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嫁重生,权臣强娶》 第1章 好一个忠贞不渝 六月暑重偏又逢雨,烈雨倾盆也丝毫不减地面热气。 “崔姑娘又被罚跪了,真是够蠢的,白瞎了那张脸。”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将军胜仗归来不是带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姑娘回来吗?” “人家宋鸢姑娘体弱多病,但还是在边关救了将军一命,将军这是报恩。” 廊庑下两个丫鬟端着去寒汤经过。 不屑的话全一字不差入了崔雪时耳中。 膝盖被地气灼伤,嘴里还残留着毒酒的苦涩。 她冷笑着抬头直盯大挂在院门前的匾额,上头写着‘忠贞不渝’。 这是沈南瑾出征前亲手所刻,他说:“战胜归来,我必娶你,一诺千金!” 她在沈家照顾他的寡母和老祖母整整五年,结果他披甲回京后,却道: “阿鸢为我受了重伤,我必须给她一个名分。” 前世崔雪时大吵大闹,一改往日温顺娴静,当牛做马五载的她确实不忿极了。 所以那时的宋鸢才能假惺惺地端着一碗姜汤跪在她跟前卖可怜。 “崔家姐姐,阿鸢的父亲死在战场,我自小无人教导便嘴笨,但深知你的感受。” “姐姐放心,你永远是沈氏正妻,我身子骨弱不堪为用,残躯留在沈府已是福气。” 宋鸢说得真情实意,梨花带雨,她想到崔氏族人皆是战死疆场的武将,就觉得同病相怜。 崔雪时登时心软,同意了沈南瑾所说的“给她一个名分。” 宋鸢与她相隔十日先后出嫁,礼数给到最足。 然而噩梦就是从宋鸢嫁进沈家开始的! 她表面和善可亲,做事说话面面俱到。 可背地里却在挑拨崔雪时和沈家祖母的关系。 眼看她们二人有了隔阂,宋鸢便劝她说: “老太太年纪大了,脾气也就不如从前,姐姐做得一手好菜,不如给老太太做一份糕点哄她老人家高兴?” “妹妹知道姐姐没有任何错处,但俗话都说越老越小,老人家也是需要哄的。” 她听了宋鸢的‘好心建议’,做了份祖母最爱的广寒糕送去。 可崔雪时怎么都没想到她做好的糕点里被宋鸢下了毒! 毒虽不致死,但一查便知。 祖母当夜中毒昏死,沈家乱成一团。 太医银针试出毒后,满京城都给她定了罪! “姐姐即使老太太近日对你有些不满,但你也不能毒害她呀!” 宋鸢装作大吃一惊,无辜躲进沈南瑾怀里。 沈南瑾怒火冲天,一巴掌甩在崔雪时脸上,“沈家待你不薄!你竟存了杀害祖母之心!” 脸上火辣,她无助地捏住丈夫衣摆,拼命解释: “不是我!阿瑾你听我解释,是宋鸢” 他嫌弃地踹了她一脚,厉声叱骂道:“毒妇!你还想将罪名安在鸢儿身上不成?!” “看来你我夫妻缘分已尽,把这毒妇关进柴房!” 仆从三人强拖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还在喊冤的她。 就在这狼狈之际,她瞥见露出坏笑的宋鸢,宋鸢轻轻口语吐出“活该”二字。 她好恨!恨自己蠢笨!恨自己不辨好歹! 柴房潮湿阴冷,崔雪时却在里头待了大半年。 期间无人过问,她看淡人间真情冷暖,不吵不闹,不再辩解。 半年后,宋鸢假借心疼之名来看她。 炫耀自己如今怀了身孕,在沈府日渐舒心顺意。 嘲笑她耗费心神照顾沈家寡母多年,最终却落得一身污名! “时辰不早了,妹妹送姐姐上路。”罢了,宋鸢狠狠掐住她的脖子,捏着嘴灌下毒酒。 崔雪时有气无力地挣扎,心底愤愤,恨不能生啖其肉!! 发涩的毒酒入肚,沈南瑾一席蓝袍站在柴门前。 她看到生机连忙哭喊:“阿瑾救我!” 可是他却像看戏般地倚在门边,不以为然道:“断气就拉出去埋了。” “外头有人问就说她自觉惭愧,悔不当初,是以自尽赔罪。” 好一个自觉惭愧! 好一个悔不当初!! 好一个自尽赔罪!!! 大雨滂沱。 雨水迷了眼,打湿了衣裙,她消瘦的背骨像是一碰就会断。 热泪顺着大雨滴下,崔雪时气急攻心,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前世过往像一场旧梦,她从梦中惊醒回到了沈南瑾凯旋的这一日。 这时的她还没同他成亲,宋鸢也还没嫁进沈府。 若没记错,现在她跪在此处就是因为和沈南瑾大吵了一架,还把那位老太太给气晕了。 崔雪时上辈子竟没察觉,这两鬓斑白的沈老太太总能在紧要关头晕倒。 沈南瑾想娶宋鸢,要是传出去保不齐旁人会说他朝秦暮楚,无疑会败坏声名。 可一向爱惜家族名誉的老太太偏偏在这时候提不上气,卧榻不起。 让崔雪时背上不尊老且善妒的骂名。 而宋鸢和沈南瑾成婚,老太太给宋鸢封了三百贯银票,世人都称老太太宅心仁厚。 可她呢? 日日夜夜蹲守在沈家女眷身边,夏摇扇,冬洗衣,将门之女变成一介只会干粗活的老妈子! 结果沈家之人根本不记她的好,许是将她当成的牛马了! “蠢货。”崔雪时嘴里恨骂了自己一句,抬起早被打湿的衣袖擦去嘴角残血。 撑着地站直了身子,大步跨进院门。 沈家内院的中央留了一圈清池,雨水“叮叮咚咚”坠入池中。 一旁苍翠欲滴的枝叶大抔落下,屋里干活的几个丫鬟纷纷转头看向淋成落汤鸡的崔雪时。 “她怎么起来了?” “时辰还没到?” “真是不懂规矩看大夫人怎么骂她!” 崔雪时穿过院门回到卧房,唤人备了热水换了身衣裳。 适才坐下就有人破门而入,声若洪钟道: “崔雪时!老太太都还没醒,你起来做什么?是罚你跪足两个时辰才准起来,现在才过了半个时辰!” 崔雪时抬头淡淡瞧了眼急躁火大的沈家寡母孟氏,皮笑肉不笑地说:“不想跪了,就起了。” “你说什么?”孟氏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什么叫你不想跪了?!” 崔雪时含笑,眼底却生起一抹痛色,虽看清沈南瑾真面目,但说出这话还是有些哽咽。 她道:“因为想明白了,我同意阿瑾娶宋鸢入门。” 第2章 怎么?不叫人吗? “你当真同意?” 方才崔雪时刚应下婚事,孟氏就殷切地拉着她跑进老太太屋内。 她的话倒是比太医还厉害,老太太听后一个惊坐起立马就不晕了。 还求真似地盯着她,以确认孟氏有没有听岔。 温热的手拍上手背,崔雪时打量着这厢房里头的一应物件,无一样不是她置办的。 “雪时,其实你根本不用在意南瑾娶谁,他就算娶个都与你无关,反正这沈家正妻只会是你。” 老太太语重心长,瞪了眼跪坐在床侧的孟氏。 孟氏知晓其意,忙应道:“是是是” “你现在虽没过门,但已是我们全府上下认准的将军夫人了,宋鸢入门左不过一个妾室,还不是任由你拿捏的份儿?” 崔雪时忍不住冷笑,妾室?任由拿捏? 沈南瑾格外护着宋鸢,沈家人又格外护着沈南瑾,她一个正妻却无人在意。 反倒成了插足他们感情的外人。 “拿捏什么?阿鸢既要嫁我,我就绝不允旁人欺辱了她!” 万分熟悉的声音里夹着怒意,崔雪时压制住心底将要喷涌而出的滔天恨意。 双眸睁出血色,只见褪下甲胄的沈南瑾携着宋鸢僵在门口。 男人面庞凌厉,但眉宇间还是有五年前那份不可磨灭的稚气。 一身青衫长襦让崔雪时想起前世那尾迎风飘荡的蓝袍,“断气就拉出去埋了。” 她不免捏紧手心。 孟氏尴尬地迎上去,满脸歉意:“哎呀,南瑾啊瞧你这孩子,母亲只是打个趣儿罢了!” “母亲,阿鸢因我重伤,在边关的这五年也得亏她尽心照顾我。” 他严肃道:“您拿她打趣,不合适。” “那这是母亲的不对不过雪时刚刚同意了你和宋鸢的婚事!” “此事本已定,何需她同意?”沈南瑾投来冷漠的目光。 “这”沈夫人、沈老太太、宋鸢的目光也都落在崔雪时身上。 按照先前她听到沈南瑾要娶宋鸢的话当即就发了飙。 眼下他说得这么直白,把崔雪时的感受撇到一边。 她必定是要闹上一番的。 谁料崔雪时什么表情都没有,异常平静道:“的确,本就无需我同意。” “正如沈老太太所说,即便将军娶个也同我没什么关系。” 从前都叫他阿瑾,这怎么突然变了称呼? 沈南瑾只当崔雪时是在吃醋,扭头盯向沈老太太,“老祖母我何时要娶个了?” 老太太干脆闭了眼。 满堂寂静,无人答话,崔雪时本打算直接说出退婚。 可还没等她开口,宋鸢便端起冒着热气的姜汤在她身前跪下,“崔家姐姐” 这场面,她见过,应付起来也简单。 崔雪时只静静听着宋鸢说完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话。 但没接她的汤,也没许她起身。 宋鸢双手颤抖地高举着那碗姜汤,“崔姐姐暖暖身子。” 崔雪时冷眼瞧着她,从宋鸢的眼神里看出了些许不服和烦躁。 她前世就很好奇,好奇沈家分明是将门贵胄为何会同意沈南瑾迎娶来路不明的宋鸢做妾室? 于是在被软禁的那半年里,崔雪时听到了不少消息。 宋鸢的父亲其实是走南闯北的富商,可谓家财万贯、富可敌国。 可惜如今世道重农抑商,商人头上都顶着“奸”和“贱”,宋鸢能嫁的郎婿也只能是商人。 于是宋鸢便拜了随沈南瑾上阵杀敌的老将军为父,也因此和沈南瑾情投意合。 纵使沈氏从前得皇家青睐,但自从沈老将军过世,沈家便家道中落。 若非崔雪时手里握着母家备的嫁妆和皇上补偿崔家的抚恤银两,沈家撑不到现在。 上辈子崔雪时对沈南瑾确实真情,但也不会将全身家当都拿出来补贴沈家。 所以扣扣搜搜过了一年后,沈家人就认定崔雪时手里的钱财所剩无几了。 于是宋鸢的到来给沈家带来了新的希望。 不,准确来说是新的金库。 沈南瑾见崔雪时多时不做搭理,再看不下去了,“阿鸢,你且起来,不需要委屈自己去讨好她!” “不我没事,崔姐姐被罚跪都是因为我,若再因我受寒,我心里会过意不去” 装模作样,她看着生厌。 宋鸢跪够了,吸着鼻子假意脱手想将汤洒在崔雪时手上。 谁成想崔雪时竟一把捏住即将打翻的汤碗。 那姜汤愣是一滴未洒,微烫的碗璧正好带来丝丝暖意。 宋鸢见此慌了:“崔、崔姐姐!对不住,是我不小心啊!” 最后的尖叫是崔雪时故意端着姜汤倒在宋鸢手上,她细皮嫩肉,手背霎时红透。 “噼啪”一声,崔雪时直接将汤碗砸了出去。 满屋膛目结舌。 “阿鸢!崔雪时,你实在太过分!”沈南瑾狂怒扬起右手,欲意打下巴掌。 “祖母。” 门外低沉一声引得众人回头,沈南瑾还未挥下的手也僵在头顶。 来人撑着一把伞,墨灰伞檐雨珠成帘,他微微倾身置伞于石阶。 浑身白袍交杂着金丝线,颇平常的素色穿在他身上竟平生几分贵气。 崔雪时和他眼神相聚的那刻,这张脸便对上了一个名字—— 沈阙。 字云归,才伴着新太子回京的太师沈阙,在整个齐国无人不说他如昆山美玉,俊美无俦。 性子也是少见的温和。 可只有崔雪时知道,他和善伪装下深藏着一匹恶兽,而它犹如饕餮。 崔雪时不自觉地站了起来,浑然天成的压迫感也让沈南瑾迅速收回手,背在身后。 沈阙是大房次子,沈南瑾属二房,沈阙足大他五岁,他恭恭敬敬喊:“兄长” 沈阙难得没理会沈南瑾,稍略了眼崔雪时,但很快错开眼神。 沈老太太撩开薄被,鞋都没穿就冲上去抱住沈阙,泪眼婆娑地喊: “云归!我的好孙儿啊!你终于回来了,定州五年你受苦了!” “祖母都听说了,前太子被废,拜你为师的那位五皇子成了新太子,对吗?” 沈阙沉声问:“祖母不是气病了?” 瞧着面色红润,眼明耳通的全然不像生了病。 为了惩戒将来的孙媳连病都装起来了? “太医尽心竭力,熬的药老太太也一口不落,加之老太太吉人天相,这病自然好得快。”沈夫人插上一嘴。 沈阙沉默片刻,接着眼眸一弯,悠悠浅笑。 崔雪时紧张地搓着手,头皮发麻。 沈阙这个人是她无论重活多少次,都无法不惧之人。 毕竟她亲眼窥见了他弑父杀兄,大逆不道的把柄死死递到了她的手上。 即使她承诺绝不会说出这等秘密,沈阙也绝不会信! 可前世沈阙回京后从未踏足沈府,现在又为何回来? 困惑中她的眼眸又看向沈阙,他正巧侧过头逮了个正着。 凛凛嗓音犹如森寒冰水,“怎么?不叫人吗?” 第3章 我就不奉陪了,我要退婚 崔雪时蓦然怔住,他声音虽寒,但语气分明百般轻和,未带半点严肃。 可她撞进那双既清澈又朦胧的桃花眼里时,骤生惧意,于是开口喊:“沈” 原是要喊太师,但想起此在沈家府邸,沈阙又是沈家之子,到底是不合适。 只好随沈南瑾的称呼叫道:“兄长” “崔姑娘和五年前倒有些不同了。” 沈阙淡漠一句激得众人疑惑,他们什么时候见过? 崔雪时呼吸一滞,不忍咽了咽唾沫。 他这是在试探她还记不记得五年前的那回事。 沈夫人纳闷一问:“你们五年前就见过?” 崔雪时不敢轻易作答,摇了摇头假装忘却。 说起来,那一年其实还是她与沈南瑾的初相识。 当时崔雪时的父亲还活着,得了皇帝圣命护送五皇子去定州拜师。 沈家三代为将,唯有一后代不持兵刃、不习武艺,偏手不释卷,挑灯夜读。 旁人都说他怕死,他只留下一句“人皆恋生恶死”后就中了进士。 皇帝夸他颖悟绝伦,特让五皇子前去拜师,而这人便是沈氏大房次子沈阙。 崔氏护五皇子抵达定州时,恰逢沈阙母亲病逝。 就在这场丧宴上,崔雪时结实了意气风发的沈南瑾,也促成崔沈两家议亲。 当然也不小心窥了沈阙的悖逆不道。 “隆冬初五,母亲过世时得见,贤弟与崔姑娘的婚事不就在那日定下?” “哎哟!瞧我这记性!”沈夫人恍然大悟,那年可不止死了他母亲,丧礼那场大火还烧死了他的父兄。 沈夫人眨着眼瞧还跪在地上的宋鸢,忙道:“南瑾,快扶起来。” 沈南瑾这才搀起宋鸢,她委屈地捂住烫红的手,朝沈阙一鞠:“宋鸢见过沈太师” 刚说完就柔弱得像扶不起的杨柳枝,躲进沈南瑾怀里喊疼。 娇滴滴的样子任谁都会心疼。 崔雪时只看沈南瑾轻轻抬起宋鸢的手,温柔地为她吹气,“还疼吗?” “阿瑾多吹会儿” 崔雪时眉头拧了拧,颇是嫌弃。 沈老太太觉着崔雪时情绪不好,怕她又耍横大闹,就转移话题对沈阙说: “云归啊,沈家后辈只剩了你和南瑾,如今南瑾将有双喜,你身边也要抓紧寻个知冷暖的良人才是。” “双喜?”沈阙问。 沈老太太喜笑颜开地拉着沈阙坐下。 “今日南瑾凯旋,雪时在府中又等候了五年,他们二人婚事自不会改动,而这位宋鸢姑娘又救了南瑾一命, 然沈家于这救命之恩,也当涌泉相报,念南瑾与宋鸢亦有真情,便也迎她过门。” 好一个双喜。 沈阙蹙了眉,注视着已经坐下的崔雪时,脑海里是五年前发现他握剑杀人的小姑娘。 依稀记得她胆子不小,脾气也不大好。 见他发疯的行径居然敢拔刀压在他脖子上,还问:“他们对你不好吗?” “你杀害亲人是要进衙门的!” 沉默寡言的他只把她敲晕送回门厅,放火烧了后院那间屋子。 可这样一个真性情的她竟能容忍和旁人共侍一夫? 不,她都能为了沈南瑾在沈家操劳五年,脾气许是早就因爱磨平了。 崔雪时听沈老太太说得好生圆满,于是再忍不住,“老太太说错了,没有双喜。” “怎怎么了?”沈夫人愣愣地起身,难不成她要变卦? “雪时你这将才不是说好了同意宋鸢入门吗?” “是,此事本用不着我做主,我同意与否终是定局,只是” 崔雪时避开沈阙扫了所有人一眼,目光猛然犀利起来,言语肃穆:“我就不奉陪了,我要退婚。” 这话实在出乎意料,沈夫人顿时惊了,“你疯了!你凭什么退婚?!” 沈老太太随即拍了拍桌子,“胡闹!” 沈南瑾面色铁青,呵斥道:“崔雪时,你作什么!” 崔雪时冷声质问:“沈南瑾,瞧着你怀里那位你还有脸问我作什么吗?” “我”宋鸢见话头倒在她头上,忙转身跪下。 “都怪我让崔家姐姐心生不快了,若姐姐要退婚都是因为我,那阿鸢立刻离开沈家,离开京城!” 她泪如雨下,语中凝噎:“阿鸢从来没想过拆散姐姐和阿瑾” “打住,崔家唯我一女,我崔雪时可没有妹妹。” 宋鸢目光微微一闪,隐着心里的不耐烦,抽泣着说:“崔姑娘,阿鸢不这么叫了,你莫生气” “阿鸢你起来!我说过你不需要讨好她!” “我也不稀罕!”崔雪时神色冷淡,想起沈南瑾前世的绝情,她眼底发了红。 “崔雪时!这五年来沈家好吃好喝供着你,哄着你,你现在要提退婚怕是没那么容易!” 沈夫人皱紧眉头,在家里养了五年的肥羊想跑,她当然要拦下来。 况且现今沈家开支全靠崔雪时,就算现在拮据了些。 但只要崔雪时嫁进来,她母亲一族的宣氏还不是得把嫁妆再送一批来? 想到这儿,她叉着腰越说越激烈: “更别提你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住在我们沈家整整五年,你现在退婚出去看谁敢娶你!” “你崔家父母真不是东西,竟教出你这么个吃白食还硬气的女儿!” 骂出“无父无母”时沈南瑾就心头一慌,再加上这句“真不是东西” 要知道崔家父辈功德无量,母家商行遍布天下。 崔雪时的父亲还与当朝圣上乃结义兄弟,深情厚谊。 崔父和崔母在世时身经百战、战无不胜,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 青史留名之英雄志士在沈夫人口中竟不是东西?! 话怎么能这么说! 堂中震惊,沈夫人也察觉自己口不择言。 然而还没开口转圜,一件儿黑乎乎圆鼓鼓的东西就朝额头飞来。 啪—— 崔雪时终于压不住怒火,扔出去的杯盏让沈夫人额头鲜血直流, “便是拉你到我父母墓前磕头认错,你也跪得!” 沈老太太见状觉得崔雪时太过狂悖,也想起身指责,却被沈阙拦下。 “祖母有病就好生将养,凡事莫急着出头。”再阴阳怪气的话到他嘴里也是顺耳。 崔雪时见没了阻碍便把憋在心头的气全骂了出来。 “我在沈家五年究竟是谁供着谁,谁哄着谁,你们心里门儿清!” “这府里丫鬟仆从的月俸哪个不是我掏钱?沈家内院翻修,哪次不是我掷下足足万贯?” “你们是想将我吃干抹净,剥了皮肉连同骨头也要吞下,就不怕噎死?” 崔雪时的眼神盯得他们发怵,“就此别过还是我入宫请旨,过了今天可由不得你们选!” 第4章 怎么?在心里骂我? 高声厉叱令沈夫人哑口无言,额头伤口隐隐作痛也不敢吱声。 真是不知崔雪时今日抽的什么疯,分明是她心甘情愿等候南瑾凯旋才在沈家待了五年! 如今闹成这样还想入宫请旨退婚,可不荒谬? “雪时你来”老太太见场面难堪,连朝崔雪时招手。 崔雪时可不想搭理,一副没听见的样儿,端端坐在椅上给自己添了杯茶。 按往常崔雪时早该跪在她床榻下按腿捶肩了,现下怕是铁了心要划清界限。 恐是方才南瑾母亲的话骂得实在过分,想到此沈老太太不悦地瞪了眼沈夫人。 沈夫人孟氏难为情地扭过脸捂起额头,装模作样轻轻嘶了几声。 沈南瑾咬牙:“崔雪时,你听不到祖母叫你吗?” 崔雪时眼都没抬,语中淡淡:“那你听不到我说的话吗?” “你!不可理喻!”沈南瑾气到脸色铁青,甩袖揽住宋鸢。 “好了雪时,你消消气,你与南瑾相识即定亲,也不是没有感情,这些年你帮衬着我们沈氏,我这老婆子也甚是感激。” 沈老太太假惺惺地皱紧眉头,“崔家全族就剩了你一人,就算退婚,你又能去哪儿啊?况且我们沈家的聘礼已入了你舅父府上。” 最后那“舅父”二字咬得极重,这京都谁不知道崔雪时的舅父宣德泉是个名副其实的贪财小人? 吃着自家姐姐留下的财银,住着全京城最大的宅子,府上下人就足有八十。 别说要付下人月俸,就说他那满后院养着的小妾娇娘,胭脂水粉、珠宝首饰总是要使银子。 一个吃梨都不吐皮的奸商,他们沈家送去的聘礼,宣德泉定不会拿出来。 孟氏听此赶紧附和道: “对对对,我们沈府也不是白吃你那点儿银子,聘礼足有一百三十抬呢,你想退婚就把聘礼也退回来!” 姜果然是老的辣,不过崔雪时正好有法子应对宣德泉,“好,宣家明日定会将聘礼悉数归还,绝不拖欠。” 沈南瑾忽然有些看不懂崔雪时了,他回京,她就因宋鸢入门和他争吵,还将祖母气病。 因他稍微护着宋鸢,她就闹着退婚,难道不是心生妒忌?难道不是心里太在乎他? 可眼下怎么就敲定了?而崔雪时还一脸无所谓且要解脱的表情,沈南瑾恼了。 他眉峰拢起,脸上浮出稚意,“退什么退!我可没同意退婚,再者女家若要退婚,需父母当堂,可崔氏父母皆亡。” “你一人若执意退婚,按当朝国律,当杖六十!” 他这话说得有些耍小性子的口气,崔雪时无语地看着沈南瑾。 她前世究竟是怎么对他死心塌地,甘愿付出的? “沈将军讲国律,也清楚你我三年不曾成婚,也可听离,只需我归还聘礼即可。” 崔雪时看着沈南瑾,又瞥了眼宋鸢,起身站在沈南瑾身前,仰头目光冷冷。 “还有你凭什么让我受刑?当初定亲,是你沈南瑾跪在我父母跟前立下毒誓,宣言此生绝不纳妾。” “如今是你做不到,将军可要小心天道雷霆,保不齐哪天出门就被落雷劈死。” 说罢,雨日猛地“轰隆”一声,宋鸢攥紧沈南瑾的衣裳,竟莫名生怖: “阿瑾既如此承诺,那我就入沈府做一个寻常婢女,只要能陪在阿瑾身边,我绝无怨言!” “不消委屈你,我也曾向你承诺必娶你过门,不用担心。”沈南瑾温柔道。 “可现在委屈的是崔姐”感手背发痛,宋鸢忙换称呼,“委屈的是崔姑娘,这样退婚,免不了旁人会说道。” 宋鸢走上前握住崔雪时的手,竟在她跟前跪下,“崔姑娘,我救阿瑾时并未想挟恩图报,后来知他有未娶之妻,也甘愿为妾。” “如今沈崔堂而皇之退婚,于女子名声不利。” 又是这副假惺惺的做派,一句句都透露着为人着想。 可前世宋鸢也是这样在她眼前花言巧语,结果害得她身败名裂,惨死柴房! 而她被关在柴房的那半年时间,沈家早就将宋鸢抬为平妻。 只待她一死,宋鸢就是将军夫人! 甘愿为妾?崔雪时不禁笑了,一匹狼只会韬光养晦,绝不会甘居人后。 她满腔愤恨中眸色冷锐,一脚踹开宋鸢,“滚开些,挡路了。” 宋鸢暗暗捏紧手心,心底愤骂:“贱人!!” 崔雪时走到屋门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转过头,来到宋鸢跟前蹲下身捏起她的下巴。 她清晰地记得这就是宋鸢前世往她嘴中灌下毒酒的动作。 崔雪时露出明媚笑容,恨意促使她越捏越紧,“怎么?在心里骂我?” “不我、我没有”宋鸢被看透瑟瑟发抖,往后挪动到沈南瑾脚边抱住他的腿。 见沈南瑾又想开口抱不平,崔雪时便道:“心疼就让她别演得这般拙劣。” 崔雪时潇洒转身要走,沈南瑾赶忙握住手腕,“你想去哪儿?” “自是去宣府找舅父归还聘礼。” “等等!”沈老太太起身走上前来,她到底是活了几十年,退婚一事怎会让崔雪时先拿了筏子? 她瞳中满饱歉意,话里却是,“雪时啊,你这样一走,我们哪知你是回宣府,而不是逃婚离京呢?” “老太太想如何?”崔雪时问。 沈老太太瞧门外大雨如注,“外头雨大,就让南瑾陪你走这一趟。” 崔雪时不免失笑,原来将才沈老太太只字不提是在这儿等着她。 眼看都要退婚了,此时让沈南瑾再跟着她回宣府,街坊邻里一阵起哄,这聘礼怕是真拿不出来。 “不必了。”沉默良久的沈阙终于张口,他直了身掸着纯白衣袖,“我陪。” “啊?你去?云归啊,你才回京还是不要为了这些事忙活。”沈老太太站不住了。 虽说沈阙姓沈,但自小性子冷就同她不大亲近。 五年前授业皇嗣留定,沈家移宅京都,二者更是不曾有书信往来。 祖孙之间数年未见,亲情已是浅淡,他并非沈家耳目又素有三寸不烂之舌 倘若他当真‘公平公正’把聘礼带回,她沈家可不落得个宠妾灭妻?逼妻悔婚? 沈老太太抬起久经岁月的沉眼,皱纹拧成团笑起来,“你去也是不合适,就留下来陪陪祖母。” 沈阙的脸色差了些许,疏离平和两相交杂,脸上一哂, “阿弟不也才归京?兄长代父,无甚不妥之处,云归前去也好叫祖母安心。” 安心是安息。 沈老太太见实在拦不了,便只好点头妥协。 如此只有遣人速去宣府放下消息,好叫他们对付。 崔雪时心里直跳,沈阙这厮却满怀笑意,还在她身侧垂眸道:“劳崔姑娘带路。” 第5章 怎不叫兄长? 崔雪时赶快走在前头。 她只想快点避开沈阙上自己的马车,谁知他执伞跃身,比她先行一步跨出院子。 腿长了不起吗 沈阙举着伞柄朝她倾来,伞檐笼罩在她头顶,他走在右手边颇淡一问,“确定不作更改?” 崔雪时干笑着:“沈太师宏儒硕学,自也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怎不叫兄长?”沈阙抓了个不痛不痒的点。 崔雪时望了望天,长睫微颤:“已不是了。” 沈阙眉梢一挑,唇边居然含起一抹难以言说的笑。 崔雪时走在他身旁实是胆战心惊,步子稍快了些走上廊庑,躲开他的伞。 然而转到拐角,一阵小声议论飘入耳中。 “怎么突然没声了?” “你们谁听清了?宋鸢姑娘究竟能不能入府?” “宋鸢姑娘体弱,崔姑娘脾气古怪,罚跪时辰都未到就去为难人家宋鸢姑娘了。” “满屋子的人定叫她败下阵来!” “低声些,可不要被听” 话还没说完,小丫鬟转眼就瞧倚在廊庑下的身影,定睛一看真是吓了个半死。 她手里端的果碟“嘭”一下摔落在地,手忙脚乱行礼,“崔姑娘安!” 几个管不住口舌的丫鬟听此纷纷僵硬转身看向崔雪时。 她的容貌本就有些娇艳,现下清冷面容中,那双锐利如刀的目光还充斥着威严。 更别提她的身旁还跟着沈阙,看来是吵赢了。 “崔姑娘安!沈太师安!” 崔雪时深知这些丫鬟素日里的德行,仗着自己从前照顾过沈老太太,便在府上作威作福。 嚼舌根倒成了最为平常之事,通大的沈府家规不严,才使得沈南瑾也是败根一枝。 她这一世除了退婚,也必要将沈家拉下泥潭,叫前世欺辱她的通通不得好死! 崔雪时和善的笑着, “你们想听热闹,那由我来讲,往后将军夫人就是宋鸢,她身子骨弱可容不得你们议论。” “不过沈将军爱论朝法,又疼惜宋姑娘,按国律你们这些下仆议论家中主母,合该发卖出去。” 崔雪时忽然收起笑颜,表情异常肃穆,声音渐渐低下去道: “你们将才说的话,门房里头可都听得一清二楚。” 芊芊玉指抬着指了指沈老太太的‘玉翠堂’。 所有人吓得径直跪下。 “崔姑娘饶命啊!奴婢掌嘴就是,求崔姑娘不要发卖奴婢!” 崔雪时佯装不理,从她们侧面跨了过去,照直走出沈府大门, “求我做甚?你们该求的是未来沈家主母宋鸢啊,还不快跪到门前来磕头请罪?” 沈阙微拧眉,竟不知崔雪时语中何意。 眼看崔雪时要走上停留在府外的马车,他上前扼住她的肩,“随我一座。” 沈家人还真是生怕她跑了。 崔雪时不得不随着沈阙坐上他的马车。 雨中寒风丝毫不减,崔雪时淋了雨后背发寒,双手控制不住地哆嗦。 突然,背上被一件狐裘大氅罩住,一只修长分明的手递来帕子,“着凉可不好。” “多谢”崔雪时接过擦去额间落雨。 “求宋鸢姑娘恕罪!” 一阵哭叫倏然而来,沈阙撩开窗牖帷幔,平平相看。 只见先前被撞破闲言的五个丫鬟纷纷跪在雨里大喊: “求宋鸢姑娘恕罪!” 沈府地处京都桐杨道,出门靠左便是市集。 她们的大声哭喊引得过路百姓驻足围观,观者如市,一时沸腾,“宋鸢是何人?” “你竟不知?那宋氏就是沈小将军带回来的小妾!” “小妾?这沈府里头不是还住着一位崔家女? 未来正妻都没拜堂呢,那小妾竟敢越过崔氏教训丫鬟?” “沈家好歹名门,沈老太太和沈夫人竟允许妾室耀武扬威?真是颠倒!” “沈老将军若在天有灵,见此只怕汗颜,沈家如今当真家风不正呐!” 崔雪时悄悄看了眼落座在一侧的沈阙,他放下幔子闭目养神,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方才本想利用丫鬟怕意,利用人言可畏叫宋鸢如她前世那般臭名远扬,声名狼藉。 可现状谈起沈家家风,倒俨然把沈阙也骂了进去 崔雪时冒着胆子倾到他身前,怎料他倏地睁眼,一把拉住要缩回去的她,“青峯,去宣府。” “是!” 马车幽幽摇晃着,四目相对总叫人生惧,崔雪时眨着眼躲开这目光灼灼,“对不住。” “行利己事没什么对不对得住,你退婚,我替沈家取回聘礼,期间你要做什么,我都不干涉。” “那沈太师拉着我所为何事?”崔雪时盯了盯覆在手上的这只手。 难不成又要提起五年前血腥之举 沈阙在她袖上摩挲几番,抬眸牵起唇角一翘,瞧着紧张的她只道:“无甚。” 沈阙松了手,崔雪时也松了口气,两手攥住大氅,心头想着待会儿的恶战。 前世自她嫁入沈家后,母亲留下的遗产便由舅父的嫡子宣玉继承。 可宣玉花天酒地,常常留恋于青楼酒肆,实乃好色贪耍之徒。 他继承遗产后整日游手好闲,短短半年就身无分文,还欠下重债,外祖母因此气绝身亡! 而他还有脸跑到沈府求崔雪时救命,拿捏着她的心软,叫她把嫁妆钱全拿出来替他还债。 “崔雪时!你别忘了,当初你嫁进沈家,我们宣家也添了嫁妆!” “快来人看看呐,嫁出去的表姐就不管弟弟死活了,祖母去世前还让你好生照看宣家呢!” 纵使他咄咄逼人,旁人还是觉得崔雪时应当相救。 可那时的她将全身家当都抛入沈家,她直言没钱,帮不了这忙。 沈家人则通过宣玉这事得知崔雪时囊空如洗。 自此沈老太太和沈夫人便对她愈发冷淡,甚至故意刁难。 不过后来宣家似乎握了沈家的什么把柄,沈老太太竟亲自将银两送去。 由此也可见得,宣家和沈家两相勾结,现在她去宣府的消息恐是已经被沈家传过去了。 去宣家的路还长,崔雪时想着想着便觉乏累,脑子一沉就睡着了。 沈阙拂去遮挡在她眼前的发丝,见她嘴唇一张一合,他侧耳稍稍靠近。 她嘴中梦呓:“母亲他们” “他们待我不好。” 沈阙凝视着崔雪时,瞧她睫下溢出眼泪。 他这才发觉这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受尽了委屈,适才人前以一当十,坚韧决绝,不知心底隐了多少苦痛。 帷幔随风飘荡,一角露出罅隙,沈阙冷冷瞥去,青峯在前道: “先生,宣府到了。” 第6章 你究竟要闹什么? 宣德泉已然站在宣府门前,随在一旁的还有宣氏正妻罗淑娴。 沈阙轻掀帷幔,宣德泉愁烦的情绪瞬间消散。 他满脸堆笑着走来,两手并拢谄媚道:“沈太师亲临,实乃陋舍荣光啊!” 沈阙温润浅笑,懒得接下这句奉承,收回手给小憩的崔雪时拭开泪痕。 宣德泉瞪着那帷幔落下,表面上冲着青峯笑嘻嘻的,心里头却在疯狂恶骂。 不就是个破教书的太子太师吗,竟不搭理他,在他门前神气什么啊! 亏得还是什么读书人! 马车内,崔雪时大汗淋漓,似困在噩梦之中。 双手紧握一起,全身瑟瑟发抖。 “崔雪时!无论你怎么斗都赢不了我,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阿瑾已经对你厌烦至极!瞧瞧你这张脸。”宋鸢的手拍在她脸侧。 “再瞧瞧你这双手!” 梦中宋鸢死死拽着她的头发,将她砸在铜镜前。 崔雪时害怕地看着镜中那张老态发黄的脸,想用手摸却发现满手都是老茧。 “你拿什么赢我?他又凭什么爱你这个黄脸婆!!” 沈夫人扬起鞭子打在她脸上:“睡不死你,还不快起来干活!” “婆母我许是得了寒疾浑身无力,允我歇一天,叫宋鸢妹妹帮” “帮什么帮?鸢儿和南瑾已经回定州老宅拜祖宗去了,可没人帮你。” 她拖着病身在河边浆洗衣物,最终倒在水中,忽然一双手向她伸过来,她看清那张朦胧的脸,竟是宋鸢! “姐姐也太可怜了妹妹送姐姐上路!” “不不要!”崔雪时猛地推开那双手。 她登时从梦魇惊醒,也不知握上了什么软软的东西,眼底腥红,难以平复。 “别怕。”轻声犹如清泉抨玉石。 崔雪时顺着这道声音抬头,印入眼帘的沈阙眉眼之中竟流露着别样情感。 她低头看去,自己握上的是他温热的手,他反握住她,“宣府到了。” “好” 崔雪时脱离掌心,重重擦去面上眼泪,拂平殷红裙衫弓着身走出马车。 她一梯梯走下马凳,回想起宣家的冷漠,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蔑视。 前头两匹骏马嘶鸣几声,接着蜷了蜷前蹄,似在给她助威打气。 她看向立在窗牖下摩挲着双手的宣德泉,面容颇寒道:“舅父,别来无恙。” 宣德泉当真是奸商‘典范’,身子肥胖圆润、大腹便便,长相浑透着奸滑狡诈! 他早些年间因恶赌成瘾,崔雪时的母亲亲手剜了他的左眼。 如今他左眼戴着罩子,另一只眼在看见她的那刻抽搐起来,他叉着腰呵呵道: “崔雪时,你究竟要闹什么?你在沈家没闹够,又跑到我们宣家来扰清净?” “你都要嫁出去了,还回来干什么?”宣德泉明知故问。 崔雪时笑了,“宣家也是外甥女母亲的家,我能扰舅父什么清净?” “你以待嫁之身回这一遭不就是在扰我们清净?哪有姑娘家在未来婆家住了五年还回舅父家的道理!” “女儿离家五年不是更合该拜见母亲吗?母既已去,我便只能来宣家拜母灵位,顺便” 宣德泉等着崔雪时说出退婚且归还聘礼这几个字,他现在脑子里可有千万个驳她的法子。 想退婚可没门! “顺便什么?”他那小得像条缝的眼睛里全是期待。 谁成想,崔雪时轻轻“嗯”了句:“吃顿便饭。” 崔雪时说完就绕过宣德泉走进宣府,沈阙随在身后一道进去。 宣德泉哑口无言,和罗淑娴对望。 崔雪时走在宣府中,每寸土地仿佛都留着母亲的身影。 聘礼要归还,母亲也是真的想拜,前世她想回来,可沈家阻拦,宣家也不让她进门。 她在沈家那昏暗泥潭里辗转反侧,夜里哭了就想起定州风光,想起母亲、父亲和外祖母。 她想去宣家照顾年老的外祖母 却猛然惊觉她已经和沈南瑾成婚两年,而她老人家早在他们新婚半年就离世。 可上辈子的她连葬礼都没能回来,只能听旁人说一句“已然盖棺入土”就作罢。 沈家捆了她整整七年! 眼下五年已无法追回,那她往后的人生就应当自由,绝不能重蹈覆辙! “怎不见宣玉?” 罗淑娴道:“你表弟在府上修身养性。” 崔雪时了然,这是被罚了。 已到宣家祠堂,她两手举香朝着眼前‘宣娥华之灵位’三拜,跪在拜垫中磕头。 “雪时要来府上用膳,怎不将南瑾也一同带来?他今日归京也应来此和我们见上一面。”罗淑娴说。 沈阙守在祠堂门前,罗淑娴没得到回应也不敢多说什么。 沈家派了人来叫他们守好聘礼,说什么明日退婚不成,他们再送八十抬来。 她是商妻自也看得清时局,眼下沈南瑾凯旋军功在身,皇帝还未封赏。 往后若是崔雪时嫁入沈府,沈南瑾封得官职,在朝中就算是宣家人脉。 到时候宣家生意说不定能做到朝堂上去呢? 况且现在宣老夫人的心思根本没留在宣家身上! 那老太婆向来是疼惜崔雪时的,要是她没嫁出去,老太婆定是要把家业营生分她一半! 宣家产业只能是她儿子的,凭什么要分给姓崔的! 崔雪时看着母亲灵位久久不能平复,但目前正事当头。 她跨出祠堂,对罗淑娴礼貌一问:“舅母方才说了什么?” 罗淑娴回过神:“我说你既要来拜安夫姐,怎不和南瑾一起回来?” 崔雪时委屈地将罗淑娴拉到一边,悄声快速说道:“他死了。” “啊???” 怎么会死了?? 不是说才凯旋回京吗? 路上死的?回府以后病死了? 崔雪时装作要哭的样子,无可奈何道: “外甥女跟您说实话,沈南瑾回京带了一个女子回府,他分明承诺长辈不会纳妾,可如今” “外甥女很是委屈我真是宁愿他死了!”崔雪时很失望。 罗淑娴听此大叹了一口气,也放松了警惕,“男儿纳妾太过正常,你也该宽宏大量才对。” “所以我才来宣府求舅母指点!” 罗淑娴疑惑:“这我能指点什么?” “舅父福气,妾室成群,舅母掌中馈事多劳累,还能防止妾室生乱,将她们治得服服帖帖,实乃女中楷模!” 这话说到罗淑娴心窝去了,“哎呀,这男人找小妾左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她们再嚣张也跃不到我头上。” “可外甥女就怕成婚后对付不了妾室舅母是聪明的,外甥女实在比不上,若是舅母能指点外甥女如何调教妾室,我也好放心出嫁。” 当然比不了,你这小女娃的肚子里能有几斗米?几滴墨? 罗淑娴开始骄傲,“你既求了我指点,那就随我一道去看看,好生瞧瞧舅母是怎么压制那些贱妾的。” “舅母真好。” 等的就是这句! 崔雪时忍俊不禁,前世宣玉骄奢淫逸,被宣德泉惩罚关在府中。 他那满身欲望不得释放就偷摸去了宣府妾室所在的后院 这件事在当年传遍,只是不知是谁传出来的。 将才问出宣玉被罚,崔雪时只能赌他是否在后院。 赌赢,她握宣家把柄,凭此拿回聘礼,与沈南瑾退婚! 第7章 就你也配打她? 出了祠堂后的雨便没再下了,地面潮气涌来。 宣德泉瞧二人相谈甚欢,心中一顿困惑,“你们去哪儿啊?不是来吃饭吗?” 崔雪时谈起满院妾室被罗淑娴治得服帖,她喜不自胜,挺起胸膛。 拉着崔雪时立马就要带她去瞧‘成果’。 她心一急抬手就骂:“你是死猪投胎来的!外甥女好不容易来府上一趟,老娘要带她去转两圈。” 罗淑娴出生起就是家里最受疼爱的长女,父亲为官校书郎,官阶不高但也比得过商人。 宣德泉年少时行为浪荡,良家女宁死也不愿与他说亲。 罗淑娴主动下嫁后,宣德泉纵她刁蛮任性,他都缄口不语。 罗淑娴朝沈阙点头,“请沈太师移步厅堂喝杯热茶,我去去就来。” “夫人请便。”沈阙颔首,看向笑眯眯的崔雪时,他也抬唇一笑。 这小狐狸心里憋着什么坏呢? “这院子里里外外都翻修过,全是我守着匠人做的,屋子里的摆件物什也是我盯着挑的。”罗淑娴走一处指一处,脚步甚慢。 崔雪时步子稍走快些,嘴里崇敬道: “舅母劳苦功高,闲心之余还要教导宣玉表弟,作为女子,我是当真佩服。” 佩服个鬼谁不知罗淑娴得了中馈后就趾高气昂? 府里下人被活活打死的,半夜拖出去发卖的可不少。 就一个嫡儿子都能养成个好吃懒做,一无所能的德行,罗淑娴的劳苦功高只生在她自个儿嘴巴上。 绕了圈总算到了后院,崔雪时怕打草惊蛇就噤了声,罗淑娴也不好再说。 只想着待会儿寻什么由头惩戒小妾,才好让崔雪时见识她的厉害。 心正想着,就见一个穿着青色斜襟的仆人畏手畏脚地杵在后院拱门前头。 罗淑娴眯起眼睛看着眼熟,再上前几步看清人影。 她顿时忘了崔雪时,赶忙走过去,“予韦!!公子呢?!!” 那叫予韦的仆人回过头脚一软,跪下支支吾吾说:“夫!夫人您小的小的不知公子在何处” “放你娘的屁!老爷罚他面壁思过,不许出房门半步,你会不知他在何处?” 予韦跪在地上缩成了团,哆哆嗦嗦不敢开口。 罗淑娴忽然一惊,瞪大眼睛看着后院。 她心头一紧,撸起袖子就闷头冲了进去,崔雪时也紧跟而去。 后院屋门众多,几十个美人还在大院子里聊着手上的首饰。 她们见罗淑娴闯来纷纷下跪闭嘴,寂静中就什么都听得清了。 “玉公子您这样做就不怕被发现吗?” “小爷倒想看看谁敢多嘴,俪娘你好香啊~” “讨厌~” 紧接着屋子里传出床榻摇动的咯吱声和宣玉的挑逗声,这叫人听着就觉羞惭! 砰! 罗淑娴勃然大怒推开发出响动的那间房门,绕过屏扆伸手就打向榻上光着身子的少年, “啊啊啊你是疯了!你真是疯了!宣玉!!!” 衣裙碎了满地,床上尽显‘风情’。 罗淑娴也是气得发疯,涨红了脸扯着宣玉的耳朵,将他从榻上扯了下来: “你这败类!你这狐媚子!来人!给我把这贱妾拖出去乱棍打死!” “不要!夫人!玉公子救我”俪娘裹着衣裳哭得撕心裂肺。 宣玉眼看着她被拖了出去,声音越来越远。 他吓哭了,提起裤腰, “母亲母亲!孩儿饮了酒,是那个贱妾勾引孩儿!对,没错!是她勾引!” “孩儿冤枉!” “表弟身上毫无酒气,不像是饮酒了。” 宣玉哆嗦着抬头,只看一抹殷红影子,他怒视着那道身影从屏扆走出,猛然目呲欲裂,“崔雪时!” 冷艳的面庞娥眉微挑,“舅母要是现在打死妾室,沈太师恐会起疑。” 罗淑娴恍然大悟,心里“咯噔”一下,她眼中血丝辣红,咬牙切齿:“是你!是你害他!” “舅母错了,外甥女又没绑着宣玉表弟强逼着他来这儿,怎就是我害他了?” “你知道他在这儿!” “外甥女又不是天,焉知表弟行径?” 崔雪时微微弯腰略眼看着错愕二人,笑颜艳绝: “听闻宣玉表弟和卲阳裴家定了亲,裴家书香门第,懂礼守度,你说他们要是知道” “你想要什么!”罗淑娴掩饰着紧张,高声打断。 “我想要什么,舅母不是清楚得很吗?” 崔雪时越淡定,罗淑娴就越慌乱无措,此事叫她亲眼目睹就等同于捏住了宣玉的把柄! 现在老太婆去了老宅,尚且不会得知此伤风败俗之事。 可要是她回来后,崔雪时去嚼舌根,那宣玉往后还怎么争夺宣娥华的遗产? 崔雪时不就是想要沈家的聘礼吗?沈家人若是铁了心不退婚,定不会栽在聘礼上头! 宣玉就不一样了,卲阳裴家是好不容易才定下的,这次错过,他这辈子怕是再也娶不到媳妇! 罗淑娴叹气,拽着宣玉起身,“你只要闭口不谈,聘礼随你处置。” “这就对了嘛,外甥女饿了,该用饭了。” 宣玉很是不服气,若是没有崔雪时,母亲怎会撞破他的事! “崔雪时,你不就是想拿回聘礼和沈家退婚,然后麻溜地回到宣家和我争抢财产吗?” 罗淑娴连连捂住他的嘴,可惜宣玉来了劲,一把推开她指着崔雪时骂: “你不要忘了,你姓崔!这府上那个老不死的也不姓宣!你和她根本没权利置喙宣氏!” “你想宣扬我的丑事,那你就去啊!等那老不死的回来你就去告状啊!” 崔雪时眸底掠过恨痛,“你说什么?!” “宣玉!快住嘴!”罗淑娴使劲扯着他的袖缘。 “母亲你何必怕她?” “这里是宣家,她即便说出去也绝不会有人作证,我要是说她诬告,她且要去牢房待几天!” 宣玉看她冷脸,他微滞顿悟,“哦,你是因那个老不死的生气?” “啪”的一声脆响,崔雪时扬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宣玉打去。 他脸上霎时现出清晰五指,唇边泛起鲜红。 宣玉不可置信地捂住脸,恼羞成怒中也要扬手打崔雪时—— 刹那间,一柄银白蟒剑闪着银光刺穿屏扆,随即擦过宣玉的右脸,冰冷剑刃带着血腥子飞溅。 巴掌终是没落下去。 罗淑娴膛目结舌,眸光凝聚在来人身上。 沈阙手中紧攥剑鞘,素日温文尔雅已褪,此刻喜怒不形于色,叫人难以看透。 “就你也配打她?” 第8章 你太大度了 沈阙握住崔雪时的手臂站在身后,感受到她身子在抖,他面似霜寒。 只是他的手不敢多停留,松开后抬起剑鞘压在宣玉面庞的血痕上,“宣小公子牢记祸从口出。” 鲜血从伤口处溢出,宣玉疼得嘶嘶直叫,一掌拍开剑鞘。 “你算什么东西!小爷用你教?你敢在宣府刺伤本公子,我要去告御状!” 罗淑娴闻言脸色煞白,她宠溺儿子不舍他受苦,但也确实忘了教他谦卑恭谨! 她虽是妇人,但也听世人说过“文封太傅,武封节度”,而这类虽是虚职,但荣耀也是不低。 更别说沈阙乃圣上亲授职衔,如今不过二十五岁就把年纪最小的五皇子辅佐至储君之位。 除去太子,就是当今公主皇子、王公大臣也要恭恭敬敬唤他一声沈先生! 宣玉啊宣玉,你惹了大祸! 罗淑娴汗流浃背,急急跪下替乖儿子认错,“沈太师!是犬子胡言乱语,请太师体谅!” 沈阙垂眸看着他们,眼中甚是厌恶: “宣小公子实话实话,何需沈某体谅?他说得没错,沈某本就不算什么,只不过是个为太子指导功课的儒生罢了。” 他走到宣玉身后,用剑鞘抬起那柄蟒剑,“铮”一声,长剑入鞘。 “不过宣小公子若有冤抑行告,应先赴京都衙门呈诉,越诉告御状,正巧寻我。” 沈太师指导太子功课 宣玉不禁咽了一口唾沫,他又不曾流转官场,怎会知眼前人是太师沈阙! 他晓得自己说错了话,膝盖一软也跪下去, “太师宽恕!我不告我什么都不知道” “怎会什么都不知道?宣小公子不是知晓自己做了丑事?” 沈阙的话里尽是威胁,此番糟心事被两个人捏了错处,罗淑娴脑袋里一阵发虚。 恨铁不成钢地扇了宣玉一巴掌! “蠢货!!你真是坨烂泥死也扶不上墙!” 宣玉嘴巴一扁,委屈巴巴:“母亲您别这样,表姐表姐不会说出去的!” 他把目光投到崔雪时身上,膝盖一挪一挪地跪到崔雪时脚下,“表姐” 崔雪时低眼不语。 宣玉前世气死外祖母,指着她鼻子要嫁妆钱还债。 今生还敢在她面前贬骂外祖母,丑恶的嘴脸让人生厌! 瞧他那张求人都透着忿忿不平的脸,崔雪时不客气道: “你不是说让我这表姐去告状吗?我口无遮拦,快言快语,没准今日走出门就会把你的肮脏事传遍京城。” “你不是让我不要忘记自己姓崔吗?你大可以把这座府邸的房契地契都翻出来看看,看上头写的是宣还是崔!” 崔雪时想起前世宣玉为还赌债,本打算卖房急救。 谁成想房契上头的户主是她父亲,根本就不是宣德泉! 他们住着父亲买下的宅邸,吃着母亲的绝户! 最后还要联和沈家一起为难她这个门殚户尽的孤女! 一想到这儿,崔雪时突然凑近,双碟朱缎小头履轻轻踩在宣玉跪着的大腿上。 “你我!”宣玉龇牙咧嘴,心中竟无故忐忑。 “你紧张什么?既能宣之于口,又何惧我一语道破?” 宣玉节节败退,哑口无言,崔雪时脚下用力,他吃痛大声嚎叫,连忙后退。 “找人去把聘礼给我搬出来。”崔雪时忽觉头晕,轻声说完。 罗淑娴应了句是,揪着宣玉落荒而逃。 多番口舌之争让崔雪时头疼,她有些站不住往后一倒,竟不小心踩上身后人的脚 沈阙顺势护住她的后腰, “崔雪时,你大可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倘若你愿歇歇,沈家那些人杀了便是,不留余地才能安闲自得。” 他谈起杀人的口气仿佛将他们当作牲畜。 不过崔雪时头脑已不大清醒,他说的话全然没听清,她天旋地转:“你说什么” 崔雪时身体一晃,向后仰着倒进沈阙坚实的胸膛,失了意识。 沈阙搂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横抱着离开后院。 “阿鸢,你快起来!” 沈家大院内,宋鸢跪在廊下扬言赎罪。 她咬着嘴唇泫然欲泣, “我是不会起来的,崔姑娘是因我生气才要与你退婚,我本就不该随你到京都来” “你是知道的,我父亲在南疆经商,义父战亡沙场,他死前就想让我嫁一个好郎君,不求享福,只求安稳。” 她紧握绣帕擦着眼眶热雾,颤声道: “可如今外头的人都在说是我逼走了崔姑娘,是我蓄意勾引你” “阿鸢宁愿被崔姑娘责骂杖打,也不背这样的罪名!” 哭声入耳,沈南瑾顿时心疼。 五年浴血奋战,在军营里头都是宋鸢没日没夜照顾他。 起初是他没与宋鸢说明定亲之事,后来他果断告知,她也没耍脾气,反而大方表示可以做妾。 “阿瑾你是不是更喜欢崔姑娘一些?若是这样,我宋鸢大可离开!” 沈南瑾微惊,“不!我对她只有五年前少时的悸动,现而断然是对她无意的。” “你为我所受苦楚,我都明了。” “你快些起来别跪坏了身子,等崔雪时从宣府回来,我必让她去向那些人解释,还你清白!” 宋鸢哭着摇头,抽噎着说:“不行等她当真带着聘礼过来,路上更是要引起非议。” 况且她崔雪时拿着聘礼潇洒退婚,这全京城的人怕是都要把她钉在城墙上,用唾沫淹死她! 她岂会让崔雪时如意? “到时候说什么的都有!而且阿瑾你的封赏圣旨还未送来,防患于未然,绝不能因小失大。” “你说得对” 沈家旧日辉煌时隔太久,他拼死杀敌的这五年就为换取军功。 要是能因此封个侯爵,也好叫沈氏老宅里的人刮目相看。 “那阿鸢认为该当如何?” “我随你去宣府向崔姑娘认错,再将崔姑娘请回来。”宋鸢双眼通红,“她要是不肯回来,我就下跪道歉!” 沈南瑾眼睫垂下,满目坠进她委屈的泪眼里,分明是崔雪时撺掇丫鬟毁她名声 她还愿为了他给崔雪时下跪道歉,沈南瑾心底一热:“阿鸢你太大度了。” 第9章 认错?认抢了别人郎婿的错? 宣府这座宅第似环于山坳之中,又处在京都最为僻静北地,平时鲜有人靠近。 府院周遭鸦默雀静,四周林木葱郁便于藏匿,青峯握剑膝蹲在青瓦上,忽听阵阵马车銮铃声。 林中风卷起树叶飘落,青峯看清马车车夫,退身轻功跃下屋脊。 彼时已是黄昏天,抒芳堂内的丝丝日光透过长窗洒下些斑驳光影,一旁小炉子里在“吨吨”煎药。 药炉冒起的白烟铺在沈阙身前,他轻捏热帕擦上稳睡在榻上的女子额间。 “先生,沈家来人了。” 青峯斜站在窗前,语气掺着三分不忿。 沈阙冷哼一声,擦去崔雪时眼角的一滴泪,“他倒还敢来。” “这人脸皮也忒厚了,当初在定州花言巧语,身边不知有多少姑娘围着他打转,突然定亲,属下还认为他是收了心!” 青峯眉头直皱。 “结果平白耗费崔姑娘五年光阴,还借报恩之名将妾室带回沈府,逼得姑娘退婚。” “五年前就是个披起纯善人皮的花花公子,不成想现在都是沈小将军了,死德行还是没改。” 沈小将军对于这个称呼,沈阙还甚是陌生。 尤记得五年前发生了太多事,那一年母亲去世,五皇子拜师,崔家和沈家二房也定下婚事。 同年三月,戍边将士与辽凶战爆发,崔氏一族临危受命前去支援。 听说边疆恶战三月后伏尸百万,饿殍遍野。 崔氏全族除了崔雪时也经此命陨,之后沈南瑾才自告奋勇披甲上阵,一走五载。 其实沈阙到现在也不大明白,沈南瑾自小对剑术嫌之又嫌,最终又为何会走上杀敌之路? 效仿未来岳父?还是当真想报效齐国? 可不管沈南瑾究竟有何目的,他如今也雀儿八十带了个女人回京。 且那女人的手段心计也是不低,入府第一日就能让准将军夫人罚跪雨地。 沈阙瞧崔雪时面色苍白,小脸摸上去还有些发烫。 被旁人这般折腾,醒着的时候却连泪都不敢流,还必须挺直身板应付歹徒。 他脸色阴沉,声音抬高几分:“把他拦在门前,不许踏进府院半步,我倒想看看他要如何自取其辱。” “得嘞!” 青峯领命即去,双剑背在身后,走起路来一动一晃,还未走到门前就闻叩门声。 “劳烦通报,沈家沈南瑾来此接崔氏回府!”门外是沈南瑾的怒声,应是敲了许久都没人理会生气了。 “阿瑾该不会是崔姑娘不想让我们进屋,才让那些管家下人不许开门” 还没进门就胡言乱语,这给青峯气得直接跳上飞檐,居高临下俯视宋鸢, “少诬蔑崔姑娘!”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宋鸢一跳,她眨巴双眼慌慌地躲到沈南瑾身后。 沈南瑾认出青峯,这才想起自己的兄长沈阙也在府里,他攀着血浓之亲,仰头道: “青侍卫,快去通禀兄长一声,这聘礼我不会收,婚事也不会退,此事本无意劳烦兄长,还请他回府歇息。” 青峯呵呵冷笑, “沈小公子,这退婚之事是崔姑娘所提,能不能退,亦或是会不会退,那也自然需要崔姑娘做决定。” “你既无意劳烦先生,就不该把崔姑娘逼到退婚的地步。” 沈南瑾有些急了,他今日才凯旋而归,怎么就逼她了? 分明是崔雪时自己不容人,他只不过是要多娶一个妾,又不是不娶她了。 更何况这个妾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宋鸢性情温柔,更是单纯,是崔雪时不愿与她相处才导致今日之局面! 他心中窝了好大一团火,但也实不敢发泄在沈阙的人身上,只能无能大喊,“我更无意让她退婚!” “哦,你既无意让崔姑娘退婚,那怎还敢带着你身后这位姘头来此接回崔姑娘?” 青峯啧啧两声,带着小妾接正妻,死猪不怕开水烫啊! “我来我是来认错的” “你要认什么错?是抢了别人郎婿的错,还是利用你那示在人前的纯良逼走正妻的错啊?” 青峯自小就跟在沈阙身边耳濡目染,自也学到了沈阙的毒舌特质。 宋鸢一听这话,眼神忽然犀利地瞪着青峯,但也只能在心里咬牙切齿。 沈南瑾则捏紧了拳头,这些话绝不是他一个侍卫敢说出来的,“这番话是兄长的意思吗?” 青峯没来得及答,宣府大门就从里“吱嘎”一声打开,他侧头看着檐下的敦白身影,立刻跳下去,“先生。” 沈阙负手而立,袖中云纹绞的金丝在雨过天晴的日阳下颇是显眼。 只是他立于阳光,浑身还是寒气依旧。 沈南瑾和沈阙虽同出一族,自小住在同一个府院,但这兄长实在冷淡,二人关系也是疏远。 许是血脉压制,又许是沈阙与他的身份云泥之别,沈南瑾见到他就柔了下来。 摸了摸鼻子道:“兄长,你误会我了,也误会阿鸢了。” 沈阙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安静一瞬后冷声道:“跪下。” “我”沈南瑾震惊地盯向沈阙,他没打算跪,也不知因何而跪,他好歹是将军,凭什么向沈阙下跪! 沈阙稍瞥了一眼站在檐下的青峯。 青峯轻车熟路,上前去抽出身后的长剑拍在沈南瑾膝盖。 他这体格半点都不像征战数年的将士,青峯只是轻手一拍都还没怎用力,沈南瑾就径直跪在地上。 “啊”宋鸢惊了一下,紧捏着沈南瑾衣袖的手没及时松开,她也随他一起跪了下去。 “沈太师!纵使你位高权重,也不需为了一个女人这般对我!我凭什么要跪!”他终是不敢直呼其名。 “有妻在室,二三其德,按沈氏祖训视为不轨,她既舍你,愿还聘礼退婚,你未递拜贴便携不知羞臊的辱妾上门,丢的是沈家的脸!” 沈阙睥睨,“凭你流着沈氏血脉,更凭长兄如父,叫你跪足一宿也是毫不为过。” 宋鸢无泪可泣,语里是假意的哭腔:“沈太师!还请沈太师莫要因此气恼,阿瑾能来宣府本是我提起的,与他无关!” 沈阙平生出厌烦,他手一抬,唤着青峯,“掌嘴。” 啪! 一记耳光打在宋鸢脸上。 沈阙这股危肃之意让沈南瑾都没敢阻拦,任由青峯打下那一掌。 宋鸢簌簌飘泪,将头埋进沈南瑾后背,这京城里的人真是贱!!! “若是二叔父还在世,沈家长辈教训晚辈,闲杂人等岂敢插嘴?” “父亲家训确实深严,是她脑笨嘴拙”沈南瑾忽觉难堪。 沈阙似笑非笑:“确实蠢夯。” “方才她不是要认错?那就在此长跪着。”沈阙一点眼色都没给宋鸢。 只低眸对沈南瑾说:“你跟我进来。” 第10章 崔雪时你真狭隘 沈阙本不大愿让沈南瑾踏入宣府,不过将将崔雪时醒后特意交代,请他将沈南瑾带到抒芳堂。 堂中错置镂空窗后印出一道消瘦侧影,女子端坐在药炉前双眼阖闭。 一袭红衣在快退开的黄昏光辉中竟有几许波光粼粼。 垂挂髻发尾随清风飘曳,她的侧脸参在光晕里,小巧微翘的鼻尖,远看也能瞧清的长睫,宛若谪仙。 京都将门贵女,佳质自天成,比起五年前那难以忘怀的初见,如今的她当真愈发国色天香。 沈南瑾停步愣在窗外。 屋里迎出药香,沈南瑾看得入神,沈阙眸光加深犹如火炬,“过来。” 听到这声后,崔雪时张开双眼瞥向沈南瑾,隔着窗也挡不住她想即刻掐死他的想法。 沈南瑾感受她眼中不喜,轻咳几声掩饰尴尬,走进门去,“雪时,跟我回府。” 沈阙留给她发泄的时机,看着沈南瑾进门后就退了出去。 屋中二人,情绪复杂。 沈南瑾道: “阿鸢还跪在宣府门外给你赔罪,你撺掇丫鬟害她声名之事,她都能不气不恼,你为何不能试试与她平和相处?” “你们都是纯良之人,我相信你们会合得来。” 平和相处?纯良之人? 崔雪时脸上浮起嘲讽的神情,上辈子的他也是这样说给她听的。 那时的她对沈南瑾情根深种,把这话牢记于心,将宋鸢当作亲姐妹一般对待。 可最终她输得彻底。 柴房冷得彻骨,毒酒更是钻心,她前世真心对待的,最终都成了杀她的利器! 如今再听这些话简直不像一个人能说出来的。 “好生可笑。”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满是黯然轻嘲。 “可笑什么?”沈南瑾疑惑,他有说错吗? “沈将军一定夸过宋鸢大度,不然你怎么有脸说她纯良?” 沈南瑾恍惚了下,她怎会知道? “你让我跟你去沈家是在心疼门外跪着的宋鸢,还是为了挽回自己和她的名声?” 崔雪时说完,凝视他片刻,看得沈南瑾一愣。 “崔雪时,你真狭隘!我是念在你五年寂寞苦守,阿鸢也是念在你我有婚约在身才甘愿受辱下跪!” “她确实是大度,你怎么就不能像她一样容人?不要这么刻薄!” 崔雪时平淡一笑:“对,我确实没有容人之量,也确实刻薄,那你们又何必来宣家找我?” 沈南瑾被崔雪时的话噎住。 崔雪时起身走到沈南瑾前头,轻轻一笑:“说不出来就带着你的心尖宠滚回家去。” “崔雪时!” “沈南瑾!” 一到自知理亏,哑口无言的时候就怒吼其名,当人不会吼吗? 沈南瑾见气焰没压过崔雪时,便顿时气急, “你简直不可理喻!我好不容易回京,家里的接风宴我也推脱,现在好心前来接你回府,你不领情便罢,还让我滚!” “边疆久战五载,我身受重伤是宋鸢在照顾我,我回府后你一句关切尽无,还将祖母气到病倒!” “扪心自问,咱们究竟谁对不起谁?” 崔雪时仰头问: “那是我对不起你吗沈南瑾?你久战五载,我也在你们沈家操劳五年,你的寡母刁钻,我日夜恭维,你的祖母多病,我不合眼的照顾!” “沈家五年开支,大到整修宅邸,小到一粒粳米都是我出资,我出钱出力不得一句好也没有怨言。” “你觉得我没有关心你,那你走进门来的时候可有看见炉子里在煎药,可有考虑过我淋了雨会不会受寒?” 崔雪时没有将这些事当作委屈诉说,只是两世都埋藏在心底的真相说出去时,她眼底还是生了泪。 “宋鸢只是跪了一小会儿,你就心疼不已,我跪了大半个时辰,你只字不提。” 汪汪泉泪兜在眼眶。 “你在边关五年又不是日日夜夜都在杀敌,可你一封书信都没写过,却有时间和宋鸢培养感情。” “那你也从未写过书信!何必宽以待己,严以律人?” 没写过?怎会没写过?! 她一有时间就研墨下笔,信中问有情人天气冷暖,关心他的被褥能不能抵抗严寒。 除了笔下功夫,她还挑选了不少用得上的物什叫人快马加鞭送往边关。 她期待着信差带回沈南瑾的回信,又怕耽误他难得的休息时间! 崔雪时突然明白了,“沈将军还是去问问你那娇娘,有没有吞了我的东西。” “你”沈南瑾听出了话里的意思。 他呆在房中,崔雪时从他一旁走向门外,“记得明日在沈家门口等着,我会和舅父亲自运回聘礼,签下退婚书后” “你我永不相见。”那泉泪落了下来,却不是伤心,而是解脱,“送客!” 沈南瑾羞恼地看她离开,心都沉到了底,走的时候全没有来时那么底气十足。 崔雪时从抒芳堂出来才想起自己还未喝药,刚准备回去,胸腔一股刺痛。 她没命地咳嗽起来,浑身难受,双腿不受控制眼看就要倒下—— 一道白袍出现在她眼前,沈阙才扶住她的肩膀,崔雪时避无可避地朝他那袍上吐了一口浓血。 “噗” 依稀记得五年前那个男子的袖口上沾了父兄的血,他满脸嫌弃地割袖丢弃。 崔雪时马上站直,怕他嫌弃,伸出手去给他擦拭,嘴里小声嘟囔着,“你自己迎上来的” 沈阙那哀默的眼中竟然有了一丝人味儿,“是,我迎上来的。” 他抬起袍袖擦去她嘴角残血,沈阙身后的青峯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递到她手上。 她刚要伸手去接,沈阙却夺过青峯手上药碗,朝里吹气助凉。 “太医说你是心中有疾,断不可多伤心劳神。” “明日事罢后,你准备做什么?”沈阙摩挲着瓷碗。 其实崔雪时想过离开京都,但宣家的事情还需要费心处理。 她绝不允许母亲留下的东西被宣玉糟蹋,也不允有人再伤害外祖母! 她毫不犹豫说道:“照顾外祖母。” 沈阙听后看了她一眼,唇边隐隐挂着淡淡的笑意,“你不离开就好。” 他声音很轻,崔雪时并未听见。 他握起她的手,将碗递去,“事已完,我需去东宫看看太子。” “沈太师要不要留下用顿晚膳?” 崔雪时原本只是客套,谁料沈阙移向一旁的脚缓缓收了回来,“好。” “”崔雪时苦笑。 第11章 婚前你什么事不能迁就她? 厅堂的气氛有些微妙。 长案主座空无人坐,宣德泉缩在一边连伸筷子也要瞧瞧沈阙的脸色。 案上一碟香气扑鼻的鲈鱼烩让宣玉馋昏了,盯着罗淑娴苦念,“怎么放姓沈的面前” 罗淑娴咬着后槽牙,小声道:“你倒有脸吃,没把你剁下来做烹肉都算好的。” 崔雪时只喝了一碗羹就放了筷,还在琢磨明日之事是否能够顺利。 她担心沈家使诈,半道拦路,也担心聘礼少了东西,“舅母,咱们将才说好了的,吃完饭把聘礼抬出来。” “你瞧你着的什么急,不是明才退还?”罗淑娴嘴里还包着肉,说话含糊。 “听沈夫人说他们当初送了一百四十抬聘礼进宣家,东西堆山码海的,今夜就得把伙计找齐了。”崔雪时夹了一块鲈鱼到宣玉碟子里。 罗淑娴盯着她的动作,晓得她的用意。 她这是怕宣家抽了聘礼里头的东西出去私用,借此提醒她不要忘了宣玉的糟粕事! 不过沈家当年下聘礼的时候罗淑娴是亲自守着叫人抬进府里的。 她左右想了想,哪里有一百四十抬了?!! 罗淑娴“啪”地把筷搁在案中,“胡说八道啊!她真是长了张嘴就能自吹自擂,当年抬礼的伙夫我也能找到。” “门清的一百三十抬全都放在小院库房,一点没带少的,哪里多出那十抬?她怕不是想借此讹我们!” “许是我听错了。”崔雪时点点头,笑着应。 沈阙听出了她的小心思,她聪慧又懂变通,为自己辟了后路,他也需去帮她找个除草的人来。 他放下筷起身,朝所有人道:“多谢宣老板款待,诸位慢用,不必相送。” 宣德泉可算松了气,同一桌人站起来,对沈阙谄谀道:“多谢沈太师赏脸才是,您要是吃得惯下次再来?” 来什么来!!罗淑娴恨不得撕碎宣德泉这张破嘴! 沈阙和色道:“若有机会,会来的。” 说话时他特看了对面的崔雪时一眼。 她原是避着眼神,可他说完话后迟迟不离席。 其余人的目光也随着沈阙那抹炽热眼神落到崔雪时身上,她不得不道:“我送送沈太师。” “不用,你尚有风寒,喝了药便早些歇下。”他微抬衣袖,袍下是那道刺目的血红。 这般显眼众人当然也看得清,沈阙来的时候好像没有这脏污? 他们疑惑地朝崔雪时看去,五只瞳仁里都在问:“什么情况?” 为了避免他们问东问西,崔雪时做着“请”的手势,领着沈阙出去。 一场烈雨过后,暑夏的那遭热潮才冲刷入土,院墙外的几珠栀子散发着清淡香气。 沈阙自有“师者威气”,哪怕他对人和和气气,不露凶相,也能逼得旁人呼吸不过来。 崔雪时见他袍上的血更是不免想起五年前的场面,替死人保守秘密且能让人辗转反侧。 更别提为活人保密,沈阙若如前世那样不与她相见,没有交集倒还好。 现在他就站在她身侧被风隐隐挑出的衣袂晃在眼里,崔雪时觉得这事还是得说清楚。 她无意窥视,更没兴趣去掀开藏了数年的纱布。 话都挤到嗓子眼,沈阙忽然道:“有些话,事情彻底结束后到静居告诉我。” 啊? 沈阙留下这话后就出了府门,青峯放下马凳候在一旁看着他进了马车。 随后收了马凳跳到前门驾车离开,动作一气呵成。 崔雪时低头看着车轱辘压过的印记,再抬头时马车已拐了弯。 这才从沈阙的话里回过神,不过她彻底愣了,为人师长的莫不是都在旁人肚子里放了蛔虫?? 还是她想要开口的心思表现得太过明显? 崔雪时摇了摇头,现在可不是多想的时候,她去小院数了两遍聘礼箱数量。 回到抒芳堂的时候已入三更,这一觉睡得很沉。 “你究竟还要怎么闹!这都到三更了,那崔雪时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药,让你折腾我大半宿!” 沈夫人靠在圈椅中,揉着困到发昏的脑袋。 沈南瑾怒气冲冲站在她眼前,“是母亲不肯说实话,若不说,您最好别睡了。” 沈夫人听他吼了一个晚上,自他从宣府回来就逮着宋鸢问什么书信。 现在还跑到她屋里把她叫醒,“你想听什么实话!” “崔雪时在府上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是您刁钻,是您一直在为难她?” “我为难她做甚!”沈夫人只觉得耳根子都不清净。 “您没为难她,她何必日夜恭维您?都是你们逼得她退婚!”沈南瑾恼怒。 “她是崔家的女儿,婚前你什么事不能迁就她?” 沈夫人操持着今夜的接风宴累得腰疼,定州老宅来的人也还在侧院住着,沈南瑾吼得大声,她忙起身捂了他的嘴。 压着嗓子说: “崔家崔家,他们崔家怎么了?除了她,那人都死绝了,我是她未来婆母凭什么迁就她?” “怎么?她找你诉苦了?她不想退婚就赶紧回来,又不是我们撵了她!” 沈南瑾甩开沈夫人的手,“她在府里的这些年,您连一个丫鬟都没拨给她,这些事都是我先前招那些丫鬟问的。” “我”沈夫人无可置辩。 看到沈夫人的反应,沈南瑾心里闷烦。 “您糊涂!要是传出去,旁人总要说您是个不好相与的恶婆母!” “崔雪时是崔氏唯一血脉,必定受重视,孩儿当年执意远赴边关,五年里在军中也颇受优待。” 沈南瑾突然激动,“您知道边关军营里的那些大将军都是怎么叫我的吗?” 沈夫人皱眉看他,他又大声道:“都叫我沈贤婿!他们可都是被写在朝史上的大人物!他们将崔雪时当作亲女才对我这么亲切!” 毋庸置疑,五年里他一直吃着崔雪时的好处,他原以为崔雪时仗着自己的贵女身份在沈家耍横。 她就算是善妒不容人把婚事退了,他也有理出去讨要说法。 可事实上,府内随便一个丫鬟都能欺她辱她! 崔雪时退婚后还可以再嫁,而他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沈夫人却不太懂儿子话里的意思,“儿啊你想如何?” “退婚于我不利,可她执意退婚,明日就要来归还聘礼。” 沈南瑾正声道:“母亲和祖母明早就登门道歉,亲自把她迎回来。” 沈夫人震惊地看着沈南瑾,这天下从没有婆母向儿媳道歉的理! 她额头的伤还绷着呢! 可沈南瑾执拗,沈夫人只好应下,等他出了屋门,她暴跳如雷地摔下茶杯。 “宣家这群没用的东西!这么轻易就交了聘礼!” 屋里的老妈妈于氏捡起稀碎的杯瓷,走上前支招:“聘礼事上已无回旋余地,夫人何不从礼单下手?” 第12章 绝不让宋鸢怀上沈家子嗣 六月的天亮得早,寅时旭日东升就已红了半边天。 宣德泉图新鲜,宣府每日总要引一批新的厨子,吃的餐食口味从未重复过。 崔雪时看紫檀案上摆齐了真君粥、旋切鱼脍、五辛盘、奶汤蒲菜 光是早饭都有着十几份不同菜品。 而她在沈家的五年,晨起就要窜进厨屋拿上厨刀换着花样地给嘴刁的老太太做美食。 她每次做好,巴巴地端去老太太房中,得到的却是一句句嫌弃。 “呸呸呸!太甜了,这也太腻了,你不会做饭吗?” 她们鄙弃崔雪时,欺负她有好教养好脾气,不会冲着长辈耍横。 但有时把她逼急了,她也总会生怨。 沈家人便顺势逮住她的崩溃大吼,向左邻右舍说她脾气娇惯,过于暴躁,说也说不得。 崔雪时在沈家染臭了名声,以至于后来就算是丫鬟当面说她的不是,她也一忍再忍。 忍到沈南瑾回府,终究什么都没改变。 崔雪时起得较早,坐下吃了碗馎饦就又要去盯着伙计抬聘礼。 此事绝不能出差错。 没跨出门,就见罗淑娴端着碟糕点过来, “清晨才遣人去摘的桂花,花饱开着等了两三天,足晾晒一夜,适才做好的还热着。” 罗淑娴盯着那碗只吃了一半的馎饦,“你昨夜今早都没怎么吃,拿着去沈家的路上再吃一点?” 碟子里的糕点撞进崔雪时眼里,她看清里头的东西悚然心惊! 广寒糕!那是一碟广寒糕! “姐姐做得一手好菜,不如给老太太做一份糕点哄她老人家高兴?\" “把这毒妇关进柴房!” “阿瑾救我。” 崔雪时连连后退,脑海里在一遍遍跳出宋鸢掐着她喉咙,沈南瑾无关紧要地立在房前的画面! 死前毒酒的苦涩辣舌迅速涌上心头,她双眼红腥,推开罗淑娴手头的糕点,“拿走!” 罗淑娴拿过来的时候就有些胆怯,现在崔雪时的反应莫不是发现了里头有毒? 她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捡起摔在地上的糕点交给丫鬟扔开。 她本想等崔雪时吃下广寒糕后晕死过去,再将她关在房内,只要今天没归还聘礼,那明日就做不得数了! 这是罗淑娴能为宣玉做的最后一件事! 可眼下没中招,如今也只能看沈家的手段了。 反正崔雪时也没点破,罗淑娴只当下毒的事没发生过,笑道:“对了,沈家今早就来人了。” “来的都是长辈,要不邀她们入府用饭?” 长辈? 罗淑娴倒是客气。 崔雪时缓了缓情绪,“她们是舅母的长辈?既不是,何必把自己当成孝子?” 这叫什么话罗淑娴攒眉耸了耸肩道:“我这也是好心呀。” “沈家自今日起便与我毫无瓜葛,舅母的好心用错地方了。” 一句话就把罗淑娴说得闭口不言,崔雪时觉得无趣极了,往宣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崔雪时将就穿着昨日的轻衫红裙,廊下穿过的悠风捧起纱锦,走起路来衣袂翩跹,袅袅娉娉。 大门是大敞开的,只是没人敢邀沈家婆媳俩进门。 她们像杆似地杵在门外槐树下,身后还带着一长队的丫鬟。 崔雪时对上沈夫人的目光,她先行走上前,脸上尽显憔悴,苦兮兮地说: “雪时,你受委屈了,婆母特意把这些平日里刁蛮的丫头叫过来任凭你处置。” 说完指了指那些低头跪下的小丫鬟。 崔雪时冷笑,看来沈南瑾昨夜回去后没少和家里人吵闹。 不过仆随主,要是没有她们的放任,丫鬟又怎敢刁蛮? 她不至于把错处都怪在沈家丫鬟头上。 崔雪时不给沈夫人好脸色,泛寒道:“说笑了,她们都是沈家的人怎需我处置?” “沈夫人和沈老太太且再等等,伙夫正在里头抬聘礼,稍后我会带着退婚书和你们一道去沈家。” 崔雪时懒得同沈家人多费口舌,也断不给他们希望,正要抬脚去小院,沈老太太开口了。 “雪时。”轻轻一唤颇是和婉,沈老太太向来透露着恺悌气质,“从前是我们沈家对不住你。” “你若能随我们回府,来时祖母定给你和南瑾寻个吉日,沈家也定风风光光迎你进门。” 沈老太太走过来要握崔雪时的手,她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 满是皱纹的手僵在胸前,沈老太太收回手往无泪的眼下一擦。 自顾自地说: “你不喜宋鸢此事也简单,我们只当他是南瑾的救命恩人,绝不让她怀上沈家子嗣可好?” “你想想,自古以来的妾室不都是侍奉主君和主母的吗?到那时你做个当家主母,且不任你快活?” 沈夫人爱插嘴的毛病又犯了,“是啊雪时,你就听婆母和祖母一句话,只要你嫁进来,府内掌家之事全都会交由你手!” 崔雪时定定地看着自以为是的沈夫人,“沈夫人怕是弄错了,我未嫁,可没有婆母。” “沈夫人头上的伤还疼着?你就不怕我嫁进沈家更加放肆?不怕我拿杯盏砸在你其他位置?” 额头忽然发痛,沈夫人确实怕了。 崔雪时素颜无妆,唇上是天生的桃色,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在她的佚貌下毫无影响,反而像个病美人。 远山眉轻轻挑起,她嗤之以鼻。 “哦,你现在的心里或许在想,只要我嫁过去了就生是沈家的人,死也是沈家的鬼。” “无论你们怎么折磨我使唤我,将我当作烂泥踩在脚下,我也不敢吱声!” “若是实在压不住我,便叫我怀上一子,用一个孩子当做桎梏,将我永远锁在沈家那犹如地牢的宅子!” 沈夫人陡然一惊,心虚地瞟向沈老太太,老太太扭过脸不做理会。 “这般歹毒,我怎会如此作想啊?雪时,你我之间许有误会是谁吹了耳旁风?” 耳旁风?这些歹毒之言可都是崔雪时前世在沈夫人房门前亲耳听到的! “歹不歹毒的,沈夫人可清楚得很。” 习惯了五年里都温声温气的崔雪时,昨日被崔雪时砸了个额头包,她就很是震惊了。 现在崔雪时一字一句都钉牢了她说,可见退婚一事确实没有可挽回的地步。 沈夫人朝一旁的于妈妈递了个眼色。 于妈妈迈出脚。 “既如此老奴便说清规矩,姻定两家庚帖互交,互换聘礼礼单以查点聘礼数量,聘金亦照揭还,二者互无亏欠,退婚文约需澄明心甘情愿,无人逼勒之意,自此男女者可另行择配。” “若觉妥当,请崔氏退还聘礼,依照礼单就此点个数。”于妈妈露出狡黠一笑。 崔雪时陡地心颤,昨夜只多次清数了聘礼箱数,却是忘了礼单! 第13章 谁要欺负我宣家的外孙女 于妈妈说完后,宣府院内的伙夫就抬着大箱聘礼而来,跟在一旁的婢女手里也抱着小盒妆奁。 她从袖中掏出个卷轴,捏紧两端将此展开,上头墨黑字迹醒目。 崔雪时倒要看看她们想做什么把戏,找人搬了靠椅坐在檐下。 于氏半蹲下身给她行礼,提着那灰青长裾跨了进来,目光锁在聘礼箱上,“把箱子都打开。” 当年沈家几代战功显赫,在定州一带颇受敬重,但要是谈起要与崔家结亲,那自然也是高攀。 更何况崔家就崔雪时一个独女,打娘胎里就是命定贵女。 沈家给出的聘礼一要彰显沈氏绰有余裕,二要让旁人看清楚他们对崔氏的重视。 崔雪时听着于妈妈依着礼单一一清点数量,大声的吆喝拿出了她当年在猪肉铺子的劲儿, “绡纱八十匹、三两重香金镯十二支、方南玉镯十八对、鸳鸯枕八套” 过了好一会儿,罗淑娴急慌慌地跑出来,叉着腰喘着粗气,“别别念了我我找不到礼单了!” 也在这时,于妈妈插了声:“哎呀,禀老夫人!这箱里头少了赤金簪十五对、蜀锦浣花锦五匹!” 沈夫人搀着沈老太太进来,装模作样地探过头盯着礼单。 崔雪时就这么看着她们一唱一和,不乱阵脚,“舅母若拿不出来,可是会得一个敛财的罪名。” 罗淑娴一惊,尖利的嗓音响起,“什么敛财什么罪名!我当年我只顾盯着聘礼进门,顺手就把礼单交给了屋里的吴嬷嬷” 她的表情实在不像撒谎,见崔雪时对她还有猜疑,罗淑娴干脆跪了下来,伸三指发誓道: “我要是藏了礼单,吞了这里头的东西,宣玉这辈子都找不着媳妇,穷苦一生!” 崔雪时立马站了起来,罗淑娴爱子人尽皆知,她敢拿宣玉发誓自不会假! “吴嬷嬷呢?”崔雪时攥起罗淑娴的衣襟,“她在何处!” 罗淑娴吓得不清,满脸通红:“早两年前就死了礼单当真是不翼而飞” 崔雪时目似寒冰,心急当头,她拼命冷静,想来沈家人本就为今日做了万全的准备。 可罗淑娴并未帮着沈家藏下礼单,更未私吞聘礼,那沈家又怎敢直言少了金簪和布匹? 崔雪时拿过于妈妈手头的礼单卷轴,从头到尾又点了一通,哪怕眼睛瞪到发酸发胀,也没在众多赤箱中找到金簪布匹。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聘礼中的东西哪怕是果子桔饼也是让两家在定贴上录全了的,崔家礼单既无,崔姑娘要不再多点几遍?” 于妈妈倒自信得很。 “差的我补上便是。”崔雪时正要把礼单扔给于妈妈,忽然摸上卷轴边角 卷轴通常以绢为料,平常人家只用普通宣纸写作定贴礼单便是,也只有名门贵族才用得到绢。 各家所用绢帛虽有不同,但新旧成色也是看得出来,现在有仿旧造艺,不过仿的就是仿的,再怎么也成不了真。 新仿旧绢常是沉闷不通透,颜色也不大自然,还有这字迹墨色 婚事是五年前定下,卷轴存放至今,颜色早会变淡,可现在这绢上所写墨迹分明浓重得很。 莫不是昨夜紧赶慢赶叫人重新写出来的? “雪时,那赤金簪可是当年陛下赏赐,浣花锦最是难得的,一年出一匹价格不菲,你要如何补?”沈夫人笑了。 看着快要吃下的棋子,沈夫人得意极了,“你就随我们回府同南瑾安心成婚,东西少了便少了,我们沈家也不计较。” 倏忽间,门外来人赫然出声:“成什么婚!” 沈老太太听声耳熟,扭头一看走来的几人,心中一凛。 她不是去卲阳了吗?怎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来人却看都没看她,领着几个管事嬷嬷和一名秀丽女子入了门。 “谁要欺负我宣家的外孙女,老身也不怕横蛮一番把她扔出去!” 人到府里了,崔雪时看到人影的那刻,热泪登地夺眶而出,她愣得像个木人,这一见当真是恍如隔世! 她呆呆地杵在原地,竟连半步都踏不出去。 “放我出去!让我出去见外祖母最后一面!” “见什么见啊?祖母还病着,需要你的照顾,你那外祖母既已逝去,什么时候都能去坟前拜见的。”沈南瑾道。 前世记忆太多太苦,崔雪时永生难忘。 眼见宣外祖母鹤发松姿,身体看上去没有半点病样地站在自己眼前,崔雪时忍不住哭了,“外祖母” 她的外祖母还没死! 她的外祖母还好好地活着! “外祖母,时儿好想您”她扑进宣老夫人怀中,锢紧了外祖母的腰,大声嚎哭里含了前世的悲痛和憋屈! “好孩子”这几年里,宣老夫人总想去沈家见见外孙女,然而到了沈府外,却总是被他们驳了。 她想着崔雪时婚后能够舒心,少些婆媳之间的矛盾,她也就忍着不和沈家人争执计较! 老小整整五年不曾相见啊!外孙女都瘦成什么样了! 宣老夫人心疼地揉着崔雪时的脑袋,“别怕,外祖母来给你撑腰,断不让那些腌臜东西欺负了你去!” 外祖母涕泪涟涟,唤着门旁的一位嬷嬷,“桑嬷嬷。” 桑嬷嬷穿着身波纹黛色交领长衫,一看面容是不好相与的。 她走到于妈妈眼跟前,重重把带来的卷轴拍在于妈妈手心,“崔家礼单在此,劳烦你这老婆子依着上头的数重新点一遍。” 这东西拿在于妈妈手里就是烫手山芋了,她不消点就知道数目是对的! 于妈妈哪敢在宣老夫人带来的这些嬷嬷面前点数? 她只虚虚地说:“点了遍了,就连崔姑娘都亲自点过确实是差了东西!” 崔雪时离了外祖母温暖的怀抱,声色俱厉道:“于家的,你休要混淆,是礼单上多写了东西,不是聘礼赤箱里少了!” “这绢帛分明是近年的仿旧绢,这墨字也是近日才写上去的!”她肯定地说。 沈家人的脑子也只能想到这种小把戏,她们怕不是以为崔雪时在沈家待了五年也跟着变蠢了? 沈夫人和于妈妈在听到此言后立刻就急了! 沈夫人心慌,“你你信口雌黄!凡事都要讲证据!这礼单是今早才从书房拿出来的,我们怎会拿此物做手脚!” 身后的外祖母拍了拍她的肩,崔雪时的腰板瞬间挺拔,“我可没说是你们动了手脚,沈夫人这是心乱了?” 第14章 我要敲锣打鼓的退婚! 崔雪时在沈家多年逆来顺受,并未崭露什么头角。 沈夫人起初只以为她是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就想着法儿地让她做些苦活。 谁成想她竟能懂绢帛,沈夫人吃瘪眼神飘忽。 崔雪时没想放过她,“还有沈夫人说的浣花锦一年只出一匹也是可笑得很。” 可笑?沈夫人心头一沉,她其实根本不懂什么浣花锦,只是听往日吃茶的妇人说它一匹难求罢了。 “蜀锦寸锦寸金那是因为织造印染工艺繁复,可蜀地织工多达上万,每年向朝上贡的就多达五十万匹。” 五十万匹?!! 眼看沈夫人越来越挂不住脸,崔雪时眯着眼接着说:“若是当真一年只出一匹,蜀地敬皇上之圣心也定是会送进皇宫。” 凭什么卖给你? 沈夫人汗水涔涔落下,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两眼一转瞟到正在缓缓后退的于妈妈。 是啊,分明都是这个没本事的婆子给她出的破主意!!叫她好一阵害臊! 沈夫人手指着于家的,大呵道:“于妈妈!” 于家的一下就软了腿,险些没厥过去。 沈夫人呵斥她跪下,拔高了声: “雪时,宣老夫人,都是这贱奴诓了我啊!聘礼礼单也是她从书房取出来的,谁想到她竟敢偷换礼单!” 于妈妈有些傻眼,小腿搓着地面跪到沈夫人脚下,“夫人呐!老奴跟了您二十年呐!” 沈夫人老脸烫红,“你也知道二十年呐老贱奴!枉得我如此这般用心待你!” 崔雪时眉头一挑,主仆离心了。 她在沈家时,这个于氏总仗着自己是沈夫人房里的老仆挑崔雪时的错处。 时而说她熏香点得不对,气味太厚;时而说她碾茶太慢,茶色不纯。 总之只要是于家的今个儿不爽利了,总要给崔雪时揪个错出来。 她是沈夫人房里最得力的老妈妈,崔雪时能忍则忍。 可要是说她偷换了礼单那是绝不可能的,好歹是跟了二十年的忠心老仆,在沈府若沈夫人没发话,她是断然不敢插手。 桑嬷嬷问:“老婆子,是你自作主张偷换的吗?” 凉飕飕的邪风刮来,于家的背脊颤抖,张着嘴发了愣,眼睛时不时偷瞧沈夫人。 将才那些话,沈夫人把自己择了个干净! 沈夫人狠狠盯住她,眼神里像有深仇大恨,她一句话都没说,却也是在告诉于氏, “要是供出我,你的女儿别想活!” 于氏犹豫了,她就应该想到事情败露后,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她抖个不停,闭着眼睛哀叹一口长气,只要她女儿能活着,她就算进了牢房又何妨? 于妈妈正要开腔认罪,崔雪时打断。 “于家的,你要想清楚,绢帛也是珍贵,必不是你能用得起的。” “而且若我没看错,这绢帛中用的墨也并非寻常黑墨,而是松烟墨。” “我记性不大好,这个松烟墨是谁家送到沈府来的呢?好像是疏东街孙家?”崔雪时歪着头说。 于家的一时天旋地转,头脑阵阵眩晕,崔雪时这是在告诉她。 只要认罪,那就不止认下了她诬陷崔雪时的罪名,还有偷窃主子重物之罪! 当朝偷盗罪必会殃及子女,她的女儿及笄后也别想嫁给清白人家! 于家的哗哗泪流,从牙缝里挤出字来,“老奴全都是老奴做的” 沈夫人心里的石头落下去,腰杆挺了又挺。 然而下一瞬于妈妈仰天长啸:“是老奴做的,可也经了夫人的同意!都是做奴才的,谁敢不听主子使唤!” 沈夫人没反应过来,还没恢复过来的脸色霎时又黑了两圈,“贱奴岂敢诬陷我!” 她吼着走上去伸出手要打向于氏,怎料她“噌”地从地上起来,提着下衫冲出宣府大门。 没有半点眷恋地望着门外那棵硕高的槐树,欲要撞树求死。 众人脸色微惊,就在这紧要关头,崔雪时抽起伙夫手里的抬杆,握住一端就使轻功踏了出去。 周遭空寂一片,众人眼看着崔雪时离地腾空,那袭红衣在半空旋开。 “轰”的一声,是挥动木杆的声音,崔雪时手里的那根抬杆倏地挡在于氏胸下。 崔雪时稳稳落地,仿若歇蝶。 于氏离槐树只剩一拳距离,彼时见胸前多出条杆子 愕愕、僵硬、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着崔雪时! 沈夫人和沈老太太吃惊到嘴巴都闭不拢了,面面相觑。 崔崔雪时居然会武?! 怎会?怎么可能! 她不就是个娇生惯养的高门贵女吗?! “好功夫。”远处茂密高树枝丫上,青峯大表赞叹,“将门之女当真非凡!” “想死滚回沈家去死。”崔雪时怒道。 她一手拿着抬杆,一手攥着于氏的手臂往沈夫人跟前一扔。 沈夫人看崔雪时的眼神充斥着胆怯,方才那人真是她吗? 伙夫诧异崇拜地接过杆子,崔雪时大喊着说:“你们沈家为了名声,为了我的嫁妆真是煞费苦心。” 沈夫人听得面红耳赤,沈老太太脸上也一阵青一阵红。 沈夫人出门前还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今日崔雪时一定绝对退不了婚! 结果呢?折了一个老仆,还在宣老夫人眼睛前毁了她对沈家的印象! 真是丢人现眼啊! 崔雪时打量着沈家婆媳,劈头冷言: “我伺候你们整整五年,贴补沈府开支,为你们洗手作羹汤却被所有人刁难,怎么论我都不欠你们的!” “之前说的归还聘礼好聚好散,不好意思,现在我改主意了!” 改什么主意?众人都神情复杂地望着她。 崔雪时沉着嗓,一字一句道: “我要敲锣打鼓的退婚!好叫京都百姓都看清楚你们的恶心嘴脸!” “抬聘礼,去沈府!” 崔雪时不管她们的目瞪口呆,叫着伙夫们抬起重箱。 他们领头的本就自带着锣子锣槌,扯着笑敲敲打打地领着两列伙夫出了宣府。 “铛”的几声快把沈家二人的心给震碎咯! 崔雪时去拉宣老夫人的手,泪眼婆娑,“外孙女不孝,外祖母甫一回来就要为我操心。” 宣老夫人胸口作疼,自责不已! “时儿啊早几年她们不让我见你时,我就该狠下心将你带回府!如此也不消你受苦受难五余载!” “他们欺负你崔家老子不在人世,可休当我们宣家人也是死的!” “上马车,我们一起去沈家!”宣老夫人气得想立刻拔剑将沈家人大卸八块! 沈老太太难为情地讨好,“老姐姐我老婆子真不知今日蠢儿媳的法子。” “啪!!” 宣老夫人重重甩了她一巴掌。 沈夫人震惊,一惯威风的沈老太太竟一声不吭地垂下了头! 宣老夫人冷峻道:“秦甄,看看你这张老脸,半截子都要入土临到要死的人了,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外孙女凭什么被你们这群烂菜根刁难?” “什么蠢儿媳,不知的?少跟老身惺惺作态!!” 第15章 谁叫你把聘礼带回来的! “蠢东西!” 沈家马车里,沈老太太捂着被扇的半边脸朝沈夫人脸侧甩了一记耳光。 沈夫人孟氏从位子上退下来,战战兢兢跪着说:“婆母息怒!” “息什么怒!你这没用的东西!你早上信誓旦旦得得瑟瑟地跟我说了什么?” “说你一定会阻止崔雪时退婚!结果呢?” 沈老太太不快极了,要不是孟氏耍这一出小伎俩,她怎会挨这一巴掌! 眼看自家人一个个的通通都不省心、不争气,她长叹了一口粗气。 沈夫人撇嘴委屈得很,“本是不会出岔子的,蠢儿媳也实在不晓得崔雪时竟然连绢都懂” “你以为她和你一样是个蠢货?!!” 孟氏擦着泪:“是是是儿媳确实是蠢货回府后您要怎么惩罚儿媳都行的” “可怜夫君死得早啊,抛下您老,我和南瑾娘俩就走了沦落到宣家那老婆子打了您,您也不敢多说的地步!” 沈老太太闻言怒道:“住口!你懂什么?” “宣家老夫人是当今皇帝的奶母!你有几两肉敢跟她对上两句嘴?我告诉你,崔雪时要退婚就让她退!” 沈老太太只觉得越发疲倦,她打算由着崔雪时退婚,京都的事也懒得再管。 如今的天儿越来越热,她也想回定州去避避暑,远离是非! “你这做母亲的把崔家的事处理妥当,也要给你自己的儿子和宋鸢风风光光办好婚宴。” 孟氏神色一滞,“婆母您这是何意啊您这是打算撒手不管吗?” 沈老夫人沉下脸色,头痛不已:“你想让我怎么管?我这半截子都快入土的人了,还能怎么管!” 沈夫人捂着锦帕长泣一声,“不行啊婆母!你要是不管了,儿媳是个蠢的怎能抓手这些大事?更何况南瑾的封赏还没下来呢!” 封赏?沈老夫人早就看透了,只要宣崔两家去皇帝耳边各说句话,沈南瑾这五年就是白搭! 还敢提封赏,怕是不降罪都不错了! “行了,别嚎了,我去定州老宅叫人想办法,京都的事你先掌管着。” 沈夫人逮着沈老太太的衣摆,满眼都是“不行”。 “怎么?要是这点场面都应付不过来,你干脆剃发做姑子去!” 沈老夫人往她手臂上踢了一脚,拂平长裾离座,唤停马车走了下去。 沈家马车本跟在宣家车马最末尾,没人注意到她的举动。 马车外有接应的人,见她出来就给她戴上帷帽,搀着沈老太太上了另一辆马车。 孟氏见状都快气晕了,好歹是沈家老太太,她竟抛下沈家跑了! 只怕她压根没把南瑾这孙子放在心上! 孟氏泪眼朦胧,眼神一横。 宣府与沈府的路程本就有些远,加之伙夫敲着锣子,抬着聘礼难免步子要慢些。 临到晌午,一队人马才走了一半路。 “外祖母,有您在真好”崔雪时在马车里曲坐在宣老夫人膝下。 宣老夫人揉了揉外孙女的脑袋,“那外祖母就一直在你身边,就算你这小淘气厌烦了外祖母,我也不走!” 崔雪时努嘴,怎会厌烦? 她鼻尖泛起酸胀,喉咙像堵住一样,“外祖母时儿给您养老” “好啊,那外祖母可要活成个一千年的老山妖,叫你养我一千年才好!” 宣老夫人说完放声大笑,崔雪时听着也跟着破涕而笑,蹭了蹭外祖母的掌心。 “噗呲” 马车内的第三人忍不住捂嘴笑出声,崔雪时这才眨眼看着眼前这个秀丽女子。 想起这是先前跟着宣老夫人回府的姑娘,崔雪时问道:“姐姐是” “裴家裴愔愔,父亲为官数载有幸升得官品,不日便要入京都翰林院。” 裴愔愔声音很柔,说起话来杏眼里饱含笑意, “卲阳离京路途遥远,我便厚脸皮地来给老太太做个伴,也好解路中枯燥。” 卲阳裴家眼前娟秀少女就是和宣玉定了亲的裴家女儿。 裴姑娘看上去这般亲切温婉,小巧玲珑,流氓痞子做派的宣玉根本不配娶她! 等处理好沈家的事,她一定要断了宣裴两家的婚事,免得裴姑娘前程尽毁,所嫁非人。 崔雪时微微启唇:“原是裴家妹妹,那你来得巧了,一会儿就可以看热闹了。” 热闹? 她竟把退婚当作热闹? 裴愔愔的柳叶眉往眉心一蹙,她在路上就已听宣老太太说过,这次回京是奔着和沈家退婚来的。 又听闻崔家姑娘在沈家已住足五载。 如今发觉所爱之人并非良配,便退婚离开。 自古女子婚事都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好生羡慕崔雪时的果断洒脱,敢爱敢恨。 不爱了或是男子对不住了便可决然退婚,裴愔愔对宣家很满意,但对宣玉 可就算是不喜也必须嫁,因为裴愔愔觉得这天下所有女子都是一样的。 在闺中待到及笄便被父母长辈带去各家府里相看,看准了便敲定了。 敲定了便定吉日嫁过去,接着就是拜堂、生子、暮老、埋棺,人人如是。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嫁得如意郎君,她就算不喜欢也不能像崔雪时一样退婚 裴愔愔舒眉笑道:“好。” 车马人群中的锣声响个不停,路过的百姓好奇热闹事全都跟在马车后头。 两列长队拐进桐杨道,满街比肩继踵,人声鼎沸。 沈南瑾晨起时心里就阵阵发慌,此时听到门外锣鼓震耳欲聋,他慌里慌张跑出府门。 宋鸢见此也跟着走了出去。 一出门就见沈夫人从马车上虚虚软软地走下马梯,她脸色苍白,腿抖不已。 感觉像掉了半条命! 沈南瑾忙上去搀扶,盯着马车前门想等祖母一起下来。 结果风吹起前帘,里面竟然没有一点儿祖母的身影! “母亲!祖母呢?”沈南瑾回头看着这人山人海,数百抬聘礼赤箱排在沈府门前,“你们这是干了什么啊?!” “孩儿不是让你们去道歉吗?你怎么还把聘礼带回来了?谁叫你把聘礼带回来的!” 沈夫人嘴唇都在抖,一个字也不说,沈南瑾快急疯了! “我叫的!”宣家马车前,崔雪时一身红衣似火,阳光明晃晃地洒在衫上。 她披散的长发随风向后飘扬,英姿妩媚的容颜灼人眼目。 沈南瑾好像看到了五年前的崔家嫡长女 第16章 别退婚,我把她赶出京都 当年沈家没落,定州偏远寒苦,来和沈南瑾家中议亲的大多都是七八品的武官女眷。 沈南瑾在府上最不受长辈看重,眼看沈氏族老就要定下他与七品武将之女的婚事。 崔家人带着五皇子前来拜师了。 那年,沈南瑾的目光全都投在了崔家嫡女身上,年幼的她清澈明净。 一双澄亮的眸子灿若繁星,一颦一笑足以叫世间万物都为之失色。 除了容貌绝绝,她的家世更是无人可比。 当年的他想尽办法要得到崔雪时芳心暗许,正巧听说她爱舞剑。 于是他就拿着父亲旧日杀敌的寂风剑假装在院中练剑,使唤府上的下人将崔雪时引到后院。 一切事情作罢,他在院内轻挥长剑,招式的怪异引起了崔雪时的注意,还博得她倾城一笑。 她教他练剑,他则说:“我毕生之愿就是想像父亲和崔老将军那样上阵杀敌,打得那彧狗哭爹喊娘!” “可惜我剑艺不精,还需多练” “有此心便算是好的,往后你要练剑,不如来找我?我必然会用心教你。” 沈南瑾佯装担心崔雪时,“可我们相隔那么远怎么见?就算是见面了,免不了旁人会说道,这实在有损姑娘清誉!” 他忐忑地看着眼前单纯的少女,“崔姑娘,我娶你!” 一剑之恩,他以娶她为报,最终成了今日局面。 沈南瑾回神走向崔雪时,开口道:“雪时我是叫母亲和祖母去给你道歉的,她们是又为难你了?” 崔雪时翻了个白眼,“沈将军真是大孝子,自己祖母失踪得没了影儿,自己的母亲都走不动道了也不关心。” “反倒过问她们有没有为难我。” 崔雪时哼了声,“虚伪面皮都撕得那么破了,现在还装什么?” 她的话像是往他心上锤了一拳,沈南瑾顿了顿,“我” “崔姑娘!”宋鸢打断沈南瑾,她的眼皮红肿一看就是昨夜哭过。 她走过来“咚”地跪下,“崔姑娘,阿鸢昨日就去了宣家门外打算给你道歉,都是阿鸢不好” “还有书信一事我也很抱歉阿鸢粗鄙只字不识,根本不知那是崔姑娘传来的家书!” “我不在乎你是否识字,他没看见倒还好,免得我自己回头看,恐也觉得往日关切恶心。” 宋鸢咬牙,你不在乎还告诉沈南瑾干什么!在这儿装起不以为意来了,真是够贱的! “宋鸢是?”桑嬷嬷过来叫停了敲锣的领头,锣声戛止,人声也低了不少。 她盯着宋鸢,故意把话说得大声,“果然平平无奇,竟也能勾了沈小郎的魂儿。” 宋鸢仰头瞪她,“阿鸢确实容貌平平,但您也不必以貌伤人。” “以貌伤人?老奴且还未说完呢,宋鸢姑娘姿容无过人之处,这心啊倒是比旁人的强硬不少。” “要是旁人都像宋鸢姑娘一样寡廉鲜耻,怕是断然做不到脸不红心不跳的。” “老奴倚老卖老,要在此地与你说道说道,前些日子我们宣家已遣了人前去边关打听,这五年来你在边境所有行径。” “你这商户之女使了银子在你父亲的兴鱼村拜了个从逆王府里潜逃的看门狗守卫做义父,而后这守卫潜藏进了沈小郎的军营内,还成了将军。” “你利用守卫的战死,谎称自己是将门孤女,便留在沈小郎军营里为将士们做杂活,一来二去你们二人才相熟。” 桑嬷嬷哼道:“并且沈小郎军营内的所有将士都知道他已定亲,你在营里那么久岂会不知?” “什么银子?什么兴鱼村?什么逆王?什么定亲?我通通不知道!” “阿瑾,她是谁她在说什么啊阿鸢实在冤枉!”宋鸢张皇失措,重重扯着沈南瑾的宽袖。 沈南瑾也一懵,猛地甩开宋鸢,“宣府嬷嬷怎会冤你!认逆王守卫做义父?你不是说你的义父是四品的陈闲陈将军吗?” “沈小将军啊,陈闲将军的义女去岁就已经嫁给世子了!”街道上有人笑着说。 随后众人捧腹大笑。 沈南瑾羞得慌,“你骗我?你竟敢骗我?!” “不是”宋鸢泣下沾襟。 沈南瑾气恼,现在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他做下的蠢事了! 他看向救命稻草崔雪时。 对救命稻草现在只要崔雪时不退婚嫁给他,他才不会被这些人耻笑! 他眉头紧锁,对崔雪时说:“雪时我们五年前真情相许,你说了你会用心教我练剑的!” “可言而无信是你教我的。”崔雪时戳着他的心口,面色嘲讽。 “别退婚”沈南瑾顺势握住崔雪时的手,贴在她耳边说,“我立马将宋鸢赶出京都,此生绝不纳妾!” “你不能这么无情”他两手将她的柔荑握在掌中,力道甚重。 崔雪时恶心地挣脱,多年未曾练武竟连他都争不过了,她肃穆道:“放手!” “狂徒!”桑嬷嬷夺过领头手里的锣槌,正要冲上去打。 遽然间,数十匹骏马飞踏前来掀起道上尘土,马蹄声脆如敲响的钟鼓,骑马的禁军高呼道: “让开!都让开!” “太子殿下到——” 街道上的人知道热闹看到头了,有一群怕惹事的赶紧跑了,还有些不怕死的想看戏的还继续留着,退到道边匍匐在地。 太子怎么来了? 沈南瑾魂不附体地松开崔雪时的手,转身跪去礼迎大驾。 辘辘的马车驱轮声在霎时安静的桐杨道传开,通体黝黑的马车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群呼:“参见太子殿下——” 马车銮铃“叮”的一声响,一个扎起高马尾的男子从车上跳下来,朝着崔雪时挥手,“表姐!” 表姐?!太子殿下居然叫崔雪时表姐? 众人皆惊,好像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 崔雪时朝萧荀行礼,悄声道:“太子殿下,不是说好了别这样叫臣女?” “你当年也说了,不会在我面前自称臣女啊。”萧荀的唇角不自觉地抬起。 他笑起来生出一对梨窝,扭着身子说:“我好想你的。” 崔雪时低笑,这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爱撒娇。 “太子殿下!” 黝黑马车里似乎还有一人,他屏开前帘,玉璧发冠稍不小心顶到銮铃,随着清脆声响,他长身玉立。 沈阙俯视着萧荀,目光幽深寒沉沉道:“太子,别忘了正事。” 第17章 退婚圣旨来了! 萧荀扶额做出个乖乖学生的样儿,转过身朝沈阙一揖。 又转身清嗓,在跪地的沈南瑾身边来回转了三个圈,不慌不忙道:“你就是那个领着三万雄兵在边关驻守的沈南瑾。” 沈南瑾见他谈起边关便自得起来,“回太子,是下臣!” “五年了,沈小将军很是辛苦。”萧荀十分平静。 沈南瑾顿时露出笑意,眼睛都冒起了光,这太子该不会是带着皇帝圣旨封赏来的? 他在边关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为了今日,身上旧伤刚好就添新伤。 可他还是不管不顾地带着将士把那些彧人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 直叫他们做了缩头乌龟,不敢再犯! 沈南瑾跪着握拳。 “下臣不苦!为国效力实乃臣沈氏一族毕生之愿,下臣蒙父养育生恩,生于沈氏自当报效齐国!” 萧荀忽地笑了,“亏你有这样的心思。” 接着他眸色一狠,这表情倒像是有沈阙的影子。 萧荀弯腰往沈南瑾右脸上拍了一拍,“前些天沈小将军还在回京路上” “你军营内的将士便不顾周围百姓生亡私自杀入北彧境内,害得那些苦民屋舍尽毁!” 什么?! 沈南瑾瘪下嘴唇,瞳孔顿张,他回京前不是特意交代了他们不许轻举妄动吗! “不,定是彧狗挑衅!请太子明鉴!” 萧荀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继续谴责, “这数年来,你沈氏军无缘无故挑起我大齐与北彧战事,狼烟四起,百姓遭难!” “那北彧早就交了降书休战,他国和谈使者都快到京都了!” 沈南瑾茫然,头上似被浇了一筐冷水,五年里他为了军功,确实会带着沈家军故意潜进彧狗营帐。 可这都是计策,彧狗难道不该死吗? 难道他身为将军还能任由他们主动起兵吗? “下臣这么做都是为了长大齐国威!” 崔雪时不由得眉头轻蹙,沈南瑾竟然真的敢在休战后屠戮,这可是大忌! 沈阙站在萧荀身后开口,“北彧降后休战,你进攻荆江抓了北彧将领,又派遣手下攻入郄地,你屠的何止彧人,还有城中无辜百姓!” “陛下本是要看在你尚且有报效之心的份上,让你暂任鸿胪寺少卿一职与北彧谈判,可如今” 沈南瑾循声音望着沈阙,他那吊着的后半句话勾起了沈南瑾急迫之心。 沈阙却是没再开腔了,转头看崔雪时,陡地从袖中拿出一卷看着就金烫烫的 崔雪时眨了两下眼,眼珠都快落在那水云纹卷轴上,这是圣旨?! 沈阙正颜,“崔雪时听旨!” 周遭哗然一惊,而后全都恭默守静。 崔雪时正要跪下接旨,沈阙渐小声地看着她说:“无需跪。” “父皇说了你不用跪。”萧荀也接了声。 崔雪时目光闪烁,伫立在日阳底下,眼里忽然有了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崔家护国大将军崔秉晟征伐沙疆骁勇善战,舍生忘死,护朕有功,忠义殉国,朕心沉痛久未尽厚褒嘉意,今特追封王爵荣国公!” “故朕惜崔氏爱女,女又温良贤淑,柳絮才高,无怠遵循,不失贵女风范,今特封崔雪时为昭宁郡主,赐黄金万两!” 沈南瑾惊得忘记了呼吸,感觉大脑一下子轰开! 崔雪时被封为郡主了?崔家成国公府了? 怎么可能!!她凭什么?! 沈南瑾惊诧得迷茫起来,竟鬼使神差站起身要去看圣旨真伪。 萧荀拔出剑,大呵一声:“放肆!” 沈阙淡淡斜睨沈南瑾,苍云雾气掠过双眼,他凶道:“跪好。” 沈南瑾疯狂摇头说着不可能,迟迟不跪。 紧接着两个禁军上去将他压在剑下,其中一人捂了他的嘴。 沈阙续道: “另,五年定州一遭崔氏与沈氏定下良缘,沈崔两家联姻,朕心甚悦,然今沈家之子沈南瑾已失节操, 居心叵测,移情别恋,无耻之尤!朕命沈崔两氏即刻退婚,沈氏聘礼以作崔氏补偿,无需归还,钦此!” 沈阙收拢圣旨,走到崔雪时身前,轻道:“接旨。” 崔雪时满脸泪珠,莹莹眼睛里的泪像小泉不断,沈阙禁不住她的啜泣,他温热的指腹拂去泪花。 崔雪时闭眼撇去眼泪,眼尾泛红,掷地有声:“崔雪时接旨!!” 她双手捧着圣旨,只觉炽热! 众人起身,彼时看热闹的全心满意足地离开,纷纷约好去茶楼将此消息大肆通传。 完了全完了 沈南瑾瘫坐在地,瞧着沈府门前已近疯癫的沈夫人孟氏,再看还在装着无辜的宋鸢。 他彻底输了,面如死灰。 沈阙还没说完的那后半句话也已经在圣旨里说清楚了,他的封赏没了,鸿胪寺少卿也没了。 他以后都不可能入朝为官了! 宣老夫人哼哼着走来,耳上的宝蓝耳环晃晃悠悠。 “沈南瑾,这聘礼我们宣家懒得要,劳什子也占地方,不过你们沈家欠我外孙女的东西,你必须还。” 沈南瑾起身趔趄,见到宣老夫人都错愕了一下,五年不见,老人家像是丝毫没有变老。 他脸色惨白,“宣老夫人我将来无权无职,若是关于钱财亏欠,您就将聘礼带回以示赔偿。” 宣老夫人看他这窝囊样就来气! “你们沈家还是和五年前一样看重金钱,就连上几代人也是拿命杀敌换取军功赏银。” “但我告诉你,钱财如粪土,脸面才值千金!” 她握起崔雪时的手,心疼地说起, “五年前你求娶时儿所说诚恳,五年后你带着妾室咄咄逼人,你看不见你的家人对着时儿颐指气使!” “你看不见时儿香消玉减,看不见她手上的疮疤,更看不见她眼底的失望透顶!如今你一句赔偿就当自己干净了?” 沈南瑾这才仔细看着崔雪时,比起从前当真是瘦了不少 “抱歉,是我对不住雪” 宣老夫人没好气地扇上沈南瑾的脸,打断他道: “实话告诉你,五年前我就不喜你,看上去吊儿郎当假心假意的。” “老身劝说自己不可以貌取人,时儿喜欢你,我便双手赞同,可眼下看来,老身眼不拙,竟没看错你!” 第18章 拆家,屋顶的瓦片也掀了 一番话砸在头顶,青天白日“咔嚓”落了三阵滚雷,乌暗厚云遮过天阳。 天一下子昏沉,眼看就要下雨。 被打了一掌,宣老夫人又表露出对沈南瑾的厌恶。 他却只觉得宣老夫人过于迂腐,自由自在就是吊儿郎当? 他最初确实是为了避开那桩七品官女的婚事才撩拨崔雪时。 但在长辈跟前表明求娶的时候也是用了真心的! 当时他都立誓了,怎么就假心假意了? 横竖都是宣老夫人看不惯他才这样说的,他又不是金子确实做不到人人喜欢! 沈南瑾想通了,满不在乎地说:“您不喜我没关系,老夫人就快说晚辈欠了崔雪时什么东西?” “时儿在你们沈家砸了银子的地方,老身得拆走。” 鼻腔里发出沉闷的哼声,沈南瑾很是不屑。 嘴上说得好听,这还不是在拐着弯地要钱吗? “您拆。”沈南瑾冷笑。 宣老夫人说:“等一个人来就拆。” 崔雪时有些疑惑,回头看才发现裴愔愔不见了。 “老太太!” 桐杨道拐角处,裴愔愔带着五个手拿铜铁短柄椎的匠户。 她方才到沈家门外后就下了马车,按宣老夫人的嘱咐去寻附近的铁匠铺。 买了里头做工的这五个伙计前来沈家拆房。 这急急赶回来,累得满头大汗,崔雪时见此忙上前,“实对不住,本是叫你来看热闹。” “别这么说,我们将来都是一家人,况且我这不是把热闹带过来了吗?” 裴愔愔一袭胡乳蓝长衫,伸起长袖擦着薄汗,袖边镶着的珍珠挡在脸前。 萧荀的视线全然被她吸引,回到京都大几天了从未见过如此脱俗的女郎! “也太美” 沈阙顺着他眼睛的方向看去,只见崔雪时笑靥如花,他眼神一暗:“美什么?” 萧荀还未及冠,哪敢在先生跟前说这些情情爱爱,他眼珠一转,“没什么” 打量着沈阙的脸色,见他有几分不悦,萧荀兀自上前朝所有人道着告辞,眼睛都没敢再看裴愔愔。 局面至此,沈阙作为沈家人也不好再上前交谈,只候在马车旁。 “表姐,今日这圣旨来得及时?” “父皇刚盖下玉玺,先生就拿着圣旨赶来,一路上清道,这才没耽搁!” “在卲阳也是多亏沈太师一封飞鸽传书,信中告知你在京都近况,外祖母才能提早回京。”宣老夫人道。 “得空啊,外祖母陪你去向沈太师府上道个谢。” 本就是是要去他府上的 可他这么帮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有些话等事情彻底结束后来静居告诉我。”清冽玉声回响在她耳边。 难道是担心她说出秘密,才伸出援手以作为让她闭嘴的条件? 沈阙这厮,难懂。 崔雪时朝不远处的沈阙递了个眼神,对他点头致谢。 然后领着桑嬷嬷和那五个伙计大步流星跨进沈府。 “拆玉翠堂。” 一声令下,匠户们干劲十足,大力举着铜铁椎砸向堂内的床榻、案几、小圆凳。 “哗啦”扯下榻前的纱帐和梁下的珠帘,就连灯架、书架、橱柜、盆景也砸了个稀碎。 崔雪时本就没想要带走,现在看着眼前废墟当真好一通畅快! “墙上的石灰也一并刮掉,还有屋顶的瓦片也掀了。” 想当初她真心要做个好儿媳,这些物件全都是专门找了京都最好的具宜堂定制而成。 可沈老太太爱挑毛病,崔雪时拿什么到她面前都不满意。 来来回回改了三个月才将玉翠堂修葺一新。 挑,等她回来什么东西都可以自己好好挑了。 两时辰后,玉翠堂满地狼藉,尘土飞扬。 崔雪时满意地走出房门,又想到什么,转过身望着这扇雕工精湛的格门。 “拆!” “真是疯了!” 沈南瑾见崔雪时出了沈府,忙不迭地赶来玉翠堂 破损的堂屋,斑驳的墙面,地面黑泱泱的泥尘在风中漂浮。 这所幸沈南瑾知道此是人为,要是叫旁人看见 怕是会觉得有什么天灾报应落到了他们沈家大院里! 宋鸢无助地跑来,被场景吓了一跳。 哭着说:“阿瑾他们还去前院带走了书画,又找了人挖走了院里的树” 沈南瑾怒目直瞪,反手推开宋鸢, “滚!!!都是你这骗子害得我名誉扫地,让我成了整个京都的笑柄!” “都是因为要娶你这个贱妾!她才和我争吵,要与我退婚,现在好了,落得个圣旨退婚的下场!” 沈南瑾后槽牙都要咬碎! 从今往后崔雪时就是郡主,而他什么都没了! 宋鸢咬着嘴唇,“阿瑾你听我解释阿鸢不是骗子!阿鸢也是被人蒙骗的,你知道我不识字的” “我不识字才会被那什么逆王守卫给骗了啊,他说他是边关的将军,说我借他银子,他才有路费回边关去!” “是他告诉阿鸢,他是陈闲将军,我拜他做义父还不是为了能靠近你吗?” 她呜呜号啕,“我靠近你,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愿意为你付出吗?” “圣旨退婚又如何?左右皇帝也没发话说你不准再回边关,大不了你我二人回去重头再来!” “要是沈氏军被皇帝控制,那阿鸢也能为你招兵买马,重组军队的啊!” “阿瑾别这样对我你目睹我为你付出了多少,我为你身受重伤也不曾求回报啊” 宋鸢撕心裂肺地哭起来,攥紧了沈南瑾的衣摆。 沈南瑾回想起宋鸢在边关对他的好,糊涂得心软了。 他握住宋鸢的手说:“对,你说得对,皇上并没有说我不准再去边关!” “既然如此,那你留在沈府替我照看母亲,我继续回去驻守边关,总有一日皇上会重新看到我报效齐国之心!” 宋鸢懵了。 “我阿鸢怎能留下来?你在边关衣食住行都是阿鸢帮你安排的呀” 沈南瑾这是想让她像崔雪时以前那样在沈家当条狗啊! 没门! 宋鸢擦泪,“阿鸢要是不在阿瑾身边,我怕是活不下去的!更何况我无名无份留在沈府,岂不被人笑话?” 第19章 没搞错吧,崔雪时都走了,我还是妾?! 沈南瑾想了想,“你说得不无道理,既然如此那明日我就与你成婚,这样你便不是无名无分。” 宋鸢心想如今崔雪时走了,沈南瑾除了她以外也没有别的女人。 如今她终于可以成为沈家主母! 虽然现在的沈家名声不好,但好歹也是武将世家,还有这么大的宅子在京都。 要是她家中的叔叔婶婶见她嫁了个将军也定是会刮目相看! “那阿瑾打算宴请多少宾客,也好安排人准备喜帖呀。”宋鸢喜笑颜开。 沈南瑾没所谓道: “宴请宾客?只不过是纳妾,在府上跪拜高堂便行了,何需浪费银子准备宴席?” “况且宴席也麻烦得很,你不是向来不喜热闹,只情愿待在我身边吗?如此也就省了这通俗礼。” 什么?! 宋鸢面色不虞,大声道:“纳妾?!” 她说了半天,在边关还陪了他整整五年,不辞辛苦为他做饭,结果还是妾室?! 凭什么? 崔雪时都走了,凭什么她就不能是正妻? “阿瑾,阿鸢是做错了什么?为何崔姑娘都离开了,你还是要让我做妾?” 宋鸢低下声音, “你知道商人之女在这世间的不容易,就连崔姑娘的母亲贵为首富也不受待见,也是在嫁给崔老将军之后才被人尊崇!” 沈南瑾觉得宋鸢变了,皱着眉问: “你这是怎么了?在边关不是你主动答应可以做妾?你前些天还说只要在我身边,你就是做个婢女也无妨。” “还有,我现在与崔家退婚,转眼就娶你做正妻,你是嫌沈家的笑话不够看?” 更何况,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他弃了崔家这么好的姻缘。 娶一个商户女做正妻,怕是要笑掉大牙。 他丢不起这个人! “行了,去给我母亲熬碗参汤,再找人把这里打扫干净。”沈南瑾有些烦躁,丢下这句就走了。 宋鸢都快气炸了,恼羞成怒在院子里转着圈。 她越想越生气,凭什么她付出了那么多,自己还是只能做一个低贱的妾! 凭什么崔雪时可以成为郡主,而她又凭什么要留在这个破地方照顾沈夫人孟氏? 她不服! 那个孟氏蠢妇都疯了为什么还要活着成为沈家的负担! 她就该死! 宋鸢咬了咬手指指尖,生生咬出血来,喃喃道:“是,她该死她本就该死!” 要喝参汤是,那她就做! 宋鸢进厨内熬了两个时辰肉骨参汤,院里的丫鬟可都听到了沈南瑾所说的只会让她做妾。 所以丫鬟们一改前头替宋鸢说话的态度,站在厨外也未进去帮忙。 宋鸢背过身重重捣着锅中的红枣,直将其戳烂,随后从袖中抖了些粉末便盛到碗中,端去沈夫人房内。 “夫人喝汤,我熬了好几个时辰呢。”她恭敬地跪在发了疯的孟氏跟前,递出那碗参汤。 孟氏疯疯癫癫地绕着自己的头发,像个三岁小童,宋鸢只好捏勺喂她。 宋鸢的勺缓缓向孟氏唇上伸去,快喝疯婆子喝了就解脱了! 宋鸢渐渐露出得意的表情,可谁知孟氏盯着那汤勺竟脸色大变,大手一挥直接扬了她手里的参汤! “贱人!你敢对我下毒?!”孟氏一巴掌扇在宋鸢脸侧。 “你你你没疯?!”宋鸢捂着脸惊慌失措,往后退了几步,“你装的,你是装的!” 孟氏面色发白,“你真是个毒妇!竟存了毒害我的心思!儿啊看看你要纳的贱妾,居然对我这个做母亲的下毒!” “我定将你送去衙门,非看你被打死才解心头恨!” 宋鸢闻言顿惊,趁沈南瑾还没过来,慌忙朝屋外跑了! “还不快去追回来!”孟氏急唤家丁,气得她捶胸! 她本是觉得没了贤良淑德的崔雪时,来了个温柔听话的宋鸢也行。 结果宋鸢居然敢下毒害她! 孟氏仰天痛吼:“儿啊!!这都是你做的孽!” 崔雪时回了宣府,一家人坐在案前。 宣玉直勾勾地盯着裴愔愔,口水都快顺着嘴角流下来。 罗淑娴嘶了一声,宣玉才瞥向其他地方。 罗淑娴举杯,笑呵呵地朝众人探杯。 “恭喜雪时得偿所愿,终于从沈家出来,还封了个郡主。” “现在崔将军还得了王爵成了荣国公,想必皇上也赏了崔家一座宅子。” “舅母放心,今夜外甥女便回荣国公府。”崔雪时淡淡道。 “舅母哪能是这个意思。”罗淑娴忐忑地看着主座的宣老夫人,“老夫人,儿媳嘴笨,但意思可一定不是要撵雪时走啊!” “那就请舅母闭上嘴,好好用饭。”崔雪时语气温柔。“外甥女也有要事向外祖母说说。” 罗淑娴慌了,崔雪时能有什么要事? 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宣玉,莫不是打算把那件龌龊事说出来! 那怎么可以?! 罗淑娴狠狠踩了宣玉一脚,眼色往门边瞟了瞟,示意他找赶紧借口离开。 崔雪时放下筷,“把门关了,这事一家子都不可缺。” 这意思,果真是想说宣玉的事儿! “雪时啊!舅母跟你发誓,宣玉他绝不再犯了!” “外孙女一人在国公府难免孤单,我想让裴家妹妹与我同住” 两句话一起说出,罗淑娴的声音都快盖过崔雪时。 宣老夫人放下汤勺,脸色不大好看,宣玉未来媳妇都还在这儿,罗淑娴这嘴还真是漏风! 她此次去卲阳下聘,千说万说才定下,想裴家书香门第往后也好约束宣玉。 结果短短几日,宣玉竟又犯了错! 裴愔愔缓解尴尬,只看着崔雪时道:“只要崔姐姐不觉妹妹叨扰,那妹妹很是愿与姐姐同住。” 她的这句话叫整个严肃的场子都松了下来。 她看着宣玉,眼底既无奈又厌恶。 可罗淑娴怎好让裴愔愔和她一起住进国公府。 倘若崔雪时在裴愔愔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导致裴家退亲该如何是好? 罗淑娴好心道:“荣国公府也是清冷,要不雪时你就住在宣府,府上也不是没有空余的屋子。” “就住着抒芳堂可好?” 崔雪时知道她什么意思。 她静默一会儿,说:“舅母不知朝中事,如今皇帝圣旨赐下荣国公府和郡主之位, 若是外甥女不住国公府,那朝中会有多少官员拿着此事上奏,宅邸清冷事小,不满皇帝安排事大。” 宣老夫人嗯道:“清冷倒是不打紧,外祖母这儿你就带几个得力懂事的丫头去国公府。” “是,多谢祖母!” 饭后,崔雪时携着裴愔愔上马车,天色已发了昏。 从宣府出来的二十余丫鬟提着灯笼过来一一见礼。 跟在马车后一起去了荣国公府。 马车中,裴愔愔难为情地说:“崔姐姐定不是觉着清冷,才叫妹妹陪你。” “我本不该问,但姐姐可是想说宣家公子之事?” 崔雪时一笑粲然,握上裴愔愔的手,“我是当真怕寂寞,并不是想说什么。” 宣玉的事就算和裴愔愔说了也毫无作用,没准反倒会引起她的怕意。 毕竟婚事都是两方长辈定下,裴愔愔也做不了退婚的主。 反正过几日裴家父母便会从卲阳上京,裴家也会定居在此。 宣玉的花花肠子早有一日会被裴氏之人看清。 崔雪时将裴愔愔带出来也是怕宣玉对她行不轨之事。 狂徒还是得提防。 裴愔愔闻言蹙眉苦笑。 马车不久便到荣国公府门前,宅邸围墙赤瓦,大门侧一抹半红半碧的枫叶落于阶梯。 两个丫鬟上前开门,入目便是莲池廊桥颇具清雅,池上山石点缀在水面,小亭边中水流潺潺。 下廊桥,沿着小石路走便是主屋,屋外门扉半掩,屋内铺着猩红绒毯,香炉袅烟扭扭散开。 这本是父亲和母亲该得的荣耀,可惜他们享不到了 崔雪时想起圣旨是沈阙紧赶慢赶带来的,如今事情也彻底结束,是该去说清楚五年前一事。 便回过头问跟在身后的侍女:“沈太师的静居在何处?” “回郡主,就在对面。” “对”她诧愕不已,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对面?!” 怎会在对面?! 第20章 当我是牛郎吗? “你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桐杨道沈府,沈夫人孟氏重重砸了茶杯,眼见茶杯碎片滚落在地上。 她又忽地想起崔雪时扔在她额头的杯盏,这会儿还是心有余悸,若不然她也不至于装疯卖傻! 结果没想到她的装疯卖傻差些叫自己丧命,她怒不可揭:“你带回来的宋鸢究竟是个什么货色?你不是说她是陈老将军的义女?结果那宣家人却说她的身份是买的?!” “你在边关五年就算是要找小妾,也不该是找了那个满口谎话的小贱人!” “亏得她还信誓旦旦地说,就算崔雪时离了咱沈家,往后沈府开支都由她来补贴,依我看,这死骗子手里根本没钱!” 孟氏满脸涨红,越说越激动,离座起身走到沈南瑾身后,在他后背狠狠拍了一掌,“你是死人呀,一句话也不说!” “当初为母的就告诉你,在边关一定要好好的,莫要像从前一样沾花惹草,你就是沾花也要沾朵好花!” 倚在门边的沈南瑾仰头看着院子檐下的雨水低落在水池,嘀嗒水声加上孟氏的尖声扰得他心烦意乱! 他怎么知道在边关不辞辛苦,还为他挡了一剑的宋鸢会向母亲下毒! 而那陈老将军和逆王守卫同时战亡,他又怎知宋鸢的身份有假! 难道不该怪宋鸢吗?分明是她欺骗了他的感情! 这五年里他们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当他是什么牛郎吗?现在崔雪时退婚走了,宋鸢也跑了! 他都没地儿哭,孟氏还往他伤口撒盐,沈南瑾无能怒了声,“滚!” 孟氏瞪大眼,又使大力拍他的背,“沈南瑾!你这是吃了炮仗了,对着我吼什么?你祖母巴巴地溜了,这个家里只我一个寡妇还在替你撑着!” “你远走整整五年,我这个母亲还每旬托人给你捎银票,要不然我们沈家开销怎么这么大?” 孟氏气得发抖,她为了沈南瑾才留在沈家,要不然倒回去十年前,她也是能二嫁的! 就是当个二嫁妇也好过如今被亲生儿子重斥一声滚。 孟氏双肩颤抖,热泪滚在脸颊,“你也不想想,我们来到京城买下这座宅子,为的就是让你风光迎娶崔雪时,结” “你刚才说了什么?”沈南瑾突然转身反问让孟氏止住话头。 她哽咽着,“你个杀千刀的!为母的哭了也不知给我擦把泪。” 沈南瑾却是沉浸在气头,死死握住孟氏的肩膀,力道似要将骨头捏断,双目通红道:“我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买下这宅子” “上一句!” “每旬托人给你捎银票?” 沈南瑾闭眼点头,竭力压下心底即将喷涌而出的愤怒,他渐渐松开手瘫坐在地,“我这五年来都没有收到什么银票。” “什么?!”孟氏耸了耸被捏疼的肩,“我分明叫了人捎去,那人绝对是信得过的,绝不会私吞了的呀!” 沈南瑾哼哼几声,想起崔雪时在宣府流着泪说出的话,“沈将军还是去问问你那娇娘,有没有吞了我的东西。” “呵呵”沈南瑾气笑了,“是宋鸢这个贱货,吞了我的所有东西!以为自得真爱,没成想是个强盗” “那这儿啊,我们可怎么办啊!家里除了你的聘礼,咱真是没银子了也没钱给府上下人发月俸” 沈南瑾侧过脸看着院外的小房门,“崔雪时的屋里没有首饰吗?都拿去当了总能换些银子。” “她哪有什么值钱的首饰,平日里哪轮得着她打扮?” “不值钱也都拿去当了,要让别人知道咱连下人月俸都开不起,你想让他们都看沈家的笑话?” 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孟氏又能说什么,点头嗯了句,正要进崔雪时那屋,外头丫鬟领着个男人走了进来。 “夫人,宣家宣老板求见,奴婢没拦住他” 宣德泉撑着大肚推开那丫鬟,露出奸笑:“拦什么拦!沈宣两家不是一家人吗?” 孟氏一脸悲愤,“一家人?宣老板的老母可将我们沈家的脸都打烂了,这就是一家人的做法?” “老母的事,我管不着。”宣德泉径直坐到椅子上,一只单眼打量着沈南瑾,“都坐下,我只问你们想不想翻身?” 此时天黑得不见五指,正堂里的烛光影子在宣德泉这张狡黠的脸上晃晃悠悠。 “我是个生意人,你们也知道我所图的不过就是银子,可我们联手,我得银子,你们得到的却是崔雪时。” 沈南瑾疑惑,“宣老板何意?” 宣德泉弯起嘴角,“你和崔雪时成婚。” 孟氏眉开眼笑,但这笑里还伴着看傻子的眼神,“她是昏了头还是疯了,刚退婚怎会又嫁我儿?” 宣德泉“欸”道:“她不会昏了头,但咱们可以叫她昏啊这笔生意就看你们做不做。” 说完,他就从袖口拿出一包黄纸包裹的东西,他将黄纸翻开,里头是雪白的药粉。 沈南瑾瞳孔放大,这是迷药! 孟氏也看清了药粉,拧眉抬头看了沈南瑾一眼,两人都不敢轻易答应。 而宣德泉早就想好了说辞,他很有把握道:“崔雪时本就是你们沈家的儿媳,只不过是闹了些矛盾罢了,你们对外便说崔雪时气消了,不想错过姻缘就嫁了。” “抓紧时间,明晚就成婚才不至于造成大损失,要不然以崔雪时现在的身份,外头想要求娶的男人只多不少” 听此,沈南瑾也不再犹豫,“对,你说得没错她本就是我的妻!” 这方,崔雪时安排好了裴愔愔的住处,站在府门前见对面静居里还有着亮堂烛光。 崔雪时想上前又生怕打扰,再者男女授受不亲,大半夜相见也有碍名声。 她弃了心底想去道谢的念头,准备转身回府时,静居内却传出一阵“呜呜”的叫声。 随后静居大门被邪风拍开,崔雪时这才发现那门是半掩的,难不成沈阙是在等她进去? 他这个人从来是琢磨不透的,崔雪时狠狠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迈出步子。 好冷 崔雪时推开门走进去感觉这地儿凉得像个冷窖,在她眼前的屋内又是一声惨叫。 崔雪时立在门外欲要叩门,怎知大风直接穿过她‘推’开了这道房门 “喵——呜——” 崔雪时怵在门口,只见屋内的沈阙手里紧握毫笔,而那墨笔狼毫的一头是尖利刀刃。 她眼看着沈阙将那冷刃按入地上的猫儿头顶! 任凭白猫痛到挣扎,往沈阙手上抓出几道疤痕,他却似感觉不到痛,继续用力直至刺穿白猫下巴! 崔雪时大惊,眼看鲜血顺着沈阙的手臂滴落,白猫皮毛也沾满赤腥墨色 此时沈阙才抬起头,见到崔雪时后,那嫌弃的眼神瞬间变得柔情,有些疲累地笑道:“猫儿病了,我替它减轻痛处,早日投胎。” 好一个早日投胎 崔雪时心跳得很快,这是又窥见了他的血腥举动,只得边尬笑边往后退,“沈太师善心之举,它定会感激的。” “是吗?”沈阙丢了猫朝她走来,那满是鲜血的手也朝她伸来。 崔雪时怕了,忙闭眼:“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崔雪时睁开眼。”沈阙轻笑一声,伸手从她身后的木壁中拿下手帕,擦干手中的血,“你在怕什么?” 他直盯她怯怯睁开的眼眸,“来,帮我上药,好吗?” 第21章 原也是个蠢的 沈阙的目光就没根本给人拒绝的机会,崔雪时只能应:“好” 她提心吊胆地端着手里的药箱在沈阙身侧坐下。 边打开箱屉边开口:“沈太师应是知道我今夜前来是为了什么?” “我要是你就不开口。”沈阙道。 “不,五年前本就是我无意窥见,事情经过我一概不知,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崔雪时不安。 沈阙冷凝着脸,“当年之事有人知道了,那个人还是当今凤和公主萧媞筝。” “方才那只病猫就是她送来的。” 崔雪时一惊,“什么?她远在京都怎会得知五年前定州之事?” 前世的最后,她在沈家听说沈阙成了从古至今最年轻的宰相,在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还娶了萧媞筝,成了公主驸马。 而他们二人如今竟然还互为敌对?那前世萧媞筝怎会嫁给沈阙呢? “所以自然是有旁人看见了我当年的猖獗之举。”沈阙压低嗓音,声音似滑过她的肌肤,“萧媞筝是疯的,若见了她还需小心。” 小心? “沈太师是怕萧媞筝对我动手?” 这小狐狸在直呼公主名讳? 沈阙稍有些疑惑。 崔雪时觉得沈阙的担心是多余的,“沈太师放心数年前我曾在宫中做过公主伴读,与她私交甚深。” 当年的公主伴读不止不人,但敢说与萧媞筝私交甚深的也只有崔雪时一个。 从前萧媞筝脾气古怪,宫中宫女做错一点小事就会被杖刑处死。 朝廷百官虽对她不满,每日总会上奏凤和公主草菅人命,但她偏受皇帝宠爱,肃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说过一句重话,更别说惩戒。 恐怕萧媞筝打了旁人一巴掌,肃文帝也只会关心她的手会不会疼。 不过自从崔雪时入宫后,萧媞筝的脾气收敛了许多。 崔雪时与她交心,也知道她身为皇室子女的不易。 沈阙看着眼前丝毫不设防的崔雪时,笑了笑,“这本是你的秘密。” “我与凤和公主在朝中也算敌对,我们身边却素来没有什么可互握的把柄。” “如今她知道我弑父杀兄,这是她捏了我的把柄。” “而她的要害或许就是你,我要是今夜绑着你去公主府你说她会不会为了救你这个与她私交甚深的挚友,放弃与我为敌?” 崔雪时讪讪,“我我不至于成为公主要害” 她赶紧转移话题,“不过沈太师在朝中不是向来不结朋党吗?怎也和萧媞筝敌对?” 这些年她在沈家消息闭塞,对于萧媞筝后来的行径一概不知。 怎知青峯突然出现在门外,还偷笑道:“崔姑娘!公主殿下是想收服我们家先生去公主府做幕僚呢!” 崔雪时没转过弯,眼神里都是“那又怎么了?” 萧媞筝从前就向她提起过,她不服宫中那些懒散无用的皇子,她说若她是男儿绝不比他们差! 沈阙成绩斐然,出类拔萃,萧媞筝想请他做谋士虽是僭越了太子,但也不用因此敌对。 幕僚是谋士的意思啊。 崔雪时困惑抬头,可为何沈阙的脸色这么难看? 沈阙叹气,知道她没听出话里的意思,“算了,时辰不早了,你回府歇息。” “哦。” 崔雪时愣愣地收好药箱,被青峯送出静居。 沈阙这厮又怎么了?脸上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 沈阙立在静居外眼看着她入了荣国公府才幽叹起来,“前几日还觉着聪明,原也是个蠢的。” 翌日天明,荣国公府门前叩门声迭起,宣德泉拎着食盒静等在外。 青峯吃着糕点拿出马梯,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荣国公府,“这天才刚亮就来了,郡主这舅父还真是有意思,对自己外甥女殷勤得很。” “今日你守在此处,要是府内有什么动静,你就领着禁军冲进去。” “是!” 沈阙盯了这座宅子很久,直到看府门打开,婢女迎着宣德泉进去才收回目光。 他坐上马车入宫点卯。 宣正殿外,肃文帝特允沈阙上朝不趋,旁的大臣皆弯着腰跟在他身后,个个直奉承道:“沈先生晨安。” 沈阙笑意温和,“晨安。” 今日宣正殿很快退了朝,最近弹劾的倒是少了,只是各部官员照旧提了北彧使者。 肃文帝重新考虑与北彧谈判人选,因此甚是头疼。 退朝后皇帝留着沈阙在内宫下棋。 对此时的肃文帝来说,沈阙就是他的药。 紫檀木棋盘上,肃文帝黑子先行,沈阙执白子落在右侧。 一盘棋下了一半,二人却只字未说,殿内静静无声。 拘在一旁为肃文帝摇扇的太监都不敢咽下口水,生怕发出动静。 “唉!”肃清帝忽然捏回刚落的棋子,“错了错了,朕重下一子!” 皇帝悔棋不止一两次,但并不是他下错了,而是借此诱使沈阙开口。 沈阙习以为常一说:“陛下似心有忧,臣或可为陛下解忧。” 肃文帝捻着胡须,眯起眼,“你确实是该为朕解忧的,毕竟沈氏任鸿胪寺少卿一职是你提起。” “可现今这难题又全扔到了朕的头上,边关休战期间与北彧异起冲突,他们彧人岂会轻易放过?” “使臣还有两日就到京城,那些孽臣竟还一句句逼着朕快些敲定人选!” 沈阙提及沈南瑾任职鸿胪寺少卿也全是因着崔雪时。 沈南瑾战功不显还与北彧平添恶战,若他回京后官无半职在身,往后沈家的日子定不好过。 沈家不好过,那崔雪时这个当家主母也会更难些。 如今崔雪时既退了婚,他便没必要再留着沈南瑾的官职。 他手底下随意推出一人都比沈南瑾更能胜任。 但他举荐沈南瑾在肃文帝面前算是顾念兄弟情分。 若他再举荐党派中人,老皇帝疑心深重必能顺藤摸瓜清扫沈阙门生。 沈阙沉默片刻,镇定说起: “此次北彧惨败,实乃陛下爱民如子才令边关将士不畏贼敌,血战到底,将士不满彧人甚久,城墙不固有冲突也在所难免。” 沈阙继续落子,肃文帝点了点头不知不觉跟着他的白子走。 “若使臣论及冲突伤亡,大齐亦是死相枕藉,此乃两国交战引血流,何人不痛心?” “使臣之事,陛下实不用忧心,谈判之人臣认为还有一人可选。” 肃文帝顿下执起黑子的手,露出怀疑目光。 肃文帝能相信沈阙,全是因为他高风亮节,杜绝人事,即使被众臣唤着“先生”,也从不居功自傲。 他喜欢这样谦逊又忠心的臣子,能替他解惑还从不逾矩。 可最近朝堂上总有下臣写了关乎沈阙结党营私的折子。 他虽不信但也不得不有猜忌之心。 “何人?”肃文帝已无心思下棋。 “正是胡广仁将军,胡将军为人坦率,直言快语,在朝中也颇有威严,若他能做此次和谈大臣或能解难题。” 肃文帝想了想。 胡广仁此人是前年中了进士那位,可他却不同寻常地弃文从武,况且这人并无闻名之处 一未上阵杀敌,二无显赫军功,怎会在朝中颇有威严? “父皇!” 萧媞筝在外侯了许久,突然听到沈阙说起她门下之人才不得不闯进来。 “沈先生这般能言善辩,我倒觉得先生能够胜任,何必再选旁人?” 沈阙屈着腿,背脊直挺地稳稳下棋,眼神都没给她,只说了句, “臣是文官,若同使臣讲这些酸臭儒文以作和谈道理,那怕是会令人耻笑。” 肃文帝冷目:“媞筝,朝堂之事岂是你能管的?还不快回你的公主府去!” “父皇!儿臣并无意偷听,只是想给未来驸马争个机会,沈先生妙语连珠只在朝堂施展未免屈才。” 萧媞筝跪了下去。 “他前去和谈不也是向北彧人展现我大齐的文人风骨吗?” “驸马??”肃文帝转头盯了一眼萧媞筝,又转头看了一眼沈阙,“什么驸马?” 萧媞筝忽然害羞,唇角悄然绽放,“儿臣中意沈先生,今日是来请父皇赐婚的!” 第22章 沈南瑾卑鄙到下药强娶! “你,沈卿你们?” 肃文帝难掩激动,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他从前总听旁人闲言碎语,说沈阙与萧媞筝相处不合。 他还总感遗憾。 沈家五房嫡嗣中,肃文帝对沈氏大房最为看重,当年他便写过秘旨送往定州。 招沈氏大房长子沈章沢为公主驸马,可惜天灾妒人,好好一个男儿英年早逝。 现在萧媞筝能与沈阙成婚不仅填了他心头遗憾,还能将沈阙牢牢攥在皇室手中。 倘若沈阙当真有拉山头的举动,萧媞筝也能牵制。 “那这沈卿可愿啊?”肃文帝问这一嘴时就已在心中考虑着成婚事宜。 他想,他的女儿容貌艳艳,京中争抢着想做驸马的男儿只多不少,沈阙怎会不愿呢? 可沈阙却出乎意料道:“禀陛下,臣未入京前曾说过此生绝不娶妻,定不负陛下期望辅佐皇嗣,如今太子品学兼优,超尘拔俗,臣未负陛下期望!” 他离座洒开蓝墨朝服跪在肃文帝眼前, “然年少无知狂自以是贤者仙佛不拘世爱,臣回京后确有非公主之倾心女子,自也不好欺瞒陛下,故收回前绝不娶妻荒唐之言,请陛下责罚!” 沈阙字语震耳,“承蒙公主厚爱,臣无福消受!” 萧媞筝气得呵呵两声,“沈先生这是在拒绝本宫?!” “那沈先生倒说说你倾心之人是哪家的女子啊?” “是啊,哪家女子?”肃文帝险些被沈阙一番话呛住,但实在好奇究竟是谁比过了他的女儿! 萧媞筝就是想借此控制沈阙,来之前就想好了一切他能反对的理由,可始终没想到他有什么倾心之人! 这是不近女色?! 沈阙心平气和道:“臣恳请陛下与臣重下一局棋,若臣赢棋,便说出女子是谁。” 守在一旁的宫人猛吸一口气! 赢棋?普天之下谁敢赢皇帝的棋?! “好,朕便与你重开一局。”肃文帝抚着黑胡。 沈阙这意思是在说,若陛下想听,就叫他赢棋,若不想听,就叫他败棋。 一局下来,怎么样都是满盘皆输。 肃文帝还是起了玩心,一子一落毫不退让,棋盘风云搅动,殿内又只剩玉石落盘之声。 萧媞筝侯在一边看又看不懂,心里又很好奇不得不听,就这么被沈阙折磨到戌时! 天都入夜,长空如墨,突然一颗黑子从肃文帝手里脱落,皇帝满头大汗喘着气,“行了,你赢了。” 萧媞筝吃着桃花酥都快睡着,听到这句忙提起精神。 “快说,只要你说,朕给你赐婚!” 沈阙起身续跪,声如温玉,眼里满是柔情,“禀陛下臣中意之人是” “崔雪时。” “臣今生也只娶崔雪时一人!” 肃文帝刚端起茶杯,一口茶都还没咽下去就全吐了出来,“什么?!” 他直接从座上跳了起来,伸着手指点着沈阙,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在沈阙跟前踱步。 难怪昨日巴巴地给人家求退婚圣旨,难怪回京后第一个拜访的是沈家! 难怪他会带着崔雪时回舅父家去拿什么聘礼! 原来原来! 可崔雪时才与沈南瑾退婚,他要是将崔家女再赐婚给沈阙,那全天下人岂不觉得圣命随意? 沈阙没想过得皇帝赐婚,毕竟还未向她表明想求娶之意,崔雪时又似有些怕他。 “她不知臣心意,臣也不敢劳烦陛下赐婚。” 沈阙虽这么说,但肃文帝深知自己方才说出的赐婚已收不回来! 萧媞筝瞥着沈阙,双手直掐大腿。 “天晚了,臣告退?”沈阙道。 这是又给皇帝砸了个难题,肃文帝沉闷的大挥了挥袖,允他离开。 萧媞筝瞪着沈阙的背影,转头牵起肃文帝的龙袍。 “父皇!就算沈阙拒绝儿臣也无关紧要,但他想娶崔雪时定是有目的!” “她才被封郡主,且还住着国公府,沈阙这是想拉拢崔雪时壮大自己的势力啊!父皇绝对不能赐婚!” 萧媞筝前几日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捏着沈阙的秘密,凭此嫁给了他。 那时的他已成为宰相,在朝堂上与她处处作对! 她忍无可忍说出他的秘密,然而满朝文武,甚至当上皇帝的萧荀也不信她。 而且梦里的结局是她被沈阙杀死在公主府! 虽然只是一场噩梦,但沈阙狼子野心确是事实! 她从梦中醒后并不知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可恰好一封书信告诉她,沈阙弑父杀兄,放火烧了祠堂! 肃文帝烦了,“够了!要不是你提了赐婚,沈阙会说出来?滚回你的公主府去!” 萧媞筝好生不服,冲出宣正殿侧门要找沈阙说个清楚,却只见他早已走下千步长梯。 梯下,青峯焦急地走来走去,见沈阙终于出来赶忙上前道:“先生,崔姑娘出事了!” 沈府大院充斥喜气,宅院内高挂的绯红缎子皆垂垂洒洒荡在夜风中。 崔雪时头痛欲裂,浑身无力。 费力睁开眼看着这间熟悉的屋子里满挂着胭脂赤色的纱幔,她自己还躺在一张软榻上。 心中忽地发慌,她用尽全身力气抬头,却发现桌上红烛摇曳,大大的喜字贴在墙壁。 何人成婚? “吱嘎——” 房门发出响声,一道拉长的人影铺在崔雪时脸上。 她看清来人的模样,大吃一惊! “沈南瑾?!你这是做什么?”崔雪时揉着太阳穴,头实在好晕。 沈南瑾面目狰狞地按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边解开婚袍边说:“雪时,从前是我不对,宋鸢那个贱人想毒害我母亲,现在人都已经跑了!” “幸好母亲没真的发疯,要不然当真是要死在那贱人手里” “可我什么都没了,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他俯下身凑到崔雪时耳边,“今夜过后,无论你承不承认,你都是我的妻子。” “将来你我共存亡。” 沈南瑾伸手撕开崔雪时的衣衫,她想要挣扎却发现手被绑住,“沈南瑾!你这是强抢民女!你要是敢动我,我一定求圣旨杀了你!” “我强抢什么?你是我今夜就已过门的妻,那婚书上都盖了你的手印!” 沈南瑾轻轻握住她的脖子,将她整个身都提了起来,疯狂地吻上她的肩头。 “放开我沈南瑾你就这么不怕死?”崔雪时挣扎的一句句听在沈南瑾耳中全是撩拨诱惑。 “我说了今夜后你就是沈家正妻,我会努力让你一夜就怀上孩子” “况且今夜可是你舅父亲自送你上的花轿,也亲看着你我拜高堂!丈夫与妻子圆房也会死吗?” 嘶啦一声,沈南瑾撕开她肩膀的衫袍。 崔雪时慌乱踢开沈南瑾,她早该想到宣德泉带着食盒献殷勤定是没安好心! 可他说那是外祖母亲手做的糕点,并且崔雪时还是在宣德泉走后才吃下的! 没成想谨慎半天还是被算计! 崔雪时两腿拼命踢着沈南瑾,可他竟顺手捏上她的脚 崔雪时泪眼婆娑:“别碰我!” 第23章 崔雪时,吻我 沈南瑾觉得她的动作碍事,端起红烛旁的药碗,捏住崔雪时的嘴唇,硬灌下汤药。 崔雪时浑身燥热,愈发无力,身体里似爬上了鼠蚁弄得她一阵酥麻,“沈南瑾你” “碗里是什么?” 随着“啪”一声,沈南瑾扔掉药碗。 褪下半身的喜袍随意丢弃在地。 他眼中有怨恨和渴求,拨开崔雪时额前的碎发道:“千情散对身体无碍不会影响怀嗣只是让你我能更享受些” 沈南瑾已见她瘦骨下的绯色罗衣,“雪时,你想想我们五年前的相知相许,不就是在等今夜的圆房吗?” 谁知用了药的崔雪时还是对他没有半点欲望,即使脸上带着红晕,张口却是:“你让我恶心” 沈南瑾忍无可忍,笑了几声直接将她压在身下,撩开她腿下的衫摆,就要往腰间上探—— “嘭!!” 屋门户牖被人一脚踢开,沈南瑾只觉有人掐住他的后颈将他从榻上提起。 接着被狠狠扔出去,他没来得及反应就直接砸在圆桌上。 “噼里啪啦——” 桌上的红烛茶具被沈南瑾压倒落地,烛火顿灭,杯盏碎成一片。 沈阙怒目赤腥,脸色铁青,眼底生出一抹嗜杀! 他闭上眼迅速褪下还未换下的朝服裹在崔雪时身上。 这才敢睁眼横抱着榻上我见犹怜的她,即便隔着朝服也还是能感受她身体的潮热和颤抖。 沈阙眼色霎寒,“将沈南瑾押入刑部!” 青峯扭过头冲着禁军道:“带走!” “沈阙!她是我的妻!我与妻子圆房,你岂敢压我入狱?!”沈南瑾紧张大吼。 “呸!”青峯一拳打在他脸上,他想回击却被禁军反扣住手腕,不得动弹。 沈阙抱着崔雪时加快脚步径直出府坐上马车。 青峯从沈家檐墙翻出来,轻功跃到马车前门,手握缰绳驾马狂奔。 沈阙看她长睫扑朔,手抖个没完,心疼地跪在她座下轻声说:“别怕,我来了。” 崔雪时意识些许不清,额头的汗珠淋漓不绝,微张开眼看着眼前朦胧的脸,也不识其人。 她扯着身上的衣袍,嘴里直道:“热我好热” 沈南不知她这是中了什么毒,直接握上她的手,“你别动,稍会儿就到家了。” 然而这一握,却荡起崔雪时心底的那团火,他的手好冷恰能解她的火热。 她用力捏住沈阙伸来的手,裹在身上的朝服也随之滑落。 崔雪时的薄衫贴在胸前,她肤若凝脂,身上散发着犹如梅霜栀子的清香。 俏骨香肩微耸,勾得沈阙喉结滚动,他这才发觉自己也是个疯的,竟对此时神志不清的她生出妄念。 他脱开手,重新拢上崔雪时的衣袍,终究把心狠狠埋了下去。 待到马车稳停在荣国公府前,沈阙赶紧抱着崔雪时进府。 裴愔愔站在廊桥上久不见崔雪时回府都着急坏了,见沈阙抱着她走来,忙让出位子跟在后头。 裴愔愔有些焦急,宣家叔伯来时就让她坐宣家的马车去陪老夫人。 谁成想她回到荣国公府后等了几个时辰也不见崔雪时回来。 她在后头焦急问:“敢问沈太师崔姐姐这是怎么了?” “许是中毒。”沈阙似很熟悉荣国公府的道路,穿过廊亭一径进到东屋。 他将少女轻放在软床中,听她还一直喊着热,心乱如麻。 “请裴姑娘好生照看她,沈某去太后宫中请女侍医。”沈阙说罢就要走。 裴愔愔瞧着崔雪时这个状态实在不好让宫里的侍医前来。 赶忙上前拦住沈阙,“沈太师!我我也懂医术,不必劳烦女侍医,请太师出门稍等便是。” “那便劳烦裴姑娘。” 沈阙从屋里出来,青峯便面容苦涩地跪在地上,“先生,青峯有错!” “属下蠢笨,见宣家老儿进门后五个时辰也未入府查探情况!属下只以为那老儿没出府是被姑娘留在荣国公府住下了” “是属下疏漏!请先生责罚!” 沈阙问:“她是怎么被带去沈府的?” “国公府后门抬了花轿出去多亏先生英明,在沈府也留了眼线,若不然” “宣氏倒不蠢,不过沈家究竟给了他什么好处,他肯这么帮沈南瑾?” 沈阙很是好奇宣德泉无非一个商人,既不缺钱也不缺权,沈家是给了他好处还是也握了宣德泉的软肋? “可要绑了他问清楚?”青峯眉头一蹙。 “无需与他废话,直接杀了便是。”沈阙五指骤然收紧,“我亲自动手。” 东屋内,裴愔愔叫道:“沈太师!” 她悄声说:“崔姐姐中的毒是千情散此毒没有解药,只能从根本上解毒” 沈阙迟疑了一下,头一次觉得有人说话如此费解,“没有解药,如何从根本上解毒?” “沈太师您可能不太知情,这千情散是是”裴愔愔又急又羞。 “是春毒!催情发欲本就没有其他解法!” 春毒?! 沈阙喉结禁不住地再次滚动,能想出这种法子,沈南瑾还真是卑鄙无耻! 裴愔愔面庞泛红,看崔雪时的衣衫都已湿透,她这么难受根本忍不了一夜! 沈阙垂眸,满眼都是她一挺一歇的胸脯,急促呼吸声也落入耳中。 他换了口气极力按耐,“劳烦裴姑娘去备桶凉水。” 裴愔愔应声转出门。 沈阙坐在床边看着这张娇艳欲滴的脸庞,难免忆起五年前 当年沈家族人知皇子拜他为师,纷纷逮着他追问学术。 他好不容易出门透气时,一眼就瞧见了那个落落大方的崔雪时。 一见确被色颜相惑。 他着人问了她的姓名,也听闻她和沈南瑾已然定亲,沈阙自以为没有机会再见。 可偏是天公作怪,偏叫崔雪时窥见他凶腥之举,让她对他怕意丛生。 造化弄人,好生荒唐! 床榻上的崔雪时稍能看清人影,瞧着眼前朦胧的影子只疑了声:“沈太师?” 娇声入耳,沈阙心生从前年少欢喜,他心一横。 既得老天赐得荒唐,那为何不能荒唐到底? 沈阙倾身抬起崔雪时的下巴,指腹搭在她耳边,两道呼吸此起彼伏。 感受到她的颤栗,他情难自禁吻住崔雪时的樱唇。 见她双眼因这急切的暖意渐渐睁大,沈阙扣住她的五指,“崔雪时,吻我” 第24章 缠绵初尝,沈阙炫耀 沈阙吻得人喘不过气,他根本没给崔雪时开口的机会。 她体内余热缓缓上浮。 沈阙的手指也慢慢滑至崔雪时的脖颈肩头,二人鼻尖顶在一齐。 沈阙指腹拨动着崔雪时幽长的眼睫,离了她的唇又轻点了几下。 “允吗?” 他试探性地脱下她湿透的薄衫,唇瓣落在她锁骨上。 崔雪时哪能开得了口,但此时的她也清楚明白沈阙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不说,我便当你允了。”见崔雪时没有挣扎,面颊的绯色红得可爱。 他甩开身上内袍,也不管门外水桶落地的声音,继续缠绵 沈阙松了床幔,抬起她的蜂腰扯散腰带,软嫩肌肤紧贴在身,她嘤呼的声音撩得他愈发用力。 中毒的究竟是谁,沈阙已分不清,此刻的他感觉自己也是那禽兽,逮着她绝不放手,偏还不满足地咬耳,“崔雪时多叫几声” “嗯”崔雪时大脑一片空白。 朝阳初升,沈阙照旧早朝,一路上春光满面,丝毫不见疲劳,反倒是肃文帝眼下吊着两坨黝黑印记。 肃文帝像个怨妇一般盯着难掩笑意的沈阙,心里想,“你倒高兴。” 皇帝揉了揉鼻梁,神情平淡:“胡广仁何在?” 头戴笼冠,一身灰纹官服的胡广仁目如朗星,仪表堂堂,他侧身拱手道:“臣在!” “胡卿啊,朕想由你来做这与北彧使者和谈之人,你说你能否胜任啊?”肃文帝低声。 “臣臣” 他悄悄往后瞟了一眼沈阙,见沈阙眼帘微闭允他开口,胡广仁才放松道: “陛下给予下臣厚望,与北彧使者谈判也是表大齐国气,臣定能胜任!” 肃文帝拍手叫好,直起身道:“好!明日北彧使者就会到京都,他在大齐之时全由你安排!” “退朝——” 胡广仁退朝后往沈阙身侧走过,快速留下一句,“密信公主府,消息于太师不利。” 沈阙慢慢走上前,胡广仁便在下梯时佯装崴了脚,怵在梯边揉脚。 “可查到是何人字迹?” 胡广仁嘶嘶直叫,大声道:“多谢太师关心啊,臣揉揉就走!” 随后见左右无人才小声说:“太师放心,不出三日一定给您查到,公主这两日阴晴不定,那密信昨日就被烧了个干净。” “幸是我模仿字迹抄录了一份” 沈阙点头往梯下走去,“戌时万松酒楼甲字号房,密信交给青峯。” 胡广仁挺直了腰杆,一瘸一拐下梯,在旁人眼里他或许是公主府的幕僚,是萧媞筝豢养的男宠。 可实际他五年前就听从沈阙差遣,早早潜伏在萧媞筝身边,傍着她公主的身份走后路中了进士。 萧媞筝还自以为胡广仁入朝为官都是为她办事。 好好一个公主,没那个脑子还偏要伸长了手到前朝干政,简直庸人自扰 沈阙已到刑部牢狱,刑部陈尚书领着他往前走。 “太师以挑动两国交战为由将沈南瑾关进牢狱,此事可通知了陛下?”陈尚书谨慎问。 “他死了还需通知上头那位?” 陈尚书擦汗,“可这这毕竟是您的世族亲人,他也没理由被处死在刑部啊!” 他可不想给自己沾上麻烦,好不容易升任尚书,可别因这一条人命就丢了! 沈阙冷笑。 “处死?谁说是处死?他畏罪自杀,自尽赔罪,下臣有这般自觉之心,陛下应当高兴才是。” 畏罪自杀?!亏他想得出来! 陈尚书大为震惊,这沈阙怕不是要杀自己的亲兄弟! 可他的脸色却如此平静 “太师说得是” 他打开最靠内的牢门,里头干干净净只摆放着案几和蒲草。 陈尚书没敢对这个刚凯旋的将军动手,起初他只以为沈阙送他入刑部,是他作为兄长对堂弟的惩戒罢了。 所以他给沈南瑾添了壶好茶。 沈南瑾悠哉悠哉提起茶壶倒茶,抬眸见沈阙前来,他苦笑着,“兄长夺我爱妻,还有脸将我关在此地?” 陈尚书识趣退下。 沈阙揉着指尖上前,从腰间掏出结亲契约撕了个稀碎,“妻?什么妻?” “哼,你以为只有一份吗?”沈南瑾冷静地喝了一口茶。 “沈家若起大火,任你写个千八百份也将成灰烬。”沈阙洒下纸屑。 碎纸落在茶水里,沈南瑾扔开茶杯,气愤道:“你也是沈家之人!前几日不是还在我面前自称长辈,说长兄如父吗?” “就算我二房与你不够熟稔,但沈府也是祖母的家!你身上也淌着她的血!” “崔雪时嫁进沈家,不也是壮大我族势力?” “在这个京城我还不需要用一个女人来增势力。”沈阙睥睨他说。 “沈阙,你这么护着她,昨夜官服都没换就跑到沈家带走她,你莫不是喜欢上她了!” “觊觎堂弟之妻,你真是龌龊!” 沈阙笑了,走上前踹了沈南瑾一脚,他本就坐在草席上,不算得稳。 这会儿被沈阙踹到,还没起身又被他踩住手背,沈南瑾连连叫痛。 沈阙弯唇,“龌龊?她与你退婚,你都敢给她下千情散,逼她就范。” “我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谈何龌龊?” “你你果真!”沈南瑾被踩到龇牙咧嘴。 沈阙鞋履来回拧着他的手,嘴角抬起久违的爽感。 他缓缓蹲下身,抽出袖口的短刀,鞋履轻轻一抬,沈阙往他手背扎下刀刃! “啊——呃沈你” “我可以赏你全尸,但不是为了什么沈家的狗屁兄弟情,而是你的千情散恰为我助力。” 沈阙眼神里充斥着得意炫耀,看他的表情似是在回味着昨夜缠绵柔情! 沈南瑾难以置信地撑头看他,“你她” “你放心,等你到了下面,兄长会给你倒上婚宴的喜酒。”沈阙拔出玉刀,抬手要刺入沈南瑾的脖颈。 “不!” 然而刀刃才刚挨着他的脖子,身后一道女声打断:“沈太师这是想杀人?” “沈太师啊,明日使臣就到了,好歹沈小将军也是在战场厮杀的勇士,当真不让他去见见北彧使者?” 沈阙收回刀回头,循着声音望向立在牢门前的萧媞筝。 她脸上化着浓妆,“本宫觉着胡广仁缺个帮手,特地进宫向父皇说了一通。” 萧媞筝玉指指着沈南瑾,“沈太师,这个人,本宫要带走。” “你知不知道他对崔雪时做了什么?”沈阙僵硬了一瞬,凛声问。 “听说了一点儿,所以本宫才要将他带走,本宫也要提醒太师切记以大齐为重。” 萧媞筝走到沈南瑾跟前,支出手拉他起身。 又将右手放到他脸上抚摸了一阵,“长得不错,难怪崔雪时以前能看得上。” 沈南瑾欣喜了阵,以为这位公主是崔雪时的宿敌。 他刚准备开口,萧媞筝那只摸在脸上的手霎时松开,换来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算本宫赏你的。” 第25章 沈太师请...自重 崔雪时醒后只嗅到一股鹅梨帐中香,难怪昨夜那觉睡得很是舒坦。 她的头还有些发痛,眼睛也有些酸涩。 闭上眼揉了两下,忽然想起昨晚 等等 昨晚她勉强保持镇定,但还是因那药物意识模糊了好一阵。 依稀是记得沈阙救她回府,然后说了句什么,“吻我。” 崔雪时头皮一炸,直接从床榻上跳起来,她缓缓摸上自己的唇,而后跑到镜台前细细端详。 铜镜中的这张脸满是红晕,鼻下的两瓣朱唇近乎红肿! 她脖颈上更是多出好几处被人重咬过的痕迹! 崔雪时都快不认得自己了! 大脑一下子“轰”的一响,崔雪时什么都想起来了。 昨夜沈阙牢牢将她锢在身下,唇舌的直侵使得她逐渐欲求不满。 即使她被沈阙吻到窒息,却还偏是要引火上身般地勾住他的后颈。 几番耳鬓厮磨,崔雪时根本不知自己失控到几时! 更不知她是如何配合着沈阙才让他说出那句禽兽的话:“崔雪时下次清醒着再来一回。” 崔雪时只感腿软,撑着镜台使劲摇头想将一切忘却,可抬眼就是那显眼的吻痕。 她从前只认为他是恶兽饕餮,但如今看来倒像极了疯狗! 崔雪时正想着怎么遮盖痕迹,身侧的檀红木门被人叩起。 裴愔愔身影透在门上,“崔姐姐可醒了?” 崔雪时慌忙从铜饰衣箱里翻出件直领对襟,“裴妹妹稍稍等!我还未更衣!” 崔雪时还没系好衣带,木门直接被人从外推开,裴愔愔断不会这么无规无矩。 她转头却被来人捏住下巴,温唇堵上她的嘴,崔雪时牙关使劲一咬,一把推开眼前人。 “沈阙!” 他抹去唇角溢出的血,“我就喜你这般唤我。” 崔雪时皱眉看着他,看他退去那种文人圣贤的皮状,面上尽显凡夫的贪得无厌。 沈阙看她浮起不悦,上前拉过她的衣袖,为她系好衣带,拂平裙襕。 崔雪时往后一退,面红耳赤,“沈太师请自重!” “自重?”沈阙露出坏笑,“昨夜是何人欲拒还迎,一夜衽席之好便都忘了?” “你!”崔雪时只觉得荒唐。 昨日是她不小心中了宣德泉和沈南瑾的奸计,也差点在沈家失身,但她 她怎么也没想到沈阙会来救她,还救人救到底! 而且不知怎地,昨夜她主动是药物催使,可方才沈阙来的时候她竟有些欢悦。 欢悦他没有醒后逃走,矢口否认,欢悦他穿着这身官服就来找她。 崔雪时脑子有些乱,她对沈阙的感情不该是这样。 他是沈南瑾的兄长,是太子太师,是前世宰相,更是萧媞筝的驸马! 不管萧媞筝和沈阙前世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不管其中是否有威胁算计或是真情。 她重活这一世只想报自己的仇,不想去改变旁人的人生。 “昨夜之事崔雪时多谢沈太师相救,但往后例如方才之举动,您请自重!” 崔雪时说完就逃命似的赶紧往门外跑了。 出门后裴愔愔吓得张大嘴,伸手往自己唇上点了点。 这才想起唇周的红肿,回屋拿起镜台上的紫莲面纱,沈阙见此拦住她。 想说的话还没说出,门外的婢女就匆匆跑来,“郡主!宣家罗夫人和沈家孟夫人都来了!” 崔雪时就知道她们会上门,“让她们候在门外,等着。” “沈南瑾昨夜已押入狱,可我终是没能杀了他,如今他已拜入萧媞筝门下。”沈阙提醒道。 “宋鸢刚跑,他就想对我下手,如今投身公主府倒是因祸得福了” “待北彧使者一事妥当,我定会杀了他,拿了他的项上人头来谢罪。”他突然狠厉。 崔雪时闻言微怔,沈南瑾到底是他的亲堂弟他竟能为了她狠心残杀? 荣国公府门外,罗淑娴和孟氏撞在一起,罗淑娴立马把刚装出来的眼泪吸了回去。 孟氏冷笑着叉腰,尖声吼道:“罗淑娴,你夫害我儿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 罗淑娴大眼一瞪,“我夫害你儿?!姓孟的,你还真是有脸了,要不是你捏着我夫君的早些年错处, 叫我们帮你给崔雪时下药,我夫怎会留下一封书信就走了?” “嚯,你们宣家倒是轻松啊,宣老板就这么跑了,一块皮儿都没有掉!”孟氏大声。 “那你儿还借着此事攀上了公主殿下呢?你们因祸得福,还有什么不满的?” “我儿还残了一只手呢?!他可是将军,将来怕是都拿不起刀剑了!” “那也是你家活该,都已得公主青睐了,将来怕是个养在公主府的小白脸了,还想着上战场去呢?” “什么小白脸!”孟氏愤怒,“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二人眼看要厮打一起,国公府门忽然打开,她们立刻停下动作。 只见崔雪时坐在不远处的藤椅中。 她端端坐姿颇是威严,“都站那儿,别进来脏了皇帝御赐的府邸。” 沈夫人孟氏掸了掸袖,面色难堪。 “雪时啊你看你何必如此呢?南瑾对你是有真情在,他还想和你重归于好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方式确实是不对,但他也是因为爱你,放不下你才这样做的。” 崔雪时笑出声, “沈夫人,别把不要脸和下作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倘若沈南瑾对我有真情,从一开始就不会带着宋鸢回府。” 倘若有真情就不会在前世看着她死! “这这宋鸢都离开沈家了,而且南瑾只是一时糊涂才被宋鸢给骗了!” “那也是你们沈家活该,这是沈南瑾的报应,他想毁我清白,逼我嫁他为妻一事,我绝不会轻易放过。” “听说沈南瑾入了公主府的门,但他也别想好过,我会告御状让他声名狼藉。” 孟氏不淡定了,厉声道:“告御状?你敢和公主抗衡不成?!昨夜之事若我沈家不认,你便是污蔑!” “诬蔑?”沈阙从廊桥走来,站在崔雪时身后,“叔母是当我死了吗?作为昨夜人证,贤侄定会配合崔郡主。” “更何况皇帝圣旨允沈崔两家退亲,如今沈氏不顾天子圣意,执意强娶,按当朝律令,轻则一人斩首,重则抄家灭族。” 沈夫人大惊,她面无惭色,反倒怫然,“沈云归!你是忘了自己也是沈家之人?!” “自是不会忘。”沈阙耸肩,面上瞬间掠过怒意,眼眸深邃阴森,“不过那又如何,大不了一起死。” 第26章 把她扔出去 他眼里的杀意让孟氏好一阵大骇。 想说的话也全都堵在喉咙口,最后怒极反笑,“等着被沈家族老斥责你个逆子!” 崔雪时两指往下一挥,朝身后的守卫令道:“我倒看不出沈夫人是来道歉认错的,把她扔出去。” “崔雪时,好歹你在我们沈家住了五年,你竟敢如此对待长辈?!”守卫押住她的双臂,将她往梯下拉。 “放开我!”孟氏大袖甩开,“你现在本事大了啊崔雪时,可是忘了从前在沈家,你对我的毕恭毕敬!” 崔雪时离座,走到梯前往沈夫人肚子上一踹。 荣国府门外的阶梯足有十梯,她就这么顺着滚到最下面,疼得她直抱肘喊痛。 崔雪时学着傲气一通,“沈夫人也配在本郡主面前称长辈?” 本郡主一出,孟氏当即不敢多言,她仰头看着石磴上的崔雪时,在她的头顶是“荣国公府”的匾额。 就是以前崔家孤女的家世都能压得他们沈家翻不过身,她现在的身份更是非同以往。 孟氏起身逃之夭夭。 沈阙唇边挂起一抹浅笑,崔雪时就该是这样的脾气。 罗淑娴合上吃惊的嘴,僵硬扭头微笑,朝崔雪时道:“外甥女啊舅母来替你舅父赔罪来了!” “你知道他这个人贪得无厌,就是舅母也不知他是拿了沈家的什么好处,才帮他们做事啊!” 罗淑娴狠狠擦一把老泪,苦着脸道: “昨夜事情一过,府上才收到消息,可等舅母要去处置你舅父那个没良心的死货时,却发现他只留下一封书信就走了!” “现在这人也不知是去哪儿了,老夫人因此气到发晕。” “外祖母怎么样?”崔雪时焦急问。 罗淑娴拍拍她的手,叹气道:“不过幸好家中有医师常住,老夫人已无碍,现而正坐着马车过来呢!” “你舅父现在跑得没了影儿,我们也是着急得很,府内已派了人去寻,等他回来定叫他跪在你面前赔罪!” 崔雪时只关心宣老夫人,听她无碍都没心思听罗淑娴的话了。 这辈子可不能再让外祖母替她操心了 罗淑娴就是这样故意推出宣老夫人扰乱崔雪时的思绪,沈阙看透不说破。 只上前道:“听说宣老板最是惧内,他要是只留下书信就远走高飞了,就不怕罗夫人你宰了他的双耳下酒?” 罗淑娴顿时惊讶,藏下心里的慌张,刚要张口就被沈阙抢先说起。 “不如让沈某猜猜,其实这宣老板根本没出京,而是安安全全地躲在宣府某个角落。” “宣老夫人年岁已高,现在又因忧心郡主急忙赶来。” 沈阙含笑挑眉,“还不如沈某陪郡主和罗夫人走一遭,在半路拦下宣老夫人,再一起回宣府。” “要是这偌大的宣府当真多了个活人出来,那可就有意思了。” 沈阙回头与崔雪时对视,她瞬间明了他的猜忌。 罗淑娴惧慌,“这他都留下书信了,肯定是跑了,要是在宣府里我们岂会不知?” 崔雪时从前就听说过宣府出过的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也是数年前,宣家内躲进一个八尺贼子,可他硬是在府上住了足足六日都没被发现。 也是后来皇帝亲临外祖母的生辰宴,那贼子才被警惕的御林军抓住,押入大牢。 此事也不算得奇怪,毕竟宣府是全京都内最大的宅邸 沈阙这么一说,崔雪时又看着罗淑娴这个张皇失措的模样 近日北彧使者入国土上京,城防很是森严,城门怕是没那么容易出。 宣德泉很有可能就躲在宣府,静等崔雪时淡忘此事后再跳出来。 崔雪时觉得好笑,她直接往梯下走,不给罗氏相拦的机会。 “沈太师所言极是,舅母快些走。” 三人三辆马车分开而坐,罗淑娴脑里纷乱得很,都怪京都城门防守太严,昨晚宣德泉才没能逃出去! 要是沈阙待会儿在府上搜出宣德泉,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宣德泉这个蠢货,当真只会给宣家添麻烦! 罗淑娴紧握手指,指甲嵌入掌心,她轻唤起侍女,撩开帷幔一角道:“快马回府,叫老爷先跑。” 侍女得令退下,宣府马车前的青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朝街边暗哨点头。 扮作摊贩的暗探也相继退开。 半个时辰一过,青峯见天上诈起的一团黑烟,叩响车厢,“先生,宣德泉已从宣府后门逃走。” 他说完这话,忽然一匹骏马从后路插到前处来,急急吁停马儿,跳下马背站在沈阙马车前说:“先生!太子有请!” 罗淑娴听到这声速地松气,沈阙怕是去不了宣府了! 她得意地拨开帷幔,探出头狂喜道:“沈太师有事就快去忙,太子之事可耽搁不得!” 清风刮过马车銮铃,沈阙假意遗憾地走往崔雪时马车车牖边,低声道:“那便不能与郡主同去了。” 崔雪时帘子都没拨开,只在里头嗯声,“沈太师放心我能应付。” 沈阙握住马背辔绳,跃身上马往后拐去狂奔,崔雪时拂了拂胸口,自己的心跳怎会如此之快 白马骑在道上,沈阙横入过一条小路绕了出去。 小道弯路去的方位正是宣府后门的那座麓山。 马儿速急奔袭而去,踏到一片泥浆地后,从左右两侧又奔出五匹快马,紧跟沈阙。 “先生!”青峯骑马跃到太师身侧,抬臂将手中镶玉银剑抛给沈阙。 马蹄声震耳欲聋,这条小道似乎都跟着晃了晃,马蹄掀起灰土,空气中突然弥漫开泥土味。 宣德泉踉踉跄跄跑在麓山山脚喘气,他跑到双腿酸胀,嗓子也干到发痛。 寂静得本只有几只山间鸟叫的山脚赫然响起马蹄声。 由远到近愈发的响彻云霄,宣德泉戒备地眯起那只单眼看着眼前奔来的七匹灵驹! 他恐慌要往山里跑,五匹马背上的黑衣人纷纷甩出五条粗铁链条。 链条捆住宣德泉的脚踝自动收紧,五人用力往后一扯就将宣德泉拉到中间。 他双膝被锢只得跪在地上,两手也被铁链牵制,一根链条松松圈在他脖子上。 “你你们是什么人?!!”宣德泉震怒。 “拿你狗命的人。” 白驹从后而来,黑马齐退让开空道。 宣德泉惊恐万状,那单眼开始空洞起来,他只见眼前穿着灰绸官服,却没戴官帽的沈阙端坐于马背。 “沈” 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身上的铁链越拉越紧,叫他摔倒匍匐在地啃了一嘴泥! 宣德泉呼吸困难,牙齿颤颤,他知道沈阙是为何而来,便说:“沈太师,宣某人自知过错,这就自请下狱!” “晚了。”沈阙拔剑出鞘,掌心握住剑镦,将其推了出去—— “嚓!” 寒光从宣德泉眼前飞过,长柄剑刃夹着滔天怒潮和肃杀之意刺穿他的额头,“沈你杀良商也会以命偿命” 沈阙下马走至宣德泉眼前。 “狗命何需人偿。”沈阙腔调懒洋洋,他已经失了理智,“你也别担忧,很快汝妻也会下去陪你。” 宣德泉开始后悔,沈阙握住刺在他额间的剑柄,慢慢拔出。 “嗤嗤”一声,宣德泉立刻失去生气,垂头死不瞑目! 沈阙居高临下,眼里渗出疯魔,“死得好” 第27章 沈阙的身世 崔雪时的马车一路行至万松酒楼下。 一辆花梨木幰车停在青石板路中拦住了崔雪时等人。 车上的宣老夫人急到马梯都没施下就撑着驾马人坐的位置跳了下来。 “时儿!” 崔雪时本就担忧外祖母病情,这会儿听到熟悉的声音忙推门跳下马车。 “外祖母您身可无碍?”她的声微微发颤。 “外祖母无碍,倒是你”祖孙俩相拥入怀,宣老夫人甩开碧澄广袖扶正崔雪时,揉了揉她的小脸,“那狂徒没对你” 宣老夫人心疼得很,细想当初真是不该和沈家扯上关系! 凝视崔雪时落泪,宣老夫人心跳都停了一瞬,难道真被沈南瑾那小人夺去清白了? 她真想把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千刀万剐! 又接着慌神猛声:“老身先去剁了沈南瑾!” “外祖母!”崔雪时握住外祖母的手腕,抹去眼泪,“外祖母小心身子,他并没有得逞。” “那就好啊,那就好!”宣老夫人喟然长叹,目光直直盯着走上前来的罗淑娴。 罗淑娴左右瞟着路上的行人,轻言细语道:“老夫人您说说这沈太师偏是怀疑德泉藏在宣府里,偏叫雪时跟我们回去搜家。” 罗淑娴的口气似有些怪沈阙多管了她的家事。 宣老夫人听着“沈太师”三字稍是皱起了眉。 “那书信是您亲看过的,字迹确是德泉,我这做舅母的也说了定会找到他给她赔罪” 宣老夫人冷冷一笑:“也怪你无用,自己的丈夫都看不住,叫他做出这种拜丧良心的事!” 街边路人被这声拜丧良心惊得回过头。 罗淑娴情急摆手,“老夫人声儿可小些家丑不可外扬啊您随儿媳一座先回府去!” “老身没糊涂到不知这是家丑!”宣老夫人气呼呼地拢紧外衣,转了身又补一句,“你要怕外扬就赶紧把他找回来!” 罗淑娴悚然打个噤,这老婆子真是好不懂道理,自己大儿都跑了也不着急。 反而是忧急了这崔姓的外孙女,崔雪时一个外氏能给你养老送终吗? 更何况这人老了总有卧床不起、汤药相灌的时候,等到那时还不得求着儿子和她这个儿媳照料? 要她说,崔雪时和沈南瑾的事儿安排得极好! “又在那儿闷头思量要作什么妖呢?”话音从头顶传来。 罗淑娴怔怔抬头,眼见崔雪时和宣老夫人已坐上宣家马车。 她只得悻悻自坐一车。 “将才就想问,大热天的你怎带着面纱?可是府上有蚊虫?”宣老夫人靠在车壁上问。 她伸手要撩开瞧瞧,崔雪时慌慌按住,“荣国公府的仆从都很尽心,外孙女刚住下便专驱了虫,只是上火罢了。” “时儿略有丑态,怕惊着外祖母。”崔雪时眼神闪躲,头一次对外祖母撒谎略有些紧张。 崔雪时从来不爱吃辣的和肥腻的,夏天胃口尤其不好,一天可能就喝一碗清粥便不吃了。 她还能上火? 宣老夫人揉了揉玉扳指,笑着摇摇头也不追问下去,叉开话说:“愔愔没随你来?” 崔雪时眨眼,覆上外祖母的手,“我不想让裴妹妹掺和进宣家的事。” 宣老夫人疑惑,“她将来总归是宣家人,裴家也很清楚你舅父和舅母的德行,你可是不喜愔愔?” “裴妹妹是卲阳大家闺秀,为人也温文体贴,时儿怎会不喜?” “只是我不想让她嫁给宣玉。”崔雪时确切。 前世的她虽困在沈家深宅,但总是能听到宣家的传言。 那时她常听府内丫鬟说,宣玉的大夫人裴愔愔自从嫁进门后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新婚三日,宣玉就在外花天酒地、夜不归宿! 裴愔愔为人大度,每隔两日就替他纳妾,她想用这种方式讨好宣玉。 可也陷进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最终被小妾陷害,无法证得清白自刎而去。 宣家是个坑,宣玉是个肮脏发臭的泥潭,崔雪时想拉裴愔愔一把。 宣老夫人面色发难,“玉儿年岁不小了,裴家又是世代书香,后日裴家大老爷就到京了。” “他如今升任翰林学士,品阶甚高,玉儿或能因顾忌裴家职权,从而收敛几分。” “若这门好姻缘都没了,玉儿这辈子怕是结不了亲了。” 崔雪时心头发涩,亏得外祖母还这么替宣玉着想。 她缓缓道: “外祖母也知宣玉品行,当真忍心看裴妹妹往后过着随时要依靠裴伯父官职,教训夫君的日子吗?” “我清楚玉儿外祖母是打算明年就让他去参加科考,到时要是上榜做个小官也好过做一辈子商人。” 科考原来外祖母是这么打算的。 可让宣玉科考那不就等于瞎子打灯笼吗? 宣老夫人见崔雪时心铁如石,也只好说:“唉,罢了,外祖母会向裴家商议礼退婚事的。” “不过提起宣玉,外祖母倒想说说你舅母提及的沈太师。”宣老夫人神情肃穆。 “您说。”崔雪时洗耳恭听。 “时儿,你是否觉得沈太师对你太过关心了,一是飞鸽传书让我回京助你退婚,二是风驰电掣带来圣旨,三是昨夜救你回府。” “你既已和沈南瑾断了干净,便不要再让沈家之人靠近你,更何况沈阙这个人实在寡情无义。” 宣老夫人这个提醒让崔雪时错愕,“外祖母从何见得他寡情无义?” “从前崔家在战场上没少帮衬着沈氏一族,沈氏家事便叫你父亲听来些许。” “沈家大房夫妇二人感情甚好原本只有一个嫡长子,后来在废墟中救回一个年仅五岁的男童。” “自此这男童便拜入沈家大房门下,得赐名沈阙。” “他竟不是沈氏亲生子?”崔雪时顿地惊讶。 宣老夫人点头,“此事鲜少人知,恐怕沈家族老都不晓得沈阙并非沈氏血脉,可寡情就寡在此处。” “他得沈家夫妇抚养,可自他们二人去世后,沈阙便一直随太子住在定州皇家别院,从未回祠堂焚香跪拜他们。” “他人品或许极佳,外祖母也敬佩于他的学识成就,可论及情感也不得不承认, 沈家养了个白眼狼!” 话至于此,崔雪时却更慌了,沈阙杀了沈家夫妇莫不是因为有家仇? 第28章 这么大声嚎丧啊...真是丧啊 崔雪时脸色发青,她就该捂住耳朵少听些沈阙的秘密! “所以沈阙此人莫要深交,况且满京都盛传他不近女色,为何独独接近你?帮助你?” 崔雪时有些汗流浃背,讪讪道:“许是他爱上我了” “哈哈哈!”宣老夫人拍手大笑,重重拍着崔雪时的手掌。 她这外孙女的容貌确实可以称得国色天香,能引得旁的男子多看几眼,也或许能叫人念念不忘。 但沈阙,他一个不近女色,常被调侃喜欢男人的太子太师,怎会在这短短几日突然爱上崔雪时? “外祖母只是想说,他接近你是有目的,而这个目的是图你现在贵为王爵之女的身份。” 崔雪时看着宣老夫人笑到半躺在车壁前,叹气道:“外祖母放心,外孙女会小心,会远离的。” 话正说完,三辆马车绕进小路往寂静山坳中踏去。 到了宣府门前,沈阙留下的十余禁军便立刻冲进宣府。 只禁军队列内的其中一人没随他们冲去,他站在崔雪时跟前,握拳道:“属下慈禅,护崔郡主安全。” 一路上都没注意到这个人,沈阙身边之人还真是神出鬼没。 崔雪时笑着:“慈禅?多谢你啊,如今已到宣府无不安全之处,你可以回去歇息了。” 谁料慈禅压根没想走,指着自己干裂的嘴说:“属下想讨杯茶喝。” 崔雪时懂了,这分明是沈阙专门留在她身边的探子! 宣老夫人也猜到其中意思,她先行礼示,伸出手邀他道:“小兄弟进来,只要不嫌弃我们宣家茶汤平凡就好。” 慈禅比起青峯身形要更加高壮,许是多年暗探养出的毛病,他没习惯从正门走。 听宣老夫人请他进去,他做出的反应是轻功跃到青瓦上再飞下宣家院落内。 众人就这么看着他的动作,都忍不住嘶了几声。 院内安静依旧,婢女仆从还是一如往常地忙忙碌碌,端着糕点碟摆放在紫檀案上。 崔雪时坐在案前小憩,睁开一只眼小心翼翼瞥着立在正厅门前的慈禅。 好一会儿都不见他放下茶盏,他这就没打算走。 直到方才那十余禁军齐齐站在厅外道:“禀郡主,院中无人!” 罗淑娴庆幸自己的消息传得及时,没叫他们发现。 她抚着胸口,耸了耸肩,摊着手道:“我就说嘛雪时啊,你舅父确实不在府上。” 见宣老夫人面色不愉,她支吾补充道:“但舅母一定会将他抓回来!此事真是苦了雪时了” 崔雪时方睁眼,感受到罗淑娴的虚情假意,嘴角抽搐。 酸酸地用拇指在眼尾擦泪,“那就多劳舅母费心了,我自以为与舅父是亲人,到底是要问清楚他究竟为何这么对外甥女的” 罗淑娴大拍桌子,“肯定是被那沈家人蒙蔽了!” “囔囔什么?”宣老夫人眼睛看向慈禅,“小兄弟坐下用些糕点垫垫肚子,一会儿就传午膳了。” 慈禅放下茶盏,摇头抱拳道:“那属下便不打搅贵人用膳,这就回去复命。” 说罢,慈禅大步流星踏了出去。 崔雪时实在没胃口,满脑子都想着外祖母所说的沈阙身世。 “外祖母,舅母,我想先去歇歇。” “身子是不是不舒服?”罗淑娴关切。 “她这是天儿热了没什么胃口。”宣老夫人柔声,“你叫庖厨两个时辰后做一碗冰酥酪就行。” “还是外祖母懂我!”崔雪时跑上前,撩开面纱一口亲在宣老夫人脸侧,一溜烟跨出厅门。 宣老夫人笑着摸着脸,罗淑娴扭头嫌弃不已。 多大人了真是不知羞。 崔雪时回了抒芳堂靠在美人榻上,又觉得不对劲,走到铜镜前取下面纱。 瞧着镜中的绯唇周围已然退了些红圈,她立时如释重负。 待会儿吃冰酥酪的时候就不会被瞧见了。 她满意地点点头,回到榻上安稳小憩。 天近昏暗,彼时已过了四个时辰,宣家铜铁大门门环被人连连叩响。 管家去开了门,对着外头戴着青铜面具,穿着皮甲的京都巡逻军说了几句。 管家闻声色变,又急又怕地朝院里吼:“夫人呐!出事儿啦!老爷出大事了!” 罗淑娴从厅内走出来,喝道:“这么大声你嚎丧啊!能出什么大事?!” “我真是丧啊!夫人您快去看看门口!”管家吓得快仰过去,急急跺脚。 罗淑娴惊疑地大步大步往外去,巡逻军还站在宅字外,领头的漠然:“弟兄们今夜照例巡察,在麓山山腰发现这具尸首。” “宣夫人来认认,此人是不是府上宣老爷。” 罗淑娴不淡定了,看他们身后那担架上盖着的白麻布,不知不觉地流出眼泪。 她心里一直念着“不是他,不是他”,拧紧了眉快步走上前一把掀开白布—— 上头躺着的单眼男汉脸上沾满了泥,脖子上是铁链的勒痕,额头还有个空空的冒着血肉的洞! 罗淑娴哭着跪下,狠狠往他身上锤了一拳,见他什么反应都没有,仰天道: “啊——天可怜见呐!!老天爷真这么狠心拿了你的命啊!” “宣夫人节哀。”巡逻军转身要走,罗淑娴赶忙抱着一人大腿。 “我问你,他怎么会死得那么惨?!!” “宣夫人这麓山上头就是御林,山腰上是布了陷阱的,从前你们住在这儿时,我们不就提醒过一定要远离麓山。” 罗淑娴心痛如刀割,巡逻军抽出脚离开,她的手紧紧抠着泥土。 惨叫一声,“啊!!” 崔雪时就是被这声音吵醒的,她噌地坐起身,只见外祖母已坐在自己身前。 外祖母眼皮赘赘,鼻尖已经泛红,双手还抖个不停,崔雪时忧心忡忡问:“外祖母,您怎么了?” “时儿,你舅父走了。”宣老夫人抬起那双沉重不已的眼。 崔雪时捧上她的手,看外祖母面色发白,她顿时明白这句走了是什么意思。 “怎么走的?” 宣老夫人明显还处在大悲中,她眼神空洞地说:“麓山陷阱时儿,我们一起回卲阳先将你舅父带去故土葬下。” “好。”崔雪时咽了咽口水。 “还有裴家婚事,我将才已寄了事关愔愔和玉儿的退婚书信。” 崔雪时心底一笑,表面淡定的又应:“好。” “此次回卲阳你也去见见裴家那位大公子,若是你们合眼缘也试着相处相处。” 宣老夫人莫名提起也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崔雪时眉眼中闪过一丝难过,眼见抒芳堂门边印出一道高壮人影。 她闭了闭眼:“好。” 第29章 崔雪时,我想娶你 “老天爷真是狠心得很啊!!也让我做了这寡妇!我可怎么办啊,我儿又怎么办啊!”罗淑娴望天哀啕。 宣府会客堂点了支香,宣德泉的尸首暂先放在粗木棺椁里。 崔雪时靠在宣老夫人身边,为她擦去泪痕。 宣老夫人这一伤心,话都说不大利索,她张嘴声音都哑了,“报应” 罗淑娴猛地回头,厉道:“老夫人!人都已经死了您还不肯饶他吗?!” 宣老夫人满腔悲愤,“死了又如何?他做的孽事险些害了时儿的后半辈子,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他既能忍心害自己的亲外甥女,老天爷收走他的命就不算狠心!” 罗淑娴闻言痛心,“您眼里就只有崔雪时这个亲外孙女,根本没有德泉这个亲儿子!” 她大拍着桌子,愤愤指着身后的棺椁,声色俱厉, “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什么?不都是为了往后宣玉的未来吗!” “你们两个蠢货又在为玉儿瞎筹谋什么!” “还不是因为宣家家规,出嫁女不可继承遗产,只能由族中子侄继承,要是崔雪时嫁出去了,宣玉就能继承宣娥华的” 宣老夫人怒极起身一巴掌扇上去,梳背椅霎时向后倒地,“你们竟敢觊觎娥华的遗产,时儿可是她唯一的女儿!” “宣玉也是我唯一的嫡儿子!”罗淑娴面目峥嵘,捶胸顿足。 她自知他们过度宠溺宣玉,导致他如今十六的年纪就水性杨花,玩物丧志。 可骨头都养硬了,还有什么法子? 宣玉要是没能继承宣娥华的遗产,往后娶了裴愔愔可不晓得会被压制得多惨! 更何况沈家握着他们的秘密,沈家要做的事对他们还有益处,怎能不帮? 宣老夫人气到咳嗽,撑着案桌狠道:“好得很,为了娥华的遗产丢了一条人命!” “明早启程下卲阳,往后宣玉就能继承德泉的遗产,可让你满意了?” 罗淑娴哀哀地瘫坐在棺椁前,抱棺痛哭。 崔雪时赶紧给宣老夫人顺背,欲要带她回房里歇息。 外祖母走到门外停住步子,面容疲倦地说:“你先回府收拾收拾,再同愔愔交代清楚,明日一早便在城南门汇合” 宣老夫人轻拍着她的肩,唉声叹气地低头朝院后走去。 崔雪时见桑嬷嬷对她点头,便也只好微笑着离开。 宣德泉惨死,往后又是由宣玉继承家产 前世的他便在半年后身无分文,将外祖母生生气死! 崔雪时越想越觉着可怖,她分明已经逃离了嫁给沈南瑾的结局,可如今局面又为何在向前世靠拢? 究竟是因为什么又让这画面重合了呢? “哗啦——” 倾盆烈雨落上青灰瓦片,先前沉寂的阴沉墨天忽地电闪雷鸣,一道高亢的闪电猛然使天亮了一瞬。 崔雪时的婢女举伞奔过来迎着她走上马车。 宣德泉的死实属她意料之外,她叹出气倚在车坐中细细回想。 麓山是皇家御林人尽皆知,宣德泉是贪财但也更怕死,就算要逃,怎会好死不死跑上麓山? 一个死人的心思实在难猜,崔雪时敲了敲脑袋。 马车摇摇晃晃行下山坳,到了大道上就不颠簸了,但也危险多了。 彼时崔雪时的马车后悄悄跟来了三四个黑衣人。 只是雨声太大遮住了他们鬼祟的脚步。 环伺周围的沈阙私军见此踩着檐椽跳下,雨水从蓑衣滑下,几人拔剑厮杀一齐。 一番杀意下来,那黑衣人通通跪地求饶,“饶命!我们是公主府的人!” “那就更该杀了。”慈禅冷言,拔剑抹上他们的脖子,踏着那满地红腥继续守护马车。 一路平缓,很快临了荣国公府石阶下,婢女一手举伞一手支过去要扶崔雪时。 这时闷雷倏地隆隆作响。 崔雪时本要走上阶梯回府,但蓦地看到眼前婢女惶恐的表情。 她又感受到后背有一股莫名的寒意,崔雪时回过头,青丝被疾风往右吹散。 彼见沈阙执伞挺立在静居垂檐下。 盯着她做什么简直骇人得很。 崔雪时见他久久不动,脑海里跳出昨夜缠绵荒唐,她的腿也犹如灌铅。 不过明日就要去卲阳了,回京怕是也要等大半月,要不就过去打个招呼再回府? 崔雪时紧握油纸伞伞柄,再用些力恐要将柄子折断。 走过去的路上就想好了要说什么,结果到了沈阙眼皮底下就忘干净了! 崔雪时嗫嚅道:“沈太师你” 没容她反应,沈阙毫无预警地伸手抱住她,崔雪时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松开了紧握伞柄的手。 油纸伞被弃在门外,沈阙抱着崔雪时转身跨入静居门槛,她急了,“沈阙!你又在疯什么!” 沈阙面色实在算不上好看,似是心里有火,他一句话都没说便丢伞直入书房。 他喉咙一滚,挥开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噔噔”摔在绒毯上。 沈阙不由分地将崔雪时按上书桌,这份粗鲁实在空前,他身子倾来像要吻她。 崔雪时立刻别过头不允,他却捧起她的下巴,“别躲。” “崔雪时,你想去哪儿?” 烛光下这炙热的双目里,参杂着晦暗不明的不舍、兴奋、克制。 一句问得崔雪时发懵,沈阙又说:“宣德泉已死,沈南瑾及沈氏二房我也会寻时机除去,你在京都贵为郡主,又是国公独女,前路无阻。” “若有阻,我都可一一剜去,所以你为什么要去卲阳?” 崔雪时看着沈阙的莫名其妙,她眉头紧蹙,大力推开他,“我是去卲阳” “去找那个姓裴的公子?”他更加火大。 姓裴的公子 崔雪时顿一顿,忽地想起抒芳堂门外的那道人影。 当时她就觉得奇怪,看着那影子的身形就感觉有些像慈禅。 崔雪时明白过来,无奈道:“你的属下都给你交代了些什么?” “我从未见过裴家公子,为何要去找他?回卲阳也只为给舅父下葬。” 沈阙神色一滞,崔雪时的话像是一场甘露降下,瞬间熄平沈阙的妒意。 他此时又像被安抚好的猫,瞬间温言道:“崔雪时,我想娶你。” 第30章 崔雪时脸颊羞红,捂住他的手 崔雪时微怔。 沈阙趁机在她嘴上轻啄了一口,“嫁与我可好?” 她被这话呛住,咳嗽了好几下,她实在不懂沈阙为何会这样唐突求娶。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想着罗淑娴说的宣家家规。 若她嫁人,母亲的遗产岂不又要落在宣玉手中? 而且她对沈阙的情感说不清道不明,历经前世,她并不想再沉沦于爱情。 况且外祖母说的话她当真也听进去了几分,她无法确定沈阙娶她的目的。 是为了要挟萧媞筝?还是因为荣国公独女能为他助力? 还有沈阙将将提起可为她除去一切阻碍的话 崔雪时突然察觉到宣德泉的死因有些许不对之处。 她愣愣地问:“我想知道,是你杀了宣德泉吗?” “是。”沈阙坦然。 她心里绞成一团麻线! 她就说宣德泉不会蠢到直接跑去麓山,就算有陷阱也不至于脖子上都有那么重的勒痕! 到此时,崔雪时不由地回想起五年前那个弑父杀兄,在祠堂纵火的沈阙 她心里一阵后怕,与沈阙在沈府第二次见面当真认为他会杀了她。 一个前世娶了萧媞筝又成了首辅的权臣怎会突然看上她呢? 就因为昨夜给她解了药物情欲?? 崔雪时看不懂他,又实在怕他,“我不嫁” 她说完要起身离开,沈阙倏地按住崔雪时的肩膀,看穿了她眼里的那份拒绝和畏惧。 他偏执的红了眼,双手握住崔雪时的两臂,解释道: “崔雪时,我想娶你不是因五年前定州一事,更不是因昨夜之情,而是我当真心悦于你!” “你嫁我为妻,我护你周全,在京都乃至天下都不会有人再觊觎你,妄想利用你的身份得到好处。” “我想娶的只是崔雪时,不是国公之女,也非昭宁郡主,我上不仰仗你之身份,下不辱弃你之人格,唯愿许你一人尽吾余生之慷慨。” “此生绝不纳妾之言你已听厌,我只一句,若你觉得沈某有不轨行径” 沈阙嗓音沙哑:“那就杀了我。” 崔雪时讶于他的这番话,眼里有泪,“你真是疯了” 沈阙笑了,他确实是疯了。 听到她要去卲阳还要去见什么狗屁裴公子的消息时,他一点都不能淡定。 可沈阙即便这样承诺,崔雪时也说不出同意或拒绝的话。 她和沈阙之间始终隔着沈氏全族。 并且沈阙位至太子之师,崔雪时又是百年世家崔氏的嫡女,如今的郡主。 陛下是绝对不会允许权臣与世家之女结亲的。 “崔雪时。”沈阙晓得她会回京,便也没那么着急听她的回答了,他只问,“你清醒吗?” 崔雪时眨眼,她自然清醒得很。 这么问她做甚? “下次清醒着再来一回。”这句话在她脑海里疯狂蹦哒。 她低下眸,看沈阙那双透着青筋的手正在解开她的衣襟!!! 崔雪时脸颊霎的羞红,急急捂住他的手,“沈阙,我很不清醒,你也不清醒!” “我明日要去卲阳,需回府好生休息!” 沈阙眉舒眼笑,“想什么呢?” 他从宽袖中拿出一盒小小的药膏,“如今天日这般毒,卲阳的日阳会更晒些,你当真想一直穿着高领?” “我”崔雪时被他堵得语塞。 “你确实不清醒。”沈阙一指沾出药膏轻轻点在崔雪时脖颈的吻痕上。 崔雪时静静看着他,这厮唇角微抬,竟是在偷笑! 笑什么笑!还不是你搞的! “明早再抹一遍就会散,去卲阳的路上,我会派人跟着你,以确保你们安全。”沈阙蹲下身,看她因生闷气而嘟起来的脸实在太可爱了。 他捏了下她的脸。 崔雪时一爪抛开。 公主府内,院中花灯通明,花圃里的花草里也冒着萤火之光。 萧媞筝靠在房中的床榻前,愤骂着身后的沈南瑾。 “你真是没用啊!让你给我揉肩,谁叫你碰本宫的脸了?!” 她一把拍开沈南瑾的手,“滚过来跪下!” 沈南瑾此生都没受过这种屈辱,但来到公主府后才知道这里头似如深渊! 他想逃都逃不出去,萧媞筝这个女人就是个纯疯子! 总是动辄打骂,每时每刻都在看她乱发脾气,这时的他还真有些想念崔雪时和宋鸢了! “还不快跪?”萧媞筝朝他背上踹了一脚。 沈南瑾捏拳转身,隐忍道:“我跪公主别气” 萧媞筝拿起软枕下的长鞭,用力甩在他脸上、手上,啪啪鞭声足以震耳。 沈南瑾默不作声。 萧媞筝忽而笑道:“我这也是在帮你。” “我将你从牢狱救出来,就是想让你去见见北彧使者,他们要是看你受了伤,说不准就不会治你沈家军私杀北彧人的罪了。” 萧媞筝停下鞭子,伸出玉足踩在沈南瑾手心里。 “明日使臣入京后,你便跟着胡广仁一起去城门接应。” 沈南瑾双手颤抖,吞吞吐吐问:“敢问公主殿下胡广仁是何人?” 萧媞筝朝外道:“广仁你进来。” 胡广仁脱下鞋履,着一身干净白衣进门,一来便主动跪在公主身下,恭敬道:“臣在,请公主吩咐。” “你带他出去好好跟他讲讲,明日面见使臣需要做些什么,可别让他在使臣面前丢了我大齐的脸。” 萧媞筝打了个哈欠,说完就躺在榻上闭了眼。 “公主好梦。”胡广仁拉着沈南瑾轻声轻脚走出去,沈南瑾这才敢捂住脸,疼得直跺脚。 “疼。”胡广仁说。 “疼啊!”沈南瑾看胡广仁方才那么熟练,他好奇,“嘶她从前都是这么对你的啊?” 胡广仁瞧他脸上的鞭伤咧嘴一笑,掏出药瓶给他,“公主就爱调教不懂事的男人,你第一天来也难免出错。” “公主和崔雪时可是宿敌?”沈南瑾疑问,看萧媞筝这模样施暴经验挺广的。 崔雪时要是落在她的手上肯定不好过,而他就是要让她不好过才行! 都是崔雪时害得他丧失一切,她如今还和沈阙 怕是转眼就要和沈阙成婚了! 胡广仁悄悄瞪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好像是,你多在公主面前说那位崔郡主的坏话,让公主听高兴了,说不准以后都不打你了。” “胡兄弟,你是个好人。”沈南瑾握住药瓶,两泪直流。 第31章 沈阙好想揉揉她的脸庞 翌日一大早,崔雪时同裴愔愔告别,叫她安心住在府上等她回来。 还特意留了十余婢女以在明日恭候裴家夫妇。 崔雪时穿了身浅淡大袖上襦,下是绢素交窬裙,站在梯下等着家丁仆役拿完衣箱。 两架马车已塞得满满当当,崔雪时不经意转头见静居外的沈阙正盯着她。 已快到上朝的时辰,他却未穿官服,还褪下了从前喜穿的白衣,一身玄鹤蓝袍格外飘逸。 此时路上行人颇多,沈阙撒袖走来,他规规矩矩道:“愿崔郡主一路安畅。” 他低头看着崔雪时脖下的白皙,已无了那红彤彤的痕迹。 视见沈阙的目光,蓦然想到昨夜上药场景,她不自然地拢了拢外衫,“多谢沈太师。” 不经意间脸又红起来。 沈阙嘴角扬着,好想揉揉她这如同兔子的脸庞,拿起身后青峯手里的剑,桃花样式的剑穗晃在崔雪时眼前。 “前些日便着人去做了,今日清晨刚到正好合适。” 沈阙执起她一只手,将剑放上去,“带去防身。” 这是一把通身银亮的剑,剑柄上头全是雕刻的细小桃花纹。 崔雪时愣了愣,握好银剑又是道谢:“沈太师有心了。” “于你有用就好。” 罢了,崔雪时快速踩着马梯窜进马车。 把桃花剑轻轻放到方角案几上,却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青峯叹气摇头,“先生,这剑分明铸了整整五年啊上头的桃花纹还是您昨夜亲自雕的。” “您一夜都没合眼,今早还专程为这位崔郡主告了假,可您付出了又不告诉她实情” 他目送着国公府的两架马车往右驶去,才道:“我爱她,自不需争功,此番爱意从心而出,怎能叫付出?” 头一次从自家先生嘴里听到爱意二字,青峯两脸一红,朝一旁的慈禅挑眉。 慈禅直接别过脸带着两队扮作摊贩农夫的私军随在崔家马车后头,以护安全。 “先生,慈禅这人还真是木人石心!”青峯做了个鬼脸。 去往城南的路上,崔雪时就一直在想,宣家老宅在卲阳,可她也只在五岁幼年时去过。 那年,宣家的那些长辈表面对着母亲客气尊敬,可背地里却是坏话满堂。 她曾亲耳听到过其他舅父们对母亲的不满。 “她如今赚到银子又怎么了?最初还不是靠着宣家的地才发了财,按理说这土地还有我们的一半!” “二兄说得太对,这地是宣家的,大姐手里的钱那不也是宣家的吗?她都已嫁为人妻,那通过宣家土地赚的钱就合该分给我们这些做弟弟的啊!” 那时的宣德泉还甚是年轻,又是宣家最小的儿子,对于银钱还没那么贪。 也受不了他们的口蜜腹剑。 他反驳着兄长的话道:“你们说的宣家土地前些年分明是荒地,是兄长们觉得这块烂地无法开垦才甩给阿姐的” “如今阿姐开垦荒地,发家致富,你们就盯上她的银子,是否太过于贪财!” 因着宣德泉的这番话,母亲将自己的产业分了一半给他。 宣德泉也因此和自己的兄长们生出仇情。 而崔雪时就是想利用这份仇情让他们鹬蚌相争。 只要宣德泉的遗产不落在宣玉手上。 便是拿给其他人败个干净也好过走上前世覆辙,害外祖母福气未享,早离人世! 正思索着,外头拉车的两匹马儿突然嘶鸣,马夫急急攥住缰绳。 又忽地有一人握着剑柄飞踏上马车前门,隔着前门帘子往车厢刺去。 崔雪时敏捷往左一躲,执起那桃花剑往马车上一甩,抽出剑刃跃了出去。 “郡主小心!”婢女秋禾急道。 崔雪时踩着马背追着那刺客过去,才见妄想杀她的竟是一名带着斗笠的女子。 沈阙所赠之剑确为利剑,剑刃闪着锋芒白光抵在那女子胸前。 “噌——”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女子急忙扯下斗笠,用撒着娇的语气道:“卿卿!” 卿卿是崔雪时的闺名,已经许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唤她了。 崔雪时不用想就知道是公主殿下来了,她连连收回剑,惊讶道:“殿下,你怎会来?” 萧媞筝将剑一把丢在地上,剑竟摔成了碎片,“我用假的,你倒用真的。” 她一袭珍珠红衣,眼里满是占有,“与那沈家的死杂碎退婚以后都不来看我一眼!还有你在沈家受的罪,你也从未同我说过。” 崔雪时吭吭哧哧,冲她撒个娇,“我你是天上最最最尊贵的公主,我这凡夫怎好叫你下凡来帮着教训俗子?” 萧媞筝瞬间噗笑,点着她的鼻头,“当年那些伴读中,就属你嘴贫!” 往日傲娇的公主,此刻顺着崔雪时的话拍着胸脯:“你放心,本公主此次下凡就是为了帮你的,今日北彧使臣入京,我特意让沈南瑾跟着胡广仁去亲迎。” “那北彧人脾气大,要是看见沈南瑾这个老熟人只怕是会一剑刺死他!”萧媞筝拍手叫好,掩面大笑。 崔雪时听后立刻道:“媞筝,不可!” 萧媞筝疑惑,“为何不可?沈南瑾对你至此,还有那个叫什么宋什么鸢的,我也找人去搜。” “定是要抓出来替你报仇雪恨的!” 她倒想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居然能让瞎眼的沈南瑾为了她弃去崔雪时! 崔雪时赶紧解释:“沈南瑾若作为大齐朝臣去迎北彧使臣,那在北彧眼里就是我大齐故意挑衅。” “使臣非但不会刺死他,还会隐忍到北彧后再挑起战事。” 而萧媞筝就会成为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 说不准往后萧媞筝还会成为和亲公主踏上去往北彧的路 她不允许这一切发生。 萧媞筝前世好歹是嫁给了沈阙这个当朝首辅,日子定是通畅无阻。 要是嫁去北彧,恐不能活着回来! 崔雪时忙推着萧媞筝的肩膀,“你快些去拦住沈南瑾!” 萧媞筝不懂朝廷之上的这些大事,崔雪时的这些话也把她说得懵神。 崔雪时只能无奈大吼:“慈禅!” 她知道沈阙肯定派了他跟着。 果不其然,慈禅从一旁胭脂楼瓦上跳下来,在半空翻了个筋斗落在崔雪时跟前。 他弓背单膝,崔雪时道:“叫你们先生想法子拦住沈南瑾,务必要快!” 她说完转手砍去马车前的索绳,牵出一匹马交给慈禅,“带公主去!” 慈禅得令,一把揽住萧媞筝的腰将她甩在马背上,“诶诶诶!什么脏东西竟敢碰本宫!” 她震惊间没得到回答,只听身后一声,“驾!” 第32章 外祖母怕崔雪时喜欢上沈阙 “你你你你放肆!你知道本宫是公主吗?你竟敢大胆到抱本宫的腰?!还敢坐本宫背后?” “卿卿的话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北彧使者隐忍又挑起战事的?北彧一个落败之国,怎么可能为此事发兵啊?” 萧媞筝自小最怕骑马,这样堂堂皇皇被一个不认识的壮士甩上马背就够刺激,够害怕的了! 所以她也难免话多。 慈禅平时沉默寡言,对着自家先生都说不了几句话。 要是沈阙有命令,他除了“嗯、哦、啊”就没别的词。 而眼下这贵为凤和公主的萧媞筝话也忒多了。 该回哪句啊? 萧媞筝感觉马儿越跑越快,她双眼紧闭:“你你怎么不说话!回答本宫!” “等公主见到先生,他自会给您解释的。” “你们先生”萧媞筝本想说不是个好东西,但身后这位毕竟是沈阙手底下的人 要是说了他坏话,万一被扔下去怎么办? 所幸是崔雪时的马车走得比较慢,待慈禅驾马回到静居前,沈阙和青峯还站在门外。 青峯咦了一声,“你怎么还回来了,还带着个女” 萧媞筝头发乱糟糟地耷拉在额前,她腿软到直接从马背上摔下。 “诶诶诶,诶哟!” 摔得她脸朝地,萧媞筝使劲拨开发丝,指着慈禅怒道:“你!竟不知扶着本宫!本宫乃皇室血脉,你竟这般无视!” “皇室”青峯定睛一瞧那狼狈的女子,往后一退,“呀!公主殿下!” 慈禅直接不做搭理,走到沈阙身旁耳语:“崔郡主担心沈南瑾与使臣见面恐引战事。” 沈阙低语:“速去告知郡主,此事无需她忧心,沈南瑾已被迷晕在公主府。” “是。”慈禅跳上马背大驾而去。 萧媞筝速即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站直,转过头只见马屁股! “喂!真是无礼!” 萧媞筝理顺秀发,拉直裙袍清了清嗓,傲气道: “沈太师无礼,养出来的人竟也同你一样无礼至极,此事本宫定要告于父皇。” 见众人无言,萧媞挠头略显尴尬,“卿卿究竟什么意思?” 沈阙神色冷淡,只问:“卿卿?” 萧媞筝叉着腰冷哼,“沈太师都敢在父皇面前说出心悦之人了,竟不知她的闺名?” 看来卿卿根本就没和沈阙怎么深交嘛都是沈阙自作多情! 沈阙抿唇笑了,原是崔雪时的闺名 青峯默不作声推开静居铜门,沈阙正要进屋,萧媞筝逮住他的衣袖,“沈太师还未回答!” “公主要是聪明些就不消问了,事关两国交战,公主自行品味。”沈阙黑着脸拂去她捏过的衣角。 “嘭”的一声铜门关拢。 萧媞筝旋即反应过来,“天杀的沈阙!你竟敢嘲本宫不聪明!” 崔雪时心里焦急,坐在马车里静静等着,然看慈禅骑马奔来,她就知危险解除了。 慈禅按沈阙原话一字不差告知于她。 崔雪时顿时松快朝他说了句谢言。 倒是她多虑了。 “郡主客气,不必言谢。”慈禅牵过马匹重新栓好。 崔雪时心安回到马车,外祖母该是等急了。 马车重新驶前,今日使臣入京,街上的小摊都多了不少。 车马穿过拥挤人群足走了一个时辰后才到了京都城南门。 宣老夫人焦急地立在宣家马车前踱来踱去,双手紧捏不时抬起头张望街口。 罗淑娴则站宣老夫人身后,她很是烦躁,两手锤着发酸的双腿,宣玉的脑袋靠在马车窗牖前打瞌睡。 崔雪时撩开窗幔远远就见宣老夫人,探出头唤道:“外祖母!” 宣老夫人含泪跺脚,大大松了一口气,崔雪时在前门拉着外祖母上来。 罗淑娴见此也跟着走上崔雪时的马车。 她的马车稍大一些,座中都垫了祛热的凉席,坐起来舒坦极了。 外祖母坐下假意恼怒:“你怎地迟了这般久!” 宣老夫人是真怕沈家那孟氏又去她跟前闹,拦着她不准出京。 崔雪时吐舌抱住宣老夫人的手臂,“外孙女睡久了,所以迟了,外祖母莫要气。” “亏你睡得着你舅父都死了,昨夜我和老夫人一夜都睡不着,你真是个没良心的”罗淑娴嘟嘟囔囔的。 崔雪时抬眼,直言道:“面对舅父,外甥女需要对他多出什么良心呢?” “既要回卲阳宣家了,舅母自己也应当明白,舅父当年是如何致富的。” “舅父靠着我母亲分出的银两发了财,母亲战死后还住着我父亲买下的宅院,最后他还要为你们那不争气的儿子惦记母亲遗产。” “你” 马车驶出京都城门,入上宽大沙土路道,马车开始有些晃荡。 罗淑娴被颠了一下,话堵在嘴边,看着宣老夫人那脸色终究没敢说出来。 京都的日阳不算得稳,昨夜下雨之后道上的小坑里都积满了泥水。 宣老夫人怕今夜又突下起雨,路上便不好行走。 她回头对崔雪时说:“雪时,此次去卲阳路途稍远些,怕是三日后深夜才能到。” “最近日头不稳,夜里多雨多雷,我们需在今夜就找一家客肆先住着。” “你一会儿清算下人数,随从也要吃好喝好住好才有力气赶路。” 宣老夫人说完这话,慈禅突然出现在马车窗牖下说: “宣老夫人放心,再走三个时辰就有一家客栈,先生已定好包间,定保贵人们能歇息好。” “也不用担心人数,先生已将那客栈都全全包下了。” 这怕是慈禅这些年说过最多的话了 先生?这京都除了沈阙还有什么先生敢派人这么跟着崔雪时? 宣老夫人凝视着崔雪时,从眼神里都能看出她是在问,“你和沈阙还未断干净?他怎殷勤着给我们定客栈?” 崔雪时眉头拧紧,一个劲儿地摇头,确实不知沈阙安排。 沈阙这人一切都做得万分周全,就连昨夜为她涂好脖上吻痕后 也注意到了她手上的疮疤,拿出祛疤膏仔仔细细抹上。 崔雪时直勾勾地盯着手看,而宣老夫人直直看着她身侧的桃花剑。 她很是担心她这外孙女会不会被沈阙慢慢打动 或恐现在的崔雪时就已经喜欢上那位太子太师了。 看来此次下卲阳,须得让崔雪时多和裴家大公子相处才是。 第33章 怎穿这么少?(甜) 马车行一日直到夜幕降临才到了沈阙安排的客栈中,用完晚膳后宣老夫人就催着外孙女早些歇息。 慈禅立在门边,瞥见崔雪时仅穿着单薄的衫衣慌忙转身道:“郡主安心歇息,属下会保众人安全的。” 说完也不听崔雪时的回答就径直跃下楼中。 崔雪时幽幽看着房门里直对着她的支摘窗,只见小雨落下。 夜入亥时,天雨斜落急似剑。 青峯侧靠在门前瞧着眼前像芦苇丛的急雨,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终于等来一辆安车。 青峯瞬时觉醒,举伞迎上前去,憨笑着叫了句:“万俟王爷。” 这位万俟氏王爷高高长长很是清瘦,青峯愣是踮起脚才将伞盖遮上王爷头顶。 他留着络腮胡,鬓角泛着几根白发,浑是一身黑衣鎏金袍子衬得他气宇轩昂。 却是嫌青峯挡了他的道,一手将其推开独自进门,青峯收拢伞追上去。 一个滑跪挡在万俟氏跟前,“王爷您等等!属下先行通知先生,您再进去,也免先生责备属下不懂规矩。” 万俟王爷目光遥遥看向那间唯一亮着烛光的屋子,鼻腔冷哼:“他老子来了,还需通报?” “青峯,让他进来。”内屋冷淡一声飘出。 青峯果断起身,手掌微微伸开,“王爷请。” 他拂袖跨入黯然内屋,却见沈阙一袭灰袍,长发尽散在后背,还跪在地上朝香案前的那尊牌位磕头。 万俟氏也不多言,走到他右手一侧,坐在软垫中靠上沉木凭几安静等他。 微是抬眸看了眼那雕着鹡鸰的牌位,再看上头人名刻着“万俟茴”。 他转睫不悦。 沈阙额前的碎发晃晃悠悠,拜完后斜了万俟氏一眼,面不改色道:“你也该来跪着。” 万俟目瞪口呆,不禁离座皱眉,站在他身侧斥责道:“逆子!你见了自己老子不跪,还胆敢让老子跪她?” 王爷冷面:“她只是你姑母,老子可是你亲生父亲!” 狂风怒吼拍击窗棂,万俟氏将沈阙这半生疮巨衅深的身世昭然说出。 “当年让你混入沈府,将这个女人带回万俟王族,你倒好,去做了沈氏的儿子!” 沈阙轻笑,竭力压制心底的怨憎。 让一个三岁还不及长辈大腿的幼童深入沈府接回沈家夫人,这何其可笑! 沈阙犹记得那年战乱,逆王谋反,武将纷纷投入逆贼门下。 皇城一时危如累卵,大厦将倾。 是萧、崔及万俟三氏助前朝皇帝克敌制胜,护住皇城。 可惜先帝病入膏肓,当夜驾崩,皇帝又未有皇嗣,崔氏便与万俟氏拥护萧氏登坐帝位。 而万俟氏却想趁此将万俟茴送往皇宫,成为萧氏肃文帝的皇后,想利用中宫把控朝政,稳固家族地位! 万俟茴不愿终生困于囹圄,换名改姓远赴定州,嫁入沈家大房。 可她虽没有困于皇城赤墙之中,却终成笼中之鸟,死于沈阙义父和义兄之手! 万俟茴断气前拉着沈阙,泪如泉涌道: “云归姑母虽是鸟入樊笼,但此生已无遗憾,若是沢儿娶了公主,那万俟一族定会百般操控他。” “你同他们说清我之身份,说清其中利害,切莫为我复仇。” 万俟王爷久等不到沈阙开口,便主动道:“罢了,事过二十余年,我也懒得多说。” “此次入京,是为和你商议半月后皇帝寿宴,杀太子一事而来。” “商议?”沈阙攥拳扭头,万俟氏这才看清他这张剑眉清隽的脸上沾满了血。 左手掌中被刀划破的口子正在渗出血珠。 他似饮了酒,摇晃着跪在原地,醉如颓山。 “萧荀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动,你也不能动,此事没得商议。” 万俟王爷恨铁不成钢,“杀了太子,这天下便无储君,届时” 沈阙怎会不知他的那些心思? 他打断王爷,“届时让我号令群臣向皇帝谏言,立你这个异姓王做下一任国君。” 万俟氏手臂张开,来回走动,“是啊,这朝堂之内的文武百官至少有一半不都是你的人吗?” “你早在定州之时就将手伸到京都了。” “等吾稳坐龙椅,你就是天下的新太子,你不是想娶那个崔家的姑娘吗?” 香案中的排排烛灯盏灭了一盏,听到崔字猛然挺直起身,沈阙面目严峻,“你也配过问我的事?” 万俟王爷笑着坐了下去,泰然自若:“你我父子,我怎不配问?以太子之命换她活,趁我现而能和你商议就好好坐下谈。” 沈阙眼神凌厉,似蛰伏于黑暗的狼,万俟王爷接道: “瞧你那眼神,为了一个女人,你还敢杀了你老子不成?” “我敢!” “你大胆!” 他面中的血痕顺着下颌滴落下来,割破左手的刀还紧握在右手,“我就是大胆又如何?我有何不敢?王爷不是说,这朝中一半官臣皆是我的人吗?” “这京都无人知你万俟氏入京,我杀你恰如捏死一只笼中雀!” 万俟王爷秘密入京,确实无人知晓,就连他身边身手好的都拨去了崔雪时那边。 他本想着要是沈阙不同意,就直接抓回那崔郡主以作要挟。 可没想到这二十三年未见的儿子竟如此偏执疯魔! 万俟王爷慌了神,如坐针毡,“你好大的胆!就因一个女人便这般不尊孝道,妄想弑父!” “我死,那崔氏也别想活!” 沈阙听出话里的意思,抬步上前捏起万俟王爷的衣襟,“你派了多少人?” 见他不语,沈阙随即握住他的手腕,用刀将他的手背钉穿在凭几! 沈阙眼底透着不安担忧,脸色凝重的快步走了出去。 万俟氏仰头一把抽出刀刃,疼痛参着几许酥麻,他望着门感叹道:“哼哼不愧是吾儿” 乌云笼罩在迎乐客栈,如珠帘般的雨滴悬在屋檐。 崔雪时抱住桃花剑站在窗牖前。 多年未曾离京有点心生不舍,天已黑透了还是难以安睡。 明日雨停还需启程,崔雪时刚准备关窗睡下,楼下传来了马蹄踏水声。 崔雪时单手捏住剑柄以作防备,眨眼间,数十匹烈马奔驰而来。 “驾——” 马背上的全穿戴着斗笠蓑衣,暂辨不出男女,他们还未下马。 客栈屋顶蹲守的慈禅立时领着五人冲了下去。 刀剑相撞的声音,听得人不禁咬牙捂耳。 客栈里的人都睡得很熟,像是有人故意往里头点了迷香。 紧急之下,崔雪时没顾及自己只穿着粉衫抹胸寝衣,提起裙摆握着那剑跑下客栈木梯。 黑晕晕大堂内未点灯盏,崔雪时耳听那道厮打声突然中断,她心一紧。 她知晓慈禅武功定然不差,但对方人多势众,且不知来者何人。 万一沈阙的得力干将当真因她而死,那便是罪过。 崔雪时毅然摸着黑推开客栈木门,一阵风卷着细雨扑面而来。 她刚要抬袖去遮,却不想眼前倏然出现穿着大袖灰袍的沈阙。 他额前垂下发丝的雨水一滴滴落在崔雪时仰起的脸上。 沈阙眼里露出着急,见到她那刻终缓了下来,视线往下滑去,“怎穿这么少?” 第34章 沈阙:想你了 他本想脱下外袍给崔雪时披上,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衣裳湿得都无法再穿 他停下褪衣的动作,拉住她寝衣左右衣襟往里一扯,“别着凉。” 崔雪时怔怔地盯着沈阙,他脸上血迹斑斑,浑身漫着泥土清香和浓烈血腥味。 沈阙越过她借着月光堪堪拿起柜台上的火折子,点燃烛台。 屋内光亮重明,崔雪时才问他:“你怎么来了?” 沈阙背着身不再回头,他怕再多看她一眼就无法克制,只道:“想你了。” 他又忽然道:“待你回京后,我会告诉你五年前全部实情,你所疑虑之事,我也一一解答,明日启程,我会多派些人手护着你们前去卲阳。” 崔雪时看着他湿透了的衣袍,听着他话里的意思问:“今夜来的那些人与你有关,是吗?” “是。”沈阙垂下头,握紧双拳,“抱歉,我并不想为你平添麻烦。” 抱歉? 崔雪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竟然给她道歉?! 他竟然说他平添了麻烦! 沈阙是被雨打傻了吗? 崔雪时慌忙说:“这一路上本就凶险,我需防着沈家和日前得罪过崔家的世家,还要防着山匪土寇” 毕竟沈家那位老太太跑了个没影,保不齐是回定州找帮手去了。 定州和卲阳位处同一个方向,沈家人设计拦路,杀她报仇也是不足为奇。 历经前世,崔雪时实在是太了解沈家老太太了。 沈老太太不就是仗着定州沈家还有个族老吗? 前世只要是崔雪时有一点不让她称心的,沈老太太便捎书信去定州告知族老。 然后那族老便批下一封折子,说让她回定州祖宅受训 崔雪时接着说:“沈太师能赠我一剑,又派遣人手保护已是大恩,歉意从何而来呢?” 沈阙听此忽有些许激动,松开手转身一把揽住崔雪时。 他马不停蹄赶来,脑海里什么都想过,想他接近崔雪时是否太过于明显。 想他往后是不是只有离她远一些,才能保证她绝对的安全。 也想过就此将崔雪时牢牢栓在身边,她若不嫁,他大可强娶。 可他又犹豫,倘若强娶强要,那他和沈南瑾那样的禽兽又有什么分别? 这般复杂的设想都不像平日的沈阙了。 可在听到崔雪时的话后,他先前所想通通退散。 而今想的是,他偏是要娶她,告诉全天下人崔雪时是他沈阙的妻! 若有人敢动她一下,他定叫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有人胆敢拿崔雪时性命来威胁他。 他定要把他们丢进七重炼狱烧个粉碎,扔进熔炉重造一番才行! “我等你回来。”沈阙怕把她抱得冷透,说完就走出客栈大门。 崔雪时只觉得沈阙情绪转变太快,拿起那烛台上楼回屋,隔着那窗牖看着下头横躺在地的尸体 还有骑马离去的沈阙。 他的那只手是不是受伤了? “先生!您手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第二日宣正殿外,萧荀瞧沈阙的身影忙踩上阶梯跑到他身侧,一眼望见他左手的纱布。 沈阙温笑:“无碍,切果子不小心的罢了。” “前些日叫你博览群书,可看下了几本?” 萧荀其实什么都没看,这几日就光记着崔雪时旁边那位姑娘了。 他还特意着人去打听了,但也不敢打听太细,只知她现今暂居崔雪时的荣国公府。 幸好在宫中瞟了一眼不知是谁放下的《商君》,萧荀便回道:“看了看了《商君》!” 沈阙眉峰紧锁。 商君中所谈毁商弱民,民弱则国强之言恕他不能苟同。 “那你倒说说上头所写你可认同?” 萧荀顿了几步,抬头:“啊?” “那个那个先生,我只看了些许,倒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待学生回去多翻看几篇,下次给您写一篇册子看看?” 这样说定是没看。 所幸是没看,上头之说不适合他这个太子多读。 沈阙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比他矮了三梯的萧荀,面容虽然还是温和,但语气异常冷淡。 “不许看,今日回东宫抄一遍《盐铁论》,五日后我会检查。” 说罢便快步走进宣正殿。 萧荀忍不住咋舌,自认倒霉。 宣正殿内,气氛迷一般的沉寂,看来昨日使臣入殿给诸位添的难题还没想出解决法子。 沈阙昨日告假在静居,宫中公公特前来告知。 说是胡广仁带着使臣上殿时本一直相谈甚欢。 却未想到使臣会说出,自请将他们的公主和亲到大齐来的话! 肃文帝后宫充裕,也不好再迎妃嫔,这难处便也难在此。 若让北彧公主嫁给朝堂百官中的其中一人 又需要思虑那官员职权是否适中,面貌是否俊朗,这家中可有家庭矛盾。 万一因家中瞧不上北彧公主给她难处,北彧借此发起战事也在情理之中。 万一家中对公主太好,又会引起皇帝忌惮。 官官难做,大多官员都彻夜难眠。 第三列武官终是稳不住上前,反正他老了又不需要娶妻,只需要将利处讲出来便可。 “禀陛下,此次实乃我大齐大获全胜,北彧使臣所提要求,微臣认为可拒!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而文官中的礼部尚书反驳道: “我朝素来不低视战败之国,北彧使臣所提也是为了两国交好,老臣认为不可在和谈之期轻易拒绝!” “谁说低视了?哪只耳朵听到臣说低视?他们北彧狼子野心,分明只是想趁机塞人到大齐打探军机罢了!”武官道。 “是啊,引狼入室这种蠢事,你个尚书竟也不知?”其余武官附和。 “我会不知?分明是你们这些武官只将求战场利益!公主和亲是何等大事?稍做不好便会使两国更为敌对!” “敌对就继续打啊!当年崔大将军打得那北彧人做了整整十年的缩头乌龟,我们大齐良将何时输过啊?”武官大吼。 眼看两队撕咬得激烈,太监连连怒呵:“诸位,快闭嘴!” “都当朕死了吗?!” 一刹那,万籁俱寂。 肃文帝捏着鼻梁,头甚疼,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点着沈阙,“沈卿,你来说说。” 沈阙温润微笑,抬步上前,“臣以为此事最简单的法子便是请北彧公主自行招亲。” “此番若夫家不合心意也是北彧公主自己选下的郎婿,自不会因此怪罪大齐。” 肃文帝点头,这确实简单直接。 “那此次招亲便由沈卿挑下一人。” “依臣之见,胡广仁既已担得亲迎使臣之命,那照顾使臣之需也应当交由他负责。” 第35章 崔雪时讥讽:胡扯 “沈太师这是指着我一人薅啊,北彧公主入境上京怕是又要等上足足半月。” 万松酒楼雅间,胡广仁狠狠灌了一盅蒙顶茶。 他面色疲惫,眼睛都睁不大开,“此期间那北彧使臣偏叫我带他去领略大齐风光,您是不知道!那位使臣长得凶神恶煞的!” 沈阙给他又添了盏茶,“你一个武将何需惧他凶神恶煞?” 胡广仁瞬地瞪大眼,悠然挑眉道:“我是武将,但我长得秀气啊,那使臣一上来就勾肩搭背的,还在我耳边吹气。” 沈阙唇角不可察觉地勾了勾笑,捏起青白瓷茶盏抿了一口。 胡广仁这人的模样确实不像武将,虽然不矮,但身板看着十足孱弱,一张脸浑透着“书生”二字。 胡广仁突然呀了几声,茅塞顿开,“他怕不是有断袖之癖?!” 沈阙那盏茶刚送进嘴边,差些给呛出来,“字迹查出来了?” 胡广仁恢复正色, “前些日已叫人潜进定州沈府一一排查,都不像是他们的字迹。” “不过当年定州丧宴去了太多人,如果不是沈氏,那找起来太困难了。” 这些天有时间闲下来,沈阙也细细想过。 他与萧媞筝的对立从未在明面上表露。 他们二人为敌是因萧媞筝妄想掌控他。 弑父杀兄一事也是萧媞筝通过密信才得知。 一个送上去的把柄,不就刚好证明了这送密信之人十分了解萧媞筝的需求吗? 沈阙猜到了些许,“密信是交给萧媞筝的,那人自是知她与我互为敌对,且此事昭然若揭对他也有益处。” “我虽是太子太师,但自太子回京后便无所事事,领着最低的俸禄,住在繁华街道中最素朴的屋舍里。” “但偏偏不结朋党,颇受皇帝青睐,皇帝待我犹宠臣,百官亦认同我超群越辈,可独树一帜最容易遭人妒恨。” 他拿过桌上的青白瓷盏,转身拿过方几书台上的紫毫笔,笔尖余墨滴进茶水之中。 胡广仁盯着茶水与墨汁融合,好一招浑水摸鱼。 沈阙丹唇微翘,眼眸里释出森寒,“这天底下想与人争皇帝宠爱,想借弑父杀兄罪名扳倒我的,只此一人。” 胡广仁缓缓抬头,对上沈阙双眼,“您是说皇帝身边的宠臣上大夫甫越?” 听沈阙轻嗯一声,胡广仁脑门大开。 他激动到拍桌失笑:“对啊!五年前护送太子前去定州的除了崔氏还有这位宠臣啊!” 沈阙扬出那盏黑墨茶,墨色洒了满地。 “此事不需你查了,晚些时候我会让青峯去拜会这位上大夫。” “沈南瑾如何?”他忽而问起。 胡广仁一想到此人就觉着好笑,沈南瑾真是白活着二十年,当真信他说的话。 他忍不住捂肚子笑。 “那傻子在公主面前说了崔郡主的坏话,又被打了三十长鞭,现在正趴在公主府养伤呢!” “还有您让追查的宋鸢至今没有下落,不过公主也在搜捕此人,倒是沈夫人孟氏递了封家书前去定州。” 这时候递家书定是想在半路上为难崔雪时,她本就走得够久了,路上再耽搁不知何时才能回京。 “递一封撕一封。” 前去卲阳的路上安稳无常,就算到了荒僻寂凉、贼匪集聚的簧山道也未遇山匪劫财。 只是途经淮州所见尸横遍野,饿殍遍地。 慈禅说:“此番淮州旱灾饥荒,已饿死足足上千人。” “朝廷未曾派下官员?”崔雪时问。 “设粥棚,施善款,朝廷能做的都已做尽,可怪赋税负担太重,奸商还想趁机大发横财。” 慈禅抱剑看着远方黄沙,“人都快死绝了。” 而那些存银充足的商户早早从州郡逃往外地。 崔雪时在途中还遇到一些勉强活下来的难民。 他们大多瘦骨嶙峋,纷纷涌到宣家的车马队中争强吃食。 崔雪时则将带来的干粮发放,又瞧少数女子衣不遮体,直接将衣箱全都撤下才继续赶路。 足走两天两夜才到邵阳,马车驶进一片茶庄。 层峦叠嶂,艳阳高照。 “停。”宣老夫人唤停马车。 宣家马车已在卸箱,从茶庄院里走出的马夫将马儿拉去喂粮食作物。 崔雪时懵懵地走下马车,“怎地了,外祖母?” 宣玉跳下马车撑了个懒腰,不屑道:“什么怎么了,自然是到我们宣家了。” 他走到崔雪时身前,手臂往一边伸开指着身后的整片茶园。 语气欠欠地说:“崔雪时,你可看好了,这卲阳是我们宣家人的地盘。” 崔雪时白了他一眼,随着宣老夫人走往茶庄飞檐小亭。 从小亭旁阶梯往下看去,是几间悬山顶瓦房组落成的大院,碧绿松柏树围院而依。 崔雪时随一众人走下,宣家老宅院门大敞,一阵阵乐曲声入耳。 院里挤满了人,不时有几个孩童嘻嘻哈哈地打闹跑过,右侧戏台上唱着占花魁的昆曲,人声乐声闹闹哄哄。 宣老夫人跨进去声音立马减下不少,门前仆丁喊道:“老祖宗回来了!” 崔雪时一跨进这院里就浑身不适,只感压抑怅惘。 宣老夫人对着众人点了个头,握着崔雪时的手走向庭院厅堂。 厅堂里头又传出悠悠古筝声,曲调空灵虚无缥缈。 里头一个病怏怏的男人倚靠在椅上,在他身下跪着个二八女郎。 她左手哆哆嗦嗦端着药碗,右手握住汤勺往男人嘴里送药。 男人眼皮一抬,轻声道:“哟,老祖宗回来了,摆桌用饭。” 男人是三房长子,府中老二,他一说下摆桌,管家便走进来邀着众人前去膳厅。 厅中一方长案,众人挨桌落座。 “老祖宗,嫂嫂,这一路走来可顺畅?”二房程氏围着案给诸位倒茶。 宣家氏族人丁兴旺,宣族共三房血脉,宣老夫人属大房,二房夫妇老人,儿子皆亡,只剩下遗孀程氏。 三房老太太康健,长子宣广虽是重症咳疾,无妻无子,但好在幼子宣呈一妻五妾,有儿有女,也算给三房添了热闹。 三房老太太坐在宣老夫人对面,冷哼道:“行了,客套话不用多问了,咱家还需这么寒暄?” “吉日已经挑下,德泉后日下葬,先说说遗产怎么分。” 崔雪时顿在桌前,她是想过撺掇宣家争夺宣德泉的遗产,不曾想这三房老太太竟也有这想法,还这么直白。 宣老夫人震怒:“什么遗产怎么分?老身回卲阳可不是为了同你们分遗产来的!” 老太太却谈定得很,直言道:“阿姊这就说笑了,宣家谁不知道老幺那发家致富的第一笔金是从何而来?” “你女儿娥华当年用了我们三房的荒地开垦,想当年她死的时候啊,也是分了四成遗产交由我们三房。” 三房老太太把场子压得死死,伸出四个手指根晃在众人眼前。 她从容自若:“如今德泉的遗产自也应当分出四成。” 崔雪时喝了一口茶,带着嘲讽吐出二字,“胡扯。” 第36章 湿润的唇舌舔着她耳垂,他不是沈阙! 遥想当年,母亲随父亲接下紧急军令前去支援戍边将士才战死沙场。 而当年崔雪时因与沈家定亲便听信了沈家和宣家,未出嫁就住进沈府。 也是因为她刚好住入沈府,宣家人默认她已是沈家妇,所以母亲的遗产分不到她头上。 然母亲生前致富大多源起商行,资产丰厚富甲天下,自嫁给父亲,那商行就此改为崔氏商行。 母亲战死后,商行一直留在京都,无肃文帝的准许,商行管事都不可离京。 还有一半遗产非是商行,便是些金银细软,食邑八百,全全由外祖母保管。 前世这一半遗产里的金银细软全被宣玉拿去败了干净,而那八百食邑 则是因太过贫困,交不出税,宣玉就逼着人家开垦荒地挣钱交税,结果硬生生给整绝户了 所以三房老太太这是撒诈捣虚,想在此诓谁呢? 老太太听崔雪时的胡扯二字,气得嘴角一弯。 瞧崔雪时年岁甚小,便冲她叫道:“你这女郎是何许人也?胆敢在宣家插嘴!” 慈禅谨记着沈阙所说的护住崔郡主,他从门外走进来道:“放肆,这是荣国公之女崔家郡主!” 宣娥华的女儿?刚封了郡主的崔家女? 三房老太太尴尬地眨眼,宣家人的视线也落在崔雪时身上。 慈禅盯死老太太续说: “即便诸位算是郡主血亲,但见到陛下亲封郡主也应当对其行礼,才不坏规矩。” 慈禅的模样身形就能将人牢牢压制,他冷脸环视众人,“你们是不会行礼吗?” 程氏提着壶的手顿住,率先放下茶壶作揖敬道:“民妇见过昭宁郡主。” 其余人见此哪还坐得住,也顾不着老太太脸色就直起身作揖,“见过昭宁郡主” 一番场面这才压下,崔雪时朝慈禅点头致谢,慈禅默默跨出膳厅。 三房老太太看崔雪时这场子还需要一个侍卫给她撑,就认为她一定是个软骨头,随便捏捏就碎了。 她冷冷笑一声就问:“外孙女言胡扯否我,是觉着我这年近古稀的老婆子在说谎?” 崔雪时眸子变得犀利,唇边荡起一抹笑意,“只是觉得您在白日做梦罢了。” “你放肆!”三房老太太来了脾气,终是没想到崔雪时这么不尊老! 谁知崔雪时下一句更令她哑口无言。 “本郡主可以放肆的地方多了去了,只是老太太提及本郡主母亲之遗产,作为她的女儿才反驳您。” 崔雪时目光触着老太太,“若不是顾及你乃宣家老太,本郡主大可说一句, 那破荒地若无我母亲开垦,宣家这辈子都发不了这财运。” “还给你分四成遗产,怕是您昨夜睡前枕头垫太了高点儿!” 三房老太太浑身一抖,捂住心口。 “若无本郡主母亲出嫁前拿出的银钱养活宣氏,何来你现在满院商贾?” “何来你如今舒心的日子,还听小曲,喝雪芽?别说我母亲遗产,就是舅父遗产你也休要拿去半分。” 膳厅外的古筝声瞬间夹断,只听琴弦蹦了个巨响,外头说:“对不住了,弦断了!” 一连串下来,三房老太太嘴角直接僵硬,羞红了老脸,竟说不出半个字! 罗淑娴本还沉浸在伤心晕圈中,看这快打起来的架势叹了口气。 她冷冷望着三房老太太,你说你惹她做什么? “是了,如今这是做了郡主了,从前你母亲在世都是不敢这般对待长辈的” “我母亲温柔善良,而我就是刻薄刁钻,得理就不饶之人,老太太惦记了不该惦记的,我自不多让。” 老太太摇了摇头,心想崔雪时怕不是想趁机争夺遗产,给自己备嫁妆。 她冷森森一笑,“怎么?你舅父的遗产你也想夺一半去?老婆子不争,那就按子承父业。” 崔雪时从未生出过这种想法。 可以说现在的她最是不缺银子,在京都又有王爵郡主的身份。 谁也无法欺辱她。 可子承父业,宣玉不配,她本以为这两位舅父可以争夺一番。 岂料一个病重,一个在饭桌上也要时时钉牢三房老太的神色,过于胆小。 现下时局看来,要是宣玉继承遗产,那三房老太不得狠狠敲他一笔? 崔雪时思虑良久才道:“宣玉表弟还未及冠,子承父业为时尚早,舅父遗产自当由外祖母暂管。” “舅父名下各家商铺,便由舅母操心,宣玉可适当去商铺学看账目,以作往后子承父业之准备。” 只要这次没能继承遗产,等这半年过去,外祖母便可平安无事了 崔雪时意味深长笑道:“此事本是死者为大,舅父入土为安才是重点,遗产一事也合该由外祖母定夺。” 三房老太太算是看懂了崔雪时这句话里的意思。 崔雪时这是在说,宣家大房之事何时轮到她来管! 真是个身份稍微显贵些就耀武扬威,四处显摆的蛀虫小辈! 宣老夫人拍了拍崔雪时的手背,颇是满意地说:“此事,我与外孙女不谋而合。” 三房老太冷呵呵地咧嘴,唤着厨内传上菜,随意吃了两口就气得走了。 崔雪时一行人临到卲阳就已到酉时,说完这一大堆饮了点小汤后,便已到戌时。 她去往客房泡了个桃花浴,刚起身穿好衣袍就听门外有一阵小小的哭声。 还有一阵万分急促的脚步。 那步声杂乱,感觉是在躲人或是找人。 “这死娘们儿跑哪儿去了?!” “要是找不回来,家主定要斥责,今夜家里来了客人万万不能惊扰!” “死娘们儿,都卖了身投进宣家了,竟在圆房之夜跑了,简直是荒唐至极!” “分头找找。” 脚步声戛然而止,应当是跑远了。 崔雪时推门左看右看,将才那哭泣的女声又一次传入耳中。 她循声去找这低声呜咽,绕过宣家回廊,踏进深花园里。 可夜里太黑实在看不大清。 似是自言自语的呜咽近在咫尺,“呜呜呜别碰我别碰我” 崔雪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渐渐走近那声音最大的地方。 突然! 先前找人的那两个粗使婆子从廊上跑了过来,她们看花园里头有人影,便急吼道:“别跑!” 就在崔雪时身前,一抹绯红身影极速从花丛中窜了出来,那姑娘飞快擦过她的手臂,从她面前跑了个没影! 崔雪时不知怎地也跟着跑,许是这夜里太瘆人了 “站住!”粗使婆子朝她追来。 不是,怎么还追上她了! 左右不是找她的,她跑个什么劲啊? 崔雪时刚停下歇口气,右手边门内倏地伸出一只手来,那人猛地将她拉了进去,速关拢房门。 屋内的男子把她护在怀里,呼吸落在头顶,崔雪时只感觉到他抱住她后腰的那双手好烫好烫 忽然,湿润的唇舌舔了舔崔雪时的耳垂!!! 这陌生的体香不是沈阙! “登徒子!”崔雪时惊惶大喊,用力挣扎! 只听他声急切渴求:“请恕冒昧,在下裴怀舟,姑娘能不能帮帮我” 第37章 裴怀舟,你清醒一点! “裴怀舟?” 是祖母所说的那位裴愔愔的兄长,裴家大公子? 崔雪时尝试推开他,“裴大公子,你要我帮你什么?” 他却死死捏她的手腕,唇瓣顺着耳垂落在她锁骨上,“帮我” 他声音很不对劲,浑身都冒着股腾腾热气,崔雪时在挣扎中也逐渐变热。 裴怀舟如此举动,和她前几日千情散发作时别无两样! 崔雪时登地明白裴怀舟嘴里的“帮”是何意了! 此如霹雳给了她一击,崔雪时挣扎得更用力了, “此事我帮不了!你将我放开,我出去给裴公子找个愿意的人来!” 崔雪时越使劲逃离,她身上的桃花香味便随着动作愈来愈重。 这种雅正温婉萦绕于裴怀舟鼻尖,叫人欲罢不能! “裴怀舟,你清醒一点!” 她的声音细细轻盈很是好听,恰似吐雾朝露抨进他滚烫的心口 裴怀舟不要脸地说:“我放不开我方才本想自己解决,可” “轻薄姑娘是裴某无礼,裴某必定十里红妆迎娶姑娘,定对姑娘负责到底!” 他将才已在客房中发泄了好一会儿,冲进宣府池子里冷静了半个时辰都克制不住满身欲望。 一个时辰过去,他身上的衣裳都已干透,可这药劲还是没过! 裴怀舟自知随意抓了个陌生姑娘实属他失礼,可他当真要被折磨死了! 屋内两人互相看不清。 崔雪时无法脱离他的桎梏,气急败坏踢了他一脚,“你放开我就什么责都不用负!” 这一脚踹在他膝盖上,裴怀舟吃痛松手,崔雪时趁此拉开房门。 谁知裴怀舟这个文人力气还不小,他大步上前从后抱住崔雪时,身子紧紧贴在她身上。 便是也要强迫一般地抓开她胸前的薄绿轻衫! 崔雪时虽是会武,但面对这种发了狂失了心的疯子到底是无法反抗。 脑海煞时蹦出沈阙刺骨寒冷的眼神,崔雪时大喊道:“慈禅!!” 她叫完后的瞬间,头顶传来踩上瓦片的声音。 随着青瓦“噼里啪啦”的断裂声,一人直接从这间屋子的屋顶径直落下! 瓦片随来人啪啪砸下,圆月皎洁明澈的光穿透房顶窟窿直洒屋中。 那壮硕身影站在崔雪时身前,握起还未出鞘的剑打上身后裴怀舟的额头。 “找死。”他解下深墨披风盖在崔雪时背后,拉过她护在手侧。 慈禅拧着眉嘁了声,什么狗东西,连先生的人也敢动! 他心生愤慨,拔出剑要杀了颓然半跪在地的裴怀舟,崔雪时伸手拦住,“慈禅,不能杀他!” 就着月光稍能看清裴怀舟那红晕的脸,崔雪时道,“他中了媚药,找根绳子捆了他便是。” 慈禅倒十足听她的话,“呲啦”一声撕下自己里衣布帛。 上前将裴怀舟的双手绑在后背。 又从腰间掏出褐色药瓶抖出粒药丸喂到他嘴里。 崔雪时拢紧披风走过去,是想问这是不是解药。 结果硬见裴怀舟吐出一滩鲜血! “你你给他吃了什么?”崔雪时直愣愣地问慈禅,不至于为此就投毒? 慈禅将药瓶放回腰带,泰然自若回道:“毒药,以毒攻毒吐出来就好,死不了。” 崔雪时长舒一口气,裴怀舟接而猛地咳出好些朱红血色,他深呼吸好了很多。 体内虽还有媚药残留,但能压下那余的一点。 裴怀舟抬眸凝在崔雪时脸上,原先涣散的瞳孔瞬间睁大,忽地想起那句诗:“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伊人天香国色,丰盈窈窕,她衣袂随风飘举时宛若仙女下凡 叫他看得痴了,耳根泛红,心脏砰砰直跳隐隐兴奋,裴怀舟缓慢起身,“对不住姑娘!” 他瞥着慈禅眼神不对,还蒙蒙感觉到他的气愤,裴怀舟误以为他们二人关系匪浅,当是一对儿 便又冲着慈禅来了句,“对不住兄台此番都怪裴某无礼冒犯,要如何惩戒裴某,裴某定不多言!” 慈禅一哂,他能惩戒什么? 要是自家先生在此看着,就是剁了裴怀舟的手都不够泄愤! 崔雪时示意慈禅解开裴怀舟的手,他拔剑朝他手腕上一砍。 裴怀舟张口欲言。 崔雪时却对他的到来甚感疑惑,裴家和宣家虽都在卲阳,但一家在东面,一家又在南面。 宣家那些人并未说裴家人来此做客,那裴怀舟怎会出现在宣家客房? 崔雪时先行开口问:“裴大公子为何会在宣家,还中了媚药?” 裴怀舟深深叹气,提起此事都需怪自己交友不慎。 且发现了一个卲阳的大秘密! 他面色沉重,眉间皱起道:“三日前裴某有幸得了本《长阒志赋》,读完后发现书简并无后半册 裴某着人高价去求下册的消息入了书友耳中。” “书友本与裴某私交甚深,他告知我有一地只要价高者便可得此书下册。” “裴某求书心切本与他同行,谁料他半路找借口下了马车,而我却被蒙了面抓进地下室。” 慈禅听得有些不耐烦,啧啧几声挠了挠头。 先生也是文人墨客怎不像裴怀舟这么磨叽 裴怀舟察觉到慈禅嫌弃的目光,捡重点说:“而那地下室实则是座赌坊,里头鱼龙混杂,多是地痞无赖!” 崔雪时心里震撼, “赌坊?我朝严律赌博滋生腐败,奢靡之风,私设赌坊乃是抄家灭族之重罪!” 裴怀舟心神恍惚,“那书友便是在赌坊输光了银钱。” “欲以我做党类替他还债,裴某知大齐禁令,直言要上京呈词。” “谁料赌坊内的人逼着裴某喝下媚药,要以我玷污良家女之罪名要挟!” “裴某饮了药就从赌坊逃出,不成想赌坊大院翻过墙就是宣府。” 裴怀舟狠狠道:“裴某明日定要上京将所见一切告知陛下!” 翻过墙就是宣府?怎会这么巧? 疑惑之际,门外陡然有人道:“贤侄哪儿也别想去,管好你的嘴乖乖待在卲阳。” 门外斜影晃荡,宣氏二舅父宣广立在门外,喜袍加身毫无病态。 早上瞧着那病病怏怏快断气的样儿,入了夜竟这么精神抖擞了? 崔雪时忽想起先前从她身前跑过去的绯红身影,那衣裳好像正是喜袍! 结合女子呜咽和粗使婆子的言语。 崔雪时看着宣广难以置信问:“你强娶民女?” 裴怀舟则豁然贯通,“赌坊与伯父有关?” 直到宣广露出诡谲笑意,崔雪时俄然念起宣玉说的那句,“这卲阳是我们宣家人的地盘。” 第38章 你真是条好狗! 宣广奸笑道:“你们如此好奇,那都带走!” 完罢,自他身后涌出数十官兵。 冲在前头的几人纷纷张开手心扔了数枚迷烟丸,那东西在屋中炸起一团烟雾。 瞬时迷了众人视线,身体本还余留毒物的裴怀舟率先被迷晕倒下。 崔雪时捂住口鼻在迷雾中已有些不清醒。 她怎么也想不到宣家竟敢在卲阳建造地下赌坊,还有这些官兵 怕是卲阳县丞早已和宣家同流合污、狼狈为奸了! 崔雪时猜测沈家前世今生捏着的把柄便是这个足以叫宣氏一族覆灭的赌坊。 难怪前世宣德泉和罗淑娴对沈家言听计从! 难怪沈家叫宣德泉给她下药,他就立马去做! 崔雪时又想到今日宣府里的那些商贾。 一个个麻木地坐在廊亭谈闲话,听小曲,足足在宣家坐了一整天,怕是都在等着去地下赌坊玩上两把! 崔雪时感觉自己要晕过去了,赶紧碰了碰慈禅的手臂,“你走,他再怎么嚣张也不敢杀我” 慈禅思虑颇多,若他不听崔雪时的直接将她带走,那岂不毁了女子名节,先生能骂死他。 若他听崔雪时的话一人走了,那先生知道后还是会骂死他 横竖都是被骂,倒不如先听崔雪时的,跑出去后立马向先生飞鸽传书! 正想清楚,崔雪时搭着他的手摔滑在地,慈禅轻功飞上屋顶窟窿,踏着瓦片逃了出去。 官兵首领见此急了,忙令:“追!” 宣广高声拦住,“等等!一个侍卫有什么好追的?即刻将城门封锁,就是这天上飞的任何鸟类见一只射一只!” “绝不允有人传出消息。”他扫过地上二人,“带去赌坊!” 一遭乱夜而过,宣家恢复正常,二房家主咳嗽着坐在案几前喝着汤药。 宣老夫人瞧崔雪时久久不来用膳,怕她经昨日一事不喜同他们共坐一桌。 便叫了身旁的桑嬷嬷一句,“去看看时儿起了没有,若起了给她煮一碗紫苏粥疗疗食欲。” 桑嬷嬷还没应,宣府老太太就搁了勺眯眼道:“别看了,昨夜家里遭了贼,你那宝贝外孙女不见了。” 宣家其余人像没听见似的继续用食。 不见了?! 罗淑娴嚼着食儿抬头看了眼两位老太太,心里大大鼓掌。 这可不好得很嘛!失踪一个再气死一个,等回了京都,她自由自在当个寡妇也不错! 宣老夫人急了一掌拍在案上,直让那碗勺震了一头,她站起身大怒:“什么叫不见了?!” 她可不相信一个大活人能从这深宅大院里头被贼捉去。 再者她那宝贝外孙女有武功在身,一个小贼根本伤不了她! 怕不是他们抓了外孙女,以此逼要宣德泉的遗产! 他们不是做不出来! 宣老夫人看他们如此镇定自若,她当真是急了,跺着脚又锤了一拳长案,“你将她关哪儿了!!” “老祖宗,咳咳咳”宣广擦着嘴用力咳嗽起来,“您放心,已着人找去了!” “我放什么心?人是昨日刚到的,今早却没了人,我把话撂这儿,你们把人给我放出来!” “你们不就是想要德泉的遗产吗?”宣老夫人不淡定了,点着三房老太太,“按你说的,四成拿去便是!” 三房老太呵呵直乐,“阿姊啊,昨日我同你好生说了,你们非要反驳,如今巴巴地送给我又是何必呢?” “一家人都伤了和气,这俗话真是没错,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 啪—— 宣老夫人端起一碗滚烫的稀粥泼在三房老太脸上,怒斥道:“这句话也就一个狗字没错,你真是条好狗!” 罗淑娴拉着宣玉吃惊地躲到一边,卲阳宣府众人全涌上来关切。 “老太太没事” “快拿烫伤膏!” 三房老太脸疼得直跳,拂开脸上脏物,“啊!你简直不可理喻你休想让我放!” 京都小雨绵绵,街道被雨水冲洗了一番,马车影都能倒映在水面上。 城中桐杨道一宅院前叩门声迭起,丫鬟举着伞急急开了门,“是何人?” 门前人一身墨青长袍,衣襟上头勾勒出朱雀纹。 沈阙悠悠抬伞露出既冷硬又温澈的脸,声线清如远山,“沈云归。” 小丫鬟跪下磕了头,恭敬唤了沈太师便领着他进府。 沈府已无前几日崔雪时在府时的那般整洁有序,廊下的丫鬟正收拾着行囊领各自的卖身契离府。 从前那颗郁郁葱葱的高树竟在夏日落成秃枝,一堆沾着雨水的树叶紧贴地面无人清扫。 只有前厅里的炉子还冒着热气,厅内案前放着炭盆。 沈夫人孟氏垂头坐在正位上伸手烤火。 人影跨进门槛,她抬眼冷哼,“沈太师来此做甚?笑话我?” 孟氏也是没想到,自从崔雪时走了以后,她才发现沈家库房根本拿不出银子来。 她变卖了崔雪时没带走的所有首饰。 可撑了几日就不行了,她如今连丫鬟仆从的月俸都付不了,只能发了卖身契叫她们走。 着了凉得了风寒,更是连药都买不起,住在这一片狼藉、空空如也的大宅子里又有什么用!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没骨气的多哄着崔雪时。 哪怕她不嫁沈南瑾,好歹也念在往日情分援助沈家 青峯拍了拍一旁已落灰的禅椅,沈阙坐下后斩钉截铁道:“你想让沈南瑾回府吗?” 孟氏片刻凝滞,沈阙这么说定是想要让她交代什么,她偏不! “南瑾如今住在公主府,日子好得很,我为何要让他回府受罪?” 青峯拍了拍手上的灰,“沈夫人可能不知,这公主殿下在京都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这几日沈小将军常被鞭打。” “公主殿下心情不好总拿小将军撒气,这满身鞭伤还得自己上药。” “有时还罚他跪在雨里,雨水冲刷满背的鲜红,那才叫一个漂亮!” 后两字说得极重,孟氏听着牙关都打了颤。 “儿啊!母亲对不住你啊!”孟氏跪倒在地。 她不是没听说过凤和公主的传闻,一个养面首的公主怎可能对沈南瑾好? 只是她没想到,儿子会比自己想象里的更惨! 沈阙冷冷的声线逼过来,他微微倾身俯视地上的沈夫人,“你告诉我宣家的秘密,我救沈南瑾平安回到沈府。” 崔雪时走了这几天,沈阙总是隐约担心。 他担忧卲阳宣家会借宣德泉遗产为难她,便要在京都为她做足准备。 孟氏双眼湿润,咬牙纠结。 沈阙缓缓道:“沈家紧攥宣家把柄多年,要是宣家知沈家落败至此,定要将你灭口你何不拿这藏着的把柄换回自家儿子性命?” “我不是让你选,你若不说,今日就准备好棺椁,明日替沈南瑾收尸。” 沈阙离座,假意要走。 厅外廊檐飞来几只乌雀,声音哀肃甚是难听。 炉子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开了,炭盆里的火星炭也“噼啪”了一声。 “我说!我说!”孟氏起身拉住沈阙的衣袖。 她紧紧闭上眼,身体颤栗:“宣氏在卲阳开了一座地下赌坊!” 第39章 杀宣氏,迎郡主! 青峯瞳仁骤缩,“宣家竟生了这样的狗胆!” 孟氏自己说起来都觉着慌神,生怕没说清楚让沈阙误以为她是同谋。 她颤着声飞快解释:“不过宣德泉只往里头投了些银钱拿点儿分红,主要还是卲阳宣府拿大头” “早年间宣家还想拉我们沈家人合股,得亏是”她不大好意思,低下头支支吾吾,“沈家凑完南瑾的聘礼拿不出分毫才没合股” “也是因此我们沈家才晓得宣家做了这杀头灭族的九禁大事,我们可不是同谋!” 沈阙沉默片刻,离了那禅椅,走至门边伸手接着屋檐下的雨水,“你既知此为九禁,为何不上报?” “是你不晓得知情者视为同罪,论罪当诛,还是宣家也握了沈家的把柄?” “我”孟氏不敢说了,抬起眼和沈阙的双眸对上。 他浑然天成的压迫当真叫人徒生惧意,而且沈家确实有秘密。 只是这秘密必须压在心底,就是要她死,秘密也绝不能示于人前! 孟氏惶恐着从椅上缩下去,跪在地上哭起来,“我我是真不晓得什么知情者同罪!云归啊我也是你叔母,你可要救我啊!” “你为人师表也要守信用,把南瑾从公主府救出来啊!” 沈阙的手被雨水打得冰凉,手心那道疤痕鲜血直流。 为人师者不可欺天诳地,可他偏不信天道神明,何惧言而无信? 沈阙暗示青峯动手,青峯正反手握住背后的双剑剑柄,门外突然传来马儿嘶鸣。 一军士翻滚下马,砸起一洼雨泉,他爬起身疾跑进沈府,满面尘土在沈阙跟前跪下叩首:“先生!” 瞥屋内有旁人,他顿住声涕泪交加,沈阙跃进雨里将他拉起来,“出了何事?但说无妨。” “慈禅侍卫长在淮州放出消息,卲阳宣氏宵小私设赌坊,还还抓了郡主!” 郡主抓了崔家郡主?! “什么?!!”青峯大惊失色。 沈阙恍然若无,心脏瞬停了一拍,面上的表情已万分冰澈,他压抑住慌张问:“消息从淮州传来用了几时?” 军士眼皮一跳,“先生一夜!” 一夜 看来还是与她相隔太远,便是等这消息都用了足足一夜! 沈阙紧捏指节,拼命克制着心底想即刻冲出卲阳的想法! 他不能如此冲动 卲阳有崔雪时的外祖母,她是崔家郡主,京都贵女,又与宣氏有血脉之亲。 宣家即便怀豺狐之心,也决计不敢动她。 现在最重要的是起兵! 宣家在卲阳一手遮天,盘根错节,赌坊已经数年累积,坊内不知有多少官员商贾混迹其中行好赌之事。 此必先告知肃文帝,再拿了斩首圣旨前去抓捕,此番卲阳宣家必死无疑! 沈阙阴沉回过头,拔出青峯身后的剑压往沈夫人孟氏脖侧,“随我上殿!” “上上殿?!”孟氏一吓,还没等反应就被青峯推着起身,往府门外走。 雨巨轰雷,沈阙快马入宫,一人直入御书房,浑身透湿跪在肃文帝身前回明情况。 肃文帝勃然大怒:“召百官入宫!” 皇帝急令,朝廷百官急匆匆地就来了,孟氏按给沈阙说的原话复述,宣正殿内吵嚷一片。 文官列一人走出,挥袖大惊,“你说的当是真的?” 周遭官员数百只眼睛盯着孟氏,她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忙道:“千真万确!臣妇绝绝不敢欺瞒陛下!” 百官忿然作色,皆肆议。 “无耻啊!” “不曾想卲阳宣氏竟如此胆大妄为,视朝律九禁为粪土,私设赌坊是何等奢靡!” “难怪这宣氏富甲天下,在卲阳可谓风帆蔽空,原来是想了这种偏门法子!” “实乃大齐败类!” “从前崔家夫人宣氏在世时,宣家倒是安分守己,如今竟” 沈阙坐在一旁软椅中,大热的天身上还披着狐裘,他唇色见白,依然离椅跪道: “禀陛下,此消息是崔家郡主先行得知,且她已处于危险之中,信中还道淮州旱灾饥荒致使饿莩载道! 淮州与卲阳毗邻,宣家身为商者还趁机增收赋税,逼死良民!” “请陛下除贪商,为国民之生计下旨出兵!” 许是心急如焚,许是烈雨入心,沈阙说完这话后猛然吐了一口深红血液。 百官略慌,“先生” 其中乃沈阙党羽的官员都想上前去扶,沈阙支手在侧相拦,另一只手抹去唇边的血。 他片刻都未犹豫继续道:“臣愿领兵!” 肃文帝忧心,眉头瞬间紧拧,“沈卿你的身体” 沈阙一字一句,“谢陛下关怀,臣无碍,请陛下下旨杀宣氏,迎郡主!” 众臣跟着附议:“请陛下下旨杀宣氏,迎郡主!” 肃文帝冷肃道:“好!此次卲阳赌坊之事便由沈卿携刑部陈柯一同前去,宣氏实是毒瘤,到后即刻将宣氏知情者就地斩首!” 肃文帝在祥云瑞鹤绫锦上写下旨意,盖上玉玺。 沈阙见此卸了狐裘,接过圣旨快步出宫。 肃文帝对着余下的臣子愤了声:“淮州旱灾饥荒一事,朕在这宫里头竟不知半点消息!你们都是酒囊饭袋吗?!” 众人皆慌跪道:“陛下息怒!” 一股异味入鼻,周遭闹哄哄的,崔雪时醒来后头晕脑胀。 眼还未睁开,只听两耳边似有很多人七嘴八舌。 “诸位博友,从前玩的打马吊已无甚乐趣,今儿玩的是六博棋!只要赢者便可与笼里这位美人儿共度春宵!” 身边忽而欢呼雀跃,还有人吹起哨子。 崔雪时费力睁眼,双眸惊愕地猛瞪,眼前一切令人难以置信,她一瞬也不眨眼地看着自己所处之地—— 地下赌坊乌烟瘴气,昏烛全全燃在土壁之下,室内烟雾缭绕,臭气熏天,数十张博桌安置在中央! 几近百位赌徒睁着色眯眯的眼盯着崔雪时! 崔雪时愕然失色,想往后退却发现自己脚上已锁了铁链,链条还紧捆着她的手腕! 而她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铁笼中,似若囚雀。 “你们??”崔雪时呆立不动,脑子一片空白,她怎会说不出话了?! 第40章 谁敢动她! 赌坊中声声突起,“美人是老子的!” 台下黑黑瘦瘦的商贾漏着黄牙,“别胡吹,赢下这一把再说!” 庄家露出笑容,大声叫道:“诸位赌友请听好,六博棋棋盘乃以太极八卦所设,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两方各执六棋共十二棋,一棋作枭,余棋作散,棋盘中两鱼,博茕十二面投掷以作行棋步数 若阵中无枭,回合结束,若有一方吃完另一方赌友六棋示作赢盘!美人儿便随赢者共度今夜!” “有谁敢上前一试?” 众人赌徒听后犹犹豫豫,听起来不大容易,但看着笼中俏人实在垂涎欲滴。 比肩接踵之地有一男子先行上前坐在椅中,看了眼八卦棋盘,道了声:“我来。” 崔雪时怔怔看着那男子,好一顿惊讶,裴怀舟??! 裴怀舟分明同他一样被迷晕,为何此时会出现在下面? 裴怀舟淡淡看了她一眼,口语道:“放心,我救你。” 迷烟药效过后他便醒了。 宣家那些人倒没怎么为难他,只想让他交银子合股,往后赌坊有事一起担。 他见崔雪时久久不醒,担心这些赌徒会于她不利,只好拿了传家玉佩交给宣家。 然自己成了这赌徒里的一份子,他坐在赌桌前心里却狂念:“吾生有罪,念天惩我” “好勇气!”人群里衣衫敞开能看到胸肌的壮汉走上前,旁人都唤他“戚三爷。” “这小子完了,戚三爷可是玩六博棋的好手,还没人见他输过!” “那如此看来,美人非戚三爷莫属了?” “都闭嘴!”戚三爷坐上棋桌,瞧裴怀舟斯文俊逸的样儿,呵呵笑起来,“只分输赢没意思,若不然赢了的得美人,输了的直接死可好?” 赌坊内顿时议论得热火朝天,这声音比市集还要吵闹。 “直接死?戚三爷这不是在欺负人家文弱公子吗?” “这人好像是新来的,瞧着面生,第一天来死了可不好” “死了就死了,你们玩不起还看不起吗?” “这公子怕是不敢同意!” 四周笑声覆耳,崔雪时抓住铁笼栏杆,无声喊道:“不可!” 裴怀舟闭眼,淡淡道:“好。” 众人唏嘘,这小子死定了! 戚三爷歪嘴笑,二郎脚翘起来示意开局,庄家叫了句:“开棋掷箸!” 棋盘中尽是投箸声,赌徒皆围上前参局,戚三爷先掷出骄面,散棋翻面作枭,硬硬几箸声后,戚三爷吃了“鱼”! 半局下去,戚三爷占尽上风,可见裴怀舟不忙不乱,一滴汗都没流。 稳定之中给戚三爷看慌了,他快速掷箸却中了个酒面,枭棋作散无法吃鱼。 崔雪时只听赌徒一会儿惊呼一会儿叹气,她垂眸看着手上铁链。 一手拉着铁链端头一手缩起来尝试穿过小小的窟窿。 她手骨已被磨红,刚要穿过一边就听赌徒们炸开锅似的尖叫起来。 戚三爷收紧下巴,撑着身子站在棋盘前盯着局面,裴怀舟竟然赢了?! “你个小白脸竟然会六博棋?!” “这个姑娘,我可以带出去了?” “你怕是没听过老子的名头,我戚三爷输棋不输人,这美人儿依旧是我的!” 戚三爷狠狠推了裴怀舟一把,直将他推向后倒在人群里,他立在笼前叫人开了锁,冲进去直接两手抱住崔雪时! 崔雪时说不出话,着急间伸出手扇了他一巴掌,戚三爷更激动了,直接抱住她的两腿,边走便要亲她! 这姿势倒间接给了崔雪时机会,她臂膀锢住他的后颈,两手往前一紧。 铁链直接勒住戚三爷的脖颈! 戚三爷停下脚步,往后直退,“救命呃” 赌坊里的人看呆了,裴怀舟这时站起身愣在原地,眼看戚三爷断气倒地,崔雪时踩着他的脸走上前。 她晦气地呸了几声,这人也算是拜倒在美人石榴裙下,该死而无憾了! “外甥女这么做不大好,可知杀人要偿命?” 众赌徒忽然安静,皆转头看向走下阶梯的宣家三房长子,宣广。 他怀里搂着二八女郎。 崔雪时看着这位女郎的身段,她好似就是昨晚那位躲藏哭泣的姑娘! 姑娘一脸无可奈何,真叫人心疼! 崔雪时忘了自己说不出话,只想臭骂宣广几句,话到嘴边无声,她眼底只剩愤愤。 宣广忽然觉得崔雪时这怒生生的样子甚美。 从前见她尚小着,如今这么看起来倒比怀里的女郎更为耀眼,这五官精致得如同雕琢! 面上温怒正好使脸颊红扑扑的,他丢开女郎,伸出手要握崔雪时的手。 她一阵恶心,抬起锁上的手敲在他额头上! 他被砸痛连连后退,“嘶!知道你会武功才将你锁了,谁能想到锁了你也不老实!” “给我上拶子!”他气急败坏地急急令下。 裴怀舟被那些赌徒拦在人堆里,他走不过去便急言:“伯父!她可是您亲外甥女!” “她都不顾及亲情,我又何必顾?”他捂着额头,提高了声调,“给我狠狠夹!!” 身后两个家仆拿着拶子走到崔雪时跟前,又有两个官兵过来压住她的手,使她无法动弹! 拶子是用绳穿连的五根圆木,两个家仆各拿一个。 二人捏住崔雪时的手,将拶子套在手指中,家仆紧握绳子,圆木往她手指上重重夹去! 好痛!! “伯父!女子手指敏感,如此会疼死她的!她是崔姓郡主,您这样对他恐惹陛下不悦!”裴怀舟大吼。 宣广还沉在气头上,他转头愤道:“赌坊就已经能让那位皇帝老儿不悦了!她要是死在卲阳大可说染了恶疾,疼死又何妨?!” 他急声一令,“继续!!!” “谁敢动她!”拥挤地室猝然传来一道回声,嗓音狠戾雄浑! 就在拶子继续收拢的瞬间,黑缎人影闪过众人和宣广眼前。 宣广瞳孔地震,是他?他怎么会来了?!! 来人执两柄通身闪着银光的长剑重重刺穿家仆脖颈,两位仆人倒地,崔雪时身后的官兵也吓得往后撤。 男人的脸印入崔雪时眼中 他丰神秀逸,深邃黑眸眼圈通红像是没睡好,崔雪时憋在眼眶中的泪在看到他的这一刻霎时若如泉涌! 她嘴中喊出他的名,“沈阙” “抱歉,是我来晚了。”几日不见,他的小狐狸都瘦了一圈! 卲阳宣家简直该死! 沈阙眼底隐有泪光,他揽过崔雪时,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凌乱的发丝,感受到她削薄肩膀在耸动,他心如刀绞地安慰道:“别怕别怕我来了。” 一声声直撞进心里。 崔雪时用手肘狠狠打了他几拳,不知不觉做出卖可怜的表情,伸出两只红肿充血的手给沈阙看,又梨花带雨地张了张嘴,摇了摇脑袋。 我说不出话 沈阙眼眸森然,搓了搓崔雪时的肩膀,转身掐住宣广的脖子,怒火笼罩在他心头,“解药!” 第41章 拿拶子把他的手夹断 宣广被沈阙掐得双腿离地,神情像是看见了什么陈年厉鬼。 他双手哆嗦着伸进大袖中摸出药瓶,眼睛眨个没完,嘴中支吾:“解解药。” 沈阙夺过解药,松手一掌将他拍了出去,只见他硬生生砸在众赌徒身上,抚摸着脖颈没命地咳嗽。 这位太子太师颇受皇帝青睐,他既来此,那不就代表京城都知道赌坊之事了?! 宣广瘫坐在地,宣家完了全都完了! 沈阙倒下药丸塞了一颗在自己嘴里。 青峯和慈禅从梯上冲来,看着沈阙这举动纷纷慌神,异口同声:“先生!” 沈阙忧宣广贼心不死,给的非是解药,稍片刻后感身体并无异常,他才放心将解药放入崔雪时口中。 他拉过一旁坐椅叫崔雪时坐候,接而蹲下身,半跪在地拿出息痛膏轻涂于她每根手指上。 目光专注,温如春风,看得赌徒们呼吸一滞,他方才还宛如煞神,现在竟! 崔雪时撞入他抬起的双眸中,沈阙轻吹着她的指节,不顾旁人地问:“疼吗?” 崔雪时摇头又点头,痛还是痛,只是见他在此就觉得痛感被分了一半出去。 沈阙仔仔细细上好膏药,站起身玉立在崔雪时身侧,目光阴恻恻地盯着宣广,“拿拶子把他的手夹断。” 慈禅、青峯道了声是,走上前捡起拶子朝宣广过去。 宣广怕得连连后退,妄想站起来逃跑,慈禅见此飞快握住他的腿拉至眼前。 “想去哪儿啊?” “不不去哪儿,放过我”宣广惧出泪来,“外甥女!快救救我啊!” “话真多!”青峯站在他跟前忍无可忍,蓄力往他脸上锤了一拳,力道太重使得宣广吐出一颗牙! 他与慈禅逮住宣广双手,齐齐将十根圆木穿进他的五指缝隙中,看他惊恐间直喊着不,二人紧拉绳索。 “啊——”一声猪叫。 叫声刚完,青峯和慈禅相继点头又拉扯绳子狠狠夹住他的指节! 只听手骨“咔嚓”,似是断裂的一声,宣广已痛到晕死过去。 沈阙这才回过头抱起崔雪时。 她贴在他胸膛前,感受到沈阙心跳很快,接着他将她的脑袋按在怀中,狠道:“一个不留。” 此话令下,从石梯口涌来数百禁军,他们皆拔剑刺向这些好赌成性的赌徒。 众赌徒摩肩接踵,避之不及,个个挤来挤去直接撞上刀剑,场面鲜血淋漓、血肉横飞! 一柄剑就要落在裴怀舟头顶,他急着抬手道:“在下裴家裴怀舟,非是赌棍,请大人手下留情!” 沈阙刚跨上石梯的腿顿时收了回来,斜睨着身后坐在地上的裴怀舟。 脑海里想着他以为崔雪时要来卲阳见裴公子的那天。 还有沈阙带兵入卲阳时,在淮州接应他的慈禅交代了这几日事关崔雪时的所有。 包括裴怀舟为解媚毒强要崔雪时的事。 沈阙淡漠如雾的眼里印入裴怀舟在竭力克制惶恐的脸。 真想把他的手剁了 崔雪时见沈阙不动,扯了扯他的衣襟,露出小脸皱着眉表示不解。 沈阙立马回之一笑。 她探出头看了眼裴怀舟,又伸出手指了指跪在地上抽泣的二八女郎,“带她走。” 青峯看着崔雪时指去的方向,只见女郎泪眼婆娑,辗然磕头道:“多谢郡主多谢郡主!” 青峯搀着她起身,为她拂平衣衫,傻呵呵地乐着,“我带你出去。” 赌坊内的赌徒皆已倒地。 沈阙抱着崔雪时走出石梯,慈禅收剑跟在沈阙身后,禁军也紧随而上。 裴怀舟方才崴了脚,见此一瘸一拐走出地下室。 走在最末的禁军往赌坊倒去一桶油,烧起火把丢进去烧得个噌噌响。 崔雪时在沈阙怀里支出脑袋,见赌坊果然仅与宣府隔了一堵围墙! 众人绕过青瓦灰墙跨入宣宅大院。 宣家老太太、程氏,还有些宣家子侄都哆哆嗦嗦跪在院中,禁军手中的剑都扼在诸位脖颈前。 几个男童以为大人们在玩趣,跪着唧唧叫唤拍着手掌,他们身后的傅母胆战心惊连忙捂嘴。 罗淑娴倚在宣玉身旁。 宣老夫人在厅门前忐忑不安地踱步,眼里满是忧虑。 刑部陈柯陈尚书张着嘴躺在一旁圈椅中补觉,鼻腔里起伏鼾声如雷。 跟着沈阙真是累人的活计,一路上快跑死十匹马才到邵阳,赶路这一天半更是眼都不曾合过! 赌坊一事的确令人发指,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阙究竟是为了谁才这么急。 青峯稳好那女郎,上前一手拍在陈柯腿上,“喂!让座!” “什么人!”陈珂鼾声霎止,大挥着手惊醒,眼见沈阙低下眼睑盯他,又见他怀里的光眼逼人,楚楚可怜的崔家郡主。 他忙起身擦了把口水,赔笑道:“嗐!沈太师您请您请坐!” “时儿!”宣老夫人眼看沈阙将崔雪时放到椅上,她颤颤巍巍走去,崔雪时的脚踝被铁链磨破,手腕也有链条红印! 那柔荑指节腥红肿胀! “外祖母”她稍微能说出话,但声音还有些哑。 这声儿听在宣老夫人耳中更是心如刀绞! 她满面泪痕地捧住崔雪时的脸,“十指连心呐!他们怎狠得心敢这般对你!” 宣老夫人蹙紧眉,“是谁伤的你!我必须叫他也受上这罪!” “宣老夫人安心,宣氏二房长子宣广已经受此刑,死在地下了。”沈阙道。 “好!他该死!”宣老夫人涕泪交加,猛地转头指着地上跪着的宣家人,“你们也该死!全都该死!” “竟敢胆大至此,在卲阳老祖先的土地上兴办赌坊!你们岂有脸下去见祖先?!” 陈珂叹了声,“宣老夫人且松松心,陛下已下旨卲阳知赌坊者、围赌者皆就地斩首,绝不留情。” 宣老太太慌神急乱,跪着一步步搓到陈柯腿前,抓住他的衣摆, “大人明鉴!老身实是不知孩儿犯下的塌天大祸,老身绝不知情!” “我终究身弱,年近古稀实不无力气好生教育孩儿,岂料广儿犯下如此错事,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是!” “但老身当真是不知什么赌坊!” 三房老太太泣不成声,便是想利用自己年龄大和不知赌坊留下一命! 岂料跪在院内的遗孀程氏仰天大笑,众人不知所然地看着她。 一惯温柔忍让的程氏怒指老太太,瞳底波涛汹涌,“那你敢发誓吗?!以宣家所有族人之名起誓你绝计不知赌坊!” “若你撒谎,当即就被乱雷劈死在此!你敢吗!” 第42章 沈阙吐血了 三房老太从没见过这般咄咄逼人,怒气冲冲的程氏。 在她印象里,程氏自嫁进宣家以后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 老太太顿时慌了神,“我怎不敢发誓?老身现在就起誓,老身绝不知” 程氏笑着打断,目光就要将宣老太太看穿,要提及伤心事,她擦泪嗫嚅, “你您是忘了我的夫君了?他是怎么死的,他是因何而死,您都忘了吗?!” 崔雪时抬眸看她,见她眼里闪烁着泪光,嘴唇因回忆里的痛苦而抖动。 崔雪时虽不了解她,但也对她生出同情 不知怎地,她忽然觉得程氏与她前世一般,嫁入深宅后对这些自以为是的长辈毕恭毕敬。 临到头了才晓得反抗。 程氏推开扼在喉前的剑,一步步走到宣老太太眼前。 她心虚别过头,程氏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声势铿锵道: “我的夫君五年前就是被您逼着去外头寻赌坊合股之人,当时是您骗他说,只是开布庄需要各家筹钱合股。” “他当年拉了多少挚交?最后却得知您办的是足以灭门、足以叫民计颓败的赌坊!”程氏两眼充血。 “他那些挚友恨他入骨,弃屋迁居!夫君当年悔恨交加,跪在您老跟前求您拆了赌坊,是您死活不肯!” 三房老太太好一顿心虚,眼神闪躲,“老身没有” 程氏逐渐咬牙切齿,激起众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扬声说:“您不肯,他便自刎示明此生绝不助亲行此肮脏腐败之事!” 程氏想起五年前倒在血泊里的夫君,她又怕又痛,抱着一具冷尸悲嚎! 她起初怪他为何因此就弃妻寻死,但这五年里,她眼看着赌坊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逼了多少人和离。 眼看着淮州民不聊生,而赌坊里的他们却在没有人性的欢声笑语! 她不怪夫君了,她明白了赌坊是万恶之源,是击垮百姓生计的利器! “我我程柔丧夫,娘家要接我回府,也是您为了守住赌坊秘密将我困在宣府整整五载! 是您生怕我已告知了程家赌坊一事,便找人杀了我程氏族人!” 杀了程氏族人?!! 满院震惊!宣老太太竟能做出如此视人命如草芥的事来! 罗淑娴简直佩服,这还是人? 程氏猛吸鼻腔,声嘶力竭:“你灭我全族!我恨不能亲刃了你!” “你、你你你放肆!你还敢杀了老身这个长辈不成?!宣家养你数年,不顾名声把你一个寡妇留在宣家照顾!” 这话术和沈家那位夫人简直一模一样。 崔雪时听着就不快。 宣老太太站起身,用怒吼掩饰紧张,“不成想你竟敢如此狂悖!” 程氏彻底不装贤惠淑良了,“我呸!养我数年?最初要不是我程氏给你宣氏捐赠粮草,你早死八百回了!” “你杀我全族强将我留在这破宅子里,竟不要脸地说照顾我这个寡妇!” “可笑至极!!”她声音颤抖,喉咙有种灼烧感,“我宁愿随父母夫君永活地狱,也不做你宣家寡妇!” 程氏趁禁卫听得感动出神,双手伸去抢过他手里的剑,片刻都没有犹豫地砍向宣老太太! 一声尖叫后,程柔溅了满脸的血,浑身素白袍子也被染了鲜红。 她皱眉苦笑。 崔雪时见状大惊失色,忽然觉察到程氏眼神不对劲,她赶紧半哑半明地喊道:“拦住她!!她要寻死!!” 却是晚了 “哗啦——” 程柔已握剑自刎,她嘴角浅笑着倒在地面,眼中好似看见了什么,伸出手触碰那个模糊的身影,“夫君啊妾陪你共赴黄泉” 崔雪时潸然泪下,沈阙站在她眼前挡住程柔的惨状,抬手轻抚着她后背,“她会安息的。” 场面催人落泪,就连罗淑娴和宣玉都忍不住掉了泪,罗淑娴拭开泪花后,抬头只看陈柯正死死瞪着她。 按沈夫人孟氏的交代,这宣府的罗淑娴也是知道赌坊之事的。 陈柯摆手叫手下动剑,罗淑娴顺着门边径直跪下,她吓得发抖,“大人饶命!” 令人没想到的是宣老夫人居然也“咚”的一声跪了下去,她诚恳道:“求诸位大人手下留情!” “知情者吾儿已死,他的妻儿虽是知晓此事,但多年来都与我安居京城,从未参与邵阳赌坊之事!” “求大人看在吾儿下葬在即,放过儿妻且等吾儿入土为安后,大人要杀要剐,我皆无意见。” 罗淑娴愣愣地看着宣老夫人,她的心仿佛被什么重重撞击了一下。 她百般嫌弃,总期盼着早死的老太婆竟在帮她说话??! 陈柯回头苦着脸看沈阙,咋整啊?陛下亲口说的知情者就地斩首啊? 要因为这崔家郡主外祖母的一句话就暂时搁下了? 崔雪时闭了眼又很快睁开,启唇道:“外祖母,方才陈尚书说了知情者斩首是陛下圣旨,我们不能抗旨。” “倘若外祖母心慈手软,那这刀就由外孙女亲自下。” 崔雪时格外认真。 罗淑娴难掩慌张失措,“不!我犯了何罪?我从未参与赌坊之事!” 罗淑娴做下的罪孽难道还少吗?宣府的妾室总是失踪,丫鬟总是带伤,府里上下只要外祖母不在,她就是老大! 好好一个儿子往废里养,要是罗淑娴不死,往后若宣玉想走回正途怕也是不容易。 崔雪时知道外祖母在担忧什么,她是怕宣玉没了母亲后,将来会怪罪朝廷,怪罪她这个祖母,更会怪罪崔雪时。 可她不怕,崔雪时巍巍站直了身子,脚踝的位置还有些疼痛。 她本想慢慢走过去,谁料沈阙直接拔了青峯的剑用力甩出去,一剑封住罗淑娴的喉。 她当即毙命! 沈阙脸色毫无变化,他这个人最喜欢成双成对。 这人要杀就杀一对,要死就死一起,如此还能合棺入土,路上也能做个伴。 裴怀舟顿在廊亭下淡然看着沈阙的直接,又看了眼崔雪时的神色。 他听闻沈阙是京都太子太师,是个绝对温润如玉的儒生 刚才看他杀了那两个仆人就觉得十足震惊,结果现在来了个更震撼的 宣玉就不止震撼了,他吓得不轻,罗淑娴两只眼睛都没合拢地盯着他,还倒在他跟前。 “母母亲?”宣玉惊恐瞪圆双眼,两腿一僵吓晕过去。 陈柯尴尬擦汗,“哈哈哈哈!这小年轻就是好啊!倒地就能睡!多睡长个!” 沈阙掏出锦帕擦着双手,继而转身一阵头疼,他似有些体力不支。 回过头想走向崔雪时,却眼里朦胧模糊,双腿有些不稳就要摔下去。 崔雪时不顾腿上的伤迎上去接住他,“沈阙?” 沈阙太阳穴阵阵刺痛,靠在崔雪时身上时,喉咙控制不住地涌出血。 “噗——”沈阙吐血了! “先生!”青峯和慈禅速速跑上前。 “沈太师!” 陈柯慌急,完了,出发前皇帝特意交代让他好生照看沈阙,这下可完了 就说赶路不能这么急!现在好了!人都吐血了! 崔雪时紧张地抱住他,看着闭眼的他扣住他的手指,急唤着:“沈阙!” 第43章 苦涩的吻,好甜的糖 “这可咋整咋跟陛下交代?”陈珂在屋门外走来走去,揉搓着双手嘟嘟囔囔。 卲阳百姓听闻京城皇帝派了官员来此地,都围在宣家府门外凑热闹。 “苍天有眼宣氏终于败了!!”一白发老者杵着棍义愤填膺,仰天大泣。 宣氏在卲阳根生地稳,同县丞衙门都通了关系,当地百姓对他们的狼狈为奸皆不敢言谈更不敢气怒! 有的商户稍是说了些事关宣家之言,宣氏便立即派人直接关了他的铺子,还宣言要增收赋税! 如今谁都晓得生意难做,家家户户穷得揭不开锅,连粟米都买不起。 而宣宅每日商贾聚集,里头的人听着小曲,吃着山珍海味,宣广还强抢民女! 众布衣瞧官兵抬着担架白布从府里出来,纷纷拿出手里提着的菜叶狠狠砸上去,瞋目切齿! “宣狗终死!天终也怜我等平民百姓了!” “恶贼死有余辜!” “老天开眼!!” 众人同仇敌忾,往日得瑟显摆的官兵皆默默无言,垂着头赶快将尸首抬去衙门。 布衣百姓全跟着官兵一路砸过去,宣府外才得了些清净。 崔雪时端着药碗挨在榻前,吹凉了勺里的药喂进沈阙嘴边,他却怎么都喝不进去。 她倒是想起前世在沈府喂沈老太太喝药时的场景,老太太抿着嘴故意为难。 而崔雪时直接捏起她的嘴角将药勺塞进嘴里。 想到此,崔雪时冒着胆子低下头。 手伸上去刚碰到沈阙的脸,他竟突然睁开那双幽深眼眸。 她顿地一惊,要收回去的手却被他一掌握住。 崔雪时心好乱 沈阙嘴唇有些发白,但眼里犹有春露秋水,他另一只手抚住崔雪时的耳,一吻落在她微翘的鼻尖。 他带着挑逗的笑盯住她唇瓣,二人几日不见,崔雪时发羞地别过脸。 他方才抚在她耳边的手继而滑下来勾住她的发尾在指尖绕圈,嗓音微哑地问:“躲什么?” 崔雪时从他手里夺回发丝,远离床榻将药递给他,“没躲喝药。” 谁料沈阙不接,摇了摇头可怜兮兮地蹙眉:“太苦了。” “当朝太子之师竟也怕苦?”崔雪时不信。 “你喂我便不苦了。”沈阙嘴唇生起一抹笑意,见崔雪时怔在床缘,他起身拿过那药碗一饮而尽。 然后趁她没反应过来,勾住崔雪时的后脑勺,弯着腰伸舌探入她唇中。 沈阙怎忍看她用受了伤的手给他喂药? 这吻苦涩却也温柔,全然没有前几日那吻来得强烈迅猛。 沈阙很快直了身,从袖中拿出颗饴糖,剥了纸塞进崔雪时嘴里。 他也不忍她吃苦。 崔雪时长睫眨了眨,好甜 沈阙坐回床前,握住她的手腕吹着发红指节问:“打算何时启程回京都?你这手需回京后慢慢养。” “明早舅父出殡后再与外祖母商议回京日程。”崔雪时话题一转,“此次沈太师下卲阳,陛下可曾下旨援救淮州?” “淮州知州已开仓赈灾,开渠引水,陛下还下旨免淮州三年商税,以便恢复经济。” “免商税?那民之生计呢?如今淮州良田已成厚土,秧苗枯死无法耕种,屋舍土墙崩裂不能居住,陛下未曾下旨拨去修葺银两?” 沈阙摇了摇头,“朝廷与北彧多年战耗,国库空虚,免商人三年赋税也是为了往后增税。” “农士在初朝建立时就已将荒地全全开垦,农耕平稳, 可到此时,田赋、盐铁赋重税,压得农民不愿耕种,如今天灾降临,农田旱枯更是打击人心。”沈阙道。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头毒辣的日阳,“淮州寻常百姓为养家糊口皆离乡而去,朝廷又怎会为了一座灾州拨银修屋?” 崔雪时听着揪心,路上看见的那些难民瘦骨嶙峋,黄沙土地上尸横遍野。 他们的一条条人命换来的却是朝廷不愿为了灾州重修屋宅 崔雪时又问:“那陛下为何不免佃户赋税?” 沈阙转身看着她,“崔雪时,自古以来的农田从来都不是那些一盆如洗、无权无势的农士能开垦的, 修不好屋舍,自然就代表了他们交不起赋税,他们弃田自有免了赋税的商人接手,肃文帝何必为了一群更无长物的农民减税呢?” “陛下可不敢赌他们三年后能不能拿出银两缴税。” 沈阙说这长串只是想告诉崔雪时,这个世道很烂。 皇帝远在京都看不见这些佃户挥汗如雨,更不会顾他们死活。 然而苍天也是当真没开眼,灾荒苦的是布衣农民,而那些商人依旧逍遥自在。 “沈阙,我想帮他们。”崔雪时叫住他,格外认真,“如今卲阳宣家虽败,但宣宅也是众位老祖宗生死的地方。” “此地沾染鲜血实是晦气,该是翻修,便叫那些难民来此务工。” “宣家可出双倍工钱。” 崔雪时前世没什么大作为,待在沈府只能做一个当家主母,深宅妇人。 重活一世既改了人生,那她何不拉这些灾民一把? 沈阙垂眸盯着眼前心潮澎湃的崔雪时,觉着她好生耀眼。 他应下,“好,我令人去张贴告示。” “时儿!”屋门外,宣老夫人叩了叩门叫道:“时儿,你快出来。” 崔雪时只好朝外应了声好,又对沈阙说了句,“那沈太师好生歇息。” “我还是喜欢你唤我名。”沈阙拉住崔雪时的手臂,声音柔软唤着她乳名,“卿卿。” 这一声直叫得崔雪时从头麻到脚,他是怎么知道卿卿的? 神通广大的沈太师竟连她的乳名也查出来了? “你怎么会”知道两个字还没问出来,宣老夫人又急着喊了崔雪时一声。 崔雪时只得离了他的手,走出房门,眼见宣老夫人已走到院树下,她赔笑着跑上前一把揽住外祖母。 “您叫外孙女何事?” 宣老夫人因罗淑娴的死对沈阙有些许芥蒂,但他带着圣旨而来总归是没杀错人。 她虽有芥蒂,但不怨憎,不过她更介怀的是沈阙声名在外,素闻温文尔雅,而他拔剑杀人之果决狠辣。 宣老夫人看出来了外孙女和沈阙如今的关系匪浅。 但沈阙说起来也有整整二十五岁,这么多年身边都不曾出现过一个女郎。 怎偏偏看上她家外孙女了? 沈阙绝对是别有居心!她可不能将崔雪时往火坑里推! 宣老夫人握上崔雪时的手,带着她走出院落,跨进门厅。 然而门厅里是裴怀舟和他的父母。 宣老夫人拉着崔雪时走上前笑眯眯地道:“时儿快,快来见过裴家大房的伯父伯母。” 第44章 我也不是故意的 外头的天快把人晒晕,裴家夫人的婢女在她身旁扇着大扇,瞧崔雪时进来两眼像瞧了金子,忙离了座上前, “哎哟喂!这就是崔家那位郡主,这小模样当是标致!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这尖细的声音简直钻心。 崔雪时额头上生出细汗,愣在门口叫了句:“伯母伯父安。” 裴怀舟的父亲才刚冒过四十岁的头,还很是年轻,他得体作揖道:“郡主有礼,请郡主安坐。” 裴怀舟生得似是清雅矜贵的世家公子,为人也是谦和,与裴伯父看上去无甚差别,但裴家伯母与他就大相径庭了。 她穿一身银花色对襟褙子,谈吐间很是直爽,但即便她万分热情,崔雪时还是觉着她不怎地亲切。 裴大夫人高兴地牵起崔雪时的手,“快坐,愣在这头儿做什么?挨着伯母坐!” 她含笑拉着崔雪时坐下,指着宣府里的丫鬟令道:“快看茶!” 这番做派倒俨然把这儿当成了自己家一样。 丫鬟相继上茶退开,宣老夫人才扯了扯嘴皮,“裴夫人啊,咱今日只是两家暂且相看相看,到底是要两家孩子都欢喜才行。” 裴夫人立马接道:“他欢喜得很呐!我们怀舟有什么不欢喜的呢?” 欢喜?欢喜什么? 崔雪时疑惑地看向外祖母,外祖母努着嘴叫她看裴怀舟。 她这才想起在京城宣府答应过宣老夫人的“合眼缘也试着相处相处。” 可崔雪时只要不讨厌都挺合眼缘的。 她毕竟在前世成过婚,见裴夫人欢喜地笑着,自然知晓裴家对她是满意的。 而今日要是她和裴怀舟都点了头,宣裴这门亲怕就要定下了。 她不好在此搅了长辈的兴致,盯了眼裴怀舟说道:“裴大公子,你随我出来。” 裴怀舟看着裴夫人,见她挥了挥手才敢随崔雪时出门厅。 崔雪时脸上很是平淡,开门见山就问:“裴大公子心中对我可有欢喜之情?” 她直截了当不含犹豫的话,让裴怀舟面中瞬地浮起红晕,似烧暮晚霞。 眼前之人怎会叫人不心生欢喜呢? 裴怀舟自出生的这二十年里都居在卲阳,便是走亲访友都是在邻城州郡。 在众多人群里,他从未见过比崔雪时还要耀眼的姑娘,更何况她处事冷静,能文能武。 即使被他那晚如同登徒子的行径冒犯,也未曾指摘他什么。 可裴怀舟对于那晚一事满饱歉意,他如今内心所想还是同那晚和她说的一样,他愿十里红妆迎娶崔雪时! 他起初认为慈禅与崔雪时是有情愫,心里还暗暗拿自己同慈禅比较过。 但现在却因为沈阙的到来,瞬间就明白全是误会。 沈阙是何等人? 是京城太子太师,是皇帝宠臣,是在朝中即使不结朋党也倍受尊崇的天之骄子! 他对崔雪时的感情,谁看不出来?又有谁敢明目张胆跟他抢人? “裴大公子?”崔雪时伸出手在他眼前挥动。 裴怀舟登时回过神来,答了她的话,“是欢喜的。” 即使抢不过沈阙,他也是欢喜的。 崔雪时点头,这张脸在阳光下更是娇艳欲滴,“我晓得了,但我并不欢喜。” 裴怀舟心跳漏了一拍,瞳孔里像进了水。 她不欢喜? 崔雪时怕他误会,解释道:“我所说的不欢喜非是认为裴大公子不值得欢喜,而是” 裴怀舟背过身去,“崔郡主不必说了,我全都知晓,裴某所说欢喜也并非是要立刻同你就此定亲。” “而是你值得被旁人欢喜,裴某感激前几日郡主相救,却遗憾自己未能在赌坊报恩。”他又转身。 裴怀舟眼底撞进廊庑下直立的男人,那男人犹若一尊雕像。 只见沈阙衣袂翩翩,发冠下的长白丝带也被风吹动。 他只是站在那儿就已有压迫力了,更别提他那眼神如见不到底的深潭! 裴怀舟收回目光假装没看见他,眼里那滴泪落下来,“我无力自保,更无法护你,还害得郡主惨遭拶刑。” 他拉起崔雪时的手,拿出腰间一直备着的药膏抹在她指中,“裴某不才,药膏是自己琢磨着做的,有清凉解瘀功效。” “崔郡主若是不嫌弃就收下,明日怕是要早起随丧队送葬,你回房好生歇息,厅里的长辈就交给裴某。” 裴怀舟根本没给人拒绝的机会,将那药膏盒塞进崔雪时手心,抬步走进厅门。 “你同崔家郡主谈了什么?”裴夫人尖尖的嗓音从厅内飘出来。 崔雪时把药膏放进袖里,打算回房休息,岂料刚转身就被沈阙拉住。 “不是让你歇息吗?你做什么?”崔雪时感受到了沈阙情绪不对。 这厮又怎么了! 沈阙拢着崔雪时的手带她走入客房,怕弄疼她的伤处只好紧攥手腕。 接着一句话也不说就将她压上床榻,崔雪时屏气敛息,好声好气:“沈阙,你能不能不要乱发脾气。” 沈阙手指触着她粉嫩的薄唇,顺势抬起她的腿,见她没有一点反抗,情绪这才平下来,他淡道:“你能不能让姓裴的离你远些,我不想看见他。” 姓裴的? 崔雪时简直不懂沈阙为何因裴怀舟生气! 她懒得解释,手腕转动想挣脱开他的手掌,谁料她用力往后一扯,竟将欲要松手的沈阙扯到眼前。 而崔雪时的唇不小心碰上他的脸! 心跳好快感觉心脏随时可从胸脯窜出来! 崔雪时慌乱地推开:“我我不是故意” 沈阙冷若寒霜的神色倏尔褪去,这刻柔情似水地逮过她的下巴吻了上去,他嘴中刚吃过一颗饴糖。 现在唇中包裹的皆是甜意,在崔雪时绯红的耳根前轻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 说完,沈阙欣喜若狂地箍住她的腰,闭上眼感受着唇舌缠绕挲摩。 崔雪时仰头承受叫他更是情难自控,狠狠堵住她的唇只给她一点呼吸的机会,随后探手从她袖中拿过裴怀舟送的药盒,用力往地上一扔。 药膏小瓶啪嗒落地,沈阙惩罚似地咬住崔雪时的耳垂。 “现如今我这个做母亲的都决定不了你的婚事了!”裴夫人刚跨出宣府坐上马车就心生不快。 直戳着裴怀舟的心窝骂道:“我多盼着我们大房能给你求个好媳妇,如今这崔家郡主是送上门来的好姻缘,你都拒了,你是脑子里灌猪油了?” 裴怀舟垂下墨睫,“母亲非是儿拒,此事事关两人,郡主心有所属,儿自不强人所爱,君子也不夺人之美。” “你就做一辈子什么君子!宣老夫人说得清清楚楚,就想在今年将崔家郡主亲事给定下。”裴老夫人恨铁不成钢。 “她好不容易和沈家退了婚,如今我们裴家正好是她相看的第一家!” “她心有所属又如何?只要没有成亲,你都可以争取,你就问问自己的心,你究竟心悦与否!” “若是心悦大胆去追求!她早及笄,你今年也及冠了,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待嫁女郎,你怎追不得?” 马车摇摇晃晃,裴怀舟的心也微微荡漾,他攥着手掌心闭上眼,清清白白的待嫁女郎,他当然追得 第45章 他未着寸缕,叫她更衣 翌日宣府窗牖外头得天已染了几许娇红,旭日柔和的光也透进房中。 此时还未到卯时,崔雪时已换上粗麻丧服立在廊前为前来务工的难民准备解暑汤水。 宣府的活不重,翻修也只不过是推了墙改个布局重新砌上青砖,重换屋顶青瓦。 不过务工人多,也代表了停留在淮州的难民渐增,陈珂急传了飞书上京,道明淮州知州遇难逃走,弃百姓于水火一事。 崔雪时则带头捐银重建淮州屋舍,牵动着卲阳商贾纷纷跟捐。 她想即使宣府修葺完后,这些难民也有家可归。 “多谢贵人!您真是菩萨心肠啊,从前在淮州重修商人屋舍,他们是一分钱都不会给,每日只给一碗粥!” “是啊,贵人!其实我们不需双倍工钱,只要您能给我们个做活的地儿,就是给七文钱,我们也感激不已!” 崔雪时鼻里泛酸,七文钱只够买一斤毛猪生肉,更别提如今旱灾饥荒,猪肉怎么着也要翻倍卖。 眼看难民感激得紧,说着说着就要给崔雪时磕头,崔雪时急忙开口: “我不是贵人也不是善人,你们做工,我们出钱本就是天经地义,若往后再有商人不给薪俸,县令大人也不会不管。” 崔雪时看向廊下喝着甜汤的县令,“你说是,周县令?” 周县令被水呛住,放碗赶忙道:“郡主说得是,小人定不会视若无睹!” 崔雪时朝他颔首,绕过众民进了后院。 院中落叶飘零,满院黄纸白幡,宣氏子侄皆穿了白孝衫跪在灵堂,表情沉痛。 按宣氏家规,家族若有死者皆要提早叫道长看方位选坟地才能出殡。 所以今日守灵只为宣家老幺宣德泉而办,崔雪时拿了香冲后头那棺材拜了拜。 宣德泉下葬还需另择吉日,崔雪时等不了那么久,早时便与外祖母商议吊唁完了就准备启程回京。 刚要出门去寻沈阙,身后四舅母唤住她,“此次来卲阳辛苦郡主了,望郡主一路平安,我做了些糕点装进食盒,你带着路上吃可好?” 四舅母说话温声温气,食盒在她女儿宣玥手上,崔雪时笑着点头要接过,宣玥却突然松了手。 食盒“啪嗒”一声落在地上,里头的精美小巧的糕点也滚了出来,她没好气地道:“母亲何必对她客气?” “她就是个灾星!毁了我们宣家还想吃您做的东西!她这个郡主一回来就摆架子定遗产,不尊祖母便罢,如今还” 小姑娘很是愠怒。 四舅母挡住宣玥的身子,连忙打断,“宣玥!你住口!” 宣玥落泪,“母亲!她这个灾星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如今又克死了祖母,还克死了卲阳数百人!” 啪—— 崔雪时干脆利落地扇了她一掌。 宣玥懵了一头,回过神捂脸哭喊,“啊啊啊啊母亲,她这个克星竟敢打我,祖母从来不舍得打我!” “够了!闭嘴!”四舅母满脸歉意,“郡主莫生气!宣玥自幼在老太太膝下长大,老太太疼惯了她,她才这么悲愤。” 崔雪时静静看了宣玥一眼,平淡道:“宣玥,你年岁尚小,我不同你计较,你说灾星克星,我都不在乎。” “但给你一巴掌是让你谨记我父母崔宣二位将军是同大齐将士一样死于战火狼烟。” “而疼爱你的祖母是自作自受,我朝明令禁赌,她却兴建赌坊危害国民生计,促朝衰败,这是她罪有攸归。” “她对你呵护有加,所以你气愤也好伤心也罢,擦干泪后也断然不可续她的后路。” 崔雪时望着这群被巴掌声惊到跪下的宣氏族人,面不改色道: “我留你们这些子侄血亲,是因你们手上暂时没有沾染鲜血,但若将来有一日有人走了错路,我也会果断给他一刀,绝不姑息!” 众族人抬头在崔雪时身上瞧到了些许宣娥华的影子,也不愧是她的女儿! 一番话说下来,众人皆应道:“是!我等定牢记郡主之言!” 崔雪时看宣玥垂下头,还咬紧牙关重攥衣裙,她问:“你听见了吗?” 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坏心思,宣玥发泄完情绪后,红着脸很难为情。 也依旧低着头说:“听见了” “你乖。”崔雪时摸摸宣玥的头顶,转身轻声对丫鬟说,“去冰鉴里装一些冰给姑娘敷着。” “是。”丫鬟屈身退出灵堂。 崔雪时也出去寻沈太师。 宣玥在她跨出灵堂的瞬间飞快抬了头! 她将才说什么?崔家郡主将才说了什么?! 宣玥眼里直发亮,心脏扑通个不停,一手捧着脸一手拉住她母亲:“母亲,她说我乖?她居然、竟然说我乖欸” 四舅母抬头看向门外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深藏的得意。 崔雪时在宣府找了大半圈,前院后院每间屋子找了个遍都没瞧见沈阙的身影。 为了不打搅上门吊唁的各族亲眷,回京的三辆马车都已停在宣府后门。 她走至后门看那位刑部尚书陈柯居然倚在马车前打盹,什么奇才,站着也能睡着 崔雪时也不好上前破了人家的美梦,她绕到僻静的后院,只听棋室内有一阵水声,轻伸手叩门,“叨扰,请问是沈太师吗?” 听出她声后,室中伸出一只宽大匀称的手,沈阙未着寸缕半身裸露,看似纤薄的身形,手臂竟有着健壮肌肉,腹上挂着水珠,凹凸的腹肌沟壑分明。 谁大白天洗澡啊!! 崔雪时见状要逃,沈阙从后抱住她,又将她翻身搂在怀中,拉着她的双手放到自己腰上。 而后嘴唇靠近崔雪时的耳,回答她的问:“是沈太师” 温气吹在她耳中,沈阙牵着她的双手往他胸脯上摸,感受到他的心跳,崔雪时慌忙缩回了手。 “帮我更衣。”沈阙指着衣桁上的薄绸涧石蓝长袍,崔雪时有片刻的呆滞,他长睫扑闪,好似她不动就要将她扔到后头的温池里去。 崔雪时挪步拿下衣袍,还发着疼的手只能捏住衣角一端,就在她站到沈阙身前时,门外来了脚步。 裴怀舟拿着两盒云子围棋子推门而入:“沈太师何故邀我下棋” “?” 第46章 她未嫁,我会娶 沈阙表情风平浪静,但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挑衅,裴怀舟手中的棋子全落在地上,愤愤地看着沈阙拿过崔雪时手里的衣裳自行穿上。 他故意的!! 沈阙嘴角一抬,揣着那波澜不惊的心看向崔雪时,眼神深情款款:“你去换衣裳。” 崔雪时心里头呵了一声,沈阙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心机男 这场子也让人待不下去,崔雪时退出房门。 裴怀舟凝视着沈阙:“裴某以为沈太师颖悟绝伦,精明能干,乃是天下学士之榜样,却不成想太子太师足智多谋,谋的却是一位姑娘!” “那又如何?”沈阙拢上外袍,“沈某不想废话,便叫你亲眼看看,好叫你莫要惦记上不该惦记的人。” “她未嫁!”裴怀舟急道。 “我会娶。” 沈阙的沉静压得他只能说出一个“你”字,裴怀舟眸底是厉色,“宣老夫人是不会同意的,要不然老夫人也不会叫我们裴家来相看!” 沈阙轻轻一笑,什么都没答就走出棋室,他要娶的是崔雪时,何需管旁人会不会同意? 崔雪时翻箱倒柜找出一身橙白交领长衫,戴上两只便于外出射箭的珍珠络臂褠,稍理了理衣衫提着衣箱就走出房门。 然而,突然一个纯白身影闪到自己跟前。 崔雪时顿住脚,看清跪在地上的是那个二八女郎,而女郎握拳,双眼尽是泪花:“郡主!奴婢斗胆自荐,在郡主身旁做一侍女!” “侍女?” 崔雪时从重生后开始,身边便没有侍女,她前世也有器重之人,并且她只要是得了好东西从不缺着那位侍女。 就连新春佳节打了新的簪子也会送给那侍女一份。 但她最后却和宋鸢一起诬陷崔雪时向沈老太太投毒,坐实下毒罪名! 所以重生后的她不敢再信旁人,本也没打算在身边留下侍女。 但女郎说道:“是!奴婢本是卖粮葬父,却被抓入宣家,宣广烧了奴婢父亲的尸骨,还将骨灰洒在粪池里” “是郡主替天行道也是郡主救了奴婢一命!” 女郎迅速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崔雪时就是想拦也挡不住。 女郎抬首,额间已见赤色,“奴婢愿终生侍奉郡主!郡主若过河,奴婢便作舟,郡主若惩恶,奴婢便化刃!” “若郡主遇险,奴婢也第一个冲到您身前,奴婢是不怕死的!” 崔雪时听此将她扶起来,“你姓甚名谁?” “奴婢郁枝!”铿锵有力。 “我不需舟也不需刃,更不需遇险后有人冲到我身前替我死。”崔雪时松开握在郁枝臂上的手。 郁枝眼睫微眨,她心里一冷叹了口气,果然是不行的吗 可崔雪时又忽地转过话锋,直直站在郁枝身前毫不犹豫道: “我想要的是我要眠你递枕,我要哭你递一方绣帕,我遇难你要万分相信我可以对付,而不是哭哭唧唧站我身前拿命挡剑。” “你若能做到就跟着我,我绝不怠慢也绝不轻视,更不会动不动就耍脾气,说出发卖你的话。” 此时蔫热的日阳下,郁枝竟感觉到有一股清风,郡主的橙白缠枝衣袖飘飘然,纯净的颜色和她这个人一样。 郁枝看着崔雪时的明眸频频点头,她圆圆杏眼弯下来成了轮月牙,支出手拿起崔雪时手里的衣箱,“郁枝定能做到!” 说罢,主仆二人走去宣府后门,青峯、慈禅各站门边似是守门神,沈阙和陈珂皆在马车前等候。 瞧屋壁后渐渐走出的橙衣女子,沈阙眼皮轻跳。 崔雪时穿了身从未穿过的橙白桃花流水纹轻衫,头发扎了个利落的高马尾,走起路来轻轻荡起。 右手还握着他赠的那把桃花剑。 她走到沈阙胸脯前,早已忘却方才的尴尬,抬头就说:“沈太师请上坐,我们要是晌午还出不了淮州边缘可就热了。” 沈阙只注视着她如夏樱般的绯唇一张一合。 淡淡柳眉尾耷下来少了平时的嫣媚,但添了柔和之美。 崔雪时从前在京都一直拘在沈府,沈老太太和沈夫人总拦着她出门。 旁人总闻崔家女有多美,可从未亲眼看过,陈柯前几日见时就觉得惊艳。 现在看着心跳更是咚咚,难怪身旁的沈太师就是跑死十匹马也要急着赶来卲阳! 所以这人呐,不是他能觊觎的。 “郡主太师一座,下官坐后头那架去。”陈柯摇头很识趣地上了后头的马车。 沈阙这才伸手握着崔雪时上去,他先行坐下,也没等崔雪时站稳就将她扯到身下。 他习惯性地用指腹抚摸着她的樱唇,“崔雪时,回京后我们就成婚好不好?” 成婚? 崔雪时恐惧了,脑海里跳出来前世在沈家的画面,那一道道长鞭,一句句恶言实是太有阴影了。 况且沈阙还没告诉她五年前弑父杀兄的真相,还没说清他的身世。 她不敢答应,回避这个问题。 青峯见郁枝帮崔雪时拎着衣箱,忙殷勤地接着。 他将衣箱稳稳放到后头的马车中,又走到郁枝身边搓着手问:“姑娘姑娘也要上京?” 郁枝嗯道,开朗地笑起来:“奴婢已是郡主侍女,昨日多谢青侍卫了!” 郡主侍女!那敢情好! “不谢不谢,你能上京可真是太好了!”他掩饰着自己的激动,“郡主是个好人,你跟着她有福了” “的确是奴婢的福气。” 两人傻呵呵地相视而笑。 马车已平稳驶去,崔雪时也一直未答沈阙的话。 沈阙也不急着听,只拉着她抱在怀里,这低下头的动作怕又想吻她。 突然一辆马车车轮声在沈阙身侧响起,打断了他的想法,他冷然拨开帷幔—— 只见对面是一架汉青马车,马车里的主人也撩开牖帘,“沈太师,郡主!” 是裴怀舟。 “裴某要入京准备秋闱,故与二位同行,望未打扰。” 还真是脸被城墙厚 沈阙温言浅笑:“大路通天没什么能打扰的,但请裴公子依着队列随在末尾去。” 这厮装得温润极了,若没见过他亲眼杀人,谁也不能看出他是虎豹雄狮。 但崔雪时听出来了,沈阙这是把人家往后头赶。 他们马车在最前端,后头除了陈柯的马车还有数百刑部官兵和禁军。 裴家马车要是跟在最末,怕是与他们相隔了十丈。 他们方才在棋室聊什么了,这么剑拔弩张的? 裴怀舟也不多说,听了沈阙的话,唤着车夫往后头撤去。 反正到京城后有的是机会和崔雪时相处。 长行队伍一路往前,眼看周遭是崇山峻岭,天已转黑。 夜里的地犹如一口锅,地底下烧着一团火将他们当肉来烹,马车下行走的仆人禁军都已点了火把照明。 崔雪时叫停了马车歇脚,打算就在此山下扎棚。 沈阙拿出食盒抽了一小碟糕点,崔雪时随意拿了块儿捏在手里,她抬起精致糕点左看右看。 然而倏忽间,一柄长箭刺来,箭矢正好刺穿糕点正中,将它钉在车壁! 沈阙赶忙按住崔雪时躲开暗箭。 只听马车下慌声道:“戒备!!!” 咻咻—— 长声落下,飞箭从山坳中射来,箭之多颇似万箭齐发,禁军全然分散拿出秉甲挡箭,“保护郡主和太师大人!” 一列禁军才刚跑上前围住沈阙的马车以作保护,却是没想到四面的草丛周围顿时飞出四把栓着链条的砍刀! 刀刃斜砍过禁军的手臂,接着厚刀直接钉进他们身后的马车车壁上,四面往外一扯,沈阙的马车竟倏然散了架! 崔雪时见状轻功离座,拿起剑柄拔出剑鞘朝铁链投来的方向刺去,耳边全是战马踏地的声音。 熟悉的辽人语入耳,“杀了崔家女,替我辽军报仇!” 第47章 沈阙直接剁了他的手! 她永远记得,五年前那场凶战致使两朝死伤无数,尸积如山。 当年崔雪时与沈南瑾定亲后,父亲和母亲便接下急令带着她一起前去戍边。 大齐携十万精卫迎战八万辽军,她的父亲身为主将一路南下与辽隔河对战,短短两月赤地千里。 大雪飞满地,满地砸赤血,斑驳血迹里首战败阵,大将军闻氏弃军南逃! 而崔雪时的母亲只好披甲上阵迎敌,在此之前特意命人将她送去卲阳宣宅。 一月后齐大胜辽,斩万余辽首,俘上万辽军。 可齐军精锐尽丧,崔氏父母皆亡的噩耗传了回来。 宣家乱了套,哀啼笼罩在府院,崔雪时因此难过到昏死,醒来后便被沈南瑾带往京都沈府。 崔雪时只感泪将眼眶打湿,她咬牙毫不犹豫提剑,冲着马背上的辽将斩去—— “铮”的一声。 辽将拔剑后仰在马背上躲过崔雪时急来的一剑,接着迅速直起背同她厮打。 可她一介女子怎打得过力敌千钧的辽将,桃花剑出去时刺了个空! 马背上身形魁梧的辽将哈哈大笑,举起剑直立在马背中一把将崔雪时勾了去。 细腰不盈一握,月光下这张带着愤恨的粉腮绛唇小脸瞬间叫辽将忘了报仇! “崔将军倒是生了个好女啊!”色令至昏,他将她锢在怀里,两腿往马肚子上一夹就往后溜了。 沈阙这边连握着未出鞘的剑穿破一人心口,扯出来时血溅了满脸。 天昏地暗,乱人混战,沈阙巡视两转都没瞧见崔雪时的身影,眼看那匹烈马剑走偏锋地往山里跑。 马儿上头飘来弱弱一句,“沈阙” 是崔雪时! 沈阙心头一紧,拔剑砍下马车前的白马,他攥住缰绳跃身上马,凉意速即灌在手上,他恨恨握紧剑柄,声已怒急,“驾!” 他自知途中凶险,更知崔雪时对辽人憎意,先前就该同她一起冲出去先取了那辽将贼首! 他眼色生晦,烧在枯丛中的火逐渐印亮前处的红棕烈马,沈阙侧着身捡起地上辽将落下的剑。 他一手握两剑,势必要将这剑全剜在那人身上! “先生!”青峯忙着保护郁枝,一手护着她一手出剑。 郁枝自觉捡起死人的大刀,拿在身前横劈竖砍,与青峯背靠背,嘴里朝后头的禁军喊道:“快去帮郡主!” 辽将红棕马已跑进深山,他没察觉到身后有马儿追赶,捏着崔雪时的腰就说:“随本将回辽都,我不杀你。” 辽将嗅着崔雪时身上淡淡的体香,常年戍守见到的都是男人,好不容易见了个女人自是沉迷。 他所在的军队本是接到了定州传出去的密令,听闻崔家女要回京,便在这必经之路蹲守了十日。 也本是想带了崔雪时的首级回军营鼓舞士气,为五年前军将报仇,结果 他的座右铭正巧是杀女人不杀美人。 辽将笑起来,摸上崔雪时的腿, “做我的将军夫人,你我都不必报什么仇了!我是辽朝大将,你我成婚,辽齐两朝还可交好为友!” “做你的春秋大梦!”崔雪时握着桃花剑,边挣脱他的桎梏,边甩手用剑刃打开他的脏手,“脏东西!” “敬酒不吃吃罚酒!”辽将干脆吁停了马,扯着崔雪时的头发将她拽下马背。 “放开我!你动我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老子偏不放!”辽将嘲笑着夺过她手里的桃花剑丢了出去,恰能看见月光之地。 他卸下马绳绑住崔雪时的手,扯着绳子将她拉到黑暗处。 她挣扎,辽将直接一掌扇在她脸侧,“别给老子动!你不肯跟我回去,就在这儿等老子爽好了,再带你尸骨回去也是一样!” “无耻”崔雪时一叫,他便拉紧那麻绳,她脖上一紧,呼吸不过来。 辽将直接压坐在她腿上,用力撕开她的衣衫! 橙白薄衫沾满了山间泥土,崔雪时慌忙伸手掐住他的脖颈。 却是又被他扇了一掌! “都说你们齐人性烈,如今一见连美人也果真如此,再动我就直接杀了你!” 崔雪时又恨又怕,被他牢牢按住的手再也动不了分毫,他狰狞地伸舌,犹如饿狗遇肉! “噗嗤——” 一把剑直接捅穿他的头颅,剑刃从他的后脑勺穿了出来,直戳瞎了他的眼珠! 滴滴鲜血坠落在崔雪时脸上,血腥味浓烈极了,百般寂静中听见剑刃搅和烂肉的声音。 “呃呃好汉饶”辽将临死之际才知道自己惹错人了。 剑没拔出来,陷入肉里的痛感让他生命慢慢退逝。 崔雪时吓得忘记了咳嗽,辽将被人一把提起,崔雪时才见眼前脸庞皆是血痕,指腹也滴着血的沈阙。 他的手因摩擦缰绳生出了一条撕口。 而沈阙见月光之下的崔雪时脸庞上露着那显眼的五指印记。 他再次提起辽将,用辽将的军剑一起一落划烂了他的脸,眉峰冷冽,“痛快吗?” “痛快吗!”沈阙怒不可揭,举剑剁了他的手! “痛”辽将毙命。 人断气了,沈阙还不觉解气,崔雪时忙上前拉着他的手,“由我斩首” 沈阙眼尾的冷恢复些暖气,他褪下衣袍遮住她被撕坏的衣襟,接而递剑。 崔雪时恍惚地提剑,这一剑可谓快准狠。 禁军这时也从山下追来,火把光影照亮山间,陈珂喘着大气吓了个半死。 他虽天天面对监牢内的重犯,看着下属用刑具审查,但他是个彻彻底底的文官!! 亲眼看着崔雪时落剑,他腿都打软了,“崔崔郡主受惊了!” “此番本该叫官兵先行探路,是下官失职!” 沈阙垂眸冷眼,“既是陈尚书失职,那你回京后便自行递交辞呈,告老还乡。” 陈珂如临当头一棒,晴天霹雳,他跪下:“太师啊!下官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九岁小儿,下官四十未满告老还乡怕是不妥啊” 他的骨头还没软到告老还乡的程度! 崔雪时冷静地握住沈阙的手,对陈柯说道: “不必如此,辽军本就是冲着我来的,只是他们怎么得知我会从卲阳回京才是疑点。” “山下若有活口,那劳烦陈尚书好好审,回京也要劳尚书向陛下交代清楚。” 陈柯猛擦一把大汗:“下官必定将今夜之事如实禀报,半点不带欺瞒!” 可崔雪时却摇了摇头,“不是如实,你回京上朝后便说这人是禁军杀的,半点不要提我。” 若陈柯在殿中公然向百官和陛下道明崔雪时亲自将辽将枭首。 那肃文帝只能在百官群呼下再次拨出赏赐,到时候盯着她的人只怕更多。 崔雪时看着惨尸心悸,大齐境内究竟是谁向辽人透露了她的行踪? 第48章 沈阙:别离开我好吗? 京城宫中一连十三日都在准备皇帝寿宴,筵宴所用碗碟盘皆需提前备足。 夜深人静了,宫人来来回回忙碌的身影依旧遍布于深宫。 深深宫邸碧瓦朱甍,廊下楠木雕柱中缠着飞龙,宫女低头齐步轻声走入慈元殿,异口同声:“娘娘就寝。” 说完全然跪在紫檀地板上为皇后褪衣。 沉木床榻前的鲛纹青色帐幔微微晃了晃,身后的烛台也闪了一下,皇后不经意瞟到榄窗外似有贼人。 但稍稍细看后,她诧异地回过头挥了手,掩藏下心底的慌乱,“你们出去。” “喏,娘娘安寝。”又是一道齐声,众宫女垂首退下,关拢了殿门。 上官菁咬唇,涕零如雨:“万俟皇业!” 万俟王爷甩了甩袖,昂首阔步从正殿门走进去,身着一件墨衣,络腮胡加上疲惫的眼神让他略显沧桑。 上官菁看着宫殿周围四下无人,她面色僵硬问:“你来做什么?你真不怕死?” 万俟皇业哼出声,撇开她坐上沉木床榻,“自然是来参宴,毕竟是萧兄寿宴” 上官菁走到他身前,不明白他究竟又想做什么。 万俟王爷捏住皇后的发丝,牵到鼻下嗅了嗅,“不过菁儿,我这个人向来不喜看旁人过寿。” 他揉搓着她的青丝,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喜欢这个梅花露的味道。 他嘴角上挑道:“你想个法子杀了肃文帝,让我参个丧宴,也好叫我没空走一趟。” 皇后顿惊,“死疯子!你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本宫是皇后,你胆敢叫本宫弑君杀夫?!” 万俟皇业一听“夫”这个称呼立刻就红了眼,他死死握住她的手, “怎么?这皇位本就不是萧氏的,这天下是万俟氏打下来的,龙椅也是万俟氏扶着他坐的!我不想让他继续坐,他就必须从那个位子滚下来!” “你要记得,你究竟是谁的妻!” “同萧氏生了一个萧荀太子,你就忘记了我们的亲生儿子了吗?” 万俟皇业甩开她的手一字字提醒着皇后。 上官菁心底沉痛极了,“你还敢提我们的儿子?他不是被你杀死了吗!” “倘若他还活着呢?”见她目色一怔,万俟皇业捏了捏眉心走出殿门,“杀了肃文帝,我让你见儿子,否则阴阳两隔。” 回京路途的马车上,沈阙自从那山上下来后便额头发热。 许是早些天的暑气堆积在身,这下才全泄了出来。 可沈阙这一发热就晕过去整整两天,路上资源匮乏,崔雪时只好倒了壶里的水打湿绣帕,一点点给他擦汗。 眼看要到京城城门了,崔雪时推了推沈阙的手,见他没反应又戳脸。 依然毫无反应 他头脑不清醒,嘴里是呢喃细语,崔雪时蹲下身时不巧听到,“父亲孩儿没有母亲吗?母亲为何不来见我她不喜欢孩儿吗?” 浑浑噩噩间,万俟氏的声音在耳边吼:“是!没有人会喜欢你!你母亲走了不要你了!” 不要他了没有喜欢他,他们都不要他了 没有母亲? 崔雪时愣愣地听,外祖母曾谈起沈阙身世,他是被沈氏大房收养的养子。 可他说没有母亲,这是他未进沈府之前的身世? 随后沈阙便无声了,只是眉头紧紧地蹙起来,双手也捏得很紧,一滴泪顺着下颌滴落。 他竟然哭了? 崔雪时为他拂平眉头,拂去泪水,又舀了清水沾在他发白的嘴唇上。 然而正是这举动弄醒了沈阙。 噩梦二十余年,他怕身边人相继离开,从未对人付诸真心,可他现在怕了 看着眼前睫毛颤动的崔雪时,他带着祈求的表情问:“你喜欢我吗?你会离开我吗?” 崔雪时神情茫然片刻,她说不太出来,只一个字扼在喉咙,“我” “崔雪时,别离开我,好吗?”沈阙按住她的后颈,丝毫不带缓地咬上她的唇。 这般疯狂地索取直咬破了崔雪时的舌尖! 崔雪时脑袋嗡嗡乱响,一股血腥在二人嘴里绽开,可沈阙还是不饶她。 他用手护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按在车壁,马车里“咚”一声引起众人注意。 马车好似是停了下来,崔雪时怕被外人瞧见慌忙锤了锤沈阙的肩。 他却越发不肯离她,逐渐吻得凶愤,舌尖摩挲,沈阙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 忽然,一人跳上马车直接掀开马车前帘 这画面叫他看得直咽口水,“先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亲自迎您下去” 马车已至京都城门,此时是萧荀尴尬地说着。 并且来的不止太子一人 这马车下还有裴家一众和萧媞筝! 而且萧荀拨开前帘时他们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都看见了崔雪时的挣扎,以及沈阙的压迫。 沈太师温文儒雅的形象霎时碎了满地 萧荀自知莽撞,跳下马车脚底如飞,一溜烟跑进城门,只大喊留语:“先生,我这就回东宫抄书!” 跑之前还不忘冲裴愔愔抛了个媚眼? 萧媞筝十指紧握早就晓得沈阙心狠手辣。 却是没想到他竟然敢在天子脚下强吻崔雪时? 她就知道沈阙带兵前去卲阳并不是为了什么赌坊,更不是为了淮州旱灾饥荒。 而是为了崔雪时! 临走前还让人闯她的公主府把沈南瑾强行接回沈府去,沈阙根本没想替崔雪时报仇雪恨! 怕是只想着沈南瑾是他的亲堂弟! 果然是二十五岁的老男人,只知道惦记年岁小的姑娘。 萧媞筝气愤地踏出一步,对着马车怒道:“沈太师!” 崔雪时惊愕失色,使出全力将身前人推开。 然后迅速窜出马车扯着嘴角笑了几声,“见过公主殿下!” 萧媞筝恨不得冲上去刀了沈阙。 裴愔愔看萧媞筝有气,心想凤和公主莫不是喜欢沈太师? 她怕萧媞筝上前去是要为难崔雪时。 她忽然胆大地挡在萧媞筝身前,握住崔雪时的手,柔声说:“崔姐姐你路上可还顺利?” “妹妹和家人本想等你回府歇息好了再上门答谢,但妹妹实在太想念崔姐姐,便带着父亲母亲一起来了。” 崔雪时见到许久未见的裴愔愔,突地亲切感涌上心头,她搂着裴愔愔,鼻子有些酸, “裴妹妹路上不太顺利,但幸是活着回来了。” 裴愔愔听说了路上辽军之事,在府上还紧张了两日,“崔姐姐辛苦,今日就到妹妹府中去,我给姐姐炖个参汤压压惊。” 崔雪时:“好,那就多谢裴妹妹了。” 二人说完后松开,崔雪时得体地对着裴家伯父伯母作揖道:“裴二伯父,裴二伯母,来京都可还习惯?” 裴家伯母道:“郡主身份尊贵莫要多礼,京都繁荣似锦,华灯璀璨叫人看得眼花缭乱,只此有些不习惯。” 随后沈阙调整好情绪,也走下马车,正巧与上前来的裴怀舟撞上。 他的唇怎会有些肿? 第49章 沈南瑾来了 沈阙半点眼色也没给裴怀舟,身上雪白衣袍一尘不染俊逸如仙。 他本眉目清冷,但见裴愔愔的父亲,刚任翰林学士的裴书观朝他走来,这才舒眉带笑,眸光温柔,“裴学士。” 裴书观留着山羊胡,眼神里满是纯澈正直,身上穿着的青灰常服袖上还有些针线缝过的痕迹,他敬道:“沈先生,借一步言谈。” 沈阙随他走到一旁,只听裴书观叹出了声,“多谢沈先生将吾生作的赋词交予陛下,陛下褒赏才重用下官,得了这翰林学士。” 裴书观原是卲阳临城的怀都知县,他才学渊博,早年便登进士第,本就文人一个。 在任知县时挥笔作的一赋被沈阙阅后深感其文笔妙不可言,便将赋递于肃文帝阅赏。 如今朝中重文,肃文帝见此赋后大喜,直言要赏撰书之人翰林学士一职。 然而裴书观自以为的巧合,却是这位沈太师的精心谋划。 翰林学士是宫廷内最受重用的官职,官职位列正三品,可起草制诰、参与科考朝政。 还能帮着皇帝牵制宰相权势,颇受文人尊崇,可见仕途显达,地位不凡。 沈阙暗中拉拢百官,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那这学士就必须是自己人。 起初,沈阙心中毫无举荐之人,因前朝大多学士在任职后享受权利,无所忌讳,结局都甚惨。 他一要思量将来的学士不能是贪功冒进、奔竞务进之徒,二要思量他能否抵得住京城各中名利诱惑。 沈阙暗中派人走访,听闻裴书观俭以养廉,身为知县秉公任直,实乃端人正士。 沈阙一下便有了人选,他在裴书观的赋词中自行改修了两页便拿回宫中交给肃文帝。 面对裴书观的感激之言,他淡淡回道: “裴学士有学识做得名赋,陛下褒赏也是您应得的,沈某顺水推舟,不费力,何得学士谢意。” “沈先生虽这么说,但下官依旧心存感激,今夜要不来下官官邸用膳?” 裴书观遮住袖口的补丁,“只要沈先生不嫌粗茶淡饭。” 沈阙平平看了一眼在和萧媞筝交谈的崔雪时,她不经意看过来同他撞上。 但她却迅速收回目光,眼里的闪躲惧怕又升上来。 沈阙觉着定是先才的逼迫将她吓狠了,打算暂让她缓缓。 沈阙回眸一笑,正准备婉拒,城门内忽地冲出一匹马。 骑马之人是宫内的小黄门,太监下马,压着尖哑的嗓子在二人面前弯腰,“陛下宣沈太师,陈尚书及新晋裴氏翰林学士入宫觐见!” 青峯和慈禅听后纷纷向众人告辞。 二人牵着马车走向蜿蜒城墙下,沈阙和裴书观坐上马车入宫,剩得陈柯又是一人独坐。 这厮一句话都不留没答他便生气了吗? 崔雪时脑海里又忆起沈阙那句,“别离开我,好吗?” 那么卑微央求一点儿也不像往日那个镇定自若的沈太师。 他的身世究竟是什么?谁又抛弃了他? 她恍惚地想着沈阙,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才让崔雪时回过神。 崔雪时怔愣地看着裴愔愔的脸蛋,抬眼见萧媞筝已坐上公主府的马车。 “凤和公主说与你在明夜皇帝寿宴上再见。”裴愔愔就晓得崔雪时恍神没听见。 她上前仔细盯着崔雪时的脸庞,竟瞧出了巴掌指印,“这崔姐姐,是沈太师打了你吗,他怎能如此!” 裴怀舟听此忙走到崔雪时身侧,他在辽将袭来时被他们一剑拍晕了过去,而后皆事不晓。 醒来后,马车安稳启程,他问禁军,禁军也只是面色冷淡地说了句: “裴公子命真好,躺在地上都没被乱马踩伤,您放心,辽将死得很透。” 裴怀舟确实命好,这几番破事下来一件都没真正落在他身上 遇赌坊,崔雪时遭拶指,遇辽将,崔雪时差些遭侵犯 裴怀舟也看见崔雪时脸上隐约乍现的巴掌印,也问:“沈先生打了崔郡主?” “没没有!”崔雪时连忙摆手,都胡猜什么沈阙怎可能打她? “裴妹妹不是说要去你府上炖参汤,那我们这就去?” “好,崔姐姐可要多喝些补补身子,不过半月,你都瘦了两圈。”裴愔愔暂松了心,挽着崔雪时走上马车。 裴怀舟自小本就在二房门下长大,同二房夫妇也更亲近些。 此次上京等候秋闱便也暂住在裴家二房的官邸中。 马车平稳直入宫道。 所属朝廷的官邸离皇宫较近,善辞街临河的位置便是裴家暂居的官宅。 裴怀舟见众人进屋,将崔雪时拦在门外,关切一问:“郡主可用了裴某的药膏?” 药膏?什么药膏? 崔雪时差点儿没反应过来,看裴怀舟一脸失望地盯着她,她才记起那个被沈阙一把扔开的药膏! 崔雪时也不好直接说被扔了,干脆撒了个谎,“用了的,多谢裴大公子。” 裴怀舟勉强挤出一个苦笑,仰天叹气,“崔郡主是一点都不会撒谎。” “若用了,身上会余下那味道,郡主若不喜欢用裴某的东西也无妨,何必为难自己撒谎?” 檐下花灯微晃,裴怀舟心情低落,觉着崔雪时是看不上他做的药膏。 崔雪时无奈道:“我没有撒谎,裴大公子也别误会,只是上京途中辽将追击,药膏在那时不慎掉落罢了。” “当真?” 看裴怀舟这模样要是说被扔了,该不会要哭 “自是当真!”崔雪时毫不心虚地挺了挺身子。 裴怀舟噗嗤一笑,又从袖中拿出一盒药膏,玉青药瓶放在她手上,“裴某只是希望郡主的伤能好得快些。” “切记用药。” 真是好大一坨烫手山芋 崔雪时接着他的好意,看裴怀舟走入屋中,偷偷将药瓶递给身后的郁枝,“藏好了。” 喝完四参汤后天色便暗了下来,上空阴云密布。 崔雪时只是在廊下稍盯了一会儿天色,下一瞬就直接下起了小雨。 裴家官邸只有三间寝房,崔雪时趁着雨势还小要回荣国公府。 道谢后就同郁枝一齐上了马车。 暑日天色多变,马车才驶出去几段路,绵绵细雨便转成了滂沱大雨,天上接而电闪雷鸣! 圆月被乌云全遮了去,只露出些细碎毛边,道路两旁华灯也因雷雨忽闪忽闪。 静夜沉沉中,马车一摇一晃,加上外头哗哗雨声,弄得崔雪时迷迷糊糊,顿感困倦,她揉了揉惺忪双眼。 然而刚放手抬眼就见一道黑影踩上马车前门,车夫惊了一声从驾车的位子倒了下去。 马车霎停! 郁枝眼角余光也见黑影,她眼皮直跳大声问:“谁!胆敢敢惊扰郡主!” 崔雪时的手搭在桃花剑鞘上戒备,外头的人自嘲发声道:“十余日不见,你就想杀了我?” 轰隆—— 闷雷从头顶响过,马车前门被一双大手撩开,男人凌厉脸庞在雨夜里显得异常阴森。 “你”崔雪时见此万分熟悉之人,捏紧手心,“沈南瑾?” 第50章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惊雷炸响犹如战鼓,时隔半月,沈南瑾瘦了许多,以前还有些圆润的下颌也变得锋利。 一件便于夜行的鳄纹黑衣罩在身上,马尾束着飘荡在身后的雨里。 他粗眉紧紧地拧着,弓着背直接进来坐着。 沈南瑾手里握着的剑堂而皇之敲上郁枝的肩膀,只一下就将她敲晕。 崔雪时立刻拔剑扼在他颈侧,“你想做什么?” 他的眼神游离,“我早该想到我凯旋那日,沈阙回府就是来给你撑腰的,他在定州本就同沈氏全族关系不好,怎会因为祖母病了就前来关心?” 崔雪时疑惑地看着他。 沈南瑾眼里参着泪光,“崔雪时,我错了,我后悔了。” 外头雨声簌簌作响,雨势愈来愈大,嘈杂声中,崔雪时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很快她看着眼前泪汪汪的沈南瑾,笑出了声。 前世冷漠绝情,与宋鸢合谋将她杀死在柴房的沈南瑾,如今竟后悔了? 这绝不可能,崔雪时太了解沈南瑾了。 他上辈子娶她也无非是看上了崔家声望,能助他成大事,也能助沈氏一族重回巅峰。 前世他不就靠着崔雪时叔伯的支持成了掌管都城禁军的卫将军? 再后来他时常带着崔雪时去蹭各家名门豪宴,皇宫宫宴。 在崔雪时的举荐中,沈南瑾才越发得皇帝器重,仅抓了个敌军小前锋就封了侯! 他在京城地位日渐显着,却对崔雪时日渐冷淡! 崔雪时看透他了。 “你笑什么?”沈南瑾用湿袖擦了一把泪,他都这么可怜了,她竟还笑他?! 崔雪时收回剑,“沈南瑾,你在装什么?” 装? 一句话就让沈南瑾脸色唰的白了,他慢吞吞地问:“我装什么了?” 崔雪时稳稳将剑抱在怀里,皓如凝脂的面庞上浮出讥讽之意, “其实你根本没有后悔,你只是怕离了我,我的叔伯们会鄙弃你,你将来以后都没有一官半职可做!” “只是因身边没了我,没了宋鸢,觉着寂寞,不习惯罢了。” “当初你自知已与我定亲,还是让那个假贤惠的宋鸢留在你身边。” 崔雪时就差将手戳在他身上,见沈南瑾全身僵硬,她又继续。 “那是因为你这个人生性耐不住寂寞,身边没有女人就让你浑身犯痒, 如今说后悔也只不过是因为你的名声臭了,找不到一个能为你付出全部的女人。” “所以才将目光重新放到我的身上,你当我是马吗?会吃你这根破草?” 崔雪时说完微微一笑,明艳笑眸里都在说着“你不配”三字。 沈南瑾麻木地呵了一声:“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从前对宋鸢只有感激之情,我和她也什么都没发生,倒是你和沈阙” “你与他已行床笫之欢,是你不配再入我沈家大门,可我不在乎你失了贞洁,还来与你道歉,没成想你竟这么想我!” 更别提他还被萧媞筝鞭打得那样凄惨,后背还带着伤就冒雨来见她! 谁成想人家根本就不领情,还说了这一大堆塞他嘴的话! “啪!” 崔雪时的手掌猛地落在沈南瑾脸上,响亮的耳光让他懵了。 看她绯红的脸颊,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胡话。 他是不服气,想求原谅也是别有居心,但也知道男女之事不能拿到明面上讲。 “将才脱口而出对”沈南瑾正要说对不住。 然而话还未来得及说完,风卷残雨,雨中一支支飞箭唰唰从外穿入马车。 接着马车窗牖两边纷纷窜入乱箭。 才历经辽将一事,崔雪时生出些阴影,不大敢出去迎敌。 她抱剑蹲在马车上,朝沈南瑾喊:“沈小将军不会做缩头乌龟?” 暗箭停住,沈南瑾拨开帷幔看了眼外头,街边华灯已被飞箭打灭。 此时昏天暗地,什么都看不见,但沈南瑾到底同狡诈的北彧将士厮杀过,他又爱搞暗夜偷袭。 眼睛稍是往上一瞟,就见马车对面商铺的歇山式屋顶上匍匐着十余弓箭手。 雨正下得急,只这一边就有十余人,更别提后面。 这本就是埋伏,万一再是个四面夹击,怕是难以冲出重围逃走。 况且他一个人同这些人打起来怕是有些难对付,稍微没躲过就会被乱箭射死! “来杀你的?”沈南瑾觉着棘手得很,谁敢在天子脚下杀一个才刚被封的郡主? 他今日只是想来随口道个歉,然后叫崔雪时明夜去皇帝寿宴上帮他稍微说句好话。 哪怕让他做个都城副尉,他也不愿荒废在家遭旁人耻笑! 救了崔雪时这个荣国公独女外加郡主,能算功劳能得个封赏? 崔雪时握紧了剑,沈南瑾啧了一声,再没多想地从马车上冲了出去! 功赏两个大字就等在外头! 沈南瑾本打算以一敌十,可那些弓箭手竟直接从屋顶上踏了下来。 马车右侧的弓箭手也从街道后跑了出来,但他们皆绕开沈南瑾全涌上马车。 仿佛没看见沈南瑾这个大活人! 他怔在原地还没想到拔剑,下一瞬马车就被其中一人驾长而去。 马车行出去一丈,马车上一弓箭手抱着郁枝跳下来,然后速速飞上房顶溜个无影无踪。 哒哒马蹄声渐渐消失在雨里。 雨幕茫茫,很快打湿沈南瑾全身,剩余弓箭手似提线木偶般从他身边走过,紧跟拐了弯的马车。 马车内,一弓箭手直截了当塞住崔雪时的嘴,还绑了她的手,竟无别的为难。 崔雪时不禁猜疑,究竟是谁想绑她去问话? “崔郡主别紧张,只是主公想与你叙叙旧,你的婢女也别担忧,会有人将她安稳送回荣国公府。” 见崔雪时实在想说话,他想起主公吩咐不可为难,便松下她嘴中纱布。 “叙旧?这就是你们主公的待客之道?”她抬起手,看向上头紧捆着的绳索。 “郡主会武,属下也需谨慎,万一打斗,刀剑无眼恐伤了郡主。” “你们射箭就不怕伤了我?” “剑伤好治。” “” 沈南瑾站在雨里惑住,他们不杀人还只带走一个崔雪时。 他简直看不穿这群人的目的。 第51章 谁允你动她! “郡主,到了。”二十余黑衣弓箭手皆立于马车前,见崔雪时走下来,才纷纷散开。 这是一座破旧、残垣断壁的寺庙,一瞧便是荒废了许久,根本无人前来跪拜祈神佛保佑的破庙。 什么主公居然在这里头见她?尽像是那类做惯了偷鸡摸狗之事的小人能选出来的地儿。 一人见她驻足不移,接着催促道:“郡主,请。” 她的嘴中又被塞上纱布。 崔雪时一步步跨入那破庙长梯,瞟着护在梯边两列弓箭手,他们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个个魁梧。 加上前世今生基本都待在沈府,她并不熟悉京都各地方位。 月亮又被厚云全全遮住,更不能辨别此地究竟是南北东西何位。 由此见得,她根本逃不了。 她猜了日前崔氏的许多对家世族,实在想不到会是谁能在这月黑风高夜见她。 直至走入破庙大门,外头守着的两个杀手转身推门—— 崔雪时放眼而去,见里面蛛网密布,杯盘狼藉,鞋履踩上去,那地上的泥土还能将鞋焊在原地。 四周土墙木壁,看不清是哪位佛祖雕像下坐着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 他身影遮于黑暗,看不大清他的脸,只能见男人长身端坐在四方木桌前,他喝了口茶,“侄女坐。” “破庙虽是烂败,但我的这盏茶可是上好御用贡茶。”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熟悉。 身后的人关拢庙门,紧接着庙内灯烛立马亮了起来,忽然的光亮让崔雪时无法接受,遂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这个男人的脸庞看得万分清楚,崔雪时有些难以置信,心底疑疑叫了声:“万俟叔父?” 万俟皇业又饮了一口茶,伸手示意崔雪时坐下。 崔雪时不敢坐。 要晓得这位万俟氏王爷当年丰功伟绩全被自己毁得一干二净,还被如今的肃文帝压制,封他王位,不许万俟一族踏出封地虢城半步。 而今夜,他竟然就在京都,就在肃文帝的脚下! 其实十多年前的事,崔雪时也只是道听途说。 总的来说就是万俟皇业与肃文帝本是拜把子兄弟,却因争抢一个女子反目成仇、分道扬镳! 还有那年前朝皇帝病逝,万俟皇业都已经带了三万精卫到京都城门等待登朝继位了。 可突然崔氏带着萧氏回来了,三个家族闹了一番,最后三族中最不成器的萧氏当了皇帝。 至于那个被二人争抢的女子是谁,崔雪时便不得而知了。 “怕我吃了你吗?且安心坐下,我又不会拿刀架着你脖子为我办事。” 万俟皇业肆意吃着桌上的花生,轻抬一下眼,“你要不坐,就跪着。” 崔雪时坐下垂眸,万俟皇业使了眼神,门旁杀手上前撤下纱布。 他淡瞧着崔雪时的样貌,嘴里慢慢嚼着东西,这模样倒是不输年少时的上官菁。 真不愧是他的儿子,喜欢的口味和女人都与他无甚差别。 崔雪时蠕了蠕嘴周,“万俟叔父别来无恙。” 万俟皇业眼中闪过寒光,“应有十余年没见,侄女竟没将我忘了,你真是好记性。” “万俟叔父也没忘了晚辈。”崔雪时唇带浅笑,“叔父深夜大动干戈,是想做什么?还是想问什么?” “若要问问题,恕晚辈答不出,晚辈五年居于沈府,什么都不知道。” 万俟皇业耳朵一竖,剥花生的动作依旧未停,他默不作声,沉默寡言让人无奈。 崔雪时挺着身子坐得很正,万俟皇业忽然像疯子似地笑了两声,“我不问。” “但有件事要你做。”万俟皇业在另一个茶杯里倒了些茶,“明日宫宴,你去杀了沈阙。” 杀沈阙?! 万俟氏果然狼子之心久未褪! 沈阙可是朝廷重臣! 崔雪时掩饰心底慌乱,模仿着沈阙平日说话的口气,平淡一问:“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能活。” “若不然,明夜之后你必死无疑,你若不做我的棋,弃棋无用,那我只能将棋盘翻面。” 万俟皇业声音低沉,言语里尽是威胁! 崔雪时知道此时绝不能同他硬碰硬,只能惊讶地卖可怜道:“叔父与晚辈父亲也是如兄如弟,您就因此要杀我?” “叔父身边高人益士之多,随便一个都能轻易杀之,为何要绕道而行让我杀?” 万俟皇业看着她装,冷笑着道:“因为你与他情深啊,若这京城权势滔天的沈太师被自己心爱之人杀死,你猜他该怎么想?” “他是该想你为何杀他呢还是他甘愿死在你刀下?” “你误会了,我并非他心爱之人,我近不了沈太师的身,更杀不了他。” “近不了他的身?那半月前他独身一人快马加鞭前去客栈是为了救谁?”万俟皇业咬牙切齿道。 不仅去救了,还为了崔雪时给了他这个父亲一刀,现在他的手心经常隐隐作痛。 崔雪时忽然明白了,从京都去往卲阳的路上,那晚迎乐客栈外的刺客是万俟皇业安排的人! 而那晚万俟皇业应该也和沈阙见了面,所以沈阙才会那么着急赶来! 崔雪时脑子里瞬间清晰,她明白万俟皇业为什么会让她杀沈阙了。 因为那晚万俟氏与沈阙在商议其他行刺计划,可惜沈阙没答应。 所以现在万俟氏心生不快打算让崔雪时亲手杀了沈阙! 做不成万俟氏棋子的人都只能被碾碎。 难怪父亲当年会说出万俟皇业根本不适合做皇帝的话来。 万俟皇业看她的反应,嚼完最后一粒花生,拍着手站起身,“怎么?想起来了?” “王爷此次回京为的是帝王之位吗?你是要让沈太师杀太子还是杀了皇帝?”崔雪时干脆提前将这棋盘掀翻。 “你想都别想!你杀不了太子和皇帝,也杀不了我,就如同你杀不了沈阙,只敢让我一个女子做你的刀!” “呃” 万俟皇业死死掐住崔雪时的脖子,看着她紧闭双眼的样子,他猝然回想起十余年前崔家大哥大嫂的那个婴儿孩。 她很爱笑,被抱着就望着万俟皇业灿嘻嘻地咧嘴。 他不免又想起自己的儿子。 突然,庙门外生出刀剑相撞的噌噌脆响,庙内的杀手心感不对劲,三人快速上前抵住庙门。 随着一声“破门”令下,大门嘭嘭倒地砸起地上黑泥。 几个杀手“铮”地拔出剑挡在万俟皇业身前,沈阙宽袍举剑,发后的黑丝带飘了起来,眼里凶光闭露:“谁允你动她!” 第52章 崔雪时就是沈阙的命! 沈阙只身前来,倒地大门也是他要挟着万俟氏杀手撞开的。 万俟皇业就猜到沈阙定派了人盯着崔雪时。 所以对于他的到来,万俟皇业一点儿也不惊讶。 “人倒是来齐了。”他笑着松手,一把将崔雪时往后头的佛像前推。 佛祖雕像竟自行朝左一扭,蛛网下露出一道暗门,崔雪时直接跌了进去! 沈阙见状要随着一起进去,数十杀手当即拔剑拦在他四周,挡了他的路。 万俟皇业叹气道:“当初你母亲也被贼人这样威胁过,可她当真要杀了我。” “我以为你看上的女人和你那个母亲并无差别,为了活命能一口应下,竟没想到,她驳了。” 沈阙握住挡住身前的剑刃,鲜血从刃中涌出,几滴赤红落染在黛色宽袍上。 举剑的杀手们吓得立刻收回了长剑,退到一旁。 万俟皇业打量着沈阙,这竖子还真是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 万俟氏缓缓后退,背脊撞上矮桌,沈阙顺势攥住他的衣领,“我说过,我可以为她杀了你。” 万俟皇业淡定得很,转手扶着桌角,仰头鼻孔对着沈阙,“你别忘了,我是你父亲!” “你也配为人父?” 庙外庙内的杀手即使蒙着脸,也能看出他们面露慌色。 他们并不知道这层关系,毕竟谁会想到新太子之师会是逆王的儿子! 杀手对于这突来的消息都难以接受,全垂下了头。 万俟皇业对他失望,“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为了一个女人这般没出息!” 本来他还骄傲于沈阙靠着自己一路平步青云,短短几年就能够成为颇受肃文帝信赖的文臣。 如今看来,他怕是要为了崔雪时沦为只知谈情说爱的凡夫俗子! 可那怎么行!身为万俟王室之子,他只能做万俟氏的一把利刃和屠刀! “你身上淌的可是万俟族的血,你要明白我族大于一切!要是我做了皇帝,我们万俟族人何至于窝在虢城!” “我不姓万俟!”沈阙松开握住王爷衣襟的手,拔剑朝手心又是一割。 本就在滴血的伤口又重叠了一道! 有生恩无养恩,现今还想利用这一点血脉之亲将他变成提线木偶。 他仿佛不知疼痛,只皱着眉说:“这血还给你。” 还?他还当真想和万俟氏撇清关系! 万俟皇业忽有些不忍,沈阙当真是疯了! 他怒斥道:“就为了崔雪时,你连家族也不认,连命都可以不要?!” 沈阙眸中泛红,疼痛渐入心头,他竭力克制着筋脉断裂的痛感,“她就是我的命!” 简直荒唐! 一个女人何至于成命! 趁万俟皇业诧异无言,沈阙反手握起剑柄架在万俟氏的喉咙前! 这距离只需他轻轻一割就能让万俟皇业死得干脆。 沈阙宽袍一甩,抵着万俟王爷走到佛祖雕像下,令众人:“将暗门打开!” “打打开!”万俟王爷头往后微微仰倒才说出这话。 一人急慌慌踩上泥地里的机关,佛像如方才般扭转,黑暗一角漏出暗门。 沈阙推开万俟皇业,弃剑入门,门内是一条狭窄通长的暗道,两侧是昏色的油烛壁灯,灯烛微晃。 万俟皇业如释重负地大喘一口气,愤怒地望着紧闭的石门捏紧了掌心! “这个逆子!”万俟皇业握着脖子咳嗽了阵,抬头看着知晓了秘密的杀手,眼里那道惊悚的寒气浮了上来! “已听了不该听到的,你们该做什么还用本王教?都在等什么!”他立着不动,眼瞧着他们手上锋利的剑刃。 杀手刚生不详预感,万俟皇业便不慌不忙愤了声,“自刎啊!” 一群悬丝傀儡此刻恰犹蜉蝣,颤着双腿握剑,他们无法掌生途命运,甚至连一句反抗激言都不敢吼出。 只能这样懦弱地挺立在万俟皇业的身前,再懦弱地举起那一把把利剑! “哗啦”一声,血如泉涌,赤血飞溅入地同潮湿的泥浆混在一起。 万俟皇业冷然走出破庙,在他身后是一堆乱泥。 崔雪时自入了暗道便心头发慌。 推动入口石门时没有半点反应,她才不得不走通窄道。 直至推开眼前的木门,本以为要得救的她彻底愣了。 这是一间黑漆无光的杂屋! 这里好黑好冷伸手都不见五指。 闭塞、黑暗,让崔雪时脑海里突然涌出前世记忆。 画面里是被沈南瑾关在沈家柴房的那半年! 崔雪时蹲下身子捂住自己的耳朵,可还是遮掩不住耳边疯来的声音。 “毒妇!竟敢毒害祖母!”沈南瑾的怒声飘至耳侧。 宋鸢又道:“姐姐即使你也不能毒害老太太呀” 她蜷缩在沈家柴房里,避开咬人的臭鼠,无可奈何朝外头喊:“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你们为何不信我!” “阿瑾救我” “拉出去埋了。” 此番画面及声音一直绕在她脑中,崔雪时自以已然退婚,已然重获自由。 可这阴影实在太重,太深刻,压得此时深处黑暗中的她不能呼吸! 崔雪时无法忘却被蛇鼠虫蚁重咬的疼痛,更无法忘却那杯毒酒的苦涩! 无助、痛恨迅速充斥着身心,忽然一只手握上她的手臂。 崔雪时惊诧地甩开,恐惧地哭了出来,“别碰我” “崔雪时,是我。”心疼温润的人声绽于耳旁,崔雪时渐渐回神抬头,眼底茫然无助地看着沈阙。 他一手举着油灯,另一左手的掌心中竟布着两条血口,伤口还正往外流淌着鲜血! “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 两句话同时落下,沈阙先回了声,“无碍,不妨事。” “万俟皇业伤了你?你这伤口太深,一看便是毁到了筋脉,若不尽快止血” 他的嘴唇轻轻贴上她的花瓣唇堵了后半句话。 崔雪时眼里噙着晶莹泪珠,长睫颤动着推开他,“沈阙,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崔雪时看他那触目骇人的剑伤,朝他吼道:“如此紧要关头,你只想着轻薄,你能不能为自己着想!” “我不是娇女,不需你为了我将自己弄得满身伤痕,我也不需你时刻保护,让自己也落入危险之中!” 她的话刚说完,沈阙的手心就开始血流不止,他失了全力和意识,紧闭双眼倾倒而来。 “你沈阙?”崔雪时抱着他倒下的身体快急死了,钻心痛哭,“沈阙!沈云归你醒醒!” 第53章 沈阙,我不允你死 阴雨如丝落檐角,沈南瑾坐在漏雨的街头酒铺喝着闷酒,身上的鞭伤还没好全,饮了酒全身热起来,那鞭伤也跟着有了些灼烧感。 酒摊贩夫望了望天,见沈南瑾都已喝四五坛酒了还不走,忙说道: “公子,咱要收铺子了,这最后一坛酒就送你喝了,不用拿银子,雨变大了,您快回!” 沈南瑾有些醉了,全然将崔雪时被带走的事情抛到脑后,他站起身踉跄地走了几步,雨水打在身上,撞上了一人的伞。 撑伞的丫鬟推了他一把,怒道:“你眼瞎啊臭酒鬼!竟敢惊扰世子侧妃!” 沈南瑾坐倒在雨地。 世子侧妃? 沈南瑾虽有些晕,但还是想起来了些这京都城里就只有一位世子上官序尘,乃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儿。 可退婚圣旨前来那日,那些百姓不是说世子去岁才娶了陈闲老将军的义女吗? 宋鸢冒充的就是陈闲老将军的义女! 不过陈老将军才死了一年,世子就急着娶侧妃了? 可近来好像也没听说世子府上半了喜宴啊 沈南瑾打了个酒嗝,伞下的女子启唇温声:“雨愈发大了,蝉儿,给这位公子一把伞。” “侧妃,您就是太善良了,这种酒鬼何必搭理他?” 伞下的女子蹲下身子,手中递过一把青色油纸伞,“公子,酒多伤身,还是别着凉了。” 沈南瑾只觉得女子声音熟悉,扯着嘴角笑着抬头。 然而他眼里从模糊到清晰,他看着这张女子的脸陡然变色!!! 眼前之人圆脸红润,虽是有着浓眉大眼,但并不精致,鼻头还有些肉。 但好在长得实在温婉,说话柔声柔气刚好补了她的长相平凡。 而这张脸,沈南瑾看了整整五年! 如今即便是化了浓妆,鼻尖点了颗黑痣,额头弄了个花钿,沈南瑾也认得出! “宋宋鸢?!!”沈南瑾瞬间不晕了,快速爬起身拉住宋鸢的手腕,“你这个毒妇还不快跟我回去向母亲道歉!” “真没想到,你竟生出毒害我母亲的心思,拿了我沈家祖传玉佩就跑了!” 沈南瑾拉扯着她,“你跟我走!” 谁知宋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害怕地挣脱着他手掌的紧捏,还无辜道:“公子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公子口中之人” 丫鬟蝉儿也拉开沈南瑾的手,“你放肆!这是我们世子侧妃卢筱筱,乃兵部侍郎卢家的大小姐!” 什么卢筱筱听都没听说过! 沈南瑾的力气很大,两个人又拉又扯都没让他松下手,他道: “你卢筱筱?什么卢筱筱!宋鸢,你这张脸,包括你身体的一寸一厘我都清楚得很!” 蝉儿惊了,“你大胆!竟敢在侧妃面前说这类虎狼之词,胆敢觊觎我们侧妃!” 沈南瑾推开蝉儿, “你滚一边去!卢筱筱是,你把衣袖撩开,看看你右手手臂上是不是有一颗红色的胎记!” 他的身上满是酒气,卢筱筱微不可觉察地挑着眉尾,脸上闪过笑意。 她站在雨里拨开长袖,右手手臂光滑细腻,哪找得出别的东西来? 她浮起些许怒意,微嘟着嘴说:“公子可满意?” 婵儿举着伞站在卢筱筱身边,“侧妃大晚上的来药铺给正妃抓药,谁成想路上还遇到你这个不知礼数的!” “侧妃别理他,就不该给他伞,活活冷死他才好!” “婵儿,不可这般无礼,公子是被旁人伤透了心,许是我的模样与那位宋姑娘相似才造成误会。” 卢筱筱还是放了一把伞在他身前,转身对蝉儿说:“我们走。” 沈南瑾愣愣地跪在大雨之中,看着那道秀丽背影,许久都没缓过来。 他好像真是认错了,宋鸢虽然温婉,但好歹是个商女,还是有点脾气的。 而这位卢侧妃实在是太温顺了,即使沈南瑾这么冒昧,她都没有半点气恼! 卢筱筱明日天明就去查查 崔雪时渐渐冷静下来,撕开衣角内衫裹住沈阙流血的手掌,她举起灯烛寻着杂屋里能用得上的东西。 叽叽一声,从她脚边跑过去一只老鼠! 崔雪时快吓得晕过去,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杂物木架,这木架是屋子里唯一的东西,上头布满了蛛网灰尘。 方才推动暗道里的石门没有反应,但只要是有屋有瓦的地方,都需要建造之人。 建造者在建完这座暗门小屋后也要出去,总不可能遁地而走,想必就是这间屋子里有什么机关! 崔雪时摸索着杂物架上的每层木块,又忽然听身后的沈阙在梦呓,她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额头冒出好多汗珠,还好烫。 崔雪时抬起他的左手,包裹着锦衣布料的掌心还是没能将血止住,雪白的锦布全都染上了血色。 崔雪时摸上沈阙腰间,她猜他那么谨慎一个人,定是会带着防身物件。 果不其然,崔雪时从他腰间摸出一把白玉柄小刀,失血过多又全身发烫。 她实在是想不出其他法子,握了那刀就朝自己手腕上一割,后将手腕贴在他唇上。 失去意识的沈阙并不能饮到溢出的血,崔雪时只好蘸在指尖再轻轻伸入他嘴中。 “沈阙,我不允你死” 见他稍是好了些,才敢缠住手腕继续去寻杂物架上有没有机关,她摸了满手的灰,却是什么都没发现。 于是她使出浑身解数推开木架,仔细瞧着后头砖墙面上的每一块砌砖。 犹想起在宣府那些难民工匠砌砖时说过的话, “想要砖墙缝隙均匀,就用工字型砌法,砖上下两层错缝,这样会更稳定,也可以在中间加小砖以作稳固。” 崔雪时仔仔细细抚摸着每一块砖面,拿着烛灯凑近了看,两眼都盯向这块突出的红砖。 她用力一按,只听外头发出了有什么东西在挪动的东西! 崔雪时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急忙上前拉起沈阙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费力将他稳在手臂里,一挪一挪朝暗道里走。 心里仿佛压着一块石头让她透不过气,但失血太多人会死,她怕沈阙一晕再也醒不过来。 哪怕背骨快被压塌,崔雪时还是撑着他挪到石门前,眼看佛像前倒倒歪歪地躺着二十几具尸体,她腿都软了。 就在她将要倒下去的那一刻,破庙外传来吁马声,难道万俟皇业回来了? 崔雪时全身紧绷,不敢呼吸! 她挺着身子撑在石门后,直到一身橙皇衣袍撞入眼帘,来人大喊:“表姐!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萧荀救沈阙”崔雪时激动到喉咙充泪,眼眶的红血丝快被撑破,她终于倒下! “表姐!”萧荀双手握拳,转头冲着门外表情僵硬的太医们喊,“你们要等人死了再治吗!还不快都滚进来!” 第54章 他吻上她的唇,渡水于她 巍峨皇宫宫殿错落有致,峥嵘高峻的重檐庑殿顶在千丈晴虹中美不胜收。 东宫殿宇内,众太医站于榻前汗流浃背,屏扆隔了两张床榻,一面躺着崔雪时,另一面则是沈阙。 萧荀急得走来走去,晃得太医头晕,得亏是沈阙提前叫人来东宫告知,也得亏是沈阙去的一路上都留了印记! 若不然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他这位舍身救美人的沈先生! 沈阙不止失血过多,割伤掌心的利器上还淬了毒,太医几人好不容易解了毒,缝好了伤处。 谁知他夜里醒两次又晕厥过去,直至现在天已大亮,沈阙都未曾醒过。 太医夜里急急被唤来东宫之事没敢惊扰已然就寝的皇帝。 肃文帝大清早推了早朝来到东宫,此刻站在屏扆后骂骂咧咧:“这么大的事竟无人告知于朕!” 众太医下跪:“陛下息怒!今日诞节,微臣只愿陛下勿忧心过燥,加之沈太师和昭宁郡主吉人自有天相,定渡此大难!” 肃文帝从屏扆里探出头,看了眼另一侧榻中的崔雪时,“吉人自有天相?沈卿是中了毒未醒,那雪时割伤都已覆药,怎也不见醒啊!” 肃文帝伸手指着太医叫道:“庸医啊!一群庸医!” 太医汗颜还没解释,萧媞筝一身绿衫,头发都未来得及绾就急忙赶来,“卿卿呢?崔雪时呢?” “凤和,你慌什么,怎慌乱成这般失了体态?”肃文帝一把捏住萧媞筝的肩膀。 萧媞筝狠道:“父皇,是谁妄想杀害崔雪时?您告诉儿臣,儿臣立刻去剁了他!” “荒唐!”肃文帝自知心疼的女儿脾性太过暴躁。 朝臣不知递了多少奏折诉明大公主豢养面首男宠,还总是体惩他们 朝臣来回上奏逼得他这个皇帝只能一次次佯装不信,可他再是宠溺她,也不许萧媞筝身为一介尊贵公主在皇宫里喊打喊杀。 况且此处太医数十,叫他往后在宣正大殿之上如何装聋作哑,庇护她这个公主? 萧媞筝蹙眉:“父皇,儿臣荒唐便荒唐了,反正又不是一次两次,您吼儿臣做什么?” “那等贼人竟敢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刺杀郡主!是何等的猖獗! 儿臣听说卿卿是在最南面的国圃庙被救出,此地荒废许久,根本无常人前去才是!” 肃文帝脸色一黑,死死捏住萧媞筝的肩头,“你怎知那是国圃庙?” 完了萧媞筝慌忙眨眼,国圃庙是那谋反的前太子被刺死的地方。 肃文帝不愿自己的亲儿子被世人谴责指摘,便命知晓此事之人只能对外说前太子是死于肺痨! 而萧媞筝得知此事是因为公主府的幕僚醉酒后亲口告诉她的 国圃庙就是肃文帝心头痛,所以他命人封了寺庙外的街道,不允世人靠近半步。 国圃前太子就叫萧圃,肃文帝修建的这座寺庙更确切来说其实是萧圃的祠堂 “儿臣”萧媞筝假装晕倒在肃文帝怀里。 太医连忙上前就要把脉,她一把甩开太医的手。 “陛下!沈太师醒了!” 太医一声急唤让肃文帝暂且搁下追究萧媞筝,只指着女儿点了两下就转往沈阙榻前,“沈卿啊可觉得有所不适?” “谢陛下关怀臣无碍。”沈阙唇白面白,瞥向一旁透纱的屏扆见崔雪时没醒,忙掀开被衾过去。 “沈卿你” “沈太师小心身子” 萧媞筝站在一旁也被他推开,沈阙跪在榻前握住崔雪时的手,“她为何未醒?” “昭宁郡主吓破了魂并无大碍,只是郡主这十几日都太过紧绷,脉象上也示她未曾安睡过,殿中已点安神香,只要郡主安稳睡上一觉便会醒来。” 崔雪时的确太过紧绷,这十几日里连着的赌坊、辽将、万俟皇业威胁,她哪得空好生歇息? 一想到此,沈阙捏紧手心,动她的都该死! 万俟皇业狼子之心久矣,若不尽早除去必成祸患! 沈阙揉搓着崔雪时的手,忽听她嘴唇微微张开,两唇相咂出了轻声:“水” “水,我拿水!”萧荀端了一杯水来,沈阙转身拿过勺端喂进她微张的嘴里。 谁料清水顺着嘴角流出,崔雪时意识模糊未能进水。 沈阙顾不得旁人在此,直接端起那碗水喝了两口包在嘴中,捏起崔雪时的嘴角就吻上去渡水于她。 “沈阙!”萧媞筝大惊失色,“你做什么!” 众太医和肃文帝也惶恐莫及,肃文帝稍是好些,毕竟他知道沈阙心属于崔雪时。 可这些太医就他们哪晓得二人关系,不忍目视地背过身子。 这崔雪时才与沈家退婚,难不成又要 当真是栽在沈家人头上了,最近皇城恐怕就要有婚事了 肃文帝见萧媞筝要上前,急忙拉住,“回你的公主府去,不得召不许入宫。” 萧媞筝踮起脚看着沈阙带兵背影,“父皇,今日是您的寿辰,您难道不许儿臣为您祝寿吗?” 肃文帝知道萧媞筝对沈阙钟情,此下见了定是不悦,不禁足难不成留着她在此处大发雷霆? 肃文帝拉着她走出殿门,使了个老太监对他道:“带公主回去!” 萧媞筝不得不先行回宫,父皇不查,那她就去查,她总要将这个京城翻面找出那个贼人! 床榻上的崔雪时呛住,“噌”地起身急急咳嗽起来,“沈阙萧” 她瞧见萧荀身边来了个肃文帝,瞳孔都大起来,忙喊:“臣女见过陛下!” 肃文帝眼中复杂,面色是既心疼又愧疚, “不要多礼了!你不要多礼!你在京五年,朕没想到沈家人竟是那么对你朕也惭愧,崔兄从前万般嘱托叫朕要好生照看你,谁知” 想当初在戍边守国门时,肃文帝还照顾过年仅三岁的崔雪时。 那时的小幼童整日都踮着脚尖站在蜿蜒城墙上等候父母凯旋。 她不哭不闹,每日还顺带安慰紧张的肃文帝,“萧伯伯不必忧心,父亲母亲定会平安归来的。” 回忆里的女童化作眼前面色苍白的崔雪时,她娥眉似远山,双瞳剪水, “陛下已帮过臣女,婚事本是臣女自允,只怪沈家二房倚老卖老为难臣女,臣女实不敢受陛下之惭愧。” “更何况圣旨退婚也已叫沈南瑾颜面尽失,沈家也因此被众人谴责,臣女想要的都已得到,是臣女还未叩谢圣意。” 崔雪时说罢就要下榻叩拜,肃文帝立马上前,听得快落泪了,咬牙怒问:“真是苦了你你快跟朕说说,昨夜究竟是谁困了你们二人,朕掘地三尺,也必挖出此人!” 第55章 撒起谎来,脸都不带红的 崔雪时看了眼沈阙,犹豫是否要将万俟皇业之事说出,他毕竟是自己父亲的拜把子兄弟。 要是告诉肃文帝,皇帝是否会忆起十多年前他与万俟皇业争抢同一名女子之事 见崔雪时犹豫,沈阙拍着手让她放心,而后对肃文帝道:“他并没有露面。” “但他的目的是陛下和太子,他想要的是整天天下。” 沈阙变相道出,是因要避开与万俟皇业的关系,毕竟万俟一族皆在虢城。 他一个远在定州的沈家之子按理说绝不会认得万俟皇业这张脸。 但听在肃文帝耳中,他就能瞬间明白贼人究竟是谁。 肃文帝听后果然瞳色巨变,他心里清楚极了,能在国圃庙向他宣战的只有万俟皇业! 那个曾经与他称兄道弟,与他争抢上官菁的万俟皇业! 他都已将万俟一族禁在虢城了,万俟皇业竟还敢不顾圣意来到京城抓他的能臣和侄女! 十多年前,他们二人反目成仇,除了因为上官菁,还因二人道不相谋。 肃文帝本无意于皇帝之位,可万俟皇业偏觉得他有争抢之心。 万俟一族杀百姓屠城冲到京都城门,就只待病重的前朝皇帝一倒,他们就立刻冲入宫墙拥万俟皇业。 可万俟氏显然是草菅人命之徒,即使他坐上龙椅也绝不会是明君。 “萧子拓!待我登上皇位,第一个杀的就是你!”万俟皇业站在城门搂着上官菁冲着肃文帝怒吼。 而他身边的上官菁早就与肃文帝达成交易,她一剑刺进不设防的万俟皇业腰间。 转头就和崔氏扶着萧子拓登基。 万俟皇业恨他是应该。 “是他”龙袍下的手攥得格外紧,他知万俟氏族人在虢城已蓄满怒火。 当年即使他们都想让对方暴毙,可肃文帝终究没忍心,叫一声兄长,一辈子都得担着。 弑兄之事,他做不到! 崔雪时看着肃文帝恍惚惆怅的神情,接着沈阙的话道:“此人是先抓了臣女,想要挟我刺杀沈太师,他还说臣女是郡主,杀一个朝臣无关紧要。” “陛下臣子众多,也不稀得少一个沈太师” 崔雪时撒谎较为熟练了一些,脸都不带红的。 万俟皇业没说过这话,但她这么说,一是因沈阙是肃文帝器重的能臣,是同辈中的才俊,肃文帝不着急才怪。 二是因,崔雪时被封为郡主才短短半月,离京城三千多里外的虢城得不到这消息,她也是在提醒肃文帝,万俟皇业入京已经很久了。 还有,崔雪时昏迷时也想起了前世。 前世今日,她带着沈南瑾前来皇宫祝寿。 也是在今日,宫中突然涌出刺客,那一晚闹得整个皇宫都不得清净。 皇后失了踪迹,还死了好几个大臣! 当年在寿宴上也未曾看见沈阙,恐怕今生和前世一样,即使没有她,沈阙也会被万俟皇业控制在破庙。 而她依稀记得那刺客在大殿上妄想行刺肃文帝,长剑就要逼近皇帝时,是沈南瑾出手护驾。 也是因为杀了这个敌军前锋,肃文帝才封了他侯爵,赏了他们沈家上千食邑和一座紧挨皇宫的大宅子! 对没错 崔雪时渐渐想起来,她死去的那间柴房不在如今的沈府里,而是在那座宅子里! 沈阙见她脸色不对,直起跪地的膝盖坐在榻前,将崔雪时身后的软枕拉高,叫她靠在上头缓缓。 接着又舀水喂她。 “他简直是放肆!”肃文帝听后气愤急了,他不舍得杀他,他竟敢将手伸到皇宫里来! 沈阙见时机到了,问肃文帝:“陛下口中之人究竟是谁?” 肃文帝叹息,挥着手叫太医出去候着,接着坐在一旁的椭圆宫椅上,“是万俟皇业!” 崔雪时假装震惊,口气急道:“是万俟叔叔父?!可他不是远在虢城?若是他,又为何会对臣女出手呢?” 肃文帝抬眼看着难以置信的崔雪时。 是了,她也是万俟皇业的侄女,他都能狠心这么对待崔雪时了,那对他这个皇帝还会手软吗? 都是被他们抱过的孩子,万俟皇业从前还夸人家可爱懂事呢! 万俟皇业定是被压制得太久了,此刻的他就如同一只极度饥饿的苍鹰,逮谁啄谁! 沈阙也装着不知所然,“万俟皇业是何人?” 肃文帝又叹气,“你不知晓也正常,你从前都在定州闭门读书,恐怕鲜少听说前朝往事。” “他欲与朕争夺皇位,此番对你下手,就是想重创朝廷,叫朕失去你这个左膀右臂!” 肃文帝起身推翻屏扆,“他想让你们何时何地动手?” 沈阙与崔雪时互看了一眼,二人同时道:“今夜寿宴。” 肃文帝点头笑了,叉着腰在殿中踱步,“好啊好得很!” “那他尽管来,朕在此恭候!”他勃然大怒,但确实有些害怕。 近来北彧朝臣还留在京都,北彧公主也将要前来,皇宫的大部分守卫都拨去了城外! 万俟一族多达上千,更别提所属万俟的军将。 万俟皇业在战场厮杀时最为勇猛,训军也最是得力,他训练出来的将士个个都是不怕死的肉盾! 沈阙看出他心中的慌急,先讲清劣处道:“陛下莫急,臣认为万俟氏对于此次刺杀定是做足了准备,他想困住我们,想必这宫里已有了埋伏。” 又转言安慰:“不过要是提前做出部署,说不定可以来个瓮中捉鳖,关门打狗。” 肃文帝眉目一亮:“沈卿可有法子?如何部署?” 崔雪时利用前世记忆,先行道:“今夜寿宴不在大殿,而是在御花园。” 要是还在大殿上,那刺客就会和前世一样掀桌行刺,利用殿中物件繁多,避开禁军追击。 “诞节与民同乐,那便同民间一样在御花园开场流水席,到那时,禁军便埋伏在御花园一旁的花圃,林丛中。” 崔雪时缓缓道: “我和沈太师暂不能出现在宫宴上,还需请陛下放出消息,就说臣女与沈太师自昨日起就昏迷不醒。” 肃文帝看着眼前心如止水的崔雪时,嘴都有些张大,又听她道:“但万俟叔父向来谨慎,可能不会相信,所以陛下要放出捉拿贼人的消息让全城戒备。” 第56章 你也喜欢我,但你不敢承认! 崔雪时说完此言,肃文帝便出了殿门朝外令了声,“通知四司六局,今夜紫宸殿筵席改在御花园兴办流水席!” 东宫偏殿外一片哗然。 谁出的馊主意?? “陛下三思!曲水流觞之流水席乃民间雅兴玩戏,勋爵门户间的一个小宴岂能拿上宫廷!” “是啊陛下今日是您的寿宴,总不能叫诸位大臣同陛下围在一张桌前用膳,那成何体统!” “若在御花园办了这场上不得台面的流水席,那北彧朝臣岂不笑话?” “死热的天,怕是汗都全滴水里了吃个啥劲”一道突兀的中州语冒出来,庄太医抬袖擦汗。 众人皆扭头看向他,好端端叫人败了胃口 肃文帝神色淡然,他身为一国皇帝确实不能只考虑自身安全。 此时北彧朝臣就在京都,从前北彧瞧不上大齐,直至此次长达五年厮杀,大齐胜战才使得北彧挫败。 今夜筵席正好能叫他大开眼界,示大齐辉煌! 万俟皇业要来又如何?皇宫里的禁卫难不成连他都抵不住? 更不消说他的身后还有个上官家,万俟皇业会舍得上官菁死吗? “行了,回你们的太医院去,夜里就照四司六局的办。”说罢又转头踏回殿内,“雪时也不必担忧,你们二人先好生生地歇息,夜里到紫宸殿入席。” 崔雪时无奈了,她可不是担忧啊,而是前世实实在在发生过! 要不是沈南瑾及时救驾,哪有你命活? 而今生的她没有嫁给沈南瑾,沈南瑾也不会出现在紫宸殿,倘若万俟皇业的人当真得手,肃文帝驾崩,国之危矣! 万俟皇业想,年仅十六的萧荀只有哑口无言的份儿。 “陛下”崔雪时还想再劝劝。 可惜肃文帝已然不在乎自身性命,只想让北彧朝臣看到寿宴排场,他打断:“好了,不必多说,朕难道还需怕他吗?” “陛”崔雪时半个字堵在腔中,是沈阙紧握着她的手腕,他摇头不许她再提。 沈阙将本要说的话也咽了下去,只对肃文帝道:“臣谢陛下恩典。” 肃文帝点了头,又朝候在殿外的萧荀问了几句书籍功课,“等北彧小公主入京招亲后,便让沈卿在宫中为你授课。” “啊”萧荀这十几日根本没看多少书册文籍,大多时辰都在悄悄约见裴愔愔 肃文帝也只是口头上说说,留下这话就扬长而去,萧荀身边的小太监贴耳说道:“殿下,裴姑娘还在宫外等郡主消息呢。” 萧荀笑出两个梨窝,哪顾得着东宫殿内的沈阙和崔雪时,勾上太监的肩就乐呵呵道:“走!” 沈阙看着脸色凄白的崔雪时,手背贴上她的额头感受有没有发烫。 瞧她脖上有一圈红印,他突然问:“崔雪时,昨夜万俟皇业威胁你时,你为何不假意妥协,何必激怒他害自己受伤?” 崔雪时还有些头晕,摇了摇头,认真道:“不能答应,若答应,他会让我喝下那杯茶,茶里有毒的。” 沈阙试图从崔雪时眼里找到一点她对他的在意,可她实话实说,眸中淡极。 “那你为何割腕救我?”他垂眸温声。 沈阙眼底复杂,崔雪时糊里糊涂地说:“救人啊” 这显然不是沈阙想听到的答案,他的面容冷下来,崔雪时只好疑惑地问他:“沈太师是想听什么?” “我不想你还这么叫我。”沈阙执起她割伤的手腕,声音居然有些哽咽,“我昏厥时,你说不允我死,所以你是在意我的,对吗?” 崔雪时皱紧了两道眉,忆起重生后与沈阙的全部相处,她也问了自己一声:在意吗? 沈云归眼如点漆,温柔底色里的那股子渴求又浮了上来,“我在马车上问你的话你还记得吗?” 一句话带着崔雪时回想起那日在城门马车上他哭着问她——“你喜欢我吗?你会离开我吗?” 沈阙见她犹豫不决,喉结一滚,“我来替你答。” “你心里有我,你也喜欢我,但你不敢承认,你觉得我是沈家人,怕我和沈南瑾是一样负心薄情,背信弃义!” 沈阙一句句盯紧她说,看她逃离躲闪的眼神,他一手轻轻捏起崔雪时的下颌,“别躲。” 崔雪时被这双眼盯得动不了分毫,他指腹渐渐用力,“我并非沈家亲子,我只是沈家大房义子,弑父杀兄也是因他们联手杀了义母!” “你不要命了!”崔雪时赶紧捂住他的嘴,弑父杀兄之事岂能在东宫说出来! 万一隔墙有耳就完了! 她转头看向长窗,见没有旁人,稍微安心放手,她叹道:“沈阙,你疯够了吗?” “我看不明白你,你为何会喜欢上我呢?” 崔雪时自沈阙派人护她开始就在疑惑,他一个前世首辅,公主驸马,前世和她除了在定州就没有过交集的人 怎会在今生就突然喜欢上她了? 崔雪时不敢问,但还是问出来了。 “因为沈南瑾的千情散?因为我的身份还是因为我这张脸,或是因我的身子可以为你解情欲?” “我在你眼里便这么俗吗?”沈阙注视着她,眼里纳闷,但很快又不得不笑了,“我确实是个俗人。” 他这个俗人在五年前就先行喜欢上了她的容貌,得知她已与沈南瑾定亲又埋了心思。 他见过崔雪时在桃树下舞剑,见过寒冬的那珠粉如云霞的桃树为她洒下桃花花瓣。 那一刻的桃花乱落扰得沈阙的心都跟着乱了 后来在定州的皇家别院中,他种了满院桃树,可不管沈阙如何精心培育都无法使其开花。 终年不开花的树就如同他再也无法握住的那位舞剑少女。 他自小埋头苦读,只想考取功名逃到京城,逃出万俟氏的掌控,从未想过娶一个女子,又顾忌姑母葬礼,他终究没赶在沈南瑾前求娶! 差些就让他遗憾后半辈子! 幸好他听说崔雪时在沈府被罚跪时没有犹豫地赶去,也幸好她决计要退婚。 “我是个男人,自然会有情欲,但只有你能解。”沈阙心里堆着柔意,问出这话时也很轻柔,“崔雪时,我的身世和五年前的真相都已告诉你,所以你可否愿嫁于我?” “我不知道”崔雪时大脑都不清醒了,“沈云归,你再等等我” 第57章 沈阙将她抱在腿上,叫她不敢动分毫 沈阙捏住她的脸颊,瘦窄的脸上竟被他捏起一坨脸颊肉,“你没有拒绝,我就等得起。” 崔雪时还是忧心今夜紫宸殿刺杀,抿唇问他:“陛下那边” “放心,我自有安排。”沈阙拂平被他捏红的脸蛋,慢慢俯身抱住她,直将崔雪时整个身子都端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抱抱我,就一会儿。” 果真是玩不过这个比她足大了七岁的男人,被他这么抱在腿上,谁还敢动?便是动了动不得,不动又全身麻! 沈阙感受到她的慌张失措和大腿的颤抖,压不住满腔热火,含住她的唇将她压到榻枕中,强势地侵入牙关。 崔雪时轻轻咬了他一口,提醒道:“这是在东宫” 沈阙这才不舍地直起身来,擦干她嘴边的痕迹道:“夜里见。” 崔雪时好像清醒不了了 慈元殿中,皇后近侍宫女正为她梳发,青丝浓密柔顺,带着一股芳香。 上官菁抬脸看着镜中的自己,拿起螺子黛描眉,“荀儿今辰怎没来请安?” 近侍宜锦执起她的发丝轻梳,嘴里道:“奴婢听闻东宫出事了。” 上官菁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问:“出什么事了?” 宜锦凑上前轻声:“听闻昨夜太子亲自带了十来个太医出宫,似是有两人在国圃庙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太子将他们带回东宫医治。” “今辰陛下连早朝都未上就前去东宫关切了,东宫里的小太监说,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呢!” 上官菁的手顿住,什么人能让萧子拓担心到发火? 在她印象里,肃文帝鲜少发怒,上官菁继续淡淡地描眉,她倒是好奇是哪两位受伤值得被萧荀和萧子拓同时关注。 上官菁若有若无毫不关心地问:“那两人是谁?” 宜锦想都没想就道:“沈阙沈太师,崔家郡主崔雪时。” 螺子黛在上官菁眉上一抖,乌墨色在眉峰处化了一横,她握着螺子黛拍在镜台上,“崔家?她怎会受伤?是谁将她弄伤的??” “奴婢不知”宜锦绕到前来替上官菁擦去那飘开的螺子黛,“娘娘似乎很紧张这位郡主?” “本宫视她的母亲为亲阿姊!” 上官菁有些激动,她与宣娥华相识在十年前。 那时的上官菁还没嫁给肃文帝。 而那时的宣娥华早已同崔秉晟成婚,还独自带着年仅八岁的崔雪时住在边关军帐里。 那里条件艰苦,可宣娥华竟挖了个烂泥地往里头种了水稻,那水稻不仅耐旱,熟得还很快,一年二熟使得水稻产量剧增! 上官菁身为上官家的大小姐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女子,以为宣娥华是那种什么都会的奇女子。 可宣娥华夜里在军帐笨拙地为崔将军缝着铠甲,就那一晚上手指被扎了数百针! 上官菁陪她缝到半夜,直听着她嘶嘶叫道:“这针扎在手里真是疼,我宁愿下地种菜种稻,只要不让我做针线活,不让我去灶上烧菜,我绝不喊疼。” “噗嗤”上官菁看着她被开水烫到冒出水泡的手指和针眼忍不住大笑,“好啊!竟也有你怕的东西!” 宣娥华总是扎着一个侧辫发,时不时解开头发重新辫,“是,我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上,我还怕死呢!” 谁知就在那一夜后,皇城里头变了天,前朝皇帝病重,宫中叛党谋逆,而上官菁也陷入万俟皇业和萧子拓的争夺之中。 她不知肃文帝做了几年皇帝,自己又当了几年皇后,只记得五年前戍边辽与齐的恶战危急! 而肃文帝偏是令崔家全族前去支援,崔家走得急,在半路上接下兵部准备好的军械,可那批军械是劣器! 上官家得到消息急忙赶过去时,在半路上就听说大齐赢了,但没有一个活下来的人! 上官菁偷出了皇宫,独自一人快马加鞭赶到戍边,在火海尸身里找到了宣娥华,她的气还没断。 上官菁抱着流着血泪的宣娥华,“宣姐姐!!你疼不疼啊你忍忍,妹妹带你回京就不疼了。” 宣娥华眼睛已看不见了,身上还被插了三根长枪,她撑着最后一口气拉着上官菁的手直喊着:“菁妹妹!我不疼,你告诉我女儿,她的娘亲不怕疼,所以她也不能怕!” “将来我和她父亲不在了你也要告诉她倘若国之危难需用人,望她拔剑护国!我们崔家绝没有孬种!” “告诉她寇可往,我复亦往!” 这些话,上官菁还没告诉崔雪时 上官菁愧疚到失声痛哭,顺着镜台跪在地上,脑海里全是宣娥华死前的画面,她那么怕疼怕死的一个人 怎么就死在了长枪血泊之下呢? “娘娘,紧着身子啊”宜锦见此也忍不住落泪,跪下去搀。 上官菁眼白里充斥着红血丝,无能捶地道:“去!将那孩子带过来,叫本宫好生瞧瞧!” “是,奴婢就去!” 东宫里头,崔雪时在殿外园中晒着太阳,宜锦的突然到来叫她疑惑,“皇后娘娘要见臣女?” “是您去见了就明白了。”宜锦的泪还没擦干净,崔雪时只好点头。 可她自认为和这位皇后娘娘没什么交集,前世入宴时,娘娘也从未单独见过她。 听说皇后脾气不好,在宫里头治得嫔妃服服帖帖,即使最得宠的舒贵妃在娘娘眼前也不敢有半分傲色。 她昨夜到今日一直在东宫,也没想着去给各宫请安,难不成皇后是唤她去训话的? 崔雪时心里忐忑地随着宜锦去了,还没跨进中宫门,就听慈元殿飞出一声,“来了吗?她来了吗?” 什么动静 皇后上官菁着一袭大袖蓝衣凤纹袍走出来,宫女在一旁抬着她的手才没让皇后摔倒。 崔雪时掩饰着紧张,恭恭敬敬行礼道:“臣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她惊于皇后的容貌,话都没说完。 上官菁发上是一套纯金赤珠点翠头面,耀眼繁琐的头饰丝毫没遮住她的美貌,她姿色冠代,光艳动天下! 这般美人帝后的眼里却是歉意,睫毛上悬满泪珠,竟拉着崔雪时的手跪在她跟前,“本宫对不起你” 第58章 皇后心疼,崔家战亡的真相 崔雪时错愕不已,弯下身连忙去扶上官菁,当朝皇后怎好端端对不起她了? 上官菁没有起身的想法,只是嘴里一直念着对不住,崔雪时干脆跪在她身前。 “皇后娘娘金尊玉贵,臣女岂能受娘娘一跪,请娘娘护重凤体,请娘娘起身相谈!” 上官菁捧起她的脸,仔细端看,她看着崔雪时明若晨星的双眸,浑身透着清冷的气质,就连说话那声音语气也和宣家姐姐所差不多。 皇后嘴唇颤抖,双手也颤了起来,她支出纤细的手拉起崔雪时,感叹道:“像,太是像了” “雪时你在沈府时,本宫就在宫中探着你的消息,本宫分明知晓沈家人待你不好,却没为你撑腰。” 她未插手沈家之事其实也是因肃文帝器重沈氏,上官菁看出来了皇帝是想扶持沈家成为第二个上官家。 成为他在大齐的耳目心腹。 从前肃文帝想让沈家大公子娶萧媞筝,又让沈阙做了荀儿的太子太师。 就连子辈中不大出色的沈南瑾也领军驻守边关,与北彧抗战,也将迎娶崔雪时。 所以上官菁即使知道沈家老夫人和孟氏对崔雪时百般刁难嫌弃,她身为帝后也不能从中阻拦! 可她顾忌了肃文帝,却眼看着崔雪时身陷泥藻! 但倘若那时,她大胆说出与宣娥华的关系,直接认崔雪时做义女,她在沈家也不至于被为难! 上官菁悔恨得泪流满面,美人落泪,让崔雪时也忍不住拿出丝绢去擦。 皇后在崔雪时这双眼里窥到了宣娥华的影子,她眼神中既有心疼也有思念。 她继续道: “若是本宫早早去沈家,那沈家人何敢为难你至此?若是本宫早早与你相认,本宫就可以为你做主,何至于让你走上退婚的路?” 相认?崔雪时静静听着皇后之言,难不成皇后是父母的故交? 上官菁拭去泪痕,携着崔雪时坐在院中石雕凳上,宫女端着几碟糕点放下。 上官菁见桌上放着一碟芙蓉莲子酥,她记得这是宣娥华最爱吃的点心。 她拿起一块递给崔雪时,“不过退婚也好,将来本宫定给你寻一个良人,必定让他真心对你!” “这莲子酥是你母亲生前最爱。”上官菁盯着那碟酥暗暗惆怅。 崔雪时明白皇后是因何而失声痛哭的了,她咬了一口莲子酥,起身谢道: “多谢皇后娘娘,听得娘娘肺腑之言,臣女实则惶恐。” 崔雪时重道:“臣女从前愿嫁沈南瑾,便是万分愿意也是心甘情愿侍奉沈家长辈的,所以臣女所受刁难也只是家中小事,不足挂齿。” 她眼底含笑,深墨瞳孔剔透明亮, “如今退婚也是看清了他们丑恶贪心的真面目,况且圣旨助臣女退婚就已是宫中给崔氏女最大的脸面了, 圣旨是陛下授意,但娘娘与陛下夫妻同心,琴瑟和鸣,此怎不算娘娘为臣女做主了呢?” 宜锦听完崔雪时的话露出了不一样的神情,转眼与上官菁目色对上。 话体得当,确是好女! 崔雪时不愧是崔秉晟和宣娥华唯一的嫡女,此话一出,上官菁破颜一笑。 “快坐下!本宫是当真喜你,即便不因着宣姐姐,本宫往后也会用心照拂着你。” “臣女谢娘娘赐座。”崔雪时闻言落座,眼睛垂下看着几样糕点,见其中的枣花酥已所剩无几。 她双手捧起献于皇后,上官菁笑着拿过,但很快面色沉重,“宣姐姐有话叫本宫告诉你。” 上官菁哽咽地将宣娥华临终之言一字一句说出,也将那批军械之事全盘托出。 崔雪时听后登时红了眼,身体也不由得抽搐,如此说来那批劣质的军械才是推动父母死亡的原因 天下皆知辽军凶猛,崔家军又怎会从兵部手上拿到劣质军械? 陛下难道没有降罪?难道没有惩戒兵部失职?! 而且这么多年从没人告诉她军械一事,崔雪时心里堵得慌,她起身跪在皇后衣裙之下,“敢问娘娘劣质军械之事是只有上官家知晓吗?” “是是有人传了消息告知本宫母族,所以上官家才会赶去支援,只可惜消息来得太晚。” 上官菁捂住嘴伤心不已,“负责运送这批军械的兵部尚书已然在当年殉职。” 劣质军械、兵部、殉职 崔雪时从这话里探到了一场阴谋,五年前崔氏全族战亡的阴谋! 戍边大战可害得崔家一族死了整整四百七十三人啊! 她的大叔父被活活烧死,尸身尽焚;她的大叔母被剁足枭首,崔氏族中男儿被割下头颅悬吊在城墙!! 而她的母亲竟也是死于火海,死于三把长枪之下! 崔雪时从前痛恨辽人,可如今上官菁所言之中,戍边将士的惨死竟有兵部的手笔! 五年前是谁调换了军械?前几日是谁向辽将透露她的行踪?上百辽将又是如何踏上大齐国土的? 崔雪时泣泪,“娘娘臣女想查,臣女只求一个公道,崔家没有孬种,可他们赤手空拳熬了整整三月才与数万辽将同归于尽啊!” “本宫知道,本宫都知道此事交给本宫。”上官菁看着崔雪时痛苦的模样,有些后悔说出实情。 但话之脱口无法收回,她只能转移崔雪时的注意力道:“寿宴快开始了,雪时,随本宫去挑挑入宴的衣裳。” 她搀起颤栗的崔雪时,“衣裳是本宫按着你母亲的身形叫人裁做的,一年四季便有四套,五年一去竟有二十。” 上官菁挽着崔雪时走进东殿,殿内衣桁上头皆挂满了锦衣华服。 崔雪时猜到皇后不会去查明军械真相,便也拼命收了泪,重活一世让她明白一个道理—— 谁都不能信,一切都只能交给自己。 军械一事,她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将幕后真凶挖出来给崔家全族及大齐将士一个公道! 崔雪时挤出一个笑,上官菁给她挑了件做工繁重,尽显华容的金藕长衫。 “去换上,本宫瞧瞧。” 第59章 连皇后都疼惜的女郎,你也配打她? 崔雪时被慈元殿内的宫婢们服侍着换上新衣,金藕色大袖长衫穿在她身上正好合身。 挂在衣桁上时瞧不出衣衫的精巧,但崔雪时穿于身上后竟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只不过崔雪时的蜂腰太细,宫婢只得在腰间多加一道大带,往腰上挂了两串白玉环佩以作装饰。 崔雪时五官精致,即使不上脂粉不用口脂也能看出是个美人。 但上官菁心想今夜寿宴之上,她要向众臣宣一件大事,还是得让她更惊艳些才行。 于是又令人从内务府拿一套新的妆粉过来,“若是收拾好了叫本宫瞧上一眼,雪时先行前去,本宫也要换身衣裳。” 宫婢在崔雪时脸上一顿狂造,折腾了半个时辰才算完。 弄得崔雪时有些倦了,晕晕乎乎站在上官菁眼前等她看完才谢礼出了慈元殿。 头上的簪子有些沉,她耳上的坠饰也随步摇晃,崔雪时被宫人领着绕过御花园,来到紫宸殿外。 彼时殿内交谈声嘈杂,众臣皆道着寒暄,肃文帝的寿辰其实没那么多讲究。 他从前本就是个不大习惯繁琐陈规的田舍郎将军,所以每年寿宴都是按照家宴一样置办,宴上左不过是些文武百官和几位公主皇子。 让他们夜里听听曲饮些甜酒就算过了寿宴。 但今年多多少少是有些不同,今年有北彧使臣,肃文帝便想将排场摆大。 肃文帝本是以节俭名世,但在前世的寿宴上还是摆了满汉全席,还备了珍贵的鹿肉。 今生就更夸张了些,肃文帝得知万俟皇业妄想行刺,他就在紫宸殿外安排了数百名禁军守卫。 殿外的门前还挂了锦绣帷幕,肃文帝人还未到,就已有朱衣丽人在里头翩翩起舞。 崔雪时深吸一口气跨入殿内,左右寻着沈阙都不见人影。 她本是要坐去自己前世的位子上,谁料众人在她进殿的那一瞬间全然噤声。 众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过去,就连殿中央婀娜多姿的舞娘也停了动作。 十八女郎肌肤胜雪,容颜绝丽,垂挂髻搭在身后飘逸出尘,娥眉因他们突然的安静而微微蹙起,薄施脂粉的脸上又衬出份清冷。 同在场的公主比起来,她更像是一株被精养在玉瓶里的寒梅栀子。 崔雪时愣愣地移步坐往位上,坐姿端正不敢挪动分毫。 就在此时,满殿哗然,各部尚书侍郎凑成一片纷纷议论。 “这是哪位贵人,竟在京都从未见过?” “瞧着甚是眼熟但老夫就是想不起来。” “这好像是那位那位” “你们这些眼拙的蠢臣啊!”陈柯大叹一声,舒出一口气站到崔雪时身前,“刑部陈柯见过昭宁郡主!” 众臣的目光顺着陈柯身前人看去,一顿震惊,又闹成一堆。 “昭宁郡主?这就是那位才与沈家退婚的崔家郡主?” “是啊,竟然是与沈家退婚那位!” 这些声音震耳欲聋! “这般天仙样貌的郡主,沈家那无脑小儿竟然会为了个未入门的小妾与郡主置气?” “置什么气啊!老夫可都听说了,沈家小将军凯旋的那一日就直接带着那位宋娘子回府,还逼着让崔郡主成全他们!” “不不不,老夫听说是那宋娘子越过崔郡主行使主母权利呢!” “我听桐杨道外的那些人提起过,郡主退婚后,沈家老夫人连夜躲回了定州,真是丢脸啊!” “何止啊!最后那宋娘子不是也跑了吗?” “癞蛤蟆都要吃上天鹅肉了,却转头去吃苍蝇结果苍蝇也振翅而飞,沈小将军活该竹篮打水一场空!” 众人论完转过头对着崔雪时行礼,声势浩大道:“臣等参见昭宁郡主!” 崔雪时尴尬得很,前世也没有这排场啊 她不大习惯,但依旧笑着道:“诸位重臣不必对晚辈多礼,都请坐下。” 然而话音刚落,殿门外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在说:“是谁在此耍威风,哪儿来的小辈竟敢坐在本宫位子上!” 文武百官听声慌忙垂头,无比恭敬地喊道:“臣等参见舒妃娘娘!娘娘千姿!” 舒妃冷哼,“方才不是还向旁人行礼吗?本宫竟不知一个小小郡主都担得起你们文武百官的礼了!” 舒妃本是专门迟些来的,为的就是听着群臣众呼她今夜的精心打扮! 可谁知居然有人敢走在她的前头,还提前将这些目光都吸引了去! “不就是个退了婚的小姑娘吗?”舒妃娘娘还很是年轻,瞧上去应是只有三十,她容貌飞扬,一看便不好相与。 她提步走到崔雪时座前,崔雪时规矩站起身道:“臣女参见舒妃娘娘。” 舒妃看着崔雪时貌美的容颜更加生气了,毫不客气吼道:“滚开,这是本宫的位子。” 崔雪时没有动,舒妃便使唤着身后的宫婢上前去拉。 可崔雪时到底是将门之女,学过武耍过枪,宫婢两人根本拉不动她,舒妃怒斥,“你放肆,胆敢不听本宫号令!” “本宫叫你滚开听见了吗!你在本宫面前摆什么威风?” 崔雪时可不敢让,前世就因为让了这个坐害得舒妃直接被身后扮作太监的刺客一剑刺死。 当时舒妃血流如水,宫门混乱,皇后失踪! 如今重活一遭,她当然需要顾着人命,至少能救一个是一个! 哪怕被舒妃骂几句,也好过让她白白丧命,崔雪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熄了舒妃娘娘的怒火。 她刚准备开口,舒妃却是怒不可揭地甩了她一巴掌,一点都不带缓地说:“就你也配在本宫面前耍威风?!” “那你配在朕的寿宴上对朕的侄女动手吗!” 肃文帝执着上官菁大摇大摆走入大殿,冕冠下的帝王脸明显不悦。 这时,值守在殿外的小黄门才高声道:“皇上、皇后娘娘至——” 上官菁走过去大手一挥打在舒妃脸上,而后跃过她将崔雪时护在怀里,“舒妃,本宫最近给你脸了?” “皇后” “别跟本宫说话!”上官菁揉搓着崔雪时的脸。 舒妃面色涨紫,强撑着提起笑容对皇帝作揖,“陛下妾只是要让这小女郎让个位罢了,况且从前宴上这位子本就是妾的座!” 肃文帝啧一声,“这是家宴,哪分你的座她的座?要不朕拍拍龙椅,让你去坐朕的位子?” “陛下说什么呢?”舒妃卖好地扯着龙袍衣袖,“妾怎敢生此心!妾只是想着妾也是郡主的长辈,她让个座也没什么的” 肃文帝皱眉,“她的长辈在卲阳还没回来,在京城里朕和皇后可算得是她的长辈,哪轮得到你充长辈?” 舒妃平日嚣张跋扈,在肃文帝面前撒个娇就好了,但眼下上官菁和百官还在殿内,她也不好做出平日里的娇嗔,只好道:“那是妾是妾的错。” “既然是娘娘的错”殿外是沈阙,在他身后还有萧荀,他郑重其事地说,“那就请娘娘向昭宁郡主道歉。” 第60章 要让崔雪时当太子妃 疯了吗?! 沈阙的话引得众人惊叹,个个头上都冒了汗,就连素日里见了沈太师就忍不住兴奋的公主们也憋住气。 沈阙向来温和不招惹是非,即便扶着不受重视的萧荀成为新太子也从未居功自傲。 对待宫中朝官更是客客气气,这素来的和气让大家都觉得他是没有脾气的。 然而今夜这脾气也来得太大了些! 一个满饱诗文的儒生,朝廷重臣,竟为了崔雪时让后宫娘娘道歉?! 舒妃气笑了,“本宫没听错吗?这世道尊卑有别,你何时生了这般胆色竟敢叫本宫向一个小小郡主道歉!” 沈阙一张看似平易近人的脸上浮出罕见的冰寒, “古圣有云,人非完人孰能无过,但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娘娘知错既认,却不致歉,臣只是想提醒娘娘——” “今乃陛下寿辰,娘娘冲撞在先有违德礼,至于尊卑娘娘是觉得陛下的从女,荣国公的嫡女难道还能比您卑吗?” 沈阙抬步走了进来,边走边道:“舒妃娘娘若不致歉,恐怕无法平息。” 身后的朝臣似是高涨的沸水掀翻了釜,突然强聒不舍。 沈阙言外之意是在说:舒妃不过一个帝王妾室,如何能有皇帝侄女,亲封郡主的地位高? 群臣也知道若是舒妃不得宠,今夜这紫宸殿进都进不来,而这位崔家郡主可是皇帝亲口叫她入宴的! 舒妃瞬间挂不住脸,“你你这是在威胁本宫?!” 沈阙冷峻漠然,眼中冰冷几乎可以冻结空气,“威胁?臣不敢。” “只是娘娘无故一掌,害郡主蒙受冤屈,不能就此作罢。” 肃文帝眉头微皱,显然对沈阙此番言语感到意外。 他素知沈阙向来温文儒雅、循规蹈矩,可今日竟如此强硬! 但肃文帝还是选择默不作声。 舒妃的脸色终于煞白,她原本以为这个温和的儒生不过是个毫无威胁的角色 却不成想他竟是如此的直言不讳,无所畏惧! 舒妃深知继续抗拒只会激怒沈阙,甚至激怒陛下,思量再三,她咬牙道:“好,本宫道歉!” 她转身对崔雪时道:“崔家郡主此事是本宫之错,确是本宫不该小题大做!” 崔雪时感受到舒妃摄人的目光立马跟道:“臣女也有错。” “你有什么错?她因着一个座就能打你巴掌,如此蛮横嚣张怎生得了?”上官菁拉着崔雪时,又看向舒妃。 见她眼尾染了些泪,嘴巴一耷一耷地就要冲肃文帝诉说憋屈,上官菁哼了一声, “你也不必做出这委屈模样给陛下看,要是觉得郡主身份不够让你道歉还委屈你了,那本宫就再加!” 皇后也是嫌这热闹不够,添着话头道:“本宫和陛下已属意崔雪时为太子妃,待秋闱后选定吉日就让她嫁入东宫!” 本就没静下来的殿中又沸腾起来,萧荀吓昏了,赶忙跃过沈阙上前去跪下,“母后!儿臣” 上官菁立刻打断,狠瞪了萧荀一眼,“噤声!” 崔雪时连看向沈阙,眼神之快速! 接着她也在萧荀身侧慌张跪去,“请皇后和陛下收回成命!臣女无功无德属实不配担得太子妃之位,天下也恐质疑此决断!” “本宫说你配得就配得,没得旁人说嘴的份儿,你也别想驳本宫的意,今日喜上加喜本是上天保佑。” 沈阙握紧了绷紧白纱布的手掌,眼里生出一股质问的怒气看向肃文帝。 皇帝属意沈阙心底发苦,天子圣口竟也可悔! 还有上天保佑什么的沈阙向是不信天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那这世人奉的是什么天,行的又是什么道! 若给他一把剑,他宁肯破了这天,逆了这道。 沈阙手心渗出鲜色,红得夺目,崔雪时有心关切,可他睁着猩红的眸抬起手道:“陛下,臣体有污圣目,望允臣退去。” 肃文帝正有难色,听他开口忙应,“那沈卿好生歇息,若有用得着太医之地尽管开口!” “臣告退。”沈阙嗓音低沉,扬袍出殿。 崔雪时看着沈阙背影,心也沉到最底,沈阙这厮生起气来实在难哄。 她不懂皇后为何突然就定下太子妃了,前世萧荀的太子妃分明是上官家血脉! 她与萧荀不约而同扭头对视,见帝王帝后都走向高处落座,他们也只好哀哀叹气坐往一旁。 彼时离开宴还有半时辰,胡广仁领着使臣在外闲逛还未回宫,加之方才那几出已将气氛砸进坑底 殿内寂静得很,士大夫甫越忽然起身拱手,故意似地对崔雪时及萧荀道: “下官恭喜太子郡主能互结良缘,携手相伴。” 殿中只有乐声和甫越的话声,太子和郡主的脸色哪有半点高兴,其余大臣倒会察言观色,皆闭嘴不言。 上官菁晓得萧荀这几日都在忙着同裴愔愔私会,此事都还没与他算账,他还敢在殿上摆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上官菁喊他,“太子,你是不满本宫和你父皇择下的太子妃吗?” 萧荀紧忙摆手,嘴刚张开要说,殿外一声直接打破,“姑母,什么太子妃?您终是给太子定下太子妃了?” 崔雪时循声而看,只见那来的男子是上官家的世子上官序尘,随在他身侧的清秀女子好生眼熟。 那女子应是不经意扭头朝她投目看来,崔雪时眼皮一跳,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女子,她倒吸一口凉气! 崔雪时永生永世都无法忘却她的容貌,无法忘却她前世装出的温良懂事! 宋鸢,你竟又回来了! 崔雪时诧愕的神色被压下,她淡淡看着宋鸢,只听上头的皇后道:“序尘,快见见崔家郡主,她以后可就是太子妃了。” 崔雪时听此站起身,上官序尘领着宋鸢过来,两个女子双目对视,表面都平淡得很,可眼里是腥风血雨。 她在前世将宋鸢一个妾室当作亲妹妹般疼爱,夜里宋鸢得寒发热,是崔雪时急去求得郎中治病! 而宋鸢呢?装出那副感激的模样在背后给她捅刀子! 崔雪时满覆恨意的眼神刺目,宋鸢移开目光颔首,语气柔极:“臣女卢筱筱,参见昭宁郡主。” 第61章 护陛下,抓刺客! 卢筱筱? 不是宋鸢? 崔雪时微愕,但眼前之人的模样分明就是宋鸢! 她们同在屋檐下整整两年,她不可能认错,而且卢筱筱眸中的那股劲与宋鸢别无两样! 上官菁笑着从高座中走下来,对自家侄儿道:“序尘,今夜怎不带着世子妃出来?竟带着个侧妃就来陛下寿宴了?” 语气里似有些嫌侧妃身份。 上官序尘还没答话,卢筱筱便插上去说道:“禀皇后,正妃近来染上风寒不宜外出,故让妾身替姐姐前来,好叫不失了世子府的礼数,叫妾身替姐姐为陛下祝寿。” 卢筱筱说话时将头埋很低,尽量将姿态放到最矮,她语气得当,上官菁便也没再过多问世子正妃为何会在夏日染上风寒的事。 正是要叫着他们落座,卢筱筱抬头时撞上萧荀的眼,萧荀见卢氏之熟悉,但怎么都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想半天终于惊道:“你是宋鸢?!!” 然后迅速看向崔雪时,“表姐,她” 随着这声落下,殿内议论又此起彼伏,沈崔两家退婚闹得人尽皆知,这天下谁人会没听过“宋鸢”这个名字? 一个贱妾,害得崔雪时和沈南瑾退婚的始作俑者! 上官菁满是不渝,她在宫里就听过这名字,转身愤然看向上官序尘,嘴里在问,“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序尘懵了,疑惑地耸肩,他成日里没怎么关注这些,只得怒着问卢筱筱,“什么宋鸢?” 众臣听到这名字后也都跟着激言起来,交头接耳大声议论,全都看向一旁冷静泰然的崔雪时。 肃文帝见崔雪时没有半点反应,忍不住对卢筱筱道:“宋鸢?你且上前来!” 卢筱筱闻言淡定,直直走上前却是没有半点惶恐。 也没有一点被揭穿的急躁,而是无比冷静道:“禀陛下,臣女前些日也被旁人错认,但臣女是兵部侍郎卢家的大女儿,并非是宋姑娘!” “臣女自小在卢家老宅长大,左邻右舍皆是人证,前些日子被接回京城才与世子成婚,又因着上官老太爷病逝,臣女和世子只能热孝而婚,未曾大肆操办。” 卢筱筱目光闪烁,这些词她都不知背了多少遍,所以说出口时极为真诚,话音丝毫没有因紧张而抖动。 她看着众臣,在人群中盯着兵部侍郎卢氏道:“诸位若疑心臣女臣女父亲也在殿中可为臣女作证,我是卢家女儿绝无差错!” 群臣中,卢氏走了出来,他着一身很是简单的宽袍道:“回陛下,筱筱确是下官之女,下官未曾见过宋姑娘的模样,只知自家女儿十几年一直是这副样貌,请陛下,太子明鉴!” 话都说到死了,崔雪时也未开口,谁还有心思多问? 萧荀直言自己头晕看错,遂朝皇帝道了声寿辰吉乐的话就跨出殿内。 这皇室一族的亲情淡薄,肃文帝也是习惯了,他这个寿宴不像寿宴,被这个那个的搞得乌烟瘴气! 本是心情不佳,心里又直惦记着万俟皇业行刺一事,肃文帝闷饮了盅酒。 崔雪时盯着在她对面落座的卢筱筱。 宋鸢逃跑后就从卢家老宅来了个卢筱筱,任谁都不会相信这其中没有蹊跷。 崔雪时默不作声,想着待会儿回府时要不要先去沈阙的静居与他谈谈。 过不多时,殿外宦官挪着小步佝偻着身从座后急匆匆跑往高处的皇帝身边,低头附耳对肃文帝说着什么。 肃文帝听后挺直了身板,掸着龙袍道:“宣。” 紧接着高座下飘来尖细声音,宦官道:“宣,彧国使臣觐见!” 众人抬头,松懒饮酒的朝臣挺直后背,个个脸上都添着一股傲气,只见北彧使臣留着大胡子,身形魁梧。 他跪道:“外臣参拜大齐陛下,恭贺陛下寿吉,彧国为此献礼,请陛下笑纳!” 北彧侍者展示着身后的红珊瑚树,珊瑚树精雕细琢,巧夺天工,肃文帝见之大喜。 随在北彧使臣身侧的胡广仁阿谀道:“下臣愿陛下龙体康健,万寿无疆,永保社稷平安!” 肃文帝这下才渐喜,唤着开宴,舞姬乐伎相继而来,殿中闹嚷一片。 崔雪时回想着前世刺客出现过的位置,无心用食的她连茶酒也不敢沾。 卢筱筱见她端坐在位上,举杯朝她走来笑着说:“崔郡主,三日后世子府上会办一场赏花宴,妾身斗胆请郡主前去参宴。” 崔雪时盯着卢筱筱伸过来的酒杯,她不免想起前世那一杯害她亡命的毒酒,宋鸢那张狰狞的面目。 又想到卢筱筱将才提起的世子妃病了不能出府,而前世沈南瑾带着宋鸢去参加旁人的宴会,她也是这样说的。 “崔姐姐不慎得了风寒,故叫我前来替她送礼,以表崔姐姐心意。” 这话还是前世与她交好的孙家姑娘来探病之时告诉崔雪时的。 如今看着卢筱筱,竟有些汗毛直立,难不成她前世的风寒也是宋鸢做的手脚? 崔雪时冷眼抬眸看着卢筱筱的面庞,她打算前去世子府亲眼瞧瞧那位陈闲老将军的义女,上官序尘的世子妃。 崔雪时笑笑,“好啊,侧妃相邀,我定会前去的。” 卢筱筱回到位上,同上官序尘耳语几句,“郡主会去府上,妾会助世子得到美人身的。” 上官序尘睁着色眼瞟向崔雪时,怕被旁人发现目光便很快收回,欣喜饮酒。 殿中大臣纷纷举杯向肃文帝敬酒,皆说着国之大好全仰仗皇帝会治理天下。 又说庆幸自己是大齐臣子,有明君当朝,江山才得以稳固之类的话。 肃文帝被朝臣的左右几句奉承之言说到喜不自胜,龙颜大悦,大笑着起身呼道:“众卿举杯共喜!” 诸臣纷然离座站直,执着酒卮敬酒。 崔雪时刚直起身子,身后突地出现一柄长剑,她急忙闪身躲开,长剑“嘭啪”一声落在案桌上! 案桌骤然被劈成两半! 旁人都来不及反应,崔雪时当即掀起身后大臣的案桌。 酒水洒了一地,她迅速将案桌甩上刺客后背—— 大令一声:“护陛下,抓刺客!” 第62章 崔雪时,我只在乎你 与前世一般,自这位穿着宫衣,扮作小太监的刺客出现后,四周皆窜入黑衣剑士。 他们全都拔出利剑朝群臣刺去,殿外的禁军却立在外头没有半点举动! 急得肃文帝身边的太监周束海掐尖了声儿,“护驾,都来护驾啊!” 可殿门数百禁军的腿却像是生出了根,紧紧站于原地不动分毫! 都不要命了,竟敢对皇帝危局视若无睹! 肃文帝从前上阵杀敌时都有先锋冲在前头,他数十年为将也只不过是个只能清理杂碎的小将。 可这些刺客一剑剑毫不虚晃地直入,殿内鲜血飞溅,已有朝官被砍下手臂倒在地上喊痛! 肃文帝哪能对付这二十几个刺客? 皇帝看着殿中慌乱成片,他也心惊肉跳做不出反应。 周束海彻底惶恐不安,“陛下,这可如何是好啊陛下!” 他慌语刚落,两名刺客飞踏上高台举剑就要朝皇帝刺去—— “陛下小心!” “噗嗤”周束海冲上前挡在肃文帝眼前,胸脯被插入两剑,他猛吐一口血,咬碎了后槽牙,“尔等宵小大齐威武!” 肃文帝惊了,“周束海!谁允你挡在朕身前!” 周束海死死攥住刺客的剑刃,拖住剑士动作,使他们拔不出剑。 他手心血直流,大叫了一声道:“奴才身残心硬,奴才跟了陛下整好十载,拿命相报,奴才不惧!” “陛下快走!”周束海大咬着牙,奋力往前冲了两步,剑刃戳到深处,直接捅穿了他的肋骨! 肃文帝见此心中刺痛,刺客飞快拔出周束海体内的长剑又朝他袭来。 皇帝悲愤地薅起案桌中的酒盏与长剑对抗。 眼看抵挡不住,崔雪时及时轻功跃到高台之上,握着在殿内拾起的剑护在肃文帝面前,“请陛下离殿!” 场面的混乱是崔雪时没有想到的,她眼看着刺客由二十增到半百,礼部兵部护着北彧使臣从殿北门退去。 殿中除了舒妃,死的残的伤着的大臣都和前世一模一样! 她不知禁军为何不动手,身在皇城听陛下号令却连肃文帝也不护,她更不知这背后究竟有谁在推波助澜! 崔雪时加重力道与刺客厮杀。 卢筱筱躲在上官序尘身后瑟瑟发抖,抬眸间瞧着高台上崔雪时的举动,激起心底震动,她瞳孔睁大。 崔雪时会武? 她怎么会武呢? 她不就是个惯会利用崔家嫡女身份趾高气昂的人吗? 没成想她竟会武?! 卢筱筱流露出羡慕妒忌,崔雪时到底从哪儿来的这等好命。 生来就是将军嫡女,能文会武,受尽疼爱! 前有沈太师护着,后有陛下皇后宠着,将来还能成为太子妃! 崔雪时凭什么?!若是没有崔家夫妇的军功,她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卢筱筱太不服了,不过上官序尘喜新厌旧,前几日在府上就说想见见崔郡主的模样 今夜寿宴他瞧见了欢喜雀跃,想借赏花宴对崔雪时下手 那她就帮世子一把,待上官序尘得手后,她立马就带人闯入房中捉奸。 到那时崔雪时就不可能再嫁与太子!只能嫁进世子府做一个卑贱的妾室! 卢筱筱越想越激动,面色鲜红,嘴角狠狠往上一扬。 上官序尘见她的表情都不得不狂躁起来,“你是有病吗?都快死了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这方,肃文帝赶紧护住上官菁躲躲闪闪跑到殿门前。 可震惊的是这些不怕死的禁军竟都站成了一排,将他们堵死在殿内! “你们简直放肆,还不快让开!”肃文帝重言,脸上浮出焦急,“若不让,朕诛你们九族!” 肃文帝难得说出重话,谁料禁军还是稳如泰山,丝毫不挪! “你们”肃文帝即将喷出的怒焰被喉咙中涌出的东西赌住,他往后退了三步并猛咳一声,嘴里竟呕出鲜血!! “陛下!”上官菁假意叫了声,“陛下,你怎会” 上官菁心里清楚得很,为了见她和万俟皇业的儿子,不惜对肃文帝下毒。 虽然毒不死他,但足以让他大病一场,作出快死的假象 上官菁只想见儿子,她也只能趁机在今夜下毒,可她没想到万俟皇业竟还安排了刺客。 肃文帝继续吐血,然后在一声声呼唤中晕了过去! “陛下!”群臣皆惧,慌乱分散地左闪右躲。 崔雪时骇然失色,但眼下根本顾不上肃文帝。 她身前闪过一道锋利锃亮的剑刃,身侧又同时跳上三个刺客,四剑齐下,避之不及! 完了千防万防难不成要死在这儿? “铮”地一声。 紧急中,胡广仁突然握住双剑重重往四人脖子上一抹,一剑双雕毫不费力! 他嘴里淬了声“娘的”,然后拉着崔雪时就往殿门走,崔雪时没见过此人,于是急问他,“你是何人?” “鄙人胡广仁,郡主放心,我跟随的主是沈先生,胡某领先生之令,送郡主回荣国公府。” 沈阙?! 崔雪时心底噔咚。 原本拦在殿外,连肃文帝吐血都无动于衷的禁军们在瞧见胡广仁和崔雪时后,竟朝两边退去。 大道让开,胡广仁在拉着崔雪时出殿时,悄声对禁军道:“先生令,速救。” 禁军果真动了!数百禁军执剑杀入殿内,不过两招就将刺客压在剑下。 崔雪时脑子都乱了,走在出宫的路上也忍不住后头,她顿时愣了。 沈阙在朝中地位究竟到了何种程度?他竟能控制禁军? 胡广仁也没多少废话,出了宫门亲自驾马护送崔雪时回府。 此时天已然黑透,漫天星光下的这条道上寂静非常,崔雪时越想越觉得看不懂沈阙。 他为何不让禁军护驾呢?若是禁军动手相护,今夜就不会和前世那样死了这么多人! 而本该听从皇令的禁军,又怎会冒着被斩首和诛九族的风险听沈阙之令? 崔雪时顿觉无措,她觉得必须问清楚,眼看马车快到荣国府门前,她唤停下去奔向静居。 可她的连连叩门并未让里头将门打开。 胡广仁忍不住提醒,“郡主,先生不在静居,我们都不知先生行踪。” 崔雪时心里冉升一片不安,这么晚了,他还能去哪儿? 崔雪时察觉到了什么,对胡广仁道谢后就入了国公府,径直朝自己的寝房走去,走在廊下见屋中点了烛,她猜到沈阙在里面。 果不其然,崔雪时推门而入,一眼就见站在条案前的沈阙,他发丝散披在后,着松垮白袍执笔在宣纸上练字。 崔雪时不由得生气,她在皇宫生死攸关,差些死于剑下,而沈阙竟然这般悠闲地练字?! “你为何不许禁军护驾?”崔雪时问。 沈阙手下动作未停,“崔雪时,我只在乎你,皇帝死了不好吗?他一死我看谁敢属意你做太子妃。” 第63章 你是我的人,我不允旁人觊觎 崔雪时终于知晓他的怒火从何而来了。 她赶紧抛开紫宸殿宴上之事,走到他身边只问:“你手上的伤上药了吗?” 沈阙弃笔紧紧攥握着她的手臂,浓重墨色染在洁白宣纸中。 崔雪时目光落在纸张上,只见上头字体遒劲,写的是她的名字。 沈阙抬起她的脸,她杏面桃腮,双眸澄亮,绛唇映日,脸上尽是脂粉香味。 他不喜欢这个味道,浓烈刺鼻难闻得很,好好的一张脸偏是抹得似个白面女鬼,还偏叫旁人瞧见! 不知什么在他脑子里窜了一下,他用指腹擦去她的唇脂,声音挟霜裹雪,“你看着我。” 崔雪时的颌角被他紧紧捏住,幽深长睫下的桃花眼双目含情,但眉间紧蹙又有几分森然。 “你不是说让我等你,可为何你从慈元殿出来,皇后和皇帝就属意你做太子妃?你心里也是愿意的吗?” 沈阙心里还有一句:若是你要太子妃之位,我也可以做太子! “?”崔雪时惑极。 她怎会愿意?她只示萧荀为太子和弟弟! 更何况萧荀亦是口口声声唤她表姐,她又怎会生出想做太子妃的心思? 崔雪时肯定地说:“我不愿,此事我并不知晓,皇后叫我前去慈元殿也只不过是说了些关乎我母亲之事。” 崔雪时见他眼里的怒意还未降下,又瞧他手心滴血,她道:“你先放开我,我给你上药。” 沈阙却十指扣住她的手,像就此占有,“我等不及了,崔雪时你现在就嫁予我,我们就在今夜成婚,好不好?” 他话里满是央求,他将眼前人视作黑谷深渊中的一缕光,方才他置气回府待在那黑漆无光的静居时。 心底几番挣扎后,脑中只跳出四个字:杀了皇帝。 沈阙太过害怕身边的人会相继离开,生怕崔雪时也会和旁人一样! 万俟皇业的那句“没有人会喜欢你”又扑至耳边! 沈阙太过莫名,崔雪时皱眉回道:“不好。” 沈阙再不能隐忍,瞧着崔雪时忧心紧张还有些许惧怕的神色,他强硬地吻上她。 比起从前几次更要放纵,索求感也更重,他伸手撬开她的牙关,听着崔雪时细弱低吟。 “告诉我,为何不好?” 他问她却不允她答,崔雪时心里又气又慌,沈云归,你倒是让我说话啊! 沈阙的手接着抚上她的大腿,手指游走在体肤之上,叫人难能不酥麻。 崔雪时吓得半死,她还未从宫中刺客、肃文帝吐血中缓过神,只得含糊不清叫道:“沈放开” 沈阙的唇挪到她脖子上,崔雪时便趁机说:“沈阙,陛下中毒昏死,宫中乱成一团,我还看见了宋” 她试图用这些打散他的注意力。 可他又是堵了她的嘴,甚至伸手摸上崔雪时的腰间细带,她慌忙去挡,也只能听玉佩“咚”的一声落地。 沈阙褪开了她的衣袍! 彼时荣国公府中的曲廊下走来两人,亭廊下的池水汩汩,又杂着人声。 裴愔愔抱着药箱,口头轻言道: “兄长也别太着急,崔姐姐既已从宫中回来必定无碍,待会儿我再为姐姐熬些安神汤药就好。” 裴怀舟听到小厮传回消息就赶忙要来查看崔雪时的情况,他步子走得太快,裴愔愔险些没跟上。 他心里着急,“宫门混乱,就连叔父的右耳也被伤了,那刺客又如此之多,万一伤到郡主了呢?” “我必须亲眼看看郡主是否毫发无损。” 裴愔愔蓦然拦下他,满脸都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低声:“可兄长堂而皇之闯入崔姐姐院中,恐怕是不妥,这有损清誉!” “损了,我娶她便是。” 前些日辽将之事,他就一点忙也没帮上,如今宫中寿宴,他又没资格在场! 要是他再不主动一些,崔雪时如何能感受到他的关切? 裴愔愔膛目结舌,她真想告诉眼前执拗的兄长 崔姐姐早就和沈太师有肌肤之亲了,沈太师对崔姐姐之情深意切又何需裴怀舟娶? 而且沈阙对崔雪时的情愫就是食之无味者也能咂出味,瞎子也能瞧得清! 难道裴怀舟在卲阳没看出来?? 屋中“嘭咚”一声引起二人注意,裴怀舟推开裴愔愔跑向崔雪时的寝房外。 见内昏暗灯烛,他终是顿住步子急切叩门道:“崔郡主怎的了?可无碍?” 屋内的沈阙将崔雪时放到条案上,将才的响动也是砚台落地的声。 崔雪时被沈阙压在他敞开的宽袍下,动弹不了分毫,她慌张地回道:“我我无碍,裴大公子请回” 崔雪时的声调完全不似平常,裴怀舟思忖道:“你的声不对,是有何不适之处?让愔愔进去给你瞧瞧好吗?” 不能进来 沈阙不满崔雪时的心不在焉,手指摩挲着她的腰,直激得她闷哼一声。 不大不小的哼声正好入了裴怀舟耳中! 他担忧崔雪时是受伤了才不好让人操心,便又叩着房门,急道:“那可让裴某进去看看吗?” 几番打搅孰不能忍,沈阙怒抬眼,瞪着门外透来的那道黑影,“滚!” !!! 沈阙?!他怎会在里面? 裴怀舟一动不动杵在门外,他眼神空洞,嘴唇微张却说不出一句话! 裴愔愔忙上前来拉着裴怀舟离开,黑影消失,崔雪时才敢吼出,“你疯了吗?” “崔雪时你是我的人,我不允旁人觊觎你。” 说罢便又要吻来,崔雪时诧异地捂住他的嘴。 沈阙停留在腰间的手猝然滑到上头捏住她的肌肤,崔雪时陡然一惊,推开沈阙并给了他一巴掌—— 手掌落下去的时候,崔雪时就后悔了,她忙不迭从沈阙身下逃离。 然而刚跑到门边,他就从后抱住了她,轻而易举单手将她丢上床榻。 这般难以抑制的凶恶,参杂着这几日所有的患得患失,他伏了上来,浑身松香也撞入鼻尖。 将才就已被他咬了几口,崔雪时哪能受他此刻的占有! 她恐慌挣扎,深知此刻叫他放开已无作用。 崔雪时忽然装出哭腔,借口道:“沈阙!我我我手疼,好疼好疼” 沈阙陡然停下,轻轻牵起她还有些泛红的双手吹了几下,而后心疼地抱住她,“对不住是我的错。” 崔雪时眼里委屈,瘪着嘴说:“沈太师,我知晓你对我的情意,我也愿嫁你,可不是现在,不是今夜。” “你愿嫁我?”沈阙心花怒放,他的桃花眼中突然绽开笑意。 “可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崔雪时问他。 她觉察到沈阙今夜的不对劲,他的举动虽有因为她被许婚而震怒,但更多的是因为怕意。 他怕她离开,怕被抛弃,可崔雪时听说沈家大房夫妇爱子情深,沈阙的阴影定不是他们留下的。 那他未入沈家前的身世就是黑暗所在。 崔雪时必须问清楚,她不想嫁给一个对她有所欺瞒之人。 沈阙立时恢复正色,浑噩交错已消散,他忆起万俟皇业的那张脸。 惧怕失去的他终不再瞒,他恨道:“万俟皇业是我的生生父亲。” 第64章 我喜欢你,不会离开你的 “什么?!” 崔雪时目瞪口呆,舌桥不下! 她震惊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既有父亲,又为何会入定州沈家拜沈氏大房将军为父? “数隔二十二年,你前去卲阳的那夜,他入府与我相见,欲让我杀萧荀,立他这个异姓王做下一任国君。” “为防我拒,还欲抓你以作要挟!” 沈阙不禁现出愤懑,他在皇城查不出万俟皇业的藏身之所,直至国圃庙才又得见一面。 万俟皇业屡次三番抓他软肋,挟他挚爱,就似将刀一次次捅入沈阙心口! 沈阙掌心牵出血光,眸里生出嗜杀之性,万俟皇业为谋皇权屡动杀心,那他就干脆送他赴入黄泉! 这世道本就够乱,杀他虽麻烦,但可解千丝万缕。 崔雪时看着沈阙双眸,心有悸动磨平了惊讶。 眼里不知不觉地升出股子同情,沈阙不喜这种眼神,落吻在她眼上。 崔雪时只觉万俟皇业的行为无耻,她往后一躲,嘴里直道: “万俟皇业身为父亲又怎能对你下毒手,若是那日我们没能从破庙逃出,你当真会失血而亡” 崔雪时想起那天就顿生后怕,沈阙察觉到她的惧意,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只想要皇位和权势,当初狠心将我当作棋子,妄让我去沈府接回姑母,就已视我为弃子。” “姑母?”崔雪时问。 沈家怎会有万俟氏? 沈阙眼中有泪,“沈家大房夫人,我的义母实则是我的姑母,她早年间为躲避嫁入宫门之命,改名换姓嫁给沈氏。” 沈阙记忆中又浮现出姑母死前的画面,她一生未得自由,所嫁非人。 可面对亲手杀了她的沈氏,她竟让沈阙放过他们! 崔雪时听得痛惜,“万俟皇业怎能这般对你?让你一个小童去接回沈家夫人?” “并不是真的接回,若我当真带着姑母回到万俟族人身边,那她只会死得更早更惨, 万俟皇业立过族规,若逃出万俟族的人都会不得好死。” “所以我拜沈家将军为义父,住进沈府和姑母一起躲避万俟皇业的追杀。” “定州离虢城终究太远,万俟皇业不好多次派人刺杀,便只好宣称我已亡命。” 沈阙说得好生淡定,像是旁观者在叙述别人的苦痛一般 崔雪时不知沈阙竟隐着这么深的秘密和痛楚。 也实在没有想到万俟皇业竟为了万俟族族规让自己儿子做刀,还要杀害亲妹! 最后竟制造出儿子惨死的假象,对外宣称丧子之痛! 崔雪时接收到真相,她揽住沈阙,认真道:“沈阙,你不是弃子,我不会弃你,忠于你的人也不会弃你。” “我喜欢你,不会离开你的。”崔雪时回应着沈阙在马车上的问。 沈阙目光一闪,浑噩仇恨半生,万俟氏就如他体中瘀青,如今他终于在她身前卸下层层面具。 此刻的他无比轻松,激动间一手将她揽到怀中,抚着她的耳,声沉道:“崔雪时,吾心甚悦。” 沈阙的眼停在她手上,脸上又冉了几分厉色,“手不疼了?” 崔雪时笑了两声,沈阙总是盯着敷药早就好得差不多了,骨节看着虽依旧鲜红,但根本不疼。 她想着该怎么解释,脑袋里忽然蹦出来,“沈阙,陛下中毒昏死,大臣也死了好几个,我还在紫宸殿上看见了宋鸢。” “但她如今不叫宋鸢,而是世子侧妃卢筱筱,过几日我会前去世子府参宴。” 崔雪时一口气说完,生怕沈阙又不走寻常路般堵她的嘴。 谁知沈阙轻轻点头,毫不低调地说:“今夜殿上发生的事,我全都知晓。” 慈元殿中,皇后上官菁刚从皇帝那头回宫,刚跨入殿内还不得歇息,萧荀就从屏扆后走了出来。 上官菁遣退宫女,叫宜锦去外头候着,她知道太子想说什么。 便提前掷声道:“怎么?你父皇毒发不去守着,倒跑到本宫殿内来。” 萧荀满是质问道:“母后凭何不问儿臣愿不愿娶表姐,又凭何不问表姐愿不愿嫁?” 上官菁褪去外袍坐在镜台前,看着镜中有些疲倦的脸,她啧道:“行了,你先回去歇息,明早随本宫去照看你父皇。” 事关后半生,萧荀今夜若不说,恐以后都没机会说了,他跪在她身后,“儿臣已有心悦女子,表姐亦有心爱男子!为何您不问一声就和父皇定下?” “她有心爱男子?”上官菁转身问他。 崔雪时才同沈南瑾退婚,上官菁还以为她会为此消沉一段日子,可怎这么快就有心悦之人了? “是谁?” 萧荀急言说出,但仔细一想崔雪时好像并没有说出她喜欢沈阙的话。 从退婚圣旨到城门马车索吻,好似都是沈阙对崔雪时情深似海。 萧荀挠了挠头,“其实儿臣不确定表姐是否对他欢喜,但那男子确是喜欢表姐得紧!” “不是说雪时喜欢吗?连你都不确定也敢胡乱损她清誉?” 萧荀干脆说道:“可那人是先生!这世间女子怎会不爱先生?” “沈阙?”上官菁不由得笑出声,这沈家两个儿子真是好样的,轮番惦记着崔雪时。 这头的弟弟刚退婚,作为兄长的沈阙又急忙接上,简直恬不知耻! 上官菁实在不喜沈家,在这朝堂之上,沈阙得到的尊重也太多了,多到超过了她提拔的士大夫甫越! “本宫不管是谁对崔雪时有意,她都只能是你的太子妃,此事无可更改。” “如今崔雪时是这京城内唯一的郡主,只要你娶了她,崔家从前交好的武将世家就能为你所用。” 更别提她是宣家姐姐唯一的女儿,将她放在宫里,上官菁也能安心一些。 萧荀急了,视线随着上官菁的走动而挪,“母后!儿臣不会娶表姐,儿臣心悦之人是裴家姑娘,儿臣不想自己的婚事是一场交易!” “儿臣也不需武将效力!” 上官菁转身怒目直瞪,“你是太子!将来若无武将支撑在你身后,你拿什么跟你的皇兄们斗?” “儿臣更不惜得做这个太子!”萧荀平生出怒气,眼皮都跳了起来。 “你混账!”上官菁低眸看着萧荀,竟在他的神情中见到了沈阙的影子。 不愧是他的学生,竟被教成了这等糊涂放肆的蠢样! 当年若不是为了上官家,不是为了萧荀,她就不会被迫离开万俟皇业,失去了她的另一个儿子! 她为萧荀筹谋多年,而今他竟说,他不稀罕太子之位?! 上官菁气得发狠,“本宫也给你个准话,若是你不娶崔雪时,本宫就将裴家上下都流放至西北之地。” “母后,您这是在逼儿臣吗?”萧荀泪光涌现,眼底带着对她的厌恶。 上官菁终究不忍心,只道:“母后只想让雪时做太子妃,若是你喜欢裴家姑娘,也可让她做个良娣。” 萧荀拭了拭眼泪,先生曾告诉过他,世人囤苦渡恶,独任蹉跎,到半生迂老寻的身边人只图一个将就。 将就过后,相敬如宾却不似夫妻,他对崔雪时有亲情,崔雪时待他如是。 那他怎能将她困在深宫?他又怎能让裴愔愔只做一个妾室? 萧荀表情冰凉到不带任何温度,扶着膝盖站起身,掸开衣袖朝殿门外去,嘴里念道:“我一生只娶一人!” 第65章 养杀手?! “兄长!” 荣国公府外,裴怀舟弃下裴愔愔闷头往前走,无法接受崔雪时和沈阙在屋中 不对,崔雪时的声音分明是不愿,她才与沈家人退婚,怎会愿再嫁沈阙? 他总是沈家人,将来婚宴也总要去定州跪拜沈家族老。 娶了弟弟从前的未婚妻子,他就不怕被天下人说道? 裴怀舟想到此又转身欲回荣国公府,裴愔愔赶忙拦下,“兄长又要做什么?” “崔郡主是清白姑娘,沈太师不顾女子清誉夜闯闺房实在不妥。” 裴愔愔都快无言以对了,眉头不知拧到多深才道:“兄长是不是太过度插手崔姐姐之事了?兄长到京都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裴怀舟明显一怔,脚步顿在荣国公府石阶。 裴愔愔叹气继续道:“不是为了秋闱吗?你已来到京都数日,又可曾温书?” “我”裴怀舟也不知自己是怎地了,他自幼挑灯夜读,就想入朝做个计苍生的文官。 从前在卲阳听闻中了进士的沈阙已然成为太子太师时,他便将沈太师所写策论都看了个遍。 沈阙才华横溢,裴怀舟曾奉为楷模,而今的他却为了崔雪时,心中激愤难当! 而崔雪时在卲阳就已明确告知,她对他并无男女情意,即便是裴崔两家相看,她也不愿多言。 裴怀舟就这么愣愣地立于阶前,天公毫无预兆地狂洒下雨点。 裴愔愔自知兄长执拗,若是认定一人绝不更改。 但她得崔雪时相助与宣玉退婚,那她也应该助崔雪时少一个纠缠。 “兄长是卲阳南山书院中最为杰出的学子,夫子也常常夸赞兄长聪慧,便是旁的学子也要在下学后求兄长指点迷津, 秋闱本是乡试,在卲阳科考即刻,兄长来到京都难道不是为了请父亲教学,考中解元?” 裴愔愔毫不客气地说: “如今兄长一官半职尽无,难道就想仅凭你心中清誉二字就与沈太师夺爱吗?” 这遭欲贬先褒叫裴怀舟幡然醒悟,雨水狂拍在他脸上,他仰头接住,冷冷地笑了一声。 是了,如今的他只是区区举人无官无职,乡试还有一月余就至,此刻若不温书,月后如何拿下解元? “你说得对。”裴怀舟收回步子,转身离开间,荣国公府大门从内而开,崔雪时同沈阙站在中央。 他原本静下来的心又被这场景刺激、扰乱。 他冷冷地盯着沈阙执伞沿梯而下。 一身宽袍掺着崔雪时身上的脂粉香,皓白袍领也尽是崔雪时鲜色的口脂。 沈阙身形一晃从裴怀舟身侧而过。 根本没有投一个眼神看他! 裴怀舟捏紧拳心转身,“沈太师,裴某想同你聊聊。” 沈阙一步未停,伞檐悬落的雨珠将他笼罩在伞下,直至走到静居,他才道:“进来。” 裴怀舟随后入了静居,崔雪时下梯为裴愔愔支伞遮雨,“裴妹妹进屋来,我也有话要同你聊。” 裴愔愔目光流转,点头随着崔雪时进屋。 裴愔愔搁下食盒,接过郁枝递来的热茶,瞧崔雪时脖上的咬痕,她眨眼迅速垂下眸。 “妹妹和兄长今夜打搅实为关切姐姐安危,听闻姐姐受伤昏迷,兄长才那般急切,却不想无意扰了你和沈太师。” 崔雪时顿觉难堪,但幸是裴怀舟来扰了一番。 若不然她今夜怕是会被沈阙那厮吃干抹净,明日爬都爬不起来,连骨头也要松一头! 也就不会问出他藏忍这么多年的苦痛秘密,崔雪时慢声道:“无扰,我知道你们兄妹心意,此事无需再提。” “好,妹妹不提,只是父亲回官邸时曾说起了姐姐与太子婚事,可姐姐心中当真有情于太子吗?” 裴愔愔搓着茶杯底,心里都提着一口气,她生怕崔雪时会错意,忙接道:“妹妹的意思不是说姐姐心猿意马。” “我知晓你的意思。”崔雪时万分肯定,“他比我年小几岁,我自当他为弟弟,他自也当我是表姐,若有情也唯是亲情。” “只是此番不好在寿宴败兴,待陛下醒后,我会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裴愔愔听后放了心,脸上浮起复杂的表情,她放下青瓷茶杯,咬唇说:“那妹妹有一事要与姐姐交代。” “自姐姐前去卲阳开始,太子便总是变着法地来寻我,起初妹妹还居在荣国公府上,太子便扮作乞儿求我施舍。” “后来又扮作秀才问我可需古文典籍,再者就是扮作剑客想谋个侍卫差事。” “一连十余日,太子总是凑到妹妹身边,所以我担忧姐姐若是当真对他有情,此人恐是不堪托付终身。” 崔雪时喝下的茶水差些喷出来,萧荀那小子竟还有这一面?? “太子从来不会藏心,他有话直说,有爱便求,他这是对你太过欢喜才会变着法子接近。” “你已与宣玉退婚,如今的你婚嫁自由,何不试着同他相处?” 裴愔愔脸上起了羞色,嘴里道:“十几日纠缠,妹妹当是知道太子的心意,但我没有那等心思。” “妹妹想离开京城,哪怕回卲阳随便寻个人嫁了,我也绝不能受太子情意!” 太子是未来国君,是大齐脊梁,即便萧荀同她说并不想要太子之位,可他身为皇子就必须承担应当的责任。 皇宫是冰冷的,是会嗜人血,拆人骨的,更别说东宫,这天底下除了皇帝,最难做的就是太子。 一要抵挡皇嗣觊觎争夺,二要循规蹈矩不出半点差错,三还要奉命唯谨。 萧荀口口声声向她许诺太子妃之位,可她不敢要也不配要! 即使已对萧荀生情,她宁愿封心锁爱,寻个田郎去嫁,也好让萧荀为她挣扎! 崔雪时搁了茶杯,杯中的水荡在小圆桌上,“不可胡说!” “妹妹决意如此,今夜便算是给姐姐告别且让我回卲阳躲躲。” “难道要躲一辈子?”崔雪时深深吐气,拿过郁枝手里端着的箱盒放到圆桌上打开。 盒子仅放着一张银票,银票中央大大写着“叁仟贯”,裴愔愔猛地一惊,“三三千贯?!” 裴愔愔合上吃惊张大的嘴巴,“崔姐姐这是要” “今夜将你留下本是要同你商议开办医堂一事,还需聘请各地医师入京开堂授课。” 崔雪时淡淡喝茶,“这医堂也不仅是医堂,我还要在堂内养一批人。” 裴愔愔心头一动,问道:“养什么人?” 崔雪时望着正厅中悬挂的那柄桃花剑,她在京都终究势单力薄。 若将来万俟皇业杀入京都争夺皇位,皇城大乱,她不能仅依靠着沈阙,更不能躲在他身后。 而是与他并肩杀出血路。 裴愔愔见她愣住,崔雪时定定发声:“杀手。” 第66章 沈云归,你是在摆太师的架子吗? “杀手?!”裴愔愔万不能冷静,“崔姐姐要做此事何需与妹妹商议?” 崔雪时合上箱盒,“本是想让你在京都照看医堂,顺便坐诊看病。” “我坐诊看病?”裴愔愔觉得被崔雪时看得太重而眨着双眼,她这半吊子怎能坐诊? “没错。”崔雪时前世就听闻裴愔愔曾在府上为外祖母治过病,加上从前她识得沈南瑾的千情散,又会抓药熬药为她补身子。 寻常坐诊看些小病总不成问题。 前世的裴愔愔若非嫁给宣玉,被小妾陷害而死,她的一生本该是灿烂的。 崔雪时覆在她手背,“妹妹的母亲曾是廖神医的徒弟,你自幼耳闻目染也是学了些医术,既懂医术自有用武之地。” “你若觉着自己医术不精,那些医师在医堂中授课时,你自也能学。” 崔雪时说完起身将放着银票的箱盒放到一旁,她意味深长一笑,“可你决意要走,我也不好留。” “我”裴愔愔心动了,但心里更多的是犹豫,她想了一会儿,头埋得很低,“多谢姐姐成全,明日我就出京” 崔雪时搭下眼看她,便是猜到了她的这番回答。 崔雪时抬头,温和笑道:“我不强留你,但你此次回卲阳也绝不可随意寻人出嫁,而是帮我办件事。” 裴愔愔没有半点踌躇,立马就应:“好,姐姐尽管吩咐。” “你这么干脆,就不怕我让你做的时候太过危险?”崔雪时艳绝的脸上浮起一丝坏笑。 裴愔愔摇头离座站在她对面,屋中烛光映上她的侧脸,“姐姐所安排之事,怎会危险?如若当真是险,妹妹也不怕。” 崔雪时也没那么大本事,敢让裴愔愔身陷险境,若她出事前有裴家夫妇,后有太子,可不得向崔雪时要人? “好!此次出京,劳妹妹先去定州医属寻一个叫长卿的医师,向他打听最近定州是否有辽人出没。” “见到他后,你就说后山救命恩人来叫他报恩了。” 崔雪时五年前护送萧荀去往定州后,曾在定州山间打猎,猎物没打着,倒正好救了因采草药而受伤的长卿。 他欠她一个人情,如今到时候了,崔雪时必须查清那日突然出现在淮州外,并且还知道她身份的辽将究竟是何人找来的。 辽将既然能在淮州附近出现,那定州应也有过他们的踪迹。 裴愔愔忙点头,“好,妹妹到定州后便去寻那位长卿医师。” 她说罢,低头间才见自己拎来的食盒,里头的汤药怕是都凉透了。 崔雪时见她目光,伸手开了食盒拿起那汤药就灌了下去,苦涩又夹杂着糖霜的甘甜,“裴妹妹有心了。” “我与姐姐实乃真心换真心,就是不知兄长与沈太师如何了。”裴愔愔忧心地看向门外,两个不会打起来 已见夜深墨重,崔雪时想着裴愔愔明日就要告别,便唤着她同睡一屋。 二人聊到甚晚,困倦中沉沉睡去。 翌日天明,静居中弥漫着重重的酒气,依旧昏黑的偏屋内,裴怀舟久久不醒。 沈阙已换了官袍欲要入宫点卯,忽想起裴怀舟昨夜的模样就一阵泛恶。 昨个儿他一入屋就冲着沈阙诉说自己对崔雪时的心意,被沈阙一句“她心属我,身也属我”就击垮了心底防线,失魂落魄。 非是捧着沈阙陈酿的老酒喝了两盏,而后便疯言疯语,甚至吐了他满身! 沈阙两道眉间不禁蹙了蹙,脸色倏然沉下道:“丢回裴府去。” 慈禅二话不说跃进屋中,扛起裴怀舟就大步出门。 青峯急慌慌地朝院门跨来,两剑晃在身后发出声响,他半跪在沈阙身前道:“先生,沈沈家来人了,叫您去去沈府。” “慌什么,不去。”沈阙正了正笼冠。 青峯表情却似大骇,他吞吞吐吐地说:“可是此次来的是沈家大老太公和大老太太。” 这二老就是沈家的扛把子,沈家大事小事总要经他们的耳,稍是有晚辈逆了家规,便要被他们唤回定州听训。 而他们也曾立誓,此生决计不出定州,可今日他们竟然来到京城了。 沈阙不是什么人都尊敬,但对沈家大房的祖父祖母却很是仰慕敬重。 只因他五岁回沈家,姑母谎称沈阙是她的亲生子,非是沈家族人偏叫沈阙与沈大将军滴血验亲。 是沈家大房的二老出面带着沈阙认祖归宗,避过验亲将他写入族谱。 后来姑母在府上被族人为难,也是二老出面制止,姑母才得到些许尊重。 沈阙神情复杂,不得怠慢地抬步出府坐上马车。 而后又朝门外的小厮道了声:“去给崔郡主送份早点,饭后来寻我。” 嘱咐完后,马车长驶半时辰驾入桐杨道,此时的沈家府门外跪了两排的小厮婢女。 沈家自与崔雪时退婚后皆闭门谢客,门外难得有这般热闹。 “这沈家怎的了?不是说沈家夫人没钱拿月俸给丫鬟了吗?怎来了这老些仆从丫鬟的?” “这沈家怕是有贵客。” “沈家与崔家郡主都退婚了,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谁还敢在明面上和沈氏交好?” 道两边路人皆在议论,接着玄金车舆稳停在府门一侧,沈阙身着官袍出现引得众人即刻闭口结舌。 昨夜的雨下过后,沈家院中的石藓地还余着水色,清池内的水混浊不堪,一瞧便是许久未有人清理。 沈阙一身幽绛灰色官袍立在门前梁下,静看跪在沈家深院中的沈氏族人。 稍递目看去约莫有着三十余人,而沈阙一眼便瞧见跪在最末瑟瑟发抖的沈南瑾。 沈南瑾只是听到脚步只是抬头扫了一眼沈阙,堂内便吼出一声:“沈氏南瑾跪好。” “沈氏云归,你进来。”沈老太公的颤声也不失硬朗。 听沈阙到后,挡住去路的族人纷纷匍匐着往后挪开。 直至移出一条道,沈阙才步步走近,彼时堂内的两道黑影才被他看清。 沈阙眸光幽幽一闪,在定州居在皇家别院倒与他们数年未见了,此刻见二老步入耄耋之年白发苍苍,满脸皱纹。 他才发觉时如白驹过隙,人不过转瞬就已垂垂老矣。 沈阙平静地立在他们面前,“晚辈拜见大老太公,大老太太。” 他说拜见却是一点礼都未行,身子连动都没动,只能见他官袍飞荡在身后。 沈氏大老太公拍桌,“沈云归,你穿着官袍来见老夫,是在摆京都太师的架子吗?” 第67章 沈阙受罚,崔雪时心疼护夫 沈阙面舒带笑,眼神亦寒亦温,嗓音低沉道:“曾孙不敢。” 中堂条案后洒挂在壁的书法卷轴晃了晃。 下头坐在圈椅上的沈老太公杵着拐杖,削尖的瘦脸透着些褐灰老斑。 他凝视着眼前的不孝子孙,将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捣,“你还有什么不敢!” 门外的族人瑟瑟发抖,头埋得更低了。 老太公续言:“数日前便差人递于你几封家书叫你回定州听训,如今你这竖子不听老夫之命,是以老夫就同你太婆来国都便是。” “此番要谈之事想必你一介太子太师应当是知晓。” 沈阙虽心若明镜,自知二老入京是听沈老太太说了关于他为崔雪时撑腰一事。 但他最是不喜这种有话不说清,偏叫旁人猜他心思的臭毛病。 他假意不晓,启唇问:“曾孙不知,敢问老太公,曾孙是犯了哪条族规需回定州听训?” 沈老太公怒目圆睁,沈老太婆发声道:“便是你如今见长辈不跪,便已是犯了沈家族规!” “是吗?曾孙身在京都,自是要听皇命行事,因着曾孙是储君之师,陛下特许曾孙见人勿跪,也免丢了东宫的气势。” “你!”沈老太婆喘了口气,将要骂的话收了回去。 青峯停好马车入府,本是要跪下的他在听到沈阙之言后,瞬间挺直了背。 只是他不明白,沈阙从前最是敬重沈家这二老,今日怎的如此偏激? 沈阙也确是尊敬他们的,但那是以前,并非现在。 当年他们确实助沈阙入了沈氏族谱,避了滴血验亲的险局。 但二老在夜里却是偷取了沈阙和沈大将军的血去验明,见血未融,便指着姑母说她有奸夫在外。 为此将姑母囚禁在府,以沈家族规罚她一月不许进食,还要叫她褪衣验身 又要因着家丑不可外扬,瞒下了沈阙并非沈家亲生的‘丑事’。 表面护着他们母子,暗地里惩戒姑母。 并且当年沈家二老疼爱的是他义兄沈章沢,沈阙能中进士,也是自幼捡着义兄的书籍翻看温习。 沈家从未让沈阙进过学堂,只因沈老太公知道他并非沈家亲生子! 知道他们来了,沈阙自是不得怠慢,就是要来此同他们对上一番才解心头痛! 沈老太公心头不喜,但也不敢对皇命有所置喙,只好说:“好,你不跪是为着陛下圣口,老夫也无话可说,如此你便站着受家法。” “以防你装傻充愣,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家规,便叫你祖母念给你听。” 沈老太婆瞅着身侧跪着的沈老太太,冰冰道:“秦甄,念。” “是,婆母。”沈老太太自崔雪时退婚那日逃回了定州足有半月,如今一见竟是胖了。 她手执一块木柬,盯着上头的刻字道:“沈族氏云归听训!” 沈老太太心里有恨,念出此言都带着切齿拊心,“一为汝品行卑劣,觊觎族弟未婚之妻,助其退婚换自己登位,行径实在有违伦理!” “二为沈氏族亲自当已沈氏为重,汝将沈氏南瑾送入刑部大牢侮辱,为一女子妄弑族弟,同室操戈,兄弟阋墙,行径有违五常!” 沈老太太放了木柬,执起戒尺往头顶一扬就要打下,沈阙一个斜眼而来竟叫她生起倒寒。 沈老太太安慰自己沈阙如今是师者自危,她是无心起怕意,眼前人终究是晚辈。 她施下戒尺打在沈阙后背,他竟是未动分毫独独忍受,秦甄手上便打得更重,嘴里恶道:“六十尺叫你受着,若躲半分再加二十!” 青峯急了,拔出剑打开沈老太太的紧握戒尺的手,“放肆!你们怎敢打先生!” 沈老太公站起身一拐杖敲在青峯肩头,“你才放肆!既回沈府便是沈家族孙,皇室之先生在此可抛,你一介小小侍卫也敢阻沈家族规!” “还不快退下!沈家不允外人在府上拔剑!” 二十戒尺落于背骨,沈阙震颤着弯腰,眸瞳幽暗,“青峯,退下。” 青峯垂头收剑,他鼻孔都气得大了几分,但也只能愤懑退到一边。 戒尺续落,沈老太太愈发得意,叫着外头人道:“还余三十,你们都数着,将沈氏云归所受家训全都记在心头,若你们有人敢犯,便是今日结局!” 众人磕头回道:“是” 接着便是尺落之声,干脆利落的起伏声音,众人异口同声数着:“一、二、三、四、五、六” 沈阙身子轻颤,双手扶着两膝,眼里牵起的血丝已激得猩红,这般家法实在是痛快得很。 他未吱一声,府内齐数的声音全然传出大门,临在沈府门外的百姓驻足探论。 将才秦甄的声音够大,街里基本都听得清晰,皆知府内受训之人是沈阙。 “沈太师这是犯了何等家规,竟被打了三十余尺?” “没听里头还数吗?这还没打完呢!” “怕是这京都也就沈家人和皇帝能对沈太师施刑罢,听这声儿必是打得狠,沈太师竟未吭声,也是汉子。” “让开!” 桐杨道路口折进一架马车,车内侍女急唤,舆内女主人还未到沈府门口就已踏下马车。 她一袭淡紫衫给予妩媚,身端体正又自有威严。 她急走路来使得垂挂髻微动,额饰搭在额间显得她宛若神女降世。 道边围观者皆屏住一口气,她带着十余侍卫闯入府中,从沈家族人中央走过。 听堂内还在数着一声声,“十六、十七” 她“铮”一声拔出手中那把桃花剑,“住手!谁允你们动我的人!” 秦甄的手霎时顿在半空,脸色露出几许慌忙,“你崔?” 崔雪时上前搀着沈阙倒来的身子,他下巴径直磕在她肩膀上,声颤道:“你怎么来了” 沈老太公抬眸盯了一眼崔雪时,冷漠道:“这又是来了什么救兵啊,恕老夫直言,家法中断,我们会重新打足六十尺。” “况且这是我们沈家家事,轮不着你这外人打岔插嘴!” 崔雪时抚着沈阙的腰,对沈老太公讽道:“老太公果真是老了,连我都不认得了,五年间您不是常叫我去定州听训吗?” 沈老太公和沈老太婆同时起身,凑近到崔雪时跟前,仔细瞧着半妆美人 看着实在眼熟,他们瞳孔一震,两人相望又同时道出一声:“崔雪时?!” 从前见这崔家女时,她面黄肌瘦,对谁都是唯唯诺诺。 秦甄将她送回定州听训时,她也是言听计从! 而今不仅身着华袍,秀色难掩,竟还敢用着这等语气同他们说话?! 她竟蜕变至此! 崔雪时探见他后背的尺伤血液已透过官袍,她哼出气,“亏得你们没忘了我,幸好本郡主也没忘了你们当年训诫。” “敢问沈太师是犯了什么族规,竟容得你们透过这身御赐官袍,对着朝廷从一品文臣施下重刑!” 第68章 打死这狗彘逆子沈南瑾! 周围人皆被崔雪时这番话给震慑住,但沈老太公却是依旧硬气。 他道:“沈云归先是沈氏族人,后才是朝廷重臣!若无沈家养育,若无沈家悉心教导,怎得如今的沈太师!” 崔雪时将沈阙稳放到椅上,见他嘴唇苍白,额头汗珠直冒,她捏拳道:“沈老太公的意思是你们沈家人能舍大家顾小家?” “沈太师殿试中得进士,是你们沈氏帮他考的吗?他姓沈,可于沈阙有养育恩德之人是他的父亲母亲, 他父死母亡,步步艰辛从定州挪至京城,扶持从前的五皇子走到储君之位,他今日所得功名,并不是你们沈家给他的!” 崔雪时镇定自若,全然没了从前那份低眉顺眼。 她转身扫着中堂外的沈氏族人,最终目光落在沈南瑾身上。 平静地说:“还有,你们沈家世代皆是武将,有的人连君子六艺都没学全,沈家也有脸谈及悉心教导?” 这句“有的人”就有意思了,崔雪时这三个字明摆着就是抛到沈南瑾头上去的! 沈夫人孟氏听得汗颜,跪在沈南瑾旁边扯了扯他的衣袖,这傻儿子还没察觉崔雪时这是在骂他呢! 沈老太婆见崔雪时凶怒退两步坐回圈椅中,老太公点头笑了,“不愧是被封为郡主的人,从前半句话都不敢说的,今日的嘴倒是贫,什么都敢说。” “那是因我有教养,尊老谦卑,从前才会尊重顺从你们沈家所有长辈,家法也都忍着受着。” “可是你们的曾孙负我在先,如今的我有什么不敢说的?” 沈老太公闻言忽然呵笑, “好,你既这么敢说,便说说你与沈云归的苟且之事,半月前你刚与沈南瑾退婚便和沈云归搅和一起, 他为你引得兄弟阋墙,你是不是早就看上了他,才决计要和沈南瑾退婚!” “倒是不知老太公的屁放得这般响。”崔雪时听得生气,嘴里跳出这粗鄙的话。 “我与沈南瑾退婚那是因他背德,做不到许给我的承诺,也是因沈家女妇薄待我多年,府里靠着我的嫁妆过日子也不知感恩。” 更别提前世这沈氏一家子毁她名声,要了她的命! 今生只是退婚都便宜沈家了,若她心狠偏要叫他们都死上一番不得重活才好! 崔雪时上前走了几步,将沈老太公逼到圈椅上坐好,她目色冷沉话锋一转, “我以清白之身离开沈府,即便是同沈太师有什么那也是退婚之后的事,我在沈府循规蹈矩,人尽皆知, 我只不过是与沈太师稍微走近些,你便说我们苟且,沈老太公之心甚脏擦不干净,自是看谁都觉着脏。” 沈老太公被她的话压过气,颤着两唇嘁言:“你果真是牙尖嘴利!竟对着老夫八十之老者如此疾言厉色!” “你也晓得自己已至耄耋之年,活了八十年张口便是诋毁诬蔑,仗着自己是长辈,向曾孙晚辈施刑,还妄加养育功德于身。” “外头的族人倒对你恭恭敬敬,可你坐着他们跪着,怕你怕得要死,却是丝毫没有半点亲情。” “就不怕死后入棺,这些族人晚辈往你墓前吐口水,求地下的无常对你多加照看。” “你放肆!” “便是放肆也放完了。”崔雪时转身看向沈阙,见他虚睁着眼皮虚弱极了,她抬起他的手就要带他出去。 沈老太公又拦道:“等等!你与沈云归之事,我且是不管了,但他在刑部大牢废了沈南瑾的手,还想弑弟,老夫若今日向陛下陈明,沈云归也是没理!” “是吗?那你知道沈太师为何想杀沈南瑾吗?”崔雪时看着外头猛然抬头的沈南瑾。 “不不能说!”沈南瑾慌了,猛地站起身往中堂里走,却是没想到自己腿麻,左腿没提上来就摔倒在堂前门槛。 沈老太太急着走过去将他扶起来,“什么不能说?老身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来!” 崔雪时在沈南瑾惊惶的眼神注视下,毫无保留地说道: “沈南瑾入刑部大牢当夜,曾同我舅父设局将我迷晕,还逼我喝下春毒欲在沈府强娶,夺我清白。” “沈太师伤他一只手,要杀他这个沈家之耻也不算什么,而若我将此事告知于陛下,你们若不猜猜今日沈府内谁会死?” 沈南瑾一下子从沈老太太身边摔了下去,沈老太太脸上霎起一片耻红。 这法子是孟氏想的她听后也慌了起来,使劲埋着身子,恨不得抠个地洞钻进去! 沈南瑾回头盯着崔雪时,急道:“不她胡说的,那是她勾引我!孙儿没有!曾孙没有啊曾祖父曾祖母!” 沈老太公瞬间挂不住脸面,崔雪时凭着那几句话把他锤到谷底。 他本是以为沈阙要杀沈南瑾,是因为崔雪时这个红颜祸水,结果竟是因此等无耻下作的行径! 老太公心惊,“你这狗彘逆子!给我打死他!不将他打死绝不松手,狠狠地打!” 孟氏咬紧牙关跑过去,身子直接压在沈南瑾背上,“不能打死!他已是知错了,也绝不再犯了,请老太公息怒!” 孟氏知道求沈老太公没用,便转过头冲着崔雪时磕,“咚咚”几声巨响而过,她抬起头,额间满是血迹。 “请崔郡主也看在这五年相识一场的份上,莫要告知于陛下,饶他一条贱命!” 崔雪时现在只关心沈阙的伤势,将桃花剑递给青峯,便扶着沈阙道:“我没兴趣惊扰陛下。” 随后便带着他跨出中堂门槛,她见沈家族人畏缩在一旁,也忍不住叹道:“头不是用来低的,腰也不是用来弯的。” “须知人活一世,不求位高权重,但求做得掌舵,若一直委曲求全,停滞不前,死之悔矣。” 前世这些人和她一样都太过百依百顺,一生都没什么出息。 她有机会重生,那是运气好,可他们若无重活之机便只能这样偏居沈宅一世,最终含苦而死。 崔雪时叹了口气,担忧心疼地问了沈阙一句疼不疼。 他瘪着嘴蹭着她的肩,“疼” 倚在崔雪时肩头的沈阙得意地回首看着中堂众人,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笑意。 沈老太婆目送着他们出府,自也看清了沈阙的欣笑。 她先前就觉着奇怪,依着沈阙的性子,他孰能忍这欲加之罪接下戒尺,原来是为了让崔雪时心疼。 沈老太婆笑了,心里想着,“好小子活生生是披着羊皮的狼。” 第69章 沈阙算什么东西! “桐杨道沈府今儿个热闹起来了,听闻是定州沈家太公太婆都来了,就为给沈太师上一通家法。” “确是挨了戒尺,但似是没施完,沈太师便被崔家郡主带走了。” 养心殿中是一股浓烈木质香,从香炉内飘出缕缕淡青烟雾。 上官菁坐在龙床前为昏迷不醒的肃文帝喂药,听到宜锦转述的话后,她松了碗勺,“当真?” 肃文帝中毒未醒,往日上朝官员都在养心殿外跪着祈求皇帝平安,上官菁就说怎没瞧见沈阙身影。 他一惯会讨好皇帝,此时不入宫,上官菁倒还怀疑沈阙是有逼宫的心思。 知晓被罚了,她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半块。 可崔雪时怎会去救?难不成她当真是对沈阙有情? 那怎行!崔雪时做太子妃一事绝对不能更改! 若她以如今郡主身份嫁给沈阙,岂不直接为他助力? 他本就狼子野心,在朝中结党营私,上官菁屡次叫朝官上奏言明,可肃文帝只是稍有疑心,实际上根本不信。 “此事不到半个时辰就传开了,街边的百姓都知晓,现在外头都还在议论崔郡主和沈太师的关系。” 宜锦低声着,“娘娘您属意崔郡主为太子妃一事还未通传,外头的人都不知晓,若是沈太师利用人言可畏求娶郡主” “休想!崔雪时只能是大齐皇室的太子妃!” 沈阙算什么东西! 嫁给沈阙一介太子太师能比得过太子妃的地位? 上官菁怒极摔碗,还剩了半碗的浑黄解毒药汤洒了出去,瓷碗碎片溅在跪于她身侧的士大夫甫越脸上。 布皱灰脸中划出一道血口,上官菁从没有好脾气,甫越只得乖乖捡起碎片碰在手心,恭顺道:“娘娘勿恼。” 上官菁扯了扯嘴角,“大夫在此听了许久,怎不表个态?” “臣听娘娘吩咐,娘娘未允臣言,臣不敢私张贱口。”甫越垂首低目,唇角抬起假笑。 上官菁淡淡从他身上扫过,“本宫从前提拔你时,是因你说你手上有沈阙的把柄。” “如今本宫提着你坐上士大夫之位,那把柄是否也能告诉本宫了?” 甫越幽幽抬起头,转瞬间目光又低下去,带有笑意弧度的唇角不可察觉地抖了一下。 他说:“娘娘想知道的,臣定当知无不言,可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今娘娘烦忧之事是为着未来太子妃。” “若是昭宁郡主当真倾心沈太师,臣可去一趟荣国公府,必叫郡主安心嫁入东宫。” 上官菁不悦。 她知他是想捏着把柄到最关键时刻发力。 而她虽是扶持着甫越走到士大夫,但也步步将他推向皇帝身边。 甫越和沈阙就是肃文帝新的左膀右臂,若偏要逼着甫越现在就道出沈阙的把柄,定是要撕破脸。 上官菁觉着没必要,抬手许他去办,“不过你就这么去国公府也是不好,叫旁人瞧见难免猜疑,大夫便带着本宫的话去见。” “劳娘娘金口。”甫越仰头。 “便叫雪时来宫中侍疾,也不必每夜回府奔波,住在本宫宫里也好陪我说说话。” “是,臣定一字不落告于昭宁郡主,也请娘娘放心太子婚事。” 甫越说完就退出养心殿,这朝中的位子难坐啊,其实他现在根本不想和沈阙明面为敌。 所以他才将沈阙弑父杀兄的秘密偷偷写给萧媞筝,本是想让萧媞筝告发,结果她也是个废物! 得到字条这么久,萧媞筝没有一点行动就罢了,可她竟还在宣正殿直言不讳,说要让沈阙做驸马! 要是沈阙真做了驸马,甫越就更惹不起了。 但他要是娶了崔雪时,他也一样惹不起,毕竟崔家郡主的身份也是不低。 现在的他只能先哄着皇后,让崔雪时不得不同意与太子的婚事。 况且让崔雪时成为太子妃,那位沈太师不就永失挚爱了吗? 毕竟沈阙十几日前在宣正殿拒了萧媞筝,还说出了他心悦崔雪时的狂言。 那他就让沈阙尝尝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有胆子拒公主的婚,岂能让你再攀上个郡主? 甫越脚步越走越快,出宫与家中奴仆交代了几句便上了马车前往荣国公府。 荣国公府内。 沈阙背上的肌肤红了一片,打在骨头的地方青紫交叠,他软趴在榻上都已不大能直起背。 前世嫁给沈南瑾后,崔雪时也总被沈老太公以繁多族规为由施她戒尺。 她身子薄,皮肤也是细腻,当时即便打得皮开肉绽,沈家人依旧不会为之动容。 但也有好心的族人半夜偷偷给她送过止痛药,可被沈老太公发现后免不了家法伺候。 她知道戒尺打完后伤处发热刺痛的感觉,自能体会到沈阙的忍痛。 崔雪时泪水涟涟,指腹轻轻碰上他的脊梁,温热的泪珠啪啪落在他背中,沈阙忍不住笑了。 她心疼他至此,也算是这打没白挨,他临走前特意叫小厮去送早点,便是起了要让崔雪时去沈府的心。 沈阙就是想看看她在撤下对他的惧怕后,心里的真情究竟有几许深。 也是想叫沈家族人都看看崔雪时有多么重视他。 此时的沈阙就像从前裴怀舟说的那样,他足智多谋,谋她一个姑娘。 崔雪时听他隐隐的笑声,不留情一掌拍上他的肩,“沈云归,你笑什么?” “疼得让你癫狂了吗?你分明不是沈氏血脉,分明可以借着太子之师的身份避过家法,可你为何要领罚?” 崔雪时气他不晓得护着自己的身体,气他从前既那么狂悖何不狂悖到底? 今日直接扬了沈氏的戒尺又有何妨,也总好过欲加之罪,受一顿痛打! 沈阙听崔雪时的哭腔,晓得自己太过,便也不装疼痛难忍,翻过身子直截了当将崔雪时反压在身下。 见她疑惑惊慌的眼神,沈阙的手抚上崔雪时的面颊,“不疼,装的。” “装?”崔雪时沉默片刻,眼里悬的那滴泪终是落了下来,“你就这么喜欢自伤?” 沈阙擦开她的眼泪,低声道:“我救你数次,今日换你救我一次便不行吗?” “沈太师是在提醒我报恩吗?” “有你在我身边,便是毕生恩德。” 腻腻歪歪的话语被撞入房中的青峯全听了去,他嘶嘶几声遮眼退出房门。 “先生士大夫甫越求见郡主。” 第70章 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回来再与你算账。”崔雪时推开沈阙,却不想被他从后抱住。 沈阙贴在她耳边,咬住她的细肩,“不妨告诉我,你想怎么算?” “沈云归”崔雪时双肩微颤,他倒是下了重口狠狠往她肩上咬了一口,不疼但是太羞耻了,她脸色一红,“不、不算了” 而后迅速跳出他怀,她慌忙要出去,只听身后沈阙提醒了一声,“是他告诉萧媞筝,关乎五年前我的隐秘。” “竟是他?” 崔雪时面上神情已带着几分警惕,五年前他们崔家护送萧荀前往定州之时,甫越确实一路随行。 那他今日来此作甚呢? 崔雪时好奇地出了房门,沈阙的脸色倏然一沉,憋在身体里的痛感即刻被释放。 他身子一僵,紧攥锦被的手骨青筋暴涨,腔中猛然喷出鲜血,还被浓血呛了一口,“咳” “先生!”青峯大声急喊,一个箭步上前,“您这是何必呢?” 逞能,还偏说自己是装疼,那六十戒尺要是当真打完,怕是头牛都会昏死过去! 而且沈老太太的力气也是不小,加之心头有气半月不曾发泄,这下就全然施展在戒尺上! 沈阙的脊梁骨险些被打断,不痛才怪了! 青峯掏出手帕递给沈阙,看他这面色发白的模样,他忍不住嘟囔:“先生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沈阙眸里摄出冰寒,牵过榻前的纯白单衣罩在裸露半身,勉强挺着背,“不许告诉她。” “属下哪敢多嘴。”青峯撇嘴,做出满不在乎的模样望着头顶的梁,沈阙一个啧声才叫他回神。 他家先生拿着药瓶伸手,看了药瓶一眼眼睛又往后一看,明显是在示意青峯上药。 青峯简直想笑,紧抿的嘴漏了风,却是忍不住噗笑出声。 沈阙盯了他一眼,叫他汗毛直立,憋笑着说:“属下这就给先生上药!” “崔郡主万安。”甫越换了官袍,只着碧绿圆领袍。 崔雪时领着他走到沈阙歇息的院子里,与他在院中石桌前坐下。 崔雪时先开了口,“我与甫大夫已有五年不曾相见,你倒是没变模样。” “是,下官一如既往,郡主却比从前愈发光芒万丈,国色难遮。”甫越先来了句马屁。 崔雪时执起白釉茶盏倒茶,递一杯给甫越,她好奇他来此的目的,便直言问:“不知甫大夫驾临国公府,所为何事?” “下官是为传皇后之令而来。”甫越拂袍起身,“娘娘望郡主能前往宫中侍疾,望郡主能长居皇宫。” “长居皇宫是何意?”崔雪时睫毛颤动,皇后这是想将她困在宫中吗? 甫越表情未变,眯着眼露出面上的狡黠,“郡主也是聪明人,娘娘的意思不会不懂,娘娘属意郡主入东宫做未来的太子妃,自是想叫您提前去宫中适应。” 甫越的话已是很明白,皇后这是一心想让崔雪时做太子妃! 崔雪时皱了眉,“此事未定,我长居皇宫实为不妥,劳烦甫大夫回宫转告皇后,臣女可侍疾,但不能居于宫墙。” “娘娘金口便是命令,郡主若对此有意见便是不满于皇后安排。”甫越坐下来喝了一口茶,“郡主若不愿去,下官也不好向皇后交代。” 甫越的三白眼注视着崔雪时,胜券在握道: “崔郡主今日前去沈家带出沈太师的举动已成了民间闲谈,所以下官晓得郡主对太师有感情在身。” “但郡主可能不知晓,五年前定州大房将军和大公子之死其实是沈太师亲自动的手。” 崔雪时心里平静得很,但还是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嗓音接近破声:“什么?!” 甫越见她这反应,更加胸有成竹,他吹着茶水又喝一口,“下官若是将他弑父杀兄的猖獗举动传扬天下,沈太师岂有命活?” 崔雪时表现出一股又怕又惊又气的模样,“你只身一人来此就不怕我杀了你?” 甫越笑了,“郡主怎敢在天子脚下杀人呢?再者说下官是奉皇后之命前来,若下官罹难,郡主又脱得了干系吗?” “更何况下官不是蠢傻笨夯之人,下官在来此前就已将字条留给家丁,要是下官一个时辰未归,他就会带着字条入宫。” “而那字条上写的正是沈太师弑父杀兄的罪行。” 甫越越说越得意,右手捻着他额前垂下来的那一缕短发,然而就在他舒坦之际,他眼前的房门被人推开—— 接着他瞳仁骤缩,眼球凝成了一颗又黑又亮的珠子,刺骨寒意笼罩在他身上! 沈阙身形修长,即便是面如白纸,甫越也不得不承认眼前之人威严足重! 他这眼神就像是要将甫越烫熟了扒皮烤了! “你你你怎会在此,你们竟”甫越显然一惊。 甫越藏了整整五年,就想在关键时刻搬出来击垮沈阙的秘密就这么被他听见了?! 就是死也想不到他会出现在国公府,还在府上的房屋里! 沈阙低视着甫越,眼中阴骘,他捏紧藏在袖中的手,硬撑着大步走到甫越身前,“甫大夫。” “前几日沈某本是打算去府上拜访你的,可惜大夫病了。”他眼眸弯成了月牙,但笑意却若隐若现。 这阴冷的笑容不得不让甫越在大好阳光底下打了个寒噤。 甫越强装镇定,“对啊,是是病了的。” “什么病?现在可好全了?” “头晕脑胀,特告假歇了几天” “不是风寒吗?” 沈阙眼尾似掠过一层猩红,一看便是起了杀心。 甫越心底有对沈阙五年前狂悖举动的惧怕,现而当真怕眼前这个疯子会一手拧断他的脖子! 这个疯子连弑父杀兄都敢,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甫越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沈太师要想好今日我死,你的猖狂举动就会被天下人知晓!” “是吗?”沈阙怕什么? 杀人偿命不是理所应当?他不过是杀了两个畜牲,他会怕什么? 沈阙背骨忽然刺痛,他停下步子蹙眉,腿已然站不住,他不受控制半跪下去。 甫越见此也顿在原地,“沈太师受点家法都受不住,要是沈家人知道你杀了他们的族亲顶梁柱,不得将你抽筋剔骨!” “即便我死了,你也要陪葬!” “甫大夫放心,你死,沈太师也绝不会损伤半分。”崔雪时提起桌上的釉茶壶。 “我在茶里下了毒。” 第71章 吻我,嘴便不硬了 “毒?!”甫越闻言属实不能冷静。 难怪桌上只有一个茶杯,难怪她这么客气地给他个来传话的倒茶 他真是脑抽抽了,居然怡然自得地喝了两口! 两口!能要他命的两口! 他双腿打着颤怔在院中,一手握住脖,另一只手欲伸进嘴将那茶水抠出来! 崔雪时也不理他,只蹲在沈阙身旁。 沈阙嘴角还残留着将才的血迹,他仅穿起一件内里白衣,后背本涂抹上了药的伤口似又崩开。 白衣后头满是透出来的浅红血痕。 崔雪时有些自责上药时一直在流泪,许是泪水都把药膏冲刷干净了。 沈阙额间的丝丝细汗坠在鼻尖,崔雪时伸手拭去,可即便她轻轻搀着也不能让他直起后背。 她心底翻滚,鼻腔内涌上酸味,“你分明重伤在身,为何要骗我?” 他半跪在院缓着体上渐来的疼痛,眉心皱得厉害,还是支出手握住崔雪时为他擦汗的手掌。 痛到赤红的双目见崔雪时担忧到蹙上的娥眉,他慢慢将手挪至她额头,抚平那道纹路,“不想让你皱眉,也不想叫你落泪。” 沈阙摇了摇头,眼里牵出一滴痛泪,“崔雪时,我不疼的。” 崔雪时舒开眉,语气里有几分生气,“你还嘴硬?” “吻我便不硬了。” 沈阙突来的这句让崔雪时不知说什么是好,心里恼他的逗弄,但又心疼他的伤势。 说到底沈阙方才在屋内那句救她多次也是事实,他助她风光退婚,又助她除去宣德泉和罗淑娴。 就连卲阳宣家赌坊也因他带着圣旨轻易瓦除。 思及此,崔雪时当真是要倾身吻上沈阙的脸颊。 抠着喉死活都吐不出的甫越立马、急忙、恼怒地跺脚开口,“你们两个!” “眼里都没我这个大活人了是!” 倒是真的把甫越给忘了 沈阙慢慢地站了起来,崔雪时勉强扶住他摇晃的身子,终是唤了青峯将他扶回房中。 瞧甫越一副怕得要死的模样,崔雪时便感激裴愔愔。 裴愔愔今日起了大早,一醒便将自己行囊箱中的药瓶交给崔雪时,她说:“内里是妹妹自制的十颗毒药丸,解药在妹妹手上。” “要是有人为难崔姐姐,便将毒丸放于水中,其遇水即化无色无味,旁人定是瞧不出。” 甫越隐下中毒的紧张,脸上强装镇定,“崔郡主,其实下官中毒也不妨事,下官死,沈太师的秘事也定会进陛下的耳。” “而且我死也要死在你府上,定叫周遭的百姓都看见我从国公府被抬出去!” 甫越说完就左右寻着什么,随即两臂抱住一旁粗树,尽露出耍赖小儿的姿态,静等自己毒发。 以余下之命换一个青史留名有何不好? 崔雪时脸上挂起微笑,“甫大夫也知道我是聪明的,这毒药并不会让你即刻就死。” 甫越眼角抽了三下,不会即刻死? 那他还慌个屁!甫越一把松开双手掸着长袖,似当没发生过他方才的好笑荒唐。 崔雪时唇角一勾,“但这毒若无解药便会一直留在你体内,它半月毒发一次,必叫大夫钻心挠肺,心头如爬万只白蚁。” “你也甭想让太医诊出些什么,他们只会摇着头告诉大夫束手无策,若是半月后没有解药,大夫也不会毒发身亡。” “因为这毒周而复始,重三迭四,若无解药,大夫后半生便都要忍受毒发的痛楚。” “你!”甫越彻底慌了,他实在想不到这崔雪时竟有如此胆色! 她不就是个刚和沈家退了婚的二八小姑娘吗?! 在沈家五年被她们那般拿捏都没有一点反抗的举动,如今居然这般胆略兼人! 甫越咬着后槽牙, “你就不怕不怕我告知陛下你身为堂堂郡主竟敢对朝廷命官下毒威胁!” “我怕什么?”崔雪时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 薄绯嘴唇微微一张,好不傲娇道:“我是郡主,是国公府公爵嫡女,是崔宣两位将军唯一血脉,皇帝乃至天下武将都敬我崔氏气勇。” “你说本郡主怎可能给你这个与我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士大夫下毒?况且这毒,太医就是割开你的肚子也绝对找不出一星半点中毒痕迹。” “你诬告郡主,其罪该当如何?” 崔雪时一通话言落下,压得甫越当即哑口无言。 他是太小瞧崔家郡主了,实在没想到她什么后路都给自己铺好了! 显得他留下的那张字条根本起不到一点震慑作用。 他倒反被崔雪时提起的白蚁爬心吓得心有余悸,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脯。 崔雪时平静地转身坐在石凳上,友善道:“甫大夫坐下聊。” 好一个笑里藏刀! 甫越揉着膝盖走过去,聊啊,现在他还敢不聊吗?半条腿都跨进阎王殿了! 还有半条被崔雪时紧紧攥着,他现在哪还能记起向皇后承诺的话,保住小命就不错得很了! 甫越盯着那茶壶就气不打一处来,崔雪时见他眼神,嘴里道:“郁枝,换壶茶来。” “是。”郁枝手里提了壶新茶跨入院中,换去那盏加料的茶水。 甫越也不敢再喝,只看崔雪时淡淡抿了一口茶水,“甫大夫今日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甫越皱皱眉,竟是没想到崔雪时会这么说,她这是想将刚才之事当做从未发生过。 甫越应道:“来传皇后娘娘的话” 二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甫越尴尬地回了一遍说过的话,这才想起今日来此目的。 皇后其实并没说让崔雪时作为太子妃入宫,而是说让崔雪时陪她说话 于是甫越改了先前口头,叹道:“娘娘不想郡主为侍疾来回奔波,然让郡主在皇后宫中小住。” 院内飘过一阵风,崔雪时眨眼一问:“别无他言?” “没有”甫越还想挣扎,“崔郡主要晓得沈太师之罪名,就算下官不告诉陛下,这京城里还有一人知晓此事。” 崔雪时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数日前去过沈阙静居的萧媞筝。 甫越自是认为崔雪时不知道,所以下一瞬就道:“凤和公主萧媞筝,她也知晓此事。” 然而他刚说完,院内就跨来一个人影,她摇扇走近,嘴中蠕蠕,“好你个老东西,竟敢卖了我!” 第72章 我的枕边人只能是沈太师 萧媞筝长身着红袍,头上的簪子甩来甩去,她的步调都是照着美人书册里学的。 走起路来一抬一扭,步步生莲,脚步既轻又不失公主风范。 她冲崔雪时欢喜地笑着,又狠狠瞪着甫越。 萧萧媞筝?! 甫越瞳孔又惊!立时腿软扶着石桌跪了下去。 这天老爷的,京城里的两个鬼偏叫他在同一天遇上! 今早出门当真没看黄历,生生遭难都不带歇的! 或恐今日就是那黑白两无常正巧出了鬼门关,拿着钩子来寻人下地府的! “下官拜拜见凤和公主!凤和公主万安!” “你让我万什么安?” “我是不知那密信竟是你个老东西放到我府上来的,竟敢给我打哑迷。”萧媞筝扣住甫越的衣领。 她的小猫圆眼里满是怒意,“老东西,早些年前你还是个只能跪在我宫门前讨赏的狗吏。” “也不是科举出生,竟不知从哪儿攀了富贵坐到如今士大夫的位子上,连父皇都器重你个又老又丑的老货。” 萧媞筝丢开他,打开茶壶盖子,执着那茶壶就抬起来泼到甫越脸上。 刚换的新茶自是烫的,滚烫的茶水泼在他脸上是刺辣疼痛,痛得他嘶哇直叫! 但他却是不敢多言,萧媞筝深受陛下疼爱,他算得上宠臣,但宠爱程度定然比不过公主。 萧媞筝生来霸道,府上面首聚集,面首还都是朝廷的官员。 可以说朝臣百官有一半是沈阙的人,还有一半 则是萧媞筝的。 甫越成为士大夫后,宫中也是有人瞧不起他卖酒郎贱商出生,起初他又不懂官道复杂。 凭着五年前窥见沈阙举动,以此作为把柄才得到皇后提拔。 所以沈阙和萧媞筝,他都是断然招惹不起的,被泼也只能忍着,嘴角都不能弯一下,“公主息怒!” “下官” 后头的话还没说出来,萧媞筝直接将那茶壶砸在甫越头上。 白瓷茶壶落地裂了一道缝,甫越也晕死过去。 萧媞筝没好气地道:“老东西,砸不死你的,早就说了,等我找到你定不轻饶。” 崔雪时眨巴眼静静看着这一切,她怕沈阙不喜萧媞筝的到来,想着将她领出院子,“媞筝,你怎会来?” “随我去正厅聊” “不用了,我懒得走啦。”萧媞筝踢开倒在地上甫越,跟在她身后的侍卫扛起他就走。 “听说你被贼人抓走叫我好一阵担心,眼见你好好的,我便放心了。” 萧媞筝握住崔雪时的手紧紧包在掌心,心里头在怪陛下禁她的足。 崔雪时笑着说:“我知道你是记挂我的,本是想去公主府见见你,但实在怕打搅。” “你瞧你又说昏话,你来公主府,我是高兴都来不及,你我关系怕什么打搅?” “是我的错。”崔雪时示意她坐下,眼神尽量不朝屋子里看。 萧媞筝坐上石凳,翘翘的睫毛眨了一下,眼见崔雪时是平安的,她就想起自己的难题。 她面露难色地开口,声音却是一高一低,忽大忽小,“卿卿我有难了。” 崔雪时没大听清,萧媞筝见她皱眉便清晰说道:“我有难了,我有身孕了。” “你怎!怎会??”崔雪时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眼。 萧媞筝是怎么会有身孕的?她并未与旁人成婚啊? 崔雪时久居沈府是不知道萧媞筝这五年里找面首寻欢之事的。 萧媞筝五年来一直在服用避子汤,她本是想将来有了驸马后,在皇室子侄里寻个聪慧讨喜的收入名下便好。 太医都已告诉她往后难以有子,可如今竟是没想到有了身孕! 所以不管这孩子是谁的,她都必须生下来,而这个孩子的父亲只能是 萧媞筝垂下的眼飞速抬起,“卿卿我欲难控,在公主府寻了些幕僚” 崔雪时一听这消息都恍惚了阵,而后忽然想到半月前退婚后在静居与沈阙相见。 青峯曾说:“公主是想收服我们家先生去公主府做幕僚呢!” 原来是这个“幕僚”!公主豢养的男宠! 她从前在宫中做萧媞筝伴读时公主亲口告诉她,自己这一辈子都不想嫁人,还说自己根本不喜欢男人。 如今这是? “我这孩子来之不易,太医本说我难有子嗣,所以我必须将这个生命留下来” “可父皇要是知道此事,必定会叫我弃了这个孩儿。”萧媞筝摸着肚子,“都两月了,我不会弃她的。” “前几日余卿把脉才知晓。” 崔雪时难以接受,但还是开口:“余卿?” “他是工部侍郎,但孩子不是他的,即便是他的,我也不能因这胎儿嫁给一个小小侍郎。” 萧媞筝很是清醒,“我将来的驸马必须是朝中有能耐有地位又受器重的大臣。” “所以孩儿的父亲,我心里是选定了的。” 崔雪时幽幽大叹一口气,“你选定了何人?” 萧媞筝却难再开口,她心里的人除了沈阙便无其他! 沈阙这个人在梦里虽然杀了她,但只有他做了驸马才能更加稳固她身为公主的地位。 而父皇也会欣慰她择的驸马是沈阙,毕竟他是皇帝宠臣,按俗话说便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可是,萧媞筝听闻了今日崔雪时前去沈府带出沈阙的谈论。 崔雪时心里是有沈阙的,所以她才难以启齿! 萧媞筝并不是横刀夺爱之人,但不夺,她的肚子再拖下去就要显怀了。 她不想被父皇发现,更不想自己的孩儿被骂来路不明! 崔雪时看她这么犹豫,也是猜到了,恐怕她去静居想叫沈阙做幕僚之时,就已选定他为驸马。 而且前世,沈阙本就是驸马爷,所以萧媞筝今生重选沈阙也是意料之中。 崔雪时解她的碍口,心跳都加快了,“你选定之人是沈太师吗?” 萧媞筝目瞪口呆,旋即点头,“我只能是他也必须是他。” 崔雪时心跳更快,她一改称呼,恭顺地离座跪地,“禀公主殿下,可臣女这一生的枕边人亦只能他,必须是他。” “你不愿为了我弃他一人吗?”萧媞筝捏紧扇柄,眼神略狠,“卿卿,只不过是个男人。” “这世间爱你者不缺他一个,我听说裴家那位公子也是对你有情。” “可沈太师于我而言,是唯一能执手共度之人,恕臣女不能弃。” 第73章 只不过是个男人 萧媞筝蹙眉又复了遍,“只不过是一个男人,皇后不是已属意你为太子妃了吗?” “嫁给萧荀成为将来大齐皇后有何不好?”萧媞筝恼她改了称呼,还因为此事就在她跟前下跪。 从前崔雪时在宫中做她的伴读时被姑姑刁难罚跪,她说自己身为将门之女要有骨气,绝不轻易屈膝。 萧媞筝念她有这份骨气才高看她几分。 崔雪时依旧跪着,“公主知臣女没有觊觎东宫之心,也知臣女不喜欢皇宫。” 是了,当年的众多伴读都是入宫来巴结几位皇子的,她们巴不得可以被她的皇弟们看上。 所以整日花枝招展,根本没有一点公主伴读的样儿,萧媞筝见此也是习惯。 但唯有一人,她认真看书籍整理册卷,一心一意要让自己和萧媞筝都学到东西。 空闲时也不像旁的伴读那般簇拥在各皇子身边,而是拿着树枝练着剑式。 这人便是崔雪时。 萧媞筝起初觉着她太过装模作样,但渐渐将她看得真切。 她不喜欢深宫赤墙,只想在萧媞筝及笄后就离宫,自然是没有勾搭皇子的心思。 那时的她就喜欢崔雪时这份不同于其他伴读的性格,她们二人相处甚欢,就此交好。 “我懂你的。”萧媞筝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她,“但你是否也该懂我?” 想她一介公主不顾被旁人指摘就将沈南瑾带回公主府,为崔雪时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她知崔雪时要离京前去卲阳,也是连忙赶去送行。 结果崔雪时却使唤着沈阙的侍卫将她支开,萧媞筝忽然觉得,她根本不懂她! 说到底都怪这个沈南瑾,叫崔雪时白白在沈府住了整五年,断了与她的来往。 几年过去心性大改,竟为了一个男人对她如此恭敬,不肯相让! 崔雪时抬头看她,“公主想让臣女如何懂你?懂你身处无情无味深宫的难处,懂你身为公主,有母却似无母?” “懂你是帝王女儿,是皇室子嗣中最年长的公主,若脾气太好便会被人轻瞧鄙视,所以公主动辄打骂处死宫女只是为了立住地位。” “臣女不想公主手上徒增人命,才教了公主练剑护住自身。” “公主之言,臣女从未忘记,我还不够懂你吗?” “我懂你,才在你没开口时就晓得了你心中选定之人。”崔雪时不再看着她,“我懂你,所以知道你心中还有第二人选。” 萧媞筝眼神微动,她确实有第二人选,但想起那场梦,她就必须攥紧沈阙。 萧媞筝无奈地叹气,扶着崔雪时站起身,“我方才说了,只能是他。” “沈阙的身份毕竟是太子太师,即便你不嫁萧荀,父皇也绝不会同意你嫁给他。” 萧媞筝走到那颗树前,一手伸上前抚摸着树干,“你看这树怕是已近百年了。” 长眠蛰伏的老树干干裂出斑驳纹路,年复一年已将他体内精气掏空,可丛丛簇簇的鲜绿却在顶头吐新。 “它虽苍老,但它的顶端却在延伸长出新枝,硕大遒劲密密匝匝,这枝叶连风都难以吹掉。” 萧媞筝的话里奇奇怪怪,崔雪时都难懂她隐晦的暗示,她什么时候这么文绉绉了? 崔雪时走上瞧停步在萧媞筝身旁,同她一样抬头看着树干。 却是一人疑惑,一个惆怅,萧媞筝哎呀了一声,直接道: “你还不明白吗?你当父皇给你郡主之位,封崔将军为国公究竟是为什么?” “你们崔家的背后是世家大族,崔将军又是所有武将的楷模,同崔家交好的世家,你的叔伯们手里少说也有上万将士!” “他们虽都不在京城,但对你这个崔家女未来的夫婿定会帮衬,给予支持。” 萧媞筝想到了公主府上那些幕僚告诉她的朝廷秘事,“你不知道沈南瑾在边关受尽了你叔伯的优待吗? 他在这一声声贤婿里,才能安稳坐上将军的位置。” “要不然他怎敢主动去偷袭去招惹北彧将士?” 崔雪时眉头一紧,她终是晓得前世沈南瑾为什么与她定婚后就立刻抛了她前去驻守边关了。 原是因为与崔氏交好的世家都在边关一带,他们的身份能给他带来更好的待遇。 也是他重振沈家的最好时机! 但崔雪时疑惑的点却是,“你怎会知晓朝堂之事?” 萧媞筝肉眼可见的骄傲,“本公主府上的幕僚能是吃素的?” “所以卿卿,我讲这么多与你听只为告诉你,沈阙若不是图谋你的身份能为他往后助力,是绝不会娶你的。” 萧媞筝非常肯定沈阙对崔雪时并不是真心,而全是利用。 那场梦里成为她驸马的沈阙最终也成了首辅,权侵朝野,无人敢不敬之,萧荀也终究成了傀儡皇帝。 萧媞筝可不想看到沈阙利用崔雪时背后的势力提前逼宫造反,以至天下改姓,大道换君。 这般惨局之后,萧媞筝也会迎来和那场梦一样的结局,所以如今便将沈阙放到身边,待她孩儿出生,将他杀了就是! 崔雪时并不会因为萧媞筝的话对沈阙产生误会,这半月相处,她怎会猜疑沈阙只是利用? 正当崔雪时要开口,那道房门又是被人推开,沈阙脸色比起先前好了不少,白唇也渐起润色。 他后背已叫青峯重上了药,方才就在里头听到了全部,可笑他在宫中表现得不逐名利,还是会被有心人猜忌。 沈阙特意跨出门来,展着里衣走到崔雪时身侧,“公主忧虑过重,可沈某并不贪这数年已得成就,便是愿等陛下醒后,自请辞官。” “至于公主肚中胎儿,便找他亲生父亲自行处理,公主大可把心搁下,沈某从前说过此生只娶崔雪时一人,绝不做更改。” 沈阙在崔雪时旁边温柔极了,那眼神是萧媞筝从未见过的,他说:“哪怕事后无官无职,只做一介修书先生也绝不辜负崔雪时。” 萧媞筝是惊了,崔雪时也惊了,当是想不到沈阙竟肯为了她放弃太子太师之位? 若是如此他便不能和前世一样成为宰相,为她改自己结局,当真值吗? “先”胡广仁跑入国公府都愣了一头,他没看错?! 沈阙和公主怎会撞在一起了?! “先前吓死臣了咳”见着这修罗场,胡广仁霎时换了音调,“公、公主不好了,北彧北彧那位小公主就快到城门了!” 第74章 沈南瑾:娶了北彧小公主,看谁还敢瞧不起我 沈府大院内,沈南瑾还是被打了十戒尺,戒尺打在左手,手心肿到发红发痒。 但他也不敢叫半句疼痛,只跪在堂中一个劲儿认错,“曾祖父曾祖母,下毒之事,并非曾孙所想!” “那都是宣家人的主意,是宣家那个奸商为和崔雪时争夺宣家大女儿的遗产才出了馊主意!” “况且那迷药也是宣家人亲自给她亲侄女吃下的,与曾孙可真是没有半点干系!” 沈南瑾越说越憋屈,“曾孙是被宣家算计崔雪时是受了委屈,可曾孙可是因此差些丢了命啊!” 沈家老太太秦甄满脸红涨,知晓亲孙做了这等子无耻下作之事,她也气愤得很。 但怕二位族老再施惩戒,便先开了口,“你就算丢命也是该的,崔家崔雪时是什么身份?宣家算计你,你就顺势中计实在是蠢!” “孙儿”沈南瑾觉着自己已是够惨的了,这些长辈特意来到京城说是为了家法处置沈阙。 可结果呢?崔雪时来此耍了好大一个威风,她本该是要嫁给他的,如今竟然护着沈阙! 辗转五年,没了崔雪时也没了宋鸢,他这辈子污名加身,日后还有谁愿嫁他? 想到这儿,沈南瑾就一阵难过,他实在后悔得很,当初就该先娶了崔雪时再去边关! 如此,沈阙也不会无耻到惦记上他的发妻! 沈老太公见沈南瑾擦泪,真是有些瞧不上现在这些寂寂无名的后辈。 作就算了。 也没作出个大名堂。 沈老太公剜了他一眼,“行了,你没死已算是好的,你个大男人掉着泪,做出这娘们唧唧的模样作甚?” 沈南瑾忙放下抹泪的手。 “你晓不晓得,卲阳宣家的人,崔雪时的亲舅舅亲舅母,乃至她可以叫一声三祖母的老太太都已死了。” 沈老太公阖上眼,来京都前,他特意前去宣家看了一眼,那场面是白布横飘,黄纸飞扬。 整间大院笼罩着一大股死人味儿 即便是宣家被翻修了,也掩不住死了那么多人的事实。 “宣家连办了数场丧宴,前去宣府哭丧的人,个个都流干了泪,全睁着血眼,那流的也都是血泪。” 他微阖的眼睁了开,“更别提卲阳宣府那日血流成河的惨状,如今的卲阳宣氏就只有老四一家子和宣老太太及宣玉还活着。” “他们的结局可都是拜你这位从前的未婚妻子所赐,崔雪时是狠的,对宣家人是毫无亲情的!” 沈老太公咳嗽着,便是咬牙也不够,直接走到沈南瑾跟前去戳着他脑门,恨铁不成钢啊! “你该庆幸自己没落得那样的下场,知道不知道!” 沈南瑾且还算是淡定,崔雪时身为将门之女果然是不凡,不过宣家人确实死得好啊,谁叫他们瞎出主意! 可他现在担忧的是崔雪时即将嫁给沈阙,若他们真的成婚了,他的婚事该当如何? 外头的议论本就够多了,以他现在的身份哪还能娶到什么名贵世家千金? “报——”沈家老宅的小厮急急进屋,沈老太公允他答话,他才跪下磕头道:“禀老太公,北彧公主已快至京都城门。” 北彧公主? 沈南瑾眼里倏的有了光芒,他还记得从前夜里带兵偷袭北彧人营帐时,曾见过这位公主。 这个小公主清纯得很,从小被宠着长大,绝对是个不谙世事的。 犹记得那时沈南瑾不小心偷入了北彧公主的帐篷,他举刀欲杀,却不成想北彧也做了埋伏。 他们将沈南瑾围在帐中,眼看就要被刺死时,北彧公主悄声对他说: “我放你走,你以后别别杀我族将士,他们已经很累了,暂休休战。” 当年他的身边还有宋鸢,所以并没有惦记这位稚嫩的小公主,况且北彧大齐恶战多年,他也恨透彧人。 沈南瑾假意点头答应平安回来后,本是打算直接杀他们个片甲不留的,结果皇帝正巧下旨宣两国休战。 沈南瑾只能就此作罢,凯旋回京。 但要是这样论起来,他算是听了小公主的话,守信休战了的。 所以在北彧小公主眼里他的形象应该不会太差。 并且他听说小公主此次入京是为了招亲,那他何不试试? 沈家族人看不上他,将来还真说不准谁看不起谁! 待他娶了小公主,看那些百姓谁还敢非议他! 荣国公府中,胡广仁说完此话后,萧媞筝就急得走了几步,但想起自己有身孕在身干脆坐下。 父皇中毒昏迷不醒的消息只有那些百官和宫中娘娘、皇弟皇妹才知。 就是那北彧使臣都不知道半点消息,如今北彧小公主就这么入京来,必是要先入宫觐见才能表北彧对此次和谈的重视。 可若是入宫,北彧小公主便能得知肃文帝中毒的消息 万一有人将此消息传了出去,该引得天下大小州郡内多少觊觎皇位之人趁机谋逆造反? “北彧小公主?”萧媞筝想完就慌了,她深吸鼻子,“怎来得这般快?” 胡广仁本是来找沈阙出主意的,结果遇到个不顶事的萧媞筝 他悄悄朝沈阙递了个眼神,“已是半月了,其实路上遇雨还耽搁了大几日,此事请公主出出主意?” “我?”萧媞筝指着自己,“你让我出主意?” 疯了,她能出什么主意? 萧媞筝强装镇定,大手往后一挥,“我当然是让父皇赶紧醒来啊,太医是干什么吃的,一夜过去,父皇居然还没醒?” 让皇帝醒来这不是废话吗!!! 可惜醒不来啊! 胡广仁都快忍不住扶额苦笑了,但面对这位公主他提醒自己:胡广仁,你给我淡定! 呼 胡广仁嘴巴抿成直线,“宫内那些太医连毒都没查出来是什么,更加不知陛下何时能够醒来” 崔雪时知晓事情紧急,他国使臣上京,几位大臣亲迎,那这次小公主入京,定当比使臣的排场要给得大些。 其实正巧可以利用这排场,先行阻了公主的步伐,崔雪时趁此可以带着崔愔愔的母亲去宫中瞧瞧,瞧陛下究竟中了什么毒。 崔雪时开口道:“胡将军,此事应当先告知皇后,还有宫中大臣可有应对之策?” 胡广仁也知道出事了找不了皇帝,只能找皇后,可是 他急了,“可是皇后不见了!” 第75章 同舟共济,夫妻同心? 皇后不见了? 皇后怎会不见了呢?那如此一来,不就又和前世一样? 崔雪时紧张的心又被这话提了起来,但一想到皇后身边还有一人总不会和她一起失踪,便问胡广仁道:“宜锦姑姑可在中宫?” 胡广仁捏手啧了声,“这事儿就出在这姑姑头上,她说她特意去御膳房交代娘娘忧虑太重,想吃些清淡味的东西压压。” “结果这姑姑从御膳房一路上回来,找遍了慈元殿,都不见娘娘踪迹!” 胡广仁愁极摊手,“更奇的是,慈元殿外的守卫皆未瞧见娘娘身影,那这贼人是遁了地还是会隐身?” 萧媞筝用扇子掩住脸,惊了声,“青天白日带走那么大一个人,竟无一人瞧见?” “何不将宫中所有守卫都抓起来问个明白?我倒不相信他们是真的不知晓,难保守卫里没有贼人的手下。” 崔雪时回想着前世宫宴后,舒妃惨死,皇后失踪,皇帝是被沈南瑾救下才未损伤分毫。 今生没有沈南瑾救驾,可她未让座救了舒妃,其他大臣没人相救便依旧踏上前世结局。 所以皇后结局也是按着前世那般可前世皇后是怎么回来的呢? 崔雪时却是想不起来的。 但依稀记得皇后最终回到皇宫,接着肃文帝便在半月后驾崩而去,萧荀继承皇位 绕来绕去,怎会又回到前世? 沈阙见崔雪时面色属实不算好看,从袖中伸出手握住她温热的左手,“交给我。” 崔雪时摇头,沈阙已做得够多了,这些天来他都未曾好好歇息,后背是伤,手上也是伤。 她深感歉意,自从退婚后就给沈阙添了不少麻烦,劳他多次救助 于是牵着沈阙的食指揉了揉,“好好养伤,此事交由我,既同舟便共济。” 沈阙笑了笑,同舟共济夫妻同心吗? 崔雪时转身看向胡广仁,至此先做的便是迎北彧小公主不失大齐体面,但绝不能叫她入宫。 她前世深居后宅,太过愚蠢才得一死,就算重生也不是一夕之间便聪明绝顶的。 只能用着父亲教她的遇事不能慌不能乱,崔雪时转头对胡广仁道: “劳胡将军先行带刑部陈柯大人前去城门尊迎北彧公主,我需入宫看看陛下状况,再赶去城门。” 胡广仁打量着崔雪时,“尊迎?迎了便要领着入宫觐见,陛下不醒如何见人?” “咳”沈阙握拳咳嗽一声,一双眼盯死了胡广仁,冷冰冰的情绪是在提醒他,别废话。 得嘞,知道你沈云归心疼自家女人,回京后都没怎么合眼,成日的来回奔波。 如今这等大事竟也敢交由崔雪时来办。 他又能废什么话呢? 实话实说,胡广仁这辈子最是瞧不上女子,他母亲弃他于襁褓,萧媞筝以他为幕僚。 他在宫中任职,做得一介卫尉时,那些个娘娘公主嘲他身板矮小,嘲他面白如玉,不似将军。 无奈多遭,他打心眼里不喜女人,更是算得上厌恶。 萧媞筝见胡广仁在驳崔雪时,便也宠着崔雪时说了句,“还不去办?” 胡广仁假装是得了萧媞筝的令,道了声是便出门离去。 崔雪时与萧媞筝相看了一眼,“你有身孕,也回公主府静等。” “卿卿,这可是朝廷大事,你能行吗?”萧媞筝是不敢管这等大事的,稍做不好,恐招口诛笔伐。 她淡看了沈阙一眼,见他目光一直在崔雪时身上,他这个做太子太师的当真不管? 放手让崔雪时去做? 崔雪时不能再耽搁,只点头说道:“能行。” 人是被逼出来的,她既然知晓上一世的所有结局,便不能坐视不理。 崔雪时迈出脚步,带着那把桃花剑便也出府前去裴家官邸。 萧媞筝皱了眉头,坐在桌前抬头偷瞄了一眼沈阙,“沈太师倒是叫我出乎意料,你竟愿为了卿卿舍弃太子太师之位。” “想你在定州陪了萧荀整整五年,前太子出事,萧荀这个最小的五皇子便成了新太子。” 萧媞筝站了起来,摇扇抚着肚子走动几步。 “这是你的本事,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朝廷大臣辅佐君王,自古以来新立太子便都要经大臣意见。” “我记得父皇宣旨立太子之时,大臣们无一人反对。” 沈阙依旧站着,无所谓地道:“不过一个官职。” 在他眼里这确实只是一个官职,短短五载间,他从定州走至京城,为的只是远离万俟氏。 但如今的他还想除了万俟皇业,离了官职又如何,朝廷之中谁人又敢对他不敬?孰能不听从? 走了这么久的路,人心才是这个世间最大的利器,即便位至宰辅,若不懂人心,也会被拉下泥潭。 他从不贪恋权势,只贪一人罢了,自可以为了崔雪时舍弃全部,陪她独于山间,每日仅饮茶赏景。 但能被他舍弃的这全部,是绝不会倒戈的。 沈阙也懒得再理,进屋关门一气呵成,萧媞筝这大通话只得了沈阙这一句,她脸色渐冷,只得听崔雪时的回府静等。 “先生,咱可要派人?”青峯道。 沈阙眉头一挑,“不易得闲,且歇着不好吗?” “先生当真放心?宫里那些老匹夫可都围在养心殿外,分明知道此事却无作为。” “其实先生只要一声令下,献计者绝不会少。” 沈阙看着那瓶崔雪时为她上药的药膏,目光里柔光瞬起。 “有何不放心的?她做是尽力而为,她不做谁又能阻北彧公主入京?既如此做与不做,即便做错又有何妨?” 窗牖外风起,那大树枝叶在窗缝摇晃,青峯看着外头的动静,恐是又要有雨了。 崔雪时已和裴伯母入宫,远远看着养心殿外聚了人海。 殿外静候的大臣忍不住聒噪,纷纷念着究竟该如何是好。 殿中太医轮番把脉施针都得不出个所以然,只知体内有毒,但并不知该如何解。 眼看肃文帝口唇乌紫,他们的汗更是犹如流泉。 崔雪时和裴伯母加快步子走到殿外,崔雪时在他们身后吼叫:“请诸位让开。” 第76章 沈南瑾崩溃了,怎么哪儿都有沈阙的人! 养心殿外的大臣皆回过头,见是崔家郡主都让了位,但在崔雪时着急入殿时,众臣却将裴夫人拦在外头。 一文官打量着裴夫人,见她手里提着药箱便警惕道:“闲杂人等不可随意入陛下寝宫,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回大人,这是药箱,陛下昏迷不醒已过一夜,若再查不出毒药是何,陛下恐难再醒。” 裴夫人急切地实话实说,这些大臣也本要挪步让她进去。 “等等!”高声一至,却不想是宫道外走来了舒妃娘娘。 她听闻皇后失踪了还高兴得紧,所以这才敢来养心殿侍疾。 结果一见崔雪时带了人来,她可还记着宫宴上的耻辱。 舒妃认定崔雪时是沈阙的人,而沈阙身为太子太师自然希望陛下就此不醒,毕竟这样他就能直接扶着萧荀提前稳登帝位! 说不准沈阙如今就在宫外候着,而崔雪时带着这个人就是来送陛下最后一程的! 等到陛下驾崩,沈阙保不齐会带东宫禁军攻入造反! 舒妃心知沈阙的心思,赶忙走上来,对着裴夫人怒道:“你放肆,竟敢咒骂陛下!这就是崔郡主带来的人吗?简直无规无矩!” “真不知崔郡主急忙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太医院的太医可都在里头,需要你带什么药箱去诊?” 又来了 崔雪时晓得舒妃的针对,走过去扶着裴夫人,将她牵到身后,“回舒妃娘娘,这位是翰林学士裴大人的夫人,是廖神医唯一的女学子。” “宫中太医医术自是了得,可有些毒隐于身难以查出,廖神医的名号想必太医们皆是听过的。” “廖神医?”里头本就急得打转的太医听此皆连连对视。 廖神医可不就是那个天下第一解毒圣手?太医里还有人尝试过想拜他为师,结果人家说要看机缘。 天下医者又有谁会不知廖氏的名号? 太医们紧绷的身体终于松了松,竟没想到崔雪时带来了一个大救兵! 那位说着中州话的太医擦着汗走了出来,两眼盯着裴夫人问:“你就是那位解毒圣手廖神医唯一的徒弟?!” “是的。”裴夫人点头。 那太医嘴里“嗐”着,忙乎乎地请她进去,“快,快,劳您来瞧瞧陛下这毒究竟该如何解。” 这么热情急迫,舒妃就是想拦也拦不住,只能在殿外愤道:“你们仅凭崔雪时几句就将不知身份之人带进去,若陛下出事,可就等着陪葬!” 舒妃是宫女上位,大多官员虽因她得宠敬她,但眼下皇帝还躺在龙床上,往后时局且是说不准。 所以对于她的话也表现出爱搭不理的态度,要是皇帝驾崩,第一个陪葬的只会是后宫娘娘。 他们只不过是换个主子罢了 崔雪时凑到舒妃身前说:“娘娘就这么想陛下有事?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天佑之,陛下稳固江山功德无量,吉人天相,必会毒解醒来。” 舒妃捻着手帕,脸色极差,“崔郡主口齿伶俐得很呐,本宫只是担忧陛下罢了,怎会有狠毒之心像方才那人一般咒骂陛下难醒。” 崔雪时道:“裴夫人是急切之言,但也只是在阐述事实,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着想。” 舒妃闷哼,也不好进殿扰了医治,便皱紧眉站在一角。 彼时日阳太辣,她的身后支着流苏伞盖,众臣热得发昏,看到这场景更是头昏。 崔雪时担忧城门那遭,也不好再耽搁,看着殿外众多百官,她终是问:“敢问何人是礼部尚书?” 殿外人群中,一人疑惑地站出来,他官袍领上已被汗水打湿,他道:“崔郡主,下官任礼部尚书一职。” “那想必尚书也知北彧小公主及使团已快至城门的消息了。” 回想起前世的北城门可是热闹得很,礼部奏乐鸣鼓,还让官员们扮了花脸跳舞,小公主的愁思瞬间得到缓解。 “陛下之策也应是许礼部亲迎北彧小公主上京,此次事关两朝和谈,小公主入大齐和亲也是为了交好。” 礼部尚书林氏知道陛下从前的吩咐,他说出愁虑,“陛下如今未醒,恕下官实在不能亲迎,便是让北彧人在城门外等候,也不能现在迎进来。” “可如此便是悖逆了陛下之令,陛下既已提前安排礼部行事,在昏迷前也未撤回旨意。” “尚书若不依照陛下圣意行事,要是因此坏了两国交好,待陛下醒后,尚书难道一人担责?” 林尚书摸着胡须,“郡主心中想必有想法?” “礼部负责接待北彧使团,那便照旧将他们安排在驿站,公主那边倒也简单,劳礼部在京城到皇宫的路途中安排技艺表演,城门自有人带着公主先行赏玩一番。” “可若公主觉得行为不妥,偏是要入宫觐见陛下呢?” 毕竟北彧是战败之国,北彧小公主即将嫁到陌生国土,她怎会当真放下心赏玩? 崔雪时也想过这个问题,但这不是还有沈南瑾吗? 前世小公主入京时,沈南瑾还特意在用膳时提了一嘴,他说:“北彧小公主单纯得很,但要我去亲迎绝不可能,我打算叫她领教一番我的剑。” 那时的她还劝他,“阿瑾不可,你忘了公主入京是为了什么?陛下很是重视和谈,要是阿瑾拔了剑不就是在挑衅君威吗?” 所以今生的沈南瑾想必也有这等心思,定会前去凑个热闹。 于是,崔雪时道:“城门到皇宫毕竟路长,只要拖过今夜便可。” 崔雪时回头看着殿内众太医将裴伯母的身影围住,每人嘴里都议论纷纷的。 “究竟是中了何毒?” “我们换着法儿诊了整整一夜,今日大早见陛下状况愈发不好,我们觉着是雷公藤。” “不是雷公藤。”裴夫人摇了摇头,施针于肃文帝的额间及周围穴位,“是曼陀罗,里头还有两味致昏迷的药物。” “陛下唇上的乌紫便是曼陀罗毒发,去烧些炭催催汗液外排,再去端凉水来,将额、胸皆敷上,再差个人熬些甘草绿豆连翘。” 裴夫人吩咐完,太医们都慌慌乱乱散开,她却很是泰然自若,“先施针催吐。” 沈南瑾早早就等候在城门了,他还特换了一身潇洒的黑衣站在酒楼楼上。 阳光投下来照射在他的侧脸,他左眼下颧骨的黑痣比从前还要显眼。 沈南瑾倚在阁楼栅栏前,想到自己今日的设计就一顿自得。 他特意买了些仆丁在此装作杀手,他们会在北彧马车驶进城门的那一瞬间假意行刺,而他便坐等时机成熟奔下去英雄救美! 想想就爽! 沈南瑾心里头幻想着自己即将娶到北彧公主的美梦,然而眨眼间马蹄声如雷贯耳。 酒楼楼下,是刑部陈柯和胡广仁到了,在他们身后还跟着数十名禁军。 沈南瑾握紧手心,这不是那天将他关进大牢的刑部大人吗? 娘了,怎么哪儿都有沈阙的人! 第77章 沈南瑾“英雄救美”,沈阙旁观看戏 京都城外三十里是群山连绵地,万壑树参天,高耸入云的大山山巅中矗立着一座寂冷寺庙。 几声清脆鸣钟回荡在山间惊起飞鸟,混着杂草泥浆的小道上时不时发出簌簌声响。 踏入山坳的穿着粗布麻衣的女人连加快脚步,临到庙门便被迎了进去。 浑身弄得肮脏的粗麻衫再加上她扎着简单土气的侧麻花辫,万俟皇业在看到她的那刻都险些没认出来。 女子环视着庙中正殿布局,竟见这大殿与宣正殿大小装饰颇是相似。 而万俟皇业坐的位置则是宣正殿肃文帝龙椅的位置。 想当皇帝想疯了! 万俟皇业见了她淡淡一笑,唤道:“菁儿。” 上官菁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昨日夜里她便悄离了宫,走了一夜才到此处。 天稍微见明时还在路上见了北彧使团。 此次两朝和谈联盟,肃文帝特遣了个中阶官员出使彧国,令他带着仪仗队迎接小公主入京。 所以这一路,上官菁生怕那官员瞧见她的脸,佝偻着身子躲躲藏藏,甚至捡着乱泥抹在脸上,别提有多狼狈。 而她所做这一切都只为了她的儿子,她一定要见到他 上官菁盯着万俟皇业的眼睛,说道:“万俟皇业,本宫已向萧子拓下毒,若没有本宫解药,他绝对醒不过来。” “按之前说的,本宫要见儿子。” “他这不是还没死吗?”万俟皇业懒散地倚在正座中。 他晓得上官菁下不去手,也不敢下手,要是她当真一刀给了萧子拓痛快,那京都的上官一族恐会惨遭灭门。 上官菁向来看重家族,家族不允她嫁给万俟氏,她就立马同他断了关系。 甚至算计他,狠心朝他心口剜了一剑。 “今夜没有解药,萧子拓必死无疑!”上官菁道。 万俟皇业苦笑着说:“可我怎么听说老太后已带着女侍医在回宫的路上了?” 上官菁闻言一怔,“怎可能?太后半月前才前去道观,观中与世隔绝,太后往年也是要吃斋半年才会回京!” “你自己看!”万俟皇业洒开手里被撕碎的字条,“上官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爱留后手。” 她能留什么后手?她为见儿子都丢了脑子和理智,趁宫宴毒杀皇帝已是冒着上官一族被抄家的风险。 她哪敢求助于太后?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上官菁走去一脚踢开地上那些碎纸,没好气地道: “你休要嫁祸于我!此事我不知晓,便是知晓还能捆了太后的腿不许她回京不成?” “我只身一人前来此处,只为见儿子!”上官菁径直走到万俟皇业眼前,眼中愤懑,“他究竟在哪儿?” 美人脸上即便满覆尘土,却依旧是令人心疼的,万俟皇业握住上官菁的手,嘴角溢出奸意。 “你杀不了萧子拓,我也不难为你,既如此你便杀了沈阙,他死,我一定让你见儿子。” 这“一定”二字说得极其切齿,上官菁从万俟皇业仰来的眼神里感到一股杀气。 她怎么觉得,万俟皇业这双眼像极了一个人 上官菁凝神,杀沈阙本就是在她计划之内的,她没有犹豫地应道:“好。” “但你要告诉我,儿子在何处,他是在虢城吗?” “上官菁莫要探我口风,沈阙一死,我们的儿子自会出现。” 万俟皇业的眼皮颤了颤,执起桌上的烈酒一饮而尽。 寺庙外的天地顿时飞沙走石,狂风席卷而至,城门黄沙飘扬,眨眼功夫间天幕昏黄。 北城门早半月前就已张贴告示闲杂人等勿聚集在此。 空荡荡的街道中陈柯和胡广仁皱眉谈论,沈南瑾看着他们心里疑得很。 按理说北彧人前来京都迎接的不当是礼部差事? 怎轮得到刑部尚书前来亲迎?还带这么少的人? 莫非 沈南瑾心头还未想明白,酒楼下头的街边便走来十三仆丁,其中一人吹着哨子。 朝楼上的他又是鞠躬又是点头的。 沈南瑾微微一愣 他找的难道不是曾做过杀手的仆丁吗?不是告诉他经验丰富,武艺了得吗?! 可他们看上去怎这么不靠谱!全是肥墩墩的身段,全身上下的肉怕是也能割下四斤炒菜,手上还没有兵刃! 是想赤手空拳主动送死引起公主注意?还是想利用这二百来重的肥肉压塌使团啊? “啧。” 胡广仁深深啧了一声,踮着脚急躁地盯着城门外。 陈柯被他这举动搞得心慌,又听他忽然感叹道: “就说不能信女人,这快过去一个时辰了,崔郡主一句能行就将咱们撂这儿。” “眼巴巴看着公主使团就快到城门了,结果呢?郡主人呢?就说此事应当交由先生才更为妥当。” 陈柯忍不住了,转身冷下脸说:“胡广仁,你晓得自己这么多来为什么都稳稳当当列四品官吗? 又晓得自己为何在朝中颇有威严吗?” 胡广仁对陈柯的话感到莫名。 陈柯也不让他说话,自顾自地道:“那还不是因为沈太师与凤和公主,公主对旁人是残忍,但对你实在宠爱, 沈太师又在地位未稳时,就安排朝官帮衬着你。” “你的身后若没有他们二人能否平步青云?” 胡广仁讷讷:“那这和郡主又有什么关系?你可别瞎掰扯。” “你个騃童钝夫,我想说的是郡主和公主一样都是身为女子,你看不起公主,在朝堂上不还是靠着公主的权势?” “你背后认的主是沈太师,你瞧不起的郡主又是沈太师生之挚爱,你不信她,不也是在不信沈太师的眼光?” “更不消说了,崔家郡主在卲阳助淮州难民之举动,我就信她。” “怎么?是你应付不过来才怪起女人来了?” 陈柯的嘴如同炮仗轰来。 “瞎说”胡广仁面上无光,但细细想着自己在朝中确实仰仗着先生和公主,他咬唇闷吐了口气。 刚是缓了些紧张的情绪,眼稍是没注意,城门外一阵马儿嘶鸣,一辆硕白赤顶的安车欲往城门驶来。 胡广仁和陈柯见此忙踩着大步走上前去,然而谁都没料到,一方矮铺下竟窜出十余仆丁。 他们从袖子里掏出长剑,“唰唰”几声乱响后,只听人声:“杀了彧狗!” 沈南瑾心里大声叫好,先前竟将他们低看,没想到小肥墩们这么舍生忘死! 沈南瑾心头大喜,是时候到他英雄救美了! 铮—— 他心急如焚地抽出剑刃踩着二楼栅栏飞跃而下,嘴里愤道:“胆敢在大齐国都行刺,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酒楼二楼紧挨着城门的雅间内,一人静看着楼下局势。 慈禅抱肘,闷闷对身后饮茶的人说:“先生,是沈南瑾,恐是想英雄救美,要动吗?” 沈阙抬起袖站起身子,立在案前两手碾茶,瘦削修长指节握着鎏金银茶碾的执柄,“不动,旁观看戏。” 第78章 崔雪时:挡道者杀无赦! 慈禅稳抱手中长剑,按下剑意立在酒楼上看戏。 沈南瑾这方自信盎然地拔剑相护,焉知那些仆丁的剑更快! 哗哗啦啦几招式耍过,北彧公主安车后涌来的守卫便有二、三人被抹脖倒地! 疯了吗! 沈南瑾分明安排他们直攻马车便可,这样才好叫他英雄救美啊,怎么就冲着北彧守卫刀剑相向了! 要是叫旁人查出这些个仆丁是他找来的,那可不得被治罪? 沈南瑾干脆也不摆弄假招式了,长剑一横直接砍上那些仆丁手臂。 血光飞溅中,仆丁齐齐吼道:“灭彧狗,镇国威!” “你身为一介将军竟帮着彧狗对付我大齐国人,你简直不配为将!” 十三人的嘶吼声中包裹着愤怒痛恨,沈南瑾咬牙接下一人急砍来的刃。 只听他嘴里小声恶恨,“沈小将军驻守边关五载,你有心英雄救美,我们就有心做引” 沈南瑾从他说的话里才明白他找这些人时怎这么顺利了! 沈家现在最是缺银子,他用着一两银子就找齐了这十三个曾做过杀手的仆丁! 原来他们本就有杀彧人的心思! 那仆丁继续重重压下剑刃,两剑碰撞发出“咯咯”声响,摩擦中似冒了火花。 他恶狠狠地盯着不远处的安车,“不过和亲交好怎能消解彧齐两朝整整二十年的仇恨” “书中不是说过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吗?” “???” 沈南瑾面露惊疑,这是从哪里看来的歪书! 二者僵持打斗着,仆丁忽地凑到他耳侧,“我儿死于沙场,必是要叫彧狗偿还,沈将军许给我们的银子,便劳你换作黄钱捎给我们” 说罢,他手上不再用力,脖子杵上沈南瑾的剑,轻而易举间,人已断了气息! 胡广仁见状直截了当拔起禁军的剑迎面对着沈南瑾的方向而去。 且听长剑挥动气流的啸啸撕裂声,胡广仁抽出围在腰间的软剑一甩上前—— 不过短短几招,风驰电掣间,十余作乱仆丁的脖上都被留下割痕,随胡广仁的收剑声,十余人紧接着仰躺在黄沙地里! 拍起一阵尘土。 沈南瑾愣愣转身看着胡广仁,他难想象是眼前这个小白脸杀了他们全部 然却是还没完,城门外的荒山底下忽然踏出一列人马,枣赤烈马马背上的人皆戴斗笠。 斑黄白衣裹在身上,他们皆抬起手中弓弩,就这般坐于马背上射出支支箭簇。 箭簇伴咻咻风过,凶猛攻势下,陈柯冲着禁军急喊道:“杀!” 阵令一下闹得人心惶惶,北彧小公主坐于安车车与中握紧了随行姑姑的手,“姑姑娆儿怕” “莫怕,公主须记着您代表北彧,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须得体面,您害怕,往后也不能当着南齐人说,可晓得了?” “万一死在马车里,不就没有往后了吗乱箭无眼,姑姑还是带我下去” 北彧公主刚说完这话,两支箭簇猝然从安车纱幔外飞了进来,姑姑忙按住小公主的脑袋躲避。 胡广仁领着禁军躲闪着乱箭踏上赤马马背打下不知是何人派来的白衣杀手。 沈南瑾随北彧守卫亦相继而冲。 小公主从姑姑手臂的位置探出眼,一眼便见了黑衣高马尾的沈南瑾。 他墨发飘拂在身后,侧脸的英气和那俊逸身影一下就引得她的目不转睛。 完颜娆的思绪被拉回边关那夜,见惯了草原上粗野豪迈的汉子,她是第一次见到沈南瑾那样清澈爽朗的男子。 是她放他走换得了休战,而今日他又挺身相护。 完颜娆眼睛一亮,学着齐国话偷偷念了声,“沈小将军。” “简直乱套!这些人是谁啊竟敢在京都外动武,这该如何是好”陈柯眼见局势不对急得直打转,后背汗流如涌! 他一个文官虽是能举得起剑,但前些年右手筋脉受过伤病,至此即便握剑也是打不动。 他踮起脚看着城外遭遇急得走来走去,嘴直喊:“乱套了乱套了,朝廷颜面何存呐!” 陈柯急慌慌的模样落在慈禅眼中,听城门外烈马嘶声,人声颇沸,他眸光黯然。 忍不住又看向悠闲的沈阙,“先生,可要属下动手?” 沈阙碾茶的手未停,他清楚城门外的骑马者是万俟皇业派来的死士,目的恐就是要闹这一场。 使得小公主受惊,以至大齐同北彧无法和谈,再起纷争。 如此这天下百姓岂不谴责君王无能? 慈禅不是急性子,但见城外的黄沙卷进城内,刀枪相撞声堪堪贯耳就知战况实在不利。 他见沈阙没有开口,自也不好插手。 鎏金银茶碾中的茶饼已碾至成细粉,沈阙淡淡开口:“去。” 慈禅闻言握住剑柄,双腿刚踩上栅栏便听酒楼右侧传来阵阵马蹄声。 “驾!” 随一道稳重铿锵有力的女声从大路上传来,她长袍衣带飘散在后背。 淡紫衫上头还带着显眼血迹,耳坠荡在耳垂尽显她的急切,但那张脸却丝毫不见慌乱。 她左手握剑,另一手紧攥缰绳,她骑马直奔城门,而随在她身后的还有三十匹白马! 慈禅定睛再往后看,马后竟是礼部的人和宫中禁军统领,众马狂奔掀起尘灰! 待女子马匹近了,慈禅才看清来人,一颗冷寂的心终按耐不住道:“先生,是郡主!” 她当真带着礼部赶来了! 礼部尚书甄复之数年来我行我素,既未拜入沈阙门下,也不想入公主门下。 即便众多皇子拉拢,他都秉持着对太后陛下忠心耿耿,顺道还要臭骂皇子们几句,“殿下几位拳中掿沙,勾心斗角,下官必定参诸位殿下一本。” 这样一个老匹夫,要是皇帝未醒,他绝不会听旁人命令行事。 然这老匹夫竟跟着崔雪时来了,难不成是陛下醒了? “先”慈禅转头要对沈阙说明,沈阙却早早就站在他身边,两眼是直勾勾地看着崔雪时。 将才那份淡淡疏离早已消褪,深邃五官中满是温情。 崔雪时见城外白衣杀手的装束实在眼熟,脑中霎时跳出雨夜中迎乐客栈外的杀手。 他们是万俟皇业的人。 她眼里没什么情绪,但平白生出冷意,嗓音洪亮:“礼部迎北彧公主入京,挡道者杀无赦!” 第79章 沈阙轻吻住崔雪时的耳:守着你 声音在大道扩开,北彧小公主透过安车纱幔瞥着崔雪时驾马而去的身影。 眸中露出些许不一样的神色,原来女子也可以如此潇洒骑马吗? 狂风呼啸,剑起剑落,崔雪时坐在马背上拔出那柄桃花剑,白衣杀手朝她对准弓弩。 崔雪时立刻倒下腰,夹住马肚平平躺在马背躲过杀意箭簇,毫无惧色! 此时她身上的伤都已大好,没有一处能拖后腿。 崔雪时身形轻晃,直起腰身对着杀手就是一砍,鲜血飞溅,他从马背侧面径直摔下,赤血砸进黄土! 崔雪时利用身体的轻盈弯腰捡起杀手落地的弓弩,接着踩在马背上借力朝他们射出箭簇,已见数人倒地! 沈南瑾难得遇到强敌竟生出贪战心思,硬是丢了手里的剑以赤手空拳面对杀手的箭。 “糟了”他手上的伤却在箭簇射来时突然发痛,眼看避之不及,身后箭簇急来刺飞白衣。 差点就成亡魂 沈南瑾心惊肉跳回过头,眼见身后的紫衣女子稳立于马背。 这双眼里的坚韧对沈南瑾有着极强吸引之力,但很快她定眼向他看来,目中又多了厌恨。 “崔雪时”沈南瑾回想起从前曾骂她狭隘,不够大度。 但如今他即将得痛快一死,竟是崔雪时救了他?! 她怎会救他呢?她不当是期盼着他快些去死吗? 沈南瑾心里瞬间冉上愧疚,但很快又生出气愤,救他做什么!是想挟恩图报,还是想牵起他的惭愧? 可他一想,自己凭何惭愧? 崔雪时退婚不过半月就和沈阙卿卿我我了,他凭什么要因为她相救就惭愧! 崔雪时瞪了他一眼,本是想一箭直接在此射死沈南瑾的,反正场面混乱,不小心射穿他的脑袋也不算什么 谁曾想这残渣居然好巧不巧的躲开了! 下次总有你死的时候。 她嘴里哼了声,重新坐上马背夹着马肚冲向其余白衣杀手。 胡广仁打得甚累,风沙拍着眼睛都快让他看不清,他手脚发酸,侧头一见崔雪时迎上来帮忙忍不住要哭了。 他带着哭腔颤音来了句,“崔郡主好样的!” 崔雪时脸上黏着血,微是斜睨着胡广仁嗯一声,接着便举剑令身后禁军道:“围!” “围!”众多禁军、北彧守卫如汹涌潮水,紧紧握着手中兵刃朝白衣杀手靠拢。 我多敌寡的局面下,那些白衣杀手很快就被困在人群中央。 眼见是绝没有逃跑的空隙,他们咬牙举剑抹上自己的脖子。 崔雪时眼疾手快薅住一人的白衣,夺了他手里的剑将他按跪在地。 崔雪时知道,直接说出这些人是万俟皇业派来的很难有说服力,所以她留下一人,假意问他,“你是谁派来的?” 禁军上前押住挣扎的白衣杀手,只见他重重摇头,怒目睁看地上的剑。 胡广仁叉腰喘着粗气走上前掀开他的斗笠,却见他张着嘴,可嘴里竟然没有舌头! “这这、这怎么问怎么被拔舌了!”陈柯从禁军里窜出头惊叹。 崔雪时见此心中一震,对陈柯道:“抓回刑部审问,不能说话总有墨笔,要是不会写字” “我就将你主子的名写下来,你总有手,会按手印,毕竟刑部手段毒辣,三百三十道利器可一一往你身上试。” 崔雪时学着父亲审问敌人的表情,“三刀六洞,千疮百孔,你不交代清楚,连死都是奢求。” 这么戾的吗胡广仁听着崔雪时的话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那杀手也肉眼可见的发慌,陈柯令道:“带下去!” 禁军带走了那人,陈柯见崔雪时转身要走也忙跟上,随在她身旁伸出大拇哥,“郡主威风,不愧是将门之女!” “就是不知您是如何找来礼部尚书和禁军统领的?” 陈柯远远就看见了城门安车旁的甄复之和统领。 沈阙是这位禁军统领的救命恩人,他顾及沈太师听从崔雪时的话倒是不足为奇。 只是这小老儿甄复之没有皇令怎会出宫? 所以陈柯疑道:“陛下醒了?” 崔雪时随意擦了擦脸颊的血,“没有,陛下吐血毒解后又睡了过去。” “那您是怎么搬来礼部尚书的?”陈柯实在好奇。 崔雪时却是无言,抿着唇走到北彧小公主的安车后。 站在马车前的甄复之还在向那位姑姑解释,“公主受惊实为齐国之失,望公主莫要因此受气才是。” 完颜娆低垂着脑袋抠着手指,身在异国的她哪有资格气? 她本要说句无碍的话,但姑姑却依然不饶着说:“我大彧国的公主也是千宠万爱长大的,受尽大皇疼爱。” “此番和亲,我国愿嫁公主也是当真愿意互结为友,凭此交好,可你们彧国害得我们完颜氏公主受尽惊吓!” “姑姑,我没事的”完颜娆拉着姑姑的手,摇头示意莫说。 可姑姑不停歇地说:“我国可以不计较今日是谁要破坏两国交好,但你们必须跪着向我彧国公主道歉!” “此次跪下道歉也是避免往后再有齐国人让公主受了什么旁的委屈!” 甄复之听此自然是不悦极了,当即就黑下脸, “彧国战败,是吾等大齐愿同你们化干戈为玉帛,你这姑子却不知收敛,妄要吾国向一小小公主下跪道歉,简直狂妄。”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其实两方都不满于公主和亲。 姑姑气得要撩开纱幔将老儿的嘴撕烂,完颜娆赶忙拦住,“姑姑,身处陌地,莫要惹事生非。” “公主他们彧人欺人太甚,你才入京就遇袭,往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 “不要紧的” “完颜公主,可允我进去?”崔雪时在马车下抬起微微笑容,纱幔飘起,完颜娆直直盯着她的脸。 是骑马的飒姐姐 随即点头允崔雪时上来。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崔雪时又走下马车,然后姑姑便在车与内道: “行了,我们也不计较了,多谢甄尚书和诸位相护,公主今日受惊,劳你们安置公主和使团歇息。” 姑姑态度转变过于神速,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要问崔雪时是喂她们吃了什么“神丹妙药”。 又是说了什么才让她们主动避过觐见陛下? 崔雪时见他们欲张的口,却是绕开众人跨进城门,礼部甄复之也只好上马开道,领着彧国队伍前往驿站。 崔雪时刚走到酒楼外,酒楼门从内忽开,一双大手拉她入门,她惊着“啊”出声。 一股清冽木香袭入,即便脑袋被来人按在怀中看不清他的脸,但这味道偏叫人心安。 崔雪时笑着抱住男人的腰,关心道:“伤都没好,沈太师出来作甚?” 沈阙轻吻住崔雪时的耳,伸手摆弄着她耳垂的耳坠,温柔声音落在头顶,“守着你。” 第80章 沈南瑾:雪时,从前是我混蛋,现在我娶你! 沈阙将崔雪时扶正,整理着她凌乱的青丝,视线往下看着淡紫衣衫上的血,眉间略微浮起不悦。 旁人的脏血岂能沾她身? 沈阙伸手顺着她的衣襟往下滑,蹙眉轻轻解开衣带。 酒楼客官因北彧公主的到来早已被请离,崔雪时看着空荡的酒楼正堂忽然红了脸。 沈阙温热的手腕蹭在她腰间,崔雪时眼帘低垂,睫毛微微颤起来,“沈太师,这是白日,你想作何” 沈阙看透她心中误解,嘴角是一抹浅笑,面对她脸上红晕,忽又起了挑逗的心思。 他道:“你认为我想作何?” 他故意摩挲着崔雪时的手腕将她步步紧逼抵在木壁,眼里露出如狼面对稚兔般的目色。 崔雪时的喉咙忍不住往下咽,沈阙继而抬起右手,食指点上她吞咽的脖颈,“紧张什么?” “没” 沈阙缓缓蹲腰,直挺微翘鼻尖撞上崔雪时的下颌,他抬眸看她的眼神实在是会让人生怯。 也无法让人拒绝 崔雪时短暂忘却方才激烈打斗,双眼紧闭双手紧抠着身后的木壁,本以为沈阙会 结果他却是笑了一声,擦着她下颌那块有血味的地方,笑容无奈道:“我不是禽兽。” 崔雪时愣住了,好你个沈云归你不是禽兽谁是禽兽!故意捉弄人一点儿也不带脸红! 二八小姑娘的面庞稍是有了怒气,沈阙讨好似地牵起她的手转身便上楼,“衣裳脏了,随我去换件新的。” 崔雪时这才恍然他解腰带是为何 但有话不能直说吗?偏是要逗弄她一番才好! “你觉得这酒楼如何?”沈阙走在梯中忽然问。 崔雪时左顾右盼。 这座酒楼紧临辉煌繁华的北城门,加之不少官员权贵挤破头都要来此用膳,然此处往往是座无虚席。 且酒楼经营五载从未出过岔子,周边眼红其生意火爆的酒家掌柜都从未发难。 所以这名为“玉鹤楼”的酒楼引起不少人闲谈,大多都猜测这楼中掌柜是天家,所以才无人敢得罪。 但崔雪时对玉鹤楼更多的记忆其实来自于前世。 上辈子沈南瑾与她成婚当夜,却是带着闹胃疼的宋鸢到这座酒楼用膳,留她独守空房。 就因此事还叫旁人看了笑话,他们都说沈南瑾宁弃与国色天香的崔雪时洞房花烛,也要讨好容貌平平的宋鸢,是因为 崔雪时身材干瘦挑不起沈南瑾的兴趣! 那段日子的街头都在说沈氏正妻空有美貌,实则一无是处。 崔雪时想到此处就不禁握起拳头,痛恨不已。 沈阙见她情绪有些低怒,便不等她回答牵着她走上二楼。 说起来,崔雪时从未来过玉鹤楼,此见楼宇长幔垂飘,雕栏玉砌,楼中围柱皆刻朵朵桃花。 走到楼中最末,沈阙推开这道雕花门邀她进去。 先前的慈禅已不见踪影,崔雪时只见檀木月亮屏风后的黑漆案几。 案几中的茶壶冒有热气,屋中满覆清幽馥郁。 “坐下喝茶。”沈阙微微欠身,绾袖握住茶壶把手往杯中倒入茶水。 崔雪时听得清脆水流声坐在案几一侧,接过沈阙递来的茶杯,她低眸是嫩绿明亮的峨眉雪芽。 沈阙未给自己添茶,反倒是转身打开衣橱,从内举出件雪白长衫,衣裳袖口还绣着片片竹叶。 崔雪时眨眼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嘟囔着道:“看来这间房是沈太师独有,竟不知太师还有添置女衫集于柜的爱好。” 沈阙似笑非笑,走到崔雪时后背抽出她手中的茶杯,为她拢上白衫,“幸是合身的。” 竹叶白衫同他身上的白袍极为相似,沈阙满意的轻笑一声。 岿然身形往前一晃,沈阙松了手坐于她对面。 崔雪时低声换了个话题,“咳沈太师就不想问问我是如何将礼部尚书带来的吗?” “我何需在意旁人?若你想说,我洗耳恭听,若不想告知,我自也不多问。”沈阙摩挲着白玉扳指,眉头微挑。 崔雪时自是要交代,便道:“甄尚书素来只听皇命,我虽告知他若不出宫亲迎恐引陛下往后开罪, 但他踌躇终究没答应,死活都要守在养心殿外等陛下转醒。” 沈阙只看着崔雪时,嘴里嗯了句:“甄尚书是个倔脾气。” 他知崔雪时是想告诉他宫中实情,便迎着她很是有兴趣地问:“然后呢?是陛下醒了?” 崔雪时摆头,“我带了裴伯母前去养心殿,裴伯母医术精湛,几针下去陛下就吐出毒血,想来今夜应是能醒的。” “但甄尚书是得了太后的令才随我出宫。” 崔雪时一路上只顾着狂奔至城门,眼下放松倒是回想起来。 前世的太后整整一年都远在道观,她和沈南瑾多次入宫宴席上都未见过这位神秘的老太后。 然而今日太后突然归京进宫,入了宫竟不是关切陛下病情。 而是上下左右打量着崔雪时。 “你就是崔雪时?”太后雪鬓霜鬟,雍容气质压得人连气都喘不上来,“有些你外祖母的影子,模样倒还行,难怪他能看上你,特飞鸽传书叫哀家回宫。” 这句“难怪他能看上你”崔雪时当时身处慌忙确实没反应过来,但现在细想这个“他”除了沈阙又能是何人? 沈阙在听到崔雪时口中的太后时端起茶杯沿着杯口拂拭,“太后是我请去的。” “甄复之是牛脾气,若无皇帝和太后之令,他的腿绝不会挪动分毫。” 崔雪时知晓沈阙会在背后出手相助,但也没想到他能请得了太后。 今日之事危机暂解,可眼下皇后依旧未见踪影,到底也是深宫女人,失踪一夜已是危急。 崔雪时欲问沈阙对皇后失踪可有想法,酒楼下忽然一声打断她刚张开的嘴。 “崔雪时!”声甚嘹亮。 崔雪时离座走到楠木栅栏前,居高临下瞧着紧捏双拳的沈南瑾。 沈南瑾眼看着崔雪时被拉进去许久都未出来,而慈禅还在酒楼门前挡他的路! 沈南瑾心知楼里有沈阙,所以格外气恼,抢了女人就罢了,还在明光烁亮之下与女子独处。 而他左想右想,又觉得崔雪时当初退婚既然那么绝情,方才怎会为了让他愧疚就相救? 所以崔雪时的目的只有一个,她对他还有余情,她终究还是舍不得他命丧黄泉! 沈南瑾越想越后悔,情绪激动和悔恨交加,他仰天一吼:“崔雪时!我知道你的心意,快让我进去好好谈谈!你既救我,我便报恩,你我退婚就当没发生过!” “你还记得我出征前为你刻下的牌匾吗?还记得我给你的同心结吗?” 崔雪时凝眉。 沈南瑾却是将自己说感动了,“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和谐愿百年,你还记得这句诗吗?是你我定亲后,你说与我听的!” “从前是我沈南瑾糊涂混蛋,但如今我只想说一句,雪时,我娶你!” 崔雪时挠了挠额头,眉间都皱成了“川”字,“脑子有毛病” 第81章 崔雪时这是将巴掌啪啪往沈南瑾脸上打! “雪时!我说的都是真的,以前是我瞎眼着了那贱人宋鸢的道,如今我当真想同你共度余生!” 街边忽然围满了人,沈南瑾也懒得顾及脸面,崔雪时对他肯定是有感情,若他难堪,她也一定会邀他进去。 沈南瑾更为肆意,“噌”地拔剑往手心一割,“今沈南瑾在此歃血为誓,请诸位见证,若往后有负崔雪时之径,天打雷劈!” “真是有意思,谁不知沈将军凯旋就带着宋姑娘回京,眼下宋姑娘不见了踪迹,沈将军竟不着急,还想着和郡主和好如初,真是狗掀门帘子——” “谁!谁胡言乱语!”沈南瑾急了,回头气呼呼地窜进人群寻找那女声。 可拨开密密麻麻的围观百姓,他也没找出出声姑娘,只听她又一声,“狗掀门帘子,全凭一张嘴!” 沈南瑾气到充血,脸上霎红,双眼闪烁着怒焰,左右寻人。 却不想那姑娘早就混在人堆里跑没了影儿,带着帷帽跨上小道上的马车。 马车里头的主子面色不虞,愤怒到拳头握紧,她愤道:“该死的沈南瑾!” 婵儿轻声抚慰,“消消气,您如今是世子侧妃,其实不必为了那渣滓生气。” “您现在只需记着老爷的吩咐,您如今只是卢筱筱,不是宋姑娘,要是露馅” 啪的脆响,是一记巴掌毫无征兆地挥在婵儿脸侧,“轮得着你说?” 宋鸢很是不满,“要不是卢家那位大小姐死在上京路上,我会替那死人嫁给上官序尘?” “别忘了,是我亲眼看见你们老爷失手杀了自家女儿,要不是我主动顶替卢筱筱,恶杀亲女的罪名,够卢侍郎死千八百回!” 蝉儿委屈地捂住脸,“是奴婢不该多嘴。” 宋鸢知晓自己太过暴躁,缓了声道:“去向沈府和荣国公府递个请柬,我要让沈南瑾来世子府参宴。” 让沈南瑾参宴?! 蝉儿立马慌起来,跪在马车内担忧地说:“侧妃冷静!沈将军无官无职,怎配入世子府门楣?如此一来该有多少人猜测您的身份!” “我是会将自己作死的人吗?”宋鸢笑了几声,“等他来了,就说府上下人弄错了,我们邀请的是沈太师,如此沈南瑾不就丢脸?” 蝉儿重重点头,深表赞同。 宋鸢就是要让他丢尽颜面,从前海誓山盟,今日竟又想与崔雪时再续姻缘! 亏得她还想着等将来世子妃病死,待她成为世子正妃后就提拔提拔沈南瑾,结果他竟如此厚颜无耻骂起她来! “乏了,回府。” 马车缓慢行去,沈南瑾眯眼见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道路尽头。 没寻到多嘴姑娘的他也只好叉着腰走回酒楼底下。 玉鹤楼露台中胜雪白袍衣袂荡起,沈阙幽幽走到崔雪时身侧,二人白衣好生养眼。 沈南瑾都想踏上去将他们的衣裳撕烂,他眼底黑沉,怒目圆睁。 但沈阙面上万分平静,未曾递于半点目光到沈南瑾身上。 只满眼都是崔雪时,他五指扣住她的右手,冷平起声砸不出味道,“进去喝茶,该凉了。” 沈阙牵住崔雪时回房,崔雪时却顿住脚步温和道:“等等,我同沈南瑾说几句。” 沈阙点头,但又握住她的手臂不允她走,眼睛盯着她,取下她左右两边耀眼的耳坠,又拢紧她脖颈的白衣衣襟,“去。” 崔雪时不懂他的举动,疑惑问一声:“拿我的耳坠做什么?” 沈阙提唇一笑,眸光微动,“沾到血了,下回给你打副新的。” “哦”崔雪时又转身走去露台。 沾血了吗?沈阙摊开手看着干净无比的琉璃耳坠,人总是会有些妒意的,怎舍这般小姑娘再被阿猫阿狗觊觎? 便是要收了她身上的东西以警告自己,崔雪时只能是他的。 若沈南瑾三言两语叫她回头,那沈阙便割其耳,叫其绝不敢生出贪求。 这方沈南瑾见崔雪时身影出现又眼前一亮,高兴着道:“雪时!跟我回府,趁曾祖父和曾祖母都在府上,我们” “住嘴!”崔雪时俯视嫌弃,“沈南瑾,你是太过愚蠢还是在自欺欺人?” “我自认为与你说得清楚,却不成想我失手的一箭也能叫你自作多情!” 崔雪时的冷漠厌憎让沈南瑾头晕目眩。 “自作多情?”他眼神变得阴寒,“我如何自作多情?怎么?有沈阙在身边就不敢说出你对我还有余情的实话了吗?” “呸!”崔雪时简直佩服沈南瑾的幻想,“那支打在杀手身上的箭簇,实则是我要射穿你头颅中的利器。” “实没想到你偏偏是个遗留千年的毒瘤祸害,恰巧避开箭才得活一命,我只恨没有再射出一箭!” 什么?!她当真想杀了他! 沈南瑾后背发寒。 崔雪时又继续道:“你方才说为我刻的牌匾,送我的同心结可牌匾被我劈成了两半,而那同心结早就被你的母亲拿去当了!”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从前我的嫁妆被你母亲花了大半,是我懒得清算,可我现在害怕我的不清算会让你再产生误解。” “所以明日我会让荣国公府的婢女亲自登门去沈府清算我这五年来花费在你们沈家的嫁妆,你们可要准备好归还。” 崔雪时笑起来,万分明媚,“要是沈家囊空如洗,无法还清也好立个账单字据,每月还一点,三年五载总是能还得清的。” “毕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沈南瑾。” 这五载狠狠砸在沈南瑾头顶,看着身旁身后都在捂嘴嘲笑的百姓,他咬牙切齿挥动长袖撵人,“滚!都给我滚!” “崔雪时!你别太过分!” “哎呀,诸位可评评理,沈将军脸皮堪比城墙,我只不过是在打消他可笑的念头,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当真过分吗?” 崔雪时装出可怜模样,怎不叫人怜爱? 沈阙见她摇头晃脑的模样,也跟着轻轻摇头,嘴角浅笑。 “不过分!不过分!”群众立起手臂复道。 此起彼伏的声音直让沈南瑾面红耳赤,崔雪时还在楼上摆出神气得意的表情! 崔雪时这是在将巴掌啪啪往他脸上打! 让他如此丢脸,崔雪时你等着! “滚开!”沈南瑾气得钻进人堆里羞愤而逃,众人“嘁”了一声,朝崔雪时敬佩鞠躬,纷纷退去。 “进来歇歇,喝口茶。”沈阙扣着案几,定定瞧她。 第82章 要让我沈南瑾给林家当赘婿?? “丢脸!” “简直是丢尽了我们沈家一门的脸,你个蠢王八羔子!” “除了用你那猪脑蛮力打仗之外,你还会干些什么?” 沈府内院又乍起闹腾,沈老太公气得胡子一撇,狠狠拿过鞭子就往沈南瑾后背上打。 虽说是八十岁的老人,但说到底好歹也是武将出生,即便年老,握惯兵器的手,这力道使出来也是不小。 几鞭扬起落下,沈南瑾痛得直咬得下唇流血。 沈老太公气得想一脚就此跨进棺材,“才被崔雪时羞辱没多久,你又厚脸皮舔上去求娶,你是觉得自己个儿这辈子都找不到女人了?” “偏偏是要在那一棵树上吊死?崔雪时怎么就容你这么惦记?你惦记就惦记,又偏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吼大叫,让旁人看笑话!” “今日桐杨道外可是连串的笑声,那些人走到沈府就指指点点捧腹大笑,让我这张老脸简直没地儿可放!” “老头且坐下,别把自己给气倒了,那崔雪时岂不更得意?”沈老太婆勾住老太公的手肘窝,强拉着他坐在院中圈椅中。 “咱们沈家子孙中就一个沈阙算是有大出息的,可最终也因崔雪时在我们眼前放肆!” “可见那崔雪时也算是个人物,一副狐媚子模样,和她那商户女母亲也是没差!” 沈夫人孟氏是心疼沈南瑾被打,但沈阙也是被打了啊,瞧他那虚弱的样子就知道伤有多重! 于是孟氏便支支吾吾:“沈云归放肆了吗?他不是乖乖受了婆母的戒尺?他再怎么有出息,还不是您二老的曾孙嘛!” 沈老太婆哼道:“那是你们这些晚辈眼瞎,沈云归岂是甘心受罚的人?他那是想让崔雪时心疼他,才故意叫我们施下戒尺的!” 想当初在定州,沈阙仅仅是有五六岁,他们想着法儿给他挑错要以此锻炼他。 然而他这只小狼根本不服管教,直接夺了戒尺丢入火坑,所以他们只好改变策略。 将戒尺打在沈阙母亲身上。 沈老太婆一想起沈阙离开时那个得瑟满足的眼神,简直可称之为疯子! 她胸口闷得慌,叹气道:“若不是因为崔雪时,他怕是能把戒尺折断烧成灰!” 让崔雪时心疼他?! 这是当朝受人敬仰的太子太师能做得出来的事儿?! 院中跪地的族人惊诧起来,沈南瑾被打得半死不活,听到此嘴里还是忍不住骂道:“贱人那沈阙就是个惯有心计的贱人!” “而你连贱人都比不上!”沈老太公又甩一鞭子在沈南瑾背上,“现在也由不得你惦记旁人了。” “我们来前好说歹说与定州的林家议亲,林家先前来了信,说他们家女儿还是愿意嫁给你的,但只能入赘。” 林家?入赘?! 他沈南瑾入赘林家? 这个林氏不就是五年前同他家快要定亲的那个七品芝麻官吗? 七品官女也配让他入赘?! 沈南瑾急得艰难爬上前捏住沈老太公的衣摆,“曾孙何至于入赘?” “入赘怎么了?对现在的你而言都是极好的了!若不然哪儿还有更好姻缘等着你?” 沈老太公看出沈南瑾的不满,但他现今有挑选的权利吗? 沈老太公扳着手指头算给他看,“转眼你也快要二十有一,此时不快些成婚生子,往后也没人会嫁给你!偷着乐,林家早就升职六品,他们家现在的日子可过得很是松快。” “你入赘去后,林家自也不会亏待你,他们家还答应了许我们沈家十两黄金。” 努力整整五年才升了一品,这做的什么破官! 要是没和崔雪时退婚,以他沈南瑾镇守边关五年的军功,最差也能做四品武官! 他们林家算什么东西?区区十两黄金就想买他的身?!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我不娶!”沈南瑾撑着手肘站了起来,高大身形摇摇晃晃,“老子不娶!” 沈南瑾的话让众人大惊失色,孟氏也吓得忙扯着他的衣袖,“哎哟你这在说什么胡话呀!” 沈老太太顿时心悸,横牙道:“放肆!南瑾,祖母是怎么教你的!” 沈南瑾眼里的凶性不散,又大叫一声:“老子不娶!你们仗着是沈家族老欺人太甚我就算没有得到陛下封赏,也是边关人人称赞的沈将军!” “想让老子当赘婿,没门儿!” “竖子!!!”沈老太公“啪”一鞭甩在沈南瑾脸上,戟指怒目,“你在谁面前充老子?!!” “嘶”沈南瑾被这一鞭打得瘫倒在地,脸上顺长的鞭痕直接从他鼻梁裂开! 糟了!这脸怕是毁了! 孟氏跪过去忙捂住儿的脸,“老太公即便要打,也不能打脸啊!” “那又如何?看我不将这妄称老子的竖儿打死在府!” 沈老太公扬起长鞭,孟氏惊慌地张大嘴挡在沈南瑾身前。 突然,一道凌声入耳,“请诸位住手!” 众人被这尖锐一声打搅,皆回过头看着这位穿着北彧服饰的侍女,她端正站着道:“恕我多管府上闲事,实是我国公主邀沈将军前去驿站。” 她的齐国语说得很正,大家都听得非常、万分清楚。 “我去,请姑娘回去告知北彧公主稍等片刻”沈南瑾嘴角咧开,有些难以置信。 侍女得他这句话却还是不走,微笑道: “公主说了,奴要回驿站,便是要带着沈将军回,若奴只身一人便不消回,就此候在沈府,静等沈将军准备妥当。” 沈南瑾难掩喜色,在孟氏怀里哈哈大笑,他抬起滴血狰狞的脸,眼神恶狠狠地盯着沈老太公,“来!扶老子!” 如今大齐要与北彧和谈,两国上下互相尊敬,北彧公主邀一个曾攻入她国土的沈南瑾前去驿站 而北彧公主上京又是为了和亲,便是不消想也知道公主邀沈南瑾的心思 沈南瑾这是要高飞枝头了? 沈老太公哪还有犹豫,丢下鞭子就上前去搀沈南瑾。 沈南瑾脚步踉跄,舌头在嘴里绕一圈重重吐出一口牙龈血,狂妄招摇地甩开沈老太公。 又挑眉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我这就随姑娘去驿站。” 沈南瑾面上的伤疤还在止不住地滴血,他后背的衣裳也被打烂,这叫人看了可不得说他们沈家家法过暴吗? “别!”沈老太公这才慌了,忙令族人道:“快去拿湿帕和药膏来!给将军宽衣!” 第83章 尽在崔雪时掌控之中 “公主是否太过冲动,明知那沈将军从前在边关同我朝将士势同水火,要是公主选了沈氏做夫婿,那将士们该如何作想?” 驿站房中,尉陵姑姑为完颜娆描眉,看着镜中水灵的小公主终忍不住说出心底的难受。 完颜娆眸光微动,她嘴角两边画着面靥,两颗红点轻轻一笑似极了酒窝。 她强撑着笑容,但说着说着又难免神伤,“姑姑,在这片土地上,是谁都与我势同水火,齐国皇帝允我自行招亲择婿,当真是自行吗?” 尉陵姑姑停下手上的动作,两眼疑惑地盯着铜镜。 完颜娆晓得自己性子温吞,但她总不是个蠢的,她苦笑:“我在来的路上就已想得清楚,齐国有天之骄子沈阙太师,可他太受大齐皇帝重用。” “除外,我不能择太子,齐国便还有诸位皇子,除了二皇子,其余皇子又皆已娶妃。” “而那位二皇子他年岁二十有七却无妻无子实不知身体上是否有隐疾” “我身为北彧皇室,也不可嫁名门公子,名门受厚望,家世财富累积几十年,我嫁他们在大齐人眼里就是贪图权势,那些公子也不会真心待我。” “左右横竖两相看,唯有沈南瑾将军。” 尉陵实在没想到往日做什么都一无所知的单纯公主心思竟有这般深。 尉陵不知不觉眼眶湿润,抬手擦了一把泪,心疼道:“可沈氏才和齐国那位崔秉晟老将军的孤女退婚,我们远在大彧也有所耳闻,这位沈将军恐怕是个不堪托付之人。” “身处他乡谈何托付不托付的母皇所交代的不是让我刺探京都军情,拿到大齐军防图吗?” 完颜娆眼里无光,“姑姑,我又不是当真来此和亲的。” 尉陵何尝不知女皇目的? 许久前在遣使臣来大齐时就已交代妥当,众多公主中,女皇毫不犹豫就定下了才刚及笄的完颜娆。 说到底女皇根本就不重视她这个小公主。 尉陵转过头憋起哭声,转身笑着说:“公主啊其实女皇选你,其实很是看重你的。” “姑姑无需安慰我,女皇所想我明了。” 皇室公主共十三人,完颜娆在皇宫一年都难见到女皇一回,她自小体弱多病,多番从鬼门关夺回命来,可女皇从未关心过她哪怕一次。 好不容易见了面,女皇也只是稍稍瞥她一眼,又很快露出嫌弃的眼神,因为宫中的皇姐都说她是病虫。 大祭司也说完颜娆的命格有碍国运,宫里所有人都可以欺她辱她,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好像自己生下来就是讨人嫌的 所以尉陵说的“看重”二字在她心里太过悲催可笑,宫里的事摆在眼前,难道她不清楚自己是弃子的身份吗? 如今不是她选了沈南瑾,而是她只能选沈南瑾。 完颜娆没有流泪,眼睛发涩地盯着窗外飘摇的绿枝,又见窗台一株紫色的鸢尾花。 不免让她想起崔雪时。 将才崔雪时在马车内对她说:“完颜公主应当晓得你入大齐国都后,恐就不算得是彧国公主。” “而是大齐子民之妻。”崔雪时坚定的表情似乎将完颜娆的处境看穿,“敢问彧国大皇给了公主什么任务?” “还有刚刚姑姑说的话,我全已听见,但完颜公主在彧国皇宫中当真是千宠万爱长大的?当真受尽大皇疼爱?” 崔雪时的笑颜将尉陵‘逼死’在马车,完颜娆也被崔雪时搞得慌乱无措。 “公主和姑姑既然到了大齐,那便回不去彧国了,况且两国和谈交好,你往后何必帮着大皇对付我们呢?” “倒不如想想该选谁做夫婿。”崔雪时举手投足妩媚天成,她说完贴在完颜娆耳旁。 她身上的迷人香味里有丝血腥,起唇悄声对完颜娆一人说:“选沈南瑾,我保你在大齐平安顺遂。” “选他后,我会来找你。” 完颜娆本有些动摇的心被崔雪时许诺的平安顺遂扶正,如此她才果断选了沈南瑾。 可被崔雪时恨之入骨,弃之不要的男人,她怎好意思让完颜娆选? 完颜娆猜不到崔雪时的想法,起身走到鸢尾花前,想伸手触碰却被尉陵拦下,“公主小心,这花是有毒的。” 有毒倒是应景。 今日穿着浅紫衣衫的崔郡主看似美艳动人,但那话里确实掺着毒啊 完颜娆收回手,房门外接着传进一声,“公主,沈将军到了。” “嗯,请进来。” 阳光轻落在皇宫琉璃瓦上,丹垩宫墙映照出宫女和舒妃的身影,她们踏着快步入了养心殿。 舒妃一见坐于龙床前的太后娘娘立马谄媚地上前,“太后~妾见了您,真是安心多了!” 郭太后是佛修,心性向来宁静淡泊,整日吃素倒让她的皮肤平滑,没多少皱纹,岁月墨痕只在她脸上留下淡色。 太后不大爱说话,舒妃从前就是她老人家宫内的掌事宫女,所以摸得清太后脾性。 乖顺地跪坐在太后身侧,面庞浮上一些气恼和憋屈。 她的情绪扰了太后的眼,太后只得启唇问:“谁惹着你了?” 舒妃就晓得这招有用,便愈发委屈地道:“这宫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谁都瞧不起妾,便是谁都能惹着妾生气。” “妾从前好歹是太后您宫里的人,做了陛下的妃嫔已有八年,可他们依旧只记得妾是宫女的身份,实看不见妾如今是舒妃!” “歇歇嘴,他们对您还不够恭敬?”太后身边的曾老嬷嬷忍不住开了口,“外头那些外臣见了您,那也是弯腰鞠躬,礼数从未落下,怎就成了只记得您从前的身份了?” 舒妃嘟起嘴,“妾说的不是大臣!” 太后拨揉着佛珠,轻飘问:“那你是在拐着弯说何人?” 舒妃正准备说呢,殿外来了个宫女端端拘礼,朝太后轻声道:“禀太后,崔郡主已入宫,稍些时候便到养心殿了。” 又是崔雪时! 舒妃当即跨下脸,“妾要是知太后传了崔家郡主,妾是绝绝不会来的” 太后抬眸,“哦,是她惹了你。” 舒妃气哼哼地喃喃:“崔郡主比起妾还受人尊敬,她在宫里的架子摆得也比妾还大,就是那沈阙也帮着她说话,硬是逼着妾在陛下寿宴上向崔家郡主道歉呢!” “太后是知道妾的,妾从前照顾您时,那什么物件摆放都是定死了点的,妾跪、坐、站都是习惯给自己定了位。” 舒妃越说越气,“寿宴的位子本就是妾常坐的地儿,崔郡主愣是坐着不让就算了,沈阙竟也敢叫妾认错!” 太后盯着跪在身下的舒妃,“可哀家似是听闻,崔家丫头坐在你的位子上差些被刺杀,如此算来,她这是救了你一命。” 舒妃气得笑了,皱眉道:“这关位子什么事呀?那刺客明摆着就是冲崔氏去的!” 太后捏住佛珠手串,挥了挥手,“罢了,你既那么喜欢那位子,今夜甭回宫安歇了,现在就去紫宸殿那座上静静心。” “太后,您这是在打趣妾吗?” “哀家没有在说笑,你即刻就去,省得崔家丫头惹了你的眼。” 郭太后的表情明显是见了气,舒妃咬牙退了出殿,一拐弯就撞见崔雪时。 “臣女见过舒妃娘娘。” 第84章 请求太后能剥去臣女郡主名号! 舒妃更气了,指着崔雪时怒眉瞪眼,小声地朝她愤愤:“少得意了崔雪时!” 她得意什么了??崔雪时愣愣地瞧舒妃离开,一步一步都走得格外气愤。 难不成是在殿内受骂了? 崔雪时在玉鹤楼就被宫里的小黄门急急唤来宫中,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 她稍稍理了理青丝,低头整拾着竹叶刺绣白衫,以避免旁人觉着冲撞,整理好后才进去。 郭太后闭着眼,手中捻着旃檀佛珠串,身旁的嬷嬷朝崔雪时轻轻颔首。 方才匆匆一见竟没瞧清,郭太后的右手小拇指居然断了半截 崔雪时不敢再多打量,低头跪下去道:“臣女崔雪时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郭太后却是连眼都没睁,说起来其实她也可叫崔雪时一声外孙女。 想当年她还是一介侯府夫人时就同崔雪时的外祖母结为异姓姐妹。 约莫五十年前她丈夫惨死,侯府的诸多叔伯婿弟对她多番为难,不论侯府遗资食邑,光凭袭爵就能堵死她这个弱女子。 她怕侯府之人对儿子动手,才不得已将襁褓中的萧子拓,如今的肃文帝送去宣家。 让宣家老夫人以乳母之名代她养育照料婴孩。 郭太后对宣老夫人有感激之心,但也有疑心 肃文帝登上帝位后成日打听着宣老夫人的下落,想为她修建新殿,还想给她实授爵位,为她封君。 郭太后虽与她有姐妹之情,对她也是感激涕零,但乳母权势过大那是绝对不行的。 古文先朝中的山阳君宋娥不就是皇帝乳母吗?可她既得封君,又得食邑五千,还不满足。 山阳君拉拢权臣,为非作歹,收受贿赂,更甚的是为了敛财竟卖官鬻爵! 权利能使人沉沦,亦能使人生出邪念,郭太后虽知宣老夫人不会走上宋娥的老路,但保险起见她抑制了肃文帝的想法。 却被肃文帝扣上了个“不知感恩”的帽子,母子关系自此不亲,皇帝对她不闻不问的,还在那远山之上修了座道观。 肃文帝说:“母后的猜忌之心实在太重,您还是去道观中冷静冷静,好好的拜佛修心!” 好一个拜佛修心! 她与肃文帝闹到这份儿上全都怪宣老夫人! 郭太后内心如水涨,但表面上平淡得很,许久后终于睁眼,叫崔雪时道:“抬起头来。” 崔雪时听话地抬头,但依着宫里不可直视君王、太后的规矩,她的眼睛只盯着地面。 郭太后先前也没将崔雪时看清,现在端端样貌摆在眼前,连她都忍不住要惊叹。 崔雪时的模样太像她母亲了,而她母亲又似极年轻时的宣家老夫人。 她的美艳简直如夏日之花,娇艳欲滴,又如秋日之月,明亮皎洁,标准的瓜子小脸,琼鼻翘挺,即便樱唇未施朱色也是容颜绝丽。 难怪沈阙 对,她刚才的心里只想了宣老夫人,倒还忘了沈阙。 眼前人除了是宣老夫人的外孙女,还是沈阙的挚爱。 那封急来的书信将她拦在前去道观的半道上,信中数笔谈的都是崔雪时! 沈阙如今的眼里心里哪还有天下?哪还有皇帝? 她当初对沈家有扶持之心,通舒妃之口向皇帝引荐沈阙的兄长沈章沢,让他来宫中做了短短半月的宫中守卫统领。 可惜那小子命薄,沈阙倒是命中有福的,靠自己中得进士,得皇帝欣赏成了皇子之师。 又一路牵着身为五皇子的萧荀走到现在的东宫。 郭太后五年前又在背后替沈阙拉拢大臣,为他铺路,她要的就是一个能尽心辅佐君王的孤臣。 而这孤臣有了心,心里住了人,那他还会且如从前那样安心做个孤臣?当真不会贪图崔雪时郡主之身份? 或者又为了表示不贪宫中权势,以此辞官? 她又岂能舍这培育五年的良才因一女子离开京都,隐居山林? 郭太后冷盯着崔雪时,终于开口说道:“知道方才舒妃为何如此生气吗?” 冷冷的一问让崔雪时没反应过来,只得道:“臣女不知。” “哀家替你教训了她,罚她今夜就宿在那日同你争抢位子的紫宸殿内。” “毕竟你是尊贵的郡主,而她只是一个帝王的妾室。” 崔雪时眨了眨眼,算是听懂了太后话里的意思,太后这是觉着崔雪时利用了郡主的身份在宫内耀武扬威。 崔雪时沉思着,嘴中说:“臣女感激陛下赏得郡主之位,但臣女实知自己不配,今日便请求太后能剥去臣女郡主名号!” “剥去?”郭太后冷笑,收起佛珠手串叫身后嬷嬷倒了杯热茶,那嬷嬷会其意将热茶递到崔雪时眼前。 崔雪时不明所以地抬眸看了眼太后,谁料嬷嬷竟直接将那杯滚烫的茶水泼到她脸上! 茶水触到肌肤的那一刻,尖锐刺痛让崔雪时忍不住往后一缩,捂住那涌上灼烧感的脸庞! 崔雪时不晓得郭太后这是怎地了,但碍于身份,她又正过身子跪着道:“太后息怒!” “你既求哀家剥了你的名号,那现在的你就只是个国公之女,不享郡主权势。” “在这宫里尊卑有序,你是臣子孤女,她是嫔妃,所以哀家赐茶于你,是给了舒妃一个交代。” “听闻皇后认定了你为太子妃,今夜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后就住在东宫侧殿,再叫苏尚仪教你宫中礼仪。” “臣女不敢受太后安排!臣女无功无德不配为太子妃,还请太后收回成命!” “你要在一日让哀家责你两回吗?况且这是皇后定下,哀家能做什么主?” 崔雪时听出了太后的故意为难,她放下捂脸的手,这道被茶水烫伤的疤痕在脸上成了个红圈。 可谓触目惊心,不堪入目,崔雪时忍痛道:“臣女不敢以此丑态入住东宫惹太子之眼,臣女容貌有损,落在宫人、朝臣眼里便是无盐无德之辈,此时入东宫恐引非议。” “臣女不怕非议,但惧外臣不知太后苦心,再者皇后并未宣告天下以定臣女为太子妃,然臣女与沈氏退婚十六日,舅父宣氏、舅母罗氏、宣家三外祖母逝去,依崔宣二氏族规,臣女身流宣家血也需戴孝三年以示悼念。” “什么族规会让外姓女戴孝?”曾老嬷嬷蹙眉,“崔女莫不在胡言乱语,以此诓骗?” 崔雪时恭顺地将头埋在地上,“族规至此,臣女绝未胡言乱语,若臣女外祖母回京,太后也可召外祖母问明!” “臣女实不敢让太后因臣女所受非议,更不敢藐视族规!” 郭太后嘴巴微张,一下子怔住,倒是小看崔雪时了。 真是好巧的一张嘴! “你,出宫。”郭太后意乱,挥手撵人。 崔雪时端站直身子,俯视间的眼神带有丝丝鹰意,让人不寒而栗,“臣女多谢太后赐茶。” 第85章 毒解了,人醒了,老婆却没了... 凌凌冷意堪如刃,郭太后又拿出旃檀佛珠,右手拨弄,这崔雪时的脾性也是个不大能容忍的。 她表面虽未发作,但心里怕是已将那茶水的仇牢记。 郭太后脸色一沉,她也有些乏了,淡淡地说:“沈阙年有二五,也是时候该成婚了,改天唤他来宫里好好办一场真正的家宴。” “宫内适婚的公主也都叫出来,沈阙只能娶大齐皇室子,若不然岂不浪费哀家和皇帝的栽培?” “是。”曾老嬷嬷放下茶杯,摊开自己的手掌都发了红,这般厚的杯壁都能将她的手烫红,那泼于崔雪时脸上的水 岂不叫人毁容?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龙床上的肃文帝却发出极浅一声,无奈又厌烦道:“太后究竟想怎么闹” “皇帝醒了。”郭太后平淡瞥着肃文帝,“虞湘,进来给皇帝看看可还有毒素在身。” 她说完起身要走,门外候着的虞湘女侍医拎着药箱入殿。 肃文帝虚虚开口:“您拜佛修心竟也无用,如此以来,太后也不必再去道观了,儿即刻下令叫人将那夷为平地您就安心住在寿康宫。” 郭太后的步子顿住,精神陡然一震,面对身为帝王的儿子,她从未诉说过自己当年在萧家的处境,皇帝觉得她是弃了他。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们的关系才会这么僵。 可她懒得说清,毕竟皇帝心里只有他的乳母,如今心里还添进去一个崔雪时,为了她,居然能拆了道观! 郭太后修佛多年,即便生怒也绝不会宣之于口,但现在她忍不住了,走到殿门怪声怪气地说:“哀家自只能听皇帝安排,皇帝想夷为平地那就夷,想让哀家住在寿康宫那就住。” 肃文帝还未缓过来,咳嗽着嘴唇轻启:“太后何必阴阳怪气说到底她也是崔兄的女儿,崔兄是助朕登坐龙椅的忠将恩人,他们为了护国护朕满门尽亡,只剩崔雪时这一个孩子。” “咳咳咳咳她不过二八小姑娘,您何必刁难她?” “朕都听得清楚太后罚舒妃,不就是想给崔雪时树敌,想让她住进东宫,不就是想故意以宫规教训她。” 肃文帝也不愧是做了十来年的皇帝,这些年来掌帝王之术也是越发聪明了。 “别给朕施针!”肃文帝拔出虞湘扎在安眠穴的针,虞湘立马颤颤巍巍地跪在一边,不敢妄动。 他抬眸看着转过身的郭太后,嘴下不饶继续说:“而后太后就将崔雪时以不服管教、头脑蠢笨不知规矩之责,撵其出宫,这样一来,满天下的男儿谁敢娶她。” “做儿子的原以为太后是猜忌太重,没想到您实则是咳满心算计,蛇蝎为心!” “皇帝!”郭太后愤懑无可奈何,藏匿在佛像下的急躁妒心通通撕开,“哀家满心算计还不都是为了你!” “难不成你要眼看着她这样一个才退过婚的女子嫁给太子?嫁给沈阙?” “崔雪时根本不配!就凭她是崔秉晟的女儿也不配,军功是她父亲挣来的,而她呢?她为大齐做了什么值得你们都这么爱护她?” 肃文帝简直难以置信这口话能从郭太后嘴里说出来,他坐了起来,“那朕又做了什么,值得坐上这把龙椅?” “朕什么都没有做,胜仗是崔兄打的,这天下归宁也是崔家人给的,朕只是躲在这皇城里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帝王权利。” 郭太后嘴里被皇帝的话堵住,她的身子猛地一僵,半天回不过神。 只听身前的皇帝犹自开口。 “崔雪时又享受了什么?朕和旁人又何曾堂堂正正的爱护了?”肃文帝忍下咳嗽,“太后知道在紫宸殿是崔雪时拔剑护住了朕和皇后。” “可您不知她去卲阳一趟就救了淮州难民,掷下万两黄金助淮州修葺屋舍,淮州新上任的郡守前些日还替民写了奏折传到京都,夸赞崔雪时相救之举。” “所以朕和皇后才会商议让崔雪时做太子妃” 郭太后听不进去这些话,对她来说都是皇帝变着法儿想宠着崔家女的借口。 她不屑冷哼,“皇帝和皇后呵你的皇后都不见了,可没得空操心什么太子妃。” 肃文帝惊愕失色,表情凝固,大叫到破音:“什么?!!” 毒解了,人醒了,婆娘却没了?! 崔雪时入宫时是坐着太后赏下的轿辇而来,路上宫人待她之恭敬,现在她一步步走在漫长幽深的宫道。 宫人见了也无白日来时那么尊她,因自崔雪时说出那句剥去郡主名号之时,太后身边的太监就已将此消息传开。 这庄严肃穆,气势恢宏的赤红墙檐皇宫近乎没有人情,当年她为萧媞筝伴读时就已深有体会。 崔雪时不贪宫中优待,对于宫人的冷漠自也不放心上。 可脸上烫伤实在太痛,这条路走得她快要晕倒。 好不容易见了出宫的朱色铜门,剧烈灼烧感已让她直冒冷汗,她蹲下去打算歇歇脚。 刚蹲下就见眼前蓦然出现一双洁白无瑕的鞋履,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崔雪时疑惑抬头看了来人一眼,立马慌忙遮住发红的脸。 她拨过后背的长发挡住脸,低着头隐下委屈,鼻腔有些泛酸,但她狠狠压下,“你你,我不是让你回府再歇会儿吗?你怎么又来了?” 沈阙喉结滚动,声音低沉又急切地问:“方才在宫门外叫你几声都未应,你怎么了?” 他怎会看不见崔雪时竭力挡住的脸? 他神色稍缓,眼底浮上一些戾气,“脸怎么了?让我看看。” “不别看” 崔雪时使劲捂住脸不肯让沈阙拨开,他面色沉凝下来,紧紧皱眉,“若不让我看,那我便入宫去问个明白。” 见崔雪时手上不再紧捂,沈阙安抚地拍着她的手背,轻轻拿开她的手握住。 这一瞬间,崔雪时委屈的情绪才绷不住了,她咬住嘴阻着蓄在眼眶的泪掉落,却因喉咙涌上堵塞感,她立刻泪流不止,哭到啜泣。 “是小伤不疼的。”崔雪时自己疼得厉害,但怕沈阙生气发怒便反倒安慰着他。 而她这手放下来的一瞬,沈阙感觉心底刺痛,手顿在她脸上,瞧她这泛红的脸颊,灼得他快喘不过气! 这又哪能叫小伤?脸上的鲜红伴着些赤褐色,靠近下颌的地方已冒了褐黄鼓鼓水泡,若不及时处治恐会留疤! “沈阙,我不疼”崔雪时的眼眶闪着泪珠,白衫衣襟湿了一片。 都痛到面色煞白了还在说不疼,沈阙眸中的狠厉似若冷刀,情绪怒不可遏! 他眼神瞬暗,也不说话就将她打横抱起,快步带跑地带着她又转回宫道,朝无人之地大喊:“抬轿来!” 而他才刚落声,宫道两边忽然窜出四五个抬着轿辇的太监,沈阙将崔雪时放到辇上。 眼看太监慌急抬她回宫,沈阙这才在后头抓了个宫人问:“是何人如此大胆。” 宫人吓得跪下,看惯和善的沈太师,还没见过这么凶怒的他,他支支吾吾道:“这沈太师,大胆之人是太后!” 第86章 沈阙执剑直奔寿康宫! 京都驿站,沈南瑾已换了一身冰蓝白交叠的长袍,且算是家里唯一能翻出来的锦袍。 身上是得体,但那张剑眉星目的脸上却多出了道狭长疤痕,这疤痕横亘于鼻梁,直延伸至下巴。 本五官精致的面庞瞬间多了几分狰狞丑态。 沈南瑾注意到完颜娆打量的目光,低下头明知故问:“沈南瑾见过完颜公主,不知公主传我是为何?” 完颜娆回过神,走上前捏住沈南瑾的衣袍对襟,“我入京来就只有一个目的,沈将军应是清楚” 她抬眸对上沈南瑾低来的目光,他的眼神里分明有恨,但又有几分隐晦的探寻。 “我至此只寻了你一人,明日沈将军随我入宫面圣好吗?” 沈南瑾实不知北彧公主竟有这般急迫热情,当初在边关见她时分明还胆小得紧。 沈南瑾不免狐疑,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我脸上伤疤未愈,恐怕会以此惊了陛下和朝中大臣之眼。” “公主之心是想招我做你的驸马郎?可公主当先明白我身为大齐将士,在边关时确有要使北彧灭亡的心。” “我或许是在感情上对不住了太多人,但于两国战事而言,我当是没有辜负将军这个身份,往后也不会辜负。” 沈南瑾虽知这是唯一翻身的机会,但他到底是与北彧厮杀整整五年的将军,两国即便交好也有仇在身。 他眼睁睁看着边关将士一个个战死,北彧人踩着他们的尸身踏过长河直攻大齐城防墙。 刀光剑影交错中引得鲜血四溅,五年里的沙场血泊里尽是残肢断臂。 他们北彧人刀刀相逼野蛮至极,叫他如何不憎? 所以他要先说得清楚,倘若两国再战,他会毫不犹豫一刀先了结了完颜娆这个公主。 完颜娆心底一吓,想着崔雪时说过的话道:“我既离彧国便是大齐之妻” “战事之中何处不是断壁残垣?何处不是哭声震天?两朝君者有心和谈交好,那我身为公主也不能辜负这个身份,自同沈将军一样,往后也不会辜负。” 沈南瑾笑了,疤痕牵制着他的脸上动作,使他的笑十足难看,明日后他就可尽情利用公主驸马的身份! 看这京都和沈家人还敢不敢看不起他! 而完颜娆心里想的却是,明日面圣后就可以去寻崔雪时,看看她‘引荐’沈南瑾到底有目的。 “陛下洪福齐天,此番逢凶化吉实乃大齐之幸,臣等之祷终已动天,往后臣等定当竭全力辅以天下,陛下安醒亦定佑我朝千秋万代,余世安澜!” 养心殿外的朝臣群言,肃文帝听得脑袋昏沉,被皇后失踪的消息砸恍了神儿,片刻冷静才发觉郭太后已经离开。 肃文帝脑中混乱,宫内守卫森严,皇后怎会无故失踪? 结前些日崔雪时和沈阙被万俟皇业威胁,除了他,皇后又怎会在这偌大宫墙内没了影? 肃文帝断断续续地咳嗽,虚弱地倚着抬头看床前站着的三两个太监和前来侍疾的五个公主,他们一句话不说也甚是冷清。 寿宴一场,身边没了周束海,就连往日惯爱陪着他的士大夫甫越竟也没来。 肃文帝不免觉着落寞,问着一旁的小太监:“甫越呢?” “甫大夫早时遣了人入宫,说是不甚吃坏了东西肚子发疼,不便入宫,让李公公代他照料陛下。” 小太监提起李氏太监,李公公便从他身后走出来道了句:“参见陛下。” “嗯。”肃文帝这才想起沈阙,“传沈阙入宫。” “陛下,沈太师去了太”小太监本要说沈阙火急火燎、气急败坏地往寿康宫宫道去了,这话还没说完,殿门外的一声突然打断了他。 萧媞筝迈着缓步,慢吞吞地走了进来,“父皇!您终于醒了,可急死儿臣了!” 其余公主见了这位倍受宠爱的萧媞筝都一一点头示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萧媞筝好似变得丰腴了些。 素日都是浓妆艳抹,口脂红得吓人,衣袍也是越薄越好,今儿个怎地素面朝天,身上衣裳也裹得很紧。 怎地?这又是想装乖卖什么好? 公主们悄悄翻着白眼,心里头念着萧媞筝不愧是戏子的女儿,都是一样的能演。 肃文帝终见素来疼惜宠爱的长女,方才自觉孤独寂寥,现下已开始勾起笑容,假意斥道:“你既然这么急,怎没见你守着朕?” 萧媞筝睁圆了似小猫般的双眼,神情柔婉道:“儿臣知父皇是吉人自有天相,得上苍庇佑定会逢凶化吉,况且是父皇禁了儿臣的足,儿臣虽未入宫,但在府上也是日日夜夜为您祈福的。” “儿臣今日来此也是给父皇带了个好消息。” 肃文帝脸上慈爱满溢,惯着萧媞筝发出宠溺一笑,“是何好消息?” “儿臣想成婚了,特想叫父皇赐婚。” 又是赐婚?这算什么好消息! 肃文帝突觉头疼,脸色刹那间就冷了下来,“你这是成心来气朕?沈阙就这么遭你惦记?” “不是他。” 萧媞筝的三个字直接让肃文帝目瞪口呆,本打算继续说道再几句也止了嘴,苍白的脸上瞬起血色,“那是何人?” 萧媞筝转身踏出殿外,绕过诸位大臣走到一男子身旁,拉着惊惶的他,又将他颤抖的手按在自己肚上,这动作被宽长的衣袖遮住,旁人并未看见。 但男子却是慌了,心脏直跳,萧媞筝抬眸看着眼前的胡广仁,“随我进殿。” “等等!公主殿下这是要做什么?”胡广仁看着众臣投来的目光,定在原地不敢挪步。 “娶我。” !这萧媞筝是疯了吗?! 众臣暗惊:这么刺激 胡广仁惶恐:“臣怎配?!” 萧媞筝贴着他的胸膛,踮起脚倾到胡广仁耳旁:“就凭你是我女儿的父亲,你就配,胡广仁我不会弃她。” 胡广仁皱着眉,此生中都没如现在般这么想为自己挖座坟! 怎么就有孕了?他从未对萧媞筝胡广仁脑瓜猛然一刺,两月前公主为他庆生时他们醉了酒!! 萧媞筝硬拉着震惊羞恼的胡广仁跨入养心殿,“父皇,请父皇成全儿臣与胡将军!” 肃文帝闻言简直不可思议,这半月前沈阙引荐胡广仁做与北彧使臣谈判之人时,萧媞筝不是趁机求他赐婚她和沈阙吗? 怎这么快就又想和胡广仁成婚了? 不对。 萧媞筝是故意的,那日在宣正殿应当是在护着胡广仁所以才假装要嫁沈阙 他就说嘛,萧媞筝看沈阙的眼神根本就没有一丁点儿的爱意。 “陛下!陛下实不好了!”小黄门挪正官帽,踉跄着滑跪入殿。 肃文帝忍不住扶额,究竟谁能懂朕,朕才刚醒就这么多事儿等着,他烦躁又疲倦地问:“什么不好了” 小黄门六主无神,忐忑叫道:“沈、沈太师在宫中执剑,直往寿康宫去了!” 殿中殿外众人皆惊:“什么?!” 第87章 伤了崔雪时的人,沈阙岂能轻易放过? 一个文臣,受百般尊敬的沈太师居然昏聩到在宫门内执剑?! 萧媞筝无疑震惊,难道沈阙当真是要像她梦里那般逼宫造反不成? 他只身一人敢在宫中执剑,那萧媞筝何不借此将沈阙铲除,也好过看他成为宰相,将萧荀变成提线木偶! 将整个天下都收入他沈氏囊中! 萧媞筝磕下膝盖,缓缓跪下,“父皇!沈阙心怀叵测,狼子之心昭然若揭,他今日胆敢于宫门执利刃,那他还有何不敢为?还请父皇下令即刻绞杀沈阙!” 绞杀?!这太重了 养心殿外霎时如炸开的锅,众说纷纭沸反盈天! 人声鼎沸中忽然一人开口—— “陛下!”刑部陈柯抬步跪在殿门,“禀陛下,沈太师去的是寿康宫,在这宫中又有谁不知太师敬重太后,太后亦对沈太师颇有赏识之意。” 众臣话音戛然而止。 陈柯继续说:“臣不敢妄自揣度沈太师今日举动,但请陛下移驾寿康宫,倘若沈太师当真如疯魔举剑,惨无人道,那寿康宫外的守卫也必定会将其拿下。” 他眼神往后一瞥,身后归沈阙党派者皆上前跪着道:“臣附议!” 沈阙这官场之道简直行得厉害,跪下的朝臣大多都是三品及以上官员,少数五品的也是颇有声望的世家之臣。 萧媞筝见此只得扯着胡广仁的衣袖,示意让他帮她说话,好就此治了沈阙的罪。 可谁能想到胡广仁根本不作搭理! 肃文帝倒是知晓沈阙为何执剑前去寿康宫,所以才这般淡定。 沈阙不就是为了崔雪时吗? 崔雪时被剥了郡主身份,还被茶水泼脸,到底是个小姑娘,此番叫她颜面何存? 沈阙这举动就是在替心悦的姑娘讨个公道! 可他为了护心悦之人就冲撞太后实在是不像话,若有朝一日,他这个皇帝不慎委屈了崔雪时,那沈阙是否也会将剑抵在他脖子上? 还有这养心殿外喊着一句句附议的诸多大臣当真与沈阙毫无关系?肃文帝不信。 事关沈阙结交朋党的奏折可比天高! 若将沈阙继续留在身边只会是后患无穷,肃文帝倒是好奇,他拿着剑会如何对待太后。 “去寿康宫。” 沈阙走的便是去往寿康宫的宫道,他手中握着一把剑身赤红的长剑,面无表情步步紧逼,拦在他身前的守卫也被他气势所压,看着他走来的脚步直往后退。 他们不敢拔剑,只得横举着未出鞘的剑挡在沈阙身前,“请沈太师停步放下手中利器!” 沈阙脸色阴沉,步子依旧稳稳地朝寿康宫走去,眼底没有丝毫惧意。 直至走到寿康宫宫门前,里头的曾老嬷嬷立在守卫身后急指着沈阙道:“沈太师这是想谋反吗?太后待你也是不薄,你怎么能高举长剑妄步入寿康宫!” “你身为太子之师自万分清楚自己今日是犯了不敬谋逆之罪,结局该当是五马分尸!” “即便你未拔剑,也当处以车裂之刑!” “是吗?”沈阙神色冷峻,浑身都怒裹着咄咄逼人,他这双桃花眼凶悍到宛若独行于黑暗中的一匹狼。 铮—— 沈阙忽然拔剑,左手抚在光滑煞亮的剑刃之上,又突地将剑从两个守卫的肩膀空隙下刺了过去! 锋利剑尖差些杵到曾老嬷嬷的下巴! 曾老嬷嬷吓得往后猛缩,两眼震惊如临大敌,脸上不知不觉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 这沈阙简直太放肆了! 正当她腿软打颤之际,沈阙露出了熟悉的和煦笑容,嗓音轻柔:“嬷嬷误会臣了臣并无杀意,也绝无谋反之举,臣带着这柄剑也只是想请太后娘娘好生看看看看这来自于萧家的祖传之剑。” 沈阙这话音刚止,躲在宫内的郭太后终于现身。 她颤着走上前,眼神落在萧氏的赤光剑上,心头骤然一紧,右手那根断了半截的小拇指忽地镇痛! 那年她就是被萧家人逼着举起这剑削了自己的手指! 可当年她削指后,趁夜偷出这把剑将其深埋于荒漠地,以掩藏自己的过去。 可今日这把剑怎会出现在沈阙手里?! 郭太后惊怔,在心里拼命提醒着自己是佛修不可动怒,她慢慢喘匀了这口气,缓和着情绪遣开守卫,对沈阙道:“进来。” “太后”曾老嬷嬷不知郭太后的过去,本是要提醒她沈阙此为逾矩,请她莫要心软。 怎知太后转过身指着她说:“你守在宫外,不许旁人入内打搅。” 连她都不能进?万一沈阙在内行凶该如何是好? 曾老嬷嬷心慌慌的,不甚放心地躲在窗牖后。 郭太后一进殿门便忍不住要夺剑,沈阙的手往右一伸,她便触碰不到,只得怒道:“你从何处得来!” 沈阙盯着殿中案旁热气腾腾的茶炉,细听炉里的水在咕咕作响,已至滚沸。 他脑中尽是崔雪时脸上的烫伤红疤和水泡的画面,隐过怒火接而皮笑肉不笑地视向郭太后,“太后能允臣饮一杯茶吗?” “你还需哀家允吗?”郭太后愤愤。 沈阙素手轻抬,拎起茶炉手柄,茶水直倾泻入案上的茶杯中,他握起触之灼手的青花梵文杯缓缓走至牖前。 而后一手极快拍开窗牖,一手将杯中的刚沏之茶泼到曾老嬷嬷脸上! “啊——”热气汹涌,瞬间烫破了她脸中老皮! 这茶水比先前泼在崔雪时脸上的还要滚烫,曾老嬷嬷只觉被热焰噬肤,痛到跪地。 郭太后被这场面吓了一跳,忙走到外头蹲在曾老嬷嬷身边,抬起凶目瞪着殿内的沈阙。 然斥责的话还没说,沈阙便转身放下茶杯,“太后,您不是说别让旁人打扰我们吗?” 郭太后气到捶胸,“将曾嬷嬷带下去敷药!” “且慢。”沈阙跨到殿外,身姿挺拔如松。 休想那么快就敷上药,方才崔雪时可是带着烫伤走了近半时辰宫道,沈阙岂能轻易放过? 他轻轻一笑:“臣只是让曾老嬷嬷代为品茶,不知太后的茶是有何不好之处,需得叫嬷嬷敷药?” 守卫在殿外顿足,就连太后也愣得膛目结舌,无言以对,他们又哪敢有一丝蠢动? 沈阙身上笼罩着儒雅之气,口气没有一丝不满,就是这样的淡之有淡,让旁人根本看不出他这是在为崔雪时报仇。 曾老嬷嬷闻言忍痛大声:“太后之茶茶香馥郁,滋味醇厚实属好茶,是老奴此生品之佳饮!” 郭太后忍不了皱眉,声音罕见尖锐:“沈阙,你是活够了吗?!” “太后不是好奇赤光剑为何会在臣之手?此要谈起您的半生秘事了,若叫曾嬷嬷听去,那臣才是当真活够了。” 第88章 将沈阙这满口胡言的孽障乱棍打死! 沈阙嘴角微扬,拂袖转身兀自坐于案前的圆凳中,一掌将剑搁在案上。 郭太后见状哪还能顾曾老嬷嬷,赶忙走入殿中拿过赤光剑藏在身后,“这剑,你究竟从何处得来?哀家行端坐正,有什么半生秘事?” 沈阙抿唇,与郭太后的慌乱对比起来实在太过冷静平淡,似怎么都激不起波澜的石岩,他面容沉静问:“太后的手指可还在作疼?” 郭太后手指一抖。 沈阙续道:“数年前萧家隐秘,太后割指的真相,臣在给您的书信中就已交代。” “是您在数笔中独看见了宣老夫人的外孙女,您这么多年来与当初宣家这位好姐妹从未相见,太后对她实则有憎恨?” 郭太后闻言稍怔,脸色陡然一白,信来时她只匆匆阅过,只从信中得知皇帝中毒,皇后失踪,崔雪时要说服礼部前去亲迎北彧之人。 宫门乱作一团,众心不稳,而她这个太后就是彼时京城的救世主,她慌忙赶回,见着崔雪时的眉眼像极了宣老夫人…也确生厌烦憎恶! 但沈阙又怎会知道她对宣老夫人有憎恨?萧家多年旧事,她割指之时他都未出生呢,毛头小子莫不是在此装模作样,故作高深! 想以此套出她的话! 郭太后讥笑两声,“你身为朝臣猜疑哀家是为大胆狂悖,你今日就算能出了哀家的寿康宫,也出不了偌大宫城!” “臣念太后这五年来对沈氏多有提拔,臣能到今日也全仪仗太后,焉知人需感恩怀德,但这世间也总有人以怨报德。” 沈阙说话很轻,似在顾及着后背的伤口。 郭太后嘲讽地笑出声,以为沈阙这是糊涂到骂起自己,“你这是在说自己以怨报德?” “太后错了,臣是说的您啊。”沈阙笑里藏刀,“几十年前太后还是侯府夫人,您私会外男被萧侯爷亲眼看见,而后那男人便将侯爷一剑刺死, 妄要带您远走高飞,可您又辜负了男人,想借侯爷的死让您的儿子袭爵,可您万万没想到丧宴当日,外男闯入萧家说清侯爷死因,还道您的儿子并非萧家血脉。” 沈阙猝不及防说出,郭太后瞬间僵硬,满脑都是他怎知?他怎会知?! 太后怒形于色,抽出背于身后的赤光剑抵在沈阙眼前,五官都皱在一起吼出:“住嘴!” 沈阙的话岂有收回去的时候?他起身步步朝太后走去,两指捏住剑刃。 “因此萧家才万般阻拦陛下袭爵,您怕萧家人取血验亲,所以才将陛下送往宣府,而后您割指发誓陛下定是萧侯爷亲生子,还用赤光剑亲手杀了外男…” “您为何会憎恨宣老夫人呢?因为…宣老夫人就是那外男的发妻,您分明深知这层恶心的关系,还将自己儿子送去宣府,还让宣老夫人做陛下乳母。” “然有这多年替你养儿子的恩德,您却从未施下赏赐,还在宫中为难她老的外孙女当属寒心,此何不算您以怨报德?” 以怨报德…郭太后面红耳赤,只得用怒意掩盖羞惭,“你…你简直是在胡言乱语!你个孽障休敢造谣哀家!是谁告诉你的,你让他出来与哀家对峙!” 她心一急,握紧赤光剑要往沈阙心口戳,沈阙却是一手夺过赤光剑,“此剑久未开锋已然有锈,太后想像几十年前那般拔剑轻易杀人,恐是不行。” 说罢,一手握住剑柄,从太后手中夺过。 沈阙从前就算是深受朝臣尊敬也未像今日这么放肆,郭太后忽有些后悔将热茶泼向崔雪时了! 本是撒气,却反给自己惹了一身骚! 郭太后无言以对,只能怒目而视,“沈阙!你这是要造反吗?!” “臣当真反了又如何?”沈阙眼有锋芒,言语震耳,他深深看着又怒又慌的太后,很快又恢复泰然。 “可惜臣不想身居寒之高处,成这近乎无情的高位者,须知若无知足心,贪求无了时,臣惟愿寻一人得一人心,不似太后那般负尽数人真心。” “放肆!来人!来人呐!就此乱棍打死这满口胡言,信口雌黄的孽障!” 可郭太后声嘶力竭的命令却石沉大海,殿外也没有丝毫声音! “人都死了不成!哀家让你们进…”郭太后憋着气拉开殿门,哪曾想这一拉竟让自己差些倒去见阎王! 她整个人如遭雷击,在她眼前站着的肃文帝正露着怀疑震撼的眼神! 而在肃文帝身旁…竟还站着宣家老夫人和崔雪时! 肃文帝身后的萧媞筝同诸位大臣都将沈阙的一字一句全都听在耳朵里…可这也太难以置信了! 毕竟谁都猜不到着以修佛的太后娘娘,居然会有这么段殊为可憎,乖舛悖谬的往事! 听此过往,众人目光又都投在宣老夫人那边。 沈阙只盯着崔雪时,见她脸已覆裹好药膏纱布才稍安了心。 崔雪时眨眼看着沈阙,手抚着外祖母的后背给她顺气。 宣老夫人的心快痛了一辈子,她每每夜醒都会想起自己那不知因何而死的丈夫! 那年,她孤身照顾三个孩子,日日夜夜盼着经商的丈夫归家,可她苦等了整整三年都不见他身影,就连身旁人说她的丈夫是遇天灾死了。 但她不信,她每日求神拜佛,求天垂怜她这个累死累活养育三个小奶娃的宣家妇,甚至求起阎王,求他能大发慈悲,多赏夫君十年快活! 然而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竟是眼前这个被她唤着阿妹的太后杀了宣郎…而被她爱了快一辈子的夫君竟是个朝秦暮楚的混蛋! 宣老夫人眼里多了迷茫,震惊的情绪被伤痛代替,她痛到跪下,呼吸急促地颤抖:“你…我将你当亲姐妹啊!我替你养了整十年的孩儿,你怎能和宣郎…你们怎么可以怎么敢这么辜负我!!” 郭太后急从袖口拿出佛珠手串,赶忙拨了两圈。 宣老夫人锤地:“郭华君,是你害苦了我!战乱之际是我救你,即便是家中缺粮少米,我宁肯不吃不喝也要让你填饱肚子,我宁肯不睡软床也要让你得以安睡!” “你得我相救与我互结姐妹,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可你怎能抢吾夫,杀吾夫,还将此罪业之事瞒了我这五十四年!” “陛下登基,你入主寿康宫,自此后便与我断了联系,亏得我还以为是老身没有替你养好儿子才遭你不满!”宣老夫人越发激动,崔雪时也忍不住落泪要搀她起来。 可宣老夫人绝望愤怒,被崔雪时搀扶起身后便立刻挥上手拍开郭太后的手串,“你个臊人货也配修佛?!” 第89章 臣想求娶崔雪时 郭太后顿觉难堪,面孔因羞愧愤怒变得发红发紫,藏了五十余载的秘密突然被揭开,就仿佛将她全身衣袍都刮了下来! 眼前的每个眼神都带着审视,她便将这一切又都怪在宣老夫人头上,“那你为何收留哀家?还不是想借哀家从前侯府夫人的身份去助你丈夫扩开商道!” “哀家和宣氏是清清白白,绝未做什么杀人之事!哀家修佛,佛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绝不叫哀家被你们随意冤了去!” 她到底是在佛祖泥身下苦修了数十载的女居士,十年吃斋念佛,睁眼便在忏悔所做孽事,郭太后自认有佛相护,便愈发自信。 她站在石台上居高临下:“况且当年哀家可是侯府夫人!怎会自降身段和一个商户搅和一起?还有…哀家这些年来待沈阙已是不薄,阖宫上下谁人不知哀家待他宛如亲孙,今日他的一派胡言皆无佐证,只有蠢货才会相信!” “哀家匆匆回宫替朝堂解了麻烦,你们非但没有感恩之心,还让宣家人斥骂哀家,这何其荒谬!” 群臣皆不敢言,郭太后盯向肃文帝,“皇帝!你要眼睁睁看着你的下臣如此辱哀家吗?” “沈卿,你的话…”肃文帝咳嗽,他实不能信沈阙会知道她们老一辈人的纠葛,“朕可能信你?” 肃文帝这么一问,沈阙自是知道无论皇帝信或不信,今日都不会善了,他本无意将此等秘密公之于众,谁知偏被他们听到。 沈阙撩开白袍跪去,“陛下,臣得您赐官,得太后疼惜自是愿结草衔环,可秘密压身而不宣便是对谁都有愧,难言既露,言之凿凿,臣谨记言不信者行不果,自不敢欺瞒。” “但太后说得对,臣没有佐证,毕竟萧家一门被他们登上太后之位的侯府夫人给全全赐死了,臣确不能刨坟开墓,请他们的亡魂来替臣作证。” 当年肃文帝成为新帝后,太后便假借萧家子弟有不轨谋反之心将他们满门抄斩。 数条人命,郭太后拜拜佛,捻捻珠就妄想弥补掩盖,何其可笑? 要怪就怪太后嘴不严,在佛祖面前忏悔时还要开口将恶事道出,让沈阙尽数听去。 沈阙一句“难言既露,言之凿凿”让郭太后面色不虞,也让肃文帝不知该如何开口。 就算事实如此,那也是时过境迁,故人已去又何必因一个死人牵起矛盾? 就算他萧氏子的身世有疑,他幼年时也未因父亲是侯爷而受到萧家半点厚待。 只是现在沉痛的是他尊之为母的宣老夫人,肃文帝被她黯然神伤的神情所染,“宣姨…” 宣老夫人满面泪痕,抬眼问身前的郭太后道:“我只问你,你将他…埋在何处?” 郭太后盯着远处滚动的佛珠,笑着摇头,“哀家说了,哀家未做杀人之事!谁知他埋在…” 啪—— 宣老夫人见她还在佯装不知瞬间失控,手掌如疾风般迅速扇在她脸上,手指还碰到了她的鼻梁! 脆弱鼻骨瞬地从鼻孔中流出血来,郭太后捂住鼻子怒不可揭:“你!你仗着是皇帝乳母胆敢打哀家?哀家是太后!岂容你如此肆意妄为!” “打你便打你了郭华君!老身替你将儿子养大,得一身病痛,我女儿和女婿捧着括儿登基,得两命亡故,你白捡一个太后之位倒是耀武扬威起来了!” “便是叫我倒回去五十年前,我也敢发誓我绝没贪图你们侯爷家世能为宣郎从商助力,眼下也绝未眼馋过宫中权势,给你的这一掌更未仗着老身是陛下乳母!” 宣老夫人从前也是庄户人家,耕种犁地亲力亲为,现在虽老,但力气也是不小,她抓起郭太后的衣领,引得众臣惊呼。 盯着郭太后心虚躲闪的眼神,她道:“我还是先前那句,你将他埋在哪儿了…” 宣老夫人的巴掌好像将郭太后刺激到发昏,她笑中生泪:“他也配得我安葬…?自是曝尸荒野,永世不得超生才好!!” 然这话落地,朝臣顷刻间喧嚣四起,吵嚷中乱作一团,礼部尚书连连垂首叹息:“太后!您当真…当真行此…” “当真又如何?你还能让哀家偿命?皇帝会让哀家陪葬?”郭太后作出怜悯眼神看着怨恨不已的宣老夫人,“自今日起,哀家便削发为尼,余下半生皆身居道观绝不回京!” “曾嬷嬷,随哀家走!” 自古孝道当先,肃文帝哪能做下令阻拦这等忤逆之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曾老嬷嬷捂着发红的脸随太后离开。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众臣面面相觑,许是站得久,萧媞筝忽觉背酸腹痛,说了句告退就拉着胡广仁走了。 肃文帝扶住宣老夫人,忽然伤感:“宣姨…儿…实是对不住你了。” “与陛下无关,没什么对不住的,时隔五十余载终得真相,老身还得多谢沈太师,沈太师也不愧是被称之为无所不知的惊世之才。” 崔雪时听出宣老夫人的话里有话,扯着她衣袖喊:“外祖母。” 宣老夫人擦了泪,攥住崔雪时的手紧盯沈阙,打算再说些请他远离崔雪时的话,“沈太师…” “无需唤小辈为太师。”沈阙本就跪着,眸光微晃毫不犹豫,“陛下,凡臣托今日之真相换以辞官,臣今多嘴,您若要罚,臣以民身自领。” 他还当真要辞官!崔雪时察觉到沈阙看来的目光,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后忙摇了摇头。 “其实臣来寿康宫诉清真相还为一事,若陛下并非萧氏血脉,而是宣氏子,那太子萧旬亦是宣家后辈,与崔雪时是为骨肉相连之至亲,二人便不能成婚。” “太子?成婚?”宣老夫人才从邵阳回京,倒不知肃文帝有此等打算,“陛下,老身绝不会让雪时嫁入宫中,我只想让她这辈子活得轻松快活些。” 肃文帝当显难为情,“这…这口是皇后先开的,如今皇后生死未卜,太子妃一事也未定下,这都只是我们的想法罢了…” 皇帝又看向沈阙,真是想一脚踹到他身上去,刚抬上腿却又舍不得脏了他的白袍… 他叹气,手指着沈阙,“沈阙啊沈阙,你是嫌最近宫中不够乱?又是真相,又是辞官,又是不能成婚的,你究竟想作甚!” 肃文帝感觉自己快被这些事儿给逼疯,沈阙偏还要给他添堵,嘴里又道:“臣想求娶崔雪时。” 天呐!!这是冲他的命来的,宣老夫人还在这儿,明眼人都能看出她不喜沈阙,他还敢荒唐到在这乱事里加一件进去! 肃文帝仰头一掌拍上自己的脑门,“你!你是真敢想!” 第90章 宣家四房也上京了 宣老夫人冷沉着脸,本哭到赤红的眼白又牵起血丝来,她紧紧握住崔雪时的手,朝沈阙啐道:“想都别想!” 前些天在邵阳忙着葬礼,送葬途中宣德泉的棺材不慎被磕倒。 棺盖大开,宣德泉的尸体得众人觉得蹊跷,送葬晚辈中有人是军中医士,一见尸身额头的伤洞便说:“老夫人…这是剑伤,而且是极其锋利之剑,还有这腿和脖子…都是发紫的铁链勒痕,宣伯究竟是怎么亡故的?” 那一话实在将她问住,麓山的巡逻军说是山腰处布了陷阱,宣老夫人便也用这口话回那医士。 可谁料医士摇头似拨浪鼓,眼神肯定地说起:“御林所用防物不过是些弓弩暗器,地刺陷阱,就算有人闯入山腰也必定会抓了活口送往刑部问讯,怎会轻易就因陷阱而死?” “况且…这额间伤口直刺穿头颅,需用极大气力用重剑刺之,可山腰地势弯斜,也无法布置可触发的剑阵啊…老夫人,宣伯生前可有仇家啊?” 宣家的仇家可不少,宣德泉是商人,商道万千,商人也是万千,他作为商中大拿,自有很多商户人家会对他心生妒忌。 可商人怎会使重剑? 宣老夫人思绪回转,两眼落在沈阙身上,依稀记得在和外孙女前往邵阳的路上,沈阙派来的那位侍卫慈禅可不就是手执重剑? 沈阙这人看似平和温润,可实则心思狠厉,他在邵阳一把火烧了赌坊,又一剑刺死罗淑娴…绝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再加上今日,他连郭华君这个太后也敢随意挑衅,用秘密将其牢牢攥在手心。 沈阙对崔雪时爱之深,为了替她报仇什么都可以不顾,所以她不由得要怀疑宣德泉之死与沈阙有关… 她又怎能容崔雪时嫁给他这种睚眦必报、盛气凌人、冲动莽撞之徒? “时儿,我们走。”宣老夫人逮着崔雪时就往外走。 肃文帝见沈阙还一直跪着,甩袖叹道:“朕不会允你辞官,太子功课都还未学全,你想辞去何处?你后背是不是受伤了?还不快站起来!” 眼下宫里当真是没了太后,多番事情又全都会落到他这个皇帝头上,沈阙是他的右臂,他现在会因猜忌沈阙就自断手臂吗? 不会! 他应当好好护着这位爱卿,叫他为朝堂出谋划策! 寻皇后外加明日北彧公主上殿,肃文帝都需要沈阙这个脑瓜子灵且妙语连珠的臣子,难不成还能指望上眼前这些酒囊饭袋? 沈阙依旧没起,肃文帝叉着腰在他身边打转,随后“嘿”一声,“你要是再不起,朕便叫人拿板子来,再好好在你后背敲打几下!” 然肃文帝刚说了这话,本是该走出寿康宫的崔雪时却突然折返回来跪在沈阙身边。 崔雪时双眼满覆雾气,“陛下!沈太师才受过家法再不能挨打了!要是再打下去定会出人命的!” “若陛下要罚沈太师,还请您让臣女代他受罚!” 沈阙扭头见她着急的表情,心底瞬间如绽开的花,唇角抬起忍不住笑了。 这都不消肃文帝说了,沈阙一见崔雪时快要因他被罚而哭泣,便立刻主动站了起来,动作好不快速! 他的眼里盈满柔情蜜意,犹一泓集露清泉,“还疼吗?” 崔雪时噙着的泪被沈阙一指拭下,她摇头,“不疼。” 一张巴掌大小的脸上还被遮了一半纱布,沈阙真是想捏捏都无从下手,只得对肃文帝道了声: “望陛下好好养身,刑部已在寻找皇后,陛下也无需忧心。若陛下要罚臣,还望请陛下允臣伤好后,再入宫受罚,臣告退。” “退退退!”肃文帝实在是懒得管了,刺激事情一过,还要看他们俩在眼睛前搞暧昧,看得他犯头疼。 沈阙五指紧握崔雪时的手,在众臣目送下终走出寿康宫。 肃文帝隐忍的情绪终于得以跳出,他根本没从自己的身世中缓过来,将才假装不在乎就是在硬撑罢了。 见沈阙走了出去,肃文帝蹙紧鼻腔,脑壳像被人重锤,身子似被人推了一般往后趔趄,随后两眼一黑往后倒去—— “哎哟,我嘞个乖乖!”朝臣异口同声一句,赶忙跑上去接住将要倒地的皇帝,“陛下!” …… 崔雪时同沈阙已走至宫门外,宣老夫人气不过自己外孙女,比他们先行一步坐上马车。 那架马车内伸出一只手撩开帷幔,里头探出圆圆脑袋,“阿姊!” 崔雪时定睛一看,只见挥动着手臂,眉眼弯弯,笑容灿烂的小姑娘,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稍走近些才能确定这小甜包是邵阳宣氏四舅母的女儿宣玥,那个曾被她打了一巴掌的十三岁小姑娘。 “宣玥妹妹。” 宣玥嘴里包着饴糖,笑起来时白乎乎一团露了出来,她乐呵呵地伸出手,“阿姊吃糖?” 怎么变得这么乖了… 崔雪时看了沈阙一眼,走到马车窗牖前捧着双手,宣玥放了一颗白色饴糖在她手上。 崔雪时疑惑地问:“宣玥妹妹怎么来了?” 宣玥还未答,马车内又凑来一张脸,“是我们都来了,郡主。” 车与内除了外祖母和宣玥,竟还有四舅父和四舅母,崔雪时倒是头一次见到这位四舅父。 上次在邵阳都没看到他,着人问了才晓得他是外出售卖新绢去了,这个四舅父平日里和宣德泉也是最为要好的。 说起来,四舅父和宣德泉长得还有些相似呢。 崔雪时稍怔,但很快点头叫道:“四舅父,四舅母,长辈上京恕晚辈未迎,不知你们上京来是…” 四舅母道:“是这样,我们同老夫人商议了,打算就在京都开座布庄,说起来也惭愧,玥儿就快十四,她却只字不识,听闻京都女夫子着名,也好叫玥儿好生跟着学学。” 崔雪时随即点头,如此也好,宣德泉和罗淑娴皆亡,外祖母在京都也就只有她和宣玉能陪着,多些人也热闹。 “快上马车,这天儿可太热,你脸上有伤可别再晒了。”四舅母指了指他们身后的马车。 崔雪时瞄了眼又走回到沈阙身前,他温然见她被风吹乱的长发,支手将她散落的发丝拨到耳后。 又抚着她乱飘的衣袂,这小狐狸笑盈盈地瞧他作甚? 崔雪时笑意更甚,指腹捏住手中饴糖飞快塞到他嘴里,然后迅速跑进马车。 饴糖入口是无与伦比的甜,沈阙其实不大爱吃甜物,但崔雪时喂他这颗…甜到可忘却世间苦涩。 马车内,崔雪时没想到宣玉也会在… 宣玉一见崔雪时跨了进来,忙说:“诶诶诶,我可不和你同座一车啊,我说你也太会惹事儿了,你自从和沈家那男的退婚以后,简直就是个惹祸…精…精精…” 怎么话在嘴里倒还烫起嘴来了? 原是宣玉一抬眼就见沈阙也走了进来,回想起半月前的囧事,他支支吾吾间一下便改了话头,“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啊!是,沈太师…?” 第91章 你的小花脸疼吗? 车与木壁晃动,是宣玉被沈阙的眼神吓到后急忙跑下马车弄出的动静。 “你慌什么?”宣老夫人见宣玉之慌乱,疑惑拨开帷幔探着身后的马车。 只见木顶暗格马车外站着青峯,宣老夫人摇摇头,带着火气撒开攥住幔角的手。 宣玉看出外祖母对沈阙的不喜,忙添油加醋, “祖母,这沈阙莫不是日夜都跟在崔雪时…表姐身边?从前在咱宣家是为着亲守沈家聘礼就算了,如今她都同沈家再无瓜葛了,他怎么还跟着?” 四子宣霆笑着,想着方才见崔雪时穿着那身淡素白衣也没掩住美貌,便道:“外甥女姿容出挑,得沈太师欢喜也实是正常。” 宣老夫人都还没顺过气,她当然知道自家外孙女的容貌那是一等一,以前是差些被沈南瑾那头猪给拱了,那也不能刚逃出“猪圈”就又落入虎狼窝? 她大哼,“正什么常!二十都有五了还未婚娶,闻是从前一头钻在诗文和辅佐太子身上,如今有心寻良人,但也不能转过头来求娶自己族弟从前的未婚妻!” “时儿和沈南瑾退婚那是多少人亲眼看见?又是多少人亲看着沈阙带来圣旨?” 桐杨道里里外外到现在都还在议论着沈崔两家婚事,要是她和沈阙成婚,那该有多少人猜忌他们二人从前就有染,沈阙助崔雪时风风光光退婚,是他们的谋划! 宣老夫人叹气:“我们宣家的外孙女也不是非得栽在他们沈家门内。” “这倒谈不上栽或不栽。” 素来沉默寡言的四舅母葛氏忽然出声,口气淡淡道:“两人若生情爱,自也是好,心中两许,执手相伴那也是此生之福,倒不必顾两氏从前纠葛。” “况且是沈南瑾和沈家二房人有负郡主真心在先,沈阙太师又并非出自二房,他生自沈氏大房,大房一家人品并无不妥。” 此话一出,宣老夫人更是不会认可他们的感情,沈阙这个大房养子纯是个没良心也没孝心的! 宣玉撇了撇嘴,葛氏看着他们的神色,低声喃喃:“沈太师这多年来声名显赫,身边又从未有过女子,这般洁身自好堪是良配。” 宣老夫人看她还想说着沈阙好话,看她的目光都带着些烦躁,只得张嘴拦她口,“你也不必再说,时儿的婚事也用不着你来操心着急, 你安心准备布庄所需,铺子什么的…明日老身陪你去看看。” 宣玥都看出宣老夫人是有心打断,不想再听母亲说下去。 这世间难道不是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吗?为何退婚后就不能择同族成亲? 那她在邵阳就很是喜欢葛家的二位堂兄啊,他们三人有空就在一起斗蛐蛐,她这辈子都不想和他们分开,这难道是不行的? 京都可真是讲究… 葛氏终是闭嘴,颔首以表多谢。 “背上的伤还有那么疼吗?” 马车中,沈阙端起崔雪时搀扶的下巴,脑袋摆着左右看她,她被他断了话声,颇疑惑地盯着。 沈阙抬笑,“你的小花脸疼吗?” 崔雪时装作轻松,眨眼肯定地说:“不疼,我不疼,宫中太医医术了得,覆以药膏就减了疼痛,我现在已是不疼了。” 沈阙挑眉,“那我也不疼。” 而后他又耸了耸肩,嘴里蹦出阵嘶声,后背的伤口脓疤好像将里衣粘住,加上这日头太毒,身上也不免落汗。 伤口夹血生汗咬蚀着皮肉,后背的阵阵发痛让沈阙眉头不自觉皱起,身痛急心涌来,他又偏过头吐了一口血! 崔雪时峨眉微蹙,两手牵住他的手臂,见他面色苍白,鼻子陡然一酸,“沈阙,你不是说不疼吗?” 真是个骗子! 沈阙擦开鲜血,咬牙忍着疼痛,回过身一头埋进崔雪时肩头,“无碍,到静居换换药就好。” “戒尺伤痛最是难痊,这伤你本不该受,都怪我去得晚…”崔雪时愧疚。 沈阙多次受伤哪次不是为着她?她抿着嘴抚住他后头的发丝,沈阙悄悄地笑:“不晚,你要是实在愧疚,便每日来静居为我换药…” “不如今夜就…” 马车霎停,顿在马车外头的青峯喊了声:“先生,到静居了。” 沈阙闭眼贪着崔雪时衣裙上飘出的味道,不晓得此次宣老夫人回来是否会叫崔雪时与她同住。 以她之心,恐是要先陪陪宣老夫人的。 沈阙搂住她的腰不想松手。 宣老夫人见马车上许久未有动静,是生怕沈阙对崔雪时作出不轨之举,忙吼了声:“时儿,今夜我们就在荣国公府陪着你。” 葛氏与宣霆对视一眼,这人家小两口定是要留着时间好好亲热亲热,他们哪好意思给崔雪时添堵? 葛氏歪头下了马车,走到站在荣国公府阶梯下的宣老夫人旁边,“老夫人,这…我们太多人了,恐打搅了郡主。” 宣老夫人拍着她的手,抬头示意,“宣府离此还需两三个时辰才能到,天都已见黑,夜路又难行,就歇一夜。” 崔雪时听此戳了戳沈阙的手背,“我们该出去了。” 沈阙还是不为所动,握住她腰的手依旧未松,反而更紧,崔雪时忐忑地说:“沈阙…你抬头,我有东西给你看…” “何物?”沈阙不舍缓缓松手,抬起头注视,崔雪时小心翼翼也是鼓足了勇气,快速在沈阙脸上轻啄。 又忽然觉得这场面好生熟悉,上次在邵阳宣家…她是不小心碰到他的脸,然后被他逮住重吻… 那句“我也不是故意的”又涌上崔雪时心头! 但沈阙这次没像上回那般粗鲁地捏住她的下巴,而是嘴角微微上扬,心底多了窃喜。 手指点在她的花瓣唇中,隐着心中小鹿乱撞,柔亮的眼眸弯弯,温声道:“去。” 崔雪时走下马车挽着外祖母赶快入府,沈阙见马车外没了人影才离座下去。 竟不成想自己心存多疾,被打这一番竟牵出些从前的老毛病,后背的伤还隐带着胸腔镇痛,他不厥踉跄,青峯和守在门外的慈禅赶紧扶住他回到静居。 荣国公府内,崔雪时同长辈寒暄几句后便安排了他们的住处,宣老夫人本想再同外孙女交代几句关乎沈阙之事。 崔雪时忙称自己脸疼头晕,速拢了门避开这遭。 黑沉寂夜,郁枝才悄悄带着字条跑入崔雪时房中,轻声念道:“郡主,裴姑娘已到定州。” 第92章 世子府府来了人,邀崔雪时赏花 定州冬日常年有雪落,致得州郡大暑下也是清凉闲玩之地。 犹记得定州热闹,沈家上几代长辈因着军功显赫在州中深得尊崇,但后来一代不如一代。 沈家没落后便是长卿所在的长家忽猛崛起,家父生生从医馆郎中成了一代能使人起死回生的神医。 前世崔雪时在府中重病,她硬撑着跪在孟氏跟前,“求婆母…能帮儿媳请来定州长家神医,我自己拿钱治病,绝不会用夫君的俸禄,求您了…” “你身上竟还有银子?还不都拿出来!你是个生不出蛋的就算了,还成了个药罐子,三天两头要请郎中看病,我看你都能跪着定是死不了,何需浪费钱?” “你看病吃药的银子,还不如拿给我买两身新衣裳!” 崔雪时被孟氏收走了仅剩的几两碎银,就这么生生熬过,难免落得一身五劳七伤,越发面黄肌瘦,也是没想到她都这样了还没死。 后来才得知是长家公子长卿在来沈家参宴时喂了她一颗长生丹,以护心脉劳损。 崔雪时本是背着身子的,现而转身看着郁枝,要伸手拿她手里的字条。 “哎呀!” 郁枝突然一声震得崔雪时缩回了手,她迷惑不解,却见郁枝眼里浸满了热泪,“别哭啊,怎地了?” “郡主,您怎么又又又受伤了!是谁伤了您?还疼吗?可需要奴婢给您换药?” 郁枝敲了下脑袋,“看奴婢都糊涂了,脸上有伤最是难好也最是痛,这往后要是恢复得不好,恐是要留疤的!” “谁人竟有这么歹毒!看来往后奴婢都得陪着您才好,就算有人要伤您,自有奴婢挡在您身前…” 郁枝说话太快太急,崔雪时就是想回答也插不进嘴。 细看她急到泪水在眼眶打转,崔雪时快步上前握袖擦开郁枝流下的眼泪,“安啦,我并无碍,也不会毁容,药已敷药无需换药。 “夜深了,你快去歇着,我写好了信,也等明日再寄。” “还有什么挡在我身前的话以后可不许再提,我在宣家同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 郁枝吸着鼻,看着崔雪时便回想起那句,“不需遇险后有人冲到我身前替我死。” “晓得的…奴婢不会忘…” 崔雪时夹起她的小圆脸,“那你还不快去歇着,明日可有得事忙,得陪我去瞧瞧商铺,也好赶紧定下医堂。” “郡主,明日怕是瞧不了商铺。”郁枝从袖中掏出请帖,“世子府来了人,邀您明日赏脸去府上赏花,听闻此宴本是世子妃所生孩儿的满月宴,但不知为何这请帖上只写着赏花宴。” “但全凭郡主决定去或不去。” 满月宴变成了赏花宴? 崔雪时冷笑,这一看便是宋鸢手笔,想来这位世子妃应当和她前世一样,是个软性子好脾气的,不然宋鸢哪敢如此放肆? 崔雪时眉梢一颤,宋鸢在紫宸殿就装作卢筱筱邀了她,她又岂能不去? “去,当然要去。” …… “都给滚我出去!” 京都世子府上是猛的一声花盏落地清脆声响。 世子妃又端起另一个碧玉壶怒摔出院外,她气得浑身发抖,握住屋中凳子的腿举在手里,“出去!” 屋内睡在上官序尘身边的青楼女子们皆拢着衣裙慌忙出去,貌美舞姬又折返拿回地上的鞋履。 世子妃愤怒到唇色发白,可即使有着这么大动静也没能吵醒屋中醉酒酣睡的上官序尘。 她嘴唇紧闭,一掌拍在世子脸上。 大力巴掌疼到脑袋嗡嗡作响,上官序尘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怒冲冲地转着身子,“谁!谁敢偷袭本世子!” 见眼前只有个世子妃,他走过去戳上她的肩,“陈晚吟!你…是你打我?你是疯了?竟敢打本世子!” 上官序尘打了个酒嗝,世子妃怒视着捏住他的衣衫,“我只是想问问清楚,明日分明是兆儿满月,为何送出去的请帖之上只写了赏花?” 她深知赏花宴是那侧妃卢筱筱准备的,几天前就一直听卢筱筱念叨了,那时她还满口答应。 却不成想短短几日过去,她就发现了卢筱筱的真面目,这个小人成天说给她熬了月子里的养身汤。 日日不辞辛苦守着炉子熬汤,起初她还感激得很,谁知宫内来给诊脉的太医却说,这汤药喝多会血气大亏。 一直喝下去迟早将自己搞垮! 而现在,卢筱筱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占去她女儿的满月宴! 世子妃忍住泪,气道:“上官序尘,兆儿也是你的女儿,你怎能为了偏宠卢筱筱就将你女儿的满月宴由得她拿去?” 上官序尘被她的大声训斥吼到酒醒,他脸颊绯红,双腿站不稳还要指着她道: “你也好意思说?就生一个女儿也配办什么满月宴?更何况这不过就是满月而已,我那些弟兄都懒得来参宴。” “赏花宴到底是能邀到旁的各世家千金。” 世子妃简直是要笑了,“弟兄?千金?” “你就只想着给你那些狐朋狗友牵线搭桥吗!卢筱筱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将你变成这副模样!” 陈晚吟太失望了,看着现在烂醉如泥的世子就好像是…当初那个英气侠义的上官序尘早就死了。 “上官序尘,当初同你成婚的洞房花烛夜上,是你亲口告诉我,你喜欢儿子,也喜欢女儿,只要是我所生,你都喜欢,定不会苛待!” “如今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了那群被称之为弟兄的色鬼酒徒,将世家千金叫到府上来相看,你这是要误人终身!” 上官序尘费力眨眼试图清醒,可酒气又冲了上来,他一个踉跄就往后倒在宽床上,抱着软枕啃起来。 “姐姐。”门外的卢筱筱提着灯笼走了进来,一身藕粉衣裙好似还未着里衣,胸中白肌就能看清。 她低声说:“姐姐莫要生气,世子的兄弟们也只是爱喝些小酒,即便好美色也无伤大雅的。” “他们都是世子朋友,各家好歹也是不缺吃穿的公子,若明日得一良缘,他们自会收心护妻,怎会误人终身呀?” 陈晚吟憎恶她这张佯装善解人意的面皮,厉声道:“卢筱筱,今夜这些女子都是你找来的?自从你嫁进府里以后,这世子已不像世子府,倒是像极了青楼妓院!” “舞姬乐伎没一天断过,我在养身也不便说什么,可你到底是身为世子侧妃,将这府上弄得乌烟瘴气,就不怕旁人非议你自身肮脏?” 卢筱筱的眼神凄楚,咬着手指泪流,“姐姐…你要是这么说,妹妹可就太伤心了,妹妹自认没有姐姐貌美,确实讨不了世子多喜…” “所以才变着法想讨世子开心,姐姐生了女儿惹世子不喜,妹妹身子孱弱又无法生育…我安排那些姑娘不也是想着为上官家添得子嗣吗?” 陈晚吟简直无法忍了,扯着卢筱筱走到大院,院中左侧是一圈清池。 扑通一声,陈晚吟提起卢筱筱后头的衣裙一手将她摁入池中,她两手狂拍着池水引得水花四溅。 “你…陈…唔!” “救命…救、命啊!” 世子府烛光乍起,院外是拐杖捣地的声儿,“还不快停手,世子妃!你究竟想怎么闹?!” 第93章 用白花花银子养起来的探子都被沈阙作了?! 世子府的动静陡一下闹到了萧媞筝的公主府,前来通风报信的太监将这热闹事全全告知于萧媞筝。 “世子妃是怒火中烧才惩戒侧妃,谁知国舅夫人又来阻拦,府上打得那叫个热火朝天,国舅夫人想开祠堂休了世子妃,但陈家三千精卫可不答应, 陈老将军的徒儿得知此事后立马就领了五百陈家军前来围了世子府,这闹局下来,明日的赏花宴也没了。” 萧媞筝被吵醒还有些生气,现在听完他这话立马就不倦了,笑哼哼地拍手,“就这么打起来了?谁打谁啊?上官序尘敢打陈晚吟?” “是世子妃打了上官家的国舅夫人,又打了世子。” 萧媞筝伸出柔荑左看右看,倚在美人榻上语气慵懒说:“有意思,这京都谁不知这位陈闲老将军的义女是个不好惹的,武功了得不说,她自己也还有军功在身。” “虽说举目无亲,但皇后也是当真疼惜她的,还有精卫可以护着她,国舅夫人被打想必也不敢多嘴,不过这皇后失踪的消息,竟连上官家也没告知?” “皇后失踪若是传出,恐天下大乱,世子府最近也有宴事,陛下怕有人多嘴走漏风声,便都隐了。” 眼前的太监不过十三四的年纪,但高高瘦瘦,模样也不错,萧媞筝看什么都是脸蛋大于一切。 她起了些挑逗的心,手指寇丹勾住太监的官帽,“你是个有嘴的,消息来得也快,是哪个宫的公公?且等着本宫好生提拔~” 小公公低头一笑,“奴才只来替颐华宫惠妃娘娘为公主通个信,世子妃已和世子生有嫌隙,要是公主能助世子妃和离,与她拉近关系,往后陈家军或能为二皇子助力。” 惠妃…为二皇子助力? “滚!”她手指一挥,将太监重重推开。 萧媞筝心底生恨,她在宫中有母似无母全都是因惠妃重男轻女,只偏疼她的儿子,对她这个女儿所遭受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宫里的人欺她嘲她,惠妃何时站出来帮过她? 要不是她争得父皇疼爱,要不是她拉拢官员相助,要不是崔雪时教她剑道,她怕是早死在那冰冷深宫里了! 如今惠妃竟有脸让她去拉拢陈晚吟,要靠着陈家的三千精卫给二皇子开路! 萧媞筝怎么能忍,她一脚踢在小太监腿上,“拉出去砍了!” 那小太监却一点也不惧,“想必公主也不想看到将来沈太师护着太子登基…二皇子若能得天下,您必是大齐最尊贵的。” 他似是认定了萧媞筝惦记着之位,可下一秒这位心狠手辣的公主就用她的护甲猛戳在他喉结上,护甲生生陷进肉里。 萧媞筝离了美人榻,光脚站在绒毯上,淡淡看着他的血顺着她手指滴落在白绒中。 “?我从不稀罕什么,若我想,皇位也可以是我的,国玺也可以由我攥在手里,我想要的东西从不需依靠着皇子兄弟给!” “只是我不想要这些罢了。”萧媞筝抚摸着腹肚,她现在只想要自己的孩子和… 杀了沈阙。 萧媞筝夜夜都在做那个被沈阙杀死的梦。 而那梦里的画面也随着她做梦次数愈发清晰,甚至连沈阙最后刺她那剑的痛感都很是清楚! 梦醒后,她摸上自己梦里被沈阙刺穿的胸口竟也在隐隐作痛… 这一切好似根本不是梦,而是她所经历过的一生… 萧媞筝将沈阙给她的痛楚都加注在小太监脖子上,她目呲欲裂狠狠掐住他,直看他垂下头咽了气,“剁了他的手拿去交给惠妃。” 外头站着的侍卫司空见惯,断了太监的臂又听她道:“其他的丢去静居。” 侍卫没敢动了,“公主…半月前您派去追踪保护崔郡主的暗探都被沈太师身边的慈禅杀了个干净。” “如今怕是没人敢靠近静居…” 用白花花的银子养起来的探子竟都被沈阙给作了?!! 萧媞筝气得几乎炸肺,“那本宫就亲自去!” …… 夜到子时,崔雪时写好了寄于裴愔愔的书信,拟了封世子府宴请的回帖,还是没歇息,倒将衣裙裹得严实,轻手轻脚拢了房门。 转头又绕入书房,在比她高了两个头的书架中拿下裴愔愔备好的医书。 烛光晃眼,书纸泛黄叫人难能看清,崔雪时低头细盯着下方小字,“?虫、续断、党参、骨碎可愈骨折损伤…活血止痛。” 止痛应该能让沈阙减轻些疼痛…可她从未熬过药,万一他饮下又引起腹痛怎么办? 正想着,鼻里窜进一股烧焦的味道,崔雪时转眼瞧去竟是自己的发丝被火烛烧断! 她忙抬起头,不在意地继续举着烛台去府上的小药房内寻药。 整齐排序的药柜生着无数个小抽屉,抽屉外都贴好了草药名称,崔雪时按着医书上的寻了半个时辰,终是缺了一味骨碎。 只得熬了其他几味药先行给自己尝了,多等一个时辰后,脸上的烫伤好似当真没先前那么疼了。 自己无碍,那便可安心让沈阙喝下,她实在担忧沈阙会被他那伤口搅得夜不能寐,没多想也没顾忌男女有别,悄掐了药炉下的火,闭了药房门蹑手蹑脚出了府。 却是不成想暗处有一匹躲藏的狼,她微靠在木柱前,问身前的姑娘,朝府门方向努了努嘴,“她这么晚出去是要做什么?” “定是去寻沈太师。” “那她让裴愔愔去定州做甚?” “没同我说,但似乎与长家有关,明日我会再打听清楚。” 女人点头,给姑娘提个醒,“可别在她面前漏了马脚啊,三嫂嫂…” 姑娘挑眉,“放心,在宣家的戏已做得很足,我又对她关心备至…就是她死了也绝不会发现我的身份,而且沈太师身边有个侍卫似对我有点儿意思,或可利用。” “对你有意思?”女人忍不住捂腹笑出声,借着这不太明的月光盯着姑娘这并不符合她年纪的圆脸,“你这张娃娃脸倒是方便。” “不过沈阙身边的两个侍卫,一个怕是只有十六,一个应有二十…他们加起来的年纪倒是与你差不多,要不你就用这美色勾引勾引那侍卫?”女人想伸手捏她的脸蛋。 她眼神狠起来,盯得女人忙放下手背在身后,又迅速低了头。 “崔雪时和沈阙皆杀我夫,毁我苦心筹谋经营的赌坊,必得叫他们偿命,他们身边之人也定不会放过。” “你是怎么想的,叫你嫂嫂去勾引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姑娘的手越握越紧,忽猛张开化作巴掌打上女人右脸,“滚。” 第94章 而你…我的沈太师,你是我的挚爱 静居的门通常是没掩实的,就像是沈阙觉得他大开着门也不会有不知死活之人闯入此地。 三更天月色如水,乌云尽散未曾遮去澄澈的圆月,而在这月下,崔雪时想起头次步入静居是又慌又惧,眼睛也是一直盯着一处直走,现下倒能得以放松,便能将此看得一清二楚。 夜里的静居恰是应了居所题字,浓重的沉寂笼罩在内,静谧安宁处似道隐之士所居。 踏入这方庭院后便见小青石路旁有着数不胜数的绿丛奇花,而顺着这些罕见花草的隙缝中慢泻着潺潺细流。 崔雪时拎着食盒沿着水边的垂柳朝沈阙寝屋中走,推门也是轻手轻脚的生怕惊扰,她搁下食盒,转过身要去关门。 噌—— 是一柄刀出鞘的声,冰冷的刀刃扼在崔雪时脖前,她虽没害怕,但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刀给吓到。 “何人这般不怕死?”头顶是含情温柔的一声。 听沈阙这语气,他知道是她来了,崔雪时便刻意用两指夹住冷刃道:“那…沈太师会杀了我?” “自舍不得。”朦胧月色下他的嗓音低魅,唇中丝丝热气吐在她耳边,激得崔雪时忍不住抖了一下。 沈阙慎之又慎地拉开她的手指,惟恐刀刃擦破她的皮肉,“小心些。” 他眉目舒展,得意地将她抵在门上,感受着她身子渐软,又故意地提起她的蜂腰,眼神戏谑,嘴角还噙着一抹坏笑。 “但你这小偷入了我府上也需给个交代。”他心底想起些俗话,沉黑眸子里的柔瞬间变浓。 “小偷?”崔雪时转过身指着桌上的食盒,“我是好心给你拿东西过来,怎就成小偷了?” 桃花眼里的雾水感堪比佳酿,沈阙自己都觉得好笑,但愣是憋着说出口:“偷了我的东西,你怎就不是小偷?” 崔雪时懵愣,想要从他怀中窜出质问,但又被他重力压在门上,他身体是如熔炉的热,还这么紧贴在她单薄裙纱上。 于是那质问就变成了虚虚地“请问”,“我…偷你…偷了什么?” “心。”沈阙说完终于忍不住笑了,但没笑出声,而是抿嘴间清浅的,意味深长的,忻忻得意的偷笑。 “?”崔雪时对于沈阙莫名其妙的俗套话感到奇了个怪,这还是她认识的沈阙?! 他这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么老土的情话啊!! 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崔雪时小脸一红,嘴角勾着抑制不住笑容,“沈阙,你将衣裳脱了。” “脱衣?”沈阙痴眷的弯唇,“今夜怎地这般主动?” 本要转移他的注意力才想着给让他褪了衣裳上药,谁料他倒是误解了她话里的意思! 崔雪时的脸颊“唰”一下热辣辣的红成了一片,落在沈阙眼里她就似是朵娇媚的丹花,在勾动着他的魂。 但崔雪时急忙一句打破了沈阙的幻想,“你想什么呢!” 她双臂往后一挥就从他怀里出来,非是要证明自己前来的目的,万分坚定地指着食盒,面红耳赤地说:“我…我是要给你敷药!那食盒里我还给你熬了止痛的汤药呢,你整天都在胡想些什么!” “身子带着伤还敢想着…” 沈阙堵了她的嘴,含着吮吸她的双瓣,舌尖再慢慢地抵入崔雪时唇腔,怀念而又温柔的吻是在感谢她。 沈阙离唇正视着她的双眼,见着她脸上的纱布就觉心冷,要是他陪她入宫便好了,也不必让她受罪。 “崔雪时…”沈阙当真心疼,忽觉太后的下场甚是不够,他心中又起杀念。 但崔雪时觉察到了他神色变化,握住他的手说:“答应我,往后别让不干净的血落在你手上,也答应我,别为了要故意引起我的担心,而伤了自身。” 她早就看出来了,沈阙在沈家接下的那通戒尺就是为了她。 那日沈阙刚走,荣国公府外头就突然来了个自称是静居小厮的人来报信,还给她备了早点,“无意”透露沈阙的行踪。 她也不是蠢到连这都看不出来,沈阙身边人最是严谨,也最是衷心,为护先生安全定不会随口就暴露他的踪迹。 崔雪时往右撇嘴,抚平他微皱的眉头,“你听见没有啊?” 沈阙没想到眼前的小姑娘竟能猜透他的心思,或是他们二人同频,也渐生了互理之情。 心意相通,到底是谁也瞒不过谁的,他眼尾垂笑,眉梢都染上宠溺,“好…我答应你。” “快喝药。”崔雪时指着食盒,就是怕药凉了才急着走过来。 崔雪时盯着沈阙一饮而尽,娥眉都忍不住一皱,说实话,她方才试药时就快被这药物的苦涩酸臭搞吐… 沈阙居然这么从容淡定且快速地喝完了! 崔雪时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失了味觉,“不苦吗?” “不苦,你夜深不眠专为我熬药,又怎会苦呢?” 他牵起崔雪时的手放在自己胸前的束带上,逮着她的手叫了声:“来,帮我解开。” 崔雪时骤然出神,十指肌肤触碰到就绞着一团浓浓的怦然,她双颊又突起酡红。 “崔雪时。”沈阙突然叫她,崔雪时被他看得有些发晕,又见他褪下衣衫里的宽肩窄腰,轮廓分明的腹肌,都摆在眼前… 是不由得会想起初尝的那一夜的… “嗯…?”崔雪时眼中满是慌乱和羞怯,她低头,发丝也跟着垂到了前肩。 沈阙握起她的尖圆下巴,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嗓音低沉:“我且想问你,若往后偏有旁人叫你在我与宣老夫人中选一个,你会…选谁?” 这才是沈阙今夜难眠的原因,背后的伤虽然痛,但瞌睡上头就是疼痛也拦不住。 他明白宣老夫人不愿崔雪时同他在一起。 也明白宣老夫人对他的不喜是因着什么,只是如今的他无从解释… 所以他想听听崔雪时的话。 崔雪时却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将药碗放进食盒,坐在桌前认真地看着他,“于我而言,你们二人都无法割舍。” 崔雪时不想谈那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只是纯粹地道:“或许旁人会偏在抉择漩涡中只拉一人出来,但我贪心择不出来,外祖母是我在这世间唯一可依赖,也是我唯一想保护的至亲。” 她知晓沈阙这么问是因他太怕失去和被人抛弃,所以崔雪时捧起他的脸。 诚恳又羞赧地启唇:“而你…我的沈太师,你是我此生认定的携手相伴之人,是让我愿同你共赴白头之约的挚爱,然对君之情…犹如蒲苇韧如丝,自也不能在亲与情的选择中轻易割舍一方。” “我不选,你们二人,我都要。” 第95章 萧媞筝梦魇,沈阙他杀了我 沈阙心底因崔雪时所说真言荡起激浪,惴惴不安瞬而散去,他摩挲着崔雪时的手腕,眉眼有柔影,他提唇:“好。” 好?就这么吝啬的一个好? 崔雪时抬头睁大眼看着他,这不是他先问的吗?结果她说了这般多,就只得沈太师这一声好? 平日也没见他这么惜字如金! 崔雪时暗自瘪嘴,本张嘴欲言,可又被沈阙一句话给打断,“不是要上药?” “沈太师既那么无所不能,那你自己上,我已困乏,需回府歇去了。” 眼见崔雪时有了气要开门离开,沈阙衣裳也未拢就忙跨过去两步握住她的手,轻脚靠前就将她揽在怀中。 沈阙撩握起崔雪时身后的发丝,将捏在手中的白玉铛挂在她耳垂中,“说过要给你的。” 崔雪时讶然摸了摸,掩住心中的喜,淡淡嘟囔着,“都已要睡下还戴什么耳坠…” 沈阙又紧紧搂她在怀中,下巴抵在她头上,“蒲苇韧如丝还有下句,我自定如磐石无转移。” 他解释道:“我此生所得亲情不多,虽理解你的话,也尊重你所选,但自也有不懂之处,例如这‘世间唯一’,你往后也可依赖于我,何来这唯一一说?” 崔雪时蹙额,忽地噗笑一声,“我不是说了至亲吗?若以后外祖母也如你这般问我,我自也会说向她说明你是我唯一可依赖的挚爱。” “沈太师不愧是沈太师,一句话里还能揪字眼…” 崔雪时稍开心了些,“去榻上躺着,我给你上药。” 沈阙勾着崔雪时的衣带走到榻前,倒是乖巧转过去露出后背… 他后背横条横条的伤口有些已从疤处绽开了皮肉,周边是赤红的戒尺痕迹,有些竟生瘀血。 崔雪时带了裴愔愔备在府上的三盒药膏,止血的金创药,外敷愈伤的草药药膏,还有一个看起来怎有些眼熟… 沈阙没感觉到她的触碰,稍微扭过头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崔雪时打开药膏闻了一闻,这青玉药盒好像是裴怀舟给的那个,可她不是交给郁枝了吗? 崔雪时刚抬起指腹点在沈阙后背,便又听他浅道:“明日我需得出京。” “为何?是陛下吩咐?” 沈阙拿出枕下的字条交于她手中,她看纸中数道墨字念出:“万俟皇业绑了皇后?还要你只身一人去远山中迎回国母?若你带人前去…皇后定亡?!” 崔雪时愤然将字条丢在榻下,“山中地势险峻复杂,你一人去怎么能行?我必须陪你去!” 沈阙挑眉笑道:“安心,我不是傻的,明日我自会入宫将这字条交给陛下,也定会带兵前去。” “可这样皇后岂不会有危险?” “何需顾她?此次便是除掉万俟皇业最好的时机,他要做缩头乌龟躲匿在深山群林,那我便烧山以作他坟。” 崔雪时目光一暗,沈阙本就有杀万俟皇业之心,那万俟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可他分明知道沈阙对他这个父亲并无亲情,那万俟皇业绝不可能这么直截了当的写一字条告知皇后所在。 须知探囊取物,那自是要先伸手,可这手为何伸到静居? 万俟皇业既然抓了皇后以作要挟,那为何不直接将字条传给陛下? 毕竟肃文帝定是比沈阙更要担心皇后的安危,万俟皇业若要那把龙椅,直接叫陛下只身一人前去远山不就行了? 为何舍近求远偏找上沈阙? 崔雪时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这绝对不简单呐… 沈阙是一代太子太师,前世一年后就升为从古至今最为纪小的宰相,自是运筹帷幄,稳操胜券的。 但崔雪时不知怎地就是心慌起来,替沈阙慢慢敷好药后就叫他歇下,点了安神香守着他闭眼才要离府。 她还在想着万俟皇业私绑皇后的事,忽地“啪嗒”一声,从静居墙根坠下个黑影来,差点就砸到崔雪时! 崔雪时如逢厉鬼,这都还没缓过神,静居大门又忽然被人推开,两个男侍各举一盏灯笼杵在铜门两边。 在他们身后的赤色宝盖马车中走出一人,女子面容素净已未上妆,她扶着一守卫走下马梯,在看到崔雪时那刻,面色立寒。 崔雪时摸着心口喘气,抬眼一见竟是萧媞筝,她疑:“媞筝?” 萧媞筝推开守卫快步走到她跟前,“深更半夜不睡,你竟留在静居中?你不要名声了?叫人看到你在沈阙府上成何体统?” 她怒气冲冲,“崔雪时,你就这么想嫁给沈阙?闺阁女儿家岂有大半夜跑狗男人府上来的道理?” 狗男人? 崔雪时恼了,但碍于身份还是好声好气地说:“媞筝,沈阙不是什么狗男人,他为我受伤,我只是来为他上药的。” “就算是为你受的伤,那也是他心甘情愿与你何干?你这么上前的去讨好,可他根本不配!” 不配?为何不配? 他为她出生入死,待她千般好万般爱,她的讨好也只仅存于今夜这碗汤药和药膏。 崔雪时还觉着自己做得不够。 “媞筝,你为何对沈阙的意见这般大?” 毕竟前世那么不想嫁人的萧媞筝最终也是选了沈阙。 可能虽是有以沈阙弑父杀兄作为把柄将他牢牢攥在皇室手中,但崔雪时到死时都没听说他们闹过什么别扭,外头还传他们甚是相敬如宾。 二人前世就算没有什么情感,但也不至于像今生这样深恶痛绝。 而萧媞筝脑海里开始无限地回荡着沈阙冷漠的模样,梦里的他提着剑走到公主府。 她震惊彷徨地吼:“沈阙,你胆敢在本宫府上拔剑!难不成是想杀了本宫?” “便是想杀又怎样。” “你个奸臣逆党!这两年来操控萧旬,占据江山,朝中忠臣被你尽数除去,你倒是比他更像个皇帝!怎么?如今是被你的党羽拥护够了,想爬到龙椅上去了?” “是又如何。”语气依旧是淡漠。 “你终于不忍了不藏了?你们沈家人都是一样的贱口,都是一样的残忍!沈南瑾困死了忠将孤女,而你比他更狠,竟妄想皇位!” 萧媞筝眼睁睁见他眸底迅速充斥戾色,后退间还探见了他深邃眼里的悔恨。 他为何悔恨? 悔恨没早些杀了她? “臣送上路。” 噗呲—— 一剑刺心,她死不瞑目! 萧媞筝紧紧闭眼甩开这道回忆,紧紧捏着崔雪时的手腕,恨痛涌上心来,应着她问的那句“意见这般大?” 回崔雪时道:“他杀了我。” 第96章 萧媞筝也梦见了崔雪时的死? 周遭冷然,一句“他杀了我”环绕在崔雪时耳中,她瞳涨走出静居闭了房门,“你…何意?” 萧媞筝拉着她走上马车。 “我也不知为何,自半月前起便一直梦魇缠身,那场梦里是逼宫造反的沈阙,是自焚而死的萧旬,是要拥立沈阙为帝的朝臣百官,是乍然病逝的你…” 萧媞筝苦笑,“是他一剑将我刺死在公主府上,我虽不知他最后结局,但显而易见的是他做了新帝。” 崔雪时难能平静,萧媞筝所说的萧旬和沈阙的事,她确实是不晓得,但说她病逝就… 崔雪时谨慎地问:“你可知梦里的我是何时病故的?” “寒冬,腊月初七,那日的雪下得很大,大到覆满了府上的净瓦,满城皓白,他们沈家却是寒酸地将你抬出去焚身埋土,还说你有罪名在身。” 萧媞筝遗憾又不舍地摇头,“可怜我那会儿在公主府上听不到外头的一点风声,若不然我定会去救你。” 寒冬…腊月初七,这就是崔雪时前世被毒死的那日!! 那时的柴房冷得刺骨,实难叫人承受,是毒酒下肚才激了暖意,但也是在见到沈南瑾的那刻,冷意又重新袭来。 她在柴房是掰着手指在数着天日,度一日便觉得第二日能有出去的希望,直到数至整一百日时,她才断了念想。 眼看白雪飞扬,柴地潮湿,崔雪时蜷缩在角落求沈家人施舍她一张绵毯,本就没抱希望,结果也并未出乎意料。 沈家宅院内的人只高高兴兴地喝着庆祝宋鸢怀子的喜酒。 根本不管她是否会被活活冻死! 不过…她分明是被沈南瑾和宋鸢联手毒死的,到了萧媞筝耳边却是病逝…原来前世的他们就是这么向外通传的! 愤怒痛恨,崔雪时不知不觉双手握拳,就连手臂肩膀都在颤抖。 萧媞筝拍着她的手背,“你怕了?我坚信那是一场预知场梦,所以我接下来一定会竭全力杀了沈阙。” 崔雪时愁眉不展,“不,沈阙的逼宫造反只存在于你的梦里,若那当真是预知梦,那我为何没有嫁给沈南瑾?” “沈阙如今是太子之师,对太子也是尽心辅佐授课,要是你现在就要杀了他,那他何其无辜?这天下会有多少人会误认为你凶残?” “媞筝,你腹中有子实不宜起杀念。” 确实,萧媞筝被崔雪时的话点醒,要是她现在亲自动手要了沈阙狗命,以他现在的地位声望,她必定会被谴责。 那她就将旁人变成刀不就行了? 这朝中上下以孝为先,就是忤逆尊长也会被关押受刑,更甚的还会斩首示众,沈阙弑父杀兄的罪名难道还不够他死吗? 萧媞筝有了法子,怀孕见血是不好,那就且留着沈阙多活这几个月,待她孩儿出生那日就是沈阙命陨之日! 萧媞筝嘟着嘴摸着肚子,“卿卿,你说得对,真是令我醍醐灌顶,你快回府安歇。” 崔雪时点头,“那你也快回府歇息。” 萧媞筝拨纱帘见薄衫身影走进荣国公府后,才冲外头人道:“将尸体抬走,回公主府。” …… 翌日天晴日更明,卯时还未至这早出的日阳就有些晒人,百十来大臣自寅时起就候在宫门外静等点卯。 胡广仁正叉腰躲在檐下躲避烈日阳光,忽地个一脸奸相的五品官曹启走到他身边来,假意“哟”一声,假装将才没看见他似的。 接着就开始了他的嘲讽:“恭喜胡将军将成公主驸马,曹某在此提前贺尔得福,同凤和公主恩爱百年,瓜瓞绵绵。” 声音喊得很大,宫外头的众臣自然都听见了这话,皆走上前来恭贺,此起彼伏的声音简直就是在嘲笑! 这天下谁不知萧媞筝面首满府?谁不知胡广仁是公主府门下宠? “去去去,都滚一边去。”胡广仁瞬间冷了脸,登白秀气的脸上气出汗。 “嗨呀,瞧胡将军你还不悦起来了,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好福气!你常在公主手下做事,自很是了解公主,往后也不用学着适应公主脾气,就是那北彧使臣恐怕要伤心咯。” “曹老儿,你是染了病还是早时出家门被门给夹了?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又干那使臣有个屁关系?” 曹启翘唇笑道:“哎哟,胡将军这么说可就让人心寒了,这京都谁不晓得这半月来你都陪在使臣身边?那使臣对你可不似对寻常男子啊。” “给你买护甲,给你买刀器,怎么的…这难道不算定情信物?” 胡广仁淡定地笑了,“原来曹公这么懂两男之间的定情之物,怕是年轻时没少去讨好某个肤白貌美的男丁,胡某人倒是不懂护甲和刀器就能断定人家使臣有断袖之癖,如此涩语,你也真是不觉羞臊。” “你!简直无耻之尤!” “对,我就是无耻,总比你没脸没皮还不觉害臊的好。”胡广仁摇着腰身,一脸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群臣见此捧腹大笑,曹启脸面涨紫,他本知道胡广仁生得一张利嘴,谁人同他对上几句总能被讽得无地自容,连脸皮都要掉下三层。 但他本是想着借断袖这等龌龊之事激怒胡广仁,让胡广仁稍显难堪。 不成想胡广仁竟不自辩,反倒将话头抛在他头上! 曹启咬牙誓死要同胡广仁不休下去,刚一张嘴打算说话,就听宫门内鸣鼓,宫外文武官站成两列依次入宫。 门外又紧接着走来北彧小公主和使臣,后头还跟了个脸上有疤的男人。 “起一边去。”胡广仁推开曹启,眯着眼盯着那男人,“怎这么眼熟啊?” 哦,从前被萧媞筝带回府上狠狠鞭打的那个崔雪时的退婚对象,沈南瑾啊! 胡广仁轻噗,“嘿呀,这不是沈南瑾小将军吗?无官无职的你来宫里做甚?” 沈南瑾看着胡广仁才想起来,这个人就是在公主府戏耍他,让他在萧媞筝面前尽管说崔雪时坏话的那个胡广仁! 害他挨了那么多打的胡广仁! 沈南瑾还没开口,完颜娆后头的尉陵大声道:“放肆!这是我们北彧公主将来的驸马爷!” 驸马爷?北彧公主这都没开始挑,就定了这货??! 曹启憋不住,抬笑着走上前左看看沈南瑾右看看胡广仁,一拍手,“齐活儿,巧了嘛这不是?这也是我们大齐的公主驸马,哈哈哈哈哈!” 胡广仁白眼,笑你爹的蛋! 沈南瑾也终是体会到了被人护着的感觉,稍微得意起来,昂首挺胸地推开胡广仁随着北彧公主走入宫门,直往宣正殿去。 宣正殿中群官议着些政事,沈南瑾跟着北彧公主进去时,他们立马噤了声,转过身竟是朝他们恭敬一拜。 沈南瑾掸着衣袖沾沾自喜,岂料文武众臣齐叫道:“沈太师。” 沈太师?沈南瑾愣愣地扭头看向后方,只见沈阙穿着身紫墨官袍而来,他不就是个太子太师吗? 怎么可能会受到众臣恭拜的! 朝官也不是傻的,沈阙这五年就算没在京都,他们也是看得出他的势头够猛,他们拜的哪是太子太师?这不明摆着拜的是未来的帝王之师嘛! 沈阙冷冷地盯着沈南瑾,“让开。” 第97章 沈南瑾无地自容,沈阙万分从容 沈南瑾矮了沈阙一头,加之他语气冷然生寒,压迫感就这么袭入神经,沈南瑾没有犹豫地给他让道。 方才被他挡住的地方稳放着一张靠椅,沈阙就这么直接坐了上去。 沈南瑾登时皱眉,朝中诸多官职比他高的且都安然站着,他怎么敢这么怡然自得,将宣正殿当自家府上一般?! 沈南瑾摇头叹道,责着沈阙的高调:“沈太师想故意耀武扬威就算了,眼下这还是在朝会大殿上,你官至从一品,可上还有正一品官员在此,竟是如此不懂品阶和规矩。” 沈南瑾看向着紫官袍的甫越,“这位大人,沈太师这是在不尊官职大小!何其嚣张!” 甫越被茶壶砸伤的头还没好全,这会儿头疼不已,对于沈南瑾的话更是头痛加剧。 你管人家坐不坐的做甚?两兄弟非要在大殿上掐架? 甫越可不敢多嘴,他还想等着下朝后就立刻去求崔雪时给他解药,他往后保准不会说出关乎沈阙弑父杀兄的半个字! 想起崔雪时…这眼前的沈南瑾可不就是崔家郡主从前的未婚夫吗? “沈小将军如此看重官阶,那还真是不好意思,老夫官正二品。”甫越眨眼抿嘴。 殿内安静非常,沈阙眼中掠过笑意,嘴里蠕道:“沈某有伤在身,幸得陛下赐座,诸位可是有异议?” 干他们何事!群臣幽怨地瞪着沈南瑾,异口同声高喊:“臣等不敢!” “什么不敢啊,众卿?” 肃文帝爽朗一声临至耳边,诸位朝臣忙噤声相拜,陛下入殿怎么没鸣钟! 沈南瑾无地自容慌得汗流浃背,头一次见着皇帝还有些许紧张,他悄悄抬眼看了肃文帝,又速埋头。 沈阙从容起身,随着肃文帝手一挥,他又坐下道:“回陛下,适才有人疑臣坐此位不妥,臣同他已解释清楚此座是陛下赐之,才引得诸位同僚一句‘不敢’。” 肃文帝撒袍坐于龙椅,冷面平看众人,“谁人如此多嘴?” 朝臣目光看向沈南瑾,沈南瑾如芒刺背,从最末的位置抬步走到上中位,拱手跪道:“回陛下…是贱将…” 肃文帝嘴里“噢”一声,随后沉默地看着他,是他臣子太多还是中毒过后导致眼睛模糊,这人怎的好似是没见过呢? 肃文帝瞧不清,干脆离了龙椅大跨着步子走到沈南瑾身前,蹲着身仔仔细细瞧他这且算端正的脸,就是这一道大疤有点瘆人,不过确实不认识这等男儿。 皇帝捻着胡须,“你是…何部任职的?” 沈南瑾连忙介绍自己:“回陛下,贱将沈南瑾,五年中有幸驻守边关御敌,继得臣父将军之职,在军中得众人一声少小将军,今特跟随北彧公主才得机会入宫进殿。” 在边关的沈南瑾常听到的称呼都是一声声贤婿,其实根本没多少人管他叫少将军或小将军… 但在皇帝面前怎能再提关乎于崔雪时之事? 她才被封郡主,得赏万两黄金和一座大宅子,肃文帝对她定是疼爱的。 所以沈南瑾小心翼翼又继续解释:“请陛下明鉴,贱将不知沈太师之座是陛下亲赐,只惧沈太师未授意就肆意妄为,会给沈家招祸…” 给沈家招祸?? 旁人听此都要发笑,沈阙少时中得进士,辅佐皇子,可谓是德才兼备的栋梁之材。 区区一个被退了婚,军功也不显的无品沈南瑾也配说出沈阙会给沈家招祸这样的话? 这俩兄弟真是一个太过精明,一个甚是愚蠢。 文官列一人站出来出声道:“沈小将军此言差矣,臣等同沈太师一样对陛下忠心耿耿,披肝沥胆,绝不会有‘未授意’之举动!” “沈小将军是否是太不了解沈太师,还是…有心挑拨君臣关系?” 他的眼神看向沈南瑾,这些大臣身上都似自带着松弛,将沈南瑾衬得好生不自在。 沈南瑾垂首说:“不!不…臣不敢!是臣胡言乱语,还请陛下责罚!” 终是把这仇报回来了… “责什么责罚!”这点小事都能闹起来真是分不清主次,肃文帝瞪了他一眼,转首看向完颜娆,“北彧此次与齐和亲,昨日怎没见北彧小公主随礼部上朝?” 肃文帝说这话也不带心虚,反倒还装出了些许愤怒的语气。 完颜娆听出肃文帝的怒气,用着大齐礼数作揖,“北彧完颜娆参见大齐陛下,望陛下能听我一言。” “昨日未入殿中实是多番思量后才做的决定,一为念昨日城门遇袭,完颜娆衣着有染污秽,实在不敢以此污了圣眼。” “二为完颜娆是外朝之女,入大齐是因着两朝和亲和谈而来,和谈之事已有使臣负责,必然轮不到我一外朝女插手,便还剩下和亲,幸感陛下赐我自行招亲,所以阿娆便在昨日选定了良人。” “也好让陛下能够安心。” 完颜娆忐忑地说完,而刚刚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回荡着崔雪时的声音,这都是她教的… 是崔雪时怕她会因太过紧张而殿前失仪,在城门马车上时便让她和姑姑先行回驿站整修一夜,再在今日向陛下说出这些话。 完颜娆忐忑了一晚还是紧张,这会儿紧握双手防止颤抖,对肃文帝说:“完颜娆已说完…” 肃文帝眯起眼睛打量着完颜娆,又看向在她身旁站着的沈南瑾,“小公主选定之人莫非就是身边这位?” 要是沈南瑾也好办,反正他是人渣一个,甩给完颜娆也正好丢了个垃圾。 “是的…”完颜娆颔首。 “小公主可要思量清楚,沈南瑾刚和前未婚妻子退婚半月,从前还曾在外养过妾室,此等多心滥情之人实不当为良人!”殿中不知是何人开了口。 完颜娆不懂大臣的话,沈南瑾不是他们大齐的将军吗?为何他们要如此贬低他? 贬低他难道不是在贬着大齐吗? 或者…难道他们看出来了,她想嫁给沈南瑾是为了拿到边关的布防图?所以才用贬低之言想借此打消她的心思? 完颜娆愣在原地猜测,沈南瑾则摇头直嘟囔着“不”。 而沈阙在悠闲地玩弄着手上扳指,回想起昨夜崔雪时的真心话,心底乐开花。 但还是没忘正事,他扭头视着完颜娆,摇头道:“公主所求良人,恐是不能与你和亲。” 肃文帝凝望着沈阙,这小子又想做什么!此次让沈南瑾娶了完颜娆不是正好吗? 沈南瑾虽说无官无职,但他父亲生前好歹也是名盛定州的大将军,世代武将家世自也不差。 更妙的是沈南瑾除了少将军的身份就空无优点,这样一来完颜娆要是当真想打探大齐军情也终落成空啊! 这沈阙又要捣什么乱! 沈阙淡声继续道:“请陛下恕臣不得不在殿中提起沈家族规,沈家若有退婚者无论男女皆需在一年后才可议亲。” “若公主当真想与沈家和亲,那还请尊沈家族规。” 第98章 好一个崔雪时… 沈南瑾如遭雷轰! 半身不稳地晃着腿指着沈阙,“你这是在胡言乱语!” “没有什么族规,沈家没有这样的族规!都是沈阙嫉妒我这个族弟即将迎娶公主编出来的!” 沈南瑾彻底慌乱,他绝不能容许沈阙横叉一脚毁了他的婚事! “更何况如今两朝正处和谈,时局当头就算是有族规那还能比朝廷更为重要吗?” 沈南瑾怒吼一声:“现在就是北彧之事更为重要!” 北彧更为重要?! 群臣大喊一声荒唐,这沈南瑾被沈阙那么一两句话就激得如此口不择言,实在上不得台面! 大齐胜战后乃是占尽优势,北彧和亲是败者的无奈之举,他们送来完颜娆和亲,大齐子民不会鄙视她,不会欺负她,但也绝不会尊着她,敬着她。 又何出北彧重要之言! 沈南瑾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抬步上去跪在肃文帝龙椅前,“还请陛下明鉴,臣是北彧公主亲选,还轮不到沈家插手!” 肃文帝冷哼,“怎么?你是想娶了北彧小公主后就和沈家断绝来往?自挪出沈氏族谱,再迁到完颜氏族谱上去不成?” 沈南瑾大吃一惊,脸色陡然煞白,“不,贱将绝无此心啊陛下!” 完颜娆皱眉看着沈南瑾的举动,这才忽觉上了当… 崔雪时果然是有毒的鸢尾,她一心想让完颜娆选择沈南瑾,一是看穿了她本就想选他的心。 二是崔雪时深知沈南瑾莽撞,又和这位沈太师兄弟不睦,所以在利用她让沈南瑾在殿前出糗! 完颜娆心念道:“好一个崔雪时…” …… 崔雪时打了个喷嚏才醒,夜里太困就不小心睡了个懒觉,醒来时发现已近巳时。 她赶忙下榻收拾起来,见郁枝端着装有凉水的木盆进来忙急招手,“郁枝,快快快,快来帮我梳发,别迟了世子府的赏花宴,以遭旁人说道。” 郁枝不慌不忙放下木盆,“哎呀,郡主无需这么着急,奴婢不叫您起床就是因世子府取消了赏花宴。” “郡主今日无需去啦。” “好端端的为何取消?”崔雪时停下手中慌乱的动作。 “昨夜世子府出了些家事,听闻都闹到要开祠堂休妻的地步了呢,其实这世子爷的确是太过分,寻欢作乐好不正经,丝毫没有做父亲的觉悟。” “嘘,在府上且算了,但可别在外头议论世子府之事。” “郡主大可放心,也不用奴婢去外头议论,此事满京皆知!” 郁枝挥舞着手臂模仿着昨夜世子府之乱,“能将事情闹得这样大都是因为世子妃呢!世子妃昨夜夺起国舅夫人的拐杖打在她儿子身上,又挥在侧妃手上, 国舅夫人要拦,却不成想也被世子妃狠狠敲了一棒,差些没晕过去,所以国舅夫人才唤着国舅爷要开祠堂休了世子妃!” 崔雪时两眼放光,不成想世子妃竟如此豪爽,她还以为世子妃如她前世那般软弱迁就才致使宋鸢在府上耀武扬威。 原来她的性子竟是这样… 崔雪时不禁好奇宋鸢前几日到底是如何避开这位正妃,以侧妃身份和世子去到紫宸殿的。 “我昨夜拟的回帖送去世子府了吗?” 回贴是对主人家送来请帖的尊敬,所以即使世子府有在闹不愉快,但回帖也必然会安稳入府。 “送去了。”郁枝点头,不解崔雪时的意思。 崔雪时净手擦干坐在镜台前,“替我梳发更衣出去挑些礼品,我们到世子府参宴去。” 郁枝看不懂她,疑惑又震惊地问:“啊?不是已取消了吗?这还怎么参宴啊?” 崔雪时抬眼看着铜镜里的脸,眼睛一移就见耳上的白玉铛,这耳铛摸上去也太细腻了些。 她没顾着应郁枝的话,只取这左耳上的耳铛拿在眼前仔细端详。 耳铛中坠着的白玉仿如凝脂,颜色纯正没有杂质瑕疵,这并不是糯白玉,而是极为难求的羊脂玉! 有时十两黄金都买不来一克…就算有了这玉也是要做成手镯带在手上显摆一番才好,沈阙居然打成了耳铛! 外头不是都说他回京后官无实职,领着最低的俸禄吗? 那是怎么能如此“暴殄天物”般地为她将羊脂玉做成白玉铛的?! “郡主?” 崔雪时回过神又取下另一只耳铛,东西太贵就显得喧宾夺主,她换了对素雅的青花耳坠, “取消的是赏花宴,赏花宴可以往后补办,但世子之女却只有这一次满月宴,这何其重要?做母亲的漫长怀胎十月才终得一子,自是要将爱都倾注于小女身上,世子妃定是不想略过的。” 前世的她没生过孩儿,但也是满心想得一子,可惜宋鸢常借为她熬汤之名,暗中投毒,加上她身子病弱实在难以怀子。 宋鸢投毒时没想着自己是女人,没想着自己将来也是子女之母,她只想了母凭子贵,害崔雪时无子。 可于崔雪时而言,只是想看着孩儿蹒跚学步,听着孩儿叫得她一声母亲,希孩儿生有自己的灵魂,再陪他们走上一程。 但她快死的时候也在庆幸,庆幸她这一生得亏是没有孩儿… “还是郡主思虑周全!”郁枝望着镜中美人一个劲儿地笑。 崔雪时从恍惚中回神,忍不住问她,“怎么啦?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叫你这般开心?” 郁枝声音小下去,“听闻长家老神医要入京啦,到时候他老人家一来,郡主的医堂不就有可请教之人了吗?” “要是裴姑娘在京都就好了,她最爱研究医术药草典籍,此次正巧可以向长老神医取取经的呀!”郁枝道。 “就是不知裴姑娘需得何时才能回来?还有裴公子昨日也差了人来问,裴姑娘出京是想去做什么…” 裴怀舟差人来问? 崔雪时透过铜镜看了眼身后的郁枝。 虽说裴愔愔前去定州是她夜里定下,但她最是妥帖,临走前特地留下笔书交往裴家官宅,裴怀舟又怎会差人来问? 崔雪时目光冷漠,郁枝的笑容渐渐僵了下来,眼皮都跟着一抽。 但一眨眼,崔雪时还是如从前笑颜依旧,温道:“这不是要开医堂了吗?我让她去定州替我寻些医士,裴妹妹懂医,自能挑些有真才实学的。” “裴公子既担心,那我就先行去裴家同他们说清,好叫他们莫要担忧。” 郁枝咧嘴露出干笑,赶紧道:“郡主日不暇给,就让奴婢替郡主去回。” “好,那便劳烦你了。” 郁枝圆脸上的酒窝重新挂起,前额上垂留的薄薄短发显得她多了几分娇俏可爱,崔雪时看往郁枝的眼神里带着浅浅探究。 说起来崔雪时重生后并无太过谨慎之处,对于郁枝的生平出处其实一概不知,仅凭她话里的卖粮葬父就对她百般信任,实有不妥。 看来得得空时探探宣家人的口风…再找个合适时机着人去邵阳打听清楚才是。 崔雪时可不想再摊上个像前世那样背叛了她的贴身侍女。 第99章 沈南瑾生死难料 “大齐陛下!娆儿既入大齐,往后便是大齐之妻,自当以大齐为重!娆儿绝不会有妄将大齐子民赘入完颜氏的想法!” “完颜娆既要嫁入沈府,那也自当以沈氏族规为重,娆儿自当听从沈太师所说一年之期!” 大殿之上的目光都投于完颜娆身上,唯沈阙盯着扳指,视线慢慢盯向群臣中的胡广仁。 胡广仁满眼都注视着沈阙,就怕他发了命令,这会儿反应倒快,得了他的眼神,不疾不徐地叹道:“一年能发生多遭事啊。” “既如此那便在大齐与彧国的和谈条约中加上一条,要么我齐恭送公主回于故土国都,要么请彧国归还我齐峡关疆土,我齐自会在京都修建一座完颜公主的府邸。” “或…”胡广仁停顿短短一笑,“公主就另择他人?” 完颜娆往后退步崴了一脚,不敢说话地埋下头,胆战心惊两手揉搓。 眼下时局还能另择谁?她将才才说愿意听从沈家族规,现在若又顺着这位大人的话就此反悔,那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 加上自行招亲是肃文帝赏她的恩德,若她应下另择他人可不就会被旁人误解她这是在骑驴找马,藐视皇恩? 完颜娆抬头,“不…完颜娆已选定一人就绝不作更改,但疆土之事…非娆儿一介女子可插手。” 完颜娆看向身后的彧国使臣,她绝不能回去,要是归国去,女皇定会将她钉死在城墙,叫烈阳暴晒三日不施水粮而活活活饿死! 这些年来大彧王宫中有多少不愿和亲,不受疼爱的公主都是这样的结局… 完颜娆害怕,看着使臣,嘴里急用彧国话轻道:“救救我…” 使臣点头,望向胡广仁。 胡广仁假装脖子酸痛仰着头揉着后颈,这宫里大大小小的屁事儿真是多啊…皇帝也没个正话,谈判之事又只得落在他头上。 就这么忙上忙下,也没升官涨些俸禄,可怜他不知不觉做了父亲,往后还得娶了那位嚣张跋扈的萧媞筝。 命苦!胡广仁只觉此生命长好苦。 肃文帝也乏了,不想多话,捏着鼻根敷衍开口:“那好,那便一年后再谈完颜氏与沈家和亲之事,众卿可还有本要奏啊?” 众臣恭拜,齐声道:“臣等无本可奏。” 肃文帝挥挥手往后走,走时不忘喊了沈阙一声,二人往后殿去,太监才高声喊:“退朝——” 沈南瑾忙握住要急走出殿的完颜娆,“公主放心,这一年我定洁身自好,来年今日必定娶你,在感情中也绝不负你。” 完颜娆面带忿憎,“无论如何,我都与沈小将军是有一年之约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沈小将军应当清楚自己以后该当如何做人。” 完颜娆快步出去,走下千步梯迎上尉陵,“走,去找崔雪时郡主。” 宣正内殿,沈阙淡定地看着发急到左右走动,稍等多时才听他嘴里冷不丁冒出一句:“你的伤可好些了?” “有陛下关切,臣自好了许多。” “那这皇后之事…”肃文帝心中急思,虽猜忌万俟皇业带走了上官菁,但也无从得知他能带她躲藏在何处,也无从得知上官菁是否是愿意跟他走的。 他毒醒后未叫宫人去查毒的根源,就是在疑当夜紫宸殿上为他倒酒的皇后。 这多年来上官菁可从来都没有主动讨好过他,那夜美得叫人晃眼的笑容,主动的倒酒都是蹊跷。 沈阙挑眉,没回肃文帝的话,心想:到时候了。 下一瞬,殿外传来急促的甲胄碰撞声,一宫中大内侍卫疾步如飞,心急火燎地高喊:“报——” “禀陛下!下臣今日出宫忽遇箭袭,竟见箭簇之上绑了这张字条!” 他赶忙递上字条,肃文帝展开长纸,只见上头写着:皇后于本王囊中,若要救之便来仄远山中,青顶幽庙取之。 落笔写着斗大的字:万俟皇业。 肃文帝攥住字条,怒然丢在地上,“果真!果真是万俟皇业抓了菁儿!” “沈卿,这该当如何是好?仄远山地势最为险峻,高山之中蛇群虫虎常出没,本是自前朝起就在传入此山者死,却不成想万俟皇业竟在险中求得了富贵!” 肃文帝大发雷霆,一掌挥开桌上的棋盘,黑白棋子落了满地,他一脚接一脚踢开,“竟将一处险地修建成庙,并入他手!” “沈卿,快替朕想想法子,这该如何救出皇后啊?” 沈阙卖了傻,捡起那字条看之,才回道:“陛下,臣实为文臣,确不懂万俟氏的诡道之术,山中既是险峻,他又偏立字条逼朝中派人抵青顶之上,怎么看恐都是计谋。” “这计谋可有解法?”肃文帝疑问。 沈阙蹙眉假意出计:“正如臣所言,臣是文臣,若救人便必要寻得武官,仄远山被万俟氏收入囊中,那我朝便将此山打下来便是。” “只臣愚见,臣但听陛下差遣。” “武将…武将…”肃文帝围着内殿转了个圈,大齐近朝偏重文轻武,能多得肃文帝提拔的都是文官。 加上近朝武官中确实没什么出色的精军,就连那些大将军仗着无战可打大多松懈,整日懒散得很。 就差静等年岁到时告老还乡,从前肃文帝还有心提拔沈家,可惜沈家大房身为武将的沈章沢已死,二房沈南瑾又是个不争气的! 放眼天下,肃文帝竟选不出一个有能力的武官前去仄远山中,就怕有的惧山中形势,临阵脱逃啊… 更不妨说,万俟皇业素来兵法通达,不知身边培养了多少勇冠三军的将士。 能想到的竟然只有胡广仁,可他即将与萧媞筝成婚,肃文帝便不能将他推去万俟皇业的陷阱之中。 肃文帝又将眼神投于沈阙,“沈卿认为朝中武官中可有人能胜任?” “确无。”沈阙摇头,“况且此战不能保证他们能活着回来,若是有人能甘愿赴死,且保证不将皇后被万俟氏关押的消息传出,那陛下就可选其人。” “臣之沈氏一族或可替陛下解忧。”沈阙微微一笑,眸色阴冷。 第100章 男女之间两情相悦,何得您风马牛不相及? “有劳公公了,这是沈家孝敬您的。” 桐杨道沈府内去了宫里的太监传旨,孟氏礼送公公出府,掏出自己荷包里仅剩的碎银交给公公。 瞧他走后才喜笑颜开起来,忙提裙奔往府内,“哎呀,祖宗们,这是泼天的富贵临了门呀,这是天佑我沈家啊! “竟得陛下圣口令下我们沈家出宫援助!还封了南瑾为裨将呢!” 沈老太公闭着眼闷闷哼出声,“高兴个什么劲,这裨将就是个副将,是个官,但也不过是个官中最低阶的将军称号。” 孟氏怎会不知这是最低等的官职,但好歹也是沈南瑾回京来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呀。 这还不都应当怪那个崔雪时,若不是她闹着退婚,以沈南瑾五年军功怎么可能只得这一个裨将? 孟氏为沈南瑾不平,微微嘟囔:“可有官职就是好啊,这官也是慢慢升的呀…” 沈老太公笑她蠢,双手捧着圣旨示意她看,“那你好好看看,这让他去的援助之地是何处?仄远山就在六十里开外,此山壁立千仞,下临无地的,就是那老山鬼都要避着走。” “山中寒风刺骨,暑日逼如冬至,好好的地方怎会起山火?就算起了山火,去救火的那些禁军都没回来,你觉得沈南瑾能回得来吗?” “只怕这裨将就是他死前最后的官职,他要是当真因援助而死,那往后沈家就只能领着他死前身为裨将的十年俸禄,算起来怕是只有不到八百两白银。” 沈老太太秦甄指着孟氏碎骂:“蠢猪生的货,还敢在这儿高兴呢!” 孟氏被骂得无地自处,面颊流起眼泪,“这…这怎么可能呢!我儿要娶北彧公主的呀,陛下怎能叫他就轻易死了呢?” 沈家众人无话可说,孟氏见局势至此,欲哭无泪地坐倒在地,“若是如此,他怎么能去啊! “我这就去宫里求陛下收回成命,也甭迎娶公主了,就让我带着儿子离开京都算了!” 秦甄捂住额头嫌弃不已,啧道:“你是疯了吗!” “母亲,儿去!” 沈宅众族人回头看向门外走来的沈南瑾,脸上疤痕发红显眼叫人一眼就能瞧见。 沈南瑾扶起孟氏,孟氏捶着他的胸肌,无能哭道:“儿啊,不能去啊,这也太危险了,我只你一个独子啊,你要是没了,叫母亲可怎么活!” “母亲,儿是大齐将士,就算没有这裨将,只凭这圣旨下来,儿也定会前去。”沈南瑾看着那明黄色的圣旨,这也是他的机会。 哪怕拿命去搏…他知道仄远山中不可能起山火,那可能就是有什么大麻烦或是大秘密在那山里面。 只要他去了仄远山,他就会知道那山里究竟有东西在作怪,还引得肃文帝假借山火瞒了所有人。 不就是区区一座仄远山吗? 想那五年中,他爬过灼热的荒漠,也攀过刺骨的冰山,仄远山好歹就在眼前边,他倒不信自己当真能死在那座破山上。 而且他在来的路上就听说了,此次领军之人竟然是沈阙。 一个文臣,后背且还带着伤,他能有什么能耐做得领将? 沈阙处处坏他好事,还和崔雪时做了那等… 沈南瑾心里起恶念,心恨:“仄远山是,沈阙…这就是你的埋骨之地!” 孟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养了二十年的孩儿竟这么懂事了,“你虽是将士,但也是母亲的儿啊,倘若你出事,母亲就不活了!你已快到生辰,今年就及冠,母亲还等着给你行加冠礼呢…” “儿定会平安归来的,儿要去更衣了。”沈南瑾掰开孟氏的手,瞪眼看着沈老太公,再白一眼进屋去。 “嘭——” 声音是沈老太公丢出的拐杖砸在了沈南瑾刚关拢的门上。 他气都喘不匀,“嘿,这竖子!” …… 北街荣国公府外头的慈禅牵着马儿靠在墙下,静看沈阙走上府门的阶梯叩门。 大门被拉开后,门内站着的是宣老夫人,她皱眉瞧着沈阙,面色甚为不悦,“沈太师来得不巧,时儿出府去了。” 沈阙淡笑道:“那叨扰宣老夫人了,晚辈告退。” 宣老夫人本就想趁着崔雪时不在府上邀沈阙来聊聊,他现而就在眼前了,她当然不放他走,偏要与他分说清楚。 宣老夫人开口拦道:“等等,沈太师请容老身说几句,也请你能听进去。” “宣老夫人请讲,晚辈洗耳恭听。”沈阙立在门外轻声。 “老身敬沈太师才学渊博,是通儒达士,浅在及冠之年就能得陛下赏识成为皇嗣之师者,可谓是年少大有为在,可老身外孙女虽是年龄小,但从前也是同你族弟定过亲的,退婚也果决的,自也不是那种蠢的,好能受人欺负的性子。” “沈太师年二十有五,可老身外孙女不过二八之龄,两眼一看便知是谁占尽了好处,可能我那外孙女是会被沈太师的深广、面朗所迷,但不过是一时,久处下来总会有生出厌倦的时候。” 宣老夫人还是头一次这么端端地谛视沈阙,他剑眉星目堪是美玉,看起来倒确实是比有些女子的皮肤还要生得水灵白皙。 宣老夫人便哼哼着讥讽他的面貌,说出她觉得最难听的话,“须知人得一张好面皮,可知皮不会永整无渠,将来也总有‘年老色衰’之时, 男子的年华更是易老,二十五可能还是俊美无俦,但若至三十而立,可就不知是何囚首垢面状了。” 宣老夫人都觉得自己说得够过分了,这总能激得沈阙生气。 可沈阙却是丝毫不在意,眉眼间也未见一丁点生气的情绪,反倒是含笑着道:“宣老夫人错了。” “是晚辈肤浅被崔郡主面貌所迷,也是晚辈苦苦追求才得她许下终身,哪怕她多年后当真是对晚辈生出厌倦…那又何妨?” “再者关乎这囚首垢面,也不是晚辈傲娇,晚辈恐怕就是单纯的脸皮颇厚,所以理应是到不了那等貌丑之地步的。” “晚辈今日倾耳而听实在是因着雪时敬您这个唯一的至亲,可若拨开至亲之情,沈某也不得不送宣老夫人一句。” 沈阙突然脸沉,眸中稠幽:“男女之间两情相悦,何得您风马牛不相及?” 第101章 我绝不能和沈南瑾成婚 沈阙说完这话反倒让宣老夫人哑口无言,面上无光,他这意思不明摆着在说与你何干吗? 宣老夫人气得一句也说不出去,就算她将口水说干,怕也只会被沈阙一句话给狠狠淹死! 倒是稀奇了,自古这男女婚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身为长辈也是能决定崔雪时婚事的。 可沈阙居然是如此的视她如无物! 再者说沈阙与崔雪时年龄大有差距,二人身份,在朝中地位那也是霄壤之别。 时儿只是个闺阁女儿家,添了个郡主封号也的确是遭人眼馋。 但此次回京入宫后,宣老夫人就觉着崔雪时这郡主之位也不过是虚的,她既非宗室女,她父亲也是死后才受追封。 皇帝虽有心封她以作郡主,但也不是说就此将她当亲闺女养的,要是龙椅上那位当真是疼她,舒妃和郭华君又怎会在宫里随意刁难? 而沈阙呢?帝王宠臣、太子先生及这天下学子、文武百官都敬之仰之的文顶志才。 加上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形单影只,忽然间就对时儿这么情深似海的,谁知他不是玩玩而已? “宣老夫人,晚辈还有要事,便先告退。”沈阙恢复温色低言淡笑,就好像方才根本没说过那等不尊长辈的话。 宣老夫人目视着沈阙淡定走下阶梯,两手使一把大力将大门拍拢。 府院内的宣霆在后头听了许久,也听不大懂他们嘴里的什么厌倦。 他回到卲阳宣家时就听说二房和三房都死得干净,还听说沈阙亲自动手杀了大房的罗淑娴。 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沈太师,你就说谁敢招惹? 而且这沈阙太师又对崔雪时太过情深,就算往后崔雪时当真厌倦,他怕是也敢直接强取豪夺! 崔雪时现在要和他在一起就在一起,这又有什么的?要是宣老夫人再反对下去,指不定哪天姓沈的发疯,一刀咔嚓了她老人家! 但宣霆转念,他和妻女以后到底是要屈他人檐下,宣老夫人这么气愤还是稍加哄哄? 于是宣霆装模作样指着大门骂了声, “您瞧他那样!这也是跟长辈说话的态度?老夫人您就是脾气太好了,要是换作旁人总是要责他几句才罢休!” 宣老夫人冷冰冰的道:“连自家父母亲都不去祭拜的,又何管长辈不长辈,态度不态度的?” 葛氏见状接茬,温声温气地说:“唉,许是沈太师太过爱重郡主了,老夫人有心拆散他们,自会惹得人家不快,老夫人倒不如放下心来,先行操心操心宣玉的婚事才好啊。” “你倒是挺中意沈太师,怎么?是想替你女儿相看想看?”宣老夫人双眉一皱。 葛氏摇头,“老夫人误会了,玥儿才十四都还未及笄呢,既单纯又不懂世俗情感,沈太师是天之娇子,我怎配生出这等心思?” “只待玥儿往后能寻个两情相悦,知冷暖的贴心人便好了。” 葛氏人淡如菊,一脸老实没有丝毫心机,说话又温文细声,再怎么怪气的话从她嘴里出来总是能把人的怒给压下去。 “老夫人,我做了些点心您先尝尝,劳您休息全了,可是能陪我去挑挑布庄的铺子?”葛氏握住宣老夫人的手腕,“我常年在邵阳不曾外出怕遭诓骗敲勒,老夫人慧眼,便劳您掌掌眼?” 砰、砰砰—— 大门一阵间断起伏的叩门声传来,葛氏和宣老夫人对视一眼转头看向那扇门,这沈阙又回来了? 不是说自己有要事吗?这是还没说够是! 叩门声愈来愈急,二人僵在原地将眼神投给了宣霆。 宣霆一怔,指着自己疑问:“我…我去?” 葛氏挥挥袖,“快去,可别叫人等急了。” 宣霆莫名发冷,喉咙往下咽着起了水声,他走上前又忽然顿住了腿,苦兮兮地望向宣老夫人。 宣老夫人神色肃然,“你刚才不是说要是换作旁人定要责他几句吗?那就你去将门打开。” 人果然是不能多嘴多舌的,宣霆又转过身子拍一掌在自己嘴上,然后清嗓大声说:“好,看我怎么责骂这不懂事的晚辈!” 宣霆气冲冲地莽上去拉开府门,然而龇牙咧嘴的表情随着大门的打开立马变得和气,眯着笑,“沈太师你…” “你是?” 门外显然站着个陌生的女人,她的衣着打扮也和大齐寻常百姓大不一样,宣霆是做布匹生意,什么货都瞧得出来。 眼见她身上的衣裳可不就是他宣氏造的散素绸?而这绸子因售价平低,并不受大齐贵族妇人所喜,所以散素绸便只售往北彧之地。 “老爷安,我是彧国完颜氏公主的内宫姑姑尉陵,特代公主前来邀崔家郡主一叙。” “我们公主在马车上静候郡主,想邀郡主去玉鹤楼请教一些事情。” 北彧皇宫的姑姑竟穿这散素绸?这绸子落地彧国后不大都是些中阶小户的妇人穿吗? 皇宫姑姑怎沦落到用这八百文钱的绸子?不过他宣氏的料子都是严选,就算便宜穿上身那是一个舒服! 宣霆傲娇地瞧着散素绸,宣老夫人见不是沈阙便自然走出,打量着尉陵淡口:“北彧公主?来和亲的那位公主?” “是,劳烦老夫人告知郡主,我们公主已在外等候多时了。”尉陵扭头指向身后阶梯下的马车。 北彧公主不是才入京吗?怎会和时儿相识?还要寻她去请教些事情? 想当年崔宣二氏合力斩下了北彧先帝的头颅,主心骨没了,便使得他们完颜皇族胆战心惊,做了整整十年的缩头乌龟。 而后五年前北彧先帝的皇后登基,战事才又被重启。 这北彧公主该不会是一直都记着自己父皇的死,今日来寻时儿是为报仇而来? “送客。”宣老夫人转身进府,“劳你们白跑一趟,郡主她不在府上,且回驿站去!” 宣霆颔首闭门,尉陵怒着要再敲门,梯下马车内的完颜娆赶紧道:“姑姑,莫要生事。” 尉陵放下手叹了口气,讪讪入了马车是一脸的气,“那崔郡主怕是故意不见你的!敲门那般久,结果开了门就是撵人走!” “不过方才开门时,那男汉嘴里竟道着沈太师?沈太师和崔家又有何干系?” 完颜娆脸色猝然发白,在宣正殿中沈阙那般针对自己的族弟,难道还有一个原因? 只怕这个原因是——崔雪时。 完颜娆紧攥尉陵的手,“姑姑,我绝不能和沈南瑾成婚…” 第102章 沈太师是想不告而别? “这…你怎会就不想嫁了?公主今日在殿上已向大齐皇帝承诺一年后与沈家和亲,如今这才过去一个时辰就悔婚…皇帝该如何作想?” 尉陵神情复杂,自家公主也不是不懂事的主儿啊! “况且你又能择何人?” 完颜娆咬紧下唇,“姑姑,起初我选沈南瑾本是在犹豫,是那崔家郡主在马车上凑到我耳边说叫我选他的…” “是崔郡主让你选沈南瑾的??!这简直荒谬,他们二人才退婚不久,她怎有脸向你引荐一个脏臭的弃履?” 完颜娆无心再管沈南瑾是不是脏臭,是不是弃履,只在嘴里直说: “我本知沈南瑾与她退过婚,也知他和朝中沈太师乃是一族中人,可今日朝中沈太师看似在刁难沈南瑾,实则都是为了替崔郡主出气。” “这又何以见得?” 完颜娆无奈,连忙说出心中猜想。 “姑姑方才不是说宣府里的人唤了声沈太师吗?那则说明他在我们之前就曾来过,而我们在来路中就听闻宫内急报叫沈太师领兵去救山火。” 尉陵点点头,确实如此啊。 完颜娆便继续道:“皇帝急报岂能耽搁?可他哪怕误皇令也要来这荣国公府,除了见崔郡主还能是谁?” “我猜,一则他们二人是同谋,故意引我入了局,择下沈南瑾,可谓一箭双雕;二则他们二人有情,沈太师即将离京必要来向心爱之人告别…” 尉陵没想到完颜娆竟想了这么多,这样看来好像也确实是… “即便如此,公主也不能退婚。” 尉陵说得狠绝,完颜娆以为她这是要弃她,连连两手抱住她的手根,“姑姑要看着我死吗?” 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目光中的无助害怕令人生怜。 完颜娆的模样也是不差,怎么说也算得上一个娇丽美人,尉陵计上心头。 她笑着摇头,“不,此事只能另择他法,公主不能退婚,而是需另有旁人,比沈南瑾身份地位都要高很多的男子主动求娶公主。” 完颜娆止住哭声,从她怀里抬头,一双杏圆葡萄眼下的泪如弦,“那怎么可能?这片国土之上,谁人不恨大彧入骨?谁人会主动舍下仇恨和胜者尊严来求娶我?” “二皇子。” 尉陵干脆的一声吓了完颜娆好大一跳,谁知她又续说:“公主也别嫌他年岁高,也别猜他是否丑陋或有疾病在身,眼下能选的只有二皇子。” “无论如何都要与他生下一子,若他当真有疾,就算过不多时会病逝离去,公主你依旧是大齐的皇子妃,宫里也没人敢欺负你们孤儿寡母。” “你手里有大齐萧氏血脉,女皇也绝对不敢动你啊!” “可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完颜娆犯难。 “听闻二皇子是宫中的惠妃娘娘所出,而那惠妃还有一女,她就住在京都的公主府里,若我们能同她说上几句,或能让她帮忙引荐?” “北彧凤和公主萧媞筝?” “正是。” …… “驾!!” 气势恢宏的马队奔腾在南城街巷,马蹄震震踏声叫人人心惶惶… 崔雪时早买好了多样礼品,只还在金阁中等待金匠打下孩童的金汤勺,骏马嘶鸣引得郁枝探头望看。 街中骏马如闪电疾驰,翻飞之际不慎撞翻了街旁的首饰摊子,往日禁军办事再怎么急也要下马替摊贩收整一番。 今日竟就直接飞驰而过了? 崔雪时不由地蹙起眉望天,云层似白乳成状,临晌午的天却没有往日那么澄蓝,不知怎地竟有些心悸… 这京都是要变天了吗? 郁枝瞧这众多纵马禁军都直朝城门方向奔去,她觉着奇怪,“诶?郡主,您看这么多的禁军都急慌慌地出城去作甚呀?” 若非能掀了天的大事,禁军怎会如此慌急? 崔雪时忽又想起这些禁军在紫宸殿那晚听从的是沈阙命令,而这些天来,禁军大多数都在奉他之令秘密查找皇后下落。 今日突然这么心急火燎,难不成…是皇后有消息了? 可何至于用得着这么多人? 城南的百姓散了个干净,马蹄声也渐渐远去快要听不见时,身后忽地乍起新的蹄踏之声。 崔雪时回首见马上人两眼一亮,她走出金阁喊道:“陈大人!” 刑部陈柯身后带着刑部中人,在下属眼前带队自比平常严肃正经,他面带厉颜下马,“你们先去城门!” 矫健身影从背后跑过,陈柯这才加快步子来到崔雪时眼前,脸像变戏法似地换了副谄媚样,他先瞄了眼商铺的牌匾。 然后口气轻轻说:“嘿呀,崔郡主怎会在金阁?是来打新首饰的吗?” 崔雪时看向直往城门去的刑部中人,问陈柯道:“本不该我过问和打断陈大人办事,但臣女实在好奇陈大人这是要领着弟兄前去何处?” “还有那些禁军是和你们一起的?” 陈柯思量着说与不说,崔雪时瞥下眼见他身上的官服绛袍,寻常事自用不着穿官服,她便又道:“是关乎皇后?” 陈柯诧异地看她,这是怎么知道的? 又仔细回首瞧四周有没有旁人,他闭着眼轻轻点头,“嘶”一声要说话,崔雪时却是没等他开口就问:“领军之人是谁?” 陈柯的反应让她觉着不消听他的回答了,眼下禁军出城,刑部又为副掌,昨夜去静居为沈阙敷药时又见了那张字条。 仄远山中,青顶幽庙… 万俟皇业本是让沈阙只身一人前去,眼下这诸多人马定会挑得他不悦,山内是险境,万一万俟氏使了奸计就在那山中杀了沈阙,也不是没可能。 她虽坚信沈阙不会输,但只要是人都总是会有被旁人拿捏的时候,甭提他们是父子,二人相恨便是死局。 崔雪时撩开涧石蓝裙跑衣摆,飒爽地一步跨上了马背,轻盈身姿衣袂飘飘,她紧紧握起缰绳,墨发飘散,竟叫陈柯看呆,一时忘了反应。 “驾!” 直到崔雪时驭马驾去,陈柯才大敲脑门,两手一拍,赶紧使出轻功追过去,“诶诶诶诶!我的马啊!真是我的祖宗!” 南城门外人马如潮,黑甲禁军直挺齐立于马背之上,数以千军却是安静非常,马队最前头举着高支墨玄锦纹旌幡,上头呈大字“沈”。 广袤空旷地只闻声声马儿喘鸣,刹那间城门内传来的疾奔马蹄声格外赫然。 沈南瑾等得直冒汗,在茫茫人海中听到了声儿便回过头想以此讽陈柯松懈,谁料枣红大马上非但不是鸠形鹄面的陈尚书,反而是肌肤盛雪的姑娘! 沈南瑾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马儿奔来—— 崔雪时?!! 他确实是完全呆怔住了,张开的嘴都还没合上就见那大马上的崔雪时一跳下马,顺着人群走向他这边来。 他的心脏突突直跳,似要撞破他的体肤从胸处蹦出来,崔雪时这是怎么?听闻他要去仄远山就舍不得他了? 他就知道这五年感情绝对不会那么轻易就变淡,崔雪时对他还有余心在! 沈南瑾脸上突起润红,静看着崔雪时靠近,她已走到他的马下,沈南瑾忍不住跳下马,“雪时,你来找我…” 却不想…崔雪时直接从他身边径直而过,被风牵扬的如瀑青丝拍在沈南瑾脸上。 他痴痴捂着脸回味,崔雪时唯看着前处在马背上同禁军统领交谈的沈阙。 他心专注于同统领商议排兵布阵,并未听见崔雪时骑马而来的声音。 崔雪时站在他后头,双目含情:“沈太师是想不告而别?” 第103章 众目睽睽,马背深吻 沈阙呼吸微滞,她声中带颤似在怪他不留片字便要深入险地,字字都在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猛地回头,后背又牵起阵疼痛,崔雪时跨出步子走至他右手一侧,然伸手握住揉着他的指节。 崔雪时心里还记着萧媞筝所说的梦,沈阙前世逼宫造反还杀了萧媞筝。 即便她昨夜以萧媞筝腹中胎儿做了阻拦,但凭凤和公主的性子也绝是等不到胎儿降世,也不会轻易放过。 从前萧媞筝借刀杀人的事还少吗?仄远山离京都尚远,路上就要行大几个时辰,要是萧媞筝在城外设伏… 她倒也不是担心沈阙会受伤,而是…萧媞筝的手下人定会死得很惨,到时静等沈太师回京,他们二人恐又会再现锋芒。 “我怎舍不告而别?半时辰前已去国公府问过,宣老夫人道你不在,我便将青峯留在静居,待你回府自有我的亲笔。” 沈阙在马背上弯下身子脱开她握住的右手,大手抚住她的腰,单手轻轻一揽就将崔雪时拎到马背中。 她惊出声,他便捏住她的脸擦去眼下的泪珠,见她面上纱布已卸,但脸侧烫伤还是生出一块红红的疤,说道:“我还未曾问你,不在府上好好养你的伤,是要往何处去?” “世子府,去恭贺世子妃添得一女,我去金阁…唔…” 未想到,崔雪时话都没说完,沈阙便抬起她的下巴,低头下来深情地吻上她的唇。 众目睽睽下丝毫不惧,但他也不想叫人瞧见,抬起左袖遮挡,她独在他怀下。 陈柯已到城门,呼出口气跃上他的枣红大马,一抬头就见不远处二人的亲密举动,他捂眼顿觉羞臊,嘴里直呼:“哎呀我的老娘哟…” 沈南瑾瞳睁,双手无意识地握紧一方衣角,诧异地回头对那些禁军说:“他们竟!大庭广众之下,竟如此伤风败俗!” 禁军不做搭理,他们都带着面具也看不出脸上表情,沈南瑾双手紧握成拳头,闷闷生气。 心中不免想起在沈家老宅被沈阙的兄长沈章沢处处压制的时候,那时他处处都比不上沈章沢! 分明从前大房之人的军功是比不上他们二房的,也是直到沈南瑾父亲死后,沈章沢才被唤入京都,进宫做了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卫。 沈章沢回到定州后,沈南瑾比不过他的学识,比不过他的眼界,又因自小不爱练剑,更是比不过他的武功! 原以为沈章沢死后,他就可以成为沈家族辈中最优秀的子弟,可谁成想一直不见出色的沈阙实则是个藏拙多年的老狐狸! 多年来偷摸科考,还在殿试中得了进士成了皇子先生,一举成为沈家最为出类拔萃的族人。 直到事后沈南瑾才回想起沈阙的挑灯夜读。 现如今他身份地位什么都有了,倒反过头来要了本该是他妻子的女人。 助她退婚,又屡次靠近,还假借他的千情散直接要了崔雪时。 沈南瑾越想越气,翻身上了马背,攥着缰绳嘴里小声忿忿:“沈阙…我定要杀了你。” “唔…”崔雪时快喘不过气了,只得拍着沈阙的胸膛。 他撬开她的牙关深深一吻,舌尖探入轻咬着她的唇角,偏要给她留下深刻记忆。 崔雪时吃痛皱眉,秉持着有来有回,她直接回咬他一口。 这沈阙是蛇吗?凡事都要先咬! 沈阙笑着松口,撩开她前处乱飘的发丝,“在我回来之前不许乱跑,切记提防身边人,我将青峯留于府上,有事都可寻他。” 身边人?她的身边人可不就只有郁枝?难道沈阙也看出了什么? 沈阙握住她的腰要放她下马,崔雪时忙道:“等等…” 她掏出袖中的白玉铛,牵住沈阙的手放于他手心,带有温度的耳铛让沈阙疑惑,“你可是不喜?” “我不知女子喜爱之物,闲时前去京都首饰阁中看了个遍,只觉这式样最得那些姑娘所喜,依着式样打了这副。” “不喜欢扔了便是。”沈阙就知自己不适合做这些,往后还是带她去亲选的好,说完要想扔了弃去。 却又想到这是她戴过的,便收回手捏在手里。 崔雪时抬起眼皮,羞涩笑道:“正因喜欢才要交给你,待你平安归来必须将这耳铛归还于我,必不能舍它,往后大婚…我需戴着的。” 大婚? 他…可有听错? 沈阙难以置信地握住她的手臂,惶惶问道:“大婚…我可有听错?” 崔雪时颇是狡黠一笑,唇角扬起个极好看的弧度,“回来再问我。” 沈阙闻言嘴边高高扬起,面上至温似柔和清风,还果真是个小狐狸。 他叹气一手将她放到地中,“好,等我回来娶你。” 而后他脸庞瞬地被寒气所笼罩,目光如冰,双眉紧蹙,阴沉着面色,只一字:“去。” 千匹烈马从身边穿过,崔雪时的鼻尖不由得一酸,转身只见汹涌如浪拍岸之人潮,扬起的阵阵尘土。 “真是深情啊崔雪时,半月前还在宣府流着泪向我诉说你五年所受之苦,既这么恨我们沈家,还不是巴巴的和沈阙你侬我侬?” 她当是谁呢,侧头一看原是沈南瑾孤身一人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她。 刚才就疑惑沈南瑾竟也要随沈阙前去仄远山,想来这定然不是陛下的安排,而是沈阙的报复。 只怕沈南瑾此次出京,回来后许是会缺个胳膊少条腿,崔雪时看都不想看他,更不想理会,迈出步子往前走。 沈南瑾连握住缰绳拦她在马后,“现在同我说句话都费劲了?” “沈小将军身边就那么缺和你说话的人?也是,沈家老太公向来是能动手绝不张口,你脸上的鞭痕不就是在提醒你少说话?” 沈南瑾一下起了凶意,谈起这鞭伤就恨不能手刃了沈老太公那倚老卖老的老东西。 他牵起脖子上的墨色面巾遮住脸,“崔雪时,你真是温良贤淑装够了,现在说话都夹枪带棒的,你要知道除了我们沈家人,旁的都没人敢要你!” 崔雪时面颜淡之又淡,“你放心,离了我也没有人敢要你。” “呵呵,没人要我?老子可是北彧公主未来的驸马,这婚还是她主动来求我的!” 崔雪时冷笑,只怕现在北彧公主发现自己被她戏耍一番后在狂想法子退婚,就这货还在此痴人做梦。 “不过沈小将军既那么想听我说话,那本郡主就施舍你一句。” 她走到沈南瑾的马儿后头,一掌拍上青棕马的屁股,骏马突然承力奔腾,沈南瑾摇摇晃晃差些摔下去,极怒吼道:“崔雪时!” 崔雪时沉眸不屑,“望你好死。” 第104章 世子休妻,雪时“捣乱” “陈晚吟你是耳朵聋了?昨夜我就说了你休想和离!” 世子府上还没闹够,众人一夜都未睡,不敢怒也不敢言地在陈家军包围下静静坐着直到天明,听世子妃又说了句二人和离放她自由后,上官序尘脸色铁青。 国舅夫人看着陈家军的威严,语气不免温和,“我们上官家算起来也算皇室亲族,序尘是当朝帝后的亲侄儿,你想离开上官家也不是不行,是以休妻还你自由便罢。” “休妻?你们上官家凭什么休我?”陈晚吟一手打翻茶盏,凉透的茶水打湿了衣裙,“我去岁嫁入世子府,你们却在我入府后就将聘礼拿回,说是要给我寻些体贴的婢女!” “结果你们拿去买田购地学着人家做生意,亏了个本我也没说什么,今年更有意思…” 陈晚吟站起身子盯着上官序尘怀里的卢筱筱,指着世子骂道:“纳了个妾净往府上带些狐媚货色,让你也成了个饭囊酒瓮!” “要是今儿当真来了客,我也不好往屋里领,实在是怕那些姑娘公子们瞧见了府上现状,只恐自己这是进了什么春楼窑子!” “陈晚吟,有你这么说自己丈夫的吗?!你简直不配为人妻!”上官序尘满身酒气,大拍方桌站了起来,挥起手想要打世子妃一巴掌。 铮——铮—— 陈家军见状纷纷拔剑,吓得卢筱筱都快站不稳,国舅夫人也是大骇,别过脸不看他们。 上官序尘见此,话音变得支吾,“我世子府背靠皇后,谁允你们在…在我府中拔剑!” 陈闲将军的徒儿徐迟冷脸放话,“今日世子爷若不写下和离书,陈家军的剑就绝不放下。” 在短暂无言以对的安静后,门外忽起一阵兵甲碰撞声,已年过半百的国舅爷跨入府中,嘴里道: “倒是霸气,可在吾儿和吾的夫人眼前立剑是为不尊,这天下就是军功再为显赫的将军见了我上官氏都是百般尊敬,唯有逆党才敢不尊!” “我有理由怀疑你们陈家是逆贼同党,来人啊,将这些逆党都给我抓起来!” 陈晚吟简直没想到上官家这么无耻,她这一年又甚少见到国舅爷一面,原以为他是皇后亲兄会是个平和公正的人物,却不想… “胡言乱语!国舅爷也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何苦为难我一介弱女子?我只是想和离罢了!” 国舅爷万分轻松地走过来坐下,“和离是不可能的,你可知我们上官家无需通官府就能以七出直接休了你?” 陈晚吟皱眉疑惑,只听国舅爷说: “你善妒,对公婆不孝,嫁入上官家一年有余也未生儿,这月余你还常常饮药,这是有疾在身,七出已犯四条,上官氏休妻是有理有据,合理合法。” “这可是当朝礼记中的记载,你也不能仗着你是陈氏孤女就逼着我们同你和离?” 陈晚吟眼皮一跳,看着徐迟无奈地叹了口气,“便休妻…我带着女儿走。” 徐迟微恐,“小姐,若是您今日被上官氏休妻离府,往后会有多少人道您是德行有亏,污您名声?” “无碍,清者自清,我自问心无愧。” 卢筱筱低眉一笑,幸灾乐祸,她就知道这十多天故意安排的青楼女子定会引起世子妃的不喜。 她就是要这样逼得陈晚吟发火,还有她这几日给陈晚吟准备的汤药,那东西喝下后可是会在心里堆下燥气的。 她就等陈晚吟大闹,然后被休,她可不就是世子妃了吗? 到那时她就同沈南瑾表明身份,必是要亲眼见见他那后悔莫及的模样。 谁让他竟骂她是毒妇? 见局势已定,卢筱筱趁机卖个乖,“陈姐姐,若被休妻你可就是弃妇了,这对你的名声是大有影响,你不怕议论…但你的女儿总是会怕的呀!” 陈晚吟的眼里凶意如波涛,狠狠朝卢筱筱瞪去,“我女儿之事轮得到你插嘴?” “世子…妾这…这也是好心提醒。” 上官序尘淡看一眼卢筱筱,对着府上下人叫道:“拿笔墨来,本世子这就写!” 下人得令退下去后正院书房,场面冷寂平静时,立在门外的下人急乎乎跑进来通报一声,“老爷夫人,世子,外有客至。” 国舅夫人惊奇,心想是否是哪家门户还没去传消息,她握住上官序尘的手臂,“什么客啊?不是已遣了人去通传今日赏花宴取消了吗?难道是尘儿你的朋友?” 上官序尘摇头,他的朋友都已通知到位,他还等着晚上请他们吃花酒赔今儿个的罪呢,他们又岂会来? 国舅爷不大在意地问:“何人?” 然而下人话才刚提到了嘴边,廊前便出现一抹艳色,随在那人身后的婢女呼道:“荣国公府崔郡主特来恭贺世子妃喜添一女!” 郁枝边走边说,声音洪亮:“特送镶刻金汤勺一副,缠枝莲银镯一对,虎头履帽两套及三十数礼。” 声落人至,崔雪时袅袅而来,这五年她都住在沈府甚少外出,即便出府也是陪同沈夫人一起,还得带着面纱遮住半脸。 然旁人都听崔宣二氏嫡女生得那叫一个艳丽惊人,听闻见过的都说她媚骨天成,形如幽花。 于是所有人对她本人样貌产生了巨大期待,此次关乎世子府宴请,京都贵门女子瞧是侧妃安排的赏花宴本都不想回帖,听说崔雪时回了个去帖后,她们才纷纷应帖。 所以在崔雪时踏到世子府邸的这条大道上时,其余贵女也都坐着自家马车前来,只听彼时门外人声鼎沸已不可控。 下人只得一声声叫着:“老爷夫人!曲尚书府上的大姑娘到了!” “吏部李侍郎府李二姑娘到!” “翰林院侍讲林府林姑娘到!” 一声声急乱的通报压得国舅爷双眼眼皮直抽抽,两眼直盯跟前走来的崔雪时。 竟在心火怒来要问责她时,国舅爷见她的脸蛋立马哑了声。 她娥眉淡扫,肤未添妆,仅是轻点了绯色在花瓣唇中,即便是脸上有着凸显惹眼的烫伤疤痕,还是不让她生有半点丑态。 洁白无瑕的小脸反倒因这烫疤多了些破碎美感,崔雪时生得让人不得不嫉妒,就是在这么寡淡的妆容下也偏因她这双半娇半魅的狐狸眼而显得异常清冷。 仿若谪仙临凡! 卢筱筱恨了眼崔雪时,转头一瞧上官序尘此事像极了个痴傻呆子,被她迷得简直如个木人! “国舅爷,今难道不是您嫡孙女的满月日?” 崔雪时终开了口,就连这声音也如珠落玉盘,让人忍不住凑到她嘴边去听,国舅爷脸色和善起来,回一声:“是,就在今日!” “那您不摆席开宴吗?” 都要休妻了,还要摆席岂不浪费了钱财?国舅夫人开口要拒,国舅爷却抢先一步谄媚地说:“自然是要的。” 国舅夫人震惊朝他袖上打了一空拳,单听国舅爷激动令道:“还不快摆席,将各家贺礼记于礼单!” 第105章 她竟然为了他“以身犯险”! 即便猝不及防来了这许多贵女,但世子府还是没缺规矩,陈晚吟依着常规安排得十分妥当。 美酒佳肴一一入内,各家女子身后的婢女都在为主子舀酒。 只国舅爷找了个要忙朝廷事务的借口溜了,国舅夫人还留在府上。 见这些贵门姑娘来得比往常还要多,便回屋重换了套抖擞的绕着金丝的大长衫来。 崔雪时滴酒未沾也未动筷,只笑着瞧着在对面的陈晚吟。 陈晚吟虽心中感激崔雪时以她孩儿满月为由前来,但她和崔家并无交好之处,听闻崔雪时退婚还是为了一个冒充她身份的姑娘而退。 自从义父战死,这天下不知有多少假冒陈氏义女的人,陈晚吟在世子府也管不着京都以外的事。 本以为她是为了这件事而来,但方才在小厨房… 崔雪时匆匆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倒令她有些震惊。 陈晚吟执杯饮了酒,眼神不自觉地瞟向了一侧上官序尘那方,只见他两眼冒着星光,毫不掩饰地直盯着崔雪时。 就是一年前二人情深似海时,他也从未对她露出这样的眼色。 狗男人… 她手指攥得咔咔作响,拳头在案几下颤抖。 菜酒入口后其余姑娘便都聊了起来。 “没想到崔家郡主当真是容貌绝世,叫人好生羡慕,若我有这张好面色,还怕嫁不了好男儿?” 一人叹气,“就是有此好面色又如何?沈家那小将军还不是带了个容貌平平的女子回京?” “这世间本就没给你我等女子留余地,男子是尊者,他们要纳妾,我们哪敢吱声?崔郡主在沈家住了五年能退婚已是好的了。” “要是崔家不受陛下重视,沈家稍微得力些都能将她永远压在后宅。” “诶,不过我方才没入府就听见了…世子是要休妻?” 崔雪时听着身旁的这句议论稍抬了抬眼,她今日一是为着陈晚吟的小女,二则便是为着这件事而来。 国舅爷在朝廷多年根基牢固,有着皇后亲兄这层关系不说,上官家还是前朝皇帝最宠爱的臣子。 两朝累积使得地位甚高。 而陈家除了在京外军营的三千精卫,还有上万军士留于辽齐南边境不受齐国军令。 再者陈晚吟还手握着丹书铁券,全天下无人能动她。 上官氏和陈氏的这般地位自然会让疑心深重的肃文帝起了防心。 所以肃文帝才会下旨令上官氏迎娶陈氏孤女陈晚吟,为的就是以陈家兵权试探上官家会不会谋反。 若今日陈晚吟惨被休弃,就算她没有犯七出,肃文帝也会以陈家血脉断绝直接收回陈家遗部。 到那时陈晚吟岂不就成了无权无势无靠山的弱女子?更别提还带着个仅足月的小女儿。 当然,这不过都是崔雪时的猜测,这天下谁又会知晓帝王之心? “嘶…” 崔雪时总觉得有一束目光在直盯着她,头不动只眼球移着视向上官序尘。 然这一看却让上官序尘有了反应,脸色赤红地端起酒盏就往她身前来,“崔郡主…” 注意到其余人的目光都来了他这边,他稍微收敛,“多谢崔郡主今日前来,陋巷菜羹招待不周。” 陋巷?世子府雕梁画栋,就连现在脚踩的地面也铺着绿釉瓴甓。 这府邸刚入院就是个大大的戏台,听闻前朝太后还常在此处听曲纳凉。 府院后头还有上官家开渠引入新水而造成的宽河,上官序尘最喜热闹,又在河中引了荷花种,在河边修建了“观荷亭”。 暑夏之季便总邀各家名门公子哥于艇中推牌九,喝小茶。 世子府是陋舍,那她住了五年的沈家就是茅草屋了。 崔雪时起身执起只装着茶的杯盏,“世子多礼了,今日佳肴美酒尽善尽美,也是世子妃德才兼备,精明能干,才刚出来月内就能操持府上事务。” “我敬陈世子妃一杯。”她举杯看着陈晚吟。 听此的贵门女子也纷纷站起身,卢筱筱见此也不得不站,只听她们举杯齐声道:“敬世子妃。” 碍于宴上有众多贵门姑娘在场,上官序尘自不敢妄动更不敢说出要休妻的话。 但他也听出了崔雪时话里的阴阳怪气,这不就是在明摆着说他们上官家在陈晚吟刚出月就让她操劳吗? 好好的美娇娘偏生张破嘴,上官序尘紧箍着杯盏,黑寒的脸上浮出笑意,“崔郡主没饮酒怎知此酒美呢?既是来恭贺,却不饮酒是看不起我们上官家的酒?” 上官序尘特意叫后厨往这里头下了双倍量的陈酿,只待她不省人事,他就得以抱得美人归… 正巧要休了陈晚吟,这世子妃之位的空缺正好让崔雪时坐了! 反正她的身份也是不低,虽然没有兵权在手,但她背后可有着几大世家… 听闻沈南瑾在边关就受尽了那些世家将军的优待,要是如此,他或也能得到厚待! 他想得正美,崔雪时便启唇道: “世子误会,实是我不擅饮酒,我若贪杯饮下吃醉,恐让浑身生痱,况且酒也并非只需用口来评鉴,此佳酿酒香浓郁,一闻便知。” 上官序尘冷笑,“郡主大可放心,今日宴上的酒都是青梅果酒,自然酿造定不会醉,若不饮岂不是本世子招待不周?” 嘭的一声巨响,陈晚吟忍无可忍掀翻了案几,露着憋红的脸大声道:“够了!” 宴上贵女齐刷刷地骇住,素闻世子妃深居简出,许多宴会都未见她身影,原以为她是那类贤惠温柔稳在府上为丈夫洗手作羹汤的性子,结果… 看这架势是必定要吵起来,有热闹谁不想看看? 上官序尘闭眼隐忍,转身走到陈晚吟身前,凑近耳边小声说: “你吼什么?有这么多客人在,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我可提醒你,别丢了我世子府的脸!” 陈晚吟突然更大声:“上官世子晌午不是才说要休了我?现在就按耐不住心思要撩拨旁的女子,究竟安的什么心!” “你真是个疯婆娘!”上官序尘低声嘶吼,喉咙处青筋冒起,“小点声!” “我偏不小声!”陈晚吟一掌推开上官序尘,他没能准备屁股撞上崔雪时的案几棱角,“亏得我在府上为你怀胎生子,你狼心狗肺和青楼乐伎花魁床榻共欢便罢,如今竟敢在女儿满月宴上勾搭旁人!” 陈晚吟薅起一旁果盘里的果子砸了过去,上官序尘眼看飞来的紫柰要落在自己脸上时,身前忽然凑出一人身影挡住! 蓝衫衣袂飞扬在眼前,他大吃一惊,竟是崔雪时拦在他眼前! 紫柰直接砸上崔雪时额头! 她竟然为了就他,“以身犯险”?! “你放肆!”上官序尘怒了,指着陈晚吟再气愤地拿起地上的果子又扔过去,快步走到她跟前动手一掌扇在她脸上。 将隐了一天的怒火全都发泄在陈晚吟身上,怒到深处便控制不住对她拳打脚踢! “你怎么不还手啊!来啊!扇我!” “那你打死我…” “贱妇!”上官序尘是没想到今夜的她竟不还手,恐怕是生了孩子没什么力气。 所以他更用力要抄起案几中的果盘打去,满堂无人不惊,但无一人敢拦。 就在这时,暗处冷笑的崔雪时惊诧一句:“世子您怎么能打自己的夫人呢!” 话音刚落,世子府门外传来通报声:“太子殿到——” 第106章 大义灭亲,灭了又如何? 然而就是这大声传讯都没引起上官序尘的注意,崔雪时正拉着他欲砸下果盘的手。 萧旬马尾高扬在后背,一身白墨长袍拖曳在地,大步子一跃便进了正厅,他走上来乖巧地蹲在上官序尘身旁,“哎呀!” “哎呀呀呀呀!表兄这是在做什么,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恶打表嫂嫂呢?” 贵女们慌忙起身,实在没成想今日来看热闹还看了个大的,竟等到了太子! 众人掩着喜意齐声:“参见太子殿下!” “什…”上官序尘浑是暴怒地抬头,一见身侧唇红齿白的萧旬勾着一抹邪笑,再回头看已松手去搀扶陈晚吟的崔雪时,他瞬间明白自己上了当!!! 在齐国新修朝律上可是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妻有女子,男意图在妻得子后便谋害妻儿的都将受到惩处… 况且今日这么多宾客在此,她们一是听见了陈晚吟所说的他贪恋美色,在妻怀子期间就寻欢作乐,二是看见了他亲手怒打正妻! 就算有皇后在,他不用受惩处,但他当众施暴就是毁了声名,或恐祸及全族声誉,国舅爷恐怕是要打断他的腿! 证人证据都直接摆在了眼前,上官序尘身子一软往案几上靠去,回想起崔雪时那句,“世子您怎么能打自己的夫人呢!” 上官序尘投以幽怨狂怒的眼神恨着崔雪时,这怕都是她的计谋!都怪这个…灿如春华…神态娇媚的蛇蝎毒女! 崔雪时懒得理会他的眼神,只将陈晚吟搀到一旁坐下,问道:“可疼?” 疼? 上官序尘那点软骨头打在身上怎么可能会疼?这点儿小伤只需擦一晚的药膏就能好全,陈晚吟实话实说,“嗐,比起战场厮杀,这算不得什么。” 那怎么能如此比较呢? 崔雪时眨眼使了个眼色,陈晚吟皱眉想到她在小厨房说的话:“我助你和离,你帮我一件事可好?” “如何助?” “新律,挨打。” 简单的四个字让陈晚吟明白,现在的她见崔雪时的眼色提醒,立马就会意地倚在梁柱弱弱喊:“疼…太疼了,我感觉自己快死了…” “我要鸣冤击鼓…我要去御史台状告上官序尘殴打正妻…” 国舅夫人饮了酒有些晕乎,但听到这句话马上就不晕了,她晃晃悠悠离座。 “鸣冤击鼓?陈晚吟,你少装了!分明是你先挑起火苗才引得我们序尘不得不动手,也是你先出手打伤宾客!” 萧旬凑上前,“打伤宾客?舅母,表嫂嫂打伤了宾客?那打伤了谁啊?” “崔家郡主!陈晚吟先动手打了崔郡主,序尘是为了防止冲突才稍微教训她一番!”国舅夫人指着崔雪时,“也是为着还郡主一个公道。” 崔雪时回了头瞧他一眼,萧旬在宫里就听说她被祖母身边的曾嬷嬷泼了好烫一杯茶水在脸上,若非他被禁足,真是要好好与祖母理论一番。 可现在这个烫伤暂时不是正事,萧旬换了副表情,走过去使劲眨眼装作惊奇,“呀,表姐怎么也在这儿啊?” “太子殿下。”崔雪时颔首作揖。 他又盯着崔雪时左右看了看,“舅母,您说的伤在表姐何处啊?” “额头!”国舅夫人万分坚信,她在高座上亲眼看见陈晚吟砸出去一件东西,所以很确定崔雪时额上定是出了血,肿了包。 萧旬仔仔细来回瞧着崔雪时的额,白皙的额头干净得很,除了有几根青丝飘搭在上头再无旁物,“伤?那怎么什么都没有?舅母要替表兄开脱也不用随意诬陷表嫂?” 毕竟一个紫柰又能砸出什么伤来呢? 崔雪时站直身子,疑惑地看向众人,“诸位可看见世子妃对我出手?” 众人虽不是附炎趋势的,但实在是酒香误人,再者陈晚吟的动作很小,贵女们也不能确保自己是否看错,所以都摇头道:“没有。” “国舅夫人的酒恐是没醒。”崔雪时叹气,“按当朝新律,夫者若对生有子女者动手施暴合该叛入狱一年反省,并允妻自行和离,夫归还妻子嫁妆,并赔妻白银六百。” “国舅爷在朝廷得尊又是两朝能臣,自然知道这大齐国律。” 国舅夫人闻言冷笑道:“国律?序尘是皇后亲侄,我倒想看看那御史台和衙门究竟有哪个敢押序尘入狱?又是哪个敢叛下今日欲加之罪!” 这是真把皇后当成保护伞了啊,萧旬偏不乐意,上官家有上官序尘这种败类在,往后指不定会惹出更多祸事。 前几年还在定州时就听宫里的人说起上官序尘,说他仗着皇后在京强迫良家妇女,逼得那妇上吊自尽。 可此事后来竟然就直接不了了之,也没人知道死了个无辜妇女! 要是这次放过上官序尘,往后他岂不更加放肆?到时候又会有多少人会责骂母后之母族以权谋私,仗势欺人? 萧旬哼道:“舅母,您当本太子是蠢的吗?这新律可不就是舅父的门生刑部那位新任侍郎给添上去的吗?” “既是舅父的门生,那舅父之子,我的好表兄岂能因着母后的关系就轻易避过去了?” “自是要以身作则,以己错警醒天下人,即便是皇室亲族也需听从我大齐国律才是!” “如此一来才能免了有旁的皇室子弟仗着血脉就肆无忌惮。” 国舅夫人难以置信,难道皇后这些天都避着不见他们,就是为了今日让她的儿子来此坏上官家好事的吗? 她颇是怒道:“太子这是要大义灭亲?!” 萧旬也不输气质,语气尽量往沈阙那方靠去,眼神也如同先生发火时那样带着杀意:“灭了又如何?” 上官家的皆事交于萧旬处置,宴上人群散去,崔雪时才发觉久不见宋鸢的身影,莫不是瞧上官家如今声名毁了又跑了? 屋子里是令人心安的婴儿哼唧声,崔雪时正为陈晚吟上药,陈晚吟抬眸看了她好几眼,才实忍不住问:“郡主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 “陈姑娘也是将门之女,听闻陈老将军从前还是万俟氏部下,不知你可否知道万俟皇业?” 陈晚吟捏拳,听到此名后眉心蹙拢。 “封地在虢城的那位万俟氏王爷,我自然知道,当年义父领兵被敌军追杀至虢城时,义父本求万俟王爷开城门相救,谁成想他却故意紧闭城门,为了防止敌军靠近,还在城墙射杀义父和那些将士…” “只恨他远在虢城,我无法替父报仇!” 陈老将军竟是这样战亡的,而万俟皇业竟得罪了这么多人! 崔雪时不由地担忧沈阙处境,一千禁军直接入山恐会全被万俟皇业收入囊中。 以万俟皇业的心狠手辣,他定会怪罪沈阙不服从字条上的命令,所以崔雪时来世子府确实是为了陈家那三千精卫。 “我所说之事便与万俟皇业有关,他如今不在虢城,而是在仄远山。” “仄远山?!” 第107章 允他一场大婚,娶了崔雪时 仄远山巍峨耸立,禁军一行临到时山中正雾气浓重,在山下仰望唯见几缕薄烟笼于峰峦。 眼见哪有一点山火苗子? 沈南瑾拉扯着缰绳夹着马肚子晃晃走到沈阙后头,嘁笑道:“这年头连圣旨都会骗人,还山火…” “诶,沈小将军这就说错了。”到了仄远山下头就感觉有些凉,陈柯裹着属下递来的披风驾马过去。 “圣旨又岂会骗人呢?陛下说仄远山中有山火那就有山火,莫非你敢置喙皇令不成?” 沈南瑾却是用一种看淡生死的口气回他,“人若要死也总得知道自己为何而死,哪怕我今因灭山火而被烧死,那我也是尊了圣旨行事,陛下自会厚慰沈家。” 看不出来啊,没想到还算是个实在人,就算自己死了还想着给沈家带去利益。 这感情上是一塌糊涂,幸好还没辱了沈家对他的养育恩德,且能算上个孝子! 陈柯心里正感叹着,可沈南瑾又张口,“可若我被什么山匪,逆党所杀便是意外身亡,不测罹难,那是立功不成还倒贴一条命,岂不遭笑?” “嗯?”陈柯愣得松开双手,披风顺着他的后背滑在泥地。 这人有病…自知要临到死了还想着什么不能立功和遭笑?? 就算沈南瑾活着回去了,那陛下又能给什么封赏?此事涉及皇后,谁也不能在回京后就直接说出今日在京都外救了皇后? 女子名节何其重要,更甭说是一国之母,只凭娘娘消失这大几天就指不定叫天下万民猜疑成什么样。 前朝雷皇后在宫外与男人私通,自己被处死不得入皇陵就算了,跟随她出宫的那些宫女守卫全都被抄了家灭了族! 陈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叹着气溜下马背来到沈阙身边,“沈太师,可要直接烧山?” “勿动。”沈阙立在山下盯着手中的仄远山地形图纸,可惜图纸都是前朝画匠所绘。 对于这座早已被万俟皇业“占山”的山峦来说已无用处。 沈阙素来不喜废话,只要是提前说好的大都不会临时做更改,陈柯以为是山中地势的复杂让沈阙难以下决断,便道: “我看过了,往这山南边勾点火油,火把一扔就能让这火蔓延至山腰,那万俟氏的狗定会慌不择路,届时我便带兵直接从西、东两口举剑厮杀,必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我且估他们人多,暂杀不完他们,但咱也能在山腰以作拦截,拦他个三四五日的,叫他断粮缺水,还不是得乖乖将娘娘交出来?” 沈阙眼眸往左一瞥,却是觉得他说的话好笑,以万俟皇业的心性必是在那庙中备下了不知多少所需物品。 万俟皇业又何时遭旁人威胁过?若当真拖到山穷水尽、粮尽援绝的地步,他只会和皇后同归于尽。 他起初得到字条时确实是想直接杀了皇后,可一想到崔雪时泪汪汪的眼神就于心不忍。 皇后与她母亲是至交姐妹,崔雪时在紫宸殿被舒妃为难也是皇后出面替她撑腰。 虽是皇后提及了太子妃之位,但崔雪时无心皇宫和太子便算不得什么。 陈柯见他久久沉默,深吸一口气笑着问:“沈太师就给个准话,觉着陈某的法子可行啊?” “不可。” “那陈某实是不知该如何才好,就说陛下最起码应当派出个军师前来,我这刑部尚书负责押解万俟氏这逆王回京入狱就行了,出谋划策还得属军师在行。” 沈阙不以为然,更似是根本没听陈柯的话,就说:“我先上山,你们不得令不可靠近。” “那可不行!”陈柯握住他的衣袖,“一场火就能直接烧个干净,皇后薨逝全怪在万俟老儿头上不就行了?” 沈阙皱着眉紧盯覆在袖中的手,见陈柯瑟瑟松开往后退,才幽幽道:“你倒是挺会想,但皇后不能死。” 又不能死了?不对劲。 陈柯自入沈阙门下就大抵是看明白了,沈阙这人根本就不是心慈手软的文人儒士,在刑部大牢若无萧媞筝阻拦,沈南瑾早去见阎王了! 所以沈阙这类要杀就杀,要打就打的性子,怎宁愿只身犯险也要留下皇后的命? 答案怕是只有一个,他在顾忌崔雪时和皇后的关系,在肃文帝寿辰那夜,皇后直截了当说出属意崔雪时为将来太子妃。 陈柯所知道的是皇后与崔雪时见面才不到一天,正巧皇后又是个挑剔的主,既能如此快速就定下崔雪时,那她们肯定大有关系! 谁看不出来皇后对崔雪时也是真心喜欢? 所以陈柯问沈阙道:“该不会是为了崔家那位郡主?” 沈阙未答,只转着眸光看向狭窄的入山山道,密林丛中烟雾缭绕,危险到根本看不见前路。 陈柯大呵一声脏言,无奈地抱肘,“你完了,你坠入爱河了!” “沈太师你变了,为了一个女人变得如何荒谬,你哪是去救皇后?你分明是想拿着自己的命去博一个崔雪时对你更加坚定的心罢了!” 你要是死了,我们这些朝臣该去往何处!这话他终究没说出口。 沈阙冷淡得很,“那又如何?她不想让不干净的血落在我手上,那我便放下屠刀,安心做个儒雅的沈太师不好吗?” 你儒雅,谁他娘不知道你沈阙儒雅! 问题是这条命直接吊死了在青顶山上,看你个孤魂野鬼还怎么儒雅! 陈柯本要再劝,身后的沈南瑾实在是耐不住寂寞,他在边关作战时面对的是上以万计的雄兵,那时领将再怎么头疼也从未如此墨迹。 但沈阙越小心谨慎就越印证了他心中才想,这山里头恐怕是藏了什么逃犯逆党。 正巧在他回京之时就听说了,本该流放千里的前戾太子之师在出京的路上跑了。 这仄远山可不就是京都以外的路吗? 沈南瑾憋不住发声道:“怎么打啊?” “山中多是猛兽,沈小将军五年沙场经验颇丰,要不你冲锋陷阵,给咱起个头?” 沈南瑾怔了,指着自己疑惑:“我起头?” 山上且不知道有什么,要是他如此冒失就闯入山中,敌人都没见到就会被放倒。 他支支吾吾找着借口,“我就是个裨将。” 沈阙懒得同他耽搁时辰,转身便走进雾气腾腾的山口,他只想快些了结万俟皇业,带了皇后回去便向肃文帝邀功请赏。 允他一场大婚,娶了崔雪时。 第108章 沈阙:她是我的 陈柯自知拦不住沈阙,甩着袖子退到一旁嘲着身侧的沈南瑾,“将才不是还慌急得很?一叫你入山就怂了?” 沈南瑾没自己心里所想的那般大胆,眼见这样的群林高山也确实生惧,不承认自己胆小之际还要讽着陈柯,“那陈尚书怎不跟着去?” “陈某自是要听令。”陈柯转过身突然对着上千禁军大声发令,“在此把守,没有命令不得入山!” “是!” 震耳欲聋的高声惊起一片栖息于树的鸟雀振翅而飞,沈阙提着衣摆稳步踏上图纸上所写的“通天梯”。 抬眼见群鸟盘旋在空,在他身侧四周突然窜出数百身着玄衣劲装的杀手。 沈阙步子顿在上梯,他抬眸渐冷,眸底隐晦如深海,“滚。” 杀手面色凶狠,长着黑墨的眼瞳吼道:“妄入山庙者格杀勿论,杀!” 刀剑纷要斩来,离寺庙该是还余五十梯的距离,庙门处急慌慌地走出个人来,“做什么!这位是京都的沈先生,还不快请进来!” 他着一身暗浅黄色的法衣,看上去是和尚但未曾剃发,鬓发浓密。 素闻万俟皇业近几年来沉迷于长命百岁之道,想必在山间休庙又引和尚来此是为了琢磨永生。 “先生…请…” 杀手前些日就接到命令,若遇沈氏需得毕恭毕敬,他们莽撞下犯冲便是犯了万俟皇业最忌讳的藐视王令… 待他们迅速退开让道,沈阙抬了抬衣袖继续往前走去,只听身上一阵刀剑剜颈的呲啦声,他稍是往后一看,余见倒在泥地里的杀手。 论及豺狼成性,蛇蝎心肠,沈阙是不敢在万俟皇业跟前充老大。 不过…死得好,越多人死,万俟皇业就少了一众帮手,禁军将面对的敌人则也少了众多。 沈阙已至庙门,和尚朝里头轻唤了声,“王爷,人来了。” “让他进来。”里头是无比冷淡的话音。 和尚推开咯吱作响的庙门,闭着眼摊出手示意沈阙进去,而后拉拢了赤铜门。 庙里是和宣正殿一样的修建,只是这里头乌烟瘴气,丝毫没有帝王威严之息。 万俟皇业高坐于由金铁打造而成的龙椅中,在他左右手下头还坐着三位庞眉白发的万俟氏族公。 万俟皇业淡引着茶,眼睛都没抬起来,单埋头指着走来的沈阙道:“都起来见见,这位就是吾儿,如今世上最为年轻的太子太师沈阙,前途不可限量。” “恭迎沈…” 诸位起身抱拳作揖,沈阙直接打断,只问座上的万俟皇业,“人在哪?” 万俟皇业啧了一声,觉着无趣极了,挥挥手叫那些老儿都都下去,这才抬眼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急什么?如今我们一家三口团聚,你怎的只关心她,不关心关心你老子我?” 沈阙挑眉盯着万俟皇业,平静的内心瞬间起了波澜,“一家三口?” 万俟皇业眉头拧成的八字松了下来,“哦,让你来此就是为了告诉你,你的母亲回来了,她终于愿意弃了宫里那个皇帝,回到本王身边与你我团聚!” “她也有二十多年没见你了,这次你上山就先去歇息,到了明日我们便攻入宫门,到时你母亲依旧是皇后!” “这世间唯有情之一字才可让人心安。” 万俟皇业看着沈阙的表情微动,桃花眼上的长睫略是轻颤。 皇后… 母亲… 将此二物混为一谈,沈阙脸上露出了同以往不一样的神情,双腿好像是站在了悬崖边上不能动弹分毫。 幼年记忆一点点涌上心头,他剥开心底的影像好像从未出现过母亲的脸。 万俟皇业期待着也肯定地认为沈阙会答应,毕竟二十二年前,他就是这样哄骗着沈阙… “乖儿,你母亲事忙,待你去沈家带回了姑母,父亲定会让你和她见面,叫她永远不要离开了好吗?” “带回姑母就能见到母亲吗?那儿去!” 为了上官菁,他一个三岁的孩童都敢深入定州沈家,如今他二十有五,听到母亲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消息定然十分欣喜! 定然会怪肃文帝抢走了他的母亲! 可谁料沈阙依旧冷漠至极,反倒是格外从容地走到案桌四周的椅上坐着,“你说得对,情之一字可令人心安。” “但我偏是个无心的,不需要情,只求世间一颗真心相许,叫她做我的心岂不好?” “从前我在定州亲见姑母惨死他人之手,我为报仇亲自出手将他们杀于沈府,一场葬礼就将他们送入黄泉,那时的我早已弃了亲情。” 万俟皇业发了愣,杀于沈府?一场葬礼?五年前万俟茴死后也就只有她的丈夫和大儿子跟着去了… 难不成是沈阙动手“弑父杀兄”?! 万俟皇业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相信,“你杀了沈家大房的?” “可他们的死还不够,葬礼之日我还想以天下做墓地,引万民成枯骨为姑母陪葬。” 是那天意外窥见他举动的崔雪时一句话拉他上岸,“他们对你不好吗?” 是了,沈家的他们待他不好。 可天下万民并没有对他不好,他为何要以己痛害得所有人都坠入地狱? “我一步步从皇子之师走到今日,为的就是将你引入京都,我知你眼馋皇位,非是要靠我的地位权势助你谋反,所以自你踏入京都之时,你就已经输了。” 沈阙叩着案桌咚咚发声,万俟皇业怒起了身,简直要被他的话气笑。 展袖道:“莫名其妙,我输了?你要不要看看你脚踩的这片土地,这是本王夺下的领地!若无本王之令,你休想下山!” “是吗?那就同归于尽,我的人就在山下,若我一个时辰没能下去,他们无需顾忌我,就能直接放火烧山,杀入庙堂。” 万俟皇业笑出声,“好得很,不愧是京都的沈太师啊,杀了沈家的人便罢,如今当真想要弑父!” “你就不怕这天下人得知你我身份后,斥责你不孝?届时你该如何求心安理得?” “心安理得?”沈阙漠然,“关我屁事。” “你!”万俟皇业实没想到他嘴里还能吐出此等粗鲁的话。 他知道沈阙是个疯的,要杀要剐随心所欲,他手背被沈阙刺穿的伤到现在都还隐隐作痛! 语言战术既然不行,那就推一人出来,万俟皇业冷平道:“那你舍得死吗?崔雪时可还在京都等你,你就不怕你死后,她另嫁他人,做旁人妻,与旁人褪衣调…” “情”字还没从嘴里落下来,沈阙从袖中执起一柄短小玉刀,没有丝毫顾虑地捅入他的嘴里,直绞得他的舌头连根拔起。 沈阙吐息,眼神腥红充斥着疯魔:“她是我的…你也配提她?” 第109章 险局,究竟是谁挟持谁 万俟皇业痛到挣扎,支出手推翻了腿下的矮椅,空荡的堂内重起大声反抗。 但由于没有万俟皇业口中的命令,庙门外静守的新一批杀手都不敢轻举妄动。 和尚听声似乎有些不对,眉梢一挑将耳贴在门前听着里头动静。 “你最不该的便是碰了不该碰的人,沈某已不是二十二年前的万俟子孙,还会为了一个可笑的生母顾你这狗屁亲情。” 沈阙眼底的杀意渐渐褪下,“不过你也大可放心,拔舌只是因你狗嘴吐不出象牙,我暂不会叫你死,你这一生不是最想登坐龙椅,成为天下之主吗?” “你不是想青史留名,做一个统领万民的君王吗?” “待我押你回京,囚车之外自有万民之目投于你身,必叫你万俟皇业的大名永远留在齐朝史册中。” “唔…唔唔!” 万俟皇业眼底充血,满脸是汗,他喉咙呼出的声使得嘴里的血止不住地流在他这引以为傲的庙堂地面。 沈阙知道他想说什么,静看万俟皇业拼命指着地上自己的血。 这是在告诉他,万俟皇业与他是血浓于水,即便他嘴里说不出片字,万俟族人自能告知肃文帝,沈阙是万俟氏的血脉。 届时且看肃文帝为了斩草除根,会不会让沈阙陪葬。 万俟皇业张着血盆大口仰头大笑,沈阙转在他身后握住那柄玉刀抵在他脖前,锋利刀尖粘着他的血逼顶在喉结处,终于是怕了。 到底没想到将这个儿子撒手不管,让他自生自灭之时就已是在自己头上悬了一把利剑! 若想到今日遭遇,他说什么都要在二十余年前亲手将沈阙刺死在沈府! 要这么论起来,他更后悔没看住万俟茴这个叛徒,若非她假装同意要嫁给萧子拓为后,他就不会放松警惕,解了她的禁足。 若非万俟茴恬不知耻嫁入沈家,他就不会失去上官菁这漫长的几十年! 他要杀萧子拓,要这皇位还不是因上官菁,还不是因着一家团聚? 他为了他们母子可颠覆皇朝,可眼下亲儿子却要夺他命… 不知万俟皇业是自我感动还是嘴里被拔了舌太痛,竟老眼纵泪。 沈阙抵着他往前走,一脚踢开庙门,那偷听动静的和尚被大力震了出去,跌倒在泥地。 两眼还不忘抬起看究竟是何物撞翻了他,然而就瞧见沈阙挟持着万俟皇业从庙堂走出! 而万俟皇业的嘴周、衣袍、鞋履上头都沾满了猩红鲜血! 这让一个出家人何其惊诧,他嘴里狂念阿弥陀佛,祈求心里一番冷静。 “王爷!你…你…先生既为客何故如此?青庙之中切勿杀生啊!一切好说,一切好说…”和尚赶忙站起身边说边往后退。 围绕成团的杀手皆是膛目结舌,动也不是不动更不是,他们只握着剑柄却不敢抽出剑。 “你既惧杀生又要跟随万俟皇业,既是僧者又留长发不剃以示诚心,岂不矛盾。” “和尚也并非全都需剃发…贫僧戒荤腥,素以无油盐斋饭,经文佛书一样不少,可见对佛祖之诚,何需以剃发表诚?” 山中风雾弥漫,将沈太师一身的浑白衣袂混入云雾之中当显儒士,比起和尚更像是修佛之人。 他哂笑道:“那倒有意思了,剃发向来是表摒弃世俗之缚,你留发便是未除对世间贪恋,是准备等万俟氏夺下皇位,同他一道入宫继续做一代太傅。” “闻太傅?” 闻太傅?闻显孺?戾太子萧圃之师? 万俟皇业的双眼皮疑惑得变成了单眼皮,嘴里发出一声:“唔?” 和尚一听沈阙这么唤他顿时惊慌失措,连忙否认:“何为…闻太傅?先生所说,贫僧不晓。” “贫僧只是山中一僧者,真心向佛,常年在山中修行,也从未得过姓氏,更是未曾听过什么闻太傅。” 和尚摇头否认,单手行礼,区区一个刚入京不久的太子太师就算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认识他,更何况他还给自己换了张脸。 将脸上的麻子去除了个干净,即便是从前的老友相见也绝认不出他。 “急什么?” 沈阙满覆笑意的话音落去,下一瞬在众杀手与这和尚的身后密林中就窜出数百禁军,陈柯的声音高高亮出, “闻太傅也忒没无情了,说到底当年您也是被陈某亲手关入大牢的,我看守您整整一个月,怎地跑了不告诉我一声,让我一通好找。” 还因看守不严被罚了半年的俸禄,要不是沈阙回京后就直接整垮了前刑部尚书,让陈柯升了官,他还一直是个刑部小小侍郎! 谁能想到这闻太傅看上去那么高风亮节一个人会假装自己失禁,将身上乃至牢房都搞得臭气熏天。 狱卒实在没办法才让他去解决干净,谁成想闻氏趁大家伙都没注意就跑了出去。 陈柯回想起来嫌弃地捂鼻,用手扇风,“您逃跑后的那个牢房,那个味儿…嘶…直冲天灵盖。” 和尚脸颊不由红润,实在是面上无光,气怒得一把抓下头上的僧帽,“陈侍郎!” “诶,你叫错了,陈某如今仕途已达至尚书之位,莫非是闻太傅做了和尚以后天天咒我,得到老天反噬才叫我升了官?” 眼看陈柯的讽言激得闻显孺要撸起袖子动手,万俟皇业急了,这蠢货都看不到他脖子上的刀吗! 他忙张嘴开口,“啊…啊!” 闻显孺这才收了气,举拳令道:“都出来!” “嘭咚”的几声,似是山中掺着低吼,震得云雾都即刻散开。 原先烟雾缭绕的地方突然满是杀手,庙堂青瓦之上又相继跳出不少杀手,山坳中也窜出裹满白布衣的刺客。 陈柯眯起眼戒备,这些人和北彧公主入京时在城门外遇到的那一批穿着是相同的。 原来那天是万俟老儿在搞鬼。 一方如漠场剑客,一方则是身披重甲的京都禁卫,两方孰赢一眼可辨。 陈柯见沈阙已挟住了万俟皇业,更为有把握地令道:“都给我上!将闻显孺和万俟皇业押回京都!” 拔剑几乎是同时,仿佛闪电般的快速吓得惊雀疾飞,就在两军举剑对立之时,沈阙感身后有一把硬物抵在了腰处。 接着便是上官菁的声横空而来,“我看谁敢动!” 第110章 让她忘了我 气氛瞬间凝滞,众人都没料到应被万俟皇业关押在山中的皇后娘娘竟对着本朝重臣出手! 这是何道理! 上官菁手中是万俟皇业给她防身的刀,她捏住刀鞘,用刀柄抵在沈阙腰上,“放了万俟皇业,让他走!” 陈柯懵了,什么情况? 堂堂帝后居然要放逆党离开? 陈柯实在看不懂,能想到的只有皇后这是被万俟皇业下了毒,他忙道:“娘娘!万俟皇业君王不分,意欲谋反篡位已是逆王, 陛下已下旨得者天地同诛,若娘娘被伤分毫,则灭九族,斩立决!娘娘是否因被万俟皇业胁迫才说出放过之言?” 上官菁面上泛笑,“谋反篡位?若无崔氏扶持,本该成为帝王的就是阿业!我也本该是阿业之妻,这世间对错本就说不清,他身为万俟王族之子,未嫌身为草莽的萧子拓,还与他结为兄弟已是他的福!” “萧子拓根本就不会行军打仗,连一个将军都算不上,他胆小懦弱,若非崔氏将皇位拱手相让,他根本就不配为帝!” 上官菁一想到几十年前萧子拓以她母族做要挟,逼她杀了万俟皇业就心痛难忍。 迎她为帝后还强迫她喝下迷药,让她怀上一子,妄将她牢牢控制在皇宫! 若非她与万俟皇业的儿子死去…她根本不会安稳生下萧旬,要说不恨不怨是不可能的。 “阿业身为武将整整三十年,为齐朝江山付出了多少,结果偏被萧子拓压制,他将阿业囚于虢城,还不是惧他的势力和能力!” 陈柯听得愣愣地立在梯上,皇后直呼陛下名姓就算了,心中竟如此作想… 这天下谁人不知万俟皇业心狠手辣,行军之时为了成为一代名将,还会杀了同僚夺取军功。 崔氏将军眼睛又不瞎,肃文帝虽是没什么能力,猜忌之心甚重,算不上明君,但到底是仁慈,对谁都狠不下心下死手… 就连交给陈柯的密令上也是写着:若万俟皇业主动投降,必留他性命。 若他动手伤人,断其臂,斩其腿也万不能叫他死了,密旨即便是写下了斩立决,那也是为着皇后娘娘。 肃文帝对皇后之情深,对万俟皇业之留情,难道就换来了这俩狼心狗肺的货? 上官菁见众人不动,手上用力道:“沈阙,放他走!这是本宫的命令!” 母亲二字还是蹦在沈阙脑海,身前的万俟皇业也一直在出着痛声。 好一个一家三口,好一个团聚。 沈阙自嘲一笑,“我若不呢,娘娘…同归于尽有何不好?” “娘娘”二字当真泛哽,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心底却是抑制不住地涌上回忆。 母亲与他而言,算得上是幼年时的一个执念,他唤了万俟茴二十年母亲,无一不在期望自己的母亲能来沈家带他走。 可等去三秋四季终未见一人身影,他告诫自己无父无母又何妨,反正自己终得一死,一生孤独又有何惧? 但彼时母亲就站在身后,虽胁着他,但他却莫名觉得舒坦,并非因亲情,而是因心底空缺被填补的舒坦。 上官菁没听到万俟皇业在庙内的话,自不知寻了许久的儿子就是眼前之人。 她反手握住刀柄,想着自己只要杀了沈阙就能见到孩儿,于是不再僵持,脱鞘直接往他后腰刺去。 刀刃上抹了毒,毒深入骨髓就会毒发身亡,沈阙虽有准备,但后背的尺伤和刀伤的痛感搅在一起还是叫人难以支撑,他松了抵在万俟皇业身前的刀,吐出一口血来。 “沈太师!!!”陈柯刚慌忙提起腿要上前,上官菁便立刻将刀持在沈阙脖处。 万俟皇业这会儿嘴里的神经发痛,已痛到身子瘫软,上官菁想上前搀,却也不能丢了手里的人质,只得冲和尚道:“闻显孺,带他走!” 闻显孺也正好逃命,被杀手护着赶紧拉起地上的万俟皇业就往庙里窜。 陈柯都无语了,这情情爱爱最是麻烦,他一心只想着沈阙的伤和圣旨,无奈地指着上官菁说:“娘娘,您这是纵敌!” “都退下去!”见陈柯还不退,她另一只手又狠狠掐住沈阙的脖颈,“若敢上来,我定杀了他!” 上官菁挟着沈阙后退,沈阙做事向来只求赢,但今日他必须将事情设想到最坏,若他不能活着下山,也绝不能亏欠了崔雪时。 他从袖中掏出紫檀木首饰盒,里头便是那对白玉铛,他扔给陈柯,“交给她。” 陈柯自然知道这个“她”是谁。 但他岂敢就这么带着这盒子就这么回去复命? “不行!沈阙…要交你自己回去交!你不是本事通天,运筹帷幄绝不会输吗?不是事事料定,有了成算才会动手吗!” 杀手见万俟皇业已成功身退,皆从瓦上跳下,埋伏在四周的也立刻将剑指向沈阙和陈柯两边。 彼时沈南瑾带领的将士还在山腰,另一批跟着禁军统领的守在山下,以防万俟皇业的人在入口拦路。 陈柯带着的也就三百禁军,可对比从山间不断涌出的白布衣杀手简直是寥寥无几。 沈阙的毒慢慢起了效,腰处痛到似是骨裂,嘴里继而又吐血,但还不忘讽道:“沈某又不是神仙。” “那你当回神仙。”陈柯泪如雨下。 可当神仙是要上天的。 身后的庙门吱嘎打开,上官菁带着沈阙快速退了进去。 杀手们无了顾虑便都咆哮着吼叫一声“杀”,瞬而立长剑寒芒刺破空气,似如疾风骤雨般地刺向禁军,两方交战,铿锵声响彻云霄! 山谷的惊鸟终于引起沈南瑾的注意,他走的这条山路太过湿滑,让他摔了好几次跟斗,“你们先上去看看怎么回事。” 禁军一人嘲笑:“沈小将军莫不是要跑?” “听听好不好笑,我是将军,我会逃跑吗?”沈南瑾简直听到了对他的侮辱,他顾不得腿伤和鞭伤,双腿奋力往山路一踩—— 操!踩空了! “啊啊啊啊啊!” 沈南瑾身后就是斜山坡,这一摔怕是要粉身碎骨,他往后一仰摇摇欲坠,闭上眼觉着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却不想脖子却似被什么东西勒住! 他止住声音忐忑地睁眼,竟是一人攥住了他的衣袍后领,沈南瑾心脏无可控的速跳,落地站定转身。 还没回头,一匹白马就与他擦肩而过,而马背上的救命恩人是穿着一身盔甲的女子! 她马尾高高束起,英姿飒爽,这就是…这就是沈南瑾梦寐以求的神仙伴侣!! 沈南瑾看得痴,很是想知道她是何方神圣,刚要追上去就见密密麻麻的白马冲上了山腰,他连忙让路,眼看马队闯进斜山。 “噗…”陈柯也吐了一口血,他不是武将,在山顶奋力对敌,现在已打得手臂酸疼无力。 只听庙里沈阙虚弱一声,“让她忘了我。” 陈柯自己都没有把握能不能活着下山,他号啕大哭没有答话,脑后忽然传来一阵马儿嘶鸣,一匹白马直接撞开庙门。 “咚”的一声巨响。 只闻马背上的女子道:“忘?你想得美!” 第111章 要不你…抱抱我 “崔郡主!” 陈柯即便是疲累手酸也忍不住大笑,眼看白马长鬓飞扬,马背中精卫军的铠甲可谓是光芒万丈! 他们灵活纷拿着长枪挑开白衣杀手,似如山鹰跃下马来,枪身抛出几道致命弧线后,白衣杀手一一朝山下滚去。 赤血顺着通天梯哗哗流动! 庙堂内的上官菁见崔雪时来了,心头确慌了一阵,连忙拔出刺在沈阙腰上的刀刃同万俟族公们往暗门里逃。 后背无支撑使得沈阙无力半跪下去,一口殷红鲜血从口中喷涌。 “沈阙!”崔雪时迅速下马冲过去给他喂了一颗解毒丹,撕下衣摆内的锦布缠在他腰间。 “沈太师,我来了…”这次她忍住没有哭,但眼睛和鼻尖都憋得红扑扑的太像一只兔子了。 不过怎又叫他沈太师? 不管了,只要是她,随便叫什么都好。 沈阙宠溺又心安的一笑,眼中激泪落下,不舍地紧紧握住崔雪时的手再不想分开,但手指却无力连她的手都握不住。 他只好可怜巴巴地盯着她,“我实在没力气,要不你…抱抱我。” 崔雪时将手中的剑轻轻放在一旁抱住他,又怕抱得太紧会压着他的伤,只得松松地用手窝夹着他的腰。 沈阙虚弱地低眼看着她身旁那把剑身镶刻着花纹,亮刃之上的剑柄雕有桃花的长剑。 他满意一笑,铸了五年的这柄剑还是放在她手上才足够耀眼,沈阙当真恨不得让她全身上下都裹满他送的东西。 “沈太师算无遗策,没成想今日在此也是栽了跟头。” “栽了跟头,倒在你怀里也是不亏,不过这跟头倒也没全栽下去。”沈阙虚虚地说话,下巴在崔雪时肩上扭动。 没全栽下去? 那还要怎么栽? 若她没来,他可就中毒身亡了,连让她忘了他的话都能说得出口,还在这儿装作没事人。 崔雪时抬了抬肩膀,示意他不要嘴硬,“好好歇着,别说话。” 沈阙目若秋水,痛到滴了泪在她肩上,侧眼见外头的杀手皆举手作降,潮热的眼里又见庙外的白马赤军装。 有些疑惑地问她:“陈家精卫…怎会随你而来?” “我去世子府自也不是白去的。”她的脸上略显骄傲。 崔雪时昨夜就想过直接带着陈家的三千精卫直接冲上仄远山,可回府时青峯交给了她一封书信。 是沈阙在城门口提起的那封亲笔信,信中字迹是显而易见的带有匆忙,上头唯写:“待我归来以功换得圣旨,必定盛装求娶。” 沈阙的烧山之念终是因她而改。 她自也不好荒唐地贸然带军前来,所以一夜未歇连忙赶去皇宫,以万分担心沈阙为由在养心殿外跪了一个时辰。 假意求肃文帝告诉她,沈阙此次出京究竟所为何事,肃文帝招架不住她的泫然欲泣。 便说出万俟皇业绑了皇后做要挟,崔雪时立刻表明万俟皇业心狠手辣,深不可测,而自己愿领军前去相助。 又顺势举荐陈家精卫,得肃文帝一道圣旨急忙赶来,却还是来晚了些。 要是快些再快些,沈阙何至于挨这一刀? “崔郡主啊!”撕心裂肺的哭声从庙门口传入,陈柯捂着手上的刮伤跨了进来,“你简直是我们的大救星!!沈太师…疼?” 沈阙嘴角漾着清浅一笑,“要不往你身上扎一刀?” 天呐!陈柯还是第一次听沈阙说笑,果然男人到了心爱女人的面前就成了个幼稚孩童,他忙摆手,“那还是…不了…?” “不过咱真不去追万俟皇业和娘娘?当真让他们跑了?” “不用。”“不用…” 崔雪时和沈阙同时开口,三人不约而同地皱眉后,上官菁和万俟族公从暗门处退了出来。 然后便见禁军统领从暗门走出,陈晚吟的声音从统领身后传出,“娘娘这是要去何处?” 嚯!陈柯睁大眼看着这场面,要不说深在爱中的小两口会心有灵犀呢? 这安排的人都安排到一起去了,简直是双人为强啊~ 陈晚吟铠甲加身,再无平日弱不禁风的形象,上官菁都差些没认出来眼前之人。 陈晚吟又道:“上官一族还在等着娘娘回去。” 上官菁这才看清是世子妃。 “本宫已为上官家牺牲舍弃得够多了!放本宫走,告诉你们的皇帝,本宫此生绝不再踏入京都!” “若还要苦苦相逼,本宫就自刎而死,你们回宫去也交不了差。” 她说完,右手哆嗦着握住刀柄扼在自己脖前,陈柯吓得往后一缩,但看众人都淡定便只好咳了一声掩饰慌乱。 崔雪时不懂皇后为何以死相逼,她不是被万俟皇业绑到仄远山来的吗? 她以为皇后要杀沈阙,一是因被万俟皇业胁迫或是被万俟皇业下了重毒以此威胁。 二是因皇后本属意她为太子妃,沈阙的存在自令皇后不喜。 但现在崔雪时觉察到不对劲了,她只能设想是皇后想求自由而主动离开,便问:“皇后不再踏入京都,那太子呢?” 崔雪时突然出声让上官菁拧眉,崔雪时叫陈柯暂扶着沈阙,站直身子走到皇后身前。 “别过来!”上官菁猛地一吼,刀刃压在脖子上见了血。 “臣女不动。”崔雪时停下脚步,嘴里温情,“皇后可想过您要是离开,太子该落到何等境地?” “天下素知太子难当,萧旬成为新太子一月不到,宫中不满的皇子只多不少,若皇后走了,旁人是否会因太子身后无国母而欺之?” 那又怎么了? 她这辈子本就是因为萧旬才留在皇宫,如今他都快要及冠了,她难道还要继续为了他留在厌恶的肃文帝身边? 上官菁冷笑,“他若无能力护住太子之位,那就活该被夺权被欺负,你那么担心太子,就嫁他为妃,将来扶持着他,他定不会败。” “母后,您错了。” 通天梯外禁军齐齐跪下,高发冒出,萧旬的人脸逐渐出现在庙门外。 他一步步走进堂中,“母后想走是因嫁了不喜之人,那儿臣自不会逼迫表姐嫁给我,母后既觉自苦,又何必强人所难。” “您要做皇后就好好做到死!”萧旬眼神变得陌生得很,他往一旁站去,在他身后的禁军手里是几近昏死的万俟皇业! 他从未如此愤怒,转过身掐住万俟皇业的下巴,“皇后现在还不想回中宫吗?” 第112章 溺死在温柔里 上官菁听此手上一松,掌中的刀刃“噼啪”落地,陈晚吟趁机在后按住皇后后颈的穴位,让她暂昏迷过去。 接着一行人将离,沈阙留了一队禁军在青庙巡守,继而又作出万般虚弱的样儿靠在崔雪时身侧去,握住她的手不放开。 崔雪时也知沈阙疼痛得难受,轻轻地搀着他踏上白马背上,随后又跃了上去。 他的手紧紧锢在她蜂腰中,鼻尖贴近她的肩上,“别动,能不能乖些…” 乖…些? 沈阙瞬地将头抬起,“你说…什么?” 他顶在后头让崔雪时脸上逐渐红润,都受伤了还这样故意捉弄她! 崔雪时往前坐了一点,“沈太师真不怕我带着你一同摔死在山底。” “死同穴有何可惧?” “我不想死!” 沈阙勾着嘴角,“我也不舍。” 他往后移了些,手上又逐渐变松,崔雪时这才敢放心骑马,随身前一众马队从侧山稍微平缓的山路而下。 直接绕过了将才上山的道路。 而沈南瑾还在山腰处往上走,身后的禁军嫌弃不已,这货究竟是从哪儿找来的? 不是说有五年行军经验吗? 爬山爬了快两个时辰了还没爬到山顶,这要是当真叫他去救人质,怕是人质头七都过了,他还没走到! 禁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沈小将军,你要实在走不动了就照原路去山下歇着,我等自行前去就行了。” 站在他们身前还挡了道。 “本将怎会走不动!只是我这后背都伤口太过碍事,要不然我早就到山顶拿下那逆党贼子了!” “……” 沈南瑾气喘吁吁又已龟速朝上头走了一步,忽然抬起满是汗水的头只见山顶一支穿云霄闪过,山雀直飞。 沈南瑾当头一惊,穿云霄在边关素来是提醒将士们,敌军有动静了,所以他激动道:“快!快,是那逆党有动作,快随我冲上去一举拿下逆党狗头!” 真是…脑子有点毛病… 禁军无语地摇头,立拳冲后头的弟兄们道:“撤退!” “撤、撤退?你们才是怂了!”沈南瑾才迈出一步,转头一看禁军们果然全都在朝山底下撤走。 怕了,他们这是怕了。 他嘁了一声,冲他们大声吼:“喂!你们才是怂了!” 高声回荡在山间,禁军们依然平静地撤退,“不管他了?” “不管,等他留在山上自生自灭,只怕是半个月都下不了山。” “我的意思是,先生不是想杀了他吗?我们不给他一刀叫他好上路?走了半天,剑都没出鞘血都没沾实在是丢脸啊!” “你说得对。” 一禁军拿过背后的长弓,挽弓搭箭,直盯沈南瑾目光如炬,他手一松,随之“咻”一声,利剑刺进沈南瑾的衣袖旁边。 只见他惊叫捂着屁股,而后从斜山坡滚了下来。 “行了,带回去复职。” 回京都的路途中,崔雪时在马车上为沈阙敷药,萧旬蔫蔫地坐在里头,嘟起委屈的嘴捏着手指。 “先生…表姐…我将才对母后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话既出就不用后悔。”沈阙淡淡应声。 崔雪时还觉得刚刚的萧旬有些骇人,但这份骇人恰好可以用在皇宫,“太子若在宫里也如方才那般凶悍,谁人敢瞧不起你?” 萧旬挠头,“我方才那是气母后为了个万俟皇业就要弃我于不顾!母后从前就对我爱搭不理,皇兄们欺负我,我也不能去母后跟前诉状。” “母后也从未考教过我的功课,如今我身为太子回京,她终于开始操心起我的婚事,虽是乱点鸳鸯谱,但她好歹也为我思量过。” “那万俟皇业曾在父皇登基之时扬言弑君,还曾伤过你们,母后怎能同歹徒合谋? 幸好万俟皇业那个儿子不在了,若在他身边养着,不知会教成什么样!” 崔雪时上药的手顿住,万俟皇业到底是沈阙的生父,而萧旬口中那个死去的儿子也正是沈阙… 沈阙微阖起眼,“我平素是这么教你的?死者已逝,何故提起。” 即便是闭着眼,声音平和未有生气的情绪,但话从嘴里说出却又觉冷淡冰彻,师者威严让萧旬不得不惧。 他似说了错话的稚童,忙乎乎地道歉:“我…这是口不择言,呸呸呸,我给逝者道歉,先生我错了!” 沈阙点头,手却是朝马车前门一指,“下去,回京准备着誊抄论册。” “啊?我…”他还想求父皇允他去定州…都怪这嘴… “还不快走?” 萧旬望了眼崔雪时,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拜托”,意思是叫她帮忙说些好话,好叫沈阙免了他的抄书。 崔雪时轻嗯,萧旬才笑呵呵地走下了马车,銮铃被他的头撞得叮当一声响,马车旁的帷幔吹上前遮住了崔雪时的脸。 她刚要将帷幔拨开,却感唇上有软物贴来,崔雪时长睫颤颤,只看沈阙隔着纱幔吻上了她。 轻薄的纱在二人唇前,沈阙忽然勾住她的腰,将她提到自己大腿上放好,“打算要替他说什么?” “他…只是因万俟皇业而气愤,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也不知你的身世。” “我没别的身世,就是沈氏之子。”沈阙捏起她的耳垂,“不过…他是个十七的孩子,你也才十八,岂不一样是小孩?” “讽我老牛吃嫩草?”他捏起她的唇角。 “我…我讽你作甚!”上辈子好歹也活到了二十岁,加上这么多年在沈家的经过,她倒觉着重生前的自己像个年将三十的怨妇。 瞧崔雪时嘴里嘟囔着,他垂眸低声,“崔雪时…谢谢你。” 他无比庆幸自己遇上了她,谢她同意与他执手相伴,也谢她今日相救。 “谢我做什么,沈太师何必如此客气…”坐在他腿上太难受了! 又是沈太师? 沈阙好像就没怎么听崔雪时唤他的名,终忍不住问:“为何总唤我沈太师?” 总? 崔雪时眨眼,其实她都没觉得自己总这么叫他。 但她心中想的是为了提醒自己,他是京都的沈太师,不是她一人的沈阙,他身上所背负的过往,所历经的一切才让他走到如今的高位。 就如沈阙得到万俟皇业字条的那夜,若她不念着他是沈太师,就绝不会让他以身犯险。 重活一世,崔雪时除了复仇,查明崔氏一族战亡的真相,如今也只想求得余生安稳。 沈阙见她久久不答,开口是蛊惑的语气:“回答我。” “因你是朝廷的沈太师,不是崔雪时私有的沈阙。” 崔雪时想盯着他的眼睛说,但说着说着又不自觉地垂下来。 “看着我。”沈阙双手扶正她的脑袋,“沈阙是你的,沈太师也是你的。” 他温柔笑起来,眉眼柔和得想让人溺死在其中。 第113章 沈太师和别的男子或不一样 马队入国都时已是夕阳余晖散尽,高月悬于黑夜。 陈家三千精卫皆回了城外军营,万俟皇业一睁眼只见自己已身处囚车中,四周的禁军还牢牢守着。 而他身后的万俟族公也被一条长绳捆住了手,脚上铐了铁铐垂头随在大队中。 他没有慌乱更没有挣扎,淡定地从袖口里拿出止痛丸吞下,今日赌这一遭终是赌输了,但也得到了无需躲躲藏藏就入京的好处不是吗? 时隔几十年再与萧子拓相见,不知他的脸色该有多么难看。 万俟皇业闭上双眼,嘴角轻轻朝上一勾,是一抹不容觉察的阴恻恻的笑。 不多时众人便入了城门,彼时城中空空荡荡,只闻几道马儿萧萧叫声。 城门的街路直通荣国公府,崔雪时夜里没睡好觉,此时靠在沈阙身边安心小憩。 沈阙正正地挺直了背坐着,身子又凑过去了些以便她的脖子在醒后不会发酸。 又拨弄着挡在她眼睛的发丝,静听她一起一伏的呼吸声就舒心不已,将上马车前陈柯就还给他的那首饰盒打开,取出白玉铛轻稳戴回她耳中。 他挑眉,眼里是满意的笑。 “咚咚—” 马车车厢外壁被轻手叩响,沈阙拨起帷幔见是陈晚吟微惊的表情。 沈阙看了眼肩旁的崔雪时,见她没被惊醒,便低声问:“世子妃何事?” 陈晚吟愣了。 她方才在山上因许久没有带兵而太过紧张,没仔细注意沈阙和崔雪时,所以这会儿对他们二人的亲密举动有些许疑惑。 素来只听闻沈阙不近女色,对从前那些为了见他一面就追去定州的京都贵女丝毫不搭理。 甚至对宫里那个容颜绝丽的三公主的追求也是直言拒绝。 但听说实在是沈阙拒得太温柔了,那目中无人的三公主愣是一点火都没发,反倒对他大表赞词,从此以后都没再说要嫁他的话。 所以京都中不少人在猜测,沈阙有…断袖之癖,所以三公主对他的拒绝才一点也不气。 可现在这…沈阙身侧不是稳稳睡着一个崔雪时吗? 这叫不近女色?这叫有断袖之癖? 陈晚吟略显尴尬,挪过眼吞吐道:“呃…那个…荣国府直走这条路便到,我是来问雪时妹妹可要回府去向宣老夫人报个平安再去宫中述职。” “但眼下看怕是不必了…” 说完就要往马车前头走,但想起了什么又转头回来,“我可有打搅到沈太师?” 沈阙不懂她怎如此客气,便礼笑回道:“并未,沈某会遣人去告知宣老夫人,烦劳世子妃提醒,还请转道前去宫中。” “好,不过我已与上官序尘和离,自今日起都不是世子妃了。” “那贺陈姑娘重获新生,奔赴下一场山海。”沈阙语调柔和。 陈晚吟话毕本已朝前踏出了步子,听到沈阙的这句后,好似有一滴清水坠进了自己的心里。 她身子一震,眼里竟突然有了泪。 今日萧旬太子为她主持公道,她也亲看着上官序尘写下了和离书。 心里畅快放松间抬起头时,那些贵女看她的眼神却像是在说:她是不是傻的? 也当真有人轻声议论,她们说上官家背靠着皇后,家中还有两朝元老坐镇,上官序尘也是皇后唯一的侄儿,世子妃之位是多少人上赶着要的? 就算上官序尘花天酒地又如何?自己反正都是世子妃了还怕那些青楼女子吗? 两眼一闭当作什么都没看见,每天还不是照样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还有贵女们说:“要是我遇到这么好的亲事,一定不会和后宅女人争风吃醋,我还偏要做个贤惠的妻子,给他纳美妾宴请弟兄,只要世子不欺负到我头上来,我这一生可太美满了。” “你替夫君纳美妾,可那小妾若是觊觎你的正妻地位而要害你呢?”是崔雪时问出的这句话。 崔雪时眼里闪烁的情绪就好像她经历过这件事一样。 说话的贵女噎了,没接崔雪时的问就绕到一旁又议论着别的,但总而言之她们都觉得陈晚吟要和离就是愚蠢。 上官序尘也是得得瑟瑟地说:“即便和离不是休妻,你始终也都是一个弃妇,你以为外人会敬你孤勇?呸!没了我,天下男儿只会更加瞧不起你!” 可沈阙身为男子竟说出贺她重获新生这样的话来,这属实让陈晚吟震惊。 “沈太师和别的男子或不一样。”陈晚吟露出浅浅笑意。 沈阙问:“有何不同?” 陈晚吟无奈地摇头,收起了笑容叹口气道:“没有男子会这般贺我。” 沈阙很是淡淡:“世人分合乃是常事,夫妻之路自也有尽头,前尘既已成过往,那陈姑娘勇于放手怎不值得恭贺?” “世人心不同,沈某不过凭心而言,但沈某也不是什么好话都会说,与旁的男子没什么不一样。” 陈晚吟觉着自己要是早些年间多看看世上男儿就好了,想必也不会被上官序尘那些苍白的承诺所惑。 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沈太师是个温情之人,雪时妹妹嫁你,定会美满一生,绝不后悔的。” “尽己心予她所喜便好。” 陈晚吟释怀一笑,抱拳以示感谢便直奔马队最前头,潇洒跃到马背之中,笑容无比自信灿烂。 崔雪时听沈阙之言后悄悄的提起唇角,却未料头上倏然传来一声,“有何可笑?” “?” 这偷笑居然被沈阙抓了个正着! 崔雪时早就醒了,不过是沉迷于沈阙身上令人心安的木质香才一直未动,但又心虚得不敢睁眼。 装作睡得很沉不回他的惑,谁知沈阙偏是不放过,擒住她的嘴唇抬起来啄上去! 柔软的唇瓣和将才那一吻都大不一样,刚刚是劫后重生,而现在是心溢爱意,吻得不重,但也让崔雪时更加紧绷。 “嗯…”崔雪时赶紧推开他,不想被他拿捏了,所以假装质问,“沈太师莫不是知道我醒着才这么说的?” “是。” 崔雪时推他一把,别过脸去,“你倒是直接。” 沈阙握起她的手,倾身而下逼得她背靠目壁,他又扣住她的手,“你要是未醒,我便告诉她,若我此生负你,你定会杀了我。” 崔雪时的记忆被他牵回,犹想起了沈阙低沉话音的那句:“那就杀了我。” 第114章 崔雪时越发觉得沈阙的眉眼像极了皇后 沈阙遣了慈禅前去向宣老夫人禀崔雪时已入京,正和一行人要进宫觐见。 谁知慈禅还没走到门前,就见荣国公府门前立着几个男侍,其中两个高举着垂伞遮住坐在椅上的凤和公主,萧媞筝。 慈禅轻功跳上上头屋瓦中,静看萧媞筝究竟为何而来,还在国公府门外这么耀武扬威地坐着。 接着萧媞筝的声音响起。 “我说你们沈家人真是够贱,大半夜的跑来荣国公府找麻烦,怎么?是想气死了里头的老太太,好叫本宫父皇赏你死得一个痛快吗?” 在她身后还跪着沈家的沈夫人孟氏。 孟氏紧张地低头道:“公主实在是误会!臣妇只是来荣国公府送礼,也是来归还郡主从前在沈家的嫁妆…绝非要故意惹宣老夫人生气。” 其实她是听说了崔雪时带着圣旨出宫去了,实在是怕崔雪时出去是为了针对沈南瑾,想使奸计杀害她的儿子。 所以这才急急赶来,就是想送些放了点毒的糕点给宣老夫人,且以此拿捏了宣老夫人,就等崔雪时得知消息后能够及时赶回来。 孟氏想着就算是崔雪时要降罪于她,沈南瑾能保住性命就够了。 怎料萧媞筝来横叉了一脚,她见公主的到来赶紧将糕点塞进自己嘴里,但又幸好自己带了解毒丹。 孟氏想着萧媞筝的话继续说:“况且…恕臣妇大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知你还讲什么?”萧媞筝翻白眼。 孟氏也是个脸皮厚的,挪动着膝盖上前道:“…这实在不是臣妇多嘴,只是朝中沈阙沈太师也是沈家之人,且他还是崔家郡主如今的心上人,公主要说臣妇贱,臣妇也可认,但沈阙太师就…” “怎么?你是觉着本宫现在连他都不能骂了?他现在是成了崔雪时的心上人,但还不都怪你们沈家的沈南瑾和她退了婚?” “要是沈南瑾娶了她,崔雪时何至于被沈阙盯上!”萧媞筝越想越气,最近一直都没想到搞垮沈阙的法子。 在这儿等了那么久,吹了这许久的凉风都没见崔雪时出现,萧媞筝心里窝了气,舒口气站了起来,撑着腰走到孟氏跟前, “本宫听说你们前些日子对沈阙动了手,施下戒尺打得他皮开肉绽?” 孟氏听沈南瑾说过萧媞筝对他的鞭打和折磨,所以知道公主看重崔雪时,便以为她对沈阙也如对崔雪时那样一视同仁。 于是道:“是施了戒尺,但那是家法,这天下谁家都有家规,子弟族亲也是要守家族规矩的,要是逾矩自也该罚。” 孟氏生怕萧媞筝殃及沈家,又补充道:“但我们也是念及他是朝堂重臣,所以根本没下重手,还请凤和公主明鉴!” “犯了家规就该罚?”萧媞筝眼前一亮,“若是一族之中有人动手杀了自己的族人,更甚杀了自己的生生父亲,你说这是犯了家规吗?又该如何处置啊?” 萧媞筝眼里闪烁着激动,沈阙这厮弑父杀兄的把柄简直就是烫手山芋。 若等他的伤都恢复好了,恐怕就要准备和梦里那样杀了她,毕竟只有她和甫越才知道这个秘密。 而甫越被下了毒,毒发就能直接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去,现在怎么着…就该轮到她了。 所以她何不干脆将这个把柄拱手让给沈家,让他们自家人用家规除掉沈阙这祸害呢? 萧媞筝这是何意? 孟氏有些听不明白,前朝太子不就个皇家中的活例子吗?妄想弑父篡位,结果薨了呀。 孟氏跪着的腿往前头挪了些,坐在后腿肚上松松地说:“大齐朝律甚严,身为子民这每家的家规自当要立下,若按公主所说动手残害同族,那此人不止该受家规活埋陪葬,还得依照朝律枭首示众。” 萧媞筝心里大叫一声好,鼓起她那像小猫般的圆眼瞳仁,摇头晃脑地说:“好得很,你回去,等着本宫给你们沈家送一份儿大礼。” 大礼… 慈禅听此撤了下去。 …… 养心殿外崔雪时、沈阙、陈晚吟皆站成一排,肃文帝暂不想见万俟皇业,陈柯便将他押回了刑部大佬。 殿外不敢言便无声,未料殿内也是同样无声寂静。 上官菁在殿中跪坐着,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宛如一个木头人,只生无可恋地睁着眼,且连眨都不曾眨。 肃文帝靠在宝座上垂眸,眼里不像在看爱人,而是在以一个上位者对待下臣的目色盯着皇后。 许久无言,肃文帝抑制着气愤用手弹开四方桌上的玉盏,“你告诉朕,朕究竟该如何待你,才让你不这么怨憎?你这个模样,是在为万俟皇业而痛吗?” 上官菁眼神依旧空洞无光,僵在地上连嘴都懒得张,她可以不要皇后之位,可以不要萧子拓,也可以不要万俟皇业,但她想要她的儿子… 想要那个她以为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上官菁生他时年岁太小,对于这个生命的出现还适应不过来。 那年又正是贪玩的年纪,根本没尽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如今年龄上来才发现自己亏欠他太多了… 肃文帝见她求死的冷脸难以平静,三步走上前去掐起她的脖子,“朕问你话!” “你到底爱他爱到何等地步,若你如此爱他,当初怎不将那柄剑刺在朕的胸口?如此一来万俟皇业不也可以安稳?你也依旧可以成为这天下的皇后!” “说话!需让朕将上官家的族人一个个叫到你面前来吗!” 上官家、上官家… 她听得都倦了! 上官菁一巴掌拍开肃文帝的手,眼泪如泉涌,再也控制不住地哗哗直流,“萧子拓!你还是这样,一直以来都认为上官家就可以成为我的囚笼,实则真正困住我的是你和萧旬!” “我与万俟皇业自幼相识,没成婚就为他生过一个孩儿…若非他告诉我孩子死了,我绝不会因为你围困了上官家就嫁给你。” “我上官菁没什么本事,但好在也是个有骨气的,若非你让我怀上了萧旬,我宁随着那孩子一起去了,也绝不会耗在深宫。” “当初若无萧旬,你要除上官家就尽管去除,我绝不会有一点阻拦!” “没成婚便生过子?”肃文帝身形晃晃,一个无力跌坐下去。 这些他都不知晓,他只知从前三人相识时,上官菁和万俟皇业的关系很是不好,二人吵架还总是他去劝和。 万俟皇业管这个叫打是亲骂是爱? 后来肃文帝觉察到自己喜欢上了上官菁,才对他们的争吵渐渐不作搭理,甚至窃喜。 结果现在她却告诉他,他们二人竟…有过一个孩子?!那孩子还死了?! 荒唐! 肃文帝往后退了几步,抬起手,龙袍衣袖在飘荡,“你没告诉朕。” “现在还来得及…他没死,我的孩儿没死。”上官菁像疯了一样攥住肃文帝的手臂,“放我走…也放他走,这样我才能见到我的儿子…” 万俟皇业和皇后生过儿子?原来从前万俟氏和萧氏争抢的女子就是当今帝后上官菁? 这声音实在是大,殿外也是能听得清楚。 崔雪时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上官菁哭得哽咽, “萧郎…你帮帮我,万俟皇业要我杀了沈阙就能让我见儿子,我只想要那个孩子,等我把他接回来,还是你的妻子,好不好?” 崔雪时骇然,忽然想起沈阙嘴里说过那个离开了他的母亲,她陡地一惊,转头望向面色惨白的沈阙,越发觉得他的眉眼像极了皇后… 第115章 沈阙求陛下赐婚 难不成沈阙是… 崔雪时摇头,万俟皇业好歹也是拥有三妻四妾的王爷,凡事也未必都这么巧。 殿内的肃文帝被一声“萧郎”收回了魂,咂着嘴叫上官菁扶他起来。 他眼中的怒火稍是退了些,缓着情绪道:“既未得见,何以晓得那孩子当真还活着?你就不怕是万俟皇业的计谋?更何况他又为何偏叫你除掉沈卿?” 上官菁抬起头,美艳面上的泪如断了弦,睫毛上也吊着泪珠,这张脸便是勾人心魄的,肃文帝实在不忍为她擦去,轻声细语,语重心长地说: “还不是因他知道沈卿是整个朝堂出类拔萃的文臣,是朕信任的臣子,他哪是要除沈阙,他这是要通你之手一一挖除阻碍罢了。” “倘若你杀了沈卿,那万俟皇业再让你杀甫越、各部尚书,甚至于朕,你也会动手吗?” “萧郎…”上官菁眼圈泛红,“我怎舍对你出手…” 肃文帝就晓得皇后心里是有他的,他闻言甚悦,“你且安心,那个孩子,朕会派人去虢城寻,再叫那刑部的陈柯好好审问万俟氏的族公,即便掘地三尺也要将孩子找出来。” 上官菁的脸色这才恢复了些,点头感激一笑,肃文帝叹着气问:“你先说说那孩子岁至几龄。” 上官菁自生了那孩子起就弃在万俟族中未曾关照,说起来也是不能讲出准确的年岁。 只能回想万俟皇业为他办葬礼的那年,算起来应当快三十年了,于是上官菁便回:“应近而立之年。” 而立? 快三十岁了还是孩子?!肃文帝的头上似落了一道雷,她和万俟皇业这儿子竟生了近三十年! 而他们的萧旬才多大,还有三年才及冠! 肃文帝还以为那孩子是有多小以至于不能自理,才引得上官菁这般紧张急迫,结果竟已三十。 唉…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孩子再大在父母眼里可不都是顽童? “好,朕已知晓,这些天来都没睡好,瞧你的黑眼圈,快回宫歇息。”肃文帝传来宜锦姑姑带着皇后从殿后头回了宫。 接而掸了掸龙袍,使劲擦了一把脸上重叠的汗泪便传着外头的三人入殿。 沈阙面色很是惨白,被崔雪时搀着进殿时还差些往下跌去,肃文帝见状赶紧上去逮住他的手,“都受了这么重的伤了,还入宫做什么!怎不去你府上好生歇着?” 后头的太监忙窜出来搀扶着沈阙坐在玫瑰椅中。 沈阙咳嗽几声,平素最爱的白衣上全染着斑驳血迹,肃文帝是有点心疼的,不免开始婆婆妈妈起来。 手伸出去指着沈阙就说: “还有你说你也真是,朕赐你的大宅子不住偏偏跑去什么静居,那地方又冷又潮的根本不适合你这冷寒的身子,这次养伤就搬回你的沈府去!” 肃文帝也是没反应过来静居对面是荣国公府,直到崔雪时用那柔情惊讶的眼神看着沈阙,皇帝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举措全是为红颜啊。” “行了,别跪了,都起来坐着,朕没这么多规矩。”肃文帝叉着腰转向后头,瞧着那些太监,“去请太医啊,愣着做甚?” “喏。”太监忙低头退下。 殿中没了多余的人,肃文帝才坐在宝座上头揉着鼻梁,最近几日都头昏得很,诸般多的事全全砸上头顶,脑子差点都转不过来。 又在入夜时听闻太后在去往道观的路上遇险,急遣人去查了才知是太后途经的城池里头混入了辽人。 他又不得不派遣胡广仁前去护太后入道观,却又没考虑萧媞筝,一不小心还惹恼了女儿。 说是等胡广仁回来就必须和她完婚。 而眼前这个沈阙,他能不知道沈阙为何要主动去接回皇后吗? 不就是想以此功劳请旨赐婚,让他抱得美人归吗? 最近日头那么乱,两桩婚事都等他安排,他这个皇帝属实难当啊! 干脆一头撞死在宣正殿的龙纹柱上,也好得个清净! 但又不能真去撞死… 肃文帝沉下心赶紧先抓话头,绝不让沈阙先开口,“你们为朕解了大麻烦,而沈卿与朕固是君臣,但诸多杂事也是多亏了你替朕解忧,你天资聪慧, 朕得你如得至宝,君臣之下,朕实则是拿你当亲子的。” 陈晚吟不忍撇嘴,皇帝连宫里的几位皇子都看不过来,还提拿沈阙当亲子… 沈阙要当真是宫中皇子,只怕皇帝又会顾忌他的这份天资聪慧。 肃文帝看向崔雪时,“还有雪时,在邵阳为朝廷解了淮州旱灾,难民对你甚是感激啊!” “自然还有陈晚吟,当初辽军设下空城计妄将朝中将士一网打尽,是你识破瓮中捉鳖,大涨士气!”肃文帝一个也不落,“你们二人实堪为将门之女表率。” 几乎是费力地夸完后,肃文帝的表情开始严肃起来,“你们都是聪明人,然则朕令你们前去仄远山营救皇后一事…” 谁会不晓得皇帝的顾虑? 陈晚吟和崔雪时没有片刻犹豫,异口同声道:“陛下放心,臣女定守口如瓶。” 殿上只剩得沈阙没有开口,肃文帝两眼狐疑地直盯着他。 肃文帝要瞒下皇后之事,那就是要顺带着一同隐瞒万俟皇业被关押在刑部大牢的消息。 可沈阙岂能忍?万俟皇业恶事做尽,多次欲害他和崔雪时,有他在这天下绝不会就此平静,所以万俟皇业就应当被斩首。 而沈阙应当做了这个刽子手,既是同根所出,大义灭亲也是为民除害。 沈阙在想该如何将此事淡淡传出,还不会让肃文帝察觉是他的手笔,于是稍稍思虑后就已有法子。 良久,沈阙终于从容道:“臣奉皇命而去仄远山,只为救山火。” 肃文帝惬心而笑,“好!今你们功劳自重,朕也有赏,便各赏金帛,再待中秋来时入宫以家宴庆之。” 陈晚吟听此先起身跪下道:“陛下!臣女恐无法赴宫宴,臣女听军营急报,辽人屡在镇南进犯,臣女愿领兵前去驻守镇南!” 她早就想好了,在前去仄远山的路上便已同崔雪时提前道别。 她这前半生得义父真心,却在他老人家去后甘屈于后宅平被辜负。 她如今得自由之身,只想继续走义父的路,“臣女此生永不回京,望陛下成全。” 沈阙听言忽然忆起曾经,约莫十年前,他出定州前去军营探望沈家大房叔父,那时曾听陈闲老将军说起:“老夫只想做枪上的红缨,替将挡血。” 如今也有人将此话延续了。 “陈闲爱卿啊…朝有汝女实乃之福!”肃文帝仰天喜颜,大赞一句,“好!朕允了!” 肃文帝也倦了,敷衍着挥手对沈阙说道:“既如此天色已晚了,朕许太医随你回府,快回去好生养伤!” 谁知沈阙不打算走,突然说:“陛下,臣有话未讲。” 真是躲不过,肃文帝干笑:“你说。” “想必陛下应当记得,半月前臣与您提起过,臣今生只娶崔雪时一人。”沈阙起了身,身子轻晃着跪去,“遂恬今日之功,求陛下赐婚!” 第116章 为沈阙去死也不惧 求娶崔雪时之言沈阙就说过多次,头一次是在宣正殿,筝儿想招他为驸马时曾说,第二次便是前些日在寿康宫… 肃文帝觉着躲也躲不过,就问崔雪时:“雪时,你可愿?” 两世波折,从最初的怕意到如今的爱意,从初见的那声兄长到眼下的沈阙。 他为她费尽心思,替她复仇,为救她又数次受伤,国圃寺那遭又历经生死。 相处时日和磨难虽是不多,但几经辗转,她太看得透自己的心了。 还记得自己重生回来本想在同沈南瑾退婚后就好生孝敬外祖母,一辈子都陪在她身边哪怕不成婚,自由自在也是不错。 但短短半月,谁能想到沈阙会主动凑在她眼前呢? 手忽然被沈阙握住,崔雪时低头看着,他的手好凉,她转过手指回握,紧紧攥着将手心的热气传给他,而后开口正声:“回陛下,臣女愿意。” 既是两情相悦,肃文帝再不能拒,“好好好,那明日就叫宫中择个良辰吉日,朕定不会缺席!” “陛下!” 殿外突来了人声,宣老夫人穿着一身溢着光的墨青长衫踏入殿中,耳坠急随她的步子而动,在身后是拦不住她的太监。 “外祖母?”崔雪时听见声音的那刻就已站起了身,见外祖母走来才确定的疑了声,“您怎会…” “你…”宣老夫人举着颤颤的手指,不舒意地朝她脸上一打,“你是打算拿命去嫁他?快随我回去!” 宣老夫人的动作太过迅速和出乎意料,沈阙反应过来时只将崔雪时拉到身后,温和脸上添了愤色,但碍于崔雪时,他终是没疯到对老长辈不敬,单言:“宣老夫人,您这是作何。” 肃文帝畏惧从小就教育自己的宣老夫人,轻问:“是…是啊,宣姨您快请坐,这是怎的了,还打起自己外孙女来了?” 宣老夫人不理沈阙,咬牙切齿的只看着肃文帝道: “皇帝,老身今夜就是要死也必须说,我的外孙女年纪小不懂事,为了一个男人甘冒其险,可你怎能拨她圣旨,许她领军前去仄远山!” “若她有个三长两短的,皇帝叫老身该如何向她的父母亲交代?” 宣老夫人眼里有泪光,她的女儿最开始嫁崔家将军时,她就不是很同意,结果二人背着她在军营就成了婚。 还跟着崔秉晟学会了骑马舞剑,甚至杀人,而因此向他看齐,成了一代女将。 如此二人是相爱的,宣老夫人自也不会多说,但偏是女儿最终死在了战场! 她敬佩那些奋勇当先的勇将,也感激是他们的血肉垒起来了这整个天下。 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经历太多,宣老夫人又怎么舍得崔雪时再像她母亲那样,为了丈夫义无反顾? 宣老夫人从未这般生气,崔雪时要和沈阙在一起,她本打算就此同意了。 可现在她绝不能把崔雪时推入火坑。 宣老夫人道:“此次老身入宫便是想将外孙女带走,明儿个天亮,老身就同她回邵阳去不再入京!” 皇帝顾着沈阙的脸色,又回过头来拉住宣老夫人,“宣姨消消气啊,仄远山只是小小山火,况且雪时也只是随行,领军的是陈家大姑娘。” “您看她可有受伤?” 宣老夫人抬手,眼睛瞧着沈阙白衣中的鲜血印记,“这是山火造成?” 再看沈阙这虚弱的样子,这分明是有人在他背后被人捅了刀子! “涉及宫中朝政,老身也绝不敢多言,此次是老身逾矩,皇帝要惩罚,老身定挺着身板受下。” “宣姨何需这样说,岂不伤了儿对您的孝心。”肃文帝叹长气,“雪时,随你外祖母回去好好聊聊。” “臣女…告退。” 崔雪时随着宣老夫人出殿,身后还牵着个沈阙。 “崔雪时。”沈阙站在原地十分紧绷地五指相扣,搭下眼皮盯她的眼。 崔雪时只是觉得在宫中不好将家事抬在皇帝跟前吵,再者天已黑沉,早到了该歇息的时辰。 明日肃文帝还需早朝,若此时还不走,还要当着他的面来个二选一可就太荒唐了。 且沈阙不是个好脾气的,恐没安抚下来,他砸了殿里的东西,再被治个罪可就… 崔雪时放软语气:“请外祖母先走。” 宣老夫人回过头见沈阙像个长虫般贴在崔雪时的身侧,气不打一处来,眼不见心不烦地加快脚步往宫外走。 崔雪时见外祖母转了身,踮起脚飞快吻着沈阙,他苍白的脸上乍起一抹赤色,“沈阙,外祖母是担心我。” “我也担心你。”沈阙眼尾泛红,拉着她的手摸上他受伤的后背,“疼,带我回府。” 他现在正忍着脾气,崔雪时察觉到了,应他一个“好”字后又接着说:“我会向外祖母说清的。” “崔雪时。”沈阙想说没什么需要说清的,他其实根本不需旁人同意,只要她是将他放在心上的,那直接娶了又如何? 他要娶崔雪时终究是二人之事,便由不得外人置喙,就如同他和宣老夫人说的那样。 崔雪时抱住他的手臂勉强能“拖”着他走,身高差距下,他方才说话声音又小。 崔雪时疑惑地问他,“你是叫我了吗?” 沈阙摇头,故意将身子都压在她身上,无辜地道:“没有。” 崔雪时哦了声,奋力带着沈阙出宫,感觉自己肩膀都要被他压塌了! 终是到了马车前,她窜进沈阙的马车拿了止痛药喂他吃下。 宣家的马车停在前头,郁枝是跟着宣老夫人来的,在见到沈阙在月色下阴森地盯着她时。 郁枝全身汗毛直立,低下头作揖,再抬头时已不见沈阙身影。 崔雪时为沈阙敷了药,在马车里放了个安神的香囊,守着他闭眼后才走下马车,让车夫稳当回府。 她又跨上宣家马车,笑着坐到宣老夫人膝前,“外祖母,外孙女来道歉。” “外孙女在向陛下求圣旨前未提前知会外祖母,叫您担心了。” 宣老夫人抛开崔雪时覆来的手,“你错的当真是这个吗?你觉着外祖母是因你没有提前报备而气?我是气你为了沈阙可以这么不要命!” “此事,外孙女无错。”崔雪时眼里坚定,看宣老夫人明显一震又接,“外祖母曾教过我,做人要知恩图报。” “沈太师救外孙女多次,若无他,我早就死了,从京都到邵阳,又从邵阳回京都的路上,外孙女都在遇险,外祖母不知沈阙为了救我,受了多少伤,又是如何将自己的命视若无睹的。” 崔雪时眸光加深,眼神之坚定。 “这样的人,外孙女为他死也不惧。” 第117章 咱们做女人的要先自己立住脚 夜风拨起窗牖青灰帷幔,伴着热潮的风刮在脸上忽有些火辣。 许是烫伤的疤痕起了痛,崔雪时的脸红了一阵,宣老夫人细细咽着她的话,终没说什么。 崔雪时也是在瞧着外祖母的脸色,以怕自己偏激不受抑,说了些让外祖母误以为她为了男人就要死要活的话。 毕竟前世的她决计不会为了沈南瑾去死,就算在沈家的五年一直担忧着他,也设想过万一他战死沙场,自己是否要陪着一起死。 思前想后,她并不会。 沈南瑾除了空话承诺,并没有给她什么,她那年年幼也是觉着沈南瑾长得还不错,说话真诚才同意他的求娶。 她为沈南瑾已经做得够多了,她终究不欠他。 但依着她前世那愚蠢的脑子,应当会在沈南瑾战死沙场后哭个一两天,然后继续无名无份地照顾他的寡母和祖母。 崔雪时笑笑,见老人家脸色没什么起伏,才又说:“至于外祖母所说回邵阳一事,才从此地回京,外孙女在京也有开办医堂的打算,所以不会再前去。” “医堂?这些事你之前怎地没告诉外祖母?”宣老夫人提高了声儿,急说话呛了口水又咳嗽起来。 崔雪时忙拍着外祖母的后背,慢慢地解释,“外孙女有此想法之时,外祖母还在邵阳,回京后又因遇险事多,便没来得及告知您。” 宣老夫人掏出绣帕捂着嘴咳了最后一声,想外孙女自退婚一事就没个消停,好不容易歇下来又逢宣德泉去了,到了邵阳更是多事。 她有开办医堂的这个心思是好的,宣老夫人有些欣慰,但也担心,“医堂所需人力物力也是颇多,你手里头又可有足够的银钱?” “外祖母放心,开医堂定是够的,只是聘请郎中有些不够,外孙女是打算先用重金请了长家老神医来堂中讲学两月。” “然后将消息传出,引天下各地的郎中和医士前来京都,每人只需付足十两银子就能入堂听课。” “十两银子?”宣老夫人仰过去笑了,“你这是大开狮口。” 崔雪时起初和裴愔愔夜里提起时,她也是这样说,可若不设高些,她如何养杀手? 如今世道太乱,辽人屡屡试探,还有些沈阙的敌手藏在暗处随时准备下手,所以她的背后就必须要有人。 况且崔雪时估不准会有多少人前来医堂,要是来的人多,她自也可以降一半,要是来的人少,十两银子也能有赚头。 她又不是做慈善的老好人,贪心些也不是坏事。 宣老夫人笑声停了,崔雪时才说:“毕竟是长神医的课,要是低了价恐旁人非议外孙女对神医不尊。” 马车微顿,宣老夫人听后赞许点头,“也好,你只要记着无论婚前婚后要做什么,都不可找沈太师要银子。” “咱们做女人的,要先自己立住脚,绝不能依托于男人,免得被他们轻瞧了去。” 崔雪时听出了宣老夫人话里的意思,小心翼翼地确认道:“外祖母的意思是…同意外孙女和沈阙了?” 宣老夫人温言:“事已至此,外祖母还能棒打鸳鸯不成?只要他真心待你,你又当真钟情于他不因旁言而改,外祖母就能将你交给他。” “但有些话我还是要放在前头的。”外祖母搓着方才打她巴掌的脸蛋,“你们要好好的,绝不能和你父母那样狠心走在我前头。” 崔雪时泣了,抱着外祖母的手臂,脑袋蹭进她怀里,“外孙女还要给外祖母办百寿宴呢。” “你个小甜嘴哟。”宣老夫人拍着她的肩头,后悔将才急切之下打下的巴掌,“疼不疼?” 崔雪时连摇摇头,双手展开抱住宣老夫人,“您那是爱的抚摸。” 宣老夫人乐得更甚,微微用力“打”着崔雪时的手背,随后没多久就听车夫在外头说到荣国公府了。 崔雪时搀着外祖母下去,却未见沈阙马车车影,不是一道回来的吗?怎这么快就回屋了? 郁枝见她久盯着静居,便上前来道:“郡主,沈太师没随府上的马车一道回来,在出宫道上就绕了路,不知去何处了呢。” 崔雪时想车夫对京都应当轻车熟路,叫着他过来问话,车夫牵马要带去马厩时拐个弯来回:“回郡主,那条道过去就只有一个府邸,是沈太师的宅邸。” 是了,陛下说的静居又冷又潮,确实不适合沈阙养伤,他当初是为了她才搬来此处的。 崔雪时转身入府,宣老夫人又同她说萧媞筝曾来过府上,等了约莫一个时辰才走,也不肯进屋,偏要在迎风口候着,哪怕吹着凉风也不挪。 崔雪时晓得萧媞筝这是在担心她,她等了甚久,若现在不去道个平安,怕是辜负了人家的心意。 她饮了些汤回屋准备换身衣裳前去公主府,拉开衣橱时忽然发现自己放在这里头装着三千贯银票的箱盒不见了。 有着前世的经历,她对人都很防备,平日出府都是习惯性地将寝房上了锁再走。 除了她还有裴妹妹也无人得知这三千银票放在此处,不对,还有一人知晓银票所在,崔雪时眼底染上些暗色。 心里念了两字:郁枝。 千防万防,还是因心软让身边多了贼,她回想着郁枝的出现。 似乎从一开始她就是跟在宣家宣广身边的,被抓去地下赌坊那夜,也是郁枝的哭声引起她的注意。 稍一想就觉着不大对劲,郁枝就算是要被宣广强娶,她又怎会轻易从他手中逃脱? 况且她逃了也不翻墙逃跑,反倒是躲在花丛里哭,一切就像是在故意诱着崔雪时出现,从而通过裴怀舟之口得知赌坊。 或许从始至终,郁枝的目的就是接近她,可郁枝看不上不过十几岁,怎有这等心思? 还有银票消失,崔雪时能怀疑的除了郁枝便再无旁人,她既有这心思就绝不是蠢货。 所以…须知人心所贪不过为满己心需求,若是暴露就是自毁声名,郁枝若当真要贪求银票,那下一步就是灭口。 若郁枝不是贪婪,那就是在阻她开办医堂或是在阻她…养杀手。 崔雪时假装在屋内翻箱倒柜急得跺脚,又冲出去直往宣老夫人屋里去,“外祖母,我的东西丢了!” 第118章 沈阙:剐了她的嘴 三千银票定是让荣国公府都乱成一团锅,四舅母葛氏和宣霆都忙拢着袍子入到正堂。 堂上数十个婢女和侍从都齐齐跪在地上,头埋得格外低,许是都没能睡醒。 有个胖乎乎的侍从还当真垂着脑袋睡着,“咚”一声额头磕在地上惊得宣霆都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 侍从抬起脑袋,“对不住,是小人的错!” “知错就行了,还不快噤声?”荣国公府的管家嬷嬷发了话。 低沉到极致的气氛压得众人喘不过气,老夫人身边的老把手吴嬷嬷将圆凳子端来请宣家那夫妇坐下。 圆凳没有靠背,他们的后背也就只能就这样直挺挺的立着,也不敢松懈下来,眼见老夫人和崔雪时都冷着脸,葛氏实在是太困,忍不住开口了: “老夫人,郡主,敢问这是发生了何事?已至三更还紧着将我们唤来?” 吴嬷嬷端站在一旁,“郡主房里丢了东西,今夜若这东西找不出来,你们便都无需歇了,天明直接去府衙,好叫他们能找出东西,抓了府里的贼。” 宣霆来了兴趣,“那郡主是丢了什么?我们也好帮着找找?” “三千贯银票。”吴嬷嬷说得十分淡定,可让众人吓得汗毛直立! 婢女侍从满头大汗,气都顺不匀了! “多少?三、三千贯?!!”宣霆惊得站起来,这得卖多少布匹才赚得足! 哪个混球竟敢这么轻易地把三千银票偷走了?谁这样大胆,真是不怕死! 宣霆爱钱如命,干了一辈子的布商就爱闻那铜臭味,每晚睡前也要将钱匣子拿出来数数,一个不差才可安心。 于是他实在气愤,“总的都是这府里头的人拿了,去各间搜搜总能找出来!老夫人,这强盗贼子绝不可轻饶啊!” 站在崔雪时身后的郁枝盯了眼葛氏,葛氏眼睛一眯,表情在问:“你拿了?” 但郁枝没有回应,垂下眼睛死死盯着崔雪时的动静,崔雪时大张旗鼓唤来府上这般多人,就不怀疑是她拿了银票? 但该怎么办…银票就是她拿的,她该如何将这东西丢出去? “去搜!”宣老夫人令下,身后的嬷嬷们都领命急匆匆地快步出去。 崔雪时与宣老夫人对视一眼,表情忽然变得急,使劲咳嗽起来握住身后郁枝的手腕,她猛地往后一缩,崔雪时便逮得越紧,“郁枝,去将我的药端来。” 郁枝如逢大赦,笑着应下就走了出去,宣老夫人使了眼色给吴嬷嬷和宣家信得过的其余女使,“宅子大,你们都去搜搜。” “是。”又退了出去。 正堂的人更为紧张,这偷了三千贯的小贼定在他们当中,要是那小贼被抓后不服气,愤然掏刀刺了谁,那可就… 毕竟这种事儿见得可太多了,凡是快死的总会拉一个陪葬的。 堂内的灯烛点得少,黑沉沉的两椅中像坐了俩判官,烛火晃动,她们的影子也跟着一晃,好不骇人。 等了多一会儿也不见端药的郁枝回来,葛氏心里没底的确是心慌了阵。 突然,堂外几个搜物的嬷嬷回来了,其中一个手里捧着那银票,“老夫人,郡主,三千贯银票在此!” 宣霆兴奋得站了起来,“哪儿找到的?” “云秋房中。”嬷嬷低眼瞥向身侧跪地的婢女云秋。 她瞳孔大睁,鼻孔都震惊到变大,“冤枉啊!郡主!老夫人!奴婢绝不敢未经准允就到郡主房中,更不会行偷盗行径!” “奴婢更是不敢啊郡主!”云秋使劲磕头,“请郡主,老夫人明查,奴婢是被冤枉的!” “这是从你屋子里搜出来的,你还想狡辩?”嬷嬷怒言。 云秋泪流满面,“奴婢不知银票为何会在房中,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郡主,求您信我!” 崔雪时表情微动,脑海里传出一阵声音,“婆母,求您信我!” 那是崔雪时在沈府被房中最信任的丫鬟陷害之时,她从未被人这样背叛过,无措茫然遍布在脑海,她一句为自己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说着求孟氏信她。 可陷害的事就是孟氏吩咐丫鬟去办的,孟氏又岂会信她呢? 如今,她前脚放郁枝出去,后脚嬷嬷们便从云秋房里搜出了银票,崔雪时心都凉了。 朝外头冷淡地吩咐:“带进来。” 宣老夫人后头吩咐出去的吴嬷嬷和其余嬷嬷压着郁枝进来,葛氏见状大惊失色,“这是怎…怎么了?” “怎还将郡主身边的丫头抓起来?” 崔雪时的眼神很冷,冷得近乎无情,离座走到郁枝身前,一手掐住她的脖子,“狐狸露了尾巴,还妄想自己能藏得住。” “我让你给我端药,你要是当真端来了,我倒还能夸你一声精明。” “可未料你没聪明到这种程度,还是蠢笨如猪,你真的叫郁枝吗?还是我该唤你一声三舅母呢?” 手上突地松开,郁枝两手握着脖子急喘起来,“咳…郡主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啪—— 巴掌犹如疾雷袭来,速度之快叫人猝不及防。 在场的经这些日都觉着崔雪时是个温柔的性子,什么事都发不了脾气,眼下重重一声令众人觉醒。 崔雪时展出手心里攥着的书信,上头是裴愔愔的字迹,是先前外祖母交给她的。 书信虽是交给了宣老夫人,但外写的是由崔姐姐亲启。 所以宣老夫人并未展开,可崔雪时得到的那刻见信中所书,不免惊讶。 裴愔愔写的是,最近接连写了十封书信问好都不见崔雪时回,所以猜疑是有人故意将信私拦了。 所以她托人将信递了一封给沈阙,一封亲手交到老夫人手里。 说明在路上要杀她的辽将都是从定州而来,且定州早已内乱,沈家老太公是为避难才上京来的。 而定州为何会有辽人全是因为邵阳的宣家,是眼前这个郁枝放出崔雪时要回京的消息,也是郁枝买通了定州城门的守卫引狼入室! 辽齐多年之争,她的父母就死在他们手里,让崔雪时如何不恨? 郁枝震惊,她不是拦下了裴愔愔传回来的书信了吗?她不是全都烧干净了吗? 怎会有遗落的一封! 肯定是崔雪时自己去拿了信! 没想到她早就对她有防备,郁枝冷笑不装了,“还不都是你偏要去邵阳宣家,偏发现了赌坊!” “你毁老娘的千秋大业,所以老娘假装要跟着你回京,为的是在路上留下记号,静心等着辽将来要你的命!” “谁成想你这么命好,即便打不过辽将,还有个沈阙帮你,你倒是挺招男人喜欢,只会靠脸的狐媚子!” 宣老夫人气得拍桌,崔雪时却冷冷一笑,还没开口嘲讽。 门外是着一袭黑长袍的沈阙,发出如玉落清泉,笼雾激寒的声:“青峯,剐了她的嘴。” 第119章 我的舅母,你的人? 郁枝扭头瞧后头走来的青峯,不由得想起这些天来他每日给她带点心吃食。 每日都站在静居门外朝她打招呼问好,少年面庞上满是真诚,有时又觉他憨憨的,尖窄的小脸也甚为可爱。 若是十多岁的少女总会被这样的人所打动,但她身为人妇虽心有激荡波澜,但也不过是片刻。 想来青峯对她如此有情,必不会对她动手,谁料他边走边握出腰间别着的青剑,到她面前一拉,剑刃便随之触在她唇上。 冷刃挨着嘴唇,霎起刺痛。 郁枝忙摸上自己的嘴,只见手上的那抹鲜红! “你…”不知是因伤口疼还是因惊诧失落,竟让郁枝掉了眼泪,几分难以置信使话变得支吾,“你居然…忍心?” 铮—— 剑回鞘,青峯冷然,平日柔和的面貌也变得有些许狠辣,他道:“谈何忍心不忍心,姑娘是认为我对你动了心吗?” 也不想想能跟在先生身边的都是什么人。 一个慈禅面冷心也冷,话也是颇少,先生又是个寡淡的,怎会突然就有个面热心暖的跟着他呢? 这有的人心狠却不透露于表面,就像那犬兽,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凶猛无比,咬你一口才能清醒。 但郁枝不信青峯对她这么无情,他定是见沈阙在此才不得不出手。 “十余日相处,你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你早间为我送的那些蜜饯糕点,天未亮就出去排队买来的点心,难道不足以体现对我的用心?” 郁枝对自己的这张巧脸还是有些自信。 且自和崔雪时上京后就从未露出马脚,对她的尊敬是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 面对青峯时,郁枝也展现出了少女们都该有的娇羞,结果他说他根本就没有对她动心? 她渴求青峯能说出她露馅的点,可下一瞬额头突然疼起来。 是茶盏直接砸上了她,她反应过来时只看茶盏落地碎成了几片,茶水带着茶叶扑在地上。 “聒噪。”沈阙捻了捻被茶水打湿的手指,盯了眼茶盏碎片,又盯了眼宣老夫人,“沈某明日赔一套新的来。” 宣老夫人一瞥,“都是一家人便不必见外了。” 她这番话显然是在哄着气急的崔雪时,但话里的意味也变相准允了沈阙求娶。 沈阙微挑眉,平和颔首后坐着吴嬷嬷摊手指向的椅上,崔雪时转头看他,“你怎会来?我不是说了这些日子就好好在府上养伤?” 沈阙的目光停注在崔雪时身上,嘴角笑意蔓延,他衣袖抬起时右侧腰间露出一角蓝竹锦布囊。 是崔雪时方才放在马车上的安神香囊。 他说:“伤无论如何都会好,府上盗贼既已找出,那我就来助你收个网,这贼就劳张大人处置了。” 说完,在堂外又走入了急忙系上衣带的京都官府张大人,他朝众人拱手,“郡主,老夫人寝安,敢问是何贼人扰了清净?” 姓张的自个儿都困得睁不开眼,还是努力瞪着环视着屋中众人,郁枝一见连官府的都来了,很是慌张。 慌手慌脚地跪下去张着她正留着血的嘴唇,“老夫人!我虽和三爷未有夫妻之名,但确实有夫妻之实啊!请老夫人看在我也是宣家妇的份儿饶恕,而且这银票完好无损,我也并未拿出府去怎能算贼!” “我只想拿着这银票离京过个安生日子!” 崔雪时吸了口气,“你求安生的唯一途经就是偷盗?若我是你,趁我没有怀疑你身份时就拿捏着我对你的情分直言要走,我定会给足你这下半生的银两。” “呵,崔雪时…要不是你来邵阳毁了赌坊,我又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这不是怪你吗?”崔雪时攥住她的衣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在邵阳宣家,你是看我对待长辈强势后就心慌,心慌我会发现赌坊。” “所以你才会故意将我引到裴怀舟所在的屋门前,因你觉得裴怀舟是正人君子,他一定会告诉我赌坊之事。” “又在听到我已从裴怀舟嘴里得知赌坊一事后才让宣广出现,接着将我们一举拿下抓去赌坊,那个时候你就想杀了我们。” 郁枝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她竟猜到了。 “只是那时的你在邵阳都扮演着一名被宣广强迫强娶的姑娘,所以你只能在外人面前一装到底,你本想借戚三爷的手杀了裴怀舟,借他的身子毁我清白。” “毕竟如今世家女子都注重名节,我若失身定会羞愧自尽,到那时,你郁枝手上干净,滴血未沾,也不怕有人会知道赌坊的存在了。” 崔雪时的脸越凑越近,一句句话都似捏着郁枝的命门,她双腿发麻,表情也跟着一抽。 “可你千算万算,没算到慈禅是沈阙的人,更没算到沈阙会带兵出现,你说说你,偏要让我知道赌坊干什么?” 崔雪时的声音十分摄人,雪肤凝脂下渗出妩媚,眼里还透着淡淡的邪气,一声声的嘲讽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呢喃! 郁枝被她看穿,羞惭地别过脸,崔雪时一手捏起她的下颌,“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蠢如鹿豕还要学着别人玩什么借刀杀人。” 这个女人分明只有十八岁!但浑身怎么就散发着邪恶气息呢? 姓张的居然打了个寒噤。 崔雪时甩开郁枝的脸,站起身拍了拍手,“张大人,她就交给你了。” 官府的捕快两人上前押着郁枝,她拼命地挣扎,目光投向葛氏,“不!不!放开我!葛弟妹,你救我!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啊!赌坊之事,你不也是门清的吗?!” 葛氏没说话,只笑着露出齐齐的八颗白皙牙齿,起身端端正正地站在沈阙身边,低头叫了声:“沈太师。” 什么意思? “你、你是他的人?!”郁枝忽然明白了什么,乍一番惊愕慌乱,前些日才被她训斥过的葛氏就这么投入沈阙门下了?? 葛氏和沈阙都没反驳。 生如蝼蚁当立鸿鹄之志,命薄似纸应有不屈之心,这是谁人都明白的道理,葛氏娘家没有大权势,只是普通佃户人家。 嫁入宣家又见惯了尔虞我诈,她知晓宣家人办了赌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安稳度日。 所以自入京都开始,她只是想让宣玥的一生能平稳。 再见到郁枝后又生怕自己再搅入她的计谋之中,便主动悄悄投效了沈阙。 所以这些天来她才会一直在宣老夫人面前说着支持沈阙和崔雪时的好话啊。 崔雪时歪头看沈阙一眼,“我的舅母,你的人?” 第120章 沈某是个疯子,求什么风度? 不知昨夜的事儿是怎么就传出去了,第二日街上便因“荣国公府大半夜拉了个偷主银钱的婢女到官府”此事闹开了花。 听闻此事的各家贵女不知怎地像跟风似的清查起了房中首饰。 有几家贵女还当真查出自己少了东西,找了官府一一查清,就一堆堆地将那些个婢女侍卫的全拉进了牢房,以等审判。 一连几日,官府因这些小事忙得起早贪黑,马不停蹄,却又不敢对名门闺秀们太过敷衍。 一时累得喘不过气,张大人便求着沈阙助他调任到宥南去。 荣国公府几日来也没闲着,为了宣玥和宣玉的学业,宣老夫人特放了帖出去以招教书夫子。 宣老夫人给的价高,家中又只有这两个学生,很多夫子都是愿意毛遂自荐的,但却在听闻沈阙与崔雪时是即将定亲成婚的关系后,教书先生不免打了退堂鼓。 谁不知沈阙是太子太师,还听说他养了三天的伤之后就去东宫教太子学业了。 沈阙有着这样的地位职权又有谁敢轻易为了赚这银子去攀荣国公府的门?不怕被朝廷那些老匹夫知道后众参一本? 有些夫子胆子大,不怕朝廷官员,但马车到了荣国公府门前,转眼一瞧身后的静居又顿时毛骨悚然,赶紧溜了。 寻教书先生一事就因此耗了整整半个月,宣老夫人眼看寻不到合适的,干脆就将二人送去京都茗鹿书院。 谁知宣玉犯痒,成日逃课翻墙,偷偷跑去喝小酒,泡花浴,拥美妓! 气恼了夫子,气病了宣老夫人。 揽月楼外的小道突起疾马狂奔,马背上带着帷帽的姑娘衣裳飘扬在风里,引得路上惊叹,纷纷猜测这是谁家夫人要去捉奸? 她手里握着桃花剑,一剑挑开揽月楼外的轻纱珠帘走了进去,杀气腾腾让里头的小厮老鸨都不敢拦。 揽月楼是京都乃至天下最大最华贵,美人也最多的春楼,在这里头争强花魁名头的姑娘们就只记得一句话:“让客人开心,为你花钱。” 大堂中央红烛高烧,凸起的台中是婀娜多姿的舞姬,角落里的乐师弹奏着悠扬婉转的曲调。 将气氛烘托得既是欢愉又是暧昧。 女子提剑踏上的楼梯,径直往最里头的那间上等花房而去。 “宣小公子昨儿个怎么没来陪姐妹们?” 是一阵姑娘的笑声,脆若银铃,犹如黄鹂。 宣玉烦得很,“别提了,都怪你们这些小猫咬得太用力,叫小爷祖母瞧见了我脖子上的痕迹,说,该怎么补偿?” “那奴家就不咬在宣小公子脖上了,咬在你…”浓妆艳抹的美人伸出纤细长指从宣玉胸膛滑至下头,小手猛地搭在他腿上,“这儿,好不好~” 嘭—— 花房外门被人一剑劈开,利刃出鞘声可谓是震耳欲聋,重声激得美人们缩成了一团躲在宣玉身后。 怎料宣玉更怕,几番推搡就闪到那些美人堆里,蹲下身子要悄悄捡起地上的外袍。 他刚攥住外袍外怀里一扯,就见袍子被赤纹鞋履踩住,围住他的那些美人也闪了个干净。 “宣、玉。” 头顶落来的是崔雪时的声音,宣玉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对上了崔雪时这双深艳冰冷的眸。 他陡然朝后一缩,半裸着身子也不知遮掩,今日情形就像崔雪时在宣府后院抓到他与宣德泉的小妾俪娘,行床事之时… 崔雪时蹲下身合上了剑鞘,瞧宣玉惊慌失措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上辈子的他就是这样气死了外祖母? 幸好重生回来的这辈子没能让宣玉得了母亲的遗产,若不然真是不知会被挥霍成什么样! 崔雪时伸出剑鞘戳上宣玉的肚子,然后嫌弃地摇头:“小孩儿,肉都没长齐,要什么没什么,你也是敢来春楼。” “你!崔雪时!”宣玉脸上起了一片潮红,“我还是那句话…你、你就是个外姓的,你一个姓崔的凭什么老是管我们宣家的事!” “更何况…我怎么什么都没有?你看了小爷的身子也不觉得害臊!”宣玉连忙站起身板,挺着的肚子忽然被他一口气吸了回去,露出两块…肉排…? 崔雪时眉头都要皱到一起去了,“你的成绩要是能像你的自信一样就好了,绝对是甲等。” “穿上衣裳滚回去,再跪在外祖母跟前认错,立下誓书发誓你绝不再入春楼, 要不然就叫你表姐夫将你送去刑部大佬住个一年半载,你既这么喜欢光着身子,那就光着,也不怕鞭子没地方落下了。” “你!”宣玉愤怒到握拳,但回想起沈阙那把闪着银光的剑飞过自己额头就见了血,他的权利又那么大… 宣玉慌忙穿好衣裳提着鞋履就从崔雪时身边绕过跑出去,他跌跌撞撞太过滑稽,楼下是一阵嘲笑。 崔雪时冷冷扫了一眼花房,若要改变外祖母半年后就身亡的结局,她就必须让宣玉改邪归正。 可他实在太令人头疼,还是不能让他去书院,要不…求沈阙来府上教教? 但沈阙又太忙了,这半个月来他都住在东宫,根本见不着人影。 崔雪时戴上帷帽也走了出去,然而刚走到第二间花房门前时,她突然被里头的人拉了进去。 由于这人力气太大,崔雪时反应过来时还没来得及拔剑,他窜入她的帷帽里直吻上她的唇! 又一下掀开了她碍事的帷帽,伸出手去蒙住她的眼睛,这动作太过迅速。 崔雪时根本没能看清男人的脸,但他俯身下来时,身上的清木味道在她鼻尖绽开,“唔…沈…” 柔软温热的手把住了她的腰身,这只大手游刃有余地将她按在软床中,接着仿若魅魔般的低声在她耳边道:“崔雪时,你清醒吗?” 她不够清醒了。 崔雪时只感觉浑身都布着热流,眼上蒙着的手慢慢松开,沈阙挺直如峰峦的鼻尖蹭上她的琼鼻。 唇齿交缠,手指搅动着她的衣带,继而两手扯开,半温柔半急迫地褪开崔雪时的衣衫,压抑半月的情感终得释放,他一口咬上她的肩。 “嘶…”崔雪时疼得直嘶了两声,“沈阙…你真是毫无风度。” 至少在榻上真的是毫无!风度! 沈阙哼笑,唇在她身体上一点一点往下挪,“就是要你疼才记忆犹新…沈某是个疯子,求什么风度?” 第121章 这丑鞋哪里买的?沈阙:我做的 疯子… 崔雪时忽觉不妙,能引得沈阙自呼疯子,恐他接下来怕是定不打算放了她… 果然,他脸上露出类同无赖的表情,身上穿着与她第一次相见的衣裳,白袍上绞着的金丝似在发光。 他将其丢开时打翻了桌上的茶水,杯中满溢的茶“咚咚咚”地倾倒于中央冒着热气的温池里。 屋内氤氲。 沈阙拨弄着崔雪时的发丝,她难免心跳加速,暗骂一声无赖狂徒后就心虚的和他错开眼神。 沈阙不依,偏是逼她正视自己,落吻在她眼皮上,“看着我,认真些。” 认什么真!!也不想想她究竟是来干什么的!突然被拉进来就要行这等事,可知外头的天还亮着! 崔雪时被他“掰”直了头,眼睛还是不敢盯着他的双眸,视线只好往下移去,却撞了他腹上沟壑中结实整齐匀称的腹肌… 崔雪时迅速眨了眨眼,“沈云归…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阙扯开嘴角一笑。 十指扣住崔雪时狠狠抵上去,听着她嘴里的舒声,他又松开一只手扶上她的后腰顶起来。 细腻的皮肤触碰到她温热手掌时不忍颤了颤,脸颊绯红,嘴上直说:“快放了我…外祖母说了让我去城门接人…” 沈阙不饶,似根本没听她的话一般,像一匹狼单单舔舌,接着猛然撬开花瓣弄得她汗流不止,泪水涟涟。 她神经紧绷,死死攥住垫在身下的衾被,求饶般地道:“我快迟了…” 沈阙脸上半笑半怒,语气里有在怪她不认真,“何人如此重要?你确定现在的你还走得动道吗?” 走得动道…吗?? 他何时变得这么不要脸了! “沈阙!”崔雪时用手撑着床榻蹭上去重重咬了口他的胸肌,后脑勺又砸在软枕上,“你倒是自信。” 沈阙因她这话又起了不服之心,一手握住她长而纤细的脖子,动作不停。 瞧她疼到闭眼叫着饶命才放过,“激怒我,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崔雪时这才睁开眼,沈阙拂开她的额头汗,“罢了,且饶了你,晚上再说…我好想你,不想停。” “半月了,你想我吗?” 这半月以来,崔雪时有空便练练剑,大多时间都在为寻合适的医堂而奔波。 有时萧媞筝还能帮着出出主意,但一天下来她就直喊累,回府闭门再不受崔雪时的邀约。 裴家伯父因事忙早出晚归,裴怀舟又在半月前就回邵阳备考,裴愔愔留在定州向长神医求问医术。 所以崔雪时有时便会去裴家官邸陪着裴家伯母,顺道也请教了些医书上不大懂之处。 多事于身,好像并没有怎么空余的脑子去想沈阙… 但崔雪时实在着急前去城门,只好说道:“想想想,你先让我去城门接了人再说行不行?” “嗯。”沈阙缓缓点了点头,浅笑起来眼睛微微眯着像月牙。 崔雪时拢好衣衫,但忽然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的手顿在衣带上,露出狐黠表情问:“沈阙,你来揽月楼作甚?” 她倒不是疑他来此消遣,只是以现在的时辰,他当是该在东宫。 沈阙翻了个身坐起来,“看戏。” “看什么…”崔雪时本是跨出腿下去,谁知腿刚触到地面就发了软,下头伴着酸疼让她挺不直背。 她一个不稳要摔过去,沈阙直接伸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都说了你走不动道。” 他单手抱着她,一手支出去掀开一侧的窗幔,崔雪时本羞涩的表情突然变得震惊起来,只见窗牖对出去的房间里是正在饮酒的沈南瑾! 而在沈南瑾对面的是…崔雪时有些看不清,使劲睁大眼睛探了探头,沈阙便抱着她走近些。 这看不清还好,一下子看清后,崔雪时吓得往后一缩,“我的天爷…那是上官序尘??” 他们怎么搅在一起了?! 这是两位都被宋鸢骗了的男人一起排排坐,开例会吗? 隔得太远,只能看见他们二人的嘴一张一合,上官序尘掏出了一张画像,然后沈南瑾突然起身叉腰,上官序尘又气愤拍桌。 桌上的酒水全都洒了,候在门外的世子府仆丁担忧里头出了事进去查看,只闻齐齐两声:“滚出去!” “他们这是?”崔雪时问。 沈阙放下窗幔,又把她放在美人榻上,“兵部侍郎真正的女儿卢筱筱回来了,她一个人躺在京城外快一月,死而复生。” “???” 真正的卢筱筱回来了?崔雪时虽晓得现在的卢筱筱就是宋鸢,但一直都没得空去拆穿。 没想到正主亲自回来揭露了? 沈阙见她震惊,接着道:“卢筱筱有疾,自小被养在乡下,因上官家和卢家的娃娃亲才在月上旬回京,可谁知卢侍郎误给女儿吃了她过敏的桂花糕,眼瞧卢筱筱吐血倒地没了气息, 卢侍郎觉着无法同上官家交代,就在此焦灼之时,逃出城门的宋鸢出现了,她自愿顶替卢筱筱嫁给了上官序尘,成了世子侧妃。” “怎么样?这故事可有趣?”沈阙笑笑,蹲下去给她穿鞋。 崔雪时被他挑起了兴趣,“然后呢?” “那日你助陈晚吟和离后,宋鸢怕上官家找她算账,便以犯了心疾回卢家小住,真正的卢筱筱为了进城同城门守卫说了自己的身份,守卫以为她是假冒世子侧妃的细作,于是将她抓入官府。” 沈阙站了起来,挑眉道:“我得知后便做了个好人,将卢筱筱送回卢家,她本要跑,也是我好人做到底,将她送去刑部。” 做好人做到底?只怕现在的宋鸢正张扬舞爪地妄想着扒了她的皮。 毕竟宋鸢也不敢憎恶沈阙,也毕竟她和沈阙如今是京都人人羡之的一对儿。 宋鸢也只能将错全怪在崔雪时头上。 如今宋鸢没了沈南瑾,也没了世子侧妃的身份,还会因着蓄意谋杀陈晚吟的罪被斩首示众。 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是宋鸢两世的报应。 她该去看看,送她一路好走。 崔雪时盯着脚上的鞋,发现不是自己来时穿的那双,青灰青灰的丑得很。 崔雪时左看右看,什么无良商贩竟卖这么丑的鞋! 她实在是忍不住抬头,问沈阙:“沈太师,这丑鞋哪里买的?” 沈阙回过头,脸上也变得和这双鞋一样灰,冷冷的:“沈某做的。” 第122章 温柔刀,刀刀致命 “我错了!!”崔雪时后悔死了,干嘛这么这么心直口快! 沈阙这个人怕是最受不了她的嫌弃,上次给他耳铛,要不是她解释得快,他可不就差些丢了? “我很喜欢,凡经沈太师之手我都喜欢!这个料子穿起来当真是舒服极了!” 崔雪时忙站起来转了个圈,一下子就崴了脚,沈阙真是气不是笑不是,薅起帷帽戴在她头上就抱下了楼。 崔雪时趁机吻上他的侧脸,“当真是喜欢的。” 沈阙笑笑不语,还是折回去低下腰拾起她原本那双赤纹鞋履。 下楼时没走揽月楼最前头的门出去,而是径直去了后偏门。 沈阙黑玄马车停着的地方没什么人,只看青峯和慈禅守在马车两旁。 瞧沈阙抱着崔雪时而来,万分懂事避着二人转过身子,青峯努着嘴用手肘撞了一下慈禅。 慈禅皱眉闪到一边,跳上前门驾车。 马车平平稳稳地拐弯离开这条道,朝北城门方向去。 沈阙在马车上终是脱了崔雪时的鞋,重给她换了,“何处城门,我送你去,老夫人的病可还好?方才就问你要接的是什么人?” 崔雪时抢过沈阙拿在手里的鞋,宝贝地抱在怀里,一一回:“北城门。” “外祖母的病是心火旺,心里气急,裴伯母来看了多次,沈太师你也寻了不少太医来瞧,几日虽不见醒,但气色好了许多,气息也匀了。” 外祖母就这么几日病了,宣玉也几日不着家,天天在外头厮混,和前世并无两样。 就算自己父亲母亲都死了,他也不太在意,甚至在回京时还惦记着这京都宣府里那些宣德泉后院的小妾。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怎么就养成了这副德行? 罗淑娴教弯的根怎么都掰不直,崔雪时找了几日到今日才在揽月楼里逮住宣玉。 想起来她都要气出毛病,何提外祖母呢? 崔雪时忍不住叹气,“今日去接的便是长家神医,一来为外祖母看病,二来在我医堂里坐坐堂。” 沈阙拿出糕点盒,四盒拿出来展开都是不一样的点心,接着眼神示意她拿,“位置可找好了?” 崔雪时摇头,拿了千层糕,“寻不好,所以想请长家人来了再看看。” 沈阙淡淡提起,“我有个铺面在南城紧挨桐杨道那处,此地热闹人也密集,若是开医堂做生意是为求人多,你可拿去。” “若是求给病人安静治病,便于病人修养,我在北城也有个铺面,大小应当是合适的。” 崔雪时拿起千层糕的手顿住,震惊地扭头看他,“沈太师在京都怎有地段这般好的铺面??” 他不就是个太子太师吗?不是才回京都一个月吗?前段时间不是有官无实职,没多少俸禄吗? 怎突然冒出两个黄金铺子?要知道南北两面的各家商铺是多少人争着抢着的? 许多人添银子都租不到,沈阙有铺面就算了,竟然还空着? “酒楼收成好。” “什么酒楼?” “玉鹤楼。” “玉鹤楼??!”崔雪时快将吃进去的千层糕喷出来,被众人猜测是天家产业的酒楼竟然是沈阙的? 到底要震惊她多少次? “沈太师财不外露。” 沈阙:“等你嫁过来,我手里的便都是你的。” “小女子吃不下。”崔雪时疯狂摆手,再怎么那都是沈阙可以拼下来的真金白银,二人成亲怎就都是她的了? 她有些不自在,是因前世沈南瑾并未这样待她。 甭说前先是沈家没多少银子,后头沈南瑾即便升官发财,得了田产商铺的租金都是一半交给了孟氏,一半拿去为宋鸢买首饰。 她一分得不到不说,沈南瑾还总是叫她支些嫁妆给他,天晓得夫家用妻子嫁妆是多不光彩的事。 可沈南瑾用着却喜滋滋得很,反正外头都说他是靠崔家人脉领官封职的,不如一靠到底。 崔雪时心底冷笑,但面对沈阙是暖暖的笑意,“我不只是开医堂,要真租了你南北的铺子,我怕惹麻烦。” 沈阙不满地叩了叩桌,“崔雪时,你是与我多见外?到此地步,还谈何租?我是你的,我的东西自也是你的,你要便拿去。” “你何时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我对你的好?” 他巴不得将天下所有都送给崔雪时,两个铺面都拿去又有何妨? 要是她要州郡,他也可以立马去夺,只要她开口。 可她却学不会对沈阙开口,似乎还是不敢对他提要求,就像在沈家相隔五年见面,她也是那样怯怯的像只小猫。 心安理得…接受对她的好? 崔雪时难能理解这句话,她难道没接受吗? 但在沈阙凶悍的眼神下,她只能说:“好,我的沈太师。” “先生,北城门到了,不过城门外好像有个马车堵上了后头的路。” “怕是长家被拦住了,沈太师,我先去看看。”崔雪时赶紧放下千层糕要冲出去,谁料沈阙一伸手就将她勾了回来。 “急什么?莫动,歇歇你的腿,晚上接着软。”沈阙一把搂她在怀里。 崔雪时感觉自己全身都红了,扯了扯嘴角,“你在说什么…” 沈阙平静:“虎狼之词。” “你也知道!”崔雪时羞涩。 沈阙也只是逗逗他,实则是他听闻崔雪时在定州与那位长家大公子有段接触,好似还是那什么救命恩德。 他可不想送走了一个裴怀舟,又来了个长公子,浑是要惦记着上演一场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沈阙弯着身子跨了出去,站在马车下了才道:“安心等着,我去。” 啊?长神医来给她外祖母看病,沈阙去接恐怕不太好。 但她刚刚站起来的时候就感觉有些腰酸,要是这样站在去长家长辈面前也是失礼。 她撩开帷幔看着沈阙和慈禅走了过去。 城门守卫一脸凶相:“我说了,今日北城门不可进出马车,你们要进去只能走南城门。” “这是你定的规矩?”长家马车前的男子问。 “放肆!这是户部的规矩!” “谁的规矩?” 原本凶神恶煞的一群守卫听到这声音后纷纷转过头去,一看吓了一跳! 沈阙长身玉立,一袭白金长袍随风轻轻摆动着,表情是温和清润的,但他眼角眉梢都是不易察觉不耐烦的! 最前头的最后一个转头,烦躁地回了一声户部后,看清沈阙脸就直溜地跪了下去,“部、部…不是,下官拜见沈太师!您这是要出城吗?下官这就清道给您让路!” 沈阙轻哼,“不是不可进出马车?” 原本凶神恶煞的城门守卫立马像吃了黄连,他是看马车上的这些人都是外乡来的,所以想耍一耍京都守卫的威风… 才故意为难,眼下哪有胆子回答沈阙问的话? 沈阙温名在外,再者于医者面前不杀生,眼下嘴角扬起,露出个极为谦和的笑容,“脱了你的官服,去外乡挂职。” 笑意像是一把温柔刀,刀刀致命… 第123章 他是个变态 守卫丧魂失魄被拉了下去。 长家的马车这才得以入城门,但长卿将沈阙拦在城门外。 “沈太师这么威风,竟能越过户部行下贬小官之责,但就为了此事实在不必,何苦让别人遭罪?” 长家的公子生得一副好皮囊,眉长舒朗,薄唇紧抿,看起来就是个没什么心计的贵公子。 可他一身素白长衫的衣袖却是沾了血。 沈阙睥睨,“假得很。” 公子觉着奇怪,盯着沈阙疑惑问:“假什么?” 沈阙道:“剖活人骨,挖活人肺的长卿毒手,还怕让别人遭罪?沈某要是不来,你下一刻该是打算给他下毒。” 话说完,他便捏起长卿的手臂,他手上还攥着长针,指尖的血落在袖口。 以血为引渡毒,长卿能让这守卫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沈家和长家在定州本就是比邻而居,长卿与沈阙自然也是自幼相识。 只是长卿这人生来古怪,天亮就跑去山上挖草药,晚上下山就去医堂制毒,剩余时间都窝在长家宅子里。 他们甚少见面,但总有碰上的时候,譬如沈阙悄悄拿着兄长的书借长家院里的光翻阅,譬如长卿隔着墙给沈阙下毒,让他白白做个试验品。 二人一个动一个静,一来二去互相都看不上,再见了面就是互怼个没完,直至沈阙成了萧旬的先生,搬去了皇家别院,便从未见面了。 “五年不见,没成想沈太师还真是懂我。”长卿收回了毒针,大步跨进城门。 沈阙在后头狠狠剜了一眼长卿,身前这个人绝然不是个好东西,他快步上前走在长卿前处去,崔雪时已立在马车下同长家老神医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话便由青峯带着神医先去荣国公府。 裴愔愔是同长家一起上京的,这会儿逮着崔雪时的手笑个不停, “我已拜长神医为师了,妹妹也是体会到了姐姐你回京时的心酸,一路上山匪总是出没,幸好有沈太师派来的人保护呢。” 崔雪时看了眼朝她走来的沈阙,又伸手为裴愔愔理了理头发,“我递了帖子去裴府,邀伯父伯母今夜来府上用膳,路上乏累,就在荣国公府歇着,等着夜里用他们团聚。” 裴愔愔点点头,觉得身子软得很,顺着崔雪时的视线转头就见沈阙,“沈太师安。” 沈阙颔首,而后淡道:“沈某并未派人。” 沈阙的意思是…那些人都是太子萧旬安排的… 裴愔愔眼中升上了光,但一下子又被什么掐灭,她提醒着摆清自己的身份,不是什么人都能傍的。 裴愔愔找了身子疲累的借口重新回了马车。 这时,长卿才走了上来,崔雪时见到他时眼前一亮,前世的长卿用一颗长生丹护了她的心脉。 多让她活了些日子。 所以她对长卿的善举是有感激的,彼时瞧他和前世并无两样。 看起来还是一样的清正纯粹,不掺杂质,就连带着前世感恩的那种眼神看着长卿。 崔雪时笑起来眉睫弯弯,“长公子别来无恙,一切可好?” 长卿走来时就已将崔雪时上下都打量了遍,一处都没放过,她耳垂是红的,脖子上也露出些浅浅的咬痕,手指似乎有些抖,连带着腿也在抖… 特别是…她身上的味道还和沈阙衣袍里散发出的木香是一样。 这是刚行了房事。 长卿的脸陡然一黑,一手在背后闷闷捏拳,“崔姑娘,我一切都好,数年未见,今…” 沈阙打断长卿的话,牵着崔雪时将她轻轻推入马车,“风大,先回府。” 风大? 长卿抬头望着烈阳,站在这下头一个时辰被活活晒死,恐都迎不到一阵风,还风大。 他眼底暗了,但嘴角依旧挂着笑意,回了声荣国公府见后才走进长家马车。 “怎那么多话?” 沈阙一来就是忿忿的质问。 “嗯?”崔雪时愣了会儿,瞧他这脸色才明白他又喝了飞醋,“沈太师,你行行好,我只同他说了一句话。” “你说一句,他便能将你窥穿个底,没瞧见他对你的打量吗?” 她刚刚不是在看着他吗,怎有得空余的眼去看长家公子! 崔雪时撇了撇嘴,“沈太师的眼睛莫不是长在了后头?” “我救过他一命,他再怎么看我也是在看他的救命恩人罢了。” 沈阙探出手摁住她脖上的咬痕,崔雪时疼得往后一撤听他说:“恐他不这么想,况且你当真以为是你救了他,而不是他故意要你救?” “长卿是沈家大房将军的徒弟,舞刀弄剑绝不费劲,上山采药也不是为了救人,而是熬炼成毒行杀人之事。” 是沈阙名义上那个父亲的徒弟? 崔雪时忍不住惊呼,可他看上去这么文弱正直,感觉连剑都提不起来,竟是沈将军的徒弟,竟能炼毒药杀人? 可他又为何要杀人? 沈阙看穿她心底的疑惑,看着她:“他是个变态。” 崔雪时挑眉,你就不是了? 但没敢说出来。 “靠着我睡会儿,好生歇歇,今夜我在荣国公府陪着你。” 崔雪时半乖乖地靠在他肩头小憩,一听他后半句话就大觉不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拍他一掌。 “今夜我要守着祖母的。” 长家神医才来府上,这几日可有得是事忙,她可不想被沈阙折磨到爬都爬不起来。 沈阙点头默许,崔雪时又想起半月前的事,忍不住问:“还有宫里万俟皇业一事…陛下去虢城寻的那个孩子寻到了吗?” “会寻到的。”沈阙眼神一狠,似藏了什么大阴谋。 说起来前几日皇后宫里的人来请过她,崔雪时以脸上有伤污娘娘清目给拒了,但皇后寻她总是事关太子妃。 如今脸上好全了,也不得不去见,思及此崔雪时准备明日入宫去请皇后安,顺便道明自己的想法。 想着想着,她不知不觉靠在沈阙肩上睡着了,等马车到了荣国公府,沈阙便直接搂着她走了下来。 长卿怔怔走在沈阙身侧,垂目看向她怀里脸蛋红扑扑的崔雪时。 颇是心痒难耐,“你是我的。” 第124章 把宣玉阉了 肃文帝遣了人来将沈阙叫走,崔雪时醒后就一直待在外祖母房中,长卿站在身后扶着她有些晃悠的身子。 崔雪时记着沈阙的话稍微躲了躲。 长神医给外祖母施了针,眉头紧紧皱着要吓掉崔雪时半条命。 “长神医…外祖母这病可重?何时能醒?” 长卿递过帕子给长神医,神医擦了汗,一个摆手,“没有病。” “没有病?那外祖母这是肝火上头才导致昏睡不醒的吗?小辈这些日也给外祖母把了脉,虽是不经,但外祖母身上确无大的病症。” “是没有大的,只是…”长神医支支吾吾,当着满屋子都可称之为一家人的倒又不好开口了。 闷了半天的话始终在嘴里吐不出来,长卿便只好代劳,“是中毒。” “中毒?!”长卿这三个字一出难免让所有人大惊失色。 “什么毒?” 府上又有谁敢给外祖母下毒?崔雪时看向宣霆,宣霆赶忙了摇头摆手跺脚:“可不是我啊,给我再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况且这毒药从何处得来,我也是不知晓!” “我宣霆老实本分卖布匹,你说我贪财可以,害人性命我是绝对不行,要是我对老夫人做出有损她贵体之事,我自行撞死!” “老夫人刚晕时可曾用过什么?”长卿问。 葛氏舅母着急地说:“不曾,那日天热,老夫人只用了些清粥,可粥都是我们一家子一起吃的呀。” 崔雪时速速冷静,仔细回想着这几日外祖母曾吃下的东西,脑子里一一排除后并没有什么不妥。 她转头看着屋子里的众人,看着他们的表情。 吴嬷嬷心疼地蹙额,宣霆是慌忙但看上去问心无愧,葛氏是担忧,双手使劲搓着,宣玥…倚着椅子睡着了,嘴巴一张一合。 这一方看一下才发现少了个人,崔雪时分明叫着宣玉回府来跪在外祖母跟前,现在他竟然没在屋里! 外祖母的病已过了大几日了,崔雪时先问:“毒可要紧,可会入骨髓,可会伤身?” 长卿见她眼里有泪花,立马温声道:“毒浅,只是老人家有些受不住,毒倒不会入骨,但伤身是必然的,不过待解毒后,我帮着老夫人调调身子就无碍了。” “我会在此调理到老夫人的病彻底好,你不必担心。” 崔雪时抬眸对上他的双眼,顾不上其他,“多谢长公子。” …… 崔雪时出府了,沈阙走时将青峯和慈禅留在了荣国公府,他们见崔雪时出来都迎上去,“郡主要去何处?” 崔雪时递银子出去,“劳你们去帮我抓一个人,将他带到宣府,带他来时劳烦你们误叫旁人瞧见。” 青峯和慈禅摊着手盯着手掌心里的银子,每人二十两,好像让他们干完这票就得死一样… 银子烫手… 二人赶紧还了回去,“郡主安排,属下定半妥了,银子可实在是不敢收,我们受不起。” “这…好。”崔雪时要先行去宣府等着宣玉这肉没几两重的兔崽子,只能在心里打算将银子交给沈阙,再叫沈阙赐给他们,如此一来,他们应该会心安理得地收下。 她在宣府等了半晌,府内的下人刚开始见主子突然回来还觉着有些惊讶,以为崔雪时这是要和老夫人搬回来住了。 结果许久都不见老夫人来,又见崔雪时阴沉的面色,守在宣家多年的老管家开口问:“郡主,敢问…” “进去!”老管家还没问出口,宣玉就被慈禅拎着扔了进来,青峯紧随在后头还抓了个美娇娘。 崔雪时冷冷的眸盯着那娘子,觉得太过于眼熟,想了会儿,忽然发现:“俪娘?” 她又看了眼颇难为情的宣玉,说他钟情,他回京逃课去春楼,说他不钟情,这巴巴地又去寻了一个月前的相好。 玩了半天还是觉着外头的美人没有自己亲爹的小妾香吗? “郡主…妾得您留一命后已经出府另谋了差事,可谁知宣公子不饶…是他方才强逼了妾!” 俪娘当真怕了,头一次被抓住时就已经怕了,幸好是崔雪时放了她,要不然她早就死了。 谁成想,自己已经在外做个不卖身只卖艺的乐伎还是招来了宣玉,“妾…绝未主动勾引宣公子!” 一天之内被抓两次,宣玉一见崔雪时的表情就知道她是气急了,定不会轻饶! 宣玉跪下去,“不…表姐,就是她主动勾引我!” 崔雪时无言看着宣玉,动动指头示意慈禅将俪娘带下去,而后静静看着宣玉磕头,“我问你。” 平静冷漠的声音霎然而来,宣玉猛地抬头,且听崔雪时道:“我让你去荣国公府守着外祖母,你为何不去?” 宣玉忽然战战兢兢,竟在崔雪时眼皮下变得格外心虚胆怯,“表姐…我…” “谁给你的毒药。”崔雪时倏地问。 宣玉抬头好像与第一次与她见面的那张脸重叠,她问出这句话时太淡漠了,像个冷血无情的鹰。 宣玉快跳起来,心虚极了,“什么?什…什么毒药!我不知道!” 崔雪时先是内心猜测,但看到宣玉的反应就万分确定当真是他下的毒。 她要的是宣玉认错的态度,可惜他一个不承认彻底将她激怒。 她顺手将一旁的花盏扔在他头顶,随着“哐当”一声,崔雪时劈头盖脸地骂道: “宣玉,你是真的厚颜无耻,色令智昏,只会贪图美色,而今还为了这个色字往外祖母头上下刀子!她是你的祖母,你的亲祖母,也是这世上和你最为亲近的血脉亲人!” “她处处为你考量,费了多少嘴皮,托了多少人帮忙才将你送去茗鹿书院,你不珍惜也罢,竟对外祖母下毒!” “要是外祖母醒不过来,你也会以蓄意谋杀而死!” 崔雪时颤颤地掐住他的脖子,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但气愤中她还有理智,“说!是谁给你的毒药!” 宣玉何时被这样戳着心口骂,他惊慌失措,“是…是…” 宣玉不敢说,给毒药的人发现了他的大秘密…他要是说了就完了! 崔雪时气息乱急,又坐下去平静地丢出个骇人的眼神,说出句令所有人都彷徨的话,“阉了他。” 第125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疯了你,你胡说什么!我是宣家唯一的嫡子,你敢阉了我让宣家就此绝后?!” 崔雪时目光依旧冷淡,随意使了个眼神给呆在一旁的青峯。 杀人之事常做,割个东西又有什么好怕的?青峯滞住的呼吸回来了,拔出腰间的剑刃看向宣玉下半身。 宣玉迅速捂住当即一慌,坐倒在地往后边喊边退,“崔雪时,你这个疯子!还不快他、让他住手!” “是谁给你的毒药。”崔雪时还是这句话,语气虽比起方才平下了不少,但更为瘆人。 特别是这屋子里的窗牖全紧闭着,又没有点一丝烛光,只能靠着外头的阳光才能堪堪看见她的脸。 宣玉抬头,撞上她这双陷在黑暗里的狐狸眼,身前的青峯已停了剑,他稍微喘匀了气,才说:“是…你先答应我,要是我说了以后,你不能再动我!” 他看了眼自己的保命根。 崔雪时不想和他废话,“搞清楚你现在有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也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宣家的祠堂,宣氏祖宗和她母亲的牌位都在这儿,她来时就拜了香。 叫老长辈们见谅,谅她这个外氏女必须要在此教训他们的不孝子孙。 此时烛光重燃,祠堂内是整齐长列的牌位,宣玉一时懵圈,被丢进来的时候竟没注意。 崔雪时起身又添了香火。 借了青峯手里的剑,他的剑要比沈阙送她的那柄桃花剑要重很多,但拿起来还是不费力。 崔雪时拖着剑钉死在宣玉大腿两侧的长裤上,“剑偏一厘,断子绝孙。” “我说!”宣玉尖叫着喊出一声,“是沈家,是沈南瑾给我的,他说…他说我要是想顺畅无阻地逃课,就将那东西加进茶里,保准让祖母好好睡一觉,最多三天就醒了!”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祖母为何这么多天还没醒,我…我是被沈南瑾那狗东西给骗了!我是看在他是我前、前表姐夫的份儿才信他!” “沈南瑾?!”崔雪时身躯在抖,宣玉的话简直是太令人难以置信,没想到沈南瑾居然敢害到她外祖母头上去! 她抬起剑狠狠朝宣玉腿上划了一剑,白色的长裤被划开,露出的肌肤上多了道血痕。 接着就是一声杀猪般的痛叫。 “将他关起来,没有我的吩咐不许给他送药和吃食!”崔雪时将剑交给青峯就直往外走。 宣玉气急败坏,腿上痛得他张牙舞爪,“崔雪时!我绝不放过你!” “小公子可闭上嘴,您还能不放过谁啊,老爷夫人现如今都已不在了,就一个老夫人尚且还是为您着想的,现下连老夫人也倒了,您快别耍嘴皮子威风。” 说话的是宣玉奶娘,她语重心长,“好好待在屋子里头,明儿个向郡主去认个错,去老夫人跟前守着,也是弥补错处。” “沈家的是欺你年纪小,看事看不透,往后切记不要再同沈氏来往了啊。” “姨,沈南瑾那是攥了我的把柄了…我不下药先将祖母弄晕了,沈南瑾定是要去祖母耳根前揭露…我没办法。” 奶娘脸色大变,“这毒药不是沈南瑾给你的吗?他究竟攥了您什么把柄啊!” 宣玉忍着痛,靠在香案底下,“这毒药是母亲从前给崔雪时下在广寒糕里时剩的,沈南瑾亲眼看着我…看着我…” “哎呀,您快说呀!” 宣玉后悔莫及,“姨…我前些日子吃醉了酒,不小心…不小心碰了个小婊子,她居然张口就要一千两,若我不给,就去官府告我强迫良家女。” “我只是吃醉摸了她的手罢了,她竟然要一千两!我哪里有这般多的银子…正想法子回来凑,结果此事全被沈南瑾给瞧见了…” “我没办法,我实在没办法才对祖母…” “哎呀,就算他去告知老夫人又有何惧呀,此事再怎么样都能摆平,你就为一千两银子差些要你祖母的命?当真只是摸了手?” 奶娘是从小就陪在自己身边的,算起来比自家母亲陪伴的时辰还要多,她这么一发问,就是看破了宣玉。 宣玉果然脸上一白,“我…破了她的身。” 就在这时,本该走远的崔雪时竟突然出现在祠堂外!! 宣玉和奶娘都慌了,奶娘“咚”地摔倒在地,眼睛闭着晕了过去。 崔雪时一步步走上前,抬起腿要朝奶娘脸上踩,她立马长舒一口气慌忙往后缩过去抱住宣玉。 “郡主饶命!!” 她那个惨死的好舅父果真是养了一家子的戏精。 宣玉已经怕得不敢说话了,全身上下都在颤抖,又拼命捂住自己下半身的宝贝。 在惧崔雪时又在打要阉他的注意。 宣玉是心慌意乱,但也忍不住疑惑地问:“你、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该去沈家了吗!” 崔雪时就知道宣玉嘴皮硬,也了解沈南瑾的脾性,他要是真的要下毒,只会让宣玉给她下。 断然没有胆子敢动皇帝乳母。 可宣玉敢,若东窗事发,左不过他的祖母身亡,再怎么样那毒是查不到他身上,他依旧可以如今日般全推到沈南瑾头上。 就是这份怀疑让崔雪时假装出府,实则一直立在祠堂窗外,她知道宣玉这位奶娘会开口问。 也知道宣玉做了亏心事,一定会告诉信任之人,毕竟一个人若是藏了个无人知晓秘密,心里绝对又慌又乱不好受。 就像当初她揣着沈阙的秘密一样,夜里就没睡过好觉。 宣玉见她不说话,心里是又有气愤又有惊惶,“崔雪时,你真有意思,还平白耍这一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 崔雪时踩在宣玉腿上让他不得动弹,继而蹲在他身前,“字都没学明白,就别玩儿什么歇后语了。” “解药呢?” 崔雪时想起了罗淑娴在这府上递给她的那碟广寒糕,那日是她回忆起前世才没吃下去。 但罗淑娴肯定是不敢杀了她的,顶多让她晕过去,所以罗淑娴必定有解药。 崔雪时在问宣玉解药时就已托青峯去罗淑娴房内寻,所以她也是要看宣玉的表现。 若他乖乖拿出解药,那被他玷污的姑娘,她或可去解决,也好让外祖母不那么操心。 宣玉本是想等给那小婊子银子解决此事,再悄悄喂祖母喝下解药,眼下只得说:“我…你们转过去…” 崔雪时皱眉不解,只见他的手要伸去衾裤里头才站起来转过身。 要不还是阉了… 第126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崔雪时拿了解药回荣国公府去验,长卿看过后才敢放心添着些粥给宣老夫人喝下。 宣玉跪在地上被众人围绕着,犹如凌迟,就连宣玥也气鼓鼓地盯他,他眼神闪躲,垂着头再不敢抬起。 可毕竟是宣老夫人如今唯一的亲孙儿,瞧他将才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便是谁也不敢再多指责。 过不多时,长卿取了宣老夫人额上手上的针放进药盒,请着所有人出房门才开口:“老夫人需静养着,晚上再喝些药膳便能醒来,诸位放心。” “便都去歇着,老夫人身边自有我守着。” 除崔雪时外的其余人都走了,宣玉怯怯地躲在葛氏身后一起去了后院,长卿露出个和善的笑容,“崔姑娘也去歇歇,你的面色不太好。” “我去备些补身子的参汤。” “多谢长公子,你一来就让你忙着我府上之事,倒是我待客不周,应当请公子见谅才是,参汤就不必了,公子去歇息,由我守着外祖母便好。” 崔雪时要转身往屋内走,长卿忍不住攥住她的手腕,回想起那夜她在定州山上就他时的场景。 那年的她很爱笑,许是有父亲在身边看起来难免会活泼肆意些。 沈府的葬礼一过,她就和沈家二房的沈南瑾定了亲,定亲那日好些说得出名的武将都来了,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但崔雪时半分都不怯场,轻松应对那些个要讨教崔将军武力的将军。 远靶射箭,她每每都能射中十环;同男儿打马球,她次次进球最多;投箭入壶,她总是一轮就能领先。 她确实和定州风土所养出来的女儿家不同,好似是她身上的自由感太重,便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永远拴不住。 直至…她嫁为人妻,长卿见过她眼里的绝望,但依旧对活下去万分渴望,即使身受重伤,也打不灭她的心火。 又直到听闻她的死讯,沈家人说她毒害了沈家老太太,是以自尽赎罪,他的那颗长生丹终究没能护她长生。 而今,她既清醒地同沈南瑾退了婚,却是又和沈家人搅在一起了,好似那前世打不破的魔窟。 前世他在沈府后院也是这样攥住了她的手,问她:“沈夫人…长某能帮你什么?” 她脸上毫无血色却更像个病美人,娥眉蹙着:“能劳烦长公子去宣家帮我的母亲点一盏长明灯吗?” 他没有忘但也没去,事后才恍然大悟,崔姑娘这是要他去宣家搬救兵! 可他当时没听出来,只觉得有些于理不合,毕竟女子娘亲的长明灯只有子女和夫或妻才能去点。 他不想让崔姑娘又被人误会,陷入无法解释的漩涡!可他偏那么笨,偏偏在她尸骨入土才明白! 他后悔不已,饮了自己琢磨一生的毒药。 既未成汝事,便以命相赔。 “长公子。” 崔雪时的声音唤回了他,见她盯着他的手看,长卿缓缓松开,“抱歉,是我失礼。” 崔雪时见青峯还在旁边,若叫他们家醋主知道长卿只是单纯拉她的手腕,只怕是又要醋上天…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她清清嗓子高声说:“…是挺失礼的,若叫旁人看见,恐生误会,我与沈太师已定亲倒是无事,若是误了长公子往后议亲怕是不好。” 见长卿脸色沉下去,表情所展现的难受就像是憋急了尿,找不着地儿撒。 崔雪时笑着,悄声:“我开玩笑的。” “还是我守着老夫人,也好多看看她的气息,若是毒性催出来了,也需我施针,要是崔姑娘不放心,和长某一起守着?”长卿也开玩笑。 她不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先不说沈阙生气,就是外祖母醒了也要指着她说道一番。 她可夜里来替长卿,也不能和他待在一间屋子。 崔雪时:“那还是…劳烦长公子了。” “不必如此客气,崔姑…” “崔姑娘崔姑娘,这天下谁人不知公子你眼前这位是崔郡主,公子若再叫姑娘恐怕失了身份和规矩。”青峯忍不住了。 觉着自己光在这儿站着就喝了好大一壶不刮油还忒腻的绿茶。 长卿的容貌确实还不错,清清瘦瘦,半高不矮,小白脸,标准的。 长卿侧目看着青峯,走到他身旁足比青峯高了一个头,他什么话都没说,挥袖走进屋里。 青峯不服输地踮起脚,嘴里闷哼:“不懂规矩!” 替主子撒气,崔雪时是看出来了,笑着摇头拍了拍青峯的肩。 正想着先去处理宣玉的事儿,刑部陈柯就跑了进来,在她面前低声:“上头判了宋鸢流放,说是近来快到中秋,不宜再见血。” 崔雪时挑眉,双手紧握,区区流放,怎能抵消前世她那碗毒酒? “若是在流放前,她病死了呢?” 陈柯眼神一变,晓得崔雪时想做什么,他笑道:“这便是她自己的造化。” “陈尚书,烦请你能带我去大牢,为她送行。” “陈某马车在外,崔郡主请。” 青峯也跟着出府,长卿立在屋子里,透过窗牖看出来,捻了捻将才捏过崔雪时手腕的手指,“幸好…没有喜脉。” …… 刑部大牢阴暗潮湿,满是血腥之气,沉重铁门紧闭着,生了锈的囚笼铁栅栏,有几声呜咽,有几声凄厉哭喊。 也有几声是在看到崔雪时到来后的欲望渴求。 陈柯领着崔雪时走进大牢深处最后一间牢房,这里黑得瘆人,外头还特意安排了几个守卫。 守卫见陈柯带着人来便点起了烛台,牢房内,宋鸢蜷缩在角落,通身黄绿衣裙杂着黑泥。 难看得像蔫了的白菜。 崔雪时提了一壶酒一步步走进去,来时她特意去衣阁买了套衣裳,全身的赤红,亮得惊人。 鞋履也是赤色的镶玉鞋,连这酒壶也套了根粗红绳。 赤红鞋踩在宋鸢眼前的地上,宋鸢猛地抬起头,“崔…崔雪时!” “是我。”崔雪时艳唇一勾。 宋鸢理了理散乱的长发,拍着身上的泥土坐直,就是不想让崔雪时觉得现在的她很落魄。 她提了提口气,“哼,你现在很得意,在沈家是我搅得你退婚,看着你滚出沈府却又攀上了沈太师,可惜我作为卢筱筱时,没空对你出手。” “要不然你早就成为上官序尘的囊中之物…和我一样成为他的妾室!” “你是不是喜欢我?”崔雪时皱紧了眉头,要不然宋鸢怎么什么都想和自己一起呢? 前世抢了沈南瑾,偏要用茶言茶语拼命将她留下,成日一口一个姐姐姐姐的叫着。 今生利用卢家小姐的身份成了世子侧妃,还是想着要与她共做姐妹,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呢? 宋鸢懵了,“什么?” 第127章 自觉惭愧,悔不当初,是以自尽赔罪 崔雪时坐在陈柯端来的椅子上,“你处处都想着和我一起,即便做了世子侧妃还成日惦记着我,你喜欢的还是沈南瑾吗?” “是我。” 宋鸢忍不住气笑了,对于眼前这个自信的女人她简直是佩服极了,以为自己脸好看些就觉得什么人都能爱上她吗? 宋鸢呸了一声,“自恋狂…我是恨你,憎恶你,你生下来就是名将嫡女,本来要嫁的也是一位有潜力的良将, 满军营都在喊着你的名字,就连宫里的陛下娘娘都疼惜你,对,还有个公主待你极好。” 崔雪时静静听她说。 确实没想到宋鸢将她调查得那么清楚,连萧媞筝对她的不同也知道。 “可凭什么?就凭你命好吗?”宋鸢眼里满是嫉妒,“我为了从兴鱼村那个破地方出来,花银子拜义父,让他带我去军营,后来混入军营在沈南瑾身边整整五年才得他一句可以纳妾。” “而你凭什么做正妻?你为他做了什么?我在边关五年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起初不会做饭,手被火活生生烧伤。” 她伸出那只被烫伤的手,可崔雪时看倦了,前世宋鸢就给她瞧过。 以表明自己对沈南瑾是绝无二心的,前世的崔雪时还会心软疼惜几分,现在只剩冷笑。 “后来慢慢学会,才敢拿到沈南瑾跟前去,我是冒充了陈老将军义女的身份,还蒙骗他,说我死去的父亲是富商,为我留了万贯家财。” “这才得以留在阿瑾身边…” 崔雪时淡定地抱住酒壶,“所以一个骗子,又有什么资格问我凭什么?” 宋鸢怔怔,她竟变得如此刻薄! “况且你既知边关军营都喊着我的名,定也知道沈南瑾是有婚约在身的,是你偏赖上去要做他的妾室。” “可你看,我与沈南瑾退婚,你还是只能做沈家的妾,你逃出沈府,去到世子府,依旧是小妾的命。” “你就没扪心自问,为何此生只能落得个妾室?” 宋鸢看了她一眼。 “因你心性卑劣,品行不端,且心高气傲,妄想飞上高枝,只会惦记上别人的有妇之夫,因你就想看正妻被你打败,而证明自己是有手段的。” “你自卑,觉着自己容貌平平无奇,所以想从有妇之夫身上得到些许慰籍。” 前世的宋鸢也说过她姿容平平,又因义父去了嫁不着什么好人家,能做的也只有妾室。 那时崔雪时便告诉她不可自诩轻贱,既嫁入沈府就和她同如姐妹。 待遇上,妻妾也没有任何区别。 结果她的好心安慰,竟让宋鸢对她下手,诬陷她、嘲讽她、毒害她,踩着她成了沈家当家主母,留她枯骨脏名! 崔雪时闭眼,“走到今日,你却没有一丝悔意。” 崔雪时的话一出,宋鸢立刻如被扔在滚烫沸水里的虾,浑身发烫。 但她依旧挺着胸膛,她有何错? 她无非是没有崔雪时那样的好出生,若她和崔雪时一样是大将军的女儿,得那么多人宠爱。 她一定比她活得还要出彩! 但没有如果了,她就要被流放,将才还花光了所有银子交给狱卒,让他去将沈南瑾请来。 想来,他应该快到了。 流放路上也不止她一个犯人,说不准遇到个什么劫囚的… 宋鸢也不挺着身子了,干脆倒在枯草床席上,“行了,我终被流放,也是向过去抢你的郎婿做个了断,更何况你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的批判我呢?” “若你不是崔家将军的女儿,若你没有这等好容貌,沈南瑾和沈阙绝对都不会想着娶你,只会和我一样为了后半生幸福努力地往上爬。” “我出生低,容貌平平,若你是我,该如何破局?” 旁人不是常说崔雪时聪慧吗?她倒是想听听这般黑暗低谷的人生,崔雪时会如何过? 能如何过? 宋鸢本以为崔雪时会说一大堆指责她的话,譬如又骂她什么心术不正。 谁料她低眸,只道:“我不是你。” “时辰到了。”崔雪时站着,一手提着酒壶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酒盏来。 白瓷质地,上头还勾勒着几条青蓝波纹,崔雪时清晰地记得这就是前世所装毒酒的酒盏,宋鸢灌她喝下毒酒的酒盏! 从沈府出来时,她什么都没拿,就只拿了这东西,等的就是今日能亲手送她入地狱! 让宋鸢也体会体会什么叫做毒酒钻心,毒重封喉! 酒香好浓,浓得叫人闻着就能醉去。晶莹酒液细长宛如一条银蛇,“嘀嗒”水声好似敲响鬼门的钟鸣。 宋鸢的脑海里瞬间涌入了些奇怪的画面,那是一间柴房,阴暗、潮湿、脏污、恶心。 角落里有个人龟缩着。 就这一刹那,宋鸢突然明白崔雪时酒盏里是什么东西,她有些害怕,拼命往牢房一角缩去。 全身缩成了团,她有些恍惚,“什么时辰到了?崔雪时,你要干什么!我是囚犯,我是被判了流放的囚犯,你想越过皇权杀了我不成?!” 崔雪时慢慢走上去,“你怕什么?我是来给你送行的,烈酒下毒,路上也好走得顺畅些。” 别在地府绕弯子,直接去阎王爷跟前才好。 “我没有害过你!你嫁给沈南瑾再怎么样都是正妻,我就是一个卑贱的妾室罢了,你为何要赶尽杀绝!” 宋鸢看着崔雪时蹲在自己身前,脸和耳朵都红了,心跳加速,“况且…我都要流放了,你竟还不肯放过?” 放过? 杀人要偿命,若事事都求放过,这世间岂不乱套? 宋鸢用一碟下药了的广寒糕就害得她身败名裂,害得她在沈家柴房关了整整半年,害得她那般凄惨之时怎不留她一命? 怎偏不放过她! 崔雪时眼里流出眼泪,伸手一把捏住宋鸢的下巴,她这日子练剑使得力气都变大了不少。 宋鸢被她扼住动弹不了分毫,只能满脸是泪地摇头,两段记忆交织于脑海,她竟鬼使神差叫了声,“姐姐…” “姐姐,我错了…阿鸢错了!” “错了就赔命。”崔雪时一点都不带犹豫地灌了那杯毒酒,酒香在宋鸢身上绽开。 毒酒入喉,宋鸢跪在地上使劲咳嗽,伸手进去想扣出来,可惜这毒酒是崔雪时精心调制的。 沾舌就别想活。 崔雪时丢下酒壶砸在宋鸢腿上,掸着衣裙走出了牢房。 守卫灭了烛,黑暗中只剩宋鸢没命地吐血…腥红染了黄绿裙衫。 崔雪时眼底充血,刚走出去转到大牢阶梯就差些撞上沈南瑾。 沈南瑾惊诧地打量着她,见她衣裙上被溅了血,他挡住她的路,“你…杀了宋鸢?” 好巧,他竟穿了一身蓝袍。 崔雪时皮笑肉不笑,“沈小将军说错了。” “宋姑娘是自觉惭愧,悔不当初,是以自尽赔罪。” 沈南瑾眉头皱得很深,又听崔雪时对身后的陈柯道:“断气就拉出去埋了。” 第128章 叫一声嫂嫂听听 这不像崔雪时能说得出口的话,全然充斥着恨意。 可她为何恨宋鸢?难道是还对他持有旧情? 他将仄远山中所受的伤养好后,就立马着人去打听了那位骑白马的女将,结果便听闻那根本不是女将,而是崔雪时! 此时那什么北彧公主也不香了,人活一世谁不想寻个同自己有共同话题的妻? 北彧公主再好也是仇敌,将来成了夫妻若遇国难,怕是二人各执一剑就能互相了结各自的命。 而他与崔雪时是同一片国土之臣,就算再吵再闹也左右不过是感情问题,绝对扯不上生死。 所以他如今倒还要多谢沈阙横叉一脚,若非如此,他和北彧公主的婚事怎会延期一年? 这一年里指不定会发生多少事,要是北彧公主先行有了意中人… 而他和崔雪时往后冰释前嫌,和好如初,旧情复燃就不会被陛下苛责。 他心里想得倒美,一副痴笑模样直勾勾盯着崔雪时。 崔雪时嫌弃地抬腿踩上沈南瑾的鞋面,再狠狠拧了两脚推他一把,“挡路了,让开。” 沈南瑾吃痛抱住脚,但还是牢牢挡在狭窄的梯口,“我不让!雪时,给我个机会…宋鸢已经死了,我们之间再也没有阻碍了,我对天发誓往后绝不纳妾好不好?” “沈南瑾,你纳不纳妾与我何干?你也不用假惺惺对天发誓,只怕老天爷都要怕了你,时不时都想降道天雷劈死你。” 沈南瑾后悔极了,崔雪时就算是这样骂他,他都不觉生气。 反倒是更舒畅了,仔细瞧着崔雪时被前些日子还要好看些,眉眼里多了柔和,仿佛娇花一般。 身上还有种…女人味?总而言之比起从前更为引人注目,让他忍不住想扑到她怀里。 “雪时…我知道你生气,我可以弥补,将你这五年所受的刁难都补回来好不好?母亲绝对不敢对你颐指气使!” “我也会真心待你,五年前定亲时你不是说想去北边看冰山吗?我同你前去,再也不和你分开。” 崔雪时一句话都不说,沈南瑾急着握住她的手。 就在崔雪时挣脱间,沈南瑾身后飘来一句:“手不要可以剁了。” 冰冷的一句话伴着同样冰凉的剑刃落在沈南瑾肩上,挨近脖子的地方。 崔雪时只觉紧绷的身子都松了,沈阙难得未穿白袍,竟是身红长衣,腰间的香囊晃了晃。 怎么和她穿的色料一样… 沈南瑾捏住剑刃往边上一躲,鬼才听不出来这是沈阙的声音! “你…到底是一朝之太子太师,老是动刀动剑的也不觉失了身份…” 沈阙收剑往沈南瑾脖子侧边擦掉一道皮,“杀猪宰羊总要动刀开膛破肚,我是文臣又不是和尚,无需顾忌荤腥,更何况我倒格外爱看血涌成河。” “嘶…”沈南瑾赶紧往右边一躲贴着墙壁,捂住出血的地方,还没得机会跑,就见沈阙缓步走下来拉起崔雪时的手。 沈阙:“你要同我讲身份,便先按沈家辈分叫来听听。” 他见沈阙手里的剑还未入鞘,脖子被割伤的地方也确实在发疼,就怕这剑上淬了毒… 他只得立刻闷着头支吾喊道:“兄…兄长…” “还有呢?” 还有什么?沈南瑾不懂沈阙的意思,但见沈阙眼神看向崔雪时,他擦了脑门的汗。 “什么意思?” “我既得你一声兄长,你便得叫她一声嫂嫂。” 沈南瑾好像被什么咬了一口,跳起来惊呼:“什么?!” 沈阙挑眉,“有何不对?” 沈南瑾岂能受此羞辱,他不服! 沈阙和崔雪时相处才多久?这满打满算下来不过短短一月,就这样轻松谈婚论嫁,定了亲就算了。 还想让他称自己的前未婚妻为嫂嫂?! 沈南瑾愣在原地,“沈阙!你别太过分!她本该是我的妻,在我二房沈家住了五年的未婚妻子,即便已然退婚,我也不容你这般羞辱!” “雪时,你也不愿的对不对?”沈南瑾偏认为崔雪时今日前来杀了宋鸢是对他还有旧情,所以认定崔雪时不会听他嘴里出来一句嫂嫂。 崔雪时冷笑,端了个长辈的模子:“贤弟是该叫嫂嫂的,往后新婚吃酒还免不了要邀你。” 往后也免不了要你死,除了宋鸢,下一个死的就是你沈南瑾。 “叫声嫂嫂来听听?”崔雪时的表情变得微妙,看向沈南瑾的眼神里忽有些说不上的感觉,就好像有恨又有嘲讽。 沈南瑾难以相信地哼哼了几声,见沈阙这张冷脸,几乎是撕了这层脸皮咬着后槽牙才叫出声:“嫂嫂。” 崔雪时神色淡淡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便随着沈阙走出刑部大牢。 陈柯静静站在梯下,看戏看够了,总要想发表意见,“沈小将军在牢房立誓也忒假了。” “牢里哀声震天,囚犯成天祈求老天爷能救他们出去,可结果呢?老天爷翻个身睡了觉,捂了耳朵装听不见,囚犯照样该流放流放,该斩首就斩首。” “对天发誓。”陈柯捧腹大笑,“对着睡觉的天公讲笑话呢?” 沈南瑾要赶着回去处理伤口,只得怒他一声,“刻薄!你们都一样的刻薄!” 陈柯捧起手放在嘴边,追出去卖力吼:“可得赶紧跑回家啊,再不回去包扎伤口,怕是就要愈合了!” “大男人,娇气包。” …… 崔雪时是被沈阙抱着回荣国公府的,她出大牢时不慎崴了脚。 太累了,一天轮番转让她没有片刻的休息,这会儿坐在房中软榻上乏累得紧。 见沈阙端了汤进来,撇着嘴对他伸出手,“沈阙,你借我靠靠。” 沈阙褪了外袍走来,薄薄的腰刚好能让崔雪时抱住,“我守着你,你闭上眼好好歇歇。” 崔雪时紧紧靠在沈阙腰侧,摇了摇头,“不行,就靠一会儿…” 还需去处理宣玉的破事。 她忽然想起什么来,站在榻上对沈阙委屈地说:“沈阙,外祖母竟是中了毒才昏睡不醒,而那毒竟是她亲孙子给她老人家下的…” “我真想一刀杀了他,可我不能,他是宣家唯一的血脉,我只能拔他坏根,重新埋土种上。” 她总算是愿主动向他提起府里的事了,沈阙安抚地拍着她的背,“有我陪你。” 崔雪时累得就这么站着睡倒在沈阙怀里,他轻轻抱着她稳放到大床上,撩开她挡脸的发丝才关了房门,等她睡个好觉。 刚转身就瞧长卿站在院里。 “沈云归,我们聊聊。” 第129章 生怕旁人不知你是重生之人 沈阙同长卿一道去了静居,居里冷得出奇,素有雅调的小居院中有水气从池中飘浮,便似入了雾重山林。 本是艳阳高照的天偏让人觉着发冷,长卿忍不住开口:“你自幼体寒,住在此处竟没将你冻死。” 沈阙已端坐于乘凉纳爽的小亭中,“你自幼炼毒,怎没将你毒死?” 青峯觉着两位剑拔弩张,若是再说下去恐怕会互相掐起脖子…他眼睛转了一圈,看向慈禅。 他们两个虽说都是陪伴了沈阙五年的近身侍卫。 可也是在皇家别院时才跟在先生身边,平日都是以学童身份侍之,从不曾出过皇家别院。 所以对于这位长家公子并不熟悉,慈禅先是转身进内院拿了碟桃花糕交给青峯,后是进去拿了件狐裘大氅。 歪着头点一下示意青峯跟着,慈禅分外淡定地走到沈阙身后,为他披上大氅,青峯则顺势将糕点放下。 二人没走,但沈阙阴沉的脸上突然染上笑意,坐着垂眸瞧着桃花糕,语气平和:“长公子要聊什么?” 长卿便也坐下。 青峯和慈禅识趣地退了开,离了小亭后,青峯急拉着慈禅站到树下。 “先生素来不喜甜食,你怎么给先生端了碟桃花糕,齁死先生不偿命?” “此桃花非彼桃花。”慈禅扬了扬脑袋,朝着国公府的方向看去,“睹物思人,真正的桃花在那里头。” 青峯摇头晃脑,“桃花惹人,红颜如霜,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呐!” 慈禅冷笑:“先生势在必得,何需眼红?郡主和先生已然定亲无改,长家公子不识趣惦记又有何用?” 青峯哟了一声,眯起眼睛瞧着慈禅,“慈禅,守着郡主去邵阳一趟后,你小子的话居然变多了。” 是吗?多吗? 慈禅干脆抱肘闭口不言了。 许是因他也见了桃花,便不许除了先生以外的人去折。 更何况先生认定的女主人,他自然也认。 谁要是仗着自己是个男的就往上赖贴,他的重剑可不像他一样长了眼,不经意砍了什么货也是活该。 青峯还是习惯哑巴样的慈禅,叹口气舒心地等在树下,静看着小亭下的二人。 长卿喝了口茶,连茶都是冷的,感觉静居就没口热的东西,将茶杯搁在一旁说:“还未恭喜你觅得猎物。” “沈某不是豹狗山匪,更不是打猎屠夫,何来猎物?”沈阙的手顿在桃花糕上。 明眸的闪动已知晓了长卿要说什么。手又滑下来摩挲着小碟边。 长卿笑:“崔姑娘不就是你的猎物?五年前定州丧礼上,那兔子知道一匹狼在吃人,这狼自然是要将她当作猎物好好追捕。” “你做事向来谨慎,竟没杀了她,是将她娶了放在身边,想永远守着这个发现了秘密的兔子吗?” “沈家那群人要是知道沈太师做了此等忤逆大罪,该当如何处置?” 长卿本是不知此事的,可前世在临死前将驸马沈阙的秘密全抖落了出来。 只是那时沈阙已然是帝王之师,当朝宰相,可谓权势滔天,得天下万民敬仰。 而萧媞筝恶名在外,婚后还在公主府养了二十余面首,如此不守妇道,旁人怎会信遗书内容? 但长卿信,五年前那场大火差些烧到他们长家院里,况且祠堂又不是小厨房,火势怎会如此之大? 又怎会好巧不巧刚好就烧死了大房的父兄?要知道沈阙和他这父亲兄长并不亲近。 加上沈阙这人本就偏执,前世新帝萧旬自焚而去,萧媞筝也死在皇宫后,沈阙便扶着二皇子登上帝位。 然后杀了沈家所有人,同样也是一场火。 那场火烧了三天三夜,定州沈家和在京都的沈家二房全死了个干净。 沈氏满门除了沈阙,无一活口。 前世娶萧媞筝是因为她知晓沈阙的弑父杀兄,而今生要娶崔雪时…定也是因她亦知晓了这秘密。 沈阙凝视着长卿,眼神里充斥着几分危险,“长公子是生怕旁人不知你是重生之人。” 长卿眼神一惊站了起来,长袖挥翻了杯盏,“你什么意思?” 难道你也是? 沈阙泰然自若,是以轻笑,“定州丧礼前,你们长家便得了江南谢家的生辰宴邀帖,宴后半月才回了定州,你怎知是我行忤逆之事?” “你上京便直唤崔雪时为崔姑娘,显然不知她已被封为郡主。” 长卿更为激动,被他这么轻易看穿不知为何平添心虚。 “所以我才更要将崔雪时从你这条狼身边拉开!你可知前世发生了什么?你可知崔姑娘最后的结局?” “我没兴趣。”沈阙口气凉透,“不过既将沈某比作狼,那你便知狼最会互相残杀。” 长卿受不了沈阙的淡定,他像个死人一样衬托得他格外狂躁。 他既然重生了就绝对不能看着崔雪时再次栽进沈家。 只恨他重生的时头不对,已让沈阙得了手。 但幸好二人并未成亲,这一切就都有转机,他这是在救崔雪时的命。 对没错,他这是在救她! “正因你是狼,正因你沈云归善于隐藏,表面正人君子,背地衣冠禽兽,我便绝不能瞧着崔姑娘深入到你身边,更何况五年前本是我先做的猎人。” “是我故意让她救了我。” 沈阙扯着嘴角:“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 他早就看透了。 “你!”长卿忽有些气急败坏,甩着衣袖直往静居外走,走着走着又回过头,“沈云归,我赌她一定不会嫁给你。” 他知道的可不止沈阙弑父杀兄的罪事,还有崔家灭门的真相,他就不信崔雪时对此毫不关心。 这一次重生回来,崔雪时只能是他的,他再不愿看着她非嫁非人,终生困于后宅。 上辈子没去宣家点的那盏长明灯,这辈子他会和她亲自去点。 长卿头先一步拉开静居大门,一支黑羽箭从耳边倏然而来,若非箭偏了一厘,箭簇怕是会直接射穿他的脑袋。 长卿回过头,身子僵在原地,瞧沈阙淡然地放下长弓,他眼里满是错愕,嘴巴微微张开却无法说话。 沈阙目色深沉,事不关己道:“手滑了。” 第130章 被女方退了婚的弃男? 长卿示威似地拔了钉在门上的箭,两手将其掰断丢在一旁才走出了静居。 沈阙抬步,鞋尖碰上落在地上的杯盏,眼瞧它“扑咚”一声滚落在池水里,“明日唤人将这小亭拆了。” “是。”青峯立马做出一副满腔义愤的表情,这小亭还是沈阙前些日才叫人修建的,说是等着中秋在池里点上花灯叫崔郡主来赏景。 现下好了,这小亭活不到中秋就没了,这修建亭子的一百两银子也就这么飞了! 青峯本想再骂几句关乎那位长大公子的话,但慈禅先行开了口。 “先生,虢城那位到了,已接去沈府,您可要去见见?” 沈阙步子一顿,抿着唇又继续走进屋里,“先晾着。” 慈禅犯难:“可那位要死要活,说是见不到万俟王爷就将您的身份说出去,还说他在外头插了暗头,只要他一个时辰没回去,必叫他们去散告示。” “那告示上所写的就是…您非是沈家子,而是万俟氏的嫡长子。” 慈禅难得说话支吾,若是旁人倒好解决,即便安了暗头也无关紧要,看是那暗头的手快,还是禁军的剑快。 但偏偏这个人是沈阙唯一可念及亲情的… 沈阙捏着眉心,头一次这么头疼,“他闹什么,一个罪王,他有什么理由去见?” “他还说您若是不让他见,他今夜就去皇宫请见陛下,在陛下跟前认下您这个亲兄长,要不就…先去见见京都的嫂嫂。” 沈阙轻笑,手指推翻桌上的茶盏,冒着烟的茶水流了出来,“沈府的人能将他看住,他又能去见谁?” “让他静静等着,若是要喊叫便塞了嘴,若是要跑就捆了腿,别让他死了就成。” “是…”慈禅退了下去,风风火火地离开静居。 青峯又相继赶上来,他和慈禅分工明确,他也从未插手和了解过沈阙在虢城的事。 所以在外头听着他们谈论时,也不知口中所说之人是谁。 呆呆地站在沈阙身前倒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刚要开口自己应当作何时。 门外的小厮突然跑进来一个滑倒,直道:“先生,沈小将军入荣国公府了!” 小厮脸上慌乱极了,但沈阙倒是淡定,挥挥手叫他退下。 崔雪时拒沈南瑾那么干脆,沈阙自然可对他这种虾兵蟹视若无睹,且荣国公府上还有个长卿在。 他不是重生之人吗? 正巧放长线,叫长卿和沈南瑾斗斗,他坐等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狗咬狗…算是场可看的戏。 青峯见沈阙没动,便上前去将茶盏重新扶正,又添了新茶。 嘲道:“这货真是可笑,家里头有老太公坐镇竟都看不住他,这半月来除了养伤,就是缠绵于春楼酒肆。” “不过说起来也怪,仄远山这一趟回来,他受伤误事,陛下因此也是半分赏赐都没给他,还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可他们府上居然没有闹。” “沈老太公竟也没罚,他何时变得这般仁慈了?” 想当初这老太公发了疯可是敢来皇家别院亲自请先生回府听训,哪怕是萧旬用皇子身份压制。 老太公依旧仗着自己是老长辈,是老骨头,用着好一招倚老卖老就将先生带回去施罚。 虽然那些板子最终没落在先生身上,但沈老太公嘴皮功夫也是不差。 现在怎的了,碍于沈南瑾一年后要娶北彧公主就怂了? 哑巴了? 骨头软了? 沈阙不紧不慢道:“他是怕了。” “万俟皇业身为大齐唯一异姓王,他入狱后,原本属他门下用来监视我的定州郡守也被抄家灭族。” “定州新郡守是当年老太公最瞧不上的霍氏,可算得互不顺眼的仇家,他现下还敢昂首挺胸地回去?” 定州前郡守本是不至于被抄家的,但由于他查理不严使得辽将混入州郡,差些害死定州百姓和皇帝亲封昭宁郡主。 他当然该死。 而这位霍氏新郡守嘛,则是五年前投了名到沈阙门下的,又因刚好与沈老太公有口头仇怨。 所以沈阙便正好做了这两全其美的好事,向陛下举荐霍氏上任,再逼得沈老太公不得不为缩头乌龟,死也不敢回定州去。 青峯默默点头,说道:“所以老太公只能在京都沈家窝着,虽不至于瞧孟氏的脸色,但几十个沈家族人和他们夫妇总是要张嘴用饭。” “吃喝用度上头便全靠沈南瑾的俸禄,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沈阙叹气,眼里多了些惆怅,“说到底老人家何需过得这般辛苦?” 但很快又重新覆上阴寒,“也该死了。” 青峯懂了,先生这是要借仄远山救皇后一事拉沈南瑾入土了,“先生想将他们埋在何处?” 沈阙执起茶杯,静静瞧着水汽上浮,没一会儿就蒙上他的眼,“沈家宅院是我亲选的,那是块福地。” “属下明白。” …… “日阳落山,天已近黑,以沈将军与崔郡主的关系,荣国公府能是你该来的地方?” 长卿刚进府没走几步路,就见沈南瑾走了进来,他将他拦在前院。 守在府门外的小厮是新入职的,不大懂规矩,听沈南瑾是来找郡主商议大事的便放他进来。 也忘了问他姓甚名谁。 眼下听长卿说起沈将军才反应过来。 这是和郡主退婚的沈家小将军,这可完蛋了…小厮跪在一旁瑟瑟发抖。 沈南瑾叉着腰直哼哼,“你又是个什么货?别仗着自己会使点毒,懂点医术就能在此拦我,雪时呢?我有话同她说!” “不要脸的话便不用多说了。” 嘿! 沈南瑾绾着袖子摆出要打他的姿势:“姓长的,我来此处又不碍着你,中午吃饭吃淡了你,多管闲事!” 长卿也不示弱地拿起毒针,“沈将军要说什么告诉我,我转达。” 作为邻居,沈南瑾是知道长卿毒手的,看那半米长的毒针举在眼前,他后退三步,“你…你转达?你什么身份?” 长卿笑起来,“沈将军又是什么身份?被女方退了婚的弃男?” 第130章 被女方退了婚的弃男? 长卿示威似地拔了钉在门上的箭,两手将其掰断丢在一旁才走出了静居。 沈阙抬步,鞋尖碰上落在地上的杯盏,眼瞧它“扑咚”一声滚落在池水里,“明日唤人将这小亭拆了。” “是。”青峯立马做出一副满腔义愤的表情,这小亭还是沈阙前些日才叫人修建的,说是等着中秋在池里点上花灯叫崔郡主来赏景。 现下好了,这小亭活不到中秋就没了,这修建亭子的一百两银子也就这么飞了! 青峯本想再骂几句关乎那位长大公子的话,但慈禅先行开了口。 “先生,虢城那位到了,已接去沈府,您可要去见见?” 沈阙步子一顿,抿着唇又继续走进屋里,“先晾着。” 慈禅犯难:“可那位要死要活,说是见不到万俟王爷就将您的身份说出去,还说他在外头插了暗头,只要他一个时辰没回去,必叫他们去散告示。” “那告示上所写的就是…您非是沈家子,而是万俟氏的嫡长子。” 慈禅难得说话支吾,若是旁人倒好解决,即便安了暗头也无关紧要,看是那暗头的手快,还是禁军的剑快。 但偏偏这个人是沈阙唯一可念及亲情的… 沈阙捏着眉心,头一次这么头疼,“他闹什么,一个罪王,他有什么理由去见?” “他还说您若是不让他见,他今夜就去皇宫请见陛下,在陛下跟前认下您这个亲兄长,要不就…先去见见京都的嫂嫂。” 沈阙轻笑,手指推翻桌上的茶盏,冒着烟的茶水流了出来,“沈府的人能将他看住,他又能去见谁?” “让他静静等着,若是要喊叫便塞了嘴,若是要跑就捆了腿,别让他死了就成。” “是…”慈禅退了下去,风风火火地离开静居。 青峯又相继赶上来,他和慈禅分工明确,他也从未插手和了解过沈阙在虢城的事。 所以在外头听着他们谈论时,也不知口中所说之人是谁。 呆呆地站在沈阙身前倒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刚要开口自己应当作何时。 门外的小厮突然跑进来一个滑倒,直道:“先生,沈小将军入荣国公府了!” 小厮脸上慌乱极了,但沈阙倒是淡定,挥挥手叫他退下。 崔雪时拒沈南瑾那么干脆,沈阙自然可对他这种虾兵蟹视若无睹,且荣国公府上还有个长卿在。 他不是重生之人吗? 正巧放长线,叫长卿和沈南瑾斗斗,他坐等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狗咬狗…算是场可看的戏。 青峯见沈阙没动,便上前去将茶盏重新扶正,又添了新茶。 嘲道:“这货真是可笑,家里头有老太公坐镇竟都看不住他,这半月来除了养伤,就是缠绵于春楼酒肆。” “不过说起来也怪,仄远山这一趟回来,他受伤误事,陛下因此也是半分赏赐都没给他,还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可他们府上居然没有闹。” “沈老太公竟也没罚,他何时变得这般仁慈了?” 想当初这老太公发了疯可是敢来皇家别院亲自请先生回府听训,哪怕是萧旬用皇子身份压制。 老太公依旧仗着自己是老长辈,是老骨头,用着好一招倚老卖老就将先生带回去施罚。 虽然那些板子最终没落在先生身上,但沈老太公嘴皮功夫也是不差。 现在怎的了,碍于沈南瑾一年后要娶北彧公主就怂了? 哑巴了? 骨头软了? 沈阙不紧不慢道:“他是怕了。” “万俟皇业身为大齐唯一异姓王,他入狱后,原本属他门下用来监视我的定州郡守也被抄家灭族。” “定州新郡守是当年老太公最瞧不上的霍氏,可算得互不顺眼的仇家,他现下还敢昂首挺胸地回去?” 定州前郡守本是不至于被抄家的,但由于他查理不严使得辽将混入州郡,差些害死定州百姓和皇帝亲封昭宁郡主。 他当然该死。 而这位霍氏新郡守嘛,则是五年前投了名到沈阙门下的,又因刚好与沈老太公有口头仇怨。 所以沈阙便正好做了这两全其美的好事,向陛下举荐霍氏上任,再逼得沈老太公不得不为缩头乌龟,死也不敢回定州去。 青峯默默点头,说道:“所以老太公只能在京都沈家窝着,虽不至于瞧孟氏的脸色,但几十个沈家族人和他们夫妇总是要张嘴用饭。” “吃喝用度上头便全靠沈南瑾的俸禄,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沈阙叹气,眼里多了些惆怅,“说到底老人家何需过得这般辛苦?” 但很快又重新覆上阴寒,“也该死了。” 青峯懂了,先生这是要借仄远山救皇后一事拉沈南瑾入土了,“先生想将他们埋在何处?” 沈阙执起茶杯,静静瞧着水汽上浮,没一会儿就蒙上他的眼,“沈家宅院是我亲选的,那是块福地。” “属下明白。” …… “日阳落山,天已近黑,以沈将军与崔郡主的关系,荣国公府能是你该来的地方?” 长卿刚进府没走几步路,就见沈南瑾走了进来,他将他拦在前院。 守在府门外的小厮是新入职的,不大懂规矩,听沈南瑾是来找郡主商议大事的便放他进来。 也忘了问他姓甚名谁。 眼下听长卿说起沈将军才反应过来。 这是和郡主退婚的沈家小将军,这可完蛋了…小厮跪在一旁瑟瑟发抖。 沈南瑾叉着腰直哼哼,“你又是个什么货?别仗着自己会使点毒,懂点医术就能在此拦我,雪时呢?我有话同她说!” “不要脸的话便不用多说了。” 嘿! 沈南瑾绾着袖子摆出要打他的姿势:“姓长的,我来此处又不碍着你,中午吃饭吃淡了你,多管闲事!” 长卿也不示弱地拿起毒针,“沈将军要说什么告诉我,我转达。” 作为邻居,沈南瑾是知道长卿毒手的,看那半米长的毒针举在眼前,他后退三步,“你…你转达?你什么身份?” 长卿笑起来,“沈将军又是什么身份?被女方退了婚的弃男?” 第131章 宠妾灭妻的丈夫 沈南瑾脸上红起来,一阵风狂起将他的马尾拍在脸上,他气急甩开头发,又走两步上前: “姓长的!我与雪时不过是闹闹别扭,她心里是一直有我的,若不然也不会在仄远山上救我,更不会亲自去大牢与宋鸢多费口舌!” 好一个闹闹别扭。 前世所受之痛,所遭遇的薄待连他一个外人都刻骨铭心。 宠妾灭妻的丈夫,刁钻刻薄的婆母,佯装单纯的妾室。 哪一个都把她往死里逼,弄得个一身伤病缠身,最终香消玉殒的烂结局! 长卿才重生回来短短几日,又听说裴愔愔和父亲要上京便匆匆跟着来了,也没打探太清楚。 只从裴愔愔嘴里得知崔雪时已和沈南瑾退婚。 他虽不敢确定崔雪时是否重生,但她一改前世对沈南瑾的钟情,想来即便没有重生也是已将他看透。 现如今沈南瑾却是一句闹闹别扭?心里有他? 从哪儿来的自信?? 长卿冷呵呵地笑了,收回了长针捏成拳头打在沈南瑾的腹上,沈南瑾自也不遑多让,抬起手二人便扭打一起。 沈南瑾伸手捏拳朝长卿挥去,却未曾想落了个空拳,长卿身子往后一倒,鞋尖轻点着地面就往后退。 眼看也是有武功在身,难怪沈家军里有人说长卿深藏不露。 轻功之下,沈南瑾不堪作比,几番下来连长卿的衣袖都没碰到,令他起了要拔剑的心思。 但今日出门偏巧了没带剑,他气急败坏扯下院墙边上的树枝,以枝作剑朝长卿刺去。 枝条撕破寂静。 长卿没使毒,只靠躲闪的确是比不过身为武将的沈南瑾。 眼看着气力费尽,又听身后传来脚步,长卿拿出袖里的毒针往自己手上划了一道血口。 “住手!”裴愔愔和葛氏急急赶来,裴愔愔急呵,“你们在做什么!” 长卿将划伤的手用衣袖盖住,沈南瑾见此也停下动作,扔了手上的枝条。 裴愔愔瞧着沈南瑾就来了气,走过去毫不客气道:“我与崔姐姐以姐妹相称,便在此作为她的妹妹多两句嘴。” “长公子是荣国公府贵宾,是替老夫人诊治的医师,自也是国公府上敬之尊之的重客。” 裴愔愔一改往日的乖顺,“而沈小将军无论是身份还是与府上众人的关系,都不适宜出现在此扰清净。” “将军与崔姐姐退婚当日是太子同沈太师及桐杨道的所有人都亲眼目睹的,如今崔姐姐与沈太师已然定亲,将军临夜来此更不合规矩。” “且沈崔两家缘分已断,毫无瓜葛,就沈小将军私闯民宅一事,官府的衙役可押你入牢,荣国公府的侍从也可打你出去。” 裴愔愔说话时还是有些惧意,只是看沈南瑾默默地受着她的话才敢大声些。 瞧沈南瑾只字不提,裴愔愔藏在袖里的双手紧紧攥着,“沈小将军,烦请你选一条路子。” 沈南瑾听了这长言脸不红心不跳,反而更得意,砸了一下嘴说:“若没记错,裴家姑娘原先已和宣玉小公子定亲了?原本可以亲上加亲,可惜退了亲。” “所以今日这事儿你插不上手,我来荣国公府只为告诉崔雪时,关乎宣玉玷…” “滚进来!” 第131章 宠妾灭妻的丈夫 沈南瑾脸上红起来,一阵风狂起将他的马尾拍在脸上,他气急甩开头发,又走两步上前: “姓长的!我与雪时不过是闹闹别扭,她心里是一直有我的,若不然也不会在仄远山上救我,更不会亲自去大牢与宋鸢多费口舌!” 好一个闹闹别扭。 前世所受之痛,所遭遇的薄待连他一个外人都刻骨铭心。 宠妾灭妻的丈夫,刁钻刻薄的婆母,佯装单纯的妾室。 哪一个都把她往死里逼,弄得个一身伤病缠身,最终香消玉殒的烂结局! 长卿才重生回来短短几日,又听说裴愔愔和父亲要上京便匆匆跟着来了,也没打探太清楚。 只从裴愔愔嘴里得知崔雪时已和沈南瑾退婚。 他虽不敢确定崔雪时是否重生,但她一改前世对沈南瑾的钟情,想来即便没有重生也是已将他看透。 现如今沈南瑾却是一句闹闹别扭?心里有他? 从哪儿来的自信?? 长卿冷呵呵地笑了,收回了长针捏成拳头打在沈南瑾的腹上,沈南瑾自也不遑多让,抬起手二人便扭打一起。 沈南瑾伸手捏拳朝长卿挥去,却未曾想落了个空拳,长卿身子往后一倒,鞋尖轻点着地面就往后退。 眼看也是有武功在身,难怪沈家军里有人说长卿深藏不露。 轻功之下,沈南瑾不堪作比,几番下来连长卿的衣袖都没碰到,令他起了要拔剑的心思。 但今日出门偏巧了没带剑,他气急败坏扯下院墙边上的树枝,以枝作剑朝长卿刺去。 枝条撕破寂静。 长卿没使毒,只靠躲闪的确是比不过身为武将的沈南瑾。 眼看着气力费尽,又听身后传来脚步,长卿拿出袖里的毒针往自己手上划了一道血口。 “住手!”裴愔愔和葛氏急急赶来,裴愔愔急呵,“你们在做什么!” 长卿将划伤的手用衣袖盖住,沈南瑾见此也停下动作,扔了手上的枝条。 裴愔愔瞧着沈南瑾就来了气,走过去毫不客气道:“我与崔姐姐以姐妹相称,便在此作为她的妹妹多两句嘴。” “长公子是荣国公府贵宾,是替老夫人诊治的医师,自也是国公府上敬之尊之的重客。” 裴愔愔一改往日的乖顺,“而沈小将军无论是身份还是与府上众人的关系,都不适宜出现在此扰清净。” “将军与崔姐姐退婚当日是太子同沈太师及桐杨道的所有人都亲眼目睹的,如今崔姐姐与沈太师已然定亲,将军临夜来此更不合规矩。” “且沈崔两家缘分已断,毫无瓜葛,就沈小将军私闯民宅一事,官府的衙役可押你入牢,荣国公府的侍从也可打你出去。” 裴愔愔说话时还是有些惧意,只是看沈南瑾默默地受着她的话才敢大声些。 瞧沈南瑾只字不提,裴愔愔藏在袖里的双手紧紧攥着,“沈小将军,烦请你选一条路子。” 沈南瑾听了这长言脸不红心不跳,反而更得意,砸了一下嘴说:“若没记错,裴家姑娘原先已和宣玉小公子定亲了?原本可以亲上加亲,可惜退了亲。” “所以今日这事儿你插不上手,我来荣国公府只为告诉崔雪时,关乎宣玉玷…” “滚进来!” 第132章 才叫了嫂嫂,现在就忘了? 崔雪时的声音在院内响起,还未睡醒的倦意布在脸上,身上裹着长长的袍子一看便是没来得及更衣。 只是这样看起来乱糟糟的长发窝在肩前竟然多了几分松弛和毫不费力的美感。 沈南瑾斜睨着长卿朝崔雪时的方向过去。 谁都没注意长卿放了只毒虫在沈南瑾宽袖里。 崔雪时坐在正堂正坐上,端起茶盏吹了口气,目光都没给沈南瑾。 沈南瑾也不等她发话就走在左手处的座上,坐下去盯着崔雪时纤细的手指拖住茶盏杯底。 不由地就想起这双手在沈家五年负责浆洗… 他昨日在外头遇见了从前照顾在崔雪时院里的老嬷嬷。 稍是问了几句,就得了那老嬷嬷劈头盖脸的骂,她说:“姑娘手都肿了还要在冬日浆洗衣物,夏日给倚老卖老的沈老夫人和沈夫人摇扇,夜里觉都睡不清净就要准备老夫人养身的汤药。” “两年前老奴还能帮着姑娘做些活儿,可渐渐的,沈夫人说为了削减开销就将老奴发卖,剩下的那两年老奴不知姑娘过得如何,但可想而知更为艰难。” “将军身为一家之主,几年来丝毫不关心姑娘,现在又来问老奴这些做什么?” 那嬷嬷都不想正眼瞧他,说完白一眼就走了,走了就算了,嘴里还念叨着: “得亏是姑娘退了婚,要是真嫁了将军家那可就是进了无底洞,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殿。” “从没见过这种人家,这么欺负自家未来儿媳,儿媳都拿出嫁妆来养家了还不知感恩,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就那府上两头黄鼠狼还整日舔着老脸向未来儿媳要银子。” “要这么缺钱,二人双双跳河死了算,到土里总有儿子给她们烧纸钱,够花两辈子。” 老嬷嬷年纪大也不怕事,甭管什么浑话都往外说,一路上没人说嬷嬷的不是,皆纷纷指着沈南瑾开骂。 沈南瑾这才知道母亲和祖母瞒他这么多,而崔雪时受了这老些委屈。 方才在大牢就想和她道歉,被沈阙挡了一道后,想道歉的情绪就咽回去了。 沈南瑾想开口直接聊宣玉的事儿,谁成想崔雪时一个眼神过来,学着沈阙的口气说:“怎么?不叫人吗?” 沈南瑾皱眉。 崔雪时冷漠:“刚刚才叫了嫂嫂,这么快就忘了?” 沈南瑾怒拍方桌,“崔雪时,你还没嫁给沈阙!要不要点姑娘家的脸面?” 崔雪时捏住手里的茶盏砸到沈南瑾身上,但表情万般淡然,“你沈南瑾来我荣国公府,就给我这个姑娘留了脸面?” “你要拿宣玉之事来要挟我,可偏偏到了晚上来,真当我看不穿你的心思?” 崔雪时脸色阴沉了些,说起话来格外沉稳,“夜里街外热闹,谁都看见你进了我的府上,你是打算等明日天明就叫小厮传出去,你是受了我的邀约才来府上的?” “届时我为了隐瞒宣玉做下的肮脏事,只能认下这莫须有的邀约。” 沈南瑾目色顿然,做出可怜的模样:“雪时,别这么想我,我已经改过自新,怎会这么阴险?我是借口宣玉之事来专程寻你。” 他眼里都生出泪花了,“以感谢上次仄远山中…你救我一命,顺便向这五年为了我忍受一切的你道歉。” “装够了吗?”崔雪时冷冷笑起来,只觉得沈南瑾有病且恶心得很。 退婚这么久了还能来恶心她。 沈南瑾起身靠近她,“我没装,从前是我错了,宣玉那件事我可以当没看见过,要是那女人要闹上官府,我绝不做证人,这样一来宣玉依旧干干净净。” “就当是给你道歉。” 崔雪时没忍住一个巴掌扇在沈南瑾脸上,“事关女子清白,你是如何这么轻描淡写的!” 崔雪时简直想象不到自己五年前是怎么看上沈南瑾的,前世又是怎么会为了这样的渣滓浪费感情! “一个不知名姓的女人而已,没有家世背景的女人而已!难不成你敢让她毁了宣玉的名声?等宣老夫人醒后,你还想让她因为此事再被活活气死?” 沈南瑾回味着刚才的巴掌,他紧紧攥住崔雪时的手,“别忘了,老人家承受力差,她要是听说宣玉破了那女人的身,还让女人怀了宣家的孩子,你说老夫人能接受吗?” 怀了…孩子?! 第132章 才叫了嫂嫂,现在就忘了? 崔雪时的声音在院内响起,还未睡醒的倦意布在脸上,身上裹着长长的袍子一看便是没来得及更衣。 只是这样看起来乱糟糟的长发窝在肩前竟然多了几分松弛和毫不费力的美感。 沈南瑾斜睨着长卿朝崔雪时的方向过去。 谁都没注意长卿放了只毒虫在沈南瑾宽袖里。 崔雪时坐在正堂正坐上,端起茶盏吹了口气,目光都没给沈南瑾。 沈南瑾也不等她发话就走在左手处的座上,坐下去盯着崔雪时纤细的手指拖住茶盏杯底。 不由地就想起这双手在沈家五年负责浆洗… 他昨日在外头遇见了从前照顾在崔雪时院里的老嬷嬷。 稍是问了几句,就得了那老嬷嬷劈头盖脸的骂,她说:“姑娘手都肿了还要在冬日浆洗衣物,夏日给倚老卖老的沈老夫人和沈夫人摇扇,夜里觉都睡不清净就要准备老夫人养身的汤药。” “两年前老奴还能帮着姑娘做些活儿,可渐渐的,沈夫人说为了削减开销就将老奴发卖,剩下的那两年老奴不知姑娘过得如何,但可想而知更为艰难。” “将军身为一家之主,几年来丝毫不关心姑娘,现在又来问老奴这些做什么?” 那嬷嬷都不想正眼瞧他,说完白一眼就走了,走了就算了,嘴里还念叨着: “得亏是姑娘退了婚,要是真嫁了将军家那可就是进了无底洞,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殿。” “从没见过这种人家,这么欺负自家未来儿媳,儿媳都拿出嫁妆来养家了还不知感恩,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就那府上两头黄鼠狼还整日舔着老脸向未来儿媳要银子。” “要这么缺钱,二人双双跳河死了算,到土里总有儿子给她们烧纸钱,够花两辈子。” 老嬷嬷年纪大也不怕事,甭管什么浑话都往外说,一路上没人说嬷嬷的不是,皆纷纷指着沈南瑾开骂。 沈南瑾这才知道母亲和祖母瞒他这么多,而崔雪时受了这老些委屈。 方才在大牢就想和她道歉,被沈阙挡了一道后,想道歉的情绪就咽回去了。 沈南瑾想开口直接聊宣玉的事儿,谁成想崔雪时一个眼神过来,学着沈阙的口气说:“怎么?不叫人吗?” 沈南瑾皱眉。 崔雪时冷漠:“刚刚才叫了嫂嫂,这么快就忘了?” 沈南瑾怒拍方桌,“崔雪时,你还没嫁给沈阙!要不要点姑娘家的脸面?” 崔雪时捏住手里的茶盏砸到沈南瑾身上,但表情万般淡然,“你沈南瑾来我荣国公府,就给我这个姑娘留了脸面?” “你要拿宣玉之事来要挟我,可偏偏到了晚上来,真当我看不穿你的心思?” 崔雪时脸色阴沉了些,说起话来格外沉稳,“夜里街外热闹,谁都看见你进了我的府上,你是打算等明日天明就叫小厮传出去,你是受了我的邀约才来府上的?” “届时我为了隐瞒宣玉做下的肮脏事,只能认下这莫须有的邀约。” 沈南瑾目色顿然,做出可怜的模样:“雪时,别这么想我,我已经改过自新,怎会这么阴险?我是借口宣玉之事来专程寻你。” 他眼里都生出泪花了,“以感谢上次仄远山中…你救我一命,顺便向这五年为了我忍受一切的你道歉。” “装够了吗?”崔雪时冷冷笑起来,只觉得沈南瑾有病且恶心得很。 退婚这么久了还能来恶心她。 沈南瑾起身靠近她,“我没装,从前是我错了,宣玉那件事我可以当没看见过,要是那女人要闹上官府,我绝不做证人,这样一来宣玉依旧干干净净。” “就当是给你道歉。” 崔雪时没忍住一个巴掌扇在沈南瑾脸上,“事关女子清白,你是如何这么轻描淡写的!” 崔雪时简直想象不到自己五年前是怎么看上沈南瑾的,前世又是怎么会为了这样的渣滓浪费感情! “一个不知名姓的女人而已,没有家世背景的女人而已!难不成你敢让她毁了宣玉的名声?等宣老夫人醒后,你还想让她因为此事再被活活气死?” 沈南瑾回味着刚才的巴掌,他紧紧攥住崔雪时的手,“别忘了,老人家承受力差,她要是听说宣玉破了那女人的身,还让女人怀了宣家的孩子,你说老夫人能接受吗?” 怀了…孩子?! 第133章 什么是逆袭?什么是女主? “虽说只是普通百姓人家的女儿,但好歹是书香门第良家女子,要是她去官府状告,强抢民女可是会毁了宣玉一辈子,难不成宣老夫人还能溺爱到花银子买通官府压下此事?” 沈南瑾笑笑,“再者她还有孕在身,那可是宣家子孙,你们还能让她堕胎不成?” 崔雪时推开沈南瑾坐下了,淡定喝了一口茶。 沈南瑾迷茫地盯着她,“你怎么这么淡定?” 崔雪时道:“宣玉毁人清白自是要给姑娘一个交代,她若要状告,那宣家自是会因错而奉陪,姑娘所要赔偿,宣家自也会满足。” “但沈南瑾,宣玉是在前几日犯下的过错,你怎知那姑娘有孕?” “自…自是听说,那女人就住在桐杨道外的疏东街,她要死要活的哭闹谁都听见了,昨日她家还请了郎中,母亲去稍微打听便知晓有孕!” “那郎中真是好本事,不过短短几日就能诊出姑娘是否有孕,是哪条街巷的好郎中也让我见见,好叫他来瞧瞧我外祖母的病。” “郎中自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几日又怎么了?这有何奇怪?”沈南瑾见崔雪时在笑,表情更疑惑,“你笑什么?” “笑你没有常识。” 前世宋鸢嫁进府里后以在边关救沈南瑾留下了体内恶疾为由,成日都要请郎中来府上把脉。 那郎中跪下道恭喜时说的也是,“贵府有喜,恭喜沈将军!小夫人腹中胎儿已有两月了!” 郎中日日把脉都没把出来,忽然一下就有两月的身孕,自是因前头把不出滑脉。 所以沈南瑾所说姑娘有孕要么是诓骗,要么则是那孩儿的父亲并非宣玉。 “郡主,人请来了。” 什么人?沈南瑾转身瞧着嬷嬷闪开身子,跟在她身后的姑娘和宣玉缓缓走了进来。 这可不就是被宣玉破身的姑娘?!她怎么来了!还站在宣玉身边?! 崔雪时醒后就先是派了府上的嬷嬷带着宣玉去请那位姑娘,特吩咐了嬷嬷在来的路上给姑娘戴上帷帽,马车上的软垫也重新铺过,尽量做到让姑娘舒服。 若是姑娘不来也不能强逼着。 所以崔雪时没报多少姑娘能来的希望,听着嬷嬷这声后立马站起身去迎。 只见姑娘手里捧着帷帽,而看见这张脸后,令本要张口的崔雪时膛目结舌。 “民女孙氏见过崔郡主。” 疏东街孙家,孙琦月…崔雪时前世最为交好的姑娘,她重病卧榻也总是孙姑娘来府上照顾关心。 被宣玉…怎会是她?怎能是她! 崔雪时愣了片刻,又赶紧上前去扶着她起身,谁料孙琦月攥住了她的手臂,“郡主想如何补偿我?” “宣公子说了可随意向你开口提条件我才来,民女就先这么跪着,郡主叫下人拿纸笔来记记。” “若不能全部满足,民女就在此长跪不起。” 嬷嬷惊了,方才在孙家去接人时,孙琦月正处昏迷,她小娘说她为人怯弱,还说一千两银子是孙大夫人逼着要的,与孙琦月无关。 结果醒来以后简直变了个人,面对郡主这么大胆,这是怯弱? 嬷嬷叹气咬牙:“你这姑娘!是想逼我们郡主?” 崔雪时觉得这口气熟悉,和前世的孙琦月还是一样,“有话站起来好好说便是,何必折磨自己的身子,姑娘请说。” “前先我所求宣公子一千两银子,如今下来…我一分不要。”孙琦月依旧跪着,她抬起眼皮一股傲气上来,“我孙家虽非勋贵侯爵,也非富裕高门,但论起来也是书香门第。” “前些日我曾想过寻死,但想下来我失身是受害一方,我并未主动勾搭便没有做错,所以我既失清白,往后也不好相亲嫁人。” “我要你们宣家三书六聘八抬大轿以正妻身份风风光光迎我入门,沃盥礼,结发礼一样都不能少!” 孙琦月的声音吼得大,院外头的长卿、裴愔愔和葛氏都听得分明。 葛氏一听这等无礼要求忙跑了进来,用着温柔语气道:“孩子,我们宣家好歹也是从农起家,商字当头,宣嫡长女活着时还是皇商,就是我们宣家老夫人那也是皇帝乳母,要做宣家唯一嫡子的正头娘子,凭着你们孙家门是绝绝不成。” “要是做宣家贵妾也是你们孙家祖上积德,你怎敢这样攀附?” 孙琦月哼道:“我攀附?要不是你们家那唯一的嫡子害我失身,害我无颜面对家中老人和亲朋好友,我怎会攀附?” “若是我上公堂告御状,想必依着你们这个朝代的律法,皇帝也不会因着老夫人是乳母就打发了我,必是要许婚加以赔偿。” “可要是当真到了御前,我的事情闹开倒没什么,可于宣公子而言就是无法再科考,更无法授官,往后余生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花花公子,也没人敢再嫁宣家门!” 宣玉一听还有这好事,他立马插嘴:“好!表姐,等她去告御状,我不科考,我也不做官,让你来提要求都算本小爷心疼你,你竟搞强来这套要嫁给我, 你莫不是早惦记着我宣家家产,才在我醉酒之时故意撞到我怀里来的!” “闭嘴。”崔雪时是感觉头晕。 面对前世挚交好友,她不知该怎么面对,怎么解决。 因为前世孙琦月曾同她说过,“我是个庶女,孙家的那些嫉妒狂姐姐们不会让我做人正妻的,我只能做人家的妾。” “但没事儿,两眼一闭就是干,我不争宠,舔着正妻总有命活,刚来这儿的时候我还觉得自己是个逆袭爽文女主,结果两年下来更惨了。” “活成这个狗样!” “别这么说,不过什么是逆袭…什么是女主?”崔雪时生病时,孙琦月总和她说这些奇怪的话。 孙琦月也总是做着鬼脸就敷衍过去。 直到看崔雪时实在好奇才说,“我虽然也叫孙琦月,但我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孙琦月,我想死,死了就能回到我那三十平米的小房子里,我们那个世界有高楼大厦,有两个翅膀像个大鸟就能飞上天的交通工具,可方便了!” “虽然工资低,就是你们所说的俸禄,但够吃够喝,每个月还有假期,来这儿整日吃不好穿不好的,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孙琦月把她生活的地方说得千般好,但最后却流着泪握住崔雪时的手,“但我想陪陪你。” 孙琦月当真陪了她好些年。 第133章 什么是逆袭?什么是女主? “虽说只是普通百姓人家的女儿,但好歹是书香门第良家女子,要是她去官府状告,强抢民女可是会毁了宣玉一辈子,难不成宣老夫人还能溺爱到花银子买通官府压下此事?” 沈南瑾笑笑,“再者她还有孕在身,那可是宣家子孙,你们还能让她堕胎不成?” 崔雪时推开沈南瑾坐下了,淡定喝了一口茶。 沈南瑾迷茫地盯着她,“你怎么这么淡定?” 崔雪时道:“宣玉毁人清白自是要给姑娘一个交代,她若要状告,那宣家自是会因错而奉陪,姑娘所要赔偿,宣家自也会满足。” “但沈南瑾,宣玉是在前几日犯下的过错,你怎知那姑娘有孕?” “自…自是听说,那女人就住在桐杨道外的疏东街,她要死要活的哭闹谁都听见了,昨日她家还请了郎中,母亲去稍微打听便知晓有孕!” “那郎中真是好本事,不过短短几日就能诊出姑娘是否有孕,是哪条街巷的好郎中也让我见见,好叫他来瞧瞧我外祖母的病。” “郎中自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几日又怎么了?这有何奇怪?”沈南瑾见崔雪时在笑,表情更疑惑,“你笑什么?” “笑你没有常识。” 前世宋鸢嫁进府里后以在边关救沈南瑾留下了体内恶疾为由,成日都要请郎中来府上把脉。 那郎中跪下道恭喜时说的也是,“贵府有喜,恭喜沈将军!小夫人腹中胎儿已有两月了!” 郎中日日把脉都没把出来,忽然一下就有两月的身孕,自是因前头把不出滑脉。 所以沈南瑾所说姑娘有孕要么是诓骗,要么则是那孩儿的父亲并非宣玉。 “郡主,人请来了。” 什么人?沈南瑾转身瞧着嬷嬷闪开身子,跟在她身后的姑娘和宣玉缓缓走了进来。 这可不就是被宣玉破身的姑娘?!她怎么来了!还站在宣玉身边?! 崔雪时醒后就先是派了府上的嬷嬷带着宣玉去请那位姑娘,特吩咐了嬷嬷在来的路上给姑娘戴上帷帽,马车上的软垫也重新铺过,尽量做到让姑娘舒服。 若是姑娘不来也不能强逼着。 所以崔雪时没报多少姑娘能来的希望,听着嬷嬷这声后立马站起身去迎。 只见姑娘手里捧着帷帽,而看见这张脸后,令本要张口的崔雪时膛目结舌。 “民女孙氏见过崔郡主。” 疏东街孙家,孙琦月…崔雪时前世最为交好的姑娘,她重病卧榻也总是孙姑娘来府上照顾关心。 被宣玉…怎会是她?怎能是她! 崔雪时愣了片刻,又赶紧上前去扶着她起身,谁料孙琦月攥住了她的手臂,“郡主想如何补偿我?” “宣公子说了可随意向你开口提条件我才来,民女就先这么跪着,郡主叫下人拿纸笔来记记。” “若不能全部满足,民女就在此长跪不起。” 嬷嬷惊了,方才在孙家去接人时,孙琦月正处昏迷,她小娘说她为人怯弱,还说一千两银子是孙大夫人逼着要的,与孙琦月无关。 结果醒来以后简直变了个人,面对郡主这么大胆,这是怯弱? 嬷嬷叹气咬牙:“你这姑娘!是想逼我们郡主?” 崔雪时觉得这口气熟悉,和前世的孙琦月还是一样,“有话站起来好好说便是,何必折磨自己的身子,姑娘请说。” “前先我所求宣公子一千两银子,如今下来…我一分不要。”孙琦月依旧跪着,她抬起眼皮一股傲气上来,“我孙家虽非勋贵侯爵,也非富裕高门,但论起来也是书香门第。” “前些日我曾想过寻死,但想下来我失身是受害一方,我并未主动勾搭便没有做错,所以我既失清白,往后也不好相亲嫁人。” “我要你们宣家三书六聘八抬大轿以正妻身份风风光光迎我入门,沃盥礼,结发礼一样都不能少!” 孙琦月的声音吼得大,院外头的长卿、裴愔愔和葛氏都听得分明。 葛氏一听这等无礼要求忙跑了进来,用着温柔语气道:“孩子,我们宣家好歹也是从农起家,商字当头,宣嫡长女活着时还是皇商,就是我们宣家老夫人那也是皇帝乳母,要做宣家唯一嫡子的正头娘子,凭着你们孙家门是绝绝不成。” “要是做宣家贵妾也是你们孙家祖上积德,你怎敢这样攀附?” 孙琦月哼道:“我攀附?要不是你们家那唯一的嫡子害我失身,害我无颜面对家中老人和亲朋好友,我怎会攀附?” “若是我上公堂告御状,想必依着你们这个朝代的律法,皇帝也不会因着老夫人是乳母就打发了我,必是要许婚加以赔偿。” “可要是当真到了御前,我的事情闹开倒没什么,可于宣公子而言就是无法再科考,更无法授官,往后余生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花花公子,也没人敢再嫁宣家门!” 宣玉一听还有这好事,他立马插嘴:“好!表姐,等她去告御状,我不科考,我也不做官,让你来提要求都算本小爷心疼你,你竟搞强来这套要嫁给我, 你莫不是早惦记着我宣家家产,才在我醉酒之时故意撞到我怀里来的!” “闭嘴。”崔雪时是感觉头晕。 面对前世挚交好友,她不知该怎么面对,怎么解决。 因为前世孙琦月曾同她说过,“我是个庶女,孙家的那些嫉妒狂姐姐们不会让我做人正妻的,我只能做人家的妾。” “但没事儿,两眼一闭就是干,我不争宠,舔着正妻总有命活,刚来这儿的时候我还觉得自己是个逆袭爽文女主,结果两年下来更惨了。” “活成这个狗样!” “别这么说,不过什么是逆袭…什么是女主?”崔雪时生病时,孙琦月总和她说这些奇怪的话。 孙琦月也总是做着鬼脸就敷衍过去。 直到看崔雪时实在好奇才说,“我虽然也叫孙琦月,但我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孙琦月,我想死,死了就能回到我那三十平米的小房子里,我们那个世界有高楼大厦,有两个翅膀像个大鸟就能飞上天的交通工具,可方便了!” “虽然工资低,就是你们所说的俸禄,但够吃够喝,每个月还有假期,来这儿整日吃不好穿不好的,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孙琦月把她生活的地方说得千般好,但最后却流着泪握住崔雪时的手,“但我想陪陪你。” 孙琦月当真陪了她好些年。 第134章 老夫人醒了,叫小公子去听训 直到崔雪时被冤关进柴房,沈家闭了门不许旁人探视,到死她便都听不见关乎孙琦月的消息。 但她悲惨的一生许是将孙琦月给吓坏了,有次还说着什么“你要是病去了,我也不活”的傻话。 崔雪时感激孙琦月的陪伴,自也想将她留在身边,嫁给宣玉虽不算良配,但总有外祖母和她这个做表姐的管教着。 定管教得让他往后再不敢做出格的事,可她终归是外氏女,宣家门唯一嫡子婚娶的大事,她的确不适宜插手。 崔雪时站着愣神,孙琦月挪上前一把抓住崔雪时的衣袖,说的话只有二人能听清:“阿时,我是来帮你的。” “什么狗屁宣玉我帮你管着,你让我做你的弟媳…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阿时…只有前世那个孙琦月才会这么叫她! 崔雪时震惊到鼻尖开始酸了,眼眶也热了起来,“你…是你?” “我,是我。”孙琦月拍拍她的手,还熟悉地捏着她的掌骨,前世的孙琦月说揉着此处可以止痛。 没等崔雪时开口,葛氏便先发了话,“孩子,事关两氏结亲,一是要双方父母或在堂长辈相看,你求郡主也是无用,要不你回家去先请了家中嫡母过来同我先详谈?” 孙琦月闷闷哼道:“夫人应当知晓我是庶女,要是嫡母来了,她只会高高兴兴卖了我,只会让我吞下这委屈来你们宣家做奴!” “我孙琦月是生在庶母名下,但庶母也是良家女,是家里遭了难要还债才不得不嫁入孙家做妾。” “所以我孙琦月此生绝不做妾,也绝不能为奴,若是宣家不应,民女还是那句话,我只能长跪不起!” 宣玉一听登时道:“你想得美!母亲在世时为我挑选的未来妻子也是世家大族裴氏,他们家才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家主是当朝翰林学士,家母还是誉满天下的名医,你当你家父看点破书,参过科考就是书香门第啊!” “你容貌也不算得出众,小门户的庶女又有什么才华?你个土包子还想嫁高门?给我祖母提鞋都不配!” “表姐,你给她一千两银子,就此将她轰出去,我看她就是外头的妓子!正好让外头的百姓都看看他们孙家的庶女是如何卖女求荣的!” 崔雪时挥手打上宣玉的脸,“住口!” 许是宣玉见着又外人在堂,又许是前先被崔雪时压制许久,还差点被她阉了。 他挨过这巴掌的同时便也伸出手掌用力拍在崔雪时的侧脸—— 正堂众人皆惊,而还没容崔雪时反应过来脸上疼痛,一只温热且有力大手便将她拉到后头。 她抬头一眼就跌进他的怀里,随即只听“啪”的一声清脆巨响,宣玉即刻被扇飞倒在小方桌前。 桌上茶盏噼噼啪啪地落了满地,宣玉气不打一处来,抹了把嘴角竟还抹出了血! “谁!”宣玉连连转身寻着来人。 谁料一抬眼就是和满身黑袍的沈阙对个正着,他的脸色简直可以说从头黑到脚,即便是温润如玉的外表也遮掩不住他眼底的愤恨。 这眼神就像是已将人架上了断头台,下一刻就是寂刀落下! 宣玉忽地想起沈阙在邵阳宣家一剑就杀了自己的母亲,说是为了赌坊,实际上不就是替崔雪时动手的吗? 而现在沈阙明面上不好在荣国公府动手,可要是他落单呢? 宣玉满腔怒火也化作无言以对,绝是不敢再开口。 门外的长卿方才见沈阙急来也跟着走了进来,这会儿皱着眉和沈南瑾站在一侧都想上前关切。 沈阙一个扭头就止了他们的步。 本要开口说些什么,正堂门外的吴嬷嬷和桑嬷嬷相继走来,报道:“老夫人醒了,叫小公子去听训。” 第134章 老夫人醒了,叫小公子去听训 直到崔雪时被冤关进柴房,沈家闭了门不许旁人探视,到死她便都听不见关乎孙琦月的消息。 但她悲惨的一生许是将孙琦月给吓坏了,有次还说着什么“你要是病去了,我也不活”的傻话。 崔雪时感激孙琦月的陪伴,自也想将她留在身边,嫁给宣玉虽不算良配,但总有外祖母和她这个做表姐的管教着。 定管教得让他往后再不敢做出格的事,可她终归是外氏女,宣家门唯一嫡子婚娶的大事,她的确不适宜插手。 崔雪时站着愣神,孙琦月挪上前一把抓住崔雪时的衣袖,说的话只有二人能听清:“阿时,我是来帮你的。” “什么狗屁宣玉我帮你管着,你让我做你的弟媳…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阿时…只有前世那个孙琦月才会这么叫她! 崔雪时震惊到鼻尖开始酸了,眼眶也热了起来,“你…是你?” “我,是我。”孙琦月拍拍她的手,还熟悉地捏着她的掌骨,前世的孙琦月说揉着此处可以止痛。 没等崔雪时开口,葛氏便先发了话,“孩子,事关两氏结亲,一是要双方父母或在堂长辈相看,你求郡主也是无用,要不你回家去先请了家中嫡母过来同我先详谈?” 孙琦月闷闷哼道:“夫人应当知晓我是庶女,要是嫡母来了,她只会高高兴兴卖了我,只会让我吞下这委屈来你们宣家做奴!” “我孙琦月是生在庶母名下,但庶母也是良家女,是家里遭了难要还债才不得不嫁入孙家做妾。” “所以我孙琦月此生绝不做妾,也绝不能为奴,若是宣家不应,民女还是那句话,我只能长跪不起!” 宣玉一听登时道:“你想得美!母亲在世时为我挑选的未来妻子也是世家大族裴氏,他们家才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家主是当朝翰林学士,家母还是誉满天下的名医,你当你家父看点破书,参过科考就是书香门第啊!” “你容貌也不算得出众,小门户的庶女又有什么才华?你个土包子还想嫁高门?给我祖母提鞋都不配!” “表姐,你给她一千两银子,就此将她轰出去,我看她就是外头的妓子!正好让外头的百姓都看看他们孙家的庶女是如何卖女求荣的!” 崔雪时挥手打上宣玉的脸,“住口!” 许是宣玉见着又外人在堂,又许是前先被崔雪时压制许久,还差点被她阉了。 他挨过这巴掌的同时便也伸出手掌用力拍在崔雪时的侧脸—— 正堂众人皆惊,而还没容崔雪时反应过来脸上疼痛,一只温热且有力大手便将她拉到后头。 她抬头一眼就跌进他的怀里,随即只听“啪”的一声清脆巨响,宣玉即刻被扇飞倒在小方桌前。 桌上茶盏噼噼啪啪地落了满地,宣玉气不打一处来,抹了把嘴角竟还抹出了血! “谁!”宣玉连连转身寻着来人。 谁料一抬眼就是和满身黑袍的沈阙对个正着,他的脸色简直可以说从头黑到脚,即便是温润如玉的外表也遮掩不住他眼底的愤恨。 这眼神就像是已将人架上了断头台,下一刻就是寂刀落下! 宣玉忽地想起沈阙在邵阳宣家一剑就杀了自己的母亲,说是为了赌坊,实际上不就是替崔雪时动手的吗? 而现在沈阙明面上不好在荣国公府动手,可要是他落单呢? 宣玉满腔怒火也化作无言以对,绝是不敢再开口。 门外的长卿方才见沈阙急来也跟着走了进来,这会儿皱着眉和沈南瑾站在一侧都想上前关切。 沈阙一个扭头就止了他们的步。 本要开口说些什么,正堂门外的吴嬷嬷和桑嬷嬷相继走来,报道:“老夫人醒了,叫小公子去听训。” 第135章 沈阙就是皇后之子 吴嬷嬷领着宣玉去了,随后又说了几句一并将孙琦月也领着去。 崔雪时忙从沈阙怀里出来拉住要走的桑嬷嬷,听闻喜讯难免激动得落泪,“外祖母可有什么不适?可有什么交代?可想喝粥,吃些添腹的点心?她老人家只叫了宣玉?” “老夫人吐了些出来,已经吩咐小厨房做去了。” 见崔雪时表情凝重,桑嬷嬷补了句:“小厨房的都是老夫人身边的老手,伴着多年了,信得过。” “还有将才老夫人醒后听外头闹腾,先唤了裴姑娘问了几句,这才要令小公子去听训话。” 桑嬷嬷盯着崔雪时脸上的红掌印,颇是心疼:“老奴给郡主上药,您接着就去歇息,明日再去老夫人房里请早。” 沈阙扣住崔雪时的手,脸色稍是好了些,“不必劳烦嬷嬷,上药一事我来就好。” 桑嬷嬷看了眼二人,福着身点了头,而后转过身子瞧着门边上的沈南瑾,走上前去。 “沈小将军,老奴也不撵你,但为了郡主名声,只能叫两人架着你出去。”桑嬷嬷手一挥。 两个瞧上去万分壮实魁梧,身高八尺的侍卫就这么径直走来,二人手一抡便架上了沈南瑾的胳膊肘。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不是…”沈南瑾没成想自己一个武将就这么被他们拖着甩出了府门! 外街走着的人纷纷停下来瞄了几眼,只瞧被丢出来的人揉着屁股站起来,但夜深灯火黄幽幽的不大能看清楚。 偏是沈南瑾好死不死地指着关上的荣国公府大门嘶吼:“我是皇帝圣旨定下的裨将,你们岂敢放肆!崔雪时!” “崔雪…”沈南瑾吼叫戛然而止。 哗啦—— 好大一盆凉水直接扑在沈南瑾后背!劈劈啪地流下来打湿了他崭新的外袍,他捏紧拳转过来,“青!峯!!!” 沈南瑾作势要打,怎料青峯身后的阶梯下立马奔出数十黑甲禁军,吓得街上人忙急退散。 沈南瑾自知禁军不好惹,又回顾着自己腰上的伤,也不敢轻易招惹了。 青峯笑道:“先生送你一盆水降降火气,免得气急了浑身带着火回去烧了自家院子。” “沈裨将还不走,可是需要禁卫军们送你回府?” 禁军们站直,身上的甲胄发出响声,震得沈南瑾走下阶梯,避着禁军离开,“少威胁我!我自己会走!” “还治不了你了。”青峯叉着腰,盯着禁军中的其中一人,指着静居,“您随我进来。” …… 荣国公府小院中,崔雪时裹着锦袍坐在榻前,看沈阙神色实在瘆人,怕他又起杀心,摩挲着他的手指说:“不能杀了宣玉。” 沈阙垂眸握住她的手掌,她的手很小,他刚好能全全包住,他慢慢压过来让崔雪时忍不住眼神闪躲。 “我是何等杀人狂魔才叫你这么惧?”沈阙收起药膏,“我不动他。” 猪羊也要养肥了杀。 倘若宣玉往后再这般趾高气昂,犯下大错,刀总是会落在他头上,没人会轻饶。 “他对我不大客气,总也是因从前舅父舅母的宠溺,他们用着我母亲的遗产,自然要将我撇干净。” 要是罗淑娴还活着,不晓得这事儿又会怎么偏袒,宣德泉许是会生气教训,但板子打两下就过了。 崔雪时本不想让这些破事闹到外祖母跟前惹嫌,免得叫老人家病上加病。 她实在不放心将外祖母留在宣玉身边,但与沈阙的婚事就定在中秋后。 前世是嫁去沈南瑾半年后,外祖母被宣玉活活气死,今生若是孙琦月嫁去宣府,也能灭灭宣玉的威风,也能管制。 崔雪时自顾自地念叨:“宣玉骨子不正得多扳扳,孙家家主在疏东街也是出了名的顺善,除了刁钻的大夫人和几个嫡姑娘外,孙琦月也是靠得住的。” “她若嫁进来也是能管得住宣玉的,可污人清白此事也是对不住闺阁姑娘,所以若外祖母应下婚事,我也当添礼送去孙家。” 她说的话颇像当家主母对小辈的操心,沈阙目光直看她,“这不是你操心的,宣玉与你非一母同生,不过母系舅父房里的,你去送礼也不妥当。” “但我这儿有事让你管。” 静居里头点了新熏香,闻起来是一股深沉幽闷的韵香。 “虢城被皇家禁军全围了,肃文帝压根就没想找什么皇后之子,那些禁军拉着至而立之年的宗子就杀。” “两位族公都跟着父亲上京,城内无人敢反抗,而剩下的宗子便都以谋逆罪处死。” 崔雪时盯着眼前来回走动的男子,瞧不出年岁,满脸都是伤,看起来是精瘦精瘦的,但生生在她眼前吃了五个大肘子。 他满脸是油地坐着夸张的表情:“那狗皇帝玩套路,抓了不少内眷审问,让她们说出大兄长的下落,说不出就杀一个!” “可那葬礼二十多年前就当着众人的面办了,全天下都知道老爹死了一个长子,她们实说人早死了,禁军不信都给杀干净了。” “狗皇帝为了一个皇后这么没人性!” 崔雪时是猜到了他的身份。 前世也听说过万俟皇业妻妾成群,这位看着样貌应当不大,又一口一个大兄长的叫,便是比沈阙年岁要小些。 没猜错的话应当是万俟王妃的嫡子万俟州。 万俟州的话是说完了,愤愤不平又心有余悸地坐下来端起茶盏就喝。 沈阙温和地问:“你觉着呢?” 他眼神是看向崔雪时的,所以崔雪时说:“肃文帝不该是这样的脾性,他虽不算得明君,但总不至于如此残暴。” “加上皇后娘娘对这个孩子尤为看重,想必皇上再怎么也会让他们见面…” 不对… 若杀城的不是肃文帝,普天之下还有谁会阻止皇后与子团聚? 万俟皇业在牢里不能发作,更不能控制京都皇家禁军,能控制禁军除了皇帝还有—— 沈阙。 崔雪时立时站了起来,“你…是你屠城?” 她脑海里俄而回响着萧媞筝的那句:逼宫造反的沈阙、自焚而死的萧旬、拥立沈阙为帝的朝臣百官… 纵是如此,可为何一切都提前了?这不该是两年后才发生的事? 而沈阙又为何要阻止皇后认子,又为何将屠城的手笔嫁祸到肃文帝头上? 兴许答案只有一个。 沈阙就是皇后之子。 第135章 沈阙就是皇后之子 吴嬷嬷领着宣玉去了,随后又说了几句一并将孙琦月也领着去。 崔雪时忙从沈阙怀里出来拉住要走的桑嬷嬷,听闻喜讯难免激动得落泪,“外祖母可有什么不适?可有什么交代?可想喝粥,吃些添腹的点心?她老人家只叫了宣玉?” “老夫人吐了些出来,已经吩咐小厨房做去了。” 见崔雪时表情凝重,桑嬷嬷补了句:“小厨房的都是老夫人身边的老手,伴着多年了,信得过。” “还有将才老夫人醒后听外头闹腾,先唤了裴姑娘问了几句,这才要令小公子去听训话。” 桑嬷嬷盯着崔雪时脸上的红掌印,颇是心疼:“老奴给郡主上药,您接着就去歇息,明日再去老夫人房里请早。” 沈阙扣住崔雪时的手,脸色稍是好了些,“不必劳烦嬷嬷,上药一事我来就好。” 桑嬷嬷看了眼二人,福着身点了头,而后转过身子瞧着门边上的沈南瑾,走上前去。 “沈小将军,老奴也不撵你,但为了郡主名声,只能叫两人架着你出去。”桑嬷嬷手一挥。 两个瞧上去万分壮实魁梧,身高八尺的侍卫就这么径直走来,二人手一抡便架上了沈南瑾的胳膊肘。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不是…”沈南瑾没成想自己一个武将就这么被他们拖着甩出了府门! 外街走着的人纷纷停下来瞄了几眼,只瞧被丢出来的人揉着屁股站起来,但夜深灯火黄幽幽的不大能看清楚。 偏是沈南瑾好死不死地指着关上的荣国公府大门嘶吼:“我是皇帝圣旨定下的裨将,你们岂敢放肆!崔雪时!” “崔雪…”沈南瑾吼叫戛然而止。 哗啦—— 好大一盆凉水直接扑在沈南瑾后背!劈劈啪地流下来打湿了他崭新的外袍,他捏紧拳转过来,“青!峯!!!” 沈南瑾作势要打,怎料青峯身后的阶梯下立马奔出数十黑甲禁军,吓得街上人忙急退散。 沈南瑾自知禁军不好惹,又回顾着自己腰上的伤,也不敢轻易招惹了。 青峯笑道:“先生送你一盆水降降火气,免得气急了浑身带着火回去烧了自家院子。” “沈裨将还不走,可是需要禁卫军们送你回府?” 禁军们站直,身上的甲胄发出响声,震得沈南瑾走下阶梯,避着禁军离开,“少威胁我!我自己会走!” “还治不了你了。”青峯叉着腰,盯着禁军中的其中一人,指着静居,“您随我进来。” …… 荣国公府小院中,崔雪时裹着锦袍坐在榻前,看沈阙神色实在瘆人,怕他又起杀心,摩挲着他的手指说:“不能杀了宣玉。” 沈阙垂眸握住她的手掌,她的手很小,他刚好能全全包住,他慢慢压过来让崔雪时忍不住眼神闪躲。 “我是何等杀人狂魔才叫你这么惧?”沈阙收起药膏,“我不动他。” 猪羊也要养肥了杀。 倘若宣玉往后再这般趾高气昂,犯下大错,刀总是会落在他头上,没人会轻饶。 “他对我不大客气,总也是因从前舅父舅母的宠溺,他们用着我母亲的遗产,自然要将我撇干净。” 要是罗淑娴还活着,不晓得这事儿又会怎么偏袒,宣德泉许是会生气教训,但板子打两下就过了。 崔雪时本不想让这些破事闹到外祖母跟前惹嫌,免得叫老人家病上加病。 她实在不放心将外祖母留在宣玉身边,但与沈阙的婚事就定在中秋后。 前世是嫁去沈南瑾半年后,外祖母被宣玉活活气死,今生若是孙琦月嫁去宣府,也能灭灭宣玉的威风,也能管制。 崔雪时自顾自地念叨:“宣玉骨子不正得多扳扳,孙家家主在疏东街也是出了名的顺善,除了刁钻的大夫人和几个嫡姑娘外,孙琦月也是靠得住的。” “她若嫁进来也是能管得住宣玉的,可污人清白此事也是对不住闺阁姑娘,所以若外祖母应下婚事,我也当添礼送去孙家。” 她说的话颇像当家主母对小辈的操心,沈阙目光直看她,“这不是你操心的,宣玉与你非一母同生,不过母系舅父房里的,你去送礼也不妥当。” “但我这儿有事让你管。” 静居里头点了新熏香,闻起来是一股深沉幽闷的韵香。 “虢城被皇家禁军全围了,肃文帝压根就没想找什么皇后之子,那些禁军拉着至而立之年的宗子就杀。” “两位族公都跟着父亲上京,城内无人敢反抗,而剩下的宗子便都以谋逆罪处死。” 崔雪时盯着眼前来回走动的男子,瞧不出年岁,满脸都是伤,看起来是精瘦精瘦的,但生生在她眼前吃了五个大肘子。 他满脸是油地坐着夸张的表情:“那狗皇帝玩套路,抓了不少内眷审问,让她们说出大兄长的下落,说不出就杀一个!” “可那葬礼二十多年前就当着众人的面办了,全天下都知道老爹死了一个长子,她们实说人早死了,禁军不信都给杀干净了。” “狗皇帝为了一个皇后这么没人性!” 崔雪时是猜到了他的身份。 前世也听说过万俟皇业妻妾成群,这位看着样貌应当不大,又一口一个大兄长的叫,便是比沈阙年岁要小些。 没猜错的话应当是万俟王妃的嫡子万俟州。 万俟州的话是说完了,愤愤不平又心有余悸地坐下来端起茶盏就喝。 沈阙温和地问:“你觉着呢?” 他眼神是看向崔雪时的,所以崔雪时说:“肃文帝不该是这样的脾性,他虽不算得明君,但总不至于如此残暴。” “加上皇后娘娘对这个孩子尤为看重,想必皇上再怎么也会让他们见面…” 不对… 若杀城的不是肃文帝,普天之下还有谁会阻止皇后与子团聚? 万俟皇业在牢里不能发作,更不能控制京都皇家禁军,能控制禁军除了皇帝还有—— 沈阙。 崔雪时立时站了起来,“你…是你屠城?” 她脑海里俄而回响着萧媞筝的那句:逼宫造反的沈阙、自焚而死的萧旬、拥立沈阙为帝的朝臣百官… 纵是如此,可为何一切都提前了?这不该是两年后才发生的事? 而沈阙又为何要阻止皇后认子,又为何将屠城的手笔嫁祸到肃文帝头上? 兴许答案只有一个。 沈阙就是皇后之子。 第136章 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沈阙不是个系天下的纯臣,他不信天,不信道,不信佛,便更不屑信神,甚或连自己也不信。 他从一开始就布了棋,将人毫无征兆的算计,让旁人措手不及,难以转圜。 沈阙心里的谋划确实提前了。 他猜论崔雪时是重生之人,明了长卿亦是,且从长卿反应中又得出崔雪时前世过得苦,甚至芳龄早逝。 长卿将他比作狼,那他不曾得知的前世便许是已复了仇,也许是成了群臣之首。 他攀太后,入京门,为的就是离万俟皇业的眼睛远一些,再藏匿于人后布局织网,拉拢权臣,灭万俟族,杀皇室人。 若无万俟皇业苦苦相逼,姑母不会奔远嫁入沈府;若无肃文帝偏娶宗室女稳固地位,姑母也不会被推入囚笼! 万俟氏、萧氏、沈氏,他都要一一除尽,他的胆子总要大些,手段也是老成狠辣。 他将屠城之事嫁祸于肃文帝,让皇后上官菁心灰意冷,夫妻二人本貌合神离,她为了见儿子连毒都敢下。 经杀子之痛,弑君何不敢为? “你怕了吗?”沈阙起身,长身玉立于她眼前,他看她眼里的无措震惊,不顾旁人地将她揽在怀里,“别怕我。” “我…不怕。”崔雪时还是咽了咽唾沫,“你同我说过姑母的事,我明白你。” 一句明白他让沈阙提着的心落了下去,他紧紧抱着崔雪时,“待事结束,我绝不再谋。” 一句明白他也让万俟州跳了起来,手里的肘子顿时不香了,“你们不怕,我怕啊!大哥,我可是差点死在禁军手里,头发都被火燎掉了一块,头到现在还秃着!” 他低着头露出头顶秃秃的位置,那上头的确是“寸草不生”。 万俟州闹起来了,“你动手就早该告诉我,我的心可是一直在你这边,我火急火燎地跑了半个月,在路上还喝过泥巴水,一口肉都没得吃,比闹饥荒的还惨!” 他来来回回地走动,肘子骨的油便滴在地板上,“我就这么被你算计进去!” “站好,晃得眼睛疼。”沈阙皱眉,“没有禁军留你一命,你当真能跑到京都?” 万俟州满手油就这么抱住沈阙大腿,哀哀喊:“我的好哥哥,州儿可是你唯一的血亲啊!” 沈阙嫌弃地踹他一脚,“滚出去。” “哦…”万俟州就这么圆润地滚了出去,到外头了还抢了青峯手里端来的糕点,后一溜烟就跑没影。 崔雪时心里感叹沈阙身边也难得有这么咋咋呼呼的人,但想起沈阙的话问道:“方才你说有事让我管,是什么?” “管家之事。”沈阙转到屋内打开满壁木柜,里头整齐叠放着不同款样的匣子,“我手下良田庄园地契都在此处,其余的是些小金银。” 崔雪时步子顿顿地走上去,眼瞧木柜中玲琅满目的匣子,随便打开一盒就是齐齐整整的各地房契地契。 她不由得目瞪口呆。 “你,这这也太过…”豪气了。 “沈太师在朝是出了名的低俸禄,我知道你有私产,但也不至于这么这么丰厚?这么多的田产地契像是整个天下都是你沈太师的。” 沈阙淡淡:“为师五年,我不只偏居皇家别院,这些除了姑母为我留下的,还有大半是这五年来随便派人去做了些生意,赚了些银两买的土地。” 崔雪时眨眼,“随便派人?那沈太师这是派人去挖了矿山…” 沈阙点头,一点也没有富豪的款,反倒格外沉静道:“闽地确实有一座紫金矿山,江南各地也都开设了钱庄。” “???” 不然那些朝臣怎会跟着他?有道是银子才能养人心。 沈阙走到一边点上烛火,满屋都照得亮堂,他脸上变得尤红,拿了袖中的木镶白玉鎏金首饰盒,“沈某倾慕之至,以天下为聘,以汝定白头之约,终老一生。” 首饰盒中是翡翠玉镯,纤纤细条还呈红翡色。 她的心思很简单…一辈子没什么大的追求,她没有父亲母亲那份忠勇,愿为天下人谋个太平。 她自始至终求的都是寻常夫妻的日子,她嫁沈南瑾,照料沈府女眷,为的就是过过吃烹茶小粥的闲生。 前世从未被所谓的夫君这样真诚以待,也没在夫君身上得过片刻温情,崔雪时眼里多了些激泪,低头直视手镯,扯着笑意:“这是财诱吗?” “也可以身诱。”沈阙执起镯子戴在她手腕上,再顺势握住她这只手拉着放在自己腰间,继而抬起她的下巴。 本是要吻下去。 却是见清泪啪啪打在手背,她的泪似断了弦也似珠帘,颗颗晶莹剔透地砸了下来。 这泪激得他眼里都的缠绵爱慕瞬间化作心疼紧张,沈阙未说一字只用手覆蒙了她的眼。 冰冷掌心触在眼上,崔雪时紧紧闭拢,呜呜咽咽地低泣起来,连带着身体都在他怀下抽动。 沈阙顺着她的薄背,手指轻轻敲起红翡镯,“好看吗?” 崔雪时吸着鼻子,闷闷地回:“好看…很好看…” 沈阙瞧她泛红的鼻尖,伸出手拿过桌上白乎乎的贡糖,贴在她唇上再送进去,“苦不苦?” 嘴舌全是甘甜又怎会苦? 崔雪时笑了两声:“甜的。” “以后都是甜的。” 她哭得愈发凶了,呜咽也变得无声,只剩鼻腔里一点点哭到极致的哼声,沈阙抱着她轻声哄着,嘴里直道着错了。 他实在不会哄人,哄出的话也支支吾吾的,一点都不像素日十拿九稳的沈太师,小心翼翼地又是拿手擦她的泪,又是用袖子去拂。 硬生生地将她擦在脸上的药膏都擦没了。 好不容易崔雪时破涕而笑,沈阙才安了心。 “我得回府去了。” 沈阙整理着她的衣裳,“自明日起三日我都在东宫,明日我留青峯在府上带你去看医堂铺子,怕是三日后中秋宴上才能相见。” “好。”崔雪时踮起脚用鼻尖蹭上他的唇。 沈阙哪能抵抗她的主动,她迈一步他就更向前一步,扶住她的头重重吻上去,嘴唇轻张含住她的唇角。 温柔而又有细雨急来的猛烈感,就像是要咬碎了她叼在嘴里再吞下去一般。 不多时,沈阙更为欲求不满,嘴里喘喘:“今夜留下来,好不好?” 第136章 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沈阙不是个系天下的纯臣,他不信天,不信道,不信佛,便更不屑信神,甚或连自己也不信。 他从一开始就布了棋,将人毫无征兆的算计,让旁人措手不及,难以转圜。 沈阙心里的谋划确实提前了。 他猜论崔雪时是重生之人,明了长卿亦是,且从长卿反应中又得出崔雪时前世过得苦,甚至芳龄早逝。 长卿将他比作狼,那他不曾得知的前世便许是已复了仇,也许是成了群臣之首。 他攀太后,入京门,为的就是离万俟皇业的眼睛远一些,再藏匿于人后布局织网,拉拢权臣,灭万俟族,杀皇室人。 若无万俟皇业苦苦相逼,姑母不会奔远嫁入沈府;若无肃文帝偏娶宗室女稳固地位,姑母也不会被推入囚笼! 万俟氏、萧氏、沈氏,他都要一一除尽,他的胆子总要大些,手段也是老成狠辣。 他将屠城之事嫁祸于肃文帝,让皇后上官菁心灰意冷,夫妻二人本貌合神离,她为了见儿子连毒都敢下。 经杀子之痛,弑君何不敢为? “你怕了吗?”沈阙起身,长身玉立于她眼前,他看她眼里的无措震惊,不顾旁人地将她揽在怀里,“别怕我。” “我…不怕。”崔雪时还是咽了咽唾沫,“你同我说过姑母的事,我明白你。” 一句明白他让沈阙提着的心落了下去,他紧紧抱着崔雪时,“待事结束,我绝不再谋。” 一句明白他也让万俟州跳了起来,手里的肘子顿时不香了,“你们不怕,我怕啊!大哥,我可是差点死在禁军手里,头发都被火燎掉了一块,头到现在还秃着!” 他低着头露出头顶秃秃的位置,那上头的确是“寸草不生”。 万俟州闹起来了,“你动手就早该告诉我,我的心可是一直在你这边,我火急火燎地跑了半个月,在路上还喝过泥巴水,一口肉都没得吃,比闹饥荒的还惨!” 他来来回回地走动,肘子骨的油便滴在地板上,“我就这么被你算计进去!” “站好,晃得眼睛疼。”沈阙皱眉,“没有禁军留你一命,你当真能跑到京都?” 万俟州满手油就这么抱住沈阙大腿,哀哀喊:“我的好哥哥,州儿可是你唯一的血亲啊!” 沈阙嫌弃地踹他一脚,“滚出去。” “哦…”万俟州就这么圆润地滚了出去,到外头了还抢了青峯手里端来的糕点,后一溜烟就跑没影。 崔雪时心里感叹沈阙身边也难得有这么咋咋呼呼的人,但想起沈阙的话问道:“方才你说有事让我管,是什么?” “管家之事。”沈阙转到屋内打开满壁木柜,里头整齐叠放着不同款样的匣子,“我手下良田庄园地契都在此处,其余的是些小金银。” 崔雪时步子顿顿地走上去,眼瞧木柜中玲琅满目的匣子,随便打开一盒就是齐齐整整的各地房契地契。 她不由得目瞪口呆。 “你,这这也太过…”豪气了。 “沈太师在朝是出了名的低俸禄,我知道你有私产,但也不至于这么这么丰厚?这么多的田产地契像是整个天下都是你沈太师的。” 沈阙淡淡:“为师五年,我不只偏居皇家别院,这些除了姑母为我留下的,还有大半是这五年来随便派人去做了些生意,赚了些银两买的土地。” 崔雪时眨眼,“随便派人?那沈太师这是派人去挖了矿山…” 沈阙点头,一点也没有富豪的款,反倒格外沉静道:“闽地确实有一座紫金矿山,江南各地也都开设了钱庄。” “???” 不然那些朝臣怎会跟着他?有道是银子才能养人心。 沈阙走到一边点上烛火,满屋都照得亮堂,他脸上变得尤红,拿了袖中的木镶白玉鎏金首饰盒,“沈某倾慕之至,以天下为聘,以汝定白头之约,终老一生。” 首饰盒中是翡翠玉镯,纤纤细条还呈红翡色。 她的心思很简单…一辈子没什么大的追求,她没有父亲母亲那份忠勇,愿为天下人谋个太平。 她自始至终求的都是寻常夫妻的日子,她嫁沈南瑾,照料沈府女眷,为的就是过过吃烹茶小粥的闲生。 前世从未被所谓的夫君这样真诚以待,也没在夫君身上得过片刻温情,崔雪时眼里多了些激泪,低头直视手镯,扯着笑意:“这是财诱吗?” “也可以身诱。”沈阙执起镯子戴在她手腕上,再顺势握住她这只手拉着放在自己腰间,继而抬起她的下巴。 本是要吻下去。 却是见清泪啪啪打在手背,她的泪似断了弦也似珠帘,颗颗晶莹剔透地砸了下来。 这泪激得他眼里都的缠绵爱慕瞬间化作心疼紧张,沈阙未说一字只用手覆蒙了她的眼。 冰冷掌心触在眼上,崔雪时紧紧闭拢,呜呜咽咽地低泣起来,连带着身体都在他怀下抽动。 沈阙顺着她的薄背,手指轻轻敲起红翡镯,“好看吗?” 崔雪时吸着鼻子,闷闷地回:“好看…很好看…” 沈阙瞧她泛红的鼻尖,伸出手拿过桌上白乎乎的贡糖,贴在她唇上再送进去,“苦不苦?” 嘴舌全是甘甜又怎会苦? 崔雪时笑了两声:“甜的。” “以后都是甜的。” 她哭得愈发凶了,呜咽也变得无声,只剩鼻腔里一点点哭到极致的哼声,沈阙抱着她轻声哄着,嘴里直道着错了。 他实在不会哄人,哄出的话也支支吾吾的,一点都不像素日十拿九稳的沈太师,小心翼翼地又是拿手擦她的泪,又是用袖子去拂。 硬生生地将她擦在脸上的药膏都擦没了。 好不容易崔雪时破涕而笑,沈阙才安了心。 “我得回府去了。” 沈阙整理着她的衣裳,“自明日起三日我都在东宫,明日我留青峯在府上带你去看医堂铺子,怕是三日后中秋宴上才能相见。” “好。”崔雪时踮起脚用鼻尖蹭上他的唇。 沈阙哪能抵抗她的主动,她迈一步他就更向前一步,扶住她的头重重吻上去,嘴唇轻张含住她的唇角。 温柔而又有细雨急来的猛烈感,就像是要咬碎了她叼在嘴里再吞下去一般。 不多时,沈阙更为欲求不满,嘴里喘喘:“今夜留下来,好不好?” 第137章 长公子,你僭越了 崔雪时没吱声,一到缠绵之际他实在是毫不留情,化作禽兽。 她当真是怕了…且想回去看看外祖母睡着没有,孙琦月和宣玉的事又是如何定的。 沈阙见她不答,便继续深吻,直到她呼吸变浅,逐渐腿软,才松了口放她离开。 走到静居门前。 青峯和慈禅面带格外开朗的笑容打开大门,看着崔雪时稳稳入了府才退身闭门。 崔雪时一跨进荣国公府便被一人抵在门前,他手中银针刺进她的脖子,让她动不了分毫。 黑夜里似蒙了层纱,崔雪时借着一旁的烛光才微微看清眼前之人。 “长公子,你僭越了。” 长卿目色冷淡直看她有些发肿的唇,“沈夫人还想重蹈覆辙吗?” 沈夫人?他怎么叫她沈夫人? 崔雪时疑心自己听错了,身子不能动,她只能紧紧盯着他,愣愣地问,“你叫我什么?” “沈夫人想知晓崔家满门惨死的真相吗?是谁换了军械,是谁出卖将军,又是谁串通辽人,中秋夜…我在城门等你。” 崔雪时感到莫名:“我为何信你?”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文忠公写以亡妻之诗,长公子说与我听实在不合适。” 崔雪时说完沉默。 而后猛地抬眸,身子可见地颤抖起来,沉如黑墨的瞳仁里点了忽闪忽闪的泪星。 他叫的沈夫人,不是沈阙的夫人,而是沈南瑾的夫人。 这声沈夫人就像是将前世画卷全全展掀,笔笔青墨勾勒出画影,冬日奇冷,柴房命丧的画面。 一介满身污名的毒妇终得了报应,全天下恐是很高兴。 一阵狂风吹乱发丝,长卿伸出手去拨弄开,口中咀嚼多次才道:“长明灯,我没点。实是对不住…长生丹,未留人,实是长某医术不精。” “沈夫人温良贤淑,却被人诬陷,最终还被人辜负,香消玉殒。” “长太医。”崔雪时唤着前世他的职称,那滴泪终究没落下来,反而眼神坚定,“我是被毒死的,长生丹也解不了毒。” “毒害我的宋鸢,我亲手杀了,所以我也并不温良贤淑,何必揽我之事伤怀?” 长卿的表情难以置信起来,沈氏家道中落,可后来凭着沈阙和沈南瑾已然好转,圣眷正浓。 身为朝中重臣,沈南瑾竟纵妾室毒杀当家主母? 这是何等可笑! 宠妾灭妻,妻亡抬妾已会遭人唾骂,妾灭妻,反抬妾那更是犯了律例! “他怎能如此对你?” 崔雪时早已释怀,避开他的话,只问:“前世沈家的结局是什么?子孙满堂?官道亨通?还是…” “在你死后半年中…京都沈府和定州沈家皆被大火包裹,烈火焚身,死得凄惨。”长卿顿了顿,“是那位宰相出的手。” 那位宰相。 崔雪时懂了,前世的沈宰相,今生的沈太师。 “中秋,城门。”长卿说完转身就走,他走回房去后,那银针便失了效。 崔雪时揉了揉脖子,觉着全身都没了力,倚着门边直接坐下,闭眼晕去。 第137章 长公子,你僭越了 崔雪时没吱声,一到缠绵之际他实在是毫不留情,化作禽兽。 她当真是怕了…且想回去看看外祖母睡着没有,孙琦月和宣玉的事又是如何定的。 沈阙见她不答,便继续深吻,直到她呼吸变浅,逐渐腿软,才松了口放她离开。 走到静居门前。 青峯和慈禅面带格外开朗的笑容打开大门,看着崔雪时稳稳入了府才退身闭门。 崔雪时一跨进荣国公府便被一人抵在门前,他手中银针刺进她的脖子,让她动不了分毫。 黑夜里似蒙了层纱,崔雪时借着一旁的烛光才微微看清眼前之人。 “长公子,你僭越了。” 长卿目色冷淡直看她有些发肿的唇,“沈夫人还想重蹈覆辙吗?” 沈夫人?他怎么叫她沈夫人? 崔雪时疑心自己听错了,身子不能动,她只能紧紧盯着他,愣愣地问,“你叫我什么?” “沈夫人想知晓崔家满门惨死的真相吗?是谁换了军械,是谁出卖将军,又是谁串通辽人,中秋夜…我在城门等你。” 崔雪时感到莫名:“我为何信你?”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文忠公写以亡妻之诗,长公子说与我听实在不合适。” 崔雪时说完沉默。 而后猛地抬眸,身子可见地颤抖起来,沉如黑墨的瞳仁里点了忽闪忽闪的泪星。 他叫的沈夫人,不是沈阙的夫人,而是沈南瑾的夫人。 这声沈夫人就像是将前世画卷全全展掀,笔笔青墨勾勒出画影,冬日奇冷,柴房命丧的画面。 一介满身污名的毒妇终得了报应,全天下恐是很高兴。 一阵狂风吹乱发丝,长卿伸出手去拨弄开,口中咀嚼多次才道:“长明灯,我没点。实是对不住…长生丹,未留人,实是长某医术不精。” “沈夫人温良贤淑,却被人诬陷,最终还被人辜负,香消玉殒。” “长太医。”崔雪时唤着前世他的职称,那滴泪终究没落下来,反而眼神坚定,“我是被毒死的,长生丹也解不了毒。” “毒害我的宋鸢,我亲手杀了,所以我也并不温良贤淑,何必揽我之事伤怀?” 长卿的表情难以置信起来,沈氏家道中落,可后来凭着沈阙和沈南瑾已然好转,圣眷正浓。 身为朝中重臣,沈南瑾竟纵妾室毒杀当家主母? 这是何等可笑! 宠妾灭妻,妻亡抬妾已会遭人唾骂,妾灭妻,反抬妾那更是犯了律例! “他怎能如此对你?” 崔雪时早已释怀,避开他的话,只问:“前世沈家的结局是什么?子孙满堂?官道亨通?还是…” “在你死后半年中…京都沈府和定州沈家皆被大火包裹,烈火焚身,死得凄惨。”长卿顿了顿,“是那位宰相出的手。” 那位宰相。 崔雪时懂了,前世的沈宰相,今生的沈太师。 “中秋,城门。”长卿说完转身就走,他走回房去后,那银针便失了效。 崔雪时揉了揉脖子,觉着全身都没了力,倚着门边直接坐下,闭眼晕去。 第138章 你还要嫁给沈阙? 崔雪时是被裴愔愔扶回房里的,喂了些汤药才好了些许,前些日积囤下来的劳累这下才松了。 葛氏坐在床边,轻声聊着: “孙家也是清流人家,孙家老爷常善以施粥,孙家夫人刘氏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中庶女多数嫁去做了小妾,有的被打个半死活活拖出去埋了。” “孙琦月算是好的,母亲稍是得宠些,没那么惨,但也是被推下水呛了好几次,坐病高烧,那些嫡女拦着人不许出去买药。” “差些就死了,也是个可怜孩子,老夫人瞧她说话规矩,想来是个能管家的娘子,即便是庶女也好,总是个伶俐的能震得住宣玉也就好。” “她说了一大篇话,宣玉可都没有出声,反而羞愧难当,说要去屋子抄书,我悄悄去瞧了,当真是在抄书。” 孙琦月是定能治得住宣玉的,她在前世闹得孙家鸡飞狗跳,只是斗累了觉着没意思,又瞧崔雪时身子日渐不好才忍了性子。 如此一来,等到年后若宣玉科考有名,便能让外祖母全然放下心,好好颐养天年了。 葛氏困倦回房,崔雪时难能睡了好觉。 翌日。 青峯早早就停了马车在荣国公府外头,沈阙一如既往备了点心在马车内,崔雪时捧着银票盒拉开侧柜放了进去。 待看定了医堂,从黑市备选的杀手中挑了些身手不错的留着,养着杀手原是为了让自己心里更稳一些。 无论坐着站着,身后始终都有人在,在战场有将士靠背,将军总会勇猛些。 倘若事态有变,天下危机,她身后虽无崔家军,但总是要有帮手。 且这次急急定下也是为了三日后中秋夜,她对长卿有防备,他擅毒不好对付,倘若他当真知无不言,全全告诉事关崔家灭门真相,那倒是极好。 可倘若他耍心机手段,譬如他与沈阙自幼不合,要逼崔雪时对沈阙下手,这些杀手也可拦着,直接将长卿捆了。 到时候问什么问不出来? 况且他偏不在府上直言,硬要她出城门去,又是打的什么算盘? 崔雪时的医堂差不多准备妥当了,将外祖母等都送回宣府,从前宣德泉妾室们住的后院也要重修。 准备赶在冬日前挖渠放水,到了时节待它结了冰还能在上头冰嬉玩乐。 这三日里,长卿如前世一般去太医院任职,长老神医便坐镇崔雪时的济安医堂。 她早在半月前就散播神医入京的消息,从远处赶来的郎中便都在这三日里将医堂楼上楼下全全围满,只为听得长神医教授医术。 到了中秋前一夜,宣府一家人围着听宣玥叽叽喳喳地说话。 “琦月姐姐和表兄的婚事定在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呢,表姐,您是不知道,琦月姐姐和我讲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什么…长块的拿手里按一下就可以联系远方的亲朋好友,什么拍一下就可以亮的灯?还有半个时辰就能从京都到邵阳的铁什么,这也太神奇啦!” “外面的世界竟这么精彩,玥儿也想出去看看。” 葛氏见女儿眼里有光,冷静地说起来:“你一个女儿家岂能到处乱跑?如今你要好好听夫子教导,腹有学识才好,母亲又不逼你非要嫁人成亲,你如今才十三岁, 出去后大字不识几个,人情世故更是不懂,转身又只剩生人,要是你当真想去见见世面,待你及笄,父母亲自当带你四处走走。” 宣玥伸出两个指头说自己还有两年就及笄,又缠着葛氏要拉勾。 崔雪时看了会儿就服侍着外祖母回了房,她脑子里一直在念着明日之事。 等到了中秋,刚入夜的外街便已然热闹非凡,舞狮、秦腔喷火、举火游湖、飞龙、戏花灯皆在京城上演,所见璀璨迷眼。 崔雪时从荣国公府后头出去,府邸离城门近,她穿进人群走着过去,一袭青衣混在黑夜毫不起眼。 待到城门蜿蜒城墙旁有一处矮亭,亭下是满是花灯的护城河,盈盈亮彩,将长卿满身白衣映得五光十色。 崔雪时袖里藏了剑,但长卿淡淡抬眼就看了出来,觉得好笑道:“郡主何必对我如此防备?” “长公子总是僭越,仗着自己会用毒针就要定我的身,我若不防备,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长卿皱眉:“我岂会杀你?我时常在恨自己前世为何没去宣家,若是去了,你就不会死…你也很恨我?” 崔雪时觉得奇怪,“我为何恨你?我又有什么立场恨你?” 而且前世她重病时,让长卿帮忙去点长明灯的意思也有两层。 一是暗意自己身子挺不了多久,或需长卿为她去观中点一盏长明灯。 二是只要长卿当真去了宣家,以宣德泉和罗淑娴的性子定会将她勾结外男的事情散布,届时定州沈家听到消息,必会叫她去定州受训。 只要她能出沈家房门,她就可带着满身伤痕去敲登闻鼓,告沈家虐妻宠妾,欲意杀妻。 当然,崔雪时也想过长卿什么都不会做,但此事不过是事在人为,何必谈恨? 崔雪时看天色渐渐乌黑,“我还需去宫内中秋家宴,劳长公子将知道之事长话短说。” “倘若我说一切主谋都是沈家,你还会和沈阙成婚吗?” “沈家?” “前世崔家满门战死,你的叔父叔母,姑母姑父,甚至崔家子侄都葬身火海,此事当真蹊跷。” “是军械出了问题。”崔雪时道。 “你怎么知道?” 长卿疑惑地站起身,但见她两眼直盯自己却不语,便只得坐下说: “军械被人替换,运送这批军械的兵部背了黑锅,而当年的军械是从定州备武库拿出来的。” “前世定州州郡与沈家有勾结,还与辽人沆瀣一气,说明备武库的军械是残制后,辽人才胸有成竹在戍边带军攻城。” “你当沈南瑾为何在伯父伯母死后就立刻前去边关?他那是害怕你知道实情!” “崔家两位将军不死,你的身份是何等尊贵?若没有沈南瑾求娶,就是太子妃你也当得。” 长卿起身朝她靠近,“沈家是主谋,此等深仇大恨你还要嫁给沈家的子孙吗?” 你还要嫁给沈阙吗? 第138章 你还要嫁给沈阙? 崔雪时是被裴愔愔扶回房里的,喂了些汤药才好了些许,前些日积囤下来的劳累这下才松了。 葛氏坐在床边,轻声聊着: “孙家也是清流人家,孙家老爷常善以施粥,孙家夫人刘氏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中庶女多数嫁去做了小妾,有的被打个半死活活拖出去埋了。” “孙琦月算是好的,母亲稍是得宠些,没那么惨,但也是被推下水呛了好几次,坐病高烧,那些嫡女拦着人不许出去买药。” “差些就死了,也是个可怜孩子,老夫人瞧她说话规矩,想来是个能管家的娘子,即便是庶女也好,总是个伶俐的能震得住宣玉也就好。” “她说了一大篇话,宣玉可都没有出声,反而羞愧难当,说要去屋子抄书,我悄悄去瞧了,当真是在抄书。” 孙琦月是定能治得住宣玉的,她在前世闹得孙家鸡飞狗跳,只是斗累了觉着没意思,又瞧崔雪时身子日渐不好才忍了性子。 如此一来,等到年后若宣玉科考有名,便能让外祖母全然放下心,好好颐养天年了。 葛氏困倦回房,崔雪时难能睡了好觉。 翌日。 青峯早早就停了马车在荣国公府外头,沈阙一如既往备了点心在马车内,崔雪时捧着银票盒拉开侧柜放了进去。 待看定了医堂,从黑市备选的杀手中挑了些身手不错的留着,养着杀手原是为了让自己心里更稳一些。 无论坐着站着,身后始终都有人在,在战场有将士靠背,将军总会勇猛些。 倘若事态有变,天下危机,她身后虽无崔家军,但总是要有帮手。 且这次急急定下也是为了三日后中秋夜,她对长卿有防备,他擅毒不好对付,倘若他当真知无不言,全全告诉事关崔家灭门真相,那倒是极好。 可倘若他耍心机手段,譬如他与沈阙自幼不合,要逼崔雪时对沈阙下手,这些杀手也可拦着,直接将长卿捆了。 到时候问什么问不出来? 况且他偏不在府上直言,硬要她出城门去,又是打的什么算盘? 崔雪时的医堂差不多准备妥当了,将外祖母等都送回宣府,从前宣德泉妾室们住的后院也要重修。 准备赶在冬日前挖渠放水,到了时节待它结了冰还能在上头冰嬉玩乐。 这三日里,长卿如前世一般去太医院任职,长老神医便坐镇崔雪时的济安医堂。 她早在半月前就散播神医入京的消息,从远处赶来的郎中便都在这三日里将医堂楼上楼下全全围满,只为听得长神医教授医术。 到了中秋前一夜,宣府一家人围着听宣玥叽叽喳喳地说话。 “琦月姐姐和表兄的婚事定在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呢,表姐,您是不知道,琦月姐姐和我讲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什么…长块的拿手里按一下就可以联系远方的亲朋好友,什么拍一下就可以亮的灯?还有半个时辰就能从京都到邵阳的铁什么,这也太神奇啦!” “外面的世界竟这么精彩,玥儿也想出去看看。” 葛氏见女儿眼里有光,冷静地说起来:“你一个女儿家岂能到处乱跑?如今你要好好听夫子教导,腹有学识才好,母亲又不逼你非要嫁人成亲,你如今才十三岁, 出去后大字不识几个,人情世故更是不懂,转身又只剩生人,要是你当真想去见见世面,待你及笄,父母亲自当带你四处走走。” 宣玥伸出两个指头说自己还有两年就及笄,又缠着葛氏要拉勾。 崔雪时看了会儿就服侍着外祖母回了房,她脑子里一直在念着明日之事。 等到了中秋,刚入夜的外街便已然热闹非凡,舞狮、秦腔喷火、举火游湖、飞龙、戏花灯皆在京城上演,所见璀璨迷眼。 崔雪时从荣国公府后头出去,府邸离城门近,她穿进人群走着过去,一袭青衣混在黑夜毫不起眼。 待到城门蜿蜒城墙旁有一处矮亭,亭下是满是花灯的护城河,盈盈亮彩,将长卿满身白衣映得五光十色。 崔雪时袖里藏了剑,但长卿淡淡抬眼就看了出来,觉得好笑道:“郡主何必对我如此防备?” “长公子总是僭越,仗着自己会用毒针就要定我的身,我若不防备,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长卿皱眉:“我岂会杀你?我时常在恨自己前世为何没去宣家,若是去了,你就不会死…你也很恨我?” 崔雪时觉得奇怪,“我为何恨你?我又有什么立场恨你?” 而且前世她重病时,让长卿帮忙去点长明灯的意思也有两层。 一是暗意自己身子挺不了多久,或需长卿为她去观中点一盏长明灯。 二是只要长卿当真去了宣家,以宣德泉和罗淑娴的性子定会将她勾结外男的事情散布,届时定州沈家听到消息,必会叫她去定州受训。 只要她能出沈家房门,她就可带着满身伤痕去敲登闻鼓,告沈家虐妻宠妾,欲意杀妻。 当然,崔雪时也想过长卿什么都不会做,但此事不过是事在人为,何必谈恨? 崔雪时看天色渐渐乌黑,“我还需去宫内中秋家宴,劳长公子将知道之事长话短说。” “倘若我说一切主谋都是沈家,你还会和沈阙成婚吗?” “沈家?” “前世崔家满门战死,你的叔父叔母,姑母姑父,甚至崔家子侄都葬身火海,此事当真蹊跷。” “是军械出了问题。”崔雪时道。 “你怎么知道?” 长卿疑惑地站起身,但见她两眼直盯自己却不语,便只得坐下说: “军械被人替换,运送这批军械的兵部背了黑锅,而当年的军械是从定州备武库拿出来的。” “前世定州州郡与沈家有勾结,还与辽人沆瀣一气,说明备武库的军械是残制后,辽人才胸有成竹在戍边带军攻城。” “你当沈南瑾为何在伯父伯母死后就立刻前去边关?他那是害怕你知道实情!” “崔家两位将军不死,你的身份是何等尊贵?若没有沈南瑾求娶,就是太子妃你也当得。” 长卿起身朝她靠近,“沈家是主谋,此等深仇大恨你还要嫁给沈家的子孙吗?” 你还要嫁给沈阙吗? 第139章 崔雪时,别不要我 长卿越发靠近,崔雪时便握起袖中的剑挡在他胸前。 而后防守在不远处的杀手们也纷纷上箭,捏紧了弓。 崔雪时忍下恨意,冷淡道:“主谋又并非沈阙,我与他又有何深仇大恨?又怎会将错处全推到他身上去?他手上没沾我崔家人的血,他便不是凶手。” “沈家之人除了沈阙,还有四十余口姓沈,难道沈家那些在襁褓中的孩子,乃至七岁幼童也谋划了此事?” “我偏要连同他们一起恨,一起怨,然后提剑杀了他们所有人才代表我为崔家四百七十三族人的惨死报了仇?” “我并无此意。”长卿解释。 “那多谢长公子告知,我已明了。”崔雪时的剑抵在前头,边说边往后退。 但长卿并不打算放她走,他前世因愧疚而为她饮毒自尽,她怎能这么冷漠? 就连沈家是害死崔氏全族的主谋,她也毫不在乎,当真是被沈阙骗得丧失头脑。 他一手握住剑刃,哪怕掌心被划破,他也丝毫没有松手。 “你疯了!”崔雪时见他不松,她松手了,直往后退,手指在身后动着,暗示杀手放箭威慑。 怎料长卿的眼神突然变得愤怒,直盯崔雪时背后的那道人影。 黑夜中,一袭红袍男子提着一盏花灯而来,明黄色的烛光照着,还能看清这身衣袍的金丝勾纹。 他长发飘扬在风中,连带着头上系着的两缕红锦带也横飞起来。 他脚步无声,直到崔雪时步步退进他的怀里,他直接将她的腰锢住,顺道将花灯放到她手中。 抬步走上前。 然后一手伸上去抽回长剑,握着剑柄将剑刃带血的位置贴在长卿衣袖上擦了三下。 “长公子想挟我夫人朝何处去?” “沈云归!”全都怪你! 长卿攥紧了那只流着血的手,绕开沈阙正准备走,沈阙拦了,“请长公子去大理寺入口供,沈某自会检举沈氏设计谋害朝廷命官。” 说罢,慈禅便上来请长卿前去大理寺,长卿是有几分难以置信,“沈家太公太婆对你可是关爱有加!你大义灭亲?” “有错就得认,不过是让罪犯伏法,何顾上亲情?大义跟前又何来亲?”沈阙的衣摆摇动,表情是显然不想与他多话。 他拉着崔雪时就走,也不顾身后的长卿把手掌捏得有多紧。 沈阙攥着她入了玉鹤楼,他的情绪这才外泄,雅间仅点着一盏灯烛,光影逆着叫崔雪时看不大清他这怒火即将喷出的表情。 但她晓得,沈阙这是又误会了什么,她要解释:“我见他…” 沈阙打断,“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中、中秋啊…” 崔雪时终于看见他这满身正红色的婚袍了,她仔细算了日子,他们的婚宴不是在中秋之后吗? 崔雪时眨了眨眼,她好像记混了…前些日子宫中就派了人来,说他们二人的婚事需在宫中办一回。 已表肃文帝对崔宣二位将军的交代。 婚事就定在中秋当夜,特看了黄历算下来中秋是个宜婚嫁的吉日。 外祖母也已同意,还在她从宣府回荣国公府时特意交代,说是等到了宫里再梳妆。 但她满脑子装的都是想即刻得知崔家惨死的真相。 “对不住!”崔雪时慌了。 沈阙却蹙紧了眉头,他心中也满是长卿离开静居时所说的——赌崔雪时不会嫁给他。 沈阙也慌乱,心底浮上不安,试问新婚夜新娘久久不至,宫内等候的宫女忧心如焚。 纷怕崔雪时遇了什么意外。 沈阙也是开了在京中布下的密网才知她的行踪,临城门却见她与长卿一起。 长卿这人一针下去谁人会不听从? 沈阙也是担忧急了,又生怕崔雪时因为前世而恐惧婚事,他红了眼抵着她:“崔雪时,别不要我。” 第139章 崔雪时,别不要我 长卿越发靠近,崔雪时便握起袖中的剑挡在他胸前。 而后防守在不远处的杀手们也纷纷上箭,捏紧了弓。 崔雪时忍下恨意,冷淡道:“主谋又并非沈阙,我与他又有何深仇大恨?又怎会将错处全推到他身上去?他手上没沾我崔家人的血,他便不是凶手。” “沈家之人除了沈阙,还有四十余口姓沈,难道沈家那些在襁褓中的孩子,乃至七岁幼童也谋划了此事?” “我偏要连同他们一起恨,一起怨,然后提剑杀了他们所有人才代表我为崔家四百七十三族人的惨死报了仇?” “我并无此意。”长卿解释。 “那多谢长公子告知,我已明了。”崔雪时的剑抵在前头,边说边往后退。 但长卿并不打算放她走,他前世因愧疚而为她饮毒自尽,她怎能这么冷漠? 就连沈家是害死崔氏全族的主谋,她也毫不在乎,当真是被沈阙骗得丧失头脑。 他一手握住剑刃,哪怕掌心被划破,他也丝毫没有松手。 “你疯了!”崔雪时见他不松,她松手了,直往后退,手指在身后动着,暗示杀手放箭威慑。 怎料长卿的眼神突然变得愤怒,直盯崔雪时背后的那道人影。 黑夜中,一袭红袍男子提着一盏花灯而来,明黄色的烛光照着,还能看清这身衣袍的金丝勾纹。 他长发飘扬在风中,连带着头上系着的两缕红锦带也横飞起来。 他脚步无声,直到崔雪时步步退进他的怀里,他直接将她的腰锢住,顺道将花灯放到她手中。 抬步走上前。 然后一手伸上去抽回长剑,握着剑柄将剑刃带血的位置贴在长卿衣袖上擦了三下。 “长公子想挟我夫人朝何处去?” “沈云归!”全都怪你! 长卿攥紧了那只流着血的手,绕开沈阙正准备走,沈阙拦了,“请长公子去大理寺入口供,沈某自会检举沈氏设计谋害朝廷命官。” 说罢,慈禅便上来请长卿前去大理寺,长卿是有几分难以置信,“沈家太公太婆对你可是关爱有加!你大义灭亲?” “有错就得认,不过是让罪犯伏法,何顾上亲情?大义跟前又何来亲?”沈阙的衣摆摇动,表情是显然不想与他多话。 他拉着崔雪时就走,也不顾身后的长卿把手掌捏得有多紧。 沈阙攥着她入了玉鹤楼,他的情绪这才外泄,雅间仅点着一盏灯烛,光影逆着叫崔雪时看不大清他这怒火即将喷出的表情。 但她晓得,沈阙这是又误会了什么,她要解释:“我见他…” 沈阙打断,“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中、中秋啊…” 崔雪时终于看见他这满身正红色的婚袍了,她仔细算了日子,他们的婚宴不是在中秋之后吗? 崔雪时眨了眨眼,她好像记混了…前些日子宫中就派了人来,说他们二人的婚事需在宫中办一回。 已表肃文帝对崔宣二位将军的交代。 婚事就定在中秋当夜,特看了黄历算下来中秋是个宜婚嫁的吉日。 外祖母也已同意,还在她从宣府回荣国公府时特意交代,说是等到了宫里再梳妆。 但她满脑子装的都是想即刻得知崔家惨死的真相。 “对不住!”崔雪时慌了。 沈阙却蹙紧了眉头,他心中也满是长卿离开静居时所说的——赌崔雪时不会嫁给他。 沈阙也慌乱,心底浮上不安,试问新婚夜新娘久久不至,宫内等候的宫女忧心如焚。 纷怕崔雪时遇了什么意外。 沈阙也是开了在京中布下的密网才知她的行踪,临城门却见她与长卿一起。 长卿这人一针下去谁人会不听从? 沈阙也是担忧急了,又生怕崔雪时因为前世而恐惧婚事,他红了眼抵着她:“崔雪时,别不要我。” 第140章 算账姑娘,你的郎君困了 皇宫。 宫中灯影闪烁着金光,紫宸殿飞檐下头都垂挂了崭新红灯笼,几缕红织系在殿门。 殿中乐声交叠,肃文帝笑色满面,皇后却多有愁思,从远处窗牖望着见外头的月光,就不免思起远处的孩儿。 她回过头来与肃文帝的眼神交汇,上官菁的眸里多了几分怨怼。 新人未至,重席未上,众臣便相互敬酒。 舒妃有些饿了,吃了几块糕点又时不时抬头瞧着殿门,见沈阙和崔雪时久久不来,便开始脾气发作,嘟囔着: “纵是新婚,也太无规矩了些,竟让宫中这么多妃嫔皇子公主,重臣等他们二人,简直无法无天。” 惠妃坐在她身侧,轻声说:“舒妃妹妹何必气恼,若是等不了就回宫去歇着,吉时未到,新人怎好出来?” 舒妃一个眼神瞪了过去,“惠妃姐姐还想撵我不成?” “妹妹误会了。”惠妃在宫里不常出席,大多时候都在宫里养着,性子便要比旁人都要柔些。 舒妃向来是看不上惠妃的,觉着她有浑身的病气,生了个二皇子也有病就罢了,女儿萧媞筝才年芳二十三就有个爱杀人的臭毛病。 萧媞筝这样的货色还偏偏得尽皇帝宠爱,可怜她入宫多年也未生半子,要是她有个皇子公主的,定然教不成这副德行。 舒妃白眼:“姐姐若怕人误会就闭嘴。” 惠妃笑着闭嘴了。 不多时,紫宸殿外的鼓开始响了起来,门外的宫女也侧站成了两列,鼓声震天,临伴着一声:“天地人和,吉时已至!” 众人皆站直了身子,哪怕再是高傲冷漠的二皇子也勾起一抹笑意。 “吉祥福到!新人入殿!” 殿中琴音拨起,宫女提着绯红灯笼跨入殿中,人群中央崔雪时举扇站于沈阙身侧。 嫁衣华袍惹人注目,沈阙在宫中素得的温润之称也多在此刻展现。 崔雪时发髻的步瑶晃晃,那对白玉铛坠在耳下碰到她脖上的项链,发出清脆一声响。 沈阙侧目过去,只见她艳丽惊人,素日未添妆便已是魅人至极,今夜朱唇皓齿,美目流盼,肤色如瓷,便是更为绝天人之美。 即使浓妆之下也毫不落俗。 可有人唯中秋赏月,偏不赏美人,自有败兴。 随着他们三拜结束,宫门异动。 就在紫宸殿外猛地来了阵冲锋之声,沈阙冷眸转去,只见约百将举剑冲入殿中,齐呼:“杀!” “拿下。”沈阙静然。 事了,他们还未做出动作就全被遏制在殿外,若从殿外眺望出去还能见宫门上万逆将被禁军押住的场面。 沈阙想过这场大婚不会清净,所幸同崔雪时商议做局。 崔雪时在玉鹤楼同他讲了前世,结合了长卿告知她的那一面。 就前世宫城内乱,新帝被逼无奈焚身而去,沈阙杀死萧媞筝一事,二人想了颇多。 沈阙听后知道前世那个自己为何会杀萧媞筝,为何要灭沈氏。 可他恨透皇室,却唯独不会对萧旬动手,他教他五年,便是师者如父。 沈阙没有前世记忆,只能猜萧旬焚身是被逼无奈,而近来宫城总有贼人蠢蠢欲动。 先是东宫莫名出现的黑影,后是枯井无故丢入的尸骸,养心殿御花园里的死猫。 似乎都在道:帝许太子,德不配位。 这样的疑声有很多,只是大多没有传入沈阙耳中,萧旬面对皇后赐婚,总说他不在意太子之位,耍小孩脾气说要娶裴家女为妻。 沈阙在东宫住了半月后,萧旬才将心放到学业,渐学治国之道,日夜挑灯看兵书制册。 沈阙看了一旁落座的萧旬,太子点头站了出来,“惠妃娘娘,尾巴露出来了就不必藏了,本殿就在此,你要杀便亲自动手。” “何必劳烦这么多将士,今夜的喜酒可不够喝。” “惠妃?”众臣交头接耳,皆不敢信。 惠妃平日最为恬静,从未苛待过宫婢太监,眼下怎会是发起宫变的头头? 舒妃有了个不好的预兆,刚要想躲开,惠妃一个起身就将她的脖子扼住,“都别动!” “只…只有你自己在动!你、你你动我做什么!没成想惠妃姐姐才是浑水摸鱼的高手,藏在宫里这么久了装得一副好茶…” 惠妃的手紧了些,舒妃已然面孔涨紫说不出话,显然殿上没人想为救舒妃而多费口舌。 唯有一人开口,“母妃欲谋逆造反,请父皇赐死母妃。” 是二皇子。 惠妃难以相信,她嘶吼:“皇儿,我这是在为你谋划啊!” “母妃在为儿臣谋划什么?太子之位?龙椅?天下之主?可这些儿臣都不想要,我半条命一身轻,不想被荒诞的地位和权势所束缚。” “你个不争气的!!萧旬这个还未及冠的蠢货都能当太子,你凭什么不能!” “因为他不蠢。”二皇子摇头,“静静的不好吗?让儿臣清净些不好吗?母妃成日来儿臣宫中灌输你的那套说辞,儿臣今日就想喝个喜酒,还被母妃扰了。” “当真是无趣极了。” “惠妃娘娘无处可逃了,您说您是为了二皇子纵横谋划,但这并非他所求,您若自尽或弑杀妃嫔,就是将二皇子架于烈火,您不给天下解释,连死都是奢望。” 崔雪时不知何时走到惠妃身边的,说出这番话后惠妃眼下两行泪流满面,松开了掐住舒妃的手。 舒妃的宫女赶忙上前搀扶回宫,走前她感激地瞧了崔雪时一眼。 舒妃得救了,皇帝和皇后不行了,二人双双吐血,急得众人手忙脚乱,忙唤太医。 沈阙和崔雪时出宫坐在马车内,沈阙道:“我们的大婚婚宴备在十五,十里红妆,一百四十抬聘礼,千金万宝迎夫人入沈府。” 崔雪时饿得慌,随意抓起食盒里的桃花糕就不顾形象地吃起来。 她边吃边点头,忽然抬起头脸颊两边塞得很满,“一百四十抬?” 沈阙笑着给她擦着嘴角,“你说过的。” — 中秋夜裨将沈南瑾之沈家大火突起,飘起的火苗子飞了几丈高,无人生还。 宫中皇后上官菁救治未成毒发身亡,肃文帝毒解,但重病不起,故令皇太子萧旬代君掌权。 昌宁二十五年秋。 沈氏沈阙,字云归,原太子太师升任朝之宰相,行辅助帝王、掌管国事之责。 当日京城满挂红绸,宰相沈府外临的广云道外数百匹白马皆戴红花,红赤封箱齐整抬出,十里红妆,满城失色。 “美得很。”孙琦月看着镜中美人也不忍惊叹,也不禁落泪,“这婚服真好看,宫里头尚衣局的人做的?” 崔雪时摆摆头,华冠压得她哎哟一声缩了一下,“宫里人亲手缝的,那人姓沈名阙。” 孙琦月笑得人仰马翻,回过头来轻轻拍着崔雪时的手,“好啊你,这就开始撒狗粮了?” “撒的什么?我不明白。”崔雪时疑惑得直拧眉,“狗?” 孙琦月快笑得断气,捧腹道:“怪我说错,撒的幸福。” “时儿,外祖母有话要交代。” 门外的外祖母走了进来,将一方锦盒塞在崔雪时手里。 这盒子里恐就是老人家一辈子的宝贝,她拍了拍盒子,又紧紧握住外孙女的手,“还是外祖母同你说过的,去了沈家也不可过于依赖丈夫,我们做女人的需得…” 大喜的日子,崔雪时不想外祖母落泪,接过话说:“需得做自己的主子,手里要有钱,男人在外也要在内室照顾好自己,家府之事当家主母要立规矩,这些外孙女知道的。” 宣老夫人眨了多次眼才将泪憋回去,“我老了,多念几句。” 崔雪时抱住外祖母,拨开她花白的鬓发,笑意深几分,“外祖母不老,您不是答应外孙女要活个千年万年的么?跟这比起来,您年轻得很呢!” 外祖母点着她的鼻子,轻叹她是小皮猴。 这时桑嬷嬷喜滋滋地走进来通报:“老夫人,郡主,孙夫人,姑爷来了。” 拜堂礼完,众人泪洒不舍将新娘子送上了花轿,沈阙没泪洒,但洒了不少喜钱,用香囊包着个个都鼓鼓囊囊,每个里头都有两块厚厚的金锭。 “沈崔二氏结好,祝愿新人瓜瓞绵绵,白头到老!” — “我细细算了,今日你洒出去的那些金锭可是花了足有一百两黄金,看来往后得将金库锁着,可别叫沈太师再夺了去。” 沈阙瞧她坐在桌前拨算盘,走过去抱住她的蜂腰,“算账姑娘,你的郎君困了。” 语气里确实有些困乏。 崔雪时推他一把,“那夫人这就服侍夫君安睡?” 沈阙轻笑,一手将她从凳上捞了起来,两手抱着放到桌上,“我服侍你。” 可糟了… 但晚了。 崔雪时低着头抓紧了桌上的红布,这次沈阙没捏她的下巴,也没逼着抬起她的头。 反倒顺着她,俯身下来落吻在她额前,她紧紧闭着眼颇有些紧张,沈阙于此事突来的温柔让她都不习惯了。 比起从前的重力渴求,温柔更惹得人心痒…如鱼没有脚,身上得到感觉只能绷紧全身摆动身体。 “你…夫人紧张什么?” 崔雪时的慌乱太明显了,正好落入沈阙挑逗的陷阱,他喉里吞咽,一手又握住她的腰拎起来丢在软床上。 “我想要你。”沈阙吐在她耳边。 “说得好像…从前没要过一样。”崔雪时不服输,话上也顶着他说。 “你说什么?”沈阙喜色难遮,就是这副如同“禽兽”的表情!他没有方才的温柔了,“那就换换。” 他的力道重起来,撕了她的衣裳,翻了身将崔雪时放到自己身上,他反而躺了下去。 “来。”沈阙勾着她的脖子,吻着她的唇。 这一晚都不能消停了… —全文至此— 第140章 算账姑娘,你的郎君困了 皇宫。 宫中灯影闪烁着金光,紫宸殿飞檐下头都垂挂了崭新红灯笼,几缕红织系在殿门。 殿中乐声交叠,肃文帝笑色满面,皇后却多有愁思,从远处窗牖望着见外头的月光,就不免思起远处的孩儿。 她回过头来与肃文帝的眼神交汇,上官菁的眸里多了几分怨怼。 新人未至,重席未上,众臣便相互敬酒。 舒妃有些饿了,吃了几块糕点又时不时抬头瞧着殿门,见沈阙和崔雪时久久不来,便开始脾气发作,嘟囔着: “纵是新婚,也太无规矩了些,竟让宫中这么多妃嫔皇子公主,重臣等他们二人,简直无法无天。” 惠妃坐在她身侧,轻声说:“舒妃妹妹何必气恼,若是等不了就回宫去歇着,吉时未到,新人怎好出来?” 舒妃一个眼神瞪了过去,“惠妃姐姐还想撵我不成?” “妹妹误会了。”惠妃在宫里不常出席,大多时候都在宫里养着,性子便要比旁人都要柔些。 舒妃向来是看不上惠妃的,觉着她有浑身的病气,生了个二皇子也有病就罢了,女儿萧媞筝才年芳二十三就有个爱杀人的臭毛病。 萧媞筝这样的货色还偏偏得尽皇帝宠爱,可怜她入宫多年也未生半子,要是她有个皇子公主的,定然教不成这副德行。 舒妃白眼:“姐姐若怕人误会就闭嘴。” 惠妃笑着闭嘴了。 不多时,紫宸殿外的鼓开始响了起来,门外的宫女也侧站成了两列,鼓声震天,临伴着一声:“天地人和,吉时已至!” 众人皆站直了身子,哪怕再是高傲冷漠的二皇子也勾起一抹笑意。 “吉祥福到!新人入殿!” 殿中琴音拨起,宫女提着绯红灯笼跨入殿中,人群中央崔雪时举扇站于沈阙身侧。 嫁衣华袍惹人注目,沈阙在宫中素得的温润之称也多在此刻展现。 崔雪时发髻的步瑶晃晃,那对白玉铛坠在耳下碰到她脖上的项链,发出清脆一声响。 沈阙侧目过去,只见她艳丽惊人,素日未添妆便已是魅人至极,今夜朱唇皓齿,美目流盼,肤色如瓷,便是更为绝天人之美。 即使浓妆之下也毫不落俗。 可有人唯中秋赏月,偏不赏美人,自有败兴。 随着他们三拜结束,宫门异动。 就在紫宸殿外猛地来了阵冲锋之声,沈阙冷眸转去,只见约百将举剑冲入殿中,齐呼:“杀!” “拿下。”沈阙静然。 事了,他们还未做出动作就全被遏制在殿外,若从殿外眺望出去还能见宫门上万逆将被禁军押住的场面。 沈阙想过这场大婚不会清净,所幸同崔雪时商议做局。 崔雪时在玉鹤楼同他讲了前世,结合了长卿告知她的那一面。 就前世宫城内乱,新帝被逼无奈焚身而去,沈阙杀死萧媞筝一事,二人想了颇多。 沈阙听后知道前世那个自己为何会杀萧媞筝,为何要灭沈氏。 可他恨透皇室,却唯独不会对萧旬动手,他教他五年,便是师者如父。 沈阙没有前世记忆,只能猜萧旬焚身是被逼无奈,而近来宫城总有贼人蠢蠢欲动。 先是东宫莫名出现的黑影,后是枯井无故丢入的尸骸,养心殿御花园里的死猫。 似乎都在道:帝许太子,德不配位。 这样的疑声有很多,只是大多没有传入沈阙耳中,萧旬面对皇后赐婚,总说他不在意太子之位,耍小孩脾气说要娶裴家女为妻。 沈阙在东宫住了半月后,萧旬才将心放到学业,渐学治国之道,日夜挑灯看兵书制册。 沈阙看了一旁落座的萧旬,太子点头站了出来,“惠妃娘娘,尾巴露出来了就不必藏了,本殿就在此,你要杀便亲自动手。” “何必劳烦这么多将士,今夜的喜酒可不够喝。” “惠妃?”众臣交头接耳,皆不敢信。 惠妃平日最为恬静,从未苛待过宫婢太监,眼下怎会是发起宫变的头头? 舒妃有了个不好的预兆,刚要想躲开,惠妃一个起身就将她的脖子扼住,“都别动!” “只…只有你自己在动!你、你你动我做什么!没成想惠妃姐姐才是浑水摸鱼的高手,藏在宫里这么久了装得一副好茶…” 惠妃的手紧了些,舒妃已然面孔涨紫说不出话,显然殿上没人想为救舒妃而多费口舌。 唯有一人开口,“母妃欲谋逆造反,请父皇赐死母妃。” 是二皇子。 惠妃难以相信,她嘶吼:“皇儿,我这是在为你谋划啊!” “母妃在为儿臣谋划什么?太子之位?龙椅?天下之主?可这些儿臣都不想要,我半条命一身轻,不想被荒诞的地位和权势所束缚。” “你个不争气的!!萧旬这个还未及冠的蠢货都能当太子,你凭什么不能!” “因为他不蠢。”二皇子摇头,“静静的不好吗?让儿臣清净些不好吗?母妃成日来儿臣宫中灌输你的那套说辞,儿臣今日就想喝个喜酒,还被母妃扰了。” “当真是无趣极了。” “惠妃娘娘无处可逃了,您说您是为了二皇子纵横谋划,但这并非他所求,您若自尽或弑杀妃嫔,就是将二皇子架于烈火,您不给天下解释,连死都是奢望。” 崔雪时不知何时走到惠妃身边的,说出这番话后惠妃眼下两行泪流满面,松开了掐住舒妃的手。 舒妃的宫女赶忙上前搀扶回宫,走前她感激地瞧了崔雪时一眼。 舒妃得救了,皇帝和皇后不行了,二人双双吐血,急得众人手忙脚乱,忙唤太医。 沈阙和崔雪时出宫坐在马车内,沈阙道:“我们的大婚婚宴备在十五,十里红妆,一百四十抬聘礼,千金万宝迎夫人入沈府。” 崔雪时饿得慌,随意抓起食盒里的桃花糕就不顾形象地吃起来。 她边吃边点头,忽然抬起头脸颊两边塞得很满,“一百四十抬?” 沈阙笑着给她擦着嘴角,“你说过的。” — 中秋夜裨将沈南瑾之沈家大火突起,飘起的火苗子飞了几丈高,无人生还。 宫中皇后上官菁救治未成毒发身亡,肃文帝毒解,但重病不起,故令皇太子萧旬代君掌权。 昌宁二十五年秋。 沈氏沈阙,字云归,原太子太师升任朝之宰相,行辅助帝王、掌管国事之责。 当日京城满挂红绸,宰相沈府外临的广云道外数百匹白马皆戴红花,红赤封箱齐整抬出,十里红妆,满城失色。 “美得很。”孙琦月看着镜中美人也不忍惊叹,也不禁落泪,“这婚服真好看,宫里头尚衣局的人做的?” 崔雪时摆摆头,华冠压得她哎哟一声缩了一下,“宫里人亲手缝的,那人姓沈名阙。” 孙琦月笑得人仰马翻,回过头来轻轻拍着崔雪时的手,“好啊你,这就开始撒狗粮了?” “撒的什么?我不明白。”崔雪时疑惑得直拧眉,“狗?” 孙琦月快笑得断气,捧腹道:“怪我说错,撒的幸福。” “时儿,外祖母有话要交代。” 门外的外祖母走了进来,将一方锦盒塞在崔雪时手里。 这盒子里恐就是老人家一辈子的宝贝,她拍了拍盒子,又紧紧握住外孙女的手,“还是外祖母同你说过的,去了沈家也不可过于依赖丈夫,我们做女人的需得…” 大喜的日子,崔雪时不想外祖母落泪,接过话说:“需得做自己的主子,手里要有钱,男人在外也要在内室照顾好自己,家府之事当家主母要立规矩,这些外孙女知道的。” 宣老夫人眨了多次眼才将泪憋回去,“我老了,多念几句。” 崔雪时抱住外祖母,拨开她花白的鬓发,笑意深几分,“外祖母不老,您不是答应外孙女要活个千年万年的么?跟这比起来,您年轻得很呢!” 外祖母点着她的鼻子,轻叹她是小皮猴。 这时桑嬷嬷喜滋滋地走进来通报:“老夫人,郡主,孙夫人,姑爷来了。” 拜堂礼完,众人泪洒不舍将新娘子送上了花轿,沈阙没泪洒,但洒了不少喜钱,用香囊包着个个都鼓鼓囊囊,每个里头都有两块厚厚的金锭。 “沈崔二氏结好,祝愿新人瓜瓞绵绵,白头到老!” — “我细细算了,今日你洒出去的那些金锭可是花了足有一百两黄金,看来往后得将金库锁着,可别叫沈太师再夺了去。” 沈阙瞧她坐在桌前拨算盘,走过去抱住她的蜂腰,“算账姑娘,你的郎君困了。” 语气里确实有些困乏。 崔雪时推他一把,“那夫人这就服侍夫君安睡?” 沈阙轻笑,一手将她从凳上捞了起来,两手抱着放到桌上,“我服侍你。” 可糟了… 但晚了。 崔雪时低着头抓紧了桌上的红布,这次沈阙没捏她的下巴,也没逼着抬起她的头。 反倒顺着她,俯身下来落吻在她额前,她紧紧闭着眼颇有些紧张,沈阙于此事突来的温柔让她都不习惯了。 比起从前的重力渴求,温柔更惹得人心痒…如鱼没有脚,身上得到感觉只能绷紧全身摆动身体。 “你…夫人紧张什么?” 崔雪时的慌乱太明显了,正好落入沈阙挑逗的陷阱,他喉里吞咽,一手又握住她的腰拎起来丢在软床上。 “我想要你。”沈阙吐在她耳边。 “说得好像…从前没要过一样。”崔雪时不服输,话上也顶着他说。 “你说什么?”沈阙喜色难遮,就是这副如同“禽兽”的表情!他没有方才的温柔了,“那就换换。” 他的力道重起来,撕了她的衣裳,翻了身将崔雪时放到自己身上,他反而躺了下去。 “来。”沈阙勾着她的脖子,吻着她的唇。 这一晚都不能消停了… —全文至此— 第141章 尘埃落定(番外) (一)妻若伴,君亦伴 东宫朔雪,覆上满皑,东宫新茶正烹着,冒着热气将二人隔断。 太子与太子妃同桌而食,只是萧旬连吃个饭都太过严肃,太子妃谢萤连伸筷都不敢。 素闻太子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外头人都说他是那位沈相最差的学子,半点沈相的气度都没有。 可眼下他端端正正坐在她眼前,成婚半年,萧旬和她说话怕是只有句。 也是这短短半年,她眼看他日渐冷漠,活活蜕成了帝王模样。 少言寡情。 谢萤忍不住问:“我知殿下心里有人,是前几日那位来为父皇把脉的裴姑娘?” 萧旬不掩饰:“是。” 谢萤点点头,放了筷:“殿下会怪妾身占了太子妃的位子吗?” 萧旬淡淡:“不会,一切都是家族安排罢了,我不至于混蛋到将错往女子身上推,更何况是她拒了我,她便不会因我而入宫。” “所以你放心,你坐在太子妃的位置无人可撼动。” 谢萤赶紧摆手摇头,她巴不得有人能替她坐上这太子妃的高位。 “妾身并非此意,妾身家中有十六位姐姐,未入宫前我在家最为受宠,人人都捧着我,爱着我,所以他们待我好,妾身才不能违抗必须嫁给殿下。” “太子妃的位子是妾身慌慌忙忙坐下来的,此位不稳,妾身也没奢望太子对我动心,如今得知殿下心里有人,妾身倒松了口气。” 谢萤笑着,嘴角蜜蜜的,“证明殿下是有心之人,不是冷血无情的铁面罗刹,所以殿下…能把那个肘子递给妾身吗?” 萧旬缓缓抬头,但还是将身前的卤肘递过去,“何故前言不搭后语?” 谢萤:“太饿。” “宫里的嬷嬷抢了你的饭?” “太少。” “那就让厨里多做些。”萧旬觉得她的吃相过于好笑,也是第一次见太子妃没那么端着。 “太…妾身也要有太子妃的形象,若让旁人知道我是贪吃货色会闹笑话,丢的也是皇家脸面。” “每日午后你就来此处,一个肘子给你的肚子补上。” 谢萤眨眼啊了声,回头望着左右无人,低声说:“太不合规矩了。” “东宫的规矩是我定的。” (二)歪髻、枸橼、雪花酒 “错了。” “什么错了?” “沈太师没见我的发髻都是歪的吗?” 沈阙抬眼看了眼镜中美人头上歪歪的发髻,嘴角浅浅扬起来。 崔雪时打开他碰上的手,“今日可是公主殿下二女儿的周岁宴,要是去迟了,她怕是要气得将我留在公主府,三日不允我回来。” “你莫不是故意不想让我去?” 沈阙叉开话题,“凤和公主得女有二,我们什么时候能有个女儿?” “你的儿子在后头坐着呢,就不怕他吃醋的?” 崔雪时盯着铜镜中那抹乖巧的身影,沈阙回头看过去。 沈愿正拿着爹爹雕的那把木剑把弄着,冷不丁冒出一句:“爹爹昨日喂了我一整罐醋。” “闭嘴。”沈阙冷冷地神色投过去,像是扔了块冰在儿子身上。 “一整罐?那怎么行!”崔雪时震惊得站起来,“沈太师你到底会不会养孩子?” 沈阙忙抚平炸毛的猫,使了个眼神给一旁偷笑的婢女,婢女赶紧收起笑走到崔雪时后头拆簪重梳。 沈阙笑意晏晏,看着镜中夫人道:“我带他出去走走,等夫人梳妆毕就去公主府。” 沈愿很自觉地知道说错话惹爹爹不快了,出了门就赶紧认错:“爹爹,愿儿知错了。” 沈阙从袖里掏出一袋装着枸橼干的布袋,递给他,“吃了。” 这玩意儿就是特地给沈愿准备的,沈愿瑟瑟地伸出手拿一块,迅速塞嘴里,做出痛苦表情,“酸…” 沈阙:“我昨日罚你是为何?” “愿儿说裴家阿叔来给娘亲送了壶雪花酒…” “不对。” 又说错话了。 沈愿忙摇头,退后两步:“愿儿功课做得不好。” “既做得不好,你该做何?” “愿儿该去抄书。” 沈阙点头。 沈愿便麻溜地跑了,步子却一个不稳跌在雪里。 沈阙无奈地叹口气,拎起小兔崽子见他回了房才放心。 崔雪时已梳妆完毕,朝云近香髻盘绕,拢着狐裘走出屋子,沈阙迎过去扣住她的五指,温言道:“走,夫人。” “手怎么这么凉?” “夫人握着就不凉了。” 第141章 尘埃落定(番外) (一)妻若伴,君亦伴 东宫朔雪,覆上满皑,东宫新茶正烹着,冒着热气将二人隔断。 太子与太子妃同桌而食,只是萧旬连吃个饭都太过严肃,太子妃谢萤连伸筷都不敢。 素闻太子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外头人都说他是那位沈相最差的学子,半点沈相的气度都没有。 可眼下他端端正正坐在她眼前,成婚半年,萧旬和她说话怕是只有句。 也是这短短半年,她眼看他日渐冷漠,活活蜕成了帝王模样。 少言寡情。 谢萤忍不住问:“我知殿下心里有人,是前几日那位来为父皇把脉的裴姑娘?” 萧旬不掩饰:“是。” 谢萤点点头,放了筷:“殿下会怪妾身占了太子妃的位子吗?” 萧旬淡淡:“不会,一切都是家族安排罢了,我不至于混蛋到将错往女子身上推,更何况是她拒了我,她便不会因我而入宫。” “所以你放心,你坐在太子妃的位置无人可撼动。” 谢萤赶紧摆手摇头,她巴不得有人能替她坐上这太子妃的高位。 “妾身并非此意,妾身家中有十六位姐姐,未入宫前我在家最为受宠,人人都捧着我,爱着我,所以他们待我好,妾身才不能违抗必须嫁给殿下。” “太子妃的位子是妾身慌慌忙忙坐下来的,此位不稳,妾身也没奢望太子对我动心,如今得知殿下心里有人,妾身倒松了口气。” 谢萤笑着,嘴角蜜蜜的,“证明殿下是有心之人,不是冷血无情的铁面罗刹,所以殿下…能把那个肘子递给妾身吗?” 萧旬缓缓抬头,但还是将身前的卤肘递过去,“何故前言不搭后语?” 谢萤:“太饿。” “宫里的嬷嬷抢了你的饭?” “太少。” “那就让厨里多做些。”萧旬觉得她的吃相过于好笑,也是第一次见太子妃没那么端着。 “太…妾身也要有太子妃的形象,若让旁人知道我是贪吃货色会闹笑话,丢的也是皇家脸面。” “每日午后你就来此处,一个肘子给你的肚子补上。” 谢萤眨眼啊了声,回头望着左右无人,低声说:“太不合规矩了。” “东宫的规矩是我定的。” (二)歪髻、枸橼、雪花酒 “错了。” “什么错了?” “沈太师没见我的发髻都是歪的吗?” 沈阙抬眼看了眼镜中美人头上歪歪的发髻,嘴角浅浅扬起来。 崔雪时打开他碰上的手,“今日可是公主殿下二女儿的周岁宴,要是去迟了,她怕是要气得将我留在公主府,三日不允我回来。” “你莫不是故意不想让我去?” 沈阙叉开话题,“凤和公主得女有二,我们什么时候能有个女儿?” “你的儿子在后头坐着呢,就不怕他吃醋的?” 崔雪时盯着铜镜中那抹乖巧的身影,沈阙回头看过去。 沈愿正拿着爹爹雕的那把木剑把弄着,冷不丁冒出一句:“爹爹昨日喂了我一整罐醋。” “闭嘴。”沈阙冷冷地神色投过去,像是扔了块冰在儿子身上。 “一整罐?那怎么行!”崔雪时震惊得站起来,“沈太师你到底会不会养孩子?” 沈阙忙抚平炸毛的猫,使了个眼神给一旁偷笑的婢女,婢女赶紧收起笑走到崔雪时后头拆簪重梳。 沈阙笑意晏晏,看着镜中夫人道:“我带他出去走走,等夫人梳妆毕就去公主府。” 沈愿很自觉地知道说错话惹爹爹不快了,出了门就赶紧认错:“爹爹,愿儿知错了。” 沈阙从袖里掏出一袋装着枸橼干的布袋,递给他,“吃了。” 这玩意儿就是特地给沈愿准备的,沈愿瑟瑟地伸出手拿一块,迅速塞嘴里,做出痛苦表情,“酸…” 沈阙:“我昨日罚你是为何?” “愿儿说裴家阿叔来给娘亲送了壶雪花酒…” “不对。” 又说错话了。 沈愿忙摇头,退后两步:“愿儿功课做得不好。” “既做得不好,你该做何?” “愿儿该去抄书。” 沈阙点头。 沈愿便麻溜地跑了,步子却一个不稳跌在雪里。 沈阙无奈地叹口气,拎起小兔崽子见他回了房才放心。 崔雪时已梳妆完毕,朝云近香髻盘绕,拢着狐裘走出屋子,沈阙迎过去扣住她的五指,温言道:“走,夫人。” “手怎么这么凉?” “夫人握着就不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