯不着得罪。 不过,没多久,司马卬又再次反叛了刘邦,因为司马卬的国土紧邻着楚国,是一片很好的缓冲地带,项羽不想丢掉。于是安排陈平集结了一帮散兵游勇攻打司马卬,司马卬很不经打,被陈平击败,于是又叛汉归楚。战事一完,陈平也就领兵回楚国了。 这让刘邦很生气,司马卬算个什么东西,变脸也太快了,随即发兵攻打,司马卬又被践踏了,最后战败被俘。 在刘邦攻打司马卬的这段时间,他又南渡黄河到洛阳,开展政治宣传工作,其间听说项羽把义帝熊心给杀了,因为项羽始终觉得熊心是个麻烦,就派英布把熊心杀了。刘邦一听说这事,马上就觉得是个机会, 刘邦立刻安排以最高规格给熊心发丧,一连发了三天。然后派信使通告各方诸侯,说当年天下共尊义帝,如今项羽把人给杀了,大逆不道,寡人亲自给义帝发丧,全军缟素,寡人发誓要杀掉项羽,为义帝报仇等等,刘邦给自己弄到仿佛很正义的一面大旗。 然后刘邦又北渡黄河回到军中,其间有一个叫石奋的青年投奔(石前不好吗?为啥要叫石奋?),刘邦很喜欢,就留在刘邦身边当了个贴身仆人,刘邦又顺手把别人姐姐给骗过来了,就是石美人。 刘邦来到修武,今河南获嘉县,某天,石奋通知他,有七个人来投靠,说要见汉王,人已经在外面了。 刘邦接见,一看这些人里有一个以前见过,项羽的一个都尉,陈平。 陈平是被项羽吓跑的。之前司马卬投降,陈平领兵又逼司马卬叛汉归楚,然后司马卬又被汉军俘虏了,领土被刘邦吞并,项羽知道这事以后大怒,责怪陈平等人办事不力,要杀人。 陈平害怕了,把所有的钱财、印信等东西派人送给项羽,然后一个人,一把剑,走了。 至此,刘邦最厉害的两个智囊全部投靠,刘邦的大脑得到了全面升级。 第22章 天气加持 刘邦逃脱 陈平的加入,让刘邦的形势一片大好,除此之外,由于北方的陈余是由田荣支持的,田荣和项羽是死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刘邦派人去跟陈余协商出兵协助。 陈余答应了,但是有个条件,就是让刘邦杀掉张耳,昔日的刎颈之交如今却如此仇视,让人叹息。 刘邦跟张耳也是老交情,当然不会就这样杀掉张耳,找了一个和张耳长得比较像的人杀了,把人头交给陈余,陈余当真,发兵配合。 现在刘邦的形式是:自己从关中带来的部队;在郑州做思想工作征召的部队;西魏王魏豹的部队配合;常山王张耳投靠的部队;河南王申阳的部队跟随;郑昌、司马卬那里投降的部队;还有陈余那里骗来的一部分部队。部队总数达到了五六十万的规模! 但是,严格来说,这应该称为一支联军,并非实实在在的由刘邦统领。 联军存在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就是各个军团各自有统帅,各自有各自的小算盘,虽然都有统一的目标,但是一旦出现挫折、困难,或者面临牺牲的时候,难免生变。 但是无论如何,五六十万始终都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刘邦东进,势如破竹。 公元前205年3月,刘邦攻打彭城,六十万打一个城,打不下来,那就是笑话了,彭城很快陷落,城头改旗换帜。 彭城是项羽的西楚国治所所在,攻下彭城即代表西楚国的灭亡,至少从表面看是这样,而且不仅如此,这里离他的老家沛县非常近,刘邦这也算衣锦还乡,志得意满。 于是刘邦把项羽的钱财美女全部据为己有,天天大摆筵席,不亦乐乎。 家人也不管了,反正近在眼前,哪天有空接来就是。而之前最早负责这个任务的薛欧等人,再加上半路遇到的王陵,也回到了大部队。 刘邦可能已经得意忘形到以为拿下彭城就打败了项羽,他太低估项羽了。 当时项羽攻齐时,打得也挺胶着,他还向英布征兵,英布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他不甘心久居项羽之下,于是就称病,只象征性的出了四千兵马,项羽很不满意,但也无心纠缠,所以不得已倾全楚国之兵北上,这才让刘邦钻了个空子。 项羽北上,一路攻城拔寨,所向披靡,到达城阳,今山东菏泽时,和田荣的军队展开决战。战果无需多想,田荣战败,逃到平原,今山东德州,由于田荣残暴,被当地老百姓所杀。 项羽追到平原,楚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留,投降的齐军士卒依旧被项羽坑杀,老弱妇孺全被抓走做奴隶,齐国人对项羽大失所望。 田荣的弟弟田横集结逃亡的齐国士兵,得到几万人,以城阳为根据地和项羽对抗。本来项羽已经准备撤军回国了,现在城阳出乱,只好继续留在齐国境内。 而田横这支军队非常清楚,无论战败还是投降,都是难逃死路,所以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战斗意志,项羽几次进攻城阳都告失败。项羽不想放弃,继续围困城阳,战事暂时陷于胶着,也就在这个时候,从南边传来彭城已经被刘邦攻陷的消息。 这个田横也是个传奇人物,后面还会出来。 彭城必须救援,但是又不想放弃田横,项羽陷入两难。即便放弃齐国回兵救楚,如此大规模行军,刘邦肯定会得到消息一早准备,以刘邦现在六十万人的实力,项羽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换一种可能,如果刘邦撤军,项羽就会扑个空,虚耗军力,实为下策。 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兵贵神速”。 项羽对刘邦采取了闪电偷袭战。项羽凑了一支三万人的高机动快速反应的骑兵部队,向南进军,城阳到彭城也就200多公里,对骑兵来说并不算远。 而刘邦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即便知道也来不及了。汉军还沉浸在胜利之中,到处莺歌燕舞。 还是公元前205年三月,一个清晨,三万楚军铁骑像一把长矛,由西向东直插彭城西面的六十万联军。 由于当时的彭城属于是三面环水,北有谷水,南有雎水,东有泗水,项羽进攻的方向是由西向东。虽然敌人只从一个方向攻过来,但对联军来讲,已经无形中被包围了,这就是背水阵的主要缺点。 由于地处淮北平原,没有险要可据,项羽的铁甲骑兵开始肆无忌惮地追杀。加之偷袭造成的混乱,联军方面的指挥系统已经瘫痪,无法组织有效的攻防阵势,向北向东逃跑的联军遇到谷水,泗水阻挡,被动应战,损兵十余万;向南逃跑的也是同样的遭遇,遇雎水阻挡,损兵也达到十万以上,其他的溃散四逃。 至此,刘邦所在的彭城,也已被楚军包围了三匝,无人救援,刘邦死定了,除非有天助。 还是前205年三月某日,一场高强度沙尘暴袭击了苏北地区,地处这一带的彭城同样不可避免。 刘邦被困于彭城内,身边只有几十个人,他自认为这次是死定了,谁能想到项羽来这么快,而且这次项羽是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正在这个时候,天气忽然起了变化,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很快昏天黑地,距离远了就看不清人,也根本睁不开眼睛。北方的人大概都有过这种经历。围困彭城的楚军同样也陷入混乱,刘邦一看机会来了,趁势冲向西城门。他只能向西逃跑,其他方向都有河。 刘邦坐车,夏侯婴驾车,其他几十个人骑马,成功冲出西城门,项羽的骑兵也警觉到了,在后面紧紧追赶,很快就到了短兵相接的距离。 幸亏由于天气原因,追来的人并不算太多,刘邦周围的那些人暂时能顶一会儿,但是也撑不长时间。刘邦留神一看,这些追兵的头领他竟然认识,姓丁,史书中未记载具体姓名,只称之为丁公。 刘邦如果想不死,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求丁公放过他,然后刘邦真的开口了,求人这种事对刘邦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丁公啊,我们这是何必呢,你身份这么高,我呢,大小也是个王,我们这样的人,何苦跟那些人一样争斗不休啊,你说是不是啊?” 这位丁老先生兴许是极其好面子的,听到堂堂汉王刘邦,拿自己跟他相提并论,大概有点飘飘然,或者也有可能是别的理由,总之丁公竟然下令手下骑兵停止追杀,然后勒马回头了。 反正当时能见度很低,除了自己手下这些人,谁也看不见他做什么了。 刘邦逃脱了。如果真是天不灭刘邦,那老天只是提供了一次机会,真正能拯救刘邦的,还是刘邦自己。 几年后丁公和刘邦再次相遇,刘邦把丁公杀了,理由是:当时他不该放过我。 丁公有个外甥名气很大,季布,千金一诺。 刘邦想到了自己的家人,之前还没来得及把他们接过来,尽管沛县离彭城很近,但是刘邦赶到时,还是晚了一步,家里一个人都没剩下,想来是被楚军掳走了或者逃跑了。刘邦也不敢多做停留,继续向西逃走。 驾车的马已经很累了,速度越来越慢。赶了没多久的路,夏侯婴忽然发现地上有俩孩子哭,而且竟然是刘邦的那俩孩子,夏侯婴跟刘邦是一个地方人,认识多少年了,刘邦的孩子他自然认得。 夏侯婴把这俩孩子抱上车,继续赶路。车里的刘邦一门心思逃走,这俩孩子进来除了让他烦之外,没引起任何积极的影响。 而且。。。刘邦越看自己的这俩小孩越不顺眼,因为他感觉车越来越慢,车慢的原因是两个孩子增加了重量。实际上俩小孩根本没多少重量,是他太着急逃命了。 刘邦越来越烦躁,安稳的时候你们不来,现在被人追得满世界乱跑你们两个小王八蛋竟然来添麻烦……虽然已经两年多没见面了,现在这俩小孩也被刘邦的表情吓得不敢说话……然后刘邦按耐不住了,两脚把俩孩子踢出去了。 赶车的夏侯婴见状,马上停车,把孩子抱上来,继续赶车。刘邦再踹,夏侯婴再停车抱孩子上来,再踹,再停……如此反复好几次,刘邦怒了,“再敢停车我杀了你!” 夏侯婴更怒,也没考虑身份,马上顶回去了,“车就能跑这么快!你连孩子也不要了?!”然后继续赶车。 刘邦不好意思再对孩子下脚了,但是嘴里一直不停大骂夏侯婴,甚至连杀心都有了,但是他不敢,杀了夏侯婴谁来驾车。 刘邦要去找他的大舅子吕泽,他得到消息吕泽已经将一部分逃跑的士卒集结在下邑城,这个地方刘邦太熟悉了,当年他落草当山贼的地方,芒砀山,就在下邑城边上。 第23章 重置战略 收服英布 刘邦回到军队中,终于能稍微安定一下了,万幸张良也在这里,刘邦在下邑城喘了一口气,继续向西逃跑,让吕泽暂时留在下邑城牵制住项羽,好给自己争取点时间。 刘邦一边走一边思考,他不得不承认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这个天下不属于他自己,或者说暂时还轮不到他坐庄。刘邦暂时没了性命之忧,开始考虑怎样对付项羽。 眼下最重要的是拖住项羽,好让自己再次集结军队,可是让谁来?自己的兵都跑没了,吕泽那点肯定也撑不几天,他的大将军韩信也找不到人了,刘邦很茫然。这些跟随他的诸侯肯定树倒猢狲散,哪一个都靠不住,要笼络他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以利诱之。 什么利最大,地盘,地盘意味着一切,从古至今皆如此,尤其乱世。 刘邦从马上下来,身体靠着马鞍,问一边的张良,“子房啊,函谷关以东,我不想要了,送人,你看这天下,谁值得我送?” 张良好像早就有准备,很镇静的说了三个名字:英布,彭越,韩信。 九江王英布最近和项羽不合,原因很多,其中最根本的一个,就是英布不属于项氏家族。对项羽来讲,英布是个外人,而项羽对外人向来是有防范的。英布可资刘邦利用; 彭越两年多前就曾和刘邦并肩作战,虽说彭越倾向于保持中立,但之前项羽进攻齐国时,彭越曾给项羽造成很大的干扰,一个月前更是配合刘邦进攻楚国,现在被项羽一冲,不知道哪里去了,不过肯定很好找。彭越可资利用。 张良之所以看中这两个人,最重要的原因,是地缘关系。英布的九江王领土在安徽南部,东北方向就是项羽的楚国;彭越虽然没有正式的地盘可言,但是他有一支三万人的军队,活跃在故魏国领土,今天的山东西南,河南东北一带,在楚国领土西边,可以随时对项羽构成威胁。 以英布、彭越从南北两方牵制项羽,大将军韩信领兵正面和项羽作战,刘邦负责宏观上的统筹协调,这便是张良的战略谋划,后来的局势发展几乎完全验证了张良的分析。 张良的深谋远虑让刘邦仿佛看到了曙光,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联系英布、彭越、韩信这三个人了。 彭越很好找,刘邦现在就在故魏国境内的虞县(河南虞城南部),魏国就那么大点地方,很快找到了,彭越又干起了老本行,水匪,不过根据地换了,不是东平湖了,而是黄河,如今河南滑县一段流域。 韩信还没有消息,只知道也向西撤退了,以韩信的智慧和领军水平,也完全不必担心; 九江王英布就在他的治所呆着,六邑(安徽六安市),哪里也没去,正在装病。 彭越和韩信肯定是没问题的,一个是自己的老朋友,一个是自己的部下。可是九江王英布怎么办? 肯定要和英布谈判,刘邦不知道该怎么谈判,派谁去谈判,很烦恼,于是就开口骂周围的人, “你们这群废物,没有一个能成事的!” 座下的人们被刘邦吓了一跳,一个个面面相觑。什么意思啊,话还没说,劈头就骂,很多人不服气,但是不敢吭声。 不过总有胆子大的,其中一个叫随何的就开口说话了,“臣不知道大王在说什么。” “你们谁能让淮南王英布叛楚,只要能让他拖住项羽几个月,我必可夺取天下。” “臣去。” 刘邦对英布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现在既然有人主动请缨,总比没人说话强,于是同意随何前往,派给他一个20人的小队伍随行。 随何到了六邑,英布却不见他,接待随何的是英布的太宰(助理,实权很高),一连三天都是这样。随何很着急,但是很镇静地对太宰说,“大王不见我,是以为楚强汉弱,我是来做说客的。请为我引见大王,如果我说得对,大王自然会听;如果说错了,可以马上把我随何还有同来的这二十人斩首,好向天下表示忠于楚国的诚心。” 太宰看随何说得这么铿锵有力,似乎是有备而来,他不好自己决定了,就上报给了英布。英布正在矛盾,因为除了随何,项羽的使者也在他这里,天天给他灌输项羽楚国,楚国项羽。英布也想听听刘邦的人会怎么说。 随何讲的第一句话有点不伦不类,“汉王让我问大王,他一直很奇怪大王跟项羽什么关系?” “项王是主,寡人是臣,寡人北向而事项王。” “项王向大王征兵伐齐,大王只派了区区四千人前往,这是北向而事吗?项王攻汉王于彭城,大王一兵一卒未发,只在淮南看热闹,这是北向而事吗?” 英随何没给他机会辩解,紧接着随何就为英布分析天下局势。 大意如下:刘邦目前处于劣势,但以关中和巴蜀的经济实力为依托,虽弱实强;项羽进攻刘邦,必然是千里行军,如果彭越再把项羽的后勤补给线切断,楚军的战力必定会大受影响,项羽虽强,但不足忧。 退一万步讲,即使项羽真把刘邦打败了,其他诸侯对项羽怎么看?肯定联合起来把项羽灭掉,所以无论如何,楚国必亡,英布大王你自己想想是不是站错队了啊。 经过一番铺垫,随何道出了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刘邦的想法:让英布拖住项羽几个月。并且私人向英布承诺,只要叛楚归汉,别说淮南王了,什么王都有。 英布本来在摇摆,被随何一番鼓动有点动心了,随何所讲尽管很有道理,后来的事实也证明随何确有眼光,但是目前只能算空想,于是英布先口头同意,并没有实际行动。 随何还是很着急,也还是很镇定。必须让英布下定决心,随何决定冒险。 项羽的使者又在催促英布发兵助楚国,当然他们的会面肯定要回避随何了,但是随何不请自到,冲进屋里就对项羽的使者高声喝道:“九江王已归属汉王,哪来的兵给楚国!” 随何这一声吼,让杀人从不眨眼的英布也大为惊愕,项羽使者更是从席位上突地站起来要发作。 随何没有给这两个人开口说话的机会,对英布讲道:“事已至此,请大王速做决断,杀掉楚国来使,与汉王合力击楚!” 这里不得不感叹一下,这随何是兼具智谋与魄力啊,这是提着自己的脑袋逼迫英布! 英布暂时也陷入两难了,杀掉项羽使者,跟项羽就要彻底决裂;杀掉随何,还要继续看项羽眼色行事,他可不想这样;两个都杀了就是两边都得罪,傻瓜才这么做,自己也没那个实力对抗双方;两个都不杀保持中立,但是项羽只要活着就没有中立。 英布不敢再摇摆,下定决心,杀掉楚国来使,起兵攻楚。 项羽不得已,只好分兵,派项声、龙且领兵进攻英布的淮南军。 如此一来,追击刘邦的军力就被削弱了很多,刘邦也就能继续顺利西逃,来到中原重地荥阳(河南荥阳)。 第24章 重整旗鼓 分庭抗礼 刘邦来到荥阳,之前失踪的大将军韩信原来也在这里。 四散逃跑的士卒大部分归于韩信帐下,刘邦大舅子吕泽也从下邑撤回到荥阳。 汉军以荥阳为根据地,成功地将项羽的军队堵住不得西进,这一切都要拜英布在淮南的牵制作战所赐,否则项羽倾全力进攻,刘邦很难说能抵挡得住。随何也暂时留在英布军中。 刘邦也就能借这一有利时机,回到关中,不过停留的时间很短。 他回到关中主要就做了一件事,就是稳定局势,尤其大后方的局势。 刚刚经历大败,局势也发生了改变。 原来主动配合刘邦的西魏王魏豹叛汉归楚; 赵国的陈余也和刘邦断绝关系; 原来投降的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也逃到了项羽军中; 齐国的田横也得以喘息,不过还是保持中立,看楚汉双方打得不可开交。 刘邦在关中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就是立他的儿子刘盈为太子。 刘邦的正室吕夫人,以及刘邦的父亲等等,确实被楚军掳走了,目前还没有性命之忧,项羽想用这些人作为人质要挟刘邦。 陪着刘邦家人被抓的,有一个外人,叫审食其(读“沈义基”),跟刘邦也是沛县同乡人,审食其的身份是舍人,实际工作是在沛县老家照顾刘邦一家人。 刘邦在这种局势下立太子,目的当然也是为了稳定局势,展示决心了。并且刘邦让刘盈挂衔,据守栎阳(陕西临潼),为的是防止背叛的西魏王魏豹进攻,魏豹的领土在今天山西省南部,距离关中只有一条黄河,如果在大后方来那么一两下,绝对够刘邦受的,而刘邦也在想办法彻底解决掉魏豹。 前文曾经提到,关中虽然已经尽数归属刘邦,但是还有一座城市,一直是一个非常碍眼的存在,就是章邯据守的孤城废丘(陕西兴平),不过现在这个问题好解决了,渭河水势大涨,汉军掘开了渭河,把废丘城淹了,章邯自杀身亡,关中算是彻彻底底被扫清了。 算起来,从公元前206年八月,到如今公元前205年六月,章邯守着一座孤城竟然撑了十个月,章邯不愧是章邯,如果要给这一时期的武将进行排行,章邯绝对能排到前三。 关中虽然被肃清,但还是不平静,有两个投降的前秦将领造反,不过规模很小,被灌婴两下平定了。 刘邦在关中做了很短暂的停留后,又回到了荥阳前线,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定要紧紧看住军队。不过军队中还是出了点事,焦点又是陈平。 陈平这种人,还是有必要说一下他的身世。 陈平是阳武人,今河南原阳县附近,属于故魏国。陈平年轻时跟他的哥哥住在一起,他的哥哥很喜欢这个弟弟,自己种地供陈平读书游学。 然而陈平的嫂子却非常讨厌这个小叔子,嫌他长得又高又大,却整天吃白食什么事都不干,于是四处宣扬说有个这样的小叔子,还不如没有…诸如此类,陈平哥哥知道后很生气,干脆把自己老婆赶走了,说起来陈大哥也真够绝的。 这位陈大哥后来应该又娶了一位老婆,而陈平很有可能和这位新嫂子有点暧昧的关系。 如果一定硬要研究一下的这个无聊话题的话,想来应该是陈大嫂采取的主动,因为有记载,陈平长得太帅了。 不过后来陈平做了一件更绝的事。当时大家都觉得陈平好吃懒做,没人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陈平自己会找,他的家乡有个张姓大户人家的女儿,嫁了五次,结果老公都死了,以至于没人敢再娶了,陈平主动找上门去,对张大叔讲,把你的女儿嫁给我。 这位张大叔应该是很有眼光的人,他平时就很欣赏这位惨遭众人鄙视的小陈帅哥,尽管家人反对,还是把女儿嫁给了陈平。 估计也不是什么眼光的问题,他的女儿能有人敢要就不错了。而陈平也跟这位前“公”尽弃的老婆生活得很好,张大叔也经常送钱送物给自己这位女婿。 后来天下大乱,魏国复立,陈平去投奔魏王魏咎(魏豹的哥哥),魏咎投降章邯后自杀,陈平又去投奔项羽,后来被项羽逼走,又来投奔刘邦,这个前文有描述。 刘邦很信任陈平,以至于陈平现在的职位已经是亚将了,顶头上司是韩王信,这个亚将没找到具体的解释,不过顾名思义,就是仅次于主将的职位,而且肯定比周勃等人高,否则周勃也不会跑到刘邦那里告陈平的状了。 周勃联合灌婴等人对刘邦讲,陈平这个家伙毫无忠心可言,先魏后楚再汉,也太能反复了;而且他跟自己的嫂子还关系不正常。来到汉军后,更是公然接受贿赂,这样的人,大王是不是该注意一下。 刘邦有点警觉,把当时推荐陈平的魏无知找来责问。 魏无知的回答倒是很不客气,说大王要的是人才,又不是在树立什么道德标杆,陈平确实有真才实学,这也正是大王急需的,至于跟嫂子关系不正常,接收点贿赂什么的,那又怎么了? 刘邦觉得魏无知言之有理,但对陈平仍不放心,还是把陈平找来,很客气的问:“先生先事魏,再事楚,现在又跟着我…先生是不是心思有点多啊…” 陈平忽然站起来,非常严肃地回答刘邦,“臣事魏王,魏王不用臣;臣事项王,项王只信任他的家人,也不用臣,臣只好逃走。听说大王广纳人才,臣才来此归于大王。臣来之时,身上什么都没有,不接受别人的钱则无以为生。臣的话,大王如果觉得有用,那就请用;如果大王觉得没用,臣收的钱还在,现在就交还给大王,臣的官职也不要了。臣现在就可以走!” 陈平这一番话义正辞严,倒让刘邦觉得自己小气了。 刘邦马上表示是自己多心了,先生请继续留在军中。并且马上给陈平升职,由一支军队的亚将,升为督统全军的护军中尉,汉军诸将都要受陈平节制。 这么一来,周勃灌婴等人也不敢再吭声了,汉军的一场小型危机也被消解。 相对于内部的小危机,外部的危机才是真正关系到生死存亡。 刘邦目前的主力部队都集中在荥阳一带,抵抗西来的项羽军队。 荥阳西北方向,今天山西省南部一带,黄河的最后一个大拐弯处,是刚刚背叛刘邦的西魏王魏豹; 正北及东北方向,是赵国的陈余; 再东边是齐国田横。 陈余和田横对项羽都是采取敌视态度的,按照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个逻辑,赵、齐两国应该不会威胁刘邦,事实上也是如此,这两位都在看热闹。 第25章 兵仙降世 威豹败北 魏豹是个非常非常大的威胁,甚至比正面来自项羽的威胁都要紧迫。 尽管魏豹的实力并不强大,但是他的位置非常敏感,向西渡过黄河,可以直接进攻关中;向南渡过黄河,则可以切断荥阳前线和关中的联系,这是一颗刘邦身边的炸弹,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处理掉,否则魏豹只要稍微折腾,刘邦就要首尾不相顾了。 项羽的局势也不尽明朗,楚军现在面临的是多线作战,正面方向,要向西进攻刘邦; 南面要对付刚刚背楚归汉的淮南王英布; 北面,齐国田横、赵国陈余,以及彭越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的三万游击队,可能都在寻找项羽的破绽。 也正因为这些大大小小的牵制,导致项羽无法全力进攻刘邦,只能跟刘邦在荥阳一带干耗。 刘邦要进攻魏豹,同样要面对两线作战的局面,他现在兵力已经捉襟见肘了,再分兵有点困难,于是先采取和平手段,找了个人去跟魏豹谈判,又是郦食其老头出马。 临走前刘邦告诉郦食其,如果能成功说动魏豹,封你万户侯。 郦食其乐颠颠跑到魏豹那里去说,想来跟以前一样,唾沫横飞,抑扬顿挫讲了一大通话,没想到魏豹根本没理会,当头一盆冷水:“免了啊。” 郦食其问为什么,魏豹回答,“人生一世,如白驹过隙啊。刘邦这个家伙实在太不像话,骂诸侯骂群臣张嘴就来,跟骂小孩儿一样,一点君臣上下的礼节都没有,你回去告诉刘邦,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了。” 郦食其悻悻而回。刘邦没有办法,文的不行只好用武的了,派谁去打魏豹是个大问题。张良曾经对他说过,汉军大将中,只有韩信能独挡一面。就是韩信了。 不过刘邦不大可能从荥阳前线调兵给韩信,彭城一败,汉军直接损失士卒20万,剩下的更是跑得一塌糊涂。 他的丞相大管家萧何只好从关中征调援兵,要么是老弱病残,要么是新兵蛋子。韩信要兵,只能跑回关中去找萧何,萧何给韩信的,也是几万这样的兵。 韩信非常无奈,但总比没有强,于是这些对战场充满恐惧的士兵们,在大将军韩信的率领下,开始进行黄河以北的征途,前路多舛,一切要看韩信了。 严格意义上讲,这是韩信第一次独立在外领兵打仗,之前他一直跟在刘邦左右。也就从此时起,这段时期最灿烂的一颗将星,即将以令人瞠目结舌的表现,吸引天下人都要抬首仰视。 韩信领的这几万兵,战斗力肯定是很弱的,不可能和魏豹进行正面对抗,更何况关中和魏豹的领土隔着一条黄河(黄河“几”字型右边一竖)。 由关中过黄河有两个比较大的渡口,一个是临晋渡,今天的陕西大荔县东部。 临晋渡这个名字大家不太熟悉,不过再南一点的风陵渡,也许所有人都该有印象。 金庸先生的大作《神雕侠侣》曾写到过这个地方,郭靖的小女儿郭襄就在这里清新登场。 选择这两个地方都有点不切实际,因为过去就是魏豹的腹地,况且魏豹几乎把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到临晋渡口对岸,风陵渡又离临晋渡太近,过去就是自取灭亡。 韩信也不可能弄一个百万雄师过黄河的壮举出来,他只有那么一点兵。 以弱胜强比较可行的办法就是突袭,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三个月前项羽就在彭城成功实施了一次突袭,刘邦被打得灰头土脸狼狈逃窜,韩信选择的作战方式也是突袭。 韩信命人在临晋渡附近大兴土木,又是修渡口又是造船,声势故意搞得很大,不过这只是一支疑兵,用来干扰魏豹的视听,造成要过临晋渡的假象。 而真正的主力,如果能称得上主力的话,则是选择夏阳(陕西韩城市南部)作为渡河地点,夏阳在临晋渡北边,距离不远。 韩信渡河没有用船,一来他没船可用,二来用船的话声响太大,魏豹肯定会知道,这就丧失了突袭的先决条件了。 韩信选择的方式简直可以说大大超越了时代——漂流。具体来讲,就是用木质的锅碗瓢盆等等,借助这些东西的浮力漂过黄河,会不会游泳都要下水,战争没有选择。 韩信的军队渡过黄河后直接袭击了安邑(山西夏县附近),安邑在黄河边上的魏豹主力军以东,防守空虚,韩信可以说没费丝毫力气占领安邑,突袭战的第一步行动成功实施。 魏豹得到安邑陷落的消息大为震惊,马上回师救援,然而已经晚了。 韩信的军队以逸待劳,且士气高涨;魏豹的士兵看到自己的大后方都被攻占了,而且不知道韩信的实力有多强,士气低落,战斗力大打折扣,又碰上韩信无与伦比的指挥能力,很快被击溃,魏豹被俘虏,被逼无奈,只好投降。 魏豹曾经说这辈子不想再见刘邦,恐怕要食言了,韩信把他送给了荥阳前线的刘邦。 荥阳前线得知韩信的胜利,欢欣鼓舞。刘邦倒也没亏待魏豹,让他留在军中做将领。 韩信的这支弱旅经过这一战的洗练,战斗力大大增加,可惜的是这些刚刚成长起来的士兵他不能指挥了,刘邦派人来把军中的精兵全数要走,用以充实荥阳前线的防守力量,然后又送给他一些老弱病残。 韩信很无奈,这哪儿是打仗,自己简直就是在给刘邦养兵。 前文曾考证过,韩信当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事应该是子虚乌有的,不过击魏这一战倒是可以作为这句话的真实写照,说法要改一改了,明修渡口,暗渡夏阳。 这一战从战前策划,到具体实施,再到临场指挥,可以说淋漓尽致。 不是在美化战争,这一战实在胜的干净利落,没有来回拉锯、没有冲锋对垒,毫不拖泥带水。然而这只是序章,更漂亮的还在后面。 第26章 背水奇阵 威震华夏 韩信灭掉魏豹后,如果直接东进,应该进攻赵国,不过韩信的眼前又有一道天险:太行山脉。巍巍太行山,南北绵延千里,艰险无比。 且赵国兵力雄厚,韩信没有信心。他也没有贸然东进攻赵,而是选择进攻代国。 代国在现在山西东北、河北西北部一带,面积很小。 当年张耳陈余从陈胜手下分立出来,恢复赵国,立王族后裔赵歇为王。 后来项羽分封天下,把赵歇封为代王,赵地则封给张耳,号常山王。 后陈余把张耳赶走,再次复立赵国,也复立了赵歇的赵王身份,赵歇为表示感谢,把原来自己的代王封号送给了陈余,所以陈余现在的身份是代王。 陈余没有去赴任,而是继续留在赵歇身边,指派了一个叫夏说(读“越”)的人以丞相身份代理代国。 史书中没有记载韩信是如何进攻代国的,也就不好枉测。不过代国是很小一个国家,兵力肯定是很弱,陈余应该也无心救援,他更依仗的是太行山天险。最后的结果是代军战败,丞相夏说被韩信俘虏。 韩信破魏,再破代,荥阳前线再次大受鼓舞。 刘邦又来伸手了:韩信,再给我拿点儿。 跟上次一样,把精兵全部调走,又送给韩信一群新兵。不过这次刘邦送给韩信的,还有一位大人物:张耳。 张耳跟陈余是老朋友,虽然现在恩断义绝,但赵军中肯定有不少张耳的故旧,这对刺探赵国军情大为有利。 张耳来到韩信军中,除了充实韩信军队实力外,更重要的就是开展情报战,或曰间谍战。 刘邦的荥阳前线基本一切如故,不过楚军经常进行大规模的骑兵突袭,这让刘邦非常犯难,对付骑兵,要么让汉军的装备升级,要么也组建一支同样的队伍,以骑兵对骑兵。 后者比较容易实现,因为刘邦军中也有骑兵,可惜的是缺乏优秀的指挥官。刘邦便在军中遴选,最后选定两个人,李必、骆甲。 这两位是很有指挥骑兵作战经验的,他们却拒绝了刘邦的任命。因为李骆两位是前秦国的降将,他们考虑到自己的身份,担心士卒们不信任,于是建议刘邦选一位亲信,再由他们辅助。 这两位看来也是懂得带兵之道的,这个李必后面还给封了侯。 刘邦最后选定的是猛小孩灌婴,由他任骑兵主将,李必骆甲两位担任左右校尉。这支骑兵也不负众望,连续击溃楚军的进攻,名声大振。 北方战线的韩信、张耳也整装待发,向赵国在太行山上的门户,井陉口进发。 赵国陈余一早也得到消息,将军队全部开出井陉口,在外围排兵布阵,他要让韩信根本碰不到井陉口的城墙就灰飞烟灭。 陈余其实完全没必要这么招摇,他的军中有一位将领,叫李左车的也反对陈余这么做。 这位李左车是当年威震华夏的赵国大将李牧的后人,他建议陈余只要守住井陉口就可以了,然后由他领兵去抄韩信的后路。 李左车认为韩信的军队千里奔袭,且孤军作战,后勤补给线一定很长,只要断掉这条补给线,韩信不战自败。 而事实上这也是韩信最为担心的,不用说切断补给线了,即使单单陈余选择坚守井陉口,韩信基本上也无计可施。 陈余的军队号称二十万,实际数字不好说,但绝对比韩信的军队实力强很多。 韩信虽然号称数万人,实际上可能连一万都不到,还都是没什么战斗力的新兵。 可是陈余根本不听李左车的。陈余一贯以儒者自居,常常说自己的军队是仁义之师,既然是仁义之师,那些奇谋诡计当然是不能用的了。 更主要的韩信的兵力实在弱,也用不到什么计谋。陈余坚持己见,依旧想跟韩信来一次堂堂正正的平原会战。 张耳布在陈余军中的间谍将这个消息通报给了汉军,而且完全完全有可能,张耳的间谍曾经挑拨陈余和李左车的关系。这个只是猜测,史无记载。 韩信得到这一消息放心了很多,只是他还是保持沉默,观察着敌方的阵势,附近的地形,没有下达任何作战命令。 汉军对赵军几乎是以一对十,无论怎样,这一场战争都是一场豪赌。 韩信停止沉默,开始进行战前兵力部署。中国战争史上极其辉煌的一幕即将上演。 公元前205年十月某日,半夜,井陉口西。 两千名骑兵整装待发,正在听他们的最高指挥官韩信作动员令。 这两千骑士身上没有战甲,手里拿的也不是干戈,而是每人一面汉军大旗。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绕到赵军营地边上的山头,等赵军营里空虚之时,冲进去把赵军的旗帜全换成汉军的红旗。 这些骑士们脸色凝重,内心充满了困惑和恐惧,他们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大将军在想什么,赵军营是那么好进的吗。带着重重疑虑,这支轻骑兵上路了。 韩信选择的正式进攻时间是清晨,现在就必须要布阵了。 所谓布阵,就是按照一定的规则布置军队的阵形,比如进攻阵形防守阵形等等,总不能一拥而上对砍,那是群殴,不是战争。 韩信下了一道非常酷的命令:让士兵们先吃点东西,等天亮灭掉赵军后再正式会餐。大有当年齐顷公“灭此朝食”的豪气(不过齐顷公最后战败了)。 军中将领面面相觑,这位大将军简直在开玩笑,这样打仗,还会留着命到吃下一顿饭?但军令如山,不得不执行。 韩信命令一万人作为先头部队,渡过绵河,在对岸布阵迎战。诸将大吃一惊,这是纯粹意义上的背水布阵,兵法大忌,无异于自杀。 但还是那句话,军令如山。诸将更担心的是,渡过绵河就没有任何屏障了,赵军会不会从井陉口冲出来攻击?韩信告诉他们,陈余肯定不会下令进攻的,因为他没看到我的大将军旗。 韩信没有说错,赵军的侦察兵看到这一情形,回报给了陈余。 陈余以及诸将大笑不止,韩信连送死都这么彻底,就让他在那布置,深更半夜反正不方便战斗,等他真进攻了再打不迟。 两千骑兵派到赵营背后,一万步兵背水布阵,剩下的兵已经不多了。不过韩信张耳还是率领着这一点兵,旗帜鲜亮,鼓声高昂,东进穿过井陉口,进攻赵军。 陈余见到将旗,下令赵军全军出击,他想要的是一鼓作气杀掉韩信。 两军遭遇,韩信下令尽可能拖延时间。韩信率领的这支军队是执行诱敌任务的,但是又不能做得太过火,一碰面就后退,肯定会引起对方警觉。 双方士兵的战斗力都不强,不过汉军处于绝对劣势,很快撑不住了。 韩信下令后退,为了争取时间,韩信又下令把旗帜、战鼓等东西全部扔掉,赵军陷入了混乱,因为所有人都在抢这些东西,这是战利品,报上去有赏的。 汉军利用这一点时间,又退出井陉口。赵军经过短暂的混乱,恢复队形,追击韩信张耳。 韩信张耳率军回到了他的背水大阵,赵军追至。真正的战斗打响了。汉军退无可退,只能殊死作战,杀声震天。 所有汉军士兵眼睛充血,面色狰狞恐怖,利刃刺穿皮肉的声音不绝于耳。由于背后是一条河,赵军只能在180度的范围进攻,汉军免去了四面环敌的绝境,尽管如此,汉军始终是兵力不足,慢慢出现了败象。 韩信在祈祷,也在等待,更在担心。他祈祷的是两千骑兵能顺利完成任务,那是这场豪赌的王牌;等待的是陈余下令赵军停止进攻;担心的是自己的军队顶不住进攻。 韩信等来了,赵军鸣金收兵。陈余觉得战况没有预想得那么乐观,也没必要现在跟韩信拼命,这样战损比较大。反正韩信就这么多兵,一次进攻灭不掉,还有下一次。 可是他没有机会了。赵军撤回井陉口东,发现自己的军营里插满了汉军的红旗,迎风飘扬。陈余大吃一惊,同样大吃一惊的还有他的士兵。 这些士兵们以为自己的大本营已经被汉军占领了,顷刻间陷入崩溃,四散逃窜。陈余回过神来下令制止,逃者立斩,可惜军令已经失去了作用。 两千骑兵非常漂亮地完成了任务,他们见到赵军倾巢而出,即刻冲下山,拔掉赵旗,换上汉旗,而且很可能赵军中的张耳内应也配合了行动。 韩信张耳再次率军追至,赵营中两千骑兵也冲出作战,两面夹击赵军。 战斗实际上已经结束,赵军陷入全面混乱,已经没有机会再行反扑了,要么被斩杀,要么跪地投降。 陈余也只能逃跑,最后被汉军追至,斩于泜水之上(现在叫槐河),具体执行追杀陈余任务的将领叫张苍。 汉对赵,军力几乎一比十,以少敌多,近乎完胜,韩信威震华夏。 第27章 左车献计 英布投奔 这场战争除了韩信的战前谋划和战场指挥,还涉及情报战,心理战,更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在里面。 如果陈余听了李左车的话,如果在背水大战时陈余豁出去了要跟韩信拼命到底……如果其实是个没有意义的词。无论如何,韩信来到了,看见了,征服了,整个天下都把目光集中到了这里,其中当然也包括项羽和刘邦。 在井陉口一战后的总结表彰大会上,诸将再也没有先前的疑虑和不屑,纷纷向韩信道贺。韩信依旧面色平静,却难掩内心的无限骄傲感。 诸将恭恭敬敬向韩信请教,“兵法云,布阵当右、后山陵,左、前水泽,将军却反其道而行之,背水布阵,还对臣等说破赵后再吃饭,臣等不服。最后将军大胜,臣等不知这是何方战术?” 韩信淡然笑了笑,“兵法里也有,‘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诸君恐怕没注意?” 韩信如果率领的是项羽麾下的江东子弟军,战力超强,也没必要费这么大劲布什么背水阵,正面进攻完全可以击败赵军,可韩信手下的兵实在不像样。 用韩信的话讲,这叫“驱市人以战”,从大街上随便抓个人来上战场,战斗力可想而知。唯有把他们放入死地,断绝所有退路,才能激发他们的战斗力;如果放在生地,肯定都跑光了,还用什么打仗。 诸将听完韩信的解释,再次拜倒,心悦诚服,“臣等自愧不如。” 韩信抬头看了看天。 “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在《孙子兵法九地篇》有描述,原文是“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这句话酷是酷得很,但是尽量还是离死地越远越好,一般情况下的结果,是陷之死地而死得更快,置之亡地而亡得更惨。 有人说韩信的背水一战坑了中国人两千年,这话虽然很扯淡,但是好像中国确实存在这样一种意识形态。 刘邦在荥阳前线得到捷报,心情万分复杂,既高兴又担心,甚至有点恐惧。因为韩信的表现太可怕了,这样都能打胜仗,如果有一天他要造反怎么办…… 韩信的胜利,让项羽也不得不开始注意这位当年自己帐下的无名小卒,赵地已经差不多和楚地接壤了,项羽不得不再次分兵,去进攻韩信,韩信也暂时在赵地停留了下来,应对项羽的攻击。 整个天下陷入了平衡,项羽在中间,北有韩信威胁,西北有彭越骚扰,南有英布叛军,西有刘邦正敌。暂时还看不出楚汉双方谁占优势,就这样又一直相持了近两个月。 平衡是被用来打破的,这一年的十二月,淮南王英布战败,抛下了他的部属,跟先前刘邦的使者随何一起来投奔汉军。项羽也得以把淮南的项声、龙且调到前线,顺便还收编了英布丢弃的士卒。刘邦开始慢慢呈现弱势。 韩信在井陉口大胜后,悬赏捉拿李左车,很快就有人把李左车绑了送来。韩信马上松绑,对李左车非常客气非常尊重,请他上座,自己坐下位。 韩信下一步想北攻燕国,东伐齐国,尽管没接到具体的作战命令,但肯定是早晚的事,先做准备至少不是坏事。韩信向李左车请教对付燕、齐有什么良策。 李左车顾念到自己的身份,说自己是败军之将不言勇,没资格发表意见,然而韩信一再坚持,一再表示自己是诚心请教。 李左车也不好再推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告诉韩信,与其耗费军力进攻燕齐,不如暂缓行军,安抚赵地百姓,然后派人去北方说服燕国,燕国绝对不敢不从;燕国既已臣服,齐国也一定会望风而降,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上策。 应该说李左车先生是非常有眼光的,但是对于韩信以及汉军来讲,李左车是以局外人的身份看待整个局势,角度自然不同。况且李左车是纯正的赵国人,更是大将李牧的后人,他这么说也是在维护赵地人民周全。 李左车的话固然很有道理,关键还要看韩信听不听。 现在汉军刚刚取得大胜,士气空前高涨,再加上韩信无与伦比的指挥能力,真要灭掉燕国也不是难事。 所幸的是韩信听了,按照李左车的提议,安抚赵地百姓,赵地百姓欣喜异常,纷纷前来劳军;然后韩信派人去跟燕王臧荼谈判,果然如李左车所言,臧荼不战而降了,燕国百姓免遭生灵涂炭。 难得韩信在这里还做了一回政治家,当年韩信初任大将军时告诉刘邦,关中可传檄而定,结果还是通过战争才平定三秦,如今算是实实在在实行了一回。 李左车确实不负李牧之后的名号,历史上评价他为兵家怪杰,有名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之名言,他还着有《广武君略》兵书一部。 刘邦从荥阳前线发来嘉奖令,还有一封委任状,策封张耳为赵王,同时又把韩信的精兵、赵国的降卒要走,去充实荥阳前线。 如今黄河以北,魏、代、赵、燕都已归属刘邦,只剩下一个齐国了。齐国现在国王是田广,实际掌权者是他的叔叔田横。田横好像对韩信没什么兴趣,没有投降,也没有进攻。 倒是项羽感到了威胁,不断派兵进攻韩信,韩信不得不应对,暂时没对齐国采取什么措施。 前文提到九江王英布战败,和随何一起来投奔刘邦,刘邦当然要接见。然后英布进来的时候,发现刘邦在洗脚。应该说又在洗脚。 英布大怒,刘邦简直太无礼了。什么话也没说,怒气冲冲走了,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不过英布到了刘邦给他安排的住所,发现里面的布置陈设和刘邦的一模一样,吃的饭坐的车也和刘邦一个规格,又大喜过望,不自杀了。 项羽把进攻英布的军队调到荥阳前线,楚军实力大增。荥阳的北边不远有一个敖仓,是前秦国的一个大粮仓,战略储备基地,刘邦派人修筑甬道,源源不断为前线运送粮食,不过现在这条甬道面临楚军的严重威胁,已经有几次被截断,刘邦感到危机重重。 楚军的攻势越来越强,刘邦要撑不住了,他决定退一步,跟项羽讲和。 刘邦派人告诉项羽,他想割让荥阳以西的到关中的这片土地,以缓解当前的紧张局势,所谓以土地换和平。可是项羽一点谈判的想法都没有,直接拒绝。 刘邦犯难了,但是他还是不甘心撤退,某次他跟陈平聊天,非常无奈地对陈平讲,“天下这么乱,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陈平似乎早有准备,对刘邦讲了他的一个想法:对楚军的高层实施反间计。 第28章 纪信舍身 刘邦脱身 刘邦表示同意,问陈平需要什么,陈平说,需要钱。 刘邦马上批给陈平一大笔钱,不问出入,让陈平去实施他的反间计。 陈平的做法很简单,就是收买楚军士卒,让其在军中散布谣言,说项羽的大将钟离眜等人要投靠刘邦。 项羽果然上当了,开始怀疑钟离眜等,并且派人到汉军营中跟刘邦交涉。 陈平准备好最高礼仪,然后请使者进来。使者进来后,陈平故作惊诧,“我还以为是亚父的人,原来是项王的人。”又把人请出去了,马上把桌子椅子等等都撤了,换成比较低级的接待规格,再请使者进来。 他们谈的什么不得而知,不过使者肯定暴怒,回去转告了项羽。项羽非常配合地开始怀疑亚父范增,而范增也感觉到了项羽的不信任,更从别人口中听说了一些言论。 范增是读书人,又自重身份,他可受不了这个,马上向项羽提出辞呈,“天下事已定,君王请好自为之,就让我老头子回家养老!”项羽同意了。 范增收拾行囊,近乎绝望地离开军营,他的背上本来就有个很严重的疮,加上如今满腔悲愤,急火攻心,半路病发身亡。 陈平的这一系列计策可以用毒来形容,但是毒则毒矣,眼前的问题一点也没解决。楚军的指挥系统类似于放射状的,项羽是中心的放射源。除非除掉项羽,否则钟离眜也好,范增也好,有项羽在,他们的存在价值本来就不是很高。 楚军已经将荥阳城重重包围,外围的汉军不敢来解救,项羽在这里,来也没用,更不可能指望北边的韩信来救了,太远。荥阳城内已经断粮,刘邦不得不想退路了。 可是城内没多少兵,所有的男丁都被送上战场了,突围都成了奢望。 如今是公元前204年四月,一年前刘邦在彭城也遇到了同样的遭遇,当时一场沙尘暴救了他一命,可是今天没有沙尘暴,谁来救他? 陈平的设想是组织一支军队,夜间出东门,吸引楚军的注意,然后派人伪装成刘邦,出荥阳东门投降,如此前后一来,围城楚军必定悉数涌到东门去,刘邦就能趁乱冲出西城门。 我忍不住再一次用“毒”来形容陈平。可是这个毒计面临两个问题,一是哪来的兵出东门?城内没有兵,也没有男丁,全部都推上前线了;二是谁来假扮刘邦?这个任务注定有去无回。 陈平说有办法,城内没有男丁,但是有女人,让她们披甲持戈就够了,本来也没指望她们作战,只是用来吸引注意力的。 刘邦表示同意,他不得不同意,就是这些无辜的女人要成为牺牲品了。 剩下的问题是,谁来假扮刘邦? 军官们一片沉默,这是纯粹意义上的送死,刘邦的表情紧张中又带着期盼。这种事是强迫不来的,只能靠自愿。你要逼着谁去,出去他就给项羽指出刘邦在哪儿。 “我去。” 终于有人说话了,说话的是将军纪信。 刘邦焦急的心绪一下兴奋起来,但是又不能表露。有人替自己送死,自己总不能咧嘴大笑,周围的人看着会心寒。不过无论刘邦现在是什么心理,他对纪信肯定是心存巨大感激的。 纪信穿上刘邦的衣服,坐上刘邦的马车,两千名披甲持戈的女兵在前面开道,驶出荥阳东城门。 半夜看不清模样,围城楚军马上涌上来进攻,近处才发现是一群女人,马上停止了进攻,因为女人是战利品,楚军开始动手抓人。 纪信派人在后面高喊\"城内粮尽,汉王投降\",这句话如爆炸般,一瞬间就在楚军中传开来,四围的楚兵纷纷跑到东城门看热闹,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并不是楚军毫无军纪,最关键的,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真的,因为刘邦此时投降是理所当然的。 而就在这个时候,荥阳的西城门被悄然打开,刘邦和护卫他的亲信们共几十位,冲了出来,向西绝尘而去。 东城门这里,楚军看到驶过来的这辆车确实是诸侯王的规格,以为里面坐的就是汉王刘邦,每个都兴奋异常,一直押送着这辆车来到项羽的中军大仗。 项羽没想到刘邦的车里下来的竟然是纪信,问纪信,\"汉王不是投降吗,人呢?\",纪信高声大笑,\"汉王已经走了!\" 项羽大怒,下令处死纪信。很惨的死法,烧。 纪信将军之忠,用惊天动地形容也不为过,几年后刘邦把纪信的家乡改名安汉县,就是如今的四川省南充市,如今南充市开汉楼前还有一尊纪信像。此处记录,给他留个名。 刘邦在荥阳西邻的成皋县稍作休整,然后命令周柯、魏豹、韩王信等人为刘邦断后,继续留守荥阳一带,阻止项羽西进。 刘邦向西过函谷关回到关中,萧何又招募了一批士卒给他,刘邦决定重回荥阳前线。不过根据当下的局势,回去也是徒劳。 幕僚中有一位姓袁的书生,建议刘邦不要出函谷关回荥阳,而是向南出武关,陈兵宛叶,吸引项羽的注意,这样一来,战线就拉长了,荥阳前线的压力可以大为减缓(如此,则楚所备者多,力分,汉得休息)。宛就是宛县,今天的河南南阳市;叶就是叶县,今天河南叶县一带。荥阳在河南中部,宛叶在河南南部。 刘邦采纳,南出武关,陈兵宛叶一带。在这里刘邦还遇到一支流亡的军队,英布的几千淮南军。半年前英布战败,抛弃了军队,跟随何一起投奔刘邦,他留在六邑城的家人被项伯悉数杀光,士兵全部被整编到楚军里,而其中有一部分老部下无意随楚,集结了几千人逃出来,现在总算有个归宿了。 项羽似乎有点偏执狂,咬住刘邦不放。得知刘邦在宛叶一带的消息,马上大兵压过来,刘邦坚壁清野,任凭项羽挑战,坚决不出击。 项羽南下让荥阳前线喘了一口气,荥阳重新被周苛、魏豹、韩王信等占领。 如果项羽持续进攻,宛叶也撑不了太久。不过让刘邦庆幸的是,项羽忽然撤军了,因为他的后方出了大问题,魏地的彭越断掉了他的后勤补给线。 项羽撤军,刘邦北上重新回到荥阳前线。不过他这次把指挥中心设在了成皋,不敢在荥阳了,上次已经够他受的了,荥阳成为了成皋的屏障。 项羽回魏地很快击败彭越,彭越也不敢和项羽正面交战,基本上是主动撤军。 项羽持续追击的话,很可能会把彭越彻底灭掉,不过他听说刘邦又回来了,放弃彭越,再次兵临荥阳。 张良早先的布局,这里开始显示其作用了。项羽的部队被来回调动,人疲马乏。 第29章 刘邦偷兵 项羽断粮 守荥阳的本来有四个人,周苛、枞公、魏豹、韩王信,现在只剩下三个了,魏豹被周苛杀了。 周苛跟刘邦是沛县老乡,他和弟弟周昌从当年刘邦起兵就加入到军中,周苛更是刘邦忠实甚至有些疯狂的追随者。周苛认为魏豹曾经背叛过刘邦,跟这种反复之人难以共事(反国之王,难与守城),于是跟枞公合谋,把魏豹杀掉了。 枞公是什么来历史无记载。 荥阳被项羽攻下,周苛、枞公、韩王信全部被俘。 项羽很欣赏周苛的硬气,告诉他如果投降,让你做上将军,封三万户。周苛大骂项羽,说项羽不是刘邦对手,还不赶快投降。 最后的结果是周苛、枞公被杀,韩王信投降。 (这里有两个人物有必要提一下,一个是周昌,几年后周昌会在刘邦继承人的问题上发挥重要作用;还有一个就是魏豹的一个女人,姓薄,史书未载其名,只称之为薄姬。现在魏豹死了,根据刘邦的习性,魏豹的女人们自然要全数收编了,几年后薄姬为刘邦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刘恒,后文会详细描述。) 荥阳是成皋的大屏障,现在荥阳失守,成皋岌岌可危,刘邦这次主动撤退了,当然这是逃跑的比较好听的说法。 刘邦和夏侯婴两个人从成皋北门出城,没有任何随从,夏侯婴还是负责驾车。成皋在黄河南岸,刘邦此行的目标是黄河以北的韩信,他又要把韩信的兵拉到黄河南岸。 依现在这种情形,刘邦与其说是调兵,更像是去投奔。而成皋自然也被项羽攻陷了。 韩信的军队就在黄河北岸不远,因为要应对项羽的小规模进攻。 刘邦来到修武(河南获嘉县),这个地方刘邦很熟悉,当年陈平就是在这里投奔他的。修武距韩信军营已经很近,不过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修武停住了。 因为现在天色已晚,深更半夜进军营,总是不太方便,更重要的,夜晚是罪恶产生的时间,所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虽然他和韩信关系很好,但是如今这种非常事态,万一…尽管不大可能,万一韩信有点什么想法怎么办,军队向来是看兵符行事的,而兵符在韩信手上。为了避免那个万一,刘邦一定要第一时间把兵符拿到手。 刘邦和夏侯婴在修武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两个人来到韩信军营门口,韩信张耳还没起床。刘邦自称是汉王派来的使者,尽管他完全可以证明自己就是汉王,可是如果那样,必定会引起震动,他要夺兵符的设想就落空了。 悄悄地进门,打枪的不要。 刘邦的相关使者证件肯定很全,因为他就是派发这些东西的。刘邦进入军营后直奔韩信的中军大帐,找到兵符、麾旗等等东西,韩信此时还在酣然大睡。 刘邦开始在军营中调动军队,兵符在手,他现在不怕制造出声响了,韩信、张耳也被外面的声音惊醒了,两个人出来一看,傻了,一个很像刘邦的人在军营里吆五喝六。 走近一看,还真是刘邦,没办法只好马上参拜。 刘邦没时间跟他们多说什么,把几乎所有的士兵都整编到自己麾下,然后命令张耳继续在赵地招募士卒,命令韩信领着剩下的兵向东进攻齐国。 算起来刘邦已经逃跑三次了,一年半前的彭城,两个月前的荥阳,以及不久前的成皋,每次逃跑身边几乎都没什么人,然而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而且尽管最高指挥官离开了军队,但是整个指挥系统还能正常运作,不得不说神奇。 创造这一神奇的,是刘邦手下优秀的指挥官和谋士们,强力、忠诚,甚至如纪信周苛般甘愿赴死。但是说到根基上,刘邦自己绝对功不可没,因为这些将军和参谋等等,都是他一手遴选的。 刘邦把韩信的军队拿到手,准备渡过黄河,继续和项羽作战。刘邦高效的幕僚群此时又发挥了作用,一个叫郑忠的人建议刘邦不要急于南下,目前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与其过黄河跟项羽拼个两败俱伤,不如把项羽的后勤补给线断掉,效率高,损失小。 看来用人才济济来形容刘邦的幕僚群完全合适,之前去劝降英布的随何,劝刘邦陈兵宛叶的袁生,还有今天的郑忠等等,这些人绝对可以称得上远见卓识。可惜的是史书对这些人并无多余记载,除了寥寥几笔提到过随何。 断项羽补给线的任务一直是彭越来执行,这次刘邦来了一个比较大的手笔,派了两万人东渡黄河,支援彭越的行动。这两万兵的领军人物,一个叫刘贾,是刘邦的堂兄;另一个叫卢绾。 这位卢绾需要多交代几笔,后文中他还会出场。从起兵一直到今天,刘邦跟前最红的人,不是萧何曹参,也不是张良韩信,更不是樊哙夏侯婴,而是这位卢绾。因为卢绾跟刘邦是一个村的,并且两个人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一起和泥巴长大。一群孩子在一起,总会有老大有小弟,刘邦的角色就是老大,卢绾便是最忠实的小弟。 刘贾卢绾渡过黄河和彭越会师,成功切断项羽的补给线,烧掉大量物资储备,直接影响到了黄河以南的战局。 项羽攻下荥阳、攻下成皋,继续向西,但是被汉军堵在了巩县(今河南巩县)。还是那句话,如果项羽执意西进,这支汉军是绝对拦不住的,只不过他的后方传来消息,粮道又断了。 项羽只好再次回师救援,临走前告诉负责守成皋的曹咎,不管汉军如何挑战,绝对不能应战,我十五天后必会灭掉彭越回来。 项羽杀回来,刘贾卢绾彭越等人马上撤军,并且尽量避免和楚军作战,坚壁清野,保存实力。 曹咎恐怕要让项羽失望了。项羽的命令是让他守十五天就可以了,成皋西边有一条汜河,有这么一个天然屏障,守十五天应该说是很轻松的事。可惜这位曹咎先生的自尊心太强了点,汉军隔河大骂曹咎,至于骂的什么不得而知,想来曹咎的家人应该都被问候了个遍,曹咎忍,一天、两天、三天……到第五天时忍不住了,然后做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渡河进攻汉军! 其实讲到这里,各位看官大概已经能猜到项羽的结局了。 第30章 齐国被灭 龙且战败 孙子兵法行军篇有云,“半济而击,利”,不知道曹咎有没有读过,或者是让愤怒冲昏了脑袋,他真的下令渡河了。 汉军的指挥官看来是读过的,曹咎的军队有一半渡过汜水时,汉军出击。 当时具体是谁指挥的这一战,史书中并无记载,不过派人连骂曹咎五天,以及后来的半渡而击,倒是有点像陈平的风格……是谁无所谓了,最后的结果是曹咎大败,自杀身亡,同时自杀的还有前塞王司马欣、前翟王董翳。 这两个人先投降刘邦,后投降项羽,现在终于去和章邯,以及因为他们投降而死的二十万秦军子弟会面了,从这个角度看的话,也许自杀对他们来讲,是一种解脱。 成皋被汉军收复,刘邦得到消息,马上决定挥师过南过黄河。刘邦在出发前,郦食其老头儿曾经向刘邦提议,说他可以去东边的齐国劝降,刘邦同意了。 郦食其这肯定是邀功了,也许他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登场了,刘邦已经派韩信进攻齐国,郦食其能成功固然好,不成功还有韩信,一旦齐国的问题解决,整个天下就只剩项羽了。 郦食其东行到齐国国都临淄,见到齐王田广以及实际掌权的田横,然后鼓动如簧唇舌开始游说。郦食其讲的话其实并没有什么创意,无非就是刘邦如何如何有前途,项羽如何如何没道义,但是他的最后一句话很关键,带有恐吓的性质,“大王降汉王,可保齐国社稷;如若不然,危亡立至!” 田横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实力无法对抗楚、汉任何一方,而他又和项羽有大仇,不共戴天,投靠刘邦也是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田横同意了,和谈成功了,郦食其留下纵酒高会。 田横本来陈兵历下(山东济南),以防韩信东来进攻,现在汉、齐议和的消息传来,历下前线的戒备马上松弛,天天也是纵酒高会。 议和的消息同样也传到了韩信的耳朵里,这让韩信犯难了。刘邦给他的命令是进攻齐国,现在齐汉一家了,还要打吗? 刘邦一面派韩信攻齐,一面还同意郦食其的主动请缨说服,看上去是在做两手准备,笔者个人的猜想,他主要考虑的应该是军事进攻,郦食其在这场谋划里只是一个忽然跳出来的插曲,基本上是可有可无的。 齐国土地肥沃,经济发达,如果能据为己有,则可以大大充实汉军的实力,相当于又多了一个巴蜀大后方;还有就是,即使和谈成功,齐国又有多少诚意,如果反水怎么办,齐国可是有着几百年在诸侯间摇摆的传统,与其担心,不如干脆灭掉。 刘邦也绝对是有决心灭齐的,曹参等人的军队,还有灌婴的骑兵都已经划归到韩信帐下,只等韩信一声令下,踏平齐国。 韩信犹豫不决,一点不像战场上纵横捭阖的大将军韩信。一位久违的人物这时又出现了,蒯通。蒯通是赵国人,赵国被灭了,他加入韩信麾下也顺其自然。 蒯通的话非常锋利,“将军接到的命令是进攻齐国,将军接到停止进军的命令了吗?” 韩信一听这话马上转过弯来了,说的是让我打齐国,又没说停止,为什么不打。 蒯通更是在一边鼓动,说郦食其是什么东西,靠一张嘴说下一个国家,将军指挥数万军队平魏灭赵,纵横天下,难道还不如他一个书生吗? 蒯通不是战争狂,他这么执意让韩信进攻是有想法的,后文会提到,真要说战争狂,韩信多多少少倒是有那么一点像。不过从他灭魏灭赵两战来看,韩信更像是战争艺术家。 历下的守军不知道威胁已经临近了,依旧军备松弛,大吃大喝,直到韩信和他的军队突然出现。历下城基本上不攻而克。 历下被韩信攻陷的消息传到临淄,田横田广大惊恐且愤怒,惊恐是对韩信,愤怒则是对着郦食其了。 这这种情形下,任何人都会认为郦食其是在替韩信打前站,先借故和谈,让军队放松戒备,再趁机攻而下之,田横田广也不例外,一怒之下将郦食其杀了,烹杀,扔开水锅煮。 尽管郦食其是冤枉的。 不知道刘邦当时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促成,总之,郦食其的和谈让韩信在齐国境内如入无人之境,汉军过历下,兵临临淄城。 临淄守军战败,田广东逃,最后被俘虏;田横逃到魏地投奔彭越。国都陷落代表国家的灭亡,齐国归汉。 项羽正在黄河南岸作战,得到消息,大为紧张,第一次感到危机如此迫切。 曹咎因为自己的愤怒失掉了成皋,刘邦马上挥师过黄河,重新占领成皋,并迅速将部队推进到广武(今河南郑州市西北部,距离大约25公里)。 在魏地对付彭越的项羽,不得不再次折回。当时汉军正在荥阳以东围攻钟离眜,听到项羽折回的消息直接就退回到了广武。 广武这个地方地形比较特殊,一东一西两个山头,中间是山涧,叫广武涧。广武也分为两部分,东广武和西广武,分别在两个山头上。 有一条河流经广武涧,水量不大,但是名气决不亚于长江黄河,这条河叫鸿沟,也就是中国人都知道的楚河汉界。 刘邦退到西广武,项羽将兵力集中到东广武,隔着鸿沟遥遥相望,谁都不敢有大动作。 刘邦有关中强大经济实力做支撑,补给线通畅;项羽则完全不同,后勤基本被切断,士卒中开始弥漫厌战情绪,而且有更坏的消息传来,韩信已灭齐,齐楚接壤,楚军大后方要不保了。 项羽无奈,派大将龙且领军去平定韩信军。楚军号称二十万,实际数字应该在十万以下,杀气腾腾奔回齐国,与韩信东西隔潍河相望。 当时就有人劝龙且不要和韩信正面交战,而是坚壁清野,然后想办法截断韩信的补给。因为韩信千里奔袭,最怕的就是消耗战。 这与当时李左车劝陈余的话如出一辙,不过龙且的反应也跟陈余如出一辙:韩信嘛,我了解他,胆子小得很,不用怕。 龙且与韩信隔着潍河布阵,看来又要上演半渡而击了。 不过韩信在渡河前,先做了一回水利工程师,半夜派人到潍河上游,用沙袋堵塞河道,修了一个临时的水坝,减缓水流,天亮时正式开战。 这次是韩信主动出击,士兵有一半渡过潍河时龙且出击,双方交战一段时间,韩信命令回撤,龙且马上下令追击,他本人首当其冲。 龙且的军队渡过来一小部分时,韩信下令掘开上游水坝,河水汹涌而来,韩信下令军队急速出击,这一小部分楚军难当其冲,被悉数歼灭,龙且被灌婴的骑兵立斩当场。 然而大部分的楚军正在准备渡河或正在渡河,忽然间的河水暴涨,将楚军堵在潍河东岸,无法渡河。用现在的话讲,韩信成功实施了一次斩首行动。 最高指挥官被杀产生了强大的震慑力,东岸的楚军陷入混乱,四散逃窜,又完全复制了当时陈余军队的情形。韩信命令渡河追击,扩大战果。楚军告灭。 背水一战,当年项羽灭章邯时曾成功实施过;半渡而击,汉军在成皋前线灭曹咎时也使用过,然而韩信却把这两个词上升到艺术级别,辉煌,可怕,令人拜服。 可以想见的是,这一战让刘邦对韩信的忌惮又加深了一层。 第31章 韩信封王 鸿沟对峙 韩信现在已经名闻天下,用李左车的话讲,“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褕衣甘食,倾耳以待命者。” 但是韩信就如我们每个人一样,总有一些大大小小的阴影是挥之不去的。 当年韩信的母亲过世,没钱下葬,韩信仰天痛哭; 他去一个亭长家里蹭饭吃,亭长的老婆把他赶了出来; 洗衣服的大娘给他饭吃,韩信感谢她,说将来会重重回报,大娘骂他没出息,什么都做不了还说回报; 一个地痞冲韩信喊话,你不是带着剑吗,要么一剑杀了我,要么从我裤裆钻过去。韩信木然看了看他,在众人的耻笑声中钻了过去… 这些种种事情像石头一般压在韩信心上,他需要做些事情减轻这些回忆带给他的折磨。陈胜当年高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如今韩信也有机会实践了,他要向天下示威。 我韩信要称王! 一封信函发给了鸿沟前线的刘邦,韩信在信中说,齐国是反复之国,他要做一个代理齐王(假王),以震慑齐地民众,否则局势很难稳定。 刘邦当时气就不打一处来,大怒, “我在这里,天天盼着你来帮我一把,你还要称王,混蛋!” 一边的张良陈平对视一眼,同时做起了小动作,用自己的脚碰了碰刘邦的脚,刘邦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立刻闭口不言。 张良小声对刘邦讲,“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得罪韩信,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好了。” 刘邦马上明白了张良所言的含义,以自己当前的处境,求韩信发兵来帮忙都怕求不来,怎么能骂他,这个时候一定要像神仙一样供着韩信。 “呃…这个…男人大丈夫,平定诸侯,要做就做真正的王,什么假王,韩信要做真王才对!” 刘邦改口几乎就没用时间,估计张良陈平在边上的感觉就是无语。 刘邦咽下这口闷气,派张良带着印信符节等东西,去齐地册封韩信,韩信晋级成齐王。 鸿沟前线,刘邦的日子很难捱,项羽由于后勤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比刘邦更难捱。 双方在互相耗,没有大规模的战争,但是一幕一幕非常有戏剧性的场景接连上演——比如项羽要找刘邦单挑。 刘邦当然拒绝了,“小朋友,我只斗智,我斗力,不要跟我玩这一套”。 项羽大怒,但是无处发泄。他忽然想到刘邦的家人还在军营里,于是把刘老爹拉出来,架到高台上,下面放一口开水锅,告诉对岸的刘邦,不投降,把你老爹煮了。 刘邦说出了那段可以上中国无耻排行榜的话,“当年我和你一起在怀王手下共事,大家约为兄弟,既然是兄弟,我爹就是你爹,你要真敢把你爹煮了,到时候别忘了分我一碗汤喝。”原文是“分我一杯羹”。 项羽一怒之下就想把刘老爹当场杀了,这种人质根本起不到人质的作用,还留着干什么。 不过被项伯劝住了。项伯在鸿门宴上救过刘邦的命,现在又救了刘邦老爹一命,刘邦的造化看来实在不小。这是项伯最后一次出场了,几年后刘邦封了项伯一个射阳侯,赐姓刘,项伯就以此终了一生。 插两句项伯,他本就是项家直系亲属,但却三番五次帮了刘邦,最后刘邦夺天下,他还落了个善终。乱世求生乃项伯一绝,从这个层面看,项伯也是人中翘楚。 项羽又想找刘邦单挑,不过不是亲自上阵,而是派一位壮士在对岸叫阵,刘邦军中的一位楼烦射手当场将其射杀,项羽再派人,再次被射杀,再派人,还是被射杀。 项羽暴怒,自己披甲上前,对着楼烦射手大喝一声,射手惊恐万分,按史书记载,当时这位射手掉头跑回军营再也不敢出来了。 (楼烦是一个很古老的国家,或者说部落,其领土大约在今天山西太原一带。当年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就曾师法楼烦,后楼烦被赵国击败,赵武灵王把楼烦人编到军队里,大大增加战斗力,这也成为了一个传统,刘邦项羽手下都有楼烦兵,比如刘邦的大将丁复,就是楼烦将军。) 项羽继续在鸿沟东岸叫阵,完全不像一个国家的最高领袖。刘邦出来了,他不是来跟项羽单挑的,他是来演讲的。 刘邦把项羽做过的事一一点名,总结为十条大罪,比如杀宋义,杀秦王子婴,杀义帝熊心等等,然后在对岸当着众人高声宣读。 项羽又暴怒,搭箭挽弓,直射刘邦。项羽的动作太快了,刘邦根本来不及反应,正中胸口。 疼痛让刘邦下意识地手捂胸口,弯腰,不过在弯腰的这一点点时间里,刘邦的思绪在飞快旋转,周围的士兵也都涌过来护住刘邦。 不论是让楚军,还是让汉军知道自己受了重伤,都将会产生难以预料的可怕后果。楚军如果得知,很可能会趁机来攻;汉军如果知道,很可能会军心大乱。 刘邦缓过神来,告诉对岸的项羽,你不过伤了我的脚趾头! 实际上刘邦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回到大帐就想躺下,张良冲进来对刘邦讲,现在千万不能躺下养伤! 伤再重也要起来!刘邦的伤确实很重,但是张良近乎命令般地,让他一定要起来。 刘邦强忍疼痛去帐外劳军,用意自然就是告诉这些士兵们,你们的大王什么事都没有,大家不要乱等等。 刘邦难得也硬气了一会,撑过了这次危机,保住了性命和军心。 刘邦伤愈后,又回到关中去安抚大后方的人心,不过终归前线事紧,刘邦在关中只呆了四天又回到了鸿沟前线。 然后双方继续耗,从公元前204年十月,一直耗到第二年二月。项羽得到后方传来的消息,韩信升格为齐王了。 项羽打仗从来是勇往直前的,然而这个消息让项羽第一次产生了退一步进行和谈的想法。项羽派了一个叫武涉的人去跟韩信谈判,让韩信叛汉归楚,然后再合力灭汉。 韩信当场拒绝,韩信的理由非常简单,非常朴实:项羽不重用我,刘邦重用我,所以不能对不起刘邦。 难得韩信还保留着一份单纯。 武涉没话说,回去了。 武涉跟韩信和谈这段时间,有个人一直在暗中关注,就是蒯通。武涉走后,蒯通来见韩信,不过开口并没有说天下大事,而是对韩信讲,他会相面。 “先生相面准吗?” “万无一失。” “先生看寡人面相如何?”韩信已经是齐王了,开始称孤道寡。 “请借一步说话。” 韩信命令周围的人都退下,只剩他和蒯通。 蒯通开口,“看你的面相,只不过到封侯,而且这个侯也不安稳;不过看你的背,则贵不可言!” 背,不仅仅是后背的背,也是背叛的背。 韩信心里一凛,他当然听出了蒯通的话外音,况且武涉说的也是让他背叛刘邦。 “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蒯通为韩信分析天下局势,刘邦、项羽的命运都在韩信手里,帮哪一方,哪一方则胜。不如哪一方都不帮,项羽、刘邦、韩信三分天下,然后由韩信扶立六国后裔,定能称霸天下。 蒯通表示自己可以披肝沥胆,全力辅佐韩信成就霸业。 蒯通的想法来得太突然,也太大胆,韩信一时难以接受。 韩信犹存的赤子之心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对蒯通讲的,跟对武涉讲的一样,刘邦待他不薄,甚至可以说恩同再造,如果背叛,与道义不合。 蒯通摇了摇头,继续说,他提醒韩信,你已经功高震主了,想一想当年的文种、范蠡,辅佐越王勾践称霸,最后怎么样,野兽尽,猎狗烹。你帮项羽,项羽不信任你;你继续帮刘邦,刘邦会害怕你,与其这样,不如独立! 韩信还是不能接受,但是已经有点认同蒯通了,“先生不要说了,让我想想。” 过了几天,蒯通又来了,继续提醒韩信,这是大好时机,一旦失去,不会再来。蒯通说到后来口气已经不大好了,最后扔给韩信一句,“足下好好想想。” 韩信在犹豫,蒯通的话何尝没有道理。 韩信犹豫的最后结果,用现在的话讲,所谓情感压倒理智,韩信自认为刘邦不会对他怎么样。他谢绝了蒯通。 蒯通知道韩信心意已定,不再多说什么。他选择以一种消极但有点小聪明的方式,暂时从这个时代退场,装疯。 中国历史在这里差一点改写,如果韩信接受了,三国争霸要提前四百年上演了。 第32章 四面楚歌 神将陨落 韩信开始着手南下进攻楚国领土;彭越率领他的粮道游击队,在魏地继续干扰项羽的补给线;鸿沟前线,楚汉双方继续在耗,这一耗又是半年过去了,想来叫阵单挑之类的事还在继续发生着。 项羽开始耗不起了。 刘邦则开始做起了动作。他先封英布为淮南王,这是为后来的总攻做打算。并且刘邦颁布一条法令:士兵如果战死,不再就地掩埋尸体,而是由官方负责收殓提供棺椁,转送回家乡。 这条法令在当时来讲,应该说非常有人性色彩的,它所产生的影响,根据《汉书》所言,“天下归心。”比如一直低调的燕国也派骑兵来支援刘邦,燕国北边一个叫北貊的部落,也发来骑兵。一切都朝着刘邦有利的方向发展。 顺便提一下,之前在荥阳被俘的韩王信,自己找了个机会逃回来了。 刘邦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应该把他的家人从项羽那里要回来,于是派陆贾过去跟项羽谈判,不过项羽拒绝。 这也不难理解,如果刘邦张嘴要,他就给,颜面何存。刘邦再次派人去要,这次去的人姓侯,史书未载其名,只称之为侯公。 项羽这次却同意了,想来陆贾第一次来已经让他动摇了。不过项羽提出一个条件:签停战协议。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西为汉,东为楚,并且双方休战。 对项羽来讲这是一种退缩,但是局势不由人,现在整个黄河以北都是刘邦的了,自己的大后方面临韩信的攻击,不得不应对。 刘邦表示同意,他也需要喘一口气,双方隔着鸿沟快耗了一年了。 公元前203年九月,被羁押在项羽军中两年零五个月的刘邦家人们,回到刘邦身边,包括刘邦的老爹,刘邦的正室吕夫人,应该还有刘邦的二妈和长子刘肥。全军列队迎接,高呼万岁。 刘肥前面介绍过,是刘邦婚前性行为的产物。 刘邦要封给侯公一个平国君的名号,“平国”两个字代表的是无上光荣,然而这位侯先生却走了,刘邦派人去找,他也拒绝回来,自此消失了。 也许侯先生只是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如今这个心愿了解,也就不参与这些是是非非了。正所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刘老爹还是刘老爹,刘肥也还是刘肥,只是吕夫人憔悴了许多。两年多屈辱的人质生涯,吕夫人的心理起了很大的变化,变得强硬,甚至残忍。 从这时开始,吕夫人不再是那位曾经相夫教子的良家妇人,她是吕雉,她要向刘邦,以及这个天下讨回欠她的一切。 项羽遵守停战协议,撤走了军队。刘邦也打算撤军,可是张良告诉他,现在不能撤军,因为最终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刘邦幡然醒悟,单方面撕毁停战协议,下令所有军队过鸿沟,追击楚军!军队开到阳夏(河南太康县),刘邦命令韩信、彭越发兵南下,合围项羽。 但是令刘邦感到气愤的是,韩信彭越一个没来。更可怕的,项羽的军队在固陵(在阳夏南边)打了一个反击,汉军大败,刘邦不得不止住脚步。 难道还要继续耗? 张良,每逢大事,必有张良。 张良告诉刘邦,韩信彭越不来,是因为有顾虑。 顾虑很简单,只要他们开过来,项羽定灭,可是以后怎么办,这么大的天下,算不算他们一份? 张良讲,韩信是楚国人,彭越是魏国人,把楚地给韩信,魏地给彭越,他们一定来,不要舍不得。 刘邦又无奈了。不过也没什么舍不得的,刘邦发诏书,楚地给你了,魏地给你了,这次该来了? 他们来了,韩信彭越跟商量好了一样,都回应说立即发兵。 并且在征召韩信彭越的同时,刘邦还多做了两个动作,一是派刘贾深入楚国南部,断绝项羽退路;二是成功策反项羽的大司马周殷,周殷叛楚,将九江王英布原来的兵招至麾下,并迎接英布复任九江王。 英布、刘贾接刘邦命令,一起合围项羽。 项羽东有韩信,西有刘邦,北有彭越,南有英布刘贾,后勤补给被彻底截断,汉军继续收缩包围圈。 这一切的最后结果,就是公元前203年十二月,各方汉军云集垓下,与项羽最后决战——垓下之战! 垓下在今天的安徽省灵璧县附近。 具体和项羽作战的是韩信的军队,其他的军队在保护刘邦,或者在一旁掠阵观战。 韩信领30万兵,项羽大约有10万,但补给缺乏,实力受损。 这是当世两个军事奇才的首次战场对决,平原决战,没有河流,也没有关隘,来不得花哨。 楚军尽管粮尽援绝,但是楚军士兵似乎忘却了饥饿,依然勇猛异常,甚至在双方刚一接触时压住了汉军的攻势,但是终究是兵力不济,双方对比悬殊,楚军最终大败,项羽下令退守。 由于天晚,汉军没有继续进攻,但经此一战,项羽已经没有任何扳回的机会了。 楚军依旧被重重包围,项羽已经睡不着觉了,坐起来喝酒。 外面传来汉军士兵的歌声,项羽听着很熟悉,这是楚歌,他家乡的歌谣,恍惚间项羽觉得所有的方向都传来了歌声, “汉军把楚国都占了吗?哪里来这么多楚人?” 没人回答他,项羽身边是他心爱的女子小虞,她不懂这些。 项羽在回顾他这一生,从叔叔项梁,到远远看到过的秦始皇,到楚怀王熊心,到叔叔战死疆场,再到章邯投降,再到坑杀二十万秦国降卒,再到后来咸阳城分割天下,一直到他宿命的敌手刘邦。一种极度悲愤的感觉压抑不住,项羽也唱起了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唱了一遍又一遍,唱到后来已经眼泪纵横,男人的泪水有巨大的感染力,大帐中所有人都泣不成声。 死亡威胁压到了眼前,项羽平生第一次想到了逃跑。 先出去再说,也许还有机会。 项羽告别小虞,跨上乌骓马,带领八百多骑士,突破汉军包围圈,向南行进。汉军一片混乱,安静下来后才发现项羽已经逃了。 刘邦命令灌婴领五千骑兵追击。灌婴准备拼命,因为杀掉项羽,就是爵封万户侯。 项羽向南渡过淮河,八百骑士能跟上的只有一百多了,而且队伍还迷了路,陷到一片湿地里,耽误了时间,汉军骑兵已经追过来了。 项羽从湿地走出来,向东南行进,来到东城县(今安徽定远县东南)境内时,身边只剩下二十八位骑士了,并且他们被汉军围在一个小山头上。 看来就是今天了。项羽想到了死。 是老天要我死。 项羽在山头上俯望汉军,脸上看不到恐惧和紧张。 项羽忽然转身对这二十八位骑士讲话:“我从起兵到今天,八年了,打过七十多场仗,没有败过。今天被困在这个地方,难逃一死。我为诸君最后一战,为诸君突围、斩将、折旗,我要你们知道,不是我打仗不如人,是老天要我死!” 这是最后的动员令,尽管项羽只有二十八位士兵。他把这二十八位骑士分为四队,从四个方向冲下山头。这二十八个人既然跟着项羽来了,就没想到能活过今天,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跟着他们的霸王,他们的精神领袖,杀人! 汉军望风披靡,项羽所到之处,人死马翻,一位汉军将领被项羽斩杀。骑将杨喜和项羽打了一个照面,项羽双眼直视杨喜,大声呼喝,杨喜的马当场就惊了,掉头跑出去很远才停下。 项羽下令重新集合队伍,但是汉军众多,项羽骑兵被分割为三处。灌婴不知道项羽在哪一处,下令三处全部包围。 项羽继续冲杀,几乎是鲜血开道,尸体铺路,最后重新集结了队伍,还剩二十六位骑士,继续向南行进,来到乌江渡口。(今安徽和县乌江镇,乌江是一条由北向南流入长江的河。) 项羽对他的骑士讲,“我刚才说的对吗?” 二十六位骑士全部下马跪地,“如大王所言!” 乌江亭长一早就在这里等候,对项羽讲,“大王渡江,江东还是大王的。这里只有我有船,汉军来了过不去。” 项羽仰天长笑,“老天要我死,还要渡江做什么!当年我领八千江东子弟过江夺天下,如今一个也没回来,就算江东父老还认我这个王,我又有何颜面见他们!就算他们不开口说,我项籍也有愧于心!” 项羽牵过他的乌骓马,对亭长讲,“我骑这匹马五年了,日行千里,所向无敌,我不想杀它,送给你。” 项羽命令所有骑士下马,持短兵器和汉军作战。 灌婴骑兵追至乌江岸边,远远看到一群人,影影绰绰。向前行进,慢慢变得清晰,这是二十七个人,全部持剑,浑身上下都是血污,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这二十七个人的目光寒冷无比,又带有某种高傲,灌婴有种被震慑的感觉,下令骑兵停步。 双方对视,谁也没说话,也没有马嘶声,天地间一片安静。十二月,天空寒冷,清澈。 项羽冲向汉军队伍,其余二十六个跟在后面。项羽如一柄刺入人体的长剑,势不可挡,连杀几十个汉军骑兵(据说杀了70多个),以至于汉兵都不敢向前进攻,项羽自己身上也受了十多处伤。 项羽忽然看到汉军的一个军官,这个人他认识,吕马童,曾经是他麾下的。 项羽对吕马童讲话,“你不是我当年的故人吗?” 吕马童认出了项羽,大声喊,“这就是项羽!” 项羽继续对吕马童说话,“我听说刘邦在买我的人头,也罢,我送给你了!” 再见,小虞; 再见,士兵们; 再见,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项羽自杀。 所有汉军全部愣住了,然后又几乎同时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去抢项羽的尸体,这时已没有了军阶,没有了军令,汉军在自相残杀。因为那不仅仅是尸体,还代表爵位和钱财。 这么多人来抢,不可能让任何一个人得逞,项羽的尸体被乱刃分割,有的抢到一颗人头,有的抢到一条腿……有几十个人在自相残杀中身亡。 最后抢到项羽尸体残肢的有五个人,后来全部被刘邦封侯, 吕马童,中水侯; 王翳,杜衍侯; 杨喜,赤泉侯; 杨武,吴防侯; 吕胜,涅阳侯。 (公元前203年十二月,项羽死时三十一岁。注:按当时的秦历十月为岁首,此时当为前202年十二月。) 一代神将就此陨落! 第33章 厚葬项羽 刘邦称帝 刘邦目视着项羽的尸体,思绪万千。 刘邦肯定是长舒一口气,因为地上的尸体是他平生最大的敌人,甚至几次险些让他丧命。但是刘邦不应该仅仅是高兴这么简单。 刘邦其实是一个感情很丰富的人。项羽是他当年的同袍战友,两个人更是以兄弟相称,项羽也是一个念旧的人,在鸿门宴上还放了他一马,刘邦对项羽的勇猛是非常佩服也是非常忌惮的,经过这四年极其艰苦的鏖战,项羽终于死了,残破的尸体摆在了他的面前,也许,刘邦心里会有一点失落感。 项羽一死,他的西楚国顷刻崩塌,很快被汉军平定了全境,剩下那些摇摆的小诸侯们,自然也尽数臣服刘邦,除了一个地方,鲁国。 项羽在自封西楚霸王之前,楚怀王熊心给过他一个公爵封号,鲁公。 53年前,鲁国被楚国吞并,后来项羽有了这么一个封号,相当于鲁国以公国的身份重新复立了,最高执政官当然是项羽了,尽管鲁公这个称号的实际意义并不大,但是鲁人还是选择为项羽尽忠,坚决不降,所谓死而守义。 鲁国人过于坚持原则,有点死板,甚至还有那么点可爱。 对现在的刘邦来讲,他一挥手就可以把鲁国夷为平地,但是刘邦很欣赏鲁国人的这份忠心和硬气,没有下手。 就我个人的感觉,刘邦也下不去手,因为鲁地离他的老家沛县很近,这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刘邦不至于冷血到这个地步。刘邦把项羽的人头给鲁国人看了看,鲁国人投降了。 刘邦把项羽以鲁公的身份,以公爵应享的规格,葬在了鲁国谷城(今山东平阴)。 刘邦在坟前洒了不少眼泪,缅怀这位当年的战友,后来的敌人,这场哭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因为这个时候的刘邦没必要伪装哀伤。 从公元前209年七月,到如今前202年正月,近八年的时间,这是中国历史上异常黑暗的八年,这段时期仿佛被压缩过一样,似乎永无休止的战乱,所有能想象到的苦难和残酷都在这八年里一一上演,连太史公都感慨,“自生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 但是,无论如何,如今这一切都结束了,一个叫刘邦的,出身平凡,长相一般的人借此爬到了时代的最高点。 有个人让刘邦放心不下,就是领着三十万兵的韩信,于是刘邦故技重施,又跑到韩信军中,偷走了兵符印信,将韩信的军队整编到自己麾下。 刘邦来到定陶(今山东定陶),他想在这个地方登基称帝,宣告他是天下之主,这里是风水宝地,闪着圣人的光芒,传说中的尧、舜二帝曾经在这里定都。 刘邦身边有个女人,戚夫人,就是定陶人。 戚夫人是刘邦当年封汉王以后认识的,刘邦把戚夫人当成他的知己红颜,当然了,这一切肯定让刚刚回来不久的正室吕夫人不满,刘邦的后宫开始不安宁了。 不过刘邦在称帝前需要兑现一个承诺,就是合围项羽时,给韩信和彭越的承诺。尽管刘邦依旧是不放心,但还是兑现了。 刘邦把楚地给了韩信,韩信由齐王改为楚王;魏地给彭越,彭越升格为梁王(故魏国首都大梁,所以魏国又叫梁国,魏、梁二字在这里是一个意思)。 如今天下有八个王了,汉王刘邦,楚王韩信,梁王彭越,韩王信,淮南王英布,衡山王吴芮(当年项羽封的),赵王张敖(张耳刚死,由儿子张敖继赵王),燕王臧荼。然后这八位共同演了一场大戏,由其他七位联名上书,提名汉王刘邦称皇帝名号。 刘邦说,“贤者才称帝,让我来,不太好?” 诸侯们继续上书,你灭掉秦国,灭掉项羽,这么厉害,还不是贤者?你就称帝! “……不好?” “你就称帝称帝” ……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为了国家,我就勉为其难…” 刘邦无意间开创了中国历史上最着名,应该也是最无聊的礼制,“三让”,后世的野心家们无不纷纷效仿。 公元前202年二月,汉帝国正式成立,开创人,刘邦。不过刘邦肯定不知道,他的帝国名号,后来成为了一个民族永远的名字。 第34章 田横自杀 百人殉葬 吕夫人成为了第一夫人,要改称吕后了,太子还是刘邦的二儿子刘盈。 刘邦的国家体制,是秦朝和周朝制度的结合,延续了秦的帝国制,同时也延续了周朝的封建制,所谓一个国家多个政府。 其实这也不是刘邦的首创,当年秦始皇嬴政灭六国后称皇帝,丞相王绾提议,应该在比较敏感的地方封几个王,比如齐地、楚地,来震慑可能存在的反秦行为,但是被李斯当场驳斥。 嬴政支持李斯,认为天下之所以战乱不休,就是因为这些诸侯王的存在,再继续封王,无异于一种倒退。 应该说嬴政的想法是很正确的,用现在的话讲,看清了时代发展的趋势。但是他太操之过急了,封建是一个延续了近千年的体制,裂土封王更是一种几乎难以逆转的思潮,陈胜都高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韩信彭越等人更是坚定的支持者。 突然间废除封建,就像用了一剂猛药,将一个松散了几百年的体系,瞬间压缩,势必会造成强烈反弹,后果所有人都看到了。 这些道理,刘邦可能明白,也可能不明白。但是有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刘邦肯定明白,就是绝对不能学秦始皇嬴政独吞天下,而是要共享。 (封建一词的意思,是封土地,建诸侯,不是现在所言的封建,这个词不应该乱用。) 要改变一种体制,不是说一年两年能做到的,必须用代来计算,至少至少需要两代,按一代25年计算,差不多要半个世纪,刘邦的选择是对时代的一种妥协,也是唯一的选择。 立国后的第一件大事是选定首都,国无都不成国,刘邦选择的地方是洛阳,就是今天的河南洛阳。理由很简单,洛阳曾经是东周的国都,来头大,地方大,设施完备,而且地处中原腹地,交通方便。 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理由,就是刘邦的政府成员们,基本都是跟着他从沛县一带一起打到今天的,洛阳离他们的老家比较近。 刘邦在洛阳正式开了一次庆功大会,从上到下所有人肯定是非常放松了,刘邦不是什么严肃的人。席间刘邦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可以得天下?项羽为什么失掉了天下?各位不要说套话,有什么说什么。” 当时就有人回话,果然不怎么客气,说刘邦虽然没什么教养(陛下慢而侮人),但是出手很大方,将军们打下那个地方,就把那个地方封给他;项羽正好相反,很小气,从来不封。所以刘邦得天下,项羽失天下。 刘邦笑了笑,然后说出了那段流传千古的言论。原文奉上,大白话,没必要翻译: “公知其一,未知其二。 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 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 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 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 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 短短几句话,却是气象万千,刘邦已经很有王者风范了。这段话到现在一直都在被频繁引用,出现频率之高,都可以用糟蹋来形容了。 诸侯王们一个一个都回到自己封国了,韩信回楚国了,彭越回梁国了。 彭越身边有个人却害怕了,就是韩信灭齐后,被赶走而投奔彭越的田横。因为刘邦为了彻底扫除项羽的残余力量,向全国发通缉令,缉拿逃跑的项羽部将,比如季布,比如钟离眜等。 我们不知道这份通缉名单里有没有田横,但是田横自己却很担心被抓住杀掉,逃跑了,跑到一个海岛上暂时栖身,随行的有500多老部下。 消息自然很快传到刘邦的耳朵里,刘邦很不放心,因为田横在齐国的根基非常非常深,万一作点乱子出来,问题就大了。 不过刘邦首选的还是和平手段,派人告诉田横,只要你来见我,从前的事一笔勾销,够仁义了? 田横不敢来,以前他看不起刘邦,现在也不相信刘邦,而且也有别的担心。田横回信给刘邦,“我把郦食其杀了,听说郦食其的弟弟在你手下为将,我怕他报仇,不敢去。你就让我做个老百姓,在这个海外孤岛上终了一生。” 刘邦当然也不相信田横了,不过他还是告诉郦食其的弟弟,将军郦商,“田横要来了,你和你的兵敢动一下,灭族!”郦商没办法,老老实实听了。 刘邦继续派人去找田横,告诉他郦商不会找你寻仇了,而且还同时附带优厚的条件和强硬的威胁,“田横你快点来,大了我能封你个王,小了也能封个候;不来我只好发兵灭你了。” 田横同意了,他不是被刘邦的诚意感动了,更不是被吓怕了,他要保全自己这500兄弟的性命。 和田横同行的只有两位门客,到达洛阳附近的尸乡(今河南偃师)时,停下了。田横告诉刘邦的人,见皇帝应该沐浴更衣,先等一会儿。 田横没有去洗澡换衣服,他去找两个门客了。 田横有着高贵的血统,然而他是这个时代的失败者,失败者最容易产生的情绪是放弃,比如项羽,尽管项羽死得惊天地泣鬼神,始终还是放弃。 也许当时田横决定来洛阳时,只是为了自己的500部属;也许越接近洛阳他的压力越大,越加的心灰意冷,他也想到了放弃。 堂堂齐国男儿去向刘邦下跪,他不想去;回去,已经回不去了;浑浑噩噩了此一生,那不是田横。 田横对他的两位门客讲,“当年我和刘邦都是王,现在他做天子我为臣,这是什么?耻辱!我杀了郦食其,却要和郦商共事,即便刘邦有令,郦商不敢杀我,我也有愧于心。刘邦要见我,不过是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子。现在我就砍下这颗头,你们去送给刘邦,这里离洛阳只有三十里,应该还能看得清面貌。” 这两位门客没来得及阻拦,田横拔剑自杀。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 田横的人头送到了刘邦面前,刘邦再一次哭了,下令以诸侯王的身份和规格,为田横举行葬礼,并且任命两位门客为军中都尉。 田横埋葬后,这两位门客在坟墓边上挖了两个洞通到墓室,然后自杀身亡,与田横死同穴。 刘邦知道后大为震惊,田横是个什么人啊,竟然会有人主动与他同死!也许他想到了当年荥阳城的黑夜里,那位以自己性命换取他逃跑时间的纪信将军。 田横既然有如此大魅力,他身边的人肯定也非等闲之辈。刘邦下令,岛上的500人全部来洛阳,全部加官进爵。 这500人听到田横的死讯,唯一的反应是全部自杀。 很难想象当时是如何惨烈的景象,只是那座孤立于大海之中的小岛有了一个新的名字,田横岛,一直到今天。 这种比较忠义的故事,可以记录下,也应该记录下。此处记录,给他们留个名。 第35章 迁都长安 罪指韩信 田横死得可谓悲壮,不过说实话有点没意义。因不想居人之下而自杀,可悲可敬可叹,但是不可学。 也不是所有刘邦想要的人,都像田横这么惨烈,比如季布。 季布依靠自己千金一诺的良好声誉,曲折认识了夏侯婴,又通过夏侯婴的关系,刘邦赦免了季布,而且还给了季布一个官职。 季布是项羽麾下将领,曾经领兵围困刘邦。刘邦高额悬赏缉拿季布,有敢窝藏者灭三族,看来刘邦确实恨死季布了。 战争结束后,季布隐姓埋名,后来被卖到朱家家中做奴隶,这位朱家是鲁地一位特立独行的人物。鲁地的人都是以读书人自居,这也免不了,孔夫子影响太大了。不过朱家偏偏以侠士自居,属于江湖人物,异类。 朱家找到夏侯婴,说季布这样的人才,如果他跑到匈奴或者南越去,岂不是资敌?他帮项羽打仗,那是他的职责,何必一定要杀掉。皇帝刚刚得天下,杀了季布恐怕影响不大好? 夏侯婴觉得有道理,转告给刘邦,刘邦马上赦免季布。刘邦知道自己会犯错误,也知道很多方面不如别人,也不忌讳别人说,这也造就了刘邦有一个开放的心态。 太史公评价刘邦“意豁如也,常有大度”,就是豁达、大度,这几个字不是说来好听的。也正是这种开放的心态,让刘邦可以接受几乎任何人的意见,只要他觉得有道理。 有个叫娄敬的齐国人,一个普通老百姓,按规定到陇西去服兵役戍边,经过洛阳时,娄敬告诉姓虞的领军军官,说他想见皇帝,有事要说。也难得这位虞将军没有把这事当成一个笑话,真的就安排了。 虞将军给了娄敬一身新衣服让他穿着去见皇帝,娄敬拒绝了,说我穿着什么衣服来的,就穿什么衣服见皇帝,没必要换。虞将军没有强求,刘邦也接见了娄敬,请他吃饭。 娄敬向刘邦提出一个非常大的建议,迁都。刘邦被吓了一跳,刚建国迁什么都。 娄敬问刘邦,定都洛阳是不是因为周朝的关系,刘邦说是,娄敬接着说,天下刚刚安定,很难讲会起什么乱子,而洛阳地处平原,无险可依。 所以应该迁都到关中,关中土地肥沃,而且四围都是山,还有黄河天险,真有什么不稳定因素,也足以抗衡。 刘邦觉得很有道理,征求群臣的意见。群臣肯定是一片反对之声了,他们提出的理由也很大义凛然,说东周定都洛阳,延续了几百年;秦国定都关中,才十几年就灭了,还是留在洛阳……这个说法有点扯淡,实际上因为关中离他们的老家太远了,谁都不想去。 刘邦有点迟疑。迁都这种国家级的大事,有个人是绝对可供咨询的,张良。 张良的回答很简单,“娄敬说得对。” 于是刘邦马上决定,迁都关中,不要再提什么意见。 张良说对,就绝对没错。 关中盆地因为秦国一百多年的开发,已经非常发达了,咸阳更是当年天下第一城。不过刘邦不可能选咸阳做首都,因为咸阳被项羽一把火烧了,他选择的地方是长安,就是今天的陕西省西安市。 长安的意思是长治久安,此后的历史证明,这个名字没有起错,刘邦也没有选错地方。西安市人应该感谢娄敬,但据说如今的西安市内,没有任何纪念娄敬的建筑物,连座雕塑都没有,可惜。 促成迁都这件大事的两个人,娄敬,被刘邦赐姓刘,改名刘敬,封了一个郎中的官职;张良来关中后,却向刘邦提出了辞呈。 张良很清楚,战争时期,刘邦离不开他,刘邦需要他的运筹帷幄,如今战争结束了,很多事情也不需要他来决定了。 张良是很开通的人,身体也一直不好,他这个时候退出,也不能说是什么明哲保身,也许他就是想安静一下。 刘邦没有强求张良,批准了。不过张良的政治生涯并未就此结束,后面还会登场。 新迁了都城,新的首都应该让国家有一个新气象,然而汉帝国并不安宁。首先制造不安定因素的,是异姓王侯们。 北方的燕王臧荼第一个造反,刘邦自己带兵去镇压了。 不知道刘邦为什么有这种兴致,也许因为臧荼的实力太弱,刘邦正好借他过一把指挥官的瘾;也许刘邦要亲手杀掉臧荼这只鸡,给其余的诸侯们看看。 不过这场战事进行的倒很顺利,两个月时间,叛乱平定,燕王臧荼被俘虏,继而又被杀。 刘邦没有把燕国领土收归中央政府,而是把卢绾,这位和他同村同年同月同日生,关系最好的老兄弟,封为燕王,继续帮他看守帝国的东北边疆。 第二位造反的叫利几。利几曾经是项羽的部将,投降刘邦封了一个侯,现在他又害怕了,不知道哪来的胆子,一个小小的侯国也敢造反,结果就是立即被扑杀,又是刘邦御驾亲征。 接连两个异姓诸侯造反,让刘邦非常担心,他最放心不下自然还是韩信,楚王韩信。 韩信到楚国赴任后,还是保持着军队的老习惯,到哪里视察都是军队开道,浩浩荡荡,排场很大。 韩信找到当年的几个故人,那位韩信曾经在他家蹭饭,后来被他老婆赶走的亭长,韩信也感谢了他,给了他一笔小钱,然后告诉他,“你啊,小人,做好人不做到底。” 相对比的,那位曾经给他饭吃、又骂他没出息的洗衣服大娘,韩信给了她一大笔钱作为回报。 那位韩信曾经钻过裤裆的猛男,韩信没有杀掉他,还给了一个官职。想来这位壮士在韩信的朝堂上心跳不知道到了多少,此后也肯定对韩信忠心耿耿了。 无论如何,韩信着实风光了一把,这也是他当年的梦想。但是不幸的是,韩信还没有完全尽兴,就有人上告刘邦,说韩信造反。 这个几乎可以肯定是诬告,或者更有可能就是刘邦一手导演的,但是既然有人投诉了,就要调查一下。刘邦召集众位将军征求意见,这些人的反应可想而知,“发兵,活埋韩信!”也许是韩信曾经的表现太耀眼了,让他们感到脸上无光。 刘邦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因为这不是他的想法,或者他知道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刘邦想听听不同的意见,张良辞职了,还有一个可以问,陈平。 第36章 计擒韩信 刘邦封侯 刘邦找到陈平,咨询关于传闻韩信要反的事。 陈平说,绝对不能打韩信。如果真打的话,韩信不造反也要造反了。 韩信打仗怎么样每个人都知道,他只要领着兵,谁也挡不住,这个刘邦太清楚了。 当时的诸侯国和周朝差不多,有相对独立行政和军政权等等。 刘邦还是问那句老话,我该怎么办? 刘邦实在问对人了,既然明着进攻不可取,就要玩点阴的了,这正好是陈平的专长。 陈平的建议是,想办法让韩信来见刘邦,然后当场予以逮捕。 这个想法想起来轻松,但施行起来有点困难,刘邦说韩信你来我找你有事,然后韩信来了,抓住了,这不大可能,因为韩信不是傻瓜,蒯通说过的话他一点没忘,虽然从心里他不愿意相信。 恐怕要做得像模像样一点,让韩信消除怀疑。 刘邦按照陈平所言,不惜血本,大造声势。派人通告全国,说皇帝要学古代天子,就是商汤周武等等,巡守天下会诸侯(古者天子巡狩,会诸侯),他要巡守云梦(洞庭湖北岸一带),然后在陈县接待诸侯。 他当然不会真去巡守或者说视察什么云梦,制造这么大动静的目的就是布一张网,让韩信来钻。 去云梦要经过楚国西部一带,韩信作为楚王是必须要迎接的。韩信同样也接到了通知,说皇帝要从楚国过路。 刘邦的计划恐怕要泡汤,因为韩信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皇帝不是来对付我的?他甚至真的产生了造反的冲动。 刘邦也是在冒险,因为韩信完全可能真造反,这两个人在进行某种心理上的角力,但是刘邦对韩信的了解,要远远多于韩信对刘邦的了解,结果从一开始似乎就注定了。 韩信在犹豫不决,他担心刘邦来对付他,但是又觉得不大可能,因为刘邦一向对他实在不错。 这个时候,韩信的一个幕僚,名字未知,看出了他的心思,但是却出了一个馊主意:只要韩信拿一个人的人头去见皇帝,皇帝肯定不会再怀疑你了。 这个要被杀的人就是钟离眜,项羽的部将,刘邦的通缉犯,兵败后投靠韩信,韩信也算英雄惜英雄,收留了钟离眜。 可是韩信相信了那个不知道谁谁谁的话,竟然真的要杀钟离眜,而且他竟然还去和钟离眜商量了一下。这这钟离眜我要杀你,你看能行不? 钟离眜受不了这个,非常愤怒地告诉韩信,“你要用我的人头去讨好刘邦,今天我死,明天就是你,你这个人…小人!”钟离眜挥剑自杀。 韩信放下心了,拿着钟离眜的人头去迎接刘邦。 结果就是,刚一见到刘邦,从旁边出来几个人把韩信反手捆起来,扔到了车厢里。 韩信犹如醍醐灌顶,从武涉,到蒯通,到钟离眜,这些人说过的话,每个字他都明白了。 刘邦会对付他的,而且真的下手了。如果论打仗,刘邦陈平加一起都不是对手;可是论到搞阴谋耍手段,十个韩信恐怕也不如陈平。 韩信异常愤慨,冲着刘邦大喊,“还真像别人说的啊,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现在天下都是你的了,我就该被下锅煮了!” “别那么多废话!” 韩信抓住了,刘邦也就不用演戏了,但是诸侯大会还是要开的,邀请函都已经发出去了,再让他们回去跟烽火戏诸侯差不多了,刘邦也正好用这个机会震慑一下各位诸侯,看,韩信这么大一只公鸡我都敢下手!你们还是老实一点好。 刘邦请诸侯吃的这顿饭,无意间成了给刘邦抓住韩信开的庆功会。 刘邦没有杀掉韩信,他确实是很欣赏韩信的,不舍得下手,真要杀掉影响也不好。 回长安路上,经过洛阳时,刘邦就宣布赦免了韩信,当然,韩信这个楚王头衔肯定是没了,降两级,改封淮阴侯,淮阴是韩信老家。 韩信被带回长安,刘邦下令不准韩信去淮阴赴任(或曰之国,或曰就藩),而是留在长安,相当于将韩信软禁起来。 韩信当然一肚子闷气,告诉刘邦,我有病,上朝、开会什么的,别找我,我要休息。刘邦同意,只要韩信手下没兵,爱怎样就怎样。 控制住韩信,刘邦解了一大块心病,现在终于能腾出时间来处理一件非常棘手,但是又不得不做的事,就是封功臣。 现在距离建国已经快一年,刘邦一直忙这忙那,拖着没办,再加上封功臣这件事非常麻烦,很难保证让每个人都没怨言,又不能搞平均主义。 那个时候的人还不怎么会谦虚,每次开会讨论这件事,都是吵得一塌糊涂,还有借酒发疯的,满嘴胡言乱语;连动手的都有,拔出剑来,不敢砍人,冲着宫殿的柱子一顿发泄。 刘邦非常头疼。 但是始终都要有个结果,将军们的结果是曹参第一,因为曹参战功最高。 刘邦不同意,他的结果是萧何第一,曹参第二。 将军们都不乐意了,曹参肯定最不乐意,萧何不过是拿支笔写写画画,什么仗都没打,我们可都是连命都不要给你打江山啊,萧何第一,什么意思啊? 面对众臣的疑问,刘邦脸上的表情忽然很奇怪,刘邦开口问,“诸位知道打猎吗?” “当然知道啊。” “诸位知道猎狗吗?” “当然知道啊。” 刘邦一本正经继续讲,“打猎,追兔子的,是狗;让狗去追兔子的,是人。你们就是追兔子的,只能叫功狗;萧何是让你们追兔子的,这才是功臣!” 群臣齐声:“操!” 这句话当然是开玩笑了,那个时候估计还没有这个响亮地动词。 但是诸将心里不爽是肯定的了,无缘无故做了一回狗,还让萧何这个屁事没干的人(至少他们认为屁事没干)爬到了自己头上,而且真要说功人,也不是萧何,而是刘邦自己。 但是皇帝既然决定了,就不好再说什么,反正自己没吃亏就行。 刘邦为什么封萧何第一,他自己也说过,萧何“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战争到最后就是拼经济,萧何在大后方保持经济的正常运转,功不可没,刘邦没有偏袒。 几个人的封号说一下: 鄼侯,萧何; 留侯,张良; 平阳侯,曹参; 绛侯,周勃; 汝阴侯,夏侯婴; 舞阳侯,樊哙; 颖阴侯,灌婴; 等等等等,本次共封了十八个侯; 韩信的楚国被一分为二,刘邦的堂兄刘贾,封荆王,刘邦的同父异母弟,刘交,封楚王; 齐国封给了刘邦长子刘肥; 韩王信从河南西南部,迁到今天的山西太原一带,国号保持韩国不变,刘邦的目的是让韩王信看住北方边疆,防止匈奴入侵; 代郡,今天的河北西北部山西东北部一带,封给刘邦的亲二哥,代王刘仲,用意也是看住北方边疆; 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赵王张敖、燕王卢绾、长沙王吴芮依旧。(项羽封吴芮衡山王,后来刘邦给改了名)。 第37章 匈奴来犯 汉礼初成 刘邦终于有时间看一下自己的江山了,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又不得不面对。 几个世纪的征战,再加上八年的灭秦之战楚汉之争,早已让华夏大地满目疮痍。人口锐减,经济崩溃,物价飞涨,生活资料严重匮乏(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过半)。 一切都是百废待兴,战后重建工作迫在眉睫。 农业是国家的基础,刘邦的政府成员们大部分都是出身底层,深知民生疾苦。 刘邦先从减轻农民负担开始,将农业税减少至67(十五税一),相对于前秦朝的50多(收泰半之赋),这个数字几乎可以忽略了,另外还有免除劳役兵役,恢复奴隶为平民身份等等措施。 另外,萧何、张苍等人以秦朝法律为基础,重新制定了汉帝国律法,因为当时刘邦承诺的约法三章实在太简单了,根本称不上法律。 这一系列的举措,产生的影响,用现在的话讲,实现了政局的软着陆和经济的高速腾飞,国内的战乱已经平息,汉帝国开始步入正轨。 这对所有人都是好事,然而在并不遥远的北方草原,匈奴人,对年轻的帝国产生了觊觎之心。 有一个匈奴人在这里要正式出场了,冒顿(读“莫独”),冒顿是匈奴王或称匈奴单于头曼的太子,头曼就是被蒙恬将军赶到更北方的那位单于。头曼不怎么待见冒顿,想另立别的儿子为太子,冒顿当然也觉察到了危机,他决定主动出击,去争单于这个位置,实现他的远大抱负。 冒顿组建了一支秘密军队,只向他一个人负责。冒顿训练这支军队的方式很独特,也很残酷。 冒顿下令,“我的箭射向哪里,你们的箭也要射向哪里,不射者,斩!”这条命令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甚至可以说再普通不过,射一般的目标,这支军队都可以正常执行命令,但是冒顿选择了很多不寻常的目标。 冒顿射向自己平时骑的马,有士兵不敢射,冒顿严格执行先前制定的法令,不射者一律处斩; 冒顿射向自己的妻子,还是有士兵不敢射,不射者再次处斩; 冒顿射向头曼的坐骑,所有的士兵,没有再敢违抗的,全部搭弓发箭。 冒顿知道这支军队已经可以发动政变了,于是,在一次跟随头曼打猎的途中,冒顿把箭对准了自己的父亲…… 冒顿继任单于后,开始进行大规模扩张,趁着中原地区的战乱,灭掉了邻近的几个国家,或称部落,并将原来蒙恬占领的地区全部收复。 他的军队规模更是达到了三十万,而且几乎全是骑兵。现在冒顿更是把目光对准了汉帝国,具体的讲,是刚刚被刘邦迁到北方的韩王信。 一道十万火急的呈报发向了长安城,韩王信的治所,马邑,今天的山西朔州市,被匈奴军队包围了。 刘邦接到消息马上就有了反应,派一支部队去支援,史书中未记载是谁领着去的,但是肯定不是什么大人物,因为像曹参、周勃、樊哙这一级别的人,都要暂时留在长安,他们要参加长安城第一座宫殿——长乐宫的落成典礼。 长乐的意思是长久安乐,这是建设长安城的第一座标志性建筑物,长安以前只是个县,要有个首都的样子,大兴土木是免不了的。 这里不得不提到一个久违久违的人物,叔孙通博士,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博士。 当年叔孙通因为秦二世的原因,从咸阳城逃回鲁国老家,后来诸侯起兵反秦,叔孙通投靠了刘邦。 但是他一直非常低调,一般的读书人说起话来都是没完没了,尤其是见到刘邦,更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叔孙通却是什么也不说。 战争时期,刘邦缺人才,鼓励大家都推荐人才,叔孙通推荐的都是些盗贼,土匪之类的,他的学生们都不乐意了,纷纷抱怨, “我们跟着先生好几年,为什么现在不推荐我们,反倒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人,什么意思啊?”(今不能进臣等,专言大猾,何也?) “你们会打仗吗?”、(诸生宁能斗乎?) 叔孙通向学生们承诺,将来只要有我的,就有你们的,学生们全闭嘴了。 叔孙通通得很彻底,连衣服都换了。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刘邦不喜欢读书人,可是谁都不舍得脱下那一身代表身份的宽袍大袖读书人装束,除了叔孙通。叔孙通换上一身短打,这是楚国老百姓的装束,刘邦很喜欢。 也许正是因为叔孙通的变通,如今他得到一个机会。 刘邦麾下的将军们,基本上都属于大老粗,每次开会没有说正事的,吵架争功,动手动脚。 战争时期也就忍了,现在是和平时期了,虽说刘邦为人豁达,但是现在毕竟是皇帝了,下面的人这样,简直当他不存在,时间长了,刘邦开始受不了了。 叔孙通瞧出了刘邦的心思,向刘邦推荐自己,说他可以制定朝廷礼仪来约束这些人。 刘邦同意,但有个条件,不要太复杂,免得刘邦自己都不知道该迈哪条腿了。 叔孙通从自己老家招了三十多个读书人,来长安排练,有两个书生不想来,先是鄙视叔孙通的为人,说他只知道拍马屁,又说礼乐这样庄重的事情,必须积百年之德方可为之,现在战乱刚休就要做,不合古制,自己去,我们不想跟你去丢这个人。 叔孙通哈哈一笑,说你们两个真是读书读傻了,不知道时代在变。然后领着这群书生,施施然走了。 叔孙通以前秦朝的礼仪为基础,砍去大量繁琐的细节,以符合刘邦的习惯。 排练一段时间后,叔孙通找刘邦验收,礼仪完毕后刘邦感觉不错,于是批准具体实施在朝臣们身上,然后在长乐宫落成典礼上正式使用。 叔孙通有刘邦的授权,朝臣们哪个不听话,可以当场赶走。 这些人谁都不想错过典礼的机会,虽说受一个读书人指来指去,不喜欢也就忍了。 长乐宫中,朝臣们依次进入,除了脚步声什么声也没有,秩序井然,进退有据。 山呼万岁之后,刘邦大发感慨,“到现在才知道做皇帝的感觉!” 而叔孙通,自然从此后就青云直上了。 第38章 刘敬被关 刘邦被围 做皇帝当然不仅仅是感觉,更重的是要对国家负责。刘邦把韩王信迁到北方,就是看中了韩王信的军事实力。 说实话刘邦对韩王信很不错了,先是封他为韩王,后来在荥阳投降项羽被俘,逃回来后依旧做他的韩王,现在刘邦把帝国的边疆交给他镇守,应该说是很大的信任了。 刘邦的想法很简单,就是韩王信先抵挡匈奴的进攻,他派兵救援,一批不行再多一批。不能说刘邦不务正业,置国家安危于不顾鼓捣什么长乐宫。 他认为以韩王信的实力,完全可以撑得住匈奴的进攻等援兵到来,况且第一批的援兵已经开过去了,长乐宫的事跟前线没什么冲突。 援兵部队本来以为韩王信已经和匈奴打得不可开交了,可是到了马邑前线一看,韩王信按兵不动,倒是频繁派人到匈奴的军营里去。 援军将领看到这种情形,觉得有点不对头,一边派人催促韩王信出战,一边给刘邦写了一封密信,内容是,韩王信有问题,很可能和匈奴之间有什么阴谋。 刘邦收到信后是很紧张的,但是他犯了一个错误,也是他真的做皇帝做出感觉来了,刘邦给韩王信发了一封信函。 按理说,现在的事态比较敏感,刘邦应该安抚韩王信,让他专心抵抗,可是这封信的内容却是申斥:“你是怕死?还是兵力不够?为什么不开战,却跟匈奴来往这么频繁?!” 也许正是这封申斥函起了导火索作用,后来的事态发展,几乎给汉帝国带来一场灭顶之灾。 韩王信有他的想法。刘邦对他是不错,他对刘邦也没什么恶感,甚至还有点敬仰。 但是他始终还是一个异姓王,臧荼、利几、韩信的下场他都看到了,一年前抓捕韩信后开的诸侯大会,他也参加了。而且刘邦新封的三个王,全部都是他刘家人,这个行动传达出的信号已经很明显,就是这个天下要尽数归到他刘家了,异姓王们前景不妙,韩王信自然也明白自己的处境。 还有一个不可忽视,同时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匈奴军的实力太强了,强到让韩王信几乎丧失了抵抗的信心,而刘邦并不清楚这一点。 匈奴的实力,加上刘邦的责怪,韩王信做出了一个没有回头路的决定,他献出了马邑城,投降匈奴了。 冒顿自然是全盘接收了韩王信的降兵,并且让韩王信领兵进攻南下,进攻太原。 太原城猝不及防,失守,韩王信以太原为根据地,调头向南进攻。 太原的位置已经深入汉帝国的疆土,向西可以进攻关中,向南过黄河可以进攻中原腹地。 帝国成立两年来,首次面临如此重大的危机。 刘邦不可能坐视不管,他再次决定御驾亲征,平定韩王信的叛乱。 帝国政府军和韩王信叛军的首战,发生在铜鞮(山西沁县一带),韩王信战败,一位大将被杀,向北退至广武(山西山阴县)一带,重新集结军队。 这一次,匈奴给韩王信提供了一万左右的骑兵部队,韩王信再次向南反扑。 第二战发生在晋阳(山西太原),韩王信始终是实力不济,再次战败北逃。 刘邦得知了韩王信的军队里有匈奴人的骑兵。刘邦打韩王信,属于平叛,基本上可以说是国家内部事务,现在匈奴人参与进来,已经上升到国际争端了。 刘邦暂时止步晋阳,一方面做好战斗准备;一方面不断派人出使匈奴谈判,质问匈奴为什么要干预汉帝国内政,争取以非战争手段解决这次危机。 最后一个派去的人是刘敬,就是当年建议迁都的娄敬。 使者一批一批回来了,全部都说匈奴实力很弱,战则必胜,建议进攻消灭之。刘邦开始倾向于采取军事行动了,但是刘敬还没回来。 刘邦决定不等了,因为他的军队刚刚遭遇了一场灾难,天气突变,气温骤降,一场大雪不期而至,士卒大量冻伤。 现在这种情形,要么撤军,要么快速解决战斗,总之能不耽搁最好别耽搁。如果撤军的话,等于半途而废,而且这么多的使者们都说匈奴实力很弱,不如再忍两天,速战速决,跟匈奴打一仗,扫清边境上的不稳定因素。 刘邦下令继续向北进军。 汉军大约有三十二万(此为史书所载,实际人数应该没有这么多,如果笔者猜测的话,最多二十万),除了皇帝刘邦外,最高指挥官是樊哙。 刘邦樊哙领率领的是先头部队,余下的暂时清扫韩王信的残兵。 从晋阳北上的这一路上,也碰到不少的匈奴军,基本是一触即溃,跟使者们所言很符合。 刘邦翻越勾注山(雁门山)后,碰到了从匈奴返回的刘敬。 刘敬告诉刘邦,匈奴有诈,不能打! 刘敬说,他在匈奴这一路走来,看到的都是老弱病残,这肯定是匈奴在示弱,主力部队不一定藏在什么地方,所以匈奴不能打! 刘邦很生气,骂刘敬是齐国出的混蛋,只会逞口舌之利,现在又胡说八道扰乱军心,关起来! 刘敬被就近关押到广武了,不过后面刘邦很快就会把刘敬放出来。 因为刘敬说对了,匈奴、具体说是冒顿,就是在示弱。 冒顿的想法就是通过不断的败退,把汉军引过来,然后围而歼之。而汉军真的上当了,冒顿如果知道领军的皇帝刘邦,肯定要仰天大笑,这个战利品太大了。 刘邦、樊哙的先头部队抵达平城(山西大同)时,被冒顿的骑兵部队包围了,具体的包围点是平城边上的白登山,现在叫马铺山,海拔不高、面积也不大的一座小山。 也许刘邦现在明白韩王信为什么投降了,匈奴的骑兵太强大了,甚至让他产生了放弃抵抗的想法。 那时候的骑兵相当于现在的装甲车,乌拉拉的一片开过来,那种压迫感没人承受得了。 史书记载冒顿包围刘邦的军力是骑兵四十万,这个数字肯定也是夸张了,具体多少不得而知,但是刘邦绝对不可能突围出去。 当年荥阳被围,有纪信替他送死,现在即便也有人替他送死,这一套也不管用了,冒顿不是项羽。 刘邦的后续部队没有赶过来,赶过来又有什么用。 天气阴冷,到处都是雾蒙蒙的,刘邦看周围的一切,也都是雾蒙蒙的。 这是刘邦人生中第一次深刻领教了匈奴的厉害。这一次刘邦被围困,史称“白登之围”,此次事件对往后几十年大汉对待匈奴的态度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第39章 白登脱困 又见危机 此次的“白登之围”彻底让刘邦怕了匈奴,也正是此事之后,汉朝对匈奴采取了龟缩政策,休养生息、积攒实力,存着钱给他曾孙子,讨回了大汉的颜面。 冒顿似乎并不急于进攻,只是这么围着,一天,两天…… 此刻的刘邦在山上真是如坐针毡。 突围的可能性似乎不大,步兵对骑兵胜算基本等于零,即便刘邦身边都是骑兵,跟匈奴这种马背上生存的民族对抗,差不多也是以卵击石。 另外还有一点,中原的马和蒙古的马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就好像四川的马,不知道大家见没见过,跟个毛驴儿一样这个后面讲到丝绸之路的时候,会再提两句,那时,大汉帝国会引进一批大宛马回来,就是俗称的“汗血宝马”! 硬的、明的已经不可能了,只能用软的、阴的了,幸亏刘邦身边有陈平。 老天似乎也在帮刘邦,大雾越来越重,白天和黑夜差不多少。 陈平借大雾的掩护,跑到冒顿的军营里,找到冒顿的王后,或者说阏氏(读“焉支”),就是正室夫人,然后大肆行贿,通过阏支向冒顿说情,然后冒顿主动解围,刘邦出来了。 这是史书中关于刘邦脱困的说法,怎么读怎么觉得有问题,好像在掩饰什么东西。太史公还用了这么一句话,“其(陈平)计秘,世莫得闻”,隐约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上面这些内容在《史记·韩信卢绾列传》和《史记·樊郦滕灌列传》中都可以看到。 虽是正史,但是也得允许咱们推敲一下。反正各位看官细想一下: 大雾天就可以随便进出敌人的军营?这得多大的雾?两米之外看不清人?这样的雾怕是可以直接突围了?还能和对方那么高级别的人会面? 再者说,冒顿会因为一个女人在耳朵边上吹两下风,就把刘邦放了?这也太浪漫了,冒顿可是拿自己的女人做过箭靶的。这围的可是大汉帝国的皇帝啊! 史书中的记载恐怕太过牵强了。 两个多世纪后,东汉有个叫桓谭的文人提到这桩旧事时说,当时陈平告诉冒顿阏氏,说汉帝国皇帝刘邦马上要从中原选一位绝色女子作为解围的条件,送给冒顿,冒顿肯定会喜欢。 这样一来,你就会失宠,所以你要想保住自己的地位,就要想办法让汉军脱困,皇帝回去了,也就不会送给冒顿女人了。 阏支被陈平这么一说,大为紧张,于是想办法让匈奴军队解围,刘邦得以脱困。 桓谭恐怕也是在胡说八道,都隔两百多年了,他从哪儿听来的。这段就当成个野史听一听就好了。 当年白登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不过大家都可以放开了猜。 恐怕当时刘邦和冒顿是见了面,有过交谈的,而且刘邦很可能是纡尊降贵,低声下气,跟冒顿签订了什么框架协议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当然这是猜测,总而言之,笔者认为刘邦脱困的过程非常的不光彩,不知道太史公是否也做了这样的猜想,觉得实在不光彩,没写上去。 虽然刘邦这时已经是大汉皇帝,但是对于刘邦来说,求人、装孙子都是他的成名绝技,一招鲜吃遍天。绝境之中百试不爽。 匈奴人的骑兵军团分出一条道路来,刘邦和他的士兵们在对方虎视眈眈的目光中走出了包围圈,汉军的弓箭手全部张着满弓瞄准对方,匈奴人的战马不时嘶叫一声。 刘邦终其一生不敢再挑衅匈奴,他的儿子,他的孙子也都对匈奴忍气吞声,直到近一百年后,才由他的曾孙刘彻报了当年之仇,告慰了他的先祖们。 刘邦杀掉先前告诉他匈奴实力很弱的使者们,赦免了被他自己下令关押的刘敬,然后非常诚心地向刘敬道歉,说我不听你的话,被困了七天,是我不对。而且马上封了刘敬一个侯。 刘邦决定取道赵国回长安,因为他对赵王张敖也不放心,要过去看看,张敖毕竟也是异姓。张敖就是之前说的张耳的儿子。 刘邦不知道,自己刚从虎穴里出来,又一脚踏进了狼窝,因为赵国有人盯上刘邦了。 刘邦从赵国经过,张敖自然要以最高礼仪接待,而且这俩人除了帝王君臣关系,还有翁婿之亲,刘邦把吕后生的大女儿,鲁元公主嫁给了他。 张敖这个人是比较老实的,平时也比较低调,他对刘邦更是非常尊敬,他觉得刘邦把他爹张耳封为赵王,实在是天大的恩情。 刘邦在的这几天,张敖早请安,晚问候,毕恭毕敬,有求必应。这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绝无假装之心。 而对刘邦来讲,他暂时不用在长乐宫里按叔孙通讲的那套,每天正襟危坐,称孤道寡,现在来到自己女婿这里,自然可以放肆一点。 他又找到了当年的感觉,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张嘴除了吃饭就是骂人,估计张敖挨了不少“小兔崽子”之类的问候语。 张敖自己没觉得什么,被岳父骂两句也是提携,但是张耳的左右丞相,贯高和赵午,却是极其愤慨。 这两人都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不过火气绝不亚于青春期的少年,而且这俩人还有个共同特点,就是胆子大得异常,他们去向张敖请示,说刘邦这么无礼对待一个诸侯王,我们想把他杀了! 张敖大惊失色,告诉这两个人,现在的赵国是刘邦帮着复立的,你们应该感激他,杀人这样的话,以后决不可再说,也不能去想! 贯高赵午觉得张敖太懦弱了,但是回过头一想,张敖这是长者风范啊,不忘别人的恩德。 贯赵两个人和十几个知情的门客商量,刘邦还是要杀,但是不再知会张敖了,如果事情败露,一切后果这些人自己担着。 不过他们筹划晚了,刘邦启程回关中了。但是他们心意已决,只要刘邦还来,则必杀之! 现在已经是刘邦立国后的第三个年头了,这一年国内相对很安静,政局更加稳定,经济在快速发展。 但是北方边境依旧危机重重,刘邦的亲二哥刘仲,本来被封为代王,现在不堪匈奴的进攻,抛弃了他的代国领土(河北、山西北部),自己跑到洛阳去了。 刘邦丢了一块国土,但是他只能忍,他知道了匈奴的实力有多可怕。 刘邦把刘仲的代王废掉,降两级,代之以合阳侯。 而代王这个封号,暂时给了戚夫人生的那个儿子,刘如意。 这一年还有一件大事,就是萧何建设长安城的第二个大成果,未央宫落成竣工了。 未央宫在建的时候,刘邦还提过意见,说国家还很穷,为什么修这么大一座宫殿?萧何觉得很冤枉,这么大还不是给你修的吗。 萧何毕竟是秦朝就在官场上混的人,马上回应刘邦说,天子四海为家,宫殿不修得雄伟一点,不足以彰示其权威啊,况且现在建好了,后世子孙们就不用再修了。 这话刘邦爱听,马上说萧何修得好。 长安有两座宫殿了,长乐、未央,长久安乐,永世不绝。 第40章 再次脱险 贯高自杀 帝国的北部边疆,一道一道的紧急呈报依旧送到刘邦手里,韩王信已经彻底成为匈奴的鹰犬,带领他的军队在边境制造危机。 刘邦再次御驾亲征,在东垣(河北石家庄一带)击溃韩王信。刘邦接受上次的悲惨教训,不敢向北追击,班师回长安。刘邦再次决定取道赵国。贯高等了一年的机会,终于又来了。 张敖在柏人县(今河北隆尧县)接待刘邦,而贯高藏在了刘邦下榻地方的厕所里,只等刘邦进来,然后一击杀之。 张敖把自己的一个女人送给刘邦,史书中只记载这个女人姓赵,没有名字,以后称之为赵美人。 张敖还是刘邦的女婿,送自己女人给老丈人,也太乱了点。不过那时候,女人在社会中的地位确实很低,时常被作为商品对待。 刘邦对女人是从来不拒绝的,下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与赵美人进行了深层次的交流,用当时的专业说法,叫临幸。 临幸完了之后,刘邦本来想睡觉的,可是忽然有了某种异样的感觉,哪里不对头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不对头。 刘邦忽然问下边的人,这个县叫什么名字?回答说叫柏人县。刘邦说这个地名太不吉利了,柏人,迫人,迫于人……不住了,现在就走! 刘邦真的就走了,一晚也没睡,更不要提上厕所了,贯高等人的刺杀计划也就流产了。而赵美人仅仅这一晚上的临幸,竟然怀孕了。 说到这里,提一句,那时候。。。真的很多事情很不好说,也很难去推测。刘邦与薄姬,一击必中;与赵美人、一击必中。这个概率实在让人惊讶。 搞阴谋有个基本原则,就是保密,参与策划的越少越好。 贯高、赵午两个人一时冲动,当初跟十多个门客一起商议刺杀皇帝。这种惊天的阴谋,还和这么多人开会讨论,贯高赵午觉得自己是在维护张敖,伸张正义,可谁又知道与会的这十几个人怎么想的。 很快,赵国人预谋刺杀皇帝一事便败露了,刘邦当然是怒不可遏,将赵王张敖、丞相贯高、赵午以及所有参与阴谋的人全部逮捕。 去实施抓捕的人唯恐有漏网的,能株连的全部株连,赵美人不幸也在其中。 赵美人告诉狱卒,她身上怀着皇帝的孩子,狱卒不敢怠慢,向上一层层报给刘邦,刘邦正在气头上,没理会这件事,过几天干脆就忘了。 赵美人的弟弟赵兼找到了辟阳侯审食其,就是吕后的管家,当年陪着她一起在项羽军中做人质的那个,赵兼通过审食其的关系,想让吕后出面解决这件事。 吕后得知后非常不高兴,把这事压下来了,审食其也不敢多说什么,因为这种涉及皇帝和吕后两个人关系的事还是比较敏感的。 赵美人所有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还是没用,她的皇帝没有来救她,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她绝望了。 但是她肚子里还有孩子,这个孩子是不是龙种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即便她真要死,也不能现在死。 后来赵美人生下了孩子,是个男孩,她把孩子托付给了狱卒,然后自杀身亡。 这位尽职尽责的狱卒捧着孩子直接来见刘邦,刘邦追悔莫及,命令把赵美人送回家乡厚葬,把这个孩子交给吕后抚养。 各位不要紧张,吕后不是武则天,不会掐死这个孩子的。 吕后除了是皇后,她还是女人,更是母亲,身上永远有光辉的母性。她很喜欢这个孩子,一直养在身边。刘邦给这个孩子起名叫刘长。 长安城来的办案人员抓捕张敖等人时,当时参与策划刺杀皇帝的这些门客、朋友们都准备自杀,除了贯高。 贯高质问这些人:”我们的君王是清白的,你们都自杀了,谁给他洗清冤屈! “于是这些人停止冲动,跟着张敖一起,被押赴长安受审。 贯高一口咬定,刺杀皇帝一事从头到尾都是他策划实施的,跟赵王张敖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口供可不是主审官想要的。 如果是赵王张敖下令刺杀皇帝的,这里面可以大做文章;现在赵国一个丞相把罪责全揽了,说杀皇帝只是他的个人行为,这样一来,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而且现在朝廷中从上到下,所有人都知道,刘邦对这些异姓王非常地不放心,如今正是处理赵王张敖的大好时机,一定要想办法把责任全堆到张敖身上。这个都不用刘邦教。 但是贯高就是不这么说,不说只好动刑了,鞭打,针刺…无所不用其极,这是从秦朝延续下来的传统。 以至于贯高的身上都找不到一块好皮肤再下手了(身无可击者),但是贯高还是丝毫翻供的意思都没有,就是说预谋刺杀皇帝是他干的,跟赵王张敖无关。 这就是精神力量。前有魏咎、此有贯高,后面还有众多人等。改革开放之初,某位伟人曾经说过,物质文明,精神文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但是看看现在网上那些瘪三言论,生气啊! 张敖倒是没受什么罪,因为有吕后在里面周旋,张敖的正室夫人是吕后的亲女儿,但是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而且看样子刘邦也没有放人的意思。 吕后去求刘邦看在女儿份上把张敖放了,也不要对贯高这么狠,刘邦跟吕后大吵一架,不听。 主审官拿贯高没办法,再打就打死了。于是只能把案件进展和贯高的表现上奏给了刘邦,刘邦反而对贯高起了敬重之心,下令不要用刑了,找个跟贯高比较熟的人,去套话。 有个叫泄公的(不好意思,就是这个名),说他跟贯高很熟,可以试试。刘邦同意。 泄公来到牢房门前,贯高认出了他,但是他站不起来,坐在地上,仰着头问,”是泄公吗?” 泄公进去,跟老朋友一样,和贯高聊天说笑,慢慢就绕到张敖身上去了,泄公问,赵王究竟有没有参与,贯高很哀伤,叹了一口气说: “谁不爱自己的父母妻子,如今他们被我连累,都要被处斩。可是我不能为了他们而让赵王摊上罪责。这事就是我自己做的,跟赵王没有任何关系。”贯高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把前后所有的事都讲了一遍。 泄公回去把原话转告了刘邦,刘邦相信了,赦免张敖,但是赵王这个封号肯定没了,降两级,为宣平侯。 刘邦很是欣赏贯高的硬气,派泄公专门去告诉他,赵王已经放出来,并且连贯高本人也赦免了。贯高大喜过望,问泄公,“我们大王真的没事了?” “没事了。皇帝很看重你,所以把你也赦免了。” 贯高像卸下一副担子般,语气不再悲愤:“我撑到现在,为的就是还我们大王一个清白,如今大王既然没事,我的职责也完成了,现在死,也没什么遗憾了。” 贯高自杀身亡。 史书记载,“当此之时,名闻天下”。 此处记录,给他留个名。 第41章 刘敬安邦 南越臣服 刘邦对贯高之义非常感动,他对跟着张敖一起押来长安的众多赵国大臣进行了一番考察。 刘邦发现这些人的见解、眼光、能力等等,丝毫不比自己朝堂上坐着的那些人差,甚至还超过那些人。 刘邦既惊讶又高兴,他把这些人全部委任为汉帝国各地的地方官,后来的史实证明刘邦没有选错人,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后代,他们对汉帝国的稳定发展贡献卓着。 匈奴人继续在北方边境制造危机,刘邦能做的就是加强边防,其他的无能为力,他绝对不敢再去进攻匈奴了。 刘邦去问刘敬,有没有更好一点的办法,刘敬现在是匈奴事务的首席顾问。 刘敬说有,就怕陛下你不同意。刘邦说有什么不同意的,说来听就是了。 刘敬回答说,陛下只要把长公主嫁给冒顿就可以了。大汉帝国长公主,地位崇高,冒顿肯定会册封为阏氏(正室夫人),这样一来,长公主生的儿子肯定会被立为太子,就是将来的单于。冒顿活着的时候,是你的女婿;死了之后,新的单于是你的外孙,外孙不可能来打外公。 刘敬最后提醒刘邦,不要随便找个人冒充,而是要货真价实的长公主,要不然被冒顿知道了,只会徒增误会。 刘敬的话,更多是一厢情愿,是一种理想状态。但是他提出了一个当时来讲几乎是唯一的,也是最有效的边境危机解决方案。这个方案也在后来的几十年里成为了缓解大汉帝国与匈奴危机的主要方案。 刘邦同意,这次真的可以称得上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了。 汉帝国的长公主就是吕后生的鲁元公主了,也是张敖的夫人。但是吕后极力反对,哪个母亲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到遥远寒冷的北方异族去。 刘邦又和吕后吵架,吕后这么坚强的人也哭了,不停地哭,“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你真舍得嫁到匈奴去吗?” 刘邦最后也没有办法,只好在他们刘家宗室里选了一个女子,说她就是长公主,然后搭上大量的嫁妆,嫁到匈奴去了,送亲的人还是刘敬。 刘敬只能祷告冒顿不要认出这个假的长公主来。幸运的是,刘敬这次对外国事访问进行的还是很顺利的。 这就是中国史上着名的和亲外交第一次上演。 和亲外交并非是刘敬首创,向前推几百年,一直大量存在,比如所谓的“秦晋之好”,就是典型的和亲外交,但是仅限于诸侯间的和亲,对北方的草原民族,无论是之前的秦国、赵国,还是之前的周王朝,都是采取军事对抗的强硬外交政策,从这个角度狭义地讲,刘敬也不失为和亲外交政策的创立者。 这一政策在大汉帝国,甚至在整个中国历史,都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尽管和亲外交经常和“丧权辱国”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但是不可否认,它避免了无数场战争,这是值得肯定,甚至值得歌颂的。 刘敬的这一政策在当时得到广泛的支持,没有人说他丧权辱国。 不仅仅是因为皇帝认同他,更多是因为当时流行的反思秦帝国灭亡原因的思潮,其中就包括一点,赢政对北方的匈奴和南方的南越采取军事进攻政策,导致国内民众负担严重增加,进而演变为军事暴动,摧毁秦帝国。 说到反思秦亡,不得不提到一个人物,就是前文曾出现过的陆贾,他马上又要出场了。 回长安后,刘敬告诉刘邦,匈奴的几个王国(部落),离关中太近了,骑快马一天一夜就能到,严重威胁到长安都城的安全,所以应该充实关中的防御力量。 刘敬不仅仅提出问题,也提供了解决之道,刘敬的方案是,把分散在各地的六国后裔都迁到关中来,比如齐国的田氏,楚国的屈、景、昭氏等等等等。 这些人,闲时可以开垦土地发展经济,如果北方匈奴入侵,可以快速组成军队抵抗。并且,这些宗派势力都有非常深的渊源,在各地的影响极其大,现在都迁到关中来,这些势力就没了根基,想闹事也闹不起来了。刘敬称之为“强本弱末”之策。 刘邦马上批准,立即实施,先后从各地迁到关中的有十多万人。 现在看来,用天纵英才来形容刘敬绝对不过分,他的这一强本弱末之策,一举三得,发展经济、加强国防、促进国内局势稳定,而其成本不过是搬搬家。 迁都长安、和亲匈奴、关中迁徙,刘敬的这三件事无论哪一件都足以证明其远见卓识,可惜知道刘敬这个人的少之又少。 说刘敬和“汉初三杰”比肩恐怕会有人有意见,但是,刘敬至少应该和陈平齐名,太史公说刘敬“建万世之安”,绝非虚言。 北方的危机暂时得以解决,南越国(广西广东海南)又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南越国的建国过程前文详细描述过,现在刘邦册封南越国王赵佗为汉帝国的南越王。他无力去军事进攻南越国,他也不想用武力,因为要打南越,太费钱费力费时了,还不一定拿得下来。 刘邦派去的使臣的就是陆贾。 陆贾跟赵佗的谈判可以说非常顺利,因为一者赵佗对进军中原没有兴趣;二者汉帝国政府提出的条件很低,只要承认南越属于汉帝国就好了,其他的政治军事经济金融外交等等全部独立;三者赵佗本来就是正宗的北方人,故赵国人,看他的姓就知道了;四者赵佗对陆贾这个人很欣赏。 赵佗接受封印,宣布南越国归属汉帝国,用现在的话讲,南越是汉帝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大家都是龙的传人,炎黄子孙,中原南越,血脉相连……南越重回祖国怀抱,掀开中国历史新的一页……,赵佗将先前被他关闭的五岭边境,重新开放,与中原互通有无。 陆贾回长安后,立即得到晋升。 陆贾这个人眼光是有的,能力也是有的,不过他也免不了读书人都有的毛病,又不像叔孙通那样容易变通,比如刘邦跟他谈话的时候,陆贾经常涉及到《诗》,《书》等等典籍,刘邦哪里懂这个。 说一次忍了,说二次忍了,再说再说,时间长了刘邦就烦了,开口就骂陆贾,“你老子我是马上得的天下,诗书是什么东西!”(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 陆贾马上回话:“马上得天下,马上能治天下吗?” 陆贾这一句顶撞的话倒是让刘邦觉得很惭愧,而且更进一步,命令陆贾去写一部书,主题就是为何秦亡,为何汉兴,得失成败的大话题。 陆贾前后一共写了十二篇,每上奏一篇,刘邦就不停地称赞,非常认同陆贾的观点,刘邦在上面说好,底下群臣就下拜高呼万岁。 刘邦将此书命名为《新语》,后世称之为《陆贾新语》,现在还能读到。共十二篇,分别为道基、术事、辅政、无为、辨惑、慎微、资质、至德、怀虑、本行、明诫、思务,每篇都不长,可以拿来读一读。 帝国的南北危机暂时得到缓解,但是在高大的未央宫墙内,另一场危机正在酝酿,说大不大,说小绝对不小。 赵王张敖被废,刘邦把赵王这个封号给了戚夫人生的儿子,刘如意,这是刘邦让步之后的无奈选择,因为他本来想把刘如意立为太子的。 刘邦觉得现任的太子,也就是吕后的儿子刘盈,太柔弱了,跟他一点不像,倒是觉得刘如意很像他。不知道刘如意连10岁都不到的一个小屁孩哪里像他,也许……你无耻的样子很有我当年的神韵?谁知道。 估计戚夫人的影响有很大的成分。戚夫人一直跟在刘邦身边,包括这几年的几次御驾亲征,吕后是负责留守长安的。戚夫人免不了向刘邦吹枕头风,刘邦这样的情种难免会冲动,于是找了个机会对大家说,我要废掉刘盈的太子之位,改立刘如意。 此言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第42章 废立搁置 韩信欲反 吕后肯定是第一个反对的了,帝国的大臣们也是一边倒,几乎全部都表示反对。 反应最强烈的一个是御史大夫周昌,位列三公,地位极高。 周昌前面出现过,就是荥阳城下拒绝投降项羽而被杀的周苛将军的同胞弟弟。 周昌跟他哥一样,骨头硬,而且脾气直,说话也直,萧何曹参甚至皇帝刘邦都不怎么敢惹他。 某次周昌去向刘邦奏事,进门就下拜,拜完抬起头才发现刘邦正跟戚夫人在那儿亲热,周昌觉得不大好意思,想走,还没站起身,刘邦刺溜窜下来,骑到周昌脖子上,还开口问,“周昌啊,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周昌被气得血气上涌,满脸通红,仰过头对着刘邦回答,“你是…是…是…桀…桀纣!”之所以这么多省略号,因为周昌口吃。 刘邦哈哈一笑,也没当回事,周昌也没当回事,不过刘邦不大敢刺激周昌了。 刘邦提出要废立太子,大家都反对,周昌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刘邦,“我说话不方便,但是我知道这事就是不行。你一定要换,我一定不让你换!”当然周昌是结结巴巴憋得脸通红说出来的,看得刘邦忍不住笑。 这个过程中,吕后一直暗暗在隔壁听着,周昌出来后,堂堂国母吕后直接向他跪下,她太感激周昌了。 废立这种事极其敏感,且牵扯重大,甚至可能引发动乱,从来都是能避免则避免。真正由于种种原因而施废立之策的,其结果一般就是让后人拿来做反面教材。 汉初的这些大臣们,都是刚刚从战乱中走出来,大部分都是真心希望国家能安定,希望能为国家做点事,况且刘盈这个人很不错,人虽有点柔弱,但是将来肯定是一位仁君,而刘如意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孩,谁知道将来是什么样。 再者说,朝堂上这些人,跟吕后的关系要比跟戚夫人的好很多,不少都很尊敬,甚至敬仰吕后。 看这形势,太子目前是换不了了,刘邦暂时压下此事不再提,把刘如意封为赵王,将来再做打算。不过刘邦很清楚,看这些人的反应,立刘如意成功的可能性尽管有,但是并不大。他要强行换掉也可以,只是立一个大家都不支持的人做太子,根本没意义。 刘邦开始为刘如意和戚夫人的未来担心,将来他一死,吕后肯定会对这母子俩下手,但是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在了,什么忙也帮不上。 为此刘邦很长一段时间都闷闷不乐,有时还会唱两句很哀伤的歌。群臣们都很闷纳,皇帝这是干嘛呢?可是谁都不敢问。 这么多人总有眼光比较毒的,有个年轻人就看出了刘邦的心思,这个人叫赵尧,是周昌的下属,职位符玺御史。 赵尧得到一个单独见皇帝的机会,然后一语道破刘邦的想法,刘邦很吃惊,说他确实在为戚夫人和刘如意的将来担心,就是不知道怎么办。 赵尧说办法有,就是找一个比较强硬的人做赵王的丞相,最好是所有人都不敢惹的刺儿头。刘邦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啊,可是找谁?赵尧回答,周昌。 刘邦找来周昌,把他的想法说了,周昌号啕大哭,“我从陛下起兵就一直跟着,为什么现在半道不要我了,还把我打发给诸侯?”结结巴巴说得非常委屈。 刘邦也很伤心,告诉周昌,“我知道你委屈,可是我不想赵王以后出事,只有你能保得了他,就算是帮我一个忙,你就去。” 周昌万分伤心地答应,去赵国上任了。 他虽然反对刘如意做太子,那是对事不对人,而且周昌对刘邦是绝对的忠心耿耿。 周昌一走,御史大夫这个职位就空下来了,继任者就是赵尧。 某种程度而言,赵尧是个小人,把顶头上司搞掉,自己占了那个位子。不过可以透露一下赵尧的结局,几年之后,赵尧替刘如意向刘邦出谋划策的事被吕后知道,他的御史大夫职位立即被废掉…… 让周昌做赵国丞相,是出于刘邦的私心维护刘如意,但是赵国除了一个刘如意,还有无数的汉帝国子民,赵国北部更是直接与匈奴接壤,虽然跟匈奴现在和亲了,可谁知道匈奴人会不会不认账,赵国边境的防务事关重大。 刘邦指定镇守赵国边境的将军叫陈豨,在几年前平定燕王臧荼造反时军功卓着,刘邦封了他一个阳夏侯。 陈豨属于小字辈,像守边这种粗活,曹参周勃樊哙等级别的人现在肯定是不屑做的,所以就轮到他了。 陈豨在赴任之前去拜会了一个人,我们久违的淮阴侯,韩信。 韩信被软禁起来后,没什么事可干,从来也不上朝,因为他觉得和周勃等人同席而坐,很丢面子。 每天要么在家里闲坐,要么出去满长安城溜达,一肚子怨气是免不了的。有一次韩信随便走,走到樊哙家里,樊哙不知道是过于激动还是别的原因,扑通就跪下迎接,而且称呼韩信为大王。 实际上这与礼不合了,樊哙是舞阳侯,韩信现在是淮阴侯,大王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大家都是侯,樊哙没必要下跪。 既然樊哙不忘当年,还是称韩信作大王,韩信也该表现出王者应有的胸怀,可是他从樊哙家出门后就对别人讲,“我竟然沦落到和樊哙这种人为伍!” 这说的什么话……没有仗打的韩信真是一塌糊涂。 刘邦偶尔会找韩信聊聊天,还会带一点请教的成分,比如问韩信这个将军怎样,那个将军如何,韩信会一一作点评。 前面提到过,刘邦这个老家伙对行军打仗有一种外行式的迷恋,多次御驾亲征。某次也许刘邦自我感觉比较良好,就问韩信,“韩信啊,你说像我这样的能领多少兵?” 韩信不假思索就回答,“最多十万。” “那你呢?” “多多益善。” 刘邦觉得很不爽,我最多十万,你越多越好,什么意思啊,估计这十万也是面子上的数字,明显就是在说你打仗差远了,尽管他知道自己打仗确实远远不如韩信。 刘邦还是反问韩信,“多多益善,怎么还被我抓住了?” “你不会领兵,但是会领将,所以我被抓了。那是天命,不是人力。”这意思就是说,被你抓了,我认了行了? 韩信这几年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一言以蔽之,郁闷,而且没有尽头的郁闷。 陈豨专门来向韩信辞行,因为他是韩信的忠实崇拜者,用现在的名词讲,陈豨属于“信徒”。韩信其实很羡慕陈豨,因为陈豨去守赵国边境,可以领兵,可以打仗,比他憋在长安城强百倍。 陈豨的主动来辞行,让韩信早已绝望的心境起了某种波动,他有点兴奋,就如当年在军帐中灯光下,准备第二天的战争。 韩信拉着陈豨的手在庭院里散步,忽然仰头看天,问了一句,“我能信得过你吗?我有话想对你讲。” 陈豨一下紧张起来,“将军请下令!” 韩信开始不紧不慢地说,“陈老弟啊,你守的那个地方,是天下精兵之所在,肯定会有人说你要造反,你是皇帝的宠臣,第一次皇帝不会信;第二次再有人说,皇帝会怀疑;第三次,皇帝肯定会一怒之下御驾亲征去打你。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在长安城给你做内应,大事必可成,天下就是你我的了,怎么样?” 陈豨被说得有点发懵,他本以为韩信会教他用兵之道,被这种战神级的人点拨几下可是终生受用不尽的,没想到韩信却是在教他造反。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也算一种点拨,而且陈豨对韩信的崇拜有点狂热,马上表态,“谨遵将军令下!” 陈豨带着疑虑和期待去赵国边境上任了。 陈豨这个人,多少还是有点问题的。 他是故魏国人,性格有点怀旧,他很仰慕当年魏国公子魏无忌,就是“战国四公子”之一的那位。魏无忌门下食客三千,他也养了一群。这种事很容易招人猜疑,因为现在天下一统,战乱已休,你养这么多门客做什么? 陈豨回长安汇报工作,经过邯郸。邯郸是赵国都城,周昌就在这里办公。 周昌发现陈豨带的人太多了,车子都数不清有多少,邯郸城的客栈全被住满了,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都是陈豨的门客,而且各色人等俱全。 周昌就觉得陈豨不大对头。等陈豨前脚刚从长安回来,周昌又跑去长安了,上奏刘邦,说陈豨这个人恐怕有问题,一个人在外领这么多兵,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来啊。 刘邦最怕这个,周昌又是他极其信任的,他都说有问题了,那应该查一查,这一查果然查出问题来了。 第43章 韩王信毙 陈豨溃败 赵国记录在案的大量案件,贪污受贿、巧取豪夺等等,多少都和陈豨扯上了关系。 而皇帝调查他的事,很快也传到陈豨耳朵里,陈豨有点做贼心虚,他还清楚记得韩信对他讲过的话。 而且就在这个时候,北方匈奴有人搭上了他,一个叫王黄,一个叫曼丘臣,都是韩王信的人。韩王信早已投降匈奴,前边说过了。 王、曼两个人就是奉韩王信之命来策反陈豨的,没想到陈豨跟这两个人一拍即合。 不过陈豨完全没必要这么敏感,贪污受贿是有罪,但是顶多算以权谋私,不是政治性错误,很难说皇帝会因为这个就会把陈豨搞掉,自己跑长安来认个错也就没事了。 刘邦绝对有这个胸怀的,而且刘邦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他不希望任何人造反,把陈豨放到边疆领兵,也不是让他去造反的。 但是陈豨似乎已经铁了心要反,一直和韩王信来往,准备起兵事宜。 更严重的,汉帝国五年七月,刘邦的老爹死了,发丧的时候,陈豨竟然没来送葬,说是自己有病。梁王彭越那么老的人都来了,他不来无非是怕被自己被扣下,但是这样一来,也由不得刘邦不怀疑他了。 一个怀疑对方造反,一个已经打算造反,很快,两个月后,陈豨自立为代王,联合北方的韩王信,正式起兵。 陈豨实力确实很强大,南下进攻,几乎是战必胜攻必克,邯郸以北的大片区域很快沦陷,陈豨的军队甚至渡过黄河攻占了聊城(山东聊城)。 韩王信也联合匈奴骑兵南下,卷土重来,陈兵参合(山西定襄县),伺机动作。 刘邦再一次御驾亲征,而且这次具体负责领兵的,是最高军事统帅,堂堂帝国太尉周勃。 临行时,刘邦想让韩信一起去,至少可以做个参谋。但是韩信还是说自己身体不好,不去,转过头来却秘密派人去联络陈豨,“陈老弟你放心造反好了,大哥我在长安帮你一把。” 陈豨被韩信这么一打气,更加坚定了造反到底的决心。 这个事闹大了,陈豨、匈奴人、韩王信、韩信都被牵扯进去,还丢了那么大一块领土。不过这件事的影响才刚刚开始。 帝国政府军抵达邯郸城。刘邦对周围的人讲,邯郸这么好的地方,陈豨占了的话,可以利用南边的漳河设防(项羽破釜沉舟那条河),他却去打别的地方,这个人没前途。刘邦有点沾沾自喜。 赵国丞相周昌上奏刘邦,说常山郡一共二十五个城,现在竟然被陈豨打下来二十个,常山郡守、郡尉应该为此事负责,按规定要杀掉。 刘邦问郡守郡尉这两个人反了吗?周昌说那倒没有。刘邦说那就算了,实力不足,不是他们的错。然后让他们官复原职。 刘邦让周昌在赵国寻找人才,用来领兵打仗。周昌找来四个人,说这是赵国有名的壮士。 刘邦见到这四个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话来,“你们几个小王八蛋能做将军吗?(竖子能为将乎?)”这四位“壮士”被刘邦骂得很尴尬,不敢站起来。 不过骂归骂,刘邦还是让这四位去领兵了,而且还都封了千户侯。旁边的人就有意见了,说这四个人什么都没做,凭什么封侯?刘邦说我封了他们,赵国子弟们就会拼命为我打仗了。左右的人都表示自愧不如。 这是所谓的帝王心术,刘邦已经玩得非常得心应手了。 刘邦派人去查陈豨手下的人都是什么来路,回应说陈豨的两员主将,王黄和曼丘臣——当然,实际上他们是韩王信的人,都是商人出身的。刘邦说好了,有办法了,既然是生意人,就用生意人的办法对付,我用钱买你们。 刘邦一边让周勃采取军事进攻,一边出重金,悬赏陈豨手下的领军将领们,胡萝卜加大棒,恩威并施,很快就有了成果。 重赏之下,必有…降卒,陈豨麾下的不少将领被收买过来,最后连王黄和曼丘臣都被人活捉送来了;另一方面,太尉周勃领兵在曲逆(河北保定以西)击败陈豨的主力军团,这几年比较低调的燕王卢绾也派兵协助进攻,同时在黄河以南,将军郭蒙和齐王刘肥的军队联合收复聊城,叛军残余部队撤回黄河以北。 陈豨基本上大势已去,没什么希望了,此前信誓旦旦说要在长安做内应的韩信,也没了消息。陈豨不想就这么放弃,他现在只有一条路了,就是投降匈奴,他也确实一直在联络匈奴。 赵国现在就剩一个大城池没攻下来了,东垣,刘邦不喜欢这座城,当年他从这里回长安,半路差点被贯高刺杀,所以这个地方他要自己来打。 这里防守比较顽强,一次没攻下来,而且城头上的士兵都在骂刘邦。刘邦很恼怒,从来都是他骂别人,现在竟然轮到自己头上了。 东垣城最终被攻下后,骂刘邦的人都被斩首,没骂的施以黥刑(脸上刻字)。连东垣这个名字都不让叫了,改名真定。 周勃在击溃陈豨的军队后,向西进军,进攻趁乱来搅局的韩王信。 具体和韩王信作战的是将军柴武。作战前,柴武在高层的授意下,向韩王信发去一封信,大概意思是说,韩王信你回来,皇帝这个人宽容,你投降匈奴也不是什么大罪,皇帝不会怎么样你的,还会让你继续做韩王,快点回来。 这话鬼才信,张敖被人牵连了一下,都被削去王爵,更何况韩王信通敌叛国,他自己清楚得很。韩王信也给柴武将军回了一封信,大概内容如下: “当年皇帝提拔我,还封了我一个王,我很感激他。但是现在我有大罪,荥阳城下,我没有与城池同在,投降项羽,这是罪一;匈奴人包围马邑,我没有抵抗,而是献城投降,这是罪二;我现在以匈奴将军的身份,和将军你开战,这是罪三。当年越国大夫文种、范蠡什么罪也没有,最后一死一逃,我既然已经有了三条大罪,还能再回去吗?我现在苟活性命于山谷之间,一日三餐都要向匈奴蛮夷伸手,何尝不想回去。就如阳痿之人想勃起,眼盲之人想看见,想归想,但是已经无能为力。”(如痿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视也,势不可耳) 意思很简单:不要跟我玩儿这一套,打仗就打仗,谁怕谁。 最后的战争结果是韩王信战败,他本人被柴武斩首。 多年后,韩王信的孙子重回大汉帝国,并在一场平叛战争中功盖全军,为他的祖先洗刷掉了耻辱。这个后面会提到。 陈豨北逃,军队溃散,沦陷领土全部收复,韩王信被斩,这场帝国成立后最大规模的叛乱基本告平定,刘邦决定班师回长安了。 前边提到了韩信,实际上政府军一开始进攻陈豨时,韩信就已经策划好了在长安城的行动,之所以一直没消息,因为他出事了。 第44章 诱杀韩信 卢绾欲动 韩信的本来的计划是,是伪造皇帝诏书,赦免长安城内各官员家中的奴隶为平民,然后领着这些人发动政变。 这事听起来很像个笑话,不过在韩信手里很难讲会不会变成神话,韩信之前可是专业带残兵败将的。 但不得不说的是,韩信搞阴谋太外行了,他跟贯高犯了一样的错误,保密工作太差。 韩信的一个舍人(助理)也参与了政变策划,但是计划还没实施,这位舍人把韩信得罪了,韩信一怒之下将此人关了起来。舍人怀恨在心,想办法将韩信要发动政变的消息传给了自己的弟弟,舍人弟弟上报给了留守长安的吕后。 事发紧急,吕后决定采取非常手段。 高大的长乐宫墙内,阴暗,寒冷。吕后正在沉思,忽然转过身对萧何开口,“你去把韩信叫来。” 萧何犹豫了一下,好像要开口说话,但是没说出来,答应了。 萧何非常痛苦,他知道吕后找韩信要做什么,他也知道为什么让他去找。 当年他策马追韩信,追回的不只是一个人,也追回了大汉帝国的半壁江山;如今又是他,要亲手把韩信送上断头台。从萧何始,从萧何终。 萧何找到韩信,说皇帝在前线打了胜仗,陈豨已经死了,大家都去宫里庆贺,你也去。当然这是在骗韩信。 韩信说我身体不好,不去了。这也是韩信的老借口。 萧何坚持,说你身体不好也忍一忍,就是道个贺,大家都去了你不去不好。 这如果换作别人,韩信早把人轰出去了,但是萧何不一样,他不仅仅是帝国丞相,更对韩信有知遇之恩,某种程度而言,是萧何造就了韩信。 萧何已经这样说了,那就去。韩信这个人政治头脑比较单纯,没想到有什么陷阱。 韩信跟着萧何来到长乐宫,刚一进门,两边突然冲出大量武士,将韩信摁倒在地。 韩信完全被控制住,无力反抗,被拖到一边的钟室-----光天化日之下下手不好看-----一位武士拔剑出鞘,向韩信的头颅挥去… 韩信要死了,据说临死前人都有闪回,我们替韩信回顾一下他的一生, 淮阴大街上的流氓,让韩信钻裤裆,韩信盯着对方,木然的眼神; 韩信一个人一把剑,离开家乡去投军,孤独的背影; 被夏侯婴斩首前,韩信拼尽全身力量的一声呐喊; 韩信对前途失去希望,背上行囊,离开汉军大营,黯然的神情; 韩信被拜为大将军,在刘邦面前指点江山,挥洒自如; 背水一战灭掉赵国,韩信名震天下,气吞山河; 蒯通劝韩信挟齐国自立,韩信犹豫,再犹豫; 韩信被封楚王,衣锦还乡,意气风发; 韩信被刘邦欺骗,被抓住押往长安并软禁,一腔悲愤…… 项王已死将军在, 能否无嫌到考终。 武士的剑锋划过韩信脖颈,韩信人头落地。 韩信这个家伙是个战争狂,说好听一点叫战争艺术家,让他上战场领兵,横扫千军绝对没问题。 韩信打仗就像作画,线条、色彩、浓淡、明暗……全部在心里设计好,等到实际开战,就像拿起笔开画,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但是在除战争之外的其他方面,小到为人处事,大到政治斗争,几乎都是乱七八糟。性格决定命运,韩信的悲剧早就注定,是否吕后栽赃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其实换一个角度,从国家层面来讲,吕后的反应还是非常及时的,不管你韩信是不是一个值得崇拜的兵仙,对吕后来说,你必须死,因为这已经涉及到了国家安危。 如果一定要说功高震主,那张良绝不亚于韩信,但是张良得以善终,韩信却落了个身首异处。 对韩信来讲,狄更斯的话也许很合适:这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坏的年代。韩信选对了开始,却选错了结局。 刘邦回长安后,吕后将这事报给了他。 刘邦听了后,心情非常复杂,有惋惜,有可怜,也有一点轻松。 韩信是用兵奇才,一百年也不会再出一个,杀了可惜;韩信为大汉帝国打下半壁江山,最后死在一个女人手里,可怜;韩信迟早要杀,不能留给下一代,但是刘邦只是把他软禁起来,一直舍不得杀,狠不下这个心,现在吕后给他代劳了,也算放下一桩心事。 但是惋惜的成分肯定是最大的。他问吕后,韩信有什么遗言没有?吕后说,韩信临死就说了一句话,后悔当年没听蒯通之言。刘邦说这个人我知道,耍嘴皮子的。 刘邦下令抓蒯通,很快蒯通被送到长安,刘邦亲自审他, “当年你教过韩信造反?” 蒯通倒是坦诚得很,“是,我是教过,可是这小子他不听,如果听了,哪有今天。” 蒯通的嚣张让刘邦很恼怒,“把他给我煮了!” “冤枉!” “你教韩信造反,哪来的冤枉?”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个子高腿长的人先捉到。当时我只知道有韩信,不知道有陛下你。况且,天下有多少人想坐上陛下那个席位,陛下杀得完吗?” 蒯通把这一番空泛泛的大道理讲得慷慨激昂。刘邦既然给了他说话的机会,他也说了,而且说得似乎很有道道理,也就没必要再杀人了,那样反而显得刘邦没胸怀。 蒯通被赦免了。 看到这里,大家有没有发现,只要不影响到刘邦的大业,刘邦对于那种忠贞、耿直、大义的人,是非常宽容、非常欣赏的!田横家臣、张敖家臣、还有这里的蒯通,非常多。刘邦似乎不太看重面子,他觉得这玩意不值钱。 蒯通的结局还是很好的,他去了齐国,做了曹参的门客,曹参做了很长时间的齐国丞相,而且声誉极佳。 后来蒯通专心着书,编了一部叫《隽永》的书,现代有人说这部书就是《战国策》的雏形,当然这个说法是很有争议的,还是留给专更加业的人士去讨论。 刘如意从代王迁为赵王后,代王这个位置一直空着,刘邦把薄夫人生的儿子,刘恒,封为代王。 帝国北方的三个王国,燕、赵、代只有燕王卢绾是异姓了。 但是卢绾已经出问题了。 陈豨兵败后,北方的局势表面上稳定了,实则暗流涌动。 陈豨北逃匈奴后,有个人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兴趣,这个人叫臧衍,是前燕王臧荼的儿子。 正好现任的燕王卢绾也派了一个叫张胜的人来了匈奴。张胜的使命正好是针对陈豨的,他来告诉匈奴人,陈豨已经兵败,不要支持他了。 臧衍开始在陈豨、张胜、匈奴人三方中斡旋。 他告诉匈奴人,陈豨还是有前途的,可以暗中支持一下; 然后又去告诉张胜,说皇帝如果灭掉陈豨,下一个就是你们家燕王了,到时候你也会受牵连,不如让燕王卢绾和陈豨、匈奴人联合起来,这样,皇帝一旦对燕王下手,也好有对抗的资本。 当然,臧衍单靠自己肯定是翻不起来啥浪的,但是他确实还是有点本事哈,能在这几拨人之间撺掇着,竟也成了。 张胜回去转告给了卢绾。而这正是卢绾所担心的,眼看着异姓王们一个个被干掉,自己虽然和刘邦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老兄弟,也很难保证绝对的安全,还是先找一条退路比较好。 于是臧衍和匈奴人暗中支持陈豨,陈豨则扮演韩王信的角色,继续在边境制造危机,卢绾就在一边作壁上观,他甚至真的和陈豨建立了联系。 卢绾已经很老了,他是无心造反的,他这么做就是给自己找一条退路。卢绾的保密工作还是很好的,刘邦一直不知道他的老兄弟还有这么一手。 周勃和樊哙也只能继续留在北方,对抗陈豨,太尉也要守边了。 韩王信、韩信、匈奴人、臧衍,现在又加上一个卢绾,陈豨的一场叛乱,涉及到境内境外的各种势力,更是大大牵动了帝国的神经。 但是这事还没完,还关系到一个大人物,梁王彭越。 突然想起来,刚刚说到了臧衍,他爹臧荼就是之前最早发动叛乱,被刘邦咔嚓了的那个,臧荼有个孙女,叫臧儿,臧儿有个女儿,叫王娡,王娡有个儿子,叫汉武大帝。 第45章 彭越被杀 英布造反 上一章讲彭越麻烦了,实际上他完全是一个牺牲品。 刘邦平定陈豨叛乱,向诸侯征兵,彭越派了一个人领兵去了,没自己去,因为彭越身体不好,他毕竟很老了。 但是刘邦很生气,像彭越这种武将出身的王,至少应该自己来。 战事平定后,刘邦派人申斥了彭越一顿。彭越很紧张,马上动身去面见刘邦谢罪,但是被他的一位将军,叫扈辄的拦住了。 “去了肯定会被扣下,不如干脆也反了算了!” 彭越心里咯噔一下。 彭越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态度,他没去见刘邦,继续说自己有病;也没有造反,把这事就压下去了。但是他没有把扈辄杀掉灭口。 大约是这位扈辄将军嘴巴不严,传的到处都是风言风语。 不久之后,彭越的太仆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彭越想杀了他,这位太仆逃到洛阳,上告刘邦,说梁王彭越和将军扈辄要谋反——当时刘邦在洛阳办公。 刘邦怕的就是这个,但是从某种程度而言,这也是刘邦希望发生的事。于是派人秘密逮捕彭越,押来洛阳。 有关部门的审讯结果是:彭越造反,证据确凿,应该处死,夷灭三族。这个结果难保是在刘邦的授意下做出的。 刘邦的姿态倒是很高,没有处死彭越,而是赦为平民,发配巴蜀边疆。梁王这个称呼肯定也没了。 彭越有冤无处诉,只好认命。 但是刚从洛阳出发不久,彭越碰到一个人,吕后,吕后也是要去洛阳的。 彭越觉得遇到救星了,一个老头子,跪在吕后脚下,哭得泪流满面,一边哭一边说自己冤枉。 吕后沉思了一会儿,答应了。“你和我一起回洛阳。” 吕后见到刘邦,第一句话,“彭越还是杀了,人我给你带回来了。” 刘邦真的下手了,斩杀彭越,夷灭三族,把彭越的人头挂到洛阳城门上,下令谁敢去摘人头,谁敢去拜祭,立即逮捕;并且,并且,把彭越的尸体剁成肉酱,分给所有的诸侯王吃,用意很简单,让所有人知道造反的下场。 惨啊!好歹曾经也是刘邦的好基友啊! 彭越的人头孤零零悬在洛阳城头上,任凭风吹雨淋。 某天城下来了一个人,拜祭彭越,跪下在那儿一边哭一边磕头。这个人叫栾布,是彭越生前的一个大夫。 一边的人把栾布逮捕去见刘邦,刘邦质问他,“你也和彭越一起造反了吗?我说了不让人拜,你现在拜,就是造反。把他给我煮了!” 栾布很平静,“让我说句话,说完再死。” “什么话?” “当年彭王在梁地断项羽的后路,陛下才得以从荥阳成皋脱困。彭王归楚则汉亡,归汉则楚亡。如果当时彭王稍微有点犹豫,天下还不知道什么样。陛下向彭王征兵,彭王有病来不了,陛下就怀疑他造反,根本没有证据的事,陛下却把人都杀了,此事群臣会怎么看,恐怕会人人自危。如今彭王死了,我也生不如死,现在就煮了我。” 这些道理刘邦何尝不明白,刘邦也不嗜杀,但是为了后世子孙,有些事不得不去做。刘邦最后没杀栾布,还封了一个职位给他。栾布活了很久,五十年后还带兵作战。 彭越的肉酱传到淮南时,淮南王英布(黥布)正在打猎,见到肉酱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韩信死了,彭越也死了,下一个肯定就轮到我了。 当时的说法,韩信、彭越、英布三个人,“同功一体”,要活一起活,要死谁都跑不了。 于是英布秘密向边境增兵,以防不测。 应该说这个时候英布的心态只是要自卫,还没到造反的地步,造反这种事都是不得已才为之的,没谁说今天无聊了,造个反玩玩。 然而这事还是被捅出去了。 这要从一个女人说起。 有一天英布很喜欢的一个女人,这女人向他提到,中大夫贲赫这个人很不错,应该重用。这么一说,英布起了疑心,你不会跟贲赫有一腿?无缘无故替他说什么话。 贲赫实在有点冤,因为他的想法很单纯,无非就是想通过这个女人走点门路向上爬,他给了这个女人不少钱,其它的关系倒真是。。。不知道有没有。 但是英布已经起了疑心,他这个人又是杀人不眨眼的,贲赫得到消息后很害怕,干脆跑了,直接奔长安告状,说英布要造反,而且已经有迹象了,不如趁他还没准备好,先发兵灭了再说。 刘邦找丞相萧何来问,萧何说,英布不至于造反,又没怎么样他,估计是仇家诬告,派人去查一查就算了。 这一查完蛋了,没事也有事了。 英布本来就认为贲赫会跑到长安告他一状,如今长安又派人来查了,这意思很明显了,皇帝真在怀疑他。 英布不是韩信,犹豫不决;也不是彭越,年老体衰。做过土匪的人还怕什么,造反就造反,又不是头一回了,我就反给你看,韩信彭越都死了,还会有谁是我的敌手! 和英布临近的有两个王,荆王刘贾和楚王刘交。 英布当年凭一己之力硬撼过秦政府军,这两个人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首当其冲的就是荆王刘贾,被英布击败,自己也搭上一条命;楚王刘交更是糊涂蛋,要出奇兵,兵分三路进攻英布,搞什么穿插救援。谁都知道军力分散是兵家大忌,况且你实力还不如人家,结果很简单,刘交也战败了。 刘邦在长安坐立不安,他找来一个叫薛公的研究对策,这个薛公以前做过英布的令尹,对英布很了解。 薛公的意思是,英布这个人没脑子,打仗确实很厉害,但是不会有什么深谋远虑,他要造反无非就是想自保,即便他想夺天下做皇帝,有这个想法也没这个能力。 薛公的话给刘邦吃了一颗定心丸,于是刘邦决定再次御驾亲征。荆王刘贾和楚王刘交虽然被英布击败,但是也给刘邦集结军队创造了时间。 这是刘邦的最后一次征战了,因为他也老了。 第46章 英布灭 卢绾逃 上一章轮到英布造反了。。。 英布这个人和项羽有点像,作为当年项羽麾下的第一战将,说物以类聚有点不尊重他们,不过这俩人有不少共同点,胆子大,眼光小,冲动多,思考少,自信但是多疑。 项羽都不是刘邦的对手,更不用提英布了。从这个角度讲,英布肯定会被刘邦干掉,只是个过程简单或复杂的区别。 不过仗还是要打的,政府军和英布军在蕲县(陈胜吴广造反的地方,安徽省宿州市一带)西部遭遇,展开决战。 刘邦站在高处观察英布的军阵,发现跟当年项羽的阵形一模一样,这让他很不愉快,一阵烦闷和厌恶就冲上来了。 刘邦和英布的直线距离倒是不远,刘邦冲英布大喊,“你造反,何苦呢?”英布毫不客气回给他,“我要做皇帝!”刘邦当时就不顾形象骂开了。 做皇帝?你去死! 刘邦下令进攻,这一仗又是打得昏天黑地。但是英布的实力不济,刘邦是连天下诸侯之兵,英布只有一支淮南军,而且他造反纯粹是个人行为,士兵们很难讲会为他拼命。 这一仗英布战败了,渡过淮河向南逃跑,政府军在后面一路追杀。英布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百十个,逃到鄱阳湖时,被当地的老百姓捉住,杀掉了,然后尸体上交政府军。 英布的死法实在和项羽差太远了,项羽死得惊天地泣鬼神,风云变色,山河呜咽;而英布,被农民一个闷棍敲死了。。。 战事完结,刘邦收兵回撤。 这里离他的老家沛县不远,刘邦顺路回家了。 这么多年第一次回家,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娶妻生子,在这里起兵。当年走的时候,他还叫刘四,根本就不是名字;如今他回来了,衣锦还乡,他叫刘邦,邦国天下的邦。 刘邦摆酒席请大家畅饮,沛县的男女老少都来了,万人空巷,都争着来看这位当年的邻居,如今的皇帝。 刘邦也放下自己的身份,和这些多年不见的老熟人们谈笑风生。这么多年过去,刘邦老了,老了的人容易怀旧,跟家乡人们聊起当年的旧事,仿佛都在眼前,兴致所到就哈哈大笑。 酒席一连摆了十多天,刘邦喝到高兴时,还为大家唱起了歌,歌词是他自己写的,只有三句,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唱了一遍又一遍,一边唱一边起舞,还让小孩们都跟着唱。眼前此情此景,刘邦再也忍不住了,哭了出来,老泪纵横。 刘邦告诉大家,“游子悲故乡,我虽然人在关中,死了后,我的魂魄还会回来这里的。我以沛公的身份平天下,沛县就封给我自己做食邑,从今天起,世世代代,沛县没有赋税,没有劳役。” 沛县人欢声雷动。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刘邦要走了,沛县人留他,刘邦说,我的人太多了,恐怕你们供养不起,还是走了。 沛县所有人都跑到城西去给刘邦送东西,刘邦情难自禁,又留下来多住了三天,后来又去邻近的丰县逗留了一段时间,然后回长安了。 刘邦走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回头多看自己故乡几眼?看一眼少一眼了。 刘邦的那首歌被后世命名为《大风歌》,虽然只有三句二十三个字,语言更是大白话,却比任何华丽词藻都壮丽奇伟,后世有文人称此歌为“千秋气概之祖”,言不虚也。 荆王刘贾战死,这个位置空下来了。 刘邦把荆王的名号废掉,改为吴王,领土不变。 第一任吴王自然还是他们老刘家人,刘邦的亲侄儿,他二哥刘仲的儿子刘濞。 临赴任前,刘邦拍着刘濞的肩膀,教训他,“五十年后,东南要是有人造反,不该是你小子,啊?记住,天下姓刘的都是一家人,别造反!” 刘濞诚惶诚恐,“不会不会,叔父言重了……” 这位刘濞后来还真造反了,不过是很久以后的事,后文中会提到。 南方的战事安定,北方又传来坏消息,北方就没安宁过。 陈豨投奔匈奴后,在燕王卢绾的暗中支持下不停在边境制造事端,后来在一场战斗中,陈豨被樊哙斩首,他手下一位被俘的将领透露了陈豨和卢绾之间有勾结。 刘邦又失望又生气,关系这么好的老兄弟来这么一手。不过他还不想把事情搞大,能不打仗就不打仗。他想让卢绾来长安见他,卢绾既然早就有想法,当然不会去了,肯定是陷阱,他说自己有病行动不方便。 刘邦又派人去请他,一个辟阳侯审食其,一个御史大夫赵尧,面子够大了,卢绾还是说自己有病,不来。 船上的老鼠第一个先知道船要沉,卢绾的门客们一个比一个跑得快,都开溜了。 后来又有个投降的匈奴人,说卢绾有个叫张胜的部下,一直在匈奴人和卢绾之间行走,并且在匈奴为卢绾铺路,而且这都是卢绾授意的。牵扯到匈奴人,这就是国家安全问题了,刘邦只好让樊哙就近去攻打卢绾。 卢绾无心打仗,领着他的军队北逃匈奴。匈奴也封了他一个东胡卢王,但是他这个东胡王做得很郁闷,邻近的部落经常来欺负他,没过多久,大约刘盈即位的第一年,卢绾就病死了。 不过卢绾的孙子后来还是投降回来了。 卢绾逃去匈奴后,刘邦把卢绾的封地给了他最小的儿子刘建,燕王刘建。 臧荼、韩王信、张敖、韩信、彭越、英布、卢绾,死的死废的废逃的逃,异姓王们只剩下长沙王吴臣一个了,这位吴臣和他老爹吴芮一样,非常低调非常谨慎,刘邦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废掉他,反正长沙国地处江南,人口稀少,实力又弱,留着就留着,也不可能构成什么威胁。 最后说一句吴芮,从乱世生存的角度来说,吴芮真是已经到了化神之境。秦末最早起义的几拨人之一,楚汉争霸之时又能看得清方向,站队刘邦,刘邦剿灭异姓诸侯的时候,他又能于众诸侯中独善其身,而且吴国竟能传世五代!高调做事,低调做人;小心驶得万年船;看得清方向,拎得清身份。用这几句话评价吴芮,一点不为过。 到这个时候,大汉帝国才真的姓刘了。 刘邦举行了一个非常正式庄重的仪式,杀白马,和所有的诸侯大臣以马血盟誓。誓词的内容,史书中记得不全,只有一句,但是相信这一句是核心所在,“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刘邦已经白发苍苍,打英布的时候,又挨了一支冷箭,加上当年项羽给他的当胸一箭,老伤新伤一起发作,身体早已不如以前。 但是刘邦再看一看这个天下,应该会感到一丝欣慰,那些制造不安定因素的诸侯们都消失了。可以说,刘邦从起兵反秦到现在,一直都在打天下,只不过敌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尽管这个过程有很多不光彩,甚至很阴险残忍,但是他不想把这件事留给后人处理,子孙后代们可能咬不过这些狼。 第47章 放弃废立 高祖逝世 刘邦到了晚年多疑起来,他觉得自己身边这些人都不忠心了,都有问题,比如萧何、樊哙。 多疑是很常见的老年心理疾病,也不足为奇。 打英布的时候,刘邦频繁派人回长安,问问丞相萧何在做什么呢?萧何觉得这是皇帝对他的关心,每次都是认真回答,说在干什么干什么。 有个门客提醒萧何说,皇帝不是在关心你,是在怀疑你,监视你,而且你越认真,皇帝越怀疑,皇帝怕的是你在关中有什么图谋。你不如想办法自污,皇帝就放心了。 于是堂堂帝国丞相,扔掉半辈子培养出来的良好声誉,去低价强买民田,弄得京城周围怨声载道。刘邦打完英布回长安时,告状的老百姓把路都堵住了。 刘邦把萧何关起来,过几天找了个理由又放出来,还顺带自嘲了两句,“我关你呢,就是想告诉大家,我是暴君,你是好丞相……” 他又怀疑樊哙。樊哙去北方打仗,有人就给刘邦打小报告,说樊哙要领兵杀掉赵王刘如意帮吕后的忙——樊哙是吕后妹夫。 刘邦很生气,说樊哙这是看到我生病,就天天盼着我死。而且他把陈平和周勃找来,下令周勃去前线代替樊哙,陈平去斩樊哙的人头! 也许刘邦真是老糊涂了,因为一句传言就要杀樊哙这么忠心的人。当时英布造反,刘邦亲征之前,有好一段时间刘邦不上朝,而且下令谁都不见。 这样过了十多天,大家都急了,可谁都不敢进去。只有樊哙,直接闯进去(排闼直入),大臣们也都跟着进来。刘邦正在躺着休息,枕的不是枕头,而是一个宦官。 樊哙看到刘邦这样很伤心,哭着劝刘邦上朝,大家也都附和。刘邦也觉得自己太消极,恢复上朝了。 这样的人刘邦也要杀。 当年鸿门宴上,要不是樊哙闯进来和项羽据理力争,天知道是什么后果。陈平接到杀樊哙的命令也很为难,樊哙不该杀,也不能杀,因为眼看刘邦要到头了,接下来肯定是吕后当朝,杀吕后妹夫这种事,陈平这么聪明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陈平和周勃商量,把樊哙押回来,让刘邦自己处置。他们也是这么做的。后来吕后把樊哙放了,因为樊哙到长安的时候,长安城里只有吕后了,这是后话。 刘邦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要进行人生的最后一次战争,敌人不再是匈奴蛮夷异姓诸侯,而是满朝的文武大臣。 他又提出要换太子,废刘盈,立刘如意。与其说是最后的战争,毋宁说这是刘邦临死前的挣扎。 刘邦换太子的话一出,跟上次一样,反对声一片。 态度最坚决的是叔孙通,他现在的职位是太子太傅,刘盈的老师。叔孙通一向是最能变通的,但是这一次他口气很强硬,“当年晋献公换掉太子重耳,晋国乱了几十年;秦始皇不早定扶苏,让赵高废掉,换了胡亥,什么后果陛下亲眼所见。如今太子仁孝,天下皆知,吕后又和陛下同苦同难,怎么能对不起她!陛下一定要换的话,就请先杀了我!” 这弄得刘邦有点下不来台,只好说自己在说笑话,大家不要当真。换太子的事只好再次作罢,估计刘邦也没抱什么希望。 但是吕后不放心,他要想办法让刘邦彻底死心,于是她想到了张良。这是自从迁都长安张良辞职之后的第一次出场,也是最后一次出场了。 吕后让她哥吕泽去找张良求对策。张良本来不想插手这事,他什么事也不想插手,但是吕泽的态度很蛮横,不给说个对策就拼命的架势。 张良也不想跟吕泽过不去,就告诉他,离长安不远的商山,有四个老头隐居。当年皇帝打天下时本来想请他们出山的,可是这四个人嫌皇帝礼数不周,没答应。你让太子给他们写封信,语气谦虚一点,然后你再用重礼聘请,他们肯定会出山,他们陪在太子身边,皇帝如果看到,就不会再换太子了。 吕泽照做,这四个老头果然出山了,他们有个名号,叫“商山四皓”。 刘邦打完英布回到长安,见到刘盈身后站着四个老头,头发眉毛胡子都是白的,很有几分出尘的感觉。刘邦问这都是谁,这四个人回答说他们就是商山四皓。刘邦大吃一惊,说我当年求你们,你们都不出山,现在为什么跟着我儿子了? 商山四皓说陛下你对读书人态度不好,还喜欢骂人;太子为人仁孝,态度恭敬,天下人都争着为太子死,所以我们就来了。 刘邦彻底死心了,不再提换太子的事。 这四个这么拽的老头有没有真才实学也不好说,刘邦也未见得就是因为他们才放弃。因为刘邦感觉到了,吕后和刘盈的羽翼已经丰满,他虽然贵为皇帝,也无力改变什么了。 刘邦把这事告诉了戚夫人,戚夫人哭了。她在哭自己的将来。刘邦说,你跳舞,我来给你唱歌。戚夫人就在那里一边流泪一边起舞,刘邦唱起了歌: “鸿鹄高飞 一举千里 羽翮已就 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 当可柰何 虽有矰缴 尚安所施……” 矰缴的意思是弓箭。 刘邦在唱自己,也是在唱吕后,更是给戚夫人唱挽歌。 刘邦前半生碌碌无为,后半生叱咤风云,临老了却留下一个遗憾。 刘邦的病情非常严重了,吕后来探视,顺便还要请教刘邦,吕后对自己能不能治理好这个天下没有信心。吕后问,“陛下百岁(死)之后,萧丞相如果死了,谁来接替?” “曹参。” “之后呢?” “王陵、陈平。王陵太实在,陈平计谋多,但是不能独任,让他帮王陵。还有周勃,周勃为人忠厚,安刘氏江山的肯定是他,让他做太尉。” “再之后呢?” “那时你也操不到心了。” 相信刘邦提到的几个人都领了遗命。这也是刘邦的后事安排,至于吕后会不会按照他说的做,只有天知道了。 长安城里一片安宁,但是各色人等都在暗中忙碌,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都要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公元前195年四月,刘邦死了,终年六十二岁(以前256年生为准),谥号高,史称汉高帝。在他的身后,矗立着一个已经成形的大汉帝国。 第48章 吕雉报复 手段残忍 尽管吕后已经预演过许多遍刘邦死了后应该怎么做,但是现在刘邦真的死了,吕后慌了。 她担心自己镇不住那些手握重兵的将军们,她都不敢把刘邦的死讯公开。 她甚至产生了一个很有胆量,同时又毫无技术含量的想法:把这些人都杀掉。吕后绝对下的去这个手,当年杀韩信时的干脆所有人都见识过。 满朝文武他最信任的是辟阳侯,就是那个陪着她做了两年多人质的审食其。 吕后和审食其商量怎么杀人。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想的,这些将军哪一个不是亡命之徒,你敢杀一个,剩下的肯定会团结到一起把你处理掉。 万幸这事泄露了出去,将军郦商得知后,马上找到审食其,说千万不要动手!我听说皇帝已经死了四天,一直不敢发丧,吕后还要筹划杀人。现在周勃在北边领二十万兵,陈平灌婴在荥阳领十万兵,你们一旦动手,这几个人肯定会杀回来,谁都挡不住,万万不可有杀人之心! 审食其转告给吕后,吕后立马被一盆水浇醒,灭了杀人的想法。然后宣布刘邦的死讯,举行国丧。 再然后就是太子刘盈即位了,真正当权的肯定是吕后,所有人都知道。 这些事情处理完后,吕后开始发泄这几年积攒下来的怨气。 她下令封死后宫,所有的女人都不准出来。唯独放走了一个人,就是薄夫人。 薄夫人本来是魏豹的女人,魏豹被韩信灭掉后,刘邦全盘接收了他的后宫。薄夫人当然也在其中,但是薄夫人被分到的地方不大好,织布房,几乎不可能见到刘邦的地方。 薄夫人在魏豹后宫里认识了两个关系很好的姐妹,并且约定,不管谁富贵了,别忘了相互照料一下。这两个姐妹运气比较好,经常能陪在刘邦身边,某天就提起当年的事。 刘邦听了后心里很惨然,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薄夫人,当晚就“临幸”了薄夫人。 刘邦的炮又准又狠,说他准是因为就这么一晚上薄夫人怀孕了,后来生下一个儿子,就是现在的代王刘恒;说他狠是因为这一炮的质量高,一炮打出个文景之治。 然而薄夫人那几年的命比较苦,自那一晚之后,薄夫人基本再也没见到过刘邦,依旧在织布房里过着很压抑的生活。 但是薄夫人天生低调,从来不出风头,更不会去和戚夫人等勾心斗角,一直就在那老实本分地织她的布。 这一切吕后是看在眼里的。大家都是女人,你没得罪我,我也没必要和你过不去,于是就把薄夫人放出了后宫。 薄夫人和弟弟薄昭一起去代国投奔儿子刘恒。这一家人继续就在代国低调而又幸福地过着,直到十几年后传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这是后话了,到时会提到。 一个薄夫人,一个吴芮。大家知道低调的重要性了!跳得越高,死得越快,特别是在乱世。 吕后最大的一个目标是戚夫人,要对戚夫人下手,先要对付她儿子赵王刘如意。刘如意虽然是小孩,但是赵国是一个大诸侯,贸然对戚夫人下手,可能会弄出什么变故来。 吕后下令刘如意来长安。刘邦当年的安排发挥了作用,赵国丞相周昌死活不同意。 吕后一遍又一遍派人去催,周昌依旧态度强硬。还让使者转告吕后,而且话非常不客气,我听说你要杀了赵王和戚夫人,所以就是不让赵王去长安! 吕后大怒。你周昌是对我有过恩,但是我的事也是你能管的!马上下令,周昌来长安觐见。 没了周昌,看谁还能保得了刘如意! 周昌来了,吕后把他大骂一顿,说周昌明知她要做什么,还明目张胆作对。 周昌不再说什么,也不再做什么。 吕后再次派人昭刘如意来长安,刘如意来了,十岁多点一个小孩,不会明白大人的想法。 但是吕后还是没机会下手,因为他的儿子,皇帝刘盈自己来干预了。 刘如意还没到长安,刘盈自己去城外,亲自去迎接赵王刘如意,而且吃饭睡觉都和他一起。 刘盈很清楚他的母亲要做什么——这事所有人都知道。刘盈这个人很善良,刘如意毕竟是他的兄弟,还是个孩子,不想让他有什么不测。 这样一来,吕后就没机会下手。也许刘盈的想法是想让吕后消消气,然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可惜吕后不像他那般好说话,她要杀戚夫人杀刘如意也不是一时冲动。 某天早上,刘盈早起出去打猎锻炼,刘如意一个人在屋里睡觉。当时是冬天,小孩睡懒觉也正常。 吕后终于等来了机会,派人去给刘如意灌毒药,等到刘盈回来,刘如意已经死了,躺在床上的是一具还有体温的尸体。 刘盈非常伤心,他当然知道是谁下的手。他开始恨他的母亲,但是只能压在心里。 周昌得知此事后,什么也没说,他选择了退出。 他说自己身体不好,要回家养病,吕后批准了。三年后,周昌死了。 刘如意已死,戚夫人再也没什么靠山了。 吕后把戚夫人拉出来,双手双脚打断,眼睛挖去,耳朵捅聋,嗓子毒哑,然后扔到粪池里,让她在里面爬。并且告诉所有人,这是猪(人彘)! 吕后太欣赏自己的杰作了,还让刘盈一起来看。刘盈看得毛骨悚然,问身边的人这是什么,回答说这是戚夫人。 一听到这话,刘盈被惊得没有了反应,本来不太坚强的心理,顷刻间崩溃。 回去后他大哭了一场,然后又大病了一场,一直在床上躺了一年多才好。 后来他告诉吕后,你做的事,根本就不是人能做出来的,我是你儿子,有你这样的母亲,还治什么天下。这是明着说自己的母亲不是人。 刘盈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他甚至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希望。 病好之后,他很少上朝了,每天除了喝酒,就是和后宫的女人们作乐。吕后很无奈,也没有办法。 忍不住要插一句,吕后丧尽天良了。我不知道恨一个人能到什么程度。我们常说,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想一个人死,也就是恨的极端了,但是又何需这么残忍。刘邦是欠你的没错,他欠你一辈子,可是他用一座江山来还。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该如此,不用如此,作孽,作孽。 第49章 刘肥压抑 曹参为相 刘邦身后留下了八个儿子,按长幼:齐王刘肥、皇帝刘盈、赵王刘如意、代王刘恒、梁王刘恢、淮阳王刘友、淮南王刘长、燕王刘建。 有几个王都是刚封了不久。刘肥刘盈刘如意刘恒刘长的来历都提到过,关于刘恢,史书中只提到他的母亲姓诸,刘建和刘友都没提是谁生的,这也无关紧要了。 另外刘邦的堂弟刘交封楚王,亲侄儿刘濞封吴王。 刘如意已死,吕后把刘友迁为赵王。 除了刘盈是她亲生的,刘长是她养大的之外,其余的这些刘邦儿子,可以肯定地说,吕后是没有感情的,甚至对刘肥也是。 刘邦还是亭长的时候,吕后就做了刘肥的后妈,刘肥还是个大老实人。 刘盈做皇帝第二年,诸侯按照规定都来长安朝拜皇帝,齐王刘肥同样也来了。 刘盈请吃饭,而且让刘肥坐上座。抛去皇帝这一层不讲,大家是一家人,刘肥是大哥,坐上座也不算错。 但是吕后看在眼里却是非常愤怒,他觉得刘肥对皇帝不尊重。 从这一方面来讲,吕后不是一个合格的家长,他对刘盈爱得有点过火,太喜欢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孩子,刘盈活在母亲的阴影里,也是郁郁不欢。 也许是权力让她有些迷失,吕后又起了杀心。她让人端来两杯酒,下了毒,放到刘肥面前。刘肥端起一杯,站起身来向吕后敬酒。刘盈一看大哥都站起来,他端起另一杯酒,也站起来向母亲敬酒。 吕后吓坏了,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从座位上下来,抓住刘盈的双手,强行把酒杯放下了。 这个非常失态的动作,看在谁眼里都会觉得怪异,刘肥的酒还没喝,他也不敢喝了,说自己已经醉了,不能再喝。一场家宴在恐怖中不欢而散。 这个历史事件怎么说呢,要毒死刘肥的话,只给刘肥的酒下毒就好,为何要端来两杯,两杯还都下毒?也许是怕一杯毒不死刘肥,准备了两杯?结果让刘盈端走了一杯?感觉有点不合理。 不过没关系,这不影响历史进程的主线。 刘肥派人探听消息才知道,酒里下了毒。刘肥心想自己完了,恐怕要和刘如意一样,死在长安城。 刘肥的一个手下知道后,建议他把自己齐国封地拿一块出来,送给鲁元公主,就是吕后的女儿了。吕后看到自己女儿得了好处,也就不会怎么样了。 刘肥照着做了,拿出了一个城阳郡,送给鲁元公主做食邑,然后又低声下气请吕后刘盈吃饭,吕后果然吃得很高兴,把刘肥也放回齐国了。 但是刘肥活得很压抑,自己这位后妈的影子始终挥之不去,四年后就死了。刘肥有十三个儿子,其中有好些个儿子,后文都会出场。 人都是有很多面的,也不能因为这两件事就把吕后完全否定,她除了是女人是刘邦遗孀,现在还是实质意义上的一国之主。 吕后在治国上是很谨慎的,她缺乏信心,所以她对刘邦留下的这一套不敢做什么变更。这对于处于恢复元气时期的汉帝国是好事。 这一年丞相萧何死了,临终前向皇帝推荐曹参接任,吕后没有提意见。 曹参当年在前秦时期就是同僚,一个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一个监狱长,关系也一直很好。 后来封功臣的时候,大家都说曹参该排第一位,刘邦却定了萧何第一,这让他很不高兴,跟萧何之间也起了不少摩擦。 刘邦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同时也为了培养他,把曹参送到齐国,给刘肥做丞相。 曹参也没闹什么情绪,尽职尽责做他的齐国丞相。初一到任,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个丞相。以前他是监狱长,后来上战场打仗,没做过这个。 齐国盛产读书人,曹参把这些人聚到一起开大会,研究怎么治国的大问题。可想而知是什么情形,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曹参不知道该听谁的。他自己隐约也有想法,就是没法具体出来。 后来他听说胶西(山东高密一带)有位盖公,研究黄老之学的,很有学问,于是派人重礼聘请来做顾问。 盖公的话,核心就两个字,清静。所谓治大国若烹小鲜,不用翻自己会熟。不要折腾老百姓,他们自己就会安定,就能发展。 曹参觉得这正好跟他自己的想法契合,他也做到了礼贤下士,把自己的正屋让出来,给这位盖公住。 在齐国推推行的,也是盖公提倡的黄老学说,后世一般称之为“无为而治”。 曹参治理齐国的成效很显着,按史书所载,“齐国安集,大称贤相”。 曹参临行前,谆谆告诫他的继任者,继续他的施政方针,与民清静。当然他这个无为而治不是无政府主义了,法律制度还是一样不缺的。曹参所提倡的,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在这个框架的范围内,最大限度的发挥人民的主观能动性。 对国家来讲,这种放任政策肯定是有负面效应的,不过对于恢复期的社会而言,正面作用比负面效应大得多。 这种方针类似于近代的“改革开放”,有利有弊,利大于弊。 其实对于整个西汉初期来讲,都是采用的的这种龟缩发展,休养生息的策略,也才给刘彻积攒够了实力,才能在整个亚洲板块如日中天。 这里我忍不住还想说一下,我们对比下汉王朝和近代的发展史,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多个势力崛起,由一股势力带头,联合击破共同的敌人——内部角逐霸主,一股新兴势力击败原带头势力,掌权——内部清算,稳定政权——忍辱负重,休养生息,龟缩发展、经济复苏——站上世界之巅。 到汉武帝最辉煌的时期,汉朝用了4代人,大约90年时间。笔者大胆预测,我国全面碾压美丽的坚果,重回世界之巅,大约是2040年左右,大家努力! 好,接着聊主线。 长安城内,丞相办公室内的大小主任科员们都很紧张。萧丞相对他们很不错的,不知道新来的这位曹爷是个什么脾气,好不好伺候,这位可是打仗出身的,会不会砍人头啊? 他们的担心还真对了,严格来讲,是一部分人的担心兑现了。 曹参刚上任就烧了一把火,对手下这批人进行了一次换水。那些喜欢卖弄文字,追名逐利者,曹参一概请走;然后再从地方上,挑了一批说话少,办事多的人,充实自己的丞相府。 不过他也就烧了这么一把火。萧何原来定的那些制度,他原封不动照搬,而且曹参基本不办公,天天公款吃喝,底下的人看不过,就去提意见。 有人提意见,曹参就请喝酒,还想开口,继续喝……一直到喝醉为止。 估计当时的情形应该差不多是这样: 某个人去向曹参提意见,“相国大人……您还有很多文件没批啊,是不是……” “来来来,前秦宫廷佳酿,难得好酒,同饮,同饮。” 某人不好拒绝,喝了第一杯,继续提意见,“相国大人,公事要紧啊……” “什么公事母事,喝酒喝酒。“ 第二杯下去,契而不舍“曹相国……“ “喝酒喝酒…” …… …… “曹相国……公事啊……” ……噗通 曹参的丞相府后面,住着一群小官,就是低级的办事员们,每天也都在那儿扎堆喝酒,吆五喝六,声闻长安城,影响很坏。曹参下边的人不胜其烦,请曹参出面,训这些人一顿。 曹参去了……然后和这群人一起开喝,一起扯着嗓子喊,还会吼上两句野歌。 大家都很无奈。 曹参下边的人犯了什么错,他都是替人盖过去,在这样的领导下面当差,真是太幸福了。 曹参依旧我行我素,最后闹的皇帝都看不下去了。刘盈找到曹参的儿子曹窋(发音“竹”),说你回去问问你父亲,就这么说,“高皇帝驾崩不久,新皇帝又年轻,你作为丞相,天天喝酒,不问政事,对天下人怎么交代啊?” 曹窋回去找了个机会,完全照搬刘盈的话,问了曹参。 曹参听了后,二话没说,把曹窋打了一顿,“该干嘛就干嘛,天下事还不到你发表意见的时候!” 曹参当然知道这话肯定是皇帝教的,他还是装不知道。 后来上朝的时候,刘盈忍不住了,问曹参,“为什么要打曹窋,他的话都是我的意思。” 曹参摘掉帽子,非常郑重地问皇帝,“陛下觉得你和高皇帝比如何?” “我怎么敢和高皇帝比。” “陛下觉得我曹参和萧何比怎么样?” “你…好像不如他。” “陛下说的对。高皇帝和萧何定天下,法令严明具体。如今陛下垂拱而治,臣等谨守职责,一切遵照现有法令行事,不也可以行得通吗?” 刘盈忽然想通了,“很好,不用再说了。” 曹参不是没能力,没能力的人不会把齐国治理那么好;也不是消极,要不然他把丞相府的人都换成实干主义者们做什么。 曹参这么做,带有很大的作秀成分。他很清楚,现在帝国的决策者不是刘盈,而是吕后。 朝堂上的群臣,几乎全部是刘邦留下的。管理国家,吕后是绝对离不开这些人的,但同时又非常忌惮他们。吕后一旦感觉到来自内部的威胁,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不得已,很多事在不破坏大环境的情况下,该装还是要装一装的。 但是面对外部的威胁,吕后还是很能忍的。 第50章 刘盈早逝 吕家参政 匈奴单于冒顿从北方发来一封威胁信,说他要进军中原。信的最后几句话有些无礼,冒顿对吕后讲,“你是一个人过,我也是一个人过,不如大家互通有无怎么样?”这口吻不像国家领袖,倒像街头小混混。 吕后勃然大怒,准备进攻匈奴,召集将军们来商议。樊哙第一个反应,口气很大,“给我十万兵,我可以横行匈奴!”马上有一个人当场驳斥,中郎将季布,“樊哙敢说这话,应该杀掉!高皇帝大军三十二万,都被匈奴围在平城,不能突围,你樊哙也在其中。这事才过去几年,你张嘴就十万人横行匈奴,胡说八道。况且匈奴人说话也不能太当真,他们说好话,我们没必要高兴;说恶言,我们也没必要生气。” 季布这话其实说给吕后听的。吕后在这一点上和刘邦很像,没有犹豫,马上同意季布的观点,不再提发兵进攻匈奴的事,继续和亲政策。而且派人送了两辆车,两驷(八匹)马给冒顿,这当然是表示诚意了。 还附上吕后的亲笔信一封,内容说实话有点低声下气,“我老了,牙掉了,头发脱落了,走路也不稳,单于恐怕是听了谣言。思来想去,我国也没有得罪单于的地方,单于还是放过我们。奉上御车两辆,良马二驷,做为单于的座驾。” 冒顿接到吕后的信,反倒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后来还专门派人来献马道歉,说自己失礼了,不好意思。 从这件事上来讲,给吕后一个政治家的称号,也不算过分。 吕后的经历很有传奇色彩…这好像是废话。中国历史上有名有姓的女人里,吕后的经历不是独一无二,也算凤毛麟角了。 吕后一生有几个重要的时刻,决定了她的性格,也决定了她的命运。 一,吕后嫁刘邦,当然她那个时候还应该称呼为吕雉。这是一场平民版的政治婚姻,吕老爹为了在当地立足,不得已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嫁给刘邦和樊哙。当时两个人的年龄,刘邦大了她将近一倍,而且刘邦还是个好色之徒---说好听一点叫多情。吕后肯定是不情愿的,她的生活也不会谈得上幸福。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也许当年的女人不在意年龄差距,也不在意男人是否忠诚……也说不定。 二,刘邦落草为寇,吕后遭连坐,进了大狱。虽然具体不知道吕后在里面有过什么悲惨遭遇,这次牢狱之灾绝对改变了她的性格,或者性格里的某个方面。 三,刘邦领兵西进灭秦,一去不回,吕后在家照顾一家老小。这个时候,她需要坚强,更需要忍。 四,两年后,吕后盼回了刘邦,可是连面都还没见到,自己就被项羽抓去做了人质,而且离开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吕后肯定非常想孩子,无奈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人质的生活是充满恐惧的,过了今天没有明天。吕后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还需要更多的忍。吕后估计会变得更加坚强,同时也会产生不安情绪,对所有人失去信任。 五,项羽拿刘老爹来威胁刘邦,刘邦不为所动,还说了一句千古名言,“你煮,到时候别忘了分我一碗汤喝……”。吕后当时不知道在不在场,理论上讲应该在,即使不在,刘邦这么“洒脱”的言论肯定会传到她耳朵里。刘邦能对自己的亲爹如此,换成项羽拿她来威胁……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区别。如果说之前吕后对刘邦多少还是有感情的,那么从这一刻起,所有的感情都烟消云散了,报复心理肯定会从某个角落里生出来。吕后变得狠心,更知道了先下手为强,还要下毒手。 六,做了两年半人质后,吕后被放回来了。她和刘邦的夫妻情份也就只有一层外壳了。两个人的关系很奇怪,有一点像战友,又像两个互相利用的政治人物。 吕后不敢向刘邦报复,她需要这棵大树,所以她杀戚夫人,杀刘如意,还要杀刘肥……以后杀的会更多。 常年的压抑,让吕后的心理有些畸形,她把戚夫人弄成那样,还拉自己的儿子来看,直接导致当朝皇帝心理崩溃。 刘邦喜欢戚夫人喜欢刘如意,可是他不能废掉吕后,看一看叔孙通怎么说,“吕后与陛下共苦食啖,其可背哉!”,刘邦不能下手,不敢下手,他也下不去手,最后甚至还把整个天下交给了她。 吕后的不安心理,不信任情绪,让她忌惮、怀疑所有人,除了陪自己做人质的审食其。 但是她要管理一个帝国,离不开这些人,所以她拼命壮大自己家族的势力。她甚至做了一件非常有违人伦的事,把自己的亲外孙女,就是鲁元公主和张敖生的女儿,嫁给了自己的儿子皇帝刘盈,做为皇后。外甥女嫁舅舅,不折不扣的乱伦,吕后有些疯狂了。 太史公用了两个字形容吕后,刚毅。这么具有男性色彩的词汇,用在一个女人身上,不啻为一个悲剧。 曹参做了三年丞相,公元前190年,刘盈做皇帝的第五个年头,曹参死了。 吕后按照刘邦临终前的规划,以王陵、陈平继任丞相,一右一左。帝国一片平静,没有战乱,经济继续迅速发展。 第二年,留侯张良死了,寿终正寝。吕后很悲伤,她很欣赏张良,也很感激他,因为张良帮过她保住刘盈太子之位。刘邦给他的评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许是张良最好的写照了。 这一年,周勃升为太尉,这也是刘邦的安排。 皇帝刘盈的身体越来越差。当年他因为戚夫人的惨状惊吓过度,本来就生活在吕后阴影里面的老实孩子刘盈,放弃了天下,很少上朝听政,每天徘徊在后宫。吕后怎么说也没用,哀莫大于心死,刘盈的身体被掏空了。 公元前188年,刘盈在绝望和混乱中死去,年仅二十三岁。 吕后又陷入了孤独,刘邦这棵大树死了,亲生儿子又先她而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悲剧。刘盈的早死,吕后负有最大的责任,不过这对刘盈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这又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时刻。这个天下是姓刘的,朝堂上这些人,还有各地的刘姓诸侯会不会联合起来把她废掉,然后他们找个姓刘的作皇帝? 不过好像没有这个迹象,两个丞相没动静,太尉周勃也没什么反应,樊哙是吕后妹夫,更不可能有反应;北方的诸侯都没成气候,实力最强的齐国,齐王刘肥已经死了,他的几个儿子还都是小孩;南方的吴王刘濞、楚王刘交,山高皇帝远,只要跟他们没关系,他们也无心折腾。 但是吕后依旧担心这种事发生,甚至在刘盈发丧的时候,吕后都哭不出来,只出声不流泪。 有个十五岁的小孩看到了这一幕,马上意识到这是个不好的信号。 这个小孩叫张辟强,张良的儿子,在朝中做小官。张辟强不愧是张良的后人,他猜到了吕后的心思,然后去找丞相陈平,“太后就皇帝这么一个儿子,皇帝死了,太后都不流泪,你知道为什么吗?” “什么意思?” “因为太后在怕你们。你们不如去进言,把吕家的几个人,吕台、吕产、吕禄这些人都封为将军,然后掌管长安戍卫,吕家的其他人都到长安来做官,这样吕后就不会担心,你们也不会惹祸上身了。” 陈平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照做了。吕后再哭的时候才真情流露,眼泪流了下来。吕家人也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 下一步就是选新皇帝了,吕后不是武则天,没有那么大的开拓性,她自己绝对是无心做女皇的。选谁做新皇帝只有吕后一个人说了算,所有人也都很知趣,没人插嘴,没人敢。 刘盈是没有嫡子的,正室张皇后,也就是他的外甥女,她年龄太小,不可能生孩子出来。 后宫的女人倒是为刘盈生了几个儿子,吕后从其中找了一个小孩,然后把生母杀掉,昭告天下,说这就是刘盈和张皇后的儿子,嫡子做皇帝,天经地义。当然这事谁都知道是假的,况且无论谁做皇帝,所有的事也是吕后说了算,大家心照不宣,仍旧高呼万岁。 刘盈在位的时候,虽然也是吕后专权,不过都是在后宫处理,现在的皇帝太小,吕后也出现在了朝堂上了。皇帝坐正位,吕后坐旁边。这就是所谓的临朝称制。 从某种程度而言,大汉帝国是一个夫妻店,刘邦和吕后,你挑水来我浇园。这也成为了一个传统,大汉帝国四百年,一直有着浓厚的女性色彩。这些女人们会在后文中陆续出场,一个比一个强悍。 第51章 周陈联合 架空吕雉 现在的帝国高层,基本有三股势力,刘邦的旧臣、刘氏诸侯宗亲、吕氏一族。 刘氏诸侯,北方的都还没成气候,南方的离着太远,目前来讲,还不足以对吕后构成威胁。 吕后所担心的,就是这些旧臣们,以王陵、陈平、周勃为代表。这些人表面上恭恭敬敬,谁又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吕后想立足,就需要增强吕氏一族的实力,比较简单和直接的办法就是给吕家人封王。 封王这种事不能偷着来,吕后只能在朝堂上说,问问大家都是什么意见。 大家都不说话,吕后就点名问。先问王陵,王陵是坚决不同意这个事,他又是个直性子,吕后问到,马上反驳,“当年高皇帝杀白马盟誓,非刘氏而为王者,天下共击之。如今要封吕氏王,与当初约定相背。”王陵这是明确反对,实际上这也是朝堂上几乎所有旧臣的意思。吕后闻言,非常不高兴。她又问陈平,问周勃。这俩人都表示没有意见,周勃更是冠冕堂皇说了一通歪理,“当年高皇帝封的都是自家子弟,如今太后临朝称制,也封自家子弟为王,理所应当。” 帝国朝堂上级别最高的人物有四个,左右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右丞相王陵反对,左丞相陈平和太尉周勃支持。 现任的御史大夫是任敖,就是当年刘邦做土匪,吕后遭连坐进大狱,一直维护吕后的那个狱卒任敖,前文提到过。 任敖是没有战功的,他能做到御史大夫这么高的位置完全是吕后报答当年之恩才提拔上来的,任敖肯定拼了命表示忠心,他是绝对不可能反对的。 四个大佬,三个支持,大家也都跟着打哈哈,不就封个王嘛,支持。 吕后非常高兴,下令散朝。 王陵很气愤,抓住陈平和周勃就要责问,“当年高皇帝和我们喋血盟誓,你们又不是不在场;高皇帝死了,太后一个女人,还要封吕家人为王,你们不但不反对,还说出那样的话来,将来有何面目见高皇帝于地下?” 陈平没有直接反驳,“于朝堂之上,当面反驳太后,这个我们不如你;不过说到保全社稷和刘家后人,你不如我们啊。” 王陵更加气愤,怎么又是这种不疼不痒的歪理,但是他没话可说。 王陵的政治生涯到此就为止了,吕后免去了他的右丞相职位,让他去做太傅,皇帝的老师。 这是个空衔,什么权力也没有,况且如今的这个皇帝还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王陵这种脾气,肯定是不屑做的,于是就说自己身体不好,要回家养病。 吕后当然批准,王陵也一直没有机会再出场,一直到七年后死去。 接替王陵右丞相职位的是辟阳侯审食其。 不过他只是占了这么一个位子和名号,吕后也知道他不是丞相的材料。审食其的实际工作还是老本行,给吕后做大管家。 实质上的丞相只有陈平一个。陈平现在是帝国第一人。他也确实非常让人称奇,以他的身份和来历,在吕后时期混得比刘邦在位时都要如鱼得水,人才。 陈平和周勃就像说相声的一样,一个吹一个捧,吕后说什么他们俩都说好,支持!简直成了吕后的哼哈二将。不过这里面是有故事的。 一直以来,陈平和周勃的关系都是不怎么好的,周勃一直看陈平不顺眼,陈平更是看不起周勃一介莽夫。 当年打项羽的时候,周勃还向刘邦告过陈平的黑状,这个前文提到过。 陈平也是疑虑重重,他在为帝国的未来担心。尤其是接任丞相后,面对吕后的咄咄逼人,一向挥洒自如的陈平都觉得力不从心,有过一段时间,他回家后就发愁。 一直到某天陈平家里来了一位贵客,很久没露面的陆贾。 吕后当权之后,对读书人非常忌惮,因为她怕这些人乱说话。 陆贾非常识趣地主动要求辞职,在离长安都城不远的好畤县,找了一块地,耕田为生,过得很清闲。 但是他心里绝对没有放下这个国家,他是隐居,但是不避世,相反他时刻都在关注局势的变化,他这次来找陈平也不是串门的。 陆贾见到陈平的时候,陈平依旧在那儿发愁,陆贾跟他关系还是不错的,进门后也没客气,直接开口问,“发什么愁呢?” “你觉得我在发什么愁?” “你是食邑三万户的第一丞相,富贵至极,肯定不是为吃穿了,你担心的是吕家人,还有小皇帝?” “是。有什么想法吗?” “天下安定,看丞相;天下有难,看将军。丞相和大将之间没什么问题,下边的人也就相安无事,大家都相安无事,即便这个天下有什么变故,也能应付得来。社稷就在你们这些人手里啊。我这话跟绛侯(周勃)也说过,可是他不听,还跟我说笑话。要不然你去跟他说说,跟他关系搞好一点?” 陈平恍然大悟,说得夸张一点,陆贾这是给黑暗中摸索的陈平指明了一条路。 陈平放下自己的面子,主动去找周勃,还带送了不少礼物。周勃很受用,觉着自己很有面子。他也是个直肠子,尽管一直看陈平不上眼,但是没什么深仇大恨,陈平都这么做了,周勃也不好再摆什么架子,没多久他也去找了陈平,叙叙旧啊,聊聊天什么的。 一来二去这两个人关系就热起来了,下边的人看到丞相和太尉关系这么好,也都跟着一团和气。 从这个角度来讲,吕后实际上处于某种被架空的状态。 她在用尽全力壮大自己家族的势力,但是产生的效果,似乎都是在外围,或者说效果没在一些核心机要位置。 吕家人很难进入由陈平和周勃围成的这个圈子,而这个圈子,才能真正决定帝国的未来走向。 陈、周两个人,一位丞相、一位太尉,一文一武,权倾天下。表面上他们完全听命于吕后,实际上,他们在和吕后进行消耗战,只是耗的不是军费,而是耐心,还有寿命。到后面会给各位看官展示,陈、周二人联手会有多大的威力。 吕后敢动,它们也会动;吕后不动,大家该干嘛干嘛;吕后如果在他们之前死了,那就不知道会有多大动静了。 第52章 食其八卦 吕氏受封 陈平做丞相,完全继承了曹参的风格,天天公款吃喝,而且更进一步,除了酒还多了一个色,陈平比较帅嘛,老了也帅。 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人过问。但是总有不识趣的,跑吕后那里去告状了。这次告状的是吕后的妹妹,吕媭,也是樊哙的老婆啦。 吕媭当然不是为了公理道义才告状的,尽管她打着这么一个牌子。吕媭在公报私仇。 当时刘邦快死的时候,脑子犯糊涂,让陈平去北方前线把樊哙杀掉,陈平去了没敢杀,把人送回长安,樊哙到长安时,刘邦已经死了,吕后也把樊哙放了,这个前文提到过。 但是吕媭一直惦记着这个事,总想找个岔子把陈平搞掉。现在她觉得是个机会,对吕后讲,陈平身为丞相,不务正业,除了喝酒就是搞女人,应该处罚一下。 吕后没有反应,因为陈平这么做,正好让她感觉不到威胁,当然这也是陈平想要的结果。这事传到陈平耳朵里,陈平不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陈平越这样,吕后越安心。 可是吕媭不停地说,吕后不胜其烦,找了个机会,当着吕媭的面,把陈平叫来说话,“老百姓的话讲,小孩和女人说的话不要听(儿妇人口不可用),就看你对我怎么样了。吕媭说的话,你不要理。” 吕媭讨了老大一个没趣,不再说话了。陈平也放下了心,他的苦肉计看来很管用。 周勃的情形跟陈平差不多,看上去也是浑浑噩噩。周勃这个人文化水平不高,当年他是靠织草席为生的,兼职给人在丧事上做吹鼓手。 周勃最怕和文化人说话,他听不懂啊,不得已要说,周勃总要很拽地提醒对方,“说我能听懂的。” 但是周勃对刘邦是绝对的忠心,这也是为什么刘邦托付给他重任。 下面说点无关主线的八卦,没兴趣的看官可以跳过。八卦主角新晋丞相审食其。 惠帝还在的时候(刘盈的谥号是惠,一般称孝惠皇帝),审食其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惠帝很气愤,一怒之下给关了起来。 按理说审食其有吕后这么大一个后台,不该遭受这种待遇,但是太史公在记录这段插曲的时候,用了一个非常暧昧的方式,“吕太后惭,不可以言”,就是吕后因为某些原因,不方便为审食其开口说话。 后世有无数人根据这几个字,断定吕后和审食其之间有不寻常的关系。 这个……也说不定。当时吕后在项羽军中做人质,身边能说话的人只有审食其一个(刘邦老爹,还有刘肥不能算数),而且长达两年半的时间,吕后也是正常的女人,真发生什么完全可以接受。 可是这么长的时间里,如果真有这种关系,为什么吕后就没有生个孩子出来? 什么?吕后到了更年期? 没法讨论下去了,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吕后和审食其的关系非常密切。 审食其究竟是犯了什么事被抓起来的,史书中没有记载,但是根据吕后的态度来看,应该是比较敏感的事。 审食其这个人在长安城名声并不好,以势压人,现在他进去了,大家都幸灾乐祸,没人求情。审食其只能自救了,他想到一个熟人,朱建。 朱建还是有些来头的,他是楚人,学问很好,曾经做过淮南王英布的丞相,后来英布要造反,朱建劝他不要反,英布不听。 英布战败,有关部门查到朱建属于反对派,就没有杀他,这一来也给朱建打响了名声。 后来朱建辗转来到长安谋求发展,声誉非常好。审食其想结交朱建这位新星,借以抬高自己,他只能结交朱建这种新来的,长安城的老家伙们都不喜欢他。 可是没想到朱建很高傲,也不搭理他。审食其也没有办法。 朱建和陆贾的关系很好。朱建的母亲死了,没钱办丧事。陆贾告诉他,丧事该办就办,钱我去给你筹。陆贾找到审食其,说你想结交朱建的话,现在就是个机会,他没钱给母亲发丧,你出钱好了,他一定会拼命报答你。 审食其照办了,朱建果然非常感激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报答。 现在审食其有难,求到他头上了,朱建觉得义不容辞,应该帮忙。 但是朱建不敢去求皇帝,去求就是找死。他找到一个人,叫闳孺的。实际上闳孺是个称号,闳是他的名字,姓什么不知道,孺的意思是小孩。 这个闳孺身份非常特殊,他是惠帝的男宠。 男宠这个东西,古已有之,不但惠帝有,高皇帝刘邦也有,刘邦的男宠叫籍孺。向前推几十年,有个大名鼎鼎的人物,龙阳君,就是魏国安厘王的男宠,据说长得很漂亮,弄得后宫佳丽无颜色。也不能因为养男宠,就说谁谁谁是同性恋双性恋。这是一种传统,也是身份的象征。当然了,这个传统实在不怎么好。 陆贾就对闳孺讲,“你靠什么得幸皇帝,大家都知道。辟阳侯跟太后什么关系,大家也都知道。如今辟阳侯得罪皇帝下了大狱,所有人都说要杀他。可是你想一想,辟阳侯如果被杀了,太后肯定会很生气,皇帝是她儿子,她生气也不会对皇帝怎么样,那她会对谁下手?就是你啊!你去向皇帝求情,放了辟阳侯,太后也高兴,你也没事,你说对不对?” 闳孺一个小孩,哪经得住这种吓唬,赶紧去跟惠帝说,放了辟阳侯……刘盈也还真听他的话,就把人给放了。 审食其对朱建感激不尽。这事过后,审食其也学乖了很多,甚至刘盈死了后,他也不太敢嚣张了。几年后,灾难降临到吕家人身上时,审食其竟然也保全了性命。 好了,八卦完毕,接着主线。 吕后兄弟姐妹五个,吕泽、吕释之、吕长姁(姐姐)、吕后、吕媭(妹妹)。两个哥哥吕泽吕释之几年前就死了,留下一堆儿子,吕台,吕产,吕禄等等。 吕后封王并没有太着急,她先试探性的追封大哥吕泽为悼武王,一看大家都没什么反应,又封自己的侄子吕台为吕王,他这个王的封地是从齐国强行裂出来的。 现在的齐王是刘襄,刘肥的长子,当然也是刘邦的长孙了。刘襄很愤怒,也没办法。 吕台封王,大家依旧没有反应,就当没看见。吕后放心了,开始大规模册封。各种和吕家有血缘姻亲关系的人,封王的封王,封侯的封侯,吕家的声势如日中天。 甚至她连自己的妹妹吕媭都封了一个临光侯。 不过这些人里也有不少姓刘的。吕后对刘家人是没有感情的,都死光了才好,但是她不敢做的太过分,毕竟这个江山大部分还都是姓刘的,如果杀业太重,恐怕大家会担心祸及自身,然后群起而攻之。 所以她需要笼络一部分刘家人,做给其他人看。比如她把刘邦的堂弟刘泽封为琅玡王,封地也是从齐国裂出来的;刘肥的二子刘章,封为朱虚侯,三子刘兴居,封为东牟侯,还让他们兄弟两个来长安做官。 吕后也许只是单纯的想收买人心,但是后来发生的事证明吕后严重看错人了,她封刘章为朱虚侯,还调到长安,对吕家人来讲,其实是养虎遗患,说不好听一点,引狼入室。 这一年,吕后的女儿鲁元公主死了,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吕后再次陷入无限的哀伤和孤独。老天不想让吕后安宁,就连朝堂上坐她旁边的那个小皇帝也出现了异常(史载这个小孩叫刘恭)。 这小皇帝慢慢长大懂事了,知道了自己的出身,原来自己不是惠帝皇后的儿子,而是亲娘被吕后杀掉的一个孤儿。 小孩儿很伤心,对吕后恨之入骨,而且表露了出来,童言无忌,“太后怎么能杀我亲娘?我还没长大,长大了我要报仇!” 小孩儿的这句话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吕后把他杀了,然后又找了一个刘盈和后宫女人生的孩子,叫刘弘的继任帝位。 吕后向大家解释的理由是,刘恭生病了,不能做皇帝,所以换一个。 所有人心知肚明怎么回事,但是所有人都和这几年他们一直做的那样,在高大昏暗的宫殿里,跪下,高呼万岁。 第53章 吕后去世 铺垫后事 吕后对刘家人也用上了外交政策,和亲。 比如琅玡王刘泽、朱虚侯刘章、赵王刘友、梁王刘恢等等,都是娶的吕家女人为正妻,当然这个几乎可以肯定,都是吕后强行婚配。 这些人的婚姻生活是否幸福,那就很难说了。至少赵王刘友就很惨。 刘友是刘如意死了后接任赵王的,吕后把自己家族的一个女人嫁给他为正室。可是刘友对这位吕家女子一点感情都没有,他有自己喜欢的女人。 想来这位吕家女子脾气也不会太好,但是她妒忌。都说是由爱生恨,可是刘友和她感情还没培养起来,她就恨上了刘友。 吕家的女人可能都有一个共同的性格,一恨就恨到牙缝里。这位吕家女子跑到长安去向吕后告状,说刘友对吕家人不满,等吕后死了,他就要造反,这个想法就算刘友真有,他也不敢说出来啊。 可是吕后就信了,下令召赵王刘友来长安。 刘友来了后,连吕后的面都没见到,就被监视了起来。他在长安的府邸被吕后的人团团围住,不让任何人进去探视,也不准任何人进去送饭,有违令者立即逮捕。吕后要把刘友饿死。 刘友就真的这么被活活饿死了,临死前他做了一首歌,“诸吕用事兮刘氏危,迫胁王侯兮强授我妃。我妃既妒兮诬我以恶,谗女乱国兮上曾不悟。我无忠臣兮何故弃国?自决中野兮苍天举直!于嗟不可悔兮宁早自裁。为王而饿死兮谁者怜之!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最后连下葬都是按平民身份,随便找个地方一埋,连祖坟都没进。 刘友可是刘邦的亲儿子啊。 刘友死后,吕后把梁王刘恢迁为赵王,刘恢也是刘邦留下来的儿子。梁王这个封号让给了吕后侄子吕产。 吕后把吕产的女儿嫁给刘恢做正室,这个女人也是极其凶悍,把持梁国朝政,刘恢成了空架子,天天流连后宫。 可是吕产女儿又把刘恢喜欢的女人都毒死了。刘恢的心理受到严重摧残,四个月后自杀身亡。 四任赵王,张敖、刘如意、刘友、刘恢,废的废,死的死,死得这几个一个比一个惨,吕后造孽啊。 刘友和刘恢如果能忍上一忍,吕后已经老了,没多长时间了。 不过也是他们运气不好,摊上的女人都跟吕后一个脾气。同样是刘家子弟,朱虚侯刘章的运气就比较好。 他的正妻是吕禄的女儿,两个人关系应该还是很好的,尽管史书中并未明文记载,但是根据相关内容可以推断出来。 刘章今年二十岁,按古人规矩,已经成年了。刘章和他爹刘肥完全不像,倒是跟他爷爷刘邦有几分相像。 刘章这个人非常强势,文武兼备,脑筋清醒,做事很果断,又有手段,甚至有意无意间成了刘氏家族的代表人物。 刘章对吕家人同样心怀不满,而且这人胆子巨大,敢当众表达自己的想法。 有一次吕后请大家吃饭,刘章也参加了,吕后看刘章一表人才,让他做酒吏,就是这顿酒席的主持人。刘章接受,但是提出一个条件,说这顿饭要行军法。吕后觉得挺好玩的,她一直把刘章当孩子看,毕竟小她两辈儿,一个小孩知道什么军法,也就闹着玩,吕后同意了。 正吃的高兴时,刘章忽然说他要给大家唱歌助兴,耕田歌。吕后觉得好笑,这孩子怎么跟他爹刘肥一样没出息啊,耕什么田。 于是就反问刘章,“你一个王子,知道怎么耕田吗?” “我知道。” “那就唱来听听。” 刘章开唱了,歌词一共四句,“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这意思很浅显了,标准的种田过程,深耕播种,播种要稠,长出来后要疏苗,如果有杂草之类,就要拔掉。 但是这几句歌词有话外音,刘氏宗族才是正苗,吕家人是杂草,应该拔掉! 吕后当然听出来这话的意思来了,可是她没话可说,某种程度而言,刘章确实没说错,而且人家好心唱歌,你总不能提什么意见。 结果酒席上一片尴尬,吕后不说话,别人也不好开口,更没人鼓掌叫好。 酒席继续,在座的有个吕家人,喝多了,从酒席上溜了。刘章发现了,提剑追了出去,一会回来了,向吕后回报,“此人逃酒,我按军法,斩了!”此言一出,一座皆惊,大家都吓傻了。 刘章这一下先斩后奏太绝了,绝得吕后无话可说,因为先前她已经同意按军法行酒了,她没想到的是刘章竟然来真的。酒席不欢而散。 刘章因为这顿饭,声震天下,而且此事造成的影响也决不仅仅是刘章成名这么简单,甚至打破了帝国三股势力的力量对比。终于后辈给刘肥争了口气! 刘氏宗族的人,简直把刘章当上帝一样崇拜,被吕后压制了多年的他们,慢慢地敢说话了;对吕家人有意见的朝臣们,都在想办法和刘章搞好关系,他们的核心人物,周勃、陈平等则继续静观其变;吕家人对刘章极其忌惮,都在想办法除掉刘章。 可是吕后不敢杀,因为齐王刘襄是他亲哥。吕后从齐国强行裂出了三块领土出来(鲁元公主一份、吕王吕台一份、琅玡王刘泽一份),刘襄已经非常愤怒了,如果再杀掉刘章,谁知道刘襄会有什么反应,齐国实力很强,造反怎么办,联合所有刘姓诸侯王造反怎么办?后果太严重了。 吕后也是很优秀的一个政治家,她不想因为杀一个人而导致天下大乱。 她已经老了,她也知道自己这辈子造的杀孽已经不少。有一次日食,白天忽然变黑了,吕后对周围的人讲,这是老天也看不过我。 现在到了晚年,如果再加上一条因为自己而导致天下大乱,那她真要遗臭万年了,她不想这样,哪个当权者也不想这样。吕后对身后事的唯一期望,就是能保全吕氏一门。 吕后感觉自己大限将至,她对自己的两个侄儿吕禄吕产非常不放心,这时她最亲的家人了,这两个人军权在握,掌控着戍卫长安城的南北两军。 吕后把他们俩叫到床跟前,叮嘱他们,“一旦我死了,你们一定要把守住宫门,千万不要送葬,恐怕有人会趁机作乱。” 这两人诚惶诚恐答应了,他们心里非常紧张。依仗着姑妈吕后这座靠山,这几年他们俩飞扬跋扈,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现在靠山就要没了,说不准他们就要被乱刀砍死。 吕后也明白,他们一家子就没什么有出息的人,她妹妹吕媭倒是很有眼光,可惜始终是女流之辈。 吕后临终前下了一道诏书,所有的王公大臣,每个都给了一大笔钱,用意无非就是收买人心,尽力给自家人拓宽生路,这也是她临死的挣扎。 公元前180年七月,吕后死于长乐宫。一般认为,吕后死时六十二岁,跟刘邦寿命差不多。 吕后是一个盖棺也不能定论的人。杀韩信杀彭越的时候,她比刘邦都果断;杀戚夫人杀刘如意时,她的手段之残忍让人背脊生凉;她从刘邦手里接过的大汉帝国,基本上也是一个烂摊子,刘邦时期一直在打内战。 由于她对治国缺乏信心,所以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在她管理大汉帝国十四年间(惠帝刘盈六年,她自己临朝八年),没有发生一场战争,对内国民经济飞速发展,对外与北方匈奴继续保持良好的外交关系,太史公说,吕后时期,“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有这几句话,刘邦和吕后在地下都该安心了。 她和刘邦合葬在长陵,长陵的地址在今天陕西省咸阳市渭城区。 一朝结缘,半生亏欠,还一座江山; 沧海桑田,功过千般,任后世评弹。 第54章 刘氏近三代族谱简介 吕后去世了,一个套在宗室和外臣脖子上的枷锁瞬间脱落,整个朝中开始暗潮涌动! 后面的内容将是吕后时期最精彩的部分。 刘邦那一辈的人已经死了大半,现在新一代人开始陆续登上历史舞台,为了让各位看官能在后续清晰的捋清人物的所属支脉,所以本章抽出一章的篇幅,跟大家阐明。 刘家宗室到目前已经比较庞大了,若是可劲儿的写,光是西汉就可以写好几章,所以本章我们就讲从刘邦开始,挑选三代中有重要历史记录的人来讲。用这样一个关系谱,大家可以看到文景之治了。再往后的再说。 a:第一代主要支头:刘伯(大哥)、刘仲或刘喜(二哥)、刘邦(老四)、刘交(刘邦同父异母弟弟)、刘贾(刘邦堂兄)、刘泽(刘邦曾祖辈远亲) a——刘邦,8子: 刘肥(?-前189):刘邦庶长子。汉六年(前201年)立为齐王,死后谥号“悼惠”。 刘盈(前210-前188):刘邦嫡长子。西汉第二位皇帝(前195-前188在位)。谥号孝惠皇帝。 刘如意(前205-前194):汉七年(前200年)封代王,后徙为赵王。终被吕雉毒死,谥号“隐”。 刘恒(前203-前157):西汉第三位皇帝(前180-前157在位)。庙号太宗,谥号孝文皇帝。 刘恢(?-前181):汉十一年(前196年)被立为梁王,赵王刘友幽死后被改封为赵王,因宠妃被吕氏逼死,殉情自杀。文帝时追谥“恭”。 刘友(?-前181):初封淮阳王,后改封赵王,被吕后幽禁而死,谥号“幽”。 刘长(前198-前174):汉十一年(前196年)封淮南王,文帝时因谋反被废,迁徙至蜀地而死,谥号“厉”。 刘建(?-前181):汉十二年(前195年)被立为燕王,十五年后死,谥号“灵”。子嗣被吕后杀死。 a——刘伯,1子: 刘信(生卒年不详):前200年,十月,刘邦封刘信为羹颉侯。 a——刘仲,2子: 刘濞(前215年-前154年):汉十一年被立吴王,汉景帝时期举七国之乱,后兵败逃至东越被杀。 刘广(前214-前185年):被封为德侯,高后二年去世。 a——刘交,5子: 刘礼(?—前151年):前154年封为楚王,在位三年而卒,谥号“文”。 刘郢客(?-前174年):前178年,继任楚王。在位四年,谥号为夷,曾孙女解忧公主和亲于乌孙。 刘调(?-?):汉景帝封刘调为棘乐侯。 刘岁(?-?):汉景帝封刘岁为沈犹侯。 刘富(?—公元前151年):汉景帝封刘富为红侯。 a——刘贾,2子: 长子:刘文,屡遭吴王濞凌迫,抑郁而卒。 次子:刘武1,隐居曲阿珥塘,后乃继承爵位。 a——刘泽,1子: 刘嘉(?-前152年):继承燕王。 b:第二代主要支头:刘肥、刘恒、刘友、刘长、刘郢客、刘嘉 b——刘肥,13子(生育机器啊。。。太多了,挑点跟后续故事相关的来说): 刘襄(?—前179年),汉高祖刘邦长孙,齐悼惠王刘肥长子,继承齐王。 刘章(前200年-前177年),诛灭吕氏外戚有功,加封城阳王。孝文帝三年(前177年),去世,谥号为景。 刘兴居(?—前177),参与平定诸吕之乱,公元前178年封为济北王。后因不满其长兄刘襄没当上皇帝,且文帝承诺的封地没有兑现,遂在匈奴大举入侵时趁机起兵谋反,兵败被俘自杀,国除。 刘将闾(?―公元前154年),参与七国之乱,他狐疑观望。一面派人求救,一面暗与叛军联络。栾布击破叛军后,了解其情后移兵伐齐,惧而自杀。 刘辟光(?-前154年),参与国之乱,兵败被杀。 刘志(?-前129年),本欲参加七国之乱,却因郎中令极其反对,强势的将其软禁,最终未能参加。七国之乱被平定后,他被改封菑川王。封地也一直传承到王莽新朝。 刘卬(?-前154年),参与国之乱,兵败自杀。 刘贤(?-前154年),参与国之乱,兵败被杀。 刘雄渠(?-前154年),参与国之乱,兵败被杀。 b——刘恒,4子: 刘启(前188年~前141年3月7日),刘恒长子,汉景帝。 刘武2(?-前144年),汉文帝刘恒次子,文帝十二年(前168年),封为梁王,平“七国之乱”大功,太后欲立其为太子,遭袁盎等反对,未果。遂使人刺杀袁盎及议臣十余人,以此遭景帝疑忌。 前144年,积郁而死。 刘参(?—前162年),封代王。 刘揖(?—公元前169年),封梁王,拜贾谊为太傅。公元前169年。坠马而死。 b——刘友,2子: 刘遂(?-前154年):参加“七国之乱”,后被郦寄、栾布合击,兵败自杀。 刘辟强(?―公元前166年),封河间王。 b——刘长,4子: 刘安(前179年-前122年),淮南王,西汉文学家、道学家、思想家。 着《离骚体》,招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集体编写《鸿烈》。七国之乱意欲参加,被其丞相用计阻止,拒吴守城,因得保国。汉武帝时期,因再次计划谋反败露,自杀身亡。 刘勃(公元前176年—公元前152年),七国之乱,刘勃坚守。汉景帝封济北王以褒奖。 刘赐(公元前174年—公元前122年),与刘安共同策划谋反,败露,自杀身亡。 刘良(?—?),封东成侯。 b——刘郢客,1子 刘戊(?-前154年),参与国之乱,兵败自杀。 b——刘嘉,1子 刘定国(?―公元前127年),淫乱不堪,汉武帝得知刘定国恶行,刘定国被迫自杀。 备注:刘家重名的人非常多,像刘武,能查到的都是4个人,刘建,能查到的有3个。所以但凡人物简介中出现重名的,在其名字后面标注1、2、3以示区分。 第55章 齐国起兵 吕氏自乱 本章和下一章是该阶段最精彩的两章,大家不要错过, 吕后一死,在她生前压制下一直保持平衡的三股势力,全部动了起来。 陈平、周勃在死死盯着吕氏族人,具体讲就是吕禄吕产,但是这两个人手里掌握着长安戍卫军,陈、周两个人心里没底。 吕禄吕产在盯着皇帝位,这兄弟俩脑子严重发热,他们想先下手为强,搞政变,找个傀儡,或者干脆自己做皇帝,但是又担心没人支持,他们也不敢妄动。 大动作有顾虑,小动作吕产还是还是敢的,他通过小皇帝刘弘下了一道命令,周勃还是太尉,但是不能接触军队;陈平还是丞相,但是不能批文件。相当于他们的权力被注销了,只剩个空衔。 这一下让周勃陈平陷于劣势,但是他们也没闲着,积极在寻找对策。 长安城一片杀气腾腾,表面上却是波澜不惊。真正的大动静,在千里之外的齐国发生了。 朱虚侯刘章的妻子是吕禄的女儿,她知道自己父亲和叔叔吕产策划政变的事,就告诉了刘章。 刘章感觉事情紧急,马上派人通知自己哥哥,齐王刘襄。 他告诉刘襄起兵造反,自己和弟弟刘兴居在长安做内应。 刘襄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争夺皇位的大好机会。 他的野心腾腾就升上来了,只要他振臂一呼,天下刘氏诸侯云集响应,共同起兵,长安勤王,诛杀吕氏逆党,到时候他不想做皇帝都难了。 更何况刘襄还有一个同样野心勃勃的舅舅,他这个舅舅叫驷钧。驷钧也在拼命撺掇刘襄起兵。 刘襄召集大家开会,商量起兵的事。齐国丞相召平表示坚决不同意,他认为刘襄这么做有违道义。 刘襄一怒之下就想把召平杀掉,召平得到消息,干脆领兵把齐王宫殿围起来了。对外的说法是加强宫殿守备。 刘襄的着急了。齐国中尉(负责都城治安的人)魏勃说他有办法。 魏勃找到召平,说齐王起不了兵,因为长安没有发来兵符啊,你把宫殿围起来,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可你是文人啊,领不了兵,我是军人,你就让我来。 召平很实在一个人,他没想到里边有什么阴谋,就把指挥权交给了魏勃。魏勃马上翻脸,等召平回去后,马上把丞相府包围了。召平知道自己被骗了,说了一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然后自杀身亡。 没人阻碍刘襄了。他把驷钧封为丞相,魏勃做大将军,开始大规模集结军队。 但是他们觉得自己兵力不够,于是又把眼光盯上了邻居,琅玡王刘泽。 刘襄派了一个叫祝午的人去刘泽那里请兵。 祝午见到刘泽先是一通高帽,然后说,齐王想发兵西进,诛杀吕氏,重立刘氏江山。但是齐王比较年轻,不会打仗,而琅玡王您老人家可是跟着高皇帝打过天下的,又是前辈,德高望重,所以齐王的意思呢,是请您去帮着带兵…… 打仗出身的人,缺少政治头脑也不奇怪。刘泽一听高兴啊,跟着祝午就来到齐国都城临淄,到了就被扣下了。然后逼着刘泽把他的兵也发来,刘泽没办法只好照办。 齐国军力得到充实,刘襄觉得时机成熟了,写了封檄文昭告天下,首先表明身份,我刘襄是高皇帝的长孙,根红苗正;再说吕禄吕产如何大逆不道,要谋朝篡位;最后说我要替天行道,不该封王的,一概除掉——按照刘邦当年的约定,不姓刘的都不能封王。 离齐国最近的楚国第一个响应,楚王刘交发兵协同。这些人无论是谁,都是想趁乱捞一笔,眼下正是个大好机会。 齐楚联军大张旗鼓向西进发,来到荥阳时,停止前进。他们遇到了拦截的军队,主将是灌婴。 灌婴是奉吕产之命前来阻截诸侯联军的。 不知道吕产实在是找不到人,还是脑袋被水淹了,竟然让灌婴领兵。灌婴是什么人啊,当年跟着刘邦从沛县起兵一路灭秦平项羽,绝对是刘邦,也是大汉帝国的一员忠诚战将。 只是当年的猛小孩,现在已经是稳重的中年人了。 果不其然,灌婴跟诸侯军遭遇后,非但没交战,反而握手言和了,然后知会所有人,止步荥阳,静观长安局势,如果吕禄吕产真的发动政变,再讨伐不迟。 诸侯军表示同意,因为那样更名正言顺一点。 吕禄和吕产听到消息,傻眼了,先前的计划部署全部被打乱,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们手里可供调遣的,只剩下戍卫长安的南北两军。如果孤注一掷,现在就动手,那就和灌婴彻底撕破脸皮了,自己这点兵肯定挡不住;如果打消念头,那就是前功尽弃,后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很难讲。 动手有顾虑,放弃不甘心,吕禄吕产陷入了两难。 帝国的局势非常紧张,战争可以说一触即发。如果真的要打仗,那建国以来二十年的发展成果恐怕要尽数付诸东流。 而现在能阻止战争的,只有两个人,长安城内的周勃和陈平。 周勃被夺了军权,接触不到军队,跟吕禄吕产硬碰硬是不可能了,只能搞阴谋。陈平又要上场了,陈平搞阴谋的水平是超一流的。 直接和吕禄吕产商量,等于与虎谋皮,陈平看中了郦况,他是将军郦商的儿子,平时跟吕禄关系很好。 周勃和陈平派人把郦商劫持了,拿他做人质,要挟郦况去给他们做说客。这事很不厚道,不过非常时期,不厚道就不厚道。 陈平告诉郦况,你要这样这样和吕禄讲。郦况很无奈,亲爹总不能不要。 于是他找到吕禄,假装非常着急得跟他讲,说吕太后既然封你为赵王,怎么还不去赵国赴任?太后封王可是昭告过天下的,大家也都没意见嘛。你现在放着好好的赵王不当,领着兵在长安城做将军,谁不怀疑啊。 我觉着,你把兵交给太尉(周勃),让梁王(吕产)也把兵交出来,然后你们都去做太平王爷,诸侯们也就不再怀疑,肯定会撤兵。这样对大家都好,你说是不是? 吕禄被唬得有点发愣。 实际上他和吕产都是在硬着头皮死撑,被郦况这么一说,觉得这未尝不是一条出路,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但是吕禄还是有点狐疑,他把吕家人找来商量,大家有说好的有说不好的,吕禄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的姑姑吕媭坚决反对,极其愤慨,说丢了军权就是丢命,吕家人看来要完了。 吕媭回到家后,把金银珠宝全部拿出来,扔到院子里,大家随便捡。“这个家要完了,这些东西你们都拿去,总比给别人强。” 局势依旧不明朗,吕禄吕产还在犹豫,陈平周勃在加紧让郦况做吕禄的工作,灌婴和诸侯联军继续在荥阳观望。 吕产的一个心腹,叫贾寿的,刚去齐国探听消息回来。贾寿看到吕产还跟没事人一样,急了,说你怎么没去梁国赴任?现在还来得及吗?诸侯和灌婴的军队就是冲着你们来的,反正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干脆就放手一搏,反了! 吕产也是不置可否。他们兄弟俩的脑袋早就混乱了。 贾寿不停地催促吕产赶紧动手。 这事被曹参的儿子曹窋知道了,第一时间去通知周勃和陈平。 他们知道不能再观望了。只要能控制住长安戍卫军,就能制止叛乱。周勃决定冒险,没有兵符我就硬闯,豁出去,拼了! 第56章 周勃威武 铲灭诸吕 周勃来到吕禄的北军大营,被拦住了。 守卫当然知道他是谁,但是吕禄早就下令,不准周勃进军营。周勃很有大将风范,遇事不慌。 他马上回去找了一个人,襄平侯纪通,纪通是负责皇帝御玺和符节的。纪通的父亲纪成跟周勃当年是老战友,后来战死沙场,纪通世袭了襄平侯的封号。 周勃说明来意,纪通心领神会,不说二话,把代表最高权力的皇帝符节给了周勃。 周勃持节二次来到北军大营,守卫不敢阻拦,周勃顺利进入大营。 皇帝符节是调不动兵的,必须有虎符,两方各持一半,拼起来是一个完整的符印,文字纹路都对上,军官才能听令。但是周勃没有,唯一的信物就是周勃自己。 周勃已经十几年没有领兵打过仗,头发也白了。 这期间他和陈平两个人浑浑噩噩,仿佛已经忘掉了刘邦,置刘氏江山于不顾。 如今这一切随着吕后的死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当年纵横天下的将军周勃,脸色凝重,目光锐利,杀气环身,不怒自威。 周勃凝视着周围的军官们,他们也在看着自己这位老上司。 周勃开口了,“帮吕氏的右袒,帮刘氏的左袒!” 军中所有人齐刷刷扒开衣服,露出左边肩膀。 周勃放心了,这支军队果然还是自己的军队。 周勃马上领兵杀向吕禄家里,他要拿到虎符和印信,控制长安城所有军队的指挥权。 到了后发现吕禄已经不见了,虎符印信等东西都没带走。看来郦况最终还是说动他了。周勃没心思知道吕禄哪里去了,他要赶在吕产动手之前到南军大营。 路上周勃遇到朱虚侯刘章,刘章是奉陈平之命来帮忙的,同时周勃也从刘章这里得到一个消息,就是吕产已经决定发动政变,正在去未央宫的路上。 周勃让曹窋(也是现任御史大夫)通知未央宫守卫,绝对不能让吕产进宫门。 吕产这边来到未央宫门口,被守卫拦住了。吕产下令强攻,双方开始交战。 平时大家都是战友,现在各为其主,没有办法。曹窋担心未央宫守卫撑不住,又去快速通知周勃。 周勃立即命令刘章去驰援。刘章要兵,周勃给了他一千人,飞奔未央宫。 未央宫的局势马上扭转。 刘章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吕产。老天也在帮刘章,两边正在混战,忽然起了一阵大风,飞沙走石,双方都陷入了混乱。 吕产一看形势不妙,也不管军队了,脱离战局,跑了。但是刘章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他。吕产拼命逃跑,刘章持剑在后面追。 如果是在拍电影或者电视剧,这俩人一定会奉献给观众一场精彩的1 v 1,可惜当年恐怕没有这么多花哨。史书记载,吕产逃跑时慌不择路,跑进一个厕所里,刘章在厕所内将其格杀。 吕产既死,其余的人也就放弃抵抗投降了。但是刘章杀心已起,很难平静下来,接着他又领兵来到长乐宫,将长乐宫卫队的指挥官吕更始格杀,吕更始当然也是吕家人了。 战局平定,刘章回报周勃。周勃非常郑重地感谢刘章,“我担心的就是吕产,他被你杀了,天下安定了。” 然后周勃下令,将所有吕家人悉数逮捕,不管男女老幼,一概杀掉。 吕禄也被人捉住了,斩首。 吕后的妹妹吕媭也难逃死劫。按理说吕媭是樊哙的妻子,周勃不该下手,可惜樊哙几年前已经病死。吕媭的先见之明不幸应验了。 吕后生前最信任的大管家辟阳侯审食其,借着陆贾等人的关系,侥幸捡得一条命。 吕后才死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吕家人都去和她见面了。 吕后泉下有知,不知道会说什么。 吕禄死得有点郁闷,都把兵权交出来了还搭上一条命。当然了,他交不交兵权都是一个死。但是这么死总归有些不值。 他放弃兵权很大程度上是郦况撺掇的关系,所以吕禄一死,郦况也出名了,因为大家都说是他出卖了吕禄。 有个成语叫“郦况卖交”就是从这儿来的,郦况成了小人。 这里我觉得应该为郦况正名。首先他是被逼的,亲爹被扣押了,一边是亲爹,一边是朋友,换谁上去都知道该怎么做; 其次郦况的行为也算不上出卖,真要说出卖,倒是灌婴把吕产给卖了,但是大家都说那是灌婴见义勇为,为国家社稷着想。 再其次,就算是出卖,郦况的出卖行为也不是很成功,他是想从吕禄那里把兵符搞来,结果周勃在没有兵符的情况下,光凭自身在军队的威望就拿下了指挥权。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郦况大大拖延了吕禄的时间。如果吕禄吕产一早就发动政变的话,那可能真要来一次内战了,而且后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还真不好说。 所以从这个角度讲,郦况是大大的功臣。郦况卖交,功在社稷。 吕氏一族的事情处理完,下一步就是选个新皇帝了,朝堂上正在坐着的那位不能再继续坐下去了,那是吕后从后宫随便拎出来的一个小孩,跟吕后有关系的都不能算数。 周勃和陈平召集大家开会,商量选谁做新皇帝。 没人说话。 这么大的事谁敢随便说话。 有人怯生生开口了,“立齐王刘襄怎么样?” 一群人马上附和表示支持,齐王是高皇帝嫡亲长孙,又是第一个起来讨伐吕氏逆党的,有能力,有魄力,年纪又轻,才二十来岁,应该选他…… 人群里忽然冒出一句话,“绝对不能选齐王!” 大家一看,说话的是老头子琅玡王刘泽。 前文说过,刘泽被齐王刘襄骗来扣下了,后来他想了个办法脱身,他对刘襄讲,你让我去长安给你做说客,让大家选你做皇帝,我跟高皇帝一辈儿的,资格最老,大家肯定听我的。 刘襄兴许是兴奋过头,就把刘泽放了。 刘泽紧赶慢赶到了长安城,正赶上开会选皇帝,他也被邀请出席,然后说了刚才的话。 刘泽的意思是,刘襄可以,但是刘襄的舅舅驷钧不是什么好东西,立刘襄恐怕又要上演吕氏外戚乱政的局面,所以坚决不能立。 这话是有理的,但这里面肯定有刘泽公报私仇的成分。所以说干什么事也不要得罪人,要不然就和刘襄一样倒霉。 大家觉得刘泽说的很有道理,没人说话了。 又有人说,立淮南王刘长。 这次没人支持,大家都说怎么轮也轮不到他淮南王啊,再说了,淮南王的舅舅也不是善类,不能立。这里面另外还涉及到刘长的来历问题,前面讲过,刘长的母亲赵美人死在了狱中,刘长从小是吕后带大的。这层关系非常敏感。 所有人都犯愁了,两个都不行,还有谁? 大家都看琅玡王刘泽,谁让他资格最老,又站出来反对齐王的。看你还有什么人选,难不成你个快死的老头还想自己做皇帝? 刘泽不慌张,开口了,“立代王刘恒。” 第57章 刘恒即位 代王刘恒,这是一个几乎被人遗忘的名字。 大家就问刘泽为什么要立代王,刘泽接着说,代王这个人仁孝忠厚,母亲薄太后,舅舅薄昭也都是老实人,没什么不良记录,以后也不大可能干政;再者说,高皇帝最长的两个儿子都死了,代王现在是长子啊,自古以来第一考虑都是立长,所以说代王做皇帝,理所当然嘛…… 刘泽的话说完,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大家一致表示支持。 立刘恒对他们来讲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刘恒是个很低调的人,他做皇帝肯定不会折腾,以前怎么样,以后还会怎么样,这对出席会议的几乎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 陈平没有意见,周勃也没有意见。 最后一致通过,立代王刘恒为大汉帝国新皇帝。 这里说一下,为什么最终大家一致通过了迎立刘恒?其实这不过是一个多角度利益权衡的结果。 大家知道,代王刘恒与母亲薄姬在代地低调而幸福的生活着,薄姬的低调遗传给了刘恒,他很少与长安的官僚们来往,更少和其他诸侯来往。所以长安城内的官僚诸侯们在选皇帝的时候,首先肯定不是考虑的他。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选这个当皇帝,这拨人觉得对自己有利,那拨人又觉得不行;选那个皇帝,那拨人喜欢,但这拨人又觉得跟自己关系不好。最后挨个排,排到刘恒了,好像挑不出啥毛病,那就他。 说穿了,本质上就是大家折中出来了一个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但是所有人都不讨厌的皇帝。 最终大家一致同意了这个在当时看来可能对自己无利,但肯定对自己无害的选择。 陈平下令有关部门赶紧准备,去代国迎新皇帝; 周勃下令通知荥阳方面,灌婴领兵回来,诸侯们的军队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荥阳城里最郁闷的肯定是齐王刘襄了,最有竞争力的皇位继承者竟然落选。如果没有扣押刘泽一事的话,刘襄成功率会大大提升的。 有人给灌婴打了个小报告,说齐王这次起兵,是他手下那个魏勃挑拨的。 灌婴意识到这是个问题,刘襄没做成皇帝,肯定很愤怒,如果回去再被魏勃挑拨一两下,说不定会出乱子。 于是他把魏勃找来,然后质问他,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挑拨齐王起兵? 魏勃被吓坏了,浑身打哆嗦,汗都出来了,腿也快站不住了。他虽然对外说自己是军人,其实他一场战争都没打过,曹参在齐国做丞相的时候,他是个小小的丞相府门客,后来才慢慢爬上去的。 魏勃哆嗦了好大一会儿,憋出一句话来,“房子着火了,总不能…总不能先通知大人再救火……”,然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算是个理由,毕竟当事人出兵的根本意图是怎样的,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灌婴见他这样,笑了,“别人都说魏勃是勇将,我看很一般嘛,只会张嘴说大话而已。” 灌婴也没有把魏勃怎么样,魏勃被这么一吓唬倒是老实了很多。 而那位齐王刘襄,也许是因为没做成皇帝,心理落差太大,想不开,没过多久就死了。 刘恒现年22岁,算起来他做代王也有17个年头了。代国和匈奴接壤(山西东北部),但是这些年和匈奴的关系一直很好,当然是被动的好了,刘恒这个代王做得也很安稳。 刘恒的来历前文也讲过了,他这个人和母亲薄太后性格很像,为人处事比较低调,这么些年一家人都是安分守己,一直到如今,忽然之间长安城派人来,说代王已被立为新皇帝,恭请去长安即位。 刘恒被吓了一跳,这消息实在太突然,也太惊人了。 缓过神来后,刘恒把手下群臣都招来开会,研究一下这个事是真是假。 郎中令张武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肯定是假的!” 张武接着说,长安城里都是什么人,陈平,周勃,灌婴这些人,都是高皇帝留下来的,都是打过仗的啊,哪一个不是野心勃勃,诡计多端。 高皇帝和吕太后能压得住他们,他们也安生,现在吕太后死了,那还不反了天啊?大王你千万别去,谁知道他们是想利用你还是想杀掉你,我们最好静观其变。 不少人表示同意张武的看法。 有人站出来反对,中尉宋昌。 宋昌说,你们都说错了,长安肯定是一片诚意请我们大王即位的。 宋昌接着分析,诸位想一想,当年群雄并起反秦,最后得天下的是我们刘氏高皇帝,其他人肯定绝了这个念头,这是其一; 高皇帝封刘家子弟为王,封地犬牙交错,互相制衡,大汉江山稳若磐石,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这是其二; 自汉兴以来至今二十余年,除前秦苛法,与民休息,百姓人人自安,有人想作乱也不可能出乱,这是其三。 吕太后费尽心机培养势力,封了好几个吕姓王,可是太尉周勃进北军振臂一呼,人皆左袒,支持刘氏,诛杀诸吕,这个可不是说着玩的?所以说这个天下还是刘氏天下。退一步讲,周勃、陈平、灌婴这些人,他们就算真的想作乱,他们敢吗?长安城里有朱虚侯、东牟侯;长安城外,天下四方,吴王、楚王、淮南王、琅邪王、齐王,还有我们大王,这些人可都是姓刘的,谁敢不让姓刘的做皇帝?再者说了,高皇帝众子,只剩我们大王和淮南王了,我们大王年长,圣贤仁孝,声闻天下,长安请我们大王即位,理所应当。大王也不用迟疑,准备去长安。 刘恒觉得张武和宋昌的说法都有道理,自己拿不定主意,就去请教母亲薄太后,薄太后也拿不定主意,那怎么办?算卦。 最后算出来是吉卦。可是算卦这种事还真不好信,刘恒还是不确定,尽管他确实希望这个消息是真的。 为了保险起见,刘恒让自己的舅舅薄昭去了一趟长安城。 周勃接待了他,说他们这些人是真心诚意希望代王能即位。薄昭回报,刘恒这才壮着胆子,揣着一颗狂跳的心,启程去长安。 车队到离长安不远的高陵(今陕西省高陵县),停住了。 刘恒先让宋昌去前边看看,他还是不放心。 天上掉了一捆人民币到你被窝里,你还能心安理得睡大觉,那就是神仙了,或者也有可能被砸傻了。 宋昌来到长安城北郊的渭桥,看到以陈平为首的大小官员们正在列队迎接。 宋昌表明身份,说代王就在后面,马上就到。然后回报刘恒,说一切顺利,大家都在渭桥上迎驾。 车队过来了,渭桥之上,所有人依次跪下,规规矩矩拜迎刘恒。刘恒看在眼里听在耳朵里,都觉得有些恍惚……堂堂帝国的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真的在拜自己? 周勃不知道哪根筋忽然不对,他想跟刘恒套近乎,说请代王借一步说话。 宋昌很不客气地拦住,“是公事,就公开了说;是私事,王者没有私事。”搞得周勃很没有面子,只好恭恭敬敬把皇帝的御玺和符节献上。 刘恒谦虚了一下,先没接受,说大家都等这么长时间了,先回长安再说。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代国设在长安的办事处,每个诸侯国都有,迎来送往传递消息用。众臣们也都跟着来。 然后以丞相陈平为首,上表请刘恒即大汉帝国皇帝位。 刘恒必须要谦让一下的,刘邦即位的时候也是谦让过的。 后世一般的叫法是“三让”,这个三是多次的意思,不过让三次也够多了,但是刘恒比较有耐性,让了五次……不敢当,不敢当,不敢当,不敢当,不敢当。 陈平有些烦了:“好,那就换个皇帝!” “啊?”刘恒傻眼了。 好了,玩笑开完,所有人跪下,山呼万岁。 第58章 刘恒立长 窦后往事 这里有个大问题,刘恒即位的手续是没问题的,就是即位的地方不大对,一个不伦不类的办事处,在这儿即位也无所谓,以后办公总不能在这里,刘恒已经是皇帝,皇帝是要在未央宫办公的。 可是未央宫有人占着,就是小皇帝刘弘,应该说前任皇帝小刘弘。要去未央宫,就得把刘弘赶走。 这活儿谁都不想干,因为干起来不是很好看。 还是有人自告奋勇了,东牟侯刘兴居,刘章的弟弟。 刘兴居和夏侯婴,还有个宦官头,一块领着人去了。夏侯婴的职位还是太仆,就是皇家车队总管。夏侯婴跟小孩儿讲,你不能当皇帝,知道吗?小孩当然不知道,他可能连皇帝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就觉得夏侯婴这老头挺和善的。 夏侯婴领着小孩上车出了宫,小孩儿很好奇,就问,“你要领我去哪里呀?” 夏侯婴说,“我们回家。” 夏侯婴临时找了个地方把小孩儿放下了。 然后又回去,亲自驾着皇帝专用的车子,去办事处迎接刘恒,说宫殿已经清理干净,恭迎圣驾。 刘恒接来了,未央宫宫门的守卫尽职尽责,拦住不让进。 刘恒的人怎么解释也没用,后来还是周勃过来说了说才让进去。 新皇帝?看门的都能把你拦住。 刘恒依照标准的礼仪规格,穿戴整齐,坐到正位上,群臣又一次齐齐跪下,山呼万岁。 然后再去太庙里拜一拜老爹刘邦,这个皇帝算是正式上任了。 当时是深秋,天气已经开始转冷,长安城里落叶满地。 未央宫里的新皇帝刘恒,看着高大的梁柱,看着下面基本都不认识的这些人,忽然感觉肩上的负担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当天晚上,有关部门的人把小孩儿杀了。 是谁下令杀的,不好说,大概率是刘恒。 刘恒是个孝顺孩子,当了皇帝第一个想起的还是自己的娘,他把薄夫人从代国接到长安。 薄夫人一生低调安稳,很少说话,当年她借此在吕后手里逃过一命,从一个不受宠的后宫女人成为代王太后,十七年后的今天又晋级为母仪天下的当朝皇太后。 做人要低调哇。 刘恒对自己不是太有信心,这么大一个国家,他担心自己吃不消,好在国家现在也没什么事,没外忧,内患还看不出来,老爹高皇帝把规矩都订好了,吕后当朝十四年几乎一点没变,他只要照着做就好了。 刘恒刚即位,他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人心稳住,周勃、陈平、灌婴等等这些人,暂时他还是惹不起的。 他下令陈平由右丞相迁为左丞相,周勃升为右丞相,当时是以右为尊的,灌婴晋级为太尉,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增加封邑规模,吕后从各国强行裂出来的土地,全部还回去。 并且大赦天下,还给老百姓送吃的送喝的。同时刘恒也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他让宋昌掌控长安的南北戍卫军,张武做郎中令,负责未央宫安全。 刘恒这几下做的还是很有点水平的,有几分皇帝的感觉,这算是个开门红。 但是只有这些刘恒觉得还不够,他想来个大手笔,立太子。 有了正牌太子,就是告诉大家,下一个皇帝还是我们家的,这样可以消除某些人心里的某些不利于安定团结的想法,也可以多点时间教教他,基本上来讲,对国家是有好处的。 再者说,自古以来立太子都是宜早不宜晚,刘邦在的时候,叔孙通就这么说过。不过呢,这个事不能刘恒自己开口,毕竟他连那个皇帝席位都没坐热,就嚷着要立太子,别人可能会觉得他私心太重。 这个跟当皇帝一样,需要别人替他开口,然后他让一让。 有关部门的人开始上书,哎呀,陛下立太子,对先人好有个交代。 第一次刘恒肯定不能同意,“我都是不该当皇帝的人,还谈什么立太子啊,上天也没给我预兆,不能立,不能立。” 下边人反驳,“早立太子,有利于国家社稷啊陛下。” 刘恒还是不同意,“楚王(刘交),那是我叔叔,见多识广;吴王(刘濞),那是我兄长,仁义好德;淮南王(刘长),那是我弟弟,一直都在帮我,我都恨不得把这个皇位让出来给他们坐。宗室里贤人很多啊,不从他们中间选一个,直接就立我的儿子,别人会怎么看啊?不能立,不能立。” 刘恒还真是刘邦的儿子,演戏都是一把好手。当然了,跟他老爹比还不在一个层次上。 “陛下多心了,自古以来立嗣都是选儿子,我们觉得皇长子刘启这个人,纯厚仁慈,请立他为太子。”实际上刘启今年才八岁,纯厚仁慈也太早了点。 人家都点名了,刘恒不好再演下去了,“无奈”地同意了,昭告天下,立皇长子刘启为太子,并且宣布,天下所有从父亲那里继承爵位的人,加封一级。这哥们儿太会做人了。 母凭子贵,刘启的母亲跟着也升格为正室皇后。 刘启的母亲叫窦猗房,当然现在应该称之为窦皇后。当时开会选皇帝时,最后定下刘恒,有一个原因就是考虑刘恒母亲薄太后人不错,舅舅薄昭人也不错,不至于乱政,可是他们少考虑了一个人,就是窦猗房。 当然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来,她扮演主角的时代在几十年后,后文会提到。 窦猗房的经历还是值得说道说道的。 她是赵人,老家清河县,就是今天的河北省清河县。 窦猗房家里是普通老百姓,因为她样子生得比较端正,年纪不大被选进宫去,侍奉吕后,这段日子肯定过得很苦闷了。 后来吕后做人情,要从宫里选一批女人送给各个诸侯王,一个王送五个,小窦姑娘也在名单中。 小窦就去求负责这事儿的宦官,说她想被分到赵国,因为离家比较近。宦官倒是同意了,可是最后分列名单的时候给忘了,把小窦分到代国去了。 小窦哭着不想去,但是上头有令不去不行,小窦只好伤心前往。 她本来以为这辈子要常伴宫灯了,没想到的是,代王刘恒很喜欢她。 刘恒本来是有正室王后的,还生了四个孩子,可惜全部夭折,王后也早死。小窦更加被刘恒所侧重,还生了三个孩子,老大是女儿,叫刘嫖(我没写错,就是这个字),封号馆陶公主,老二叫刘启,就是新太子,老三叫刘武。 小窦现在已贵为帝国皇后,回清河县家乡看看当然没什么问题了,但是有桩心事他一直放不下,就是她小时候失散的弟弟。 第59章 窦后寻亲 陈平逝世 窦皇后兄弟姐妹三个,哥哥窦长君,弟弟窦少君。 长君少君也不是什么正经名字,长君就是老大,少君就是老小。 窦少君四五岁的时候,因为家里穷,就把他卖给了别人。后来又辗转被卖了十多次,最后一次是卖到宜阳县(今河南宜阳县)的一个大户家里做奴隶,负责烧木炭。 这个人运气非常好,有次山崩,和他一起烧炭的百十个人都砸死了,就他没事。 再后来,这家人响应政府号召,全家搬到关中,具体讲是长安城,窦少君也跟着来到长安。 刘恒立皇后,昭告天下。这当然是必经的手续了,告诉全国人民,新皇后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为什么要立她为皇后等等。 窦少君就得知新皇后姓窦,也是清河县人,他觉着这个有可能是他失散多年的姐姐。 于是他想尽办法通过各种努力,写了一封信上呈到窦皇后手里。信里写自己叫什么是哪里人,还提到自己小时候和姐姐一起采桑叶,从树上掉下来。 窦皇后读到信后非常激动,她对刘恒说,这个人我想见见。刘恒答应了。 窦少君见到皇后时就激动不已,因为这个人跟他记忆中的姐姐一个样子。但是窦皇后不敢确定,当年卖他的时候还是个小孩,现在长这么大,模样变化太大,不好确定。 不过在问了他几个问题后,皇后已经基本确认这个就是她的弟弟。她让窦少君再想想,还记得什么事。 窦少君哭了,哽咽着回答,“当年姐姐和我分开时,给人家求了一碗饭喂我吃,还要来水给我洗头……”他的话还没说完,窦皇后再也坐不住了,不顾什么皇后形象,冲下来抱住窦少君,两个人哭成一团。左右的人也跟着一起哭。 这是沉闷阴暗的宫殿里,难得的真情流露景象。 笔者还是相信,无论什么时代,亲情永远都是超越一切的存在。 文帝很感动,也很高兴自己皇后姐弟团聚,给了窦少君不少田地住宅,还封了一个侯,又做了个顺水人情,把皇后的哥哥窦长君以及老家的亲人都招来长安,给钱给物,窦皇后非常高兴,展露难得的笑颜。 不过这忽然冒出的两个国舅,让丞相周勃很紧张。 这是外戚啊,很难说这俩人是不是新一任的吕禄吕产。 周勃去和灌婴商量,说这俩人出身平民,我们最好给他们找几个好老师教一教,免得重蹈吕氏覆辙。 灌婴也觉得有道理,选了几个名声很好的老头子教他们。 这兄弟俩都是老实人,也很上道,没过多久就有了成果。兄弟俩处处谦让,从不以势压人。满朝文武这才放下心。 实际上,周勃这个丞相做得很一般。 刘恒刚即位,陈平就上书说他身体不好,要退休。刘恒就问他无缘无故怎么要退休,陈平说铲除诸吕,周勃功劳最大,我想把右丞相这个位置让给他。 这个也是陈平的一贯作风了,该退退,该让让,该搞阴谋从不手软,永远对局势有最清醒的认识。 皇帝表示赞同,但是没让陈平退休,改任为左丞相,基本相当于副丞相,周勃这才升级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国第一丞相。 由于铲除诸吕以及扶助即位的关系,刘恒对周勃非常敬重,见了他跟见了长辈一样。 尤其是周勃做丞相后,老子天下第一,谁都不放在眼里。比如退朝,别的人都是低头弯腰倒退着出门,周勃不这样,背对皇帝,直着腰大摇大摆走,刘恒还一直看着他,目送出门。 后来有一次周勃也是这样退朝,有个年轻人看不下去,告了周勃一状,这个人叫袁盎。 袁盎是楚人,吕后时期他在吕禄家里做门客,刘恒即位后,经过他哥袁哙的保举,到朝廷里做小官。袁盎他爹做过土匪,也许是遗传的关系,袁盎胆子非常大,就如现在他敢向皇帝告周勃的状。 袁盎问刘恒,“陛下觉得丞相是哪种人?” 刘恒说,丞相是社稷重臣啊。 袁盎反驳,说当年吕后在时,周勃就是太尉,掌天下兵马,但是那个时候他不敢对抗吕氏;一直到吕后驾崩,众臣与诸吕决裂,周勃适逢其会,这才成功。 所以周勃只能算功臣,算不上社稷臣。社稷臣是什么,其主在,其人在,其主亡,其人亡,周勃根本不够这个条件。如今周勃骄横,陛下谦让,这于君臣之礼不合,我觉得陛下实在不该如此。 袁盎这番话对周勃是否公平有待商榷,但是刘恒听在耳朵里却是觉得提了一个好醒。 后来再遇到周勃,刘恒开始严肃起来,皇帝架子端上,上朝下朝时也没特例了。 周勃很紧张,后来听说是袁盎告了他的状,周勃大怒。有次遇到袁盎,周勃上去揪住他就是一顿骂,“小王八蛋,我跟你哥关系那么铁,你敢在背后捅我刀子!”袁盎不理他。 也不怪别人说,周勃这个丞相确实很业余。当年刘邦遗命,只说让他做太尉,可见刘邦也认为周勃不是做丞相的材料。 刘恒即位后,开始熟悉政事。某天上朝,刘恒问周勃,“国家一年要审多少案子啊?” 周勃憋了半天,“呃…这个…我不知道…” “国家一年收入支出有多少啊?” 周勃还是答不出来,连汗都出来了,脸色很难看。 刘恒一看,这也甭问了,什么都不知道,白问。他又去问左丞相陈平,陈平还是一贯的镇定,“陛下问的这些都有人负责。” “谁负责?” “陛下问审案,有廷尉负责;陛下问收支,有治粟内史负责。” “这些事都有人负责,你又是负责什么的?” “负责管这些人。陛下不嫌我愚笨,让我做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下理万物,外抚四方,内附百姓,让卿大夫百官各得其所任。” 刘恒听了很高兴,瞧人家答得,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周勃在一边低着脑袋惭愧不已。下朝后,周勃抓住陈平,“你说你平时怎么也不教教我?” 陈平笑了,“你堂堂一个丞相,不知道自己该干吗?丞相是总揽大局的,具体的事你不清楚很正常嘛,该谁负责你让皇帝问谁去。皇帝要是问你长安城里有多少贼,你是不是也要去数一数啊?” 周勃接连吃瘪,很不爽,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确实不行啊。 正好这时候有人提醒他,说你平定诸吕,立新皇帝,威震天下,连这个皇帝都怕你,你自己也不不知道退让。时间长了,你不怕皇帝对你有什么想法? 周勃一听吓坏了。甭管是什么来路,人家必定是皇帝,算了,不当这个丞相也罢。 周勃上书请求退休,说自己水平不够,不干了。刘恒当然同意,陈平也做起了独门丞相。 但是陈平年龄已经很老,半年后死了,寿终正寝。 临死前陈平感慨自己这辈子诡计太多,有损阴德,后世子孙恐怕要跟着受连累。 然而陈平的死让刘恒很头疼,因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继任新丞相,有水平的没资历,有资历的没威望,不得已,又把周勃请出来。 说实话也是让周勃临时来充充数。 第60章 天纵贾谊 诸侯遣返 就是这短短的半年时间,周勃觉得整个朝廷都发生了变化,刘恒新提拔的年轻一辈,跃跃欲试,在他看来就是蠢蠢欲动。 除了刚才提到的袁盎外,还有一位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非常引人注目,贾谊。 贾谊,河南郡洛阳县人,就是今天的河南省洛阳市。出身一般,但是天赋极佳。 喜欢读书,自学成才,十八岁时即以其文采名闻河南郡。河南郡守吴先生非常欣赏贾谊,将其招致门下。后来吴郡守因为政绩卓着,当年又是李斯的学生,被刚刚即位的刘恒提拔到中央政府做廷尉。 吴先生向刘恒推荐贾谊,说虽然贾谊只有二十岁,但精通诸子百家之书,难得人才。刘恒立即把贾谊召来,封为博士。 贾谊是朝廷百官里年龄最小的,不折不扣的小贾。不过小贾却表现出超越常人的眼光和工作能力。 皇帝下发的文件,别人看不懂的他能看懂;皇帝问什么,他都是对答如流,而且言之有物,令一班老臣自叹不如。刘恒更是大加赞赏,再加上贾谊跟他差不多年龄,年轻人之间容易沟通,不到一年时间,贾谊由博士破格超迁为太中大夫,差不多算高级顾问,官职不是太高,却是皇帝近臣,直接跟最高层对话。 眨眼间,贾谊成为长安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贾谊觉得自己得到一个施展抱负的舞台,他也不想辜负皇帝的信任,更加卖力工作,除了被动给皇帝提供咨询服务,还主动给国家的政策方针提建议。 比如贾谊觉得现行的法律,量刑过重,太残忍。汉帝国的法律继承自前秦,在此基础上作了一些删减和修改。相对前秦来讲,一般人触犯法律的机会确实少了很多,但是一旦触犯,量刑依旧非常重。 贾谊就上书刘恒,说建议取消连坐这一条。连坐就是一人犯法全家遭罪,吕后当年就摊上过。 刘恒表示赞同,通知司法部门取消连坐。司法部门的人有意见,说量刑重就是让人知道犯法的后果,对犯人本身,以及对其他人都是一个警告,我们这些人觉得还是留着这一条好,这么做也是传统嘛… 刘恒说,法律公正,老百姓就不会去触犯;量刑适当,老百姓也会信服。老百姓不是让你们抓的,是要靠你们引导的。 你们这群人,不能引导,如果法律也不公正,老百姓不变成暴民才怪。我也没感觉这是什么好传统,你们再考虑考虑。 底下的人看到皇帝这么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那就改。 刘恒这番话应该是贾谊教他的,就当时的环境来讲,这番话还是很具人文关怀的。这番话拿到什么时候也不过时。 贾谊接着建议去掉同样沿袭自前秦的什么诽谤罪,妖言罪,就是不让人随便说话的法律,刘恒也同意了。 贾谊又上书,说国家应该重视农业生产。大汉帝国从立国到如今二十多年,一直以来各方面的政策都很宽松,甚至有点放任。农业生产也有其先天缺陷,比如投入产出比不高,靠天吃饭风险大等等,大家都不去种地,都在想办法多捞钱,社会风气也跟着变化,奢侈之风开始兴起。 贾谊觉得这不是好现象,农业毕竟是国家基础,赶上战争灾荒问题就大了,所以上书要求大力发展农业。 刘恒再次同意并且全力支持,亲自下地耕田,并且把已经很低的农业税再次减掉一半。 不过并不是贾谊的所有提议都能在刘恒那里通过。 比如贾谊要求改历法,改官服,重定官名,大兴礼乐等等,刘恒就不同意,这些东西都是高皇帝刘邦留下来的,刘恒觉得随便改的话影响不好。 贾谊的积极性并没有受到任何打击,继续高调参政,凡是他看不对的都要求改,刘恒只要觉得有道理,就同意并实施,一直到后来的一次提意,捅了一个大大的马蜂窝。 当年刘邦因为军功的关系封了一批候,理论上讲,这群侯爷们应该跟封王的人一样,都去自己的封地,这叫之国或曰就藩。比如周勃封绛侯,他就应该去绛县(今山西绛县)待着。 但是由于各种原因,例如官职在身等等,这些人无论活着的还是后代继承封号的,大部分都在长安。这个很好理解,在首都混多有前途,比回封地做个土财主强多了,就像现在大家都拼命去北京一样,天天堵车也乐意。 侯爵靠封地的老百姓供养,封万户就是这一万户的税收都归你。这就引发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比如交农业税,通俗地说就是交公粮,如果侯爵人在封地,大家走两步就能把粮食交上,但是这些人都在长安城,封地离着近的也就罢了,离着远的老百姓就苦了,走几百上千里的路来交税,劳民伤财。 贾谊就觉得这个事情不好,上书皇帝,说这些侯们都该去自己的封地。 此议一出,肯定是引来一片反对之声,想想这些侯们,要么是非常高级的国家干部,要么是军功在身,不可一世,动不动就老子当年提着脑袋怎样怎样。再加上贾谊平素的表现太过耀眼,吸引了太多人的注目和赞赏,老家伙们都感觉受到威胁。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以周勃、灌婴为首的一大批老资格人物,联合起来反对贾谊,说这个洛阳来的小屁孩没安什么好心,他想专权,为了避免祸事出现,保持政局稳定,陛下你应该把贾谊赶走。 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 这让刘恒陷入两难。不过贾谊说的也正是刘恒心里想的。除了上边那些原因,刘恒本人对这些侯们也没什么好感,每个都是居功自傲,不把他放在眼里,刘恒也不大敢去惹他们。 把这些人从长安赶走,他正求之不得,但是这些人谁都不想走。 刘恒最后采用的方式是两边各打五十大板。下令这些老侯爷们,没事回自己封地去养老,有官职在身走不开的,让自己儿子去,别都在长安城里乱转悠;贾谊你也别在中央干了,去江南给那个长沙王吴臣做太傅。 长沙王也是帝国唯一一位不姓刘的王。 这一下给贾谊的打击太大,从高处重重摔下来。 长沙国差不多就是今天的湖南省,马王堆汉墓都知道,就是长沙国一位高级官员的陵墓。 那个地方当时还没开发,基本上都是原始森林,气候潮湿,人口混杂,在中原人包括贾谊的眼里长沙国就是蛮夷之邦。 贾谊背上行囊,回头看了长安城最后一眼,向南行去,他觉得自己在那个地方活不几年了。 长安城内,侯爵回封地一事进展得很不顺利,所有人都在找理由留下。刘恒一看这也不是个事,都赖着不走是,好,我杀只老公鸡给你们看看。 绛侯周勃,你的封地是高皇帝给的,不去就藩对不起他老人家?你这丞相别当了,给大家做个榜样,回绛县养老,也替国家教化子民。 人家皇帝都点名赶人了,周勃再不走说不过去,从他被返聘到如今不过十个月,眨眼天堂,眨眼人间,走走走,回去做个土皇帝也罢。周勃走了。 剩下的一看封户最多的周老爷子都被赶走了,皇帝这是要搞新陈代谢啊,咱也别在这儿耗着了,免得惹急了皇帝找个理由废了封号,太得不偿失了,走。 长安城马上清静了很多。 第61章 民间铸币 刘兴居反 贾谊被贬长沙国,路过湘江时,想到了百多年前同样被流放江南的屈原,感怀深受,向江里投了一卷书表示祭奠。还作了一篇赋,这个就是着名的《吊屈原赋》,里面有两句词估计很多人耳熟能详,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不过贾谊并没像屈原那般心灰意冷投江自尽,而是继续积极参政,刚到长沙国不久又给皇帝上书,说要改革国家金融制度,将钱币铸造权收归中央。 当时尽管国家有规定,铸钱要什么形状,要多重,要含铜多少含锡多少,但是民间铸钱往往向里面掺加铅和铁,增加重量减低成本。 一旦被查出来,当事人都要处以重刑,包括死刑。可是这种行为屡禁不止,反而有越演越烈之势,这个不难理解,暴利驱动,跟现在造假钞没有什么区别。 放任民间铸钱,肯定会导致通货膨胀物价飞涨以及其他更严重的后果。 刘恒不是不知道民间铸钱所带来的消极影响,可是他不能贸然把铸币权收回来,因为有太多的既得利益者,不仅仅是商人,如果只是商人可能还好说一点。还有像吴王刘濞这样独霸一方的诸侯。 刘濞是刘邦的亲侄儿,这个前文说过。吴国国土面积非常大,包括豫章郡,就是今天的江西省,豫章郡有铜矿山,一直到今天江西省都是全国第一的铜矿产区。 刘濞命人大量开采,吴国铸钱是当时整个帝国名副其实的硬通货,就如现在美元之于全球。而且由于这个关系,整个吴国境内,老百姓都是不纳税的,刘濞缺钱了自己铸一批就是。这样的人,刘恒是不敢得罪的。 当时还有一个人也是铸钱大户,邓通。 这个邓通什么都不会,文不能动笔,武不能扛枪,但是他现在的职位是太中大夫,就是贾谊先前的职位,就因为他是刘恒的男宠。 刘恒真是刘邦的好儿子,刘盈的好弟弟,这都什么嗜好。 邓通是蜀郡人(四川省),他在蜀郡也大规模开采矿山铸钱,也是流通全国。 谁控制了货币,谁就控制了全世界。如果真把铸币权收归中央,不可避免要开罪这些非常强大的地方势力,后果同样非常严重,再加上刘恒这个人做事比较谨慎,所以贾谊的提议被否了。 一直到几十年后这个问题才被基本解决。不过从贾谊上的一系列奏章也能看出来,他跟当年的娄敬(后赐姓刘)一样,也是一个超越时代而存在的人物,就是遇上的人不太一样。 那位回绛县养老的周勃,也许是岁数大了,老是疑神疑鬼。 当年杀韩信杀彭越,他是亲身经历过的,所以老感觉皇帝下一步是不是也要把自己杀掉啊。 按照当时的规定,他虽然名为绛侯,但是绛县并不是独立侯国,所在郡的郡守定期都会来巡查一次的。每次郡守来,周勃都觉得这是来杀他的,所以每次和郡守见面,家人都是全副武装。 没多久,有人因为这事上告朝廷,说周勃要造反,家里人天天都穿铠甲拿兵器。 刘恒下令把周勃召来长安澄清一下,周勃这个人嘴笨,不会给自己辩白。总不能说怕皇帝杀我所以才这样? 有关部门就把周勃关到监狱里,继续查。墙倒众人推,连狱卒都不把周勃当回事,跟对待普通犯人一样,轻则辱骂,重则殴打。 周勃把自己身上的钱全部贿赂给狱卒,让他去找国舅薄昭代为说情,薄昭跟周勃的关系不错,就去找太后。 薄太后这个人还是比较公正的,他觉得周勃不可能造反,找了个机会跟刘恒说,绛侯要造反,当时灭诸吕的时候就可以,还用等到今天,肯定是被诬告了。 刘恒回去又问满朝大臣,基本上都是装聋作哑,唯独曾经告过周勃状的袁盎据理力争,说绛侯无论如何也不会造反。 刘恒这才放下心,无罪释放周勃。从此后周勃和袁盎成为生死之交。 周勃重见阳光后大发感慨,当年我麾下百万军队,从没想到一个狱卒也能这么嚣张。 从此周勃在绛县安分守己做起了帝国臣民,一直到七年后死去。 周勃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周胜之,一个叫周亚夫。 周勃的退位也是一个象征,开国元勋们的影响越来越弱,长江后浪推前浪,年轻的政治人物们正在拼命寻找机会展示自己,大汉帝国也进入一个新的时代。 公元前177年五月,刘恒继任皇帝后的第三年,匈奴单方面撕毁停火协议,越过黄河,入侵汉帝国上郡,基本上就是今天的陕西省,前军已经占领高奴(延安市),并有继续南下的趋势。 关中一片平原,长安城已经暴露在匈奴人眼前。 刘恒当时不在长安,而是在北边不远的甘泉县(陕西淳化县)避暑。边报接到,刘恒立即命令灌婴领骑兵八万五千北上迎击,同时加强长安城防卫力量。 所幸这次匈奴的入侵并不是倾全国之兵,只是一个右贤王,军力不足,这次似乎也有点试探的感觉。 匈奴军和汉帝国军在高奴交战后,全部退过边境,灌婴知道当年白登之围的教训,不敢追击。 刘恒还没来得及跟匈奴进一步交涉,帝国内部又出现了问题。 前东牟侯,现为济北王的刘兴居造反了。 刘章和刘兴居兄弟俩因为除诸吕,扶立刘恒即位有功,刘恒当时许诺要把赵国全境封给刘章,梁国全境封给刘兴居。 但是后来刘恒得知,这兄弟俩之所以出手帮忙,是因为他们想立自己大哥刘襄做皇帝。刘恒肯定不高兴了,赵国没了,梁国没了,从原齐国分出两个郡来,一人一个,刘章封城阳王,刘兴居封济北王。 刘章还安稳一点,就是刘兴居一直闷闷不乐,他不甘心。 最近得知匈奴犯边,皇帝又不在长安城,他以为皇帝这是御驾亲征了,而且这场仗肯定一时半会也打不完。 干脆把心一横,造反了,不让我做梁王,我做皇帝! 刘恒立即下令边军回撤,镇压刘兴居叛军。 结果不用说了,刘兴居那点实力,一仗也经不住打,再说也没人支持他,一个月时间兵败,刘兴居自杀身亡。 刘兴居造反也给刘恒,以及所有人提了一个醒,经过这些年的沉默,各地裂土封王的诸侯们已经羽翼丰满,尤其是吴王刘濞这样有超强实力的,根本不把中央政府当回事,哪一个处理不好都有意见,全都有意见恐怕会再现东周乱局。 同一年,长安城内,辟阳侯审食其府邸。 一个王者衣冠,身材高大的人站立在大门口,说要见一见辟阳侯。审食其刚出来,等候的这人从大袖子里掏出一把铁锤砸向他,身边的一个随从以极快的速度用一柄利刃刺入审食其的脖颈,审食其血溅当场,立毙身亡。 然后此人镇定自若,扒掉上衣,大步走到未央宫,见到皇帝刘恒,跪下请罪。 此人就是淮南王刘长。 第62章 刘长跋扈 被贬自杀 不知道刘长来历的请往前翻阅第40章。 当年刘长的母亲怀着他时,受株连关到监狱里,刘长的舅舅去求审食其,让审食其再去找吕后说情。可是这个问题很敏感,审食其没敢开口。最后刘长母亲生下他后自杀身亡。 刘长长大后从舅舅处知道此事,将母亲之死完全怪罪于审食其。吕后时期他不敢报仇,继任的刘恒是他哥哥,刘长有恃无恐,以至于发生上面一幕。 他爹刘邦是楚人,母亲是赵人。楚人彪悍冲动,赵人慷慨豪迈,刘长就是这两者的结合产物,性格刚硬,目中无人。 刘长也是天生力气大(力能扛鼎),说起来这人跟项羽有点像。刘长是诸侯王里最不安分的一个,他来长安朝拜,跟刘恒一起去打猎,都是坐一辆车。 这是逾礼,王和皇帝不能同车坐。但是刘恒没什么意见,甚至他管刘长叫大哥(大兄),实际上他比刘长大四岁。 刘恒是在惯着他,毕竟他是刘恒唯一在世的兄弟,而且生下来就没了母亲,怪不容易的,刘长不听话,就忍一忍。 刘长在光天化日天子脚下杀掉审食其,刘恒也决定忍了,为母亲报仇,情有可原。刘长没有被治罪,也没有任何警示。 皇帝尚且如此,其他人就不用想了。上到太后,下到平民,谁都不敢惹这位淮南王刘长。 除了那个胆子一向超大的袁盎,袁盎也不敢指名道姓,只是旁敲侧击对皇帝说,有些诸侯实力过大,实力大了肯定会骄横,建议适当地削去他们的封地。 刘恒不听。 刘恒的容忍只能助长刘长的无法无天。 中央政府安排在淮南国的官员,全部被他赶走,安排自己的人;大汉帝国的法律也被他废除,自己制定;衣食住行的规格,全部和皇帝一样。 刘长这是在分裂国家,搞独立。刘恒装不知道,依旧惯着。 刘长慢慢开始膨胀,慢慢有了野心。可是这人依旧不知道收敛,连上给中央政府的奏疏都不粉饰一下,直言我要如何如何。 结果弄得刘恒实在看不下去了,公开发了一份文件,警告刘长,说济北王刘兴居作乱,最后身败名裂,你注意一下。 这一下把刘长这个憋足了气的球扎爆了,他也起了反心。 没多久,他开始北边联系匈奴,南边联系闽越(福建一带),内部联系一些有不满情绪的边军将领,准备起兵。 刘长这样的人造反,不可能藏得住,都用不着别人告密,他太嚣张了,大家都觉得淮南王造反是迟早的,刘恒肯定也一直派人盯着他。 结果还没正式起事,被中央政府知道了。刘恒给他留足面子,没有强行逮捕,而是说让他来长安解释一下。 刘长知道这事儿完了,去了长安肯定回不来,他还是决定去。 嚣张归嚣张,刘长做什么事都是光明正大的。 到了长安,被扣下,有关部门审讯完毕,上奏刘恒,列举了一系列罪责,最后说淮南王刘长造反,证据确凿,应该判死刑。 不知道刘恒是真不忍心还是假装谦虚,他不同意,说下不了这个手,你们再议一议,看能不能免了这个死罪。 有关部门不同意,说无论如何刘长也要判死刑。 刘恒还是不同意。 最后妥协结果,死罪免掉,废掉淮南王封号,发配蜀郡为民,其余同谋者全部诛杀。 刘恒在判决书上还加了两句,每天给刘长五斤肉,两斗酒,他的那些女人,选十个他最喜欢的陪着他。 从法律角度来讲,刘恒的判决太宽大;从人情角度讲,刘恒对刘长可算仁至义尽。可就因为他是刘恒,问题又出来了。 无论之前做代王,还是现在做皇帝,刘恒都是以仁孝名闻天下,至少别人都是这么说的,他自己也是这么标榜的。可是刘长现在废了,万一再出点什么事,他就不可避免摊上一个手足相残的不怎么好看的帽子。 袁盎觉出来了,他去提醒刘恒,说陛下你一直惯着淮南王,结果搞成现在的局面,淮南王脾气很硬,被这么突然一打击(暴摧折之),他会不会受不了啊,那时候陛下可有杀弟之名了,陛下考虑一下? 刘恒说没事,我就是让他受点苦,知道轻重,过段时间还让他回来。 袁盎不说话了。 袁盎说对了。刘长在路上对他的侍从大发感慨,都说我勇猛,勇猛个屁!我啊,太骄傲,不听别人劝,如今成这个样了。人生一时间,不能像现在这个样子活! 刘长绝食身亡。 刘恒得知死讯,哇哇大哭,饭都不吃了。 袁盎赶紧去请罪,说陛下你看我这人口没遮拦,一不小心给说中了,陛下不要伤心过度,国事要紧。 刘恒说,我不听你的话,结果让自己亲弟弟死了,我后悔啊。袁盎说这都过去了,没必要后悔,再说陛下你有三件事做得令世人敬仰万分啊,足以盖过这杀弟之名。 “哪三件事?” “陛下还是代王时,太后生病,陛下床前照料,觉都不睡,太后吃的药都是陛下先尝过才下口,即便是当年的曾参(孔子弟子)也远不及陛下啊;当年诸吕刚刚告灭,长安城里大臣专权,陛下以万夫不挡之勇驾临这不测深渊,虽古之勇士孟贲、夏育也不及啊;陛下即位时谦让了五次,当年尧帝要传位给许由,许由也不过让了一次嘛,陛下比许由还多了四次。陛下让淮南王去蜀郡,不过是想让他受点苦,改过自新而已,沿路的地方官照料不当,淮南王才遭此大难,所以说跟陛下没有关系。” 亲娘生病,儿子照料,天经地义;刘恒来长安即位是人家请他来的;许由是让了一次,人家是真让,让完就走人了,根本没接受。 袁盎这番话不好做什么评价了。 刘恒还是觉得对不起刘长,真的假的另说,袁盎说还有办法,淮南王留下四个儿子,陛下看着办。 刘恒说我不会亏待这些侄儿们的,可是还觉得欠我弟弟的,袁盎说陛下自宽,人死不能复生。 可是刘恒依旧不甘心,他问袁盎,你看我还应该怎么做? 袁盎说了一句狠话,“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 最后的结果,刘恒把刘长的几个儿子都封了侯,他当然不会真去杀丞相御史,只是刘长流放蜀郡路上,有些地方官不把刘长当回事,这些地方官作了替死鬼。 后来民间传出歌谣,关于刘恒和刘长的,“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 刘恒听了后又做了一次人情,给刘长追加了一个谥号,厉王,把原来的淮南国一分为三,封给刘长的三个儿子(四个儿子早死了一个),长子刘安继任淮南王,次子刘勃封衡山王,三子刘赐封庐江王。 淮南王刘安,熟悉西汉历史的看官们,眼熟? 刘长一案里,表现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袁盎,如果单看上文那番话,袁盎简直十足小人,灭绝人性,不但袒护刘长,逢迎刘恒,而且因为他的一句话,许多无辜的地方官搭上性命。 不过也许啊,我说也许,刘恒心里早就知道该怎么做,袁盎所做的,只是帮他说出来而已。 刘恒要处理掉刘长,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想法,枕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要不然他那么着急立太子干吗。 无论刘长是因什么而死,刘恒这个杀弟之名免不了要摊上。 刘恒不是刘邦,也不是吕后,他怕这个,多少年培养出来的良好声誉被加上一块污点。他要淡化这块污点,就要像袁盎所说的,杀人以谢天下,以告知所有人,我刘恒对弟弟的死是多么内疚。 只是杀人这个话他不能自己说,开杀戒很不好看,袁盎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主动开口,把新的恶名替刘恒担了。 实际上刘恒这么做有点多余了,即使他把淮南王一家全杀掉,别人也不敢说什么,也不会说什么。当然,可能他把自己的口碑看得很重。 刘邦杀了多少人,没人说过什么;吕后杀了多少人,没人说过什么。 如果这是刘恒的真性情,那么他名垂青史,成一代帝王楷模,也名至实归;如果刘恒是在作秀,作秀能做到这个水平,有这个演技,能走红也理所当然。 第63章 袁盎逍遥 贾谊神策 袁盎很像陈平,坚持原则但随机应变,胆大包天又进退自如,而且可能由于家传的关系,他还会武。 袁盎担任的第一个比较重要的职务是中郎,就是中郎将,皇帝的侍卫长。出入随行,袁盎有很多和刘恒直接交流的机会。 袁盎是比较爱出风头的一个人,喜欢发言,喜欢提意见,刘恒也对他很信任,如此不可避免又要得罪人。 做中郎将后没多久,就把同是皇帝近臣的赵同得罪了。 严格讲,赵同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至少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他是个宦官。 赵同天天打小报告,袁盎这不好那不好,不过刘恒没太当回事。 但是袁盎觉得别扭,他担心皇帝听多了会相信。袁盎有个侄儿袁种也对赵同没好感,他去跟袁盎讲,赵同这种人就是狗仗人势,没别的本事,你找个机会当众辱他一顿,他就老实了。 有次刘恒出门,赵同也同车坐,袁盎就到车跟前,当着所有随行人员的面,说我听说和天子同车的,都是天下英豪,即便现在国家缺人,陛下也不能跟一个肢体都不全的人同车? 袁盎都开口说了,周围又这么多人,刘恒肯定要表示一下。他哈哈一笑,把赵同赶下车。 赵同觉得非常丢脸,都哭了。这一下果然很有效果,赵同再也不敢招惹袁盎。 有次刘恒玩心大起,他想飙车,于是找了一个大斜坡,坐车上飞驰而下。袁盎骑着马紧贴着车,死命拽着马缰绳。 刘恒很不爽,就问袁盎,你不是害怕了? 袁盎骑马上回答,说陛下的车这么快,万一马惊了怎么办,就算陛下不把自己当回事儿,还有国家社稷,还有太后啊! 刘恒觉得言之有理,做皇帝就要有做皇帝的样子。 刘恒的后宫有个慎夫人,很得刘恒欢心。 一般在后宫,窦皇后和慎夫人都是坐在一起的。 后来有一次宴会,慎夫人也跟窦皇后同席而坐。袁盎上去让慎夫人到次席坐,慎夫人很愤怒,就是不坐,刘恒看到这样也觉得袁盎吃饱撑的什么事都管,一甩袖子,回后宫了。 袁盎跟了进去,跟刘恒讲了一番尊卑有序的道理,这个刘恒当然不会有兴趣听,但是袁盎最后一句话倒是让刘恒惊出一身冷汗,袁盎说,陛下难道不记得当年吕后是怎么对戚夫人的? 后来刘恒把这话说给了慎夫人听,慎夫人马上醒悟,袁盎这是在救她啊。 她把袁盎招来,重重感谢,还赏了一笔钱。 依照惯例,袁盎这种喜欢说话的人,在中央是干不长的。他也跟贾谊一样,被调到陇西边疆做都尉,刘恒这是在保护他。 袁盎果然是一把好手,放到哪里都闪光。袁盎对边兵士卒非常好,士卒们对袁盎感激不尽,都愿意给他卖命。 后来袁盎得到晋升,去齐国做丞相,后又转调到吴国做丞相。 吴王刘濞独霸一方,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袁盎这种帝国政府派去的官员,肯定是刘濞幕僚的打击对象。 又是袁种来出主意,说叔父你去吴国后,什么也别插手,天天喝酒就好了,吴王不会怎么样你。袁盎照做,果然跟吴国上下处得一团和气,刘濞也很赏识他。 袁盎的人生还没完,后文会继续出场。 袁盎这个人很有弹性,而且放到哪里都能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他的遭遇跟贾谊几乎一模一样,但是两个人性格不一样,其结果也是天差地别,贾谊自然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贾谊做了三年郁闷的长沙王太傅,某天接到通知,皇帝要招他回长安。 当时刘恒刚刚祭祀完天地,忽然对鬼神之事感到比较迷惘,贾谊来了,刘恒就单独向他请教。 读书多的人就有这么个好处,你要聊什么他都懂。贾谊开始为刘恒解惑答疑,刘恒听得入神,一直听到大半夜,身体离开席位了都不知道(当时都是席地而坐)。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听完后刘恒大发感慨,几年不见贾生,本以为自己已经超过他了,现在看来还差得远啊。 没多久,刘恒下令调贾谊给梁王刘揖做太傅(老师),刘揖是刘恒的小儿子。虽然看起来是平调,但长沙王一点地位都没有,梁王是正宗的皇子,同为太傅,不可同日而语。 尽管太傅是个没权利的虚衔,贾谊仍旧积极参政,他又给刘恒上了一道奏疏,内容很长,基本上说了两个话题,一个是诸侯问题,一个是精神文明建设的问题。 诸侯国实力日渐膨胀,尤其吴国楚国齐国最强。这三个国虽然都姓刘,但是跟刘恒都不是至亲,即使至亲也不能保证什么,又有济北王刘兴居、淮南王刘长造反的前车之鉴,贾谊就建议削藩,并且给出了具体方案,不是直接削掉,而是割成一块一块的小国。 这样一来,如果某一个诸侯王死了并且没继承人,其领土可以名正言顺收归中央;如果某个诸侯王犯了法,也可以撤销其王权,即便心怀不满,也没有对抗中央政府的实力。 简单讲,贾谊的想法是用蚂蚁啃大象的方式,将诸侯国一点点吃掉。 这是一个极其高明的策略,投入最少,风险也最小,不足之处就是可能耗费时间长。 刘恒照办,几年后,齐王(前齐王刘襄的一个儿子)死了,刘恒把齐国领土分割为六块,封给刘襄的的其他六个兄弟,即:济北王,济南王,淄川王,胶西王,胶东王,齐王;加上比较早分出来的城阳王刘章,一共七份。 但是吴、楚两国他没敢动,主要是这两国实力太强。 许多年后吴楚两国给帝国带来一场大灾难,当然,这笔账不能算到刘恒头上,也不该算到任何人头上。跟贾谊更是没关系,除了证明贾谊的深谋远虑。 贾谊又认为国家的精神文明建设亟待加强,至少被他说得很严重。 大汉帝国沿袭了前秦的大部分法律制度及法制思想,法律既出,令行禁止,违令者处以重刑,就是一般说的霸道治国,这个跟所谓的无为而治没有矛盾;贾谊的想法是加强道德约束,大行礼制,所谓王道治国,用他自己的话讲,“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通俗地讲,王道治国是研究怎么让老百姓安定,霸道治国研究的是老百姓不安定后怎么办,前者的境界当然要高很多很多。 这个话题早年贾谊在中央的时候就提过,刘恒没理睬,现在也是一样。 王道治国可能比较理想化,这是一种对个体要求极高的治国方式,实现彻底王道治国恐怕不太现实。但是,人嘛,总要有理想,诸多的不可能变为了现实,都是从理想中迸发出来的。 几十年后,刘家的一个后人,就以一种可操作的方式来践行了这种理想:王霸道合治。 贾谊做梁王太傅没多久,梁王刘揖有次骑马,掉下来摔死了。 贾谊立即上书刘恒,提了两件事,一是把代王刘武调任为新梁王,二是扩充梁国的实力。 因为贾谊担心将来吴楚两国造反,而梁国是正好是扼制其北上的咽喉要道。 刘武是刘恒和窦皇后生的嫡子,亲得不能再亲,绝对是自己人;扩充实力也是出于这个想法。刘恒批准, 刘武继任梁王,并大幅度扩充梁国国土面积。 后来的七国之乱,又一次完全验证了贾谊的设想,说得夸张一点,贾谊以自己绝世的长远目光救了大汉帝国一命。那一仗的刘武,军功堪比周亚夫。 但是刘揖的死让贾谊悲痛万分,觉得自己这个太傅没尽到责任,再加上三年长沙国经历导致的极度情绪低落,贾谊一病不起,一年多后死了,年仅三十三岁。 第64章 匈奴挑衅 冯唐易老 贾谊最为人所知的,应该是那篇着名的政论文《过秦论》,我读中学时教科书里都有收录,不知道现在保留与否。 不过现在读来,此文更多像一篇应景之作,其含金量远远比不上贾谊上的几道奏疏。 苏东坡先生说贾谊此人,“志大才高量小”,贾谊被贬长沙国,呆了三年,郁闷了三年,差点追随屈原投江自尽,后来回归中原,自己的徒弟死了,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也没人责怪他,但是他更加郁闷,三十三岁,大好年华,人生才刚刚开始,徒然枉送性命,说实话,没这个必要,苏东坡先生没有冤枉他。 不过历史没有愧对贾谊,太史公给他做了大传,《汉书》更是单独为贾谊开了一章,一直到今天,贾谊的后人也是年年拜祭他们的先祖。 贾谊的理想,后世不断有人努力替他实现,尽管一直没有真正实现,或许永远也不可能实现。 公元前174年,刘恒继任皇帝的第六年,匈奴单于冒顿发来一封信,说是致歉,内容大致如下:前段时间,贵国与我国和亲,双方甚欢。可是贵国边军侵略我国右贤王之领土,右贤王在未知会本单于的情况下,贸然进攻贵国,简直是离间两国兄弟之亲,是故本单于处罚右贤王,令其向西进攻月氏国(读“月之”),上天赐福,右贤王运气好,月氏国已被平定,楼兰、乌孙、呼揭以及邻近的二十六个国家,也已尽数归我匈奴,如今整个草原已经是一家。本国也不想打仗了,愿意休整士卒,多养养马,与贵国恢复之前的和亲之约,如果皇帝担心我国人民侵扰贵国,那我就下诏,让他们离边境远点…… 这哪儿是什么致歉信,摆明了示威。如果当时有新闻发言人,估计会这么说:这是对大汉帝国赤裸裸的威胁。我们对此表示 不过刘恒还没来得及对匈奴提出严正交涉,并表示一切后果由匈奴承担之前,冒顿死了,继任者是他的儿子稽粥,对外宣称老上单于。 有什么爹就有什么儿子,谁也没指望老上单于会对大汉帝国少了觊觎之心,刘恒能做的只能是忍,只能继续和亲,又要有一个皇家宗室女子远嫁北方。 有关部门指派了一个宦官随行照料公主,这个宦官叫中行乐(读“中航月“)。 中行乐非常不乐意,因为去了就回不来了,要一直照料宗室女子到死。中行乐向有关部门交涉,说自己不想去,可是谁会理睬他一个宦官。 中行乐愤怒了,临行前说了一句话,”你们一定让我去是?好,我到了就会掉头帮匈奴威胁你们!“,没人把他的话当回事,以为不过是发发牢骚,还是让他去了。 中行乐兑现了说过的话,到了后立即投降匈奴。 中行乐这个人是很有些想法的,先前他就曾经向高层提议,说匈奴人很喜欢中原的衣服和食物,而匈奴之所以强,就是因为他们是草原民族,衣食住行与中原相异。他们现在改变习俗,喜欢中原之物,这是大好趋势,我们根本不用进攻匈奴,给他们送东西好了,他们人少,送不了多少东西,匈奴人也慢慢变成中原人了,到那时,匈奴人自己就会归顺大汉,还用的着担心吗? 这是个超长远的策略,对错与否不好讨论,但是无论任何时代,有人敢说这种话,会被直接骂成是汉奸。 中行乐也一样,没人听他的。他投降后,由于很有学识,匈奴人非常赏识他,老上单于把他留在身边做参谋,而他利用此契机,在匈奴大规模宣扬爱国主义教育,说不好听的叫煽动民族对抗情绪。 中原送来的衣服、食品、用具,全部被他毁掉,草原人就该穿毛皮、喝羊奶! 中行乐把管理学也带到匈奴,教给匈奴官员如何更有效管理百姓,饲养牲畜。 匈奴人向大汉帝国发来的文牒,连称呼都变了,以前还会自谦一下,现在是“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 不过中行乐在匈奴进行的爱国主义宣传,更像是一场运动,没多久就偃旗息鼓了,大汉帝国送来的东西依旧照单全收,不够了就张嘴要。 大汉帝国派去送东西的使者,有时会和中行乐争论,说你堂堂大汉帝国子民,为什么要帮匈奴人。 中行乐开始还反驳,后来干脆明言威胁,“你们这些人,不要那么多话,选最好的东西送来匈奴就是。不送的话,等到秋后,我们匈奴的铁骑只好去帮你们收割了。” 刘恒还有大汉帝国继续忍。 这对帝国来讲是一个很无奈的恶性循环,匈奴的胃口不可能得到满足,一次比一次要的多,再加上对大汉帝国很了解的中行乐从中撺掇,老上单于的野心不断膨胀。 公元前166年,刘恒继任皇帝后14年,匈奴十四万骑兵越过边境,入侵帝国领土,一路抢夺物资和人民,势不可挡,很快先锋部队到达甘泉(陕西淳化县),长安都城已近在咫尺。 匈奴人打到眼皮底下,一贯谨慎行事的刘恒也憋不住这口气了,火冒三丈,下令集结军队,他要御驾亲征。 下边的大臣赶紧劝,陛下不能打啊,匈奴实力太强,高皇帝当年都有白登之围,还是忍一忍,忍无可忍也要忍。 刘恒满腔怒火,哪里听得进去,后来还是薄太后出面才劝住。刘恒强压怒火,一面加强兵力,一面和匈奴谈判,最后达成协议,具体内容不得而知,肯定又是送了不少东西,一个月后匈奴人退出边境,刘恒依旧不敢发兵去追。 云中郡和匈奴接壤,郡守魏尚被他一怒之下削了职。 刘恒非常之苦恼,每天想的就是如何对付匈奴。有一次他路过郎署(皇帝办事员的办公室),跟郎署的长官聊天,这个郎署长叫冯唐。刘恒他老家是哪里人。 冯唐说他祖父是赵国人,父亲时迁到代国。 刘恒做过代王,一听是代国人,觉得很亲切,谈兴大发,“我在代国时,常听人说起赵将李齐是位贤才,当年打过巨鹿之战,勇猛异常,我现在连吃饭都想着巨鹿。你知道有这么个人吗?” “我知道。但是这人离廉颇、李牧还差得很远。” “是啊,我如果有廉颇李牧为将,还愁匈奴不灭吗!” “即便有廉颇李牧这样的人,陛下你也不会用。” 冯唐这话是当着郎署里众多官员说的,说得太冲了,刘恒当时脸上就挂不住,还敢有人这么跟皇帝说话,怒气上冲,回宫里了。 不过很快他的火就消了,又把冯唐招进来问话。 “你说你怎么当着那么多人让我难看,又不是不让你说,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吗?” “鄙人不知道忌讳。” 刘恒表现得很够意思,没有继续追究,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为什么有了廉颇李牧我也不会用? 冯唐讲了很长一番话,从当年廉颇李牧如何为将,到当年的赵王如何重用他们、如何废弃不用,最后才说出核心意思,皇帝对边军将领,罚得太重,赏得太少。 并且冯唐顺道给云中郡守魏尚说情,说这个人很有廉颇李牧的风范,却被你撤了职,不应该。 应该说刘恒听了这番话还是很有感触的,派冯唐持皇帝符节,赦免魏尚,官复原职,并晋升冯唐为车骑都尉,具体负责战车部队。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冯唐这种脾气的人是不大可能混得开的,至少在官场很难,后来他做过楚国丞相,没多久即被免职。 再后来的皇帝举国求贤良,有人推荐冯唐,当时他九十多岁,已经没力气出来做官了。 第65章 亚夫登场 晁错露芒 消除匈奴隐患最有效的办法自然是釜底抽薪,灭掉了事,不过就目前来讲还属于天方夜谭。 刘恒能做的只有加强内功,积极防御。 有一个叫晁错的官员提了几点意见,第一,要选拔优秀军官做边军将领;第二,士兵装备升级换代;第三,也是最具建设性的一条:向边境移民。 晁错的想法是把北方边境打造成一个冒险者的乐园。 在匈奴入侵中原的必经之路上,大规模移民,政府提供住房,提供生产用具,免税以及其他各种补贴等等。 之所以这样,因为匈奴人在边境上主要以小规模骚扰的状态出现,等到军队开过去,人已经走了,做无用功。 而如果移民的话,老百姓可以自行组织防御----当然这是在优厚的条件前提下。遇上大规模入侵谁也没有办法,算倒霉。 刘恒采纳,而这个政策也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别的不说,至少可以节省大笔军费。其他两条刘恒也接受,升级武器装备,选拔了一批年轻有为的将领,其中就包括周亚夫,周勃的儿子。 周勃的绛侯封号是由周亚夫的大哥周胜之继承的,不过周胜之后来因为杀人,绛侯封号被废。 正赶上刘恒选拔将领,周亚夫即被封为条侯,延续周家的贵族身份,当时周亚夫的职位是河内郡郡守。 公元前158年,刘恒继任皇帝位后第22年,匈奴人六万骑兵再次入侵大汉帝国,规模太大,边民无法防御,情形同上次一样,大量物资和人口被掳走。 这一次刘恒没有冲动到要御驾亲征,还是一面同匈奴谈判,一面增加防守军力,具体有五个重要据点:将军令勉,驻地飞狐(河北涞源县);将军苏意,驻地句注(山西代县);将军张武,驻地北地(甘肃宁县);将军周亚夫,驻地细柳(咸阳附近);将军刘礼,驻地棘门(咸阳附近)。 同上次一样,一个月后,匈奴人退出边境,帝国军队不越境追击。 距离长安最近的自然是细柳营和棘门营。刘恒有次视察这两座军营,到棘门营时,人还没到,军营大门洞开,所有将领都是骑马迎接,骑马送行,士兵全部下拜高呼万岁。 而到细柳营时,刘恒的车子被拦住了。 负责头前开道的官员对营门守卫说皇帝来了,快迎接。守卫的回答铿锵有力:将军有令,军中只奉将军令,不奉天子诏! 等天子座驾开过来后,刘恒看到细柳营的士兵每个都是精神饱满,身披铠甲,手持兵刃,连弩弓都是拉满的状态,并且没有一个人向他看一眼。 刘恒的车子也被拦住了,进不去门。 刘恒派一个人持皇帝符节通告,说天子来劳军,请开营门。 后方传来命令,开营门。同时守卫又毫不客气加了一句:将军有令,车辆进出军营必须慢行。刘恒没有生气,说按军令行事。 周亚夫并未来营门口见驾。刘恒的车子到中军大帐时,才看到周亚夫持兵器站立迎接,静立如山岳,面色从容。 周亚夫没有跪下,而是说了一句话,“甲胄之士不下拜,请以军礼相见!” 周亚夫不是在示威作秀,没这个必要。不下拜自古来是军人应享有的权利,他这么做是尊重自己一个职业军人的身份,也是在尊重皇帝。 不尊重自己的人不会成事。 (甲胄之士不拜,见于战国时期成书的《司马穰苴兵法》,“在军抗而立,在行遂而果,介者不拜,兵车不轼,城上不趋,危事不齿”。) 刘恒本来有些疑惑,有些不快,现在看到周亚夫如此郑重,他也端正脸色,扶着车上的横木(轼车),向周亚夫致敬,让身边人非常郑重向周亚夫还礼并说道,“皇帝敬劳将军”,然后礼毕。 即便是我们现在的阅兵式,检阅部队者也是如此的姿势,只不过坐的车和说的话不一样而已。 刘恒的车子转了一圈,细柳营内依旧保持先前的安静和肃然。 随行刘恒的众人感到震惊万分,周亚夫的胆子也太大了,出营门后还都在窃窃私语,只有刘恒一个人在感慨,“霸上和棘门两座军营,简直如儿戏,那样的将军被人俘虏了也不奇怪;可是周亚夫,谁敢进攻他的军队!”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刘恒都是对周亚夫赞叹不已,不久后周亚夫被晋升为中尉,负责长安都城的安全。 几年后周亚夫力挽狂澜,拯救大汉帝国于危难之际,后文很快提到。 前边说到的那个官员晁错,也不是简单人物。 晁错是颖川(河南许昌)人,年轻时拜师学习申不害和商鞅那一套所谓的法家理论,很有建树,后来有了名气,被推荐到中央做官,最早是一个叫太常掌故的职位,皇帝的顾问团中的一员,听上去很高级,实际上没任何地位。 晁错不会也不想在这个职位上庸庸碌碌混下去,因为史书不会记载庸庸碌碌之辈,后来他得到两个大好机会。 刘恒要搞精神文明建设,有点像文艺复兴,先人留下的典籍又被重视起来,比如《尚书》。 可是由于当年秦始皇的一把火、一道命令,刘恒那个时代全中国几乎没人懂这个。 济南(山东济南)有个姓伏的老先生懂,不过这位济南伏生已经九十多岁,路都走不动,不可能请来长安授业。 有关部门就要选一个人去济南接受培训,晁错就被选中了,这是第一个机会。不单单是运气原因,晁错确实很有见解,大家都看在眼里。 镀金回来后,晁错上了几封奏疏,刘恒很欣赏,下诏让他去给太子刘启做舍人,也就是幕僚班子一员,这是第二个机会。 晁错很有辩才,更有文才,刘启对晁错非常倚重,很短时间内由舍人升为太子门大夫,又升级为太子家令,和太子太傅差不多,级别不低。 太子如此,太子府的人更是对晁错奉若神明,还送了他一个外号,智囊。 晁错有一点和贾谊非常像,就是坚持削藩。 贾谊的建议是将诸侯耗死,应该说非常高明;晁错的想法跟这人的性格一样,直接削,管你什么王,找个理由就削地。 削藩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是刘恒觉得时机还未到,他的性格也决定他不敢,他连自己非常欣赏的贾谊的意见几乎都是全盘否定,更不用提晁错了。 刘恒对晁错的学识还是非常肯定的,可是对晁错的为人,从刘恒到底下所有人都是持保留态度的,当然太子刘启除外。 晁错说话做事从不给别人留余地,不太会做人,他就像一把刀,非常锋利,见到哪里不对头上去就两刀,这两刀是否解决了问题另说,擦枪走火伤人流血是不可避免的,满朝文武都被他得罪光了,这也是个本事,秦桧都有三个好朋友。 袁盎从吴国丞相任职上退下来后,回到中央继续做官,连他这么开脱的人都忍不下晁错,甚至从言语对抗上升到人体对抗,不是打架。无论什么场合,晁错在,袁盎就走;袁盎在,晁错就走。 还是那句老话,性格决定命运,晁错有治世之才,可是他后来死就死在这上面,后文再说。 第66章 众生之相 刘恒的故事接近尾声了,这其中还有几个比较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前面没有讲到,这两章,我们补充一下,丰富一下故事的内容。 淳于父女(典故:缇萦救父) 淳于意,齐国太仓公,就是齐国国家粮仓主管。 一个仓库管理员不可能被写进史书的,淳于意得以青史留名的,是他的兼职,医生。 淳于意从小喜欢医术,吕后时期,他拜一位同乡阳庆正式学习医术。这个阳庆当时已经七十多岁,膝下无子,就把淳于意当亲儿子看待,将自己的毕生修为倾囊相授。 淳于意不负所望,三年后艺成,而且青出于蓝。 淳于意喜欢旅游,这也得以让他的医术扬名天下,各地的名门大户有人生了病都找他看。不过这人自恃专业,不喜欢处理医患关系。有些病人他觉得已经无药可医,干脆就不治,也不给人解释,转身走人。 在他自己看来肯定理所当然,但是患者家属肯定不这么想了。 一般情况下,别人知道他是名医,也不敢怎么样,但是长久下去,总有一天会得罪人,何况盛名之下,业内人士的打击也如影相随。 刘恒即位第十三年,有人就上告中央,说淳于意怎样怎样。法律部门按相关规定,把淳于意抓长安来审问。 淳于意有五个女儿,他被押走时,五个女儿都跟在后面哭。 淳于意又急又气,破口骂人,“我怎么一个儿子都没生,一群丫头片子,出点事也帮不上忙!”最小的女儿淳于缇萦听了这话很伤心,就陪着淳于意一起押到长安。 法律部门判定淳于意肉刑(脸上刺字、割鼻子或者砍脚趾等等),淳于缇萦上书求情,说自己父亲在齐国为官,一向有清名,如今摊上官司,我很伤心。 死者不可复生,遭肉刑的人,跟死了也差不多少,永远都抹不去痕迹,即便想改过自新,别人看到都会知道他是罪犯,一辈子顶着恶名。 我希望入宫终生做奴婢,赎回我父亲的罪名,让他有机会改过自新。 法律部门不好做决定,不过也没驳回,送到皇帝那里批示。刘恒读后对淳于缇萦的一片孝心很感动,也正好趁这个契机,干脆把肉刑废除了。 淳于父女俩都相安无事。淳于意回齐国后低调了许多,后来刘恒还把他召来询问医学方面的问题。拜史书所赐,一直到今天还能读到淳于意当年治病的手法、原理、药方等等。 张释之 张释之这辈子非常精准地诠释了什么叫抓住机会,什么叫近水楼台。 张释之,帝国南阳郡人(河南南阳市一带),从小跟他哥住在一起。 后来他哥出钱找关系,在长安城给他谋了一个郎官的职位,级别自然非常之低。 张释之在这个郎官职位上一干就是十年,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老哥,工资太低,还要经常花老哥的钱,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就想辞职,回家干点实事。 当时袁盎还在担任中郎将,知道这事后向高层推荐,给张释之升个官,留下来,这是个人才。 张释之升职为谒者,尽管是个候补的。谒者也不是什么重要职位,可以理解为高级郎官,皇帝的秘书团成员。 不过可以有机会接近能皇帝,张释之觉得终于来了机会,某次上朝要求主动发言。 刘恒还是很乐意听的,不过提了点要求,别说空话,说现实,最好可以立即施行的。张释之耍了点小手段,没说实事,他不敢说,也轮不到他说,得罪人怎么办,不能指望每个人都是贾谊。 他找了个刘恒非常感兴趣、说出来又肯定不会犯错误的话题,秦亡汉兴之论。 这个当时整个社会都在讨论的大课题,人人会说,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当着皇帝面说。讲完之后,刘恒很赏识,马上将张释之提拔为谒者仆射(读“仆叶”),大秘书。 前边说过,刘恒是很喜欢玩的,有次去上林苑看老虎,张释之随行。刘恒忽然对动物产生兴趣,问上林尉(皇家园林管理员),上林苑里都有什么动物啊,老虎有多少,鹿有多少,鹤有多少…等等,上林尉低着脑袋答不上来,急得目光左右扫,找人帮忙。 他身边负责养老虎的啬夫(职位名)看到这是个大好机会,要好好表现一下,就代为回答,非常流利。刘恒把上林尉批了一顿,你这个上林尉就是这么当的?回去后,刘恒就要把啬夫招来升官,超迁为上林尉的上司。 张释之马上出来反对,说绛侯周勃这样的人,都经常答不上来问题,如今一个小小的啬夫,逞口舌之厉,陛下就要超迁,不合适?前秦就是任用刀笔吏,不听逆言,才亡国的啊。 这要让天下人知道了,还不都去研究怎么说话讨陛下高兴。陛下的一举一动,全天下都会知道,陛下要谨慎啊。 结果是啬夫还是啬夫,张释之晋升为公车令,这个差不多算办公厅主任了。 刘恒的两个儿子,太子刘启、梁王刘武兄弟俩一起坐车进宫。按规定,除非特殊情况,所有车马到宫殿门口是要下来步行的,违令者罚款。 这俩人没下车,守卫也不敢拦,张释之看到后拼命追上去,拦住马车,并且让这兄弟俩晒在那里,他直接去上奏刘恒,说太子和梁王有不敬之罪。 刘恒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薄太后知道了,出来过问,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刘恒很不好意思,摘掉帽子谢罪,说我的错,教儿子不谨慎。 然后薄太后写了一封非常正式的文件,赦免太子和梁王的不敬之罪,这两个孙子才规规矩矩进了宫殿。不过刘启从这时起对张释之有了看法,张释之也知道把这位未来的皇帝得罪了。 但是刘恒不是跟他儿子一般想法,他觉得张释之敢说话,又依法办事,非常难得,下诏晋升张释之为中大夫,高级顾问。 袁盎离职去陇西赴任,中郎将职位空缺,刘恒又立即晋升张释之补这个缺。 刘恒出行去霸陵,登高远望,慎夫人陪在他身边。 刘恒用手指着一条路说,这是去邯郸的道路,慎夫人是邯郸人。霸陵自然是座陵墓,这让刘恒忽然觉得人生短暂,感怀落泪,他让慎夫人鼓瑟伴奏,自己唱歌,唱完后感慨,说我死了后,用哪里哪里的石头做棺材,用哪里哪里的漆封起来,谁能动得了! 左右的人都附和说陛下有眼光,唯有张释之站出来提意见,说有欲者,给他一座山做棺材,也闲不够;无欲者,没有棺材也不会伤心。 张释之太了解刘恒的心理了,这人很欣赏胆子大的,无论贾谊、袁盎、冯唐、周亚夫,还是张释之自己,有意无意间都是借此上位,也就因为这一番话,张释之被晋升为廷尉,帝国大法官,列为九卿之一,地位显赫。 张释之最大的优点是做事认真,有板有眼。 升任廷尉不久后,又有一次陪刘恒出行,行到渭桥时,桥底下忽然跑出一个人,刘恒驾车的马被惊了一下,差点把他摔下来。刘恒很生气,让身边的骑兵把这人抓住,交给张释之问罪。 张释之现场审问,这人说他是长安人,从这里路过,看到皇帝的车队过来,就躲到桥底下,本以为车队过去了,他就出来继续赶路,没想到车队还在桥上面,他一看害怕,一紧张就跑了。 张释之按照相关条款,判此人罚款。刘恒更加生气,说这人惊了我的马,幸亏我的马脾气好,如果换别的马,肯定伤我了,廷尉大人你就判个罚款了事? 张释之正色回答,说法令既已制定,无论天子还是天下人,都应遵守。 如今的法律已经够重,还要再无端加重,如何取信于民?刚才如果陛下把此人当场杀掉,我也无话可说;但既然陛下把此人交给我,我身为廷尉,天下的公平就在我手里,该什么罪,就什么罪,无论判轻了还是重了,天下人都会有想法,请陛下明察! 刘恒想了很长一会儿,平息怒气后,说廷尉没有错。 后来又有人偷了刘邦庙里的东西,被抓住。 这事涉及到皇家威严,刘恒亲自过问,交给张释之审。 张释之判决此人死刑。刘恒又是大怒,说这人道德沦丧到如此地步,先帝庙都敢偷,我把他交给你就是让你判他个夷三族,不是让你什么依法判决。我要的是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对先帝的敬重! 张释之摘掉帽子,跪下回答,“依法律,判死刑已经够重。即便死刑也有轻重之分,有人偷先帝庙东西,就要灭三族,那将来如果有人偷了长陵(皇家陵墓)一捧土,还有更重的刑罚可以判吗?” 刘恒认为有道理,但是此事涉及老爹的庙,他都不敢做决定,回去后跟薄太后商量,薄太后出面支持张释之,这事才算完结。 张释之的一番言辞,震惊整个长安城,周亚夫以及其他不少帝国重臣都来主动和他交朋友。张释之由此名满天下,人人见了他的面,都尊称一声张廷尉。 后来刘恒死了,刘启即位。由于得罪刘启在先,张释之很担心,请病假不上朝,后来想辞职算了,但是又不敢开口,很着急。 刘启召集三公九卿开会,张释之不能不来。 在座的除了这些帝国重臣,还有一位姓王的老书生,这是民间学者,来参政议政。 会间王老先生忽然冲张释之喊,我袜子带开了,过来给我系上。张释之愣了一下,过去跪在地上系好。 出席会议的人,包括皇帝刘启,都觉得这王老头倚老卖老,无聊至极;张释之屈尊给一个无官无职的老头系袜子带,尊老敬贤,君子风范。 散会后有人问王老先生,说你老人家干吗当着那么多人跟张廷尉过不去? 王老先生说,张廷尉天下名臣,我只不过是个没什么用的书生,我今天这么做,就是想让大家更加敬重张廷尉而已。 后来这事被传开了,人人都说好,王老先生和张廷尉,都是贤人啊。 不知道这俩人是不是事先商量好了演双簧…… 刘启也因为此事,不好意思对张释之怎么样,但是继续留在长安任职不可能了,一年多后调任,给淮南王刘向做丞相。 数年后,张释之寿终正寝。 第67章 众生之相二 李广 李广,陇西成纪(今甘肃天水)人,军人世家。祖上是秦始皇嬴政麾下战将李信,曾进攻楚国,灭掉燕国。公元前166年,匈奴大规模入侵汉帝国,就是刘恒要御驾亲征那一次,李广应征入伍,表现非常突出,和他的堂弟李蔡一起被推荐到长安城,做了一个小小的郎官,具体职位是皇帝的骑兵侍卫,出入随行。 刘恒出行时,一旦遇到野兽之类,李广都是迅速冲向前去,将之格杀。 刘恒有一次亲眼看到这种场面,极力称赞李广,“真是可惜,如果你早生几十年,跟着高皇帝打天下,封个万户侯绝不在话下!” 这是李广的闪亮登场,他真正威震天下还在几十年后,到时再写。 赵佗 赵佗还是前边那个南越王赵佗,这个人非常能活,熬过了刘邦加吕后,连刘恒都熬过了。 虽然南越国已经宣布是大汉帝国的一部分,但完全是字面意义上的,南越国实际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帝国政府目前无心也无力去军事进攻。 赵佗励精图治,南越国实力迅速增长,下一步不可避免要进行领土扩张。赵佗通过各种方式,文武并用,西到现在的越南,东到现在的福建,全部并为南越国领土。 甚至他还向北进攻,打下了帝国的几个县,当时是吕后时期。 吕后咽不下这口气,发兵进攻,但是战前准备太不充分,军队还没过五岭,由于气候不适,水土不服,传染病在士卒中间肆虐,最后这事不了了之。 赵佗眼见帝国政府奈何他不得,野心大涨,宣布南越王国脱离帝国政府,升格为南越帝国,与大汉帝国是平等的邻国关系。 赵佗本是赵国人,前文说过。刘恒即位后,一方面以极高的姿态,给赵佗老家的亲人加封官爵,赵佗家的祖坟由政府负责管理、拜祭;另一方面,又派陆贾出使南越,与赵佗谈判。 赵佗知道陆贾十多年后第二次到来,和上次奉刘邦命来时不太一样。上次和谈的成分居大,甚至还有一点恳求的感觉;这次更多的则是警告了。 赵佗对中原是没有太大兴趣的,之前的进攻只是示威。真有兴趣的话,诸侯灭秦时他就该来趟浑水了,何况经过这么多年发展中原已今非昔比。 赵佗不想和汉帝国决裂,对他一点益处都没有。陆贾来和谈,赵佗主动放下面子,给长安发了一封谢罪信,说上次北上进攻,是我听信了谗言,听说吕后把我在老家的亲人都杀了,掘了祖坟,我一怒之下犯了糊涂,不好意思哈,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我封自己的这个皇帝名号,其实是自娱自乐(老臣妄窃帝号,聊以自娱),没别的意思,不敢和真正的天子比肩…… 赵佗去掉皇帝封号,宣布南越还是帝国之下的一个王国。 陆贾回长安后,刘恒非常高兴,这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北边匈奴已经够让他愁的,再加上一个南越,愁疯了也正常。 张苍、申屠嘉 这两个人都是开国元勋。张苍当年曾随韩信进攻赵国,活捉主将陈余,建国后先后担任淮南王刘长的丞相、帝国御史大夫;申屠嘉(申屠是个姓)曾随军进攻项羽,后来镇压淮南王英布造反,表现突出,职位才慢慢升上来。 刘恒时期这两个人当然都是老头子了。周勃退休后,灌婴接任丞相,灌婴死后,就是张苍。但是新一代政治人物的崛起,让张苍很不适应,这些人有皇帝支持,张苍无能为力,于是上书请辞,回家休养。 张苍的退休生活可以说极度奢侈糜烂。他年纪大了,一口牙掉光,吃东西不方便,就喝奶,人奶,家里养了一群哺乳期的女人,专供他吃。 张苍妻妾成群,真的是成群,数以百计,一个加强连。这人还有个毛病,她的这些女人们,只要怀了孕,他就再也不碰。 张苍死的时候,已经一百多岁。 申屠嘉先后担任淮阳郡守,御史大夫。 张苍辞职后,刘恒本来想让窦皇后的弟弟窦少君接任,但是又不大敢,让自己小舅子做丞相,他怕别人说三道四,于是就选择了申屠嘉继任新丞相。 这事让窦皇后很不满,不过她现在说话还不够分量。 老人们已经死得差不多,申屠嘉也是最后一位担任高职的开国元勋。 申屠嘉非常廉洁,家里从不接待任何同僚,有事去办公室说。 前文提到过,刘恒有个男宠叫邓通。有次上朝,申屠嘉汇报工作,这个邓通站在皇帝身边,挤眉弄眼,不管申屠嘉在下边说着正事。 申屠嘉当时火就上来了,汇报完毕后,当场向皇帝提建议,陛下喜欢谁,给他钱给他地位就行了;但是朝廷礼仪,不可以不严肃! 刘恒知道申屠嘉说的是邓通,随口回了一句,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但是申屠嘉对此事非常认真,下朝后,下令邓通来丞相府见他,不来,杀。 邓通吓得屁滚尿流去找刘恒,他知道申屠嘉是来真的。刘恒比较难做,让去,不舍得,申屠嘉一向严肃,说杀人真会下手;不让去,申屠嘉可是当着满朝文武说的,而且确实是邓通的错。 最后刘恒说你不用害怕,去,他要杀你,我会出面的。 邓通来到丞相府,老老实实,摘掉帽子,脱掉鞋袜,低着脑袋见申屠嘉,见了面就跪下咚咚磕头。 申屠嘉坐正位不理他,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开口,朝廷,是高皇帝的朝廷,你小小一个邓通,大殿之上,视朝廷礼仪如无物,大不敬,论罪当斩!来人,把他拉出去,砍了! 邓通吓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顾在那儿磕头,都磕出血来了。 正好这时,刘恒的人来了,持皇帝符节,口传刘恒的话,说邓通是我的弄臣,丞相大人放了他。申屠嘉不敢抗令,放人。 邓通回去对着刘恒一通大哭。 刘恒比谁都清楚,邓通这个人除了一个男宠的身份外,什么都不是,所以邓通无意间成了刘恒和下边人搞好关系的一个道具,挨揍的是邓通,受益的刘恒,满意的是下边大臣,比如袁盎,比如申屠嘉。 有一段时间,刘恒身体上长了一个疮,化脓了,邓通用嘴把脓吸出来。刘恒忽然想到了什么事,问邓通,天下谁最爱我?邓通说,肯定是太子啦。 太子刘启进来问候老爹,刘恒说,你,给我吸脓。 刘启被吓了一跳,但是老爹有令,下嘴。脓什么味道可想而知,刘启一边吸,一边想吐,表情极其痛苦。 刘恒很不喜欢,还最爱我,让你给亲爹吸个脓也这么费劲吗。 后来刘启听说是邓通给老爹吸脓,老爹才搞了这么一出,刘启对邓通恨之入骨。他做皇帝后,找了个理由把邓通撤职查办,抄家。最后邓通身无分文,贫饿而死。 刘启 刘启跟大街上同龄的人们没什么区别,除了天生的地位。他这个太子坐得很安稳,没人争没人抢。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刘启的性格比较冲动,跟他爹的谨慎不太一样。 有一年,吴王刘濞的太子来长安朝拜,闲来就找刘启玩,都是年轻人嘛。有次俩人下棋,为一步棋争起来,先是口出不逊之言,进而发展到动手,刘启抄起棋案子照着吴太子的脑袋就是一下---太子家的棋案子至少是石头做的,吴太子当场倒下,再仔细一看,死了。 刘启如五雷轰顶,跑去找皇帝老爹想办法。 这种事谁有办法,刘恒能做的,就是把尸体收殓好,送回吴国,并给刘濞道歉。 刘濞根本不领这个情,尸体送到时,送葬的人被他骂回去了。 刘濞说,天下都姓刘,死在哪里就埋哪里,给我送回皇帝那里去! 吴太子最终还是埋在了长安皇家陵墓里。 刘启非常担心,他怕将来自己做了皇帝,如果吴王还没死,会不会拿这事找他麻烦,吴王是谁都惹不起的啊。 他太应该担心了,担多大的心也不过分。 第68章 刘恒逝世 刘启即位 太史公用了相当长的篇幅集中总结评介刘恒一生,这在整部史记中几乎也是独家,堂堂汉太祖高皇帝刘邦也只得到几个字评语:意豁如也、常有大度,还包括一个好酒及色。 刘恒得到的最高评价是这么一句话,“专务以德化民,是以海内殷富,兴于礼义。“ 刘恒一共在位23年,这期间,没有进行任何宫殿的扩建以及其他类似的工程,有次刘恒想建一座高台,用来登高远望,有关部门报上工程预算,刘恒看后叹了一口气,十户中等人家的家产加一起也没这个台子值钱,我自己都常担心这点水平,有辱高皇帝留下的这座宫殿,还盖什么高台,算了算了。 刘恒在全国倡导艰苦朴素,并以身作则。 除了正式场合,刘恒的日常衣服都是普通布料做的,后宫的慎夫人,衣服从来不拖着地,蚊帐也是普通蚊帐,刘恒给自己的修的墓,建筑材料都是一般的瓦,没用任何金银铜铁锡,而且下令埋了后不要起坟头。 还是那句话,无论这是真性情还是做秀,至少刘恒这么做了,我们哪一个不是天天要做秀。 刘恒从老爹刘邦那里继承了一个非常优秀的性格,听得近话,再难听也听得进,他虽然没有魄力可言,但是有眼光。袁盎跟他说话从不客气,偶尔还有教训的语气,刘恒不放在心上;冯唐基本上就是对他开骂了,刘恒升他的职;周亚夫见了他都不拜,刘恒委以重任。 刘恒从代国带过来的老臣张武,喜欢钱,贪污受贿被人举报,刘恒非但没处罚,还送给张武一大笔钱,张武非常惭愧,不再收受任何钱财。 从法律角度看,刘恒这种行为非常不值得提倡,但是换来的,却是张武加倍的感激和忠诚。 公元前157年六月,刘恒病死于未央宫,年四十七岁,葬于霸陵。谥号文,庙号太宗,后称孝文皇帝,汉文帝。 刘恒死前留下一封遗书,没有豪言壮语,依旧保持他一贯的自谦语气。 遗书里说人生而死,天理自然,没必要哀伤;丧事要从简,不要打扰老百姓;不要在霸陵大兴土木,埋到墓里就算了;后宫的女人,级别比较低的,都让她们回家…… 太子刘启今年三十一岁,人还不错,应该是个合格的新皇帝,国家也是一片安宁。 刘恒是安然而逝的,没留下什么遗憾。 刘启波澜不惊地即位,尊薄太后为太皇太后,窦皇后为太后,大赦天下。 薄太皇太后年老体衰,加上丧子之痛,不久后死了。 匈奴人趁大汉帝国国丧之际,入侵边疆,刘启和父亲一样,派御史大夫陶青去和亲,对匈奴只能继续忍。 但是对内,刘启踌躇满志,他做了二十三年太子,压在心里的想法太多。 即位后晋升了一大批高级官员。宰相门人七品官,更何况刘启已贵为皇帝,前太子府的大批官员,包括晁错、张欧、周仁全部得到晋升,都是只比丞相低一级的高级职位。 又见一朝天子一朝臣。 所谓的三公九卿,是一个后世约定俗成的说法,并非严格意义上的3+9。 比如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一般称三公,但有时有左右两位丞相,有时太尉这个职位都不设置,刘启即时就没太尉,由丞相兼着。三公九卿基本上是泛指高级官员。 晁错的职位是内史,负责管理长安都城的大小事务。 丞相还是申屠嘉,御史大夫是开封侯陶青,陶青的父亲陶舍是刘邦时期的老功臣。 晁错还是那个老脾气,对任何人都不客气,尽管他确实是在为国家着想。 袁盎眼见晁错得势,上书请辞,回家休养,我不跟你们玩了。 刘启倒是很清醒,尽管他明白自己的这位晁老师和袁盎对不上眼,偶尔他还会把袁盎请来,询问政事,听听不同意见总是好的。 申屠嘉同样看晁错非常不顺眼,总想找机会把他搞掉。 晁错的办公室,跟高皇帝刘邦的庙在一个大院里,晁错每次进出都要走正门绕远道,他觉得不方便,就在南墙上凿了一个门,专供自己出入。 申屠嘉闻知后,立即面见刘启,投诉晁错,说他竟然敢凿高皇帝庙的墙,罪大恶极! 刘启身边的人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晁错,晁错非常紧张,深更半夜跑宫里来向刘启主动坦白,也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话。 第二天上朝,申屠嘉当着所有人面,说晁错擅自凿高皇帝庙墙,罪大恶极,应该交给廷尉,按罪论处。刘启说,晁错凿的只是个外墙嘛,也是为了办公方便,没必要为了这么点事就交给廷尉,再说了,晁错凿门,事先我就知道,丞相不要这么紧张嘛。 申屠嘉不再说话,下朝后有气没出撒,就冲自己的长史发火,早知道就先杀了这个王八蛋再说,现在被他反咬一口,成了老子的错了。 申屠嘉越想越气,他觉得自己的这个丞相做得太窝囊,辞职不干了。 申屠嘉很老了,本身就有病,加上这么一气,病情发作,吐血而死。晁错依旧做他的内史。 朝中所有人都被惊了一下,晁错一个内史竟然能把这么大的丞相搞掉,大家都去拼命和他拉关系。 一时间晁错风生水起,他自己更是非常受用。 不管晁错是出于什么考虑,他爬得太快了,而且一路伤人。 他的政治生涯是极其不稳定的,没有自己的根基,除了皇帝支持他。刘启对晁错来讲,是唯一的,他的抱负只能通过皇帝实现;不幸的是,晁错对刘启来讲,却只是众多臣子的一员,尽管他非常尊重、信任自己这位老师。晁错只向刘启负责,刘启却要对整个国家负责。 前文说过,吴王刘濞的太子被刘启砸死了,刘濞必须要做出点反应,否则他这天下第一王岂非颜面尽失。 刘濞给长安发了一封信,说自己老病,每年不再去长安朝拜了。当时刘恒也不敢怎么样他,尽管他明知道刘濞在装病。于是好人做到底,不来朝拜就算了,你不是病了吗,我送你一把拐杖。 刘濞自己非常清醒,他知道刘恒能忍,但是刘启就很难说了,于是暗中积蓄力量,以防不测。 长安城里,晁错拿此事大做文章,他给刘启上了一封奏疏,内容自然还是他一直主张的,削藩,而且把目标直接对准了刘濞。 其内容基本如下:当年高皇帝初定天下,为巩固国家安定,大封同姓,齐国七十多个城,楚国四十多个,吴国五十多个,这三家就几乎占了天下一半。吴王因之前太子之故,装病不朝,于法当诛。文皇帝不忍下手,赐给他一把拐杖,这已经足够宽厚,吴王至少应改过自新。但是他反而愈加骄横,开矿铸钱,煮海为盐,诱天下逃亡罪人至其处,图谋造反。如今形势,削他要反,不削也要反(削之亦反,不削亦反)。现在就削,他会立即造反,祸事反而更小;迟了,等吴王坐大,到时麻烦也跟着大了。 应该说晁错这一番言论,是有道理的。不过所谓“削之亦反,不削亦反”,恐怕有失武断。 如果按照先前贾谊的设想,跟刘濞耗下去,等刘濞死了,立即把吴国分割成几个小国,到时再各个击破,可以说最理想的方式,刘濞已经六十二岁,还能折腾几年。 但是晁错等不急,他总以为整个朝廷只有他自己在为国家考虑,每次上朝或者开会,晁错必谈削藩。刘启也是等不及的,他刚即位不久,需要做点什么事出来,以彰显自己的存在,至少让人们的嘴里,少提几次先帝如何先帝如何。 这次晁错上书,已经把问题说得很严重,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刘启召集高级官员们开会,三公九卿全部就座,人人都在看着晁错。 在座的没有糊涂脑袋,都知道要削藩是要削的,可是会带来什么后果,又有谁来负责?削藩是一项改革,吴王也好,楚王也罢,都是既得利益者,既得利益者从来都是改革的天然反对成员。 最怕的就是,动一个,结果剩下的抱成一团,非常可怕的情形。 会上七嘴八舌,晁错近乎侵略一般,一一反驳,为了皇帝,为了国家,一定要削藩,削藩,削藩!刘启则在上面沉默不语。 到最后,谁都不敢说话了,包括级别比他高的御史大夫,丞相等人,因为大家都知道,晁错职位虽低,但是皇帝最相信他。 如果政治家足够称职,很多战争都可以避免。晁错算不上称职,他把战争想的太简单了,不就是造反吗,发兵镇压就是,一劳永逸,千秋万代的功业啊。 大家都在沉默,看皇帝刘启做决定。 忽然有人发言了,毫不掩饰,反对晁错。窦婴,窦太后的一个侄儿,会场中唯一一个敢和晁错持续辩论的。 晁错不知道,他又给自己制造了一个敌人,还是皇帝的表弟,更是个姓窦的。 第69章 晁错孤行 大杀四方 这次会议没有最终结果,刘启没有拍板,长安也没有出台正式的文件表示要削吴国。 不过这个结果对晁错来讲,反倒成了一个鼓励,只说不削吴国,可没说不能削别的国?吴国迟早都要削,先拿其他的开刀,看一看有什么反应。 晁错开始上书。楚王刘戊在薄太后发丧期间,竟然还行男女之事,罪不可恕,杀! 刘启批示,死罪免了,削掉楚国东海郡,收归国家。 赵王刘遂(刘邦的一个孙子)有罪,削掉常山郡,收归国家。 胶西王刘卬因为财政问题有罪,削掉六个县,收归国家。 这几个王都没有反抗,老老实实上交领土,也给晁错,给刘启壮了胆。 每削一个王,刘启就紧张一下,就是他的晁老师一直精力充沛,诸侯们仿佛成了他手里的肉,想切哪一块,就切哪一块。 只是他忘了他面对的都是有独立军政权的王国,连帝国政府都忌惮他们。 有了前三次的顺利,削吴国的事,又被摆上议事日程,晁错和他的一班人马研究要削哪里,怎么削,刘启默许。 远在千里之外的刘濞似乎没什么反应,等着挨自己那一刀。 刘濞怎么可能没反应,当年刘启砸死他的儿子之后,他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他自己比谁都清楚吴国的实力大到什么程度,长安迟早会对他下手,所以他一直或明或暗积蓄力量。 而在一般人眼里,吴王造反成了一个必然事件,只是个时间问题。 实际上胶西王刘卬被削了地后,刘濞已经去主动联络他了。 刘濞派去的人是他的中大夫应高。刘濞没有给应高任何书面信函,只有口信,“我们家吴王不肖,旦夕之间可能有性命之忧,胶西王你也一样,所以吴王知会你一声,免得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刘卬紧张起来,“有何见教?” “皇帝被小人蒙蔽,听信贼人谗言,擅变律令,侵夺诸侯之地。胶西王你也因为一点小事,被削去六个县。你犯的事不至于削地?况且,长安真的就只有削你的地这么简单吗?” “有这么回事,我又能奈何?” “吴王愿与大王同忧,捐躯以为天下除害!” 造反!刘卬脑袋里闪过这么一个想法。旋即沉下脸,“寡人不敢悖逆。再说寡人本来就有罪,被削了地也应该。” 应高提高嗓门,“御史大夫晁错,荧惑天子,侵夺诸侯,蔽塞忠贤,导致整个朝廷疾怨,诸侯皆有背叛之意。今年天上出彗星,地下起蝗虫,万世难得之机,天下都在等圣人出现。我们吴王愿为大王效车马之劳,讨伐晁错。到时我们吴王和胶西王你分割天下,意下如何?” 刘卬当然不会信应高所谓的分割天下什么的鬼话,无非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还有他担心长安今天削他六个县,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找个理由把他杀掉。刘濞财大气粗,多少年不去长安朝拜也没人敢说什么,皇帝还送他拐杖收买人心,刘卬自己就这么一亩三分地,当然要担心。 刘卬半推半就,答应了。 应高回报,刘濞还是担心刘卬意志不坚定,亲自跑了一趟胶西,和刘卬签订协议。 刘卬有了刘濞这棵大树,死下心决定造反到底。刘卬的幕僚苦苦相劝,不要造反,刘卬不听。 刘濞同时联络他认为有可能造反的六个王国,齐、赵、淄川、胶东、济南、济北,这几个王的想法和刘卬一样,全部表示响应刘濞号召,甚至赵国还秘密联络匈奴人,准备里应外合。 这就是刘濞的大计划,他一声令下,全国各地同时起兵,直接杀向长安。 至于未来的规划,没有人知道,刘濞也没提过,先反了再说,你敢削我的地,我就敢灭你的国。 帝国情报部门的人应该拉出去打,刘濞搞了这么多动作,竟然没人意识到,所有人仿佛都把目光盯在晁错身上,看他怎么对刘濞下手。 不过晁错目前遇到一点麻烦,小麻烦,他的老父亲从颖川老家来长安看他。 当然晁老爹不会单单是想儿子了,他来是想保住晁错的命,老头儿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晁错如今在朝中几乎一手遮天,连丞相都压不住他,老头儿已经很担心了,最近又听说他改了三十几条法律条文,全部是针对诸侯的,犯了某某条就要削多少地之类,而且已经付诸施行。 老头儿知道自己这儿子要大祸临头,因为他已经得罪了所有人,这些人都在死盯着他,一旦找到机会,或者创造一个机会,就要把他撕个粉碎。 根本不需要多想,不管晁错的初衷是什么。 老头语重心长劝自己儿子,收手,皇帝刚即位,所以很仰仗你,什么事都是你说了算,已经够了,你现在削人家的地,抓人家的人,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恨你? 晁错叹了一口气,他这么聪明的人,何尝不知道这些,可是晁错的心里总有东西在不停地鞭策他,他自己也控制不住,谋事便不能谋己,至少对他来讲是这样。 晁错很坚定地拒绝了老父亲的好意,“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 老头儿哭了,“好啊,你去,你去为皇帝卖命,刘家的江山安稳了,我们晁家要完了。”老头说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毒药,吞了下去,临死前对晁错说了一句话,“我不想看到自己也被你连累……” 晁错悲伤万分,但是很快将这事抛到了脑后,吴王刘濞的事还是要放在第一位的。 对刘濞的处理决定终于正式出台了:列举了一系列刘濞的大罪,具体内容和之前那道奏疏一样,最后决定,削去吴国会稽、豫章两郡,收归国家! 会稽大约是今天的浙江省,豫章前边提到过,相当于江西省。 会稽是刘濞的粮仓和盐场,豫章是刘濞的钱库,削去这两个郡,无异于要了刘濞老命。晁错果然下手够狠。 从长安去吴国传达中央指示的人没了任何消息,泥牛入海。几天后传来回音,是个塌天噩耗,吴王刘濞公然抗命,杀掉长安来使,宣布起兵造反! 刘濞确实这么做了,不但是长安来使,帝国政府安排在吴国的官员,也全部被他杀掉。 他的刀早就磨得很锋利,等的就是长安的这道削藩令。 公元前154年,刘启继任皇帝后第三年,吴王刘濞扯起大旗,在帝国东南方向正式宣布起兵。 消息传到长安,刘启傻了,傻得结结实实,他没见过这个。 第70章 七国起兵 亚夫应战 刘濞现在最需要的是人气,此时不比刘邦那个时候,哪一个走路摔跤,以至脑袋抽筋,遂登高一吼,老子要造反,张三李四阿猫阿狗都能来一群。 如今整个帝国大环境对刘濞是非常不利的,是他劝说别人反,不是别人怂恿他反。 所以刘濞大造声势,并专门起草了一份檄文,通告全国各诸侯。 檄文篇幅很长,其核心内容如下:大汉朝中有贼臣,此人未建寸土之功,却无端削地,动手抓人,诸侯深受其辱。此人对刘氏骨肉无礼,对先帝功臣不义,对国家社稷有歹心。我们皇帝体弱多病,不能察觉。我刘濞愿举倾国之兵,替国家诛杀贼臣! 刘濞说的贼臣当然是晁错了,刘濞打的这杆大旗,后世一般称之为“诛晁错,清君侧”。 不过刘濞不会精力过剩到因为对一个人不满,而兴兵几十万造反,派个刺客杀了晁错就是,何必费这么大力气。 往小了说,有人要从刘濞的手里抢东西,刘濞当然要反抗;往大了说,这是延续了近千年的封建传统的一次反扑,因为历史要把这个制度灭亡,这里的封建是纯意义上的封建,封土建国。 一共有八个王响应刘濞,胶西、胶东、菑川、齐、济北、济南、楚、赵。但是齐王摇摆不定,栾布兵临城下,其服毒自尽;济北王刘志的郎中令强行把他软禁,不能发兵。最后连刘濞一共剩下七个王起兵造反,史称“七国之乱”。 山东一带,胶西、胶东、菑川、济南合兵一处,以胶西王为首;南方一带,吴楚联军,以吴为首;北方赵国联络匈奴人,这三股力量同时对准了古老的关中门户,函谷关。 刘启手忙脚乱,顾头不顾尾。 刘濞造反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都不说话?老师呢?晁错老师不说话,他还能说出什么来,一棍子把马蜂窝捅炸了;其他的人巴不得看晁错的热闹,造反有军队去负责,我们操不上心那…… 军队,对啊,还有军队,老爹刘恒死前亲口对刘启说,一旦国家有缓急,找周亚夫。 周亚夫,周亚夫呢?马上召周亚夫觐见! 刘恒死前给周亚夫升了职,帝国车骑将军,人就在长安。周亚夫觐见,刘启问都没问,晋升周亚夫为帝国太尉,总管三军。 有了周亚夫,刘启的心绪镇定了许多,开始有条不紊布置军队: 曲周侯郦寄(郦商的儿子),领兵攻赵; 老将军栾布,领兵攻齐; 大将军窦婴,领兵驻扎荥阳,给前两位做预备队; 太尉周亚夫,率三十六位将军,领兵进攻吴楚联军! 周亚夫和窦婴等人暂时还必须留在长安,因为要集结部队。 这是没办法的事,前方战事再紧也要等。所以说军队的机动能力非常重要,无招不可破,唯快不破。 刘启在和晁错商量怎么对付七国叛乱。 只能说刘启找错了人,因为晁错提的两条对策一条比一条臭。第一,晁错让刘启御驾亲征,自己镇守长安;第二,和吴国边境临界的几个县,送给刘濞,说不定他就退兵了。 无语。 第一,晁错应该仔细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了几颗脑袋,让皇帝去外头领兵打仗,你一个人守长安?皇帝离开都城,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又是这种非常时期。他怎么不说刘启你尽管去送死,长安有我呢,你死了我会立个新皇帝的。 第二,刘濞这么大的阵势,明摆着是要造反到底的,谁会稀罕那点地。从这方面讲,晁错死多少次也活该,不通人情世故可以原谅,政治头脑等于零可以理解,但是身在朝野,由不得你天真。晁错本来很有治国之策,也是难得之人才,也许是因为看到自己的一道削藩令,引得举国造反,他慌了。 刘启也觉得晁错老师的话太扯淡,不置可否。 晁错不甘心,于是接下来他犯了一个不可避免同时不可挽回的错误,他盯上了袁盎。 晁错和袁盎本来就关系非常之差,刘启即位后,晁错告了袁盎一状,说袁盎当年给刘濞做丞相时,收了不少钱。 刘启知道晁错看不上袁盎,也就没太认真,象征性地罢了袁盎的官,其他什么罪也没治,袁盎还是呆在长安,时不时还要给刘启做顾问。 刘濞造反,晁错觉得来了机会,可以把袁盎除掉。 但是他又不敢去跟刘启说,因为刘启肯定会以为他公报私仇,本来就是,谁都知道。 晁错去和丞相陶青以及其他高级官员商量,说吴王刘濞造反早有预谋,袁盎当年收了刘濞不少钱,所以每次汇报工作都说刘濞不会造反,现在刘濞反了,晁错肯定知道中间的密谋,我想上奏皇帝,查一查袁盎,你们看怎么样? 没有一个人同意。 他下手晚了。 他之前已经把这些人得罪遍了。 “如果说吴王造反之前治袁盎的罪,说不定真能查出什么来,提前制止刘濞;现在人家都造反了,还查什么查,查出来有用吗?再说,袁盎是参与密谋的那种人吗?” 晁错碰了钉子,回去了,可是他不知道,已经有人把刚才的对话通知了袁盎。 袁盎马上意识到要坏事,他决定立即面见刘启。他不是去澄清自己,因为袁盎认为这是一个机会,反客为主的机会。 袁盎现在一介平民,见皇帝很难。不过他和窦婴的关系很好,窦婴现在是大将军,能说得上话。于是袁盎连夜去找窦婴,说我有退兵良策,要见皇帝面陈。 窦婴没有多问什么,马上安排,刘启同意见袁盎。 袁盎一进宫,就看到一张他最不喜欢的脸,晁错。晁错正在和刘启一起研究军队的后勤问题。 刘启看袁盎来了,开口就问,吴楚造反,你觉得事态会怎么演变? “吴楚根本不足忧。” “不足忧?吴王开山铸钱,煮海为盐,笼络天下豪杰;何况吴王这么大年龄起兵(白头举事),如果没有充分准备,他敢吗?怎么还不足忧?” “吴王有钱不假,可是只能引诱一群亡命之徒,真正的豪杰之士,不会去的。” 晁错这个时候忽然学会了做人,他看到刘启很认真和袁盎说话,就附和了一句,“袁盎说的有道理。” 刘启见袁盎似乎胸有成竹,接着问,你有何良策退兵? “请陛下回避左右。” 刘启招了招手,左右的人都下去了,晁错觉得自己不该算在左右里,没走。 袁盎仍旧坚持,“我的话,谁都不能听到!” 刘启看了晁错一眼,晁错无奈而又担心地退下了。 刘启说,“现在你可以讲了?怎么退兵?” “杀晁错!“ 第71章 斩杀晁错 兵出武关 刘启大惊失色,“什么?” “吴楚的檄文里已经说了,他们的地当年都是高皇帝封的,如今却被晁错削了去,所以七国才要联合起来,诛杀晁错,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原来的领土。 我们就顺着他们的意,杀晁错,还土地,则兵不血刃退七国之兵。“ 袁盎这里面肯定有公报私仇的成分,没必要为他开脱。 不过这个想法刘启一时之间是接受不了的,他沉默了很久后才开口,“没有别的办法了?杀一个人以谢天下,我不喜欢这样。“ 袁盎答,“只此一计,用与不用,陛下自己决定。“ 刘启想了很久,为什么要杀晁错?杀了他真就可以平息干戈吗?他是一直非常尊重自己这位老师的,他得罪了很多人,可是他做的事都是为了国家,至少从削藩这件事上,他完全是站在国家的高度上进行的。 刘启并没有和晁错提起袁盎的话,他自己找了不少高级官员商量,晁错该不该杀。 胆子大的直接说杀,胆子小的沉默不语,竟然没有一个人为晁错说一句情。 刘濞:晁错削我的地,逼我造反,杀! 袁盎:七国之乱,晁错难辞其咎,杀! 窦婴:晁错恃宠而骄 ,专权乱政,杀! 百官一片喊杀之声…… 所有这些人的脸组成一面墙,压得刘启喘不过气来。 老师对不起了,为了国家,我只好送你上路。 真成了杀一人以谢天下。杀给敌人看,也杀给自己人看。 几天后,在刘启授权下,帝国最高级别的几位官员,丞相、中尉、廷尉联名上书,参劾御史大夫晁错:晁错有负皇恩,疏离群臣百姓,又欲以城池献给吴王刘濞,无臣子之礼,大逆不道,腰斩!父母妻儿无论长幼,一概处死! 刘启批示,同意。 发生了这么多事,晁错还是一无所知,没人给他报个信。 刘启必须马上动手,因为吴楚联军已经开始向北进攻了。但是他不想自己的老师死得太难看,于是他让中尉去找晁错,说要一起去巡查一下长安城,中尉本来就是负责长安安全的,这个请求可以接受。 晁错同意了,穿一身上朝用的制服,上车。 车行到长安东市,一边冲出很多人,从车里拽出晁错,押到行刑架上,等晁错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已经来不及了,巨大的铡刀落下,晁错的身体被分为两截,挣扎了很大一会儿才断气,死不瞑目。其余的家人随后一并处死。 刘启没有时间哀伤,晁错既死,按袁盎之前所说,刘启觉得和七国谈判有了可行性,于是派袁盎为代表,去和吴王刘濞谈判。 完了,袁盎心想自己完了,这一去不可能活着回来了。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刘濞要杀晁错只是个借口,袁盎自己也知道,他不过是想借此除掉晁错而已,现在皇帝当真了,要他去谈判。。。 袁盎去谈判了,周亚夫以及其他几路军队也集结完毕,浩浩荡荡开出长安城。 帝国已经许多年不闻兵戈之声,即便有也都是小规模的。今又重整旗鼓,拿起迟钝的戟和矛,穿上锈迹斑斑的铠甲,开赴疆场。 能不能打得赢,没有任何人有任何把握,包括周亚夫,尽管他还是保持一贯的镇定。 吴王刘濞起兵时,下了一道动员令,凡国中男子,十四岁以上,六十二岁以下者,悉数参军。他的小儿子今年十四岁,他自己六十二岁。刘濞集结二十万大军,向北开进。 说实话,只就这道命令看,刘濞对打仗基本是个外行,兵在精而不在多,当年项梁起兵,报名的人无数,项梁只挑了八千人,结果所向披靡。 刘濞这二十万人,真正有效的战斗力,肯定会大打折扣,管理负担却加重了很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二十万始终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加上楚国联军,恐怕三十万下不来,这个兵力非常可怕。 吴国在南方,楚国在吴国北方,吴楚联军要西进,第一个障碍便是梁国。 梁国在楚国西北方向,今天山东西南部、河南东北部、安徽北部一带,现任梁王是皇帝刘启的同胞弟弟,刘武,也就是窦太后的小儿子。 当年贾谊临死前,上书请求刘恒把刘武调来做梁王,并扩大梁国国土面积,为的就是哪一天吴楚造反,梁国能做为屏障,为帝国做一回护盾。 如今贾谊超越时代的眼光被证实了,而刘武也在这一战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周亚夫同样得到情报,吴楚联军在进攻梁国。 而梁国人口众多,储备充足,梁王刘武和皇帝是不能再亲的血缘,所以他的抵抗决心是不需要担忧的。 刘武麾下有两个重要人物,韩安国和张羽,一个稳重,一个勇猛,都是人才。 虽然有以上原因,但是在周亚夫眼里,梁国已经变成一枚棋子,当然是很重要的一枚。 刘武能顶得住吴楚联军当然是最好不过,抵挡不住也无所谓,因为周亚夫准备丢车保帅,放弃梁国。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刘武挡住了。 临行前刘启问他,怎么对付吴楚联军,周亚夫非常沉着回答:吴楚联军人数众多,正面交锋不利,让梁国正面抵抗,我去断他们的后勤补给线,吴楚必败! 刘启批准,同时暗暗祈祷,老弟刘武你一定要撑住啊,整个国家全指望你了。 周亚夫的本来设想,是兵出函谷关,至荥阳再展开进攻。 因为荥阳是中原地区非常重要的战略据点,可以完全扼住进攻函谷关的路线,附近的敖仓又是大型战略补给基地,进可攻,退可守。这个就不用多解释了,楚汉争霸时围绕着荥阳城发生了多少事前文都有。 大军刚出长安城,到了霸上,被人拦住了,是个叫赵涉的普通老百姓,他说要见周亚夫。周亚夫接待,赵涉说,将军不要出函谷关,绕个圈,到南边出武关。 周亚夫问为什么,赵涉说,吴王造反,蓄谋已久,他一定在长安到函谷关这一路上,安置了大量的情报人员,大军的一举一动全部暴露,我们先失一招。所以应南下武关,再北上到洛阳,也就是多走一两天的路,不会耽搁什么,但是却能达到出奇兵的效果,吴楚联军肯定措手不及。 周亚夫不愧是良将,丝毫没有刚愎自用,采纳赵涉建议,大军南行,绕道武关,再北上到洛阳,洛阳离荥阳很近。 到洛阳后,周亚夫随即派了一支小部队,沿长安——函谷关——洛阳一线搜查,果然抓了一堆吴国间谍出来。 周亚夫很赏识赵涉,报请中央,给赵涉升了官。 令周亚夫欣慰的不止这一件事,他在洛阳还见到了一个人,江湖人物,大侠剧孟。 第72章 正面开战 刘武重压 剧孟是洛阳本地人。 能被太史公写进史书,并称之为一声大侠的,当然不是简单人物。 这个大侠,不是说武功多么高,多么能打,而是其行为令人尊敬。 太史公原文,“今游侠,其行虽不轨於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困厄。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 这个描述,比后世小说里所谓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要高出不少境界。这个侠,也正是真正的、中国传统意义上的侠。 千古文人侠客梦,文人和侠士其实是相通的,两肩担道义,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不过比较无奈的一点,大家对文人很称道,对侠客却很鄙夷,把他们和暴徒等同起来。 连太史公也感慨,社会舆论对侠客的误会太深了,“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与暴豪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 汉帝国初期,政府对民间的干预比较少,而且当时的主流基调也不是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这些侠客有一个比较自由的环境,只要不杀人抢劫占山为王之类,政府也默许他们的存在,侠客们的行径也都是比较光明的。 甚至由于侠客们相对良好的声誉,很多政府官员都喜欢结交他们,比如袁盎,就和剧孟关系很好。 剧孟来见周亚夫,周亚夫喜出望外,“剧孟都没有参与吴楚造反,我就不用担心他们能成什么大气候了。” 堂堂帝国太尉都这么评价剧孟,这句话便以极快的速度传播来开来,造成的结果,上至政府高官,下到布衣平民,都要和剧孟攀交情。 虽说剧孟没有投到刘濞麾下,不过刘濞用钱收买了不少所谓江湖豪杰,当然,这些人和剧孟不是一类人。这些人难保没有几个人才,加上刘濞自己麾下的,用人才济济形容刘濞,也不过分。就看刘濞会不会驾驭这些人了。 可惜刘濞不是这块材料。 做统帅不一定自己非要通天彻底。刘邦会什么,好酒及色,但是他有超强的接纳能力,非常能容,从前朝贵族,到老学究,到杀狗的吹喇叭的勾引大嫂的,到无业游民,他都容得下。而且又有极高的判断和决策能力,洞若观火,他可以从成堆的选择中找到哪个是最合适的,即便选错了,马上改正。 按理说刘濞可是刘邦的亲侄儿,多少应该有些遗传。没有,一点没有。 吴楚联军开始向北进攻后,刘濞的大将军田禄伯请求分兵,要五万人,刘濞进攻函谷关,他负责南下进攻武关,两路威胁长安。当年刘邦项羽灭秦其实就是这么做的,一个在北方牵制政府军,一个在南方势如破竹。应该说这是进攻长安最有效的途径,而且有前例可以借鉴。 可是刘濞不听。 刘濞疑心太大。刘濞的一个儿子说,如果真放田禄伯出去,他会不会倒戈?我们在干什么,造反啊。反兵是不能借人的。 田禄伯被拒绝了,就因为刘濞儿子一个根本不成理由的理由。刘濞还没怎么样,就先把自己的大将军得罪了。 不止一个田禄伯。 有个年轻的桓将军,从战略高度提了一条建议,吴楚联军基本都是步兵,而周亚夫的政府军,以骑兵和车兵居多。步兵可以涉险,骑兵只能用于平原作战。与其和周亚夫正面对抗,不如回避之。 一路向西,沿途的城,能攻的就攻下,不能攻的放弃,第一目标,占领洛阳。洛阳、荥阳、敖仓三个地方只要到手,后勤就没有问题,整个天下就到手了一半。 大王如果喜欢稳扎稳打,那等到周亚夫的骑兵大军开过来,我们根本没法对抗,败局已定! 桓将军能看到这一点,绝世人才啊,可惜就是跟了刘濞。 刘濞听了还是觉得有道理的,问身边的老将军们。 有什么老板就有什么职员。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养什么鸟,刘濞的这些老部下和他差不多。 “年轻人就是冲动,知道什么啊。” 桓将军也被拒绝了。 相比较而言,周亚夫连一个老百姓赵涉的话都听得进去,似乎…又是一场结局一早就注定的战争 刘濞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洛阳荥阳敖仓已经全部被政府军控制。不过刘濞也不感兴趣,他在倾全部兵力,进攻梁国。 初战发生在梁国和楚国的边境,梁军大败,退守梁国都城雎阳(河南东北部商丘市)。刘武下令死守,有我刘武在,就不会让你刘濞踏过梁国一步。平日里叫你一声堂叔,今天,我们是敌人。 刘武的左膀右臂,韩安国和张羽接到了作战命令,死也要挡住刘濞。 韩安国现任梁国中大夫,是刘武亲手提拔起来的优秀干部;张羽则是带着家仇来投奔刘武的,张羽的哥哥张尚是楚王刘戊的前任丞相,苦苦相劝刘戊不要造反,却被杀了,张羽从此与刘戊不共戴天。 此人非常勇猛,刘武便委以重任。 吴楚联军进攻雎阳,失利。退下,准备卷土重来。 雎阳的巨大压力,让刘武下意识地向周亚夫求援。周亚夫的大军在正西方向的洛阳,距离并不太远。 周亚夫接到了求援信,下令军队集合开拔。 却没有开赴雎阳主战场,也没有去北上打赵国,也不是去打齐国。 周亚夫军中有个姓邓的都尉,是老爹周勃的老部下。 邓都尉说,我军应该绕过雎阳战场,兵发昌邑(山东西南部金乡县),再以昌邑为根据地,南下切断吴楚联军的补给线,等吴楚联军缺粮了,一举而击溃之! 实际上这正是周亚夫的战略规划。于是梁王刘武眼睁睁看着周亚夫的军队开过来,眼睁睁看着军队从雎阳北边路过,眼睁睁看着军队消失,到最后收到情报,周亚夫在昌邑停下了,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 刘武恨死了周亚夫,不把他堂堂王爷放在眼里。但是仍旧需要放下面子,去向周亚夫要援军。昌邑在雎阳东北方向,距离不远,也就两天的路程。 周亚夫还是不来。 刘武恨得牙都快咬碎了。周亚夫,我跟你没仇?距离这么近,为什么不来!好,算你狠,我请不动你,有人请得动你。 刘武的求援信发到了长安,他要让皇帝大哥刘启下令周亚夫增援梁国。 刘启立即派人通知周亚夫,以皇帝之名义,命令周亚夫火速增援梁王刘武。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不去!” 第73章 刘濞反攻 决战在即 周亚夫真的就抗命了。 吴楚联军的士气,目前还非常旺盛。 周亚夫需要断掉其后勤补给线,待对方士气低落后,再准备交战。对周亚夫来讲,吴楚打不打梁国不是他的第一考虑,梁国能不能撑得住看刘武的造化,周亚夫的目光,只在吴楚的后勤线上。 第一步东进到昌邑已经成功实施,下一步就是发兵南下了。后勤一断,吴楚军对梁国的压力自动会消解。如果去增援梁国,整个战略规划就会被破坏,所以对刘武发来的求援信,周亚夫不做理会。 皇帝刘启知道周亚夫拒绝增援后,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自己也很清楚,从他把周亚夫招来拜为帝国太尉那一天起,帝国的命运就在周亚夫手上了,出征前周亚夫已经说了,他要断掉吴楚的补给线,那他自然有自己的安排。 刘启自己只能做一个看客,一个忧心忡忡的看客,拿着灯,对着地图,祷告上天拯救他的国家。他现在可以办到的,只有一面回信安慰鼓励刘武,一面继续命令周亚夫驰援梁国,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这两件事都不会任何效果。 梁国还是面临巨大压力,周亚夫还是不去救援。 前文说过,刘启应对七国之乱是文武并用的,除了周亚夫的大军,还有袁盎去和刘濞谈判。 袁盎到了刘濞大营就被扣下了,刘濞哪来的心情谈判。 袁盎当年给刘濞做了许多年丞相,老熟人,袁盎是人才,所以刘濞暂时也没杀袁盎,还希望他跟着自己干。 这是叛国了,袁盎不可能同意,便被关起来。人才不为我所用,还是杀掉。刘濞派人守着关押袁盎的军帐,他准备第二天就杀袁盎立威,向全军展示决心。 袁盎既恐惧又担忧,他不不知道刘濞要怎么处理他。 晚上袁盎正在苦想怎么脱身,有个人忽然闯了进来,穿着吴国军官的服饰。袁盎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人就开口了,很急促的语气,“袁大人快走,吴王明天就要杀你!” 袁盎下意识得问,“你是谁?” 这人以非常快的语速回答,“大人当年在吴国做丞相时,记不记得手下有个从官,和你的一个婢女私通?” 这么一说袁盎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有人还给袁盎打了小报告,不过袁盎装不知道。虽然这于法不合,不过男女之事出自天性,无所谓了。后来这人害怕,跑了,袁盎亲自驾着车把人追回来,并正式把婢女许配给他。 这个从官对袁盎永生难忘。 刘濞造反,从官也在军中,正好也是负责看守袁盎的军官之一,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把袁盎救出去,以报当年之恩。 天气寒冷,从官买了不少好酒,请这些士兵喝酒取暖,这些人都喝得七歪八倒,躺地上就睡。从官趁机进来救人。 事隔这么多年,袁盎早记不清这人什么样子了,一提醒才回忆起来,不过他还是拒绝了,说你家有老小,我不能连累你,算了。 从官说,大人走了,我也会逃的,家人我都安置好了,大人快走,不要推辞了! 袁盎不能再拒绝人家好意,同时又是绝好一个机会,同意了。 从官不敢从军帐正门出去,在别处用刀划了一道口子,两个人出来快速离开。 为保险起见,从官和袁盎走的是两个方向。 袁盎去的是梁国方向,走了七八里地,一直到天亮,袁盎遇到了一队梁国骑兵,表明身份后,袁盎命令骑兵火速去长安报信,说刘濞根本无心和谈,务必进攻而消灭之。 当然,袁盎也随之脱险了。 而这个时候,周亚夫的部将韩颓当已经率领一支轻骑兵部队快速南下,切断了吴楚的补给线。很快产生了影响,吴楚联军缺粮了。 刘濞得知后,第一次感到了紧张。 刘濞现在面临六个选择,第一,回师,或部分回师,救援补给线; 第二,继续进攻梁国,攻下来,梁国物资到手,也能解决后勤问题; 第三,放弃梁国,进攻洛阳-荥阳-敖仓,那是政府军的补给中心; 第四,进攻周亚夫的军队; 第五,全面撤军回吴楚根据地据守; 第六,投降。 投降似乎言之过早,刘濞也没准备投降。 但是其它五条风险一个比一个大。救援补给线,会分散兵力,甚至可能导致首尾不相顾;继续进攻梁国…后勤正常都攻不下来,何况现在;荥阳有窦婴的军队,放弃梁国去进攻荥阳,周亚夫和梁国的军队再从后面追过来,被两面夹击,下策;进攻周亚夫,人家以逸待劳;撤军?周亚夫还是会追,政府军都是骑兵啊,跑都跑不过。 其实刘濞现在做什么都已经晚了,之前田禄伯和桓将军的两条可以争取主动权的大好建议被他否了,以致如今陷入全面的被动。 后勤出了问题,再想破局难上加难,项羽那么强的人,当年就是死在后勤上的。 刘濞最终选择的是第四个,进攻周亚夫,豁出老本去拼命。 他觉得麻烦的根本来源还是周亚夫,周亚夫的军队更是政府军的主力,解决周亚夫等于解决所有问题。 拼掉周亚夫,接收他的军队物资,后勤还能撑一段时间,其他方向的政府军规模都不大,完全有可能把败局扳回来。 应该说刘濞的想法还是有道理的,只不过他的这个对手太硬了。周亚夫的军队见了皇帝都是不跪的,当年孝文皇帝的高调赞扬不只是说来好听。 刘濞放弃梁国,调转向东北方向的昌邑,周亚夫的大营。 梁国的压力消解了,刘武不再发求援信,不过他和周亚夫的仇已经结下了。皇帝是我亲哥,太后是我亲娘,总有办法让你死在我手里。 刘濞的军队开到了昌邑,铺天盖地。周亚夫下令严守,如果吴楚联军挑战,一概不准应战。 刘濞进攻未果,他的士兵连肚子都填不饱,哪来的体力进攻;无论如何高声叫骂,政府军的营门紧闭,任何反应也没有。 这样下去会死。 刘濞想到了一个计划。 他下令军队大张旗鼓在东南方向集结,不过这是佯动。 同时他又派出另外一支部队,绕到周亚夫大营的西北方向发动进攻。 周亚夫必然会将主要防守兵力布置在东南方位,西北方位肯定是最空虚的,至少他认为肯定如此。西北的进攻会导致政府军混乱,他再从东南方向正面进攻,两面夹击,成功率很高。 这是刘濞最后的一步棋了,成败在次一击。 西北方向的吴楚军接到命令,进攻。 等他们前进到政府军大营跟前,傻眼了。 眼前的情形和防守空虚好像一点也搭不上关系。 政府军在用非常整齐的防守阵型迎接他们,而且从数量来看,周亚夫绝对把大部分兵力布置在了这个方向。怎么回事? 第74章 剿灭七国 一战封神 没有怎么回事,周亚夫确实把重兵都布置在西北方向。 周亚夫接到吴楚军向东南方向集结的情报,马上就意识到这很可能是刘濞的最后一搏。 既然是最后一搏,必定计划周密,所以刘濞在东南方向大张旗鼓集结,那这支部队绝对不会担任主攻任务。 兵不厌诈,看谁比谁诈,战争就是一场豪赌,周亚夫决定赌一把大的,下令主要兵力在西北方向集结。 他的部将们虽然对这道命令充满了困惑,但是没有一个提出异议,这些军官中就包括李广。 西北方向的吴楚军是刘濞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但是是腹中空空饥饿的精兵。 等攻到跟前,看到周亚夫的军队严阵以待,他们就已经慌了,更何况周亚夫的军队都是以一当十的骑兵,而且精力充沛,士气高涨,双方莆一接战,吴楚军败象已现。 大量士卒被踩于马下,斩于剑下,阵形开始混乱,进攻慢慢成了后退。 刘濞在东南方向苦苦等待,还是没有西北军得手的消息。 终于有人带着满脸的慌张和血污跑回来了,说西北方向军队中了周亚夫埋伏。 刘濞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轰然倒塌。信心满满起兵,如今三个月过去了,梁国没攻下来,周亚夫没攻下来,后勤被切断,这造的是什么反,打的是什么仗啊。 刘濞呆坐了一会儿,下令全军撤退。 西北方向的吴楚军停止了进攻,不成队形地撤退,东南方向的也撤了,向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的也是来时的路,只不过这次是反方向。 周亚夫得到情报,眼神忽然之间暴亮。 他沉默了三个月,甚至连皇帝的命令都公然违抗,为的就是等这样一个机会,一击必杀! 全军听令,追击!为你们的祖先洗刷耻辱,为你们自己争取荣耀。骑兵和车兵大军整编完毕,疾速开出军营,地面也为之震动。 刘濞眼见自己的部队溃不成军,彻底放弃了,他现在只想一件事,就是留得一条性命,以待东山再起。刘濞抛弃了他的军队,领着几千亲兵,向东南方向逃跑。 最高指挥官的放弃,让吴楚军士兵完全丧失了斗志,周亚夫军追过来的沿途,成片的吴楚士兵跪地投降。 和刘濞一起起兵的楚王刘戊,眼见无力回天,自杀身亡。周亚夫回报长安,刘启下令嘉奖周亚夫全军,并全国悬赏通缉刘濞。 刘濞逃跑的目的地是东瓯,他要找东瓯王骆摇暂时栖身。 东瓯的来历简单说一下,在如今的福建省一带,当时有两个王,闽越王骆无诸,以及东瓯王骆摇,这两个都是当年越王勾践的后人。 当年诸侯灭秦时,骆无诸和骆摇,跟随吴芮,就是英布的岳父,后来的长沙王协同诸侯进攻长安,刘邦灭项羽时,骆无诸和骆摇发兵助刘邦。 建国后刘邦封骆无诸为闽越王,几年后孝惠皇帝封骆摇为东瓯王。 由于这两国地处偏僻,而且国力很弱,所以帝国政府无论灭异姓诸侯,还是削藩,这两国都没有纳入议事日程,而且这两国一直也很安定。 刘濞造反也联络了现任的闽越王和东瓯王,闽越王拒绝,东瓯王响应,刘濞南逃东瓯,一来避难,二来收集旧部。 可是帝国政府到使者也已经来到东瓯,东瓯虽伙同刘濞谋反,但如果能带罪立功,帝国政府免予追究。 东瓯王当然同意,于是接受帝国政府密令,刘濞如果来东瓯,杀! 造反初期,山东一带,胶西、胶东、菑川、齐、济北、济南同时宣布响应。 但是济北王刘志的郎中令非常强势,把济北王软禁了,不能发兵。 刘志后来也想通了,七国肯定打不赢,不跟着趟这趟浑水了,下令坚守,做忠诚的帝国子民。 同样想通的还有齐王刘将闾,他也不想参与了。 不参与就和其他几个王成了敌人,尽管他们都是兄弟,都是刘邦的孙子,可是造反没有回头路,胶西、胶东、菑川、济南四国的军队将齐国都城临淄围了起来。 刘将闾让他的中大夫路卬想办法混出城去,向长安求援。刘启接待了路卬,让他回去告诉齐国人,吴楚军队已破,齐国务必坚守,救援马上就到。 路卬急速赶回,临淄依旧被重重包围,危在旦夕。 他根本进不去临淄城,更不用说给刘将闾报信。 路卬在暗处很镇静地想了想,现身了。他告诉围城军队,他是齐国中大夫路卬,要见你们的指挥官。 见面后,路卬先表明身份,然后说我投降,而且我也有办法让齐王投降,临淄便可不攻而破。 围城军队同意,让路卬到临淄城下劝降,说政府军已经被击溃,造反已经成功,快快献城投降。 路卬来到城下,背对叛军,抬起头,面色从容,向城墙上的临淄守军喊话:“太尉周亚夫领兵百万,已经击溃吴楚军,很快就引兵过来救援,大王请务必坚守!” 他的话还没喊完,已经被周围的人乱刃杀死。 刘将闾坚定决心,死守到底。 幸运的是,老将军栾布的军队很快开过来了,胶西、胶东、菑川、济南四国军队眼见形势不妙,各自退兵回国据守,临淄之围遂解。 但是栾布接到的命令是攻下齐国。因为齐王刘将闾初期也是响应过刘濞,虽然反悔,但那是后来的事,无论如何,刘将闾就是造反,灭! 刘将闾闻言后,服毒自尽。 济北王刘志的情形和刘将闾一样,本来想起兵,后来由于各种原因没成功。刘志眼见刘将闾都被逼服毒了,很害怕,也起了自杀的心。 后来他的一个幕僚叫公孙玃的,跑去向梁王刘武求情,刘武又向皇帝求情,刘志才算保得一条性命。 栾布没有继续进攻其他几路叛军,他又接到命令,北上去进攻赵国。负责进攻赵国的本来是郦寄(就是郦况),可是赵国都城邯郸防守坚固,郦寄一直没攻下来。 栾布的军队开过去,将邯郸南部的漳河决了一个口子,水淹邯郸,赵王刘遂眼见大势已去,自杀身亡。 刘遂联络过匈奴人帮忙,匈奴人本来也想出手,中原大乱,说不定可以趁虚而入。不过匈奴人得知力量最大吴楚军已告灭,权衡了一番,从边境撤军了。 周亚夫的部将,成功截断吴楚军补给线的弓高侯韩颓当,被调到山东一带,平定剩下的四国,即胶西、胶东、菑川、济南。 这个韩颓当就是当年投降匈奴的韩王信的儿子,孝文皇帝时期,他和自己的侄子韩婴又投降大汉帝国,孝文皇帝封了他一个侯。如今他终于靠这场战争洗刷掉了父亲的耻辱,韩家可以堂堂正正在帝国立足了。 韩颓当的第一个目标是胶西王刘卬。不过没有正面进攻,而是给刘卬写了一封信,说本人奉皇帝令,诛杀不义之贼,投降的免罪,爵位也恢复,不投降的灭之,胶西王你看着办。 刘卬感到一丝希望,投降免罪,那就投降。 于是来到韩颓当的大营门前,脱掉上衣,跪下请罪:我刘卬不遵法令,惊扰人民,罪该万死。 韩颓当出来了,问刘卬,“胶西王辛苦了,不过还是烦请澄清一下,为什么要起兵?” 刘卬伏地回答:“晁错擅自变更高皇帝法令,侵夺诸侯之地,我等以为晁错之为不义,恐其败乱天下,所以发兵诛杀晁错,为国家除害。不过听闻晁错已死,我们也就撤兵回国了。” 韩颓当冷笑了一下,“晁错有罪,你可以奏请皇帝治罪啊,何必兴兵?长安给你发来起兵诏书了吗?给你发来虎符了吗?我看不是为了晁错?” 刘卬放弃了争辩,皇帝的本意看来就是让他死,何必那么多废话,什么投降免罪,要杀直接说。刘卬自杀了。 剩下的三个,胶东王刘雄渠,菑川王刘贤,济南王刘辟光,以同样的方式谢幕。 吴王刘濞在南逃的路上,被东瓯人截杀,人头送到了长安城。 三个月时间,七国之乱告灭。 第75章 立刘武嗣 满朝反对 刘濞造反有个小插曲。 刘濞为了造反,手底下养了不少人,起兵后,这些人担任了或大或小的军官。 其中有一个比较郁闷,这个人叫周丘,下邳(江苏邳县)人,早年犯了罪跑到刘濞那里避难。不过周丘是个酒鬼,刘濞不怎么待见他,什么职位也没有。 周丘向刘濞主动请缨,说给他弄个汉节(等同于政府介绍信,证明文件),他自己有办法征兵,而后帮忙作战。 刘濞倒没有怀疑,周丘即便失败也对他没什么损失嘛。 周丘持汉节回到自己老家下邳县,以中央政府特使的身份,招下邳县令来见,县令来了后被他当场杀掉。 周丘随即找来自己家族里的兄弟和朋友,在整个下邳县内大造舆论,说吴王兵力强大,进攻一个下邳县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大家不要抵抗,否则吴王会屠城,赶快投降跟着我们响应吴王,还能保得家人性命… 就靠这个,一夜之间周丘召集了三万人规模的军队,向刘濞汇报。刘濞命令他向北进攻,今天的山东西部一带。这个周丘还真是奇才,打到城阳(山东菏泽)时,兵力已经达到十万。 然而,上天不给他机会,周丘的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他还没来得及驰援刘濞,刘濞战败南逃了。周丘自觉独木难支,领着他的兵回下邳。由于长年喝酒,周丘的身体很差,还没到下邳,病发身亡。 插曲完毕。 平定七国之乱,让周亚夫声震天下,刘启像迎接上帝一般,迎接周亚夫回长安,并继续担任太尉一职。 周勃平诸吕,周亚夫平七国之乱,两次拯救刘氏江山于危亡,刘家人真该好好感谢周家爷儿俩。 李广作战勇猛,战功卓着,他也成名了,按理说赏赐应该不少,至少升个职没问题,运气好还能封个侯。可是李广这个人有点小问题,贪。不是贪钱,是贪名,可能是太想重振祖先的声威。梁王刘武很赏识李广,战事完结后,封了他一个将军,李广欣然接受。可李广是中央政府委任的军官,没有任何手续情况下,接受诸侯的职位,这是违法的。 所以李广回长安后,任何的官方封赏也没有,不过也没治罪。李广的能力所有人还是看在眼里的,有关部门奏请,让李广担任上谷郡守,上谷郡和匈奴接壤,在今天的河北宣化一带。李广从此开始了一生戎马边关的生涯。 七国之乱是封建王侯对中央政权的最后一次冲击,虽然之后地方挑战中央的事经常会发生,但是游戏规则已经变了,当然,如果一定要上升到人性高度,所有的战争都没有区别,但是也没必要升到那么高。从这之后,封建这个词的原始涵义越来越淡,到后来基本消失了,封土建国只存在于文字,或者某个野心家的头脑里。 从这个角度讲,刘濞是中国最后一位诸侯王。而由秦始皇嬴政开创的,真正意义上统一的大中国,开始成形了。 最感到欣慰的自然是皇帝刘启,每天笑容挂在脸上。刘濞造反时,刘启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现在又仿佛年轻了十岁,他的国家得救了。然而在他内心深处有个非常痛苦的角落,每每想起,黯然神伤,他的老师晁错。 晁错被杀后,刘启问前线回来的人,吴楚知道晁错死讯后,有什么反应?得到的回答是,杀晁错一点作用也没起,吴楚根本当不知道,清君侧杀晁错纯粹只是个口号。 刘启深深叹了一口气,连声说后悔后悔。他也只能口头后悔一下,晁错全家都被杀了,没留下后人,想补偿也没机会。 虽说这件事,很大程度他是受袁盎、窦婴等群臣胁迫,但最后批准的毕竟是他。他所能做的,就是每年在晁错的忌日,派人祭奠一番,放点祭品,烧两柱香。 梁王刘武因为成功抵抗吴楚联军进攻,功盖天下,各种通报表扬文件连篇累牍,刘武也把自己当成国家拯救者。 曾经最强的几个诸侯已经在七国之乱中消失,如今整个中国刘武的光芒最盛,甚至皇帝见了他都有几分谦让。不只是功劳的关系,还有后宫里的窦太后,刘嫖、刘启、刘武的亲娘。 老人普遍都最喜欢最小的孩子,窦太后也一样。窦太后对刘武的过多关照,让刘启都自感无奈。 刘武自问不亚于老哥刘启,只不过刘启是皇长子才做上皇帝位,所以他和刘启见面,从来都不客气,什么诸侯礼数,国家制度,都抛到一边。 刘武在梁国都城大兴土木,城市规划、建筑规格全部照着长安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刘启还送了他一杆天子旗,刘武每次出门,都是高举大旗,尾随千军万马,路人回避,每到一处高喊梁王驾到…(出言跸,入言警)。 按照当时规定,诸侯王每年都要来长安朝拜,但是有严格限制,最多在长安逗留二十天,这期间,只能和皇帝见四面。第一面是家庭性质的,诸侯王和皇帝聊聊家常,说说闲话什么的,不对外;第二面,正月初一,诸侯向皇帝献礼,这次是公开的;第三面,第二面之后三天,皇帝设宴款待诸侯,赏赐礼物,这次也是公开的,各种各样的人都参加;第四面,第三面之后两天,诸侯向皇帝告别,回封地,这次是私人性质的。 可是刘武来长安一住就是半年,而且出入都是和刘启坐一辆车子。刘武从梁国带来不少官员,这些人竟然和帝国官员一起上朝,这就有点荒诞了。谁都有意见,可是谁都不敢说话。 窦太后组织家宴,刘启刘武兄弟陪着老太太吃饭。席间,老太太忽然对刘启说了一番话,当着刘武的面,“前朝殷周两代,对自己家人都是很亲近,很尊敬的,哪天我如果不行了,这个弟弟,我就托付给你了。”刘启当时也没想什么,顺口答应了,哥哥照顾弟弟,天经地义嘛。 可是散席后,刘启总觉得老娘的话里有话,无缘无故怎么来这么一句,老太太虽说眼睛生病,看不清东西,可是身体好得很,无论如何也不到托付后事的时候啊? 刘启越想越不对劲,召来一群人研究,包括袁盎。刘启刚说出自己的疑问,袁盎马上就回答道:“太后这是想立梁王为嗣啊!” 刘启一听惊了,“啊?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又问,“诸位……怎么看?” 下边人几乎异口同声,“梁王是绝对不能立的。” 这些官员们平时由于政见不同或者性格相异,拉帮结派,互相口诛笔伐之类时有发生,难得在这件事上团结一致,全部反对立刘武为嗣。 因为大家看得很清楚,如果刘武真作了皇帝,以他的性格,他手底下那些幕僚们,肯定会取这些人的位置而代之,大家只能卷铺盖卷滚蛋,运气差一点说不定被刘武杀掉。 当然这是私虑,不好说出口,大家心照不宣就行了,刘启估计也明白。 但是即便刨出这一层,从国家角度来讲,刘武也是不能立的。 首先,自古没这传统,殷周两朝近千年,立嗣要选嫡长子,这叫立嫡;没有嫡长子就选最大的儿子,这叫立长;再不行就选个有水平的儿子,这叫立贤;还不行才立其他的。刘邦爷爷当年亲口宣布,大汉继承的是可是周朝的制度。没有哪一条规定说可以立弟弟的,当然也没说不可以立,况且刘启又不是没儿子,还不少,立哪一个都可以。(插一句,刘启本来已经立了太子,叫刘荣,窦太后想让刘武做储君,很大部分是因为刘荣刚刚被刘启废掉了。刘武在这中间只能算个插曲,后文会详细说)。 其次,更重要的,退一万步讲,即便刘武以后真的做了皇帝,再下一任皇帝呢?立刘武的儿子,还是现今皇帝的儿子?这个就不是说话能解决的问题了,极有可能因为争储位,引发内乱,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袁盎代表大家把这个顾虑向刘启说明了,并以当年宋宣公立弟为嗣,结果后来造成国家动乱作为例证。(宋宣公,名子力,子是姓,前747年—前728年在位。宋宣公立弟为嗣、两者后人争位导致国家动乱确有其事。) 刘启见所有人都反对立梁王,忽然感到放松了,因为他自己根本就没想过让刘武继任皇帝,老娘忽然冒出来的这出,让他手忙脚乱。 不过有个大麻烦,立不立刘武这事儿刘启说了不算,老太太才是决策者。 刘邦当年可没说过后宫不得干政,接下来的吕后干脆临朝称制,不经意间给后世的宫廷女人做了一回榜样,我是女人耶,跟我玩真的?老娘跟你拼了! 刘启自己可不敢去说,老太太刚说“这个弟弟,我就托付给你了”话音才落地一会儿。他自己也没底气,怎么开口啊?“老娘,老三不能做储君……”,他就是不敢。 总要把这次临时会议的结果宣贯给老太太。这种摸逆鳞的事,也就胆子大得没谱的袁盎敢去做。 袁盎领着一大群官员去面见窦太后。窦太后明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而来,还是接见了。袁盎等人将他们的担忧说了,并再一次用宋宣公作为例证。 老太太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袁盎的心也狂跳了同样长的时间,一直到老太太开口,“也罢,你们回去,我让梁王也回去,长安不是他待的地方。” 所有人长舒一口气,鱼贯而退。 窦太后终究是孝文皇帝的遗孀,在国家和私情、理智与情感之间,还是选择了前者。 刘武被老太太赶出长安城,回梁国了。窦太后、刘启、刘武娘儿仨的关系变得尴尬起来,兄弟俩的关系也像遭遇寒流,降温了。 而袁盎以及其他反对他做储君的官员,全部被刘武列入黑名单,他要杀之以泄愤。 第76章 长安刺杀 刘武慌神 刘武还没有放弃,因为现在确实没有太子,他还有机会,有太子也无所谓,废个太子不是什么稀罕事,老娘身体好得很,刘武自己再明着暗着搞搞动作,卷土重来未可知。 袁盎这群人,一定要让他们消失,一则报仇,二则也没人反对他立储了。 刘武被这次的事一刺激,有点急火攻心,头脑发热。这次老太太搞这么一出,固然是有爱子的成分,刘武的撺掇肯定也少不了。其实站在老太太的角度来看,立刘武也并非不可以接受,只是她考虑没那么周全,袁盎一去说,她也就放弃了。 只是这事儿造成一个不太好的附加影响,刘武触手可及的储君位置被生生夺去,老太太总觉得亏欠自己这个小三儿,她对皇帝,甚至皇帝身边的人不可避免产生一些看法。 袁盎家居,忽然有人求见,袁盎接待了。袁盎一见到就打了个冷战,此人一身杀气。 来人表明身份:我受梁王之命,来杀你。 袁盎惊骇万分,但是刺客接着说,“你这人不错,我不杀。”这个刺客姓什名谁史书没有记载,但是此人显然非常有原则,来关中后,问了不少人,袁盎这人怎么样,得到都是正面回答,何况袁盎有很多江湖朋友,人缘可以救命。 临走前,刺客留下一句话,“后边等着杀你的还有十多个,好自为之。” 袁盎很庆幸。但江湖道义是奢侈品,重金之下,还能有原则的人不多。 刺客走后,袁盎很不安,为了有个心理安慰,他去找人算卦。回来路上,被人截住,这人同样表明身份:我是来杀你的。 袁盎很紧张,但是还是很镇定地说:“我是袁盎将军。”可能他以为这次和第一个刺客一样。 但是得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答案:杀的就是你! 袁盎死了。 袁盎一辈子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说,正如刺客所言,是个很不错的人,死了很可惜。 袁盎的死只是个序曲,就在随后的几天,当时和袁盎一起进宫见窦太后的一群十几个官员,全部被刺身亡。 天子脚下,如此多政府官员遇刺,惊天大案,整个长安城震惊了,官员人人自危。 刘启亲自下令调查,同时他心里隐约生出一个最不希望见到的结果,不会是刘武? 针对此案的调查过程倒是很简单,从一把剑开始入手。刺杀袁盎的刺客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可能是新手或者行事匆忙,杀人后,剑留在袁盎尸体内,没拔出来。 当时的剑上都是有铸剑人的标记,从这个标记入手,查到是长安一位铸剑师傅,又从铸剑师傅顺藤摸瓜,查到定制者的身份,竟然是一位官员,再查这位官员的来历,所有人傻眼了,是梁王刘武手下的官员。 牵扯到梁王这么大的人物,谁都不敢再查,报请刘启。 刘启也没其他选择,窦太后也不能出来说话,只在那儿哭,她担忧又气愤,刘武此番闯得祸太大了,整个朝廷,整个长安城都在看着,谁都盖不住。 刘启派了十几个人去梁国查,霎时间,梁国都城睢阳满是表情冷峻的调查人员。 领头的两个,一个叫田叔,一个叫吕季主。当年赵国丞相贯高刺杀刘邦事败,被押往长安受审,大批门客主动跟随,田叔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个老资格人物,并且声誉极好。吕季主什么来历不清楚,想来和田叔差不多。 刘武不敢插手,这些人都是领着皇命来的。田叔等人手上本来就有人证,很短时间内即查到,具体负责策划这场刺杀行动的是两个人,一个叫羊胜,一个叫公孙诡,都是刘武的幕僚。 田叔找刘武要人,刘武不敢给,给出去真把他供出来怎么办,但是这俩人很受刘武器重,他又下不去手灭口。刘武只能说羊胜、公孙诡不知道哪里去了,可能是逃了。实际刘武把他们藏在自己家了。 田叔暂时无计可施,又不能回去,留下跟刘武耗。 刘武其实是一点都耗不起的。现在从上到下,谁都知道这个案子就是刘武的人做下的,他不交人只能产生欲盖弥彰的后果;交了人,案子就坐实了,即便羊胜和公孙诡把罪责全部揽下来,他也脱不了干系。 刘武心急如焚,觉也睡不着。 有人来报,内史韩安国求见,刘武接见。韩安国进来后扑通跪下,说大王我求你赐我一死。 刘武大怒,“你来捣什么乱!” “主辱臣死。大王你身边没好人,所以把坏事全招来了。你不把羊胜和公孙诡交出去,结果只能是自己受辱,所以我还是先死了算了。” “你什么意思啊?” 韩安国没再说废话,“民间有语,’虽有亲父,安知其不为虎?虽有亲兄,安知其不为狼?’,皇帝和你是亲兄弟不假,可毕竟他是皇帝你是诸侯,他是主你是臣。 大王请想一想,你犯下这么大的案子,如果没有太后在那里,皇帝还用的着派人来查这么费劲吗?我听说太后现在天天哭,这至少可以证明,太后是关心你的,她就是希望你能主动改过自新啊。再者说,大王不为自己的将来想想吗?幸好现在还有太后压着,如果哪天太后有个好歹,你到时候指望谁去?” 这一番话说得刘武背脊发凉,同时又为自己的老娘伤心,哭了。刘武这人确实是有三分孝心的。 刘武最后决定,交出羊胜和公孙诡。但是他还是不敢交活人,羊、公孙二人无奈之下自杀。 田叔等人觉得可以收场了,首恶已经抓到,尽管是尸体,但至少有了交待。 田叔和吕季主运着凶犯人头,以及本案的全部调查卷宗回长安。 两个人只觉得这卷宗越来越重,这东西一旦交上去,刘武不死也要搭上半条命,窦太后肯定生气,她生气也不会把皇帝怎么样,只能他们两个受着,谁让他们是负责调查的。窦太后的一句话就是人头落地啊。 从这个角度讲,皇帝肯定也是不希望刘武死的,固然有亲兄弟情谊,更主要的还是要考虑老太太。这次的差事太敏感了,刘启派他们这两个老家伙来,绝对是有用意的,这两个人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什么该做,什么能做,不用别人教。 于是这两个人半路把所有与本案相关的文件,一把火全烧了,上报皇帝刘启,本案纯粹是羊胜和公孙诡的个人行为,两个人已经伏诛,和梁王没有任何干系。 刘启什么多余的话都没问,彼此谁都明白。 刘启第一时间通知了窦太后,老太太知道后,不再哭了,吃饭睡觉恢复正常。 当然,刘武的争储之路从此也断绝了,除非老太太犯浑置国家于不顾。 不过这位老太太,你可以说她坏,可以说她私心太重,但是她从来没混过。 第77章 太子之争 天平倾斜 前154年四月,刘启继任皇帝后第四年。七国之乱结束后不久,刘启决定册立太子,以稳定国内局势。 立太子首选嫡长子,但是刘启没有。刘启的正室薄皇后是当年他的奶奶,也就是文皇帝的母亲薄太后给他选的,是他们薄家人。可是薄皇后一直没生孩子。没嫡可立就立长,刘启的长子叫刘荣,母亲姓栗,史无其名,且称之为栗妃。 刘荣很顺利做上太子,没人提意见。因为此事合乎传统,刘荣这小孩儿也不错。刘启还让窦婴给他做老师,就是太子太傅。最高兴的自然是栗妃,自古母以子贵,薄皇后没有孩子,被废是迟早的事,下一任皇后肯定就是她了。 官员们还没来得及到新太子那里走动,后宫已经有人惦记上他了。 窦太后的长女,刘启的同胞姐姐,馆陶公主刘嫖。刘嫖的丈夫堂邑侯陈午,是陈婴的后人,陈婴在前文出现过,和刘邦是战友。 不过陈午死得早,刘嫖成了寡妇,她也没再嫁,干脆搬回宫里住,陪着老娘。刘嫖有个女儿,叫陈娇,年龄和刘荣差不多。刘荣立为太子后,刘嫖赶紧找栗妃提亲。当然她这纯粹是为自己考虑了,刘荣以后做了皇帝,刘嫖既是皇帝姑妈,又是皇帝丈母娘,还是长公主,绝对是大汉帝国“首妇”。 刘嫖万万没有料到,这么好的一门亲事,栗妃当场就拒绝了。 栗妃有她自己的理由,她恨刘嫖。 刘启后宫的女人们,绝大部分都是刘嫖给他弄来的,这姐姐当的,真会照顾弟弟。刘嫖这样也是为了尽量增加自己在后宫的影响力。这当然会招致通过其他途径进到宫里来的女人们不满,最有情绪的一个,就是栗妃。 栗妃这个女人,如果嫁入寻常百姓家,可能是一个善妒的妇人,所造成的影响最多就是不让老公娶小老婆。可是她现在身处帝王后宫,侯门尚且深似海,莫说宫门了,深不可测,而且洋流复杂,水势凶险。 刘嫖气呼呼回去了,这个女人竟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公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这一切,有个女人一直在暗中关注。刘启的后宫之一,美人王娡,美人是当时后宫嫔妃八等级的第三级,排在皇后和夫人之后,级别不高也不低。 王娡的来历要牵扯到往事了,慢慢道来。 不知道谁还记得燕王臧荼,刘邦建国后第一个造反的诸侯。臧荼被灭,臧氏一族中落。文皇帝时期,传到孙女儿臧儿这一代,已经和平民布衣无异。臧儿有五个孩子,按长幼,长子王信、长女王娡、次女王儿姁、次子田蚡、次子田胜。 之所以两个姓,因为臧儿结过两次婚,第一任姓王的丈夫死得早,改嫁田氏。王娡成人后,嫁给一户姓金的人家,还生了一个女儿。 可是这个臧儿绝对是不安分的女人,一直想恢复臧家当年的风光。靠他三个儿子奋斗似乎很渺茫,和平时期也没有机会打仗立功。 既然自己无力,那就借力,她把目光盯上了自己这两个女儿,姐妹俩都是生就一副好皮囊,不利用一下可惜。 臧儿去找金家商量,你们家不好,我女儿受委屈了,离婚。金家肯定不同意,从来都是夫家休妻,你要离婚,我们多没面子。臧儿也不强求,找机会和女儿王娡商量。王娡也是无心一辈子做家庭主妇,表示一切听从母亲安排。 王娡偷跑回家,由臧儿找人安排,把王娡送到了太子宫。当时刘启还是太子。 臧儿也真舍得,这么大岁数还敢拿青春赌明天,当然了,赌的是自己女儿的青春。当时对女人没有后世那么多的限制,结没结过婚无所谓。 王娡得自母亲遗传,非常有心计,知道如何吸引刘启的注意力,一连串生了三个孩子,可惜都是女儿。王娡很沮丧,后宫的女人不生孩子没有前途,不生儿子一样没前途。 不过她很幸运,第四个孩子出生了,是个儿子,刘启给这小孩儿起名刘彻。 这个儿子对于王娡,夸张一点讲就是一步登天。虽然她现在地位不高,但是凭着这个儿子,至少有了再上位的资本。 王娡的三个女儿后来都封了公主,平阳公主、南宫公主、林虑公主。她在民间的那个女儿,只能暂时忘却了。 臧儿见王娡得志,又把小女儿王儿姁也送到太子宫,王儿姁又生了一堆儿子。臧儿赌这一把,大赚。 刘彻慢慢长大,非常聪明。刘启即位皇帝,王娡被封为美人。刘启册封刘荣为太子之时,顺便封了刘彻一个胶东王。 王娡见栗妃这个笨女人竟然拒绝了长公主的婚事,心下非常兴奋。不是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人才幸灾乐祸,王娡是局中人,她把自己放进去的。 王娡平时就常到长公主刘嫖那里走动。后宫的塔尖自然是窦太后,可窦太后更多的精力都是放到皇帝、朝廷那边的,后宫不出什么大事,她也不插手。 也就是说,后宫掌权者是窦太后,管理者是长公主刘嫖。就像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史老太太吃斋念佛,出来吆喝的都是王熙凤。 窦老太太很严肃,去她那里耍小动作谁都不敢,可是嫖姐儿活跃得很。王娡有意无意经常带着自己这个小儿子刘彻去刘嫖那边串门,刘嫖也知道她什么意思,两个女人在多次磨合后达成了默契,栗妃自恃即将封后,对她长公主不敬,那刘嫖也没必要待见栗妃,别的不好说,搞定一个栗妃她还是自信满满;王美人要的就是这个,栗妃如果失宠,太子刘荣跟着就会遭殃,这都不用说。如此一来,刘彻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被封太子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刘嫖向王娡提亲,陈娇嫁给刘彻。陈娇比刘彻大,大就大。两个女人相视一笑。栗妃也在笑,高兴的、发自内心的真笑,皇后大位就离她一步之遥了。 栗妃的等待有了初步结果,不出所料,薄皇后因为没生孩子被废了。 栗妃仿佛感到皇后之位正在向她招手,她张开双臂迎了过去,马上就要抓到了,忽然跳出一张脸,挡住了去路:长公主刘嫖。 刘嫖和王娡达成一致后,开始对栗妃展开攻击,具体出面的是刘嫖,也只有她有这个资格。 刘嫖持续性地向刘启灌输大量栗妃的负面信息。刘启未见得真会信这位大姐的话,但是免不了心生一点担忧出来。 就如天天有人冲着我们的耳朵说哪个哪个我们熟悉的人不好。如果不是天生多疑,也不会真去相信,但是很难做到完全无视,或多或少或者下意识地,有那么一点点关注,毕竟是熟悉的人,与自己有关的人。 刘启还是决定探探栗妃的口风。他跟栗妃聊天的时候,有意把话题引到了后事上,刘启对栗妃说,“你都是要封后的人了,哪天如果我死了,我的这些孩子们,你要好好照顾。” 这话如果是刘邦问吕后,吕后说出什么话来,估计刘邦也不会把吕后怎么样。 栗妃和吕后还没有可比性,所以她在开口回应刘启的话之前,实在应该好好在脑袋里多转几个圈,多包装粉饰几番。可是栗妃根本没有这个意识,她当时就没能掩盖住自己心里的怨气,非但如此,还对刘启口出不敬,具体骂的什么史无记载。 栗妃这是自贬自己在刘启心里的权重。刘启没有发火,走了。恐怕他的想法已经开始倾斜了。刘荣是个挺好的小孩不假,可是有个这样的母亲,将来再发生一次类似吕后对戚夫人的惨剧怎么办,刘启可不想这事落到他头上。 刘嫖还是经常围着他转,只是她说的话里,又添了新内容:王娡生的那个小刘彻,真是个聪明孩儿啊。 这个不用刘嫖提醒,刘启本来就很喜欢小孩儿刘彻。如果不是刘荣是长子的关系,还真不好说他会立谁做这个太子。 王娡加刘嫖攻打栗妃的这场战争,目前处于了相持状态。刘启可以决定战争的胜负,只是他在犹豫,刘荣和刘彻,或者说,栗妃和王娡,在他脑袋里不停地闪现,促使他做出某种选择。 太子只能有一个,皇后也只能有一个。 就局势而讲,栗妃现在并没有落败。朝廷里也是有人支持她和刘荣娘儿俩的。最有影响力的一个,就是刚刚从太尉提到丞相的周亚夫,还有就是太子太傅,窦婴,窦太后的侄儿。 第78章 废荣立彻 刘荣自杀 周亚夫军人出身,军人性格,作风硬,说话也很硬,刘启很尊敬他,这是老爹临终点名的重臣,但是刘启并不喜欢他,甚至还怕他;窦婴喜欢读儒家的书,孔夫子教他,君子坦荡荡。 这两个人都是走阳刚路线的。刘嫖和王娡用的却完全是阴招。 最阴的一次在最后的决战上。某天上朝,朝廷的大行令,负责外交事宜的礼官,说有事要上奏。 大行令说:自古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如今刘荣既为太子,栗妃顺理成章应该封后了。 这是刘启自己都拿不定主意的事,大行令这么个扯不上关系的官忽然来这么一出,刘启大怒,说话声音也随之增大:这也是你该管的事吗!!! 大行令当场被刘启判了死刑。 大行令完全是无辜的,因为这是王娡让他去说的。这个可怜的人恐怕是个书呆子,他以为王美人如此心胸开阔,主动帮栗妃,又以为自己是在帮皇帝一个忙。结果成了王娡刺向栗妃的一把匕首,还搭上一条性命。 一切如王娡所料,刘启以为这是栗妃等不及要封后了,找人提醒自己快下诏。 你就那么等不及吗?! 栗妃被刘启放弃了,既然栗妃做不了皇后,刘荣这个太子也没必要做下去了。 将来刘荣做了皇帝,谁知道到时栗妃会做出什么事来。 刘荣被废了。 不过事情真是这么复杂吗?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讲,真的就是刘嫖和王娡出阴招的原因,导致刘启废掉刘荣?后边再说。 后世文人有一本《汉武故事》,记述了这一时期后宫争储的一些事。比如刘彻的本名是刘彘,后来才改名刘彻。彘就是猪的意思。据说龙的前身就是猪,而且近代的考古发现确实有不少猪首蛇身形状的玉器。有人认为后来这种猪首蛇身的动物慢慢演化成龙的形状。所以刘彘这个名字大有深意。当个故事看看行了。 《汉武故事》里另有记载:刘嫖把刘彘抱到腿上,问他,“你想娶媳妇儿吗?”刘彘说,“想。”刘嫖指着身边成群的女孩子,问刘彘哪个好,刘彘都说不好。最后刘嫖指向了自己的女儿陈娇,问“阿娇好吗?”刘彘说,“好!我如果娶了阿娇,会盖个金屋子把她藏起来。” 刘启试探栗妃,说他死了后,要栗妃好好照顾其他的孩子,栗妃不同意,还骂刘启是老狗。所以刘启非常生气,对栗妃彻底失望了。 《汉武故事》的作者是谁一直不清楚,不过一般的观点是六朝文人所作。与其说《汉武故事》是野史,不如说是本小说。所以刘彘、金屋藏娇、老狗三个故事,就当是猎奇。随便看看,不好当真。 刘荣被贬为临江王,临江国在今天湖北荆州一带,当时还是穷乡僻壤。栗妃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她离皇后大位就一步之遥了,生活给她开了个大玩笑,本来触手可及的皇后没有了,栗妃从云端重重地摔落地面,再也没爬起来。 她死了。 后宫的勾心斗角,窦太后都是清清楚楚,她是站在高处,自然一览无余,可是她一直没插手,任凭刘嫖和王娡对栗妃施以种种手段。刘荣被废正遂了她的愿,因为她要立梁王刘武为嗣。这就是前边说过的那段插曲了。此议一出,举朝反对,最后以袁盎等人被刺杀,长安城血流成河结束。 老太太不再提立刘武为嗣,刘启要立谁做储君,她也不好意思再插手了。 废刘荣一事,丞相周亚夫、太子太傅窦婴明言反对,刘启不做理会,照废不误。 窦婴自知无力回天,干脆辞职回家了。 窦婴这个人很有责任感,同时又比较洒脱,不过他这个洒脱不是完全的放手,很多事他还是有牵挂的,简单说,窦婴这个人自负,这也是文化人的通病。 窦婴此前曾严辞反对老太太立刘武做储君,老太太很生气,把窦婴革出家门。 随即又后悔了,他们窦家只有窦婴这么一个正经的人才,所以总体而言,老太太对他这个侄儿还是很照顾的。 先前平七国之乱,周亚夫和窦婴都领兵参战了,周亚夫自然是凭此战威震天下,官拜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窦婴也因此被刘启封了魏其侯。位高权重,又是军功在身,每次上朝议事,这两个人的意见就代表了所有官员的意见,因为没有人敢反对。 不可避免的,刘启对这两个人开始忌惮。对刘启来讲,周亚夫和窦婴都不能算自己人。他们和当年的晁错不同,晁错是刘启一手提拔的。 所以窦婴辞职,刘启是求之不得。只是这个周亚夫,还是一脸严肃地坐在朝堂上。周亚夫现在的处境并不太好。虽然举国敬仰,但那是虚名。 当初因为战略原因,周亚夫放任吴楚联军进攻梁国,不去救援。梁王刘武也明白这里边的道理,但是在他看来这就是见死不救,是故一直怀恨在心,有机会就在老太太那里挑拨一番。 老太太本来就对朝堂上这些人没有好感,谁让他们反对刘武做储君,所以老太太对周亚夫是冷眼相对。老太太对他是冷眼,刘启觉得他扎眼,周亚夫着实应该认真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 刘荣被废,栗妃死了,下一步不须多想。刘启宣布,册封皇十子刘彻为新太子,美人王娡为新皇后。宫里宫外一片道喜之声,刘嫖和王娡又笑了。 刘荣知道自己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在临江国认认真真做起了一方诸侯。临江国人很认可刘荣。但是没过多久之后,长安来人了,让刘荣去长安报到。理由是,有人举报,临江王刘荣给自己修的宫殿,侵占了文皇帝庙的庙墙,所以要来长安解释一下。 负责处理此事的部门是中尉府。当时的中尉叫郅都,酷男郅都。 刘荣出发的时候,刚上车,车轴断了。一旁送行的临江国人仿佛都意识到了什么,纷纷落泪,“我们的王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刘荣到长安后就被拉到中尉府过堂,过完堂即被关押,郅都没让他和任何人见面。刘荣让郅都给他刀笔,他要刻竹简给老爹刘启以自白。郅都不给,并且下令任何人都不能给。 最后还是窦婴,毕竟做过刘荣的老师,找人偷偷给送去了刀笔竹简。 刘荣不过才十几岁,还是个孩子。妈妈死了,爸爸见不到面,天下这么大,自己却被关在这不见阳光的地方。刘荣自小养尊处优,哪里有这种心理准备。恐怕他心里也明白了什么。还是那句话,哀莫大于心死,刘荣自杀了,他的自白书有没有递到刘启那里已经不重要了。 大汉立国以来第二次夺嫡之争就此正式结束。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整个过程。 刘嫖和王娡那些或明或暗的手段,真的可以瞒过刘启吗?我觉得不大可能,刘启又不是糊涂蛋; 最后刘荣来长安,被郅都关起来,刘启会不知道吗?肯定知道,连窦婴都知道了; 刘荣堂堂诸侯王,来长安还没见到皇帝,或者说父亲,就被郅都关起来,如果没有刘启的授意,郅都敢吗? 换个方向考虑,郅都是什么人,刘启比谁都清楚,那是手下从不留情的一个人,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让郅都去负责?侵占文皇帝的庙墙真的有这么大罪过?当年晁错也在刘邦庙的墙上凿了一个门,岂不是要诛三族了。 但是就是这个刘启,很轻松的一句,“晁错凿的只不过是外墙嘛”,把这事了了。晁错一点罪过没有,还顺带气死了丞相申屠嘉; 那结论很简单了,刘启立刘荣为太子只是个权宜之计。当时七国之乱刚结束,政局不稳,需要立太子稳定局势,刘荣正好是长子,符合传统,朝臣们又没人反对,刘启来不及有其他想法,先立个太子再说。刘彻当时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屁孩儿。 也就是说,刘启立刘荣为太子,更多的是一种权宜之计。随着刘彻长大,刘启发现这个小孩儿非常有前途,这才是真正将来做皇帝的料;还有就是,栗妃这个人恐怕确实不怎么样,刘荣如果做皇帝,栗妃会不会制造出祸端,很难说。所以刘荣被废了。 刘荣被贬为临江王,临江是小地方穷地方,按理说刘荣应该不会翻起什么风浪。至于什么侵占文皇帝庙墙,恐怕是无稽之谈。千错万错,刘荣只有一个错,谁让他做过太子?将来要造反,他是最容易找到理由的,也是最容易被人利用的。 刘启让刘荣来长安,就是要借郅都这把刀,处理掉刘荣,为将来刘彻的皇帝之路,清理障碍。 若真是如此,刘启下手够狠的,为了一个儿子而杀掉另一个儿子…令人心寒…不过这种事,刘启不是开创者,也不是终结者,翻遍史书,满眼都是刀光剑影,父亲杀儿子太稀松平常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哪个不是踏着千万人的尸体上位…老李今晚吃撑了,胡言乱语,以上权当是考证文,好久没写了,写这东西太费劲了…… 第79章 苍鹰陨落 亚夫免职 郅都,杨县人(今山西洪桐县),孝文皇帝时期入朝为仕,做一个没品级的郎官,这也是汉帝国绝大部分官员的第一个职位。 郅都工作认真严谨,刘启即位后,他已经晋升到中郎将。这又是一个胆子超大的人物,谁都不怕,他这个不怕是真的不怕。此人有个人生信条:做一任官,尽一份责,该说就说,当做则做,我不怕死,能奈我何。 刘启和后宫的一个女人,贾妃一道出门游玩,郅都在一边做保镖,中郎将就是侍卫长,干这个的。贾妃尿急上厕所,有只野猪不知道是对厕所还是对贾妃产生了兴趣,溜达进厕所里。 刘启很紧张,他就看郅都,意思就是郅都快去杀猪救人。郅都当没看见。刘启拎起剑就要亲自冲上去,郅都当下拦住。 郅都说了一番和当年袁盎说刘恒几乎一模一样的话:死了一个女人还有新的进来,可是野猪伤了你怎么办,陛下你不把自己当回事也就罢了,还有国家社稷,还有太后! 当然郅都这话实在对女性太不尊重,但是那个时代,也没办法。后来野猪自己走了,贾妃也没事。 窦老太后听说后,觉得郅都以自己的儿子为重,有责任感,赏了不少东西,刘启也对郅都另眼相看了。 不久后,郅都再次得到晋升,出任济南太守(本来是郡守,被刘启改了名叫太守)。 刘启让他去济南当然是有原因的,济南当地的宗派势力太强大,地方官压不住。实力最强的一个,叫瞷(读“建”)氏家族。瞷氏有三百多家,横行济南,没人敢惹。 郅都到任后第一件案子就是查瞷家。姓瞷的有三百多家?给我查一查哪家是带头的,全抓起来,杀!就这么一下,把几任地方官都没有解决的问题解决了,瞷氏一族的其他人再也不敢闹事。这一下也给郅都打响了名声,包括刘启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了,郅都是个狠角色。 一年多后,济南郡的治安变得空前良好,甚至达到路不拾遗的境界。郅都的同僚们,附近几个郡的太守见了郅都跟见上司一样,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话。 郅都继续升迁,被调回长安做中尉,管理长安城。做过地方官又回到天子脚下为官,只要不犯错,升到九卿是没有问题的。 刘启让郅都回来,就是让他管管这些乱七八糟的皇亲国戚,刘启知道,也就是郅都敢管。很快见效,皇亲国戚们都不敢和郅都对视,都是侧眼看一下,赶紧走开。 郅都也得了个外号,苍鹰。双目如电,利爪如刀,谓之苍鹰。郅都这个人秉公办事,非常清廉,不贪污不收礼,除了下手比较狠。 也就在郅都任中尉的这段时期,发生了临江王刘荣侵占文帝庙一案,郅都替刘启做了一次刽子手,逼刘荣自杀。窦太后对此事非常生气,前文说过,因为刘武的缘故,窦太后对朝臣很有意见,嫌他们管闲事太多,尤其是皇帝的家事。 刘荣无论如何也是窦太后的长孙,亲情总是有的,刘荣的事是刘家的事,郅都算什么东西。老太太也知道,刘荣的死其实是刘启的意思,但是总不能找皇帝,也是自己的亲儿子报仇。 于是老太太要杀郅都,刘启在里边斡旋,最后郅都被罢官,暂时保住一条命。 刘启一直认为郅都是人才,闲着可惜,就让他去北边边境做雁门郡太守,远离长安是非之地,边地也需要这样的强势领导者。雁门郡附近的匈奴人一看郅都来了,都搬走了,他们也知道这位郅太守太不好惹。 但是窦太后没有忘掉他,还是要杀郅都,刘启拼了命说情,郅都是大忠臣啊,不能杀。窦太后面无表情回道:“临江王就不是忠臣吗?” 郅都被杀了。 先给刘启做了一回刽子手杀儿子,又给刘启做了一回替死鬼顶罪责,又替国家看守国门。苍鹰却在一个老太太手里折了翼。 被老太太盯上的不止郅都一个。级别低的,比如博士辕固,此人在朝廷里宣扬儒学,老太太极度讨厌;级别高的,还是丞相周亚夫,这一点上,老太太和刘启娘儿俩倒是同一阵线。 老太太恨周亚夫当年坐视他们家小三儿被吴楚联军进攻而不闻不问;刘启有一万个理由对周亚夫不满。 七国之乱早过去好几年了,当前政局很稳定,也不用他周亚夫去领兵打仗。 其实周亚夫是史书中少有的没明显缺点的人物,为人持重,做事负责,文能治平,武能平乱。如果一定要说他有什么问题,确实有一个,他太认真了。 认真二字,读来简单,实则变化万千,不可不察。认真对了,扶摇直上,认真错了,粉身碎骨。 认,认识,认知,古字认,从言,从忍,言者,说话也,忍者,谨慎也;真,真理,真知。认真一道,谨慎为尊。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女人一认真,男人就伤心,因为这意味着要用男人的私有财产来拉动内需;皇帝一认真,大家就操心,因为要忙着应对皇帝布置的差事;太守一认真,皇帝就开心,因为地方官认真完全是好事,管好一方国土,皇帝自然高兴;丞相一认真,皇帝就担心,因为他是丞相。谁让他是丞相?谁让他在皇帝身边?丞相是干什么的,老前辈陈平给过一个精准的定义:上佐天子,下理万物,外抚四方,内附百姓,使卿大夫百官各得其所任。换句话讲,这个天下的大事小事要先归丞相管,再归皇帝管。丞相把事情都认真完了,皇帝干嘛去?萧何做丞相做认真了,刘邦不放心,萧何只好故意贪赃枉法,把自己包装成一个赃官,这才没让萧何变肃何;曹参陈平做丞相,很不认真,结果吕后跟喝了太太口服液一样,舒心。 新皇后王娡嘴甜,又会来事儿,她去找老太太说,给她哥王信封个侯。 老太太就去找刘启说,刘启不同意,给外戚封侯又不是什么好事儿,真是无聊,添什么乱。 刘启说南皮侯和章武侯(一个是老太太的侄儿窦彭祖,一个是老太太的弟弟窦少君),先帝在位时没封,我即位后才封的。按这个传统,王信还是让下一任皇帝封侯。 老太太脸色突变,“你大舅活一辈子都没封个侯,死了后,儿子倒是被你封了个南皮侯,一想起来我就恨。一个皇帝一个做法,你别那么多话,去把王信封了!”老太太这话有很大的示威成分:别当老娘不存在。 刘启一看老娘这是有火啊,正好,把火引到别人身上去。刘启说,这事儿要和丞相议一议。周亚夫严词反对,还搬出刘邦来说话,“当年高皇帝约定,非刘氏不得封王,非有功不得封侯,不如约,天下人人得而杀之。王信虽然是皇后长兄,但是没有任何战功,决不能封侯。”刘启对周亚夫什么也没说,而是去转告老太太:丞相说不能封,所以王信就算了,以后再议。 老太太什么态度不知道,也不用知道了。 同一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匈奴的一个部落头领叫徐庐的投降大汉帝国。这在当时是极其罕见的事情,匈奴人不进攻,来投降了。 刘启当即决定封徐庐一个侯,用来鼓励更多的匈奴人投降。周亚夫又提出反对,说陛下你封徐庐这种背叛国家的人,这是在鼓励大家都做贰臣啊,以后我们的官员如果不守节,拿什么去教育他们? 这俩人说的其实都没错,只不过角度不一样。谁官大谁说了算,刘启说了算。 周亚夫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皇帝不听他的,他也没必要天天为皇帝操心了,周亚夫请病假不来了。 其实这正是刘启所期望的。 有病不来是,以后也甭来了,您老人家在家养病。 公元前147年,刘启即位后十年,七国之乱后七年,丞相周亚夫被免职。御史大夫,桃侯刘舍继任新丞相。 插一句题外话,刘舍做大汉帝国丞相真是个讽刺,因为刘舍的祖上是姓项的,是项羽的族人,投降刘邦后姓了刘,刘舍是从太仆一路升迁上来的。 第80章 欲加之罪 兔死狗烹 周亚夫的退休生活过得很安定,国家在这几年也很安定。 如果要说国内有什么大事,就是梁王刘武死了,这个我们后边说。 边境还是老样子,匈奴人时不时来进攻,边境军队被动防御,李广的声威越来越大,李广的事也放到后面说,帝国政府还是谈判加和亲。 除非朝廷决心要与匈奴全面开战,否则这种情形还是要持续下去,目前还看不到开战的迹象。 周亚夫的退休生活一共安定了四年,某天接到诏令,说是皇帝要赐饭给他。 皇帝赐饭吃是很大的荣耀,周亚夫穿戴整齐去了。见面寒暄完毕后,饭菜端上来了,只有一大块肉,整个盘子就那么一大块肉,没有刀,没有筷子,这让人怎么吃?周亚夫总不能下手抓。 樊哙当年在项羽面前,以盾为案,以剑为刀,切肉而食之,胆识过人,豪气盖天,被传为千古美谈,周亚夫今天恐怕没机会重演了。 这是刘启在耍所谓的帝王心思。他的意思不难理解:我不给你刀不给你筷子,你能吃的到这块肉吗?稍微上纲上线一点,我不给你权力,不给你兵,你能平七国之乱吗?你有今天的声望和地位吗? 这种帝王心思,刘邦用出来,大开大阖,宗师境界;刘恒用起来,行云流水,高手风范。至于刘启,还是有点小家子气。 周亚夫左右看了几眼,他想要刀和筷子,没人给;刘启面无表情,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场面很尴尬,很紧张。周亚夫得自周勃遗传,不会说话,没人送上筷子,他就那么一直跪着。房间内安静得可怕,双方的呼吸声都能听得见。 刘启忽然开口了,“这你还嫌不够吗?”说得很慢,很清楚,听不出带有任何感情色彩。 周亚夫摘掉帽子,又低下头,继续跪着。这叫免冠,表示认错。至于认的是什么错,可能周亚夫自己也不清楚。 又是安静。刘启说,你退下。周亚夫低头倒退着走出门,只是刘启的那句话,一直在心头打转,这你还嫌不够吗?这你还嫌不够吗…… 周亚夫走后,刘启又说了一句话,“这样的态度,将来怎么辅佐少主。”周亚夫在刘启心里,已经被除名了。 随即很短时间后,廷尉府发来传票,周亚夫去报到。理由是,谋反。 这事儿要从周亚夫的儿子说起。周亚夫的儿子给父亲准备后事,定作了五百副战甲和盾牌做陪葬品。 古人都是生前很早就为自己准备后事,很多皇帝都是刚即位就给自己修坟,这种事不足为奇,现在也有,墓地的价格比房价都高。 周亚夫是军人,用甲盾陪葬完全可以接受。问题就出在周亚夫这个儿子身上,他拖欠工匠的费用。工匠一怒之下告了上去,说周亚夫的儿子私藏军用武器。相关负责人员一看和周亚夫有关,不敢做决定,就一路报到刘启那里批示。 刘启没有明确表态,让有关人员问一问是怎么回事,他想看看周亚夫怎么解释。周亚夫不屑于辩解,什么话也不说。 其实周亚夫想到了自杀,他出身高贵,性格又太硬,容不下自己身上有这种污点,军人对生死看得很淡,他想自杀以表清白。 自杀能表清白吗,一句畏罪自杀,周亚夫恐怕要遗臭万年了。他的夫人劝住了他,周亚夫想了想,又觉得解释一下,皇帝应该会相信的,毕竟自己是周亚夫。 案子进度又报到刘启那里。刘启还是没表态,又是说了一句话,“周亚夫,我不会再用他了。”这其实就是表态。 刘启把这事儿转交给廷尉负责,廷尉知道皇帝那句话什么意思,他不用忌惮周亚夫了。 廷尉开堂审周亚夫。周亚夫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头,怎么廷尉这么高级别的人都插手了。 廷尉问,“你要造反吗?” “我买的兵器,都是给自己陪葬用的,什么造反不造反。” 这位廷尉史书没记载叫什么名字,但是他却说出了恐怕是中国司法史上最着名的一句话:“你在地上不反,死了后在地下还会反!” 周亚夫不再解释,在监狱内绝食,五天后吐血身亡。 刘启并不恨周亚夫,也并不是多么想杀掉周亚夫,七国之乱已经过去十年多,想杀的话不用等到现在,何况杀周亚夫这样的人还会给他带来恶名。 之所以最终还是下手了,因为刘启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差,没几年活头了。周亚夫这个人,他在政界、军界、民间的影响大得可怕,威信高得可怕,谁让他救了一个国家。不过这也不是刘启要杀他的全部理由,最主要的一个,也是刘启最忌惮的一个,就是前边说的,周亚夫这个人太认真了,认事不认人。 他任凭刘武被吴楚联军打得只剩一口气,他反对立刘武,反对废刘荣,反对封王信,反对封匈奴人。他不管最高决策者是什么想法,只要他觉得不对就抗议。 他的抗议确实有道理,难道皇帝的想法就没道理吗?这样的人,刘启敢留给刘彻吗?刘启是可以控制住周亚夫的,可是将来刘彻做了皇帝,要做什么事情,周亚夫跳出来反对,振臂一呼,应者无数,一切都还是未知的刘彻有办法吗,压得住他吗?很难说。 权衡来权衡去,还是让周亚夫消失为好。当然了,他这个恶名不可避免地贪上了,刘启和周亚夫成了兔死狗烹的又一大例证。 可怜一代名将,没有善终,也没有死在战场上。周亚夫的死好像不能完全算到刘启头上,也不能完全算到自己头上。 周亚夫也死了,刘启给太子刘彻铺就的帝王之路上,继刘荣之后,又少了一大障碍。 本来还有一个,最大最危险的一个,就是梁王刘武,可是刘武也死了,死在了他老娘、姐姐、哥哥的前面。 第81章 去绊留贤 铺平道路 刘武在长安城刺杀政府高官十数位,制造恐怖行动,刘启因为老娘的关系没敢对刘武动手。 刘武自知闯下大祸,皇帝对他非常不满。 韩安国说过,兄弟之情上面,还有君臣关系,做事情越了界,麻烦就大了。 所以他必须要恢复和刘启的关系,为此刘武着实筹划了一番。 刘武奏请长安,要去朝拜,刘启同意,并派人到函谷关外迎接。刘启的车开过来,里面却空空如也,接待人员知道兹事重大,立即报给刘启,刘启慌了,马上派人找。老太太知道后更是哭个不停,一边哭一边喊,“皇帝杀了我儿子,皇帝杀了我儿子……” 刘启又害怕又担心,这刘武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儿。 他能出什么事,怎么着也是一个王爷。刘武就在长安城里。刘武在梁国来的半路上就下车了,换了一辆很普通的车子,跑进长安城,藏到刘嫖家里。 老大和老三一起糊弄老娘和老二。等到刘启急得焦头烂额,老太太哭得痛不欲生的时候,刘武现身了,负荆请罪。 这一下苦肉计果然很管用,一家人抱头痛哭,之前尴尬的母子兄弟关系基本恢复正常。但是,刘武想和刘启一起同车出游,还是被拒绝了。 四年后,刘武又来朝拜,他想在长安多住几天,仍旧被刘启拒绝了。 回梁国后,一直闷闷不乐。前144年六月,刘武中了一次暑,六天后,死了。谥号孝,史称梁孝王,一代风云人物黯然退场。 老太太哭得不成样子,饭不吃觉不睡,而且又在说那句话,“皇帝还是把我儿子杀了,皇帝还是把我儿子杀了……”。 刘启对这位老娘总是没有办法,跑去找刘嫖,大姐救命啊,老太太又不吃饭了。 还是做女儿的知道当娘的心,老太太这是担心刘武的孩子没着落。姐弟俩合计了一番,决定把梁国分了,封给刘武的五个儿子,计梁、济川、济东、山阳、济阴五国。 此举极其高明,这是贾谊当年对付诸侯的策略,孝文皇帝也在齐国实施过,可以想见,如果齐国没有被分掉,不用说七国之乱了,吴楚齐三大强国一起造反,再多一个周亚夫也摆不平。 这下既全了老太太的心愿,又避免梁国日后做大变成第二个吴国。 刘启把这个决定报给老太太,老太太脸色变缓,吃饭睡觉也正常了,这老太太绝食多少次了,真是…… 窦老太太那个侄儿好像好久没出场了。窦婴就是好久没出场了。刘荣被废后,他觉得不爽,在长安旁边的蓝田找了座山隐居,不出来了。 不停的有人劝他,窦婴不听。估计是这些人没劝到点上。有个叫高遂的就说得窦婴很紧张,高遂说,魏其侯你隐居倒是悠哉游哉,可你这是做给谁看?刘荣被废,你隐居,这不是告诉所有人,皇帝做错了吗?还有,太后那边你也不去。 皇帝是皇帝,你能富贵全靠他;太后那是你姑姑。你两边都不理,就是两边都得罪,侯爷要为自己和家人想想啊。 窦婴一听认真起来了,老老实实去朝拜太后,朝拜皇帝。 刘启给他弄了个闲职。前边说过,窦婴这个人很自负,他是不想干闲职的,老太太也不想让他们窦家唯一的一个人才闲着,多次给刘启说,让窦婴做丞相。 正赶上现任的丞相刘舍被免了职,老太太又提起这事儿。 刘启打哈哈。刘启说,魏其侯嘛,确实不错,不过这个人,他就是喜欢沾沾自喜,做事情不稳重。做丞相不能不稳重,所以他还是算了。 其实刘启对窦婴并没有什么意见,也不能说窦婴真的材不足以为相。其中原因很简单,窦婴是外戚。刘启自己没几天活头了,刘彻即位,让窦婴做丞相,老太太在后面撑腰,窦家不反了天啊。 不过窦婴有机会,只要老太太不死,他有的是机会,这个刘启是无能为力的。之前周亚夫免职,他让刘舍做丞相,也是一时权宜之计。 刘启有自己的丞相人选,刘彻的老师,现任太子太傅,卫绾。 卫绾,代郡大陵县(山西文水县)人。此人驾车技术非常高。不知道会不会漂移,马车漂移好像真有点难度,除非给马穿上旱冰鞋。 孝文皇帝时期,他因为这一特长进入长安为官,当然也是从最底层的郎官开始做起。卫绾做事情认真谨慎,后来慢慢升迁到中郎将。 刘启还是太子,有次举行宴会,请长安的官员们吃饭,刘启也是要多拉拉关系的,以后做皇帝要指望这些人。太子的面子很大,不能不给,基本上都来了,唯独卫绾没来,说他正赶上生病不太方便。 其实他是不想去,毕竟文皇帝还没死,大家都跑太子那里去了,不好看,卫绾谨慎嘛。当然去不去吃太子的饭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就看你怎么想了。 文皇帝临终前给刘启托付后事时就提到了卫绾,说这个人很有长者风范,一定要善待他。 刘启即位后,卫绾还是认真做他的中郎将。刘启在上林苑游玩,就问身边的卫绾,“你知道你是怎么做到中郎将,得以陪王伴驾的?” “臣是从车士一级一级升迁到中郎将的,其他的不知道。” “当年我请大家吃饭,你怎么没来?”这事儿刘启倒是记得真清楚。 “臣死罪,不过臣当时确实有病。”卫绾答道,语气正常。 刘启笑着看他不说话,刘启自然明白怎么回事,做上皇帝了,这种事不明白也明白了。 卫绾这样的人正是做皇帝的最欣赏的,尽职尽责做事情,不去争宠献媚,所以说完话后,刘启赐了卫绾一把剑。 卫绾不收,卫绾说,先帝已经赐给我六把剑了,再赐剑我不敢收了。刘启很好奇,问卫绾,你那些剑都还在吗?卫绾说,都在。刘启说去看看。 崭新的六把剑非常整齐供在案上,看样子一次也没用过。这事儿给刘启留下很深的印象,六把御赐的剑,这样的剑拿出去招摇可以吓死人的,卫绾碰都不碰。 卫绾天天在皇帝身边,竟然从没听他说起过,文皇帝没看错人,果然长者风范,谨慎稳重。 刘启让他去给河间王刘德做太傅,刘德是栗妃生的儿子,刘荣的亲弟弟。在都城为官,再去地方任职,再回中央就可以担任重位了,几乎所有的高官都是这么一路过来的。 七国之乱时期,卫绾率河间军参战,因军功被晋升为中尉,回中央了。后来刘启要对栗妃和刘荣下手,这事儿要中尉负责。刘启不敢让卫绾接这个差事,太难做太敏感。 所以刘启把狠人郅都从济南调回来,利用他清理掉了栗家和刘荣一干人等,卫绾暂时被罢官回家了。郅都什么结局都知道了,刘启不让卫绾参与这件事,完全是为了保护他。 刘彻做太子后,卫绾被召回给他做老师,就是太子太傅,刘彻对这位老师非常敬重。后来卫绾又被晋升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刘舍被免去丞相之职,接任的便是卫绾。之所以这么安排,刘启是要给刘彻留下一员干将。刘启为了让刘彻的皇位能坐安稳,真是处心积虑,说好听一点叫殚精竭虑。 和卫绾同时晋升的,还有一个直不疑,南阳直不疑,帅哥一位。他的经历和卫绾差不多,文皇帝时期担任一个小郎官。郎官的待遇很差,要住集体宿舍。直不疑的一个室友出差,拿错了钱包,把另外一个室友的拿走的。丢东西的室友就怀疑是直不疑,直不疑也不解释,说是我拿的,那就是我拿的,他自己掏钱赔上了。 出差的室友回来后发现搞错了,赶紧把钱包还给人家。丢东西的这人非常惭愧,不停地给直不疑道歉。也因为此事,直不疑在长安有了名气。 文皇帝知道后,看直不疑这人不错,晋升为太中大夫。朝廷里有人不喜欢他,造谣,说直不疑跟他嫂子私通,这么帅的人,竟然有这种龌龊的经历,真是可惜啊。 直不疑听说了哈哈一笑,他连哥哥都没有,私通谁家的嫂子。但是他也就这么哈哈一笑算了,没去解释。直不疑该换个名字,叫直不释。 七国之乱时,直不疑担任军官,立有战功。卫绾从御史大夫升丞相,直不疑补缺接任,后来还得了个爵位,塞侯。 直不疑是不说话只做事的人,刘启看得很清楚。当然,他也是刘启留给刘彻的又一重臣。其他刘启时期的知名人士还有不少,比如郎中令周仁,这人喜欢尿裤子;张欧,出身刑名之家,为人做事却很平和谦让;宁成,现任中尉,郅都的继任者,也是崇拜者。 不过这些人之外,还有一位,不在长安,不在四方诸侯,也不在哪个郡。韩安国,目前无职无任在家玩儿。或许他是这一时期最有眼光,最有前途的一个。 第82章 安国往事 景帝后人 前文说过,当年因为平七国之乱,梁王刘武人气暴涨。 窦老太太为了表彰他这个最喜欢的儿子,给他的王权升了格,梁国的行政全权由刘武负责。按照规定,诸王国政府的高级官员,比如丞相等等,必须由中央政府委派。刘武不用管这个,自己安排。这基本就相当于一个独立王国了。 刘武不客气,都不谦虚一下,照单全收,并且大兴土木,一切建筑规格都按照长安的来。刘启很生气,但是他又不能驳老娘的面子,于是梁国来长安办事的出差人员,刘启都拒绝接见,以此表示对刘武的不满。 很快,舆论界便对刘武有了微词,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老太太也很不高兴。 老太太毕竟是文皇帝时期过来的人,文皇帝是全力提倡节俭的,老太太肯定受其影响。不过这是次要原因,主要的,老太太非常不想看到刘启和刘武兄弟俩之间出现隔阂,刘启那毕竟是皇帝,尽管一直有隔阂,但是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再说刘武本来就做过火了。 这次又轮到韩安国去长安出差。一样的待遇,刘启不接待。韩安国不像前边的那些人一样傻等,他主动出击。 韩安国要给刘武说情,皇帝软下来,大家就不用在长安城干耗着了。 不知道这是刘武的授意,还是韩安国主动帮忙。不过从后来的事看,应该是他主动。这个时期的刘武那是天下第一人,也不像能认错的样子。 要说情最直接的就是去找太后,可是老太太不接待他。老太太是不大好出面,刘武这么嚣张还不是她造成的。韩安国不敢去找刘启,那是找死,人家也不见。 幸亏还有一个人,也是仅剩的一个能说上话的,馆陶长公主刘嫖。 还好刘嫖见他了。韩安国见了刘嫖就是一痛哭,哭得风云变色,泪流成河, “梁王那么忠孝的人,太后怎么能误会他呢。七国造反,我们梁王处境最艰难,当时梁王一想到太后,一想到皇帝,就哭得不成样子,说一句话要流几行泪,他是跪着求我们几个一定要抵挡住吴楚军啊。吴楚军没有打过去,最后失败,这全是我们梁王之力啊。梁王的父亲、哥哥都是皇帝,见惯了大场面,车子旗子都是皇帝亲赐,招摇了一些又怎么了,这不正是告诉天下人,太后和皇帝爱他呀,难道做错了吗?梁王听说太后不高兴,这几天担惊受怕,日夜哭泣,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梁王为人臣如此之忠,为人子如此之孝,太后就不能体谅他一片苦心吗?哎……” 刘嫖也听得稀里糊涂的感动,原话转告给老太太,老太太又让人转告给皇帝。刘启一看算了,老太太就吃刘武这一套,再不服软,肯定又要闹起来没完。 刘启摘掉帽子向老娘请罪,兄弟之间出问题,让太后担心了,我的错。更进一步,刘启亲自接待了韩安国以及其他梁国出差人员,老太太和刘嫖又送了韩安国大批财物,以示奖赏。 韩安国凭借这一哭名震长安,成功转型,不再单单是一个会打仗的武夫,更重要的,韩安国还在老太太和刘嫖那里挂了名,他已经在长安为自己的未来铺下一条路。 老太太觉得,刘武手底下多几个韩安国这样识大体的人,她就不用操心了。 后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刘武把韩安国治罪,关起来了。想来刘武是觉着韩安国跑长安乱拉关系,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有个叫田甲的狱卒对韩安国态度很差,韩安国说,“你小子别得意,你不怕哪天我死灰复燃吗?”田甲口气很嚣张,“你复燃,我一泡尿浇灭。” 还没关几天,梁国内史一职出缺,老太太从长安发来诏书,点名让韩安国接任。 刘武只好把人放出来,田甲一看不妙,跑没了影。韩安国在国内宣布,抓不到田甲,我杀田甲全家!田甲只好回来投案。 韩安国见到田甲,笑了,“你撒一泡尿我看看?你这么个人,也不值得我治罪,算了。”最后也确实没把田甲怎么样。 再后来便是刘武求嗣未遂,刺杀袁盎等诸官员,韩安国让刘武低头认错等等,这个前文详细说过了。 刘武死后,继任的梁王刘买容不下韩安国。韩安国被罢官了,在家闲居。他不担心自己的前途,更不着急,眼见刘启没几天了,没必要现在去长安趟浑水。 还不如在家好好养几年膘,等新皇帝即位,长安自有为他敞开的门路。 接下来是一个流水账,为了方便各位看官能理解后续的人物关系,还是要说一下。 刘启一共十四个儿子,除刘彻外,其他十三个都封了王。王娡生刘彻;栗妃生刘荣,刘德,刘阏;程妃生刘馀,刘非,刘端;贾妃生刘彭祖,刘胜;王娡的妹妹王儿姁生刘越,刘寄,刘乘,刘舜;唐妃生刘发。 刘荣的事前文说过了,略。 刘德被刘启封为河间王,河间就是今天的河北沧州一带。《汉书》形容刘德用了八个字,“修学好古,实事求是”。刘德很认真很好学,尤其喜欢收集古书。 赢政焚书后散落民间的典籍,很多都被他收了上来,送给国家图书馆,比如《尚书》《礼记》《老子》等等。 刘彻不太喜欢刘德,因为舆论对刘德的评价比他好。后来刘彻对刘德暗示自己的不满,刘德从此酒色人生,自甘堕落,四十来岁死了。 刘阏继任刘荣的临江王,十几岁就死了,死因不明。 刘馀封鲁王,这人喜欢享受,喜欢音乐,不喜欢说话,因为口吃。刘馀本准备把孔子的老家拆了,给自己扩建宫殿,在墙壁中发现了秦时期被私藏的孔子着作,不敢再拆了。刘馀也是四十多岁就死了。 那时代的读书人真的值得敬仰,为了理想和信念,提着脑袋也要藏书。 刘非封汝南王,七国之乱时主动请缨参战,战争结束后,刘启把吴国封给他,改名江都王。 刘彻做皇帝后,刘非上书要去打匈奴,被刘彻骂了一顿,吃饱撑的管闲事。刘非死时也是四十多岁。 刘端封胶西王。如果把刘端放到现代,他一定会抱着街上的电线杆大哭:我的病终于有救了!这人身体非常虚弱,患有勃起功能障碍,好容易实施一次,几个月起不来床。 不知道是否生理缺陷导致的心理失衡,刘端的性格非常乖戾,喜欢杀人,帝国政府给他安置的官员,要么赶走,要么毒死。 舆论对刘端一片喊杀之声,刘彻没下手,把胶西国的地削了一半去,以示惩戒。刘端比较能活,六十多岁才死,当然,由于生理问题,他没有任何后代。 刘彭祖封赵王。这个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跟刘端有一点类似的地方,就是想方设法对付帝国政府安排给他的官员。 刘彭祖不像刘端那么变态,他是想尽一切办法给帝国官员们罗织罪名,然后上报长安,要求撤职查办,每次都弄一堆证据,长安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照办,中央官员没有一个能在他手底下混超过二年。 刘彭祖跟明朝的几任皇帝们有得一比,都有业余爱好。刘彭祖的爱好是抓贼,不爱江山爱抓贼。经常深更半夜和一群公差在大街上溜达,弄得邯郸城鸡飞狗跳,过路的人都不敢从邯郸经过了。刘彭祖到七十多岁才死,跟刘彻差不几年。 刘胜封中山王。这人的两大爱好是酒和色,后宫好酒成池,美女如云。他对国政兴趣不大。 刘胜和刘彭祖兄弟俩一见面,就会同时说出同一句话:有你这么当王的吗?!刘彭祖说刘胜淫乱过度,不理国政;刘胜说刘彭祖当差抓贼,浪费生命。互相争论一番后,谁都不理谁。 刘胜是六十岁左右死的,死后得了个谥号,靖,史称中山靖王。这个称号是不是如雷贯耳?三百多年后,有个叫刘备的就宣称自己是中山靖王的后人,按辈儿排还是皇叔。 我们不知道刘备这个“中山靖王刘胜后人”有多大的含金量,估计在大街上喊一嗓子中山靖王,会有无数个姓刘的说这是他们老祖宗,因为刘胜有一百二十多个儿子。 刘越封广川王,刘寄封胶东王,清河王刘乘,常山王刘宪,这几个没什么好说的,早死的早死,不怎么早死的不怎么早死。 刘发封长沙王。长沙王本来是吴家的,刘邦时期首任长沙王吴芮的后人,吴家后来绝了后。 刘发的母亲本来是程妃的侍女,叫唐儿。刘启本来是要程妃侍寝的,可程妃赶上生理周期,只好让唐儿顶替,正好刘启也喝醉了,稀里糊涂就把刘发造出来了。 由于刘发的母亲没有地位,所以被打发到气候潮湿谁都不愿来的长沙国为王。刘发活得时间不长,三十多岁死了。但是,他有个后代,叫光武帝。 流水账完。 第83章 刘启逝世 汉武开启 刘启时期发生过一次非常着名的辩论,一个叫辕固的博士和一个姓黄的博士,在刘启面前辩论,话题是:天命。 黄博士:(一边说一边捋胡子,悠然自得状) 商汤周武起兵诛杀夏桀商纣,不是天命所归,所以是弑君。 (观众席:支持!也有不少喝倒彩的。) 辕博士:(轻蔑一笑,藐视对方状) 对方辩友错之极矣。桀纣虐乱,天下民心皆归汤武,汤武以天下民心而诛桀纣,天下民心背叛桀纣而归汤武,汤武能不称王吗?这不是天命是什么? (观众席:有道理,有道理,嗯……有人在准备鸡蛋,白菜,萝卜等) 黄博士:(嗓门增大,声色俱厉状) 对方辩友偷换概念,诡辩!今天说的是天命,不是民心!帽子再破,也是戴头上的;鞋子再新,也是穿脚上的!这叫什么?这叫上下之分!桀纣虽然失道,那也是君;汤武虽然圣明,那也是臣。人主行为不端,做臣下的不能正言劝谏而尊天子,反倒起兵诛之,自己坐上了王位,这是什么道理?这不是弑君是什么? (观众席:黄博士你好有学问,好有型哦……几个辕博士的支持者把鞋脱了,戴到帽子上……全场捂鼻子,真他妈臭脚) 辕博士:(仰天一笑,唯我独尊状) 那照对方辩友说来,我们大汉高皇帝取秦天子而代之,也是弑君啦? 黄博士:你……你……&&… 主持人刘启看到情形不对,打圆场:吃肉不吃马肝,不能说不会吃(马肝维生素a含量过高,吃了中毒);做学问的,不讨论天命的事,不能说没学问。今天就算了,大家平手。 后来再也没人敢讨论天命一类的话题。 窦老太太是非常推崇黄老之学的,还逼着包括刘启在内的所有皇亲国戚读《老子》。她知道这场辩论后,把辕固招去训话。辕固嘴硬,老太太问他《老子》是什么书,他说这不过是老百姓读的书。老太太一怒之下让人把辕固扔到野猪圈里。幸亏刘启得知,扔给他一把剑,杀了野猪,保住一条命。 刘启为了保护辕固,把他调到清河王刘乘那里做太傅,老太太看到皇帝出面,也不好再追究。 当然了,用现在的眼光看,这场辩论的内容很扯蛋。但实际上,这场辩论有更深远的意义,参与辩论的两个人,辕固研究的是《诗经》,儒家文人;黄博士研究的是黄老之学,道家文人。 儒家这一套,从孔子生前到死后,几百年间一直被无视,甚至被刻意打压。如今在汉帝国的皇宫大殿之内,儒家门人第一次公开反对道家文人,儒学开始正式崭露头角,由曹参开创的所谓无为而治的意识形态,开始受到冲击。 这是儒家对道家的宣战,不久后,有个叫董仲舒的文人接过了儒家的战旗,在最高当权者的支持下,所向披靡,儒家后来的命运,不用说了。 公元前141年,刘启即位后第17年,正月。刘启给刘彻行冠礼,冠礼代表一个男子成年。按规定二十岁行冠礼,刘彻才十六岁。之所以这么匆忙,刘启感觉自己到头了。当年二月,刘启死了,年四十八岁,谥号景,史称汉景帝。 文帝刘恒和景帝刘启时期,加一起共四十年,史称文景之治。 这期间,经济飞速发展,人口迅速增长,没有发生大规模战争,仅有两场战乱,刘兴居造反和七国之乱,都是在很短时间内即被平定,一个一个月,一个三个月。 史书中用非常自豪的语气描写这四十年的治理成果:国家收上来的税钱多到数不清,串钱的绳子都腐烂了;国家粮仓里,新粮食压陈粮食,一层压一层,仓库都装不下了;民间也养得起马,田野里马匹成群,出门都要骑公马,你要骑匹母马,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老百姓的饭桌上丰盛异常,都是膏梁鱼肉…… 这是刘彻接手的大汉帝国。他坐在未央宫大殿内接受所有人的朝拜,眼光却在大殿之外。刘彻今年十六岁,身体非常健壮,精力严重过剩,心绪极度不平静。 未来不可知。 一万年后怎么样,要看一万年内怎么样。 刘彻最开始要做的自然还是给老爹发丧,册封各种名号,大赦天下等等每个皇帝都要做的例行公事。 窦老太太升格为太皇太后,王皇后升格为王太后,连王太后的弟弟田蚡也跟着沾光封了个武安侯。 刘彻今年十六岁,按现在的说法还没过青春期。正常青春期的孩子都是比较冲动的,激素分泌旺盛,刘彻也是一样。刘启给他留下的一切他都看不入眼,要改。 怎么改?不知道,反正要改。 不知道就要问别人。问谁?朝堂上的这群人吗?想想都觉得不太可能。社会安定,经济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提高,这种情形下要改革,有没有必要还尚需讨论。再说了,朝堂上的老家伙们也没个改革的样子,包括职位最高的丞相卫绾和御史大夫直不疑。卫绾谨慎敬业;直不疑正直,都没有改革家的气质。 刘启留这俩人给刘彻也不是用来改革的,是让他平稳进行政权过渡的。说实话我如果当时也在那个朝堂之上,我也不想改革,闲的啊。 庙堂之上的人搞不了改革,那就从江湖之远寻找,野有遗贤嘛。刘彻发布了一道全国范围的皇帝令:中央高级官员、地方高级官员、诸侯国、各大小侯爵全部向中央政府推荐人才,条件很低,只有两条:贤良方正,正言极谏。 不过卫绾又申请加了一条限制:凡是讲申不害商鞅韩非那一套法家理论的,和苏秦张仪那套纵横家理论的,一律取消资格,卫绾说这是乱国政之言。刘彻表示同意。 这是刘彻即位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也就是着名的求贤诏。各地纷纷响应,推荐上来的有一百多号人物。其实这个数字很寒酸,一百多不算少,但是偌大一个大汉帝国,几千万的人口,皇帝说我要人才越多越好,条件还那么低,结果只有一百来号人,只能说太少了。 看来四十前贾谊说的话放到这个时期依旧光芒四射:国家的精神文明建设亟待加强。刘彻出问题问这些推荐来的四方人才,这叫策问;这些人回答刘彻的问题,这叫对策。 刘彻这次还真找到不少人,比如董仲舒,比如庄助(严助),比如东方朔。刘彻后来多次发出求贤诏,又招来不少比如司马相如,朱买臣等等的人物,这些人外放的外放,留任中央的留任,等后文中需要他们出场时,自己会跳出来。 再后来,推荐人才成了一项正式的国策,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举孝廉。 刘彻的改革计划刚开始了第一步不久,发生了一件比较让人捉摸不透的事儿,当朝丞相,唯一的独任大丞相卫绾,竟然被免职了,理由是景皇帝时期出了不少冤案,卫绾没有查实,失职,所以被免职了。 这个理由太牵强了,还是翻前朝老本。御史大夫直不疑也被免职了,理由和卫绾的差不多,都属于欲加之罪。丞相和御史大夫都是位列三公啊,就这么被免职了。 这怎么也不像刘彻下的手,卫直两人尽管不是改革家,但是他们敬业勤恳,是最好的助理人选,刘彻刚即位几个月,难道有这么大的胆量和魄力,有合适的理由,一次性撤掉两个如此高级别的官员? 其实看一下谁是这次免职事件的受益者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接任丞相的便是窦婴,窦老太太的侄儿。想都不用想,窦婴这个丞相肯定是老太太让刘彻封的,她终于让窦家唯一的一个人才坐上了帝国丞相高位。 对刘彻来讲,现在的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会按照他的设想运转。窦老太太有个规定,一切政事除了报皇帝之外,还要奏请她过一遍。刘彻并没有把这条规定当回事,毕竟是自己的奶奶,孙子要干什么,奶奶能不批准嘛。 卫绾和直不疑的免职,并没有停止刘彻的脚步,他还要继续改革。刘彻还是觉得,自己是皇帝,一切都是他说了算。他实在应该抬头看看自己头上的阴影。 第84章 太后出手 改革受阻 与窦婴同时上位的还有田蚡,他的职位是帝国太尉,总领三军。这对田蚡来讲,就是一步登天。 王娡还是夫人的时候,田蚡不过跟着蹭了一个小小的郎官,不过这个人很聪明,好读书,脑袋非常灵活,景皇帝对这个小舅子还是很欣赏的。 等到王娡做了皇后,田蚡跟着升迁到了太中大夫。现在嗖一下又升到太尉, 文人领兵,怎么感觉这么别扭。不过太尉这个职位在和平时期其实是个空衔,跟丞相还是没法比的。 田蚡和窦婴的关系非常之好,田蚡见了窦婴跟见了自己长辈一样,再加上两人对儒家一套有共同的偏好,朝堂之上一唱一和,相得益彰,至少目前俩人还是这样。 前文提到过,窦婴和老太太的关系是比较亲的,但是他并不听老太太的话。老太太是反对刘彻改革的,窦婴觉得不错,田蚡也支持。 这两个人还向刘彻推荐了两个儒门弟子,赵绾和王臧,一个做御史大夫,一个做郎中令,都是三公九卿的要职。刘彻有求贤诏,推荐人才是窦田两人的职责。 其实刘彻和王臧是老熟人,王臧当年是景皇帝安排给刘彻的太子少傅,尽管做的时间很短,刘彻始终还是该喊一声老师的。而赵绾是王臧的同门学弟。 王臧和赵绾又联合向刘彻推荐了他们的老师,鲁国申培公。就是山东西南部一个叫申培的老头。申培是研究《诗经》和《春秋》的国内权威,而且资格非常老,八十多岁的一个老头,最让当时人,包括皇帝在内肃然起敬的是,六十年前,申培当年以学生的身份,跟着老师接受过高皇帝刘邦的接待。 对刘彻来讲,这是一位见过老祖宗的前辈高人,刘彻拿来当宝,任命为太中大夫,高级顾问。 刘彻、窦婴、田蚡、赵绾、王臧、申培,还有刘彻求贤求来的人才们,似乎可以大规模改革一番了。 刘彻先从表面工作开始改起。包括历法、服饰、天子的巡守规则等等,还有一个,王臧赵绾提议修一座明堂,用来接待诸侯和举行各种仪式,当然,都是儒家门人认可的各种仪式。 作为一个高级顾问,申培是应该主动向皇帝提出意见和见解的。可是申培什么也不说。刘彻向他咨询,申培摇摇脑袋,来回就一句话:为政之要,不在多言,而在多做事……刘彻不明白这老头儿什么意思,怎么天天神神叨叨的。 不过刘彻心里的改革又不是离了申培就不行,他还有很大的顾问团队。 刘彻开始正式制定改革的蓝图、方针、实施过程等等,这对刘彻来讲是个大项目。 赵绾提了一条意见:以后的政事不要再额外报到太皇太后那里去,皇帝自己决定就足够了。 我们不知道赵绾为什么提这么一条。也许是他主动的,他觉得这是对皇帝的忠诚,皇帝就该说了算数;也许他是受别人怂恿。 无论什么原因了,赵绾严重高估了刘彻,严重低估了老太太。他马上要面临一场塌天大祸。 赵绾的提议严重伤害了老太太的存在感,也把自己以及学长王臧搭了进去。老太太派人把王臧和赵绾俩人的老底查了个遍,再将其扭曲放大上纲上线,扔让刘彻看。 刘彻不得不看。赵绾王臧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扔进监狱,并被逼自杀。刘彻的所有改革措施,被全部叫停。推荐王臧赵绾的丞相窦婴和太尉田蚡引咎辞职。 一夜之间帝国高层出现如此大变动,风云激荡,一时举国震惊。 老太太搞这么大的动静,也并不完全是因为赵绾说了这么一句话。 首先,刘彻的改革措施里有这么两小条,一是所有的侯爵都回自己封地,别在长安城转悠;二是外戚,包括所有姓窦的人,行为不端者要革出宗门。 前者四十年前贾谊就干过,不过那时的皇帝是文皇帝,手段极其高明的一个人,两边各打五十大板,侯爵们都被赶出长安城,贾谊外放长沙国,没死人,没有闹出任何动静。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世界又回到从前,侯爵们,窦家的男女老少们,都跑去老太太那里哭诉,门庭若市。 老太太一看这事儿要闹大,必须要出手管一管。但是由于政见问题,老太太先入为主,已经袒护上这些人了,各打五十大板不大可能了。 其次,老太太是保守派,至少对刘彻来讲是绝对的保守派。她深受丈夫文皇帝影响,所奉行的也是文皇帝的施政方针。文皇帝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即位的时候还处于建国初期,一切还处于恢复期,所以他奉行的是稳定政策,对匈奴忍让,对内促进经济发展,没有进行任何大规模的运动之类,贾谊多少次说要改革都被他否了。 老太太坚守的便是文皇帝这一套。刘彻要改革,在她眼里不对,她眼睛早瞎了,在她的意识里简直就是对祖先的背叛。 但是决不能因为老太太保守,就说她是坏人,这是两码事,无论保守还是改革,都是从国家角度而言的,很难说清谁对谁错,这还是要看当时的历史环境的,比如王莽的改革,至少从当时的历史环境来说,是失败的。 但是她对王臧赵绾下手这么狠,倒是很有几分当年吕后的味道,吕后只是对刘家人狠了一些,对朝臣们其实很够意思。 其三,老太太权利欲很强。这个是她的性格和所处的位置决定的,不好说什么。赵绾说不要再向她请示了,这对老太太就是个挑衅。人受到威胁就会反击,加上政见问题,于是王臧赵绾死了,窦婴田蚡辞职了。 这一系列的过程中,刘彻一句话也插不上,老太太根本就没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刘彻雄心勃勃的改革计划遭到重击,他忽然感觉到自己这个皇帝根本就是个空头名号,老太太在一天,他就要做一天傀儡。 刘彻也明白了为什么申培老头子天天神神叨叨就是不说一句正题,因为他感觉到了老太太巨大的阴影。我们说年少冲动,这话绝对没错,刘彻便因为自己的冲动葬送了两条大好性命。 申培老头儿自己也辞职回家了。 丞相和御史大夫被免职;然后委任新丞相、太尉、御史大夫、郎中令;再然后新御史大夫和郎中令被逼自杀、丞相和太尉引咎辞职。 这便是刘彻即位第一年内发生的事。帝国高层的局势用混乱形容一点不过分。刘彻很郁闷,很迷茫,很失落。 老太太安排了新的高层班子,许昌任丞相,庄青翟任御史大夫,都是老家伙。不用说,这俩人都是老太太的传声筒。老太太还让石建做郎中令,石庆做内史,这两个职位都是皇帝身边的近臣。 这俩姓石的都有来头。很久很久以前……刘邦打项羽的时候,在黄河边上认识了一个叫石奋的小孩,还把人家姐姐弄到了手,前文曾经提到过。这石奋一直活到现在,还生了四个儿子,分别叫石建,石甲,石乙,石……庆,不知道为什么不跟着叫石丙。 爷儿五个都是年薪两千石(粮食)以上的高官,所以人送称号万石君。 这一家人能混这么好,靠的就一条:恭敬谨慎,变态那种级别。 这个石建,有一次写奏折,写完检查,发现有个马字,繁体的马(马),少写了一个点,就在那儿哭啊闹啊,完了完了,写错了字,皇上肯定要杀我了…诚惶诚恐重写了一份才安生了。 他那个弟弟石庆更有意思。石庆给刘彻驾马车,刘彻就问他,驾车的有几匹马。石庆用鞭子仔仔细细数了一遍,然后举手说:六匹马。……他们的性格完全得自石奋的言传身教,至于石奋,早就无聊到一定境界了,不说他也罢。 刘彻天天和无聊到这种地步的人在一块儿,他又那么年轻,精力旺盛,没被折磨疯了真是令人景仰。 每个剧本里都会有一个喜欢添乱的女人,这当然不是歧视女性朋友们,造物的编剧们就喜欢这么设定,没办法。 负责给年轻的、郁闷的刘彻添乱的,就是他的正室皇后,当然就是我们的阿娇啦。刘彻姑姑馆陶长公主的女儿陈娇,小时候就定了亲的那个。 第85章 陈娇不育 卫家登场 馆陶长公主和陈娇,任何一个都够刘彻头大的。 长公主最大的问题是贪。文景皇帝都是提倡节俭的,窦老太太一样,她总不能从当中起什么妖蛾子,所以一直以来她长公主的生活没有想象中那么惬意。 等到刘彻即位,她身兼皇帝姑妈和丈母娘双重身份,而且自认为刘彻能坐上皇位,她功不可没,于是对刘彻动辄狮子大开口,什么都要,刘彻就得给,女婿和丈母娘是永恒的矛盾体,强人如刘彻者也不可避免。 我们阿娇的问题就是不懂事,脾气奇臭,醋性巨大。 青春期的小男孩儿都是喜欢比自己年长的成熟女性,这么个傻丫头肯定不会中刘彻的意。还有个更大的问题,刘彻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和阿娇结婚了,到现在也两三年了,阿娇一直没生孩子,连个怀孕的迹象都没有。花巨资请各种医生来治病也没用。 后宫的女人没孩子是什么下场都知道,阿娇很着急,长公主也跟着着急。着急有什么用,就是怀不上。刘彻的身体非常健康,年龄也够了,不大可能是他的问题。阿娇很紧张,越紧张越敏感,越敏感刘彻越受不了,受不了就吵架。 阿娇跑到她妈那里哭诉,以致长公主对刘彻非常不满,觉得这小子忘恩负义,当年没她出手,他能坐上皇帝吗。刘彻和他丈母娘之间已经有火药味了。 王娡发现事情不大妙,她要救场,女人的问题女人办。没等事态进一步恶化,王娡就来提醒刘彻,语重心长,“你刚即位不久,大臣们都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材料。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修什么明堂,把老太太得罪了。你还嫌不够,又把长公主得罪了,咱们家看来要完了。不过我告诉你,女人那,容易生气也容易高兴,你去哄哄阿娇就没事了。但是以后一定要谨慎…” 刘彻倒吸了一口气,这里边的利害关系他是逃避不了的,必须面对。 说的夸张一点,一个不小心,他这个皇位就很可能被老太太做掉。太可怕了,这绝对不是刘彻想见到的。刘彻不再对陈娇那么霸道,对丈母娘也好了很多。该忍还是忍。 老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刘彻再忍陈娇,他周围始终还是女人成群的。刘彻是皇帝,不存在什么弱水三千只能一瓢饮之类,弱水三万他也可以在里边扎猛子。 我们都知道当年长公主给他的皇帝弟弟刘启送了不少女人,为的是巩固自己在后宫的势力。刘彻很幸运很幸福地也有这么一个姐姐,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本来封阳信公主,嫁给平阳侯曹时,改平阳公主。这个曹时是曹参的曾孙。时间过得好快,都曾孙了。 平阳公主家里养着大量的歌女舞女,再找最优秀的教练训练她们,囤积美女,奇货可居。 刘彻即位后的第二年上巳节,就是“荠菜开花三月三”这个三月三。刘彻在城外举行仪式,就是驱邪赐福之类,回来后在平阳公主家里路过休息。 姐弟俩关系是非常好的,刘彻最近很苦闷,估计来姐姐家里也是为了散散心。 当天,刘彻被姐姐家的一个歌女深深吸引住了。这个时候,什么陈娇什么长公主早就被扔到了脑后,他的眼睛一直就没离开过这个人。这个美丽的女子叫卫子夫。 歌舞表演完,刘彻说要更衣,并点名要卫子夫进去伺候。当然了,这次更衣比正常需要的时间稍微长了点。俩人出来后,刘彻荣光焕发,卫子夫的神色却很复杂。 刘彻坐车回去了,一路上都很高兴,回去后就发文件,给平阳公主赏赐大量财物。平阳公主知道卫子夫撞大运了。于是马上向刘彻上奏,奉送卫子夫入宫。刘彻毫不迟疑批准。 卫子夫上车的时候,平阳公主轻轻拍着她说话,“你要走了,以后就靠自己了,不要让我失望。将来富贵了,别忘了我这个姐姐。” 卫子夫点点头,似乎明白也似乎不明白,懵懵懂懂上车了。卫子夫暂时并不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现在这个后宫,比大汉帝国所有前任皇帝的后宫都复杂。那是一滩开满荷花的浑水,表面光鲜,底下全是污泥。 卫子夫这朵花想冒出水面见到阳光,太难了。女无美恶,入宫遭忌,卫子夫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卫子夫算是平阳公主的家里人。卫子夫的母亲是平阳候家仆人,姓名不清楚,史无所载,后来嫁了一个姓卫的男人,所以称呼其为卫媪,就是卫大妈、卫阿姨。她和这个卫姓男子生了四个孩子,长子卫长子(即卫老大,后更名卫长君),长女卫孺,次女卫少儿,次女卫子夫。 卫妈妈这个人,性格应该比较奔放。而当时的民风也是很开放的,文皇帝的母亲薄皇后是二婚;刘彻的母亲王娡也是二婚,跟前夫都生孩子了才进的宫,照样登堂入室母仪天下,没人说什么。包括馆陶长公主刘嫖,也是极其奔放的,这个后面说。 所以民间就更不用说了。 有一段时期,平阳侯家里来了一个叫郑老四的低级公务员,应该是平阳县政府派过来做事的,平阳县毕竟是平阳侯的封邑,虽然侯家在长安。 卫妈妈和这个郑老四低头不见抬头见,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后来认识得更深入,卫妈妈怀孕了,生了一个男孩儿,起名青,郑青。 多年后,郑青改了姓,叫卫青,现在,就是刘彻即位第二年的时候,还没改,还是叫郑青。 卫妈妈之所以这么大胆,原因不得而知,估计是丈夫死得早或类似原因。后来卫妈妈又生了两个孩子,和谁生的不知道,取名x步和x广,当然了,后来由于卫子夫的关系,全家都改姓卫了。 卫妈妈女儿之一的卫少儿,遗传了母亲优秀的血统,奔放,她做了和母亲当年同样的事,和一个来平阳侯府出差的人,叫霍仲孺的,生了一个孩子叫霍去病。 这个霍去病现在已经存在了,大约六岁的一个小孩,平阳侯家里哪个玩泥巴的小孩可能就是他。后来卫少儿并没有嫁给霍仲孺,而是嫁给了陈平的孙子陈掌。而霍仲孺也另娶正妻,生了一个儿子叫霍光。霍光太遥远了,以后再说。 有点混乱了。简明扼要的写一下。 卫大妈与某卫姓男子生:卫长君、卫孺、卫少儿、卫子夫 卫大妈与低级公务员郑老四生:卫青 与某不明汉帝国籍男子生:卫步、卫广 卫少儿与霍仲孺生:霍去病 霍仲孺与不知名正妻生:霍光 也就是说:霍去病与霍光同父异母;卫青与卫少儿卫子夫同母异父。 另外卫青和霍去病都是私生子。 鉴于卫青和霍去病后来的发展,我们说,如果要评选汉朝最伟大的女人,不是吕后,不是窦太后,跟不是什么阴皇后阳皇后,而是卫子夫这位奔放的妈妈,因为他不留神生了半个汉朝出来。 也可以这么说,刘彻的征服史,是从公元前139年,在他在姐姐家的更衣室里,征服卫子夫开始的。 第86章 发兵闽越 东瓯内迁 卫子夫首先需要过的是自己这一关,因为自她入宫后一年多,刘彻根本就没来见她。 她必须一个人承受孤单,承受从陈娇那里时不时飞来的明枪暗箭,承受无时无刻都不会停止的不安情绪。 事实上,刘彻把她忘了,刘彻要忘记一个女人不需要什么理由,忘了就是忘了。刘彻在这一年多比较忙,具体做了两件事。 一个是处理帝国东南方向发生的一场事变。 当年,其实也就十来年前,七国之乱结束后,刘濞的一个儿子刘子驹跑到闽越国去避难。 我们知道,刘濞最后是被东瓯国人奉密令截杀的,所以刘子驹一直拼命游说闽越人去进攻东瓯好给刘濞报仇。 闽越的实力相对而言要强一点,闽越王骆郢是个有些野心的人物,东瓯其实早就是他的目标了。东瓯和闽越,一个在浙江,一个在福建,都是当年勾践越国的后代。 闽越发兵进攻东瓯国,包围都城东殴城。东殴城后勤被断,一片喊降之声。东瓯王骆摇抱着一丝希望,发信向帝国政府求援,请求出兵赶走闽越人。 信使到长安,刘彻非常重视,马上召集相关人等开会研究。与会人员的意见基本一致:不管。以前任太尉田蚡为代表。 田蚡很不以为然,说这个越人互相攻击,自古以来就那个样子,不碍我们什么事,管他做什么,前秦都扔掉不管了,我们就不要掺和这种闲事了。大家都点头附和。 但是刘彻迟迟不表态。 田蚡的话自有他的道理,不过田蚡只是忘乎所以发表意见,他并没有注意到刘彻似乎发生了一点变化。 有个参会的人员注意到了,自从刘彻收到东瓯的求援信后,忽然之间兴奋了许多。此人叫庄助,任职中大夫,是刘彻发求贤诏招揽来的人才。 刘彻确实很兴奋,因为他终于可以做点正经事了。 自从他雄心勃勃的改革大计被老太太一棍子打死之后,刘彻一直很压抑,但是不敢有什么动作。现在东瓯国找上门来帮忙,汉帝国做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国,也是名义上东瓯国的宗主国,总得表示出一点诚意来,这是老太太是没话可说的。 再没点事情做,刘彻恐怕要被憋死了。刘彻绝对是不安于现状的一位皇帝,也肯定是做大事的一位皇帝,庄助看得很清楚。 所以庄助当场反对田蚡,我们要管,不但管,还要大管特管。庄助对田蚡说,如果我们不能救也就罢了,可是我们有实力,为什么不去救! 前秦是扔掉越人不管了,前秦连咸阳都扔掉不管了,我们也要学吗?小国遇难来求救,我们不管,这种态度怎么臣服万国! 庄助说得慷慨激昂,唾沫乱飞。还没等田蚡反驳,刘彻说话了,拍板同意庄助。田蚡也就不好再发话了。 要解救东瓯国,就需要打仗,打仗需要军队,调动军队需要虎符。刘彻没胆量用虎符调兵,虎符一动,表示要发动战争了,这根本就不可能过得了老太太那一关。 所以刘彻在拍板的同时,宣布了一个决定:东瓯国一事,不能动用虎符解决。他给自己找的理由是,刚即位不久,不能给人一个好战的印象。 当然了,他就是不敢。 领这次任务的就是发言的庄助。和东瓯国接壤的是帝国会稽郡,庄助就是会稽人。庄助决定征用会稽郡的驻军来干预此事。至于没有虎符靠什么来调兵,庄助已经有了一个非常冒险的想法。 果然不出所料,会稽郡驻军拒绝合作,不见虎符不发兵。双方僵持不下。 庄助在毫无征兆的情形下,将驻军的司马当场斩首。在场所有人都惊了。庄助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做赌注,当地驻军有无数个理由可以现场把他格杀。 会稽驻军的几个指挥官在经过短暂的沉默和眼神交换后,表示愿意接受庄助的节度,发兵救东瓯。 东瓯国是临海的,庄助非常聪明地没有选择从陆路直接进攻,而是选择走海路,直接进攻闽越人的后方,而且走海路速度快。 闽越人得到消息,帝国军队开过来了,左右衡量了一番后,从东瓯退兵了。这次事变得以顺利解决。庄助兵不血刃完成一次军事任务,回长安后大受嘉奖。 东瓯国王骆摇在经过这次事件后,感觉到汉帝国的新皇帝似乎意识到了东瓯的存在,不再像前几任一样,对东瓯不闻不问,任凭自生自灭。 于是骆摇向帝国政府提出一个非常大胆的请求:举国内迁。 刘彻批准。 公元前138年,东瓯国王骆摇率领族人四万余内迁,刘彻将这些人安置在江淮地区,大约是今天的安徽省庐江县一带。 刘彻做皇帝两年多来,第一次体会到救世主的感觉,四万人很少,但也是一个国家,他拯救的国家。 刘彻很享受这种感觉。 幸运的是,在整个事件的处理过程中,包括派人处理、强行征兵、接收东瓯国难民等等,老太太都没有干预,许昌和庄青翟两个老头子当然也跟着保持沉默。 也许老太太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没有对她自己的世界观产生冲击,刘彻想搞就去搞,她自己装不知道。 但是,东瓯事件的处理,运气的成分太大。庄助跟当年周勃一样,没兵符,空手套白狼。周勃当年靠威望,庄助靠强势,都是冒险行径。 假使会稽驻军死活就是不合作,小了说,庄助会搭上一条命;大了说,闹到老太太那里去,后果很难估算。 刘彻又闲下来了。像东瓯国事件这样可供刘彻发挥,老太太又不会管的事,不会天天有。实际上,刘彻处理完东瓯事件后,真的就找不到能做的事了。这就是刘彻做的第二件大事:游猎。 刘彻再不自己想点办法动弹动弹,找点事情做,恐怕要憋死了。 刘彻游猎喜欢穿便装,晚上出门,有人查问就回答说自己是平阳侯(平阳侯是他姐夫,有人据此推测刘彻有恋姐情节,好邪恶…)。周围的随从都是他从众多侍卫里挑的骑射高手,成群结队,浩浩荡荡,暴徒扬尘,人人避之。 他游猎的范围就在长安四方周围,常常几天不回城,晚上就在老百姓家借宿。老百姓对刘彻这群人非常厌恶,他们的马肆意践踏农田,天天被人骂。 还有一次事情闹大了,老百姓把这支游猎队伍告到了地方官那里去,地方官要抓人,逼得刘彻证明自己的身份才了事。 后来刘彻觉得老这样骚扰老百姓不太好,于是想了一个解决措施:大范围增加上林苑的规模,供他过瘾。 第87章 窦漪房逝世 新势力崛起 具体负责扩建上林苑的是吾丘寿王,吾丘是个姓,他也是刘彻求贤招来的人才,赵国人。 刘彻自己没事干,他的这些大好人才们也都闲着没什么正事,就干这个。 吾丘寿王把终南山附近的土地都划归到上林苑。刘彻还命人专门计算老百姓的损失并照价赔偿。吾丘寿王做事有效率,很快工程计划报上来,刘彻非常赞同。 刘彻身边站着一个东方朔,东方朔对这个工程很有看法,当时就提了很多意见。东方朔说话还是很有文采的,“殷作九市之宫而诸侯畔,灵王起章华之台而楚民散,秦兴阿房之殿而天下乱…”,总体意思就是说,你把老百姓的农田、鱼塘、矿场给占了,弄成游猎场,太不像话,没这么做事情的。 刘彻点了点头。嗯,不错,说得很好很有道理,给你升个职,赏点钱,一边待着去。上林苑该扩建还是扩建。东方朔很无奈。 刘彻这个家伙打猎是真打猎,不是说别人轰到他跟前,他再一箭射死。刘彻喜欢亲身上阵,近身格斗。遇到熊或者野猪之类的大型猎物,他最兴奋。 司马相如看不惯,他也提意见,说这样太危险。当年文皇帝飚车,袁盎拉着马缰绳说太危险,文皇帝停止飚车,并大为赞赏袁盎;景皇帝拎着把剑要杀野猪救女人,郅都拦住,景皇帝同样赞赏郅都,停止杀猪行动;刘彻也非常赞赏司马相如,赏点钱。该怎么玩还是怎么玩。果然不愧是刘邦的后代,老子就是要玩。 老太太不管,其实她正求之不得,刘彻这么玩正好,无为而治嘛,搞什么改革,反正现在有她在。刘彻的游猎生活一直进行了两年多,这两年多跟文景皇帝时期很像,就是整年都没什么事,如果一定要说两个,那就是死了一个人,多了一个人。 死的这个是南越王赵佗。这哥们儿在大汉帝国还没建国就是南越王了,经过刘邦、惠帝、吕后、文帝、景帝,熬到了刘彻,大汉帝国换了五代皇帝,七十多年,赵佗一直都是活蹦乱跳的赵佗,太能活了。什么叫看尽沧海桑田,这就是。 赵佗享年多少岁史无记载,不过一百岁应该问题不大。 赵佗临死前谆谆告诫他的继任者,孙子赵胡,一定要跟长安搞好关系,千万不要闹独立,闹独立是没有前途的。 赵胡还是很听话的,继续对长安称臣。 多了的那个人是刘彻的第一个孩子。不是阿娇生的,是卫子夫。 卫子夫进宫一年多,刘彻把她忘了。后来刘彻嫌后宫人太多,裁员。 倒是没有裁到卫子夫,不过卫子夫自己找到刘彻,主动提出要走人。刘彻腾腾就想起了一年多前在姐姐家里的经历,觉着有些对不起卫子夫,于是让她留下,当晚侍寝。 卫子夫怀孕了,十月怀胎一朝临盆,生下一个女儿。一直很郁闷的刘彻也有了笑容,因为这至少证明了他自己是没问题的,有一个孩子将来就会有无数个,那个阿娇没孩子纯粹是她的问题。 阿娇知道这个消息后,就不停地闹,都自杀了好几回,越闹刘彻对她反感越大。后来闹到老太太那里去,老太太不管,自己连个孩子毛都没生,闹下天来也是你的错。 老太太还高兴呢,见到第四代人了,管她谁生的。不过馆陶长公主有些阴毒的目光却盯上了卫子夫。 这两年多就是如此,往生的往生,出生的出生。 公元前138年,刘彻即位后第六年。这一年一开春就有些邪气,辽东郡的刘邦庙起火了。仅仅两个月后,长安城的刘邦庙竟然也起火了,刘彻都穿了五天白,以示向刘邦谢罪。 这似乎在昭示着什么。 一个月后,即前138年五月,太皇太后窦漪房驾崩。 排除吕后不算的话,老太太历经三任皇帝,文皇帝死后她开始参与帝国政治,计二十三年。老太太中年眼盲,一生奉行俭朴,到死都脑筋清醒,好事做过,不好的事做过,一直很强势。干政,杀大臣,威胁新皇帝。 从立国至今六十余年,是大汉帝国的少年时期,是最纯朴的时期。老太太完整经历了这一阶段,她是这个纯朴帝国的见证者,也是忠诚的卫道士,自她死后,帝国开始发生改变。老太太的身后,帝国的人口和经济实力达到空前规模。 景皇帝时期,帝国最高层有两股力量,刘启为代表的刘氏皇族和老太太为代表的窦氏后族,应该说相处得还是很融洽的;后王娡封后上位,王家(田家)霎时间风生水起,挤入高层战团;刘彻即位,头顶两宫皇太后,他夹在中间。窦、王、刘三家的势力,表现在朝堂上,就是窦婴、田蚡、刘彻三个人。 本来窦家最强势,因为有老太太在,几乎整个帝国高层都和窦家有渊源。 老太太死了,大树已倒,被压制的王、刘两方迅速采取行动,对窦家实施进一步打击。 老太太安插在朝廷里的两个老头子,丞相许昌和御史大夫庄青翟,被刘彻找了个很无稽的理由,太皇太后丧事操办不力,给撤职了;窦婴依旧在家闲居,什么新的委任也没给他。并且接替许昌丞相职位的是田蚡,后族的势力不可避免地扩张了。 田蚡和窦婴本来一团和气的关系,顷刻间产生了质变。田蚡费尽心机,终于爬到了丞相高位。这个人带有几分暴发户的味道,说是小人谈不上,君子也谈不上,不过人确实是很聪明。 田蚡做丞相后对窦婴的态度冷淡了许多,窦婴原来养的许多门客,都跑到田蚡这边来了。两个人的关系,基本上算是破裂了,貌合神离。 接替御史大夫一职的,是我们有些时候没见的老朋友韩安国。 刘彻即位后,韩安国重新出山,孤身来闯长安。他靠着一早在长安建立的关系,认识了田蚡,经过一系列的物质和精神交易,田蚡去跟姐姐王娡说,给韩安国安排一个职位,王娡给刘彻说了,正好刘彻对韩安国早有耳闻,于是韩安国得到了第一个中央政府任命,北地郡都尉。 没几年时间,被调回长安,任职大司农,部级干部,升迁了。 我们前文说过,韩安国文武兼备,是当时顶级的人才,尤其对时局的观察,准确狠辣。说实话,如果他能再年轻二十岁,说不定中国历史上又要多一个和卫青李广霍去病齐名的绝世将星。 但是韩安国最大问题是心思太深了,做什么事都是自保第一,是个老滑头。 心机重的人,都缺少某种气质,霸气傲气杀气或者随便什么气,韩安国都没有。 韩安国任职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不仅仅是他和田蚡的关系,也因为他刚刚立了一次战功。 刘彻即位才六年,战端已经开了两次。 第88章 摆平闽越 正视匈奴 东瓯国举国内迁至中原,闽越王骆郢又盯上了南越。 闽越派兵进攻与其接壤的南越国领土,南越王赵胡遵从赵佗的遗愿,有事情找帝国政府出面解决,不要自己乱来。于是紧急文书发往长安。 刘彻开会研究。这次出席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反对意见,要么沉默,要么宣称开战,进攻闽越。 因为大家从上次处理东瓯事变的风格已经看出来,刘彻是完全倾向于用武力解决问题的。中央官员没人反对,地方上有,淮南王刘安。 前文提到过这个人,文皇帝的亲侄儿,按辈儿排是刘彻正经的堂叔。 刘安的态度和老太太生前是差不多的:匈奴人我们惹不起就不惹,两越都是蛮夷就没必要理睬。不过老太太已经死了,刘安上报的文件被刘彻扔到了一边,可惜了一篇好文章和刘安的绝世文采。 会议的结果当然是出兵进攻闽越。这次可以光明正大地用兵符征调天下兵马,不用像上次一样冒险征兵。 主将两位,大司农韩安国,大行令王恢。大行令就是后来的大鸿胪,相当于外交部长,九卿之一,部级干部。 韩安国领兵出会稽郡,王恢领兵出豫章郡,一个浙江一个江西,两路呈钳状进攻闽越。 闽越王骆郢豪气冲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怎么说我也是地头蛇。 但是闽越国内还存在另外一种风潮,和谈。实际上和谈才是闽越国人的共识,以骆郢的弟弟骆余善为代表。骆余善和他的族人以及闽越高级官员召开秘密会议,商讨如何对应帝国军队的大举进攻。 会议最后得出一致的结论:帝国军队数量庞大,即便闽越侥幸一战得胜,其后果是招来更大规模的进攻,直至亡国为止。与其如此,不如杀掉骆郢,人头送给帝国军。 帝国军能因此罢兵,那最好不过;帝国军如果不理睬,继续进攻,我们再武装对抗也不迟;如果最后战败了,海外找个岛栖身就是。 骆郢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被做掉了,人头送到王恢手里。王恢马上通知会稽方面的韩安国,暂缓进军,报请长安再做决定。 不战而屈人之兵始终是上策。 很快长安发回意见:停止进攻,全军撤回,并册封首任闽越王骆无诸的孙子骆丑为新的闽越王。 回来后韩安国即被晋升为御史大夫。 闽越那边并没有安宁。骆郢是骆余善杀掉的,帝国政府却封骆丑为王,而这个骆丑比较软弱,根本压不住骆余善,看情形骆丑早晚也要被做掉。 情报部门将这一事态报给最高层。刘彻最后采取的措施是,两王同立,骆丑和骆余善同时为闽越王。 这个想法够馊的,也不知道是谁的手笔,同时立俩王,明摆着让他们俩互掐。 不过这始终算个解决之道,闽越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不管是和平还是内斗,至少对帝国不会造成任何威胁了。 无论如何,两越的实力都比较弱,他们在刘彻的意识里并未占据首要位置。刘彻真正关心的,还是和帝国纠缠了半个世纪多的老对手,老朋友,匈奴。 前135年发生了很多事。老太太死了,刘彻得解脱;两越闹事,刘彻以皇帝身份第一次签署作战命令,并成功实施。还没有完,匈奴人又来提和亲的事了。 和亲只不过是外交辞令,实际目的是要东西,就像当年中行乐对帝国使者们说的:把你们的东西选最好的送来便是,否则等到了秋后,我们匈奴的铁骑只好去帮你们收割了。 这还是刘彻第一次和匈奴人打交道,事情太大,刘彻召集高级官员们开会研究。 由于和亲政策从刘邦时期就开始施行,一直贯彻了半个世纪多,国内几乎已经形成了某种共识和惯性,匈奴人问题等于和亲,以女人换和平,也值了。 吕后如此,文皇帝如此,景皇帝如此,所以这次会议上也如此:匈奴人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好了,还能怎么样? 与会人员级别最高的是丞相田蚡,但是他最近在和刘彻闹矛盾,装糊涂不说话,这个后文说。田蚡之下最高的是御史大夫韩安国,韩安国也是鸽派,支持和亲。 自从当年樊哙说要打匈奴被季布当堂顶撞以来,再没第二个人敢说对匈奴开战,但是这次会议上却蓦地出现了鹰派的声音。 大行令王恢。 王恢是燕人,自小在边境长大,对匈奴非常了解。王恢发言时非常愤慨:匈奴人索求无度,和亲一次也不过就换来几年和平时间,这次干脆就拒绝,我们发兵进攻! 顷刻间朝堂上炸开了,反对声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刘彻一直没表态。 韩安国说,不能打。匈奴人一年四季到处迁徙。如果发兵进攻,我们恐怕要行军数千里,到时候肯定人困马乏,这种仗怎么打?不能打,还是和亲为上。 韩安国对行军打仗很有发言权,与会人员齐声附和。 刘彻最终还是同意了多数人的意见,暂时应许匈奴人的和亲。 这事过后一年多的时间,刘彻一直在思考匈奴问题。忍让是不是必须的?匈奴人有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能不能打,可不可以打,怎么打… 战争与和平这么大的命题,没多少人有发表意见的资格。高皇帝当年气吞山河,荡平中原,开立大汉帝国,却被匈奴围在平城七天七夜。 这段往事刘彻听过无数遍,这让刘彻很愤怒又很忧心。此仇必报,但是怎么报。高皇帝都不行,我行吗? 商人永远是最具冒险精神的一类人,中东再混乱,也有国人去开餐馆。 公元前133年,一个平日穿梭于帝国和匈奴边境的商人,聂壹,不经意间触动了帝国最大的一根神经。帝国如一个人一般,瞬间以鹞子翻身的方式站起来,不再躺着仰头看天,而是挺胸站立,俯视大地。 第89章 讨伐匈奴 龙城飞将 聂壹的初衷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也许是利益驱动,想发一笔战争横财;也许是爱国主义情节高涨,要为万民请命;也许是匈奴人杀了他的亲人,他要复仇。 聂壹是雁门郡马邑县的一方豪客,他和大行令王恢有来往。 我们也不知道是聂壹主动找的王恢,还是王恢把聂壹作为发声筒,聂壹通过王恢向刘彻递交了一份文件,内容如平地起惊雷:进攻匈奴! 聂壹在里面提到,匈奴人无论是武装入侵边境还是提出和亲,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财物,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既然如此,以财物诱之前来,我军在路上埋伏,必可破之! 刘彻的心脏在疯狂跳动。民间都有人说要打匈奴了,至少证明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民心可用。 随即刘彻召开会议,探讨聂壹这一提议的可行性。 会场气氛非常紧张。话题太大,更改一项奉行了几十年的国策,并且要与强敌匈奴开战端。 主战派和保守派似乎都有充足的理由,这场会议的两个主角,还是王恢和韩安国。 “几百年前,周朝诸侯代国还在之时,北邻胡人,南接中原,但是犹得以存国,胡人不敢贸然入侵。如今堂堂大汉天下,陛下威加四海,匈奴人却年年来,有恃无恐,为什么?因为我们太软弱!所以必须给匈奴人一个教训。一定要打!”发言的是大行令王恢,依旧慷慨激昂的语调。 “当年高皇帝被围于平城七天七夜,解围之后,高皇帝无一丝一毫愤怒之心,这是圣人之心,以天下为度,不以私怨而伤天下,是故高皇帝遣刘敬与匈奴和亲。和亲之利,已经让我大汉享七十年和平。难道我们后人要将之破坏掉吗?臣以为,匈奴,不能打。”反驳的是韩安国。 “高皇帝当年不打匈奴,不是没实力,而是考虑到天下人的休养生息。匈奴人天天来,我们边境上的士卒们死伤无数,你出去看看大道上走的都是什么车!是运棺材的!以后还要这么继续下去吗?匈奴必须打!”王恢步步紧逼。 “用兵者,以饱待饥,以治待乱,以逸待劳,战必全歼,攻必破城。一旦对匈奴开战,势必千里行军,深入敌方腹地,后勤肯定跟不上,到时人缺粮,马疲惫,这种仗还用得着打吗?必败。臣依旧认为,不可与匈奴开战。”韩安国的语气似乎有些松懈,话题转移到战术问题上去了。 “我们今天说的也不是行军千里之战啊。匈奴单于不是喜欢我们的东西吗,我们就用东西把他引过来,我军选择险要地形,四面设伏,左右两翼包抄,正面交战,再一支军队断绝其后路,万无一失,匈奴单于必定手到擒来!”王恢都有些激动了,血气上冲,嗓门高了许多。 韩安国看了王恢几眼,不再说话了。也没有别人再发言。 会议进入了拍板前的沉默期,安静的连呼吸都听得见,所有人脸色都非常凝重,包括刘彻。 匈奴不是两越,匈奴人太可怕。 打!!!! 刘彻做出了决定,打!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其实这个结论在会前就已经被刘彻确定了。 前133年六月,刘彻即皇帝位后第八年,边城马邑,县监狱。 聂壹提了一个判死刑的囚犯出来。囚犯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命丧聂壹刀下,随即被斩下人头。 聂壹把人头挂在了马邑城城墙之上。城下某个隐蔽的角落,有个人看到人头后,迅速向北行去,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注:代国确实存在过,并未灭于胡人之手,春秋末期被晋国大夫赵襄子灭国。) 刘彻用了几个月的时间调动军队,组织后勤,研究作战规划,甄选将领。 真的要与匈奴开战了,上至刘彻下至普通士兵都在兴奋和紧张,尤其主战派的官员。刘彻最后决定的此战最高指挥官,却是一直主张和平的韩安国。 韩安国是目前唯一一个经历过大战的高级指挥官。也许不想要战争的将军才是真正会打仗的将军。 韩安国麾下,王恢,李息,公孙贺,李广。 李息是景皇帝留下来的,从基层慢慢升迁,现任太中大夫; 公孙贺算是世家出身,父亲曾任陇西太守,刘彻做太子时公孙贺就是太子舍人,也可以说是刘彻的老部下。 李广,我们知道,当年吴楚七国之乱后,出任上郡太守,上郡在今天陕西和甘肃交界处一带。李广任职期间,景皇帝派了一个宦官跟着李广一起整训边防,这算是一种激励和督促。这个宦官叫什么名不知道,不过他从喧闹的长安来到边地,一切都很新鲜,喜欢纵马驰骋。有一次不留神跑得太远,遇到匈奴人,三个匈奴人。 宦官太想表现自己,领着二十几个随从骑兵就要上前杀之。 没想到这位宦官遇到的是三个神射手,他自己中了一箭,二十几个随从转眼间一多半已经中箭坠马。宦官带着伤狼狈逃回李广军营。 李广听完宦官的描述,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三个一定是匈奴射雕的人。神射手相当于今天的狙击手,属于优先级非常高的一类,一旦发现踪迹,必须消灭,否则损失难以估计。 于是李广亲自带着一百名骑士,追杀匈奴人。 这三个匈奴人没骑马,李广的骑兵很快追上,并将其包围。 匈奴人乱了阵脚,汉兵人数众多,不知道该射杀哪一个。就在他们犹豫的这一点点间隙,李广搭弓发箭,一个匈奴人应声而倒;其余两个正在诧异,眨眼间又被射倒一个,都是被射中要害当场死亡;最后的一个不敢做任何抵抗,举手投降,被李广活捉。 一审问,果然是射雕者。李广如神助一般的箭法让士兵们惊骇不已,大为佩服。 李广带上俘虏正准备回营,忽然感觉地面震动,由北方冲过来大群匈奴骑兵,看人数至少上千。匈奴骑兵在距离李广一段距离时,止步不前,并开始布置阵形。 李广的骑兵们面如死灰,下意识调转马头就要回撤。李广忽然下令,不准回撤,所有人向敌军方向前进! 匈奴人不来进攻原因很简单,就是怕李广这支小队伍是担任诱敌任务的,后面有大军埋伏。李广也非常清楚,他们现在离自己的大营有几十里地,如果调转马头,明显就是在露怯,匈奴人很有可能追击。 李广这一百人离大本营太远,而匈奴骑兵数量众多,匈奴人的马天生优良,速度极快,一旦他们追击,汉兵必死无疑。 这就是那种电光石火的时刻,用来做决定的时间太少,指挥官水平的高低在这种时候会完全展露。 李广指挥骑兵们前进到离匈奴大军二里左右的距离停下来,不到一千米,双方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李广忽然又下令,所有人,下马,解鞍! 骑士们惊恐万分,将军这是什么意思?下马就下马,解鞍做什么?万一匈奴人真来追的话,岂不是跑都跑不得? 李广说,匈奴人怕我们是来诱敌的,所以和我们保持距离。既然他们以为我们在诱敌,那我们就诱给他们看,诱到底。下马解鞍休息,就当匈奴人不存在。 基本上来说,当下的情形,演戏给匈奴看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但是不演戏却很可能会被对方踩成肉酱。 骑士们听令下马。匈奴人依旧没反应,远远观察这百十来个汉军骑士。一个骑白马的匈奴人前行到己方阵形的最前面,看样子是一位高级军官。 来队伍最前可能是观察汉军,或者维持己方士兵的秩序。 这位军官为什么骑白马不得而知,不过这一点深色背景下的亮色在李广眼里已经变成了绝好的目标。李广决定猎杀这位白马军官。 李广胆气冲天,他觉得有必要冒这个险。必须在心理上压制住匈奴人指挥官,否则他这一百兄弟必死无疑。 第90章 马邑伏击 无功而返 李广有条不紊整鞍上马,点了十几位骑士跟着他,向白马军官的方向前行,等对方进入弓箭射程范围内时止步。匈奴人还是担心汉军有埋伏,没有什么动作。 李广搭箭,引弓,瞄准,调匀呼吸,人与弓合一,苍茫天地间只剩白马军官和他。李广发箭,箭身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白马军官听到箭羽破空的声音时已经来不及了,中箭坠马,匈奴军中产生一阵骚动。 李广冷笑了一下,头也不回领着小队回来了。汉军骑士们的恐惧和担心又加深了一层,匈奴人会不会恼羞成怒来报仇? 匈奴人没动静,双方就这么对峙。匈奴人始终不敢进攻李广,一直从傍晚对峙到后半夜。快天亮的时候,这上千匈奴骑兵向北撤退了。 李广领着毫发无损的一百多骑士回到大营。大营里也是乱作一团,因为大家都知道李广去抓匈奴神射手了,可是一直未回,于是四处派斥候找,等到都安然无恙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百骑兵谈起刚刚的经历,都是眉飞色舞,紧张加刺激。 匈奴人不敢碰李广,也是左右衡量的结果。汉军就一百来人,灭掉了也没有太大意义,万一真的有埋伏,损失就大了,掂量了一番也就撤了。 汉军的镇定,以及当场射杀白马军官的胆略,更加重了匈奴人的担心。也许李广的表演有些过,也许,但是匈奴人买账了。 他们不知道汉军的指挥官是李广,如果知道的话,恐怕干冒风险也要来活捉了,因为李广在匈奴那边名声非常响亮,是令人尊敬的对手。 但是李广因为这一战威震整个上郡,从士兵到百姓。很快传遍了整个边境,也传到了匈奴人耳朵里。一箭逼退上千匈奴骑兵,说起来都豪情万丈,李广在戍边将士们的心里成了神一般的存在。匈奴单于也发布命令,不论谁遭遇李广,务必活捉! 鉴于李广的声威和出色表现,景皇帝时期,李广在边地频繁调动,先后担任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等郡的太守,基本上是哪里需要到哪里去,哪有匈奴人哪安家。 同一时期与李广一样辗转于边地的名将,还有一位程不识将军。程不识是非常认真细致的一个人,做事喜欢讲原则,为人很硬气。他算是文职出身,曾在长安任职太中大夫。 景皇帝觉得他这种性格反而比较适合领兵,于是调往边地。程不识的军队,纪律严明,训练有素,战斗力很强,称得上保障有力,匈奴人是不太喜欢骚扰程不识的。李广带兵的风格和程不识相反,毕竟两个人出身不一样。 李广是纯正的行伍出身,大仗小仗打了几十年,他清楚士兵们需要什么。李广军中没有严格的等级,平时也不抓训练,人人自便。外人看上去这支军队不像堂堂帝国正规军,倒像是一群土匪。 然而匈奴人从来不敢打这支土匪军的主意,因为李广把他的士兵们当成自己兄弟,士兵们甘愿舍弃生命,为他们的将军,也是他们的大哥李广,冲锋陷阵。 当时边境士兵的最一大心愿,就是在服役期间能分派到李广部;第二大心愿就是不分派到程不识部,在他帐下当兵太累。 后来这个说法流传得很广泛,程不识自觉脸上无光,公开发表了一番言论,当然是为了抬高自己。程不识说,李将军治军太简略,敌人突袭他肯定挡不住;不过呢,李将军的士卒都乐于为他赴死,这一点还是值得肯定地;本人治军虽然有些繁琐,但是敌人从来不敢进攻我。 李程二位将军的带兵方式不能说谁好谁坏,指挥官都有自己的性格,带出来的兵能打仗就是好兵。 刘彻即位后,觉得和李广这种名将应该多接触接触,于是把李广调回长安,担任未央卫尉;程不识同时被调回,担任长乐卫尉。这次对匈奴开战,李广参战,程不识留长安守大门。 刘彻最后制定的作战策略是,由聂壹负责引诱匈奴单于率军前来边城马邑,帝国军队在马邑旁边设伏,等匈奴单于来了,一举而灭之,毕其功于一役。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注定,当年帝国和匈奴的第一次冲突就是在马邑城,刘邦为此差点搭上一条性命;半个多世纪后历史在同一地点重演,只不过这次中埋伏的恐怕要是匈奴人了。 聂壹在帝国政府授意下,频繁向匈奴走私大量物品,并有机会接触到匈奴单于。现任的单于是冒顿的孙子,军臣单于。 军臣单于对聂壹逐渐很快有了信任,聂壹便找到一个机会,说他可以把他的家乡马邑城都献出来。当然他肯定找了合适的理由解释自己的动机,这个就不用管了。 军臣单于半信半疑接受了,并约定聂壹回马邑做内应,杀掉马邑的长官,以人头作为信号。 聂壹用一个死囚的人头代替马邑长官的人头,城下的匈奴情报人员见到后,迅速回报军臣单于,马邑城已被聂壹控制。 军臣单于率十万骑兵越过边界,直奔马邑而来。不知道聂壹是怎么说动军臣单于亲自领兵十万前来,不过我觉得很可能是匈奴内部问题,军臣单于需要打一场胜仗巩固他的威信。 马邑旁边的山谷中,气氛非常紧张。韩安国、公孙贺、李广率骑兵和战车兵埋伏于此,兵力二十万左右,统一由韩安国协调指挥,负责与匈奴军主力正面交战;王恢和李息的三万步兵,由王恢协调指挥,负责进攻匈奴人的后勤线。 不断有斥候回报匈奴人的动向,韩安国几个人收到的最新情报是,匈奴人大军离马邑只有百里之遥了,一天之后即会进入汉军伏击圈。 匈奴人在距离马邑百里距离时停住了,因为他们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帝国边境的居民和匈奴人生活方式差不多,放牧为生,可是匈奴人只看到成群的牲畜没人管理,四处乱走,竟然没有发现一个放牧人。 军臣单于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对,汉朝边民不会无缘无故消失,而且不会是因为他们的到来才消失的,他们这次行军并不公开,汉边民不可能事先知道。 军臣单于下令停止进军,先探明情形再说。 汉帝国在靠近边境的县,每百里左右设置一个哨所,一个哨所五个人,障塞尉一名,士史、尉史各两名。这些人的主要工作就是在自己辖区内巡边,有动静就向上报告。今天就有一位敬业的尉史,照例来巡逻执勤,被匈奴人派出来的侦察兵抓住了,带到军臣单于面前。不能指望每个人面对敌人都泰然自若,保护自己的生命才是自然反应,尉史面对满眼的匈奴人早已魂飞魄散,问什么就答什么了。 军臣单于得知马邑献城是一场骗局,汉军埋伏在附近20万后,大吃一惊,同时暗暗庆幸。汉朝边民消失,肯定是因为汉军大规模开过来,担心要打仗,所以才逃难的。 军臣单于下令全军撤回,把尉史也带了回去。 军臣单于把尉史当成上天派来拯救他的使者,封为天王,这个人的待遇比他的前辈中行乐好多了。 等在马邑城附近的韩安国等人很快收到了消息,匈奴军原路撤退了。 韩安国没有下令追击,他没有把握,担心有诈。另外一个方向本来负责断敌后勤的王恢三万部队,也不敢进攻,匈奴撤军,王恢的任务已经失去了意义,他直接撤回来了。 二十多万人无功而返。 长安震惊,刘彻震怒。 我们回头看看这次马邑伏击战,失败了的。做事后诸葛亮很没意思,不过我还是要说,刘彻对战争的设想太幼稚了。 二十万大军用来打伏击,出阴招,有这么打仗的吗,关云长手持大刀耍独孤九剑,耍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伏击战必须封锁消息,二十万人来打仗,这么巨大规模,消息怎么封锁。无论从哪方面考虑,匈奴问题绝对不会是一场战争就可以解决的,必须纳入长期战略规划,是一场持久战。 刘彻的这次规划,境界太低了。相对于这种破绽百出的阴谋而言,刘彻更需要高瞻远瞩的阳谋。 刘彻把怒气都发到了王恢身上了。先前王恢在朝堂上当着众人高调陈辞,做慷慨激昂状,信誓旦旦要打匈奴,天下人都知道了,王恢要打匈奴;真把王恢派上前线了,眼睁睁看着敌人路过,连出击都不敢,一个敌人没杀退回来了,天下人刚刚也都知道了,王恢不敢打匈奴。 对后者,王恢有自己的解释:我的任务本来是断匈奴后勤,匈奴人却全军撤退了,我的兵力只有三万,攻之必败,所以放弃了。我知道我有大罪,但是我为陛下保全了三万士兵! 对于王恢来讲,当前的问题不是他的解释能不能在刘彻那里通过,他的问题在于,刘彻也需要做一个解释,对天下人。 有人说解释是最没用的,敌人不相信解释,朋友不需要解释。 这句话很大言不惭,即便这句话是真理,天下人这个概念,对于刘彻来讲,很难说是朋友的范畴,但肯定不是敌人,所以解释是必须的。 刘彻的解释始终要着落在王恢身上。 刘彻把王恢扔给廷尉署。廷尉署判决如下:王恢临敌观望,不攻反退,斩! 第91章 王恢被斩 田蚡贪婪 韩安国没事,虽然他也没进攻,但是韩安国根本没有和匈奴人遭遇,离着一百多里地呢,而且韩安国在战前已经明确表态了,不建议打匈奴。 所以若论保全士卒,韩安国比王恢更有资格说。李广,公孙贺,李息等人更没事,他们不过是奉命领军。 刘彻对廷尉署的判决没有异议,王恢被投进大牢等待处决。 廷尉署的判决还没下来前,王恢便已经感觉到不祥。长安最有资格说话的丞相田蚡,而众所周知田蚡喜欢钱。王恢几乎倾家荡产行贿田蚡,求他在刘彻那里说句话,至少留住一条命。 田蚡大包大揽,答应了。 不过田蚡一早就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外甥并不太好说话,所以他不敢去,而是去找姐姐王娡了,告诉王娡到时要怎么怎么说。 王娡和刘彻说,王恢是马邑设伏的首谋,是坚决的抵抗主义者,是匈奴的敌人,把他杀了不等于给匈奴人报仇吗? 刘彻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王娡被他看得有些心神不宁。很长时间以来,王娡都把刘彻当作听话的乖孩子,但是自从老太太死后,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法控制住刘彻,更不要提她还想做第二个窦太后了。 刘彻撂下一句话走了,“王恢去打即便战败了,也可以安慰天下人心,他没去打。不杀王恢,无以谢天下!”留下王娡失落,失望的神情。 王恢是可以不死的,这事往小了说无非就是皇帝赦免大臣死罪,而且王恢也不是杀人放火造反谋逆,他的罪行完全在可议的范畴内。 就像景皇帝当年说晁错凿庙墙,“晁错凿的不过是个外墙嘛…”,什么事儿没有;刘彻也可以说,“王恢也是不想让士兵们做无谓的牺牲嘛”。可是刘彻选择把这件事往大了说。 王恢打匈奴是刘彻同意的,王恢不敢打,无论出于何种可以接受的原因,都相当于给了刘彻一耳光。 天下人不会管什么王恢张恢,在天下人看来就是刘彻不敢打。文皇帝景皇帝没有打过匈奴,可是人家从来也没说过要打匈奴。 如果说对匈奴的忍让是孙子行为,文景皇帝是真孙子;刘彻说打又不敢打,是装孙子。 这是刘彻绝对不能接受的。所以王恢必死,其用意也不是什么谢天下,而是示警天下:我刘彻对匈奴是来真的。 王恢人头落地的一刹那,汉帝国与匈奴的和平协议自动宣布作废了。王恢之死是刘彻和大汉帝国的宣战书,从此后再没有和亲,再没有忍让,取而代之的是进攻,是铁血军团,是命令与征服。 刘彻在磨刀。 不是砍向匈奴人的,匈奴人不是一把破刀能解决的。 刘彻已经下定决心对匈奴全面开战,这件事太大,所以要全国总动员,上下一条心,号令一出,四方回应,一切围绕打匈奴。 但是这个似乎比较难,至少目前还是这样,恐怕刘彻的号令还没出未央宫就失效了。 刘彻有个障碍,田蚡,刘彻的大刀是砍向田蚡的。 但是田蚡是刘彻的舅舅,碍于母亲,刘彻不太好下手,所以刘彻反而很大方地把大刀扔给了田蚡。只要田蚡伤了人,刘彻便有了理由将其处理掉。 田蚡很上道,和初学拳脚的人总想找人比划比划一样。他还真伤人了,窦婴。 田蚡这个障碍太大了。老太太生前大家都受压制,田蚡还没胆子跳出来,老太太死后,大家得解放,田蚡解放得最彻底,他都做上丞相了。 田蚡的后台自然是太后王娡,田蚡也不仅仅是居丞相位这么简单,他所代表是一个庞大的家族,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单纯意义上的后族算是这股力量的子集。 我们前文提到过,田蚡这个人有暴发户心态,做丞相后,这种心态几乎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大包大揽,怎么做有存在感就怎么做。一手接过别人递来的钱,一手拍着对方的肩膀,“这事就交给我了…”。 收钱收个差不多,然后田蚡便去找刘彻汇报工作,正事歪事公事私事加在一起,动辄上小时,一般官员汇报工作不过几分钟的事。 田蚡大肆培养自己的势力,从中央到地方,甚至到诸侯国,到处安插自己的人,更有甚者,有些人本来是无名小卒,被田蚡一下提为年俸两千石的部级干部、封疆大吏。 这些刘彻都要接受,谁让田蚡是他舅舅,还是丞相。田舅舅丞相为国家辛辛苦苦跑上跑下殚精竭虑在其位谋其政,多辛苦啊。 有次田蚡又来找刘彻商量人事安排问题,刘彻被说烦了,跟田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舅舅,你的人都安排完了没有?要不要留几个职位让我也安排安排,过过瘾?”田蚡被说的不尴不尬,走人了。 但是他还不知道收敛,在长安城里大兴土木给自己修房子,其规模气势,除长乐未央两座皇家宫殿外,长安城就数他家了,家里后院养着数以百计的女人。 田蚡还想扩建,把他家附近的考工官署办公室也算到工程占地里面,他竟然还去找刘彻批准,刘彻实在受不了了,怒不可遏,“你怎么不把武器库也占了造个反做个乱啊!”田蚡一看外甥皇帝真发火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刘彻还真说着了,真不能说田蚡没有这个心思。田蚡喜欢结交诸侯,诸侯更是求之不得,长安有人给他们说话,高兴都来不及。和田蚡关系最好的是淮南王刘安。堂堂帝国丞相和诸侯结交,这是非常敏感的问题,任谁都会想,他这是想干什么?况且刘安这个人本来就是喜欢搞点动静的。 诸侯是一堆烂摊子,谁敢碰谁倒霉。贾谊被搞了,晁错被杀了,袁盎被刺了,以后还会有更多。田蚡不管这么多,皇室、政府、诸侯他三面都伸手,大汉帝国几乎要改姓田了。 刘彻刚即位的时候,淮南王刘安来长安朝拜,田蚡跑出城外去迎接。寒暄完了后,田蚡就像打哈哈一样说了这么一通话,“唉呀,老王爷,当今皇帝年轻,孩子都还没有。您是高皇帝的亲孙,哪天皇帝有个好歹,老王爷德高望重,到时肯定继承大统啊!”这话他都敢说,疯了。 后来这话传到刘彻耳朵里去了,刘彻当没听见,但是记在了心里。无论如何,田蚡始终是他的舅舅,是他母亲的亲弟弟,不是刘彻想动就能动的。 田蚡做的确实过火了,《史记》和《汉书》都明文记载,田蚡已经威胁到了皇权。正史都这么写,可以想见当年的田蚡嚣张到什么程度。所以田蚡必须除掉,否则刘彻又要被左右掣肘。 田蚡做丞相后,基本不再和窦婴来往。当年景皇帝时期田蚡见了窦婴跟亲爹一样,现在毫不客气将其踩在脚下。窦婴自己有苦说不出,偌大的长安城,他说话已经没人听了,连白吃白喝的门客们都跑到田蚡那里去了,门庭冷落车马稀。 不过还好,窦婴无非感慨一下世态炎凉,田蚡也没有找窦婴的麻烦。无论如何,也是十几年的交情,再说田丞相现在这么忙的人,也没时间理会窦婴。 如果不是有个楞家伙在中间掺和了一下,估计窦婴这辈子就这么终生不得志,稀里糊涂老死为止了。这个楞家伙我们不怎么熟悉,叫灌夫。 灌夫本来姓张的,灌夫的爹叫张孟,当年在开国大将灌婴门下做舍人,灌婴提拔张孟,一直到做到部级职位,于是张孟连祖宗也不认了,改姓灌,算是认了一个爹。张夫自然也跟着叫灌夫了。 吴楚七国之乱时,灌婴的儿子灌何领兵跟着周亚夫出征,灌何拉着灌孟和灌夫爷儿俩一起上了战场。灌孟一个半老头子,战场实在太不适合他,很快战死了。 按照当时的规定,父子同时参军的,死一个另外一个就可以回家了。灌夫不回去,他要报仇。什么都不管,领着十几个家人冲向吴军阵形,杀敌数十,最后竟然活着回来了,身负重伤,同去的家人只剩下一个。 伤还没好,他又要去,他觉得至少要杀一个将军才算报了仇。灌何很赏识灌夫的孝心和勇猛,他想保护灌夫,这是一员猛将,战死了可惜,于是把这事报给了周亚夫,周亚夫下令禁止灌夫再莽撞行事,这才作罢。 当然了,这一战使灌夫名满天下。 后来灌何向景皇帝推荐了灌夫,灌夫领到一个中郎将的职位。 按常理说,在皇帝身边干几年中郎将,再外放做一任太守或者诸侯丞相,再回长安,官拜九卿是不成问题的。可是灌夫这个人不争气。 这个人虽然也算官宦出身,但是江湖气太重,说话直,办事直,脑子还跟一般人不一样,不论职位高低,不喜欢的他就开骂,喜欢的就夸,而且专门骂职位高的,夸职位低的。至于产生什么影响,他不管。 这一点倒不是坏事,甚至我们可以欣赏,但是和官场是格格不入的,哪个骂领导的能混得下去,我们看看他的履历表就知道了。 第92章 田窦交恶 灌夫火爆 中郎将这么有前途的职位,灌夫没干几个月,犯法被撤职了,在长安赋闲。 后来被调到北边的小诸侯代王刘登手底下做丞相,还没来得及犯法,景皇帝死了,刘彻即位,刘彻听说他是猛将,应该好好利用,将其调到淮阳郡做太守,还没干一年,地方上反响太坏,又被调回长安了,做太仆,刘彻的意思就是让他好好在长安眼皮底下呆着,别出去惹事了。 结果灌夫不管什么长安不长安,有一次和长乐卫尉窦甫喝酒,把窦甫打了一顿,窦甫可是老太太的堂弟,老太太当时还没死那。 刘彻一看这怎么又惹事了,您老还是别在长安呆着了,去北方给燕王刘定国做丞相,眼不见为净,结果没干几年,又犯法,被打发回长安了。 刘彻不敢再给这位爷安排任何职位了。灌夫每天干的事就是围着长安转悠,去各家串个门什么的,别人也都很给他面子,所以灌夫和田蚡,和窦婴都很熟。 老太太死后,窦婴失势,跟灌夫同病相怜,俩人成了难兄难弟,没事就一起喝酒感慨人生。 灌夫去田蚡家串门,田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灌兄啊,我最近想跟你一起去魏其侯那里吃顿饭,不过听说灌兄在服丧,真是可惜啊。 明显就是一句没话题找话题聊天的话。可是灌夫很认真,什么服丧不服丧,服丧就不能一起吃饭了,这事交给我了,我去跟老窦说。 窦婴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这个窦婴,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一辈子就没活明白。 景皇帝曾经送给窦婴四个字评价,非常精辟:沾沾自喜。 窦婴称得上学问满腹,文武双全,有能力有魄力,也是正人君子,但是自命清高,大智慧欠缺,小聪明又不屑于,做事情又喜欢讲原则,这些加在一起造成的结果,就是窦婴总是在错误的时间在错误的地方做错误的事。 景皇帝刚即位之时,梁王刘武来长安找老太太求嗣,窦婴冒出来了,说自古君主之位都是父亲传儿子,哪有传弟弟的道理,皇帝都还没表态,你着急跳出来干吗?结果便是被老太太轰出家门,连窦都不让他姓了,幸亏后来老太太消气没事了; 太子刘荣被废,窦婴作为太子太傅明言反对,而且态度很强硬,直接炒了景皇帝鱿鱼,跑终南山去晒太阳,他还不是真的纯晒太阳,他在等景皇帝哪天来请他出山,要不是后来有人把他点醒了,非把景皇帝的杀心等来不可; 刘彻即位后,窦婴靠着老太太助力,终于坐上了丞相大位,明知道老太太是反对刘彻改革的,他非要支持,结果丞相还没做够一年,被搞了; 田蚡得势后,大家一股脑都去爬他那棵树去了,窦婴虽然成了没职没品的空头魏其侯,他不去爬,在他眼里田蚡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 问题是,要清高就清高到底啊,实在清高不下去了,低头也行啊,去找找田蚡,主动请吃个饭联络感情什么的,田蚡和他这么多年交情,肯定不会怠慢他的,别人也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 可是这两样他都没有,自己也知道清高没用,又不想低头,死撑。 所以等灌夫一来说,丞相武安侯田蚡要来吃饭,窦婴高兴得都慌了,窦婴跟他夫人老两口子当天晚上就开始准备,整整准备了一个通宵,打扫房间,准备饭食酒水,就等第二天上午田蚡来。 结果田蚡上午没来,到中午饭点了也没来。灌夫说我去他们家看看。到了后才发现,田蚡在那儿安枕高卧,睡得正香。 灌夫七窍生烟,一嗓子把田蚡吼醒就质问:丞相忘了今天去魏其侯家吃饭吗?田蚡摸摸脑袋:哎呀,我怎么给忘了,都怪我昨天晚上喝多了…现在就去,现在就去。 路上灌夫老嫌田蚡走得慢,亏得他忍住了,没发作。到了后当然是一番客套了。 酒席中间,灌夫舞了一套剑助兴,这是一种礼数,就像现在举行宴会有文艺表演一样,而且由灌夫这个中间人亲自舞,尤其表示对田蚡的尊敬。 灌夫舞剑完毕,请田蚡也舞一套,田蚡自觉这么高的身份怎么能舞剑,装没听见,不起身。灌夫讨了个没趣,更加气愤,当场就开骂了,窦婴赶紧把这位大爷拉到一边去了,回来后郑重向田蚡道歉,田蚡倒也没真生气,灌夫就那么个人,谁都知道。 俩人继续吃,而且吃得很尽兴,怎么说也是老熟人,一直到太阳落山时田蚡才走。窦婴表面上很平静,实则忧心忡忡,他想知道这顿饭是不是起到了恢复交情的效果。 有没有起到效果不知道,不过田蚡看上了窦婴的东西是真的。窦婴在长安城南有一块地,田蚡就看上了。 田蚡让管家籍福去找窦婴要地,开口直接要,我们家丞相要你城南那块地。 也许有人会纳闷,田蚡一个帝国大丞相,怎么行事这么低俗,明目张胆要别人东西。田蚡真就这个样,得志便猖狂。 不过田蚡在中国历史上也算是绝品,后世的丞相或者同一级别的高级官员们,基本上都是知道自尊自爱的,至少不大敢这么明着强取豪夺,这样做风评不好。 不过从窦婴的角度来讲,这不失为一个和田蚡恢复关系的大好机会,他完全可以去田蚡家里跑一趟,亲手把地契送上,低一下头,说几句田蚡喜欢听的,说不定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惜窦婴不是这样的人啊,前文说了,清高。所以籍福一开口,窦婴就怒了,“我现在是没什么用了,可你们家丞相也不能这么仗势欺人?”不给。 正好灌夫也在场,把籍福痛骂一顿,当然了,实际骂的是田蚡。 这个管家籍福人很不错,脑子也比较清醒,他不希望田蚡树敌太多,所以籍福回去后对田蚡报告,说魏其侯老头子了,还能活几年,等他死了什么都好说了。 没说窦婴拒绝给地的事。田蚡觉得有道理,毕竟他根本就不缺那块地。但是很快,窦婴拒绝,灌夫骂人的事传到了田蚡耳朵里,田蚡也怒了,“窦婴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杀过人,还是我出面才保住一条命的,再说我当年在他手底下的时候,那可都是言听计从,怎么我现在要他几亩地,他就不舍得了?灌夫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又算个什么东西!不给地,我还不要了。” 田蚡这次是认真的,他开始调查窦婴和灌夫,找叉子把这俩人干掉,至少轰出长安城。 窦婴还好说一点,一向品行端正,就是这个灌夫,总是喜欢翘尾巴,一把就能被人抓住。 灌夫老家是颍川人,今天河南禹州市,跟晁错还是老乡。颍川这个地方算是人杰地灵,吕不韦,韩非,张良都是颍川人。 灌夫的家人非常不像话,横行乡里,我们前文提到过灌夫喜欢和比他级别低的做朋友,所以什么地方豪强,流氓地痞,有不少人喜欢去他家搞聚会,大吃大喝,绝对是酒肉朋友,所以影响不可能不坏。 这个倒是实情,当地还有首儿歌,就是唱灌夫的,“颖水清,灌氏宁;颖水浊,灌氏族。”族就是灭族的意思。田蚡直接把这事告到刘彻那里去,刘彻现在还不想插手这一摊,现在火候还不够,等双方两败俱伤了,他再出手,省事很多。 所以刘彻显得很不以为然,“地方上有人鱼肉百姓,这是你丞相该管的,不用报到我这里。” 刘彻这个态度又给田蚡壮了胆,继续查,查到什么就记录在案。问题是灌夫那边也在查,田蚡贪污受贿,结交诸侯,甚至和淮南王刘安那一场暧昧的对话,都被灌夫搞到了手里。双方已经开始火星四溅了。 田蚡的门客们,和灌夫的朋友们,都感觉这事做过火了,在他们的劝说和奔走之下,双方都没有明着捅出来,但是这种剑拔弩张的局势还是没变。 所有这些事,都没有瞒过刘彻,他还是不管。 不过这种局势,积攒到了一定的当量,肯定会爆发出来,导火索又是一场酒宴。 田蚡又结婚了。这次娶的是诸侯的女儿,婚宴场面自然非常大,窦婴和灌夫都在受邀之列。 窦婴是很想去的,便去找灌夫,灌夫不去,窦婴说你和丞相这不没事了吗,去去。灌夫不好推托,一起来到婚礼现场,没有人注意他们,很多甚至连招呼都懒得打。 田蚡起身敬酒,所有宾客都避席而饮。我们知道当时的人都是席地而坐,避席就是身子偏离开席位一点,就像现在有人给我们敬酒,我们要站起身来一样,表示对敬酒人的尊敬。 田蚡敬完一圈,窦婴也起来敬。窦婴的老朋友们也都是避席的,但是一多半和窦婴不太熟的,没人避席。 灌夫在一旁看在眼里,又想骂人了。 第93章 窦田之争 东朝廷辩 为了解除窦婴敬酒无人避席的尴尬,灌夫也站起来敬酒。第一杯敬主人,田蚡不避席,而且也不喝,他说你这酒杯太大,我喝不下。 灌夫过来就是找事的,所以他理所当然地火了:你这么大一个贵人,还怕酒杯大?但是田蚡就不喝。灌夫能有什么办法,还能硬灌不成,继续转圈敬。 敬到临汝侯灌贤(灌夫的孙子)跟前时,灌夫终于开口骂人了。灌贤当时正在和程不识小声说话,具体内容不知道,没理会灌夫这杯酒。 灌夫和灌贤算是一家人,所以灌夫骂起来理直气壮:“你个王八蛋平时不是天天跟我说程不识一文不值吗?怎么今天跟个女人一样和他咬耳朵!” 有这么骂人的吗,还捎带一个,还当着人家面。 一座皆惊,灌贤和程不识都被弄得很尴尬。 田蚡作为主人有些下不来台,他不能让客人在他家被人骂。田蚡说,我们大家都知道灌夫你平素最敬仰李广将军,李广将军和程不识将军同为东西两宫的卫尉,你这番话要置李广将军于何地啊? “今天斩我的头穿我的胸我都不在乎,谁还管什么程不识李广!” 宴会已经不是火药味了,火药已经烧着了。田蚡的客人们看到出事了,为免引火烧身,都找理由走了。 转眼间,热闹的婚宴大厅变得空荡荡,只剩下冲突的几位。窦婴赶紧拉着灌夫就走。 田蚡已经要被气疯了,大骂灌夫:这个狗东西,给脸不要脸,都是我把他惯坏了。 田蚡这两句骂词还真不能说全错,这次他请灌夫来是有缘由的,前文说过了,灌夫查过田蚡,手里握着大量对他不利的证据,万一捅到刘彻那里去就不是好玩的了,所以叫来灌夫也是为了多沟通沟通,无奈灌夫不上道。 田蚡下令拦住灌夫,抓起来。手下人把灌夫押到田蚡跟前,田蚡的管家籍福又一次仗义出头,他替灌夫道了歉,而且按着灌夫的脑袋要他低头认错。 灌夫哪是肯低头的人,就是不开口道歉。 田蚡令人把灌夫捆起来扔到客房里,并叫来自己的长史,长史是政府从官,不是家人,田蚡这是要私事公办:今天这场宴会,是奉了太后诏令办的,灌夫闹场,大罪,大不敬罪! 灌夫被关了起来,单独囚禁,无法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田蚡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尽快让灌夫消失,他手里的掌握的证据太让人忌惮。田蚡是丞相,处理一个闲散的灌夫还是有这个权力的,不用上报。 田蚡非但囚禁了灌夫,而且新帐旧账一起算,所有和灌夫有关系的人都在被查之列,能抓的都抓,灌夫一族一时风声鹤唳,所有的门客,朋友,能跑的都跑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拯救灌夫,除了窦婴。 危难时刻方显真情,不枉太史公把窦婴写进了史书。 窦婴此刻想救灌夫,只有通过刘彻了。窦婴紧急赶写文书上报。窦婴的夫人很担心,“灌夫得罪了丞相就是得罪了太后,已经没救了,你还是别管了。” “灌夫是为了我才遭此劫难的,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死而自己苟活于这世间。这个魏其侯的爵位,是我当年七国之乱时领兵挣来的,今天无非再扔掉,我担心什么?灌夫是一定要救。” 窦婴直接去见刘彻了。 窦婴对刘彻就灌夫骂座一事作了详细的表述,说灌夫在丞相婚礼上醉酒闹事,却被丞相以大不敬之罪收押并判死刑,不太合适,醉酒闹事不应该被说成这么大,丞相似有乱用职权之嫌啊。 窦婴不知道田蚡要杀灌夫根本不是为了骂座,而是为了灭口。灌夫手里的那些贪污受贿的证据还好说,但倘若哪天灌夫把田蚡和淮南王刘安的事情捅出来,无论坐实与否,对田蚡都是塌天大祸,因为涉及到诸侯、谋反、即位如此敏感的问题,刘彻一定会死查到底。 窦婴浑然不觉已经趟进了当前最浑的一滩水,他只是一腔热血救灌夫这位不离不弃的好朋友好兄弟,他以为最差结果充其量是搭上一个侯爵封号。 刘彻的态度非常好,窦婴汇报的时候他不停点头表示赞同,最后表态也说灌夫罪不至死。 窦婴悬着的心一半落地了。 刘彻还请窦婴吃了顿饭,窦婴大为高兴,自老太太死后,他能和刘彻说话的机会实在不多。饭吃完后,窦婴本来以为这就没事了,刘彻忽然说,我们找个地方说道说道去。 具体地方在长乐宫,长乐宫在东边,所以又称东宫。 东朝廷辩。 丞相田蚡来了,御史大夫韩安国来了,汲黯,郑当时,庄助……三公九卿,满朝文武就坐,观众阵容如此强大,窦婴有些迷惑,有些不适应,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这么大场面了。 刘彻在上面发话,魏其侯你把灌夫的事情说说,让大家评评理。 “灌夫当年随父出征,平定七国之乱,其父战死,灌夫为父报仇,勇闯敌营,身受重伤,由此勇冠三军,名震四方,乃天下壮士也。丞相婚宴上,灌夫不过是争杯酒,骂了几句人,并无大恶,不至于摊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窦婴把报给刘彻的话复述了一遍。 “我身为丞相,难道会为了有人仅仅喝酒闹事而杀了他吗?灌夫都做了些什么,你知道吗?灌夫大肆结交奸猾之徒,他的家人在颍川郡横行霸道,侵占百姓,无法无天,这些都是有案可查的。这样的人,我杀他也是应该!” 田蚡反将一军,口气非常强硬。 窦婴有些始料未及,但是他不能放弃,还要继续争辩,既然说了要救灌夫,就不能半途而废。田蚡既然抬出了这档子事,窦婴也当仁不让,“丞相安给灌夫的这些罪名,恐怕丞相自己更有资格。结交奸猾, 横行霸道,侵占百姓,无法无天,全天下哪个人比得了丞相你!我这里也是有案可查的!” 窦婴话音落地,本来就很紧张的长乐宫,顷刻间杀气密布,谁都不说话,喘气都不敢大声,刘彻更不表态。足以让人疯狂的安静。 田蚡打破了安静。田蚡发表了一番空前绝后的自白,“如今天下安宁,我田蚡有幸,能做肺附之臣。我是喜欢钱,喜欢女人,喜欢狗马田宅,喜欢倡优巧匠之属,我是贪,可我贪的也就这些了。魏其侯你呢,你和灌夫召集天下豪杰壮士,议论朝政,腹诽心谤,夜观天象,日画筹策,窥视于东西两宫之间,等待天下有变,趁乱而起,以图建功。此等乱臣贼子行径,我田蚡实在自愧不如。” 窦婴和田蚡彻底撕破脸皮了。窦婴没话了。比刚才更可怕的安静。 一直沉默的刘彻终于表态了,“在座的诸位,你们说说,他们两个谁对谁错。” 没人敢说。但是必须有人说,这是皇帝下的令。 韩安国第一个开口了,他是御史大夫,丞相之下他最大,免不了要带个头。韩安国说:“魏其侯说灌夫天下壮士,没有大恶,无非醉酒闹事,不应该引其他罪名而判死刑,我觉得魏其侯说的对;丞相说灌夫结交匪徒,其家人在颖川横行霸道,无法无天,不杀灌夫不足以平民愤,丞相说的也对。陛下圣明,定可自裁之。” 这话说的…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却什么味儿都没有,一脚把皮球又踢给了刘彻,有水平,不愧前人后人一致认定的老滑头韩安国。 韩安国这番话成了后世重臣与皇帝对话的范本,百用百灵,屡试不爽,暴君明君糊涂君通杀。 刘彻都想把韩安国打一顿。 不过既然韩安国开了话头,下边便有人敢继续话题了。第二个发言的是主爵都尉汲黯,汲黯我们后面会讲他。 汲黯喜欢实话实说,为人庄重,为官正直,当年做过刘彻的老师,刘彻终其一生都是非常尊重汲黯的。汲黯的话倒是很简单,“魏其侯说的对。” 刘彻点了点头。 第三个发言的是郑当时,也是刘彻的老熟人,当年是太子舍人。郑当时看出来刘彻有些偏向于窦婴,所以他也说,“魏其侯说的对”,但是忽然,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改口了,“丞相似乎也有他的道理……” 刘彻火了,“你平时在我面前对他们两个说长道短还少吗?今天让你说了,你说些什么东西!我真该把你们这群人收拾收拾一起斩了!” 龙颜大怒,下座者无一再敢发言。刘彻拂袖而去。 散朝出门后,田蚡拉着韩安国一起上了车。田蚡似乎对韩安国有些抱怨,“韩老兄,你刚才在朝堂上为什么要帮窦婴那个老不死的说话?” 韩安国良久没有回答,看着田蚡,田蚡被看得心慌。 叹了一口气后,韩安国说,“丞相大人今天做错了,错大了。” 田蚡被韩安国的话吓了一跳,全身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般,“韩老兄这话…这话怎么讲?” “魏其侯都已经把话说到那种地步了,你何必还要和他争呢?你当场就该摘掉帽子给皇帝谢罪,说‘我才德俱缺,实难担当丞相大任,魏其侯说的都对’,你这么一说,皇帝说不定还会觉得你谦让,有肚量。 以魏其侯的脾气,你如果这么做了,他肯定自愧,回家不一定做什么呢,自杀都有可能。 可是你呢,魏其侯对你恶言相向,你也恶言反驳,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被捅出来了,那是朝堂辩论啊,不是两个女人吵架。老弟啊,你要考虑考虑以后了。” 田蚡直拍自己的脑门,连叹后悔,“争的时候太着急了,根本没想到这一出啊。” 第94章 窦婴矫诏 千古疑案 刘彻拂袖退朝后直接去找了王娡,把辩论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王娡正在准备吃饭,听完就把筷子一扔,不吃了。 “老娘还活着呢,就有人这么欺负我的弟弟;老娘死了,你舅舅还不被人当鱼肉宰割,你是石头吗你!不知道哪边和你亲啊?!老娘一撒手,家人都指望谁去!”王娡声色俱厉。 虽然王娡没点名,谁都能听出来她这话就是冲着窦婴。 看来这事远远还没有结束。 迫于压力,刘彻只好去查窦婴。窦婴是不怕查的,一直行事端正,没什么案底。 但是灌夫经不住查,先前田蚡报给刘彻的关于灌夫族人在颖川郡横行不法之事,经查之后,确系属实,灌夫的案子算是坐实了,莫说田蚡要杀他了,田蚡不插手刘彻也要杀。 当年苍鹰郅都任职济南期间,处理豪强一类的案子优先采取的措施便是杀,这给后世树立了一个标准,况且远自刘邦时期始,地方豪强便是不为最高层所容忍的,前文有表述,打击地方豪强是一个传统。 窦婴在东廷辩论时,只字未提灌夫家族的事,所以落上一个包庇欺瞒的罪名,就是欺君之罪。 当然,这个罪名完全在可议的范畴内,完全可以以“魏其侯不知情”开脱掉。但是王娡的压力是无法逃避的,窦婴被下狱了。 窦婴在狱中并没有自怨自艾,他始终认为公道自在人心,刘彻会还他一个清白。 事实上他的想法确实不算错,他目前只是被羁押在监,一直都未定罪。 灌夫的死刑是跑不掉的,最后判给灌夫的是灭三族,就是全家抄斩。这个消息被窦婴得知后,他的第一反应还是要救。自己身陷囹圄还在替朋友的生死担忧,义薄云天,灌夫交这个朋友值。 救灌夫只能再去找刘彻,但是窦婴身不由己。他不得已祭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先帝遗诏。 说是杀手锏有些夸张。景皇帝当年给窦婴留下过一道遗诏,大家不要看到遗诏就想到什么皇位,托孤,政变等等血色淋漓的文字,景皇帝是不怎么看好窦婴的,即便真要托付什么事情也不会找他,何况根本就没有。 这道诏书内容其实非常简单:将来如果事有不便,可以直接找皇帝说话。没了,就这么两句话。 所以这道遗诏的杀伤力是零,但是面见刘彻给灌夫求个情还是可以胜任的。 窦婴让探监的家人把遗诏请出来,上呈刘彻。皇帝的诏书都是有副本的,一份发出去,一份存到档案室。 这份遗诏最后确实递到了刘彻手里,但是负责诏书事宜的尚书署来报告,窦婴这份遗诏,档案室找不到存档。 矫诏,假传圣旨! 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矫诏这种事,无论是国家法律还是皇帝本人,肯定都是坚决不提倡的。不过矫诏的罪名其实是可议的,并非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动不动就“假传圣旨,株连九族”。 矫诏,又称矫制,这在汉帝国法律里是明文提及的,“擅矫诏命,虽有功劳不加赏”,就是假传圣旨是为了好意,为国家做了事情,有了功劳,是不追究责任的,但是也不会有犒赏,算是功过相抵;另外一种,为了私利假传圣旨,做了不好的事情,这是要判死刑的。 当然,至于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还是当权者说了算。 我们可以想见刘彻会怎么处理窦婴矫诏一案,有王娡在那里,窦婴不会有好事。 窦婴被判了死刑。窦婴得知后,并未有什么剧烈反应,他还是相信刘彻会救他一把,倒是灌夫的死活是窦婴一直念念不忘的。 当年十月,灌夫满门抄斩,很久后消息才传到窦婴这里。闻讯后,窦婴按耐不住情绪,心跳加速,血压升高,脑血管破裂引发脑出血,中风偏瘫了。 这一次窦婴想到了死,他绝食了。朋友没救成,自己还搭了进来,一把年纪又弄成瘫痪,半人不人,与其苟活,不如就此一了百了,将来史书上还会留下一个刚烈的赞誉。 但是后来,外边又传来消息,说皇帝否了窦婴的死刑。 窦婴的绝食运动中止了,又开始吃饭,监狱里还请医生给他看病,身体也开始恢复了。 窦婴能做的只有等待。 刘彻开始确实否了窦婴的死刑,但是后来迫于某种压力,又维持原判了。当年十二月的最后一天,窦婴被杀了。斩首弃市。第二天就是正月初一,春天的一天,窦婴没有见到春天的太阳。春天也是皇帝有可能大赦天下的季节。 按理说田蚡应该最高兴,灌夫死了,窦婴也死了。他没有,因为他疯了。真的疯了。 田蚡的症状是神志不清,周身疼痛,满口胡言乱语,都是谢罪的言语,向灌夫谢罪,向窦婴谢罪。 医生束手。刘彻请来一个巫医,巫医看了后说灌夫和窦婴在田蚡身边,用鞭子抽他。 田蚡死了,和窦婴只隔了三个月。 清静了,真的结束了。 神秘的先帝遗诏。 窦婴手里有一份遗诏,史记汉书都是明文记载,所以可以肯定这份遗诏是存在的。诏书副本找不到,也都是明文记载,但是两者都没有提到副本为什么找不到,到哪里去了,所以先帝遗诏一案一直是千古之谜。 后人有无数推测,总结起来无非如下几种: 第一 所谓的“先帝遗诏”就是窦婴伪造的,论他一个罪活该。这种说法过于扯淡,窦婴胆子再大也不会做这种事,自己都进了监狱,怎么还会冒这种风险。皇帝诏书都是要盖章的,窦婴拿什么去盖。另外,以窦婴的品行,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此说我们不予讨论; 第二 景皇帝是给过窦婴一份遗诏,但是没有存档,忘了存档或者故意不存档; 第三 遗诏副本被田蚡或者王娡毁了,田蚡和王娡谁毁都一样,这是一种说法; 第四 副本被刘彻毁了。 我们看一下第二种说法。说景皇帝忘了存档基本等于胡说八道,诏书虽然挂着皇帝的名,但是根本不是皇帝写的,从来都不是皇帝写的,诏书有专门部门负责起草,我们前文提到过,石建就干过这个差事,后世的很多大文豪都干过,而且连最后盖章都是别人盖,皇帝不过过目一下拉倒,所以不可能存在忘记存档的问题,存档是工作流程。 至于故意不存档,更加无稽了,皇帝何必跟窦婴玩这么低级的游戏,再说诏书的内容根本就无关紧要。还有一种可能,景皇帝给过窦婴一份东西,但不是正式的诏书,结果窦婴拿鸡毛当令箭,以致惹出祸端,这也有点扯淡。 第三种说法 田蚡或者王娡毁掉了存档,这种可能性有。 但是首先,毁诏书不是那么容易,即便田蚡或者王娡强行闯进档案室找到诏书毁掉,还有一个目录,档案馆图书馆无论什么馆都肯定有目录,这个是毋庸置疑的,无论目录是竹简还是布帛,销毁某一条记录都是很难的,你不能把整个目录册都毁了; 其次,田蚡和王娡有没有毁诏的必要。我们知道诏书的内容是没有任何杀伤力的,窦婴请出这么个东西来,为的仅仅是见刘彻一面,给灌夫说情。 如果田蚡和王娡为了这么个东西而甘冒风险销毁诏书,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史书中提到,窦婴让探监的家人把遗诏请出来上报皇帝。我们假设一下,窦婴家人从监狱出来,回家,取诏书,上报,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太长,但是也许就这段时间内走漏了风声,田蚡和王娡得知窦婴有先帝遗诏后,大为紧张,强行闯进档案室,没人敢阻拦,两个人找到诏书,打开一看,上边写着:窦婴,你以后如果有什么不便,可以直接找皇帝说话。如果他们发现所谓的遗诏只有这么一句不疼不痒的话,还有毁的必要吗?这是多大的风险。 当然,非要说田蚡和王娡就是要安给窦婴一个矫诏之罪,就是要置窦婴于死地,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毁了诏书,也不是不可能。无论如何,田蚡和王娡有作案动机,有作案能力,也许还有作案时间,所以一直以来,他们俩的嫌疑最大,很多人将窦婴的死算到他们头上。 第四种说法 刘彻…刘彻为什么要毁诏书? 这个案子,绝不仅仅是诏书这么简单。 第95章 矫招疑案 事后分析 先把诏书扔一边不管。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动机的,灌夫不惜得罪田蚡当堂骂座,是为了替窦婴打抱不平;田蚡借大不敬之罪要杀灌夫,是为了灭口;窦婴以身犯险开罪田蚡王娡,为了救灌夫;王娡要刘彻处理掉窦婴,因为她一直想把窦家的势力除掉。 我们忘了刘彻,刘彻的动机是什么?由于灌夫无意间作了一回导火索,王家(田家)和窦家长久的矛盾被激起,他夹在中间,被迫左右斡旋做调停人?亦或看热闹?这像刘彻做事的方式吗? 东朝廷辩后,王娡责备刘彻不维护田蚡,刘彻回答说,“两边都是亲戚,我夹在中间说什么也不好,所以才让大家都来评论评论,如果不是考虑到亲戚这一层,何必这么兴师动众,随便找个狱吏都能判了。” 刘彻真是这么想的? 窦婴第一次找刘彻替灌夫求情之时,刘彻说我们去东朝廷辩。为什么要辩论,再说他自己办公的地方在未央宫西朝,为什么还要去东朝,东朝是长乐宫,是王娡住的地方,去那里做什么,嫌事情不够大?如果真如他自己所言,两边都是亲戚,他不好偏袒谁,所以才让大家都来议论评理。 但是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正因为两边都是亲戚,一个舅舅一个表叔,更应该暗箱操作,背后解决问题。可是刘彻选择公开辩论,仿佛是故意捅得天下皆知,皇帝家出内讧了。很好看吗?他这是在解决问题吗?他想干什么? 有人说刘彻这其实是给灌夫一个脱罪的机会,这么说恐怕太不了解刘彻了,何况灌夫本来就有问题,杀了也不为过,再说灌夫有什么地方值得刘彻弄这么大场面维护他。 窦婴因为假传圣旨,被判了死刑,刘彻开始否了窦婴的死刑,然后史书中有这么一句记载,“有蜚语为恶言闻上,故以十二月晦,论(窦婴)弃市渭城“,就是说刘彻迫于舆论压力杀了窦婴。 这个恶言舆论肯定是田蚡或者王娡造出来的,但是刘彻是会被舆论左右的人吗?当年那么多人反对打闽越打匈奴,他不也一样去打了。或者另一种说法,这个所谓的恶言,根本就是王娡给刘彻的压力,因为王娡有充分的理由要杀窦婴,诚如她自己所言,万一她死了,王家(田家)不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当然她这是怕死后窦家势力再次坐大,对王家(田家)不利。再说窦家和王家(田家)肯定一直有矛盾,一个先帝后族,一个今帝后族,没矛盾才怪。 也就是说,如果刘彻不杀窦婴,就要和母亲起矛盾。但是刘彻和王娡的矛盾,到今天才有吗?如果没有这一层矛盾,刘彻也要杀窦婴吗? 肯定不会,一来没有理由,窦婴确实没什么过错,二来没有必要,虽然窦婴是外戚,但是我们从后来刘彻的作为来看,他对外戚是没有反感的,相反还喜欢重用外戚。但是最后还是杀了,难道就因为怕和王娡起矛盾?景皇帝很怕和母亲窦老太太起矛盾,难道刘彻和他爸爸一样? 田蚡做丞相以来,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甚至该皇帝做的事情他也做了。 这又回到刚才的问题了,刘彻的动机是什么。对于田蚡这么一个威胁,刘彻肯定要除掉的,但是除掉田蚡根本就没有用,田蚡之所以如此完全因为身后有个当朝太后王娡,真单单除掉田蚡的话,还会因为王娡的关系把整个事情搞的一塌糊涂不可收拾,所以除掉田蚡不治标也不治本。 那刘彻的动机只能从王娡身上着落了。 刘彻和王娡的关系一直很一般。王娡想做第二个窦老太太,刘彻却一点也不像第二个汉景帝刘启,刘彻的性格反而有些像她自己,放在王娡身上叫野心勃勃,放在刘彻身上叫雄心大志。 可是王娡给了刘彻太多障碍,田蚡便是这些障碍具体的物化的存在。 刘彻肯定要处理掉这些障碍,挡路者死,但是王娡是他的母亲,不可能杀之,也不可能废掉,那就只剩一条路了:摊牌。也可以说是变相断绝母子关系。这便是刘彻的动机。 前不久刘彻杀掉了抵抗匈奴意志最强的鹰派人物王恢,虽然舆论皆曰不可杀,刘彻还是杀了,为什么?因为刘彻要向天下人摊牌:都听好了,匈奴和汉帝国攻守易形了,对匈奴必须进攻。 刘彻要和王娡摊牌,不能说摊就摊,那是他的亲娘,摊牌需要条件。什么条件呢?王娡至少要做一件天下皆知的坏事,比如她把窦婴杀了… 窦家和王家(田家)的矛盾,虽然并不是什么秘密,但也不是敲锣打鼓昭告天下。 就是那种大家心里都知道点,但是知道的不全,也不能随便讲出来的那种事,粗略地讲就是政治斗争。 政治斗争这种事有个特点,就是具有黑暗属性,对光明很敏感。一旦见光,必定见血。只要公开出来,定有人头落地。 一场东朝廷辩,窦婴,田蚡,王娡全部见光了,甚至三公九卿也跟着沾了一回“光”。而且确实见血了,窦婴人头落地。窦婴最开始的罪名,是欺瞒包庇,用这个罪名判窦婴死刑恐怕有困难,忽然又跳出来一个先帝遗诏,忽然又找不到遗诏的存档,于是矫诏的罪名又扣到窦婴头上,包庇、欺君、矫诏三条加一起,判死刑足够了。 刘彻杀窦婴是因为感觉到王娡的压力,如果我们把这句话加上两个否定词,刘彻不杀窦婴是因为没有感觉到王娡的压力。这样说,似乎我在恶意曲解史书,但是有没有可能呢?我不知道。 史书记载,从窦婴被定罪到执行死刑拖了好几个月时间,一直拖到冬天的最后一天。 我们再次回到神秘的先帝遗诏。前边设想了那么多遗诏副本为什么消失,又是景皇帝,又是田蚡王娡。我们换一个方向想,整个大汉帝国,谁是最容易接触到遗诏副本的?谁是最容易让副本消失的?谁最有这个胆量让副本消失而无所顾忌? 只有一个人,皇帝。 公元十四世纪,英格兰有个叫威廉的学者说过一句格言:如无必要,勿增实体。后来发展成一句更容易理解的话:最简单的解释往往是最好的。这便是着名的奥卡姆剪刀论。 刘彻让副本消失了,任何人都不知道,知道也不敢说出来,窦婴摊上一个矫诏大罪,死刑,王娡非常上道的给刘彻施加压力:你要杀了窦婴。于是窦婴死了,刘彻对母亲发怒了:是你把窦婴逼死的! 于是,母子关系决裂了,只剩下最原始的亲情维系着。 刘彻是不是真的和王娡摊牌了,史书没有记载。但是我们看一下窦婴一案前后的局势。 之前,田蚡只手遮天,政府的最高长官,丞相和御史大夫,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他的金钱之交韩安国,连刘彻的老班底郑当时都要看田蚡脸色行事; 之后,几乎是在激昂的交响乐伴奏中,主父偃起来了,公孙弘起来了,张汤起来了……田蚡的儿子田恬继承了武安侯的爵位,很快被刘彻找了个很小的理由废掉了。 六年后,王娡在失落中死去,她死的时候,卫青已经官拜将军,爵封三千八百户长平侯,卫子夫的第一个儿子已经出生了,起名刘据,俨然便是新太子… 至于说如果田蚡没有发疯而死会是什么情形,已经不需要讨论了,王娡失势,田蚡是条龙也翻不起浪来,何况他根本就不是龙;遗诏到底是谁毁的,其实也不重要,遗诏在此案中不过是个道具。 壮士炼剑,三年不成;以身殉炉,宝剑乃出;斩妖除魔,谁与争锋。 也许窦婴就是那位最后以身殉炉的壮士,尽管他是被刘彻投进去的。刘彻用这把宝剑斩掉缠在身上的羁绊,然后挥剑指向下一个目标:匈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第96章 人事调动 卫青登场 一般来说,上任丞相不干了,是由现任御史大夫补上去的,大汉立国以来的丞相,基本都是干过御史大夫的,御史大夫本来就和副丞相差不多。 所以说,田蚡死了后,该由韩安国接任丞相,事实上刘彻已经让韩安国做代理丞相了,下一步就是简单的转正手续。 大家都准备去给韩安国道喜,忽然传来消息,说韩安国出车祸了,从车上摔下来,骨折,腿瘸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丞相可不是闲职能等他一年半载养好伤,韩安国自然失去了这个登堂拜相的大好机会。 这个韩安国在这么个时候摔瘸了,真不好说就是巧合,如果说他故意摔伤,躲着丞相的任命,至少笔者支持这一说法。 为什么韩安国放弃这么好一个机会呢?我们看一下刘彻即位至今十年的几任丞相,第一任,卫绾,撤职;第二任,窦婴,引咎辞职,刚刚又死于非命;第三任,许昌,撤职;第四任,田蚡,不用多说了,死最难看的一个。 十年四任丞相,没一个能正常干完一任的,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了,至少可以说明一个问题:在刘彻手底下做丞相,不好混。 韩安国很早就在长安任职了,在刘彻身边陪王伴驾不是一天两天,以他一向稳准狠的眼光,怎能看不出刘彻是个什么人,心大,更具体一点,野心太大,不但大,而且狠。 野心大的人都有个毛病,就是喜欢自己说了算,专业点叫专权,这个是免不了的,并且刘彻是皇帝,身体好,精力足,无不良嗜好,头脑很聪明,他有专权的条件和资本。 高、惠、文、景四帝,刘彻哪一个也不像,刘彻反而更像始皇帝嬴政,秦皇汉武历来都是并称,不是没道理的。给这样的人做丞相,一个不留神哪件事情没做好,大刀就会砍将下来。 韩安国老滑头历来都是优先考虑自保,所以说他故意摔瘸了腿不做丞相,也不是没可能。有这个顾虑的人也不是韩安国一个,比如前边马邑伏击战的主将之一公孙贺,很多年后刘彻让他做丞相,公孙贺哇哇大哭,死活不就任,这是后话了,到时再说。 当然了,也许韩安国摔瘸了腿真的就是个简单的巧合 韩安国虽然假摔,但是没被红牌罚下,后来伤好,丞相自然做不成了,做了中尉,差不多相当于首都警备区司令兼公安局局长,职责范围小了点,但是薪水和御史大夫一样,算是平迁。 做丞相的是平棘侯薛泽,看名字前边这个封号就知道了,这是继承自先人的爵位,薛泽的爷爷薛欧是跟着刘邦打过仗的。这个薛泽,我们可以认为他是暂时被刘彻拿来充数的,因为刘彻一时还真找不到好的丞相人选,除了瘸腿养伤的韩安国。 薛泽也是明白人,他做丞相也不敢多说话,安心做本职工作。 接替韩安国御史大夫的是张欧,三朝元老,文皇帝时即出仕,前文提到过一次这个人,虽然是学刑名出身,但是为人很有长者风范,舆论评价非常之好,由他做御史大夫,也算得其所任。 公元前129年,刘彻继任后第12年,匈奴人来犯,入侵帝国上谷郡(河北北部一带)。已经没有任何阻挠的刘彻理所当然发兵反击,这次带兵的一共四位将军,除了李广和公孙贺外,还有两个年轻的新面孔,一个叫公孙敖,另一个叫卫青。 卫青是怎么来的我们前边说了。卫青小时候是跟着他的母亲在平阳侯家里度过的,应该说卫青的童年还是比较幸福的,在平阳侯家里吃饱穿暖还是没问题的,但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许是卫妈妈孩子太多了,养不起了,把卫青送到他父亲那边去了,当然就是平阳县了,在今天山西临汾一带。 我们知道卫青的父亲叫郑季,是平阳县的公务员。郑季是有自己家室的,所以卫青(郑青)在郑季家里不怎么受待见,没地位,私生子嘛,和外头女人生的野种什么什么的,跟孔夫子一样。 郑季的其他孩子,也就是卫青的兄弟姐妹们,不把他当兄弟看,而是当仆人,当家奴看,让卫青去放羊。 卫青没有一点意见,放羊就放羊,羊放得很好。 后来卫青碰到个人,会相面,相面的人说,小子啊,你生了一张富贵相,将来会拜官封侯。卫青哈哈一笑,说我这种出身的人,人家不嫌我干活懒,不用鞭子抽我我就很知足了,拜官封侯太远啦。 这个不是卫青谦虚,他当时那么个身份谦虚给谁看,卫青就是这么想的,就这么个性格,不奢求,人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且肯定干得很好。卫青日后能位极人臣,创百世之伟业,很大程度上要得益于这种性格。 卫青长大成人后,又回到平阳侯府,估计还是母亲的关系。卫青长得五官端正,身材高大,天生力气也大,而且骑术非常好,由此做了平阳侯府的家骑。 就是平阳公主要出门,骑着马在她身边的那些人,仪仗队兼保镖。地位算是有了一点,但是基本还是等于零。 卫青还是依旧认真做这份工作。生活肯定好了很多,至少她母亲这边的兄弟姐妹很多,彼此互相照应,一家人热热闹闹很和睦。 后来卫子夫进了宫,这个前文讲过了,卫青跟着沾光,被调到建章宫做事,建章宫是皇帝的宫殿,卫青这算升了一级,勤恳依旧。公孙敖也是这里边的人之一,和卫青关系很好。 再后来便是卫子夫为刘彻生了一个女儿,这对刘彻来讲是天大的喜事,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卫子夫所受的关照自然非比从前。 这事肯定让正室皇后阿娇不满,阿娇那么个人,醋坛子事篓子,哪能受得了这个,跟刘彻闹,刘彻不理他。阿娇只好跑到母亲那里去告状,母亲当然是馆陶大长公主了,现在都叫太主了。馆陶公主要给阿娇出头,但是有刘彻在那里,她不敢对卫子夫怎么样,便对卫青下手。 馆陶公主派人把卫青抓了起来,要杀掉。公孙敖很仗义很够兄弟,不顾自己性命,找了几个人去劫狱救卫青,成功了。 这个事情恐怕是闹大了,敢在她馆陶公主头上动土的没几个人。但是非常幸运地被刘彻得知了,我们可以推测是平阳公主或者卫子夫告诉的刘彻。 刘彻立即出面,把这事压下去了。并且把卫青晋升为建章监,算是建章宫的总管,而且加了一条,侍中,就是陪在黄帝身边。 这个时候刘彻是不怎么了解卫青的,他无非就是故意做给阿娇和馆陶公主看,打压她们娘俩。说实话,她们娘儿俩确实该打压打压,一个比一个不像话。但是卫青得以陪王伴驾,这让刘彻加深了对他的印象。 这个人虽然年轻,但是为人处事非常稳重,而且头脑清醒,这两条能凑一块很不容易的。 于是刘彻对卫青多了几分注意,一方面这是卫子夫的弟弟,他的小舅子;另一方面更重要的,这是个人才,有没有前途不好说,至少值得他培养。 第97章 首战匈奴 大败而归 卫青在刘彻身边待的时间非常之长,有八年多。 职位也在不停地升迁,卫子夫生下第三个女儿后,被册封为夫人,后宫八级之第三,卫青的职位已经到了太中大夫,当年贾谊的官职,姐弟俩是共同进退。 这八年时间对卫青有多重要完全可以想象。 卫青用这八年时间迅速成长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虽然他身在禁中,但是身上找不到一点官宦之气,还保留着当年那个放羊娃的朴实,对谁都是彬彬有礼,有问必答,说话很慢,但是从来都不夸张粉饰,非常非常可贵的品质。 卫青和刘彻年龄是差不多的,年轻人之间沟通很容易,就如当年文皇帝总喜欢跟贾谊说话,不怎么搭理老家伙们,但是刘彻很快就发现,这个卫青不爱说话,刘彻不问,卫青绝对不会自己说的,不像贾谊晁错一样,没事就上个书,说这儿不好那儿要改。 卫青或者低头坐在朝堂上,或者低头跟在刘彻身边,沉默不语。但是刘彻交待要做的事情,卫青无论大小都办得仔仔细细。这个仔细绝不是像石家那几个神仙一样带有很大的表演性质,卫青是出于天性,发乎自然。 所以刘彻对卫青非常放心,卫青就是让人很放心。皇帝的小舅子通常不是什么善意的表述,但是长安对卫青这个新贵的评价非常之高,君子之风,长者之范,可以托付大事。 卫青的老朋友公孙敖也一路跟着升迁上来。 刘彻第十二年,匈奴人卷土重来,入侵帝国上谷郡,长安决定发兵反击。 刘彻做了一个超乎寻常大胆的决定,四路大军其中的两路,最高指挥官是卫青和公孙敖。具体来讲,卫青出上谷郡,公孙敖出代郡,李广出雁门郡,公孙贺出云中郡,各领兵一万。位置分别在河北东北部,西北部,山西东北部,西北部。 全部都是重装部队,非骑兵便是战车兵,刘彻志在翻盘,一雪马邑之围无功而返的耻辱。 刘彻的任命在军队中引发哗然,李广和公孙贺也就罢了,都是打过仗的,卫青和公孙敖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都这么年轻,毫无作战经验。 士兵们很不满,尤其对卫青,皇帝小舅子,肯定是不学无术之辈,纨绔子弟之流,靠女人的裤腰带混到军中充大头,看来大家要跟着他一起完蛋了。 但是很快士兵们发现,这个卫将军一点架子没有,无论军阶高低,他和谁说话都是慢声细气,丝毫感觉不出压力。而且卫青对士兵们态度非常好,军中对卫青的好感度迅速飙升。 刘彻这次的任命本身就带有很强的偏袒成分,匈奴人出现在上谷,卫青便从上谷出兵,明显把最有可能立功的机会给了卫青。不过对刘彻来讲,说我偏袒就是偏袒了,又怎么样。 这次分散兵力,四路出击,主要原因只有一个,谁都不知道匈奴人的主力在哪里,侦察手段限制,没有解决办法。 集中兵力当然是最好的,但是非常有可能扑空,再来一次无功而返,对谁都不好交待。 运气,所有人都在赌运气,能不能遇到匈奴人看运气,能不能打赢看运气,能不能回来—本来就是靠运气。 刘彻目送大军出城,卫子夫和平阳公主目送卫青出城。车辚辚马啸啸,大风乍起,黄沙满天,大军的影子很快从视野中消失了。 自刘邦当年平城之围后,这是帝国军队第一次出北方边境作战,北方大草原是什么情形谁也不知道。 卫青你一定要回来。 刘彻的规划再一次全部落空。 最西路公孙贺的一万大军,出边境后便向北行进,没有遇到匈奴人,再向北,没有,继续向北,还是没有。 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也说没有匈奴人的影子,公孙贺不敢继续走了。连敌人的位置都不知道在哪里,甚至连有没有敌人都不知道,再向北就是大漠了,怎么行军? 公孙贺最终还是决定撤回来。 最东路卫青的一万大军遭遇了和公孙贺几乎一样的情形,一路向北,不见匈奴人的影子。一直前进到茏城,发现了敌人踪迹。卫青果断命令军队进攻,全歼敌军,然后统计歼敌数量,共七百多人,一万对七百,所以这一战毫无悬念可言。 茏城大约在今天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察布盟南部,具体的位置在哪里一直都不清楚。与其说茏城是一个地名,其实更像一个称呼,史书中出现过几个茏城,地理位置都不一样,但是这些茏城有个共同点,就是匈奴人祭祀拜天的地方,差不多相当于泰山之于中原的地位。 由于茏城的特殊属性,所以卫青这一战经常被无端抬高,此役打击了谁谁的气焰,激发了某某的斗志之类,其实不过是卫青以一万人的绝对兵力优势,歼灭了一支七百人的匈奴军队,仅此而已,卫青这都打不赢的话就是玩笑了。 卫青不恋战,打扫战场,敌军尸体人头砍下都收拾着回去了。 我们前文说了,刘彻把最有可能遭遇匈奴人的东路上谷郡方向给了卫青,期望他能立首功。刘彻安排不过老天,卫青就遇上那么一点匈奴人,但这是卫青的大运,我们看一下两支中路军的境况就知道了。 中间两路军是公孙敖和李广,他们遭遇了匈奴军的大部队。公孙敖惨败,一万大军只剩下三千,损失三分之二强,残兵败将只好回撤,再不撤就是全军覆没,损失三分之二,基本上就是全军覆没了;李广的一万军队先是败退,而后被冲散,李广本人竟然被俘虏了。 匈奴人没杀李广,因为单于很早就有令,见到李广务必活捉。 匈奴人在两匹马之间挂了一张网,李广就被扔在网上,这样的睡床味道实在不怎么好。匈奴人押着李广向北行进十多里地,李广忽然想到一个脱身的计策,他故意很痛苦地挣扎了一番,然后屏住呼吸装死。 匈奴人很慌张,赶紧把李广放下来,附近的人都围过来看,警惕性自然降低了。 李广忽然跃起,将一个匈奴人从马上打落,上马便逃,李广一早就盯上了这个匈奴人,因为他胯下骑着一匹好马。 李广的动作很快,等匈奴人反应过来,李广已经在加速了,匈奴人拼命追赶,但是李广的马快,一时还追不上。李广向南跑了几十里地,遇到了大量被冲散的自己士兵,大家就跟着李广一起南逃。 匈奴人速度快的几百骑兵已经要追上了,李广和士兵们发箭射杀,一路跑一路射箭,到了帝国边境,匈奴人不敢再追了,李广得脱,越过边境回国。 如果换成卫青打中路,恐怕也是大败而归,情形差相仿佛。 兵力不如敌军,说什么也是徒劳,把韩信弄来他也一样叫苦,用火烧吗?用水淹吗?大草原就拼硬实力。 所以卫青真的是撞大运了,也许真是上天眷顾。 第98章 三战匈奴 卫青再出 卫青回来了。四位将军都回来了。 公孙贺的队伍最壮观,因为伤亡是零,但是公孙贺的心情是最沮丧的,匈奴人的毛都没碰到; 公孙敖和李广最为悲痛,也最为忐忑不安,麾下的兄弟们几乎全部战死,等待他们俩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因为吃了败仗。 李广还做了一回俘虏,军人的奇耻大辱;只有卫青还是保持一贯的低调,虽然取胜,但是没有任何特别的举动,军队缓缓入城。 汉帝国的军功奖罚制度,几乎完全继承自前秦,追溯渊源的话就是来自商鞅变法。以杀敌数量决定,斩敌首数量越大,战损越小,军功越大,封赏越多;杀敌和战损相当,功过抵消不赏不罚;战损多过杀敌,是要论罪的。 至于客观条件,比如敌人实力强过己方、天气不好、传染病流行等等,基本是不考虑的。 李广在景皇帝时期为帝国兢兢业业守了十几年边,几乎没受任何封赏,因为当时有和亲大政策,匈奴人没有大规模进攻,李广大量杀敌的机会没有,所以李广的声威再高,名将的称呼再响亮,没用,他的头衔只有一个简单的李将军。 我们常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苦劳没人认,要封侯吗?要赏赐吗?你杀了多少敌人?拿数据说话。 没数据,免谈。其实有没有必要为这种事鸣不平,也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我们看看今天,有多少事多少人,不都是靠数据说话。 窦婴当年在七国之乱是也领兵了,但是没参战,没杀敌,还是封了一个魏其侯,但完全是因为景皇帝要照顾到窦老太太的面子,里面有太大的政治因素,这种特例实在不好纳入考虑。 这个赏罚制度不用说现在觉得也许有失公允,当时就有说法,太史公就为李广向后世请命,把一篇李将军列传写成了武侠小说。 但是天下间哪有绝对公平的制度,始皇帝用这个制度驾驭他的军队统一中原,人们看到的是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是得胜归来的将军们鲜衣怒马,有谁去关注那些失落的将军们悲恸而泣。 刘彻把军队交给你是为了杀匈奴人,为了打胜仗,惨败而归,不要再说什么了,败军之将不言勇。 李广和公孙敖回来即被送到廷尉府过堂,很快判决就下来了,李广公孙敖要为战争的失败负责,斩首。 按照当时的规定,如无特殊情况,比如某些必死的罪,一般的死罪是可以用钱抵掉的。李广和公孙敖都不是穷人,肯定不会一时义愤拿生命开玩笑,所以都掏钱了。 当然,将军是肯定做不成了,俩人都回家当老百姓去了。 公孙贺杀敌零,战损零,无封赏;卫青杀敌七百,战损可以忽略,他是这一战唯一受赏的将军。 刘彻除了物质赏赐之外,另封卫青为关内侯。关内侯再向上一级就是彻侯,彻侯是最高的爵位了,可以有自己的封邑,比如淮阴侯平阳侯等等就是彻侯。 卫青接受了封赏,他的将士们自然也是论功行赏了。当兵一定要跟对将军… 这是刘彻第二次对匈奴开战,结果可谓惨败。 如果说第一次马邑设伏是幼稚,那这一次可以说是盲目。兵分四路,兵力分散,一方遭遇强敌其他方面无法驰援。 当然可以找很多理由,比如说侦查条件限制等等,但是这次失败的背后,是刘彻的急功近利,他太想打匈奴了。为什么要打匈奴呢?因为我要打匈奴。 刘彻目前是这么一种心态,始终还是缺乏战略层面的规划。无论第一次还是第二次,都是匆忙上阵,无功而返和惨败而归也就不难接受了。 包括刘彻在内从上到下所有人谁也没打过匈奴,一出边塞两眼全黑,匈奴哪里是那么好打的。 卫青的这一战是帝国对匈奴自战端开启来,首场胜利,虽然是大败之中的小胜,也是胜利。说此战成就了卫青可能还不是时候,但是说肯定了卫青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无论如何此次对匈奴的进攻失败了,这对匈奴成了某种刺激:中原的实力不过尔尔。 这也不能怪匈奴自视过高,大汉立国七十多年,对匈奴就没有过战胜的记录,不是失败就是用女人用财物换和平。 当年冒顿给吕后写信:“听说你老公死了,过来跟我一起过。”吕后那么硬的人,怎么回的?“冒顿先生对不起啊,我老了,头发白了背也弯了牙也松了,无能为力呀。”都这样了,匈奴怎么会把汉帝国放在眼里。 和亲七十年,匈奴人在边境抢劫了七十年,甚至都曾深入腹地逼近长安。汉帝国什么反应,没反应,送女人送东西,匈奴人来一次送一次,这么些年,早就把匈奴惯出来了。 刘彻的这次出境讨伐,在匈奴人看来根本不是危机,只不过是挑衅而已。 既然有人挑衅,匈奴人肯定要报复。就在本年,即刘彻第十二年冬天,匈奴人入侵渔阳郡(北京一带)。本想在长安颐养天年的老马韩安国接到调令,干起军人的老本行,去为帝国守边了。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韩安国也没说别的,重新披挂上阵,离开长安奔赴渔阳前线。刘彻跟前新贵辈出,韩安国这样的老家伙们,说句不好听的,物尽其用。 紧接着的第二年,即刘彻第十三年,这一年的秋天非常冷,韩安国非常想念温暖的长安。 韩安国抓到一个匈奴人,审问得知匈奴的大部队离渔阳很远,于是韩安国上书长安,此时正值秋收秋种时节,建议让渔阳边地的屯田兵暂时回田劳作。我们知道,汉帝国的边军一般是两种,一种是按规定服役的正规军,一种是招募的屯田兵。 刘彻批准,大部分屯田兵都去解甲务农了,韩安国麾下只剩下七百多人。不知道韩安国抓到的这个俘虏是匈奴人故意布的局,还是这个俘虏本来就是胡说八道,一个多月后,匈奴人来了。 这一次是大规模的,集结两万骑兵压境;所造成的后果也是大规模的,先是进犯辽西郡,辽西郡太守战死,全郡被掳走老百姓两千多口;渔阳郡亦被掳走千余人,韩安国在渔阳的不到一千驻军被包围了。 韩安国出城与匈奴交战,敌我实力悬殊,大败而归,韩安国本人受了重伤,后来幸亏燕王刘定国的军队开了过来,匈奴人撤离了渔阳郡。 刘彻得知后很愤怒,韩安国不了解敌情,乱下判断。于是派人训斥韩安国,并把他迁到右北平郡(今天的河北西北部承德一带)。这道命令对于韩安国无异于伤口上撒盐。 重伤之人经不起车马劳作,再加上刚刚吃了败仗,心情非常低落,在右北平不到几个月,韩安国吐血而死。 刘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接任,右北平是边郡,太守人选不能含糊,刘彻不得不考虑重新启用李广。自上次被贬为庶人后,李广在终南山打了近一年猎(被后世大肆渲染的李广误认石头为老虎,一箭射进石头便在这一段时期发生的)。收到任命书后,李广欣然应允,丝毫不作停留,极速赶赴右北平赴任,接替过世的韩安国。 李广守边是老手,右北平郡暂时得以安宁。也就是在右北平任职期间,李广得到一个称号,飞将军,匈奴人奉送。 右北平虽安,但是匈奴人并未罢休。右北平西边是渔阳,渔阳再西边的两个郡,上谷和雁门郡频繁向长安发急报,发现匈奴敌情,来势凶猛。帝国北方边境全线告急。 刘彻必须做出应对,他又在策划新的反击。 刘彻第十三年秋天,卫青和李息各领三万骑兵,北上进攻匈奴。卫青出雁门郡,李息出代郡。这是对匈奴的第三次战争,第二次出境作战。第一战马邑伏击,步兵骑兵战车兵混杂;第二战四路出击,步兵已经没了,只剩骑兵和战车兵;这次的第三战,全部都是骑兵了。 当然这是根据每战后的经验进行的兵种调整,这种技术层面的东西还是交给专业人士们,没什么可多说的。 对于刘彻来讲,这种事情不该是他考虑的,他更应该考虑为什么进行战争,即发动某次战争的动机是什么,战略层面的考虑。但是这一次,刘彻似乎还是有些迷惑,有些盲目。 第99章 战略要地 进攻河套 韩安国曾经两次和王恢就是否对匈奴开战问题进行公开辩论,两次都提到对匈奴作战的不利因素,其中最重要的两点,一是我方的劣势,即长距离作战后勤保障问题;二是匈奴人的固有的特点,逐水草而居,“迁徙鸟举,难得而制(韩安国照抄李斯)”。 第一个问题相对于如今帝国经济实力和人口数量,并不是太大的困难,只看刘彻有没有这个决心了,刘彻当然是有的;第二个问题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打匈奴是个老口号,却是个新课题,谁也不知道怎么打。刘邦当年攻下咸阳,大秦帝国就算灭亡了。咸阳是座城市,就矗在那里,地图上标的清清楚楚,派大军过去打就行了,打下来就是你的。 可惜这一套在匈奴人身上根本行不通。他们没有城市,没有据点,没有什么扼天下交通咽喉之地,所以匈奴人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运气好能抓到一两个匈奴人逼问一番,抓不到就在茫茫大草原上摸。真难为卫青和李息了。 所以李息这一次遭遇了和上次公孙贺一样的情形,没遇到敌人,一路北上没有匈奴人的踪影,只好撤回来;卫青遇到了,我们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方式找到的匈奴人,是运气还是卓有成效的侦察手段,史书没有记载,卫青就是遇到了匈奴人。 双方交战,匈奴败退,留下数千尸体。 这一次进攻可以说取得了比较大的胜利,但是刘彻没有大张旗鼓给卫青庆功,很低调地一笔带过了。因为这次战争结果让刘彻陷入了思考。 自他即位以来,对匈奴采取的三次战争,无不是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大军一动,消耗的物力财力难以计数,然而收效甚微,如隔靴搔痒,唯一的战利品就是几千匈奴人的头颅。 匈奴虽然人口不多,但是保守估计也在一百万以上,所以汉帝国和刘彻费尽心血得来的这一点点战果,匈奴人根本就不在意。用尽全力挥出的重拳,几乎全部打在空气上,再这么打下去,早晚闪了腰。 刘彻想要的最终结果肯定是把匈奴消灭之,但是刘彻已经明白,这是一场持久战,非一时一计之功。消灭不是杀人,对于现阶段的匈奴帝国对立局势来讲,杀人不该是,也不可能成为第一目的,看一眼这三次对匈奴的作战就知道了,寥寥杀了几个,想多杀都根本杀不到,尽管汉军的实力要强过匈奴。 杀人,或说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这种事是防守一方该首要考虑的,或者游击队恐怖分子之类。汉帝国是进攻一方,进攻一方该做什么?攻城掠地。匈奴没城可攻,但是有地可掠。 刘彻的头脑里形成一个非常有气势、有胆量的战略规划。 刘彻在注视着地图上的一块区域,黄河几字形的中间矩形上半部分。详细描述的话,长城以北,阴山以南,贺兰山以东,吕梁山以西,其实这块区域有个更响亮的名字,河套。包括宁夏平原,鄂尔多斯高原和黄土高原的部分地区,今天河套区域的大部分属于内蒙古自治区。 秦汉时期称之为河南地。 如今的匈奴领土疆域的范围,应该是自百多年前匈奴统一以来最大的,西到阿尔泰山,东到大兴安岭,北到俄罗斯贝加尔湖,几乎整个内外蒙古都属于他的版图,还要加上新疆、甘肃甚至中亚的一部分地区。 其领土的最南端,便是河套地区,河南地。 东周战国时期之前,河套地区基本属于北方游牧民族,活动在这一区域的有几个大部落,楼烦、林胡白羊等等。 后来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破楼烦,赵孝成王时期李牧败林胡并降服之,河套地区遂并入中原,赵国的长城因此也一直修到了阴山脚下。 后秦赵大战,赵国无暇抽身,胡人再次入主河套。 六国统一后,始皇帝命蒙恬大将军领兵三十万“北击胡”,头曼单于北遁,河套地区重回中原; 既此十余年后,民变四起,更有刘邦项羽中原逐鹿,匈奴人再次趁乱占领河套区域,原来的两个大部落卷土重来,白羊楼烦,其首领曰白羊王、楼烦王。(注:“胡”和“匈奴”是中原对北方游牧民族的称呼,一般认为这两个词词义相同,至少词源相同,只是音译成汉语不一样,比如王国维先生提到过,“匈奴”按古音连读,就是“胡”)。 我们所有的地理教科书都提会到,河套地区土地肥沃,物产埠丰,有塞上江南之美称,尽管如今河套地区荒漠化很严重,但在当时,这些描述还是可以对得上的。 不过这一地区的经济潜力并非刘彻首要考虑范畴,刘彻盯上河套,缘于地缘问题,其实非常简单,河套地区离关中平原,离长安太近了,就隔着一座秦长城,随便找张地图就能注意到。 当年刘敬曾向刘邦提到过,说河南地的白羊楼烦两个部落,如果发兵南下,一天一夜即可到达关中平原,直接威胁长安。 文皇帝时期,这一担忧确实被验证过,匈奴十四万骑兵行进到关中平原,抢夺人口财物无数,并放火烧了一座帝国宫殿,以至于涵养甚高的文皇帝怒极之下准备御驾亲征。 河套地区是匈奴威胁中原的前哨基地,是随时可以插入帝国心脏的一把尖刀,自大汉立国至今八十余年,时时如芒刺在背,虽欲除之,但赖以各种原因未有行动。 一旦这一地区重新并入帝国版图,退则可为重要的缓冲地带,进则可以作为前沿阵地。如果可以成功,绝对可称为百世之业。 卫青第二次北出击匈奴,斩杀数千人,匈奴对此的报复异常凌厉,大规模进犯帝国东北边境,尤以渔阳,上谷两郡为重。 这对于帝国来讲是威胁,但对于刘彻的计划则机遇大过威胁,匈奴人将注意力放在的东北方向,位于西北方向的河套地区必然实力不足。 于是刘彻下令,李息领兵出代郡北上进攻,务求吸引匈奴的注意。对于渔阳和上谷,刘彻几乎有了放弃的倾向,任其进攻,甚至不惜以丢失领土为代价。 与此同时,进攻河套地区的大计已经酝酿出炉。 对于河套地区,最直接的进攻方式是由长安出兵直接北上,或者从上郡出发西进,距离非常近。 但是匈奴必然一直对可能来自南方和东方的进攻非常警惕,一旦发觉帝国有此意,北上翻过阴山即是匈奴右贤王的势力范围,一旦右贤王援军来到,一切都会是未知了,北上进攻可行,但绝非上策。 既然匈奴人防备最具威胁的东南两方,那就绕到西、北两个方向进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此势必要千里大迂回,这一重任再次落到卫青肩上。 第100章 迂回高阙 突袭河套 这次出征的军队规模史书没有记载,但根据前后战事的兵力推断,应该在五万以上。 军队从长安出发,先向北行进到云中郡,今天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和土默特左旗一带。 汉军先做出从云中郡北出击匈奴的迹象,匈奴的情报人员根据前几次的经验,必会认定汉军这一次还是按惯例北上进军,匈奴势必会放松对西面的警惕。 然后,卫青的军队从云中郡突然转向九十度,沿黄河“几”字形的上边一横,向西进发。 卫青的第一目标,高阙。高阙是阴山的一个山口,在今天内蒙古巴彦淖尔盟乌特拉后旗附近,“几”字左上角。 所谓山口,就是本来高耸的山脉凹下一部分,类似马鞍的形状,顺着山口翻越大山要相对容易很多。高阙也是当年赵国长城的终点。 从云中郡到高阙,距离差不多有400公里,不算远也不近。然而这段行军非常有技术含量,首先要做到一点,保密,必须要严格保密,因为离着匈奴太近了;其次要急行军,越快到既定区域,越不容易泄密。这就对军队的纪律提出非常严格的要求。 平心而论,如果这一仗让李广领兵,真说不好是什么结果,他领兵一向很松散,程不识将军曾经明言指出过。 虽然说这一战的目标很清晰,敌人位置很明确,不用像之前那样漫无目的寻找敌人,但是这是非常实在的一场硬仗,千里大迂回,容不得半点差池。 卫青两次出击匈奴的优秀表现,使得他成为指挥这一战的不二人选,卫青麾下两个校尉,苏建,张次公。顺便提一下,苏建有个儿子叫苏武。 卫青指挥军队疾速向高阙方向推进,非常顺利。高阙的位置非常重要,是连接匈奴右贤王部和河套地区的重要通道,匈奴人也很清楚,所以在这一要塞重兵把守,兵力大约两千三百人。 卫青的大军到达高阙时,匈奴人还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嘲笑汉军又去大草原散步遛马了。 所以结果很简单,匈奴这两千三百人全军覆没,在一片忙乱和迷惑中被斩下项上人头,成为卫青功劳簿上的一个数字。 高阙失守,河套匈奴人和右贤王失去了联系。卫青随即指挥大军南下,渡过黄河,进攻楼烦和白羊王。对方是毫无防备的,没有任何有组织的反抗行动,这一战几乎就是扫荡。 卫青大军所到之处如神兵天降,成群匈奴人跪地投降。汉军一直向南推进到陇西,就是甘肃省东南部一带,河套地区彻底被汉军荡平,唯一的遗憾就是白羊王和楼烦王逃跑了,不过这也无所谓,他们留下了近百万头马牛羊牲畜。 某种程度而言,这比杀了多少,俘虏了多少都重要,这是实实在在的战利品,硬货。 这一战汉军的伤亡数字很可怕。 零。 当然这是史书所载,演习尚且做不到零伤亡。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汉军的损失非常之小以至于可以忽略。 所以河套一战,汉军大胜。河套重归帝国有多大意义,不须赘述了,卫青的报捷信使早已到了长安,河南地大捷,刘彻第一次笑得那么开怀。 战事结束,卫青休整军队,带着三千零七十一个匈奴俘虏,和更壮观的牲畜队伍回师长安。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长安城大门洞开,街道两边人头涌动,一直延伸到未央宫。 卫青率领军队缓缓入城,人群欢呼之声不绝于耳。 很多老人都是感慨万分,这种场面,自当年周亚夫将军平七国之乱回朝时,至今已经有二十七年没见过了。 场面虽大,卫青的脸上还是依旧的平静,看不出有多兴奋。刘彻以欢迎英雄的方式接见卫青和他的将士们。 刘彻发了一道诏书通告全国,将军卫青平河南地,斩匈奴首级两千三百,俘虏三千零七十一,缴获马牛羊等近百万头,封长平侯,六千八百户;卫青校尉苏建,封平陵侯;校尉张次公,封岸头侯。 举国上下一片欢腾。卫青和以前一样,别人来祝贺,他接待;别人不来,他从不出去招摇,安安静静处理各种公事。 卫青封侯的消息传到帝国东北边疆,李广长叹了一口气,他多希望立功封侯的是他。 刘邦当年说,张良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真正在前线战必胜攻必克的是韩信。如今张良的角色可以由刘彻和他的幕僚班子扮演,卫青扮演的便是韩信的角色。 大军一出刘彻什么也看不见了,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所以刘彻必须有一只手能延伸到战场上去。刘彻如此大张旗鼓,一战而封卫青六千八百户,天下第一侯,把卫青树为全国人的标杆,因为刘彻需要培养他在战场上的代言人,需要一个战场的皇帝。卫青便是刘彻的这只手。 可为什么是卫青呢?一者,卫青是刘彻的小舅子,是外戚。我们前文说过,大汉自刘邦立国,就带着浓厚的外戚成分,刘邦的两个大舅哥都跟着一路拼杀过来,刘邦和吕后更是同临天下,甚至吕后还临朝称制,外戚是大汉的一个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的传统。说实话,如果两个人水平一样,用自己亲戚还是用外人,一般人肯定倾向于亲戚,亲戚是自己人,放心得多,比如刘邦对韩信彭越,刘恒对周勃,刘启对周亚夫,都是一百个不放心。 二者,也是最重要的,卫青是人才,值得用,连敢说当朝皇帝坏话,写历史不怎么留情面的的司马迁都明言记载,卫青对人恭敬,对士兵们宽厚,乃将帅之才。有小舅子如此,为什么闲着不用,况且事实也证明了,卫青没有用错。 史书记载,卫青经过这几次战争,全国人对刘彻和卫青都刮目相看,“天下由此服上之知人”。 第101章 张汤传奇 卫家崛起 前文说过,卫青和卫子夫是共同进退。 就在卫青封侯的前一年,即刘彻第12年,公元前128年,卫子夫已经被册封皇后,因为她生了一个儿子,刘彻的第一个儿子,起名刘据。 前任皇后阿娇自然是废了。 对于这一阶段的刘彻来讲,想废掉阿娇简单得很,窦老太太早死了,王娡说话也不管用了,刘彻谁也不用忌惮。刘彻完全可以以没生孩子为理由堂而皇之废掉她。 可是这个阿娇还没等到刘彻想到她那一茬,她自己撞上来了,她在宫里玩压胜。 压胜,就是魇胜,一种巫术,把要诅咒的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等等,写到一个人偶上,然后用针扎,用脏东西涂,念咒语诅咒等等。用现在的话讲,扎小人儿。 阿娇就从外边找了个江湖术士,还是个女的,叫楚服,教她压胜。至于压胜的是谁史无记载,不过十有八九是卫子夫,不用想。但是这个阿娇的保密工作做的太差,这事被传出去了,还传到刘彻耳朵里。刘彻命令查,死查到底。 意思就是,不管这事有没有,恶劣不恶劣,都想办法扯到阿娇身上去。皇宫之内扎小人儿,这可比不生孩子恶劣得多啊。 具体负责这件事的是个专家级人物,精于调查问究,且办事不留情面,张汤是也。 张汤,长安本地人,其父是长安县的县丞,类似于副县长,级别虽然很低,但由于在天子脚下,地位自然不同于一般的小县丞,张汤的出身应该说是很好的。 张汤相貌一般,也看不出多聪明有什么天赋,所以张汤父亲对这个儿子并没有太大的指望,也就希望他成人后能在长安谋个小差,平安度过一生而已。 有一段时间,张汤父亲出差,让他一个人看家。回来后,发现家里的肉被老鼠偷光了,很生气,暴揍张汤一顿,张汤一滴眼泪也没掉。揍完也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一点肉而已丢了就丢了,父亲打儿子天经地义。 第二天张汤父亲下班回来推开家门,却被眼前的情形惊得目瞪口呆:张汤在开堂审案。审的是偷肉的老鼠。 张汤被打后气不过,发狠把老鼠洞掘了,掘了一个大大的坑,将一窝老鼠悉数捉住,还找到了丢失的肉。而后摆好几案文书,开始审老鼠。 父亲把张汤写下的审案文书瞧了瞧,当即对张汤刮目相看。审老鼠虽然荒唐得很,但是这份文书写得一点也不荒唐,案子的起因,经过,判决结果都是清清楚楚,非常专业。 终于发现了张汤的一技之长,父亲开始教他学法律。张汤成人后因为父亲的关系,在长安做了一个小吏。吏和官是有很大区别的,吏是官的办事员,国家不管的,官可以晋升,吏基本上一辈子没什么指望。 张汤是非常主动的一个人,后来自荐到田蚡的弟弟田胜门下。张汤有想法,有规划,他不能算读书人出身,身上找不到一点读书人的臭脾气,什么恃才傲物之类,他对自己所依附的每一棵大树,都是全力以赴,让他做好事他做,做坏事也做,管他为国为民还是伤天害理,老大发话他就去。 张汤不喜欢说话,脸色永远像冰一样寒冷。田胜很欣赏张汤,后来推荐给宁成做助理。 这个宁成是当年一代酷吏苍鹰郅都的崇拜者和继任者,前文提到过,张汤投在他门下正是得其所哉,本来就是学法律出身的。 关于酷吏,要说一说,里面这个酷字,在当时来讲,有残酷的成分,但是其主旨含义,是说做事情全依法律,不考虑其他因素,所谓铁面无私是也,说冷酷无情也不算错。 管你什么皇亲国戚,王公贵族,豪强大户,布衣平民,来到这里就是一刀切,法律条文说要杀你的头,就不会判无期徒刑。当年景皇帝让郅都来长安整治外戚就是出于这个考虑。包青天,海青天,x青天这样的,如果当时有司马迁和班固写历史,恐怕都会打进酷吏之列。 但是酷吏的这个酷字到后来完全成了残酷的意思,因为出过来俊臣周兴之流,以至于提到酷吏人人切齿,殊不知司马迁和班固笔下最原始的酷吏,是有褒义成分的。 酷吏因为这种性格,常常成为皇帝的刀,要整治谁就一刀过去,用完扔到一边---郅都就因此搭进去一条命。 继续张汤。张汤在宁成手底下当了几年小差,被宁成推荐为茂陵县尉,茂陵也是天子脚下的地方,刘彻把自己的墓都选在这里,张汤这算是熬出头了。后来田蚡得势,把张汤要了去,举荐其为侍御史。 虽然是田蚡的党羽,但是田蚡死后,张汤并没有被刘彻扫走,刘彻听说过他,知道他是专业的办案高手,所以让张汤来查阿娇。 张汤效率奇高,很短时间内逮捕各色人等三百多号,包括那个搞巫术的女巫楚服也抓住了,一边审问一边罗织,形成卷宗上报刘彻。 刘彻不怕把事情闹大,大了才好,不大怎么废掉阿娇。三百多号人斩首的斩首,下狱的下狱。 阿娇就这么被废了,从高大的未央宫搬了出去,幽居长门宫,刘彻命令阿娇所有之前的供奉不变。曾经不可一世的馆陶公主拖着老胳膊老腿向刘彻上书请罪,自己没管好女儿。 刘彻说,姑姑你不要害怕,是阿娇做了错事,和你没关系,不要听外边那些谣言,你始终是我亲姑姑。刘彻后来对馆陶公主确实一直很好,甚至馆陶公主包养的小帅哥董堰,刘彻都常和他一起吃吃饭打打猎。 一年后,即卫青封侯的前一年,卫子夫的儿子,也是刘彻的长子刘据出生,卫子夫顺利封后。 第二年,卫青荡平河套,封长平侯。卫家兄弟姐妹,尤其卫子夫近乎传奇的经历,在民间引爆了生女儿的热潮,当时还有民谣,“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第102章 主父偃传 封皇后这种事,和即位,立太子是一样的,不能让皇帝自己开口,要下边的人提出来,皇帝谦让一下,然后再说勉为其难,为了国家不得以而为之,以后要靠大家了之类。 按照一般的做法,要立卫子夫做皇后,卫青应该出面,明着暗着拉拢一帮人,而后这帮人联名上书皇帝,后宫空了,陛下立个皇后,我们看卫夫人就很合适等等等等。 可是卫青不是这样的人,他一贯谨慎,不喜欢招摇,更不用说撺掇皇帝立自己姐姐做皇后了,卫青是决计做不出来的。只好由外人来说。 外人是不喜欢掺和进这种事的,比较敏感,说到底这是皇帝的家事。景皇帝时期王娡和栗妃争皇后,当时的大行令受唆使,对景皇帝说立栗妃为后,结果景皇帝勃然大怒道,这是你该管的事吗!大行令搭进去一条性命。这位大行令死得很冤,但是也怪他欠缺政治头脑。 如今刘彻朝堂之上,还真有一个人,在众人的注视下,上表刘彻,立卫子夫为后。这个人叫主父偃,主父是姓。 主父偃不欠缺政治头脑,也不是为了拍卫青的马屁,他和卫青认识,但不至于到鞍前马后伺候这种程度,卫青也不是他的老大,卫青不是任何人的老大。 主父偃这么做,因为他早就看出了苗头,刘彻有心要立卫子夫,只要刘彻同意了,他便是大功臣,要升迁有升迁,要钱有钱;他敢这么做,因为他胆子很大。 艺高人胆大,主父偃艺高不高后面说,但是他的胆子确实一直大得很。 主父偃是齐国临淄人,今天山东淄博。根据这个姓判断,他大概是赵武灵王的后人。 赵武灵王晚年退位让给自己儿子,自封主父,意思是君主的父亲,就是后来的太上皇。当然这只是猜测,即便主父偃真是赵武灵王的后人,也早就败落了,所以主父偃出身很一般。 齐国自周朝时就盛产读书人,这种风气到刘彻时期犹存,主父偃也是潮流中人。他早年学的是纵横家理论,就是张仪苏秦那一套。纵横家算是三晋(韩赵魏)的流派,跟齐国的传统是格格不入的。 所以主父偃在齐国的知识界很受排挤,他本身的性格又是很狂的,别人看他不入眼,他看所有人不入眼。 主父偃日子越过越穷,向别人借钱都没人肯借,他在齐国混不下去了。于是大袖一甩,昂首阔步离开了家乡,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主父偃北上,先去燕国。 主父偃那一套纵横家理论,是乱世生存法则,和平年代是没用的,现在的诸侯可不是当年的诸侯,所以主父偃在北方诸侯间也没人气。 没人气只好转型,主父偃又去学道家,又去学儒家,所谓的诸子百家他都懂一点。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转型容易,性格转不了,那是跟着人一辈子的,主父偃还是不招大家喜欢,当然了,他照例不喜欢所有人。 当时的读书人都是成群的依附权贵,吃喝拉撒穿用全靠他们,当然权贵们有事你也得出手帮忙,就是做人家的门客。好比一棵大树,总会引来不少鸟筑巢。主父偃不是什么好鸟,鸟群容不下他,跟在齐国的情形一样,同僚们群起而攻之,主父偃又走人了,不停地走人。 再去赵国,赵国不行,又去了中山国,中山国还是待不住。 诸侯不要他,他也不要诸侯了,甩甩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主父偃西入函谷关,去长安了。 这一年是刘彻第七年,还没有打匈奴,卫青还是太中大夫,但已经是长安城人气最高的人物,二十多岁官任太中大夫,人气不高才怪。 主父偃去见卫青,卫青对读书人的态度一向很好,帮了主父偃一把,并且向刘彻数次推荐,推荐人才是刘彻布置给高级官员们的作业,但刘彻不加理会。 这也不能怪刘彻,他耳朵里一天要过多少人的名字,主父偃又是无名之辈。 主父偃决定先在长安等下去,一年两年…一直等了五年没有任何消息。期间打了两次匈奴,无数漂在长安的大小人物得到机会上位,主父偃还是籍籍无名的齐国主父偃。 主父偃游学二十多年,世间百态,人情冷暖,他比谁都感同身受;别人白眼相向,冷眼相对,他不在乎;主父偃最喜欢仰天大笑,无论困窘破落还是颠沛流离,主父偃始终保持旺盛的生命力,生机勃勃。 这是一个真正笑傲江湖的人物。 生活所迫,性格使然,主父偃在长安漂不下去了,他做了最后一件事,写了一封长文上奏未央宫。官方的文件刘彻都看不过来,民间发上来的估计就成堆的扔在角落里了。 主父偃也没抱什么指望,收拾行装,准备离开长安。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主父偃是一大早去未央宫自荐的,到了下午竟然来人请他,去见皇帝。主父偃长笑一声,衣服也没换直接就去了。 主父偃在未央宫前举目四望,仿佛整个长安都在他的手中。他是第一次进入到未央宫里面,他这些年来始终相信,总有一天他会踏入这座全天下最高大的建筑,只是没想到是他要走的这一天。 主父偃觉得,这个地方不会辜负他,他也不会辜负这个地方。 和主父偃一起受到刘彻接见的还有两个人,一个叫徐乐一个叫严安。徐乐是燕国人,严安和主父偃是老乡,都是京漂一族,主父偃认识他们。 刘彻并没有主父偃想象的那么严肃,见面后,刘彻很爽朗笑了几声,说,“几位先生,我们真是相见恨晚啊。”相见恨晚这个成语就从这里来的。 刘彻为什么说相见恨晚,从主父偃当天一大早报给刘彻的自荐书里就知道了。 主父偃在里面一共说了九件事,八件是讲法律的,第九件,也是刘彻认为最具重量级的,是讲的匈奴。 主父偃的意思,总结成几句话就是:我们一定要打匈奴,但是不能一味消耗国力,要考虑周全,以免重蹈前秦覆辙。主父偃开头引用了一句话,“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这是春秋末期齐国将军兼军事理论家司马穰苴的名言。 这句话是常常被后人断章取义的言论之一,或者取前半句,或者取后半句。 事实上,目前在打匈奴的问题上,刘彻是比较孤独的,国内到处都是反对派,反对派永远都存在,比如田蚡和韩安国,虽然死的死老的老,但是他们代表了一种思潮,安稳了快一百年了,为什么要破坏和平。 尽管因为刘彻强势,反对派不太敢发出声音,但是他们始终存在。当然,后来经过刘彻对政府的改造,反对派销声匿迹了,大家都围着刘彻转,但是这需要一个过程,刘彻需要培养自己的声音。 主父偃这类人物,正是刘彻最需要的。 徐乐和严安上书的内容和主父偃差不多,徐乐说,“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于瓦解”,刘彻应该“以天下为务”;严安说,“兵久而变起,事烦而虑生”。三个人的意思差不多,都是说,仗可以打,应该打,但是别把国家也赔进去。 三个人的话都是一针见血,没有刻意去迎逢刘彻的心理,而且行文流畅,才气斐然,刘彻对有文才的人是很有好感的。 后世提到刘彻,总免不了八字真言: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这一点没有冤枉刘彻,但是刘彻反而对这些告诉他不要穷兵黩武的人说相见恨晚,矛盾?呵呵。 有容乃大,诸多矛盾的人矛盾的事,在刘彻手里揉沙成团,仅凭这一点,把刘彻列入千古英主之列,不过分。 刘彻从他们三个身上感受到蓬勃向上的精气神,正合己意。尤其主父偃,仿佛迸发着某种和他这个年龄不相称的朝气。 三个人都被刘彻留下,官拜郎中,小小的官。 做官免不了的都是从最小的的开始,一级级升迁,升迁最快的是主父偃,一年升了三次,由郎中到谒者,到中郎,再到中大夫,级别不高不低,为刘彻提供顾问咨询服务。 主父偃能升这么快,因为他连续为刘彻解决了大问题,国家级别的、真正的大问题。主父偃憋了一辈子,在这一年里疯狂宣泄。 第一件,搞死诸侯。 第103章 推恩令下 诸侯分崩 当年刘邦迫于六国后人满地跑的形势,和鉴于前秦灭国的教训,不得已而封诸侯。这事没有对错,只不过是刘邦和时代的妥协,不得已而为之。 他自己对这些封国也是极其不放心的,所以拼着一条老命,借陈烯造反一事,灭掉了韩信、彭越和英布。而后定了一条规矩,不姓刘的不能封王。这是帝国对付诸侯的第一步。 吕后时期,刘姓诸侯都还没成气候,被压得很惨。 文皇帝刘恒即位,刘姓诸侯王们也羽翼丰满,齐王刘襄甚至竖起大旗,气势汹汹西来,准备接管长安。这让刘恒太担心了。一代奇才贾谊适时出现,为刘恒提供了一条智慧含量非常高的策略:把王国们拆了。刘恒施行了,于是齐国被拆为七份(齐、城阳、济北、济南、胶东、胶西、菑川),淮南国被拆为三份(淮南、衡山、庐江)。但是吴国他没敢动,因为吴王刘濞没死,他找不到理由拆,而且吴国实力太强,他也不太敢,所以他对吴国还是笼络为上。刘恒同样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埋下了祸端。刘恒的裂国政策算是帝国对付诸侯的第二步。 景皇帝刘启对诸侯几乎有除之而后快的感觉了,他有些野蛮的倾向催生了晁错这位快刀手,不就是诸侯吗?砍!削!大汉可不是中央政府形同虚设的周朝。 一刀砍到石头上,弹回来,迸到了自己的脑袋瓜,七国之乱发生了。幸而刘恒为刘启留下了一员擎天大将,周亚夫用三个月时间平定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一心谋国的晁错以身殉国,晁错的死一半是他自己的性格,一半是时代使然,注定诸侯们的气数未尽。 其后梁王刘武恃宠而骄,长安争储,甚至不惜制造恐怖行动。诸侯的势力似乎有反弹的倾向。难得刘启坚持住了立场,刘武失败,郁郁而死。 刘启不得不继续贾谊的策略,分拆诸侯,于是赵国被拆为六国(赵、河间、中山、清河、广川、常山),梁国被拆为五国(梁、济川、济东、山阳、济阴),并且立下规定:各王国政府,不再由王国自己组织,而是完全由中央政府决定。削藩和对王国进行改造,这是第三步。 应该说经过三代人不懈地努力,到刘启时期,诸侯已经丧失了对抗中央政府的能力。 但是这些大大小小的王国,却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烂摊子,如果刘彻和他的先辈一样,单纯地安心治国,这个摊子烂着也无所谓,继续一点点拆,一点点回收,理论和实际上都非常可行,统一早已是大势所趋,再拦的摊子也经不住长年累月的收拾和打扫。 但是刘彻要对匈奴用兵,要扩张,势必倾全国之力,如果这些诸侯们趁火打劫,在刘彻背后来那么一两下,即便伤不到根本也够刘彻受的。攘外要安内,所以免不了要继续打压诸侯,都消失了才好。 贾谊的策略似乎不太对刘彻的胃口,有效,但是太慢了。 时势造英雄,主父偃横空出世。刘彻第十四年,即收复河套地区的当年。 主父偃在一次例行的朝会上,向刘彻递交了一份呈报文件,也不是长篇大论,大意如下: “古时诸侯,方圆几百里已经是大国,而我国当前某些诸侯,方圆千里,城池数十。若对其实施怀柔政策,势必产生骄纵倾向;若严厉打压,恐怕会导致诸侯联合对抗中央的不利局面;若削其领土,则很可能产生最恶劣的后果,诸侯谋逆作乱,前车之鉴晁错,也不过三十年前的事情。目前有相当多的诸侯,有儿子十几人,甚至几十人,这些后代只能有一个继承王位,余下的也是皇家至亲骨肉,但是无尺寸之地可封,这和国家一贯倡导的仁孝之道相违。所以本人大胆建议,陛下对诸侯国实行推恩令,即:让各诸侯在本国内,分封其子弟为侯,诸侯子弟势必人人自喜,唯恐不得封侯。表面上看这是陛下恩德施于四海,实则各诸侯国分崩离析,不用削地,而达到削地之效果。” 这个策略太高了,高得冒泡,高得起烟,高得断子绝孙。 这是当年贾谊裂国之策的升级版,一次非常有技术含量的大更新。借此再拜贾谊,他的眼光太远了。如果说贾谊的裂国政策是外科手术,主父偃这次是给诸侯国注射了一支毒针,让王国内从内部崩溃,打的却是堂而皇之的治病救人的旗号。 因为这与传统不相悖,主父偃说这是对传统的继承和发扬啊,诸侯们想提意见都找不到理由。古人说一言兴邦,主父偃大概够这个级别了,当然,贾谊是绝对够格。 很快,也就一个月时间,以推恩令为核心,形成了一项新的国策,刘彻发布诏书,昭告天下,“各诸侯国,欲实施推恩者,尽快把封侯的明细报上来,由中央统一办理。”从语气上看是诸侯们自愿推恩,实则是强制推行,什么年代了,哪个诸侯敢不听话? 推恩一事,当然由主父偃牵头负责了。 其实还没等到长安派人员到各国督促推恩事宜,各国的王子们已经蜂拥而至长安,送礼者有之,说情者有之,拉关系者有之。谁都想给自己多封一点,封一块好地方。 诸侯已经自己乱成一锅粥,刘彻和主父偃稳坐长安观赏。忽然之间主父偃成为全国最火的人物,甚至盖过了卫青。 名利不分家,无数的钱财不用制导,都准确地向主父偃方向飞来。 王子们送钱为了求块好地方封侯,有小辫子被抓住的送钱为了封主父偃的口,同僚们送钱为了主父偃能在刘彻面前提一提他们,都因为主父偃离刘彻太近了。 主父偃这种平民出身的,能和皇帝说上话太不容易了。 主父偃收了,全收。 - 你收这么多,心里不虚? - 哈哈哈哈哈哈哈!心虚?这个世界欠我太多了! 推恩令的效果短时间,至少眼下一两年内还看不出来。不过王和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王国几乎是完全独立的,侯要受当地政府的节制,很容易就可以废掉。 自推恩令发布的那天起,诸侯们已经彻底被抽筋扒骨,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帝国推恩令前后一共造就了175个王子侯,颁布15年后,一次性被刘彻废掉106个。大手笔? 这是主父偃为刘彻解决的第一个大问题,推恩扫诸侯。 第二个问题,地方豪强势力。地方势力有些像小规模的诸侯,有时候比真正的诸侯还扎手。处理地方势力是一个很古老的国策,秦始皇实施过、刘邦实施过、刘启实施过。 如何处理是有成法可鉴的,很简单,搬家或杀掉。刘启选择杀;秦始皇和刘邦都是选择搬家,家产在多少多少以上的,都搬到关中来,搬到天子脚下,皇帝看着你们。 这个问题是主父偃主动提出来的,算是和推恩令配套的政策。 刘彻即位第二年便在长安边上选了一块地,给自己修陵墓,起名茂陵,后来把茂陵附近的大片区域划成一个县,如今茂陵县人口还很少。 主父偃说,陛下不如把关东豪强都迁到茂陵县去,一则充实京畿地区实力,二则消除地方豪强势力的不良影响。 刘彻同意,搬,都搬到茂陵去给我守陵,以后我也不孤独了。 主父偃是照抄当年刘敬对刘邦讲的话,这里就不表扬主父偃了。 此次迁徙,引出一位奇怪的人物,此人不在九流中,士农工商都不算,却引得刘彻都要亲自过问。此人姓郭,单名一个解字,大侠郭解。 第104章 大侠郭解 迁徙名单里有郭解的名字,郭解不想搬,谁会想搬。 郭解交情很广,卫青他也认识,于是跑了一趟长安,去找卫青帮忙。卫青不好拒绝,他又不敢去找负责迁徙的部门说话,那样会落下以权谋私的话柄,于是直接跑去给刘彻说,郭解家里穷,不够迁徙标准,就不要搬了。 刘彻冷哼了一声,郭解一介布衣,竟然能让你卫大将军出面求情,真是够穷的啊。 卫青不敢再说了,郭解只好搬。但是郭解这个名字,刘彻从此记住了。 郭解是河内郡轵县人(今河南济源市轵城镇),郭解的老爹就是道上混的,文皇帝时期被官方捉住,判了死刑。父亲的横死没有吓住郭解,反而成了他的动力。 郭解年轻时快意恩仇,不是那种“身上纹两条带鱼,一下雨就冲没了”的人,他杀过人。《雪山飞狐》里的胡一刀曾经替苗人凤报仇杀了商家堡堡主,郭解就干过不少这个。 但是杀人闹出的动静太大,郭解不敢了,于是转而做起了柴进,把自己家搞成一个避难所,犯事跑路的,蹭吃蹭喝的,他收留了一批。要养这么多人需要钱,可惜郭解非官非商,用古龙的话讲,“我既不会经商营利,也不会求官求俸,更不会偷鸡摸狗,我唯一精通的事,就是以三尺之剑,取人项上头颅”。 不过郭解有自己的财路,造假币,盗墓。造假币也就罢了,盗墓,说实话,够缺德的。靠着这些广博的人脉关系,郭解扬名江湖,也因为这些同道中人来回传递消息,郭解躲过了一劫又一劫,官方多次想抓,苦于找不到证据下手,其实也是不敢下手,郭解养的都是亡命徒,人一旦不要命了,很可怕。 年轻时期的郭解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侠,顶多算个盗,所谓江洋大盗。年龄增长会改变人的世界观,做了父亲,有了下一代,也许会明白什么叫责任;看多了世间事,人间情,也许会明白什么是道义。 中年之后,郭解变了,江湖还是那个江湖,郭解已非当年那个郭解。他开始认识自己,开始施舍,开始回报这个世界。杀人者郭解,现在是行侠者郭解。急人之难,救人之危,事毕之后飘然而去,不留姓名。 - 敢问英雄贵姓? - 需要吗? - 不需要吗? - 需要吗? ………… 大概差不多就是这样。 不求名而名益至,谁见了郭解,都尊称一声郭大侠。 郭解的姐姐有个儿子,不成器,非常不成器。 见谁都先说自己是郭解的外甥,别人不敢不给面子,他要怎样,别人也不敢惹。他和别人吃饭,每次都是强行灌别人酒,终于有一次,他碰上一个狠角色。 此人被强行灌了几杯,忍,再被灌,再忍,还要灌,忍不住了,拔出刀来,一进一出,郭解外甥当场立毙。 然后此人跑路了,他恐怕要面对黑白两道的追杀。 郭解不想管。他比谁都明白,这个外甥早晚会死在别人手下,只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所以郭解一直没过问外甥的死。郭解的姐姐怒极他的不作为,把儿子尸体扔到大街上,“郭解,这是你的亲外甥,你看着办!” 郭解只好去管,他派人查凶手。黑道的效率有时候比官方高很多,很快凶手查到。凶手知道自己完了,什么也没争辩,跟着来到郭解家里。 “人是我杀的,你报仇。” 郭解看了杀人者一会儿, “该杀。” 杀人者愣了。 “我家孩子无理在先,你没杀错人。你走,以后也不会有人再去杀你。”郭解的语调很平静。 杀人者磕了几个头,走了。 郭解把外甥的尸体收殓葬了,他姐姐也不好再出来说什么。 这件事传出去后,郭解成了神一般的存在。郭大侠这个侠字,分量重了很多,无数少年人都以郭解为榜样,以郭解门人自诩。比如有人冒犯了郭解,郭解不以为然,更不想寻仇报复,但是他的追随者们看不下去,有人冒犯了他们的神,当然要杀之。 偶像的力量很可怕。 郭解不想这样,他从来不承认这些追随者和他有任何关系,实际上也没关系。 但是这事他自己说了不算,黄袍加身,这个老大不是他不想做就不做的。 有时候他想退出。理论上讲他可以退出,那个年代,交通很慢,信息不通畅,找个地方藏起来,改名换姓,谁也找不到,就像当年张良张大侠一样,也可以。 可话又说回来,江湖不舍得他郭解,郭解也不舍得江湖,江湖是他的土壤。 郭解很矛盾。 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尽量低调。 洛阳有两个家族结了仇,我们可以认为是两个门派,这样好理解。洛阳当地的同道中人居中调解,无效,眼看就要爆发群殴。有个门人很聪明,专程来郭解家里,请他去走一趟洛阳。 为免招摇,郭解是晚上来的。 郭解问清楚来龙去脉,然后开出和好的条件。郭解面子大,两家人不敢不给,之前结下的仇就一笔勾销了。当夜,郭解就回去了,走的时候对这两家说,“诸位给我面子,郭解感激不尽。但我郭解是外乡人,你们给我面子,洛阳群豪的面子就没处搁了。郭某人求你们一件事,不要和人说起我来过洛阳,日后洛阳群豪再来调解,你们当着他们的面和解就是。我走了,留步勿送。” 说罢转身走了。郭解身材很矮小,但在洛阳这两家人此刻看来,变得无比高大,仰视都看不到。 郭解把自己的母亲安置到夏阳县,然后孤身南下到临晋,他想先出了函谷关再说。夏阳和临晋在哪里,大家可以去翻前文,这两个地方是当年韩信成名之地。 官方早就发了通缉令,郭解靠自己是不可能混出去的,他要找人带他出去。 郭解听说过,临晋有个同道中人,叫藉少公,但是他没见过,藉少公当然更没见过他。郭解打听到地址,贸然敲开了藉少公的家门。 表明身份和来意后,藉少公慨然应允。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江湖救急,不须多言。藉少公将郭解带出了函谷关。 分手时,郭解叮嘱藉少公,他要去太原,官差如果追问到他的踪迹,明言就可以,不用隐瞒,以免藉少公被连累。 藉少公没有说答应不答应。 官方的调查人员果然很快追查到藉少公家里。藉少公为保全郭解,拔剑自杀了。 竟然用生命做承诺。 官方的线索断了。只剩下不得已的途径:地毯式搜查。 郭解在太原一带跑路,每到一处,都把自己下一步的行踪告诉当前的人家。藉少公这样的人只有一个,长安的死令在上面压着。郭解,最终,还是遇到了官差,被抓了。 郭解被押赴长安受审,有关部门派人到轵县查他,越深入查案底越惊人,足可以判郭解的死刑无数次。 但是郭解无罪。 因为郭解犯的这些事,全部都是在他的热血少年时期,在刘彻即位前。 刘彻即位后,大赦天下,旧罪一笔勾销,新罪一条也没有,杀杨家父子,杀杨家告状的,毕竟是别人所为而郭解不知情,不能强行安到郭解头上。 似乎郭解躲过了这一劫。 我们经常听到有人说自己为虚名所累,大概这里面得便宜卖乖的成分居大。郭解也为虚名所累,他或者应该喊一声苦了。他的信徒还是很狂热。郭解闯江湖,有一群狂热的信徒,很酷很拉风;现在他进去了,信徒们如果不能劫狱救人,最好还是安生一点,越动越添乱。 可惜做别人信徒的人,大半都是脑袋不怎么清醒的人。 长安派御史去轵县查郭解,同去的有个读书人。被调查人员很多是郭解的老熟人,提到郭解,并不掩饰欣赏。 这位读书人就有些不以为然,说,“郭解作奸犯法,无可称道。” 然后这位读书人就被当场杀了,那条多嘴的舌头被割了下来。御史被吓傻了,杀人者很从容地遁掉。 御史不敢再查了,事实上也没什么可查的了。最后形成一份调查卷宗报给刘彻,结论是:郭解当年犯过不少重罪、大罪甚至死罪,但是因为大赦天下,全部被注销了。大赦后查不到任何犯罪事实,至于杨家父子、告状者、读书人之死,都是为别人所杀,郭解毫不知情。 所以,郭解无罪。 这位负责调查的御史,鼓捣出这么一个结论,估计有可能受到了性命威胁。无论如何了,刘彻得到的结果就是,郭解无罪。 我们可以把这个结论看成江湖对官方的挑衅。 可是江湖够资格吗? 刘彻招来一群人开会研究郭解一案。刚宣布会议开始,站起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发言。御史大夫公孙弘。 “郭解一介布衣,任侠行权,以睚眦小事而杀人,虽然郭解不知情,但其罪,甚于郭解自己杀人。当判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基本和杀全家等同。 刘彻表示同意,顺带冷笑了一声。会议不用开下去了。 郭解大逆不道,灭族。于是郭解全家被杀了。 观看行刑的人群中,有个年轻人,轻轻叹了一口气,默然走了。 后来他在一本书里写道:郭解死得很可惜。这个年轻人叫司马迁。很多很多年后,有个叫班固的人,写到了这段往事,他说:郭解死有余辜。 似乎郭解的死,是因为老头子公孙弘,公孙弘也为此背了两千多年骂名,一直到今天,因为他一句话杀了一个大侠,无论此大侠究竟是个什么货色,反正杀大侠的都是坏人; 换个角度,郭解的前辈,大侠剧孟,善终;剧孟的前辈,大侠朱家,善终。剧孟帮过周亚夫,朱家帮过季布,郭解似乎是因为本身的漂白、绿化工作做得不好,而死的; 或者我们更应该从时代高度看。 侠是乱世的产物,比如所谓的战国四公子,虽然身为贵族,行为却很大侠,其实他们就是四个社团的老大。郭解和他们,是一类人。可是郭解生在了大汉帝国,刘彻时期。这一时期,无论用什么词描述,也不会说这是乱世。 时代已经变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哪里还有大侠们上下翻腾的空间?即便没有公孙弘跳出来说郭解该死,也会有东方弘、上官弘、司马弘…… 这个时代,大侠们想混下去,要么转行,要么转型,如果两者都没有,只剩一个结果了: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第105章 公孙弘传 公孙弘今年七十三岁,在满朝的年轻一代中是个另类。 七十三、八十四是老人的两道坎,公孙弘丝毫不见败象,身材高大,精力充沛,白发长须,每次上朝,飘飘然欲赴瑶池仙会。 公孙大爷是典型的大器晚成。淄川国薛县人,淄川国就是当年文皇帝裂齐国为七的之一,薛县大约在山东省青州市附近。 公孙弘年轻时当过一个小小的公务员,狱卒,恐怕连当年刘邦的亭长都比不过。可能是因为不识字,没文化,公孙弘出了岔子,被辞退了。 公孙弘找不到工作,去养猪了,这一养就差不多二十年。 四十岁时,某天公孙弘如被闪电劈了一般,福至心灵,无比清醒,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辈子少了什么。 公孙弘去读书了,不惑之年,从零开始。主修儒家,辅修其他学派,这也是齐鲁地区读书人的传统了。 数年后,全县都知道了公孙弘;十年后,名满淄川国。可惜那个时代是文景时代,无事之秋,公孙弘这种民间学者出头的机会几乎没有。尽管没有前途,公孙弘还是坚持在家呆着,没有出门游学,她有个老娘需要养,父母在,不远游,尽管是后娘,公孙弘觉得,后娘也是娘,该养一定养。 等到六十花甲岁,有个大好机会从天而降砸中公孙弘,新皇帝刘彻即位了,并且向全国发布求贤诏,淄川国人的推荐名单里就有公孙弘。 公孙弘来到长安,受刘彻接待,封了一个博士的小官职。不久后刘彻派给他一个大活,去匈奴访问。当时还是和亲政策,公孙弘的行程很顺利,回来后,向刘彻汇报。至于汇报的内容,史书没有记载,我们也不好妄加猜测,只是刘彻对公孙弘的汇报非常不满,说他是庸才。 公孙弘也没争辩,而是默然递上了辞呈。走就走,刘彻也没挽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在不满二十岁的刘彻眼里,大概也是个老而无用的形象。 公孙弘回了老家淄川国,再次沉默起来,倏忽间又是一个整十年。刘彻第十年,长安又向全国发了一次求贤诏,淄川国再次推荐公孙弘。 公孙弘不想去了,他说我上次已经去了,皇帝看不上我,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别折腾我了,找个年轻人。有关部门去找了一圈,又找回来了,公孙老先生,还是您去,这是皇帝下的令,我们不能随便找个人就推上去,您受累,再去一趟。 于是,年届古稀的公孙弘第二次踏上了去长安的路。 刘彻出题策问,四方贤良们跟考试答卷子一样,这叫对策,前文说过。公孙弘在这些人里还不是最老的,最老的是辕固。辕固前文出现过,当年景皇帝座下的博士,跟另外一个黄博士差点打起来,后来被窦老太太叫去训话,嘴硬,被老太太扔野猪圈里,单挑野猪。 就那位,今年九十多,也被推荐来了。 下到二十岁黄毛小儿,上到九十岁垂垂老朽,同殿对策,这种场景在当时还是很少见的。所折射出来的,乃是大汉帝国堂堂大时代,大气象。 贤良们的对策,要先经过太常令,批阅一番,排一排名次,再报给刘彻看,好让皇帝有个先后选择。 公孙弘的对策排倒数第一。 刘彻对于求贤这件事,是非常非常认真的,绝对不是做做样子给天下人看,所以不管名次先后,所有的对策答卷,刘彻都要全部认真看一遍。正因为刘彻的认真,公孙弘的对策,由倒数第一,一跃而被刘彻定为榜首。 公孙弘的这次大跃迁,基本与运气无关,其背后有大大小小的历史和现实背原因。 从刘邦建国开始,反思秦亡就是一个课题,一种思潮,刘邦时期的陆贾,刘恒时期的贾谊,都是其中翘楚。刘邦\/吕后、文帝、景帝三代人也确实亲力把反思的结果付诸实践: 秦朝完全中央集权家天下,那我就分封诸侯; 秦朝滥用民力,那我就无为而治; 秦朝打匈奴打南越,国家负担太重,那我就和亲,谁也不打; 秦朝老百姓赋税太重,那我就把税率定到33; 秦朝法律太死太硬,那我就简化软化,粉饰包装一番,大搞以德化民 ……诸如此类。 效果有好有坏,时好时坏,比如分封诸侯,前期可以稳定国之根基,后期成了祸害;比如自由经济后期造成比较严重的贫富不均,但是瑕不掩瑜,积极影响完全盖过消极影响,要不然后代文人也不会论及盛世必言文景。 到了刘彻时期,这股反思风潮非但没有弱化,反而有愈演越烈之势。 什么东西到了极端,大概都会背离原始轨道,人长太高会驼背,竹子长太高会弯。反思秦亡这个概念,在刘彻时期,进化成了几乎毫不相干的俩字:崇古。 这是矛盾的结果。 汉承秦制,无论在外围怎么修改美化,核心还是秦始皇那一套,以法治国,以法治民,所谓霸道治国。 这一点谁都明白,高吕文景时代的学者,不否认这一点,反思秦亡就是反思,秦朝好的方面沿用,不好的改进,就是上文刚提到的那些,对秦朝的肯定其实是大过否定的,反思但是不反秦。 这是非常积极的态度,批判地继承。但是到了刘彻这里,情形就不大对了。 前文说过,刘彻这个人心太大,他要开拓领土,他要打匈奴,他要搞掉所有的诸侯,集权中央,唯我独尊,而且已经付诸实践了,于是问题出现了,这些都是秦始皇干的事情啊。反思秦亡反思了七十年几代人,又回到秦朝了,刘彻能承认自己是第二个秦始皇吗?当然不可能。 不但不能承认,而且要大肆否认,把秦始皇和秦朝打入万劫不复,就如历来的大人物们,发动战争越多,杀人越多,越要标榜自己是为天下苍生,一个道理。所以刘彻要反秦,但是秦朝该反的都已经被他的先辈们反完了,留给刘彻发挥的没剩下什么,总不能反对秦朝中央集权,以法治国,当然不可能,这是帝国的核心。 于是刘彻钻到竹简书堆里,一番尘土飞扬后,刘彻出来了,他找到该反什么了,秦始皇焚书坑儒,禁止天下文人以古非今,就反这个。秦始皇禁止以古非今,刘彻便大肆更化崇古。 怎么崇古呢?学习周朝?乱死了,不要;商朝?不行不行;夏代?什么东西。再往前就是尧舜禹了,所谓上古唐虞三代(唐尧、虞舜),就它了。 上古这一摊不知道含水量多大的历史,是儒家文人的最大特长,随便找本论语读读,就知道唐虞三代在儒家是什么高度的存在,那简直就是完美旧世界啊。董仲舒就是靠这个,在刘彻第一年的求贤中,横空出世。但是董仲舒是一个纯粹的、高尚的、脱离低级趣味的学者,刘彻没他爷爷刘恒那份夜半虚前席的浪漫跟,刘彻追求实用,即便是虚,也要虚得实用。 所以刘彻对董仲舒非常尊重,跟尊重汲黯一般,奉为帝王师,但也就仅此而已,董仲舒只是个高级顾问的角色。 刘彻第八年的春天,中原发生一次大灾。黄河由于严重的凌汛,在顿丘决口改道(河南清丰县)。 当年夏季,黄河再次在濮阳县决口(河南濮阳市),洪水泛滥,十六个郡受灾。汲黯和郑当时,奉刘彻令,发动十余万人,抗洪救灾。但是当年的降雨量实在太大,决口堵一次垮一次。 黄河是在南岸决口的,混蛋田蚡当时还在,他有一块地在黄河以北,他怕堵了南岸,再决口冲了北岸,淹了他的地,于是向刘彻施加压力,说黄河决口是天灾,既然堵了这么久还堵不住,看来是老天降灾,我们就不要逆天行事了,附和田蚡的大有人在。 刘彻本来就有了放弃的想法,借田蚡的台阶,放弃黄河大灾不管了,任其泛滥。这个事情刘彻做得很不地道,可以理解,不可以原谅。 刘彻第九年,发生严重春寒,冻死青苗无数;第十年夏天,又闹虫灾,农作物减产严重。 这些接踵而至的天灾,让刘彻非常无奈,郁闷,彷徨。刘彻在这一年再次发布求贤诏,也许就和天灾有关。他对四方贤良的策问题里,除了比较空泛的,比如“以当今的形势,我们如何才能回到唐虞三代般的美好世界?”一类,还包括一个有关近年天灾的现实问题,当然刘彻没有直接问,而是旁敲侧击,“禹时期发生大水灾,商汤时期发生大旱灾,诸位怎么看?” 公孙弘的对策文,毫无特色,跟刘彻的问题一样空洞,没必要提。但是对于天灾的问题,公孙弘是这么回答的:尧时期遭遇洪水,尧指派禹治水,但是后来禹即位后,并没发生洪水;商汤时期大旱,一定是夏桀的余恶。 也就是说,公孙弘把造成天灾的原因,都推给了上一代,与当前的君主无关。 也许就是这句彼此都知道是胡说八道的话,安慰了刘彻那颗破碎的心。七十岁的老头子公孙弘,得分倒数第一的公孙弘,被刘彻定为本次诸贤良的第一位。 第106章 公孙弘传二 公孙弘从刘彻手里接过一个小小的博士官衔,待诏宫门。 待诏就是等待诏见,皇帝有事儿喊你过来,没事就在那儿老实待着,跟宦官一样。 当然无论如何,公孙弘还是比一个宦官要高不少档次,皇帝找宦官是办杂事儿,找公孙弘们是为了咨询,境界就不一样。 公孙弘想从宫门出位,很不容易。通过求贤和自荐而来的四方人才,挤满了办公室,都在等待刘彻点名。 朱买臣、吾丘寿王、司马相如、主父偃、徐乐、严安、东方朔、枚皋…论才干,都不输于公孙弘,这是混下去的基本条件;论文采,公孙弘属于一般化,刘彻对文采漂亮的人很有好感;论年龄,全部比公孙弘年轻,谁都知道刘彻喜欢年轻人;论性别…这就别论了。公孙弘想在人精满地爬的首都求上位,太难为老人家了。 我们说老年人,总喜欢用一个很有厚度的词:睿智。其实就是老奸巨猾的另一个说法。公孙弘老而弥坚。 现在有个说法,关于男女情事的,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人称三不原则,主要是男人对女人。很混蛋很无聊的逻辑,但是被无数人奉为第九重神功。 公孙弘应该算深谙此道的人物,当然他三不的对象不是女人了。 非要把公孙弘往不主动上套,还是太牵强了。未央宫人才成堆,对皇帝不主动,几天就把你忘了。公孙弘对一个级别的同僚们,倒是很低调很谦逊,权且把这一项称为不主动。前边刚提到的那个九十岁的辕固,就不这样,他倚老卖老,毕竟那是在景皇帝座下混过的。 辕固对公孙弘说,小公孙啊,你做学问就好好做学问,知道吗?不要上边想听什么,你就说什么(曲学阿世)。他不只针对公孙弘,他对同一办公室所有人都这么说。结果就不用多想了,他被大家一起赶回老家种菜了。 辕固老先生对学术的态度值得尊敬,可惜时代变了,学术要为政治服务,免不了扭曲原生态。 不拒绝和不负责还是跟公孙弘的行事风格很搭的。刘彻派下来的任务,公孙弘从来都是全力以赴,态度不是一般的端正,最后公孙弘一般会得出一个以上的结论,依次摆给刘彻看,由刘彻决定采用哪一个。 公孙弘当然有自己的倾向,但是从来不坚持,刘彻说是哪一个,就哪一个。 当时刘彻正在对大西南(云贵一带)、沧海郡(辽东)进行大规模开发,史记和汉书都明言记载,这次开发对边民是一场灾难,对国家是一个负担,各方的压力非常大。刘彻让公孙弘去西南走一趟,看一看到底怎么回事。公孙弘回来后,强烈要求刘彻停止开发西南,因为这项大工程导致巴蜀老百姓的负担太重了。 刘彻不以为然,他开发西南和辽东为的是拓展领土,半途而废,总说不过去。公孙弘没有坚持,没有进行正谏歪谏活谏死谏,不同意就不同意。 公孙弘这种行事方式,刘彻是感觉很舒服的,这老头儿不错,会做事,还知道给我留面子。于是公孙弘升职了,一年时间,升为左内史。后来任御史大夫,最后至丞相。 公孙弘是一个划时代的人物,他当然不是靠上文刚说的那些小把戏划时代,这些充其量只是“术”,划时代需要“道”,后文详细说。 有人说公孙弘能以老朽身躯却在长安如火箭般窜升,和他当年的经历有关。公孙弘养了二十年猪,对猪的习性无比了解,刘彻的小名,叫刘彘,彘就是猪… 开玩笑开玩笑。再说刘彻根本就没叫过刘彘,那是后人妄言,前文提到过。 刘彻第13年,卫青荡平河套。主父偃上书,要求对河套地区进行开发。并且给出具体措施:在河套地区建一座城,朔方城,位置在黄河几字形左上角。 此议招致满朝反对之声,西南和辽东已经够国家受的了,再加上一个朔方,不想过了还是怎么着。公孙弘代表大家,上书刘彻,明言表示反对。 刘彻不怕这个,他抓来一个辩才出众的朱买臣,在朝会上和公孙弘辩论,论述开发河套,建设朔方的有利方面,一共说了十条,其实不只讲给公孙弘听,还讲给所有的反对派听。公孙弘老作风依旧,一条也没反驳,皇帝说什么就什么了,尽管他自己也有辩才,有无数软硬事实可以反驳。不过他老人家做事情有进有退,公孙弘说,看来是我眼光短浅,没有看到建设朔方城的长久益处,不过我有个请求,放弃对西南和沧海郡的开发,只建设朔方城。 刘彻倒是很干脆同意了。 虽然他此前不想承认,但是对西南和辽东沧海郡的开发陷入进退两难,已成了既定的事实,正好有公孙弘提供了一个大好台阶,西南和辽东的事情暂时被搁置。 刘彻想并吞八荒,西南和辽东自然不会被他放弃,后来又被重新拾起,当然这是多年后的事情了,讲到了再说。 刘彻(主父偃)要建朔方城的目的很明确:在帝国和匈奴边境上建立一个进攻匈奴的前沿基地。建一个分基地有多重要,不用多讲。 出车彭彭,旗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古老的诗篇杀气犹存,又为帝国的征途做了注脚。 卫青的大校尉苏建率十万人修建,耗费了惊人的人力物力后,朔方城平地崛起,回看中原,北望匈奴,孤悬于帝国边境。当年蒙恬在这里没有修完的长城,被苏建连成一片。 冬日风雪,春日黄沙,长河落日,大漠孤城,这里没有浪漫,只有一群男人。来自帝国中心长安的使者,翻过长城,越过黄河而至,表情冷峻的将军接过命令,士兵们穿上铠甲,跨上战马,厚重的朔方城门缓缓打开,低沉的马蹄声渐近再渐远,大军从视野中消失,他们去书写历史。 主父偃已经为刘彻出了一条安国大策,推恩诸侯;一条对付匈奴大策,建朔方城;还帮刘彻废阿娇,立卫子夫一事冲锋陷阵。 整个帝国近年最大的几个动作都跟主父偃有关,一年之内连升四级,官至中大夫,也在情理之中。冲着他过来的,除了钱,还有巨大的人气,门客上千,求他办事的就不用说了,主父偃刚刚就接到一封密信,从北方诸侯燕国发过来。 主父偃兀自见惯了人世百态,这封密信还是让他惊骇不已。信的内容是状告燕王刘定国,说他和父亲生前的女人乱搞男女关系,这种倒扒灰的事情也不稀罕;还有刘定国抢了自己的兄弟媳妇儿,这个嘛,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后面的内容着实惊人:刘定国和自己的亲生女儿乱伦! 主父偃知道这封信的重量,他在考虑要不要报给刘彻。他敢吗?燕王可是他们刘家人,皇氏宗亲,刘邦堂弟刘泽的亲孙子,按辈儿排,刘彻要喊一声堂叔的。刘家人爆出这么大的丑闻,刘彻会怎么处理? 第107章 乱伦事件 心理变态 燕国境内有个肥如县(今河北昌黎县,隶属秦皇岛),不知道什么原因,史书没记载,肥如县令开罪刘定国,刘定国欲杀之。 县令为求自保,抢先一步跑去长安告状,要把刘定国的丑事都捅出来,这种八卦丑闻真是太容易被传播,连个县令都知道了。但是半路被刘定国的人截杀灭口,这桩丑闻暂时被压了下来。等到刘彻命主父偃主持推恩诸侯一事,县令的家人觉得翻案机会来了,遂密信发给主父偃。 依如今刘彻对诸侯的态度,只要密信报上去,刘彻一定会高调处理,刘定国必会成为刘定死。 但是如前文所言,刘定国乃裂土封王根红苗正的皇亲,杀了他,刘彻会不会再把主父偃杀掉以安刘氏宗亲之心?刘彻是绝对可以做出来的,文皇帝可以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刘彻可以两边各杀五十人头。 不管了,主父偃不管了,就是要报上去,搭上自己一条命也认了。老子一介草民出身,让一个诸侯王给自己陪葬,死了也值! 刘彻也被密信的内容惊出一身汗,刘定国怎么就堕落到了如此地步,于是命人严查。结果报上来,确有其事。 刘彻果然超高调处理,将刘定国一案的先后经过,扔给满朝文武看。 乱伦这种事谁都看不下去,一片喊杀之声。既然舆论皆曰该杀,堂叔这可怨不得我了。杀,刘彻批准。刘定国得知后自杀了,他也只有自杀这一条路了。并且,刘彻借此案,将燕国领土并入中央政府,不再封王。燕国灭。 主父偃什么事也没有,刘彻没杀他,当然更不可能赏他,这么大的丑闻,既然过去了就不要再折腾,越折腾越丑。 主父偃又笑了,仰天大笑,近乎疯狂。一封信搞死一个王,一辈子到今天,终于真正活了一回。 爆出丑闻的不仅燕王刘定国,还有一个,齐王刘次昌,传闻他和自己的亲姐姐乱伦。 都说富贵不过三代,这话真中肯,三代已过,刘邦的后人怎么都成了这副光景。后人说脏唐乱汉,虽有粗暴评价之嫌,但在丑闻这种事上,真没冤枉汉朝。 刘次昌乃刘邦嫡传第五代孙,要喊刘彻一声堂叔,十几岁一个半大孩子。 刘次昌母亲姓纪,纪太后把自己的娘家侄女儿,嫁给刘次昌做正室王后。表兄妹结婚很正常,不叫乱伦,放到现在大概是了。 但是纪太后不大放心,刘次昌后宫毕竟有不少美女,她只想让自己儿子跟侄女儿一个人接触,生了孩子那是她双重的自家人,当然她这是为自己将来考虑。不过她一个人管不住刘次昌,总不能一天到晚都盯着。青春期的孩子激素旺盛得很,怎么会甘愿天天守着那么一个老熟脸。 纪太后力不从心之下,把自己的大女儿,皇帝的姐妹女儿叫公主,诸侯的叫翁主,就是刘次昌的亲姐姐,从婆家叫回来,住到宫里,专门负责盯着刘次昌,不让他出去打野食。 翁主姐姐和王爷弟弟,一个离家没男人,一个在家没女人,不伦之情就这么发生了。这都什么人啊。 不幸的是,这事儿很快传出去了,满城风雨,甚至连远在长安的刘彻都听说了。 刘彻头大不已,自己家人这都怎么了,比着乱,这让别人怎么看怎么说,畜牲行径,太丑了,太丢面子了。刘彻想从身边找个人,去齐国做一任丞相,管一管刘次昌,以正视听。 这事儿和主父偃本来扯不上什么关系,没人发来密信揭发,也没人告状,全中国都知道了,何需揭发。但是主父偃当时升职后,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刘次昌做后宫。攀一门贵亲戚,人之常情,尤其主父偃现在有这个地位。 不过想一想就知道,纪太后怎么会同意,她也确实回绝了这桩婚事,并且放言全中国,齐国后宫再也不收女人。 主父偃暴怒,不要就不要,何必做这么绝,还放言,放给谁听啊。主父偃想报仇,他要把齐国搅个人仰马翻。实际上主父偃也知道,为这么点事去报仇,很没肚量,他更知道自己对手的斤两,那是刘邦的嫡系后代,坐镇一方的诸侯王,见了刘彻喊叔叔的人。 但是主父偃内心躁动,心魔一起,五指山也压不住。 我是谁?主父偃!举手覆国啊!就是我! 于是主父偃向刘彻进言,说这个齐国实在不像话,从来都不像话,吕后时期齐国就想造反,七国之乱时期和七国同流合污,现在又传出姐弟乱伦的丑闻,应该好好管管。齐国殷富之地,不能和陛下渐行渐远。 正中刘彻下怀。刘彻说,那就你去,做齐国丞相,最合适。 如果说因燕国丑闻杀刘定国,有借题发挥的味道,刘彻本来就想把燕国灭掉,他想把所有诸侯灭掉。这一次刘彻不想发挥了,他是真心想让主父偃管一管刘次昌,灭不灭齐国无所谓了,只求刘次昌再也不要搞出什么丑闻,真的是丑不忍睹,老刘家人的脸都被丢光了。 齐国是主父偃家乡,生于斯长于斯,却被逼离家流浪。 他恨齐国,恨当年逼他的那些人。项羽说,富贵了就要衣锦还乡,主父偃的衣锦还乡,有些变了味道。 主父偃到齐国都城临淄后,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当年的同学同事,凡是还活着的,都叫来见他。 今非昔比,主父偃是齐国丞相,这些人都要跪拜,黑压压跪了一片。 第108章 主父偃死 张骞出塞 主父偃面色冰冷,一言不发,实际上他内心已经沸腾了,呼吸都变得急促,眼球充血,红得很吓人。 主父偃随身抓出一把钱,扔向人群;抓出一把钱,扔向人群… 当年你们看不起我,打压我,我大半生被迫颠沛流离,我活下来了!今天我回来了,你们都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拜我。地上的钱,都是送给你们的!捡啊!捡啊! “今天开始,我和诸位绝交,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进我主父偃的家门!” 主父偃狂笑而去。 门客们看不下去了。有个人就劝他,说先生你太横暴了。 主父偃猛然回首,“我一辈子颠沛流离,连一个安身之处都没有,爹娘不要我,兄弟不要我,同僚也不要我,我苦了太久了!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我老了,日暮途远,就要倒行逆施!” 类似的话,当年伍子胥说过。为报父兄之仇,伍子胥引吴兵入楚,那是他的祖国。掘楚平王墓,鞭尸三百。伍子胥最后死于吴王夫差之手。 人生在世,要爽一次。生不在帝王家,死即帝王陪,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然后主父偃就去管刘次昌了。主父偃行事很有酷吏风范,他将齐国后宫的宦官宫女全部审了一遍,凡是和刘次昌乱伦丑闻有关联的,全部杀掉以正风气,并且把审理经过形成卷宗,报给刘次昌。 事实上,刘次昌得知主父偃来的时候,三魂七魄已经丢了一半,他知道燕王刘定国就死在他手上。刘次昌以为主父偃来齐国是逼他来了。主父偃本来就是来者不善,尽管这不是刘彻让他来齐国的初衷。 主父偃把卷宗报上去,刘次昌连拿起来看的力气也没了。 燕王是皇帝下令杀的…燕王死了…燕王是被逼死了…是不是轮到我了…我做了和燕王一样的事… 刘次昌还是个孩子。当年刘彻的大哥刘荣也是个孩子,被吓得自杀了。 刘次昌服毒自尽了。 举国震惊,都在盛传一个说法:主父偃又逼死一个王。 刘彻闻讯震怒交加。 刘彻的同父兄弟,赵王刘彭祖非常担心,下一个就轮到他,因为主父偃也在赵国呆过,没受过他任何关照,最后也是被逼走的。 于是刘彭祖抢在主父偃回长安复命之前,上书刘彻,说主父偃任职期间大肆收受贿赂,法律所不能容,还提到诸侯和皇帝都是血脉相连,不能让他这么一路逼下去,孰轻孰重,要掂量一下啊。 这正是刘彻所担心的。两个王都死了,这不是推恩,这是真的在要人命,万一诸侯都自以为没了退路,很可能就走上绝路,到那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七国之乱会不会重现?要打匈奴,无论如何国内不能乱,乱不起。 主父偃留不得了。他这把刀太快了,一举手便是鲜血四溅。甚至刘彻连留主父偃一条活路的选择也没了,谁让主父偃做得这么绝。 必须要杀,杀之以谢诸侯,谢诸侯以安天下。 可惜了主父偃一代奇才,刘彻是真的很欣赏他。甚至欣赏他的狂,刘彻从他身上找到自己的一点影子。 刘彻把赵王的举报书交给廷尉署,主父偃被逮捕了,押解到长安。一路之上主父偃什么也没说,他知道他有这么一天。 判决下来了,主父偃大肆收受贿赂,离间皇氏宗亲,灭族。 刘彻招来三公九卿开会,讨论主父偃的问题。没人发言。主父偃太狂了,喜欢他的人不多。公孙弘说了一句话,基本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意见,也是刘彻不太想说出口的,史书原文,公孙弘说:不诛主父偃,无以谢天下。 主父偃全家被杀了。 主父偃死后,门客一哄而散。只有一个门客,叫孔车,给主父偃收尸并葬了。 刘次昌没有后代,齐国领土并入中央政府。齐国灭。 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我不知道各位读出了什么,我只读出了严重的自我毁灭倾向。司马迁说,主父偃死得很可悲;班固很干脆送了主父偃两个字:活该。 未央宫上,刘彻对着夕阳沉思,忽然喃喃说了一句话:那个孔车,是个厚道人。 刘彻第14年,即修建朔方城的当年,匈奴发生了一场内乱,仿佛是为了配合帝国的进攻姿态。 冒顿之孙,军臣单于病死,由太子于单接任。 本来一次普通的权力更迭,由于伊稚斜的参与变成了一场流血政变。伊稚斜是于单之叔,军臣单于之弟,匈奴第一号好战分子。 河套地区被卫青占领,伊稚斜发誓一定要夺回来,并对汉帝国实施更大规模的报复。伊稚斜在匈奴经营几十年,势力稳固强盛,军臣单于一死,谁还能压得住他,于单刚宣布即位,伊稚斜从东方率军杀至,一片混乱中,于单逃跑,伊稚斜夺位成功。 匈奴国内对这场政变没什么大的反应。 于单向南进入帝国境内,后来刘彻接见他,并封为涉安侯,不知道于单有没有组织个流亡政府什么的。大概这个于单就是命比纸薄,好容易做上单于却被自己叔叔赶跑了,几个月后竟然又死在中原。 趁混乱而逃向汉帝国的,除了于单一行人,还有两个身份很奇怪的人物,一个叫张骞,和一个叫甘父的仆人。于单南逃是为了避难,他们两个,是为了回家。 13年前,刘彻刚刚即位时,有一些匈奴投降过来的官员,曾向他提到一桩旧闻,数十年前,冒顿的儿子老上稽粥单于,曾经灭掉西边一个叫月氏(读“肉之”)的邻国,并将月氏王的头骨做成酒具使用,致使月氏国人恨匈奴入骨。 后月氏国人被逼西迁,但具体迁到哪里去了不清楚。 这番话让刘彻产生一个想法,能不能联络到月氏国,和汉帝国一起夹击匈奴呢?纵使不夹击,月氏在西边牵制匈奴的兵力也足够了。不要把什么中西文化交流这样的大帽子扣到刘彻头上,他联络月氏纯粹为了打仗,毫无感性成分可言。 刘彻在长安招募人才出西域寻找月氏国,汉中张骞应征。汉中就是今天的陕西汉中是,当年刘邦发家之地。 张骞当时在长安担任一个小郎官。经过各方面考核后,张骞合格。刘彻给他组织了一百多人的队伍,同行的还有一个匈奴人,甘父,父就是大叔的意思。甘父是向导和翻译,因为向西必然要经过匈奴国土。 张骞一行人从长安出发一路向西,出了帝国陇西郡,便进入了匈奴领土,张骞这是非法越境。饶是甘父熟悉匈奴地形,碰上匈奴的巡逻兵就没办法了,张骞的队伍全部被逮捕。 匈奴人注意到张骞身材高大,谈吐不凡,气度超人,知道这是一个有来头的大人物,于是将一干人等悉数送到单于处,当时还是军臣单于。 军臣单于知道张骞的身份和出行目的后,不但没动怒,反而开了一句玩笑,“去月氏国肯定要过我匈奴国土,你们中原的皇帝也真敢想,我还想派人出使南越呢,你们的皇帝会答应吗?” 张骞这个人性格非常痛快,很对军臣单于的胃口,和张骞接触过的匈奴人,都很欣赏他。军臣单于乃一国之君,行事自有王者风范,他没杀张骞,而是留了下来,给女人给牛羊。 但是张骞想走,基本是不可能了。军臣单于希望张骞能像当年的宦官中行乐一般,留在他身边,给他出谋划策,毕竟能遇到一个熟悉帝国高层的人很不容易。 但是军臣单于每次派说客来劝降,张骞总是把帝国节杖拿出来,向来者表明立场:我张骞,是大汉使者!劝降者只好扫兴而回,时间长了,军臣单于也不再派人去了,他知道没什么用。 张骞便在匈奴住了下来,一年两年三年…马邑伏击战,张骞听说了;四路大军进攻匈奴,张骞听说了;卫青,张骞听说了;卫青收复河套,张骞听说了……每次战争后,军臣单于都会和张骞聊聊,似乎他要把张骞当做匈奴与汉帝国交战的见证者,他始终希望这个倔强的汉人能软下来,但是大汉的节杖,张骞始终不离手。 张骞在匈奴滞留了十年时间,除了天生的中原人相貌,张骞已经完全是一个匈奴人了,吃肉喝酒喝马奶,身穿粗糙的皮袍,一口匈奴话,脸膛被风沙吹成了紫红色。 张骞和军臣单于给他的匈奴女人,还生了几个孩子,匈奴人已经基本把张骞当成自己族人,对他的监视宽松了许多。 张骞喜欢走到高处,遥望远方,甘父忠诚地跟在他身边。 - 公子,皇帝…是不是已经把你忘了? - 我不知道他忘没忘,但是我没有忘记为什么出来。 - 你说我们还能不能回去? - 一定能。 - 为什么? - 因为我们必须回去。 - 可是中原在南方,你为什么总是遥望西方? - 那是我们回家的路。 - 月氏国,到底有多远? - 月氏国不远,就在我心里。 - 公子,其实我是想告诉你,今天我们可以逃了。 - …… 第109章 西域见闻 张骞归汉 张骞和他的匈奴老婆孩子,还有甘父,以及当年一百多随从中所有活下来的,逃了出去,脱离匈奴控制。 他们可以选择南下回中原,但是张骞还是义无反顾地向西行去。月氏国在哪里还是不知道,只知道在西边,那就一路向西,走到哪里算哪里,死在半路上就死在半路上,何处青山不埋骨。 既然出来了,就要有个结果再回去。就冲这个精神,我们就应该拜一下张骞,这个驴友的祖师爷。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西行的道路非常陌生且荒凉,大部分地段环境恶劣。好在这一路上并非完全没有人烟,走一段日子就会遇到一个国家,或者称部落更合适,这些国家的人口还不如汉帝国一个县。补给充足后,继续向西,几个月后,来到一个比较大的国家。 我们不知道张骞一行人是如何跟语言不通的当地人沟通的,但是张骞从当地人口中得知,这个国家叫大宛,而且大宛人知道张骞等人的身份后,喜出望外,因为大宛人早就对汉帝国有耳闻,无奈千山万水,还有匈奴横于中间,想建交通商都难。 既有如此想法,他们对张骞这个汉帝国使者自然非常客气,吃喝住行都是国宾级待遇,张骞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 张骞在大宛见到一个优秀的马种,在中原和匈奴都不曾目睹。身高体壮,比中原的马几乎要高出一个马头,四肢修长,奔跑如飞,耐力长久。大宛人称之为汗血马,说它们的祖先是天马。 张骞记下了,如果有一天能把这种马引入中原,匈奴骑兵何惧。 大宛王和张骞闲聊,问到张骞此次为何西来。张骞实话实说,他是为了寻找月氏国。大宛王说月氏国他知道,由大宛向西到邻国康居,再南下便是月氏国。 张骞当即要求大宛王派向导和翻译帮他到月氏国,并且许诺,他日返回中原,一定有厚报。 这种举手之劳成人之美的事情,大宛王很干脆地答应了。 张骞等人立即启程,至康居,经过短暂的停留后,南下到了月氏国。张骞从当地人口中得知,这个月氏国便是当年被匈奴逼迫迁徙至此的。 张骞几乎有瘫倒在地的感觉,他终于到了。 张骞以大汉特使的身份,觐见月氏国君。在位者是个孩子,由他的母亲监国。 张骞向这位女主表明自己来月氏国的初衷:联合大汉,夹击匈奴。 女主面作难色。后来向张骞表明心迹,月氏和匈奴的恩怨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如今她的国家这片土地很富饶,人民安乐,实在无心再起战端。况且,无论匈奴还是大汉,都离他们太遥远了。 张骞没有放弃,继续留下做说客,兼做间谍,他把自己的随从都派出去,周转于周围各国,记录山川地貌人口军力,形成一份完备的西域诸国研究报告。 月氏国人对这位来自遥远东方的使者没有恶感,任其逗留,并给予充足供养。 张骞与其随从先后探查了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奄蔡、安息、条枝、乌孙等诸国,一年多后,随从们陆续赶回,张骞依旧无法说动月氏国人,决定放弃,动身回国。 张骞翻越帕米尔高原,沿昆仑山北麓向东行进。无奈半路又遇到了匈奴人,再次被捉,再次被送到军臣单于处。 军臣单于和见了老朋友一样,拍拍肩膀,聊聊家常,哈哈大笑。张骞知道自己又跑不了了,老实在匈奴待着。 一年多后,军臣单于病死,太子于单即位,伊稚斜发动军事政变,赶跑于单,张骞一行人趁乱向南逃。 亏得甘父还活着,身为匈奴人,甘父精通打猎,寻找水源,张骞才算没饿死在半路。 张骞来到了长安城脚下。他回来了,十三年后他回来了。翻过最高大的山脉,走过最干旱的沙漠,趟过最湍急的河流,踏过最辽阔的草原,张骞回来了。 没变,长安还是那个样子,不知道皇帝还记得他吗? 他去见了刘彻,皇帝和当年样子变化不大,不过多了几分威严。而张骞自己,当年走的时候还是英俊的白面少年郎,而今已经两鬓斑白,身材消瘦,面容憔悴,尽管他和刘彻年纪差不多,都是三十多岁。 十三年前同去的一百多随从,只剩下了甘父一个人。 刘彻哭了。他的国家有这样的忠臣烈士,他的国家对得起祖先,对得起后世,他的国家不会惧怕任何敌人。 用现在的计量单位,即便只算月氏和长安的直线距离,都有3000多公里。来回上万里,一步一步走过。一个人要走多远的路,才可以叫男人。 相关资料: 大宛:其民土着,以耕作为生,位于今费尔干纳谷地,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三国的交界地区,当时人口30万; 康居:土着和游牧杂居,在今巴尔喀什湖和咸海之间,哈萨克斯坦境内,人口60万; 大月氏:游牧国家,本在中国敦煌一带,迫于匈奴压力西迁至今天塔吉克斯坦和阿富汗交界处一带,人口40万; 大夏:土着农耕国,在今阿富汗北部,与乌兹别克斯坦交界处一带,人口在100万以上,大国,但军力极弱,一打就垮。 张骞在此地曾见到产自中国巴蜀一带的竹杖、布料,得知来自南方的身毒国(印度),有说巴蜀地区神秘的三星堆遗址与此有关。 欧洲马其顿王亚历山大曾征服这一地区,并移民希腊人和马其顿人于此,后因内乱和外族入侵衰弱。无论如何,这一地区有希腊人居住并和欧洲有联系,东西方两个世界在这个地方进行了一次握手,握手过后,中国还是中国,欧洲还是欧洲; 奄蔡:康居属国,在今高加索一带,人口不明,推算有50万左右; 安息:土着农耕国,在今伊朗境内,西文称之曰帕提亚,人口不明,但张骞称之为西域最大国; 条枝:今伊拉克境内,安息属国,张骞说这是一个神秘的国家,人口不明; 乌孙:与匈奴接壤,和匈奴同俗的国家,今新疆伊犁河流域,人口63万; 张骞是个重情义的男人,回中原时把匈奴老婆孩子一起带了来。张骞被封为博望侯,甘父封为奉使君。 刘彻以国家的高度对张骞表示了肯定。 应该说,张骞这次西行并没有完成最初的目标,月氏国根本无心和大汉联合对抗匈奴。 但是张骞带回了一份详细的西域各国调查报告,中国人第一次了解到如此多姿多彩的西域风貌,张骞乃中华走向世界第一人,如果传说中那位和西王母有过一夜情的周穆王不算的话。 不过对于刘彻来讲,他最感兴趣的还是张骞在匈奴十年的经历。尽管张骞在匈奴十年一直处于被软禁状态,但他是被软禁在匈奴单于身边,能和匈奴最高层接触。 有这种经历的人一般是投降过去的叛国者,去了就不再回来的,比如文皇帝时期的中行乐。但是张骞回来了,他对匈奴的人口分布,行政区划,地理人情都非常了解,这些都是张骞暗暗记在心里的,这也正是刘彻需要的,了解对手才能打击对手。 所以说张骞也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情报人员。 朔方城工程已经竣工,并移民10万到此,开垦土地,发展经济,以形成一个完备的基地。 可以真正打一场了,刘彻对自己说。 伊稚斜,刘彻。刘彻,伊稚斜。这两个人年龄差了不少,但有一个共同的脾性:用拳头说话。两个人步入搏击场,就等开始的一声铃响。 伊稚斜先出手了。 刘彻第15年,匈奴9万骑兵,兵分三路,分别入侵帝国代郡、定襄(内蒙古自治区东部)、上郡(陕西省北部),数千军民被杀,物资掠走无数。 和朔方城一座天山之隔的匈奴右贤王,频繁骚扰朔方,整个帝国北方防线再次全面告急。 刘彻反击。这一次刘彻借鉴了收复河套一役的成功先例,即东西方同时出兵,东路佯攻吸引匈奴注意,西路秘密行军,进攻匈奴右贤王。 东路军,由大行令李息、岸头侯张次公领军,出右北平郡,高调行军,队伍故意拉的很长; 西路军,由卫青领军,麾下左内史李沮、太仆公孙贺、代国丞相李蔡,出朔方城,秘密行军,翻越高阙山口,进攻匈奴右贤王。 匈奴侦察部队告诉右贤王的消息是:汉军主力出现在右北平。 长安城未央宫内,刘彻正在和一个年轻人谈论这次战争,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年轻人笑了,如夏花般灿烂。 就是这样,男人也可以这么美丽。年轻人叫霍去病。 第110章 打败右贤王 卫青万户侯 我们不知道上次丢掉河套后,匈奴高层有没有召开特别会议,研究一下失利原因,总结一下教训什么的。 大概是棒子打别人身上自己不疼,上次丢的不是他那片地,右贤王相信了侦察部队的情报。其实我们看一下这次帝国这次进攻的军力分布,担任佯攻任务的东路军,李息和张次公,兵力七万;担任主攻任务的卫青军团,三万人。 东路军如此大的规模,右贤王很难不相信这是汉军主力。卫青的三万军队,是夜间快速秘密行军,而且朔方距离右贤王领地只隔着一座天山。 右贤王觉察不到这后面的危机,可以理解,相信换成一般人去做右贤王,也是这个想法,毕竟佯攻部队太大手笔了。 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军事统帅,右贤王可以不那么敏锐,但是放松警惕就实在不应该了,汉军有大动作,至少他应该加强自己这边的防御,可惜他没这么做。他在收到情报后,反而有些高兴,甚至举行宴会,庆祝汉军在东路,冲着左贤王去了。 右贤王和高层们很自然地都喝醉了,至于防御,就不太好说是一副什么情形了。 卫青的三万大军急行军六百多里,登上高阙山口,翻过天山,深夜踏月色而来,如一群幽灵般。 卫青来到右贤王领地核心地带,发现一片安静,侦察部队回报说匈奴防御很松散。 会不会是埋伏? 来不及管了,不能迟疑,如果等到天亮,是不是埋伏都不重要了,都要硬拼了。 围起来! 命令迅速下达,三万军队行动迅速,步调一致,将右贤王包围。 右贤王被马蹄声惊醒时,卫青已经指挥进攻了,周围一片杀声和火光。 匈奴人已经陷入一片混乱,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右贤王不可能组织有效的防御,干脆把心一横,我跑。 右贤王带上自己最喜欢的一个女人,领着几百亲兵,向北突围而去。卫青麾下的一个叫郭成的校尉发现了,领兵向北急追,追了一百多里地,越追距离越远,不敢再深入,只好撤回来。 天亮后打扫战场,俘虏一万五千多人,包括十多个小部落的首领,马牛羊牲畜近百万头,斩敌人数未知,史无记载,不好妄测。 己方损失也未知,不过根据上次河套一战推测,应该微乎其微。 卫青得胜回师,朔方城外的长城脚下,已经有一群人在等他。旌旗节杖旄随风飞扬,人员整齐肃立,这是刘彻派来的人。 使者就在城外宣布了长安的嘉奖令:将军卫青亲率戎士,出师大捷,加封八千七百户。 加上之前卫青已有的长平侯六千八百户,卫青的身家到了一万五千五百户。八十年后,万户侯重现帝国。 使者继续宣布,册封卫青尚在襁褓中的三个儿子,卫伉,宜春侯;卫不疑,阴安侯;卫登,发干侯。 最后使者递给卫青一样东西,大将军印。这封印的含义是,大汉帝国所有军队,全部归卫青节度。 大将军卫青。 全军下拜,山呼万岁。 卫青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尽管他已经是名正言顺的新任帝国第一人。他确实没有兴奋的感觉。有些人总是为明天做筹策,而放弃拥抱今天的快乐,卫青就有些这种倾向。 他是打了几次胜仗,这几场仗是刀枪鲜血拼出来的胜利,皇帝给他封赏是应该的,可是这次给的蛋糕太大了,万户侯,大将军,连三个爬都不会爬的孩子都封了侯,谁知道皇帝心里在想什么,尤其是眼下这位皇帝。 这位皇帝可以把他从一个放羊娃提拔到大将军,明天也许可以把另外一个什么娃也捧上来,皇帝手下唯一不缺的就是人才,比如卫青就注意到皇帝如今对待霍去病的态度,就像当年对他自己一样,似乎给予了过多的关照。 如果以后霍去病起来,或者不一定霍去病,但肯定会有新一代,那时他该去什么位置? 刘彻翻手成云,覆手成雨,主父偃建盖世奇功,今天还是生机勃勃的一代狂士,明朝就上了断头台,卫青看得比谁都清楚。要小心,要小心。 卫青不快乐,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醒。 卫青回长安后对刘彻说,这么大的封赏,我受之有愧。不过陛下既然已经给我加封,让我做大将军,我不敢再推辞,但是我三个孩子寸功未见,连走路还不会,为什么要封他们?这次的胜利,是我手下的将士们浴血作战换来的,跟我的三个孩子何干,将士们看到这样会感到不公,会伤心的。 刘彻说,我没忘了他们,既然你开口了,该封的都封了。 护军都尉公孙敖封合骑侯,都尉韩说封龙頟侯,公孙贺封南窌侯,李察封乐安侯,校尉李朔封涉轵侯,赵不虞封随成侯,公孙戎奴封从平侯,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赐爵关内侯。 卫青替将士们谢过刘彻。 这么些年来,刘彻总觉得和卫青隔着一层什么东西。卫青在他面前非常谨慎,沉默寡言,开口就是公事,从没有直抒胸臆的谈天说地,似乎很难和卫青交心。 刘彻很欣赏也很倚重卫青,但是看到他就感到某种孤独。 谁让我是皇帝。 卫青还是尽量不出门保持低调,别人找上门求他办事,只要他觉得不违反原则,能帮的就帮。无数人自荐来做他的门客,卫青一个也不收。长安几乎所有官员见了卫青都会行礼,卫青不管对方官职大小都要恭敬还礼。 不过也有例外,汲黯就不行礼,汲黯有些看不上卫青,因为他不喜欢这些靠裙带关系升迁的外戚,没有什么理由,他就是不喜欢。 有人提醒汲黯,说汲大人你过分了啊,谁见了大将军都要拜的,大将军也该拜,怎么就你这么个别?汲黯说话有点酸气,他说,别人拜他怎么了,难道他大将军有个不拜他的朋友,就没身份了?问者无语,汲黯就这个样。 卫青听说后,赶紧去见汲黯,以学生的身份向汲黯请教,他一向尊重文化人,况且刘彻都要管汲黯叫老师。卫青是真心请教,问的都是国家大事,没有虚的。汲黯见大将军如此,也就不好意思再说酸话。 第111章 卫青惨胜 霍去病大捷 那位逃跑的匈奴右贤王是个什么结局不得而知,不过史书中再也没出现过这个人。卫青赶走右贤王是在春天。 秋天,伊稚斜报复,万余匈奴骑兵进入代郡,杀掉一位军中都尉,掠走百姓数千人。 由于冬季即将来临,军队不敢贸然出动,一直等到第二年春天,气温回暖,冰雪融化后,刘彻命令卫青领兵北上进攻匈奴。 这一战本可以在西线继续展开,扩大上次的战果,右贤王以西还有不少匈奴部落,比如休屠王,浑邪王,单桓王,酋涂王,但是距离边境太远了,千里甚至数千里之遥。 千里之内,后勤比较容易跟上,比如河套地区和右贤王领地,都离帝国边境不太远;千里之外,刘彻就不太敢了,远程袭击不是闹着玩的,当年韩安国一直就担心远程袭击的后勤保障问题,刘彻还是记在心里的,不敢拿十万大军开玩笑。 所以刘彻选择让卫青从定襄郡出发,直接北上,近塞作战。帝国军队还是一支绿水军团。 卫青麾下基本还是上次的老班底,大将军卫青统领全军,前左中右将军分别为:翕侯赵信,太仆公孙贺,合骑侯公孙敖,卫尉苏建。赵信是刚从匈奴投降过来的小部落头领,刘彻封他一个侯。 李广从右北平召回,做后将军,看头衔就知道,李广能遭遇敌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另有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远距离攻击,可以理解为当时的炮兵部队。 卫青的身边多了一位年轻人,霍去病,他的外甥。霍去病担任一个普通的军官,刘彻对霍去病寄予厚望,这是他第一次参战,刘彻的意思是让他先体验一次战场的感觉。 大概是由于情报工作的不力,这次作战雷声大雨点小,寻找匈奴主力未果,遇到零星的部队,斩敌数千后,己方也有损失,基本算无功而返。 刘彻保持低调,谁也没嘉奖。 卫青率大军回撤定襄、云中、雁门三郡,休整队伍,补充给养,加强情报工作。 自当年卫子夫进宫后,卫家摇身一变成为皇亲,三姐卫少儿带着和霍仲孺私通生下的霍去病,嫁给了陈平的孙子,曲逆侯陈掌,官任詹事。 卫少儿把一顶原生的绿帽子扣到了陈掌脑袋上,陈掌很高兴,卫少儿可是卫子夫的亲姐姐,我和皇帝成了连襟兄弟,绿帽子戴着也值了。 借着家里和皇室的多重关系,霍去病十几岁便来到刘彻身边侍中,和当年卫青差不多。顺着舅舅找外甥,霍去病和卫青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头脑都是同样清醒,身材高大强壮,从小就练功夫,骑马射箭一流水平。 又是一员战将的坯子。刘彻注意到了霍去病。 霍去病和卫青都不喜欢说话,但是给刘彻的感觉却不同。卫青给刘彻的感觉,稳重,谨慎,少年老成,孤独;霍去病,大概可以用一个字概括:酷。挥洒自如的酷,胆气冲天的酷。 当年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许本该这么酷,却被老太太压着,只能靠打猎发泄。孩子,你赶上了征服的年代,我给你机会,去跟着你舅舅上战场,打匈奴! 霍去病一直很向往舅舅的戎马生涯,舅舅是他的偶像。 然而第一次上战场却没什么战果,因为没遭遇什么敌人。但是霍去病第一次到了北方草原,天气晴好时,视野无比辽阔,可以纵马驰骋,在长安看不到这么远;风起时,黄沙扑面,打在脸上很疼,睁不开眼,军旗猎猎作响。 霍去病喜欢这种感觉,他觉得,自己就是为这片地方而生的。 一个多月的休整和侦查工作后,卫青感觉战机已到,上报长安,要求再次出击。刘彻同意,并附带诏书一封单独给卫青:晋升霍去病为剽姚校尉,他提的要求你要满足。 是不是战将的料,上战场看! 霍去病向卫青提出了要求,他要最勇猛的战士,最彪悍的战马,最锋利的兵刃。 卫青什么也没说,给了他八百人,都是精英战士。 卫青的攻击部队分前左中右四路,横向跨度很长,伊稚斜指挥匈奴大军分东西两路迎战,他自己在东路指挥。 张骞也跟着上前线了,做军中向导。当年做俘虏,这次抓俘虏,张骞很感慨。 刚分到霍去病麾下的八百战士几乎都有死的心了,因为他们头顶上这位剽姚校尉太年轻了,十八岁,按当时的标准还没成年,一个孩子还敢打仗,竟然还领兵,跟着他不就是送死吗,大将军第一次领兵年龄也不大,但也没这么嫩,完蛋了死定了。 但是没一个敢出来提意见的,眼前这个年轻人,是皇帝亲手调教出来的高徒,更是大将军的亲外甥,浑身闪着金光降临前线的。心里肯定瞧不上,但嘴上谁敢说三道四。好在霍去病没事也不折腾他们,因为他一般不说话,开口便是命令。 做前锋将军的赵信,大概是刚投降过来,立功心切,队伍推进速度比大部队快了不少,右路将军苏建也被他拉着一起冒进,但是他们俩加一起,兵力只有三千。 他们遭遇了东路伊稚斜指挥的单于亲兵部队。勇敢的代价。 卫青那边,队伍正在行进,忽然有人向他急报,霍去病领着八百人脱离大部队,不知去向! 让他去,我们管不了他。 卫青没有派人去找,尽管他也不知道霍去病去了哪里。匈奴人就在眼前了,这次他们好像提前进行了军力部署,不像前两次收复河套和进攻右贤王,匈奴人都是不明不白挨打。接下来是一场硬仗,卫青没精力去想霍去病。他这次前所未有的担心,匈奴人有准备,恐怕四路进攻部队都要和他们遭遇。 赵信和苏建兵力不足,凶多吉少。 霍去病收到情报,距离主战场西北方几百里外,有一个匈奴的营地,但由于距离远,此营地并不在卫青的进攻考虑范围内,卫青打仗和他的为人一样,谨慎。这个情报让霍去病很兴奋,因为这意味着可以实施突袭。突袭是永远不会过时,永远有效的战术。 霍去病向他麾下的八百战士下令:脱离大部队,只要人,马,兵器。粮草辎重全部扔掉,不要后勤。为的就是一个目的:快! 想吃饭吗?找匈奴人。 赵信和苏建被匈奴人包围了。伊稚斜下令进攻,赵信和苏建只能拼死力战,依仗着比匈奴人优良的装备,汉军撑了接近一天,但是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苏建的士兵打没了,赵信还剩下寥寥八百骑兵。 苏建正在等待属于自己的那一刀,匈奴人忽然停止进攻了,他们知道赵信本是匈奴人,想招降他。 赵信很明白再打下去就是死路一条,自己身为匈奴人,投降了也不算变节,不丢人,心一横,答应了。 经过简短的谈判后,赵信领着剩下的八百骑兵投降了。苏建趁着这个当口,独身向西逃跑,去寻找大部队。 霍去病进攻的这个营地,有些类似于匈奴人的后勤部队。这里有不少匈奴的大人物,领军的两个老家伙都和伊稚斜有血缘关系,一个叫若侯产,是伊稚斜祖父辈儿的,一个叫罗姑比,是伊稚斜叔叔。 这俩人几乎没有任何警惕性,他们离主战场隔着几百里地,哪里想得到被霍去病惦记上了。 匈奴人先是听到低沉的马蹄击地的声音传来,以为是自己人,距离近了才发现是汉军,大旗高扬,一个大大的霍字。 若侯产和罗姑比麾下也有几千人马,面对面硬拼,霍去病没有任何优势,但是霍去病来得太突然了,匈奴人乱了阵脚,霍去病这八百人来回冲杀几次,匈奴人已经丧失了抵抗能力,若侯产被斩首,罗姑比被俘,2028颗匈奴人头写到了霍去病功劳簿上,己方损失很小。 霍去病回到大本营,卫青这边打得很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斩敌八千多,己方损失相当,匈奴人撤退,卫青没去追,准备撤军回国。 卫青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霍去病咧嘴笑了。也就在皇帝和舅舅面前,霍去病还觉得自己是个晚辈。 苏建逃回来了,全军覆没,就剩他一个人。 全军覆没,领军主将要判死刑的,这是大汉帝国的法律。卫青是大将军,他有先斩后奏的权力。 第112章 匈奴北迁 刘彻寻亲 苏建全军覆没独身逃回来,所有士兵和军官都看到了,卫青不得不给大家一个交待,召开临时会议讨论。 说杀者大有人在,因为这是大汉法律的明文规定,其中一个随军参谋,叫周霸的,更是大拍其马屁,“大将军仁慈,自领兵以来,从没杀过任何一个将领。苏建抛弃了军队自己逃回来,大罪,大将军可斩之以扬威。” 扬威,多么有诱惑力的字眼。面对女色能顶住的男人大有人在,有威而能压住不扬的,不太多。 好在为苏建说情开脱的也不少,卫青军中执掌军法的的军正,卫青的长史,都认为苏建杀不得,一则苏建兵力确实太弱,拼死力战,独身一人回来向大将军报道,情有可原,精神可嘉,不该杀;二则杀了苏建,给后来者立了一个坏榜样,再有前线战败的将军,大概都不敢回来了,所以苏建杀不得。 一边是法律,一边是人情。苏建还是自己的老部下。 卫青低头思考了好久。 “皇帝让我做大将军,我还担心没威?周霸,你刚才讲的很不像话!苏建有罪,我也有权杀,杀了他你们看到了,皇帝也看到了。还是报给皇帝,让他自己决定,免得落一个专权的话柄。” 卫青的一众幕僚明白了一个道理:大将军为什么走得远,因为他想得深。 做大将军也不容易。 刘彻这次只表彰了霍去病和随军参战的上谷郡太守郝贤。霍去病封冠军侯,他的斩敌和俘虏人数居全军第一,功冠全军,是为冠军侯。郝贤封是亚军,斩敌1300,封终利侯。 刘彻把苏建交给廷尉署,判了一个普通的死刑,就是可以用钱买命的那种,李广当年也摊上过。苏建当然花钱赎命了。 霍去病对这个侯不怎么放在心上,他在皇帝身边长大,什么场面没见过。 李广情绪很低落,他这次只负责殿后,一个敌人没遇到,更不要提立功封侯了。 我已经五十六岁了!霍去病才十八岁! 卫青第一次被冷落了,他忽然体会到李广的感受。 长安城的风向有些变了,因为横空出世一个十八岁的冠军侯,不少有心人看中了这支潜力股,准备买进。 伊稚斜把赵信当成救世主,竟然给了他一个次王的封号,还把自己的一个妹妹嫁给他。伊稚斜想让赵信从战略层面上指导一下匈奴人怎么应对汉帝国的军事打击。 大单于还是现实一点,赵信对伊稚斜说,你要承认,汉朝的实力强于匈奴,我们退一步,以退为进。 伊稚斜脸上闪过一丝难色,退这个字是他最不想听到的,当初他把自己侄儿赶跑抢得单于位,为的就是实现他的雄心壮志。退?他没有想过。伊稚斜本以为赵信会教他怎么打。 但是伊稚斜不得不承认,赵信说的是实话。汉军兵力充足,装备先进,士气高昂,又不乏优秀的指挥官,匈奴近几年确实比较被动,而且看不到转机,只要汉朝不改变国策,匈奴就要一直和汉朝耗下去,而匈奴是耗不起的。 怎么退一步?这一步有多远? 赵信说,向北退过大漠。 大漠就是今天常被提到的戈壁滩,蒙古国南部和中国内蒙古北部的沙漠群。 赵信的意思是利用沙漠这道天然屏障做为缓冲区,匈奴主力转移到沙漠以北,汉军如果进攻,则必须越过沙漠。任何曾经无坚不摧的军队,大沙漠里走一遭,也会变成一支疲惫之师,战斗力大打折扣,到时匈奴攻其弊,胜算比如今大很多。 伊稚斜想了好久,在他看来这等同于向汉朝举白旗。 想不开也要开,形势比人强,退。 匈奴进行了战略大转移,沙漠以南基本空了。 刘彻忽然发现找不到敌人了,西边是右贤王,被卫青打跑了;右贤王以西倒是还有匈奴人,可惜远得很;北边是单于本部和左贤王,北撤了,更远,中间还隔着一片大沙漠。 那好,我也暂停一下,休战。不是不打了,是研究下一步怎么打。 正好国内出了点事儿,刘彻需要分神处理。 我们前文提到过,刘彻的母亲王娡是二婚,入宫之前嫁过一个姓金的人家,还生了一个女儿。当然这事儿大家一般是不提的,虽然谁都知道。所以刘彻不知道民间还有一个亲大姐。 刘彻即位后不久,从小就跟在刘彻屁股后头的韩嫣(韩王信的曾孙,男的)把这事儿告诉他了。刘彻很兴奋,你怎么不早说。马上让人查,查到这个姐姐叫金俗,早就嫁人了,现家住长安边上的长陵县(长陵是刘邦的墓地所在)。 刘彻搞了非常大排场,一路示警开道,直向长陵而去。到了后把金俗家院子围住了,下边的人就进去找人。院儿里没人。人呢?房顶上,树上,墙角里。原来是吓的。最后从床底下把金俗请出来了。 刘彻过去抱住姐姐痛哭,大姐啊大姐,我的亲大姐,你躲什么啊,我是你弟弟啊。 金俗早吓得不会说话了。 回去后领着她和王娡见面,平阳公主、南宫公主、林虑公主三个妹妹也来了,一家人抱头哭。这是王娡和刘彻为数不多的真情流露。 刘彻给大姐一个封号,修成君。大姐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转眼就是十几年,大姐的女儿长大了,刘彻做主把这位外甥女儿嫁给了淮南王刘安的太子刘迁。 未料想,仅仅三个月后,外甥女儿又回来了,向刘彻哭诉,说她结婚三个月,刘迁竟然没有和她有任何夫妻生活,即使在一个屋里也不同睡。 刘彻很纳闷儿,没听说这刘迁有什么身体缺陷啊,要有的话早传得全中国都知道了,何况就算有缺陷,一起睡总不是问题,这要委屈到什么程度外甥女儿才跑回来。 这个淮南王又在搞什么鬼?! 刘彻很不喜欢,甚至讨厌淮南王刘安。刘安事儿多,早年老太太在,他经常以长辈的身份上书教训刘彻,你不能打仗啊,要与民休息啊等等之类。刘安每次来长安朝拜都跟中央政府高官送礼拉关系。 后来老太太死,刘安不敢再有微词,但又听说他养了一大批门客,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不知道低调一点。尤其令刘彻厌恶的,按规定,刘安不受诏是不能来长安的,但是他让自己的女儿刘陵在长安常住。 刘陵凭着过人的姿色和才气,在长安和众多高官纠缠不清,甚至连刘彻的近臣庄助都和她有一腿。刘彻见之心烦不已。 后来刘彻送给刘安一只拐杖,给上年纪的诸侯送拐杖算是一个传统,表示尊重,意思是年龄大了,以后就不用车马劳顿来长安朝拜了。估计就是刘彻嫌他烦,不想见他了。 外甥女儿的事儿还没过去几天,淮南国又出动静了。 刘安座下一个郎中,雷被,来长安上书:我有冤要诉! 第113章 淮南国案 刘安命悬 长安城有个公车署办公室,有一项职责是接待民间上访,或曰上书,就是后世说的公车上书。皇帝如果有兴趣,兴许会见一见当事人,比如主父偃;如果没兴趣,大概就是泥牛入海了,在长安等一年都不带回音儿的;如果皇帝觉得应该处理一下,比如告状什么的,一般会打给相关部门去办。 雷被的案子涉及到淮南王,这属于敏感词汇,很快报到刘彻手里。 这份上书的内容很蹊跷,雷被在里边说他想从军去打匈奴,淮南王却横加阻拦,他是从淮南国逃到长安来诉冤的。 任何人想从军都可以来长安报名,这是刘彻亲手签发的诏书,红头文,发往全国所有郡县诸侯。当然这份诏书是有背景的,跟匈奴在打仗嘛。 我鼓励从军,你阻拦,这不跟我对着干吗?这个淮南王没毛病? 现在看好像是真有点毛病。要查。刘彻把案子打给廷尉署处理。 廷尉署把雷被传来问讯,基本上把本案的来去了解差不多。雷被和刘安的太子刘迁比剑,不慎误伤了他,致使刘迁怀恨在心。雷被担心自己被刘迁杀掉,所以想离开淮南国,躲一躲。 雷被认为离开淮南国最好的借口就是去报名打匈奴,因为这是皇帝提倡和鼓励的,想来刘安不敢不放人。但是刘迁已经提早给刘安打好了招呼,而这个刘安是个溺爱孩子的人,所以雷被被拦住了,意思就是,你伤了我儿子,就这么一走了之算什么道理。并且撤了雷被的职,以示惩罚。 但也就如此了,刘安并非心狠之人,不是一定要杀了雷被怎样怎样。 但雷被是担心自己这条命的,后来他找到机会潜逃出境,来到长安,上书自明。 雷被不指望别的,不指望长安能替他出气,他只想去从军打匈奴,他宁愿上战场也不想胆战心惊留在淮南国。 案情调查报告送到刘彻手里。这是涉及到诸侯的问题,刘彻肯定是不会盖过去的,一定要处理。刘彻的指示很简单,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并且额外关照,特别安排了离淮南国很近的河南郡,给廷尉署跑腿儿。人犯往来,传递文件,都是河南郡的事儿,廷尉署发号施令。 既然这个案子是淮南王阻止雷被从军,刘安有过错,最直接的当然就是把刘安抓来问问。但这是句玩笑话,刘安是一方诸侯,老王爷,皇帝送过拐棍的人,谁敢去抓。 那只好去抓淮南太子刘迁了,反正事情是因他而起,让他协助调查也是正当要求。抓人当然由河南郡负责,河南郡很难办,跑到淮南国去抓人家太子,这叫什么破差事。 于是河南郡扯皮,找到寿春县,寿春县是淮南国都城所在,让寿春县出面抓人,说这可是长安廷尉署的命令,怎么做你看着办。 寿春县背后大骂河南郡王八蛋。 寿春县更难办,比河南郡还难办。因为寿春县是淮南国的领土,县令县丞都是刘安任命的,抓人的事寿春县丞具体负责,县丞都要愁死了。 一边是长安来的命令要抓刘建,那边等着要人;一边是自己的地头蛇老大,老板,要靠他吃饭的,哪有下属抓老板儿子的。县丞只好在那儿拖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这个情形就让淮南国丞相很不爽,我们知道诸侯丞相都是中央政府任命的,他肯定支持廷尉署,越早抓到刘迁越好,所以他去把寿春县丞骂了一顿,你怎么还不动手抓人,你有多少脑袋敢抗廷尉署的令。 这又导致刘安对丞相极度不满。 我们此时把画面分屏并定格,长安廷尉署占一块屏,河南郡一块,淮南国一块,淮南丞相一块,中间是寿春县和刘迁。中央、地方、诸侯,全了。 当时的政治局势,看这一帧定格画面就够了。 中央到地方,政令畅通无阻; 郡的地位远远不如诸侯,这也不奇怪,诸侯都姓刘; 中央到诸侯,有可能政令不通; 诸侯和中央关系不好; 诸侯国王室和诸侯国政府(由中央负责给组织的),关系很差; 各诸侯国的真正老大还是王,中央政府对诸侯的控制力度不够; 但是局势会变化。刘彻对诸侯国内外兼施,先是推恩令,再又灭燕灭齐,刘安脑袋足够清醒的话,他应该看出时代变了,应该低调,应该狠狠心把自己儿子送出去。 刘安人很聪明,也不是没危机意识,可惜他太爱这个儿子了,爱得没有原则,所以一怒之下,他把淮南丞相告了,一份状子送到刘彻那里,说这个淮南丞相在他国内作乱,你得把他弄回去。 刘彻觉得很好奇,呀?淮南国又出事儿了,很好,我奉陪到底。廷尉署,再压给你一个案子,去查。 刘安告了丞相的状,忽然后悔了。丞相可是长安派来的人,我怎么把他给告了?! 刘安吓得不得了,派人去长安探听这个案子的进展,一有风声赶紧报到淮南国。 刘安收到的第一条消息是:长安舆论对淮南王一片杀声。 老头子吓得瘫在地上。 老头子想不开,我干吗了我,我又没杀人,没乱伦,该交的税该上的供我也没缺过,不就是不让一个小郎官去从军吗?这就要杀我啊,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是皇帝堂叔啊,不讲道理也要讲人情。 如果真讲道理的话,严卡法律条文,刘安确实有罪,罪过还不轻。皇帝明令鼓励从军,刘安阻拦,这叫格诏,全称废格明诏,就是抗旨不遵,可以论死罪的。 刘彻让中尉段宏去淮南跑一趟,查案嘛,原告被告都要查,雷被从军案,丞相案。段宏当年是田蚡他哥,刘彻大舅王信的人。刘彻的几个舅舅都不被待见,段宏这种出身,竟然能爬到中尉这么高,必定是很有手段一个人。 段宏接到的命令是去淮南查案,不是去示威,也不是去敲打刘安,只有查案。人情世故,官场历练,段宏非常老道,他自己很清楚应该怎么查:低头,内敛,让刘安觉察不到危险。 否则他自己会危险,淮南是刘安的地盘,不能挑衅地头蛇。 刘安听到那个让他死的消息后,真的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鱼死网破,谁来杀他,他就要谁的命,反正也是死,不行就拼一回。 段宏来了,一脸和气,开口先闻三声笑,不像来查案的,像求人帮忙的。 老王爷好啊,老王爷坐镇淮南,劳苦功高,皇帝让我代为问候… 老王爷先请… 老王爷,我这次来,就是想…… 段宏的客气让刘安暂时放下了心,皇帝没有要杀人的样子嘛,鱼死网破可以免了,好好配合调查就是了。刘安把事情经过给段宏讲了一遍,雷被怎么回事,丞相又是怎么回事。当然刘安肯定是站在自己角度上去讲这个事情的,偏袒刘迁,给自己解脱是免不了的。 不过这也无所谓,段宏又不是笨蛋。 段宏一团和气又走了,回长安报刘彻:刘安阻止雷被从军,确有其事;状告丞相,属欲加之罪。 第114章 刘建告状 刘安欲反 刘彻在例行朝会上就淮南王阻止雷被从军案,征求所有在座人员的意见。 长安朝堂上所有人都知道刘彻对诸侯是什么态度,只要不是傻瓜,就不会去帮刘安说话。朝堂上当然没傻瓜,大家要么闭嘴不发表意见,要么说一定要查办刘安,抗旨不遵,杀。 段宏去了一趟淮南国,竟然一点也没改变舆论风向,风力反而加大不少。 放到三十年前,猖狂如晁错者,也不敢轻言杀人,充其量削你几个县,还引得刘濞造反。现在竟然不分级别官职随口就是杀,果然是时代变了人也跟着变了。 不过刘彻的想法反而和刘安差不多。人家淮南王干吗了,不就是不让一个郎官从军吗,你们就要杀。知道我要打击诸侯,也不用这么会来事儿,合起伙来提醒我,给我上眼药。 还有十几个王在一边盯着呢,为这么点事儿杀一个王爷,会引起众怒的。杀什么杀。 那……要不废了刘安的淮南王位? 这跟杀他有什么区别吗? 要不……削藩,这有的是先例,削五个县? 太狠了,削俩行了。 最后定下来的结果就是削掉淮南国两个县,以示惩戒。段宏再去一趟淮南国,宣诏。 可惜这个最终判决并没有传到刘安耳朵里。上次段宏走后,他以为这案子就结了,不了了之了。段宏到淮南国边境时,刘安知道了消息:段宏又来了。 这次不会是真来杀我的?拼了,鱼死网破! 刘安等来的又是段宏的笑脸。老王爷贺喜啦,皇帝只削了淮南两个县意思了一下,案子结了,没事了。 既然这样,刘安又没必要撕破脸了。 段宏可是出了一身冷汗,他看出来了,在他附近站岗的王宫卫士,浑身都是杀气,不可能是一般的卫士。 确实不是,卫士都被替换了,这些人都是刘安养的武林高手。 这就是刘安准备的鱼死网破的计划,一旦长安使者宣布要杀刘安或者废王位等最坏的消息,这些假冒的卫士就把使者杀掉。 其实这是刘迁的主意,这个人老大不小,还和青春期的孩子一样躁动,拿杀人当儿戏。刘安是个没什么大主意的人,竟然也同意了刘迁胡闹。 好在这两次段宏态度很好,判决也不重,刘安也没有冲动。 但是刘迁这个没有实施的计划,被他的亲侄儿,也就是刘安的亲孙子刘建知道了。刘建恨刘迁,因为他爸爸刘不害是刘安长子,却是庶出,不能做淮南国太子。 削掉两个县虽然不算多重的判决,但却在刘安内心最黑暗的角落激起了波澜,他又起了反心。 为什么说又呢,因为刘安藏着这个心思都有一辈子了。这和刘安的出身有关,前文提到过,刘安的父亲是刘邦的幼子刘长,文皇帝时期因为谋反被流放巴蜀,中途自杀。 仇恨代代相传,何况到刘安这里才一代人时间,而刘彻是文皇帝亲孙,所以刘安对刘彻是很有成见的,同样,刘彻对刘安亦如是。 早在老太太死的那年,刘安判断当时的局势,认为刘彻很可能会被废掉,转而找其他的诸侯王即位,正好那一年天上来了一颗彗星,天生凶兆,刘安开始积攒力量,待大乱一起乘机搅浑水。 但是刘安失算,刘彻的皇位坐得很安稳。虽然如此,刘安造反的心思一直没断,准备工作一直进行,当然都是在暗中,这事儿也就太子刘迁和几个撺掇刘安的门客知道。 刘彻的外甥女儿嫁过来后,刘安做贼心虚,这位儿媳妇是长安来的,万一日后知道了什么消息,捎个信儿回长安就是大祸临头。 于是发生了上文一幕,刘安不让刘迁和她同房,最后只能离婚。 不过我总觉得刘安造反是个大笑话。刘安身上找不到一点造反者,革命者的气质。造反需要什么气质呢?流氓。 流氓也是一种气质。流氓不要脸,不要皮,不讲道理,没有路数,黑得下心,下得去手,拉得下面子,低得下头,受得了委屈,吃得了瘪,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灭秦大战,最后剩刘邦和项羽俩文盲决战,刘项原来不读书,刘邦胜了,因为他是文盲和流氓的完美组合体,项羽只是文盲不流氓。 刘安是个文化人,非常有文化的文化人,他编了一部书,《淮南子》,现在还能读到,行文华丽,很有气势,所以说刘安有个秀才脑子,但是他是淮南王。秀才脑子王爷命,其实是一种悲剧。 秀才一般对现实是有点意见的,但是他不能反抗,刘安这个秀才有反抗的资本,也许这就是悲剧的来源。我们试想一下,把一把利剑交到一个秀才手里大概是什么结果:呛啷啷秀才剑出鞘,口中吟道:一舞剑器动四方,然后被人一闷棍放倒在地。就是这个情形。 刘迁连个秀才也不算。 雷被从军案的导火索是刘迁和雷被比剑受伤,雷被是淮南名声最响的高手。其实雷被根本没心思和他比剑,但是刘迁苦苦相逼,非要和雷被一较高下,因为淮南国所有的高手都被他打败了。和太子比剑,谁敢不输?可惜刘迁连人家让着他都不知道,非要和雷被试试。 刀剑无眼,雷被不留神伤了刘迁。技不如人,刘迁还不认,还告到老爹那里去,几十岁的大男人了,就这么点出息,能有什么前途。当然这要感谢刘安几十年如一日的亲子教育。 这样的爷儿俩还要造反,笑话。 非但如此,刘安造反的意志还不坚定。刘安某次把他的中郎将,也是资历最深的老部下伍被叫到内室,先是沉默了半天,而后腻腻歪歪说些不着边际的空话,伍被摸不着头脑。刘安终于开口道出真实想法:他想起兵造反。 伍被吓得扑通跪地,哇哇大哭,“王爷怎么出此亡国之言!当年伍子胥谏吴王,吴王不听,伍子胥说,“我看到有一天麋鹿在姑苏台游荡”,老臣我也看到王宫变成一片瓦砾,荆棘丛生,朝露湿衣了啊王爷!” 刘安听得气儿有些不顺,叫你来为了出谋划策,又不是让你说这些的。 刘安把伍被的父母囚禁了,以示惩罚,同时也是当作人质,防止伍被这个反对者跑掉。 三个月后,刘安又把伍被招来,看看他是不是还那么嘴硬。 伍被还是哭,“当年,高皇帝布衣出身,最后立为天子,那是因为秦朝乱用民力,该亡。王爷你只看到高皇帝得天下容易,怎么没看到三十年前的吴王刘濞。刘濞国富兵强,谋划周全,举兵西进,只到了梁国便兵败身亡。王爷这是为什么!刘濞逆天行事啊!王爷你手下的兵力还不如刘濞的十分之一,当今天下比刘濞之时安宁万倍。王爷啊王爷,你就听我一句劝,息了这个心思,你这是要抢在我们前头死啊王爷……” 伍被一把鼻涕一把泪,刘安也跟着哭了,俩老头子对着哭。 刘安起身把伍被扶了起来,造反的念想算是暂时断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没几个月,淮南国又出了一桩案子。孙子闹事了。 刘建恨叔叔刘迁,暗中组织了一帮人想刺杀他,这样他爸爸刘不害就有机会做淮南太子了;后来这件事被刘迁知道了,刘迁为报复,不止一次折磨凌辱刘建。一家人内部闹得一塌糊涂,刘安的家庭教育真是不敢恭维。 终于有一次刘建忍无可忍,一封告密信送到长安:淮南太子刘迁曾两次试图谋害长安使者。刘彻特事特办,要求廷尉署优先处理这一案子,和上次一样,河南郡配合廷尉署办案。 河南郡来人把刘建请了去配合调查,刘安不知道为什么,也不好阻拦。刘建将上两次中尉段宏来淮南,刘迁和刘安准备密谋刺杀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河南郡将案情进展报到长安廷尉署,案情重大,廷尉署报给刘彻,刘彻批示逮捕淮南国太子刘迁,特别命令淮南国中尉配合廷尉署实施逮捕。 皇帝明令下达,廷尉署和河南郡的相关人等感觉有了底气,不用像上次那样畏首畏尾,抓刘迁那么费劲。 刘安也已经得到消息,刘建把刘迁卖了,长安已经来人抓刘迁了。 这是长安第三次派人来淮南国了,狼来了也不过三次。 刘安很清楚刘迁犯的是什么事儿,一旦被抓走,必死无疑,自己也跑不了干系。刘安又决定鱼死网破了,他用力下了下决心,造反! 造反都这么被动,累不累啊刘安大叔。 第115章 伍被高密 刘安灭门 刘安又把伍被叫来了,他想为自己寻求心理上的支持。 刘安又是倒背着手半天不说话。 “你觉得如今天下,是治世,还是乱世?”刘安问。 “治世。” “何出此言?” “臣观如今汉廷,君臣、父子、夫妇、长幼之序皆得其理,皇帝崇古,风俗纲纪健全,商贾流通天下,道路畅行无阻,四夷宾服,匈奴退让,虽不及上古太平,但称之为治世不过分。” 刘安脸现愠色,许久不说话。 “你对大将军卫青这个人怎么看?”刘安又问。 “臣有一个朋友叫黄义,跟随大将军打匈奴,他对我讲,大将军对所有同僚,无论高下都是彬彬有礼,对士卒如亲人,大家都愿意为他去拼命。大将军骑术高明,武力绝人,号令明晰,每逢交战都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士兵们睡着了,他才会休息;找到水源了,他才会喝水;士兵们过河了,他才会过河;上边赏下来的钱物,大将军一点不留,都送给下边的将士们。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 “我本以为汉廷众卿都是沐猴而冠,没想到还有如此绝色人物”刘安感慨地叹了口气,“不过也就卫青了,剩下的除了汲黯是个硬骨头,至于公孙弘之流,挥挥手就可以解决。” 刘安不知道哪儿来的豪气,开始指点风云了。 “你之前和我说,当年刘濞起兵是错的,现在还这么想吗?” “刘濞就是错了,他逆天而行,败了也是应该。” “刘濞,哼,刘濞知道什么叫造反。绝成皋之道,天下不通,成皋那么重要的地方,他不去占,还想造反。我把成皋、轩辕、伊阙、武关都占了,中原只剩下洛阳一座孤城了,得洛阳得天下半。到时我距三川之险,招天下之兵,你觉得如何?” “臣…” “问你觉得如何!” “王爷…你…” “说!” “哎……王爷非要我说,我就说说我的一点想法。王爷想起兵,最好假造舆论,引发诸侯和长安的矛盾,到时再派人去各国游说,说不定还有成功的机会。” “说得不错,不过我也不至于这么麻烦。一旦我们起兵,刘彻必然会派卫青领兵来打,这边先和廷尉署的人拖着,我派人混到卫青身边,刺杀他。就这么决定了,你下去。 ” 伍被下去了。他去了一个刘安永远也想不到的地方。 刘安决定派人假传消息,说南越国北上入侵,这样他就有理由起兵了。但是刘安有个最大的顾虑,他怕淮南国政府成员不听他指挥,毕竟这是造反,于是想把这些人都处理掉,消除阻力。 刘安和刘迁商量,把丞相以及年俸两千石以上的高级官员都招来杀掉。 只有丞相一个人来了。 其余的要么跑了,要么找理由拒绝,比如淮南国中尉说,他奉命配合廷尉署办案,不能和王爷见面。 看来大家早就闻到味道了。 刘安和刘迁傻眼,这还能起兵吗?这些人随便哪一个去长安使者那里说点什么,后果不可想象…… 刘迁崩溃了,他拿着剑想抹脖子,怕;想刺入自己胸膛,怕。哐啷剑脱手,刘迁瘫在地上。 刘安在犹豫,还要不要起兵,能不能起兵,要不要把丞相杀了…… 刘安没杀丞相,他觉得只杀丞相一个人根本就没意义。 淮南国高官谁也没去告密。 伍被去了。 伍被把所有的内幕都说了,从许多年前淮南王有不臣之心到如今准备起兵,包括他自己做过些什么都没有回避。 伍被知道这一去恐怕连自己也会搭进去,他还是去了。伍被不是把刘安卖了,卖不卖刘安最后都跑不了一死,他只是想避免一场动乱。 廷尉署来人感觉事态紧急,来不及向长安请示,就地从河南郡调人,毫无征兆地把淮南王府包围,将包括太子刘迁和他母亲在内的所有能抓的人都抓了。刘安他们没敢动手,皇帝只说了可以逮捕刘迁,没说刘安,这是一位王爷,不能随便碰。怎么处理刘安还是要报上去让皇帝决定。 后面就简单了,廷尉署如今的老大可是张汤,职业审案专家。抓来的这些人让他们一路咬下去,但凡能扯上关系的先抓起来再说。刘安是没跑了,后来又咬出来一个,衡山王刘赐,刘安的亲弟弟。 先被咬出来的是一个叫陈喜的江湖人物,陈喜是刘孝的门客,刘孝的爹就是衡山王刘赐。一路这么扯下去,不留神又扯出来这么一个大人物。刘赐和这个案子真不能说没关系,刘安在早些时候确实就造反的事情和刘赐商量过,当然只是口头上的。这也被查出来了。 刘彻招来一群人商量怎么处理刘安和刘赐,中间过程就省略了,结果根本不做第二猜想:全-都-死。 伍被这个人刘彻是想留下的,因为他文笔很好,刘彻好这一口。刘彻找张汤商量,说这个伍被是主动自首的,要不要从轻处理? 不行,他自首晚了,自首前已经为刘安出谋划策了。 好…不行就不行。 刘彻的近臣严助被查出来和刘陵有牵扯,收过她的钱,也是被张汤判了死罪。刘彻也想把严助留下来,因为严助的文笔也很好。 不行,谁让他是近臣,近臣结交诸侯本就不应该,杀一个给后世立榜样。 刘彻很无奈。杀杀,你是法官你说了算。 刘安自杀了,刘赐自杀了,刘迁,刘陵,刘孝……被杀了。刘安和刘赐俩人座下的大臣、门客、幕僚,以及牵连到全国各地的黑白两道人物,乱七八糟各色人等,几万人掉了脑袋。 当然这里面包括很多无辜的被株连的家人。 这就是整个淮南王刘安造反案。刘安没发一兵一卒,没杀一个人。 但是他死了,几万人陪着他一起掉了脑袋。 这是汉帝国成立以来最大的一场悲剧,不算是冤案,但是是悲剧。这场悲剧有时代背景,有刘彻的原因,有刘安自己的原因,该说的前面都说了。这里只提一点题外话,教育孩子的问题。 不管用哪种方式教育他\/她,一定要让他\/她知道:不是所有事情都是爸爸妈妈可以帮你摆平的。 第116章 汲黯不屑 为难公孙 竟然还有想造反的,看来始终有人不死心啊。 好,我让你们先死死心。 我立太子,这个皇位是我下一代的,你们该安生了。 按传统太子立嫡长子,刘彻是有嫡长子的,卫子夫生的儿子刘据。就他了,不管是不是太子的料,先立了再说。 刘彻宣布立刘据为太子,大赦天下,给老百姓送吃送喝。当然那个例行的三让程序是免不了的。 一个大将军,一个皇后,一个太子,卫家的势力以刘据为核心达到空前的高度和强度,还要算上一个霍去病,大汉帝国第一家族光芒四射。 刘安说汲黯是个硬骨头,公孙弘挥挥手就可以搞定。他没说错。不过他说的是刀子砍到头顶上时俩人的反应,是在战争状态下,可惜当时国内是和平年代,所以刘安这话,是建立在假设基础上的,是毫无意义的说对了的废话。 当然这不是轻视硬骨头的人,硬骨头的人是需要崇敬,也是应该被崇敬的。但问题是,现在没有万恶的敌人给你坐老虎凳灌辣椒水儿,是不是硬骨头根本就无所谓,至少对刘彻来讲,他觉得谁不错谁就有前途,不会管是不是硬骨头,比如公孙弘,从来没人说他是硬骨头,公孙弘的老骨头确实不硬。但是公孙大爷一样可以做丞相,还封了侯,平津侯。封侯拜相啊,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汲黯和公孙弘俩人风格完全迥异,我费了半天劲也没找到什么共同点,无论从广度还是高度上都没有。 汲黯老家在濮阳,今天河南濮阳。汲家乃世家大族,上溯到春秋时期就有祖先是卫国重臣,秦朝时他们家也有人做官,到了汉朝更有,汲黯的父亲就是景皇帝时期的部级干部,汲黯的出身是非常好的。借着父亲的关系,汲黯在景皇帝时期进入太子府,给太子刘彻做老师。 汲黯老师很严格,学生刘彻很害怕,这个害怕不是讨厌地害怕,是尊敬地害怕,因为汲黯老师人品极好,学问极好,极有责任感,不由得让人不尊敬。 刘彻做太子时害怕汲黯,做皇帝后还是害怕,做皇帝十几年后还是害怕。刘彻在厕所响应自然的召唤,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儿,把卫青叫进来,俩人可以伴着袅袅臭气商谈军国大计;公孙弘有事儿来,刘彻穿着拖鞋大裤衩接见他;汲黯要来刘彻就不敢这样了,连滚带爬,换正装,戴帽子,坐正堂,清清嗓子,才敢让汲黯进来,有一点不庄重,汲黯就是一顿训,老师训学生的口气。 刘彻当然不想被训。 当年闽越进攻东瓯国,刘彻让汲黯去看看,汲黯走到今天的苏州悠哉游哉又回来了,回报刘彻说,越人打架打几百年了,干嘛要管。让我去看看,他们面子也太大了。 汲黯当时的官职不过是谒者,年俸600石,离九卿部级还差很远。 汲黯反对刘彻打匈奴,他提倡继续和亲。无奈他一个人声音太小。 看情形汲黯是个老派人物。他确实是,连他做学问的方向都是《老子》,许多年前大家都谈,如今没人再谈的东西。 汲黯有个偶像,袁盎。 袁盎性格里最大的一个特点是胆大,什么话也敢说,什么事也敢做。汲黯以袁盎为行为榜样。 河内郡失火,烧了一千多家,刘彻让汲黯去看看,汲黯去了回来了,回报说,河内郡老百姓房子建得太密,一烧就是一片,这个事情随便找个人就能处理。不过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河内郡因为水旱受灾的老百姓一万多户,所以假传圣旨,开仓赈济。治我的罪。 矫诏,但是没做坏事,可以不罚。但是这种歪风邪气不能助长,大家都去矫诏那还了得,所以还是要象征性地罚一下:你别在长安了,放你去外地做个县令,荥阳,中原大县,如何? 县令?你也好意思说出口。老子不做,走了,回家种地去。 回来回来,别做县令了,中大夫做不做? 中大夫啊,中大夫可以。 当年袁盎在长安做不长,汲黯一样,说话太直,刘彻听多了也受不了,中大夫做没几天,又外放,做东海郡太守(鲁南、苏北)。 太守级别很高,汲黯没闹情绪,去了。 汲黯连行政方式都是老派作风,跟当年曹参一样,招了一批干才做手下,事情全让他们干,自己足不出户静养身体,偶尔签个字。 仅仅一年时间,东海郡面貌大为改观,刘彻又把汲黯招回来了,做主爵都尉,中层干部,但刘彻特批九卿待遇。这是汲黯一生的最高职位。 这个时期(刘彻即位第二个10年),汲黯和公孙弘,张汤成了同僚。汲黯看不上这俩人,他说公孙弘虚伪逢迎拍马屁,说张汤刀笔小吏充打手。 如果站在汲黯角度看,公孙弘确实逢迎拍马屁。我们前边说了,公孙弘做事情非常认真负责,刘彻交待下来的事情,公孙弘尽全力去做,最后得出几个结论,让刘彻选,刘彻说怎么做,公孙弘从不反驳。 这和汲黯完全反着来,汲黯是能反驳的全反驳。 汲黯似乎有些心理洁癖,他以光明磊落自居,也容不得别人有阴暗面。 汲黯和公孙弘等高级官员商量事情,商量出结论来,由公孙弘负责报给刘彻。可惜公孙弘到了开口的时候就不那么说了,因为汲黯得出的结论几乎都是和刘彻针锋相对的,公孙弘改了,顺着刘彻的想法讲。 这么搞的次数多了,汲黯感到极度不爽,在一次朝会上,汲黯当着刘彻和百官的面,对公孙弘发难:齐国人自古狡诈无情,公孙弘和我们商量好的事情,报上去的时候全变了,出尔反尔,这是不忠,陛下你得治他的罪。 刘彻问公孙弘,有这么回事吗? 公孙弘面不改色,答道,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是忠的,不了解我的人都认为我不忠。(夫知臣者以为臣忠,不知臣者以为臣不忠)。 汲黯的诘难有些无聊,公孙弘的回答更无聊,还是看上去很有深度的无聊。 刘彻哈哈一笑,公孙弘这个回答,明白的人自然会明白,不明白的也没必要明白。 刘彻当然是明白人。公孙弘还是公孙弘,汲黯还是汲黯。 刘彻把公孙弘扶上来,为的就是希望老头儿能帮他说话。汲黯这样的人,刘彻不可能把他提到更高的位置,否则会碍事;但是不能没有,否则会迷路。 汲黯没出气,感觉很不爽,继续对公孙弘发难。 第117章 汲黯保守 公孙开拓 又是一次例行朝会,又是当着刘彻和满朝高官的面,汲黯告公孙弘的状。其实不该叫告状,应该说是汲黯找事儿。 汲黯说,公孙弘官居三公,俸禄多的是,他还盖麻布被子,吃素菜,太虚伪了,这人心里肯定有诈。 说汲黯有心理洁癖一点不过分,公孙弘不管是不是在作秀,也不碍他什么事儿啊。 刘彻问公孙弘。他又想听公孙弘怎么解释。 公孙弘答,汲黯说的对。九卿众位和我关系最好的就是汲黯,今天当庭给我难堪,不过他说的对,说到了点上,我是在沽名钓誉,位在三公,盖布被吃素菜,有损汉官威仪,汲黯说的没错。没有汲黯这样的忠臣,陛下哪有机会听到这样中肯的话? 和上次一样的结果,汲黯还是汲黯,公孙弘还是公孙弘,刘彻笑了笑。大家都是明白人,不需要再多说什么。汲黯说再多的这样的话,永远都是这个结果,只要公孙弘还在拼老命维护刘彻。 不过公孙弘这两次对答还是很有水平的,很有打太极的味道。 公孙大爷很不容易,养猪出身,七十老朽,混在连卖大饼的都是谁谁后代的长安城,到处受排挤。他能依仗的就是刘彻了,不得不拼命,拼命的同时还要小心,不可以犯任何错误。 刘彻这个人,爱与不爱一线间,爱的时候可以一年升四级,不爱的时候让你全家上断头台。谁都可以嚣张,公孙弘不可以。 公孙弘在长安的人缘还是很好的,他也喜欢说笑话扯闲篇,平日也不像在朝堂上那么严肃。公孙弘在丞相府开了一个客馆,招待那些没有资格上朝堂的人们,给他们一个议政的机会。 公孙弘盖布被吃素菜,有作秀的成分,他自己也承认,不过也是真实写照,因为公孙弘确实没什么钱。他的俸禄绝对够他锦衣玉食,但是他借人,施舍,资助没着落的京漂们,包括开丞相客馆,都是自己掏钱,剩给自己用的,就是点零头。 做官、做事、做人,公孙弘都是高手;汲黯也做官也做事,但他把做人放在首位,他想在历史上留下完全正面的一笔,他做到了。 公孙弘行事有个原则,你不犯我,一团和气;你若犯我,背后捅刀。 比如那个纯粹的学者董仲舒就挨过公孙弘的刀子,公孙弘提议刘彻让董仲舒给心理有问题的胶西王刘端做丞相;比如他领头说要杀主父偃。 这些事情,不论当时的人,还是后世的人,尤其是后世人,包括今天的人,是很反感的。其实这又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孔子说以直报怨,他没说有怨不报,有怨不报的那是佛。公孙弘不是佛,不是圣人,他不过是在以怨报怨,每个人天天都在做的事情,没什么需要气急败坏去指责的地方。 公孙弘需要维护自己的形象,也要顾及刘彻的想法,所以他不可能在明处从正面以怨报怨,他只能从背后下手。 话又说回来,你不去招惹公孙弘,他也不会暗着去修理你。汲黯对公孙弘多次发难也是在以怨报怨,但他是明着来的,反而大家都说好,不知道这都是何道理。 公孙弘因为这一点点人品上的问题,挨了不少骂,挨过他刀子的人,都恨他,司马迁和班固把这事写到了书里,后世的人稀里糊涂也跟着恨。可是那些借公孙弘钱的人,受过公孙弘接济的人,那些京漂们,丞相客馆的读书人们不会恨,他们感谢公孙弘。 应该感谢公孙弘的远不止这些人。 公孙弘做丞相后,刘彻曾颁布一道诏书,说要加强精神文明建设。但是诏书内容很空泛,只说要劝学兴礼,没什么辅助条款。 公孙弘借此机会向刘彻上了一道奏章:博士们除了日常的咨询顾问工作,还应多一项职责,教学生。请为博士们设置弟子50人,给这些弟子以优惠政策,学成后按照成绩排名,可以分别担任郎中、掌故等低级职位。 刘彻批准了。 不能小看这道奏章。 不仅仅是一道简单的奏章。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也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这些博士弟子便是太学生,由最初的50人,发展到100人,乃至30,000人,后来的国子监便是太学的延伸。太学是中国两千多年来的最高学府,也是干部学院。这是中国历史第一次从国家高度兴办教育,从此后读书人可以安心读书了,他们有了终极追求,京城太学。 读书人做官,从公孙弘始。 后世的读书人们,十年寒窗求功名,除了拜天地君亲师,还应该多拜一个,公孙弘,他是读书求官这一行的祖师爷。 今天考公务员的各位,临考前给公孙老爷爷上炷香,他会保佑你过线。当然过线后的事情公孙爷爷不管。 公孙弘之前的帝国诸丞相,都是以侯爵身份担任丞相,封侯拜相,先封侯再拜相。非有战功不得封侯,萧何、陈平、王陵、曹参、张苍、灌婴、申屠嘉、卫绾、周亚夫、窦婴,要么是开国元勋,要么是战场上拼出来的侯爵相位;陶青、刘舍、许昌都是继承先人爵位,军人后裔。 换一个说法,公孙弘之前的帝国政府,火药味很浓,是军人政府;而公孙弘之后,史书原文记载,”自此以来,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学之士”,文人治国,一直到今天。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想不用,也不需要任何评价。 公孙弘开创了一个时代。 汲黯不属于这个时代。 汲黯喜欢的那个时代,后世安了很多冠冕堂皇的词儿在上面,休养生息,黄老之治,文景之治,与民清静…… 那个时代,大家不论级别高低,说话喜欢直来直去;那个时代,大臣和皇帝可以称兄道弟,大臣可以守着皇帝打架骂人;那个时代,大家都很清闲,每天就一点例行的公事;那个时代,丞相和最低级的郎官可以泡在一起喝酒唱歌;那个时代,丞相可以不识字;那个时代,大臣可以当面骂皇帝水平太差;那个时代,大事小事都是丞相说了算,皇帝懒得插手,皇帝有事情,找人开会商量着来;那个时代,大臣们不用担心哪天皇帝会杀掉自己…… 这是大汉帝国的纯真年代,也是中国历史最后的纯真年代。 第118章 再讨匈奴 霍去病探亲 汲黯曾经当着满朝官员对刘彻说,你这个人,外施仁义,其实内心贪婪(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刘彻怒极,拂袖而去。 大家都担心汲黯的小命,刘彻消气后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这个汲黯从来都不知道给我面子。 严助(庄助)还没死那会儿,刘彻曾经问过他,应该怎么评价汲黯。 严助答道,让汲黯去做普通的公卿士大夫,不会比别人强多少;但是如果让他做托孤重臣,他一定会竭力辅佐,誓死忠诚。 刘彻点点头同意:对,古有社稷之臣,汲黯便是今天的社稷之臣。 袁盎当年说过,社稷之臣就是可以和皇帝和国家共存亡的人。 汲黯说话那么难听,他是想把他的学生刘彻留在纯真年代,可是刘彻更喜欢公孙弘的说法。 公孙弘说,做皇帝的最怕不广大,做臣子的最怕不俭节(人主病不广大,人臣病不俭节)。前半句替迎合刘彻并吞八荒之心,后半句针砭时弊。 这是刘彻听着最受安慰的话,刘彻心里始终有个结,连续对外战争,扩张领土,广大则广大矣,却是对祖先的一种背叛。公孙弘的话让他减少了许多纠结。 汲黯说话再难听,刘彻也不会怎么样他,汲黯是他的老师,也是旧帝国的代言人,刘彻需要这么一盏灯。但是从这个角度讲,汲黯永远只能做背景,能登上前台,做导演刘彻的第一主角的,是公孙弘。 汲黯代表过去,他告诉刘彻,帝国本来是什么样子;公孙弘代表未来,他告诉刘彻,帝国应该是什么样子。 公孙弘知道进退,淮南王刘安一案结束后,公孙弘向刘彻上书,说在我任上竟然发生这么重大的案子,我这个丞相不称职,让我辞职。 刘彻说,你留下,我遇到你这样一个人不容易。 公孙弘留下了,八十岁时死在丞相任上。他自己掏钱建的丞相客馆,被继任者用来养马了。 公孙弘可以代表未来吗? 一百年后,刘彻的后代子孙想从帝国历代重臣中选一个人,树立为群臣楷模。萧何、张良、陈平、曹参、周勃、周亚夫、贾谊、晁错、窦婴……这些曾经叱咤一时的人物全部落选,当选的是公孙弘。 汲黯也落选了。大概因为汲黯是一个愤青,但他是一个也敢说也敢做,真正的愤青。他对皇帝说,你很贪婪;他对皇帝说,你用人跟堆柴火一样,后来居上;他对皇帝说,你把天下搅得不得安宁。 后世有言官,敢骂皇帝的人也不少,但是都像预先设计好的台词和剧情,缺了汲黯一般的真性情。 汲黯是帝国纯真年代的最后一位守望者,千帆已过,那道窗帘却永远被拉上了。 纯真年代结束了。 刘彻第十九年,就是公孙弘死的当年年初,刘彻去祭天了。今年有大动作。 休战期也结束了。对匈奴作战重新被提上议事日程。 霍去病! 霍去病一身戎装,精神焕发而来。人未到,气先至。钟鸣鼎食,高墙深阙养成的贵气,加上与生俱来的酷,举手投足,慑人心魄。 刘彻曾经让他学兵法,霍去病读了,刘彻让他谈谈体会,霍去病答道,打仗不是写书,打仗看方略,兵法读一读可以,学就没必要了。 近代中国最大的一位军事家曾经说过,一上战场,什么兵法都不管用了。 霍去病狂不是乱猖狂,他胸中有天地。 刘彻此次作战的目标是右贤王以西的数个匈奴部落,位置大约在今天甘肃中部,那是一片几乎被伊稚斜遗忘的领土。 此战目的有二,一为清场,二为练兵。 收复河套,打跑右贤王后,匈奴对帝国西线的压力减缓许多,右贤王以西的多个部落,或曰王国,目前处于群龙无首状态,伊稚斜迁至漠北,这些部落的处境变得比较尴尬,主动去打汉朝,不太敢;汉朝打过来,伊稚斜远水解不了近渴。以至于投降汉朝的倾向都开始萌芽了。 但是无论如何,西路匈奴人始终是威胁,西路打扫不干净,无法在中路和东路发动总攻,而那才是刘彻的最终目的。 对匈奴总攻,势必要翻过大漠,超远程作战,没打过。之前最远的一次战斗,是卫青收复河套,但一大半路还是在境内跑的,算不得数。西线残余的匈奴人,距离边境都比较远,至少在千里之外,这是检验帝国骑兵军团战斗力的大好条件,刘彻打匈奴不缺兵不缺将不缺后勤,缺的是经验和自信心:远距离境外作战到底行不行? 这次对匈奴的进攻是总攻前的演练,是一次小规模的总攻,所以刘彻只给了霍去病一万骑兵,不过装备水平全军最好。 刘彻放开手让霍去病去打,能成功固然再好不过;失败了,损失也不会太大。 霍去病也不过是棋子。 霍去病今年20岁,刚刚成年,一个人,一万兵,出国境,打匈奴。 刘彻也真够胆,敢把一万昂贵的骑兵交到一个白面少年手里。 霍去病从陇西郡出发,大约今天的甘肃临洮,一路向西北疾速行进,越过美丽的焉支山(甘肃张掖市山丹县大黄山),当时是春天,大军踏过草地,黄色的野花瓣随风飘舞在骑士们周围,花香夹裹着杀气,霍去病的红色大旗来了。 这又是一次突袭,匈奴人没做好准备,做好准备又如何?谁能挡得住霍去病的锐气。 霍去病打完一个部落,不做休息,连续作战,不给匈奴人喘息的时间,接着打下一个部落,六天时间,打完五个匈奴王,转战千里。霍去病打仗就两个字:冲!快! 如果霍去病没有这么快,稍微慢一点,匈奴人很可能有时间集结,汉军恐怕会全军覆没,因为六天仗打完后,一万汉军只剩下三千人。霍去病不敢再打了,收兵。 但是,八千九百六十个匈奴人授首,折兰王被杀,卢侯王被斩首,浑邪王王子被俘虏,休屠王祭天金人被缴获。战果丰厚。 这是一场惨胜,但是打胜了。 如果这一仗是卫青或者李广打的,大概刘彻会低调处理一笔带过,因为减员七千,战损太大。不过刘彻本就刻意栽培霍去病,还是发布诏书,加封霍去病冠军侯2200户。 但是这一战给了刘彻信心,他可以放心把更多的兵交给霍去病。 第一战后做了短暂的休整,当年夏天,汉帝国再次兵发境外,乘胜追击,清场黄河以西匈奴人。 上一战霍去病是从陇西出发,向西北进攻。这一次再如此,恐怕难以奏效了,匈奴人有防备,硬拼不值得。所以此战最好改变进攻方向,由北向南进攻,攻其不备。 如此免不了又要来一次几千里大迂回。 此战兵分两路,东路由李广领四千骑兵,张骞领一万骑兵,出兵右北平郡,牵制左贤王可能的增援行动;西路主力,霍去病和老马公孙敖。具体各领兵多少史书没有记载,推测起来,应该每人领兵三万左右,从北地郡出发,向北,再向西,再南下进攻。 从陕西北上到内蒙古,再南下到甘肃中部,就是这么个线路,绕大圈,出其不意。这一战的策略和当年卫青进攻右贤王如出一辙,甚至可以说完全复制。 无论匈奴人情报工作是否得力,无论匈奴人能不能看清刘彻布的局,如今这个情形,匈奴人已经完全陷入被动。左贤王如果支援河西,自己这边军力就弱了,李广和张骞会打过来,而且河西距离太远,很可能来不及;如果不支援,河西几个部落肯定挡不住霍去病和公孙敖。 匈奴人挨打是免不了了,疼也免不了了,区别就是想疼哪一块。实力有差距,说什么也是白说。有实力什么都是真的,没实力什么都是虚的。 左贤王决定放弃支援河西,对付李广和张骞。到河西实在太远了,霍去病来回踩好几圈,他的人可能还到不了。 霍去病在出征路上,去了一趟河东郡,路不远。河东郡太守摆出最强阵容在城外迎接,并且亲自为霍去病背弩。 这位太守猜到霍去病来河东郡做什么,因为河东郡有个平阳县,平阳县有个人叫霍仲儒,那是这位最当红的将军的亲爹。关于这段往事,大家可以去翻前文。太守很会来事儿,没等霍去病开口,派人把霍仲儒请来了。 这对父子相见的场面,没有拥抱和泪水,尴尬得很。霍去病酝酿了半天情绪,也攒不出一滴眼泪来,他想亲可是亲不起来。 这也不奇怪,霍去病从小过的什么日子。好在他还知道孝道不可违,对他这样一个人来说很不容易了。 霍仲孺来了,霍去病赶紧站起来,扑通迎着跪下了,“父亲大人安好?去病来见您晚了,这么些年不能在您跟前侍奉,去病不孝啊。” 霍仲儒赶紧把霍去病扶起来,然后他给霍去病跪下来,“我哪有幸做将军的爹啊……” 这叫什么话。老子跪儿子,也不怕被雷劈。 第119章 再虐匈奴 两王动摇 霍去病给老爹买地买房子买佣人,他还知道了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霍光,今年十岁。他准备回来时把这个弟弟带到长安,给他一个好未来,算是对老爹的补偿。 处理完河东郡的事情,霍去病领兵开拔,直向西,沿今天的巴丹吉林沙漠北缘,一直到居延泽(内蒙古阿拉善盟居延海,位于中蒙边境,现基本处于干涸状态),再沿沙漠西缘南下到甘肃。 这么大的一个圈,匈奴人能察觉到的可能性应该很小,即便觉察到恐怕也不知道这支军队是去打谁的。 突袭,永远的突袭。 同来的公孙敖和他的数万大军,出边境后竟然迷路了。 出境作战向导极其重要,尤其河西之地,沙漠,草原,山,偶尔再起一阵风沙,谁去谁迷路。军中最优秀的向导给霍去病了,公孙敖的向导大概不怎么合格,不知道把兵领哪儿去了。迷路倒也不一定是生死攸关的问题,此路不通,换条路再走,迟早能走出去,但是战机肯定延误了。 霍去病到达祁连山,这是他的目标。远程奔袭迂回作战,只要迂回目的达到,顺利到达作战区域,战争便结束了十分之九。 东路军李广似乎犯了一个错误,他太激动了。所有打过匈奴的高级将领,李广是资格最老年龄最大的一个,也是为数不多没封侯的一个。李广今年已经59岁,按当时标准已经是纯粹的老人。这么大年纪还不退役,他只希望自己能封个侯,告慰先人,他的祖先毕竟是秦始皇麾下的大将李信,灭过燕国的人。 封侯看杀敌数量,杀敌只有上战场。李广似乎已经被封侯这个念头控制了。又是心魔。 但是他的任务是牵制左贤王,作战不是第一目的。刘彻也根本没指望他去杀人,只要能吸引左贤王几天就可以。 李广和左贤王的军队遭遇了。四千人,对数倍于自己的匈奴人(史书记载李广面对左贤王四万人,这个几乎可以肯定是刻意夸张,推测起来左贤王大概有1-2万人)。左贤王将李广包围。 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不若则能避之。敌军数倍于己方,这种仗不该打。李广可以选择立即突围,去和张骞的一万人会合后再做打算,按汉军的装备水平和素质,突围不会是问题。但是李广选择交战,他想杀人,他等着张骞得到消息来救他。 士兵们面如土色,只有李广精神焕发,在发号施令。他命令四千骑士摆成一个圆阵对敌,标准防守阵型。 双方没有接触,都是弓弩来往。汉军数量少,劣势顿显。李广感觉到形势危急,敌众我寡,士兵们一旦绝望,很可能放弃抵抗,等待属于自己的那一下,那时恐怕要全军覆没。李广命令自己的儿子李敢率领几十骑兵,去冲击匈奴人的军阵。 虎父无犬子,李敢人如其名。李敢率数十骑兵,以能达到极限的速度向匈奴军阵冲击。接触后并没有和匈奴人动手交战,而是径直向前冲,将整个匈奴阵型贯穿。冲到外围后,换了一个方位,又以同样的方式贯穿敌阵,回到李广身边。 李广让李敢这么做为的是向士兵们证明,匈奴人不过如此,我们还能冲出去。给士兵们希望。李广的目的达到了,一时间士气大振。 忽然李广下令,所有人都弓弩都拉满,但是不要射。本来双方来往的交叉火力,只剩下匈奴单方向射来的箭。李广当然不会让的士兵等着挨打,他拿起为自己专门设计的大弓,搭箭,引弦,发射。这一箭突破满天匈奴箭雨,带着一股劲风,飞向匈奴军阵。 一个匈奴将军中箭坠马。 如此反复,数个匈奴将军中箭,匈奴人攻势顿缓。但己方代价惨重,伤亡几乎过半。 此时已经天黑,匈奴人停止进攻。 汉军所有人在惶恐中度过一夜,谁也睡不着觉。 天亮后再战。李广都准备把命搭上了,军中的箭射光,要近身肉搏了。 张骞的一万人来了。 左贤王也知道保存实力,人家不打了,撤了。张骞和李广也不敢追,只好撤军。这俩人回去恐怕都要为这次战斗负责。 霍去病策马仗剑站在祁连山脚下,面对乱作一团战备的匈奴人。这一刻,他比祁连山还要高。 士兵们,踩过去! 数万装备精良,全副铠甲的帝国骑士冲了上去。这次霍去病的兵力充足,他可以放开手打了。 汉军得突袭之利,装备之利,士气之利,所到处风卷残云。霍去病作风依旧,绝不恋战,士兵们锐气殆尽之时,收兵休整,转战下一个匈奴营地。 河西匈奴人在这一年的春天已经知道霍去病了,和他打过照面的知道霍去病的厉害,没遭遇过的把霍去病当成一个传说。传说降临了,骑士们锃亮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仿佛一支来自天外的军队。 此役,斩匈奴人,俘虏数千,包括大量部落王、王后、王子、将军等高级别人员。己方损失约十分之三,是个可以接受的数字。 河西匈奴人,总数不过十几万,一战损失八千多,二战损失三万多,极其惨重,至少几年内不可能翻过身来了。打残了,打服了。 回来路上,霍去病又专程去了一趟平阳县,把十岁的弟弟霍光拎到长安来了。 霍去病此举纯粹出于亲情,绝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想法。但几十年后,霍光几乎靠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大汉帝国,后文再说。 河西匈奴最大的两个王,浑邪王和休屠王,很为自己的将来担心,因为伊稚斜已经派人来,让他们去漠北一趟,解释一下为什么两战损失四万多。 这俩人不是糊涂蛋,什么解释,去了肯定就回不来了。伊稚斜自个儿北迁,汉军隔着大漠过不去,留下他们挨霍去病的打,他们俩对伊稚斜意见更大。 当年刘邦一时生气,把韩王信骂了一顿,韩王信一紧张,投降匈奴。伊稚斜也犯这种错误,浑邪王和休屠王也准备投降。投降汉帝国的命运未可知,但北上见伊稚斜肯定死。 俩人开始认真研究投降的事情了。浑邪王意志最坚定,他觉得非投降不可,休屠王似乎犹豫未决。投降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情,人家汉朝不受降怎么办,伊稚斜万一不想杀他们怎么办。 李广和张骞回去了。李广部战损严重,减员一半多,但作战勇猛,杀敌众多,功过相抵,不赏不罚。李广的封侯梦又破碎了。 张骞作战迟缓,致使李广部损失严重,当斩。张骞按惯例,花钱买命。同样判决的还有迷路的公孙敖,一样花钱买命。 霍去病又加封了,五千四百户,前后加一起,霍去病已经是仅次于卫青的万户侯了,今年不过20岁。跟随霍去病作战的鹰击司马赵破奴,封从票侯;校尉高不识,封宜冠侯。 此战后数月,同年秋天,驻守黄河的大将李息收到一封信,匈奴人送来的,里面说:匈奴浑邪王,休屠王准备投降。 第120章 浑邪投降 大汉受降 刘彻百感交集。 匈奴投降的事几十年来一直都有,可这么大规模的尚属首次,两个大部落王啊。刘彻又很担心,怕这次匈奴人投降是假,借机进攻是真。遂指派霍去病领兵数万前去受降,同时防备不测,而且受降地选在黄河西岸,这样匈奴人耍诡计也不会怎么样。 霍去病全权代表刘彻,代表大汉帝国受降。 无上于天,无下与地,无敌于前,无君于后。 这次投降确实是真的。但是在出发的关头,休屠王又变卦了,他一直下不了这个决心。浑邪王心意已定,自知没了回头路,一咬牙把休屠王杀了,又找了个不知道什么理由,把休屠王的部众诓骗了带上,一起东来投降。这个事情当然伊稚斜是不知道的,知道他也来不及了,太远,鞭长莫及。 浑邪王在信里说,投降人数十万,这个是故意夸张,实际有四万左右,但无论对匈奴还是汉帝国来讲,都不算小数字了。这场受降,场面很大。 霍去病看到河对岸乌压压的匈奴人,心下一股冲动,真想冲过去灭了得了。这也不是不可行,霍去病可以找理由说匈奴人耍诡计。 不过受降的意义要远远大于灭掉,霍去病压制住冲动,率大军度过黄河,和浑邪王遥遥相望。 一边是队形整齐,旌旗鲜明的汉帝国骑兵军团,一边是队形凌乱的匈奴降军,还有老人妇孺,以及无数的牲畜。 霍去病忽然看到,匈奴军中似乎出现了一片混乱。 并不是所有人都死心塌地跟着浑邪王投降,这也可以理解。尤其当这些心思不定的人看到霍去病领着大军渡过黄河,心里发虚,他们被打怕了,怕霍去病这次又是来打人,掉转马头,开跑,他们只是单纯的想逃跑,没有什么政治目的。 但是有一个跑,无数个跟着跑,浑邪王根本无法制止哗变。 霍去病冷冷看了几眼,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机立断,叫上翻译和几个亲兵,策马奔向匈奴大军。他要和浑邪王谈判,注意,是谈判。 浑邪王被这位年轻的将军震了一下,竟然这么大的胆量。 霍去病勒马,盯着浑邪王,浑邪王几乎不敢和他对视。 这些哗变的,你看着办。今天你既然来了,就不要想再回去了。 我给你三个选择,一,把这些哗变的人都杀了,该投降投降;二,我身后的几万大军冲过来,把你的人撕成碎片;三,把我杀了。 这叫谈判。 远处的汉军众骑士不知道对面在发生什么,他们只看到霍去病领着几个人过去了。没他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贸然冲上去。 忽然他们意识到,霍去病能做领兵数万的将军,远远不单是因为他是卫青的外甥,刘彻的高徒,眼前他单骑闯营的这份王者气魄,不是谁都有的。 霍去病同时征服了两个世界。 选择分两种,一种像下馆子,菜单上有很多可以点;一种像乞丐,要么吃眼前的东西,要么饿死。浑邪王面临的是后者,他认了。 这些逃跑的人,都是他的同族兄弟,但是他必须做出选择,看霍去病的态度,如果哗变继续下去,他就拒绝接受投降了,那时大家一起完蛋。 有一点可以确定,浑邪王是真要投降的,否则他完全可以把霍去病扣下做人质,和其他汉军将领如赵破奴等谈判,那就是真的谈判了,虽然那样做大概也是一个完蛋的结果,但至少……说不定也不是一个完蛋的结果。 不过他连休屠王都杀了,可见已经铁了心。 浑邪王下令,追杀所有逃跑的人。 难为他了,都是自己人,情何以堪。 霍去病冷冰冰在一边看着浑邪王指挥手下,杀自己人。 七千颗人头做见面礼,浑邪王投降了。 所以有时候投降者确实该骂,该被写到书上,钉到墙上,跪到地上接受万人唾液洗礼,因为他们用自己人的血为自己铺路;可是如果选择不投降,结局大概是用自己人的血为自己陪葬,被灭掉。 这种事情真是不好评价。 连“具体事情具体分析”这个放之四海皆准的万能狗皮膏药理论,在这种事上都稍显弹性欠缺。 无论如何,浑邪王领着四万多人投降了,霍去病受降。就像当年刘邦接受子婴投降一样,该有的仪式都要有。 当然浑邪王不会像子婴,乘着四匹白马驾的车子,一身白衣而来那般优雅;也欠缺子婴那一袭亡国之君的美丽与哀愁;也没有摊上子婴的宿命,子婴被项羽杀了,浑邪王被刘彻封了一个大大的侯。 如此一来,从黄河西岸到甘肃中部祁连山这一大片区域,就没有匈奴人了,伊稚斜龟缩在大漠以北,也不大可能来抢这块本属于他的地,刘彻自然就不会放过了。 十几年后,刘彻在这一区域设立了四个郡,分别为敦煌 、酒泉、武威 、张掖。这些名字一直用到现在。 关于酒泉的来历,有个浪漫的传说,霍去病打到这里时,把刘彻送给他的酒,倒到泉水里,和全军将士共饮,此处遂得名酒泉。 当然,这只是一个传说。 不过,当年德国人什里曼捧着一本被视为怪力乱神的荷马史诗,生生挖到了特洛伊古城遗址,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也许哪天有人在酒泉地底下挖出一块砖头,上书:霍去病到此一游。这个传说不就具象化了吗? 虽然酒泉的命名是出于地理特征,“城下有泉,其水若酒”,跟霍去病一点关系没有。 另,魏晋时期成书的《西河旧事》曾经提到,焉支山(胭脂山)和祁连山丢掉后,匈奴人唱了一曲悲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之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魏晋时期去汉不远,这首充满美丽与哀愁的歌,还是有那么一点可信度的。 谁说匈奴人缺少美丽与哀愁的? 第121章 决战备战 卫青再婚 刘彻搞了很大动静,要长安县出两万辆马车迎接匈奴人的到来。长安县哪能搞来两万辆车,只好去民间借马。老百姓当然不想借,都把马藏起来了。总不能去抢,长安县令交不了差。刘彻发脾气,要杀之。 汲黯来了,他是帮长安令说话的。 汲黯说,你把我杀了,老百姓就肯出马了。匈奴人背叛国家来投降,你还搞这么大动静,什么意思啊?你要鼓励我们的人也叛国吗? 刘彻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好面子,规格高一点,让匈奴人见识见识大汉威仪,让他们开开眼。不过既然汲黯这么说了,也有他的道理,那就算了,能出多少车算多少车。 这个事情真没个完,匈奴人到长安后,又出事儿了。长安不少人和匈奴人做买卖,这些单纯的老百姓们稀里糊涂间就犯了王法,被抓了,前后有500多人。 按照规定,和境外的人交易,要有手续,要办执照,这些人没手续没执照,所以有罪,按规定要杀掉。 这个有点欲加之罪的味道,因为如今匈奴人在境内了,和他们做买卖,有没有罪两说着。怪只能怪当时制定这条法律的时候,没考虑周全。 汲黯又来了,愤依旧,青不改。对着他的皇帝学生咆哮。 “我们为了打匈奴死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钱!这些投降的匈奴人应该全部贬成奴隶,东西全部应该缴获,分给阵亡将士家属!这叫谢天下之苦,平百姓之心!你做不到也就罢了,老百姓和他们做点买卖赚点钱花,你就要杀他们啊!你定的那些没完没了的法律条文,有几个老百姓知道?怪得了他们吗?你这样做就是在乱搞!” 汲黯咆哮得好过瘾,刘彻听得也好过瘾。 退朝后刘彻还意犹未尽,对身边的人说,“好久没听汲黯胡说八道了,今天终于又听到一回。”浑身打个颤,爽。 这500来人最终没判刑。 所以说汲黯真是好人,好愤青,这个简单的结论不需要什么额外的分析。哪个鼓捣历史的也不敢在汲黯头上乱动。刘彻也是很过关的皇帝。 这也是一段君臣佳话啊,怎么没人关注呢。 刘彻将这四万匈奴人分散安置在五个边郡,边郡都有草原,可以保留他们的生活习俗。分散安置无非就是防止他们日后再闹事什么的。匈奴人级别比较高的,像部落王,王子,将军等,都封了爵位。 有个王子运气比较差,什么爵位也没有,还被打发到刘彻的马厩养马。这位是休屠王的太子日磾(读“咪第”),休屠王拒绝投降嘛,日磾当然没什么好待遇,他的母亲和弟弟都来养马了。 日磾后来有了一个汉姓,金,金日磾。这位金日磾注定不是凡人,后文还会继续出场,出大场子。 不过匈奴投降和另一件事相比,又成了小场面,刘彻准备和伊稚斜决战。 从霍去病打完第二次河西之战,刘彻便开始筹备。霍去病证明了帝国这支军队可以远程作战,蓝水军团成形。 河套打过了,漠南打过了,河西打过了,远没有结束,我的征程是星辰大海。 伊稚斜不是龟缩到漠北了吗,我翻过沙漠,再和他打一场。 整个帝国的神经都在颤抖。士兵,武器,战马,粮草,车辆……一切和战争有关的物资都向长安运发。 刘彻用了近两年的时间准备这场战争。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战,彻底解决掉匈奴,后世子孙不用再受北方之累。 全国各地挑出的良马十万,全部配给军队,这些马都是用粟米喂养,和人吃的一样,精壮无比。但是沙漠环境恶劣,为防马匹生病暴毙半途,十万还不够,但是好马告罄,刘彻下令,国家补贴,鼓励士兵带自己养的私马上战场,计四万匹。 为保证军队顺利翻越大漠,及翻越大漠后还有充足的补给以供战斗,刘彻发动步卒十万多,作为后勤部队,转运粮草。 这一堆命令发出去,刘彻自己都觉得心里发虚。几乎倾家荡产和匈奴人拼命,万一打败了,历史会重重给他记上一笔,万世不得翻身。当然,打胜了更要记上一笔。 担任这次超远程超大规模进攻的主将,一位当然是霍去病,另一位是三年未曾露面的大将军卫青。 自霍去病横空出世后,卫青一直被刘彻刻意冷落。 卫青没意见,什么话也不多说,老实在家做宅男。 卫子夫年龄大了,色衰而爱迟,现在最当红的是王夫人。有个叫宁乘(不是宁成)提醒卫青,你该和王夫人拉拉关系。王夫人的父母过生日时,卫青便送重金庆贺。这叫会做人。 刘彻知道后问卫青,你绝对没这么细的心思,谁教你的?卫青老实交代,宁乘教的。刘彻把宁乘提拔为东海郡都尉。 这叫会做领导。 宅男是有前途的,因为可以娶公主。 平阳公主的老公,平阳侯曹时是个病鬼,后来病得太严重,干脆回封邑平阳县养病去了,平阳公主相当于守寡了。平阳公主年龄并不太大,四十岁左右,这个年龄守寡,够她难受的。 于是她便考虑再嫁,目标朝中列侯。这也是传统,公主嫁人嫁列侯。平阳公主问周围的人,长安这些大大小小的侯,谁最适合嫁?周围的人都是脱口而出,长平侯卫青啊,这还用想吗? 平阳公主觉得不太好意思,卫青是我们家出去的,当年是我的骑奴,嫁他不太好听,说不过去嘛。 哎呀公主你在想什么呀,大将军的姐姐是皇后,三个儿子都封了侯,全天下哪里再去找这样的人去?别犹豫了,嫁。 嫁就嫁,谁怕谁。 平阳公主把这个事和卫子夫说了,卫子夫又说给刘彻听了。 刘彻听了哈哈大笑,我当年娶他姐姐,他如今又娶我姐姐。同意,为什么不同意。 按照卫青的性格,一日为主,终身是主,他一辈子见了平阳公主都会低着头说话,可以想象,新婚之夜有多尴尬。不过俩人过得很和睦。未央宫一直杀气腾腾,难得有温情。 至于平阳侯曹时嘛,没人管了,他能怎么样,有意见也得憋着。这是皇帝钦赐大绿帽,他敢不戴。 关于卫青的婚史,有细心的看官应该想到了,之前提到过,他有三个儿子,那么卫青其实现在也是二婚了。只是他前妻的具体情况,史书没有记载,是死了,还是离了,不知道了。 曹时和平阳公主生过一个儿子,曹襄,这一次也跟着后爹卫青上了战场。 第122章 汉匈决战 卫青应战 李广跪在刘彻面前。 这次出兵,名单里本没有他,李广难以接受,帝国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一场战争,怎么可以没有他。他去向刘彻请战,刘彻面露难色。李广知道刘彻心里不同意,跪下苦苦哀求,老泪纵横。 李将军,你年纪大了,战场属于年轻人。 陛下,我年老心不老,我还能骑马,还能拉弓,陛下你就让我去,让我去打前锋将军,我一定斩伊稚斜人头回来! 李将军,你这样让我很难做…… 陛下…… 李广已经六十岁,没几年活头了,可是他还没封侯,那是他如今唯一的追求了。 刘彻实在不忍心再驳这位哭泣的老人的面子,再拒绝恐怕李广要当场自杀。刘彻同意了,让他上,跟着卫青,打前锋将军。 李广像孩子一样,满心欢喜地走了。 刘彻低头沉思很长一段时间,随即命人拟一道诏书,发给卫青,内容:李广年老,而且一向运气差,不要让他打前锋。 运气不运气的,刘彻自己都不喜欢相信,但是,这么大规模的一场行动,务求一击必杀,所有能考虑到的消极因素必须全部避免。 或许李广真的是运气不好。 前线方面,刘彻根据早期的情报,伊稚斜出现在西方,是故命霍去病出定襄郡,卫青出东方的代郡,刘彻希望霍去病斩伊稚斜获头功。 但是后来又收到新的情报,伊稚斜出现在东方,霍去病和卫青调换出兵地点,霍去病出代郡,卫青出定襄郡。 这个决定让卫青部所有人都不满。卫青下严令,按军令行事,不许提意见。 卫青单独把李广叫到中军大帐,让他放弃前锋将军,去和右路赵食其合并。 这对李广来讲是个晴天霹雳,他坚决不同意。 卫青没法给他解释说这是皇帝的命令,因为他收到的是密诏,不能说给任何人听。卫青也不喜欢这样,临阵换将,不是什么好事情,可是他没办法。 他只能以大将军令单纯地逼李广走。 李广头也不回,怒气冲冲走出大帐,领兵和赵食其会和去了。 李广的心理已经濒临崩溃,如果这一次再打了败仗,他也不知道会怎么面对自己。 公孙敖上次跟霍去病打河西,迷路,无功而返,本来的合骑侯爵位也丢了,卫青把他弄到身边,一起指挥中路主力大军。 他和公孙敖是多年老朋友,公孙敖当年还从馆陶公主手里救过他的命,卫青照顾他,想让他再立功,把爵位赎回来。前锋将军没了,卫青把中路主力当前锋,他也准备拼命了。 霍去病、卫青率领东西两路大军出边境,一路上没遇到一个匈奴人,来到大漠边缘。所有的人都是第一次来。 前方等待他们的不知道是什么,但是,跨过去,便是不朽! 沙子的比热很小,当时又是夏天,昼夜温差极大,白天酷热,夜晚严寒,人有衣服御寒受得了,马不行,中原养大的马承受不了这么恶劣的天气,纷纷生病。 军令压在头顶,快速行军,没时间照顾马,生病的马只好扔下,任其自生自灭,越快走出沙漠越能解决这个问题。骑士们流泪,被丢弃的马也流泪。但是红色的汉军大旗始终高高飘扬。 有充足的后勤做保障,卫青和霍去病跨过了大漠。马少了很多,但是幸好基数大,十四万匹,所以战斗力受损并不严重。这是整个帝国在给他们做后勤。 远在长安的刘彻收到前线军报,卫青和霍去病的大军主力都过了沙漠。他松了一口气,过了沙漠,这场战争就胜利了一半。只要卫青和霍去病在,剩下的一半可以放心了。 李广和赵食其的军队没有过去,他们迷路了,因为他们的军中没有向导,为数不多的向导都调给霍去病和卫青了。 之前刘彻收到的情报有误,伊稚斜并没有出现在东方,最终还是出现在卫青所在的西方,大概这是一个疑兵之计。但是卫霍二人兵力一样,都是五万,所以这个疑兵之计并没起太大作用。 卫青的军队抓到一个俘虏,审问得知伊稚斜的位置,立即命令大军开过去。 伊稚斜期望他的疑兵之计能成功,汉帝国的主力都从东路进攻,他把主力也放在东部,兵力接近十万,由左贤王统领。 伊稚斜自己带的队伍大约有三万人。如果疑兵之计成功,从西路过来的汉军必定数量有限,他在大漠以北陈兵布阵,张好口袋等待西路汉军这支疲惫的兔子来钻。 只是他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兔子,而是一头巨狮,爪牙完好的巨狮。 卫青看到了伊稚斜的军阵。 卫青冷静下令,军中所有武刚战车围成一圈作为临时基地,同时五千骑兵上前迎战。(武刚车:外覆盾甲,内置长矛的车辆,平时做后勤运输,战时可做移动堡垒,进攻防御皆可,就是装甲车。) 匈奴人方面,派出来大约一万骑兵。双方都不知道底细,先试探一下。 五千对一万,汉军得装备优势,不落下风。 伊稚斜在后方越看越心惊,他甚至不敢继续派兵增援了,因为汉军的战斗力丝毫看不出任何受损的迹象,而且汉军后方那个可怕的营地里,不知道还隐藏着多少人。他不是第一次和汉军打交道。 天色暗了。不是天黑,是风沙来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沙子迷眼,谁也看不清谁。老天给了一个公平的机会,共享满天黑尘。 也怪,当年刘邦彭城之战有风沙,周勃灭诸吕之战有风沙,汉帝国和匈奴大决战,又来风沙了。老天不甘寂寞总是喜欢凑热闹。 这是个不曾设想的挑战,要不要撤回来,等风沙退了再打? 卫青下令,全线压上。 反正谁也看不清谁,我们打一场乱战,乱拳打死伊稚斜。 第123章 打残匈奴 李广自杀 汉军分左右两翼包抄了上去。 黑尘中夹带血色和惨叫声,仿佛世界末日。 伊稚斜看不清楚汉军压上来多少,但是他能感觉到汉军那股要吞没他的气势。 伊稚斜下令撤退,他也不管下边的人能不能收到命令,自己领着身边的几百亲兵向西北突围。 一直杀到晚上太阳落山,双方才暂时收兵。匈奴人这才发现自己的老大跑了,群龙无首接着就是一哄而散,匈奴人开始向北溃散。 汉军抓到一个级别比较高的匈奴军官,审问得知伊稚斜天还没黑时就逃了。 卫青立即下令连夜追击。一边是混乱的溃散,一边是有组织的追击,匈奴人连最后一点抵抗能力都丧失了。 天亮后,卫青领兵追至赵信城(蒙古国乌兰巴托市西部),一路杀匈奴人无数,但是没有伊稚斜的影子。 赵信城是匈奴人的后勤基地,有大量粮草兵器等军需品。卫青放一把火烧掉。 卫青谨慎,不敢贸然再向北追击,收兵回师。清点斩杀匈奴人数量,一万九千余,己方损失不到一万。 东路霍去病翻过沙漠后,把后勤部队扔掉了,让他们回去。霍去病嫌带着他们慢。至于后续补给怎么办,不是有匈奴人吗? 霍去病命令军队极速向北行进。五万大军,最前方的红色大旗,上面一个大大的霍字,无数同样鲜艳的旗帜在这面旗的引领下勇往直前。快!快!快!人潮翻涌,汉军骑兵覆盖了地平线。 第一个遭遇的是伊稚斜派过东路来的近臣,章渠。 霍去病甚至没做任何停留,就全线冲了上去。他的军队没有前左中右后,有多少上多少。霍去病麾下的战士,是帝国军团精锐中的精锐,以一当十并不是太夸张的形容。 章渠的军队几乎顷刻间被吞没,章渠军的粮草当然也被霍去病收着了,补给就是这么来的。 第二个遭遇的是一个部落王,比车耆王,结果一样,全军覆没。 左贤王收到战报,脸色很不好看,两路大军全军覆没。汉军什么时候变这么狠了。 他来不及再思索,霍去病已经来了。 霍去病的军队数量稍有不及左贤王,但是有高昂的士气和优良的装备弥补不足,汉军装备着当时全球最先进的武器,弩,包括可以连发的连弩。弩,以及任何远程武器都是骑兵的天敌。 实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装备水平决定胜负。这事来不得虚的,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左贤王的军队左右望不到边际。霍去病眼里,这些都是猎物,他不太关心对方有多少人。 有八百人,我领八百人拼命;有一万人,我领一万人拼命;今天,我有五万! 草原上正面对战,硬碰硬,没有任何花哨可以耍。 匈奴人冲过来了。 汉军万弩齐发,遮住了太阳,在匈奴人头顶上投下可怕的阴影。 匈奴人中箭坠马,冲到汉军阵前时已经折损无数。短兵相接,肉搏战。然而经过满天箭雨的洗礼,匈奴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冲不散霍去病的阵型。 当时的阳光很灿烂,左贤王看得很清楚。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混邪王投降了,不是我军弱,是敌军太强。 霍去病的人冲上来,方圆几千米的地面上,鲜血在阳光下飞溅。 左贤王撑不住了,他要保存实力,下令向北撤退。 霍去病不管什么穷寇莫追,就是要追,斩尽杀绝。 大汉帝国忍了近一个世纪,复仇的巨剑交到霍去病手里,不是让他来草原做传道士的。 霍去病一直追杀至贝加尔湖,再向北过不去了才撤回来。 全军斩杀匈奴人七万余,己方减员一万左右,大胜。 霍去病在回来路上,经过匈奴的狼居胥山,他在这里举行了一个简单但是庄重的仪式: 霍去病登上山顶祭天,告诉上苍,他胜利了。 上苍回复以永恒的沉默,但是霍去病却有天地入怀的感觉。 众将士恍惚觉得,他们这位年轻的大将军,要羽化成仙,飞升而去了。 祭天曰封,祭地曰禅。封狼居胥,禅姑衍,班师回朝。 七十年前,樊哙对吕后说,“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被斥为痴心妄想;七十年后,卫青和霍去病替他实现了。 卫青领大军回撤漠北。之前迷路的李广和赵食其也在这里出现了,一仗也没打,沙漠里走了一遭又回来了。 卫青是大将军,必须对战争全局负责,要写报告给刘彻看,他自己这边好说,自己领兵打的自己知道怎么写,霍去病那边也好说,他打了大胜仗,多褒扬几句就可以,李广这边是个问题,不管什么原因了,李广和赵食其贻失战机,必须要解释。 卫青让自己的长史去李广那边问一下迷失道路的来龙去脉,这是他大将军必须尽的责任,不是在和李广过不去。而且根据卫青的一贯为人,他很有可能在报告里帮李广把罪责担了,至少他不可能给李广罪上加罪,那不是卫青,他对李广并无任何不尊重之心。 李赵两位将军,本人奉大将军令,询问两位的军队迷路一事,二位解释一下。 李广不说话,赵食其也不敢说。 李将军,大将军要给皇帝上奏章解释这件事,我也是奉命行事,不要让我为难。 李广还是不说话。 李将军,既然你不想和我说,那去大将军营里面和他说。 长史知道李广是硬脾气,他也很无奈。 “迷路是我自己的责任,和我的军官们没关系。我自己会写奏章向皇帝解释,不用劳大将军费心了。”李广发话了。 长史走了,反正他对李广也没什么办法,这也算完成任务了。 李广的脸色很难看,失落中带着悲壮,他的部属们也不敢上前搭话。 李广的脸色安定了下来,像是忽然决定了什么事。 他回过头对一边的部属们说话,语气很平静。 “我李广从年轻时就和匈奴打仗,到如今打过七十多场。这一次有幸随大将军翻越大漠出击,但是被大将军从前将军调到右将军,又迷了路贻误战机,也许这就是天命。回去皇帝会让人审我,我今年六十了,老了啊,不想再理会那些刀笔小吏。” 李广拔刀自杀了。 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李广已经断气。 李广的部属们,这些平时只流血不流泪的男人们,都开始嚎啕大哭,士兵们得知他们的将军自杀了,也在哭。哭声越过边境,整个大汉帝国在悲伤。 “广军士大夫一军皆哭。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史记·李将军列传》 第124章 匈奴求和 大汉不允 霍去病和卫青都回长安了,走的时候十四万匹马,如今只剩下三万匹。 刘彻大肆犒赏霍去病和他的部属,对卫青不闻不问。长安城的人心凉了一半。 一碗水端不平,霍去病和卫青都是外戚,还是外甥和舅舅的关系,两个都捧起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虽然卫霍两人对政治都不怎么感兴趣,但是防患于未然不算错。只是刘彻做得太绝了点,他就这么一个人,一向这么绝,热的时候热死你,不热的时候就冻死你。 由于军马大量减少,国家需要专门的人管理军马,刘彻新设了一个职位,大司马,卫青和霍去病都任大司马。 两个人对这个新任的职位都没什么热情,卫青很明白,他的时代随着漠北决战的结束,已经成为历史,大司马这个职位恐怕更多是出于面子,他还是一向的低调;霍去病对政治根本就没兴趣,他对这个大司马职位根本不放在心上,他只想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打匈奴。 李敢也跟着霍去病回来了,他知道父亲的死讯,万分悲伤。他把这笔帐算到了卫青头上,他觉得卫青不让长史去找父亲,父亲就不会自杀,所以父亲是卫青逼死的。 这事怪不得李敢,放到谁头上谁也会这么想,毕竟李广的死已经是既成事实,不管卫青派长史去找李广解释是不是李广自杀的诱因,卫青永远不可能脱掉干系,这不是谁的责任谁对谁错能解释清楚的,永远也解释不清楚。 刘彻对李广的死也很过意不去,他并不讨厌李广这个人,他很尊敬李广对国家的一片赤胆忠心,他对李广的长子李当户很欣赏,但是还没来得及晋升,李当户早死,刘彻便让李广的二子李椒做代郡太守,但是李椒也早死。 李敢是老三,这次李敢跟着霍去病打仗立功,刘彻封给他一个关内侯,还让他做郎中令,郎中令是皇帝近臣,绝对很有前途的职位,只要不出岔子,几年后升到九卿部级问题不大。 所以不能说刘彻对李广一家不关照,甚至可以说过多关照。李当户死时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李陵。 郎中令这个职位给李敢壮了胆,他对卫青的恨已经忍了好几个月,终于忍不住了,他去刺杀卫青,为父报仇了。 不过李敢是明着去的,没有黑衣蒙面半夜偷袭。卫青毕竟也是练过的人,不是随便可以刺杀得手的,俩人动手打了一场,卫青受伤,李敢失败而归。 卫青把这个事情忍了下来,谁也没说,连霍去病也没告诉。 我不杀李广,李广因我而死。卫青心里对李广始终有愧疚感。 这次刺杀事件还是让霍去病知道了,他为舅舅鸣不平,舅舅是他的偶像,竟然有人敢伤他,士可忍孰不可忍。 刘彻组织人员去甘泉宫打猎,庆贺漠北决战大胜。大人物都到齐了,郎中令李敢作为皇帝的大保镖,当然也要陪着一起去。 谁也没想到,霍去病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箭射杀李敢。 刘彻傻愣愣看了霍去病好大一会儿,他知道霍去病厌恶李敢,也知道里面的原因。可是谁会想到霍去病有这么大的胆子,当着众人一箭贯了李敢的胸。 你怎么这么冲动!怎么这么任性!这点事情也不能忍吗!!! 是我惯的你,惯了你十几年,惯得你不知人间烟火,惯得你不知容忍为何物! 你这是置我与何地啊! 刘彻恨,恨霍去病也恨自己。 可是刘彻又太喜欢霍去病了,每次霍去病上战场,在刘彻眼里,那不仅仅是霍去病,那还是他自己。 李敢的尸体摆在那里,怎么处理? 刘彻生生地让李敢又死了一遍,为了保全霍去病。 刘彻对周围众人说:李敢是不小心跌下马,被鹿角刺进身体而死。 死一遍又被牺牲了一遍。 既然是李敢不小心,那霍去病自然一点责任也没有了,还是做他的帝国大司马,骠骑将军冠军侯。 当然这事不可能瞒住任何人,所以司马迁老老实实写下来了。 匈奴人又来了,不是来挑衅,也不是来投降,是来求和亲了。 卫青霍去病一场仗打得时过境迁,轮到匈奴人向大汉帝国低头了。 刘彻招三公九卿开会讨论,许不许匈奴的和亲,同意与否主动权全在帝国手里。 这次开会气氛还是很轻松的,毕竟和当年不一样了,现在棒子抓在自己手里,打不打,怎么打都是自己说了算。 一派意见是接受匈奴和亲,这样可以不打仗了,打仗打得国家快受不了了;另一派是干脆把匈奴纳入麾下,让他们做大汉帝国的藩臣。后一派意见里,嗓门最大的是丞相长史任敞。 刘彻根本不想和亲,他听到和亲就浑身来气,所以他派任敞去匈奴走一趟,跟伊稚斜谈判,谁让任敞喊得最响。 任敞去了,把刘彻的意思表达了:伊稚斜先生,你还是认输,做我大汉的属国,年年去长安朝拜,我大汉饶匈奴不死。 伊稚斜哪受得了这个,把任敞扣下不让回国了,派了个人去长安通告消息,不和亲任敞就不送回去了。 刘彻知道后,也把匈奴来人扣下了,又派个人去向伊稚斜要任敞,这人又被伊稚斜扣下了…… 如此循环,你扣我的人,我扣你的人… 互相扣了两年人,刘彻受不了了,太烦了这个,还是再打一仗痛快。 刘彻下令全国范围内再次遴选战马,转运粮草,再打一场漠北大战,将匈奴从地图上抹了去。 霍去病! 霍去病没再应声。 他死了。 史书对霍去病的死记得很简单,司马迁说他卒,班固说他薨,就是正常死亡。后来霍光曾提到霍去病是生病而死。这是正史明文记载。 有人说霍去病是死于政治斗争。有这个怀疑无可厚非,因为他死得太年轻,二十四岁,一个驰骋疆场的将军,就这么死了,人们宁可相信他是横死,死于阴谋,而不是死于疾病。 霍去病一生唯一一次和政治沾边的事情,是在他死的当年,领衔向刘彻上书,封三个皇子为王。刘闳封齐王,刘旦封燕王,刘胥封广陵王。 有人在这件事情上发挥令人叹为观止的想象力,得出一个结论:由于牵扯到太子和皇子的问题,霍去病和卫青由舅甥和战友的关系转为敌对,但是卫青不可能对霍去病下手,所以他的夫人平阳公主用慢性毒药毒死了霍去病。 有点扯淡。 连司马迁都说,刘彻封三王这个事情无聊之极,之所以还要写进历史,纯粹因为霍去病他们上书的内容,很有文采,不记下来可惜。 司马迁是那个时代的亲历者,是见过刘彻和霍去病真人的人,所以可信度还是很高。 我想象不到那个时候谁敢对霍去病有一点点不轨之心,除非平阳公主或者其他什么害霍去病的人,脑袋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司马迁是写历史的,不是精神科医生,脑袋有问题的人不是他的研究对象。 那个时代缺医少药的,年轻人染病早死很正常。李广的长子和次子也都是年轻早死,难道也是被毒死的。 我想任何和政治沾边的事情牵扯到霍去病身上,都是对他的一种玷污。 也许霍去病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来到人间,完成使命,飘然而去,只留下神的传说。 刘彻为霍去病举行国葬,将他葬在自己的墓地茂陵,上万名铁甲战士,从长安城一直列队到茂陵,为这位早逝的年轻将军送葬。 刘彻本来准备最后一战灭掉匈奴的大计,因为霍去病的死,被无限期搁置了。匈奴已经被打残废,没一代人时间也不可能恢复元气,暂时不理会也罢,而且在刘彻心里,匈奴就是留给霍去病打的。 霍去病留下一个儿子,叫霍嬗,刘彻希望把他培养成新一代霍去病。然而,六年后,霍嬗得病死了,霍去病绝后。天妒英才。 第125章 将军论 补充说一些事情: 霍去病对士兵不好。 不是说他虐待士兵,他没这倾向。霍去病做不到李广和卫青那样,和士兵同吃同喝,体恤下情。这个不难理解,李广和卫青都有底层生活经历,理解做低级小兵的苦处;霍去病从小锦衣玉食,空降到前线当将军。 他不是不懂做将军要怎么对待下属,他是根本不想操这个心,他只想去打仗杀人。刘彻送给他吃喝的东西几大车,烂掉了也不分给缺粮的士兵吃,还有闲情逸致划场子踢球娱乐(蹴鞠)。但是士兵们从没因为这个事情抱怨或者闹事,理由很现实:跟着霍去病打仗,战后肯定有赏赐。 李广的心胸一般般。 卫青第一次领兵打仗那年,李广也去了,打了败仗做了俘虏,逃回来后被废为庶人,跑终南山去打猎,前文有详细描述。 这段时间内发生过一件小事。李广有次出门回来太晚了,被霸陵尉半路扣下了。当时有宵禁令,李广大半夜的大道上乱走,肯定犯禁了,霸陵尉把他扣下也是在尽责。 当时李广的随从对霸陵尉说,这是前任李广将军,通融一下。霸陵尉正好当天喝了点酒,胆子大,他也不客气:现任将军都不能半夜行路,别提你这前任的了。 李广只好留下呆着,露宿一晚,一直到天亮宵禁令失效后才回去。为此李广憋了一肚子火。等到他被刘彻重新征召,做右北平郡太守,他申请让霸陵尉也随军赴任。到了右北平,霸陵尉便被李广杀了。谁也不敢替霸陵尉鸣不平。 霸陵尉很可怜。李广这么点过节都记着,还公报私仇,一个太守和一个霸陵尉过不去,何必。 司马迁真老实,这事儿都记下来了。 封侯这个事情,李广一辈子都没放下。尤其让他气愤的,他的堂弟李蔡跟着卫青打右贤王,封了个侯。李蔡的能力水平武功人品,公认的很差,跟李广没得比。别人封侯也就罢了,连一个从小他就看不上眼的李蔡都能封侯,自己却一直没有,李广受不了。 他甚至为这事去算过命。算命的叫王朔,李广对王朔哭诉一番,说阿猫阿狗都能封侯,从我手底下出去的军官也有不少封侯,为什么我不能?难道我这辈子就没这个命?王朔问,你这辈子有没有做过什么恨事?李广想了很大一会儿说,我年轻时做陇西郡太守,当地羌人造反,我诱降他们,有八百多人投降,都被我杀了,这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事。 王朔说,你完了,祸事莫大于杀降兵,这辈子别指望封侯了。 李广不信邪。最后漠北决战,李广死命请战,迷失道路,自杀身亡。 李广拿得起放不下,他是被封侯这块巨石般的心魔生生压死的。 永远的放羊娃卫青。 当时的社会舆论对卫青的评价,远远低于李广。 无论卫青打多少次胜仗,头上永远被舆论扣个帽子:皇帝小舅子。甚至到今天还不时有人给卫青扣这个帽子。这是一种可以理解的群体性自我安慰心理:我要是皇帝小舅子我也可以做到。 卫青的老部下苏建看不下去,他替卫青感到不公,谁敢说卫青坏话,他跟谁急,但是他一个人的话很快就被舆论淹没。 他去找卫青,几乎带着哭腔求卫青,大将军我替你不公啊,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为国家打下多少领土,我们这些老部下最清楚,可外边那些人没一个说你好的。你养门客,让他们为你正名,古之名将们,很多人的声望都是这么来的,我求你了大将军…… 卫青摇摇头,算了。 卫青年轻时说过,我是个放羊的,把羊放好就行了,有饭吃有地方睡,别的不指望。这么些年,他一直是那个憨厚朴实的放羊娃。 唯大英雄能本色。 但是,无论说多少八卦闲话,当刘彻说要打匈奴的时候,李广卫青霍去病,永远都是慷慨奔赴前线。孰不知向边庭苦,跨上战马那一刻,半条命已经没了。可是他们谁怕过?为国家抛头洒血,无谓生死。 霍去病长于钟鸣鼎食之家,标准的贵族公子,没成年就上前线,他没怕过;李广两个儿子早死,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是刘彻下动员令的时候,六十岁的老将军李广跪下求刘彻,让我去打前锋! 这三个人打仗,都是冲在队伍最前面,最危险的位置,尽管他们是整个大汉帝国军队最高级的三个指挥官。 当红色的大旗扬起在草原上时,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这一刻他们是整个中国的脊梁。 刘彻曾想送给霍去病一座房子,让他去看看是否满意,霍去病淡然一笑, “匈奴未灭,无以家为。” 前115年,刘彻第25年,霍去病死后隔年,长安发生一件大案,时任御史大夫的张汤自杀了。 张汤是司马迁着重点名的酷吏,班固没觉得他是酷吏,单独给他写了传记。今天的小说或者电视剧,提到张汤,一般是阴狠冷酷的反面角色。 张汤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先不做评价,先看看他做什么事,怎么做事。 张汤和张良是一个祖先; 张汤从小心狠,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 张汤由审阿娇一案发迹,升任廷尉,审淮南王刘安一案得力,升任御史大夫,这两个案子,他判了上万人死刑; 张汤不太喜欢说话,喜欢做事; 张汤永远很忙,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去办公室的路上; 张汤送给刘彻的报告,刘彻说好,张汤说这是下属们工作得力,刘彻说不好,张汤说这是自己工作失误; 张汤和公孙弘一样,工资极高,家里很穷,因为养着一票人,故人子弟日子不好过的,家族里的晚辈比较穷的,门客们之类; 张汤也不是什么超脱的人,他一样信奉有仇不报非君子; 第126章 买臣发迹 结仇张汤 张汤时不时去拜会长安城的老干部们; 张汤对钱没兴趣,从来不收。硬贿赂软贿赂都不予理睬,也不看人情,总之软硬不吃,以至于犯事犯到张汤手里的,都自认倒霉。身居高位能做到这种程度,绝非常人。 我们知道,几乎所有死在钱身上的公务员,并不一定此人真喜欢钱,有时候似乎不得不收,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钱怎么来的。张汤不收钱,不好名,不好色,没点狠心是做不到的。 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张汤十几年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办案,他办案分四种情况讨论:刘彻想严办的人,他往死里判;刘彻想放一马又不好开口讲的,他想办法留下对方一条命;富商大贾豪门大族的人,一定重判;老百姓或者其他弱势群体的案子,这个比较绝,他去讲给刘彻听,刘彻是皇帝,他只要脑袋没问题,肯定要彰显他的所谓君王仁爱之心,只会轻判。 张汤身上似乎有最原始最单纯的锄强扶弱心理;这跟海瑞还是比较像。其实我们生活中,这种人还是比较常见的。 张汤做事有原则,他的原则是:皇帝的原则就是我的原则; 张汤大概就这么些属性,具体什么形象,各位自己去抽象概括。 但是无论如何,这不是一个三两句话就能说清的人。能在长安混到御史大夫这么高的职位,也不可能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清。 张汤自杀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的三个长史诬陷我。 真讨厌不识数的人。 张汤所言的三个长史是,朱买臣,王朝,边通。 张汤作为当朝御史大夫,而且又是刘彻很看重的人自杀,不可能仅仅是诬陷这么简单,背后肯定有巨大的缘由,有时代大背景,我们慢慢讲。 不过既然直接被告是三长史,还是有必要介绍他们几个的,只讲朱买臣,他可以代表其他两位,而且朱买臣大小还是个名人。朱买臣休妻,马前泼水,戏中常演的,不知大家看过没。 朱买臣,会稽郡吴县人,就是苏州一代。穷光蛋一个,不过喜欢读书。朱买臣靠砍柴卖柴为生,日子过得很紧巴。 朱买臣卖柴是一大奇观,一边挑着柴,一边拿卷书在那儿读,读到兴处,高歌一曲,旁若无人。一般这时候,跟在他后面的老婆会给他一棍子,你丢人不丢人。但是只听得朱买臣的歌声更加嘹亮。 他老婆跟他过不下去了,要离婚,说你把我休了。 朱买臣说,哎呀亲爱的,我算过命,五十岁会富贵,我都四十多了,你再等几年,等我报答你这么些年吃的苦。 老婆说,你去死。 朱买臣只好休掉老婆。依旧卖他的柴,读他的书,唱他的歌。 他老婆改嫁了,有时候半路遇到朱买臣,看他惨兮兮的样子,还把他拉回新夫家吃顿饭。 这女人不是坏人。 后来他得到一个机会,跟着当地官员去长安出差,他是读书人嘛,带着他写写画画什么的,当小卒子,估计这个机会是他自己争取到的。 到长安后去公车署上书,泥牛入海,几个月没回音。朱买臣穷,没饭吃了,他甚至都做好准备上街当乞丐。 这个时候,贵人适时出现了,严助,吴县老乡。严助前边提到过,他家有钱,很早就来长安混了,混得还很好,给刘彻做笔杆子。 严助把朱买臣推荐给刘彻,刘彻留下了,也做笔杆子。 修朔方城之时,公孙弘严词反对,刘彻把朱买臣抓出来和公孙弘论战,朱买臣总算出头了。但是一直升迁不上去,顶天是个中大夫,不管事的虚职。 朱买臣属于不甘心的那类人。按照做官的一般规律,京城,外放,京城,朱买臣自己请求外放做地方官。他想做老家会稽郡太守。当然他找的理由很雄伟,替国家荡平东南沿海的越人。 刘彻同意了,因为他确实想肃清东南,朱买臣也是会找机会。不过朱买臣的小心思还是瞒不过刘彻的,刘彻半开玩笑地跟朱买臣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你现在要回去了,感觉怎么样啊? 感觉肯定好得不得了。朱买臣拿到委任状后,实在耐不住心痒,准备显摆显摆。 低调的显摆,是为真显摆。朱买臣去了会稽郡设在长安的府邸,就是会稽郡驻京办公室。他和驻京办的人熟得很,都是会稽同乡嘛,经常去蹭个饭什么的。 驻京办人员正在屋内扎堆喝酒,看到朱买臣也没拿他当外人,打个招呼继续吃。朱买臣进内屋和驻京办主任一起吃,吃到快饱的时候,把委任书故意漏了一角出来。 驻京办主任好奇,伸手就去抓,把整个委任书抓出来了,一看傻了,眼睛瞪溜圆。 嗯? 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驻京办主任夺门而逃,让外边喝酒的小科员们来拜这位新任的顶头上司。 喝多了?朱买臣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喝多的是你,你去看啊。 去就去,进去一个看了,而后连滚带爬出来,是真的……是真的…… 几秒钟沉默后,一群人呼啦抢门进屋开拜。 长安派给会稽郡太守的专车正好来了,朱买臣整整衣服,清清嗓子,迈着稳健的步伐,出门上车了。 各位,会稽见。 扬长而去。 朱买臣上任过程很高调,一百多辆车夹道相迎,另外专门征老百姓为朱买臣修路,朱买臣的前妻和现任丈夫也在其中。所以朱买臣半路看到这俩人了。 朱买臣以“我回来了,我是会稽之王”的口气,让这两口子上车。那感觉,仿佛主父偃满地扔钱给当年排挤他的人们,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存在感啊。 所以班固把朱买臣和主父偃写到一章里去了,班固很懂人心。 朱买臣把这两口子养起来了,吃喝穿用他都包了。 这对前妻的自尊心是一种摧残。一个月后,前妻上吊自杀了。 不过朱买臣还是一个合格的地方官,尤其他训练海军,储备粮食,为打东南做准备,一年后,朱买臣配合横海将军韩说扫平东南(这个我们后面说),立了一次特等功,被召回长安,做主爵都尉,九卿待遇,部级干部。 朱买臣的尾巴情不自禁翘起来了。 喜欢翘尾巴的人一般干不长,几年后朱买臣果然犯事栽了,降职,打发给御史大夫张汤做长史。其他两位,王朝和边通与朱买臣经历差相仿佛。 严助对朱买臣有知遇之恩,但是前文提到过,严助卷进淮南王刘安谋反案,被张汤强行判了死刑,所以朱买臣对张汤恨之入骨。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资历问题。张汤和朱买臣等三长史,是一个时期发迹的,论资排辈儿的话,张汤和三个长史都是当年刘彻提拔起来的年轻一代,都可算作刘彻的门生,是一辈儿的,甚至张汤还低点儿。但是张汤升得快,朱买臣等心里不平衡,在所难免,张汤同样不喜欢他们。 还是那句话,谁都不是圣人。何况张汤这种“皇帝的原则就是我的原则”的行事方式,肯定得罪人无数,想扳倒张汤的,绝不止朱买臣一个人。 第127章 常年战争 经济动摇 哎呀,累死我了,写得太累了。 其实西汉历史中,我最喜欢的是宣帝那一段。奈何刘彻太能活太能活了,当然,这一段的事情也确实很多,也很重要,不写不行啊。写到这里,单说字数,刘彻的部分已经超过刘邦的部分了。 苦逼啊。。。继续。 淮阳郡犯罪率居高不下,刘彻让汲黯去管一管,实际上是把汲黯赶出长安。 汲黯临行前找了一趟李息,就是这些年一直打仗却总担任助攻任务的那个将军李息,现在老了做大行令。 汲黯去找他不是为了道别,是为了张汤。 “皇帝让我去淮阳,因为我和他顶得太厉害,皇帝这些年越来越不喜欢别人反对他。看他的意思,我的余生只能在淮阳度过了;” “临行前我有几句话给老兄说;” “朝廷里这些人,我谁也不担心,最担心张汤;” “张汤干什么都顺着皇帝的意思,这不是好事情。我不否认他是一个优秀的打手,但是现在,他却在做管家该做的事情。打手做管家,朝廷、天下会被搅乱的;” “老兄你官居九卿,说话有分量,办事有面子,为了国家,为了自己的身家,你应该找几个人把张汤扳倒,否则你们早晚会受牵连。你自己再干净,也挡不住飞来的刀枪。再说你干净吗?谁敢说自己干净。” 但是李息这么一把年纪不想再折腾,他虽然明白汲黯的话,始终没胆量对张汤下手。 我们前边说过,汲黯一直不喜欢张汤,他觉得张汤这个人太不安生,才干足足但面冷心狠,不可以做高位。刀笔小吏充打手,打手又当管家,一定会出问题。 实际上,已经出问题了。 还是要从打仗说起。 打仗要花钱。 简单说,比如粮食不够了,就要从民间买,要花钱,你不能去抢。吃饭、睡觉、行军、装备都是钱。兴师十万,日费千金。放到现在,日费数亿。 不提战前和战中,仅仅战后的赏赐,刘彻搞大手笔,一次性几乎可以把国库吃光。实际上,文景皇帝攒下的家业,已经让刘彻花干净了。 钱能通神,钱能买命,钱能买到大杀器,钱从哪里来。 最简单的回答是:多收税。 这也是刘彻最先做出的反应。比如最直接明了的人头税,刘邦定的是从七岁收到十四岁,七十多年一直没变,刘彻把起征点提到三岁。 最大的诱惑来自于农业税。农民的比例在整个大汉帝国是个压倒性的数字。 刘邦定的农业税率是67,刘恒在任期间有十三年时间干脆是00;刘启把税率调到33,刘彻继任后没变更。 孟子说,收10就已经算王者之政了。汉初这几十年算是什么? 土崩瓦解,本来应该写成瓦解土崩,瓦解在前。主父偃、徐乐、严安当年和刘彻第一次见面,徐乐详细说过这两个词。瓦解,就是瓦碎了,这是大事情,但不会要命,充其量漏雨让你不爽,房子四面山墙都在,以后有机会再挂上新瓦,房子还是原来的房子;地基如果坏了,房子一定倒,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此所谓土崩。 徐乐说,秦始皇很形象地演示了什么叫土崩:他把农民折腾得太厉害了,再狭义一点,他把农业税定得太高了。虽说当时称秦始皇农业税收50以上有刻意夸张嫌疑,但是肯定比33要高很多。农民是沉默的大多数,也就是说,秦始皇犯了众怒。 不要小看沉默的大多数,虽然沉默,毕竟是大多数啊,一旦爆发,收拾不过来的。 农业税不能提。虽然提一下不大可能导致秦末群魔乱舞的情形,但是可能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很难应对,一个处理不好,整个帝国都会颤抖,赚钱有一万种途径,没必要非冒这个险。 韦小宝都知道“永不加赋”是对的,刘彻也不希望史书上记他一笔增加农民负担。 刘彻和秦始皇很像,精力过于旺盛,甚至有强迫症嫌疑,死命打仗,打不死不算完。 但是刘彻和秦始皇不一样的一点,刘彻能经得起诱惑,压得住心魔。 事实上,后世对刘彻的评价有这么一句话: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就是老百姓负担没加重,国家也捞了不少钱。 似乎有些矛盾,谁都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但是不要总是关注这句话的含水量,能写到史书上,肯定有含金量的。 所以,如何从其他渠道捞金,便成了张汤服务刘彻的主要工作。 第128章 盐铁专卖 赋税新法 士农工商,农不能动,那就动后面两个,工商,向买卖人下手。免不了要先向最赚钱的行业下手,拣肥肉切。 最赚钱的有什么行业?办学校、开医院。哪样涉及民生,哪样赚钱。 哦,说错了,那个时代不是这样的。 在那个时代最赚钱的是两个行业:盐、铁。盐谁都要吃,铁谁都要用,找个山头开矿,钱就来了,真正的坐吃山空。 从盐铁身上捞钱,一般的想法还是多收税。怎么个提税法?财政部部长郑当时说,我手下有两个人想对这个事发表意见。 那就来讲,刘彻说。 这两个人是孔仅和东郭咸阳,商人出身,官任大农丞,是郑当时的属官。 孔仅和东郭咸阳对刘彻说,我们不提盐铁税。 什么意思? 与其提税,不如把盐铁经营权收归国有,生意我们来做,赚多少都是国家的。 又是一个断子绝孙的好主意,可以和主父偃当年的推恩令媲美。 这么好的提案刘彻当然不会拒绝,还从身边抽了一个人,桑弘羊,配合孔仅和东郭咸阳。 桑弘羊出身洛阳大商家,十三岁就跟在刘彻身边。桑弘羊虽人不在商界,却有最精明的商业头脑。也就是说,负责盐铁专卖一事的三个人,都是生意人。 做生意还是要找生意人。 任何改革免不了要伴随着新的法律出台,这个事情肯定落到张汤头上了。不止是出台新法律,盐铁专卖整件事,刘彻都让张汤担下来了,这么大的事情,没个大人物牵头干不起来。孔仅、东郭咸阳、桑弘羊三个人直接向张汤汇报,张汤直接向刘彻汇报。 这里就有个问题了,张汤是御史大夫,御史大夫上面还有个丞相,盐铁专卖这么大的事情,丞相干嘛去了。 丞相没干嘛,现任丞相庄青翟,被晾起来了。 皇帝或者皇帝的代言人,比如吕后、窦老太太一类人,代表皇权;丞相是政府首脑,代表相权,政府的权力。丞相本来应该很忙,吕惠文景时期,大小事情都是丞相说了算,皇帝负责签字。 这不是说皇权不如相权,而是皇帝把权力下放。皇帝有资格专权但是不专权,皇帝认为没必要,又不搞什么全民总动员之类,何必专权;丞相有潜力专权但是不敢专权,有皇帝在上头制衡。皇帝、政府大家各司其职相安无事。 这是皇帝和政府之间一个微妙的平衡,当然这不是天平式的平等的平衡,因为皇权有永远的主动权。尽管这样,吕惠文景时期的权力体系,依旧历来为后人称道。 刘彻精力旺盛,是个劳模皇帝,丞相该干的事情他自己干了。因为刘彻想法太多,中间夹个丞相,不如自己决定来得干脆直接。 如果丞相是个听话的主那还好,比如公孙弘,当初刘彻挽留公孙弘,就是因为公孙弘很配合他,而且很能干,也是个劳模,劳模喜欢劳模。但是劳模又听话的人不好找啊,丞相这个政府首脑又不能没有。 这个事情其实很好办,找一个老资格的家伙,给他扣顶帽子,上写丞相二字,好,你就是丞相了。刘彻真就是这么干的,根本不把丞相当回事。所以刘彻时期,长安城职位最高的是丞相,日子最不好过的也是丞相。 刘彻时期,长安城的权力分布稍微有些特殊,自从窦老太太死后,那个微妙的平衡被刘彻轻松打破了,变成有些像放射状的体系,以刘彻为放射源。刘彻是皇帝兼政府首脑,换一种现代说法就是极权主义,嚣张一点的说法就是唯我独尊。所以保守派的汲黯很有意见,说刘彻用人就是堆柴禾,后来者居上,他这话的背后其实就是权力过于集中的问题。 放射状的权力体系效率高,弊端也大,放射源出了问题,大家都倒霉。距今并不遥远的过去就出过这种事,我想不用多说。 公孙弘死后接任丞相的是李广的堂弟李蔡。我们前边说过,这是个风评很差的人。李蔡在任期间什么事也没干,他也没机会干,没两年自己犯事被刘彻逼着自杀了,刘彻杀丞相就像杀鸡。 李蔡之后便是庄青翟,正好赶上张汤这个新劳模任御史大夫,被刘彻倚重,没庄青翟什么事,况且庄青翟早年是窦老太太的人,刘彻根本就没指望过他。 张汤给刘彻汇报工作,尤其涉及盐铁专卖的事情,动不动就到太阳落山,刘彻更是细心倾听,而后批示意见,让张汤去办,以至于当时就有说法,“丞相取充位,天子事皆决汤”,丞相庄青翟被架空,刘彻的事都是张汤操办。 庄青翟不甘心啊,他是什么出身,什么资历,祖上是跟着刘邦打天下的开国功臣(武强侯庄不识,打过造反的英布),老太太在的时候做过御史大夫(前文有提及),他能忍受张汤这个低级公务员家庭出身的家伙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吗。 目前庄青翟还扳不倒张汤,但是他有这个心思。 回到盐铁专卖一事。中国三个产铁大省,辽宁,河北,四川,当时辽宁基本没开发,四川交通不便,最大的产铁基地在河北。赵国就在河北。 炼铁是赵王刘彭祖最大的财源,盐铁专卖这一举措之下最受伤的便是刘彭祖。堂堂一个诸侯国,数以万计的人都靠炼铁吃饭,收归国有,要我的命吗?刘彭祖多少年来都喜欢和长安对着干,但他是刘彻亲哥,又没犯什么大错,刘彻对他没办法。 为了盐铁专卖的事,刘彭祖数次和长安派来的执行官员起冲突,告状告到刘彻那里去。刘彻当然知道他这个哥哥是什么货色,但是作为弟弟,又不能训斥兄长,有违孝道。 于是张汤就义无反顾地替刘彻出头了,刘彭祖告状的所有案子全是他办。最后的结果都是张汤发文件指责刘彭祖,务必配合中央督办盐铁专卖一事。 断我的财路,我让你死! 刘彭祖在长安安插了一批眼线,专门盯着张汤,一旦发现张汤有任何异常,记录在案,作为以后扳倒他的证据。 赵王被牵扯进来,我们可以提前宣判张汤死刑了。之前所有和诸侯扯上关系的官员,贾谊、晁错、袁盎、主父偃、严助,结局都很悲惨。 诸侯只能皇帝去碰,别人都不能碰,谁碰谁死。 目前有四批人想扳倒张汤了:以朱买臣为首的三个长史、以汲黯为代表的保守党、以庄青翟为代表的政敌、加上赵王刘彭祖。 还没完,张汤能量确实够大,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除盐铁国营专卖外,另有酒也纳入专卖。但是其他不专卖的行业,小到针头线脑,大到房子车子,放过吗?当然不会,该刮的钱一个钢镚也不能少。 新税叫资产税,按照资产规模大或小,收总资产的6或3,有车有船的,额外再缴税。当时的说法叫算缗钱。算缗依旧张汤牵头总负责。这个税率基本可以要人命了,做一回买卖利润可能都没6。 全中国一个声音,缴税! 我是卖猪的; 税! 我是卖大饼的; 税! 我是来打酱油的; 税! 我是卖身的; 税! 第129章 赋税新法 工商叫苦 政策迅速下达。 几个月后,地方官的反馈蜂拥而至,全是负面消息:商家藏匿、少报、不报资产,逃税漏税极其严重,地方官抓不到证据处理,累死累活也收不来几个钱,资产税根本没法施行,有名无实。 张汤,怎么处理! 张汤想起一条古老的法律:告密令。缘自秦始皇,残忍而高效。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必备良药。 具体讲,每个知情者,都有责任有义务,向当地政府告密谁谁逃税漏税,一经查实,被告密者罚没全部家产,全家贬为奴隶,告密者可以得此家产的一半。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事情,有且仅有两种状态,一种状态是不发生,另一种状态是失控,没有中间状态。就像休眠中的火山。告密令就是这种事。因为它利用的是人的阴暗面,人有多阴暗,鬼也不知道。 告密算缗,当时的称呼叫告缗。张汤还是牵头人,具体负责这个事情的是一个叫杨可的人,杨可什么来历史书没说,想来应该是张汤的门生故吏一类。 告缗令果然立即奏效,每天各地报到杨可这里的告密案卷宗堆积如山。杨可一件一件处理,绝无疏漏。杨可知道皇帝的心思就是要钱,所以但凡涉嫌逃税漏税者,一概从重判决,家产全部充公。 钱来了,张汤很满意,刘彻很满意。 《汉书》原文记载:告缗令发布后,全国中等规模的商家几乎全部破产。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受到极大影响,生意没人敢做,买东西买不到。失控了。张汤打开封印,放出一个魔鬼。 天下商人恨张汤入骨。 张汤不死,国无宁日! 这一系列条令在长安也招致大量异议。郑当时的继任者颜异,还有右内史(长安市副市长)义纵公开反对。 张汤正好和颜异有私仇,找机会告了颜异一状。 刘彻想都不想,杀颜异! 义纵把他负责的地面上的所有告缗调查人员,全部逮捕,义纵说这是乱民。 这次都没轮到张汤,刘彻亲自出手,义纵抗旨不遵,杀! 有个叫狄山的博士以令人惊叹的胆气,在朝堂之上公然指责张汤,张汤搅得天下无宁日,所以张汤尽管宣称自己是忠臣,也是伪忠,该杀。 刘彻冷笑。 你既然这么大的口气,我给你一个郡,你能治理好吗? 我……不能; 一个县呢? …不能。 我给你个边境哨所呢! 狄山知道自己再不答应,人头不保。硬头皮答应了。 狄山上任,一个月后被匈奴人斩首而去。 刘彻几乎放弃原则地维护张汤。 原因很简单,张汤可以搞来钱。 张汤身兼刘彻的打手、管家、师爷。 整个长安城噤若寒蝉,见张汤侧目回避。 张汤这是以皇帝之名义对天下开刀。 我忽然想到了当年的晁错。晁错对皇帝负责,皇帝却不需要对他负责。 祸起萧墙,倒汤运动从张汤的办公室开始了。 张汤的办公室大概是长安城水最深的地方。 张汤的副手,御史中丞李文,和张汤有仇,张汤对天下开刀,和他有仇的实在太多。李文虽是张汤的副手,但他大部分时间是在皇宫内办公的。注意官名,凡是带中字的,都是在皇宫内,皇帝身边。 御史大夫报给皇帝的文件,要经过御史中丞上递。张汤虽然直接向刘彻报告,但这道程序该走还是要走的。 也就是说,张汤所有处理过的文件,都要过李文的手。这给李文提供了机会。他从文件里逐字逐句挖掘可资利用之素材,将来有机会送给张汤一场文字狱。 可是挖人墙角者恒被挖之。 张汤手下的一个小科员,叫鲁谒居的通过小道消息知道李文对张汤动手动脚。我们前文说过,张汤用自己的钱养着一批人,鲁谒居便在其中,所以他对张汤死心塌地。 鲁谒居托人上报了一封匿名信,内容是李文有什么什么问题,三句真话一句假话那种。 刘彻把案子交给张汤处理。下边的人出问题交直接领导处理,惯常做法。 张汤把李文判了死刑。 这个结果让刘彻皱了皱眉头,因为有点邪乎。 按常理做领导的多少应该维护下属,不维护也罢,下杀手,有这个必要吗。 刘彻好像随口问张汤:李文这个案子是谁最先捅出来的。 张汤说,可能是李文的仇家。 刘彻没继续追问。 张汤也没多想,因为几年来刘彻对他的照顾太多了,甚至他请病假,刘彻皇帝之尊亲自去看他。张汤似乎不自觉间把刘彻当成了朋友。 但是,伴君如伴虎,这不是假话。这话不是说皇帝心思多变,而是皇帝的立场和你不一样。不可能一样。皇帝不可能是任何人的朋友,寡人寡人,不只是一个单纯的称呼。 张汤也知道告李文的鲁谒居,所以尽管他没和鲁谒居挑明,对鲁谒居也心存感激,多了几分关照。鲁谒居老病在家,张汤亲自去给他做足疗治病。 这个不太寻常的举动被赵王刘彭祖的线人看到了。 刘彭祖不跟张汤客气,一封诉状直接递到刘彻手里:张汤身为三公重臣,竟然亲自给一个小科员做足疗,这里边绝对有内情。 第130章 多方角力 丞相入局 刘彭祖是大张旗鼓告的张汤,所以刘彻不得不处理,这事没法瞒。 刘彻把案子打给廷尉署处理。 廷尉署很犯难,因为皇帝没命令,他们不能提审张汤。事实上张汤该上班还是上班,刘彻该听他汇报还是听,好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 这叫办的什么案子。但是又不能不办,廷尉署只好去查鲁谒居。 鲁谒居如果真的死心帮张汤,他或许该毫不犹豫地把所有的嫌疑都揽到自己身上,以己之身洗清张汤。他确实也是这么准备的。但是他就在这个时候得病死了,他本来就老病缠身。 之前上匿名信除掉李文,是他自知来日无多,借此报答张汤。 当时有连坐法,一人犯罪全家受株连,所以鲁谒居的弟弟被廷尉署扣下了。 对张汤来说,这比扣下鲁谒居更棘手,因为鲁谒居弟弟知道是他哥和张汤联手搞死李文。 张汤有心搭救。鲁谒居弟弟认为张汤也该救他,张汤肯定怕他乱讲话。 但是张汤并没有和他提这个事情,一来说话不方便,二来张汤本来就是爱做事不说话的人。 鲁谒居弟弟为求自保,只好把事情的原委全捅了出来。廷尉署不敢怠慢,立即把进展报到刘彻那里。 刘彻把这个新案子丢给减宣处理。这个减宣身份很特殊,他是接替李文的新任御史中丞,是张汤的下属。下属办领导的案子,又是怎么个办法。 张汤还是没什么事,刘彻依旧按时听他的汇报。 减宣当年是卫青推荐上来的人,在长安沉浮十几年,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官场的各种明暗原则。而他也是张汤的众多仇家之一。 减宣去审鲁谒居弟弟了,每个细节都不放过,形成详细的案情调查报告。但是,他没上报,压在自己手里。 他并不怕张汤。减宣读懂了刘彻的心思。这两个涉及张汤的案子,刘彻似乎处理得很暧昧。皇帝肯定不会乱暧昧,背后的出发点其实不难理解,刘彻是在维护张汤,让这个事情稀里糊涂过去就行了。 所以减宣认为这个时候把案情报上去不会起什么作用。李文的一条人命,不会打动刘彻。 减宣在等待机会。 此时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致使丞相庄青翟被扯了进来。 也不是什么怪事,就是文皇帝的陵园失窃了。丞相有一项职责,每个季度都要去巡查一次各位先帝的陵园,当然就是走走形式,转一圈吃顿饭。 但是失窃的事情出了,丞相免不了要担责任。庄青翟便主动去找刘彻谢罪,拉着张汤一起去。御史大夫是副丞相,多少算有点责任。庄青翟此举也是给自己壮胆,人多好说话嘛。 丞相开口,张汤不好拒绝,跟着来了。但是他没谢罪,他觉得这事和他没关系,从哪里说都是庄青翟的责任。所以只有庄青翟一个人谢罪了,搞的他很尴尬。 张汤确实没必要把自己撇得太清,水至清则无鱼,该背黑锅的时候还是要低一低头的。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庄青翟无非就是尴尬一下,不会因此怀恨在心,犯不着。但是后面的事就有些失控了。张汤先失控的。 先帝墓遭窃是必须要查的,不然就是刘彻对祖先不尊,这个事情交给一个御史去办,所有的御史当然都是张汤的下属,所以这个案子还是张汤主办。 张汤查到陵园失窃并不是刚发生的,一段时间后事情暴露,庄青翟才去谢的罪。也就是说,庄青翟有知情不报的嫌疑。 至于庄青翟是不是真知情不报不太好说,但是他确实有这个嫌疑。 前文提到过张汤办案的风格,越是牵扯到大人物他越认真。而这正是刘彻欣赏张汤的地方之一。况且庄青翟并不是刘彻想关照的人,所以张汤并没打算给庄青翟留情面。 张汤这么做有邀功的成分,当年下重手处理淮南王刘安一案后升任御史大夫的经验,让他自感很受用。 庄青翟是也是有情报来源的,扯上自己的事他能不留心吗。张汤和下属谈论此案的时候,被庄青翟的眼线偷听了去。 庄青翟感觉大事不好。前任丞相李蔡就是被刘彻杀掉的,有这么血腥的先例,庄青翟太担心了。他真的害怕了。 不行,要先下手为强。 庄青翟散发出的血腥味吸引了三条鱼过来。朱买臣,王朝,边通不请自到。 以下是他们的对白,估摸着写的,将就看看: 丞相,你怕不怕? 我确实担心。 多谢丞相坦诚。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同一阵线了。 看来你们几个,这几年来,在张汤手底下过得很一般呐。 其他都可以忍。但是李文被他杀掉后,兄弟几个难免担忧自身。李文和我们是一类人,区别只在于他没藏住杀心。 你们三个兔崽子也知道害怕。 所以我们才来找丞相大人你。 说实话,我不知道怎么办。有皇帝在后面,张汤浑身是刺,没伤到他先伤自己。 对张汤明的暗的都不管用。颜异,义纵,狄山,李文赔上性命,汲黯这么老资格的都被赶出长安城,连赵王出手也没用。赵王最近告的这一状,廷尉审完减宣审,审到现在什么结果没有。哪个看不出来李文是张汤存心杀的,皇帝更不糊涂。这就是我们棘手的地方,皇帝有心维护。区区一个李文的人命,皇帝根本不在意。 皇帝在意什么?皇帝难道就这么在意他张汤的人命? 不是。 那在意什么? 钱。 听你的口气,你们今天是有备而来。 皇帝既然在意的是钱,我们便用钱砸死张汤。请丞相大人务必配合,坦诚便坦诚到底。如果张汤不死,丞相大人不为我们考虑,也要考虑自己。 哼。说。 我们三个身份特殊,所以抛头露面,冲锋陷阵的事,免不了丞相大人来做。 我庄青翟英明一世,今日竟然沦落到为你们三个王八蛋当马前卒。 形势比人强。 你们想让我杀人,还是放火,还是造反。 丞相开玩笑了。丞相既然开口,那先请帮我们大家抓几个人来,越快越好。 第131章 角力白热化 死了一大片 庄青翟突然袭击,张汤坐下最得力的几个助理被强行逮捕关押。 张汤蒙蔽皇帝,在相关法令还没颁布之前,事先透露给商家,便于他们投机倒把,偷税漏税,而后张汤与商家坐地分赃。 你们眼前有两条路,一,在这上面签字;二,死。 庄青翟将这份伪造的案情报告上报给刘彻。 刘彻暂时没表态。 紧接着的朝会之上,刘彻忽然问张汤:“我最近收到消息,我这里的法令还没出台,商人们就预先知道了,从而借机谋利,是不是有人故意泄密?” 张汤随口接了一句,可能有。 张汤并没有太在意,这几年他和刘彻说话一直很随便。 张汤应该听出了刘彻话背后的意思,他不是政治盲。老滑头韩安国当年在东朝廷辩后曾经提醒田蚡,在这种危机关头,什么争辩,反驳,逢迎都是死路,只有一件事是可以做的,就是表态。 气贯山河地展示自己的高姿态,让皇帝感觉这一刻你就是正义的化身,也许反而能收到奇效。当然韩安国这话是马后炮,没管用。 没有人提醒张汤这么做。张汤又喜欢把自己撇得太清,不是我泄的密,我是清白的,何必表什么态。 我们现在偶尔会看到这样的报道:驯兽员被他的狮子咬死。无论平时狮子和人多又好,狮子永远是狮子,永远没有办法和狮子做真正的朋友,因为你和它们不是同类。 刘彻便是这头狮子,他闻到了异常的味道。 一直都在等待机会的减宣,将李文一案的调查结果报给了刘彻:张汤和鲁谒居合谋杀李文,证据确凿。 刘彻暴怒。张汤,你当面欺君! 张汤被收押,面临审讯。 我们无数次说过刘彻这个人,爱则爱煞,恨则恨死,严重极端主义倾向。刘彻暴怒之下,杀心已动。 刘彻暴怒并不因为减宣的报告,这事充其量是导火线。刘彻暴怒的更多是为自己。 刘彻为了让张汤安心做事,赶走汲黯,杀颜异,杀义纵,杀狄山。刘彻做尽了坏人,换来的却是张汤借机中饱私囊,尽管这是一个诬告。 刘彻不在意张汤杀李文,也不是真的在意张汤吞了多少钱。 我们举个例子。一个男人放弃了所有的情人,娶了一个他认为很完美的女人,几年后忽然发现,这个女人嫁给他其实是为了钱。他会怎么想。 恨这个女人骗他,更多的还是恨自己被骗。结果一般分两种,男人压抑住愤怒,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再做决定;释放所有的愤怒,把对女人的恨和对自己的恨都发泄到女人身上。 刘彻不是压抑自己情绪的人。 刘彻派人审张汤,张汤一言不发。 前后派了八批人去,一句话也审出来。 张汤认定自己就是清白的。他也本能地觉察出是三个长史在背后下黑手。 第九个去的是赵禹,张汤志同道合的老朋友,他们俩一起修订过汉律。 “张老弟,我来也是奉命行事。” “这几天你一言不发,你在等什么?” “老弟你这一辈子,哎,有多少人死在你的判官笔之下,有多少人家被你灭族,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皇帝的意思你还没看出来吗?他不愿意自己动手,他想让你学李蔡。” “老弟你当年把我当大哥,你是什么人我最清楚,可是为兄不能替你求情。” “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和我说,老哥能做的也就这点事了。老哥来为你送行,兄弟一路走好。” 张汤定了定神。 “连你也这么说,我明白了。我张汤出身刀笔小吏,没打过仗没立过功,能位列三公,这辈子也算值。如果日后有机会,老兄请帮我转达皇帝,陷害我的,是我的三个长史。”言毕自杀身亡。 张汤的族人们准备厚葬张汤。张汤母亲不同意。 “张汤又不是为国家尽忠死的,他是被人陷害冤致死,不能厚葬。”张汤母亲的态度很坚决。 所以张汤的葬礼成了一道轰动性的新闻。轰动是因为葬礼太简单了,一辆破破烂烂的牛车,载着一副非常薄的棺材板,一路吱吱扭扭拉到城外埋了。 本来想看热闹的路人很失望,很自然就议论开来,张汤可是御史大夫啊…张汤家里很穷吗…怎么可能… 连刘彻也听说了。他忽然意识到之前只求张汤速死,没有去查一查张汤的家底。张汤也真是可怜,给刘彻卖命一辈子,却被刘彻逼死了,逼死就算了,连个求情开脱的都没有。 果然是打手的命。 刘彻派人去查张汤家里,除了查出一点钱来,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就这一点钱,还是之前刘彻赏的。 刘彻忽然很内疚,他做皇帝以来,最好的一个助理竟然被他逼死了。刘彻第一次认真意识到自己的性格缺陷。 赵禹知道刘彻查过张汤家里之后,将张汤留给他的遗言,报了上去。 刘彻忽然问,张汤葬礼那么寒酸,是谁的意思。 赵禹说,是张汤的母亲,她说张汤是冤死的,不能厚葬。 张汤叹了一口气,“也就这样的母亲才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他这一口气叹去了四条人命。朱买臣、王朝、边通被他杀了,然后丢给庄青翟一句话,你自己看着办。 庄青翟自杀了。又死一个丞相。 赵禹觉得很放松,他不得已送张汤上路,又帮张汤平反,算是完成了对自己的一次救赎。 刘彻为了补偿张汤,决定提携他的儿子张安世。张安世后来配合霍光,做大汉帝国的中流砥柱,这是后话,到时再说。 张汤和晁错很像,拼命拼命,最后真的拼掉了命。不同的是晁错适逢其会,张汤是主动献身,毫无保留。但是这两个人我都不讨厌,至少他们干脆直接。 无论把灵魂出卖给谁,记得留一点给自己。 张汤的事情到此为止。 张汤为刘彻留下深厚的家底,刘彻可以借此继续东征西讨。 青海一带的羌人本来和匈奴一个鼻孔出气,霍去病打下河西(今天说的“河西走廊”)后,羌人和匈奴的联络被切断。 公元前112年,刘彻第28年,羌人和匈奴合谋夺取河西走廊。大行令李息,郎中令徐自为受命领兵十万,征讨羌人。 羌人被迫迁至青海湖一带,河西走廊重新安定。河西四郡,武威、酒泉、张掖、敦煌便是这一年确立的。 第132章 荡平西南 刘彻封禅 南越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安宁后,开始出现不和谐音符。 赵佗—-孙子赵胡—-儿子赵兴—-儿子赵婴齐。刘彻时期的南越王是赵兴和赵婴齐。赵兴死的时候,赵婴齐还是小孩一个,必须有人辅政,这话的另一个说法就是大权旁落。 南越的实际掌权者是丞相吕嘉,免不了又要帝相争权。 赵婴齐和他母亲想借帝国的力量,搞掉吕嘉。刘彻派了个人去调停。就在欢迎帝国使者的接风宴上,赵婴齐的母亲和吕嘉公开翻脸,致使南越国局势骤然紧张。 军事干涉的呼声很大,不过刘彻觉得南越没必要打,人家又没有搞分裂。但是作为中央大国,南越出了问题还是要干预一下的,于是便指派一个叫庄参的人,领2000人,去南越维和。 庄参不想去。庄参说,你要玩文的,派俩人去就行了;要玩武的,2000人够干嘛的。 刘彻正犯难间,跳出来一个叫韩千秋的猛人,说何必2000人,给我300人,定斩吕嘉人头回来。 刘彻还是把2000人都给韩千秋了。韩千秋事先没和吕嘉沟通谈判,他本来就是来者不善。所以吕嘉不得不造反,实际上他没心思造反,老头子一个,哪有这种闲心。但是韩千秋逼到脸上,吕嘉不得不反。 这就是大国和小国的关系,大国一个喷嚏,小国就要山崩地裂。 韩千秋一路牛轰轰打将过去,高歌猛进,2000人他也真敢打。吕嘉起兵把赵婴齐和他母亲都杀了,然后把韩千秋这2000人扫荡干净,韩千秋战死。 作为对韩千秋的表彰,刘彻把韩千秋的儿子韩延年封了一个侯。这个人后文还会出场。 这一下事情大了,刘彻顺理成章正式对南越动兵。封路博德为伏波将军,杨仆为横海将军,分两路,率水军十万,平定南越。 过程我们就略过了。路博德和杨仆在番禺会师,击溃叛军,活捉吕嘉。南越国号被取消,正式回归帝国。 刘彻在南越设立九个郡,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厓、儋耳,其中有些名字一直用到现在。 南越平定,西南震惊。 这里的西南就是今天的中国西南,云贵两省,当时云贵还在国境线以外。西南被纳入刘彻的视野很早了。 这里我们插一下前面的事: 刘彻即位第5年时,闽越打南越,闹事,韩安国和王恢奉命征讨,事变平定后,王恢命令番阳县令唐蒙跑一趟南越,安抚南越人心。 唐蒙在南越吃到一种枸酱,味道很好,后来得知枸酱是从西南的夜郎国来的。经过多方收集信息,唐蒙得知西南有不少国家,最大的两个是滇国和夜郎,于是便跑到长安对刘彻大肆兜售,说如果说服西南诸国归顺,将来可以利用他们偷袭南越。 刘彻便让唐蒙去了一趟西南,宣扬大国威风,效果还不错。后来又派司马相如去了一趟,在西南诸国安置不少官员,统归蜀郡管理,实际上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去西南翻山越岭,道路艰险。 刘彻下令从巴蜀修一条官道,连通西南。在云贵高原上开路可想而知是个什么情形,巴蜀居民怨声载道,公孙弘出面干涉,这事儿就被搁置了,前文也有描述。 后张骞从西域回来,对刘彻讲,西域大夏国可以见到巴蜀的丝绸和竹杖,当地人说是从南方的身毒国来的,说明西南一带和身毒国有贸易交流。刘彻派了十来个人去找身毒国,全部被拦在了今天的昆明,找不到路了。 身毒就是印度,看读音就知道。看来中国和印度自古以来就没缘分。就在这一时期发生过一次着名的事件:滇国和夜郎的国君问前来寻找身毒的帝国使者,汉朝有我们国家大吗? 这叫国际玩笑。成语夜郎自大就出自这里。 好了,时间线又拉回来。 这一次攻打南越,西南诸国奉命出兵,配合巴蜀之兵,从西路进攻南越。西南诸国之一的且兰国,担心自己的兵被征调了,附近邻国会趁机来进攻,遂拒绝出兵并发动叛乱。 由于平定南越用的时间很短,巴蜀兵根本没来得及出手。奉命领军巴蜀兵的郭昌,卫广(卫青弟弟)原路返回,灭掉且兰,顺势将整个西南刷了一遍,西南诸国全部老实了,纷纷要求归属帝国。 刘彻在西南设立四个郡,西南正式并入帝国版图。 东南的闽越最初也同意出兵,帮助进攻南越。实际上闽越态度暧昧,持兵观望。南越平定后,楼船将军杨仆上书长安,说干脆把东南也扫清算了,免得将来不安稳。刘彻拒绝,他说军队劳累,暂时不要打了,在梅岭休整。 但是杨仆请命打闽越这个消息,被闽越国知道了,闽越做贼心虚,干脆宣布独立,和帝国翻脸。 刘彻觉得这是个好理由,遂封韩说(韩王信后人)为横海将军,配合杨仆进攻东南。前文说过朱买臣在会稽做太守时,建设了一只海军,韩说率领这支帝国舰队南下,从海上登陆闽越,与杨仆一起荡平东南。 战事完结后,为防止当地人继续闹事,将东南居民悉数迁入中原,安置在今天的安徽江苏两省。东南也安定了。 西南、岭南、东南。今天中国的南方版图就是这么来的。 平定后,刘彻看着地图暗爽。哎呀,西南,西南这块被拿下了;哎呀,岭南,岭南这块被征服了;哎呀,东南,东南这块被扫清了。 就像雕塑家欣赏刚做好的一尊裸女雕像,秦始皇当年平六国后也是这个感觉。心里痒痒,总想干点什么,发泄一下。 干点什么好呢?封禅。秦始皇也干过。 封禅就是向天地告功,老天爷你看到我做的事了吗?霍去病当年在漠北也封禅过,不过他那是代表军方封禅,不能代表国家,再说正式的封禅要找名山大川,至少是五岳级别的,首选东岳泰山。 “古者先振兵释旅,然后封禅。” 什么是振兵释旅呢?就是这个:前110年,刘彻第30年,刘彻亲帅十八万大军,视察西北边境。从长安一直走到河套最北部的朔方郡。勒兵十八万骑,旌旗千余里。 秦始皇当年巡视天下也不过几千人规模。 活动在边境的小股匈奴人望风而逃。刘彻甚至想自己领着这十八万大军冲过沙漠,把匈奴灭掉。当然他不可能真这么做,而是派了一个叫郭吉的人去找匈奴谈判。 伊稚斜已经死了,继任的是他儿子乌维。 郭吉傲然走进乌维的大帐,见过礼后,郭吉昂首对乌维说:乌维先生,你应该听说了,南越王的人头已经悬在我大汉的国门,乌维先生如果想与我大汉开战,我大汉皇帝就在边境等着你;如果不想开战,就请南下面见我大汉皇帝,下跪称臣!何必缩在漠北这苦寒之地。 “今单于能战,天子自将待边;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何徒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 当年的外交官就是这么说话的。 乌维大怒,扣下郭吉,发配北海(贝加尔湖)牧羊。 所以牧羊北海边的,不止是苏武一个。前文提到过任敞也被扣下了,也是一直留在匈奴,但是没有投降,始终不放弃大汉外交官的身份。他们都是大汉帝国最优秀的子民。苏武在后文会出场。 振兵释旅完毕后,刘彻便去泰山封禅了。封泰山祭天,禅梁父祭地。 我们前文提到过,黄河在今天的河南濮阳决口,汲黯和郑当时堵了一年没堵住,致使刘彻放弃不管了。这次封禅回来,便路过决口处。刘彻命汲仁(汲黯弟弟)、郭昌(打西南的那位)率数万人再次堵决口,同时下令:所有官员全部到黄河大堤上,亲自背柴堵决口。当地的柴草不够了,把皇家园林里的竹子砍了,堵!我要和天斗!看我和老天谁能压过谁!堵完后,在黄河大堤上筑了一座宣防宫,以镇黄河。 刘彻胜了,濮阳再也没决过口。 封禅这个事情,不是刘彻自己想到的,是司马相如留给刘彻的遗书里提到的。所以我们暂停一下,讲两个人物,司马相如和东方朔,算是刘彻时期的众生相。 第133章 司马相如卓文君传 卓文君,中国古代四大才女之一、蜀中四大才女之一。四川邛崃人。 四川人有云:一邛二雅三成都。这是给四川出美女的城市的排名。想必卓文君也是大美女一枚。 卓文君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自她守寡回娘家住,登门提亲的踩破了门槛,谁让他爸爸是巴蜀富豪,更是临邛县的首富。卓文君没有一个看上眼的,这些人在她眼里,俗,俗不可耐,开口闭口就是钱。 一直到临邛来了一个叫司马相如的陌生男人。 卓文君听下边的人说,这个司马相如在皇帝、王爷身边做过官,写得一手好文章,抚得一手好琴。抚琴这一项,让卓文君怦然心动,沉默了好久的心思起了波澜,因为她也会抚琴,苦于少知己。 前日卓文君听爸爸说,司马相如要过来吃饭,她跟初恋的少女一般脸热心跳。都没见过人家,也不知道为什么兴奋,卓文君心里一个劲儿骂自己。 爸爸是不会让她见客的,卓文君只能从房间内偷看。 大门开了,驶进来一辆整洁的车子,人出来了。 是一个身材挺拔,很有气质的男人,举止从容,说话很慢。原来帅也可以这么具体,卓文君几乎要犯花痴了。 酒宴开始,话题都集中在司马相如身上,司马相如一一作答,语速还是很慢。临邛县令王吉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张琴,送到司马相如的桌子上,“本人早听说长卿兄善抚琴,今日我等有幸,长卿兄受累奏一曲。” 司马相如不好推辞,端正身形,开始抚琴。琴声悠扬悦耳,一座皆倾。躲在门后面的卓文君早就酥麻了。她似乎有种感觉,司马相如这个琴声,就是弹给她听的。 司马相如走了,卓文君很失落,司马相如好像连她的心思也一起带走了。 惊喜发生在晚上,她的下人给她送来一封信,是司马相如写的。里面说他很仰慕卓文君,想见一面云云。 卓文君几乎要尖叫了,一阵热血上涌,什么也不管了,收拾点东西,跑了出去,跑去找司马相如。 不止有红拂夜奔,文君也夜奔过。 卓文君和司马相如见面了。 卓小姐…… 叫我文君。 文…君 我们去哪里? 成都。 成都在临邛的东方。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一直向东走,走到朝阳初起,满天金色的光芒。 好了言情小说写完了。 童话的结束,是生活的开始。卓文君跟着司马相如来到他成都老家,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而且卓文君也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司马相如之所以说话慢,因为他是结巴…… 司马相如是成都人,就是今天的四川成都。此人出身不错,家里算中产阶级。那时候他还不叫司马相如,而是叫司马犬子。你没看错,就是叫犬子,起个贱名好养活。长大后司马相如读书,才发现自己的名字实在太差,改了,跟完璧归赵的那个蔺相如一个名,这才叫的司马相如,字长卿。 司马相如一表人才,文武双全,结巴,糖尿病。赋写得很好,下笔千言,辞藻华丽,史书中有不少,可以拿来读读,读不下去别赖我,里面的字儿难认。 成人后,司马相如倾尽家财,给自己买了一个官,所谓入粟为官,在景皇帝身边做武骑常侍,小小的官,还不能发挥他的文字特长,加上景皇帝对读书人兴趣也不太大,司马相如在长安过得很枯燥。 梁王刘武是好这一口的,他来长安朝拜,身边跟着一群邹阳、枚乘、严忌一类的人,都是当时名噪一时的辞赋家,文化界大腕。司马相如找到同类了,跟景皇帝辞职,跑到梁国去,跟着刘武混饭吃。 后来刘武死了,司马相如只好回老家成都做宅男。 成都边上的临邛县(四川邛崃)县令王吉,觉得司马相如是个人物,虽然现在龙游浅水,以后很可能发迹。他主动凑上去,给司马相如送钱送东西,养起来了。跟当年吕不韦养子楚一样,奇货可居。 司马相如觉得这样过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但是他也没钱出去游学,只有这么捱着过。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一个小道消息,临邛首富卓大老爷家的小姐,死了丈夫,回家守寡了。 男人,要能屈能伸;男人,要敢作敢为;男人,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时尚不能跟。没说富婆不能傍,软饭不能吃。 司马相如决定义无反顾地傍卓文君。自尊值几个钱,肚子都没填饱,谈什么自尊。 王吉要把司马相如介绍给临邛的几位知名人物,其中当然有卓大老爷,而且饭局就设在卓家。 司马相如兴奋死了,他等这一天等得好苦。 司马相如非常认真对待这顿饭,走路说话身形举止,排练了无数遍,只为能给卓首富留下一点良好印象。 卓文君没出来见客,司马相如未免失望。 不过他还是认真奏了一曲,他听说卓文君也是喜欢抚琴的,管她能不能听到,投其所好再说。总之那一天司马相如从头至尾表现都很好。但是卓文君始终没露面,所以等到饭局结束,司马相如找到卓家的仆人给卓文君带去一封短信,说要和卓文君见见面。 一封信换来一个大活人,襄王有梦,神女有心,两颗颤抖的心遇到一起,两双饥渴的手握在一起。司马相如快改姓西门了。 卓首富闻之大怒。 “我的女儿竟然跟男人跑了!老子颜面何存!以后日子过不下去了,别跟家里要钱!” 这正是卓文君目前要面对的麻烦。司马相如家里太穷了,对于她这种出身的人来讲,日子真的没法过。 卓文君对司马相如说,“要不你跟我回临邛,爸爸不要我,我还有兄弟,他们不会见死不救。” 司马相如说好啊。理直气壮吃软饭。这是一种境界。 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回到临邛,卖掉他们的车子,盘了一家小饭店。司马相如刷盘子,卓文君当掌柜的卖酒。所谓当卢卖酒,临邛县一大奇观。 卓首富看不下去,连门都不出了,怕丢人。 亲戚朋友也看不下去,他们看不下去的是卓家父女闹成这个样子,都来劝解。有钱人果然人缘好。 卓首富经不住劝,怎么说那也是他亲生女儿。卓首富主动出钱出人出嫁妆,送给女儿。顷刻间司马相如暴富,两口子心满意足再回成都,买房置地,过上了小康生活。 司马相如在梁国时,写过一篇《子虚赋》,被刘彻读到了。刘彻大发感慨,没有和作者同时代,真是一种遗憾。 刘彻身边有个负责给他养狗的人,狗头,叫杨得意,说这篇赋是他老乡司马相如写的。 刘彻喜出望外,赶紧召见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翻山越岭来到长安,刘彻看这位成都宅男一表人才,当即收到麾下,做笔杆子。前边说过无数次,刘彻对文笔好的人很有爱。 司马相如给刘彻又做了一篇《天子游猎赋》,现在还可以读到。 司马相如这个人有个好处,就是有自知之明,他在长安尽量不参与政治,也不进谁的幕府,所以混得很开。司马相如给刘彻提过几次意见,都是不疼不痒的表面文章,不值一提。 这里有个问题要说一下,就是给皇帝提意见这件事。吕思勉先生说,西汉之前,包括西汉,议论政治者,都要说哪里哪里不好,社会有什么危机,国家有什么隐患;包括说皇帝,或曰君主哪里哪里做得不对,然后再说应该怎么怎么改革。 这是一种传统,当然是非常好的传统了。西汉以后这个传统就没了,议论政治者都要先歌舞升平一番,再找个犄角旮旯说哪里可能有点问题,一直到现在2024年。这是一种遗憾。 司马相如一生做过的能称得上大事的,就是替刘彻跑了两趟云贵,去宣贯中央的民族政策和外交方针,不是去领兵打仗。还是笔杆子活。 第二次去的时候,司马相如的身份已经是中郎将。去云贵肯定要过巴蜀,巴蜀头面人物倾巢出动,迎接中央特使,当然也包括临邛卓首富,他老丈人。 老丈人也感慨不已,早知道司马相如这么有前途,早把女儿嫁给他了,还用私奔吗。今日不同往昔,老丈人非常识趣,把自己的家产分了一大块给司马相如,是送给司马相如,不是送给女儿。 然后就没什么了。司马相如此后长住长安,出没于名门贵府,生活很滋润,一直到病死。临死前写了一道遗嘱,说皇帝应该封禅了。于是五年后,刘彻封禅了。 至于司马相如和卓文君是什么结局,司马相如发迹后有没有对卓文君始乱终弃,这是小说家考虑的事情,史书没有记载。 后世有本《西京杂记》说司马相如始乱终弃了,卓文君还做了一首《白头吟》感怀身世,……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卓文君真是超越时代了,西汉就能写出五言诗来,厉害。 《西京杂记》是本乱七八糟的书,连野史也算不上,介于野史和小说之间。所以这本书里的记载,当做猎奇文读读也就罢了,可信度一点没有。 咱们还是宁愿相信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琴瑟和谐,白头偕老。历史太冷酷,太铁血,好容易出现一抹暖色,就让她一直暖下去。 第134章 东方朔传一 东方朔,这个人好歹也是列入了道家仙班的,必须要讲一讲。 从西汉的政治角度来讲,东方朔几乎没有什么闪光点,但是在史家、在民间、在道家,他却享有很高的声誉,甚至相声界将其拜为祖师爷,为啥? 三个字:人生观。乐观、超脱的人生观。 芸芸众生,寂寂无名;随波逐流,碌碌无为。如果屏幕前的看官也是这样的状态,那么请你看看东方朔,也许2000年前的他,能给你一点启发。 长安,未央宫。 一大群奇怪的人跪在地上,面如死灰,他们刚刚收到确切消息,一向喜怒无形的皇帝要把他们全部处死。这个场景非常诡异,因为跪着的这帮人,都是侏儒。 远处开过来一辆车子,侏儒们蜂拥冲上前去拦住,大声哭喊求饶,场面非常混乱,随行车子的护卫队高度紧张。 车里出来一个人,皇帝刘彻。刘彻很茫然,这群侏儒是他养着给自己表演娱乐用的,养了好几年一直相安无事,今天是怎么了。 找了一个讲话清楚的问了问,原来是有人通知他们,皇帝不喜欢他们了,嫌他们没用,不能耕田,不能做官,不能打仗,浪费粮食,全部杀掉。所以他们才拦驾求情。 刘彻继续茫然。他从没说过这话,哪家的皇帝会无聊到跟侏儒过不去。 刘彻问,是谁告诉你们的。 东方朔,侏儒答道。 刘彻哈哈大笑。 东方朔什么臣也不是,一定要归类的话,大概可以算弄臣。 但是谁家的弄臣,能在史书中单独占一章?《汉书》中东方朔传可是独立成篇的。 独立成篇是个什么概念,皇帝是独立成篇的。卫青这种级别的,都要跟霍去病合传。东方朔在整个历史中都是异类,以前没有,以后也没出现过。 东方朔资格很老,刘彻即位第一年发招贤令,他就来长安了。当时全国范围递交简历的上千人,东方朔的简历是这样滴: 姓名:东方朔,字曼倩---多么帅的名字; 年龄:22岁---多么年轻; 籍贯:平原郡厌次县(在山东德州); 教育经历: 自由丧双亲,兄嫂养大,本人天赋极佳,自学成才; 13-15岁,读书,认字,学历史,基础好得不得了; 15-16岁,学武,剑术极高,生平未逢敌手,人称东方不败; 16-19岁,学诗书,文采全国第一; 19-22岁,学兵法,孙子吴起见了我都要喊一声前辈; 特长: 身体特长,两米; 眼睛大而明亮,囧囧有神; 牙齿整齐洁白,露齿一笑,满堂生辉; 天生勇敢,曾在景阳冈赤手打死老虎; 身体敏捷,日行八百,夜行八百,神行太保; 廉洁自律,谁送我钱我跟谁急; 诚实守信,可以去各大银行查我的信用记录; 求职动机: 我这么优秀,不在皇帝坐下任职,多么浪费。 好了,以上是我比划着写的,原文如下: “臣朔少失父母,长养兄嫂。年十三学书,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鼓之教,亦诵二十二万言。凡臣朔固已诵四十四万言。又常服子路之言。臣朔年二十二,长九尺三寸,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尾生。若此,可以为天子大臣矣。臣朔昧死再拜以闻。” 在成堆的沉闷无比的简历中读到这么一份极品,还是仅此一份,刘彻心情极佳,留下他。 东方朔待诏公车署,留在长安了。 可是待诏实在太没意思了,待诏就是等着皇帝召见,没有任何官职,每个月领一点点钱,吃饭都不够,京漂一族,天知道待诏要待到什么年月。 可是他见不到皇帝,有话也没处说。 某日东方朔大街上闲逛,看到刘彻养的一帮侏儒,越看越亲,上前套近乎。 这位仁兄,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我有个大秘密,也不用告诉你了。大秘密哦,和你有关系哦。 什么…秘密? 我只告诉你一个,不要传出去哦。 你说。 皇帝要杀你们! 啊! 小声点。我听到消息说啊,皇帝嫌你们不会干活不会当官不会打仗,留着没用,当然要杀掉。 啊啊啊啊啊啊…… 侏儒狂奔而去。东方朔这话搁别人身上没人信,但是侏儒们特殊,身份特殊,生理特殊,心理特殊,哪儿都特殊,他们信。于是一大群侏儒集体拦驾求情,发生上文一幕。 第135章 东方朔传二 刘彻把东方朔找来问。 是你吓唬侏儒了? 是我。 你闲得啊? 不是闲得,是饿得。 这话怎么说。 你让我说? 嗯,让你说。 那我就说了啊。 别废话。 陛下,你想想啊,我的俸禄,和侏儒的俸禄一样,一个月一袋米加两百四十钱,侏儒才多大点,身高三尺有余,他们吃足够了;我东方朔,身高九尺啊,就这点米,饿得我满地爬。侏儒撑死,我饿死,什么世道。陛下啊,你要觉得我有用,就让我吃饱;你要觉得我没用,就让我回家,长安米这么贵,我给你省点。 刘彻又是哈哈大笑,毫不做作的真笑。刘彻很少笑。 东方朔果然被升职了,还是待诏,但是待诏金马门,待遇高了不少。金马门可是宫门,就在皇帝边上。不像公车署,人气很旺,全是京漂。 东方朔和刘彻接近的机会多了,刘彻也很喜欢找东方朔聊天,他见了东方朔就从心底高兴,没几天把东方朔晋升为常侍郎,堂而皇之跟在皇帝身边。 东方朔的主要工作内容,是陪刘彻聊天,东方朔懂得多,诗书礼乐,市井闲杂,张嘴就来。 刘彻郁闷了便来找东方朔解闷,东方朔从来没让他失望。 东方朔一直很快乐,他不是说那种自以为不得志,假装洒脱的快乐,他是真的快乐。 皇帝送肉给大家吃,东方朔排队领肉。皇帝的肉那不能随便乱动,得要专门的人切了分给大家,这里插一句,宰相的最最原始的意思,就是割肉的人,后世逐渐引申为最高助理的意思。 左等右等,分肉的那个家伙迟迟不来。东方朔大步向前,手起刀落,切了一大块,也不管肉多油腻,揣怀里走了,临走还打招呼,今儿天热,我先走啦,各位慢慢排队。 众人瞠目结舌,暗想真是什么人都有。 分肉官一来,和大家一起瞠目结舌。分肉官气不过,第二天把这个事告到刘彻那里去了。 如果搁一般人,刘彻要么扔给廷尉处理,要么理都懒得理。话又说回来,一般人也没东方朔这么搞的。 刘彻听到东方朔惹事了就高兴,就跟他当初吓唬侏儒一样,简直就是看情景喜剧。 东方朔来了先摘帽子磕头,他自己也知道又惹事了。 刘彻说,先生起来说话,私自割肉,有违汉律,先生当众自责一下,算是惩处。 东方朔清清嗓子,开始自责,字正腔圆,铿锵有力。 “东方朔同志以大无畏的革命主义精神,将个人安危抛诸脑后,顶住世俗观念的压力,同一块肉勇敢作斗争。东方朔同志在此次割肉行动中,态度坚决,措施得力,迎难而上,舍小家顾大家,聚精会神搞建设,一心一意谋发展,已经取得阶段性胜利。东方朔没有把肉吃掉,而是全部送给了自己的太太。有人说他傻,东方朔笑着说,割肉,就是这样,自己的老婆,不能浪费国家的粮食。东方朔同志割肉时的勇敢,送肉给太太时的慷慨,对生活的乐观态度,值得每一个人深思。” 自我批评完毕,众人无语,朝堂一片安静。 刘彻说,东方先生这个自我批评,微言大义,内涵深刻,振奋人心,引人向上,发人深思,大家都要学习。赏酒一石,肉百斤,都回家送太太。 东方朔扛着一百多斤肉和酒,蹦蹦跳跳回家了。 原文: 朔入,上曰:“昨赐肉,不待诏,以剑割肉而去之,何也?”朔免冠谢。 上曰:“先生起,自责也!” 朔再拜曰:“朔来!朔来!受赐不待诏,何无礼也!拔剑割肉,一何壮也!割之不多,又何廉也!归遗细君,又何仁也!”上笑曰:“使先生自责,乃反自誉!”复赐酒一石,肉百斤,归遗细君。 东方朔有很多太太,不是说他一夫多妻,他是一夫一妻,一年一换,可谓一代情圣。 东方朔在长安城可是名人,走大街上有人要签名的那种,他想娶个太太很容易。东方朔家里有个排号机,谁想嫁给他就去按一下,出来一个小纸条,上边写,你今年,你明年,你后年……你十年后……然后每逢过年东方朔就叫号,xxx号姑娘请到卧室办理业务等等等等… 当然,作为一代情圣,多情不能滥情,不能是个女人都要,东方朔有标准的,条件有三,长安本地户口,年轻,漂亮。 这条件可不低,但是东方朔一样每年都能娶到一个。刘彻送给他的东西,吃的喝的,东方朔都送给太太。一年期满,休掉现任,迎娶下任。从没听说哪一任太太闹意见。 肯定就有人看不下去了,东方朔的同事们都管他叫“狂人兄”。刘彻听说后给东方朔打抱不平,刘彻对这帮人说,亏得东方朔有这些毛病,他要是正常了,你们就没地方混饭吃了。 这话真不完全是刘彻说笑话,东方朔脑袋里是有干货的。 东方朔曾经送给刘彻一车竹简,都是他写的,关于政治啦,国家啦,经济啦,军事啦,法律啦一些个人见解。每一册竹简都超长,要两个人拿着,刘彻坐在高处读,断断续续读了俩月才读完。 所以刘彻对东方朔,尽管有老爷养戏子的倾向,但他是认真的,他并不轻视这个人。刘彻找东方朔不光是寻开心,有时候也谈一些很严肃的话题,很轻松地谈论严肃的话题。 东方朔是大明白人。 刘彻打匈奴,推恩灭诸侯,加收商业税等等诸国策,东方朔没有反对过,也没逢迎过,总之就是坚决不挑衅刘彻的原则。 东方朔自22岁入长安,一直到死,在刘彻跟前待了39年,一直没晋升过。 他想过,他曾经对刘彻说,我没做过大官,你升我。刘彻没什么反应。后来他又上书,写了一堆竹简,讲的都是国家大事,就是上文说的要俩人拿着刘彻在高处看的那些。 刘彻都读了,还是没什么反应。 刘彻招来几十上百的人才,都在等着他点名晋升,刘彻绝不可能把一天到晚没正形的东方朔放在首要考虑。换谁是刘彻,都会这么做。 东方朔也就在这时明白了一个问题,他升职的可能性已经非常渺茫了,他的前途毁在了自己性格手里。性格决定命运,这是非常狠的话。 东方朔失落过一段时间。失落是最考验人的精历。卫青失落的时候,拼命低调,甚至连李敢刺杀他的事都不和别人讲,他最后死得很安静;公孙弘失落的时候,养猪,读书,赡养后娘,他也是善终;主父偃失落的时候,怒火横生,怨气肆溢,愤怒使人堕落,以至于他发迹后产生严重的自我毁灭倾向,最终把自己送上断头台。 东方朔失落后,忽然想开了。 东方朔曾经遭同事们的集体炮轰。 “东方先生,你说你遍读诗书百家之言,博闻强记,这我们信;你说你创作丰富,中国第一作家,好,这我们也信。可是你在皇帝身边也有不少年头了,怎么还是个郎官,还要顶着寒风烈日扛戟站岗?当年张仪苏秦也没你这么大口气,可人家来往诸侯,配六国相印,到今天他们的后人还跟着沾光。兄弟,是你自己有问题?” 东方朔很坦然。 东方朔说,此一时彼一时,你们这帮人不知道时代在变。拿张仪苏秦的年代和今天比,就冲这话,该拉出去枪毙五分钟。你们出去看看,全中国有多少聪明人,都漂在长安,吃不饱睡不香,都在等机会见皇帝推销自己。可是又有几个真正见过皇帝?是皇帝不爱才吗?当然不是。因为皇帝跟前已经人才济济,不需要他们。你们把张仪苏秦弄来,他们估计连个郎官也混不上。皇帝是不重用我,怎么了?我一样吃饭一样睡觉,一年一换老婆,我修身养性,我读书写作,我超然自立,我很快乐,怎么了?做人一定要和你们一样才可以吗? 众人无言以对。虽然他们依旧不认可东方朔,但是东方朔的话也不是胡说八道。 后来东方朔把这段对话写到了自己的文章里,现在还可以读到。 东方朔讲的是实话,东方朔一生都很坦诚,即便耍小聪明,也是坦诚地耍。 刘彻坐下不缺人,他发布的几道求贤诏不是闹着玩的。武有卫青霍去病,文有张汤公孙弘,耍笔杆子有司马相如,甚至刘彻想听几声骂,都有汲黯可以满足他。 让东方朔去做这些人做的事情,我们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好,但是,东方朔有没有必要削尖了脑袋去钻,去和这些人争,至少东方朔觉得,没这个必要。 升职无望,但是改变环境是不可能的,要不要改变自己适应环境呢。 不改,不变,怎么过都是一辈子,东方朔就是东方朔,口出狂言,自吹自擂,特立独行,快乐的人唱快乐的谣。 大概想开的人,都是受过伤的。 第136章 东方朔传三 东方朔有认真的时候。这就像一个喜剧演员,刚开始红的时候可以靠嘴靠恶搞靠肢体语言,时间长了,免不了要弄点深度出来,否则观者会产生审美疲劳。 这就要从馆陶公主讲起来了。 馆陶公主有很多称呼,文皇帝时期叫馆陶长公主,景皇帝时期叫大长公主,刘彻时期叫窦太主。我们还是叫她馆陶公主,省事。先后做皇帝的女儿,皇帝的姐姐,皇帝的姑姑,大汉帝国四百年,最幸运的女人,非馆陶公主莫属。 她这辈子唯一不顺心的事情,大概是阿娇被刘彻废了,幽居长门宫。 其实阿娇就是寂寞了点,待遇还是皇后的待遇,所以馆陶公主根本不操她这个女儿的心,她爱怎样怎样,老娘还年轻,芳龄五十。 也就这么二的娘能生出阿娇那么二的姑娘来。 馆陶公主的丈夫本来是堂邑侯陈午,但是死的早,馆陶公主五十出头守寡了。看来刘彻家的女人们命都不好,老的少的都守寡,还有早死的。馆陶公主一个人过得难受,包养了一个叫董偃的小帅哥,从十三岁开始养,养到十八岁,终于敢让董偃出门见人了。 数月之间,名满京华,毕竟这是馆陶公主的小情人。大家见了都尊称一声董君,背后再感慨一句老草喂嫩牛。刘彻也知道,他不管,他怎么管,那是他亲姑姑。 不过这个董偃不傻啊,他的身份不明不白,馆陶公主小情人儿…连个名分都没有,馆陶公主也不可能给他名分,她是公主,她要考虑影响。 所以董偃很害怕,万一哪天皇帝认真了,怎么办。他这叫私侍汉主,就是和大汉公主乱搞,死罪,皇帝可是因为乱伦的事杀过两个王爷的。 闲事儿总有人管。有人就去提醒董偃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外人,袁盎的侄儿袁叔,政治这个圈儿也就那么大点,来回就这帮人。袁叔对董偃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危险呐? 董偃说,我当然知道啊,我有什么办法?你让我跟公主分开啊,我敢吗? 袁叔说,我有办法,我给你当军师。袁叔也不是助人为乐,他想弄俩钱儿花。袁叔说你让馆陶公主先给皇帝送点东西,要大礼。 董偃回去照说了。看来馆陶公主对董偃是真有点感情的,她把自己的一座大庄园送给刘彻了。刘彻当然很高兴。 刘彻高兴,馆陶公主也跟着高兴,让董偃送了袁叔一大笔钱。 袁叔说,皇帝高兴了,很好,接下来你让馆陶公主装病。 然后馆陶公主就病了。刘彻刚收了姑姑的礼,姑姑病了,他当然要去看。刘彻去了。馆陶公主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什么我要死了怎么办啊,什么皇帝你要好好干啊之类。 过两天,馆陶公主又说病好了,跑未央宫来见刘彻,说过两天要在家里摆酒席请刘彻吃饭。 刘彻明白了,他这个姑姑近来举动怪异,又是送东西又是生病又是请他吃饭,肯定是在跟他套近乎,肯定是有求于他。能有什么事求他,无非就是董偃。 几天后刘彻去馆陶公主家吃饭了,馆陶公主穿一身厨子的衣服,一国公主亲自洗手做羹汤。刘彻一看这阵势,什么都明白了。 落座后,刘彻问,姑姑啊,咱们家主人翁在哪儿呢? 主人翁这个词就是从这里来的,原始意思是男主人。 馆陶公主一张老脸通红,把董偃领出来。 董偃带着顶绿帽子,他真的带着绿色帽子,跪在刘彻跟前梆梆磕头。中国历史第一顶明确的绿帽子,就是董偃带出来的。(当时级别最低的人戴绿帽子,仆人啊,奴隶啊等等。其实也不是帽子,贵族带帽子,一般老百姓带头巾,董偃带的是个绿头巾。这个习俗一直到唐朝还有。所以绿帽子这个词儿天生就不是什么纯良好词儿。) 刘彻从始至终都没生气,他觉得很好玩。后来还把董偃弄到宫里去一起玩,踢球,赛马,听戏之类。传得全中国都知道,皇帝跟前有个小帅哥叫董偃。公众人物的私生活永远是人们关注的焦点。 刘彻想在未央宫的正堂宣室,为董偃安排一顿饭局,大概刘彻的意思是想正式给董偃一个名分。 这时候东方朔冒出来了,以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冒出来。 那天在宣室门口值班站岗的,正好是东方朔。董偃来的时候,东方朔拿大戟一拦,不让进。 刘彻以为东方朔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没想到东方朔表情非常严肃,说宣室这么庄重的地方,董偃这种罪人怎么可以进来! 东方朔说,董偃私通公主,伤风败俗,蛊惑皇帝,三大罪,该杀。 刘彻把东方朔拉到一边儿,小声说,我这儿酒席都摆好了,通融通融。 东方朔义正词严,坚决不让进。 刘彻看出东方朔是认真的,让步了,改别的地方吃饭。 董偃本来该有的名分也随着东方朔的一席话消失了,并且这顿饭后,刘彻不再理会董偃。 此后董偃一直担惊受怕,怕皇帝哪天看他不顺眼,认真起来杀了他,以至于得了忧郁症,三十岁就死了。馆陶公主没有再包养任何人,几年后也死了。 馆陶公主是文皇帝的女儿,所以葬在文帝陵霸陵,刘彻把董偃的坟也挪到霸陵,和馆陶公主合葬,算是正式给了董偃一个名分。 不过馆陶公主不留神开了一代风气之先河,她以后的单身贵族女子,以包养帅哥为荣者甚众,一直到宋朝这个风气才没了。最近十几年又开始了,风水轮流转。 东方朔一辈子做的最离谱的事,大概是撒了一泡非常华丽的野尿。有次他喝多了,晃悠晃悠溜达到刘彻的办公室,撒了一泡尿,扬长而去。 这泡尿司马迁没记,班固记了。感谢班固,记了一泡好尿。 有人把这泡尿报给刘彻,刘彻把东方朔撤职,贬为庶人,但是依旧随侍身边。敢在皇帝办公室撒尿,然后再以老百姓身份陪在皇帝身边的,中国历史唯东方朔一人。 刘彻有个亲外甥,他姐姐隆虑公主(林虑公主)的儿子,大名不知道,只记载了一个称号,昭平君。昭平君是刘彻的外甥兼女婿,刘彻把自己女儿夷安公主嫁给了他。 昭平君是隆虑公主老来得子,隆虑公主非常疼爱以至溺爱,把这孩子惯得非常不像话。隆虑公主死得比较早,她病重之时,非常不放心自己这个儿子,知道昭平君早晚会犯事,所以找刘彻特批,以重金为昭平君预先赎罪,相当于为昭平君请了一块免死金牌。 昭平君有这么个东西在手,嚣张得不得了,也没人敢管。有一次喝醉了酒,把夷安公主的奶妈杀了。杀人偿命,但是廷尉不敢判死刑,报给刘彻处理。 刘彻对下边坐着的众位大臣说,我姐姐老来得子,临死时让我不要杀他,但是法令是先帝们的法令,如果因为我姐姐而违先帝法令,我以后有何面目去庙堂见他们,可是我姐姐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不想对不起她啊。刘彻哭得很伤心。 左右群臣赶紧打圆场,算了算了,法律是法律,骨肉亲情不能不考虑,不杀了。 刘彻没同意,还是在死刑判决书上签了字。悲痛不已,严重失态,当堂哇哇大哭。 刘彻是真伤心,觉得对不起姐姐。刘彻和三个姐姐,平阳公主、南宫公主、隆虑公主关系从小到大一直非常好。 大臣们见皇帝在哭,也跟着大哭。只有东方朔,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杯酒,送到刘彻跟前,说陛下诛杀昭平君,不偏不党,天下幸甚,臣东方朔代天下敬陛下一杯。 刘彻也没喝,站起来走了。晚上单独把东方朔叫了去,说,先生白天的话没错,但是说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东方朔答道,哀痛伤身,酒能解愁,我敬酒,只是让陛下节哀。 东方朔的表情无比沧桑。 两个头发见白的中年人对视一眼,天地同老。 刘彻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霍去病死了,卫青死了,李广死了,主父偃死了,公孙弘张汤也死了,这些陪着他扫平天下的人都死了,只剩下刘彻孤零零坐在未央宫上。 从这一刻起,东方朔成了刘彻的朋友。 东方朔之前因为撒尿被撤的职,也回来了。 东方朔在刘彻身边39年,刘彻从来没让他出去做官,也没给他升职让他管事,刘彻想有个人陪他说话。 多年后,东方朔向刘彻进谏:“诗云‘营营青蝇,止于樊。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原陛下远巧佞,退谗言。” 刘彻说,东方朔说话也这么正经了,他这是快到头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几天后传来消息,东方朔病死了。 刘彻长叹一声。 《汉书》记载,东方朔死后,民间把他当成了神仙。 第137章 卜式和倪宽 下面讲两个正常人,一个叫卜式,一个叫倪宽。 所谓正常人就是在刘彻这个极端主义、强迫症患者手底下当差,还能善终,当世后世还都说好的人。 其实没什么高深的道理,少说话,多做事,老实当官,认真做人,从始至终保持一个平和的心态。所谓宠辱不惊,去留无意。说起来很简单,也不是那么好做到。 卜式是商业天才。天才的意思是天天睡觉也能发财。他的主业是畜牧业,养羊。父母早死,卜式一个人养着一家人。 卜式有个弟弟,弟弟成人后,卜式把家产都给了他,自己就留一百多头羊,跑附近山里搭了个小屋,放羊。十年后,放到一千多头,成规模了,又回到家里,买房子买地。 弟弟把家业败净了,卜式把自己的家业分给他一份,又败净了,再给。不只对弟弟,卜式对家乡人都很大方。卜式在他家乡河南郡是知名民营企业家和慈善家。 刘彻打匈奴缺钱,卜式主动上书河南郡当局,愿意捐一半家产给军队。 河南郡把这个当喜事报到长安,刘彻很看重,因为当时各地富商大贾愿意出钱的不多,要不然也不会逼得刘彻大收商业税。刘彻派了个人去和卜式谈话,你慷慨解囊捐赠国家,皇帝很欣赏,作为回报,你可以去长安任职。 卜式说,我从小就懒散惯了,不习惯蹲办公室,不要了。 来人又问,你不想做官是,那是不是你有冤要诉,所以才想了这么个办法? 卜式摇摇头,没冤没冤,我家乡的人对我好得很,没冤。 来人就纳闷了,说你什么也不想要,平白无故怎么就捐一半家产出来? 卜式说,国家要打匈奴,人人都该尽一份心嘛,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匈奴就能灭了嘛。 来人很感慨,觉得卜式这个人很高尚,回长安原话告诉刘彻。 刘彻说这么好的人,不来长安可惜了。他先去征求公孙弘的意见,公孙弘当时还没死。 公孙弘说,这个人有点奇怪,太慷慨了,太慷慨的人恐怕有问题,还是不要了。 公孙弘不是有什么恶意,这里要说清楚了。他一个丞相没必要对老远处的一个商人有恶意。卜式是真慷慨,公孙弘只是不理解。 纯真永在人间,很多时候是人们把这个世界想得太复杂。话又说回来,把世界想复杂了是公孙弘的生存之道,要不然他跟张汤一样了,活不到善终。 卜式第一次从政之路就被公孙弘半路断了。不过这正合他意,依旧高高兴兴在河南郡放羊,卜式本来就对政治兴趣寥寥。 各位哪天穿越回汉朝,记得一定要放羊。卫青放羊能当大将军,卜式放羊能发大财,大汉帝国第一好工作,放羊,吃穿不愁,还不怕金融危机。 后来匈奴浑邪王投降,刘彻把四万浑邪王部族安置在边境几个郡,由当地政府出钱。 各地意见非常大,钱都用来安置匈奴人了,自己郡内的很多吃救济的贫民就没法活了,但是也没办法。最后朝廷出面,把这些贫民迁移到比较发达的郡,河南郡地处中原,接收了一大批。 卜式把二十万现金交到河南郡太守手里,希望能全部分给移民。 接收移民的各地方政府把所有捐款人明细报到长安,因为国家要表彰这些人,卜式当然在河南郡的名单里。 刘彻看到了,说这不是去年捐一半家产的那个吗,这个人对国家很够意思,一定要表示一下。送给他四百个服劳役的人,打工。卜式依旧全数送给河南郡。 刘彻感动得不行,下令通告全国,表彰卜式对国家的贡献,赐爵位,送田地,拜官职,来长安做官。 刘彻把卜式捧这么红当然有缘由,因为当时愿意捐款的太少了,表彰卜式是向全国表态,鼓励大家出钱,国家不会白收。 卜式很不情愿来到长安,担任中郎。带中字的官职都是皇帝身边的人,所以卜式可以直接和刘彻对话。卜式说,陛下你还是让我回家,我实在不是当官的料。 刘彻说你回家也是放羊,上林苑里就有羊,你去放。 卜式挂着中郎的官衔,破衣草鞋在上林苑放羊,放了一年,羊们膘肥体壮。刘彻路过上林苑,大加赞赏,把卜式叫过来聊天。 卜式说当羊倌跟当县官其实没什么区别,按时起居,早放牧,晚归圈,尊重自然法则,有捣乱的坏羊,要及时剔除。刘彻说你这个话讲得很好嘛,给你个县让你管管怎么样? 卜式是那种放到什么地方都能闪光的人物。他在缑氏县(河南偃师市)做了一任县令,缑氏大治,平迁到中原重镇成皋县,政绩考核全国第一。刘彻把卜式升职,给新立的齐王刘闳做太傅,不久转为齐国国相。 南越造反期间,卜式上书长安,愿率齐国男儿远征南越,报效国家。刘彻没让他去,但是全国通报表扬。 这里插一个人物。前文提到过,之前南越王太后想借帝国力量,搞掉丞相吕嘉。去南越调停的是一个叫终军的年轻人,只有二十岁,他对刘彻说,“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终军一去引得吕嘉造反,刘彻趁机扫平之。 终军死时连三十岁都不到。王勃的《滕王阁序》里有一句“比终军之弱冠”,就是说他。钱穆先生说,卜式、终军这类文职官员,敢主动请缨上战场,说明当年的汉朝举国尚武。汉帝国能征服北方游牧民族,而不是被打得屁滚尿流,背后便是尚武精神。 后卜式被刘彻召回长安,任御史大夫。刘彻想找一个张汤的接班人。没想到的是,卜式对张汤搞的商业税、算缗、盐铁专卖等等,是持反对态度的,卜式说这是富国穷民,对老百姓伤害太大。 刘彻不是不明白,但是他需要钱。所以不久后卜式被刘彻调职了,给太子刘据做老师。卜式觉得无所谓,在他眼里,做县令,做御史大夫,做太子老师,都是放羊。认真放羊就好了,别的不管,最后得以善终。 班固把卜式和汲黯相提并论,说他们两个都是一代直臣,百世之表率。此处记录一下,此人可以学习一下。 接任卜式御史大夫的是倪宽。倪宽也是布衣出身,籍贯千乘县(山东博兴),家里没什么关系,他也不是商业天才,就是好读书。 租一块地种,还要一边种一边读,一读几十年。 刘彻某一次发求贤诏,当地把他推荐到长安了。这些人都是要考试的,刘彻亲自面试,倪宽面得不错,分给廷尉署任职。当时的廷尉还是张汤。 开始几年,倪宽就是勉强填饱肚子,在廷尉署还受歧视,出身不好嘛,级别又低,又没什么背景,长安城谁家没几个二大爷三叔什么的啊。这要搁东方朔身上,他肯定吓唬侏儒去了;搁主父偃身上,早就卷铺盖走人了。 倪宽没闹什么意见,认真干活,哪怕你让我当个打字员我也保证一个字也不出错。典型的劳模脾气。 后来有一桩张汤经手的案子,报给刘彻批,几次都被打回来了,报告重写。张汤手底下都是些搞法律的,抓人审案耍酷扮冷绰绰有余,写报告确实不行。大家都犯难,倪宽说我来写。 内容还是原来的内容,倪宽不过是理顺一下句子,加一点文采,引用了几句《春秋》。 总体来说,也就比原来的报告,水平高了一点点。但是这一点点是靠多少年功夫换来的。 报告写完,同僚们一读之下,崇拜不已,纷纷表示自愧不如,而且还告诉了张汤。张汤找倪宽谈话,谈完就把倪宽升为秘书了。 报告呈给刘彻,刘彻马上批了。刘彻还问张汤,这个报告写得好啊,谁写的?张汤说,是我下边一个叫倪宽的写的。刘彻说,我记得这个人,当年面试过他。 从此倪宽的仕途就平稳了。一直做到左内史,就是首都的副市长。 倪宽是那种纯意义上的,老百姓都说好的好官。比如他的部下们,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做事情很实在,从不搞政绩工程;收税尽量按少了收,老百姓不交他也不催。后来他这个左内史因为税收工作不力,要被撤职。 消息传出来,长安城的老百姓们唯恐这么好的父母官走了,成群结队去缴拖欠的税款,长安城一大奇观。 刘彻看着很惊讶,倪宽做官能做到这种境界,奇人。 后来刘彻要封禅,倪宽作为儒门中人,给刘彻做顾问,顺便晋升为御史大夫。封禅之时,倪宽代表群臣,向刘彻敬酒,这当然是封禅的一个仪式了。倪宽的敬酒词写得很好,汉书里有记载,可以拿来读一读。 倪宽此后一直任御史大夫,九年后寿终正寝。倪宽也是倪姓族谱上的始祖,全中国只要姓倪的,肯定都认倪宽做老祖宗。 这一阶段主要的人物都说完了,后面接着说事情。 第138章 张骞二次西行 大汉和亲乌孙 匈奴浑邪王投降之后,河西四郡(武威、酒泉、张掖、敦煌)还没设立之前,张骞曾经主动向刘彻进言,说这个西域乌孙国(新疆伊犁河一带),本来领土在河西走廊,但被匈奴赶跑了,赶到伊犁河。而匈奴自漠北大决战后,主要军力都向西战略转移了,帝国西北线面临他们的压力。 如果我们能把乌孙争取过来,让他们迁回河西故地,可以牵制匈奴,帮帝国看西大门。和乌孙建交顺利的话,更西的大夏等国,肯定也可以争取过来,此所谓断匈奴右臂之策。 刘彻当然同意,只要跟打匈奴有关系的,他都开绿灯。这便是张骞第二次出西域。刘彻给了他三百人的队伍。 张骞到乌孙后,跟乌孙王开始谈。张骞说,你们如果能搬回河西故地,我大汉肯定遣公主跟你和亲,到时大家一起打匈奴,你们不是对匈奴人恨之入骨吗? 乌孙王态度非常非常好,但是说话含含糊糊。乌孙王年龄很大了,力不从心,已经镇不住他的大臣们,他想动弹也没法施行,何况他根本不想动弹,他那些大臣也没几个想动弹的,举国搬迁毕竟不是说着玩的事情。 张骞在乌孙住了好几个月,什么也没谈成。 在这期间,随行的三百人都被张骞派出去,去和十几年前他曾经到过的那些国家联络。 张骞跟乌孙谈不拢,只好回来。乌孙王派了几十个人跟着张骞回长安,去见识一下张骞口中的大汉帝国。差不多两年后,派往西域诸国的使节们都回来了,不少外国人跟着来传说中的东方大国开眼界。 还有人带回当年张骞见过的汗血宝马,刘彻喜欢得不得了。中原的马跟汗血马几乎就没有可比性,一个比另一个小好几圈。 由于这一次张骞西行很顺利,尽管既定任务没完成,但是行程没费周折,匈奴人没来搅局,没有跟上次一样折腾十三年才回来,再加上皇帝对西域物产的公开首肯,所以张骞二出西域归来后,引爆了一次西行热潮。 冒险主义者和投机商蜂拥而至长安,请求去西域。刘彻全部批准,和西边那些国家多沟通有益无害,将来可以利用他们牵制匈奴。刘彻对西域的任何动作,最终目的都是对付匈奴。 乌孙国跟着张骞回来长安的几十个人,被帝国的国土、人口和实力惊得目瞪口呆,这也太大了……回去后告诉乌孙王,汉朝咱得罪不起,人家态度不错,咱也别摆谱了…… 乌孙王赶紧派人来长安,虽拒绝迁回河西走廊,但同意建交,和亲,展开双边合作。乌孙国提出要迎娶帝国的一位公主,作为建交的条件。 刘彻找人开会商量这个事,大家都赞同和亲,乌孙离着远,匈奴离着近,远交近攻嘛。不过同时提出,大汉公主不是随便说嫁就嫁的,乌孙国要送聘礼。 乌孙王送了一千匹良马作为聘礼。 刘彻不大可能嫁自己的女儿,他不舍得。实际上之前的和亲,嫁出去的也都是诸侯的女儿,或者干脆和皇室没血统的人。 这个头儿是当年吕后开的,刘邦当年要把女儿嫁给冒顿,吕后哭闹上吊坚决不同意,只好找了个别家的姑娘嫁了。后来的皇帝都跟着学,坚决不嫁亲女儿。 刘彻嫁出去的是江都王刘建的女儿刘细君。刘建的爹刘非是刘彻亲兄弟,刘细君要喊刘彻一声爷爷。细君恐怕也不是名字,而是一种称呼。 诸侯的女儿叫翁主,刘彻特批刘细君公主身份,在几百人的陪同下,远嫁乌孙。 匈奴本来准备打乌孙的,但是看到帝国的公主已经嫁过来了,不敢打了。他也学帝国,他也和亲,也把匈奴的贵族女子嫁给乌孙王。 局面变得很微妙,乌孙不敢得罪帝国,也不敢得罪匈奴;帝国和匈奴都不敢轻易对乌孙下手,非但不敢下手,还要拼命拉拢。这是小国的尴尬和无奈,也是小国的生存之道。 一般称呼刘细君为江都公主,或细君公主。江都公主虽然嫁过去,但是并没有和乌孙王住在一起,她住在专门为她修的房子里,每年和乌孙王见一两面。 乌孙王老头一个,对女人早没兴趣了,他们俩见面,那真是纯粹意义上的伟大友谊,国际友谊。 一个在江浙长大,一身娇气的小小女人,很难适应新疆的恶劣天气。离家万里,心怀故土,东望千重山,不见长安。江都公主开始一段时间几乎日日以泪洗面,她想家,想念家乡的亲人,想念家乡的山山水水,想念家乡的精食美器。 江都公主读过书,文笔很好,写了一首诗以寄悲苦: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虽止六句,感天动地。这首诗被东来的人们吟唱到中原,闻者无不泣下。刘彻也哭了,为此特别批示,每隔一年,给江都公主送人送东西。 乌孙王没几年老死了。乌孙王本来有正式的太子,但是太子早死,所以法定继承人是太子的儿子,也就是太孙,叫军须靡。按照乌孙的习俗,老王的遗孀要全部嫁给新王(亲生母子除外),甭管什么血缘不血缘乱伦不乱伦。这个习俗在北方游牧民族保留了上千年。 江都公主嫁了爷爷再嫁孙子,她受不了,太乱了,干脆上书长安,让帝国给乌孙施加压力。长安的批示是:依乌孙国俗。 江都公主明白了,她不是简单的一个女人,想不想,是不是都由不得她,她背后是整个帝国。江都公主同意嫁了,还和军须靡生了一个女儿。 军须靡有个叔叔,就是老乌孙王的另一个儿子,叫大禄。大禄本来以为太子早死,即王位的应该是他,没想到老家伙把王位给军须靡了,所以一怒之下出走了。 如果江都公主没有嫁过来,老乌孙王死后,大禄肯定会杀回来,但是江都公主嫁了,军须靡成了大汉帝国的女婿,大禄不敢了。 一场有可能血流成河的军事政变,因为一个女人而消弭于无形。乌孙国六十三万人口,应该感谢江都公主;大汉帝国防线上的几十万将士,应该感谢江都公主。 江都公主始终水土不服,生过孩子后身体非常虚弱,几年后客死乌孙,一缕香魂回归中原。 帝国和乌孙的关系不能断。刘彻又从宗亲里找了一个女子,封为大汉公主,嫁往乌孙。 这一次的公主叫刘解忧,一般称解忧公主,是当年七国之乱中楚王刘戊的孙女。当年刘戊一念之差,跟着吴王刘濞起兵造反,兵败自杀,整个家族受到牵连,刘戊这一支,早就破落了。 实际上,江都公主也是破落王族出身,她的亲生父亲江都王刘建,刘彻的亲侄子,因为行为不端,几年前就被刘彻杀了。江都公主和解忧公主,虽然都姓着一个大大的刘,其实都是苦孩子。 当红的诸侯们,谁也不可能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到遥远的西域,终生不再回还,只能找这些苦孩子,为国家担负和平重任。 也许她们前一天还在快乐地唱着歌儿…哎…这些可怜又可敬的女孩子们。 解忧公主脸色很平静,眼神很坚毅,连她的贴身女仆人冯嫽都是一身英气。解忧公主注定要做一个伟大的女人,后文还会继续出场。 第139章 震西域 平朝鲜 从长安出发,到西域,第一段路一般走河西走廊,就是今天甘肃省中部的狭长地带;第二段有两条路,一条南线沿着昆仑山走,一条北线沿着天山走。 这一路上有很多国家,或者说部落,乌孙六十三万人,算大国,其他都是十几万几万人的微型小国,比如车师,楼兰。 车师和楼兰跟着匈奴混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所以帝国每年几千人规模的商队,在路上常常被他们打劫,而且这背后有匈奴人的影子,甚至匈奴人亲自出手,半路劫人当土匪。 如果今天发生这种事情,比如本国人在境外被绑架之类,比较有实力的国家,一般的做法是外交斡旋,同时特种部队待命,随时武力救人。 当年帝国不是这么做的。因为根本就没有外交斡旋,直接出兵打。 公孙贺和赵破奴各领一万多骑兵,在帝国西北边境外围转了一圈。匈奴的大部队都在漠北,漠南的只是小股部队,类似恐怖分子游击队之类,所以帝国大军开过来,早吓跑了。 公孙贺和赵破奴竟然一个匈奴人也没遇到,他们没有收到进一步指示,都回来了。 这一次出击,应该说起了一点作用,至少匈奴人和车师楼兰等不敢在河西走廊闹腾了。但是河西走廊再向西,就是今天的新疆境内,依旧非常危险。 车师国在天山,出西域的北线道路,在车师控制之下;车师也就罢了,更无奈的是楼兰,它在中间,南北两线都受它威胁。 一年多后,赵破奴再次领军出击,进攻楼兰。楼兰小国,根本不经打,连楼兰王都被赵破奴抓了。 谈判一番后,楼兰答应成为帝国属国,不再骚扰沿途的西来商队,送了一个王子来长安做驻帝国公使,就是人质。 赵破奴顺带领兵北上在天山脚下走了一个来回,给车师国发去外交照会:不要对我们的商队下手,否则楼兰就是你的榜样。车师当然老实得很。 楼兰臣服帝国,匈奴极度不满,楼兰本来是匈奴的马前卒。楼兰王见形势不妙,赶紧也送了一个王子去匈奴做人质,两头伺候着。匈奴人慑于帝国实力,掂量一番后没有对楼兰进行军事打击。 为了盯紧西域,继续实施断匈奴右臂之国策,刘彻在河西走廊尽头,帝国敦煌郡,修了两座军事基地:玉门关和阳关。从此春风不度玉门关,西出阳关无故人。 同一年,也就是刘彻第32年,前108年,帝国陆军配合海军陆战队,扫平东部邻国朝鲜。 当年周武王打下朝歌,商纣王自杀于鹿台,纣王的一个族人箕子逃难跑到朝鲜,建立一个国家,后来作为周王朝的附属国一直存在。箕子回中原朝拜时,还做过一首诗,《麦秀》,前文有过描述。 在箕子之前,朝鲜还是神话时代,富饶广阔的大地上生活着众多的神仙和动物。箕子奔过去后,就像普罗米修斯盗火给人间,朝鲜进入人类时代,箕子及其后人便成了朝鲜王。 朝鲜和中原的关系一直断断续续,西周东周时属于燕国,秦朝时属于秦朝,基本上算名义附属,实际独立。 这段时间,史称箕子朝鲜,延续一千多年。当然,作为世界文明乃至整个宇宙文明的发祥地,伟大的朝鲜半岛人民是不会承认箕子朝鲜存在的。 汉帝国建国后,国力不足,遂放弃朝鲜不管了,箕子朝鲜完全独立。后来帝国第一任燕王卢绾叛逃匈奴,他的一个部将卫满,领着几千人跑到朝鲜去了,赶跑箕子的后人,自己做了朝鲜王,这便是卫氏朝鲜。 当然,作为世界文明乃至整个宇宙文明的发祥地,伟大的朝鲜半岛人民是不会承认卫氏朝鲜存在的。 卫氏朝鲜和南越的情形很像。 卫满和赵佗一样,同意做名义上的帝国诸侯国,高吕文景时期帝国也没心思打仗,大家相安无事。传到孙子卫右渠,开始想闹独立了。 刘彻时期,因为各种改革措施很多,伴随着的就是犯罪率飙升,大量犯人逃难,逃难首选朝鲜,卫右渠全部接收。 长安极度不满,帝国和朝鲜的关系开始恶化。 朝鲜半岛南部有个叫辰国的小国,想和帝国拉关系,用以对抗卫氏朝鲜对它的压力。卫右渠当然不会同意,公开拦截辰国特使。 这个事情辽东郡知道了,报到长安,刘彻指派一个叫涉何的人去跟卫右渠谈判,实际上就是外交威胁。卫右渠不吃这一套。涉何不想带个坏消息回去,他想败中求胜,半路把卫右渠指派来送他回国的朝鲜官员杀了,尸体带到长安,说朝鲜拒绝谈判,但是我杀了他们一个将军,作为警告。忽悠了刘彻一把。 刘彻他都都敢忽悠,亡命徒一个。刘彻说你这个事情做得好啊,对这种方外蛮夷,就该杀一杀气焰,很好,没给国家丢人,你去做辽东太守,正好看住朝鲜。 朝鲜这边,自己人无端被杀,卫右渠当然很生气,涉何来辽东上任后,卫右渠派军队冲将过去把他杀了报仇,这就是忽悠的下场。 这一下完蛋了,外交危机升级为军事冲突。刘彻说,敢闹事,给我打,往死里打。 由于朝鲜的优先级比匈奴低不少,甚至还不如西域的优先级高,派去打朝鲜的两支部队,全部是杂牌军,主要兵源是全国各地的罪人。 两路开进,一支是杨仆率领的海军陆战队,渡渤海登陆作战,杨仆之前打过南越;一支是荀彘领队的陆军,从辽东南下,雄赳赳气昂昂渡过鸭绿江,荀彘是卫青手底下混出来的。 刘彻在打朝鲜这件事上,犯了个错误,轻敌。他没把朝鲜太当回事,随便一打肯定就打下来了。所以这两支军队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官,没有协调指挥。杨仆和荀彘在朝鲜前线,谁也不听谁的,各自为政。 杨仆的陆战队人少,想和谈;荀彘的陆军规模大,想赶紧打完拉倒;杨仆不敢打又怕荀彘抢了战功;荀彘大骂杨仆瞎和谈害得他不能打仗……总之闹得一塌糊涂,更不要提两军配合作战了。 最后干脆起内讧了,荀彘把杨仆骗过来,扣下了,陆战队归他指挥。这才把朝鲜打下来。过程我们就省略了,没什么意思。 当然,作为世界文明乃至整个宇宙文明的发祥地,伟大的朝鲜半岛人民是不会承认这场战争存在的。 由于这场仗拖得实在太厉害了,将近两年,所以荀彘虽然打了胜仗,回来还是被刘彻杀了;杨仆也有罪,不过比较轻,花钱买命。 刘彻这是把自己的过错算到荀彘账上,杀人泄愤。荀彘死得很冤枉,大家都明白,但是没有人给他求情,敢说话的人都死光了。 刘彻杀荀彘这件事是一个转折点,从这时起,刘彻失控了,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了他,也没人敢拦了。八荒四合唯我独尊,从杀荀彘开始。 第140章 和睦不成 再起争端 朝鲜平定后,刘彻在那里设置了四个郡,乐浪、临屯、玄菟、真番,此后四百年,朝鲜一直是完全意义上的中国领土。 朝鲜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这话从某种程度来讲,是没错的。 东、东南、南、西南四个方向,收拾停当;西域对帝国没有实质性威胁,要威胁也是帝国威胁他们;真正的对手还是北方的匈奴。 卫青霍去病联军在漠北大败匈奴,是11年前的事情。十年生育,十年教训,二十其年后,别来无恙乎?不过这还不够20年,匈奴实力远没有恢复到当年的水平,不可能像当年一样打过来;帝国这边缺钱,缺兵,缺将,也打不过沙漠去。 乌维不像他爹伊稚斜那样与帝国不共戴天,毕竟漠南漠北两次大败都是在伊稚斜任上。 乌维是比较软的。但是软归软,乌维对帝国还是持不信任不合作态度,属于非暴力不合作的范畴,乌维从没有派军队进犯过帝国边境,好像刘彻跟他打了个招呼:孩子诶,我跟你爸爸很熟,给我个面子,叔叔我这几年要收拾南边,你在北边好好玩泥巴,不要闹事;乌维说:没问题。果然一直很安静。 这11年期间,有那么一年多时间,中匈关系似乎有缓和的迹象。乌维曾经公开对帝国使者表示,有机会想去长安,对大汉帝国进行正式国事访问。 刘彻知道后,在长安为乌维修了房子,诚意满满等着他来。房子是公开修的,所以全中国都知道了这件事,匈奴乌维大单于要来中原访问! 好像忽然之间两国关系解冻了。对抗要结束了,战争要停止了,国家不需要钱打仗了,赋税劳役要降下来了,幸福生活要来了……国内的响应非常积极,大家翘首以盼乌维的到来。 但是和平就像北极圈的春天,不会来的那么早。 乌维对帝国使者说,我去中原可以,但是你们中原要派个地位足够高的人来迎我,跟着你这种小人物去中原,有失身份。 使者说,这个好办,我回去告诉皇帝。但是我们大汉的高级使者也不是说来就能来的,你们匈奴至少也要表示一下诚意。 乌维从他身边选了一个高官,跟着帝国使者来到长安。长安这边好吃好喝接待着,同时遴选外交官,去匈奴进行这次重要的破冰式访问。没想到这位匈奴高官命薄,来长安水土不服,一病不起,死了。 这是个很严重同时很敏感的事件。刘彻批示,尸体以最高礼仪送回去,另特封大汉使者路充国九卿级头衔,去匈奴进行访问。 到了匈奴乌维不认账,说人肯定是你们汉朝杀的,还送回来,把我匈奴当成什么了。 扣下路充国,不让回去了。路充国找谁说理去。 目前被扣下的,先后有任敞,郭吉,路充国,这三个还都是能叫上名字来的,史书没记载名字的,更多。苏武还没出场呐。 表面上看,破冰行动的失败,是由于一次偶然的外交事件,其实这背后是匈奴和帝国之间的不信任。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打了几十年仗,死了几十万人,忽然说要建交,信任…何从谈起。 但是无论怎么说,匈奴毕竟有这个意向了,也许使者再来回几次,和谈再多几次,事情就有眉目了。可惜的是,所有这一切的努力,因为一件事情的发生,全部化为泡影,帝国和匈奴,重新刀剑相加。 乌维死了。即位的是他儿子乌师庐。人都说隔代遗传,乌师庐和伊稚斜一样,好战分子。歇了十多年的北方边境,狼烟再起。 乌师庐在匈奴国内根基不稳。不巧的是,他即位的当年,赶上大天灾,干旱,牲畜死亡无数。匈奴国内的反对派不满的呼声高涨。 按照匈奴的制度,最高元首是单于,一般称大单于,单于之下是左右贤王,再之下是左右谷蠡王,再之下左右大都尉,再之下左右大当户,再之下左右骨都侯……左贤王由太子兼任,剩下的一般是单于的近亲,或者有血缘关系之人。 左大都尉的反抗欲望最强烈,他甚至暗中知会长安,我准备起义,到时你们在边境接应我。 刘彻很认真对待这一秘密情报,特别指派老将军公孙敖在边境上修了一座基地,一般称之为受降城,以接应左大都尉起义。 公孙敖当年是和卫青一并起来,历经辉煌的一辈人,现在都老将军了,时间过得太快,让人受不了。 刘彻再次收到左大都尉发来的密信,他已经确定了起义的具体时间。但是刘彻总是对受降城缺少信心,离着匈奴太远了,万一接不上趟怎么办。 遂下令赵破奴,领骑兵两万,出朔方城西北两千多里地,到达浚稽山,今天的蒙古国西南部地区,近距离接应左大都尉。 左大都尉做好了一切起义的准备。 然后等来了乌师庐的军队。他泄密了。 起义,政变,造反这类事情,保密工作太重要,也太难做好了。 左大都尉当然被杀了。南边的浚稽山有两万汉军骑兵,乌师庐当然也知道了。匈奴八万大军疾速南下,赵破奴毫不知情,还在辛辛苦苦亲自出马,为口渴的士兵们寻找水源。 赵破奴就在寻找水源的路上,和匈奴侦察部队遭遇,直接被活捉。而后匈奴将汉军团团包围。 最高主帅都被捉了,余下的没人敢挑头开战。汉军最后高级指挥官们开了个会,决定投降。两万骑兵全军投降匈奴。 匈奴没死一个人,乌师庐大获全胜,趁势再南下,进攻公孙敖的受降城,公孙敖死命守城,匈奴人攻了几次都告失败,撤军了,在边境上抢了不少东西和老百姓,扬长而归,跟当年一个德性。 此役宣告,帝国与匈奴再次陷入全面冲突。 长安城和刘彻唱反调的人已经绝种了,官员们全都跟着他一个鼻孔出气,成群结队上书,进攻匈奴!进攻匈奴! 帝国敦煌郡,玉门关外,有个人知道帝国与匈奴再次全面开战的消息后,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算是耗死在这个鬼地方了。此人叫李广利。 第141章 血战匈奴 李陵投降 之前张骞二次西行的到了乌孙的时候,刘彻给他的300人,张骞全部安排去周边国家了。 其中有一队去了大宛,提出用钱换他们的大宛马,结果双方没谈成,汉朝使者也被杀了。 刘彻震怒,公元前104年,以李广利为将军,带领属国的六千骑兵和郡国那些品行恶劣的少年好几万人,以这些兵力去攻伐大宛,预期到贰师城夺取良马,所以叫他“贰师将军”。 以原浩侯王恢做向导官,为军队带路。当李广利的部队已经西遇盐水时,沿路的那些小国家恐慌,都各自紧紧地守住自己的城堡,不供给汉军粮食,打又打不下来。 能攻下来的就有饭吃,不能攻下来的,只好几天就离开。等到达郁城,兵士只有几千人了,都饥饿疲乏。攻打郁成城,大败,死伤的人很多。 李广利和左右商议:“至郁成还不能攻下它,何况到大宛王都城呢?”就带着部队撤退。 汉军往返花了两年,回到敦煌,士兵剩下不过十分之一。 李广利派遣使者给汉武帝上奏章说:“路程遥远十分缺乏粮食。士兵们不怕打仗,只怕挨饿。兵少,不能攻取宛国。希望暂且撤兵,多派兵后再去。” 刘彻得知所奏,大发雷霆,派使者拦守玉门关,说军人敢有入关者立即斩了他。李广利害怕了,因而留驻敦煌,于是便耗在了这里。 前面说了,赵破奴被捉,士兵投降二万多人。 汉朝廷高级官员商议都希望调回攻打大宛的军队,专力对付匈奴。 刘彻却认为既已出兵讨伐大宛,如大宛这样的小国都打不下来,那大夏之类的国家逐渐瞧不起汉朝,大宛的良马就断绝来汉,乌孙、轮台等国家也将随便难为汉朝的使者,就会见笑于那些小国。 刘彻再次准备攻打大宛国,组织动员全国大量的人员物资补充给李广利所部西征军后,李广利率部再次西征大宛。 此次出征,总计六七万人,校尉军官总共五十余人,牛十万头,马三万匹,驴、骆驼以万数计算。 长安还增派甲卒十八万人到酒泉和张掖以北驻守,并新置了居延和休屠两个县以卫护酒泉。另外还征召了大量的闲杂人等,载运干粮以供给汉军,驱车载运的人众络绎相连到敦煌。 而授任两名会相马的人为执驱马校尉,准备在攻破大宛以后选取良马。 这时李广利是二次出征,队伍庞大,所至沿途各个小国无不迎接,拿出粮食供养军队。到轮台国,轮台国不降,攻战几天,血洗了他们。 宛军迎战汉军,汉军射败了他们,宛军逃到城堡内凭借城墙守卫。 汉军部队先是水攻,而后继续围攻40多天。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大宛城的军官商量着,汉朝之所以打过来,就是因为国王把好马藏起来,舍不得卖给汉朝,还杀了别人的使官,如果我们杀掉国王,并且献出好马,汉军之围当可解脱;即使不解,再奋战而死,也为时不晚。”大宛的高级官员们都认为这样对,共同杀死大宛王毋寡。 最终大宛人杀了国王毋寡,放出好马让汉军挑选。汉军挑选了好马几十匹,中等以下公马母马共三千多匹,而且立了大宛高级官员中过去待汉人友好的昧蔡为大宛国王,与他订立盟约后撤兵。 这场战争就这样结束了。攻伐大宛两回,总共经历四年才告结束。 公元前99年,李广利受命领三万骑兵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得首虏万余级而还。 期间李广利军队被匈奴大军围困,差点无法逃脱,汉军伤亡很大,死亡率高达十之六七。 同时出征的公孙敖领军出西河,与路博德在涿邪山会合,无功而返。 李广的孙子,李陵也参加了这次战役。 原本刘彻是想让他给李广利做后勤的,但是李陵说他的士兵都牛逼得很,可以单独作战,希望能给他一部分人,他去牵制匈奴。 刘彻说,你是不甘心做李广利的下属?我没马给你了。 李陵说,我不需要马,你给我5000步兵就行了。刘彻同意了。 9月,李陵从居延出发,向北行进三十天,于十月到浚稽山扎营。却不料遭遇到了且鞮侯单(伊稚斜单于的另一个儿子,乌维单于的弟弟)于率领的主力,被匈奴三万多骑兵包围。 五千步兵对三万骑兵。李陵的结局早已注定。 但是不得不说,这一仗李陵虽败犹荣,太残酷了,听我讲来。 虽然是步兵,而且人数处于绝对的劣势,但是好在汉军的装备精良。 李陵以辎重、戟兵和盾兵排出一道壁垒,后方是弓兵和弩兵。匈奴骑兵以冲过来,便是万箭齐发。匈奴败退,李陵追击,杀敌数千。 且鞮侯单于大惊,召集左贤王、右贤王部八万多骑兵一起围攻李陵。李陵向南且战且走,几天后被困在一个山谷中,连日苦战。 李陵发现有些士兵带着些女人混在军中,导致士兵士气不振,于是将这些女人全部找出来杀掉。果然,第二天,汉军再战,果然斩得匈奴首级三千余级。 汉军继续边战边退,退到一座山下,且鞮侯单于已占领了南面的山头,命他的儿子率骑兵向李陵发起攻击。汉军步兵在树林间与匈奴骑兵拼杀,又杀匈奴兵数千人,并发连弩射击且鞮侯单于,且鞮侯单于下山退走。 李陵捕获一个俘虏,俘虏说,匈奴大军的指挥调度有问题。 左右贤王的八万军队,且鞮侯调动有困难。 左右贤王觉得用十一万大军追杀一支五千人的小队伍,根本不值过,就算一个不剩全灭掉了又怎样,五千人对汉朝来说算什么呀,之前赵破奴的两万人全投降了又怎样,后边李广利该打还是打。 且鞮侯太执着,左右贤王则兴趣不大,他们还担心有埋伏,李陵一路向南逃跑,离汉朝边境线越来越近,谁知道前边有什么等着他们。 但是就这么放弃不追的话,面子上太不好看,十一万人围追堵截五千人,还让人跑了,整个匈奴都会笑话他们,严重伤害且鞮侯的威信。 最后商议的结果,再向南追击李陵军五十里,还灭不掉就撤军。因为过了山再向南五十里,是一片平地,一直延伸到帝国边境。平原作战,匈奴人会丧失所有的优势,万一有伏兵,无论胜败,匈奴实力会受损。他们也要保存实力,能不打的仗尽量不打。 这个消息让李陵军士气大增,至少看到希望了。 李陵重新调整阵型,有伤的兵全部退后,他要用最强的战斗力迎接这可能是匈奴最后的一次进攻。只要撑过,就踏上回家的坦途。 还是原来的布置,盾牌兵最前,近身格斗兵在后,弓弩手最后。 整一个白天,汉军都在应对匈奴人进攻,山谷中杀声震天。 上弦,击发,匈奴人坠马倒地…不断重复这个过程,匈奴人似乎永远也杀不完,但是他们也很难冲到近前,毕竟汉军手里的弩,是太先进的武器,射程远威力大,匈奴人手里没有,他们仿制不了。 黄昏后,匈奴人攻势停止,他们似乎真的放弃了。李陵隐隐约约感觉到,匈奴人在撤军。 看样子是撑过去了。 只要熬过这个晚上,只要熬过这个晚上…李陵甚至想到,皇帝封了他一个侯,完成爷爷的夙愿。 天亮后,所有还活着的汉军全部面如死灰。 匈奴人没有撤退。不但没撤退,全军压过来了。 就在刚过去的漆黑的夜晚,李陵的军队中,有人做了二五仔。 军队中一直有个传统,如果能称之为传统的话:打黑枪。 李陵军队里的发生的事,也属于打黑枪范畴,但其结果远远比死一两个军官严重:全军覆没。 李陵手下有个小兵被他的指挥官凌辱了,小兵没有杀人,而是直接跑到匈奴军队里去了,然后把李陵军的情形和盘托出:这支汉军的最高指挥官叫李陵,副指挥官叫韩延年,这是一支孤军,根本没有后援… 韩延年谁还记得?他爹叫韩千秋,就是当年说要领着三百人扫平南越,到了南越即被人扫平的那个。 匈奴人没了顾忌,大张旗鼓包围李陵。李陵举目所望,全是匈奴人。 匈奴人在喊话,“李陵、韩延年,快快投降!” 李陵用弓弩回击。 匈奴人在高处用弓箭和石头回击。 李陵下令向南突围,扔掉沉重的盾牌和长矛大戟,只用弓弩,轻装突击。 李陵军目前剩下三千多人,还有五十万支箭,一人能分到一百多根。战士们陷入了绝望之前最后的疯狂,一排一排箭雨带着呼呼的风声飞向匈奴人,只要包围圈出现缺口就冲,整个白天就是一次集体大逃杀。 五十万支箭消耗殆尽,李陵下令把战车拆了,战士们有短兵器的就持短兵器,没有的就持辐条,持横木,继续南逃,逃到一个比较狭窄的山谷,匈奴人暂时攻不进来,李陵停下喘一口气,一停下无数人晕倒,太累了。 匈奴人正面进攻困难,又爬到高处,向峡谷内射箭扔石头,汉军来不及躲藏的全部丧命,场面非常惨烈。李陵也没有精力去清点人数,只是下令大家尽量都躲起来。这样又坚持到黄昏,匈奴人暂停进攻。 李陵沉默良久,忽然脱掉盔甲,抓起剑向外冲。韩延年等人赶紧跟上来,问将军你这是要去哪里。 “你们都别跟着我,我要去杀匈奴单于!” 韩延年默默退下。 李陵一个人,拎着剑,慢慢走向峡谷口。他抬头看了看天,昏沉暗红的天空,马上就要黑了。 我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李陵停下,半跪在地上,杵着剑,很久没动。 李陵回来了,脸上没有表情。士兵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们的将军绝望了。 “我们完了。我们死了。” 这样的话从一个指挥官口里讲出来,听着真不是滋味。 士兵们也陷入沉默,良久,有人小声说,将军,要不您学一次赵破奴将军,赵将军投降匈奴又跑回中原,皇帝还是很待见他… “别说了!今天我不死,就不叫李陵!” 李陵命令,扔掉战旗,身上值钱的东西就地挖坑掩埋,所有人冲出去,杀身成仁! 李陵向他的军队下达最后一道命令:击鼓,出击! 战鼓已经破了,根本击不出声。 李陵集中所剩不多的力气,在峡谷中高喊,“我对不起你们,大家想办法逃回去,能活着见到皇帝的,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他。我李陵能和诸位并肩作战,此生足够了!”喊到后来已经泪流满面。 李陵军中为数不多有一些马,拉战车用的,战车早就拆了。李陵、韩延年以及十几位壮士,依次上马,向峡谷口冲击。 李陵冲了出去,匈奴人立即警觉,派数千骑兵追赶。 李陵感觉到匈奴人射过来的箭,从耳边嗖嗖擦过,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中箭。 韩延年忽然从后面追了上来,对李陵喊了一句,将军快跑…然后从马上栽了下去。 李陵赶紧下马救人,韩延年已经断气了。 匈奴人趁这个时机,冲到了跟前,将李陵团团包围。 李陵只剩两个选择了,自杀或者投降。 李陵扔掉手里的剑,跪下了。 他的士兵们,成功逃回边境的,只有四百多人。 。。。。。。 仗都打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指责李陵的呢?看官们口下留人。 第142章 众人落井下石 司马迁辩护李陵 这帮士兵跑到长安,把前线发生的事给刘彻讲了讲。 刘彻听完后,先把陈步乐叫来了,你不是说李陵如何如何好吗?怎么这就投降了? 陈步乐无言以对,自杀身亡。 刘彻随即把三公九卿喊过来开会,研究李陵这个事情怎么处理。 “李陵投敌叛国,罪无可恕!” “投敌叛国,罪无可恕!” “投敌叛国…” 谁发言也是这两句。 不能怪大臣们落井下石。一则李陵投降是事实;二则李陵在朝廷里没有根基,没有帮他说话的人;三则,也是最重要的,即便有人想帮李陵说话,也不敢开口。 因为这个刘彻早就不是当年的刘彻了。汲黯一死,再无汲黯,没有一个人敢再挑战刘彻的权威,连东方朔都死了。 刘彻其实很孤单,一个人孤单太久,会变成疯子,今天的刘彻,基本上可以归入疯子的行列了。但是刘彻脑袋是没问题的,所以前边说过,他是清醒的疯子。 李陵如果得胜归来,或者战死,都好说,可他就是投降了,导致刘彻有些混乱。 当年霍去病射杀李敢,刘彻为了维护他,当着众人的面说瞎话,说李敢是撞了鹿角被捅死的。这话当然封不住悠悠众口,以致影响非常之恶劣,刘彻掉了不少身价。 刘彻对李陵的心态,和当年对霍去病差不多,他想维护李陵,实际上,他想派一支特种部队把李陵救回来。 但是这个话不好开口,李陵怎么说也是投敌了,皇帝救叛徒,总不好看。其实皇帝有很多话是不好开口的,要找下边的人帮忙说。为免重蹈李敢一事的覆辙,刘彻把各色人等都招来,超大场面,大家来表态,研究一个小小的李陵问题。 只是没想到大家都拣不用负责任的话说,顺坡下驴,李陵投降了就是叛国,李陵有罪…这话找不出错来,刘彻想发怒都没理由。 当然,这是刘彻自己一手造成的。 这不是刘彻想要的结果。 刘彻的目光在大殿上转了好几圈,最后停到坐在角落的一个人身上,这人叫司马迁,官任太史令,本职工作是写历史。 皇帝开会是国家大事,他也参加,在一边记录,写到历史里去。基本上讲,司马迁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只负责记录。 刘彻说,太史令,你怎么看李陵这个事。 司马迁有自己的想法,想法还不少,连写历史都掺和进自己的想法,这和史官的职业道德有一点点相悖。好在司马迁不像后世的史官,好事泼墨如水,坏事东掖西藏,比如司马迁说他的开国皇帝刘邦是酒鬼加色狼,这是很不容易的。 所以后世,尤其是20世纪,由于各种复杂的原因,大家都把司马迁的缺点当优点看,优点用放大镜看。 司马迁得到这么难得一个说话的机会,正好把藏在心里的话都倒出来,当然,他还是加了一番粉饰的,至少他自己认为粉饰过了,皇帝不会怪罪他。 司马迁说,我和李陵认识,这个人对亲人孝顺,对士兵仁爱,奋不顾身,为解救国家危难,而慷慨奔赴前线,有国士之风,举世无双。 但是人都有轻重缓急,李陵运气不好,做了错事,不幸的是,有些不用打仗,只知道保全自己的人,抓住这件事不放,肆意夸大李陵的罪过,恨不得置之死地而后快,这是很让人痛心的。 李陵只有五千人,匈奴有多少,十一万啊,匈奴人但凡能打仗的,都来追杀李陵。李陵转战千里,拼死抵抗。弓箭射完,便手持白刃搏杀,这是士兵们为李陵拼死效力,虽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啊陛下。李陵虽然投降,但是他的战绩卓着,光耀天下。我想,李陵之所以不战死,是想等待机会再次为国效力。 司马迁讲完了。 刘彻的脸色很难看。 司马迁说错了吗?似乎没有,依今天看来似乎没什么错误,至少没什么原则性错误。 可是刘彻脸色就是很难看。 司马迁在自己的书里写到过这件事,很详细。司马迁说,李陵投降后,皇帝坐立不安,办公都没心思,原文是“(刘彻)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们不知道怎么回事,没人敢说话。后来刘彻召集大家开会讨论李陵的事,司马迁觉得,皇帝这是不想放弃李陵,但是不好开口,所以想让大家替他说。 这些都是司马迁亲眼所见亲笔所记,应该假不了。从后来刘彻的言行看,他确实不想放弃李陵,司马迁并没有会错意。 司马迁继续记录道,李陵的话题一开,众臣落井下石或者沉默不语,没一个帮李陵说话的。在这件事上不帮李陵说话就是不帮刘彻说话,刘彻下不来台,司马迁就想帮皇帝一把,正好皇帝问到他,于是他慷慨陈词,说了上文那一堆,自以为帮皇帝铺了一个台阶。 可是刘彻的脸色依旧很难看。 于是司马迁就被判了腐刑,割掉生殖器,这个事情连初中课本上都有,不需再多说。当然,课本上为了怕教坏小朋友,没说腐刑就是割掉生殖器。 司马迁的原文说,皇帝安给他的罪行是“诬罔”,就是诬陷毁谤。说他大肆鼓吹李陵五千人作战如何英勇,明显就是话里有话,暗指刚从前线打匈奴回来不久的李广利将军作战不力,属于挑拨离间,败坏人心,理应治罪。 司马迁说,皇帝错误地理解了他的话,他是被冤枉的,一番好意招来当头祸。 如果按照司马迁自己的说法,也能解释的通,于情于理还算凑合能接受。 但是只能到凑合这个程度,因为扯上李广利太牵强了。刘彻何必要弄了这么一个生硬的理由跟司马迁过不去? 或者说,诬罔也许只是表面原因,一部分原因,背后还有一些不太好说的事情。 我们不要忘了司马迁的职业,他是写历史的,他那一支笔,比今天的任何媒体都可怕。 《三国志魏书 钟繇华歆王朗传》有这么段记载,魏明帝曹睿和大臣王肃聊天,曹睿说,“司马迁这个人很没意思,他受了刑,肚里有气不敢说,就在史书里把汉武帝写成暴君。” 王肃答道,“司马迁写历史是有什么记什么,好事不夸大,坏事不藏着,称得上良史。当年汉武帝知道司马迁写历史后,便拿来读,读到景帝本纪和自己的本纪时,勃然大怒,便把这两章削了去,所以我们现在(指三国时期)读到的《史记》,没有这两章。后来司马迁为李陵辩护,汉武帝便借机惩罚了他一下。” 也就是说,三国时期的文人,认为司马迁受刑是因为写历史的缘故。 这个说法还可以向前追溯,东汉时期成书的《汉旧仪注》曾提到:“司马迁作《景帝本纪》,极言其短及武帝过,武帝怒而削去。后坐举李陵,李陵降匈奴,故下迁蚕室(下蚕室的意思就是受腐刑)。” 至少本人认为,这个说法讲得通。 刘彻对司马迁早就有意见,司马迁写的不是别的东西,是史书,是定论,以后千秋万代读到刘启刘彻,都会骂这爷儿俩不是好东西,所以“怒而削去”,所以给了司马迁一刀。 也许这才是根本原因,为李陵辩护只不过是导火索。 第143章 司马迁之死 悲情李陵 至于司马迁是怎么死的,说法太多,只怪班固在司马迁的传里没有记。 如果还是按照《汉旧仪注》里的说法,司马迁又在书里乱写,又惹恼了刘彻,蹲大狱到死。 至于司马迁乱写的什么,据说就是这些,就是李陵这桩事儿:“明主不深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他说刘彻理解能力不够,冤枉他。所以刘彻发怒,又把他弄进去了,老死在大牢里。 还有一个说法是,司马迁活过了刘彻,寿终正寝,因为史记很多篇章里提到了刘彻的谥号,就是武帝,人不死是没有谥号的。 距离司马迁年代不远的褚少孙博士也说,司马迁的史记把刘彻时期的事情都写完了。班固不提司马迁的死,很可能也是因为司马迁是正常死亡,不值得提。 这个说法可信度似乎大一点,因为都是直接证据。 第三个说法是,司马迁死于政治动乱。刘彻晚年发生了一场人为的大灾难,长安城的大人物之间你咬我掐,殃及一般的小公务员,司马迁就在被殃及的人群中。这场大灾我们很快要讲到。 班固在汉书中明言,司马迁这个人比较愤,因为乱说话而受刑,受刑后还不知道收敛,明知下笔伤人,还是管不住自己的手。 换句话讲,司马迁似乎有烈士情节。 一个没生殖器的男人,死亡也许是解脱。 司马迁还是有后代的,他受腐刑的时候已经接近五十岁。我们今天读到的史记,就是司马迁的后人献给皇帝后才流传下来的。 有一句废话还是必须要说的,司马迁是伟大的。他的伟大更多不在于创造,而在于传承,和孔子类似。把司马迁上升到文化或者文明的高度,我没意见。 司马迁年轻时,曾游历整个中国,南到湖南,北到山东,探寻先人足迹,布衣青牛,且行且书。我喜欢他这一部分。 好了不提司马迁了,继续李陵。 李陵在匈奴混得还不错,且鞮侯拿他当私人顾问对待,和卫律平级。李陵拒绝不了,在人家的地面上,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李陵正式成为汉奸李陵。 李陵一直在关注从中原传来的消息。刘彻封赏了逃回去的四百战士,李陵知道了,他觉得这是个好的征兆,他应该逃回去。 但是匈奴人看得很紧,他找不到机会。 一年后,李陵听说皇帝又发兵过来,且鞮侯去应战了。再不久后且鞮侯回来,说汉军被他们打跑了。 然后又是沉默。 在不久后,新消息传来,李陵全家被皇帝杀了…晴天霹雳,李陵瘫到地上。 李陵全家之死,源自一个误会。 李陵投降后,匈奴人受到鼓励,故技重施,来帝国边境的雁门郡骚扰了一圈,抢走不少人和东西。刘彻依惯例还击。兵发四路,一路十三万,其中骑兵六万,步兵七万,当然是由我们的大舅哥李广利领军;一路一万人,路博德领军,配合李广利作战;一路三万步兵,韩说领军;一路三万骑步混编,老将公孙敖领军。 李广利路博德韩说的任务都是作战,公孙敖的任务则是机密:救李陵回来。 且鞮侯的情报工作做得很好,李广利的行军路线暴露了,匈奴人做好准备,严阵以待。李广利没占到任何先机,包括兵力方面,匈奴方组织十万人的大军抵抗,且鞮侯亲自领军。 所以李广利打得很累,交手十天后,李广利失掉取胜的信心,他撤了,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不好说是失败,算是拼了一个平局。 韩说什么敌人没碰上,转一圈儿回来了。 公孙敖遇上了匈奴左贤王,情形和李广利一样,打打打,捱不过。匈奴人这么多年休养生息,实力快回来了。 至于救李陵的任务,公孙敖已经不考虑了。 他抓到一个俘虏,俘虏说,有个从汉朝投降过去的,姓李的人,教他们怎么和汉朝打仗。 姓李还知道怎么打仗的,不就是李陵嘛。这仗不用打了,直接撤,说李陵做了汉奸,帮助匈奴对付汉朝。打败仗的理由有了,李陵也不用救了,一举两得。 于是公孙敖撤回去了,告诉刘彻,李陵做了汉奸为匈奴人出谋划策对付汉朝云云。 刘彻暴怒之下,下令处决李陵三族。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陇西的世家大族宣布李家是陇西的耻辱,纷纷与其断交。 李陵欲哭无泪。后来有汉朝的外交使节来匈奴,李陵才有机会问问内情。 使节说,你给匈奴人做军师,当汉奸,杀你全家又怎样! 李陵脑袋嗡一下。很长时间意识才恢复正常。 李陵答道,给匈奴人做军师的不是我,是李绪。 李绪是以前投降过来的军官,也是匈奴人的顾问。两国交战,投降叛变这种事太正常了。 使节说我回去把你的冤情告诉皇帝。 刘彻知道冤枉了李陵。知道又有何用,刘彻已经老了,没精力再去想李陵。 李陵找个机会把李绪刺杀了。 且鞮侯的母亲,匈奴人称之为大阏氏,就是太后的意思,平时很赏识李绪,大阏氏要杀掉李陵为李绪报仇。 且鞮侯对李陵说,你出去避一避。 李陵跑到北海,和苏武作伴去了。 这俩人在中原的时候就是老朋友,如今又在遥远而寒冷的北海碰面了,人生何处不相逢。 李陵被路博德摆了一道,又被刘彻一脚踹到前线,全军覆没,被逼投降,又被公孙敖背后来了一刀,我很怀疑公孙敖就是故意的,以至全家被杀,残存的一点自我救赎之心荡然无存,行尸走肉般在匈奴游荡。 我忽然觉得李陵很像林冲。 李陵在后文可能还会出场,可能不会出场了,所以交待一下他的结局。 数年后,汉朝政府派专使来匈奴,秘密会见李陵,准备接他回去。专使说,李先生,现在改天换地了,你可以回去了。 李陵穿着一身匈奴人的正装,说,算了,我还能回去吗…… 你们就让我安安稳稳做个汉奸。 当年李广为了不能封侯而苦闷终生,自杀身亡,后代比他更凄凉,两个儿子早死,一个儿子被霍去病杀了,唯一成器的孙子李陵,投降了李广最痛恨的敌人。 史书中关于李家的记载,到李陵便终结了。 说李陵是英雄,恐怕很多人有意见,毕竟最后一条底线没有守住。说他是汉奸,恐怕也会有很多人有意见,毕竟他从始至终没有做过损害大汉利益的事。 要评价一个人,就是这么难。 李陵悲剧中,下手最狠的一个当然是刘彻,但是导致刘彻下狠手的是公孙敖。 也许是报应,老得不能再老的公孙敖竟然晚节不保,被刘彻杀了。 第144章 巫蛊之乱启动 刘据危在旦夕 公孙敖的死只是一个预告片。更大规模的杀戮即将爆发,就像一头猛兽在撕咬绳索。 快出大事儿了。 大臣为国,小臣为君,微臣为己。江充只能算微臣,即便他整治皇亲国戚是为了刘彻,转一圈回来还是为自己。这里多少应该为江充叫一声好,无论出发点是什么,至少他有胆,当年苍鹰郅都也不过如此。 但是江充搞了太子一把,有点后怕,当时他确实有点冲动。哪天刘彻归天,刘据即位,第一个被摁上案板的恐怕就是他了。 不过他想什么也没用,他现在这点道行,一百个也扳不倒一个太子,以后再说,走一步算一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江充被刘彻公开表扬后,又升职了,水衡都尉,刘彻新设的,掌管上林苑和铸钱事宜,全中国第一肥缺。上林苑本是少府的职责范围,铸钱是财政部的事,刘彻把这两块弄一起,也是为了便于直接控制。 这个职位太耀眼,找江充办事的天天有,江充在赵国的故旧们都跑到长安来走他的后门,江充也想扶植一批自己人,帮了不少忙。时间长了免不了有人看不入眼,以权谋私嘛,告到刘彻那里去,刘彻没有刻意维护江充的意思,于是江充被撤职了。 江充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其实他不用愁下一步,长安城一直有人注意他,只要机会来临。 公孙贺一案后,巫蛊风波本来有偃旗息鼓的味道了,没想到这不过是刚开场。 刘彻做了一个梦,助推了一把剧情。 刘彻身体很弱,连白天也要睡觉。他做梦梦到数千个木头人,手持长棍,向他打将过来。刘彻猛一下惊醒,觉得身体不舒服,哪里不舒服又说不出来。 巫蛊,肯定是巫蛊!哪个角落里肯定有人在诅咒他。 给我查!!!! 长安城再次乌云笼罩,山雨欲来风满楼。 江充又在这个非常时刻出现了。他向刘彻上书,说陛下这个梦是因为巫蛊作乱。 这本来就是刘彻的想法。江充之前的行事作风让刘彻觉得这个人很好使。于是江充重新披挂上阵,头顶绣衣使者头衔,彻查长安城巫蛊邪风。 邪人查邪事,邪上加邪。 长安城又被翻了一个遍。凡是有一点嫌疑的,抓起来,杀。并且鼓励互相揭发,跟告缗令一样。又见黑暗的告密法。 不管是谁,只要卷进去,一概格杀勿论,绣衣使者有杀人执照。涉案人数几乎呈指数增长,死亡人数很快过万,并且没有减弱的势头。 打一场大仗也不用死这么多人。 其实也本不该死这么多人,长安城会有几万人搞巫蛊诅咒皇帝吗?几万人脑子一起不好使了,扯淡,怎么可能。 目前长安城是一座表面波涛汹涌,地下暗流涌动的地方。 刘彻从即位,确切讲从老太太死后,搞了无数的事,有事就要有人做,有人就有江湖。 霍去病射杀李敢,都没忘;汲黯离开长安之前让李息想办法做掉张汤,都没忘;三个长史诬陷张汤致死,都没忘。 这些都是摆上台面的,底下谁知道还有多少。 巫蛊风波起,正是借刀杀人好时节。于是张三揭发李四,李四揭发王五,从公务员到社会名流到到老百姓…由长安泛滥到关中,由关中波及千里之外的郡县诸侯。妖风乍起,吹落人头无数。乱士乱事乱世。 其实江充的目标并不是这些人,他是想酝酿一个气场,再集气发力打向最终的目标,太子刘据。 他很清楚因为扣车一案,把刘据得罪得很深。 可是江充怎么就真敢对刘据下手?就因为他是亡命徒而无所顾忌吗?他真担心的话,不能跑出长安城,再次改名换姓,找个地方躲起来吗?他是亡命徒啊,还怕逃跑吗? 江充的后面肯定有人,只凭他一个,不可能如此这般翻江倒海。至于后面的人是谁,史书没有记载。不过这一时期,李广利一直在长安城,没出去打仗。他是那种坐观风云变的人吗?就算是,他现在也不可能坐得住,眼看着刘彻真的快不行了。 真正有想法、有潜力做掉刘据的,只有李广利;刘据真正的敌人,只有李广利。 刘彻做了那场噩梦后,身体更加虚弱,去甘泉宫休养了。甘泉宫在今天的陕西淳化县,距离长安,就是西安,八十公里多,跑一趟要一天。 刘据留在长安监国摄政,这是太子的职责,皇后卫子夫也留下了。 李广利,刘屈氂,江充也在长安。 刘据和刘彻的距离,不止八十公里远。 十五年前,长安。 卫青拖着病重之体,用尽全身气力写了一封奏疏,报给刘彻。里面说,我卫青一生受陛下关照太多,所以从不敢要求什么。但是近来有传闻,说自李夫人生皇子刘髆后,陛下对太子日趋冷淡,皇后和太子很担心。 太子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啊陛下,我临死之前就这么一个请求,请陛下日后多关照太子。 刘彻暗想你这舅舅当得也真负责任。他亲自去了一趟卫青家,和这位年轻时一起战斗过的老朋友说说话。 很快从家常扯到正事上。刘彻对卫青说,我们汉家的天下,是高皇帝以庶民身份,用刀枪打出来的,从立国之日起,不但国内有诸侯随时可能作乱,北方的匈奴南方的越人一直也对我们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交加,所以我要放弃先祖们的无为而治。如果我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可依;如果我不出兵打仗,天下难以久安。打仗免不了要劳民伤财,后世的史书上,恐怕要骂我,把我和秦始皇并提,不过身后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但是,仗我来打,人我来杀,骂名我来背,不能把问题留给后世子孙。你说得对,太子是个善良的人,他不喜欢我这一套,他不喜欢就对了。将来他做了皇帝,必能安天下,我在地下也会安心。如果要找一个守成之君,太子是不二人选。皇后和太子如果真有不安之意,你把我的话转告给他们。 卫青拼着命跪下磕头,说我替太子替天下谢谢陛下。然后卫青把刘彻的意思转告给了卫子夫和刘据。卫子夫放心了,太子刘据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刘彻这番话是真心的。刘彻有一万个性格缺陷,但是有一个优点,坦诚。他不喜欢说假话,不屑于说。 因为刘彻这番如承诺一般的话,卫青死的时候很平静。 刘据是个和平主义者,对战争很厌恶。刘彻每次对外用兵,刘据一般都会上书反对。刘彻哈哈一笑说道,脏活累活我来做,你以后不就轻松了吗? 刘据觉得这是皇帝老爹在敷衍他。 刘彻经常出门,比如去甘泉宫避暑,去下边的郡县视察等等。刘据就留在长安城监国摄政。刘据处理工作的风格和刘彻不一样。比如一个案子的审理结果报上来,说按某某条款,要判谁谁死刑,刘据一般会找理由把死刑取消,从轻判决。涉案者家属很高兴,到处宣扬太子仁慈,这种事多了,舆论对太子的评价很不错。但是打报告的大臣们不习惯,反映到刘彻那里去,刘彻当没听见。卫子夫担心时间长了刘彻不高兴,提醒刘据,别和你老爹对着干。 刘彻听说后,把卫子夫和刘据召来,当着大臣们的面说,太子做得很对。 从这些事情看,刘彻确实很关照刘据,甚至他曾经主动杀掉一个对刘据不敬的小官。 刘彻也许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但是绝不是一个优秀的丈夫和父亲。除了工作上的事,刘彻和刘据几乎没有任何交流,父子之间几乎谈不上什么亲情,唯一的联系就是血缘。 刘据总觉得老爹不把他当回事,总是感觉自己是太子完全因为运气好,是嫡长子,缺少那么一种被认同的感觉。 刘据似乎一直笼罩在刘彻巨大的阴影里,他看刘彻需要仰望,努力抬头,仿佛尽在眼前,又遥不可及。爷儿俩之间隔着一道十里一堡、五里一台的长城。 刘据每次上书提意见,不让刘彻打仗、杀人,换来总是刘彻简单的一句答复,我这是为你好。没理由怀疑刘彻说这话的诚意,但在刘据那里,他是这么想的:你如果真为我好,就该接受我的意见。结果是刘彻打发走刘据,继续该打仗打仗,该杀人杀人。刘据很失落。 “事情我做完,将来你就轻松了”,刘彻这话很伤刘据的心。 各位看官可以想象一下,一个老爹大马金刀在那儿跟儿子说话:旺财,过来!你以后的道路我已经规划好了,你先读大学,再去美国读ba,回来跟我一起干,我老了后全就是你的…儿子说,我想学艺术…老爹劈头盖脸痛骂,艺术算个屁! 赶上个脾气火爆的儿子,肯定卷铺盖走人了。当然,刘据脾气不爆,他也不敢卷铺盖。 但是不能否认,这位老爹确实是为孩子好,只不过他是站在自己的角度。 对孩子应该多一点真诚的尊重。 第145章 刘据危险 斩杀江充 刘据做事风格和刘彻不一样,有些大臣不满,但刘彻表示肯定。只是这个肯定,太浮了,高高在上,飘在云端,就像老板开会时表扬他的雇员。也许皇帝和太子有那么一层老板雇员关系,但他们毕竟是父子,永远是父子。 所有父子间应该有的交流,比如坐下来真正敞开心扉谈一次话,比如父亲拍拍儿子的肩膀,比如父亲袒护儿子,比如争执,比如吵架…都没有。 连吵架都没有!这关系能好吗?判断人和人关系好坏的一大标准就是吵架,关系好的才吵,吵的不一定关系好,这要说清楚。 刘据从刘彻那里得不到真正的认同感,而认同感是信任的基础---这下问题大了,信任危机都出来了。刘据不信任刘彻,认为刘彻不相信他能把国家管好,刘彻的作为和言语让刘据觉得,将来他只要站在巨人肩膀上看风景就行了。 刘据不喜欢这样,他希望自己脚踏在实地上,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肩上担一份责任。可惜都没有,将来可能也没有,刘据觉得自己活得很虚无,这种感觉很难受,这叫不能承受之轻。 刘彻刘据爷儿俩的关系问题,其实不是个案,哪个时代哪个地方都有,说是普遍现象有些夸张,但绝不在少数。放到一般人身上,就是家庭琐事,父亲武断啦,孩子不高兴啦,冷战啦…之类,充其量吵几架,摔坏点东西;可是这事儿要放到皇帝和皇子身上,就要放大几百万倍来看了,一旦有什么事情发生,就是血流成河。 回到十五年后。 江充开始动作了。他找了个叫檀何的胡巫,就是蒙古大夫,跑到甘泉宫向刘彻报告,找到巫蛊的发源地了。刘彻问在哪里,蒙古大夫答曰,长安皇宫。 刘彻回道,那就去宫里查啊。 刘彻还担心江充查皇宫可能阻力大,于是另指派了三个人,将军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帮着江充一起查。刘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江充演的是一出借刀杀人。 蒙古大夫回去转告江充。江充等的就是刘彻这句话。 江充一行四人,领着随从人员,冲进未央宫,肆无忌惮搜查。 挖地,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巫蛊。连刘彻的御座,卫子夫的卧室都不放过。偌大一个未央宫到处都是坑,一片狼藉。 卫子夫有气也只能憋在心里。刘彻派来的仨人,韩说,章赣,苏文都有点看不下去,江充太狗仗人势了,但是他们也不好说话,江充是绣衣使者,全权负责搜查巫蛊。 有一条要事先说一下,江充虽是绣衣使者,但这次刘彻没给他虎符,他是让江充查案子,不是镇压造反。江充不能调兵,刘彻也不会糊涂到让江充拥有在长安城调兵的权力,那还了得,首都的兵是随便能乱调动的吗,除了皇帝,谁也不可能有这个权力。 有没有在未央宫找到巫蛊不知道,只知道这帮人挖完未央宫后,气势汹汹冲太子宫去了。 刘据一脸怒火,也不敢发作。让他们挖一挖也好,我又没搞巫蛊,挖去,挖不到正好给我一个清白。 忽然人群里有人报告,挖到东西了! 江充一脸煞气,拿着一把木制的人偶和一条帛书,也不知道是对随行人员,还是对刘据,高声喊道:太子宫挖到大量人偶,还有一条写有不敬言论的帛书,赶快报告皇帝请示! 刘据傻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至于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恐怕只有江充最清楚了。 刘据跑去向他的老师石德(不是那个神仙石家的人)征求意见。 这个石德虽然读过不少书,但是他其实算个小人,凡事都朝最阴暗的方向想。眼见着江充找到太子搞巫蛊的物证了,万一太子也因为巫蛊搭上性命,他作为太子老师,到时一定跟着掉脑袋。现在跑又跑不了,不如想办法把江充做掉,杀人灭口,至少不能让江充把这里的事情报给皇帝。 因为这件事,后世司马光编《资治通鉴》时,谆谆告诫宋朝皇帝,太子的老师一定要精挑细选,宁缺毋滥,不能随便什么人都去教太子,干系重大,教坏了可不得了。 于是石德对刘据说道,太子殿下,前丞相公孙贺父子,你的两个姐姐阳石公主、诸邑公主、长平侯卫伉可都是因为巫蛊而死的啊。江充已经找到巫蛊了,无论他是怎么找到的,是真有还是诬陷,殿下你都没法自辩。不如趁现在事情还没闹大,赶紧把江充控制起来。况且,殿下有没有想过,你报给皇帝的奏疏,一件也没有批复过,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帝生死未知…如今奸臣作乱如此,殿下应该知道当年秦始皇太子扶苏的悲剧? 石德在胡说八道。刘彻病怏怏的怎么批复文件,有刘据监国摄政,他也没必要批复。扶苏的事情,忘了的去前文查。 石德一番话让刘据浑身冰凉。 不过刘据并没有乱。他沉思一番后,说,算了,我自己去甘泉宫解释一下,我身为太子,江充不敢杀我。 但是他一出宫门就被江充拦住了。不敢杀不等于不敢拦。 刘据眼前有两条路,一是按石德讲的,想办法做掉江充;二是在长安就这么等下去,等到刘彻回来再解释。 除非知道等来的会是什么,否则等待永远是最后的选择。刘据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石德的话让他有些烦乱。老爹…不会真在甘泉宫出事了? 不会,不会,不可能,不可能,如果老爹真不在了,江充有胆来查,也就有胆杀,江充还不动手一定要需要去甘泉宫请示。刘据提醒自己。 可是真要这么等下去吗?两个姐姐,和卫伉的命可都是死在老爹手上的,我和他们没什么区别…万一等来的是老爹的杀机…怎么办,怎么办… 信任危机。七月流火,刘据都没意识到汗水已经湿透衣服。 老师,我们动手! 刘据把太子宫所有的男丁召集起来,开始分派任务。 有人逼我,我不得不动手,你们跟不跟我干! 誓死追寻太子! 刘彻对刘据的教育从没上过心,刘据和谁来往他也不管,所以刘据身边有一些食客之类,食客里自然有江湖人物。 刘据找了几个高手,让他们冒充皇帝御史,去抓江充等人。 江充不能调兵,所以除了韩说,章赣,苏文,也就几个办事的随从。 高手们和江充等人遭遇,宣布自己是皇帝派来的御史,逮捕奸臣江充。 韩说是第一个反应的:你们是什么御史,有印信吗? 然后他听到了自己鲜血迸射的声音。韩说立毙当场。 江充等人立即拔剑反抗。江充没来得及跑,被抓住了。章赣在格斗中挨了一下,仓皇逃跑,苏文也跑掉了。 江充被押到刘据面前。 刘据脸色有些狰狞。 “江充,你个畜生!赵国被你搞乱还不嫌够,又来离间我们父子!” 一剑劈下,江充人头落地,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 那个告状的蒙古大夫也被捉住,绑到树上烧了。 也许刘据此时还有一个选择,就此收手,拎着江充的人头去见刘彻。 可是还是刚才那句话,信任危机。他怕去了就是送死。 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事情会不会闹大,先壮大力量,把自己保护起来再说。 第146章 刘据被迫造反 长安事态紧急 刘据先去找了卫子夫,他至少要知道老娘什么态度。 没想到卫子夫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什么担心,忧虑,忠义,孝道…都没讲,卫子夫只是平静而坚定地表态,儿子,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尽管刘据已经37岁,在卫子夫这个母亲的眼里,他一直还是个孩子。但是在今天这个混乱的时刻,卫子夫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儿子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刘彻也好,国家也好,后果也好,全都被卫子夫抛在脑后,她只想看着儿子去战斗。生存还是毁灭,老娘和你一起担当。 刘据把未央宫剩下的没有跟着刘彻去甘泉宫的卫士,长乐宫所有的卫士全部集合起来,打开武器库,临时给自己打造了一支队伍,以应对可能发生的武装冲突---虽然他不希望发展到这一步。 若不是情非得已,谁愿意兵戎相见,谁愿意和亲爹兵戎相见。 刘据这一番调动闹出的动静很大,长安城议论纷纷。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开始,有人说太子造反了。而后一天之内,所有人都知道太子造反了。 都不用政府宣布,长安城自动进入紧急状态。 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有人故意制造对刘据不利的舆论,是谁不知道,但是一言不发的李广利绝对嫌疑最大。 章赣和苏文连滚带爬跑回甘泉宫。 陛下,出大事了! 怎么? 太子造反了!江充和韩说被太子杀了,我们两个是逃回来的! 太子?不可能,他一定是被江充逼急了,心里害怕才杀人。 刘彻毕竟是刘据亲爹,知子莫若父。 刘彻从身边找了一个人,去长安把刘据招来,问一问怎么回事。这个人史书中没记名字。 这是刘彻送给刘据一个解释的机会。 这位使者哆哆嗦嗦向长安城行去,他是真害怕。使者一路就在合计,这一桩棘手的差事怎么搞定。 使者在长安城外踟蹰不前,他不知道长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怕太子真造反了,见了太子也把自己的小命搭上。 要命了要命了…使者想了一个晚上。 拼了! 使者没进长安城,原路返回了。 路上他一直在想见了刘彻该怎么表演。 使者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冲进甘泉宫面见刘彻。 太子…太子…真反了! 这个结果让刘彻听着很别扭。怎么可能呢,刘据也会造反?感觉就像孔夫子领兵去打仗,反身农奴把歌唱。 可是又由不得他不信,毕竟这是身边的人亲眼所见---虽然这家伙只看到了长安城门。 刘彻正在思考怎么应对,长安城那边又来人了,也是连滚带爬跑来的,这位是丞相刘屈髦的长史。 长史也说不得了太子造反了。 这就由不得刘彻不信了,三拨不同的人都说刘据反了,看来这个事已是既成事实。 这么危急的时刻,中国移动不知道干嘛去了,为什么不给这爷儿俩空降两部手机。 刘彻眼神发亮,身上的病不知道为什么也没了,彷佛一头懒散的雄狮忽然遇到一个对手,精神百倍。 刘彻问长史,城里都造反了,你还跑来做什么,丞相呢? 长史说,丞相没有接到陛下的命令,不敢有动作,所以让我来请示。 都造反了还不动!要他这个丞相干什么吃的。 刘彻紧急拟了一道诏书,让长史回长安知会刘屈髦,想办法把事情摆平。 这个动作相当于把刘据的事定性了,就是造反。 不过刘彻这封诏书内容似乎有值得商榷之处。 “捕斩反者,自有赏罚。以牛车为橹,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 橹就是盾牌。诏书中没有提到刘据的名字,只有反者二字。而且说尽量不要贴身肉搏,少伤人,不要让人跑出去。好像有字外含意。刘彻一贯标榜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他也是尽量这么做的,杀女儿杀外甥杀丞相,刘据已经被定性为造反了,造反者当诛。刘彻的意思好像是想保住刘据的命,但是又不好直说,所以提醒刘屈髦,不要伤害刘据。 谁知道,可能是我又望文生义,胡说八道了。 随即刘彻下令,回长安,同时火速命令附近各郡县,抽调兵力,驰援长安。 儿子长出息,会造反了,老子奉陪到底。 长安城内刘据也没闲着,继续增强自己的兵力。这个事情就是这样,刘据如果一个人战斗还好,只要一找外援,就感觉外援不够。未央宫和长乐宫的警卫队并没有多少人,刘据觉得太少,于是又把长安监狱里的犯人们都放出来了,分发兵器武装成军。犯人上战场是老传统了,也不足为奇。刘据还觉得不够。长安城内军队很多,首都戍卫队的南北大营,南军跟着刘彻出去了,北军还在;还有长水营和宣曲营,这两个地方驻扎的是匈奴骑兵,由投降过来的匈奴人组成,战力很强。 刘据派人去北军大营和长水宣曲营,假传圣旨,把这三支大军诳过来。只是没有虎符,很难讲能不能调动,刘据只希望这三支队伍的指挥官不要那么坚持原则。总之长安城所有能打仗的人,刘据都想掌握在自己手里,做就做到最大,此时的刘据绝对不愧为刘彻的儿子。 刘彻没有马上回城内,局势不明朗,长安很危险。他在城西的建章宫坐镇指挥。 刘据的人到了长水宣曲营,宣读圣旨,命令两营内所有军士全部归太子节制。 匈奴人在汉朝没什么发言权,他们虽然怀疑这道圣旨来路不明,但是也不太敢反驳,人家让干嘛就干嘛。 两营的指挥官正准备集结队伍时,从营门外冲进一个骑士。来人高喊道,圣旨是假的!不要听! 来人没有停马,经过刘据派来的人时,挥剑将其斩首。 此人是从建章宫奉命赶过来的,刘彻身边的侍郎,马通。 马通命令匈奴人不要轻举妄动,等待皇帝调遣。 北军大营指挥使任安(司马迁名篇《报任安书》的那个任安)也接到了刘据发来的假圣旨。 任安恭恭敬敬跪接圣旨,然后退回营里,关上营门,再也不出来了。 任安实在没有办法。 他如果帮刘据,那刘据败了怎么办?如果帮刘彻,即刻出兵把刘据抓住,那万一真如城里的传言,皇帝在甘泉宫出事了,后果更可怕,刘据肯定要杀他;再或者,爷儿俩今天闹矛盾,明天和好了呢?他作为一个外人,还是置身事外的好。皇帝发来命令就听皇帝的,皇帝没命令就静观其变。 任安想得不错,只是事情的结局,他的命运,他决定不了。 大军都调不来,刘据无奈之下,逼自己出了一个下策,也是唯一的对策:强行征兵。 强行把长安城各家各户的男丁都拉出来,让他们为自己冲锋陷阵。 刘据集结了数万人,等待刘彻的军队前来---或者是和谈的使者也说不定。 和谈的没来,军队来了。 丞相刘屈髦任最高指挥官,两个副手,侍郎马通,大鸿胪(之前叫大行令)商丘成。 两军在长乐宫门前接触了。 刘彻之前命令尽量少杀人,可是真打起来怎么顾得了这个,你不杀他他就杀你。 长安城血色弥漫,恍如人间地狱。 武装冲突一直持续了五天。刘据越来越处下风。刘屈髦的兵都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刘据的士兵大部分都是平民,战力太弱,而且由于舆论导向的问题,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刘据造反了,所以刘据的人倒戈的特别多。 刘据决定逃跑,长安不能再待下去了。 刘据跑到南城门,南城门的执勤官叫田仁,他接到的命令是紧闭城门,不放任何人出城。 田仁知道城下喊话叫开门的这位就是太子刘据。田仁的想法和任安一样,让他在刘彻刘据父子之间作出选择,他不知道该怎么选。 田仁总觉得爷儿俩冰释前嫌的可能性很大,刘据依旧会做太子。他这时如果把刘据扣下的话,到时候刘据即位,他跑不了一死。 田仁也横一横心,开城门,放刘据跑了。 第147章 巫蛊结束 诬陷清算 刘据有四个孩子,三男一女,女儿已经嫁人,长子刘进也已成家,刚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刘病已(汉宣帝)。 刘进的母亲,也就是刘据的正室太子妃姓史,所以后世称刘进为史皇孙,同样的原因,刘据一般称卫太子,刘病己称皇曾孙。刘据其他两个儿子还小,没有成家,都跟着刘据逃出来了。 刘据父子三人向西逃跑,但是跑不出函谷关,于是在函谷关附近一个叫泉鸠里(在今河南灵宝县境内)的小村子躲了起来。 刘彻踏进了长安城。只不过五天时间,他已经不认识这个地方了。街上没有一丝生气,路上是血迹,墙上是血迹,路两边的排水沟都是凝固变成黑色的血液,苍蝇横飞,散发出难以忍受的臭味。还有人在处理尸体,为防止瘟疫,全拉到城外焚烧。 刘彻打了一辈子仗,但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战场。夏天的阳光很灿烂,刘彻感到头晕目眩。 旧的血迹未干,又添新血。刘彻开始杀人。 刘据的门客,全部灭三族;随从刘据造反,或者被胁迫随从的,全家流放敦煌。 刘屈髦本来想杀掉田仁。御史大夫暴胜之说,田仁是两千石部级高官,按规定要杀他必须找皇帝签字。刘屈髦没杀,报给刘彻了。刘彻大怒,派专人责问暴胜之,田仁私纵反者逃跑,罪大恶极,丞相杀他是依法行事,你为什么插手! 暴胜之惊恐之下,自杀身亡,他是被刘彻吓死的。 田仁被杀了,腰斩。 北军指挥使任安,观望战局,首鼠两端,有二心,杀! 任安随同田仁一起被腰斩。 皇后卫子夫,纵子作乱,废。 从她支持刘据起兵那一刻起,卫子夫就知道有这一天。 卫子夫自杀了。 曾经叱咤一时的卫氏家族灰飞烟灭。 刘据留在长安的家人,包括几个妻妾、女儿一家、长子史皇孙刘进一家,全部被收进监狱,等待判决,其中包括尚在襁褓中的皇曾孙刘病己。 长安大牢的典狱长叫邴吉,虽然他没参与刘据一事,但是他坚持认为刘据是无辜的,他想为刘据保住一丝香火,于是私自做主,把刘病己转移到比较干净的单人牢房,养起来了。 许多年后刘病己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刘询;再后来许多年,大汉帝国的宗庙里多了一个牌位,汉中宗孝宣皇帝刘询。简称汉宣帝。这是后话了,到时会讲到。 刘屈髦,马通,商丘成平乱有功,被嘉奖了。 刘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心情非常乱,无法正常办公。大臣们没有敢说话的,几年前司马迁因为替李陵说情开脱被判腐刑,所有人记忆犹新,都学乖了。 儿子作乱,群臣缄言,从这方面讲,此时的刘彻无论做父亲还是做皇帝都很失败。 刘据一事在民间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基本都是负面的。刘据在民间的声望很高,在这件事上,民间的舆论是倾向于刘据一方的,认为刘据作乱虽是事实,但绝不是诚心搞政变,是被逼的。 任何时代都不乏仁人志士。一封来自民间的奏疏从上党郡壶关县(今山西壶关县)发到长安,递送到刘彻手里。 写奏疏的人叫令狐茂,不是太守也不是县令也不是大侠,只不过是一个乡级的三老,负责一乡教育的这么一个人。 来自民间的言论肯定不像官方那样冠冕堂皇粉饰太平,一般都比较尖锐,这封奏疏不例外,话都是直通通说的,内容大约如下: 陛下你好。我认为皇太子是一个优秀的太子,将来也会是优秀的皇帝,更重要的,他是你的儿子。太子一事,由江充而起,江充是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没有背景,没有声誉,没有学识,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你提拔他并委以重任,以至于他挑拨离间,造成陛下和太子之间严重的隔阂。 巫蛊案牵扯到太子后,由于陛下在甘泉宫,太子进不能和陛下沟通,退则受困于乱臣江充,被逼无奈之下,杀掉江充。而后太子因为恐惧,起兵自保。小民我认为,太子没有过错,不过是儿子借父亲的兵,自救而已(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 当年赵国太子便是死在江充手上的,天下谁人不知。陛下你作为皇帝,不能自察,随性而为,过度责备太子,并在盛怒之下,发动大军打击太子,以致造成今日之悲惨结局。朝中大臣竟然没有一个出来为太子说话,我很悲痛,为太子感到不值。 希望陛下尽快平息怒气,重拾对太子的信任,不要让太子在外面逃亡太久啊。我知道,这封奏疏也许会要了我的命,但是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我等着。 刘彻把奏疏放到一边,沉默许久。 但是他没松口,没有为刘据平反,因为这相当于向天下承认自己错了,刘彻是皇帝,这个脸面不是说放就能放下来的。 几天后,关中发生了一场地震。刘彻五内俱乱,他不自觉认为,这是上天在为太子鸣不平。那个时代的人,是真的把天人感应作为一件严肃的事情对待。 在不久后,刘据和两个孩子回长安了,只是刘彻见到的,是三具尸体。 刘据藏身于泉鸠里一户农家。时间一长,走漏了风声,附近的人都知道泉鸠里来了几个神秘人物。这事很难避免,毕竟是三个大活人,要吃喝拉撒睡,泉鸠里是个村子,又不是深山老林,哪里那么好藏。 泉鸠里所在的县叫湖县,消息也传到了湖县县令耳朵里。县令敏感意识到,这几个人非常有可能就是逃跑的太子等人。因为函谷关离湖县非常近,而太子一定会想办法逃出函谷关。太子在湖县现身非常合理,可能性非常高。 县令领着人去了泉鸠里,找到这户农家。推开大门,还没看清周围环境,一个男子手持棍棒冲了过来,他是这家的男主人。 男主人也没多想什么,既然他同意刘据等人藏到他家里,就要负责到底。 一众公差将男主人当场格杀。冲进屋内,发现两个大孩子阻拦他们,继续杀之。这是刘据的两个孩子,公差们不知道。他们冲到内屋,发现房梁上吊着一个人,赶紧放下来,对着画像一看,就是太子。但是一探鼻息,早已断气。 尸体送到长安,刘彻呆呆坐着,不说话。他最近一直是这种状态。 最终还是没松口,也就是说,刘据依旧被定性为犯上作乱。 刘彻之前说的,捕杀反者,各有封赏,依旧没失效。泉鸠里抓人的几个公差,都被封赏了,尽管刘彻很讨厌他们。 不久后,廷尉署的人报上来一件事情。长安大牢里刘据的家人都已被执行死刑,但是皇曾孙刘病己被狱长邴吉藏匿起来,廷尉署找邴吉要人,邴吉表示除非他死,否则坚决不交人。 所以廷尉署希望皇帝示下,接下来该怎么做? 刘彻沉默半晌,说,随他去,这是天不绝刘据血脉。 然后大家发现很多事情开始悄悄发生。 涉及巫蛊案的犯人,不再像从前一样动辄宣判死刑,满门抄斩,而是开始像正规办案流程一样,调查取证,审理判决,结果当然是大部分的巫蛊案都属子虚乌有; 一个在高皇帝陵园看门的老郎官田千秋向刘彻上书,为刘据喊冤,田千秋说他梦到一个白发老人教他这么做。刘彻公开表示田千秋说得好,是高皇帝在天之灵通过田千秋对后代的训诫。 田千秋被越级晋升为大鸿胪; 江充的亲戚朋友,大部分被刘彻下令杀掉; 第一个向刘彻状告刘据造反的苏文,被活活烧死在长安护城河桥上; 泉鸠里动手的几个公差,全家被杀…… 再后来,有关部门接到一项工程,是刘彻亲自下令修建的一座宫殿,叫思子宫。 史书记载,“天下闻而悲之”。 第148章 再战匈奴 李广利被俘被杀 刘彻在想一个很严肃的事情,没太子了,怎么办? 除刘据外,他还有五个儿子,但是齐王刘闳生来身体弱,几年前就病死了,还活着的儿子只剩四个,燕王刘旦,广陵王刘胥,昌邑王刘髆,还有一个刚换牙的小屁孩刘弗陵。有四个人可供选择,好像也不少。 但是刘彻来不及细想了,因为匈奴人又来了,在这个混乱的年头不期而至。匈奴人在今年连续两次进犯酒泉和五原郡(今内蒙古五原县)。 接下来就不用赘述了,还击。 刘彻知道,这也许是他的最后一战。刘彻掌控一切,掌控不了生老病死,尽管他也想掌控这些。 这一战派出去兵力达到十三万。其中,李广利领步兵七万,出五原郡;商丘成领步兵两万,出西河郡;马通领骑兵四万,出酒泉郡。兵分三路,北上进攻匈奴。 马通和商丘成的来历前文说了,都是踩着刘据的尸体上位的。刘彻还是当年的老脾气,只要有新人,打仗就用上。只不过不是每个新人都是卫青和霍去病。 李广利从长安开拔的时候,刘屈髦送他。李广利把刘屈髦拉到一边,咬了一阵耳朵。 李广利说,眼看皇帝没年头了,我们兄弟俩的前途全在昌邑王身上,现在太子一位空悬,大好机会,我在外头打仗什么也顾不上,长安的事兄弟你就多奔走奔走。 刘屈髦满口答应。本来他就这么想的。 匈奴人情报工作做得好,汉军一动身他们就知道了。匈奴人将人畜财产全部迁到北方,坚壁清野,只留下军队迎战。 商丘成向北挺进再挺进,没有发现敌踪,不敢再进了,班师回国。这是为了防止遭遇匈奴人的埋伏,商丘成还是不糊涂的。这个时候,匈奴人才知道商丘成原来已经到了,于是李陵以匈奴将军的身份领着三万人追击商丘成,追了九天,且追且打,双方互有损失。 离汉朝边境越来越近,李陵不敢再追了; 马通的兵挺进到天山,也没遇到匈奴人,他也撤回来了。其实匈奴人就在他眼皮底下,他没发现。这一部匈奴人兵力不足,只有两万,而马通有四万骑兵,所以匈奴人掂量半天,没敢动手; 李广利这一次的运气似乎比较好,他和卫律率领的一支五千人的匈奴军队遭遇了。七万打五千,卫律被打得稀哩哗啦,向北逃跑。卫律这支部队更多是负责侦查,碰上李广利纯属倒霉。 李广利正准备更进一步,扩大战果,从遥远的长安传来一个消息,让李广利有些不知所措。消息是:李广利的家人卷进一桩案子,全部被皇帝扔进大牢。 事情是刘屈髦搞出来的。 刘屈髦为了扶正昌邑王刘髆,走动得太频繁了,连他老婆都被发动起来满长安转悠。 后来也不知道是无意间发现还是本就有意在监视,一个叫郭穰,官职为内者令的人,向刘彻告发,说刘屈髦的夫人联络各色人等,包括李广利将军,阴谋搞政变,立昌邑王为帝。 刘彻正在为刘据的死后悔莫及中,正想做点什么能补偿一下刘据,刘屈髦主动撞上来了。不得不说刘屈髦这家伙太没政治头脑了。刘屈髦全家被抓了,经过超快速的审理,判刘屈髦夫妇死刑。 刘屈髦被腰斩,老婆被斩首。李广利当然脱不了干系,老婆孩子全被扣住。刘彻没有杀他们,因为李广利在外面打仗,手握重兵,真杀人的话李广利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消息传到西北前线,李广利自知没了退路,他现在只有一个选择,立军功为老婆孩子赎罪。 李广利这辈子打仗就没有顺利过。 李广利下令大军向北,深入匈奴腹地,寻敌歼灭。 李广利真和匈奴人遭遇了,匈奴左贤王和左大将领军的的一支两万人的队伍。李广利有七万人,兵力占优,和匈奴人打了一天,大获全胜,匈奴左大将被斩杀。 估计搁一般情形,李广利该回师了,见好就收,皆大欢喜。但是现在这些都不够,刘彻随便一句,就杀了这么几个人还有脸回来…跑不了还是全家遭殃。 李广利狠下决心,继续向北,拼命。 但是部下们不是这么想的,谁都不是傻瓜。李广利的长史和几个军官召开秘密会议,说现在形势很危急,李广利肯定准备孤注一掷和匈奴决战,用我们大家的性命换他老婆孩子的命,这场仗不能再打下去了,匈奴主力一直没有出现,一定就在前边等着我们… 他们决定搞一次阵前哗变,控制住李广利。 会还没开完,李广利领人冲进来,将一众人等斩杀当场。消息走漏了。 但是这次失败的哗变也让李广利的脑袋清醒了很多。军心不稳啊这是。今天有长史搞鬼,明天可能有都尉,上下二心,仗没法打。 李广利决定暂时撤退到燕然山(今蒙古国境内杭爱山),休整军队,搞一搞思想政治工作,统一军心。只能这样,下一步再说下一步。 匈奴单于狐鹿姑(且鞮侯之子)本来在北方布好口袋,等李广利来钻,这下失策了。 但是狐鹿姑决定主动出击,因为李广利刚和左贤王打完,士兵疲惫,肯定撤不快。 狐鹿姑亲率五万骑兵向南追击汉军,追到燕然山,和李广利遭遇了。 双方陷入混战,一时分不出胜负,伤亡都很惨重。 入夜,狐鹿姑派出一支部队,绕到汉军南部,挖了一道大壕沟。 天明再战,李广利且战且退,然后发现退不动了,眼前一道深沟。 壕沟并不长,可以绕过去,但是绕过去需要时间。 狐鹿姑把握住这最好的战机,集群冲锋。汉军乱了,乱军必败。 李广利颓然扔掉兵器,摘掉盔甲,跪地投降。 他很明白,这一跪,长安的家人一个也留不下。 李广利在匈奴人中间名声很响,所以狐鹿姑并没有亏待他,给他官位,还把自己女儿嫁给他。 卫律看不下去了,自从李广利来了后,他发现自己被狐鹿姑冷落了,他有危机感。李陵倒是没什么反应。 不久后,狐鹿姑的母亲生病,巫医们治了半天也没见好。机会来了,卫律找了一个资格最老的巫医,去跟狐鹿姑讲:先且鞮侯老单于的在天之灵对我说,我活着的时候,人们常说抓到李广利一定杀掉祭天,李广利现在抓住了,你们怎么还不动手! 匈奴人信这一套,再者说李广利也不是狐鹿姑一定要保全的人物,有他没他一个样,狐鹿姑无非心疼一下。 李广利的人头摆上了匈奴人的祭坛。 临死前,李广利大喊,我死后做鬼也要灭了匈奴! 他的家人,当然也被刘彻全杀掉了。 一年后,昌邑王刘髆死了,怎么死的不知道。 第149章 轮台罪己诏 无论卫家还是李家,这两大家族,或者说这两股势力的覆没---这也无足奇怪,政治人物本来就要面对盛衰荣辱,只是拉上太多无辜的人们殉葬,他们又没有错凭什么死---几乎可以把原因全部归咎到刘彻的性格身上,刘彻对生命缺少尊重,缺少敬畏,以铁血刑天下,动辄杀人,直接或间接死在刘彻手上的,恐怕要以百万来统计。 按史书所载,刘彻时期全国人口减少了50,古人说数字爱夸张,大概没有50那么多,但在当时政府拼命鼓励生育的环境下,即便少05,也是绝对的倒退。如果做整个汉朝的人权报告,刘彻期肯定是倒数第一。 像他这样不爱惜人命的皇帝,中国历史上都算屈指可数。 刘彻高坐在未央宫上,以舍我其谁的救世主姿态俯瞰芸芸众生。刘彻对他们说,我送你们上战场,杀你们,是为了千秋万代,希望你们理解。 下边的人说,我们理解你,谁理解我们。 千秋万代之后,理解刘彻的越来越多,有人把刘彻捧上祭坛,奉其为开天辟地之人---其实哪用得到千秋万代,刘彻之后不到两百年,班固就用“雄才大略”作为对刘彻的定论。 只是后代人说话,无论站着说坐着说躺着说,都不过是捧着书本,不腰疼。 但是他始终是做了许多事,很多都是具有开创性质的,比如西域,比如文人治国,比如国家办教育…所以套用别人一句话,对于刘彻,你不可能不佩服他,也不可能不畏惧他。 李广利投降后,刘彻没有发怒。他去了一趟泰山,祭天祭地。随行的群臣发现眼前这个皇帝似乎变了,脸色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紧绷着,现在有些柔和起来,就如一般的老人一样。 刘彻在泰山脚下和大臣们说话。刘彻说,我从即位到今天,五十多年了,做了不少坏事啊,把整个国家折腾得很苦,你们也跟着吃了不少苦。我有些后悔,但是后悔没用,用行动补偿才对,从今天开始,凡是有伤害老百姓,损耗国家的事,全部取消。 大鸿胪田千秋说,方士们人数众多,但没什么用,能不能都遣走? 刘彻说好。 回长安后,所有的神仙、半仙、蒙古大夫一股脑全被轰走了。 刘彻自己还有点不好意思,他对大臣们说,我以前真是蠢啊,怎么信那些东西,谁都要死的嘛,有病就吃药嘛,哪里有神仙嘛。 说变就变,这也忒快了,大臣们汗流满面,这位大爷,不久前还因为巫蛊的事杀了好几万人… 田千秋又被晋升为丞相,一年时间从看陵园的门官升到丞相,他也算千古第一人了。刘彻升他也不是因为看中他有什么水平,更重要的是通过他向整个国家传达一个信号:刘彻封田千秋为富民侯。下一步工作是富民,不打仗了。 田千秋还有一个名字,车千秋,他自己改的姓。田千秋年纪大,走路一步三晃,刘彻特批他可以乘车进宫。有一次刘彻看到田千秋坐着小车吱吱扭扭前行,忽然觉得很搞笑,对田千秋说,好一位小车丞相啊。田千秋赶紧下车,跪下高喊,谢陛下赐姓。 从此他就叫车千秋了。中国的车氏一族,奉车千秋为始祖。 同年,桑弘羊领衔,向刘彻上报了一份提案,希望在轮台(今新疆轮台县,在天山南麓)部署生产建设兵团。因为轮台有良田数千顷,荒着浪费,最主要的,可以震慑西域诸国,并加强与姻亲国乌孙的联系。 提案报上去,许久不见回复。桑弘羊很奇怪。 终于有批示了,桑弘羊打开一看很郁闷,皇帝把自己骂了一顿。 刘彻的批示超级长,只有第一部分是拒绝桑弘羊的提案,刘彻说轮台离中原太远了,后勤跟不上,车马劳顿,搅扰天下安宁,大家受不了,算了。 后面提到刚刚过去的李广利对匈奴最后一战。刘彻说李广利兵团的全军覆没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打这一仗。 再后面要求各地政府禁止巧立名目收税,要求当前第一要务为全力发展农业生产,并且恢复被刘彻自己废除的养马代替服役的法令,目的就是鼓励民间养马,不是为了打匈奴,是为了提高边军的装备水平。也就是说,对匈奴关系,由全面进攻,改为全面防御。 简单说,再不打仗了。 这就是着名的《轮台罪己诏》。中国历史上罪己诏成百上千,唯一知名的就是刘彻这道轮台罪己诏。因为它的意义太重大了,有多重大,中国有多大,罪己诏的意义就有多大。 刘彻任命赵过做搜粟都尉,顾名思义,搜粟都尉就是统管粮食工作的。这位赵过是技术流部长,他对农具进行改进,并全国推广,反响非常之好。 附罪己诏全文如下: 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而今又请遣卒田轮台。轮台西于车师千馀里,前开陵侯击车师时,虽胜,降其王,以辽远乏食,道死者尚数千人,况益西乎! 曩者朕之不明,以军候弘上书,言“匈奴缚马前后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匄若马’”又,汉使者久留不还,故兴遣贰师将军,欲以为使者威重也。古者卿、大夫与谋,参以蓍、龟,不吉不行。乃者以缚马书遍视丞相、御史、二千石、诸大夫、郎、为文学者,乃至郡、属国都尉等,皆以“虏自缚其马,不祥甚哉!”或以为“欲以见强,夫不足者视人有馀。”公车方士、太史、治星、望气及太卜龟蓍皆以为“吉,匈奴必破,时不可再得也。”又曰:“北伐行将,于鬴山必克。封,诸将贰师最吉。”故朕亲发贰师下鬴山,诏之必毋深入。今计谋、卦兆皆反缪。重合侯得虏候者,乃言“缚马者匈奴诅军事也。”匈奴常言“汉极大,然不耐饥渴,失一狼,走千羊。”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 今又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朕不忍闻!大鸿胪等又议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赏以报忿,此五伯所弗为也。且匈奴得汉降者常提掖搜索,问以所闻,岂得行其计乎!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 罪己诏是刘彻一生做的最男人的一件事,慷慨认错并改正。 孔夫子的学生子贡说,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子贡这话说得太大,拿自己和日月并论,他没恁么大场面。刘彻有,刘彻可以撑起这句话。 刘彻还在头疼继承人的问题。 昌邑王刘髆死了,活着的还有三个儿子,燕王刘旦,广陵王刘胥和小朋友刘弗陵。刘旦现在算长子了,聪明,长得帅,读书多,刘彻一直觉得这孩子不错。 刘旦自己也在那儿合计,比他大的刘据刘闳都死了,太子这个位子轮也该轮到我了? 也不知道是他自己脑袋抽筋还是身边有什么狗头军师一类的人物出主意,刘旦大老远从燕国派人上书长安,说为表孝心,他想来未央宫,亲自为父皇站岗保驾。 刘彻大骂畜生。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刘旦打的什么鬼主意,他来长安是为了占个地利,哪天刘彻一死,即位的不是他也是他了。 刘旦一脑子聪明都是小聪明。刘彻把刘旦派来上书的人杀了,并借故削去燕国三个县。刘旦的太子之路算是走到头了。 不过他还没死心,后文再讲。 至于广陵王刘胥,刘彻根本就没考虑过。刘胥性格不好,目中无人,行事蛮横,脑子还比较笨,不知道遗传谁的基因。 就剩刘弗陵了,小朋友今年七岁,把国家交给他吗……开玩笑。 可是目前的情形,好像只能开玩笑了。 刘彻又后悔不该让刘据横死了。每念及此,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刘弗陵…刘弗陵… 有个值班的宦官进来,向刘彻递送日常的文件。刘彻并没有意识到,现在不是宦官递文件的时辰。 宦官低着头,慢慢向刘彻走近,刘彻在想事情,没有觉察到这个宦官有什么异常。 宦官猛然间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刀,冲向刘彻。 刘彻反应过来了,下意识地要躲,但是老迈的身体不听脑子指挥,眼看着这一刀越来越近。 忽然从旁边传来一个声音,“马何罗!你要干什么!” 第150章 刺杀刘彻 金日磾护驾 说话的是金日磾(读金咪第)。 金日磾前文出来过,匈奴休屠王的太子。休屠王阵前反悔,拒绝投降汉朝,被浑邪王杀了。因为这个缘故,金日磾受到的待遇很不好,浑邪王等人都被封了侯,金日磾和母亲、弟弟只能去给刘彻养马。 刘彻去养马场视察,众马夫排队迎接。一群人之中,刘彻一眼就看到了金日磾,因为金日磾太出众了,身高一米八九,容貌异于中原人士,气质超群,毕竟那是一国太子,往人堆里一站就是鹤立鸡群。见到皇帝不容易,马夫们都在用眼偷偷瞟刘彻,只有金日磾目不斜视,脸色庄严。 刘彻单独要金日磾出列,说要看看他养的马。 金日磾的马膘肥体壮,精神抖擞。 刘彻说你不错啊,以前干嘛的? 金日磾实话实说,我是谁谁谁,是什么来历。 刘彻点点头,当场晋升金日磾为马场总管。 而后由于金日磾表现出众,继续被晋升为侍中,驸马都尉(这时候的驸马还没有女婿的意思),光禄大夫。 刘彻表扬金日磾时,金日磾说这都是母亲教导得好。金日磾的母亲死后,刘彻专门命人画了像,挂在甘泉宫里,作为天下母亲的表率。每次金日磾见到画像,都要磕几个头,刘彻在一旁看到,觉得这人不错。 但是金日磾有很重的危机感,他的身份太敏感,中原人对外国人一概没有好感,东南西北,夷蛮戎狄,这是上千年的传统---当然不能拿现在国人对外国人的的标准看。 当时长安就有舆论,说皇帝为什么能对一个胡儿这么好。 长安这个城市,对于别人来说是生活的地方,对于金日磾来讲,是生存。他必须时刻提醒自己,要谨小慎微,不能犯一点过错。 刘彻把自己的宫女送给金日磾,金日磾一根手指头都不碰;刘彻说你把女儿送到我后宫里来,金日磾坚决不肯,说自己是外国人,不配这么大的礼遇。刘彻说你这人也太死心眼了。 金日磾有两个儿子,都长得很漂亮,刘彻把他们养在身边。有次大儿子从后面抱住了刘彻的脖子,小孩嘛,觉得这样好玩,刘彻也嘻嘻哈哈笑。刘彻不是怪物,正常人有的感情他都有。 金日磾正好在旁边,瞪了大儿子一眼,大儿子哭了,说爸爸生气了…刘彻很不满,对金日磾说,你干嘛跟小孩儿过不去? 后来这个儿子长大了,由于常年在刘彻身边,他在宫里很随便,和宫女嘻嘻哈哈打闹。当然,按规定这是违法的。 接下来几天,刘彻一直没见到这个儿子,于是问金日磾,儿子哪里去了? 金日磾说,我把他杀了。 连刘彻都惊了。 刘彻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死在他手底下的人数以十万计,但是他不明白金日磾为什么要杀掉自己的亲生儿子。 金日磾回答,他说我那个儿子今天和宫女嬉闹,明天就有可能做出淫乱的事情来,我怕他制造宫廷丑闻出来,所以为了防范此类事件,我把他杀了。 金日磾只说了一半话,另一半他不敢说。当年李家三兄弟,小弟弟和宫女乱搞,不但自己被刘彻杀了,还搭上大哥李延年的命,亏得李广利当时要领军,要不然他也跑不了。金日磾怕的是这个。 生存有多么难。 刘彻也明白这里边的道理。 刘彻说,你这不是逼着我欠你人情吗?! 金日磾说,我没这个意思。 从这时起,刘彻知道了,这个金日磾绝对是做大事的人。 我们前文说了,昌邑王刘髆死了,丞相刘屈髦死了。御史大夫商丘成也死了,他是自己不小心犯错,被刘彻逼着自杀了。李广利死在了匈奴。因为刘据一案得利的几个人,只剩侍郎马通了。马通比较老实,至少看上去很老实,平时不说话,刘彻还没来得及考虑他。 马通其实还好说,他不过是个侍郎,马通的弟弟马何罗有个更敏感的职位:侍中仆射,官职里有中字,这是皇帝身边的人。金日磾也是天天在刘彻身边,所以他和马何罗非常熟。 他知道马何罗的背景,马何罗和江充关系很好,而江充和亲戚朋友都被刘彻杀了,马何罗幸运,没有被刘彻点名。但是马何罗免不了担心,总有一天祸到临头。也就是说,马何罗也有生存危机。 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本能,也许是金日磾心思细密,他觉察到马何罗有问题。而且金日磾曾经无意间看到过马通、马何罗,还有小弟马安成一起小声嘀咕什么东西。 金日磾留了一份心思,盯住了马何罗。只要马何罗出现在刘彻身边,他一定也会出现。 刘彻又去甘泉宫养病了,金日磾和马何罗当然也都跟着。 一天清晨,金日磾如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准备上班。起床第一件事当然是上厕所,金日磾去厕所路上,隐约看到了一个身影很快地一闪而过,似乎是马何罗。 金日磾马上感觉到事情不对,这么早皇帝还没起床,不大可能有什么事诏马何罗来。 不好,要出事! 金日磾马上快步跑到刘彻房间旁边守着。 马何罗想动手不是一天两天,可是这个讨厌的胡人金日磾像鬼一样守在刘彻身边,他没法下手。马何罗终于等来了机会,一大早他们兄弟三个伪造了一份圣旨,跑到军火库骗来了武器---皇帝身边的人是不可能带武器的,只能冒险这么搞。然后由马通、马安成俩人掠阵,马何罗实施行动。 马何罗有假圣旨,甘泉宫内畅通无阻。他把一把匕首藏到袖子里,摸进刘彻的房间,向床上休息的刘彻刺去。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眼看就要得手了,旁边传来一个声音,“马何罗,你要干什么!” 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金日磾。 马何罗一惊之下,刀脱手,金日磾冲了上来,一把将马何罗按在地上。马何罗挣扎起身,两个人打成一团。 刘彻一惊之下清醒过来,门外的侍卫们听到金日磾的声音,也知道出事了,纷纷冲进房间。 侍卫们拔刀护驾,刘彻忽然发话,不要伤到金日磾! 侍卫们不敢动手了。 不过马何罗单挑绝对不是金日磾的对手,交手几下,金日磾抱住马何罗,冲向门外,重重地将他摔在地上。 马何罗被捕,行刺失败。 事后刘彻并没有惊慌,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他甚至有点内疚,怎么我这么招人恨,连身边的人都要杀他。 案子经过快速审理,马何罗被判灭三族,全家被杀了,马通、马安成也被杀了。不过这时的刘彻确实已经变了,不像当年那么狠,要搁以前,行刺皇帝这么大的案子,怎么也得死个几万人才能罢休,这次没有,就杀了马何罗一家和两个兄弟,马通马安成的家人得以幸免。 马通有个后人叫马援,一代将星,着名的成语马革裹尸就出自他的手笔,这个我们后文说。 马何罗刺杀刘彻一事,恐怕有内情,因为杀了刘彻不会解决任何问题,就算刺杀成功了又如何,马何罗兄弟肯定一个也跑不了,哪儿跑啊。 第151章 刘彻托孤 霍光主政 大概马何罗读到司马迁的《史记刺客列传》,一时热血沸腾,也想杀个皇帝,千古留名,管他美名还是臭名……当然,这是开玩笑。 至于有什么内情,史书没有一丝一毫的记载,非要编一个出来的话,很可能和燕王刘旦有关系----这是我胡编的,千万别信。 但是经过这么惊险的一刻后,刘彻对金日磾有了绝对的信任,毕竟金日磾实实在在救了他一命。 有件大事刘彻思考了许久,决定让金日磾也参与进来。 刘彻诏他的一个后宫,赵婕妤(钩弋夫人)觐见。 婕妤是刘彻弄出来的后宫封号,相当于之前的夫人,位仅在皇后之下。刘彻有一年去赵国视察工作时,当地人推荐赵婕妤给他。后赵婕妤生了个儿子,母以子贵,授婕妤封号。赵婕妤住的地方叫钩弋宫,故又称钩弋夫人。 钩弋夫人款款而至。她很高兴,因为最近她听宫里宫外的传言,皇帝要立新太子,会不会就是他的儿子呢。 刘彻面无表情。然后吐了几个字,“送她去掖庭监狱。”掖庭就是冷宫。 钩弋夫人整个人一下子仿佛空了,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刘彻招招手,两边出来人把钩弋夫人架走了。钩弋夫人边走边回头看刘彻,没有哭,她已经被惊得不知道怎么哭了。刘彻说,别回头了,走。 几天后,掖庭监狱报告,钩弋夫人自尽了。 刘彻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钩弋夫人的儿子,就是刘弗陵。 紧接着,刘彻让画工作了一幅画,送给奉车都尉,霍光。 霍光就是前文那个霍光,霍去病同父异母的弟弟。十来岁时被霍去病拎到长安,从黄毛小儿到成年,从成年到中年,从郎官升到奉车都尉,三十二年来一直陪在刘彻身边。 刘彻非常喜欢霍去病,爱屋及乌,对霍光也很照料。刘彻知道霍光不是打仗的料,从来也没逼他上过战场,但是刘彻能看出来,霍光这个人头脑非常清醒,而且最重要的,他对刘彻绝对忠诚。 霍光知道自己在长安生存不易,做事情非常仔细,三十多年,没有做过一次错事。 霍光没有野心,不操心自己的前途,他相信只要认真做事,无论皇帝是谁,都不会和他过不去。 刘彻送来的这幅画,霍光看着有些混乱。 这幅画叫“周公负成王图”。 周公,就是周公旦,周武王姬发的弟弟姬旦,成王就是周成王姬诵,武王的儿子。姬诵即位时只有十二岁,周武王临死前命周公辅佐姬诵直至亲政。 周公负成王图就是说的周公辅政这个事。 霍光能看懂这幅画的内容。霍光隐隐约约觉得,有大事要落到他头上,但是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刘彻昭告天下,立幼子刘弗陵为新太子。 刘彻问周围的人,民间对立太子一事有什么说法。 周围人回答说,民间对弗陵殿下没什么说法,只是他们不理解为什么要杀掉钩弋夫人。 刘彻叹了口气,仰起头,仿佛在对着天说话,“少年皇帝有一个壮年母亲,国家会乱,我不想再出现一个吕后……” 霍光明白,该担的重任他是跑不掉的,于是在一个单独的机会,现场只有刘彻、金日磾和他,霍光问刘彻,“陛下百年之后,我们该怎么办?” 刘彻说,我给你的画,你看懂了吗? 霍光说,看懂了,但是…辅政这件事情太大,我不称职,不如金日磾。 一边的金日磾马上回答,我不如霍大人,我是外国人,让我辅政,匈奴那边会轻视汉朝,会有动作,我不行,一定要霍大人。 刘彻点点头。霍光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刘彻发布诏书,昭告天下,封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磾为车骑将军,上官桀为左将军,桑弘羊为御史大夫。 虽然刘彻没有明说,但谁都能看出来,这是刘彻托孤给他们四个人。 上官桀就是当年跟着李广利去打大宛,一直打到康居的那位猛人;桑弘羊是帝国首席经济学家,前文有介绍,不多说了。 刘彻托孤给四个人,为了让他们互相牵制,不至于一方独大而导致刘弗陵被架空。 四个人中,霍光职位最高,刘彻让不谙军事的霍光做首席辅政大臣,传达出的信息很明确:不要打仗。 这相当于刘彻把汉家江山交到四个外姓人手里。他不想这么做,可是不得不这么做,没有别的选择。身后的事,看天命了。 刘彻的身体早就不行了,但是继承人的问题没解决,所以一直死撑着。确定太子以及托孤大臣后,刘彻没了牵挂,身体彻底垮了。 刘彻不再上朝,所有文件都转给刘弗陵,再通过霍光等四个人审批。 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刘彻躺在床上,无数人,无数场景从他眼前一一闪过,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刘彻希望自己无愧于千秋万代。 大汉帝国的宗庙里多了一块牌位,汉世宗孝武皇帝刘彻,简称汉武帝,后来有人加了一个字,汉武大帝。 刘彻终于写完了。。。内容太多了。 遥远的贝加尔湖畔。 李陵找到还在放羊的苏武,告诉他说,“他们在云中郡抓到的人说,从太守到老百姓都穿着白衣丧服…” 言未毕,苏武扑通跪下,向着南方磕头,大声号哭,声音凄惨,最后哭不出来,口吐鲜血。 汉帝国首都,长安。 卫尉王莽(不是篡汉的那位),亲手毒死了自己的儿子王忽,外面电闪雷鸣,屋内王莽仰天痛哭。 因为王忽说了不该说的话。 王忽跟人闲聊时说道,武帝病重的时候,我天天在他门口站岗,从没听过什么托孤的事,霍光四个老家伙说自己受遗诏辅政,是在自抬身价。 然后这话传到了霍光耳朵里,霍光对王莽说,你那个儿子,话太多了…… 公元前81年,即武皇帝刘彻死后第六年,帝国首都长安城。 春天已经来到,白天变长,太阳开始温暖,空气中的寒意少了许多,柳树也发了新芽。 陆陆续续有一些人从全国各地来到长安,他们穿戴整齐,面色严肃,大部分都是中年人和老年人,偶尔夹杂一两个胡须稀疏的少壮。 前后来了六十多个这样的人,由政府统一安排接待,规格很高。 御史大夫桑弘羊把手中的竹简啪地摔倒案子上,低声咒骂,这个王八蛋霍光,玩这一套,找了一帮无知文人来压我。 这些人确实是霍光找来的,至于是不是用来打压桑弘羊---霍光并不想这样,也不喜欢这样,但是似乎又不得不这样。 刘彻托孤的四个人,金日磾命最不好,刘彻死的第二年他就生病死了;上官桀是军方的人,对政治并没有多少发言权,他也不懂。 管事的只有身兼大司马大将军的霍光和御史大夫桑弘羊,至于丞相田千秋,他老得连路都走不稳,纯粹是个摆设,田千秋自己也很乐意做一个摆设。 霍光曾经很认真地对田千秋讲,田老先生,烦请以后多关照在下。田千秋说,我都一只脚进棺材的人了,老而不用,万事将军留意,就是国家之福了。 田千秋老是老,不糊涂啊。 但是桑弘羊和霍光有严重的政见分歧。 霍光希望贯彻刘彻的遗志,就是停止战争,发展经济,增强国力,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桑弘羊却是狂热的鹰派兼保守派人物,推崇刘彻早期和中期的政策,支持对外战争,坚决对匈奴实施军事打击;奉行严刑峻法,法律一出,令行禁止;坚持国营商业,为国家聚敛财富。 这俩人性格还不一样,一个狂放一个内敛,根本处不到一块去。两个人都把刘彻奉为神,但是角度正好反着。 去年底,谏大夫杜延年数次对霍光提建议,由于武皇帝连年战争,导致现在国力不足,民生凋敝,人口锐减,所以可否考虑执行文皇帝时期的政策,鼓励农业,发展自由经济,提倡节约等等。 这个说法附和的人不少,霍光决定更进一步,加大舆论导向。于是第二年,就是前81年春天,霍光以皇帝之名义,向全国发布诏书,征求民间对新时期国家建设的意见。 反回的意见中,很多都提到,能不能废除盐铁酒等重要商品的国营专卖。 民间对专卖一直有意见,酒也就罢了,盐和铁的专卖让大家很受伤,因为这是纯粹的垄断,比中国电信还中国电信。盐铁定价过高,产量低下,质量恶劣,生产及运输过程都是通过强征的义务劳工完成,严重危害普通民众的身体健康和农业生产。 于是霍光顺势发布命令,全国各地推举代表到长安,召开一次民主会议,讨论盐铁专卖等问题。 霍光并没有把话题仅局限于盐铁问题上,而是有意扩大,涉及盐铁政策、外交政策、甚至国家意识形态级别的问题,比如法治还是德治,或者说霸道,还是王道。 第152章 政见相左 明争暗斗 基本上,可以把这次会议定性为重新评价刘彻时期的诸多政策,连带着对刘彻做盖棺定论。 会议的主要形式是辩论,霍光做主持人,一边是桑弘羊为代表的执政党,一边是民间代表组成的临时党派,史书中把这些民间代表称为贤良。众多不参与辩论的官员列席旁听。 会议气氛非常热烈,讨论的确实是大事正经事,甭管背后霍光组织这次会议的动机是什么。而且双方谁都不怵谁。刘彻时期桑弘羊只有干活的份,刘彻这一托孤,桑弘羊算是混出来了,能说话了,说话有人听了;贤良们背后有霍光,他们胆气也很足。 双方刀来枪往,不亦乐乎,大会小会断断续续开了好几个月,会议记录被后人编成了一本书,现在还能读到,《盐铁论》,语言很顺畅,很有气势,强烈建议读一读。 桑弘羊瞧不上这些民间学者,他受刘彻的影响很重,凡事追求实际,不喜欢虚的东西。 桑弘羊在辩论中口气很大。 “盐铁专卖是国策,绝对不能废除!国家打仗需要钱,盐铁专卖是保障战争之所需,岂可如同儿戏,说废就废。景皇帝时期盐铁是民营的,后果是什么,你们都知道,吴王刘濞开山采矿,煮海成盐,他的财力甚至超过长安,最后酿成七国之乱的大祸,你们想看到这一天重来吗?” “对匈奴停战?消灭匈奴是先武皇帝一生的志愿,你们要背叛他吗!你们这帮人,站着说话不腰疼。武皇帝之前,和亲了几十年,换来的是什么,匈奴人肆无忌惮杀我大汉子民,占我大汉领土。先帝雄图大略,将匈奴赶回漠北,你们今天能坐在这里开会,而不是做匈奴人的奴隶,全是拜先帝所赐!匈奴一天不彻底铲除,我大汉一天无宁日。” “对匈奴以德化之,你们也真敢说,你们给我化一个看看。匈奴人会听你们那一套废话吗?匈奴人的骑兵冲进你们的家园,杀你们的父母儿女,你去和他讲道理,他就不杀了吗?匈奴人今天退到漠北,还不是几十万将士的鲜血换来的!” “孔子那一套如果行得通,他就不用周游列国了,不用困在陈蔡之间,饿得饥肠辘辘,累累若丧家之犬。你们和他又有什么区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妄谈什么以德治国。孔孟那一套,几百年前就过时了。我告诉你们怎样治国,法律!法律所到之处,奸邪无所遁形,这是国家安定唯一的出路!” …… 当然,贤良们也不示弱,六十多个人呢,一人一句就够把房顶捅破了。这里略过不写,有空去读读盐铁论行了。 这才是真正的开会,大型头脑风暴。会议最终并没有达成一致的结论,仅仅是把酒的专卖取消了,盐铁继续国营。 但是被霍光这么借力搞了一下,桑弘羊陷入孤立了。 霍光对这些民间学者,其实也没多少兴趣,谈不上喜欢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因为霍光并没有读过多少书。孔子孟子老子韩非子,在他眼里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一群古人而已,今天的事还要今天的人来做,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这次会议最大最大的一个成果就是,正式确立停止对外战争的国策,这是刘彻的遗志,到现在才真正得到贯彻。虽然这并不是盐铁会议达成的结论,但是由于桑弘羊被孤立,霍光执行起来,基本没了阻力。 如果把盐铁会议比成大汉帝国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可能稍显夸张,但是这次会议,换来了宝贵的和平发展机遇,当年那个粮食满仓,铜钱盈库的黄金时代似乎又重现于这片庞大的国土。 只是这个时代不再纯真。由于刘彻对儒家的特殊照顾,比如提携董仲舒,重用公孙弘,导致民间自发地崇儒,所以盐铁会议的这些贤良基本都是孔门弟子,从孔子到贾谊一路传承过来的理想主义开始萌芽了。 不过仅仅是萌芽而已,霍光不是理想主义者,不信这一套。但是霍光死了后,理想主义有了生长的土壤,以至于出现了一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一个身份和霍光类似的人物,他真的想建设一个理想国,结果一塌糊涂。这个人叫王莽,现在还没出生,等他出来再说。 盐铁会议后,桑弘羊感觉很悲愤。他觉得为国家做了许多事---确实做了许多事,却被一个屁事不做,屁事不懂的霍光搞了一把,干活多的挨打也多,到哪里也是这么一个狗屁逻辑。 桑弘羊想光耀门楣,让他家族里的人多几个做官的,全部被霍光否了。霍光是首席辅政大臣,他不同意桑弘羊一点办法没有。 他有心把霍光搞掉,他觉得存在这个可能性,因为霍光的力量并不强大,至少看上去能攻破。长安城跟霍光关系好的就几个人,比如张安世(张汤之子),杜延年(杜周之子,杜周是张汤的继任者,做事风格完全一样)。 但张安世和杜延年级别都不高,和桑弘羊这个御史大夫差得很远。至于丞相田千秋,就是一尊雕像,刮风下雨都矗在那个位置上,嘴不动手也不动,桑弘羊并没有把这个老头当回事,也没人把田千秋当回事。 辅政大臣的另一个,左将军上官桀,跟霍光关系更恶劣。不过上官桀跟霍光没有政见上的分歧,恶劣的是私人关系。 实际上,霍光和上官桀是亲家,霍光的女儿嫁给上官桀的儿子上官安。只不过姻亲关系一点作用也没起,亲家归亲家,关系差归关系差。 上官桀这个人不太老实。 由于皇帝刘弗陵还是个孩子,平时照料他起居的是他的姐姐,鄂邑公主,李夫人的女儿,和燕王刘旦,广陵王刘胥是一奶同胞。鄂邑公主现在是长公主。 刘彻在世的女儿们,她最大。 鄂邑公主因为要照顾弟弟,所以一直没嫁人,所以她有一个情夫。 情夫姓丁,史书中称之为丁外人,外人恐怕不是什么名字,而是一个称呼,和内人对应。 丁外人要在长安立住脚,免不了要找个靠山,他找的是上官桀。双方属于互有需求,一拍即合,上官桀也想通过丁外人搭上鄂邑公主,增加自己的分量。 上官桀去找霍光,这个…是…要不咱给丁外人封个侯? 霍光打官腔,立功封侯,大汉的老传统,丁外人寸功未立,不能封。 不封侯,给个职位行不行,光禄大夫? 不行。 那给个名分总行?让皇帝见见他,正式把长公主嫁给他? 公主嫁列侯,这也是传统,不能随便找个人就嫁。 你给封个侯不就行了嘛。 上官将军,您就不要绕圈儿了,这是原则问题。 上官桀悻悻而去,大骂霍光,至于吗你! 长安城太医总管跟上官桀的老丈人关系很好,这位总管犯事被查出来,进去了,霍光给判了死刑。上官桀好说歹说没用,最后离行刑还有几天了,鄂邑公主亲自出面,自己掏钱,用二十匹良马才赎了总管一条命出来。上官桀和霍光的关系更差了。 于是桑弘羊和上官桀不知不觉走动多了,俩人结成共同阵线,想方设法搞掉霍光这个老顽固。 当年那个想来长安谋太子之位,却被刘彻一通大骂的燕王刘旦,又冒出来了,主动搭上了桑弘羊和上官桀。三个失落的人走到了一起。 第153章 拉帮结派 剑指霍光 刘旦从刘彻死的那年就开始闹腾。 刘彻死后,朝廷向全国发讣告,刘旦作为皇子,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都该哭一场,可是他一滴眼泪也没掉。 他想的是,老爹怎么立了最小的刘弗陵做太子,这里边一定有问题。 于是他派了几个人去长安,明着去请教发丧要什么规格,暗中刺探情报。结果什么情报也没刺探出来,刘弗陵这皇帝是名正言顺做上的。 新皇即位要施恩于天下,刘旦分到钱三十万,封户一万三千。当然,这点东西对一个诸侯王来讲无足轻重,就是意思意思,有这么个事。 刘旦说,今天做皇帝的应该是我,分东西的也应该是我。 然后他准备搞点动静出来,让整个中国都知道,坐在长安未央宫里的应该是谁。 刘旦联络中山国王子刘长(中山靖王刘胜的孙子,刘邦第六代),齐国王子刘泽(刘邦第五代),加紧训练军队,等待时机,准备起兵造反。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哪里都有乐于为领导伴奏的吹鼓手。燕国开始有人鼓动刘旦,王爷不要被动等待机会,要主动啊,你只要宣布起兵,我保证整个燕国连女人都会振臂响应。 也有仁人志士,出来奉劝刘旦,千万不要造反啊。可惜这些人都被刘旦杀了,于是燕国没人再敢说话了。 我们前文说过,刘旦是有点小聪明的,他没有马上起兵,而是先大搞舆论攻势,在全国散布消息,说他才是真正的太子,刘弗陵只不过是霍光阴谋的产物,是个傀儡。 消息也传到远在长安的霍光耳朵里,霍光叹了一口气。 刘旦同时通知刘长和刘泽,时机快成熟了,等我通知。 只是这个刘泽有点笨。他的想法是从临淄起兵,杀掉临近的青州郡刺史隽不疑,而且还高调地筹划造反行动,拿造反当游戏。 这个事情隽不疑当然就知道了,这个人行事果断,是个做官的好手,他主动出击,把刘泽扣住了。诸侯国都混到什么份上了这是。 长安当然要派人来查这个事,三查两查把刘旦扯出来了。 刘长和刘泽都被杀了,但是霍光留了刘旦一条命。霍光不是不敢杀,是顾忌太多。因为刘旦是刘彻的亲子,霍光要把他杀了,那长安城的有心人可以大作文章了。虽然不一定会出什么事,但有碍安定团结,所以刘旦一点事没有,审讯报告中涉及刘旦的部分,都被霍光删掉了。 隽不疑被调到长安工作,做京兆尹。他在任期间,办了一件奇案。有个人在长安闹市宣布,我是卫太子刘据,我没死。有前朝老人说,这个人长得确实像卫太子。事情闹得很大,连霍光都召集大家开会讨论怎么处理,大家的意见是,要不把这个人叫来问一问。 隽不疑没有管这一套,直接把人抓住扔监狱里去了。后来查了一番,原来此人是湖县人,当年刘据逃亡到湖县,此人见过刘据本尊,发现自己和刘据长得很像,于是来长安招摇撞骗。结果当然这家伙被杀了。 隽不疑这么做的理由时,《春秋》中有类似的案例记载。这叫春秋决狱。 朝廷发文,公开嘉奖隽不疑案子办得好。 于是全中国的读书人都开始研究《春秋》,儒家蓬勃发展起来,理想主义思潮开始成形了。 上官桀、桑弘羊、刘旦仨人这一次把宝押在小皇帝刘弗陵身上。八岁即位,刘弗陵今年已经十四岁,不过在上官桀等人眼中,刘弗陵还是个孩子,没人会认为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懂得阴谋诡计,官场倾轧。 第一步还是搞舆论攻势,目标直指霍光。 先是从燕国来了一个自称使者的神秘人物,为燕王刘旦公开上书。内容说,霍光衣食住行严重逾制,用帝王标准;滥用职权,擅自决定官员任免;不经批准,从军队抽调大量校尉军官,充实自己的大将军幕府;霍光有不轨之心,望陛下明察。臣刘旦愿放弃藩王之位,来长安站岗放哨,日夜保护陛下的安全,防止奸人作祟! 刘旦真没创意,这么些年了,还是要来长安。这里的春天不美丽,来干嘛。 他们的想法是,刘弗陵被这么一恐吓,肯定吓得不得了,赶紧得请上官叔叔桑叔叔打跑坏人霍光。 只是他们严重低估了刘弗陵。 刘弗陵把这封上书扔在办公室的案头,不管了。 燕王上书的事情当然也传到霍光耳朵里去了。第二天上朝,不见霍光的踪影。其实他来了,就是没进大堂,在外边等着。霍光这是想让皇帝今天就表态,这个事不能拖着。 刘弗陵问大臣们,霍大将军怎么没来? 上官桀立即答道,霍光做贼心虚,不敢上朝了。 宣诏,大将军觐见。 霍光来了,面色凝重,跪下,摘掉帽子。 摘帽子就是认罪。霍光这么做的意思是,别人说我有罪,我肯定哪里做错了,请皇帝决定怎么处理我。低姿态示人,霍光一贯的性格。 霍光真的在担心,如果刘弗陵真的下令查办他,他没有脱身的办法。霍光现在并不是老大,上官桀和桑弘羊也不是小弟。 大堂上暗流涌动,安静异常。 刘弗陵开口了。 刘弗陵用青春期沙哑的嗓音,掷地有声,义正言辞地说道,将军请把帽子戴起来,燕王的上书是假的,将军无罪! 霍光脸色稍缓,不过并没有戴帽子,而是很谨慎地问了一句,“敢问陛下是怎么知道的?” “将军每天都在我身边,将军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将军调了几个校尉军官到幕府,也不过才几天的事情,燕王远在千里之外,他怎么会知道,明显这是长安有知情人诬告;退一万步讲,将军真有什么想法,用得着校尉们吗?” 这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讲的话。 这三句话,第一句是表态,肯定霍光,我对你是信任的;第二句,维护刘氏家族形象,刘弗陵知道这封上书是刘旦搞出来的,扯上刘旦就是家族内讧,丑闻,但是他一句燕王不可能知情给盖过去了;第三句最有智慧含量,刘弗陵有自知之明,非常明白自己的处境,聪明人。 群臣震惊,都以异样的眼光看着这个十四岁的孩子。 刘弗陵大有前途! 可惜这个可怜的孩子先天不足,一身是病,天妒英才。 上官桀出列,不知道又想说什么话,他还没开口,刘弗陵厉声言道:大将军忠臣,是先帝留给我的辅政重臣,谁再乱说闲话,不要怪我把大汉的律法搬出来说事! 上官桀乖乖闭嘴。霍光戴上帽子,坐在一边。从今天起,他多了一份小心,上官桀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上官桀准备出狠招。 上官桀上官安父子,桑弘羊,鄂邑公主碰了碰头,决定由鄂邑公主出面,请霍光吃饭,直接在宴席上格杀霍光。而后废掉刘弗陵,迎立燕王。 早干嘛去了,早这样哪还有这么多曲折。 上官桀是将军,知道怎么打仗;桑弘羊是首席经济学家,知道怎么搞经济。这两样霍光都不行,但是有一点这俩人永远赶不上霍光:搞政治。 霍光不喜欢阴谋诡计,也不喜欢杀人,但是不喜欢不代表不懂,他在刘彻身边二十多年,刘彻是怎么做事的,霍光比任何人都清楚。 上官桀和桑弘羊这是在以己之短攻霍光之所长。 即便他们能顺利实施计划,成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霍光有了准备,不会明知是鸿门宴还要来闯,真去的话也会安排好退路。兵法讲求一击必杀,上官桀等人错过了最佳时机。 上官桀把行动计划发给刘旦,刘旦回信,许诺一旦成功,给上官桀裂土封王。 第154章 霍光提刀 排除异己 刘旦在他的王宫里倒背着手,踱来踱去,一边嘴里念叨着几个名字,霍光,上官桀,桑弘羊,刘弗陵…… 他的丞相在下边候着。 丞相好像很艰难地开口说话,“大王,六年前的事你还没忘,大王和刘泽结盟,但是那个刘泽行事浮夸,以至事情败露。今天的几个人和刘泽没什么区别,上官桀轻率,上官安骄纵,都不是成大事的人,大王这次即便成功,也很难保证日后他们父子两个不造反。” 刘旦停下脚步,手指着丞相大声说道,“不久前长安有个人自称卫太子,老百姓都跑去拜见,这是民心所向!老百姓都没忘了先帝!霍光害怕,出动军队,整个长安城警戒。我是先帝长子,皇帝不是我来做,谁来做!” 刘旦怎么不想想这位假冒的卫太子是什么结局。鬼迷心窍的人都这个样。 丞相欲言又止,退下了。 刘旦把臣僚们召集起来开会,正式宣布要去长安即位。刘旦说,鄂邑长公主给我传言,长安城管事的一共三个人,上官桀和桑弘羊是我们的人,就一个霍光,留给他们对付。我即位,你们全都是开国元勋,都去换衣服,从今天起,叫我皇帝! 长安城。霍光做好了一切准备,等待机会下手。霍光随时可以动手,等的只是一个理由。 机会来了。鄂邑公主家里负责收租的这么一个人,叫燕仓,知道鄂邑公主和上官桀桑弘羊这些人在搞什么动作。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就是没胆子捅破。 燕仓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个事不地道,还是通知到霍光为好。霍光在长安城的良好人缘起作用了。 但是燕仓级别太低,不能也不敢直接去见霍光。他和大司农杨敞(司马迁的女婿)有业务来往,平素比较熟,于是燕仓跑去告诉杨敞怎样怎样。 杨敞点点头。等燕仓一走,杨敞把话咽到肚子里,立即告病假,搬出长安城,说是养病去了。这个人怕事。 燕仓只好去找别人。他运气比较好,谏大夫杜延年接待了他。 杜延年赶紧原话转告给霍光。 可以行动了。 霍光去刘弗陵那里请了一道圣旨,抓捕上官父子,桑弘羊,丁外人等等一干人。 刘弗陵很无奈,但是他很清楚两党人只能留一党,当然他选择的是霍光,霍光看上去很纯良,对他威胁小,他比较放心。 接下来就简单了,上官桀父子,桑弘羊,丁外人全家被杀,不需赘述。鄂邑公主只能自杀了。 燕国王宫。 刘旦又在和他的丞相说话。 “我还有退路吗?” “上官桀已经死了,全天下都知道他怎么死的,恕我直言,大王已经没任何机会了……” 几天后,长安发来文件,公开谴责刘旦。 刘旦把文件扔在一旁,把他的大臣、姬妾全部召集到一起,吃饭。刘旦对他的女人们一向很好。席间刘旦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闷头喝酒。 散场后,刘旦拿出他的燕王玉玺,端详了好长一段时间。 刘旦装饰玉玺的绶带解下来,系到房梁上,自杀了。 王宫内一片哭声。姬妾们随着刘旦自杀的,有二十多个。 二十多个女人肯陪着一起死,刘旦也不枉此生了。 霍光大胜,不过他一点也不高兴,他是被逼出手,不搞死他们就要被他们搞死。霍光觉得这次他赢得有点侥幸,如果上官桀等人里哪怕有半个高手,不是对搞政治这么外行,如果这些人第一次就下杀手,很难讲霍光现在还能不能坐在大堂之上。 霍光决定壮大自己的力量,防止再出现这类事情。他把张安世和杜延年提了上来,两千石部级干部,做他的左右手。 现在只有霍光一个大佬了,长安城安静了许多,中国安静了许多。 霍光再也没有提起过上官桀一案,仿佛忘记了,没多久人们也忘记了,这一桩自刘彻死后最大的案子,决定了中国走向的案子迅速变成了匆匆往事。 霍光可以安心执行他的意志了。 首先,放弃了两块领土,儋耳郡(在海南岛)、真番郡(在朝鲜半岛)。这两块地都是刘彻打下来的,问题是,离中原太远,当地居民全是土着,很难管,而且没什么自然资源可以利用,鸡肋领土。霍光很干脆地丢掉,给国家减轻负担。大家都很支持,没有人跳出来说一寸山河不可抛之类。 史书对霍光的执政有几句评语,“霍光知时务之要,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至是匈奴和亲,百姓充实,稍复文、景之业焉。” 这几句话写在这里很简单,但是对当时整个中国几千万老百姓来讲,是无上的福祉。 匈奴这几年没有对帝国发动大规模进攻,一则实力有限,向南打要过沙漠,太难;二则国内出事了,闹了一场单于继承问题。 且鞮侯死后,他的一个儿子继位,史称狐鹿姑单于,狐鹿姑身体不好,知道自己活不长,想立自己的一个弟弟为单于,狐鹿姑平时也常常提起这个事,大家很支持,国内老百姓也支持,因为狐鹿姑这个弟弟声誉非常好,结果被狐鹿姑的母亲找人给杀掉了,狐鹿姑母亲希望能立自己的孙子,就是狐鹿姑的一个儿子为单于。狐鹿姑死后,在卫律等人的撺掇和协助下,立了狐鹿姑一个儿子为单于,史称壶衍鞮单于。此事发生在刘弗陵即位第二年,即公元前85年。 这个女人没什么头脑,她以为谁做单于只是她家的问题,但是领导人问题从来都关乎一个组织的兴衰盛败。 壶衍鞮当然不能服众,结果就是导致国内很多部落产生去匈奴化的倾向,反应最强烈的是左贤王和右谷蠡王。这俩人甚至想投降汉朝算了。当年浑邪王降汉,待遇好得不得了,成榜样了。 但是汉朝离着太远了,怎么也要过沙漠,壶衍鞮派人追击就不好玩了。乌孙离着匈奴很近,和汉朝关系好,是姻亲国,退而求其次,投降乌孙也凑合。 不幸的是,投降计划泄露了。经过一番折腾,俩人投降失败,但是他们都没有死,因为壶衍鞮掂量自己的实力,打他们可能打不过,打过了也会消耗力量,汉朝乘虚而入就坏了,于是找了个替死鬼杀掉以平息舆论。 左贤王和右谷蠡王没领这个情,从此后不再参与任何匈奴官方的事务,虽然名义上还是属于匈奴。你要打仗自己去打,甭找我们俩。 这相当于匈奴失掉了两个大部落,直接导致国力衰减。 大规模进攻汉朝已经不可能了,汉朝打过来肯定也扛不住,怎么办? 能怎么办,跟汉朝搞好关系就是了。 于是双方开始频繁交往,汉朝使者到匈奴,匈奴人很客气;匈奴使者到汉朝,汉朝也很客气。扣留使者这种事,没再发生。 和亲没有谈成,双方都不想先开口,谁开口谁就没面子。这个事其实无所谓,和亲不和亲的,没多大关系,国与国之间,最终还是要靠实力说话。 虽然扣留使者的事情没了,但是之前被扣下的使者,帝国方面还是希望能要回来。 在某次谈判中,汉朝使者要求匈奴释放苏武等人归国。 匈奴人说,苏武已经死了。 死了就没办法了。 但是就在当晚,匈奴这边一个神秘人物秘密拜见汉朝使者,表明身份后,汉使大惊失色。 这个人就是常惠,当年跟苏武一起来的副官。 常惠说,苏武还活着,在北海。 第155章 苏武往事 苏武刚到北海那几年,过得很凄凉。身上就一件破衣服,也没什么吃的,只能吃野兽,大部分都是老鼠,吃野果,吃草根。 抬头望天,高得不可触摸;低头看地,广得没有尽头;中间只有他一个人,一群羊。孤独是一种折磨,这种情形下活着是一件痛苦的事,是一种挑战,死亡会变得充满诱惑,因为孤独而自杀者哪里都有。 苏武依旧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坚强地活着。仅仅这一条,所有人都该对苏武肃然起敬。 后来匈奴的一个王,於靬王来北海打猎,见到苏武了。他知道苏武,他很尊重这个人,给苏武送吃的穿的,甚至送了女人。於靬王还留了自己的一批人在北海,和苏武一起生活。 这种正常的生活苏武差不多过了三年多,一直到於靬王病死。临死前於靬王还没忘了苏武,送了一大批牲畜、食品、衣物,好让苏武的生活能继续下去。 於靬王的部众们都走了,苏武又孤独了。当年冬天,北海一带的丁零人(就是敕勒人,维吾尔族的祖先)抢走了苏武的牲畜,苏武又回到吃老鼠吃草根的穷困日子。苏武依旧坚强地活着。 再后来李陵来了。李陵是苏武来北海后第二年投降的,他想见见苏武,但是不敢去,觉得自己没有脸以投降者的身份见苏武。多年后李陵因为和匈奴权贵不和,当时的单于且鞮侯为了保护他,让他去北海避一避---前文有提及。顺便说降苏武。且鞮侯总觉得自己征服不了一个苏武,很没面子。 苏武和李陵,和霍光是发小,都在长安长大,年龄差不多,一直就很熟。 两个人分别数载,却又在遥远的北海以不同的身份碰面了,别有一番感慨。生活是个大玩笑。 李陵和随从们带来不少东西,包括像乐队这样的奢侈品。苏武又见到了人间烟火。 李陵请苏武吃饭,两个人闷头喝了很长时间的酒。李陵一直回避苏武的目光。 李陵好像喝多了,断断续续开始讲话。 “大哥,如果你还让我叫你大哥。我和你说实话,我今天就是来给匈奴人做说客的,你要赶我走,我现在就走……大哥你知不知道,匈奴人可以不杀你,但是不可能放你回去……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你会死在这里,没人知道你的名字,你家乡的人很快会把你淡忘……死得不值啊,还不如一个小小的士兵,他们死了也叫为国捐躯,你这叫什么?” “你家里的事,我一直都在关注。我离开长安的时候,老夫人已经死了……你哥哥苏嘉,是奉车都尉,跟着皇帝(刘彻)出门,不小心摔了个跟头,砸坏了御车的车辕,廷尉判他一个大不敬罪,他自杀了……你知道接替你哥做奉车都尉的是谁吗?是我们的老兄弟,霍光……” “你弟弟苏贤,是骑都尉,也是跟着皇帝出门的时候,有个宦官冲撞了皇帝,跑了,苏贤奉命去追,没追到,自己害怕,自杀了……” “你们家只剩下两个妹妹,和苏嘉苏贤留下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现在都十多年了,生死茫茫啊……” “人生如朝露,短得不得了,何必自苦如此!” “我刚来匈奴那阵子,天天想哭,我是大汉的叛徒,是汉奸,自杀的心我也起过,我很理解你的心情……” “皇帝脾气变得很坏,随便乱杀人,十几个无辜的高官被他杀了全家,你能回去又能怎样呢……大哥,你这是为了谁啊……” 苏武早就说不出话来,泪流满面。 “大哥,你跟我回去见单于……” “别说了!”苏武怒喝一声,“我们家以前什么都不是,皇帝赏识,赐官封侯,光宗耀祖,这份情我永远都不会忘,我可以用命来偿还!” 李陵摇摇头,退下了。 随后几天,李陵天天来跟苏武喝酒,没再谈变节的事,谈的都是长安故旧。李陵能看出来,苏武很想念长安。 李陵要回去了,来跟苏武吃饭告别。 李陵端起酒杯放下又端起又放下…终于没忍住,开口了,“大哥你就听我一句……” “我已经把自己当成死人很久了,你非要我变节,那今天就是断头饭,吃完饭你拿着我的脑袋去见匈奴人。” “算了算了……” 李陵走了,洒泪与苏武告别。 李陵觉得苏武太高大了,不掺加任何虚假的纯粹的高大。李陵说,“跟你一比,我和卫律简直罪恶滔天。” 李陵想送给苏武一点东西,可是不敢说,他怕苏武鄙视他的人品而不收。李陵让他的夫人出面,送了苏武几十头牛羊。 李陵自觉没有脸面再去见苏武,不过隔一段时间都会派人去看看苏武,劝降的话再也没说过。 后来李陵从中原得到一个消息,一定要告诉苏武。 李陵来到北海,告诉苏武说,“他们在云中郡抓到的人说,从太守到老百姓都穿着白衣丧服…” 言未毕,苏武扑通跪下,向着南方磕头,大声号哭,声音凄惨,最后哭不出来,口吐鲜血。苏武知道刘彻死了。 苏武大病了一场,李陵照看了几个月。痊愈后李陵又离开了。 苏武在北海的第十九年,中原来了外交使节,要求匈奴释放苏武。匈奴人说苏武死了,常惠秘密会见使者,说苏武被匈奴人扣在北海。 使者很犯难,匈奴人一句道听途说就可以很轻松就否认苏武的存在。 常惠说,匈奴人相信上天,你们这么跟单于说…… 使者们面见匈奴单于壶衍鞮,说了一个故事。 使者们说,我们的皇帝在上林苑打猎,打到一只大雁,雁腿上有一块布条,上面写着苏武等人在荒泽之中…… 壶衍鞮吓了一跳。他看了大帐中的一圈人,没有人跳出来反驳。 壶衍鞮说,苏武还在。 苏武接回来了。 苏武哭了,因为国家没有忘记他。 匈奴王城。 汉朝使者们列队迎接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苏武满头白发,形容枯槁,但是脸色严肃,脚步坚定。 苏武依旧手持着十九年前带来的代表国家的节杖,只是上面的旌旄早已脱落干净。 使者们不忍心看了,有的悄悄转过头去抹眼泪。 李陵专门摆酒为苏武饯别。苏武要回家了,兴致很高,俩人都喝了不少。 使者们又来了,说苏先生我们该启程了。 李陵忽然哭了。李陵说,我的家人都被杀了,我回不去了…… 苏武不知道说什么好,简单地回了一句客套话,我回去了,你多保重。 苏武起身离开。 有汉朝使者凑前,把李陵拉到一边说话,使者说,李将军,现在不打仗了,中原安宁。皇帝很小,辅政的是大将军霍光,是你的老朋友,你如果想回去的话,我们可以冒这个险把你带出匈奴…… 李陵默然地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的匈奴正装,答道,你们看看我这个样子,还能回去吗…… 使者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离开。 李陵冲出大帐,向着南方,苏武回家的方向,扑通跪下了。 李陵嘶哑着嗓音大喊,“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名垂青史了!千百年后,还会有人记着你!千百年后,还会有人骂我!你我从此一别,天各一方,此生结交你,我死而无憾……” 李陵疯狂地磕头,大哭不止。 这些话苏武都听到了,他也是满脸的眼泪,不忍心回头看。 一行人渐行渐远。苏武隐约听到了李陵的歌声,“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聩。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 跟着苏武一起的都是前前后后被扣下的汉朝使节们,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客死匈奴,现在还能活着回国的,包括常惠在内,一共九个人,加上苏武,十个。 帝国,长安城,武皇帝刘彻庙。 苏武奉太牢(中国古代两千多年来最高祭祀标准)祭刘彻。 祭刘彻应该是刘弗陵领衔,但是这次他没有,走在庙堂中间的,是苏武,一众臣僚两边列队。 苏武跪在刘彻的牌位前,放声痛哭,泪水横飞,“陛下,我回来晚了……” 堂内堂外所有人跪下,“万岁”之声响彻长安的天空。 第156章 乌匈冲突 帝国出面 各位注意到没有,为什么常惠能在匈奴王城,行动自由,还能见汉朝的使节?他也没变节,为什么匈奴人不把他放逐到北海去。也许,或者肯定,他受过匈奴人的苦,但是至少他在人来人往的匈奴王城,不用去体会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个的绝对孤独。 几十年前的张骞,被扣在匈奴十年,一样没变节,一直公开宣称自己是汉人,但是匈奴人对他还不错,甚至很喜欢他;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曹操没把他怎么样,后世还把徐庶传为美谈,树立成榜样;顾炎武公开跟清政府作对,清政府可以杀他一万次,但是最后他混了个善终。 这里边有所谓生存的艺术,一只羊如何在狼窝里生存的问题。比如张骞,虽拒绝变节,但是他这个人比较灵活,该服软的时候能低下头,匈奴人也就没必要认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没有谁真想和谁不过去。 常惠和张骞差不多,他是个聪明人。 苏武跟常惠不一样,他太硬了,匈奴人一碰他,他反应无比剧烈,匈奴人没有台阶下,只能比他更硬,这是面子问题,结果就是苏武被放逐了。这里边有苏武自己的问题,不能回避。 苏武不是聪明人,比较单纯,换个说法就是一根筋。 也许只有这样一根筋的人才能在北海孤独地生存十九年,他没什么别的考虑,不会因为没有互联网而手足无措。我就是不投降。换个脑筋转得快,想法多的人去北海这个全世界最大的监狱,也许不用十九年,十九天就投降,或自杀了。 我们都听说过这样的故事,一个女人等她的丈夫回家,等了一辈子。这样的人是聪明人吗?不是。聪明人早改嫁了。 但是没有任何人有权力低看他们,只有由衷的尊敬。 一个人无法选择自己是否聪明,但是可以选择是否伟大。 几年后,常惠作为高级军官打了一场大胜仗,后来升迁到帝国右将军,基本上算国防部长了,死的时候八十多岁,善终;苏武回来后任职典属国,负责少数民族事物,不久后被免职,再后来官复原职,但是一直没得到升迁,八十多岁,善终。 长安城的所有人,包括皇帝丞相将军在内,对苏武恭恭敬敬。后来政府还出面,把他在匈奴生的儿子接过来,封了官职。 我希望哪一天,能以苏武为主角拍一部电影。 霍光活得很累。 他是大将军大司马,军队的事他要管;丞相田千秋在其位不谋其政,丞相的事霍光要管;更大头的,皇帝的事他也要做。党政军他都要做一把手。霍光也不敢分权出去,再出现个桑弘羊或者上官桀怎么办,老大只能有一个。 刘弗陵已经成人,霍光曾明着暗着提出来要还政于君,刘弗陵没有同意,甘心做一个空头皇帝。 我们前边说了,刘弗陵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有个好处就是有自知之明。 刘弗陵知道自己活不长,他身体太差了,先天不足,没有办法。刘弗陵很淡然,他从来没有把霍光当做敌人看。霍光执政以来,奉行的诸多政策,比如减税,比如发展农业,比如停止对外战争,整个国家受益匪浅。作为皇帝,能看到国家重新焕发活力,也不用再多求什么。无论怎么讲,毕竟这个天下暂时还是姓刘的。 桑弘羊上官桀死了后,长安很安宁,老大只剩下一个,不用再窝里斗了。 霍光很害怕一件事,他怕别人说他专权,说他威胁皇帝,他怕担上骂名。霍光不是那种“我就专权了,你们爱怎么说怎么说”的人,他没那么潇洒。 但是这类的话,总有人说。谁让他是老大,谁让他确实在专权。没有哪一个老大会说,你们来拍我马屁,我喜欢,都是下边的人主动凑过来。 有做得比较过分,或者说,露骨的。 符节令眭弘,皇帝身边的人。眭弘会算卦,不知道他算出了哥德巴赫猜想还是费尔马大定理,冷不丁上了一封奏疏。 “…汉家承尧之后,有传国之运,当求贤人禅帝位,退自封百里,以顺天命。” 注意这家伙的用词,禅,非常之不客气。 眭弘就是公开对刘弗陵说,孩子,做皇帝你不行,找个地方凉快去,把皇帝让给合适的人做。 这个合适的人,当然就是霍光了,大家都能看出来,霍光也能看出来,刘弗陵也看出来了。 不过管理员刘弗陵没发表意见,他等着版主霍光回帖。 霍光就怕这个,这个帽子太大了,篡位啊这是,遗臭万年啊这是。 原则问题不能含糊,从重从严处理。眭弘被杀了,罪名是,妖言惑众。 然后再也没人就这个事说闲话了,都看出来了,霍光够仗义,至少看上去够仗义,千里走单骑,也绝不碰大嫂一下。 他高傲,但是宅心仁厚;他谦虚,但受万人敬仰。 只是这么风骚的词句没法用来形容霍光。 霍光从来不高傲,他没高傲的时间,要么他在办公室,要么他行色匆匆;霍光跟宅心仁厚也绝对扯不上关系,他对付上官桀桑弘羊的时候下手稳准狠;谦虚的话,也许霍光会说两句,但是在任何原则问题上,他没让过步;万人敬仰就算了,经过这几年的诸多是非,大家对霍光只剩下两种态度,尊敬和害怕。 霍光是大汉帝国顶级优秀的政治家。 东北出事了。 这里涉及一个延续百多年的故事。 今天的内蒙北部和东三省西部,有两个大族,乌桓和鲜卑,中原称之曰东胡。一百多年前匈奴第一大单于冒顿率兵讨伐之,东胡并入匈奴。到汉武皇帝刘彻时期,对匈奴展开大规模进攻,东翼的匈奴人基本被卫青和霍去病扫清,刘彻将剩余的宣布对帝国效忠的乌桓人集中安置在北京、内蒙、辽宁一代,紧挨边境,使乌桓成为帝国和匈奴的缓冲地,同时命令乌桓盯住匈奴,有动静立即上报。乌桓人非常敬业地做了几十年门童。这几十年的相对和平,使乌桓的实力渐渐壮大,最近,他们宣布脱离帝国。 这个事情帝国方面是知道的,霍光鉴于刘彻的遗命,和平第一,暂时放任乌桓独立,只是口头谴责了一下。 但是后来,有过来投降的匈奴人讲了一件事。乌桓人掘了匈奴一个前任单于的坟,匈奴方面非常愤怒,发兵两万讨伐乌桓,估计这支军队目前正在路上。 霍光马上意识到这个事情不对。乌桓独立也就算了,匈奴人再掺和进来,问题就升级了。这一仗如果匈奴胜了,匈奴将再次入主东北,帝国东西两翼再次面对匈奴的正面威胁;即便是乌桓胜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乌桓很可能就此跟帝国讨价还价。 所以霍光认为,帝国方面要进行军事干涉。这叫维护东北亚地区的和平稳定局势,大国思维就是这么回事。而且这从原则上也不违背刘彻的遗愿,这是为了和平而出兵。 霍光把军方的高级指挥官都喊来开会,他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让大家发表意见。 主流意见是静观其变,以赵充国为代表。赵充国说,乌桓自独立后,不断骚扰边境,匈奴来打他们,正好解决咱们的麻烦。况且自武皇帝后,我们收兵防御,匈奴人来过几次,都空手而回,匈奴人现在对我们比较软,连苏武都被送回来了,这个局面来得也不容易。再说了,外族之间打架,常有的事,我们就不要去管了,招惹他们做什么,没意思。 赵充国这个话并没有错,他只是角度和霍光不同。 霍光有些犯难,大家都不愿意打仗,如果他强行摊派,不好看。霍光看到参会的中郎将范明友,也是他的女婿,似乎有话说但是欲言又止。 会后霍光单独留下范明友,问他什么意见。范明友说,应该出兵。 霍光说,很好。我不喜欢打仗,这次出兵也是形势所迫,废话我不多讲了。匈奴人有两万,我也给你两万兵,现在不比当年,我们不能像武皇帝时期那样动辄十万大军出动,我得顾虑各方面的情绪。刚才开会你也看到了,他们都不想打,我还要让你领兵出去,你知道这对你我意味着什么,长安上百万人都在看着我们,中国几千万人都在看着我们,我不想给你压力,但是你要想清楚。按时间算,你的军队到乌桓时,匈奴差不多也该撤了,你去追他们。兵者凶器,不得已而出鞘,但是出鞘必见血!如果你追不上匈奴人,就对乌桓下手!总之,绝不能空手而回!否则,我们翁婿俩都无言以对悠悠众口。 范明友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范明友以度辽将军的头衔领兵两万出兵东北。果然如霍光所料,匈奴打了乌桓一个胜仗,早就撤了,追是不可能追上了。范明友立即挥师东进,进攻乌桓。是役斩杀乌桓兵六千,包括三个部落王,大胜而归。 乌桓大捷在国内产生很大的鼓舞,赵充国等人也就无话可说,主动去给霍光道喜。 匈奴人有些后怕,幸亏他们撤得早。匈奴方面的鹰派人物慑于帝国军队的表现,暂时不再提与帝国开战的话题。 东北一场小规模的战争,换来整个帝国北部防线的安宁。 第157章 西域小国闹事 诱杀楼兰国王 刘彻当年的轮台罪己诏,缘自桑弘羊提议在轮台部署生产建设兵团。 屯田轮台这件事倒不是坏事,可以加强同西域各国的联系。刘彻也知道这件事的益处,他之所以拒绝是为了表态停止对外战争,主要是象征意义。 所以最近霍光替刘彻做主,还是向轮台部署了生产建设兵团。 兵团规模不大,指挥官是一个叫赖丹的西域人。此人来历复杂,持多国护照。赖丹原国籍杅冞(读“乌迷”,在今新疆于田县),是杅冞国的太子,早先在龟兹国(天山南麓,新疆中部库车县一带)做人质。当年李广利打大宛回国的时候经过龟兹,赖丹跟着来了中原,把自己变成中国人了。霍光让他西边搞生产建设兵团,也是人尽其才,毕竟他是西域人。 问题是轮台离龟兹国很近,一百多公里,而龟兹国当时跟帝国关系不太好,这也是被逼无奈,龟兹国离匈奴近,离帝国远。 龟兹国内就有反对声音了,说这个赖丹本来在咱们国家做人质,当年跑到中国去,现在又回到咱们眼皮底下搞什么生产建设兵团,这是对我们的威胁啊。 龟兹王当即发兵,把这一支孤弱的兵团灭了,赖丹被斩首。 灭掉赖丹后,龟兹王又有点后悔,这是把中国得罪了啊,于是又给长安发了一封信,说了一下这个事,并向中国人民致以诚挚的歉意。 这件事情,按道理讲,按武皇帝时期的道理讲,应该大军杀将过去,灭掉龟兹,报仇了事。不过龟兹好远啊,出了玉门关还要跑上千里,不像乌桓,出了国境线就能打,为了给一支小规模军团报仇而劳师远征,值不值是个问题;但是又不能不管,国内有舆论压力。 所以霍光很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得当。 这个事还没完,楼兰又闹出问题来了。 楼兰在今天的新疆罗布泊一带,距帝国边境不远。前文曾提到,当年楼兰给匈奴人当走狗,半路截杀中国派往西域的使团,武皇帝命赵破奴领兵进攻之,楼兰王答应做中国的附属国,并遣了一位王子来长安做人质。但是此举招致匈奴人极度不满,楼兰王只好也遣了一个王子去匈奴做人质。这样楼兰玩起了大国夹缝生存的危险游戏。由于帝和匈奴都需要拉拢楼兰,一直以来倒也相安无事。 但是这一任的楼兰王一死,事儿出来了。匈奴人抢先一步,把在匈奴做人质的楼兰王子扶正,立为新一任楼兰王,楼兰又成匈奴的附属国了。楼兰虽没有公开宣布与中国断交,但是实际上已经差不多了。 楼兰的事同样让霍光犯难,怎么处理呢? 正好长安正组织使团去大宛搞商贸活动,率团的叫傅介子,官任骏马监,隶属太仆,交通部的人。 于是霍光从刘弗陵那里请了一封诏书,让他回来时,以国家之名义,去龟兹和楼兰走一趟,看看他们什么态度。 傅介子的大宛之行很顺利,回国时从龟兹经过。 傅介子在龟兹王城见到几个匈奴人,打听了一下知道,这是匈奴的使团,刚从乌孙国回来,路过龟兹。 乌孙可是帝国的姻亲国,解忧公主还在那里。匈奴人跑乌孙去,肯定没什么好事,不是拉拢就是威逼。 傅介子不动声色,先住下再说。 第二天匈奴使团和龟兹的贵族开会议事,双方把酒言欢正酣,从外面冲进来一群人。 这些人手持利刃,连招呼都没打,直接向匈奴使者下手。也就眨几下眼睛的时间,几声惨叫过后,匈奴人全部立毙当场。 这些人当然就是傅介子的人。 傅介子拎着匈奴使者的人头去见龟兹王。龟兹王什么话也没说,眼泪哗哗的。 龟兹王宣布和匈奴断交。 到了楼兰,情形类似,楼兰王安归,就是匈奴人扶植的那个王,同样宣布和匈奴断交,做大汉的附属国。 当然,他们都是被逼的,根本没什么诚意。 傅介子回到长安,向霍光汇报工作。傅介子说,龟兹、楼兰这样的国家,今天匈奴,明天中国,朝秦暮楚,毫无原则性可言,干脆出兵灭掉算了。 “傅大人言重了,言重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打仗的好。” “那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用出动大军即可解决问题。” “说来听听。” “我从龟兹路过,见到过龟兹王,这个人很喜欢套近乎,说话都是把人叫到跟前说,我一直在考虑,如果这时我手里有把刀……” “你官不大,胆子不小啊。” “大将军放心,即便杀掉龟兹王,龟兹实力很弱,也绝对不敢来打我们,而西域诸国必定受到震慑,不敢再跟中国对抗。” “你不怕死?” “那也是为国家而死,没什么遗憾。” “好,很好。你如果能成功,那就帮我们大家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不过龟兹就不要去了,太远,他们可能不太顾忌我们,说不定你吓不住他们,反而搭上自己的命。这样,你去楼兰,刺杀楼兰王。” 傅介子转念一想,对啊,刺杀谁不是刺杀。这个霍光是怎么想到的,他连长安城都没出去过啊。 傅介子又组织了一个使团,公开的说法是拜访西域诸国,加强西域同中原的联系,共同打造一个稳定和平的国际环境。 只是使团的成员没有政界人物,也没有商界代表,全部都是训练有素的武士。 这是一支特种部队,境外执行任务。 楼兰王安归有个弟弟,尉屠耆,跟安归不和,几年前投降帝国,现在在长安。 傅介子一行来到楼兰,安归没有接见,安归是亲匈奴的嘛。 不接见拉倒,傅介子走了,向西行进。安归派人送行,这是外交礼仪,还是要顾一下的。 傅介子对送行的翻译说,你知道我这车里装的都是什么吗?你们的王不知道他错过了好东西啊。 傅介子打开箱子让翻译看了看,翻译目瞪口呆,全是亮闪闪的黄金啊,阳光下分外耀眼。黄金可是全世界的通用货币。 这是我们皇帝命我送给你们的,既然你们不要,那我送别人好了,再见。 翻译赶紧回报给安归,安归很单纯,他信了,赶紧又派人把傅介子追回来。 看在黄金的面子上,安归亲自设宴招待傅介子。傅介子把所有的箱子都搬进来,打开,安归按耐不住,时不时瞧上几眼。 酒喝得差不多了,傅介子站起来对安归说,我们皇帝有话给大王陛下,不过这个地方人多…… 安归说,跟我到后面来。 两个武士跟着傅介子来到屏风后面。 几秒钟后,屏风后面传出一声惨叫。 两个帝国武士拔剑,从身后刺入安归身体,贯胸而出。 傅介子斩下安归的人头,拎着出来了,宴席上的一众楼兰贵族乱作一团。 傅介子持人头,大声说道,大汉朝天子命我诛杀安归,立尉屠耆为王。汉朝的大军就在边境线上,你们最好都别动,敢动,灭你们的国! 傅介子大步走了出去,没有一个人敢动手阻拦。 长安未央宫的北门多了一个饰物,安归的人头。 尉屠耆立为楼兰王。尉屠耆说,我在楼兰根基不稳,汉朝方面能不能在楼兰驻军,好让我有个依仗。 霍光当然同意了。 楼兰改国名为鄯善,这个名字到今天还在用,就是新疆的鄯善县。 西域诸国截杀汉朝使团的事,几乎再也没发生过。 第158章 刘病己成长 刘弗陵病逝 十六年前,未央宫。 内谒者令郭穰向武皇帝刘彻汇报工作。 “……廷尉监邴吉抗旨不尊,拒绝交出史皇孙刘病己,臣请陛下定夺。” 刘彻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孩子命不该绝啊,算了。” 随即刘彻宣布赦天下,刘病己无罪了。 这事前文提到过。刘病己就是刘据的孙子,刘彻的曾孙。因为刘病己的奶奶,也就是刘据的夫人姓史,故称史皇孙。 当年刘据一案的判决结果是刘据灭族。邴吉坚信刘据是无辜的,但是他无力为刘据申冤,能做的只有借职务之便和一颗勇敢的心,保住刘病己这仅存的一脉香火,但尽人事,无愧于心。 刘病己被关进监狱等待死刑时,邴吉给他找了一间条件最好的牢房,另外找了两个生过孩子不久的女犯人,一个姓胡,一个姓郭,做奶妈,抚养刘病己。 昏暗的监狱,一个随时可能因为抗旨而赔上性命的典狱长,两个女犯人,一个嗷嗷待哺的男婴。 刘病己竟然活下来了,躲过饥饿,躲过疾病,躲过死刑判决。有时候生命真是不可思议的顽强,任何地方都能绽放。 刘彻赦天下的第二天,监狱的财务官找到了邴吉,财务官说,史皇孙在赦免之列,已经不是犯人了,监狱的伙食费就不能有他的配额,虽说他一个婴儿吃不了多少东西,但是我这边的账对不起来,我很难做,希望大人理解。 邴吉也觉得这个孩子在监狱里养着不是个事儿,于是找到京兆尹,就是长安市政府。市政府的人说,这孩子,我们敢养吗,我们该养吗,邴大人不要让我们为难。 邴吉找到他的财务官说,史皇孙的伙食费算到我头上,没人养,我来养。 刘病己成了监狱里伙食标准最高的人,监狱管理人员都没有他吃得好,刘病己免遭营养不良之苦,发育得很好。期间刘病己生过几场病,邴吉和胡、郭两位奶妈悉心照料至痊愈。 两位奶妈的刑期满了,释放回家,刘病己断了奶,哭闹不止。邴吉又自己出钱,把胡奶妈雇回来,一直喂到断奶。 后来邴吉打听到史太妃的母亲和哥哥还在世,于是便把孩子送到了史家。史家人把刘病己留下了,没有嫌他是不降之人,毕竟刘病己是史家的血脉,亲情超越一切。 刘病己在史家慢慢长大,这是一个健康聪明的孩子。 霍光知道有刘病己这么个人。霍光要喊霍去病一声大哥,虽然不是同母所出,而霍去病要喊刘据一声表哥,所以霍光算是刘病己的亲人,尽管没有丝毫血缘关系。而且霍光同邴吉一样,他从没认为刘据有罪,只是当年他不敢说,现在则没必要说了。 霍光通过刘弗陵下了一道诏书,把刘病己编入刘氏族谱,相当于把刘病己列入皇族,并让掖庭供养。 掖庭是宫女们住的地方,偶尔也会有失宠的后妃。 掖庭的条件并不好,要不然后人也不会把掖庭叫冷宫。 宫女们都是不能嫁人的,更不可能有孩子,多了刘病己这么一个小孩跳来跳去,沉闷的掖庭添了许多生气。 宫女们喜欢跟刘病己一起玩,喜欢拿东西给他吃,一串葡萄,一粒糖果,都能让这个精力充沛的小孩儿高兴上半天。谁能拒绝一个这么鲜活的生命。 刘病己的童年很快乐,很单纯,别人和他说过他的身世,但是他暂时还不明白那些都代表什么。 掖庭里的姐姐阿姨们,刘病己都不怕,因为她们对他很好,他就怕一个人,宫女们也怕这个人。这个人只要一出来,宫女们恭恭敬敬,刘病己也只好安静下来去读书。 这个人是张贺,掖庭的主管。 张贺是张汤的儿子。张贺的亲弟弟,就是现在已经被霍光晋升为右将军的张安世。 张贺早年在刘据手底下做过几年门客,刘据案发时,他已经离开了,所以躲过一次死劫。当年刘据对他不错,做人要知恩图报,刘病己是刘据唯一的后人,张贺把他视如己出,自己出钱请老师教他读书。 刘病己很聪明,反应很快,老师对这个学生的天资还是很满意的。不过让老师和张贺都颇为头疼的是,刘病己经常逃课,一逃就是一天,每次被张贺抓住都要挨一顿训,管几天用,继续逃,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 刘病己逃学也没干嘛,就是跟着一帮孩子到处跑,谁家婚丧嫁娶,哪里又在打群架,他去掺和这些事去了,乐此不疲,长安城的每个角落几乎都能找到刘病己灵动的身影。 科学研究证明,砖家叫兽分析,逃课的学生比不逃课的更有前途。 刘病己长到十几岁,按当时的传统,该成家了。张贺有个女儿,考虑嫁给刘病己。张安世知道后跑来把他哥骂了一顿,你是不是脑袋出问题了,这是个什么孩子啊,说他是平民他在皇籍里,说他是皇族根本没人承认,他两头哪怕占一个也行啊,什么都不占,这样的人很危险,你最好别让他跟咱家扯上关系,我不是针对刘病己,也不是针对你,对事不对人,你想清楚了,别给咱家添麻烦。 张贺一想,也对,不过眼看孩子这么大了,总得娶个媳妇儿。于是张贺找到他的一个下属,也是掖庭的工作人员,叫许广汉,许广汉有个女儿叫许平君,正在婚嫁年纪。 张贺请许广汉喝酒,喝差不多了,张贺说,老许啊,把你女儿嫁给刘病己,这孩子再怎么说也是皇族,是,再怎么差也能混个关内侯什么的,有爵位吃皇粮的人,不会亏了你们家闺女的…… 许广汉答应了,回去告诉了他老婆,老婆大怒,狂骂许广汉,你把咱们家女儿嫁给一个不祥之人,许广汉也大怒,你以为我不明白啊,你以为我愿意啊,张贺是我领导,我有什么办法,你不愿意找张贺说去。 于是许广汉找了媒婆,张贺出了聘礼,明媒正娶,许平君嫁给了刘病己。一年后就添新丁了,取名刘奭(读“式”)。别看夫妻俩年龄都不大,关系处得非常好。 也就在这个时侯,未央宫传出消息,皇帝刘弗陵又生病了,这次似乎病得很厉害。 刘弗陵真病了,一病不起。他死了。八岁即位,在位十三年,享年二十一岁,刚刚成人,在最美好的年华挥手作别人间。 刘弗陵一生甘愿生活在霍光的阴影之下,即便他懂事之后也拒绝亲政,这是非常伟大的牺牲。 刘弗陵一生做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在朝堂之上表态支持霍光,前后不过几句话。然而这几句话换来的,是大汉帝国和平与稳定,是更高级的命令与征服。 帝国送给刘弗陵的谥号是昭,按照谥法,容仪恭美曰昭,昭德有劳曰昭,圣闻周达曰昭。无论取哪一个含义,都是绝对的褒义。 汉昭帝刘弗陵哀荣不尽。 刘弗陵有正宫皇后,上官皇后,是上官桀的孙女,上官安的女儿,也是霍光的亲外孙女。刘弗陵死时上官皇后十七岁。十七岁就要做太后,她有些茫然。 俩人没有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刘弗陵身体的原因,他和其他后宫嫔妃也没有孩子。 无论对刘弗陵的死真哀伤还是假悲痛,现在都要放下,因为一个巨大的问题就摆在眼前,谁做下一任的皇帝呢? 好在现在长安城很安稳,虽然没了皇帝也没有新皇帝。因为有霍光在。 这么大的事情谁也不敢也不能做主,只能开会研究,就如当年吕后死后大家开会选皇帝一样。 于是大家开会,主持人当然是霍光。 刘弗陵是武皇帝刘彻的儿子,既然他没有后代,那只能再从武皇帝的子嗣里选一个,这是原则问题。 刘彻的五个儿子,现在还活着的只剩下广陵王刘胥,大家纷纷发言,立刘胥,还能立谁啊,根本没得选择。 但是刘胥这个人,当年武皇帝曾经给过评价,说他是个愣头青,不读书,没文化,天天舞刀弄枪,人品也一般般,是五个皇子中评价最低的一个。 从国家角度考虑,绝对不能立刘胥。 可是大家都开口了,要怎么把话堵回去呢。 对于这件事,霍光是有准备的,他也知道大家肯定说要立刘胥。 一个小郎官出列发言,说这个当年周文王放弃长子姬考(伯邑考)而立幼子姬发,因为姬发更适合做领袖,选皇帝是大事,但也要讲求灵活性,既然圣人周文王都可以舍大立小,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霍光马上点头表示赞同,讲得好。 大家都不敢说话了。 武皇帝儿子辈儿的没得选了,孙子辈儿的还有。有人提议,昌邑王刘髆虽然早死,但是留下一个儿子,二任昌邑王刘贺可否考虑一下? 第159章 迎立刘贺 这下大家没人说话了,都在等霍光的反应,因为他刚刚把刘胥否了。 霍光憋了半天。 我看行。 大家都长舒了一口气,皇帝这个东西可算有个着落了。 霍光吩咐各部门抓紧准备,迎接新皇帝。 刘贺入选,霍光也是事先就想到了。其实这是明摆着的结果。燕王刘旦有后人,但是不可能入选,因为刘旦是乱臣贼子,畏罪自杀,所以他的儿子们没任何希望;广陵王刘胥刚被否了,老子都出局了,刘胥的儿子们当然也不可能晋级;所以只能选昌邑王刘髆的后人了。 只不过霍光并不希望新皇帝是刘贺。当年陈平周勃一帮子人选皇帝,有无数个人选,最后定的是代王刘恒,就是文皇帝了,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们俩觉得刘恒是个软蛋,傻老实人,好糊弄,做了皇帝也会听他们指挥。只是事实完全相反,刘恒很有手段,只能说刘恒太聪明了,把老牌阴谋家陈平都糊弄了。当然,这是题外话,不展开了。 霍光不希望刘贺上位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很简单的道理,刘贺做皇帝的话,一定会把他在昌邑国的老班底都原封不动搬到长安来,那时候张安世往哪里摆,杜延年往哪里摆,他霍光自己又该是个什么位置……霍光一点也不想退休,他接手的时候大汉帝国是半个烂摊子,现在生机勃勃,这是他一手造就的,蓦地就交给别人,能放心吗。 只不过他刚刚把刘胥否了,别人又提出刘贺来,霍光要是再拒绝,这个事儿就不大好看了,太霸道了那也,皇帝你也敢挑着玩儿,买菜呐。 霍光有自己的人选,只是没有一个人能想到,敢想到。 即位的文件发到昌邑国时,正值傍晚,昌邑王宫刚刚点上蜡烛。 刘贺接过文件,深呼吸几次,咽了几口唾沫,稳住颤抖的双手,在烛光下就拆封了。周围一帮幕僚后妃宫女都围上来看。 刘贺大叫一声,整个昌邑王宫沸腾了。 刘贺这个人,倒是没什么大问题,身体很健康,脑袋不笨,人品也还可以,心理也正常,长得也凑合,望之不似人渣,就有一个毛病,爱玩。 十几年前武皇帝死的时候,报丧的都来了,他还打猎打得不亦热乎。最喜欢飙车,在夕阳中绝尘而去,这一去三年两载不回还。 刘贺麾下两大人物,中尉王吉,郎中令龚遂,对刘贺爱玩这件事都是很有意见的。王吉就曾经对刘贺说过,这个王爷你今天打猎明天飙车,哪里有个王爷的样子嘛,小着说会损害你的健康,你的人身安全,大着说,万一有什么人把你的事添油加醋一番报给长安,那时候就不大好看了… 刘贺有个优点,性格的闪光处,就是勇于认错,坚决不改。 刘贺说,中尉大人讲得对啊,指出了我的错误,这是为我好,我得领情。 表彰王吉一番,赏了不少东西,该打猎打猎,该飙车飙车。 龚遂也说,不同于王吉的是,王吉是晓之以理,龚遂是动之以情。龚遂那一说起来,声情并茂,泪流满面,刘贺被他弄得浑身肉麻,赶紧走人,这个龚遂说话怎么总是这个样子,专门揭伤疤,真受不了… 不见成效,刘贺照玩不误。 几天后,龚遂又来说这事儿了,这次场面很大,他是双膝跪地,爬着来的,一边爬一边放声痛哭,整个王宫都能听到。刘贺看到这般情形吓了一跳,心想这哥们儿今天要干嘛这是,昨天晚上吃王八吃多了,怎么爬起来了。 刘贺问,郎中令大人怎么了这是,赶紧起来。 龚遂答道,我是替昌邑国担心啊,昌邑国要完了,我要辞职,王爷你放我一条生路…… 刘贺知道了,这家伙肯定又是有话要说,于是把身边的人都打发走,开始听龚遂上课。 “王爷知不知道当年七国之乱的时候,胶西王刘卬是怎么死的?” “他不是被周亚夫弄死的吗?” “王爷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胶西王手底下有一群奸佞小人,致使胶西王偏听偏信,迷失自我,最后走上不归之路。王爷你现在也和胶西王差不多啊,身边多小人,少君子,导致王爷沾染恶心,我请王爷批准,选一批才高行端的郎官,随侍左右,诵读诗书,识春秋大义,知礼义廉耻,这样才是正途啊。” 刘贺说,有道理,你去选人。 龚遂选了十个人,送给刘贺,刘贺照单全收。 几天后这十个人全被刘贺轰走了。 刘贺差不多就是这样。 接到长安的文件后,刘贺命令下边的人连夜准备,第二天中午就开拔了。 刘贺套上他能找到的最好的马,拼了命地向西奔,一个下午奔到了定陶,马累趴下了,只好停下休息。 王吉趁这个喘息的时间,语重心长对刘贺讲了一番话。王吉说,王爷去长安这是要即位做皇帝,但是即位之前是什么,是奔丧,先奔丧,再即位,王爷你这么个跑法,不哭也不哀,没个奔丧的样子,不行啊这个。我知道王爷你心不在奔丧上,但这是礼数,装样子也得装。这是其一。 其二,长安有个人,王爷一定要注意,大将军霍光。这个人非常不简单,在武皇帝身边二十年,没有犯过一次错,所以武皇帝才敢托孤给他。霍光已经辅政十三年,王爷千万小心,留心,留意,敬着他,捧着他,听他的话,按他说的做,做皇帝跟怎么做皇帝是两回事,王爷切记,切记。 刘贺说,赶紧去睡觉,明天起大早赶路。 刘贺根本没想这些,他想的是赶紧到长安,其他的等做了皇帝再说,做了皇帝什么就不用说了。 刘贺根本没睡着,翻来覆去迷迷糊糊,天没亮就把所有人喊起来,上路,上路啊! 依旧是一路狂奔。过洛阳,过函谷关,到了长安边上的霸上,已经有中央政府的人在迎接了。 长安城已经在视野内。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刘贺闭着眼睛享受从长安方向吹过来的凉风。 “王爷,你得哭。”龚遂跑过来说。 “礼法有规定,奔丧的人见到首都就得开始哭,王爷你赶紧哭。” “我嗓子疼,哭不出来。” …… “王爷,城门到了,哭您就。” “你这个人有毛病啊,怎么老让我哭。” …… “王爷,未央宫快到了,给昌邑国的丧帐在宫门前大道北侧,王爷你最好在还没到丧帐的时候,就下车,对着未央宫哭。” “好,我哭。” 刘贺下车,大哭一场。 一个多月后,刘贺正式即位。举行大典,百官朝拜。 刘贺还是喜欢玩,江山已改本性难移,他管不住自己。 第160章 欲加之罪 二十七天后,长安。 大群人员鱼贯而入未央宫会议室,面色紧张。这群人几乎囊括了大汉帝国中央政府的所有高级官员,常委级的,部长级的,副部级的…包括但不限于: 大司马大将军霍光; 丞相杨敞(继田千秋); 御史大夫蔡义(霍光的老班底出身); 车骑将军张安世; 太仆杜延年; 大司农田延年(霍光的老班底出身); 将军赵充国; 将军范明友; 典属国苏武; 光禄大夫常惠; …… 长安城有侯爵爵位者; 各部门办公室的主管和核心人员; 所有的博士; …… 这是一次全体会议,阵容强大得可怕。官员们见面也不敢像平时一般有说有笑,都是点头问候,然后找位子,安静坐下。百人级的规模,除了呼吸声,什么也听不见。 主持人当然是霍光,他坐在中间。 不过也有按级别应该参加,但是缺席者,就是刘贺从昌邑国带来的那批人,比如王吉,龚遂等。 霍光正襟危坐,面前的案子上摆了大大一摞竹简。 “人来得差不多了。今天把大家叫来有件大事商量一下,我不绕圈,直说了,之前我们选昌邑王做皇帝,似乎是个错误。” 霍光话音落地,参会人员的寒毛蹭蹭蹭全竖起来了,酷暑时节直觉得背脊发凉。虽然大家有心理准备,霍光这次召集开会肯定有大事宣布,但是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事。 “政变!”,“篡位!”,“谋反!”,“大逆不道!”,“天呐!”……各种各样恐怖的词句从大家的意识里冒出来。 每个人的想法都差不多:你要干什么,何必拉上我们。 谁都不敢说话,甚至连汗都不敢擦。 “我面前这堆竹简,记录着昌邑王即位至今二十七天来的所作所为,我随便读给你们听听。” “昌邑王来长安奔丧,应该服斩衰,吃素食。他没有。甚至他的车里还带着几个女人。” -- 服斩衰,服就是穿衣服,斩衰是丧服的最高规格,用最粗的麻布制作,剪裁时不用剪刀皮尺,用普通的刀估摸着砍,而且不缝边,线头要外露,要凌乱,以示悲痛。 “昌邑王来长安后,服丧期间还是不吃素,让人买肉买鸡,做给他吃。” “昌邑王接受皇帝玉玺,拆封后就带在身边。” -- 玉玺拆封后,还要再封起来,交给专门的御史保管,皇帝不能随身带着,需要时要皇帝签字才能打开用。 “昌邑王即位后,竟然派了几个人拿着皇帝节杖,把从昌邑国带来的一群厨子、马夫、奴隶等等引到未央宫参观,而且态度极其蛮横无理。” “昭皇帝的棺材还停在灵棚里,昌邑王把乐府的乐器都搬出来,让昌邑国来的乐队演奏给他听。” “昌邑王和昭皇帝的后宫某某淫乱,并威胁掖庭令张贺,不准声张,否则杀人灭口。” “昌邑王把亲王、侯爵、二千石高官的制服,送给昌邑国的仆役们穿。 “昌邑王没有到高皇帝庙祭祀,却派人用太牢去昌邑国祭祀他的父亲刘髆。” …… “太多了,我也读不过来,一共一千一百二十七件荒唐之举,都在这里记着,你们谁想看可以拿去。” “昌邑王如此,社稷不安,黎民不安,各位怎么看?!” “丞相大人怎么看?” 杨敞没回话。他脸色发白,在喘粗气。 他从头天晚上就开始喘了。 之前知道这次会议内容的,只有五个人,霍光、张安世、田延年、杨敞、杨敞的夫人。霍光和张安世商量差不多了后,让田延年去通知杨敞,因为从级别上讲,丞相是最高的,有大事得他点头。虽然自武皇帝时起,丞相早就一文不值了。 杨敞知道田延年的来意后,马上就瘫到那里了,心脏病发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他的夫人替他表态,说坚决支持大将军霍光的决定。 然后杨敞就一直喘,喘到今天开会。 霍光发问后,除了杨敞的喘气声,没有任何别的声音,没有任何人敢开口说话。 不怪他们,这话要怎么说? 支持霍光就是支持搞政变,遗臭万年;不支持霍光……谁敢不支持? 田延年站起来了。 “自昌邑王即位后,舆论鼎沸,社稷将倾。今天开会,就是为了拯救国家。今天的会必须有个结果,谁最后一个表态,请大将军下令,我斩他项上人头!” 田延年讲完,手已经握到了剑柄了。 “田大人不要激动”,霍光很配合地唱红脸,“现在搞得这么乱,都是我的错。大家都表表态,我们该怎么做。” 所有参会人员心照不宣地离席,跪下,磕头。 “国家社稷,千万黎民,全在大将军之手,我等唯大将军令是从。” 皇帝服丧期间开荤,有错吗?有。皇帝服丧期间乱搞女人,有错吗?有。皇帝服丧期间听音乐,有错吗?有。 但是这些错违背的只是礼法。刘贺并没有杀人,没有加税,没有发动战争,民间也没传出舆论说刘贺是个坏皇帝我们造反。 礼法这个东西,当年周朝迁都洛阳后,就崩了,就坏了。到现在好几个世纪了,除了读书人中极少一部分读傻了的之外,有谁会真正把礼法当回事。刘邦满口脏话,一张嘴就是你老子我怎样怎样,帝王礼仪何在?照样被供在庙里,牌位上写着高皇帝,天天有人给他下跪磕头。礼法不过是一个庄重而严肃的玩笑。 霍光连读书人都不算,他会把礼法看那么重吗? 这得看什么时候,比如要搞政变废皇帝的时候。 霍光的竹简里,记了一千一百二十七件刘贺做的荒唐的事,真真假假,空穴来风,胡编乱造,夸大其词什么都有,但是有两件没记,因为这两件事不荒唐。 第一件,龚遂非常郑重地奉劝刘贺:先昭皇帝留下的众多大臣,陛下应该优先晋升提拔,我等这些昌邑国跟过来的,能赶走的尽量赶走。此事关系重大,陛下不要不忍心我们这些老家伙。 刘贺拒绝了。 第二件,太仆杜延年的副手张敝上书:陛下刚即位不久,昭皇帝留下的辅国重臣们没有褒奖晋升,反而昌邑国跟来的那些小辈们统统升上去了,这是什么道理? 刘贺当没听见。 刘贺当没听见,霍光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刘贺这是要扶植他自己的昌邑帮,把他们这帮昭帝老臣都晾起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年的周勃是什么样的人,战场上一刀一剑拼出来的侯爵相位,孤胆灭诸吕,扶立文皇帝。可是文皇帝即位后,他被赶出了长安城,甚至被人状告谋反,差一点点就死了。 文皇帝可是古今公认的仁君。 这是政治斗争,明枪不易躲,暗箭更难防,不见血不收场。昌邑帮一旦起来,霍家党一旦被晾,纵使刘贺没有杀心,昌邑帮也会联合起来一致针对霍光,下杀手,这几乎是注定的。那时候刘贺想做个仁君也难了。 霍光是搞政治的高手中的高手。他能看出来,刘贺身边的两个人,王吉和龚遂都不简单,眼光见识绝不在张安世杜延等人之下。 先下手为强,这是霍光的行事准则。不能等到昌邑帮做大咬人了才想办法应付。 霍光不会从王吉龚遂等人下手,他们跟霍光根本不在一个级别,霍光不屑于,而且也没必要,擒贼擒王,向老大下手更有效。这场戏里的老大当然就是昌邑帮帮主、新皇帝刘贺。 第161章 刘贺被废 会开得差不多了。其实这个会根本没开多久,霍光读了两句,杨敞喘粗气,田延年握剑逼迫,大家跪下磕头,就一会儿的事,有点对不起这个超大的场面。 霍光说,你们都跟我来,我们现在就去奏请皇太后。 皇太后就是十七岁的上官太后,霍光的外孙女儿。 又是浩浩荡荡一群人去了长乐宫。这场面很吓人。 霍光当当当当郑重其事对着他的太后外孙女儿说了一通话,就是昌邑王如何如何不适合做皇帝等等。 上官太后被惊得东倒西歪,这帮人简直就是来逼宫的啊。好在她很快恢复冷静,毕竟霍光是她亲外公,无论如何,她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 霍光凑上前,教给上官太后,你要怎么做怎么做。 又叫来张安世和几个宦官主管,你们要怎么做怎么做。 看来这事儿他早就计划好了。 上官太后宣布去未央宫承明殿视察工作。承明殿是皇帝上朝的地方,相当于故宫的太和殿。 上官太后移驾承明殿,霍光一行上百人又呼啦呼啦跟过来。大热的天,不少体力不好的大臣都要中暑了。 太后既然来了,皇帝是要来朝见的,这是非常重要的礼数,刘贺这点儿还是懂的。于是刘贺来了,朝见这位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妈。不过他觉得有点奇怪,本来他领着昌邑帮一群人一起来的,但是昌邑帮众人被宦官们拦在殿外,只让他一个人进去。他以为这是规矩,也没太当回事。 朝拜完,刘贺出来,回他自己的温室殿。温室殿是皇帝读书,开小会,批文件,睡午觉的地方,相当于故宫的乾清宫或者养心殿,是个半私人的场所。 霍光等人,昌邑帮们也跟着刘贺去了,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宦官。 刘贺刚踏进温室殿,宦官们冲上前来,非常迅速而有序地关上了温室殿所有的门,把昌邑帮挡在了门外。 昌邑帮们很不明白。承明殿不让进,温室殿也不让进,在外面晒太阳,这是什么道理? 刘贺在门内大叫,这是怎么了? 霍光上前答道,太后有令,不准昌邑群臣进门。 刘贺说,你给我打个招呼不就行了,怎么搞得这么吓人。 昌邑帮们大眼瞪小眼,分外迷糊。 直到霍光招了招手,他们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未央宫的护卫们涌上前来,把他们请出了未央宫。敢抗议者,架着请出去。 刚出未央宫的金马门,他们瞧见了一个人,以及他身后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军人。 车骑将军张安世。 张安世也招了招手,军人们上前,一个一个把昌邑帮众人控制住,绳索伺候,全部送到廷尉署监狱。 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时间,没有流血,没有人逃脱。昌邑群臣全都惊愕万分,面无血色。 刘贺跟他的昌邑帮首尾不相顾,霍光放心了。 霍光严令温室殿的宦官,你们死盯着皇帝,他有任何异动,马上拦下,绝对不能让他自杀,否则弑主的罪名我可背不起,你们更背不起! 几个身强力壮的宦官进了温室殿,亦步亦趋跟在刘贺身边。 刘贺感觉到事情不对了,他大声问身边的宦官怎么回事,没人回答。 刘贺感到胸中一阵发闷,一屁股坐到地上,浑身冒冷汗。 又一个宦官进来,手里拿着一封诏书。 太后的诏书,召皇帝刘贺承明殿觐见。 刘贺从迷乱中回过神来。 召我?我是皇帝啊,只有我召别人的份儿,为什么要召我! 几个宦官已经站到了身后。看架势,刘贺如果拒绝召见,就要被强行架过去。 刘贺大吼,你们要干什么! 宦官们答,我们是奉命行事。 刘贺只好跟着宦官们去承明殿。 承明殿外,两队全副武装的期门武士(皇帝出行时的御用保镖部队)正开过来,从殿下到门口,沿着台阶依次站位,身着铁甲,手持铁戟。刘贺几乎是行走在金属丛林中。 他希望承明殿的台阶长一点更长一点。但是承明殿大门越来越近。 本来高大空旷的承明殿,今天密密麻麻站了三层人。 最外层是护卫,带兵器的,御前带刀护卫,都站着。一般情况下,承明殿内,除了皇帝亲口说谁谁可以剑履上殿,否则除了皇帝随身带的那把剑,是不可能见到兵器的。今天这里到处都是兵刃,刘贺不傻,他知道这是要发生大事了。 第二层是官员们,霍光杨敞领衔,都坐着,背挺得笔直。 端坐在最里层,最中间的,是身着盛装的上官太后。 刘贺是王爷,见过大场面,但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刘贺不自觉已经跪在大殿中央,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跪下了。 尚书令走上前,宣读一份刚刚写好的诏书。 诏书内容和霍光开会时读的那些东西差不多,就是最后多了一句话。 “宗庙重于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庙,子万姓,当废!” 诏书读完,需要上官太后表态。 上官太后就说了一个字,“可。” 刘贺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这时候刘贺忽然不害怕了。有时候我们恐惧的不是事情,而是等待事情的发生。 刘贺觉得应该为自己争一争。 刘贺说,“《孝经》上讲,天子如果有一批诤臣,即便天子无道,天下也安然。(天下有诤臣七人,虽亡道不失天下)” “你已经不是天子了,没资格说这话。”霍光立即答道。 刘贺颓然。接过诏书,慢慢站起身。 霍光走过去,扶着刘贺的胳膊,送他出门,后面群臣跟着。 出未央宫金马门后,刘贺对霍光说等一下。 刘贺回过头,对着未央宫跪下磕了几个头。 “我是个笨蛋,担不起大汉的天下,我走了,以后应该再也回不来了。” 过来一辆车,霍光和刘贺一起上车,送他到昌邑国的驻京办大院。一路上刘贺什么也没说,神色木然。 霍光对着刘贺跪下,“王爷自绝于天下,我也没办法。我宁负王爷,不敢负天下。请王爷珍重,以后我再也不能陪在王爷左右了。” 霍光甚至还掉了几滴眼泪。 刘贺还是什么也没说。霍光磕了几个头,走了。 刘贺也不可能继续做王爷了。如果这样的话,刘贺很可能破罐子破摔起兵造反。 刘贺还是回去了,只是昌邑国已不叫昌邑国,现在是帝国山阳郡,收归国有了,昌邑国已经成为历史。 刘贺在山阳郡得到了两千户的封邑,原先做王爷时的那些财产,也都给了他,刘贺现在没有任何名分,只是一个地主;刘贺的四个姐妹,一人一千户。 刘贺从昌邑国带去长安的那帮人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二百多人几乎全部判死刑,除了王吉,龚遂,还有刘贺的老师王式,他们三个曾经奉劝过刘贺,算是将功折罪,留得命在。 当年的文皇帝刘恒与刘贺一样,同样以藩王的身份即位,只不过文皇帝是以开创盛世者的身份被写进历史,刘贺却只做了二十七天皇帝,连个谥号都没有,甚至《汉书》根本就没承认刘贺的皇帝身份。 霍光从一开始就没想让刘贺做皇帝,但他还是把刘贺捧了上去。鲁迅先生说,在中国,鼓掌会鼓死人的。 第162章 迎立刘询 各地报上来的文件,一切正常,诸侯们都很安静,没有任何一个因为长安的变故而蠢蠢欲动。霍光暂时安下了心。 长安城开始有传言,霍光要篡位自立。 霍光没想过这样,他不敢想,这种念头一旦从心里跳出来,霍光马上压住,不能想,不能想。如果这么做,他就是乱臣贼子,历史会写臭他,长安和全国各地的刘氏皇族会群起而攻之,国家会乱。 霍光坐在未央宫里,发了很长一段时间呆。 他把邴吉叫来,交代了一些不知道什么事情。 第二天,霍光又把大臣们喊过来开会。当然了,又是选皇帝;当然了,又是没人敢说话。 武皇帝的后人里,已经没得选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有景皇帝的后人,文皇帝的后人,天下姓刘的成群结队,不愁人选,就看霍光提名谁了,无论是谁,大家都会支持。 这个年头,跟霍光过不去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邴吉发言了。 “大将军受武皇帝遗嘱辅政,尽职尽责,兢兢业业,如今天下安宁,是大将军的功劳;昭皇帝早逝,令人很痛心,大将军以国家大义,选立昌邑王继位,无奈所托非人,大将军又以国家大义废掉昌邑王,天下人对此心服口服……” 霍光听得晕头转向,您老人家还是说正题…… “当年武皇帝遗诏,赦免皇曾孙刘病已。他在我家里养过一段时间,当时他还小;后来又去掖庭张贺大人那里。算起来,这孩子今年也十八九了。这孩子好啊,知书达理,人才优秀,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希望大将军能考虑一下,把他接进宫来,选几个好老师教教他,让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个人。然后选个机会,立他为皇帝。如此天下幸甚!” 邴吉这话说出来,大臣们本该惊诧议论一番的,不过一个也没开口。他们都没这意识了,霍光刚刚废了一个皇帝,那可是皇帝啊,说废就废,这么大场面都见过了,至于选刘病已做皇帝……小场面,小场面……他选条狗做皇帝那也是国家大义。 杜延年也开口支持选刘病已。倒不是霍光让他捧场,他跟刘病已认识,知道这孩子不错。杜延年是真心的。 霍光说,这个事情可以考虑考虑,先把刘病已接进来。 “公子,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公子了,以后见了你,要跪下,喊皇帝。” “邴吉叔,你有没有觉得很荒谬啊?” “荒谬?” “我这个人,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不该活下来,不该长大,不该姓刘,不该是皇族。可是后来我出生了,活下来了,长大了,姓了刘,他们还把我加到皇族里,今天还要让我做皇帝,还不荒谬吗?邴吉叔,我这么说有点对不起你的养育之恩,不好意思。” “我理解你的心情,生命的起伏太大,一时不适应。” “是啊,我刚哭了一场。邴吉叔不要笑话我。” “不笑话。你知不知道,你做皇帝,是谁的意思?” “霍光呗,别人谁敢啊。” “太好了,公子你能把这件事情看透。” “没什么透不透的。我以前天天在长安城内外到处跑,街头巷尾的议论,我常常能听到,有时候还参与,霍光可是一大议题。大家都说,他是汉朝真正的皇帝,坐在未央宫中间儿的那个,不过是个傀儡,是个摆设。我以前还觉得这话可能说过头了,不过是路人闲扯夸大其词。但是他们跑来告诉我,我是皇帝了,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我这样的人都能做皇帝,皇帝不是傀儡是什么。邴吉叔,你面前就是一个崭新的傀儡。” “公子不要妄自菲薄,无论怎么讲,做皇帝该高兴才对。” “如果说做了皇帝也不高兴,那也太矫情了,可是我高兴不起来。他们把我加到皇族里后,有时候开会,举行仪式什么的,也会叫上我。我都是找个角落坐着,和谁也不说话,完事了就离开。我觉得我不属于他们的世界,我不喜欢他们。他们都活得很累,要我当他们的老大,怎么能高兴。” “你这话说了也没什么意思,你已经是皇帝了。你现在的选择是做一个好皇帝,还是坏皇帝,还是像昌邑王一样二十七天的废皇帝。大家都有责任,你的责任就是从今天开始,好好做皇帝。能做多久,我们决定不了,看霍光,不过也不是霍光能完全决定的。君子以自强不息,你认真做皇帝,霍光会怎么做不好说;但是你如果不认真,霍光一定会废了你!霍光不是坏人,坏人管不好一个国家;也不是好人,冒犯了他的人,他一样会下杀手。他这样的人是不能用好坏评价的。” “老百姓对霍光的评价并不怎么好。” “高度不一样。霍光自辅政至今十三年,国内没出现过民变,人口增加不少;国外匈奴和亲,就打了一次乌桓,小仗,还胜了,这些都是好事,昭皇帝的这个谥号昭,很大一部分要算在霍光头上。隔壁张三有冤情,街头李四犯了法,这些事,从今天开始,你不能再关心了,想关心,找人替你做。” “嗯。可是我很怕霍光,我怕做皇帝也做不坦然。” “忍。只有忍。昌邑王就是因为忍不住才被废的。不过就算霍光再强势,你也有优势。” “什么优势。” “年龄。他比你老几十岁,大概,他也没几年了。公子,好好活着,好好做皇帝,你会见到光明的。” “谢谢邴吉叔。我想我会是个好皇帝。” 刘病已改了名字,叫刘询,病和已这两个字太常用,老百姓避讳起来太麻烦。他自己要求改的。 刘询安静地坐在未央宫中间的高位。但是他经常感到如芒刺在背,做什么都不舒服。因为霍光就在他的眼前。不过刘询控制得很好,在大家眼里,他对霍光是真诚的尊重,下边报上来的文件,都要先给霍光过目,再转到他手里。 霍光说,以后就不用这样了,陛下正值壮年,春秋正盛,精力充沛,处理政事比我这个老头子强,我该退休了。 霍光的意思是还政于君,由刘询亲政。 可以肯定的是,霍光这么做并非全部出于诚意,很大的成分,他是在做样子。 霍光做事就是这种方式,昭皇帝时期就这样。无论皇帝向不向他低头,他一定会主动向皇帝低头。他不喜欢别人说他专权,说他胁迫皇帝。 刘询说,霍大将军是柱国重臣,历任武皇帝昭皇帝两朝,处理政事谁也不如大将军你,我需要你,国家需要你,大将军以后不要再说辞职这种话了。 霍光没再提还政的事。 政府和军队的主要部门一把手,几乎全是霍光的人,霍禹,霍云,霍山…。甚至连关系到皇室安全的未央宫长乐宫卫队指挥官,就是霍光的两个女婿,范明友和邓广汉。 如果刘询真的同意霍光辞职,霍光真的撂挑子了,这帮手握重权的霍家人,以刘询现在的战力,是绝对压不住的。 霍光已经像个章鱼一样,把触角伸得到处都是,所以霍光绝对不能走,只要老狼狗在,满院子的狗崽子就不敢偷鸡吃。 丞相杨敞在刘询即位一个月后就死了,大概那次被霍光废皇帝吓出心脏病后,一直就没好。这个一辈子怕事儿躲事儿的人,免不了还是没躲开,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接替杨敞做丞相的是一个叫蔡义的人,霍光的老班底出身。 插一句题外话,杨敞有个儿子叫杨恽,正是由于杨恽的关系,《史记》一书才得以公开发行并流传至今。 皇帝应该有个皇后。刘询暂时还没有皇后,他在民间娶的原配夫人许平君目前的头衔是婕妤,比皇后低一级。有关部门提出这个问题后,就有人主动去拍霍光的马屁,公开提议把霍光的小女儿霍成君嫁给皇帝并立为后。 现在的上官太后是霍光的外孙女,皇后却可能是霍光的女儿,婆婆要管儿媳妇叫姨妈,这辈分纠结得… 刘询倒是没有发表意见同意还是不同意,他就是下了一道诏书,说我在民间的时候有过一把剑(微时故剑),不知道哪里去了,你们帮我找回来。 大家都不笨,皇帝这是要立许平君为后,因为许平君是他在民间时娶的。 于是有关部门上奏,申请立许平君为皇后。 刘询批示同意。 许皇后长得并不好看,却有着最温柔的笑容。 刘询是笔者最喜欢的一位西汉皇帝,综合评分最高,至于原因,后续慢慢讲来。 第163章 乌孙求援 帝国出兵 刘询赦天下,并宣布免去今年田租。秋后不用交公粮了。 刘询把他的祖父刘据重新厚葬,还让人上了一个谥号,戾太子刘据。戾字当然不是什么好字,但是好歹刘据有名分了,承认他是太子,所以后代的史书里都管刘据叫戾太子,或卫太子,要不然刘据永远是乱臣贼子,因为刘彻并没有公开给刘据平反。 刘据把燕王刘旦的一个儿子刘建立为广阳王,广陵王刘胥的一个儿子刘弘立为高密王。 这是向诸侯示好,同时又分散了广陵王刘胥的力量,因为大家都知道刘胥是个不安定因素。 刘据这三把火烧得很漂亮。 霍光也有表现,算是向新皇帝展示他一心为臣的诚心。 霍光把田延年杀了。就是开会的时候说谁不同意废了刘贺就杀谁的那个猛人。 田延年是大司农,他利用职务之便,做假账,私吞了三千万公款。结果被人举报,查出来属实。涉案金额巨大,按法律条文,肯定要判死刑的。 有知情人士赶紧跑去向霍光求情,求他把案子压住。有人说田延年是大将军你的长史出身,跟在你身边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将军总要念点旧情。 还有人把不久前田延年会场逼迫众人同意霍光废掉刘贺的事拿出来说话,没有田延年就没有今天的新皇帝等等。 霍光说,还是上法庭,田延年要是无辜的,自然会给他一个公道。 田延年知道后自杀了。不知道是畏罪自杀,还是对霍光感到绝望。 接替田延年大司农职位的是一个叫魏相的人,昭皇帝时期他是全国知名的地方官,政绩考核一直排在前几位。魏相是刘询提名的。 刘询又把河南郡太守的副手黄霸调到长安,任职廷尉正,算是廷尉的副职。 刘询这是在培养自己的势力。这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竟然能懂这些,高手。 千里之外的乌孙国,向长安传来一封求援信,来自乌孙国王翁归靡。 “匈奴大举入侵乌孙,并派人挑衅说,‘把解忧公主送来,否则灭掉乌孙!’,我愿举乌孙全国精兵五万对抗之,但恐实力不足,愿大汉天子出兵援救解忧公主,以及千千万万乌孙国无辜的百姓!” 实际上,这已经是乌孙发来的第二封求援信了。 几个月前,匈奴联合车师国(在今新疆吐鲁番西北)突袭乌孙,乌孙猝不及防,吃了一场败仗,收缩防御,同时解忧公主紧急向长安发了第一封求援信,“车师与匈奴为一,共侵乌孙,唯天子幸救之!” 霍光紧急召集军方将领研究这一事件。军方的意见很统一,打。不像之前打乌桓那样,意见不一。 因为乌孙的位置太重要了。它是帝国与西域交流的前哨,中继站,更重要的,乌孙国实力不弱,是在西方牵制匈奴最重要的一支力量,当年武皇帝刘彻定下的断匈奴右臂之策,就是由乌孙实施的。 霍光下令全国各地军队向长安集结,准备开打。 不巧的是,昭皇帝就在这个时候死了,国丧期间不能打仗。于是霍光把常惠派到乌孙,先去安抚乌孙国的情绪。 解忧公主的求援信只是请来了常惠的一个使团,没有军队。尽管常惠说中原正在发国丧,发完军队就会来,但是乌孙国内不可避免地开始弥漫绝望情绪。 发国丧,刘贺即位,刘贺被废,刘询即位……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汉朝抛弃我们了… 解忧公主一次又一次向他的子民们承诺,汉朝没有抛弃我们,汉朝的军队会来的,我们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尽管解忧公主也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来,会不会来。 匈奴卷土重来,乌孙的军队覆没在即。 翁归靡再次向长安发去求援信,就是刚刚提到的这一次。 刘询已经顺利即位,国内安定,可以打了。军队在这几个月时间内已经集结完毕,并分别开到边境各郡。 进军令迅速传达到前线。 御史大夫田广明,兵力四万,由西河郡北上;(田广明是昭皇帝老臣,基层郎官升迁至御史大夫) 度辽将军范明友,兵力三万,张掖郡; 前将军韩增,兵力三万,云中郡;(韩增是武皇帝刘彻身边的跟屁虫韩说之子,韩王信后人,韩王信的后人还是挺有出息的) 后将军赵充国,兵力三万,酒泉郡; 云中太守田顺,兵力三万,五原郡; 十六万人的规模,全是骑兵,太奢侈了! 霍光敢玩小的,也敢玩大的。 另晋升在乌孙的常惠为校尉,统领乌孙五万骑兵,与帝国军队一道,夹击匈奴。 五个将军得到的命令是,向北两千里。 意思是,进军两千里没有遇到敌人,回来;遇到敌人了,打,打胜了继续追,追也要追到到两千里,即便连个兔子也追不到,也要跑够两千里;打败了自然是另外一回事了,要么自杀,要么回来领死。 这是军令,不是闹着玩的。 我们前文说过,匈奴人自卫青霍去病之后,便收缩防御,控制面积大大缩小,基本都在大漠以北。这对五路大军都是挑战,所以他们遇到了几乎完全一样的问题,两千里内几乎找不到人可打。 匈奴人收到汉军增援的消息后,反应非常迅速,马上从乌孙撤军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匈奴人现实得很。 对将军们来说,这又不是好消息。不过对于大汉帝国来讲,这应该是好消息。 范明友北上一千两百里,碰到一支小股部队,七百人,全歼。范明友小富即安,他不追了,因为根本不知道前边是什么,敌情不明,也没法贸然进军。 这也不能怪他,连卫青第一次北上出击,也没敢走太远。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七百人凑合凑合也够交差了; 韩增跟范明友一样,也是差不多一千两百里,杀了百十来号匈奴人,撤军了;赵充国比较尽职,跑了一千八百里,斩杀三百余,撤军。 田广明进军一千六百里,战果辉煌,杀敌十九人。半道他遇到一个人,叫冉弘,是个外交官,刚从匈奴出使回来,大概是去跟匈奴人谈判,让他们撤军。冉弘提供了一个情报,说西边不远有一股匈奴人,将军可以去打。 田广明说,你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不知道,回去敢乱说,我让你永远闭嘴。冉弘老实闭嘴了。随军的一个御史叫公孙益寿的说,应该去打。田广明说,打个屁,有埋伏怎么办。撤了。 田顺运气比较好,也比较扯蛋。进军八百里,遇到匈奴人了,杀敌一千九百,算是战果最大的一个,但是他没再追,也撤回来了。 霍去病在天有灵,大概会痛哭流涕,他的后任者们没一个有胆识的。所以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是至理名言。 总之这几位将军的仗都打得稀里糊涂。 刘询对范明友,韩增,赵充国从宽处理,虽然没跑够两千里,但是起码跑了一千里以上,一半路程总有了,不算丢人,担心埋伏不敢孤军深入,情有可原,可以理解,不赏不罚。 其实这仨人都该罚,真要卡军法条文,每一个都得死,至少得革职什么的,但是范明友是霍光的女婿,刘询有顾虑,而只偏袒范明友的话,那就是不公,不公是做领导的大忌,所以战果和范明友差不多的韩增赵充国,跟着沾光,都没事了。这样在大家看来,皇帝不但公平,而且有一颗仁慈的心。 田广明的事不知道被谁捅出来了,大概是公孙益寿。田广明明知有敌人却不进攻,这叫逗遛不进,按照军队的老规矩,要杀头的,当年武皇帝第一次打匈奴时,负责抄后路的王恢就是摊上这个罪名被杀的;田顺回来报告战果的时候,自己加了好几倍,也被查出来了,这个很简单,把带回来的匈奴人首级清点一下就知道真假,再加上他只进军了八百里,严重低于预期,两罪并罚,也跑不了死刑。还是刚才那句话,军令不是闹着玩的。 刘询很不客气,把这俩人交给廷尉署审。田广明和田顺都自杀了。公孙益寿被表彰并升职了。 赏罚分明,软硬兼施,示爱与立威,安抚与震慑,好手段。 我禁不住要赞美他,刘询太适合做皇帝了。 这个过程,霍光并没有插手,因为他的女婿范明友没什么事儿,死的两个跟他没关系,他也就没必要出来说话。 第164章 匈奴湮灭 许平君被害 五路兵马虽然打的全是糊涂仗,但是这场仗的战果很大。当然不是刘询派出去的这五虎上将打的,是乌孙人,和常惠,以及,老天。 匈奴人得到汉军北上的情报后就撤了,乌孙王翁归靡举乌孙全境勇士五万,与常惠一起追击之。 匈奴人如果停下来迎战,大概可以打赢,但是他们不敢停,汉朝的十六万大军就在南边,天知道几时会追过来,哪怕只追过来一路,与乌孙兵两面夹击,没法打。 匈奴人不懂三十六计,他们懂得该跑的时候,要死命跑。 可是乌孙人也在后面死命追,追到就杀,追出乌孙,追进匈奴国境,追到匈奴右谷蠡王的领地。右谷蠡王连滚带爬跑了,他下边那些人来不及跑的,斩首的斩首,被擒的被擒。 乱七八糟加一起,乌孙这五万兵竟然灭掉四万匈奴人。还有更实在的战利品,牛羊马骆驼等牲畜,七十万头,常惠没有要,全给乌孙了。 这场仗唯一受褒奖的指挥官就是常惠,封长罗侯。 常惠回长安后,刘询让他再跑一趟乌孙,去劳军,代汉朝皇帝对乌孙军队的配合作战表示谢意。 常惠从乌孙回国,途经龟兹境外,他想起几年前的一段往事,霍光任命西域人赖丹在轮台部署生产建设兵团,龟兹人因为和赖丹的旧仇,发兵把赖丹斩首,并灭掉了兵团。这件事前文讲过。 常惠向长安发文件,要求灭掉龟兹,报当年之仇。刘询拒绝了,让常惠不要管闲事,赶紧回来;霍光不想这样,毕竟当年是他把赖丹送到轮台去的,无故被杀了,一直没报仇,他心里不痛快。 霍光给常惠捎去口信,便宜行事。意思就是可以先斩后奏。 常惠把手底下的人派到龟兹附近大大小小各国各部落,大张旗鼓,以帝国政府之名义,向各国借兵,包围龟兹。看来目前在帝国军界,刘询的圣旨不如霍光的一句话。 大汉帝旗所到之处,望者披靡,东西两路加起来竟然凑了四万人,乌孙又出兵七千,合围龟兹。 常惠做事很有条理,先礼后兵,派人去见龟兹王,大骂一番。 龟兹王低声下气,说这个当年杀赖丹的是上一任龟兹王,是我爹,不是我,我代老爹向汉朝赔罪,当年提议杀赖丹的是我国一个贵族,叫姑翼,人就在这里,你们带走。 常惠一声令下,四万七千人踏平龟兹如踩蝼蚁,但是他忍住了。因为这样做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大汉帝国西边的安定,丝绸之路的畅通,都要依靠这些小国,过了玉门关,他们是地头蛇,如果灭掉龟兹,他们会害怕,会生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国际关系用实力讲话,灭人家的国,是下策。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明德天下,靠的不是刀剑,刀剑是依仗,是后招,最前面的,应该是仁,孟子说,仁者无敌。 常惠杀掉姑翼,提着他的人头回长安交差,联军各回各国。仁有了,威也有了。 不过匈奴和乌孙的事情还没完。 当年冬天,匈奴单于壶衍鞮亲率数万骑兵向乌孙复仇,乌孙打了一场败仗。匈奴人担心汉朝又要派援兵,撤了,半路遇到了暴风雪,能活着回去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几乎全军覆没。祸不单行,北边的丁零人,东边的乌桓,以及西边的乌孙,趁匈奴国内空虚,三路入侵。 匈奴被蹂躏了。人口失掉30,牲畜失掉50,国力大衰,完全丧失作战能力。武皇帝当年雄心勃勃的断匈奴右臂大略,半个世纪后实现了。 天灾生人祸,人祸一起,星火燎原,各方势力趁乱而起,接下来便是分裂。匈奴面对这种惨局,想恢复实力,没有几代人的时间是不可能的, 五十年,甚至一百年之内,匈奴绝无可能再南下进攻中原。帝国北方边境从此安宁。 民族之兴衰,半由人事,半由天命。天何言哉,日月行焉,四时兴焉,匈奴残焉。 许皇后和上官太后的关系很好。 许皇后每隔五天,都要去正式朝拜上官太后,她以一国皇后之尊,亲自端着饭碗,送到上官太后面前。上官太后说,你以后别这样了,你是皇后,端茶送水不是你的事,让别人做。 许皇后不以为然,她说,既然皇帝称你一声太后,你就是我的婆婆,儿媳妇对婆婆,就应该这样。 许皇后和上官太后出身差很多,但是女人之间总有很多话题可以谈,两个人年龄又差不多。上官太后一个人在巨大的长乐宫也不再寂寞,甚至她偶尔还能展露难得的笑容。 霍光对这两个女人的事情没什么兴趣,女人的问题还是女人在意,比如霍光的老婆。 刘询初即位那年,有人提出要立霍光的女儿霍成君为皇后,被刘询拒绝了,霍夫人非常不甘心。而这个女人的胆子大得异常。当然,她的胆子来自于霍光。 霍成君如果要做皇后,只有一种途径,就是许皇后死掉。 老公可以废皇帝,老婆为什么不可以杀皇后? 用寻常手段杀一国皇后几乎是不可能的。用刺客也好下毒也好导弹轰炸也好,在皇宫内作案都属痴人说梦,即便得手,如此大案,稍微一查就能查出来。霍夫人不是笨蛋,她想冒险也不敢冒这种险。 她用的还是女人的方式,找的人也是女人。 许皇后又生孩子了,这次是个女儿,不过似乎有些产后不适,坐月子的时候天天有医生来会诊开药查房,其中一个叫淳于衍的女医生,专攻妇科,许皇后喜欢找她瞧病,毕竟淳于衍是女人,做什么也方便。 淳于衍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她是霍夫人的私人医生。 霍夫人把淳于衍叫了来,单独说话。 霍夫人跟淳于衍聊了半天家常,都是女人之间的话题,甚至霍夫人叫淳于衍都不叫医生了,叫少夫,这是淳于衍的小名。淳于衍只觉得发毛,因为霍夫人从来没这样过,这个女人永远拉着一张脸,仿佛重度更年期综合症。淳于衍只好硬着头皮一句一句回她的话。 终于,霍夫人讲到了正题。 “少夫,你常去皇后那里给她瞧病,我有个不情之请…实在太不好开口了…不过这事和成君有关,做母亲的哪个不为女儿的未来劳神…你下一次给皇后看病的时候,能不能给她的药里,下点东西?” 淳于衍当时就站不稳了,扶着东西才没倒下,半天缓过神来,惊出一身冷汗。 “夫人,我不敢。” “你丈夫在掖庭任职是,掖庭是个苦地方,守着一群不见天日的女人和一群不是男人的宦官。我听说他想调去安池盐场,那是一块肥肉,人人想抢,不过让谁去那里,也就是我们家老头子一句话。人往高处走,有了机会不能不把握,更不能不识抬举,你说是?”(安池在今山西省运城市附近,当时属河东郡) “可是,皇后的药,宫女要先尝,我也没处下手啊。” “你是医生,你能到皇后身边去,怎么让她把药吃下去,我不知道,你想办法。成君如果做了皇后,别说一个安池,整个河东郡都能是你们家的。” “可是…皇后…如果出事了,皇帝肯定会派人查的,那要怎么办?” “女人生孩子,生死一线间,女人因为生孩子死的多了去了,这谁都知道,皇帝不会怀疑的。” 淳于衍发现自己骑虎难下了。霍夫人把这么大的秘密都和你分享了,你还能拒绝吗?拒绝就是死。 淳于衍回到家,找到一味有毒的草药,附子(乌头),捣成细末,带在身上,进宫给许皇后看病。 淳于衍做为女医生,可以陪侍在许皇后身边,像宫女一般,别的医生开的药物到她手里时,已经过了尝药这一关,所以她有机会下手。 淳于衍的神色今天不正常,但是许皇后病弱,没注意。 药递过来了,是一颗刚制成的大药丸。 淳于衍站在一个许皇后的目光不容易触及的地方,把附子粉末和药丸搓合在一起,深呼吸几次,稳住哆嗦的双手,把药丸给许皇后服下。 淳于衍继续陪在许皇后身边,她在等毒性发作。 也就几分钟的时间,毒性发作了。许皇后开口讲话了,声音很弱,我的头很难受,药是不是有问题啊… 淳于衍赶紧回答,没有,没有。 附子中毒的症状是全身内外发麻,四肢无力,不会出现翻来覆去抽搐打滚这些动作的,所以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淳于衍也得以一直等到药效彻底发作,许皇后昏厥,确定已经没救了,才出去。(淳于衍用的应该是毒性最强的生附子,否则很难致人死。) 淳于衍去见霍夫人交差。霍夫人眉开眼笑。她告诉淳于衍,我会重谢你,但是现在不行,让别人知道了,会起疑心我跟你之间有什么交易。 刘询得知许平君的死讯,大哭了一场。他们两个本是贫贱夫妻,感情很纯粹。 刘询下令把所有的太医都扔进监狱,自然也包括淳于衍。 刘询这么做并不是知道了有人在药里下毒,他甚至都没朝这方面想,他那个时代,女人生孩子生死并不是稀罕事情。刘询只是很悲伤,心疼许平君,他觉得医生们照顾不周,才导致他心爱的妻子离世。至少他要知道是哪个医生照顾不周,好让许平君死得明白点。 廷尉署开始调查这些太医们,淳于衍也在被查之列。 霍夫人慌了,淳于衍一个收不住口,便是大祸临头。 她不知道怎么办了。惹祸的人都是这样,从不会想到惹出的祸谁去收拾。 她只能把这事说给霍光听了。 霍光当时就晕过去了,醒过来后开始喘粗气,跟杨敞一样。霍光并不跟杨敞一样是个怕事的人,但是他毕竟老了。 第165章 霍光病死 霍家蠢蠢欲动 “如果历史把我写臭,全是因为你。” “我十岁时,被我大哥冠军侯霍去病带到长安,二十岁时跟在武皇帝身边,一直跟了二十年,谨慎,认真,生怕犯一丝一毫错误,蒙武皇帝不弃,瞧得起我,任我做大司马大将军,让我做昭皇帝的首辅,又是十三年,我不敢说自己做得多好,但是我减过税,减过劳役,我让老百姓多种田,我让国家恢复了生机,我还打了两场胜仗。我一定会被写进历史的,后世肯定会说我架空皇帝,弄权专政,这样写我能接受,这是做首辅的代价。” “我杀过不少人,燕王刘旦,桑弘羊,上官桀,上官安,眭宏…可是无论杀哪一个,都不是出于私心。和我有仇的何止成千上万,我杀过吗?” “十几年前,有人暗示我取皇帝位而代之,我没有,这是受千秋万代唾骂的事,我永远不会做,武皇帝对我有大恩,对我们霍家也有大恩,我要对得起他,无论昭皇帝还是现在的皇帝,都是武皇帝的嫡系血脉,我也要对得起他们。” “你把许皇后毒死了,你以为没人知道,错了,不是没人知道,是没人说。今天没人说,明天会有,后天就会被史官写进历史。我今年六十了,人生一世如白驹过隙,我快到头了,可是没有想到,我小心了一辈子,却毁在你的手上,我很失败。” “我应该揭发你,我也想过。可是你是我的夫人,是孩子们的母亲。圣人说尚且说要为亲者隐,我一个凡夫俗子,做不到大义灭亲。” “现在回头看,我让霍禹,霍云,霍山,范明友,邓广汉他们几个做官,做大官,是个错误。我死之后,他们可能一个也活不了。” “你不是想让成君做皇后吗?我帮你实现。希望哪一天皇帝要杀我霍家满门时,她能出来挡一挡。” 霍光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未央宫内。 刘询抱着他和许平君生的儿子刘奭,黯然神伤。 “刘奭,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汉朝的太子,下一任皇帝。你母亲是个好女人,我希望你也长成一个好孩子。” 有流言开始在长安城传播,说霍光的老婆毒死了许皇后。 皇宫里那么多宫女宦官,霍家那么多仆人,淳于衍也不是月黑风高进的皇宫,是在大白天。这么大的事,藏不住的。暂时还没传到刘询的耳朵里,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情。 霍成君做皇后了。霍成君今年十八岁,按当时的标准算晚婚。霍光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对皇帝好,绝对不可以使性子。 幸运的是霍成君性格不错,没有大小姐脾气;不幸的结婚大半年霍成君一直没怀孕,假使她能生个一男半女,可能也不会有日后的悲剧了。我很怀疑霍成君不怀孕是因为刘询不碰她。 霍光身体越来越差,经常请病假不上班。他不是装的,是真不行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整个国家都压在他身上,皇帝丞相将军的事都要他一个人做,累。 刘询则在这段时间提拔了几个人,韦贤、魏相、夏侯胜、黄霸、于定国等。 魏相和黄霸前文提到过,一个是昭皇帝老臣,一个是优秀地方官。魏相现在是御史大夫,在长安;黄霸还是做地方官,扬州刺史。 当时的扬州不比后世的扬州,没有人会想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那时的扬州还是被称为吴越之地,这是个语带轻视的称呼。皇帝把他看中的人送到这种地方做官,是给他一个展现实力的机会,把落后的地方治理好,日后再迁回长安任高位,没人敢有意见。 于定国出身法律世家,职业法学家,底层慢慢升迁上来,现在任职廷尉署一把手。 韦贤曾经是昭皇帝的老师,刘询提名让他做丞相,取代刚病死的霍党出身的蔡义。 丞相一职从武皇帝开始就变成虚的了,但是级别一直是最高的。所以韦贤任丞相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但象征意义却很大:改朝换代正式开始了。 夏侯胜是传奇人物。出身书香门第,父亲夏侯健专门研究尚书,夏侯胜子承父业,昭皇帝时期就已任职博士,名满中国。 吕思勉先生说,春秋战国秦朝西汉时期,学者们的气质是一路传承下来的,当时的学者对先秦着作先秦人物并没有太大的距离感,他们对古文的理解和探索是最原汁原味的。比如西汉两个姓毛的人给诗经做的注释,就是后人所说的《毛诗》,一直到今天都是研究诗经的第一参考文献。宋朝朱熹等人也给古文做过注,把个修身养性的四书五经搞成了道德条文,还高声宣称这是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刘贺在位的二十七天期间,夏侯胜曾经公开进言,说天气久阴不雨,这是有臣子要对皇帝不利,希望皇帝注意。把霍光吓得不轻,调查了一番夏侯胜,发现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废掉刘贺的计划,也就不了了之了。 其实夏侯胜也很讨厌刘贺,他是觉得为人臣者应该尽职,皇帝再烂也是皇帝。 刘询刚即位那年,霍光弄来一封诏书,要给武皇帝建庙,夏侯胜明言反对,夏侯胜说,武皇帝虽有御强敌扩疆土之功,但是为了打仗差点把国家赔上,到现在余毒未尽,流民四散,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我们去拜。招致群臣炮轰,只有黄霸一个人声援他。结果他们俩当然是被霍光扔进监狱,罪名是诽谤先帝,抗旨不尊。 不过这也让刘询记住了夏侯胜一身不合时宜的呆气,或者说,正气。 就在霍光生病这一年,刘询第四年,帝国发生了一次地震,四十九个郡、诸侯国有震感,死亡六千多。刘询赶紧穿白吃素,以示向天请罪,同时大赦天下,夏侯胜和黄霸也就借机出狱了,随即被刘询委以重任。 有一点忘了说,韦贤、魏相、夏侯胜、黄霸、于定国这几个人,都跟霍光没有关系。 夏侯胜的职位是谏议大夫,级别一般,年俸六百石。这个职位不管事,是个顾问的角色。夏侯胜这个人是个纯粹的学术专家。 刘询在民间长大,而头脑又很聪明,论实践能力,整个汉朝除了高皇帝刘邦就是他了,他知道夏侯胜这样的人说话可以,一脑子道德文章,但是管事不一定管得来。 刘询高调把他提上来,就是要搞一点名人效应,国内现在读书人越来越多,要管住他们的嘴,最好的方式是把这张嘴为己用,当然了,读书人越来越多还是要感谢公孙弘。 霍光又很长时间没来上班了,有医生告诉刘询,霍光这次可能挺不过去了。 刘询来看霍光。霍光下不来床,不能跪拜迎接。 刘询以前很怕霍光,也不好说是怕,比如两个人一起坐车,刘询总是感到浑身不自在,话怎么说,手往哪里放,甚至走路该先迈哪条腿都让他烦恼。 这也不奇怪,身份的错位,刘询是老大却不是真老大,霍光不是老大却是真老大,刘询跟霍光一起,要是感觉如沐春风那才不正常。 刘询这次忽然没了害怕的感觉,眼前躺在床上这个人,没有一点以前不苟言笑的大将军霍光的样子,就是一个普通的迟暮老人,头发全白,脸上瘦得只有一层皮包着,话也说不清,只看到嘴唇动,不知道在讲什么,都是霍夫人把耳朵凑上前去,再翻译给刘询听。 刘询掉了几滴眼泪。霍光是为了国家累成这样的,刘询应该流泪,霍光也配得上刘询的眼泪。 几天后,霍光让人写了一封奏疏,交给刘询,内容就是感谢皇帝去看他等等。 再几天后,三月初七,霍光死了。 刘询下令为霍光举行国丧,皇帝皇太后亲自到场吊唁。 霍光的死牵动了整个长安城,各色人物开始奔走于长安的各个高宅大院,树倒猢狲散,大部分都是要改换门庭的。 霍光的一文一武左右手,张安世和杜延年,感觉到自己仕途将尽,都在做辞职的打算。 御史大夫魏相频繁出入于未央宫。有人猜他在给皇帝上眼药,要除掉霍家一党。 其实没有,如何处理霍党这件事,优先级并不是最高,最高的是,霍光死后的局势问题。 这个问题其中最大的一个问题在军方。 霍光一死,大司马大将军一位空缺,目前军方的最高指挥官应该是右将军,国防部长,而现在的右将军是霍禹,霍光的儿子;大汉帝国地位最敏感的两支军队,未央宫和长乐宫卫队,指挥官一个是范明友一个是邓广汉,都是霍光的女婿;皇帝的亲兵,羽林军的指挥官叫任胜,也是霍光的女婿……等等等等。除了赵充国和常惠等武皇帝时期的老将军,整个帝国军队都在霍家手里。 我们前边说了,老狗在,狗崽子们就不敢偷鸡吃。老狗已死,全副武装的狗崽子们就在刘询身边龇牙咧嘴,刘询担忧,魏相也担忧。 杀了他们吗?眼下霍光刚死,是他们最敏感防范最严密的时期,动不得,一动肯定出事。 魏相的意思是,先稳住军方的霍家人。 难道要给他们升官? 魏相说,不用,只给一个人升官就够了。 张安世。 第166章 人事调动 准备清算 “张安世?他是霍光的人?” “应该这么讲,霍光在的时候,他是霍光的人。” “继续说。” “我跟张安世同朝为官也有二十年了,他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他很小心,霍光在的时候,有事情他都是找霍光批了才做,这一点至少可以说明,这个人没有野心,所以我们尽可以放心。如今军队没有最高领袖,就让他做,而这也能安定军队里的霍家众人,对于他们来讲,张安世是他们的张世伯,是自己人;对于陛下你来讲,只要把他提上来,他就要对陛下你负责。至于陛下和霍家人两边孰轻孰重,我相信张安世会掂量清楚的。” “军队在霍光手里太久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去把这个安排告诉他,看他什么反应。” 魏相说对了,张安世就是很小心,任何事情都不擅自做主。 他的老爹张汤就是因为做事情不小心,被人抓住话柄,一状告死。 刘询对张安世其实是有看法的。当年张安世的哥哥掖庭令张贺要把自己女儿嫁给刘询,张安世插手,并且对刘询口出不逊,搅黄了婚事。这桩旧事刘询还是记得的。 不过这只是私人恩怨,刘询明白,今天这个时候,应该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魏相把这个人事安排透露给了张安世。 张安世头皮发炸,这是让他牵制霍家人,夹在中间,两边难做。他主动去找刘询了。 张安世跪在地上,摘掉帽子磕头。 “陛下,我实在才德欠缺,不足以居大位。陛下我求你,就当保全我这条老命。” 刘询要的就是张安世的拒绝,拒绝是因为心里有数,明白利害。 张安世如果求之不得,刘询就该担心了。 刘询微笑起身,拉着张安世的手,把他扶了起来。 “张将军太谦虚了,放眼整个天下,你不来做,谁能来做?” 张安世还是没接受。 几天后,诏书发到张安世家:任命张安世为大司马车骑将军,并统领尚书署。 尚书署是皇帝的秘书处,处理上下交通的各种文件,级别非常低,但是工作内容极其敏感。 尚书署和大司马车骑将军这两个军队头衔几乎毫无关联,加给张安世这么奇怪一个职责,原因只有一个,目前尚书署的主管叫霍山,是霍光的侄子。 张安世不敢再拒绝。皇帝诏书已经来了,再拒绝便是抗旨不遵,天大的罪。 至于霍光的哼哈二将的另一位杜延年,被刘询抛弃了,刘询刚提拔了一群文人,不缺杜延年一个。刘询说杜大人你老了,杜延年辞职回家了。 不过杜延年是个人才,后文还会出场。 丞相韦贤老病缠身,请求辞职,刘询批准。接替丞相一职的便是御史大夫魏相,接替御史大夫一职的便是邴吉。 邴吉就任后第一件事就是上书刘询,当年在长安监狱里有两个姓郭和姓胡的女犯人给你当过奶妈。 刘询下令寻找郭胡两位,得知都已不在人世,但是都有后人。于是刘询把后人们都召来,亲自感谢,并送了一大笔钱。 但是邴吉对自己当年供养刘询的事情,只字不提。刘询心知肚明,他对别人说,邴吉是个真正的好人。邴吉生了重病,刘询亲自去看他,邴吉恭恭敬敬跪下,喊皇帝万岁。刘询担心他一病不起,让丞相魏相给邴吉封了一个侯,算是冲喜。 邴吉痊愈后,要把侯印退给刘询,说自己无功不受禄,当不起这个侯爵。刘询说,我不是无缘无故封你的,你当年对我怎么样,我很清楚,做人要知道报恩。你把爵位退给我,让我的面子往哪里放,收着,你好好吃药,好好养病,就算谢恩了。 当年高皇帝刘邦定下的那道带有浓重军事色彩的“有军功才能封侯”的命令,到今天已经淡化了。 刘询又提拔了一个人,萧望之。萧望之的来头相当之大,他是萧何的后人,家底丰厚。萧望之响应政府的号召,地方上的大族要迁到长安周围,从山东老家迁到长安边上的杜陵。 萧望之是学者出身,全国知名的《诗经》研究专家,他跟邴吉关系很好,霍光在的时候,邴吉把萧望之推荐给了霍光。不过学者一般都有点性格,萧望之看不上霍光专权,混得也不好。霍光死了后,受邴吉的提携,他才升上来。有一次长安下了一场大冰雹,损失很大,萧望之趁机上书,说这是由于朝中有人专权,上天告警。 当然,萧望之说的是霍家那帮人。这话刘询爱听,马上就给萧望之升职了。萧望之是个学者型官员,所以刘询让他给自己做顾问。 皇子刘奭被正式册封为太子。霍夫人闻之吐血,大骂刘奭是民间生的野种,怎么能做太子。她让霍成君把刘奭毒死,但是刘奭身边的保姆宫女宦官等防范非常紧,霍成君根本没有机会下手,她也没这个胆量。 霍家的仆人和魏相家的仆人在路上抢道,打了起来,霍家人嚣张惯了,二话不说冲到魏相家踹门,有个御史赶过来好说歹说,都给这帮奴才跪下了,才把这事儿平了。 有人把这事告诉了霍夫人,并好意提醒道,霍光已经死了,你们要收敛。 霍夫人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靠山没了,以后惹出什么事来,再也没人保他们了。 他把霍禹霍山霍云等人喊来大骂。后来甚至心情一不好就骂他们。这个举动说明霍夫人虚了。 霍家这帮人也确实不大像话。 霍夫人在霍光生前就跟她的管家冯子都有一腿,老头子一死,她更肆无忌惮,都公开化了。 几个晚辈,霍禹和霍山热衷于置房产,搞得长安城到处都是他们家房子;霍云从昭皇帝时就做中郎将(这个职位相当于副光禄勋,可以同时有几个人任职),却几乎从不去上班,天天请病假,领着一帮人出去玩;霍家的几个女儿,有事没事就往未央宫跑,找上官太后和皇后霍成君,叽叽喳喳,毫无礼数。 那感觉,皇宫就是他们家,长安就是他们家后院。 公元前67年,刘询即位第五年,霍光死后,也就是张安世任大司马第二年,刘询对霍家进行了一次突然袭击,之前几乎毫无征兆。 未央宫卫队总指挥官,度辽将军,霍光的女婿范明友,改任光禄勋,给未央宫看大门,无军队指挥权; 羽林军总指挥官兼中郎将,霍光的另外一个女婿任胜,调任安定郡(在今天甘肃省,边郡)太守,连长安都不让待了,军权自然也没了; 光禄大夫,霍光的姐夫张朔,调任蜀郡太守; 中郎将,孙女婿王汉,调任武威郡太守; 长乐宫卫队总指挥官,霍光女婿邓广汉,改任少府,无军权; 右将军霍禹,升任大司马,但是没给他大司马印,无任何权力,是个空衔。 军队中大大小小的人物,凡是跟霍家沾亲带故的,全部换掉,换上去的都是刘询的老丈人许广汉的族人、外祖史家的族人。 长乐、未央两宫卫队,以及长安北军大营、长安诸城门守军,全部归张安世节度。 霍家众人的第一个反应是愤怒。 霍禹就直接请病假不上班了。 霍禹的老部下任宣去看他,霍禹说我没病,就是生气,我爹给他们刘家卖了二十年命,如今尸骨未寒,皇帝就敢这样。 任宣说,大将军的时代已经过去,而且再也回不来了,大人,你还是去上朝。 任宣说得很平淡,但是霍禹心里第一次冒出了恐惧感。 第167章 刘询出招 一招制敌 霍家几个人情绪非常低落,他们被抛弃了,他们几个从出生就是呼风唤雨,没有尝试过被抛弃的感觉。 年龄最小的霍山反应最大,摔碟子打碗,骂人,甚至还哭。 霍禹霍云霍山霍夫人又坐在了一起,相顾无言,惟有闷酒千杯。 霍云说,魏相这个老家伙如今是风生水起啊。下边递上来的呈报,说什么的都有,老头子在世时立的那些规矩,被改得乱七八糟,还有人明着说老头子不好的,说他专权,架空昭皇帝。这叫什么屁话,刘弗陵自己不争气,老头子卖命一般帮他,到头来全是老头子的错了。说话的都是些读书人,哪里来的都有,夷蛮戎狄,各种货色俱全,穷山恶水出刁民,满嘴胡说八道,老头子当年讨厌他们,说他们只会讲空话不做事,如今的皇帝却喜欢他们,让他们上书议政,结果全冲我们家来了,这叫什么道理。我在尚书署,这些东西能扣住不报的我都扣住了,结果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出的馊主意,这帮子人上的书都封起来了,不让看,皇帝的人来了直接取走,我不敢拆啊,里面写的什么,我是不知道了。 霍夫人插话,魏相天天跟我们过不去,抓我们的把柄,难道他就没有把柄吗?你们也找机会奏他一本啊! 霍云回道,有用吗?魏相是皇帝一手提上来的人,谁跟他过不去就是跟皇帝过不去,再说了,别人告他皇帝可能还信,我们几个去告?找死。祖母,我最近一直听外边的人说,当年许皇后的死是我们霍家人下的手,有没有这么回事? 这…我…是我,是我让淳于衍把她毒死的! 霍禹霍云霍山大惊失色。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老天啊,这是多大的事,霍家在军队里任职的那些人被皇帝赶走,肯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帝要是知道了,我们全都得死!” 霍家又传来一片鬼哭狼嚎的声音。 惶恐期过后,这几个人都安静下来,研究对策。 什么像样的对策也没商量出来。 这时候还有人给他们家添乱。 添乱的也是自家人,霍云的舅舅。 霍云的舅舅李竟有个朋友叫张赦,张赦看到霍家人乱成一团,就操上闲心了。他去找李竟说,你让霍夫人出面,告诉上官太后,找个理由把魏相和许广汉杀掉,然后你让霍家人联合上官太后,就可以把皇帝废掉了。 李竟说我考虑考虑。 他还没考虑出结果,廷尉署来人,把张赦抓了。没几天又放了。 刘询这是不想把事情搞大,廷尉一审,把上官太后扯出来,就不好看了。政治斗争有个潜规则,该死的人一定要死绝,能活的尽量不杀,不能牵涉面太大。 这一下也是敲山震虎,警告霍家人不要乱动。 霍家人被这一下震得虎口发麻。 他们现在有退路吗?本来应该有,他们辞职,找块田种地,从此不问政事,也许能活到善终。可是霍夫人毒死了许皇后,皇帝已经知道了,此仇必报,霍夫人没有退路,霍家人也就没了退路,退一万步讲,即便他们狠下心把霍夫人举报了,一样跑不了,因为这是不孝。 老祖宗刘邦定下的规矩,大汉以周道治国,周道里排第一的就是孝,不忠不义不仁可以,绝对不能不孝。武皇帝时期,兴许还有机会,他们可以报名去打匈奴,拿命去拼,换一条活路。只是武皇帝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物是人非,他们的退路已经被封死了。 实际上当年霍光把他们都提上来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尽管霍光的初衷并不坏,只是想为子孙们谋一个未来。不过未来不在他掌握,霍光临死前猜到了结局,但是一切都晚了。 霍家这几个人,霍山最有主见,但是有主见并不代表有眼光。 霍山把霍家的男女老幼都召来,开家庭会议。 霍山说,张赦李竟那件事,皇帝之所以没有追究,完全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但是祸已经闯下,而且当年是我们霍家人毒死了许皇后,皇帝恐怕已经知道了,就算皇帝不杀我们,他周围有无数人也会让皇帝杀我们。各位,我们得考虑非常手段了,女眷们,你们回家告诉你们的夫君,我们已经没有退路!想活着的话,听我的指挥。 霍山讲得很对,但是有一句错了,“就算皇帝不杀我们”。全中国最想杀霍家人的,就是皇帝,就是刘询。 霍家人横行长安,刘询可以当没看见;霍家人要杀魏相和许广汉,刘询可以把案子压下来;霍家人毒死了许皇后,这个仇一定要报! 刘询是霍光扶上皇帝位的,刘询没有忘,但是霍家人一定要杀,哪怕被骂作忘恩负义。 刘询想起许平君便心痛不已,那是一个多么善良的妻子,多么慈爱的母亲,不该死得这么惨。 现在全中国都在关注皇帝跟霍家的事。远在千里之外山东的山阳郡太守张敞发来一封密奏,专门提到了这件事。 山阳郡就是之前的昌邑国,刘贺现在还在那里当地主。张敞是昭皇帝时期的老臣,跟杜延年关系不错。让张敞去山阳郡是刘询的意思,为了盯住刘贺。其实刘贺早就心灰意冷,酒色度日,用不几年就会把自己耗死,盯不盯无所谓。 张敞在密奏中的意思是,以和为贵,此事不见血为好。 张敞说,我的建议是,霍禹霍云霍山身上都有侯爵的爵位,那就免去他们的公职,让他们回封地去,张安世也辞退,改任太子的老师。我这么提的考虑是,霍光毕竟是对国家有大功的人,保住他的子孙,天下人便会说陛下你不忘旧恩,这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 如果陛下允许,我可以去长安,当着大家的面把这个意思说明白。 刘询批复,你讲得很好。 但是我不听。 因为我爱许平君。 自张赦李竟一案被压下后,皇帝很长时间没有提过霍家的事,大臣们也猜不到皇帝在想什么。 这种安静足以要了霍家人的命。 见过两个人比武吗?高手从来不会先动,他要等对方进攻,然后找到破绽,一招制敌。 霍家人多多少少也感觉到了这种压迫感。 甚至霍夫人和霍禹都开始做恶梦。 霍夫人梦到家里的井冒水,把整个院子都淹了。霍禹梦到无数铁甲骑兵来要他的命。 霍家人又凑在一起商量对策。 一家人低头不语,要么唉声叹气。 霍家人都已经撑不住了,再撑便要身心崩溃。 又是最有想法的霍山说,现在能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了,谁都指望不上。我们的对手是皇帝,我们没有办法正面和他对抗。不过当年老头子可以废掉昌邑王,我们也能废掉刘询。刘询在朝中的第一谋士是魏相,除掉他就成功了一半,然后由上官太后出面,废掉皇帝。 至于怎么除掉魏相,霍山说我们来一场鸿门宴,请他吃饭,酒席上做掉他。魏相最近把祭庙的祭品减了规格,这是大罪,可以用这个理由杀掉他----魏相其实不过在拍刘询的马屁,奉行节俭,而且说不定这就是刘询的意思。 由于当年刘据一案判得太重,和刘据沾亲带故的人要么逃出长安,要么隐姓埋名。刘询即位后便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寻找自己的亲人,最近刚刚找到了外祖母王老夫人和两个舅舅王无故,王武,刘询封外祖母为博平君,两个舅舅都给了爵位。 霍山的计划是,上官太后出面,请博平君吃饭,为皇帝找到亲人道喜,魏相许广汉等人必然要来作陪,两个女婿范明友、邓广汉酒席上动手杀掉这两个老家伙,然后上官太后宣布废掉刘询。 霍山也知道这个计划成功率极低,里面不可预知的因素太多,但事已至此,火烧眉毛,也只能拼死一搏了。 只是他们连请帖都还没发,皇帝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把他们的计划捅出来的是一个叫张章的人,此人无官无职,身份不明。这个神秘的人物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不久前的张赦李竟一案,也是他第一个告的密。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个神秘的张章就是刘询安插的大内密探,专为盯住霍家人。 剩下的便是任何一场无论成功还是失败的政变后的例行工序:杀人。 霍云、霍山、范明友自杀身亡;霍禹被捕,腰斩;邓广汉被捕,斩首;毒死许皇后的霍夫人,她本人、她的女儿们、兄弟们全部斩首示众,其他受牵连的有几十家。 不过这场大案并没死多少人,刘询毕竟不像刘彻那么热衷于杀人,霍家没有绝后,几十年后汉朝政府出面组织人为霍光守墓,还封了霍家后人为侯。但是霍家自此案后便从中国历史除名了。 民间对这一案子的评论是,霍家的惨剧,源于霍光功高震主。 第168章 神探赵广汉 公元前65年,刘询即位后第九年,霍家覆没隔年,长安城。 未央宫卫队最高级别警戒,气氛空前紧张。 数以万计的人或跪或坐或站,挤满了几条街,黑压压看不到边。未央宫被包围,长安城交通崩溃,店铺关门,公务员们无法正常上下班。 这不是政变。 这些人手里没有兵器,他们不过是长安城的普通市民,这么大规模的集会并没有人组织,他们是自发的。 最前排有很多人在大声痛哭,一边哭一边喊道,让我替赵大人死,你们杀我,不要杀赵大人… 他们所言的赵大人是刚刚被宣判死刑的京兆尹赵广汉。 广汉是当时最流行的名字,广大汉朝之意,前文已经有好几个广汉了。 刘询在未央宫里坐立不安,他没想到杀一个赵广汉会引起这么大的乱子。 赵广汉并没有什么来头,涿郡蠡吾人(今河北保定博野县),平民家庭。小时候读过书,难得头脑又聪明,所以有机会去郡里做小吏,慢慢做到全郡知名。 在西汉,一般平民出身的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可以称作人生顶端了,再向上爬太难以至于几乎不可能。武皇帝颁布求贤令并形成每年各地推举人才到长安的法规后,这种状况稍微改变了一些。有一年,涿郡太守就把他推荐了上去,这里面有他工作能力强的因素,运气成分也很大,因为一个郡一年只有一个推荐名额。 当时还是昭皇帝时期。赵广汉被举荐到长安后的第一个职位是地方官,阳翟县(今河南禹州市)县令,连续几年政绩考核全国前列,于是改任为京辅都尉并代理京兆尹,就是长安市代市长。 当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京兆尹一定要找最优秀的地方官担任,因为京师重地,人选决不能含糊,更重要的是,长安太难管了,京兆尹是个热锅职位,坐上去就是被烤的。这个很好理解,长安城里都是什么人,随便抓一个出来就是部长,就是侯爷,没人把一个京兆尹当回事,难做。 不过京兆尹还不能跟今天的北京市市长相提并论,北京市市长管整个北京,内到东城西城崇文宣武,外到通县大兴,都是职责范围;京兆尹只负责长安市区,附近的郊县区域由左冯翊、右扶风负责。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合称三辅(之前叫主爵都尉、左内史、右内史)。这个叫法一直延续到唐朝。 从管辖区域上讲,京兆尹不如一个县令,但是京兆尹是郡太守级别,并且可以直接入朝议政。难做也不是白白难做的,要不然谁愿意来。赵广汉可以说一步登天。 燕赵出豪杰,不是猛龙不过江,赵广汉能爬这么快绝不因为他是一个优秀的县令,这个人有特长,他是当时全国首屈一指的办案高手。 当年张汤办案仰仗酷刑,抓住一个人,先打个半死,然后从这个人开始挖,牵连无数,堪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赵广汉的风格属于精确制导,他有一套自己总结出的实用理论:钩距,用现在的话讲,就是调查和推理,这个不需要多讲,去读读福尔摩斯和阿加莎克里斯蒂就知道了,只是没有小说里那么玄乎就是了。 赵探长的手段大概可以用下边这个例子稍稍诠释一下。 赵广汉任代理京兆尹后做的第一件事,在衙门口挂个大牌子:欢迎报案。 有人来报案了,他听完案情,先不查,把报案人叫到一边,跟人套近乎。 “这位兄弟,你的案子我一定会处理,不过我想和你商量一点小事情,你以后做我的线人好不好,我给你报酬……” 如是者三。 他这种搞法,用不了一年半载,就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情报网,京都三辅任何地方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不要说要查案了,大街上烧饼卖多少钱一个,谁家的媳妇儿偷汉子了他都知道。 赵广汉就是个狗仔队队长,只是人家是官方的狗仔队,目的是用来查案。 赵广汉的办公室里有个人,上一任京兆尹留下来的,杜建,这是个京油子,他对这位地方上迁过来的赵市长很不以为然。杜建混迹于黑白两道。 当时是昭皇帝时期,昭皇帝给自己修的坟,平陵,杜建是监工;杜建跟宫里的宦官来往密切,这属于白道;黑道上,他本人就是一个社团的老大,收保护费,贩毒,开赌场。 赵广汉对杜建非常讨厌,依靠他强大的情报网,很快把杜建的底细查了个一清二楚。 赵广汉先是警告杜建,你最好收敛一点,本大人脾气不太好。 杜建说,杜爷我脾气也不太好。 多次警告无效,赵广汉把杜建扣押,要审他。 顷刻间京兆尹办公室门庭若市,各色人等来说情的络绎不绝。赵广汉全部打发走。 杜建的小弟们决定动武,他们要劫狱。 几个高层小弟凑一起开会,研究劫狱方案。散会回家后,发现每个人家里都来了一个京兆尹衙门的人,每个人都听到了相同的话:你如果不想全家死光光,最好放弃。 小弟们目瞪口呆。 然后赵广汉给杜建定罪,判死刑,弃市,就是后来的午时三刻菜市口杀头。 行刑之时,杜建的社团成员悉数到场围观,但是没有一个敢动手劫法场的。 这一下赵广汉杀出了威望,京师震动,甚至连霍光都说这个案子办得好。 昭皇帝死,霍光废昌邑王刘贺之时,赵广汉公开表态支持,于是他成了霍党,甚至由此还得到一个爵位。 第169章 神探赵广汉二 鉴于代理京兆尹期间考核优秀,政绩卓着,刘询即位后,赵广汉迁往颍川郡任太守(今河南禹州一带)。 颍川,中原第一大郡,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韩国故土,民风彪悍。 把赵广汉弄来这里,是因为这里的治安。 颍川的治安问题是个很古老的问题,武皇帝时期就曾有灌氏家族横行乡里被灭族一案,这个前文有描述。 颍川地处中原腹地,扼中国交通之咽喉,土地肥沃,商贾流通,农业、工业、第三产业非常发达,这是当时中国最富的一个郡,当地富商大贾,豪门贵胄云集。战国第一投机商吕不韦就是颍川人。 颍川的治安问题就来自于这些大家族。 这里边有一些家族比较正统,诗书继世,产生过张良、晁错等一代风云人物,但这样的家族是少数,颍川的绝大部分家族并没有读书的传统,这也是当时的环境决定的,从武皇帝时期才开始兴办教育,到刘询时期也没多少年,中间还有个对办教育不怎么上心的霍光时代。 东汉时期颍川改变了许多,这是后话,到时候再讲。 由于汉朝立国时距战国时代实在太近,所以原六国之地王族后裔世家大族遍布,对国家来讲这是个不稳定因素,从秦始皇开始,到汉高皇帝刘邦,景皇帝刘启,武皇帝刘彻,都有搬迁令,家产规模太大的要搬到长安,剩下不够资格搬的那些,但凡不老实的杀无赦,以儆效尤,比如当年的苍鹰郅都,就是靠此成名的。这些措施应该说还是有成效的。但是颍川是个例外,颍川的大家族有个特点,或者说传统:通婚。所有的大家族都是一家人,关系纷乱复杂,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同舟共济,船进了水大家一起淘,否则就一起淹死,他们深谙这个道理,所以颍川郡是铁板一块,根本攻不进去,比如搬迁的时候,所有人一起虚报家产,地方官明知是假的也没办法。 颍川的治安差并不是说小偷小摸多这类,这些在颍川根本不上档次。颍川的问题在于,大家族们控制物价,控制资源,偷税漏税,坐地收保护费,结伙抢劫,甚至公开对抗政府。 赵广汉到任后很快将颍川的情形摸了个差不多。既然这个地方软硬不吃,外边攻不进去,那反其道而行之,从内部分化。 赵广汉的手段有些龌龊,但是很实用。 比如说,张家的公子爷犯了什么案,赵广汉抓来审,问他除了你还有谁参与了,张家公子说李家公子也参与了。 好,很好,赵广汉并不去抓李家公子,一去抓肯定招来大家族们的集体对抗,赵广汉做的,是把供词公开,看,张少爷把李少爷卖了。 张家跟李家肯定就生仇隙了。 又比如,赵广汉收到老百姓的举报信,举报谁谁做了什么坏事,赵广汉去查,查到举报内容属实,好了,把举报信的落款改一改,公开之,李家少爷举报张家少爷强抢民女。 张家和李家估计就要断交了。 赵广汉就靠这些不太上台面的小诡计,把颍川郡的大家族们搞得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高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儿,打鬼借钟馗。 赵广汉这个离间计其实并不高明,但是以前没人用过,颍川豪门斗争经验不足,着了赵广汉的道儿。 几个月的时间,大家族们之间分崩离析,剩下就好办了,各个击破。颍川最大的两个家族,原家和褚家,几乎被满门抄斩。 赵广汉名扬全国,连投降过来的匈奴人都说,赵广汉大人我们听说过,厉害厉害地。 赵广汉在颍川差不多呆了两年,期间还跟着赵充国领兵打了一场匈奴—--这场烂仗前文有描述。回来后随即被调回长安,重任代理京兆尹。因为他不在的这两年,长安的治安又乱成了一团麻。 赵广汉在一个云淡风轻的日子回到了长安城,有知情的市民组团欢迎他回来。赵广汉没有感觉到任何压力,很放松。 一切都没变,京兆尹办公室还是当年的装饰,笔还是那支笔,竹简还是那些竹简,人还是那些人。 长安才是我的归属。赵广汉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闭目回味。忽然睁眼大喝一声,各位,我们查案了! 办公室的大小人员纷纷表示,赵大人我们想死你了,估计办公室里有女员工的话,肯定哭得梨花带雨,只是那时候不兴女员工这一说,少了一丝煽情,可惜。 因为赵广汉上次在任期间待他们实在太好了,案件报告上每次都写上他们的名字,这个案子是谁办的,那个案子又是谁办的,都办得很好。要知道这些报告很可能皇帝会过目的。 上边发奖金发东西,赵广汉全部送给他们。大家对赵广汉推心置腹,把他当大哥看待。 两年前他组织的那支情报队伍也还在。赵广汉发扬敬业精神,不吃饭不睡觉,接见各色人等,几天后便对长安城这两年期间的变化了然于胸,又新生了哪些帮派,哪些老大被人砍了,新晋了哪些官员,哪家酒店的老板又娶了小妾,现在大米多少钱一斤…… 赵广汉刚上任便办了一件大案,郎官绑架案,风头出尽。 有个叫苏回的郎官被绑架了,因为他家有钱,这个郎官也是他花钱买的---当时低级的官职和爵位都是可以用钱买的,这是文皇帝时期晁错弄出来的规定,目的在于增加政府收入,后世也有这么做的。 郎官虽然级别低得可怜,但是郎官是给皇帝跑腿儿,这是绑架了皇帝的人,案子通天了。 家属报案后,赵广汉高效的情报网瞬间启动,大概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汉书原文“有顷”,赵广汉便知道了作案的谁,人绑到哪里去了。 赵广汉亲自领着人去了劫匪所在地,让他的谈判专家隔着大门对里边喊话:京兆尹赵大人奉劝两位,不要伤害人质,你们绑的这个人是皇帝身边的人。 你们马上释放他,并双手抱头出来,赵大人会从宽处理,如果你们运气好,可能还会赶上大赦天下…… 这俩哥们儿听到是赵广汉来了,想到没想,抱头出来了。 赵广汉扑通跪下,感谢这两位没有撕票。马上又吩咐监狱,酒肉伺候这两位。 至于从宽处理,根本就不可能,绑架是重罪里的重罪,甚至大过杀人,哪来的宽。 秋后上刑场的时候,赵广汉准备了两副棺材。两个劫匪对赵广汉说,你赵大人为我们送行,值了。 第170章 神探赵广汉三 赵广汉曾经召他的一个下属,湖都亭长来开会,湖都亭长半途在界上亭长那里吃了顿饭,界上亭长说,到了长安帮我问候一下赵大人。湖都亭长没在意。开完会后,赵广汉笑嘻嘻地问湖都亭长,界上亭长让你问候我一下,你忘了? 湖都亭长赶紧跪下,说有这么回事,可是你怎么知道的?赵广汉说,你回去告诉他,好好工作,我会厚待你们的。 当然这是赵广汉半算半蒙,误打误撞,但是这位湖都亭长仿佛见证了神迹,回去后到处宣扬,其他官员听说到的,便来向赵老师讨教,赵广汉嘻嘻哈哈教给他们,只是这帮家伙回去后一个也用不灵,只能学来形,学不来神。因 为这件事,赵广汉颇为自恋。甚至他曾经放言,把长安三辅都交给我多好,那治安得好到什么程度。左冯翊和右扶风自然对他白眼相向。 赵广汉打报告,申请给长安游徼狱吏,就是捕快和狱卒加薪,增加到年俸百石。上边批示同意了。 这跟部级高官的年俸两千石或者常委级的年俸万石没得比,但是百石已经是一个很可观的数字,一石就是今天的一百来斤,当时粮食亩产量高着说不过才四石(《淮南子》:…卒岁之收,不过亩四石),低着说一石半,百石就是至少25亩地,武皇帝后一亩地差不多等于今天的07亩(之前大约是03亩),折合成现在的数字,也差不多有20亩。二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对于一个低级的捕快和狱卒,供养一家人温饱足够了,再加上各种灰色收入,还是比较小康的。 本来一些平时喜欢吃拿卡要的捕快狱卒,都变得低调起来,做人要知道好歹,要对得起这一百石薪水,更重要的,要对得起赵大人给他们加薪的一片好心。 这就是所谓的高薪养廉。 那时候的人们,还是比较单纯的。 下属们从此对赵大人赤胆忠心,甚至主动为他排忧解难。赵广汉自己也从社会上招一些人来,他招人有个条件,必须行事果断,敢作敢当,所以他招来的都是些世家大族的后生晚辈,甚至有一些背景不太光彩的。 因为能满足他条件的,只有这些没什么顾虑的人。其中很多都是仰慕赵广汉而来。说实话这不像招公务员,像是大哥招马仔。 但是这里边有个问题,对赵广汉来说很大的问题。 长安是中国的政治中心,做京官的第一原则,要懂政治,通俗地讲,做什么事都要上下前后审视一番。自己对政治不太精通也无所谓,找一个狗头军师出谋划策,也行---所有的政治家身边都有成群的这类生物,一个人怎么可能玩得转政治,独行的那是王小波笔下的猪,不是搞政治的。 可惜,这样的人赵广汉手底下一个也没有,这样的朋友一个也没有,而赵广汉自己,对调查和推理的疯狂热衷已经到了准备将其发展成一门艺术的地步,政治的事,甚至他都不想去懂。 当年他赞同霍光废刘贺,不是因为他想傍上霍光,只不过是他的情报网告诉他,刘贺这个人确实不咋样,应该废。他的表态,与政治无关。 他只有他自己,和一群生猛的下属,惟赵广汉令是从,人挡杀人,鬼挡杀鬼,杀不过了,同归于尽。从没有人来劝他一句,这件事你最好不要这样做。 用师者王,用友者霸,用徒者败,这话放到和平时期的长安城一样适用。 六扇门第一高手赵广汉,其实他是一个人在战斗。 赵广汉在长安城的威望之高难以想象,对于一般市民来讲,长安城就两个人值得拜,一个叫刘询,一个叫赵广汉,有高寿老人说,他经历了几十任京兆尹,赵大人是最最好的。 霍光死了后,我们这位自己给自己做军师的赵大人,琢磨着皇帝大概要对霍家人下手了,他似乎应该主动一把,思前想后越来越觉得自己太英明了,于是亲自拉上一帮人,去了霍光的儿子霍禹家,打的旗号是,京兆尹府收到举报,霍禹不登记私自杀猪酿酒贩卖,逃税,职责所在,查之。 随从们欢声雷动,全副武装,搜国防部长的家,这是多么快乐的事。 霍禹家大门紧闭。赵广汉轻挥手,专业工具上场,破门槌。两下撞开大门,大队人马涌进来,翻箱倒柜开始查逃税。霍禹家大呼小叫,鸡飞狗跳,霍禹破口大骂,赵广汉两眼望天。 找到几个酒坛子,赵广汉也不问这是自己喝的还是拿出去卖的,砸了。不过除了这些也没查出别的什么东西来,赵广汉喊一声收队,众人集合离开,其中一个比较彪悍,走的时候在大门上砍了一斧子示威(斧斩其门关而去)。 霍禹傻愣了半天,这帮人跟抽风的一样,唰来了,唰走了,留下一院子垃圾,分外凄凉。 这件事情轰动了长安城,赵市长领人砸了国防部长的家。刘询自然也听说了。 前边提到过,霍光刚死的时候,刘询和魏相在忙着干什么,他们在想办法稳住霍家。 赵广汉却明火执仗搞了一出敲山震虎,太不合时宜了也,谁让你敲的,谁让你震的,霍家肯定会被反攻倒算,但不是现在,更轮不到你赵广汉。 刘询把赵广汉叫来,当着满朝大臣一通大骂,算是稳定霍家人心,但是没给什么惩处,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但是从此刘询对赵广汉有了看法。而作为刘询的丞相和军师的魏相,也就有了想法。 做官做到皇帝都看不顺眼的地步,情何以堪。 赵广汉这样的专业人员出来做官,大概本身就是个错误。 前文提到过,赵广汉对自己人非常好。有时候他这个好都到了不要原则袒护的地步。赵广汉有个门客,在长安大街上私卖酒,被魏相的人知道,查封了门头。门客去找赵广汉,说可能是一个叫苏贤的人举报我。 赵广汉觉得为自己人出气义不容辞,逮捕了苏贤,并通过情报网的消息来源,给苏贤安了一个可以判死刑的罪名,要办了他,由赵广汉办公室的一个尉氏(级别很低的下属,和边疆的尉史不一样)提出起诉。 没想到的是,苏贤的爹不知道通过哪里的关系---有可能是魏相---直接告了御状,说这是诬告。刘询批示打回重审。也不知道这个重审在哪里审的,什么人审的,只有最后的判决结果,尉史诬告苏贤,反坐,死刑。 反坐就是一旦确定是诬告,诬告别人什么罪名,你就是什么罪名。 尉史认了罪,也很够义气,多余的话没讲。 但在临死前忽然翻供,讲出了实话,是赵广汉让他诬告的。 这是皇帝钦办的案子,忽然跳出这么大的变故,赵广汉跑不了了。 第171章 神探赵广汉四 廷尉署来人逮捕赵广汉,大群市民前来围观抗议,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赵广汉认罪了,毕竟确实是他指使尉史状告苏贤。教唆罪和诬告罪并罚,赵广汉大概要判死刑。 但是还没来得及正式宣判,廷尉署又不得不勾掉了赵广汉的死刑。 不是因为市民的压力,而是来自于上边,皇帝,赦天下。 赦天下和大赦天下不完全一样,赦比大赦的范围要小一点点。不管怎么说了,赵广汉在这次赦天下的范围之内,什么事儿没有,只是简单地被降了一级工资作为处罚,跟现在行政记大过一样。 赵广汉脱死这个情节之无稽堪比电视剧,不过确实是真的。荀悦《前汉纪》原文:…凤皇集太(泰)山陈留,甘露降於未央宫,三月,赦天下… 至于凤凰和甘露是什么神物,我才疏学浅,不甚了了。 经此一难,赵广汉反而越挫越勇。他坚持认为案子搞砸了是因为他做的不够周密。 赵广汉没有意识到,这个案子已经脱离了案子的范畴,浑然不觉他已越雷池,卷进了政治漩涡,而搞政治,一向要死人的。 赵广汉再次启动他的情报网,查一查为什么尉史为什么在最后关口翻供,因为这从道理上讲不过去,尉史咬不咬赵广汉出来都是死,再说为什么到最后关头才咬。赵广汉不相信他的下属会做出临死也要拉个伴儿的事情。 很快有了结果。赵广汉查出是一个叫荣畜的人教唆尉史翻供,大概是荣畜答应了尉史什么条件。赵广汉和这个荣畜认识,他们是涿郡同乡,关系一直很恶劣。 赵广汉让他的情报网盯住荣畜,等了很长时间,终于等到荣畜犯事儿,找到一个罪名,安到荣畜头上,判死刑,真给杀了。 赵广汉以为报了仇就完事了,没想到这只是开始。荣畜死后第二天就有人把这事告到刘询那里去,刘询非常重视,甚至让身为丞相的魏相领着几个御史成立专案组来查。 赵广汉当然也在动作。他采取的对策可以用胆大包天来形容:查魏相。 赵广汉的众多线人中,有一个在魏相家做门童。赵广汉让门童盯紧魏相,有异动立即报告。 几天后门童来报,魏相的老婆怀疑家里一个女仆人跟魏相有一腿,把女仆给吊死了。 当时的法律规定,主人有权杀掉自己的仆人,但是要向当地公安部门说清理由,公安部门同意并备案后才能杀,否则就是杀人罪。 赵广汉打算用这件案子要挟魏相,让他放弃对自己的调查。 法律乃三尺青锋,赵广汉拿来玩游戏,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比如在地方上,在颍川郡,赵广汉可以随便玩法律,玩出三花聚顶都无所谓,那地方他是老大,他说了算。在帝都长安,肯定是另外一回事了。 赵广汉准备突袭魏相家。但是他还是加了一丝小心,毕竟丞相的家不是随便就能闯的。他跑到太史令的办公室,问观天象的人,算一卦,看看吉不吉。他得到的回答是,今年会有重臣横死。 魏相不就是重臣嘛,赵广汉放心了,公开上报刘询,丞相夫人未经审批备案,私杀仆人。众目睽睽之下,刘询也不好说什么,批复,这不就你的事儿吗,你去查。 赵广汉高调领人闯进魏相家,当堂审问魏相的老婆,最后还带走了十几个仆人。并且赵广汉散布舆论,丞相夫人私杀仆人,搞得长安城人尽皆知。市民们自然叫好的多。 魏相急疯了,赶紧给刘询上书自明:赵广汉不久前才犯过案,如果不是遇到赦天下,早该论死罪了,他还不知道进退,耍花招威胁我。我家并没有发生杀仆人的事,陛下可以明察。 刘询把案子打给廷尉署调查。 廷尉的具体调查过程就省略不述了,调查结果是:该女仆因犯过错,丞相鞭笞数下以示惩戒,该女仆愤怒之下离家出走,于路上身亡,法医验尸证明,该女仆是因突发疾病而死,与丞相及其家属无关。 用现代的语言翻译一下就是:该女仆在玩躲猫猫游戏时,不慎以七十码的速度头部撞墙而死。 或者,该女仆为锻炼身体做俯卧撑,体力不支,虚脱而死。 总之不是赵广汉说的那样。 刘询说我对这个结果没异议。 这意思赵广汉又是诬告了,诬告反坐,赵广汉要死。 杀人这一类的话,皇帝一般不能主动开口;魏相是当事人,不能发言。 所以萧望之代劳了,公开上书刘询,京兆尹赵广汉折辱当朝大臣,伪造案情胁迫丞相,此等行为逆节伤化,是为不道。 “不道”是汉律里明文的重罪,《史记》和《汉书》中记载的所有摊上这一罪名的人,最轻的是自杀,最重的是灭族。 刘询点点头,赵广汉大人,你有辩词吗? 赵广汉神色木然,说话一向不是他的长项。 退朝后,有人把赵广汉逮捕,送到廷尉署监狱。 廷尉署又把诬告苏贤、冤杀荣畜两桩旧案加到他头上。 死刑,腰斩。 消息传出,数万市民群集未央宫门前,为他们尊敬和崇拜的青天大老爷赵广汉求情。 刘询头大不已,不明真相的群众受少数人教唆,这不会酿成恶性群体性事件。 官员们纷纷表示情绪稳定。 市民的求情能不能发挥作用,可以分情况讨论一下。 情形一,数万市民人手一个火箭筒,敢杀赵广汉,就把未央宫轰成废墟; 情形二,长安城大小官员被市民们的行为所感动,集体向刘询下跪求情,饶赵广汉不死; 第一种属科幻题材,第二种叫感动中国,不适用于大汉帝国的具体国情。 魏相是刘询的倚仗,重用张安世、灭霍家一族、大大小小的方针策略,都是靠魏相,以及要靠魏相来做。 所以赵广汉遇到的是情形三:除了未央宫外那几万老百姓,没有一个官员为赵广汉说一句话。 赵广汉死了。 观天象的人少给他讲了半句话:死的那个是你。 千万不要跟比自己高的人玩游戏。 班固在汉书里写道,一个多世纪后,长安城依旧有人唱关于赵广汉的歌儿。 第172章 法治及人权改革 赵广汉死得可惜,不只是说老百姓怀念他,对于刘询来讲,他真该和赵广汉坐下,哥儿俩喝喝酒聊聊天。 这俩人的业务风格很像,喜欢实在的东西,不玩虚的。 这跟刘询的成长经历有很大关系。 我们前文提到过,刘询从小就是个胡同串子,老百姓的事儿他是真的懂。老百姓不会关心x个代表,x荣x耻,第多少届什么全会又出了什么决议之类,老百姓关心房价、油价、柴米油盐价。 霍家党覆没的那一年,刘询发红头文,降低盐价。 自武皇帝开始搞盐铁专卖以来,盐的价格一直高得可怕,因为国家要靠这项收入赚钱,但是盐又不能不吃,所以民间的意见非常大,昭皇帝时期还开过一次盐铁会议,说要取消盐铁专卖,最后也没达成一致,不了了之。刘询这道降价令在当时造成的影响,大概可以和2006年中国取消农业税相比。 武皇帝时期,打了几十年的仗,尽管都是对外战争,但从某种程度而言,称其为乱世并不过分,乱世用重典,所以张汤杜周如鱼得水,当时的地方官也尽是挑选狠角色,连外派的绣衣使者都是扛着大刀杀遍全国。当然,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经过昭皇帝十三年的和平,乱世不再,隐隐约约盛世要回归。刘询亲政后,对武皇帝制定的,霍光一直延续下来没怎么变的那一套,很不看好。外边不打仗了,国内自然就安稳了许多,都不用去逼,狠角色们没有发挥的地方了。这种时候,再弄一些张汤一样的人出来,简直是没事找事。免不了要改革。改革分两种,自上而下,叫变法;自下而上,叫革命。现在大家过得都挺好,没人搞革命,改革的事儿,是刘询主动提出来的。 在这样稳定的环境下,刘询没有坐享其成,还主动寻思着怎么让大家过好一点儿,千古明君传里,应该重重为刘询写上一笔。 刘询曾经在开会的时候,郑重其事的说道,想让老百姓安稳,有两件事一定要做好,一是政治清明,二是司法公平,这两件事,要靠诸位帮我一起做到。 刘询嘴上很少说很大的话,开会的时候也不会跟大家研究霸道治国还是王道治国,因为不管霸道还是王道,不管是法律条文还是道德条文,最终要靠具体的人来实现,以人为本,人治是个永远也不会过时的概念,无论承认还是不承认。 在汉代来讲,没有专门的吏部,丞相御史大夫以及部级干部都可以提名地方官人选,然后开例会讨论,大家如果没什么意见,皇帝一般也没什么意见,地方官几十上百个,皇帝很难全部了解过来,就是签个字同意。 刘询则完全不一样,他亲自担任大汉帝国组织部部长,每一个地方官,包括刺史、太守、诸侯国丞相,刘询都要亲自叫来谈话,而且是谈实事,你去这个郡做太守,有什么计划?这个郡治安不好,你打算怎么整顿?这个郡落后,你打算怎么发展经济?诸如此类。地方官如果答不出个子午卯酉,委任书就直接扣住。而且刘询因地委任,根据各地方的实情,安排不同风格的人去管,简单说,让灰太狼去管狼窝,让喜羊羊去管羊圈。 地方官到任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御史从长安去当地视察工作,看一看地方官跟皇帝说的,和他实际做的能不能对上号,对不上号的,要查出什么原因,是客观环境导致还是这个人其实不行。地方官来长安述职,想忽悠都没机会。 这一套行事方式跟赵广汉的情报网倒是有点像,刘询兴许真跟赵广汉一起喝过酒也说不定啊。 廷尉史(可以理解为司法部副部长)路温舒曾经上过一道很长的书,里面提到一件到今天还让中国非常纠结的事情:人权问题。 路温舒提到,当前国内司法界有个非常不好的风气,即用刑太重,从源头说,这是从秦朝沿袭下来的(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抓住人之后,首先考虑的不是调查此人是否真有案底,而是直接上刑讯问,严刑拷打,致使很多本来无辜的人熬不住,生不如死,屈打成招,造成大量冤狱错狱(夫人情,安则乐生,痛则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这在民间造成的影响不可谓不坏。司法乃国之大事,《尚书》言,放过一个坏人也比冤杀一个好人强(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反观如今国内司法界,则竞相攀比谁的逼供手段高明,谁判的死刑犯多,可怕的是,这竟然是司法官员的考核指标;更可怕的是,有司法官员明明发现了冤假错案,却不敢去平反昭雪,因为一旦确定有冤案,则证明该官员之前有错,有错则会遭重罚。如此恶性循环,冤案只会越积累越多,长此以往,我们一贯所言、所为之奋斗的太平盛世,只会离我们越来越远。老百姓的话讲,哪怕监狱没有墙,也千万不要进去;哪怕法官是块木头,也千万不要遇到。此等情形,实为可悲。路温舒代天下人恳请陛下,慎重决狱,放宽刑罚,则太平之世有望可及。 (注:秦之十失,废封建、修长城、收天下兵器熔之铸金人、修阿房宫、焚书、坑儒、修骊山陵墓、派人去海外求长生不死药、赶太子嬴扶苏出长安城、滥用治狱之吏) 路温舒讲的这些,基本是实情,从秦朝,严格来讲从商鞅变法,到秦朝,到汉朝,到刘询时期,严刑重法一路继承,中间只有文皇帝刘恒时期稍微轻一点,文皇帝时期每年判死刑的只有寥寥几百人,史称“有刑错之风”,刑错就是有刑法而放置不用。注意,法还是那么重,没有变宽,刑还是那么严,没有变轻,只是用的少了。所以刑错之风的个人味道太浓了,它没有形成规章制度,只是文皇帝个人性格如此,皇帝一换,原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武皇帝时期只能说变本加厉了,写法律条文的竹简得用车装,一年判死刑的,以万计算,霍光辅政时期,他不敢变,他本人也不反对严刑重法,一直延续到刘询时期,依旧如此。 刘询对路温舒的这道上书非常重视,发给一众官员参看,并批复路温舒讲得很到位。 当年底刘询发红头文一封,下令在廷尉署增设四个大法官(廷尉平,简称廷平)的职位,高薪,年俸六百石,负责审核全国的案件,尤其死刑案,一切务求公平第一。 第二年这个措施便发挥作用了,秋后杀人季,报给刘询勾决的死刑犯确实少了。而每当勾决的时候,刘询则斋戒吃素,不近女色,虔诚勾决,算是对生命的尊重。 这一举措,无论在中央政府还是地方政府还是民间,反响都非常之好。 刘询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很好的事情。 然而有人看得更远。 涿郡太守郑昌发来长安一封奏疏,专门提到了廷尉平一事。郑昌说,陛下既然重视司法,则司法必有改观,设不设廷尉平这个职位其实都一样。但廷尉平的四个人,生杀予夺,权力太大,而且不受监督,第一年他们公平做事,第二年第三年谁知道他们会变成什么样,时间一长,必有专权之嫌。这样做治标不治本。我的建议是,与其设置廷尉平,还不如彻底一点,修改删减法律条文,减少死刑,降低量刑,变革判案流程,避免冤假错案,并形成法规,后世也会跟着遵守了,这才是解决司法弊端的长久之计。 郑昌这份奏疏,刘询拿起来放下,放下又拿起来… 刘询想起自己在民间时所看到所听到的那些事情,杀一个,能震慑一百个……每当行刑时,围观的老百姓都叫好…… 刘询最终还是把郑昌的这份奏疏放下了。这份险些将中国的法治和人权进程加快两千年的文件,被存到档案室。 刘询这一沉默,延续了两千年。 “1997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实施新刑法,明确规定罪刑法定、刑法面前人人平等、罪责刑相适应三原则,进一步实现了刑法的人权保障。” 多年后,已经成人的太子刘奭曾看到郑昌这份奏疏,发现父亲刘询未在上面做任何批复。刘奭摇了摇头。 多年后……曾…… 这叫什么时态啊。 第173章 汉羌冲突 赵充国出战 前63年,刘询第11年,光禄大夫义渠安国(义渠是姓,现在已经消失)出使青海一带的羌人领土,宣贯帝国的民族政策。其中一个叫先零的羌人部落的几个贵族,向义渠安国提议,我们想渡过湟水河(今西宁河),去河西走廊一带区域,没有汉人居住的地方放牧,义渠大人能不能向长安请示一下? 义渠安国还是很乐意的,蛮夷归华夏嘛,证明帝国很有吸引力,好事情。当即向长安上书请示,先零羌人要渡湟水河,进入河西放牧,恳请陛下同意。 刘询倒是知道羌人,但是具体细节不太了解,于是找来七十岁的老将军赵充国,就此事咨询他。赵充国前文出现过,跟李广利打过仗,武皇帝曾全国通报表扬他。 赵充国在河西待过很长时间,对羌人很了解。 赵充国读完义渠安国的上书,脸色马上变了,他对刘询说,要坏事。 羌人的历史很悠久,甲骨文时代就有记载,是纯粹的游牧民族,鼎盛时期曾发展至河南西部,后秦国扩展领土,将其赶到四川、甘肃、青海一带。羌人一直没有诞生一个像匈奴冒顿单于一样的大人物,所以内部很分散,打内战是常有的事情。 有的羌人部落跟汉族关系好,甚至移民中原,与汉族无异;有的跟匈奴关系不清不楚;有的保持中立。 今天还有羌族,他们就是当年羌人的后裔,而且羌族是中国的少数民族中唯一一个将名号保存至今的民族。 霍去病打下河西走廊后,羌人和匈奴的联络中断。前112年,刘彻第28年,羌人和匈奴合谋重新夺取河西走廊。大行令李息、郎中令徐自为受命领兵十万征讨,将羌人赶到青海湖一带,这个前文有描述。 这一次先零羌人提到的湟水河以北,就是他们的故地。 刘询问赵充国为什么要坏事,赵充国说我也不太确定,但是感觉这后面有匈奴的影子。这个义渠安国擅作主张,有点不像话。 刘询批复义渠安国的奏章,责其擅自做主,并让他赶紧回来。当然,也就没同意羌人内迁。 义渠安国悻悻而归,他也没告诉先零羌人长安到底同意搬迁了没有,因为他承诺了人家,又拒绝,这话不太好说。 羌人则不管这一套了。先零羌人联合几个大部落,强行渡过湟水河,进入河西走廊。河西地方政府没收到接收移民的命令,不知道怎么回事,按惯例要将羌人驱逐出境。 羌人则振振有词,这是你们光禄大夫义渠安国大人同意的,不信可以去长安问问。地方政府无可奈何,羌人太多,赶不走,当地驻军也没接到作战令,不敢动手。 报告很快打到长安,刘询又把赵充国叫来询问。 赵充国说,我们不同意,羌人还要搬进来,可能真要坏事,陛下,如果可以的话,请做好动员的准备,恐怕我们要打仗了。 刘询批复河西当地政府,暂时盯住羌人,有异动立即向长安报告。 没多久事态就更新了,河西的报告又递到长安,先零部领衔召开了一次大会,与会的都是羌人各部落的头领级人物,包括罕部,幵部等比较大的部落。会议的内容是羌人应摒弃前嫌,团结一致,才能更好更快地发展。并且签订了条约,举行了仪式。 赵充国说,事情真的闹大了。羌人之所以没有变成像匈奴一般的大患,就是因为他们内部乱七八糟。武皇帝时期羌人曾攻河西令居(今甘肃永登县),当时他们也搞了这么一出停止内战团结合作,后来发现,这是匈奴人在后面撺掇,因为匈奴人想抢回张掖郡和酒泉郡。有前例可鉴,这一次我几乎可以肯定,又是匈奴人插手了,河西诸郡务必要提高警惕。 刘询又把赵充国的话批示给河西。 一个多月后,河西又传来新的情报,羌人贵族狼何联络匈奴人,欲借其兵,攻鄯善国(即楼兰国),占敦煌郡,隔绝河西走廊! 赵充国说,好嘛,果然是匈奴人,等到秋后马肥食足,他们就要造反了(到秋马肥,变必起)。我建议陛下火速派人去河西,分化羌人,以免造成最恶劣的后果。 刘询表示同意,又把义渠安国派去了,毕竟他去过,熟悉羌人内情。而且这次义渠安国接到了虎符,意思是,可以就地调兵。 义渠安国没有赵充国考虑得那么周全。羌人开罪汉朝,教训一下不就完了。 义渠安国到了河西即安排了一场大宴,请羌人各部落的头面人物来吃饭,吃到高兴处,义渠安国一声令下,参会的羌人全部被当场格杀。 随即义渠安国下令军队突袭羌人驻地,斩杀一千多人。 义渠安国琢磨着把这一千多人的战功报上去,能换来个把侯爵也说不定啊。浑然不觉,他的这次冲动造成了赵充国所言的最恶劣的后果。 所有的羌人,无论对帝国持什么心态的,顷刻间变成帝国的敌人。 甚至连一个之前加入帝国国籍的羌人贵族,汉名叫杨玉的,也宣布放弃帝国国籍和爵位,回到羌人之中。 杨玉联络所有对帝国心存不满的羌人部落,组成一支军队,他要为羌人报仇。 义渠安国收到情报,迅速组织了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队伍,准备讨伐杨玉。 汉军到达浩门河(今天依旧叫浩门河,属湟水河支流),被杨玉突袭,伤亡惨重,被迫退至令居据守,同时战报发往长安。 刘询一看,这是没得选择了,与羌人开战在所难免。 刘询不大好意思把赵充国叫来询问了,因为赵充国七十多了,在当时能活到七十,已经是神仙级的人物,这次事情大,不能随便就这么一张口喊来问话。 为表尊重和诚意,刘询让邴吉上门造访,问一下老赵,谁可以领兵打这场仗? 赵充国爽朗一笑,老头子我最合适不过。 邴吉说,老爷子您就开玩笑,你想去皇帝也不好放你去啊,这么大岁数还让你上战场,别人会骂皇帝的,河西那个地方别的缺,就不缺军队,从哪儿还弄不来一个人打仗啊。 赵充国说,河西那些人你让他们打匈奴还行,打羌人很难讲,羌人跟匈奴人不一样,匈奴人住草原上,羌人跟喜欢钻山沟。我得去,我去见皇帝。 刘询问赵充国,老将军觉得羌人该怎么打?你需要多少人? 赵充国说,这个不太好讲,百闻不如一见,我想去金城(甘肃兰州)实地看一下。羌人蛮夷,自绝于大汉,相信灭亡也是不久的事,羌人的事就交给我了,陛下不用担心。 刘询感觉很好。这赵老头人虽老,但是朝气在,自信满满,声如洪钟。 刘询笑着回答赵充国,我就用军队里的话应你一句,诺! 赵充国领着一万骑兵,做先遣部队,开拔前往金城。后续部队正在集结,随后会发到河西。 金城在黄河南岸,渡黄河是免不了的。军队渡河这段时间是个敏感时刻,兵法上讲半渡而击,就是敌军在没全部渡过来的时候,最适合发动攻击。 所以赵充国非常小心,先让三个校尉领着小部分军队夜间坐船过河,找到合适的登陆地,在对岸确立营地。而且这支先遣队是衔枚渡河,衔枚就是所有士兵嘴里都咬着一根木条,禁止吐出来,确保绝对的安静。 当年章邯夜袭项梁,就玩过这一手,很古老的策略,但是非常有效。赵充国领兵有古风。 等到对岸派人过来,都安置好了,赵充国下令全军渡河,差不多折腾到天蒙蒙亮,所有的骑兵全部安全过了黄河。 刚扎下营地,羌人来了。大约有一百多个骑兵,看样子像侦察兵。 汉军很紧张,睡觉的都爬起来,拿起兵器准备应战。 赵充国下令,如果羌人不主动进攻,我们不许还击,不要理会他们的挑衅,更不要追。 赵充国解释道,我们既然来了,这么大的动静,羌人肯定会知道,所以这支侦察兵打不打他们都一个样。 打仗务求全歼,不要贪小利,万一羌人有埋伏更惨。 羌人转了一圈儿走了。赵充国派兵在金城一带侦查地形,重点侦查汉军西进的必经之路,四望峡(今八盘峡,在兰州西边)。 第174章 内部分歧 战与不战 侦察兵回报,四望峡空空如也。 赵充国把军官们喊来,鼓舞士气,赵充国说,四望峡这么险要的地形,随便派几个人守着那里,我们就过不去了。他们没派人守,这帮羌人没眼界,没前途,大家不用担心了。 赵充国没在金城逗留多长时间,因为羌人连四望峡都不守,看来这一带也没多少他们的势力。赵充国领兵穿过四望峡,来到西部都尉府驻地,在今青海西宁市一带,赵充国将之作为野战军司令部。 金城除了是个城市,也是所在郡的名号,金城郡是昭皇帝时期霍光设立的,紧挨着河西走廊,在南边。武皇帝时期把羌人赶走后一直没人管这一带,霍光将之纳入中国领土。 金城郡不大,西到青海湖东岸,东到甘肃兰州。赵充国这个野战军司令部就在金城郡西部。 赵充国发现西部都尉府里有个奇怪的人物,是个羌人俘虏,叫雕库。赵充国问了一下后才知道,这家伙原来很有来头,雕库的哥哥叫靡当儿,是羌人中罕部、幵部的联合酋长,羌人的先零部在杨玉煽动下造反的时候,靡当儿作为主和派,让雕库通知西部都尉府先零反了,并表态罕部、幵部不会参与先零的叛变。只是罕部、幵部里主战派的势力也不小,一大半罕部、幵部的人或主动,或被迫跟先零搅在一起了,于是西部都尉府认为雕库假传情报,干扰汉军,把他扣下了。 赵充国通过侦察兵的情报,以及从抓来的一些羌人俘虏套出的消息,知道了里面的事情,于是把雕库放了,让他回去通知羌人,只要羌人能立功,大汉政府不追究其叛乱之罪。具体怎么立功,就是杀造反的羌人,不但赦罪,还给钱,杀一个大贵族多少钱,杀一个小贵族多少钱,杀一个普通人多少钱,诸如此类。 这一招有点损,但是打仗,有什么办法。中国的贵族式战争早在几百年前的春秋时代就终结了。 然后赵充国就卸甲下马,刀枪入库,除了每天安排人轮班站岗,定时派侦察兵出去搜集情报之外,剩下的从军官到士兵就一个字,玩。吃野味,喝烈酒,踢足球。老赵一把年纪,跟大家同乐。 赵充国这是名副其实的在养兵。 这段时间,后续部队陆续集结完毕,陈兵河西走廊待命,合计有六万人,其中包括河西诸郡,武威、张掖、酒泉用来防御匈奴的军队。理论上讲,这些兵应该都归赵充国统一指挥。 指挥官们确实跑到西部都尉府向赵充国报道,并询问下一步作战计划。赵充国说不要急,打羌人急不得,慢慢来。 酒泉太守辛武贤意见很大,好容易把大军开过来,不打是什么意思。 于是辛武贤上书长安,说,我要打仗。 辛武贤在上书里说,打羌人的兵很多来自防御匈奴河西军团,北边不可能空虚太久,久则匈奴必生乱,所以羌人的事必须尽快解决,这是其一;其二,现在正值夏季,利于我军作战,如果拖延下去,拖到冬天,我们的战马受不了这里的严寒,到时候就是进退两难;其三,羌人不像匈奴人那样离我们千里之外,羌人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在河西都能看到他们。所以我的想法是,从现在开始,集中喂养战马,到七月上旬马肥之后,带三十天的口粮,从张掖郡、酒泉郡发兵南下,进攻羌人中势力较弱的罕部和幵部,即便做不到全歼,也能俘虏大量妇女老幼以及牲畜等等,然后撤兵回来,休整一段时间后,再如此进攻,这么反复几次,羌人差不多也就扫清了。 刘询自己觉得这个辛武贤讲得还是很有道理的,不过他不懂打仗,尤其更不知道怎么打羌人,所以还是先把辛武贤的上书打给金城郡前线的赵充国,让他研究一番,看辛武贤的意见是否可取。 赵充国对辛武贤的想法很反感,他觉得这个辛武贤在河西憋坏了,一心求战,杀几个羌人好给自己封侯升职,拿国家的军队士兵的生命开玩笑,非常不地道。 赵充国很快给刘询回了一个报告,他说,如果按照辛武贤的说法,带三十天的口粮去打仗,可这三十天的口粮不是个小数目,人吃的,马吃的,还有盔甲,还有兵器,乱七八糟加在一起,战马变耕牛,骑兵的速度优势完全丧失,还打什么仗。我们一旦做不到急行军,羌人的侦察部队一定会提早知道汉军打过去了,羌人一定会立即迁徙,钻到山沟里去,那时候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他们还熟悉地形,偷袭我们,断我们的后勤,都是完全可能的事情。如果出现这种结果,灭羌一战恐怕会成为千古笑谈,大汉的军队在后人面前恐怕抬不起头啊。我有可靠情报,羌人的罕部和幵部,在很大程度上是受杨玉和先零的胁迫,被迫参与叛乱,所以我的个人建议是,如果一定要打,则只打首恶,打先零,而公开发文,赦免罕部和幵部之罪,这样羌人就被分化了,然后选派熟悉羌人民情的人员,来此与羌人谈判和解,这才是保全军队,稳定边疆的两全之策。 刘询把赵充国的回复公开给大家看,朝堂上一片嘘声,本来有几个想支持的也默默路过了。 人家辛武贤主动请战,你老赵不同意,还说人家不懂打仗,倚老卖老嘛。 这也不能怪大家,赵充国领着一万多人,在青藏高原避暑,每天吃吃喝喝,这哪是打仗,简直是度假,谁也看不下去,连刘询都怀疑让老赵去打羌人是不是选错人了。 最后大多数人的意见是,还是辛武贤讲得更有道理,先零部实力强,罕部和幵部实力稍弱,避开先零打罕、幵,避实就虚,很合理。刘询表示认可。 刘询从身边选了一个人,乐成侯许延寿(刘询老丈人许广汉的族人),晋升为强弩将军,派到前线,酒泉太守辛武贤,就地晋升为破羌将军,准备领兵作战。 同时发书一封,公开谴责赵充国,大略的意思是,赵老将军,你知不知道全中国的老百姓都在为了打羌人而不得安宁,你手底下一万多骑兵,不趁着现在夏末秋初,羌人丰收之际去抢夺他们的物资,反而在前线耗着。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打?等到冬天苦寒,我们的战士手足冻伤的时候再去打吗?赵老将军不念战争消耗之巨大,只想在前线拖延几年时间,最后把敌人拖死,这样的仗谁不想打,这样的将军谁不想做!现命令,破羌将军辛武贤七月南下进攻羌人,赵将军同时出兵配合,不得迟疑! 赵充国抗命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嘛。赵充国赶紧给刘询回复,要不然第二道第三道进军令下来,不打也得打了。 赵充国在回复里说,罕部和幵部因为实力较弱,受先零部胁迫,才被迫造反,如果不去打首恶先零,而去打无辜的罕部和幵部,真这样的话,罕部和幵部肯定被我们逼得和先零一个鼻孔出气,先零的作战部队有一万多,罕部和幵部加上其他小的羌人部落的军队,也差不多一万,凑一起两万多。如果打先零,只需和一万人为敌,如果打罕部和幵部,马上全部羌人都会变成我们的敌人,到时就要和两万敌人作战。与一万人作战,和与两万人作战,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陛下应该掂量一下;再者,之前我已经让罕部和幵部的首领雕库去他们的部落宣贯我大汉的政策,只要他们不跟着先零来进犯我们,我们也不会打他们,我想罕部和幵部会掂量两边的轻重的,肯定不会主动与我军为敌。我还是坚持原来的意见,一定要打的话,打先零。先零战败,罕部和幵部肯定投降;如果他们拒绝投降,则等到来年开春青黄不接,羌人战马瘦弱之时进攻也不迟。另外,河西诸郡的军队,这次最好还是不要南下参与进攻了,河西的防务任务还是很重的。 有一个事情赵充国没提,就是万一没打过先零怎么办。当然,作为一个将军,是不能提打败仗的,再说赵充国自己的一万多骑兵对先零的一万多,汉军有装备优势,打胜基本上没问题。 刘询又把赵充国的回复给大家看,上次没来得及支持赵充国都主动发言,尤其军方的人。因为赵充国讲得太对了。 刘询给赵充国批复,照你说的做,打先零去。 赵充国其实还是不想打,他的想法是等到冬春再进攻,那时候羌人战力弱,好打。不过命令既然都下来了,这也是妥协的结果,打。 辛武贤的请战书被晾在一边了,辛武贤气得两眼冒火,老王八蛋赵充国,早晚和你算这笔帐,算不到你头上算到你儿子头上。 赵充国整顿军队,下令开拔,进攻先零。 第175章 赵充国瓦解之计 长安内部分歧 从长安来,到现在正式进攻,赵充国差不多在金城郡呆了有一年了,刚来的时候,先零部防御很严密,结果赵充国只养兵不用兵,时间一长,先零的防御变得很松散,连侦查行动都基本都放弃了。 所以赵充国的这次进攻,不经意间成了一次突袭。 一直到汉军开到先零部领土的边缘,先零部才发觉,根本没时间组织防御。羌人们对望几眼,一哄而散,扭头开跑。 跑着跑着,跑到湟水河了,由于当时是夏天,河水温度高,可以下水,一个人两条腿,扑通一声跳下水,怎么渡河的都有。 赵充国的骑兵部队在后面慢悠悠追赶。 部将们着急了,赵将军加快进攻速度啊,敌人都跑光了。 赵充国说,穷寇莫追,穷寇莫追,他们本来跑得好好的,你一追,他们觉得没了退路,会拼命的,我们犯不着跟他们玩儿命,让他们跑,我们打扫战场。 十万多头马、牛、羊归汉军了,还有四千多辆车。 因为跑得慢被汉军杀掉的,以及投降的羌人,加一起五百来人,渡河时淹死的有几百人,羌人的损失并不大,但是此战在羌人间造成的影响很大。 罕部、幵部的联合酋长靡当儿跑来赵充国的军营,梆梆梆给赵充国磕头。赵老将军言而有信,说只打先零,果然只打了先零,没有动罕部幵部一丝一毫,以后我们几部的羌人全听赵将军调遣,云云,诸如此类感谢的话。 赵充国一点没摆架子,很客气,请靡当儿吃饭喝酒。赵充国说我上几天已经给长安上书了,请求不追究你们几部的羌人,不过现在还没回复。 靡当儿又是一番感恩戴德,临走的时候赵充国亲自送他。 有不少部将们涌过来,说将军你怎么把这么大来头的一个羌人给放了?把他抓住报到长安,大大的战功啊。 赵充国说,你们这帮人真愁死我了,就不能有点高度吗。 话刚落地,长安的回复来了。里边说如果罕部幵部以及其他小部落的羌人可以戴罪立功,大汉政府不予追究。 意思就是有条件接受这几部羌人投降。 具体戴罪立功的意思当然和前边说的一样,杀自己人。 罕部、幵部宣布投降并和汉军合作,只剩下先零的不到一万人还在抵抗。灭羌计划完成了一半,汉军几乎零伤亡。 然后赵充国一边慢慢接受羌人的投降,一边派一部分士兵到湟水河上游去砍树,有用。 辛武贤和许延寿也没闲着,他们还在向长安请战。辛武贤说,赵充国打先零不力,致使敌人跑掉了七八千,他也不去追,不知道又在搞什么,让我去把剩下的这些羌人打扫干净。 刘询表示同意。他倒不是信不过赵充国,但是辛武贤和许延寿都请战了,尤其辛武贤都请战两次了,不好意思拒绝了都。两边都得考虑着,一碗水虽然端不平,但是能少洒点儿尽量还是少洒点儿。 诏书发到金城郡前线,命令,今年十二月,辛武贤、许延寿到金城郡和赵充国部集结,对先零羌人展开扫荡。 赵充国的儿子赵卬也在军中,他看到这封诏书慌了,他知道他爹肯定又要抗命。 但是赵卬不敢当面去跟老爹理论,于是找了一个跟老爹关系不错的人,拜托他去传达自己的意思。 赵卬的意思是,不要再抗命了,皇帝都发文让你去打仗了,你就去打,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武皇帝时期可是有过绣衣使者的先例,老爹你不怕哪天等来绣衣使者杀人的刀吗? 赵充国把来人大骂一通,搞什么搞,我们打仗不是为了皇帝,更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国家! 赵充国有自己的想法,在金城郡搞生产建设兵团。 赵充国给长安发文,说了这么几个事儿,一是打仗的消耗太大,粮草转运,劳民伤财,我这一仗拖了这么久,真不好意思,这是我的错;二,我还是坚持认为对羌人瓦解为上,强攻为下,能不打他们尽量不打;三,我最近派士兵去湟水河上游砍伐树木,堆到河岸上,等明年春天冰雪融化,树木随凌汛漂流而下,可以用来修筑房屋,架设灌溉沟渠,修建桥梁,另外,金城郡有大量荒田,至少两千顷。所以我的想法是,把金城郡的骑兵都撤回去,骑兵太消耗资源了,只留下一万步兵,等到明年开春,一个兵三十亩地,开荒种田,建设新家园。大司农运到我这里的粮食,足够一万人用一年,所以撑到明年荒地丰收没有问题,然后金城郡就可以自给自足了。也就是说,如果陛下批准我的建议的话,从今天开始,不用向前线运一粒粮食了。我这里有具体的荒地开垦方案以及需要的农具的清单…… 刘询哭笑不得。什么事儿啊这是,让你出去打仗,怎么说起种地来了,说得还挺起劲儿。 群臣们的意见差不多,赵充国文不对题,胡说八道,是不是老糊涂了。 于是刘询批复,我关心的是羌人什么时候能平掉,不管你种地不种地。再报! 赵充国的想法其实也不复杂。他说要把骑兵调回去,因为骑兵人加马太能吃了,骑兵吃一个月的东西,步兵能吃一年;开荒当然是为了自给自足,给国家省粮食,免得国内总有人有意见;至于羌人的问题,只要汉军能维持在金城郡的存在,羌人只有投降,而绝不会进攻。因为现在剩余的羌人跑到大山里去了,大山易守难攻,汉军确实不好打,但是大山有个天然的劣势,里边没吃的,尤其冬春两季,羌人在山里过不下去。而赵充国已经接收了一万多羌人壮丁的投降---他的步兵就是这么来的,另外有七十多批羌人,答应不和汉军为敌,赵充国放他们去原来水草丰盛的地方放牧,他们到处歌功颂德。有这么多榜样在,只可能是越来越多的羌人从大山里走出来,向汉军投降。 这也跟赵充国的个人性格有关系,这个人追求完美。孙子兵法上说,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就是打仗的话,能不杀人,尽量别杀人。赵充国是这句话的笃信者和践行者。包括第一次打先零,赵充国不是不知道半渡而击,他是想让这些人最终能投降,所以他反对辛武贤的进攻论。严格来讲,辛武贤讲的并没有原则性的错误,羌人实力较弱,打几次就打完了,只是可能消耗多一点,战损多一点。 赵充国又把自己的想法重新诠释了一遍,报给长安,并且承诺,一年时间,解决羌人。 赵充国估摸着,从今年冬天到明年夏天,这半年青黄不接,足够羌人彻底瓦解投降了,所以他敢承诺一年。 这次长安的支持声音多了一些。刘询还是不太认可,又打回去让赵充国再报一次。 赵充国只好又从各个角度解释了一番,发回长安。 差不多这一年多来,赵充国大部分时间不在军事上,而在像现在这样,研究怎么说服刘询,怎么对付长安那群反对派。赵充国打的不是仗,是寂寞。 不过幸运的是这次支持的声音非常之多,连上两次都反对的丞相魏相都点头了,他说赵充国这么坚持,一定有他的道理,打仗的事我们确实不如他。 但是反对声依旧存在,辛武贤和许延寿,他们还是坚持要打。 第176章 平羌乱 入麒麟 最后刘询两边都同意了。赵充国屯他的田,辛武贤和许延寿打他们的仗,另外赵充国的儿子赵卬也跟着去打。 这没办法,两边都不好得罪。人家赵充国讲得有道理,不该得罪;辛武贤许延寿主动请战无数次,不好打击积极性。 如今帝国军界没有卫青或者霍去病这样的人,皇帝只好自己扮帅才,感觉很不怎么样,刘询对打仗很外行,他也不喜欢打仗。他最喜欢的事情是跟全国各地的地方官谈话。 赵充国接到了长安的回复,很好,大家放下屠刀,抄起铁锹,青海湖畔耕田忙。 赵充国继续安坐在他的野战军司令部---现在应该叫金城郡生产建设兵团指挥部,命令手下的相关人等,这几天来投降的羌人会很多,你们赶紧准备。 辛武贤、许延寿、赵卬对目前还没投降的羌人发起攻击。辛武贤立功心切,刀下无情,斩杀羌人两千多;许延寿比较不错,他没杀几个,接受了四千多羌人的投降;赵卬杀掉两千多。 辛武贤在盘算这两千多敌人的首级能换来一个什么爵位,或者什么职位,就算不给爵位,至少能从酒泉这个鬼地方调到长安去 他还在快乐地想着,一个部将过来给他讲了一句话,辛武贤气得哇哇大叫,差点自杀。 部将说,那个一个兵也没出的老头子赵充国,接收了五千多羌人投降,战功最高 这个不奇怪,羌人们又不傻,投降谁不是投降,赵充国对羌人那么好,早就传遍了青海湖,能投降赵充国的肯定都跑过去了。 辛武贤、许延寿、赵卬接到命令回师长安,辛武贤很高兴,回长安,不是回酒泉。 留下赵充国和众多投降的羌人组成的步兵军团,在金城郡开荒种田,不亦乐乎。 赵充国还给长安打了个报告,让河西走廊两侧的小国,鄯善,龟兹等等,调点骑兵来,负责开垦区域的警卫和巡逻工作。 这样美好的生活过了半年多,第二年夏天,赵充国给长安上了一道书,里边算了一笔粗帐,羌人能打仗的也就五万人,现在投降的三万一千二百人,前后被我军杀掉的,七千六百人,淹死的饿死的,大概有五六千人,剩下也就四千来人,投降羌人的首领靡当儿承诺我一定会杀掉反叛羌人的首领杨玉。 所以可以宣布羌人已经平定,请皇帝批准,回师长安。 刘询很痛快批准,你可算开口说回来了。羌人就剩四千了,也闹不出什么事儿,随他们去。 赵充国以七十九岁高龄,须发全白,从金城郡回师长安。 有朋友对赵充国讲,你最好把战功都推给辛武贤和许延寿,说是他们作战勇猛才平定的羌人,最近皇帝很看好辛武贤,而许延寿跟皇帝他老丈人是一家人… 赵充国说,本来我的计划好好的,他们俩不来打,五万羌人能有八九成投降我,现在只有三万多一点,他们俩就是搅局的,坏了一场完美的战争。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战功不战功的根本无所谓,战功推给辛武贤许延寿对我来讲很容易,但是不要忘了,羌人能最终灭掉,是因为我坚持了我的策略,而不是因为他们两个能打。战争不只是今天的事,也是后世者师,如果我把战功推给他们俩,给皇帝说谎话,后世继承和学习的,就是一个错误。这种事,我不能做。讲给皇帝听的,要真话,留给后世学的,要实情。 结果就是赵充国被通报嘉奖,辛武贤本来在长安都混开了,又被打发回酒泉吃沙子去了。辛武贤对赵充国恨之入骨。 当年秋天,反叛羌人首领杨玉的人头被传送到长安,剩下的四千多羌人,全部投降。从此汉羌一家,一直到今天。 之后赵充国退休了,一直住在长安。皇帝但凡召开国防军事有关的会议,都会把赵充国叫来列席,征求意见。 辛武贤为报仇,派人紧盯着赵充国,后来抓到了赵充国儿子赵卬的一个把柄,立即上报,赵卬被逮捕,最后自杀。 辛武贤虽如此,他的一个儿子辛庆忌却是一代名臣,后文会讲到。 七年后,赵充国八十六岁寿终正寝。 数年后,刘询在未央宫麒麟阁为他这一朝的功臣共十一位做了画像,排第一的是霍光,第四位,是赵充国。 好久没有匈奴的事儿了,你们想不想它? 匈奴自己的历史没有大汉帝国的史官们记得清楚,所以有幸能给匈奴王族做个家谱。 冒顿大单于,统一匈奴,平城围刘邦,国书调戏吕后,汉朝被逼开和亲之策; 子老上稽粥单于,发兵过长城,烧大汉宫殿,文皇帝怒极欲亲征,后作罢,继续和亲; 子君臣单于,安享汉朝和亲之便,期间扣留张骞十年; 弟伊稚斜单于,单于之位本是君臣之子于单,伊稚斜发动一场军事政变赶走于单自立。卫青,霍去病,李广,漠南大战,漠北决战,河西受降。龙城飞将,天纵英才,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是属于英雄们的时代; 子乌维单于,短暂的和平,刘彻扫南平西; 子乌师庐单于,乌师庐即位时年龄很小,故又称儿单于,期间赵破奴将军投降; 叔叔呴黎湖单于,短命,一年就挂了; 弟且鞮侯单于,苏武牧羊,李陵投降,李广利不停打烂仗,没有英雄的年代; 子狐鹿姑单于,李广利投降匈奴,人头被摆上祭坛; 子壶衍鞮单于,借由狐鹿姑老婆之手,篡改狐鹿姑诏书即位,从而导致匈奴政局不稳。从这时起,匈奴内部出现乱象。期间武皇帝死,昭皇帝即位,苏武常惠等人回国。末年打乌孙,被汉朝和乌孙联军击败,加上突如其来的天灾,匈奴遭受空前大挫折,分裂已经不可避免,匈奴从此式微; 弟虚闾权渠单于,期间刘询即位。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虚闾权渠是个有点想法的单于,他的最高理想是重建匈奴的辉煌。 所以他即位后一直在积攒实力。 可惜他比较倒霉。 即位第二年,赶上一次大天灾,畜产和人口严重折损。虚闾权渠只能眼睁睁受着。 还是这一年,西域诸国中匈奴唯一的小弟车师,被汉朝过来的一个郎官给打得鼻青脸肿,背叛匈奴了。 第177章 汉匈车师拉锯 这个郎官叫郑吉。 刘询即位数年后,郑吉和一个叫司马喜的校尉军官受命到丝绸之路北线的渠犁(今新疆库尔勒,在轮台东边,距离不远)去搞生产建设兵团,主要目的是为西域诸国与中国来往的使团提供补给和护卫,应该说大部分还是出于和平目的。 生产建设兵团规模也不算大,一千五百人。兵源基本都是国内的犯人,当然,犯人发配到边疆当兵也是中国的老传统了。 车师和匈奴接壤,所以一直是匈奴的马前卒。昭皇帝最后一年也就是刘询即位第一年,汉军十六万驰援乌孙进攻匈奴,前文有提及,当时的车师王迫于形势宣布和匈奴断交。 几年后,等到他死了,新车师王乌贵继任,匈奴趁机对乌贵施加压力,乌贵被逼无奈只好重新和匈奴联姻,相当于车师和汉朝断交了。车师国军队受匈奴指使,截杀汉朝和西域来往使团的事情时有发生。自傅介子刺杀楼兰王之后,这种事第一次出现。 郑吉和司马喜就是这时候去的渠犁。 这俩人并没有接到作战的命令,但是他们俩怎么看车师怎么是个麻烦,与其费劲护卫来往使团免遭车师截杀,不如把车师干掉来得彻底。车师在渠犁东北方,距离也不远。 于是他们俩在没有诏书的情形下,以帝国之名义,从丝绸之路北线,也就是天山南麓的诸小国借兵,凑了一万多联合国军,加上自己的一千五百人,对车师发动突袭。 当时中国的驻外军队就是这么做事的。 突袭成功,车师王乌贵宣布投降。 匈奴反应迅速,发兵复仇,郑吉和司马喜毫不犹豫,率军迎战。 刚刚前文提到匈奴在这一年遭受天灾,实力严重折损,所以匈奴也在犹豫,因为一旦和郑吉开战,很可能招来汉朝的大规模报复。 最终双方都保持了克制,不了了之了。 乌贵被夹在中间,两边没法做人,他怕匈奴人把他杀了,无奈之下抛家弃子,一个人流亡到了乌孙国,乌孙当然是汉朝的姻亲国。 郑吉得到消息后,立即把乌贵的老婆孩子全部送到了长安。乌贵只好老老实实做起了汉朝的子民,复辟的可能性没了。 郑吉和司马喜回师渠犁。匈奴人又跑来了,这次不是进攻,是收编,组织大量车师人向东迁徙到匈奴境内,还给他们立了一个叫兜莫的新王,他是乌贵的弟弟。匈奴这是在充实自己的实力。 车师故地基本空了,郑吉派了三百人去那里屯田。 这一年是刘询第八年,霍家彻底覆没就是这时候的事。 两年后,匈奴的实力稍稍恢复了一点,不安之心又起,国内的好战派撺掇虚闾权渠把车师故地抢回来,这一带土地肥沃,让汉军占着心有不甘。 虚闾权渠同意,发兵进攻车师故地。屯田兵立即报告郑吉。 郑吉这时的生产建设兵团已经发展到七千人,有四周小国的人来归附的,也有国内陆续发过来的犯人。 郑吉率这七千人前去救援,到了车师故地即被匈奴军队包围。 郑吉没有惊慌,因为他身后有一个强大的帝国。 郑吉一边积极组织防御,一边向长安发信求援。 刘询把以赵充国为代表的军方领导人叫来开会,研究这个事要怎么处理。当时羌人还没闹事,赵充国还在长安。 军方的意见非常一致,打匈奴,围魏救赵,抄他后路。又不是没打过,熟门熟路。 刘询有些犯难。他不喜欢打仗,他对匈奴也没什么兴趣,他的兴趣是遴选考察公务员,把国内弄得有条有缕。 他瞧瞧军方的最高领导人国防部长张安世,张安世低头不语。自从霍光一死,刘询把他提上来以后,张安世几乎就是只做事不说话,而且尽量不做决策。当然这是张安世求自保,不能怪他。 刘询想要不就打,国际关系也好打仗也好这些事我也不太懂,不好乱发表意见,军方的人都这么讲了,连资格这么老的赵充国都说应该打,怎么拒绝。 刘询就在朝会上把这个事说了,我们要出兵抄匈奴的后路,救援郑吉。 丞相魏相跳了出来,严词反对。 魏相说,打匈奴是个太大的事情,一旦出兵就是上十万的规模,少了又不管用,消耗大得不得了,军旅之后,必有凶年,无论胜败,都会产生非常恶劣的后果。这几年匈奴并没有进犯边境,有不留神进入匈奴领土的汉人百姓,匈奴人也都是客客气气遣送回来,所以我觉得匈奴这次围郑吉,绝对不是因为他们要跟郑吉跟汉朝过不去,他们只是看上了车师那块地。郑吉去救场,匈奴人打的话有顾虑,不打的话又不甘心撤军,丢面子,只好在那里围着。我们要做的就是给匈奴人一个台阶,让他们顺着下来,撤军。车师那块地送给他们,就是最好的台阶,本来也不是我们的地,我们老占着不放,会在西域诸国里产生不好的影响。为了那么一块几千里地以外的地,跟匈奴人干一仗,太不值了。解决问题的途径有很多种,一张嘴就是打仗,师出无名啊。希望陛下再考虑一下。 魏相慷他人之慨,大方得紧。不过他说的确实是老成谋国之言,见解是有的,眼光也是有的。萧望之等人表示支持。 魏相在杀赵广汉的时候下手毫不留情,但是提到军国大事能讲出个三横七纵,所以还是那句话,政治人物是不能用好坏忠奸来定义的,好坏忠奸都是太极端的概念。 最后定下的方案是,老将军常惠出面,从河西张掖、酒泉两郡调骑兵,去跟匈奴人谈判,让他们撤军。 常惠去了,到了车师跟匈奴人一谈,你们只要撤军,车师这块地我们就不要了,给你们。 匈奴人非常高兴,多实惠的交易,车师这块地好啊,种什么长什么,不像其他地方,种棵树下去,长一只蘑菇出来。 匈奴人同意撤军,车师之围得解。 郑吉的七千生产建设兵团撤回渠犁基地,把剩下的没有跟匈奴人走的车师人也带了过来,在渠犁一带定居,还给他们立了一个新王。这样就有两个车师国,两个车师王了。这也无所谓,怎么过都是过。 差不多安静了四年,四年后,就是赵充国打完羌人回国这一年,匈奴又有了新动向。 由于连续几年老天帮忙,没灾没荒,匈奴的气力恢复了不少,虚闾权渠的雄心壮志又回来了。 他凑了十万骑兵,南下准备进攻河西走廊。 汉军的情报工作最近几年荒废得很厉害,根本不知道这么大规模的匈奴人来了。 第178章 匈奴内乱 日逐王投降 虚闾权渠还在头脑中筹划复兴匈奴的大计。我要占了河西走廊,嗯!隔绝汉朝和西域,嗯!我再去打下西域,嗯!那时候我看国内谁还敢搞分裂,嗯!将来的史书上,虚闾权渠将和冒顿一样,被后人称为大单于,(握拳)嗯!虚闾权渠,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虚闾权渠快乐地构想着未来,浑然不知麾下一个叫题除渠堂的军官,趁夜色脱离大部队,策马向帝国边境狂奔。 这家伙跑到边境,下马跪地投降,我是匈奴人,我有重大秘密要告诉你们,你们不能杀我。 题除渠堂把十万匈奴骑兵来犯的消息告知当地守军,当地守军不敢怠慢,火速把题除渠堂押解到长安。 听到消息后,未央宫里所有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北方各边郡以及河西走廊驻军,最高战备!赵充国老将军,领四万骑兵北上做预备队,随时驰援可能出现的战事! 十几二十年了,北方边境第一次这么紧张。 匈奴的侦察部队告诉虚闾权渠,我们走漏了消息,汉军有防备,而且非常严密。 虚闾权渠当场吐血。他真的吐血了。这个人的身体也确实一直不大好。 然后一病不起。什么雄心大志,顷刻烟消云散。 最高统帅在前线病了,而且眼看人要完,打仗的心思,谁都没了。 消息传回北方,传到匈奴单于庭(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一带),虚闾权渠的老婆颛渠阏氏知道了,颛渠阏氏的奸夫右贤王屠耆堂也知道了,虚闾权渠要死。 屠耆堂本来要去参加匈奴统一的祭天仪式,不去了。 几天后虚闾权渠死了,他的军队其实离汉朝边境很近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呜呼哀哉,尚飨。 匈奴跟汉朝一样,最高领袖死的时候如果没有指定的继承人,大家要开会研究让谁来继位。 有关部门就召集各地的部落头领,来单于庭开会一起商量这个事。 等大家来了一看很疑惑,不是开会研究吗,怎么会还没开,就已经有新单于继位了? 继位的这个就是奸夫屠耆堂。 这是颛渠阏氏,她弟弟左大将且渠都隆,屠耆堂合伙搞的政变。 屠耆堂号握衍朐鞮单于,以后用这个纠结的名字称呼他。 他们的说法是,虚闾权渠单于临死前有密信送来单于庭,指定握衍朐鞮即位。信就在这里,你们可以拿去看。 当然鬼都不信他们的话。不过人家已捷足先登,借地利之便占了先机,自己也没有强势的理由轰他下台,来开会的部落王们普遍都很低落。 虚闾权渠的儿子稽侯犭册没有继承到单于大位,悲愤异常,有心跟这些来开会的叔叔大爷舅舅姑父一起强迫握衍朐鞮退位,但是谁也不敢开诚布公,每个部落王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打了半天也没打到一起去,就此作罢。 汉朝边境的十万匈奴军队,本就是各部落凑一起的,现在就地解散,各回各家。 稽侯犭册决定逃跑,不跑一定会被握衍朐鞮杀掉。 稽侯犭册跑到匈奴西部的到老丈人乌禅幕处。乌禅幕是个小王,手底下有几千人,他这一支本不是匈奴血统,是中亚那边的,本来在今天的新疆边境线一代有一块领土,但是被西边的康居和东边的乌孙逼到无处容身,数十年前,武皇帝末期,全部落东迁并投降匈奴。 乌禅幕的小舅子,就是老婆的弟弟叫先贤掸,封号日逐王,既号日逐,肯定在西边,日逐王的领地离郑吉搞生产建设兵团的地方倒是不太远。 日逐王地位一般,但他是匈奴第一人物,声誉极高,除了他人品很好之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的血统。 这里边有一段往事。大家去翻一翻前边给匈奴做的家谱。 刚吐血死的虚闾权渠单于的前任是他哥壶衍鞮单于,壶衍鞮单于的前任是他爹狐鹿姑单于。 狐鹿姑的单于大位,其实是他弟弟让出来的,狐鹿姑即位时承诺死后弟弟继位,结果他把弟弟弄死了,兄终弟及没搞成。狐鹿姑封弟弟的儿子为日逐王,地位很低,领地也很偏。这个日逐王,就是刚刚讲到的日逐王先贤掸。从辈分上讲,日逐王和虚闾权渠单于、壶衍鞮单于是一辈儿的堂兄弟,血统很近。 狐鹿姑死后继位的是儿子壶衍鞮单于,从这时起,匈奴开始流传一个说法,日逐王一定会替他父亲讨回属于自己的单于大位。 日逐王自己也这么想。所以三十年来他一直在耐心地等,等到壶衍鞮单于死,等到刚刚虚闾权渠单于死而又没指定继承人。所以日逐王很自然地认为,借助他自己在匈奴的人气,这次各部落王开会选单于,一定会选他。 没想到一到单于庭,一个不伦不类的握衍朐鞮早早即位了。 握衍朐鞮跟日逐王这一支的血统离着很远。握衍朐鞮是乌维单于的后人,乌维单于是谁有人记得吗?没人。所以血统很远。而且日逐王跟握衍朐鞮的关系多年来一直非常差。 日逐王心灰意冷,他对匈奴彻底失去了希望。 于是他选择投降帝国。 日逐王派人到渠犁联络郑吉,我要投降。 郑吉低头想了一下,同意了,确定日逐王投降队伍的规模,受降时间。受降地点定在渠犁。 日逐王的领地到渠犁不过几天行程,郑吉把受降时间延后了一段,他要用这段时间做点事情。 郑吉派人火速联系东到鄯善,西到大宛等西域诸国,向他们借兵。他这么做没有向长安请示,因为时间太紧急。 郑吉要确保受降过程的万无一失,因为不能排除日逐王借投降之名实施突袭的可能。还有就是防止日逐王临阵反悔,如果日逐王真敢这样,大家一拥而上扫平之。总之匈奴人来了就别想回去了。 郑吉凑够了五万联合国军,向日逐王发出邀请,来投降。 日逐王的队伍规模有一万两千人,然后他发现郑吉有五万人在渠犁等着他投降。 后悔都没机会了。 日逐王黯然回首看了一眼来时的路,下马跪地,高举降表。 受降完毕,郑吉说我代表的是大汉朝政府,应该送你们去长安面见皇帝。 然后一路护卫,其实是一路押着日逐王的队伍向长安方向前进。 郑吉向联合国军的指挥官们下令,日逐王的人有敢逃走的,杀无赦。 路上还真有几个不怕死的逃跑,被当场诛杀,好在只是少数,没有引起哗变。 日逐王面见刘询,刘询表示热烈欢迎,还封了他一个侯,归德侯。 郑吉的表现则让整个长安感到惊讶,最初让他去渠犁搞生产建设兵团只是为了给来往使团提供补给和护卫,没想到他竟然灭掉了车师国,还受降了匈奴一个大部落。情理之中,但意料之外。为此刘询封郑吉为安远侯。 四年前,郑吉灭掉车师国的时候,西域不少国家,焉耆、龟兹、于阗、疏勒,甚至康居这样的大国都向长安送国书,表示要加强同中国的联系,共建亚洲和平。 日逐王投降后,同样的戏码上演。 第179章 匈奴内部分崩离析 刘询召集各方人士,认真讨论了一番西域的问题,不能向之前那样对西域那么粗放了,虽说西域有乌孙跟汉朝关系好,但是乌孙毕竟没法代替汉朝,出点儿什么事儿,无论好事坏事,都不好处理。 大家都说,应该专业一点,在西域设办事处,全权代表帝国政府。 西域几十个国家(汉书上说36个),不大可能每个国家都设办事处,也没这个必要,设一个行了。 西域有小国名乌垒,国都乌垒城,这是个小城,小城里有个不起眼的小衙门,里面的工作人员都是黑发黑眼黄皮肤的中国人,往来进出的则各种人都有。 这就是大汉帝国设在西域的办事处,正式的名称叫都护,也就是后来名震千古的西域都护府。 西域都护府首任长官,安远侯郑吉。 西域都护这个职位比帝国郡太守低一级,但是任何一个太守的职责范围都没有西域都护广大。这个小小的衙门,统管着上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负责几十个国家与大汉帝国的外交事务。 帝国政府给西域都护府确立的工作原则如下:西域诸国无论哪一国,一旦做出有碍地区和谐的事情,如果可以用谈判解决,则和谈,和谈解决不了,则军事打击。 “都护督察乌孙、康居等三十六国动静,有变以闻,可安辑,安辑之,不可者,诛伐之。” 要么听话,要么打死。 (乌垒的位置在今天新疆轮台县,离郑吉之前搞生产建设兵团的渠犁不远,之所以选择乌垒是因为这里是西域这一片区域的地理中心。) 圣人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握衍朐鞮单于旁支血统,还是靠女人帮忙弄虚作假即位,相当名不正。圣人说,你不要这样,如果非要这样,那这种时候,你要正名。 握衍朐鞮大概是懂一点这个,他正名了。他正名的途径是,杀人和换血。 他把公开反对他即位,手里又没实权的几个王,杀了;那些不敢说话,但是跟虚闾权渠血缘很近的,全部扫地出门;而后把整个决策层全换成他自己的人。 日逐王就是在这种情形下不得已才投降的。 日逐王还有两个弟弟,留在了匈奴国内。握衍朐鞮当然要杀掉他们。 前文刚提到过,虚闾权渠的儿子稽侯犭册为免被握衍朐鞮杀掉,跑到了岳父乌禅幕那里,而乌禅幕是日逐王的亲姐夫,所以他为日逐王的两个弟弟向握衍朐鞮求情,握衍朐鞮不加理会,还是把人杀了。 乌禅幕也只好起反心了,不定哪天屠刀就抡到自己脑袋上。不过他实力不足,不敢起兵,他需要等待机会。 数月后,匈奴左奥鞬部落的首领死了。 一般来说,匈奴部落首领是继承制的,父死子继,兄终弟及,都可以。但是握衍朐鞮闻讯后,把他自己的小儿子封为左奥鞬王,更不像话的是,人都不去左奥鞬部办公,而是继续留在单于庭,握衍朐鞮身边。 左奥鞬部的老人们当然很愤怒,众怒之下,不管不顾了,拒绝承认握衍朐鞮给立的那个左奥鞬王,集体拥立老王的长子继任新左奥鞬王,并全部落向东迁徙,远离单于庭。 匈奴坐北朝南,左东右西,左就是东,右就是西,大家注意辨别方向。 握衍朐鞮派一万骑兵追击左奥鞬部,双方干了一场,拼了一个平局。加上当时是冬季,马匹缺少草料,普遍瘦弱不堪,没法打仗,握衍朐鞮只好放任左奥鞬部向东。 整个匈奴东部,其实已经和单于庭貌合神离许多年了。当年伊稚斜被卫青打回漠北并西迁,从那时起匈奴东部的地位就开始不如西部。 前文刚讲过一段匈奴的旧事,当年狐鹿姑单于的大位是他弟弟,就是日逐王的父亲让出来的,而后来狐鹿姑又把日逐王父亲弄死了---当然是暗着来的,当时,日逐王父亲的名号是左贤王。 单于之下,左右贤王,日逐王父亲统领整个匈奴东部,而且声誉非常之好。日逐王父亲被狐鹿姑弄死后,整个东部就非常有意见,后来狐鹿姑又把日逐王封到西边,远离父亲的势力范围,更加深了东部的大小部落王对单于庭的看法。今天的左奥鞬王事件,不过是加了一重码。 但是这件事发生后,握衍朐鞮有些发虚。于是他做了此生唯一一件聪明的事情,派外交使节到长安,重申匈奴与中国的友好关系。他是怕汉朝在这时候趁乱放火。 长安皮里阳秋应付一通,把匈奴使节打发走了。 使节一走,就有人在朝会上提议,要不要趁匈奴内乱,北上进攻呢? 没错,握衍朐鞮不派人来,汉朝这边还意识不到。 刘询否了。 我们讲过无数次了,刘询不太喜欢打仗。 而匈奴的内乱,又因为一个姑夕王事件,终于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姑夕王是匈奴最东边的一个王,跟乌桓接壤,最近姑夕王跟乌桓打了一架,输得很惨。握衍朐鞮派人来大骂姑夕王一番,并责令他速到单于庭请罪。 请什么罪,请罪就是送死。姑夕王不是傻瓜。 姑夕王去找乌禅幕了。乌大叔,我想这样这样这样你看怎么怎么样。 乌禅幕说,你早说这样这样,我就不用那样那样了。 姑夕王和乌禅幕共同出面,邀请匈奴东部大大小小部落王开会,会议的议题是,造反。 乌禅幕的女婿,虚闾权渠的儿子稽侯犭册就在乌禅幕身边。姑夕王和乌禅幕的意思是,立稽侯为匈奴单于,并称握衍朐鞮是篡位,国贼当诛。 没想到所有人一拍即合,会议意想不到得顺利。 很快,匈奴东部诸部落立稽侯犭册为呼韩邪单于,宣称这才是匈奴正统。并组成四万多兵力的一支联军,向西进攻单于庭,诛杀握衍朐鞮。 东部联军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兵临单于庭。 握衍朐鞮算了半天,打是打不过,跑,先避一避,日后东山再起。 握衍朐鞮派人通知他的亲弟弟右贤王,老弟,东边的叛军太厉害,我能不能到你那里避一阵? 右贤王答复说,你杀人太多,这是报应,你要死就死,别脏了我的地方。(各自死若处,无来污我)。 握衍朐鞮悲愤地抹了脖子。他以第一个自杀的匈奴单于的身份被载入史册。 前文曾提到帮握衍朐鞮篡位的有虚闾权渠的老婆,以及她的弟弟且渠都隆。且渠都隆作为握衍朐鞮的核心亲信,当然也就跑了,跑到右贤王那里。他是一个人跑的,把部属都扔在了单于庭,被呼韩邪单于收编为己有。 呼韩邪占了单于庭,封了几个主要人物,包括他的哥哥呼屠吾斯,封为左谷蠡王。 请大家记住呼屠吾斯这个名字,许多年后,呼屠吾斯以自己的项上人头,成就了中华民族两千多年来的最强音。 呼韩邪通知西部,就是右边各部落,你们把位置最高的右贤王杀了,我就不去讨伐你们了,大家还是一家人,当然,是以本呼韩邪单于为首的一家人。 然后他觉得战争结束了,没什么事了,下令东匈奴联军各回各家。 各部落头领很听话地撤军了,各回各的领地。 刚站稳脚跟就玩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呼韩邪太轻视西部匈奴了。 且渠都隆和右贤王合谋,立握衍朐鞮的堂兄薄胥堂为屠耆单于,集结数万兵马,向单于庭杀将过来。 呼韩邪把东部各部落的军队请回家了,手底下只有自己本部的一点兵,自然是挡不住屠耆单于,被迫向东撤退。 单于庭随即被屠耆单于占领,然后他又宣称自己才是正统,封王,封官等等同样的事码重复。 现在匈奴有俩单于了,东边一个西边一个,互相不承认。 屠耆单于命令右奥鞬部落的王---他是投降汉朝的日逐王的哥哥,史书没说叫什么名字---称之为右奥鞬王,和乌藉部落的一个贵族---也没说叫什么名字,只称之为乌藉都尉,俩人在东部各领两万人防守,以备呼韩邪卷土重来。 看来匈奴西部远没有东部那么团结,刚刚安静几天,政治斗争风生水起,力捧屠耆单于的右贤王,遭人诬告,被屠耆单于杀掉了。 诬告的是呼揭部落的王,以及唯犁部落的一个贵族。俩人也是没记名字,一个称呼揭王,一个称唯犁当户。这俩人看右贤王不顺眼有一段时间了,正好借这个机会,向屠耆单于打小报告说右贤王其实是想自立为单于。屠耆单于糊涂蛋,把右贤王杀了,杀了就后悔了,又把唯犁当户杀掉泄愤。屠耆单于太不会做人了。 呼揭王看到与自己合谋的唯犁当户被杀,担心引火烧身,干脆一横心,反了,自立为呼揭单于。 在东边驻守的右奥鞬王与乌藉都尉一看怎么又多一个单于,怕赶不上潮流,也自立了。右奥鞬王称车犁单于,乌藉都尉称乌藉单于。 军阀混战,无比热闹。 目前匈奴有五个单于了: 呼韩邪单于,虚闾权渠单于之子,在东方; 屠耆单于,握衍朐鞮单于之堂兄,在单于庭; 呼揭单于,山寨单于,血统比较偏,在西方; 车犁单于,日逐王之兄,与虚闾权渠单于血统较近,在中偏东方; 乌藉单于,纯军阀,血统比较偏,在中偏东方; 这就是史书所载匈奴五单于分立。匈奴正式大乱。 第180章 众生相 韩延寿 坐镇单于庭的屠耆单于大怒,一下子多了三个单于,下崽儿呢,论窝出。 离单于庭最近的是车犁单于,屠耆单于亲自领兵讨伐;另派且渠都隆进攻乌藉单于。 这俩单于一人才两万兵,挡不住来自单于庭的攻击,向西北方向撤退,跟呼揭单于合并一处。乌藉单于和呼揭单于这两位血统比较偏远的自动放弃单于名号,共遵车犁单于。 屠耆单于亲率四万大军征讨车犁单于,车犁战败,向更西北的方向撤退。 屠耆单于在东西分界处的防守军,被呼韩邪单于偷袭了,损失一万多。屠耆单于愤怒之下,又领兵六万,进攻呼韩邪。 这是匈奴东西部的终极决战,最终屠耆单于兵败,跟他堂弟握衍朐鞮一样,抹脖子了。 跟着屠耆单于混的且渠都隆知道匈奴已无自己容身之处,领着屠耆单于的小儿子姑瞀楼,以及他们的部落,向南行进。他们要投降帝国。 帝国方面大开方便之门,全盘接收,封官进爵。 孤悬西北的车犁单于,向呼韩邪投降。 经过一番血腥的重新洗牌,匈奴终于重归一个单于之下。不过这只是一个临时的平衡。 匈奴的内乱一共持续了三年,这三年间一直有人提议趁乱进攻,最初都被刘询否了,但提的次数多了,刘询不得不召开了一次非常正式的会议研究这个问题。 军方的人大肆鼓吹进攻匈奴的种种益处,最大的益处当然是打仗可以封侯。 魏相一手提拔上来的,时任御史大夫的萧望之表示反对。 萧望之整整衣冠,大气磅礴地讲道,《春秋》上说,晋平公时期,晋国大夫范宣子率军伐齐,至边境闻齐灵公卒,遂撤军而返,这叫不伐丧,历来为后人所称道。前匈奴握衍朐鞮单于曾派人来长安,称我汉朝皇帝是他的兄长,如今握衍朐鞮单于死,如果我们发兵讨伐之,便是伐丧,此为不义之兵,恐怕劳而无功。我想我们应该做的,是派人去匈奴慰问,并赠送粮食物资,救助病弱。陛下,仁者无敌,此乃德之盛者也。 刘询说萧大夫讲得好。 萧望之不是书呆子,他拽这么半天文也不是掉书袋。他有更深的考虑。现今这种情形下进攻匈奴,本来一盘散沙内战不休的匈奴,一旦有了一个共同的外敌,会立即团结起来共同对抗帝国,这是可以肯定的,到那时帝国军队进退两难,这是最惨淡的结果。给匈奴送一张笑脸,送几车粮食,对帝国来讲小事一桩,却肯定可以换来匈奴人的好感,以及更进一步的,吸引他们投降。当年赵充国在青海湖就对羌人搞过这一套,非常有效。兵法上说,不需要打仗的战争,是最高境界的战争。且渠都隆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投降帝国的。 几个月后,呼韩邪单于的左大将乌厉屈和他爹乌厉温敦看不下去匈奴乱成这样,领着几万人,也投降帝国了。 屠耆单于自杀后,单于庭空了,乌藉单于重新自立,占领单于庭。但是他势单力薄,不久后被呼韩邪的军队铲平,乌藉单于也被杀了。 呼韩邪重新占领单于庭。国内似乎也没有反对他的人了,他不想再打了,他准备整顿一番,让伤痕累累的匈奴重新走上正轨。 几天后传来消息,西边,呼韩邪的堂弟休旬王自立为闰振单于; 东边,呼韩邪的亲哥呼屠吾斯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简称郅支单于。 祸起萧墙,自家兄弟何苦如此。呼韩邪长叹一口气。 帝国山阳郡,今天山东省济宁、菏泽交界处一代。 一间非常简陋的房子里,有个身穿布衣的人在奋笔疾书,书罢端详良久。忽然心有所感,扔掉手里的笔,简单收拾行装,出门大步向西行去,他要去长安。 这个人叫陈汤。 下边讲几个人物。 韩延寿 韩延寿这个人来历比较特殊,他家在长安没根基,也不是地方各郡举孝廉推荐上来的,事实上,他的父亲韩义是当年宣皇帝时期造反的那个燕王刘旦的郎中令。不过韩义强烈反对刘旦造反。我们前文曾提到过,刘旦杀掉了一批反对他造反的人,这里边知名度最高的就是韩义。 刘旦造反失败自杀,霍光将参与此案相关人等杀干净后,当时任河南郡太守的魏相上书,请求封韩义的后代为官,以表彰韩义为道义牺牲之精神,树立为人臣者之楷模。韩延寿就是这么被提上来的,首任谏大夫。所以他对魏相很感激。如果一定要分门庭的话,韩延寿算是魏相的人。魏相,我们知道,那是刘询的大军师。韩延寿在刘询继任后飞速蹿升。 韩延寿在谏大夫任上表现出色,调任淮阳太守,考核优异,正赶上中原第一大郡颍川太守赵广汉调任京兆尹,韩延寿顺势调任颍川太守。 赵广汉是怎么鼓捣颍川郡的前文讲过许多,虽然颍川的治安在他一番移形换影之后好了许多,但是产生了很大的负面效应。赵广汉的手段简单说就是挑拨离间,所以韩延寿接任的时候,颍川郡的民风凋零,尤其大户之间,互相敌视,互相检举揭发,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赵广汉是喜欢这样的,他正可以发泄精力大肆查案;韩延寿则非常看不惯,这算什么东西,人情淡薄,盛世气象何在。 赵广汉是平民出身,任小吏后被举孝廉才发迹的;韩延寿则是士家子弟,而且从小读书,是个很有想法的读书人,脑子里装的是春秋大义,他是看不上赵广汉的,也就看不上赵广汉那一套手段。赵广汉在颍川留下一个庞大的情报网,韩延寿弃之如敝屣。后来赵广汉因为得罪魏相而被判死刑,韩延寿认为他活该,用那么下作的手段做官,哪有不死的道理。 韩延寿玩的这一套,叫德治,软手段,以柔克刚。他还真不是扯一张德治的大旗那么简单,他是来真的。 只要不是原则问题,比如杀人放火造反之类不得不办,韩延寿能不抓人就不抓人,能不审案就不审案,能不宣判就不宣判。有了问题,大家坐下来谈,和今天的法庭调解一样。 韩延寿主动把颍川郡各地的知名人士,其实就是各个大家族里的代表人物,召集到一起,没事就凑到一块吃个饭,问问最近过得咋样啊,有没有什么需要本官帮忙的啊等等,和颜悦色,客客气气,之乎者也,所谓古君子之风。 各家人见太守这么给面子,便回去告诉家人要收敛点儿,少惹点儿事儿,免得跟太守一起吃饭时,当着那么多人没面子。饭吃得多了,真就管上用了,案子越来越少。 饭桌上搞政治,太有中国特色了。 他还集资办学校,鼓励各家送子弟来读书,甚至还考试发榜,毕业后还推荐工作。 读书人出身的韩延寿召集颍川郡的老学究,文化界人士等,根据周礼编了一套简化版的礼仪规范,婚丧嫁娶的时候用,他亲自出面全郡推广,从大户们开始,到一般的老百姓。谁家出了红白喜事,公立学校的学生们就到场,具体负责操持礼仪,谁跪在第一排,谁跪最后一排,谁穿什么样的孝服,等等,服务不收钱。搞这些东西的费用是韩延寿特批的公款,也有号召大户们出钱集资的,颍川本来就是富庶大郡,不缺钱,大户们又很上道,这位韩太守是位和气生财的爷。 动用公款,以及集资,都是很敏感的事情,不过韩延寿没有想太多,他认为公款集资只是细节问题,推行周道才是核心问题。韩延寿这一套在国内很有名气,古风俨然,舆论认为,高皇帝立国时说大汉行周道,韩延寿可谓形神兼得焉。颍川郡的形象,几乎来了个180度大转弯。 数年后,调任东郡太守,东郡在今河南山东交界处一带。还是这一套,东郡同样适用,几年后东郡也成了全国精神文明建设标杆。 周道是个什么东西,甚至周道究竟有没有行过,其实不好讲清楚。简单说,韩延寿的所谓德治,就是高举权力,但放低身段,永恒的还是权力,赵广汉和韩延寿的区别不过是使用权力的方式不同。 孔子讲治理的境界,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导就是以什么为纲,齐就是以什么为目。导之以政,齐之以刑,完全就是赵广汉的写照;导之以德,齐之以礼,形容韩延寿则有点过,这是理想化的境界,谁也达不到。韩延寿顶多算导之以政,齐之以礼。但是从这个角度讲,韩延寿确实比赵广汉要高明一层。所以大家对韩延寿的评论,普遍比赵广汉的要高,认为他不但尽到了一个地方官的责任,还让颖川郡拥有了之前没有过的活力和气质。 不过韩延寿实在没必要鄙视赵广汉,相反他应该感谢这位前任,因为赵广汉把颍川郡势力最大敢于对抗政府的几个家族,清理掉了,否则韩延寿也不会这么顺利。 这里有个问题。颍川在赵广汉之前是一个样,赵广汉之时是一个样,韩延寿之时又是另外一个样,政由人生,政随人亡,人一走茶就凉,再上新茶,不知道是什么味儿了。赵广汉就一个,韩延寿也就一个,如果新一任颖川太守换上来的是孙悟空,颍川是不是要变成花果山;如果是蜡笔小新,颍川岂不要满街都是动感超人? 这不是颍川一个郡的问题,向下到一个办公室,向上到整个帝国,向前到三皇五帝,向后到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这问题我解决不了,也不懂怎么解决,只能写在这里凑字数。 第181章 众生相 严延年 严延年 严延年担任的最后一个职位是河南郡太守,河南郡和颍川郡紧挨着,也是中原大郡,国之粮仓,东都洛阳就在河南郡。那会儿担任颍川太守的是黄霸,是韩延寿的继任者。 严延年的母亲从东海郡老家(山东江苏交界地带)来河南郡瞧瞧儿子,到了洛阳市郊,听说儿子正在刑场监斩死刑犯,老太太止步不前了。严延年听说后连滚带爬赶来,给老太太磕了不少头,老太太才见他。 老太太说,你杀人太多了,让你做一郡太守不是让你杀人的。严延年赶紧说,我改我改,我以后少杀人,不杀人。 几天后老太太动身回家,临走前对严延年说,儿子啊,你改不了的,你杀别人,就有别人要杀你,我回家给你找块坟地,打扫干净,等着你的棺材来。 严延年心情非常复杂地目送母亲回家。 严延年的出身和张汤很像,父亲是做小吏的,他自己则是学法律出身的,学成后也做小吏。因为有推荐人才的政策,所以有机会去长安做官,都是那种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的无关紧要的职位,一直做了二十多年,很不容易。后来有机会跟着许延寿将军去打羌人---前文有提及---许延寿是刘询老丈人许广汉的家里人,各种封赏自然从多从重,严延年跟着沾了大光,放到涿郡(河北涿州)做太守了。 严延年,还有前辈张汤,以及当时其他很多人,他们所学的法律,和现在我们讲的学法律是两回事,相同之处有,都要对着枯燥的法律条文;不同的地方,我们现在追求的是公平与正义,至少是这么宣称的,而当时,则是追求惩罚与威慑,而且公开这么讲。简单讲,当时学法律的人,就是研究怎么用法律条文杀人。当然,这个事情要追根溯源的话又要跑到商鞅变法那里去,这里就不细说了。他们这样的人虽然识文断字,但是不能算读书人,而且读书人尽量拒绝和他们共事,他们就是汲黯口中所讲的不能担任高级职位的刀笔吏。 严延年身材矮小,精力充沛,目光尖利,反应非常快。他在涿郡任上一气杀了几十口子,顷刻涿郡路不拾遗。 严延年有杀富济贫的心态,有钱人的案子,甭管是对是错,能判死刑绝不判无期;穷老百姓的案子,甭管是对是错,能放了就放了,没有原则的人性关怀。 整个河南郡到处传颂着严大人的事迹,简直就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电视剧里的x青天。 但是稍微有点智商的剧情,一般都不会用这种人物设定。 杀人不关该不该,只在他严大人想不想。 也怪不得他的老母亲绝望。 冬天是处决犯人的季节,严延年在任期间,每年冬季河南郡流血数里,当地人称严延年曰屠夫。 严延年最好的朋友是张敞,就是曾经在山阳郡做太守监视昌邑王刘贺的那位,前文出现过,现在张敞的职位是京兆尹,他的事后边会详细说。张敞深知他这位老朋友嗜杀的脾性,于是书信一封,里面说,猎狗抓兔子都要先抬头看看主人有没有命令,主人不下令它是不敢去抓的,老严啊,你总比一条狗要强许多,不要杀人那么多,你是地方官,不是屠夫。 严延年回信说,河南郡扼天下咽喉之所在,地位极端重要,此地战国遗风甚重,庄稼少杂草多,该锄的草,我不会客气的。 张敞只能摇摇头,心想这家伙早晚死在这上头。 阎王好斗,小鬼难缠,手下人最容易出事儿,严延年很明白这个道理,他对手下人管得非常严,可谓恩威并施,丧心病狂。这俩词放在一起不伦不类,但严延年就是这样,很有人格分裂症的气质。 首先,严延年对手下人非常好,好得让你透不过气来,好得让你想跪下来喊他一声亲爹;其次,严延年想尽办法不让手下人看穿他的想法,参透他的性格,为此,不惜生杀予夺,置生命与股掌之间。严延年和部下们开会,研究犯人的量刑,经常出现的情况是,大家认为怎么判也要死刑的人,严延年不杀,没有理由;大家认为顶多判有期徒刑的人,严延年大笔一挥,死刑,没有理由。(众人所谓当死者,一朝出之;所谓当生者,诡杀之。吏民莫能测其意深浅,战栗不敢犯禁) 所造成的结果就是部下们对严延年又敬又怕,老老实实听他的话。换句话说,严延年和手下们的关系,不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的,而是利益和权术。 河南郡闹蝗灾,严延年的副手,当时的称谓叫府丞,受命去郡内各县调查受灾情况,很辛苦,回来后向严延年复命。 严延年听完没言语,后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隔壁颍川郡那个黄霸天天向长安报喜他那里又出现凤凰了(据信是一种锦鸡),蝗虫这么多,不正好给凤凰吃吗? 严延年非常看不上黄霸,因为比邻又同为中原大郡的太守,黄霸受到的表彰和赏赐,比严延年要多得多---黄霸的事后面讲---严延年这句话,无非就是发泄一下对黄霸的不满,嘴上不饶人而已。 可是府丞却不知道严延年究竟是怎么想的,下属们谁也不知道,也不敢去猜严延年的想法。所以府丞很害怕,严长官这句不冷不热的话什么意思啊。府丞越想越慌。 严延年送了府丞一大批东西,他这是为答谢府丞辛苦下乡调查蝗灾,当然,依他的性格,不会告诉府丞为什么送东西。 府丞更慌了,怎么无缘无故送我这么多东西。我是做对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 府丞不敢去问严延年,于是去算卦。 算出来是死卦。当时的人们,是把算卦当做一个非常严肃的事情看的,甚至到今天这样的人也大有人在。 府丞的心理防线顷刻崩溃,看来这位杀人从没眨过眼睛的严大人要杀到他头上了。 但是府丞很不甘心,不能无缘无故就这么死了啊,他严延年要杀我---尽管完全是自己的幻觉---我躲不了,但是我这条命,没那么容易取。 于是他写了一封举报信,发到长安,内容是严延年怎样怎样,凡事往重了说。 很快有御史来河南郡调查,府丞当着御史的面服毒自尽了。自己把自己吓死了,他的卦果然没算错。 这下子问题大了,御史疯狂对严延年展开调查。严延年杀了那么多人,从他身上找罪过简直太简单了。最后给严延年定下的罪名是,不道。跟赵广汉、韩延寿一样的。 杀头,自然就不可避免了。 他死的时候,没人送行,包括那些曾经从他手里逃得一死的穷老百姓。 《左传》上说,君以此始,必以此终。 第182章 众生相 张敞一 张敞 张敞的家族从祖父辈儿起就是太守级高官,父亲在武皇帝手下做过光禄大夫,所以张敞进入政界还是很容易的。 当时的人们,对于这样的政治世家,后辈靠前辈的荫蔽从政,是没什么看法,甚至认为是天经地义的,史书从来也是很大方地记下来谁谁做官是靠二大爷的关系,谁谁是靠七舅老爷的提拔,当事人绝不会回避自己的血统,而且公开以之为荣,后来的袁绍都天天喊着我家四世三公。旁人也不会酸不拉几地说你是靠关系进来的怎样怎样。平民出身没什么背景的人,能在县里有个小吏职位算不错的,能在郡里有张办公桌,那是非常成功了。 一者当时做官全靠推荐,自然很难轮到一般老百姓头上,除非太出色谁也盖不住,像贾谊、公孙弘等,不过少之又少,当时也没有科举制度,想爬都没门路; 二者当时距战国时代很近,周朝遗风还是太重,周朝一切制度的的核心是血缘,靠血缘混饭吃是应当应分的事情。所以陈胜当年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实在有创世纪之气概,只是真正实现这句话,还是等到许多年后出现科举,也不过是部分实现。实际上到现在,很大程度上,搞政治还是以家族为单位的,哪里都一样。搞政治是一个行业,是行业就有行业的圈子,外人进去比较难。 张敞这个人很有原则,就是只对皇帝负责,尽一个为人臣者应尽的义务,不管是破烂皇帝刘贺,还是在霍光阴影之下的刘询。 昌邑王刘贺在位期间瞎胡闹,当时级别还很低的张敞曾主动发言要求刘贺要有个皇帝的样子,以至于霍光很欣赏张敞,刘询即位后,霍光把张敞提到了豫州刺史,张敞却不怎么领情,谁提我那是你们的事,我只向皇帝报告。 张敞在豫州数次向刘询汇报工作,提想法,提建议。不管说的合不合刘询的想法,至少刘询觉得,这个张敞的态度很好,所以很快又被提回到长安来了,任职太中大夫。当时的刘询虽然跟一个傀儡皇帝差不多,但是调动一个地方官这样的事情霍光还是不敢有意见的,何况张敞又不是什么关系重大的人物。 但是张敞免不了就与霍光同朝为官了,低头不见抬头见,张敞还是对霍光爱答不理,有时还会跟霍家人发生争执,当然,全都是工作上的事情。 张敞的心思,还是在皇帝那里,不管你什么霍光还是霍元甲。 张敞家里有读书的条件,他也有这个爱好,他算个读书人,虽不是专门搞学问的,却也是当时全国有知名度的《春秋》研究专家。孔子说,君子不党。张敞至少算个君子。 由于张敞的不合作态度,在长安不久后被霍家人轰走了,打发到函谷关守城门去了,这当然是一种人才的浪费。正好刘询对昌邑王刘贺不太放心,就提名他很欣赏的张敞任山阳郡太守,去盯住刘贺。霍光没什么意见,有关部门当然也就同意了。 这里顺便提一下刘贺的结局。 刘贺被废后回到山阳郡做地主,心灰意冷,酒色度日,一年多就把自己耗得差不多了。后来刘询觉得刘贺在中原呆着始终是个麻烦,于是封了他一个四千户海昏侯。海昏县在豫章郡,就是江西,江西在当时还是人烟稀少的地方,刘贺去了肯定永不得翻身,刘询也就彻底放心了。 曾有人问刘贺,你当时做了皇帝后,为什么不把霍光抓起来杀掉? 刘贺目光空洞茫然,答道,我想过,但没抓住机会。 几个月后,刘贺油尽灯枯,染病身亡,可谓英年早逝。 刘贺到死也没明白他究竟哪里错了。 霍光死后,刘询要对付霍家人,张敞从山阳郡上书提了一个想法,就是不要杀人,给他们封个侯,全都赶出长安城就可以了。 平心而论,张敞这个提议大概是在如何处理霍家人上最好的一个设想,既解决问题,又可争取到舆论。 结果刘询拒绝,刘询是铁了心要把霍家人一个不剩都杀掉,因为刘询本不是那么善良的人,一个在街头长大的京油子,也没读过多少书的人,很难用善良去形容。这个事情前文提到过。 张敞并没有因此灰心,向皇帝提意见是他为人臣者职责所在,皇帝听不听他决定不了,他还是会继续提下去。 胶东国出现治安问题,一时间占山头,劫监狱,拦路抢劫,坐地收保护费等事件频发。张敞主动要求去胶东国做丞相。因为山阳郡本来就是个闲郡,他一个太守除了批批文件开开会也没什么实际的事儿可做,再说刘贺也死了。无论从国家需要的高度,还是他个人前途的角度考虑,张敞都不该再继续呆在山阳郡。张敞不是喜欢清闲的人。 自武皇帝时期淮南王刘安事件,以及推恩令之后,诸侯国的地位已经降到和郡差不多了,王爷成了一块金边的招牌,国内真说了算的,是长安给指定的丞相,诸侯国丞相和太守是一级的,守相并称。 张敞去胶东前,给皇帝上了一封公文,里面说治乱难免用重典,所以他要求到胶东后便宜行事,就是权限加码,一般的事他就能当场决定,不用报到长安批复。刘询同意,他对张敞还是很信任的。 张敞到胶东后,先颁布了三项举措,一,悬赏捉拿犯罪分子头目;二,告示全胶东国,犯罪者主动揭发其他人者,如属实,可带罪立功,免于处罚,甚至嘉奖钱物;三,一线办案人员有功者,可以越级晋升为县令。 高手毕竟是高手,也就一年的时间,各种犯罪组织瓦解殆尽,而且没有影响到老百姓的生活,大家自然拍手称快,另外还有二十多个立功的办案人员,张敞报给长安,晋升为各地县令。 张敞曾经研究过赵广汉的那一套情报网、调查推理等邪派功夫,他也会点,偶尔用用,不过张敞只是把这一套当做技术细节对待,不是作为治理胶东国的核心。张敞始终还是把自己当做一个读书人,读书人要的是修齐治平。 胶东王太后颇有姿色,平时喜欢出去招蜂引蝶,在国内影响不大好。按理说这是王家家事,他一个外人不好插手,但是张敞还是管了。 张敞是读书人,写点什么东西对他来说很简单,他写了一封奏疏,援引古义,对比今昔,骈四俪六,报给太后。太后看了也觉得不太好意思,没再出去闲逛。张敞认为,正风气这样的事情,就是读书人应知应做的,而且这么做的意义要比抓几个犯人砍几个人头有意义得多。 颖川太守黄霸政绩卓着,调任京兆尹,仅仅不到半年,又被打回到颍川做太守,因为黄霸犯了错误,比如说,组织民工修路却不先报审,向长安北军大营输送骑士导致马匹不够用总之用一个词形容就是无稽。实际上,黄霸是自赵广汉之后不知道第多少个从京兆尹任上被这些无稽的理由赶走的。黄霸能回到颍川郡继续任职算运气好,运气不好的可能从此离开政界,甚至丢掉脑袋。 接任黄霸的便是张敞,是皇帝刘询亲自提名的。 第183章 众生相 张敞二 自赵广汉后京兆尹一职频繁更换,往往新京兆尹的施政策略还没展开,人就被弹劾走了。所导致的结果就是政府忙于自己搞自己,没有精力去尽京兆尹的本职,从某种程度而言,赵广汉死后,长安城陷入一种半无政府状态。 政府无力,民间会自动出现政府的替代者,各种帮派再次浮出水面,收保护费、偷盗、抢劫等等不成熟黑社会的行为充斥长安城。想想就知道,皇帝都要亲自提名人员担任京兆尹了,如果不是不可收拾,刘询不会闲到去跟大臣们抢推荐人才这点儿活的。 刘询问张敞怎么治理长安城,张敞说他现在也不太清楚长安的具体现状,不过他有信心治理好。 张敞到任后,马上就祭出一个杀招,他学当年赵广汉,短时间内组织了一个庞大的情报网,深挖广布,查一查治安混乱的背后到底是些什么人在作祟。 调查越来越深入,老大们露出了本相,是几个长安市的知名人士,家产丰厚,行事低调,偶尔还会搞搞慈善,办办学校,一般人见了都要抱拳行礼的那种,跟现在的同道中人很像。 张敞差人把这些老大们请来,说要一起吃顿饭。老大们当然不能不给新任京兆尹大人的面子,都来了。 饭吃到差不多,张敞放下筷子,放下酒杯,淡然地开口讲道,各位是什么来路,我很清楚,你们既然来了,再想出去恐怕很难。 你们的事情可大可小,想大的话,长安城的监狱足够大,那里是怎么对付犯人的,你们应该听说过;小的话,用你们手下的人,换你们的命。不要跟我讲义气,义气有大有小,你们不想出卖你们的手下人,这是小义;配合我治理好长安,还长安一个清净,帮大家的忙,这是大义,如果这样,我可以报上去,说你们几个是良好市民,协助京兆尹衙门办案有功。 就这两条路,怎么样你们想想。我是什么来路,你们应该查过了,我觉得你们不该考虑怎么把我赶走。 老大们很震惊,低头商议良久。最后看上去资格最老的一个发言,表示他们决定配合张敞,但是有个条件,要给他们几个封官,要不然手下人会起怀疑。 看来关键时刻靠不住的都是老大。 张敞很痛快答应了。他已经掌握了这些人的底细,也不怕他们耍诡计,无非就是麻烦一点和省事一点的区别。 张敞跟老大们商量好了一个抓人的方案。 老大们回去后,请所有人来吃饭,名义是庆贺京兆尹大人给他们封官,以后就黑白通吃什么也不怕了。小弟们想不到这后边的阴谋,能来的都来了。老大们说,今天高兴,所有人必须喝趴下。 然后基本都趴下了。 老大们都很清醒,怎么保持清醒的不知道,大概喝的都是凉水。他们一人提着一桶颜料,在喝趴下的众人背上涂抹上红颜色,他们觉得谁该被抓,就涂谁,因为门外有一大群公差在等着,要靠颜色辨别该抓哪些人。至于老大们在涂颜色的过程中有没有徇私,那谁也不知道了,也没必要关心,今天来的人一个不剩全抓走都不算错。 然后就是抓人了,小弟们在朦胧恍惚中被戴上了刑具。审讯,定刑,一次性宣判一百多号人。 这次行动很快生效了,长安城又变得井然有序。这个事情连刘询都听说了,公开表彰张敞。 老大们都没什么事儿,当然他们也不敢再搞那一套了。 当时的地方官还是比较清闲的,管的地方小,人口少,也不像现在这么多事儿,又是招商引资,又是基础建设,白天研究国计民生,晚上要去促进消费。 汉代的地方官,职责主要有三大部分,一,分配徭役、收缴赋税,这个好理解,就是干活和收钱,这也是地方官的核心工作,支撑国家靠的就是这个;二,教化,包括宣贯上边的思想,办教育,搞展览会等等,都算教化,现在所讲的教科文卫体,社会保障等,也都可以算在教化里;三,治安,安定团结,调解纠纷,就是现在的公检法。其他还有一些人事,组织工作,都是些例行的了,哪朝哪代都有。 第一部分因为是核心,所以国家都有详细的政策和制度,参军服役,挖河修堤,农民交多少公粮,商人抽多少税,国家都有具体的数,地方官照着来就行,这是个体力活,麻烦但是不难干,一般的地方官不会在这上边惹什么麻烦; 第二部分教化,比较虚,官方把教化说得比天都高,但基本上是干好了固然好,干不好也无所谓,比如前文的两个人物,韩延寿办教育,移风俗,靠教化成名;严延年手持大刀,杀人无数,到哪里去谈教化。总体而言,这一部分难不难做全看地方官想不想鼓捣; 第三部分治安,这是最难的,因为是跟人打交道,人是变量,是不稳定因素,最难搞。我们现在上下都在谈的是发展,当时谈的是安定,尤其西汉,上接东周乱世,对安定的追求近乎病态。武皇帝末期因为造反的太多,结果绣衣使者全国跑,凡是有造反的地方,地方官当场诛杀,连审判都省了,简直丧心病狂,这事也才过去不到三十年。《汉书》里写地方官,绝大部分都是写治安,其他的什么办教育搞绿化都是一笔带过。所以地方官只要把当地的治安搞好了,就算成功了绝大部分。张敞因为把治安搞好得到刘询高调表扬,正是出于此。 张敞搞治安的技术手段和赵广汉差不多,就是情报网、调查推理等等,不过在判决上,张敞学的是他的前辈,昭皇帝时期最知名的京兆尹隽不疑,隽不疑是以所谓的春秋决狱成名的。就是判决时有两套标准,一是法律条文,二是春秋纪事。如果法律条文说该杀,《春秋》里有类似的记载说不应该杀,那依照哪一个都可以,谁也不会有意见,皇帝也不敢说你判错了,这是从武皇帝时期公孙弘张汤一路传承下来的。大部分的地方官选择的还是前者,一者杀人确实有震慑作用,连皇帝刘询都暗着倾向于杀人;二者地方官里读书人还是少,读过春秋的更少,想玩春秋决狱也玩不了。 张敞倾向于后者,尽量不杀人,能开脱则开脱,如果一定要杀,那么确保杀得有理有据,死得心服口服。所以长安城真正恨张敞的人不多。加上他是皇帝门生,为人又很磊落,还是一口道德文章的读书人,张敞在长安很受欢迎,是明星市长。 这就是为什么张敞能在京兆尹这个大汉帝国最难做的职位上坚持九年的原因。 第184章 众生相 杨恽 张敞这个人做事很有大家风范,不过性格非常随和,不是正式的场合,讲起话来也是一嘴段子。大家都很喜欢他,下属们跟他也没什么距离。张敞的私生活比较随便,用放浪形骸形容可能过分,大概算不拘小节。下朝后他很喜欢在长安着名的章台街溜达,当年的章台街相当于今天北京的三里屯,上海的新天地,民国时期的八大胡同,是女人扎堆的地方。 章台街上经常出现张敞骑着马,猥琐地左顾右盼的身影。章台街的姑娘们接受采访时说,张市长经常到这里来视察工作。张敞说,我就路过,看看,呵呵,看看。 曾经有一次不知道是哪个御史闲得蛋疼去听张敞的窗户根儿,告到刘询那里一状,说京兆尹张大人给他的老婆画眉,严重有损汉官威仪。大概是有人想把张敞赶走,又在寻找这种无稽的理由。 由于是朝会公开场合,张敞也正好在场,刘询不好回避,只好八卦地问张敞,有没有这么回事。 张敞皱了皱眉头,答道,这个男人和女人在一个房间里能做的事儿多了,画眉毛才到哪儿。(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 刘询也皱了皱眉头,说得倒也没错。 没给张敞什么处分,也没给那个吃饱了撑的御史什么奖赏。 张敞这种性格的人朋友肯定很多,比如萧望之,廷尉于定国,名门之后杨恽,再比如那个喜欢杀人的严延年。 张敞和萧望之都是读书人,自然共同语言就多,廷尉于定国虽是学法律出身,是刀笔吏,但是为人处事颇有读书人之范,杨恽的来头则相当之大,他爸爸是昭皇帝时期的丞相杨敞,就是有心脏病,后来因为霍光废了昌邑王刘贺的皇位导致情绪波动太大把自己吓死的那个杨敞,而杨敞是司马迁的女婿,也就是说,杨恽的亲外公是司马迁。 杨恽因为老爹的关心也一直在长安从政,事实上,正是因为杨恽向刘询进言,《史记》,当时叫《太史公书》,才得以进入国家图书馆,班固写《汉书》才得以少费许多笔墨,后世人才得以一睹此惊世绝作之风采。 张敞从这些朋友那里受益不浅,但这些朋友,也给张敞带来不少麻烦。比如萧望之,一会儿御史大夫,一会儿丞相,如日中天。朝里有人好做官,张敞能把京兆尹做得这么稳,有萧望之的帮忙。但就是因为萧望之---至少看上去如此---张敞在京兆尹一职上做了九年却得不到任何升迁,这无论在当时还是后世还是今天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北京市市长不可能九年都是一个人。 萧望之认为张敞当世少有的人才,极其优秀的地方官,但太随便,不严肃,少庄重,不适合居大位,像御史大夫,丞相,太傅这样的职位,张敞不适合。刘询是非常同意萧望之这一观点的。京兆尹是全国最大的地方官,所以张敞的政治生涯早就到顶了。 杨恽则更过分,张敞因为杨恽差点把命搭进去。 杨恽因为老爹的关系,很年轻就在长安混,从郎官开始做,一直到霍光死了,皇帝和丞相魏相要做掉霍家之时,杨恽为魏相跑前跑后,传递消息,搜集证据。霍家清理干净后,杨恽就升上来了,任职光禄勋,九卿部级。 杨恽的出身应该说好到不能再好,老爹是高官,外公是一代史学宗师,要身份有身份,要文化有文化,所以杨恽身上有不少优点,比如爱读书,他也是《春秋》研究专家,否则不会跟张敞有共同语言,再比如杨恽喜欢散财, 因为他不缺钱用,对钱也就不那么在意。 老爹杨敞给他留了不少钱,杨敞的第二个太太,就是杨恽的后妈,因为杨恽对她很孝顺的缘故,死的时候也把遗产给他了,这两笔钱加一起有一千多万,杨恽给自己留了点老本,剩下的全分给了家族里的人。杨恽爱散财的名声全长安都知道,以至于大家都管他叫杨山郎。铸钱原料都来自开山挖矿,山为财用所出,所以当时山可以代指财富,山郎翻译成现代的话就是钱柜,钱柜杨。 但是这个杨恽有点问题,不知道遗传自谁的性格,他很愤,老愤青一个,对时局的不满都挂在嘴边。比如刚刚提到的一丘之貉,语境是,杨恽感慨说:皇帝从来都信任小人,古今真是一丘之貉啊。这话,正确与否另说,该不该讲另说,但是杨恽一个堂堂部级大员在公开场合这么讲,总是不太合适。 杨恽散财,除了他确实把钱看得轻之外,似乎也是在追求某种存在感。 杨恽还喜欢举报,就是咬人。咬人之风缘自秦朝法律,追溯的话还是商鞅变法---商叔太能折腾了,几百年后不留神还会提到他。不过一般有点身份的人还是比较自重的,不会轻易去咬人,这事儿今天看着有点儿下作,当时也一样。杨恽不知道为什么,很好这一口。如果因遭遇不平而举报,这可以叫反抗,可以叫伸张正义,可惜杨恽咬人的出发点是别人做的事不对他的口味,所以要举报,或者,为了报复,而举报。 杨恽和同为九卿的太仆戴长乐起了冲突。戴长乐当年跟着十几岁的刘询在大街上混过几年,彼此熟得不能再熟。皇帝要祭祖,场面比较大,免不了要彩排,皇帝这么重的身份当然不会去参加彩排,这一次就让戴长乐顶替他去了。戴长乐回来后吹嘘,我也体会到做皇帝的感觉了,那么多人都冲我下跪,给我驾车的竟然是金日磾的儿子,我很快乐。 这话当然不太好,于是朝会上有个郎官就把这事举报给刘询了,太仆戴长乐言语失当。 小小郎官不会有胆量举报一个九卿部级大员的,后面肯定有人唆使。戴长乐就怀疑是杨恽,至于是不是杨恽,史书也没记,但是杨恽如果不是有咬人的癖好,戴长乐也不会怀疑到他。 戴长乐决定反咬杨恽。 杨恽有很多愤青言论,从哪里都能收集到,戴长乐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举报了一堆。 杨恽反击,戴长乐怎样怎样,俩人咬起来了。 其实杨恽和戴长乐俩人都不是什么烂人,竟然玩起了狗咬狗,真是情何以堪。 最后的结果,刘询不胜其烦,把杨恽和戴长乐俩人都炒掉了,都赶回家,别在朝堂上制造噪音。 杨恽被撤职后去做生意了,他有钱嘛,虽然散出去不少,其实也给自己留了不少,家有余粮,心中不慌。杨恽还是很有商业天赋的,低进高出,赚了不少。 士农工商,士在第一,商在最后。当时的官员不干了,一般是回家当地主,如果去经商,就是自降身价。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是杨恽人在江湖,却天天操心庙堂的事,在公开场合发表对时事对人物的评论是常有的事,而且可以想象,杨恽那张嘴,肯定多刻薄之语。杨恽在长安是公众人物,他的话第二天就会传得满长安都知道,当然,也会传到朝堂上。 一个被撤职,被从朝堂上赶出来的人还这么高调,不管那个时代允许不允许他这么做,哪怕在言论已经很自由的今天,也实在有那么点不像话。 杨恽的一个朋友,安定郡(在今甘肃省)太守孙会宗写信给他,很诚意地劝他低调点。 杨恽不以为然,凭什么要我低调。 杨恽给孙会宗回了一封长信,遣词造句有些愤愤然。信的全文《汉书》里有记载,这里就不贴上来的。简单概括一下,这封信的内容可以总结成这么几句话: 多承孙先生挂念; 你让我低调,可我现在只是个商人啊,你不能用公务员的行事标准要求我; 我经商,我自甘堕落,不管你的事; 我从来没有偷税漏税,你为什么还要对我指手画脚;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现在过得很快乐; 安定郡乃穷山恶水,身为中原人氏的你跑到那个鬼地方,怎么也变成刁民了呢; 今天我算认识你了,你好好伺候你那个皇帝,没事儿别吃饱撑的管我的闲事儿。 颇具无赖文人之风。孙会宗收到回信感觉很无奈。 杨恽的亲侄儿杨谭很仰慕他这个叔叔,杨谭说,二叔啊,霍光当年的左右手杜延年后来又被启用了,最近还做到了御史大夫那么高,所以我觉得皇帝有一天还会召你回去的。 杨恽哼了一声,那个皇帝,不值得我给他卖命。 杨谭说,二叔有气魄,侄儿我支持你。 杨恽继续他嬉笑怒骂的生活,加上他当年做官时得罪过不少人,可以想见的是,早晚有人会借题发挥,整他,或整死他。 第185章 众生相 杨恽张敞黄霸 这种机会总是一抓一把,比如,日食了。 日食在当时的中国是个什么概念,每逢日食,皇帝要下罪己诏,我做错哪些事,我对不起大家,我打算从这几方面改进云云;地震、洪水等天灾,皇帝也是下罪己诏的。所以日食等同于天灾,是大得不得了的事情。 有个皇帝身边小小的郎官---当然几乎可以肯定是被指使的了---向刘询投诉,前光禄勋杨恽被撤职后,生活糜烂,不思悔改,且对朝廷不敬,今天的日食,就是杨恽招来的! 刘询虽然没多少文化,但是也不会去相信凭一个杨恽能把日食招来,但是不敬可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可以深究的罪名,朝堂公开场合有人举报杨恽,刘询把案子打给廷尉署去查。 廷尉是于定国,杨恽的朋友,只是这个于定国是个从来不徇私的人,所以他是按照公事公办来查的杨恽---皇帝打下来的案子,他不敢不好好查。 杨恽写给孙会宗的信被搜出来了,杨恽和他侄儿的对话也不知道怎么被审出来了,手段高明啊。 杨恽把案卷报给了刘询,刘询读着读着把案卷扔了。 他很愤怒。因为杨恽那些说皇帝不行,朝廷不好的话。 基本上来讲,刘询算不上没有度量的人,有意见在朝堂上直接说,这叫谈工作,大家可以坐而论道,最后可能统一意见,可能依旧有分歧,但是这是光明正大的;似杨恽这种在前高级公务员在民间叽叽喳喳,那就是诽谤朝廷了。 当年冯唐当着众人的面对文皇帝讲,你这个人实在太差。文皇帝的反应是,消气后把冯唐叫到一边说,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文皇帝诸侯王出身,本来就有王者之心;刘询是侥幸捡的一条命的刑余之人,又在民间长大,这个皇帝位也是稀里糊涂被霍光捧上去的,所以他亲政后工作非常勤奋,他是西汉自刘邦至今最劳模的一个皇帝,他这是为了证明自己可以做得更好,说他自卑谈不上,说他自尊,自尊谁都有。笼统的讲,刘询是一个缺少点存在感的皇帝。而杨恽在民间的那些言论,伤害的正是刘询的存在感。 廷尉于定国从刘询的反应知道该怎么判决了。杨恽最后被判得很重,大逆不道,腰斩死刑,全家流放酒泉。 杨谭不规劝叔叔杨恽,还煽风点火,撤掉公职。 于定国把朋友卖了。这不是他的错,皇帝和朋友,他只能选一个。 跟杨恽关系最好的几个朋友,包括安定郡太守孙会宗、刘询亲政后第一任丞相当世大儒韦贤的儿子韦玄成,都被免职了。 张敞也在免职之列,只是相关文件被刘询扣下了,刘询不舍得张敞。 尽管如此,舆论还是传言张敞要下台了,甚至波及到了张敞的京兆尹办公室。办公室的大小人员开始研究谁会是他们的新领导,人心浮动,干活都不卖力了。 张敞的刑警队长絮舜就开始不太听话。张敞给他一个案子让他去办,絮舜扔到一边,回家睡觉去了。有朋友就说,你这有点儿过分,公事都敢不理不睬。絮舜说,我们这位张大人也就顶多再能干五天的京兆尹了(五日京兆这个成语就是这里来的),我在他手底下做了那么多年,功劳苦劳都有,我还不能歇歇了是怎么着。 他的话传到了张敞的耳朵里,张敞非常愤怒。一方面张敞是个有原则的人,不能因为我随时可能下台你就放羊了;另一方面这个絮舜跟了张敞许多年,干过不少活,但也吞了不少钱,张敞本来就想处理掉他,可是碍于老部下情面不好下手。现在在这个敏感时期自己撞上来了,也就怪不得张敞下重手了。张敞是个很不错的人,但不代表他不会杀人。 张敞派人把絮舜扣住,连夜查找他这些年来的工作记录,寻找可以定罪的细节。因为再过几天春天就要来了,而每年冬天才是杀人季。 然后第二天,张敞就把絮舜砍了。 立春后,负责调查冤狱的人员(行冤狱使者)在各地公干,絮舜的家人就把尸体抬出来喊冤。行冤狱使者很尽职地调查清楚,报给了刘询,说张敞冤杀无辜。 冤杀无辜是要偿命的。 但是刘询一点也不想张敞死。又不好给张敞开脱,因为各方面证据表明张敞确实是冤杀的絮舜。 于是刘询把杨恽一案又搬出来了,说杨恽一案,对于你的处理报告我批了,你跟孙会宗,韦玄成一样,要撤职。至于冤杀絮舜案,刘询说我先看看,过两天再批。当然,谁都能看出来,这是刘询在保护张敞。 张敞很上道地辞职了。 几个月后,张敞家里来了几个穿官服的人,一家人大呼小叫,是不是要把张敞抓去杀头啊。张敞说,我现在是老百姓身份,如果要办我,来的肯定是地方官小吏;今天来的是朝廷的使者,这是皇帝想我啦。 确实是,刘询又重新启用他,委任为冀州刺史。 张敞上书一封,解释了一下之前为什么要杀掉絮舜,刘询批示说你杀的对。 这不是多此一举,这是结案,给刘询一个台阶,否则所有人会说皇帝为了保护张敞而故意悬着一个案子。 张敞又重新开始了他的地方官生涯,后来又调到太原郡做太守。 刘询之后的新皇帝曾想让张敞做太傅,就问萧望之是否可行。萧望之说张敞做地方官天下第一,但作风太随便,会把学生带坏的,不能做师父。于是新皇帝便任他为京兆尹,张敞在来长安赴任的路上,发病身亡。 黄霸的出身来历以及早期经历前边都零散提到过,这里简单总结一下:黄霸出身富家,早年学法律,以刀笔吏进入公务员行业,依靠努力工作和出色业绩缓慢晋升,二十多年一直默默无闻,刘询即位霍光还未死时,因公开反对霍光在全国各地修武皇帝庙而进入刘询的视线,但黄霸也因此事和《尚书》研究专家大学者夏侯胜一起被关进长安大牢,狱中黄霸拜夏侯胜为师,钻研儒家经典,经年而大成,霍光死,刘询亲下令释夏侯、黄二人出狱,此时的黄霸已洗脱刀笔吏严酷刻板之气,隐隐然有读书人经国济世之怀。 做了三年扬州刺史(常驻地方的监察御史,全国共十三人,隶属御史大夫,可直接向皇帝报告,权大但级别低,武皇帝时期始有,刘询对之非常重视。刺史一职后来完全偏离了原始含义,这是后话了,这里不提),黄霸晋升为颍川郡太守。 黄霸终于有了发泄精力的地方,每年的政绩考核,颍川郡几乎都是第一名,堪称无敌太守。 然而黄霸做地方官并没有什么诀窍,他的招数就像乔峰在聚贤庄用的三十六路太祖长拳,简单朴素光明正大,而且还是开源的,谁都懂谁都能学,两个字以蔽之,勤政。 即便在物质、通讯、交通已经无比发达的今天,地方官能勤政到当年黄霸那个境界的大概也寥寥无几。 比如说,郡里有孤寡老人去世,没人给办丧事,乡领导直接报给了黄霸,黄霸说,从你家往南二里地,有棵大树,可以砍来做棺材;向西五里地,有个驿站,那里的猪是公家养的,你去要一头,杀了上供用。乡领导回去一找,果然如黄霸所言,立时五体投地,黄太守真乃神人,以后老老实实做事,如有问话,一定知无不言。 这些细节信息,就是黄霸一点一点查录积攒的,有他自己查的,有他派人查的,而且经常更新。有了这么好的基础数据,要在上面做什么应用还不是信手拈来,民间何处疾苦了然于胸,下边的人谁还敢弄虚作假。 当年一个郡的人口和今天一个县级市差不太多,而管辖面积则要大上许多。把这样的问题向今天的某位县长请教,大概他只能答出来县政府向南二里地有家夜总会,向西五里地我得坐车去看看有什么。 黄霸的办公室是开放的,老百姓可以进来直接见他,他从不拒绝接见,甚至自己还跑到大街上去向路人请教;黄霸手下的人员,是他亲自遴选的,全都是多做事少说话的实干者;黄霸从地方财政拨款,各乡各亭要养鸡养猪,用于供养管辖范围内的孤寡人员;他在全郡倡导节约,开展绿化,发展养殖业。史书原文记载,哪怕小得跟盐粒米粒一样的公事,黄霸也绝不会嫌烦。这样的结果就是,从无产阶级到有产阶级到中产阶级到资产阶级到太守衙门,都心悦诚服地认为黄太守是个好官。 地方官做到这个地步,怎么可能治理不好一方土地。 第186章 众生相 黄霸 后来黄霸就被调到了长安做京兆尹,因为不适应长安混乱而复杂的环境,几个月后又被打回颍川做太守,这件事前文提到过。 此后黄霸的政绩考核继续全国第一,数年后,又被调回长安,任太子太傅,随即任御史大夫,就是副丞相了。 刘询第十九年,前55年,丞相邴吉病逝。 邴吉这个人,严格来讲,并无丞相之才,他没什么文化,也没有多长远的眼界,但他有丞相的肚量,具体来讲,就是不得罪人,别人得罪他也无所谓,上至同朝列位的三公九卿,下到给他开车的司机,邴吉都是以礼相待,别人做得不好,只要不是原则性错误,邴吉当没看见,更不会主动去查办或者举报了。因为邴吉很清楚,自己能做到丞相这么高,至少有一半是因为皇帝在报当年的养育之恩。所以邴吉行事才这么低调,很少主动提想法或做决定,他知道自己几两重。 刘询是个勤奋的皇帝,大略地讲,皇帝该做的事情和丞相该做的事情,都让他一个人包了。邴吉这种性格,反而成了好事,邴吉只要把皇帝交代的事情做好就行了,而老成圆滑的脾气又让他的人际关系非常好,做起事来很方便,甚至不少人都主动帮他解决麻烦。 邴吉一般被后人定位为阿谀奉承,俯仰取容之辈,但一个本不该做丞相的人被放到那个位置上,能做到邴吉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得。 班固说,高皇帝时期,萧何做丞相,什么都管,曹参做丞相,什么都不管;刘询时期,魏相做丞相,什么都管,邴吉做丞相,什么都不管。君臣搭配,他们都是榜样。 四十年前,还是热血青年的邴吉,拼着脑袋不要,也要保全刘询的一条小命,他的一生在那一刻放射出最耀眼的光芒,当年保全赵氏孤儿的程婴杵臼也不过如此,邴吉身上有古义士之风。谁都年轻过,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有邴吉一样的经历,有一样的经历也不一定能做出他当时的选择。邴吉拯救的那个婴儿此刻正坐在未央宫正中,汉书记载,这一时期的人们,生活水平自大汉立国以来最高。 丞相没了,御史大夫递补,这是老传统,于是才做了四个月御史大夫的黄霸就做了丞相。 黄霸非常不习惯,不是他不想做丞相,是他发现丞相做起来实在别扭。按照汉律,或者说汉帝国宪法,丞相是副皇帝---至少是这么规定的,《汉书》的百官公卿表里是这么写的---皇帝管的事情,丞相都可以管,中央各部,地方各郡,诸侯王国,国防军事,大小事情丞相都可以过问,都可以管,没人敢说这是越权。 而正因为权力太大,职责太多,所以丞相应该像会议的主持人一般,作开场白,定下基调;做总结发言,得出结论;提纲挈领,高屋建瓴。黄霸可以像邴吉那样,把方向和结论性的东西扔给皇帝去做,他一团和气做老好人。 但黄霸属于不干活就难受的那种人,而且他把做地方官时的许多习惯也带了过来,比如他用自己做太守时的标准考核地方官的政绩,并作为唯一标准。什么东西唯一了就不好玩了,比如太太,比如标准。 地方官定期要派人来长安向丞相汇报工作,地方官自己不能来,他们来长安要奉诏才可以。每个郡都有人来,丞相府里经常人满为患,黄霸做事细致,这些人他一个一个谈话,大概他是大汉开国以来唯一一个这么做的丞相。黄霸的问题都是跟老百姓有关的,比如最近你们办学校了吗,修水利了吗,办了多少,修了多少,解决了多少老百姓的困难,指定多少利民的条例和规定,有多少鳏寡孤独,有多少孝子贞妇,分别叫什么名字,民风好不好啊,有没有发生路不拾遗的事啊总之就是黄霸一贯的风格,做事情细到柴米油盐都要管。黄霸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尽一个丞相对国家的责任。 诸地方官吏,答得好的坐上座,一般的次坐,答不上来的末座,然后集中开大会一一点评,末座的要跪下谢罪。 这一次也是在开大会,丞相率领一众部级高官(九卿)在台上讲,上百个地方官吏人挨人人挤人坐在台下听,正沉闷间,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引得不少人向外看。黄霸问怎么回事,有人报告说来了一群鸟。 前文曾提到黄霸在颍川郡做太守期间曾向长安报告说颍川出现了凤凰,至于是凤凰还是野鸡这里不讨论了,凤凰是祥瑞,是国家稳定的象征。报祥瑞报灾异是官员的责任。所以黄霸对鸟很敏感。黄霸问是什么鸟,回答说不认识,但体型很大,尾巴很长。黄霸心里一动,从主席台上跑出去看鸟了,定睛一瞧,好大的鸟,不过不认识。回头问各地方官吏,你们是各地来的,谁认识这种鸟? 大家都说不认识。 黄霸说,那这就是凤凰了。凤凰于飞,这是祥瑞啊,国泰民安,四海俨然,好啊好啊,应该报给皇帝。 众人同声附和。 其实这群鸟不是什么神鸟,当时的名字叫鹖雀,就是褐马鸡,在比较北的北方才有,今天还存在,分布在山西和河北两省北部交界处一带,属国家保护濒危鸟类,山西省省鸟---不知道山西的省兽是什么---褐马鸡体型大,飞行能力很差,所以落地的时候翅膀扑腾,动静不小,以至于连全国代表大会都因此暂停。黄霸是淮阳人,没见过褐马鸡;他呆得最久的颍川郡也比较靠南,也没有。他是真不认识,把这种鸟当成凤凰虽有些大惊小怪,但可以理解。开会的这帮人,代郡来的,河东郡来的,褐马鸡在他们那里所在多有,不止这两个郡的人,北方各郡的人几乎都知道这是什么鸟。但是丞相都不认识,而且看丞相那表情,简直像发现了宝,他们哪里还敢煞风景说其实这不过是褐马鸡而已 于是黄霸跟几个人便开始研究怎么写奏章上报这次祥瑞。 京兆尹也是地方官,这次会议自然也有京兆尹衙门的人,这时的京兆尹还是张敞。散会后,京兆尹衙门参会的人把这事儿当笑话讲给张敞听,说丞相黄霸是个土包子,把褐马鸡当凤凰。 张敞恍然道,原来我养的那群褐马鸡跑到丞相府里去了,我说怎么找不到了,被黄丞相以凤凰相待,这群鸡的造化大了。 然后这事儿就在长安传开了,京兆尹张大人家的鸡被黄丞相当成了凤凰。 传到黄霸耳朵里,黄霸赶紧停止写他的祥瑞奏章,暗忖好险,差点儿丢老脸。 第187章 众生相 黄霸二 不过张敞没有就此收手,他上书一封,目标直接冲着黄霸去了。 这里说一点,张敞跟黄霸没什么仇,这里边也没有这一派那一派的所谓的斗争,一个丞相一个长安市长,还都是文化人,不会闲得无聊到狗咬狗。 单纯的就事论事是不存在的,事是人做的,论事一定会涉及人,黄霸虽然把野鸡认成凤凰有少见多怪,粉饰太平之嫌,但他也是在尽职,张敞上书也不是刻意要对黄霸展开人身攻击,他谈的也是工作。 张敞在上书里说,黄丞相和众地方官吏开会的时候,外面飞进来一群褐马鸡,黄丞相以为是凤凰,还打算作为祥瑞报给陛下呢。开会的上百多号人,见过褐马鸡的大有人在,他们心里嘲笑丞相见识少,但却没有一个敢出来说这不是凤凰,这是野鸡,因为怕伤着丞相的颜面,这不是明着虚伪吗?赵高当年指鹿为马,可我们现在不是秦朝。后来黄丞相听说那群鸡是我家养的,就不再提报祥瑞的事。我不敢对丞相的工作有什么意见,但黄丞相现在推行的对地方官的考核标准,似乎有待商榷。 汉家有法,用以惩奸除恶,劝进尚善,黄丞相一味追究地方官的细节,有律法而不用,那还要律法做什么。再者说,地方官们第一年报给黄丞相的数据可能是真的,有被表扬的也有被批评的,明年再来,被批评的那些恐怕都学乖了,报的数肯定一个比一个好看。你说我办了十所学校,我就敢说二十所,你们郡有孝子贞妇一百人,我们就有一千人,你们那路不拾遗,我们那就夜不闭户。可问题是谁知道这些数是真的还是假的,这样搞有意思吗?地方官的问题,从推荐,到考核,到监督,都可以作为入口进行改善,为什么丞相舍本逐末呢。我的个人意见,让这些来开会的地方官吏们,回去告诉他们的太守,遴选部属一定要名副其实,公务一定要依法执行,如有胆敢造假以博取声誉者,一旦被御史查出来,务必严惩之。 张敞这是顺着皇帝刘询的想法说的,因为刘询对严刑峻法的威慑作用很看重,这和他年轻时的经历有关,前文曾提到过。虽有拍马屁之嫌,但张敞这番话的含金量还是足称的,即便放到今天也不算离谱。 刘询说,京兆尹大人讲得很好。而且刘询把来开会的地方官吏们召来,亲自传达了张敞上书里讲的意思。 黄霸自觉很惭愧,开始认真思考丞相应该怎么做了。黄霸想,张敞上书损了我半天,不就是暗着拍皇帝的马屁嘛,他能拍我就不能拍吗。 于是黄霸上书一封,乐陵侯史高人才优秀,可堪太尉一职,请陛下批准。 这个史高是有来头的,要不然黄霸推荐他干嘛。史高的亲爹史恭,是刘询的奶奶---就是卫太子刘据的一个太太---的亲哥,刘询要管史高叫表叔。 黄霸觉得刘询早就想提拔史高了,但碍于外戚的关系不好讲出来,所以帮刘询开口。 刘询很快就批复了,内容难得的很实在,大略如下: 太尉一职本就不是常设职位,很多年没有设置了,一直由丞相兼着,而且一般只有在打仗的时候才设置,方便对军队的指挥,丞相大人今天想设太尉,难道觉得天下太安宁了?我不设太尉,用意就是偃武修文,你觉得不对吗?跟那群地方官开会,把各个郡管好,是你的职责;设置不设置太尉这样三公级别的职位,是我的事儿。再者说了,乐陵侯史高是我表叔,我想升他的官,当面告诉他就行了,丞相大人为何要管我的闲事(君何越职而举之)? 黄霸想不开啊,一片好心换来一头凉水,招谁惹谁了。 张敞是在谈工作的时候,顺手拍了一下马屁,信手拈来;黄霸却是为拍马屁而拍马屁。刘询又不是好这一口的人,黄霸也算活该。 黄霸被公开批评后,连续几次上朝都要先摘掉帽子谢罪,好几天后刘询才说你把帽子戴起来。 从此后黄霸再也不敢上书说闲事了。 然后黄霸老老实实做了五年听差丞相,寿终正寝。后世对他的丞相生涯评价非常一般,这也不怪他,黄霸暮年来到长安,他以为做了丞相跟皇帝就同气连枝了,然而被皇帝门生张敞轰了一炮,皇帝本人毫不留情批了一通之后,黄霸才意识到自己不过依旧是那个淮阳来的乡下老头。也是他够清醒,否则不小心被从丞相任上轰下去什么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了。不过后世对他的地方官经历评价极其之高,甚至认为他是整个西汉最好的地方官,没有之一(自汉兴,言治民吏,以霸为首)。 我们先后讲过几个地方官了,赵广汉、韩延寿、严延年、张敞、黄霸。前三个先后都死于非命,后两个得享余生。赵广汉和韩延寿死的时候,都有老百姓送行,民意最高,身前身后怎么评价已经没多少意义。一千年后,司马光还在为他们两个的死惋惜,司马光认为这是做皇帝的刘询失察所致,白白葬送了两条大好性命;严延年之死,舆论一片沉默,但河南郡很多人怀念他,因为严延年虽然喜欢杀人,但是他对老百姓其实很好。 严延年是个独行杀手,杀手做事没法用对错评价,他的死也没法用对错评价,死是杀手永远的宿命;赵广汉与韩延寿都是技术流,一个靠调研推理,一个靠输出道德,都是一代宗师,令人难望其项背。只是技术流有适用范围,比如管理一个郡,几十最多上百万的人口,山高皇帝远,面积也不大,一切都在可控范围,整个郡唯我独尊,发挥的空间很大,一不留神就能做出成绩来,而且只要不去刻意作恶,也很难闯下什么祸。 学校里的老师们,一旦升到了教授,大概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项目上资金上这个那个上,没空也不太应该去具体去噼里啪啦敲计算机,技术在这时候对他来讲已经是细节,虽必不可少,但那是研究生们的事情,最后他在论文上署个名,成果也算他的。做京官就是这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到处都是神,哪家的山门都要拜,身为一方父母官的本职工作在这里已经降为次要优先级,这不是什么好事但不可避免。赵大人和韩大人便是以研究生的心态做教授,格局不够大。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本就不该被调来长安。长安是张敞、邴吉、萧望之这种人的天下,他们上能摸到皇帝的脚,下能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田,中间能摆平跟自己在一根枝儿上的猴子们;或者黄霸这样,放弃所有理想,把灵魂送给皇帝。 一个人的格局,可以是心态,可以是胸怀,可以是眼界,说它是什么就是什么,性格决定格局,格局决定结局。我不是公务员,不知道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公务员需要什么格局,但作为芸芸众生之一员,如果在温饱之后还有余力,那多读点儿书,多看点儿新闻,与人为善,省点儿水省点儿电,关注环境这些不是五讲四美,也不是矫情,这些就是格局,说不定那一天你就被它们改变了。 第188章 单于投降 史无前例 前51年,刘询第23年春天,长安倾城出动,万人空巷,数万人自发咸集于城外渭桥附近,人头攒动,场面壮观至极,全副武装的军人高度紧张维持秩序。 今天有大场面,不但一生难得一见,而且是自大汉立国至今一个半世纪来的头一遭。长安城所有有名号的人都来了,皇帝刘询也来了,西域各国驻长安公使们也来了,他们都是来迎宾的。 因为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投降了。以前来投降的充其量是部落王,单于来投降,当年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今天成了现实,激动的心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高皇帝武皇帝在天有灵,恐怕已经泪流满面 前文曾提到过,匈奴经过一番内乱,最后演化成三国鼎立的局面,西边是闰振单于,呼韩邪堂弟;中间是呼韩邪单于;东边是郅支单于,呼韩邪亲哥。 闰振单于雄心万丈,想一统匈奴,慑于中间的呼韩邪单于实力较强,他绕过呼韩邪,进攻郅支单于,中了埋伏,闰振单于被当场斩杀,军队被郅支单于吞并。然后郅支单于挟匈奴两部之威,进攻呼韩邪。呼韩邪兵败南逃,匈奴单于庭被郅支占领。 郅支早晚会来斩尽杀绝的,呼韩邪举目苍茫,草原虽大却无他容身之处。 投降派便在这时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呼韩邪麾下的左伊秩訾王在一个非公开场合向呼韩邪建言,如今无路可走,不如投降中原算了,也不是没有先例,中原对待投降者非常客气。 呼韩邪便在一次高层会议上把这个事儿说了,可想而知,几乎招来全员反对,打不过郅支,大不了就是死,匈奴人自古以战死为荣,投降汉朝,我们丢不起这个人。 左伊秩訾王又通过各种理由反驳,如此往来争吵了好几个月,最后呼韩邪拍板,先南下越过大漠,派人跟汉朝沟通,然后再决定。 呼韩邪派自己的长子铢娄渠堂作为谈判代表,南下长安,跟汉朝谈判,同时也是作为人质。 郅支单于闻讯,也把自己的一个儿子驹于利受送到长安做人质,郅支也是怕汉朝跟呼韩邪合作对他不利。 经过一年多的沟通,汉朝方面答应接受呼韩邪投降。 但是这个决定却引发了一场大规模争议,就是以什么礼仪接待呼韩邪呢。 这个事看上去比较虚无,但不是小问题。 规格代表态度,态度决定策略,策略决定结果。 对于这一问题,从丞相黄霸,御史大夫于定国,一直到最低的郎官,众口一词:用诸侯王的规格。 古训曰,先京师而后诸侯,先诸侯而后夷狄。匈奴蛮夷也,给个藩王的待遇算给面子了。 唯有太子太傅萧望之说不可。要用客礼,规格在诸侯之上。 平心而论,丞相御史的提议毫不过分甚至非常合理。一个跟自己打了一百五十年仗的国家,忽然有一天服软了,没给个战俘的待遇已经算仁至义尽,还想要多高的礼数啊。 刘询的内心深处,何尝不想让呼韩邪举着白旗来拿着降表来俯首称臣,那是多么过瘾的一个场面。 但问题是,帝国可以对匈奴产生影响,却没有控制权,也没那个能力,匈奴太大,也太远了,彻底征服,只能想想。即便匈奴归顺了,还是匈人治匈。除非匈奴人全部迁入中原,不过这属于历史科幻,没法讨论。也就是说,这次长安要跟呼韩邪谈论的,是合作。合作当然就必须平等对话了,一高一低怎么谈合作。 萧望之说,匈奴人自古非我族类,我们的传统我们的制度没法用在他们身上,我华夏泱泱大国,要有大国的风范,我认为这次我们应该做到两点,一是诚信,一是谦虚,这是造福千秋万代的长久之计。 当然萧望之又引用了一堆古文经典里的言论,他是读书人出身,这是特长。刘询是个实用主义者,他虽然喜欢严刑重法的威慑力,但是并不讨厌读书人整天讲的这一套,他觉得很有用。 于是刘询压住诱惑,同意了萧望之,正式发文,以国宾之礼接待匈奴呼韩邪单于稽侯犭册。(其以客礼待之,令单于位在诸侯王上) 天子之下是诸侯,客礼相当于在天子和诸侯之间又加了一层,天子是唯一的,不能有人和他平起平坐。毕竟是匈奴主动服软,这已经是相当大的让步。 呼韩邪来了,渭桥之上数万人夹道相迎,山呼万岁,回声不绝,响遏行云。当然万岁是冲着刘询喊的。 时逢正月,寒潮渐退,积雪初融,杨柳泛绿。呼韩邪心情无比复杂,伤心也不是,高兴更不是。有礼官送上帝国服饰,呼韩邪默然脱下皮袍,穿上他不太适应的峨冠博带大汉衣冠。 呼韩邪在长安待了一个多月,刘询跟他有多次对话。 走的时候,呼韩邪提出一个要求,他不想再回漠北了,能否在五原郡以北,大漠以南一带游牧,北方如有进犯,他愿意做汉朝的第一道防线。 刘询同意,发兵两万,送呼韩邪出朔方郡,并援助大量粮食等重要物资。 刘询初即位时,曾发生过一桩战事,匈奴进攻乌孙,帝国发兵驰援,这件事前文提到过,解忧公主也在那里出场过。 解忧公主嫁的乌孙王(乌苏人的叫法是昆弥、昆莫等等)叫翁归靡,翁归靡是个比较务实的人,他在位期间死心塌地跟着帝国走,没事去问候,有事打报告。他对解忧公主也很好,俩人生了五个孩子,三男两女,长子叫元贵靡。 翁归靡的上一任王是他的堂哥军须靡,军须靡本来跟他的匈奴太太生过一个儿子,叫泥靡,但是军须靡死的时候,泥靡还是个小孩儿,所以立下遗嘱,暂由堂弟翁归靡继位乌孙王,等泥靡长大了,让位给泥靡。这道遗嘱全乌孙都知道,翁归靡也同意,当然,他只是那时候同意。军须靡再之前的事去翻前文。 四十多年后,从武皇帝一直到现在刘询初即位,翁归靡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发信到长安,说要立他和解忧公主所生长子元贵靡为新王,并希望汉朝嫁一位公主给元贵靡,以延续乌孙跟汉朝的良好的姻亲国关系。翁归靡是真心的,跟汉朝搞好关系对乌孙本国益处多多。 至于当年那道遗嘱,早被翁归靡扔到脑后去了,侄儿哪儿有儿子亲。 刘询很重视这件事,专门组织高层开会研究。所有人包括刘询自己都觉得这是好事,除了萧望之。萧望之也不是反对跟乌孙继续联姻,他担心的是,乌孙离中原那么远,又有那么大文化差异,它的国内情形我们了解不足,翁归靡说的这个事情,究竟是乌孙国的意思,还是翁归靡自己的意思,很难讲啊。 刘询觉得萧望之想得太多了,没有理睬,回复翁归靡说同意。于是乌孙的迎亲队伍很快就来了,有三百多人的规模。有关部门从刘氏宗族里选了一个未婚女子,其实就是解忧公主的亲侄女,相夫公主,准备要远嫁乌孙。送亲的是老将军常惠,送到敦煌,从乌孙国传来坏消息,乌孙一部分守旧派贵族,拿出当年军须靡老王留下的遗嘱,强行立泥靡为新王,号曰狂王泥靡。大汉帝国的准女婿,解忧公主的长子元贵靡被晾起来了。事情不可避免地纠结起来。 常惠果断下令,送亲队伍暂停敦煌,并火速发文回长安,说了一下事态,并建议由他领人先去乌孙交涉,如果乌孙愿意废掉泥靡而立元贵靡,我们继续嫁,如果不同意,再另说。 刘询一看怎么事情搞成这个样子了,深感萧老头真是有先见之明,于是把萧望之招来,说这个事你看该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 萧望之说,如果新王是元贵靡,那我们的公主嫁就嫁了,既然非我所愿,那就别嫁了,回来就,我们也不算失信,不用担心国际影响。 刘询同意,送亲人马撤回,乌孙的迎亲团爱去哪儿去哪儿。乌孙的事,只有暂时先靠解忧公主硬撑了。 第189章 乌孙内乱 解忧公主归汉 于是狂王泥靡就这么继位了。按照乌孙的老传统,新王可以娶老王的女人,只要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这是出于种族延续的考虑,对于这个传统我们不好评论。泥靡就强行把解忧公主娶了,不久后还生了一个儿子,叫鸱靡,解忧公主生鸱靡时已经是超高龄产妇了。但是解忧公主跟泥靡关系很差,俩人性格严重不合,而且泥靡这个人性情比较暴躁,按照中原的说法,泥靡属于暴君---看他给自己封的名号就知道,狂王。 半为自己,半为乌孙,加上解忧公主本来就颇有胆略,她对泥靡起了杀心。 帝国驻乌孙大使任期到了,要换新大使过来,长安派了俩人魏和意、任昌送新大使赴任。解忧公主和这两个娘家人密谋,找机会做掉泥靡,然后扶她的儿子元贵靡继位。 这件事情就四个人知道,魏和意、任昌、解忧公主,以及当年陪嫁过来的侍女冯嫽,冯嫽嫁给了乌孙的右大将,现在的名号是冯夫人。解忧公主没有向长安请示,这事儿也没法请示,只能先斩后奏,毕竟是在人家国家内部搞政变,而且时间也来不及。 魏和意、任昌同意,条件当然就是事成后解忧公主要上书长安给他俩请功。魏、任两人从随从武士中找了一个高手做刺客,准备实施行动。 解忧公主组织宴会,请泥靡吃饭,魏和意、任昌作为娘家人陪坐,酒正酣,刺客出手,直刺泥靡胸口,泥靡反应极快,迅速侧身,剑刺偏了,没伤到要害。 现场乱作一团,泥靡强忍疼痛,骑马逃离现场。 做坏事最怕做不干净,事儿大了。 泥靡跑到他儿子细沈瘦那里,细沈瘦是泥靡跟一个匈奴太太生的,他是亲匈奴的。 细沈瘦发兵包围解忧公主所在的赤谷城。赤谷城是乌孙的国都,在今天吉尔吉斯斯坦伊塞克湖东岸,距如今的中国西北边境线不远。 赤谷城事变很快传到帝国西域都护郑吉耳朵里,郑吉一面向长安发信陈情,一面组织联合国军解救赤谷城。维护西北亚和平是郑吉的职责。 郑吉的军队赶到了,细沈瘦不敢和郑吉开战,撤军,赤谷城之围得解。 不过郑吉只做到了这一步,赤谷城之围解后,他就一直在附近驻扎,但什么也没干,连赤谷城都没进,其一,赤谷城事变的具体原委他并不知道,不敢贸然调解,而且他隐隐觉得解忧公主肯定参与这次事变了,太棘手;其二,长安已经知道了,势必会派人来,让长安来的人管就是了,也不用他插手。 刘询收到郑吉的消息,汉使魏和意、任昌刺杀乌孙王泥靡,乌孙内乱,请长安速速派人调解。 刘询召集高层开会,研究怎么处理,得出的结论是,一,慰问因事变受伤的乌孙王泥靡,无论如何,他都是乌孙王,这是标准外交举措;二,魏和意、任昌押回长安处斩,因为不论出发点何为,这两个人的行为都属于严重干涉他国内政,不杀没法对乌孙,对西域诸国交代;三,询问在乌孙的解忧公主,调查事变原委,为什么魏任二人要刺杀泥靡。 执行任务的是三个人,张遵,张翁,季都。张遵负责前两项,张翁和季都负责第三项。 张遵的任务很顺利,到赤谷城后趁魏和意、任昌不知情,迅速将两人逮捕,押回长安,并亲自去慰问狂王泥靡,送了不少药品和食品;张翁和季都调查解忧公主,解忧公主坦诚地将前后缘由讲了一遍,张翁听罢大怒,我还想魏和意、任昌哪来那么大胆子,原来是你挑拨的! 解忧公主反驳,泥靡该杀! 张翁一把抓住解忧公主的头发,泥靡该不该杀是你能说了算的吗!还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张翁捽主头骂詈) 解忧公主强压悲愤,上书长安,将前前后后所有的事给刘询讲了一遍。 刘询很清醒,他也知道这仅仅是解忧公主的一面之词,但他选择相信。刘询是一个深情的人,他相信一个为国家牺牲了全部年华的女人不会说谎。 于是张翁踌躇满志地回来后,等待他的是廷尉署的手铐,他被判了死刑。 季都晚回来了几天,他去顺道慰问了一下狂王泥靡。这也是一个外交官该做的,无可厚非。季都向刘询汇报工作,提到了他回来时去看望狂王泥靡了。汇报完工作就有人把他带走了,很快廷尉署安给他一个罪名,叫“知狂王当诛,见便不发”,明知狂王泥靡该杀,有机会却不动手。罪不至死,宫刑。 季都说什么叫做我明知狂王泥靡该杀,那是解忧公主说的一面之词,我能信吗。 没人听他的。 谁让你不信。 刘询继续开会研究乌孙的事情怎么收拾,又传来新消息,是个大大的坏消息,老王翁归靡的另一个儿子,元贵靡的异母兄弟乌就屠趁乱造反了,乌就屠有一半匈奴血统,他组织了一支军队,杀掉狂王泥靡,并在国内放言匈奴人要出兵乌孙支持他做乌孙王。 匈奴扯进来,不得了了。刘询下令西北边境驻军进入最高战备,酒泉太守辛武贤领兵一万五千进驻敦煌,随时准备北上进攻。 一直观望的西域大都护郑吉终于出手了,因为战事随时可能爆发。 郑吉找到冯夫人,问她能不能跟乌就屠搭上线。冯夫人说她丈夫乌孙右大将跟乌就屠关系很好。郑吉说你让右大将告诉乌就屠,汉朝大军就在边境,枕戈待旦,他如果敢引匈奴兵入乌孙,必死无疑。 右大将去跟乌就屠说了,乌就屠沉思了半天说,我可以放弃造反,但有个条件,汉朝要封我一个王。 郑吉立即发信到长安,把冯夫人,右大将,乌就屠的事情详细报给了刘询。 刘询回复郑吉,把冯夫人送到长安来。 冯夫人到长安后,刘询详细询问了乌孙最近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而后召集高层开会研究,最后的统一意见是,如果不答应乌就屠的条件,乌孙必乱,一个内乱的乌孙绝对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冯夫人手持大汉帝国节杖,回到乌孙,宣布立解忧公主之子元贵靡为大乌孙王,另立乌就屠为小乌孙王,大王统十分之六人口,小王统十分之四。 乌孙就这么分裂了。 英国人1947年曾在南亚次大陆干过类似的事情,不过英国人是被逼无奈。汉帝国当年也是被逼无奈。 解忧公主继续在乌孙生活,后来解忧公主的两个儿子,大乌孙王元贵靡,幼子鸱靡先后病死,解忧公主也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于是上书长安,我想念故土,死了想埋在中原。 刘询想都没想,批复同意,并下令有关部门,以真正大汉公主的礼仪,迎接解忧公主回家。然后特批一套大宅,东西,仆人无数,送给解忧公主。这一年是刘询第23年,匈奴呼韩邪单于在本年投降。 解忧公主带着三个孙子孙女回来了,她需要有人为她养老送终。 花开花谢,花谢花开,红颜弹指老,不知觉光阴已过五十载。武皇帝的时代远去了,昭皇帝的时代远去,霍光的时代远去了,如今的皇帝刘询也已渐觉日薄西山。当年走的时候,刘解忧正值双十年华,西渭桥畔杨柳依依,刘解忧收起眼泪,穿上大汉公主的华服,为了她的国家西嫁万里之遥。而今她回娘家了,长安依旧,渭桥依旧,只是刘解忧已经白发苍苍,她的亲人只有一些晚辈,她都没见过;当年青梅竹马的情郎,大概已经老死多年。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解忧公主在长安安静地过着她的余年,长安城经常有人来看她,想知道这位一代奇女子有何不同之处,解忧公主只是微笑地迎来送往。 两年后,解忧公主寿终正寝,终年七十岁左右。 在屈原的故乡,南郡秭归县,一个女婴呱呱落地,老来得女的父亲喜出望外,给她取了一个美丽的名字,王昭君。 第190章 政见不同 父子争执 太史公司马迁受宫刑后,曾担任过一个职位,中书令。 中书是一个宫廷内部的部门,基本上来讲,是打杂的,给皇帝管理图书室,档案室,整理奏章等等,如果说他们是秘书,那也是最初级的秘书。中书的主管叫中书令和中书仆射。中书官们本来是身体健康四肢健全的普通人,不过在武皇帝时期发生了一点儿变化。 武皇帝是一个非常勤政的劳模皇帝,下班后都要在后宫翻阅无数奏章,自然而然,他需要一个伴儿,如夜读禁书需被看添香。武皇帝年轻时有个这样的伴儿,是个正常人,韩王信的后人韩嫣,韩嫣从小就是武皇帝的跟屁虫,即位后陪着看奏章,陪聊天解闷的都是韩嫣,甚至于武皇帝跟他睡一个床。但是韩嫣是个正常的男人,在后宫日久,不可避免闹出了奸情,我们知道宫廷丑闻肯定要死人,所以韩嫣被太后王娡逼自杀了。武皇帝不敢再找玩伴做私人秘书,于是把中书调到了后宫,后宫敏感地,中书官们不可避免都被替换成了宦官,这个规矩就沿袭下来了,中书官用宦官。西汉时代《葵花宝典》还没成书,所以那时候不流行自宫,这些宦官都是犯了事儿受刑的。司马迁犯事儿受刑后,武皇帝知道他是非常有文化的人,便把他调到身边做中书令,至少可以随时聊天。太史公是怎么变成宦官的前文讲过,这里不提。 以上是些闲话,就是说一下在皇帝身边儿有中书令这么个职位,由宦官担任。 刘询的中书办公室里就有两个这样的人,中书令弘恭,中书仆射石显。这两个人比较上进,中书办公室有成堆的书,他们俩没事就读,尤其对法律条文非常熟悉,倒背如流。而刘询,我们讲过无数次,是喜欢拿法律条文砍人的,是故弘恭,石显二人非常对刘询的胃口,刘询很欣赏他们。明宣宗朱瞻基教身边的宦官认字儿,与此差相仿佛,排遣寂寞耳。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事件,无非就是两个宦官跟皇帝走得太近乎了。欣赏归欣赏,刘询没有给这俩人任何超越本职的权力,他俩还是级别和薪水都很低的中书官。 但有人看不惯。这个看不惯也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如果哪个侯爷哪个将军跟宫里的宦官走得近,根本没人关心,王爷和将军一堆一堆的,那是他们的私事。皇帝就不一样了,皇帝没有私事,皇帝的私事是国事,堂堂一国之主,跟几个宦官天天窝在一起,成何体统。《谷梁传》里说,刑人,非所近也,又说,君不使无耻,不近刑人,不狎敌,不迩怨。刑人就是指宦官。这都是古训。 这个事情萧望之是看不惯的,萧望之说中书用宦官是武皇帝时期搞出来的,本就谈不上传统,所以改改无妨,把中书官都换成读书人,陛下身边应该多些读书人。刘询对此不置可否,弘恭、石显对萧老头很讨厌。 还一个看不惯的,也是最看不惯的一个,司隶校尉盖宽饶,他上书一封给刘询,里边有两句话说得比较重,一句是,“方今圣道浸微,儒术不行,以刑余为周、召,以法律为《诗》、《书》。”另一句是“《易传》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传子孙,官以传贤圣。” 第一句很好理解了,说刘询太依仗于刑罚的威慑力,大家感受不到温暖;第二句说的就是宦官问题,官以传贤圣,官位要给圣贤做,怎么可以给连正常人都不算的宦官做。 盖宽饶这话让刘询很不欢喜,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什么意思啊,让我学三皇五帝搞禅让吗? 但是刘询不好直接发作,在一次朝会上把这封上书就公开了,让大臣们替他开口说话。 有不少大臣猜到了皇帝意思,说这个盖宽饶含沙射影,要让陛下禅让,其心可诛,简直大逆不道。 前文出现过的,曾经给刘询上过人权奏疏的郑昌为盖宽饶求情,盖大人一片赤诚,不过是不会说话而已… 刘询不听,要把盖宽饶交给廷尉署发落。 下朝后,盖宽饶在未央宫北门抹了脖子。长安城一片叹息。 太子刘奭对盖宽饶之死非常伤心,学问和官声都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被老爹逼到自杀了。 没几年又发生了杨恽事件,这个前文详细讲过,杨恽死了后,刘奭受不了了,有次爷儿俩一起吃饭,刘奭忽然说,盖宽饶大人和杨恽先生都是读书人,怎么能说杀就杀呢,读书人应该重用才好。(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 刘询拍桌子,混账! 盖宽饶和杨恽死,是因为他们蠢!张嘴就是三皇五帝,商汤周武,仿佛他们真见过一样,拿一千年前的人和事对现在横挑竖拣,乱加点评。大汉自立国,从来都是霸道王道杂用,对民用王道,对官用霸道,治郡用王道,乱郡用霸道,该霸道霸道,该王道王道,霸道王道只是手段,什么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治国,绝不可以为了王道而王道,聪明人手里,道可以纵横天下。我让萧望之和周堪做你的老师,可惜你学来的只是皮毛,你跟外边那些食古不化的读书人有什么区别! (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刘询越说越气,饭不吃了,甩袖子走人。刘奭茫然不知所措。 刘询一共五个儿子,太子刘奭,淮阳王刘钦,楚王刘嚣,东平王刘宇,中山王刘竟。许皇后死后立的沛郡王皇后没生孩子。 刘询最中意淮阳王刘钦,刘钦的母亲张婕妤,也是自许皇后死后他唯一比较亲近的女人。刘钦很聪明,而且刘询最欣赏刘钦的地方,是这个孩子看事情非常透彻。读书人好这样的话,刘钦是绝对不会说的。 刘询甚至动了念头,让刘钦做太子,但一想到许皇后,马上心乱不止,脑子里全是当年长安胡同里他们两个共患难的情形,刘奭刚诞生时两个人高兴的情形,许皇后惨死的情形,老泪纵横。 刘询一辈子讨厌打仗,但该打仗的时候,从来没迟疑过;刘询也不嗜杀,但是要杀谁,从来没含糊过。但是这一次,刘询犹豫了,他不忍心。走过千山万水,看遍沧海桑田,始终情关难过,二十多年了,刘询始终放不下。 如果要选中国情圣,我一定投刘询一票。 几天后,刘询又把刘奭喊了过去。刘询看着自己的儿子,刘奭低着头不敢说话,等待挨训。 如果将来大汉的江山乱了,源头一定是你。立你做太子,大概是我这一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我应该废了你,可是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我不想对不起你母亲。 (“乱我家者,太子也!”) 刘奭退下的时候瞥了一眼父亲,怎么几天不见好像老了许多岁。 刘询找来当年他的丞相大儒韦贤的儿子韦玄成,也是一代名士,让他去做刘钦的左右手,用意就是规劝刘钦不要去争太子。 刘钦聪明人,很上道,安静地闪在了一边。 第191章 昭宣中兴 前文曾经讲过一段故事,武皇帝时期有个齐国王族后人,叫王贺的,曾任绣衣使者,后因为工作不力---放的人比杀的人多---被免职了,王贺就自我安慰说,俗语讲救一千人后世子孙会发达,我救了一万多个,子孙们一定繁荣昌盛啊繁荣昌盛。 王贺被免职后就回了老家东平陵县(断句:东-平陵,区别于昭皇帝墓所在的西平陵县,东平陵在今山东济南章丘),后来又搬到魏郡,很快成为魏郡名士。 王贺有个儿子叫王禁,打小就被王贺送到长安去学法律。王禁靠自己打拼,做到了廷尉史,这个位置在长安都不算低了。 王禁算个有抱负的人,只是才没心大,比较郁闷,所以有些放浪形骸,给自己娶了不少太太。这里注意,太太多不是指多妻,古人是一妻多妾,正妻永远只有一个。王禁的正妻姓李,魏郡人。 太太有这么多,自然就制造了不少后代,共十二个,四女八男,分别是,女儿:王君侠、王政君、王君力、王君弟;儿子:王凤、王曼、王谭、王崇、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其中有三个是正妻李氏生的,女儿王政君,儿子王凤、王崇。 太太们之间难免争风吃醋,你咬我掐,王禁也不管,他根本不想管。后正妻李氏实在受不了,大吵大闹了一次,然后被王禁休了。李氏便改嫁给一个叫苟宾的人。孩子一个没要走,都留给王禁养。王禁对这些孩子倒还凑合。 二女儿王政君小时候曾许配过人家,只是王政君还没长大,那家的孩子就死了。王政君到婚嫁的年纪后,又许配过一个,结果还没过门,男方又死了。 王禁想这孩子是不是克夫命啊,于是找人去看相。 看相先生一见王政君,脸色突变。 天机不可泄露,但此女日后当贵不可言!(当大贵,不可言) 借问富贵何处求,路人遥指未央宫。 王禁教这个女儿读书,鼓琴,在王政君十八岁那件,王禁把她送到了未央宫做宫女。 一年多,都住在掖庭里,苦无天日。 太子刘奭有个深爱的女人,叫司马良娣,不幸染了大病,死了。 这个女人属于占有欲极强的那种,临死前还对刘奭讲,我死不是天命,是后宫那群女人妒忌你对我好,是她们把我咒死了。 刘奭就信了。 这他都信,也不怪刘询骂他没出息。 于是刘奭对后宫所有的女人视而不见,见天把自己关屋里伤春悲秋,而且还病了一场,大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之势。真是遗传自他爹的痴情种。 后来这事被刘询听说了。刘询很愤怒,什么东西啊这是,一国太子不进女色,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将来怎么延续大汉的江山社稷。 但是刘奭这孩子傻倔,骂他是没用的,于是刘询想了个办法,他不是对后宫现有的那些女人不感兴趣吗,就给他找几个新的。 于是王皇后亲自出面,在宫女里找了五个才色都比较好的女子,送到刘奭身边让他挑,这里边就有王政君。 刘奭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这些女人,但是刘奭作为一个孝子,又不能驳老爹跟皇后的一番心意,于是勉强说了一句,这里边随便哪一个都行(此中一人可)。 王皇后犯难,就跟几个管事的宦官商量,这是皇帝的命令,无论如何要给太子选一个,选谁啊? 有人说,位置离太子最近的那个穿红衣服的姑娘不错,要不就她。 王皇后说行了就她了,今晚上就送太子房间里去。 这个穿红衣服的姑娘,就是王政君。 当晚,太子刘奭非常不情愿地奉旨跟王政君行人伦之道。 刘奭二十好几的大人,从第一次接触女人到现在也七八年了,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孩子也没造出来。然而就是这一天晚上跟王政君一日夫妻后,王政君竟然怀孕了,真可谓无心插柳柳成荫啊。这就是运气,上哪儿说理去。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是个儿子。刘奭自己没什么感觉,就是刘询高兴坏了,他本以为见不到第三代人了,没想到突然来了个孙子,日日把玩不离手。刘询给他起名刘骜,骜者,千里马也,刘询对这个孙子寄予厚望。后来的事情证明刘骜完全糟蹋了这么个好名字,当然这是后话,以后慢慢讲。 刘询上朝的时候,就把刘骜放在身边,刘骜哭得越响,刘询越高兴。 王政君在后宫的地位一日千丈,因为只要不出意外,他将是未来的大汉国母。 王禁老爷子以及王政君的众兄弟姐妹都有同样的感觉,我们家要发了。 刘询在未央宫麒麟阁内搞了一个功臣榜,让画师给这些人画像,挂在墙上,写上生平、功绩等等,供后世瞻仰纪念。后世的唐太宗皇帝李世民也搞过一个类似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 麒麟阁功臣一共十一个,都是刘询在任期间的人,没有前朝的。这十一个人分别是,霍光、张安世、韩增、赵充国、魏相、丙吉、杜延年、刘德、梁丘贺、萧望之、苏武。 几个陌生的名字介绍一下。韩增是韩王信的后人,军方的老人,靠资历熬上来的,张安世死后他继任国防部长,刘询时期打仗寥寥,韩增也没什么正事;刘德是他们刘家人,职位宗正,皇家事务总管;梁丘贺,大文豪,当时中国易经研究大家,职位少府,梁丘是姓,现在的梁姓一部分来自梁丘。 功臣榜上,后十个人全都具全名,姓、名、字、爵位、职位都有;唯有排名第一的霍光,榜上写的是,“大司马、大将军、博陆候,姓霍氏”。堂堂第一功臣,却连个全名都没混上,后世人如果不读史书,连霍光叫什么都不知道。 霍光对国家的贡献,刘询不否认,还非常肯定,否则不会把霍光放第一;霍光在世的时候,刘询很害怕霍光,但这段往事,无论作为一个皇帝还是一个男人,刘询都不在意;但是,霍光的老婆毒死了许皇后,杀妻之仇,永生不忘,功臣榜上就是不写你的全名,后世爱怎么说怎么说。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书里说,有原谅,也有永不原谅。刘询以真性情示人,历代帝王里,属千载难得。 读过中国历代史书帝王本纪诸篇的应该都知道,那是史书中最无聊的文字,根本就是一篇篇的流水账,该皇帝第一年干了什么,第二年干了什么,第几年死了。细节出精彩,帝王纪里什么细节都没有。 《汉书》刘询的本纪,行文风格一样枯燥,但细细读来,竟然读出了一点感动。 感动这个词如今很廉价,随时随地都有人被感动着,树上掉片叶子,也有人感动到下笔千言。刘询带来的感动,应该不属于此类。 汉书言,有一年大旱,刘询说今年都不收租了;宫里各部门裁员,省粮食;高级官员们都捐粮食,给灾民放赈。 有一年地震,刘询说,灾区全年免租税。 刘询说,各地方官注意,本地所有的孤寡老人,务必由当地政府负责养老送终,纳入你们的政绩考核。 刘询说,出于孝心而包庇犯罪的亲人者,不得追究其刑事责任; 刘询说,全国降低盐价,盐税少点不要紧,不能让老百姓吃不起盐。 刘询说,我这个人从小就没什么文化,高官们推荐人才时要注意其文化素养,书呆子不要。 刘询说,今年有瘟疫的地区,不收租不收税。 刘询说,我小时候受过苦,当时有不少人对我不错,知恩图报,我要感谢他们。 刘询说,八十岁以上老人,如犯法但罪不至死者,免于起诉。 刘询说,今年有借贷给老百姓粮食者,不可以收利息。 刘询说,今年打羌人,前线消耗大,各诸侯王、列侯不要来长安朝拜了,省钱给前线。 刘询说,直接跟老百姓打交道的低级公务员,加薪50,避免他们借机勒索。 刘询说,我不懂打仗,没事别跟我提开仗的事儿。 刘询说,御史们注意了,严加审查各地报上来的材料,有任何可疑之处,务必追究到底,否则我追究你们。 刘询说,在边境诸郡建粮仓,粮价低时大量购进,粮价高时低价出售,用以平抑粮价,同时也能减轻戍边军队的后勤负担。 刘询时期,一石粮食只要五钱,汉朝四百年最低价,放到现在来讲,就是五块钱可以买一袋米回来。 这只是一部分,没写全。 刘询一共在位25年,不算长,但是下诏书的次数,赦天下免租税等政策的实施次数,整个汉朝,他是第一。 班固在汉书里毫不掩饰对刘询发表溢美之词;后世文人应劭说,刘询时期,“政教明,法令行,边境安,四夷清,单于款塞,天下殷富,百姓康乐,其治过于太宗(文皇帝)之时。” 公历公元前48年1月,刘询驾崩于未央宫,年44岁。谥号宣,史称汉宣帝,庙号中宗。 谥法,圣善周闻曰宣,这是一个完全的褒义词。 昭皇帝与宣皇帝这四十年,史称昭宣中兴。 第192章 刘奭改革 重用宦官 刘询是个无比务实的皇帝,大概这跟他民间生活经历有关,不过我个人感觉,还是他本身的性格使然。 这个人稳重,谨慎,绝不拿自己的工作开玩笑。宣帝一朝,长安做出的所有的决定,几乎全都是开会之后的结果,因帝王个人冲动而导致国策失误的事,在宣帝朝几乎没发生过,包括国之大事,战争。打还是不打,开会,论证,探讨…结果都看到了,没对匈奴动武,堂堂呼韩邪单于却来投降了。 霸道讲,以吏为师,吏基本等同于刀笔吏,就是严刑酷法,就是震慑;王道讲,以儒为师,仁爱天下。刘询说,大汉的治国之道,乃霸王道杂之。霸道在前,确保你听话,确保国家稳定;王道在后,稳定的基础上求发展。刘询是个实干家,所有的华而不实都被他摒弃,如果把刘询这句话抽象总结一下,那便是,以民为师。理论性的话,刘询就说过这么一句,但两千年中华帝国史,被这一句话说死了,后世的人再怎么变革,也没跑出这句话的手掌心。如果刘询站在云端俯瞰后世帝王千般变化万般折腾,他只会感觉到寂寞。帝国制自秦始皇起,到汉宣帝刘询时期成熟。中国制度史如讲承前启后,汉宣帝当列第一位。 刘奭即位了,他认为自己是个儒者。仁者爱人,即位不久,刘奭下发利民诏书数道,包括:各地方政府、诸侯国以及长安的皇家园林,如果有财政结余,优先赈济贫民,贫民家产在一千以下的,要赠送或借贷给粮食和种子; 太官(御膳房)减少菜品、皇家乐队裁员、皇家马场售卖部分马匹,节省出来的财政预算,用以支持民间对抗传染病; 取消盐铁专卖,国家放弃这两项收入,民间可自由制贩盐铁,用以降低价格,让老百姓受益;(不过这个政策只实施了三年…) 减轻刑法量刑,删除大量死刑条款; 放弃武皇帝时期所立珠厓郡(今海南琼山),减轻国家负担; 等等。 刘奭听说琅琊郡(今山东青岛一带)有两位大名士,王吉和贡禹,为当世读书人所推崇,于是派人请两个人来长安。 这位王吉并不是陌生人,他是当年昌邑王刘贺的老师,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高知名度,这个人前文出场过。王吉和龚遂是刘贺的昌邑帮众臣唯二保全性命的人。龚遂后被宣皇帝任命为渤海郡太守,因工作出色又调回长安任水衡都尉,卒于任上;王吉后被任命为博士谏大夫,但宣皇帝认为他是书呆子,太迂腐,没拿他太当回事,王吉失落之下辞官回老家琅琊郡,贡禹则是王吉的老朋友。 王吉老头在来长安路上发病身亡,只有贡禹到了长安。 贡禹老头前前后后讲了很多事情,比如说宫女太多了,应该都裁掉,节省费用;宫里的衣食住行规格太高太浪费,应提倡节俭;武皇帝设人头税从三岁起征,致使很多贫民因为交不起税,生了孩子不敢养,应该改革…等等,应该说贡禹心态很好,意见也很对,并没有失职。 刘奭很认真采纳了贡禹的意见,各种节省费用的规定很快制定出来并付诸实施,人头税也改为从七岁起征,征到二十岁为止。 贡禹还曾经建言废掉货币,用粮食和布帛做等价交换物。亏得刘奭脑袋没发烧,拒绝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贡禹成名很早,却一直混在民间,在暮年的暮年才来到长安做官。因为一个提出废掉货币这样让人无语凝噎的意见的人,宣皇帝一定是不屑一顾的,宣皇帝一直说,欢迎读书人,严防书呆子。 贡禹在四年时间内从谏大夫升到光禄大夫又升到长信少府又升到御史大夫,升迁速度之快堪比当年武皇帝座下的主父偃。 贡禹是死在御史大夫任上的,老头一生没有为恶,更没有贪污受贿,官声和人品都非常之好。但后世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大骂贡禹严重渎职,罪大恶极。 虽说自古文人相轻,但相信司马光不会无聊到无故鄙视千年前的一个文人。司马光说,贡禹明知当朝最严重的问题是什么,他却不向皇帝说,说的全是一些鸡零狗碎,没有触及一丝一毫的本质问题。 司马光说的这个严重的问题,跟刘奭有关,跟皇权有关,或者说,天下至高的皇权,出现了异象。没有彗星凌日,也没有九星连珠,这个异象来自于人。 宣皇帝临死前给三个人升了官,表叔史高任大司马车骑将军,太子太傅萧望之任前将军、光禄勋,太子少傅周堪任光禄大夫。这个意思很浅显,就是让这仨人给刘奭辅政。历代皇帝都这么做,无足道也。 这个安排应该说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出现在未央宫的最里边,两个中书宦官,石显和弘恭。宣皇帝没有动他们,让他们两个继续负责中书。 宣皇帝的意思也很简单,这两个人在他身边干了不少年,宫内宫外的事情都很熟,尽职尽责,还懂法律,理应继续留给儿子做秘书,况且这不过是两个宦官,没有后代,没有亲属,能干出什么事儿来,留着无妨。 如果从比较广阔的历史背景下看,宣皇帝的想法并没错,大汉帝国的兴衰成败,跟他们并没有真正的联系,这俩宦官充其量就是两个npc;但玩过游戏的人都知道,如果单纯地讲某个支线任务,npc是必不可少而且推动剧情发展的。 庄子说,同样一个葫芦,你用跟我用是两回事。石显弘恭两个人,宣皇帝只是把他们当秘书用,而且只是接电话打印文档等最低级别的这种秘书;刘奭却给他们大大地升了级。 刘奭有一点先天不足,身体不太好,虽称不上病秧子,但也就一般般,领袖人物之必备素质的强悍身体以及无尽精力,刘奭没有。一天到晚不停批文件这种事,刘奭做不来,他撑不住。而且刘奭是个文艺青年,除了读书之外,他喜欢鼓琴,吹箫,谱曲,填词,演唱,都是专业水平,绝非荒腔走板。这个《汉书》中是有原文记载的。把刘奭弄到现在,送到意大利,那就是贝卢斯科尼,那是可以出专辑的。不过刘奭对感情是比较专一的,这点比贝大叔要强不少。 一个会弹琴会吹箫,给他配个搭档就能做一曲《笑傲江湖》出来的这样一个人,让他天天汗流浃背坐那儿批文件,跟他这多愁多病多才多艺的形象严重不符,那叫俗事,艺术家要做的是用艺术探寻永恒之道。但艺术家如李存勖者,在亲自粉墨上台之余,尚且没忘了让戏子们监视群臣的举动;超脱如明嘉靖皇帝者,还知道养一群会计师在那儿算国家收支。刘奭也没有完全忘情,他还是很清楚自己身份的,他是皇帝,他有日常工作,他应该对国家负责。但是他精力不够,心思也不够,所以他需要找人帮忙。史高萧望之周堪等人级别再高,也不能帮他批文件,他们是报文件的。干这种活的人肯定是皇帝身边的人,后妃们一般不会,宫女们当然更不会,只有身边的宦官了,具体讲,就是石显和弘恭。 石显弘恭在宣皇帝身边干了十几年,再加上他们也识文断字,对皇帝怎么批文件可谓了如指掌。刘奭一开始只是问他俩,这样的事情,先帝一般是怎么批的?答曰先帝是这样这样批的。时间长了,刘奭看这俩人业务这么熟练,干脆不过问了,比较重要的告诉我一声,例行的报告你们俩自己批。 这个就是后世所谓的宦官专权。不过中国历史真正存在宦官专权,也就在唐朝中后,李辅国、程元振、俱文珍、王守澄这些人,连皇帝都敢随便废立,这才叫专权。石显弘恭,以及明朝王振刘瑾魏忠贤之流,再怎么嚣张,赶上皇帝哪天看他们不爽,一样能毫不费力把他们赶尽杀绝。所以石显弘恭这种,充其量是乱政,权力还在皇帝手里,他们拿不到手。 如果单纯论批文件的水平,石显弘恭并不比刘奭差,这个郡受灾了从那个郡调粮食赈济;匈奴人要来访问,各部门要准备接待工作…这些事他们俩都懂怎么批。问题在于,他俩根本就不该是那个批文件的人,六耳猕猴再强大也只是一只猴子,变不成斗战胜佛。 皇帝只要不是傀儡和弱智,他坐在那个位置上自然而然会有公心,会知道怎么搞平衡,尽量让大家都满意,因为他用不着考虑自己;宦官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石显弘恭虽然没有亲属,但辅政大臣之一的史高跟他俩成了兄弟,这就是事儿了。 第193章 朝中派斗 刘奭无奈 萧望之和周堪当然对石显弘恭不屑一顾了,读书人岂可与阉人共事。 于是宣皇帝留下的辅政三人集团分裂了,史高跟内廷宦官搅在一起,萧望之和周堪执着地守望。 当年昭皇帝时期,同是辅政大臣,霍光跟桑弘羊上官桀分裂,主要还是因为政见不同,今天的三个人因为两个宦官分裂,真是江河日下,一代不如一代。 内外廷勾结,好事全被史高占了去,这也就罢了,严重的是,他们三个想做坏事没人能拦住,这才是问题。萧周二人当然看不下去,萧望之曾在公开场合提意见说中书官不能用宦官,要用读书人。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说这件事了。 刘奭倒是很认真对待这件事,萧师傅说话一向有理有理,但这是武皇帝时期就定下的规矩,能随便乱改么。于是这个事情一直悬而未决。 石显弘恭却对萧望之有了敌意,他们俩决定警告一下萧望之。 萧望之有个左膀右臂叫刘更生,是名满当世的读书人,他后来有个名字叫刘向,这个就比较熟了。 史高上书,宗正衙门缺人,刘更生作为皇族宗室(他是刘邦弟弟刘交的后人),工作能力这么强,知名度又这么高,理应调到宗正任职。 刘奭在后宫对两个宦官说,这点事儿你们批,我懒得写字。 石显弘恭在奏疏上批了一个大大的同意,刘更生被调走了,萧望之一下方寸有些乱,少一个好帮手。 萧望之需要新鲜血液补充实力,于是四处搜罗人才。 对于全国各地来长安想混出点名堂的人,这是最好的机会,有人敞开一条门路。 有人不但看到的门路,也看到了门路后面的风云变幻。 漂在长安的会稽人郑朋闻到了味道,史高以及两个中书宦官,早晚会跟萧望之周堪撕破脸皮甚至刀剑相向。这种时机如果利用好了,站对了队伍,一定可以以小搏大。他觉得萧望之赢得盘面大。 目前支持萧望之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就是把矛头指向史高和两个中书宦官。 于是郑朋以平民的身份上书公车署,史高与石显弘恭内外串通,在全国到处安插自己的势力,有不轨企图;史家子弟许家子弟行为不端;等等。 这份举报信很快报到刘奭手里,刘奭不笨,这东西不能给当事人看,于是只有他自己看了。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处理,史家许家都是亲戚,石显弘恭天天任劳任怨帮我干活,这要怎么办啊。 他把周堪叫来请教,周师傅,这事儿该怎么办。周堪说应该把郑朋这个人招来问话。刘奭说好,过几天不忙了招他。 周堪跑去跟萧望之说,有个叫郑朋的,你得见一见。 萧望之亲自接见了郑朋。他很不喜欢郑朋,这个人眼神飘忽,巧舌如簧,孔夫子说的巧言令色就是这种人。郑朋走后萧望之还让人跟了郑朋几天,发现这个人就是拼命想在长安挤出一条路来的这么一个人,出发点不算错,但大德有亏。 萧望之告诉郑朋,我以后不会再见你了他还骂了周堪一顿,你这找了个什么人。 郑朋很愤怒,断我生路我和你没完。这是个只讲生存不讲道义的人,他立即倒戈,转投史高。 史高说,你个王八蛋上几天还上书告我,怎么了这是,萧老头不要你了? 郑朋说,那些话是萧望之、周堪、刘更生教我说的,我一个会稽人,刚到长安没几天,上哪儿知道这些去? 史高说,我给你口饭吃可以,你得为我冲锋陷阵。如果到时皇帝问你话,别不知道怎么答。 郑朋说,将军给我一条路,任凭将军差遣。 郑朋和另外一个跟他有一样遭遇的人,叫华龙的,一起入了史高的山门。 史高所说的冲锋陷阵,就是让他俩咬人,咬的当然是萧望之。 史高通过宫里边的关系,告诉刘奭,有个叫郑朋的人有密报上奏。 刘奭比较单纯,他没想太多,便接见了郑朋。 郑朋讲了萧望之六条罪状,有大有小。至于这六条罪状怎么来的就不用说了,在一个高官身上找罪状简直太容易了。 刘奭不信,萧师傅是大好人,人品好学问好能力强,你一个会稽郡来的山野村夫,肯定从哪里听的流言蜚语。 刘奭没反应,史高不甘心。 几天后上朝,正赶上萧望之休假没来,于是郑朋、华龙公开上书举报萧望之,说他挑拨皇帝与史家许家皇亲的关系,有不轨之心。 前文曾无数次出现过超低级别的小官状告大官的事,基本都是这种,背后有人指使,要不然谁敢。 朝堂公开举报,刘奭不得不做做姿态,这事儿得查。 刘奭亲自指派弘恭去向萧望之问话。萧望之答得很诚恳,他说,自古外戚多骄奢淫逸,我让皇帝疏远外戚无非就是匡正国家,没有丝毫恶意。 弘恭很满意地走了,因为他可以在萧望之的答复里大作文章,反正你没否认让皇帝远离外戚,没否认就是承认,断章取义谁不会。 于是弘恭、石显联名上书刘奭,萧望之、周堪、刘更生等结为朋党,诬告重臣,挑拨皇室宗亲的关系,为臣不忠,为人不道,应该请廷尉署问话。 这个话已经相当重了,朋党两个字是所有皇帝都深恶痛绝的,所以刘奭有些下不来台,不好替萧望之遮掩,当然,两个宦官也是因为太熟悉刘奭的性格了才那么措辞的。刘奭想不就是廷尉署问话嘛,问就是了,反正最后什么结论都要经过我批准,无所谓。于是刘奭同意了。 开朝会的时候,刘奭问,萧师傅,周师傅和刘更生哪里去了? 身边的宦官小声告诉他,被关大牢了。 刘奭大惊,不是说让廷尉署问话吗?!怎么关大牢了! 答曰,廷尉署问话,就是关大牢的意思。 刘奭无比尴尬,匆匆退朝,回到后宫把弘恭石显一通大骂,明目张胆地忽悠我,给我下套,太过分了。赶紧把他们放出来。 弘恭石显跪下咚咚磕头说我们错了。 刘奭嫌他们烦,轰走了。这俩人出去后就去找史高了。 史高私人面见皇帝,说如果就这么把萧望之周堪刘更生放了,那天下人岂不都要知道皇帝您看不懂公文,严重有损皇家威严啊,我看不如这样,将错就错,暂时先把他们几个免职,不就圆了这个事儿嘛。 刘奭想半天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免了官还能再官复原职嘛,免就免。 萧望之、周堪、刘更生全被免职了。 过没俩月,周堪、刘更生又都回到朝堂了。至于萧望之,刘奭有个更大的安排,他想让萧望之做丞相。萧师傅那么强的人,有他主导朝政,我可以悠闲多了。 第194章 萧望之自杀 北匈奴蠢蠢欲动 这个安排石显弘恭是知道的,刘奭不止一次说过要让萧望之做丞相。 当然这对两个宦官是极坏的消息,按刘奭的脾气,萧望之一旦做了丞相,权力一定大到不得了,那时候他俩的处境肯定非常艰难,说不定连命保不住。所以对他俩来讲,谁做丞相都可以但绝对不可以是萧望之。 刘奭给萧望之封了一个关内侯,封侯拜相,萧望之的丞相近在眼前了,史高石显弘恭很着急,但是找不到理由对萧望之下手。 萧望之的儿子萧汲上书为老爹之前无故被关大牢鸣冤,这一孝行成为了史高石显弘恭进攻萧望之的突破口。 刘奭例行打给廷尉署去查,在史高的干预下,对此案的处理结果是:前案对萧望之的处理并没有问题,萧望之不但不认罪,反而教唆儿子上书无理取闹,严重有损汉官威仪,涉嫌大不敬之罪,建议予以逮捕审理。 石显弘恭先看到了这份处理意见,他们俩觉得太简单粗暴了,于是上报给刘奭的时候用言语粉饰了一番,这俩人说,陛下您都赐给萧望之爵位了,他还要教唆儿子上书说自己是冤枉的,这不是把过错推给陛下您吗,不能他是皇帝的师傅就肆无忌惮,所以把他关大牢里几天挫挫锐气,对他也不是坏事。 刘奭说,萧师傅脾气那么刚,他会去吗,他不会自杀? 石显弘恭说,萧望之小罪,哪到自杀那么严重。 当然了,他们又在用法律条文忽悠刘奭,大不敬是超重罪。 刘奭想半天同意了,他说,你们不要让萧师傅生气。 判决结果送到了萧望之手里,萧望之打开,看到了大不敬三个字,看到了要逮捕他的命令。管家跑来说,我们家被军队包围了。 这群军人是史高弄来的,目的很简单,故意加重事态,给萧望之增加压力,就是吓唬萧望之。 萧望之说,我已经被他们关一次了,一辱之下,岂可再辱。我是读书人,可杀不可辱啊。 他的夫人赶紧劝他,别起这个想法,皇帝还是相信你的。 萧望之问他身边的学生朱云,我该怎么办。 朱云面无表情地答道,老师如果今天自杀,将名垂千古! 萧望之说,我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要去坐大牢,那不是苟活吗,苟活还不如死,朱云,你把我的毒药拿来。 朱云拿来毒药,然后跪在一旁,他的夫人,家人都默默地跪下。 萧望之服毒自尽。 消息传到未央宫,刘奭正在吃饭,听到消息,痛哭不止。 刘奭对萧望之之死愧疚终生,每年他都会派人去给萧望之上坟,萧望之的几个儿子,终生得到刘奭照顾。 史高、弘恭、石显这帮人就在刘奭眼皮底下演了一出大变活人,生生把萧望之搞死了。读过前文的都该知道萧望之是什么人,他有超越时代超越民族的眼光,他的死确实是国家的损失。 在这一荒谬的案子里,刘奭先是不懂,懂了又不阻拦,阻拦又没拦住,人死了又后悔,后悔了只知道哭不知道改过。所有一个皇帝不该做的事,不该有的性格,他都全了。 不用等到盖棺定论,现在就可以送给刘奭一个大大的帽子:昏君。 可是刘奭又是自大汉立国以来,最善良的一个皇帝,他是真的心地善良,读读他的传记就知道;他也是大汉立国以来最有文化,最有品位的一个皇帝。只不过皇帝是全天下最俗最没有美感的职位。刘奭哭再多也没用,大汉朝不相信眼泪。 先把视线转移到遥远的北方,这次要更北一点,要到中西伯利亚高原了。 呼韩邪单于降汉并迁至大漠以南,史称南匈奴,北边是他哥郅支单于,史称北匈奴。 呼韩邪已经决定死心塌地跟着汉朝混了,汉朝让他死他也去死;郅支单于开始几年还担心呼韩邪会联合汉朝来打他,所以也是送自己儿子做人质,派大使来访问,基本上讲,是对汉朝低头。后来他发现汉朝的皇帝根本没心思对外开战,于是放心了,不再跟呼韩邪从长安争宠,开始在匈奴北部东冲西突,实施自己的大计划。 郅支单于认真盘算了一下,靠他现在的力量,打掉呼韩邪完全统一匈奴属于幻想;统一整个北方,有这个可能性但是难度太大。树挪死,人挪活,郅支单于最后决定向西向北发展,匈奴的故土就扔掉了,谁爱要谁要。 郅支单于灭掉了乌揭、坚昆、丁令三个小国,他的整个部落就以坚昆为核心区域,游牧为生。坚昆差不多在今天俄罗斯中西伯利亚高原西南部,距离郅支单于的新领土最近的大国是乌孙。 这片区域离中原太遥远,郅支单于山高皇帝远,开始公开对汉朝表示不满,说汉朝对呼韩邪的南匈奴过于照顾,严重伤害北匈奴人民的感情。 但实际上从帝国的角度来讲,并没有对呼韩邪刻意关照,要搞平衡嘛,这个大家都知道。呼韩邪来投降是他自己来的;汉朝给呼韩邪送粮食是他说遇到了饥荒需要帮忙,你郅支单于开口要,一样会送给你的,谁让你不说啊;呼韩邪的儿子和郅支的儿子都在长安做人质,都好吃好喝养着;两边派来的使臣、商队,汉朝也都是好好招待。没有刻意偏向于谁。 当然站在郅支的角度他肯定不会这样想,所以他开始有所动作,汉朝派过来的使臣,他关起来不少;乌孙跟汉朝关系好,他就去攻打,抢了不少人和东西。 最近他又给帝国发来书信,我在长安做人质的那个儿子,我想要他回来。 汉朝现在跟匈奴的关系基本是,你来我迎,你走我送,你找我帮忙我帮,你闹腾我打,你不理我我不理你。 郅支单于既然提出了要求,长安也就很痛快地答应了,这个没必要反对,而且很快选出了一个人,卫司马谷吉负责此次护送任务。 只不过在任务细节上发生了一点儿争议,以贡禹、匡衡(“凿壁偷光”那位,不过凿壁偷光一事非正史所载,不好当真)为首的一众官员认为,郅支单于这个儿子我们给他养了好多年,送出中国边境让他自己回去,已经可以算仁至义尽了。而具体执行任务的谷吉则执意要把人送到郅支单于身边,以展示汉朝想与郅支单于搞好关系的诚意。 最后商量了半天,谷吉主动请缨,实在不好打击积极性,送就。 谷吉西出长安,到敦煌,北上几个月后到了郅支单于处。 但是他和匈奴人起了冲突,被郅支单于杀掉了。 西北亚外交危机。 第195章 陈汤假传圣旨 发兵郅支单于 郅支单于忽然有点后怕,他怕汉朝借这次机会来打他---尽管长安根本没这个心思---他决定继续西迁。 正好西边的康居国正苦于遭受乌孙国不断的军事骚扰,便有心联合郅支单于一起对付乌孙,双方一拍即合,郅支单于西迁到康居国以东,与康居结为同盟。 同年,呼韩邪单于迁回漠北匈奴故土,收拾残局,匈奴重归和平。 汉朝方面连续派了几批人去康居国,向郅支单于讨要谷吉的尸体,郅支单于全部拒绝并扣押使者们。 后来再也不派人去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跟郅支单于没法沟通,对他实施军事打击,似乎又不值当的。这几个倒霉的使者,只能当外交炮灰处理了,不要怪国家放弃你们。 西域都护郑吉也知道这个事情,西北亚出现危机,他应该出手管,但是郑吉年老体衰,正在写退休申请,让他打仗,他打不动了。 郅支单于的事情,就这么拖了下去,一直到两个人物出现在西域,这两个人一个叫甘延寿,一个叫陈汤。 甘延寿北地郡人(甘肃、宁夏一代),出身普通,年轻时应征入伍进入羽林军。甘延寿身手非常好,单兵素质在整个羽林军是最高的,上级军官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他得到晋升的几率比其他同袍高很多,后来他做了郎官,慢慢升迁,最高做到了辽东太守,干得不好被免职回长安了,刘奭这几年,甘延寿在长安做谏大夫。 陈汤是山阳郡人(山东西南部),大略地讲,他算读书人,文章写得很好,在他家乡瑕兵县有一点小小的名气。但是,他喜欢借钱,借得多,还得少,时间一长,陈汤在家乡混不下去了。终于有一天他下定决心,背上行囊,西入函谷关,来到首都长安。他的情形和当年主父偃有点相似,好在陈汤很看得开,心理没问题,没有主父偃那般被压抑地彻骨悲愤。 陈汤识文断字,口才好,人长得也还可以,这些条件得以让他在长安找到一份工作,工作地点在未央宫内,工作职责是,端盘子。 在端了几年盘子后,陈汤得到一个机会认识了富平侯张勃(张汤的曾孙),张勃很看好陈汤,觉得他是个人才。看来端盘子也看在什么地方。 刘奭第二年,下诏高级公务员以及有爵位在身者推举人才,张勃便把陈汤推荐了上去。 陈汤等待委任书---无非就是个郎官,期间老家来人,说陈汤老父亲死了,陈汤为了等委任书,没有回家奔丧。 这个事儿大了,这是不孝。大汉帝国承周道,周道孝为先,不孝在当时的汉朝,不只受道德谴责,还要受法律制裁。 于是陈汤被关起来了,殃及张勃也被重罚。不过张勃很讲义气,下一次推荐人才他还是推荐陈汤。陈汤出狱,做了一个小小的郎官。 接下来的几年,陈汤主要的工作就是出使西域各国,所以他的眼界很开阔。陈汤每经过一个地方,都会登高远望,把山川河流画下来,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幅很详尽的西域地形图。至于画地图有什么用陈汤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可能以后会用到。 郅支单于杀谷吉引发西北亚外交危机后不久,首任西域都护郑吉称病辞职,有从军经历和地方官经历的甘延寿调任西域都护,陈汤以副手的身份一并到乌垒城赴任。 甘延寿还是一如既往地尽职尽责,没什么意见;陈汤的心有点野了,西域都护有多大权力他知道,西域都护能干什么他也知道,郑吉在西域都护任上都干过什么他更知道。 陈汤跟甘延寿商量,郅支和康居联合,势力越来越大,如今乌孙和大宛都已经不堪其苦,长此以往,等郅支坐大,必为西域患。西域这些国家,或逐水草而居,或有城池但规模很小,而且他们军队的装备水平普遍落后于汉朝,我们有自己的生产建设兵团,西域诸小国也能调来不少兵。我们有义务,有能力处理掉郅支,还西域一个宁静,也为中原守好西大门。 甘延寿说你说得很好,我也有这个意思,你不是文章写得好吗,你写奏章报长安,批准了就干。 陈汤稍微顿了一下,说道,现在长安的形势,谁敢开口说打仗,马上会被无数人的唾沫淹死,皇帝更是开口闭口谈仁义。好战必亡,可是忘战必危啊。奏章写了也没用,西域的事,长安指望不上。 甘延寿忽然意识到有一点不对头,厉声对陈汤讲,你要假传圣旨吗!想都不要想! 陈汤什么也没说退开了。 甘延寿有一点力不从心,他来到乌垒城后就因为水土不服染病了,一直就在养病,该他做的事基本都是陈汤在做。 所以陈汤假造圣旨给西域各国以及生产建设兵团,甘延寿一点都不知道。 大汉帝国征兵令所到之处,西域诸国纷纷响应。一直到乌孙、龟兹等国的军队开到乌垒城,身为正职的甘延寿才知道陈汤做了什么。 甘延寿也不敢养病了,从床上爬起来冲到陈汤面前,大声斥责。 陈汤脸色刚毅严肃,说道,各国的军队已经开过来了,你要乱我军心吗! 甘延寿注意到,陈汤的右手已经握到了剑柄。 接下来,甘延寿展示了高贵的沉默。 他不是被逼无奈,以他的身手,当场就能把陈汤放倒在地。 他是支持陈汤的,支持打郅支单于的,只是他想按规章办事,如今规章已毁,错已铸成,再跟陈汤吵已经无任何意义。既已如此,事情一起做,责任一起担。 陈汤写了一封奏章,上报长安,内容是,我们假传圣旨,调动西域各国军队,进攻匈奴郅支单于去了,请治我们的罪。甘延寿慨然将自己的名字署在了前面。 同一天,甘延寿、陈汤下令,军队开拔。 这一支联合国军兵分两路,一路从天山南麓向西,过葱岭(帕米尔高原),进入大宛国,北上;一路走天山北麓,经乌孙,向西。北军由甘延寿和陈汤亲自率领。军队的后勤由沿途的西域小国们负担。 甘延寿陈汤的军队经过乌孙国都赤谷城时,正赶上康居的一个贵族抱阗领着几千骑兵在这一代扫荡。陈汤下令联合国军将其扫平,抓到的俘虏送给乌孙国,牛羊以及其他辎重留着自己用,颇有当年霍去病之范。这算管了一件闲事,正好也解决了后勤问题。 南北两路军会师,继续西进,进入康居国境内后,陈汤下令军队止步,并重申纪律,严令禁止一切烧杀抢夺行为。 陈汤准备先搞一番统战工作,跟康居谈判。 陈汤联络上康居国的一个高级贵族,屠墨。陈汤告诉屠墨联合国军此次西来的目的,只是为了消灭匈奴郅支单于,与其他国家无关,汉朝方面不希望擦枪走火引发误会,导致国际关系出现裂痕。 陈汤还跟屠墨一起检阅了这只四万人规模的军队,当然这是陈汤在示威了。而后还一起吃了顿饭,边吃边聊,气氛很热烈。至于聊的什么内容不得而知了,总有话题可聊的。 屠墨临走承诺,会将联合国军的意思转告康居王。 陈汤下令军队继续西进,向郅支单于所在地进发。开到距单于城六十里之处,陈汤再次下令军队止步,这次他要搞侦察。 侦察部队查抓到一个康居贵族,叫贝色子男开牟,这个贝什么是屠墨的舅舅,他说康居国都知道汉朝的军队开过来了,康居虽和郅支单于结盟,但这个家伙的野心越来越大,康居国人早就怨声载道了,你们要来灭掉他,康居求之不得,我对郅支单于很了解,你们想知道他的什么我全都可以告诉你们 第二天,联合国军继续西进到距单于城处三十里,止步扎营。陈汤派了几批使者到郅支单于与其谈判,郅支单于也派使者来联合国军这边。 两军都面对面了,这样的使者往来纯粹就是做做样子,双方也不可能达成任何有实质意义的协议,否则陈汤大老远把军队开过来做什么,无非就是陈汤问郅支单于,你好吗?郅支单于答,我很好,可是你为什么来打我?陈汤答,我吃饱了撑的。 基本上就这种无意义的外交辞令。该打的仗总归要打的,陈汤早就根据先前得到的大量情报整备完毕,战术也已成竹在胸。 第196章 陈汤荡平匈奴 汉匈之争落幕 陈汤指挥大军到距离单于城三里地处止步,临都赖河(今哈萨克斯坦塔拉斯河)布阵。临水布阵,这里边有兵法的。陈汤不敢冒冒然攻城,所以留三里地作为缓冲地带,这个距离,不在弓箭射程范围内,敌人冲过来也能有反应时间,也可以看清楚单于城附近的一举一动。 这座城是一座土城,土城墙外面还有两层木墙作为加强的防御工事。城楼上彩旗飘飘,大概有几百匈奴士兵身披盔甲,手持弓箭,密集防守;城下大概有一百左右的骑兵在左右奔跑掠阵;骑兵后面差不多也是一百多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城门正前方布阵操练,他们的阵法叫鱼鳞阵,简单讲就是分队进攻阵型。总之,在郅支单于的布防下,单于城的防御花哨至极。 当时郅支单于西迁康居的路上,曾遭遇暴风雪,人力及物资损失极其严重,现在能作战的,也就三千多人。而陈汤有四万人。这算不算欺负人不好讲,但郅支单于杀帝国使者,打他并不过分。 城下的匈奴骑兵忽然冲向联合国军阵地。 陈汤下令,弓弩手准备,听不到命令,不准射击! 整个阵地一片密集的吱咔吱咔控弦的声音。 匈奴骑兵眼看要进入弩弓射程了,领头的骑士猛然勒住马,后面的纷纷停住。他们来回转了几圈,转头回去了。似乎这是一支侦察部队。 陈汤同样命令一支小规模骑兵,持弩弓,远距离射击城墙上的匈奴人。 这是双方互相试探。 陈汤看到城墙上的匈奴人受到攻击后纷纷躲避,看来这群匈奴人的作战意志并不强,他放心了不少。 陈汤准备下攻击令。他忽然感觉很紧张,手在哆嗦。他一个读书人,身披盔甲,腰挎长剑,似模似样,但实际上,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指挥军队作战。 陈汤深呼吸几口寒冷的空气,平静心神,大声命令道: 听到鼓声,冲锋!将整个城四面包围!盾牌兵最前面,持戟兵紧挨后面,弓弩兵在最后,向你发现的任何敌人,射击! 整个阵地的气氛骤然紧张。 陈汤下达总攻令,战鼓声由近及远,在长长的队伍里依次响起,喊杀声骤起,越来越大,联合国军的士兵们在各自指挥官带领下,冲向预先指定的区域,将单于城四面包围。 如陈汤先前所布置,盾牌兵最前面,防守;持戟兵紧挨后面,应对可能的短兵相接;弓弩兵在最后,负责射击城上的匈奴人,进攻全靠他们达成。 瞬间单于城四周箭矢如雨,呐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单于城外围的两层木墙上火力最强,城下的联合国军弓弩手换成火箭,向木墙密集射击。 天色暗了下来,木墙的火越烧越大,墙上的,墙里边的匈奴人都退到了土城里,联合国军的压力小了许多。 天彻底黑下来后,大概有几百规模的骑兵从单于城内冲出,他们要闯营逃跑。 然后全部死在弓弩兵的箭下。 木墙烧塌了,联合国军开始进攻土城。 郅支单于身披盔甲出现在了土城上,跟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几十位太太,都手持弓箭,一时土城之上士气大振。 同样大振的还有楼下联合国军的火力。 几个眨眼的功夫,几十位太太都消失了,有的中箭挂了,有的受伤倒地,有的尖叫着逃跑了。郅支单于自己,则鼻子中了一箭,好像说了十次谎话的匹诺曹,黯然退场。 单于受伤对匈奴人的士气是一个严重的伤害,联合国军只要不停止进攻,匈奴人必定斗志逐渐消失。就在这大好时机,忽然出现了变数。 联合国军的外围出现了大概一万多康居骑兵,举着火把,乘夜色而来。 康居骑兵分成十队,从各个方向向联合国军进攻,土城上的匈奴人看到盟友来帮忙了,大声欢呼。 城下只见到处都是康居骑兵的火光,东冲西突,马蹄震得土地直颤抖,却听不到兵器交锋的声音。天开始蒙蒙亮的时候,康居骑兵收队,撤了。夜半来,天明去,什么也没带走,只是让匈奴人知道,他们来过了。 陈汤刚到康居边境时,跟屠墨谈的是什么,大概能猜到了。 城楼上的匈奴兵几乎已经不做任何抵抗,天已经亮了,视野清晰,他们只要一露头,就有无数的弩弓等着招呼他们。土城的墙不怎么高,也很难修到很高,联合国军的士兵用各种眼花缭乱的手段翻过墙,从里边打开城门,围城的数万士兵蜂拥而入,小小的单于城人口密度骤增,匈奴人有敢抵抗者当场格杀,有投降者接纳。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匈奴人没有任何机会翻盘。 郅支单于领着百十号人退到了他的王宫,联合国军在外边放了一把火,然后冲了进去,见一个杀一个,包括郅支单于本人,当场被斩首。单于城被洗劫一空,任何能拿走的东西都被拿走了,甘延寿陈汤放任,不加约束。 战后统计,斩杀一千五百一十八,活捉一百四十五,投降者一千多一点。 陈汤吩咐对郅支单于的人头采取防腐处理,带回西域都护府。活捉和投降的一千多匈奴兵(一直有传闻说这是罗马人,我个人认为此说相当无稽),全都送给此次出兵的西域各国做奴隶,算是对他们的答谢。 陈汤在回来路上,因天气原因,得了严重的关节炎。 公元前35年春天,一道奏疏从西域都护府发至长安,诏书内容是: “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唐、虞,今有强汉。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籓,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县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随同诏书一起到长安的,是匈奴郅支单于的人头。 从后来者角度看,匈奴自内乱后,已经完全丧失了对中原的威胁能力,郅支单于更是远遁西域,长安从未认为这个遥远的单于是威胁,事实上他们的观点完全正确。 陈汤打郅支,虽然他自己对外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更多是他个人行为,要不然他不用假传圣旨,说难听一点,这场仗完全是陈汤滥用权力。但即便没有陈汤,也会有陈皮,陈醋…出来做这件事情,因为汉匈一百五十年恩怨情仇,到如今胜负已见分晓,总要有人出来做一个了结,画一个句号,宣告比赛结束。陈汤就是这个画句号的人。 四万联合国军,对三千多匈奴军,而且还有装备优势,似乎胜了也没什么好宣扬的。我个人对打仗毫无兴趣,但如果一定要打仗,我希望打陈汤这样的仗,以十倍于敌人的实力(不一定指规模),将敌人碾成碎片,或者逼他们全部投降,这是强者的战争,没有诡诈机巧,也不用偷鸡摸狗,完全用实力说话。 中国历史上发生过的战争数以万计,以弱对强还能取胜的就那么几场,就这几场被无数人奉为经典,号之曰什么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更有甚至称此为东方的智慧,如果东方的智慧等同于等待狗屎运降临,那这个叫法还是挺合适的,只是仗从来不是这么打滴,随便翻一翻无论哪国的战争史,都会知道以弱对强的普遍结果:将士们抵抗至最后一人,全部壮烈牺牲,以身殉国;换一种说法就是,一个不剩全部死光光。 当然,以身殉国的精神永远是无比可贵的,这里没有造次的意思。弱胜强永远是个例,强胜弱永远是真理,趴在个例上自我加冕,其实是自卑。与其研究怎么四两拨千斤,不如努力把自己变成千斤。《道德经》里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易经》里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如果非要讲东方的智慧,我希望是这些。 第197章 刘奭重用读书人 陈汤鼓捣出来的这份奏章,在后世受到追捧无数,尤其互联网在中国兴起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八个字被誉为中国历史最强时代发出的最强音,霸道,嚣张,通透,君临天下之气酣畅淋漓。 这么说大概不算太错,因为这话听起来确实很过瘾,但在当时,奏疏和郅支单于的人头一起发到长安后,没有引起多大轰动,只引起了连番争议。 第一番争议是奏疏里陈汤提到的,要把郅支单于的人头狂挂一通,展示给在长安的各国使节们看。 皇帝刘奭对挂人头很反感,但军方的领导们是想挂的,这是示威的大好时机啊。 以丞相匡衡为首的文人官员们认为,现在正值春季,气温越来越高,挂个人头在大街上不太环保,挖个坑埋起来就算了。 最后妥协的结果是,挂还是挂,但只挂十天,然后埋掉。 十天后,刘奭祭祖,告诉先人,匈奴已灭,可以安心了。同时,大赦天下。 第二番争议是灭郅支单于这件事的性质问题。毕竟这是陈汤假传圣旨(矫诏),甘延寿不举报陈汤还与其协同,这个事儿要往大了说可以大到没边儿。而且这里边还有不少花里胡哨的事儿。中书令石显曾经想把自己的姐姐嫁给甘延寿,甘延寿不想跟宦官扯上关系,就拒绝了,于是石显对甘延寿厌恶至极。现在大好机会,正好借机搞一下甘延寿。 陈汤也有问题,他喜欢钱,而且由于陈汤曾在长安任职多年,所以他这个嗜好很多人知道。于是在甘陈二人来长安汇报的路上,就有人把陈汤拦下,调查是不是私吞了战利品。 陈汤暴怒,上书长安告状:我和兄弟们行军万里拼老命才干掉郅支单于,你们不派人来劳军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派人查我!难道你们想给郅支报仇吗! 很幸运刘奭看到了,马上派人去路上劳军。到长安后论功行赏,石显和匡衡说,甘延寿和陈汤假传圣旨,弥天大罪;灭掉郅支单于,算是功过相抵,所以对两个人最合理的待遇就是不赏不罚。 至于封侯晋职,那是决计不可的,那是鼓励大家都假传圣旨,此风不可长。 刘奭很纠结,因为他是想赏的。但是又不好硬驳石显和匡衡的话,因为他们讲的并非全没道理。 大家有没有感觉到一点异常,从刘邦立国到现在,何曾出现过打了胜仗回来的将军受到嫌疑犯一样待遇的情形。 后来刘向(刘更生)公开上书,先是引经据典讲了无数道理---这是皇帝刘奭的爱好,给他讲的话都要有出处,要不然他认为你水平不够---然后说甘延寿陈汤没有从中原调一兵一卒就灭掉了郅支单于,为汉朝除一大害,这比当年常惠、郑吉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常惠郑吉都可以封侯,为什么今天的甘延寿和陈汤要被人这样挑来拣去。 刘奭很高兴,因为刘向把他的想法说出来了。于是甘延寿和陈汤都被封了侯,升了职。 甘延寿继续在军队里担任职位,一直到死在任上,善终;陈汤则没太珍惜他的爵位和职位,几起几落,一会儿在长安给皇帝做军事顾问,一会儿因为犯事儿被赶出长安城,因为他依旧喜欢收钱,到死都没改性。 陈汤收钱的案例实在太多,以至于汉书都没法一一列举,用了一个“皆此类也”概括了事。 由于从宣帝朝到刘奭朝,几十年来就没正经打过一次仗,壮士不现江湖久矣,所以陈汤灭郅支单于这一战,无论在民间,还是在官方,影响力都非常大,陈汤的声望在当时更是高得离谱。尤其甘延寿死了后,陈汤更是成了一个传说,还是活着的传说。陈汤曾经因为收了别人钱而忽悠皇帝,被查出来了,欺君之罪当然要判死刑了。太中大夫谷永上书,慷慨陈词,说陈汤这样一个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的人,将汉朝的国际地位提高了一个级别的人,怎么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要杀他。《周书》里说,记人之功,忘人之过,才是为君之道。陈汤不可杀。 于是陈汤捡回一条命。至于陈汤到底该不该杀,实在不好讨论,就不讨论了。 这个谷永跟陈汤没什么交情,他就是真心敬仰陈汤,他是陈汤的粉丝。 后来陈汤还是因为收钱,又给查出来了,判了刑,被赶出长安城,去敦煌吃沙子。敦煌太守也是陈汤的粉丝,上书长安,把陈汤这样威震西域的人放到边疆来,邻国会以为我们要兴兵,影响不好,所以陈汤不仅不能来敦煌,任何边郡都不能去。 刘奭同意,下诏改发配安定郡。 安定郡说是边郡,其实离长安很近,条件也比敦煌好得多。 即便是这样的优待,依旧有人看不过去。一个叫耿育的郎官上书,又是慷慨陈词一番,说这个如今整个朝廷,知道怎么打仗,能打仗的,打过仗的,其实就陈汤一个,这样一个宝贝疙瘩难道还要把他赶走吗? 耿育跟陈汤也没什么关系,也是粉丝。 然后陈汤就回来了,老死在长安,善终。 陈汤前半生庸庸碌碌,后半生乱七八糟,中间曾经无比耀眼,似乎整个一生都是为了那一瞬间的光芒四射。 不过陈汤在什么时候都有一个乐观的心态,包括他年轻时在老家混不下去的时候,在长安端盘子的时候,在西域领兵的时候,在收别人钱的时候。 陈汤在长安时,曾经为一个年轻人说情,说不能因为这个年轻人的父亲死得早,就不给封侯了。后来年轻人果然被封侯了,从此飞黄腾达。这个年轻人叫王莽。 匡衡是个读书人,他跟萧望之是东海郡同乡,还是同门师兄弟。 曾经有个故事,陪伴着孔融让梨、司马光砸缸等一起强暴过我们的童年,就是匡衡作为当事人的凿壁偷光。凿壁偷光是个什么故事就不用多讲了,只是这个故事来源于《西京杂记》,西京杂记前文出现过,这本书里面的记载没法追究真实性,当成故事读读就够了。 我忽然很怀念我的童年。虽然被无数来路不明的故事强暴过。 大家一个老师,萧望之学完了诗书一肚子学问,匡衡学完了诗书一肚子诗书。所以在宣皇帝时期,虽然俩人都在长安混,萧望之比匡衡混得好多了。宣皇帝面试过匡衡,他觉得这个人书呆子气比较浓,就没加理会。 但匡衡在学术界的名气很大,不少读书人上书宣皇帝应该把匡衡留在长安为官,加上萧望之暗中帮了一点忙,匡衡算是留在长安了,宣皇帝还是不待见他,但当时还是太子的刘奭对匡衡却是一见如故,非常照顾他,所以匡衡虽然在长安没混开,但过得也算不错。 宣皇帝临死前让萧望之、周堪、外戚史高给刘奭做辅政大臣,这事前文讲到过。刘奭即位初期,史高过得很郁闷,萧望之是刘奭老师,刘奭什么事都找他商量,史高被晾了。有人提醒史高,既然皇帝好这一口,你也弄个读书人没事子曰诗云一番,吸引皇帝眼球啊。史高就看中了匡衡,同时又联合后宫的两个宦官石显弘恭,对萧望之和周堪开始大打出手。当然,逼死萧望之的事情匡衡没有参与,那毕竟是他的同乡和师兄,对他有过恩的,但是,他也没出手阻拦。 萧望之死后,匡衡就发达了。 宣皇帝曾招来无数读书人从政,做京官,做地方官,不是因为宣皇帝喜欢读书人,而是因为,有文化的人的工作能力相对而言要比没怎么读过书的人高,尤其在和平时期体现得更明显,这个很好理解。宣皇帝作为大汉王朝第一实干主义皇帝,他看中的只是能力,是否读书人不是必要条件。到了刘奭,不知道该称为进步还是退步,他自己是水平很高的读书人,他也要求所有的官员都必须是读书人,他还大量培养读书人,长安太学从两百多学生被他发展到一千多以至于导师们都带不过来了。 刘奭还第一次以国家的名义祭祀孔子,并把孔子的后代孔霸无缘无故封了侯。 儒家,儒术,以及孔子等关键词,上升到国家高度,就是从刘奭开始的。 第198章 宦官杂事 匡衡后来做到了丞相,封了侯,位极人臣。 对于刻意扶持他的许史两家外戚,他当然是感恩戴德;对于外戚们的同道中人中书令石显石公公,匡衡作为一个纯正的读书人,自然非常讨厌,但石显一手掌控禁中,匡衡不敢造次,一直忍着。再说石显虽然很讨厌,但他并不是一条被阉的疯狗,你不去招惹他,他也懒得咬你。 所以匡衡这丞相一直当得四平八稳,波澜不惊。再说刘奭自即位后,国家也没什么事。国之大事,惟祀与戎,战争的问题宣皇帝时期其实就解决干净了,最近陈汤还主动给收了个尾;经济在昭皇帝霍光时期就上正轨了,刘奭也是吃现成,只要不去瞎折腾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各种规章制度更是在武皇帝时期就修订得停停当当,刘奭为人比较软,还砍了很多条款,这个前文提到过了。 唯一的问题似乎就是天灾有点多,但这事谁也没办法,能救多少算多少。 石显控制中书乱政的问题,除了萧望之曾毫不客气对刘奭讲过之外,另有不少人也跟刘奭有过内容非常直接的对话,其中一个叫京房,当时中国的《易经》研究第一人,天下第一卦师,知名音乐家。这样的人物,依当时的推荐察举制度,当然会被地方政府推荐到长安来做官了。 刘奭和京房的对话,简化一下,基本是这个样子: - 陛下您即位后,水旱饥荒,瘟疫陨石,地震洪水,几乎各种灾都来了个遍,陛下觉得这算乱世还是治世? - 你罗列了这么一堆,我当然只能答现在是乱世了。好像都是我的错一样,我又不希望来天灾。 - 国有贤臣则治,有奸佞则乱,陛下您觉得你手底下都是些什么人? - 一般情况,不过我觉得比前代要强。天灾跟他们也没关系? - 陛下您看前代用人不如您自己,按这个说法,后世人会怎么看您用人? - 这个你直说就,现在我手底下哪个人让我的国家不得安宁? - 我不敢说,陛下您自己知道。 - 这叫什么话,我知道我问你啊。 - 请问陛下在后宫禁内,一般和谁商量政事? - 哦,我知道了,你说中书令。行了,你先下去。 跟皇帝对个话真累。 然后石显什么事儿也没有。 几个月后,京房和他的老丈人张博,被石显以诽谤之名送上了断头台,老婆孩子全部发配边疆。 京房其实本来姓李,他给自己算卦算出来该姓京。他算得都不认老祖宗了,却没有算出自己的结局,京房死的时候才四十一岁。 石显防卫过当,已经属于作恶的范畴了,给石显贴一个坏人的标签毫不过分。但这个人脑袋很清醒,做事情比较谨慎,胆子很横,但绝对不楞,有些像后世明朝的宦官们,对外嚣张得不得了但绝对不会也不敢去挑战皇帝。 石显因为报复,干掉、废掉了好几个当世知名读书人高官,他自己也很担心舆论对他不利,因为皇帝喜欢读书人,满朝势必都是读书人,这个现状石显是没能力改变的,所以他尽量和读书人搞好关系,他对贡禹、韦玄成、匡衡等这些儒门高官,都是恭恭敬敬的,对其他的低级别的官员,也是很照顾,长安甚至有舆论说石公公对读书人其实很不错---当然,前提是你不能跑皇帝那里咬他,否则他的牙比你的锋利许多倍。 明知可能被打击报复甚至搭上性命,也要去咬石显的那些人,他们是真的猛士。 计有,萧望之、周堪、京房、陈咸、贾捐之、苏建。全都被干掉了。 刘奭本人并不是烂人,却造成了这么多官员死于非命,没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做的事真够烂的。 曾经有人状告石显假传圣旨,刘奭拿给石显看。石显的反应非常老道,不就事论事辩解,而是郑重表态。石显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地上哭,陛下以后还是不要把政事交给我了,我哪有这个能力,我去外边扫扫地就行了 刘奭长叹一口气,算了。 前文提到过,刘奭让石显帮忙是因为身体不好,因为热爱艺术,因为懒。而懒是没治的,所以一切如故。 也不是什么事石显都能插手的,真正国家级别的大事,他一样没有插嘴的资格,还得刘奭自己定。比如中国人民的好朋友匈奴呼韩邪单于最近提出,为报答中国给予他的照顾,匈奴愿意替汉朝守好北方边境,东到上谷郡,西到敦煌郡,汉朝不用驻扎军队了,省心又省力。 刘奭开会研究,大家都是读书人,一说不打仗,那感觉真是王道汤汤,马上同意。就一个叫侯应的郎中跳出来说了一番话,总结成一句就是,国与国之间哪里有真正的友谊,我们凭什么相信匈奴人会一直忠诚地为我们看大门?刘奭仿佛恍然大悟,否决了呼韩邪的提议。 并对呼韩邪讲了一番很好听的话:呼兄,我们在边境驻军,主要作用其实是防止我们国内的不和谐分子跑到你们那里滋事,呵呵。 呼韩邪悻悻而归。 这种大事,石显只能在一边看热闹。所以他尽管很讨厌,但杀伤力有限,伤不到国家的根基。 刘奭之后的新皇帝即位,对石显明显没兴趣,匡衡趁机状告石显专权,石显被赶出了长安城,回老家半路上想不开,生病死了。 没多久后,新皇帝对匡衡这位前朝老臣也失去了兴趣,把他也赶回老家了,匡衡在老家混到善终,生前身后名声一直很正。 第199章 搬迁国策一 刘奭在位期间,曾发生过这么一件事。刘奭要去城外祭祖,忽然突发奇想,要坐船去 。我们前文说过,刘奭是个文化人,艺术家,这样的人自然很浪(漫),出门不走寻常路,完全寻常。但那一天风很大,船不稳,再说祭祖是非常严肃的事情,坐船看着风景去,也太不庄重。御史大夫薛广德摘了帽子跪在车队前,请走陆路。 刘奭不爽之极,我坐个船怎么都这么费劲。 刘奭发话,请薛大夫把帽子戴起来。意思就是,一边站着去。 薛广德忽然面色狰狞,大声喊道,陛下今天不走陆路,我就当场自刎,用我的血污掉车轮,脏车不能入宗庙,陛下将祭祖不成! 刘奭流下一滴汗,这薛广德太夸张了场面僵在那里了。 光禄大夫张猛跳出来打圆场,有圣主才有直臣,有薛大人如此,先恭喜陛下。这个自古水路危险,陆路安全,薛大人的话还是没错的。 刘奭不情不愿地说,张大夫讲得还是比较通透的,走路去。 这件事情很无聊,也没什么后续剧情。但懂一点历史甚至看过一点古装宫廷剧的都该知道,薛广德演的这一出,叫死谏。 薛广德是一个开端,后来这种事花样百出,有真心的,有表演的,还有演砸了的。基本上来讲,从薛广德开始,想跟皇帝说点话,变得很难很难。 刘邦当年赖在咸阳皇宫不走,张良一句话,刘邦刺溜就走了;文皇帝飙车,袁盎毫不客气勒住缰绳,根本不用请示;景皇帝要提剑杀野猪,郅都立即伸手拦住。这些事情前边写的时候,根本没什么味道,但跟今天的刘奭薛广德轻轻一对照,不得不让人生怀旧之慨。再往前,读孟子,读左传,看那个时候君臣之间怎么说话,再从刘奭一直向后看,看到现在。什么东西好像失去了,尊严啊,平等啊之类。 前文好像提过这个事情,失去的叫纯真,而且再也没在中国历史出现过。 有关纯真,现在能做的,好像只有“纯真从未远去,是我们把这个世界想得太复杂”。 发生变化的绝不止这些。 刘奭给自己修墓,初陵,下了一道红头文,大概意思说这个往年每个皇帝修陵,都要从全国各地搬迁大量住户来填充陵地周围,搬迁是个大事啊,谁都想安居乐业,谁也不想被折腾来折腾去,远离故土,远离祖坟,远离家业,这都是悲剧。 诗云,民亦劳止,迄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这次我修初陵,大家就不用搬了 本来要搬迁的都是些什么人,前文有过无数次描述,就是所谓的关东豪强。我们称之为地方上潜在的,也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豪强大户们称霸地方,左右政府,控制物价,组织黑社会等等等等,当然,不是所有的豪强都这样,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好人寥寥。豪强们制造的最大的麻烦就是买地,行话叫大肆兼并土地,因为秦汉的土地是私有的,随便买卖。有买地的就有卖地的,有卖地的就有失地的,失地要么去租地,要么变成流民、难民。无论租地者还是流民难民,一旦遇上天灾,一旦遇上连续的天灾,令多么淡定的皇帝惊恐的事情便会发生,民变。所以对付豪强,一直是国策。 怎么对付这些人,前文也提到过无数次,从秦始皇开始,就两条,搬家,或杀掉。这两条是相通的,基本也是同时进行的。 我们现在讲共同富裕,有个定义,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然后带动后富起来的,最终实现共同富裕;或者,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然后消灭富不起来的,最终实现共同富裕。 这两个表述现在是一个意思。当年的人们可能没有现在这么高的概括抽象水平,但他们明白一个古老的道理,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无论搬家还是杀人,目的都是为了保证分配尽量不那么悬殊,尽量让大家都有口饭吃。搬家属于软的,温柔的措施,搬到关中天子脚下来,国家给你解决生计,这个地方你们不敢闹事,闹事也不怕;杀人,当然是硬手段狠手段了,从郅都,到张汤,到不久前刚写过的田延年,这些知名度极高的所谓酷吏,他们的形象都差不多,额上月牙印,手持狗头铡,职业斗地主,有钱我就杀。 没有对错,不讲人道主义关怀,也没什么严格的法律依据,更不要提春秋大义了,来就是吃大户的,谁让你们是,杀。 他们做的事情,概括一下基本是,允许消灭一部分先富起来的,大家一起过不那么富裕的美好生活。 简直丧尽天良,灭绝人性,人类耻辱,历史退步。 但是它管用,洋人喜欢讲一句话,it works 但是刘奭一纸红头文把这一国策嘎然废止了。 皇帝的红头文,或曰诏书,都是宪法,发一次红头文就在宪法里增加一条,后世继任的皇帝都要照着执行的,这叫先例。除非后来的皇帝就类似事件发了新的红头文,这相当于宪法修正案。所以刘奭这封诏书,寥寥几个字,但影响远。 至于刘奭为什么这么做,可以照着他的诏书理解,刘奭以读书人自居,心肠软,怀仁天下,看不得大家抛弃祖业,千里迢迢搬到关中。 这么解释当然很通。 刘奭尽管是个有些务虚的人,但他的脑袋绝对不糊涂,不会吃饱撑的觉得哪里不爽了非要改一下,那是拿国家开玩笑。搬迁这一国策,从刘敬对高皇帝刘邦建议并实施以来,每任皇帝期间都至少会执行一次,而且是正经严格地执行甚至不惜见血。一百五十多年的古老国策被废掉,原因只有一个,刘奭感到了某种压力。 财政压力吗?政府没能力给搬迁户提供支持了?大概有这个成分,但财政问题一般是其他问题的反映,再说哪任皇帝没有财政压力,武皇帝时期那么打仗烧钱,该下搬迁令毫不客气,甚至还搬出了大侠郭解的故事,这个前文写到过。 这不是核心问题,这个问题甚至不解决都无所谓。 这个压力从武皇帝时期就开始出现了,到现在不过积攒到了一定当量。 武皇帝之前,中央政府的官员,甚至地方政府的官员,几乎全部是外戚和开国功臣以及他们的后人,靠血统和裙带做官。这个不用论证了,翻翻前文就知道。 外戚和开国功臣的家,自然都安在长安,至少绝大部分是。也就是说,武皇帝之前,从丞相到郎官到地方官,几乎家业都在长安以及周边。所以要出搬迁令,整个政府没一个人跑出来反对,因为根本搬不到他们头上,事不关己,既得利益者从来都是如此。 第200章 王家崭露头角 灾星即将登场 换个角度看,之前这些搬迁的所谓关东豪强,可以说是真豪强。六国遗老,大商巨贾,个人奋斗成功者,黑社会等等等等,对付这些人非常简单,听话最好,搬到关中来,给你块地种,不听话有手铐监狱断头台,不用有什么顾虑,张汤当年把全中国的有钱人几乎全搞破产了也没出什么事儿,我是政府我怕谁。 从武皇帝时期开始从全国大规模招收公务员,长安从此风云际会。标志性事件就是一个从遥远的山东跑到长安来的养猪老头,扶摇直上,拜相封侯,公孙弘是也。从此功臣系的官员几乎消失殆尽,外戚或多或少肯定会存在,不用理会。坐在朝堂上的那些人们,家业在长安的已经不是那么多了。 中间还有个宣皇帝,这是个对公务员的选拔到了痴迷程度的皇帝,前文写到过。做公务员,读书人自然有先天优势,关中自古不盛产读书人;三晋,齐鲁,楚地,读书人来自这些地方,这些地方都叫关东。官员们的家业,从长安集中,变成了分散全国。 到了刘奭更过分,他自己就是个读书人,他座下的官员,前边点过名的,全都是来自关东的读书人。 长安不是他们的归宿,他们到长安只是路过,他们老了后退休致仕,带着一身荣耀回到关东老家,他们的子弟接过衣钵,继续读书,继续被推荐到长安…周而复始。 一人做官,全家富贵,鸡犬升天,这个三俗的结论永远适用,一个个读书从政的大家族相继在关东诞生。如果继续沿用豪强这个说法,他们就是新的豪强。 现在如果再提搬家,朝堂上有一大半人会非常不高兴。 家产多少以上就算豪强,有关部门把豪强的名单报上来,我是政府我怕…怎么我要打击的豪强全变成了自己人…刘奭偷偷向下瞄了一眼,全中国的公务员都发来愤怒的目光。 刘奭无奈地意识到,搬迁国策已经不是那么好执行了。 更消极的是,刘奭没有武皇帝和宣皇帝的那种霸气和硬气,一点也没有。 杀人,可以认为是搬迁的加强版和升级残酷版,凌厉又好用,但它和搬迁令从本质上是一样的。搬迁令不好执行了,杀人也没法杀了。何况刘奭对酷吏讨厌至极,在做太子的时候都因为酷吏的事情跟他爹顶过嘴,更不要提他自己做了皇帝之后了。 地方势力,有失控的趋势了。当然,只是个趋势,大汉政府还是依旧在正常运作。 还有问题---不是说刘奭一上任就弄来了一堆问题,而是这些问题一直存在并发展着,到刘奭时期正好露出不太好的苗头,刘奭赶上了----这个问题对中国来讲很现代也很古老,人口危机。 刘奭时期没进行过人口普查,二十年后进行过一次,差一点点六千万,这在《汉书》里原文记载,来源不用怀疑。但鉴于当时有人头税,以及统计方式,或其他条件的限制,瞒报难免,实际人口七千万甚至八千万,应该没什么问题。刘奭时期人口应该没到这个数字,但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当时的人口大部分都集中在中原和关中,江南开发率很低,东三省是外族,西南就四川盆地不大的地方还凑合,西北就不用考虑了。就中原和关中那点耕地,以当时的农业生产水平,现在的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的农作物产量,养活这么多人…并不是说一定就养不起,但养活两千万人跟养活六千万人不可能是一个概念,很多问题慢慢就冒出来了,比如,前边刚提到了没地种的人,新耕地开垦少,没地种的人,不可避免地多了。 还有问题… 天灾。 这个去翻翻《资治通鉴》能看出来,从刘奭开始,天灾出现的频率多了起来。有国产的气象学家说,这一时期以及之后的几百年,叫小冰河时期(little ice a,lia),天灾多属于正常。lia倒是个很严肃的科学名词,至于刘奭之后的一段时期到底是不是lia,我也不知道。 但中国这么大一个国家,如果出现异常就全怪到老天爷头上,简直太逃避责任。天灾能毁掉一个游牧民族我信;说天灾把华夏民族搞到生死存亡,扯淡。 好了,汇总一下,地方势力越来越不好控制,一部分先富起来,他们不可避免买地越来越多,行话叫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没地种的人越来越多,人口越来越多,富不起来的人越来更多…忽然某年或某几年,这个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lia发飙,天灾,第二年天灾,第三年天灾…然后会发生什么,就不用讲了。 这和现在的资本在干的事,是不是如出一辙?越有资本就越有资本。贫富差距进一步。。。社会矛盾也就更加。。。我不敢乱写。 回顾一下之前的事情。 齐国田氏王族的一支直系血统后裔,在汉兴之后为避讳改姓王,武皇帝时期这个家族出了一个王贺,曾任绣衣使者,因工作不力---救的人比杀的人多---被撤职,王贺自我安慰,我救了这么多人,积德无数,后世子孙一定发达,嘿嘿。 宣皇帝时期,王贺的后人王禁把女儿王政君送进宫里,机缘巧合加自己争气,王政君晋级太子刘奭的正室太子妃,当然就是现在的王皇后,她生的儿子刘骜当然就是顺理成章的太子了,刘骜这名字是宣皇帝起的。 连自己在内,王政君姐妹四个,兄弟八个,八个兄弟分别叫王凤、王曼、王谭、王崇、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王凤是长子,王凤、王崇、王政君是一奶同胞,但他们的母亲李氏跟老爹王禁已离婚多年。老二王曼早死,其他都在世。王曼有遗腹子二个,其中一个也早死,另一个活着的叫王莽。 以上前文都有表述,谨在此郑重重复,如有雷同,本就应该。 王禁跟着女儿沾光,封了个阳平侯,他死后长子王凤继承爵位,王政君还帮王凤在长安谋了个职位,卫尉侍中。 不知道王老爹是怎么进行的家庭教育,王家这么大群兄弟姐妹竟然关系处得很不错,包括贵为皇后的王政君,有事儿也喜欢找大哥王凤商量。这真是一个奇迹。 更奇迹的是,这班兄弟姐妹尽管品行难免有高有低,但一个也不笨。王族血统真不是闹着玩的。 可以想见的是,如此磅礴的一个家族,如果遇到春天,再下一场雨,不知道会长成什么骇人的东西。 不过刘奭在任时期,王家的春天远没来到,基本算在过冬。 王家就俩人做了公务员,大哥王凤,卫尉侍中;叔叔王弘,长乐宫卫尉。级别一般,权力稀松,远在核心之外。王家其他兄弟就更不用提了,都在老家当地主,什么头衔都没有。 造成这种局面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刘奭跟王政君根本就没什么感情。这个去前文翻翻王政君是怎么跟刘奭扯到一块的就知道了。 除了正式的场合,王政君,包括太子刘骜,很少能见到刘奭。 刘奭有自己中意的女人,傅昭仪和冯昭仪。(昭仪这个头衔是刘奭弄出来的,相当于之前的夫人,后世一直沿用,最出名的昭仪大概是武昭仪。) 傅昭仪出身一般,人不错,做事干净利落,待人友善周到,后宫上下提到傅昭仪,交口称赞。傅昭仪为刘奭生了个儿子,定陶王刘康。刘康遗传刘奭的比较多,多才多艺,很对刘奭的胃口,刘奭出门,吃饭,甚至上朝,都经常把刘康安在身边。 冯昭仪名冯媛,出身赫赫世家,先祖有一个叫冯唐,就是冯唐易老那一个;父亲冯奉世,军方高级领导人,当年在西域混过,名气可能没陈汤大,但陈汤要管冯奉世叫一声前辈;弟弟冯野王,长安城公认的明日之星。 冯昭仪不仅血统优秀,而且有不让须眉之英气。刘奭曾经和所有后宫一起看斗兽表演,一头熊忽然失控,冲破栅栏往殿上跑,周围的女人吱呀乱叫,包括皇后王政君,傅昭仪等,全都不顾形象,作鸟兽散。 只有冯昭仪,勇敢地挡在刘奭面前,与熊面对面对峙。好在侍卫们出手及时,熊被杀掉,没伤到人。事后刘奭问冯昭仪,你怎么这么大胆子,冯昭仪笑笑,我当时也没多想,就怕熊伤到你。刘奭长叹一口气,流下几滴眼泪,从此后他对冯昭仪除了关爱,还多了几分敬重。 冯昭仪也有个儿子,中山王刘兴,可惜这个孩子非常一般。 刘奭对定陶王刘康过多关照,让王政君一直有些惴惴不安,尤其近年刘奭身体越来越不好。但刘奭从没对外放过什么话,王政君也不敢多想什么。她和王凤提过,王凤说先等等,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第201章 昭君出塞 刘奭病逝 刘骜从出生那一天开始就被宣皇帝定为太子了,而且长到现在快二十年,也一直相安无事,根极红苗极正,所以整个长安城从来没人对刘骜即位下一任皇帝有过任何怀疑。 自然,刘骜周围会有一群人围着他转,因公也好为私也罢。 最近的当然是母亲王政君,以及大舅王凤。刘骜不太受刘奭待见,不可避免地跟妈亲,顺带跟舅舅亲,甚至刘骜可以说是王凤抱大的。 朝廷高官里,右将军王商和刘骜走得很近。这个王商不是王凤的弟弟王商,他是宣皇帝的亲舅家表弟,刘奭的表叔。 以后王商默认指此王商,两个同时出现会标记一下。 中书令石显和刘骜关系也非常好。这个好理解,太子和皇帝对宦官来讲没什么区别,都是老天爷。 还有一个,驸马都尉史丹。这个驸马没有女婿的意思,三国之后才有。宣皇帝的奶奶姓史,史丹是这一系的,比刘奭大一辈,血统当然比较偏远了。 但史丹年轻时曾受诏命,自刘奭做太子时就陪在他身边,一直十几年,两个人跟哥们儿一样,史丹见刘奭几乎都不用打招呼,刘奭出门,骑马伴在座车边上陪说话的就是史丹,这待遇不得了。后来史丹又受刘奭诏命,陪在新一代太子刘骜身边,护太子家,就是做刘骜的管家、老师、顾问、保镖…史丹忠心耿耿,诚恳宽厚,又不失心思缜密,陪太子读书这事他太适合了。 刘骜不受刘奭待见,除了刘奭跟王政君关系淡之外,跟刘骜自己也有关系,刘骜不太注意,说难听一点叫自甘堕落。刘骜是小屁孩的时候,那是非常精神,长得好看反应也快读书成绩也好,宣皇帝喜欢也不是随便就喜欢的。刘奭对刘骜一度也好感大增,有一次刘奭急召,刘骜不敢走皇帝专用高速公路(驰道),绕大圈来的,迟到了。刘奭问为什么迟到,刘骜老实回答。刘奭大为高兴,这孩子拎得清,好事。而且下令从此后刘骜可以走驰道。 可是不知道遗传自谁的基因,进入青春期后,刘骜染上两个不太好的习惯,喝酒,搞女人。刘奭很讨厌。 刘奭是文艺青年出身,他本身对酒对女人是绝不反感的。 刘奭喜欢酒但有量有度,喜欢女人但精挑细选,傅昭仪和冯昭仪刚写到过,那都是何其优秀的女人。喜欢酒跟喜欢喝酒,喜欢女人跟喜欢搞女人,都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刘骜就有那么点等而下之的感觉,饮酒无量,好色无厌。刘奭觉得这个儿子不上档次,没品位。 当然,对于一个太子级别的人来讲,这不是原则性问题,不算大德有亏,刘骜身体算是强健,也没因为喝酒而精神分裂,头脑清醒,人品过关,给他打分打个及格还是没问题的。 可是刘奭好像越看越看重定陶王刘康,探病都是让傅昭仪跟刘康俩人来。病床边上是很容易出故事的,王政君又开始不安了。 公元前33年,刘奭第17年,春天。 从未央宫里传出来一条消息,刘奭把国家档案馆的几个人叫来,问了点一百多年前的旧事,武皇帝刘彻当年是不是先封胶东王,后来才做的太子? 王凤听到这个消息血压瞬间高了一倍。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皇帝有心把定陶王刘康扶正? 王凤把王政君、刘骜喊来研究这个事,期间他的头皮一直在发炸,其他人也一样。 仨人商量半天就得出一个结论,局势很危险,刘骜太子之位可能不保,但不知道怎么办。 王政君一年到头跟刘奭也见不到两面,枕头风就不存在了;王凤就更不用提了,跟皇帝隔着十万八千里;刘骜自己是当事人,他要么不说不做,要么只做不说,可是到这个时候做什么都太晚了。 要么找王商、石显等重量级人物联名保刘骜? 可是事情暂时还没到那个地步,皇帝并没有开口讲过任何关于换太子的话,现在搞这种大场面,任何一个皇帝都会愤怒---我还没死你们就结党了!结果只能适得其反。 可是又不能等到皇帝真开口,最理想的情形当然是想办法不让皇帝开这个口。 仨人相顾无言的时候,救星来了,史丹。 史丹说,我这张老脸不要,这条老命不要,也要保住太子。我去见皇帝。 前文刚写了,史丹和刘奭见面很容易,俩人关系铁。刘奭正躺床上养病,史丹冲了进来,跪地上就哭,“陛下,你赐我死。” “你搞什么啊…” “外边流言很盛,说陛下要换太子。太子以嫡长子得立,到现在快二十年了,普天之下都认可。如果说换就换,群臣必以死相争。陛下让我护太子家,若真要换,我只好先死一步了。” 刘奭发现史丹是真的在哭,伤心也是真的。他和史丹几十年相熟,真哭假哭还是能看出来的。 然后刘奭也哭了,大概他在哭自己,虽贵为皇帝,但很多事情也无力改变。 哭完了,刘奭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可能没几天了,可是三个孩子又都小,放心不下啊,难免念叨念叨。至于你说的换太子的事,没有的。皇后是个谨慎的人,太子又是先帝认定的,我怎么能随便就换。外边那些流言,不要信。” “我会错了意,该死。” “别该死不该死的了,要死的是我,太子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我失望。” 史丹抹掉一脸的眼泪和鼻涕,退下了。 王政君王凤刘骜等人得到了保证,自然高兴万分。 不过从后世的角度看,这场超小规模的太子之争,定陶王刘康从一开始就几乎没有一丝胜算,因为傅昭仪和刘康背后没有人,而刘骜身后,几乎是整个政界、军界甚至皇宫内廷。 谁做太子,从来不是以皇帝的意志为转移的,刘邦那么强的人都做不到,何况刘奭了。 傅昭仪以及刘康的后人在后文还会出场,不过要许多年以后了,写到再说。 还是闹太子危机的这一年春天,匈奴呼韩邪单于再次对汉帝国进行国事访问,重申两国世代修好的决议,并提出希望迎娶一个宫中女子,匈中两国结为姻亲国,以加深关系。 刘奭强撑着病体接见了呼韩邪,并让掖庭送来五个年轻的姑娘,让呼韩邪自己选 呼韩邪选了一个。 不巧的是,刘奭也看中了这一个。 有些女人天生就出众,这个没办法。 刘奭问掖庭令这个姑娘的来历,答曰,此女叫王昭君,来宫里已经好几年了,这次听说呼韩邪单于来宫里选秀,她是主动报名的。 刘奭喃喃自语,我怎么早不知道她,我怎么早不知道… 悔之晚矣,国家级的婚姻哪里能毁约,王昭君的人是留不住了。 呼韩邪单于的品味也够高得看来,尽管他也是一把年纪了。 然后王昭君就随呼韩邪北上,走了。 为什么甘愿离开温暖的中原,跑到遥远寒冷又干燥的草原去? 刘奭一直不理解王昭君的选择。 几个月后,同年夏天,刘奭病死于未央宫,年43岁。 好像王昭君把刘奭的魂儿勾走了一样。 重申,刘奭的死跟王昭君没关系,他死是因为老刘家就没长寿基因,活最长的刘邦和刘彻都没到七十岁,其他都是四五十岁或更年轻就死了。 《西京杂记》里也记了一段王昭君的事,颇有电视剧剧本之风。 里边说,刘奭后宫女人很多,不知道该临幸(睡)哪一个,就让画工给女人们画像,每日按图索骥,于是女人们疯狂贿赂画工,好把自己画漂亮点。但王昭君就是不贿赂,于是被画得很一般,几年来一直没遭遇临幸。呼韩邪一来,刘奭才发现原来后宫最漂亮最聪明的女人是王昭君,他也明白了画工们一直在忽悠他,一怒之下悉数将画工斩首抄家。被砍掉脑袋的画工里,比较知名的几个有,毛延寿,这是长安第一画工,也是电视剧和电影里必不可少的大配角,陈敞,刘白,龚宽…… 前文说过无数次了,《西京杂记》里记的东西,当故事读读就可以了,没法追究真实性。 王昭君的故事也是刚刚开始,后文该出现的时候还会出现。 刘奭得到的谥号是元,后世称汉元帝。谥法,能思辩众曰元,行义说民曰元,始建国度曰元,主义行德曰元,还凑合,至少没有身败名裂。 我个人感觉,刘奭应该称汉宅帝。 第202章 刘骜任命亲信 天灾连连不断 应该说刘奭给刘骜留下了不少人,史丹、王商、匡衡、石显以及一个大家族,王家。说实话如果刘奭和武皇帝刘彻一个性格,王家这帮人大概一个都剩不下,包括元后王政君。 王商还是左将军;史丹晋升为右将军;石显及其党羽不讨刘骜喜欢,被悉数清理出了长安城;不久后匡衡觉得自己老得快走不动了,后起之秀太多,他这老头子在长安也没法待了,辞职回家。王商顶替他任丞相,史丹改任左将军。 然后他们上边,皇帝下边,武皇帝创立的一个超品超级的职位,卫青和霍光这样的人担任过的职位,大司马大将军,担任者是我们的大舅王凤,而且,领尚书事。不但高,而且实。 这巨大的头衔霍光有过,但霍光无论在昭皇帝时期还是宣皇帝时期,都多少遭猜忌被防备,做事不是太敢放得开;可是今天的王凤,那是皇帝亲舅,从小抱着皇帝长大,比皇帝亲爹都亲的人,真正的大权独揽,海内第一人。 从一个卫尉嗖一下跳到这么高,王凤感觉很超重。 然后,大赦天下,颁布利民条例,比如人头税减四十块钱。 再然后,继续大肆封赏,可惜这次的受益者只有王家。 王凤已经继承侯爵了,不提;另一个舅舅,元后和王凤的同胞弟王崇,封安成侯,官职当然一并奉送;其他舅舅,王谭、王商(元后弟)、王立、王根、王逢,全部封关内侯,只比侯低一级。 元后很怀念早死的那个弟弟王曼,说能不能也封,刘骜说哪有给死人封侯的道理,这先例我不敢开。 王家大小几百口子人今天喜笑颜开,纷纷考虑到长安置办家业,年轻一辈的,基本都要高兴疯了。 史载,“王氏之兴自凤始”。 庞大的王家宅群最不起眼的一个院子里,王家唯一的遗腹子王莽依旧每天忙于照顾寡母,寡嫂,以及小侄,闲暇时间便用来读书。王莽如此已经好几年了。王莽今年十六岁。 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虽未成年,不得不成年。叔叔伯伯们一夜富贵,这些事情王莽也清楚,不过他好像不太在意。 他现在去找任何一个叔叔伯伯,甚至姑姑元后接济一下,他们绝对都会帮忙,但是王莽觉得没必要,老爹留下的一点产业,他经营得还不错,养家不成问题。 王莽现在主要考虑的一个问题是,得拜个正经的老师,好好读书。 长安城不少人又开始改换门庭,没事就往王家钻。这个每次改朝换代都如此,不用多说。王家一夜之间鸡犬升天,不平衡的当然更是大有人在,包括丞相王商。 同年夏天,长安城忽然出现黄雾,几天不散。刘骜觉得是上天告警,他刚即位,很紧张,发文要求所有公卿博士研究是什么原因,言者无罪,百无禁忌。 有几个胆子大的便讲,当年高皇帝白马盟誓,非有功不得封侯,而今太后的这群兄弟无缘无故封侯,一次还这么多,大汉立国至今,外戚未盛至斯,所以上天用异象告警。 本来就超重头晕的王凤赶紧递上辞职报告,刘骜当然拒绝,有功封侯都是哪辈子的事儿,武皇帝时期就置之不理了。后 来有人认为是长安对派往各地的刺史督导不严,以致刺史们接受贿赂,隐瞒地方政务,产生民怨,导致上天示警,应该加强对刺史的管理。刘骜认为这个有道理。 几天后雾散,此事不了了之。 王凤感觉自己这担子是卸不掉了,于是硬头皮开干。前文提到过,王家这帮人一个也不笨。王凤很快找到了门道,自己不懂,可以找顾问啊。长安城藏龙卧虎,王凤到处挖人。我们举两个例子。 长安高门杜家---祖上杜周,当年张汤的门生和继任者---到这一代有一个叫杜钦的,才华横溢,以他的家世,从政易如反掌,但杜钦近视眼很厉害,看人都看不清,他自己也就懒得出来做官,在家读书。长安贵族圈送给杜钦一个外号,杜瞎子。且不说这外号有没有水平,一个无官无职的人能在长安城混到一个外号,如无非常之才绝不可能。 王凤把杜钦弄进了自己的幕府,给了一个上不上班都无所谓的职位,主要工作给王凤提供咨询。杜钦很高兴,这是他理想的工作。 史书评价杜钦,深博有谋。从所记载的杜钦的言行看,这个评价非常中肯。杜钦眼睛虽不好使,但行事风格很正,又考虑周全。上至和皇帝直接对话探讨大政方针,下至给王凤救急擦屁股,杜钦都干得非常漂亮。 这人是隐藏在和平时期的高人,如果生逢乱世,横行诸侯绝对没问题。王凤将杜钦作为首席政治顾问,几乎大小事全问他。史称,“当世善政多出于钦”,这句话,不得了。 王凤还把屡屡因为收钱而搞得焦头烂额的陈汤弄进了自己班子,作为首席军事顾问。这个就不用多讲了。 王凤的门庭正式开张了。 这就是刘骜的第一年,基本上是在王家的欢呼声中度过的。 第二年,大旱。 大旱之后必有大涝。 第三年初秋,关中平原大雨四十天不停,老人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有传言说,要发大水了。 长安人心惶惶。 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有人喊了一声,发大水了! 这句话以声速开始传播。长安在瞬间陷入了混乱。人们四散奔逃,有的往城外跑,有的向城内高处躲避。街道上满是惊恐的人群,夹杂着尖叫声和哭声。 连未央宫和长乐宫也乱了。侍卫、宦官、宫女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因为这种情形他们没见过,更没有演习过。 一个叫陈持弓的小女孩,在乱中和父母走散,一路哭喊着跑进了未央宫,跑进了好几层,竟然没遇到任何阻拦。 老百姓大量涌上城墙,守城的士兵不知道怎么办,没接到命令之前只能拼命阻拦。 长安城上一次这么混乱,还是在半个多世纪前的卫太子刘据血案时。 刘骜正在召集高层开紧急会议研究。 级别最高的王凤先拿主意,他知道这个时候耽搁不得。王凤提议,太后、皇帝、后宫上船,百官及百姓上城墙避水。 绝大多数人表示同意,但是丞相王商反对。 王商说,长安城自立城至今从没遭遇水患,怎么会一夜之间大水就来了?现在只是流言,我没有接到任何确切报告说大水来了。再者说,如果开放城墙,城墙上能站多少人?长安上百万百姓疯狂涌上去,势必造成踩踏事件,这个后果,比大水更不堪设想。我认为,先查清到底有没有大水,再做决定不迟。 刘骜同意了王商的意见。 不久,大水的消息被证实是流言。而且长安百姓的情绪已经开始恢复平静。 一连几次朝会,刘骜都对丞相王商的镇定和清醒大加赞赏。王凤非常惭愧,自觉境界太低,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还是咨询过顾问们再开口为好。 王商,似乎有一点点飘飘然。 这一年的腊月,发生日食一次,同一天的夜里,关中发生地震,震感最强烈的地方,长安未央宫。又是一次人心惶惶。 刘骜的第三年,就在人心惶惶中过去了。 第四年,正月,天上掉下六颗陨石。 初夏,竟然下了一场雨夹雪。 秋天,关东大雨,黄河决口。 第203章 王家众生相 还是在匡衡做丞相的时候,元帝冯昭仪的另一个弟弟,清河郡都尉冯逡曾上书长安表示对黄河下游流域的严重担忧。 武皇帝时期,黄河曾在下游大决口,这个前文曾提到过,决口后冲出了一条新河道,叫屯氏河,与原河道并存。所以几十年来,上游雨量再大,也没有在下游产生大的影响,因为有屯氏河的分流。 但是十一年前,屯氏河淤了。冯逡提出,请尽早趁屯氏河淤得还不是太严重,重新疏通,为黄河分流。否则,一旦上游大雨,下游一条河道根本撑不住,北岸五个郡,南岸十个郡,随时都在黄河威胁之下。 这件事指定给匡衡办,匡衡指派了个博士视察了一番,结论是,疏通屯氏河耗资巨大,建议暂缓。于是此议被搁置了。 于是今年黄河下游不可避免地决口了。淹了四个郡,三十二个县,毁坏房舍四万多所,伤亡流民无数。 书生误国,匡衡至少应该为此事负一半责任。可惜他早就被赶出长安城,真是太便宜他了。 刚升任御史大夫不久的尹忠负责统筹这次救灾事宜,他拿出了一份漏洞百出的救灾方案,被刘骜在朝会上痛批,骂他在其位不谋其政。 尹忠自杀身亡。 这种事,现在听起来怎么都感觉发生在另一个时空。 杜钦给王凤推荐了一个治河人才王延世,对付黄河决口。王延世的手段非常有技术含量,用竹子制成容器,里面装石子,由两条船拖着,沉到决口里。三十六天,决口堵死。王延世升官封侯,一时风光无两。 三年天灾,必生民变。 不巧的是,这次的民变就发生在距长安咫尺的终南山。规模不大,几百人,但在山里钻来钻去,王凤焦头烂额了一年也没清剿干净,最后换了个工作能力比较强的京兆尹王尊才压下去。 这一年里,长安又是人心惶惶。 从刘邦打天下那会儿起到现在,关中就是大后方,就是核心,就是中国之所望,大汉立国至今一百七十年,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什么大场面没有,关中几曾乱过。而今这个地方竟然出现了民变。 大汉多事矣。 第五年还好,风调雨顺,上下安宁。只是…又出现了一次日食。刘骜又紧张了半天。 刘骜的第一个五年,一言以蔽之,慌。 好像什么东西改变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王凤的同胞弟弟王崇染病死了,元后非常伤心。作为补偿,孝顺孩子刘骜把他的五个关内侯舅舅统统升了一级爵位。王谭封平阿侯,王商(元后弟)封成都侯,王立封红阳侯,王根封曲阳侯,王逢时封高平侯。 五个人同天封侯,世称五侯。 这得恨死多少人,眼红死多少人。 这事好像在中国历史上仅此一次。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据不太确切记载,当时有道菜叫五侯鲭,是一个穿梭于王家众宅,名叫娄护的厨子自创,鱼肉同烹,其鲜无比。现在好像成商标了。 半夜提吃的东西,真是跟自己的胃过不去。 元后的母亲李氏早年和老爹王禁离婚后,改嫁一个叫苟宾的人,生有一子苟参,也就是元后和王凤的同母弟。 元后对刘骜说,苟参也是你舅舅,封侯。刘骜说老娘你开什么玩笑。元后说当年武皇帝给田蚡也封侯了,田蚡跟武皇帝的母亲王太后也是同母异父。 刘骜说武皇帝当年封田蚡就不对,别把这事扯出来。元后说给谋个差事总可以。 于是这个不知道什么资质什么水平的苟参,做上了水衡都尉。 元后又提给王曼封侯,刘骜又拒绝。 不过王莽一家人,包括寡母,寡嫂,小侄都已经搬到了长安生活,元后供养他们一家。 这五年间,王莽除了读书外,还专门去沛郡拜一个叫陈参的知名学者学习《礼记》。按如今的说法,王莽是研究生学历。 王家众多小辈儿里,王莽是学历最高的一个,生活是最简单的一个,这倒不是他因为身份而自卑,王莽天生不好这一套。 他的堂兄弟们身着锦绣招摇过市,开party,逛夜店的时候,王莽一般在读书,要么就是穿着读书人的衣服跟一些读书人探讨学问。王莽确实喜欢读书,甚至沉迷。 这一年王莽22岁。 夜郎王不知道吃错什么了,在西南挑起了战争,跟两个邻国打了起来。当然他们那点规模在长安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但又不能不管。于是指派太中大夫四川人张匡以大汉特使的身份去调解,结果夜郎王不听。 还照着张匡的模样做木头靶子,拿箭射。张匡无奈回长安复命。王凤很头疼,他是大司马大将军,这事是他的正责。 杜钦对王凤说,别调解了,越调解越乱,快刀斩乱麻,找个手段比较辣的人把这个事平了。 王凤调查打听了一番,金城郡司马陈立比较有这方面的经验---金城郡靠着羌人部落。而且陈立是四川人,对西南很熟。王凤向刘骜推荐,陈立走马上任。 到了后随即跟夜郎王谈判,夜郎王领着一千多人来的,不过进屋谈判的只有几十个,陈立这边的随从也是几十个。 谈判开始,如事前所料,没几句就崩了,陈立挥手,一边的武士挥剑斩下夜郎王的人头,一座皆惊。人头拎出去一亮相,外边一千多人也全傻了,都跪下磕头。被夜郎王打的两个邻国送来无数东西劳军。 这事儿就算平了。然后又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扫清残余。西南重归安定。 这件事做得干脆利落,让王凤很有存在感。 王凤这几年应该说做了不少事情,比如前文刚提到的堵黄河决口,平定终南山的暴民,以及刚发生的夜郎事件。 这些都是国家级的大事,功劳算到王凤头上没有任何问题。 王凤自觉自己做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为中央和地方推荐了众多合格的公务员,维持国家的正常运转。 这些人里不少都是自己把屁股凑过来的,比如谷永,主动拜在王家门下,从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太常丞迅速升迁到光禄大夫。前文提到过陈汤也是王凤的人,所以陈汤因为收钱被整的时候,谷永出来讲过情的。刚刚提到的太中大夫张匡,也是王凤的跟屁虫。 但也不全是这样的人。比如前文提到的平定终南山暴民的京兆尹王尊,尽管他是王凤推荐才做到京兆尹,但他对王凤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把他当成自己的高层,偶尔要汇报工作给他听的人。王尊相信以自己的能力,不靠王凤也能升迁。 还有一个,叫王章,是王尊的继任者,也是王凤推荐的,但这个王章非常讨厌王凤,他认为王凤专权擅任,非人臣所为。 当然更普通的情形还是,王凤推荐了某个人,此人感恩戴德,自认门生。 更不用提跟王家沾亲带故的人们了。 史载,“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诸曹,分据势官满朝廷”,“尚书、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门,管执枢机”… 这个时候,反对派,或者另一种说法,炮灰,该登场了。 第204章 君臣博弈 刘骜力不从心 王凤刚开始主政那会儿,确实诚惶诚恐,甚至一度要撂挑子,但主要原因是他不知道怎么做。视线模糊看不清路,难免有些紧张。只是王凤这个人绝不是诚惶诚恐的人,没用多久就找到了门道,上手了,而且说实话,干得还可以。 王凤做老板已经做出感觉来了,现在已经不是像当初那么好说话了。 琅琊郡太守杨肜最近被丞相王商盯上了,因为琅琊郡几乎有一半区域发生天灾,杨肜要为此负责。而这个杨肜,跟王凤是亲家。王凤顺理成章找王商说情,天灾非人力所能及,杨肜官声一向不错,就不要太深究了。 王商明确拒绝,并且上报给了刘骜。刘骜也知道杨肜跟王凤舅舅的关系,暂时没做批复。但他觉得王商做得没错。 王凤很愤怒,王商竟然连这个合情合理的面子都不给他。 这俩本就不是一路的人合作六七年了才公然对立,也真堪称奇迹。 王凤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堆王商的家庭琐事和八卦丑闻,上报给刘骜,说这个丞相王商有生活作风问题,得查。 刘骜不以为然,这都是暧昧之过,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的东西,丞相位高权重,不能用这些破事儿作为评判标准。 但王凤一而再再而三上书要求查办,刘骜迫于压力,把案子交给司隶校尉去查。司隶校尉就是干这个的,看官名就知道。 但可以预想到的是,司隶校尉肯定什么也不敢查出来,满朝都看到王凤跟皇帝因为王商顶起来了,司隶校尉只能看两边脸色行事。 刘骜要保王商,王凤要打王商,舅舅跟外甥干起来了,外人要么老实看热闹,要么拣硬的帮。王凤似乎比刘骜硬些。 刘骜这破皇帝怎么当的这是。 作为案件当事人以及被调查对象的王商处境无比尴尬,他想突围,于是开始自救。 王商通过刘骜后宫之一的李婕妤,把自己的一个女儿送进了宫里,这是向刘骜示好,也是攀亲,跟皇帝多一层关系,真到事儿头上也能多个说话的由头。 只是没想到,王商把女儿送进宫里的同时,也把自己送到了政治生涯的终点。 王凤这个女儿身体有问题,身上有顽疾,治不好,把这样的人送进宫里当然不对,但这不是核心问题;后宫的老佛爷是元后王政君,她是皇帝的娘,她也是王凤的亲妹妹,真扯到她那里,这个女人政治头脑并不发达,谁也说不定她会帮哪边。不过这也是不是大问题。 问题在于,忽然又日食了。 太中大夫张匡神秘兮兮地说,这是有人用左道事君,上天告警。 左将军史丹凑了上来,张大夫要不说详细点,我请你吃饭? 史丹不是来帮忙的,也不是来添乱的,他是来落井下石的。 史丹跟王商有一点私怨,因为俩人是亲家。 这叫什么话。 史丹的女儿嫁给了王商的儿子王俊,但王家爷儿俩闹翻了,闹到王俊要状告老爹,史丹实在看不下去了,父子阋墙,什么玩意儿,把女儿留在这样的人家太亏了,于是提出离婚。至于有没有离成不清楚,但两家的关系肯定变得很差。 张匡对史丹讲了一大堆话,什么王商和他老爹留下的小老婆私通,什么王商的妹妹和人淫乱搞出了人命,牵涉到王商…以及其他等等。当然,这些事王凤已经和刘骜讲过一次了,刘骜说了这种破事真假都讲不清,就算是真的也不能给一个丞相定罪,都不是原则性问题。 于是张匡讲了一个原则性问题,就是王商为自救把生病的女儿送进后宫的事。首先,这事儿没经过元后同意,而是通过李婕妤私下做的,手续就不正;其次,在这个时候把自己女儿送进宫里,跟皇帝强搭关系,明显是乱政啊,这叫“执左道以乱政,诬罔悖大臣节”,《周书》云,以左道事君者诛… 理论依据都出来了。当然,配套的还有一堆历史前例做事实依据。 于是史丹、张匡等人联名上书---当然是在王凤的授意下,参丞相王商,“…执左道以乱政,为臣不忠,罔上不道…”,不忠,不道,这都是可以判死刑的。 刘骜不加理会。一则他依旧敬重王商,二则上书的人里有张匡,张匡是太中大夫,上朝时的主要工作就是评论议论争论,刘骜听这老家伙讲废话太多了,知道他是什么人。 于是史丹等人又上书一次,刘骜批复,不予受理。 再上,继续上。 半朝的大臣和皇帝公开卯上了。 刘骜这皇帝也真是好欺负。 刘骜主动败下阵来,王商有罪,赦免,但撤职。 王凤史丹张匡等人纷纷表示没有意见。 不过王商这个人恐怕确实有点问题,至少心理素质不是太过关,被撤职三天后,王商悲愤过度,吐血身亡。 王(商)家子弟、亲戚朋友担任正职的,全部候补。不过刘骜下特诏,保留王商的爵位,长子王安继承。 因为这件事,刘骜对自己很生气,他觉得自己没出息。 第二个挑战王凤的叫王章。刘骜这一朝姓王的好像忒多了点。 王章的职位是京兆尹,王章的前任叫王尊,就是王凤推荐的,平定终南山暴民的那一位。这个王尊跟故事主线没关系,但我觉得有必要讲一下他。 王尊任京兆尹三年后,被御史以一系列无稽的理由给参了,被免职。具体细节就没必要讲了,前文已经讲过无数个京兆尹,看看他们的经历就知道。王尊只是被免职还算运气好。但王尊良好的官声和卓越的政绩是盖不住的,有民间人士集体上书,为王尊鸣冤。刘骜认同,重新启用王尊,调任徐州刺史,不久改任东郡太守。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当年长安数万市民集体为京兆尹赵广汉请愿,都把未央宫包围了,宣皇帝也没松口,还是把赵广汉杀了。宣皇帝比较硬。 从这件事上看,刘骜跟他爹一样,心肠软,跟宣皇帝则根本不是一个脾性,看来遗传有时候也靠不住。心肠软这个事情,从单纯的人的角度讲算是好事,但这个人如果是皇帝,还真没法去定性。 东郡在今天河南和山东交界处,黄河下游。说这个地方年年洪水泛滥可能稍显夸张,但赶上降雨量大,黄河洪峰过来都要惊险一番是真的,甚至到今天都这样。 王尊就赶上这么一回,上游降雨量暴增,下游水位猛涨,黄河大堤的某些地方已经出现了漫顶和散浸。老百姓担心决口,住在低处的都躲了。 王尊在大堤上搭了一个窝棚,办公睡觉都在里边。老百姓听说后,集体过来请王尊离开,甚至成群的人跪下磕头流泪。王尊不为所动,堤在人在,如果决口了,我填下去堵。 洪峰过来了。请愿的人们四散奔逃。王尊安静地站在大堤上,边上是跟着他多年的主簿,茫茫一片水面,就只有这两个微小的人矗在那里,仿佛丰碑。主簿在哭,他们的双腿已经泡在水里了。这个时候不要说溃堤决口了,一个浪过来,甚至一阵大风吹过来,他们就可能丢命。 洪峰通过,大堤没有决口。远处看到这一切的老百姓以及政府工作人员哭成了一片。事后他们集体给长安上书,要求嘉奖王尊。刘骜感动得不得了,经御史调查属实后,特别嘉奖王尊部级待遇,赐黄金二十斤。 后来王尊死在东郡太守任上,当地百姓立碑纪念。 王尊做的这个事情,现在大概没人敢公开提倡,与人性相悖。但每当有灾难来临,总会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出现在耳边和眼前,让我们感慨万千。说句大一点的话,我觉得他们是民族的脊梁。 此处记录一下,缅怀中华英雄。 向他们致敬。 第205章 刘骜见王章 相见恨晚 继任王尊京兆尹一职的就是王章。 王章是泰山郡人,苦出身,从小爱读书,后来得到机会到长安求学,就是做博士们的学生,太学生。王章在长安没什么门路,全靠同乡和前辈接济,很典型的没考中状元前的穷书生一个。王章生病了,连床被子都没有,盖的是牛衣,所谓牛衣就是草帘子,冬天给牛披身上防寒用的。 王章觉得自己要死了,跟他老婆告白,我要完了,我这辈子对不起你,下辈子补偿你。 老婆大怒,喝道,你这个样我还跟着你,为什么,因为我觉得你不比朝里那些人差!一个大老爷们哭天抹泪儿的成什么样子,瞧你那点出息! 王章这个人一根筋,吃激将法,这一吼对王章刺激很大,他生生把病撑过去了,自此疯狂发奋,毕业时成绩优秀,被推荐了做了郎官,然后艰苦升迁,元帝时做到了左曹中郎,比较高级的郎官。 但他看不得宦官石显专权,和人一起上书要求元帝赶走石显,结果可想而知,被免职了,没被干掉算运气好。尽管如此,王章认为自己是在为己尽心为国尽忠---这是一根筋人的成功之本,也是失落之源。他老婆很担心王章这个脾性早晚给他带来祸端,但是也没办法。 王凤当老板后在长安挖人,把已经颇有名气的王章挖出来了,先做谏大夫,再升司隶校尉,王尊调走后,继任京兆尹。这些都是出于王凤的推荐,甚至说,力荐。 起初王章对王凤还是很尊敬的,觉得他跟自己是同道中人,都是在为国家尽忠。但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比如王凤用半朝大臣的压力近乎强逼皇帝干掉丞相王商这类事,让王章自动跟王凤划清了界线,他觉得王凤其实为己多为公少,专权擅任,天地不容。 他把王凤放到了敌人位置上,欲进攻之。他不管这个敌人有多强大。 元帝傅昭仪的儿子定陶王刘康来长安朝拜,按规定诸侯不能在长安久待,但刘骜把他留下了。前文提到过元帝一度考虑让刘康做太子,虽然之后不了了之,但元帝临死前特别叮嘱元后和刘骜,对刘康要加倍关照。元后和刘骜老实遵从,而且刘骜和刘康这个弟弟关系从小就好也是有的。 刘康在的这段时间,刘骜正好生了场大病,他担心起自己的命来了。刘骜对刘康说,我到现在连个儿子都没有,这人啊不定哪天就死了,以后要是见不到你了怎么办,留下,别回定陶了。 刘康哭得稀里哗啦,留下了,天天跟刘骜在一起谈天说地。大概跟心情有关,刘骜的病慢慢好了。 亲兄弟俩关系好,天经地义,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元后也不管,前文说了,这个女人政治头脑一般,只要刘骜和她的众姐妹兄弟侄儿外甥…挺好的,她就没意见,颇有家庭妇女之风。 王凤则有点点忧心。一来按规定诸侯王就不能在长安久住,呆多少天都有规定的,前文曾写过;二来如刘骜自己所讲,刘骜也没个儿子,兄弟俩天天在一起,万一哪天,比如,刘骜喝多了,脑子一抽,说弟弟我立你当皇储…这事儿不就大了,刘康如果做了皇帝,他们王家以后怎么混啊。 当然,这事儿发生的几率并不大,但对王凤来讲,不得不防。 正好,又日食了,可以借机说事儿。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日食。 王凤对刘骜说,定陶王在长安久留,与礼不合,上天告警,日食了。 刘骜当然不愿意,王凤故技重施,多次上书,领着一大帮人上书…定陶王一定要走。 刘骜不得不把刘康送走,分开的时候兄弟俩期期艾艾,抱一起哭得稀里哗啦,一个皇帝一个王爷完全不顾形象。 老刘家打天下时的铁血基因随着岁月荡涤已经烟消云散了。 王凤很满意,刘骜愤怒又无奈,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对抗这个亲大舅。 王章就在这个时候勇敢地站了出来。王章认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 王章的老婆哭了,拦住他不让他去。老婆说,“你忘了当年你生病盖草帘子对着我哭的样子了?(成语“牛衣对泣”的出处),人不能不知足,这些年你怎么过来的,你怎么做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你自己清楚。不要去了,你都没资格做王凤的对手。” 王章叹了口气,眼圈儿红了,“别和我争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这句话说得太牛逼了。 王章给刘骜上了一个封事,就是我们平时所讲的密奏,除了皇帝谁也没资格打开那种。这是当年宣皇帝和魏相创立的制度。从治理国家的高度讲,密奏这种东西纯粹是奇技淫巧,大道正了什么样的奏作用都自然会正;大道不正,密奏存在不存在也没什么区别。这里就不对这个封事多加渲染了。总之就是皇帝刘骜知道京兆尹王章有秘密的事要和他说。 王章在密奏里说,大将军王凤将日食一事归咎于定陶王,简直胡说八道,兄弟关系好,上应天道,上天应该降祥瑞才对,怎么会日食告警。之所以告警,是因为有人一手遮天,这个人就是大将军王凤! ‘……今政事大小皆自凤出,天子曾不一举手,凤不内省责,反归咎善人,推远定陶王。且凤诬罔不忠,非一事也……’ 刘骜跟找到知己一样,赶紧把王章召进宫里,而且是摒退左右,单独议事。 刘骜很激动,一会儿走来走去,一会儿擦汗,一会儿指天画地,一会儿喃喃自语。“京兆尹大人讲出了我的心里话,很好,太好了。”(微京兆尹直言,吾不闻社稷计!) “王京兆!我有个想法,有个想法!我想把大将军换掉,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有。” “谁?” “先帝傅昭仪的弟弟,陛下弟弟中山王刘兴的舅舅,现任琅琊郡太守,冯野王。” “好,很好,先帝时我见过他。那时他先做左冯翊,后来做大鸿胪,我刚即位时,本来想用他,可是有人说他以诸侯王舅舅的身份在长安任职不合适,我就让他去做琅琊郡太守了。现在这个时候,也该他重回长安了。好!” 接下来的几天,刘骜都找王章来单独谈话,商量各种事情。 于是一个不久前还哇哇哭的年轻皇帝,和一个单薄消瘦的读书人,一起研究开了改革朝局的大事情。 第206章 刘骜绝望 王莽登场 他们俩浑然不觉身后有一个庞大的暗黑军团在盯着,大统领王凤。 王凤的堂弟王音---叔叔长乐卫尉王弘的儿子,也是正经的王家子弟了---现任太仆侍中,就是交通部长,但可以陪王伴驾,在宫里走来走去也没人敢拦那种。 王音看到皇帝一连几天召王章见面,就跑去偷听,一听吓一跳,原来君臣俩人正商量要扳倒王凤。 王音赶紧告诉王凤,王凤感觉有点乱,问首席顾问杜钦怎么办。杜钦说,简单,就坡下驴,辞职,辞职报告我给你写。 杜钦大笔一挥,响亮的一封辞职报告写好了。里面讲了三大条要辞职的理由,一,我专权擅任,堵塞言路,妨碍国家发展,该辞职;第二,我做大将军大司马以来,年年天灾,年年日食,上不应天,下不应地,该辞职;第三,我老病缠身,尸位素餐,该辞职。 当然还有一堆辅助性言辞,用来调节文风,渲染气氛。 这封辞职报告就是把王章准备扣在王凤头上的大帽子,先悉数奉送给自己了,让你无话可说。 刘骜见了辞职报告,果然无话可说了。然后老娘元后说要绝食,又让刘骜无语凝噎。 刘骜赶紧去看望,元后说,你大舅这些年那么辛苦帮你,都累出病来了,你听了一个什么京兆尹的话,就要把他赶走,你什么东西啊你… 这个…我…那个…不是什么嘛…老娘你先吃饭。 这次开朝会,王凤又守着满朝的人说要辞职。 元后还是不吃饭。 刘骜转了无数圈之后,批复了王凤的辞职报告:国家需要你,我需要你,拒绝接受辞职。 然后有关部门很自觉地弹劾京兆尹王章,说他明知冯野王是定陶王的舅舅,还要提议让他来长安任职,这是外联诸侯。 外联诸侯属于大逆不道,可以跟造反等同,也就等同于杀全家。 王章和家人暂时被关到了廷尉署的监狱。一天深夜,王章十二岁的小女儿忽然爬起来号哭,她说,前几天狱卒来点人数,都是九个,刚刚我又听到他点了,这次只有八个,我爹脾气硬,死的那个一定是我爹。 天明一问,果然是王章。 不过死的只有王章。这是刘骜关照后的结果。王章的老婆孩子都留得性命,发配到今天的广西合浦。几年后,因为王章死得太无辜,人望又太高,有关部门把他的家人又送回泰山郡老家了,这时,他们一家人已经在合浦靠采摘珍珠致得殷实家产----一直到今天合浦县还是号称南珠之乡。再后来萧望之的儿子萧育担任泰山郡太守期间,把王章的故宅田产都帮忙赎回来了。也算天顾英灵了。 圣人说,知其不可而为之,精神可嘉,但要保住自己的命。王章明知自己撞上就是死,他还是勇敢地去做了。王章,或者曾经出现以及正在出现和将来会出现的无数这样的人,他们都至少称得上半个圣人。给王章也记录下,终归是个敢冲的人。 刘骜又大哭了一场,这次是哭他自己,他又觉得自己没出息了,而且这次感受太深。他就像手持板砖脸红脖子粗要跟人拼命的样子,最后却下不去手,反呼到自己脑袋上,头破血流,色彩斑斓,只便宜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 刘骜恨自己怎么做不到当年武皇帝那样,武皇帝可以横下心思跟母亲跟舅舅决裂,甚至不惜把舅舅逼疯。刘骜一直问自己为什么就做不到。 可是王凤一辞职,元后一生气,他除了慌一点办法都没有。 甚至刘骜有了这种感觉,可能我就是做不到。做不到就做不到,有那么多舅舅,让他们折腾去。 做皇帝需要天赋。天赋这东西,非常重要,一个人这辈子能怎么样不能怎么样,呱呱落地那一刻,大部分就有定论了。但天赋大概能决定一半,决定一大半,决定99,决定24k,无限接近但永远不能决定人的全部。有句老话,勤能补拙,这是最朴素的真理,这在无数人身上都能验证,没有天赋不是悲哀,放弃弥补天赋的努力才是悲哀。一个悲哀的皇帝,大概只能把国家领西瓜地里去。 光禄大夫刘向---就是宣、元帝时期跟萧望之一条战线的刘更生,刘邦弟弟刘交后人---也就王家的事情上过密奏。从分量上讲,刘向的密奏要比王章重一些,毕竟刘向还有刘氏宗亲这个唬人的身份。刘向是个文学家,写出来的奏章纵横捭阖,气势磅礴,从春秋讲到战国,讲到吕后乱政,讲到现在王家专权,辅以大量理论依据,看得刘骜唏嘘不已,把刘向召来谈话。 刘向上了不止一封密奏,每次刘骜基本都会把他叫来谈谈,刘向还会算卦,他还用卦象给刘骜解释说现在什么情形,应该怎样。刘骜都认可。 但是刘向从刘骜嘴里得到的结论性的文字,只有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君且休矣,吾讲思之。” 这一思,思了十多年没有下文。 刘骜跟刘向俩人谈的事,王凤当然也知道,但王凤没有像对王章那样对刘向下手,一是刘向是皇室宗亲,他不好动作,那是离间宗亲,有罪的;再者,刚说了,俩人其实什么也没谈出来,没对王家产生什么实质性威胁。 但附带的结果就是刘向永远也没得到升迁,刘骜提过很多次晋升刘向,都被王凤否了。刘向就在大夫这种清闲的职位上干了差不多三十年,七十二岁寿终正寝,算长寿了。也正因为清闲,刘向可以专心做学问,于是今天我们还能读到《战国策》,《列女传》,《说苑》等等。 至于刘骜,他大概真的想放弃了。 甚至刘骜起了从此以后享受余生的念头,尽管他不过才而立之年。很快他找到一个快乐的方式,微服出门,不是私访,是游荡。一般情况下,刘骜领着十几个人的队伍,乘着小车,有保镖有跑腿的有负责买单的,自称是富平侯张放的家人。这个富平侯张放是张汤的后人,跟刘骜是连襟,刘骜的正室许皇后和张放的太太是亲姐妹俩。刘骜出门不为调查民情,纯为宣泄精力,长安附近的区域他挨个儿转,酒馆茶肆咖啡厅,秦楼楚馆夜总会,什么地方都逛,哪儿人多去哪儿。 这种事武皇帝刚即位那几年也干过。不过当年武皇帝是被窦老太太压着没办法,人在江湖,心怀社稷,一时潜龙勿用,后来不就飞龙在天了,尽管后来亢龙有悔了。而且武皇帝微服出门都干什么,胯下骏马,身边武士,手持刀枪弓箭打猎,很爷们儿的事情。至于今日之刘骜,不过是在空虚中寻找快乐而已。 有次刘骜路过他妹妹(史书没记载关系,可能是姐姐,不过妹妹的可能性大)阳阿公主家,发现一个美艳的舞女,名曰赵飞燕。 当然,她还应该有个叫赵合德的妹妹。不过史书只记载了赵飞燕的名字,也确实记载有个妹妹,但没记名字。合德这个名字出自一部叫《飞燕外传》的书,只是这本书连野史都算不上,赵合德这个名字就不采用了。以后说赵飞燕代之她姐妹俩。 赵飞燕的故事后文再讲,我们继续王家的故事。 王章一案中,最倒霉的还不是王章,因为王章知道自己会死,他算烈士,烈士不能用倒霉形容。最倒霉的是冯野王,老冯本来老老实实在琅琊郡做太守,没招谁惹谁,结果被王章提名接替王凤。王章最后判大逆不道,冯野王自然也成了涉案人士,纯属被流弹击中。老冯都吓病了,三个月病愈,又被王凤强行免了职,杜钦给求情都没用。冯野王最后病死在家中,一代政治明星,终生未曾得志。 冯家的故事也没有结束,后文还会出场。 要结束的是王凤,他病了,一病不起。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元后说的,累得,再说人也确实老了。 王凤忽然感觉很悲伤。自从他病后,天天来看他的同僚门生络绎不绝,可是这些人只让王凤觉得更孤单,因为他的儿子们都天天忙着四处游荡,没一个管他的,更别提守在床边熬药送饭伺候着了,虽然这些事仆人丫环都能做,但根本不是一个感觉,久病床前无孝子,他这刚倒下就没人了。 直到有一天,王莽来了,然后就守在了王凤的床边,一直未曾离开。 王凤迷迷糊糊醒来看到一个人,头发蓬乱,脸上全是灰,满身污垢,端着一碗药。王凤问,你是谁啊? “大伯,是我啊,王莽。” “王莽?你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我…好久没有洗头换衣服了,仪容不整,大伯不要责怪。” 王凤瞬间老泪纵横。 第207章 王凤病死 王音接任 “我那么多儿子,那么多侄子,一个都不来,偏偏是你这个没爹的苦孩子来陪着我,这么久都没离开过,好啊,好。王家下一辈我不担心了,有你啊。我不责怪,我高兴都来不及,死了我也没牵挂了。” “大伯别说了,吃药。” 元后和刘骜来看王凤,王凤对元后说,咱家就王莽这么一个好孩子,一定不要亏待他。 这一年王莽二十四岁,整个长安城都已经知道他了,王家晚辈里唯一一个文化人。 后来王莽枯燥的陪床生活多了一个伴儿。 也不是什么外人,王家大姐王君侠的儿子,王凤和元后的亲外甥,王莽的大表哥,淳于长。当然他也是皇帝刘骜的大表哥。 给淳于长加这么多头衔,是因为最近我发现我这个年龄带的人,尤其是独生子女,尤其是雌性独生子女,她们搞不明白亲缘关系,姑舅堂表一说,就迷茫了,就如同告诉她们向东五百米向南拐第二个路口之后得到的反应一样。我楼下幼儿园的小朋友现在都天天唱儿歌,爸爸的姐妹叫姑姑,妈妈的姐妹叫阿姨为我们这一代普遍比较失败的幼儿教育默哀。 这里简单普及一下,明白人请自动忽略本段。 叔叔和大爷(伯伯)家的孩子叫堂姐妹兄弟,大姨二姨小姨家的、姑姑家的、舅舅家的孩子都叫表兄弟姐妹,哥哥弟弟家的孩子叫侄(女)儿,姐姐妹妹家的孩子叫外甥(女),自己的儿子叫亲儿子,自己的女儿叫亲女儿。 不知道五服这个概念还能撑几代。 普及完毕。 淳于长和王莽俩人都守在王凤床前,熬药喂饭,端屎端尿,谁也不嫌麻烦不嫌脏。 我们可以把这个画面定格,很有些讲头。 一个几乎可以决定一切的老头行将就木,两个晚辈年轻人恭恭敬敬守在床前。 他们可以是朋友,可以是敌人,可能可能先友后敌,可能争一个女人,可能最终同归于尽有太多种故事可能发生了。 淳于长混得比王莽好一点,现在是个小郎官。理论上讲,他有一群无敌的舅舅和一个太后二姨,升官晋职是绝对不成问题的,但他觉得那样太慢了,恐怕要一二十年才能有点样子。于是他喜欢找门路。他先是想办法混入了刘骜的微服出游小队,但他很快发现,刘骜虽然玩心很大,但脑袋一点不糊涂,在他身边当狗腿子永远只是个狗腿子,除了偶尔能分点额外的骨头吃,其他没任何意义。刘骜不是给狗腿子封官的人,这个从他刚即位的时候把元帝最大的狗腿子石显赶走就能看出来。他去找元后,但元后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刘骜那里去说你给淳于长封个大官。至少你得做出点什么响亮的事儿,事不响亮,混个响亮的名堂也行啊,多少是个由头,但淳于长现在的声誉没有王莽高,王莽都无爵无职,你至少还是个郎官,还想怎样,没轮到你呐。 于是大舅王凤一倒下,淳于表哥觉得大好机会来了。然后他兴冲冲来陪床,先见到了王莽,他很反感,怎么有人捷足先登了。 至于王莽是不是捷足先登,这个事真不好说。王莽对寡母寡嫂小侄儿非常好,平时隔几天也会去挨个问候这些大爷叔叔,当然也包括王凤,这个前文提到过,多少年来他都这样。所以你可以说他来照顾王凤是天性使然,王莽读书人,知礼义廉耻,这么做也顺理成章;你也可以说王莽谋划长远,小奸巨猾,城府很深怎么说都可以,对同一件事有不同解读才是正常。 但对于淳于长,有两件事可以肯定。一是他平时对王凤可没这么好。首先他是外甥,外甥没有侄儿近,不好凑前儿,再说他也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二是,淳于长的文化水平比王莽差很多。 不过他这次很幸运,押对了宝。王凤觉得既然俩孩子都来照顾他,那不能偏袒,外甥没侄儿近那也是自己人啊。于是王凤对元后讲,淳于长这孩子,以后也不能亏待。 王凤死前指定的接班人是王音,就是当时王章一案通风报信的那个堂弟,现在已经升到御史大夫。王凤觉得几个亲兄弟王谭王商王根王立王逢时平时做人都太高调,招摇作秀多过实际,不如这个堂弟王音性格扎实。 这当然会引起王谭等不满。但兄弟阋墙,打架还是一起上,再不满不过是家族内部矛盾,堂的亲的一笔也写不出两个王字。 这件事的问题在于,这是刘骜主动在床前拉着王大舅的手,一边哭一边问,大舅啊,你要是不行了,我要指着谁啊? 更大的问题在于,刘骜这个问题是真心问的。 王凤要死,这么大的阴影要没了,他不兴奋,不踌躇满志,整个世界的大门向他打开,他视而不见,还要问怎么能把门关上。没有阴影---也可以认为是依靠---的生活,好像他已经不习惯了。刘骜的心理已经被绑架太久,大概不幸产生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开玩笑。刘骜是养在金丝笼里的白头海雕,一副王者之相,却根本不适应海阔天空的生活。 但刘骜的人没有被绑架,他的权力也没有被绑架,他不是汉昭帝刘弗陵,王家人也不是霍光。他是全中国人都承认的皇帝,是继承自他的亲爹,不是别人扶上来的。朝堂上地方上,不是所有的官员都歃血为盟宣誓效忠王家了,他的诏书发出去,全中国该执行还是执行。只是他自己放弃了,谁也没有办法。 刘骜也曾担心过,自己说话到底还管不管用。 王家舅舅们的生活非常奢侈,大概在老家住太久了,来到长安不弄点地标性建筑出来感觉白来。王商在自己家挖了一个大湖,在上边跑船,开演唱会,搞大型演出,张艺谋的《印象西湖》那时候就有人搞过了。王商嫌死水不干净,把长安城墙挖了一个洞,从城外的河里引水过来。这属于严重破坏国防工程,拎过来直接枪毙都没人觉得你冤。王根在自己家里堆假山,修高台,建筑样式全照着未央宫来,这属于僭越,判个杀头什么的没有问题。 刘骜路过两个舅舅家时,这些他都看见了,他当然很生气,公开指责目前王家的当家人王音,王音跟王商王根一讲,俩人很紧张,他们知道自己犯的是多大的错。商量了半天,要不咱俩自刑,受点罪,脸上刺字(黥刑),鼻子割一块(劓),上太后二姐那里请罪,耍苦肉计,让她给皇帝压力。 他们的想法被刘骜知道了,刘骜怒上加怒,要批你们的是我,你们去太后那里请罪,什么意思。但是又不好明说,于是把司隶校尉和京兆尹两个能对此事负正责的人找来大骂一通,王商和王根如此,你们平时干什么吃的? 司隶校尉和京兆尹能做的只有跪在未央宫门口晒太阳。 刘骜又正式公开发文给王音,大意是,我的两个舅舅要跪到我母亲他们的姐姐面前割脸割鼻子,什么意思?给我制造丑闻,要我这个皇帝好看是?我被你们架空太久了,今天我要告诉你们我才是皇帝,你们王家那几个侯爵,最近都不要出门了,老实在家等判决下来。 王音吓坏了,皇帝外甥看来要来真的,于是拉着王商王根,还有一个自觉得有错的王立,光膀子背斧头,跟司隶校尉和京兆尹一块儿跪宫门口了。 跪了还没一天,出来一个郎官,说皇帝说了,没事了,各位别跪了都回去。 大家面面相觑,兴奋又迷茫,站起来一瘸一拐各回各家。 整件事从头到尾,只有刘骜生气是真的,但要处分这几个舅舅,刘骜没起这个心思,这场戏完全是刘骜导演的,目的有二,一,警告舅舅们;二,看一看自己说话还有没有人听。 无聊。 第208章 王莽平步青云 淳于长运作赵飞燕 回到王莽和淳于长兄弟俩。 一般来说,长辈们对家族里的晚辈都有比较统一的认知,居高临下嘛,看到的都差不多。王家大爷们公认的,晚辈里就两个成器的,淳于长和王莽。对淳于长的评价大概可以概括为:头脑活,会来事儿;对王莽大概是:踏实,沉稳。 鉴于大统领王凤的临终遗言,以及王莽本身在长安的优良声誉,以及…新一代大统领还是姓王…等各种因素,各种好事迅速降临到王莽头上。 叔叔成都侯王商说,他愿意把自己的封邑让一部分出来,给王莽封个侯;长安的一些知名人士包括陈汤在内,当然都是受过王凤照顾的人了,都纷纷上书刘骜,要求为王莽封侯。连元后也出来说话。 刘骜架不住这么大场面,追封王莽早死的父亲王曼为新都侯,王莽继承爵位,一千五百户;并担任骑都尉、光禄大夫。 王莽一直未曾向任何人求官,却一步登天。 这一年,王莽二十九岁。 有了食邑和官俸,以及皇帝的各种赏赐,王莽的收入高了上百倍,他很高兴。高兴不是因为可以买房子买田了,而是可以实现他长久来的一个梦想,简单说就是,助人、交友。 王莽把钱全花出去了,主要是赈灾,济贫,资助漂在长安的读书人。王莽什么人都帮,王莽把他侄儿王永送到一个博士门下读书,王莽有空就去看望这位博士老师,吃喝穿用送上,甚至侄儿的同学们,王莽都送东西送钱。 长期这么做的结果,就是搞得自己很穷,连王莽自己的夫人都没几件像样的衣服,平时在家都穿得跟仆人一样,而且还真的曾经有其他官员的夫人来王莽家串门,把夫人当成仆人的事发生。后来这事传遍了长安城,大家自叹不如,就算是作秀,做到这个地步也成真的了。 一时间,王莽在长安成了神一般的存在。 王莽在业余时间忙的另外一件事就是拜访住在长安的当世名士,当然基本都是大儒,比如孔子的后人,御史大夫孔光;匡衡的学生,《诗经》研究大家,光禄勋师丹;《易经》研究大家,大司农彭宣…王莽自己就是读书人,而且精通《礼记》,跟他们有无数话题可谈,而且他从来都是以晚学后进的姿态与这些人沟通,这帮老家伙们当然很喜欢这个后辈。 长安舆论普遍认为,王莽完全有资格做王家新一代的接班人。 淳于长大表哥,也是因为王凤遗言,被刘骜晋升为水衡都尉。但他很清醒,很有自知之明,他觉得自己不大可能受到舅舅们对王莽那样的照顾;他没读过太多书,也不大可能争取到那么多的舆论支持。 最近他刚刚寻找到一个机会。皇帝有心废掉正室许皇后,立赵飞燕。但赵飞燕出身舞女,立她的话一定阻力很大。淳于长觉得如果能插上一手,促成此事,长安城第一大红人岂不非他莫属。 刘骜本来有比较中意的女人,许皇后和班婕妤。 许皇后是元帝做主给刘骜娶的,元帝的生母姓许嘛。许皇后既出身名门,知书达礼还是没问题的。刘骜年轻时以文艺青年自居,跟许皇后感情还真不错。后来许皇后怀孕生了一个男孩,不幸几个月夭折;接着又生了一个女儿,几个月夭折。许皇后自然悲伤万分,更悲伤的是,许皇后从此后再也没有怀孕,也就是说,许皇后到现在没有孩子,一个没孩子的皇后会怎样或者说会被怎样,前文写过很多了。 这是一方面因素。另一方面,王凤主政期间几乎年年天灾,舆论认为这是因为王凤专权,王凤除了从政治上反击---比如杀人之类,也造舆论,当然他得找个大目标造,找小目标没法跟天灾相提并论。于是王凤的哼哈大将谷永就公开宣讲,天灾是因为许皇后生活太奢侈,不修妇德等等。许皇后没太深的根基,被王凤拿来转移视线只能怪她倒霉。 元后看到王凤对许皇后如此,她也顺带着对许皇后没什么好感,当然,也没什么恶感。或者说,许皇后在元后这个后宫老佛爷眼里没太重的分量。 这是另一方面。 不过这两条对许皇后来讲都不算致命,没太影响刘骜跟她的感情,致命的是刘骜从外边带来的两个女人,赵飞燕姐妹。 这姐妹俩没什么文化,但她们会勾人,会跳舞。 班婕妤也是文化人,而且是相当有文化的人,有文化到什么地步,她的家族许多年后出现了班彪、班固、班超、班昭这样的人,这个班超就是写《汉书》的班超,班婕妤是他的亲祖姑,所以班固对她自家人毫不吝惜笔墨,所以班婕妤留下了佳话。 刘骜要出游---公开出游,不是微服出游那种---想让班婕妤陪在身边。班婕妤答道,“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意思是说陛下你要做亡国之君吗? 刘骜感慨万分,说亲爱的你真有文化,我得好好爱你。 因为这件事,东晋顾恺之传世名作《女史箴图》十二段的第二段就是班婕妤和刘骜。《女史箴图》现存九段,藏于大英博物馆。 班婕妤也曾经为刘骜生过一个孩子,可惜也是几个月就夭折了---有理由怀疑刘骜有遗传性疾病。 元后对班婕妤很照顾,她自己觉得班婕妤是他的儿媳妇儿里最好的一个。所以班婕妤在后宫很有地位和声望。 一直到刘骜从外边带来的两个女人,赵飞燕姐妹。 这姐妹俩没什么文化,但她们会勾人,会跳舞。 刘骜放弃了权力,放低了身价,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放弃了品味,有文化的许皇后和班婕妤他抛诸脑后,转而投入到赵飞燕姐妹的温柔乡,这姐妹俩没什么,就是有原始的雌性动物的味道。你可以说刘骜堕落了,也可以说他想开了,都一样。 淳于长跑到元后二姨那里旁敲侧击,废掉许皇后。被大骂一顿。道理很简单,给个理由先。许皇后犯什么不可原谅的错误了吗?废皇后是多大的事情,皇帝、后宫、宗正、朝廷…要开多少会,讲多少话,多少人点头,最后还要昭告天下,几个月大家都不得安宁。 淳于长灰头土脸,悻悻而归。 许皇后有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妹妹,嫁给富平侯张放,前文提到过),分别叫许谒和许孊。也不知道是上天帮淳于长,还是这个姐姐许谒头昏,许谒竟然搞起了巫蛊(扎小人儿),帮助妹妹许皇后诅咒宫里的其他人。 至于这个事的具体细节,甚至和淳于长有没有关系,史书并没有记载,也就不好枉测。但在宫里搞巫蛊是什么性质,可是有先例可循的,当年武皇帝因为阿娇搞巫蛊,废了她的皇后大位,连带搭上三百多条人命。 所以这次的巫蛊事件处理得也非常高效,许谒被处死,许皇后被废,所有在长安的亲戚朋友被赶回老家。应该说处理结果非常留有余地了。 淳于长闻风而动。他又去找元后了。 元后知道刘骜想立赵飞燕做新皇后,她不太愿意,但该立谁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好像谁都不合适,但皇后又不能没有。 淳于长跑来,二姨,立赵婕妤(飞燕)? 元后说,赵婕妤出身太低,舞女啊,这怎么好母仪天下。 淳于长是有侍中待遇的人,想见皇帝不太难。出身问题对于头脑这么灵活的淳于长来讲不是太大的事儿,很快他就想到了办法,他对刘骜讲,给赵飞燕的父亲封个侯,出身问题不就解决了。 刘骜说你太聪明了。于是赵飞燕变成了成阳侯赵临的女儿,侯家之女,谁也不好说什么了。 (赵临是赵飞燕姐妹的养父,这是史书原文。至于他们的生父是谁,以及怎么跑到赵临头上的,又是怎么进的阳阿公主府,史书没记载,可以去读古书《飞燕外传》,当然,里边全是胡说八道。) 元后也没得选择了,只好同意立赵飞燕为皇后。 淳于长很快有了新爵位,定陵侯。继王莽之后,王家血缘范围里第二个封侯的新一代。 淳于长踌躇满志,信心百倍,以后见了王莽不需要再有低人一等的感觉了,而且,这个侯爵是他自己争取来的。 第209章 淳于长大肆结交 扩大势力 淳于长变成了有钱人和有爵位的人。 他也开始交朋友---这种事岂能王莽独享。但长安城的老一辈基本都被王莽交遍了,淳于长不想再去,吃人家嚼过的饭有什么意思。淳于长选择长安的年轻一辈交往,比如萧望之的儿子萧育,风头很劲。还有各地诸侯,各地方官来长安朝拜、开会等等,淳于长也会凑上去,送东西,攀交情。 如此一两年之后,淳于长名满全国,知名度绝不亚于王莽,尤其在长安城新势力和各地官员的口中。 或者说,淳于长和王莽的竞争,忽然公开化了。当然俩人见面还是表哥表弟,客客气气。 不过淳于长不屑于王莽那种苦行僧式的生活,他喜欢享受生活,妻妾成群,歌舞升平。 淳于长有了自己生活重心,有了自己的靠山---比如皇帝、赵皇后,跟他的舅舅们渐行渐远了。 王家的舅舅们,也快死绝了。 王音接替王凤干了八年,做事风格和王凤完全一样,除了更谨慎小心一点,所以王音的身后名比王凤要好一些。王凤怎么做事的前文有描述,不再赘述。王音之后,按兄弟排行,该是王谭,但王谭最近刚死;王谭之下是王崇,但多年前王崇就死了,前文提到过;所以接任的是王商,没多久王商也病死了;接任的应该是王立。但就在王立这里出问题了。吃王家饭的众臣提名王立,被刘骜否了,坚决不同意---前文提到过,刘骜的权力并没有被绑架,他真想用还是有效的。最后接任的是刘骜自己提名的王根。 因为王立有非常严重的案底。他不像其他舅舅,生活奢侈一点,这种事可大可小,不算原则性问题。王立是搞得非常过分。 几年前,南郡太守李尚受王立指派,开垦了几百顷荒地。荒地嘛,谁开垦了算谁的,地方官开垦荒地是正经的政绩工程,这种好差事李尚求之不得。但问题是这几百顷地里有民田,哪还用得着他再去开垦,属于被开荒,但是李尚都算到自己头上了,当然,也就等于算到王立头上了。 王立上书刘骜,我在南郡开垦了几百顷荒地,准备送给当地老百姓。 刘骜批复,国家不能白要你的地,由南郡政府按照耕地的时价,出钱买。 政府采购大概应该是个什么价格,就不用多说了。反正最后合计算下来,这几百顷的收益,比按照时价算,大概多了一个亿。当然,他们报给相关部门的文件里,都是按时价算的。 这件事被当时任丞相司直的孙宝知道了,当即上书刘骜,红阳侯王立、南郡太守李尚合谋利用政府采购契机,中饱私囊,金额上亿;且李尚在开垦荒地期间,有强占民田的嫌疑。 朝堂之上公开上书,刘骜不得不查。最后查出来案情竟然属实。判决结果,罪名当然都让李尚担了,王立那叫不知情。李尚判死刑,王立什么事都没有,但至少在刘骜那里留下了案底,所以他失去了做大司马大将军的机会。 孙宝最近刚被升任京兆尹,王立觉得这是个大好机会,可以报当年之仇---王家老一辈儿里,王立算小肚鸡肠的一个,王逢时是最笨的一个。京兆尹这个位置,太容易找到理由攻击了,前文写到过无数,就不提了。王立正在给孙宝罗织罪名,有人告诉他一个消息,淳于长和孙宝搭上了,而且走得很近。 王立破口大骂,兔崽子王八蛋淳于长,当年我栽在孙宝手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帮我报仇还去结交,我是你舅啊,太不孝了。 王家兄弟子侄都是同气连枝,几乎就没闹过内部矛盾,王立讨厌淳于长,就不能指望王根去欣赏淳于长,尽管王根知道王立和淳于长为什么不合。王根现在是王家的大统领,他态度如此,对淳于长来讲绝不是好事,再说王根作为长辈对淳于长本来就知根知底。但淳于长觉得无所谓,他背后有皇帝,还有他在政界日益增强的影响力,还有他自己的年富力强,精力旺盛,前途无量。 淳于长去结交孙宝,无非也是继续扩大影响力的考虑,孙宝刚升任京兆尹,淳于长赶在王莽之前去结交这个长安新市长,再正常不过。 但这个孙宝,并不是烂人,不但不是烂人,他是刘骜亲自点过名的优秀公务员。孙宝是颖川人,颍川中原第一大郡,自古出人才,前文有提及,所以孙宝的为官之路就是经典的读书---推荐---从政---努力---晋升……当年他上奏章弹劾王立和南郡太守李尚,完全是在尽职尽责。孙宝在广汉郡做过一任太守,当地人无论官员还是百姓,甚至附近的少数民族,对其评价都非常高,要不然他也不会被升任京兆尹。孙宝也知道京兆尹难做,一个不小心就是四面炮火,人头落地,所以他希望最好能有个靠山,淳于长正好这时候伸过手来了,两个人属于互有需求,没有谁对谁错。 经过王章、冯野王、刘向诸人的事件后,帝国的官员们,尤其是中高层官员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刘骜这个皇帝靠不住,我给你卖命,可能最后真被你卖了命---虽然我知道你也是不情愿。所以官员们要么独善其身,比如王尊;要么找别的靠山,比如谷永之于王凤,李尚之于王立,或者今日孙宝之于淳于长。而所谓别的靠山,目前来看就两家,一个是王家,另一个就是新崛起的淳于长。王家现在只剩下王立、王根、王逢时,都是垂暮之年,王家最强的生力军,叫王莽。再狭义一点讲,大汉帝国的相当一部分官员,面前似乎只有两条路,一,依附王莽;二,跟着淳于长混。这话虽然带着一股低级的政治臭味,但好像就是这么回事。刘骜为他人做嫁,把本应忠诚于自己的员工们,推向了两个明日之星,这两个明日之星,碰巧都很争气,员工们跟着他们混,没觉得自己吃亏。这个事情很严重,一旦一颗星吞掉另一颗,大概就会变成拥有一个星系的太阳了。 刚刚提到了两个地方官,李尚和孙宝。李尚是个烂官,强占民田,以权谋利,但他最后被判死刑了,这是对他的惩罚;孙宝尽职尽责,他被晋升了,这是对他的表彰。赏罚还有度,从这个角度讲,尽管刘骜这一朝一直背着外戚专权的大帽子,刘骜本身也确实是不怎么样的一个皇帝,但是大汉帝国还是走在正道上,前方怎么样不好说,至少脚下,并没怎么歪。 前方怎么样,好像也不难说。 刚刚提到王立和李尚借开荒谋利,虽然这是一个涉及上亿金额和一条人命的案子,但它从侧面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耕地真的不够种了,单纯鼓励农民自己开荒已经不足用,以至于政府要主动来开源。 耕地不够有两个原因,人口增长和严重的兼并,前文提到过。两者在刘骜时期都在发生着,而且似乎不太好逆转。但也不是完全不能,计划生育在那时太虚幻,但搞土地改革,或者说对土地进行重新分配,并不是天方夜谭。 这个课题向前推一百几十年,董仲舒当时就提出来过,不过一直只限于纸面,到刘骜时期,也暂时还是理论,有人提,没人讨论。 第210章 淳于长变态意淫许皇后 身败名裂 淳于长最近很是暗爽。 能让他这种级别和阅历者暗爽的事应该不会太多,不过也不是没有,比如,他现在可以对着一个女人,用言语去意淫另一个女人。 这事猥琐而又新潮,但这也不足以让淳于长暗爽,他要爽可以明着来嘛,而且他一直是这么做的。 但是他意淫的这个女人,是几年前被废掉的许皇后;他对着的这个女人,是许皇后的姐姐许孊。这件事他敢明着爽? 事情是这样的。 许孊丈夫早死,守寡多年,淳于长在长安招蜂引蝶,长袖善舞,跟她搭到一块儿了,而且还竟然娶了她做小妻。淳于长有正妻,但许孊可是曾经的皇帝大姨姐,能让她做妾吗?于是他自己弄了一个小妻的名号,小妻也是正妻。 许皇后就在这个时候通过姐姐认识了淳于长,许皇后知道淳于长因为立赵飞燕为后的缘故,跟皇帝关系非同一般,于是就请淳于长帮忙在皇帝那说两句话,她想复立为婕妤。 这个要求从情理上讲并不过分,许皇后也不是想搞什么卷土重来,她是个有文化而又自尊自重的女人,只是想找回一点尊严,这样她将来会被以婕妤的身份写进史书,而不是一个尴尬的废皇后。 淳于长大包大揽,婕妤算什么,我让你做左皇后。 左皇后就是二皇后。淳于长的理论依据是,既然我能有两个正妻,皇帝为什么不能有两个皇后? 当然这是有条件的。对许皇后,淳于长要钱,许皇后不缺钱,也痛快答应给;对许孊,要允许他当着她的面用言语意淫许皇后,从精神上强奸许皇后。 淳于长为什么有这种嗜好…因为这事太刺激了,那是皇帝的女人。而且淳于长经常还把自己对许皇后的种种想法写下来,拿给许孊共赏。 许孊感觉很恶心,但为了妹妹只好硬装笑脸。 这件事情大概拖了一年多,淳于长收许皇后的贿赂达上千万,但他一直没在刘骜面前说话,他不敢。赵飞燕是因为他帮忙才被立为后,如今他又想复立许皇后,吃完被告吃原告,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很不像话,皇帝肯定反感。但答应了许皇后的事又不好食言,所以他最近在发愁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淳于长的这桩不能对人说的好事,被王莽知道了。王莽结交满长安,而且大部分是高层人士,这桩事即便他不想知道,也会主动跑到他耳朵里。 王莽没什么反应,他正在忙着照顾年老生病的七叔王根。也是王家现任大统领,朝廷大司马,当朝第一人王根。 这一次淳于长没来陪床。 某天王根看到王莽面色踟蹰,欲言又止。 “你有事要说?” “说也不好,不说更不好。” “说,我都这个样了,你不说快没机会了。” “是淳于长表哥…” “他又怎么了?” 王莽慢条斯理但条理清晰地把淳于长的事挨个儿讲了一遍。 王根差点背过气去。 “你该早点跟我说。” “不知道七叔您什么意思,一直不敢,毕竟都是自家人。” “我没什么意思,他这么喜欢找死,我们就成全他。你去把他的事告诉你姑妈,就说是我让说的,看看你姑妈什么意思。” 王莽去找元后了,把淳于长的事情又讲了一遍。元后的反应同王根。 “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东西。他不是跟皇帝关系好吗,你告诉皇帝去,让他自己看着办。” 无论王根还是元后,都对王莽的话深信不疑。因为王莽是王家最优秀的晚辈,因为王莽几十年来从未跟他们说过谎话。再说王莽这次也没说任何谎话---甭管他主动把淳于长的事儿捅出来是基于什么出发点。 然后王莽又去见皇帝了。注意,王莽这是在元后的授意下,向皇帝转达元后的话,而不是以自己的名义向皇帝揭淳于长的短。虽然这从本质上没任何区别---倒霉的都是淳于长---但这却是两回事。这件事是王莽主动挑起来的,但他除了跑跑腿,不需要负任何责任,担任何风险,而且王莽打着元后的旗号,刘骜不得不见他,不得不处理。 王莽又把淳于长的故事给刘骜讲了一遍,不过他没讲全,比如淳于长用言语猥亵许皇后的事,王莽没有讲。这怎么开口啊,告诉刘骜说淳于长给你染绿了?丑闻不沾身,还是这种皇家丑闻,知道也得装不知道。 所以刘骜没听到丑闻,也就没觉得淳于长犯多大的事儿,再加上淳于长是他当年的玩伴,到现在关系都很好。但这是老娘的意思,不得不对淳于长做出处理。 判决结果是免职就国。就是撤去一切公职,去封地当地主。淳于长封定陵侯,定陵县在今河北邢台。爵位没削,判得不算太重,但政治前途基本报废了。而且也没人给他求情。不是因为世态炎凉,树倒猢狲散,而是因为这是太后压下来的、皇帝亲自办的、犯事的是他们自家人的案子,就是说,这桩案子是皇帝的家务事,外人怎么好插手,怎么敢凑前。这道理淳于长也明白,现在能帮他忙的只有自家人了。 他开始后悔没去王根舅舅那里陪床了。 还真有自家人主动凑上来了。王立的长子王融。 列侯就国要讲排场的,有车有马,汉官威仪嘛。今天老百姓嫁个女儿都要车队,何况当年列侯。王融跟淳于长说,大表哥,我跟你一起去定陵,不过你这车啊马啊,到时能不能送给我?王融这人好玩车看来。 淳于长说这太小意思了,车算什么,走你跟我来,咱兄弟俩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淳于长把自己家最值钱的那些物事都拿了出来。不是送给王融,而是通过给他给他爸爸王立。 这件事上,元后、王根、王莽都是不可能替他说话的,王逢时说话又没分量,他只能去找跟他有仇的这个舅舅王立了。幸好王立能用钱打动,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王立跟刘骜上了一个封事,就是密奏,前文讲过。内容是,淳于长这事儿其实是家务事,家务事何必那么认真,认真伤亲情,就把淳于长留在长安。 刘骜的第一反应是,你搞什么鬼这是,你当年跟淳于长因为孙宝的案子结仇,弄的长安尽人皆知,怎么今儿一笑泯恩仇了?你有这么大度量?我怎么从来没觉得你是这种人?别人谁给淳于长求情我都觉得正常,就你不可能,你要耍什么把戏,不要耍到我头上。 于是刘骜把密奏扔给了廷尉署,让他们查查怎么回事。 皇帝督办的案子,廷尉署效率极高,也不用顾忌什么,很快查到了王融头上,把他扣了。王立非常慌,他知道自己本来在皇帝那里有案底,再加上一个收受淳于长贿赂,还是那么大数额,给个死刑都不是不可能啊。虎毒不食子,但是无毒不丈夫啊,王立探监的时候,扔给了王融一包毒药。 廷尉署立即把王融自杀的消息报给刘骜,刘骜更加确定王立爷儿俩跟淳于长之间绝对有故事,故事还不小。 淳于长还在去定陵的路上,被截了回来;王立被监视了。 刘骜要求对淳于长穷治,就是死查到底,甭管跟眼下的案子有关无关,查到什么算什么。 于是刘骜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刘骜大发感慨,娶了皇帝的大姨姐做小老婆也就罢了,还敢给皇帝戴绿帽,你淳于长也真是华夏第一人。 于是连审讯判决执行等手续全省了,淳于长直接死在了监狱里。 王立被削去一切职位,被驱逐出长安城,去他封地所在的红阳县做地主。所有跟王立、淳于长关系密切的官员,降职、撤职。 至于许皇后,她想复立为婕妤,她贿赂淳于长,这些都可以原谅,刘骜也想原谅她,但她还是死了,因为她被淳于长侮辱了---被侮辱也是罪,因为她是皇帝的女人,皇帝的女人必须清白。 廷尉孔光从刘骜处请来大汉帝国节杖,非常正式地递给许皇后一包毒药。许皇后服毒自尽。 淳于长一案至此结束。 第211章 刘骜与翟方进 顺便说一下另一个女人,班婕妤的结局。 赵飞燕上位后,班婕妤因怕遭到中伤,要求去长乐宫陪伴元后,元后本来就很喜欢这个儿媳妇,正求之不得,遂同意。自此班婕妤青灯竹简,四十多岁时染病身亡。 班婕妤留下不少文字,但大部分已经散失,现在能读到的只有《自伤赋》和《捣素赋》。还有首五言诗,《怨歌行》,又叫《团扇诗》,其诗曰: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弃捐荚笏中,恩情中道绝。 清人纳兰性德无病呻吟名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源自此诗。 这首诗其实是后人所托之作,非出自班婕妤手笔,不过精神是相通的。 王莽对淳于长,在兵法上叫以正合,以奇胜。正是实力,是基础,是坚定的目标和不懈的努力,正是道,奇是术,是手段。正在奇之前,这六个字还是有普世风范的,比通常比较龌龊的比如三十六计,厚黑之流所谓东方的智慧要高级很多。 只不过这么有普世价值的言论来形容两个人,还是表兄弟俩的胡掐。如果不是牵涉到故事主线,以及西汉帝国的生命线,我对淳于长以及他跟王莽的事情毫无兴趣。 我更喜欢看到类似宣帝时那些枯燥的流水账,某年,免税;某年,出台新的福利规定;某年,政府减少支出以改善民生;某年,降低盐价…等等。这些条文,虽然说改变不了某种本质,或者某种制度,但它们都是实的,发出去确实有大量的人真的会受益,这也是读历史时难得的几乎也是唯一的欣慰。 类似这种暖色调的条文,在刘骜一朝并不是没有---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皇帝都会颁布类似的措施。但有善政不代表没有殆政,烂政甚至荒谬的政。有时候给一个组织打分的标准,不是它制造了多少善,而是它没有制造多少不善。不作恶比行善其实高级很多,也难很多,少制造一个新的乞丐,比施舍给一个乞丐十块钱,要难一万倍,也是比施舍大一万倍的善。 不幸的是,荒谬的政治在刘骜一朝发生过不止一次。这种事情哪怕发生一次,就能抵消之前所有的努力。 公元前17年,刘骜即位后十七年,黄河在山东境内决口泛滥,淹掉三十一个县,受灾人口上百万,伤亡无计。刘骜正准备下令堵决口,有个叫李寻的关中读书人上书,说黄河决口是天灾,去堵的话就是跟天对抗,与其如此,不如看泛滥而出的黄河水怎么流,然后顺着自然的流向开挖新河道,如此才是顺应天道啊。 刘骜竟然认可了,竟然发文停止治理黄河,任其泛滥一发而不可收。灾区地方政府的求援文件天天发到长安,刘骜竟然不屑一顾。 这件事儿是李寻干的,李寻的上司是丞相翟方进,有这样的下属可以想象有什么样的上司,一般上司也教不出这样的下属来。 汝南郡有大量湖泊,周围耕地肥沃,灌溉便利,因此汝南郡农业发达,人民生活水平较高。但大家都知道,湖泊有个坏处就是赶上涝年很容易泛滥。有一年关中暴雨,湖泊成灾,身在关中的翟方进忧虑老家汝南郡的那些湖会不会也这样,给老家人民造成灾难啊----但那年汝南并未下暴雨。于是他拉着御史大夫孔光一起回了趟汝南,视察一番后回到长安,上报刘骜说,把汝南郡那些湖泊的水都放干了,以后汝南百姓就不会遭湖水泛滥之苦,国家也不用掏钱治理了,两全之策。 然后刘骜又义无反顾地同意了。然后汝南郡的百姓每逢旱年,无水浇田,望湖兴叹,大骂翟方进废物。 完了,翟方进的形象毁了,他这桩蠢事儿做得都快赶上今天的某些县委书记了,之前之后做的多少好事都会被全部报销掉,想写他点好都不好下笔。 翟方进在刘骜一朝是个特别的存在。王家在当时几乎控制了全国,无数官员出自或者自行拜入王家门下,前文曾提到过,但翟方进跟王家基本上界限划得很清;即便后来有淳于长异军突起,翟方进虽然跟淳于长很谈得来,但也没有刻意凑上去套近乎。翟方进一直忠诚于自我放逐的皇帝刘骜,所以在那个环境下多少显得有些异类。 但从另一方面讲,翟方进在当时又是一个普遍的存在,当时的知识界,当时的政府,甚至整个国家,和翟方进气质类似,简单讲,就是务虚多过务实,小格调,不思进取,偶尔离谱。当然,出现这副局面跟未央宫里端坐的那个皇帝脱不了关系。 翟方进是汝南郡上蔡人,秦始皇时代出过一个李斯。十几岁时翟方进入关去长安读书,他的后妈跟着去,纺线做鞋供他。翟方进专攻《春秋》,到二十多岁时在长安已经小有名气,后来在结业考试中得了一个a,所以得到了被举荐的机会,进入了政界,做郎官。几年后转为博士,再几年后外放朔方郡做太守。 应该说翟方进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地方官,史书明文记载,翟方进在朔方任上,“甚有威名”,于是任期结束后被调回长安,任职丞相司直。这个职位的职责是帮着丞相监督一众官员。监督分两种,一是监督,二是咬人。翟方进笃行的是后者,尽职尽责。 比如他跟司隶校尉陈庆因为一点公事结了私仇,后来陈庆跟同事闲聊天,提到当年他在尚书署当差的时候,因为记性太差,把一道奏折拖延了一个月才送上去。话被翟方进听到,于是他以丞相司直的旗号把这件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报给了刘骜,上纲上线,说陈庆大不敬。结果陈庆被撤职。 新任的司隶校尉叫涓勋。司隶校尉和丞相司直,俸禄相同,职责上稍有重复但基本还是各司其职,不过从传统上讲,司隶校尉比丞相司直地位低一点,所以新任的司隶校尉一般应该去拜访一下丞相和御史大夫,当然,也包括他这个丞相司直,不过这是传统,不成文规则,所以涓勋不以为然,谁也没去拜,而且涓勋这个人性格比较傲,没把翟方进放在眼里。后来翟方进无意间听到一件事,当时王家老大王商的车队,跟涓勋的车遇上了,涓勋主动靠边,下车,给王商的车队行注目礼。翟方进调查一番确证有此事后,上书刘骜,打着《春秋》的旗号,说司隶校尉涓勋“不遵礼仪,轻谩宰相…堕国体,乱朝廷之序,不宜处位…”,应该撤职。实际上,涓勋一向有正直之官声,挺不错一个人。 翟方进的监督就是这么个风格。 他连着弹劾两个司隶校尉,而且理由都非常之无稽,在朝堂上引起了公愤。太中大夫平当上书刘骜,为涓勋鸣不平,说翟方进为了给自己立威,生拉硬扯一些理由诋毁当朝大臣,让他这么闹下去,朝廷非乱了不可。涓勋根本没犯什么错,不该罚。 前文提到过,刘骜不是真糊涂人。下边的大臣能看出来翟方进做事有些不靠谱,刘骜坐在高处,其实看得更清楚。刘骜觉得翟方进敢咬人,至少说明这个人有点胆略,而且他不给王家面子,可以把他发展成自己人。 自我放逐---被迫自我放逐---的感觉其实很孤独,能有个伴儿,有个小弟,刘骜也是求之不得的。 第212章 刘骜大限 翟方进以死挡灾 所以涓勋还是被降职了,放到地方做县令。翟方进则升到了京兆尹。 当时的丞相薛宣提醒下属,一定不要开罪翟方进,此人几年后必定拜相。 京兆尹是一道关口,过了则封侯拜相,过不了则人头落地。有个叫胡常的当年老友从青州刺史任上给翟方进发来信,提醒他长安市长跟任何其他地方官都不一样,你做不到完全控制,很多事不能看见,很多事不能认真等等,这些话放到现在连老生常谈都算不上,但在那个刚刚远离纯真的年代,还能称之为提点和智慧。 翟方进接受提点,做了一任很安稳的京兆尹。三年后,御史大夫出缺,刘骜要求大家推荐个人上来。呼声比较高的就两个,一个是翟方进,另一个是少府陈咸。陈咸是世家出身,父亲陈万年在元帝时曾任御史大夫,陈咸自己在元帝时期曾经因为跟石显对抗而遭牢狱之灾。所以刘骜继位后,王凤把他纳入自家门下,陈咸得以一路升迁到少府。 就学术界的地位和声望来讲,陈咸不如翟方进,就舆论评价来讲,翟方进远远不如陈咸了。翟方进自知不占优势,于是主动出击,发挥他当年在丞相司直任上的特长,挖了一堆陈咸之前从政的负面记录,报给了刘骜。这不但开罪了陈咸,还连带着开罪了王家。 刘骜反而很高兴,这个翟方进依旧有胆量跟王家对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刘骜把翟方进当成了自己人,于是翟方进晋升为御史大夫。陈咸比较倒霉,被撤职了。这事儿搞得议论纷纷,不了了之。 同年,翟方进晋升为丞相,封高陵侯。一百年前的公孙弘,一百年后的翟方进,平民出身读书人能混到的最高境界。 插一点陈咸的小故事: 陈咸十八岁时,蹲床边听老爹陈万年教诲,怎么做人怎么做事,人生无常,好自为之陈咸听得睡着了。陈万年抄起棍子要揍,怒喝,老子一片苦心,你却睡觉,畜生。陈咸说,您老人家讲的我都听明白了,您就叫我见人拍马屁就是了。陈万年无语,从此后没再教导过陈咸。陈咸一生没拍过任何人的马屁。 翟方进的丞相之任没什么特色,基本就做三件事,刘骜布置的任务、丞相的本职、偶尔看谁不顺眼咬人。他做丞相最大的特点就是,甭论什么事儿,只要从他的笔下写出来,都能跟《春秋》扯上关系,包括咬人,都能用春秋下嘴。。 翟方进在丞相任上做了十年,前文提到的他的下属李寻建议放任黄河泛滥、他跟御史大夫孔光俩人把汝南郡的湖泊排干两件蠢事,就是在这期间发生的。 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翟方进的丞相生涯突然遭遇了严重的危机。 荧惑守心。 大凶。 大人易政,主去其宫。 人饥亡,海内哭,天下大溃。 荧惑,火星,又名火星,火星;心,天蝎座的一颗星,又名心宿二,天蝎座a星。荧惑守心:火星徘徊在心宿二附近。 大人易政,主去其宫:皇帝可能会死,皇帝可能会被赶走,总之,做老大的那个人,今年会出事儿。 负责天象的太史令把此事上报后,整个未央宫陷入了高度紧张。 这是最高级别的上天告警,高过地震、洪水、海啸、飓风,这些天灾,几年可能就有一次,而荧惑守心,一百年可能都没有一次。 整个帝国的占星家们闻风而动,迅速向长安集结。 刘骜得到的消息是,大汉立国至今二百年,除了本次,只有过一次荧惑守心,事发一百八十八年前,那一年,高皇帝刘邦驾崩。 刘骜胸中一阵烦闷,几欲倒地。 有个叫贲丽的郎官,也是长安知名的占星家,上书刘骜,说荧惑守心表示皇帝有大灾,可以选一个大臣做皇帝的替身,挡灾。 选谁呢。肯定不能随便抓一个,能给皇帝做替身的,身份和地位至少要跟皇帝差不多。这样考虑的话范围就小了很多,也就三公级的重臣以及诸侯王够这个资格,全中国加一起几十号人。刘骜要做的就是从这几十号人里选一个。 又有人上书谈荧惑守心的事。这次不是外人,前文刚出现过,翟方进的下属李寻。 李寻上书的内容,简单归纳一下就是:近年天灾频频,以至于出现今日荧惑守心如此严重的上天告警事件,完全是丞相翟方进工作不力,以致阴阳失和导致的。 也就是说,李寻趁乱咬了领导翟方进一口。真是有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的员工。 李寻这属于恩将仇报,以怨报德,因为翟方进对李寻一直非常关照。但问题是,现在的王家大统领王根也对李寻很关照。李寻想另投新主,拜入王家门下,王家门下似乎比翟方进门下更有前途。而李寻很清楚,几年前因为陈咸的案子,王家对翟方进是很有看法的。于是他生生把老领导卖了,作为送给王家的入门礼。 刘骜忽然知道该让谁替自己挡灾了。 前文曾提到过,刘骜先后培养过或打算培养过几个自己人,比如王章,刘向,淳于长。但刘骜这个老大有些靠不住,看这几个人的结果就知道,王章死了,淳于长死了,刘向终生受压制,只能做学问。 今天的翟方进,也是刘骜的自己人。 刘骜把翟方进单独招了来。 你我君臣同朝十几年,一直配合默契,今天你再为我做一件事,做完了你会流芳千古,享万世荣耀。 荧惑守心,我的大灾将至,你替我挡灾。 挡灾,就是当替死鬼,就是死。 翟方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家的。 第二天,长安传出消息,丞相翟方进自杀。 刘骜弄了一份诏书,公开出去,内容是批评翟方进工作不力等等。所以翟方进的官方死因是,因受到皇帝批评,心中有愧,自杀身亡。 刘骜指示有关部门为翟方进举行最高规格的国丧,他亲自到场出席。死后享有这种待遇的,大汉立国至今仅两位,上一个是霍光。 即便没有荧惑守心,刘骜也觉得自己快到头了。越快死的人越怕死,他找翟方进做替死鬼也不难理解了。 但是有个巨大的问题。刘骜死了不要紧,可是他没有儿子。实际上,他一个后代都没有。所以他得从他的弟弟或者侄子里选一个做太子,毕竟他们也是元帝的嫡系后人,也是大汉帝国的正统。 第213章 刘欣即位 后宫名号之争 这事儿也就说上去很大,其实很简单,因为刘骜手里只有两个人选。刘骜的二弟定陶王刘康早死,留下一个儿子刘欣继承王位,这一年十九岁;三弟中山王刘兴还在世,活蹦乱跳。刘欣的祖母,当年元帝傅昭仪,如今的定陶王太后,还在世;刘兴的母亲,当年元帝冯昭仪。现在的中山王太后冯媛,也在世。傅太后和冯太后的事前文提到过,傅太后是个为人处世很有心计的女人,当年的宫里八面玲珑;冯太后则有英气,属于气质流。 作为诸侯王,刘欣和刘兴按照规定来长安朝拜,傅太后也跟着来了,冯太后没来。傅太后到长安后,后宫跟赵飞燕姐妹拉关系,送钱送东西,朝廷大员里,跟王家大统领王根拉关系,请吃饭送东西,让这些人在刘骜面前说话,立刘欣做太子。 中山王刘兴那边则什么动作也没有,一个人领着几个随从浑浑噩噩跟往年一样来长安见他大哥。 刘兴已经先输一局了。 刘兴这个人,在元帝时就被长安舆论公认为笨蛋一个,性格没什么问题,就是资质太差,听什么不懂,学什么不会。这个没治。刘骜考察这两个候选人,让刘兴背《尚书》,刘兴一个字儿也背不出来;吃饭的时候,刘骜都放下筷子了,刘兴还在狼吞虎咽;吃完饭走的时候,刘兴差点被自己的衣服绊倒刘骜大摇其头,这个弟弟这么些年就没点长进。 刘欣则是问什么都对答如流,做什么礼数周到,一看就是好老师教过的。 刘骜在朝堂上提太子的事儿,王根说立刘欣;在后宫提这个事儿,赵飞燕姐妹说立刘欣;加上他自己的主观感觉,事情就很顺利了,定陶王刘欣立为太子。其实这事儿从开始就没什么悬念。 整件事中,只有王根有点点问题。 他受傅太后所托,提名刘欣。刘欣不笨,而刘兴是个笨蛋。 从王家的前途角度来考虑,一个聪明人做皇帝好,还是一个笨蛋做皇帝好,王根没有认真想过。 刘骜第26年,公元前8年,一桩改变了中国历史的事情发生了。 其实这不过是一桩人事安排。 王家第四任大统领,帝国大司马,大汉首辅王根因病请辞,推荐侄子王莽接任。 刘骜批复同意。 王莽深呼吸一口气,换上新的官服和帽子,依旧还是一脸严肃地,向未央宫行进。 他有些激动和紧张,他等这一天有一段时间了。 这一年,王莽三十八岁。 王莽和他的伯叔们最大的区别是,他对国家更有责任感,做事更主动。而且,有之前二十年在长安的经营,王莽在政界,在学术界,甚至在民间老百姓口中的地位和声誉,在当时整个帝国是最高的。 对于王莽来讲,最大的变化是,他有权限接触更多的文件和资料,他可以参与更高级别的议事讨论。 这样的政治生活过了不久,王莽发现帝国的问题很多。 他猛然间感到自己肩上担子太重了。 从此后王莽把自己埋在了文件堆里。 由于从元帝时期开始到如今四十年,天灾极度频繁---前文提到过,这很可能是地球小冰期造成的---而天灾一贯被认为是亡国之兆,所以当时整个社会,尤其是关心国家前途命运的学术界,弥漫着一种末世情绪,大汉立国已经二百载,难道气数将尽? 王莽接任首辅职位后,他的低调和谦虚,他的敬业和专注,让读书人们看到了希望。当时有舆论,如果大汉气数要尽,那是天意;如果会有人出来拯救大汉,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这个人一定是王莽。 刘骜第27年,公元前7年,三月某日,长安未央宫。 刘骜像往常一样起床,他身边睡着的是皇后赵飞燕的妹妹,赵昭仪。 刘骜穿衣服的时候,忽然感觉身体哪里不对,他想呼救,但是嘴里什么也说不出来,然后他就没了意识。 医生赶到,一番诊断后得出结论,皇帝驾崩。 未央宫顷刻哭声满天。 用现在的术语讲,刘骜属于猝死。心脏的问题,血管的问题,脑袋的问题成百上千种疾病可能导致猝死。查明刘骜的具体死因基本是不可能了。如果严肃地讲,刘骜的死因是一个医学和历史问题,需要专业人士的研究才能得出,或者得不出结论。但人们---古今中外的人们---对搞不懂的严肃问题一般会采取简单粗暴的处理,说这事是假的,这事是个阴谋等等。当时长安的人们是这样让刘骜死的:既然刘骜死的时候是赵昭仪侍寝,那他就是死在赵昭仪手上的,至于更具体的死因,那就五花八门,始终在下三路徘徊。 当然这里边也有赵家姐妹自己的主观因素。赵家姐妹入宫后,民间曾有歌谣,”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木门仓琅根,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大概的意思是,刘骜和富平侯张放一起微服出游,遇到了赵飞燕姐妹,赵飞燕姐妹入宫后,就残害后宫其他女人生的皇子---所谓”燕啄皇孙“,等到皇子被残害光了,赵家姐妹死期也该到了。 民谣当然只是民谣,不能用来做证据。至于赵家姐妹究竟有没有残害皇子,似乎还真有,《汉书》里说后宫有一个姓许的女人和一个姓曹的女人都为刘骜生了孩子,后来孩子却找不到了。但稍微认真读一下《汉书外戚列传》,会发现班固并不认为赵家姐妹残害皇子真的曾经发生过,至少半信半疑。但有两件事是既成事实,一,刘骜没有留下一个子嗣,甭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二,赵家姐妹在后宫这些年,做没做坏事不好说,但至少没做多少好事,无风不起浪,否则民间不会有那样的民谣出来,也不会引起这么大的舆论。 元后,前文提到过,是一个容易被人影响的人,更何况在这么大的舆论导向下,所以刘骜死后,他在伤心之余,下了一道诏书,命令大司马、丞相、御史大夫组成专案组,调查刘骜死因。 如此大的舆论压力和政治压力,赵昭仪自杀身亡,姐姐皇后赵飞燕日日生活在诚惶诚恐中。 既然有人死了,把责任推到死人身上就好,死因调查也就不了了之了。刘骜下葬,谥号成,按谥法,安民立政曰成,这是个中性词,其实对刘骜贬大于褒。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了,太子定陶王刘欣来长安即位,拜祭先祖,大赦天下等。 元后晋级为太皇太后,为方便,后文还是称之为元后;皇后赵飞燕晋级为皇太后。 这里就出现问题了,刘欣已经是皇帝了,而他的亲祖母傅太后的名号,现在还依旧是定陶王太后。诸侯王太后,在长安一分钱不值啊。 所以新皇帝刘欣发了即位后的第一封诏书,询问丞相孔光,和大司空(御史大夫)何武,内容是,我的祖母和我的母亲…在长安…应该住在哪里? 当然了,这是傅太后想通过他的孙子要个大大的名分。住在哪里,决定了身份有多高。刘欣的母亲姓丁,现在的名分也只是诸侯级别的,正式文件里只是称之为丁姬。 皇帝的祖母应该称太皇太后;皇帝的母亲应该称皇太后。如今两个女人---一个老女人和一个中年妇女---一个被称为王太后,一个被称为姬,肯定心里相当不爽,不可避免要闹腾。 丞相孔光对傅太后有些个人看法。当年傅太后还是元帝傅昭仪的时候,孔光就已经在长安任职了,所以孔光了解傅太后的底细。当年那个年轻的傅昭仪在后宫八面玲珑,人人说好,三十年过去,傅昭仪成了傅太后。一个人在没有权力的时候能做到八面玲珑,说明此人深谙生存之道,一旦此人到了一定位置有了权力,大概不可能仅限于八面威风,恐怕要八荒六合唯我独尊了。 孔光觉得不能让皇帝跟一个心机这样重的祖母天天见面,对他影响不好。所以孔光以对皇帝高度负责的态度提议,为傅太后单独盖一座宫殿。表面上看这是对傅太后的尊重,看我单独为你修房子,多在意你,实则是把皇帝跟傅太后隔离开。 大司空何武老实人,没孔光想这么多,何武觉得为一个人单独修一座宫殿,太浪费了,于是提议让傅太后住长安北宫。北宫虽然比较旧,但那是两百年前高皇帝修的,绝不会折了傅太后的身份。 此议一出,大家纷纷附和,合情合理嘛,孔光的建议太劳民伤财了。孔光没法向大家解释自己的真实想法,只好同意。于是傅太后和丁姬都住到长安北宫去了。其实孔光不是没想过让傅太后住北宫,但北宫有个大问题,就是跟未央宫有条甬道直通着,住北宫相当于住在未央宫后院。 果然,傅太后自入住北宫,每天都去未央宫找他的孙子皇帝,你要给我上尊号! 被傅太后一手带大的孙子刘欣哪敢不听,于是从朝中找了一个叫高昌侯董宏的,上书说这个事。董宏说,当年秦庄襄王(秦始皇的爹)的生母本来姓夏,后来被华阳夫人收为子嗣,秦庄襄王即位后,夏姬和华阳夫人都被封为太后,既有此先例,定陶王傅太后也应该有一个和太皇太后同级别的封号。 第213章 刘欣即位 后宫名号之争 这事儿也就说上去很大,其实很简单,因为刘骜手里只有两个人选。刘骜的二弟定陶王刘康早死,留下一个儿子刘欣继承王位,这一年十九岁;三弟中山王刘兴还在世,活蹦乱跳。刘欣的祖母,当年元帝傅昭仪,如今的定陶王太后,还在世;刘兴的母亲,当年元帝冯昭仪。现在的中山王太后冯媛,也在世。傅太后和冯太后的事前文提到过,傅太后是个为人处世很有心计的女人,当年的宫里八面玲珑;冯太后则有英气,属于气质流。 作为诸侯王,刘欣和刘兴按照规定来长安朝拜,傅太后也跟着来了,冯太后没来。傅太后到长安后,后宫跟赵飞燕姐妹拉关系,送钱送东西,朝廷大员里,跟王家大统领王根拉关系,请吃饭送东西,让这些人在刘骜面前说话,立刘欣做太子。 中山王刘兴那边则什么动作也没有,一个人领着几个随从浑浑噩噩跟往年一样来长安见他大哥。 刘兴已经先输一局了。 刘兴这个人,在元帝时就被长安舆论公认为笨蛋一个,性格没什么问题,就是资质太差,听什么不懂,学什么不会。这个没治。刘骜考察这两个候选人,让刘兴背《尚书》,刘兴一个字儿也背不出来;吃饭的时候,刘骜都放下筷子了,刘兴还在狼吞虎咽;吃完饭走的时候,刘兴差点被自己的衣服绊倒刘骜大摇其头,这个弟弟这么些年就没点长进。 刘欣则是问什么都对答如流,做什么礼数周到,一看就是好老师教过的。 刘骜在朝堂上提太子的事儿,王根说立刘欣;在后宫提这个事儿,赵飞燕姐妹说立刘欣;加上他自己的主观感觉,事情就很顺利了,定陶王刘欣立为太子。其实这事儿从开始就没什么悬念。 整件事中,只有王根有点点问题。 他受傅太后所托,提名刘欣。刘欣不笨,而刘兴是个笨蛋。 从王家的前途角度来考虑,一个聪明人做皇帝好,还是一个笨蛋做皇帝好,王根没有认真想过。 刘骜第26年,公元前8年,一桩改变了中国历史的事情发生了。 其实这不过是一桩人事安排。 王家第四任大统领,帝国大司马,大汉首辅王根因病请辞,推荐侄子王莽接任。 刘骜批复同意。 王莽深呼吸一口气,换上新的官服和帽子,依旧还是一脸严肃地,向未央宫行进。 他有些激动和紧张,他等这一天有一段时间了。 这一年,王莽三十八岁。 王莽和他的伯叔们最大的区别是,他对国家更有责任感,做事更主动。而且,有之前二十年在长安的经营,王莽在政界,在学术界,甚至在民间老百姓口中的地位和声誉,在当时整个帝国是最高的。 对于王莽来讲,最大的变化是,他有权限接触更多的文件和资料,他可以参与更高级别的议事讨论。 这样的政治生活过了不久,王莽发现帝国的问题很多。 他猛然间感到自己肩上担子太重了。 从此后王莽把自己埋在了文件堆里。 由于从元帝时期开始到如今四十年,天灾极度频繁---前文提到过,这很可能是地球小冰期造成的---而天灾一贯被认为是亡国之兆,所以当时整个社会,尤其是关心国家前途命运的学术界,弥漫着一种末世情绪,大汉立国已经二百载,难道气数将尽? 王莽接任首辅职位后,他的低调和谦虚,他的敬业和专注,让读书人们看到了希望。当时有舆论,如果大汉气数要尽,那是天意;如果会有人出来拯救大汉,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这个人一定是王莽。 刘骜第27年,公元前7年,三月某日,长安未央宫。 刘骜像往常一样起床,他身边睡着的是皇后赵飞燕的妹妹,赵昭仪。 刘骜穿衣服的时候,忽然感觉身体哪里不对,他想呼救,但是嘴里什么也说不出来,然后他就没了意识。 医生赶到,一番诊断后得出结论,皇帝驾崩。 未央宫顷刻哭声满天。 用现在的术语讲,刘骜属于猝死。心脏的问题,血管的问题,脑袋的问题成百上千种疾病可能导致猝死。查明刘骜的具体死因基本是不可能了。如果严肃地讲,刘骜的死因是一个医学和历史问题,需要专业人士的研究才能得出,或者得不出结论。但人们---古今中外的人们---对搞不懂的严肃问题一般会采取简单粗暴的处理,说这事是假的,这事是个阴谋等等。当时长安的人们是这样让刘骜死的:既然刘骜死的时候是赵昭仪侍寝,那他就是死在赵昭仪手上的,至于更具体的死因,那就五花八门,始终在下三路徘徊。 当然这里边也有赵家姐妹自己的主观因素。赵家姐妹入宫后,民间曾有歌谣,”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木门仓琅根,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大概的意思是,刘骜和富平侯张放一起微服出游,遇到了赵飞燕姐妹,赵飞燕姐妹入宫后,就残害后宫其他女人生的皇子---所谓”燕啄皇孙“,等到皇子被残害光了,赵家姐妹死期也该到了。 民谣当然只是民谣,不能用来做证据。至于赵家姐妹究竟有没有残害皇子,似乎还真有,《汉书》里说后宫有一个姓许的女人和一个姓曹的女人都为刘骜生了孩子,后来孩子却找不到了。但稍微认真读一下《汉书外戚列传》,会发现班固并不认为赵家姐妹残害皇子真的曾经发生过,至少半信半疑。但有两件事是既成事实,一,刘骜没有留下一个子嗣,甭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二,赵家姐妹在后宫这些年,做没做坏事不好说,但至少没做多少好事,无风不起浪,否则民间不会有那样的民谣出来,也不会引起这么大的舆论。 元后,前文提到过,是一个容易被人影响的人,更何况在这么大的舆论导向下,所以刘骜死后,他在伤心之余,下了一道诏书,命令大司马、丞相、御史大夫组成专案组,调查刘骜死因。 如此大的舆论压力和政治压力,赵昭仪自杀身亡,姐姐皇后赵飞燕日日生活在诚惶诚恐中。 既然有人死了,把责任推到死人身上就好,死因调查也就不了了之了。刘骜下葬,谥号成,按谥法,安民立政曰成,这是个中性词,其实对刘骜贬大于褒。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了,太子定陶王刘欣来长安即位,拜祭先祖,大赦天下等。 元后晋级为太皇太后,为方便,后文还是称之为元后;皇后赵飞燕晋级为皇太后。 这里就出现问题了,刘欣已经是皇帝了,而他的亲祖母傅太后的名号,现在还依旧是定陶王太后。诸侯王太后,在长安一分钱不值啊。 所以新皇帝刘欣发了即位后的第一封诏书,询问丞相孔光,和大司空(御史大夫)何武,内容是,我的祖母和我的母亲…在长安…应该住在哪里? 当然了,这是傅太后想通过他的孙子要个大大的名分。住在哪里,决定了身份有多高。刘欣的母亲姓丁,现在的名分也只是诸侯级别的,正式文件里只是称之为丁姬。 皇帝的祖母应该称太皇太后;皇帝的母亲应该称皇太后。如今两个女人---一个老女人和一个中年妇女---一个被称为王太后,一个被称为姬,肯定心里相当不爽,不可避免要闹腾。 丞相孔光对傅太后有些个人看法。当年傅太后还是元帝傅昭仪的时候,孔光就已经在长安任职了,所以孔光了解傅太后的底细。当年那个年轻的傅昭仪在后宫八面玲珑,人人说好,三十年过去,傅昭仪成了傅太后。一个人在没有权力的时候能做到八面玲珑,说明此人深谙生存之道,一旦此人到了一定位置有了权力,大概不可能仅限于八面威风,恐怕要八荒六合唯我独尊了。 孔光觉得不能让皇帝跟一个心机这样重的祖母天天见面,对他影响不好。所以孔光以对皇帝高度负责的态度提议,为傅太后单独盖一座宫殿。表面上看这是对傅太后的尊重,看我单独为你修房子,多在意你,实则是把皇帝跟傅太后隔离开。 大司空何武老实人,没孔光想这么多,何武觉得为一个人单独修一座宫殿,太浪费了,于是提议让傅太后住长安北宫。北宫虽然比较旧,但那是两百年前高皇帝修的,绝不会折了傅太后的身份。 此议一出,大家纷纷附和,合情合理嘛,孔光的建议太劳民伤财了。孔光没法向大家解释自己的真实想法,只好同意。于是傅太后和丁姬都住到长安北宫去了。其实孔光不是没想过让傅太后住北宫,但北宫有个大问题,就是跟未央宫有条甬道直通着,住北宫相当于住在未央宫后院。 果然,傅太后自入住北宫,每天都去未央宫找他的孙子皇帝,你要给我上尊号! 被傅太后一手带大的孙子刘欣哪敢不听,于是从朝中找了一个叫高昌侯董宏的,上书说这个事。董宏说,当年秦庄襄王(秦始皇的爹)的生母本来姓夏,后来被华阳夫人收为子嗣,秦庄襄王即位后,夏姬和华阳夫人都被封为太后,既有此先例,定陶王傅太后也应该有一个和太皇太后同级别的封号。 第214章 傅太后王莽名号之争 王莽辞职 这篇上书招来骂声一片,长安城只要不是文盲就没人说好。大司马王莽和左将军师丹联合上书弹劾董宏,大意是,无论太后还是太皇太后,都是只能有一个,否则称“太”字还有什么意义。再者说,董宏要引用例证就引用例证,为什么要引用秦朝的,难道要让今天的大汉学亡秦之祸吗?这是大逆不道。 刘欣一看惹来众怒,赶紧灭火,毕竟他刚即位,还是不要耍横的好。于是董宏被撤职回家种田,他的上书作废。 这是王莽和傅太后的第一次冲突。 但傅太后不依不饶,还是强迫刘欣给他上尊号。刘欣无奈,他知道有王莽在,通过政府层面操作是不可能了,于是跑长乐宫找元后了。元后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她追封刘欣的父亲定陶恭王刘康为恭皇。恭当然是谥号了。这样一来傅太后也是皇帝的母亲了,虽然没有太皇太后的名号,但有了“恭皇太后”,跟太皇太后就差一个字,比王太后高级了许多,丁姬称恭皇后。傅太后暂时安宁了。 王莽递上辞职报告,表示抗议。 刘欣不敢签字同意,驳回辞职,强行把王莽留下了。 但朝中的官员们基本都是把恭皇当个笑话来谈论,死了追封官职追封爵位的有,还有追封皇帝的。连王莽也觉得自己姑姑这个决定不伦不类。但元后始终是他姑姑,是他的家人,傅太后脑袋上顶多少尊号,王莽还是看不入眼。 皇帝刘欣举行家宴,工作人员把傅太后的席位设在元后身边。王莽来检查时,大骂负责人,傅太后不过是藩臣女眷,有什么资格跟太皇太后比肩而坐! 傅太后听闻后,拒绝出席宴会。 这一次相当于王莽和傅太后的冲突公开化了。傅太后告诉刘欣,有王莽没我,有我没王莽,你要奶奶还是王莽。 王莽第二次递上辞职报告。 刘欣不得不战战兢兢地签字同意。刚来长安两天就要把地头蛇的老大赶走,这种事做起来总是心里发虚的。所以刘骜在同意后面加了一堆辅助条款,包括但不限于:不用回封地当地主,继续住在长安;赐金(铜)五百斤,巨款;最高规格专车一辆;从未央宫派专人到王莽家,供其差用;每隔十天送皇家酒席一桌;王莽的叔叔王根、堂兄弟王舜、王莽自己增加封邑数量;丞相孔光、大司马何武额外有赏赐;王莽每隔半个月到未央宫朝拜皇帝一次,礼节同三公;王莽的叔叔,之前因为犯事被赶出长安的王立,重回长安… 王莽这辞职,简直回肠荡气,这哪像辞职啊,娶个媳妇儿都收不到这么多礼金。 而更重要的是,王莽是因为坚持原则而辞职,长安城几乎无一人不赞许,甚至崇敬。 王莽以英雄般的姿态踏出未央宫那一刻,长安一半人心已经跟着他走了。 王莽和傅太后的冲突一次因为名号,一次因为坐席位置,看似小题大作,实则背后是大大的政治问题。傅太后精力过剩,没事可做只好干政,这是大汉的老传统,从吕后就开始了,不用多说。她和刘欣从定陶国带过来的一批人,跟长安这套现有的成熟的班底,不可避免要起冲突。能安排人的位置就那么多,定陶帮的人一个个眼绿,他们这帮人本来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来长安的啊。定陶帮的老大傅太后跟长安城的领军人物王莽,不打起来就太不正常了,而本应作为中间人调停、搞平衡的皇帝刘欣,则严重偏袒定陶帮---不是他不懂,是他见了自己奶奶就浑身哆嗦。 一般情况而言,藩王来首都即位做皇帝,本来就是弱势,野皇帝嘛,人家认不认你都是个问题,最好不要搞什么大换血。这件事上,做得最漂亮的是文皇帝,从代国来长安做皇帝,低调,示弱,长安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做得最差的是昌邑王刘贺,屁滚尿流来长安,把长安群臣当敌人对待,结果都知道了,不到一个月,被废了。 只能说刘欣比较幸运,因为王莽不是一个喜欢搞事的人,元后是个对政治不怎么热衷的人,否则俩人联合起来,很难讲刘欣和傅太后能不能招架得住。 王莽回家后,关上了家门。 接替王莽大司马职位的是傅喜。傅喜是傅太后的亲侄儿,皇帝刘欣的表叔。傅太后娘家人丁很兴旺,比较成器的有三个侄儿,傅喜,傅晏,傅商,现在都有爵位和职位。刘欣的母亲丁太后那边有三个比较像样,叔叔丁宪,丁望,弟弟丁明。当然,强势的是傅家,丁家基本上算跟屁虫。 丁傅两家封侯的有八个人;担任三公九卿将军等高级职务的加一起有十三个;担任其他中级职务的加一起有二十多个人。从规模上讲,比之成帝时的王家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们的日子过得远不如当年王家。刘欣给这些人封侯和晋职,一是为加强自己的势力,藩王即位嘛,在没有根基,免不了如此;二是因为傅太后的关系,不得不大封外戚---但刘欣也懂得培养自己的势力,何必一定要外戚。而且刘欣不像成帝刘骜那样性格弱势,有自我放逐倾向,刘欣对这些表叔啊舅舅啊很讨厌,根本不放给他们权力(帝不甚假以权势,不如王氏在成帝世也),刘欣也不怕他们----但他怕奶奶傅太后。 刘欣志向远大,至少目前志向远大,他知道现在国家有很多问题---核心问题是人口增多,耕地不够,分配不均,天灾过多,前文提到过---虽然他暂时还不知道怎么进行改革,但刘欣至少是有改革的想法和准备的。 丁傅两家之中,大司马傅喜是一个另类。他是丁傅两家众外戚中唯一一个文化人,只有他能跟孔光,师丹等这些长安老臣沟通,事实上,傅喜来长安不久后就跟孔光师丹打成了一片;丁傅两家的人们把傅太后当老佛爷一样供着,只有傅喜对傅太后的干政严重不满,甚至曾当面顶撞。所以傅太后对这个侄儿非常有意见,嫌他胳膊肘向外拐。 刘欣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感觉到如果要实施他的雄心大计---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雄心大计具体是什么---可以帮上他忙的有三个人,丞相孔光、大司空(御史大夫)师丹、大司马表叔傅喜。其他的表叔舅舅根本指望不上。孔光师丹傅喜位居三公,讲话有分量,更重要的,这仨人无论讲话做事,都是站在国家的高度上。尽管这仨老家伙都有点书呆子气。 可是傅太后对孔光师丹傅喜极度厌恶,因为这仨人碍了她的大事。 她的大事就一个,名分。她不喜欢目前头上这个恭皇太后的名号,她还是想要太皇太后的头衔。实际上,元后王政君是傅太后不平衡心理的主要来源。大家当年同为元帝后宫,王政君是皇后,傅太后是昭仪,王政君高;傅太后后来无奈离开长安去定陶国做土太后,等了三十年头发都白了终于又回来了,而且她的孙子做了皇帝,而且王政君的孙子已经死了,可是太皇太后却是王政君,依旧比她高,这能平衡吗。但王政君不大可能废掉,太皇太后的头衔也不可能搬过来,所以傅太后又开始造名号。 新的名号叫帝太太后。太皇太后里有两个太字,我也有两个太字,太皇太后里有皇字,我就弄个帝字。够史无前例的。傅老太太对名分的执着真有点丧心病狂了。 傅太后通过刘欣的口中公开提出这个荒谬的议案时,傅喜和孔光、师丹联名反对。太扯了这事也。 刘欣在名号问题上是站在孔光等人这边的。 傅太后作为后宫不能直接跟大臣对抗,就去压迫孙子。不同意是,奶奶我要绝食,要上吊,你看着办。 第214章 傅太后王莽名号之争 王莽辞职 这篇上书招来骂声一片,长安城只要不是文盲就没人说好。大司马王莽和左将军师丹联合上书弹劾董宏,大意是,无论太后还是太皇太后,都是只能有一个,否则称“太”字还有什么意义。再者说,董宏要引用例证就引用例证,为什么要引用秦朝的,难道要让今天的大汉学亡秦之祸吗?这是大逆不道。 刘欣一看惹来众怒,赶紧灭火,毕竟他刚即位,还是不要耍横的好。于是董宏被撤职回家种田,他的上书作废。 这是王莽和傅太后的第一次冲突。 但傅太后不依不饶,还是强迫刘欣给他上尊号。刘欣无奈,他知道有王莽在,通过政府层面操作是不可能了,于是跑长乐宫找元后了。元后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她追封刘欣的父亲定陶恭王刘康为恭皇。恭当然是谥号了。这样一来傅太后也是皇帝的母亲了,虽然没有太皇太后的名号,但有了“恭皇太后”,跟太皇太后就差一个字,比王太后高级了许多,丁姬称恭皇后。傅太后暂时安宁了。 王莽递上辞职报告,表示抗议。 刘欣不敢签字同意,驳回辞职,强行把王莽留下了。 但朝中的官员们基本都是把恭皇当个笑话来谈论,死了追封官职追封爵位的有,还有追封皇帝的。连王莽也觉得自己姑姑这个决定不伦不类。但元后始终是他姑姑,是他的家人,傅太后脑袋上顶多少尊号,王莽还是看不入眼。 皇帝刘欣举行家宴,工作人员把傅太后的席位设在元后身边。王莽来检查时,大骂负责人,傅太后不过是藩臣女眷,有什么资格跟太皇太后比肩而坐! 傅太后听闻后,拒绝出席宴会。 这一次相当于王莽和傅太后的冲突公开化了。傅太后告诉刘欣,有王莽没我,有我没王莽,你要奶奶还是王莽。 王莽第二次递上辞职报告。 刘欣不得不战战兢兢地签字同意。刚来长安两天就要把地头蛇的老大赶走,这种事做起来总是心里发虚的。所以刘骜在同意后面加了一堆辅助条款,包括但不限于:不用回封地当地主,继续住在长安;赐金(铜)五百斤,巨款;最高规格专车一辆;从未央宫派专人到王莽家,供其差用;每隔十天送皇家酒席一桌;王莽的叔叔王根、堂兄弟王舜、王莽自己增加封邑数量;丞相孔光、大司马何武额外有赏赐;王莽每隔半个月到未央宫朝拜皇帝一次,礼节同三公;王莽的叔叔,之前因为犯事被赶出长安的王立,重回长安… 王莽这辞职,简直回肠荡气,这哪像辞职啊,娶个媳妇儿都收不到这么多礼金。 而更重要的是,王莽是因为坚持原则而辞职,长安城几乎无一人不赞许,甚至崇敬。 王莽以英雄般的姿态踏出未央宫那一刻,长安一半人心已经跟着他走了。 王莽和傅太后的冲突一次因为名号,一次因为坐席位置,看似小题大作,实则背后是大大的政治问题。傅太后精力过剩,没事可做只好干政,这是大汉的老传统,从吕后就开始了,不用多说。她和刘欣从定陶国带过来的一批人,跟长安这套现有的成熟的班底,不可避免要起冲突。能安排人的位置就那么多,定陶帮的人一个个眼绿,他们这帮人本来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来长安的啊。定陶帮的老大傅太后跟长安城的领军人物王莽,不打起来就太不正常了,而本应作为中间人调停、搞平衡的皇帝刘欣,则严重偏袒定陶帮---不是他不懂,是他见了自己奶奶就浑身哆嗦。 一般情况而言,藩王来首都即位做皇帝,本来就是弱势,野皇帝嘛,人家认不认你都是个问题,最好不要搞什么大换血。这件事上,做得最漂亮的是文皇帝,从代国来长安做皇帝,低调,示弱,长安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做得最差的是昌邑王刘贺,屁滚尿流来长安,把长安群臣当敌人对待,结果都知道了,不到一个月,被废了。 只能说刘欣比较幸运,因为王莽不是一个喜欢搞事的人,元后是个对政治不怎么热衷的人,否则俩人联合起来,很难讲刘欣和傅太后能不能招架得住。 王莽回家后,关上了家门。 接替王莽大司马职位的是傅喜。傅喜是傅太后的亲侄儿,皇帝刘欣的表叔。傅太后娘家人丁很兴旺,比较成器的有三个侄儿,傅喜,傅晏,傅商,现在都有爵位和职位。刘欣的母亲丁太后那边有三个比较像样,叔叔丁宪,丁望,弟弟丁明。当然,强势的是傅家,丁家基本上算跟屁虫。 丁傅两家封侯的有八个人;担任三公九卿将军等高级职务的加一起有十三个;担任其他中级职务的加一起有二十多个人。从规模上讲,比之成帝时的王家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们的日子过得远不如当年王家。刘欣给这些人封侯和晋职,一是为加强自己的势力,藩王即位嘛,在没有根基,免不了如此;二是因为傅太后的关系,不得不大封外戚---但刘欣也懂得培养自己的势力,何必一定要外戚。而且刘欣不像成帝刘骜那样性格弱势,有自我放逐倾向,刘欣对这些表叔啊舅舅啊很讨厌,根本不放给他们权力(帝不甚假以权势,不如王氏在成帝世也),刘欣也不怕他们----但他怕奶奶傅太后。 刘欣志向远大,至少目前志向远大,他知道现在国家有很多问题---核心问题是人口增多,耕地不够,分配不均,天灾过多,前文提到过---虽然他暂时还不知道怎么进行改革,但刘欣至少是有改革的想法和准备的。 丁傅两家之中,大司马傅喜是一个另类。他是丁傅两家众外戚中唯一一个文化人,只有他能跟孔光,师丹等这些长安老臣沟通,事实上,傅喜来长安不久后就跟孔光师丹打成了一片;丁傅两家的人们把傅太后当老佛爷一样供着,只有傅喜对傅太后的干政严重不满,甚至曾当面顶撞。所以傅太后对这个侄儿非常有意见,嫌他胳膊肘向外拐。 刘欣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感觉到如果要实施他的雄心大计---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雄心大计具体是什么---可以帮上他忙的有三个人,丞相孔光、大司空(御史大夫)师丹、大司马表叔傅喜。其他的表叔舅舅根本指望不上。孔光师丹傅喜位居三公,讲话有分量,更重要的,这仨人无论讲话做事,都是站在国家的高度上。尽管这仨老家伙都有点书呆子气。 可是傅太后对孔光师丹傅喜极度厌恶,因为这仨人碍了她的大事。 她的大事就一个,名分。她不喜欢目前头上这个恭皇太后的名号,她还是想要太皇太后的头衔。实际上,元后王政君是傅太后不平衡心理的主要来源。大家当年同为元帝后宫,王政君是皇后,傅太后是昭仪,王政君高;傅太后后来无奈离开长安去定陶国做土太后,等了三十年头发都白了终于又回来了,而且她的孙子做了皇帝,而且王政君的孙子已经死了,可是太皇太后却是王政君,依旧比她高,这能平衡吗。但王政君不大可能废掉,太皇太后的头衔也不可能搬过来,所以傅太后又开始造名号。 新的名号叫帝太太后。太皇太后里有两个太字,我也有两个太字,太皇太后里有皇字,我就弄个帝字。够史无前例的。傅老太太对名分的执着真有点丧心病狂了。 傅太后通过刘欣的口中公开提出这个荒谬的议案时,傅喜和孔光、师丹联名反对。太扯了这事也。 刘欣在名号问题上是站在孔光等人这边的。 傅太后作为后宫不能直接跟大臣对抗,就去压迫孙子。不同意是,奶奶我要绝食,要上吊,你看着办。 第215章 后宫乱斗 王莽杀子 这点破事折腾了大半年,刘欣顶不住了。但孔光师丹傅喜依旧不为所动。无奈之下,刘欣做了一个痛苦的决定,免去大司空师丹的一切职务,退休。这是为了给孔光和傅喜压力。 好在师丹早有心理准备,没有自杀。他去找王莽喝酒。王莽安静地陪他喝,没怎么说话。 孔光和傅喜依旧不认可傅太后的新名号。 然后傅喜被免职回家,几天后被赶出长安城。 孔光依然坚持。 三个月后,孔光被免职。 孔光去找王莽喝酒,王莽安静地陪着他喝,没怎么说话。然后孔光回家,跟王莽一样,关上了家门。凡是有品有职的找他,一概不见。 接替三公职位的分别是丁明、朱博、赵玄。丁明不说了,朱博在成帝时本来在王家门下,新皇帝一来改门庭了,这是人之常情,没有对错可言,赵玄原来是刘欣的老师。 师丹是匡衡的徒弟,孔光是孔子后人,他们是全中国读书人之所望,是代言人。大家都知道师丹和孔光不可能再回到未央宫,他们太老了。新上任的三个大人物,丁明不学无术,朱博虽声誉不错但却是武人出身,赵玄没什么名头,读书人们觉得指望不上他们。 大家都把目光转到了王莽身上,期待他哪天能回来,至少他还年轻。 但王莽自己也看不清前途。 傅太后的新头衔没有人反对了。于是傅太后变成了帝太太后,丁太后变成了帝太后。 傅太后是个相当没有格调的女人。为了个破名分大肆干政也就罢了,还把四十年前一段早被人遗忘的恩怨情仇挖了出来。 有关部门报告说中山王刘箕子病了,刘欣按惯例从长安派医生去瞧病,以示对诸侯的关心。这次的医生叫张由,这个人医术没问题,脑子有问题,他有精神病,一阵好一阵犯那种。到了中山国还没看病,他自己犯病了,跑回了长安。于是中山国状告张由,有关部门审他,张由横下心撒谎,他说中山王祖母冯太后搞邪教,诅咒皇帝和傅太后,他发现了,一时害怕就跑回来了。 这个中山王冯太后,就是当年的冯媛,跟熊拼命的元帝冯昭仪。 邪教是个大事,刘欣指派御史去查,结果当然什么也没查出来,因为根本就是没有的事。 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被傅太后知道了。 傅太后跟冯太后当年其实没什么仇,一直也没什么仇,但老有个什么心理驱动着她一定要跟冯太后过不去,尤其是她现在有了这么做的权力。 刘欣第二次派人去中山国,重新核查。这次的御史叫史立。临行前,傅太后把史立叫到后宫,你这么这么查,回来给你封侯。 史立怎么查的就省略了,查的结果是,冯太后要谋杀皇帝,立中山王刘箕子即位。 冯太后当然拒绝认罪。 史立不冷不热地说,当年你在元帝后宫跟熊搏斗,是何其英勇,怎么今天有胆子做没胆子认了? 冯太后脸色突变。 回去后冯太后跟人说,这都是四十年前的旧事了,当时这个御史恐怕还没出生,而且这事知道的人也不多。这是长安有故人想让我死啊。 冯太后服毒自尽。 冯家因为这桩冤案搭上十几条人命。 冯太后的弟弟冯野王当年曾慨叹,别人家有女人送到后宫,全家富贵,就我们家反受其苦。 案子回报给傅太后,傅太后满意地点点头。 做完这些后,傅太后拍拍双手,把王莽赶出了长安城。 有关部门给王莽的罪名是,“抑贬尊号,亏损孝道”,反对傅太后上尊号,不孝。不孝在汉帝国算大罪,受道德和法律双重重罚。 孔光和师丹算是天下读书人,至少是儒门中人的代言人;而从某种程度而言,王莽又是孔光和师丹的精神领袖,甭管他俩承认不承认。门徒都处理走了,领袖留着也就没意思了。 傅太后对王莽其实有杀心--没有才怪。但一来她实在找不到足够大的理由,二来,最主要的,杀王莽会引起众怒。众怒不能犯的道理,傅太后还是明白的。 傅太后更想废掉元后,甚至像对付冯太后一样把人也杀掉,但元后安居后宫四十年,几乎没制造出一点恶名,根基深,人气足,全中国都认可她,这样的人,傅太后不敢动。 而元后本身并不是多聪明的人,也不是有足够政治敏感性的人,傅太后在后宫在朝廷颐指气使,元后基本没办法,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亲的侄儿王莽被逼出长安,也只能强压怒气。 幸运的是,在目前敏感的局势下,没有人向元后出主意说你该怎么做,这时候恐怕任何主意都是坏主意,所以元后只能继续没办法,任凭傅太后横冲直撞。这反而对她自己是种保护。 王莽平静地回到了他封地所在的新都县。新都县属南阳郡,南阳太守把自己最得力的下属派到王莽身边做助理,以示对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的敬重。 王莽又关上了家门(杜门自守)。吃饭喝酒谈学问可以,其他一概不接待。 不久后王莽家发生了一件大事。王莽逼自己的一个儿子王获自杀了。因为王获在没有征得当地政府同意并备案的情况下,杀掉了自己的一个奴仆。按帝国法律,这要算杀人罪。 王莽的夫人为此哭瞎了眼睛。 此事很快传遍了南阳郡,传到了长安。 读书人们群情激奋。 一个可以大义灭亲,道德水平如此高的人,你们说他不孝?!谁信。还把他赶出长安,天理不容啊! 一瞬间无数上书递到未央宫,有来自民间的,也有来自朝廷内部的,为王莽喊冤,要求王莽回归长安,官复原职。(吏上书冤讼莽者以百数) 第215章 后宫乱斗 王莽杀子 这点破事折腾了大半年,刘欣顶不住了。但孔光师丹傅喜依旧不为所动。无奈之下,刘欣做了一个痛苦的决定,免去大司空师丹的一切职务,退休。这是为了给孔光和傅喜压力。 好在师丹早有心理准备,没有自杀。他去找王莽喝酒。王莽安静地陪他喝,没怎么说话。 孔光和傅喜依旧不认可傅太后的新名号。 然后傅喜被免职回家,几天后被赶出长安城。 孔光依然坚持。 三个月后,孔光被免职。 孔光去找王莽喝酒,王莽安静地陪着他喝,没怎么说话。然后孔光回家,跟王莽一样,关上了家门。凡是有品有职的找他,一概不见。 接替三公职位的分别是丁明、朱博、赵玄。丁明不说了,朱博在成帝时本来在王家门下,新皇帝一来改门庭了,这是人之常情,没有对错可言,赵玄原来是刘欣的老师。 师丹是匡衡的徒弟,孔光是孔子后人,他们是全中国读书人之所望,是代言人。大家都知道师丹和孔光不可能再回到未央宫,他们太老了。新上任的三个大人物,丁明不学无术,朱博虽声誉不错但却是武人出身,赵玄没什么名头,读书人们觉得指望不上他们。 大家都把目光转到了王莽身上,期待他哪天能回来,至少他还年轻。 但王莽自己也看不清前途。 傅太后的新头衔没有人反对了。于是傅太后变成了帝太太后,丁太后变成了帝太后。 傅太后是个相当没有格调的女人。为了个破名分大肆干政也就罢了,还把四十年前一段早被人遗忘的恩怨情仇挖了出来。 有关部门报告说中山王刘箕子病了,刘欣按惯例从长安派医生去瞧病,以示对诸侯的关心。这次的医生叫张由,这个人医术没问题,脑子有问题,他有精神病,一阵好一阵犯那种。到了中山国还没看病,他自己犯病了,跑回了长安。于是中山国状告张由,有关部门审他,张由横下心撒谎,他说中山王祖母冯太后搞邪教,诅咒皇帝和傅太后,他发现了,一时害怕就跑回来了。 这个中山王冯太后,就是当年的冯媛,跟熊拼命的元帝冯昭仪。 邪教是个大事,刘欣指派御史去查,结果当然什么也没查出来,因为根本就是没有的事。 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被傅太后知道了。 傅太后跟冯太后当年其实没什么仇,一直也没什么仇,但老有个什么心理驱动着她一定要跟冯太后过不去,尤其是她现在有了这么做的权力。 刘欣第二次派人去中山国,重新核查。这次的御史叫史立。临行前,傅太后把史立叫到后宫,你这么这么查,回来给你封侯。 史立怎么查的就省略了,查的结果是,冯太后要谋杀皇帝,立中山王刘箕子即位。 冯太后当然拒绝认罪。 史立不冷不热地说,当年你在元帝后宫跟熊搏斗,是何其英勇,怎么今天有胆子做没胆子认了? 冯太后脸色突变。 回去后冯太后跟人说,这都是四十年前的旧事了,当时这个御史恐怕还没出生,而且这事知道的人也不多。这是长安有故人想让我死啊。 冯太后服毒自尽。 冯家因为这桩冤案搭上十几条人命。 冯太后的弟弟冯野王当年曾慨叹,别人家有女人送到后宫,全家富贵,就我们家反受其苦。 案子回报给傅太后,傅太后满意地点点头。 做完这些后,傅太后拍拍双手,把王莽赶出了长安城。 有关部门给王莽的罪名是,“抑贬尊号,亏损孝道”,反对傅太后上尊号,不孝。不孝在汉帝国算大罪,受道德和法律双重重罚。 孔光和师丹算是天下读书人,至少是儒门中人的代言人;而从某种程度而言,王莽又是孔光和师丹的精神领袖,甭管他俩承认不承认。门徒都处理走了,领袖留着也就没意思了。 傅太后对王莽其实有杀心--没有才怪。但一来她实在找不到足够大的理由,二来,最主要的,杀王莽会引起众怒。众怒不能犯的道理,傅太后还是明白的。 傅太后更想废掉元后,甚至像对付冯太后一样把人也杀掉,但元后安居后宫四十年,几乎没制造出一点恶名,根基深,人气足,全中国都认可她,这样的人,傅太后不敢动。 而元后本身并不是多聪明的人,也不是有足够政治敏感性的人,傅太后在后宫在朝廷颐指气使,元后基本没办法,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亲的侄儿王莽被逼出长安,也只能强压怒气。 幸运的是,在目前敏感的局势下,没有人向元后出主意说你该怎么做,这时候恐怕任何主意都是坏主意,所以元后只能继续没办法,任凭傅太后横冲直撞。这反而对她自己是种保护。 王莽平静地回到了他封地所在的新都县。新都县属南阳郡,南阳太守把自己最得力的下属派到王莽身边做助理,以示对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的敬重。 王莽又关上了家门(杜门自守)。吃饭喝酒谈学问可以,其他一概不接待。 不久后王莽家发生了一件大事。王莽逼自己的一个儿子王获自杀了。因为王获在没有征得当地政府同意并备案的情况下,杀掉了自己的一个奴仆。按帝国法律,这要算杀人罪。 王莽的夫人为此哭瞎了眼睛。 此事很快传遍了南阳郡,传到了长安。 读书人们群情激奋。 一个可以大义灭亲,道德水平如此高的人,你们说他不孝?!谁信。还把他赶出长安,天理不容啊! 一瞬间无数上书递到未央宫,有来自民间的,也有来自朝廷内部的,为王莽喊冤,要求王莽回归长安,官复原职。(吏上书冤讼莽者以百数) 第216章 刘欣一把火 限田令新规 刘欣大挠其头。他是比较倾向于让王莽回来的,作为一个有想法的皇帝,他需要一个能干的帮手,王莽最合适不过。至于这可能导致的专权问题,刘欣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像武皇帝,宣皇帝那样,控制好权力,搞好平衡---至少他自己感觉良好。 但可以想见的是,只要傅太后在一天,王莽就一天不可能回归。 我们先不管王莽了,让他在家待着。 刘欣在即位初年,发了大量红头文下去,涉及内容包括,大幅度减少宫廷耗费,裁撤相关部门和人员;删改大量不合理、过时的、民怨比较大的以及量刑过重的法律条文;改善基层公务员的待遇以及加强对其的考核;后宫的宫女符合一定条件可以出嫁;所有奴隶满50岁脱离奴隶身份等等。 刘欣是准备大干一番的。 前两朝,元帝脑袋不笨,但是个比较懒散的文艺青年;成帝资质尚可,只是性格太弱,连自己都战胜不了,何况撑起一个帝国,所以只好选择自我放逐。 这爷儿俩当朝接近四十年,大汉帝国虽然没偏离正轨,但变得死气沉沉,尤其成帝时期,更赶上频繁的天灾,整个国家一直处在紧张、低落和惶恐的气氛中。 刘欣即位后,大家发现,这个刚成年的年轻人,一,对宦官没有兴趣,批文件从来都是亲自动手;二,不好色,至少目前不好女色;三,读过书,有文化;四,不懒;五,生活简朴。 当时就有人认为,刘欣有这几条,足以一扫元成两朝之弊,开拓一个新局面。(朝廷翕然望至治焉) 长安城仿佛一夜之间变得朝气蓬勃。于是大家都在等待强有力的改革措施出来。 先说点废话。 我们有八颗行星围着太阳转,内层,水星金星地球火星,体积小;中层,土星木星,体积巨大;最外层,天王星海王星,又是体积小。从个头上讲,太阳系是分层的,这个分层是多少亿年的星球运动慢慢形成的。 把石头、黄豆、米粒胡乱装到一个瓶子里,盖好盖子,狂晃一通,石头黄豆米粒也会分层。 上到宇宙,下到方寸之间,分层无处不在。分层这个概念放到文明社会里,就是分配不均,贫富差距。 卡内基曾经在他的书里表述过这么一个观点,财富的集中造成贫富差距扩大是文明进步不可避免的代价。换个说法,如果以财富做为衡量标准,文明进步不可避免造成社会分层。 废话完毕,想说的就一句,贫富不均是一个永恒的问题。 大汉帝国是一个农业社会,这个就不用论证了。农业的核心的土地。前文提到过,当时的土地兼并问题非常严重,至少当时的知识分子和社会有识之士认为非常严重。至于土地兼并在导致社会动荡甚至朝代更迭的各种因素中究竟能占多大比例,这个问题太大了,我无力研究。但土地兼并绝对是一个问题,而且是大问题,从贾谊到董仲舒到师丹,都在说,我们没必要怀疑当时人们的眼光。 当时还没被撤职的师丹,趁改朝换代万象更新的时机对皇帝刘欣说,我们搞土地改革。 师丹说,“今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訾数巨万,而贫弱愈困,宜略为限”。就是,多年的发展导致贫富差距扩大,已经到了不得不采取措施的时候了。 刘欣说,好啊,你们拟个方略出来我看看。 孔光、师丹、何武,还有王莽等人---那时候他们都还没被撤职---的共识是,限田。 这也不是什么新思路,一百多年前武皇帝时期董仲舒就明文讲到过,“限民名田以赡不足,塞并兼之路;去奴婢,除专杀之威”。只不过当时武皇帝对这一套没什么兴趣,当时的问题也没董仲舒讲得那么严重。一百多年后,董仲舒的同道中人、徒子徒孙们重拾先贤遗志,上书刘欣,“诸王、列侯得名田国中,列侯在长安及公主名田县道,关内侯、吏民名田,皆无得过三十顷。诸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百人,关内侯、吏民三十人”。上至诸侯王,下至普通百姓,最多只能购买三十顷田,以及相应数量的奴仆,违者有相应处罚。 这份文件报上去,刘欣还没批,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出去了,而且在很短的时间传遍了全国。 好嘛,全国沸腾了。 所有地产超过三十顷的,没爵位的找侯爷们,小侯爷找大侯爷,大侯爷找诸侯,诸侯们找在长安的关系还有准备卖地的,分家的所有这些转化成声音传到刘欣的耳朵里就是,全中国都反对限田令。 其实不反对,以及赞同这道限田令的大有人在,只是这些人要么不说话,要么说了话也传不到皇帝的耳朵里去。这东西就跟互联网上那些跟帖一样,到处都是骂声,因为反对者总是喜欢跳出来让别人意识到他的存在,而不反对和赞成者,很多都不说话,因为他们觉得没必要说。所有很多时候反对意见的声音再大,可能也没有任何实质意义,干什么事要跟着反对意见走,肯定什么也成不了。但不幸的是,刘欣被这些意见影响到了。最后他在文件上批的是,“且须后”,需要再进一步研究。 孔师何王等人非常失望。 刘欣没有完全放弃限田令,他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怎么对付这些反对者。他吃饭时思考,上厕所时思考,在未央宫里走来走去,横着走,竖着走,斜着走他咚撞上一个人,是个值勤的小郎官。 这个郎官皮肤好白,牙齿好整齐啊,脸上因为紧张还有两片漂亮的红色。 刘欣忽然想到别人曾和他提到过的一个人,问郎官,我听说御史董恭有个儿子叫董贤,是不是你? 郎官答,我就是董贤。 刘欣说,你来,我们去里边说。 第216章 刘欣一把火 限田令新规 刘欣大挠其头。他是比较倾向于让王莽回来的,作为一个有想法的皇帝,他需要一个能干的帮手,王莽最合适不过。至于这可能导致的专权问题,刘欣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像武皇帝,宣皇帝那样,控制好权力,搞好平衡---至少他自己感觉良好。 但可以想见的是,只要傅太后在一天,王莽就一天不可能回归。 我们先不管王莽了,让他在家待着。 刘欣在即位初年,发了大量红头文下去,涉及内容包括,大幅度减少宫廷耗费,裁撤相关部门和人员;删改大量不合理、过时的、民怨比较大的以及量刑过重的法律条文;改善基层公务员的待遇以及加强对其的考核;后宫的宫女符合一定条件可以出嫁;所有奴隶满50岁脱离奴隶身份等等。 刘欣是准备大干一番的。 前两朝,元帝脑袋不笨,但是个比较懒散的文艺青年;成帝资质尚可,只是性格太弱,连自己都战胜不了,何况撑起一个帝国,所以只好选择自我放逐。 这爷儿俩当朝接近四十年,大汉帝国虽然没偏离正轨,但变得死气沉沉,尤其成帝时期,更赶上频繁的天灾,整个国家一直处在紧张、低落和惶恐的气氛中。 刘欣即位后,大家发现,这个刚成年的年轻人,一,对宦官没有兴趣,批文件从来都是亲自动手;二,不好色,至少目前不好女色;三,读过书,有文化;四,不懒;五,生活简朴。 当时就有人认为,刘欣有这几条,足以一扫元成两朝之弊,开拓一个新局面。(朝廷翕然望至治焉) 长安城仿佛一夜之间变得朝气蓬勃。于是大家都在等待强有力的改革措施出来。 先说点废话。 我们有八颗行星围着太阳转,内层,水星金星地球火星,体积小;中层,土星木星,体积巨大;最外层,天王星海王星,又是体积小。从个头上讲,太阳系是分层的,这个分层是多少亿年的星球运动慢慢形成的。 把石头、黄豆、米粒胡乱装到一个瓶子里,盖好盖子,狂晃一通,石头黄豆米粒也会分层。 上到宇宙,下到方寸之间,分层无处不在。分层这个概念放到文明社会里,就是分配不均,贫富差距。 卡内基曾经在他的书里表述过这么一个观点,财富的集中造成贫富差距扩大是文明进步不可避免的代价。换个说法,如果以财富做为衡量标准,文明进步不可避免造成社会分层。 废话完毕,想说的就一句,贫富不均是一个永恒的问题。 大汉帝国是一个农业社会,这个就不用论证了。农业的核心的土地。前文提到过,当时的土地兼并问题非常严重,至少当时的知识分子和社会有识之士认为非常严重。至于土地兼并在导致社会动荡甚至朝代更迭的各种因素中究竟能占多大比例,这个问题太大了,我无力研究。但土地兼并绝对是一个问题,而且是大问题,从贾谊到董仲舒到师丹,都在说,我们没必要怀疑当时人们的眼光。 当时还没被撤职的师丹,趁改朝换代万象更新的时机对皇帝刘欣说,我们搞土地改革。 师丹说,“今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訾数巨万,而贫弱愈困,宜略为限”。就是,多年的发展导致贫富差距扩大,已经到了不得不采取措施的时候了。 刘欣说,好啊,你们拟个方略出来我看看。 孔光、师丹、何武,还有王莽等人---那时候他们都还没被撤职---的共识是,限田。 这也不是什么新思路,一百多年前武皇帝时期董仲舒就明文讲到过,“限民名田以赡不足,塞并兼之路;去奴婢,除专杀之威”。只不过当时武皇帝对这一套没什么兴趣,当时的问题也没董仲舒讲得那么严重。一百多年后,董仲舒的同道中人、徒子徒孙们重拾先贤遗志,上书刘欣,“诸王、列侯得名田国中,列侯在长安及公主名田县道,关内侯、吏民名田,皆无得过三十顷。诸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百人,关内侯、吏民三十人”。上至诸侯王,下至普通百姓,最多只能购买三十顷田,以及相应数量的奴仆,违者有相应处罚。 这份文件报上去,刘欣还没批,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出去了,而且在很短的时间传遍了全国。 好嘛,全国沸腾了。 所有地产超过三十顷的,没爵位的找侯爷们,小侯爷找大侯爷,大侯爷找诸侯,诸侯们找在长安的关系还有准备卖地的,分家的所有这些转化成声音传到刘欣的耳朵里就是,全中国都反对限田令。 其实不反对,以及赞同这道限田令的大有人在,只是这些人要么不说话,要么说了话也传不到皇帝的耳朵里去。这东西就跟互联网上那些跟帖一样,到处都是骂声,因为反对者总是喜欢跳出来让别人意识到他的存在,而不反对和赞成者,很多都不说话,因为他们觉得没必要说。所有很多时候反对意见的声音再大,可能也没有任何实质意义,干什么事要跟着反对意见走,肯定什么也成不了。但不幸的是,刘欣被这些意见影响到了。最后他在文件上批的是,“且须后”,需要再进一步研究。 孔师何王等人非常失望。 刘欣没有完全放弃限田令,他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怎么对付这些反对者。他吃饭时思考,上厕所时思考,在未央宫里走来走去,横着走,竖着走,斜着走他咚撞上一个人,是个值勤的小郎官。 这个郎官皮肤好白,牙齿好整齐啊,脸上因为紧张还有两片漂亮的红色。 刘欣忽然想到别人曾和他提到过的一个人,问郎官,我听说御史董恭有个儿子叫董贤,是不是你? 郎官答,我就是董贤。 刘欣说,你来,我们去里边说。 第217章 断袖董贤 落入政治漩涡 然后俩人就跑到房间里边去说了,说的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出来后,董贤就升官了,黄门郎,高级郎官。当天董贤的老爹也跟着身价暴涨,变成了霸陵县令,没几天又成了光禄大夫。然后董贤又成了驸马都尉侍中,这可比郎官高太多了。 从此后董贤就陪在了刘欣的身边,“出则参乘,入御左右”,出门陪着骑马,宫里跟着溜达,一日不见董贤,刘欣不思茶饭。甚至晚上睡觉俩人也要在一张床上,俩大老爷们儿这算什么事儿。有那么一次,董贤醒得早想起床,袖子被还在沉睡中的刘欣压住,董贤不敢拽,怕把他亲爱的皇帝弄醒,就把袖子割断了,史称此闺房秘事曰断袖。不知道董贤从哪里弄来的利器能把袖子割断,如果见皇帝可以随身带金属器物,那这不是一般的特权了。 汉帝国宫廷男宠之风一直颇盛,高惠文景武皇帝都有男宠,史载明文,没任何忌讳。但这些男宠,充其量也只是男宠,陪皇帝读书,吃饭,批文件更多像高级伴读书童,跟我们现在所讲的同性恋相去甚远,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甚至连贾宝玉跟秦钟蒋玉菡等人的关系都不如。 但是,到了年轻的皇帝刘欣这儿,如果史书里的描述都是真的,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同性恋了,至少是双性恋。所以后世才有断袖之癖这么一个说法来形容男同性恋或双性恋。 董贤成了长安最红的人。刘欣把董贤的老婆也弄到宫里来,好让董贤不用回家,可以天天呆在未央宫;刘欣听说董贤还有个妹妹,也召进宫,封为昭仪。董贤的老爹又变成了少府,老丈人将作大匠,小舅子执金吾鸡犬升天。赏给董贤的东西就不用说了,未央宫里有什么,就送给董贤什么。刘欣让人在未央宫北门外给董贤修房子,大臣住皇宫里不成规矩,住皇宫对面总行。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刘欣下令在他的陵墓里,为董贤额外修个位置,不但生前同居,死后也要同穴。痴心一片,令人赞叹。 刘欣把皇家园林上林苑撤销了,从里边划了两千顷地,送给了董贤。 这是一个很让人伤感的决定,不是因为那两千顷地,而是因为这两千顷地送给董贤的那一刻,本来还处于且须后,在进一步商讨状态的限田令,这一可能是大汉立国以来最伟大的政令,有可能改变大汉国运的政令,被自动宣告无疾而终了。 刘欣对董贤如此热情,有点他个人的原因,他身体很差,即位不久后就开始生病,他觉得自己可能活不长,所以他想做点让自己快乐的事情。 或者也可以这么说,董贤的出现,让刘欣自己为自己硬撑起来的一代英主形象,为自己制造的远高于自己实现能力的期望值,全都被打回原形。 刘欣堕落了,刘欣注定堕落,没有董贤也会有其他人让他堕落。 如果只是单纯的过度宠信,送东西送钱送房子,这当然不对,从哪个角度讲也是错的,但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问题,人家俩人感情深,干你鸟事。可是在刘欣跟董贤两个人这里,已经超越私人感情的范畴了,上升到政治高度。也许还是感情深,刘欣总觉得单纯送给董贤东西还不够,他想把他能力范围之内的所有东西都给董贤,于是他把董贤生生扯进了政治圈,他想给董贤封侯,让他担任三公高位。这是一个绝对荒谬的想法,董贤二十出头,毫无资历,而且也看不出有任何政治天赋。让他居三公大位,完全是拿国家当玩物。就凭这一项,完全可以把刘欣严格定位为昏君了。 当年文皇帝对他的男宠邓通也是好得不得了,甚至送了他一座矿山,邓通可以随便挖矿铸钱,流通全国,这方面跟刘欣对董贤比,不逞多让。但一旦扯到政治上,文皇帝一代明君风范毕现。邓通不但没什么正经官职,甚至他开罪了当朝宰相申屠嘉,申屠嘉放话要杀掉邓通,文皇帝还要向申屠嘉求情才救下他一条命。文皇帝那里,男宠再得宠,政治权重等于零,这叫拎得清。 东平国境内发生了点怪事,有一块山石自己立起来了,当然这是因为某种地质变化导致,但当时,这属于上天的提示。是好是坏,全看怎么解释了。宣皇帝的孙子,刘欣的堂叔,东平王刘云赶紧跟王后两个人去拜这块石头,还在自己家里请了一块一模一样的石头,供起来了。 这是人家东平王刘云自己的事儿,但偏被有心人盯上了。有两个分别叫息夫躬和孙宠的人就合计,可以把这事儿搞大,告到皇帝那里去,如果能把东平王刘云告死,咱俩一定封侯。其实东平王刘云跟他俩无冤无仇,他俩就是想捞一票。人心败坏到什么程度了这是。 这俩人找到长安最红的董贤,说有人要对皇帝不利啊,董相公不紧张吗?董贤果然紧张,怎么了?息孙二人说,大石自立,这是上天告警,有人要代皇帝自立啊,东平王刘云竟然把这块石头供起来了,这是诅咒,说明要自立的这个人就是他!有人要造反,你说皇帝危险不危险? 董贤没文化,根本不懂这个,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董贤嗖地跑到未央宫,说东平王刘云在搞什么什么。 刘欣最怕的就是这个。因为他是藩王即位,本来就有心理弱势,担心其他诸侯不服,大家都姓刘,凭什么非是你?还有个原因就是,刘欣最 近身体很差,正忌讳有人诅咒他,不知道的也就罢了,知道的一定先弄死再说。刘欣立即下令有关部门去查。 过程就省略不讲了,东平王刘云自杀,王后娘家没剩下几个人。 刘欣非常高兴,不是因为东平王的死,而是董贤揭发东平王有功,可以封侯啦。 按照惯例,刘欣先封了董贤一个没食邑的关内侯,比侯低一级。 大家忍了,没人说什么。 刘欣又半公开地征询丞相王嘉和御史大夫贾延的意见,我要给董贤封侯,你们看怎么样。 王嘉和贾延回复道,如果要给董贤封侯,那就召集三公九卿大夫博士一起开会研究,如果有人力主封侯,陛下再考虑也不迟啊。 这两个人就是在明言反对。真要开会讨论的话,级别低的人出来表态支持刘欣也没什么分量,不能说一个小郎官跳出来说要给董相公封侯,皇帝就乐颠颠听了,那样会遭全中国白眼;级别高的人,只要不是脑袋坏得太厉害,谁会喜欢看到董贤封侯,他算个什么东西,所以结果不是反对就是不说话,反正肯定没人支持。 刘欣也明白,他愤愤地压住了自己的心绪。 朝里反对封董贤态度比较决绝的还有几个,比如谏大夫鲍宣,尚书仆射郑崇。 鲍宣是当代名士,学识和人品都是一流,刘欣对他不好怎么样;郑崇跟刘欣是有那么一点前科的,之前刘欣要给自己的一个舅爷爷,傅太后的堂弟傅商封侯,郑崇在朝会上当堂反对,而且跟刘欣摔了桌子---汉代开朝会,大臣都是坐着的,面前有桌子,这个前文讲过。散会后刘欣被傅太后指着鼻子骂,大臣都敢顶撞你,你的出息哪里去了。是故刘欣对郑崇颇有意见。 郑崇因为性格直,开罪了自己的上司尚书令赵昌。赵昌知道皇帝跟郑崇有旧仇,又加上最近反对董贤封侯的新怨,所以他打报告给刘欣说,郑崇跟他的族人过往太过密切,他家天天宾客满门,此乃异象,一定在密谋什么东西,应该查一查。 刘欣把郑崇叫来谈话---其实以谈判而不是审问的口气,他还不至于笨到相信赵昌的鬼话---问郑崇,你家可以天天宾客满门,我就交一个朋友,不可以吗? 郑崇正色答,我家里宾朋满座,可我内心平静如水(臣门如市,臣心如水),不信陛下可以查。 指桑骂槐的话刘欣还是能听出来的,刘欣被激得热血上涌,差点吐出骂腔来。当天郑崇就被扔进了监狱,不久后死在了里面。前文曾出场过的,现任司隶校尉的孙宝给郑崇求情,说这肯定是赵昌公报私仇,郑崇冤枉。孙宝被当场撤职。 董贤就这样变成了政治搅屎棍。其实董贤并没主动做什么坏事,可是皇帝要对他好,他怎么会拒绝,怎么敢拒绝,他也不懂拒绝。 第217章 断袖董贤 落入政治漩涡 然后俩人就跑到房间里边去说了,说的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出来后,董贤就升官了,黄门郎,高级郎官。当天董贤的老爹也跟着身价暴涨,变成了霸陵县令,没几天又成了光禄大夫。然后董贤又成了驸马都尉侍中,这可比郎官高太多了。 从此后董贤就陪在了刘欣的身边,“出则参乘,入御左右”,出门陪着骑马,宫里跟着溜达,一日不见董贤,刘欣不思茶饭。甚至晚上睡觉俩人也要在一张床上,俩大老爷们儿这算什么事儿。有那么一次,董贤醒得早想起床,袖子被还在沉睡中的刘欣压住,董贤不敢拽,怕把他亲爱的皇帝弄醒,就把袖子割断了,史称此闺房秘事曰断袖。不知道董贤从哪里弄来的利器能把袖子割断,如果见皇帝可以随身带金属器物,那这不是一般的特权了。 汉帝国宫廷男宠之风一直颇盛,高惠文景武皇帝都有男宠,史载明文,没任何忌讳。但这些男宠,充其量也只是男宠,陪皇帝读书,吃饭,批文件更多像高级伴读书童,跟我们现在所讲的同性恋相去甚远,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甚至连贾宝玉跟秦钟蒋玉菡等人的关系都不如。 但是,到了年轻的皇帝刘欣这儿,如果史书里的描述都是真的,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同性恋了,至少是双性恋。所以后世才有断袖之癖这么一个说法来形容男同性恋或双性恋。 董贤成了长安最红的人。刘欣把董贤的老婆也弄到宫里来,好让董贤不用回家,可以天天呆在未央宫;刘欣听说董贤还有个妹妹,也召进宫,封为昭仪。董贤的老爹又变成了少府,老丈人将作大匠,小舅子执金吾鸡犬升天。赏给董贤的东西就不用说了,未央宫里有什么,就送给董贤什么。刘欣让人在未央宫北门外给董贤修房子,大臣住皇宫里不成规矩,住皇宫对面总行。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刘欣下令在他的陵墓里,为董贤额外修个位置,不但生前同居,死后也要同穴。痴心一片,令人赞叹。 刘欣把皇家园林上林苑撤销了,从里边划了两千顷地,送给了董贤。 这是一个很让人伤感的决定,不是因为那两千顷地,而是因为这两千顷地送给董贤的那一刻,本来还处于且须后,在进一步商讨状态的限田令,这一可能是大汉立国以来最伟大的政令,有可能改变大汉国运的政令,被自动宣告无疾而终了。 刘欣对董贤如此热情,有点他个人的原因,他身体很差,即位不久后就开始生病,他觉得自己可能活不长,所以他想做点让自己快乐的事情。 或者也可以这么说,董贤的出现,让刘欣自己为自己硬撑起来的一代英主形象,为自己制造的远高于自己实现能力的期望值,全都被打回原形。 刘欣堕落了,刘欣注定堕落,没有董贤也会有其他人让他堕落。 如果只是单纯的过度宠信,送东西送钱送房子,这当然不对,从哪个角度讲也是错的,但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问题,人家俩人感情深,干你鸟事。可是在刘欣跟董贤两个人这里,已经超越私人感情的范畴了,上升到政治高度。也许还是感情深,刘欣总觉得单纯送给董贤东西还不够,他想把他能力范围之内的所有东西都给董贤,于是他把董贤生生扯进了政治圈,他想给董贤封侯,让他担任三公高位。这是一个绝对荒谬的想法,董贤二十出头,毫无资历,而且也看不出有任何政治天赋。让他居三公大位,完全是拿国家当玩物。就凭这一项,完全可以把刘欣严格定位为昏君了。 当年文皇帝对他的男宠邓通也是好得不得了,甚至送了他一座矿山,邓通可以随便挖矿铸钱,流通全国,这方面跟刘欣对董贤比,不逞多让。但一旦扯到政治上,文皇帝一代明君风范毕现。邓通不但没什么正经官职,甚至他开罪了当朝宰相申屠嘉,申屠嘉放话要杀掉邓通,文皇帝还要向申屠嘉求情才救下他一条命。文皇帝那里,男宠再得宠,政治权重等于零,这叫拎得清。 东平国境内发生了点怪事,有一块山石自己立起来了,当然这是因为某种地质变化导致,但当时,这属于上天的提示。是好是坏,全看怎么解释了。宣皇帝的孙子,刘欣的堂叔,东平王刘云赶紧跟王后两个人去拜这块石头,还在自己家里请了一块一模一样的石头,供起来了。 这是人家东平王刘云自己的事儿,但偏被有心人盯上了。有两个分别叫息夫躬和孙宠的人就合计,可以把这事儿搞大,告到皇帝那里去,如果能把东平王刘云告死,咱俩一定封侯。其实东平王刘云跟他俩无冤无仇,他俩就是想捞一票。人心败坏到什么程度了这是。 这俩人找到长安最红的董贤,说有人要对皇帝不利啊,董相公不紧张吗?董贤果然紧张,怎么了?息孙二人说,大石自立,这是上天告警,有人要代皇帝自立啊,东平王刘云竟然把这块石头供起来了,这是诅咒,说明要自立的这个人就是他!有人要造反,你说皇帝危险不危险? 董贤没文化,根本不懂这个,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董贤嗖地跑到未央宫,说东平王刘云在搞什么什么。 刘欣最怕的就是这个。因为他是藩王即位,本来就有心理弱势,担心其他诸侯不服,大家都姓刘,凭什么非是你?还有个原因就是,刘欣最 近身体很差,正忌讳有人诅咒他,不知道的也就罢了,知道的一定先弄死再说。刘欣立即下令有关部门去查。 过程就省略不讲了,东平王刘云自杀,王后娘家没剩下几个人。 刘欣非常高兴,不是因为东平王的死,而是董贤揭发东平王有功,可以封侯啦。 按照惯例,刘欣先封了董贤一个没食邑的关内侯,比侯低一级。 大家忍了,没人说什么。 刘欣又半公开地征询丞相王嘉和御史大夫贾延的意见,我要给董贤封侯,你们看怎么样。 王嘉和贾延回复道,如果要给董贤封侯,那就召集三公九卿大夫博士一起开会研究,如果有人力主封侯,陛下再考虑也不迟啊。 这两个人就是在明言反对。真要开会讨论的话,级别低的人出来表态支持刘欣也没什么分量,不能说一个小郎官跳出来说要给董相公封侯,皇帝就乐颠颠听了,那样会遭全中国白眼;级别高的人,只要不是脑袋坏得太厉害,谁会喜欢看到董贤封侯,他算个什么东西,所以结果不是反对就是不说话,反正肯定没人支持。 刘欣也明白,他愤愤地压住了自己的心绪。 朝里反对封董贤态度比较决绝的还有几个,比如谏大夫鲍宣,尚书仆射郑崇。 鲍宣是当代名士,学识和人品都是一流,刘欣对他不好怎么样;郑崇跟刘欣是有那么一点前科的,之前刘欣要给自己的一个舅爷爷,傅太后的堂弟傅商封侯,郑崇在朝会上当堂反对,而且跟刘欣摔了桌子---汉代开朝会,大臣都是坐着的,面前有桌子,这个前文讲过。散会后刘欣被傅太后指着鼻子骂,大臣都敢顶撞你,你的出息哪里去了。是故刘欣对郑崇颇有意见。 郑崇因为性格直,开罪了自己的上司尚书令赵昌。赵昌知道皇帝跟郑崇有旧仇,又加上最近反对董贤封侯的新怨,所以他打报告给刘欣说,郑崇跟他的族人过往太过密切,他家天天宾客满门,此乃异象,一定在密谋什么东西,应该查一查。 刘欣把郑崇叫来谈话---其实以谈判而不是审问的口气,他还不至于笨到相信赵昌的鬼话---问郑崇,你家可以天天宾客满门,我就交一个朋友,不可以吗? 郑崇正色答,我家里宾朋满座,可我内心平静如水(臣门如市,臣心如水),不信陛下可以查。 指桑骂槐的话刘欣还是能听出来的,刘欣被激得热血上涌,差点吐出骂腔来。当天郑崇就被扔进了监狱,不久后死在了里面。前文曾出场过的,现任司隶校尉的孙宝给郑崇求情,说这肯定是赵昌公报私仇,郑崇冤枉。孙宝被当场撤职。 董贤就这样变成了政治搅屎棍。其实董贤并没主动做什么坏事,可是皇帝要对他好,他怎么会拒绝,怎么敢拒绝,他也不懂拒绝。 第218章 混乱的朝政 董贤还差点引发一场战争。听上去有点荒谬,但是真的差点起兵戈,因为跟匈奴人扯上了关系。 匈奴有外交官过来,说现任乌珠留若鞮单于(名囊知牙斯,呼韩邪单于第四子。呼韩邪和王昭君生的儿子伊屠知牙斯是老七,幼子)今年想对汉帝国进行国事访问,加强两国关系,询问大汉皇帝是否同意接见。 自宣帝时期呼韩邪单于实质上投降帝国以来,中原和匈奴交往很频繁,刘欣正准备同意,身边有个对历史比较熟悉的郎官跟他说,这个乌珠留若鞮单于的父亲呼韩邪单于第一次来长安那年,宣帝驾崩;第二次来长安那年,元帝驾崩。匈奴单于来中原,乃是大大的晦气,不能同意。 当时刘欣的病还没好,一听是晦气,把一众臣僚喊来开会,表达了这个意思,匈奴单于说要来访问,我想拒绝。大家一看皇帝都这么说了,就顺着他的话往下来,这个,是,接待匈奴单于规格又不能小,耗费巨大,拒绝了也好,给国家省点钱。 有关部门向匈奴外交官委婉表达了刘欣的意思,外交官只好回去。 黄门郎扬雄(就是那个着名的辞赋家扬雄,是司马相如的粉丝,还被写进了三字经,《陋室铭》里的西蜀子云亭就是指他)上书刘欣对此事发表看法,大意是,中原跟匈奴如今的和平关系是几代人用战争和鲜血才换来的,非常不容易,我们后人要做的就是维持和平,如果这次我们拒绝乌珠留若鞮单于访问,万一造成误会怎么办?国家之间的误会是可能造成战争的啊,这关系到子孙后代的福祉。希望陛下再考虑考虑,同意接见匈奴单于。这不是接待花费多少的问题,这是和平和战争的问题。 刘欣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以想这么简单,赶紧把匈奴外交官追了回来,说我们非常欢迎乌珠留若鞮单于访问,之前说不同意是因为我们传话的人误解了皇帝的意思。 乌珠留若鞮单于收到刘欣的回复,正准备动身,他也病了,只好再派使者来长安,说能不能推到明年再访问?刘欣同意。 本来这是一桩正常的外交事件,被长安城的相关人等拿来做文章了。具体讲,就是丁傅两家外戚。 刘欣的舅爷傅晏和舅舅丁明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董贤非常忌惮,照皇帝目前这么个态度,用不了一年董贤就要位列三公了,那本来是他们早就盯上的位置。 不过这俩人对董贤没办法。他们找来一个耍手段的高手,就是拉着董贤一起整死东平王刘云的那个息夫躬。 息夫躬也知道正面进攻董贤根本不可能,跑皇帝那里说董贤的坏话纯粹是找死。只能另觅他径,旁路上位,所以他准备拿匈奴单于推迟一年来访大做文章,把这个事儿扭曲,再炒热炒大,炒得全中国都知道,然后他谏言进策,怎样怎样解决这个问题,问题解决了,就是功劳,再把功劳送给傅晏和丁明,两个人是国家功臣,至少可以跟董贤平起平坐了。 至于这个过程会对国家造成什么伤害,息夫躬没想过。 息夫躬上密奏,说匈奴单于本来说好今年来访,却无故推迟一年,其中必有变数。据我得到的情报,乌孙国有一个流亡的将军叫卑爰疐,跟匈奴过往甚密,所以我怀疑匈奴人很有可能跟卑爰疐联合,吞并乌孙。假若此事真的发生,西域必乱。是故我建议我们应主动采取措施,对匈奴施加压力,让其不要对乌孙国动什么歪念。 刘欣一看很紧张,把公卿大臣众将军喊来开会,息夫躬也参会。刘欣把息夫躬的秘奏公布给了大家。众人不屑一顾,这都扯得哪儿跟哪儿啊。 左将军公孙禄指着息夫躬的鼻子说,两国相交要讲信誉,你却在这里先假设对方有诈,还要给人家施加压力,你这么个搞法,大汉形象何存,以后四围诸国怎么看我们?他们岂不要天天担心汉朝会随便找个理由整我一下?最后每个国家都跟我们离心离德,这样你就满意了是?匈奴人自宣帝时投降到现在四十多年,一直未曾在边境制造过任何事端,而且也没有要制造事端的迹象,匈奴单于不过是赶上生病不能来,所以才推迟一年,就这么点事,你不要再发挥了。我愿用我自己保证,直到我死,匈奴人绝不会来进攻我们 息夫躬拦住公孙禄的话茬,我是站在国家高度,把灾祸消灭于无形,我想的千秋万世之计,公孙将军却只讲他有生之年的打算,我们不能同日而语,这讨论没法进行了。 刘欣手一挥,别争了,散会,息夫躬留下。 刘欣问息夫躬应该对匈奴采取什么措施。刘欣好像对说大话的人特别感兴趣。 息夫躬说,应该派人视察边境,重整军备,最好么杀一两个边郡的太守,表明我们的坚决态度,震慑一下匈奴人。 刘欣说,很好,有想法。 军国大事必须过问丞相,刘欣把丞相王嘉叫来,商量应对匈奴的事情。 王嘉听完息夫躬的那套词差点吐血,气不打一处来,他还以为息夫躬能讲出什么高级战略来应对匈奴人,结果却是自残唬人。 王嘉说,息夫躬是个辩士,只懂逞口舌之利,他纯粹是在虚构匈奴和西域危机。虚构一个观点,再在上面发挥,这是耍嘴皮子,不是议政。议政最怕的有四个,谄谀、倾险、辩惠、深刻,息夫躬的话,陛下还是不要听的好。当年秦缪公不听百里奚和骞叔之言,输了一场大战,事后秦缪公后悔补过,名垂后世。陛下应以古人为戒,多思多想,不要先入为主(唯陛下观览古今,反复参考,无以先入之语为主。成语“先入为主”的出处)。 刘欣不听。他准备扬威。 既然此事跟军队有关,而军方现有的高层领导如公孙禄等不同意对匈奴采取强硬措施,那不可避免要对军方高层进行调整了,于是傅晏成了大司马卫将军,丁明成了大司马骠骑将军。并准备巡查边境,重整军备,以及自残。 第218章 混乱的朝政 董贤还差点引发一场战争。听上去有点荒谬,但是真的差点起兵戈,因为跟匈奴人扯上了关系。 匈奴有外交官过来,说现任乌珠留若鞮单于(名囊知牙斯,呼韩邪单于第四子。呼韩邪和王昭君生的儿子伊屠知牙斯是老七,幼子)今年想对汉帝国进行国事访问,加强两国关系,询问大汉皇帝是否同意接见。 自宣帝时期呼韩邪单于实质上投降帝国以来,中原和匈奴交往很频繁,刘欣正准备同意,身边有个对历史比较熟悉的郎官跟他说,这个乌珠留若鞮单于的父亲呼韩邪单于第一次来长安那年,宣帝驾崩;第二次来长安那年,元帝驾崩。匈奴单于来中原,乃是大大的晦气,不能同意。 当时刘欣的病还没好,一听是晦气,把一众臣僚喊来开会,表达了这个意思,匈奴单于说要来访问,我想拒绝。大家一看皇帝都这么说了,就顺着他的话往下来,这个,是,接待匈奴单于规格又不能小,耗费巨大,拒绝了也好,给国家省点钱。 有关部门向匈奴外交官委婉表达了刘欣的意思,外交官只好回去。 黄门郎扬雄(就是那个着名的辞赋家扬雄,是司马相如的粉丝,还被写进了三字经,《陋室铭》里的西蜀子云亭就是指他)上书刘欣对此事发表看法,大意是,中原跟匈奴如今的和平关系是几代人用战争和鲜血才换来的,非常不容易,我们后人要做的就是维持和平,如果这次我们拒绝乌珠留若鞮单于访问,万一造成误会怎么办?国家之间的误会是可能造成战争的啊,这关系到子孙后代的福祉。希望陛下再考虑考虑,同意接见匈奴单于。这不是接待花费多少的问题,这是和平和战争的问题。 刘欣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以想这么简单,赶紧把匈奴外交官追了回来,说我们非常欢迎乌珠留若鞮单于访问,之前说不同意是因为我们传话的人误解了皇帝的意思。 乌珠留若鞮单于收到刘欣的回复,正准备动身,他也病了,只好再派使者来长安,说能不能推到明年再访问?刘欣同意。 本来这是一桩正常的外交事件,被长安城的相关人等拿来做文章了。具体讲,就是丁傅两家外戚。 刘欣的舅爷傅晏和舅舅丁明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董贤非常忌惮,照皇帝目前这么个态度,用不了一年董贤就要位列三公了,那本来是他们早就盯上的位置。 不过这俩人对董贤没办法。他们找来一个耍手段的高手,就是拉着董贤一起整死东平王刘云的那个息夫躬。 息夫躬也知道正面进攻董贤根本不可能,跑皇帝那里说董贤的坏话纯粹是找死。只能另觅他径,旁路上位,所以他准备拿匈奴单于推迟一年来访大做文章,把这个事儿扭曲,再炒热炒大,炒得全中国都知道,然后他谏言进策,怎样怎样解决这个问题,问题解决了,就是功劳,再把功劳送给傅晏和丁明,两个人是国家功臣,至少可以跟董贤平起平坐了。 至于这个过程会对国家造成什么伤害,息夫躬没想过。 息夫躬上密奏,说匈奴单于本来说好今年来访,却无故推迟一年,其中必有变数。据我得到的情报,乌孙国有一个流亡的将军叫卑爰疐,跟匈奴过往甚密,所以我怀疑匈奴人很有可能跟卑爰疐联合,吞并乌孙。假若此事真的发生,西域必乱。是故我建议我们应主动采取措施,对匈奴施加压力,让其不要对乌孙国动什么歪念。 刘欣一看很紧张,把公卿大臣众将军喊来开会,息夫躬也参会。刘欣把息夫躬的秘奏公布给了大家。众人不屑一顾,这都扯得哪儿跟哪儿啊。 左将军公孙禄指着息夫躬的鼻子说,两国相交要讲信誉,你却在这里先假设对方有诈,还要给人家施加压力,你这么个搞法,大汉形象何存,以后四围诸国怎么看我们?他们岂不要天天担心汉朝会随便找个理由整我一下?最后每个国家都跟我们离心离德,这样你就满意了是?匈奴人自宣帝时投降到现在四十多年,一直未曾在边境制造过任何事端,而且也没有要制造事端的迹象,匈奴单于不过是赶上生病不能来,所以才推迟一年,就这么点事,你不要再发挥了。我愿用我自己保证,直到我死,匈奴人绝不会来进攻我们 息夫躬拦住公孙禄的话茬,我是站在国家高度,把灾祸消灭于无形,我想的千秋万世之计,公孙将军却只讲他有生之年的打算,我们不能同日而语,这讨论没法进行了。 刘欣手一挥,别争了,散会,息夫躬留下。 刘欣问息夫躬应该对匈奴采取什么措施。刘欣好像对说大话的人特别感兴趣。 息夫躬说,应该派人视察边境,重整军备,最好么杀一两个边郡的太守,表明我们的坚决态度,震慑一下匈奴人。 刘欣说,很好,有想法。 军国大事必须过问丞相,刘欣把丞相王嘉叫来,商量应对匈奴的事情。 王嘉听完息夫躬的那套词差点吐血,气不打一处来,他还以为息夫躬能讲出什么高级战略来应对匈奴人,结果却是自残唬人。 王嘉说,息夫躬是个辩士,只懂逞口舌之利,他纯粹是在虚构匈奴和西域危机。虚构一个观点,再在上面发挥,这是耍嘴皮子,不是议政。议政最怕的有四个,谄谀、倾险、辩惠、深刻,息夫躬的话,陛下还是不要听的好。当年秦缪公不听百里奚和骞叔之言,输了一场大战,事后秦缪公后悔补过,名垂后世。陛下应以古人为戒,多思多想,不要先入为主(唯陛下观览古今,反复参考,无以先入之语为主。成语“先入为主”的出处)。 刘欣不听。他准备扬威。 既然此事跟军队有关,而军方现有的高层领导如公孙禄等不同意对匈奴采取强硬措施,那不可避免要对军方高层进行调整了,于是傅晏成了大司马卫将军,丁明成了大司马骠骑将军。并准备巡查边境,重整军备,以及自残。 第219章 刘欣病死 无言以对 如果这桩荒谬的政治闹剧真这么演下去,帝国和匈奴之间即便不爆发军事冲突,一场严重的外交危机肯定不可避免。 但这桩荒谬的闹剧因为另一个更加荒谬的理由戛然收场了。 日食发生了。 怎么又来日食了用这种方式推动情节发展太生硬了 但日食确实发生了,这在本来就有点迷信而正好一直在生病的刘欣看来是大得不能再大的事情。 他跟发疯了一样,做各种事情应对日食带来的他认为的上天警告。 “诏公卿大夫悉心陈过失;又令举贤良方正能直言者各一人;大赦天下。” 甚至他不顾祖母傅太后的反对,把先前被他革职的孔光从家里恭恭敬敬请回来,询问日食的事。但孔光没讲出个子丑寅卯来。丞相王嘉说,日食是因为皇帝对董贤宠信过度。刘欣听了很气愤。前凉州刺史,现赋闲在家的杜邺以民间知名学者(方正)的身份上书说,日食是因为丁傅二家外戚势力太盛。刘欣不以为然。 直到他心爱的董贤上书,说日食是因为息夫躬所讲对匈奴新政策导致的,刘欣才高高兴兴地罢休。 然后他把息夫躬,傅晏以及其他相关人等全都赶回家了。对匈奴的新政策也就不了了之。不考虑出发点,纯技术角度讲,董贤做了件好事,化解了一场外交危机。 董贤解决了日食问题,刘欣要嘉奖他,增加食邑两千户。 诏书已经发下去,被丞相王嘉打回来了---汉朝的丞相有权力打回皇帝的诏书。但这个权力是皇帝给的,丞相有权力拒绝皇帝,皇帝有权力换个丞相,所以汉朝的丞相极其难当。说到底,还是皇帝自己跟自己玩---附带着王嘉还上了一封秘奏。内容依旧是针对董贤的,但秘奏里有句话说得非常重,王嘉说,董贤会“千人所指,无疾而死”。 刘欣浑身颤抖,这个王嘉简直该死, 敢这么说董贤。 刘欣去翻旧账,很快找到了,东平王刘云一案。当时负责此案的廷尉梁相认为东平王有冤,被刘欣革职,王嘉上书自我批评,说梁相的错是我的错。后来日食,大赦天下,梁相无罪了,王嘉又上书说梁相是个人才,应该重新启用。此事发生在王嘉打回刘欣的诏书前一个月。 刘欣对王嘉说,你作为一个丞相,讲话前后矛盾,为什么? 王嘉无言以对,摘掉帽子,跪下谢罪。 接下来的朝会上,一大群人上书弹劾王嘉,说他“迷国、罔上,不道”,应交给廷尉署处理。 接下来的过程细节就不提了。王嘉最后在监狱里绝食二十多天后身亡。 王嘉出身一般,是靠读书一步一步升上来的,史书对他有评价,“为人刚直严毅有威重,上(汉成帝刘骜)甚敬之”。 丞相这么大的人物都死于非命,再也没有人敢阻挡刘欣给董贤加冕。 于是董贤晋升为大司马,时年二十二岁。朝廷无语,国人无语。 匈奴人如前所约来访问了,还带来了一个三百多人的团,欢迎宴会上匈奴乌珠留若鞮单于看到坐在最高位上的是一个年轻人,就问这是谁。翻译说,大汉皇帝向诸位介绍,这是汉朝的少年英才,大司马董贤。 乌珠留若鞮单于赶紧站起来向刘欣道贺,恭喜恭喜啊,恭喜汉朝得贤臣,董大司马年少有为,前途无量。 顿时酒席上一片道贺之声,未央宫歌舞升平。 这个世道不知道怎么了,连匈奴人都这么不着调了。 世道大概坏了。前文提到过的谏大夫鲍宣,曾经有过一道非常着名的上书,七亡七死书。引用部分,聊以凑字数: “今民有七亡:阴阳不和,水旱为灾,一亡也;县官重责,更赋租税,二亡也;贪吏并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强大姓,蚕食亡厌,四亡也;苛吏繇役,失农桑时,五亡也;部落鼓鸣,男女遮列,六亡也;盗贼劫略,取民财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殴杀,一死也;治狱深刻,二死也;冤陷亡辜,三死也;盗贼横发,四死也;怨雠相残,五死也;岁恶饥饿,六死也;时气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无一得,欲望国安,诚难;民有七死而无一生,欲望刑措,诚难。此非公卿、守相贪残成化之所致邪?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禄,岂有肯加恻隐于细民,助陛下流教化者邪?志但在营私家,称宾客,为奸利而已。” 很好理解,就不翻译了。 大臣上书说世道差,在汉朝是个传统,不像后世一定要先歌功颂德一番。不过内容这么直白,语气这么痛心疾首的,鲍宣算第一个。 但从某种程度而言,鲍宣并没有夸大其词。 公元前三年,刘欣第四年春天,大旱。关东多郡突现异象,老百姓疯了,他们在拜一个来路不明的神,西王母。 关东各郡的大路上到处都是不知来处的人,他们手持麻杆,昼夜不停,成群赶路,行色匆匆,一路向西行去,过函谷关,进入长安。他们像着了魔一般,不惜暴力闯关,甚至翻越城墙。函谷关守军没接到命令,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这年夏天,长安城及周边地区到处都是举行各种仪式的人们,无比诡异。一直折腾到当年秋天才罢休。 一年多后,长安郊区的武皇帝墓茂陵遭到人为纵火,大火熊熊,照亮了长安城。 刘欣由董贤扶着,靠在未央宫的栏杆上,遥望远处被映红的天空。刘欣问董贤那里是什么。董贤答,那是茂陵的大火。 “怎么没人救啊?” “火太大,已经救不了了。” 刘欣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飞了出去,一下子瘫在地上。董贤吓得大叫,赶紧喊医生。 从这天起刘欣的身体就越来越差,何况他从即位后就一直有病在身。 不过有个人走在了他的前面,一直掣肘的傅太后先死了。 刘欣对他这位祖母的死没有任何感觉,他快没力气感觉了。 官员们,包括读书人们的反应要比刘欣强烈的多。他们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人,就是跟傅太后水火不容的王莽。他们群集上书,提的都是一个事情,让王莽回来任职。甚至在本年组织的对各地推荐人才的考核中,有两个叫周护和宋崇的民间贤良也在答卷中为王莽高唱颂歌。 从庙堂到民间,都在盯着孱弱的刘欣,期待他的反应。 王莽以回长安照顾元后尽孝的名义回到了长安。读书人们都在期望皇帝能委任王莽一个有实权的高位,在他的带领下,给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实施转型。 我们不知道刘欣有没有这个想法,但在委任给王莽任何职位之前,刘欣死了。 大家对他的死没什么惊奇,毕竟他病很久了。只有董贤和他周围的人,有些茫然失措。 史书对刘欣评价极低,几乎一句好话都没说。“帝睹孝成之世禄去王室,及即位,屡诛大臣,欲强主威以则武、宣。然而宠信谗谄,憎疾忠直,汉业由是遂衰。” 刘欣想学习武帝和宣帝,可惜学岔道了,直接导致大汉帝国的衰退。 刘欣在皇帝任上只做了两件事,一,把成帝留下的烂摊子耕耘成更烂的摊子;二,为后世创造了一个传承千古的词,断袖。 刘欣死时只有25岁,他的谥号是哀,汉哀帝,“蚤孤短折曰哀,恭仁短折曰哀”。心比天高,材德欠缺,命比纸薄,年少早夭。 这一年是公元前1年。这是一个需要救世主的时代。 第219章 刘欣病死 无言以对 如果这桩荒谬的政治闹剧真这么演下去,帝国和匈奴之间即便不爆发军事冲突,一场严重的外交危机肯定不可避免。 但这桩荒谬的闹剧因为另一个更加荒谬的理由戛然收场了。 日食发生了。 怎么又来日食了用这种方式推动情节发展太生硬了 但日食确实发生了,这在本来就有点迷信而正好一直在生病的刘欣看来是大得不能再大的事情。 他跟发疯了一样,做各种事情应对日食带来的他认为的上天警告。 “诏公卿大夫悉心陈过失;又令举贤良方正能直言者各一人;大赦天下。” 甚至他不顾祖母傅太后的反对,把先前被他革职的孔光从家里恭恭敬敬请回来,询问日食的事。但孔光没讲出个子丑寅卯来。丞相王嘉说,日食是因为皇帝对董贤宠信过度。刘欣听了很气愤。前凉州刺史,现赋闲在家的杜邺以民间知名学者(方正)的身份上书说,日食是因为丁傅二家外戚势力太盛。刘欣不以为然。 直到他心爱的董贤上书,说日食是因为息夫躬所讲对匈奴新政策导致的,刘欣才高高兴兴地罢休。 然后他把息夫躬,傅晏以及其他相关人等全都赶回家了。对匈奴的新政策也就不了了之。不考虑出发点,纯技术角度讲,董贤做了件好事,化解了一场外交危机。 董贤解决了日食问题,刘欣要嘉奖他,增加食邑两千户。 诏书已经发下去,被丞相王嘉打回来了---汉朝的丞相有权力打回皇帝的诏书。但这个权力是皇帝给的,丞相有权力拒绝皇帝,皇帝有权力换个丞相,所以汉朝的丞相极其难当。说到底,还是皇帝自己跟自己玩---附带着王嘉还上了一封秘奏。内容依旧是针对董贤的,但秘奏里有句话说得非常重,王嘉说,董贤会“千人所指,无疾而死”。 刘欣浑身颤抖,这个王嘉简直该死, 敢这么说董贤。 刘欣去翻旧账,很快找到了,东平王刘云一案。当时负责此案的廷尉梁相认为东平王有冤,被刘欣革职,王嘉上书自我批评,说梁相的错是我的错。后来日食,大赦天下,梁相无罪了,王嘉又上书说梁相是个人才,应该重新启用。此事发生在王嘉打回刘欣的诏书前一个月。 刘欣对王嘉说,你作为一个丞相,讲话前后矛盾,为什么? 王嘉无言以对,摘掉帽子,跪下谢罪。 接下来的朝会上,一大群人上书弹劾王嘉,说他“迷国、罔上,不道”,应交给廷尉署处理。 接下来的过程细节就不提了。王嘉最后在监狱里绝食二十多天后身亡。 王嘉出身一般,是靠读书一步一步升上来的,史书对他有评价,“为人刚直严毅有威重,上(汉成帝刘骜)甚敬之”。 丞相这么大的人物都死于非命,再也没有人敢阻挡刘欣给董贤加冕。 于是董贤晋升为大司马,时年二十二岁。朝廷无语,国人无语。 匈奴人如前所约来访问了,还带来了一个三百多人的团,欢迎宴会上匈奴乌珠留若鞮单于看到坐在最高位上的是一个年轻人,就问这是谁。翻译说,大汉皇帝向诸位介绍,这是汉朝的少年英才,大司马董贤。 乌珠留若鞮单于赶紧站起来向刘欣道贺,恭喜恭喜啊,恭喜汉朝得贤臣,董大司马年少有为,前途无量。 顿时酒席上一片道贺之声,未央宫歌舞升平。 这个世道不知道怎么了,连匈奴人都这么不着调了。 世道大概坏了。前文提到过的谏大夫鲍宣,曾经有过一道非常着名的上书,七亡七死书。引用部分,聊以凑字数: “今民有七亡:阴阳不和,水旱为灾,一亡也;县官重责,更赋租税,二亡也;贪吏并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强大姓,蚕食亡厌,四亡也;苛吏繇役,失农桑时,五亡也;部落鼓鸣,男女遮列,六亡也;盗贼劫略,取民财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殴杀,一死也;治狱深刻,二死也;冤陷亡辜,三死也;盗贼横发,四死也;怨雠相残,五死也;岁恶饥饿,六死也;时气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无一得,欲望国安,诚难;民有七死而无一生,欲望刑措,诚难。此非公卿、守相贪残成化之所致邪?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禄,岂有肯加恻隐于细民,助陛下流教化者邪?志但在营私家,称宾客,为奸利而已。” 很好理解,就不翻译了。 大臣上书说世道差,在汉朝是个传统,不像后世一定要先歌功颂德一番。不过内容这么直白,语气这么痛心疾首的,鲍宣算第一个。 但从某种程度而言,鲍宣并没有夸大其词。 公元前三年,刘欣第四年春天,大旱。关东多郡突现异象,老百姓疯了,他们在拜一个来路不明的神,西王母。 关东各郡的大路上到处都是不知来处的人,他们手持麻杆,昼夜不停,成群赶路,行色匆匆,一路向西行去,过函谷关,进入长安。他们像着了魔一般,不惜暴力闯关,甚至翻越城墙。函谷关守军没接到命令,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这年夏天,长安城及周边地区到处都是举行各种仪式的人们,无比诡异。一直折腾到当年秋天才罢休。 一年多后,长安郊区的武皇帝墓茂陵遭到人为纵火,大火熊熊,照亮了长安城。 刘欣由董贤扶着,靠在未央宫的栏杆上,遥望远处被映红的天空。刘欣问董贤那里是什么。董贤答,那是茂陵的大火。 “怎么没人救啊?” “火太大,已经救不了了。” 刘欣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飞了出去,一下子瘫在地上。董贤吓得大叫,赶紧喊医生。 从这天起刘欣的身体就越来越差,何况他从即位后就一直有病在身。 不过有个人走在了他的前面,一直掣肘的傅太后先死了。 刘欣对他这位祖母的死没有任何感觉,他快没力气感觉了。 官员们,包括读书人们的反应要比刘欣强烈的多。他们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人,就是跟傅太后水火不容的王莽。他们群集上书,提的都是一个事情,让王莽回来任职。甚至在本年组织的对各地推荐人才的考核中,有两个叫周护和宋崇的民间贤良也在答卷中为王莽高唱颂歌。 从庙堂到民间,都在盯着孱弱的刘欣,期待他的反应。 王莽以回长安照顾元后尽孝的名义回到了长安。读书人们都在期望皇帝能委任王莽一个有实权的高位,在他的带领下,给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实施转型。 我们不知道刘欣有没有这个想法,但在委任给王莽任何职位之前,刘欣死了。 大家对他的死没什么惊奇,毕竟他病很久了。只有董贤和他周围的人,有些茫然失措。 史书对刘欣评价极低,几乎一句好话都没说。“帝睹孝成之世禄去王室,及即位,屡诛大臣,欲强主威以则武、宣。然而宠信谗谄,憎疾忠直,汉业由是遂衰。” 刘欣想学习武帝和宣帝,可惜学岔道了,直接导致大汉帝国的衰退。 刘欣在皇帝任上只做了两件事,一,把成帝留下的烂摊子耕耘成更烂的摊子;二,为后世创造了一个传承千古的词,断袖。 刘欣死时只有25岁,他的谥号是哀,汉哀帝,“蚤孤短折曰哀,恭仁短折曰哀”。心比天高,材德欠缺,命比纸薄,年少早夭。 这一年是公元前1年。这是一个需要救世主的时代。 第220章 王莽重掌大权 迎立刘衎打击外戚 刘欣死得太匆匆,虽然大家都没多大反应,但他留下一个麻烦,就是继承人问题,他自己一个孩子没生,也没来得及指定一个,没人来继位啊。 有鉴于此,元后在刘欣死后第一时间就来到未央宫,把代表最高权力的玉玺收起来了。这也算正常流程,元后对国家负责,无可厚非。 元后把董贤叫来,问他怎么处理刘欣的丧事,董贤唯唯诺诺,答不上来,只知道在那儿出汗。董贤自从刘欣死了后见谁都出汗。 元后说,我找个人帮你,新都侯王莽,他以大司马的身份处理过先帝(成帝刘骜)的丧事,有经验。董贤赶紧磕头捣蒜,好啊好啊。 董贤完全不知道,他磕的这几个头其实是在给自己送行。 随即元后下了两道诏书,一是立即召王莽进宫;二是全国包括长安所有军队的指挥权以及接受百官奏事的权力,全部归王莽。 这两下很有吕后甚至武则天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有高人指点元后,她在政治上一向比较糊涂,难得如这次一般有气魄有决断。 王莽就这样,以治丧委员会主任的身份,重新回到权力中心。 王莽进宫后,跟元后谈了很长时间,谈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第二天,有关部门上书弹劾大司马董贤办理丧事不力。王莽批复,先别让董贤来宫里办公了。董贤吓坏了,跑到未央宫门口跪下请罪。 不久,元后的诏书又来了,郎官对着董贤宣读:大司马董贤年少高位,不合众心,撤职,收回大司马印。 董贤瘫倒在地上,脸色煞白。 第二天,董家大宅传出消息,董贤和他老婆都自杀了。 董贤如果不自杀,会死得很惨,会导致全家都死得很惨。 董家不敢发丧,当天晚上就到拉到城外埋了。王莽担心董贤诈死,把董贤的坟刨开,看到尸体了才罢休---这事儿做得有点过分了。 元后下诏,大家推举新的大司马。这有点投票的感觉了。 于是出现了大汉立国二百年来少见的奇观,刚复职没多久的丞相孔光和御史大夫彭宣领衔,“举朝皆举莽”,王莽几乎全票通过当选为大汉帝国新的首席执政官。注意,王莽是在老皇帝死,新皇帝还不知道是谁的情形下当选的,换句话说,王莽在当朝绝大部分大臣心目中,价值早已经高过了皇帝。 不过也有不一样的声音。前将军何武,左将军公孙禄。这两个人有个共通的看法,当年惠帝时的吕家,昭帝时的霍光和上官桀,都太强势,大汉帝国都要改姓了。王家虽然在哀帝时期被打压得不轻,但势力尚在,东山再起太容易了。今天让王莽上台,不就是在重演历史吗。 最终两个人决定互捧,演起了相声,何武推举公孙禄,公孙禄推举何武。 何武和公孙禄可能是最明白的俩人,也可能是最糊涂的俩人。 王莽上台后很可能会造成外戚专政的局面,这件事情不是只有何武和公孙禄明白,孔光何尝不明白,彭宣何尝不明白,跟着他们上书的各路官员何尝不明白,了解本朝历史的读书人们何尝不明白。众人皆醉我独醒,不过是屈原的一句牢骚话,从来就没有过这回事。不是他们对王莽的崇拜太狂热,是他们几乎没有选择。天灾频频,吏治疲软,民变时起,国家出现衰像,末世思潮泛滥,拯救还是不拯救,这不是一个问题,必须要拯救。病急乱投医,有资历,有资格能出来扛住这个局面,还肯出来扛的,除了王莽似乎也没别人了。 元后对何武和公孙禄的互捧不屑一顾,宣布王莽为新任大司马。王莽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通过元后把哥儿俩撤职了。 几年的闭门自守,王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王莽了。 尽管可以说他们糊涂,但这两个人是因为坚持自己的原则被踢走的,应该致以敬意。 看来这始终不是投票,也不是选举。 接下来的事情很重要,选个新皇帝。只是这件事大家都不关心了,因为有王莽。成帝没后代,哀帝也没后代,只能从元帝的后代里选。王莽和元后定的是元帝的孙子中山王刘箕子,时年8岁。 刘箕子后改名刘衎,后文以刘衎称之。 刘衎迎来了,经过各种繁杂的仪式,刘衎坐上了未央宫中间的大位。王莽领衔,百官跪拜,三呼万岁,刘衎几乎吓哭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刘衎的父亲刘兴是个大笨蛋,所以不要指望刘衎是多强大一个孩子。 王执政上台第一件事,大手笔收买人心。刘家后人,血缘比较近的,封王;血缘比较远的,封侯;在职官员级别比较高而没有爵位的,至少关内侯;祖先因犯罪丢掉爵位的,恢复爵位;因没有嫡子而失掉爵位的,有孙子或者庶子也能继承;因各种原因被开除出皇室宗籍的,恢复身份;高级官员因年老退休的,国家财政出资,以原俸禄的三分之一作为退休金奉养至终老另有针对普通老百姓的大量惠民政策。史载,“思泽之政,无所不施”。 王莽这一番动作,全中国各个阶层几乎都在念叨王莽的好,连最可能对王莽有意见的刘氏宗亲都无话可说。王莽把这件事做得如此周密,他虽不是皇帝,收买起人心来却比任何一个皇帝都专业。收买人心在这里算褒义词。 第二件事,大规模清理门户。所有王莽认为是前朝余孽的人,拢到一块,扫地出门。前朝太后赵飞燕,废,随即自杀身亡,追随妹妹去了;丁家傅家所有有职务有爵位的,全部撤职,废爵位,所有人员一概打回原籍;董贤他们家,抄之,抄出43亿来,国家财政一口吃饱,噎到打嗝。王莽的叔叔辈里活得最长的,也是最不成器的王立,王莽看他不顺眼,赶出长安城,元后求情都没用。 第三件事,王莽又杀了一个儿子。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比上一个死在他手上的儿子要复杂不少。或者可以换一种说法,这个第三件事,就是更大规模地清理门户。 刘衎被王莽从中山国弄来继位,但没让刘衎的母亲卫后一起跟着来。这个好理解,王莽怕卫后一来,卫家人又成新的外戚了,严重碍事。当然,他在对外发布的文件里讲得冠冕堂皇,哀帝时期丁傅两家外戚干政的局面不能重演啊诸如此类。但刘衎毕竟才8岁一个孩子,卫后远在中山国,非常牵挂,想起来就哭。王莽的长子王宇觉得父亲太不近人情,把一个8岁的孩子跟妈妈强行分开。这还是其次,王宇最担心的是,刘衎以后长大懂事了怎么办,宣帝时的惨案会不会轮到王家头上,霍光一死,霍家人可是被宣帝杀得干干净净。万一真有这么一天,第一个死的肯定是他王宇。所以王宇让卫后的兄弟卫宝上书王莽,举报了一堆丁傅两家的旧恶,以期立功换来进长安的机会。王莽表示感谢,并给卫后加封了七千户的食邑,至于来长安,暂时先免谈。王宇无奈之下自己出头去求父亲,王莽又拒绝,并且警告王宇不要插手。 王宇跟他的老师吴章以及大舅子吕宽商量怎么办,吴章说,你爹这个人,有点点迷信,当面说不听,弄点神神怪怪的东西说不定他就信了。王宇说有道理,三个人商量半天,决定让吕宽半夜去王莽家门口泼狗血,造点邪气儿出来。 吕宽半夜去了,被保安当场抓获,扭送王莽处。 吕宽什么都说了。 王莽亲自绑了王宇,送到监狱,逼他服毒自尽。 卫家人除了卫后,一个不剩全被杀了;吴章被腰斩,而后乱刃分尸,吴章的一千多个学生,终生取消从政资格;吕宽全家被杀。 第220章 王莽重掌大权 迎立刘衎打击外戚 刘欣死得太匆匆,虽然大家都没多大反应,但他留下一个麻烦,就是继承人问题,他自己一个孩子没生,也没来得及指定一个,没人来继位啊。 有鉴于此,元后在刘欣死后第一时间就来到未央宫,把代表最高权力的玉玺收起来了。这也算正常流程,元后对国家负责,无可厚非。 元后把董贤叫来,问他怎么处理刘欣的丧事,董贤唯唯诺诺,答不上来,只知道在那儿出汗。董贤自从刘欣死了后见谁都出汗。 元后说,我找个人帮你,新都侯王莽,他以大司马的身份处理过先帝(成帝刘骜)的丧事,有经验。董贤赶紧磕头捣蒜,好啊好啊。 董贤完全不知道,他磕的这几个头其实是在给自己送行。 随即元后下了两道诏书,一是立即召王莽进宫;二是全国包括长安所有军队的指挥权以及接受百官奏事的权力,全部归王莽。 这两下很有吕后甚至武则天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有高人指点元后,她在政治上一向比较糊涂,难得如这次一般有气魄有决断。 王莽就这样,以治丧委员会主任的身份,重新回到权力中心。 王莽进宫后,跟元后谈了很长时间,谈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第二天,有关部门上书弹劾大司马董贤办理丧事不力。王莽批复,先别让董贤来宫里办公了。董贤吓坏了,跑到未央宫门口跪下请罪。 不久,元后的诏书又来了,郎官对着董贤宣读:大司马董贤年少高位,不合众心,撤职,收回大司马印。 董贤瘫倒在地上,脸色煞白。 第二天,董家大宅传出消息,董贤和他老婆都自杀了。 董贤如果不自杀,会死得很惨,会导致全家都死得很惨。 董家不敢发丧,当天晚上就到拉到城外埋了。王莽担心董贤诈死,把董贤的坟刨开,看到尸体了才罢休---这事儿做得有点过分了。 元后下诏,大家推举新的大司马。这有点投票的感觉了。 于是出现了大汉立国二百年来少见的奇观,刚复职没多久的丞相孔光和御史大夫彭宣领衔,“举朝皆举莽”,王莽几乎全票通过当选为大汉帝国新的首席执政官。注意,王莽是在老皇帝死,新皇帝还不知道是谁的情形下当选的,换句话说,王莽在当朝绝大部分大臣心目中,价值早已经高过了皇帝。 不过也有不一样的声音。前将军何武,左将军公孙禄。这两个人有个共通的看法,当年惠帝时的吕家,昭帝时的霍光和上官桀,都太强势,大汉帝国都要改姓了。王家虽然在哀帝时期被打压得不轻,但势力尚在,东山再起太容易了。今天让王莽上台,不就是在重演历史吗。 最终两个人决定互捧,演起了相声,何武推举公孙禄,公孙禄推举何武。 何武和公孙禄可能是最明白的俩人,也可能是最糊涂的俩人。 王莽上台后很可能会造成外戚专政的局面,这件事情不是只有何武和公孙禄明白,孔光何尝不明白,彭宣何尝不明白,跟着他们上书的各路官员何尝不明白,了解本朝历史的读书人们何尝不明白。众人皆醉我独醒,不过是屈原的一句牢骚话,从来就没有过这回事。不是他们对王莽的崇拜太狂热,是他们几乎没有选择。天灾频频,吏治疲软,民变时起,国家出现衰像,末世思潮泛滥,拯救还是不拯救,这不是一个问题,必须要拯救。病急乱投医,有资历,有资格能出来扛住这个局面,还肯出来扛的,除了王莽似乎也没别人了。 元后对何武和公孙禄的互捧不屑一顾,宣布王莽为新任大司马。王莽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通过元后把哥儿俩撤职了。 几年的闭门自守,王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王莽了。 尽管可以说他们糊涂,但这两个人是因为坚持自己的原则被踢走的,应该致以敬意。 看来这始终不是投票,也不是选举。 接下来的事情很重要,选个新皇帝。只是这件事大家都不关心了,因为有王莽。成帝没后代,哀帝也没后代,只能从元帝的后代里选。王莽和元后定的是元帝的孙子中山王刘箕子,时年8岁。 刘箕子后改名刘衎,后文以刘衎称之。 刘衎迎来了,经过各种繁杂的仪式,刘衎坐上了未央宫中间的大位。王莽领衔,百官跪拜,三呼万岁,刘衎几乎吓哭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刘衎的父亲刘兴是个大笨蛋,所以不要指望刘衎是多强大一个孩子。 王执政上台第一件事,大手笔收买人心。刘家后人,血缘比较近的,封王;血缘比较远的,封侯;在职官员级别比较高而没有爵位的,至少关内侯;祖先因犯罪丢掉爵位的,恢复爵位;因没有嫡子而失掉爵位的,有孙子或者庶子也能继承;因各种原因被开除出皇室宗籍的,恢复身份;高级官员因年老退休的,国家财政出资,以原俸禄的三分之一作为退休金奉养至终老另有针对普通老百姓的大量惠民政策。史载,“思泽之政,无所不施”。 王莽这一番动作,全中国各个阶层几乎都在念叨王莽的好,连最可能对王莽有意见的刘氏宗亲都无话可说。王莽把这件事做得如此周密,他虽不是皇帝,收买起人心来却比任何一个皇帝都专业。收买人心在这里算褒义词。 第二件事,大规模清理门户。所有王莽认为是前朝余孽的人,拢到一块,扫地出门。前朝太后赵飞燕,废,随即自杀身亡,追随妹妹去了;丁家傅家所有有职务有爵位的,全部撤职,废爵位,所有人员一概打回原籍;董贤他们家,抄之,抄出43亿来,国家财政一口吃饱,噎到打嗝。王莽的叔叔辈里活得最长的,也是最不成器的王立,王莽看他不顺眼,赶出长安城,元后求情都没用。 第三件事,王莽又杀了一个儿子。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比上一个死在他手上的儿子要复杂不少。或者可以换一种说法,这个第三件事,就是更大规模地清理门户。 刘衎被王莽从中山国弄来继位,但没让刘衎的母亲卫后一起跟着来。这个好理解,王莽怕卫后一来,卫家人又成新的外戚了,严重碍事。当然,他在对外发布的文件里讲得冠冕堂皇,哀帝时期丁傅两家外戚干政的局面不能重演啊诸如此类。但刘衎毕竟才8岁一个孩子,卫后远在中山国,非常牵挂,想起来就哭。王莽的长子王宇觉得父亲太不近人情,把一个8岁的孩子跟妈妈强行分开。这还是其次,王宇最担心的是,刘衎以后长大懂事了怎么办,宣帝时的惨案会不会轮到王家头上,霍光一死,霍家人可是被宣帝杀得干干净净。万一真有这么一天,第一个死的肯定是他王宇。所以王宇让卫后的兄弟卫宝上书王莽,举报了一堆丁傅两家的旧恶,以期立功换来进长安的机会。王莽表示感谢,并给卫后加封了七千户的食邑,至于来长安,暂时先免谈。王宇无奈之下自己出头去求父亲,王莽又拒绝,并且警告王宇不要插手。 王宇跟他的老师吴章以及大舅子吕宽商量怎么办,吴章说,你爹这个人,有点点迷信,当面说不听,弄点神神怪怪的东西说不定他就信了。王宇说有道理,三个人商量半天,决定让吕宽半夜去王莽家门口泼狗血,造点邪气儿出来。 吕宽半夜去了,被保安当场抓获,扭送王莽处。 吕宽什么都说了。 王莽亲自绑了王宇,送到监狱,逼他服毒自尽。 卫家人除了卫后,一个不剩全被杀了;吴章被腰斩,而后乱刃分尸,吴章的一千多个学生,终生取消从政资格;吕宽全家被杀。 第221章 王莽躁动 专政突显 然而这不过是开始。 王莽下令对狗血淋门一案深挖,挖到什么算什么,但凡跟卫家、吕宽等人有关联的,一个也不姑息。于是以下人被挖了出来,元帝的妹妹敬武老公主,王莽的叔叔王立,王莽的堂兄弟王仁、王安,前司隶校尉鲍宣,宣帝时名将辛武贤的几个孙子护羌校尉辛通、函谷都尉辛遵、水衡都尉辛茂,南郡太守辛伯……等等等等,全部被判死罪。身份高的,自杀;身份低的,砍头、腰斩。前后受株连而死的有数百人,诏书发出去,全国震惊。(凡死者数百人,海内震焉)。 敬武老公主听到王莽给她定了死罪的消息,急火攻心,先死了。敬武公主是元后的小姑子,元后想去吊丧,王莽拦着不让去,一国太皇太后,怎么可以给死刑犯吊丧。 元后老泪纵横,她在哭敬武公主,也在哭自己,也在哭王莽。 她这个侄子,怎么跟二十年前,甚至十年前那个,完全不是一个人了。那时候王莽看上去老实严肃守规矩,有点书呆子气,甚至看上去有点笨。怎么现在忽然要杀掉叔叔,杀掉兄弟,杀掉儿子,杀掉几百个跟他无怨无仇的人。 可是元后根本拦不住王莽。元后向来对政治兴趣寥寥,朝中唯一的亲信就是眼前逼迫自己的王莽。 元后在一道道杀人的诏书上盖上大印,而后又单独下了一道诏书给群臣,以后除了跟封爵位有关的,其他中央、地方的事务,全部报安汉公处理,不用报给我了。 安汉公是王莽给元后要来的爵位,当然是别人替他开口要的了。王莽是外姓,不能封王爵;身上背的这个侯爵,似乎又不足以彰显王莽现在的身份,于是把几百年没用过的公爵又挖出来,安自己头上了。王莽是读书人,他这是以周公自诩,周公辅成王嘛。 诏书发出去后,元后不再去未央宫临朝听政。元后今年已经七十四岁,终生对政治冷淡,支持王莽主政,是她这一辈子卷进政治最深的一次,换来却是满眼的杀戮。元后不想再看了,王莽就随他去。 不仅是元后,丞相孔光和御史大夫彭宣也被王莽这一系列动作吓得心惊肉跳。他们俩当时领衔推举王莽做首辅时就知道王莽一定会大权独揽,一定会专政。可是专政也分很多种,昭宣帝时的霍光叫专政,成帝时的王家也叫专政,但无论霍光还是王家诸舅,行事风格都是偏收敛的,而且并不太热衷于下杀手,除非有人正面直接对抗。还有就是,他们对皇帝都很尊重。如今王莽的专政,怎么这么重的杀气啊,更不要说尊重皇帝了。这是孔光和彭宣始料未及的。 孔光和彭宣两个老家伙对望一眼,我们这是捧了一个什么人上台啊。 彭宣以年老体弱为由,递上了辞职信。 几个月后,孔光也提出辞职。王莽没有批。孔光是天下读书人之所望,他都辞职了,王莽脸上会很难看。王莽让孔光给小皇帝刘衎做老师,太傅,大汉帝国最高级别公务员,权力零。孔光多少也算远离旋涡中心了。 一个漂在长安城读书人逄萌,对他的朋友们说,我们离开这个地方,这里已经没有君臣,没有父子,没有夫妇(三纲绝矣,不去,祸将及人)。言罢接下帽子,挂到长安东城门之上,披头散发回了山东老家,而后领着全家人渡海到辽东,终生未曾出仕。 王莽其实一直就是那个王莽。只不过不同时期,他手里的权力不一样,他要承担的义务也不一样。 年轻时照顾家人是他的义务,成年后教育儿子是义务,担任首辅后治理国家是义务。 照顾家人的方式是无微不至奉养母亲、寡嫂和小侄;教育儿子的方式逼他自杀;治理国家的方式,目前在王莽看来,只有改革。 他完全可以不那么无微不至,过得去就行,家人不会怪他,邻居也不会骂他不孝;也完全可以不杀儿子,打个半死,关上几天都行,也没人会说他徇私;也可以不去搞改革,像成帝时期他的叔伯们做的那样,力所能及地做,就当帮皇帝的忙,至于国家的盛衰,由他去。 只不过王莽不是这样的人。他是做事一定要做绝的人。操刀必割,执斧必伐,王莽不过是做得极端了点。这种极端在他很年轻时就有体现。 当时王莽刚来长安,给自己买了一个美女。王莽的堂兄弟们知道了,就想见见。王莽说,后将军朱博没有儿子,我这是给他买的,生儿子用。当天就把美女送到朱博家里去了。从此后再没买过美女。 以王莽当时的身份,买个美女根本就不叫事儿,他那些堂兄弟哪个不是家里十个八个。但是在王莽眼里,别人可以,我绝不可以。偷摸做了没人知道也就罢了,被人知道了,坚决撇清。王莽不是坏人,但绝不是看得开的人。王莽这么做,更多是在自惩。一个对自己这么狠的人,对别人会怎么样可想而知,尤其在他手里有足够的权力的时候。他对这么多人大开杀戒,也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王莽组建了自己的一个团队。两个堂兄弟王舜,王邑做他的副手;孔光的女婿甄邯以及甄邯的兄弟甄丰,主管司法刑狱;前丞相平当的儿子,当世大儒平晏,任首席秘书;刘向的儿子,同样为当世大儒的刘歆,负责诏书等文件的起草,首席笔杆子;左将军孙建,统管军事,国防部长。 接着,王莽以自己的名义做了件好事。公元2年,关东大旱兼蝗灾,大量流民涌进长安。王莽带头捐一百万,三十顷田用以赈济灾民。在他的带领下,各级官员纷纷效仿。长安地方政府得以有充足的财力物力安置流民。王莽还在长安城内划出一片区域,作为流民临时住所。王莽还吃开了素。元后公开发文说,安汉公该吃荤还是吃荤,身体搞坏了,国家怎么办。也不知道是批评还是表扬。 王莽仿佛有些躁动。他不停地做事情,工作效率高得可怕。 王莽知道自己是读书人捧上来的,他必须回馈读书人。王莽在长安大兴土木,建学校,修礼堂,盖宿舍楼,用以太学的扩招。宿舍楼盖得最夸张,有一万多间,就当时的文化普及水平以及读书人规模,这是个天文数字。王莽还把本来编制五人的五经授课博士,增加到二十五人(五经:周易,尚书,礼记,诗经,春秋)。全中国但凡教学生超过十一个的读书人,都可以来长安报道;家里藏有古书的人并且多少懂点儿的,也都可以来长安报道。集中培训。 乌泱泱几千读书人来到了长安。老少中青,围坐太学,指点江山,探讨学术,东西南北,什么口音都有,谁也听不懂谁说什么,面红耳赤,蔚为壮观。 王莽这么折腾,除了回馈读书人对他的支持之外,还有个美好的心愿,就是统一学术。比如张老师这么理解诗经,李老师又是那么理解的,那大家都来长安,聚到一起,都把各自的理解表述出来,求同存异,最终形成一个比较准确又兼顾各家的版本。汉朝那时候不像清朝乾隆皇帝修四库全书,打着堂皇的旗号却阴暗无比毁书无数,所以基本上来讲,王莽鼓捣的这个事情,是一件好事。只不过只看到成群的读书人在长安城四处游荡,或者争论不休,一直也没见到什么具体的成果出来。 王莽又在全国召集治理黄河的能人,来了几百个。也是七嘴八舌,什么意见都有。有的说,治黄河首在泄洪;有的说,要开凿新河道,导引水流;有的说,要大规模搬迁。平心而论,这几条都称得上真知灼见,都不是书呆子言论。负责这个议题讨论的桓谭也觉得,如果把这些人说的综合一下,肯定能找到治理黄河最合理的方法。治理黄河的费用是一次性的,不会给国家造成长久的负担,而且治理黄河能促进就业,减少社会不稳定因素。 桓谭把各种意见及自己的看法报给了王莽。王莽没什么反应。赶上下大雨,黄河该泛滥依旧泛滥,一发而不可收。 如果用演出来比喻的话,王莽对演出的开场热情高涨,至于演出过程,演出质量,观众反应,怎么收场,演出收益王莽似乎兴趣寥寥。或者可以这么说,王莽要负责的演出太多,场面太大,根本顾不过来。至少目前,他的眼光在国境之外。 王莽有一天脑袋里跳出一个很奇怪的想法---以后王莽会有很多奇怪甚至荒谬的想法,大家要习惯---大汉帝国有东海郡(苏北),北海郡(山东潍坊),南海郡(广州一带),唯独缺少西海郡,怎么可以。王莽派中郎将平宪手持现金跟青海湖畔的几个羌人部落谈判,我们想要你们脚下的土地,如果你们内迁的话,这些钱给你们,还有很多优惠措施。谁愿意啊?结果有一万两千多羌人举手。 于是这部分羌人内迁,青海湖畔就多了一个西海郡。东西南北四海都有了,四海归一。 但羌人内迁了,西海郡荒无人烟,总不能弄块空地晾着。当然就要向西海郡移民,西海郡海拔那么高,环境不好,给多少优惠都没人愿意去,只能用老办法,发配犯人。可要填充一个郡,需要的犯人不是十个八个,要以万计,哪来那么多额外的犯人啊。王莽改法律条文,增加了五十多条判流放的罪。新条文生效的第一年就比往年制造了几千犯人流放到西海郡,国内怨声一片。 这事儿办得,真是吃饱了撑的。 第221章 王莽躁动 专政突显 然而这不过是开始。 王莽下令对狗血淋门一案深挖,挖到什么算什么,但凡跟卫家、吕宽等人有关联的,一个也不姑息。于是以下人被挖了出来,元帝的妹妹敬武老公主,王莽的叔叔王立,王莽的堂兄弟王仁、王安,前司隶校尉鲍宣,宣帝时名将辛武贤的几个孙子护羌校尉辛通、函谷都尉辛遵、水衡都尉辛茂,南郡太守辛伯……等等等等,全部被判死罪。身份高的,自杀;身份低的,砍头、腰斩。前后受株连而死的有数百人,诏书发出去,全国震惊。(凡死者数百人,海内震焉)。 敬武老公主听到王莽给她定了死罪的消息,急火攻心,先死了。敬武公主是元后的小姑子,元后想去吊丧,王莽拦着不让去,一国太皇太后,怎么可以给死刑犯吊丧。 元后老泪纵横,她在哭敬武公主,也在哭自己,也在哭王莽。 她这个侄子,怎么跟二十年前,甚至十年前那个,完全不是一个人了。那时候王莽看上去老实严肃守规矩,有点书呆子气,甚至看上去有点笨。怎么现在忽然要杀掉叔叔,杀掉兄弟,杀掉儿子,杀掉几百个跟他无怨无仇的人。 可是元后根本拦不住王莽。元后向来对政治兴趣寥寥,朝中唯一的亲信就是眼前逼迫自己的王莽。 元后在一道道杀人的诏书上盖上大印,而后又单独下了一道诏书给群臣,以后除了跟封爵位有关的,其他中央、地方的事务,全部报安汉公处理,不用报给我了。 安汉公是王莽给元后要来的爵位,当然是别人替他开口要的了。王莽是外姓,不能封王爵;身上背的这个侯爵,似乎又不足以彰显王莽现在的身份,于是把几百年没用过的公爵又挖出来,安自己头上了。王莽是读书人,他这是以周公自诩,周公辅成王嘛。 诏书发出去后,元后不再去未央宫临朝听政。元后今年已经七十四岁,终生对政治冷淡,支持王莽主政,是她这一辈子卷进政治最深的一次,换来却是满眼的杀戮。元后不想再看了,王莽就随他去。 不仅是元后,丞相孔光和御史大夫彭宣也被王莽这一系列动作吓得心惊肉跳。他们俩当时领衔推举王莽做首辅时就知道王莽一定会大权独揽,一定会专政。可是专政也分很多种,昭宣帝时的霍光叫专政,成帝时的王家也叫专政,但无论霍光还是王家诸舅,行事风格都是偏收敛的,而且并不太热衷于下杀手,除非有人正面直接对抗。还有就是,他们对皇帝都很尊重。如今王莽的专政,怎么这么重的杀气啊,更不要说尊重皇帝了。这是孔光和彭宣始料未及的。 孔光和彭宣两个老家伙对望一眼,我们这是捧了一个什么人上台啊。 彭宣以年老体弱为由,递上了辞职信。 几个月后,孔光也提出辞职。王莽没有批。孔光是天下读书人之所望,他都辞职了,王莽脸上会很难看。王莽让孔光给小皇帝刘衎做老师,太傅,大汉帝国最高级别公务员,权力零。孔光多少也算远离旋涡中心了。 一个漂在长安城读书人逄萌,对他的朋友们说,我们离开这个地方,这里已经没有君臣,没有父子,没有夫妇(三纲绝矣,不去,祸将及人)。言罢接下帽子,挂到长安东城门之上,披头散发回了山东老家,而后领着全家人渡海到辽东,终生未曾出仕。 王莽其实一直就是那个王莽。只不过不同时期,他手里的权力不一样,他要承担的义务也不一样。 年轻时照顾家人是他的义务,成年后教育儿子是义务,担任首辅后治理国家是义务。 照顾家人的方式是无微不至奉养母亲、寡嫂和小侄;教育儿子的方式逼他自杀;治理国家的方式,目前在王莽看来,只有改革。 他完全可以不那么无微不至,过得去就行,家人不会怪他,邻居也不会骂他不孝;也完全可以不杀儿子,打个半死,关上几天都行,也没人会说他徇私;也可以不去搞改革,像成帝时期他的叔伯们做的那样,力所能及地做,就当帮皇帝的忙,至于国家的盛衰,由他去。 只不过王莽不是这样的人。他是做事一定要做绝的人。操刀必割,执斧必伐,王莽不过是做得极端了点。这种极端在他很年轻时就有体现。 当时王莽刚来长安,给自己买了一个美女。王莽的堂兄弟们知道了,就想见见。王莽说,后将军朱博没有儿子,我这是给他买的,生儿子用。当天就把美女送到朱博家里去了。从此后再没买过美女。 以王莽当时的身份,买个美女根本就不叫事儿,他那些堂兄弟哪个不是家里十个八个。但是在王莽眼里,别人可以,我绝不可以。偷摸做了没人知道也就罢了,被人知道了,坚决撇清。王莽不是坏人,但绝不是看得开的人。王莽这么做,更多是在自惩。一个对自己这么狠的人,对别人会怎么样可想而知,尤其在他手里有足够的权力的时候。他对这么多人大开杀戒,也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王莽组建了自己的一个团队。两个堂兄弟王舜,王邑做他的副手;孔光的女婿甄邯以及甄邯的兄弟甄丰,主管司法刑狱;前丞相平当的儿子,当世大儒平晏,任首席秘书;刘向的儿子,同样为当世大儒的刘歆,负责诏书等文件的起草,首席笔杆子;左将军孙建,统管军事,国防部长。 接着,王莽以自己的名义做了件好事。公元2年,关东大旱兼蝗灾,大量流民涌进长安。王莽带头捐一百万,三十顷田用以赈济灾民。在他的带领下,各级官员纷纷效仿。长安地方政府得以有充足的财力物力安置流民。王莽还在长安城内划出一片区域,作为流民临时住所。王莽还吃开了素。元后公开发文说,安汉公该吃荤还是吃荤,身体搞坏了,国家怎么办。也不知道是批评还是表扬。 王莽仿佛有些躁动。他不停地做事情,工作效率高得可怕。 王莽知道自己是读书人捧上来的,他必须回馈读书人。王莽在长安大兴土木,建学校,修礼堂,盖宿舍楼,用以太学的扩招。宿舍楼盖得最夸张,有一万多间,就当时的文化普及水平以及读书人规模,这是个天文数字。王莽还把本来编制五人的五经授课博士,增加到二十五人(五经:周易,尚书,礼记,诗经,春秋)。全中国但凡教学生超过十一个的读书人,都可以来长安报道;家里藏有古书的人并且多少懂点儿的,也都可以来长安报道。集中培训。 乌泱泱几千读书人来到了长安。老少中青,围坐太学,指点江山,探讨学术,东西南北,什么口音都有,谁也听不懂谁说什么,面红耳赤,蔚为壮观。 王莽这么折腾,除了回馈读书人对他的支持之外,还有个美好的心愿,就是统一学术。比如张老师这么理解诗经,李老师又是那么理解的,那大家都来长安,聚到一起,都把各自的理解表述出来,求同存异,最终形成一个比较准确又兼顾各家的版本。汉朝那时候不像清朝乾隆皇帝修四库全书,打着堂皇的旗号却阴暗无比毁书无数,所以基本上来讲,王莽鼓捣的这个事情,是一件好事。只不过只看到成群的读书人在长安城四处游荡,或者争论不休,一直也没见到什么具体的成果出来。 王莽又在全国召集治理黄河的能人,来了几百个。也是七嘴八舌,什么意见都有。有的说,治黄河首在泄洪;有的说,要开凿新河道,导引水流;有的说,要大规模搬迁。平心而论,这几条都称得上真知灼见,都不是书呆子言论。负责这个议题讨论的桓谭也觉得,如果把这些人说的综合一下,肯定能找到治理黄河最合理的方法。治理黄河的费用是一次性的,不会给国家造成长久的负担,而且治理黄河能促进就业,减少社会不稳定因素。 桓谭把各种意见及自己的看法报给了王莽。王莽没什么反应。赶上下大雨,黄河该泛滥依旧泛滥,一发而不可收。 如果用演出来比喻的话,王莽对演出的开场热情高涨,至于演出过程,演出质量,观众反应,怎么收场,演出收益王莽似乎兴趣寥寥。或者可以这么说,王莽要负责的演出太多,场面太大,根本顾不过来。至少目前,他的眼光在国境之外。 王莽有一天脑袋里跳出一个很奇怪的想法---以后王莽会有很多奇怪甚至荒谬的想法,大家要习惯---大汉帝国有东海郡(苏北),北海郡(山东潍坊),南海郡(广州一带),唯独缺少西海郡,怎么可以。王莽派中郎将平宪手持现金跟青海湖畔的几个羌人部落谈判,我们想要你们脚下的土地,如果你们内迁的话,这些钱给你们,还有很多优惠措施。谁愿意啊?结果有一万两千多羌人举手。 于是这部分羌人内迁,青海湖畔就多了一个西海郡。东西南北四海都有了,四海归一。 但羌人内迁了,西海郡荒无人烟,总不能弄块空地晾着。当然就要向西海郡移民,西海郡海拔那么高,环境不好,给多少优惠都没人愿意去,只能用老办法,发配犯人。可要填充一个郡,需要的犯人不是十个八个,要以万计,哪来那么多额外的犯人啊。王莽改法律条文,增加了五十多条判流放的罪。新条文生效的第一年就比往年制造了几千犯人流放到西海郡,国内怨声一片。 这事儿办得,真是吃饱了撑的。 第222章 刘衎奇死 王莽遭神计划 说吃饱了撑的倒也不是完全的贬义。别的不说,这一万多羌人内迁之后, 西部边境的不稳定因素减少了许多。只不过付出的代价就是建设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西河郡,有点得不偿失。羌人骚扰也只是偶尔为之,还不如保持原状。吃饱了撑的说这个。 王莽的改革大计,当然远不是搞搞学术,修修黄河,扩张一块领土这么几件。更多更大更强的改革举措后文会慢慢讲到。 但还应当提醒各位的是,不能指望王莽改革出民主政治,三权分立这种东西来,站在今人的高度评价古人,是一件很不讲道理的事情。 有些人天生就喜欢折腾,在不同的场合又叫责任心强、控制欲强、事儿、不整点动静出来会死等等,王莽就是这么个人,基因决定的,没有办法。《汉书》里明文点评王莽的性格,躁扰。就是性格比较急,自控能力不好,收不住。此类人在我们周围所在多有,好在大部分影响范围有限,杀伤力不大,顶多就是制造一些不爽出来。但如果有带有此类基因的这样一个人,天资很好,人也肯努力,又赶上天时、地利、人和、狗屎运最后成了一个国家的最高掌权者,至少我不认为,这对一个国家,对这个国家的人们会产生积极影响。当然了,我说的是王莽。向前推两百多年,还有两个类似的人,秦皇汉武。秦皇汉武更多是建立一个新世界,王莽要做的是改造一个旧世界,不过本质差不太多。 秦始皇嬴政出身帝王之家,但又血统不明,有私生子嫌疑,在赵国做了多年人质,随时会死,内心难免惶恐敏感,所以后来秦始皇做事,多少总带一点戾气;汉武帝刘彻生于帝王家,长于帝王家,长大后自己做帝王,他有自己独特的思维方式,汉武帝做事情,总带有霸气,大手笔。王莽出身一般,成长环境一般,还是个纯正的读书人,非要说他身上带什么气的话,只有一点书呆子气---不过有书呆子气不代表王莽是书呆子,这是两回事,一个书呆子能三两下把淳于长干掉吗---所以用来形容秦皇汉武的词雄才大略,就很难安到王莽头上,太不搭调了。如果一定要找个什么词,王莽只能算一个适逢其会的读书人。 也是刘家人自己不争气,昭宣二帝留下那么好的基础,元、成、哀三帝哪怕有一个靠谱的,也不会轮到王莽一个外姓人登堂入室,指手画脚。 秦始皇折腾死一个国家,汉武帝折腾半死一个国家,王莽才刚刚开始折腾,让我们拭目以待。但有一点肯定的是,国家要经历阵痛,老百姓又要受苦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兴亡之际,百姓最苦。 王莽正式辅政这几年,老天帮忙,没发生什么大灾,也就没有民乱,国内局势相对稳定。一大群人说,要给王莽加九锡。九锡就是九赐,君主赐给大臣的九件事物,锅碗瓢盆车马衣衫等等,都是些礼器,不值什么钱,但意义重大,这表示最高奖赏,钱、物、官位、爵位都赏了个遍之后,只剩九锡,九锡再往上就没了,君主要再赏东西,就只有把自己的位子让出来。所以从这个角度讲,君主给某个大臣加九锡,多半都是不得已,因为此人已经到了赏无可赏的地步。什么人才会赏无可赏,很简单,拥有一切的人,比如眼前这个王莽。 加九锡这事,个人崇拜的成分很大。对王莽的个人崇拜也是日积月累,慢慢成形的。 大臣们上书给王莽加九锡,需要皇帝批准,皇帝很小,什么也不懂,都是王莽说了算。要不要加九锡,全看王莽自己想不想。不幸的是,王莽同意了,自己给自己带上了巨大的高帽。 为什么说不幸,因为这透露出一丝不好的倾向。九锡这个东西,对王莽的实际权力没有任何影响,皇帝都是他的傀儡,九锡不九锡的,也就是个好看。问题就在这里,为什么王莽不拒绝,拒绝了还能博一个谦让的好名声,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别说什么无法拒绝,拒绝了也没人自杀,也伤不了天下人心。向前推,当年有人暗示霍光做掉昭帝,自己上位,霍光毫不犹豫把此人杀了;向后看,李严向诸葛亮劝进,让他加九锡,诸葛亮说,等我把魏国灭掉,十锡都有,九锡算什么;曾国藩灭掉太平天国,一群部下要他在南京称帝,曾国藩不但没理会,干脆把湘军解散了。 王莽和霍光、诸葛亮、曾国藩的处境差不多,为什么这些人可以拒绝劝进,王莽不拒绝?答案很简单,王莽自己就想进。这就是不幸,这就是那一丝不好的倾向。李逵说他要去东京汴梁,杀了皇帝,夺了鸟位自己做。李逵讲话一向没谱,没人当真。但进一万步讲,这件事即便真的发生了,李逵自己会心安理得,旁人也不会觉得突兀,因为他是李逵,他就是这么做事的。可惜王莽不是李逵,粗暴、直接、两把大斧开路、身前身后不管不顾,王莽做不来的。王莽是正经的读书人,研究生时期的方向还是《礼记》,所以王莽的内心再怎么躁动,该讲究还是要讲究的。大司马,安汉公,加九锡,一步一步来,试探也好,缓冲也好,说服自己也好王莽离最终目标只有一步之遥了。 公元5年,小皇帝刘衎死了,年仅十四岁。 《资治通鉴》里说,刘衎是王莽毒死的。王莽不让刘衎跟妈妈见面,刘衎语露不满,导致王莽担心刘衎过几年懂事了,可能对他不利,于是在腊八节宴会那天,借敬酒的机会,把刘衎毒死了。 司马光这历史写得,时间地点人物前因后果老师教得真好。 司马光认为王莽是读书人中的败类,于是专拣丑的写王莽。刘衎一个小孩,又没有像样的支持者,王莽有的是办法让他消失,比如逼着他禅让帝位,怎么也比下毒这种最没有智慧含量的行径强啊。下毒这种事连董卓都不屑做,遑论王莽。司马光哗众取宠了。 班固的祖姑是大名鼎鼎的成帝班婕妤,班家数代历任政府高官,班固对汉朝的忠诚不用怀疑,对王莽的讨厌绝不亚于司马光,但班固还是在《汉书》里老老实实写道,刘衎是正常死亡。就是病死的。刘衎还叫刘箕子的时候,就生过大病,前文有记述,他病死也不足为怪。只是十四岁就死了,很可怜的一个孩子。 刘衎的谥号是平,汉平帝。按谥法,治而无眚曰平,执事有制曰平,布纲治纪曰平。取哪一个意思都是偏褒义。当然,这要算到王莽头上。也不奇怪,这几年没什么天灾,王莽又颁布了一批针对各个阶层的优惠政策,加上王莽本身非常勤政,对他接近六年的辅政生涯有个肯定的小结性评价,也算合情合理。 元后照例组织大家开会选新皇帝,平帝哀帝成帝都没有后代,元帝的直系后代绝嗣了,按规矩只能从宣帝的后人里选。宣帝的后人光曾孙辈的就有53个。5个王,48个侯。宗正把它们都喊来,排排队,考考试,等着戴高帽。 王莽来了。王莽说我一个也不要。众人问为什么,王莽答,不告诉你们。 王莽觉得这群曾孙年龄偏大,人情世故都懂,扶哪一个上皇位都不放心,以后不听指挥怎么办?做傀儡,要么傻瓜,要么小孩儿。 于是王莽把宣帝玄孙辈的又都招来了,好嘛,一大群孩子,连婴儿都有,人声鼎沸。 然后还是排排队考考试,开会讨论那一套。大家都知道这都是应付公事,最终选谁还是看王莽,王莽说什么,鼓掌同意就是。 然而就在新皇帝人选悬而未决之时,发生了一件看上去惊天动地的事情。 长安附近的武功县县长,挖井挖出一块石头来,纯白色,上圆下方---天圆地方,御玺的造型---上书八个大红字,“告安汉公莽为皇帝”。 第222章 刘衎奇死 王莽遭神计划 说吃饱了撑的倒也不是完全的贬义。别的不说,这一万多羌人内迁之后, 西部边境的不稳定因素减少了许多。只不过付出的代价就是建设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西河郡,有点得不偿失。羌人骚扰也只是偶尔为之,还不如保持原状。吃饱了撑的说这个。 王莽的改革大计,当然远不是搞搞学术,修修黄河,扩张一块领土这么几件。更多更大更强的改革举措后文会慢慢讲到。 但还应当提醒各位的是,不能指望王莽改革出民主政治,三权分立这种东西来,站在今人的高度评价古人,是一件很不讲道理的事情。 有些人天生就喜欢折腾,在不同的场合又叫责任心强、控制欲强、事儿、不整点动静出来会死等等,王莽就是这么个人,基因决定的,没有办法。《汉书》里明文点评王莽的性格,躁扰。就是性格比较急,自控能力不好,收不住。此类人在我们周围所在多有,好在大部分影响范围有限,杀伤力不大,顶多就是制造一些不爽出来。但如果有带有此类基因的这样一个人,天资很好,人也肯努力,又赶上天时、地利、人和、狗屎运最后成了一个国家的最高掌权者,至少我不认为,这对一个国家,对这个国家的人们会产生积极影响。当然了,我说的是王莽。向前推两百多年,还有两个类似的人,秦皇汉武。秦皇汉武更多是建立一个新世界,王莽要做的是改造一个旧世界,不过本质差不太多。 秦始皇嬴政出身帝王之家,但又血统不明,有私生子嫌疑,在赵国做了多年人质,随时会死,内心难免惶恐敏感,所以后来秦始皇做事,多少总带一点戾气;汉武帝刘彻生于帝王家,长于帝王家,长大后自己做帝王,他有自己独特的思维方式,汉武帝做事情,总带有霸气,大手笔。王莽出身一般,成长环境一般,还是个纯正的读书人,非要说他身上带什么气的话,只有一点书呆子气---不过有书呆子气不代表王莽是书呆子,这是两回事,一个书呆子能三两下把淳于长干掉吗---所以用来形容秦皇汉武的词雄才大略,就很难安到王莽头上,太不搭调了。如果一定要找个什么词,王莽只能算一个适逢其会的读书人。 也是刘家人自己不争气,昭宣二帝留下那么好的基础,元、成、哀三帝哪怕有一个靠谱的,也不会轮到王莽一个外姓人登堂入室,指手画脚。 秦始皇折腾死一个国家,汉武帝折腾半死一个国家,王莽才刚刚开始折腾,让我们拭目以待。但有一点肯定的是,国家要经历阵痛,老百姓又要受苦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兴亡之际,百姓最苦。 王莽正式辅政这几年,老天帮忙,没发生什么大灾,也就没有民乱,国内局势相对稳定。一大群人说,要给王莽加九锡。九锡就是九赐,君主赐给大臣的九件事物,锅碗瓢盆车马衣衫等等,都是些礼器,不值什么钱,但意义重大,这表示最高奖赏,钱、物、官位、爵位都赏了个遍之后,只剩九锡,九锡再往上就没了,君主要再赏东西,就只有把自己的位子让出来。所以从这个角度讲,君主给某个大臣加九锡,多半都是不得已,因为此人已经到了赏无可赏的地步。什么人才会赏无可赏,很简单,拥有一切的人,比如眼前这个王莽。 加九锡这事,个人崇拜的成分很大。对王莽的个人崇拜也是日积月累,慢慢成形的。 大臣们上书给王莽加九锡,需要皇帝批准,皇帝很小,什么也不懂,都是王莽说了算。要不要加九锡,全看王莽自己想不想。不幸的是,王莽同意了,自己给自己带上了巨大的高帽。 为什么说不幸,因为这透露出一丝不好的倾向。九锡这个东西,对王莽的实际权力没有任何影响,皇帝都是他的傀儡,九锡不九锡的,也就是个好看。问题就在这里,为什么王莽不拒绝,拒绝了还能博一个谦让的好名声,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别说什么无法拒绝,拒绝了也没人自杀,也伤不了天下人心。向前推,当年有人暗示霍光做掉昭帝,自己上位,霍光毫不犹豫把此人杀了;向后看,李严向诸葛亮劝进,让他加九锡,诸葛亮说,等我把魏国灭掉,十锡都有,九锡算什么;曾国藩灭掉太平天国,一群部下要他在南京称帝,曾国藩不但没理会,干脆把湘军解散了。 王莽和霍光、诸葛亮、曾国藩的处境差不多,为什么这些人可以拒绝劝进,王莽不拒绝?答案很简单,王莽自己就想进。这就是不幸,这就是那一丝不好的倾向。李逵说他要去东京汴梁,杀了皇帝,夺了鸟位自己做。李逵讲话一向没谱,没人当真。但进一万步讲,这件事即便真的发生了,李逵自己会心安理得,旁人也不会觉得突兀,因为他是李逵,他就是这么做事的。可惜王莽不是李逵,粗暴、直接、两把大斧开路、身前身后不管不顾,王莽做不来的。王莽是正经的读书人,研究生时期的方向还是《礼记》,所以王莽的内心再怎么躁动,该讲究还是要讲究的。大司马,安汉公,加九锡,一步一步来,试探也好,缓冲也好,说服自己也好王莽离最终目标只有一步之遥了。 公元5年,小皇帝刘衎死了,年仅十四岁。 《资治通鉴》里说,刘衎是王莽毒死的。王莽不让刘衎跟妈妈见面,刘衎语露不满,导致王莽担心刘衎过几年懂事了,可能对他不利,于是在腊八节宴会那天,借敬酒的机会,把刘衎毒死了。 司马光这历史写得,时间地点人物前因后果老师教得真好。 司马光认为王莽是读书人中的败类,于是专拣丑的写王莽。刘衎一个小孩,又没有像样的支持者,王莽有的是办法让他消失,比如逼着他禅让帝位,怎么也比下毒这种最没有智慧含量的行径强啊。下毒这种事连董卓都不屑做,遑论王莽。司马光哗众取宠了。 班固的祖姑是大名鼎鼎的成帝班婕妤,班家数代历任政府高官,班固对汉朝的忠诚不用怀疑,对王莽的讨厌绝不亚于司马光,但班固还是在《汉书》里老老实实写道,刘衎是正常死亡。就是病死的。刘衎还叫刘箕子的时候,就生过大病,前文有记述,他病死也不足为怪。只是十四岁就死了,很可怜的一个孩子。 刘衎的谥号是平,汉平帝。按谥法,治而无眚曰平,执事有制曰平,布纲治纪曰平。取哪一个意思都是偏褒义。当然,这要算到王莽头上。也不奇怪,这几年没什么天灾,王莽又颁布了一批针对各个阶层的优惠政策,加上王莽本身非常勤政,对他接近六年的辅政生涯有个肯定的小结性评价,也算合情合理。 元后照例组织大家开会选新皇帝,平帝哀帝成帝都没有后代,元帝的直系后代绝嗣了,按规矩只能从宣帝的后人里选。宣帝的后人光曾孙辈的就有53个。5个王,48个侯。宗正把它们都喊来,排排队,考考试,等着戴高帽。 王莽来了。王莽说我一个也不要。众人问为什么,王莽答,不告诉你们。 王莽觉得这群曾孙年龄偏大,人情世故都懂,扶哪一个上皇位都不放心,以后不听指挥怎么办?做傀儡,要么傻瓜,要么小孩儿。 于是王莽把宣帝玄孙辈的又都招来了,好嘛,一大群孩子,连婴儿都有,人声鼎沸。 然后还是排排队考考试,开会讨论那一套。大家都知道这都是应付公事,最终选谁还是看王莽,王莽说什么,鼓掌同意就是。 然而就在新皇帝人选悬而未决之时,发生了一件看上去惊天动地的事情。 长安附近的武功县县长,挖井挖出一块石头来,纯白色,上圆下方---天圆地方,御玺的造型---上书八个大红字,“告安汉公莽为皇帝”。 第223章 镇压起义 王莽篡汉 西汉覆灭 这种把戏就不多说了,王莽的团队搞出来的。正事儿没发生又即将发生的时候,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最盛。而后这帮人跑到元后处,把石头的事情讲了,上天让王莽做皇帝啊。 元后说,蒙谁啊你们,全滚出去。(此诬罔天下,不可施行) 安汉公的爵位也就算了,加九锡也就算了,现在连皇帝都出来了,就不能给刘家留点面子啊!元后是堂堂正正的汉元帝皇后,她终生以这个身份为荣,她不希望大汉帝国改姓。 王莽自己不好开口,堂弟王舜去给元后做工作了。王舜说,姑妈,咱们自家人说话就不绕圈了,王莽的事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不是我们同意不同意就能改变的(事已至此,无可奈何)。 王莽要做大事,有个大一点的头衔嘛,做什么也方便。再者说,也不一定称皇帝名号,叫摄皇帝也行啊,皇帝还是姓刘。 元后苦笑,又有什么区别你们几个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但是希望你们能给大汉保留一点尊严。 于是王莽变身为摄皇帝,更正式的称呼叫假皇帝,就是代理皇帝。但衣食住行等所有的规格,与皇帝等同。包括未央宫里那个位置最高的席位,王莽也可以坐。 紧接着,王莽选了个真皇帝,从宣帝玄孙辈里选了一个两岁的小孩,刘婴,史称孺子婴。王莽抱着他,接受百官朝拜。百官们当然知道,他们拜的是王莽。 时年,王莽五十二岁,由于长期超负荷工作,头发几乎全白。王莽端坐在未央宫中间,那个本来属于皇帝的位置。 他没有紧张,也没有兴奋,他在想两件事,一,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大规模发号施令了;二,无论他的改革大计成功与否,后代的史书上都会写上:王莽篡汉。 没等王莽回过神,远处传来造反的声音。 南阳郡,皇族后裔合众侯刘崇起兵了。刘崇起兵的目的非常纯粹,就是出于义愤,看不得王莽做皇帝,维护刘家的尊严。 刘崇领着一百多人进攻宛城(河南南阳市)。你没看错,就是一百多人,没受过专业训练,拿着棍棒刀叉,进攻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 攻攻攻,攻不下来,放弃。宛城的守军一边看热闹,一边把战况报给了长安。 王莽听得有一点揪心,我对刘家人这么好,怎么还有造反的? 不过他很快就放心下来了,刘崇的一群亲戚跑到长安来请罪,说刘崇不知深浅,罪大恶极,我们准备回去把他家拆了,挖坑养鱼,那个,我们还准备把他们家家庙砸了。 王莽说,刘崇年轻人,冲动难免。你们能来揭发他,证明你们还算明白人。都回去。 刘崇没有被治罪,就是他们家房子和家庙倒霉了。 王莽注定劳碌命,一刻不得闲。 刘崇的的“造反”不过是个小序幕,更大的马上来了。改朝换代这么敏感的时机,也不可能只有刘崇这样的小打小闹,总会有人想趁乱而起,以图建功。野心永远存在,缺的是时机。 大家谁还记得成帝时期的宰相翟方进,就是给成帝做了替死鬼的那个。他有个儿子叫翟义,现任东郡太守。此人不甘于平凡。 王莽要称帝,让翟义看到了机会,至少他认为这是个大好机会。 翟义跟他外甥陈丰商量,这个王莽都是摄皇帝了,簒汉是迟早的事,我作为大汉丞相后人,堂堂一郡太守,岂可坐视。为国讨贼,以安社稷,义不容辞,就算死了,也对得起先帝。孩子,我在东郡起兵,你在上蔡老家响应我,好不好? 陈丰十八岁小青年,被舅舅说得热血沸腾,当场答应。 翟义联合三个皇族后人,刘宇、刘信、刘璜,立刘信为天子,翟义自封柱天大将军,于公元7年九月,起兵反王莽。同时传檄天下,“莽鸩杀孝平皇帝,摄天子位,欲绝汉室。今天子已立,共行天罚!” 史载,当时“郡国皆震”。 翟义的队伍到了山阳郡(山东西南部),规模已到十万级别。 消息传到长安,王莽心中一凛。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王莽命孙建、王邑、王骏、王匡、刘宏、王昌、窦况七人,领关东各郡驻兵,迎战翟义。孙建是王莽的同乡,几个姓王的都是王莽的堂兄弟,刘宏是刘氏宗亲,跟王莽关系很好,窦况时任中郎将,跟西边的羌人打过交道,是这七个人中唯一有实战经验的。 另,关中东大门函谷关,由太仆武让领关中兵驻守;南大门武关,将作大匠逯并驻守;武关东部重镇宛城,刘歆驻守。 山阳郡离关中远得很,而且进攻关中向来很困难,王莽暂时并没有太过担心。真正让他睡不着觉的,是关中也跟着乱了。 关中二十三个县几乎同时出现乱民,总规模也接近十万。实力最强的一支,首领叫赵明、霍鸿。这两个直接冲着长安来了。 战斗引发了大火,火光在未央宫都能看到。 卫尉王级、大鸿胪阎迁领兵出城迎击赵明、霍鸿;王恽、王晏、赵恢、甄邯屯兵城内外,分层防御;王舜、甄丰负责最里层未央宫的防御。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整个中国都躁动起来,仿佛秦末乱世再现。 在一片不安和紧张中,王莽带领大家去郊外祭天。王莽抱着小皇帝刘婴,悲愤地对群臣说,我不相信,我才刚刚开始,老天就要我亡! 群臣下跪,纷纷回应道,不遭此大变,无以彰圣德! 翟义有十万人。但有时候数字不过是数字,陈胜吴广几十万大军,被章邯领着一群罪犯打得屁滚尿流。 翟义这支军队也有陈胜吴广一样的问题,没有像样的军官,整支队伍就没有一个完整的指挥体系;兵源差,要么是无路可走,拖家带口投靠翟义想混口饭吃的,要么是一时脑子想不开的热血青年,像翟义的外甥陈丰一般,这样的人不要指望什么战斗力;最重要的,国内真正积极响应翟义的,并没有多少,翟义最初设想,他一嗓子吼出去,天下姓刘的哪一个不会闻风而起。可惜,翟义后来发现,就那么几个。 王莽的帝国政府军与翟义的军队在陈留(河南开封)首次遭遇,一战,政府军大胜,斩刘璜。政府军乘胜追击,一个月后,将翟义军包围于圉城(安徽寿县),双方再战,政府军大胜,翟义被俘。 翟义应该被押回长安由王莽发落,领兵的王邑没忍住,半路把翟义分尸了。称帝的那个刘信不知所踪。 而后,政府军挥师向西,进入关中,协助扫荡关中的乱民。两个月后,关中全部平定。 王莽犒赏三军,封爵晋职,这就不用多讲了。 王莽感觉松了一口气。一是因为暴乱平定,二是翟义不经意间帮了王莽一个忙。 从大司马到安汉公到加九锡到代理皇帝,王莽用了好几年时间,费了这么大的劲,迟迟不肯跨过最后一步,无非是有所顾忌。 我要那么做了,有人借机造反怎么办? 我是读书人,做出这种事,别人会怎么看我? 翟义来了,他喊得全中国都知道王莽要簒汉自立。结果就是一场造反,短时间内被扫平。 最坏的结果不过如此,王莽对自己说。 更重要的一点,翟义替王莽喊出了簒汉自立的口号,这对王莽是一种激励。 我本来不好意思这么做,让你这么全中国一喊,乱臣贼子我做定了,我要不簒个汉什么的,对得起谁? 全国各地发生了一系列神异事件。 比如某地冒出一块石头来,上面写着,王莽做皇帝;某地天降神鸟,鸣叫道,王莽做皇帝;某地出现神兽,吼叫道,王莽做皇帝;某地某人大白天做梦,梦到有白胡子老头告诉他,王莽做皇帝诸如此类。 公元8年12月,王莽即皇帝位,改国号新,诏告天下。 大汉帝国就此江山易主,立国共210年,从后来发生的事情看,大汉帝国并没有亡国,只是被王莽撞了一下腰,就暂时不给汉朝立牌位,也不过多煽情了。 第223章 镇压起义 王莽篡汉 西汉覆灭 这种把戏就不多说了,王莽的团队搞出来的。正事儿没发生又即将发生的时候,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最盛。而后这帮人跑到元后处,把石头的事情讲了,上天让王莽做皇帝啊。 元后说,蒙谁啊你们,全滚出去。(此诬罔天下,不可施行) 安汉公的爵位也就算了,加九锡也就算了,现在连皇帝都出来了,就不能给刘家留点面子啊!元后是堂堂正正的汉元帝皇后,她终生以这个身份为荣,她不希望大汉帝国改姓。 王莽自己不好开口,堂弟王舜去给元后做工作了。王舜说,姑妈,咱们自家人说话就不绕圈了,王莽的事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不是我们同意不同意就能改变的(事已至此,无可奈何)。 王莽要做大事,有个大一点的头衔嘛,做什么也方便。再者说,也不一定称皇帝名号,叫摄皇帝也行啊,皇帝还是姓刘。 元后苦笑,又有什么区别你们几个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但是希望你们能给大汉保留一点尊严。 于是王莽变身为摄皇帝,更正式的称呼叫假皇帝,就是代理皇帝。但衣食住行等所有的规格,与皇帝等同。包括未央宫里那个位置最高的席位,王莽也可以坐。 紧接着,王莽选了个真皇帝,从宣帝玄孙辈里选了一个两岁的小孩,刘婴,史称孺子婴。王莽抱着他,接受百官朝拜。百官们当然知道,他们拜的是王莽。 时年,王莽五十二岁,由于长期超负荷工作,头发几乎全白。王莽端坐在未央宫中间,那个本来属于皇帝的位置。 他没有紧张,也没有兴奋,他在想两件事,一,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大规模发号施令了;二,无论他的改革大计成功与否,后代的史书上都会写上:王莽篡汉。 没等王莽回过神,远处传来造反的声音。 南阳郡,皇族后裔合众侯刘崇起兵了。刘崇起兵的目的非常纯粹,就是出于义愤,看不得王莽做皇帝,维护刘家的尊严。 刘崇领着一百多人进攻宛城(河南南阳市)。你没看错,就是一百多人,没受过专业训练,拿着棍棒刀叉,进攻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 攻攻攻,攻不下来,放弃。宛城的守军一边看热闹,一边把战况报给了长安。 王莽听得有一点揪心,我对刘家人这么好,怎么还有造反的? 不过他很快就放心下来了,刘崇的一群亲戚跑到长安来请罪,说刘崇不知深浅,罪大恶极,我们准备回去把他家拆了,挖坑养鱼,那个,我们还准备把他们家家庙砸了。 王莽说,刘崇年轻人,冲动难免。你们能来揭发他,证明你们还算明白人。都回去。 刘崇没有被治罪,就是他们家房子和家庙倒霉了。 王莽注定劳碌命,一刻不得闲。 刘崇的的“造反”不过是个小序幕,更大的马上来了。改朝换代这么敏感的时机,也不可能只有刘崇这样的小打小闹,总会有人想趁乱而起,以图建功。野心永远存在,缺的是时机。 大家谁还记得成帝时期的宰相翟方进,就是给成帝做了替死鬼的那个。他有个儿子叫翟义,现任东郡太守。此人不甘于平凡。 王莽要称帝,让翟义看到了机会,至少他认为这是个大好机会。 翟义跟他外甥陈丰商量,这个王莽都是摄皇帝了,簒汉是迟早的事,我作为大汉丞相后人,堂堂一郡太守,岂可坐视。为国讨贼,以安社稷,义不容辞,就算死了,也对得起先帝。孩子,我在东郡起兵,你在上蔡老家响应我,好不好? 陈丰十八岁小青年,被舅舅说得热血沸腾,当场答应。 翟义联合三个皇族后人,刘宇、刘信、刘璜,立刘信为天子,翟义自封柱天大将军,于公元7年九月,起兵反王莽。同时传檄天下,“莽鸩杀孝平皇帝,摄天子位,欲绝汉室。今天子已立,共行天罚!” 史载,当时“郡国皆震”。 翟义的队伍到了山阳郡(山东西南部),规模已到十万级别。 消息传到长安,王莽心中一凛。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王莽命孙建、王邑、王骏、王匡、刘宏、王昌、窦况七人,领关东各郡驻兵,迎战翟义。孙建是王莽的同乡,几个姓王的都是王莽的堂兄弟,刘宏是刘氏宗亲,跟王莽关系很好,窦况时任中郎将,跟西边的羌人打过交道,是这七个人中唯一有实战经验的。 另,关中东大门函谷关,由太仆武让领关中兵驻守;南大门武关,将作大匠逯并驻守;武关东部重镇宛城,刘歆驻守。 山阳郡离关中远得很,而且进攻关中向来很困难,王莽暂时并没有太过担心。真正让他睡不着觉的,是关中也跟着乱了。 关中二十三个县几乎同时出现乱民,总规模也接近十万。实力最强的一支,首领叫赵明、霍鸿。这两个直接冲着长安来了。 战斗引发了大火,火光在未央宫都能看到。 卫尉王级、大鸿胪阎迁领兵出城迎击赵明、霍鸿;王恽、王晏、赵恢、甄邯屯兵城内外,分层防御;王舜、甄丰负责最里层未央宫的防御。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整个中国都躁动起来,仿佛秦末乱世再现。 在一片不安和紧张中,王莽带领大家去郊外祭天。王莽抱着小皇帝刘婴,悲愤地对群臣说,我不相信,我才刚刚开始,老天就要我亡! 群臣下跪,纷纷回应道,不遭此大变,无以彰圣德! 翟义有十万人。但有时候数字不过是数字,陈胜吴广几十万大军,被章邯领着一群罪犯打得屁滚尿流。 翟义这支军队也有陈胜吴广一样的问题,没有像样的军官,整支队伍就没有一个完整的指挥体系;兵源差,要么是无路可走,拖家带口投靠翟义想混口饭吃的,要么是一时脑子想不开的热血青年,像翟义的外甥陈丰一般,这样的人不要指望什么战斗力;最重要的,国内真正积极响应翟义的,并没有多少,翟义最初设想,他一嗓子吼出去,天下姓刘的哪一个不会闻风而起。可惜,翟义后来发现,就那么几个。 王莽的帝国政府军与翟义的军队在陈留(河南开封)首次遭遇,一战,政府军大胜,斩刘璜。政府军乘胜追击,一个月后,将翟义军包围于圉城(安徽寿县),双方再战,政府军大胜,翟义被俘。 翟义应该被押回长安由王莽发落,领兵的王邑没忍住,半路把翟义分尸了。称帝的那个刘信不知所踪。 而后,政府军挥师向西,进入关中,协助扫荡关中的乱民。两个月后,关中全部平定。 王莽犒赏三军,封爵晋职,这就不用多讲了。 王莽感觉松了一口气。一是因为暴乱平定,二是翟义不经意间帮了王莽一个忙。 从大司马到安汉公到加九锡到代理皇帝,王莽用了好几年时间,费了这么大的劲,迟迟不肯跨过最后一步,无非是有所顾忌。 我要那么做了,有人借机造反怎么办? 我是读书人,做出这种事,别人会怎么看我? 翟义来了,他喊得全中国都知道王莽要簒汉自立。结果就是一场造反,短时间内被扫平。 最坏的结果不过如此,王莽对自己说。 更重要的一点,翟义替王莽喊出了簒汉自立的口号,这对王莽是一种激励。 我本来不好意思这么做,让你这么全中国一喊,乱臣贼子我做定了,我要不簒个汉什么的,对得起谁? 全国各地发生了一系列神异事件。 比如某地冒出一块石头来,上面写着,王莽做皇帝;某地天降神鸟,鸣叫道,王莽做皇帝;某地出现神兽,吼叫道,王莽做皇帝;某地某人大白天做梦,梦到有白胡子老头告诉他,王莽做皇帝诸如此类。 公元8年12月,王莽即皇帝位,改国号新,诏告天下。 大汉帝国就此江山易主,立国共210年,从后来发生的事情看,大汉帝国并没有亡国,只是被王莽撞了一下腰,就暂时不给汉朝立牌位,也不过多煽情了。 第224章 结束语 西汉史真是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艰苦卓绝的奋斗,有忍气吞声的猥琐发育,有屹立东方的辉煌成就,还有让人不甘和落寞的衰败。 说这段历史精彩丰富,可以从很多角度来诠释。从人物的角度来讲,英雄、豪杰、治世能臣、乱世枭雄、后宫揽政、外戚专权等,各色人等应有尽有;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看,这段历史完全符合事物涨落起伏的波浪形发展趋势,从百废待兴到汉武中兴再到王莽篡汉,起落有序;从历史事件的丰富程度来看,有大小规模的对外战争、有勾心斗角的权利斗争、有艰苦卓越的外交发展、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有治国良策、也有祸国之策。 笔者不知道该怎么去尽可能的用更丰富的辞藻来囊括这段丰富而精彩的历史,但它实实在在包含了太多可以讲的故事。 阅读完这段历史,我们也可以从近代史中找到它的影子: 苦难与压迫之下,多势力崛起; 龙头势力击破前朝势力,问鼎诸多势力之首; 一股弱小势力以群众为基础,发展壮大,击败原龙头势力,一统天下; 建邦立国,清算功臣; 外戚欲夺权,旧臣联合覆灭之,国家稳定下来; 忍辱负重、埋头苦干,艰苦卓越、发展经济; 经过两三代人的艰苦奋斗,成为超级大国,统领周边小国,对抗强大的外部势力; 是不是很像? 我们看历史的好处是,我们可以从历史中找到当代的影子,我们通过学习,可以借鉴,可以模仿,也可以摒弃,让自己生活的这个时代更加的美好。 历史是既定的事实,是前车之鉴,说历史有轮回,这个笔者自己也不敢苟同,但是事物发展的历程总是有迹可循的,是所谓“道可道”;我们可以找到这些规律,但这些规律也并非一成不变,总会有一些类似于“蝴蝶效应”的事情干扰,以至于使事物的发展方向发生偏差,是所谓“非恒道”。 这是教会我们从历史中总结规律,并提醒我们不断的纠正。 往前推20年的历史,我们在分析马爸爸怎么发迹的;往前推几百年,我们分析朱元璋怎么发迹的;往前推2000年,我们分析刘邦是怎么发迹的。 我们做的这些事,都是在归纳总结,这是一种方式,一种捷径,为我们预判未来,对抗不确定性提供一种方式。这是“道可道”的内容。 这不是一种万无一失的方法,总会有更多的变数影响到结果的走向。但是谁又敢说自己做决定的时候,决策不是来自于以往的经验呢?这经验来自于何处?来自于历史。 当我们发现事情的走向并非我们所预测的那样,那么这便需要我们对此进行分析,找到原因,以便对往后做类似决策能够起到纠正的作用。这是“非恒道”的内容。 历史并非一成不变,但是我们仍然需要去看,去学,并在实践中不断的调整、纠正,才能为我们创造更加美好的未来。 这边是学习历史的意义。 仅此献上。 各位拜拜! 第224章 结束语 西汉史真是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艰苦卓绝的奋斗,有忍气吞声的猥琐发育,有屹立东方的辉煌成就,还有让人不甘和落寞的衰败。 说这段历史精彩丰富,可以从很多角度来诠释。从人物的角度来讲,英雄、豪杰、治世能臣、乱世枭雄、后宫揽政、外戚专权等,各色人等应有尽有;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看,这段历史完全符合事物涨落起伏的波浪形发展趋势,从百废待兴到汉武中兴再到王莽篡汉,起落有序;从历史事件的丰富程度来看,有大小规模的对外战争、有勾心斗角的权利斗争、有艰苦卓越的外交发展、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有治国良策、也有祸国之策。 笔者不知道该怎么去尽可能的用更丰富的辞藻来囊括这段丰富而精彩的历史,但它实实在在包含了太多可以讲的故事。 阅读完这段历史,我们也可以从近代史中找到它的影子: 苦难与压迫之下,多势力崛起; 龙头势力击破前朝势力,问鼎诸多势力之首; 一股弱小势力以群众为基础,发展壮大,击败原龙头势力,一统天下; 建邦立国,清算功臣; 外戚欲夺权,旧臣联合覆灭之,国家稳定下来; 忍辱负重、埋头苦干,艰苦卓越、发展经济; 经过两三代人的艰苦奋斗,成为超级大国,统领周边小国,对抗强大的外部势力; 是不是很像? 我们看历史的好处是,我们可以从历史中找到当代的影子,我们通过学习,可以借鉴,可以模仿,也可以摒弃,让自己生活的这个时代更加的美好。 历史是既定的事实,是前车之鉴,说历史有轮回,这个笔者自己也不敢苟同,但是事物发展的历程总是有迹可循的,是所谓“道可道”;我们可以找到这些规律,但这些规律也并非一成不变,总会有一些类似于“蝴蝶效应”的事情干扰,以至于使事物的发展方向发生偏差,是所谓“非恒道”。 这是教会我们从历史中总结规律,并提醒我们不断的纠正。 往前推20年的历史,我们在分析马爸爸怎么发迹的;往前推几百年,我们分析朱元璋怎么发迹的;往前推2000年,我们分析刘邦是怎么发迹的。 我们做的这些事,都是在归纳总结,这是一种方式,一种捷径,为我们预判未来,对抗不确定性提供一种方式。这是“道可道”的内容。 这不是一种万无一失的方法,总会有更多的变数影响到结果的走向。但是谁又敢说自己做决定的时候,决策不是来自于以往的经验呢?这经验来自于何处?来自于历史。 当我们发现事情的走向并非我们所预测的那样,那么这便需要我们对此进行分析,找到原因,以便对往后做类似决策能够起到纠正的作用。这是“非恒道”的内容。 历史并非一成不变,但是我们仍然需要去看,去学,并在实践中不断的调整、纠正,才能为我们创造更加美好的未来。 这边是学习历史的意义。 仅此献上。 各位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