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传之陵容突然成了白月光》 第1章 重回紫禁城 安陵容神志清醒的时候,宝娟正在为她梳妆。 梳妆镜中,右边发髻垂下三簇偏紫色的渐变长流苏,两把头上,左侧嵌了银叶红粉蓝三色海棠花样花钿,一面包了镂金蓝叶杂钿来搭配右侧垂下的三簇细流苏。钿花精致,银叶中还镶嵌着细碎粉米珠,令两把头看起来精致又华贵。 这装束,竟依稀像是她当年刚入宫时答应位分的穿戴。 安陵容疑惑。她不是在延禧宫自戕了吗?为何,却回到了她还是答应位分的从前时光?是在做梦吗? “妹妹容颜依旧,只是心不似从前单纯了。” “谁都知道宫里的日子难过,可是日子再难过,再要步步为营,也不该伤害身边的人,特别是一直把你当做亲姐妹的人。” “自从入宫后,我们三人相依为命,你不愿做的事情我绝不会勉强你,当日眉庄禁足,我若不与你联手,只能人为鱼肉。” “你若不完全灭了良心,你回头自己想一想,你害过多少人?” “再冷,也不该拿别人的血来暖自己!” 临终前,甄嬛对自己的诘问斥责似乎还犹在耳畔。 安陵容苦笑,姐姐啊,我是有选择可以一直做一个单纯的人,但是在皇后的步步威逼下,你以为我真的有得选吗?无非是早些填命,还是晚些填命罢了。 我只是当初做了困兽之后,又不甘心的想拉所有人沉沦而已。 “小主,妆发理好了。”宝娟见安陵容走神,轻轻唤她。 感受着寝殿暖融融的阳光,以及宝娟重回年轻的鲜嫩面庞,安陵容用力掐了掐掌心,竟然很痛很痛。 不是梦啊。 安陵容忽然无声长笑,双手捂住面颊,眼泪不自觉的疯狂落下。 “小主,您怎么哭了?”宝娟顿时惊慌失措,念头微转间,想起昨日安陵容刚入延禧宫时就被夏常在撞见敲打,许是为了这件事。 就轻劝道:“小主,夏常在仗着家世刁蛮骄横,以后我们不与她多接触就是,您别伤心,在后宫家世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皇上的宠爱和皇后娘娘的看重才是。” 在她的劝慰中,安陵容继续旁若无人的哭了一会儿,算是祭奠了一番她从前那愚蠢又可悲的一生。 刚收拾好情绪,忽然窗外传来宝鹊的声音,“柳公公来了,快请进。” 安陵容闻声,忙擦了擦眼泪,拿起桌面上的薄粉轻扑了两下,对宝娟道:“随我出去看看。” 出了寝殿,只见一个面生的小公公将一个托盘举过头顶,上面放着几匹粉红色锦缎,躬身走了进来。 见安陵容出现,立刻举着托盘行礼道:“安答应吉祥,奴才咸福宫太监柳秀。奉敬嫔娘娘之命,为安答应送赏。” 安陵容一愣,前世这个时候,她好像净顾着看富察贵人与夏冬春二人的殿前赏赐如流水,伤感自己殿前门可罗雀了。竟忘记了当时宫里的老好人敬嫔和欣常在,在她初入宫时,是给她送了东西来的。 总算前世一番阴毒算计中,并未真正将矛头对准过这两人。也算阴差阳错。 见宝娟伶俐的从柳秀手中接过赏赐,安陵容也笑道:“劳烦柳公公跑腿,公公坐下喝杯茶。” 安陵容声音轻柔婉转,让柳秀不自觉微微抬头。只见新人小主眉清目秀,神情也异常娴静柔和,并不似传言中满身小家子气的放不开,不免微呆了呆,但他还要去其他各宫跑腿,因此也不敢在乐道堂多待,只得道:“多谢答应赐茶,本不敢辞,但奴才还得去别宫送赏,请答应恕罪。” 安陵容也只是客套,没有多留。 不多时,欣常在宫里也有小太监送来了赏。也是几匹锦缎,不过比敬嫔娘娘的锦缎材质略次几分罢了。 想到欣常在年俸仅仅50两,也不富裕,还能省下每月的衣料缎子,给各位新人送赏,也算做人地道又实在了。 安陵容不禁有些感慨。她前世是怎么将从未看得起她的皇后,当做对她青眼有加之人的?是瞎了眼。 看着圆桌上摆放的几匹缎子,安陵容知道,后面并不会再有人想起她这个家世低微的小答应了。 果然,不一会儿的功夫。一排排送赏的宫人端着华贵的布料,珍宝首饰,往富察贵人的正殿和夏常在的东配殿怡性轩鱼贯而入。 安陵容的西配殿乐道堂和夏冬春的东配殿怡性轩,殿门相对,中间夹着富察贵人的正殿。因此送赏的宫人队列,只要开着殿门,就算是她不想刻意去看,还是会硬生生的挤进眼帘。 夏冬春的怡性轩方走出一队送赏宫人,剪秋便带了两队宫女,笑着拐了进去。 安陵容看的有趣,她还记得夏冬春当年就是因为得了皇后的赏才越发目中无人,更是连华妃都不放在眼里的在延禧宫大放厥词,因此被华妃暗中记恨。最终在新妃嫔刚一起觐见完皇后之后,就被华妃借机随口赏了“一丈红”,后残废于冷宫,郁郁而终。 这一世,安陵容没有了刚入宫时的诚惶诚恐以及妄自菲薄,她觉得自己越发能看清皇后这只隐于幕后的“黄雀”了。 远远的剪秋就给足了夏冬春脸面,“奴婢剪秋给小主请安。”夏冬春自然喜不自胜,眉梢眼角全是开心与笑意,喜出望外的就从正厅冲出来,拉住剪秋道:“姑姑您怎么亲自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她跑动间,一对紫米珠流苏耳环几乎甩到了面颊上,甚是娇憨。 这还是安陵容第一次发现,连夏冬春都是有些美貌在身的。从她这劲劲儿的娇憨相上,不知为何还能看出几分似是而非的华妃影子来。不由让安陵容感叹,皇上当真是个“长情”之人,就连当初殿选随手一指说是有趣儿的人,竟也是个华妃仿品。 剪秋给夏冬春送完赏,又顺道拐进了一旁的延禧宫正殿。 富察贵人哪怕出身大族,在剪秋面前,也依旧亲身出门迎接。可见皇后终归是皇后,即便皇帝不爱,也“深得君心”呢。 第2章 又见夏冬春 夏冬春趁着剪秋去富察贵人殿里送赏,急忙安排好身边的丫头清点自己的赏赐入库,然后在剪秋出正殿时,又热情的带人凑了上去。 剪秋自然不会不给她面子。 一面与她诉说皇后娘娘对她们这些新进小主的关心,一边与她告辞。 夏冬春直将人送至安陵容的乐道堂附近,才目送着她们一行人远去。 一抬眼瞥见了坐在乐道堂正厅的安陵容。 见她偌大一张桌子上就放了几匹轻薄的衣料缎子,不禁幸灾乐祸的开口挖苦嘲讽,“出身微贱呢,就别怪别人都不待见你。啧啧啧,就这点赏赐,可真叫人寒酸哪。” 夏冬春说起话来,身姿摇曳,又娇又俏,一看就是被家里娇养惯了的大小姐,鲜嫩的面庞上不见半分阴霾,一眼能叫人望到心底。 她站在门厅外,稍稍歪头,抿唇带笑骄傲的看向安陵容,安陵容却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她好美、好耀眼。 是因为她认为夏冬春不够坏么?并不是。夏冬春骄横轻狂,仅因自己殿选时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了她身上,她就要让自己当众给她下跪请求她原谅。 她怎么称不得一个坏字? 但时移世易,安陵容尝遍人情冷暖后,心境变迁,变得只愿看见世间万物美好那面罢了。 宝娟见夏冬春得意忘形,十分不快。对她行了个不太情愿的礼就想回殿关门。 却被安陵容抬手阻止了。 在宝娟愣神间,安陵容走出殿外,规规矩矩的向夏冬春行了个礼,神色不娇弱,不惶恐,也没有不卑不亢,她只是睁着一双干净的眸子,真诚道:“常在万安。陵容殿选时烫伤了常在,还不小心污了常在衣裳,至今惶恐,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令常在消消气不再厌恶陵容呢?” 夏冬春本以为她要讲些反讽之语,不想却是道歉的话,一时间呆了一下。 殿选时,她对安陵容不依不饶,让她下跪道歉,是因为她不觉得安陵容一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秀女能被皇上选做妃子。 但如今她却偏偏被皇上选中,还与自己同住延禧宫,自然更叫她恼羞成怒。 今日她得了赏,本想借机奚落嘲讽一番安陵容来出口恶气。 却不想,被奚落之人,甘之如饴,还反而来向她道歉。 一时间心情复杂的很。但她可是夏冬春啊,输什么也不能输气势,对于安陵容的自行请罪,理所当然的接受,“原就是你错,当初甄嬛伶牙俐齿叫你脱身,昨日见我还敢装柔弱可怜,你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夏姐姐教训的是,陵容当初不稳重,如今诚心悔过,不知姐姐可愿给机会弥补过错?\" “你当真诚心悔过?” “当真悔过。绝无虚假。” “哼!算你懂事!”夏冬春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她想了想,安陵容现在对自己服软了,那宫里就剩下个甄嬛真心叫她讨厌了。哼,她甄嬛仗着自己美貌,当初竟敢随意对自己指手画脚,真当她自己一定会得皇上宠爱了吗? 视线扫过安陵容,忽然有了个好主意,“若你以后不再跟那个伶牙俐齿的甄嬛来往,我就原谅你以前对我的冒犯,你能做到吗?” 安陵容为难起来,“夏姐姐,甄姐姐当初也是一心为了陵容,而且陵容在宫外时,甄姐姐还多方关照,陵容实在不能忘恩负义。所以,夏姐姐能否换个旁的条件?” “哼!做不到你方才那么信誓旦旦,耍我吗?!”夏冬春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冷哼一声,气呼呼的扭着小蛮腰回去了。 见夏冬春没有如前世一般在她殿前大放厥词,将华妃与皇后的赏赐作比较,安陵容背对着宝娟笑了笑,回了暖阁。 将小臂摊在榻上的矮桌上,安陵容轻轻将头枕在上面。阳光的温热,点点洒在脸上、身上,竟也让她无比的开怀与愉悦。 宝娟见状,以为她是在颓丧,便上前小心翼翼的进言道:“小主,你别灰心,英雄不问出处,家世并不能代表一切。” “你觉得我在自怜自伤?”安陵容笑着望宝娟。 宝娟浑身一震,并不知安陵容是否喜欢旁人猜测她心思,因此赶忙跪下告罪道:“奴婢放肆了。” “起来。”安陵容眼神穿过现如今的宝娟,仿佛看到了八年后的她。 对于宝娟,安陵容虽然恼过她是皇后爪牙,引她入局走上一条不归路,但感情上却并不恨她,因为哪怕是虚假的,无法选择的,她毕竟陪伴她到了最后。 在甄嬛、沈眉庄也安慰不了她那颗自卑的心时,是宝娟给了她一个虚假的支柱。 “小主不怪奴婢猜测您的心思?”宝娟起身,试探道。 安陵容笑笑,“你又猜不准,我怪你做什么。” “那小主您……方才在想什么?” “想我都到宫里了,是否可以读些论语或者诗词长长见识了。你知道,我是县丞之女,爹爹俸禄低,家中向来拮据,在闺中时也根本没有什么机会读些像样诗词经书。我与甄姐姐交好,她弹琴时常不经意间就以诗词曲赋做配,那词曲听来婉转,隐约意境也甚美,可我却不懂其中真正涵义,常觉抱憾。……要是我以后也能弹琴时脱口而出些诗词,就好了。肯定显得特别有才情。” 宝娟听了她这些小女儿心思,一时无语。还以为她在夏常在那儿受挫,在自伤自怜着不开心呢,没想到却是在想诗词歌赋这些东西。 只要没有折了心气儿,做什么都好。 宝娟乐得她有事做,可以不一直颓丧个脸。要知道安陵容第一日进宫的时候,就因为被夏常在教训了几句,可是整整闷闷不乐,妄自菲薄了一天。 她叫宝鹊先进屋伺候着,自己则麻利的去内务府托关系找书籍去了。她既然来到了安陵容身边,岂能不牢牢抓住任何机会来叫安陵容信任倚重自己。 用过午膳,安陵容将宝娟取回来的书匣子打开了。 也不知宝娟是如何做到的,杂七杂八竟然给她拿回来了七八本书。虽皆非原本,是誊抄来的书籍,但并不耽误安陵容开心。 她将书一本本的摆出来,有论语,资治通鉴,诗词,茶道,棋谱,乐谱,中间还夹杂着一本食谱,如此多的种类,足够自己消磨好久的时光了。她轻轻抚摸着这些书,逐渐笑逐颜开。 见她开心,宝娟觉得她没有白去求人。 终于第一次在小主面前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以后自己大宫女的身份应该没跑了。 第3章 人不知而不愠 午后,安陵容靠在软塌上读论语,她读着读着,思绪忽然回到了前世与甄嬛一同服侍皇帝的时光,那时她与甄嬛已经生了嫌隙。甄嬛玲珑心窍,哪怕当时厌烦极了她,也不在皇帝面前显露分毫,反只一味拿些她看不懂的诗词文章跟皇帝闲谈,独留她如个宫女一般口笨拙舌的呆立一旁。 她那时便恨极了自己于学识上的蒙昧无知。 翻开论语,第一篇是学而篇。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shuo)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wen),不亦君子乎?’” 安陵容缓缓念来,一句话读错了两个字仍浑然不知。 所幸殿中只有宝娟宝鹊侍立在旁,之乎者也什么的也听不大懂。不然安陵容怕是要在小宫女面前出个大丑来。 “有子曰:‘有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人之本与。’”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仅读了三句,安陵容就觉得这些老学究学的东西确实绕口,短句短词她倒也能看懂几句,但合为一句话后,却完全不明白孔圣人想表达什么东西了。 她读的云里雾里,不觉就想拿起笔墨默写出来。于是就叫宝娟去内务府领取些纸墨笔砚回来。 宝娟确实伶俐,也不知她到内务府是如何讲的,很快就为她这个家世低微的小答应取回了一副笔墨纸砚。 虽然不是什么好墨好砚好宣纸,但胜在能用。 安陵容学的入迷,抄录几遍仍觉意犹未尽,又拿着抄录的句子边读边从暖阁踱步至正厅。 她嗓音婉转,朗声念来,甚是悠扬动听。 …… 夏冬春找富察贵人套交情后刚出正殿,习惯性的往乐道堂方向一瞥,却见安陵容正着魔一般的在吟诵些什么,不徐不疾,却有些韵律。 她鬼使神差的就扭着小蛮腰走了过去。 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却原来是在念论语,“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种京中小儿都能出口成诵的句子,她却念的错字百出,夏冬春不禁翻了个白眼。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那个不念shuo,念yue,还有后面那句,人不知而不愠!念,不念wen。你好歹是个官家小姐,怎么目不识丁啊?笨也笨死了!跟你住在一个宫里,我脸都要被你丢光了!真要读不懂,就别卖弄了,平白在那里惹人笑话!” “夏姐姐?”安陵容一转眼,见到夏冬春站在门外,正皱着眉头在听她读书。赶忙欣喜的放下宣纸,走了出去。一时开心,冲到她跟前才想起来忘了行礼,赶忙补上:“夏常在万安。” “行了,起来。”夏冬春别扭道。心里实在不知道安陵容发什么神经,明明自己在骂她笨,她见了自己却还开心的冲到脸前来行礼。 “夏姐姐来我屋里坐坐,我给你泡茶。”安陵容甜甜的笑道。 “你那里能有什么好茶?” “夏姐姐赏个脸嘛。”安陵容大着胆子轻轻拉了拉夏冬春袖子。 自到宫里,许多人不与夏冬春交好,她一直都是腆着脸去巴结旁人,没想到在延禧宫,却被安陵容一直厚着脸皮来纠缠,其中滋味复杂的很。 “看你能上什么好茶。”夏冬春也不是纠结的性子,有人巴结她,她就受着,左右是旁人来奉承她,她也没啥心理负担。 将夏冬春请进乐道堂,叫宝娟上了新茶,安陵容才图穷匕见。 “姐姐方才说陵容有几句论语读错了字,不知是哪几个字啊,陵容真心请教姐姐。”安陵容嬉皮笑脸的将方才自己抄录的纸张拿出来问询道。 夏冬春一口热茶还没喝到嘴里,就被她这司马昭之心给勾的顿时火冒三丈,“好啊你,安陵容,我以为你诚心请我进来喝茶,结果却是把我当教书先生!你真是……哼!本常在就是不告诉你!你能如何?” 哎呀,露馅了。 安陵容尴尬笑笑,却并不害怕她发火。因为这两次试探着,也看出了她就是只纸老虎。无事时逗逗,也别有几分乐趣。 “你还敢笑!”夏冬春下意识举起了手掌。 “姐姐!陵容就是拐着弯想叫你在乐道堂多坐一会儿罢了,你别生气了。求求你了。”安陵容拉住她举起的手臂,强行按下。 然后继续不耻下问,“所以陵容到底哪几句话读错了?姐姐快告诉我!” 夏冬春被她晃的手臂疼,蹙着眉头使劲将手从她怀里抽出来,“你给我好好坐好,怎么像浑身没骨头似的。” “哦。”安陵容立刻乖巧坐好,但望着夏冬春的漂亮眸子眨了眨,里面盛满了求知欲。 “哼,看你可怜,才告诉你的。”夏冬春刚拿起安陵容誊抄的句子,就一脸嫌弃,“你怎么连个毛笔字都写不好的?字丑的还不如狗爬呢。” “陵容家世不好,虽开蒙了,但学的浅显,也不常动笔。能描出字形来,陵容已经觉得自己很有天资了。” 夏冬春噗嗤一笑,“狗爬字的天资吗,哈哈。” 虽然夏冬春最终还是给她指出了错音字,但是她不喜四书五经这些东西,学识也只比安陵容高出那么一两分,没解释一两句呢,就有点漏底了,在安陵容的似笑非笑中,恼羞成怒的去了。 安陵容故作恭顺的“捉弄”了一会夏冬春,心旷神怡之际,忽然想起了甄嬛和沈眉庄。入宫两日了,似乎也该去看看自己的甄姐姐和沈姐姐了。 虽然甄嬛比起她更喜欢淳常在,沈眉庄比起她更喜欢甄嬛。她永远得不到她们更多的偏爱。但到底也算是对自己付出过真心的姐姐们,依礼该去探望的。 且自安陵容重生后,心里堵着一口气。 甄嬛在她死前骂她失了单纯本心,那她这一世重生了,就索性装作无比单纯善良之人,她倒要看看,这般作为下,甄嬛是否会比起方淳意对她更加偏爱几分。不是独一份或者被偏爱,她心中终究嫉妒难眠。 第4章 并排第一 安陵容到碎玉轩看望甄嬛的时候,天色还早。碎玉轩的小允子正在打扫庭院,偶然抬眸,远远见到门外被两个宫女簇拥着的安陵容,心念微转,便知是个小主。于是赶忙扔了扫把,跑上前恭敬行礼,道:“小主吉祥。” 安陵容时隔多年见到这个年轻的甄嬛麾下“最得力太监”,微微有些时空交错的恍惚。 如今的小允子在碎玉轩还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安陵容知道,他其实极有能力,还会些腿脚上的功夫,是个深藏不露,且有些城府的人物。 宝娟见安陵容恍惚,在她身后轻轻叫了声小主。安陵容这才重新打起精神来。 “公公快请起,看公公身形,一时想起个故人,这才叫公公好等,公公别见怪。” 小允子一个普通小太监,这辈子哪里被人这么尊重的叫过公公,而且还是一个主子,一时间心里既惶恐又有些扬眉吐气。心中对安陵容的观感也拔高到了一个仅次于甄嬛的程度。 “甄姐姐在宫里吗?劳烦公公为我通报一下,就说延禧宫的安答应前来拜见。” 小允子麻溜起身,躬身道:“谢小主。我们常在在宫里歇息呢,奴才这就去为小主通报,小主且先随我进来。” “好。”安陵容面带微笑,带着宝娟宝鹊进了碎玉轩。 小允子刚把她引到正殿阶下,正巧浣碧从屋内走了出来。 “安小主?小主吉祥,我们小主正在屋里玩呢。您快请进。”她一见安陵容,水眸盛着亲切,立刻迎了上来。 安陵容颇有几分受宠若惊。要知道,自从前世她开始得宠后,浣碧就开始对她轻之蔑之了。似乎她脸上就写着“不配得宠”四个大字一般。她一直不理解她对自己的那份恶意究竟来自哪里,对她身世的鄙夷?可浣碧只是个宫女,她好歹还是正经妃嫔,她哪来的底气? 浣碧对她的态度一直是个谜,她前世到死也不知道原因。 安陵容心中想法万千,脸上却一直维持着完美无缺的微笑。总归自己是主子,浣碧以后再看不惯自己,她也翻不过天去。 进了屋,甄嬛和流朱正在软榻上逗趣玩笑。 忽然见浣碧带着安陵容进来,脸上立刻露出一抹嫣然微笑,“安妹妹?你来了,快进来。”她起身,满脸热情的向安陵容走来。 笑靥如花,一如当年无数次迎她入殿时的模样。 安陵容忽然就热泪盈眶。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是水做的,眼泪流起来,无穷无尽。明明心里镇静的很,可眼泪就是控制不住的往下直流。 “陵容,你可是在延禧宫受了委屈?”甄嬛见她忽然无声落泪,又哭又笑,神情恍惚中还带着几分肝肠寸断,不禁语气带了些薄怒,以为她在延禧宫受了那夏冬春磋磨。 她知道夏冬春与安陵容同住延禧宫,也知道陵容向来柔弱不知反抗。因此几乎想都不想,就断定是那夏冬春欺负了她。 浣碧见她们姐妹二人说悄悄话,眼神示意了下流朱,然后请宝娟宝鹊一道去了殿外候着。 甄嬛将人拉到榻上,一面为安陵容细细擦着眼泪,一面轻声哄她,“陵容别怕,那夏冬春再张狂,宫里还有华妃和皇后娘娘可以为我们作主呢,你要是实在害怕,明日我就带你去求皇后娘娘为你换个宫殿。若你不嫌弃碎玉轩偏远,我也可以求皇后娘娘让你跟我同住。” 安陵容闻言,忽然抬头,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去看甄嬛,“姐姐愿意和我同住一宫?” “我当然愿意了。你和眉姐姐,咱们三人一同入宫,在这宫里除了我们姐妹能互相扶持,旁人还能依靠谁呢?”甄嬛理所当然道。 安陵容心中弥漫着细密的喜悦,前世她被夏冬春和富察贵人百般欺辱,甄嬛最后却让方淳意搬进了碎玉轩。她本以为甄嬛就是比较偏爱方淳意,不太喜欢她,却没想到,她其实也是愿意自己和她同居一宫的。 原来自己当年觉得她偏心,全是因为自己爱多思多想啊。 安陵容恍然大悟。 看着甄嬛对她满眼关切,轻声细语,安陵容前世今生的感情汹涌于心,忍不住就扑进她怀里,展颜道:“姐姐,你真好。陵容好喜欢现在的你。” 甄嬛见她一会哭一会笑,真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不禁点了她额头道:“小妮子变脸真快,快说说罢,到底怎么回事,方才哭的那么伤心?” 安陵容起身,拿帕子抹了抹眼睛,才不好意思的低着头轻声道:“我方才在宫里读论语,好多字都不认识,被自己蠢哭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甄嬛仿佛幻听了。 “我方才读论语,好多字不认识,觉得自己蠢笨,所以伤心。”安陵容低声重复。 甄嬛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压下那难压的唇角,拿帕子捂着唇角“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她真是奇了怪了,为何以前没有发现陵容竟是这么一个娇憨的性格呢。 笑了会,见安陵容被自己笑的脸都红了,才赶紧正色道:“真没人在宫里欺负你?那夏冬春呢?她殿选时与你生了嫌隙,也没有趁机与你寻衅生事吗?” “夏姐姐,不,夏常在她,她就是刀子嘴罢了,我一撒娇,她就拿我没办法了。”安陵容笑道。 “你与她和解了?” “姐姐,夏常在她,她原也不是什么坏人,就是有些喜欢生气、还有些目中无人,还一不顺心就想动手打人……罢了。”在甄嬛的逼视下,安陵容声音越来越小,“殿选的时候,原本就是我有错在先,所以午前我跟她重新诚恳认错后,她就不再与我计较了。” “那你们现在说开了,岂非显得我当时多管闲事了。”甄嬛心中略微有些膈应的慌,可也不能说陵容此法不对,毕竟她以后还要与夏常在长久的同居一宫。关系和缓,总比针锋相对的好。 “姐姐你难道是吃醋陵容与旁人交好吗?”安陵容笑着去看甄嬛。 见她神色不悦,赶紧祭出哄人大法:“可在陵容心里,夏常在再好,她也比不过姐姐的一根头发丝。你在陵容心里才是永远的顺位第一。是陵容最喜欢、也最敬重之人。” “哼!就你这小嘴甜!净捡些好听话拿来哄我。”甄嬛闻言,重展笑颜。毕竟安陵容是她先认识的,自己对她还这般好,要是转头她又去跟夏冬春姐妹长姐妹短了,那她心里还真会不舒服。 “你说我在你心里排第一,那眉姐姐呢?眉姐姐待你也极好,怕你在宫里受欺负,昨儿还派人来问我,要不要一起给你送些好吃的好玩的,那她在你心里排第几呢?”甄嬛方才被她拿夏冬春膈应了一回,立刻促狭的也抛出个新难题给她。 倒要看看这已经学会消遣人的丫头片子这回怎么圆? “姐姐,你和眉姐姐现在在我心里并排第一呢。以后根据你们每月对我的好坏程度,我再略做调整。”安陵容调皮道。 她就要独占她们所有人的爱,谁让她最缺爱呢! 第5章 说文解字 两人说笑一会,安陵容就拉着甄嬛道,“姐姐我渴了。” “浣碧,上茶。”甄嬛朝暖阁外唤了一声,浣碧立刻端着茶水稳重的进来了,边将茶盏递给安陵容,边笑着道:“我知道小主不爱喝六安茶,特意换了香片。” 安陵容接过,喜笑颜开道:“姐姐,浣碧稳重妥帖,长的也温婉可人。嗯?细看,跟姐姐眉眼间还有几分相似,我可真是喜欢她。” 说话间,流朱和宝娟、宝鹊端了几碟点心进来。 “快喝口水润润嗓子。说了那么多话,还不忘夸赞浣碧好看,真是张甜嘴。”甄嬛宠溺的笑笑,“我看你的宫女手里拿着书,难不成就是那本把你难哭的论语?” 浣碧身份另有隐情,甄嬛不想安陵容过多关注,因此不动声色便转移了话题。 安陵容来不及多想,立刻难过的点头,“姐姐,陵容真的诚心想要读书的。奈何腹内实在草莽,姐姐快想办法救救陵容。不然以后旁人要是知道了妹妹我目不识丁,不得笑话姐姐学富五车都熏陶不了一个错字布袋吗?” “你这刁钻的丫头。明明自己学识不够,偏想方设法想把责任往我身上推呢!”甄嬛见她光明磊落的自揭其短,不禁也被她这惫懒性子给逗乐了。 在她看来人不怕有缺点,只要肯努力补足,一样值得人尊敬,毕竟勤能补拙。而且读书可以明理,明理之人,才知仁爱。有仁爱之道约束,一个人行事才不至心狠手辣无所顾忌。而她作为年长一些的姐姐,是很愿意与她一同携手共进的。 安陵容眼神示意,宝鹊将书递给了甄嬛。 甄嬛翻开第一页,凑近安陵容,温声问她,“说,我的好妹妹,哪个大字将你难住了?” 安陵容抬指点了点“愠”字,然后道:“我才读了三句,这个字我总以为是读温。今日在宫里吟诵时,被夏常在听到,她就嘲笑我目不识丁。我当时灵机一动,就想把她当做教书先生用用,然而她虽比我强些,完整句子却根本不通,也不求甚解,被我问烦了,最后恼羞成怒的走了。” 甄嬛简直想为安陵容鼓鼓掌,夏常在再是纸老虎,也彪悍的紧,安陵容是怎么敢在她身边跳脚的,真不怕被她大耳瓜子的抽脸吗? “姐姐怎么这么看我?” “我看看你是不是别人假扮的陵容?从前你胆子那么小,怎么忽然倒敢跟夏常在直接对上了?” “姐姐,你没听说过诚者无敌吗?夏常在可能是因为我诚心跟她道歉,所以害怕了。”安陵容瞎胡绉道。 “诚者无敌没听过,仁者无敌倒是略有耳闻。”甄嬛也不拆穿她。 “好,姐姐,我不骗你了。我忽然变得这么开朗,是因为我昨夜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什么梦?” “一个因为我说话做事不够坦诚,而与姐姐和眉姐姐越来越生分的梦,姐姐在梦里怪我多思多想,还不信任姐姐。最后更是与我断绝了姐妹关系。”安陵容轻轻道。 “所以你今日见我才那般伤心?”甄嬛心思通透,立刻就想起了方才她一见自己控制不住痛哭流涕的事情。 “陵容就知道瞒不过姐姐。” 甄嬛拿着论语,轻轻敲了下安陵容的额头,“就因为一个梦,就哭成那般要死不活的样子,你可真是厉害。”想了想又道:“不过也好,我也更喜欢陵容你亮亮堂堂跟我讲话的样子。省的我来回去猜你的心思,累人的紧。” “真的吗姐姐?”安陵容一把握住甄嬛的手,含情脉脉。 “真的。”就是太缠人了些。甄嬛微提了提唇角。 “流朱,把我那本《说文解字》拿过来。” “《说文解字》是什么书?”安陵容疑惑。 甄嬛微微一笑,柔声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今日我给你讲讲说文解字的用法,你以后见到不认识的字,或者不会读的字,就可以自己翻阅说文解字去寻找答案了。” 安陵容听甄嬛开始给她授业解惑了,赶紧正襟危坐。 “咱们汉人先祖发明汉字,自然也是传下了注音。而想要知道那些复杂汉字究竟如何发音,我们便先要了解祖宗传下来的几种汉字注音方法。即是,譬况法、读若法、直音法、以及反切法。” 甄嬛说着,浣碧适时的为甄嬛递上纸墨。 甄嬛便边说边将这几种注音方法依次给写了出来。 “譬况法是用简单的语句描述汉字的发音方式。一般分为以口势譬况、以舌位譬况、以送气急缓和声调长短譬况等。简单讲就是通过叙述讲话人发音时的口势,舌位,送气急缓来猜测发音。此法普通人极难掌握。” “读若法是用同音字或音近字给被注字注音。像‘唉’被注音成‘埃’;‘鼾’被注音成‘汗’,多是声同,声近,此法虽简单易懂,但却不够准确。” “直音法则是选用一个与被注字读音完全相同的汉字来注音。如‘单’姓,音“善”;父字,音甫;此法比上面两种胜在略微准确。但亦有局限之处,比如没有同音字,就没法注音。” “最后一种反切法,是用两个汉字合起来为一个汉字注音的方法。如‘惴’,音‘章瑞’切。切是标注方法,章字取前半发音,瑞字取后半发音,合之则为一字。” “此四法互相印证,则可知生僻字读音。” 甄嬛边说,边在纸张上记下关键举例,以便安陵容回去后还可温习回忆。 安陵容听的认真,将甄嬛的话反复在心里咀嚼含义,直到甄嬛讲完,她都仍是沉浸在这无尽的学问海洋中。 甄嬛见她沉思,颇有教学成功的成就感。一边悄悄吩咐浣碧去重新冲泡茶水,一边静待安陵容回神。 等到安陵容终于彻底消化掉她所讲的内容,眼神逐渐清明之时,甄嬛将一块圆糕点喂到她唇边道:“费神思量这么久,快吃块点心补补。” 安陵容咬了一口咽下,才亮晶晶着一双眼道:“姐姐,你就是我心中的孔圣人。听了你方才那一席讲解,陵容觉得这十六年都白活了。从现在起,你就是陵容心中的顺位第一,眉姐姐都要稍稍往后靠一些了。” “油嘴滑舌。喏,这本《说文解字》赠你,它就像一本字典,你遇到不认识的字,就翻阅一下,管你很快就学完论语的学而篇了。上面有生字的注音以及注释。”甄嬛将桌边的书籍递给安陵容。 安陵容一接过书,立刻像护宝贝般往怀里带了带,才道:“姐姐把书赠了我,那姐姐以后用什么?” 甄嬛见她一副紧张自己后悔的模样,不禁失笑,“《说文解字》宫外到处都有卖的,我想要了,再去内务府找一本就是。倒是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担心我没书用,就只靠一张嘴担心吗?” “那我以后给姐姐绣个帕子抵债好不好,姐姐你知道的,我女红很好,苏绣,湘绣,蜀绣,粤绣无一不精。我本打算从今日起,弃绣从文,但若姐姐想要绣品,我就再勉为其难捡一捡自己的老本行。”安陵容笑。 甄嬛满意的点头,“嗯,那感情好。不过现在我还不想要帕子,等我什么时候想要了,你需得立刻放下手头所有活计,去给我绣。” “一言为定。姐姐。”安陵容将两把头上垂下的三蹙细紫线流苏不耐烦的拨到身后,迫不及待就翻开了怀中的《说文解字》。 甄嬛扫过她发髻,忽然道:“陵容,我最近新得了几支宫花,你待会儿挑两支回去戴。” 安陵容头也不抬的拒绝,“姐姐,我现在只对书籍感兴趣,你赏我那些还不如多送我两本不看的好书。” “你倒真识货。常言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陵容,你悟‘到’了。”甄嬛笑着打趣她。 一旁的流朱、浣碧看的一直掩唇失笑,这安答应,读书如此痴迷,难不成以后还想考个女状元?想想那搞笑的场面,更叫人想发笑了。 第6章 真小人也 有甄嬛在一旁“掠阵”,安陵容一口气将论语的学而篇整整学了六个子曰。 “姐姐,这六个子曰,我已经完全懂了。你现在尽可以提问我了。”安陵容将书合上,自信满满道。 “很好,那我问你,‘学而时习之’的‘学’字,何解?”甄嬛将自己手中的孟子合上,笑眯眯问她。 “是学问的意思。意思是说学了东西,要经常温习,复习,练习。这样方可记得牢固。”安陵容说完,一脸骄傲,等她夸赞。结果却等来了甄嬛的摇头,“非也非也。此‘学’非彼‘学’。” “啊?明明我查到的注释就是这样的啊。” 甄嬛道:“学海无涯,学无止境,若只单指学问,一个人穷其一生,又怎么学得完新东西呢?” “那这‘学’字该指什么呢?” “我觉得应该加个前缀,指为人处世的学问。南宋理学大师朱熹也曾有言,此节所述的是一个人的‘入道之门,积德之基。’,可见讲的是做人做事。表面为学,实则为行。若无德行,只求文章练达,那以后只能成为一个闭门造车,纸上谈兵的书呆子;可若时时实践,时时修养做人德行,那么即便你没什么学问,做事却会逐渐有章法,有主见,有担当,最终被后世承认是真有‘大学问’之人。” “我明白了,原来这‘学’,学的是做人做事,学的是进德修身。” 甄嬛欣慰的点头,“不错。看来你理解到了精髓。” \"我再问你,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其中的‘君子’二字,何解?\" 这次安陵容再不敢冒失的回答了,只犹豫着道:“依说文解字来讲,指有德者,或者有位者。” “有位者何解?” “位高者,上位者。” “很好。” “那你说说对这句话的理解。” “旁人因为不了解自己从而误解自己的时候,不轻易发怒,可称得上有德君子。” “陵容恭喜你,你已经论语入门了。”甄嬛由衷的称赞她。 安陵容抚摸着论语的封皮,忽然又为方才那句论语的解释补上了一句,“既然君子又可指有位者,那方才那句话,是不是也可以解释成,若有下位者不小心、或因无知莽撞做错了事,上位者也不应过分苛责,这样才算得上一位合格的上位者?” 甄嬛一怔,喜道:“陵容你已经能举一反三了,这可是论语述而篇里的内容呢。你当真有读书的天分。” “那我现在算不算出师了?姐姐。”安陵容立刻“得寸进尺”。 甄嬛摇摇头,\"要想出师,也简单,再答一题,敢不敢?\" “姐姐尽管来。” “听题,‘巧言令色,鲜矣仁。’何解?” “姐姐这题可难不倒我,这句话讲的是,满嘴花言巧语,装出讨人喜欢、可爱乖巧面孔的人,是很少有仁德的。那些和善讨喜都是小人们为了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伪装出来的。” “嗯,答的极好。”甄嬛不慌不忙的听她讲完,然后对她故作审视一番后,笑着逗她,“所以陵容今天一直对我巧言令色,撒娇卖痴,究竟是想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啊?嗯?” “姐姐!你笑话我是小人?!”安陵容顿时不依了,虽然因为前世有些心虚,但想了想,还是解释道:“姐姐,我这辈子就算对你有所图,也只是想叫你不能轻易甩脱了我,且一辈子跟我做姐妹,喜爱我、偏爱我。” “哎呀呀,这可真是应了孔夫子那句老话了,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姐姐,你这个坏人,我哪里是小人了,我哪里是了?你再这样,我以后得什么好玩有趣的东西,都给眉姐姐送去了。”安陵容被如此打趣,气也气饱了。 最后恶狠狠放话,“我现在决定把眉姐姐放到心中第一位了。” “啊?这可怎么办呢?听说反复无常,更是真小人的佐证呢。”甄嬛依旧促狭的摇头。 “哼,姐姐累一天了,为了不打搅姐姐歇息。陵容这就要回宫了。”安陵容见今日甄嬛是耍定了她,干脆假装揣起书要告辞。 快走到门口,也不见甄嬛出言拦自己,就转头对甄嬛又高声提醒一句,“我真要走了。” 甄嬛故意不看她,一边附和好的好的,一面忙着跟流朱、浣碧说笑。 “哼。那我真走了。”安陵容有些失落,却也没法厚着脸皮重新回头,只好领着宝娟、宝鹊出了门。 崔槿汐一直在内室为甄嬛整理床榻,听着安答应被自家小主给气走了,就出了内室,甄嬛见她出来,就朝安陵容去的方向使了使眼色。 崔槿汐会意,忙追出去送人了。 直到亲自把人好生的送出碎玉轩,才转回正殿道:“小主何故如此戏弄安答应?我看她走时一直往正殿这边望,巴巴的等着小主出去挽留她呢。” 流朱、浣碧忍不住笑出声来。 浣碧心道,这安小主真是被自家小主给拿捏死了。被小主如此作弄,竟也不真恼。 流朱则是想着,自家小主还是像以前在甄府一样,是个混世小魔王呢。 安陵容走出碎玉轩好远,宝娟才轻轻道:“小主,莞常在如此折辱您,是不把您当做真姐妹么?” 安陵容幽幽的觑了宝娟一眼,不自觉就带出了些从前作为高位嫔妃的威严,把宝娟看的浑身一寒。 “小主恕罪,奴婢妄言。”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宝娟无知狠毒又爱挑拨离间,但安陵容现在偏偏还离不开她,只好默念论语来平息心中杂念。 “宫中最忌背后议论小主,念你初犯,就先记而不发。如有下次,一并惩处。”安陵容淡淡道。 “奴婢知罪,多谢小主宽宥。” 三人走着,忽然一个长相清秀,神色阴鸷的小太监提着食盒从远处拐了过来。 安陵容远远瞧见,瞳孔猛然收缩。 是他!小贵子! 小贵子刚拐过一个小花园,因为没有瞧见安陵容一行三人,所以并未躬身低头,这才被安陵容瞧了个正着。 这时发现前方有妃嫔小主迎面行来,立刻低头,弯腰,侧身避过,以免冲撞小主贵人们。 第7章 小贵子 安陵容微微拿帕子遮了遮唇角,带着宝娟宝鹊,假装镇定自若的快步从小贵子身旁路过,心中带着几分难言的紧张与慌乱。 小贵子在她走过,微微抬眼审视了一番安陵容三人。 见安陵容是答应位分的装扮,心中略作思索,便已经知道这是宫中哪位小主了。 他微微不屑,如安陵容这般既无家世又无惊人美貌的妃嫔,在后宫很快就会生活的比他这种普通太监更加生不如死。 安陵容似乎感受到了来自身后莫名审视的目光,登时浑身一软。 宝娟到底伶俐,赶紧伸手扶住,“小主,你怎么了?” 安陵容微微一摆手,轻道:“别出声,快扶我回宫。” 三人很快回到延禧宫,安陵容坐在暖阁里,却早已是满头虚汗。 “小主,要不要奴婢去请个太医?”宝娟担忧道。 “不用,我休息一会就好了。”安陵容捏着额角,闭目撑着矮桌凝神。 竟然是小贵子,没想到这辈子只因她提前一天去探望了甄嬛,就遇到了他! 她还记得当初自己依靠皇后重新复宠成为贵人后,内务府给她新拨了几个小太监伺候。没多久,她就在其中发现了心机深沉可堪大用的小贵子。小贵子面容清秀,但一直伪装的单纯无害。若非她心细如发,绝不会发现他异常阴鸷狠辣的本性。 当年她只是稍微给了小贵子几分脸面,小贵子便能立刻知机伶俐的越过众人爬到她的心腹位置,足见其聪慧。 他脑筋转的也极快,只靠她平时言行,便能将她那些隐秘心思猜个七七八八。 许是因为担忧表现的太过聪慧,惹她忌惮,小贵子平日里总是一副忠心耿耿没有任何想法的样子供她差遣,他甚至不在乎是否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边做个有些品级的大太监。 昔年甄嬛即将封莞妃之际突然被皇帝禁足,后又传出怀孕的消息,即将临盆之际,皇后被太后敲打到螽斯门反省,却依旧不愿放过甄嬛肚子里的孩子。安陵容当时为皇后亲信,深知皇后的阴毒可怕,未免自己被皇后当做弃子,便主动挑明愿为皇后分忧。 皇后当时自然得意,特意提起甄嬛家人,安陵容揣度出皇后心思,便把小贵子重新遣回内务府,让他去引动甄嬛胎气。小贵子不怎么显露面容于人前,倒真被他做成了那件事,安陵容觑他可用,又命他将得了鼠疫的老鼠投放进刑部大牢,使甄远道染病。 这一桩桩一件件……安陵容忽然觉得从前的自己无比让人恶心。 她曾亲手做下这许多丧尽天良的恶事,哪怕说是迫于皇后的淫威,也无法欺骗自己抹消当时迫害甄嬛成功时的快感,甄嬛她说的不错,她从前确实“巧言令色,鲜矣仁。” 那时的她甚至无暇思考自己是怎样一步步走进那不可回头的深渊的。 安陵容缓缓睁开双眼,却发现不知何时,殿内已经点了灯。 宝娟小心翼翼的再次进来唤她吃晚膳。 安陵容这才如梦初醒。 碎玉轩迎来送往。晚间,甄嬛刚用过晚膳,又迎来了淳常在。 淳常在年岁较小,又天真烂漫,甄嬛颇为喜爱。又因为大家同居一宫,俗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因此碎玉轩众人对淳常在也非常热情。 淳常在吃着流朱为她端上来的各种点心,一边夸赞甄嬛待她好,一边天真率直道:“听说皇上特别喜欢姐姐,下午看见送赏赐的人一拨拨忙慌慌的,就知道这话是真的了。” 甄嬛闻言坦然的转移话题,“正好我刚得了些时新宫花,样子挺奇巧,妹妹若喜欢,就挑两支去戴。” 淳常在赶忙拒绝说自己更喜欢她宫里的点心。 甄嬛一听,望着浣碧、流朱一起失笑。 这刚送走了个只在乎书籍的安陵容,又来了个只喜欢点心的淳常在。 一个两个的似乎都有些痴症呢。 淳常在临走时,甄嬛还不忘让浣碧多包些点心给她送过去。 新人入宫第三日,一早。 甄嬛便派浣碧寻了几本自己一时没兴趣看的书籍包了,往延禧宫送去。 昨日她因为夏冬春把安陵容捉弄的气恼而回,今日醒了,便想着派浣碧过去哄上一哄。 想着眉庄今日可能会过来寻她玩,又叫浣碧顺便到咸福宫,若眉庄有闲着不看的书,也一并替眉庄送去给安陵容消遣解闷儿。 她们三人一道入宫,情谊非比寻常,万不能叫陵容因为她送书而眉庄不送,从而觉得眉庄不够重视她。昨日跟陵容再次接触后,她发现陵容好像对她们三人之间的感情极度缺乏底气,因此才故意惹恼她叫她独自失落而回。 今日再送书赔罪,也叫她知道,她们这些做姐姐的,即便与她言语上有些争吵拌嘴,心里却仍是会记挂她的。但是眉庄毕竟与她情分浅,想不了那么周到,所以她便替眉庄也多周全几分。 浣碧带着小允子到了延禧宫,宝娟因为安陵容对碎玉轩的亲近态度,对她和小允子多了几分热切。 一面将人请进来喝茶,一面去接小允子手里的书匣子。 安陵容夜梦不断,惊醒时,正好见宝鹊守在在她床前,就问:“几时了?” “回小主,卯时了。”宝鹊年纪小,但也不是没有上进心的,她见宝娟不在,立刻殷勤的去扶安陵容起身,并悄悄道:“小主,碎玉轩的浣碧姐姐来了,不知是否是莞常在有什么话嘱咐她,正在外面等着呢。” 安陵容一听,立刻坐起了身。 也顾不上再慢慢的整装打扮了,披着长发,在寝衣外稍微披了件衣裳就出去见人了。 \"浣碧,可是姐姐有什么话要交代我?\" 浣碧正在和宝娟交谈,听到安陵容的声音,赶忙回身,就见安陵容素面朝天的出了寝殿。 她面色苍白,脸上毫无血色,似乎一夜未眠的样子。 浣碧见状,赶忙行了礼上前关切道:“安小主可是身子不适?怎的面色如此苍白。” 宝娟不动神色的把宝鹊从安陵容身边挤开,扶着她坐到榻上。 安陵容坐下后虚弱的笑笑,然后道:“没事,大约昨夜看书晚了显出了疲惫,不碍事,午时再补个觉就好了。” 浣碧这才放下心来,然后说了来意:“我们小主今日一早醒来,忽然想起自己还有几本旁的闲书,所以命奴婢赶紧给安小主送来,免得小主午后无聊。” 宝鹊将书呈过来。 安陵容打眼一瞧,林林总总十好几本。 不由道,“怎么这样多?” 浣碧笑了笑,“昨日沈贵人从我们小主那里知道了安小主喜爱读书,就也特意为您搜罗了几本孤本,奴婢今早去咸福宫为我家小主送完东西,正好顺道一并捎了来。” “姐姐们竟这般记挂陵容。”安陵容抚摸着那一本本书籍,心中感动。 就对浣碧展颜道:“浣碧,你回去告诉姐姐,我昨日一点都没生姐姐的气。我早知道她是逗我玩的。不然她也不会一大早就巴巴的叫你来给我送东西。” “安小主聪慧。”浣碧再次行礼后便准备带着小允子回去了。 临走,安陵容还小声嘱托她,叫她告诉甄嬛,一定会跟眉庄和她在宫中一生守望相助。 浣碧轻轻点头记下。 她走后,安陵容很感兴趣的翻阅那些书籍,书籍种类繁多,有讲文人志趣的《林下盟》,也有宋元等朝代流传下来的话本如《武王伐纣平话》等,还讲插花瓶艺的《瓶花谱》……安陵容每本都翻阅一二,囫囵看个简介。 以前她不曾读书的时候,觉得深宫中的每日都无比难熬。如今翻阅了这些书籍,才知天地之大,江湖之远,甚至庙宇朝堂都皆有意趣。 第8章 合宫觐见 安陵容抱着书籍孜孜不倦,废寝忘食,因为在自己宫殿,甚至连妆发都不愿上了。 乐道堂中她最大,再加上她揣度着自己一个家世低微的小答应这三日除了甄嬛沈眉庄会记挂一二,应该也不会有旁人过来拜访,于是便任由自己散着三千柔顺的青丝,歪在软塌上读书。 读的兴起,还会笑出声来。 偶尔从暖阁踱步至正厅,还被要出门时路过乐道堂的夏冬春一顿嫌弃。 然而安陵容心神沉浸在书中,无论夏冬春说什么都一概进不到耳朵,甚至还会傻兮兮的扬着小脸朝她点头微笑。直叫夏冬春第一次体会到了对牛弹琴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入宫前三日的日子就这样流水般逝去。 第四日是新人嫔妃一起觐见皇后娘娘的日子,此事重要,宝娟也不敢再由着安陵容任性的徜徉在书海之中,多番苦劝,才令她将手里的《武王伐纣平话》重归书匣。 许是因为被书中故事勾着魂,安陵容入夜不再多梦惊醒,一觉睡到了天明。晨起,洗漱过后,宝娟侍奉她妆发,因是六宫觐见,便想为她往显眼了打扮。她拿来了一个旗头,大拉翅正中装点着一朵硕大的粉红色花朵,看的安陵容直摇头。 她昨日方读了《武王伐纣平话》,知晓了有美人如妲己,面无粉饰,宛如月里嫦娥;头不梳妆,一似蓬莱仙子。便隐约悟到,所谓美人,美在骨美在皮美在周身感觉,装饰倒在其次了。 于是便叫宝娟拆了平日旗头上装饰的镂银三色海棠花样钿子,把两把头梳低,紧挨着真发,再将 那零碎花钿简单装饰于把头两侧,耳坠也换下了平日里戴的大粉晶耳坠,选了副虽然不名贵,但小巧精致的浅白珠子耳坠。 宝娟听着她指挥,待真正装饰完毕去瞧整体,发现这般装饰虽然没有令她比之前更加美丽动人,却叫她比平日的柔软可人多了些婉约亲切。 景仁宫前,安陵容到的时候,时间尚早。因为延禧宫与景仁宫同属东六宫,离的又近,因此她觉得自己一定能在甄嬛沈眉庄到达之前再见她们一面。 她也是出门的时候才想起,前世这次觐见,沈眉庄因为失言夸了华妃一句国色天香,被华妃抓住话头不放,险些问责。 沈眉庄与甄嬛因为住的远,安陵容等了许久,她们二人才姗姗来迟。两人姐妹情深,不约而同都打扮的简约低调,远远看见安陵容,也是眼前一亮。 走近了,沈眉庄上前拉住安陵容笑道:“几日不见,安妹妹出落的越发清秀娴雅了。我这几日忙着收拾宫殿,妹妹可怪我没有去延禧宫瞧你。” “姐姐费心搜罗的那几本孤本早叫陵容废寝忘食了,就算姐姐来看我,我可也没工夫招待姐姐呢。”安陵容故作玩笑道。 “眉姐姐,你没去正好,你不知道,这妮子最近读书入魔,前日下午还拿着论语直把我烦了整整一下午呢。”甄嬛也上前打趣安陵容道。 安陵容见宫道上还左右无人,就郑重神色悄悄将二人拉到一旁,小声道:“二位姐姐,陵容私下得知,皇后娘娘偏爱牡丹国色,稍后咱们若是得各宫主位娘娘垂询问话时,可千万莫要将国色天香这等描绘牡丹的措辞用错到其他各位娘娘身上,以免惹得皇后娘娘不快。” 安陵容这话虽然说的没头没尾,但甄嬛沈眉庄到底都是聪慧之人,既然得了她特意提醒,自然不会不将此话放在心上。 二人默契的点头。 不等她们再多问些什么,其余各宫妃嫔也都缓缓带着贴身宫女走了过来。 她们三人便相视一眼,默默汇聚到人流后方。 等到被景仁宫太监宫女们领着进入正殿列队站好。 皇后便笑着关怀了几句。 安陵容位分低,站在队列最后最不起眼的位置,隔着人群,听到主位上传来那不紧不慢的垂询,她身体逐渐僵硬,心脏也缓缓被一种彻骨寒凉所冰封,前世一生的悲剧,让她确定,这辈子皇后与她,早已是生死之敌。 沉思间,一身偏红色常服的华妃顶着厚重尊贵的点翠雀冠,扶着颂芝缓缓走了进来,“本宫来的不算晚。”她神色不屑,从容的在其余嫔妃的请安声中穿过队列,不情不愿的对皇后一礼,然后坐在皇后下首左列首张紫檀木椅上。 安陵容瞧见皇后神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一瞬,不禁心中暗暗开怀。 从前不明宫中局势时,觉得华妃盛气凌人,随意欺辱打压她,如她眼中钉,肉中刺。但如今重回当年岁月,方知,华妃她分明是平等的不待见宫中所有皇帝的女人,连尊贵如皇后,也休想在华妃手中讨的几分乖巧好处。 好极好极。从前她们是刀俎,我为鱼肉,如今时移世易,大家也该换换身份,我做渔翁,你们来鹬蚌相争。 华妃与皇后的争锋,无非就是华妃故意显露皇帝对她有多么多么宠爱,皇后则拉着新人展示自己有多么多么贤明,各争口舌之快,无趣的紧。 合宫觐见后,夏冬春照例在华妃面前跳脚出丑,安陵容看的一阵担忧,奈何夏冬春她本性如此,安陵容就是再警示,也无法令一个人瞬时就改了自己原本性格。 华妃特意点了甄嬛、沈眉庄出来拜见,见她二人果然姿容甚佳,不禁失落的夸赞了几句皇上慧眼识珠。 沈眉庄起身后下意识的想要谦虚两句,“娘娘国……”沈眉庄国色天香几乎脱口而出,忽然脑中想起陵容方才对她和甄嬛的殷殷叮嘱,赶紧改口,“……过奖。嫔妾萤火之光,如何敢与娘娘明珠争辉。”一句话磕磕绊绊的说完,冷汗差点掉下来。 “沈贵人一张小嘴倒是挺甜。” 华妃抓不到她言语中的失漏,便阴阳怪气的赞了一句。 之后皇后照例又提点几句,叫众人和睦相处,尽快为皇帝延绵子嗣。方令众人散场跪安。 第9章 马前卒 安陵容和甄嬛三人方出得景仁宫,就被夏冬春笑着从后方追了上来。 “哎呦,两位姐姐,让奴才们拿那么多赏赐,这宫里放得下吗?” “夏常在万安。”安陵容眼角眉梢带着些示意之色,本是想提醒她守礼。 但夏冬春见她与自己讨厌的甄嬛走在一起,本就不悦,自然更加不会理会她的眉眼官司了。 倒是一旁的沈眉庄想着几人在景仁宫门口,人多眼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道:“天家恩德,众姐妹应该同享才是,我正想回到宫中,让人挑些好的送去各位姐妹宫里,不想夏妹妹先到,那就先挑些喜欢的留着赏玩。请夏常在先挑选。” “这些赏玩之物,我夏家还不缺!”夏冬春不屑道,说着又嘲讽道:“只是沈贵人这小恩小惠,看来还真是会邀买人心啊。” 安陵容到底受眉庄甄嬛恩惠在前,姐姐受辱,她这个做妹妹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只能挺身开口劝解道:“夏姐姐,你并非如此尖酸刻薄之人,为何今日却生了这般大气,还要迁怒眉姐姐。眉姐姐她向来与人无争,绝不会如你所说去邀买人心。” “安陵容!你与我同住一宫,却一定要向着这两人说话吗?”夏冬春狠狠瞪她一眼。 “夏姐姐,信一人,不是只听其言就信其行,而是要听其言且观其行,这是孔圣人说的话。陵容在宫中日日听你唇枪舌剑,却绝不信你就如表面一样是个骄纵无礼之人,这是因为你不曾因为陵容在殿选时污了你衣裳,就跟陵容势不两立,这便是听其言而观其行;同样的,陵容对眉姐姐也是如此,陵容观她言行合一,实为有德君子。你们皆非品行有亏之人,又何必一定要针锋相对?陵容实在不懂夏姐姐如今的所作所为。” 安陵容站在沈眉庄与夏冬春之间,一步不让。定要自己坐实了“单纯善良”的秉性。她是重生之人,上辈子也纵享了荣华,这辈子唯一的执念就是和上辈子的甄嬛赌气。 一个单纯善良的人是怎么样的?悲天悯人?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还是眼中尽是光明,从不沾染世间一丝尘埃和肮脏? “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先给我闪一边去!”夏冬春盯着安陵容半晌,无语的使劲推开了她。连她平时对她真心还是假意都看不出来,蠢也蠢死了,懒得跟她多费唇舌。 远处,颂芝拿帕子略遮了遮唇角道:“娘娘,这样德行的人也配入宫?夏家这样的人到咱们年府跟前,连提鞋都不配。奴婢听说前几日在延禧宫里,她天天去烦富察贵人,还处处给安答应脸色瞧,闹的鸡全不宁。” 华妃唇角噙着一抹冷笑,道:“瞧她穿的那身衣裳,以为有皇后撑腰,就可以在这儿耀武扬威了吗?” 颂芝见远处安陵容被夏常在差点推了个趔趄,还一口一个夏姐姐,也算开了眼,不由道:“娘娘,这安答应也是个奇人,奴婢听延禧宫的奴才们说,她最近读书入了魔,天天在乐道堂里手不释卷,连夏常在揶揄嘲讽她,她都听不出来呢。” “如此蠢笨迂腐,也难怪这沈氏和甄氏拿她当马前卒使唤了。”华妃冷嘲。 甄嬛眼疾手快的扶住即将摔倒的安陵容,将人护在身后,对夏冬春脆声质问,“陵容视你为姐妹,才对你良言相劝,你就算不接受她的规劝,也不该对她行为粗鲁?” 夏冬春在家骄纵惯了,你若对她好好说话,她兴许还能听上几句,明着争锋,便是动手,也要打掉对方气焰。“呦,莞常在着急啦?可她是你的好妹妹,可不是我的,凭她什么低门小户的微贱之躯,也敢来和我夏家攀亲戚吗?” 甄嬛下意识回眸去看安陵容,果见她在夏冬春的恶言恶语中显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然后怔怔失神着后退了下。宝娟立刻抬手适时的轻扶。 远处的华妃却已经看不下去这场闹剧了,在夏冬春想继续对沈眉庄甄嬛出言不逊时,扶着颂芝缓缓走了过来,“秋来御花园风景如画,好好的景致却被人给打扰了,真是扫兴。” “华妃娘娘万福金安。”众人忙蹲下行礼。 华妃依仗甚是威严,身后宫女太监无数,再加上周宁海满脸阴沉站在一旁,夏冬春顿时有些怯了。 “嫔妾,嫔妾方才只是跟两位姐姐闲话家常几句。”夏冬春眼神躲闪着道。 “闲话家常需要动手动脚吗?”华妃将目光幽幽的转到一旁的安答应身上,示意方才的一幕幕她早已看在了眼里。 “是安答应她自己没站稳。娘娘要不信可以自己问她。安答应你说,是不是你刚才自己没站稳,才让娘娘看着像是我推了你?”夏冬春下意识冷瞥了一眼安陵容。 安陵容看看夏冬春,又望望华妃娘娘,“嫔妾,嫔妾……”半晌没有吐出一句完整的话。看着似是既想承认自己没站稳,替夏冬春稍稍转圜,又不敢随意口出妄言欺骗华妃娘娘的样子。 “真是不中用!”华妃飞了安陵容一眼,才继续阴狠的对着夏冬春冷笑,“在本宫面前都敢欺上瞒下,可见你私下德行。” 说着眼光扫过远处的枫树,乐道:“今年的枫叶好像不够红啊。” “奴婢听说,那枫叶要鲜血染就才红得好看。”颂芝笑着接道。 “是吗?那就赏夏常在一丈红。就算用她的血,为宫里的枫叶积点颜色。”华妃狠厉道。她向来治下严苛,最烦在她治下喜欢上蹿下跳的妃嫔,宫中老人皆知她手段狠辣,从来在她面前低调做人。这三日恰逢新妃嫔入宫,她这一出也是想趁机对这些新人们杀鸡儆猴一番以便立威。 周宁海贴心的为众人解释着一丈红这种宫刑的施刑方法,夏冬春听着这血腥的刑法,登时整个人瘫软在地。 “小主,请。”周宁海讲完,看着失魂落魄的夏冬春,猫戏老鼠道。 夏冬春立时惊慌无措的大声对华妃求饶,华妃好整以暇的抚了抚鬓发,充耳不闻。 反是颂芝弯下腰,笑着“规劝”,“小主的血要是真染红了御花园的枫叶,那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呢。”在夏冬春凄切的求饶声中,周宁海唤人来拖她去慎刑司行刑。 此时,牢记自己“单纯善良”本性的安陵容,眼看着夏冬春即将被拖走,急切开口道:“娘娘,夏冬春虽然骄横无礼、以下犯上,但请娘娘看在她父亲为国尽忠、一代忠良的份上,对她从轻发落。” 她话一出口,甄嬛沈眉庄皆是无比担忧的望着她。 以华妃之娇纵,怎会喜旁人违逆她半分?陵容再是善良,也别引火烧身才好啊。二人心中暗暗祈祷。 第10章 庸医 华妃眸光微转,淬冰的水眸轻扫过甄嬛、沈眉庄,最后定格在安陵容身上。 甄嬛与沈眉庄切身感受到来自上位者的威严,更加噤若寒蝉。 华妃垂眸凝视着安陵容,冷笑道:“你家世低微,容貌也不出众,性子却迂腐的紧。本宫今日不罚你,可不是因为你没有过错,只是因为你这般蠢货,不值得本宫多费唇舌罢了。” 说着又对甄嬛沈眉庄敲打道:“夏氏以下犯上,意在无礼,你们两个也不是让人省心的,好好回去闭门思过去!” 随着华妃带人浩荡离去,夏冬春也被小太监堵了嘴迅速拖走。 “娘娘(陵容),”甄嬛见安陵容还想跟着上前求情,忙唤她一声,微微摇头。 摒退下人,三人走到一处偏僻之地。 沈眉庄方才蹙眉道:“夏氏虽愚蠢狂妄,却罪不至此啊。” 甄嬛环顾四周后,也道:“素闻华妃厉害,却不想如此狠辣。” 安陵容垂着眸子,默默无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甄嬛见状,一把抓住她手道:“陵容,你不会还想着要去救她?” 安陵容低低道:“眉姐姐不也觉得,夏常在罪不至此吗?何况,何况她虽推了我,我却并没有受到一丝伤害啊。” 甄嬛与沈眉庄对视一眼,皆为她的单纯感到吃惊。 沈眉庄道:“陵容,夏常在她,明显鄙夷你的家世,又对你说话甚不留情,你为何还对她抱有如此善意。” 安陵容想了想,道:“姐姐,一个被家人宠坏的人,我们可以让她受到规劝教导甚至零碎惩罚,却不能直接叫她去死,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只是不想一条生命白白消失,这也能叫对她抱有善意吗?我并不如此认为。” 甄嬛道:“陵容,你能有此心,说明你心性单纯善良。但是无论什么事,过犹不及,在我们没有能力去拯救旁人之时,还是先顾好自己,尽量祸不及家人才是。” 安陵容蹙眉,道:“姐姐说的是。陵容记住了。” 沈眉庄轻轻拍了拍安陵容的肩膀。 等到三人正准备起身回宫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的从远处跑来,沈眉庄出声询问,宫女却受惊的说不出话,最后颤抖无措的跑了。 甄嬛眼疾手快拦住一个低头慌张奔走的小太监问话,小太监见三人是小主装扮,只得行礼结巴回话道:“那,那里面有……” “你好好说话!不要吓着别人!”沈眉庄蹙眉斥责。 “嗻,”小太监深吸一口气,才重新开口道:“小主,奴才是御花园的,奉管事的命前来查看御花园各个水井是否有水,没想到刚来到这儿,就看见井里有,有……” 甄嬛见他语焉不详,就要亲自上前查看。 沈眉庄却害怕她遇见脏东西,阻拦了一把。安陵容见甄嬛执意要看,就对担忧的沈眉庄道:“眉姐姐安心,我陪莞姐姐去看。” 安陵容自然知道井里有什么鬼东西,她不是不能阻止甄嬛去看,只是前世甄嬛盛宠直接晋升为贵人与此事有些间接关系,她害怕若是此时阻止了事态进展,会让她以后错失在皇帝心中的特殊地位,从而以常在位份直面华妃各种打压。 那样说不定也是害了她。 好在今生她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给她心灵上的支撑和安慰。 两人拉着手,走至井边,缓缓低头一看,只见一张浮肿的苍白死人脸张着一双死不瞑目的黑目静静漂浮在水中凝视她们。 “啊————” “啊————” 甄嬛与安陵容一起惊叫着抱成一团。饶是安陵容前世坏事做尽,自诩已经变得冷心冷肺,万事不能乱其心,此时也被福子那张死人脸给惊的不轻。 沈眉庄就欲上前,却被强自镇定的甄嬛拦住,并告知了井底真相。 安陵容脸色煞白,额间虚汗不断。 恍惚间,福子那张水肿的脸就在脑子里变成了前世沈眉庄死时的脸,甄嬛未出世孩子的脸,宝鹊的脸,宝娟的脸,以及富察贵人死胎的脸,还有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子的脸。 那些脸有的是真实存在的,有的是她幻想出来的,它们一时是福子,一时又是无法看清的大恐怖,叫安陵容真真假假,竟分不清此时的她究竟是身在人间还是魂处炼狱。 生命的重量,忽然就在此时朝她灭顶而来。 安陵容霎时心脏绞痛到直接昏死过去。 “陵容!”惊的一旁的甄嬛、沈眉庄登时方寸大乱。 安陵容也不知自己昏昏沉沉睡了多久,梦中无时日,她只觉得自己一会儿变作前世那个心狠手辣,想拉所有人共沉沦的安嫔,一会儿又变作待字闺中与父母偶尔游湖划船采莲蓬的单纯无知少女。 “母亲!带我一起!”安陵容猛然直直睁开双眼,却没发现此刻手中紧紧抓着的不是她那几乎熬瞎了一双眼的母亲、林秀的手,而是一只年轻男人的手。 这双手匀称白皙,骨节分明,若说是女人的手,略显宽厚,若说是男人的手,却又显得太过秀气。 安陵容鼻尖闻见一缕幽香,意识浮沉间,还能凭借她天生的好鼻子闻出里面含着一抹栀子花香,是安神香,她想,里面不仅有栀子花,还有茉莉、艾草……安陵容分辨着分辨着意识再次模糊不清。 见她重新陷入沉睡,那只秀气好看的手才缓缓从她掌中抽出。 这时,宝娟刚好重新拧干手帕,回身去给安陵容擦额头的虚汗,边擦边道:“裴太医,我们小主今日怎么样了?为何还是呓语不断?” 安陵容床边,一个面容温和干净的挺拔男子缓缓站起身,先是旁若无人的从怀中取出一条帕子净了净手,然后才一团和气的笑道:“宝娟姑娘不必担心,安小主今日的脉象比前几日强劲有力多了,若无意外,最多三日就能醒了。” “又是三日?”宝娟强忍着将庸医二字重新压回喉间。心里咬牙切齿的暗恨,“三日又三日,三日何其多。这都整整九日了,小主仍然没醒。这庸医每次来都是同一句话,也难怪整个太医院就他点卯最勤,却镇日里闲着无事了。” 第11章 裴氏裴蕴 自安陵容昏倒后第十五日夜,她终于醒了过来。 宝娟喜的赶紧去皇后娘娘处回禀。 新妃嫔一共入宫了七位,被华妃当场处置一位,又被御花园井中莫名死掉的宫女吓倒了两位,淳常在年纪小尚不能侍寝,博尔济吉特贵人又只是满蒙联姻的象征,算下来,真正能侍寝的新嫔妃也只剩下了硕果仅存的两人——沈贵人和富察贵人。 皇后虽然借福子的事成功在皇帝面前给华妃上了眼药,但后宫妃嫔一下子少了两位能侍寝,不禁议论声纷起。明眼人皆知,福子的事是皇后和华妃打擂台所致,可怜两个新人却被此事连累到缠绵病榻多日。 皇太后知道后,暗中敲打皇后。但皇帝挂心莞常在,亲定了温实初为甄嬛诊治,她自然无需插手,至于安陵容,身子实在柔弱,起先她还派自己的心腹章太医去为安陵容医治,但章太医为安陵容把过脉后,说她心悸受惊,神志受了大惊吓,一时半刻根本难以醒转,甚至能否醒来也是未知之数。 皇后听了章太医汇报,自然不能将自己的心腹太医折在安陵容身上,便找了个借口重新将章太医调回太医院,然后换个医术平平无奇的裴蕴裴太医去照顾安陵容身体。 要说这裴太医,在太医院也算“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他医术平平,却家传渊源,祖上可追溯到那个“无裴不成唐”的巨无霸氏族裴氏一族。据传仅唐一朝,裴氏一族就诞生过31位大将军,34位宰相,以及38位尚书和18位驸马。 虽然后期随着李唐消亡,世家不再,裴氏一族也开始逐渐走向平庸。但裴氏一族的主脉却始终没有断绝消亡,他们家族的嫡系甚至曾悄悄隐居深山离群索居到历经几朝更迭改换。 这些隐秘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至于裴蕴为何会在太医院名号响当当,实在是因为他太过平庸和平平无奇了。医术及格线上,学识及格线下,每次快被太医院刷下去的时候,都凭借千奇百怪的运气以及祖辈对百官曾经或多或少的恩惠,岌岌可危的凭借他人或保荐或举荐,稳戴自己那顶铁帽子正七品御医衔。 太医院众太医对他的尸位素餐早已是心知肚明。不说百官,就连他们本人也都或多或少因缘际会的私底下得过裴家不老少恩惠。因此对这个镇日里吃喝玩乐的点卯强人,皆是当做空气视之。 多看一眼,心焦焦,少看一眼,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心慌慌。 章太医会向皇后举荐他去照顾安陵容身体,一是因为裴蕴每日里真的太闲了,二是安陵容一个家世低微的小答应就算被他治死了,也翻不起多大风浪。所以太医院的院使大人,院判大人们抬抬手就叫这糟心玩意儿去安小主那里“点卯”了。 安陵容醒来后,裴蕴照例每日去为她请平安脉。 请完脉后,照例笑的一团和气,“安小主的脉象比起昨日来,更加强劲有力了。” 安陵容是认识裴蕴的,在她前世还是一个小答应时,有些风寒热疾的,自然请不动那些医术高明的太医,她又生性好强,更不愿因一些小事就去求皇后和甄嬛等人的施舍可怜。因此当时便常请这位医术平平无奇的大闲人裴蕴裴太医来为她看病开药。 裴蕴是否真有真才实学她也不知,总归每次为她治个小疾,不花个十天半月是不得好的。 然纵他医术不甚高明,做人却足够圆滑。每次来请脉,都会笑的一团和气的宽慰安陵容。他们交集不多,寥寥几次,一个去寻人来图个心灵慰藉,一个“点卯”去混个职务在身。 归根结底就是,你不揭穿我的身份微贱,我不揭穿你的医术平庸,大家各自心照不宣的在想象中狂欢。 安陵容想到当年她与裴蕴不约而同的默契,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裴太医原本职务清闲,这些日子算本小主误了你按时辰下衙了。”安陵容淡笑道。 裴蕴听着耳边这略带调笑的促狭之语,微微抬头,只见榻上的小答应目清神明,面色虽还苍白着,但唇角带笑,神情柔和娴雅不见半分阴霾。 她的目光带着些深宫高院内不该有的自在疏朗,不免叫人恍惚,这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小答应会有的神色? 况裴蕴这几日也听了些她的呓语,知她心藏琐事万千,犹如囚宠困兽一般,所以更加奇怪,为何如此的一个人,却能在醒来,露出犹如佛陀菩萨一般的释然优容。 他的祖父生前常言“入吾室者,但有清风;对吾饮者,惟当明月。”以此来嘱托他交友需慎重。 他从来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可是今日,他这向来波澜不惊的大胸腔,不知为何,竟然对这久病卧床的小答应产生了几分隐秘到难以克制的好奇之心。 他可是裴氏一族这一代铁板钉钉的继承人啊,竟然会对一个深宫小妃嫔产生好奇? 裴蕴在心中难以置信的摇头,这不可能, 一定是他裴某人最近点卯太勤了,失了她裴家于满清皇朝定下的中庸家训,才导致他心绪不宁生了这些歧念遐思。 裴蕴自我敲打一番后尤嫌不够,心道,要不告假四五日,出城游玩踏青一番散散心? 皇后得了安陵容醒来的消息,却没有几分上心,实在因为安陵容身子太不中用了,即便皇后想抬举拿捏她以便将来辖制甄嬛与沈眉庄,可她这弱不禁风,动不动就陷入昏迷的身子,怕是到时候会误她大事。还不如重新物色中意人选。 更何况裴太医还来报了她病案,说她心悸受惊亏了神元,以后要想如个常人一般生活,便不可劳作,不可费神,不可忧郁,不可大悲,不可狂喜,不可受惊,以及无数个的这个不可、那个不可的。 看的皇后直摇头,便只叫她好好养在延禧宫,用来作为彰显她身为皇后贤明慈爱的吉祥物。 安陵容醒来询问了宝娟宫中形势,才知一如前世,甄嬛抱病,沈眉庄率先得了圣宠,富察贵人稍逊她几分,此二人的宠爱合起来堪堪与华妃分庭抗礼。 而夏冬春则是在一丈红后残废了,直接被皇帝挪进了冷宫。 一切似乎仍在沿着前世的轨迹发展,却又有什么似乎不同了。 就在安陵容静下心来养病的时候,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偷偷求进了延禧宫她的榻前。 第12章 三个愿望 “安小主,奴婢御膳房荷香,前来替冷宫夏常在求您援手搭救。”小宫女荷香是借着送膳的名义求到安陵容榻前的。 她是包衣奴才出身,家人在包衣佐领夏威手底下任职。自小入宫,是夏佐领为自己女儿入宫前埋下的众多暗子和助力之一。 原是要等到夏家女儿得了皇帝宠爱之后,才缓缓暗中启用的。却无奈夏冬春不争气,刚刚入宫三日就被华妃借机赏了一丈红。 华妃势大,再加上夏冬春原本为人骄横,在宫里并无特别交好的妃嫔,当日落难,除了同住一宫心性单纯的安陵容肯替她仗义执言两句,余者竟再无一人愿意对她施以援手。 而她们这些暗子毕竟只是奴才,若不靠着哪宫主子名义,如何请得动太医,根本不能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夏常在残废之后在冷宫一日比一日虚弱,太医院慑于华妃以及年家权势,根本不会对她全力救治。若非她们这些暗子偷偷暗中照料一二,夏冬春根本没命挨到现在。 她们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但是唯一可以求助的安陵容却陷入昏迷,真是走投无路。 夏佐领若丧了女,他也许动不了宫中的华妃以及宫外的年府,但却绝对会迁怒到她们这些奴才身上,到时一旦“祸及全家”,叫她们这些奴才后半生又该何去何从? “夏常在她性命垂危?”安陵容这两日记忆混乱,一时间竟忘了夏冬春的处境。 “是的,安小主,夏常在父亲对奴婢家人有些恩情,所以托奴婢在宫中照应夏常在一二,如今常在命在旦夕,奴婢身份低微,走投无路才求到小主门下。”荷香道。 “你放心,我今日便去……”安陵容一时迟疑,夏冬春当年残废后是被移到哪里了来着? “冷宫,夏常在如今被皇上叫人移去了冷宫。安小主。”荷香聪慧,见她迟疑不定,赶忙补上。 “宝娟,为我梳妆。”宝娟飞快的剜了一眼荷香,才小心翼翼去扶安陵容起身。 冷宫。 花晴、花雪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夏常在默默垂泪。 最近她们的银子也使的差不多了,小姐的伤却仍是继续加重。 那些贪婪的太医,拿了银子,却根本不尽心医治小姐,当真该死。 若小姐去了,她们两个岂不是也要永远被困这冷宫? 花晴花雪一时间绝望极了。 忽然破旧的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荷香姐姐?”两人眼睛一亮。 再往她身后看,一身浅绿色宫装、脸色苍白的安答应扶着宝娟缓缓走了进来。 阳光侧着她莹白如玉的脸颊打在屋内,在她身侧落下一片阴影,但她本人却站在光中。 如此庄严,如此神圣。 “安小主万安。”两人一瞬间眼中皆是涌上热泪,然后真心实意的对她一拜。 “免礼,夏姐姐如何了?” “我们小主、我们小主她伤后肌肤化脓,还并发了高热,太医们初时还为我家小主探脉看药,如今却,却叫我们听天由命。”花晴道。 “小主骨骼断裂,伤口疼痛,每日都要生生疼昏过去五六次。”花雪也在一旁呜呜哭道。 宝娟在一侧看着短短几日就已经消瘦到没有人形的夏冬春,不觉也是眉心蹙成一团。 “荷香,笔墨。”安陵容向旁边招呼一声。 荷香赶忙从膳盒里将安陵容提前备好的笔墨纸砚取出,摆在屋内的一张黑漆木桌上。 安陵容走过去落座,拿起毛笔,道:“你们将夏姐姐的症状从头描述一番,不要遗漏任何一点,我一一记下,然后再寻机去求太医开出药方。如今华妃势大,明着去求,太医们只会明哲保身,不如暗求。如此,也叫发了善心的太医好有个退路。” 花晴花雪自然点头。 安陵容记下夏冬春所有病症,又到床边看她,替她擦了几回盗汗,与花晴花雪和荷香约定好送取药方的时间地点,方回。 走时,脑子里全是夏冬春那张命若游丝的脸。 那张脸上不再有骄傲娇俏以及顾盼生姿的鲜活,仅余一片苍白灰败。她从前是美的,美的骄傲明媚,如今也是美的,美的凄艳哀伤。 那么美的人,却残败于冷宫,无一人去欣赏。 当真可惜。 延禧宫内,安陵容将夏冬春的“病案”交给宝娟,道:“你去太医院找裴太医,就说医者仁心,问他能否向自己的师长,求得一副救命良方,若能帮忙,我可以答应他三个愿望,在我有能力时,替他完成。” 宝娟点头,去了。 若说治病救人,温实初的医术最好,但安陵容上辈子对甄嬛亏欠良多,这辈子自然不愿再让甄嬛沾染上夏冬春这无谓的因果。 万一再一次毁了她和沈眉庄的安稳人生,那她当真死后入了十八层地狱也还不清了。 说曹操曹操到。 她刚散了头发重新上榻躺着,沈眉庄便携着流朱来了延禧宫看她。 “陵容,你那日当真吓到我和嬛儿了。如今感觉如何了?太医开的药可有一顿不落的好好吃着?”沈眉庄拉着她的手,关切的询问着。 “眉姐姐,让你担心了,我自来身子便不中用。本想着入宫后能帮上姐姐们一二呢,结果却还要姐姐们事事看顾我。”安陵容惭愧道。 “你呀,生着病还想那么多。咱们姐妹之间,又何必见外。”沈眉庄假装嗔怒道。 “病中虽不知事,但听宝娟说,内务府见我尚未侍寝就缠绵病榻坏了身子,越发冷落我们乐道堂,连日常吃喝份例都敢克扣,若非姐姐与莞姐姐时常派人送东西到延禧宫,陵容都不知还有没有醒来的机会了。”安陵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世事无常的苦笑。 “你莫灰心,再难过你也挺过来了,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陵容,你的福气在后头呢。”沈眉庄为她鼓气道。 安陵容乖巧的点头,“陵容听眉姐姐的。对了,流朱,莞姐姐怎么样了?听说诱发了时疾,我病刚好,害怕过了病气给姐姐,还未来得及去碎玉轩看望呢?” 安陵容忽然转头去望眉庄身后的流朱。 见她询问,流朱才笑着道:“安小主跟我们小主真是心有灵犀,我们小主也是害怕自己过了病气给安小主,所以才叫奴婢亲自过来相劝,万万顾好自身,且等各自身子彻底将养好了,再一道姐妹叙旧。” “姐姐病中竟还如此挂念我。”安陵容脸上绽放出一抹微笑,然后不动声色的将眸底的凄惶自弃一点点深深锁进最底一层。 她想,上苍既叫我重活,纵然重孽难消,纵然悲喜无边,我都要活着。 第13章 静好 安陵容是心病,精神好时,四五日无事,精神差时,便夜夜心悸梦惊,因此即便她不再昏睡,裴蕴也不敢立刻就去报了她病愈。 就这般养着,一养就是三四个月。 安陵容每日在延禧宫读书写字,倒也不怕日子无趣。 期间,间或的,裴太医会借着每日为她请脉的机会,与她互通夏常在病理药方,但绝口不提她曾许出去的三个愿望。 安陵容本就不爱多事,他不提,她也乐得装作不知。 荷香时时从她宫里取走药方,许是裴蕴师长当真医术超群,很快就帮夏冬春稳定了病情。 安陵容也曾向裴蕴旁敲侧击过,知道了荷香的药材渠道并非走了太医院门路。 由此她推断出,夏家在宫中也并非全无根基。 只是前世,因为夏冬春的骤然离世,夏家的根基竟在宫中完全没有发挥余热之地。 也是叫人唏嘘。 安陵容身子长久不愈,皇后和华妃也乐得她困守延禧宫不出。 左右一个小答应,年俸30两,养她跟养个阿猫阿狗似的,倒也费不了多大功夫。 安陵容此生安贫乐道,日子虽然清贫,但心却真正得了几分自在。 借着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安陵容特意叫宝娟将殿中专门供她差遣的几个宫女太监聚在一起。 三个宫女,都是宝字打头,宝娟宝鹊宝莺。 一个小太监,名叫小春子,面容极不起眼,但心思活泛,时常在延禧宫巴结奉承富察贵人。 安陵容病中少事,倒也使唤不上他。 宝娟见人都聚齐了,就关了殿门。 今日阳光极好,即使关了殿门,殿里也亮堂极了。 见几人都疑惑抬头,安陵容将手中书籍放在桌上,柔声道,“你们几个命不好,跟了我这个家世低微、又不得皇上记挂的小主。” “如今你们也伺候我一段时日了,咱们乐道堂日子清苦,我又没什么本事,因此今日叫你们来,也是想帮你们谋划谋划出路,至少不要陪着我这个废人,郁郁而终。” 宝娟一怔,倒不意她将人叫过来是要说这些话。 她也在乐道堂贴身伺候了安陵容一段时日,要说日子清苦,也确实清苦。每日里不仅少吃少穿,也得不到什么赏钱。但……她偷眼瞧瞧主位上的小主,安小主性子和善,纵然总是猜错她心思,她也从不着意斥责;宝鹊宝莺偶有失手坏她喜爱的笔墨和宝书,她也大度包容;就连小春子,经常在富察贵人身前盘旋奉承,也随他攀高枝去。 旁人落难,她会不忍心,身边人做错事,她肯耐心包容。宝娟虽不懂“宠辱不惊,安贫乐道”八字,但她能感觉出来,如安答应这般性情的小主,或早或晚,总有一天会叫人大吃一惊。 最近景仁宫那位逐渐放松了对乐道堂的监视控制,并隐隐有弃用之意。 宝娟本该趁此机会去求剪秋为她另择新主,但此时此刻,她却当真犹豫了。 新一轮选秀还要再等三年,如今就算去了别宫伺候,也当不了这些新妃嫔的贴身大宫女,还不如一心一意的服侍安陵容,哪怕受些皮肉之苦,最起码被人尊重。 人常说生活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的尊重亦是。一旦浅尝了真正被当做人的日子,便是饮鸩止渴,飞蛾扑火,也不愿重归身心全被作践的低三下四。 “小主,奴婢只愿以后终生服侍小主,绝无二心。”宝娟做了决定,便不再犹豫踟蹰,立刻跪下表了忠心。 宝鹊与宝娟是同一批学规矩的宫女,她虽不如宝娟那般伶俐机智,但却深知宝娟的心高气傲。宝娟都愿继续服侍安陵容,她又怎会轻易离去。 于是也跟随宝娟其后,表忠心道:“奴婢也绝无二心。” 轮到宝莺,她想到在乐道堂清贫又被人看不起的苦日子,一时结巴,无法决断。 小春子倒是心中小算盘打的清楚,难得安陵容亲自点头肯放人,立刻便求她道:“小主,奴才愿意去往富察贵人殿里侍奉,这样既能为小主求得富察贵人向圣上美言,还能时不时在咱们乐道堂艰难时照顾一二。求小主成全。” 他说的好听,宝娟却深知他为人,不禁冷冷剜了他一眼。 这个不懂知恩图报的狗奴才! 乐道堂总共四个下人,一个踟蹰彷徨,一个早有二心,还有两个不知出自本心还是授意想要留下,安陵容倒也不恼。 只是笑了笑,道:“既如此,我便叫宝娟去回皇后娘娘,看能否给宝莺你,和小春子指个好去处,若你们能得偿所愿也罢,若不能,也望你们往后安享荣华,富贵一生。” 宝娟很迅速就去景仁宫回了话,皇后知道是奴才生了二心,但安陵容自己没本事留人,她自然不会替她作主训斥,就随手叫剪秋给那两个奴才指了去处。 恰巧甄嬛在宫中也处理了康禄海小印子等一波奴才,心中对安陵容的处境感同身受,就叫崔槿汐去回了皇后,将菊青指给了安陵容使唤。 皇后知晓甄嬛以后一定会得宠,为了拉拢她对抗华妃,自然应允她这种小事。 安陵容得了菊青,不禁感叹命运无常。兜兜转转,该遇到的人还是会遇到。 菊青到了延禧宫,安陵容对她心有愧疚,愈发夜梦不断,心悸频发。 裴蕴只能来她宫中“点卯”更勤。 冷眼瞧着,自然知道她是心病,可她的病头根源,却叫裴蕴一头雾水。 若说是她胆小,可最近也没看到什么恐怖场景,怎么忽然又再次复发? 找不到病症所在,自然无法开解她,只能叫宝娟常带她出门转转,看看花,赏赏景,瞧瞧四季花开,感受感受四时风物。 日子就这样过着,别的宫里时不时有新的流言传来,什么沈贵人的常熙堂被皇上赐了新名字存菊堂啦,华妃忽然开始讨厌菊花啦,沈贵人请安差点被华妃娘娘罚两个月月俸啦等等……似乎热闹的很。 乐道堂里,宝鹊绘声绘色的讲着这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菊青一边裁剪衣裳一边随着宝鹊的话或替沈贵人欣喜或替沈贵人担忧,宝娟适时为执书的安陵容奉上热茶……岁月虽然平静无波澜,但胜在一片静好之意。 第14章 垂钓 安陵容读《武王伐纣平话》,读到姜尚直钩钓渭水之鱼,不用香饵之食,离水面三尺,自言负命者上钩来,深感有意趣。 便叫宝娟去内务府,拿些银钱置换了根便宜鱼竿来耍玩。 冬日寒风凛冽,也不绝她湖面垂钓之心。 原本因为她爱读书懒走动,不利于病体康健,宝娟便曾苦劝她出门。 谁知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能叫她抬了贵腚、离宝榻半步远。 久而久之便歇了那起子水磨工夫。 不想,冬日御花园没甚景致了,她倒忽然兴起了垂钓的兴致。 宝娟摸不透她心思,就索性放弃去思考。 总算小主肯出门,便是冬日里冷些,不每日枯坐暖阁读书一动不动,已经叫她十分欢喜了。 延禧宫离御花园有一段路,每日步行至御花园,浑身都走的热乎乎的,其实反而比每日待在延禧宫内要暖和的多。 宝娟发现这一事实后,连陪着安陵容去钓鱼,都觉得有意思多了。 如今沈贵人还算得宠,皇上又有意她协助华妃管理六宫琐事,内务府倒还不敢随意克扣安陵容的份例,叫她们乐道堂这个冬天也过的不算艰难。 安陵容每日风雪无阻的往御花园垂钓,每次去之后,都是同一套操作,先找个偏僻亭子,将鱼竿别在美人靠上,然后掏出本书,边看边等鱼上钩。 宝娟每次陪在一旁,都深觉宫中传她们小主读书读的疯魔,确实不算冤了她。 尤其第一次看小主垂钓的时候,湖面结着冰,小主依然垂着鱼钩,钓的兴致勃勃。 还说是什么“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典故。 宝娟虽不懂典故,但是湖面结那么厚的冰,鱼儿就算愿意上钩,也破不了冰? 多亏了她机智,有天提前出门叫了一个御花园的小太监帮忙,硬生生将湖面小主常常垂钓的地方砸了一个大洞,这才使得小主的鱼钩每次都能接触到湖面之下。 那帮忙的小太监看着面容甚是清秀,还有些眼熟。但是宝娟却实在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后来也常常在御花园看见他身影,宝娟忖度着应该是在御花园清扫落雪的小太监。 小贵子最近常常见到那个身世低微的小答应来御花园垂钓,本以为如她这般身世的人,肯定会在宫中像他一般艰难讨生活,没想到这小答应却自得其乐的很。 每天都拿着书来御花园亭边垂钓。 她神情温柔娴雅,似乎万事不萦于心,一人独坐执书的样子叫这冬日寒风凛冽的御花园都似温暖了几分。 他本是四执库的小太监,就因为曾经做事认真被苏公公随口夸了一句机灵,就被四执库的管事太监深觉威胁到自己地位,处处打压,前些日子还打着借调的名义,叫他在御膳房帮忙,如今,却终于被管事寻着机会名正言顺的调离四执库,派遣到御花园来清理落雪。 在后宫原就不是你有能力就能高升的,还要有根基,有关系。 拜对了山头,可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拜不对,那就是株连九族,万劫不复。 小贵子本也不想积极的往上爬,后宫权力倾轧,妃嫔得宠失宠之间,快的犹如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因此便沉下心来,每日冒着严寒,认真的清扫着御花园的落雪。 一遍遍,因为冷,手上开始生冻疮,一日日,心逐渐比身上的冷更寒。 直到那一日,那延禧宫的小答应,带着自己的小宫女和鱼竿,笑眯眯的进了御花园。 大冬日的,各宫小主娘娘们都生怕冻了冷了,哪个不是在自己宫里拥裘烧碳取暖,偏这位,拿着她的不值多少钱的鱼竿,将御花园转了好几遍,最后选了个极为偏僻之地,支了根鱼竿,读起书来。 她的小宫女生怕她冷了,一直把暖炉往她手里塞,她却嫌妨碍自己读书,摇着头笑着说不要,宠溺的叫小宫女自己抱着暖手了。 她常常一坐,就快半个时辰,读书读的手脚僵硬时,会带着小宫女逛园子,逛的身上热乎后,再重新捡起书本来看。 钓了好几天鱼,她们都无功而返。 小贵子忍不住在她走后去检查那湖面,冻了好厚的一层冰呢。 不由笑那小答应傻。 试着丢了几块石头,想要为她们破冰。 却因为石头小没有做到。 他寻了好几日,才寻来了个头足够大的石头,藏在一堆假山奇石后。 正准备去砸开那冰面时,那小答应的宫女也提前来了御花园。 她一见自己就笑着说好话奉承自己,却原来也是想叫他帮忙,替她们小主砸开那根本钓不到鱼的冰面。 小贵子顺水推舟,假装在假山后找到块大石头,与这宫女合力砸开了那冰面。 小答应继续每天来御花园钓鱼看书,小贵子继续每天清扫着御花园的落雪。 一切似乎跟往常没有什么改变,但只有小贵子知道,他那比冬日更加苦寒的心脏正在逐渐解封。 心中第一次生了点妄念,想要,站在她身边,看她对自己温婉的笑。 安陵容读书读到手脚冰凉,站起身跺了跺脚,准备再次运动活血后再读,一抬眼,却见远处一个衣着单薄的小太监正在垂头打扫落雪。 有点眼熟……,往日总是看见个背影,就被他拐进旁的路上继续忙活了。 今日好不容易正面撞见,安陵容就准备答谢一番这个小太监。 毕竟宝娟说,她的鱼钩能放到湖面下,全靠这位路见不平的公公大力帮忙呢! 小贵子察觉到安陵容视线,因为还没有想好以怎样的面目与她第一次正式见面,因此下意识的又开始转身。 却被她柔声叫住了离去的身影,“公公慢走。” 小贵子定住身影几秒,想了想,还是转身走近她,恭敬道:“小主吉祥,不知唤奴才有何事?” 这声音……安陵容一怔。 小贵子抬头。 果然是他,小贵子!安陵容面色苍白一瞬,捂着心口噔噔倒退两步。 小贵子手比脑子更快的去搀扶。 安陵容稳稳心神,心道,他也是无辜之人,当年之事,皆是我之命令,又何必去迁怒他。 “多谢公公。”安陵容扶着他手站稳,微微垂眸,却见他手上生了很多冻疮。 第15章 余氏 从前,安陵容只知道小贵子与她一般是个狠辣无情之人,这一世提前遇到了他,方知,他也是一个可怜人。 在御花园清扫落雪,这本就是一件苦差。 落雪一遍遍的扫,落雪一遍遍的落。 向来是最不得待见的宫女太监,才会被指派的任务。 她垂眸,看着小贵子手背上那一片片的冻疮,不由问他,“你可是被人排挤,才到这御花园清扫落雪?” 小贵子没想到会被她一眼瞧出端倪,但他本就骄傲,许多事情,只是早已灰心,不想去争取,倒并非没有能力脱身。 况且如今,这份工作被他觉出了旁的意趣,因此并不想立时就舍了这份“苦差”。 所以小贵子摇摇头,道:“多谢小主关怀,但小主猜错了,奴才只是喜欢雪景,才领了这份差事。” 安陵容一怔,心中苦笑,也是,以小贵子的心性手段,若非他自愿,谁又能一时半刻就将他击垮,叫他在此自苦自贱? 毕竟曾经主仆一场。 安陵容离开他搀扶,站定后,轻轻多嘴嘱托了他一句,“雪景再喜欢,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作践,我宫里有治冻疮的药,明日给公公带些用。” “多谢小主。”小贵子缓缓收回手,有些怅然若失。 气氛逐渐凝固时,宝娟从远处抱着手炉赶了过来,“小主,总算前面钦安殿里有人烧热水,奴婢正好进去讨要了点。你快拿着暖暖手。” “咦?小贵子公公?今日终于扫雪扫到小主这边的亭子了?”宝娟不疑有它,笑着跟小贵子打招呼。 小贵子笑笑,微一颔首,捡起扫把,默默退走。 很快,小贵子扫雪的身影消失在主干道上,拐进了旁的支道。 安陵容捡起书坐下,再次开始阅读。 只有长久没有翻过去的书页,昭示了她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一刻钟后,终究心烦意乱的读不进去,安陵容索性弃了书,携着宝娟收拾了鱼竿,往附近的倚梅园逛去。 听说最近倚梅园的红梅结了花苞,好看的很。 希望能叫自己不白跑一遭。 她们一路逛到倚梅园附近,忽闻一段昆曲遥遥从林中飘来,似乎是某个小宫女在哼唱。 安陵容一时恍惚,倚梅园附近,会唱昆曲儿,还唱的如此字正腔圆……是她么? 那位曾经盛宠过一段时日的妙音娘子——余莺儿。 当年沈眉庄和甄嬛第一次嫌弃自己狠辣,不就是因为自己叫苏培盛私底下处决了这位余答应? 安陵容带着宝娟穿进林子,朝着昆曲传来的方向去。 她始终不明白,为何当年这余答应本就取死有道,自己不过提前叫她归西了一时半刻,就惹得甄嬛和沈眉庄暗中隐隐忌惮。 “唱唱唱!干着活你这贱蹄子都唱,怎么?是想把皇上引过来,然后翻身去爬龙榻当官女子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真是下贱!”不等安陵容走近,忽然一个四十多岁的嬷嬷声音大声在林中斥责着。 “嬷嬷,我没有,我只是有些无聊才唱了几句,没有想勾引皇上。”一个少女的甜腻声音轻轻辩解着。 “我叫你无聊,叫你爱唱,叫你做梦想攀上枝头当凤凰!” “啊——,啊——,嬷嬷你别拧我,别拧,我再也不唱就是了。啊——,啊——” 安陵容听着这声音,已经确定无疑了,这唱昆曲的宫女,可不就是那位曾经风光一时的余妙音娘子? 原本这余氏心肠歹毒,就该由着她在此自生自灭。 但是正要抬脚离去的安陵容忽然心生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救下她,护着她,叫她走到甄嬛面前,看最后没了她安陵容,又会是谁去冷宫送她一步归西? 宝娟伶俐,见她动了恻隐之心,就扶着她走近,轻喝道:“什么人在此嬉闹,延禧宫安答应在此,还不来过来拜见。” 那惩治宫女的嬷嬷见是位小主过来,赶忙过来行礼,“奴婢倚梅园掌事嬷嬷朱巧云参见安答应,安答应吉祥。” 余莺儿极有眼力见,见安陵容特意过来解围,也忙恭敬行礼道:“奴婢倚梅园宫女余莺儿参见安答应,安答应吉祥。” “都起来。本小主听说倚梅园的红梅马上要开了,特来折几支回去插瓶,莺儿姑娘你既是倚梅园的宫女,就帮本小主寻些好看的,一会一起送去延禧宫。”安陵容轻轻道,然后又对朱巧云道:“嬷嬷,你事多,自去。” 她几句话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朱巧云自然懂她是为了方才的余莺儿解围来了。 想着毕竟是个小主,以后难保不会有得宠的一日,就恭维几句去了。 见嬷嬷离去,余莺儿自然再次拜谢安陵容一番。 如今她还是个宫女,没了当年做妙音娘子时的盛气凌人,倒也显得有几分乖巧可爱。 “你的昆曲是自学的吗?唱腔十分字正腔圆。”安陵容领着宝娟和余莺儿一起逛倚梅园,不免有些好奇。 若是自学成才,那脑子也当不笨才是。何以,后来行事那般肆无忌惮? “回小主,奴婢的昆曲是跟着父亲自幼学的。” 原来如此,家学渊源啊。 安陵容了然一笑,难怪前世与她一般见识浅薄。 既见了,好歹是场缘分,安陵容便轻劝了句,“莺儿姑娘,你这昆曲既然是家传绝学,自当唱给合你心意的意中人听,往后还是藏拙几分,免惹了人妒忌,反生是非。毕竟我也不是每日都来逛倚梅园,你说呢?” 余莺儿瞧着安陵容脸上那抹温婉笑容,不由一怔。 她只是个倚梅园的粗使宫女,怎配一个小主这般温声开解?这安小主当真宽厚仁善。 这段小小插曲,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也。 但安陵容却不知,她这小小插手,却将彻底改换一个人的一生。 安陵容回宫时,余莺儿剪了好多红梅花枝,帮着宝娟一道送回了延禧宫。 安陵容为了答谢她,叫宝娟沏了茶,菊青做了些点心给她吃,说说笑笑好一阵,才放人离开。 余莺儿自来被打骂惯了,在倚梅园干的也都是些粗活,骤然被人如此温暖照顾,只觉得一颗心好像被人捧在掌心一般,叫人无端心生无穷妄念。 第16章 寻欢 安陵容看过《瓶花谱》,插花找瓶不免开始讲究,好容易插得一瓶疏密错落有致,雅极美极的瓶花,忽然想到甄嬛病中可能少趣,就叫送新糕点去碎玉轩的菊青顺道携着宝鹊带了红梅插瓶一并前去。 为着甄嬛曾叫流朱带来的话,她本人养病期间极少往碎玉轩去,一时得了什么好吃的或者好玩的稀罕玩意儿都是叫菊青往碎玉轩跑腿去。 因此与甄嬛倒也互相熟知各自的近况。 甄嬛得知太医建议安陵容常常出门散心,想着冬日天寒,不免多碎嘴嘱托菊青她们几句,叫她们在衣装上一定要给安陵容备得厚厚的,若缺了衣料冬衣,也不必跟她见外,尽管与她开口。 安陵容知晓后,也甚是暖心。 菊青送梅花插瓶时,恰逢沈眉庄到碎玉轩看望甄嬛,见甄嬛得了安陵容如此雅致的一瓶红梅,不免心生几分酸意,对甄嬛道:“嬛儿,陵容不是曾说,我与你在她心里并排第一吗?可是如今这般雅致的红梅,你有,我却没有,可见陵容偏心。” 甄嬛见状不由嫣然失笑道:“眉姐姐喜欢菊花,合宫都知道,这也不是菊花的季节嘛。况且陵容说,咱们在她心里的排名是要根据每月表现来排的,眉姐姐在此吃我飞醋,倒不如回去反思反思最近是不是什么地方待陵容不如我温暖贴心了。” 待两人说笑完毕,菊青才上前笑道:“两位小主,这我可要替我们小主分辨两句了,原本这梅花是小主临时起意在倚梅园攀折的,插瓶后才觉的好看,可惜带回去的花枝只够插这一瓶的,不然奴婢早将第二瓶给沈贵人宫里送去了。” 宝鹊也道:“是啊,天可怜见的,我们小主自己也没有呢。想到常在病中少趣,才叫奴婢们忙慌慌的送来。” 沈眉庄见这两个小宫女急了,不禁轻声安抚道:“好了好了,陵容是什么样的人我岂会不知,你们两个也不用心急火燎的去替她分辨了。左右我宫里空着的花瓶甚多,你们待会儿全取回去,叫她也好好打发打发日子。” 甄嬛眉头一挑,拍手笑道:“姐姐此计甚好,又卖了陵容好,又叫陵容记得那些花瓶是你送的,哪敢不日日拿好的插瓶供姐姐赏玩呢。不行不行,怎能叫姐姐独美于前,浣碧,把咱们宫里闲着的花瓶也好好找一找,等会叫小允子也一并给延禧宫送去。” “你个鬼灵精。”沈眉庄宠溺笑笑。 再说延禧宫里,安陵容白得了这么多精美花瓶,自然目瞪口呆。 待知道了碎玉轩里两位姐姐的“争风吃醋”,才无奈笑笑。 只得往倚梅园去得更勤了。 余莺儿本就是倚梅园管那些梅树修剪的粗使宫女。原本劳作辛苦,但最近因为常常能遇到延禧宫温和宽厚的安答应过来逛园子,不免有些开心。 安陵容既知她在倚梅园过的不好。 每次去时,都会给她带些精致点心和茶水。 又怕她脸皮薄,性子要强,觉得是施舍,就常假装向她请教昆曲,一起享用。 倚梅园旁有专门供妃嫔歇脚的闲置宫殿,安陵容干脆就在这宫殿中一边插瓶,一边与余莺儿闲聊叙话。 兴许是还未曾被权势荣华污染过身心,此时的余莺儿颇为聪明伶俐。 她嘴又甜,真心奉承人时,真能叫人放下一切偏见的心花怒放。 安陵容与她接触了几日,难免又发现她的美好可爱之处。 不觉就开始时时夸奖赞许她。 二人兴致上来时,余莺儿还会在殿内给安陵容正式表演几段昆曲曲目。 安陵容初时爱去倚梅园,可能是为了插瓶,后来嘛? 便可能是对那能说会唱的余莺儿入了迷。 尤其是她摆开架势,轻捏兰花指,将折扇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往脸前一挡,再缓缓拉开时的风情。 安陵容只能说一句,难怪当年她盛宠。 这又娇又怯又媚眼如丝的样子,连她也不免心动。 御花园,小贵子手背上的冻疮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但身体的康健却并没有叫他的心情也美妙起来。 那爱看书,爱垂钓的小答应已经有近八九日没来御花园看书、垂钓了。 这落雪他扫起来也忽然没甚趣味了。 安陵容虽日日沉浸“昆曲”无法自拔。 但也不忘给自己找理由找借口。 她今日给沈眉庄送个红梅插瓶,明日给敬嫔娘娘送个梅花插瓶,后日又给欣常在送个梅花插瓶,接着又给夏冬春送个,最后实在是无人可送了,就按着宫里的嫔妃名单,从高位到低位挨着一个一个的送。 总算不叫自己觉得自己在倚梅园是不务正业。 她想法简单,只为自欺欺人一番。 却不想,几个无心的插瓶,却实实在在为她在后宫强势刷了一波存在感。 首先是咸福宫和钟粹宫,敬嫔和欣常在最先得了她插瓶,自然喜出望外,觉得这小答应虽然家世低微,却还知些礼数往来,不枉她们两个在她入宫时送过贺礼赏赐。 然后是景仁宫,皇后得了梅花插瓶,只叫剪秋摆在殿外算是添些喜庆,却不想被偶然来用膳的皇帝瞧见了,忆及当年人,不由对皇后柔声细语大哄一番。 皇后受用之极,不免觉得当初安陵容病危时,她叫人养着没放弃有些回报。 至于华妃齐妃丽嫔富察贵人之流,见了插瓶,则都是觉得安陵容家世低微巴结她们属实是理所应当。 而端妃、曹贵人二人,心有丘壑智计,向来观人先观物,见那插瓶乱中有序,花朵疏密合宜,由此及人,觉得安陵容应该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冷宫的花晴花雪得了这插瓶,特意摆在夏冬春床前,絮絮对她讲安答应对她的记挂等等,夏冬春时常是充耳不闻照旧死气沉沉,只是无人时偶尔抬眸,眸中会亮起些奇异微芒。 …… 众人的反应评价,在倚梅园“寻欢作乐”的安陵容自然不会知晓。 只是最近后宫气氛逐渐开始焦灼。 先是西北准格尔部落发生叛乱,皇上不得不重新重用手握大权的年羹尧,紧接着华妃再获盛宠,叫六宫侧目。 第17章 晋封常在 这几日,皇帝不管往哪宫去散心,都能瞧见那瓶红艳艳的梅花插瓶。 他本以为那插瓶是皇后思念长姐,特特攀折来回忆纪念长姐的,却没想到合宫上下竟然每个宫里都有。 一问,方知,原来是跟莞常在一起抱病的那位安答应送的。 那梅花插瓶,颇为不俗。 一看就能知道插花者心灵手巧,是懂些瓶花知识的。 不免叫他好奇。 可对于这位安答应,他却始终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搜刮一番记忆,也是面容模糊,只能隐约记得当时殿选,好像是因为一只蝴蝶落在她鬓边秋海棠上,才叫她入选的。 思索间,却见自己带着苏培盛等人已经走到了延禧宫门口。 皇帝原本是不记得那安答应住哪个宫的,但耐不住有苏培盛这个贴心人啊。 他甚懂皇帝心思,今日见皇帝在华妃以及旁的妃子宫里屡屡望那梅花插瓶出神,便知道皇帝可能会对插瓶主人好奇。 因此便带着皇帝不知不觉走到了延禧宫门口。 见皇帝望着延禧宫宫门上的匾额出神,就道:“皇上,要进去看看吗?那红梅插瓶甚是别致,想来这安答应也定是一副玲珑心窍。” “来都来了,那就进去看看。”皇帝犹豫了片刻道。 苏培盛笑着为皇帝开路。 正准备进门时,却见小厦子一脸慌张的从里面跑了出来,不禁板着脸道:“皇上面前,你跑什么?知道你心系皇上,急着叫安答应接驾,但还是不稳重。” 小厦子忙请罪道:“皇上恕罪。奴才方才赶着想去叫安小主接驾,谁知安小主她,她最近白日都不在宫里。” 皇上闻言略奇:“白日不在宫里?难不成她还能出了紫禁城?” “回皇上,安小主倒不是出了城,而是她抱病日久,最近好不容易有所好转,为她医治的太医便建议她常去御花园散心,说是有利于病体康健。所以近来,安小主便一直不常待在宫里。” “那倒是不巧。如此我们便去倚梅园逛逛。”皇上倒也不恼,毕竟安答应是遵医嘱,又不是因为不安分才老是大冬日的往外跑。但他既然被红梅引动了心思,索性便往倚梅园走走。 一行人晃晃悠悠的逛到倚梅园,老远却忽然听到旁边宫殿内传出一段字正腔圆,婉转似莺啼的昆曲。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眼波画船……” 冬日里唱这缱绻之曲,倒似别有一番情调。 皇帝眼中露出一抹兴味,示意苏培盛等人敛了声。 然后走进殿前,故意站在大开的窗角一侧偷偷去瞧殿内。 只见,主位雅座上,一个衣着素淡、眉目清秀的少女正闲适恬雅的笑望着殿中身段柔软、唱念俱佳的小宫女。 若从窗边第一眼望去,可能众人只会觉得殿中的小宫女唱曲儿时的一颦一笑,甚为出彩。 但若再看第二眼,便会不知不觉被那主位上的浅笑少女迷的移不开眼去。 小宫女折扇轻移,歌喉婉转自不必提。 可那主位上的少女,却似殿内狭小世界的神。 她面容白皙,五官初看只觉平平无奇,再看却叫人不知为何能从她眼中感受到一种可以包容世间万物的神圣悲悯,明明人时常在笑着,却犹似观音垂目,半是慈悲半是伤。 她又像一樽华美白瓷,美好但极易碎。 总之整个人的气质十分独特又叫人难忘。 皇上一时间也看的痴了。 不知是否错觉,在那慈悲包容的神情中,他好像有那么一瞬间还好似看到了从前发妻的脸。 明明五官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为何却又相像的好似一个人。 “她是……”苏培盛见皇上一瞬不瞬的望着主位上的少女,自然知道他问的不是殿中的小宫女。 忙上前仔细辨认了辨认道:“皇上,这就是延禧宫的那位,甚爱梅花插瓶的安答应。” “甚爱梅花吗?”皇上半晌,喃喃吐出这五字。 回过神时,又悄悄带着苏培盛离去了。 搞的苏培盛甚是迷惑,明明方才看皇上的样子,甚爱啊,怎么竟没有召出来陪着聊会天就……就离开了。 直至回到养心殿老半天,皇上才像找回了神智一般,对苏培盛道:“去查查这安答应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还有她的病,叫太医上些心。对了,不用惊动旁人,你悄悄的去办。” “奴才遵旨。”见皇上继续伏案开始处理公务,苏培盛躬身去了。 安陵容回到延禧宫,宝鹊忙跟她汇报今日小厦子公公来过。 小厦子毕竟御前伺候多年,当时皇帝来的匆忙,他也不知安答应是否在殿中,是以到了乐道堂并未直接说明来意,只是先寻安陵容本人,没找到人就简单关心两句安陵容身体,套几句话,便自去了。 因此宝鹊并不知他真正来意。 安陵容回来后得知这莫名其妙的一出,还以为是自己在倚梅园“寻欢作乐”事发,被皇上特意派人敲打,顿时做贼心虚,连倚梅园也不敢再天天去了。 左右各宫都送过了梅花插瓶,再也找不到借口在倚梅园时时盘桓不去,安陵容便欲重新沉浸读书垂钓。 哪知裴太医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最近来请脉甚勤。 叫她御花园总不能成行。 没过几日呢,苏培盛竟忽然给她乐道堂送了三个使唤宫人。 这日,她才用过早膳,正准备早些出门垂钓,以避过那莫名“点卯”发疯的裴蕴。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刚带着宝娟走出正厅,又被苏培盛带人早早的截住。 苏培盛先是宣读了一份圣旨:“安答应敬奉中宫,性情温良,病中亦不忘团结六宫,与人为善,朕心甚慰,特晋安氏为常在,钦此。” 安陵容虽接了圣旨,但仍一头雾水。 不禁带着满满的求知欲,对苏培盛一礼,道:“苏公公,这是……不知……” 晋封圣旨太过莫名其妙,叫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处问起才好。 “常在不可。”苏培盛是个人精,哪能不懂她此刻的迷惑,先是错开身子避过她的一礼。 才笑眯眯着和善道:“安常在,您忘了您前些日子为各宫小主娘娘们送的梅花插瓶了?那插瓶看着甚雅,得了皇上青眼,皇上体恤您病中还能惦记着各宫娘娘们,所以才特意传旨晋封,以此来嘉奖您呢!皇后娘娘那里昨日就已经知道了这圣旨,当时就跟皇上夸您性情纯善呢。” “对了,皇上挂念小主病情,特叫小主直至彻底养好了身子,再恢复去中宫请安谢恩之事呢。” 第18章 三人组 苏培盛说完,朝身后鼓了下掌,三个原本一直垂头而立的宫人,立刻机灵的出来拜见安陵容。 “奴才小贵子(肃喜,余莺儿),参见小主,小主吉祥。” 安陵容直到他们出列显出身形,这才发现原来是几个熟人。 苏培盛适时上前介绍道,“安常在,这位莺儿姑娘最擅昆曲,是皇上怕您病中少趣,特叫奴才给您寻来解闷儿的。” “这位是小贵子,做事一向认真。” “这位是肃喜,是华妃娘娘赏给常在的奴才,为的是答谢常在前些日子献上的梅花。” “这三位以后都是专门伺候常在的。” 余莺儿,小贵子这两个老熟人尚且不提,这肃喜……若她没记错的话,不是当年火烧碎玉轩,从而直接导致华妃被赐死的那个小太监吗? 怎么会突然被塞进了乐道堂? 一时间,安陵容觉得自己的乐道堂热闹极了。 皇后藏个宝娟,华妃送个肃喜。 是要在她宫里打擂台吗? 心里想归心里想,面上还是要满怀感激的感谢华妃娘娘的。 安陵容领旨谢恩后,苏培盛便带着人走了。 走时给了小贵子一个眼神。 小贵子默默点头。 也是无独有偶。 苏培盛原本正替皇上给安陵容选用合适的宫女太监。 除了一个余莺儿是皇帝点明了要送给安陵容消遣,一个肃喜是华妃有心当着皇帝面安插,最后一个人选,他也是着实烦恼了很久。 首先能力不能太差,皇帝入了心的妃嫔,他要是随随便便送个没有成算的过去,以后犯了事,跑不了一个别有居心的连坐。 太好了也不行,显得皇上惦记。 皇上如今明显有点想要在前朝叛乱未平时“金屋藏娇”安氏的意思,他若直接将人杵到明面上,惹得皇上不喜,到时候保不齐就要被皇上随随便便找个莫须有的罪名给罚了。 正为难之际,恰巧路过御花园碰见了扫雪的小贵子。 小贵子其人,行事利落,而且有想法。从前他在四执库当差时,就十分机灵妥帖。 当时苏培盛有心抬举他,奈何转眼他却被那心胸狭隘的四执库管事给借机赶到了御膳房,最后又将人排挤到这御花园扫雪。 真是…… 苏培盛一面无奈,一面叫人把他叫过来,悄悄问他,想不想去服侍一个家世低微,但却极有可能突然崛起的答应。 他这话指向性太明显了。 小贵子略微一动脑筋,就知道他说的是谁。 此事于他,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瞌睡了送枕头。 他岂会不答应? 至于余氏,则更开心了。 本来安陵容就待她极好,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宫妃命的时候,这已经是她能想象到的最好的去处了。 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觉得宝娟好像对她有些敌意和排挤。 也不知是否早早预感到了自己最终会到延禧宫跟她“争宠”的缘故。 虽然有这些微的不完美,但是能过的比以前好,她已经很偷乐了。 安陵容对于小贵子会到延禧宫归于她麾下,早在菊青兜兜转转仍是来到她身边时就有所准备。 因此今日提前见到他,并未有多少惊讶。 小贵子就像是一把利剑,剑之所指,皆是她心之所向。 所以只要她谨守本心,这辈子两个人应该能有个好结局。 要说预料之外,余莺儿和肃喜的到来才叫她意外。 余莺儿,有可能是小心眼的皇帝终于知道了她日日到倚梅园寻欢作乐听小曲儿,所以借机敲打她。 肃喜却定为翊坤宫卧底。 翊坤宫走这一步,确实是步好棋,只可惜今生的安陵容,注定要叫那执棋者失望了。 因为如今的她,至少明面上,事无不可对人言。 不管皇帝和华妃娘娘究竟是何用心,总归叫安陵容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因此虽打乱了安陵容的低调,也没有太叫她难受。 景仁宫。 剪秋小心翼翼的觑着练字的皇后娘娘,待她“静”字最后一笔落笔。 才开口道:“娘娘,奴婢刚才已经去找宝娟确认过了,那日,皇上去倚梅园并未与安常在撞见。” 皇后默默洗过手,接过剪秋递过来的帕子缓缓擦干,才道:“确认吗?” “江福海也找小夏子打听过,小夏子也说皇上并未偶遇过安常在。” “哼,一时不察,倒叫这小答应借了我那好姐姐的光。”皇后幽幽道,“好在皇上在意的只是那红梅插瓶,而非那插瓶的主人。” 翊坤宫,华妃悠哉的喝口龙井,才瞥一眼曹贵人道:“你最好有能说服我的理由!一个家世低微的常在也配用我翊坤宫调教出来的奴才?” 曹贵人哄了哄怀里的温宜公主,才抬头道:“娘娘,家世低微的安常在确实不配用咱们翊坤宫调教的奴才,但她背后站着皇上颇为重视的沈贵人,沈贵人声威日重,皇上甚至有意叫她帮娘娘您协理六宫,咱们不能不未雨绸缪啊,娘娘。” 丽嫔在一旁不悦道:“哼,本以为这安常在是个老实的,没想到送个东西都意在邀宠。这些狐媚东西就爱挖空心思整这些歪门邪道。” 华妃道:“送东西邀宠,总比沈氏和富察氏这两个爱在皇上眼前晃的贱人强。” 曹贵人听着她二人在殿里露骨的酸言酸语,不由拿帕子嫌弃的遮了遮唇。 合宫都在重新审视不声不响就荣获晋封的安陵容时,只有沈眉庄和甄嬛是真心为她高兴。 原本她们还觉得陵容为各宫送插瓶的举动过于纯善傻气,没想到最终却是傻人有傻福。 在大家的议论声中,新年却悄悄的到了。 大年三十,后宫举办家宴。 宴前,皇上又得年羹尧凯旋捷报,更是喜得在家宴上当场就大赞年羹尧为他肱骨之臣、常胜将军。 甄嬛和安陵容因为抱病,皆未参加宫宴。 安陵容喜静,拿着新得的年赏给宫里各个宫女太监都发了压岁钱后,就自在座上看书去了。 因为她性子温和,时常不拘束着宝娟宝鹊和菊青,是以大家都开始起哄由余莺儿在殿里为大家表演昆曲。 余莺儿性子甚是要强,正常人被起哄可能就羞着脸去了,哪想她倒好,脸皮厚如城墙,拿这玩笑当追捧,大家一起哄,她就立刻拉起架子,开唱! 安陵容虽然眼瞧着书本,但耳中听着她们笑闹,心中也颇感温暖。 小贵子时时瞧着殿内烛光,略有暗淡,就奔过去维护;略有晃眼,就重新修修剪剪灯芯。 为着安陵容能舒心的读书,忙的是不亦乐乎。 第19章 僭越 新年第二日,宝鹊取回来了新的月例银子,然后在宫里就有点坐立不住。 安陵容看她走过来走过去一脸欲言又止,却又因为自己在读书,强自忍耐着不敢打扰的样子。 不禁微微一笑,宠溺道:“说,又听到什么好消息要忍不住跟我们分享了?” 宝娟菊青余莺儿也笑望她。 宝鹊见安陵容答腔。 忍不住在众人面前一脸神秘道:“小主,奴婢回来的路上,听说昨晚皇上宠幸了一个倚梅园的宫女,今日已经获封答应了,好像姓史,还封了妙音娘子的封号。” 软榻上执书的安陵容一怔,下意识望向正在帮菊青理绣线的余莺儿。 前余妙音娘子抬手摸了摸脸,疑惑道:“小主,我脸上粘东西了吗?” 安陵容这才发觉自己眼神漏了神色,轻轻一笑解释道:“只是想到莺儿你的昆曲甚佳,这妙音娘子四字本该为你量身打造。” 余莺儿闻言,一喜,脸上微红道:“小主太抬举我了。” 宝鹊微微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人,脸上明明觉得小主说的真对,还要矫揉造作一番,切。 想着不觉促狭道:“小主,您不知道,听说这史妙音娘子特别擅唱歌,歌声婉转,皇上听了甚爱,直赞她歌声犹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呢。” 安陵容眉头微蹙,这昆山玉碎之词好像很是耳熟啊。当年甄嬛帮她用歌声获宠时,皇帝不就给过她如此判词吗? 这史答应,好像是她前世没有听说过的人物,也不知品性如何,是否如前世的余莺儿一般,张狂跋扈,实际是因为顶了甄嬛在倚梅园的恩宠。 因着一切与前世发生的事情略有变故,安陵容心事重重,不知不觉就带着宝娟又去了御花园垂钓。 依旧是偏僻的亭子。 安陵容支了鱼竿,就开始继续读书。 在御花园,她一贯只读闲书。之前是话本,现在是棋谱。 论语,历史之类颇为深奥的书籍,她会在宫里读,读到晦涩难解之处还可翻阅说文解字这类工具书。 宝娟贴心,提前知道她今天在读围棋棋谱,就拿了围棋摆在亭中石桌上。 因此,安陵容兴起时,还会去摆几手。 毕竟是自学,对于初学者来说,这棋谱还是有些难度的。 但安陵容内心自有一股偏执执拗,越是难解,就越是想将其搞懂。 遇到确实解不开的地方,真真抓耳挠腮,内火都差点被勾出来。 宝娟看得担忧。 果然,没几天呢,她嘴边便溜出来了一点燎泡。 沈眉庄偶尔会来看望她,每每关心她身体,就被正痴迷围棋的安陵容将话题跑偏到棋谱上。 气的沈眉庄直点着她额头骂她痴儿。 沈眉庄因为繁琐的宫务越来越忙,逐渐没空来见安陵容。 安陵容没了唯一可以请教的围棋老师,又不愿去烦病中的甄嬛,想了好久,厚着脸皮去了咸福宫拜访敬嫔。 为此,还重操女红旧业,为敬嫔绣了一幅《咏梅》挂轴。 冬日没甚景致,安陵容也是不得已才绣了这咏梅。 只见卷轴上红梅点点,褐枝古韵,梅树下方还有一方棋盘小桌,上面摆着几颗黑白棋子。景致稀少,留白甚多,但颇有古韵。 右下角,则是用字帖描了首草书诗词做样子,然后以镀金铜线绣成。 《卜算子·咏梅》 陆游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词是老词,但却有安陵容喜欢的最后两句。 所以绣上。 敬嫔得知安陵容亲自来拜见,倒是没有不喜她家世低微。相反因为前些日子那个插瓶,倒觉她是个雅人。 因此热情叫人引入殿中。 安陵容坐定后,也不攀扯那些有的没的,直接开门见山,笑着叫宝娟将《咏梅》挂轴递过去道:“敬嫔姐姐,陵容来的唐突,实在是因为妹妹最近新得了一本围棋棋谱,上面有些地方着实难懂,常听眉庄姐姐说敬嫔姐姐棋艺高超,这才厚着脸皮过来请教。这幅挂轴是陵容亲自绣的,算是陵容的一点心意,还望姐姐不吝赐教。” 敬嫔笑着打开卷轴,只见卷轴上的绣工着实精致,活灵活现,远远望去,宛如是真花真树一般,红梅白雪,意境深远。 不禁微赞:“妹妹绣工前所未见。这礼太重了。” 安陵容见敬嫔欢喜,忙从宝娟手里拿过那本棋谱,然后笑嘻嘻道:“敬嫔姐姐,你喜欢就好,你看这篇棋谱,此白子所放位置……” 宝娟在一旁默默想捂脸。 她家小主,果真如莞常在和沈贵人说的一般,读书把脑子都读傻了,哎…… 一个下午,安陵容满意而归。 徒留敬嫔一个人在宫中呐呐无言半晌。 她原本恶意揣度着,安常在表面上可能是来跟她学棋的,实则意在巴结。 结果一整个下午过去了。 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她原来真就是一个安常在学围棋的工具人。 安常在那棋谱上密密麻麻全都是有疑问不解之处所做的标记。 她是真奔着把她当女先生用的。 一丁一点的时间都不浪费。 也难怪每次沈贵人跟她提起这安常在,总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晚间,小贵子来报,淳常在和欣常在在路上偶遇钟粹宫的史答应,因为欣常在看不惯其得意张狂的样子,多嘴分辩了几句,就被史答应叫人给送进了慎刑司。 安陵容两世为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宫中有宠无宠之间,当真天地之别。 幸好欣常在是公主生母,太后顾着皇家体面,也不会轻易叫欣常在有事。 果然,稍晚些,小贵子又来报说,太后将欣常在放出了慎刑司加以抚慰,褫夺了史答应的妙音娘子封号,并令其闭门思过半月。 入夜,安陵容将手中书籍合上,坐在窗前幽幽叹气,“史答应如此僭越,却只是闭门思过,夏冬春不过狂妄无礼,却……差点连命都没了。这世间之事,若只如书中一般黑白分明就好了。” 第20章 柔常在 安陵容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宫中却形势骤变。 史答应被太后禁足,皇上与皇后闲谈间,到了翻牌子时刻,一时兴起,便问起了皇后新妃嫔中尚未侍寝之人。 皇后温婉道:“除了抱病的莞常在和安常在,倒是还有一位常在尚未侍寝。” “是谁?” “夏氏。” “那个被华妃处置了一丈红的夏氏?一丈红之下,人还没事?” “这也多亏了那抱病的安常在,安常在许是心性单纯,见那夏氏被处置了一丈红后在冷宫孤苦无依,便偷偷着意照顾着,夏氏命大,如今身子竟然已经大安了。她到底只是性子骄纵,无甚过错,经历这一番变故惩戒,臣妾瞧着,人倒比从前更加温顺可人了。绿头牌早就挂上了,皇上若实在少趣,倒不防一见,毕竟您也没废她位份不是?”皇后说着对皇上别有深意的一笑。 皇上与她心照不宣,将碧玺串珠拨了拨,大笑:“当真温顺可人?” 皇后点头。 “哈哈,既是皇后的一番心意,那朕就见见。”皇上捏了捏皇后的脸,赞了皇后一句:“得汝为贤妻,朕心甚慰。” 夏冬春被收拾妥当抬进了养心殿。 她本就娇俏可人,被皇后着意找人调教过后,更是一颦一笑,媚意天成。 皇帝一夜如何受用,自不必提。 第二日,被赐封号柔。 翊坤宫,华妃摔断了几个玉梳。 在梳妆台前怒道:“夏氏那贱人竟然还有复宠的一天?一丈红都打不残她吗?是谁救的?那个迂腐的安氏吗?都是贱人!” 一旁,早早被颂芝赶来救场的曹贵人小心翼翼道:“娘娘,安氏是什么身份,她家世低微,做答应时一年年俸也不过30两,就算她想在宫中救人,怕是也使唤不动太医院那些大佛。您想想,是谁重新把夏氏的绿头牌挂上的?” “是皇后那个老妇?”华妃冷冷道。 “不错。怕是沈眉庄和富察氏两个人,虽然得宠,但因家世颇高,叫皇后无法完全拉拢,所以才又抬举出来一个夏冬春,况且夏冬春与娘娘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隔阂,皇后收买起来,自然更加放心。” “哼!不过一个包衣佐领生的女儿,以为我年世兰会怕她吗?” 夏冬春被封为柔常在后,重新搬回了延禧宫。 安陵容知道后,自然要去探望一番。 延禧宫怡性轩内。 夏冬春冷冷坐在主位上,眉梢眼角含着一抹冷艳。 便是安陵容来了,神色依然未变。 “夏姐姐消瘦不少。”安陵容道。 倒不是长久未见得出的结论。 而是仅仅短短一月未见,她就消瘦了近乎一半。 且她的消瘦不损容颜,肌肤润泽,格外光彩照人,而且身上微微散发着一股令人有些情动的幽香。 这变化,望着倒似她当年用过的息肌丸能导致的。 这想法一冒头,倒叫安陵容唬了一跳。 息肌丸是皇后曾叫她使过的手段,如今征兆出现在夏冬春身上,怕是她与皇后之间……已经有了纠缠。 “一月不见,姐姐就变的如此美丽,可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妹妹看着好生羡慕,也赏陵容一些使使呗。”安陵容故意调皮试探道。 “你倒不嫌弃平日喝的药苦,还巴巴跟别人求药呢,迟早吃死你!”夏冬春白了她一眼道。 安陵容早免疫了她的毒舌,听了也当没听见,只继续跟她掰扯道:“我前几日读汉书,读到汉时有赵飞燕赵合德两位美人,曾用一味名叫息肌丸的灵药,可叫自己变得水润嫩滑,当时还想着叫太医试着制一制,但是读到后来才知道,这息肌丸里还含了一味麝香,用久了可叫女子绝孕,可吓死陵容了,差点就乱用了古方,害了自己呢。姐姐如今被皇上赐了封号,快赏点东西叫我压压惊。” 夏冬春原本听到息肌丸三字就已经竖起了耳朵,最后听到麝香,绝孕四字,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抖,目中流露出一抹怨毒。 “花晴,将皇上赏的月光锦找出来三匹。”夏冬春先是吩咐了一句花晴,然后放下茶碗,对安陵容冷道:“东西等会儿给你送过去,滚!” 安陵容哼唧一声,见她神色变幻,实在没心情陪自己,只得起身去了。 回到宫里,安陵容才有心思复盘夏冬春的得宠。 她原就奇怪,裴蕴师长开的药方只能治疗夏冬春的皮肉之伤,她怎么突然就治好了残废。 还以为她真的命不该绝。 却不想是搭上了皇后这条暗线。 皇后多神通广大啊。 治个半残废,应是不难。 只是不曾想,夏冬春看着好懂,也开始有了城府,去探望她那么多次,竟然都没发现她跟皇后偷偷连了手。 若非重生后熟知皇后手段,怕也要走了眼,以为此次她得宠是她夏家在背后使力呢。 花晴很快将月光锦送到了乐道堂。 但在安陵容意料之外,夏冬春还赏了她一盒精致首饰,以及一盒金银。 流光溢彩的锦缎;名贵的各式玉簪,宝石耳铛,以及钗钿;还有那心意满满的金银。 可见这赏是用了心的。 安陵容心中暖暖的。 她虽无法预料夏冬春往后会不会真心把她当做朋友,但最起码,如今是对自己真心以待的。 安陵容开心的数着这些金银阿堵物。 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善人,竟然能感动夏冬春这种骄纵之人。 可见伪装单纯善良是条好路。 将金银数好收归小金库,安陵容望着那三匹月光锦陷入了回忆。 当年她得了上好的浮光锦,自己都舍不得用,满心欢喜的送给了甄嬛。 却被甄嬛转手就送给了浣碧一个小丫鬟。 当时她深感受屈。 如今时移世易,这口气依然不能叫她顺心。 她是那种不敢赌人真心的人。 上辈子宽厚如甄嬛和沈眉庄,依旧在背着她时,说她狠毒。 因此,这辈子她绝不会自取其辱,再去送人锦缎。 将月光锦收入库房。 安陵容转而从首饰中选了两副式样普通但有些名贵的耳坠,叫菊青和宝娟分别送与甄嬛和沈眉庄。 第21章 似是故人归 夏冬春服用息肌丸后浑身柔弱无骨,皇上食髓知味,便连着几日叫她侍寝。 但由于夏冬春得知了息肌丸里含有可以叫人绝孕的麝香,便开始逐渐减少用药次数。 皇上不再被那丸药的幽香迷情后,少了趣味,就渐渐的撂开了她。 这日皇上在养心殿批完折子,苏培盛见他无聊,不由建议道:“皇上,还是去看柔常在?” 皇上拨了拨碧玺手串,道:“这柔常在晚间观来,甚是风情,白天相处起来,却总觉得少了点滋味。” 说着忽然又道:“对了,这几日朕去延禧宫,也没听到安常在听曲儿,她如今不爱昆曲了吗?” 苏培盛一愣,不意皇上的话题竟忽然会拐到安常在身上。 但幸好,他总是每隔四五日就例行公事般去问一嘴小贵子和裴太医。 这安常在的日常和身体状态,他还算了如指掌。 因此笑道:“皇上,最近安常在可忙的很,怕是没工夫听小曲儿了。” “不许卖关子,她最近到底忙什么呢?”皇上假作不悦道。 “回皇上,最近这安常在啊,忽然迷上了下围棋,正满宫里的拜师呢。前些日子,敬嫔娘娘硬是被她磨着做了三四日的女先生。好不容易等她出了师,又被磨着当陪练。也亏得敬嫔娘娘耐心,不然常在小主可要吃好多次的闭门羹了。” 闻言,皇帝忽然怔怔出神,“这般痴迷吗?” “可不是。安常在本就爱读书,一时在书里得了什么趣儿,总是要拿到现实中,琢磨一番的。依奴才看啊,没个十好几日的,这兴趣怕是很难消下去的。” 皇上垂着眸,拨珠子的手指逐渐缓慢,“她若喜欢,就由着她,对了,朕记得库房有一副玛瑙围棋,你叫小夏子找出来去赏给敬嫔,就说……就说朕闲来无事忽然想起她擅棋,所以赐她。悄悄的,旁的不用提。” “嗻。” 咸福宫,敬嫔悠然的喂着鱼缸里的几只乌龟,一旁的贴身侍女含珠一边给她递饵料,一边道:“娘娘,前几日安常在一直在还不觉得,这几日安常在忽然不上门了,倒觉得咱们屋里安静不少。” 敬嫔将手里的饵料撒进鱼缸,神情淡淡的道:“有什么安静不安静的,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正说着,忽然外面的小太监刘秀进来禀告道:“娘娘,小夏子公公过来了。说是替皇上给您送赏。” 敬嫔微微侧首,手中动作一顿,想了想,道:“那先更衣。” 刘秀道:“娘娘,小夏子公公吩咐了,不可张扬,要您悄悄的领赏。” 敬嫔闻言眉头蹙的更紧了。 皇上向来想不起她,能给她送什么好东西?还悄悄的送。 带着含珠如意走出殿外。 小夏子默默将手中托盘举高,敬嫔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副玛瑙围棋。 盖子打开着,里面的棋子与棋盒质地相同,倒像是同一块玛瑙的不同部分雕刻而成。 贵重倒是极贵重。 但为什么送她这个? 她疑惑就直接问了出来。 小夏子照皇上原话答了。 但深知皇上为人的敬嫔,却一字不信。 皇上小气的很,他的赏,向来只有他真正在意,真正放在心尖上的人才能得到,哪能是那么好拿的? 既送了围棋,想来肯定是与棋有关的原因。 敬嫔略微沉思,忽然眸光一闪。 莫非……她忽然想到了前些日子一直来找自己学棋的安陵容。 神情微变。 怎么可能?因为那个无宠抱病,家世低微,还长的平平无奇的小常在?她有什么地方值得皇上为她如此绕着圈子的打机锋? 小夏子走后,敬嫔抚摸着玛瑙棋盒许久,忽然转头望着殿中一角挂着的那幅《咏梅》挂轴,对一旁如意道:“将这挂轴好生收起来。” 想来以后会派上大用场,她心道。 围棋学了这几日,安陵容因为记忆甚多东西,颇有些头昏脑涨,所以特特叫小贵子和肃喜去内务府讨来一张躺椅,放在御花园毗邻湖边的偏僻一角。 春来御花园风景如画。 安陵容将鱼竿撑在湖边,自己却在这好春光中将书本盖在身上补觉。 宝娟在一旁轻轻为她打着扇。 一片岁月静好之意。 今日日光甚好,身子好了一些的端妃扶着吉祥慢慢逛着御花园。 为避华妃等生人耳目,她们也只在偏僻处走动。 沿着湖边转过一处茂密的藤蔓花墙,忽然发现远处一个衣着甚是素雅的少女,正姿态娴雅淡然的躺在一张长椅上小眠。 倒是好雅兴。 待她们缓缓走近。 又见少女身边的小宫女轻轻为她打着扇,神情甚为专注和宠溺。少女躺椅前还撑着一根鱼竿,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太监,嘴角擒着笑,正低头恭敬不错眼的盯着湖中鱼线动静。 不需少女特意监看,两个宫人对待自己手头的工作都认真到可以说虔诚。 这般情状,不禁令端妃看的一奇。 她觑着躺椅上少女的衣着头饰,简约到甚至可以称得上廉价。心中略做推断,便已猜测出了安陵容身份。 听说这安常在家世低微,进宫时连一个贴身侍女都未带,日常窘迫可见一斑。 然而这样无权无势的她,究竟又是如何叫这些向来喜欢拜高踩低的奴才俯首帖耳的? 吉祥见她们两人快走近了,宝娟和小贵子还专注的没有察觉她们到来。 不禁轻咳一下提醒。 宝娟一转身,见是端妃娘娘,忙轻轻摇晃安陵容,轻道:“小主醒醒。” 小贵子机灵,赶忙提前行礼,替二人掩护。 “奴才延禧宫小贵子参见……” 话未讲完,被端妃轻轻摆手制止道,“起来,你们小主睡的正香,何必扰她。” 安陵容重生后一直多梦,见过福子的尸身后,更是常常噩梦缠身。 虽然她一直表现如常,但仍躲不过宝娟宝鹊她们的细心。 因此便时常劝她出来走动。 知她在宫里睡不安稳,还窜度着她来御花园阳光明媚处小眠。 宝娟见她今日睡着后,不再盗汗脸色不好,开心之下这才忽视了端妃的走近到来。 虽然端妃娘娘向来和善,但毕竟是高位妃嫔,她也不想叫端妃娘娘觉得自家小主傲慢无礼。 因此还是决定叫醒熟睡的安陵容。 许是阳光真的能驱散阴霾,梦中,安陵容回到了和甄嬛还在甄府时的那段美好时光。 她伸手接过甄嬛递过来的梅花酥,那梅花酥在甄嬛手里时还是美好的粉色形状,到了她掌心,却忽然成了一颗带着脓血的怨毒眼珠。 “啊!” 安陵容捂着心脏猛然坐起身,一时间恍惚到不知自己身在何地。 她面色苍白凄楚,望之令人感到一种破碎的美丽。 端妃怔怔望着她的脸,不知为何,好似从她陌生的脸上看到了……一个故人。 第22章 莞贵人 “小主,这是端妃娘娘。”宝娟也顾不上询问安陵容又梦到了什么。见她醒来,赶紧提醒。 安陵容神志还在,扶着宝娟强自镇定的蹲下行礼,“嫔妾延禧宫常在安氏拜见端妃娘娘,娘娘万安。”宝娟跟随其后。 端妃亲自扶起她。 见她脚边掉着一本围棋棋谱,便亲切笑道:“安常在喜欢围棋?” 小贵子伶俐的帮忙捡起,奉在身侧。 安陵容接过,略略一笑,“不过无聊时打发一下时间罢了。” 端妃道:“我也爱下围棋,若你不嫌我病体沉疴过了病气给你,有时间倒可找我切磋一番。” 安陵容受宠若惊。 忙道:“嫔妾若有福气与娘娘切磋,那是三生有幸,何来嫌弃之谈?倒是娘娘若不嫌陵容臭棋篓子,陵容就该偷笑了。” “那便约好了。一定要来啊。” 端妃费神嘱托两句,顿时没了力气,娇喘微微,轻咳不止,吉祥忙替她告辞。 待两人走远,端妃回过力气,吉祥才缓缓问道:“娘娘,安氏不过小小常在,连封号都没有,您为何对她刮目相看?还请她去咱们宫里下棋?” 端妃轻咳一声,才幽幽道:“难道你不觉得她的神情,一颦一笑,很像一个故人吗?” “故人?”吉祥疑惑,仔细去回想那安常在的一举一动,然后不确定道:“娘娘,奴婢只觉得她好生熟悉亲切,但是一时之间,实在想不起她像谁?” “看不出来么?连你一个随我在潜邸多年的老人都这么讲,那合宫上下,能感觉到她神奇之处的,便只剩下三个人了。”端妃微微笑道。 说话间忽然想到,皇上因为安氏的几个插瓶,就叫她在未侍寝之时,违背祖制晋封为常在,也难说不是因为皇上已经发现了,安氏神似他的发妻……纯元皇后。 又想到假若皇上已经见过安氏,竟还能忍住不叫她直接侍寝,假装漠不关心,瞒着六宫陪他做戏……若事实当真如此……她不免感到心惊。 之后又是狂喜。 “呵!”端妃走着走着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华妃那般骄横的一个人,以为自己能永远霸着皇上,却不知枕边人早已开始与她同床异梦。 多么可笑。 湖边不远处的角楼里,皇上将手中的千里镜放下,然后道:“苏培盛,你做的不错。端妃没有发现你叫人引她出门。” 苏培盛在一侧越发心惊,他以为皇上对安常在顶多好奇,没想到竟不惜引出病体沉疴、弱不禁风的端妃来帮他验证心中所思。 是的,他已经猜到皇上在安常在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 只是一直不敢想,毕竟那位可是皇上心中,永远不可言说的痛。 “谢皇上夸奖。皇上开心,奴才做什么都值了。” “朕瞧端妃神色,也发现了安氏的不同。安氏平时说话倒也不显,无意识的沉默和下意识的惶恐无助却像极了……。”朕的宛宛。 她虽不似以前那般喜爱歌舞,但却仍如以往那般会忽然沉醉于一个爱好,无法自拔。 皇上将千里镜扔给苏培盛,然后道:“找人瞧着安氏,不许叫人冲撞了。记得悄悄的。” “嗻。” 苏培盛很快找人安排好。 见皇上心情极好,便又劝着皇上在园子里逛逛。 有意无意的,便领着皇上往碎玉轩附近逛去。 七八日后,安陵容在延禧宫里听说,皇帝忽然染了风寒,病了。 众妃嫔侍疾,沈眉庄忙前忙后。 安陵容没有侍寝,自然不能前去侍疾。 但是微觉奇怪,听沈眉庄说,皇上是因为下大雨到御花园逛园子才病的。 华妃都不免以为是御花园什么花啊草啊的成了精,勾了皇上魂儿。 安陵容算算时间,这风寒是在甄嬛于御花园偶遇皇上,骤然获宠之前。 心中思量,或许御花园真正成了精的不是花儿草儿,而是容色倾城的甄嬛。 果然没多久,甄嬛在御花园被解了禁足的史答应冲撞,还恰巧被皇上撞见。 皇上当场升了甄嬛为贵人,并赏赐无数。 安陵容得了消息。 这是甄嬛大喜的日子,她不愿缺席。 便特意询问裴蕴,自己的病是否会对旁的病人有所妨碍。 得了裴蕴准话,大体无碍时,才携着宝娟菊青去了咸福宫,与沈眉庄一起到碎玉轩为甄嬛恭贺道喜。 甄嬛升了贵人,人逢喜事,神采奕奕。 见沈眉庄与安陵容一道来为她贺喜,更是喜不自胜。 虽与安陵容日日互通消息,到底许久未见,拉着安陵容左看右看,不时问她:“陵容你身子可大好了?怎么面色还是如此苍白?咱们姐妹之间何必如此见外?” 安陵容微微一笑,道:“姐姐,我已经好多了,平日也常往外跑,只是怕咱们的病互相纠缠,才一直不敢来碎玉轩。今日我特地询问了裴太医,他说无碍,我才来的。” 沈眉庄不客气的自己落了座,道:“嬛儿,你不用担心这个皮猴,她前些日子常常往咸福宫跑,腿脚利索的很。难为敬嫔娘娘温厚,才生受了她五六日的胡搅蛮缠。” 甄嬛拉着安陵容坐下,笑着道:“可是为了围棋那事?” “可不是么。”沈眉庄道,“亏得她见我忙的实在腾不开手,才去烦了敬嫔娘娘,不然我这耳朵也要起茧子了。” 甄嬛摸摸安陵容的手,颇为感慨道:“养病喝药有多无趣,我是知道的,陵容能找些消遣很好。”说着又转头去打趣沈眉庄道:“眉姐姐你干嘛要打击她,你再这样,在陵容心中的排名这个月又要落在我之后了。” 沈眉庄微微侧脸,酸道:“陵容对你偏心,我又不是第一日才知道。梅花插瓶是你第一个有的,海棠酥也是你第一个吃到的。” 安陵容假装委屈道:“可是眉姐姐,我几乎日日都去咸福宫陪你说话呀,难道善解人意的陵容本人还不及那些外物吗?” “几日不见,越发能说会道了。好好好,是我说错了总成了。”沈眉庄宠溺道,虽说安陵容有时候是去拜访敬嫔顺道陪了她说话,但总归时时记挂着她就是了。 她才不会说后来的杏花插瓶,桃花插瓶……各种插瓶都叫她挺满意呢。 甄嬛在一旁笑望她们拌嘴,觉得有趣极了。 第23章 惊魂 三人说话间,浣碧来报,温实初温太医来为甄嬛请平安脉。 甄嬛将人请进正厅,并未避讳沈眉庄和安陵容二人。 温实初替她把了脉,道:“小主,仍是按之前的药方煎服即可。” 甄嬛点头。 温实初正待退下,甄嬛却忽然又唤住了他,“温大人且慢走。” “小主还有何吩咐?”温实初闻言,低着头,恭敬转身。 甄嬛望向安陵容,试探道:“陵容,温大人医术颇高,我瞧你面色苍白,看着身子仍是没有大好的样子,不如也请温大人帮你看看脉?” 沈眉庄也关心道:“是啊,陵容,虽然皇后已经为你指了专门的太医,但是多一个太医诊治,总归对你有益。” 安陵容闻言微微一笑,很是享受甄嬛与沈眉庄对她的贴心关照,顺从的将手腕朝温实初伸出,“听二位姐姐的,那就麻烦温大人了。” 温实初自然不会不从。 将二指轻轻按在安陵容脉门上,探听许久,面上忽然一抹奇异神色一闪而过。 甄嬛与沈眉庄见他探听许久,沉默不语,不禁有些担忧。 “可是有什么不对?”甄嬛率先开口问道。 “安小主,还请换右手。” 安陵容依言伸出右手,温实初再次细细把过,才缓缓道:“敢问安小主宫里是哪位太医服侍平安脉?” “裴蕴裴太医。” “那么,裴太医给小主探得何种脉象?”温实初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 “裴太医讲,我脉象一日比一日强劲有力了。”安陵容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道。 “那么,微臣也是此种结论。”温实初收回手,抬头也轻轻笑道。 温实初讲话向来不会如此云里雾里,但他既然选择如此讲话,那么一定有他的不能言说的道理。 甄嬛和沈眉庄对视一眼,见安陵容笑的单纯,默契的选择了转移话题。 送走温实初,几人又闲聊几句,安陵容方告辞回宫。 待走出碎玉轩很远,安陵容才缓缓收起笑颜,目中流露出一抹疑惑。 温实初替她诊脉的时候,神色分明有异,最后却又选择了隐瞒不发。 难道她的脉象当真不好? 安陵容怔怔出神。 会是裴蕴做的吗?还是宝娟,或者肃喜? 为着什么? 她目光扫过宝娟,宝娟见她神色有异,温声上前道:“小主,可是有什么不适?” 安陵容微微摇头,轻问,“我那围棋棋谱,昨日被莺儿不小心泼了茶水,今晨可晾干了?” 宝娟不意她是因为这件事出神,失笑道:“小主放心,晨起莺儿就将书从院子里收回来了,虽然表面有些皱,但万幸您的批注没有沾湿,字迹还算清晰。” 安陵容展颜点头道:“那便好。” 总归甄嬛不会害她,若她脉象当真有妨碍,一定会通知她。安陵容心道。 碎玉轩,直到安陵容走后许久,甄嬛和沈眉庄才又将温实初请回叙话。 “温大人,现在你可以讲实话了,安小主的脉象到底有什么不对之处?” 温实初望着二人叹了口气,“回二位小主,安小主的脉象,似乎是中了惊魂之毒的症状。” “什么惊魂?” “你且细说!” 甄嬛与沈眉庄一起问道。 安陵容一直面无血色,她们原也只是怀疑,却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中毒。 “微臣也只是怀疑。此毒是古方禁药,若要确认还需银针探脉,闻血尝味。” “陵容胆子小,如此做怕是会吓坏她。深宫污秽,我实在不愿她也失去赤子之心。”沈眉庄道。 “可还有旁的方法确认是此毒?”甄嬛道。 “旁的方法么……可以询问安小主身边服侍之人,问安小主是否夜晚极难成眠,夜夜惊梦。”温实初沉吟着道。 此事不难,甄嬛与沈眉庄对视一眼,两人都瞬间想到了菊青。 沈眉庄思虑较多,不免多问一句,“那这惊魂之毒,可对身体有很大妨碍?” “微量只能使人夜间多梦,若服食过多,可能会混淆现实和梦境,时日久了,身子也会渐渐被拖垮。” “那陵容现在中毒可深?”沈眉庄面上忧心忡忡。 “回小主,依微臣所探脉象,若证实为惊魂的话,中毒并不深,但奇怪之处却在于,安小主的面色,倒像是夜夜不得安寝的样子。” 甄嬛聪颖敏慧,猜测道:“莫非是因为陵容每日梦到的,都是那日和我在御花园井里看到的东西?所以才比正常人要严重的多。” 温实初一愣,遂道:“也不无可能。” “那这毒可能解?”沈眉庄蹙眉,不管什么微量多量,吃了毒药总归是对身体无益。 “这便是微臣当着安小主面不愿道出真话的原因了,此毒乃古方禁药,微臣也只是偶然得见病例症状,连方子都未曾见过,又何谈去配置解药呢?如此无解之事,与其叫安小主知道后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隐瞒下来,叫病人安心。” 沈眉庄颓然后坐,有些不愿相信。 甄嬛见状,默默示意浣碧,叫她送温实初出门。 沈眉庄沉默许久,才道:“嬛儿,我总疑心,陵容是因为我才被人毒害。你也知道,她向来不争圣宠,与后宫众人并无威胁,而自我们入宫,我们三人时时一处,大家纵不言明,也视我们三人为一党,我正得宠,你身边又有贴身心腹,她们一时对付不了我们,便对陵容下手也未可知。” 甄嬛见她隐约有些颓丧,不免激励她道:“眉姐姐何出此言,纵然你不得宠,我貌不出众,旁人就不害我们了吗?况陵容受你我庇护,既享得了荣华,又如何受不得连累?若姐姐无论如何都心有愧疚,那我们往后就多多补偿她便是,想来陵容也会理解你我的身不由己。且,我们还未找菊青确认,她也不一定就真的中了此毒。” 最后一句说的底气不足,两人皆不是无智之人,安陵容身子累月不见好,又怎么可能不是中毒? 话分两头。 安陵容回到延禧宫仍旧过着自己的平淡日子,菊青也如往常一般总到碎玉轩和咸福宫送些新式糕点。 安陵容等了几日,并不见甄嬛有来提醒她关于她脉象上的一二异常。 便忖度着兴许是自己大惊小怪。 她轻轻翻过一页诗词。 心道,再退一万步讲,她是重生之人,多活的每一日都是上苍恩赐,多一日少一日的,并不能减少她每时每刻所能感知到的幸福喜悦。 更何况,每当夜幕降临,活着不如离去。 第24章 任重 这几日,安陵容夜间被余莺儿的冤魂日日入梦,白日里不免对她意识过剩几分。 许是意识过剩,常见做完了活计的余莺儿在殿内发呆。 有时是擦着古瓶发呆,有时是奉茶时走神。 安陵容着实不愿再见自己的宝贝古籍被她戕害,只得合起书,无奈开口问她,“莺儿,你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不妨说来。”只要不再坏我书籍,我一定鼎力相助。安陵容心道。 余莺儿犹豫半刻,心里实在藏不住事。 也顾不得宝娟菊青在侧。便开口道:“小主,我从前在倚梅园做宫女时,其实与史答应,不,如今该叫她史官女子了,我与她是同乡,我们两个其实相识多年。她前几日冲撞了莞贵人,被皇上贬了位份,还送进了偏僻无人的宫殿居住,如今落魄又被宫人处处轻贱,过的实在不好。小主,我知她从前嚣张跋扈,落得如今下场也算罪有应得,但我们毕竟同乡一场,前几日她叫身边的宫女花穗来求我,叫我帮她。小主与莞贵人交好,我实在不知该不该帮她?” 安陵容一怔,若非她提起史官女子,她差点要忘记从前余莺儿给甄嬛下毒的事情了。 如今算算时间……倒是不得不提前做打算了。 今生她尝过了被冤魂日日入梦的滋味,可不愿再手沾一丝一毫的血腥。 安陵容想着,便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只是冲撞了莞姐姐,却没有对莞姐姐有实际的伤害,若将人逼入绝境,也有损 阴德,不如你去陪她几天,耐心开导她向善,顺便拿些金银,叫她过几天安生日子。银子从我的库房里取,宝娟,你带着莺儿去开库房,需要多少银钱,叫莺儿估摸着算算。” 说着转头去看宝娟。 宝娟欲言又止,有心说那史官女子是活该,但又知安陵容心善,无奈只得狠狠剜了余莺儿一眼,埋怨她多事。 余莺儿被瞪,心里却不以为然。 小主纯善,她是耳濡目染,才想做这个好人罢了。 更何况,史官女子从前便处处不如她,走了狗屎运才当了一段时间的皇帝宠妃,如今落魄,不正是施点恩惠叫她对自己俯首帖耳的好机会吗? 余莺儿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总觉得沈贵人、莞贵人得宠这么久,都不知道帮帮自家小主,可见做人不够真心,若她能暗中收服了这史官女子,以后就算小主被自己的好姐姐们当了挡箭牌,总算身后还有个顺手就可以拿来用的史挡箭牌。 她来延禧宫多日,真真觉得比从前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快活,因此是挖空了心思的为安陵容打算。 在她眼中,宝娟与剪秋私下接触过,是皇后的线人;宝鹊不中用;菊青是莞贵人的线人;肃喜是华妃的线人;小贵子常找苏培盛回话,是苏培盛的线人;只有她自己一个,真心替安陵容着想。 是安陵容的自己人。 安陵容自然不知道余莺儿日常闲着没事都在思量这些东西,若是知道了,怕也只会觉得她赤诚可爱。 乐道堂除了深觉自己背负着重大使命的余莺儿日日脚不沾地。 宝鹊依旧每日乐此不疲的做着自己的耳报神。 一时是莞贵人病愈可以侍寝啦,一时又是莞贵人被赐浴汤泉行宫啦,再不就是皇上赏了莞贵人椒房恩宠啦,或者莞贵人连续七日受皇上独宠啦…… 小嘴一刻不停,叽叽喳喳的宛如一只会唱歌的小黄雀。 安陵容每每侧耳倾听,都害怕她说的太快,一口气喘不过来。 总要在她讲完,适时的赏她一碗茶水润润嗓子。 甄嬛侍寝后,在皇后宫中如何与华妃等人争锋,安陵容一个抱病之人是不知道的,总归明枪暗箭,叫人不得安生罢了。 这日沈眉庄郁郁前来延禧宫。 与安陵容叙话时,难免不经意提到甄嬛的盛宠。 安陵容忽然想起,前世似乎也有这么一遭,具体什么时候来找她寻求安慰的,她记不清了。 总归是在皇帝对她,与对甄嬛之间,感受到了温度差,才郁郁寡欢。 “这几日宫里都为嬛儿独宠吵翻了天,你这里倒清净。”沈眉庄强打起精神道。 安陵容将手中的诗词合上,笑着道:“眉姐姐可是吃了莞姐姐的醋,来找陵容求安慰的?可惜呢,陵容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亦不能帮姐姐分辨,皇上到底是今日宠爱你多一些,还是明日宠爱莞姐姐多一些呢。” “你这妮子。镇日里不知好好养病,反而学别人牙尖嘴利,真是找打。”沈眉庄被戳破心思,假作嗔怒道。 “陵容皮厚,姐姐可仔细着手,刚做好的指甲,别给打坏了,回去该心疼了。”安陵容伸手握住她的手,又嘴贱的打趣一句,才郑重道:“眉姐姐,咱们应该庆幸,幸好得宠的是莞姐姐,而不是旁的人。旁人得宠会来害咱们,可莞姐姐她不会。” 此话正正说到了沈眉庄心里去。 她本就不是真的看不得甄嬛得宠,只是心中略略失落罢了。 如今被安陵容耐心开导,又想到她所中之毒,心中一软,轻拍她手背道:“陵容,你也要好好的,我们三人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我对你和嬛儿之心,从来一般无二,即便你无宠,我也会好好照顾你,你信我。” 安陵容两世为人,第一次听她说出如此交心之语,不免心情复杂。 前世费尽心机不能叫人多偏爱自己一分,这一世,她不求不念不期待时,倒遍地花开,人人都肯多看她一眼了。 怪道《增广贤文》里讲,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沈眉庄许是真的被她安慰到了,回宫后,频频派采星给她送来好吃的好玩的,以及各种书籍古篇,首饰衣物。 安陵容心境变化,对首饰衣物之类的东西虽然早已失去兴趣,但既然是沈眉庄的一片心意,她又怎会扫兴拒绝。 也是如今才懂,无论是施舍也好,是关爱也罢,好意就是好意,送出去的那一刻,总是包含着人的几分真心的。 第25章 翊坤宫 这几日采星往延禧宫跑的太勤,安陵容难免知道了沈眉庄的近况。 因为甄嬛盛宠,华妃一时间动不得皇帝心尖上的人,转手便开始对付更碍她眼的沈眉庄。 沈眉庄虽不像甄嬛一般盛宠,但皇帝许她参与宫务,以后势必是一心腹大患。 于是华妃以教导她学习六宫事务为由,开始日日将她留在翊坤宫磋磨。 采星絮絮讲着华妃的手段,忍不住替自家小主打抱不平。 待她走后,安陵容盯着自己手中的古籍怔怔出神,心道,最近的这些古籍,都是眉姐姐送的呢? 安陵容叹口气,哎,自己的确不是个好人啊。 只因为从前沈眉庄背地说她行事狠辣,这些日子她便故意对沈眉庄可能要经历的劫难视而不见、装聋作哑。 然而这一世的沈眉庄,终究没有对不起她。 她甚至待她如甄嬛一般宠溺。 罢。 安陵容合上手中古籍,朝外唤道:“菊青!” 菊青听到她声音,忙放下手中活计奔了进来,“小主唤我?可是肚子饿了?” 安陵容朝窗外看了看天色,才吩咐道:“去做一碟玫瑰酥、一碟芙蓉糕出来,尽快。顺便帮我把莺儿唤进来。” “是,小主。”菊青快步出去忙活了。 晚膳后,沈眉庄再次被华妃传唤到了翊坤宫学习宫务。 看的是一堆杂七杂八的账本,上面的字又密又小,本就费神,华妃还偏偏又叫熄灭了几盏灯。 好不容易抄录完一份,拿给华妃过目,华妃却道“沈贵人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的这字写的这么乱?” 虽知她是故意诘难,但沈眉庄毕竟位份低,也只好示弱道:“烛火太暗了,嫔妾实在看不清楚,还请娘娘见谅。”说着微微一礼。 隔着珠帘,看不清华妃神色,只听她慵懒的声音道:“你自己抄的账簿,自然知道宫中开销庞大,本宫身为众妃之首,不得不做节俭表率。况且本宫听闻,若写的真好,摸黑也能字字娟秀。贵人的托词未免牵强了点。” 颂芝在旁轻轻忍住嘲讽笑意。 沈眉庄人在屋檐下,只得低头揣摩着珠帘后那抹丽影的意思,道:“那、那嫔妾再去抄录一份?” “你抄去,本宫打个盹儿。”华妃应允的声音传出,继而又道:“颂芝,宫里太亮了,再去灭两盏灯。” “是。” 沈眉庄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正待往桌边去重新抄录。 忽然一个小宫女从殿外跑了进来,向华妃道:“娘娘,宫外延禧宫安常在,携肃喜前来拜访。” “安氏?她来做什么?本宫没”空见她。华妃本欲直接叫人撵走,忽然瞧见一旁低眉顺眼装鹌鹑的沈眉庄,心念电转,不禁乐了,“哦~~,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本宫说呢,那个迂腐的安氏向来只爱读书,今儿个怎么想起到本宫这里串门了。” “你们还真是——姐妹情深呐。”华妃将姐妹情深几字声调拉长。 沈眉庄下意识觉得她要不说好话了。果然立刻就听她戏谑道:“不过本宫很是好奇呢,要说,安氏家世低微,本不配跟沈贵人你做姐妹的,本宫记得你从小到大的好姐妹不应该是那个甄氏吗?怎么今日倒不是她来为你解围?莫不是因为正沉浸在皇上的宠爱里,压根没记起你这号人。” 沈眉庄一窒,这几日嬛儿确实圣眷正浓。 华妃此话正正扎在她心上。 但她本不是那种喜欢妒忌之人,嬛儿能有此福分,也是造化。只是如今,华妃将得意的嬛儿与无宠的陵容对她的关心在意,摆在明面上做了个对比,即便知晓华妃意在离间,心中也难免开始不舒服起来。 华妃很开心的看到她陷入挣扎沉思。 一时不能叫这甄嬛与沈眉庄生了龃龉,多来几次,她就不信,她们还能要好如初。 华妃朝颂芝使了个眼色,然后笑道:“安常在既然有心来翊坤宫侍奉,还不好生请进来。” “是。”颂芝领命而去。 沈眉庄一时间有些惶惶,既担心陵容进来后还不知要受何种磋磨,又感激她明知此行煎熬,还毅然决定要进来陪自己受苦。 安陵容来翊坤宫带着的当然不止肃喜一人,还有宝娟,只不过为了叫华妃见自己,才叫人通报时特意将肃喜的名字带上。 她和宝娟肃喜在翊坤宫外等了一会。 不见人来传进。 肃喜不愿她久站,就自告奋勇要进去找人通融一番。 安陵容自然知道他是要进去跟华妃的心腹通气,只是她并无害人之心,因此也由着他去。 若能让华妃格外开恩见自己一面,她自然能叫华妃一直让她长伴沈眉庄左右。 如此,兴许就能帮助沈眉庄躲过溺水之劫了。 肃喜进去没多久,就随着周宁海出来迎安陵容了。 安陵容朝肃喜赞许一笑。 肃喜瞬间躬着的背都稍稍抬高了些。 这一刻,他觉得安陵容应该是看重他多过小贵子的。 虽然他是华妃的人,但如果能得安陵容这般“品性温婉”之人高看一眼,任谁也不会心无波澜。 周宁海引着安陵容走进了内殿。 见颂芝出来接人,就带着肃喜退下了。 走进殿内,先是看到了正在抄录着什么的沈眉庄。 两人目光短暂交接。 安陵容继续上前。 一个珠帘隔断了一个稍间。 稍间内,一个装饰华美精致的寝榻上,一个紫衣丽影慵懒的支颐侧躺着。 榻前,有宫女打着扇,有宫女奉着茶,还有宫女轻轻为她捏着小腿。 她一如从前般凤仪万千。 是安陵容前世即便得宠后也模仿不了的盛势奢靡。 “嫔妾延禧宫常在安氏拜见华妃娘娘,娘娘万安。”安陵容稳稳一礼。 华妃声音中带着一抹奇怪笑意,“你不在你的乐道堂安心的读你的围棋诗书,跑本宫这儿做什么?” 华妃并无一丝一毫想隐藏自己洞悉乐道堂一举一动的想法,与其说是不屑,倒不如说根本没有将安陵容放在眼里。 安陵容只当不知,甜甜一笑,道:“娘娘,您从前送了嫔妾肃喜,他虽沉默寡言,但办事牢靠,嫔妾一直想谢恩来着,哪知最近病情反……不……最近忽然被那围棋棋谱迷住了眼,一时间……一时间难以成行。最近又听闻眉姐姐常来娘娘宫里学习宫务,嫔妾左右无事,便想着来陪陪她。” 华妃一愣,不想安陵容竟能一句客套话不讲,直奔主题。 倒叫她微微措手不及。 安陵容在心中叹了口气,她本是想措辞一下的,但话到嘴边,忽然想起《增广贤文》里的一句话。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既然想维持单纯善良的秉性,又怎能厚此薄彼,玩弄话术,独独对华妃花言巧语、不尽不实呢? 第26章 局起 “哼,本宫不喜嘈杂。你既与沈贵人姐妹情深,那看完她就去翊坤宫外候着。”华妃自然不会因为安陵容诚实,就给她一个小小常在面子。 她叫安陵容进来本就是为了折辱沈眉庄,想着如果她是来巴结奉承自己的,那就自己受用着,叫沈眉庄在一旁更加心焦。 哪想,安陵容进来就说是来陪沈眉庄的。 那她自然要反其道而行,就不叫这迂腐的安氏得偿所愿。 一想到,她跟沈眉庄两个,一会有可能在她面前表演姐妹情深,一张桌子前眉来眼去,心中就觉得恶心膈应的紧。 要吐了。 还是叫这安氏到翊坤宫外吹吹冷风,叫她那愚蠢迂腐的脑子清醒清醒,好知道在这宫里,究竟应该抱谁大腿,才能保她平安。 安陵容自然不会当场就去违逆华妃的意思,凡事都要循序渐进。 况且她本意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行动合理。 闲着无事想来翊坤宫陪陪小姐妹,却被华妃娘娘赶到了翊坤宫外吹冷风,总比莫名其妙一直到翊坤宫外接沈眉庄,要显得合理多。 前者发乎情,止乎礼义;后者则叫人觉得意在指责翊坤宫娘娘对沈贵人居心叵测。 “不敢扰了娘娘清净,那嫔妾在宫外候着便是。”说着自然的走至沈眉庄身边,将糕点递给一旁的采月道:“这是菊青新做的糕点,姐姐要是抄书饿了,可以叫她尝尝。” “是。” 然后又对沈眉庄道:“眉姐姐慢慢抄录,陵容带了古籍宫灯,待姐姐抄完,我们缓缓归去。” 沈眉庄笑着点头。 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中暖乎乎的,此刻抄书都倍感精神。 珠帘后的华妃咬了咬后槽牙,然后狠狠瞪了一眼颂芝。 颂芝唬了一跳,心知方才传错了话,若非现在还有外人在,她一定马上跪地求饶,自扇耳光了。 对肃喜也暗暗埋怨上了。 都怪那奴才,来时说什么安常在带了精致点心特来献给华妃娘娘。 从前因为沈眉庄喜爱菊花,她在御花园误将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现在又因为这糕点…… 颂芝是有苦难言,都怪这安常在是个榆木疙瘩,她脑子根本不懂变通呀。 哪个正常人带了糕点去旁人宫殿,不是献给主人,而是带给在主人宫殿做客的客人的。 她们翊坤宫是会饿死沈贵人还是怎么着? 等安陵容被送出了翊坤宫,颂芝笑着出了稍间。 然后贴心的从采月手里接过食盒,笑道:“安常在对沈贵人倒是一片真心,叫人羡慕。贵人抄录许久,想必也确实饿了,奴婢帮贵人将点心摆出来。” 沈眉庄眉头微蹙,不知她忽然又要作何妖。 就见颂芝曲着兰花指,从食盒里拿出一碟精致的玫瑰形糕点,然后故作不小心的扔在地上,接着大叫一声:“哎呀,奴婢不小心,望贵人恕罪。还好,这盒子里有旁的备用点心。” 再拿起一碟芙蓉糕,手微一抖,再次将点心扔到地上,“贵人恕罪,奴婢今日手疼,实在不是故意的。” “啊,到给娘娘捶腿的时间了。”颂芝说着,一脚踩过地上的点心,往里间去了。 沈眉庄瞧着那两碟被糟蹋到不成样子的点心,深吸了口气,然后继续垂目抄录账本。 华妃见她忍气吞声,不免得意,微勾了勾唇角。 皇上再看重,不还是要在她面前俯首帖耳吗?哼! 一时间宫殿内落针可闻,华妃宫里的宫人屏住呼吸、轻手轻脚的将地上的碎碟子和糕点收拾干净,然后悄悄退走。 半个时辰后,华妃对颂芝微微示意。 颂芝便找人拿梯子从宫墙上方朝外观望,却发现翊坤宫外,安陵容正静静的坐在台阶上读书,一旁,宝娟为她提着灯,肃喜则在街道上为她们守着夜。 三人不骄不躁,仿佛将翊坤宫前当成了什么风水宝地一般,死守不退。 颂芝回报给华妃知晓后,华妃只得隐忍不发。 今晚本是要叫这沈眉庄命丧黄泉之日,偏安氏这迂腐的小常在要来碍事。 望望时辰还早,华妃只好再打个盹儿。 安陵容在宫外等了许久,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华妃仍是不放沈眉庄离去。 不免开始细细推算起日子来。 忽然她抬眸,心道:“难不成,今日便是那千鲤池之局?” 虽无法确切推断,但事出反常必有妖。 “宝娟,更深露重,恐眉姐姐出来时着凉,这里离咸福宫近,你去咸福宫帮我们取两件斗篷。” 宝娟本想叫肃喜去,但近日华妃正在为难沈眉庄,存菊堂众人正群情激奋,肃喜又出身翊坤宫,只怕采星她们不肯轻易信任,只得自己跑腿。 宝娟离去不久,翊坤宫忽然开了大门。 安陵容被颂芝再次引进内殿,“安小主,娘娘想着宫外寒冷,特让奴婢迎您进殿等待沈贵人呢。” “娘娘仁慈待人。陵容感激不尽。”安陵容甜甜一笑,眸中不带丝毫怀疑。 等进了内殿,华妃道:“安氏,本宫念你诚恳待人,你便在这宫里坐等沈贵人。” 安陵容对沈眉庄微微一笑,开心道:“多谢娘娘。” 颂芝请她坐下,肃喜则被留在了殿外。 安陵容左右无事,就将手中古籍打开,接着看起来。 华妃在里间默默审视安陵容其人,她迂腐,愚善,即使夏冬春、史官女子之流向她求助,她也不计前嫌、垂手相助。不在乎得失,不在意荣辱。即便在宫中偶尔生活拮据,亦安贫乐道,波澜不惊。 若非她相貌平平,家世不显,光凭这份气度,也必会叫她在皇上心里占得一席之地。 华妃心中冷冷思量,这种人,若不能叫她为己所用,便只好请她赶紧消失了。 省的一天天的碍她眼。 总归人已经到了自己殿里。 华妃还有些好奇,这安氏是不是表里如一的对万事万物都虚怀若谷。 于是笑道:“安氏,本宫听闻,你在延禧宫常爱听昆曲,擅听者必擅唱,本宫刚好因为你的沈姐姐困倦不堪,姐姐有事妹妹服其劳,不如你来替你的沈姐姐唱几曲,为本宫解解闷儿。” 第27章 汉武故事 安陵容闻言,合上手中古籍,将书籍封面抚平,工整放在桌面上。 才起身笑道:“娘娘,若是陵容为您献上一曲,叫您满意了,那今日眉姐姐的宫务可算学完了?” 沈眉庄望着起身的少女,不禁微微一窒。 何至于此?大家同为妃嫔,如何将人当做戏子轻贱? 正要上前分辩两句,却被陵容含笑制止道:“眉姐姐亦懂品鉴词曲,娘娘不如叫她与您一同鉴赏?” 华妃望着沈眉庄脸上屈辱的神色,笑道:“甚好。那沈贵人便与本宫一同品鉴品鉴安常在的昆曲。颂芝,赐座。” 有宫人将碧绿珠帘轻轻挂起,然后在华妃榻边摆上一张紫檀木椅。 安陵容眸中带着安抚之色,轻轻将浑身僵硬的沈眉庄扶过去,请她坐下。 然后立于寝殿中央,开始咿咿呀呀的轻轻哼唱。 沈眉庄面色难看。 华妃唇角带着一抹戏谑得意,颂芝拿帕子微遮唇角,脸上的讥讽不屑几欲化为实质。 除了转头不忍再看的采月,其余众人,神色亦是鄙夷又复杂。 安陵容却逐渐视而不见。 她有时偶尔会恍惚,沈眉庄会在好好跟她说话时忽然变作索命的修罗,菊青奉茶时偶尔双手苍白如枯骨,还有宝娟,她温柔笑望自己时,双眸偶尔会空洞着留出血泪。 从前她们的“宝相”只会夜夜入她之梦,叫她心悸惶恐;如今大白天的竟也偶尔敢显现于人前。 安陵容苦笑。 目光从“沈眉庄那凌乱的湿发上”逐渐移动到华妃娘娘那鲜活鄙夷的笑靥上,口中昆曲,亦唱的越发虔诚与恭敬。 梦境与现实变幻间,谁人可知,被人轻贱也是一种恩赐与富足。 然而她唱的越虔诚,众人却越感觉,她唱念的倒不似昆曲,而似那往生之佛经。 寝榻上的华妃起先不觉有异,听的倒颇有兴致。 然而待那小常在张着一双干净而又虔诚的眸子甜甜笑望她时,却又莫名叫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这小常在衷心侍奉的神明。 荒唐! 华妃忽然觉得这安氏有些邪门。怎的会对折辱自己的人露出这般神色,要么是脑子有问题,要么其实是个疯子。 “别唱了,聒噪的很。本宫今日也累了,你们都跪安。”华妃又忍耐一时半刻,才烦躁的叫停。她想着对周宁海他们的安排估计也都差不多了,便不再刻意留人。 沈眉庄对着华妃微微一礼,便起身拉着还在怔愣发呆的安陵容出了翊坤宫。 到了宫外很远,沈眉庄才站定对安陵容放缓了声音道:“陵容,你怎么忽然来了翊坤宫,华妃凶悍,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安陵容笑道:“眉姐姐,你担心我,我亦如是。莞姐姐如今腾不开手,我更要替她多护着你些。”伸手帮她理了理鬓边流苏,安陵容忽然觉得很神奇,为何此刻沈眉庄的衣饰妆发都鲜红如初,脸色肤色却能和那落井的福子一般,呈现出诡异的灰白色调。 “你呀。莫非是在宫里呆的无聊了。忽然想见识见识华妃宫里的奢靡富贵?”沈眉庄点点她额头,又接着道,“我知道你最近在读《汉武故事》,是不是正好读到了金屋藏娇这一典故?” “知我者,眉姐姐也。”安陵容笑。沈眉庄不愧是与她相处日久,连她这点顺带的小心思都猜的一清二楚,“姐姐,陵容今日见过华妃娘娘的寝宫,方知陈皇后居所的富丽堂皇四字,诚不欺我。” 正说着,宝娟抱着两件斗篷,从远处奔来。 “沈贵人吉祥。小主,可叫我好找,问了翊坤宫外的侍卫才知道,你们往这边说话来了。” 宝娟将手中一件红色的斗篷递给采月,又将另一件粉色的斗篷披在安陵容身上。 两人未走多远,华妃宫里的颂芝追出来道:“两位小主,脚程好快。我们娘娘说,徽州新到了几块好墨,叫两位小主回去拿呢。” 两人想了想,分别指了远远跟着的小施和肃喜去。 “哦,对了,娘娘说安小主的昆曲唱的好,要赏您,您再另多派个人去拿赏。”颂芝见状又道。 安陵容便对宝娟点了点头。 黑漆漆的宫道上便只剩下沈眉庄、安陵容和提着一盏宫灯的采月。 沈眉庄想了想,道:“这里光线不好,我听说不远处千鲤池那边皇上叫人多添了几盏宫灯,想必亮堂些,咱们去那边等,顺便还能赏赏红鱼。” “好。”安陵容替沈眉庄拉拉斗篷,然后定定去凝视她的脸,半晌,那玉颜,依旧是诡异的灰白色调未变。 “陵容你在看什么?怎的看着我脸还痴了?”沈眉庄摸摸自己的脸,不解道。 安陵容垂眸,掩去唇边苦笑,换上一抹轻松语调道:“眉姐姐容色倾城,便是摸黑,我也看着欢喜。” “就你嘴甜。”沈眉庄亦替她拉紧斗篷。 三人缓缓往千鲤池方向而去。 黑暗中,一个黑影像是确认好什么之后,悄悄往翊坤宫方向摸去。 翊坤宫。 沈眉庄和安陵容离去后,一个小宫女轻手轻脚的收拾着屋子。 等收拾到安陵容方才落座的位置。 忽见旁边桌案上,一本古籍,工工整整的摆放在桌面正中央。 是那位安常在的!小宫女心道。 她还记得当时那小常在起身时,甚是宝贝这古籍,一点点的将这古籍封面褶皱全部抚平了,才离的座。 她一定很爱这本? 小宫女往书籍封皮上看,写着《汉武故事》四个大字。 她将手轻轻抚上去摸了摸,喃喃道:“真的那么好看吗?” 正走神时,周宁海突然进来道:“云芝,磨蹭什么呢,还不快去服侍娘娘妆发?” “哎,就去。”云芝忙拿着书往正殿奔去。 一刻钟后,千鲤池边,红色斗篷的孤身少女,轻轻的往千鲤池中洒着饵料。 池中红鱼在宫灯的映衬下,仿若红玉雕琢。饵料荡起圈圈圆波纹,引得红鱼须臾往左,须尔又往右,甚有雅趣。 正当少女看的入神时,一个黑色影子悄悄往她身边靠近。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出,眼看就要覆到少女肩背。 那身披红色斗篷的少女,却忽然转身,快准狠的紧紧握住了这准备逞凶的大手。 “肃喜?” 第28章 安贵人 合宫上下,无人清楚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从御前的小太监口中得知,延禧宫的安常在在千鲤池赏鱼时,因一个名叫肃喜的小太监笨手笨脚,误将安常在撞进了千鲤池,致其至今都昏迷不醒。 皇上怜惜安常在无辜受难,生死不知,特晋安氏为贵人。 肃喜被当场杖杀。 又因安贵人出事地点千鲤池在华妃的翊坤宫附近,莞贵人指责华妃宫外侍卫救治安贵人不及时。 皇上顾及华妃安全,还撤换了一批华妃宫外的侍卫。 翊坤宫,华妃偷鸡不成蚀把米,怒摔了几个茶碗,才道:“肃喜这个蠢货,推个人都能被人撞见!若他推的是沈眉庄倒也罢了,推一个久病无宠、连皇上面都没见过的常在中什么用?” 一旁,曹贵人轻轻提醒道:“娘娘,现在那安氏已经是贵人了。” 华妃冷笑一声,“贵人?她也得有命当才行啊。江城江慎不是说她很有可能醒不过来吗?听说她底子本就不行,这次醒了怕还会与子嗣有碍。” 丽嫔幸灾乐祸道:“娘娘,咱们这次虽然没有除掉沈眉庄,但废掉了一个安贵人,也足以叫那莞贵人和沈贵人伤心一段时日了。谁叫她们三人向来姐妹情深呢?” “可甄嬛那贱人一句话,竟把本宫身边的侍卫都给换了,害的本宫里外进出都不方便!\" \"娘娘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啊。\"丽嫔见华妃神色越发阴沉,只得开口缓和气氛道。 “皇上当时,想都不想就应允了那贱人的话,你们说,皇上是不是对本宫有所怀疑了?”华妃想到肃喜是在皇上面前过过明路的,忽而有些担忧道。 “娘娘不必担心,无论如何,皇上都对外都宣称,安贵人是肃喜莽撞才误推进千鲤池的,这明显是在莞贵人面前维护娘娘您呢。”曹贵人适时的安慰了一句。 华妃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只不过,娘娘,听说昨晚撞见肃喜行凶的人是一个御前的小太监?怎会这么巧?”曹贵人垂着眸,假做随口不经意的问道。 “本宫瞧那人眼生,想必是替皇上跑腿的太监,叫做小栋子。他瞧见肃喜将那安氏撞进千鲤池后,还欲逃走,才当场将人拿获。” 曹贵人眸光闪了闪,没有继续问下去。 “哼!甄嬛那个贱人,她竟敢踩到本宫头上来。”华妃将茶碗的盖子恨恨按在茶碗上,一方面觉得郁火难消,一方面对甄嬛竟能轻易左右皇上的话,而感到暗暗焦心。 见她出神,曹贵人只得再次开口道:“娘娘不用太担心,眼下甄嬛正得宠,恨她的人可多着呢。” “对了,那个史官女子身边谁伺候着?”华妃忽然转眸道。 “听说她失了宠,身边的太监宫女都纷纷托关系去了别的宫,除了昏迷不醒的安氏曾经接济过她一段时日,可怜如今正一个人。”丽嫔道。 “既然可怜,那就找个忠心的去伺候着。”华妃唇边露出一抹玩味道。 延禧宫。 甄嬛和沈眉庄守在昏迷不醒的安陵容床前,皆是满脸担忧。 方才那么多太医一起会诊,竟然没有一人诊出安陵容除了落水外,还身中奇毒! 叫她们对深宫的危机四伏越发感到惊心动魄。 “眉姐姐,你也不知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吗?我是如何都不信,陵容是被肃喜不小心误撞进千鲤池的!咱们可别忘了,肃喜究竟是谁赐给陵容的人!” “我当然知道。只是陵容并不得宠,她何至于如此大费周章的对陵容动手?”沈眉庄道。 甄嬛垂眸沉思了会,忽道:“你方才说,你替陵容去取书前,陵容觉得冷,你还跟她换了斗篷?” 沈眉庄心念电转,霎时浑身汗毛倒竖,一下子抓住甄嬛惊呼道:“嬛儿!她要害的是我!陵容是替我受了这无妄之灾!” 甄嬛也不由掩唇道:“姐姐,她故意留你到深夜,再叫颂芝支走你和陵容身边之人……若非陵容忽然磨着你帮她回去取书,还阴差阳错和你换了斗篷……只怕……只怕如今你就和陵容一般处境了。” “可是千鲤池离她的翊坤宫如此之近,她要对付我,也不该选在自己的地方,总该懂得避嫌才是啊!” “避嫌?我看她一点都不想避嫌!夜半浓妆而来,在这里耍了一通威风,若非肃喜被御前的小栋子来了个人赃并获,只怕还要怪是陵容当时不稳重才导致的落水呢!” 沈眉庄闭了闭眼,道:“她见你得宠,又怕我二人羽翼渐丰,难以控制,就想先除掉一个,好让我们势单力孤,无法与她抗衡。只是没想到,计划好的事情却意外被陵容搅和了进来。” 两人不约而同往榻上看去,只见安陵容气息微弱,唇色苍白。 甄嬛道:“可怜陵容命若游丝,皇上却只对外宣称,她是被小太监误伤。昨夜还开开心心的去了她的宫里。” 沈眉庄面沉如水,将安陵容的手放在掌心握紧,方道:“且叫她猖狂,我如今奈何不了她,未必我今生都奈何不了她!” “开开心心”去了翊坤宫,若无其事回了养心殿的皇帝,在苏培盛面前狠狠将手中的碧玺手串扔在桌子上。 “说!究竟怎么一回事!好好的人怎么就被你们看顾到了千鲤池里!” 苏培盛立刻跪下请罪,道:“皇上恕罪,实在是此事另有隐情。小栋子!” 小栋子往前膝行几步,将头磕在地面上,才道:“皇上,那肃喜是华妃娘娘派去对沈贵人不轨的,安小主是阴差阳错,才误入此局……” 小栋子是苏培盛派去暗中跟着安陵容之人。 他见皇上发怒,忙将自己昨夜所见所闻,一字不漏的说给皇上听。 半晌,皇上才道:“你说那肃喜是偷偷辨认了衣服颜色后,认错了人,才对安贵人下手的?” “是啊,皇上,他躲在暗处,眼瞧着身着安小主斗篷的沈贵人走过都无动于衷,见了身着沈贵人斗篷的安小主背影,才悄悄摸了上去。” “你既在场,为何没有及时救下安贵人?” “皇上,安小主是自己病发才落水的!那肃喜被忽然转身的安小主当场识破身份,本就心若死灰。但安小主仁慈,觉得肃喜那奴才素日安分,定是不得已被人拿捏了弱点才行此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之事,便叫他自行离去。然心悸突发,骤然昏倒。奴才离的远,这才没有及时救下贵人。” “那肃喜被杖毙时,可有翻供?” “回皇上,他似乎颇为感念安小主恩德,因为自知没有活路,所以一言不发。” “还算懂得知恩图报。既然他愿以此替他家小主搏份恩宠,那朕便成全他。以后此事不许再提,违者格杀勿论。” 第29章 发现 夏冬春是在甄嬛、沈眉庄走后,才到乐道堂探望安陵容的。 她憎恶华妃,对甄嬛和沈眉庄这两个仿佛天之骄子一般荣宠无尽之人,也十分不喜。 天下的好事都叫她们占尽了,最终连累的却永远都是旁人。 她坐在安陵容床边,替她擦了擦虚汗,才鄙夷着露出一抹讥讽,“你便永远去做她们的跟屁虫,到时候连死了只怕都是稀里糊涂!” 夏冬春虽表情不善,但早已习惯了她说话方式的宝娟,却很是顺手的将手里的药碗递给了她。 两人合力喂了安陵容一碗苦药,才将人重新放平在榻上。 御花园一角,小贵子阴沉着一张脸,从隐蔽处探出手,一把将正慌里慌张往回赶的余莺儿拉进了一个低矮墙角。 “你做……呜呜”见她要声张,小贵子直接抬手捂住她嘴,阴声道:“你去见了丽嫔宫里的小印子?丽嫔是华妃的人!华妃叫肃喜将小主害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还去见她手底下的狗?!吃里扒外的贱人!” 小贵子一手掐住余莺儿脖子,微微环视四周,见无一人路过,不禁思考着当场就将这个叛徒就地掐死的可能性。 余莺儿见他目光往远处一口水井逡巡,不禁疯狂摇头,眸中散发出强烈的倾诉欲。 见她不是求饶,而是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小贵子心念微转,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另一只钳制她脖子手却纹丝不动,“我亲眼所见,你还有什么想辩解的?” 余莺儿翻了个白眼,才条理清晰道:“小印子是莞贵人旧奴康禄海的徒弟!现在却被丽嫔派去伺候史官女子了!而且你知道史官女子原本的贴身侍女花穗,去了谁宫里吗?” “去了谁宫里?” “莞贵人宫里!” “那又如何?” “你难道不知道史官女子是因为谁才被降位的?” 小贵子眸光微闪,“你是说华妃派人去接触史官女子,意在叫她暗害莞贵人?” 余莺儿冷笑了下,“哪里是意在,我若没猜错,已经暗害好几天了。” “小主与莞贵人交好,若醒来知道我们知情还不提醒莞贵人,怕是会不喜。”小贵子微微蹙眉。 “哼!”余莺儿不屑道:“她们狗咬狗,小主怎会知道?” “你好像很不喜欢莞贵人?”小贵子疑惑的看向余莺儿。 “我当然不喜!莞贵人那么得宠,也不知道帮帮小主,若不是她一直霸着皇上,小主怎会到现在还没侍寝,小主前些时日,身子明明已经好多了!而且她嘴上说沈贵人是自己的好姐妹,华妃那么折辱沈贵人,她却只顾着邀宠,也不替沈贵人在皇上面前说合说合,倒连累的小主无端替沈贵人挡灾!”余莺儿越说越气,且她也不知为何,第一眼看见甄嬛,就无端厌恶到了极点。 “华妃欲害莞贵人,史官女子是否知情?”小贵子思索一二,忽道。 “她也是最近才觉得有些不妥,且她因着咱们小主对莞贵人已经没那么仇视了,所以才叫我去试探那小印子一下。” 小贵子松开钳制余莺儿的手,再三权衡,才道:“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我们已经知晓此事,那么莞贵人那边必不能瞒着,不然小主醒来,如何做人?且你跟史官女子交往过密,为防华妃栽赃嫁祸给我们乐道堂,我们不如先发制人!” 余莺儿闻言一怔,倒是忘记了自己也跟史官女子素有往来这一茬。 “那你待如何?” 小贵子唇角勾起一抹无邪微笑,“华妃既然逼迫肃喜来害小主,咱们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暗中促使莞贵人、沈贵人以及柔常在联合在一起,断她一臂!” 碎玉轩。 甄嬛这几日总觉得昏昏欲睡,精神不济。 这日她坐在廊檐下,与流朱聊着天。 才说一会儿便又想去室内补觉了。 浣碧正好端了补药过来,劝她喝了再去睡。甄嬛笑着接过,浅尝一口,下意识抱怨道:“最近的药似乎酸的很。” 浣碧想了想,猜测道:“许是温大人开的新药方?” 甄嬛闭着气将药一口饮下,将药碗递给浣碧后,才叹气道:“才起来没多久,现下又犯困了。” 浣碧接过碗笑,“是啊,小主这几日特别爱犯困,刚起来不久就又犯困了。” “那扶我进去睡会儿。”甄嬛无奈道。 两人刚起身,甄嬛忽道:“浣碧,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贪睡的?” “日前小主就容易困倦。”浣碧回忆道,“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五六个时辰都在睡着。前天皇上来的时候,都日上三竿了,小主还在睡……” 浣碧讲着讲着也发觉了不对,与甄嬛对视一眼,甄嬛道:“你也觉出不对了么?” 浣碧忙道:“小主,你先别睡,我去请温大人来看看。” 正要出门,却见流朱和小允子带着延禧宫的小贵子和一个颇为眼生的小宫女进来了。 那眼生的小宫女低着头,全程恭谨慎微。 “莞贵人吉祥。”小贵子带着那小宫女一见甄嬛,立刻恭敬行礼道。 “小贵子?你怎么来了?可是你们小主醒了?”甄嬛目中绽放出一抹喜意,然后微微审视了一眼他身后的小宫女,似乎觉得好像在哪见过的样子。 “启禀贵人,我们小主还未醒,只是奴才最近收拾宫殿,发现了几封小主从前写给贵人消遣的信件,还请贵人进殿一观。” “信件?”甄嬛心念微转,见小贵子神色颇为郑重,于是便顺着他话道:“好,你们随我进来。” 几人进殿之后,甄嬛给了浣碧一个眼神。 浣碧立刻关了殿门,叫小允子守在一旁。 殿门方关闭,小贵子便将身后的小宫女显露出来,道:“贵人,您再看看这位是谁?” 甄嬛将目光扫过去,辨认一会儿,忽道:“你是史官女子?” 见甄嬛认出自己,这眉目婉约的小宫女才立刻重新向甄嬛见礼道:“嫔妾官女子史氏参见贵人,贵人万安。” 第30章 迁宫 延禧宫安贵人接连十日昏迷不醒,太医院众人皆束手无策。 皇帝不悦,私下斥责太医院皆酒囊饭袋之辈。 众太医惶恐不安之际,最后太医院院使瞿鸿瞿太医站出来,向皇帝谏言道,“人,地气养之。安贵人自居延禧宫,便气弱体虚,病情长久不愈。恐是延禧宫配殿的地气镇不住安贵人命格,不妨迁宫静养之。” 言外之意,安贵人的病,太医怎么治都治不好,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延禧宫的风水不好?皇上与其怪我们,不如给安贵人换个好地儿住住看。 皇帝本就觉得安陵容住在延禧宫人多眼杂,无奈总是找不到好的理由给她迁宫,再加上又刚晋了她贵人,再迁宫很可能会引起太后等人的注意。 但安氏连着十日依旧不好,太医院院使又给了台阶,于是顺水推舟,直接下旨将安氏迁进了无人居住的永和宫。 永和宫为二进院,前院正殿即永和宫,面阔五间,前接抱厦三间,明间开门,次、梢间皆为槛墙,上安支窗,东西的配殿各三间,皆为明间开门,配殿北侧为耳房。 后院正殿曰同顺斋,面阔五间,两侧有耳房,双交四椀槅扇门4扇,中间两扇外置风门,次间、梢间槛墙,步步锦支窗。东西亦有配殿各3间,院西南角有井亭1座。 先帝的孝懿诚和皇后(当私设,各位亲们,问就是作者写崩了)曾久居此宫,孝懿诚和皇后去后,皇帝为表对先帝后的尊敬,遂空置不用。 今番重新启用,本该叫六宫侧目。 但在宫中忽然发生的一件大事的遮掩下,倒显得寻常起来。 就在安陵容被迁宫的第二日。 皇上忽然下旨赐丽嫔自尽。 理由是心思歹毒,欲残害碎玉轩莞贵人。 告发者,是早就淡出众人视野的史官女子。 且莞贵人在宫中人赃并获了下毒者,花穗与小印子。 原本皇上顾念华妃颜面,只想将丽嫔降为答应。 但史官女子却当场向皇帝坦白除夕夜倚梅园冒领甄嬛恩宠之事。 “这是欺君之罪,你说出来,不怕死吗?”皇上站在御座后,疑惑的看着忽然大彻大悟一般的史氏。 “嫔妾怕死。但……嫔妾更怕以后被愧疚折磨,日日无法安枕而死。” “朕隐约记得,你从前仿佛并不是如此优柔寡断的性格。”皇帝望着她,幽幽道。 史官女子坦然望向皇帝,然后道:“皇上也许不信,但嫔妾自从得遇安贵人,方知世间千万种活法,问心无愧、温和娴雅亦是其一。嫔妾也想如安贵人一般,处处与人为善,不想永远被恩宠和世俗眼光所裹挟。” 皇帝闻言一怔,他忽然想起安陵容望着旁人时,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抹悲天悯人。 她太像自己的宛宛了。 除了面容,无一不像。 生就一副慈悲心肠,品性高洁,宛如一朵佛莲,从不会被世俗纷杂沾染分毫。 从前她还在世时,无需疾言厉色,就可叫王府上下,无不诚心的敬重拜服她。 一如现在的史氏,只因瞻仰过她的纯洁善良,就愿为其飞蛾扑火。 见皇帝眸中神色变幻不定,史官女子继续加大筹码,“不瞒皇上,嫔妾决心将丽嫔的毒计揭露,除了要帮安贵人的姐妹莞贵人,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嫔妾私下曾不小心听到那小印子对花穗说,要将此事污蔑成是安贵人指使,就因为安贵人曾经帮过嫔妾,他们便要以此莫须有的罪名,来污蔑安贵人!安贵人何辜啊?她甚至此刻还在宫中不省人事呢。嫔妾如何肯叫他们得逞!” 她话音刚落,皇帝目中一寒,冷道:“丽嫔心思歹毒,只因莞贵人旧奴反复,就欲残害莞贵人,着废弃于冷宫!至于你……” 皇上话音未落,甄嬛忙道:“皇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史官女子千错万错,也只是仰慕皇上的缘故,求皇上从轻发落。” “既然莞贵人替你求情……”皇上想到永和宫的那人,接着道:“那便功过相抵。苏培盛,着人将史官女子重新迁回钟粹宫。”” “嗻。” 待史官女子退下,甄嬛语调缱绻的垂眸道:“四郎,若非史官女子揭破,嬛嬛永远也不知道那晚在倚梅园遇见的人,竟然是您。” 皇帝朝甄嬛伸出手,待握住那柔荑,将人拉近,才道:“朕也不知,那日叫朕一见倾心之人,原来是你,嬛嬛。” 想起那一夜的心动,皇帝不免对丽嫔暗害甄嬛的举动更生几分火气,便道:“苏培盛,再传朕旨意,丽答应祸乱后宫,肆意残害妃嫔,赐自尽。” “嗻。奴才即刻去办。” 景仁宫,皇后原就刻意叫甄嬛党和华妃党打擂台。 如今华妃被断一臂,她开心还来不及,自然隔岸观火,不会去插手劝说此事分毫。 但……她一想到皇上竟然开了永和宫给那病歪歪的安氏养病,就微微膈应。 永和宫毕竟是先帝后孝懿诚和(私设)皇后所居宫室。 皇上为何会特开此宫给安氏居住? 为了甄嬛?还是这安氏本人? 她又细细琢磨一番会否是皇帝私心偏宠。 还是觉得不可能。 皇上是什么人她还不了解吗? 最喜爱跟姐姐容貌相似之人,或者本就貌美的,如华妃丽嫔之流等。 其他女子,哪怕再有才华,若无相貌,皇上也是看不上眼的。 那安氏……既无姿容,也无才华,便是读些书,也将自己读的刻板迂腐,说起话来,也只会对着书本生搬硬套,皇上怎么会喜欢她?何况两人从未见过,皇后唇角划过一抹不屑。 但她生性谨慎,虽然觉得安氏没有威胁,还是以防万一,叫剪秋暗中往永和宫塞了些人。 翊坤宫。 华妃瞧着跪在地上的曹贵人,直接将杯子砸到她旁边的地面上,“本宫替费云烟说了多少好话,才叫她爬上嫔位,她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叫甄嬛那贱人人赃并获?!跟肃喜一样不中用!” “娘娘别生气,丽答应怕是错估了形势。她不知史官女子提前跟甄嬛串通一气,没有事先拿捏住史官女子的家人,这才叫人给先发制人了。”曹贵人见华妃暴怒,未免自己被殃及池鱼,连头都不敢抬。 “她不中用,你怎的也不提醒她!你不是一向脑子好使吗?” 曹贵人脑门上冷汗津津,“娘娘,沈眉庄的父亲沈自山官居济州协领,颇有些势力,嫔妾觉得不对劲时,已经叫人去拿人了,却不想被那沈眉庄提早一步,先将人给藏了起来,都是嫔妾的疏漏。” “贱人!都是些贱人!都来与本宫作对!” 见华妃又拿起了手边的摆件欲砸,曹贵人赶忙道:“娘娘,甄嬛虽得宠,家世却不如沈眉庄,但沈眉庄一心护她,二人已成一党,咱们欲除甄嬛,必先除掉沈眉庄才可!” 第31章 鸩杀 碎玉轩。 史官女子对着甄嬛和沈眉庄深深下拜。 “嫣然从前对两位姐姐多有不敬,两位姐姐却不计前嫌仍然愿意相信嫣然,让嫣然替莞姐姐做证,嫣然总算没有辜负安姐姐前些日子对我的教诲。” “史妹妹请起。”甄嬛亲自扶起她。 沈眉庄也对她微微点头示意。 “妹妹如今在钟粹宫住的可还习惯?之前我和陵容同时抱病,皇上顾着淳常在年纪小,便叫她去了钟粹宫居住,淳常在天真烂漫,应该很好相处?”甄嬛柔声问着,丝毫不提那日她们在碎玉轩私下达成的交易。 “多谢莞姐姐关怀,淳常在很好相处。”史嫣然垂着头,温顺道。 沈眉庄打量着她,总觉得她和从前的陵容很像,那时的陵容尚不曾好好读书明智,行事一贯小心谨慎,与人交谈就如现在的她一般,不免总是带出一股小家子气。 想到此女也算陵容无心插柳下为她们感化的助力,便放弃从前在路上被她无端冲撞的恩怨,难得的对她露出了一个笑脸,道:“我看你之前身边并未跟着贴身侍女,可是内务府还没有安排?” 史嫣然一窒,面色难看了一瞬,才望望身边的宝莺,道,“宝莺虽然年纪小,但还算忠心,宫里还有一个小太监以供临时跑腿。” 甄嬛闻言,便对外唤道:“槿汐。” “在。” 崔槿汐从外面进来,甄嬛才接着道:“你去回皇后娘娘,把佩儿指去钟粹宫伺候史小主。” “是。”崔槿汐领命而去。 “佩儿伶俐,等会儿就让她跟着你回去,若还有旁的什么不够的,眼下陵容还未醒,你尽可来告诉我与沈贵人。” “多谢姐姐。”史嫣然赶忙道谢。 待她走后,沈眉庄收起笑脸,不确定的看向甄嬛,道:“你叫佩儿去伺候她,可是还怀疑她?” 甄嬛方经历一场你死我活的宫斗大戏,神色颇为不好道,“眉姐姐,她毕竟不是陵容,没有与我们一路相互扶持着走过来。况她连欺君之罪都敢犯,我们岂能不多加防犯?” 沈眉庄想了想,也道:“确像是有几分居心叵测之人,若非槿汐当时有所猜测,谁能想到,她竟然胆大到敢顶替你去向皇上邀宠。” “陵容心善,眉姐姐,咱们以后得多警醒着她两句,免叫她被人做了踏脚石还浑然不知。” “嗯,我晓得轻重。”沈眉庄郑重道,想到陵容依旧未醒,不免神色上又带出几分担忧。 正说话间,浣碧奔进来道:“小主,丽答应不肯就死,在冷宫中大吵大闹。非嚷着要见皇上最后一面才肯就死。” “怎么见?皇上要出宫巡视井田,这个时辰怕早已经出宫门了。”甄嬛蹙眉道。 “难不成还容她活到皇上回来?”沈眉庄不耐烦道,她对华妃一党无一丝好感,感觉丽答应多活一日都会夜长梦多。 “回皇后没有?”甄嬛转眸道。 “皇后娘娘头风发作,正卧床不起。” 甄嬛沉默着思索了下,忽笑道:“此事哪里需要我们着急,丽答应不死,该慌的难道不是华妃娘娘吗?丽答应伴她多年,想必知道些她胡作非为的罪证。” 沈眉庄闻言立刻想通此节,也笑,\"是啊,我们还要多谢她不肯就死。叫浣碧去嘱托苏公公,既不肯就死那就严加看管,等皇上回来细细审问后再做惩处。\" 浣碧领命而去,但很快就脸色苍白着回来了。 “怎么了?脸色怎的如此不好看?”甄嬛担忧的问道。 “小……小主,丽答应死了。” “怎么死的?” 甄嬛不问还好,一问浣碧干呕一声,差点吐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方才不是还说,她不肯就死么?”沈眉庄也急急的问。 浣碧又干呕两声,才强忍着回道:“回两位小主,她被史官女子灌了鹤顶红,奴婢到时,她人正浑身抽搐,满地打滚,呕吐物糊满了全身 ,最后面目狰狞可怖,是活活疼死的,死不瞑目。” 甄嬛和沈眉庄听后,一时想象到那场景,也都骤然面色苍白的捂着嘴。 “我从前看话本,总以为被毒酒鸩杀之人会死的很快,没想到,竟会是这般惨烈的景象。”甄嬛闭了闭眼道。 沈眉庄的关注点却在别的东西上,她道:“那史嫣然看着柔柔弱弱,不想手段却如此果断狠辣,倒叫我觉得有些胆寒。从前她不是还与丽嫔这些人交好过吗?” “宫中杀戮太多,若是不对别人狠,只怕别人会对你更狠。”甄嬛喃喃道。 “这些我都知道,只是这件事,一开始由你而起,史嫣然也不曾直接被害,现下却直接用毒酒鸩杀她,实在是……实在是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 两人的对话,与她们关系还未十分密切的史嫣然注定是听不到了。 史嫣然走在回宫的路上,心里还颇觉畅快。 从前为了巴结翊坤宫,暗地里没少受到丽答应的白眼。 那时她高高在上,自己却违背本心,故意装出一副浅薄无知的轻狂样子。但自己生性敏感,怎会觉察不了她们眼中那不屑为伍的鄙夷神色?只不过当时大家互相利用,你来我往的演戏罢了。 就如如今的甄嬛与沈眉庄,看似对她亲切,却不放心的给她塞了个佩儿来监视她。 哼,如华妃她们一般的虚伪! 不过,好在甄嬛正得宠,应该可以助她摆脱如今官女子的尴尬身份。 走着走着,她又想起了永和宫的安贵人。 不免感到几分暖心。 安贵人对她,从来不求回报,算是满宫上下唯一一个不分贵贱,肯将人命放进眼里的一个小主了。想到余莺儿竟然能好命的跟着安贵人,虽是做宫女,也叫她艳羡的紧。 这只因她也曾偷偷借着谢恩,跟着余莺儿去拜见过安贵人几次。 安贵人为人娴雅和善,每次去,必叫宫人好好款待自己,大家宛如一家人一般在暖阁中谈天说地,欢声笑语,莺儿开心了,还会随时随地的开嗓唱几句昆曲。 而每当这个时候,安贵人总会执着一本古籍,边看书边在软榻上含笑听她们打闹。 有人求夸奖,就宠溺的夸奖几句。 有人说话恼了,就微微摇着头,无奈的帮她们调解几句。 她不争宠,亦不追名逐利,美好的仿佛不是世俗中人。 这般人品的人,华妃都要轻贱,合该她们全都取死有道。 第32章 爽必居 丽答应死相可怖,宫中流言四起,说她死不瞑目,极有可能是背后另有主使。 华妃虽强力镇压,但流言依旧是传到了太后耳中。 太后为平非议,便叫华妃卸了其协理六宫之权。 景仁宫重新掌权,沈眉庄也被太后提拔上来,从旁协助。 一时间,甄嬛和沈眉庄占尽六宫所有的荣宠与风光。 安陵容是在一个雷雨夜忽然醒来的。 惊雷入耳,仿佛上苍之声直直刺破地府,天光乍现的一瞬,才叫她攀着那白光,越过泥泞的尸山血海。 听到她猛然坐起的喘气声,宝娟急忙拉开床帐,惊喜交加的喊她:“小主,你终于醒了。” 她声音哽咽,好似与她分隔多年。 “宝娟?”安陵容微微转眸,精神还有些恍惚。 外间的余莺儿听到声响,也忙奔了进来。 “小主醒了?小主醒了!”前一句还在惊呼,后一句已经开始激动的叫人了。 听到她的惊呼声,众人全都奔进。 宝娟、宝鹊、菊青、余莺儿还有小贵子……安陵容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扫过,唇边轻轻染上一抹微笑,在心中默默道,“我回来了。” 大家匆匆忙忙赶进来看她一眼,才脸上带着喜色的正式去忙活起来。 菊青忙着做小点心给她享用,宝鹊去熬汤,小贵子则吩咐人分别往碎玉轩、咸福宫、延禧宫和钟粹宫等与安陵容交好的妃嫔那里送消息。 他自己则是理了理衣裳,亲身去了养心殿。 安陵容缓了好久,才接上自己的记忆,不禁问宝娟和莺儿道:“肃喜呢?怎么没见他进来?” 宝娟以为她是记忆恍惚,忘记了肃喜对她的冲撞。 余莺儿却猜测,或许小主落水那夜还有旁的事情发生。 虽然肃喜之死可能叫小主伤心,但余莺儿不愿欺瞒安陵容,便道:“小主,肃喜十几日前冲撞您,当时就被皇上杖杀了。” 安陵容闻言,怔怔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果然是,生死有命,富贵由天啊。” 宝娟和余莺儿对她絮絮言说良久,才叫安陵容彻底理解了如今宫中翻天覆地的变化。 永和宫? 安陵容抬眸微微逡巡着殿内的器物及摆件,竟无一不华美典雅。 这是她配住的宫殿? 她从前可从未听说过皇上开过永和宫呢。 微微蹙眉沉思间,甄嬛和沈眉庄已经联袂到了。 “陵容!你可算醒了。”沈眉庄走进来,坐在榻边拉住她手,满眼都是关心和愧疚,“那日都是我连累了你。” 安陵容披上衣服,往榻中让了让,叫甄嬛和沈眉庄一同陪她上榻。 然后才拉住二人甜甜笑道:“我就知道,莞姐姐和眉姐姐永远都是最疼陵容的。陵容睡了这么久,你们都没忘记我,真是此刻死也值了。” “你这妮子,说什么浑话呢!什么死不死的,都不知道犯忌讳吗?”沈眉庄假做嗔怒道。 “可是呢,这点子小事就叫你觉得死而无憾,那往后多少条小命也不够你送的。”甄嬛亦打趣道。 安陵容没有瞒着她们那日发生了何事,一则华妃确实要对沈眉庄出手,她若瞒着,怕眉庄不够警醒,二则肃喜的身后之名,哪怕只有她们三人,她也想多替他挽回一些。 他既不是叛主的奴才,也没有鲁莽莽撞,他只是先遇到了华妃,后遇到了自己,两位主子阵营相互倾轧相争,他身不由己罢了。 沈眉庄见她还替肃喜惋惜,不由便多嘴嘱托她一句,“陵容,肃喜感念你宅心仁厚,当时没有对你出手,这并不代表华妃一方的每个人都会如他一般懂得对你知恩图报,以后万不可再如此将自己置身险地。” 甄嬛也郑重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陵容,在这后宫,只靠单纯良善,是绝计走不远的,哪怕你不争宠,现在也已身处旋涡中心了。” 安陵容知晓她二人现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所以也不反驳。 总归每个人都只望着自己的目标罢了。 甄嬛是皇上的宠爱。 眉庄是家族与自身的安危荣耀。 而自己……,安陵容笑笑,她只想看尽四时繁华,遍享九州风物,寿数一到,尘归尘,土归土。 哪怕出不得这紫禁城,总也还能遍览群书。 读万卷书,如行万里之路。 京城一家名叫“爽必居”的酒楼兼客栈。 一个小厮弯着腰热情的将一个白胡子老者迎进来,“瞿大人,我们公子在二楼“天香小酌”间等您。” “那就带路。”老者缓缓道。 老者入得包间内,只见一个年轻公子,正入神的在泡着茶。 年轻公子有一双匀称白皙,骨节分明的手,那双手虽不特别宽厚或秀气,却十分干净整洁,十指指甲粉白润泽,不仅修剪的整整齐齐,而且根部还有健康的小小白月牙。 “老师来了?”年轻公子见老者走进,轻笑着缓缓停下手里的动作,然而却并没有起身迎接。 “老夫怎当得起公子一声老师?”老者有些受宠若惊的入座,丝毫没有因年轻公子未起身迎接而表现出半分不悦。 “安贵人醒了么?”年轻公子递给老者一杯茶水后,轻问。 “公子既然这般关心那安小主,又为何对她下那惊魂之毒?此毒虽然少见,却也并非全然无人知晓。” “老师是指那温实初?” “温实初医术精绝,遍览古籍,那日为安小主会诊时,观他神色,似乎不像是对此毒懵懂无知的样子。” “宫中权力倾轧,他便是知晓是何毒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疑心到本公子身上?就算疑心本公子,他也不会轻易开口,毕竟他温家当年也靠我们才逃过了人丁灭绝的惨剧。” “公子自来算无遗漏,老夫不过多嘴一句罢了。” “老师谦虚了,安贵人迁宫还多亏老师鼎力谏言。蕴,这厢有礼了。”年轻公子说到此,站起身对着老者微微半礼。 整个京城,也只有那寥寥几人当得起这年轻公子郑重一礼。 而他却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忙,就独得半礼。 瞿大人抚着胡须,不禁有些微微自得。 第33章 避暑 莞贵人被人下毒残害,皇帝为着爱妃开怀,此次下定决心要将她的好姐妹安贵人治愈。 在多位德高望重的太医尽心诊治下,安陵容的身体以及精神飞速的在痊愈着。 安陵容不再受夜梦日日折磨,终于重新有了出门垂钓的兴致。 夏日炎热,小贵子和小栋子在御湖边,特地寻找了一处阴凉地,才置了躺椅、鱼竿、矮桌和蒲团。 宝娟则在矮桌上摆上了精致点心和茶水,以备她们小主醒来了饿肚子。 宝鹊很久没有见过健健康康的安陵容了,在鲜活的小主和六宫的八卦中艰难取舍,最后开开心心的守在安陵容身后为她打着扇。 小贵子坚定不移的为小主盯着鱼竿。 小栋子才被皇帝塞进永和宫不久,干活抢不过这几位侍奉安贵人日久的忠仆,只好默默站在远处为众人警戒,以防安贵人被意外闯过来的奴才们冲撞。 直到音袖扶着曹贵人从华妃宫中走出,曹贵人垂着的眸子才略略放出一抹寒光。 华妃生气时,不仅动辄对宫人太监打骂,对她亦如是。 丽答应死了,连累的华妃被夺去协理六宫之权,再加上皇后从中作梗,华妃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自然盛怒不已。 为了不叫华妃将怒气全撒在自己身上,曹贵人只得搬出温宜公主,皇帝舐犊情深,总能叫她寻着机会帮华妃牵动皇帝情肠。 她缓缓拔下头上方才华妃赏的那支金步摇,心中对成事的把握又多了几分信心。 但方才被华妃肆意撒火一通,心中着实郁火难消,便特意叫音袖陪她绕着御花园散一散心,再回去施计。 围着御湖穿过一处游廊时,忽见湖对面一个妃嫔在几个宫女太监的围拥中,正在惬意小眠,心中难免生起几分好奇。 “音袖,你可看得清,那边是谁?” 音袖费力分辨了一会儿,忽指着一个小太监道:“小主,那个小太监,好像是之前您叫我打听的那个小栋子!” “原本在御前伺候的那个小栋子?”曹贵人挑眉。 “是的小主,不过……听说他最近被皇上赐给了永和宫的安贵人使唤,说是他救助安贵人有功,与安贵人有缘。” 曹贵人眸中闪烁着沉思之色,忽然特别想见一见这位总是病歪歪,没有侍寝但却永远也不耽搁升职晋位的安贵人了。 若没记错,她的家世与自己一般,都甚是不显。 两人穿过游廊,方转到湖边。 小栋子立刻警觉的向她请安:“奴才永和宫小栋子,参见曹贵人,贵人吉祥。” 后方宝娟听到这请安声,心中闪过一抹不悦,怎么每次小主睡觉时,总有旁人爱过来打扰呢? 看来这边还是不够隐蔽,她边想着边轻轻将安陵容唤醒。 安陵容这次没有噩梦萦绕,虽睡的时间短,但心情还算好。 她朝宝娟笑笑,还未开口,忽听到一个笑声传来:“安妹妹惯会躲懒的,竟寻到这么一处好地方躲清闲。” 这声音……安陵容转眸,果然,是记忆中那位曾经智计百出,叫甄嬛和沈眉庄都吃过好几次暗亏的“襄嫔”。 她们两个,前世正面交锋不多。 只因从前自己选了皇后阵营,而她是华妃阵营,她当时的主要火力都忙着针对甄嬛和眉庄了,偶有流箭,才会误伤自己。 安陵容起身,唤了声“曹姐姐好。” 两人位份相当,因在私下,便不再执正礼,只是拉着手互相福了福身。 “妹妹入宫许久,姐姐都无缘一见,今日真是缘分,能在此碰见。”曹贵人边笑边审视安陵容。 只见她面色略略苍白,眉目清秀,身着一件素色宫装,宛如一朵睡莲般清新淡雅。 容貌是有的,虽不惊艳,但已胜却宫嫔半数。 只是被她那十分不起眼的装扮压了压,十分颜色也变作了三分的平平无奇。 且此人另有一桩奇异之处。 曹贵人觑着她眸中总是不自觉而流露出的那抹神性悲悯,总觉得她不像是个宫嫔,倒像是仙台上常坐着的玉胎神塑,慈悲冰冷的俯瞰众生,叫人感觉不到一丝真实情绪。 “曹姐姐头上的金步摇十分华贵,金玉福气,想来可以叫姐姐万事都心想事成,吉祥如意。”安陵容轻赞道。 曹琴默眸光一闪,随即立刻若无其事的笑道:“多承妹妹吉言。时候也不早了,改日再去妹妹的永和宫长聊。” 景仁宫。 皇上、甄嬛正陪着皇后和沈眉庄处理宫务。 忽然江福海进来回话道:“启禀皇上、皇后,曹贵人带温宜公主前来请安。” 皇后闻言忙道:“大热天的带着公主出来,别中了暑气才好,快请进来。” “嗻。” 不多时,曹贵人便抱着温宜公主进来了,“皇上万福,皇后万福。” 她低头行礼时,鬓边的金步摇极为显眼,皇后眸色微暗。 皇上关心温宜,掐着碧玺手串,有些不悦道:“这个时候日头大,你怎么还抱着公主走来走去,你倒不怕,她受得了吗?” 曹贵人笑道:“皇上教训的是,只是晨起公主便啼哭不已,想是许久不见皇后娘娘,因此想念娘娘了。” 皇上也许久不见温宜,此刻倒也有几分想念,便道:“罢了,朕也好久不见公主了,来,给朕抱抱。” 说着接过公主,笑着颠了颠,忽道:“怎么几日不见,公主抱着轻了些?” 甄嬛从皇上身边默默退开,将位置让给曹贵人,自己则去和沈眉庄一起坐着。 曹贵人在皇上身边坐下,才道:“天气炎热,公主吃不下,难免瘦些。” “温宜年幼怕热,嫔妃们只怕也受不住。”皇上揽着温宜,想了想,扭头对皇后道:“天气太热,不如去圆明园避避暑?” 皇后笑着回道:“圆明园那边一直打点着,皇上随时可以起驾。” 沈眉庄在一侧,见皇上抱着温宜不撒手,边和皇后说着话,还不忘微微低头宠溺的哄着温宜公主,心中不禁生出一抹感慨。 倘若……她也有子傍身的话…… 思索间,皇后的声音再次响起,“皇上想去的话,不知想带哪些嫔妃一起啊?臣妾好提前安排着。” 皇上一笑,扫了甄嬛和沈眉庄一眼,道:“她们两个自不必说,这些皇子公主的生母自然要跟着,方便起居照顾,再叫上敬嫔和……安贵人也就是了,安贵人身子弱,宫里闷热不适合养病,她去了,也省的你俩在园子里无聊。”最后一句则是对着甄嬛和沈眉庄说的。 曹贵人回味着方才皇帝口中的安贵人三字,垂着的睫毛忍不住微微轻颤了一下。 皇后见皇帝连安陵容都带上了,就大度施恩道:“端妃的身子最弱,在宫里养病怕也是不相宜。她也跟着去。” “这个自然。”皇上将温宜递给曹贵人,随口道。 “那么华妃,不如留下她照看紫禁城余下的嫔妃。”皇后最后一刻才图穷匕现。 第34章 弘昼打猎 皇后话音未落,曹琴默便将头上的金步摇拔下,笑着去逗怀里的温宜。 皇上被她的慈母行为吸引了目光,忍不住指着那步摇,道:“这个步摇,这个步摇是朕赐给华妃的。” “是。”曹琴默笑道:“华妃娘娘每次戴着这个步摇,公主都会笑。因此华妃便赐予臣妾逗着公主玩。” 皇上觉得有趣,哈哈一笑,道:“华妃也去。” 皇后笑容微微僵硬一瞬,很快重新收拾好情绪道:“是。” 沈眉庄与甄嬛默默对视,皆有几分有心无力。 养心殿。 皇上批完手头的几份新奏章,才有空问一嘴苏培盛:“安贵人今日身体如何了?” 苏培盛被问,忙上前回道:“回皇上,方才小栋子才来递过话,说安贵人身体已经基本无碍了。” “可能侍寝了?” “可以了,皇上。两位院判都说无碍。” “那就派人去圆明园先准备着。朕要的那些东西,记得别走漏了风声。” “嗻。” 圆明园的“澹泊宁静”里。 安陵容方坐定一会儿,小栋子便给她上了一盏热茶,“小主,这茶是皇上赏的,名为雪顶含翠,听说生长在极北苦寒之地的险峻山峰,极难采摘,世间所有不过十余株,是皇上念着小主久病初愈,特特赏咱们的。小主品一杯。” 安陵容怔愣,皇上是何种样人,曾经同床共枕过多年的她怎会不知? 他这一生,唯爱纯元,后来是甄嬛,除了华妃殊色,在他心里有些地位,其余众人在他心中不过算是可有可无的摆件和新鲜玩意儿。 这样的他,竟会赏自己好茶? 安陵容虽百思不得其解,但她没甚所谓。 端起轻轻浅酌一口,果然唇齿留香,便轻赞道:“好茶。” 小栋子见她喜欢,就默默退了出去。 他是见缝插针进来的,可不能叫宝娟、宝鹊和小贵子他们厌了自己擅作主张的往小主身边凑。 “澹泊宁静”不像其他妃嫔在圆明园里的住所一般围绕着后湖,靠近皇帝的“勤政亲贤”殿。 虽略略偏僻,但环境清幽,景色叫人十分的心旷神怡。 安陵容好不容易出了宫门,自然要先好好的在这一年难得来一次的园子里逛上一逛。 且她推测着甄嬛和沈眉庄刚到园子里,肯定正忙着去向皇帝皇后请安,是顾不上她的。 于是便留下宝鹊收拾屋子,小贵子去找内务府的人领份例,自己则带着宝娟和小栋子出了门。 她不喜热闹,因此只带着宝娟小栋子往偏僻处避着人声走。 走着走着,忽然一处碧色湖泊出现在眼前。 湖面上,半塘粉色荷花,迎着日光莹莹一照,鲜嫩的宛如少女的脸。 “小栋子,就在这里支上鱼竿。”安陵容笑道。 “嗻。”小栋子忙活起来,先寻了个合适的阴凉处将手中的椅子摆好,然后才去支那无钩的鱼竿。 宝娟扶安陵容坐下,安陵容怔怔望着湖面,手中的古籍难得的没有第一时间打开。 曾几何时,家乡的松阳县似乎也有这么一方种满了粉荷的碧色湖泊呢。 她幽幽的想着。 在距离她不到八九尺远的两座假山后,有两个一高一矮,年约八九岁的少年正在窃窃的说着私房话。 矮的那个少年装扮甚是奇特,他脖子里挂着老大老长的一串佛珠,以及一串珊瑚。 两串挂饰叠戴着,他也丝毫不觉累赘,反是自豪的斜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抖着腿向一旁的高个少年炫耀道:“四哥,你瞧我这串珊瑚,这是我今天在园子里碰到十七叔时向他讨的。十七叔那儿的好东西可真不少。” 被他称作四哥的少年,无奈的瞥了他一眼,才道:“五弟,你就算不喜欢读书,好歹也顾着些阿哥的体面,镇日在园子里混玩,见谁都讨东西,若被皇阿玛知道了,又要说你顽劣不成器了。” “切!皇阿玛不喜欢我,我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他把咱们丢在园子里,不闻不问的,谁稀罕他说我成器了。他还不如十七叔关心我们呢。”串珠叠戴的少年翻了个白眼道。 “你这混子,难怪皇阿玛说你顽劣。” “四哥倒不是混子,读书还读的那样好,可你见他喜欢你了吗?还不是到现在面都不肯见你一次。” “皇阿玛不喜我额娘,自然少见我。”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我们难道能选择自己额娘是谁吗?关我们屁事啊!反正皇阿玛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四哥,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玩了。”少年说着烦躁的踢着石子跑远了。 “五阿哥您慢点!慢着点跑!哎呦,小祖宗,别磕着了,不然小主又要念奴才了。”远远的,一个小太监匆匆对着四阿哥行了个礼,赶忙追上去。 四阿哥看着跑远的五弟,无奈的摇了摇头。 弘昼的出身虽然比他强那么一点点,但他额娘也不得宠,生了五弟,也不过一个常在位份(私设哈,亲们),还长年被皇帝丢在圆明园叫他们母子过着自生自灭的日子。 他们两个是同病相怜。 唯一不一样的一点,可能是,他还没有放弃努力,弘昼却早已自暴自弃。 弘昼绕过一座假山,忽然想起今日他十七叔和皇阿玛在园子里比射箭。 射箭?嘿嘿,多好的借口。他眼珠子一转,叫身边的小太监回去偷偷取了一把弓箭过来。 他和额娘住在同乐园,离这边极近。 因此不多时,小太监便取了弓箭过来。 得了弓箭,他便攀上一座假山,准备偷偷躲起来去猎一只湖边的“呆头鹅”来打打牙祭。 他脾气执拗,小太监向来不敢违逆他。 见他攀的高,只能在下面伸长了手臂,以备随时可以去为他做肉垫。 他人小力气也小,寻常弓箭原本是无法拉开的。但因脑筋转的快,很快便想出一个好办法,双手开弦,以脚撑弓。 见弓被脚吱吱呀呀的蹬开,他便开始瞄准目标抖着手去调箭矢,然因年纪太小,终究气竭过快,箭头倏然便不受控制的斜射向了侧前方。 “不好!” 他眼神极好,只见箭头偏离方向后,正正便朝着一位在湖边读书的年轻宫嫔而去。 第35章 压惊 皇帝与果郡王于引见楼比箭,果郡王一箭四目,皇帝见其骑射远胜于己,不由想起先帝当年对其与舒太妃的偏宠。 亲教骑射。 再观其姿容,挺拔玉立,年华正茂。 不免微生防范试探之意。 “朕记得你的箭术,是皇阿玛手把手教的。” “皇兄的箭术师傅是满洲第一巴图鲁,臣弟愚钝,虽是皇阿玛亲手所教,可并没有学到皇阿玛的真传。”果郡王闻言忙低头恭顺道。 “巴图鲁教的是箭术,皇阿玛给的是舐犊之情。皇阿玛还是偏心你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恰恰是皇阿玛的这一偏爱,臣弟倒成了无用之人了。”果郡王听皇帝提起先帝的偏宠,忙半跪表示臣服。 皇帝见他全程不生骄矜之意,便将人拉起,拍了拍他肩膀道:“你今日也累了,早点回去歇息,朕回勤政殿了。” 苏培盛正欲喊起驾。 忽然侧面不远处的低矮假山上传来一声稚嫩惊呼:“读书的娘娘快闪开!” 声音又急又惊,听着便有不好之意。 皇帝时常关注安陵容日常,最知她爱读书。 刚闻稚童提到读书二字,就已前奔两步去瞧,却见一支箭矢呼啸往安氏射去。 几乎是刹那,身体快过思绪,一把夺过奉箭小太监手中的良弓,搭弓便朝那箭矢横射而去。 他虽长久不练骑射,但毕竟底子还在,再加上是成年人,射出的弓箭速度不知比弘昼射出的箭矢快了多少倍。 千钧一发之际,两箭相击,皇帝的箭尾贴着安陵容的面颊堪堪而过。 箭矢太快,安陵容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耳边一阵风声呼啸,又见一箭“铮然”没头插入前方地面之下。旁边还落着另一支颜色不一的箭矢。 她怔忪片刻,方才意识到发生了何事。 执书起身,目光往身后望去,只见半山腰上,一身明黄色常服的皇帝,正手持长弓,面无表情的临峰而立。 他身后密密麻麻的侍卫林立拱卫,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莫名叫安陵容联想到了方才读到的《始皇本纪》中的那位“千古一帝”的威严。 皇帝见安氏怔怔出神的望着自己,明明他身边站着更加玉树临风的老十七,她却连一丝一毫的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正如他从前,在王府时,匆匆一瞥,便对宛宛一见倾心、情深不悔。 众人在侧,皇帝不好直接奔下去忽然对一个久病无宠的贵人嘘寒问暖,于是便对苏培盛使了个眼色,苏培盛悄然领命而去。 另一侧,弘昼见自己的流箭竟然被皇阿玛提弓拦截,心里一虚,直接转身跑回了同乐园。 皇帝英雄救美后回了勤政殿圣心大悦暂且不提。 苏培盛见了安陵容,先是对其一番恭敬抚慰,将人安全送回了“澹泊宁静”,这才有空拿了小太监方才捡回的那两支空羽箭回去复命。 方走到勤政殿门口,就听闻皇帝的声音在殿内沉沉响起:“你对朕的情谊朕已经明了,只是朕想知道,你是何时对朕有情的。” 他话音方落,莞贵人的声音又响起:“臣妾看见的,是臣妾面前的这个人,无关名分与称呼。” “怎么说?” “皇上借果郡王之名,与臣妾品箫赏花,臣妾虽感慕皇上才华,但一心以为您是王爷,所以处处谨慎,不敢越了规矩多加亲近,皇上表明身份之后,对臣妾多加照拂,并非只是对其他妃嫔一般对待,臣妾对皇上不只是君臣之礼,更有夫妻之情,若真要追究,臣妾是何时对皇上动情的,臣妾对皇上动心,是在皇上解史氏之困之时,臣妾当时手足无措,虽然这对您来讲,只是举手之劳,可在臣妾眼里,皇上是救人于危困的君子。” 苏培盛在殿外听的胆战心惊,只怕皇帝是疑心了莞贵人与果郡王。 帝王爱多疑猜忌,原是常事。但皇帝为何偏偏会在这档口突然疑心了莞贵人呢? 他不由便去远处找了个小太监来问:“方才,谁来过了?” “曹贵人带着温宜公主过来了。” 苏培盛心内了然,怕是华妃又在与莞贵人打擂台呢。 只别牵连了槿汐才好……他心道。 正想着,莞贵人神思不属的出了殿门。 苏培盛忙道:“莞贵人吉祥。” 甄嬛略笑了笑,说了句,“公公免礼。”便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苏培盛摇了摇头,心知她是第一次尝到了伴君如伴虎的滋味,一时受了些冲击。这本是所有宫妃都会经历的必经之路,早些明白皇帝是君,对她自己也好。 皇帝在甄嬛去后,眸光频闪,他不禁将自己为甄氏解围的那件小事和今日对安氏英雄救美的情景做了对比,若换做自己,哪个人会更对他心动,更无法自拔的爱上他。 想到方才安氏失神望着自己、目无旁人的样子,皇帝心情微畅。 正在此时,苏培盛入殿回话道:“皇上,奴才已经好生将安贵人送回了澹泊宁静。另外,奴才叫人捡回了方才的两支羽箭,看这外形,倒像是从前您赏给同乐园的那张旧弓上的配箭。” 皇帝接过羽箭,神色却平静的很,“这园子虽大,能做出此等顽劣之事的人,除了弘昼那个不成器的草包,还能有谁?” 苏培盛低着头可不敢顺着话就接下去。 皇子是不是草包,岂是他这种奴才能妄评的。 想了想,还是替五阿哥转圜道:“五阿哥虽不爱读书,但生性活泼,老奴觉得以后许是个将才也说不定。” “他?呵!九岁连张弓都拉不开。吾满清朝,六岁开蒙,朕之二哥前废太子胤礽、和硕理亲王,五岁张弓,便可连发五矢,中一鹿四兔。朕之其余兄弟虽皆狂悖之徒,亦无不精于骑射,可朕这第五子却……”皇帝说着将箭扔到地上,摆了摆手道,“叫他去碧湖边逞凶处罚跪五日,每日不满一个时辰不许起身!” “另赐安贵人青玉海水游鱼纹笔架、白玉吉祥纹鲤心佩和青玉缠枝莲纹如意压惊。” “嗻。”苏培盛低着头,心中惊涛骇浪,这些物件可都是皇帝收藏了很久,常带在身边把玩之物啊。 “记住,悄悄的去。”苏培盛还未走出殿门,皇帝忙又加上一句。 第36章 赐封号 安陵容直到回到“澹泊宁静”,脑子仍是有些蒙蒙的。 她方才在碧湖边读《十二本纪·秦始皇本纪》读到“及至秦王,续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棰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何等帝王霸业。 始皇帝纵横捭阖、运筹帷幄间,天下大势已定。 “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何等雄才大略。 安陵容支颐撑在桌面上,忽又想起皇帝,他也是天下至尊呢。 以往只觉他心性凉薄,薄情寡恩,将自己当做玩物一般把玩,竟忘了他也曾通宵达旦的批阅奏章,担忧民事。 家国之间,君臣之间,后妃之间,他虽有所偏宠,但似乎也平衡的不错? 算是个好皇帝吗? 思索间,苏培盛已拿了赏赐上门。 “苏公公好。”小栋子忙在外行礼。 安陵容听到动静,方迎到门边,苏培盛已笑着对她一揖道:“安小主吉祥。” “苏公公这是?” “安小主,皇上今日见您在碧湖边受惊,便着奴才送来些把玩之物为您压惊。小主快看看。”苏培盛说着示意身后的小太监上前。 小太监手里举着托盘,上面蒙着一层红绸,苏培盛缓缓揭开,只见上面摆放着三个紫檀盒子。 “这是青玉海水游鱼纹笔架。” “这是白玉吉祥纹鲤心佩。” “这是青玉缠枝莲纹如意。” 苏培盛边打开锦盒,边介绍着,等安陵容一一见过,又小声提点了一句道:“安小主,这三件东西不仅名贵,还皆是皇上的日常爱物,可见皇上对小主,是实打实的珍重疼惜啊。” 安陵容一愣,珍重疼惜?仅仅一面之缘后就……? 虽是稀里糊涂,但安陵容还是周全着礼数行了礼谢了恩。 苏培盛临走之际,想着皇帝既然巴巴叫他送了赏,或许还会想要听到安贵人的几句贴心话,就对安陵容道:“安小主可有什么悄悄话要老奴捎给皇上的?尽可说来,老奴一定带到。” 安陵容眨了眨眼,难道是苏培盛嫌她谢恩的话说的太寡淡了,皇上会不喜? 绞尽脑汁,脑海中忽然闪过皇帝临峰一箭的猎猎英姿,不由喃喃道:“皇上英勇神武,臣妾……臣妾心向往之。” 苏培盛得了她“心向往之”四字,觉得皇帝一颗真心总算没有错付。 便笑着退下了。 勤政殿皇帝得了苏培盛回话后,又心怀大畅的如何如何练了几场骑射精进自身,自不必提。 安陵容被顽劣的五阿哥弘昼差点射杀的事情,除了让园子里的众妃嫔们茶余饭后多了点谈资,并没有引起大家过多的兴趣。 一来安陵容尚未正式出现在众人视线,二来皇帝不喜五阿哥,众人未免犯了忌讳,便极少提。 皇后抓紧一切机会树立自己贤后的形象,还特特免了安陵容的每日请安,叫她好生在自己居所闭门安神静养五日,以防从前的病情反复。 大家不免赞颂皇后娘娘一句贤良厚德。 安陵容得了皇后娘娘闭门静养五日巩固自身的口谕,也不好再抬脚出去闲逛串门。 只能叫人给甄嬛和沈眉庄送送东西,聊表不能亲身探望两位姐姐的歉意。 甄嬛和沈眉庄知道她无事便安了心,自然不会在意那些虚礼客套。 分别叫流朱和采星过来,又给她送了许多古籍以作消遣。 不足一日,还得了端妃的几支玉簪步摇,和敬嫔的一本棋谱。 安陵容想着自己之前昏迷时,二人常常往永和宫悄悄送些药材补给之物,便心生感激。 于是叫小贵子带些回礼,悄悄去两人住所谢了恩。 日子流水的过着,若非宝鹊时不时的从外面带回来些趣闻,安陵容都觉得自己是在坐牢了。 明明外面阳光正好,风景如画,她却被困一隅,不得往外垂钓,岂非憾事? 日后,“澹泊宁静”解了“禁”。 甄嬛便和沈眉庄带着一桩“大喜事”来探望她。 “陵容,今晨,皇上赐了眉姐姐封号!如今咱们的眉姐姐已经是‘惠’贵人了。” 安陵容一怔,“惠贵人?” 这封号忽叫她解封了些陈年旧忆,从前她被沈眉庄和甄嬛忽然接进圆明园时,沈眉庄是因为什么事情被赐的封号来着?她凝神想着。 贵人沈氏,言行无状,着降为答应,褫夺封号,幽禁闲月阁。 皇帝的声音穿过时光,缓缓在她耳边重新响起时,安陵容才猛然回神。 假孕争宠那次? “眉姐姐有孕……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安陵容喃喃道。 沈眉庄看她神色奇怪,还以为是安陵容怪她瞒着这个好消息,生了不悦。 忙解释道:“陵容,我也是昨夜才被太医确诊,今日这不忙拉着嬛儿就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了?你可别多心。” 甄嬛却笑道:“几日不见,咱们陵容怎的成了能掐会算的活神仙?竟然一下子就猜到眉姐姐是因为有了身孕才被皇上赐了封号。” 安陵容内心阴暗,从前沈眉庄事发时,她一直觉得确实是她为了邀宠才做下的此等不光彩之事。 可如今回想起当时的疑点重重,又觉得以眉庄的骄傲和能力,想要邀宠,又何必用如此下作手段。 见她们两人还有些心虚的望着自己,等她“裁决”。 安陵容不禁叹气道:“两位姐姐,别怪陵容泼你们冷水,自来女子有孕,便容易叫人在身孕上做文章,便如我娘,她当年便曾被一位姨娘买通府医造了假的有孕脉象,叫我母亲和父亲各自空欢喜一场后,终生了不可挽回的龃龉。一介县丞后宅,都能做成此等精细功夫,何况深宫。眉姐姐若当真有孕,陵容自然欢喜不尽,但若是被人做局而呈现出的脉象,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甄嬛本就谨慎,听她说了这些话,不免想到温实初恰巧被绊在护国公孙老公爷府里的事。 心生疑窦,便不能不做些什么令自己安心,她拉住沈眉庄的手,望着沈眉庄有些难看的脸色,缓缓建议道:“眉姐姐,不能不防,空欢喜总强过获罪欺君。” 她话落,沈眉庄心里也开始没底起来。 第37章 做贼心虚 甄嬛忖度着眉庄有孕所涉太医,除了为眉庄提供孕子秘方的江城,还有一个刘畚。 江城是华妃党常用的太医江慎之兄,刘畚却是眉庄的同乡。 若此八竿子打不着的二人都能串通一气,那想必此局是势必要叫眉庄永世不得翻身了。 她想着忽然望向安陵容,“陵容,你如今是哪位太医在为你请平安脉?” “裴蕴裴太医,只是他医术稀松平常,不知是否能成为两位姐姐的助力。”安陵容道。 许是因她无宠,皇后在她病情稳固阶段,仍是指了裴蕴来看顾她脉象。 甄嬛道:“如今我们得用的太医不多,温太医又去了护国公孙老公爷府上看诊。聊胜于无,只能先请你这位裴蕴裴太医来试着为眉姐姐探探脉了。” 安陵容见她坚持,也不耽搁,抬手便叫小贵子去请了。 不多时,裴蕴便背着自己的小医箱来了。 安陵容先是叫他为自己请了脉。 裴蕴探后,仍如从前一般,笑的一团和气,“安小主的脉象,比起昨日,更加强劲有力了。” 安陵容默默扭头,不想看他。 就算自己是个冤大头小主,总是躲不过他这个庸医,至少每天也换套说辞来应付下她。 此人性情之惫懒,可见一斑。 甄嬛见他笑容和善,本着既然是个太医,总会有几分医术的想法,道:“裴大人,惠贵人方才忽感身子不适,你正好来了,便也替她看一看脉。” 裴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安陵容,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什么医术,这安小主怎的也没跟自己的小姐妹们通气一下? 见安陵容躲避他视线,便只好挂着和气的微笑向莞贵人点了点头。 沈眉庄吸了口气,才将皓腕伸出。 裴蕴闭目凝神摸了一会,然后放下手笑:“惠贵人的脉象强劲有力,身体甚好。” “可有其它异状?” “其它异状?不知莞小主指的是?”裴蕴眨了眨眼睛。 “身孕。”沈眉庄略做提点。 “贵人有孕?”裴蕴大奇,“可否叫微臣再探一次?” 沈眉庄再次伸出手腕。 裴蕴探着脉,不由疑惑的发问,“请问是哪位太医说惠小主有孕的?” “刘畚刘太医。” “微臣于妇科向来不精,既然这位刘畚刘太医说惠小主有孕,那想必是有的。微臣实在探不出来。”裴蕴又探了一时半刻,最终无奈的摇着头道。 他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惊的安陵容都有些拿不准他是否真的医术在身了。 殿内气氛凝滞片刻,安陵容心知此事不好接受,便给两人腾出思考的时间,道:“两位姐姐略坐,我先去送送裴太医。” 沈眉庄点头。 待安陵容将裴蕴送至庭院,裴蕴才不慌不忙从袖中抽出条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又将那帕子随手塞进了药箱中。 “裴大人可是有洁疾?”安陵容见他这熟练的动作,不由发问。 “安小主心细如发。”裴蕴敛着神色恭维了一句,又道:“裴蕴敢问安小主,今日可是故意试探裴某人医术?” 他这话问的没头没尾,安陵容一时有些摸不清他究竟是在责怪,还是在抱怨…… 见安陵容一双清澈的眸中盛满了疑惑,裴蕴这才发觉,今天的事完全是他自己做贼心虚了。 匆匆离开“澹泊宁静”很远,裴蕴这才有些暗恨自己方才多问那一嘴。 为何每次遇到安小主,他一颗“芳心”就总是作小鹿乱撞态呢? 裴蕴一边唾弃自己失智,一边缓步离去。 丝毫没有为自己方才察觉到的宫斗端倪,多分出一分一厘的精神。 沈眉庄的脉象,在“澹泊宁静”里真假难辨,最终是甄嬛拿了主意,决定带眉庄去求皇后娘娘私下再找太医诊断一次。 即便最终仍是难分真假,最起码也算过了皇后的明路。 甄嬛和沈眉庄去拜访了皇后,走时又交托给了安陵容另外的差事——去圆明园门口迎一迎史官女子。 史官女子是沈眉庄有孕后,害怕甄嬛独木难支,才决定接进园子的。 她知晓安陵容性情淡泊,不愿直面争宠旋涡。 因此便换了史官女子这个从前在皇帝面前有过几分恩宠的人,来作为甄嬛助力。 沈眉庄方有孕,圣心正悦,自是无有不许。 安陵容站在园子门口,宝娟为她撑着伞,一辆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马车后跟着拿包袱的太监和宫女。 待马车站定,小太监将帘子掀开。 一个眉目婉约的少女忽然探出头来,惊喜道:“安姐姐?!” “怎么是你来接我?你身子可大好了?”少女一下马车便奔过来拉住安陵容的手,连声问着。 眉目间的欢喜,叫安陵容仿佛看到了前世此刻的自己。 她忽然觉得,一切宛如一个轮回。 好似只要有人脱离了自己命运,就立刻会有旁人来替她顶上一般,何等窒息。 “姐姐脸色好白,莫不是在太阳底下站久了?”史嫣然觑着安陵容面色,有些埋怨道:“姐姐,这园子里宫女太监这么多,你又何必亲自来迎我。” 安陵容帮她理了理鬓边的浅粉色流苏,柔声道:“嫣然,你……” 你若是不愿投身这争宠旋涡……安陵容这后半句,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史嫣然终究不是她安陵容。 她虽也如自己一般生性敏感多疑,但其实内心甚是杀伐果断。她若答应旁人什么事,那是必要计较些好处得失的。 这本就是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她并不知甄嬛和沈眉庄许了史嫣然什么,总归必是嫣然内心想要得到之物。 安陵容不是神,她知道自己决定不了旁人想要走的人生。 于是便换上一副笑颜道:“嫣然,一路舟车劳顿,一定累了。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千万不要跟姐姐客气,你安姐姐养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史嫣然从宝娟手中夺过伞,将她挤到身后,才对安陵容道:“这可是姐姐说的,到时候真吃穷了姐姐,可别跟甄姐姐和沈姐姐告状啊。嘿嘿。” 安陵容笑着点她额头,“你呀。牙尖嘴利,还会打趣我了。”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总觉得今次见到史嫣然,她好像面皮都厚了不少。 宝娟在后方跟着,看她跟自家小主有说有笑,不由抿着嘴狠狠剜了一眼史嫣然。 什么人呐,跟余莺儿一样,讨人厌的紧。 第38章 侍寝 甄嬛和沈眉庄愁眉苦脸的去了皇后处,后又眉开眼笑的离开。 及至二人回到闲月阁,沈眉庄才拉着甄嬛道:“怎样?这下你可安心了?皇后请了两位院判来帮我探脉,两位医术高超的大人都说我确实是真的喜脉,可见陵容和你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甄嬛也安了心,笑道:“多警醒着些总归是好的。陵容也是好心。” 沈眉庄想到方才在“澹泊宁静”时,那个裴蕴言之凿凿的讲他探不出来喜脉,不禁心中冒出些疑影道:“陵容担心我,我知道,但是喜脉这种连个乡村郎中都能探出来的脉象,那个裴太医却一口咬定自己探不出来,哪怕他医术再稀松平常……此举都过于……突兀了些。” “你怀疑是陵容……”甄嬛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故意叫那裴蕴这般讲的?” 沈眉庄叹了口气,才道:“陵容她久病无宠,看我们二人处处得意,许是有些嫉妒才生了这些顽皮心思,想叫我们焦心。” 甄嬛笑道:“姐姐倒不疑心她是故意害人?” “她若存心害人,怎会叫人讲这些不攻自破的谎话。况我深知她的为人,秉性还是单纯善良的。” 甄嬛闻言,眸光微闪,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安陵容是后来通过采星知道的后续。 采星告诉她眉庄脉象无虞时,神情颇有些淡淡的。 安陵容何等心思细腻之人,登时便知,眉庄是有些怀疑她的用心了。 否则此等重要的消息,怎会不亲身来告知她。 安陵容苦笑了下,两世为人,她自问已经够坦诚,够坦白了,但却仍是不能被她这两位好姐姐完全的信任。 怎能叫她不伤怀。 小贵子是最能感知她情绪变化的。 见她即使执书也是秀眉颦蹙,神思不属,不免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稍稍复盘了下。 待安陵容第七次怔怔出神时,他才奉着茶,无奈的轻劝了句:“小主,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安陵容方接过茶水,听闻他此话,惊的差点将茶碗丢出去。 诚然,有那么一刻,她所思所想确如小贵子之言,但被他如此直白的戳破心思,真叫她难堪到无地自容。 小贵子偶尔就像一面镜子,永远清晰的折射着自己的丑陋与恶毒。 安陵容长叹一口气,才道:“人心隔肚皮,眉姐姐她不信我,原也是常理。我们只做好自己便是了。” 此话是宽慰小贵子,也是宽慰她自己那颗敏感而又喜欢自轻自贱的心。 安陵容定了定神,然不等她再次沉浸书海。 住处忽然来了一个姑姑。 这姑姑有些年纪,面容还依稀的有几分熟悉。 “奴婢芳若,参见安小主,安小主吉祥。”芳若一进殿,立刻恭谨的一礼。 “芳若姑姑?”安陵容一怔,忽记起这是谁来,忙合起书,亲将人扶起。 芳若是御前之人,她能来这里……多半是皇上的旨意。 安陵容不敢怠慢,强笑道:“姑姑坐下喝杯茶。自从甄府一别,咱们也好些日子没见了。” “安小主好记性。只是奴婢此次前来,是奉皇上旨意,接小主前往‘蓬岛瑶台’去侍寝的。”芳若笑着说明了来意。 “侍寝?”安陵容霎时百感交集。 这一次她虽不至于再次被完璧归赵,但也殊无开心之意。 芳若虽察觉到了她神情有异,但她何等剔透之人,立刻就替她转圜道:“小主怕是开心坏了。” 安陵容甚至记不清她后面说了些什么。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时间根本无法抉择出该以怎样的面目去面对皇帝。 乘船往“蓬岛瑶台”去的水路上,芳若见她情绪实在低落,不免出言轻轻劝慰道:“小主安心,侍寝之事,到了瑶台之上,奴婢全都会一一教给小主的。” 安陵容没有无视她的善心,扬起脸,温婉的笑了下,方道:“多谢姑姑。陵容这下也没那么紧张了。” 等到了瑶台,天色已暗。 先是一群宫女服侍着她入了浴。 安陵容从前得宠时,皇帝也带着她去过几次行宫,甄嬛入过的汤泉,她也入过。 但却从来也不知,圆明园的瑶台上竟也有这么大的一方汤泉。 “安小主,这汤泉是人工加热的,是皇上专门为您开辟的,旁人都无缘使用。”芳若扶她进浴池时,在她耳边轻轻道。 专门为我开辟? 安陵容呆滞了片刻。 为何?她着实不解。想破了脑筋,也想不通为何皇帝忽然就给了她如此“祸国妖姬”的优待。 然既来之,则安之。无论皇帝是何种想法,于她又有何干呢。安陵容早已倦于去琢磨皇帝的心思,圣心难测,总归她怎么猜也是猜不透的。 小宫女轻轻的往浴池中洒着花瓣。 重重红色纱帐宛如民间嫁娶时的喜帐,将宫殿渲染的华美又喜庆。 待安陵容出得浴池,众宫人为她擦干湿发,拿软巾粘了身上泉水,芳若这才惊觉,安贵人之貌美,竟丝毫不亚于沈贵人富察贵人之流。 她肌肤似雪,遍体如银,灯烛之下,去了衣着俗物,容仪更添百倍秀丽。 最妙的,是她无意识间流露出的某些神情,偶尔叫她有种某位尊贵之人复生的错觉。 若说她去迎这位安贵人之前,还不知皇上为何要如此偷偷对这位安贵人加以宠幸,那么现在,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想着,手上为其更衣的动作不由的就更加轻柔几分。 安陵容被请进了内殿。 许是皇帝此时还没有批完奏折,内殿空无一人。 “小主先在殿内稍候片刻,待皇上处理完政务,立刻便会来与小主相见。”芳若交代一句,默默退走。 安陵容点头。 然坐在榻边等了半晌,都迟迟不见皇帝前来,不免觉得无趣。 好在她这一世原也对恩宠无甚牵绊。 于是便将目光在殿内四处逡巡,忽扫到不远处软塌上扔着本古籍。 她便移步至软榻边。拾起一看,古籍封皮上写着《忘忧清乐集》五字。 原以为是本诗集之类的,翻开一看却原来是本讲解围棋的书。 里面不仅记载了棋经棋诀以及棋势,还有十余局高人对弈的棋图供人品鉴,安陵容看的入迷,恰巧软榻上还置了张棋桌和一副黑白棋子。 左右苦等皇帝也不来,安陵容便执着书在棋盘上摆起了书中的棋图。 第39章 下棋 一个时辰后,皇帝终于登上了瑶台。 他换过衣装,匆匆赶来与安陵容相见。 大手掀开红色纱帐时,只见那身着红色柔软寝衣的少女,正披着三千柔顺青丝,一手执书,一手像模像样的捏着一枚棋子,往身前的棋盘上摆。 她一边确认着手上的棋图,一边用纤纤玉指忽而捏起黑色棋子,忽而又换做白色棋子,小心斟酌着棋盘上的点位。 姿态优雅中竟还带出点踌躇不定的娇憨之态。 皇帝见她摆的入神,就悄悄走过去,看了一会。 终于在她打个哈欠,迷迷瞪瞪的又摆错两子后,忍不住轻轻出声道:“容儿,你将黑子摆在天元,此处的黑棋便成了直二必死棋;上一子白子又摆在右上星位上,白棋也做成了丁四必死棋;怎么?这是想要黑棋白棋双双乌江自刎吗?若朱逸民和晋士明这两位国士知道他们当年在上清宫好好的棋局会被你祸害成这个样子……”皇帝微微摇了摇头,才接着道:“不知他们会不会夜里托梦也要教训你。” 安陵容怔怔的看着皇帝从棋盘上挑出两颗黑白棋子。 愣了一会儿,才猛然想起,该先行礼和问安才对。 正要起身,却被他轻轻按住肩膀道:“朕忙到此刻才来,原是朕的不是,容儿无需多礼了。” 他表现的太像一个谦谦君子了。 一袭红色龙纹刺绣袍服,不知是不是错觉,安陵容还觉得他好像瘦了不少,连原本臃肿的腰线都好似有了些精悍的雏形,不免又想到他前几日临峰一箭时的勇武身姿。 “容儿怎么这般看着朕?” “臣妾……”安陵容想了想,还是起身,对着皇帝深深一礼,“臣妾多谢皇上日前在湖边的救命之恩。” 皇帝笑着将她拉起,才道:“举手之劳罢了,朕许久不下棋,若容儿你真想谢朕,不如陪朕手谈一局。” 不待安陵容反应,皇帝已经自顾自的坐到棋桌对面收拾棋局了。 安陵容见状,只好也陪着他坐下。 原本她还有些紧张,然而在皇帝不动声色的放水下,安陵容不知不觉就迷失于赢棋的快感,逐渐不可自拔。 皇帝见她上钩,才挑眉偷偷加大了难度。 安陵容被他牵着鼻子走,一时下了步活棋,笑靥如花;一时下了步死棋,又愁眉不展。 皇帝能见到她种种小女儿的痴态,自然乐此不疲,但安陵容的棋品却不怎么好,被皇帝戏耍十几步后,终于忍不住耍起无赖来,“臣妾,臣妾方才没拿稳,原不是要往这里下的。” “哦?可落子无悔啊。”皇帝铁面无私道。 “皇上就饶臣妾这一子,就一子,好不好?”安陵容轻轻拉着他袖子摇了摇,往常敬嫔与她对弈,从来对她这招无法抵抗。 果然皇帝似乎拿她没有办法,望着她无奈的摇了摇头,“罢了,那朕就让你这一子。” 安陵容被他饶了一子,不免为他奉上一个诚意满满的微笑。 皇帝却板着脸,一个眼神都欠奉。 安陵容自知理亏,又对他赔了个笑脸,这才开心的将棋换了个位置。 “确定落此处?” 安陵容方将棋摆好,被他一问,登时又有些不确定了。然偷偷瞧了一眼他脸色,深觉再悔棋,自己可能脑袋不保。 于是便乖巧的点了点头。 皇帝见状却忽然轻笑一声,抬手就堵死了她旁的一处活棋眼。 安陵容下了个自寻死路的必死棋,不由被自己蠢的心脏都几乎缩成一团。 直到被皇帝带着去安歇,她都有些缓不过神来。 皇帝却爱极了她专注于某事的样子,从前他的宛宛一旦沉迷于某事,就是这般喜怒全不由自己,安氏棋艺平平,但对于围棋的痴迷却不输宛宛分毫。 她们都是一类人,永远不被世俗的勾心斗角所拘束,纯粹而又美好。 床帐重重落下,安陵容即便心思不在床事上,但某些身体记忆却仿佛刻在了灵魂深处。 一举一动都叫皇帝深感无穷受用。 皇帝因为对她带着些旁的绮念遐思,终是情动不已。 一夜荒唐,安陵容这不中用的身子,最后关头竟然直接失去神志昏死过去。 中间丧失了一段记忆。 第二日醒来时,皇帝已经上朝去了。 她在床榻上艰难的动了动身子,本想起身,但浑身却直如散了架一般,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无法调动。 外间的芳若听到动静,忙奔进来对她道:“安小主,皇上说了,你身子弱,昨夜于床事上伤了身子,这几日就呆在瑶台静养,待能起身了,再去皇后那里请安不迟。” 饶是安陵容身经百战,此刻也有些忍不住想骂狗皇帝是个畜生。 昨夜他的举动,分明是想叫她直接死于榻上。 勤政殿。 帝后相对而坐,待聊了些寻常宫务后,皇后忽道:“听章太医说,安贵人伤于床事,要四五日才能成行,皇上再喜欢安贵人,也未免太不知节制了些。若是太后知道,该担心皇上龙体了。” 皇帝翻阅着奏章的动作微微一顿。 继而抬头望着皇后讪笑了一下,“朕昨晚跟老十七多喝了几杯,一时昏了头。不过也怪那安氏迂腐,朕酒气上头,她也不知拒绝,不然怎会伤的那般重?为免太后斥责于朕,你先着太医在瑶台好好照顾她,对外就先宣称她是旧疾复发。” 皇后听闻他解释,这才露出一抹笑意道:“安氏旧疾复发,确实可怜。” “得汝为贤妻,朕心,甚慰。”皇帝见她肯遮掩,忙将手放在她手背上,轻拍了拍。 剪秋带人替皇后上瑶台探望安陵容时,正值安陵容发了高热。 人烧的有些迷迷糊糊之际,却感觉似乎被人褪了些衣裳。 剪秋站在床边,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女身上虚虚一瞧,只见少女雪白的肌肤上几乎尽是斑驳淤青,不免拿着帕子微微捂了捂唇,“怎么伤的这般严重?” 芳若见问,就道:“皇上喝多了酒,便一时失了力道。奴婢们虽听着哭喊,但皇上正在劲头上,谁又敢拼了命的去死劝?” 第40章 惊鸿 圆明园皇后正殿。 皇后望着华妃等一众随驾来圆明园避暑的妃嫔们,一副不紧不慢的口吻道:“再过半月就是温宜公主的生辰了,宫里孩子不多,满周岁的日子自然要好好地庆祝,皇上的意思是虽不在宫里头,但也不能从简,一定要把它办的热闹才是。这件事呢,已经交代了内务府去办了。” 涉及到温宜公主,曹贵人一片慈母心肠,立刻奔到殿中,满脸喜悦的一礼:“谢皇上、皇后,臣妾与公主感激不尽。” 皇后满意的一笑,“你为皇上诞下龙裔,乃是有功之人,不用说谢。” 说着又向其余众妃道:“子孙繁盛乃是社稷之福,皇上膝下龙裔又不多,还请各位妹妹,要为皇上分忧才是啊。” “是,皇后娘娘。”众人点头称是。 华妃却不屑一笑道:“说到分忧,皇后不是应该感谢一下安贵人吗?听说她前儿去侍寝,直接就旧疾复发,昏在了龙榻上,呵,这难道不是为皇上、皇后分忧的表率吗?”说着眼神幸灾乐祸的扫了一眼甄嬛和沈眉庄。 甄嬛敛着神色,叫人看不清楚表情。 沈眉庄神情却复杂的很,一面为皇帝立刻就宠幸了新人感到有些失落,一面又对安陵容的侍寝感到喜忧参半。喜她终于侍寝了,忧她侍寝后不知是否还能守住自己的本心。 华妃嘴里说着表率,语气中的揶揄嘲讽却连三岁稚童都能听得出。 齐妃最好此种趣闻,闻言忍不住笑着插了一句嘴道:“安氏这身子,真是不中用呐。以前就病病歪歪的,皇上好不容易给她开了次脸,她竟也没福气能接住这泼天的富贵。哎呦~~” 欣常在似乎听的一脸不忍。 敬嫔和曹贵人却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并不置一言。 华妃难得与齐妃统一了战线,抿着唇笑了笑,才转头对沈眉庄开火道:“惠贵人,你与莞贵人多受皇上雨露君恩,怎的你们的好姐妹安贵人侍寝,你们也不好好教教她,好歹叫她忍到侍寝后再晕啊,这侍寝中途就昏了过去,叫不知道的人听了,没的还以为是咱们皇上下手没轻重呢!为着皇上清誉着想,你们两个以后侍寝时,可千万不要学她一样不中用啊!” 甄嬛闻言,正待反驳她两句。 皇后却在上面发话了:“好了华妃!大家同为后宫姐妹,何必将话说的如此难听!何况安氏身子弱,本就可怜,皇上都发话叫本宫好好照看着了,你却如此咄咄逼人,是要违逆皇上心意吗?” “臣妾不过说笑一句,皇后倒扣好大一顶帽子,真是无趣。”华妃捏着手中团扇哗哗一顿大力摇动,然后微微扭头翻了个白眼。 日子如流水一般的逝去,安陵容因为发了高热,又在瑶台上多养了七八日。 皇帝偶尔会在夜里偷偷来看她,也不叫醒她,只是看了便走。 走时撇下几本关于围棋的古籍,再嘱托芳若好好照顾着。 芳若自然不敢怠慢。 因此安陵容很是在瑶台上过了一段奢靡无度的宠妃日子。 自从能走动后,日日泡汤泉不说,还每日被芳若换着法的投喂各种精致小点心。 没多久,人都比从前胖了一圈。 安陵容倍感不适。 从前关于瘦身之法,她都是听从了皇后的建议,用了息肌丸,如今自然不敢再随意动用那般伤身的禁药。 芳若是有旨意在身的,自然也不会允许安陵容每日少吃一口膳食饭菜。 安陵容苦思冥想,最后还真被她想到了一个瘦身的好办法——练舞。从前练舞是为了邀宠,日日厌烦觉得吃苦,如今为了自己,她倒觉得不妨将之当做一个兴趣来爱了。 每当此时,她都无比感念皇后当年对她的调教。 她虽会的舞不多,但惊鸿舞却是刻在了骨子里的熟悉,然她一介县丞之女,按理原不应见过此等精妙舞艺的,因此只好假做不会,从头请教了芳若该如何学舞。 安陵容要学舞,芳若将此事着人告诉了苏培盛。 苏培盛知道后,皇帝自然不可能不知。 想到当年宛宛最爱跳惊鸿舞,于是便顺水推舟直接叫苏培盛找了个擅舞的舞姬去教安陵容跳惊鸿舞。 瑶台上。 一个身着绿色舞裙的年轻女子低头跟着芳若缓缓进了内殿。 安陵容听到脚步声,便将目光从手中的《忘忧清乐集》上转移到了芳若脸上,“姑姑,这位是?” “小主,这位是落雪姑娘,落雪姑娘懂些医理,且极擅舞。皇上未免小主在瑶台呆的无聊,特指给您解闷儿的。”芳若笑着对安陵容介绍道。 她话落,落雪忙上前一礼,“奴婢落雪,参见安小主,安小主吉祥。” 安陵容见她细眉长目,长相虽略显妖冶,神情却极为干练舒朗。 因此便露出一抹和善笑意,起身扶起她道:“落雪姑娘请起,以后我还要请教你舞蹈,还望你不吝赐教才是。” 落雪见她不似旁的娘娘小主一般威严极盛,一颗提了好久的心,这才缓缓落下。 “敢问姑娘,最擅何舞?” “回小主,奴婢最擅惊鸿舞。” 安陵容一愣,当真是瞌睡了送枕头,她也就会这一种舞,岂非便宜。 四五日后,连芳若都不禁在心里惊呼,安小主似乎在舞蹈上极具天分。如此难学的舞蹈,她却记忆甚快,偶有不标准之处,在落雪的指正下,也能极快改正。 又两日,她已能在殿中将此舞完美的复刻了。 安陵容练的认真,体重下降的也快。 不免觉得辛苦努力全没有白费。 这一日晚间练舞时,芳若突然为她献上了一袭白色舞裙,说是旁的备用舞裙被一个小宫女不小心拿茶水污了。 失手打翻茶水这种事,因为余莺儿做过太多次,安陵容如今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并没有疑心旁的。 她换了衣裳,于殿中腾挪翻转,舞裙翩跹似蝶时,方觉此身行头之华贵无匹。 水袖轻盈,罗裙繁复,挥袖旋转间,如身着了一件无缝的天衣。 她跳的专注,并不知苏培盛陪着皇帝在半途悄悄进了殿。 原本神情便极为相似的人,着了她的衣衫,跳着她常跳的舞……皇帝望着殿中清姿玉衫、如月中姮娥一般翩然起舞的女子,越发的移不开了眼。 第41章 很怪 第二日,安陵容熟睡至日上三竿,才被一阵丝竹管弦之声吵醒。 落雪和芳若服侍她起身后,安陵容不免对外面的热闹心生好奇,“姑姑,今日外面好生热闹,不知是什么日子?” 芳若为她挽好发髻,才道:“小主,今日是温宜公主满周岁的生辰宴,宫中孩子不多,皇上特意嘱咐皇后要好好庆祝。” 安陵容微怔,温宜公主的周岁生辰宴?这一世这么快就到了? 原本她是能参加的,偏前几日学舞后,芳若说太医回禀皇后,她旧疾又生反复之态。为防万一,皇后自然又叫她在瑶台多住了几日。 这才叫她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夕。 当时帝后闲谈无意间提及她,皇帝为了面子好看,还特叫苏培盛找个懂医理的宫女跟着她。 于是辗转间,既擅舞艺又懂医理的落雪大家,便又兜兜转转的成了她的贴身侍女。 落雪沉稳大方,跟了她,安陵容自无不满,只是一想到自己宫里颇为小心眼儿的宝娟和莺儿,她又不由有些担忧永和宫以后鸡飞狗跳的日子。 岛外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安陵容难免走神回忆起当年甄嬛在九州清晏跳的那支惊鸿舞。 同为惊鸿之舞,果郡王却说她跳的舞有别于当年纯元皇后之舞,是得了梅妃真传。 安陵容当时并不懂,一支舞为何还能分出如此多的花样。 如今却懂了。 谈天论地,引经据典,不过都是言语上的机锋。 那么,安陵容不免又想,当时年轻气盛、文采斐然的果郡王又为何独独要为殿上的甄嬛解围呢? 莫非……安陵容意味深长的笑容方掀起一半,忽又觉得好没意思,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与她这个深宫闲散人,又有什么干系? 芳若见她神情落寞,还以为她是被困瑶台日久之故。 好在皇帝早已决定放人离去……芳若倒也不急于宽慰她。 只说安陵容穿戴整齐出了内殿,忽在正殿见了两个熟人,登时眼睛一亮。 “宝娟、小贵子?你们怎么来了?” “奴婢(奴才)参见小主,小主万安。”他二人久不见安陵容,难免有些喜不自胜,连带的请安的声音里都带出了一丝颤抖。 安陵容忙将人叫起,不由的回头去望了望芳若。 芳若这才笑着对她道:“小主,皇上说,您的病已经将养的差不多了,今日随时都可出岛回澹泊宁静。宝娟和小贵子其实昨夜便已被皇上派人唤到了岛上,只不过为着您能睡个好觉,才没叫他们昨晚就进殿拜见您。” “那姑姑替我多谢皇上。”安陵容开心的对着芳若一礼,想要立刻出岛的雀跃溢于言表。 芳若却不敢直受她这礼,微微侧身避开了。 安陵容想着既然小贵子和宝娟都来了,落雪又是即将要加入她们永和宫大家庭之人。 不免又为她们郑重的引荐一番。 她方介绍完,不出所料的,宝娟立刻就微微黑了脸。 然落雪是皇上亲赐给安陵容的宫人,她也不好当场就行排挤之事。 暗暗忍了。 待一行四人乘船出了蓬岛瑶台,彻底离了芳若视线,安陵容这才有心情微微伸个懒腰。 “小主可是在瑶台住的不习惯?”回澹泊宁静的路上,宝娟见安陵容明显放松了不少,不由轻声问道。 安陵容摇了摇头,瑶台她住的还是挺舒坦的,只不过总有许多生人寸步不离的跟着,叫她一颗心总也搁不到实处。 小贵子见她似许久没出门放过风的样子,便道:“小主,九州清晏后方有一处鲤塘,里面有各色大鲤鱼,有趣的很,小主要过去垂钓吗?” “九州清晏附近吗?”安陵容闻言有些犹豫,虽然确实想在园子里逛逛,可若凑巧碰到参宴的妃嫔,那就不算什么乐事了。 “小主放心,那鲤塘偏僻的很,又殊无风景,等闲是不会有其他娘娘小主们愿意往那儿逛的。”小贵子正色道。 他办事向来牢靠,安陵容闻言倒安心不少。 又想皇帝的妃嫔们如今可都正在九州清晏勾心斗角呢,谁又会如她这般到处闲逛。 宝娟见她愿意在外散心,便开心的直接跑回去帮她取鱼竿了。 安陵容则带着落雪随小贵子一道去了他说的鲤塘。 半路上,小贵子还神通广大的在一处不知名偏殿借了张椅子。 宝娟脚程甚快。 不等小贵子在鲤塘边放好椅子,她便带着鱼竿赶了过来。 等她到了跟前,安陵容这才发现,她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这是?” “小主,这是宝鹊做的点心。她每日都觉得您会回澹泊宁静,日日做,说了也不听,奴婢也没想到,今日竟真能派上用场。”宝娟在地上铺了层青色绸缎,一边往上摆点心,一边道。 “她愿做,你就叫她做,也费不了几两银子,况且我也知她爱吃糕点,必然不会浪费掉。”安陵容有些宠溺道。 宝鹊上辈子被她无辜连累死,这辈子就好这口点心,总叫她换着法儿的吃够了才是。 “小主!你还纵她!她都吃出双下巴了。你回去能不能一眼认出她还两说呢!”宝娟有点不悦道,实在是这几日宝鹊的脸当真圆了不少,说她她还不听,她总感觉那小蹄子浪成那样,都是小主生生惯出来的。 安陵容从落雪手中接过一本从瑶台带回来的古籍,假装没有听见宝娟的唠叨。 “小主。你不能这样。我每次一跟你说宝鹊,你就装听不见。” “小主?小主!” 安陵容听她叫魂儿一般的唤自己,只得转头,郑重交代她:“宝娟,求你莫要再念了。我要读书了,这几日在瑶台只顾着养病,已经很少读书了,你难道不怕我变得又笨又蠢吗?” 见自家小主祭出读书这等大杀器,宝娟只好恨恨的闭上了自己欲言又止的嘴,心里却还止不住的在抱怨着,小主怎么每次都这样,不想听她说话了,就用读书来搪塞她。 小贵子从来不管她们吵嘴。 他似乎对陪着安陵容默默垂钓这件事有着莫名的执念,只要摸到安陵容的鱼竿,就一定要将它支个完美的角度,然后尽职尽责的去盯那鱼线。 然落雪方才不经意的瞥了一眼,那鱼钩分明是个直钩,也不知这似模似样的小太监到底在盯个什么劲儿。 在落雪眼里,只觉得这永和宫三人都很怪。 安贵人她,怪和善的。 宝娟她,怪爱用眼睛剜人的。 小贵子他,就怪……怪神经病的。 …… 鲤塘后方的矮山上,果郡王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已经盯着下方热热闹闹的几人好一会儿了。 他本是在此僻静处寻些闷酒来喝。 却不想,悲伤的气氛还未维持一会儿呢,就生生的被下面这几人生硬打破。 尤其是那正在摆着碗碟的小宫女,那张嘴,怪烦人的。 她唠唠叨叨一大通,她家主子竟然还颇有涵养的跟她有来有回的对接了好几句。 果郡王看着挺神奇的,总觉得她们不似寻常主仆。 更妙的是她们一旁的小太监,果郡王无论如何看,都觉得在那小太监眼里似乎手里的鱼竿更像是他的主子。 奴才们都怪癖一堆,主子真不知又该是何等惫懒之人。他望着紫檀木椅上惬意读书的少女,仰头又灌下了一大口玫瑰花露。 第42章 争执 岁月仿佛以矮山为界,将矮山上和鲤塘边分隔成了一体两面。 上方无尽虚妄,下方却一片静好。 果郡王望着鲤塘边执书浅笑的少女,心中忽生一股莫名烦躁。 为何这世间美好的人与物,全叫皇兄占了? 明明当初皇阿玛最宠爱的是他,临了了,为何却又是他皇兄坐拥这天下。 诚然他也并不喜欢那九五至尊之位,但额娘长伴青灯古佛,自己屡屡被试探是否有不臣之心,也难免叫他不甘。 果郡王想着轻佻一笑,突然捏着酒壶起身,抬脚就欲往下方迈去。 然而一脚尚未踏到实处,却见下方读书的少女脑袋不由自主的点了又点,不过须臾不到的功夫,竟忽然就撒了书,歪在椅背上睡着了。 她睡的甚是没有防备,倒叫果郡王一时之间生出了些不忍唐突之意。 他身边的阿晋见他踟蹰,不禁大奇,他们王爷向来不拘,方才明明是想跟下方的那位小宫嫔搭话几句,怎的突然又似生了些犹豫。 他藏不住疑惑,便想开口,“王……”然一个称呼都没唤出口呢,突然就被他们王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阿晋忙捂住了嘴。 果郡王又望了一眼下方睡意正酣的少女,终是忍不住笑着轻摇了下头,然后带着阿晋悄然退走。 惬意的时光总是倏忽而过的。 安陵容上午垂钓了半日,下午在澹泊宁静安置了落雪。 一日便这么过去了。 安陵容下了瑶台,皇后以及各宫妃嫔是第二日方才知道的。 第二日清晨,皇后寝殿。 安陵容在众妃嫔的目视下,恭恭敬敬的对皇后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礼方一毕,皇后忙道:“剪秋,快扶安贵人起来。” “是,娘娘。”剪秋笑着扶起安陵容。 “多谢皇后娘娘。”安陵容微微一笑,表现的就如她的衣着打扮一般平平无奇。 “你身子方好,又刚出瑶台,便要你行这种大礼,真是难为你了。”皇后一脸不忍道,转而又道:“只是祖宗规矩,侍寝次日便要到中宫来行礼,不能不遵。” 安陵容闻言,只得道:“嫔妾本该侍寝之后就来行礼参拜的,只因身子不适,方延迟至今,都是嫔妾的不是。” “执守礼节固然要紧,但你旧疾忽发,不能立刻起身也非你之本愿。有侍奉中宫的心便比什么都好,好了,快别忙着告罪了,先入座。”皇后大度道。 “是。” 安陵容往两边的位置望了望,只见两侧各有一个空位,左边挨着甄嬛和沈眉庄有一个,右边挨着曹贵人也有一个。 甄嬛和沈眉庄见她望来,眼中本是带着笑意,然而在安陵容忽然走向曹贵人时,笑意又骤然消失不见。 沈眉庄粉面含煞,从未想过安陵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的办她和嬛儿难堪。 手上用力,茶碗都被她捏的有些咯吱作响。 原本昨日华妃凭借《楼东赋》骤然复宠已叫她焦心难眠,不曾想今日还会迎来安陵容正大光明的“背叛”! 她难道忘记了当初她是怎么落进千鲤池的吗?! 安陵容自然知道沈眉庄和甄嬛此刻的脸色会有多黑,只是她能说她是故意的吗? 既然疑了她,那么不好好的向她道歉和请求原谅,她也是不会迁就的。 毕竟此世非彼世。 从前她做了错事,她们谴责她、怨恨她,她都无话可说。 可今生……可今生…… 安陵容到底是郁火难消。 华妃和曹贵人也不是瞎子,见她们三人起了龃龉,自然要见缝插针的离间一二。 “安贵人,我看你这小脸怎么还是煞白煞白的,是不是身子还没好全就来中宫向皇后娘娘行礼请安了呀?”华妃笑着向安陵容搭腔道。 “多谢华妃娘娘关怀。陵容这几日已经好多了。”安陵容笑了笑道。 眼看对面的沈眉庄已经有些挂脸了,华妃这才假装刚注意到她似的,阴阳怪气道:“惠贵人,你从前在本宫宫里学习宫务时,安贵人与你姐妹情深,怕你饿了渴了,大老远的巴巴从延禧宫跑到翊坤宫给你送点心吃,怎的如今安贵人刚病愈,也不见你起身前来道贺两句,反而一见面就愣是给人脸色瞧呢?难不成是因为怀了龙胎,所以恃宠生娇了?” “我……”沈眉庄辩白的话尚未出口,甄嬛直接截口道:“华妃娘娘也曾有孕过,怎会不知,自来妇人怀胎初时,都是害喜最为严重之时,眉姐姐脸色不好,只是妇人有孕害喜的正常反应,怎的到了娘娘嘴里,空口白牙的就成了恃宠生娇?” 甄嬛言辞犀利的顶白了一句。华妃铩羽而归,于是狠狠的瞪了一眼甄嬛。 上方看戏的皇后却似尤嫌不够。 笑着对甄嬛解释了一句道:“莞贵人可能不知,华妃有孕已是数年之前的事情了,时日久远,她记不清了,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们辩驳的激烈,安陵容却早已默默的翻开了一本菜谱,想着一会儿到了午膳,是不是应该叫宝鹊给自己加个酸白菜和醋溜土豆丝儿。 她翻菜谱翻的认真,并未看见曹贵人对她一闪而过的审视。 好容易等到皇后娘娘笑着说完“跪安”,安陵容对敬嫔微微点头示意后,抬脚就往外走。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中宫这等是非之地,安陵容两世为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甄嬛和沈眉庄早想找机会找她“兴师问罪”,怎会叫她轻易走脱。 几乎是前后脚,就在一处假山后追上了落荒而逃的安陵容。 沈眉庄气急败坏的抓住她袖子,嗔怒道:“陵容,你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要……”投靠华妃吗?沈眉庄知道她没有投靠,可如今的华妃与她势如水火,陵容即使站在她身边,也叫自己觉得碍眼。 安陵容从沈眉庄手中抽出袖子,然后轻轻反问了一句:“那姐姐又为何要疑心陵容呢?陵容自问,今生从未对眉姐姐和甄姐姐起过一丝一毫的坏心。” “我何时疑你了?”沈眉庄是猜测过几句陵容说她喜脉有异的用心,可何时疑心过她会害自己了? “采星是姐姐的贴身侍女,她如何待我,难道不正是姐姐心里如何想我的吗?”安陵容声音微微有些提高道。 她真的受够了甄嬛和沈眉庄总是来坏她心境了。 明明有时不喜她,却总也不明说,总要叫自己贴身的侍女来敲打她。 浣碧如此,采星如此,莫非她安陵容在她们心里真就等价于一个贴身的侍婢? 呵! 第43章 出事 安陵容最终拂袖而去,留下了有些怔然的沈眉庄。 “嬛儿,我……我只是……” “眉姐姐,陵容心思敏感且细腻,许是采星听了我们之间的闲谈,在她面前露了些端倪。”甄嬛斟酌猜测道。 三人方才因是要说些悄悄话,所以都各自摒退了侍女。 如今倒方便了二人说几句知心话。 “嬛儿,我也不瞒你,从前我拉拢陵容,确实只把她当做了我们入宫后的助力,但你我她,我们三人一路从微末走来,她从来都敬我护我,害怕我在华妃手里受委屈,还曾被华妃当做戏子般在宫里轻贱取乐,后来又因我落进千鲤池中,自从那时,在我心里,她便与你一般,被我当做了可以交付真心的姐妹了。只是不曾想,我最近竟被有了身孕这件喜事冲昏了头脑,连陵容几句真心的谏言,也容不下了。陵容说的对,采星对她的态度又何尝不是我对她真实想法的映照。” 甄嬛见她生了些颓丧,便劝慰道:“姐姐,人非圣贤。况陵容只是怨我们不信她,又非是要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我们有错,放下身段请她原谅不就行了?” “且她向来心软,怎会舍得将你这个永远在她心里排名第二的眉姐姐拒之门外呢?”甄嬛说着忽的莞尔一笑,轻轻打趣她道。 “我是第二,你如今也不一定就排名第一?”沈眉庄忍不住反击道,说话间又想起了陵容于此事上的小性与爱计较,不免又有些感慨道:“说不定咱们俩现在在她心里,连她宫里的宝娟和宝鹊都不如了。” “姐姐错了,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连她宫里的宝娟、宝鹊、菊青、莺儿、小贵子以及小栋子都不如了。”甄嬛一边笑一边掰着指头给她算账道。 沈眉庄听了噗嗤一乐,继而又有些啼笑皆非道:“虽是你的玩笑之语,但我此刻怎么觉得,以陵容的脾气,似乎极有可能呢。” 午时,刘畚又来给沈眉庄请平安脉。 把了脉后,刘畚道:“小主这两日饮食可好?还想吐否?” 沈眉庄见询,便道:“正是这个奇怪了,这两日倒不想吐了,肚子也有些微凉发痛,不知是何缘故?” 刘畚笑道:“安胎的方子已为小主用下,小主的身子自然安逸,至于肚痛发凉嘛,小主怀孕才一月有余,正常正常,小主莫担心。”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原以为怀孕一个多月,正是要害喜的时候呢。” “小主身子强健,怎会被害喜?我想小主一定会为皇上,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小阿哥。”刘畚说着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时的喜庆之景,连连拱手。 “那就承你吉言了。”沈眉庄笑着抚摸了一下肚子,忽又想起些什么,对采月吩咐道:“采月,将父亲托人带来的山楂糕赏些给刘太医。” “多谢小主。”刘畚接了山楂糕,不免恭维一句道:“这山楂糕一看便知是齐顺斋所做。” 沈眉庄笑了下,脱口道:“齐顺斋的糕点,不是前年就不做了吗?” “刘太医是上半年才来的行宫,怎么会不知道?”说着她心中渐生一丝疑惑。 刘畚忙答是自己思乡情切,一时口误。 沈眉庄不疑有它,叫茯苓好生将人送了出去。 然后又叫采月从自己书架上将自己所有的孤本古籍都搬过来,准备挑些陵容爱看的,一会带去澹泊宁静叫她开心。 她挑着书,难免又想起那日探望陵容时,陵容对她讲的话。 做成假的喜脉脉象吗?陵容母亲无故被害,可见人心不古。 若我是害人者,想做成此等高明之局,那必得需要一个能彻底取得有孕者信任的大夫才行?什么样的大夫最能叫人信任呢? 若是同乡当属最佳…… 沈眉庄念头方起,骤然呼吸一窒,刘畚岂非就是她的同乡? 她忽然想到了她近日不再害喜,又想到了今年才来行宫的刘畚竟不知齐顺斋前年就已不做糕点了。 一个悄悄织就的陷阱逐渐在她心中呈现,但那掉进陷阱里的人却似乎从安陵容的母亲逐渐变成了她自己…… “不,不可能的,皇后娘娘也曾请了两位太医为我探脉的。”她强自笑了笑,在心中一遍遍的安慰着自己,然而另有一个疯狂的声音,却在不断的控诉着:“万一呢……万一那造假的脉象连院判都能瞒过呢?” 自从安陵容向甄嬛和沈眉庄挑明了自己的烦躁之后。 二人似乎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过错”,竟开始轮番来澹泊宁静探望她。且每日走时例行一问:“陵容,今日我在你心中排名第几了?” 安陵容初时只是将她们请进殿内,好吃好喝的供着,却绝口不搭理一句。 耐不住,沈眉庄忽然化身不嫌她臭棋篓子的围棋陪练,甄嬛忽然化身喜好帮人答疑解难的好好教书女先生,两人每日必要抽出半个时辰轮番的来澹泊宁静陪她消磨时光。 在两人孜孜不倦的投其所好下,安陵容难免情不自禁的再次沦陷于她们的糖衣炮弹之中。 她原也只是为了抒发胸中那口郁气,如今二人甘愿放下身段来就她,她便知,她们对她,原非她所想的那般完全是虚情假意的算计利用。 爱多疑原是她的老毛病了。 安陵容不免对自己又生了几分厌弃之意。 这日沈眉庄陪她再次对弈完一局,安陵容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再次开口提点道:“眉姐姐,有的喜脉……” 她话方说一半,就被沈眉庄打断道:“陵容,我信你的真心,只是我的脉是两位院判大人亲自把过的,若他们都不可信,整个太医院又有谁可信呢。” 沈眉庄见她仍是满脸担忧,只得柔柔一笑又拍了拍她手道:“我会叫嬛儿偷偷找温实初来瞧的,你放心。” 安陵容听闻此话,方彻底安下心来。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忽然宝娟奔进来道:“小主,不好了,安大人出事了!” “我父亲?他出什么事了?”安陵容边将棋盘上的白子一颗颗的丢进棋罐,边道。 宝娟神色担忧的望着她道:“苏公公派小太监传来消息说,松阳县令蒋文庆,奉旨押运西北军粮,安大人也是随军之一,谁知半路遇上敌军流兵,军粮被劫走了,蒋文庆也临阵脱逃,还带走了不少银饷,皇上龙颜大怒,随即抓回蒋文庆和安大人一起关押着,现如今生死未定。” 第44章 荷香 宝娟话落,安陵容却仍是不慌不忙的在捡着棋子。 沈眉庄见状,不免替她着急:“陵容,此事关系到你父亲的生死,你怎么还能坐得住?” 安陵容笑了笑,尚未出声,小贵子却忽从一旁上前道:“苏公公派了哪个小太监向你传话?” 宝娟忽然被问,回忆了一会儿方道:“我只知不是小夏子,眼生的紧。” “问过小栋子了吗?” “小栋子方才上前攀谈了几句,似乎也不大认得,想必是新到御前伺候的。”宝娟猜测道。 “新人吗?”小贵子笑了笑,才接着道:“那……此人除了告诉你安大人出事,还说了些什么?” “他还说运送军粮这件事出在济州地界,皇上命济州协领沈大人主审,若是……”宝娟说着偷偷瞧了一眼沈眉庄才道:“若是小主能求得惠贵人家书一封,叫沈大人从轻处置,也许安大人还能活命。” \"陵容,既如此,我便先给父亲手书一封,若能从轻发落,好歹救下你父亲一条性命。\"沈眉庄说着便要起身。 却被安陵容轻轻按住了肩膀,道“眉姐姐,可否听陵容一言。” 沈眉庄还以为她是有旁的法子,就停下动作。 “姐姐,此事事关年羹尧西北的军情大事,姐姐若为此事求情叫沈伯父对我父亲从轻发落,那华妃必然要拿此事小题大做,那时我父亲才真的是活不成了。” “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不如去向皇后求求情。”甄嬛忽然扶着流朱从外间走了进来。 “莞姐姐,你怎么也来了?”安陵容疑惑道。 “我在路上听到几个小太监在对此事嚼舌根,就过来了。” “此事我这个当事人连封家书都没收到,外面竟这么快就传开了?”安陵容不免觉得可笑。 甄嬛见她神色颇为自若,不由道:“陵容,你是不是还有旁的什么法子可以自救?” 安陵容从软塌上捡起一本《孙子兵法》,翻了两页,才道:“我能有什么办法?要怪也只能怪我父亲无能,此等军情紧要之际,他身为押送粮草的随军,却不知道时刻警醒防范。失责倒还事小,若当真因他们丢了粮草而贻误了战机,从而导致一方家国不宁,那他即使活命,又有何颜面面对那些无辜的西北百姓?” 她此话说的斩钉截铁、中正不阿,倒一时叫甄嬛和沈眉庄怔怔无言起来。 午后华妃处。 华妃放下一碗冰镇酸梅汤,对颂芝道:“如何?莞贵人和惠贵人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娘娘,她们各自都安守在自己宫殿,倒不见她们去找皇上为安贵人求情。”颂芝道。 “哼,”华妃冷笑一声,道:“枉那安氏对甄嬛和沈眉庄处处维护,如今也该看清,她们两个的真实嘴脸了。” 说着不由轻轻感叹了一句道:“后宫中哪来的什么情同姐妹啊,不过是势弱依附势强,愚笨听从聪明,今日是姐妹,明日是仇敌,面前是笑脸,背后就是刀子。” 曹贵人在一旁尴尬的笑了笑,见她眼神扫来,忙恭维道:“娘娘一针见血。” “不过嫔妾却是听闻,那安贵人似乎颇有些穷酸傲气,即便她父亲只是个随军,她也深觉她父亲贻误西北战机,因此才叫沈眉庄和甄嬛不必为她父亲奔波求情。”曹贵人颇为好笑道。 “世间竟真有此等迂腐之人。本宫也算开了眼。”华妃拿帕子捂了捂嘴戏谑道。 勤政殿。 皇帝震怒,当场判了蒋文庆斩立决。 “松阳县丞安比……”皇帝话至一半,忽对一旁的苏培盛道:“安贵人知道此事了吗?” “回皇上,小栋子方才来回,已经知道了。” “她什么反应?” “安小主说他父亲贻误战机,便是活命,也当无颜面对西北百姓。” 皇帝微愣,继而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笑容,道:“我早知她心性。” “皇上,那除了蒋文庆斩立决,其余人等……” “其余人等先收押,叫沈自山细细审问后,再按罪论处。”皇帝想了想道,后又加了一句:“记住,必不能叫一人含冤受屈!” “嗻。” 澹泊宁静。 安陵容缓缓的摆着《忘忧清乐集》中的“烂柯图”,见她摆的专注,小贵子也不忍打搅。 直到她落下最后一子,方道:“小主,有柔常在的来信。” 安陵容眸色动容一瞬,方道:“信上怎么说?” “信上说,安大人三月前已致仕,如今的松阳县丞是安大人的同乡安比魁在任。运送粮草的也是大人的同乡安比魁。” “叫莺儿替我谢谢夏姐姐的筹谋。” 小贵子点头退下。 安陵容再落下一子,方默默感叹,县丞何等小官,吏部一言可任之,可叹九五之尊的皇帝和这些身居高位的妃嫔却从来不会在意此等小事。 她阖目长念,父亲,你可不要怪我,从前我拼命为你挣得正四品的知府官位,你却拿来贪污受贿,一朝事发,叫皇帝对我小产后的最后一丝怜悯都几欲消磨殆尽。 你可知养心殿外的地面有多硬? 你可知当时甄嬛眼中的我有多卑贱? 安陵容想着不知不觉的将手中的几枚棋子缓缓握紧。 直到棋子嵌入骨肉,她也仿佛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似的。 小贵子不知何时又进了殿。 见她手上缓缓往下在滴血,也不做规劝,只是默默去拿了些止血的膏药,道:“小主,用些药,仔细天热,再发了疡症。” 松阳县。 一处大宅邸内。 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揽着一个二十四五岁左右的美貌少妇,正悠哉的在晒着太阳,少妇窝在他怀里,娇声道:“老爷,你看,我说的没错。西北战事那么紧,怎么会不叫人运粮草?而且咱们松阳这边运着最快,肯定要被朝廷征召的。既被征召,又怎么会不担风险?现如今外面世道那么乱,既有流军,又生乱匪的,出门多不安全啊,还不如等咱们在宫里的大小姐发达了,皇上一开心,赏您个清闲的大官做做就好呢。又不出力还能享清福,您说是不是呀?” “对对对,荷香说的全都对。来,快给老爷香一口。” 第45章 萨琪玛 眉庄居所,闲月阁。 殿门关闭,小允子和另外一个小太监押着一个小宫女跪在沈眉庄脚边。 “小主饶命,奴婢一心一意侍奉小主,实在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么事?要小主如此大动干戈。”小宫女向沈眉庄哭喊道。 “茯苓,自你来我闲月阁,我自问待你不薄,不曾想,你竟敢勾结刘畚暗害于我!”沈眉庄恨恨的道。 “奴婢没有,小主,奴婢根本不知小主为何要这样污蔑奴婢!”茯苓嘴硬道。 “还敢嘴硬,小允子给我掌她的嘴!”沈眉庄见她不见棺材不掉泪,直接吩咐小允子道。 小允子见一旁坐着的甄嬛点头,大耳瓜子兜头便朝茯苓狠狠抽去。 不过四五巴掌下去,茯苓已经被扇的头晕眼花,嘴角冒血了。 “我没有,我没有害小主!” 然而寻着能开口的间隙,她还是拼命的摇头否认自己暗害沈眉庄。 “给我接着打。我倒要看看她能嘴硬到何时?”沈眉庄将手掌拍在桌案上,终是恨极了这个吃里扒外的宫女。 小允子听命,又是十几巴掌扇下去,中间人被扇昏过去时,采月还端了一盆水直接将人泼醒。 然她却始终嘴硬着不肯招出实情。 甄嬛见状,对小允子摆了摆手道:“眉姐姐,看样子她是不会轻易开口了。” “好,好个忠心的奴才!”沈眉庄冷笑一声,从一旁的盒子里取出了一根款式老旧的素银簪子,以及一个长命锁,丢在了她面前。 茯苓见后,瞳孔一缩,猛然爬过去将这两件饰品握在手里,吼道:“你们把我母亲和弟弟怎么了?!你们把我母亲和弟弟怎么了?!” 沈眉庄冷冷道:“现在还没把她们怎么样,但你若不按我说的做,我必会叫她们比你所想象的要凄惨百倍!” 澹泊宁静里。 安陵容这几日有些懒懒的。 每日吃了就睡,睡了就吃。 连爱看的书,爱下的棋都不怎么碰了。 可把澹泊宁静里的宝娟跟宝鹊等人给愁坏了。 特叫裴蕴过来把了脉,也只说可能是天气闷热之故,脉象倒无甚异常。他虽这样讲,宝娟却总是信不过他的医术,于是寻空总要去太医院盯着些旁的落单太医过来应应诊。 然每次虽都得了太医答好,临了要到澹泊宁静时,却又总因一些肚痛什么的小毛病,叫裴蕴顶了缺前来,将宝娟恨的有些牙痒痒。 可是她们小主不甚得皇上宠爱,宝娟也不好明言说信不过裴太医医术,直接将他得罪死了。 日子便这般一天天的过着。 皇上从小栋子口中得知了她最近兴致不高后,就常叫小栋子将一些各地贡品带给她品尝。 见她胃口倒好,一时便也放下了心。 今日,小栋子又兴冲冲的从外面提了食盒回来,小贵子见了,便道:“小主在午睡呢,放那儿,我一会儿送过去。” 小栋子虽不愿跟小贵子起冲突,但他也不想平白就被小贵子夺去一次向小主献宝的机会。 便小声道:“这是皇上叫我务必送到小主跟前儿的。” 言外之意是他有皇上口谕,叫小贵子别多管闲事。 “行。” 小贵子瞧他小人得志的嘴脸,脸上虽笑的十分无害,心里却在思索着要不要寻个机会将他给一劳永逸的“收拾掉”。毕竟这奴才最近着实碍他眼的紧。 安陵容午睡结束,小栋子给她奉上一盘点心。 “你放那儿,我待会儿吃。”安陵容觉得奇怪,这两天忽然好像又没什么胃口了。 小栋子闻言,赶忙跟她介绍道:“小主,这是天津桂顺斋进上来的萨琪玛,脆口香甜,是皇上想着您最近兴致不高,特特赏给小主您一人的零嘴呢。” 安陵容奇怪道:“皇上最近政务不忙了吗?”竟然还记得给她送零嘴,也是稀罕。 小栋子替皇上觉得委屈,之前怕小主怀疑,他拿回来的赏,都推脱成是御膳房的新菜品和新糕点了,倒让安陵容误会皇上从不在意她。 安陵容见他满脸期待的望着自己,只得道:“那我吃一块,剩下的你跟宝娟、小贵子他们分了。” 她这两日胃口本就不好,小栋子见她肯赏脸吃一块,已经觉得很是受宠若惊了。 哄走了小栋子,安陵容神思懒怠,继续补觉。 几日后的一个晚上,皇后忽然邀请圆明园伴驾的妃嫔去闲月阁看望有孕的沈眉庄。 安陵容因为午后小眠,很晚才被宫人叫起,因此去的便也晚了。 谁知半道上竟偶遇了也要去看沈眉庄的甄嬛和皇上。 皇上远远看到她,眼睛一亮,但嘴上却假做思索道:“你是……安……” “嫔妾贵人安氏参见皇上,皇上万安。”安陵容盈盈一拜。 “看你脸色不好,起来。”安陵容话方落,皇帝立刻道。 “多谢皇上。” 说着又对甄嬛微微一礼,“莞姐姐好。” 甄嬛拉住她手道:“陵容,我和眉姐姐最近事忙,不得空去看你,听说你天热贪睡,不是中了暑气?” 安陵容笑了笑,微微摇头。 皇帝用眼神将人迅速描了一遍,才拉住甄嬛的手转身道:“快走。” 他拉着甄嬛快步往前,苏培盛却微微落后一步,对安陵容小声道:“安小主,小心脚下,奴才给您多添一盏宫灯。” 说着微微向身后示意,一个小太监赶忙执着一盏宫灯越众而出。 “多谢苏公公。” 苏培盛和善的一笑,这才追着皇帝去了。 安陵容瞧了瞧皇帝背影,心里大骂狗皇帝,前儿还叫人给她送东西,今儿却忽然又记不起她叫什么了。还不如苏公公像个男人呢。 好在她早知道皇帝惯会逢场作戏,从前可能只是为了两人不尴尬才显得气氛融洽,因此倒也没有多么伤心。 闲月阁内,大家围着皇后与沈眉庄,皇后笑道:“惠贵人,本宫看你气色真好,想来这一胎,一定平安健康。” 正说话间,小太监唱道:“皇上驾到。” 众人忙随皇后向门口行礼道:“恭请皇上圣安。” 皇帝一进门见到众人都在,便奇道:“今日倒巧,你们都在这儿。” 皇后笑道:“惠贵人有孕,臣妾身为后宫之主,理当多关怀体贴,恪尽皇后职责。” 其余妃嫔见皇后如此说,也忙跟随皇后道,“臣妾等亦追随皇后。” 皇上见沈眉庄还和众人一般都拘着礼,忙将人拉起道:“起来起来,来来来,坐这儿。” 沈眉庄方安坐好,皇帝便道:“怎么样?今日觉得如何?” “臣妾觉得很好,多谢皇上。” 正在这时,脸上带着些掌印的茯苓小心翼翼的为沈眉庄端来了一碗安胎药,“小主,安胎药好了,赶紧趁热喝了。” 第46章 扑朔迷离 沈眉庄笑了笑道:“好。”说着将安胎药一口闷了。 皇上还要问些什么时,华妃在旁插了一句:“皇上用过膳了吗?臣妾宫中来了位新厨子,做得一手江南好菜。” “才在碧桐书院用过晚膳,改日。”皇上也不去拂她面子,解释了一句。 华妃气不过,忍不住道:“想必莞贵人宫中,也有好厨子,方能留得住皇上。” 甄嬛在言语交锋上从不输人,闻言莞尔一笑道:“华妃娘娘宫中的东阿阿胶桂圆羹,已经让皇上念念不忘了,如今宫中又来了个好厨子,可不是要让皇上对娘娘魂牵梦萦了吗?” “月余没与莞贵人聊天,莞贵人口齿伶俐一如往昔啊。”华妃眸光淬着冰,阴阳怪气道。 皇帝正欲别叫她跟甄嬛计较这些小事。 “啊——,好疼!皇上……臣妾肚子好疼……”忽闻沈眉庄捂着肚子传来一声惊呼。 “眉儿,你怎么了?眉儿!”皇帝忙伸手去扶时,沈眉庄已经痛的直接从椅子上滚到了地上。 不过须臾,身下一片殷红血迹缓缓透过衣服渗出。 “皇上!有血!惠贵人流血了!”一旁的欣常在眼尖,忽然指着眉庄下身惊呼道。 皇后站在一旁,眼神微微疑惑。 “眉姐姐!”安陵容大惊,总觉得眉庄似有小产的样子,正欲奔上前去看,甄嬛却一把拉住了她道:“陵容别过去,我害怕。” 她拿着手帕捂住唇角,眉宇间盛满了惊恐和无助。安陵容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样子,一时间进退两难。 “太医!快传太医!” 好在皇帝皇后十分给力,立刻就传了太医。 宫人一阵忙活中,沈眉庄被抬进了内殿。皇帝本想跟着进去,却被皇后以不详为由给劝了出来。 众人在殿外等候不到片刻,便有太医奔出来回禀道:“皇上,微臣已经把不出惠贵人的喜脉了,似是已经小产。” “怎么会突然无故小产?!方才不还是好好的吗?给朕查!彻查到底!”皇帝震怒,将手中的碧玺手串一把拍在桌子上道。 太医沉思片刻方道:“皇上,以微臣之见,惠贵人会这么快就小产,只有被用了药才会导致如此。敢问皇上,惠贵人方才可有服用过什么伤胎的吃食?” “眉姐姐方才只喝了一碗安胎药。”甄嬛忽然开口道。 一旁的宫人忙将方才沈眉庄喝安胎药的碗递给了太医,太医拿起碗嗅了嗅,又微尝了尝,才道:“皇上,这不是安胎药,是去淤血的药!去淤血的药对胎儿最是不利,若孕妇误食后极易导致滑胎。” “放肆!给朕把方才那个端药的贱婢找出来!大庭广众之下,就敢谋害主子,朕要杀了她!”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茯苓很快就被苏培盛带人押解了上来。 “皇上,奴才方才去找这小宫女的时候,她正在收拾包袱,似是准备潜逃。”苏培盛道。 “背主的贱婢!你怎么敢谋害朕的龙裔?” “皇上饶命,都怪惠贵人她恶毒,奴婢不过偷了她支玉钗,她就叫人掌奴婢的嘴,奴婢脸都给她打烂了啊,皇上!皇上,宫女也是人啊。” 听她竟是因为这种原因谋害沈眉庄,皇帝怒上心头,挥手就将手边的茶盏砸到了她头上。然茯苓尚未来得及感受这细密的疼痛,皇帝冰冷的旨意就已乍然在她耳边响起:“苏培盛,传朕旨意,此贱婢刻意残害龙裔,赐杖毙,另,诛其九族!” “嗻。” 在厅的众人皆是没有料到,皇帝竟发此大怒,连诛九族的旨意都下达了。 一时间皆是噤若寒蝉。 “拖出去。”苏培盛朝两个小太监扬了扬手。 “不——,不——,皇上饶过奴婢家人,皇上饶过奴婢家人,都是惠贵人她……”回过神来的茯苓顿时疯狂大呼,然最后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被甄嬛道:“还不快堵上她的嘴,惠贵人还没醒呢。” 小太监立刻机灵的去捂茯苓的嘴。 只是茯苓许是被诛九族的圣旨给激到了,竟开始拼命挣扎。 拉扯间,两个小太监都差点有些按不住。 眼看人就要被拖走,华妃开口道:“皇上,这宫女拼死挣扎,似乎有什么未尽之言的样子?总归都是要处死的,不如听听她是不是还有旁的什么同党。” “能有什么同党?她方才明明已经认罪是挟私报复。”甄嬛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皇上,诛九族有伤天和,不如改为流放宁古塔。” 皇帝望了眼甄嬛,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茯苓忽然挣脱了小太监的钳制,冲过来状如疯妇道:“皇上,惠贵人是假孕!奴婢有证据!奴婢是被胁迫的!皇上救救奴婢家人!” 见她终于说出此事关键,曹贵人暗暗勾了下唇角。 “皇上,眉姐姐她是何种品性,您最清楚,她绝不会……”甄嬛话只说了一半,就被华妃截断道:“莞贵人,皇上是真龙天子怎会被人蒙蔽?你这么急着替惠贵人辩白,堵这奴才的嘴?难不成是你也参与了惠贵人假孕的事,所以做贼心虚?” 皇帝眸光微闪,不等甄嬛再次分辩,便直接开口对茯苓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惠贵人是假孕?” “皇上,”甄嬛方开口,皇帝却望着她沉了脸。 “惠贵人叫人抓了奴婢的母亲和弟弟,以此要挟奴婢和刘畚刘太医假称她有孕,皇上若不信,可以找刘畚刘太医来与奴婢对质。” “皇上,刘畚刘太医,好像确实是替惠贵人一直请平安脉的太医,听说还是惠贵人的同乡呢。”齐妃忽然道。 “苏培盛,去传刘畚!” “回皇上,奴才刚才去请章太医的时候,顺便也命人去请了刘太医,可刘太医的住处早已人去楼空了。”苏培盛躬身道。 “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只要皇上派人救一救奴婢家人,奴婢愿意……”茯苓说着,猛然朝华妃身后的墙壁撞去,只听“咚”的一声,竟直接血溅当场。 安陵容原本与甄嬛站在人群前面,但宝娟害怕茯苓突起伤人,故意又悄悄将她拉到了后面墙边站着,哪知茯苓竟忽然冲过来自戕,鲜血登时就直直溅了安陵容一身又一脸。 “小主!”在宝娟的惊呼中,安陵容久未经宫斗的大脑许是转速严重超越了负荷之故,竟直接昏死了过去。 第47章 有孕 听到宝娟的惊呼,皇帝下意识的站起身,脱口而出道:“贱婢残害妃嫔,还敢畏罪自戕,诛……”皇帝话到嘴边,忽然找回理智,想到西北如今正值动荡,诛杀九族恐生莫大非议,就改口道:“夷三族,以儆效尤。” 华妃一怔,皇上方才明明已经疑心了沈氏,如今却又忽的诛杀茯苓亲族,他便这般看重沈眉庄那个贱人吗? “陵容!” “安姐姐!” 皇上话音方落,甄嬛与史嫣然已经奔到了安陵容身旁。 只见她双目紧闭,一张雪白的面容在鲜血的映衬下更是惨白如纸,看着就很是受惊过度,有些不大好的样子。 “快,先将人挪进偏殿。”皇后见状,忙朝着一旁的宫人吩咐。 说着又对章太医道:“章太医,还得劳烦你再去瞧瞧安贵人,安贵人一向体弱,可别再吓出个好歹来。” 皇后说话间,御前伶俐的小太监们早已将茯苓的尸首拖了出去,并迅速的将地面打扫干净。 苏培盛觑着皇帝阴沉不定的神色,忙低了头微微建议道:“皇上,这里刚死过人,虽已打扫干净,但血腥气依旧是重的很,不如您先移驾偏殿?” 皇帝望他一眼,赞许的点头,然后抬脚便朝偏殿迈去。 皇后跟随在后,见他没有发话移动正殿昏迷着的沈眉庄,眸光微闪间,便已知在他心中其实还存着些沈眉庄假孕的疑影。 众妃跟随皇后一起移动至偏殿。 皇帝坐了片刻不到,忽的章太医面带喜色的奔出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安贵人有孕已经一月有余。” 章弥乃是太医院院判,医术地位仅次于太医院院使瞿鸿。且他在宫中侍奉多年,除了一些隐秘的皇命或者后命不得不遵之际,绝大部分时候他的医术都是绝不致祖师蒙羞的。 因此他所断出的脉相,众妃嫔自然不生一丝疑心。 “嘿嘿。”皇帝不由开心的笑了两声,他虽然前几日就已得了裴蕴猜测安陵容可能有孕之事,但那时容儿胎象还不显着,后宫阴毒手段又从来防不胜防,他怕有个万一,才叫人特意瞒下了。 方才茯苓那贱婢猝不及防的一撞,险些殃及到容儿,他可真是怕。 皇帝望向皇后。“容儿温和娴雅,如今又帮朕孕育子嗣,朕欲给她嫔位,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闻言,唇角的僵笑几欲维持不住。 “皇上,安贵人孕育龙裔有功,本该嘉奖,只是祖制并无有孕便晋位的先例……”见皇帝眼中的不满几欲凝成实质,忙又改口道:“不过,安贵人在后宫一向温良谦恭,敬上悯下,倒也当得上一个嫔位。” “还是皇后懂朕。”皇帝冷笑着夸赞了皇后一句,接着又道:“朕早觉得各宫最近的心思不净不宁,惠贵人仗着有孕折辱宫女,华妃和莞贵人每次相遇必生唇舌之争,其余者众,却也不思修持已身,一味只知拈酸吃醋,泼油拱火。真是叫朕失望呐,满宫妃嫔,竟都比不上一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小县丞之女懂得洁身自好,行止有度。哼,朕也不怕说句实话,今日哪怕是安氏无孕!朕也照样会给她一个嫔位!” “你们可知为何?因为谁叫她一人,就已堪为六宫之表率了呢?!” 皇帝说着拂袖而去,虽口称安氏如何如何洁身自好,行止有度,却不见他进去内殿瞧一眼有孕的安陵容。 众人这才惊觉,皇帝这是因为沈眉庄真假孕之事,气的狠了,故意抬举安陵容来打她们所有人的脸呢! 尤其是最后一句“堪为六宫之表率”六字,那是连皇后的面皮,都扔到地上狠狠的踩了呀。 六宫不宁,亦是皇后无能。 皇后此刻才深悔之前横插一手,想叫沈眉庄坐实假孕欺君之事。她原早替两位院判想好了托辞,叫他们假做当日确实发现了喜脉,但后来又从禁书上得知,有一种秘药可以叫人在一两天内呈现有孕的假象。 这样到时在华妃的构陷下,沈眉庄的行为就不是假孕争宠,而是欺君罔上!这罪名若能坐实,必然能叫她永世不得翻身。 原本皇后也没如此将沈眉庄放在心上,然皇上几次三番的叫她提点沈眉庄宫务,言语中的称赞看重几乎溢于言表,且华妃又屡屡受挫于甄嬛和沈眉庄。 这才叫她惊觉,甄嬛与沈眉庄二人已渐渐势不可挡,甚至以后沈眉庄极有可能会取代华妃,成为夺走她宫权的又一大患。 各种因素的层层叠加,终叫皇后按捺不住的出了手。 然而她也没有想到,即便在两位太医院院判的肯定下,沈眉庄与甄嬛仍是对华妃生了疑心,比华妃更加狠辣的控制茯苓,叫她倒戈。 虽看茯苓最后的表现,她应该只是假装倒戈,是含恨想在最后关头拼死污蔑一遭甄嬛与沈眉庄的,却不想忽然被皇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皇上莫非是对我起了疑心?皇后不由幽幽的想着。毕竟两位院判的把脉和发现,她早已在不经意间对皇帝吐露过。 若她仔细审视一番华妃与甄嬛的神情,怕是能发现,二人此刻与她所思所想别无二致。 一场扑朔迷离的真假孕案,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 皇帝最后褫夺了沈眉庄的封号,将她幽禁闲月阁,理由是不稳重致己小产。 就在沈眉庄被幽禁的第二日,刘畚的尸首在后湖被人找到。 而茯苓的母亲和弟弟则忽然从人间蒸发一般,不留丝毫痕迹。 甄嬛和沈眉庄是在后来才知道她们二人所控制的茯苓家人是其亲族在被人胁迫下所假扮的。 华妃暗自庆幸提前叫人将茯苓真正的家人送至千里之外,叫沈眉庄和甄嬛掉进了假的圈套。 甄嬛和沈眉庄则庆幸陵容忽然有孕,分走了皇帝注意,没有当场去查她们是否控制了茯苓的家人。 在后宫纷纷扰扰的算计与权衡中,安陵容迅速被封了嫔,并举行了晋封礼。 然而叫后宫众人忍俊不禁的是,她虽被封了嫔,有了身孕,皇帝却连她澹泊宁静的宫门都未曾踏进过一步。 大家都忖度着,皇帝见她四面,除了借她打压后宫众人,却连半句巧话都不曾与她讲过。看来此人性子之迂腐不讨喜俨然如曾经的五阿哥生母一般叫人发笑。 第48章 居心 澹泊宁静。 执书的安陵容最近总是容易陷入恍惚。 这一世沈眉庄虽未像前世一般被降位为答应,但褫夺封号,被幽禁在闲月阁的结局却依旧没有改变,不免叫她有几分心焦。 她分明事先已对沈眉庄做过多番警示,兜兜转转她却依然落到这般下场。 思索间,再次派去勤政殿递话想要求见皇帝的小栋子已经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小主,苏公公说了,皇上最近不是在上朝,就是在忙着批折子,实在没空见小主。”小栋子没有完成好她交代的差事,低着头不敢看她。 安陵容合上书苦笑了下,她在皇帝面前原没有多大面子,这是她早已心知肚明的事实。 叫小栋子去,也不过是因为他曾在御前伺候过,想着他会不会比她这个连皇帝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妃嫔更得皇帝脸面。 “无妨,我原是料到了这个结果的。”安陵容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一棵古柏,神情莫名道。 她从前感叹世事轮回无常,如今方知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便如她,从前做过安嫔,如今无宠,皇帝依然叫她做这安嫔。 正恍惚间,小贵子进来禀告道:“小主,敬嫔娘娘方才叫人来传话说,自可安心养胎,沈贵人无忧。” 安陵容闻言,这才神情一亮,叫人去通知甄嬛了。 圆明园,皇帝虽借沈眉庄之事狠狠敲打了一番后宫众妃嫔,但因西北战事忽然吃紧,没多久,便又不得不重新开始宠幸华妃。 华妃是小聪明虽然有,但总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性子,因此几乎是方重获圣宠,便又嚣张跋扈起来。 圆明园史嫣然居所。 史嫣然带着宝莺回来时,恰好见到许多小太监正在自己殿内进进出出的搬屋内摆件和宝瓶香炉。 不禁怒道:“放肆!这些都是我宫里的东西!你们竟然敢随意挪走?!” 一旁指挥着的颂芝见她进来,先是装模作样的给她行了个礼,然后才道:“史答应,咱们娘娘说了,您是跟着沈贵人进园子的,原是官女子,虽后来在九州清晏因为为莞贵人伴唱复位成了答应,但按着您的位分,本不该住在这么好的屋子里的。” 她朝周围逡巡了一眼,才又笑道:“不过啊,咱们娘娘开恩,就不腾挪您的地方了,只是这屋子里的陈设……”颂芝拿帕子遮住唇边无论如何压也压不下的鄙夷,方道:“您实在用不上!也不配用这么好的东西!” “因此娘娘说了,要尽数搬走。正好,这几个奴才的屋子里呀,还少了几样陈设,奴婢就叫他们拿您现成的了。”说着带笑微微一礼,领人自去了。 宝莺见史嫣然神色阴鸷的夺起桌面上的茶盏,作势欲摔,忙拦道:“小主,如今华妃势大,咱们先忍忍。” 史嫣然神色一变再变,终是将茶碗重新放下道:“若早知甄嬛与沈眉庄如此不中用,我当初就该想想再选择阵营了。” “小主,莞贵人对您,还是挺亲切的。只是沈贵人,奴婢瞧着,自来便对您淡淡的。如今落到这般下场,也算罪有应得了。” 史嫣然不置可否,不过她冷眼瞧着,甄嬛确实比沈眉庄要更得圣心。 想着,忽又道:“昨儿听说安姐姐胃口忽又好了,你把皇上赏的这屉金乳酥给姐姐送去,告诉她这段日子我就不去陪她了,要忙着练歌给皇上解闷儿。” “小主,安嫔娘娘以前虽对您有恩,但她不得圣宠,六宫皆知,您倒不如将这点心送给莞……”宝莺话至一半,忽见史嫣然神色骤然阴寒,不由一窒。 “宝莺,我听说,从前你也是在安姐姐身边侍奉过的,怎的,这才多久,就忘了旧主恩情,想攀新高枝了?”史嫣然笑着,眸中却似淬冰含毒。 “小主,奴婢该死。奴婢只是一心想为小主筹谋而已啊。” “贱婢!本小主被满宫折辱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阴沟旮旯里爬呢,凭你也敢质疑安嫔娘娘得不得宠?!”史嫣然一脚将人踹翻道。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主饶了奴婢。”宝莺忽然涕泗横流的疯狂掌着自己嘴。 史嫣然阴阴看她一会儿,不知想到些什么,忽又恢复了笑容道:“宝莺,快起来,我方才也是一时气极了,才对你动了脚。你知道,在这宫里,从前只有安嫔娘娘帮过我,我便是做做样子,也不能不装的对她恭敬一点啊。不然,若叫莞贵人知道我是此等忘恩负义之人,她还怎会替我筹谋圣宠?” 说着,贴心的为宝莺擦拭了一番眼泪道:“快将点心给安嫔娘娘送去,好叫莞贵人觉得我纯善可用,如此方能叫咱们以后飞黄腾达啊。” “是。”宝莺忙垂头退下。 见她走远了,史嫣然才喃喃道:“莺儿说的果然不错,这贱婢来我身边,果真居心叵测。” 安陵容得了敬嫔承诺,心中对沈眉庄的处境稍稍安心。 小贵子见她这几日在澹泊宁静总是琐事缠心,便百般引着她出门垂钓散心。 安陵容见他为自己奔波数日寻找僻静好地,不想他心思白费,只得去了。 一处荷塘附近。 小贵子方为她支好了鱼竿,忽的一个串珠叠戴的少年,从一座假山上跳了下来道:“你是安嫔娘娘?” 安陵容闻声从书中抬头,只见是个甚是阳光活泼的少年,便道:“你是……” “我是五阿哥弘昼。” 他话刚落,身后一个小太监匆忙赶过来,先是对安陵容磕了头,才小声提醒弘昼道:“阿哥,见了主位娘娘,是要行礼拜见的,嬷嬷不是教过您了吗?” “你走开。”弘昼嫌他聒噪,一把将人推开,才望着安陵容道:“你没见过我吗?上次我在碧湖那边打猎,还差点射到你呢。” “竟是阿哥你吗?”安陵容略略吃惊,见他神色不卑不亢,装扮不伦不类也依旧坦然自若、朝气蓬勃,难免觉得心生欢喜。 就笑赞道:“阿哥小小年纪,就能弯弓射猎,以后定是个勇武不屈的大将军。” 第49章 剑铭 弘昼骤然被她夸奖,忽的红了脸,结巴道:“你你……你不怪我差点射杀你,怎的还夸我?皇阿玛他从来都只觉得我顽劣的。” “阿哥你活的随性自在,又率直坦诚,岂不知早已拥有了旁人百般都难求的性情。我呀,只盼我腹中的孩儿将来能有你一半的活泼可爱,便极知足了。”安陵容笑望他眼睛道。 此话她说的真心,只因她自己便是一副愁肠百转的性子,为此走过的弯路不知蜿蜒几多许,因此便深觉如弘昼这般洒脱的性子就极好。 “你……你肚子里有皇弟啦?”弘昼大惊着退后几步,唯恐一不小心就会将他口中的皇弟给碰坏了似的。 “阿哥怎知是弟弟?万一是个妹妹就不好了吗?”安陵容笑着打趣他道。 “你不懂,若是皇弟,可以随我上山下河,若是皇妹,那可真就无趣的紧了,如我额娘一般,每日就只知道闷在屋子里绣花绣鸳鸯。”弘昼叉着腰道。 “多承阿哥吉言。” 弘昼与她说了好一会子话,见她总是满眼喜悦的望着自己,就好像自己多么多么厉害和了不起一般,难免觉得害臊,最后终是不好意思的道了一句,“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玩了。”就落荒而逃。 小贵子见他带着小太监跑远了,方缓缓起身。 安陵容见状,忍不住多嘴道了一句:“往昔并不见你对谁如此恭敬?” 小贵子笑笑,“待小主的阿哥出生后,能多个助力也是好的。” 安陵容有些无语,怎么所有人都觉得她一定会生个阿哥呢?这万一生个公主,她得多尴尬啊。 骤然有喜,很难说她不开心。 毕竟孩子总是承载着上一代人无尽的梦想与希冀。 碧桐书院,甄嬛在崔槿汐的示意下,求了御前的芳若,用螺子黛画眉,从而勾起了皇帝对发妻的回忆。 他本欲想去看看在澹泊宁静老实安胎的安陵容,但想了想,耐得住寂寞,方享得住长远。为了自己与容儿的未来,便生生将往澹泊宁静去的脚拐进了碧桐书院。 从前甄嬛是朵解语花,最能揣摩他心思。但最近为着沈眉庄的事,与心软的容儿一般失了神,屡屡忤逆他心意,因此他便故意冷了她一段时间。 今日进了碧桐书院的门,他本是早已做好了被烦的准备,却意外的重获了从前那个小意温柔的甄嬛。美人长发未束,柔情缱绻的与他谈论着装饰用的花钿,很是叫他驱散了一些最近朝政上的烦扰。 待到气氛正好之际,皇帝才幽幽开口试探道:“你,不为沈氏求情?”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茯苓空口污蔑眉姐姐之事,若有端倪,必定有迹可寻。” “那你又执意要见朕?” “四郎可不是有好几日不见臣妾了?难道就不许臣妾先去见四郎吗?” “茯苓以死来直谏沈氏假孕,而你又素来与沈氏亲厚,你倒不怕朕疑心你也参与此事首尾吗?” 甄嬛神色未变,仍是温柔道:“虽然三人成虎,但四郎是明君,又知晓嬛嬛心性,自然不会疑心嬛嬛。” 她说着又微微俏皮一笑,道:“四郎若真疑心嬛嬛,恐怕嬛嬛此时,就不能与四郎如此并头夜话了,是不是?” “你就如此相信朕,对你没有一分疑心?” “四郎是嬛嬛枕边人,若连自己枕边人都不信,那嬛嬛还能信任谁?依靠谁呢?” 皇帝望着眼前女子明眸善睐,言语缱绻,却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柔情蜜意。这只因他早派粘杆处私底下去调查了茯苓家人之事。虽然没有十成十的证据断定她与沈眉庄做了些什么,但茯苓家人消失是事实,且其消失前后,沈府与甄府很是有些人丁调动。 证据在手,眼前之人却还在与他玩弄字眼,不免叫皇帝更加确信,此一生,也只有宛宛一人能待他至诚至真了。 虽则皇帝心中想法万千,但他却真的需要甄嬛来替他制衡华妃。 皇后不中用,沈眉庄原本聪慧大方,是上佳抗衡华妃的人选,他很喜欢,也一力捧了,没想到最终却如此容易就被华妃和皇后设计构陷,成了步废棋。 伸手拉住甄嬛的手,两人很快就安歇了。 次日一早,安陵容就被宝鹊在耳边叽叽喳喳道:“小主,昨儿莞贵人复宠了。听说皇上原是翻了华妃的牌子,最后却去了莞贵人宫里休息。天一亮,还将华妃的远亲黄规全给打发到慎刑司服役去了!” 安陵容从前早知道有这么一段,因此听的兴致缺缺。 但一旁的落雪闻言却忍不住搭了一嘴道:“因为什么把人给打发进慎刑司了?” “听说是因为给莞贵人的宫里送了几盆开败的花。” 落雪手微抖了下,手里的雀钗差点插进安陵容鬓边的钿花里。 被进殿回话的小贵子一眼瞧见,眸子微微眯了眯。 安陵容因为身子弱的缘故,被皇后娘娘免了前三个月安胎时的请安。因此每日除了在荷塘边垂钓,无所事事的很。 五阿哥弘昼最近忽然变得很喜欢去同乐园附近的偏僻荷塘边玩耍。 每日不是带弓箭,便是拿宝剑,或者是长鞭、枪戟斧钺等。 四阿哥弘历久不见他来烦自己,还有些好奇,问了身边服侍的才知,他如今迷上了武艺,连最近最爱叠着戴的沉香佛珠和珊瑚珠串都失去了他的“宠爱”。 弘历摇头失笑,他最知这五弟是什么性子,做什么事都是一时热乎,热乎劲儿过了保管远远就丢开,再也想不起来。 然而连着十日过去了,弘昼对于武艺的痴迷却仍是热度不减,这就不免叫他大奇了。 这日他正好提前默完了书,便欲出去寻一寻这刁钻且喜欢不务正业的五弟,然带着小太监方走到一处僻静的荷塘边。 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子和弘昼的交谈声。 弘昼道:“安娘娘,以前的王侯将相,三皇五帝真的皆有佩刀剑吗?” “三皇五帝有没有常佩刀剑我倒不知,但我知晓,古时的王侯和皇帝确都爱找一些有名气的铸造师独独为自己铸造一把锋利的宝刀或者宝剑收藏传世。其刀剑或刻星宿,或雕山水,皆是名贵无匹。”女子柔声道。 “那安娘娘说几件来听听呗。” “好。”弘历走近一些时,远远看到弘昼身边的女子宠溺又无奈的笑笑,合上了手里的书,“就比如说从前的周昭王暇,曾铸五剑,各投五岳,铭曰镇岳尚方;简王夷,铸一剑,铭曰骏;秦昭王稷,铸一剑,长三尺,名曰诫;始皇嬴政,采北只铜,铸二剑,名曰定秦。旁的还有剑铭定光啊、照胆啊、或者赤霄、神龟之类的。不一而足,均看每个帝王起名的个人偏好罢了。 ” 第50章 挑簪 两人谈兴正浓,弘历不欲骤然上前讨嫌,便带着人默默的退去了。 又几日,当弘历不再挂心弘昼时,他却忽然自己厚着脸皮上门了。 晨起,阳光难得的不浓烈,吹来的微风中还带着丝丝凉意,弘历如往常一般坐在书房的桌案前默书,得了下人禀告后,便叫人直接将弘昼带进了书房。 弘昼进来后,倒仍是不生疏。先是惯例坐在他常下腚的位置上狼吞虎咽了一盘糕点,然后开始摸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新讨来的玉扳指。摸了一会,偷偷瞧他四哥一眼,见他四哥默书默的认真,又在位置上扭了扭身子。 他偷瞧人的视线并不隐蔽,因此弘历很能感知到他视线中的焦灼之意。 一盏茶后,终于在弘昼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来意时,弘历开口了:“说,又有什么难事儿要求我了?” 弘昼听他搭腔,这下可真坐不住了。 他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跑到他四哥桌案前道:“四哥,救急如救火!你能不能教我一下子就学会下围棋啊?” “围棋?”弘历抬眸瞧他一眼,“你从前不是最烦这耍物吗?说光看这劳什子,脑瓜子都要炸了吗?” “哎呀,四哥,此一时非彼一时嘛。我如今又想学了,你就说你能不能教?”弘昼不耐烦道。 “你想学,去‘洞天深处’请教福师傅不就好了?他最善奕棋之道。再说了,我每日忙的很,哪有空教你?” “四哥——,我这不是之前把‘洞天深处’的福师父、朱师傅、还有蔡师傅全给得罪透了吗?这才没多久呢,就巴巴的去求人,我五阿哥弘昼的面皮还要不要了?”弘昼急的有些跳脚。 弘历见他急的脸红,颇有些不解,依着他从前的性子,此路不通我不走就是了,怎的还突然转性成“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的回头浪子了? “非学不可吗?” “然也然也!”弘昼拽了个之乎者也。 “那你给四哥说句实话,因为什么非学不可,我若知道了缘由,倒也不是不能帮你。” 弘昼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无可奈何的道了些实情:“我在园子里碰到了安娘娘,就是前些日子差点被我射杀的那位娘娘,她很爱下围棋,可是最近没人陪她玩,无聊的紧。我这不就想着自己学了去陪陪她嘛……”后面越说声音越小,摸了摸鼻子,颇有点不好意思。 “就因为她无聊?”弘历的眸子里写满了不信。 这小子还真当他不知道他本性吗?见不着兔子不撒鹰的家伙,前面没根胡萝卜吊着,能这般对人献殷勤? “好好,就知道瞒不过四哥。”见四哥眼中的质疑都要凝成实质了,弘昼只好破罐子破摔道:“安娘娘说了,大家交往,讲究个你来我往,这些日子陪我混聊胡扯,太耽搁她读书了,以后除非我下棋赢过她,她才愿意继续跟我讲那些神兵利器的故事呢。” 弘历闻言,微微一笑,竟也有人能治住这混小子了。真是……天道好轮回吗? 澹泊宁静,不知是不是因为宝鹊有了双下巴,瞧着更加和蔼可亲的缘故,最近在圆明园混的越发如鱼得水了。 自然的,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也越发多了。 一时是皇上赏了莞贵人一斛螺子黛,惹的华妃娘娘大怒啦;一时又是史答应在御湖边唱《金缕衣》被路过的皇上听了,当场封了常在啦,热闹的很。 史嫣然突然被晋封为常在,安陵容并不意外。 她还记得从前自己初获盛宠就是因为被甄嬛这么扶持安排后,一举获封的。那并不是一段十分美好的记忆,当时皇帝宠幸她,不过将她当做取乐解闷的玩意儿,实则是半分尊重也无的。然当时为了家族荣宠,以及不再被人轻贱,她当时也只能一路费尽心机的往上爬。 正思索着,忽然宝娟端着一个托盘进来道:“小主,史常在叫人送来了一匹浮光锦。” 安陵容一怔,浮光锦吗? 见小主被这锦缎吸引目光,宝娟笑着道:“小主,听说这浮光锦在唐朝时是高昌国的贡品,下雨也沾不湿的,而且穿在身上行动时如波光粼粼,好看极了。史常在总共才得了五匹,自己留了一匹,送了皇后娘娘、华妃娘娘和莞贵人各一匹,最后一匹竟送给了小主。难得是个知恩图报的妙人呢!” “莞贵人只得了一匹?” “是的啊,小主。” 安陵容眸光一闪,忽的有些想知道只得一件浮光锦的甄嬛,今生还会不会将这贵重无比的锦缎再转送给浣碧做衣裳穿了。 史嫣然居所。 宝莺正默默的在收拾着地面上的碎茶盏,方才史嫣然去莞贵人那边送浮光锦时,被莞贵人的贴身侍女浣碧好一通的冷嘲热讽。 当时史嫣然因着甄嬛先前的扶持,不好当场发作,回来后才乱砸乱扔了一套茶具发泄情绪。 “那贱婢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小主蹬鼻子上脸!”史嫣然怒道。 “小主消消气。如今莞贵人正得宠,连华妃娘娘都能被她截宠,奴婢觉得小主如今还是忍耐一二比较好。”宝莺迅速将地面收拾干净,轻劝道。 史嫣然深吸一口气,才道:“叫人送给安嫔娘娘的浮光锦,送过去了吗?” “回小主,方才已经叫千铃送过去了。安嫔娘娘还叫宝娟回了礼。”宝莺垂眸道。 “什么礼?” “五支款式不一的金镶玉嵌宝石珠翠吉祥纹挑簪。” “怎的这般贵重?” “安嫔娘娘说是贺小主晋位之喜,叫小主莫怪她不能亲身来贺。” 史嫣然闻言,方展颜一乐。她就知道,只有安姐姐是真心待她。 眼看日头要升到当空,荷塘边垂钓的安陵容准备打道回府。 荷塘偏僻,小贵子带着安陵容抄近道时,忽见前方不远处颂芝抱着一个啼哭不休的小婴儿匆匆往清凉殿方向赶去。她身后跟着一个撑伞的奶娘,许是脚程没她快,远远被落在后面。 “那是温宜公主?”安陵容忽顿住脚步道。 “回小主,是温宜公主。只是不知为何会被华妃宫里的颂芝抱着在大太阳底下赶路?” 第51章 打扇 曹贵人带着音袖匆匆往回赶的时候,正好看到颂芝抱着温宜在大太阳底下赶路。 “颂芝,怎么不给公主打把伞?公主都被晒到了。” 颂芝见曹贵人奔过来,眸中闪过一抹不耐,潦草一礼道:“这不是打了伞吗?就晒到一点点而已,一会儿就到了。” “颂芝,公主她年幼体弱……” “我知道公主年幼体弱,可如今公主福气大了,得娘娘照顾,贵人怎么还挑三拣四的?”不等她说完,颂芝立刻截口道。 “好了,娘娘该等急了,我们快走。”说着便又吩咐了身后的奶娘一句,绕过曹贵人准备离开。 正待走时,却又忽然被一个小太监拦住了去路。颂芝抬眸去望时,只见这小太监身姿挺拔,面容清秀,看着讨喜的紧。 “是颂芝姑娘?安嫔娘娘见你顶着大太阳赶路,可担心坏了,叫奴才送一送姑娘呢。” “安嫔娘娘?” “是的呀。”小太监笑的天真又无邪,叫颂芝看得脸上莫名一红。 “贵人吉祥。奴才永和宫小贵子参见小主。”小太监似乎忽然才瞥见了一旁的曹贵人,忙上前笑着一礼。 “免礼。”在曹贵人神色莫名间,小贵子又将手中的伞撑开,稳稳撑在了颂芝和公主头上。并在颂芝看不见的角度微微对着她怀中的公主做了个可爱又俏皮的鬼脸。 温宜一愣,忽然就止住了哭声,然后眼中带泪的咯吱咯吱笑了起来。 “看来公主觉得奴才长的讨喜呢。嘿嘿。”见颂芝望过来,小贵子挠着头对她呲了个大白牙。 曹贵人听到公主转哭为笑,一直揪着的心才渐渐舒缓几分。 待颂芝带着小贵子和奶娘人走远了,曹贵人才恨恨对音袖道:“我一直对她言听计从,为她出谋划策,她却连公主都不肯留给我!” “小主,”音袖欲言又止,想劝却又无从劝起。 曹贵人想到温宜还不知要被夺走多久,自己却还要对着夺走她的人奴颜婢膝,忍不住悲从中来道:“这种寄人篱下、身不由己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小主别伤心,说不定华妃娘娘养几天便烦了呢,到时候一定会还给小主的。”音袖说着自己都心虚的话。 “会吗?”曹贵人落下两行清泪,她费尽心思,也只除了一个沈眉庄,甄嬛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却仍是蒸蒸日上,且她冷眼瞧着,甄嬛的聪敏机变还远胜那个清高自持的沈眉庄,华妃也不想想,她一个不得皇帝喜欢的人又该如何去除那甄嬛…… 思索间,不免想起这几次甄嬛与沈眉庄的百般警醒,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一直在保护着对方,提点着对方,不然何以她们两个初入宫闱,十七八岁的少女,总是能未卜先知的预测到她的每一步暗棋。 茯苓暴露了,刘畚死了,丽嫔被反杀,甚至连肃喜都当场被人赃并获了…… 肃喜? 当时明明是要派周宁海去推沈眉庄入千鲤池的,为何最后却是肃喜推了当时的安常在? 安常在?现在岂非已是她高攀不起的安嫔娘娘了? 可她分明从前家世容貌尽皆不显,如何就从一个答应一跃就晋升至了嫔位?她入宫才多久?如今却既有身孕,又有位份……竟比那个看似独享乾坤雨露的甄嬛还要风光无限! 她这般,还能叫不得宠? 曹贵人一怔,脑子里好似忽然劈进了一道闪电,喃喃对音袖道,“音袖,从前在御前伺候的小栋子,为什么最后被送到了安嫔娘娘宫里服侍?” 音袖不防她会忽然问这个,想了想才道:“好似是皇上说,他从千鲤池救了安嫔娘娘,与安嫔娘娘有缘……” “有缘?”曹贵人怔然半晌,脸上表情忽的不受控制一颤,然后神经质的笑了两声,“哈哈,有缘啊。” 皇上当真是把六宫都当傻子耍着玩啊。 “小主,您没事?”音袖见她神色奇怪,又哭又笑,忙上前去搀扶。 “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曹贵人好似想通了什么,脸上骤然迸发出一种别样神采,如从前一般智珠在握道:“音袖,方才安嫔娘娘特地派人来为公主撑伞,咱们也不可失了礼数,一会你就随我去拜见安嫔娘娘谢恩。” “是。” 澹泊宁静,安陵容读了一上午的书,眼睛有些涩,于是丢了古籍,在院子里摆棋图。 她甚爱围棋,然不知是聪明太过,还是心思太杂,棋力水准总是忽高忽低的。 棋图倒也摆的明白,就是亲身实践的时候总是脑子犯抽抽,什么曲三直三,刀五花六的全然都不看,就只顾着自己乱摆乱杀,图个身心通泰。 按敬嫔的话就是棋路癫的很。 古柏下,安陵容正摆“佑神图”摆的专注时,曹贵人和音袖从外面走了进来。 院子里正和一只绿嘴鹦鹉混玩的宝鹊见来了生人小主,正准备上前行礼,却被曹贵人忙笑着摆手阻止了。 “别扰了娘娘雅兴。”她轻声对宝鹊道。 宝鹊瞧了瞧她,又瞧了瞧远处古柏下专注摆棋图的娘娘,最后选择了闭嘴默默退下去玩鹦鹉,呃不,去细心照顾娘娘新得的爱宠。 曹贵人带音袖轻轻走近,只见古柏下的少女正捏着一枚玉白棋子在犯愁,“落雪,我方才白子摆哪儿了你还记得吗?” 在她身后轻轻为她打扇的落雪微微一愣,她刚才就只顾着将打扇这个差事做到极致了,哪里会有空去记小主摆棋摆到哪儿了? 想着就脱口道:“小主,我又不爱下棋,哪儿能记这个。”说着继续专注又轻柔的给她打扇。 一边打着,心里还在想,今天这扇打的,连小主鬓边玉流苏摆动起的幅度都一模一样,看宝娟那蹄子还有什么借口跟她抢差事! 第52章 保胎 安陵容正无语间,忽的棋盘上落了一个人影,还以为是史嫣然来了,忙抬头去看时,却见是曹贵人携了侍女走上近前。 安陵容一愣,立刻又转了笑颜道:“曹姐姐怎么来了?” “嫔妾贵人曹氏,参见安嫔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曹贵人见她发现自己,忙规整的向她行了一个大礼。 “姐姐这是做什么?如何行这般大礼。”安陵容忙起身将人扶起。 “娘娘派人去为公主撑伞,嫔妾理当替公主拜谢娘娘的。”曹贵人笑道。 安陵容虽不知她的真正来意,但还是将人迎进了内殿。 小栋子为她上了茶,安陵容才道:“不知姐姐今天过来是……” 曹贵人道:“娘娘,嫔妾知道娘娘向来安于淡泊,不喜卷入后宫风波,但嫔妾如今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娘娘的。” “求不求的,姐姐何出此言?六宫皆知陵容人微言轻,即使有孕,皇上都懒得见我两面,倒不知自己到底有何长处能叫姐姐来求的?”安陵容尴尬的笑笑道。 曹贵人觑她神色真诚,一时之间倒真的有些难以分辨她是否是隐于甄嬛与沈眉庄幕后的那只翻云覆雨之手了。 “娘娘何以如此妄自菲薄,上次在闲月阁,您昏过去了可能不知道,连皇上都曾盛赞您洁身自好、行止有度,堪为六宫之表率呢!”曹贵人恭维道。 听闻她此话,安陵容一口茶水还没喝进嘴里呢,茶碗都差点扔了。 皇帝这是纯纯嫌弃她死的不够快是。 那晚皇帝生了大怒,此话又涉及中宫,太后知道了皇后按捺不住对沈眉庄出手,暗中敲打,又派嬷嬷暗中告诫皇帝不可有辱中宫,六宫妃嫔知晓此事厉害,后来纷纷对此事讳莫如深。 宝娟当时一直在内殿守着安陵容,因此她们澹泊宁静的人倒似聋子瞎子一般,被众人从此事中故意抹去了存在痕迹。 “姐姐莫要打趣我,此话陵容当真承受不起。姐姐还是直说来意就是。”安陵容将手中茶碗放在桌上,生怕待会儿曹贵人再说出些什么惊人之语,叫她出个大糗。 “安嫔娘娘,”曹贵人一顿,直接对安陵容下跪道:“求您助嫔妾从华妃手里夺回温宜公主,若能得娘娘垂手相助,嫔妾以后愿以娘娘马首是瞻。” 安陵容眉头蹙了又松,松了又蹙,半晌方道:“曹姐姐,我如何能助你夺回温宜公主呢?华妃娘娘可是众妃之首啊,而我不过一个连皇上面都没有见过几次的新晋嫔位,说话又如何能管用呢?” “娘娘不需主动去与华妃对抗,只需每日去她的清凉殿略坐坐,陪会儿公主就好。其它的,自有嫔妾来帮娘娘筹谋。”曹贵人道。 “只要略坐坐就行?” “是的,娘娘。” 殿内的众宫人早在曹贵人跪下求安陵容时就已默默退下。 安陵容将人轻轻扶起,才又接着道:“敢问曹姐姐,如此简单之事,又为何非陵容不可呢?” 曹贵人叹了口气,将话说的七分真三分假道:“六宫的妃嫔虽多,却只有娘娘您一人清净淡泊、秉性纯善,您连当年屡屡折辱您的柔常在和满宫折辱践踏的史常在都愿垂手相助,嫔妾自然也只相信娘娘您的为人。” 安陵容不置可否的笑笑,沉吟半晌,方道:“曹姐姐,陵容也不怕跟你说句实话。陵容自来便知曹姐姐你智计百出,心性狠绝,且陵容与莞姐姐和眉姐姐交好,因此此事本不该帮你,然稚子何辜呢?不过怜惜姐姐一片慈母心肠,才决定应下姐姐之邀,若此事侥幸可成,陵容只愿曹姐姐往后行事定要千斟万酌,不要有伤天和。” “自当受娘娘教诲。”曹贵人喜出望外道。 她本是苦肉计先略做试探一番眼前这个满肚子之乎者也的少女,不成想,她竟真的肯帮她! 怪道圣人常言,君子可欺之以方。 诚然,如她这般迂腐纯善之人,即使拉拢不到己方阵营,也不会叫人生了立时就想要毁灭她的欲望。毕竟世事无常,谁人敢言,此生无起落,留着如她这般善人,既是彰德,亦为生路、退路。 午后清凉殿。 安陵容带着小贵子提了个食盒前来拜访。 颂芝得了通报,瞧了一眼午睡方醒的娘娘,小声在她耳边道:“娘娘,方才周宁海来报,说是安嫔前来拜访。” 一旁侍候华妃首饰的云芝听了,心中微微一奇,是那个喜欢读书的安嫔娘娘吗? “她不好好在自己的澹泊宁静安胎,来本宫的清凉殿做什么?”华妃不耐烦道。 颂芝想到上次一路像个开心果一般将自己送回来的小贵子,不免替安陵容说了句好话道:“娘娘,安嫔好像是提着东西来的,许是知道自己不得皇上宠爱,求娘娘为她保胎的?毕竟娘娘您也知道,这宫里的孩子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就流掉。” “保胎?”华妃想到一直对自己唯命是从的曹琴默,笑了笑道:“她倒是拎得清,还知道凭甄嬛一个小小贵人根本保不住她。” “娘娘是众妃之首,岂是那些贵人之流可以比拟的。”颂芝适时的奉承道。 “那就叫她进来。”华妃瞥了一眼外面道。 颂芝忙出去领人了。 待到门口,一眼就瞧见安嫔身后的小贵子正提着东西在朝她单纯开朗的笑,就也垂眸笑了笑,才对安嫔一礼道:“安嫔娘娘吉祥。我们娘娘正在内殿等您呢。” 安陵容微微点头,就跟着颂芝进了门。 “安嫔娘娘请。”将人引到内殿门口,颂芝朝内做了个请的手势。 安陵容往里探头一瞧,华妃娘娘正坐在梳妆镜前,被人伺候妆发呢。 “华妃娘娘金安,嫔妾永和宫安氏参见娘娘。” 华妃听到行礼声才抬头瞧她一眼,然后懒懒对青芝道:“赐座。” “嫔妾多谢娘娘。” 一旁的青芝立刻将安陵容请到对面的软榻上坐下。云芝忍不住从梳妆镜中偷偷瞄了一眼后方的安嫔,见她即便晋了嫔位,衣着仍是素雅的紧,不过头上的珠翠因着嫔位的级别,稍稍多添了些玉饰雀簪之类的。钿子头上的装饰虽不多华丽名贵,但胜在清巧别致,叫人望着就很是想亲近靠近。 第53章 拜访 华妃殿外,颂芝方从小贵子手里接过食盒,小贵子便挠着头道:“颂芝姑娘,安嫔娘娘赏了我一碟金乳酥,你要尝尝吗?” 颂芝疑惑,也没见他手里提着东西啊。 小贵子偷偷往四处瞧了瞧,才笑眯眯的从她手中食盒的第一层取出了一碟外焦里嫩的金黄色乳饼点心。 “姑娘尝尝,这东西听说乃是纯乳蒸就,吃起来香的很。是我们娘娘见我近日侍奉忠心,特特赏我的。我舍不得吃,便拿来给姑娘尝尝。” 颂芝跟着华妃多年,当然知道这点心贵重,这可是唐中宗时期韦巨源升迁左仆射时在烧尾宴上宴请中宗皇帝的点心。后被北宋人陶谷收录进了《清异录》从而流传下来的,精贵的很,蒸时每块只占一笼屉。虽然如今在宫中是很常见了,但寻常也只得皇上和高位嫔妃们才配常常享用。 她常侍奉华妃,自然也是尝到过,只是如现在这般整盘让她享用,仍是奢侈。 “既是安嫔娘娘赏给贵公公你的,我怎配用呢。公公好意,颂芝心领了。”颂芝婉言拒绝道。一是无功不受禄,二是不想在他面前显得好似没见过世面。 “姑娘不喜欢吗?那姑娘转送旁人好了。我本想着姑娘昨日请我喝了茶,这才想着谢一谢姑娘呢。”小贵子忽的无所谓道,只是微微失落的表情还是叫颂芝不小心捕捉到了。 颂芝伺候喜怒不定的华妃久了,向来最善体察旁人情绪,见状只好笑笑,道:“原不知竟是贵公公特意备下的谢礼,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说着从小贵子手中将点心接了过来。 见她接了点心,小贵子立刻奉上一个大大的微笑。颂芝见他开心,莫名其妙也觉得心情变好了些。 华妃寝殿,华妃梳妆后,轻轻抬手打了个哈欠,才对安陵容道:“说,你一向不喜欢人前碍眼,如今却突然来本宫这里,是想求本宫什么事?” “嗯?”安陵容一愣,还能有这种好事?怎么听华妃娘娘的口气,倒似今日什么都能满足她一般?既如此……“娘娘,我倒还真有一件事求您。” 华妃望着她骄傲的提了提唇角,果然不出所料,是来求人的。 安陵容见她今日难得的好说话,便笑眯眯的开口道:“娘娘,嫔妾听闻孕期的妇人如果能与玉雪可爱的孩子多待在一起,自己生的孩子也会变得可爱。” “所以呢?”华妃起身,扶着云芝往软榻边走去。 安陵容见她过来,忙下榻与云芝一起将人迎过来,待坐定了,才继续道:“所以嫔妾想要求娘娘允了嫔妾每日来您宫里陪温宜公主玩耍一会儿。” “你倒是消息灵通,知道温宜被接到了本宫这里照顾一段时间。”华妃端起一杯龙井微微品了一口道。 安陵容笑笑,“嫔妾昨儿不是恰巧碰到颂芝姑娘抱着温宜公主顶着大太阳赶路嘛。问了曹贵人方知,她最近身子不适,所以请娘娘帮忙抚育公主一段时间。” “就只有这个要求本宫,没旁的了吗?” “旁的?”安陵容眨了眨眼,想了想道:“娘娘宫里的熏香太香了,能否撤了叫嫔妾松泛松泛?太医说孕期不易闻这么浓的香。” 见她如此榆木疙瘩一般得寸进尺,话又老是说不到正点上。华妃直接将手中的龙井给撂了。 “安嫔!” 正欲发火,颂芝提着食盒进来了,“娘娘,奴婢方才听灵芝来报,说是又见莞贵人和史常在结伴去了养心殿。” 听到甄嬛,华妃脑子立刻清醒起来,将目光从颂芝脸上移到了安陵容脸上,半晌,忽的抿唇笑了笑,道:“颂芝,还不叫奶娘将公主抱来给安嫔见见,对了,记得把宫里的欢宜香先撤了。” “是,娘娘。”颂芝与华妃默契的对视一眼,立刻将手里的食盒交给了云芝,然后垂眸去了。 “妹妹好不容易来一趟清凉殿,本宫自当好好招待。”华妃眸子里闪着算计的光芒,她此刻特别想知道,若甄嬛知道自己一直交好的好姐妹,转头就投奔了自己宫里,她该会是怎样一副失望透顶的表情? 勤政殿,皇帝正与甄嬛情意融融,史常在亦是笑容婉约的侍奉在侧。 难得的休闲时光。 忽的苏培盛却低头匆匆赶了进来。 “皇上,方才华妃娘娘身边儿的颂芝姑娘来报说,温宜公主在清凉殿啼哭不休,华妃娘娘想叫皇上过去看看。” “温宜怎的去了她那儿?”皇帝疑惑道。 “昨儿曹贵人来报说身子不适,想是特意托了华妃娘娘照看一段时间。” “她也没生育过,能照看什么孩子?”皇帝起身,声音中微带一抹不悦,“请太医过去看了吗?” “已经请了江城江慎两位太医过去。” 温宜年幼体弱,皇帝听着还是有些不放心,就对甄嬛道:“嬛嬛你等会叫小夏子送你回去,朕先去清凉殿瞧一眼温宜。”说着也顾不上旁人来伺候穿鞋,自己直接下榻蹬了靴子,就带着苏培盛往外走。 走的匆忙,走时连个眼神也没有分给桌案旁的史嫣然。 离了养心殿老远,苏培盛才敢偷偷对皇帝道:“皇上,午后小栋子来报,安嫔娘娘今儿忽的兴起去了清凉殿拜访,说是想瞧瞧温宜。” “忽的兴起?”皇帝幽幽觑了一眼苏培盛。 苏培盛见皇帝目光冰冷,忙又接了一句:“小栋子说,昨儿曹贵人上门特特求了安嫔娘娘去清凉殿照看公主。” “安嫔去了多久了?” “午后去的,到现在也未报归。” “华妃什么脾气你们不知道么,怎么也不叫小栋子劝着安嫔点!” “皇上,娘娘向来心软,曹贵人一片慈母心肠,这谁劝也不好使啊。”苏培盛也是无奈道。 华妃宫里有他赏的欢宜香,里面有些不利于女子生育的好物,虽然用量甚微,短日内闻着也无大碍,但就怕有个万一啊。皇帝在御辇上略有些心焦的闭了闭眼,想着对苏培盛沉声道:“叫他们脚程再快点。” “嗻。” 苏培盛不疑有它,将臂间拂尘一扫,忙对前面抬轿辇的小太监们喝道:“再快点赶路!” 第54章 咸口 清凉殿。 华妃看着眼前小几上叫人眼花缭乱、式样不一的六七碟精美点心,有些无语的看着安陵容道:“你倒是会折腾,将点心做成这般花里胡哨的样子,还能叫人下的去嘴吗?” 安陵容甜甜笑了一下,才道:“说来怕娘娘笑话,嫔妾宫里有个小宫女甚爱做点心,味道倒在其次,其外在花形花样,不每每做到叫人击节称赞的话,她必是要捶足顿胸的抱人痛哭一番的。” “什么臭毛病!不会是你自己压不住那起子爱轻狂的奴才,才将人纵成这种鬼样子的。”华妃怀疑的看着她道。 安陵容唇角尴尬的跳动了一下,宝鹊爱吃小点心还爱嘤嘤嘤,她只是不愿惹她总抱着自己痛哭流涕罢了,怎能算纵? 见她沉默,华妃翻了个白眼,道:“真是不中用。” 两人说着话,不多时,奶娘便抱着啼哭不已的公主进来了。 “怎么还在哭?你们连个小孩都哄不住吗?”华妃薄怒道。夜里哭,白日哭,日日吵闹个不休,真是烦也烦死了。 安陵容见温宜哭的撕心裂肺,似乎极不舒适的样子,便起身从奶娘手中接过孩子,道:“娘娘,公主一直哭吗?是不是身子不适,这么一直哭下去的话,嗓子会哑的。不如请太医过来看看?” 见安陵容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华妃眉头微蹙了下,想到夜里才喂过温宜安神药,便跟颂芝对视了一眼道:“去叫江城、江慎过来给公主看诊。” 颂芝微微垂眸,“是,娘娘。” 将要出门时,华妃忽的又改口道:“叫周宁海去请,你去养心殿知会皇上一声。” “是。” 安陵容哄了公主会儿,却依然见公主啼哭不已,忍不住问身边的奶娘道:“公主这两日胃口怎样?” “公主,公主,”奶娘话未出口,华妃忽然掩着唇轻咳了声,奶娘不由往上座的华妃望了一眼,却见华妃眸光阴冷的凝视了她一眼,忙颤颤巍巍道:“公主胃口倒是极好,只是刚离了生母、又换了宫苑,怕是有些不太习惯也未可知。” 安陵容想了想,便对华妃道:“娘娘,嫔妾从前在家时,听闻小孩子脾胃弱,不好克化食物,需得奶娘们奶水好才能健康成长。” “你难道觉得本宫会克扣她们膳食?”华妃阴阳怪气道,一面说着,一面心中不满,这安氏可当真啰嗦麻烦的紧。 安陵容将公主递给奶娘,才笑道:“娘娘说笑了。嫔妾的意思是奶娘们要想奶水好,膳食好坏倒在其次,不能放盐才是关键。” 华妃不耐烦的按了按鬓角,道:“这个本宫自然知道,你莫要再啰嗦个不休。本宫许你多待,是叫你陪公主的,可不是叫你来唠叨本宫的!” 安陵容倒无意去直撸大猫胡须,甜笑道,“娘娘,嫔妾多嘴这几句,不还是为了叫您晚上能睡个好觉吗?”两人说话间,温宜的哭声却忽然又再次放大了些,眼看着华妃已经积攒满了怒气值,安陵容赶忙朝殿门口侍立着的小贵子示意道:“小贵子,你不是说从前在家最会哄小孩了吗?快快想些办法。” “嗻。”小贵子迅速一礼。 然后跑到公主面前,耍了通“十八般杂艺”,公主一时被他眼花缭乱的动作吸引住了视线,忽就忘记了哭。到得后来,小贵子又做了些好笑的鬼脸,惹得公主转悲为喜,咯咯咯乐个不停。 安陵容这才有闲心重新回到软榻上跟华妃继续叙话。 华妃见小贵子鬼脸做完了,又不知从哪里摸出几根红绳,开始了绚烂的翻花绳动作,不禁一乐道:“你宫里的奴才倒是个顶个的艺不压身啊,怎的?平日里你在那澹泊宁静无聊透了,净看他们耍宝了吗?” 安陵容脸一红,她方才只是忖度着小贵子脑筋灵活又主意多,才胡乱叫他上前一试的,哪知这人竟真的有层出不穷的花样来逗公主玩。 真不知他这“十八般武艺”到底是什么时候偷偷练就的,又练来干嘛呀?跟宝鹊她们比到底谁手艺全、花活多吗?一天天的,安陵容只觉得澹泊宁静的大家越来越奇怪了,镇日里只有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强到离谱。 待皇帝带人赶到清凉殿时,只见安嫔手执一本食谱,正在为华妃讲解着两人间小几上的几样精致点心。 “娘娘,我翻到了,这碟点心,书上说是叫透花糍,据《云仙杂记》记载,乃是用“食之齿醉”的白芸豆去掉豆皮,捣成细沙做馅儿;再用“炊之甑香”的上好吴兴米蒸熟,捣打成糍糕做皮;待到成型后,因其糕体呈半透明状,内馅花形若隐若现,因而才得名叫作“透花糍”。对了,它还有个美名儿,叫做“灵沙臛”。娘娘快尝尝。” 华妃对着她介绍的第三碟根本无从下筷的漂亮糕点,再次蹙紧了眉头,再三研究,终是不耐烦的将玉筷一扔道:“这都什么鬼点心啊!什么巨胜奴、玉露团、透花糍的,名字倒雅致,但净是些甜腻腻的东西,本宫看着就没食欲极了!” 说着又对安陵容鄙夷的教训了一句道,“本宫道你日日在宫里清闲着干什么呢,原来是镇日里研究这些中看不中用的点心啊!你倒果真表里如一的迂腐又无趣。” 总归不是自己亲手做的糕点,被她如此一通贬斥,安陵容听了倒也不恼,只是见她骄矜蛮横的很,下意识的肚子里就冒出了点坏水,一脸天真道:“娘娘,嫔妾听说咸口荤菜吃多了,容易叫人变的油腻腻的、还老的飞快,所以才不爱叫人做的。” “你讲的什么鬼话!”华妃正待发火,忽的苏培盛在门外唱了声:“皇上驾到!” 华妃和安陵容骤闻此声,忙下榻行礼道:“恭请皇上圣安。” 皇帝带人迈进殿中,眸光先是在素雅干净的安陵容身上停顿一瞬,才若无其事的移开,对华妃伸出手道:“都免礼。” 见华妃借着皇帝大手娇俏起身,安陵容迅速不动声色的默默垂眸退至一个不起眼角落。 “不是说温宜哭啼不休吗?”皇帝朝四周望了望,却见不远处,一个小太监正将奶娘怀里的温宜逗的几乎乐出了哈喇子。 第55章 练习 “这个小太监是……?”皇帝故作眼生道。 “奴才永和宫小贵子,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小贵子见皇上望过来,赶忙大礼参拜道。 “永和宫?” 皇帝停顿了一下,好半晌才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瞧了角落里的安陵容一眼道:“哦,安嫔宫里的。朕记得,永和宫似乎还没有首领太监对,”说着随手一指小贵子道:“就你了,也省的内务府麻烦!” “奴才谢皇上恩典。一定尽心竭力侍奉安嫔娘娘。”小贵子忙机灵的跪下谢恩道。 苏培盛在一旁嘴角抽了抽,皇上每回见了安嫔娘娘都要来上这么一出,往日也还好,今日跟个奴才倒也演起了双簧,戏着实演的有些过了。再说小贵子常偷到御前谢恩,几乎算是半个御前行走了,皇上纵然不认识安嫔娘娘,还能不认识他?哎…… 华妃见安陵容宫里有人升了职,她却仍如榆木疙瘩一般默默站在角落里,也不知道出来说句话,不由在心里耻笑她一声庸懦愚蠢。 “皇上今儿个不忙了?”华妃娇滴滴的对皇帝道。 “不是你宫里的颂芝跑去对苏培盛说公主身子不适吗?如何?太医怎么说?” “皇上,臣妾这不是关心则乱嘛,方才江诚江慎两位太医已经来看过公主了,说哭啼很可能是刚换了住所,公主不习惯所致,原没有旁的不适。” “你有心了。”皇帝从奶娘怀里接过温宜,方夸赞了一句华妃道。 哄了会温宜,皇帝忽又对华妃道:“你今日似乎没点朕特意为你制的欢宜香啊?” 低着头的安陵容闻言,眸光微微一闪,便听华妃道:“还不是因为安嫔有孕!太医交代有孕之人不能多闻香料,臣妾这才叫人撤了。” 华妃说着轻瞥了一眼安陵容,见她仍是低调乖觉的站在一旁,这才心中满意。 “因为她?”皇帝闻言微蹙眉头,貌似不悦的望了一眼安陵容道:“既然有孕,就别老是往外跑了,特别是华妃宫里,华妃夜里睡不好,朕才独独赐了她欢宜香,叫她日日闻着好安枕,总不能因着你常来,就叫华妃夜里熬坏了身子。” 听到皇帝关心自己,华妃身心舒泰道:“臣妾多谢皇上关心。” 忽的又想到,这安嫔以及身边的小太监极会哄温宜,留着倒也免了她每日被魔音灌耳的苦恼,便道:“皇上,臣妾知道您担心臣妾身子,但公主与安嫔极有眼缘,且臣妾方才已经答应了安嫔,许她常来清凉殿坐坐,陪一陪公主呢。您就这么把她赶走了,不是叫臣妾言而无信嘛。” 皇帝目光微暗,将公主还给奶娘后,才道:“那就叫她白日里带公主回自己寝殿,晚上再将公主送来就是了。朕这几日好不容易闲暇一些,她和公主老在你这里杵着,朕还如何陪你呢。” “皇上当真会来陪臣妾?” “世兰倒告诉朕,这要如何作得假?” 华妃笑笑,想着既然温宜晚上还要被送回来,那就不怕曹琴默生了二心,皇上晚上记挂温宜自然也要来陪她安歇,于是笑道:“安嫔,那你先带着公主退下。” “是,臣妾告退。”安陵容对着皇帝和华妃一礼,默默带着奶娘和小贵子退走。 澹泊宁静,安陵容一回到自己住所,就立刻着人去请曹琴默。 她虽然也不讨厌小孩子,可是会耽搁她读书啊。还不如直接将公主交给她亲娘来的万无一失。 方坐定不到一刻钟,曹琴默就飞快的带着音袖来到了澹泊宁静。 “嫔妾多谢娘娘援手,娘娘大德无以为报。”曹琴默一到澹泊宁静先是向安陵容行了个大礼,才忙去抱温宜。 幼子还是第一次离开母亲身边,见到母亲自是濡慕的很。 安陵容见曹琴默眼眶含泪,就默默将偏殿让出,留给了母女二人亲近。 公主的奶娘见安嫔娘娘避了出去,就忙趁机对曹琴默道:“贵人还是尽快想想办法将公主从华妃那里接回来。” “乳母有话不妨直言。” “昨夜公主因为暑热啼哭不已,华妃娘娘嫌烦,竟然直接给公主喂了安神药,奴婢是觉得公主小小年纪,就吃这个药,实在是伤身哪。” 曹琴默手指逐渐攥紧温宜的衣服,气到浑身颤抖道:“她竟敢……此事若不是你来告诉我,只怕我真要被蒙在鼓里了。” “贵人,公主年幼体弱,奴婢们的饮食又不得华妃娘娘在意,再这样下去,奴婢们产不了好奶水,公主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的。”奶娘担忧的道。 “我又能怎么办,她如今正得意,怎么肯放手?此刻白日里能多照顾公主两刻,也还是多亏安嫔娘娘肯配合。” “安嫔娘娘倒的确仁善,在华妃娘娘那里就觉察出公主哭声不对,一力叫华妃娘娘请太医来看,只可惜江诚江慎两位太医……哎,奴婢们晚上会尽量照顾公主的,还请贵人暂且宽心,若真能接公主回宫,奴婢们也算阿弥陀佛了。” “好。”曹琴默流下两行眼泪。 自从华妃允许安陵容白日里将公主带回澹泊宁静照看,小贵子就自告奋勇接了照顾温宜的这份差事。看他那严谨又事无巨细的架势,俨然是将温宜当成了永和宫的小主子来宠溺看顾。 一日,安陵容终于找到了他片刻闲暇的时光,忍不住就问出了一个盘桓在心中多时的疑惑:“你很喜欢小孩子吗?” 小贵子望着她坦然笑道,“奴才不喜欢小孩子。” “那你对温宜?” “奴才是把公主当做小主以后生下的阿哥在照顾。” 安陵容沉默。难道只有她一个人觉得即便是练习带娃也准备的太早些了吗? 丢下小贵子一个人在澹泊宁静里折腾。 安陵容换了落雪和小栋子一起去荷塘边逍遥。 不过最近垂钓时,一直都没有遇到五阿哥弘昼。本以为他是听故事听烦了,不再对刀枪剑戟之类的兵器感兴趣了。不曾想,就在她这么想的两日后,弘昼忽然从一座假山上跳下,自信又嚣张的对她道:“安娘娘,要与弘昼手谈一局吗?” 第56章 激将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安陵容微微一笑,合上了手上的古籍。 小栋子知机的在一旁的棋桌旁展开了两个蒲团。其中一个本是娘娘为了营造二人对弈氛围所带的闲置蒲团,不想今日却真的派上了用场。 弘昼一撩衣摆,吊儿郎当的坐下,然后对着安陵容笑嘻嘻道:“安娘娘,弘昼有言在先,我的围棋师从‘高人’学了些诀窍,最近还特特在家细细精研了一段时间,娘娘待会儿要是输了,可别怪弘昼狮子大开口的提要求了。嘿嘿。” “你若赢了,无论什么要求,自提就是。”安陵容道,好歹她也是浸淫围棋日久,会输给一个毛头小子?不可能不可能。 “执黑先行?”安陵容见弘昼一把将白棋揽过去,脱口道。 “自然。”弘昼贱嗖嗖的伸了个懒腰道。 竖子嚣张。被一个初学者让先,安陵容火气噌噌噌的往上涨,抬手一子就落在了胜率不高的天元位,叫他知道到底谁才是新手,谁才是前辈? 然而她一子方落下,表面上在打哈欠、实则眼睛一直在虚眯着偷窥她动作的弘昼,立刻喜的弹坐了起来。“安娘娘,落子无悔哦!”弘昼的两排大白牙几乎是在说话的一瞬间就呲了出来。 被他的大白牙晃了一下眼,安陵容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上了这臭小子的当。 “激将法是?”安陵容闭了闭眼,本想悔棋重下,然饶是脸皮再厚,也着实不想被一个半大小子诟病棋品,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落子。 “嘿嘿。”弘昼占尽先机,自然毫不留情的忙着在棋盘上开疆辟土。一边下着,心里还在想着,四哥果然老谋深算,一个小小激将法,就叫安娘娘方寸大乱。哎呀,不能骄傲,四哥说了,此法只可再一不可再二。 二人你来我往间,弘昼终究不是稳重性子,偶尔下错了棋,棋品之烂倒比安陵容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唉唉哎?安娘娘安娘娘,你等等你等等!我方才落子时没拿稳。真不是往这儿下的。”以人为镜,在弘昼的大呼小叫中,安陵容方知从前的自己,棋路有多么下三滥。 “安娘娘,我手好痛,嗷~,要断了。刚才磕到了棋盘,手又抖啦~” “安娘娘,我脚麻了~,你等会儿,我站起来活活血。嘿嘿。” “安娘娘,腚坐疼了。” “安娘娘,我渴了~” “安娘娘,热不热,我给您扇扇风啊~” 安陵容深吸了好几口气,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扔了棋子,捏着额角道:“我不下了。你自玩去。” “啊?可是安娘娘,我赢了呀。输了才不下,您这不是玩赖吗?”弘昼双臂往后一撑,抖着腿,一副惫懒样子道。 安陵容见他这委实欠揍的样子,终是明白了“顽劣”二字作何解。 许是见她气的很了,弘昼忙从一旁小栋子手里接过一盏茶奉过去道:“安娘娘,喝杯茶消消气好不好?弘昼也是太想听您讲从前的名剑了,这才耍了点小聪明嘛。况且能将这围棋学到第八品若愚境,您不知费了我多少功夫!讲句真话,我还是第一回这么认真学习这种无聊耍物呢。” 见他露了些真情实感,安陵容便伸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茶水。其实她原也不是生气输棋,而是恼羞成怒老从他身上看到从前刚学棋后和人对弈时的自己罢了。 安陵容微品一口君山银针,方道:“名剑七星龙渊,《吴越春秋》中传乃欧冶子和干将两位大剑师联手铸就,因在剑炉旁环列的北斗七星池中剑成,故名‘七星’;又因剑成后,俯视剑身犹如凝视巨龙盘卧的深渊,又得‘龙渊’二字。后避唐高祖李渊名讳,更名为‘龙泉’剑。” “安娘娘,此剑也有古老相传的忠孝仁义故事吗?” “自然。它是一把诚信高洁之剑。相传……” 五日前碧桐书院,甄嬛与史嫣然方从勤政殿回来,左右无事,就起了一张绣架,准备为敬嫔绣张孔雀锦屏,以感谢她近日来对沈眉庄的种种关照。 然方开始还不到半个时辰,流朱就来报说,“小主,苏培盛叫人来回说,皇上今日晚膳不在咱们宫里用了。叫小主晚上别等。” \"皇上要留在华妃娘娘宫里陪温宜公主吗?\"甄嬛脱口道。 流朱迟疑了下,方道:“小主,今日下午温宜公主就被安嫔娘娘接到自己宫里照顾了,听来回话的公公说,以后白日,温宜公主都会在安嫔娘娘那里玩耍,晚上才会送回华妃娘娘的清凉殿。” 甄嬛捏着绣针的手,停顿了片刻,才道:“陵容有派人来讲明因由吗?” 流朱摇了摇头。一旁沏茶的浣碧因悄悄与曹琴默互通过几次有无,倒是知道些内情,但为了甄嬛不怀疑她,便没有开口替安陵容转圜分辩。 气氛凝滞间,史嫣然开口了,“依着安嫔娘娘的性子,怕不是被人求上门,才去做了此等吃力不讨好之事。” 甄嬛眸光微闪,随即温婉的笑笑,道:“陵容确实一向心软。” 半晌,忽又开口道:“可即便稚子无辜,那曹琴默却也绝非善类。就怕陵容引火烧身啊。” 史嫣然望着她一副高高在上直呼安姐姐名讳的样子,心中闪过老大一抹不悦。 日子就这般倏忽而过着,甄嬛到底比爱使小性子的华妃更合皇帝心意,特别是在繁忙的朝政之后。很快皇帝就忍不住再次频频的往碧桐书院驻足。 一日夜里,皇帝好不容易想起探望温宜,翻了华妃牌子,留在清凉殿安歇,却在一声惊雷后,忽的想起了柔弱怕雷的甄嬛,许是这些日子甄嬛为了挽留皇帝,显得尤为缱绻温柔,倒勾起了皇帝脑中几分发妻从前的影子,两人感情迅速升温。 柔美佳人独守春闺,又遇惊雷阵阵,皇帝早已迫不及待的去做那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了。 走时又留下一个清丽美人,独自拥被,首尝无边落寞滋味。 颂芝望着怔然失神的华妃,忍不住轻劝道:“娘娘,皇上都已经走了许久了,不如娘娘早点歇息。” “皇上从来都没有这样过,他从来都没有这样过。”华妃明眸含泪,喃喃道。 “娘娘,”颂芝轻轻唤她,却忽听又是一声惊雷响起。 想到皇帝就是因为甄嬛害怕雷声,才抛下自己匆匆离去,华妃无处喷涌的感情顿时又转化为满目狠绝,她将手边锦被狠狠扔到榻下撒气,咬牙切齿的凄厉道:“杀了她!” “娘娘息怒啊。”颂芝吓的一下子跪倒在地。 微微抬头间,却见华妃神色阴鸷异常,显然是真情实感的要杀了甄嬛泄愤。 第57章 学舌 史嫣然居所。 史嫣然方带着千铃去探望了安陵容,澹泊宁静一如既往的热闹和与世无争。 因为留的久了些,就被小心眼儿的宝娟开始拿眼睛剜人,若非知道她只是平等的厌恶所有在安姐姐面前争宠之人,她绝计是要每天都找安姐姐评理加告状的。宝鹊不过几日没见,脸盘子又大了一圈,可爱倒是挺可爱的,就是小蹄子浪的没边,现如今都敢随时随地抱着安姐姐嘤嘤嘤了,当真比宝娟还要碍眼。 小贵子升职成了首领太监每日还笑的一脸蠢样,真是走了狗屎运!落雪那张脸狐媚妖冶到不行,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给安姐姐招惹祸事,真想叫人偷偷划了! 史嫣然正想的出神时,宝莺忽然提着食盒从外面回来了。 “小主,奴婢方才在御膳房取膳时,遇到了浣碧那蹄子。” “遇到就遇到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史嫣然不感兴趣道,如今她与甄嬛还是表面上的“好姐妹”,还不能明着把那蹄子给除了,先容她嚣张几日罢了。 “不是的,小主,奴婢是见她身上竟然穿着您送给莞贵人的那套浮光锦,所以吃惊!” “你说什么?”史嫣然冷冷转眸。 “奴婢看的千真万确,而且她招摇的很,奴婢偷偷跟了一段路,竟然还听到她问同行的小宫女,她穿浮光锦和您比,谁好看?!” “那小宫女如何说的?” “莞贵人盛宠,浣碧又是莞贵人的贴身侍婢,那小宫女自然是吹捧巴结她了。亏奴婢本来还觉得莞贵人对您亲近,没想到她的贴身侍婢竟如此在背后议论小主!凭她一个小贱婢,也敢跟小主比!” 史嫣然额角青筋跳动了下,忽的记起安姐姐曾嘱托过她,她如今是新复宠,一举一动都打眼的紧,稍不留神,很可能会被隐于暗处的人当刀使,叫她一定要时刻谨记一句话: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念着这句话,史嫣然深吸了口气,笑道:“她爱比较就比较,我如今人微言轻,又多受莞贵人在皇上面前举荐美言之恩,又能对她如何呢?” “奴婢只是为小主鸣不平。”宝莺道。 为我鸣不平?哼!史嫣然在心中不屑的撇了撇嘴。若真为我好,当如安姐姐一般,劝我不要总是被愤怒冲昏头脑,去做些自寻死路之事。 午时,澹泊宁静忽然迎来了颂芝。 小贵子热情的招待了她后,方知她来意,“贵公公,我们娘娘说了,最近皇上政务繁忙,娘娘倒空出时间来照顾温宜公主了,因此命我来接温宜公主回清凉殿。” “华妃娘娘慈心,姑娘坐着少待,我这就去禀告我们娘娘。”小贵子笑了笑道。 “嗯。” 不多时,小贵子就出了本就“空空如也”的内殿,然后笑的一脸坦然道:“颂芝姑娘,我们娘娘今日害喜害的严重,说就不出来见姑娘了,公主住在偏殿,我这就叫奶娘去将公主抱来。” “有劳贵公公。”颂芝不疑有它,便坐在廊下一张椅子上稍稍等待。 正无聊时,却见一个圆圆脸盘,长相可爱讨喜的小宫女正站在廊檐下不停的逗弄着一只绿嘴胖鹦鹉,“小绿嘴,今日怎么不吃糕点了呀?是我做的不好吃吗?嘴巴真是越来越刁钻了。” 绿嘴胖鹦鹉被她拿棒子拨弄的从左边架子上跳到右边架子上,后又重新跳回左边,不胜其烦时,忽然张嘴骂了一句: “玛德!宝鹊这小贱蹄子!都对娘娘的爱宠做了些什么?!怎么才几日,就胖的跟猪一样了?” “小绿嘴!你竟骂我是个小贱蹄子?嘤嘤嘤~我要叫娘娘把你送人!嘤嘤嘤~我一定要叫娘娘把你送人。”宝鹊闻言,顿时捂住耳朵哭着不依起来。 颂芝在一旁看的眉头颦蹙外加欲言又止,这明明就是鹦鹉在学舌别人,怎的这小宫女竟跟个傻子一样,还真傻傻信了是鹦鹉在骂人?!脑子有病…… 将头扭到另一边时,一个身量婀娜、长相妖冶的二十多岁女子,正拿着一把团扇在全神贯注的对着一盆洒金珊瑚打扇,每一次动作都精益求精,似乎在致力于让那盆盆栽的每一片叶子都荡起同样的弧度。 颂芝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不知为何,忽的浑身犯起一阵恶寒,总觉得这澹泊宁静的人一个比一个奇怪。 乍一看,似乎人人都有事做,再细瞧,又好像人人都不干正事。 她们的脑子都还正常,颂芝不由的想着,莫不是因为安嫔久不得圣宠,人人都绝望到疯啦? 正思索间,小贵子带着奶娘和公主过来了,“颂芝姑娘等急了。咱们走。” 见他笑容无邪,颂芝不由被晃了一下眼道:“贵公公,你也一起吗?” “颂芝姑娘难得来一次澹泊宁静,若不将你安全送回清凉殿,怕是我们娘娘要怪罪呢。”说着撑开一把伞,稳稳的遮在了她头顶。 颂芝脸上一红,起身去接过奶娘怀里的公主,无奈道:“那走。” “嗳~。”小贵子语调上扬的答应了一声。 正要出门时,忽的背后隐约传来了一句绿嘴胖鹦鹉的学舌: “玛德!小栋子这狗崽子,日日在娘娘面前献殷勤,迟早沉了他!” 乍闻此声,小贵子原本稳稳握着伞柄的手,忽的握的更紧了些,眸色微暗间,在心中幽幽的想:“玛德!这白毛畜生,竟然真的能学舌,晚上就炖了。” 白毛畜生在嘤嘤怪宝鹊的头顶上来回横跳着,丝毫不知大限已到。 远处荷塘边,方为安陵容撑好鱼竿的小栋子,突的毫无预兆打了三个喷嚏。 第58章 环首刀 颂芝回清凉殿的路上。 小贵子对她嘘寒问暖,两人闲谈中,难免提到年大将军之骁勇善战。 小贵子挠了挠头,略有些难为情道:“其实我入宫之前就非常仰慕年大将军之勇武,幼时本志愿从军报效朝廷,无奈家境潦倒,这才……”他说着声音越发低落,原本天真无邪的笑容也略略染上了层阴霾。 颂芝见他渐现消沉之色,忙鼓励了句道:“贵公公一表人才,若当年真的投了将军麾下,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真的吗?”小贵子脸上的雀跃之色几乎溢于言表。 “自然是真的,大将军在军中最喜欢重用年轻有为的人才了。” “大将军如此知人善任,一定是个百年难遇、文武双全的奇才。”颂芝话方落,小贵子就脱口夸赞道,言语中的敬仰倾慕连傻子都能听出来。 听他如此钦佩大将军,颂芝自豪的很,不由也与他絮絮讲起了年羹尧的一些脾性爱好,“我们大将军不仅用兵如神、令行禁止,还很好文嗜古,喜观天象,吃食不喜吃四足动物的肉,只爱吃家禽和水产,就因为这个,娘娘还一直担心大将军在西北照顾不好自己呢。……” 小贵子听她起了话头,就笑眯眯的不再打断,边听边附和,两人一路相谈甚欢。 安陵容垂钓的荷塘边,弘昼蹲在安陵容一侧,拿匕首在地上戳了个简易八卦阵图,边戳边道:“安娘娘,你说从前有那么多的成名兵刃,就没有什么神铠神甲可以防御这些利刃利器吗?” 安陵容从书中抬头,望他一眼道:“神铠神甲么,自然是有的。据传后梁陈留郡王葛从周有水莹铁甲,十年不磨冶,亦若镜面,遇贼战不利,甲必前昏,事已还复。后人验之若神,特设‘金翅将军之位’日夜香酒奉之。” “那劳什子的金翅将军当真如此灵验?”弘昼感兴趣的呲个白牙。 安陵容笑笑,语气悠然道:“有书为证,想必是灵验的,即便不灵验,也是陈留郡王遗物,后人为了噱头,也得掰扯上一番天象预言、神迹祥瑞之处。” 弘昼听的若有所思,忽道:“安娘娘,天象预言、神迹祥瑞也是可以胡乱掰扯的吗?” “你说呢?难不成你觉得世间还真有十年不磨还铮亮如新的铁?”安陵容反问道。 弘昼一愣,本就最不喜这种文字上的游戏,丢了匕首,搓了搓脸道:“安娘娘,那日你输了我棋,是不是说过无论什么愿望,都任我自提?”边说脸上洋溢出一抹得意。 安陵容微窒一瞬,方道:“你有什么愿望?先说说看。” 弘昼道:“安娘娘,我也想像那些王侯将相们一样,拥有一把专属于自己的神兵利器,您帮我想想,我适合什么武器啊?” “这不是要依着你的喜好么?怎的来问我?”安陵容不置可否。 “安娘娘读过那么多书,弘昼这不是信任您吗?” 安陵容见他求的诚恳,就放下书打量了他一番,才道:“你性子跳脱,依我看需得配上把环首刀压出三分精壮强悍来,方不会叫人看轻看薄了你。” “环首刀?什么典故,什么兵刃,十分精锐吗?安娘娘快展开来讲讲?” 安陵容笑道:“典故倒没什么典故,不过是一种西汉时的新兵。直身单刃、长柄带扁圆环形,善砍劈,算是种大开大合的兵刃。” 澹泊宁静,宝鹊不知道什么时候振作精神,重新去做点心了。 做完三四碟出来,发现落雪仍在练打扇,不由提醒了她一句道:“落雪姐姐,别练了,你忘了娘娘叫你今日必须将鹅梨帐中香配出来的吗?这都第七日了,若限期内你还没有配出来,你看娘娘还睬你一眼不?” 落雪闻言揉了揉手腕,道:“小蹄子管的真宽,我这不是在控制手腕力道吗?磨刀不误砍柴工听过没?” “行行行,就姐姐有理行了。”宝鹊鼓着腮帮子去了。 七月初七,乞巧节,也是七夕。皇帝邀各家王爷和妃嫔到畅春园赏月。安陵容因为忽然开始害喜严重,被留在了澹泊宁静。 宴席上,众人觥筹交错近半,忽的一个宫女慌忙来报曹琴默。 曹琴默听了禀告,神情骤然慌张,登时站起身对皇帝道:“皇上,臣妾有事,想先行告退。” “什么事这样惊慌?”皇帝察觉有异,不免开口询问一句。 “方才宫女来报说,温宜又吐奶了。” 华妃闻言,忙站起身道:“怎会如此?不、不是已经见好了吗?” “太医来瞧过了吗?”皇帝沉下脸道。 “这、太医前几日已经瞧过了,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原本已经见好,不知今日怎么会反复?”华妃不解道。 又两日,温宜仍不见大好。 皇帝携了皇后、甄嬛一同去探望温宜,一进殿门就听到温宜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皇帝忙从曹琴默怀里接过道:“怎的哭的这般厉害?朕明明记得,前些日子从安嫔那里抱回来时,还很活泼爱笑,颠着都重了些,怎么才短短两日,就又瘦回去了!” 说话间,温宜哭声又高了几个度。 皇帝忙轻轻哄道:“不哭不哭,你看你看,这个是什么啊?”他一会拉拉甄嬛鬓边的流苏香串给温宜看,一会又对太监道:“拨浪鼓呢?还不快拿上来。” 小太监很快将一些婴孩耍物呈上来,皇帝一一给温宜演示玩耍了,温宜却仍是哭啼不休。 皇后一脸心疼道:“公主还是不见好啊。” 皇帝冷觑了一眼太医,幽幽道:“太医无用啊。” 江慎忙下跪请罪,“微臣无能。” 华妃见状,上前小心翼翼道:“皇上,小孩子的病急不来。这几日进的马蹄羹,臣妾看公主吃着还香,不如让他们再准备一些。大家也好一起尝一尝。” “也好,正好朕也饿了。” 众人陪着温宜用了些马蹄羹,见她果然吃的香甜,皇后不免笑着宽慰皇帝一句道:“本宫瞧着刚才公主吃着香甜,应该快好了。” 皇帝略微宽心后,也赞华妃道:“也是华妃尽心照拂之功。” 第59章 木薯粉 午后,天气闷热,浣碧忽然携着一个食盒到了澹泊宁静。 “好香的味儿,浣碧,你替莞姐姐拿了什么好东西给我?”安陵容坐在软榻上,放下书轻笑道。 浣碧微微一礼道:“夏日暑热,我们小主怕娘娘闲着无聊,特叫奴婢做了马蹄糕来给娘娘当零嘴吃。” 宝娟接过,随即打开,将点心摆在了安陵容面前。 安陵容望着面前的糕点,笑的有些意味深长,“上次是珍珠丸子,这次又是马蹄糕,能得莞姐姐时时记挂着,陵容当真三生有幸。浣碧,你回去可要替我多谢姐姐。” “是。”浣碧略有些心虚道。 “对了,最近听敬嫔姐姐说,眉姐姐好似身子不适。我总怕旁的太医因眉姐姐被幽禁就轻视于她、不尽心看诊,因此特托敬嫔姐姐写了症状出来,你带回去请莞姐姐交于温大人,看能不能请他开个对症些的药方出来。” “奴婢替我们小主和眉庄小主多谢娘娘。”浣碧垂眸道。 她方去,落雪就拿着银筷上前试了马蹄糕,然后又夹起一颗放进嘴里品了品,片刻方道:“娘娘,糕点无毒,只是如上次一般混了些木薯粉。” “我知道了。”安陵容低头看书,她算算时间,也是到了华妃利用温宜争宠的那件事了。 从前她不知浣碧在当时的事件中到底是无辜还是有意,如今经过曹琴默的挑明,她方知浣碧是刻意的背叛了甄嬛。 她知道浣碧去御膳房取木薯粉是华妃一方为了污蔑甄嬛提前做的准备,但此局有端妃帮甄嬛破局,她根本无须担忧甄嬛处境。况且即便事生肘腋,她也有二手准备,华妃不顾温宜身子擅动曹琴默逆鳞,曹琴默为了夺回温宜,怎会真心替她筹谋打算? 她不过随口一句,去端妃的居所亦可经过清凉殿,曹琴默便已与她心照不宣。 端妃与华妃之间的恩怨情仇,是从前皇后娘娘点拨她的。而曹琴默则是跟在华妃身边一点点摸索观察出来的。端妃再与世无争,眼见与华妃斗的不相上下的甄嬛遭了难,又怎能真的心平气和的在宫中坐得住? 安陵容轻轻翻过一页古籍,眸光不经意间略过桌案上的那盘点心时,忽的心道,只是……这曹琴默叫浣碧将取回的木薯粉故意正大光明的往她宫里送,又是意欲何为呢?祸水东引?她也没有动机去害温宜;叫她误食?明知道她也不会吃。 清凉殿。 温宜吃了马蹄羹,只好了一会儿,又开始频频吐奶,哭闹不休。皇帝当场斥责太医无用,又命细查公主饮食,最终遍尝各种羹粥,才在温宜方才吃的马蹄羹中查出,被混进了木薯粉。 “木薯粉无毒,只是婴儿肠胃娇嫩,吃下木薯粉会刺激肠胃导致呕吐,长久以往,会虚弱而亡,而且木薯粉与马蹄粉颜色形状皆相似,混在一起极不易发觉。”太医道。 皇帝本以为是御膳房怠于值守,不想华妃立刻断言道:“皇上,御膳房精于此道,决计不会弄错!”说着又转眸道,“想必……是有人故意为之。” “好阴毒的手段,是要置朕的女儿于死地吗?” 在曹琴默的哭求告罪上天中,皇帝立刻叫人去查了御膳房档案,看谁领过或者碰过木薯粉。 不多时,嫌疑就被锁定在了甄嬛宫里的浣碧身上。 甄嬛此时方知,华妃做这么一场戏,是为了套住谁。她与流朱对视一眼,方道:“四日前,臣妾因想吃马蹄糕,就让浣碧去取,她回来时确实带了些木薯粉,要为臣妾制珍珠丸子。” “那么敢问莞贵人,木薯粉还在吗?”华妃咄咄逼人道。 “嫔妾用了些,当时想着安嫔娘娘孕中胃口不佳,剩下的便命人为安嫔娘娘制成糕点解暑了,想必……已经用完。”甄嬛斟酌道。 “放肆!”皇帝猛然拍了下桌子,甄嬛被吓了一跳,正欲分辩些什么,忽的苏培盛上前道:“皇上,木薯粉无毒只是会刺激‘幼儿’肠胃,况且莞贵人也没机会到这清凉殿下这木薯粉啊?” 曹琴默见皇帝这般反应,以及苏培盛的话中有话,更加确信了她从前对于安嫔的种种猜测属实无疑。前些日子安嫔不过在华妃殿中略坐坐,皇帝就怕她被华妃的暴脾气折辱,匆匆赶到救场;今日莞贵人不过言语涉及,他便担忧得关心则乱…… 华妃见皇帝发怒,以为皇帝真的疑心了甄嬛,便得意道:“皇上,莞贵人空口白牙就说剩下的木薯粉全为安嫔制了点心,可送到澹泊宁静的点心,放不放木薯粉的,安嫔也没小夏子那般灵的舌头,若吃不出来,岂非是死无对证?” 皇帝冷静了下头脑,想到甄嬛与容儿是姐妹,容儿在她眼里又不得宠,当不致这么正大光明的用木薯粉去害她。便道:“就只有莞贵人宫里的人去领过木薯粉,再无旁人吗?” “是。”御膳房的总管太监垂头道。 “这也不能证明就是莞贵人做的。”皇帝尽量公正的替自己的美人分辩道。 华妃适时轻咳了声,周宁海立刻一甩拂尘,朝外挥了挥手。 然后两个圆明园的宫女进来跪禀道:“回皇上,七夕夜宴,莞贵人曾独自外出,奴婢见小主往华妃娘娘所在的清凉殿方向去了。” “你是亲眼所见吗?”皇帝道。 “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奴婢也看见了,当时小主身边还跟着槿汐姑姑。”另一个宫女道。 华妃捏着帕子假装思索道:“当日家宴,清凉殿中宫人大多随侍,所余仆妇也都多在偷闲,极有可能……被人趁机饮食里做了手脚,如此看来……”说着忽的惊呼道:“莞贵人,你好狠心呐!” 曹贵人做戏做全套,也忙向着甄嬛行礼请罪道:“姐姐或许言行失当,无意间得罪了莞贵人,只上次勤政殿一事,姐姐确实是无心的,并非有意要引起妹妹与皇上的误会,莞贵人若是因此而怪罪了姐姐,便只打我骂我就是了,千万不要伤害我的温宜,她还是一个襁褓婴儿啊。” 说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的红了眼眶,若非她位卑言轻,若非她不得皇帝喜爱,她的温宜又何需要受此番磨难?至此,一颗无论如何都要向上爬的种子悄悄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第60章 有功 “曹姐姐误会了。妹妹并未觉得姐姐有何处得罪,勤政殿一事,也不曾让皇上与我有所误会,又何来记恨一说呢?”甄嬛说着朝皇上深情一望,随即又反问了一句道:“难道是姐姐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对不住妹妹的事,妹妹竟不觉得?” 她处变不惊,应变又甚快,一时叫曹琴默引为大敌。 皇后自然不能看着华妃占了上风,适时的轻斥曹琴默道:“曹贵人,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你就这样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是。”曹琴默顺势便下了台阶。 “本宫看再清楚不过了,皇后这么说,恐怕有袒护莞贵人之嫌。”华妃阴阳怪气道。 皇后登时神情一肃道:“华妃,你这样说话,是跟本宫该有的礼制吗?” 华妃不情不愿的屈身一礼道:“臣妾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怜惜公主所受之罪,为曹贵人不平。”说着对皇上娇声道:“还请皇上作主。” 皇后无过,皇帝当着众人自然不能不给皇后撑场面,轻声对华妃道:“就算是心疼温宜也要尊重皇后,毕竟她才是后宫之主嘛。”说罢又对甄嬛道:“莞贵人,你要说什么尽管说。” 甄嬛那晚的确是和崔槿汐经过了清凉殿,只不过当时上了桐花台,还偶遇了果郡王,皇帝本就因从前两人的初见疑心她对果郡王有私情,此刻她当然不能说实情。百口莫辩下,只得虚虚实实的向帝后二人陈情,请他们明鉴。 皇帝虽不愿立时就失了甄嬛这朵解语花,然他再三询问,甄嬛也没有可以帮她作证之人,最终只得无奈道:“那么朕就只好先将你禁足,再做打算了。” 眼见甄嬛失势,皇后眉头微蹙,甄嬛可是她制衡华妃最关键的棋子,失了她,华妃岂非又要一家独大来重分她宫权了?正惆怅之际,忽然病歪歪的端妃扶着吉祥进了门,“皇上,当晚莞贵人是与臣妾在一起。” 有人能帮甄嬛作证,帝后不约而同的都开心不已,忙叫端妃免礼,并将人请进殿内赐了座。端妃以及身边宫女吉祥作证,那夜甄嬛是在端妃居所与她谈论佛经,而且是为了守诺,才未将避世的端妃道出。 华妃与端妃不睦已久,端妃说的话她自是一字不信。 然不等她追究细节,端妃又道:“皇上您再想,安嫔向来身子娇弱,肠胃自然也不会太好,倘若莞贵人当真早知木薯粉会害人,又何必正大光明的送给安嫔?难道是为了事发后,生怕旁人不来疑她吗?” “安嫔最近不是害喜严重吗,你又怎知,莞贵人不是借机去浑水摸鱼了?”华妃冷笑道。 “那么敢问华妃娘娘,安嫔与莞贵人,她们之间又有什么仇恨呢?咳咳咳,害人总得有个动机?”端妃轻咳几声道。 听她们又谈及容儿,皇帝不由缓了下转扳指的动作,疑心道,难道前几日小栋子来报说容儿害喜严重,乃是误食这木薯粉之故?想着脸色微沉,连这种东西都防不住,那个落雪当真是无用…… 见皇帝微微觑了一眼自己,苏培盛不由将头垂的更低了些。 皇后抓住机会,当机立断朝殿中两个方才指证莞贵人宫的女沉声喝道:“你们再说一次!都是亲眼看着莞贵人进去清凉殿的吗?” 眼见事态翻转,两个宫女自然也不敢死鸭子嘴硬,畏缩道:“奴婢是见莞贵人往清凉殿方向去了,至于有无进去,似乎……” “什么似乎?简直就是莫须有!你呢!”皇后又朝另外一个宫女道。 “奴婢、奴婢只是见莞贵人带着槿汐姑姑……” “皇上,您看呢?”皇后征求皇上意见道。 事情到此刻,其实已经基本明晰了,皇帝焦心安陵容身子,早无心听华妃和皇后在这里打擂台,一掌拍在桌子上,借势起身道:“此事你看着办,只一条,不许纵了这种捕风捉影的恶习!”说着人已不耐的出了殿。 勤政殿,苏培盛去而复返,皇帝道:“裴蕴如何说的,安嫔可是因为误食了木薯粉,才害喜更加严重的?” 苏培盛道:“皇上,奴才问过了,裴太医说安嫔娘娘那几日食欲不振,碧桐书院送去的点心都没有入口,因此这几日确实是正常的害喜反应。” 皇帝闻言放下心来,忽道:“朕记得那个落雪是不是快到出宫的年纪了?” “皇上,落雪姑娘今年二十有一,是……是快到出宫的年纪了。”苏培盛知道皇帝是迁怒,只是圣心难测,他也不敢死劝,只得如实回禀道。 “既快到了,明日就送走。念她近来侍奉安嫔有功,再赐白银一百两。” “嗻。” 苏培盛出了殿门,摸了摸头上的虚汗。心中暗叹一句,当真伴君如伴虎。 第二日,皇后到了勤政殿。 先是从奉茶宫女手上接过一杯茶水放在御案上,才道:“事务缠身,皇上日夜辛劳,喝口茶提提神。” 皇帝放下手中年羹尧请求战后“回京述职”的请安折子,叹口气道:“国事烦扰,家事也不轻松,难为你了。” 皇后见皇帝神色有异,不由问了句:“是年将军的折子?” “说是西北战事顺利,一切平稳。”皇帝将折子合上,扔到一旁道。 “年将军沙场征战,她的妹妹在后宫里头忙碌奔波。”皇后微微感叹,顺势说起了昨日木薯粉一事的结果,“刚才御膳房一大早就来禀报,说掌管材料糕点的小唐出首认罪,说自己是一时疏忽,弄混了两种粉料,才致使公主不适,现在御膳房正等皇上示下,是要如何发落啊?” 皇帝意有所指道:“她们倒是雷厉风行,一下子就找出真凶了?” “人是找出来了,要不要就此了结,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你怎么看?” “后宫不宁,皇上也无法安心处理政事,有人位高权重却屡生事端,不惜利用公主,来陷害皇上心爱之人,臣妾以为此风不可长。”皇后道。 皇帝自然听出她要叫自己严厉处理华妃的意思,只是西北战事还需年羹尧来平定。此役不仅关系着是否能将青海完全纳入满清版图,而且还关系着一举震慑西藏后,稳固皇朝对西藏的控制以及西北大局的稳定。因此,他沉吟后道:“后宫不宁,前朝也会不安,这件事再查下去,只怕会伤了将士们沙场征战之心,此事到此为止。” 皇后闻言只得转言道:“那皇上就要好生的安慰莞贵人了。” “朕知道。”皇帝拿着茶碗盖子撇了撇茶叶,垂眸道。 “那小唐呢?” 皇帝喝口茶水,毫不在意道:“杖杀。” 第61章 盛装 自从苏培盛传旨,圣上开恩允许落雪提前出宫后,澹泊宁静的众人今日便格外安静。 内殿梳妆台前,落雪动作轻柔又细致的为安陵容挽好最后一缕秀发,然后又为她装饰上她从前不喜的华丽珠翠和宝簪步摇等物。 安陵容眼见她将自己装扮的越发华贵奢靡,却难得的没有出声去阻止。 “奴婢早知娘娘姿容绝世。” 待为安陵容戴上一副色泽莹润的红宝石耳坠后,落雪望着镜中艳丽无匹恍若神妃仙子一般的安陵容,轻笑道。 “红颜枯骨,不过全是虚妄罢了。但你若喜欢,我今日便如此装扮就是。”安陵容温声道。 “娘娘,奴婢喜欢您这般华贵无匹的样子,虽是令您沾染了些人间的烟火俗气,但却叫奴婢觉得离您更近了些。”落雪边说着,边轻轻为她戴上一副金镶玉镂金莲纹比目护甲。 安陵容平日不常关注自己的容貌,今日因着落雪之故,才有闲暇细细观摩镜中自己,然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今生的自己似乎连面相都有些变了。 变得那般娴静从容,好似一尊看似慈悲却不带丝毫真实情绪的玉石雕塑。 安陵容微微侧首,将目光从镜中陌生的自己身上移开时,才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落雪已经郑重的跪拜在了她脚边。 “娘娘,奴婢这就去了。您莫要出去送我,奴婢怕自己会舍不得。” …… 今日弘昼在荷塘边等了安陵容半日,都不见她出来垂钓,原本兴致高昂的他便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落寞而回。 无精打采的晃到弘历居所时,惊的弘历还以为他是又被皇阿玛严厉申饬敲打了一番呢。 “你一向心大,如何今次被皇阿玛申饬了,就做出这般要死不活的样子。”书房中,弘历实在是受不了弘昼的颓丧样子了,不由放下书,关心的询问了句。 弘昼上半身如一滩烂泥一般瘫在他身旁的桌案上,有气无力道:“四哥觉得我是因为被皇阿玛申饬才这样的吗?” “不然呢?”弘历觑他一眼道。 “皇阿玛是皇阿玛,我弘昼是我弘昼,我才不要因为皇阿玛不喜欢我弘昼而闷闷不乐呢。” “那你是因为什么?” 弘昼将后脑勺展示给他四哥后,才闷声道:“安娘娘不睬我了。” “安娘娘不睬你了?”弘历大奇,“安娘娘不是一向好性子么,怎的忽然就不睬你了,你做了什么?” “我哪知道啊?今日老大一早我就去荷塘边等她,但等到快晌午了,也不见她来。从前她不来一定会托一个小太监来告知我事忙,可今日,可今日她就只叫我一人在那儿空等着……四哥,我做错了什么啊?!无论我弘昼做错了什么,安娘娘总得告诉我,我才好改啊!连皇阿玛申饬我时都知道先点出我顽劣,才骂人呢!可安娘娘她凭什么就这样连我状子都不看,直接给我下判书啊!这不是昏官吗?” 弘昼的声音又闷又委屈,初时还顾忌着自己男子汉的脸面,扭给了他四哥一个后脑勺,后来实在气不过,就直接转过了头质问他四哥。 弘历拿着书卷扶了扶额,“你若委屈,直接去找安娘娘问一声不就好了,在这里瞎猜顶个什么事儿啊。万一她是病糊涂了,才忘了叫人给你传信儿呢?我听说妇人怀孕时最容易有个头疼脑热的。” “啊?安娘娘病了?这,她住哪儿啊?四哥,我可不可以去探望她一下啊?不行不行,万一是恼我了也说不定,毕竟我之前就对安娘娘挺无礼的,四哥,要不你陪我一起去探望一下安娘娘?四哥~四哥~~” 勤政殿,皇帝方下了朝,便见苏培盛在一旁急慌慌的,“什么事?如此着急忙慌的?”皇帝不悦的斥责了一句。 “回皇上,小栋子来回说,今日安嫔娘娘兴致缺缺,饮食饭量减至半数,连去荷塘边垂钓都没有兴致了。”苏培盛道。 “为何?” “好似是因为落雪姑娘的忽然离宫而恍惚,方才还听小栋子说,往日不去荷塘边垂钓时,都会提前叫他通知五阿哥,今日却连这事儿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那弘昼在荷塘边空等了一上午,是何反应?是恼羞成怒,又不去洞天深处跟着师傅们学习了?还是砸了东西在园子里胡乱的发脾气?”皇帝忽然有些好奇这刚有了点浪子回头味儿的第五子反应。 “回皇上,那倒没有。五阿哥只是疑心是安嫔娘娘烦了他,因此正在四阿哥那儿委屈呢。” “呵。竟也有人能叫他这混不吝的臭小子在乎了?!往昔朕费了多少唇舌,也不见他迷途知返,如今才跟着安嫔听了几天故事,就这般受调教了?” “奴才觉着是好事呢,五阿哥最近痴迷兵书兵略的紧,保不准将来便会如年大将军一般驰骋沙场、战无不胜呢!”苏培盛见皇帝神情微悦,不由恭维一句道。 “他,还差得远呢!”皇帝故作不屑道,说着又道:“不过总算没有辜负安嫔对他的一番谆谆善诱。” 苏培盛见圣心正悦,忙趁机试探道,“那皇上,落雪姑娘,要不要奴才再派人去追回来?” 皇帝在苏培盛的服侍下,换了常服,才道:“不必追了,终归是个无用的,安嫔难受一时,总比朕以后后悔一辈子要强。看安嫔最近对什么感兴趣,再找个新人找机会塞进她宫里就是。对了,皇后那边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回皇上,奴才只讲了落雪姑娘从前就求得了圣恩可以提前离宫,前些日子侍奉安嫔娘娘,原就只是为了给安嫔娘娘稳固旧疾之用,如今安嫔娘娘身子好了,落雪姑娘便又重提了出宫。皇后娘娘只以为是落雪姑娘不耐澹泊宁静的清苦日子,这才一味的求着离宫。” “嗯。”皇帝闻言不置可否的嗯了声。 澹泊宁静,安陵容仍是盛装,落雪已经离去很久了,她也依然没有叫宝娟宝鹊拆卸宝簪珠翠的意思。 本也没有什么能为落雪做的,既然落雪说喜欢她这般打扮,那今日为她盛装粉墨一番,也算全了这场主仆缘份。安陵容视线凝滞在一页古籍上,幽幽的想着。 第62章 自请当猪 午后,澹泊宁静忽的迎来了两位稀客。 小贵子毕恭毕敬的将两位阿哥迎进殿内时,安陵容正执着一卷古籍在出神。 “娘娘,四阿哥和五阿哥来看您了。”小贵子见她出神,忙轻轻唤她。 “安娘娘吉祥。”弘历带着弘昼方一进殿,就规规矩矩的向着安陵容行了个礼。 “快免礼。”两人只听上首软榻上传来一个温雅和缓的声音,抬头去望时,只见一个仪态万千的宫装丽人浅笑执书而坐。 弘昼弘历皆是吃了一惊。 两人从前只知安嫔娘娘素衣清雅,接人待物叫人如沐春风,如今她着了盛装,方知,原来她也是位姿容气度不输宫中其他妃嫔的娘娘。 “你真的是安娘娘吗?”弘昼一时间无法将荷塘边悠闲度日的安娘娘和现在盛装而坐的安娘娘两相重合,不禁傻傻的问道。 安陵容起身,故意撒开了书籍,作不悦状道:“怎的,五阿哥这般说,是想赖了昨日第二局围棋输掉的承诺吗?” “啊?安娘娘,您还记着呢,我当时就随口一说,哪儿能真去将孙子兵法倒背如流啊?”弘昼闻言,小脸儿立刻皱成了苦瓜样。 安陵容不去理会想要耍赖皮的他,而是亲切的拉着弘历坐在殿中一张圆桌旁道:“四阿哥第一次来澹泊宁静?既然来了,可得叫安娘娘好好招待一番再回去。” 说话间唤来宝鹊端上来了六七盘精致点心。 弘昼见安陵容晾着自己也不恼,自顾自的坐在她另一侧,随手捏了块芙蓉酥扔进嘴里尝了尝味儿,才道:“安娘娘,您怎么还偏心啊?四哥他是第一次来您这儿不错,可是我弘昼,难道就不是第一次来了吗?就不配得到您的款待吗?就……唔唔……好呲好呲……” 安陵容笑着将一块透花糍塞进他嘴里,才继续回头对弘历道:“四阿哥,这点心还吃得惯吗?” 见弘昼忽然双目放光,沉迷于眼前的精致小点心,弘历心里摇了摇头,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假做害羞道:“安娘娘,叫我弘历就好,之前总听五弟提起您,却总无缘一见,今日冒昧来访,希望没有扰到娘娘清净。” “怎会?我这里往日冷清的很,你与弘昼肯来看我,我心中不知多开心呢。快尝尝这个,听说是天津桂顺斋又进的萨琪玛,皇上觉着吃着不错,就每宫都赏了些。”安陵容知弘昼往日多得他教诲,心中总是不由就对他多生出几分好感。 桂顺斋的萨琪玛?弘历闻言,眸光微闪。忽的昨日在勤政殿前发生的一幕浮现在眼前。 昨日他如往常般又去求见了皇阿玛,在门外等待时,忽见苏公公带着个小太监从后面追上了刚离殿的莞贵人。 “贵人等等,这是皇上最近新得的零嘴,天津桂顺斋的萨琪玛,皇上说此物香甜脆口,叫您带回去尝尝。” “劳烦公公,也请公公替我多谢皇上。”莞贵人温柔的笑道。 “嗳,不劳烦不劳烦,”苏培盛说着,还小声道:“小主,皇上疼惜着您呢,这萨琪玛可是除了您,旁人都没有的东西呢!” 苏培盛是皇阿玛用老的太监,为人稳妥又谨慎,因此绝不至于因为巴结一个宠妃就随随便便说出那种一眼就能戳穿的谎言,除非…… 弘历抬眸,微微审视了一眼身旁这位、忽又被弘昼夺去了视线的安嫔娘娘,她娴雅静好、又姿容远俗,试问若他是皇阿玛,会不喜此般人物吗?答案自然是否。弘历觑着他皇阿玛脑子也没病,那么为何安嫔娘娘在外人看来却甚是不得宠呢? 他挑唇笑笑,汉武故事他也读过,怕不是他皇阿玛在金屋藏娇? 若果真如此,那么他的筹码便不能只放在莞贵人一人身上了。好在他从前虽然看不起这位无宠又总是病歪歪的安嫔娘娘,但因着五弟,偶尔意外撞见时,仍是对她甚为礼遇,是以,他觉得自己在安陵容眼里,应该印象不差。 弘历有心奉承着拉近关系,又知她甚爱围棋,于是没多久就将话题引到了围棋上,并最终投其所好的与她手谈了好几局。然而不对弈不知道,与她对弈几局后,方知,为何以她浸淫日久的围棋水平能与一个初学者弘昼下的有来有往。 “安娘娘,您每次下棋都不看棋的吗?”弘历毕竟年纪小,连着赢了几盘本来不打算赢的棋后,终是忍不住的脱口问出了这个纠结他许久的问题。 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何方才与安娘娘谈棋时,她能说的头头是道,言语中见过、摆过的棋图比他还多,可一等到真正对弈时,她却开始棋路疯癫,乱七八糟的一顿咔咔乱杀了?难道安娘娘看不出来他每次都在棋盘上给她留出了六七个破绽吗? “我如何不看棋了?我不是把你这片棋杀的落花流水了?”安陵容指着棋盘一隅,十分不服气道。 眼见她话语中都带出丝丝火气了,弘历这才明白她是真的没有看见自己留出的破绽。他闭了闭眼,心道,臭棋篓子就是臭棋篓子,也就配弘昼跟她“决一死战”了。往后他弘历若是再找她下棋,就……就自请当猪算了! 两人乘兴而来,弘历败兴而归后,澹泊宁静的低落氛围才稍稍缓解几分。 宝娟宝鹊帮着安陵容拆卸发髻时,安陵容直嚷着顶了一天的旗头,脖子都要断了。 宝娟轻轻为她捏了捏肩膀,才暗恨道:“娘娘,您就纵着落雪那蹄子浪,她也不是以后永远都不回来与您相见了,凭那蹄子浪的,竟还敢对着您的衣着发饰为所欲为了。” “宝娟,人都走了,你还编排她,若叫落雪知道了,以后寄了埋怨信回来,我眼睛该受老大罪了。”安陵容一幻想有可能会收到落雪四指厚的埋怨家书,就顿觉浑身恶寒。 “娘娘!宫外何等逍遥,您又给她银两,又托人给她寻宅子的,我们说什么了吗?怎么就不能编排她两句了,那小蹄子就是浪的很,走时还敢装模作样的哭唧唧给您看,若不是想着您不喜,我非送她两个大耳刮子尝尝鲜呢。不知道您孕中不易多思吗?!” 第63章 女乐 温实初给沈眉庄开的方子很快就被甄嬛派崔槿汐送到了澹泊宁静。 原本以甄嬛与敬嫔的关系,是本不必走澹泊宁静的路子,只是华妃利用温宜争宠之事,不知是否因为过于荒谬还是旁的什么细微原因,竟被皇上申饬闭门思过十日。华妃怒不可遏,因此愈发仇视甄嬛,叫人对碧桐书院的盯梢也格外紧密起来。 甄嬛为免自己被华妃抓住什么马脚,连累到沈眉庄,便将照顾沈眉庄之事暂时秘密托付给了安陵容来办。 安陵容自无不可。 这日,安陵容方起身,宝鹊就兴高采烈的奔到了她身边。 “娘娘,您道我方才在御膳房和内务府听说了什么?” “什么?”安陵容微微打个哈欠道。 “华妃娘娘被解了禁足啦!” “因着什么?” “听御膳房被杖杀的小唐的接班人小宋说,好似是因为年大将军又打胜仗了。而且,年大将军挂心华妃娘娘,还特地给皇上递了一封问及华妃娘娘的请安折子呢。”宝鹊每每说到这些小道消息,便双眼冒光,嘴皮子贼溜。 “原也是常理。年大将军向来与华妃娘娘兄妹情深,又怎会对华妃娘娘被申饬而坐视不理呢?”安陵容淡淡道。 “娘娘,更有趣儿的还在后头呢。”宝鹊眉飞色舞道,“我还听说皇上本来为着年大将军功勋卓着,还想要让华妃娘娘恢复协理六宫之权呢,但是这宫权,被莞贵人和皇上吃个早饭的功夫,就突然给生生劝没了。华妃娘娘得知后,差点没摔光清凉殿所有茶盏呢。” 宝娟听到这里,倒开始一脸稀奇的望宝鹊了。心道,这蹄子如今当真能耐,竟连御前和两大宠妃宫里的消息也逃不过她耳目。她再三审视,小蹄子也没长什么三头六臂和千里眼顺风耳啊?怎地就对这些消息知悉的一清二楚了? “宝娟姐姐怎么这样看我,怪渗人的!”宝鹊一回头,却见宝娟一脸稀奇,像看什么妖魔鬼怪一般看着自己,不禁鼓了鼓腮帮子不悦道。 安陵容在梳妆镜中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眉眼官司,颇感好笑。 她觉得宝娟许是跟宝鹊待在一块儿太久了,有些当局者迷,所以才未发现,如今的宝鹊被养的有多么细皮嫩肉和天真烂漫,若非衣着打扮朴素低调,她觉得宝鹊的可爱即使与宫里的淳常在相比,亦要不遑多让。 正感慨着,忽然小栋子来报,曹贵人带着温宜公主来看她了。 忙叫宝鹊出去张罗茶水时,曹琴默却悄悄只身进来了,“娘娘不嫌嫔妾擅自前来打搅。”她笑道。 “此刻不该是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刻吗?曹姐姐倒回来的早。”安陵容疑惑道。 “华妃娘娘重新复宠,皇后怎奈看她脸色,所以早早就叫大家跪安了。”曹琴默顺手接过宝娟手里的梳子,替安陵容轻轻梳理着秀发。 “那华妃娘娘呢?她刚解了禁足,不是正需姐姐去为她筹谋之际?”安陵容笑。 “她上次夺公主时,便早疑了我,现在皇上刚恕了她之前冒失攀咬莞贵人之过,此刻正忙着到勤政殿固宠呢,倒一时想不起我了。” 安陵容在澹泊宁静陪着曹琴默和温宜消磨了半日时光,曹琴默怕华妃突然召她,终究不敢多留,便在午时自去了。 一连几日,后宫前朝皆是风平浪静,倒叫安陵容好好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然就在这种风平浪静中,安陵容忽的在一日午后,于垂钓的荷塘边撞见了一个正被人欺凌辱骂的教坊女乐。 人在自己眼前被人欺凌辱骂,安陵容自然不会视而不见。她放下书,叫小贵子将吵闹不休的几人领了过来。望着这几个神情在凶恶和不自然之间来回切换的小宫女和小太监,安陵容调解的话还尚未出口呢,他们便已忙不迭的跪地,开始对她痛哭流涕的求饶起来。 安陵容霎时合上了唇,尴尬不已。半晌方无奈道:“你们既已知错,那便自去。” “奴才(奴婢)多谢安嫔娘娘宽宏大量,以后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的报答娘娘。” 安陵容闻言,唇角略略抽搐一下,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究竟是长的太过凶神恶煞了?还是太过慈眉善目了?不然这些人何以一见到她,便纳头就拜,心悦诚服到盲了目似的? “被欺凌”的教坊女乐香兰垂着头暗暗翻了个白眼,真是一群酒囊饭袋,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怎的还连装刁钻和装凶恶都不会了?一想到她要是不够惨,从而导致安嫔娘娘没有收下她,她就浑身一寒,苏公公交代的差事,那可自来都是皇上的口谕,要是搞砸了,她实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明日的朝阳了…… 待那些“凶恶”的小太监和小宫女迅速退去,香兰抬起了一张泫然欲泣的脸,“奴婢香兰,多谢娘娘为奴婢仗义执言。只是……只是奴婢在教坊被所有人鄙夷轻贱,若无人收留,娘娘即便今日救了奴婢,奴婢也是活不下去的。既折腾来折腾去的也无甚活路,奴婢倒还不如早早的去了,也好过于教坊日日受他们磋磨欺辱。”说着眸色凄然的望着安陵容。 安陵容觑着她凄惶无助的神色,不由的就倒吸了口凉气。 实在奇怪,明明这小宫女是在自说自话,为何她却有种自己是个始乱终弃、负心薄幸之人的强烈错觉? 见自家娘娘被这装柔弱可怜的女乐神情震撼到半晌无言,小贵子终是无奈上前道:“你既是教坊女乐,可善什么乐器?” “这位公公有礼了,奴家、不、奴婢最善琵琶,其次善古琴、古筝与洞箫。笛子只略善一二。” “嗯。”小贵子神色淡淡的,有些不置可否,然想到苏培盛的再三交代,还是转头对安陵容不情不愿的劝了句道:“娘娘,此女多才多艺,身世又可怜,刚好咱们澹泊宁静还缺人,不如就留下她。想来皇后娘娘也不会不同意。” 安陵容将视线艰难的从娇弱无力的香兰身上移开,方按了按额角道:“你自己看着办。总归上天有好生之德,若她实在无处投奔安置,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她去自戕不是?” “嗻。” 第64章 御赐之物 晚间,曹琴默寝殿。 “这东西实在太过珍贵了,我是万万不能收下的,妹妹还是拿回去。”曹琴默合上手中的香粉盒子,假作惶恐道。 她话方落,甄嬛立刻一脸失落加委屈道:“我本还有话要求姐姐,姐姐这样一说,倒让我张不开嘴了。” “妹妹既然有话不妨直说,姐姐能帮忙的一定不会推辞。”曹琴默略略一笑,将手中的香粉盒子放在了桌面上。 甄嬛脸上装作胆怯的道:“华妃娘娘高贵典雅,我内心是钦服已极,只是不知怎么了,得罪了娘娘,竟叫娘娘误会于我,我独自在这宫中孤苦万分,如今沈贵人又被禁足了,我更是孤零零一个了,还望姐姐垂怜。” “妹妹此话怎讲?”曹琴默拿手帕掩了掩唇角道。 “华妃娘娘信任姐姐,还望姐姐在娘娘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若能得到娘娘一日照拂,我就感激不尽了。” 曹琴默觑着她,忽然有些懒作笑颜了,甄嬛盛宠,合宫都看得明白,可她今日却故作如此胆小如鼠的模样来求她去向华妃美言说和……如此反常之举,只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思索间,目光不经意的扫了眼桌面上的香粉盒子。 这香料果然名贵,方才不过打开了一会儿,竟已叫她满室都是它的幽微香气,更妙的是此香气清淡且不扑鼻,叫人不经意就能忽略了去。 “娘娘那儿我会尽力说和,只是,此物太过珍贵,妹妹还是收回去。”曹琴默说着又将香粉朝甄嬛推了过去。 “若能如此,我愿为娘娘和姐姐效犬马之劳。”甄嬛喜道,说着又拿起那香粉盒子道:“这一小盒蜜合香是皇上所赐,听说是异域的供品,统共就这么一小盒,还望姐姐不嫌弃。” 曹琴默最近正在设法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纳入安陵容麾下,本没心情参与到甄嬛新一轮的算计之中,然正欲拒绝时,却忽然听到她说手中之物乃是御赐,且只有这么一小盒。 只有一盒?曹琴默神色忽的惊喜异常,心道,既如此稀有,若皇帝知晓最终是安嫔得了,又待如何呢?她知道皇帝暂不欲叫安嫔出现在华妃等人的注目下,因此定不会明着赏这种稀罕之物。 想着,面上忙做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道:“既是妹妹盛情,那姐姐再推辞就却之不恭了。” 甄嬛见她收下,本欲起身离去,然方起身,就听曹琴默又垂眸轻道了句:“小心你身边的浣碧。” “曹姐姐此话何意?”甄嬛骤然回身,水眸中盛着一抹惊诧,连鬓边的流苏香串都摆动出了不似往昔沉稳谨慎的弧度。 “妹妹冰雪聪明,怎会不知姐姐此话何意?”曹琴默微微一笑道,既然已经决定走安嫔的路子邀宠,那么卖她的好姐妹一个好,又何乐而不为呢? 甄嬛卸掉方才虚假的笑容,淡淡道:“妹妹只是疑惑,方才的那句提醒,旁人都有理由对我讲,但唯独本该为华妃娘娘筹谋的姐姐不该讲。” 曹琴默望向她眸子,假做感慨道:“我是不该提醒你,只是你与安嫔娘娘交好,而安嫔娘娘又曾帮我照看过一段时日温宜……” “你当真是因为感激陵容,所以才提醒我?”甄嬛眸中闪过一抹不信。 曹琴默苦笑一下,道:“你还年轻,尚未生育过孩子,不知慈母之心实在可叫人盲了眼睛,蒙了心智。” “姐姐既出言提醒我,那这盒蜜合香便不算妹妹明珠暗投,送错了人。”甄嬛虽一时参不透她此举究竟何意,但她既收了蜜合香,那么也不耽误她继续试探浣碧。 澹泊宁静,晚膳时分。 已是澹泊宁静一份子的香兰,正乖觉的站在安陵容身后给她布菜,谁知方一抬筷子,就被一旁的宝娟不小心给来了个肘击。 “哎呀,香兰妹妹?实在抱歉,我没看到你在旁边。”宝娟声音中虽带着些惊呼,然望着香兰的神情却甚为冷淡。 她也是奇了怪了,这有一个算一个的,怎么无论谁到了她们娘娘身边,都爱跟她抢永和宫大宫女的位置呢? 安陵容眼见宝娟不喜,正想着劝解一番叫大家和睦相处,哪知还未开口呢,就忽见香兰一个摇晃间,竟娇弱无力的委顿在地,然后泫然若泣的对她道:“娘娘,都是奴婢自己没站稳,绝对不是宝娟姐姐推奴婢的。” 宝鹊在一旁不明所以,只是见香兰哀切的几乎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忍不住就站出来仗义执言道:“宝娟姐姐,你怎么这样?就不能大度一点吗?香兰姐姐以前在教坊老是被欺负已经够惨了,你怎么还要来排挤她?” “我排挤她?明明是她自己……”不懂规矩。宝娟最后四字还未出口,就被委顿在地的香兰挑衅似的勾了勾唇角。 这是个什么品种的贱人啊?还不如以前的落雪好性呢。被挑衅的宝娟一时间肺几乎都要气炸了。 小贵子在殿门口鄙夷的望着她们三人的闹剧,心道,这香兰对宝娟使这般下作手段倒也罢了,若敢对娘娘使,那甭管她是谁塞进澹泊宁静的,他都要叫她感受一番御湖之水的香甜滋味。 “好了,你们三个别闹了,宝娟你来布菜,宝鹊你去铺床,香兰你去……去和小栋子一起喂绿嘴。”安陵容摇头失笑,忽的想起落雪刚来澹泊宁静时的鸡飞狗跳了。 碧桐书院。 甄嬛对崔槿汐说了曹贵人的反常举动后,崔槿汐一时间也有些迷惑了,“小主,这曹贵人特意提醒您,难道是因为华妃之前利用温宜公主争宠从而叫她生了二心?” 甄嬛沉思了一会儿方道:“也只能做此想了,浣碧的异常举动你我都看在眼里,我们绝非是冤了她。” “那曹贵人特意提到安嫔娘娘是……?”崔槿汐打扇的动作随着她的话语逐渐缓慢下来。 “或许是借陵容混淆我们视线。”甄嬛不确定道。 崔槿汐虽有一瞬觉得曹琴默也许真是在报答安嫔替她照看公主之恩,但细想了想,又觉得以曹琴默之心计手段,不可能会做出这般毫无意义的举动。 第65章 廉者常乐无求 甄嬛走后,音袖见她家小主手上拿着一盒香粉,不由问道:“小主,这香粉也是方才莞贵人送的吗?看着似乎颇为名贵。” 曹琴默爱不释手的又轻嗅了下手里的蜜合香,才笑道:“自然名贵。这可是异域贡品,合宫就得这么一盒。”说着,神色又微微暗淡下来,如此名贵的香料,不仅皇后没见过,连华妃也没见过,皇帝独独就赐给了甄嬛,她可真是得意啊。 见她神色转为冷淡,音袖以为她仍是戒备莞贵人之物,便道:“小主,此物也要扔掉吗?” 曹琴默合上盖子,轻抚了抚,才道:“旁的也就罢了,此物我怎舍得?收起来,明日还有大用。” “娘娘是要?” “明日你便知道了,对了,今日先取出一点洒在我寝殿一角,总不好因着我的打算,就叫莞贵人那边出了纰漏。”曹琴默边摘护甲边道。她虽仍是需要在年世兰手底下苟延残喘,但并不妨碍她偷偷放水,叫甄嬛做靶子再引得年世兰跳脚一番。毕竟只有皇帝越发怀疑年世兰心思不似往昔单纯,她的温宜才能在皇帝心中更得几分父爱怜惜。 第二日,安陵容日常垂钓的荷塘边,传来了一阵朗朗背书声:“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安娘娘,怎样?这几句我没背错?\"弘昼一脸骄傲的对安陵容挑眉道。 “嗯,今日一字不错,可见是下足了功夫去背的。”安陵容笑着赞了一句。 “那安娘娘,我的宝刀呢?还没有铸好吗?”弘昼搓了搓手,希冀的看着安陵容。自从那日安陵容被他百般磨缠着答应了帮他找人铸造宝刀后,他便每日都是这般猴急模样了。前几日安陵容一直不得空,又总是恹恹的,他也不敢提,今日好不容易觑着她情绪好些了,就赶紧讨要起来。 “你也说了是宝刀,既是铸造宝刀,哪儿能那么容易就铸好的?”安陵容略有些心虚的拿书挡了挡脸道。也怪她最近思绪飘忽,不知怎的,竟将此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啊,还要等啊?可是我弘昼现在就想耍宝刀了呀?” 弘昼说着,却见她老是拿书躲避自己视线,不由狐疑道:“安娘娘,你不会是……” “哦,对了,今日说好了要去看莞姐姐呢。”安陵容煞有介事的忽然合起了书,然后笑眯眯的朝弘昼道:“弘昼,安娘娘今日事忙,咱们改日再聊。”说着已经招呼宝娟、小栋子收拾东西,准备往回赶了。 弘昼:“……”为何莫名感觉自己好像被敷衍了一般呢? 安陵容直到回到澹泊宁静喝了杯茶水,才心有余悸的对宝娟道:“好险,好险,弘昼那个臭小子可是缠人的紧,若是知道我根本没有记起过他的宝刀来,可不知要将人的耳朵磨出多厚的茧子呢。” “可不是么,若五阿哥知道您是为了落雪才忽略的他,真不知要如何恼您呢。”宝娟笑着接过她手中的茶碗道。 “此事你知我知,可不许再叫第三个人知道了。”安陵容忙交代她道。 “娘娘连我也信不过吗?”宝娟十分受伤的望着她道。 安陵容瞧她一眼,心说就因为太信你,我这不都死过一回了吗? 两人说话间,小贵子忽从偏殿赶了过来,向她回禀道:“娘娘,方才音袖带着奶娘把温宜公主送了过来,说是曹贵人这两日偶感风寒,身子不适,所以想请娘娘帮忙再看顾公主几日。” 安陵容闻言,倒没疑旁的,因为曹琴默对温宜的一片慈母心肠,她是亲眼见过的。若非有不得已之处,她是必不会舍得将女儿送到旁人宫里的。 “公主住处都已安置妥当了吗?” “回娘娘,已安置在偏殿了。另外,”小贵子说着,从桌面匣子里取出一个精致小香盒,献给安陵容道:“娘娘,这是蜜合香,曹贵人说她没有旁的东西回报娘娘,只能以此物借花献佛。” 小贵子方一打开,安陵容便赞了句,“好清幽的香味。” “听说这香料是异域贡品,合宫就此一盒。”小贵子笑道。 说着又轻声补充道,“娘娘,此香我已找人查验过了,无毒且还兼具安神助眠的功效,正好娘娘最近夜里有些睡不安稳,倒不妨用些。” 安陵容习惯性的辨别了一下用料,待确认没有一些对女子有妨碍的麝香等物后,便笑着道:“确实是好物。正好我最近有一桩难事想请莞姐姐帮忙,不如就拿此物去讨个人情。” 小贵子见她自有决断,便默叹口气,去照顾公主了。 碧桐书院,安陵容到的不巧,来时恰逢甄嬛去勤政殿伴驾了。 只得在殿中略等了等。 勤政殿,甄嬛方带着流朱离去,苏培盛便来报说:“皇上,安嫔娘娘方才带人去了莞贵人宫里,午膳可要摆驾碧桐书院?” “安嫔这两日身子可好些了?前儿个朕在御湖边偷瞧着,还是瘦弱。” “小栋子说,有香兰姑娘这两日在澹泊宁静闹着,安嫔娘娘的食欲倒似比前两日好些了。” “那便好。那她找莞贵人是……?” “好像是为着五阿哥想要一把宝刀,安嫔娘娘原是答应送他了,后又因着落雪姑娘离宫给忘了,今儿个五阿哥老话重提,安嫔娘娘这才慌了。恰巧回去又新得了一盒曹贵人转送的蜜合香,这东西珍贵,安嫔娘娘思前想后,便想到拿此物去找莞贵人讨个宫外的人情用用。” “她倒是会算账。香是曹贵人送的,人情是莞贵人出的,到最后完事了,弘昼还得拐回来感激她,当真一本万利。”皇帝忍俊不禁道。 “安嫔娘娘久居宫闱,安比槐安大人又已致仕。只怕安嫔娘娘也是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个折中办法。”皇帝正为爱情盲了目,苏培盛也只能捡好听话往皇帝心坎儿里说。 皇帝听他说到安比槐,也不免心下慨叹。 他也是在蒋文庆押送粮草不利一案结案后,才知那时在任的松阳县丞并非是安嫔之父安比槐,而是她父亲的一个同乡名叫安比魁的。 而她的父亲安比槐,早就为避忌安嫔后妃的身份,自请致仕回乡做起了普通乡绅。听说最近还借钱办起了一座简易族学,准备为一方乡民谋福祉。凡此种种,也当真称得上一句“廉者常乐无求”了。 第66章 温柔乡 甄嬛回来时,只见安陵容正坐在殿中执着从前那本旧棋谱等她。微白的光线缱绻温柔的笼罩在她身侧,叫她整个人美好安静的仿似一幅山水画卷。 如此从容,如此淡泊。 叫她最近逐渐变得急迫焦躁的心也好似骤然找到了锚点一般,归于宁定。 忍不住就叫流朱放缓脚步,然后对着宝娟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安陵容最近觉得自己围棋水准有些下降,具体呈现为她最近摆棋图时,不仅误拆了好几个黑白棋虎口,而且总是盲了目似的老在禁入点落子。一想到,再这么着下去,自己极有可能会输棋给弘昼,她就犹如火烧屁股一般,着急上火到不行。 且在弘昼面前,她总觉得翻棋谱有些落面子,这才在私底下开启了猛背书恶补习的用功生活。 “气尽禁入,自杀禁入,单眼必死,两眼可活……”安陵容正温习基础棋艺温习的入神,忽的几根纤巧玉指飞快捏上她手中棋谱,猛然给抽走了。 不自觉抬眸时,甄嬛一张生动无比的笑靥已是近在眼前。 “姐姐,你回来了?”安陵容眸中闪过一抹惊喜。 然不待她继续开口,却见甄嬛对她笑着摇头,然后好整以暇的后退一步,恭谨行礼道:“叫安嫔娘娘一直枯坐着等我一个小小贵人,全都是嫔妾的不是,还请娘娘责罚。” 她执礼甚恭,语气却十足的促狭,倒叫安陵容窘迫到脸上发起烧来,“姐姐怎的捉弄人?!”她声音细若蚊呐道。 说着扭头不悦道,“就是知道姐姐定要作弄我,才不愿来瞧你的。你再如此,我、我以后真不来了。” 甄嬛见她恼了,方笑着落座道:“妹妹哪里话?我这不是想着礼不可废吗?” “姐姐!”安陵容娇嗔了一句,她两世为人,怕也只有甄嬛能叫她发出连自己都觉得甚是不知所谓的声调出来。 甄嬛端起一杯茶水,轻抿一口,才道:“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又有什么难办的事来求我了?” 安陵容一听这话,立马也不羞也不困了,甜蜜又乖巧的拉住她袖子道:“还是姐姐了解陵容,今日来是想求姐姐替我找甄伯父铸造一把宝刀。” “什么宝刀?你不是闲得无聊,还想在宫里练习武艺?”甄嬛一整个大无语道。虽则她早知陵容痴的紧,一时看了什么新奇古籍,那必是要尝试一番的,可如何也想不到她竟还想耍起大刀来了。 “姐姐,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是替自己求的,是替……”安陵容只得无奈的讲起了她如何在湖边遇到了五阿哥弘昼,以及如何被他烦着讲故事和求刀的事,“姐姐,我话早已经给出去了,这不是没办法了,才求到姐姐面前的吗?” 左右不过是个小小的生辰礼,还是以安陵容的名义给五阿哥的,甄府倒也称不上故意攀结皇子,甄嬛便假做斟酌着故意为难她道:“此事虽也不难,可是你要拿什么来讨我这个人情呐?” 安陵容一听她这话,便知此事已是十成十有把握了,忙叫宝娟从袖子里将那盒用帕子包好的蜜合香拿了出来。 “姐姐,你看这是什么?”她正兴冲冲地想要去打开盖子,却被甄嬛一把眼疾手快的给按住了。“这是蜜合香,你怎得了?”甄嬛蹙眉道。 “姐姐怎么知道,这可是异域贡品,合宫就这一小盒呢。我特拿来献给姐姐。”说着忽见甄嬛神色不对,又想到曹琴默久居华妃之下,吃穿用度一直都恪守本分,本不该拥有这么贵重的东西,便迟疑道:“这东西,莫非是曹贵人从姐姐这儿得的?” “自然。”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摒退了流朱和宝娟。 事情走到这一步,甄嬛才发觉曹琴默与陵容之间的牵扯已然越发深了。只得将自己试探浣碧之事告知于她,免得叫她骤然被曹琴默推出来搅乱自己筹谋。 若是搁在以前,甄嬛隐瞒她此等秘事,安陵容自是要患得患失一番的,可自从她有孕后,甄嬛便与她坦白了沈眉庄假孕之局的腹背受敌,为了她的孩子能平安降生作为她们三人万不得已时的最终保障,甄嬛与沈眉庄早已约定好,叫安陵容尽早从后宫重重纷争中抽身。 若她们能扳倒华妃,那便一荣俱荣;若不幸被华妃进一步戕害,那陵容便是她们的东山再起之机。 甄嬛与她这些日子见面寥寥无几,亦是旨在给后宫众人营造一种安陵容已渐渐被她弃之不用的假象。 “姐姐当真不需要我配合?”安陵容蹙眉道。她自然早知浣碧背叛了甄嬛,但从前世浣碧并没有被处置且对甄嬛更加忠心耿耿来看,甄嬛前世应当是将此事很完美的划上了句号,完美到她甚至无须画蛇添足的去插手。 “陵容,只要‘他’好,年府便是再强盛,我们都不算毫无抗衡之力。”甄嬛轻轻起身抚上她腹部道。安陵容亦是笑笑,将手覆在她手上,道:“姐姐,陵容无用,不得圣宠,若真能得天命眷顾,孕得一子,也算为姐姐们略尽绵力了。” “陵容,你不必妄自菲薄,有你安安静静的守在后宫一隅,我与眉姐姐这颗心才算有所寄、有所安、亦有所托。”见甄嬛一双水眸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安陵容忽的垂眸,她便知道,自己永远躲不过甄嬛、不,甄姐姐的感情麻痹。 谁叫自己前世欠她孽债甚多呢。她微微感叹一句后,又想,连九五至尊的皇帝都“神魂颠倒”的沉醉于她的温柔乡,自己时不时的被麻痹一两次,也算不得丢人了。 松阳县。 一处大宅子里的正堂,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安比槐正沉浸在第十房小妾海棠的温柔乡中。忽的一个中年男子进来禀报道:“老爷,这是最近一个月县里所有铺子的收入,请老爷过目。” 安比槐咽下海棠喂到嘴里的一颗葡萄,才抽空看他一眼道:“看什么看,都说了这种小事别来烦我了。再说了你是荷香的亲兄弟,我信不过你,还能信不过她吗?哈哈。来,小东西,给老爷香一口。”说着捏住海棠的下巴,凑上去亲了一口。 “老爷~”海棠娇媚的一笑,然后顺从的扑进他怀里道:“自从香姨娘管了家,咱们府上的日子越发好了,而且您也有空多疼疼奴家了~~,真好。” “对对,荷香真是我的贤内助。”安比槐见貌美如花的小妾主动贴过来,忙连声附和道,再也顾不上去看堂中的李管家一眼。 李荷叶见状,微微一笑,垂头退下了。 第67章 晋位 两人许久未见,笑闹一会儿,已是午膳时分。 甄嬛叫人传了膳,正要与安陵容一起用。不想却被苏培盛的一声通传给吓了一跳:“皇上驾到。” 两人忙起身迎接圣驾,皇帝一进门便拉起甄嬛道:“免礼。” 安陵容见皇帝来了,便熟练的起身装稻草人。 皇帝假装不经意间一扭头才发现她似的,笑道:“安嫔啊?怎的今日终于有心情来看看你的莞姐姐了?” “臣妾、臣妾”安陵容正想找个理由从他与甄嬛的二人世界中告退,哪知皇帝直接截口道:“既然来了,那就坐下一起用膳,原是朕打搅了你们姐妹叙旧。” “是啊,陵容,一起坐下用些。”甄嬛也劝道。 “皇上与姐姐好意,原不应辞,不过臣妾宫里新得了敬嫔姐姐一只金龟,臣妾答应了敬嫔姐姐要亲自照应它的,这会儿若再不回去,金龟该饿肚子了。”安陵容笑道。 皇帝见她不肯与甄嬛分宠,便只得无奈的放她去了。 离了碧桐书院老远,宝娟才不忿道:“娘娘,莞贵人对您未免也太不恭敬了些,皇上面前还敢称您闺名,当真不知尊卑的紧。” 安陵容闭了闭眼,忽的阴冷道:“你口中的尊卑,是叫她当着皇上的面对我俯首帖耳的行礼参拜,还是叫她在私底下一口一个安嫔娘娘的对我尊呼?” “娘娘,奴婢只是……只是……”宝娟许久不见她沉眸,一时间忽的有些回忆起了从前自己第一次在她面前挑拨离间时的场景了。 见宝娟去了几分浮躁,安陵容方叹口气,隐去眸中异色道:“我知你在替我打抱不平,但是你难道没有看出,莞姐姐只是不想让我觉得生分了,才故意唤我名字的?她何等礼仪周全的一个人,会不懂上下尊卑有别?若她真是此等马虎疏漏、轻狂骄纵之人,华妃能几次三番在她面前铩羽而归?” 安陵容未曾讲出口的是,且甄嬛肯将沈眉庄假意小产之局也一一与她坦白剖析,足以证明在三人的姐妹关系之中,她和沈眉庄已在渐渐的做出妥协与退让。既如此,那她又如何不能迁就甄嬛与沈眉庄一二呢?况她们如今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望着远处的葱翠绿意,安陵容忽又无趣的笑了笑,这世间有的人要恩宠,有的人要家族荣耀,还有的人什么都想要,却不知一切皆为虚妄,纵然你千秋霸业,纵然你官运亨通,得到必要失去,生来也要死去……倒不如,活在当下,看尽想看之书,做尽想做之事。 想着安陵容突然紧迫起来,“宝娟,我那首宋词还没默呢!咱们赶紧回去,再晚我该忘记了。” 温宜在澹泊宁静住了六七日,就被身子痊愈的曹琴默又接了回去。 这日,曹琴默正在殿中逗着温宜玩,皇帝忽的就带人上门了。 待坐定后,抱着温宜颠了颠,才笑道:“温宜好似又壮了点。” 曹琴默闻言,忙笑赞一句道:“臣妾不敢居功,前几日臣妾身子不适,把温宜托付给了安嫔娘娘照看,不想昨日接回来一看,安嫔娘娘竟把温宜抚育的比在臣妾宫里时还要珠圆玉润、活泼可爱,可见娘娘对公主尽心。” “安嫔性子和婉,对小孩子是要比旁人更有耐心点。”皇帝随口道。 “何止啊,皇上,安嫔娘娘实在是臣妾所见过的娘娘里,最最娴雅和善的娘娘了,非是臣妾妄言,娘娘的气度与雅量,便只一眼,也叫人毕生难忘。”曹琴默边逗温宜边道。 “你倒似对安嫔十分推崇?”皇帝幽然道。 曹琴默叹了口气,方道:“不瞒皇上,臣妾位卑言轻,常叫公主跟着嫔妾不得安稳,上次华妃娘娘帮臣妾抚育公主,实可算臣妾毕生煎熬之事了,若非安嫔娘娘不顾自身荣辱安危,替臣妾去……去清凉殿照看公主,臣妾当真不知该如何日日以泪洗面了。”说着又拿帕子轻拭了拭眼角。 “好了,朕知你一片慈母心肠,如今不是仍叫你重新抚育公主了么?” “臣妾多谢皇上怜惜公主。” “你宫里有股清香,是……蜜合香的味道?”皇帝忽的转换话题道。 “皇上好灵的嗅觉。正是蜜合香的清幽香气。” “朕记得这蜜合香只有一盒,朕赐了莞贵人,你这儿怎么会有?” “是莞贵人来看望公主时赠与臣妾的,说是想要臣妾替她与华妃娘娘说和一二。”曹琴默笑道,“不过臣妾不舍得用,又想起安嫔娘娘近日害喜睡不好觉,便叫太医查验后送去了,听太医说,这香对有孕之人无害,且能安神助眠,若能帮上娘娘几分也算此香物尽其用了。” “你知恩图报,且养育公主有功,朕与皇后本就有意晋你为嫔位,正好温宜也过了周岁,那便择日不如撞日,苏培盛,传朕旨意,着晋曹贵人为嫔,赐封号为襄。” “嗻。” “臣妾多谢皇上,以后必定竭尽全力教养公主以报圣恩。”曹琴默顿时狂喜着跪地谢恩道。 “襄者,助也。你既感念安嫔恩惠,那朕希望你以后也能时刻不忘本的默默襄助于她。” “娘娘于臣妾有恩,臣妾自当为娘娘尽心。”曹琴默忙道。 她提到蜜合香,提到安嫔对她的恩惠,本就意在揣度圣心,不成想,竟叫她赌对了,一举晋升至嫔位!又想到安嫔腹中子还不知是男是女,若万一是个阿哥,依着皇帝对安嫔的紧张与在意程度,那她将来水涨船高,为妃,乃至为贵妃……也绝非是她异想天开之举。 华妃得知曹琴默晋升为嫔的消息,虽心里略略有些膈应,但想到甄嬛如今还是贵人位,眼看着她的人晋位,应该会比自己更加难过,便顿时又开心起来。 皇后居所。 剪秋禀告了皇帝旨意后,皇后并不吃惊,只是淡淡道:“皇上喜爱温宜,襄嫔晋位是迟早的事,只是最近华妃跳脚的厉害,连温宜也受了连累,皇上心中本应还迁怒着她这个生母的,如何今日忽又想起给她晋位了?” “听小夏子说,好像是皇上看到温宜公主最近又被养回了以往的玉雪可爱,一时开心,这才晋了她的位。”剪秋道。 “可本宫怎么听说,前几日她生了病,把温宜托付给安嫔照看了?若如此算,这份功劳可轮不到襄嫔呐。”皇后微微停顿道。 “所以奴婢说襄嫔瞎猫撞到死耗子呢。不过说来,皇上好似真的对安嫔无感,听说前几日摆驾到碧桐书院用午膳时还凑巧碰到了她,莞贵人当时还想留她一起用午膳来着,哪知转头就被皇上一点不留情面的给赶走了!如今尽心抚育了公主好些时日,却又被襄嫔轻而易举的截了恩赏,真是不中用。”剪秋掩唇笑道。 她便是不中用,本宫才留着她做这吉祥物,不然如何还容着她有孕还能荣登嫔位。皇后心中默默道,左右家世低微,再如何高位也蹦不出她手掌心。 “她也是可怜,自来晋升嫔位,皇上为了以示尊重,都会赐予封号,哪知却独独忘了她的,哎,天可怜见的,至今还冠着姓叫呢。”皇后悠悠叹了口气道。 “娘娘心善,但有些人没福分就是没福分。她本出身微贱,如今父亲还是个白身,殊不知皇上能叫她晋升至嫔位,已是看在她怀着龙胎的份上,对她广施恩泽了。” “也是。” 第68章 嘈杂 晨起,安陵容喂只乌龟的功夫,宝鹊便又听了新的小道消息来讲于她听。 “娘娘,听说昨晚,华妃娘娘疑心有人去闲月阁探视眉庄小主,便带人去搜宫,结果一无所获,又被皇上训斥了!”宝鹊绘声绘色的讲着。 安陵容闻言却默默一笑,心道,想必昨夜在华妃无功而返之后,甄嬛已经依计与沈眉庄偷偷会了面。 “娘娘怎么不接着问我了?”宝鹊鼓了鼓脸颊道,往常娘娘再没兴致听也会捧个场问她个为什么,或者因着什么的,今日却好没意思,只笑了笑就继续喂大王八了。 大王八有什么好喂的?每日就只会趴在那里动也不动的,还不如小绿嘴好玩呢,偶尔还会学舌一两句,身子圆滚滚的,摸着手感也软乎乎的。 只是至今仍不知道它到底是跟着谁学会的骂人…… “啊?宝鹊,你方才说什么?”安陵容在香兰骤然的铿锵琴音中,微微提高了些嗓门问宝鹊道。着实是香兰方才的琴音太嘈杂,叫她根本没有听清宝鹊又说了些什么。 “娘娘!我说!您!怎么!不接着!问我啦!”宝鹊将手作喇叭状,朝安陵容道。 “哦,皇上!说了!什么?!”院子里香兰的琴曲《酒狂》正到高潮,安陵容也不得不再次提高音量问宝鹊道。 皇上说了什么? 宝鹊被嘈杂的琴音吵的脑子有些混乱,不自觉就将小圆子给她偷偷学舌的那几句话梳理了一遍,她还记得小圆子当时说书一般,在僻静处扎着架子道:“当时圣上面色一沉,直接对华妃娘娘道:‘我知道,后宫一向是流言纷争不断,你协理六宫多年,应该懂得是非轻重,我以为你闭门思过之后已经改过,不想却是越发急躁,本来想复你协理六宫之权,今日看来竟是大可不必了,你好好回自己宫里去,别再生出那么多事来,也不许再去见温宜公主,免得教坏了公主。’”小圆子啰啰嗦嗦半天,惧于皇家威势,还半编半改了好多不敢直说的字眼,但仍是叫宝鹊感受到了当时气氛的焦灼。 从小圆子那一堆套词中挑挑拣拣,宝鹊正准备回她们娘娘话时,忽的屋檐下的小绿嘴却似再也忍受不了院子里的嘈杂琴音似的,跳脚道: “玛德!吵死了!一天天的弹个没完,以为咱们这儿是勾栏院吗?!” “玛德!吵死了!一天天的弹个没完,以为咱们这儿是勾栏院吗?!” “玛德!吵死了!一天天的弹个没完,以为咱们这儿是勾栏院吗?!” 小绿嘴声音尖细,恰逢香兰一曲方歇,顿时它的学舌声便此起彼伏的响彻在院子里。 安陵容一怔,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听到小绿嘴骂脏话,从前宝鹊倒是好几次哭着来告状说绿嘴骂她,当时她还有几分不信,毕竟好端端的,哪个正经人会教鹦鹉学骂人啊? 如今…… “玛德!吵死了!一天天的弹个没完,以为咱们这儿是勾栏院吗?” “娘娘~,娘娘~,你听到了~~,我没骗人,它是真的在骂人!还说我们这儿是勾栏院呢!”宝鹊指着房檐下的小绿嘴,不依不饶的拉着安陵容袖子道。 安陵容被“勾栏院”这三个字震的脑门疼,不由道:“宝鹊,求求你了,莫再重复那三个字了!我还没聋呢。”只是她声音方起,香兰又从琴桌旁起身,换到了一旁搁琵琶的椅子上,紧接着院子一隅,迅速响起来一曲叫人心慌意乱的《十面埋伏》琵琶曲。 “啊?娘娘?您说什么?”宝鹊又开始拿手做喇叭状了。 安陵容叹口气,略带心塞的闭上嘴,默默喂起王八、呃不,金龟来。 托香兰的福,她觉得自己如今的定力好像越来越强了。 前儿个替弘昼筛书,看了篇苏洵苏大家的《心术》,里面讲:“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她现在虽不敢说到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境界,但岂非已足够‘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了,安陵容在心中摇头失笑道。 晚间,碧桐书院,甄嬛昨日与浣碧剖析了一番利弊对错,终叫她回心转意,知道了之前与曹琴默接触之事是何等的凶险和与虎谋皮。 此番种种,她最失望痛心的莫过于浣碧对她的背叛。眼见曹琴默封嫔,华妃一方已更加势大了,浣碧却还目光短浅,为人刀剑来反刺于她……甄嬛怔怔的望着面前的梳妆镜,只觉自从来了圆明园之后,每一日都仿似在刀尖上跳舞一般。 好在还有嫣然,还有陵容,眉姐姐的贵人位份也还在,皇上也信她多过华妃。然而即便她已有如此多的助力,在年府的盛势下,她仍是觉得筹码不够,忧心忡忡。 “这边天凉的早,蚊子也见少了。过两日回宫便是中秋了。小主,”崔槿汐刚用香熏完床铺,正欲回身叫甄嬛安歇,却见她正对着镜子怔然出神,不免担忧道:“小主,有心事啊。” 甄嬛闻言微微侧首,道:“我昨夜瞧着,皇上倒是很敬重敬嫔。”她这话虽说的没头没尾,但崔槿汐却转瞬理解她是想要多了解一番敬嫔娘娘。 于是便缓了缓手上熏香除蚊的动作,道:“敬嫔娘娘呢,为人贤良又从来不闹事争宠,自然会受人尊重一些。”说着顿了下,又道:“但皇上待敬嫔也算不上宠,至多也就是礼遇。” 甄嬛想到敬嫔不知她计划,却与她配合的天衣无缝的样子,不由轻道:“在这后宫之中,许多人是隐藏了锋芒的。若真一无是处,又如何能在华妃之下隐居这么多年?” 崔槿汐叹口气,方道:“此番的事,奴婢疑虑的倒是襄嫔。小主您想,纵然华妃是个急进之人,可是襄嫔却是相当谨慎的,就算是小主故意放了浣碧去密报,那襄嫔怎么就让华妃来得那么快呢?难道是她没有好好的为华妃留个神?还是她完全相信了浣碧的话?” “难道是曹琴默故意纵了华妃而来?” 见崔槿汐微微点头,甄嬛又逐渐抽丝剥茧道:“如果上次温宜公主的事情,不是曹琴默所为,那就是华妃主谋,曹琴默就这么一个爱女,她们之间就此生了间隙,也未可知啊。” “所以,如此看来,上次小主去赠蜜合香时,她提醒小主小心浣碧的话,倒是存了几分真心的。” “她当时说是为着陵容才提醒我的,如今想来,陵容当初发的善心,也许真的与她结了个善缘也说不定。”甄嬛轻叹道。 入宫了这么久,大家都在筹谋盛宠,连她和眉庄亦不能免俗,唯独陵容,却一如初入宫闱时那般,安安静静的躲在宫中一隅,不争不抢,淡泊宁静。她想着想着,忽的笑了,陵容的居所不正是澹泊宁静吗?难说这一切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小主,襄嫔既能舍得将那盒珍贵的蜜合香毫无算计的转送给安嫔娘娘,想来我们的猜测也必是与真相相差无几的。只是从她将香转送完安嫔娘娘后,仍能叫小主的计划不出纰漏,还配合着我们演出这场计中计来看,此人的心思城府之深,必然远胜寻常之人!”崔槿汐怕她因着安陵容而对曹琴默疏忽大意,忙提醒她道。 “我明白。” 第69章 回宫 盛夏已过,天气转凉,离圣銮回宫的日子也越发近了。 安陵容垂钓的荷塘边。弘昼不似往日般围着安陵容打转,只是一颗接一颗的、闷闷往前方池塘中投掷着石子。 直到脚边的一堆石子都被投掷干净了,他才回头对安陵容道了句:“安娘娘,回宫那日,你就别来了。” “怎的?怕我走时还抽查你《孙子兵法》?”安陵容翻过一页诗词道。 “我弘昼是那般言而无信之人吗!安娘娘,你也忒小瞧我了,说了将《孙子兵法》倒背如流,就是倒背如流!不信等你下次来园子时,放马来问就是!” “好。”安陵容见他重又振奋起精神来,就笑道:“你的宝刀,待你生辰那日,我会派人给你送来的。你想好在刀上铭刻什么名字了吗?” “我想好了,安娘娘,就刻‘挽倾’。” “挽倾?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么?”安陵容脱口道。 弘昼尴尬的挠挠头,“安娘娘,我弘昼哪儿想得了那么远啊,此挽倾可非彼挽倾也。” “那是什么?” “挽福晋兮长发,倾千金兮酒家。”弘昼略有些尴尬的踩了踩荷塘边的土地。 安陵容闻言一怔,忽的笑道,“你小小年纪,就已经想着要迎娶福晋了吗?” “安娘娘不会觉得我弘昼胸无大志?” 见他问的忐忑,安陵容便故作不解道:“成家立业,此为古理。又怎的会与什么胸无大志扯上关系了?且你一向洒脱,如今何以竟开始在乎旁人想法了?” “弘昼虽顽劣,可娘娘您以宝刀名剑为引,辅以家国天下的忠贞情怀,接连数十日孜孜不倦的教导弘昼,弘昼如何还能不明白娘娘对弘昼抱有着莫大的希冀和期望?”弘昼一面说着,一面从脚底土壤中抠出了一颗鹅卵石,然后颇有技巧地在水面上打了个水漂。 鹅卵石在水面上接连跳跃,像在平静的湖面上画出了一条波浪线,俏皮又优雅。 安陵容听他叫的生分,便合上手中诗词,定定望着他道:“可是弘昼,纵然我对你有所期许,和有些微不足道的教导之恩,你便要为我而活吗?” 若世间之人,之事,总被旁人的思绪和看法左右与捆绑,那她这一生又该何等的悲哀和扭曲啊?安陵容想着微微苦笑,从前她便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一生都被皇后娘娘玩弄于股掌之间。便是最终成了妃位,也不能真正的发自内心开怀一笑。 …… 送走了重新恢复笑容的弘昼,安陵容就着暖阳微微小憩了一会儿。 她也不知为何,此生纵然不再参与妃嫔间的争宠斗争,内心却也偶尔荒芜疲累的紧。尤其是知道自己又要回到紫禁城那个牢笼,莫名就叫她丧失了些精气神。 小贵子见安陵容陷入小眠,便挥手摒退了一旁的小栋子和香兰,静静守在支起的鱼竿前。 皇后宫殿里。 帝后正坐在一起梳理宫务,忽的一个小太监闯进来道:“皇上,太后娘娘身子不好,已经昏迷一日了。奴才奉竹息姑姑的命,请皇上带各位娘娘回去侍疾。” 皇帝与皇后也顾不上缓缓收拾行李了,只得忙慌慌的就派人去通知各宫妃嫔,先一起回宫再说。 皇后正有条不紊下命令时,忽然想起了澹泊宁静的安陵容,虽然她已渐渐退出了众人视线,皇帝对她似乎也殊无情谊,但她肚子里总归是揣着一个不安定因素,难说皇帝不会因她生下龙裔后,忽又对她高看几分。 眸光微闪间,便起了几分试探之意,对皇帝道:“皇上,听说安嫔午后常到僻静无人处读书,臣妾现在派人到澹泊宁静去,怕是也找不到人,这该如何是好呢?要等小太监在园子里找到她,再一起回宫么?原本等她一时半刻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可皇额娘那里……只怕是耽误不得啊……” 皇帝眸底迅速闪过一抹幽暗,很快隐去,不耐道:“通知她做什么?她原就身子弱,还一直害喜严重,带回去还要分太医给她看病,不是添乱么?左右园子这么大,叫她自住着就是。待将来生下皇子公主,若孩子康健,再叫人接回去不迟。”说着带人回勤政殿整理重要奏折去了。 望着皇帝毫不纠结就离去的背影,剪秋笑着拿帕子遮了遮唇角道:“娘娘,看来皇上心里当真是不将安嫔当回事呢?着急时,竟连莞贵人的面子也不顶用了呢。” “那也只能怪她自己不知钻营、只会一味依附旁人,自己没本事,可不就连累的自己肚子里孩子也不受重视了吗?”皇后幸灾乐祸道。 日影西斜、又西斜时,安陵容才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正要叫小贵子收拾了鱼竿,打道回府。宝娟却从远处慌慌张张的奔过来,道:“娘娘,”她欲言又止,一再平复语调,才又接着道:“娘娘,圣驾……圣驾……今日午后忽然回宫了。” “怎会忽然回宫?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安陵容不慌不忙的问道。 “听闻是太后娘娘偶感风寒,皇上忧心太后娘娘凤体,便带着皇后娘娘和……和各宫娘娘回宫了。” 安陵容尚未接口,小贵子忽道:“只有我们澹泊宁静的人被留在园子里了吗?” “是。想必当时事发匆忙,我们澹泊宁静又偏僻,皇后娘娘忘记派人来通传一声也是……也是有的。”宝娟怕安陵容伤怀,越说声音越低。 “就剩我们在园子里?”安陵容微微吃惊。待转过神来,脸上不由就要掀起一抹微笑,园子里皇帝和各宫妃嫔全走了,岂非就是她的天下了? 世上竟还能有此种好事? 安陵容费了好大劲才没叫自己表情过分喜悦和违和。 宝娟满脸担忧,生怕安陵容郁结于心。 小贵子却垂着眸子,不置可否。他脑筋转的快,更知几分皇帝对安陵容的真正心思,皇帝既然做出此种决定,那定是出于庇佑,绝非旁人眼中的轻视和不在意。 只是……落雪在宫外的一应事宜全都由余莺儿一手操办,这次不能回宫,也不知余莺儿行事是否稳妥。 毕竟,接下来之事,成则众人鸡犬升天,败则大家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第70章 同床异梦 帝后回宫侍疾,许是皇帝真的金龙护体,太后没过几日就在太医的医治下逐渐康复了起来。 其他妃嫔为了讨得太后欢心,也是各种献礼献药、花样百出。 这日,皇帝宿在中宫。 因着皇后沐浴,便执了一本苏轼的词选来看。 “皇上,皇后娘娘还在沐浴更衣呢,您若是乏了,就先睡下。”苏培盛为着皇帝身子,忍不住轻声劝道。 “唉,”皇帝叹口气,拍了下膝盖,起了话头道:“朕在看苏轼的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绝妙好词,字字锥心哪。” 苏培盛不欲在皇后地界对这种敏感话题多做展开,便假做尴尬的赔笑道:“皇上,奴才不懂这个。” 皇帝沉下脸来,“你不懂,皇后也未必懂。” 说着忽又意味难明地道:“听说‘她’最近也在读苏轼的词,若是读懂了,倒是能与朕说上一说了。” 苏培盛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悄声上前道:“皇上,奴才已派人交代好了小贵子与小栋子,必不会叫娘娘在园子里生出半分无趣。” “园子里的新侍卫找夏刈安排妥了吗?” “回皇上,已悄悄换过一轮了。” 皇帝这才安下心来。 容儿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这心里总是不安,可若带回宫里……年羹尧马上就要入京觐见,华妃势必再起,而以华妃的性子,之前曾在嬛嬛手里吃过苦头,定是不肯与她善罢甘休,可若二人当真争斗起来,便难免要连累误伤到容儿。 为今之计,也只得先将人安排在园子里了。只待容儿平安诞下麟子,他便可正大光明的将人安全迎回了。 想着宫中局势,便又对苏培盛吩咐了句:“有样东西,你替朕送到碎玉轩。” “嗻。” 碎玉轩,甄嬛拆了发髻,手执一本书籍,正在默读,只是略有些心不在焉。 陵容被皇帝骤然留在园子里,此事也叫她措手不及。本是担心陵容会伤情君恩寡淡,后转念一想,又觉此事对陵容来说,或许是福非祸。女子生产期间,本就意外种种,若她回宫,众目睽睽,人心鬼蜮,实在叫人防不胜防。如今她阴差阳错被皇上留在了宫外,那宫中之人手伸再长,只要陵容足够小心,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怕也是鞭长莫及的。 正思索间。 崔槿汐走进来道:“小主,苏公公来了。” 说话间,苏培盛进来一礼道:“小主,叨扰小主安睡,是奴才的不是。” 甄嬛微微一笑道:“公公这么晚过来,有事吗?” “皇上有一物要奴才务必转交给小主。”说着将手中的锦盒递给了崔槿汐,“希望小主良夜好梦。” 甄嬛一脸惊奇的从崔槿汐手中接过锦盒,只见盒子上封着一张纸条,写着“莞莞亲启。”揭开纸条,打开盒子,又有一张白纸上写了句诗词,“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 “是皇上亲笔所书?”甄嬛惊喜道。 “是。” 得到了苏培盛的准确答案,甄嬛嫣然一笑道:“请公公代我谢过皇上。”说着从盒子里取出那枚同心结,嘴角噙着熨帖的笑容,举到眼前细细观摩着。 延禧宫。 夏冬春没有等到安陵容回宫,略略失望的望着窗外道:“她倒是在园子里躲的清静。” 花晴剪了盏烛心,道:“小主还说不喜欢安嫔娘娘,这每日巴巴的等着安嫔娘娘回宫,可不要等的望眼欲穿了吗?” 夏冬春将耳垂上的一对翡翠耳环摘下,才道:“哼!不过是觉得她一个人被抛弃在园子里可怜罢了,偏被你说的好似本小主多待见她一般。” 花雪帮她拆下一根珠钗,才俏皮道:“小主,您既不喜欢安嫔娘娘,那待会儿还要见永和宫的莺儿姑娘吗,若您不想见,奴婢现在就将她轰出去?” “多事!本小主说不见了吗?”夏冬春将耳环拍在桌案上道。 花雪朝着一旁的花晴眨了眨眼,两人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 暖阁内,夏冬春散着一头乌黑秀发,端了杯茶水道:“说,来找本小主做甚?是你家娘娘又有信送来吗?” 余莺儿对着夏冬春规矩一礼后,方疑惑道:“柔常在,我家娘娘这个月的书信,奴婢不是早就给您送过来了吗?” 夏冬春闻言,翻了个白眼道:“你既不是来送信,那是来做甚?” 余莺儿也不恼,甜甜一笑,才将话说的云里雾里道:“常在,落雪托您的福,已经找到了她在宫外的家人。奴婢这是来找您报喜来了呀。” 夏冬春喝茶的动作霎时一顿,唇边掀起一抹难以自遏的笑,方幽幽道:“这么快?” “哎呀,常在,小贵子办事,您还不放心吗?落雪有他指点,自然知道该如何打蛇七寸。”余莺儿眉飞色舞道。 “此事你与小贵子确实办的利索,只是此刻本小主更想知道……若此事败露,你家娘娘究竟会如何处置你们这两个‘吃里扒外’的奴才?”夏冬春意味深长的望着余莺儿道。 余莺儿唇角不自然的抖动了一下,方斩钉截铁道:“只要常在不说,我家娘娘又怎会知道我们瞒着她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况士为知己者死,奴婢和小贵子都愿为我们娘娘百死不悔!” 夏冬春见余莺儿说的决绝,不由也生了几分动容,道:“她有你们两个,是她的福气。世间之事,原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余莺儿不欲在她面前过多赘述自己与小贵子忠心与否,旁人如何能懂她们娘娘的高洁与和婉之处,便转移话题道:“常在如今出口成章,引经据典,若娘娘知道了,该感叹自己的经传没白送了。” “哼!跟你家主子一般的油嘴滑舌,无事便滚。” 皇后宫殿。 皇后更完衣进入内室时,皇帝已然熟睡了。皇后走过去,坐在床边有些心疼道:“哎,皇上操劳国事,也是乏的很了。”说着为皇帝掖了掖被角,方掖好,立刻疑惑道:“怎么不见苏培盛啊?” 剪秋闻垂询,忙凑近皇后耳边悄声道:“奴婢瞧苏公公拿了盒东西,去碎玉轩了。” 皇后脸色立刻沉下来,不悦道:“是什么东西?” “是枚同心结。” 见皇后沉默,剪秋忙劝道:“娘娘别生气。” “本宫有什么好生气的,”说着忽又道:“皇上自回宫以后,没去过华妃那里?” 因着甄嬛位份尚低,她如今引为大患的仍是华妃这个既有家世,又有皇帝宠爱的女人。 “日常倒是常常见着,只是没叫华妃侍寝。” 皇后听了华妃最近没有侍寝,稍稍安心,便挥手叫剪秋退下了。 她缓缓上榻,轻柔的躺进皇帝怀里,然后方才珍而重之的拥住了自己这位咫尺天涯的夫君。 第71章 宁静 澹泊宁静,安陵容一人独居圆明园,少了帝后两座礼教大山的镇日压顶,终于发自内心的通心舒泰起来。 难得的没有早起,一觉竟睡到了日上三竿。 宝娟见她睡的沉,想着左右也不用出门请安,便忍着没去吵醒她。 待至午时,才终是为着她肚子里的小阿哥着想,轻轻将人唤起用膳。 澹泊宁静的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都认为他们娘娘肚子里怀着的是位小阿哥,时日久了,连带着常来串门子的弘昼、弘历也都被迫接受了此种设想和预定。 安陵容没有伴驾回宫,整个圆明园里最开心的莫过于弘昼了。有人每日关心他、陪他玩不说,还顺带给他讲故事,小小年纪还不用受那离别之苦,可谓是亲身佐证了那句傻人有傻福的俗话。 因着今日休沐,他早早便拉了他四哥一起来澹泊宁静蹭吃蹭喝。 即便来了后遇着安娘娘赖床不起,也不扫兴,直接一个翻身,就滚进安陵容惯常爱用的躺椅上,对宝鹊、香兰“颐指气使”起来。 宝鹊、香兰被安陵容娇养了好些时日,哪受得了被人如此趾高气扬的使唤,正要不忿时,却又被他一口一个好姐姐给重又哄得喜笑颜开起来。 宝鹊为了招待两位阿哥,兴冲冲的又做了许多糕点。 弘昼吃了几盘后,心道,这甜物好食倒是好食,可吃多了也当真腻到不行。 想着眼珠子一转,忽对宝鹊道:“宝鹊姐姐,我弘昼大胆猜测一下,安娘娘最近是不是不常吃你做的点心了?” 一旁捧着空点心盘子,一直等待试吃人弘昼做反应的宝鹊,闻言,想也不想就仰着一张圆鼓鼓的包子脸,点头如捣蒜的赞叹道:“哇,弘昼阿哥,你好厉害,你怎么知道娘娘最近不喜欢吃我做的点心了?” 我弘昼怎么知道的?吃多了自然知道啦! 弘昼心里直犯嘀咕,怎的感觉安娘娘养的宝鹊姑娘比他养的‘狗剩’还蠢啊。 狗剩是只雪獒,因是他十七叔帮他寻来的最后一只纯种,是以他平日里格外珍爱宝贝的紧。又听闻民间习俗给自家小孩取个贱名,反较好养大,这才给它取了个小名叫狗剩的。 他因平日里甚为喜爱,因此多番溺爱狗剩。直到狗剩被养的好吃懒动时,他方忽然惊觉,他的狗剩竟只空剩一副威猛躯干,内里再无半点凶猛霸气了! 一张狗脸,也不知是迎合了谁的恶趣,竟还越长越天真蠢萌起来。 他心里的失落暂且不提,闲暇时只要想到威武雄壮的狗剩,常常眨巴它那双棕黑发亮的狗狗眼,雾蒙蒙的望他,他就浑身恶寒到汗毛都要倒竖起来。 狗剩可是纯纯的“男子汉”啊。怎么可以学女孩子一般,眨巴着大眼睛装可爱呢?!弘昼实在不解。 “弘昼阿哥,你怎么不说话啦?”宝鹊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不由追问道。 “啊?狗剩?好可爱!”被宝鹊澄澈无辜的大眼睛一盯,弘昼脑子立刻懵了一瞬,不由自主就闪着星星眼夸赞道。 宝鹊听他答非所问,情不自禁就流露出一副关爱傻子的担忧表情,她默默举高盘子,遮住了半张脸,才在心中不确定的喃喃自语道:“这不能是吃我做的点心吃傻的?!娘娘若醒了,不会怪我?也就熏了一点点的致幻香料啊,明明离娘娘说的叫人神魂颠倒的点心还差的远嘛,小绿嘴吃了都还那么精神呢!”她想着微微扭头望了眼屋檐下的小绿嘴。 咦?方才还很精神的小绿嘴,怎么开始打瞌睡啦? 宝鹊捂着咚咚直跳的心口忽觉有那么几分不妙,于是默默从弘昼身边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嘿嘿,四哥,你见过我的狗剩吗?毛发油光水滑,眼睛又大,呜呜呜,我的狗剩……可爱……”弘昼还在长篇大论的夸赞狗剩。 远处,弘历正在松树下专注的摆棋图,棋桌上的棋图原就被人摆了半阙,他猜想应是安娘娘昨日闲着无事时留下的“杰作”,许是因着此幅棋图难得的深奥与精妙,安娘娘她参悟不透,因此才弃了半阙残留于此。 倒正好叫他拿来磨了磨自己近日越发浮躁的心。 他天性聪颖又有韧性,即使弘昼在一旁大吵大闹,似乎也无法影响到他分毫。 小贵子自从升了首领太监,总是忙的很,轻易不在澹泊宁静的众人面前现身,小栋子被小贵子暗中收拾过几次后,俨然已经将自己彻底纳入了小贵子的狗腿阵营,自然也是时常见不着人影的。 香兰最怕小贵子,见小贵子不在,宝娟又在内殿守着她们娘娘,便打了个哈欠,自顾自的回屋补觉去了。 弘昼叫嚣了一会儿自家狗剩的美貌,忍不住也开始像小绿嘴一般呼呼大睡起来。 宝鹊偷偷溜回了小厨房,准备重新改造自己的小点心。 古韵悠长的澹泊宁静,今日难得的倒真正宁静了起来。 皇宫内,皇帝对甄嬛的感情一日日酝酿,忽然就空前高涨,连夜派内务府总管姜忠敏为其赶制了一双蜀锦制的玉鞋。 织金镂花、一寸十金的名贵蜀锦制成鞋面,蓝田玉中的名种铺在鞋底,鞋中装满香料,鞋尖缀了仅次于东珠的合浦明珠……无一处不充斥着内务府与皇帝的巧思。 “多谢皇上。只是这蜀锦是从哪儿来的?我记得蜀中的贡缎二月时才到过,只送了皇后和太后宫中,新到的总得明年二月份才有啊。”甄嬛望着小太监托盘上高举的名贵玉鞋,既惊喜又疑惑的向姜忠敏问道。 “这才是皇上对小主的殊宠啊。蜀锦局有了新的花色,千里迢迢送来,就这么一匹,皇上就命内务府连日赶制了出来。” 姜忠敏恭维皇帝的话音方落,远处通传圣驾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甄嬛微微侧首,娇羞的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甄嬛带着碎玉轩众人一起行礼迎驾,声音又脆又甜。 皇帝见她喜悦,便朝她扬了扬手中的碧玺珠串,笑着道:“快穿上这玉鞋给朕看看。” 第72章 混进 碎玉轩内,甄嬛踩着玉鞋在皇帝面前小心的缓缓走动着,边走边道:“好看吗?” 皇帝垂首盯着她脚上的鞋子,神情莫名道:“正好合你的脚,看来朕没嘱咐错。” “什么?”甄嬛目中含着一抹少女的天真,不解的脱口道。 “朕命针工局的人,按照你脚的尺寸做,果然没错。”皇帝定定望着她,神情郑重,却叫人看不出是真的痴情,还是假做在意。 “可臣妾似乎没有对皇上说过臣妾双足的尺寸啊。”甄嬛惊讶中带着一抹动容。 她原以为鞋子的尺寸是针工局依了她从前的旧例而制,不成想竟是皇帝亲口嘱托。 “朕与你共枕而眠多日,怎会不晓得这个?朕还特地嘱咐绣院的人,将花样绣成了鸳鸯。”皇帝望着她,从容不迫的再次点出自己对她的种种破例与偏爱。 “皇上……”甄嬛听着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笑意渐生几分惶恐与凝滞。 “嬛嬛,是不是朕有什么地方让你不高兴了?从行宫回来,你仿佛总有心事。” 甄嬛如何敢叫九五之尊的皇帝自言身过,忙截口道:“没有,皇上没有叫臣妾不高兴,只是皇上……对臣妾太好,反而臣妾会有些害怕。”甄嬛越说声音越弱,娇柔婉约的模样,叫皇帝不由就开口哄道:“别怕,朕答应许你的必然会给你。朕会护着你的。” “四郎宠嬛嬛,嬛嬛都知道,只是四郎从前也是这么宠着华妃,宠着眉姐姐,嬛嬛怕四郎只是宠而已。” “宠爱宠爱,这宠便是爱。” “若是只宠不爱呢?”甄嬛试探的话语方落,却见皇帝沉默的望着她,忙又自然的接上自己话头道:“或许四郎待嬛嬛会例外一些,只要这许多的宠里面,有那么些许爱,嬛嬛就很高兴了。” 难得她如此通透,虽及不上容儿真正与世无争的和婉性子,但也算聪慧上佳了。 皇帝自来对善于讨好自己的女子都不吝迁就之意,便笑道:“真是傻话。” 晚间自然是留宿碎玉轩,与美人一夜缱绻,共话“巴山夜雨”的柔情蜜意,自不必一一赘述。 第二日一早,皇帝匆匆下了早朝后,便往养心殿奔去,边走边对身边的苏培盛道:“戏班子找好了吗?她这几日身子如何了?可仍是懒怠爱眠?” 苏培盛自然知道皇帝话语中的她是指谁,只是想到安嫔娘娘不过懒起几日,就被皇上如此记挂,也不得不感叹一声皇上对安嫔娘娘的魂牵梦萦。 除了纯元皇后,他再没见过皇上对哪一位娘娘如此挂心,大到周身护卫,小到一日三餐,事无巨细,哪怕盛宠如莞贵人,皇上也有不信生疑的时刻,却唯独对这安嫔娘娘,一颗君心竟似不计回报的要暗中全然交付出去一般。 皇帝可以宠爱一人,却不能真正的爱上一人,哪怕是他明媒正娶的福晋! 此乃君心大忌! 若此事为太后所知,只怕……苏培盛想着,心中渐起一抹隐晦的担忧,只是片刻,又立时就将此番念头死死压制于心底最深处一隅。 他是皇上的奴才,若太后久居宫闱都能知晓此事,那他这颗养尊处优的项上人头,想必皇上也不会再叫它安生的挂在自己脖子上了。 “回皇上,戏班子,小贵子已经在园子里接洽排练了,排的都是娘娘从前最爱的昆曲曲目。至于娘娘的身子,裴太医说,妇人孕期多眠是寻常事。只要往后多走动,应无大碍。” 皇帝随口赞了他一句办事细心,便来到了御案前。 望着御案上整齐码着的十几摞古籍,轻抚道:“宛宛看过的古籍,这些已是全部了吗?” “回皇上,若奴才记忆没有出错,这些已是全部了。”苏培盛被问,忙躬身上前道。 “从库房清点这些书籍,皇后没有起疑?” “皇后娘娘原就知道皇上您常思念纯元皇后,是以并未起疑。” 皇帝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才道:“你着人将这些古籍理个书目出来,然后再去另寻一套真迹出来给安嫔送去。”皇帝说着,又沉吟着加了一句:“就借……端妃的名义送。” “在圆明园时,她便常避着人唤容儿上门品茗,两人志趣相投,想必端妃很是愿意替容儿周全此事的。”皇帝不知想起了什么,轻笑道。 苏培盛闻言,这才忽的记起,端妃好似曾对身边的婢女有感而发的讲过,安嫔娘娘的性情,像极了她所尊崇的某位贵人,此话无独有偶,还被皇上意外得知……那时,皇上可是好容易才克制住了立刻冲进端妃居所,与她畅聊安嫔娘娘“种种特异”之处的冲动呢。 他在宫中混迹多年,冷眼旁观着各宫娘娘们,其中要数端妃娘娘最是命途多舛,同时她也最善把握宫中局势的瞬息万变。 苏培盛没来由的感慨一句,又忙继续去为皇帝的心上人四处奔走了。 圆明园一角,小贵子带着小栋子一遍遍的排查着新进戏班子即将要为她们娘娘演唱的所有昆曲曲目,直到小栋子听得都有些反胃时,小贵子才摆摆手对小栋子吩咐道:“这些曲目已排练的十分纯熟了,娘娘现在想必也醒了,你便回去接娘娘过来一乐。” 小栋子闻言不疑有它,带着一群圆明园宫人须臾就匆匆自去了。 见他去远了,小贵子才转进戏班子后台,走至一位衣着朴素、肤色蜡黄,身量却极尽窈窕的年轻女子身前,阴冷道:“你既已入了年府为婢,如何还敢再偷偷混进园子里来?莫非是又后悔为娘娘献出这条贱命了?” 年轻女子闻言,秀眉轻挑,一双伪装过的妖冶眸子潋滟生光道:“我何时说过自己后悔了?此番行事,我哪桩哪件不是依着你的话来的?年羹尧马上就要回京了,我若事败死于非命,焉知今次不是最后一次再见咱们娘娘了?贵公公当真好狠的心肠!连我这微不足道的小小心愿,都要尽数剥夺吗?” 落雪越说越激动,天知道她费了多大功夫才在夏家的帮助下混进园子。谁知出师未捷,不过两面就被眼光毒辣的小贵子给瞬间识破了身份。 小贵子微微蹙了蹙眉,若非年羹尧年轻时喜欢狎妓,落雪颇有几分姿色,且确与年府有些藕断丝连的血脉渊源,他又如何会挑这么个容易感情用事的废物来行事? 然虽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小贵子却仍是好整以暇的眯了眯眼,幽幽警告她道:“你哥哥黄规全的命仅在我一念之间。我不管你这次混进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只一条,若敢叫娘娘瞧出一丝端倪,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斩草除根了。” 第73章 出门 碎玉轩,甄嬛正与淳常在裁剪花样打发时光。 “姐姐,你们可回来了。你们和安姐姐、史姐姐都去了圆明园行宫,独我一人在这里,实在是闷坏了。”淳常在年纪尚小,说起话来一摇一晃的,天真可爱的紧。 甄嬛拿她当小妹妹宠,闻言便温声问道:“不是有姑姑陪着你吗?” “我宫里的姑姑整天训我,嫌我话多,嗳,她们让我静心,说一静心,就能像史姐姐一样得宠了。”她一边说着,发髻上的红色流苏和珍珠耳坠轻轻荡着,娇憨到想叫人上手捏一把脸颊。 “姑姑教你,你就该好好听着。”甄嬛看她一眼,笑着继续裁剪手中花样了。 “姑姑还说,我都进宫一年了,还没和皇上说上话,说我成天没个安静,其实见了皇上要守的规矩更多,我才不乐意呢。”淳常在鼓了鼓脸颊道。 “这话,等你见了皇上再说。”甄嬛眉目含笑的打趣她道。 翊坤宫。 华妃得知甄嬛得了皇帝特为她制的蜀锦玉鞋,忍不住便叫人快马加鞭从宫外千里迢迢送来两匹蜀锦来默默置气。 本想做成衣裳,穿在身上叫旁人知道她年世兰想要的东西,不拘何时不拘何地,只要想要,立时便可得到。哪知还未做成衣裳呢,却又发现这新得的蜀锦上,竟绣着夕颜这种不吉利的花朵。心中的暴怒自不必提,若非曹琴默在旁一力劝慰,怕是宫中又要掀起一阵风言风语。 一想到自己的坏心情皆因甄嬛而起,便深觉晦气。恰好那不吉利的牵牛花又映入眼帘,转眸便叫周宁海将这晦气东西赏给了甄嬛。 周宁海到碎玉轩一番唇枪舌剑,甄嬛眼见推辞不掉,便只好受了这赏。 碎玉轩。 崔槿汐望着华妃赏的衣裳,犹豫道:“这,这花倒是好看,只是华妃送礼送的太突然,奴婢倒有些看不明白了。” 甄嬛道:“何止是你,凡事突如其来必有古怪。” 周宁海前脚离开碎玉轩,华妃后脚就打扮素净的进了太后的寿康宫。假做寒暄几句,又献上一件名贵的墨狐狐皮大氅后,便开始在太后面前给甄嬛使绊子了。 “常听你们提起莞贵人,哀家只记得,模样倒是还挺可人的。” “太后这几日没见到莞贵人,才叫可惜呢。皇上赐了莞贵人一双织金镂花的蜀锦鞋子,连鞋底子都是翠玉做的,莞贵人又做了两身蜀锦做的旗装,那一水儿穿在身上可标致呢。”华妃娇声娇气道。 “是吗?”太后沉下脸色道,“可是哀家记得如今不是蜀锦进宫的时候啊。” 华妃垂眸,假装无意道:“莞贵人年轻可人疼,想要怎么会没有呢?只是不知这一身蜀锦,价值几何呢。” 她话说到如此地步,连一旁的竹息都闻到她话中的醋意了,太后在心中无奈的摇摇头,才笑着温声开导了她几句,并又取下鬓间一支金步摇赏她,这才将人哄好送走。 “娘娘的步摇真好看。”宫道上,颂芝见辇轿上的华妃不开心,忙又转了话语道,“只是没出这口恶气,真是让人不痛快!” “还用得着你说!”华妃拉着脸道,继而又摸了摸头上的步摇道:“不过太后这样疼本宫,也算难得了。” “是啊,娘娘。” 圆明园,澹泊宁静。 安陵容这几日睡的极好,神采奕奕。方喂了金龟小银,正想再逗一逗屋檐下的小绿嘴,却见小栋子从外面奔了进来。 “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这几日要和小贵子一起帮我再寻个好地儿垂钓么?”安陵容停下手中动作,笑着抬眸道。 “娘娘,行宫里来了戏班子,园子里的管事太监想请您和耿常在一起去听戏。”小栋子学着小贵子笑的一脸单纯又无害。 “耿常在?”安陵容许是睡久了,一时竟没想起他说的耿常在是哪宫哪位小主。 “娘娘,就是长居同乐园的那位,五阿哥的生母,耿小主啊。” “五阿哥的额娘?”安陵容一怔,这倒是不能不去一聚了,毕竟以后还要长时间的与其同居行宫,行走间怕是难免就要偶遇。 更何况就算为着弘昼那小子的脸面,她也不能忽视了这位素不相识的耿姐姐。 从前她不主动上门走动,一则是当时园子里人多眼杂,恐惹人注目;二则是听弘昼说,他额娘素性喜静,不爱见生人,这才省了来往的。 如今整座园子里,就剩她们两个大闲人了,倒是不能再推脱躲闪着找借口不见了。 叫宝娟为自己重新梳了妆发,换了身体面衣裳,安陵容这才往戏园子那边起驾。 是的,起驾。 也不知从帝后回宫的第几日起,安陵容忽然发现澹泊宁静多了许多新面孔。 原本她还以为这些新的宫女太监是皇帝或者皇后为了防止她在圆明园里搞出什么幺蛾子,故意塞进来监视她的。 后被小贵子隐晦提醒后方知,原来他们竟是园子里的管事太监新给澹泊宁静补齐的使唤宫人。 许是因为帝后以及其他高位妃嫔们一同回宫了,因此行宫她这个硕果仅存的嫔位娘娘倒显出了十分的尊贵。 帝后方走,管事太监就忙不迭对她献起殷勤来。 管事原本是想亲自到她跟前磕个头的。 却因她前段时日懒怠不起,被小贵子婉拒了。这两日好容易又听到小贵子说她有了出门的兴致,这才忙在园子里设宴,欲请她和耿常在一道去看戏赏花。 至于他如此上道,是被宫中哪位尊贵的公公亲口提点过,那倒是不足为外人道了。 因要出门见外人,小栋子还专门为她安排了出门的仪仗。 安陵容坐在辇轿上,前前后后被一群宫人簇拥着,恍惚就回到了做安嫔时的从前时光。 那时她方借着甄嬛博了圣宠,又恰逢甄嬛与皇帝起了龃龉,一时在宫中风头无两……自以为得到了想要的尊贵、无上的荣宠,迎来了新的人生……却不想最后的结局却是一步步被皇后更加物尽其用,落得个合宫轻贱的下场。 时光交错间,总叫安陵容有种此生是发生在梦境中的错觉。 “娘娘,您在想什么?不是还没出门,就先乏了?”自安陵容有孕,宝娟便时刻关注着她的神色,是以一见她神色恍惚,便立刻脱口问道。 安陵容循着宝娟声音的来处,将她年轻又鲜活的面庞缓缓纳入眼帘,只一刹那间,四散逃逸的思绪便又重新回笼。 前世不前世的,她也分不清了,还是听书中讲的,时刻惜取眼前人。 想着,便笑着回宝娟道:“乏倒是不乏,就只是想着一会儿要听的昆曲,也不知比起莺儿的唱腔,是要更加上乘呢,还是下乘?” “哼,娘娘,余莺儿那蹄子的昆曲,也就您爱给她捧个场了,我们家乡走穴卖艺的杂耍艺人瞎哼两句,也要比她唱的好!”宝娟的嘴动的比脑子还要快,一听到安陵容提起余莺儿那个会来事的小蹄子,立时危机感横生,下意识的就开始贬损起对方来。 第74章 苏绣 同乐园本是圆明园的一座戏园子,内建有大戏台清音阁,分上中下三层,坐南朝北,第一层还设有地井,如有剧目需要,地井还可喷水,二层和三层还可相通,上下自如。 大戏台清音阁北面还建有观戏楼。观戏楼亦分上下两层,楼上外檐挂“同乐园”扁,同时殿额悬挂“景物常新”匾。观戏楼后还建有供帝后妃嫔休息及进膳的后楼、配殿等。 同乐园东还带有一座四进宅院,本是一座大佛堂,后渐荒废改成了可以居住的宫苑,取名永乐堂,一道分归了同乐园所属。如今这宫苑正是五阿哥与其生母耿氏的居所。 今日天清气爽,暖阳融融。 圆明园的管事太监李兴德因得了上头授意,特借了负荆请罪的名头,请了京城远近闻名的昆曲戏班子,来同乐园为安嫔娘娘献戏。 剧目经有永和宫的首领太监小贵子等人反复确认查验,合了安嫔娘娘的喜好,才允了今日可以表演。 李兴德忙前忙后,趁着永和宫的贵公公严格查验剧目的档口,又十分周到的跑去隔壁永乐堂,欲请五阿哥的生母耿小主前来宴席作陪。 这事自然也是经由贵公公提点,他方想起来办。 要么说人贵公公年纪轻轻就能升成主位娘娘身边的首领太监呢。比他这个可有可无、领差事时还要分时暑气寒气的挂名总管可要会来事多了。 人贵公公,深思熟虑、做一想三,既知他们娘娘要来看戏,不仅戏班子的文戏武戏他要一一查验,杜绝暗箭。 就连人主子看戏时陪饮的戏友,也要事前一一都安排妥当,以备他们主子一人赏戏时,孤单无趣。 李兴德拿手帕擦了擦脑门上不存在的虚汗。 心道,好家伙,这永和宫的安嫔娘娘出行,虽比不上翊坤宫的华妃娘娘要声势浩大,可其宫人于那细枝末节处的精细功夫却俨然竟似比咱们的皇后娘娘还要讲究。 真真不愧是苏公公口中,表面不显,实则是顶顶尊贵的一位娘娘。 他带着几个小太监匆匆往永乐堂赶时,心中还在苦笑。 按说这进宫来的戏班子,初入宫门时,就早被守城的侍卫以及精奇嬷嬷们扒光查验过数百遍了,危险那是绝对不可能危险的。但这贵公公却仍是借口职责所在,不辞辛劳,亲力亲为的一一查验,唉,就冲他这份远超旁人的细心和耐心,也合该是他步步高升啊。 李兴德自是不知,小贵子的这一番无用做戏,也不过是因为发现了落雪这个不安分的小贱人重又混回了娘娘跟前儿,这才登时发作的。 依他来看,落雪比余莺儿还要不好掌控,余莺儿与他一般,行事虽不择手段,但最终目的不过是占据娘娘身边的一席之地,余生陪着娘娘看一看日升月落,观一观四时风物,也就罢了。 而这落雪,却总有一份痴心妄想,无论何时何地,总想叫娘娘忘不掉她,很是矫情和造作! 还记得从前她在娘娘身边时,就爱拔尖要强。连打个扇都要精心设计娘娘流苏飘飞的弧度,以博取旁人眼球。如今好不容易被送走了,却仍还是不忘混进来刷她那微薄的存在感,当真扎人眼的紧。 安陵容到同乐园的观戏楼时,五阿哥的生母耿氏已在宴桌旁等她许久了。 她一身青绿色旗装,配着青绿偏色的把头单流苏,倒生生将那张喜气洋洋、和气生财的肉肉脸也逼出了几分端秀与整齐。 安陵容是第一次见到耿氏,本以为能将弘昼生的那般俊秀挺拔的女子,必定也拥有着一副昳丽俊秀的姿容。不想,见到真人后,却是这样一位面相和善,甚至带着些福态柔软的可爱妇人。 “嫔妾同乐园常在耿氏参见安嫔娘娘,安嫔娘娘万福金安。”耿常在脸上携着满满的善意,对她恭敬一礼道。 “耿姐姐快快请起。常听弘昼说姐姐不喜见生人,陵容这才不敢擅自上门叨扰姐姐。姐姐可莫要见怪。”安陵容忙将人拉起,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道。 “娘娘说哪里的话,嫔妾这副尊容,一直不得皇上喜欢,说不喜见生人,也只是不愿为弘昼徒惹是非罢了。”耿常在爽朗一笑,也亲热的反握住她手,一起往席间落座。 二人因为弘昼,虽是彼此初次见面,却仿佛神交已久,天然就互生好感。 落座后,耿氏朝身后的侍女微微示意,侍女立刻上前献上一个宽大锦盒。 “娘娘,弘昼得您数月教导,嫔妾夙夜感念,只是以往园子里人多眼杂,这才没有亲自上门拜谢,今日好容易得见您一面,一点小小心意,还望您一定要笑纳。”耿常在话语真诚,安陵容不好拂她面子,便叫小栋子上前接了。 小栋子将锦盒呈到她面前,宝娟轻轻打开。安陵容这才看清,里面竟是三件粉蓝色的寝衣。寝衣袖口以苏绣技法掺着银白丝线绣了清塘映水莲的纹样,其构图针脚之细密雅洁,一看可知刺绣之人起绣时所包含的种种心血与精巧功夫。 安陵容从前也善针绣功夫,自然知道这苏绣技艺之繁复。万种色彩,百种针法,一根丝线最细又能拆分成352毛,几乎是以针为笔,线做丹青,连其光影转换,角度倾斜,都各有流韵飞转,端是曼妙精奇的紧。 “这绣纹摸起来光滑细腻,睡莲又栩栩如生,耿姐姐定是费了极大的心血。”安陵容轻抚过寝衣上的绣纹,喃喃开口道。 自从皇帝当年铰了她绣的寝衣上的金龙出云纹,给淳常在拿去混玩,她便再也不肯轻易动针,为人饱含心意的刺绣了。 最后一次心血来潮的摸针线,似乎也是自戕前与甄嬛剖白心意那次了。 当年甄嬛说她失了良心,不似往昔单纯了。 安陵容微微一笑,怎么不是呢?若非失了良心,如何忍受被皇帝当成玩意儿般的轻贱?若非失了良心,如何双手沾满鲜血时,还顿生无穷快感? 说到底,良心这等好物,怎是从前举步维艰的她配有的!她抬手按了按眉心,前事远,今事近,还是且享乐着。 第75章 长生殿 安陵容原也备了见面礼,只是不想耿常在先开了口,因此叫宝娟收下寝衣后,便叫小栋子将自己的见面礼也呈了上来。 耿常在受宠若惊的叫人接过,只见是个双层锦盒,第一层略狭窄些,她拉开后,里面放着本手抄书籍,上书《杂记针绣谱技》六字。 “这是……”耿常在一脸惊喜,她本就对针绣格外感兴趣,然遍寻古籍,并未有有关针绣谱技的书籍传世,她能绣成如今功力,也多为身边绣娘口耳相教,是以见到这种绣谱之类的书籍,难免吃惊讶叹。 安陵容微微一笑道:“非是什么大家的传世名作,只是陵容自己整理出来的家乡技法。若姐姐不嫌弃,倒可拿此册与自己的技法相互印证,若能取长舍短,想必能叫姐姐更添进益。” 耿常在忍不住翻阅几页后,心中吃惊更甚,“娘娘太谦虚了,这里面有些技法嫔妾甚至闻所未闻,足见其珍贵。”她说着眸中闪烁出一种深深的求知欲,似乎恨不得立刻就地翻阅起来。 见她喜欢,安陵容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本册子,原就是她听闻弘昼说耿常在喜欢针绣之后,着手准备的。今日能提前派上用场,也算没白费她一番编纂整理的心血。 两人叙话间,小贵子引着一个满脸褶皱、发辫略有些花白的公公过来拜见。 “奴才圆明园管事李兴德,参见安嫔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耿小主吉祥。”这公公年纪虽大,却并不倨傲无礼,恭敬的对两人行了礼。 “公公快免礼。听闻公公与苏公公一般,都是皇上在潜邸时用老的人,本宫如今长居园中,以后怕是要少不得麻烦公公了。小贵子,看座。”安陵容忙笑着叫起道。 小贵子眼疾手快的将人扶起,然后笑着叫人搬来了一个锦墩。 李兴德颇有些局促不安的坐下,方抬首对安陵容道:“娘娘实在是太抬举奴才了。奴才当年能到园子里当管事,也不过是皇上看奴才一把年纪,可怜奴才,才叫奴才来守园子的。当时这园子还只是先帝爷赐给皇上的一座小园子,也是咱们皇上长情,奴才这才有福气多年忝居这职位,比不得苏公公和贵公公,是皇上和娘娘身边真正稳重妥帖的通透人物。” 小贵子听他恭维自己,一改之前的精明干练,笑着朝安陵容挠了挠头。安陵容见他装傻装的开心,也不戳穿,只是轻笑着叹了口气。 李兴德偷眼打量着安陵容,因是第一次拜见,是以十分好奇这位娘娘是如何做到,即便皇上回了宫也对其时时念念不忘的。 他望去时,只见这位安嫔娘娘素衣简发,鬓边只别了几根银色嵌宝石绿梅梅花簪,以及两支造型别致的吉祥如意纹镂金垂珠长步摇。 虽不像其他高位嫔妃娘娘们一般,珠翠满头、宝气袭人,却自带一股宁静幽远的清雅与和婉之气。 莫名叫人不忍冲撞。 这种熟悉的气质……他总觉得从前好似在什么人身上体会过,然一时之间,却又因记忆久远,着实回想不起来。 李兴德待平稳了上楼时的急促呼吸,这才重新站起身对安陵容笑着介绍道:“娘娘,今日老奴为您安排的昆曲曲目是《长生殿》。此曲目兴起于先帝爷时期,讲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之间兜兜转转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表演的角儿们也都是京城远近闻名的行家,希望娘娘待会儿能听得尽兴。” 长生殿么……安陵容微微颔首,虽然她于一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实在提不起半分兴趣,但,聊胜于无,来都来了,左右无事,便当是散心了。 况这戏,她倒是也曾听莺儿提起过一些,全本好像是五十出,但概因原作者去世后复原不全,如今还原度最高的也才四本三十七出。 四本好似分别由各自的梗概定名为了《钗盒情定》《霓裳羽衣》《马嵬惊变》以及《月宫重圆》。 第一三四本倒也罢了,安陵容最感兴趣的反而是剧目中杨贵妃要作的那段霓裳羽衣舞。 听闻此舞脱胎于唐玄宗亲作的霓裳羽衣曲,安陵容读过唐玄宗深谙音律的野史,是以十分期待该曲融入剧目后的表演形式。 安陵容走神间,对面清音阁内已开始有鼓笛弦乐声响起。 “唐明皇欢好霓裳宴,杨贵妃魂断渔阳变,鸿都客引会广寒宫,织女星盟证长生殿,长生殿。”先是几个女子唱腔合唱了传概部分。 起承转合间一老者扮相之人便念词几句,报出了《长生殿》第一本戏的剧名《钗盒情定》。 伴随着鼓弦丝竹之声,六七个身着蟒袍的文官武将踩着锣鼓铙钹声出场跪迎明皇。 唐明皇一身红色蟒袍,展了展身姿,方开腔道:“端冕中天,垂衣南面,山河一统皇唐,层霄雨露回春,深宫草木齐芳,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安陵容指尖随着台上角儿的唱腔有规律的点着桌案,倒是久违的又从这昆曲中品出了一番古韵。 李兴德见她得趣,这才悄悄退下往膳房方向去了。听说地方要进甜橘,尚未进宫,皇上便偷偷叫往园子里送了一筐。 四阿哥、五阿哥从未骤然得过皇上赏赐,因此这贡橘是为谁送进园子的也是可想而知。 …… 紫禁城,晚间皇帝方批完奏折,便被太后宫里的奴才给请进了寿康宫。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坐。”太后笑着从鱼缸前转回软榻,方关心道:“这两天天冷了,怎么也不知道加件衣裳?” “方才从养心殿出来,一时倒也不觉得冷。”皇帝整理了下衣袍,坐在太后对面道。 “苏培盛也不提醒着。”太后微微沉了沉脸色。 “奴才疏忽,求太后恕罪。”苏培盛闻言,忙下跪告罪道。 皇帝望着跪在脚边诚惶诚恐的苏培盛,想到他办事一向妥帖合用,便替他向太后开脱道:“苏培盛十分尽心。只是他这么一个人,也总有顾不到的地方。皇额娘既然说了,儿子回去加件衣裳便是。” 太后本就只是拿苏培盛起个话头,见皇帝回护,便下了台阶道:“也罢,苏培盛,你起来。” 说罢,才言归正传道:“话又说回来,这事除了奴才要当心,更该的是嫔妃们要留意!皇帝身边的那个莞贵人可还尽心吗?” 第76章 嫦娥 皇帝听出太后话中有话,不由斟酌了一二才道:“这可不好说了。若说莞贵人尽心,今儿儿子贪凉穿少了,皇额娘定要责备她不尽心,还要怪儿子偏袒,若说她不尽心,实在她也是个细心之人,只是儿子最近忙于朝政,与她也有三四日未见了。” 见太后被堵住了话头,一旁的竹息便温声道:“皇上您还说不偏袒。这便是实打实的偏袒了。” 皇帝尴尬的笑笑:“姑姑别笑话朕了。” 太后苦口婆心道:“皇帝政务繁忙,也不过是三四日没有见她而已,那你多久才见华妃一次?多久见皇后一次?多久见敬嫔她们一次?还有留在圆明园里的安嫔,她身怀龙裔,于江山社稷有功,皇帝当时就算再匆忙回宫,也不该不顾着未来皇嗣脸面,将她一人孤零零就丢在园子里。” 此事皇帝有口难言,只得先认错道:“皇额娘教训的是,安嫔之事是儿子欠妥当了。” 见皇帝面上似有悔意,太后方缓了缓语气,道:“你膝下子嗣不丰,哀家叫你重视安嫔,也是为皇室血脉着想。” “儿子当时回宫只顾着皇额娘您的身子了,在此事上确实对安嫔有失周到。儿子想了想,安嫔性情淡泊,自入宫以来又安分守己,其父安比槐虽致仕乡野,却开办族学、乡学,不求回报的默默造福一方生民百姓,实乃一代忠臣清流之后,是以,儿子准备在安嫔诞下子嗣后,晋她为妃位,不知皇额娘以为如何?”皇帝假作沉思一番,方与太后开口道。 太后难以置信的望向皇帝,几乎以为他是在拿安嫔来替莞贵人试探自己心意来了。毕竟四角齐全的妃位现如今已有端妃、华妃、齐妃三位妃嫔占据了妃位,最后一个妃位,弥足珍贵。而莞贵人入宫后,赐浴汤泉宫,独享椒房恩宠,明眼人皆知,她绝非池中之物,是以,妃位舍她其谁? 可皇帝却……提议了安嫔? 太后此刻倒真有几分摸不懂他心思了,然想到安嫔家世低微,她晋位,总比能影响左右皇帝心情的莞贵人,或不好把控的敬嫔要好。 “哀家以为,以安嫔的品性,若生下皇嗣,一个区区妃位,她倒也担得起。只是皇帝……你当真舍得将这最后一个妃位许给安嫔?” “皇额娘不用这么看着儿子,儿子虽然喜欢莞贵人,但还没忘什么是恩威并施之道。”见太后神色莞尔,皇帝略略不自然的嘴硬道。 太后不置可否,只是眼神示意竹息从软塌里拿起了那件华妃送的大氅,“皇帝世事洞察,自然对朝政对后宫都洞若观火,这件墨狐大氅,是今晨华妃送来哀家宫里的,用的是墨狐的狐皮,内里还特意选了西番莲花的妆缎做里子,皇帝你看,是否十分的内外得当,相得益彰呢?” 皇帝知道太后表面在讲大氅的内外,实则在喻华妃与年羹尧的互为表里。 因道:“皇额娘的话,儿子听得明白。今儿听说,皇额娘赏了华妃一支步摇,想来夜晚烛光下更见华光,儿子待会儿定要好好细赏一番。” 见皇帝于大局上仍旧如往常一般的懂分寸,知进退,太后方语重心长道:“非是哀家故意为难皇帝,皇帝也知,现下西北平定只剩下些扫尾之事,可西南土司却仍是心腹之患,想要安定还需费一番周折。年羹尧有才,也还算是忠心,这样的功臣只要不骄横起来,皇帝也还是该好好用着才是。” “儿子知道,平定西陲是大功之事,十月里年羹尧会进京觐见,儿子定会好好嘉奖他。” “嗯。”太后颔首,静默片刻,忽又垂眸道:“华妃的欢宜香用完了,此香制作繁琐不易得,皇帝是否不再赏她了?” “她都用惯了,自然是要赏给她的。”皇帝断然道。 太后听他心中自有决断,方安了心。 圆明园,安陵容如一尊玉佛,望着对面富丽堂皇的戏台,以及戏台上拉拉扯扯、半晌仍如一对痴男怨女般不成体统的唐明皇和杨贵妃,笑的一脸娴静又包容。 这种痴男怨女,山盟海誓的戏码,真的会有人喜欢看吗?安陵容一边在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一边在心中微微疑惑着。 然不经意间的一回眸,却见一旁听戏听得正入神的耿常在忽的竟似忍不住一般,轻轻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 这是……感动的哭了? 安陵容微微诧然,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太冷情,还是对方太容易被打动。 好容易熬到霓裳羽衣曲要出现的选段,天色却也渐渐的昏暗起来。宫人们在同乐园四处点燃了宫灯,安陵容和耿常在则趁着戏台子重新置景的功夫,回到后方寝殿重整发髻与衣衫。 不过用顿晚膳的功夫,对面戏台子就已重置了新景,从里到外焕然一新。 三楼楼顶被人置了数盏蓝色宫灯,二楼戏台中央则被置了一个玉盘一般的底座样物什,玉盘底座的周围则各色彩绸缎带四散飘飞。 彩灯辉映,月色朦胧中,几声丝竹铙钹声乍响,忽的一衣裙繁复,彩带披帛飘飞的女子竟如月中嫦娥般,踏着清冷月光,从清音阁的三楼楼顶“飘飞”着入了二楼戏台。 “天哪,娘娘,你看那女子,她竟然会飞?”耿常在见那彩裙飘飘的女子倏忽间就从数丈高的楼顶飘下,不由就朝安陵容掩唇惊呼起来。 安陵容眼尖,知那女子其实是借助了屋檐上紧紧绑缚的红绸彩带才达成的效果,但依旧震惊。红绸彩带何等柔软,要达成此等飘然若仙的效果,对于寻常人来说,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思索间,台上女子已经开始咿咿呀呀的唱起戏词来:“清光独把良宵占,经万古纤尘不染。散瑶空风露洒银蟾,一派仙音微飐。” 方唱罢,又把臂间彩带一挥,风姿缱绻道:“吾乃嫦娥是也,本属太阴之主,浪传后羿之妻,七宝月宫,存三万六千年内,一轮皎洁,满一千二百里中,向有《霓裳羽衣》仙乐一部,久匿月宫,未传人世……” 远时未觉,待这嫦娥逐渐现于灯下,走至台前,安陵容闻她声音,见她身段,却越瞧越是蹙起眉来。 “我莫不是还未睡醒?怎的青天白日就开始发起梦来了?” 望着那戏台上将脸描摹的几乎看不出原本眉眼,却一颦一动都叫自己熟到不能再熟的窈窕身影,安陵容喃喃自语道。 玛德,她竟还是出来了! 同一时间,侍立一旁的小贵子,眯着一双眼,手背青筋暴起,几乎就要捏断了手中的拂尘手柄。 第77章 反常 安陵容正犹疑间,忽闻小贵子方向传来一声轻微的物体断裂声。她微微侧首时,却见小贵子朝她露出一抹尴尬笑容,道:“主子,奴才近日许是碰到过什么脏东西,拂尘方才莫名奇妙的就断了。” 小贵子在外人面前时,惯爱一脸正经的说笑,安陵容听着他胡诌,倒也不以为意。 只是柔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既断了,就回去再制一根新的。前两日我听小栋子说,内务府新上了一批金丝楠木欲制桌椅,到时不妨叫人去讨些边角料,回来制你的新拂尘。” “就依主子的。”小贵子笑眯眯道。 他从前也会唤安陵容主子,不过是在私下有正事回禀她时方会如此。今日众目睽睽,他却不动声色的将称呼换了,安陵容虽微觉疑惑,但见他并无旁的后续要事禀明,便以为是他自己无意间叫混了,遂不再继续留意此事。 然待她目光再次要被戏台子上的窈窕“嫦娥”吸引注意时,小贵子却又开口了:“主子,您之前不是说想见一见汗血宝马吗?奴才这几日打听到咱们住的园子里好似就有两匹。” “此话当真?”安陵容惊喜道。 前几日,她读《汉书?西域传》,读到西域有大宛国,别邑七十余城,多善马。马汗血,价千金。武帝爱之,然遣使者持千金请宛善马,都不肯与。可知其时汗血宝马的珍贵与不易得。 连堂堂汉武帝都求购无门的宝马、天马,安陵容自然更生好奇。接连几日感慨惦念下,倒被小贵子默默记在了心里。 “奴才既然说出口,自然是已确认无疑。”小贵子笑道,说话间身子悄悄往自家娘娘的方向倾了倾。本是极细微的动作,然在对面戏台上的人眼里,却俨然一副主仆和睦的其乐融融景象。 嫦娥仙子的水袖忽的就失掉了些水准。小贵子余光扫见,不由克制地勾了勾唇角。 “那你可有打听到宝马的具体所在?”安陵容一时被勾起了兴趣,忙追问道。 “听说有一匹雪色的养在了百骏园。离侍卫皇子们训练骑射摔跤的引见楼倒颇为相近。” “百骏园?”安陵容莫名觉得这三个字耳熟,然不待她细想,对面戏台忽的传来一声比之前更加清澈透亮的戏腔。 下意识抬头望去时,对面的嫦娥仙子已然勾着一双痴情眸子,扬着水袖缓缓退了场。 如何能是落雪呢? 安陵容望着缓缓隐于幕后的嫦娥仙子,微微摇了摇头,她可不记得落雪从前有习得过如此清亮的昆腔。 安陵容又观了“杨贵妃”的霓裳羽衣舞,然传说中大名鼎鼎、生生艳压了惊鸿舞半头的名舞,在昆剧中却只得了角儿们换身彩裳草草几个动作应付了事,安陵容大失所望下,遂熄了继续往后听剩余几本戏的兴致。 小贵子察觉她生了倦,第二日不动声色便替她向耿常在致了歉。耿常在是生育过的过来人,知晓孕妇心境变换,往往不能自随心意,便也不以为意。 值得一提的是,耿常在似乎是位极其憧憬爱情之人,独自一人,依旧如痴如醉的看完了那出《长生殿》。 戏班子来了,戏班子又走了,平静的好似没有在园子里掀起一丝波澜。 这日午后,安陵容难得不想出门,站在廊檐下逗弄小绿嘴。 宝娟在一旁轻轻打着扇,见她笑意盈盈,不由疑惑开口道:“娘娘,我看您逗鹦鹉都比前几日在同乐园听戏开心,莫非从前说自己喜欢听昆曲,也只是为着哄莺儿那蹄子开心?” 安陵容喂小绿嘴吃了些小米谷物,又顺了顺它头顶的那搓绿毛,方笑道:“怎会?昆曲我自然是喜欢听的,只是戏台子上的角儿们腔调再妙,终归比不得莺儿当面来得活色生香。”说着笑望宝娟一眼,才又接着道:“你从前不也挺喜欢听莺儿唱曲儿的?有次莺儿唱的起兴了,你不还听得又羞又怯,掩面跑了么?” 宝娟被提起这件糗事,立刻红了脸道:“娘娘!您怎么这样揭人短!且她当时唱的哪里是什么正经东西了!淫词艳赋张口即来,她自己不知羞,难道还不许旁人替她羞了?!”说着飞了安陵容一眼,气呼呼的往内殿里去了。 安陵容望着她的背影笑着摇头,心道,这谁也没规定,听个戏非得要阳春白雪不可啊! “娘娘,净手。”香兰见宝娟被自家娘娘给气跑了,忙端着个铜盆颠儿颠儿的上前补位道。 安陵容净了手,望着香兰乖巧又安静的侍立一旁,忽想起些什么道:“香兰,最近怎的不见你弹琴练琵琶了?” 香兰闻言浑身一颤,她能说每次一支起琴桌,贵公公大人就阴恻恻的如凝视死人一般的凝视她吗? 正想不动声色的给小贵子使使绊子,却恰逢小贵子拢着一根新拂尘从门外走进,于是话到嘴边,忙生硬换成了:“娘娘,奴婢最近手疼,一摸琴就浑身都不舒服呢。” “那倒是不能勉强了。”安陵容体贴道,正想善良宽厚的再安慰她几句,转眸间却见小贵子领着四个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抬了两个红木大箱子走近。便好奇道:“什么宝物?怎么抬的这样小心?” 小贵子轻睥了一眼香兰,见香兰默默退后几步,才笑道:“娘娘,是皇上惦记您,特叫人送来的一些古籍和文房雅器,御赐之物,奴才们可不得小心着吗?” “皇上叫人送的?”安陵容微愣,若她没记错,前世的这时,不正该是皇帝与甄嬛你侬我侬的时刻吗?如何竟还能记得起她? 她心中微微摇头失笑,总不能是甄嬛特意在皇上面前提的她? 几个小太监将箱子打开,只见除了整齐码着的好几摞崭新古籍,还有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锦盒。 “这里面全是雅器?”安陵容指着那些锦盒,有些难以置信道。 皇帝是忽然生了什么失心疯吗?这是将三分之一的库房都给搬过来了。 “娘娘,这里面是佛手香橼,是皇上听说您最近夜间失眠,特命人千里迢迢、快马加鞭从云南送来的。听说它的香气绵长还不浓烈,仅置于案头,就可叫满室雅香又清爽。”小贵子说着,打开了其中一个锦盒,霎时间,一股清冽的冷香扑鼻而来,不同于牡丹、月季的暖香,安陵容只觉韵味独特、荡气又回肠。 “倒是件雅物。”她略笑着品评一句。 其余玉质的笔搁、笔洗、砚山香炉等物更是不一而足。 第78章 用心 养心殿。 皇帝貌似镇定的盯着手中奏折,然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却仍是迟迟没有翻页。 无意识的望向窗扉时,心中还在想着:“此刻容儿当早就收到东西了?会更喜欢朕的字,还是……?嗐,苏培盛去确认个消息而已,怎的去的这样久?真是越发不中用了!” 走神间,却见苏培盛忽的匆匆从殿外躬身奔了进来。 皇帝眉间虽盈上喜色,却也还在榻上坐的住。直到苏培盛快步奔至御案前,方道:“如何?” “回皇上,奴才方才派人去细细的问了,小栋子传回来的话中讲,安嫔娘娘甚爱那些古籍,且尤对那几本有批注的古籍青睐有加。”苏培盛捡重点,禀了皇帝最想知道的部分。 皇上放下手中奏折,呼吸略有几分不稳道:“她果真更爱那几本有批注的?!小栋子可有留意到,更偏爱哪几本?” 苏培盛道:“娘娘初时倒更喜欢读用簪花小楷做批注的那几本,可后来却似着魔般的爱上了另外几本行书做批注的。” 皇帝闻言,神情蓦的一怔,心道,宛宛,当真是你吗?从前你便说过,纵然世间善书法者众,你独爱朕之笔墨…… 苏培盛见皇帝面色微变,亦是心念电转,莫非……那几本古籍的批注竟是皇上自己亲自书写的?他不禁为自己的猜测感到震惊。那可是近十本古籍啊,虽然每本古籍的篇幅内容不多,可皇上日理万机,究竟是从哪里节省出的时间来做这种事情的啊? 难怪,难怪前几日皇上忽然说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竟不常叫他在案前随侍了。 其用心良苦,他也只能称一句叹服。 想到皇上原本还想借着端妃娘娘的名义将东西送给安嫔娘娘,苏培盛不免摇头,幸好皇上没有真的那么做,而是最后借太后之手将东西送了出去,不然安嫔娘娘得到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明白自己受宠啊? 他后来在园子里冷眼旁观久了,倒看的分明,安嫔娘娘虽则接受了皇帝许多暗戳戳的关怀,本人却竟好似浑然不知皇上的深情厚谊一般。 唉,也怪皇上宠的实在过分谨慎与小心。 景仁宫。 皇后见剪秋回来,放下手中的镇纸,询问道:“打听清楚,太后都赏了安嫔什么东西吗?” “娘娘,奴婢听小夏子说,只是一些寻常的书籍和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但是奴婢想不明白,太后为何突然想起赏安嫔了?” 皇后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方垂眸道:“说是补偿安嫔没有封号,但本宫觉着无非就是为着安嫔肚子里的孩子罢了,皇上膝下子嗣不丰,太后为此已经敲打过本宫好几次了,这次怕也是故意做给本宫看的。” 剪秋见皇后不悦,忙恭维一句道:“娘娘别生气,左不过是一些书籍和雅器,小夏子看的真真的,连件名贵的首饰和衣料什么的都没赏,可见太后对安嫔实则也并不十分上心呢。” 皇后闻言幸灾乐祸道:“那又能怪谁呢?谁叫安氏自己非要表现出一副只爱读书的淡泊样子呢?甄嬛熟读诗书,也不敢如此标榜自己只爱读书,她倒好…” 想到皇帝对甄嬛,连蜀锦制的玉鞋都送了,又忽的再次沉下了脸。华妃叫她厌恶,这甄嬛也是不相上下的讨人嫌呢。若非要用她制衡华妃,也是实在不必长久的留着碍人眼了。 寿康宫。 太后默默的翻过一页经书,许久,才道:“竹息,哀家如今倒有些看不清了,你说皇帝对这安嫔如此作为,到底是看重她还是不看重她?” “太后,您是要享清福的人了,何必再为这些事烦心?不论皇上究竟看重不看重安嫔,总归安嫔那样的性子,还是那样的家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又何必在意呢。”竹息劝慰道。 太后笑了笑,心道,也是,不论皇帝是想用安嫔转移她对莞贵人的不满也好,或是真的想补偿安嫔没有嫔位封号也好,总归都只是一些动摇不了大局的小事。她又何必在意呢? 圆明园中,安陵容确实如苏培盛所说,着魔般的迷上了那几本古籍的行书批注。虽则那些字写的也确实好,但真正原因却是,安陵容认出了那是皇帝的字。 她前世在甄嬛失宠后也在养心殿侍奉过一段时间笔墨,是以对皇帝的字迹十分眼熟。 将近十本古籍的批注,还是新墨,皇帝每日日理万机的,究竟哪里来的时间,竟有这等水磨功夫为一些闲书做批注? 她深感好奇,是以每日都在观摩猜测这些古籍有何特异珍贵之处。 然也不知是否是观摩的时日太久了,忽就莫名对这种行书书法产生了极大兴致。 于是,每日午后也不愿抬步往从前垂钓的荷塘边去了,只一心扑在书法上。 这日才练完了三大张宣纸,弘昼忽的推开暖阁窗子,趴在窗檐上委屈道:“安娘娘,你字帖还没练好吗?弘昼都等你好久啦,您不是说好每日要陪弘昼一个时辰的吗?” 安陵容无奈的笑笑道:“我这两日事忙,不是请四阿哥过来陪你了吗?” 弘昼耷拉下眉毛,郁闷道:“我四哥那个书呆子哪儿会陪人啊,这几天就只顾着在您的院子里读书了,跟个木桩子一样,您说他这么爱读书,是要考科举当进士还是怎么着啊?一天天的真是无趣的紧。” 安陵容想到沉稳又敏慧的弘历,倒是十分敬佩。小小年纪就懂得好学上进,当真是与眼前这个窜天猴儿一般一刻都停不下来的小子大不相同。 待净了手,走出门外,只见弘历一手执书一手背于身后,正专注又入神的对着院子里的古树默诵文章。 午后的日光透过斑驳松枝打在他身上,更衬的他镇静从容、泰然自若,莫名的,安陵容竟从他身上看出了几分皇帝的影子。 两人如此相像,难怪皇帝后来叫甄嬛做了他养母……安陵容在心中喃喃道,虽不知后来甄嬛究竟是叫四阿哥,还是叫自己儿子登上了帝位,但依着四阿哥如今的敏慧,他的结局应该也不至会太差。 “安娘娘好。”弘历见安陵容终于出了暖阁,忙笑着跟她问好。 望着她脸上轻轻淡淡的笑容,弘历禁不住疑惑,为何只要他来到澹泊宁静,就总有种涤洗了身心的错觉呢。 第79章 宁嫔 安陵容爱上了书法,题字兴致大涨,于是每日里除了要练字,陪弘昼读兵法练武,还多了个逼迫人作画的怪癖。 澹泊宁静。 “娘娘,我哪里会作什么画呀?之前跟您学个千字文都已经耗干我的聪明才智了,您这不是明摆着难为人吗?”宝鹊咬了咬笔杆,一脸痛苦的望向对面的安陵容道。 安陵容闻言,从古籍中抬起头,眉头微蹙,忽的平静的眸中就染上了一抹哀伤,轻道:“宝鹊,我平日可曾待你不好?” “没有啊,娘娘,您对我最好啦!”宝鹊眨着一双干净的眼,脱口道。 安陵容下意识的压了压唇角,维持着面上的泫然若泣与欲语还休道:“你既觉着我待你好,如何却连一幅画都不肯为我作?……还说不是嫌弃我?我知我家世低微……,原也不配你们来伺候的……” “……。”宝鹊愣了一下,继而疯狂摇头,道:“没有没有,娘娘待我最好啦,我没有嫌弃您,我……我今日一定努力作画,画四幅给娘娘题字,好不好?” 见她上道,安陵容瞬间又收起脸上的香兰式哀伤,继续垂眸翻阅起手中古籍来,心道,香兰教的法子果真管用。 一旁摆放着糕点的宝娟,一边在心中鄙夷宝鹊蠢,一边庆幸自己方才躲的快,天可怜见,她宁愿出去打扫一整天的院子,也不愿坐在桌案前跟个文人骚客一样去舞文弄墨,多费脑子啊。且即便是为着以后能陪自家娘娘更久一些,也得爱护着脑子,不可使用过度啊。 在宝鹊的抓耳挠腮中,午后时光悠然而过。 弘昼因为喜欢上了舞刀弄箭,午后不再一味的痴缠安陵容为他讲故事,只在练完骑射等武艺后,方才会来陪她聊天消磨时间。是以近日安陵容属于自己的时间反倒是忽然多了起来。她本想着趁此机会去小贵子口中的百骏园观一观汗血宝马,然贵公公这个大忙人,突然的却又开始行踪不定起来。 安陵容知晓他最近爱逛园子,左右也没耽误做事,倒也由着他去了。 年羹尧府邸。 年夫人最近新得了一个侍婢,不仅出身宫中,还是年府远亲。最妙的是,一手高超的制香术,不仅能制市面上寻常售卖的散香,竟连传说中的名香鹅梨帐中香竟也能制得出来,不禁叫她满意异常。其时妇人多爱香,年夫人自然不能免俗。 且此婢女容貌虽出挑,执礼却甚恭,气质恬淡安静,叫人看着,莫名就心生好感。 年夫人与年大将军夫妻和睦,琴瑟和鸣,自己得了妙人,心中熨帖间,不免心疼年大将军孤身在外奋战辛劳,便动了将人引荐给丈夫做通房的心思。然对这婢女透露心思后,却得了这婢女的严词拒绝。一时间,心中是既欣慰又是遗憾,欣慰自己果真没有看错人,遗憾夫君竟要与此等妙人失之交臂。 年夫人心中的妙人,落雪姑娘匆匆出了年府,借着购买制香配料的名头,转身就进了京城一家普通的香料铺子里。掌柜见来人是落雪,不动声色就将人请进了里间厢房。 落雪推门而入,只见小贵子一身富家公子打扮,悠哉又惬意的在品茶,不禁火从心头起,冷哼一声道:“贵公公好雅兴啊,我这等小贱婢还能劳烦动您老人家特意出宫来见?” 小贵子好整以暇的放下茶碗,望着她不屑的勾了勾唇角道:“怎么,还在为上次同乐园的事情生气?” 本以为她还要再对自己撒一通邪火,不料落雪却忽的有些泄气的坐下道:“其实,娘娘那日没有认出我也好……我后来想了想,娘娘心细如发,若见了面,不可能看不出我们在瞒着她行事……且我也承担不起被娘娘恼了的后果。” “你能想通自然最好。”小贵子道。 年羹尧回京述职的时间越来越近,两人又商讨了一些密事细节,方准备分别。 见落雪起身前下意识又戴上了那副不符合她性子的恬淡假面,小贵子不禁笑道:“我早说过,若你能学得娘娘性情之万一,保你入年府无虞,如今可信了?” 落雪想到年夫人因这副伪装而对自己生出的莫名好感,不禁也笑了,“还用你说,娘娘的亲厚与引人瞩目之处,也只有她自己浑然不知了。” …… 百骏园。 今日阳光十分浓烈,然撸起袖子刷马的叶澜依却仍冷到浑身打颤。她费力的提起水桶换个边儿,才抬臂抹了抹一直出个不停的虚汗。 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叶澜依却连两匹马都未刷好,百骏园的管事带人来牵马时才发觉她笨手笨脚,不仅指着她的鼻子对她大骂一通。叶澜依脑子昏沉双眼模糊,几乎连管事骂的什么言辞都未听清,只是堪堪撑着身子虚弱的站着。 “呸!你个痨病鬼,之前不还挺烈性和目中无人嘛!还以为是个人物呢,没想到也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要不是看你训这些畜生确实有一手,老子早叫人回禀上头将你赶出百骏园了!后面这些马,赶紧刷,不然上头怪罪下来,可没人替你担着!”管事见她脸色确实不好看,这才骂骂咧咧的啐了一句,牵马走了。 叶澜依咬了咬牙,艰难的提起水桶往另外一个普通马棚走去。所幸今日要刷的这些马都是她驯服过的好马,性子还算温顺,不需再另外去费力安抚。 她手长臂展,撸起袖子的手臂使力时,有青筋隆起,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洋溢着神秘耀人的光泽,若非偶尔虚晃扶着柱子借力,根本无人会将这么一位英姿飒爽、明艳照人的少女当做是一个病弱之人。 她冷艳动人、气质孤傲,安陵容被人领进马鹏边缘时,只一眼,便被她紧紧吸引了视线。 原只是觉着她背影熟悉,然当她转过身子时,安陵容这才掩唇讶然,竟然是她,宁嫔。 第80章 英姿 安陵容虽收回视线的快,但终究是没有躲过宫中察言观色惯了的李兴德,他只顺着安陵容视线掠了一眼,便知她是对这百骏园中的驯马女起了兴趣。 这位驯马女性子冷淡但驯马技艺高超,此事他这个圆明园管事早便略有耳闻,况女子驯马,自来少见,但凡来逛百骏园的,又有谁会不对这个驯马女起个几分兴趣呢? 李兴德心想,安嫔娘娘好不容易生了新的兴趣爱好,左右那匹雪色的汗血宝马敦亲王府的人刚借走公干,倒不如招这驯马女过来表演一番,也算给安嫔娘娘解个闷儿,好叫娘娘不白走这百骏园一趟。 他将安陵容安排到远处的观赏台,置了桌椅茶水糕点等物后,方道:“娘娘,咱们今日虽来的不巧遇上了“雪雁”被牵出园子公干,但奴才却另备了精彩的驯马表演为娘娘解闷,娘娘可要一观?” 安陵容见李兴德一大把年纪却对她们澹泊宁静处处殷勤又妥帖,人若投桃,如何不报李?倒不好扫他面子直接去了,便笑道:“公公盛情,本宫却之不恭。” “嗳~,那娘娘略坐片刻,奴才去去就回。”李兴德闻言,立刻开心的带人下去安排了。 安陵容见他去了,方有空走神。原来皇帝当年对叶澜依钟情便是在这个园子吗?记得当年叶澜依被皇帝封为宫嫔时,甄嬛已去了甘露寺,皇后当时嫌弃自己笼络不住皇帝,又害怕叶澜依生下子嗣,便借齐妃之手毁去了她身子。当时她被如此残害之后,是何种表情来着?安陵容想着却逐渐有些记不清了。 在她的记忆中,叶澜依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对皇帝也是冷冰冰的,然即便她冷冰冰的,皇帝也对她宠爱的紧,倒也是稀奇。 正入神时,忽的一旁的香兰朝她惊呼道:“娘娘您瞧,马场上有个女子骑马冲了出来!” 安陵容抬眸,果见一少女,神情冷艳,执着马鞭,骑在一匹枣红大马上,朝场内飞奔而来。她座下的马匹似乎还带着几分野性,偶尔腾起两只前蹄,昂首嘶鸣,似乎想将背上妄图控制自己的少女给甩下身去,然少女神色风轻云淡,手上微一用力,就轻而易举压制了身下狂躁的马匹。 精瘦矫捷、英姿飒爽的少女,策马扬鞭犹如一名沙场名将般奔腾于马场,这画面太有冲击性了,直叫安陵容感觉自己好似忽然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原来女子也可以这般英姿勃发吗?原来女子也可以这般不娇花照水、不弱柳扶风吗? 她忍不住看痴了几分。 却见少女骑着马,这场上飞奔了两圈后,便朝她们这边行来,不过片刻,就近前翻身下马,将马和马鞭扔给了一旁等着牵马的小太监。 “奴婢百骏园叶澜依,参见安嫔娘娘。”安陵容愣神间,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少女便已来到她面前,不情不愿的对她行了个礼。 “免礼。”安陵容忙叫起,然尚未与这位许久未见的故人攀谈两句呢,叶澜依已然冷着眉眼,一把将她身旁的香兰推到一旁,然后提起桌案上的茶壶,为她的茶碗里续上了杯茶水,继而又“嘭”的一声将茶壶重重放在了桌案上。 茶水登时四处飞溅,安陵容不由便湿了半只衣袖,她不解的抬眸,实在不知自己究竟何处惹了这位一惯冷若冰霜的未来宁嫔娘娘,忍不住便疑惑开口道:“澜依姑娘,你这是……” “李公公叫奴婢训完马来伺候娘娘,可奴婢只是个驯马女,只伺候过马,从未伺候过人,是以不周到之处,还望娘娘多多海涵呢。”叶澜依深吸了口气,极力忍着不耐道。 边回话,边用一双淡漠的眸子在安陵容脖颈间逡巡,心道,眼前这位安嫔娘娘看着身娇体弱的,也不知自己待会儿若得罪死了她,被拖下去时,一只手掐不掐得死她。 她今日身子本就极不爽利,头昏脑涨,看人看物都略有重影,不想却还被那些管事太监们指使来指使去,原本刷马她也忍了,毕竟是自己训惯了的畜生,听话且还和她有些感情,可伺候人这种活计……哼,她叶澜依便是再低贱,她们这些深宫中养尊处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娘娘们也配使唤她? “放肆!你不过区区一个驯马女,竟还敢直视打量娘娘?”小栋子在一旁眼见叶澜依神色不善,忙上前呵斥道。 叶澜依闻声,目光毫无畏惧的扫过去,不屑道:“是啊,我只是一个区区驯马女,你既知道,还妄想我跟你们这些‘伺候人’的奴才们一般懂事听话么!” 她话方落,方才被她一把推到一旁的香兰忽的哎呦一声朝她撞了过来,叶澜依听到动静本欲躲开,无奈方才振作的那股精气神却似已经彻底耗尽,腿脚骤然就虚软僵硬的挪不动起来,她浑身恶寒,眼前突然一黑,在香兰贴上来的一瞬间,乍然失去了意识。 香兰的身子重重砸在她身上,却好似砸在一具尸体身上一般,感受不到身下人丝毫的挣扎动静。 然香兰却恍似未觉,只是张着一双干净的眸子,朝安陵容泫然若泣道:“娘娘~,我崴脚了,好痛~~。” 本欲叫人赶紧将未来的宁嫔娘娘扶起来的安陵容被香兰这么一打岔,忙又关切香兰道:“怎么忽地就崴了脚?痛的十分厉害吗?” “娘娘,是香兰自己崴的,不是这位驯马女姐姐方才推香兰,香兰才崴的。”香兰一边揉脚,一边可怜兮兮的道。 好,香兰既然如此腔调说话,那这脚必然是方才被叶澜依推开时崴的无疑了。安陵容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道。 好不容易叫小栋子将一瘸一拐的香兰扶起,却见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叶澜依竟双目紧闭,有些奄奄一息的样子。 安陵容忙起身,去探了探叶澜依鼻息,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脸颊时,才惊觉,她脸上的温度竟滚烫到有些灼人。 “小栋子,快去请太医!”安陵容忙道,无论是为着叶澜依以后注定要成为宫嫔,还是为着她于马场上驯马时那飒爽不羁的英姿,安陵容都觉得她不该命绝于此。 小栋子知道自家娘娘心善,倒没多犹豫,迅速越过香兰,起身去了。香兰扶着桌案,垂眸扫过叶澜依时,不知为何,唇角若有若无的闪过了一抹不屑。 第81章 家书 澹泊宁静,香兰床榻边。 安陵容望着香兰肿胀的很高的脚踝,神色微微有些不悦道:“她那一推竟将你伤的这般严重?” 听着一向淡然的安陵容竟动了微怒,站在一旁的宝娟不禁银牙暗咬,她先是剜了一眼床榻上装可怜的香兰一眼,然后才在心中暗暗无语道,这个狐媚子,竟敢使这般下作手段博取娘娘关注,当真恬不知耻!真当她没见过她徒手捏碎过窗栏吗?那天恐吓自己时不是挺得意洋洋的吗?不是说自己还可以胸口碎大石、倒拔垂杨柳吗?这么厉害,还能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驯马女给推的差点崴断脚?打死她她也不信! 香兰余光扫过宝娟的扭曲表情,心中暗暗开怀,总算娘娘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了。虽说要拐两天脚,但身份地位离永和宫大宫女的位置更近了,也算值了。 “很痛吗?”安陵容一边轻轻为她上药,一边道。 香兰假做皱眉“嘶”了一声,然后赶忙忍住,接着用一双蓄满眼泪、泫然欲泣的眸子委屈的望向安陵容,摇头轻道:“娘娘,一点都不痛,真的。” “你这丫头,怎么可能会不痛?哎。”安陵容叹了口气,忽然有些后悔出门去看马了,叶澜依性子古怪,她原就知道,却仍是叫她近到了身前,以致徒生这无妄事端,还连累了香兰……想着,忽然想起了孟子作的那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怎么说的来着,……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今番偶遇叶澜依,也难说不是上天都在提醒她,要居安思危呢。 香兰不意安陵容说句话的功夫还能走神出一篇古文来,她面上仍是一副哀哀戚戚,我委屈但我不说的可怜娇弱表情。正待反向再惹娘娘怜爱一番呢,忽见一旁的贵公公眸光淬着寒意在安陵容身后玩笑道:“娘娘,香兰爱哭又娇气您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平常一分的疼痛都能被她放大成十分来干嚎,刚才既说了不痛,那想必是真的不痛呢。再说,有奴才在呢,奴才办事您还不放心嘛?保证天就还您一个活蹦乱跳的新香兰来。” 安陵容被小贵子这一打岔,才忽的想起他方才好似有事要禀她来着,便道:“你方才是为着什么忙慌慌的出门寻我?” 小贵子闻她垂询,方凑近她耳边悄声道:“娘娘,宫中送来了一封‘家书’,是皇上亲笔所书,奴才将信件锁在了您的小书房。” 皇上所书?安陵容讶然,皇上如何会给她写“家书”?前些日子才送了古籍和文房雅器,这又……送了“家书”?她将自己从头至脚评估一番,也不知究竟何种地方抵得上万金了!莫不是为着她的身孕?想到皇帝子嗣不丰,即便对自己无感,也当对一个新生命有所期待才是。逻辑自洽后,才唤来宝鹊照顾香兰,又带着宝娟往小书房而去。 小贵子微微落后一步,见自家娘娘带着宝娟走远了,方才寻了个借口支走宝鹊,关上房门,近至香兰榻前,阴沉着神色觑她。 香兰望着他微微一笑,“贵公公如何这般看我?怪渗人的!” “今日你要感谢自己当场“处置了”那训马女给娘娘出了恶气,不然老子可绝不容许有人能一直在老子的地盘作妖蹦跶,哪怕你这小贱婢是苏公公举荐过来的!” “贵公公当真好大的威风,一口一个小贱婢的,真当娘娘座下唯你一人只手遮天么?”香兰语气轻飘飘的,凝视着小贵子的眼神没有丝毫退缩畏惧。 小贵子见她终于露出真实面目,忽的笑出声来,“怎么?不跟老子装无辜装可怜了?” “贵公公一直监视我,我恐吓宝娟时,您不全都看见了吗?我有什么敢跟公公您隐瞒的呀?”香兰不置可否道。 “极好,既然你肯打开天窗说亮话,那老子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老子很相中你的一身武艺,说,你这贱婢到底想爬到娘娘身后的什么位置?心腹?贴身大宫女?还是永和宫的掌事女官?丑话说前头,老子也不是你说的在娘娘座下一手遮天,宫中与你一般爱装模作样,处处与老子作对的贱婢,可还有一个呢!”小贵子想起宫中那位不知为何,总能得到娘娘偏爱的余“妙音娘子”,有些不悦道。 “贵公公是说那位与你同时被调到娘娘宫里的余莺儿姑娘?”香兰眸中闪过些许好奇道。 “你的消息倒很灵通。”小贵子眸底闪过一抹审视。他对香兰忌惮已久,倒非是因为她那一身莫名其妙的怪力,而是因为她身后那盘根错节的势力渠道,毕竟是御前出身,当与小栋子一般与宫中有些人脉往来才是。 …… 也不知安陵容座下这两位有些势力的小太监和小宫女都商讨了些什么,总之两人分别时都满脸的真诚与笑意。 小贵子维持着脸上无害的笑容出门时,身后又忽的传来了香兰一句没头没尾的推断,“所以,贵公公,小绿嘴那满口的脏话都是得您调教的啊。” 小贵子背对着香兰,脸上笑容一僵,心道,玛德,若非为着从这小贱婢嘴里套些有用的东西,老子用得着这么错漏百出吗? 澹泊宁静的小书房。 安陵容从匣子里取出了那封皇帝亲手所书的“家书”。 展开后,方只读了两行,便如遭雷击。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容儿,见字如晤,展信舒颜……”安陵容仿佛信纸烫手一般,不自觉的就将信件微微前移了一下。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首《鹊桥仙》,她前几日方读过,在皇帝亲笔做过批注的那几本诗选合集中,若她没记错的话,是首情诗? 皇帝将一首情书毫无遮掩的写在了给她的信头? 即,皇帝给她写了首情诗? 安陵容眸中久违的划过一抹慌乱,皇帝此举……何意啊? 忍不住一脸懵然的在心中道,我究竟是何时跟皇帝有情的?我为何不知道?为何竟也没个人来提前通知我一下,好叫我有个万全的准备呢? 第82章 妾身无长慧 百骏园一间破旧的厢房内。 裴蕴从榻上昏迷不醒的叶澜依腕间收回手指,方一收回,便习惯性的去一旁铜盆里净起手来,直到无意识的仔仔细细洗了好几遍,才缓缓从袖子中抽出条方帕将手掌上的水珠拭干。 手掌肌肤洁白又细腻,宛如女子的一般秀气且美丽,却叫垂眸凝视着它的裴蕴目中频频划过厌恶与不喜。他想,这真是一双坏掉的手呢,连肌肤的纹理这种无所谓的东西都能感受的纤毫毕现,也难怪族中子弟们幼时总爱指着他说恶心……而他自己,明明最恶心人类肌肤的滑腻触感,却偏偏被家族硬逼着变成了一个太医,多么滑稽又可笑的命运啊。他身为男子,有时也不得不背负着命运的枷锁踽踽独行,可澹泊宁静的她却真正做到了此身此心都淡泊宁静…… 那份从容与镇定,又怎能不叫人为之心折和向往? 叶澜依醒来后,发现自己的烧退了不少,撑起身子走到门外,发现有个脸圆圆的小太监正在煎药,不由疑惑道:“你是谁?为何会在我屋前煎药?” “啊?叶姑娘你醒啦?怎么不多睡会儿呀?我叫小圆子,是这几天专门为你熬药的人?”小太监见她醒了,一脸惊喜,忙上前招呼道。 “专门为我熬药?我不过是一个驯马女,哪有使唤太监的权力?你奉谁的命?”叶澜依冷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她又想不通,自己无权无势,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被图谋? “叶姑娘,你刚好,快别站着了,咱们还是坐下说。”小圆子腿脚麻利的给她搬来了一张椅子,然后才道:“我其实也没有奉谁的命,不过是顶一顶安嫔娘娘身边宝鹊姑娘的缺罢了,哦,你这几日睡着不知道,那天你训完马在安嫔娘娘面前晕倒了,娘娘觉得有些不忍,便叫人寻了太医来给你治病,不想你烧的甚是严重,就又派了贴身宫女宝鹊来日日看顾着你,宝鹊姑娘本已夜以继日的照顾你好几日了,只是今日不巧,偏她又被旁的事情绊住了脚,知道我善煎药,这才拉了我过来顶她的缺,要我好好再照料你几日。” “安嫔……娘娘……?”叶澜依喃喃道,她竟不觉得我当日的举动实在冒犯吗? 叶澜依垂目,她当日原是病入膏肓的困兽之举,热血上脑,再加上本就厌极了那些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的主子娘娘们,是以才那般莽撞找死,不成想,那位看着弱不胜衣的娘娘竟然丝毫不恼,还……救下了她?她有什么目的?叶澜依根本不信能混到一宫主位的娘娘,会是靠着这种单纯善良才上的位,宫中如何的吃人不吐骨头,她这种身处底层的宫女实在最有感触。 时光匆匆,眨眼间,已入了秋。 安陵容最近的书法有些突飞猛进的好,无他,只因她有了一个身处紫禁城、每日还能忙里偷闲与她互通书信的好老师——皇帝陛下。 “容儿,朕今日在养心殿接见了年羹尧,这厮好生无礼,朕本体恤他为有功之臣,欲大肆嘉奖一番,谁知他竟居功自傲,当着朕的面叫苏培盛为他夹菜,他难道不知,苏培盛是朕用老的奴才吗?然朕是明君,不可行残暴之事,故决定此次先记他一过,以观后效……容儿今日可安否?部首偏旁的控笔帖临摹的可还顺?” 安陵容持着信,有些心慌,皇帝写给她的书信, 不知从何时起,竟从情诗思念忽就自然而然的转为了日常琐事的报备,现如今竟连事关朝政上的琐事也不避讳的开始时不时的与她提一嘴了。 只是他愿提,安陵容却又如何愿意参与进这种勾心斗角里呢,因此,只回些无关紧要的,如“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陛下有九思,常为有德君,妾身无长慧,惟愿陛下长无忧,惟愿陛下长无虞。妾身安,部首偏旁的控笔帖临摹的亦顺,字已越阶好看,后附有陛下命妾抄写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望阅指正。”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第83章 矫情 景仁宫。 “娘娘,小夏子听得真真儿的。皇上称年大将军为恩人。” 剪秋话至一半,皇后原本书写得甚好的“福”字顿时被毛笔涂抹了一道划痕,接着整个人愣愣的滑坐在椅子上,年府本已盛势,皇上还称呼年羹尧为恩人?那华妃岂非更要在她面前嚣张跋扈下去? “娘娘?”剪秋伸手欲扶,却被皇后递过去了手中毛笔道:“剪秋啊,这天怎么就这么冷下来了呢?” 剪秋柔声宽慰道:“西北风起了,是有些冷了。要不奴婢给您添件衣裳。” 皇后垂眸道:“天冷了,衣裳穿得多又有什么用啊!”说着神色微微怔忪,剪秋蹙眉担忧道:“这些日子,皇上凡进后宫,都是去华妃那儿,连景仁宫的门槛儿半步也没踏进过。” “这景仁宫一直都是冷的,皇上来一回才暖一回,可现在真的变冷了……”皇后说着,环视了一圈景仁宫内的四处摆设,方又接着道:“什么时候皇上想起报恩,把这景仁宫也给华妃了,那这景仁宫才算是真的暖和透了。”说着一贯威势甚足的声音中竟都略带出些哽咽来。 剪秋欲言又止,她知道皇后娘娘伤心,只是眼下年羹尧方回京述职,连皇上都大加赞赏,称其为恩人、肱股之臣,皇后娘娘又能如何呢?是以,她根本无从劝起。 只是眼见皇后沉浸于悲伤,敦亲王府近日已准备要还汗血宝马“雪雁”与百骏园之事,也实在不宜现下就禀告了 。 入夜。 皇帝仍是宿在了华妃宫里,时间尚早,两人便于殿中说些悄悄话,如往常一般,华妃常说,皇帝常听。华妃说了会儿子话,见皇帝仍是老老实实的坐她对面一边看书一边陪她,便得意的自顾自端起杯茶水润嗓子。待放下茶碗,水眸微转,才娇声道:“皇上近日总陪着臣妾,也不去看看其他的姐妹?” 皇帝闭眼轻吸了口气,将手中一本手抄版的诗词又翻了一页,方抬眸凝视她道:“既然华妃贤德,那朕就去看看齐妃她们。” “皇上~~~,”华妃哪里是真心发问,一听他话头不对,立刻便往回找补道:“臣妾不过一问,外面夜深露重,皇上不易出行。” “朕就知道你舍不得。”皇帝盯着她道。 华妃娇羞一笑,尚未抬眸,就听皇帝又道:“记得你刚入王府的时候,朕也总是陪着你。有时候都冷落了刚成为福晋的宜修呢。” 华妃娇嗔道:“臣妾入王府前,皇上陪皇后的日子多多了,皇后入王府早,皇上多匀一些时间陪臣妾才公平嘛。” “朕何尝不想多匀一些时间陪陪你,”皇帝缓缓合上手中的诗集,才又接着跟华妃讲道理道:“可朕如今是一国之君,有前朝的事要忙,后宫的人也多了,总不能为了你就都冷落了?” 华妃沉下脸来道:“皇上这么说,便是陪着臣妾的时候还想着旁人了!” 皇帝无意识的抚着桌案上的诗词选集封面,笑道:“你这话就是在跟朕赌气了。从前在王府你是侧福晋,如今是妃子,宫里人多事杂,你要放宽了心替朕照应,皇后身子不行,你要多担待啊。” 华妃一听皇帝有重新复她宫权的话头,顿时被抚平炸毛,朝他微微倾身道:“臣妾知道啦。”话落,见皇帝的手掌仍压在方才看的那本手抄诗词选集上,似乎十分珍爱、片刻也不想离手的样子,不由脱口道:“皇上,您看的什么书?怎的这样宝贝?” 皇帝闻言,手上动作微顿,继而又恢复如常道:“不过是纯元皇后当年爱看的无名选集,朕近日不小心翻了出来,本想着誊抄一遍权当练字,不想竟觉出了些意趣罢了。” 华妃不意皇帝会忽然提起纯元皇后这个常听旁人怀念的名字,微感不悦,然她也知道那是皇帝发妻,由不得她不尊重,只是到底心中对皇帝当着自己面缅怀作古之人有些膈应,便起身,去勾住了皇帝的腰带道:“皇上~,您来臣妾宫里是来陪臣妾的,也不是陪书的,做什么一直看……书?难道书比臣妾还要好看么?” “嗐!你跟一本书置什么气?”皇帝实在没有心情跟华妃腻歪,握住她的手强笑道。华妃被委婉拒绝了安置,就气呼呼的扭身重新落座道:“世兰不管,皇上既然是来陪世兰的,那便事事都要依着世兰,从前对世兰说过的话,皇上您都忘了吗?” 皇帝被勾起从前的几分回忆,难得露出抹真诚笑意道:“那世兰你自己说,要朕今日为你做些什么呢?” 华妃见皇帝仍愿哄着自己,心中熨帖,便也开始体贴起皇帝来,道:“臣妾也不是真的就喜欢强人所难,既然皇上喜欢看书,臣妾怎能不体恤,所以……不如臣妾念来给皇上听,这样皇上您眼里既能看见臣妾,耳朵里还能听到书的内容,岂非两厢便宜?” “此法……”皇帝想象着华妃口中念出安陵容默诵的诗词古句,倒隐秘的生起一抹新鲜刺激,情不自禁道:“此法倒也不错。那世兰念来我听听……” 华妃得意又骄傲的拿起桌案上那本诗词选集,随便翻了一页,眸光在皇帝身上流转着转了转,方才开始读起来: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郎君有九思,实为有德君。 妾身无长慧,惟愿君心长无忧,惟愿君心长无悔。” 华妃方读了一篇,就被一堆这思那思的给搞的晕头转向,好容易读到了不思的部分,念来时偏还又肉麻至极,想着登时就不悦的蹙眉将书重新合上。 对皇帝抱怨道:“皇上~,这书写的不好!净是一些掉书袋的词,还肉麻的紧。臣妾还是不要念了。臣妾不喜欢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皇帝拿碧玺手串点了点她,半晌只给出了两字评语:“矫情!” 第84章 死生契阔 夜深了,人未眠。 碎玉轩。 史嫣然正在陪着甄嬛看制香的古籍,然看了不到片刻,便已心烦到不行,实在这书也不是她心爱的安姐姐送的,全是一些制香料的配料,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什么趣儿来。 坐不住的她便抬眸去瞧对面的正支颐提笔抄写着配方的甄嬛。 见她虽也无聊,但还算镇定平和,不禁脱口道:“甄姐姐可真有兴致,研制这百合香的制法,已有七八日了,竟也不倦?” 甄嬛略笑笑,也不停笔,只是语调中含着三分无可奈何道:“长夜寂寂,总要寻些事情来打发。” “皇上也没来看姐姐吗?”史嫣然试探道。 “六日前来用过午膳,便没再来过。” “姐姐记得好清楚。我都已经记不得日子了,大约有半个多月了……”史嫣然假做感伤道,虽说最近她一直都在与独留圆明园的安姐姐互通家书,来回各自分享趣事,开心的不得了,但是表面上还是要装一装自己痴恋皇帝的样子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万一传到皇帝耳朵里了呢?皇帝一开心,她的位份兴许还可再升一升呢。 且她都这样装可怜了,甄嬛如若再次复宠,应该会记得拉拔一下自己的,史嫣然心道。 嗳,回宫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再时不时的亲自跑去拜访安姐姐了,这时日长了,她可真怕宝娟和小贵子几人会背地里疯狂的编排抹黑她!她在园子里时就发现了,那几个黑了心肝儿的奴才,为了能在安姐姐身边显得最忠心最可靠,第一喜欢做的就是卖弄自己贬低旁人,手段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就如莺儿,就她所知,现在在那些奴才们的嘴里已经是个只会动动嘴皮子唱小曲儿的饭桶了。虽说她现如今与那些奴才们身份有别,是个小主,可在安姐姐心里,身份地位又有什么用呢?她也不能真对那几个奴才动真格,就算想要稍微惩治恐吓一下他们,叫他们管住嘴,可又难保不会被他们立刻抓到机会,扭曲事实、添油加醋跑到安姐姐面前哭诉,那岂非正中这些奸人奴才们的下怀,到时叫她连肠子也得悔青?! 想着,忽又庆幸自己前几日去永和宫拉了莺儿做同盟,莺儿的“实力”她可是有目共睹,且与小贵子有些不清不楚的牵制关系,到时想必能替她在安姐姐面前扳回好几局。她只要在与安姐姐见不着面的日子里,多多的写一写家书,在姐姐面前刷一刷存在感,想必在姐姐心目中的地位应该掉不出……嗯,甄嬛、沈眉庄、小贵子、余莺儿……嗯对,应该掉不出前五? “妹妹,你在笑什么?”甄嬛抬眸,本欲安慰史嫣然几句,却见史嫣然忽的一改方才哀伤的神情,唇角染上了一抹自得笑意,不免奇怪。 “啊?”史嫣然猛然回神,却见甄嬛目光疑惑的看她,略略尴尬地拿帕子掩了掩唇角,方道:“我……我忽然想起,齐妃娘娘说,她自打回宫就没见过皇上……安姐姐从前教过我,春秋·老子《太一生水》有言:‘天不足于西北,其下高以强;地不足于东南,其上低以弱。不足于上者,有余于下,不足于下者,有余于上。’,我如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发觉自己方才所言实在矫情,这才忍不住想笑……”说着俏皮的对甄嬛眨了眨眼。 “你能如此想,便不枉陵容从前那段时间看《春秋》看的入魔后到处的‘好为人师’了。”甄嬛想到安陵容的痴性,不禁笑着打趣了一句。 “甄姐姐这话便错了,正所谓歪打正着,若不是安姐姐好为人师,嫣然如何能处处受教?我反正是感激安姐姐还来不及呢!”史嫣然自豪道。 “好好好,知道你崇拜你的安姐姐了。”甄嬛拿笔杆点了点她额头,忽又有些感慨道:“她对你有过雪中送炭的情谊,你能时时不忘她的恩情,我亦替陵容感到开心。” 史嫣然不置可否。 心道,你如今左不过是为着安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才肯仍与她来往几次,平日也不见你这位好姐姐对没有恩宠的安姐姐有多么的关怀和照料啊!连安姐姐被皇帝丢在圆明园也还坐得住,如何就能代替安姐姐替她感到开心了?切! 她因着浣碧对她的态度,以及甄嬛从前往她宫里安插宫女佩儿之事,心存不满已久,觉得甄嬛对她的好,不过全是为了拉拢她抗衡华妃之故。是以,心底深处全然未领过她的情。 大家互相利用罢了。 况她从前私底下劝苏培盛一杯毒酒鸩杀了丽嫔,也算帮了甄嬛和沈眉庄大忙,早已不欠她什么了。若甄嬛今后仍是真心帮她复宠,她自然也愿在关键时刻顺水推舟的帮她抗衡华妃一二。 而至于做什么真心姐妹的,还是趁早算了! 只看甄嬛与安姐姐一路扶持,她对安姐姐却还不如对淳常在那般的热情和发自内心的宠溺,便知甄嬛口中的姐妹情谊,不过尔尔。也亏得安姐姐大度,从不在意这些,可她史嫣然却做不到!她便是再缺姐妹,也懒得将这种模棱两可、总会叫人患得患失的情谊纳入心门。 甄嬛想到今夜又是华妃侍寝,不由脱口道:“秋来百花杀尽,唯有华妃一枝独秀。” “甄姐姐这是想皇上了?”史嫣然见她略略失落,“贴心”的挑开了她的心里话,“听闻这几日,皇上爱叫华妃陪着自己读书,翊坤宫常常传来华妃的朗朗读书声,一时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一时又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这些矫情的词句便也罢了,昨日竟听外面的小太监们传,皇上竟逼着华妃念了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姐姐,你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妹妹没记错的话,最后那句不应该是夫妻之间爱诵的词句吗?” 甄嬛垂眸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句出自《诗经·邶风·击鼓》。原是首战争诗,誓言是与因为战争而被迫分离的战友们许下的,皇上自来尊重皇后娘娘,又怎会叫华妃念这首诗来意旨中宫?皇上爱民,西北又方经历一场战火洗礼,许是叫华妃念来直抒胸臆也未可知。” “甄姐姐说的是,倒是嫣然孤陋寡闻了。”史嫣然借帕子掩唇的动作略提了提唇角,无所谓的在心里道,你要自欺欺人,我也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不是?总归先动感情的你早已输了。 第85章 制香 甄嬛自然不是真的认为皇帝是在以那首战争诗歌直抒胸臆,只是叫她承认皇帝有那么瞬间愿意对华妃以正室之意相待,她如何甘心?那么蛮横无理、嚣张跋扈容不下任何人的华妃,即使皇帝心中真的对华妃情深义重,为了自己能活,甄嬛也是绝对不会叫华妃继续往上爬的。别说皇后之位了,便是皇贵妃之位,她也不会叫华妃这辈子有任何染指的机会。 否则以华妃的狠毒,自己与眉庄在这深宫还如何能有立足之地? 甄嬛舒口气,方平复了情绪道:“算了,他们乐他们的,咱们且乐咱们的。” 正说话间,史嫣然忽然忍不住掩唇咳了几声,甄嬛见状,忙停了笔道:“妹妹身子不适吗?” 史嫣然摇了摇头,道:“早上偶感风寒养两日便好了。无妨。”说着眼神示意甄嬛手抄的方子道:“其实,这百合香的制法已经失传了。现在在宫中也很少见。” 甄嬛强笑道:“什么都是现成的,又有什么趣儿?既要打发时间就得自己来制,且这百合香要是能做出来,冬日里用是最好的。若有暖炉的热气一烘,便有置身花海之感。” 她话落,史嫣然忽的想起些什么,笑道:“甄姐姐,我虽不会制香,但之前在圆明园里时,特别喜爱安姐姐叫人制的一种《翠云龙翔》香,安姐姐读书时爱点,此香香气可品,烟态可爱,焚烧时香烟缭绕,经久不散,善做香之里手,演绎云龙之奇。特别是那烟雾至于日光下时,竟能叫人看到“日照香炉生紫烟”的场景,可谓美极,雅极。我当时垂涎安姐姐这香多日,安姐姐见我诚心求香,还特意给了我方子,所幸我记忆好,不如念来给甄姐姐你做个比对参考?” 甄嬛想象着安陵容周身环绕着紫烟,静静默读的样子,心中忽的对她生出一抹思念。天气越发凉了,也不知她过的好不好?身子是否笨重起来了?害喜可有好转?虽然两人时常互通日常琐事,但陵容向来喜欢报喜不报忧,似乎知道她与眉庄在宫里如履薄冰,是以每每心中只捡些叫人开怀的喜事来讲给她听。 一时听了昆曲《长生殿》啦,一时见了像嫦娥一般美丽的角儿啦,或是耿常在绣技了得,与她不相上下啦……虽琐碎,但总能叫她从中汲取一种心安与宁定。 “甄姐姐?”见她走神,史嫣然在她眼前微微晃了晃帕子。 甄嬛笑道:“陵容与我讲过,她父亲为官前,做过几年的香料生意,还得了许多炮制熏香的秘方,我当时离园子离的急,倒一时忘记跟她讨要几张方子了。你记得这《翠云龙翔》正好。” “那我念出来,甄姐姐写。” “甚好。” 翊坤宫。 华妃前几日叫人将与皇帝间念诗的情趣好好在宫中传播一番后,今日终于没了继续为皇帝念诗的兴致,她原就是被皇帝逼着念的,只因那天说了句皇帝手中的诗词写的文绉绉的不好,就被皇帝抓住把柄不放,一直连着念了好几日。 说实话,都快读反胃了,她乃将门虎女,原不爱这些诗词什么的矫情东西。 今日皇帝不闹她了,她反倒有闲工夫试探皇帝心意了。 皇帝将矮几上的罩灯往自己的方向移了移,细细的观摩着手中书籍,正看的入神,华妃却在一旁抚了抚发髻道:“比起臣妾的读书声,臣妾记得皇上一直喜欢听史常在唱歌,这也有些日子没听她唱了,不如请她过来清歌一曲?臣妾也好和皇上同乐一回啊!” 皇帝眸底闪过一抹不悦,知道她是在试探自己对史氏的喜爱程度,只是婉拒道:“夜深了,何苦叫人走一趟?” “皇上~~”华妃娇声叫了一句,水眸娇嗔着望他。 第86章 一环 皇帝见华妃不依不饶,且年羹尧正在京,他亦不值当因个小常在就惹华妃拈酸吃醋的闹,便改了口,“不过你喜欢叫她来便是。” 华妃这才身心通泰的笑着朝外道:“周宁海。” 周宁海听闻传唤,忙拐着腿进了内殿领命。 “去请。”华妃眼神示意周宁海,眸中透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冷意。 “嗻。”周宁海接到华妃的眼神,立刻低头恭敬去了。 苏培盛将两人的眉眼官司瞧在眼里,脸上神色略有些担忧,听闻今夜史常在去了碎玉轩陪莞贵人,这周宁海去请人的时候,也不知会不会牵连到槿汐……他想着神色中染上了抹不耐。 碎玉轩。 史嫣然接过甄嬛写的那张用来比对的《翠云龙翔》香方,看着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了?”甄嬛疑惑。 “甄姐姐博学,怎么连……”史嫣然从她手中接过笔,在香方上圈起一字,“……白芨的芨字,都写错了?草头去了哪里啊?甄姐姐的心跟着皇上走了,连草头也飞走喽~”说着举起香方在她眼前晃了晃。 “越发油嘴滑舌了,只盼皇上现在传旨把你叫走,你便安静了。”甄嬛假作生气娇嗔。 “谁油嘴滑舌了?甄姐姐自己心虚罢了,你自己瞧啊。”史嫣然将方子递给甄嬛笑道,甄嬛接过,忙有些羞怯的藏了。 两人正笑闹时,周宁海从殿外走进行礼,“奴才给莞贵人、史常在请安,两位小主吉祥。” “周公公怎么来了?”甄嬛脸上闪过一抹讶异。 史嫣然自从差点被华妃嫁祸谋害甄嬛的罪名后,就对翊坤宫之人极为不喜,除了对华妃本人因着位份悬殊不得不低头,对待其他的奴才那是半分表情也欠奉,因此自打周宁海进殿,她就神情淡淡的,自顾自端起一个茶碗品起茗来。 周宁海见她态度,强压下不善的眼神,笑道:“皇上想听史常在唱小曲,正在翊坤宫等着呢。” 甄嬛闻言下意识的转首去望史嫣然。 史嫣然一手持着茶碗,一手拿碗盖虑着茶叶,唇边闪过一抹似笑非笑,“皇上在华妃娘娘那里,本小主现在去算什么啊?不如请周公公回禀皇上,明日。” “皇上正等着呢,这抗旨的意思,小主要回也得自己回啊。别难为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周宁海低着头道,叫人看不清神情。 “哼。”史嫣然冷笑一声,将手中茶碗放在桌案上,忽的一改之前的冷淡和冷漠,嫣然一笑道:“既然华妃娘娘都不介意与嫣然一起服侍皇上,嫣然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呢,说句真心的,正要感激娘娘赐嫣然与皇上这得之不易的相见之机呢。” 周宁海闻言,猛的抬头,眉头微挑,捏着拂尘的手霎时紧了紧。心道,区区贱婢,也敢对翊坤宫不敬? 甄嬛见周宁海神色不善,只觉如果叫史嫣然独去,怕是会遭遇什么不测,忙对崔槿汐道:“槿汐,去取我的琴来。” “小主,”崔槿汐忍不住朝她微微摇头示意。华妃明白着是要叫人过去折辱,小主这一去,怕是会遭到史常在的连累,何苦走这一遭呢? 只是不待她再劝,甄嬛已然打断她朝周宁海道:“清歌单调,我便和史常在一起同去,为皇上弹琴助兴。多一个人娘娘不会介意?” 周宁海不意甄嬛明知是火坑还愿往里跳,忙笑道:“小主乐意弹琴助兴,那娘娘自然乐见。那请。” 史嫣然不置可否,她不曾入情局,自然看的分明,觉得甄嬛表面是为她解围,实则亦有几分想借机试探皇帝心意的意思,试想,若新宠旧爱当面起了冲突或龃龉,皇帝若回护谁,岂非就是谁在皇帝心中更受重视?!若莞贵人身为贵人还能全身而退,宫中的风向又该如何呢?华妃娘娘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背后的颓势亦能叫些有心人从中管中窥豹一番。 呵!都是贱人!合着她史嫣然就是她们争宠角逐大戏里的一环呗。还是她的好姐妹莺儿对她好,早早就为她分析了利弊。 我既复得了宠,如何又受不得被甄嬛连累、被华妃磋磨?真当我一个粗使宫女出身的人会怕这个?哼!可笑!史嫣然心中不屑的想着。 这般想着,脸上却对甄嬛做出了一副感激动容表情。 翊坤宫。 华妃见甄嬛、史嫣然竟一起携手进了内殿,不免微微睁大了些双眼,然后下意识的飞了一眼周宁海。这招史常在就罢了,怎的还带了个甄嬛进来,不知道她最恶心甄嬛在自己面前勾引皇上吗? \"皇上万安,华妃娘娘金安。\" 听到甄嬛的声音,皇帝微微愣了下,随即立刻从书中抬起眸,道:“起来。” “莞贵人,这夜深霜重的,你怎么也来了?”皇帝疑惑道。 见皇帝关切,甄嬛莞尔一笑,温声道:“正因夜深霜浓,嫣然妹妹独步难行,所以臣妾特来与妹妹作伴。” 皇帝点了点头。 史嫣然柔婉的望着皇帝道:“皇上,臣妾在碎玉轩陪甄姐姐时,正与甄姐姐说起好久不见皇上您实在思念,不想话头方起,您就立刻传了臣妾前来,臣妾真是不胜欢喜,甄姐姐觉得皇上既然想听小曲,只叫臣妾清歌未免单调,是以伴着臣妾同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皇帝见史嫣然对他一片拳拳痴心,不免也有几分动容,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琴曲相合自然是最好的了,难为莞贵人了。”华妃根本未将史嫣然放在眼里,注意力仍是盘桓在甄嬛身上。 “不知皇上和华妃娘娘想听些什么?”史嫣然笑着对上首二人开口道。 皇帝眼神示意华妃,小曲自然不是他想听。华妃见皇帝望来,便笑道:“花好月圆人长久,今夜良宵,就唱支情意缠绵的曲子。” 甄嬛眸光灼灼的朝皇帝望去,皇帝却有些尴尬的垂眸看起了书,这殿中女人们都想跟他单独花好月圆,他却只有一人,分身乏术,又能如何呢? “是。”史嫣然微微一礼。 甄嬛转身摘了护甲,缓步至琴桌旁。 史嫣然启唇,声音酥麻带电般在内殿响起。“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边唱着一双水眸如钩子般往皇帝身上勾去。 皇帝听到那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眸子蓦然一亮,近日正愁没诗给容儿寄了,这两句怎的就硬是灯下黑的没想起来呢。 第87章 绸缪 一曲方罢,华妃笑赞道:“史常在嗓子好,唱的也好,本宫爱听极了,皇上,不如咱们每晚都招史常在来唱曲儿好不好?”华妃说着将水眸黏在皇帝身上娇声道。 史嫣然一听这话,猛的控制不住轻咳起来。 “史常在这是怎么了?”华妃似笑非笑的望她。 甄嬛见华妃咄咄逼人,站起身替史嫣然解围道:“回禀华妃娘娘,史常在早上受了风寒,嗓子有些不适。” “怎么这么巧啊?前些日子史常在给皇上唱歌,整宿整宿的唱,那嗓子好着呢。”华妃阴阳怪气道,说着又对颂芝吩咐了一句,“颂芝,给史常在倒一杯玫瑰甜酒来。” “是。” “你也驱驱寒,接着再唱。” 史嫣然见颂芝已经开始朝殿外走去,忙向华妃道:“娘娘,嫔妾唱歌之时,不宜饮用甜腻辛辣之物。”见华妃不搭腔,便又故作怯弱的朝皇帝望去,只见皇帝神情平淡,叫人甚是看不清楚真实情绪。 说话间颂芝已经端着酒壶站在了史嫣然身旁,轻轻一礼,献酒的姿态甚是强硬。 “这曲儿也不能唱,酒也不能喝,论说也是皇上召你们来的,你们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可是皇上……” 皇帝不欲叫华妃强行将二人定性为违逆抗旨之类的重罪,只得截住华妃话头,息事宁人般轻劝史嫣然道:“既然是华妃娘娘赏赐的,就喝了。” 华妃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得意。 “是。”史嫣然倒是未曾挂脸,只是可怜兮兮的一边望向皇帝,一边拿袖子掩唇,缓缓的,就义般仰头喝了。 皇帝正被她仰慕又痴恋的目光盯的浑身不自在时,华妃又开口了,“挑支好听的唱来听。” 甄嬛担忧的望向史嫣然,却见她朝自己安抚的一笑,便迟疑着坐下继续为她和起琴来。 待史嫣然再度启唇,众人这才惊觉,她的声音竟似比方才还醇雅清亮了一个度,好听的叫人似乎连手、连足、连浑身的汗毛也都尽数全部要酥麻了去。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这次莫说华妃,连甄嬛都似微微吃了一惊。 然而最吃惊的却要数上座的皇帝陛下了。这声音,这声音……竟叫皇帝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他心跳微微有些加快。 见大家的目光尽皆投注在自己身上,史嫣然终于发自内心的嫣然一笑。 她现在是真的要将她的安姐姐奉若神明了。 这首曲子还是她闲暇时陪着安姐姐在澹泊宁静消磨时光时听她哼唱的,当时安姐姐许是被她唱来请其帮忙品评的欢歌给勾起了兴致,一时忍不住,便哼唱了两句。 唱词是现拿手中诗经中的词句充的数,然听来却叫人莫名觉得甚为涤洗身心。她也是那时方知,安姐姐竟有那么一副好嗓子,唱功比她要游刃有余不知多少倍,且歌声还能直击人的灵魂。 那时她便决心,无论是软磨硬泡也好,卑微讨好也罢,定要诚心求教,叫姐姐对自己倾囊相授。 为此,腻在澹泊宁静的时日便一日多过一日,那时可没少被宝娟宝鹊以及小贵子他们横眉冷对。可她才不在乎呢?!谁叫她从前胆子大,拼命一搏的爬上了龙床翻身做了小主呢?哼,小贵子宝娟他们再恨再烦自己,又能奈她何呢? 圆明园,澹泊宁静。 安陵容重新温故了《诗经》,因着最近总是给皇帝回信对诗,她感觉自己的诗词量忽就远远不够起来,是以终于祭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初级情爱启蒙宝典之《诗经》。若记忆无甚差错的话,里面似乎有好几篇可以用来歌颂男女之情的篇章。 翻着翻着,《绸缪》篇忽然不经意的闯入眼帘。 “嗯?竟是这篇?”她看到标题,不由讶然失笑。 这篇《绸缪》她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之前嫣然还在园子里陪她时,她曾将这篇诗歌编过曲调。当时也是见嫣然在自己面前钻研歌曲实在用功,这才被勾起了兴致,忍不住哼唱了那么几句。 她虽从前被棋嫔下药坏了嗓子,好几年都未再唱过曲,但很神奇的是,皇后调教过的、那种属于纯元皇后的用嗓方式却似刻入了骨髓般的叫她如臂使指。 再加上嫣然实在喜欢她的唱腔,且在她面前毫不掩饰邀宠之心,安陵容顺其自然,不动声色的便将那种纯元式歌唱法传授给了她。 安陵容觉得史嫣然就像是她的分身,虽与她性格天差地别,却莫名其妙的、阴差阳错的正走在她走过的路上,她曾一度十分担忧,后又渐渐释然。 一个人的人生便是无数选择的叠加,一节节一段段,你若改变不了她的初衷,便是说什么都作枉然。 便如甄嬛、便如沈眉庄,她插手过她们命运的一些关键节点,但命运的洪流却依旧滚滚向前。是以,安陵容便歇了枉费唇舌的力气,只默默在暗中给了史嫣然一些助力和开蒙。比如教她如何明辨是非,如何察言观色,如何藏拙,如何忍一时风平浪静,如何读书,如何歌喉更上一层楼等……她想要教给她的东西仍有很多,只是千般叮咛万般嘱托,终抵不过一句人各有志。 安陵容手指轻轻划过《绸缪》篇的内页,心中盛满的却是对嫣然无限的期许。 去盛放,嫣然;去飞的更高,嫣然;去得到自己想要的,嫣然;去摆脱旁人的畸形扶持,嫣然;最最要紧的是,要把握住生命的精彩啊,嫣然。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可无论鸿鹄,抑或燕雀,也不知我们嫣然的志向呢。 安陵容起身朝窗外望去,窗外阳光正好,绿意葱翠,明明松柏还是那些松柏,蔷薇还是那些蔷薇,可名为自然的画者却连一粒浮尘都将之渲染描绘的叫她动容不已…… “玛德!余莺儿那蹄子到底会不会做事啊,寄家书就寄家书带别人的垃圾书信干甚?一天天的生怕娘娘眼不酸又不累是?” 正待再感性个一时半刻时,小绿嘴学舌的声音却忽的传进了安陵容耳中。 “唉……”安陵容叹了口气,回身重新执起古籍,心中无限感慨道,如此灵性,学舌又如此快速的珍稀品种,怎地小小年纪,就遇“师”不淑了呢? 第88章 史贵人 钟粹宫。 史嫣然一曲方罢。 皇帝一边转着手中的碧玺串珠,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吗?” “皇上……别…您别念…”史嫣然满脸羞涩的站在殿中,声如蚊呐道:“这首《越人歌》,臣妾,臣妾只为您一人唱过。” “哦?你如此喜欢?为何?” “臣妾当年甘冒欺君之罪顶替甄姐姐的宠眷,纵然是鬼迷心窍,贪恋荣华,可后来臣妾在安姐姐教诲下明晓了是非大义后,方知如皇上这般雄韬伟略的大丈夫,臣妾这等身份原是配不上皇上您的。皇上您就像这歌里的王子,而臣妾就似那揺船的舟子,臣妾能够侥幸结识皇上,被皇上封为宫嫔,真不知是何等的三生有幸啊。” 能被一个美人全心全意的倾慕着,没有谁会不喜欢,哪怕皇帝。即便知晓美人心中有旁的圣宠期许,皇帝亦不十分反感。说到底,宫中的女人无论身份高低贵贱,原就个个在意圣心圣宠,又分什么高下了,不过是看谁更得他当下的欢心罢了。 皇帝此刻便很欢心,特别是在听到她说从前聆听过容儿的教诲时。 “朕记得你从前最不喜诗词歌赋,现在却出口成章,还解唱词中的各种词意,这些,也都是因着从前听过安嫔教导之故?” 史嫣然柔柔一笑道:“姐姐痴迷读书,有时一读就是好几个时辰,间中神情多换,直叫嫣然还以为书中藏着什么勾人化形的小妖精一般好奇的不得了。哪知最后才发现全都是姐姐引我读书明智的诡计呢。” “哈哈。”皇帝不由放声笑了下,只觉她话语中的容儿生动的很。 见皇帝似乎对安姐姐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史嫣然不由又搜刮了好些与安姐姐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来讲。 直到讲到昨夜在华妃殿中唱的《绸缪》亦是安姐姐作曲,且被她模仿了嗓音唱腔,皇帝这才神情剧变。 “你说什么?你那首曲子是模仿了安嫔的唱腔?安嫔会唱歌?”皇帝忽的凝眉望向了史嫣然,神情在一种震惊与恍惚中来回切换。 难道这世间……当真有转世重生这等离奇之事?皇帝捏了捏额角,他纵然用尽所有智慧,也愈发解释不清楚安陵容身上的种种离奇之处了。 宛宛的神情,宛宛的喜好,宛宛的惊鸿舞,宛宛的歌喉……若说从前他将安氏当做一个……一个替身来启发与喜爱,可现在……他只剩下惊恐。 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从前再欺骗自己安氏是发妻的轮回转世,可心底总归留有那么几分清明在,知晓一切不过是万中无一的种种巧合加他自己六七分的自欺欺人,可如今一桩桩一件件……那些惊人的相似,却叫安氏本人与宛宛轮回转世的区分界线在他心中愈发的混沌不清起来。 轮回什么的,这世间,当真……有么?! …… 碎玉轩。 崔槿汐剪了剪灯心,对甄嬛劝了一句道:“小主,别等了,今晚皇上翻了史常在的牌子。” 甄嬛将手中的孟子放下,抬眸望崔槿汐道:“槿汐,嫣然昨夜说她那曲《绸缪》是陵容教的……陵容从未在我和眉姐姐面前显露过自己会唱歌……” “小主是怀疑史小主的话不尽不实?”崔槿汐眯了眯眼道。 “她为了争宠,暗地里苦练歌喉自然无可厚非,只是大家姐妹一场,何苦连我都瞒着,白叫我昨夜为她提心吊胆一场……” “小主,您与史常在是半路的姐妹,利聚而来,利尽而散。奴婢觉着淳常在倒是真的天真可爱,不妨多多往来。” 圆明园,澹泊宁静。 晨起,安陵容扶了扶自己的腰,微微蹙眉道:“香兰,我最近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每日起身,总觉得腰酸。” 香兰扶着她坐到梳妆镜前,宽慰道:“娘娘,您肚子里的小阿哥还是体谅您的,旁人怀胎,同样月份,那肚子可比您还大呢。您这肚子,若将衣服穿得宽松些,远远看去根本不显怀呢。” 安陵容瞧她一双眸子干净清澈,差点就信了她的鬼话。 正梳妆时,宝鹊捏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折的花枝一脸雀跃的从殿外奔了进来。 “娘娘,娘娘,您知道我今儿个听说了什么吗?” 宝鹊人未至,声音已先传了进来。 香兰被人打搅了跟娘娘独处的时间,不禁暗暗咬唇,千算万算的,怎么把宝鹊这个小丫头片子给忘了! 她本与宝娟“友好协商”,定下了一人一日轮流服侍娘娘起身的规矩,因着宝鹊爱往外跑,是以她们二人完全没把这丫头囊括在内。当时还觉得事事妥帖了呢,不想却忘了宝鹊这丫头还有个随时随地爱闯进殿来跟娘娘分享“新鲜趣事”的癖好。 哼!讨人厌的丫头。 “今儿个听说了什么?”待宝鹊转进殿内,奔至身边,安陵容方从镜中温声问她,因着宝鹊神情久违的雀跃,她语气中也难得的带上了几分好奇。 往常她身边只有宝鹊一个耳报神时,宝鹊时不时的为她讲些新鲜趣事,得了她惊讶疑惑然后恍然大悟的神情后,自是喜不自胜。 可如今多了一个同她一般话唠属性且好奇心旺盛的弘昼阿哥,宝鹊在园子里能得的消息已渐渐落后滞后了五阿哥许多。 终在被五阿哥截胡多次分享机会后,宝鹊莫名的燃起了一股强烈胜负欲。 她私底下先是对比了自己与五阿哥的消息渠道,以及八卦可以辐射到的来源地,最终惊讶的发现,紫禁城才是自己的舒适区。 于是又忙慌慌的使尽各种手段打通合并了几条新旧暗线。 今日这新八卦便是从新暗线那里得的。宝鹊自信又可以收获娘娘一波新的惊讶赞叹了,这才雀跃不已的连娘娘要的新缎子都未领,匆匆忙忙就赶回澹泊宁静来。 “娘娘,是件大喜事呢!”宝鹊说着下意识将手里的花枝举高了几分,忽觉不敬,又忙将手背到身后,才继续接着道:“昨晚史常在被皇上晋位为贵人了。” “当真?” “嗯嗯,特别真,小圆子在御膳房的哥哥小宋听他从前的好兄弟小秋子讲的。苏公公今儿个估计正忙着叫人晓谕六宫呢。咱们圆明园离的远,估计得下午才能得到消息了。”宝鹊认真道。 “前儿下午才想起嫣然来,今儿就有了她的好消息,果真大喜。宝鹊,你去叫宝娟开库房取些好看的玉饰宝簪来,我要好好为嫣然挑些来贺贺喜。”安陵容喜道。 “是,娘娘。”宝鹊见她听了这消息果然吃惊又大喜,这才得意洋洋、宛如打了胜仗一般,骄傲的昂着头去了。 (注: 佚名《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89章 金丝皇菊 宫中华妃与甄嬛平分秋色的局面被史嫣然打破,皇帝开始每月风雨无阻都留宿史嫣然宫中听曲一日,仿佛已经成为惯例。 很快的,史嫣然重新恢复了从前妙音娘子的封号。华妃虽然不悦,但皇帝对自己的宠爱是后宫独一份,留宿在翊坤宫的日子要比往日留宿在碎玉轩以及钟粹宫多上几倍,是以,华妃很快就将史嫣然抛归脑后。 年羹尧留京日久,华妃圣宠益浓,因而愈发得意,皇后逐渐如鲠在喉。然三方制衡下,倒也暂且各自相安无事的过了些日子。 圆明园,澹泊宁静。 廊檐下,香兰见宝鹊又在喂小绿嘴吃东西,见四下无人,眸光微闪,便摸了过去。 肚子原就圆滚滚的小绿嘴被宝鹊哄着又强吃了几块点心后,终于小眼一翻,颇有水平的横倒在两根木架间。 “啊,小绿嘴,你别吓我啊,你怎么啦?不是撑着了?我不是故意的啊,你吃撑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啊~~,我……,这……呜呜呜,怎么办啊?你死了,娘娘一定会伤心的……呜呜呜……”宝鹊手忙脚乱的将小绿嘴捧在手里,手足无措的干嚎道。 正愧疚时,香兰从一旁走上前来,伸出两指在小绿嘴的胸口处按了按,然后漫不经心道:“放心,这鹦鹉没事,装死呢。” “额?装死么?”宝鹊蓄着眼泪的眸子顿时一愣,一时间似乎还有些风中凌乱。她听说过老鼠会装死,这还是第一次听说鹦鹉也会装死呢。不过好歹是没死,宝鹊惊魂未定的拍了拍小胸脯,为自己没真的撑死娘娘的爱宠而庆幸。 “香兰姐姐,你今日怎么闲了,不用去伺候娘娘起身了吗?”宝鹊安下心来,这才有功夫去关心香兰为何会来这边廊檐下关注小绿嘴的生死。 没记错的话,香兰姐姐最讨厌陪小绿嘴玩了呀。除了每日对小绿嘴学舌了些什么感兴趣外,可是半步不爱往这边移步的。 哦,说起来,今日好似忘记跟香兰姐姐八卦小绿嘴的学舌了呢。 宝鹊难得的脑子转的快了几分,眼中闪过一抹明悟般笑道:“香兰姐姐是来听小绿嘴今日学舌了什么话的吗?” 香兰笑答,“自然。宝鹊妹妹方才有听到吗?” “嗯嗯,听到了。”宝鹊点头,老实道:“它方才骂莺儿姐姐的好姐妹跟莺儿姐姐一样讨人厌的紧呢。” “莺儿姑娘的好姐妹是……”香兰盯着宝鹊的唇略微蹙了蹙眉,似乎生了些因信息不对等而导致的不解。 宝鹊歪头想了想,道:“莺儿姐姐只有一个好姐妹啊,就是那位在园子里时,老来找娘娘学曲儿的史妙音娘子啊。” “哦,史小主啊。”香兰恍然大悟,随即摸了摸宝鹊的头,温柔笑笑道:“宝鹊,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实在可爱的紧。” “有啊,娘娘常说我可爱啦。”宝鹊笑出两个小酒窝道。说话间,小绿嘴嘭的一声展翅从宝鹊手中重新飞回架子上,然后叽叽喳喳学舌道:“有啊,娘娘常说我可爱啦~~有啊,娘娘常说我可爱啦~~有啊,……” “哎呀,小绿嘴你好讨厌。”宝鹊被小绿嘴四面八方环绕式的学舌羞得捂着脸跑了。 “聒噪!” 待她去的远了,香兰才侧首冷冷凝视着小绿嘴那张开合不定的鸟嘴,心中有刹那似乎闪过了数百种残忍想法。 …… 安陵容身子越发重了,每日只看书已经无法叫她无视身体传达出的笨重异样感了。且裴蕴嘱托小贵子等人叫她不可久坐。 是以,近些日子,宝娟香兰她们必要盯着她每隔半个时辰四下走动一番后,才肯叫她安安静静的看书。 安陵容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在院子里溜达遛弯。 只是许是怀有身孕的缘故,情绪总是起伏不由心定,不过片刻光景,她竟已开始觉得院子里枯燥单调得叫她心烦意乱起来。 见她烦躁凝眉,院子里一个洒扫小宫女机灵的凑过来道:“娘娘,听说园子里的金丝皇菊全开了,您若心烦,不如去赏鉴一番,过了这个季节,便再没这般好景致了呢。” 安陵容倒不爱菊花,觉得花朵繁复,颜色单调,金黄色又刺目,但炭焙的菊花茶却香气清幽,汤感醇滑,是难得的入茶圣品。不由便动了些采摘的心思。左右在院子里拘着也是心烦,安陵容便道:“传言金丝皇菊花瓣如金丝一般,为菊中之皇,宝娟,总归你们已是下定决心不许我看书了,那不如我们今日出门去赏一赏这皇菊?” “听娘娘的。” 安陵容能静极思动不再一味窝在寝殿看书,宝娟等人自无不可。 安陵容命香兰赏了提建议的小宫女银两,小宫女欢喜雀跃的数银子时,香兰冷不丁的笑着关心了句:“千桂妹妹,你来澹泊宁静快两个月了?家里爹娘可还好?” 千桂愣了下,奇怪道:“香兰姐姐,我爹娘体弱,积劳成疾,早就去世不在了啊?我家里如今只剩哥嫂二人和一个侄子了,您之前不是问过我吗?怎么这么快就忘啦?” “是么?姐姐最近事忙,许是记错了,千桂妹妹不会怪姐姐?”香兰眸中水雾弥漫,捏着帕子轻声曼语道。 “自然不会。姐姐快别愧疚了。” 第90章 日常 安陵容扶着宝娟的手缓缓逛至菊园,身后跟着一群宫女与太监,虽则出行甚为不便,但考虑到小贵子每次外出公干前对宝娟等人的殷殷叮咛与切切嘱托,倒也不好甩脱宫人白惹宝娟她们担忧和焦心。 待漫步至园中,安陵容亲眼观赏了菊园里那片望不到尽头的菊花花圃,她才方知为何从前眉庄独对此花无限钟爱、以及青睐有加。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满园的菊花,若叫安陵容用贴切的言语来形容,怕也只有黄巢的这首《不第后赋菊》可以叫她直抒一番胸臆了。合着周围百花凋零的景色,这些菊花也确实给人一种独立寒风的孤高气节。 原来生活只要留心,处处皆是风景啊。 想象中的不以为然和真正置身其境后,竟是这般的感受不一吗?安陵容想着,不免对宫外的大好河山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憧憬之意。她读过《吴地记》,知天下自禹治水后,分定九州。仅《禹贡》扬州之域,便东亘沧溟,西连荆郢,南括越表,北临大江;知有海盐县,东南三十里有秦柱山,传言有五百童女避秦始皇难于此,后并得仙;知有海涌山,葬有阖闾冢,水银灌体,金银为坑;知有林屋洞天,在洞庭西山,幽邃奇绝,乃真仙出洞府;知有通玄寺,有“水神”二像,初登宝殿,神验屡彰,光明七日七夜不绝……这些地域山寺或洞天,虽是载于古籍,然所书皆出地方,安陵容不免总要幻想着何时能得缘有寻游之机…… 一旁一同随侍的香兰见自家娘娘望着满园菊色神情却忽的生出了三分失落与七八分向往,不由疑惑,忍不住便轻唤了声,“娘娘?” 安陵容被她打断畅想,忙收回那些胡乱飘飞的思绪,转移话题道:“香兰,眉姐姐最爱菊花,我如今身在圆明园虽为她做不了插瓶了,但好在这菊花还可入茶,我们采些再回去。” 安陵容从前与甄嬛、沈眉庄交好,六宫皆知,香兰自然也知她口中的眉姐姐就是那位一直被皇帝禁足的沈贵人。 “娘娘,那您略坐,我再叫几个人,采多些回来。”香兰笑道,为哄安陵容开心,她自然乐得四处为自家娘娘跑腿。 宝娟见她装的一脸单纯,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里想着真是做作,手上却甚是稳当麻利的将安陵容扶到一旁小栋子方带人安置好的桌椅软塌旁,贴心道:“娘娘,走了许久,坐下歇会儿。” “嗯。”安陵容假装没有看到宝娟对香兰的眉眼官司,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秋日微寒,安陵容拥裘坐在软榻上,饶有兴趣的去看香兰和小宫女们采摘菊花。少女们青春活力,因着她在澹泊宁静也不爱拘着她们天性,是以笑闹的格外开心。 小栋子见香兰去采菊花了,宝娟去沏茶摆点心了,于是赶忙偷偷凑上前来,献宝似的从背后掏出了一大捧各色菊花花枝,道:“娘娘,奴才知道您爱插瓶,这是奴才方才在路上顺道采的,还有些配枝,您帮奴才看看,奴才可有手笨的折毁了这些花枝?” “好美的绿菊!”安陵容脱口赞道。 “娘娘喜欢就好。嘿嘿。”小栋子挠了挠头,朝身旁的小太监望了一眼,小太监忙献上一个小箱子,打开后,发现里面放着一个青釉刻花牡丹纹梅瓶,以及一把剪刀,和松枝、竹枝等物。 见他连插瓶、剪刀什么的都备好了,安陵容只得无奈的笑笑,“你们啊,为了不让我读书,真是……”她叹口气,无所不用其极几个字终究是没有吐出口,“罢了,秋色满菊园,这么好的景致,确实也不能辜负了。” …… 宝娟一转身,却见小栋子在边儿上见缝插针的在跟娘娘那儿献宝,忍不住就撇着嘴狠狠剜了他一眼。 心中抓耳挠腮道:“真是受够了,先是小贵子,余莺儿,又是小栋子,落雪,再加上最近的香兰,这有一个算一个的,全都是些小贱人!见天儿的就只知道围着娘娘献殷勤!!!哼,娘娘不烦,本姑娘都烦了!该死!明明最早和娘娘一路扶持走来的是我才对啊,娘娘为什么要给这些小贱人们脸啊!啊,气煞我也。” 第91章 惊变(一) 因着小栋子献的菊花花色甚杂,若取娴雅意,捡了单色来插瓶,旁的花枝未免浪费。安陵容自从有孕,正是看万物皆生动的感情充沛时刻,是以如何肯将那些好花好枝全都浪费。 正对着花枝踌躇不定时,忽然忆起前些日子皇帝送她的那幅、出自明朝绘画大师陈洪绶之手的《婴戏图》。 画中,一群小儿在庭院中做拜佛的游戏,他们煞有介事地对着佛像磕头作揖,有的献花,有的跪着擦拭铜塔,有的跪地拜佛,跪地拜佛的因为不小心,裤子褪了下来,露出半个胖臀,令人忍俊不禁。 安陵容记忆深刻,倒非是因为那画饱含了皇帝的某些深情厚谊与殷殷期盼,叫她难以忘怀,而是因为画中那个献花的童子,手中所持的瓶花正是拿菊花和竹枝所做的插瓶。 那幼童手持的花器为白釉小瓷瓶,瓶中插着数朵菊花、两朵大白菊、三朵小紫菊,几根细竹枝点缀其中,颇有率性而为的童趣。 安陵容以那画中瓶花为例,将那几枝绿菊选做了主花,又配以旁的各色小菊和松枝做衬,插好后,倒也别有几分俏皮的童韵。 “娘娘,您这瓶花插的真好。”小栋子趁着宝娟沏茶,忙凑过来适时的夸赞了一句。 见他夸的一脸真诚,安陵容不由脱口笑笑问道:“那你倒说说,究竟是哪里插的好?” “这,奴才也说不上来具体的,就是觉着看了以后,好像食欲大增,立刻就能再吃下三大碗米饭的样子。”小栋子笑的一脸敦厚又老实。 见宝娟要回身了,忙又不动声色的退后两步,将视线逡巡在菊园以及菊园周围的树木假山灌木丛等阴影处。 他退的太自然了,以至于连宝娟都没发现自己被小栋子见缝插针的补过位。安陵容禁不住摇头失笑,原来小栋子对宝娟自有他自己的一套“体贴法子”啊……正想着,忽然嗅到一阵熟悉的香味,正待回头查看时,骤闻一声“呜哇—”的猫叫,她瞳孔微缩间,只见一只身乌而白尾的黑猫猛地如离弦之箭般从她正前方的菊花丛中朝她激射而来。 “娘娘!!!” 小栋子被唬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冲上前去挡在了安陵容身前。黑猫利爪舒展,登时就在小栋子脸上留下了三道深深爪痕。 “保护娘娘!” 小栋子脸上鲜血直流,却根本顾不上面颊上传来的疼痛,想也不想的就朝周围的宫女太监们大喝。 “畜牲,滚开!”宝娟将茶壶朝着黑猫丢去,几乎是与小栋子同时,一道挡在了安陵容身前。 黑猫敏捷地闪身躲过宝娟的茶壶攻击,然后落在宝娟和小栋子身前的空地上,弓起身子烦躁地朝他们呜呜呲牙。 澹泊宁静随侍的众宫人立刻奔上前来,在安陵容周围做成了个保护圈。安陵容眸色冷然的扫过身侧奋力朝她挤过来的千桂,视线在她腰间佩戴的香囊上逡巡一瞬,立刻就劈手夺过那香囊,用力朝包围圈外掷去。 黑猫嗅到熟悉的香味转移了位置,立刻狂躁的转换目标,朝香囊被抛掷的方向疾冲而去。 千桂本是奔着护主而来,却陡然被安陵容夺了腰间香囊投掷到远处,又见那黑猫在她腰间香囊被抛离后,立刻转换攻击方向,哪里还会不明白这场猫袭变故因何而起的!又想到连来这菊园都是她提议的,一时间心丧若死灰。 “娘娘,奴婢发誓,不是奴婢做的。”千桂红着眼睛望向安陵容,眸中的不甘之火几欲烧毁她的理智。此刻她无比痛恨自己的大意,在澹泊宁静的日子是何等惬意,何等无拘无束,何等的来之不易,如今却被她的大意,她的愚笨,亲手毁了。 宝娟和小栋子还在警戒着不远处的那只黑猫;菊花圃中香兰背后的两个小宫女听到不远处的动静,忙丢了花篮,就欲往回赶。奔了两步,却见香兰没事人一般仍在专注的采摘菊花,其中一个小宫女忍不住略带恼怒的对着她背影喊了声:“香兰姐姐!别采了,娘娘那边出事了!” 话落,却见香兰仍旧置若罔闻,不由心中疑窦丛生。 远处,乱石蔓墙掩映处,一个身着绿衣的俏丽宫女正抱着一只姿态优雅慵懒的猫躲在暗中悄悄窥伺着安陵容一行。她怀中的猫全身毛色纯白,只有嘴巴处宛如衔了一朵花一般纹样奇特。 第92章 惊变(二) 花圃中,小宫女终究是顾及着香兰在娘娘面前的得脸程度,匆匆退回两步,拍了下香兰的肩膀,道:“香兰姐姐,别采了,娘娘那边出事了。” 香兰被拍了肩膀,下意识就去瞧小宫女的口型,几乎是瞬间,便读懂了她的焦躁。 她立刻虚眸往远处望去,人影交错间,只见安陵容身后一个青色衣衫的小宫女在安陵容视线的盲区缓缓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匕首。 “娘娘,小心身后!”她瞳孔骤缩,身体快过脑子,话音未落间,人已在花圃中跑出了一道残影。 安陵容本就警觉,几乎是在听到香兰声音的刹那,身体已然往软塌下方躲闪而去。然到底是有着身子的人,动作不比从前敏捷。仅缓慢了一瞬,她身后刺来的匕首便挨上了她脖颈间的肌肤。眼见就要刺破皮肤,继续深入,千钧一发之际,却被红着眼睛的千桂骤然徒手握住了刀刃。 千桂死死的握住那刀刃,方用身体艰难隔开这刺客,抬眸间,却蓦然又瞪圆了双目。 千喜!!! “你,为……”千桂质问的声音尚未出口,对面的刺客已然冷着眸子,将匕首用力抽出她手掌,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划断了她动脉,“……何……嗬嗬……嗬……” 青衣冷面的刺客一刀了结了面前碍事的同铺姐妹,一脚将人踹开后,便又将凶器狠狠朝原本目标刺去。 然她动作再快,终是抵不过安陵容宫里的人多,小栋子险而又险的用拂尘砸在了凶刃上,强行让凶器改换了原本方向。 宝娟亦尖声朝远处大嚷,“抓刺客!来人呐!有刺客!” 此方一片乱象时,远处乱石蔓墙掩映处,一只白猫,忽的从墙后跳出,然后迈着悄无声息的步伐,矮着猫身,迅捷无比的朝人群汇聚处潜行。 人群后方,黑猫狂躁的用利爪将安陵容丢出来的香囊来回翻咬,一双竖瞳也越发妖异到几乎眯成了一条直线。 …… 宝娟惊呼间,安陵容只觉脸上一热,鼻尖便已嗅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一抬眸,便见千桂捂着脖颈,蜷缩着身体砸在她眼前。 “千桂!” “……嗬嗬……娘娘……嗬嗬……疼……”,安陵容匆忙爬过去按压千桂颈间伤口时,却见千桂的眸光已经开始暗淡,身体也逐渐停止了蜷缩与滚动。 千桂…… 眼泪无声的划过脸颊,安陵容徒劳的捂着千桂脖颈处仍旧絮絮涌出鲜血的伤口,大脑忽然陷入了片刻的失神与空白。 …… 青衣刺客身手甚好,只片刻功夫已连伤三人,然小栋子终究有些蛮力,带着几个小太监不顾伤势,硬生生的将人逼开安陵容身外三丈远。 正焦灼间,远处巡逻的侍卫听闻动静,快步往这边奔来。青衣刺客见状,立即撕开胸前衣襟的一个小包裹,手臂抖动间,一包香粉立刻无差别的洒在周围围攻她的所有人身上。浓郁的香味从众人身上四散开来,激的远处的黑猫登时就原地弹跳起半米高,随即疯狂的朝着变作香味源头的众人挥舞利爪、撕咬攻击过来。 黑猫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野猫,动作灵捷异常,每每抓伤人时,被划伤之人身上的伤口还又深又长。 青衣刺客被黑猫分担了围攻压力,立刻横扫一脚,踢开了小栋子,人再次朝安陵容冲去。 然不过冲了三步,陡然就被已奔至近前的香兰给一耳光攮倒在了地上。 那耳光甚重,青衣刺客倒地后,脑子嗡嗡的懵然了片刻,想爬起身,第一次竟没有成功。她虚眯着眼睛去瞧香兰,却被粉面含煞的香兰抬脚又踏断了三根肋骨;于身下两指微动,欲抽出腰间潜藏的一根长针时,腕间尚未用力,又被香兰一脚踢断了腕骨。 “劝你最好不要动!”香兰冷冷道。 远处,安陵容怔怔的望着自己满手的鲜血。 变生肘腋,她从未想过,千桂那般鲜活的生命,有一天会转瞬便在她怀中凉透了躯干。她忍着心底直冲灵魂的颤栗,一手扶着孕肚缓缓地站起了身。 她虽早知,人终归都是要死的;亦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千桂她……终究因自己而死,叫她如何不伤情,不挫败,不想将凶手碎尸万段?! “娘娘!”跟在香兰身后狂奔回来的两个小宫女见安陵容身子微晃,赶忙上前搀扶住她。安陵容站定后,缓了缓神,方对她们二人挥手示意不必搀扶。 她沉下眸光,扶着腰缓缓步至香兰身侧,盯着那已然十分凄惨的青衣宫女道:“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别叫她轻易死了。” “奴婢明白。” 香兰向来手脚功夫比嘴皮子更快,话音未落,已然干净利落的卸了地上那青衣宫女的下颌骨,以及手脚关节等所有可以使上力气的身体骨节。那青衣宫女倒也十分硬气,在香兰的重手碎骨下,竟也一声呻吟痛呼都无。 她们几人不远处,小栋子几人浑身鲜血淋漓,最可恨是即便他们发了狠,毫不掩护自身的去抓那只黑猫,却仍旧连那只黑猫的一根猫毛都触碰不到,不禁纷纷气火攻心。 “去帮他们。”安陵容沉着眸子淡淡地吩咐香兰。 香兰读懂了她的命令,然就欲朝小栋子几人奔去时,一只毛色纯白,嘴巴处宛如衔了一朵花一般纹样奇特的白猫,骤然从菊花丛中冲出,然后于空中快准狠的朝黑猫挥了下利爪,黑猫胸腹处喷出了好大一簇鲜血,随即瞬间摔落在地面,浑身颤抖几下后,彻底昏死在地。 白猫见状,抬起自己那只立了功的利爪,优雅的自顾自舔舐起来。 小栋子等人虽见黑猫被解决,但根本来不及深思,只一心担忧着安陵容的安危。 路过白猫之际,却见那白猫忽然小鼻子一皱,两只前脚乍然立起,使劲儿的揉了揉猫鼻,随即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接连不断地大打着喷嚏,不过片刻,眼泪鼻涕便已糊满了整张猫脸。 “把你们的外衣都脱了,扔到远离这白猫的地方。” 最后还是安陵容发了话,路过的几人这才恍然大悟似的赶忙脱起外衣起来。 第93章 惊变(三) 众人正脱外衣间,宝娟带着一队侍卫匆匆赶来。 “微臣章泰,护卫不利,请娘娘恕……” 侍卫队长奔到安陵容跟前,正要请罪,却被安陵容打断道:“章大人先护送本宫等人回澹泊宁静,本宫宫里人都伤的不轻,治伤要紧。” “嗻,微臣来的时候已命人去请太医了。” 千桂被侍卫们抬起时,安陵容将身上的狐裘解下盖在了她身上,凝视千桂良久,方道:“大人,请帮本宫厚葬她。” 章泰失职在前,自然不敢违逆她这小小要求,立即表忠心道:“娘娘放心,卑职一定安排好千桂姑娘的身后之事,亦会托人今后多多关照她在宫外的家人。” “有大人此话,本宫便心安了。”安陵容淡淡道。话落,宝娟忙从来时的行李中又取出一件裘衣替她披上。 “娘娘,那这刺客,卑职是先带往慎刑司还是……?”章泰示意地上手脚不自然的扭曲着的青衣宫女道。 “先带到慎刑司,待小贵子回来,与你一同审问。”说着又冷冷强调了一句,“记住,莫叫她死了!” “嗻!”章泰应声后,忙叫人收拾整理了周围的证物,并传了步辇。 安陵容坐上回澹泊宁静的步辇,闭目沉思之际,忽的一声猫叫唤醒了她。 她垂眸去看时,只见步辇旁,方才的那只小白猫正睁着一双圆眼睛,仰头朝她娇声娇气的叫着。 “你要与本宫一起吗?”安陵容不由脱口问了一句。 小白猫被搭话,原地打了个滚,朝在场众人露了露柔软肚皮后,才“嗖”的一声窜上辇轿,舒适的在安陵容腿上找了个位置窝着。方躺下,就见未来的主人垂目沉沉的打量自己,抬着脑袋疑惑了会儿,又试探性的拿脑袋去蹭了蹭她手。 安陵容虽对这自来熟的猫感到了几分无奈,然念着它方才解决了那只发癫的黑猫,便摘掉护甲,替它顺了顺毛发。 小白猫舒服的眯了眯眼睛,又娇声叫了几下,才彻底窝在她怀里不再动弹了。 “起轿!”小栋子吆喝了一句,众人往澹泊宁静方向移动而去。 众人离去后,几个洒扫太监晦气的望着菊园那只被开膛破肚了的黑猫,一人道:“前儿个还听人说,什么什么国,流传着见到黑猫不吉利的话,竟然没说错!”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是啊,刚才我还看见死了人呢,几辈子没遇见这种叫人提心吊胆的事儿了,幸好当时我们不在场。” …… 几人说着将黑猫尸首草草卷了离去。 待几人离去,一个绿衣飒爽的宫女朝安陵容与几个洒扫小太监方向左右望了望,最后还是决定循着安陵容等人离去的方向远远缀了上去。 安陵容于步辇上闭目,来回琢磨此事究竟出自谁的手笔。 她最先怀疑的人自然是皇后,用香料引猫发狂的法子她可太熟悉了,找各种意外堕旁人的胎也是皇后惯用的拿手好戏。 只是……依着皇后的性子,对她这种毫无家世又无恩宠之人,根本不必如此大动干戈的去动用一个“来历清白”且武艺高强的死士?那不是太抬举她了吗…… 前世她父亲升迁至知府,皇后也从未正眼瞧过她一眼,如今父亲成了白身,她自是不信皇后会因惧她生子,就制定出如此严丝合缝的计划来除掉她。 至少……表面上的她,的确是一个毫无圣宠之人。 皇帝发了疯似的给她写家书,连“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种诗句都摘抄的出来,安陵容便是再不在意也知晓其中定有些猫腻。 她回想起自己重生以来的种种,若说皇帝对她毫不在意,也确实是有些冤了皇帝。起码前世的她可从未晋位晋的如此之快,还有那些悄如流水的赏赐,以及第一次侍寝时的某些优待。 “小主往后,只要仍如此刻一般宽心自持,必圣宠长盛不衰、不倦。”这是她从前侍寝后,下蓬岛瑶台前最后一晚,芳若寻隙对她讲的话。 彼时她徜徉书海,心中还放不进这些杂念,是以故意不愿去深想,如今想到皇帝家书中那满口“夫妻情深”的情话,以及曾经她在瑶台上跳惊鸿舞时,芳若献上的那件、仿若无缝的天衣一般珍贵的舞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惊鸿舞……啊,那可是纯元皇后当年的最爱,皇帝心心念念的故人风姿……呢。 安陵容说不清此刻自己的心情是如何的鄙夷和膈应,失望也谈不上有多失望,开心亦不见得有多开心。 任谁知晓自己避世无争也能成为旁人替身,都会无语的想要发笑。 然若皇帝当真是将她当做了旁人影子,可依着皇帝如今对她的态度,那必然是不欲被人察觉的,不然也不会将她一人独留园中。 如此秘事,且她还不似甄嬛,与纯元皇后有那么几分相像,是以,皇后如何能够察知她的威胁并将她引为大敌? 再假设是御前之人故意透露消息,那也可笑,皇帝不是傻子,哪怕御前有皇后的探子,但凡消息泄露一丝,最先被清算的又何尝不是他们当面?! 皇帝的雷霆之怒,寻常之人又如何担待得起?哪怕皇后! 第94章 惊变(四) 安陵容正思索间,忽的前方传来小太监的惊呼声,“快来人!御马惊了!” 章泰闻言立刻抽出佩刀挡在安陵容驾前,下意识朝前方望去时,只见一匹雪白的骏马正仰天嘶鸣,腾起了两只前蹄,踹倒了三四个小太监。 见那马凶悍,章泰立刻朝手下两个干练的侍卫喝道:“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去帮忙将那畜生擒了。” 两个侍卫听了命令,立刻抽刀向前。然不待走近,两个百骏园的小太监立刻上前阻止他们道:“大人们莫要动刀啊!” 两人中瘦高个儿的侍卫被阻拦后,脾气有些暴躁道:“恁的啰嗦!后面是安嫔娘娘辇轿,这湖边往娘娘住处就此一条路,娘娘还怀有身孕,若损伤了,你们担待得起吗?!”说着一把将小太监推开。 御马正嘶鸣发狂,非蛮力难以制服,此两名侍卫虽也觉得前方御马看起来似乎名贵异常,但终究不抵后方安嫔娘娘的安危来得紧要,是以,正准备若万般无奈时,便要动刀了结了这马。 他们严阵以待,其中瘦高个儿的侍卫正要寻机上前卸了那马一条腿,却被一个小太监拦腰截住道:“大人不可啊!这是西域为皇上进献的汗血宝马,有市无价,皇上甚爱,若有损伤,奴才们脑袋不保啊!” 皇上甚爱的宝马?这……瘦高个儿侍卫闻言,手中握紧的刀顿时生了几分迟疑。 另一名体形健硕的侍卫见状,将刀收回鞘中,对他道:“既是皇上爱马,那我来试试能不能驯服?”说着飞身上前,避开白马狂乱飞踢的前蹄,攀到了马背上。 方才小太监们之所以松了缰绳是因为白马的嚼子已经由于它发狂狠狠勒伤了马嘴四周,正鲜血狂流,小太监们担不起伤了皇帝爱马的责任,这才松了缰绳,尝试训马的健硕侍卫自然早就看到了这一幕,是以也不敢继续蛮力撕扯。 正待通过拍抚马肚马身等处安抚白马时,白马却迎来了第二轮癫狂,狂乱中带着背上的侍卫夺路便朝安陵容所乘辇轿的方向冲去。 安陵容望着这一幕,边凝眉,边还有功夫想着,“究竟是谁恨毒了我,这么想叫我死?”连她从此处回澹泊宁静的路只有这一条都算准了,一环扣一环,恶毒心思简直扑面而来……,一而再,再而三……岂能不叫她戾气横生! 抬辇轿的小太监们见事不妙,远远的就立刻调转身子抬着辇轿朝后退去,安陵容自然不会叫落轿,因她这笨重的身子,下了轿辇,腿脚怕是连抬轿子的小太监们都不如。 瘦高个的侍卫奔上路中间想略做拦截,却被白马误打误撞一蹄子踢飞了手中的刀。 “福悯!杀马!”眼见白马癫狂到根本无法驯服,章泰想到苏培盛暗中的交代,立刻当机立断的对马背上的侍卫道。 福悯眸光一寒,反手就去抽腰间的刀,然半道斜刺里忽然一个小太监捡起方才另一个侍卫被马踢飞的刀,不管不顾就朝他这一人一马冲来,福悯本以为这小太监是要来砍马,不料他竟冒着被马蹄当胸踏死的危险,朝他正抽刀的手臂狠狠砍了过来。 “找死!”福悯虽怒骂着,却因身下白马速度过快,避之不及,生生挨了那一刀。与此同时,小太监也被白马狠狠撞进了旁边的御湖中。 小太监落水后,一边喷血,还一边从水中冒头大嚷着:“不能伤马!皇上说了!噗——,马有一点损失!都要砍了我脑袋!” 众人哪还管得了他喊些什么,全都奋力的警戒着那癫狂的马。 福悯掉了刀无法对白马一击致命,只得用双腿夹紧马身,用另一只手狠狠扯紧了缰绳。白马两蹄腾空,再次仰天嘶鸣,一双马目里却已然彻底失去了原本神彩,原地疯狂地甩起马身来。几乎是一瞬间,福悯就扯断了手中缰绳,马嚼子在马嘴旁勒出了一道深深血痕叫白马鲜血长流,合着马身的癫狂,望着其模样,甚是凄惨不堪。 远处跟上来的绿衣宫女见到这一幕,不禁心痛到瞳孔一窒,“雪雁!”这绿衣宫女离的近了,才叫人看清,竟赫然是百骏园的那位“声名赫赫”的驯马女——叶澜依。 第95章 猜测 百骏园的驯马女叶澜依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奋不顾身替下侍卫,重新驯服安抚了宝马雪雁暂且不提,当日安陵容许是耗神过度,最后终是惊了胎,腹中骤然阵痛不止,被香兰等人匆匆护着回了澹泊宁静。 紫禁城,皇帝在养心殿急急得了安陵容遇刺一波三折的消息,当着苏培盛的面狠狠摔了盏青玉茶碗。 “安嫔为何会遇刺?她与世无争,自从入宫从未得罪过旁人!究竟是谁要害她?!难道是冲着朕来的?!”皇帝一掌拍在桌面上。尤其想到这行刺竟还是一环套着一环,缜密异常,竟似势要将容儿置于死地不可的样子,岂能不叫他怒发冲冠? “皇上息怒啊,此事确实蹊跷,但好在那行刺的青衣刺客已被香兰姑娘当场擒下,如今人被送进了慎刑司,有此人在,奴才们就不怕抓不出幕后主使啊皇上。”苏培盛带着小夏子几人立刻颤颤巍巍的跪了一地。 “那就查!给朕好好的查!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凶,当朕是死的吗?传朕旨意,无论那刺客招或不招,诛其九族!” 小夏子闻言,似乎被天子威仪所震慑,身子不由自主的趔趄了一下,脑门上的汗水也滚珠似的往下掉着,苏培盛听到动静,不动声色遮掩道:“奴才遵旨,定不叫那贼人干系者逃脱一个!” 皇帝缓了口气,压下震怒,方道:“安嫔现在如何了?不是说惊了胎吗?” “回皇上,裴大人说娘娘只是惊悸不安才引起的胎动,没有大的妨碍。”苏培盛道。 “惊悸不安?是啊,如此大的害人阵仗,她如何能不惊悸?” 皇帝恍然叹道,当年宛宛便是惊悸不安才失子,后又忧思去世,如今容儿竟也要走上这般命运吗?他不信,他可是堂堂天子啊,上天如何要叫他如此夫妻缘薄啊!想着面上神色越发的晦涩难明起来。 \"叫裴蕴不惜一切代价去保安嫔无虞,若安嫔以及腹中皇嗣有一丝闪失,都叫他提头来见!\" “嗻!”苏培盛正要领命而去,皇帝又嘱咐了一句:“再去请太后来养心殿相见,就说朕忙完政务,有要事相商!” “奴才遵旨。”苏培盛领着小夏子缓缓退出殿内。待离了养心殿很远,于一僻静无人处,他才沉下脸色狠狠用拂尘朝小夏子帽檐上敲了一棍! “说!你方才在养心殿心虚什么?!知不知道你的一个心虚就能彻底断送咱们师徒二人的命啊!皇上对安嫔娘娘暗中倾心之事唯有你我二人最是心知肚明,难不成……安嫔娘娘此次遇刺,还真是你这狗东西露了风声才给娘娘惹了灾祸?!”苏培盛仔细凝视着小夏子神色道。 “师父……,此事,此事……哎!”小夏子强压下方才的心惊肉跳,几度欲言又止。 “你难道真的……?”苏培盛脸色黑了一瞬,皇上耳清目明,若此事当真是小夏子透出去的风声给安嫔娘娘招致了祸患,那……那……他简直不敢想象那后果的严重性,“老子拿你当儿子养,你却拿老子的命来开玩笑吗?”苏培盛气的又狠狠敲了他两棍。 “不是,师父,我没有!你听我说啊!我怎是如此不知轻重的人嘛!”小夏子抱头鼠窜,躲了两下,才道:“师父,我只是觉得有可能是……是那位,那位出的手。”小夏子着急忙慌的解释道,说着微微侧头,朝宫中某个方向点了点下巴。 “你是说……” “嗯。” “你如何断定的?” 第96章 打算 “师父,我不能完全断定,只是那晚我替您在景仁宫为皇上守夜时,好似隐约听到皇上睡梦中叫了安嫔娘娘的闺名,皇上言辞含糊,我听得不是很真切……远远听着,那字既像柔,又像容的……”小夏子苦着脸道。 “你当时怎么不讲!这么重要的事,你怎敢隐瞒的?!”苏培盛急道。 小夏子下意识缩了下脖子,护住脑袋,“师父,我当时……当时听那位的呼吸声,以为睡沉了……这才,这才……。”小夏子吞吞吐吐道。 苏培盛盯着他恨铁不成钢道:“我早知剪秋私下爱找你打探消息,但我以为你心里自有分寸,知道在皇上身边做事,什么话能说,什么话打死也要烂在肚子里!不想,你却是个没有成算的!旁人对你略做恭维,你便飘飘然的忘乎所以了?!” 他话里话外都意有所指,小夏子听得明白,忙赌誓道:“师父,天地良心,我这脑袋还要留着给您养老送终呢,怎会在这种大事上糊涂,我绝不会拿这种要紧事去景仁宫卖人情的!您信我师父!我发誓,若对此事嘴巴不严,只管叫我天打五雷轰。” “赌那劳什子的誓有什么用!”苏培盛啐了一句,才又幽幽道:“况我信不信的有什么打紧,也得皇上肯信你才行啊。” “师父,您要把这事告诉皇上?”小夏子闻言霎时面若死灰,顿了片刻,忽的忙一把扯住苏培盛袖子道:“师父,此事若叫皇上知道了,我这脑袋铁定不保啊师父,求您可怜可怜徒弟!” 苏培盛想到皇帝对安嫔的种种特殊对待,心道,皇上疑心甚重,此事若不先由他们二人负荆请罪撇清干系,以后说不得会更糟…… …… 圆明园,澹泊宁静。 晚间,安陵容在寝殿内醒来,宝娟听到动静,忙奔上前来道:“娘娘,您觉得如何了?腹中可还有不适之处?” 安陵容散着乌黑长发,扶着腰缓缓从床榻上坐起身,道:“扶我下床走走,躺着实在难受。” 宝娟服侍她起身,扶她在外间走了走,待她走累了,便将人扶到软塌上坐下。 安陵容略缓了缓神色,方见宝娟在抹泪,不由奇道:“宝娟,你这是怎么了?” 宝娟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娘娘,奴婢以前总觉得您怀了小阿哥是好事,可如今您吃不好、睡不好,还被人妒忌有孕出手暗害,奴婢实在心疼您……” 安陵容唇边荡起一抹暖暖笑意,朝她伸出手,安慰道:“宝娟,我知这次千喜行刺的事惊到你了,但你看,我如今不是没事了吗?裴蕴也只说是受惊罢了。” “可我们从前,哪怕您没有身孕,日子过的也是不错的。”宝娟仍是哭泣道。心中忽就想起了小贵子等人还未来到娘娘身旁时的从前时光了,那时总是她一人陪着娘娘,无论雨晴,无论风雪,娘娘也最喜她陪着……哪怕她不力大无穷、哪怕她不更得苏公公青眼……如今娘娘有孕了,她们的日子虽说有指望了,可娘娘身边的危险却也开始层出不穷了…… 宝娟分不清哪种生活更好更值得她期待,只是想起今日千喜手中刀刃欲加诸于娘娘之身时,她的无力,心中莫名便升起一股颓丧,哭的也越发凶了。 正如从前的宝娟了解自己,安陵容也了解宝娟的一颦一笑,知她是在委屈自己遇刺时的无力,以及地位受到小贵子等人的威胁,所以伤心。 于是拿起帕子,轻轻为她拭了拭眼泪,才温声道:“宝娟,其实莺儿、菊青也好,落雪、香兰也罢,哪怕小贵子、小栋子他们,你们在我心中的情分都是一样的,我并不曾因为你们谁更聪慧几分、更有用几分,便心生欢喜;也不曾因为你们谁更笨拙几分、更武艺平平几分,就心生不耐,正如我的欢喜是你们的欢喜一般,你们的欢喜也皆是我的心中所愿。所以,有什么可伤心的呢?从前你几多辛苦,如今宫里人多了,有大家陪着你一起笑闹,不是更好吗?” “娘娘……”宝娟伏在她膝上,呜咽了一会儿,心中弥漫着此生最畅快淋漓的动容以及欢喜,却口笨拙舌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对娘娘的憧憬和喜爱。 以及更不懂,如此对她们真诚以待的娘娘,那个杀千刀的千喜,如何对娘娘竟也下得了手?! 她可真该死! 宝娟心道。若说从前的她只知安于现状,那么此刻的她已经知晓,想要让娘娘在宫中平安,那自己已是不得不做出些改变了。 若风霜刀剑必要加于娘娘之身,那她从此刻起,便愿化作娘娘身前的一堵铜墙铁壁,誓要那点子腥风血雨远离娘娘身前千万丈远。 此刻与她感同身受,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守在窗外,沉沉聆听着她们对话的小贵子以及小栋子宝鹊香兰几人。 香兰望着小贵子等人的脸色心中有些猜测。 宝鹊却难得的蹙着眉头,不开心的对着手指,心道,“娘娘刚才没提到我的名字。连宫里的菊青和莺儿都算上了……连宫外的落雪都算上了……就是没带我……呜呜呜……好难过……” 安陵容轻抚了抚宝娟的背,脸上带着一抹宠溺,出神的想着,便是因为你们一个个都如此真心待我,我才要生下这个孩子,如此,假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也希望‘他’能护得你们周全。 命运的脉络,即使她重生了,也看不大清走向,所以,她兜兜转转会走向哪种死亡的终点,她也说不清,只能在一切尚未起承“转折”之时,早早为他(她)们做好打算。 题外话: 同志们我二十万字了,不知道从前强烈建议我改书名的宝宝们还在不,我整了两个,在实验,平台最后会给推个最优的,本来是从评论区扒了两个,但太长了,被平台毙掉了,我就胡乱缩短了下,还花好多大洋做了封面,不知道宝宝们喜欢不?我贴正文里了哈,因为有话说放不下。 如下: 我去,我没插图权限。哈哈哈。那还放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攻心为上 养心殿,皇帝背着身子,听着苏培盛与小夏子的絮絮剖白,转了转手中碧玺手串,才道:“小夏子御前失仪,拖下去,痛打三十大板,苏培盛你亲自监刑。” “奴才多谢皇上饶奴才狗命,奴才以后一定为皇上做牛做马的报答皇上。”小夏子闻言,忽的松了一口气,大声对皇帝表忠心道。 “退下!”皇帝沉声道。 待二人离去,皇帝才转过身,凝视着二人背影,喃喃道:“皇后么?从前沈眉庄假孕时便不安分,这次又换成容儿了?”说着又缓缓拨动两颗碧玺手串上的碧绿珠子。 寿康宫。 太后听完竹息汇报圆明园安嫔遇刺之事,将手上佛经放于案上,叹口气道:“皇帝那边什么反应?” “太后,皇上正忙于政务,叫苏培盛过来请您过去相商定夺呢。想是在此事上想听一听您的高见。”竹息道。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哀家了解皇帝,他越是平静,这怒火便越是会汹涌发酵。只怕这宫中又要不平静了。”太后将缠绕着佛珠的手掌轻轻压在佛经上,方缓声道。 “太后您心善,是不想皇上妄动杀念。” “竹息,你跟着我多少年了,还是只说些哀家爱听的。”太后笑笑,打断了竹息为她话语的粉饰太平,“哀家不是希望皇帝不要妄动杀念,而是希望皇帝不要为了一个家世平平的妃嫔妄动杀念。诚然宫中发生此事,哀家也觉得定不可姑息那幕后真凶,但此时恰逢多事之秋,年羹尧自恃功高,在京中待价而沽;敦亲王一脉自皇帝登基便多有不满非议……偏这两人从前还有过共事前情……,看看华妃最近的奢靡,哀家这心里不安啊。……前朝隐患不平,后宫岂可再掀大的波澜?” “那安嫔一向避世无争,太后觉得会是谁在暗中出手?”竹息将一盏茶递给太后道。 “除去前朝余孽故意挑衅皇帝的可能,剩下便是安嫔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太后用碗盖避了避茶叶道。 “太后,假使是为了安嫔的孩子,宫里敢这么干的人,也未免太肆无忌惮了?单刀直入,看着倒像是华妃的行事风格?” “你还在替宜修遮掩。襄嫔与安氏在圆明园时因温宜有些交情,华妃又是个莽直的性子,讨厌谁喜欢谁都是写在脸上的,她有无此手段,皇帝比哀家更了解。况圆明园能在使唤宫人上伸进去手的,除了皇帝和哀家,便是宜修了……”太后略带责备的望了一眼竹息道。 竹息讪笑一下,从太后手中接过茶盏,“奴婢这不是替太后您着想吗,无论皇后如何做,这些都是小辈们的争锋,太后您是该享清福的人了,何必为这些小事烦心。” \"哎,哀家虽知宜修爱慕皇帝,可她这些年做皇后本分尽责,哀家原以为她是知晓轻重的,怎料却行如此糊涂事情……她已是皇后,却还不知修身养性……\"太后瞧瞧时辰,见已不早,便开始命竹息更衣。 竹息将方才取来的狐皮裘衣展开,“太后您也莫要太操心了,皇上对安嫔并不在意,此事也未必就会挂心到大动干戈。”边宽慰着太后,边替太后将裘衣披在身上。 “但愿。” …… 养心殿。 皇帝方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恰见太后进殿,忙起身迎过去道:“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皇帝再忙,也该注意下身体。如此昼夜不停地忙于政务,身体怎么吃得消呢?”太后叫竹息将皇帝扶起,有些无力的劝道。 皇帝将人迎到暖阁,方道:“皇额娘,圆明园安氏遇刺之事,您已经知道了?” “听说那刺客是个硬骨头,慎刑司也不能叫她吐出有关幕后真凶的一言半语,皇帝欲如何处置?” “皇额娘,那贼子胆敢在儿子的眼皮子底下行刺,不仅打了儿子的脸,也打了大清的脸,儿子自然不能叫那贼子与幕后真凶舒舒服服的活着!”皇帝假作愤怒,略略提高了些声音道。 “那刺客不是不肯开口么?” “一个人但凡行过,必要留下些痕迹,此事儿臣自有主张,皇额娘只要知道,那贼子既然敢闯进朕的家里来,朕也必不会叫她的主子安生过活就是。即便不能将其九族尽灭,最起码也要圈禁深宫,贬为庶人,孤苦一生,皇额娘您说是不是?”皇帝盯着太后,意有所指般道。 “皇帝这话是在试探哀家吗?”太后缓缓一笑。 “皇额娘,那刺客大摇大摆的混进安嫔宫里,是谁为她大开的方便之门?又是谁为她伪造的户籍家人?又是谁大手一挥就将人塞进了圆明园的宫人队伍?这些事情朕要查起来,根本不难。儿子今天只求皇额娘的一个答案,皇额娘您究竟是要站在儿子这边,与儿子共享这天下皇权,还是要替乌拉那拉氏一族维护那点可怜的母族荣耀?”他语速平缓,眸光暗沉,倒叫太后有些摸不准他此刻的真实意图。 虽然摸不准,但太后的回答却甚是坚定:“哀家自然是站在皇帝你这边。” “皇额娘既这么说,那儿子便懂了。”皇帝收起手中的碧玺串珠道。 “安嫔如今身子如何了?听来寿康宫回话的小太监说,她当时受惊不小。她身怀皇嗣,皇帝你可要好好安抚才是啊。”太后不动声色的转换话题。 皇帝眸光微动,不在意般道:“安嫔身子一向孱弱,这次惊悸胎动,裴蕴说要躺些日子了,儿子瞧着她倒像是个没福气的……” “既然没福气,那皇帝也没必要为她大动干戈了?为了大局,还是委屈她一下。”太后试探道。 “皇额娘这么说,是叫儿子将此事悄悄按下吗?”皇帝垂目道。 “皇帝觉得哀家有失偏颇么?” 太后深吸一口气,才苦口婆心道:“年氏一族功高震主,敦亲王一脉野心不平,哀家身为太后,为皇帝你着想,也错了吗?” “皇额娘息怒,儿子怎敢如此去想皇额娘。只是儿子觉得,刺杀之事,影响甚劣,儿子可是皇帝啊!竟被某些深宫内人屡屡藐视,若不做些什么,实在难平心中这口恶气。” “后宫之事从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位尊者更是后宫的定海神针,若轻易处置,不知要叫下面的人生出多少的不臣之心来,到时尊卑无序,后宫不宁,前朝又如何能安?” “可儿子亦心气不平,怒无可转啊,皇额娘一向见事甚明,倒不如,您给儿子出个舒心的主意?” 太后见皇帝一副势要找个出口撒口恶气不可,转念便想出了个折中的法子道:“不若给安嫔晋位?叫内务府选了吉祥如意的封号来,择吉日册封为妃,一来安抚安嫔受害;二来平衡后宫势力,叫某些人有所忌惮;三来树个榜样,也可叫众妃嫔专注于为你诞育皇嗣之事上,少些旁的杂念算计。” 皇帝假做沉思片刻,方笑道:“攻心为上。皇额娘,儿子觉得这个主意甚好。” 第98章 封号 因安陵容淡出众人视线日久,除了景仁宫,其余各宫皆是第二日才陆陆续续知道安陵容遇刺之事。 碎玉轩。 甄嬛将澹泊宁静的来信看了又看,方凝眉道:“昨日陵容竟遇到了此等凶险之事吗?她一向无争,究竟谁要害她?” 槿汐在一旁道:“安嫔娘娘身怀皇嗣,即便无心圣宠,只怕也早已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了,尤其是那些膝下养育有皇子的。” “你是说齐妃?”甄嬛猜测道,“可观她言行,如何谋算得了这般连环之计?” 槿汐边替她梳着发,边迟疑着道:“奴婢观齐妃行事,言行多以皇后娘娘为尊……” “皇后么……”甄嬛将手中信件放在梳妆台上,神色莫名的喃喃道。 槿汐虽知甄嬛从前因沈眉庄之事对皇后隐隐生出过莫大戒备,但观她如今行事,倒像是又有与皇后拧成一股绳对抗华妃的架势,本想警醒她一二,但想到甄嬛如今处境,便按下了一些不合时宜的提醒。 “叫小允子去多置办些压惊、安神之物送至圆明园。”甄嬛想到陵容身子一向孱弱,不由多交代了几句,“对了,记得叫温实初细细看过,与陵容身子无碍,方可送去。” “奴婢省得。” 启祥宫,曹琴默从乳母怀中接过温宜轻拍了会儿,方道:“消息确切吗?” 音袖走近几步道:“娘娘,消息是从翊坤宫传过来的,应当不假,听说安嫔娘娘惊了胎后,现在已经卧床不起了。” “这么严重么?”曹琴默哄温宜睡觉的动作缓了缓,忽道:“养心殿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音袖愣了下,才道,“皇上最近忙于政务,好似无暇顾及此事的样子。” “呵,无暇顾及?”曹琴默失笑了下,又忙收了神色,对音袖吩咐道:“去将我前些日子找乳母整理出来的那本孕期忌讳的小册子拿来,我添几句问候的话,你再找人悄悄送至圆明园。” “是。” 寿康宫。 苏培盛端着一个托盘,躬身入内,先是给皇帝、太后请了安,才低着头回话道:“皇上、太后,内务府已拟好了给安嫔娘娘的封号,请皇上、太后过目。” 皇帝不动声色的瞧了一眼苏培盛,方笑着对太后道:“皇额娘,您也来帮朕掌掌眼,看这内务府拟的封号,是好还是不好?” 太后放下手里的佛经,视线往托盘里扫去,只见里面放着四个字:俪,肃,文。一眼望去,皆是些寓意美好的字,可见皇帝是铁了心要借抬举安嫔之举来打压皇后。 “字倒都是些好字。”太后拿起“肃”字,笑道:“庄重威严曰肃,刚德克曰肃,貌恭心敬也曰肃,此字于安嫔来说,过于刚硬,用了怕是有损她本身气蕴。” 说着又拿起另外的一个“文”字,道:“倒是这个文字,安嫔静默谦顺,又喜读书,颇合她的性子……”然话音未落,就被皇帝打断道:“可儿子觉得,这个俪字不错。安氏容颜姣好,选此字做封号,更加相得益彰。” 见皇帝目光玩味,太后眉头微蹙道:“皇帝这便是说赌气话了,俪字虽也指容颜姣好,但多指成双成对,伉俪情深。后宫皇后仍在,安氏一个妾室,怎能与皇帝你伉俪情深呢?” 涉及到皇后,皇帝本也知道太后不会轻易松口,便提起笔在写着“俪”字封号的纸背面,当场写下了个“容”字。 “《 尚书·君陈 》中有言: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皇帝是想用此字告诫自己人君要有所忍耐、有所宽容,事乃有成么?”太后试探道。 皇帝沉着眸子,道:“年羹尧、老十心思不沉不静,皇额娘提点儿子的话,儿子都有一一记在心里。今次之事,儿子也只是恼怒皇后德行有亏罢了,从前沈氏之事,她便不顾身份耍些心机,今次不过一个怀孕的妃嫔,竟也要趟这浑水,当真抹黑儿子与她的这尊位。” “皇后对你什么心思,你也不是不知,后宫的女人么,爱你过甚,总好过对你虚与委蛇要好。”太后叹口气道,想着皇帝既然已下了台阶,也不好叫他心气一直不顺,就道:“容妃身怀皇嗣,却受此惊吓,哀家觉得甚是怜惜。竹息,将哀家收藏的《法华经》和《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各一套赏赐给容妃,另传哀家懿旨,十五日后,待容妃将养好身体,你亲自带人去圆明园,添半幅贵妃仪仗迎她回宫。” “奴婢谨遵太后懿旨。” “如此,皇帝心气儿可顺了?”太后笑望皇帝道。 皇帝转了转手上扳指,道:“皇额娘待儿子之心,儿子恭领。以后必以天下珍宝供养您、孝顺您。” “哀家都是半入土的人了,要那些珍宝作甚,只要皇帝你以后行事三思而后行,哀家便知足了。” “儿子遵旨。” 皇帝与太后之间难得生了些温馨氛围,皇帝不由便放松了些精神,对太后又多嘴嘱托了一句,“皇额娘,容妃心思单纯,待她回宫,还望皇额娘能抽出些时间,调教一二,免得儿子这面自省克己的“旗帜”,还未树起来呢,早早就被后宫那些脏污手段给毁了。” “你与容妃不过几面之缘,倒是了解她。”太后垂目道。 “莞贵人、沈氏与她交好,史妙音娘子落魄时还曾得过她雪中送炭,有这几人在,朕就是不想了解这容妃也难。” 第99章 君恩如水 翊坤宫,颂芝回禀了安陵容封妃的消息后,正在用玉轮滚动面颊的华妃忽的顿住手上动作,高声道:“你说什么?皇上封安嫔为容妃了?” 颂芝眼神躲闪了下,才道:“娘娘,皇上午时已叫人晓谕六宫了,奴婢见您实在困倦,这才没有立刻禀报您知晓。” “凭她一个,一个……”华妃想了半晌没找到合适的词儿,便直接道:“凭她也配?” 说话间眼神如刀子一般往对面的曹琴默飞去。 曹琴默忙脸上堆笑道:“娘娘息怒,这是好事啊。” “好事?她与甄嬛交好,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本宫能得什么好了?还好事!”华妃望着曹琴默,一脸你糊弄傻子的表情。 “娘娘,”曹琴默讪讪一笑,接着道:“您想啊,容妃她家世平平,又不善在后宫争宠,她晋位总比叫能言善辩的莞贵人以及惯会装模作样的敬嫔晋位要强得多?” 华妃想到迂腐的安陵容,心道,是啊,一个毫无家世、又只知道躲在宫里看书的呆头鹅,此人上位,于自己来说,倒的确是比甄嬛那贱人要好拿捏多了。且还提前堵死了甄嬛以及敬嫔的升妃之路,呵呵,倒也是痛快。 想着嘴角又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接过了云芝剥好的一瓣蜜桔。 钟粹宫,史嫣然喜不自胜地握住余莺儿的手,惊呼道:“莺儿,安姐姐封妃了!你听到了么?安姐姐封妃了啊!” 余莺儿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娘娘封妃,这不是注定的事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史嫣然也是,当了贵人小主,还是这么不稳重,也亏得她能在娘娘面前一直装乖顺……。 “嫣然,我听到啦,耳朵都快起茧子啦。你这都重复第三遍了。” “我激动嘛!”史嫣然撇了撇红唇道。 “你好歹是娘娘挂在心上的人,总这么喜形于色的,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余莺儿蹙着眉规劝她道。 “哎呀,我知道。”史嫣然略感不耐道,“小贵子阴险,宝娟两面三刀,宝鹊爱装单纯引安姐姐怜惜,还有菊青、落雪、香兰都颇有城府……你从前讲的这些,我早烂熟于心了。” 见余莺儿眼角上挑,颇有想甩脸子的架势,史嫣然忙又话头一转地哄道:“放心,莺儿。在安姐姐面前,我绝不会拖你后腿的。” 史嫣然拍着胸脯保证,其实她对余莺儿无限包容,除了因为她们两个是同乡,以及余莺儿在她最落魄时求安陵容援手救助过她,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余莺儿脑筋转的快,有许多能叫她快速融进永和宫大家庭的“锦囊妙计”。 “你有分寸便好。”余莺儿见她稍稍服软,仍肯以她为主,便迅速转了话题道:“你方才说宝莺那蹄子最近又开始偷偷摸摸的探你床榻啦?” 史嫣然听到宝莺二字,立刻仿佛川剧变脸一般,沉了脸冷笑道:“哼,你从前叫我提防她,果然不错。她除了爱离间我与碎玉轩的关系、讲些皇后的好话,最近还几次三番鬼鬼祟祟的想要往我床榻之上放些小玩意儿呢!” 闻言,余莺儿眼角微挑,嗓音甜腻道:“嫣然,诱敌深入,你敢不敢啊?” “你问我敢不敢?”史嫣然掩唇一笑,轻蔑道:“莺儿,你莫不是忘了,‘诱敌深入’这四个字,当初是谁教给你的?” 两人计划如何如何的“狼狈为奸”,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延禧宫。 夏冬春放下手中书本,望着来宫里通报的小太监道:“你方才说容妃什么时候回宫来着?” “回小主,太后懿旨说,十五日后。”小太监恭敬回道。 “十五日后?”夏冬春算了算日子,正是天要变冷的时候,便对身侧的花晴道:“将我父亲托人新送进宫的裘衣,再包两件送至圆明园去,免得某些人还没回宫呢,就先冻死在了回宫的路上。” 花晴无奈的摇摇头,心道,哎,小主明明就期待到不行,偏这嘴却比石头还要硬呢。 碎玉轩。 甄嬛听了小允子的回报,吃惊到不行。 “陵容被皇上封为容妃了?” “是,小主,奴才听得真真的。另外太后懿旨说怜惜容妃娘娘身子孱弱,叫在圆明园将养十五日后,再迎回宫行册封之礼。”小允子垂着头道。 淳常在觑着她脸色,道:“莞姐姐, 淳儿知道你跟安姐姐关系好,可怎么还开心的愣住了?” 陵容封妃了? 甄嬛内心五味杂陈,她当然也替陵容开心,只是,只是她以为以皇上对自己的在意程度,那妃位……那妃位本该……。 “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莫向尊前奏花落,凉风只在殿西头。”甄嬛缓缓念了一首《宫辞》。 君心莫测,她如今似乎也有些看不透了。 “小主,您也太替容妃娘娘杞人忧天了,容妃娘娘福缘深厚,此次封妃,即使再招旁人妒忌眼红,也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崔槿汐忙打断她情绪道。 “原来姐姐是忧心这个,哎,莞姐姐真是爱操心的命呢。”淳常在恍然大悟道。 甄嬛回神后,温婉一笑,道:“槿汐,方才是我失态了。陵容封妃是大喜的事,眉姐姐尚在禁足,我作为姐姐,不可马虎了,你和流朱替我与眉姐姐好好为她准备两份贺礼。” “是,奴婢这就去。” 安陵容封妃的消息传入碎玉轩,不仅甄嬛愣了一瞬,连一旁服侍的浣碧也有那么一刻陷入了怔然。 原来,只要为皇上绵延子嗣,便可如此荣耀加身吗? 可为什么偏偏是身份微贱的安陵容有孕呢?她运气便这般好?好到连受尽皇上宠爱的长姐都要被其硬压下一头? 为什么就不能是自己呢? 若她当初也能以甄府二小姐的身份入宫…… 第100章 蹊跷 景仁宫,剪秋望着撸猫的皇后有些欲言又止。 皇后垂目逗弄了一会松子,才抬眸道:“又有什么坏消息要告诉我了?说罢。” 剪秋轻叹口气,方道:“娘娘,奴婢听传旨的小太监说,太后懿旨,叫十五日后迎容妃回宫时,添半幅贵妃仪仗。” “容妃此次圆明园遇刺,受惊不小,想必是太后怜惜她。”皇后神色不变道。 “娘娘,千喜的嘴硬的很,皇上不会知道的。” “皇上会知道什么?!”皇后冷冷盯了剪秋一眼,才轻描淡写道:“千喜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在敦亲王府做马夫的表舅,皇上就是知道她的来历,跟我们景仁宫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以为是本宫唆使她去刺杀容妃的?” 剪秋一窒,喉头滚动了一下,方道:“娘娘,奴婢失言,许是这几日忙昏头了。” 皇后将猫放在矮几上,边戴护甲边道,“那日你来报我说,御马‘雪雁’本是要提前送归圆明园的,却不知什么原因忽又被敦亲王府给扣下了。这才多少日子,竟然就在容妃面前惊了,想必是有些蹊跷。皇上日理万机,也不能总为此事焦头烂额,本宫身为皇后也要为皇上分忧才是,你收拾一下,咱们去养心殿。” “是,娘娘。” 二人离去后,松子踮起一只脚尖,轻轻的“喵~”了一声,然后嗖的一下奔出了皇后寝殿。 养心殿。 皇帝放下手中密折,心中难得的生了几分犹疑。 年羹尧竟忽然开始闭门谢客了!他自回京,宅院前向来车马盈门,门庭若市,大小官员哪个不去拜拜府,巴结一番,他收取礼金,骄奢淫逸的很,这怎的还突然转性了?皇帝百思不得其解。 他将密折再展一页,上面又记,“十五日,夜,年羹尧于府内强霸一美貌侍婢,经探明,实为前内务府总管黄规全之妹,继母所出。此女曾用名落雪,于圆明园服侍安嫔娘娘数月,出宫后因父母过世,辗转寻亲年府为婢。” “十五日,那不就是昨日吗?”皇帝喃喃自语,心道,莫非年羹尧最近无暇在外耀武扬威,是因这婢子? 正思索间,皇后携剪秋笑着进了殿。 “皇上万安。”待两人行了礼,皇帝方合上手中密折,语气平淡道,“皇后怎么来了?” “容妃获封这么大的喜事,臣妾身为皇后,理当为皇上分忧啊。”皇后笑着道,“不过说起来,皇上,容妃这一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听说太后懿旨,明言要用半幅贵妃仪仗迎她回宫呢。” 见她笑容洋溢,皇帝不由问了句:“怎么安氏晋位,你好似很开心的样子?” “皇上,容妃性子温婉,又避世无争,臣妾其实自打她入宫起就对她颇有好感,当年她在御花园受惊,臣妾还亲自派章太医去为她诊治过,可惜她当时身子实在太弱,这才拖到圆明园,方侍了寝。” “皇后好记性。”皇帝不咸不淡的夸了句,他还不知皇后此行过来的真实目的,是以,先压下了试探之心。 “多谢皇上夸奖。其实臣妾对容妃记忆深刻,也是因为她的性情静默谦顺,实在与当年姐姐的娴雅和婉有那么几分相似,因此,才多关注了些。”皇后面上浮上一丝回忆之色道。 闻言,皇帝气愤的将手中奏折扔在桌案上,提高声音道:“这世间,没有人能比得上纯元!容妃她有什么资格敢与纯元相提并论!皇后,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皇上息怒,都是臣妾太过思念姐姐,这才……”皇后说着拿起帕子在眼角拭了拭。 “皇后今日来,难道就只是与朕回忆往昔的?没见朕这桌案上还堆着如山的奏折吗?”皇帝略感不悦道。皇后见皇帝眼下青黑一片,确实倦色满面,这才直奔主题道:“皇上,臣妾听说慎刑司抓了行刺容妃的刺客,正在严刑拷问?” “皇后消息倒是灵通。”皇帝定定的望向皇后。 皇后摇头,叹气道:“皇上,臣妾这两日头风发作,哪里顾得上这些事,只是宫里闹的沸沸扬扬的,臣妾便是不想知道也难呐。此事暂且不提,臣妾想告诉皇上您知晓的,是另一件蹊跷之事。” “何事?” “皇上您前些日子提到许久未出去秋猎,臣妾便开始记挂那匹被敦亲王府借去的汗血宝马雪雁,四五日前叫剪秋打听了才知,敦亲王府本已要归还那御马了,哪知归还当日,却又忽的擅自找借口,将那马给扣下了!这还没过几日呢,这马竟又在圆明园惊了,臣妾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实在觉得蹊跷……”说着忽然拿手按住额角,轻“嘶”了声。 “皇后这是怎么了?” 剪秋忙上前回禀道:“皇上,娘娘这两日头风发作的厉害,太医本说不可费心劳神的,可是娘娘担心皇上您政务繁忙中还要操心容妃娘娘遇刺之事,这才……” 皇帝见皇后额角青筋都有些爆出来了,忙叫小太监去请了太医来看。 太医很快赶到养心殿,为皇后施针许久,方为她解了些疼痛。 皇帝观她疼痛不似作假,想起她方才讲的敦亲王府之事,心道,难道真的是老十?又想到夏刈查到的关于慎刑司那刺客的出身,好似也与敦亲王府有些不清不楚的瓜葛牵扯…… 不同于宫中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圆明园行宫,安陵容的小院儿里,大家正你来我往的在用眼神“华山论剑”着。 叶澜依怀中抱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黑猫,自顾自的站在院中,全然不顾澹泊宁静安陵容座下一众得力宫女太监们的眼神打量、探究、审视与警告。 良久,还是坐在廊檐下的安陵容轻咳了一声,打断沉默气氛道:“澜依姑娘驯服御马有功,皇上既将她指来咱们澹泊宁静当差,你们往后不可对她无礼。” 一根廊柱后,香兰鬼魅般探出半头,望着小院中的叶澜依恨恨道:“那御马我就差半分就要了结了,偏这死丫头当时冲出来搅局,现在竟然还来澹泊宁静跟她们抢差事,天下有这般舒服捡漏的道理吗?” 第101章 莫违本心 不论澹泊宁静的众人喜不喜欢叶澜依,伴随着安陵容的封妃圣旨,她都被皇帝一起塞进了澹泊宁静。 待众人散去。 安陵容见叶澜依怀中抱着的黑猫颇为眼熟,不免多嘴问了一句:“这猫……”话方讲了一半,就被眼尖的小栋子两步跨上前,戒备的喝道:“娘娘,这是昨日的那只黑猫!” 叶澜依轻轻抚了抚怀中黑猫的头,冷冷道:“猫并无一定要害人的心思,害人的只有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你费神戒备它,倒不如多想想是什么人一定要藏在一只猫的背后利用它!” “你!”小栋子狠狠瞪了一眼叶澜依,正待说些什么时,忽然一物从殿内快如闪电般的奔出,它嗖的一声就奔至了叶澜依脚边,待停下动作,安陵容才看清,是跟着她回了澹泊宁静的那只小白猫。 小白猫见到叶澜依似乎颇为欢欣雀跃,围着她脚边转了转,最后又拿脑袋轻轻去蹭她小腿,一副寻到了真正主人的模样。 “它是你养的猫?”小栋子惊诧道。 “谈不上养,不过看它可怜,从前喂食过几次罢了。”叶澜依淡淡垂眸瞧了眼脚边的小白猫,神情并无很大起伏。 至此,安陵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昨日的黑猫危局,怕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前驯马女帮她解了围。命小栋子退下,安陵容朝两只猫打量了一会儿,方道:“《表异录·羽族》有云,后唐琼花公主,有二猫,一白而口衔花朵,一乌而白尾,主呼为衔蝉奴、昆仑妲己。澜依姑娘的这两只猫,倒颇似古籍上所记的这二猫。” “娘娘喜欢,自可浑着叫就是。况奴婢以后是要仰仗娘娘鼻息过活的,奴婢的猫不就是是娘娘的猫吗?” 安陵容轻叹一口气,心道,这“宁嫔”的风格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不由就生了几分好奇,这世间……是否真的有她所在乎的人抑或是事,试想如她这般高傲淡漠的性子,假使真的遇到了她所在乎的人,又该会是怎样一副动人的姿态? 会不会笑靥如花?会不会冰雪消融?会不会放低姿态? 罢,且用心呵护着,总归知晓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便足够了。 想着安陵容微微一笑,道:“澜依,从今日起,你也是咱们澹泊宁静的一员了,本宫自知对于如何御下向不得法,但本宫对你们所有人其实有着相同的希冀。” 见她认真听着,便接着道:“这希冀便是,望你们,以这澹泊宁静的宫墙为界,墙外规矩做人,墙内莫违本心。” “为何偏是以这一宫之墙为界?”叶澜依不解的问她。 安陵容望望头顶的四角天空,幽幽道:“因为墙外人心叵测,离了这道宫墙,我便……护不住你们了。” 叶澜依呆呆的望着安陵容,忽觉她整个人飘渺的好似天边的一朵流云,仿佛下一刻下一霎那,就会风流云散的彻底消逝在人间一般。 这是她在旁人身上从未体验过的新奇感受,她望着这个人,就如望着一团山间雾霭,轻轻薄薄的,朦朦胧胧的,直叫人抓不住任何一丝的头绪。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从被她救下后,百骏园的人皆因她之故对自己处处奉承,大开方便之门,原以为她是有着什么目的故意施以援手,然等了许久,听了她的许多“事迹”,才发现她竟与自己一般,也不过是个被所有人刻意边缘化,淡漠忽视之人。 她家世低微,却不争不抢;她身无恩宠,却淡泊自抑……这样的人,如何能叫人不向往,如何能叫人按捺住想要探究靠近的心…… 最重要的是,此人究竟有没有些自知啊?为何看着自己的表情,竟好似感受不出一丝自己话里话外的示弱之意? 为何要对自己这般客气呢? 为何不像对她宫里的其他人一般理所当然的发号施令呢? 叶澜依想着有些愤愤的,抱着猫扭头就去了远处的宫女厢房。边走还边想着,不是说墙内莫违本心么?此刻也该是喂猫的时刻了。 安陵容见她如从前做宁嫔时一般,话不投机便拂袖而去,摇头无奈的失笑了下,方便自顾自的继续看书了。 将古籍翻过一页,又不由想到离宫去找宫外落雪拿舒痕胶的小贵子,心道,也不知此刻他有没有见到落雪?时间久了,她只怕小栋子脸上的抓痕会留疤。 若非因为舒痕胶的制作工序繁琐,裴蕴要她最近不可过多劳神,她也不会巴巴的托小贵子去宫外找得了她制香真传的落雪调制。 还有千桂的家人,虽则有章泰亲口保证会时时照看,可千桂的兄长失去了亲妹妹,一家人还不知会有多伤心…… 她出不得宫门,便只得叫小贵子顺道多来回,虽说已有皇帝的圣旨嘉奖,但若能悄悄的再多与千桂家里些金银,那也是好的。 安陵容想起千桂,就不免想到昨日她鲜血淋漓的倒在自己脚边时的情景。生命的重量,总要有人真情实感的来背负代价,因她尚未执棋,所以这一桩桩一件件便且先叫那些人欠着。 …… 无所事事之时,时间便如插上了翅膀一般飞速向前。 弘昼弘历闲暇时已来澹泊宁静探了安陵容数次,知晓她回宫日期后,弘昼更是依依不舍的叫她口头上做了数百遍会寄信到圆明园来的保证。 回宫那日,天忽降大雪,紫禁城开了偏门,红毯铺至数十级台阶之上,直至皇帝脚边。因是太后懿旨,再加上容妃身怀皇嗣,以及那传说中的半幅贵妃仪仗,是以,众妃都或是真心或是好奇的汇聚在了这偏门。 “容妃回宫!” 有小太监在前开道。 安陵容在宝娟的搀扶下下了辇轿,盛装走上红毯。恍惚间,却忽的有些梦回当年甄嬛自甘露寺回宫时的景象。 当时的甄嬛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回宫的?那时的她,会如自己这般,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心藏鬼蜮,戴上数十层的假面吗? 想着,抬眸将视线扫过了皇帝身旁温婉动人的甄嬛,只见她脸上神色虽复杂,却依旧能看得出是开心大过了旁的其它。 很好,这便已足够。 安陵容也是读书多了方知世间万事万物,皆是瑕不掩瑜,哪怕有名的治学大家们,也从不讲些宽以待己,严以律人的道理…… 第102章 无心之失 安陵容稳稳的步上台阶,神情平和而温柔。 虽则吉服加身,虽则旗头华贵,然这所有外物加在一起,却都不及她浑身上下散发的那种淡泊气质叫人眼前一亮。何等样的女子啊,望见她的刹那,后宫众人竟都非本愿的为她宁静致远了一瞬。 待她行至帝后跟前,恭敬的请了安。 皇帝忙迫不及待的对她伸出手,将人扶起,方柔声道:“容妃,回程可还顺利?” 安陵容轻轻点头,皇帝握了握她手道:“天寒地冻的,怎么穿的这样单薄?”说着朝一旁捧着狐裘的香兰骂了一句:“糊涂东西,拿着衣服也不知道给你们娘娘披上?!” “因是臣妾回宫第一次面见您与皇后娘娘,是以,不敢怠慢。”安陵容不急不缓的解释了一句。 香兰趁机机灵的上前为她披上狐裘,皇帝顺手就替她拢了拢领口。 皇后眸底阴沉一瞬,转而又挂上和蔼的微笑,上前道:“容妃前些日子遇刺,本宫身在景仁宫担心的不得了,生怕你与皇嗣出现了什么损伤,所幸你与皇嗣俱安,还因祸得福的被太后册封为了容妃,本宫甚是替你开心呐。” 富察贵人听闻此言,心里甚是不舒坦,这安氏何德何能啊?有孕封嫔便也罢了,被刺杀一次,竟还被太后册封成了容妃,当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齐妃见她身上狐裘毛色甚佳,不由便大咧咧的插嘴问了一句道:“容妃,你这身狐裘,毛色甚佳,莫非也是太后赏的?” 安陵容下意识将视线望向她身后的夏冬春,却见夏冬春故意偏过了头去,不与她视线相接。知她不欲在众人面前与自己寒暄,心内了然的笑笑,便垂目恭顺的敷衍了齐妃一句:“齐妃姐姐谬赞。” 说着又转头去看甄嬛,眸中盛着一抹喜悦道:“莞姐姐,好久不见。” 甄嬛得她一声如往常一般的姐姐称呼,心中蓦然一热,略感自责的道了句:“陵容,你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好。” 另一侧,华妃本就因太后懿旨来迎安陵容心里颇多不爽,迎着风口站了一会,却还见甄嬛与安陵容在那里腻腻歪歪个没完,不由翻了个白眼,找事儿道:“莞贵人,你一个小小贵人,竟敢当众直呼容妃闺名,属实僭越,难不成是仗着皇上宠你,才敢如此恃宠生娇?” 见华妃心情不好,本想与安陵容攀谈几句的曹琴默张了张嘴,忙又拿帕子遮着唇角止住了话头。 甄嬛被诘问,丝毫不见慌乱,只是将水眸情意缱绻的投注在皇帝身上,假做惶恐道:“皇上,臣妾久不见容妃娘娘,一时情不自禁,这才……” 难得安陵容大喜的日子,皇帝自然不会因为甄嬛这一句无心之失就斥责这个宠妃,对华妃摆摆手,和稀泥道:“华妃,她们姐妹情深,一时口误也是有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又何必跟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计较?”说着又转头对甄嬛道:“莞贵人,你也是,再姐妹情深,也要谨记着宫规,切记着,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臣妾多谢皇上宽宥。今后一定谨遵皇上口谕。” 华妃不过逞一逞口舌之利,早知此事根本扳不倒能言善辩的甄嬛,狡猾机敏如甄嬛,若真能用此等小事便扳倒她,自己又如何会等到现在。 但见安陵容因甄嬛被皇上口头警告而神色忧郁愧疚,便又在心中喜道,哼,即便不能扳倒甄嬛,能叫二人生些龃龉也是好的。她便不信高傲如甄嬛,还真能甘心一口一个容妃娘娘的尊呼着一个从前事事依附她,靠她接济的破落户安氏。 安陵容见气氛僵着,便掩唇轻咳了几声。 敬嫔见状,便走出来解围道:“皇上,这里是风口,容妃身子又一向孱弱,还是早点叫她回宫休息。” 皇帝瞧了一眼安陵容脸色,果见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已有些苍白如雪的样子,忙果断道:“容妃舟车劳顿,今日叙旧且先到此为止,朕先陪她回宫安顿下来再说,你们都回宫。”说着拉着安陵容率先往宫里走去。 永和宫。 皇帝陪着安陵容走进宫内,只见正殿前不知何时被移植了几棵松柏,颇富古韵,树下置了棋盘和石凳,格局与圆明园的澹泊宁静倒有些异曲同工的格调与雅味,殿口两侧则挑了造型古朴的红梅盆栽,枝干上本该是花苞的地方竟红艳艳的开了满枝错落有致的娇嫩花朵。 “容儿,朕知道你甚爱倚梅园的梅花,然殿前移植了这几棵古松古柏,再移植梅花会破坏这处的雅味,因此,朕便叫人在永和宫后殿一角专门辟了个园子,移了些红梅进去,待你得闲了,便可随时去赏梅。”皇帝边引着她往宫内来,边为她介绍道。 “皇上厚爱,臣妾受宠若惊。”安陵容温婉一笑,笑意却不达心底。 腊梅甚艳,若说从前,安陵容无宠少趣,赏着还得几分新奇,可如今她淡泊宁静的日子过久了,心思沉淀下来,方觉察到,原来自己最爱的颜色却是白色。 不拘是什么品种的花草,亦或是事物。唯有那种纯白的颜色,方能叫她看着动容。 二人正说话间,余莺儿与菊青领着一众宫人忽从殿内奔出,哗啦啦的跪了一地,语气喜不自胜道:“奴婢(奴才)们恭迎娘娘回宫!皇上万安,娘娘吉祥。” “莺儿,菊青。”安陵容垂目望着许久未见的二人,此刻倒是真正有些发自内心的欢欣了。 第103章 祝愿 皇帝望着打头的余莺儿,忽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安陵容时的场景,那时她在倚梅园旁歇脚的宫殿中,新奇而专注的听小宫女唱昆曲,小宫女唱到多情处,她那自以为从容镇定却早已暴露无遗的羞涩慌乱,直叫皇帝屡屡梦回纯元当年在世时,独独在自己面前展露无遗的小女儿情态。 最妙是那一双永远悲天悯人的眸子,以及唇角淡淡的浅笑,当真是与纯元当年十成十的相像。 纯元是世家贵女,仪态端方,在旁人面前时,从来一副从容镇定的温婉和善模样,可是却只有皇帝自己知道,私下的她是何等的柔弱,纯善以及柔情似水。 且不论容儿与纯元是否真为同一人,她们二者相同的纯善悲悯,以及那淡泊无争性子,都足已让他动情不已。 “快起来,都起来。”安陵容忙笑着开口道,她其实心中甚为感念莺儿和菊青,正因有她二人留守永和宫,才有她在园中毫无后顾之忧的快活日子。是以,语气中充满了宠溺。 皇帝见两个打头的小宫女怔怔地望着自家娘娘,片刻都不错眼,直如多年不见一般,不由失笑道:“糊涂东西,还愣着干什么!你们娘娘叫你们平身,听不见么?” “多谢皇上,多谢娘娘。奴婢二人许是太久未见娘娘了,这乍一见娘娘容颜,还以为是哪尊菩萨下凡来普度众生了呢!”余莺儿向来嘴甜,见皇帝脸上笑意盈盈的,便大着胆子恭维自家娘娘道。 “你这个小宫女,倒是有几分意思。朕记得你擅昆曲,叫余、余……?”皇帝听她嘴皮子利索,不由笑赞了句,只是一时间记不全她的名字了。 余莺儿最喜听别人赞她昆曲好,听到皇帝夸赞,脸上情不自禁便露出一抹自得,忙上前行礼回话道:“奴婢永和宫余莺儿,多谢皇上夸奖,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倒是个机灵的!看你既水灵又活泼的,便知你们娘娘平日里待你极好。”皇帝说着扭头去看安陵容,安陵容垂目羞涩一笑,道:“皇上莫要浑夸了,臣妾在园子里数月未归,这要如何隔空待她们好?” 两人说着进了内殿。方坐下,苏培盛便领着一队新宫人进殿拜见道:“皇上,这是奴才按您的吩咐,从内务府新挑的宫人。” 皇帝眸光扫视了一遍,见几排宫人皆老实安分,才开口沉声道:“以后你们在永和宫伺候,老实本分倒在其次,你们娘娘怀有身孕,忠心护主方是根本,倘若今后你们娘娘少了一根头发,朕都唯你们是问!可都记住了?!” “奴婢(奴才)们谨遵皇上口谕,一定誓死保护容妃娘娘!” 见众人都战战兢兢的表了忠心,苏培盛方叫人都退了出去。 “容儿,你在园中受了几多惊吓,此次回宫,朕必不会再叫人对你生出半分歹心!”皇帝见众人退去,方握住安陵容的手,定定道。 “皇上,”安陵容眉尖微蹙,郑重道:“臣妾蒲柳之姿,能为您诞育子嗣已是无上荣宠,您莫要再多费心了。您是一国之君,万万生民的脊梁与苍天,肩上担子何止千金之重,是以,臣妾不求皇上能对臣妾有多么多么眷顾,只求皇上每日日理万机之余,时时保重自身,万事万物皆以自身利益安危为重才是紧要,您若安好了,才是天下万民以及臣妾之福啊。” 说着停顿了一下,又道:“即使皇上您不是臣妾一人的夫君,不能时时来永和宫见臣妾,臣妾也情愿此心做彼心,盼君一生康健欢愉。” “容儿……”皇帝心中一窒,后宫之人爱重他,从来都只是爱重他无所不能的身份,却从无一人想过他身上所背负的责任与重担,她们或求荣耀门楣,或求无尽荣宠加身,或求自己多分些情爱之心与她们…… 而求他保重自身,万事万物皆以自身利益为重之人,容妃竟是……第一个。 安陵容见皇帝怔怔望她,亦坦然相对,她虽不爱皇帝,但这几句劝词,却全然是发自内心。古来多少帝王,如秦二世胡亥,杀兄弟姊妹二十余人,手段残暴者有之;如晋惠帝司马衷,天性愚钝,至天下荒乱,百姓饿死于路畔时还能问出“何不食肉糜”者有之;如北齐武成帝高湛,宠信奸佞,淫乱朝堂者有之;如陈后主陈叔宝,耽于女色,荒废朝政者有之……而与这些史书上的昏聩之君相比,她自觉面前自己委身的这位帝王,已是十分的勤勉上进。 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除去情感上那些微不足道的纠葛,安陵容觉得皇帝并非配不上她几句真心的祝愿。 “皇上,”安陵容轻轻唤他,却被皇帝忽然截口在耳边道:“容儿,无人时,唤朕胤禛。” 闻言,安陵容陡然睁大双眸,心中震撼无比的想着,究竟是我听错了,还是皇帝……他疯了……。 第104章 安神 “皇上,臣妾不敢僭越。”皇帝忽然发疯,安陵容却不想被他拉着共沉沦,忙婉言拒绝道。 皇帝热血下头,才觉方才行事颇为不妥,一旦被旁人察知,还不知要为容儿惹下多大麻烦,想到这里,便拉着她手道,“容儿,一路奔波你定累了,朕先去皇额娘那儿请安,待到晚间再来看你。” “臣妾恭送……”安陵容作势欲起身行礼,却被皇帝轻轻扶着肩膀压下动作道,“容儿,目送朕离去即可。”说着步履潇洒的朝殿外大步而去。 待皇帝彻底远去,安陵容方塌下肩膀,轻舒了一口气。 宝娟进殿体贴道:“娘娘,这旗头有些重量,穿戴久了难免疲累,左右离请安还有些时辰,奴婢帮您拆了松快一会儿?” “嗯。”安陵容点头,见难得只有她一人进殿伺候,便道:“小贵子可安排好香兰与澜依的住处了?她们两个初来乍到,你们定要好好和睦相处才是。” 宝娟想到方才偷摸进殿时,院子里那几人的笑里藏刀与虚与委蛇,暗啐了一口全都是些争宠的小贱人,方笑着开口道:“娘娘放心, 有宝鹊在呢,大家很快就会熟悉起来的。” 她这么说,安陵容便知晓,安心肯定是不能立刻就安心了,但……宝娟方帮自家娘娘拆下旗头,便见自家娘娘忽然眼皮打架,已然撑不住的靠在自己身上,呼吸和缓的睡了过去。宝娟见状也不慌张,她知这些时日裴蕴开了好些安神的方子,致使娘娘白日里也总爱发困,“也好,娘娘多睡睡肚子里的小阿哥才能健康的长大。” 想着轻轻对殿外的几个小宫女招手,一块将人安置了。 安陵容回宫几日,虽是强撑着拜见了皇后,太后,又行了册封礼,但宫中明眼人皆可看出,她精神甚是不济,具体表现为去皇后宫里请安时,不仅与自己的好姐妹甄嬛等人说话聊天时,会随时随地昏睡过去,连回皇后话时,亦会晃神、呆滞,和失去意识。皇后身为六宫之主,自然有照应各宫妃嫔之责,怎会叫人无缘无故就在自己宫里出事,本以为是什么恶疾或中毒,然几次三番为其延请太医后,得到的结果却都只是气弱体虚、精力不济。 养心殿。 皇帝面色阴沉,将裴蕴交上来的脉案重重扔至他本人脚边,冷道:“你原说十几日便可养好那惊悸之症,可自容妃回宫,你自己算算,这已多少时日了?你那安神药一日日的喝下去,为何容妃反倒一日更比一日嗜睡了?!” 裴蕴捡起地上的脉案,郑重回道:“皇上,惊悸之症本系心结难解,容妃娘娘自打入宫,几次三番目睹宫人惨死当面,若说御花园被溺杀的福子是起因,那圆明园撞壁的茯苓便是导火,原本这些鲜血淋漓的画面搁在心头,若无人特意诱导娘娘去记起自然无碍,可偏偏……近日圆明园的千桂姑娘因替娘娘挡刀而惨死娘娘眼前,这娘娘被一遍又一遍的加深那些恐怖回忆,病情如何能立刻转圜呢?微臣开那安神药也不过是叫娘娘因困倦而无暇去想那些伤神之事罢了。” “庸医!你不是师承瞿院使吗?便再无他法可想了?” 第105章 离魂 晚间,安陵容自榻上猛然惊醒,却见宝娟已在外间掌了灯,不免惊疑。如何竟一觉睡到了晚上?回宫第一日,若不依礼去皇后宫中拜见请安,往后还不知要生出多少波澜?宝娟她们也是,竟不知好好看着时辰提醒自己,想着忙朝外唤道:“宝娟。” 听闻她呼唤,宝娟立刻放下灯盏,来到她榻边,关切的道:“娘娘,可是饿了?” 安陵容望着宝娟摇头,叹口气,心道左右她们也是关心自己身子,事已至此,倒也不可随意迁怒她们了,便重整心绪,淡淡问她:“今日是回宫第一日,我未去中宫请安,皇后和太后可有降旨怪罪?” 宝娟闻言,疑惑道:“娘娘,今日是二十五,咱们已经回宫十日了。如何能是回宫第一日啊?您是不是睡迷糊了?”话落,却见自家娘娘微滞地拿手掐了掐手背,良久,方蹙着眉头重新问她,“你方才说,今日是二十几?” “二十五啊,娘娘。”宝娟微觉有异,声音不自觉便放缓了几分道。 安陵容得了她确切言语,只觉心中一沉,她这次竟隐约丧失了接近十日的记忆。犹记上次记忆缺失,还是遇刺后第二日的清晨,恍惚回神时,手里却拿着一件金龙刺绣寝衣。 见宝娟面上现出一抹担忧,安陵容忙强自镇定着笑了笑道:“许是裴蕴的安神药喝多了,记事都变差了。” “那要不要奴婢去请旁的太医来帮娘娘把把脉?奴婢记得以前常去碎玉轩应诊的那位温太医,似乎医术便很不错。”宝娟迟疑着道,她本就对裴蕴有些偏见,是以,完全不介意为自家娘娘重换一位太医。 安陵容眸光微微暗淡几分,道:“不必,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还是去请裴蕴来,就说我有话要问他。” “是,娘娘。” 碎玉轩。 甄嬛望着为自己探脉的温实初,忽道:“大人,方才我所说的那些症状,你可曾有在医书上见过?” “神气不宁,每卧则魂魄飞扬,觉身在床而神魂离体,惊悸多魇,通夕不寐……小主,这些症状在《杂病源流犀烛·不寐多寐源流》中有个准确的名字,叫做离魂之症。微臣方才为您探脉,并无此脉象,不知小主口中有此脉象者是何人?” 一旁侍立的崔槿汐心中微动,忽就想起前几日与小主去永和宫探望容妃娘娘时的所见所闻了,那时容妃方服了药,卧榻不醒,然整个人既似在睡梦之中,又似惶惶惊悸难寐中,病症不可谓不离奇。 “患此症者,是否还常常会伴随些记忆缺失之状?”甄嬛又道,实在是陵容嗜睡少醒,偶尔清醒,与她闲谈,还常常前言难搭后语。 温实初想了想,方道:“确有此案例。” “此病,症结为何?” “《辨证录·离魂门》上有言,人有心肾两伤,一旦觉自己之身分而为两,他人未见而己独见之,人以为离魂之症也,此为常见注解。然亦有古籍记载,人有三魂七魄,得离魂症者两魂六魄游离体外,是身体为避免某些记忆损害自身的一种无意识手段;最离奇的一种说法则讲,此症,全名借尸还魂之症,是种罕见的怪病,是说一个人被借尸还魂后,尸体本身的灵魂和附身灵魂互相抵触,难以相融所造成的症状,……”温实初边回忆边道。 甄嬛以往只知他医术精湛,今日听他侃侃而谈,方知除了医书外,他所看杂书亦是不少。 “大人,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些神神鬼鬼、借尸还魂之说,还是莫要再提了。”甄嬛见他越说越离谱,忙打断他道。 “是,小主。总之,关于此症,说法甚多,假使真有人罹患,连微臣亦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人医好。” 送走了温实初,崔槿汐方试探着向甄嬛道:“小主,那离魂症,您方才是替容妃娘娘问的?” 甄嬛将手中书籍放下,眉间略带几分薄愁道:“槿汐,我本以为陵容此次封妃,能帮我一起向皇上谏言,重查眉姐姐假孕之事,不想她却……,哎,她也实在多灾多难。” 崔槿汐闻言,怅然道:“小主,依奴婢之见,容妃娘娘一切都好,唯独心性,实在软弱了些,若照方才温太医的话,她这病症,极有可能便是因在园明园中亲眼目睹了身边人惨死,方激发出的弱症。身在后宫,却如此敏感多愁、伤春悲秋,实乃大忌。”说着目光灼灼的望向甄嬛。 甄嬛知她意在劝诫,温声道:“你放心,我会引以为戒。” 崔槿汐放下心来,又道:“那小主可要向皇上荐温太医去永和宫为容妃娘娘看诊?” “陵容自入宫起,便是在用那位裴蕴裴太医,我骤然插手换人,恐为他们二人不喜,还是待她哪日清醒几分,我们商谈后再做决定比较稳妥。” “小主深思熟虑。” 永和宫。 安陵容望着专注为自己诊脉的裴蕴,良久,方道:“裴大人可否与本宫说句实话?究竟是何病症?” 裴蕴收起玉白指尖,抬眸道:“娘娘当真相信微臣医术?” “信与不信如今还有什么打紧?本宫不是早已用行动向大人证明了吗?”安陵容捡起桌面上的一本古籍,垂眸翻开道。 对此,裴蕴心中升起一抹老大的疑惑不解,他至今不知,为何无论他医术高明与否,面前之人从来都一副不忧不惧的神情,难不成世间还真有对自己性命毫不在意之人? 安陵容轻轻翻过一页书籍,长久不闻他开口,便道:“若大人与本宫当真无实话可讲,那便跪安。” “是离魂之症。”她话音方落,裴蕴的声音却忽然在殿中响起。 “此名何解?”安陵容抬眸望他一眼道。 裴蕴的回答中规中矩,与温实初答于甄嬛的那番话几乎一般无二,只是话语中对于“借尸还魂之症”这一说法的试探之意尤为明显。 借尸还魂么?安陵容唇角露出一抹浅笑,心道,借什么尸,还什么魂?难不成我是借自己的尸身还了我自己的魂?还有,我怎不记得自己刚入宫就死了呢? 正想入非非之时,忽想起了从前温实初于碎玉轩为自己探脉时的异样,见裴蕴此刻言辞闪烁,对自己来历似乎颇为存疑的样子,两厢印证,忽就生出了些明悟,神奇的望着他道:“本宫竟不知大人内里竟是个如此天真无邪的模样,连这般鬼神之谈也会信以为真,莫非……”她说着语调突转,带着一抹笃定道:“莫非大人从前对本宫下毒,也是把本宫当做了什么借尸还魂的孤魂野鬼?” “你……猜到了?”裴蕴诧异望她。 “裴大人,这很难猜么?”安陵容按了按额角,又道:“且容本宫再大胆推测一番,你会将本宫当做是那非人之物,莫非也是因为本宫从前在病中时,于你前面呓语过什么奇怪之语?是以才叫你生了这许多奇思妙想?” 她话语戏谑,直叫裴蕴羞耻到有几分无地自容。 只是,为免她误解,他还是抬起了一双好看的眸子去望她,“我本意……只是为帮你。” 第106章 春喜 “帮我?大人何不把话说的明白一些?” 裴蕴望着她清明且莞尔的眸子,下意识想要辩解的话忽就堵在了喉间,窒了窒,方道:“娘娘心思剔透,裴某辩无可辩,看来只能据实以告了。” 说着撩起衣摆,从容起身,待踱步至窗边,望了望窗外那轮格外明亮的银月后,才道:“容妃娘娘,裴某虽则才疏学浅,但分辨娘娘梦中呓语真实与否却还有些见解。娘娘去岁在御花园受惊后,裴某第一次为娘娘探脉,娘娘无意识间吐露了好些惊世骇俗的言语,那时您尚为一介答应之身,按理,本不该涉足那些密事的,但您梦中不知事,竟如个真正的当事人一般为裴某断断续续的讲述了好些秘密,裴某不才,又恰好阅览过几本禁忌书目,是以……”裴蕴回头朝她笑笑,“裴某当时只一眼便为娘娘确诊了这离魂之症。” “呵,那本宫便好奇了,裴大人既知本宫罹患怪症,身为医者,不悬壶济世倒也罢了,如何竟还要反手加害呢?”安陵容不解道,实在观他言行,不像是欲与自己为敌之人。 裴蕴语调中略起了几分痞气,道:“娘娘明鉴,裴某原非什么良善之人,日行一善、替天行道之事更与裴某行事准则相悖。况娘娘当时一无与我金银,二无与我人情,我自然就……”他尴尬一笑,“就对娘娘当时的病情听之任之了。” “后宫势力盘根错节,你当时为明哲保身,本宫自不会怪你。”安陵容淡淡道,“那后来又为何变了想法,非要卷进这是非之中呢?” “娘娘那时大病初愈,还记得托我办的第一件事么?” “救冷宫的柔常在?” “柔常在得罪华妃娘娘被处置一丈红时,连如今最得宠的莞贵人当时都噤若寒蝉,娘娘您那时不过答应位分,却肯为她仗义执言一句,在裴某看来,实在良善。” 实在良善的安陵容闻言,脸上微现一抹不置可否神情。 心道,良善吗?果真上佳夸赞,试问,世间之人,谁又不喜真正的良善之辈呢,既不会威胁到自身利益,又可随手拿来做护盾,只需交好,便是一本万利…… “本宫问的是大人为何下毒,大人不觉自己越讲越偏离重点了吗?”安陵容强自回神,再次逼问他道。 裴蕴见她仍是不肯轻易松口,只得假做镇定道:“其一,还魂之人,三魂不稳,六魄皆弱,初归之时,非体弱之身,不可常安;其二,惊魂之毒,与心思纯善之人无碍,只会放大大奸大恶之徒心底最难堪的恐惧。” 短短一句话,因不知安陵容会作何反应,是以他说的甚为艰难。 话落,小心去瞧安陵容神色时,只见她额角青筋情不自禁的狂跳了几下,随即朝他挥手道:“本宫累了,你且跪安。” 打死安陵容也想不到,她竟是因这般……这般荒诞不经的理由才受了场灾祸。若眼之所见,心之所想,非是因果循环,系出人为,那她自苦为何?自伤为谁?竟叫自己躺了那么久的时光……试想当时,若多看几本古籍,多制几款名香,多摆几篇棋图……不是更不负这偷来的时光吗? 见安陵容面色着实难看,裴蕴不免急急找补道:“娘娘,裴某不是有三个愿望吗?可不可以拿出一个抵消裴某之前对您的擅作擅为?” 闻言,安陵容冷冷觑他一眼道:“你不尊本宫为一;对本宫下毒是二;欺君为三;裴大人,你自己说,在本宫这里,你还能剩下什么愿望吗?” 这账怎的还能这么算的? 裴蕴小声嘀咕了一句,但见她已在盛怒边缘,只得暂且收起自己的小心思,躬身道:“娘娘圣明,微臣受教。” “宝娟!送客!”安陵容对他实在连个眼神都欠奉,是以直接对外吩咐道。 直到宝娟将人送走许久,安陵容方恼羞成怒的将手中古籍按在桌面上,气道:“我知错能改,如何就算得上大奸大恶之徒了?这裴蕴,真真就是个糊涂虫!夜郎自大之辈!庸医!” 永和宫外,裴蕴提着药箱走了老远,才拍着胸脯在心中道,好险好险,好歹糊弄过去了。这要是说自己当时只是觉得离魂症有意思才下的毒,会不会被容妃娘娘直接拖出去给杖毙了啊。那可不行,留着小命,还想跟容妃娘娘这般宁静致远的人多交交朋友,涤洗身心呢。 且退一万步来说,此事也不能全怪他,当时她呓语的那些话,根本就不像是个好人啊,且这惊魂之毒,假使心思真正纯善,最后总能挺过来的,她本人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嘛。 哎,倘若容妃娘娘实在消不了气,大不了,以后请她多多利用自己好了。 想通这一节,裴蕴拍拍衣袖,忽又毫无精神负累地、迈起潇洒步子走了。 其实如他这般惫懒叛逆之人,行事总有一套神奇的、无论如何都可自圆其说的道理,诸如,世间事,没有露馅儿的事那就全都不是事儿;抑或世间事,若事事都算事儿,人还费劲儿活着干嘛…… 容妃被太后懿旨晋封妃位,并以半幅贵妃仪仗迎回了宫。其时皇帝带人去宫门口亲携回永和宫,后宫众人本以为这是容妃就此崛起的契机,方起了些心思,然不过三日,却见她渐发心疾,终至卧榻不起,遂又立刻无趣的打消了那些谋算。 她本不得宠,再加一连十日未愈,连原本看着皇嗣面子日日去探望她的皇帝亦逐渐撂开了手。随即又因忙于朝政,皇帝直接赐死了在圆明园行刺容妃的刺客,并以刺客乃是天生带有疯病,行刺容妃亦是发病所致为由,而草草了结了此案。 皇帝处理了有关圆明园之事的首尾,便又重新开始流连两大宠妃华妃以及莞贵人的宫殿。 此为众人所知的表。 无人可知的里,却是皇后宫里忽然被塞进了一个一瘸一拐的干瘪洒扫宫女,她喜着青衣,衣常渗血,名唤春喜。然自打她入景仁宫的第一天,皇后便以头风发作为由,免了众妃请安,并闭了宫。 而闭宫不过两日,景仁宫便传出了一桩丑闻,洒扫宫女春喜因不忿景仁宫掌事宫女剪秋克扣银钱,晚间与其同归于尽了。 皇帝听闻此消息后,因怜惜皇后娘娘受惊,还特特赏赐了几柄玉如意为其压惊。 第107章 第二次 晚间。小贵子默默替代了宝娟,进殿为安陵容侍书。 安陵容翻了几页古籍,难得见他没有禀了事后就匆匆离去,不免开口问了一句:“怎么,是有什么难言之事么?” “娘娘这两日,精神终于好了些。前几日连搭理奴才的兴致都没有。”小贵子垂眸边为她斟上一杯花茶,边道,语调虽正常,却莫名叫人从中听出一抹委屈之意。 安陵容闻言手上动作略略停顿,忽的想到些什么,罕见地郑重了脸色,嘱托他道:“小贵子,倘若以后我忽然对你态度不似寻常,并要做出些糊涂决定,那时,你定要记得,千万无条件的先护好自己和宝娟她们。” “娘娘此话何意?您要做出什么糊涂决定了?可是身体又出现了什么不适之处?”小贵子闻言,顿时机警的望她,面上下意识就带出了一抹着急与紧张。他脑筋高速运转着,一会儿想,这几日娘娘除了健忘,旁的行为明明如常啊,况自己除了裴蕴也另找了太医院几位别的老资历太医来为娘娘探过脉,除了气虚体弱,并无旁的异状啊?一会儿又想,娘娘为什么一副交代后事的口吻,娘娘猜到了什么?是落雪和柔常在的事么? 怎会……? 见小贵子身体紧绷,一副天要塌了的神情,安陵容忙又止住他的胡思乱想道:“你莫要多想,我只是觉得自己终究居于深闺日久,眼界很多时候或许还不如你和香兰等人宽广,是以,叫你平日多帮我看顾咱们永和宫众人一二罢了。” “娘娘总爱妄自菲薄。奴才从前也不过识得几个字,如今跟着娘娘久了,懂了不知多少人情世故和忠孝仁义,如此,娘娘还要谦辞自己眼界窄吗?”小贵子听她原来意在叫自己处事更加严谨,这才喘了一口长气。 “莫耍嘴皮子,你只说我刚才与你讲的话,你都记住了吗?”安陵容一瞬不瞬的望他。 “嗯。”小贵子认真点头。 见他慎重以待,安陵容这才放下一块心病。有裴蕴确诊她离魂症在前,由不得她不提前交代小贵子一句。 假使裴蕴口中借尸还魂的说法为真,那怎么想,自己离去后,这身体也依然会是从前尚还懵懂天真的自己接手。同为一人,只要规避了从前自己的偶尔犯蠢,安陵容不觉得自己仍会没有好结局。 “莺儿最近在忙什么?为何这两日也不常在宫里见她?”安陵容想到最近忽然莫名冷清的永和宫,不禁好奇的询问道。 小贵子不意她会忽然点名余莺儿,眸底微光闪烁了一下,才笑道:“娘娘还不了解她吗!除了在史贵人宫里还能去哪儿?听说最近正和史小主在探讨昆曲,欲为娘娘准备新曲目呢。” “那小栋子、菊青、香兰和澜依她们呢?他们又在做什么?怎的也不见他们?” “回娘娘,小栋子在屋子里养脸;菊青在忙着为娘娘研究新菜式;叶澜依这两日一直在外收集干花,说是合欢亦有安神的功效,欲为娘娘用合欢花置个枕心;至于香兰,她这几日跟随奴才一起,一直在慎刑司盯那千喜的审问。”小贵子一一回道,边说还边想着,哎,也是不凑巧,每回大家进殿来瞧娘娘,娘娘她总睡着呢。 “原来如此。”安陵容正说着,却忽见宝鹊抱着一捧白梅,鼓着腮帮子尤为无精打采地进了殿。心中一惊,忙问她道:“宝鹊,谁欺负你了?” 宝鹊得了她一句急切的关心话语,这才抹了抹眼角,委屈巴巴地哭诉道:“娘娘,您刚才……刚才又忘了提我的名字……呜呜呜……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安陵容心道:“什么……第二次?” 第108章 白梅 听宝鹊断断续续的解释了会儿,安陵容这才知道,原来她是为自己最近常忽略了她而伤心。 安陵容略窘然地笑了笑,一面信誓旦旦的保证着以后再不会了,一面忙转移话题道:“宝鹊,你怀中这白梅煞是好看,是在何处折的?” “是延禧宫柔常在叫人送来的,说娘娘总是闷在宫中无法外出,好歹观一观这白梅,松快松快眼睛。”宝鹊一面说着一面将矮几上插瓶里的红梅取出,换做了白梅。 “这白梅,颜色倒淡雅,难为她总日日记挂着我。”安陵容细细瞧着插瓶里的白梅,喃喃道。谁能想到,前世厌恶之人,今生只因一点小小善举,竟与自己续成了如此一场善缘。 正感慨间,宝娟带着浣碧从殿外走了进来。 “容妃娘娘万福金安。我们小主怕您病中少趣,特遣奴婢为您带了些棋谱和诗书。”浣碧进殿后对着安陵容先是盈盈一拜,方说明了来意。 “劳莞姐姐记挂了。你回去告诉姐姐,我近日已觉得好多了,待过几日天好了,再与姐姐一起围炉夜话。”安陵容示意小贵子接过浣碧手中的锦盒,方笑着对浣碧道。 “是,奴婢记住了。”浣碧见她虽然封了容妃,然讲话却仍如从前一般,话里话外甚是尊重自己长姐,心中得意,不免就在面上现出了一抹鄙夷自得。小贵子见状,眼角微跳,唇边缓缓勾起一丝不悦弧度,转念间,已在思索,该叫谁去给这轻狂的小贱婢长个教训了。 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送走了浣碧,又摒退了宝娟宝鹊二人,小贵子才郑重神色道:“娘娘,有一事,奴才觉得不可不叫您知晓。” “何事?” “千喜昨夜与景仁宫的掌事宫女剪秋同归于尽了。”小贵子平铺直叙道。 “你说什么?”安陵容本欲端起茶碗的手,忽就止不住的颤抖了下,根本顾不上洒了一桌子的茶水,她直直的望向小贵子,难以置信道:“千喜她怎会在景仁宫?她从慎刑司逃出来了?” 小贵子忙用衣袖将那还带着些热度的茶水从桌面上抚下,又重为她斟了杯凉白开泡手,这才缓缓道:“娘娘,确切的说,她现在已是春喜了,皇上前两日将她改名后,塞进了景仁宫做洒扫宫人,今晨却传出她不满剪秋克扣她银钱,遂与之同归于尽的消息。” 安陵容快速思索着他这话中的逻辑,忽点出重点道:“皇上查出千喜背后之人是皇后了?” 小贵子摇摇头,“千喜松口了,但皇上顾忌皇后颜面,才出此下策。” 皇帝为平衡后宫势力,向来喜欢息事宁人,今次竟肯为她折皇后一臂,安陵容心道,尽管自己已经十分高估了纯元在他心中的地位,却不想仍是估错了。 难怪……难怪甄嬛她当年初次侍寝,便盛宠! “剪秋死了,那皇后呢,她作何反应?”安陵容下意识道。 “皇后悲痛剪秋为人,如今头风发作的更厉害了,已卧床不起。” 安陵容闻言,讥讽一笑。是了,她怎能期望皇后为了一个奴婢就失去理智和悲痛欲绝呢? 皇后对无用之人,有多么的冷血和铁石心肠,曾经一直侍奉在侧的自己,又怎会不知呢? 第109章 不磷不缁 咸福宫,沈眉庄居所。因上次在圆明园,华妃被甄嬛设计大闹了闲月阁,从而叫皇帝将沈眉庄从被幽禁改成了禁足的待遇。寝殿内,沈眉庄默默地绣着一个虎头靴,采月见她长久未活动身子,便递过去一杯菊花茶道:“小主,好歹休息一会儿,这刺绣做多了仔细眼睛疼。” 沈眉庄低着头,边绣边道:“小孩子长的快,陵容月份也大了,我是做姐姐的,总得提早为她的孩儿预备着。对了,这几日她身子如何了?”说着抬眸瞧了一眼采月。 采月将手中茶盏放在桌案上,笑道:“听小贵子说,这几日精神头倒是好多了。每日里也不像从前般一睡便是四五个时辰了。” “那便好。”沈眉庄望望桌案上的红梅插瓶,情不自禁感叹道:“只有望见陵容送的这红梅插瓶,我才能回忆起一星半点的从前时光……可叹世事,当真如白云苍狗,回首间,净做断井残垣与物是人非之貌。” 采月见她情绪又陷低落,忙转移她注意道:“小主,尝尝这金丝皇菊茶,听小贵子说,是容妃娘娘亲自在圆明园的菊园中为您采摘炭焙的,不仅香气清幽,而且汤感醇滑呢。” 沈眉庄唇角这才缓缓荡起一抹弧度,重新恢复淡然心境道:“今生能遇见陵容和嬛儿,我已是十分知足了。” “小主,差点忘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采月正要去收整床榻叫自家小主午睡一会儿,忽想到小贵子临走时好似还特特交代了几句叮嘱,忙回道。 “何事?” “容妃娘娘说,近日因为皇上为她延请来诊脉的太医多了,不免听到了几句闲言碎语。说此刻宫外正传京郊某些偏远地区出现了几例时疫,虽是传言,但此事紧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叫咱们小心日常使用的衣物,宁愿沿用些旧物也不可去用那些旁人送来的来路不明的器物。” 沈眉庄想到上次在圆明园时华妃的毒杀,眸光微暗道:“我晓得了。陵容既这么说了,想是自有她的道理。从今日起,你和采星都谨慎着些,小心无大错。” “是。” 两人正说着,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明媚的笑闹声。 “这边,这边,在这儿呢。” “这两枝梅花最好看了。” “小主当心啊。” “抓不着,抓不着。哈哈。” “快点,快点。” 沈眉庄侧耳倾听了会儿,只觉许久没有听到这么美好的笑声了,不由便扶着采月走到了门口去看。掀开门帘后,只见庭院中,一个小主打扮的少女怀中抱着一把红梅正在与三四个宫人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鹅毛大雪不停地落着,几人却完全不在意的大声笑着,跑着,不由就看呆了沈眉庄,她不错眼的盯着,良久,方缓缓道:“你看,这样好的笑声,我很久都没有听过了。” 采月顺着她视线往庭院里一瞧,赫然是那位年纪还小,尚未侍寝的淳常在。 她看着淳常在等人玩的开心,面上闪过一抹对自家小主的怜惜,转首安慰道:“容妃娘娘和莞贵人送了好些炭来,奴婢给您烧上。” 沈眉庄眸光凉凉道,“烧不烧都不打紧,暖得了身子暖不了心。”说着放下帘子重又进去了。 碎玉轩。 甄嬛带着槿汐拿着一把白梅进了宫殿。 御前的小太监见到,忙笑着恭迎了一句:“小主回来了。” “嗯。”甄嬛笑着点了点头,槿汐一边替她脱下斗篷,一边将她手中的白梅拿去插瓶。皇帝在一旁的软榻上一面抄写诗词,一面头也不抬地道:“你不是要看院子里的白梅吗?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雪景看久了倒是眼晕,四郎本是好意在园子里种植白梅,可是一下雪倒是与雪景融为一色,倒看不出来了。”甄嬛坐在皇帝对面,语调轻快的笑道,说话间槿汐将插好的白梅插瓶送上,甄嬛笑着接过,摆在案头。 皇帝顿笔望她道:“那有何难,朕再让他们把倚梅园的红梅移些到你宫中来。”说着笑了一下道:“不怪你与容儿是好姐妹,她也最爱红梅。” 甄嬛垂着眸子笑意微窒,随即迅速假做嗔怒地试探道:“四郎这话好没道理,说的嬛嬛倒好似样样都要学安妹妹一般,嬛嬛不依呢。” “妮子牙尖嘴利,朕何时这样说过了,朕只是说你们性情相投罢了。”皇帝笑着为自己辩白了一句,接着又提醒她道:“咱们二人单独叙话时,朕知你与容儿是姐妹情深,才不愿尊呼她位分与她显得生分,可若旁人在场,可万不能被人抓住了话头,不然朕到时是维护宫规好呢,还是维护你好呢?” “臣妾自不会叫皇上左右为难。”甄嬛笑容颇有些勉强道。 “妮子是吃醋了吗?”皇帝握了握她手,调侃道。 见她仍是闷闷的,便语重心长道:“嬛嬛,朕膝下子嗣不丰,容儿她是你们这批新晋宫嫔中第一个有孕的,朕此次厚待她,也是想叫你们都沾沾她有孕的喜气。但你放心,你若将来有孕,朕亦会立刻晋你为嫔位。” 安陵容阴差阳错被晋为容妃,四妃尊位再不可动摇分毫,甄嬛向来被皇帝格外偏爱,要说心中真的毫无芥蒂,又怎么可能呢?然而,事已至此,能得皇帝亲口许诺一个嫔位,已是万幸,想着便温声对皇帝道:“四郎,嬛嬛只要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便别无所求了。” 皇帝对甄嬛虽存了几分为平衡后宫而生的利用心思,却绝非全无一丝真情在,是以听她这么真情实感的倾诉内心,心中不禁也生了几分愧疚之情。不由就安抚她道:“嬛嬛,你放心,四妃之位虽已是定数,可妃位之上还有贵妃,待来日你产下皇子,朕再大肆晋封一些老资历的妃嫔,那时,便是将你封妃,又有何难?” “四郎……”甄嬛颇为感动,情不自禁唤了他一句。 见她神色转圜,皇帝方安心地换了语气道:“哎,你不是让朕专心抄写诗词的吗?怎么反倒说些胡话来乱朕的心呢?” “哪儿有四郎这么赖皮的?自己不专心反倒来赖人家。”甄嬛假做不悦,微微侧首,流苏在耳边轻荡了下,配上她雪白的肤色,既俏皮又美丽。 皇帝也不去哄她,只道:“若不是方才下棋输了你三招,此刻也用不着在你这儿受罚了。” “四郎一言九鼎,可不能在我小女子面前食言啊。”甄嬛娇俏的望他,说着转身将一侧的明黄色寝衣拿起道:“好啦,嬛嬛不是也在为四郎裁制冬衣做贺礼吗?”边说边开始缝制起来。 每当此时,皇帝便愈发能分辨出发妻与甄嬛的不同来,宛宛性情是极致的温柔娴雅,嬛嬛大多数时候虽也温柔,但性格中偶尔还是能看出点娇俏和倔强的影子。 至于容儿……皇帝想了半晌,虽觉安陵容就像是此间的另一个宛宛,但自从她回宫那日劝慰自己要为天下万民率先保重自身后,又深觉仿佛拿宛宛的存在也再框定不住她的灵魂了一般…… 《论语 阳货》有曰:“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 何晏集解引孔安国曰:“言至坚者磨而不薄,至白者染之于涅而不黑。君子虽在浊乱,浊乱不能污。” 皇帝脑海中不知不觉冒出这两句话来,虽则是十分硬朗、形容人品性高洁、不受外物影响本心的词句,但皇帝莫名就是觉得,假使放任他的容儿不管,总有一日,她终要蜕变成一个叫自己完全认不出的、洒然若仙的风流人物。 她的眼光不在后宫的蝇营狗苟,而在四海山川的无尽风物。这一认知,既叫皇帝欢欣她的与众不同,又叫皇帝惶恐她越发的明见万里。 第110章 日常2 “食言倒也罢了,单为你亲手裁衣的心意,朕就是抄写三遍也无妨。”皇帝暖了暖手,瞧着甄嬛道。 “这可是四郎自己说的,要替嬛嬛抄录所有咏颂梅花的诗词,可别反悔!”甄嬛俏皮道,边说边垂眸,唇角含笑地继续去绣手中明黄色的寝衣。 白蒙蒙的光线打在她侧脸上,将她的脸庞渲染的光洁又好看。 内室之中还能有此般好的光线,皇帝不免顺着光源朝窗子扫了一眼,见窗外光线透过的亮度,比之寻常宫室不知明亮了几许,不由赞道:“你在这窗上糊了明纸,外头的雪光透进来,倒比养心殿还亮堂。” 甄嬛闻言柔声道:“我不喜欢屋子里暗沉沉的,况且一下雨雪动不动就要点蜡烛,气味不好不说,也太费了。” “你倒是肯节俭。”皇帝赞许的点点头,“一入冬旁的不提,单是后宫的烛火钱都添了不少,虽然不是大数目,到底是一笔开销。”皇帝眉头微蹙道。 “臣妾那是小家子气,难为皇上还看得上。”甄嬛笑道。 “朕遇见皇后,要把这个巧宗也告诉她,后宫的银子能省俭些便省俭些。” “快到年下了,若能省下些银子办个粥场,赈济贫民倒也是积德。”甄嬛建议道。 “嗯,那便告诉皇后去做。” 甄嬛绣着寝衣,忽想起前几日景仁宫的掌事宫女剪秋与一小宫女同归于尽之事,情不自禁便试探了一句道:“可是皇上,皇后娘娘近日不是头风发作,闭宫修养了吗?臣妾还听说娘娘是因悲痛景仁宫的掌事姑姑德行有亏,方才加重了病情的。” “无妨。朕今日一早便带太医去景仁宫探过皇后了,她在几位太医的全力医治下,病情已然好转了许多。”皇帝断然道。 皇帝言辞十分敷衍,让甄嬛忍不住便在心底揣度,是帝后间生了某些龃龉,还是旁的其它? 正思索间,殿外忽的传来一位少女活泼可爱的连声呼唤:“莞姐姐,莞姐姐。” 甄嬛方一抬头,便见淳常在抱着一捧红梅风风火火的进了殿。淳常在先是迅速的给皇帝请了个安,然后忙不迭便对甄嬛道:“姐姐,你瞧瞧,淳儿给你摘的红梅花好不好看?” 甄嬛满眼欢欣的笑着夸赞:“好看。” “姐姐这里好暖和啊,外头可要冻坏人了。”淳常在望望甄嬛的寝殿,感叹道。 “快烤烤火。”甄嬛忙招呼她道。 淳常在许是天性率真,见皇帝只顾着低头抄诗词,便献宝似的朝皇帝道:“皇上您看,臣妾给姐姐摘的红梅花好不好?” 她语调活泼,说话间宛如一只小雀般左右摆动,旗头上的两簇红流苏随着她动作,在鬓边一荡一荡的,叫人看着就觉异常可爱。 “你姐姐正念叨着红梅呢,你就来了。”皇帝忙里偷闲的应她一句道。 “可不是嘛,臣妾最知道姐姐了。”淳常在说着扭头对甄嬛露出一抹大大的微笑。 皇帝抄完一首诗词的最后一句,这才有空去瞧她,见她怀抱红梅,亭亭玉立,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格外青春洋溢,不由便道了一句:“淳常在似乎长高了不少啊。” “皇上您忘了,过了年臣妾就满十七了。”淳常在摇头晃脑的对皇帝道,语气中满满的骄傲。 “哦。” “别光顾着说话,快把身上的雪给掸了,回头受了风寒,吃药的时候可别哭啊。”甄嬛见她还披着斗篷,身上亦粘了些落雪,便操心的笑斥了句。 淳常在笑嘻嘻的抱着梅花晃了晃,一点儿也不恼,只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无辜的去望甄嬛。 甄嬛无奈一笑,道:“还抱着呢,还不叫人插起来。槿汐,”说着朝一旁的崔槿汐唤了句。 永和宫后殿。 安陵容拥裘坐在廊檐下,笑望着院子里叽叽喳喳打雪仗的宝鹊等人。 “澜依姐,你怎么玩赖啊!哪有打雪仗还叫猫做帮手的?”宝鹊徒劳的用手挡着眼前的雪雨,抱怨道。 宝鹊对面,叶澜依跟前,一黑一白两只小胖猫,正将猫臀对准了她,疯狂的用两只前爪在往她身上刨着雪。 “哼。娘娘只说中雪球数量最少者胜,可没说不能叫帮手!”叶澜依不屑一笑,转头就将视线粘在了一旁鬼鬼祟祟藏在一棵古松树后的余莺儿身上。 若是她没有判断错,此人才是这场“战役”最难搞之人!不仅策反了原本跟着自己混的傻宝鹊,还与那位身手颇为利索的香兰结为了同盟,当真阴险。 不知何时爬上了松树树干的香兰,趁着下方余莺儿与叶澜依眼神厮杀之时,悄悄从树干上扣下了一团又一团的雪,然后轻轻捏实,朝着叶澜依的方向瞄了瞄。 她目前的想法是,定要先将这位身体素质仅次于她的叶澜依给淘汰掉,不然最后永和宫娘娘座下大宫女第一人的头衔还真不一定会花落谁家。 是的,这次的雪仗可非一般的雪仗,她们几个私底下是打了赌的,若谁能最终取得胜利,那就必须无条件的奉胜者为娘娘座下第一等的大宫女。 菊青出身碎玉轩,余莺儿一直怀疑她是碎玉轩莞贵人派来的奸细,是以第一场混战,便和早已互相通了气的叶澜依一起,将之迅速淘汰掉了。 之后是宝娟,资历最老,在宫中还颇有几分脸面,此等大敌,岂能留着过年? 解决了这两位,余莺儿迅速拉着香兰结了盟,叶澜依也是不甘示弱的骗走了宝鹊。 哪知在她眼中傻傻的宝鹊,方跟了她不到片刻,忽就反了水,露出自己的奸细身份,想要偷袭她。 幸亏衔蝉奴(小白猫)和妲己(小黑猫)护主,这才叫自己“幸免于难”。 正想着,说时迟那时快,忽感背后一阵凉风袭来,叶澜依下意识就是一个旋身带飞踢,千钧一发之际,正中一个斜飞而来的大雪团。 “卑鄙!”叶澜依冷冷吐出二字,朝树上的香兰道。 香兰翻了个白眼,跳下树,夹起嗓子道:“澜依姐姐,兵不厌诈嘛。娘娘说过,战场上只论输赢,可不管这些。”说着走至现出身影来的余莺儿身侧。 “是啊,澜依妹妹,我觉得香兰妹妹说的不错呢。”余莺儿吊着嗓子,拿帕子掩了掩唇道。 “如今这形式,便是不算宝鹊,也是我们人多势众的二,对你这穷途末路的一,妹妹又何苦做此无谓的困兽之斗呢,不如……还是投降?”余莺儿自觉掉了好几个书袋子,不由得意的挑了挑唇角。 宝娟给安陵容手中塞了一个小手炉,这才无语的剜了一眼院子里“指点江山”的余莺儿一眼,心道,还是以前那副臭德性,真以为天老大她老二了?也就是小贵子现在忙着给娘娘堆雪人儿顾不上收拾她,否则……还真想看这两人狗咬狗一嘴毛呢! 廊檐边边上,为小贵子撑着伞的菊青,好奇的望着小贵子将两颗大松果潦草又随便的按在一个脑袋不规则、奇丑无比的雪人脸上,道:“小贵子,你这堆的是谁啊?为什么眼睛这般大,都要占脸的一半了。” “这是宝鹊。”小贵子说着,又捡起两根木棍,按在了第三个丑雪人的眼睛部位上。 “这又是谁?” “余莺儿。” “……” 菊青见他就地取材一连给七八个丑雪人安上了眼睛和嘴巴,直到最后一个时,却小心翼翼的给那在众丑雪人衬托下显得格外眉清目秀的小雪人安了眉毛,画了眼睛,点了眼珠,又染了红唇,这才接着问他,“这个又是……” “这是我。”小贵子头也不抬的道。 一向温柔的菊青难得的想学宝娟翻个大白眼给他,心道,合着我们其他人在你眼里都长的像妖魔鬼怪一般不堪入目呗!就你一个人眉清目秀呗!还真是显着你了!白瞎姑娘在这儿举了半天的伞,手都特么的举麻了!无语!就美死你自己个儿在这儿! 想着唰的一下收了伞,转身准备回去给余莺儿几个,通通风报报信去了。 第111章 审判 碎玉轩。 淳常在在甄嬛手里讨了点心,坐在锦墩上,边如小松鼠一般小口的吃着,边睁大眼睛憨笑着去望软榻上如夫妇一般相对而坐的皇帝与甄嬛二人。 皇帝抄了会诗词,捏起一块点心,玩笑道:“你若不来,你莞姐姐只管饿着朕。”甄嬛假做嗔怒,然尚未开口,便被淳常在截口仗义执言道:“我姐姐才不呢,我姐姐最心疼皇上了。” 见皇帝笑望自己,还一副认真的样子道:“要是姐姐存心饿着皇上,那定是皇上瞪着姐姐,连吃东西的工夫也没有啦~” 听她如此童言稚语,甄嬛宠溺的笑笑,随即与皇帝含情脉脉的对视了一眼。 皇帝没好气的“指责”道:“你听听,牙尖嘴利,必是跟你学的。” 甄嬛唇角含笑,假做不悦、娇俏的瞪了皇帝一眼道:“吃便吃,还堵不上皇上的嘴。”说完,笑着垂眸继续去绣寝衣了。 “朕今儿可不是皇上,朕只当是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饶舌几句还不成吗?”皇帝道。 “臣妾不敢使唤皇上,可使唤个富家子弟,臣妾还是敢的。”甄嬛说着故意板起脸来,指着桌面上的诗词道:“若这些诗词抄不完,今儿的晚膳就别想了。” 皇帝由着她与自己闹,倒品出些闲情逸趣来。 淳常在在一旁捧着点心乐呵呵的瞧着,不时帮腔几句自己的莞姐姐……殿内一片温情蜜意在弥漫着。 及至皇帝体贴的为甄嬛擦拭手心的墨痕时,一旁的淳常在看看甄嬛,又瞧瞧皇帝,片刻,方嘿嘿一笑,道:“臣妾原想不明白,为什么看着皇上和姐姐在一起的样子很眼熟,原来臣妾的姐姐在家和姐夫也是这个样子的,一个磨墨,一个写字……” 皇帝闻言瞧了一眼淳常在,眸中神色忽的微暗了几分,叫人猜不透心思。 甄嬛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笑着高声打断她道:“点心吃多了?!快,喝口水润润。” “你怎么不让她把话说完?”皇帝收回为甄嬛擦手的帕子,仿似不在意的垂眸对淳常在发话道:“你只说便是。” “皇上净爱听这些不正经的话。”甄嬛嗔怪道。 有皇帝背书,淳常在也不怕甄嬛恼她,张口便道:“以前臣妾的姐姐和姐夫在一起,虽然不说话,却要好得很,臣妾的额娘管这叫,叫……”想了想,忽的眼睛一亮,拍手道:“额娘说这叫闺房之乐。” 她话落,甄嬛一颗微悬的心方轻轻落地,恼道:“淳儿小小年纪,哪儿听来的这些浑话,一味的胡说八道。皇上竟还这样纵着她!”皇帝重换笑颜,继续若无其事的去提笔抄诗词。 淳常在被责怪,忙去向皇帝寻求认可道:“皇上,您说臣妾是胡说吗?” 皇帝边写,边笑答:“当然不是,你说的是极好的话。”说着抬眸望了一眼甄嬛,安抚道:“朕和嬛嬛自当如此。” 永和宫。 认为局势已在鼓掌之间的余莺儿正待一声令下,同香兰一起,向叶澜依发起总攻,叶澜依却忽的朝身后吹了声口哨。两人疑惑间,却见小栋子领着三四个扛扫把的小宫女整齐划一的站在了叶澜依身后。 “叶澜依,你耍诈!” 叶澜依好整以暇的垂眸轻轻逗了逗不知何时躲懒跑进自己怀中的黑妲己,挑唇道:“兵不厌诈,不是方才你讲的?” 余莺儿暗恨,原以为小栋子还在他那破屋子里养脸呢,不曾想,狗东西私底下竟不知何时,早被叶澜依这目中无人的小蹄子给收归麾下了?!当真狗腿的很!难怪一辈子没出息,总被小贵子耍着玩呢! 小栋子被余莺儿饱含个人恩怨的一瞪,顿时有些尴尬的别过头去摸了摸耳垂,心道,哎,他这不也是没办法才卧薪尝胆的嘛,想着还不确定的又向叶澜依确认了一句道:“当真传我高深训马技?”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叶澜依淡淡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好,那便干了。小栋子心里一发狠道,自从被香兰拒绝传授武艺后,他便将偷师的目标瞄准了马技高超的叶澜依,聊胜于无不是? 说实话,他若有选择,还是挺不愿跟对面心思一贯恶毒的余莺儿撕破脸的,这女人跟小贵子属实为一挂人物,最爱暗地里干些偷偷摸摸、欺上瞒下的鬼祟勾当,偏在娘娘面前还十分得脸,哎…… 无奈的小栋子,撸起袖子就开始带领其余几人一起搓雪团子了,对面的余莺儿见状,只冷冷一笑,心道,敢跟本姑娘对着干,今天本姑娘便教教你们这些蠢货如何做人,想着,勾唇朝身后拍了拍巴掌。 顿时,六七个小太监悄无声息的从一旁的梅树后现出了身影,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疯狂搓起雪团子来。 大战眼看一触即发……。 菊青却沉着脸颊不悦的跑进了“战场”,大叫一声道:“大家先听我说一句……” …… 一旁,宝鹊费了老牛鼻子劲儿,才捉住了一直朝自己使坏的衔蝉奴。将小白猫抱在怀里时,尤不解气的轻拍了拍它小爪子。 “哼!你这小没良心的,这么快就忘记了是谁总给你带好吃的小鱼干了吗?我一定要去叫娘娘评评理……世间怎可有如此忘恩负义的猫嘛!”边说边抱着小白猫朝安陵容在的廊檐下走去。 今日安陵容难得弃了正经古籍,翻阅了一本“游记”,因封皮上书有西游二字,安陵容本以为是本地方异志,不想读得两行,才晓得,竟是本偏志怪的话本。 本是不在意的闲读,待读到仙石产卵,见风化猴,已生了三分意趣,又读到石猴欲避轮回,几经波折,漂洋过海去寻仙问道,已觉手中话本十分的勾人往后阅览,终至石猴游历人间,生了几句慨叹“争名夺利几时休?早起迟眠不自由。骑着驴骡思骏马,官居宰相望王侯。只愁衣食耽劳碌,何怕阎君就取勾。继子荫孙图富贵,更无一个肯回头。”后,方知原是本寓意深刻、极真极幻的好书。 正瞧的入迷时,却忽听宝鹊在耳边焦急的呼喊道:“娘娘,不好了不好了,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安陵容从容抬眸时,还在疑惑,如何不能打起来呢?雪仗可不得打起来才好玩么? 然将心神从书中抽出向庭院望去时,才发现,余莺儿、叶澜依等人已将姿势奇怪、好似在合抱着什么的小贵子团团包围了起来,看架势……似乎方才已当场对其进行过一场审判的样子…… 第112章 断句 趁他病,要他命! 余莺儿与叶澜依见小贵子抱着那个眉眼精致的雪人死不撒手,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然后立刻叫各自身后的打手们迅速展开第二轮雪球攻击。 小栋子隐于众人身后,露出一个阴恻恻的微笑,心道,好啊,小贵子,不曾想你也有如此落魄的时候,手上雪球不要钱似的直朝小贵子空门大开的地方狠狠砸去。 小贵子感受到砸在身上与众不同的力道,淬毒般的眸子立刻抽空朝人群后方急速瞄了一眼,小栋子知机的缩头,却不知自己一片不同于寻常小太监材质的衣袍已在人群间隙中露出了翩翩一角。 玛德,顾头不顾腚的狗东西,等死!小贵子心中冷冷一嘲。 见娘娘已然扔下书籍好奇的扶着撑伞的宝娟往这边走来,忙隐下神色,露出一抹无辜表情,再做出一副誓死扞卫身后雪人的样态。 “他如何惹了你们?叫你们这般恨恨的围攻他?”安陵容不知小贵子又搞什么鬼,只好先笑着例行一问。 最了解前因后果的菊青见自家娘娘询问,忙站出来陈情道:“娘娘,您不知道小贵子有多过分,他方才堆了好多雪人,把我们都堆的奇丑无比,唯独将他自己,堆的跟个天仙似的,我们气不过,来找他理论,他竟还说自己是比照着我们的脸一一还原出来的?!您说气人不气人!” 天仙一般?安陵容起了兴致,不由问道:“本宫还不知小贵子眼中的他长的如天仙一般呢,快躲开,叫本宫也瞧瞧。” 小贵子委屈道:“娘娘,奴才长成什么鬼样子,奴才自己不知道么?您可千万别听菊青胡扯,我这明明就是在堆娘娘您啊!”他说着,缓缓闪开身子,只见一个眉目无比清秀的雪人一身冰雪衣衫,宛如玉人一般盘坐在一座莲台上。 雪人长发微挽,神情悲悯,发上戴了冠,虽是安陵容不曾装扮过的装束,脸却与她有七八成的相像。 “怎会这样?方才明明……明明……”不是这样啊!菊青在心中大喊,小贵子竟然偷梁换柱,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将雪人换了装扮和装饰?! 这……这…… 安陵容见菊青神情呆滞,虽心知定是小贵子耍了什么手段,但也不好当场就拆他这永和宫首领大太监的台啊,不由有些左右为难。 “娘娘——,方才我亲口问他,他明明指着这雪人说,‘这是我’。我敢发誓绝没有听错的。”菊青不甘心地道。 小贵子昂着一张欠揍的脸,挠了挠头,假做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因为这个……”他眨了眨眼,无辜道:“菊青啊,是你方才走的太快了才没听清我后半句,我当时完整的话,其实是,‘这是我……们娘娘啊。’。” “你……你……”特么当时一口气说完会死么?!你哪辈儿祖宗教你这么断句的?!菊青好歹忍住了当场爆粗口的冲动,半晌,才醒悟过来,自己这是又被这厮当做了在娘娘面前献宠的筏子了啊…… 余莺儿见状,眼珠子转了转,上前假做劝和道:“哎菊青,你怎么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听个话也能听错。害我们白白误会了小贵子一场,不过,大家都是一家人,你现在对小贵子赔个礼,他肯定立刻也就原谅你了。是,贵公公?”最后一句,嗓音甜腻的直叫人浑身打哆嗦。 小贵子故意慢腾腾的抬起两只被冻红的手,拢着哈了口气,才道:“算了,菊青也是无心的,我原谅她了。” 他话音方落,却忽听安陵容略带愠怒的声音响起道:“小贵子,我知你从前便爱雪,可是再喜欢,也不值得你拿自己身子去作践!” 安陵容从不如此疾言厉色的说话,一时间众人都愣了下,小贵子立时知晓此次玩闹的有些过分了。他忙微微垂了眸道:“娘娘,再不会了,今日是奴才一时发昏,想起从前听人提过堆雪人能祈福,这才堆了这许多。” 见他稍有悔意,安陵容蹙起的眉头才缓缓展开些许,非是故意诘难他,而是小贵子玩心实在太重,也太不爱惜自己身体,生命何等珍贵,她重活一次,仍觉时光匆匆,何以他只为了一时欢愉,竟如此肆意糟践自己身体?安陵容觉得他着实不该。 正想着,耳畔忽的远远传来了一声呼唤:“容儿。” “皇上?”安陵容转身,却见苏培盛等人伴着皇帝缓缓走近。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安陵容忙带着众人行礼,却被皇帝握住手臂道:“好了,朕不是说了你怀有身孕,可以免礼的么。” 见小贵子为首,众人乌泱泱地随着他在周围跪了一地,便笑道:“难怪前院只有几个看守门户的小太监,原来你们都聚在此处厮闹呢?都起来。” “多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小贵子口齿伶俐,忙带着大家谢恩道。 “天寒地冻的,容儿怎么出来外面站着?不冷吗?” “天寒地冻的,皇上怎么来了?可有冻着?” 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出口的话竟还惊人的相似,顿时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皇帝略错眼间,却忽然瞧见了安陵容身后的精致雪人,不免一时看呆了几分。 何等风姿! 何等冰肌玉骨! 何等悲天悯人! “容儿,这竟是你?”皇帝瞧着雪人怔怔道,“只是朕从未见你如此装束过,是何人堆的?” 安陵容柔柔一笑道:“皇上,是小贵子听说堆雪人能祈福,胡乱堆着玩的。难为他还要将臣妾美化的这般仙风道骨。” “不,容儿,何曾美化了,除了衣饰,简直与你一般无二。”皇帝握紧了她的手道。说着又转头对苏培盛吩咐了一句道:“苏培盛,小贵子有些手艺,能将容妃刻画的如此逼真,便赏他两块金锭。” “嗻。” 小贵子喜不自胜,自然又是一番花式谢恩。 见他着实讨喜,皇帝又夸了他两句机灵,并两句务必要尽心侍奉主子的敲打,这才带着安陵容回了她寝殿。 第113章 谈心 皇帝牵了安陵容的手,两人一起进殿。陪着她练字下棋消磨了好些时光,才道:“容儿,朕今日在碎玉轩遇见了淳常在,这有些日子没见,她倒似长开了不少。” 安陵容正专注的思考着下一步应该在何处落子,闻言随口接道:“莞姐姐喜欢淳常在,皇上在姐姐宫里碰见她,原没什么稀奇的。” 皇帝见她沉迷棋盘,根本没察觉到自己的言外之意,不由笑着摇了摇头,从她手里夺了棋子道:“容儿,朕的意思是,今晚便要叫她预备着侍寝了。” 安陵容被夺了棋子,下意识去瞧皇帝,只见他笑意盎然,本来还以为他要说些调侃自己棋艺的话,不想竟是如此莫名其妙之事,不禁心中膈应道,侍寝的事找敬事房啊,再不济找皇后啊,单与她说,是个什么路数?难不成还要她帮忙参谋淳常在去侍寝,究竟是配也不配……? 不怪安陵容心焦生躁,本来她棋力便弱,皇帝信手将她杀了个落花流水之后,竟还要用此等对她来说根本无所谓之事来分她心神。 何等的耍赖皮呀! 安陵容望着皇帝凝了凝眉,无语道:“所以,皇上,臣妾到底该说些什么啊?”她一边不悦的将棋子从皇帝手中抠出来,一边满棋盘的去找自己的生机活路。 该死,为何每次都在棋盘上被人耍的团团转?!安陵容气道。 “哈哈。”皇帝虽未得到自己想要的对话结果,但见她已被自己牵扯着露出了些从前的俏皮鲜活,不再一味的空谷幽兰和宁静致远,不由心怀大畅。 “皇上!正因您这般耍赖,总用说话来分臣妾的心神,臣妾才老是摆错棋子的!”安陵容嗔怪的别了皇帝一眼道。 那一眼,虽没有眼波流转,亦没有勾魂夺魄,但莫明的,只因她的纯真不作伪,便叫皇帝情不自禁到动容。 虽则在碎玉轩时他也能感受到淳常在与甄嬛对他的温情几许,但与她们言语机锋试探般的笑闹,终不及在容儿这里,能叫他心无一丝芥蒂的放下防备与戒心。 非是皇帝有意贬损甄嬛在自己心中的人品,而是有了安陵容这个当真一无所求的背景板做对比,只要是个人都能分辨得出谁才是真正的淡泊宁静和无欲无求罢了。 …… 安陵容心道,皇帝虽闭上了总想与自己谈论宫务的嘴,但……她看了看进退两难的棋盘……,嗯,还得想个法儿,不能叫皇帝立刻便投入到与自己厮杀的棋局上来呢……想着,忽朝一旁的小栋子笑道:“小栋子,给皇上换我新制的茶来。” “是。” 见皇帝被这安排吸引了目光,忙笑眯眯的、偷偷摸摸的去碰棋盘上的一颗白色棋子来,皇帝眼明心亮,如何不知她的小动作,但见她做贼心虚,将手悄悄的往棋盘上挪了又撤、撤了又挪的样子,甚觉有趣,方未说破。 待接了小栋子献上的金丝皇菊茶,装模作样的去品时,却又见对面的小小女子,忽又轻轻的叹了口气,小声无奈道:“唉,用人物,须明求,倘不问,即为偷。偷棋也是偷啊。”说着又垂头丧气地将玉白色的指尖收了回去。 皇帝微微一笑,假装没有听见和瞧见她这复杂的心路历程,赞手上的茶水道:“这茶醇香润口,当真上佳。容儿,是你自己制的?” “眉姐姐最爱菊,臣妾见圆明园的皇菊开的甚浓烈,一时惊叹,这才烹制了些。”安陵容道,口中说着,眼睛却仍是没有离开那方寸棋盘之上。 见她着实发愁,皇帝才心软几分道:“好了容儿,你也不必如此愁眉苦目的,今日若是你帮朕参透一二心事,朕便让你三步棋又如何?” “当真?”安陵容眼睛一亮道。她知自己又被眼前这老奸巨猾的皇帝给牵着鼻子走了,然奈何她是真的很想在棋盘上逆风翻盘一回啊。自从在圆明园被四阿哥一个小屁孩杀的一败涂地后,她只要空闲那是风雨无阻、兢兢业业地摆棋图啊,“卧薪尝胆”一两月,若此次仍被皇帝杀的片甲不留,那是真心会留下不可逆转的心伤的。 “朕何时拿你这小小女子消遣过。”皇帝笑道。 “那皇上说来,臣妾听听。”皇帝肯迁就,安陵容自无不可,忙奉上一个百依百顺的微笑,说着忽福至心灵的又添了一句恭维道:“皇上您棋力堪比国手,臣妾一个臭棋篓子,您只让三手,会不会显不出皇上您的棋艺精湛啊?” “那容儿想让朕让几手?”皇帝饶有兴趣的望她。 “十……九……八……”在皇帝的逼视下,安陵容一息一让步,直到说了个六,皇帝方含笑收回了自己那高深莫测的目光。 两人达成交易。 皇帝方道:“容儿,若朕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理由,不得不对一些喜欢朕,爱重朕的人有所利用,有所亏欠,你可会觉得朕薄情寡恩?” 安陵容心中一凛,皇帝喜欢对她倾诉一些前朝后宫的烦恼,是从圆明园便养成的习惯,安陵容凡遇此事,一直采取避重就轻,四两拨千斤的做法。 可如今皇帝目光灼灼的望她,她已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给出些“真知灼见”了。 然世间之事、之看法,自从她读了些史书传记后,便发现,无论你其时执何种见解与看法,你的想法,都会有它当时的时限性。 诸如历史决策,与时人恶,后人得益者有之;与时人善,后人遗害无穷者有之;时政都如此,更何况瞬息万变的感情之事呢? 安陵容心中无奈的轻叹口气,方温柔道:“皇上,臣妾说句不敬之词,刻薄寡恩之人如何会觉得自己刻薄寡恩呢?正如善者不以为善,恶者不以为恶一般,若您心有为难之意,那便足以证明,您不是自己口中所说之人了。”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啊。”安陵容说着微微感叹了句。 皇帝心中微动,是啊,世间如何有两全其美之法呢?有得便须得有舍啊,他想着重新去瞧安陵容,却见她坦然又憧憬地望着自己道:“皇上,臣妾从前蒙您救命之恩,今生若有机会能为您分忧解难,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这话说的颇有些草莽之气,但皇帝却听得甚为舒心。因为,谁会不喜欢一个品格端方,却又爱自己爱到逾越性命的女子呢? 第114章 好奇 安陵容仰着一张莹白如玉的脸纯粹地望他,皇帝心中大感慰藉下,忽生一个“倘宫中无净土,何妨为她辟开一隅”的想法。 “皇上,”安陵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见他怔愣入神,赶忙翻开一旁《忘忧清乐集》中的棋图瞧上两眼。 “容儿,临时抱佛脚,能有什么用啊。”皇帝笑着将她手中的古籍抽走,铁面无私道。 在安陵容的微恼中,皇帝风轻云淡便将她杀了个好看,然后挥袖潇洒地去了。到了晚间,还不忘派个画师到永和宫,将她们后殿那座冰肌玉骨的雪人入画收做藏品。 苏培盛来收取画作时,还悄悄替皇帝又捎了件礼物,是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放了根吉祥如意拱莲纹的白玉簪,并言其上花纹一笔一划,皆是出自一位佛法高深的大师之手。 安陵容收了簪,却莫名觉得这簪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回想许久,才猛然记起,似乎从前皇后那里有根款式与之十分相仿的金簪,而那根金簪,她从前侍奉帝后时,曾听他们言谈间念叨过,好似是皇后思念长姐仿的纯元皇后旧物。 她指尖划过白玉簪,唇角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微笑,心道,莫非这簪,就是纯元皇后的那件旧物? 若非如此,便只能……也是那件旧物的仿品了。 “宝娟,收起来。”安陵容执起手中的《忘忧清乐集》,不甚在意的吩咐了一句。 “是。”宝娟并无那些隐秘见识,只是瞧着自家娘娘收了皇帝这么一件饱含心意的东西,却并不十分开怀的样子,只得将方才刚升起的欢欣雀跃重又咽回腹中。 第二日,养心殿偏殿。 帝后相对而坐,静静品茶。仿佛月前景仁宫掌事宫女剪秋之死,是件微不足道、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 “朕在莞贵人那儿看到,她以明纸糊窗采光,可省了宫中不少烛火之费,皇后以为如何?”皇帝拿碗盖避了避茶叶,浅尝一口道。 皇后深情望了皇帝一眼,才道:“莞贵人此举很有用,年节下正是处处要用银子的时候,能省下些自然很好。” “朕一直以为她的聪慧才学,皆在诗书之上,不想还有主事之才,朕倒是小觑她了。” “莞贵人一点即透,自然要学什么都不难。”皇后微笑着柔声附和道。 “更难得的是她有一点慈心,想到用省下的银子去开粥场,假以时日可成大器啊。”皇帝赞道。 皇后垂眸笑而不语,须臾,缓缓道:“听说皇上昨晚召幸了淳常在?” “你看过敬事房的档了?”皇帝眉头微蹙。 “淳常在入宫也有两年了?如今也出落成大姑娘了。臣妾记得她喜欢吃甜食,又爱穿些俏皮颜色的衣裳,所以早上派人送去了些。”皇后边回忆边体贴地笑道。 “她是小孩子心性,多少爱娇些。”皇帝敷衍道。 “小孩子爱娇是好,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嫔妃了。至少也该端庄大方些。”皇后微微劝道。 “朕就是喜欢她率性可爱,不像有些人处处挑衅,叫朕心烦。”皇帝微微抬眸,瞧了皇后一眼道。 皇后容色镇定自若,仿佛皇帝说的只是一句无关痛痒的牢骚,抿唇得体的笑了笑。 气氛正尴尬时,忽地苏培盛进殿道:“启禀皇上,张廷玉大人到。” “让他稍候片刻。”皇帝微一摆手道。 “嗻。” 皇后见状,便起身道:“那臣妾也先行告退了。”说着和身后的绘春一起行礼去了。 回景仁宫的路上,绘春忍不住担忧地劝道:“娘娘,皇上喜欢淳常在青春活泼,您何苦要当着皇上面提她,惹恼皇上?”自从剪秋诡异的和一个洒扫宫女同归于尽在景仁宫,景仁宫的众人便每时每刻都处于一种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生怕哪里做的不好,再惹皇帝不开心,重新塞进来一个来历不明且会些武艺的洒扫宫女来搅风搅水。 皇后眸中闪过一抹幽暗恼恨,方威严道:“本宫身为后宫之主,事关嫔妃之事,何事不可过问?!皇上便是不开心,又能拿本宫如何?”说着将手中帕子死死攥在手心,皇帝拿剪秋之死来震慑她,她如何不知,可她是国母啊,无凭无据皇帝就拿此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落她的脸?他可曾想过自己以后会被多少宫嫔暗中指指点点?赏她几柄玉如意,压的住那些奴才宫女间的流言蜚语,压得住那些妃嫔么?! 这些倒也罢了,用些手段,自然能叫各宫众人再次老实服帖。最令她无法容忍的,却是一向薄情寡恩将所有人都当棋子来使的皇帝,除了她长姐,竟还会为了旁人动怒至此,乃至不惜动用些暗中见不得光的手段来威慑于她。 容妃……呵,容妃么?本宫倒真是有些好奇了,且叫本宫看看,皇上究竟是为着你,还是为着你腹中的龙胎? 辇轿上的皇后微微闭目,将心底的那抹暴虐按捺于心底,待再睁眼时,脸上已重新挂上了那副惯常的贤惠可亲面孔。 养心殿。 皇帝坐在御座上,面沉如水的对下方道:“年羹尧在京中一切可还安好?” 张廷玉道:“前些日子偶有闭府不出,但近几日又恢复了从前的迎来送往,府前十分热闹。” “他在京中有故旧倒也寻常。”皇帝微微沉吟道。 “皇上,恕臣直言,迎来送往的都是他门下之人,其余官员他看也不看。”张廷玉耿直道。 皇帝转着手中的碧玺手串,眸色微暗道:“你说。” “年羹尧这次进京参见,赴京途中他命都统范时捷、直隶总督李维钧跪道迎送,到京时车马显赫,王府以下官员跪接,年羹尧安然骑在马上,连看都不看一眼。他这样骄狂,令人侧目。” “有这等事?”皇帝忍不住身子前倾了一下道。 “微臣不敢妄言。” “年羹尧得胜归来,衣锦还乡,难免得意过头,朕会提醒他。”皇帝不动声色道。 “有皇上此言,微臣就心安了。”张廷玉心知皇帝心中已有计较,便敛着神色,不再直谏。 \"你们户部事情多,年羹尧懂边事,有什么事情可以与他商量。\"皇帝说着,不免又强调一句:“记住,商量即可。年羹尧门下之人若不尽忠职守,反而借端生事,作威作福,你可立即参奏,朕会重惩,绝不姑息。” 第115章 绣寝衣 启祥宫。 曹琴默笑望小贵子道:“小贵子,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功夫来本宫这里串门?可是容妃娘娘她有什么事情吩咐你了?” “回禀襄嫔娘娘,我们娘娘近日身子不爽利,并没有交代奴才什么事。倒是奴才前些日子出宫替我们娘娘寻觅古籍时,恰巧瞧见了些有趣的小玩意儿,想着公主在宫中少趣,便带了些回来,还望娘娘笑纳。”说着叫身后的一个小太监将一个小箱子抬上前来。 音袖叫人接了,打开后,除了些能工巧匠捏制的姿态不一的蟾兔、摩罗外,还有些哨子、竹喇叭、陶响球以及益智类的九连环和七巧板等。林林总总、种类不一。 曹琴默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抹微笑,“难为你有心,音袖,你给公主拿过去,先安置起来,待公主醒了再拿给公主玩耍。” “是。” 小贵子挠了挠头,略带羞涩道:“奴才从前在圆明园和我们娘娘一起照顾过公主几日,公主实在可爱,奴才这一不留神,就买了这许多耍物,娘娘您不嫌弃奴才愚钝买的杂七杂八,奴才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曹琴默一片慈母心肠,旁人夸赞温宜可爱,又记挂温宜,她如何不欢喜。礼尚往来,自然也要多关心几句安陵容的身体情况。 两人闲聊几句,小贵子便匆匆告退而去。 翊坤宫。 华妃愁眉不展的坐在软榻上,“过几天就是年下了,宫里……年节的赏赐下来了吗?” 颂芝闻询,忙道:“下来了。” 华妃尚未来得及展颜,颂芝又小心翼翼道:“不过内务府的人说,皇上下令节省开销,所以今年的赏银只有往年的一半。” “每逢年节本宫就要大兴赏赐,足足加上一倍都不够,还要减半?不是杯水车薪了!”华妃不悦道。 “就是!”颂芝赶忙附和道,“今年不同往年,大将军在京中过年,咱们要赏的银子就更多了。” 华妃蹙眉道:“要宫里的人听话信服,威信是一回事,皇上的恩宠是一回事,最重要的就是要银子赏下去,人家才肯实实在在地为你做事。” “其实,娘娘大可向大将军开口要的。”颂芝试探道。 “这些年,哥哥在外头,明里暗里地接济了本宫不少,不然就靠这点月例银子,十天都撑不住。”华妃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可是一味的向娘家伸手,也不是个事儿啊。” 她正沉思时,颂芝转了转眼珠道:“其实娘娘想赚些体己并不难。” “你有法子?”华妃抬眸瞧她一眼道。 “奴婢听宫里的人说,大将军回京后,想要拜见求官的人多得不得了。只可惜大将军没空见他们。这些人正急的跟没头苍蝇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呢。”颂芝绘声绘色道,说着眉眼间神色越发伶俐起来,“若是娘娘肯帮他们在大将军面前说上两句话,那他们自然也就知道怎么孝敬娘娘了。” “有这样的好事?”华妃颇有些难以置信。 “皇上开考科举是为了选拔人才,这些人毛遂自荐也是为了前程,若是真有好的,让大将军举荐给皇上,那也是娘娘的一份功劳啊。”颂芝婉转劝道。 “皇上不许后宫妄议朝政,他们要见哥哥,本宫传句话是能的,至于用与不用……”华妃勾唇一笑道:“那得听哥哥的。” “娘娘英明。”颂芝忙一礼恭维道,起身后,与她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想到自家哥哥,华妃忽的想起一事,道:“前些日子哥哥府里传信来说,哥哥房里又纳了个人,可是良家女子?” 颂芝知晓她想问什么,忙道:“自然是良家女子,娘娘,大将军早就改了狎妓的恶习,这在咱们府里是有目共睹,大将军怎会自打脸面呢。”说着微微一笑,卖关子道:“娘娘,其实那女子跟咱们年府还有些血缘关系。” “是谁?”华妃白了颂芝一眼道。 “黄规全的继妹黄青青,她从前在圆明园时还被皇上指到容妃宫里侍奉过月余,听说因为当时调理好了容妃的身子,皇上才格外开恩,提前将她放出了宫。” “那她怎么到了咱们年府?” “娘娘,黄规全的家里人都已经没了,好歹也是他妹妹,特地托人求了情才在咱们年府寻了份差事,不想后来夫人瞧她姿色尚可,又是出自宫廷,很有几分规矩,这才叫大将军收了房的。”颂芝捡些无关紧要的讲与她听,偷偷隐去了小贵子求自己帮忙给年府牵线的内情。 左右是与年府沾亲带故的关系,她只是帮忙说了句好话而已。 为着她心善,小贵子当时在圆明园时,还曾偷偷托人给她带了一个多月的名贵点心吃,想到这里,颂芝耳根稍微红了红。 华妃想起安陵容那迂腐愚蠢的性子,遂对落雪也失去了继续往下探究的兴致。 不用想也知道,必然跟她主子容妃一般地无趣。 钟粹宫。 宝莺往火盆里加了几块炭后,对上座的史嫣然道:“小主这件寝衣,拆了缝,缝了拆,都好几遍了,怎么还没有缝好啊?” 史嫣然压下心底的不耐烦,唇边露出一抹“甜蜜”微笑道:“给皇上的,要好好做。”说着忽情不自禁掩唇咳了好几声。 “小主,前儿着了风寒,就一直咳嗽着。”宝莺忙上前替她拍了拍背道。 “皇上有好些日子没来了。”史嫣然假作落寞的问。 宝莺回道:“有一个多月了。”说着替自家小主抱怨道:“皇上不是在华妃娘娘那儿,便是在莞贵人那儿。前两日还破天荒的去永和宫瞧了容妃娘娘一回。” “华妃娘娘风头正盛,我不能跟她争。”史嫣然自顾自的翻转了寝衣,垂眸道。 宝莺重新去维护炭火,顺嘴接道:“也是,可是皇上既然看了莞贵人和容妃娘娘,莞贵人和容妃娘娘与小主要好,怎么也要提醒皇上来看看小主。” “皇上没有来,大约两位姐姐也没有提。”史嫣然面无表情道。 “小主,莞贵人倒也罢了,这些日子与皇上正如胶似漆,可能一时舍不得提醒皇上也是有的;可容妃娘娘她又不得宠,怀着龙裔也不能侍寝,为何也不提醒皇上来瞧瞧小主呢?往昔在圆明园时说的那些希望小主得偿所愿、荣获盛宠的话,难不成都是假的吗?”宝莺一边翻着炭火,一边假装漫不经心道。 史嫣然眉头跳了跳,手底下好不容易绣的有点样子的飞龙再次跑了几根线,心道,这劳什子也不知是谁发明的,别是发明出来专门折磨女子眼睛和手指的酷刑? 她本不爱刺绣,只是为了看看宝莺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才顺了她的意,选了绣寝衣给皇帝诞辰献礼,本已绣了好些日子,耐心已被消磨到了极限,却还要耐着性子去听这小贱人在一旁诋毁她与世无争的安姐姐,心里的不爽程度可想而知。 然为着钓大鱼,还是强忍着怒火转移了话题:“听说最近皇上召幸了淳常在?” “是啊,小主,淳常在得宠后还是老样子,爱说爱闹的。”宝莺见她自己忍不住提了淳常在,忙顺着她的话,贬损了两句。 史嫣然假做没有瞧见她唇边一闪而过的得逞笑意,缓缓道:“皇上未必有心,这大概是皇后的主意。这也就是皇后的好处了。处处周全,人人的心思她都顾到。”说着仰慕似的笑了笑。 “只是华妃娘娘一直欺负小主,皇后娘娘有心也照顾不到啊。” 史嫣然一阵咳嗽,宝莺怕刺激她太过,忙起身替她顺了顺气,道:“小主,您早些休息,奴婢明日一早就请太医过来。” “明日再说,你先下去。” “是。” 第116章 口舌是非 因着史嫣然的某些小心思,宝莺这几日在她面前重新得脸,并从千铃手中再度接管了贴身服侍她们小主的大权。 今日宝莺本以为史嫣然会仍如从前一般,婉拒她去内殿整理床铺,不想,却被叫住离去的身影道:“宝莺,你在宫中消息比千铃要灵通,今后我的床铺还是你来打理。” 宝莺听到她认可自己能力,眸中忙闪过一抹喜色道:“是,小主。奴婢今后一定用心为小主奔走。” 史嫣然微微一笑,以示赞许,须臾,继续低头旁若无人地绣起手中寝衣来。 宝莺见状,轻手轻脚往她寝殿方向退走。转身时,却没有见到史嫣然在她背后阴沉审视的那抹狠辣神情。 景仁宫。 甄嬛携着淳常在恭敬地对皇后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坐。”皇后面上含笑,温声叫起。 “谢谢娘娘。” 皇后端坐在宝座上,手里拿着一个小手炉,端庄道:“这两日天寒风大,难为你们还能那么早向本宫请安。” “本想和嫣然妹妹一起来的,只因嫣然妹妹身子不爽不能吹风,便和淳常在一起来了。”甄嬛柔声回道。 “淳常在出落的越发好了。皇上可对你好吗?”皇后笑望淳常在,和缓的语气仿佛是她家中自幼观望着她长大的长辈一般。 淳常在被夸赞,自然开心无比,欢快道:“皇上可疼爱臣妾了,嘱咐御膳房,每日都做好多好吃的糕点给臣妾。” “那就好,你现在呀,已经是皇上的嫔妃了,以后处处都要想着皇上的事,明白吗?” “嗯。”淳常在重重点头,然后娇憨道:“皇后娘娘,臣妾有个小小的请求,不知娘娘能不能答应?” 见甄嬛含笑望她,皇后不免好奇,便道:“说。” “臣妾想和莞姐姐住在一起。以前搬出去是要避讳姐姐的病,可是现在姐姐都好了这么久了,我还是想和姐姐作伴。”淳常在望望甄嬛,对皇后直言道。 甄嬛垂眸顺势道:“碎玉轩臣妾一人怪冷清的,若能和淳常在作伴,臣妾也很高兴。” 皇后眸色微闪,虽不知这个淳常在究竟是真的稚子之心,还是故作单纯想要巴着甄嬛这个宠妃邀宠,左右她们两个抱团与自己而言恰巧可以做些旁的文章,于是便故作感慨道:“你要搬过去自然是好,如果宫中每一个人都像你们姐妹这么好的关系,那本宫就可安心了。” 史嫣然到永和宫探望安陵容归来的路上,巧遇了逛御花园回来的富察贵人,两人在钟粹宫门口闲话了两句,却见伺候淳常在的宫女太监大包小包的往外搬东西。 富察贵人惊奇道:“这是要搬走?” 叫人问了才知,是淳常在求了皇后,要搬往碎玉轩与甄嬛同住。 “这淳常在人小机灵倒大,才几天啊,就要捡着高枝儿飞了?”富察贵人阴阳怪气道。 史嫣然心里十分认同,面上却正义凛然道:“淳常在不是这样的人。她只是喜欢热闹,想换个地方住。” “我也爱热闹,也想换个地方住,可有这么方便?”富察贵人白了一眼史嫣然,才接着道:“她倒好,仗着皇上喜欢,求了皇后,自个儿就搬了。” “碎玉轩地方小,又偏僻,还是姐姐宫里地气最好。”史嫣然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一句。 “谁不知道这眼下除了华妃,就是她俩得宠,这一抱成团就更方便邀宠了。”说着颇为好笑的看着史嫣然道:“你和莞贵人也交好,又是莞贵人亲自举荐的,这次她只邀了淳常在同住,而不邀你,你也不想想为什么?”话落,带人扬长而去。 她人方走,淳常在正好出了宫门,见到史嫣然,眸子一亮道:“嫣然姐姐,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站在这儿啊?” “哦,我去探望安姐姐回来,见宫里乱糟糟的,便停下看一眼。”史嫣然说着,忽不解道:“对了,这里也挺好,离碎玉轩也近,何必搬来搬去的麻烦?” 淳常在理所当然的笑道:“我和莞姐姐都爱热闹,自然更合得来。” 胡说八道,史嫣然在心里无语道,安姐姐爱静,我爱热闹,我们两个也很合得来啊。 两人闲话几句,史嫣然便回宫里,进殿方坐下,宝莺便在一旁碎嘴道:“小主,那个淳常在城府颇深,您以后可要防着她点。” “此话何解?”史嫣然疑惑望她。 宝莺谆谆善诱道:“小主,您想啊,她故意当着您的面说自己跟莞贵人更合得来,不就是想让您觉得她跟莞贵人出身差不多,所以才更合得来吗?” 什么鬼道理?本小主还跟莞贵人一样是贵人呢,身份不是更相得益彰吗?史嫣然在心中蹙眉道,望着宝莺沉思了好一会儿,方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哦,原来她是想离间我与甄嬛、淳常在的关系啊。难怪方才回宫时故意在富察贵人一行人左右磨时间呢。 她无言片刻,想起余莺儿那句遇事不决就猛咳,便拿起帕子立即执行起来。宝莺见状,以为方才的话当真又戳到她肺管子上了,忙压下唇角,上前为她顺起气来。 午后,史嫣然继续绣寝衣,忽的宝莺进来禀告道:“小主,皇后娘娘来了。” “啊?快请娘娘进来。” 话音方落,皇后便披着斗篷进入了寝殿。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史嫣然忙起身行礼。 “起来。”皇后拉着她的手一起坐在寝榻上,“本宫这两天听说你有点咳嗽,刚正好看了端妃过来,顺道来看看你。” “臣妾只是不敌风寒,咳嗽两声而已。有劳娘娘费心了。”史嫣然柔弱道。 “你这么年轻,要小心注意身体,千万不要落得端妃这样子,本宫看着心疼啊。” …… 靠近御花园的宫道上,浣碧领着一个小太监提着食盒回碎玉轩。边走,她身后提东西的小太监边恭维道:“浣碧姐姐,方才在御膳房,为何连永和宫的贵公公见您也要客气三分呢?他不是永和宫的首领太监么,品级高出我们那么多,怎么还要瞧您脸色行事啊?” 浣碧唇边勾起一抹得意微笑,骄傲道:“永和宫的首领太监,品级很高么?他也不想想,若非当年咱们小主在宫外收留他主子,他能有今天的地位?不过今日还算他会做人,知道让咱们宫里先领东西。” “容妃娘娘从前家世很不好么?浣碧姐姐,您是小主陪嫁,肯定特别清楚容妃娘娘从前的事,能不能给我也讲讲?”小太监在一旁抓耳挠腮道。 “想知道么……,那本姑娘便给你讲讲,从前容妃娘娘刚入选时,住在京中一家客栈里……”能揭露一位妃位娘娘从前在她们甄府讨生活的老底,浣碧不知为何心里觉得特别扬眉吐气,忍不住便对小太监讲起了安陵容的落魄从前。 “咱们小主那时便那般心善?浣碧姐姐您当时真是机敏,能帮容妃娘娘从客栈里脱身。”小太监见她讲的起兴,忙继续添油加醋的恭维。 “哪里来的贱婢,竟敢在背后口舌是非一位妃位娘娘!莫不是嫌命太长了!” 两人正说的兴起,忽的前方拐角,一个宫女的清脆断喝声骤然响起。 第117章 藐视宫规 浣碧只听声音,便知是翊坤宫、华妃座下的颂芝,心知大难临头,忙眼神示意随行的小六子。小六子机灵,一眼便看懂了她的眼神示意,随即拔脚就朝碎玉轩方向狂奔而去,然不过奔出六七米,曹琴默便伴着华妃的辇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拐角处转了出来。 亏得小六子急中生智,忙奔入一旁的岔道,方躲过暴露的危险。 曹琴默眼尖,眼瞧一个眼熟的身影消失在路侧,忙不动声色去无声询问身侧的音袖。音袖见她视线扫来,立刻隐晦的点了点头。 华妃辇轿旁,颂芝拿帕子掩着唇角,娇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莞贵人的陪嫁,浣碧姑娘啊。” “华妃娘娘吉祥,襄嫔娘娘吉祥。”浣碧来不及思索更多,忙蹲下行礼。 “果然是不懂规矩的东西,”华妃在辇轿上居高临下道:“进宫前教习嬷嬷就是这般教你行礼的?” 浣碧心内惶惶,不由将姿态摆的更低,“两位娘娘恕罪,奴婢碎玉轩莞贵人陪嫁侍女浣碧,拜见华妃娘娘,拜见襄嫔娘娘,两位娘娘万福金安。” 华妃冷嗤一声,却并未继续看她,反是转头对身侧的曹琴默道:“本宫总听皇上念叨倚梅园的红梅,还以为是什么绝世奇景,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曹琴默笑笑道:“娘娘,红梅虽平平无奇,但物以稀为贵,尤其在这百花凋零的冬季,更是一枝独秀。自然便叫皇上时常惦记了。” “也是。” 华妃说着不甚在意的觑了一眼跪在雪地里的浣碧,随即仿佛处置一只阿猫阿狗般,对周宁海吩咐道:“这贱婢非议高位嫔妃,僭越犯上、藐视宫规,拖去慎刑司,杖毙。” “华妃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有心的!华妃娘娘饶命啊!”浣碧闻言,立即疯狂求饶。六神无主下还在想着她母亲还未入甄氏宗祠,她自己也未上甄氏族谱,如何能死?!此刻死了,便是死也不能瞑目啊! “娘娘饶命,奴婢会去永和宫向容妃娘娘请罪,什么惩罚奴婢都愿意领受,只求娘娘饶奴婢一命!”她将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此刻是真心为自己方才的言语轻狂而深深悔恨。这里是吃人的皇宫,她究竟为何会变得如此愚蠢!如此轻狂!如此自作自受! 周宁海瘸着腿走至她身前,根本没有一丝怜悯之意,他们翊坤宫跟碎玉轩本就天然敌对,只要甄嬛得宠一日,他们娘娘便如鲠在喉一日,他作为翊坤宫的首领太监,自然更不会对着敌人大发善心,是以,阴恻恻地望着浣碧笑道:“浣碧姑娘,请,要怪就怪你们小主恃宠生娇,事事忤逆咱们娘娘,连带着你这么个身份低贱的小贱婢也有样学样,都敢对着身怀龙裔的容妃娘娘蹬鼻子上脸了,呵,咱们娘娘一向公正,你这般轻狂犯上,咱们娘娘是不得不替容妃娘娘讨个公道了!记住,死了可也别怨咱们这几个奴才,毕竟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啊。” 说着眼神朝身旁的两个小太监示意了下。两个小太监忙迅速上前将浣碧堵了嘴拖走。 “唔唔……救……唔唔……。” 处置了浣碧,华妃方觉空气都清新了不少。只因她自从与甄嬛对上,便一直受挫,今日好不容易能狠狠断她一臂,面上虽还能强忍着作淡定之色,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只是想着甄嬛那贱人惯会对皇上妖言蛊惑,不能不再多添层保险,于是便对身侧的曹琴默道:“你带温宜去养心殿看望皇上,顺便将方才那贱婢藐视宫规的罪名给本宫坐实了。” “是,娘娘。” 随着华妃一行人远去,隐于暗角的小六子也忙悄悄往远处脱身。 曹琴默待两方人马都彻底远去,方吩咐音袖道:“你去将此事告知容妃。” “可是娘娘,贵公公不是嘱托过娘娘,不可叫容妃娘娘得知今日之事么。”音袖不解道。 “那时,他只说浣碧对容妃不恭,想让我于今日偶遇浣碧,找些她的错处替容妃出口恶气;可你瞧瞧,如今那浣碧,又落到了什么境遇?”曹琴默反问她道。 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想,小贵子究竟想做什么?为何华妃今日也这么巧的来了御花园?真的只是为赏梅?自己与华妃偶遇是否也是小贵子算计的一环?还有方才躲进岔道的小六子,他不是端妃的人么?什么时候进了碎玉轩? 事到如今,曹琴默是如何也不会相信小贵子口中那句只是想她为他们娘娘出口恶气的话了。 浣碧若当真被杖毙,甄嬛必然狗急跳墙疯狂报复,宫中的水只会更深更浑。倘若一旦被甄嬛察知此事背后还有永和宫首领太监的顺水推舟,那么,甄嬛与容妃只怕立时便会彻底决裂! 他难道不怕容妃震怒?抑或这亦是他计划的一环? 曹琴默自认是个心思缜密之人,然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小太监的刀锋所向都看不清楚了…… 小贵子不过捧杀那浣碧几次,便为她今日的死局埋下如此深远的诱因,他深谙人性至此……曹琴默只觉得后怕,有这么一个心思诡谲莫测之人在畔,当真叫人举步维艰。 她再三思索,为免引发小贵子的暗中仇视,最终还是摆手叫住了即将离去的音袖。 第118章 落井下石 碎玉轩中,甄嬛绣寝衣时总是分神,对着崔槿汐还脱口唤成了浣碧,崔槿汐见状,上前询问她道:“小主可是有什么心事?奴婢瞧您这一上午都神不守舍的。” 甄嬛放下针线,抬眸望她道:“槿汐,不知为何,我今日老是心神不宁,总感觉好似会出什么大事一般。” 崔槿汐听她这么说,心里也狐疑,沉吟片刻,方迟疑道:“小主,奴婢从前听人说,若是一个人身边亲近之人近期有灾祸临身,他们本人都会事先得些若有若无的警兆,或许……与此有关?” “你是说……”甄嬛闻言,心念电闪,忙道:“浣碧、流朱呢?可还在碎玉轩?” “流朱姑娘在,浣碧姑娘大半个时辰前去御膳房为小主取宫中新制的点心了,照理说,”崔槿汐抬头望望天色,蹙眉道:“现在早该回来了。” “快,你叫小允子带人沿路去找,务必将人好生的接回来。”甄嬛忙心慌道。 “是。” 小允子得了吩咐,忙带了几个小太监就奔出了碎玉轩,然方沿着碎玉轩走了不到片刻,就见小六子从对面往碎玉轩方向狂奔而来。 他带人冲上去,一把将小六子拽住,连声道:“怎么回事?你跑什么!你不是跟浣碧姑娘一起去御膳房取点心了么?怎么现在才回来!浣碧姑娘呢?!” 小六子哪里顾得上回他话,狠狠甩开他手,就继续朝碎玉轩狂奔,眼看快到门口,忙大声朝碎玉轩内喊道:“不好了小主!华妃娘娘要杖毙浣碧姑娘,不好了小主!华妃娘娘要杖毙浣碧姑娘!” 小允子一听,这还得了,也忙带着人跟在小六子身后往回奔。 养心殿,曹琴默带着温宜公主去探望皇上。 皇帝在偏殿抱着温宜逗了会,才对曹琴默道:“天冷路又滑,你怎么带着温宜出来了?” “皇上,您公务繁忙,公主已经好久没见您了。”曹琴默在一旁拿着拨浪鼓,边晃边道。 “哦,原来是温宜想皇阿玛啦,皇阿玛也想温宜了。”皇帝望着温宜,语调宠溺。 曹琴默见皇帝此刻心情不错,便试探道:“皇上,说来也是巧,臣妾今日去永和宫探望容妃娘娘的路上,还遇到了从倚梅园回来的华妃娘娘。” “华妃去倚梅园做什么?朕记得她不喜欢赏梅。” 曹琴默笑笑,“皇上,华妃娘娘是不喜欢赏梅,但娘娘听说您爱赏,所以才生了兴致去瞧的。” 华妃爱重自己,遇到自己的事情,总是会过分关注,皇帝心知肚明,是以,听曹琴默这么说也不觉得奇怪。 “你生产过温宜,知道孕妇怀胎时的种种禁忌,容妃宫里伺候的人若有那愚蠢不知事的,你记得多提点些。也不枉容妃在圆明园时对温宜的尽心关照。”皇帝哄温宜的间隙瞧了曹琴默一眼道。 “是,皇上。臣妾自当谨记。”曹琴默恭敬应下,说着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对皇帝道:“皇上,说到孕期的注意事项,臣妾倒觉得确有一事,不得不防。” “何事?” “怀孕的妇人最忌在孕期多思多想,臣妾今日遇到一桩不好的事,事关容妃娘娘,臣妾只怕容妃娘娘知道了,会心生愧疚。”曹琴默面色凛然道,不等皇帝继续发问,便又接着往下说道:“臣妾今日与华妃娘娘偶遇,闲谈叙话时,恰巧听到有人躲在偏僻暗角处口舌是非容妃娘娘的出身,华妃娘娘平日最恨不守宫规的奴才,一怒之下,便下令将人拖去慎刑司杖毙。此事虽与容妃娘娘无关,但容妃娘娘纯善,若是知晓此事牵扯人命,只怕会不喜。” 皇帝将温宜交给一旁的乳母带走,盘膝坐在榻上,眸光沉沉地去望曹琴默,“背后妄议一宫主位,僭越犯上、藐视宫规,处死是应该的。是谁宫里的奴才?” “莞贵人的陪嫁,浣碧。” “莞贵人的陪嫁?”皇帝意味难明的觑了一眼曹琴默。 碎玉轩与翊坤宫势同水火乃是他一手造就,是以,第一时间竟不敢全然相信此事是真的。 “皇上,臣妾不敢妄言,那浣碧口口声声容妃娘娘当年如何如何落魄,连当初中选时落脚的客栈,以及与客栈老板发生争吵的细节都一一详熟于心。还说了娘娘当初借住在她们甄府时,她们甄家对娘娘是如何的百般照顾,话里话外全是贬低,臣妾听着,实在为娘娘不值,想娘娘虽与臣妾交往不过尔尔,却肯为臣妾冒着风险,挺身从华妃手中保下公主,如此纯善无私的人,实不该被浣碧这等轻狂之人所轻贱。”曹琴默假做动容道。 “他们甄府出来的奴婢都是这么看容妃的?!”皇帝眸中闪过一抹冷意,神情愈发神不可捉摸。 他凝视着曹琴默脸上忿忿不平的神色,心中思量,此事曹琴默既然敢对他一一剖白,那必是不怕他私下查验。 一则华妃出行向来注重排场,当时在场之人必不会少,她们无法全部收买了统一口径,即便收买,他若果真想查,只需抓几个奴才丢进慎刑司严刑拷问,不信得不出真话。 二则华妃在甄嬛手下吃过几次苦头,若无一定底气,应不敢立刻叫人将那贱婢拖去慎刑司杖毙。 “皇上,那浣碧口中,当初京城的客栈是觉得容妃娘娘奇货可居才不想放娘娘走,可甄府呢,名义上接娘娘到甄府与莞贵人作伴,暗地里岂知不是另一家更大更豪华的奸诈客栈?”曹琴默继续火上浇油道。 她虽不知小贵子此局真正的目的,但并不妨碍她趁机落井下石,去抹黑甄嬛。甄嬛从前一人独占圣宠,早就引得六宫侧目,且还聪慧无比,她身处华妃阵营,为虎作伥日久,一时又无法脱身,与其往后被甄嬛清算,倒不如现在就将敌人扼杀于摇篮。 奴才的言行,从一定程度上能反应出他们主子的心声,浣碧敢如此在宫中大放厥词,想来症结根子便是那甄府。皇帝在心中暗暗思索着。 然身为帝王,最忌被旁人猜出真正的心思与想法,是以,皇帝心中虽对甄府生出了些不满,但面上却仍是不显山不露水,“朕知道了,此事朕自有决断。你先带公主回去。” “是,皇上。臣妾告退。” 待要退至殿门处时,皇帝忽又补了一句,“容妃近日身子仍是不爽利,你也莫要再去打搅她了。” “是,臣妾遵旨。” 第119章 聊作消遣 延庆殿,小半个时辰前。 端妃命吉祥收下小贵子带来的点心,在上首道:“小贵子,你们娘娘身子如何了?听说前几日她有些不好?” 小贵子笑嘻嘻道:“娘娘您不必挂怀,我们主子这几日已然好多了。今日晨起还感叹自己棋艺水准又下降了不少,惦记着要来找您好好请教一番呢。” “她还能想起围棋来,看来确实好多了。”端妃微微一笑道。也多亏了安陵容时常派永和宫的宫人去请太医来偷偷为她诊治,如今她身子比之从前,已不知康健几许。只是为避华妃耳目,仍是不能常出去走动罢了。 小贵子挠挠头,见端妃尚有空闲,便厚着脸皮道:“娘娘,多亏了小六子,奴才才知道原来那浣碧私下竟对我们娘娘屡有冒犯之意,但您也知道,我们主子对莞贵人一向礼重,即使受些委屈,也必是不忍心见到她的陪嫁当真被处死的。是以,奴才左思右想,还是得提前去那慎刑司附近偶遇他们一番,若能为莞贵人拖得一时半刻营救,也好叫我们主子问心无愧些。” 端妃听闻此言,忍不住重新审视打量了他一遍,片刻,方柔声道:“小贵子,你用心良苦,费了这么多思量,其实最终目的并不是想要那浣碧的命,而只是想叫她结结实实的吃一次教训,本宫说的是也不是?” 小贵子颇有些不自在道:“娘娘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否则在小六子面前,也不会数次地试探奴才了。” “本宫试探你是一回事,你能发自本心约束自身又是另一回事。”端妃赞赏他道。 “娘娘,我们主子性情淡泊、不愿与人争较一时长短,可后宫终究不是一片净土,所以奴才不得不多替她思量着、计较着。”小贵子眸中划过一抹无奈道。 “士为知己者死。你们肯为了容妃,尽可能的与人为善,本宫觉得很好。” 小贵子在端妃面前实实在在刷了一波好感后,方心满意足而去。 永和宫。 安陵容命菊青为沈眉庄送了些冬日御寒的衣物,方再次沉浸于书海。 然不过一刻钟,小夏子就急匆匆的上了门。宝娟将人领到殿中,他忙迅速对安陵容一礼,“奴才小夏子,参见容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你怎么来了?”安陵容从书中抬眸,疑惑望他,心中不解地想,今日皇帝的信不是已送过了么?难道还有第二封? “娘娘,浣碧姑娘因为在御花园出言不逊,被华妃娘娘命人拖去慎刑司了,说是要杖毙。我师傅与贵公公偶然遇到,正在慎刑司拖延时间,师傅说碎玉轩路远,叫奴才先来您这里搬一搬救兵。”小夏子口齿伶俐的回话道。 什么?怎会如此?从前浣碧可没有经历过这一遭啊,安陵容略略有些烦躁的想着。 她虽对浣碧没有多少怜惜之情,但甄嬛于她,却太特殊了。那是自前世遗留下来的妄念,哪怕知道自己在甄嬛心里永远也比不过沈眉庄;哪怕知道自己只是她团结己方势力的筹码,可她就是沉溺于来自她的温柔体贴、聪慧大方;沉迷做她心中至纯至善的化身。 是倾慕,是崇拜,还是因为从前没有与她完美落幕的执念,时日久了,安陵容自己也逐渐地分不清了。 她也曾怀疑过自己这份不甘心思,是否是某种隐晦的心疾,然深宫寂寞,难得有份不同寻常的情谊可以聊作无趣人生的消遣,她便也放任自流了。 而如今恰逢浣碧遭难,她这个理应无比敬爱姐姐的好妹妹,不正该是要挺身而出的时候么?安陵容在心中打趣道。 她将手中书籍的封面抚平,倒扣在桌案上,然后方起身对小夏子道:“小夏子,劳烦你来跑这一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宫替莞贵人先谢过你。” “奴才惶恐。” 小栋子机灵,在一旁听到小夏子回禀后,就忙退出去找人备轿了。方张罗着将轿辇备好,就见安陵容扶着宝娟缓步走出了内殿。 “娘娘,我师傅还吩咐了旁的差事,那奴才先行告退。”小夏子在一旁躬身道,他已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如今还要替苏培盛去为皇帝跑腿,是以匆匆便要离去。 安陵容微微颔首。 养心殿。 皇帝蹙眉又批了两份奏折,却皆是参奏年羹尧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折子。想起上次张廷玉所说的话,皇帝隐隐生出忌惮。 乌云避了一半日影,殿内光线明暗轮转,皇帝的身影与黑暗交织一瞬时,一个小太监进殿通传道:“皇上,容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容妃?”皇帝一怔,容儿自入宫便只知困守一隅,不争不抢,何事竟惹得她亲自来了养心殿,想着忙吩咐小太监道:“好生请进来。” “嗻。” 安陵容被请进殿时,皇帝已撂开了奏折,从御案后起身来迎她,“容儿,何事如此匆忙来见朕?”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安陵容在他面前谨守宫规,正欲下拜时,已被他扶住肩膀,轻道了一句,“容儿,你有孕期间,不必行大礼,朕已说过很多次。” 皇帝将她引往偏殿落座,期间见她几次面现难色,欲言又止,略做沉吟,与方才曹琴默来告知他的消息两厢印证,便了然道:“你此番前来,可是为了莞贵人的陪嫁侍女之事?” “皇上如何知道的?”安陵容微微惊奇道。 “你从不与他人争长短,也不曾求过朕什么,可今日为了一个屡屡冒犯你的轻狂侍婢,却甘冒风雪亲出自己的宫门来寻朕,这样真的值得么?”皇帝将她的手放在掌心,暖了会儿,方道。 安陵容叹口气,似有难言之隐,“皇上,臣妾家世不好,从前在宫外时,莞姐姐便不嫌弃臣妾父亲官职低微,与臣妾折节相交;在甄府时,更是与浣碧将臣妾照顾的无微不至,这是雪中送炭的情谊,比锦上添花更叫人难忘。是以,臣妾虽明知宫规森严不可触犯,却仍是情不自禁的来跑了这一趟。况浣碧的口舌是非又系因臣妾而起,臣妾无论如何,也难辞其咎。” 皇帝怔怔望她,心中忽然生出莫大动容与担忧,他的容儿心思澄澈,总将旁人想的这般好,假使以后不得已离开了自己关照,可如何存活于这诡谲莫测的世间啊? “皇上,臣妾此行,可是叫您为难了?臣妾……臣妾关心则乱,属实糊涂。”安陵容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尚在自己与华妃之间斟酌利弊,忙假做自责道。 皇帝含笑摇了摇头,反是往她身侧瞧了瞧,见是宝娟随侍,不免多嘴嘱托一句道:“容儿,听闻你宫里伺候的香兰,颇有些蛮力,如今你身怀有孕,出行多有不便,以后出门,务必带着她,不然总是害朕担心。” 安陵容眸中闪过一抹大大的疑惑,心道,这话题怎么就南辕北辙地偏到了爪哇国?依着皇帝的多疑,此刻正常流程不该是,皇帝冷冷扫视她一眼,然后高深莫测地先敲打她一句,容妃,你僭越了,然后再打个巴掌给颗甜枣,大发慈悲道,既然你来求情了,那么浣碧她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么?打住打住,安陵容急忙遏制住自己胡乱发散的思绪,心中叹气道,唉,果真闲书看多了,差点就要串戏到小贵子捎回来的戏本里了。 “容儿,你发什么呆?朕方才讲的话,你可都记下了?” 安陵容红着脸有些心虚,垂眸道:“臣妾多谢皇上关怀,都记下了,那浣碧她……” “你放心。为着咱们的孩子,朕也不会在今日叫人多造杀孽。”说着叫进来一个小太监吩咐道:“传朕旨意,碎玉轩宫女浣碧,非议一宫主位,本应杖毙,然念容妃体弱又身怀皇嗣,不宜多见血腥,故杖三十,以观后效,倘有再犯,即刻处死,曝尸荒野。” “嗻。”小太监闻言,即刻往慎刑司宣旨而去。 安陵容虽见小太监快速地去了,却仍是有些担忧道:“皇上,华妃一向行事果决,您说此刻,会不会已经有些迟了?” 皇帝闻言,笑着往殿外的方向瞧了一眼,方从容道:“容儿,华妃已无协理六宫之权,此事慎刑司既未派人来回禀与朕,那便说明,尚未开始施刑。是以,不必忧虑。” “皇上实乃仁君,臣妾有幸长伴君侧,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安陵容求得自己想要的结果,立刻心满意足的奉上一通不要钱的甜言蜜语。 皇帝笑眯眯的听着,听完了,却打趣她道:“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拿两句好话便要打发朕,朕可不能依。” “那皇上待如何?臣妾身无长物,您也知道的。” 皇帝略做思索,方狮子大开口道:“你莞姐姐曾说你最善刺绣,且技艺纯熟,朕的生日就要到了,不如你也为朕绣一件贴身的寝衣穿。” “寝衣……么?”安陵容垂眸笑笑,心中飞速划过一抹失落,也不知是为从前的自己,还是为兜兜转转仍是躲不过的皇帝寝衣。 “只是臣妾许久不动针线,只怕绣完了,皇上您会不喜欢。”安陵容假做为难道。 皇帝定定望她,眸中情谊缱绻,“只要是容儿你绣的,朕都喜欢。你的心意,原比什么都重要。” 第120章 大胆猜测 碎玉轩。 甄嬛骤闻浣碧要被华妃杖毙的消息,一时间浑身力气都仿佛被抽尽了一般,颓然倒坐在榻上。然思绪不过停滞一瞬,忙又立刻挣扎着起身道:“槿汐,陪我去养心殿见皇上,快!” 崔槿汐只知甄嬛平时尤为宠溺浣碧,但并不知浣碧实乃她亲妹,是以,此刻虽慌乱,却也并未到达完全失神的地步。她见甄嬛方寸大乱,忙按下匆匆就欲往外奔的甄嬛道,“小主,冷静。此刻你若心神失守,浣碧姑娘才真是没救了。” “可是槿汐,浣碧她与我一起长大,她决不能出事。”甄嬛想到入宫前父亲的嘱托,水眸不由蒙上了一抹泪意。 “小主,华妃早已失了协理六宫之权,她即使下了令,慎刑司也不敢立刻就将浣碧姑娘打杀的。是以,咱们与其急着去养心殿为浣碧分辩求情,倒不如先好好了解清楚此事的前因后果。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啊,小主。”崔槿汐耐心说服她道。 “槿汐,你说的对,我不能慌。我若真慌了,才叫华妃真的称心如意了。”甄嬛理智回笼,喃喃道。 正在这时,流朱一脸喜色地奔进来道:“小主,苏公公叫人来传信了。” “苏培盛他说了什么?”崔槿汐连声问道。 “苏公公说浣碧之事尚有转机,叫小主不忙去养心殿求情,还说他与小贵子会在慎刑司看顾浣碧,若您实在放心不下,可先去往永和宫等容妃娘娘的消息。”流朱快速回道。 “陵容?是了,碎玉轩路远,苏培盛定是先遣人去通知了陵容此事。”甄嬛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眸中迸发出一抹狂喜道。 崔槿汐见她神色转圜,已不似方才那般六神无主,忙笑着开导她道:“小主,容妃娘娘性子纯善,又与您情分匪浅,既得了消息,就定不会坐视不理。您可宽心。” 甄嬛轻轻点头,心道,陵容毕竟也是一宫主位,皇帝哪怕看在她腹中孩子的面上,也会听她一言,倒确实要比她亲自出马去向皇帝求情要好得多。 略略定心后,方有空叫小六子仔细说来事情经过。 小六子不敢有误,方将事情原委事无巨细一一回禀后,崔槿汐便情不自禁长叹一声道:“小主,浣碧姑娘糊涂啊!” 甄嬛亦是无语,她从前百般交代要浣碧在外谨言慎行,何以每每到了陵容身上,她便管不住自己那一张嘴了?! 如今遭了难,却还要她事事都瞧不上眼的陵容去帮她摆平,何等讽刺! 流朱在一旁也是呐呐无言,她本以为浣碧是被华妃刻意刁难,才沦落至此,哪曾想,竟是因为她自己口舌是非了容妃娘娘的身世才遭的横祸,这可真是……真是……她终究心善,不忍对浣碧的行为口出恶言地去评判。 “我从前便告诫过她,勿要口生是非,偏她心高气傲,事事不以为意,如今遭此灾殃,只能说是她自作自受了。”甄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道。 倘使浣碧是被人恶意陷害打压,她还能理直气壮的去为她讨个说法与公道,可如今她却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而自食其果,那她这个做长姐的又能怎么办? “小主,浣碧她性子执拗,您莫要因此动怒,咱们还是快想想办法,至少保她一条性命才是啊。”流朱见众人都默不作声,着急道。 “览其举措,迹其规矩,招祸取咎,无不自己也。”甄嬛情不自禁感慨了一句,稳稳心境,方道:“此事也是阴差阳错,刚好是陵容这个当事人去养心殿为她求情,看在我与陵容的面子上,皇上当不至为此小事就非要置浣碧于死地。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此次,浣碧她,皮肉之苦是免不了了。” “小主说的不错。”崔槿汐赞同道,未出口的话却是,年府日趋嚣张跋扈,后宫也须有人去弹压华妃,皇上为着后宫局势平稳,也当不会真的斩断小主一臂。 慎刑司。 传旨太监的脚程毕竟要比辇轿快些,是以, 当安陵容亲至时,浣碧已然开始被施以杖刑。 浣碧叫声颇为凄惨,安陵容于刑室外驻足时,竟有些百感交集。两世交往,安陵容便是再眼瞎,也早猜到浣碧其实于甄嬛而言尤为与众不同,在甄府时她身上的绫罗绸缎已不似寻常仆婢,更别说前世入宫后,敢当着甄嬛的面给自己甩脸子,从前自己总爱妄自菲薄时,还曾误会过她那些下意识的刻薄言语是来自甄嬛授意,可如今冷眼瞧着她的种种行为,却发现,她更似发自内心。 她究竟在高贵什么呢? 论身份自己是皇帝的正经嫔妃,论交情自己与甄嬛情同姐妹,而她自己却只是甄嬛身侧的一个小小侍婢,如此这般的身份,都敢朝自己胡乱发脾气和使小性儿,那么安陵容便不妨大胆地猜测了一下,假使她的真实身份并不只是一个小侍婢呢? 她与甄嬛眉眼之间那般神似,且甄远道看着也不似个惧内之人,那么,浣碧如何就不能是甄远道从外面偷偷带回府的外室女呢? 想到此处,安陵容微微勾了勾唇角,心道:“莞姐姐,陵容可是替你救下了亲妹,如此这般,应还能算作是你口中单纯善良的好妹妹?” 第121章 “一箭双雕” 钟粹宫。 皇后赏了史嫣然东阿阿胶,又与史嫣然闲谈片刻,方道:“你这屋子冬冷夏热,幸好炭烧的暖,倒也不碍事。本宫想着你与容妃交好,本欲将你挪去永和宫与容妃一起居住,只是皇上说容妃身子不好,怕你去了过病气给她……这才……”见史嫣然脸色肉眼可见的凝滞一瞬,忙佯装口误的宽慰她道:“皇上是看重容妃的身孕才这般说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待改日容妃诞下龙裔,请她在皇上面前为你美言几句,搬宫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有娘娘关怀,臣妾不敢有过多的要求,已经心满意足了。”史嫣然垂眸道。 “你看,你是最通情达理的,本宫打心眼儿里喜欢你。”皇后拉住史嫣然的手轻拍了一下道。史嫣然笑笑,未及谦辞一句,皇后已然继续道:“本宫却也心疼你,怕你凡事闪避,自己吃亏啊。” “有娘娘心疼,臣妾不会吃亏。” “还说不会吃亏,你看你手怪冷的,来,快躺下。”皇后说着去帮她掀开被子,只是掀开后的一瞬,当两人看到被子底下插满了长针的白色人偶后,登时双双变了脸色。 “这是什么啊?”皇后满脸错愕的望她,说着忽意识到什么一般,忙对身边人沉声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千万不要胡说。” “是。”绘春带着人听话的行礼退下。 皇后拿着人偶站起身,扯了扯人偶脖子上的玉坠,待漫步至一旁的软榻,方佯装沉思般道,“这个玉坠子,本宫记得是华妃送给你,还有莞贵人的,每人一个,你竟然拿这个玉坠子做诅咒,你到底是想诅咒华妃还是想诅咒莞贵人呢?” 史嫣然一头雾水,方才只略略扫了一眼,只觉得是个神秘的巫蛊物件,具体上面挂了什么,她哪里知道,想到这里,忙跪下分辩道:“娘娘!臣妾也不知这东西是谁放在臣妾床上的?臣妾敢指天发誓从未碰过这鬼东西一次,不然臣妾不得好死!” 皇后审视她良久,方道:“你素来规矩,既然敢这么说,那本宫便信你。只是,这东西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你床榻之上,你可能想到是谁在陷害你?” 史嫣然一愣,近日整理她床榻的差事,她已重新交给了宝莺,可宝莺,若她和余莺儿没有料错,应该是皇后的人,那么既知宝莺嫌疑最大,皇后为何还要如此问她呢? “你连平日谁帮你整理床榻都不知道吗?”皇后沉声喝道。 史嫣然被呵斥,下意识回道:“是宝莺,娘娘,最近一直都是她在帮臣妾整理床榻。” “唤她进来。” “是。” 须臾宝莺被传进殿,皇后当着史嫣然的面将手中人偶扔到宝莺面前,威严道:“你这背主求荣的奴婢,还不招来,究竟是谁叫你将这腌臜东西放进你们小主床上的?!” 宝莺闻言,登时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大喊道:“皇后娘娘,奴婢冤枉啊!奴婢尽心侍奉小主,从未做过此事!” “我如何冤了你,你们小主的床榻难道不是只有你才能接触得到?!” 宝莺朝着皇后和史嫣然哭诉道:“娘娘、小主你们明鉴啊,小主的床榻怎会只有奴婢一人能接触到?永和宫的余莺儿经常奉容妃娘娘之命来探望小主,小主不在时,奴婢都是照着小主的吩咐,好生将人请到您的寝殿等待的!小主,您忘了吗?!今日余莺儿也来您寝殿与您闲话家常了好久啊!中间您还出来问奴婢们为容妃娘娘准备的点心做好了吗?那时可是余莺儿独身一人待在您寝殿。而且小主,在宫中行巫蛊之术是死罪,您若被处置了,奴婢身为您的贴身宫女,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奴婢没道理做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事啊?” 好贱婢,原来今日在小厨房磨蹭那么久是在为此刻做铺垫呢!史嫣然心中讥诮道,面上却仍装作一片混乱呆滞的样子。 皇后趁机瞪了一眼宝莺,宝莺忙继续添油加醋道:“小主,您可知道那余莺儿背地里有多么张狂?她常常对旁的宫女鄙夷您从前在倚梅园做粗活时的无能样子,还说您之前在冷宫时也全靠她接济才捡回的一条命。说您只是走了……走了好运才爬到如今的位置……还说您抢了容妃娘娘的恩宠,您对她那般掏心掏肺,可她却……那些话,奴婢听着都为小主感到不值啊!” 听着宝莺口无遮拦,但所言句句全像是余莺儿能说出来的这番言辞,史嫣然深吸了一口气,忽的猛然咳嗽起来,许久,咳的眼泪都出来了,方泪蒙蒙、六神无主地道:“余……余莺儿?她竟这般看不起我、不信我?我与她可是同乡啊!” 皇后拉她起身道:“哎,你不要伤心,她与你是同乡,说不定也只是听信了旁人教唆,才做下这种极端之事。” “娘娘是说……她背后有人指使?难道是永和宫的容……”史嫣然双目微闪道。 “打住!莫要胡乱猜测!容妃一向纯善,即便不得宠,如今也孕有龙胎,身份贵重,你不可冒犯!”皇后假做斥责道。 \"臣妾懂了,余莺儿说臣妾抢了她们娘娘的恩宠,想来是安姐姐私下跟她抱怨了。她一向忠心……呵呵。\"史嫣然绝望又凄凉的笑笑。 “哎,傻孩子,你孤在宫中难免凄凉,纵然有莞贵人这样的姐妹,可她深得恩宠,恐怕也不能事事顾及到你。你若以后再有委屈,就向本宫倾诉。别再伤心了。”皇后怜惜道。 “娘娘眷顾臣妾,臣妾铭记在心,没齿不忘。”史嫣然泣道。 “好了,这东西先拿去烧了,若真被华妃的人知道,你有几条命也不够她打杀的。”皇后指着地上的人偶道。 史嫣然乖乖点头。 “今天的事好在有人提前告诉本宫,要不然本宫也不知道。只是她不提前告诉你,反而来告知本宫,难道是希望本宫能好好告诫你一番?”皇后疑惑道。 史嫣然一愣,试探道:“臣妾斗胆,问娘娘一句是谁?” “自然是与你亲爱的好姐妹啊,不过她也是好心,许是以为你恨华妃昏了头,怕劝不住你。本宫已经跟她嘱托好了,这件事到本宫这里,就到此为止了。”皇后开导她道。 史嫣然听她这么说,脑子里灵光一闪,脱口道:“是莞姐姐吗?” “你就别再问了,现在养好身体,什么都容易办了。”皇后说完直接朝殿外走去。 “臣妾恭送娘娘。”史嫣然见皇后走了,方缓缓松了一口气,心道,差点就演砸了,幸亏方才自己脑子灵光,不然要是方才脱口而出“是千铃吗?”,皇后怕是会觉得自己拉拢了一个蠢货? 哎,也怪自己最近太依赖余莺儿了,不太动脑子,这偶而一动的,倒似生锈了许多一般。 第122章 忌惮 甄嬛领着人在碎玉轩外接了被小栋子等人送回的浣碧,一番安置照应,待浣碧好容易熟睡了,这才匆匆进殿更了衣,欲往永和宫去见一见陵容。 然待她与崔槿汐好不容易赶到了永和宫外,却被一个身着绿衣的清丽宫女先礼后兵地冷淡拦截在了门外。 “莞贵人吉祥,奴婢永和宫宫女叶澜依参见小主。”这青衣宫女行礼倒也规规矩矩,叫人挑不出错处,只是语气冷冷的,还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不耐。 “起来。”甄嬛带着崔槿汐正欲进门。 那绿衣宫女却忽的起身,利索地拦在了她面前懒洋洋道:“莞贵人留步,我们娘娘今日不见外客。” 崔槿汐见甄嬛脸色微变,忙上前一步,恭维了一句道:“早听说在圆明园时有一位驯马女巾帼,临危不惧,于千钧一发之际替容妃娘娘驯服了惊轿的宝马,莫非就是姑娘当面?” “巾帼不敢当,奴婢不过区区一驯马女,承蒙我们娘娘不弃,这才忝列娘娘宫门。”叶澜依不卑不亢道。 “澜依姑娘,这天寒地冻的,容妃娘娘又与我们小主自来交好,想必不忍我们小主在门外受冻,这闭门谢客的命令若只是姑娘的一厢情愿,那还请姑娘为着容妃娘娘着想,进去为我们小主通传一声。”崔槿汐笑着缓声道。 “为着我们娘娘着想?呵,姑姑这话说的可好生大义凛然啊!”叶澜依禁不住冷笑了一声。 崔槿汐被噎了一句,正要上前再与她分辩两句,却被甄嬛截住了话头道:“今日风雪甚大,你们娘娘身子又弱,她从养心殿回来,可是身子又有不适了?” 听闻她此话,叶澜依这才好似被勾起了兴致般、正色打量了甄嬛一眼,顿了顿,方道:“莞贵人多心了,我们娘娘身子康健的很,只是娘娘说,相见争如不见,岂不闻,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莞小主,我们娘娘还是从前那句话,浣碧姑娘是您的贴身侍婢,她之言行,如何不是您自己对我们娘娘的观法想法?” 甄嬛眉头微蹙道:“事无绝对,此事另有隐情,我自会对你们娘娘亲自解释原委。你让开。”甄嬛说着不顾叶澜依阻拦,便往永和宫内走去。 叶澜依就要悍不畏死的去拦人时,却被匆忙赶来的小贵子制止。 甄嬛见是小贵子,面色微沉,“小贵子,你也要拦我?” 小贵子叹口气,才微微躬身道:“莞小主,我们娘娘她乏的很,也不愿再介入宫中这些琐碎纠葛,故您若无要事求见,还是请回。” 小贵子这般说,甄嬛心中却更生疑窦,陵容性子执拗的很,就算恼她,也绝不会连她一面都不见,不由分说就将她彻底拒之门外!况若果真与她离了心,又怎会毫不犹豫,就甘冒得罪华妃的风险去为她保下浣碧? 这内中必有旁的蹊跷。 甄嬛想着便立刻大步朝永和宫内去,她毕竟是皇帝宠妃,且与安陵容关系匪浅,铁了心要闯宫,小贵子等人又怎敢硬拦?更别说小贵子心中还有旁的杂念万千。 待甄嬛一路闯进安陵容寝殿时,却见菊青并香兰各端着一盆冷水匆匆走了出来。 崔槿汐远远见了,忙招手问:“菊青,你们娘娘呢?你们这是在忙什么?” 菊青见是从前旧主,迅速放下手中杂物,抹了抹红着的眼眶,才上前见礼道:“莞小主吉祥,娘娘她,她从养心殿回来后就开始发高热,现下喝了药刚入睡。” …… 日影西斜,甄嬛静静坐在安陵容榻边,她望着床榻上少女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庞,心中有些怔怔然。陵容的身子好似越来越弱了……她记得从前,陵容虽看似娇弱却还不至就到如此这般弱不禁风的地步,是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了? 是从那次中了惊魂之毒开始的么? 惊魂之毒当真无可解么? 她一边拿帕子替安陵容拭了拭额角的汗水,一边又宽慰的想,所幸,温实初前段时日替陵容把脉时,说陵容命大,身体似已逐渐对那毒有了抗力,那毒俨然已不能再影响她分毫。 “你们娘娘病情凶险,怎么不请皇上来?”甄嬛忽的突兀对一旁的宝娟道,若皇上见了陵容这般病容,心中当更生怜惜才是,这般好的机会,她身边的人竟也不知替她谋划着。 宝娟被询问,只得如实道:“娘娘说,皇上日理万机,也不是太医,又不会瞧病,不许我们去请。” 甄嬛眸光微闪,心知在皇帝心中,有孕的嫔妃和浣碧一个侍婢之间,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是以,陵容此举的真正含义,只怕是为着不叫皇帝继续去迁怒浣碧。 甄嬛将握着安陵容的手又紧了紧,她也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如此,便不能真正的感知并理解安陵容内心深处在想什么一般。 陵容总是在眉庄与自己身处危难之际悄悄伸出援手,可她们二人风光无限时,她却又不动声色的退居一隅,不揽功、不邀宠,仿佛除了她们二人,世间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叫她真正挂心一般,可就是这般光风霁月的陵容,却为何一直叫她在内心深处隐隐的又忌惮又抗拒呢! 皇帝真的会不喜欢陵容吗?这么一个温柔娴雅、知书达理、又淡泊宁静的美丽少女…… 可若说喜欢,他从陵容入宫至今,却又只召幸了一晚……她不是不敢大胆地去猜测,只是她更相信,一个男子若真的喜欢一个女子,不可能真的能忍住不去碰她,不去与她如胶似漆、恩爱两不疑。 比如皇上之于她。 连聪慧机敏如甄嬛,在感情上都愿意掩耳盗铃的自欺欺人,更不用提早已深陷情网不可自拔的皇后了。 皇后亦是,宁肯相信皇帝将安陵容捧上妃位是为了她腹中的龙胎,也不愿相信,皇帝是对自己只宠幸过一晚的安陵容,生了些旁的异样情愫与偏爱。 至于皇帝这个当事人自己心中究竟作何感想,想必更是另外一番辨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境了。 第123章 梦境 养心殿。 苏培盛已重回殿前伺候,待上了杯热茶,觑着皇帝批折子稍顿的间隙,才小心翼翼的回禀道:“皇上,小栋子方才着人来回话,容妃娘娘片刻前刚回宫就发了高热,现下已卧床不起。” 皇帝端起了一半的茶盏“嘭”的一声又撂在桌面,蹙眉责难的望着苏培盛道:“请过太医了没有?容妃回宫这么久,怎么才来回话?这些狗奴才的差事真是越办越好了啊!” 苏培盛忙将身体躬的更低,“皇上,小栋子说,是容妃娘娘刻意瞒下,不叫通传的。” “刻意瞒下?”皇帝顿了下,随即立刻明白其中关窍道:“是怕朕为此重新迁怒那贱婢?” \"依着娘娘的性子,只怕八九不离十。\" “太医怎么说?可病的凶猛?” “回皇上,太医说只是受凉引起的热症,这几日只要好好将养,很快便可痊愈。”见皇帝肉眼可见松了口气,苏培盛便试探道:“皇上,可要摆驾永和宫?” 皇帝神情无奈道:“罢了,她难得求朕一次,既然铁了心要瞒着朕,朕又何妨装聋作哑这一次。” 未出口的话,却是,甄嬛聪慧机敏,此次若能叫她受了容妃这实实在在的人情,说不得以后还能替自己在关键时刻尽心回护容妃一二。 想着对苏培盛笑道:“今晚去瞧瞧华妃,朕阻了她在宫里耍威风,还不知道要在宫里发什么脾气呢。” “嗻。”苏培盛垂着头,唇角肌肉抽搐了下,心知皇帝此举是有心在敲打碎玉轩众人,不免为槿汐的处境生了几分担忧。 永和宫。 以甄嬛为首,宝娟,余莺儿以及崔槿汐静静地守在安陵容床畔。 许是身体不适,安陵容梦中睡的颇不安稳。她眉心频蹙,呓语不断,甄嬛见状,以为她是做了什么噩梦,便轻拍她手背,俯身去唤她醒来,“陵容,陵容。” 梦中,安陵容回到了方被人弄毁了嗓子失宠之时,长街上她再遇甄嬛,彼时甄嬛已是出行时前呼后拥、声势浩大的熹贵妃,“皇上令妹妹静养避事,以免招惹是非,怎么,妹妹倒出来了?” 那时安陵容早猜到自己是被甄嬛与沈眉庄联手安了不祥的天象,是以回话时语气也颇为生硬,“旁人嫌我不祥,姐姐却最清楚我是否不祥,哪里不详?” “本宫不过一句闲话,安妹妹怎么就说自己是不祥之身了?”甄嬛语气戏谑,深深望她,“这般自轻自贱,当真是叫本宫伤心。且既然不便出门,为何还装了这么多心思在心里,妹妹今日如此境地,安知不是素日操心太过?” “姐姐本知我是轻贱之人,世上贵人之多,难免将我更轻贱些,陵容只能自强。” 甄嬛的面容隐在暖轿内的阴影里,话语幽幽从里面传出,“自强当然好,只是别用错心机,枉顾性命就好,人心不足,机关算尽,往往过分自强便成了自戕。” 安陵容心中一荡,当时不觉,如今听来,这话何尝不是饱含了她一生命运的谶语,只是不知当时甄嬛这讥讽她的言语中是否也包含了三分不自知的规劝之意,她听着从前的自己继续在甄嬛面前嘴硬:“如今在宫中,论谁能强过姐姐呢?也没有比陵容更无用无依的人了,姐姐是最有福气之人,陵容只有沾沾姐姐的福气,便能化险为夷,有了姐姐,我还怕什么呢?” “借妹妹吉言,本宫自然记得,妹妹对本宫是何等姐妹情深,必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绝不辜负。”甄嬛最后四字说的虽轻,但话语里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妹妹也是如此。”从前的自己一双眸子沉寂无光,丝毫不惧的对着甄嬛轻轻一礼,遂扬长而去。 独留如今的安陵容如一缕幽魂,被孤独的留在原地。 正感慨着世事无常,却发现这梦境竟还好似还有些旁的后续,浣碧将甄嬛暖轿的轿帘轻轻放下,瞥了一眼远去的那个自己,鄙夷道:“听她这声音,这把嗓子是真的废了。” “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甄嬛轻轻感叹了句。 浣碧低身,蹲在轿前,小声道:“小主,现在她已失宠了,我们正好,无声无息的了结了她。” 甄嬛掀开轿帘一角,冰冷道:“在宫中死是最好的解脱,她深受皇宠多年又性子要强,如今她失宠受辱,当真比死还叫她难受百倍。” 浣碧展颜一笑,“奴婢明白了。奴婢一定会知会各宫娘娘,小主,让她们好好关照安嫔。” 望着这一幕,安陵容忽然无声的笑了,笑的眼泪都有些情不自禁的溢出了眼眶。 究竟哪边才是梦境呢? 怎么看,这边都更像是属于自己的真实世界。 天空忽又开始飘雪,她伸出手掌,用掌心接住几片晶莹雪花,细瞧下,那几片雪花竟全由六片完全一样的冰晶组成,神秘又美丽。只是眨眼间,那些雪花倏忽又化为一阵阵寒气,连带着她的指尖、手臂、躯干猛然就凝结成了一座剔透无瑕的冰雕。 “陵容!”寝殿内,甄嬛握着忽然僵直了一瞬的安陵容手掌,只觉那掌心的凉意浸透肌肤,甚是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不妙,不由着急的大声呼唤了她一句。 这声音穿破梦境,竟叫冰雕应声皲裂。 寝榻上,安陵容猛然张开了双目。 有别于熹贵妃的妖冶妆容,甄嬛秀美的面庞温婉干净,盛满担忧地倒映在她眸中。安陵容无声笑笑,仿佛梦境中的内容早已忘却了七七八八一般,沙哑开口道:“姐姐,你怎么来了?”语调虽轻柔,却莫名透出一股难言的疲惫。 “你为我奔波受累,我岂能不来?”甄嬛将她鬓边的发轻轻理好,情绪难得有些不稳道,“我若不来,你这次受雪抱病的事,是不是也打算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陵容,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因我与眉庄几次三番受难,我们岂会真的无知无觉?我知你心思细腻,看出我因你晋位之事心情失落,才不肯轻易与我碰面叫我难堪,可我难过也好,失意也罢,都是我的不足,你又为何要自苦?!从前你做答应之时,便敢对我与眉庄颐指气使的耍性子,怎么如今做了容妃,倒仿佛被人捆住了手脚一般,肯事事以我们为先了?浣碧叫你难堪,是我御下不严,你若真心当我是姐姐,大可像从前对眉庄一般,与我们理论,叫我赔礼道歉也好,降低身段也罢,我如何不肯依你哄你?总好过你一人躲在自己宫里自怜自伤。” 她指尖轻轻拭了拭安陵容眼角未干的泪,柔声道:“陵容,自来人情世故这种东西,既然无法周全所有人,便只能周全自己。这道理,我从前没有对你说过,今日也只讲这一次。你若能听懂,便当为自己与你宫里的所有人,养好身子,护好自身。”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安陵容望着甄嬛,第一次深刻的理解了自身与其思想境界上的差异。自己虽也读了些圣贤书,终究读的刻板迂腐,不及甄嬛能举一反三、灵活变通。 她发自内心的笑笑,心道,不怪陆游陆大诗人亦在诗中曰,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姐姐,陵容省得了。” 第124章 无雨 翊坤宫。 华妃将手里的茶盏气呼呼的放在桌案上,不悦道:“若非本宫被甄嬛那贱人设计丢了协理六宫之权,那浣碧是绝计活不到明天早晨的!” 曹琴默为华妃剥开了一半蜜桔,边剥边道:“娘娘息怒,此事毕竟涉及容妃,咱们早知以容妃的性子,即便她自己受些委屈,也必是不肯叫那浣碧丢了性命的。能叫浣碧吃些皮肉之苦,还叫皇上生出不满,也算狠狠下了莞贵人的面子了。” 华妃想到方才周宁海来回禀的消息,这才得意洋洋道:“哼,虽未立时杖毙了她,可她主子与容妃之间的关系,呵呵,到底是回不到从前了。” “是啊,方才周宁海回禀的清楚,容妃心中到底有气,竟毫不犹豫地就将咱们深受皇恩的莞贵人给拒之门外了呢。”曹琴默也愉悦的笑着附和道。 华妃哂笑半晌,忽又有些遗憾道:“就是容妃实在脓包了些,满宫奴才,却连个小小贵人都拦不住,竟叫那甄嬛给闯了进去,真是不中用!”说着,又继续沉吟道:“那甄嬛又惯会花言巧语……” 曹琴默见状,将剥好的蜜桔递过去,安抚道:“娘娘放宽心,方才颂芝不是说,永和宫请了好几个太医回去么,想来以容妃那身子骨,即使甄嬛闯了进去,也当疲于应酬。” “也是。”华妃勾唇讥笑了两声,对曹琴默递过来的蜜桔视若无睹。 曹琴默尴尬的将橘瓣放进了桌案上的瓷盘里。 景仁宫。 江福海三言两语将今日御花园附近发生的闹剧回禀清楚,话方落,皇后摘耳环的动作便顿了顿,道:“华妃一向声势浩大,那浣碧口无遮拦,依照宫规,此事就算慎刑司派人来回禀了本宫,本宫对她的处决也毫无异议,所以……是谁在慎刑司拦下了那些行刑之人?” “回娘娘,是苏培盛苏公公和永和宫的小贵子。” “好好的一场狗咬狗,竟然阴差阳错的能被人解开死结,看来莞贵人还是有些运道的。”皇后说着,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也不早了,今晚皇上还是在养心殿批折子吗?” 江福海见皇后垂问,不由低了低脑袋道:“回娘娘,敬事房的人方才来回话说,皇上今晚,摆驾翊坤宫了。” 皇后眉头下意识的一蹙,良久才道:“今日之事虽是那浣碧咎由自取,但莞贵人却是无辜,绘春,你替本宫送些伤药到碎玉轩去,就说本宫对她今日的遭遇深表同情,改日一定去碎玉轩看望她。” “是,娘娘。”绘春忙应声而去。 皇后面色阴沉,一旁的江福海只得敛气屏声,刻意削弱着自己的存在感。 时光如水般流逝。 安陵容闭门谢客,每日除了绣几针皇帝万寿节指名要的寝衣贺礼,剩余时间,则开始精研琴谱起来。会如此,也是那日夜晚,宫墙内的红梅在宫灯的映照下绽放的属实热烈,叫她无法自拔的生出了几分月下弹琴赏花的雅兴,这才起了费心钻研的心思。 这日她命人去内务府领了张七弦琴,按照古人雅士的规矩,焚了香,沐了浴,又更了衣。然后才翻开手边的那本古琴谱《碣石调·幽兰》。 相传此琴曲是南朝梁会稽人丘明临终前传给王叔明的曲谱,乃六朝旧曲。丘明是梁末隐士,隐于九嶷山,极精于琴,且于《幽兰》一曲尤为精绝,时人曾以“以其声微而志远,而不堪授人”来称誉。《幽兰》最早是“楚调”中的着名歌曲,南朝诗人谢惠连《雪赋》中有“楚谣以《幽兰》俪曲”的记载,后被改编成瑟曲、笳曲、琴曲,许多文人雅士也都爱写诗来描述它。 如晋代陆机《日出东南隅行》云:“悲歌吐清音,雅韵播《幽兰》。” 北魏鹿悉《讽真定公二首》中曰:“援琴起何调,《幽兰》与《白雪》。” 梁代柳恽《捣衣诗》曰:“清夜促柱奏《幽兰》。” 汉代司马相如《美人赋》也提到:“抚弦为《幽兰》《白雪》之曲。” 可见,此琴曲于汉魏六朝时的盛行。 《幽兰》又名《猗兰》,据杨守敬观《琴操》断,乃春秋时期,先哲孔子在周游列国之时,因得不到各国诸侯的赏识和重用,从卫国回晋国途中,见到隐谷中茂盛的芗兰与杂草为伍,触动内心怀才不遇、生不逢时的自伤感情,从而创作出的此琴曲。 永和宫众人见自家娘娘摆好架势,不由驻足,内心深处已经开始期待幻想着耳边能流淌出何等悠扬、虚无、缥缈、晶莹以及剔透的琴音了。只见她们主子垂眸轻扫了一眼曲谱,然后雪白的指尖压在琴弦上,然后…… “耶卧中指卞半寸许案商食指中指双牵宫商中指急下与拘俱下十三……”这写的都是些什么啊?安陵容微微睁大双目,瞧了又瞧,半晌,只觉每个字好似都认识,可合在一起……如何就像本天书般,一句都瞧不出什么意思呢…… 远处,香兰好奇道:“娘娘姿势都摆好了,为何不弹啊?” 宝鹊端着盘点心,歪歪脑袋道:“不是在看琴谱么。” 菊青感叹道:“看了好久了,莫非是要看完,再一气呵成么?” 余莺儿挤上前瞥了几人一眼,道:“这是自然,娘娘不总说‘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么,若不将琴谱看完,怎么有条不紊?怎么游刃有余?” 叶澜依抱着衔蝉奴上前从宝鹊抱着的盘子里捏了块点心喂猫,香兰见衔蝉奴舔的专注,忍不住也捏了块放进嘴里。 宝娟为安陵容换了杯热茶后,为免打搅她演奏,拿着空掉的托盘悄悄退至她身后三四步远。 几人全神贯注,正满心期待着她们娘娘一曲行云流水、曲高和寡,却忽见安陵容专心致志地盯着那本《幽兰》琴谱,眉目舒朗且风轻云淡的点评了一句,“嗯,还是看不太懂。” 莫非不是正宗的琴谱?她心道。 “咳!” 香兰一口点心尚未吞咽下肚,一口气没喘匀,差点又将点心整个囫囵的喷出去。忙捂了嘴,奋力下咽时,却见大家除了目瞪口呆的宝鹊外,全都煞有介事的抬头望向了天空,余莺儿率先甜甜地开口道:“今晚的月色很美。” 菊青点头附和,“嗯,也许是因为马上要过十五了。” 叶澜依视线扫过夜空上几颗不明显的星子,肯定地断言,“明日绝不会下雨。” 香兰:“……。” 第125章 清苦 又两日,乾清宫设团圆家宴庆祝。 碎玉轩内。 流朱匆忙的为甄嬛整理着衣衫,甄嬛展开双臂,一面任她打理、一面垂首道:“我记得内务府,送来两件水獭皮褂子,你记得送到敬嫔那里去,一件给她,一件照样请她悄悄送去给眉姐姐。” “嗳,我知道了。”流朱边为她扣上衣襟上的一枚暗扣,边乖巧的点头记下。 将斗篷披在她身上,系好时,又听她道:“原想着敬嫔督管,得空还能去看看眉姐姐,可恨华妃盯得紧。竟一点空子都不漏。” “小主宽心。等过了年下一开春,小主寻个皇上高兴的时候,再劝她把眉小主放了就是。”流朱宽慰道。 甄嬛并不接话茬,只是转身道:“得空还要叮嘱府里,茯苓真正的家人一定要抓住。” “是。” 甄嬛垂目带着护甲,到底不放心浣碧,交代道:“今日再请温太医为浣碧开些养护的伤药,记得叫人按时给她换药。” “小主放心。” 正说着崔槿汐拿着精致手炉进殿,交于甄嬛,催促道:“小主快走,听说太后也要出席,连十七爷都回来了。咱们若迟了可不好。” “好,走。”三人说着往殿外赶去。 乾清宫。 皇帝、各宫妃嫔以及几位王爷和命妇济济一堂,端是一派其乐融融、团花似锦的热闹非凡景象。 只听果郡王朗声向上首侃侃而谈道:“儿臣此行去了剑阁梓潼的古栈道,李冰的都江堰,还有杜甫的浣花居所。” 太后闻言,感兴趣的问:“千佛岩可看了吗?” 果郡王温和笑道:“儿臣知道皇额娘心念佛事,已经替皇额娘一一拜过。” 太后发自内心一笑,“难为你一片孝心。”说着又感叹一句,“蜀道难于上青天,你此行辛苦了。” 果郡王腼腆的笑笑,忽然望向皇帝肉疼道:“皇兄,臣弟这次游览蜀地名胜的途中,好运淘得了几本绝版琴谱。这恰闻宫中有位新嫂有孕得喜,臣弟这做长辈的,也未来得及给尚未出世的皇侄置办些好物,只好献出这几本琴谱给新嫂,聊表恭贺之意了。” “绝版琴谱?”皇帝想到苏培盛这几日关于永和宫的回禀,心道也是瞌睡了送枕头,这几日,容儿不正沉迷于打磨琴艺么,想来会欢喜这礼物,想着满意的对果郡王道:“老十七,你有心了。” 果郡王招手让阿晋将琴谱献上,只是打量了一圈室内,状似疑惑地道:“皇兄,臣弟愚钝,不知是哪位新嫂有喜啊?” 皇帝示意苏培盛去接过琴谱,才笑着解释道:“容妃身子弱,这两日偶感风寒,朕便命她在宫里歇着了,你这心意,朕自会替你转达。” “是,皇兄。” 果郡王行礼坐下,一侧的敦亲王却很是不屑的瞧了眼阿晋托着的几本琴谱,心道,如此寒酸又附庸风雅的东西,也不知道皇帝高兴个什么劲。 敦亲王的福晋扭头瞧见自家王爷面上那自大神情,不免白了他一眼,敦亲王接收到福晋这眼神,忙腆着脸笑呵呵的给福晋满上了一杯清酒赔罪。 皇帝眼神倒好,心中暗暗为敦亲王又记上了一笔。 一旁的皇后却似已顾不上去关注皇帝与敦亲王府间的眉眼官司了,只因皇帝接连几日召幸华妃,华妃势头再盛,渐有起复之势,叫她不得不防。 视线与太后交融的一瞬,太后已赞叹的瞧向华妃道:“华妃这件衣裳不错,哀家虽然眼神不好,都觉着光彩夺目。” 皇后面上维持着贤惠得体的微笑,尽量淡然的望向华妃。 华妃觉察自己成为了满室焦点,不由舒心娇媚的一笑,道:“太后赏了那支步摇,臣妾想着得有些好衣裳配才相得益彰,所以让绣院新做了几身。” 太后微微垂眸间,皇后的声音从旁侧响起道:“什么衣裳得配什么首饰,本宫看华妃簪的绢花,也价值不菲呀。” 皇帝闻言眸色微动,略带审视的目光移向华妃而去。 华妃却还沉浸在向一众嫔妃炫耀显摆的自傲里,骄傲的望向皇帝,提高声音道:“宫中簪发的绢花都是绸缎做的,虽然好看却容易腐坏,臣妾用的是金线密织、穿宝石珠子做的。” “的确好看,但是花费也不小。”皇后缓缓道。 华妃脸上喜色倏忽褪却三分,直视皇后道:“多些皇后关怀,臣妾家里好歹有些贴补,不必费宫中的钱。” 皇后莞尔一笑,转眸道:“都像华妃一样有个好娘家才好呢,就不用守着月例银子,过得紧巴巴的。” “哼,”华妃丝毫不惧的明艳一笑,大大方方地朝皇帝方向道:“臣妾娘家再好,也是得皇上赏识。” “年羹尧就你这么一个妹妹,自然是朕赏赐他什么,他都贴补给你了。”皇帝不愿叫敦亲王等人在一旁瞧乐子,自然的接起话茬道。 太后不置可否,她身旁侍候的竹息适时地上前道:“太后,您服药的时间到了,太医还在宫中等着呢。” 太后闻言,顺势回头对皇帝道:“皇帝,哀家觉得不太舒服,就先回去了。” “皇额娘要保重身子,儿子才能放心。”皇帝郑重嘱托道。 太后微微颔首,扶着竹息起身离席。 宫殿内众人,随着皇帝的起身,一起俯身行礼,齐声道:“恭送太后。” 太后离席后,皇帝迫不及待对众人展示了甄嬛新酿的桂花酒,并特意强调是自己与甄嬛一同采摘今秋新开的桂花酿成的此酒。 果郡王畅饮一杯,方调侃道:“难怪皇兄如此得意,让我们大家都尝一尝。” 华妃见甄嬛得脸,十分不悦,忍不住阴阳怪气道:“家宴之上,众位王爷在座,桂花酒甜醉,却略显简薄,若是以宫中珍藏的美酒待客,岂不更显天家风范。” “西北战事初平,自太后皇上起都节俭用度,后宫理当与太后皇上共进退。以皇上亲手所制的桂花酒代替名贵酒种遍示亲贵,不仅是皇上节俭用度之心,更显皇室亲密无间。”甄嬛早已与华妃势同水火,如何肯被她当着众人面指责,遂直接大义辩回道。 富察贵人见她风头出尽,忍不住酸了句:“莞贵人提倡节俭,那自然是很好的,可是听闻贵人,有一双蜀锦绣成的玉鞋,奢华无比,不知道姐姐我,是否有幸可以一观呢?” 华妃正要幸灾乐祸时,却听一直吃个不停地淳常在,忽然道:“那是皇上喜欢莞姐姐才赐给她的,自然是越贵重越奢华越好喽。既然皇上喜欢又有什么不可以呢?皇上您说是不是?” 年府近日私底下小动作不少,甄嬛又颇得他心意,皇帝自然要为其张目,是以,格外意有所指的对淳常在道:“朕,最喜欢你有什么便说什么。” 淳常在嘻嘻一笑,又开心地扭着身子对身侧的富察贵人耸了耸肩膀道:“富察贵人,你说是不是?” 这话挑衅至极,急得甄嬛忍不住悄悄朝她微微摆手示意不可。 富察贵人神色不自然地道:“淳常在说的不错。” …… 酒酣宴毕,果郡王回府的马车上,阿晋忍不住道:“王爷,您那几本琴谱搜寻了好久,本来不是为太妃筹备的生辰贺礼么,怎么今日转手就赠给了……赠给了那位容妃娘娘?” 果郡王思绪飘飞,想起那位曾在圆明园有过一面之缘的洒脱少女,心道,不想她只侍寝一次,竟还有怀上龙胎的福气,也算福泽深厚了。 想着不由叹口气道:“弘昼前几日不是求我为她搜寻琴谱么,听说她在宫中日子过的清苦,即便是身怀皇嗣,皇兄也难得上她宫里探她几回,本王也是想到我母妃如今困守一隅,这才生出了些恻隐之心。倘若那几本珍谱,能叫她聊作消遣,此行也算本王功德圆满了。” “王爷,您总是这般体贴又多情。”阿晋摇头,不赞同地道。 第126章 改变 永和宫,安陵容得了果郡王的绝版琴谱,却并无丝毫惊讶之意,只因这事弘昼早在前几日寄来的书信中向她百般炫耀与邀过功了。 “娘娘,听闻果郡王是皇室子弟中难得的风雅之士,他献上的琴谱,想来一定十分珍贵。”宝娟见安陵容执着琴谱若有所思,不免恭维了一句。 安陵容笑笑,并不接话,只是吩咐宝娟将琴谱好生收起来。心道,虽不愿跟果郡王这传闻里的多情浪子扯上什么关系,但终究是弘昼的一片孝心,也只能先笑纳了。 想着唤小贵子又备了些耿氏以及弘昼喜欢的东西,叫人送往了圆明园。 翊坤宫。 颂芝为华妃轻轻梳理着秀发,“娘娘今儿可真是得脸,皇后在娘娘身边,简直寒酸的不得了。” 华妃抚着鬓角对镜笑了笑,轻哼一声,才道:“皇上虽说要节俭,可是也不能太不顾脸面,谁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在身边坐着,光彩夺目啊。”说着又垂眸道:“本宫想着,太后凤体未愈,总得送些什么以表孝心。也好讨她老人家欢心。” 颂芝道:“这还不容易,只要银子花下去了,自然就有好东西。” 提到银子,华妃忽然想起上次举荐给哥哥之人送进宫来的银子,忙问颂芝还剩下多少,颂芝在心中粗略回忆了下,道:“奴婢方才去看过了,除了赏奴才,添置首饰、衣衫的银子,一共还剩四五千两。” “那哪儿够啊。”华妃蹙眉道:“给太后的东西,要送就送最好的,否则还不如不送。” 颂芝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若是这个时候,能凑上来一笔银子就好了。”华妃沉吟道。 颂芝眼珠一转,忽开心道:“娘娘,奴婢这几日听府里传来消息说,大将军新纳的那位妾室青姨娘,颇有些调香识香的手段,除了从前调制出的那种名叫鹅梨帐中香的名香,最近还调制出了一种可以快速恢复肌肤疤痕的上好香膏。因为药效奇好,香味又雅,自被将军放在京中店铺售卖后,最近生意特别火爆,再加上旁的一些名贵香料,店铺每月可入账六七万两银子呢。” “还有这等奇事?那香膏叫什么?” “听说叫做舒痕胶。奴婢还听夫人说,那位青姨娘不敢居功,曾吐露那香膏方子以及鹅梨帐中香等名贵香方都是当初在宫中伺候容妃时,容妃闲暇之余翻阅古籍写出来的。” \"呵,没想到容妃那个蠢笨迂腐的脑子,竟还有这般灵光的时候,也算有些长处了。\"华妃乐道,转而又沉了语气道:“只是这才售卖月余,时日尚短,再加上府里的消耗,怕是也不够咱们一直开销,可惜了。” “嗯,但这些香料都是消耗品,既有这般好物,那些达官显贵、官宦人家,又哪家离得开呢,只要经营得当,不愁没有银子使。”颂芝宽慰道,说着又道:“且因着这些方子的源头是容妃,大将军还特意交代给娘娘传信的人说,若容妃在宫里安分,叫娘娘也对她客气几分,万一她还能写出旁的稀世方子,咱们年府还可与其暗中合作一番,互惠互利呢。” “哥哥从前可不会在乎这个,依我看,是被他这位新得的小妾给迷住了眼。”华妃不屑道,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她到底松了口,“也罢,反正容妃只知道躲在宫里不出门,也碍不着本宫什么事儿,本宫便是照应一二、给她几分方便,又有何不可呢。” 颂芝想到小贵子,两宫若能和睦,他们二人也不用处处避嫌,不敢常常见面了,不由发自内心的笑了笑。 转眸,又见华妃继续闷闷不乐地想着银子的事儿,就又动了动脑筋道:“娘娘,奴婢听周宁海说,有一个人想走娘娘的门路,已经很久了。” “谁呀?”华妃疑惑挑眉。 “上个月被大将军弹劾,被罢了直隶巡抚的赵之垣。” “不成!赵之垣是哥哥亲口向皇上要求罢免的人,本宫怎能让他再去见哥哥?”华妃直接否决道。 “赵之垣说了,只要能让他见上大将军一面,说上一句话,他就封5万两银子进翊坤宫,若是事成了,还足足添一倍的银子呢!” 华妃一听这话,瞬间乐了,不给明确答复,只传一句话,便能值5万两雪花银? 何乐而不为呢?想着便勾唇曼声道:“好啊,那就让周宁海把银子收下,再把赵之垣这个名字告诉哥哥,本宫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说动哥哥。” 几日后,年羹尧入宫觐见皇帝。 养心殿前,苏培盛远远见到,立刻带着小太监恭迎,“给大将军请安。” 年羹尧对没甚骨气的太监之流向来没什么好感,本欲无视,只是忽然想到昨夜于床榻上,美妾青青对自己的谆谆善诱,不免勉力克制了一番心境,他在苏培盛身前站定,尽量心平气和的道了句:“起来,苏公公是伺候皇上的老人了,还请为本将军通传一二。” 第一次被如此客气的对待,本已做好了被当面羞辱的苏培盛,登时一愣。 “苏公公?” 待被第二次呼唤,这才立刻回神,忙笑着回话道:“皇上正和果郡王在里面下棋呢,大将军稍后,老奴这就为您进去通传。” 年羹尧点头。 养心殿内。 皇帝捏着一颗黑棋,对果郡王关心道:“你这次去川蜀,一路上可还好吗?” 果郡王叹口气,“哎,风光虽好,人情却冷,臣弟一路向西,尤其到了陕甘一带,都以年大将军为尊,无有违逆,偶尔有一二不服之人,也很快被压了下来,并没有什么异议。” 皇帝沉默着将棋子按在一处点位上,果郡王往棋盘上一看,笑道:“皇兄胜了。” “胜得好险。”皇帝有些走神道。 果郡王眸光微闪,只当听不懂地道:“臣弟苦斗良久,还是落得满盘皆输,早知道便不苟延残喘了。” “若是轻而易举取胜,那还有什么意思。”皇帝盯着果郡王道,见他望来,又别有深意地接着道:“非得苦心经营,大功告成,方才有兴味。” 果郡王笑着摇头,“棋艺之道,臣弟不如皇兄。” “治棋局如治朝政,讲究制衡之术。” “臣弟只知进退,不懂制衡,难怪每次总输给皇兄,这局就先到这儿了,臣弟下回再来找皇兄请教。”果郡王说着起身一礼。 正要走时,苏培盛却进殿回禀道:“皇上,年大将军求见。” “嗯,”皇帝淡淡点头,“你先送老十七出去,然后再领年羹尧进来。” “嗻。王爷请。”苏培盛见皇帝脸色不好,忙领着果郡王往殿外去。 直至送到殿门口,才一礼道:“王爷好走。” 殿门外,果郡王当面撞见了等候的年羹尧,笑着招呼了一声:“哟,年大将军。” 年羹尧拱了拱手,“微臣给果郡王请安。”虽然礼仪并不十分的规范周全,但也有别于从前的目中无人、鼻孔朝天,已算给足了果郡王脸面。 果郡王心中虽惊奇于他的改变,脸上却笑容不变道:“免礼,不敢耽误大将军面见皇兄,大将军赶紧进去。” 第127章 集人 果郡王离开养心殿很远,却见身旁阿晋撇着个嘴老大不高兴的样子,便道:“怎么了?” “王爷是好脾气,可奴才的心是肉长的。见不得王爷这么受委屈。”阿晋忿忿不平道。 果郡王浑不在意道,“他年羹尧此次进京,文武百官都得跪迎远接,威势显赫,可见一斑,况且他和隆科多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我不过是先帝的遗子之一,算不得什么。” “可王爷终究是王爷,他不过是一奴才。”阿晋追上前,仍是为自家王爷难过。 果郡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无奈道:“王爷失势会不如奴才,这奴才得势啊,会凌驾于主子,皇兄登基以来,对先帝诸子是颇多忌讳,对我已经算是照顾了。” “可年羹尧对王爷如此随意对待,奴才就是看不过去。” “淡泊自抑,才是在皇上身边的生存之道。”果郡王郑重道。 “可是…”阿晋还待再说些什么,果郡王一抬手,直接截口道,“不必再说了。” 阿晋见他已是不耐,忙转移了话题道:“王爷,咱们是这个月末去看太妃吗?” “一切都打点好了?” “嗳,一切如旧,王爷安心就是。”阿晋伶俐的打了个千。 “我自抑为额娘,额娘自抑亦是为我,阿晋,不必再多话了。” “是。” 果郡王领着阿晋又去给太后请了安,这才准备出宫去,只是在路过永和宫外时,情不自禁便想起了弘昼那小子烦他时,总不住嘴提起的这永和宫的容妃娘娘…… 她仍像从前一般爱读古籍吗?自己送的琴谱,她可还看得上? 这红墙绿瓦,是否也开始禁锢消磨她从前的那颗恬淡之心了? 不可否认,他在望向她宫墙的某刻,心中难以自持的纵生了某些奇怪杂念,且还一瞬瞬的在模糊着他内心的某些情感界限。 但说句实话,他其实也很疑惑,明明自己喜欢的是那种饱读诗书且还俏皮灵动的女子,却不知为何,偶尔心头眼前总会一闪而逝那日在鲤塘边恣意酣睡的少女影子。 是因为那日的阳光正好,为她镀上了一层纯白光影么?抑或是她如今的处境像极了自己那画地为牢、青灯常伴的额娘? 果郡王走神间,忽听到阿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爷,您看什么呢?” 果郡王正要收回视线,却在此时,听到“咯吱”一声门响,往声音来处看时,却见永和宫的宫门被人打开了一条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然后一个提着精致竹篮,身着淡紫衣衫的清丽宫女懒洋洋地迈出了永和宫大门。 这宫女身姿挺拔、步履轻盈,行动间莫名夹杂着一股舒朗磊落之气,且还隐隐携着几分潇洒不羁。 为着弘昼的关心,果郡王其实有意无意间早已叫人渐渐摸清了永和宫经常伺候容妃的几名惯用奴才和宫女,是以,不过须臾,便已将这位清丽宫女和那传闻中好似颇有几分纯熟技艺的驯马女对上了序号。 他记得从前少女身旁伺候的奴才们,行事便已十分的特立独行,不想这位传闻中技艺十分精湛的驯马女竟也愿意心甘情愿的归附于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少女。 怎么,难不成她除了手不释卷、竟还生了旁的“集人”癖好么? 果郡王想着,忍不住就弯了弯唇角。 第128章 失望 眼见提着竹篮的叶澜依走近,果郡王忽然醒过了神,带着阿晋直接目不斜视的与其擦肩而过。 他心道,自己如今亦是需要掩藏锋芒之人,又何苦与那墙内之人扯上关系,从而叫一些事情变得更复杂呢? 叶澜依提着竹篮,并没有与果郡王直接相遇,她走上宫道的时候,只依稀见到一个男子背影带着一个小厮阔步穿过了永和宫的门前而去。 微微驻足,心中对他的身份隐隐有些猜测,只不过即便猜出是谁,与她们永和宫也没有什么干系,是以叶澜依并未在意,仍是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太医院方向缓步而去。 养心殿,年羹尧一进殿,便直接跪地对皇帝告罪道,“微臣有罪,微臣认人不清,差点延误军机大事,还请皇上恕罪。” “怎么了?起来回话。”皇帝状似关心地道。 “嗻。”年羹尧顺势起身,拱手道,“臣上次奏报,直隶巡抚赵之垣无能昏庸,乃是听信了他人的妄言,致使赵之垣被革职查办,此次臣又细查了赵之垣的底细,发展其确是忠君爱国的可用之人,赵之垣因臣一言而被无辜革职,乃是臣之大错,臣日思夜想心中感愧不安,特来向皇上请罪。” “欸,”皇帝假做不认同,压下心底的愠怒,语气似诚恳又似提点地道,“你也是为朕办事,事无巨细都要过问,难免不周到,既然赵之垣已被革职……” 话刚说一半,年羹尧却忽然截口高声道:“赵之垣这等忠正之士,若为朝廷所不用,臣寝食难安。” 见皇帝目光深沉的望他,终是不敢一直对视,下意识的垂下了眼帘。 “朕听你之言已将他革职,如今即刻再用,朝令夕改,往后朕的旨意只怕无法令人信服。”皇帝故意试探道。 年羹尧辩道,“臣有失察之处,如果因臣的失察而使朝廷痛失良臣,臣问心有愧。”说着还贴心的为皇帝给出了解决办法,“既然皇上已有圣旨革了赵之垣直隶巡抚之职,那就派做他职。一来可以顾全皇上的颜面,二来也能顾及忠贞之臣。” 他言语露骨僭越至此,皇帝心中的怒气却忽然冰雪消融,语气不经意间带出几分失望道,“你,真的坚持如此吗?” 年羹尧想到收下的几十万两雪花银,再加之国内某些地方的匪患也尚未平息,遂铁了心肝,坚持地再次跪地请命道,“臣已一错,不可再错。请皇上容臣有错则改。” 好极,好极,皇帝心中的失望达到顶点,面上却还能佯装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望着下方垂首的年羹尧,继续不怕事大的骄纵他道,“既然你如此力荐,那朕就破格再录用他。你说,许他个什么官职呢?” “臣惶恐,皇上圣裁便是。”年羹尧垂目听着上首皇帝的声音,只当皇帝已听懂了自己的良苦用心,心内渐生得意。 “你知人善任,必知道他最擅长什么。”皇帝愈发助长他的气焰道。 年羹尧也知机不可失,忙趁机开口,“赵之垣可堪担当工部通政史一职。” 皇帝垂目,心中不置可否的笑笑,开口时,却是另一番言辞,“朕听你的便是。” “谢皇上。”年羹尧忙俯身下拜。 皇帝沉沉地俯视他片刻,在他将额头从地上抬起的刹那,身体微微后倾,换了个更加伸展舒适的坐姿,平静道,“你一心为国,忠贞有加,朕自然视你为肱骨之臣。” 年羹尧似是十分惶恐,俯身再次大礼参拜,“臣叩谢皇上。” 在他走后,皇帝如何的眸色汹涌,年羹尧自是不知。他只觉赵之垣一事已平,皇帝也越发听信任重他,离不开他,占尽生平得意之事。然信步走出养心殿时,却兜头撞见了一个刚下暖轿往这边行来的年轻宫嫔。 他虽不甚了解后宫之事,却也知道,寻常宫嫔绝不可能随意就驱轿赶往养心殿来,只道,这宫嫔只怕甚得帝心。 想到他妹妹的死对头莞贵人,年羹尧难得开口询问了句,“不知是后宫哪位小主,臣年羹尧见过。” 流朱道,“我们小主是莞贵人。” “莞贵人?”果然如此啊,年羹尧得知这宫嫔的真实身份,语气开始不善,即便甄嬛为表尊敬,也向他问了声安,他仍是阴阳怪气的威吓她道,“谢贵人吉言,华妃娘娘是臣的妹妹,娘娘安好,本将军才能安好。” “娘娘深得皇上宠眷,怎会不安好?”甄嬛垂眸反问道。 “皇上虽有疼爱之心,怕只怕有些不知深浅,不分尊卑之人恃宠生娇,得罪娘娘。”年羹尧盯着她眯了眯眼道。 “想来无人敢无事生非?”甄嬛假作不解他何意地道。 “但愿如此,否则即便皇上不管,本将军也不会袖手旁观。” “兄妹情深,向来如此。”甄嬛十分温驯地表示理解。 年羹尧见她似是已被震慑,这才满意地拱了拱手道,“小主既然明白,那臣先告退。”说着阔步离去。 待他走远,甄嬛与流朱一同回首,眸中神色俱是复杂难言。 养心殿,苏培盛躬身为皇帝换了盏茶,却闻皇帝道,“年羹尧出去的时候神色如何?” “年大将军出去的时候比来时更高兴,皇上召见嘛,能不高兴么?”苏培盛中规中矩道。 “他那只怕不是高兴,而是得意。”皇帝淡淡地纠正道。 苏培盛伺候皇帝日久,见到皇帝脸色便已知方才他与年羹尧的会面不甚合他心意,只是如年羹尧那般嚣张跋扈、回京敢叫百官跪迎的人,方才见到自己竟还能勉力克制,对他一个奴才客客气气,苏培盛便想,虽不知那年羹尧后效如何,但看在华妃向来对他甚是礼敬有加的份上,也不妨发一次善心,将上次她哥哥对自己的折辱,给两厢抵消个一二。 “皇上,老奴愚钝,方才见大将军出去的时候喜气洋洋的,还特意参见了下轿的莞贵人,还以为是大将军得了皇上您的褒奖才开心成那样,不想竟是老奴会错了意,这可真是老奴老眼昏花了。” “他还参见了莞贵人?”皇帝微奇道。 “老奴远远瞧着像是参见了的,还说了会子话,只不过老奴离的有些远,倒没听清具体内容。” 皇帝凝神片刻,忽吩咐道,“叫夏刈去查查最近赵之垣跟年羹尧有什么接触,不许放过一丝线索。” “嗻。” 第129章 心虚 苏培盛行事向来滴水不漏,出去办差时碰见甄嬛,还不忘提醒她两句,“年大将军刚才来过,皇上不是很痛快,小主可得小心应对啊。” 甄嬛心中有数,轻声道了句谢,这才进了养心殿。 皇帝心中正烦闷,乍见打扮清新温婉的甄嬛,不禁心中一畅。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皇帝有甄嬛这等容色倾城的美人在侧,且这美人还通晓诗书、言之有物,他如何还能继续生得起气来。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美人盈盈一拜,连姿态都是无可挑剔的优雅且柔美。 皇帝人虽还站在火炉旁,嘴里的话却好似长了翅膀一般,一瞬就飞到了美人耳边,“快起来。” “是。” “坐。”甄嬛闻言,起身抬头,水眸缱绻地望向皇帝,也不扭捏,一边缓缓走向座位,一边贴心道,“臣妾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皇上刚与年大将军议完国事,定然觉得疲累了。” 皇帝走至御座后,“朕是有点乏了,”说着见甄嬛凝视着他,并不落座,手中碧玺手串便朝下挥了挥,示意她落座,甄嬛顺着皇帝手势下意识地落座后,这才听皇帝接着道:“嬛嬛,你饱读诗书,对朋党如何看待?” 甄嬛将护手的毛茸茸暖袖摘下,放在桌案上,瞧了一眼皇帝,又垂眸道,“皇上,臣妾不敢妄言政事。” “无妨,朕只和你谈论史书。” 甄嬛一笑,先是谦辞了一二,“臣妾久在深宫,哪里知道这些,”说着话语忽转道:“倒是臣妾读欧阳修的朋党论时,有段话深觉有理。” “说来听听。”皇帝感兴趣道。 “欧阳公说,小人同利之时,暂相党引成为朋党,等到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时,则互为贼害。” “以利相聚,必然会为争利而散。”皇帝接道。 “所以任何的烦心事,都不足以成为皇上的烦心事。”见皇帝闻弦歌而知雅意,甄嬛莞尔一笑的又补充了一句。 皇帝被她开解的话语正中心房,登时情浓意浓,竟如一个毛头小子一般,拉着心仪少女去往自己御案旁,柔声哄她坐下为自己留下一篇《朋党论》的闺阁墨宝来。 两人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简直如小别新婚的夫妻一般如胶似漆。 …… 皇帝与自己喜爱的宫嫔正蜜里调油,自然不知,永和宫中,他自认也十分倾心的另一位宫嫔,也正如痴如醉地沉浸在一场别开生面的剑舞表演之中。 银月高悬,明灯数盏。 永和宫的庭院中,叶澜依难得的褪去了旗装,换做了一套修身黑袍。腰封紧束,箭袖绑缚,长发拢至颅顶梳成了马尾样式,手中还提着一把未开封的制式长剑,随着廊檐一角香兰的一曲《楚歌》琴曲,骤然拔剑,随即伴曲翩翩而舞。 安陵容初看时,只觉叶澜依剑招飘逸,身法灵动,观来甚是赏心悦目。然随着香兰的琴曲指法加速,叶澜依的招式动作竟逐渐起了一种凌厉之势,及至后时,已合着那《楚歌》琴曲,每次的定招定式都舞出了一阵杀伐铿锵之气。 尤其在《楚歌》琴曲的“气欲吞秦”那段,因着叶澜依身姿矫健,每个剑招的出招气度,比之男子亦是不遑多让。 从前,安陵容观叶澜依在百骏园跑马时,便心中屡有悸动,那时她对女子的英武之气,还只处在不知为何那股飞扬洒脱总是频频引她侧目上,如今又近距离的观了叶澜依亲身演绎的剑舞,方知,原来女子的仪态当真不只有柔美端庄这一个正解。 琴曲正酣,剑舞正醉。 太师椅上,安陵容不自觉的握了握臂下的扶手,心中想着,倘若真有一天,她能得大自在、大自由,可以凭心抉择过上何种生活的话,似乎,强身健体、策马山川,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呢。 “娘娘,拿上这个新煨的汤婆子,仔细冻着手。”沉思间,宝娟却从内殿奔出上前道。见庭院中演武正热,忍不住就剜了一眼,心道,这个叶澜依,真是浪的没边,大冬天的舞剑,还非要在室外,这要万一把娘娘给冻坏了,真不知这蹄子有几条命够填的? 正不悦间,远处的香兰又是一个长长的急速按音,如鼓之巍巍,崖之磊磊,惊的宝娟差点一口提着的长气噎死在胸腔,登时无限厌恶地也奉送了正在沉浸式弹奏的香兰一个大大眼刀。 安陵容正心醉神迷,哪里还听得见宝娟的关心唠叨,任由她给自己塞了个新汤婆子抱着也不知道,注意力全投在了在庭院里腾挪旋转挽剑侧奔的叶澜依身上。 宝娟默了默,见一旁冒着傻气的宝鹊,将一块点心放在唇边,几次欲吃都因场中节目的精彩而忘记了吞咽,甚至与娘娘一般,连她近身至前都懵然未觉,不免气闷的冷哼出了声。 “好!” 叶澜依一个侧踢,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又落回鞘中,安陵容忍不住惊赞这一套流畅的套招,宝鹊亦是惊呼不断。 见二人对自己完全视若无睹,宝娟恨恨地跺了跺脚,直接扭头往殿内收拾床榻去了。似是对这些人,想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 …… 养心殿,甄嬛理所当然地被留下侍寝,与皇帝情浓时,方试探的说起了前几日浣碧的事,“皇上,浣碧与臣妾自小一起长大,臣妾向来视她如亲妹妹一般,她原本性子还算沉稳谨慎,只是皇上待臣妾这样好,臣妾都受宠若惊,她因臣妾被旁人捧着,自然难免骄纵起来,也全怪臣妾一时不察,竟叫她生了些口舌是非来,属实不该。还请皇上降罪臣妾。” “嬛嬛,宫规森严,你那婢女犯下大错,本该处死,只是容妃心善,那日竟不惜冒雪前来求朕,朕是看在皇嗣的份上才饶了你那陪嫁一命,只是此例不可再开,所以,往后你若真心爱护你那陪嫁,还要好好约束调教她才是。”皇帝不偏不倚道。 “臣妾明白。”甄嬛垂眸应下。 说起安陵容,皇帝忽想到今日与甄嬛笑闹时,竟没有一刻想起她来,不免生出几分心虚,于是趁着甄嬛去沐浴更衣时,忙叫苏培盛悄悄去为永和宫送些上好的炭火,花卉,时新果蔬等物。 苏培盛正要吩咐下去,皇帝却又忽然叫住他道:“算了,天色已晚,这些用的东西还是明日再送,不要扰到她休息养病才是。” “是。”见皇帝面上神思不属,苏培盛刻意放缓脚步,再退两步,果然,皇帝又开口道:“慢着,去库房取出两支嵌宝石珍珠的和田玉钗并一对翡翠手镯,今晚就悄悄送过去给容妃,若她睡下了,也别吵醒她,叫下人好生收着,明日再给她瞧也无妨。” 苏培盛点头,“嗻。”这才安心大步地往殿外匆匆赶去。 “哎,”见他远去,皇帝轻叹了一口气,心道,容儿,朕可不是贪恋美色,只是嬛嬛容色更盛从前,善解人意且又肯替朕解忧,朕这才不得不宠她,奖赏她啊,你定要理解朕才是。 第130章 撞钟 第二日,安陵容收了一对和田玉钗和翡翠手镯,心中微奇。打听了方知,原是昨夜皇帝在养心殿留了甄嬛侍寝。 宝娟见那和田玉钗温润无瑕,不免为她开心道:“娘娘,这玉钗品质极好,可见皇上心里是有您的。” 安陵容将钗从锦盒中执起,于晨光下端详良久,方笑了笑道:“原来是它。” “娘娘见过这玉钗?”宝娟闻言奇道。 何止见过啊,若她没有记错,这对玉钗正是从前甄嬛为了替淳常在周全而赏给自己的那对。不想兜兜转转,最终竟还是落在了自己手里。 既然这钗是从前旧物,那镯子呢?安陵容将玉钗放回锦盒,转而去瞧那玉镯……,呵,果然,竟是那年她用冰嬉复宠时甄嬛赏她的物件,左右都是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收起来。”安陵容兴致缺缺地吩咐了一句,随即继续将目光投注在手中的古籍上。 正待入神,一旁的小栋子却道:“娘娘,皇上还附上了一首诗。”说着恭敬呈上。 安陵容打开瞧了一眼,是宋代晏殊的一首词。 玉楼春·春恨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皇帝默写诗词的字迹潇洒飘逸,运笔行云流水,若只看书法价值的话,倒很值得她品鉴留存一番。至于词么,这词本是写思妇闺怨,诉相思之苦,可皇帝昨夜不是留了甄嬛侍寝么?美人在怀,还诉个爪哇国的相思之苦啊? 莫非是为了安抚自己?安陵容思绪一顿,皇帝身为一国之君,竟还有功夫想这种细枝末节之事……这人于做人上,当真是体面已极。想着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皇帝每日日理万机,还能顾全脸面来哄自己开心,自己每日笙歌燕舞,却没有专心致志的给皇帝绣寝衣,是不是有些……不应该呢? 西游记里的行者还知道“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她这领着皇帝俸禄做嫔妃的,怎滴却连个撞钟的和尚还不如呢? 嗐!想到这里,她忙有些心虚的搁了手中古籍,命宝娟去取了自己绣了半拉的皇帝寝衣来,预备努努力,提前几日绣完,给皇帝来个贴心的惊喜。 只是这番做作传进了皇帝耳朵里,却成了安陵容对那珍贵的玉石翡翠等物不屑一顾,反是为着他的一首词,心甘情愿的欢欣操劳了半日。 养心殿,皇帝得了密报,满面笑意,“朕早知容儿懂朕。”说着还贴心的对传话人交代了一句,“她身子刚好,也不能太操劳,记着叫人劝着点,别熬坏了眼睛。” “是。” 翊坤宫。 颂芝恭敬地将一盒流光溢彩的金玉首饰摆在华妃面前,华妃垂目扫过,又拈起一个白玉镯子瞄了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娘娘,除了约定的十万两银票,这些都是赵大人额外孝敬您的。”周宁海脸上带着一抹讨好的微笑,躬身回禀着。 “他竟然说动了哥哥?” “可不是嘛,娘娘。这赵大人如今是跟定了年大将军,大将军还亲自向皇上开口,为赵大人请了官。” 华妃将手中的镯子放进首饰盒中,挑眉道:“他果真就说了一句话?” “回娘娘,是的。”周宁海眉目间带着一抹与有荣焉。 “本宫就好奇了,这是怎样的一句话?” \"奴才听说,这赵大人见了年大将军,只说了那么一句,三十万两雪花银,送进年大将军府中,十万两银票送进翊-坤-宫。\"周宁海道。 华妃听闻此话,方展颜,娇媚一笑,“算他能干。” 碎玉轩。 甄嬛待崔槿汐将她绣的那件明黄寝衣搭在衣架上,才轻轻去抚上面的绣纹。 “小主为这件寝衣费尽了心思,这衣服当真是无可挑剔的。”崔槿汐笑赞道。 甄嬛缓缓露出一抹温婉微笑,少女情怀泛滥,“若是换上陵容的刺绣,定是比我好上十倍。” “若论绣工,肯定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是若论心意,这件就是最好的。”崔槿汐肯定道。 “皇上待我这样好,我自然要全心全意待他。”甄嬛心中高兴,不由娇俏道。 钟粹宫。 宝莺见史嫣然绣寝衣绣的专注,笑道:“这画龙点睛,就差最后几针了。龙眼睛就绣完了。” “可不是么,绣了好几日呢。”史嫣然笑道。 “小主绣工进步真快,比之绣院里的绣娘,也不遑多让呢。而且小主好心思,寝衣嘛,是最贴身的,若皇上真的穿上了这件寝衣,那定能体会到小主的情意。” “这也多亏了容妃从前赐下的那本绣谱,不然本小主的绣工也不能如此就突飞猛进。”史嫣然淡淡道。 宝莺听她语气冷淡,已不似从前那般对永和宫充满感情,便试探道:“是啊,小主,容妃这下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史嫣然垂眸继续绣着寝衣,未赞同也未否认。宝莺见状也不敢继续再出声打搅她。 皇后闲来无事,又去养心殿替华妃上了上眼药,皇帝见翊坤宫一月所用开销竟超过皇后宫中数倍,虽知其中猫腻,但心中到底也是别扭和膈应的紧,一面叫皇后留意,一面讲自己心中有数,不叫皇后去大张旗鼓的打草惊蛇。 碎玉轩。 甄嬛、史嫣然、淳常在难得小聚。淳常在将皇帝赏她的各种香粉都摆了出来,叫两位姐姐帮她品鉴。 “淳儿这么大个人了,还要玩这些香粉,巴巴催着咱们给她看。”甄嬛宠溺道。 “能不看吗?嬷嬷老说我身上不够白,每天都给我抹这么多的香粉,现在得了好的,我自然要来给姐姐看哪。”淳常在理直气壮道,说着将自己手中的那盒香粉展示给甄嬛道,“这是杨州的茉莉粉,说是用白茉莉花磨碎了兑进去的,这粉又细又香,比雪还白呢。” 甄嬛拿手指试了试,赞道:“果真是上好的香粉。” “我那里倒是有一盒芙蓉粉,虽没有这个白,但是香气清幽,是从前在园子里时安姐姐帮我制的,我很喜欢那香气,用的珍惜,到现在都不舍得用完呢。”史嫣然也笑道。 “你说的芙蓉粉我也知道,那时在园子里我便惦记,可咱们的容妃娘娘当真偏心的紧,说什么物以稀为贵,只制了那一盒便封工了。只恨那时我在她心中的排名落到了第三,不然……,哎,不想那盒芙蓉粉竟是被妹妹你得了。”甄嬛深表艳羡道。 “连莞姐姐都惦记的香粉?说的我也好奇了。嫣然姐姐,能不能找个机会叫淳儿也瞧瞧啊?”淳常在拉着史嫣然的袖子撒娇道。 “自然允你。小滑头。”史嫣然无奈的点了点淳常在额头。 甄嬛见淳常在痴缠史嫣然,不禁莞尔一笑,忽然有些梦回陵容刚进宫那会儿,当时她来找自己学习论语,也是这般的鲜活俏皮……还有眉庄…… 心中感慨时,又听淳儿抱怨道:“原以为每天涂脂抹粉就够麻烦的了,现在天天要往身上抹这个东西,而且哪处都不能放过。” “粉抹得多才能养得皮肤白嫩细致,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得要天天抹,夜夜抹,才能养的肤色像剥了壳儿的鸡蛋似的。”甄嬛打趣她道。 史嫣然听闻此话,立刻拿起手边的香粉,假做要给淳常在扑粉,两人玩心大起,遂在殿内追逐打闹起来。 第131章 何必炫技 淳常在笑闹间忽然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便躲开史嫣然的作弄,笑道:“我告诉你们啊,昨夜我去侍寝,我就起了好奇,这皇上身上白不白呢?” “我很想看来着,你们要知道啊,我以前可都是闭了眼不敢看的,”她话刚说一半,甄嬛忙去制止,“你这丫头,净胡说。” 史嫣然听得有趣,在一旁怂恿,“姐姐,你让她说,让她说嘛。” “她不懂事,你还由着她?”甄嬛无奈道。 淳常在才不管这些,继续兴致勃勃道:“我使劲看使劲看,结果皇上就看着我说,你今天怎么老盯着朕看哪,是不是喜欢朕身上金龙出云的花样?你要是喜欢,朕就让人铰下来给你。”说着还绘声绘色的模仿起皇帝说话时的神态来。 本以为会逗得史嫣然与甄嬛发笑,却听史嫣然忽的冷下了笑意道:“然后呢?” “然后皇上就真脱下来了,穿上了一件二龙抢珠的寝衣,”淳常在正忙着恭维甄嬛,并未注意到史嫣然的脸色,甄嬛听她讲皇帝这般在意自己,亦是心中欢喜,沉思间,只听淳常在继续模仿皇帝的口吻道:“皇上就跟我说,你别再盯着朕了,早点睡。” 史嫣然再次落座,淡淡道:“然后皇上就真换了寝衣?” “是啊,这有什么可骗人的?”淳常在断然道,“皇上还说了,他特别喜欢二龙抢珠的料子,说就得这样才贴心和舒服呢。”说着又一脸献宝的去望甄嬛,“我就问了,那这件衣裳是谁送给你的呢?皇上笑着说,那你去问你的莞姐姐。” 史嫣然不置一言,她望着天真无邪的淳常在,心中琢磨,她如此迎合着甄嬛讲话,是真不知那件金龙出云花样的寝衣是自己绣的吗? “别胡说,谁信你。”甄嬛心中欢喜,面上却故作娇嗔道。 “我才没有胡说呢,我就问皇上,是不是莞姐姐做的,皇上您特别喜欢,皇上就说了,嗯,什么人做什么衣服,朕心里有数,我就笑了,我问皇上,那是不是那件金龙出云太小家子气了,皇上不喜欢,定是绣院的绣娘们做的。” 话音方落,便听一声冷哼在耳边响起,“哼,方妹妹,即便你想说些讨巧的好话来哄甄姐姐开心,也不必一定要将旁人的面皮踩在脚底下做垫脚石!怎滴,就算甄姐姐绣的二龙抢珠得皇上喜欢,本小主的金龙出云就非得要小家子气才能烘托甄姐姐的得宠了?”史嫣然冷冷盯着淳常在道。 她乍然动怒,倒唬了方淳意一跳,“嫣然姐姐,我,我不是,”思索间已知自己是那句话重击了史嫣然痛脚,心中慌乱,忙脱口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那金龙出云是嫣然姐姐你绣的。” 甄嬛本在淳常在诋毁那件金龙出云的寝衣时,便已瞧出了不妙,正要开口制止淳常在,却被史嫣然提前发作了出来,一时间竟进不得退不得,尴尬之极。 待见淳常在当场致了歉,这才开口缓和气氛道:“嫣然,淳儿年纪还小,她既已知错,你也消消气,不要与她一般见识才好。”说着又去教训淳常在道:“你也是,皇上喜欢你,也不能老是这样口无遮拦的!” “莞姐姐,嫣然姐姐,淳儿真的知错了。”淳常在被史嫣然盯的发怵,可怜巴巴道。 哼,惺惺作态。史嫣然心中冷哼,然面上却恢复了如常神色道:“淳儿,你也不要怪姐姐将话说的难听,今日是我得了你的诋毁,我自然不会与你真的计较下去,可来日你若仍是这般口无遮拦、张狂无忌,只怕什么时候惹祸上身都不知道。”说话间又转向甄嬛道:“莞姐姐,嫣然也是为你好,才多嘴提醒你一句,你若真心将淳儿当成妹妹,可莫要再教她这般懵懂天真下去了,深宫里刀剑无眼,可切莫要到来日灾祸临头了再生出悔恨之情来。” “罢了,今日我也乏了,就先回宫去了。”史嫣然忽的长叹一声,带着宝莺拂袖而去。 “嫣然,”甄嬛见状,欲言又止。她不曾想,史嫣然的脾性竟直烈至此,眼里根本容不得一粒沙子。 三人不欢而散,甄嬛如何补救暂且不提。 回到钟粹宫,宝莺瞅到机会,更是狠狠对着甄嬛与方淳意在史嫣然心中的地位“落井下石”,合着史嫣然若有若无的配合,满心欢喜地自以为大大分裂了碎玉轩一党,洋洋自得起来。 永和宫,安陵容紧赶慢赶,终于绣好了手中寝衣,封了锦盒,叫小栋子不必张扬,偷偷送去了养心殿。 皇帝自己提出的心愿,本就满心期待,然待苏培盛将礼盒真正献上,皇帝瞧见了实物后,却忽地神思震荡不已,“你将纯元皇后从前做的那几件寝衣……拿去给容妃仿了?”皇帝手掌微微有些颤抖地抚摸着手底崭新的寝衣,慌乱道。 “皇上,那些都是纯元皇后的旧物,奴才哪儿敢动啊。”苏培盛赶忙叫屈。 皇帝自然知道他此话不假,无他,因为那几件旧衣,他日日拿来睹物思人,少没少的,他又怎会不知道。可是,若没有纯元的旧物做参照,那容妃又是如何一针一线地绣出了一件一模一样的? 无论针法,无论布料,除了新旧不一,竟如宛宛复生亲又为他绣了一件般…… 一旁的苏培盛亦是有些惶恐,此事实在太过诡异了,他比皇帝更了解容妃的动向,除了每日在宫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那真是一点幺蛾子都不做的,且她也根本没有一丝机会接触到纯元皇后的刺绣,那她又是如何复刻出来了一件一摸一样的?这简直宛如鬼故事一般叫人惊悚! 如今便是连他都觉得诸事邪门了。莫非真是……纯元皇后复生…… 不不不,这不可能。 若真有此事,那世间万事万物可不要乱了大套了。 可…… 养心殿里,皇帝与苏培盛正神思动荡之际,安陵容却风轻云淡的在永和宫翻阅着一本选集。 至于那件叫皇帝吃了一惊的寝衣,有别于前世她精益求精的苛求完美,其实只是一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复刻品。她也不知自己那件寝衣复刻的原型竟好巧不巧地就仿了纯元皇后的刺绣,她只是恍惚间记得前世皇帝宣她侍寝时,总爱穿那种花纹和材质的寝衣罢了。 既然皇帝原就独独钟爱那种花纹和材质,她又何必去炫技,去舍简求繁,绣什么金龙出云、二龙抢珠? 况且与其费那么多心思,多读一本典籍、一本诗词、一篇史记它不香么? 安陵容想着,又临摹了遍书中词句。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 岳阳楼么? 安陵容甫一歇笔,只觉一幅大好河山、波澜壮阔的美景一一展现于眼前,不觉心神激荡,心道,“有机会,还是要亲临一遭才好呢。” 第132章 偶遇 皇帝又暗中偷偷给安陵容赏赐了多少珍奇古玩,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永和宫内,因着宝鹊这个耳报神,安陵容得知了华妃今日宴请六宫到清音阁听戏,于是静极思动,便带着宝娟和香兰去了御花园散心。 八角亭内,她手执一本《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翻看了几句,这本经书本是太后在她晋封容妃时赐予她的,可她前些日子心思不纯不净,恐辱没了这经书,是以,拖了许久才来翻阅。 未翻阅时,也不知这经书奥妙,待翻阅后,方觉意趣甚浓。 如诸法皆空,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几句,禅意甚深;如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盘几句,叫人隐隐竟有一种触摸到了释去烦恼的法门门槛。 她琢磨的入神,对面,香兰却在听着宝娟指挥,在美人靠上支鱼竿。 直钩倒也罢了,香兰瞧着水面上的冰层,不解道:“宝娟,你当真没有唬我?娘娘从前真的只爱在此处垂钓?” “自然,我骗你作甚!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你懂不懂典故啊?嗐,跟你说了也是白扯。”宝娟剜了她一眼,一副看不上她的样子。 “行行行,算我怕了你了。咱们好歹姐妹一场,在圆明园还有过相伴的情谊,今后和平相处行不行?”香兰想着,左右娘娘出门离不开她,往后在宫里倒也真没必要硬是跟这宝娟顶着干,还不若私下结个盟,一起对抗叶澜依几人来得痛快。 宝娟第一次听到香兰对她服软,还惊讶了片刻,狐疑地去瞧她时,却见她凑上前来,轻轻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宝娟啊,你想想看,如今咱们永和宫是不是还缺着一个掌事宫女?” 宝娟点头,那是自然。 见她上道,香兰赶忙打铁趁热,“你看,宝鹊资历与你相当,却是个没有成算的;菊青么,她心有旧主,还出身碎玉轩,她若想熬出头来,除非小贵子和余莺儿都咽气了,否则无人会服她;剩下的人,除了余莺儿资历与你不相上下,还有个惯会装腔作势的叶澜依常常在那儿花活百出的博取娘娘关注,你若想从中脱颖而出,她们二人可是你的大敌啊!” “你这么说,可是有办法帮我?”成为安陵容身边的大宫女确实是宝娟一直以来的执念,她们娘娘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也不怪她越发心焦急躁。 香兰柔柔一笑,随即泫然若泣道:“办法自然是有,可宝娟呐,姐姐比你年长许多,但自打来到娘娘身边,你可曾有一日尊重过我?” 矫揉造作! 宝娟心内鄙夷,可是想到这香兰自打来到娘娘身边,确实手段频出,连小贵子,她偶尔都敢直面相向,想来心中也确实是有几分成算的,是以,不免心思就活泛了几分,她压了压心火,方笑道:“香兰姐姐,你武艺甚好,妹妹我向来都是很尊重你的,只是你也知道,咱们宫里那些人性子都骄纵的很,我也是为了压一压她们,才总是装成这样一副谁也看不惯的样子嘛。” “原来如此,妹妹这么说,我这做姐姐的,心里可算是舒坦了不少。”香兰从美人靠上拿起一把绣着仕女图的团扇,装模作样的轻轻摇着。 宝娟一阵无语,这大冬天的,真是不明白她为何随时随地都要拿着把团扇来装腔作势。娘娘也是,竟也由着她,这要被旁人撞见了,不得笑话她们永和宫的人脑筋都有问题么? 两人在那里嘀嘀咕咕,虽然声音很小,可却真是不避她们娘娘啊,竟叫安陵容一字一句全给听了个干净,不禁无奈地摇头失笑。 按理说她成了妃位,永和宫的掌事女官应该早就要指派人手才是,但不知皇后娘娘是故意想要向六宫打她的脸还是如何,皇帝不提,竟也就这么将职位给空了下来。 安陵容盘算着往后,心道,也该是时候将位置定一定了,以免以后被皇后提前钻了空子。 “容妃娘娘好雅兴,六宫都被华妃娘娘请去清音阁看戏了,偏您一人躲在此处逍遥。”安陵容正思索间,忽然一个略带娇蛮的声音在远处清脆响起。 她抬眸,只见夏冬春扶着花晴,虽冷着面,却眼含笑意的走了过来。 “柔常在万安。”宝娟、香兰见她走来,忙礼数周全的行礼。 “容妃娘娘万福金安。”花晴亦是恭敬向安陵容行礼。 “行了,别跪在这儿装模作样了,我与你们娘娘还有话要叙。你们和花晴一起到亭外守着。”见她们跪来跪去的心烦,夏冬春阴阳怪气的吩咐了声。 “是。”宝娟和香兰虽不知她们永和宫与柔常在之间的牵连内情,但小贵子提前有过交代,是以她们并不敢十分怠慢这位柔常在,一听吩咐,立刻乖觉地就跟着花晴一块出去守着了。 “许久未见,夏姐姐还是这般凶巴巴的。莫不是想吓坏陵容?”安陵容笑着朝她打趣了一句。 夏冬春妩媚地觑她一眼,落座后,嘴上不饶人道:“你现在可是尊贵的容妃娘娘,我不过一个小小常在,怎么当得起你一句姐姐,快别折煞本小主了。” “既如此,夏氏,你见了本宫为何不跪?”安陵容可不惯着她,见她酸言酸语的,立刻板了脸,佯装威严道。 “本小主就是不跪,有本事咱们的容妃娘娘也像那华妃一般赏我个一丈红来立威啊?”夏冬春嚣张的挑眉道。 安陵容将手中经书缓缓合上,无奈道:“哎,夏姐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可真是叫陵容为难。” “你看的什么书?” 两人闲扯几句,夏冬春好奇的往她手中书籍看去,却见是本佛经,无语地摇摇头,“你每日在宫里就看这些天书一般的劳什子么?真是无趣,我上次叫小贵子送你的话本呢?都看完了?看完了不会知会我一声吗?用得着读这个?” 安陵容笑了笑,娇气道:“夏姐姐还嘴硬呢,明明就是喜欢陵容,见面了,却又总摆出一副鸡蛋里挑骨头的样子呢。”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知羞,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这也是能常常挂在嘴边讲的么!”夏冬春双颊忽的发热,微微泛起一抹红晕,娇嗔道。 说话间已觉甚是羞耻,忙转移了话题道:“你父亲现在妻妾成群,早已没了为官的打算,还有你母亲,眼睛也治的七七八八了,待你来日临产,可要让皇上许她进宫陪产?” 安陵容眉头微蹙,沉吟片刻,方道:“不必了,我知道我母亲过的不错,便已安心,何况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与母亲,缘分早断了,相见争如不见。” “你是害怕她被牵扯进后宫的争斗么?” “那夏姐姐觉得我如今封了容妃,位置坐的可稳?”安陵容顾左右而言他。 “哼,你每日连宫门都不敢出,生怕引起皇后等人的关注,活的战战兢兢,连我都不如,还谈什么稳不稳的?”夏冬春冷言冷语道。 “是啊。夏姐姐高见。我既无华妃的显赫家世,又无甄嬛的绝世姿容,皇上一路将我架上这高位,我怎能不战战兢兢?”安陵容执起书,轻轻翻开一页,方接着道:“你我皆心知肚明,皇后亦非善茬,是以,此刻哪有我等发挥拳脚的余地啊。” “此刻没有,不代表永远没有,且叫那起子聪明人嚣张着。”夏冬春眸色阴鸷道。 “哎,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啊。”安陵容轻叹一声。 “你且安心养胎,你宫外的家人,我会一应安排妥当。待来日你产下麟子,可说好了,我是一定要做他姨母的!” “自然。”安陵容朝她温柔一笑。 借着温和的日光,两人又聊了些日常琐事,俏皮玩笑,忽的夏冬春想起一事道:“对了,前几日,荷香来信说,你们族学里出了个学识不错的童生,县里的一群老秀才还称其有举人之才。” “是谁?” “你的庶弟安晋之,生母萧氏。” 第133章 与她何干 午后,宝鹊满脸神秘的回了永和宫。 “娘娘,您知道今日在清音阁,发生了什么事吗?”宝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噙满了兴奋。 清音阁里发生了什么?安陵容微怔,思绪有一瞬的拉扯,前世皇后与华妃借着点戏上演的那场唇枪舌剑似乎犹在眼前……,最后,两人是如何停火息战的来着?是了,是甄嬛当时站出来“仗义执言”,帮着皇后当面讥讽了华妃。而从前愚蠢的自己,为了隐晦表明立场,亦是紧跟在她之后,说了些对皇后的溜须拍马之词,记得当时好像还被华妃当场抓住由头,好一通的训斥打压。 彼时甄嬛还拿她当好姐妹,还曾毫无畏惧地站出来为她分辩。 也许便是在那时,华妃愈发地恨毒了甄嬛。 事实无常,利益轮转,这人生际遇的奥妙之处也当真是一环扣一环了。安陵容在心中微微感叹两句,这才笑着抬头去看宝鹊,“清音阁里都发生了什么?” “娘娘您听我说啊,我也是听清音阁守殿的小太监跟我说的,当时华妃娘娘先是抢了呈给皇后娘娘的戏本,然后……” 宝鹊说的眉飞色舞,安陵容见她鲜活可爱的样子,心中喜爱,便由着她说,不时搭腔两句,待她说渴了,还适时地递上杯清茶给她润喉。 一旁收拾寝殿的宝娟转出了内殿,瞧见自家娘娘溺爱宝鹊的这一幕,不禁眉头颦蹙,眼睛忍不住就将这不懂规矩的主仆二人给一道剜了。安陵容眼神躲闪,假装没有看见,继续去接宝鹊递回来的杯子,宝娟见状,恨铁不成钢,气呼呼地上前,从她手里劈手就夺过了那茶盏,痛心道:“娘娘!您作为主子,就要有作为主子的威严,老是这样惯着宝鹊,不怕将来把她养歪了嘛!” “你胡说!我哪里歪了!”宝鹊在一旁老大不服气,凭什么你宝娟就可以不开心了抱着娘娘哭,我宝鹊被娘娘赏了杯清茶,还要惹娘娘被你说三道四,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嘛!“哼,我出去的时候可规矩了,不知道有多谨言慎行,不信你出去问问那些跟我交好的宫女太监们,看他们究竟哪个能说出我一星半点的不好来!哼!哼!” “你可真是会偷换言辞,我方才的话是这个意思么?我说的明明是你这么大个人,没长手啊,还敢叫娘娘递茶给你喝,多大脸,怎么?以后要不要娘娘喂你吃、喂你喝啊!”宝娟不甘示弱地反击。 “我哪有!你说话胡搅蛮缠!” “谁胡搅蛮缠,你再说一句!” 安陵容扶了扶鬓角,心道,应该不是本宫的错,本宫不过就是温柔善良了一些而已。理了理思绪,方继续脸不红心不跳的看起经书来。 虽则殿内,宝娟宝鹊两人聒噪的很,但这热闹的气氛,却很是叫安陵容满意,毕竟这么大个宫室,就合该这么有人气、这么热闹才好呢…… 日子就这么鸡飞狗跳的过着,马上就到了腊八。 这一日,是合宫觐见太后的日子,安陵容胎象稳固,自然也不敢怠慢。晨起,宝娟为她挑了身银蝶相间的百花簇锦褂子,纯白色的风毛将脖颈处围的紧实,大有势必要叫她吹不着一丝风雪冷霜的架势。 “娘娘,要不再簪几支玉钗珠簪,毕竟是面见太后,太素了也不好。”梳妆镜前,宝娟迟疑着问她。 “玉钗珠簪显贵重,咱们还不是喧宾夺主的时候,换成素淡些的绢花。”安陵容轻轻道,并不想立刻就引起众人关注。 永和宫距离太后的寿康宫有些距离,虽然安陵容已经早起了,但毕竟有了身子,来回折腾间不免就要慢了旁人几步。 她到时,各宫妃嫔已然被太后宫里的公公宣进了殿,众人正要参拜太后时,一个小太监在门口唱道,“容妃娘娘到。” 安陵容身子不好,又怀有身孕,众人包括太后都没有想到她会到场。再加上,这位容妃娘娘,一年到头也难得露几回面,是以大家都好奇极了。 小宫女执起厚重的帘子,安陵容便扶着宝娟进了殿。 众人望去,只见一个面色如雪,挽起的发如墨云,气质温婉若佛莲般的少女缓缓朝大家走来。能看出她面色雪白,仍是有些不足之症的样子,然她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气质却干净的仿佛陌上雪,如从未经历红尘沾染,莫名叫人心动与神往。 “臣妾永和宫安氏拜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安陵容先是朝着太后恭敬一拜,太后笑着点头叫起后,方蹙眉有些惭愧地扫视一圈众人,对太后道:“太后,臣妾紧赶慢赶竟还是有些迟了,望您和诸位姐姐们恕罪。” 话落,又忙对站在众妃之首的皇后一礼,“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见她态度恭敬,便面含笑意道:“妹妹身子重,快起来。” “你这孩子,身子不适还能赶来拜见哀家,哀家已经很是欢喜了,况且你也不算迟,她们是哀家觑着殿外天寒地冻,这才叫人提前宣进了殿的。”太后笑着替她周全道。毕竟她是新晋嫔妃里唯一怀有身孕,没有家世且还十分老实安分的,太后没理由会对这么一个不会威胁到皇后后位的妃嫔不喜。 “臣妾多谢太后宽宥。”安陵容赶忙再次俯身一拜,起身后,濡慕又憧憬的望着太后。 “好孩子,到哀家身边来。”太后见她礼仪周全,笑着将人招呼到身边。待安陵容近前来,她执着安陵容的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心道,这孩子衣着朴素,神态大方,恭谨有礼,还不骄不躁,最重要的,是既不争宠又不仗着怀有身孕而恃宠生骄,极为规矩本分,当真是个好的。 眸含笑意的颔首道:“竹息,容妃怀有身孕,行动不便,赐座到哀家旁边来。” “是,太后。” “臣妾多谢太后。”安陵容神色惶恐又惊喜,忍不住便脱口道:“太后赐给臣妾的佛经,臣妾一直都在读。” “哦?你小小年纪,竟能看进去那佛经?你先看的心经还是那本法华经?”太后感兴趣道。 “臣妾刚研读了心经,对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盘这几句,十分触动。”安陵容道,若说旁的有的没的,她演戏的成分可能确实大于真心,但若说对于佛经,读来时频生的感触和顿悟,却全然赤诚不作假。 皇后因为与安陵容交锋甚少,至今看不清此人的真正秉性,只是见太后对她很是关心和爱护,不免心中厌恶。 至于华妃,因为他哥哥府里的新侍妾黄氏,虽对安陵容得太后青睐有几分吃味,但到底看在银子的份上,没想与她多做计较。 待安陵容与太后闲话几句后,太后宫中的掌事太监田飞英这才一扬拂尘,对殿内众人道:“时辰到了,众嫔妃参见太后。” 众人参拜后,太后微微示意,田飞英又道:“莞贵人,富察贵人,史妙音娘子向太后请安。” 三人恭敬上前跪拜,“祝太后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太后微微审视三人后,启唇道:“许久不见莞贵人了,抬起头来,哀家瞧瞧。” 甄嬛抬头,太后看着这张与纯元皇后有几分神似的面庞,心中对皇帝待她的种种偏宠也算有所了然几分,微微颔首,温声道:“都起来。” “谢太后。” 见太后特意提了甄嬛,华妃不自觉就冷了冷美目。 华妃不悦了,皇后就舒心了,趁机拱火道:“莞贵人很懂事,而且性情也很和顺。” 甄嬛不意皇后会向太后如此褒扬她,本欲低调的她,见太后望来,只得转换心态,上前道:“臣妾甄嬛拜见太后,请太后再受臣妾大礼,臣妾喜不自胜。” “很好,”太后意味不明的笑笑,随即赞了句,“的确很懂事。” “臣妾年轻鲁莽,幸好有太后恩泽庇佑,皇后与诸位姐姐又肯教导臣妾,才不至失仪。” 太后叹口气,“不怪皇上喜欢你,哀家也喜欢。”说着对一旁唤了声:“竹息。” “是。” “取两匹云锦赐予莞贵人。” “多谢太后。” 太后又问了她会不会写字,皇后道:“莞贵人才情甚好,也通诗书。” 甄嬛向来谨慎,虽不知皇后何故捧自己,下意识就贬低自己道:“臣妾略通诗书,只是字迹拙劣,怕入不得太后的眼。” 太后本意敲打皇帝近期对甄嬛的偏宠,是以,还是发话叫甄嬛最近常来寿康宫替自己抄写经书。 甄嬛恭谨应下,“只要太后不嫌弃臣妾粗笨,臣妾愿意尽心侍奉太后。” 摒退众人后,太后悄悄赏赐了安陵容一串佛珠,道:“这是哀家平常念佛时常用的,你若不嫌弃,便拿回去用着,心若虔诚,佛无处不在。” “臣妾喜不自胜。一定用心参悟那几本佛经。”安陵容满目虔诚道。 “孩子,你怀有身孕,皇帝却不常去看你,你可怪他?”太后温声道,她知道皇帝最近正被甄嬛迷的移不开眼去,且皇帝最享受那些殷勤会争他宠的女子,如容妃这般规规矩矩的,反不如那些娇俏可人的得皇帝心意。 毕竟,自来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不争不抢的,也许要历经沧桑才能被人窥见好处来。想着太后不免生出几分同情来,她从前做德妃时,便走的这种路子,只是当时的自己有几分姿色,且恰巧得先帝喜欢,可皇帝,她自己生的儿子,就算不了解全部,对他的喜好却也知晓的七七八八。 明艳的宫嫔如华妃、从前的丽嫔之流,他喜欢,温婉貌美如甄嬛,温顺俏皮他亦欢喜,其余如欣常在,淳常在,史妙音娘子,哪怕消遣,也算寻求了些新鲜刺激,独独如容妃这般寡淡的木头美人,只怕皇帝常常会觉得食之无味。 不然,为何总是嘴里说的好听,实际却叫容妃如困守冷宫一般,时时不得见天颜呢。 “太后,皇上日理万机,为国为民,这是造福全天下百姓的好事,臣妾只要皇上身子康健,圣心永安,哪怕永远不得见圣颜,也是甘之如饴。岂不闻杜少陵讲,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皇上日日行的是功德,臣妾有幸忝入宫门,已然欢喜不尽,感念无边,又何谈怨憎呢?”安陵容诚挚道。 天下太平,她的家人才能平安,她的孩子才能幸福,她宁肯皇帝风流,但文成武德,也不愿皇帝昏庸,留给她的子孙后代一个岌岌可危的天下与朝堂,至于那些情情爱爱,本就无趣,与她何干! 第134章 时疫 甄嬛白日里被太后留在寿康宫很是抄写了一段时日经书,她性子本就坚韧,待明白过来太后意在敲打她独占圣宠后,便常常规劝皇帝留宿皇后以及其余妃嫔宫中。太后见她知情识趣,倒也肯教导与褒奖她几句。 皇帝从善如流,富察贵人、夏冬春等新晋宫嫔也被皇帝重新记起。 就这般,没多久,宫里竟传出富察贵人有孕的消息。 富察贵人乍怀龙种,恃宠生娇,频频着人请皇帝来看自己不说,连华妃的示好也渐渐不放在眼中。 翊坤宫,华妃恨恨道:“富察贵人有孕,本宫好心让颂芝送了一盘红枣山药糕去,谁知富察贵人仗着有孕,也不起身谢恩,真是大胆。” 曹琴默不疼不痒的劝了句:“富察贵人只是一时放肆才这样罢了,并非真的对娘娘不敬。” “她刚怀孕就放肆成这个样子,若是来日诞下皇子,岂不是要上天了吗?!”华妃越说越气。 “那倒也未必,只看齐妃便知道了。” “富察贵人美貌,天长日久,难免皇上会动心。” “是啊,若诞下的是个公主倒也罢了,若诞下的是位皇子,宫中许久没有皇子诞生,皇上不知会高兴成怎样呢?”曹琴默感慨道,说话间亦有些悲切。 华妃鄙夷了几句曹琴默留不住圣恩,曹琴默倒也不恼,只道自己只愿温宜平安长大,别无他求。 “你能容人,未必人能容你,”华妃阴阳怪气的挑眉,“好在富察贵人也不是一个有福的坯子,这才刚怀孕,宫外就闹起了时疫,搞得皇上满心烦恼。” 她话刚落,周宁海便满头大汗的跑进了殿,“娘娘,出事了,宫里出时疫了。” “什么?”华妃惊呼。 因为裴蕴,安陵容得知时疫的确切消息要比旁人早,小贵子不敢大意,提前在宫中各处焚了艾叶等物,不仅每日晨起、正午,黄昏一遍不落的烧着,而且还叫宫女将驱疫的药材缝制成香包,叫大家挂在身上和室内。 除此之外,对永和宫的门户更是严防死守。 安陵容毕竟是妃位,且还怀有身孕,在太医院可以预领的药材本就有富余,便叫小栋子派人给夏冬春、史嫣然以及沈眉庄三人处各送了些备用。 “娘娘,听说这时疫最先是在华妃娘娘宫中发现的,是她宫里做杂役的小德子先染病的。”宝鹊道。 里里外外早就清洗熏烧过了好几遍艾叶的小贵子,站在距离安陵容二十步远的地方回话道:“娘娘,奴才前些日子出宫看过几次落雪和千桂家人,最近,就不进殿伺候了,娘娘自己要保重身子。” “宫外形势如何了?”小贵子常到宫外看望落雪和千桂的家人,也算是安陵容的心意,是以,安陵容对他的话并不十分惊奇。 “奴才在宫外的时候,还只是京城外围的偏僻之地偶发几例,最近却……已然开始蔓延开来了。”小贵子蹙眉道。 人力在天灾面前,当真不堪一击,他种种部署,若将棋子尽数舍在天灾之下,也算时也命也了。 这几日小贵子害怕自己在宫外染了时疫,不肯近前伺候安陵容,每日都只困守在自己住处,寸步不出,而小栋子难得得了次露脸机会,殷勤程度比之从前,不知要夸张多少倍。 且因着时疫,余莺儿也一反从前忙忙碌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常态,开始有时间腻在安陵容近前不走了。 “娘娘~,来,尝一块桂花糕。看书久了,肯定饿了。”余莺儿待安陵容翻过几页书,媚眼如丝,声音甜腻的捏着块点心,凑上前道。 难得从前嚣张跋扈的余妙音娘子这几日肯屈尊降贵的来伺候自己,安陵容给面子的咬上一小口,继续看起书来。 然不过一刻钟,“娘娘~,渴了,来,吃颗葡萄,这可是皇上特意赏给咱们永和宫的。”余莺儿优雅的将一颗剥好了皮的紫晶葡萄送到安陵容唇边。 安陵容被她叫的心中一麻,鬼使神差的就张开了嘴。 别说,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侍奉在侧,连吃食竟都有滋有味了起来。 远处,正在喂小绿嘴吃葡萄的宝鹊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浑身一抖,鸡皮疙瘩猛然就长出来了许多。 和菊青理丝线的宝娟在安陵容垂眸看书的时候狠狠剜了一眼余莺儿,恰逢余莺儿抬眸,两人针尖对麦芒的凝视片刻,余莺儿媚眼一转,故意挑衅的朝她勾了勾火,然后继续腻着嗓子招呼安陵容道:“娘娘~,累不累,莺儿给您按按鬓角。”说着脱鞋上榻,轻轻跪在安陵容身后,缓缓给她按摩起鬓角来。 没来得及拒绝的安陵容,感受着鬓角处传来的一丝丝舒爽,忽然拒绝的念头就弱了下去。 这几日没见,莺儿上哪儿学了这么一副好手艺啊。安陵容一边享受着,一边心中感慨着。 见自家娘娘意志不坚,一瞬就彻底沦陷在余莺儿的“魔爪”之下,和叶澜依一起喂着金龟的香兰轻轻戳戳身边的好姐妹,道:“澜依妹妹,你说咱们娘娘是不是本来就好这个调调啊。怎么每次都会被余莺儿给迷的神魂颠倒啊。” 叶澜依冷觑了一眼矫揉造作的余莺儿,没什么感想地淡淡回眸,一面继续往鱼缸中撒着饵料,一面道:“香兰妹妹,我怎么记得,我比你的年纪还要大上好几个月呢?” “哎呀,是这样吗?妹妹最近事忙,脑筋都有点不大好使了呢。”香兰娇弱的按按额角道。 “哼,妹妹整日忙着在娘娘面前扮无辜、装可怜,可不要累坏了脑筋么。”叶澜依居高临下的睥她一眼,冷笑道。 切!什么人啊,说话这么阴阳怪气! 香兰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然后身姿摇曳的去旁边矮桌上端起一盘蜜桔,随即脸上挂上一抹乖巧无辜,柔弱地往自家娘娘方向行去。 永和宫闭了宫门不理外事,却不知周宁海带了一套染了时疫之人用过的茶具去了咸福宫沈眉庄处。 时疫来势凶猛,不过几日,宫中便屡屡往宫外抬死人。 安陵容听说了消息,也是忧心忡忡。 宫外有她的家人,有落雪,还有替她无辜枉死的千桂的家人,这些人,无论谁出事,都不会是她所想见到的。 她绞尽脑汁去回忆从前温实初改良的那张治疗时疫的千金良方,然而毕竟没有亲眼见过,只依稀记得其中几味主药当时被传的沸沸扬扬。 于是,便彻夜翻着医书,去回想那十来种主要药材来。 心想着,终归是重活了这一世,哪怕能尽一丝绵薄之力,也算不枉了。 第135章 手谕 养心殿,皇帝焦心时疫之余,还有空询问苏培盛几句安陵容的近况。 “苏培盛,容妃身子最近如何了,若朕没有记错,她的临产期近在眼前了。”皇帝放下奏折,有些疲惫的道。 “回皇上,太医院回话,容妃娘娘的临产期确实在这一半个月间,但娘娘身子养的极好,太医们说不必担忧。” “那便好。因这突发的时疫,朕未将她母亲接进宫来与她陪产,朕心中十分不是滋味。”皇帝双掌覆在面颊上,缓解着这一日批阅奏折后的眼睛疲劳。 “皇上,容妃娘娘向来善解人意,许是担心叫您徒增烦恼,并未派人来提及过此事。奴才还听说,娘娘最近听闻您忧心时疫,一直在宫内彻夜翻阅医书呢。”见皇帝烦闷不快,苏培盛赶忙上前宽慰道。 “她有心了。朕……,罢了,你叫她宫里的人多找些乐子给她解闷,务必不要叫她过分操劳。” “是。” 碎玉轩门口,甄嬛远远望着盖了白布抬出宫的宫人们,蹙眉对身旁的崔槿汐道:“这今日有几个了?” “一上午就殁了两个,这病来势汹汹,连太医院也束手无策。”崔槿汐悲凉道,“太后,皇后,齐妃,还有华妃已经在宝华殿焚香祷告了两日了。” “陵容呢?她马上要临盆,现在在宫里可还安稳?” “太后为了保容妃娘娘的胎,派了竹息姑姑去永和宫陪产,近日又免了容妃娘娘一切外出事宜,务要她平安诞下皇嗣冲一冲这时疫的晦气。” 甄嬛听后,暂且安心,转而道:“京城内外时疫遍布,太医院的救治也是杯水车薪,皇上都急了好几日了,人都瘦了。”正说着忽然一阵呛鼻的气味传来,忍不住咳了几声,“这味道太呛了。” 崔槿汐忙挥手替她驱赶味道,“是啊,这几日宫女们也是拿了食醋放在各处煮沸驱疫,醋味也是呛人。” 甄嬛看着小太监们四处忙活,道:“那个闻着闻着倒也惯了。” “嗯。” 两人正要往前几步,去观望宫外的情形,小允子突然两步就跃进了宫门,见到甄嬛,气都没喘匀,就回禀道:“小主,小主,不好了!” “有话慢慢说,小心撞了小主。”崔槿汐斥了一句道。 “哦,咸福宫传来消息,说眉庄小主染上时疫了!”小允子急忙一口气迅速禀完道。 “啊?!”甄嬛一听此话,身体动的比脑子还要快,撒开崔槿汐的手就往宫门外奔去。 “小主,哎,小主,你去不得啊!”崔槿汐见状忙追在她身后高声劝着。 永和宫,安陵容几乎同一时间得了咸福宫来的消息,心中惊呼,“这怎么可能,月前我就叫眉庄小心提防了。谁一定要害死她?” 从前她在沈眉庄受害后,小心琢磨过此事经过,那时沈眉庄假孕由华妃一手造就,且有刘畚潜逃在外,华妃要至沈眉庄于死地是想来个死无对证,可这一世,眉庄被禁足的由头是不稳重至己小产,仅仅被皇帝褫夺了封号,而且当事人刘畚也早已被华妃灭口,就算华妃厌弃沈眉庄,也没道理非要在此时去害沈眉庄啊,她受命处理西六宫的时疫预防事宜,却偏偏叫沈眉庄在她手底染疫,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难道华妃当真猖狂至此?还是说有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了这整件事? 此事扑朔迷离,安陵容一时窥不破,只好先询问了一下沈眉庄的情况。 咸福宫过来的刘秀道:“人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早上起来,芳若姑姑来报我们娘娘,说眉庄小主把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人也开始烧的厉害,到了午间就开始说胡话了。” “那太医呢,可去请了?” “正是这件事情我们娘娘拿不定主意,才叫奴才来报给娘娘您的。”刘秀说着,小心翼翼的望了一旁侍立的竹息姑姑一眼。 “你这奴才有话便说,如何做此吞吞吐吐之状!”竹息训斥了他一声。 “姑姑容禀,沈贵人禁足良久又受尽冷落,现在时疫又易传染,哪个太医敢过去为沈小主医治啊。我们娘娘已经派人去太医院请了三四趟了,竟没有一个太医敢过去为沈小主看诊的。”刘秀焦急地道。 “怎么不去回禀皇上、太后和皇后娘娘?”竹息觑了他一眼道。 “姑姑,奴才已经和芳若姑姑分头去求见了几位主子,可是皇上在前朝议政,谁都不见,太后、皇后和几位妃位娘娘都在宝华殿祈福,连个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啊。” 安陵容蹙眉沉思了下,当机立断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持本宫手谕,去太医院请温实初温太医去为沈贵人请脉,本宫近日翻阅医书亦有所得,你一并拿去给温太医,请他斟酌试药,若对宫人见效,便请他立即去为沈小主用药。”说着立刻唤来宝娟侍奉笔墨,并着自己的数十张手稿一并给了刘秀。 “娘娘仁心。”刘秀拿了她手谕与手稿,立刻匆忙退走。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安陵容心道,这次有了本宫的手谕以及对温实初的正经指派,甄嬛那边行事应当更加便宜才对,不求有功,但求此刻得了时疫的沈眉庄命运能与前世的此时保持一致便可。 “容妃娘娘,该喝安胎药了,您已经为沈小主做了您能做的一切,后面的,还是交给上苍。有福之人,是不会被上苍薄待命数的。”竹息从菊青手中接过一碗安胎药,温声对安陵容劝道。 “姑姑说得对。本宫也只是不想皇上如此紧急关头,还要为后宫之事烦恼忧心罢了。”安陵容顺口解释了一句。 至于其中的情谊,究竟几分是为了皇帝,几分是为了好姐妹,也只有她自己心底清楚了。 刘秀匆匆忙忙奔到太医院去办了差事,领着温实初出门时,恰逢甄嬛求见皇帝未果,也亲至了太医院门口。 “奴才给莞贵人请安。莞贵人吉祥。” “微臣给莞贵人请安。莞贵人吉祥。” 两人见了甄嬛,急急行礼。 甄嬛正想私下来求温实初去为沈眉庄看诊,乍见他背着医箱出来,不由疑惑的望他道:“温大人这是要……”转眸想到一旁出身咸福宫的刘秀,思绪飞转,“……要去咸福宫出诊么?” “回禀小主,刘公公持容妃娘娘的手谕,命微臣前往咸福宫为沈贵人看诊,微臣正欲前往。”温实初知晓她与眉庄情分匪浅,因为不想她忧心,忙细细禀明。 是陵容,是了,定是她知道了眉庄现如今的处境,才来帮我,甄嬛心中一时悲喜交加,任谁绝望处,又见光明,都要生出无限狂喜来。 她拿着帕子掩唇,眸色朦胧,“不敢耽误大人差事,大人快请去。” “是,微臣告退。” 刘秀亦恭敬退下,携着温实初匆匆而去。 因着刘秀在前,甄嬛不愿在外人面前显露与温实初的关系,因此只匆匆交代一句,便令他与刘秀去了。望着二人背影,甄嬛喃喃道:“眉姐姐,太好了,天无绝人之路。有陵容与嬛儿在,必不能叫你就此香消玉殒了。” 从未有一刻,她无比感念从前毫不犹豫就为陵容挺身而出的那个自己。 这些情感的拉扯,她无法一一向安陵容道明,但她由衷地希望和陵容的姐妹情谊能够永远保持如初,无论她得宠与否,无论她位份高低…… 第136章 门楣 温实初得了安陵容十几张手稿,又结合自己从前翻阅医书的经验,不过几日,便有如神助,很快便草拟出了一张粗略药方来,只是因着沈眉庄身子娇弱,这药方率先用在了一些宫人杂役身上,待见这些宫人杂役用药后,时疫果然有所减轻,这才刻不容缓地开始为沈眉庄用药。 太医院,华妃拘了江城、江慎两位太医一刻不休地研究着药方,见他们拖拖拉拉也没个章程,不禁焦急地催促道,“京城时疫闹的厉害,皇上现在连饭都吃不下,你们赶紧着,找出治疗的方子来。” “是,微臣知道。”江城道。 “娘娘稍安勿躁,这方子从来没有过,咱们这是瞎子摸象,得一点点试着来。”江慎为难道。 “什么一点点试着来?本宫就看不得皇上着急!”华妃怒道。 见她怒了,江城忙安抚道:“微臣会尽力的。” “尽力,尽力,都翻了好几天医书了,也没看出来有什么结果,”华妃将手中的暖炉胡乱地塞进颂芝怀里,劈手就从他手里夺过医书,翻阅道:“还不如本宫自己来!” 江慎愁眉苦脸道:“娘娘,您都熬了好几个晚上了,您要有什么不适,微臣担当不起啊!” 一夜无果,待送华妃出了太医院后,江慎重新回到了太医院,本要下衙,却听到温实初与自己的小厮在隔间谈话道:“差不多了,这张新的方子快成了。容妃娘娘的手稿确实帮了大忙,节省了我将近一半的拟方时间。” 小厮道:“大人,这几天您为了时疫的事,日夜不安的,着实辛苦了您。”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无谓辛苦不辛苦。” “是啊。”小厮正待退下,江慎却已闯了进来,“哎呀,温大人辛苦啊,还不休息啊。” “江大人。”温实初乍闻其声,赶忙起身拱手相见,期间已然迅速提起一本医书顺手覆上了药方以及那十几张安陵容的手稿。只是手上动作再快,却也防备不了早就有心窥探他的江慎。 江慎不动声色的抬眸,也忙拱手一礼,“温大人这几日,白日要照顾嫔妃,晚上还要忙着研制治疗时疫的方子,着实劳累啊。嗳,这方子可有进展啊?” 温实初面色波澜不惊,“哦,还没有眉目,不过我会尽力研制的。” 闻言,江慎也不多做纠缠,只笑道:“那你忙,你忙。” 转身离去时,唇角露出了一抹窥破旁人秘密的得意。 又一日,芳若到碎玉轩通传消息,“多亏温太医去的及时,这几日尽心照顾眉庄小主后,眉庄小主的病情已然有所好转了。只是温大人说他开的方子药性仍是烈了些,需要再改良些,才能让眉庄小主的病情彻底痊愈。” “那便好,采星,采月可还尽心吗?”甄嬛道。 “十分尽心。” 正说着,小允子满面喜色的进了殿,一见甄嬛便恭贺道:“恭喜小主,心愿得偿。” 养心殿,皇帝方忙完政务,一边烤着手,一边道:“苏培盛,宫里的时疫染的厉害吗?” “奴才在,”苏培盛在皇帝面前放上一杯热茶,才道:“哎呦,皇上,宫人杂役一个一个地没了,到处人心惶惶啊。” 皇帝听闻此言,黯然道:“宫里都这样,宫外就更不用说了。” “是啊,听说京城里有钱的人个个都想逃出去,没想到一逃到京郊,见到的都是得了时疫的老百姓,就都又吓回来了。” “听说京城还不算是最厉害的,永平的庄子更厉害。” “是啊,那些老百姓,一听见谁得了时疫,就立即把他们关起来,隔开来,那些被隔开的人,除了死路一条就别无他路了。” 皇帝望着苏培盛,眸中闪过一抹心痛,良久才道:“前几日朕就派裴蕴出城了,他现在可到了疫区?” “嗳,皇上,裴大人两日前便已赶到了京城外其他几个地区做防预,想必是能够遏制一二疫情的蔓延。” 皇帝心中方有一丝安慰,忽然小夏子进殿回禀道:“皇上,莞贵人在外求见。” “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皇帝微微蹙眉。 苏培盛忙接了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啊?” “传。”皇帝强打精神道。 “嗻。” 皇帝一口茶水尚未喝到嘴里,甄嬛已经恭敬地跪在了御前:“皇上万福金安。” “什么事啊,这么急着见朕。”皇帝无奈将茶碗放下,抬眸间,只见甄嬛闭口不言,并往苏培盛方向看了一眼,于是皇帝立刻了然地挥手摒退了苏培盛,“你们下去。” 甄嬛与皇帝密谈了何事不得而知,只知甄嬛一番面见后,哪怕深夜,苏培盛仍是带着御前之人赶往了咸福宫传旨,解了沈贵人禁足,并恢复了沈贵人从前的封号。 翊坤宫,华妃拼命翻阅着医书,颂芝却在一旁焦急道,“娘娘,您在太医院就一直找医书、查药性,回来还要看,如今这都快一更了,娘娘您还是先歇息。” 华妃充耳不闻,对面的曹琴默只得也继续努力去与华妃一道翻阅那繁杂的医书。 “您看您眼睛都熬红了。”颂芝心疼道。 华妃闻言,不耐烦道:“你说那么多废话,还不如再去找几支蜡烛来!” “是。” 颂芝不敢忤逆,正要退下,周宁海却瘸着腿,着急忙慌的进了殿,“娘娘,坏了,茯苓真正的家人被莞贵人找到了。半个时辰前就被带到御前了。” “什么?”华妃腾的一声站起身来,“茯苓真正的家人找到了?怎么找到的?在哪儿找到的?” 曹琴默登时眼神一寒。 周宁海俯身道:“奴才一概不知,奴才是听见史妙音娘子身边的宝莺与咱们宫的小丫头说话时,才知道的。” “一帮废物!当时便叫他们永绝后患,偏那帮蠢货竟敢贪图本宫赏给茯苓家人的银子,叫人偷摸给跑了。”华妃怒极,然想到当时派去劫持茯苓真正家人的府卫们并未暴露真实身份,就算甄嬛找到了那茯苓的真正家人,无凭无据的,也没法治她的罪,是以,心中稍安。 “还有一件事,娘娘,方才沈贵人被皇上解了禁足了,还恢复了从前的封号。”周宁海想到方才苏培盛到咸福宫传旨的事,忙继续回禀道。 “还有此事?”华妃怔怔后退几步,一颗心顿时又从高处沉落谷底,甄嬛那贱人,到底找到了什么把柄?竟说动皇上恢复了沈眉庄封号?前事竟都一笔勾销了么?沈眉庄当时对茯苓私下动刑,手上也不干净啊! 她心慌意乱之际,转首向曹琴默道:“襄嫔,你说,皇上如今究竟知道了那事多少?” 曹琴默沉吟片刻,道:“娘娘,事已至此,无论皇上知道了当初多少真相,为今之计,我们只有早做打算,才能有备无患。” 华妃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年羹尧,忙叫周宁海去宫外告知年羹尧此事,只是被周宁海提醒了才想起,此刻宫门早已落了锁。 “那就去叫江城、江慎来,就说本宫病重,要是本宫病着,念皇上也舍不得加以重罚。” “奴才明白了,奴才马上就去办。”周宁海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曹琴默想到此事当年毕竟也是她在旁出谋划策,为免皇帝拔出萝卜带出泥,又多嘴对华妃提醒道:“娘娘,若要想皇上回心转意,不能只靠皇上念及旧情而心软,更要给皇上他此刻最想要的东西。” 说着站起身,边走边思索道:“皇上要罚娘娘,自然是因为娘娘有罪,有罪……当罚,有功便当赏!娘娘此刻若能立下一件大功,将功赎罪,皇上有了台阶下,便能替娘娘堵住那悠悠之口了。” 延禧宫,花雪轻轻俯身到夏冬春耳边,“小主,贵公公方才派人来传信说,茯苓家人那件事大约是成了,小主对翊坤宫的复仇,他已替您完成了一半。” 夏冬春闻言,唇边勾起一抹颓靡又艳丽的微笑,一双漆黑宛若点了寒星的眸子在昏黄烛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不枉本小主在宫外借给他那么多人手。”她低声喃喃道,心里更是升腾起一抹淋漓尽致的快感,年世兰,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欠我的,且慢慢还着。 永和宫,小贵子沉默地为自己沏上一杯凉茶,仰头喝下后,缓缓品着口齿间骤生的那抹凉意,片刻后,方轻轻道,“天理昭昭,因果不爽,娘娘您但请放心,奴才从来都只是顺应时势,做那仗义有为之事,绝不会轻易抹黑您的门楣。” 第137章 转合 第二日晨起,安陵容终于又回想起两味主药,忙提笔再次记下,并翻阅医书,在药材下附上了其种种药性,以便温实初可以节省重新翻阅医书的时间。 是以竹息进殿时,便见她散着三千青丝,正伏在案头在奋笔疾书着。 宝娟见她进殿,正要问好,却被竹息抬手制止了,昨日咸福宫那边来回话,容妃提供的那十几张手稿对温实初研制时疫药方十分有用,且经过试药,沈眉庄的病已然大有起色,几有痊愈之势。只不过那药方药性仍是稍烈,因此,温实初正在改良第三版新药方想要争取今日就能将药方进献给皇帝,以便皇帝大力推广。如此快的进展,叫竹息也不得不慎重对待安陵容写下的每张手稿来。 况此刻举国因时疫而惶惶不可终日,容妃若能尽快促成成熟时疫药方的诞生,不仅是天大的功德,还可叫皇帝对她生出真正的怜惜与敬重来,对她以后也是受益无穷的。 她带人缓缓走近安陵容,只见她匆匆写满两页纸,笔势方歇,口中已经开始吩咐道:“快,宝娟,将这两页手稿也送去给温大人,看对他的新药方有没有什么助益。” 话落抬眸时,却见是竹息端着着漱口的茶盏笑眯眯的站在她跟前,“姑姑,这么早您怎么过来了?叫菊青、香兰她们伺候着就是了。”安陵容颇有些受宠若惊。 平常竹息只会盯着她的三餐饮食以及安胎药,安陵容从未想过她竟还会进殿来侍奉她梳洗。 “容妃娘娘身怀皇嗣还要彻夜操劳,奴婢一个婢子怎能安心地就去歇着了?娘娘这话可是羞煞奴婢了。若叫太后知道了,定要斥责奴婢不懂规矩。” 见她漱完口,竹息示意宝娟去送手稿,自己则继续服侍安陵容洗脸更衣起来。 竹息为她梳着发,见镜中她眼下一片青黑,不免也生了几分动容道:“容妃娘娘,您这几日的辛劳,为皇上百姓所劳的心、所伤的神,奴婢全都看在眼里,哪怕是为着奴婢自己在宫外的家人,奴婢也定会将您发的这些善心,无一错漏的回禀给太后和皇上知晓。” “姑姑过誉了,本宫的父亲以前是个香料商人,香料有许多亦通草药,本宫也只是为皇上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只希望这场来势汹汹的时疫赶紧过去才好。” 翊坤宫,眼看天色微亮,华妃眼下乌青一片,一边手中笔墨不停,一边有些痛苦地向一旁的曹琴默埋怨着:“本宫一定要将容妃这些手稿都抄下来吗?叫江城、江慎对皇上说本宫出过力,不可吗?” “娘娘,一句轻飘飘的话哪有您亲笔抄下的这些手稿可以叫皇上动容啊。自然了,您若觉得累,也不需全部一字不差的抄下来,能抄至每张手稿的三分之一内容也可。”曹琴默耐心地劝道。 “你不早说!”华妃蹙眉飞了她一眼。 曹琴默执着帕子掩了掩唇,心道,这可是容妃的手稿,以皇帝对容妃的敬重,这些东西就算全被华妃焚毁,只剩些仿件,那也是容妃曾经付出过的心血,以后保不准还会有些大用。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昨夜华妃紧急召了江城、江慎来商议对策,江慎却好运地带来了温实初的一张时疫方子以及容妃辛辛苦苦写下的许多主药手稿。 华妃一面加速抄着,心中还有余力去想,虽则容妃与自己无冤无仇,哥哥还要自己在宫中好好照拂她一二,但事从权急,这次也只能先对她不起了。 养心殿。 甄嬛与苏培盛一起为皇帝整理着龙袍,皇帝一边整理袖口,一边道:“有罪当罚,不可轻恕,等一下就去翊坤宫传旨。” “嗻。奴才这就去。”苏培盛忙回道。 “每日上朝都为时疫之事烦心不已!”皇帝一甩袖子,这才抬眸看向为她整理衣襟的甄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甄嬛专心为她系着扣子,抽空才道:“强者劳力,智者劳心,皇上劳心又劳力,自然格外辛苦。” “有你这么一哄,朕就是再累也不得不甘之如饴了。”说着,皇帝忽然软了语气道:“昨晚朕的话没说好,不许往心里去啊。” “臣妾不敢。”甄嬛想到昨夜皇帝质问自己一切是否都是自己在做局的言辞,心中隐隐一痛。 苏培盛再次进殿的时候,甄嬛正跪在皇帝面前为皇帝整理着腰间的香囊玉佩,“皇上,华妃,”苏培盛犹豫间,又改口道:“年嫔娘娘来了,要求面圣。” 甄嬛忍不住神色微动。 “怎么回事啊?”皇帝假装波澜不惊的问了句。 “年嫔娘娘带着江城、江慎两位太医来,说是一定要见皇上,似乎是有急事。” 皇帝微微回首道:“你对她讲朕的旨意了吗?” 苏培盛忙道:“年嫔娘娘来的匆忙,容不了奴才回话。” “既没有讲,就不要年嫔年嫔地叫。”皇帝微微动怒,说着又吩咐道:“你带他们先去西暖阁候着。” “嗻。” 待皇帝接见了华妃一行,江城、江慎忙献出一张药方和华妃的十几张手稿,并称其乃是能够治疗时疫的方子。 皇帝道:“给太医院的太医们看过了觉得可行吗?” 江城模糊回话道:“是,已给几个小太监吃过药了,两剂药后,有退烧的迹象。” “好,好!”皇帝忍不住点头称赞。 华妃见状,忽然扶着鬓角,身子有些不稳地晃了晃。 “娘娘!”颂芝和站在她身后的甄嬛忙上前扶住。 华妃眼角余光瞥见甄嬛,一把甩开她手,立刻跪地向皇帝柔声请罪道:“皇上恕罪,臣妾失仪了。” “是哪里不舒服吗?赶紧坐下。”皇帝关心了一句。 江慎趁机赶忙替华妃表功道:“娘娘听微臣等说起,古书中或许有治疗时疫的方子,昨天一夜未睡查找典籍,前几日也是熬到深夜,写下了十数张对时疫疗愈十分有助益的手稿,想是因此而身子发虚。” 皇帝看向华妃,果见她眼底青黑一片。 “臣妾自知愚钝,不堪服侍皇上,只会惹皇上生气,所以才会想尽办法,只希望替皇上解忧。”华妃楚楚可怜地望向皇帝。 “爱妃辛苦了。”皇帝想起方才看方子时顺带扫过一眼的厚厚一摞手稿,不免心中又对她生起几分怜惜。 只是时疫灾情刻不容缓,只能先安排时疫之事,“苏培盛。” “奴才在。” “你带几个人赶快跟江太医去,先把药送到惠贵人的存菊堂,然后遍发宫中感染时疫的宫人。” “嗻。”苏培盛领了差事,赶忙躬身与江城、江慎一起退下。 三人走后,华妃适时地疑惑道:“惠贵人?” 皇帝解释道:“朕已经复了沈氏的位分,以前的事都是朕错怪她了。” “那,还真委屈了沈家妹妹,皇上是该好好补偿才是。”华妃贤惠道,说着还装模作样的转身对甄嬛恭贺了一句。 “多谢华妃娘娘。”甄嬛冷淡的一礼。 华妃不在乎的转身,然后对皇帝继续陈情道:“臣妾不求皇上原谅臣妾昔日鲁莽,只求皇上不要因为生臣妾的气,而伤了皇上的龙体,臣妾原是草芥之人,可皇上的身子是天下万民的。”华妃说着逐渐有些动情,这几日她担忧皇帝吃不好睡不好原是实情。 “好了。”皇帝知她爱重自己,趁机下台阶道:“今日之事,你确是立了大功,若此方真能治愈时疫,那就是天下人之福了。朕不是赏罚不明之人。” 说着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了甄嬛。 “皇上圣明。”华妃开心道。 甄嬛徒留已是无益,只能微微一礼,将养心殿留给重归浓情蜜意的皇上与华妃,自己则落寞的走出了养心殿。 第138章 手稿 存菊堂。温实初以安陵容的两份新手稿做参照,方斟酌整理出最新一版药性较温和、老少皆宜的时疫药方,小夏子便举着一个托盘从外走进。 “温大人,江太医让奴才送来治时疫的药给惠贵人。” “什么?江太医也研制出治疗时疫的药了,”温实初一惊,将手中的药方放下,示意小夏子近前来,“放这儿我看看。” 待他打开药包,审视过后,顿时一惊,这药材配比竟与自己上一张旧药方一模一样! 他思绪电转,忽然想起昨晚深夜江慎到他案桌旁寒暄之事。 “难道……”因为他昨夜下衙的时候有抄录过一张新的,是以原件和容妃娘娘的手稿都收在了太医院自己的书匣子里。想到此,他忙唤来自己身旁随侍的小太监,低声吩咐了句。 小太监闻言忙机灵的奔出存菊堂,重回太医院去。 “温大人?”小夏子见温实初面色有异,忍不住试探道:“这药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温实初没有实证,不好随意攀咬同僚,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地将话糊弄了过去。 此事蹊跷,他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叫小太监回去帮自己确认。且想到这药方中亦有安陵容彻夜不眠的心血,深思熟虑下,便求助了咸福宫的主位敬嫔娘娘。 敬嫔行事向来小心谨慎,她先是等温实初派回太医院的小太监确认了旧药方与手稿确实失窃,然后才肯派人到永和宫提醒安陵容小心翊坤宫的反咬。 只是刘秀到永和宫传话的时候,恰逢安陵容晨起太早,重新回榻补眠,只好寻了永和宫的掌事太监小贵子,在一旁互通有无。 “你的意思是江太医如今分发给各宫的时疫药包,里面的用药配比竟与温大人之前的旧药方分毫不差?!” “正是,温大人还说自己的旧方子与容妃娘娘之前提供的手稿,昨夜一起失窃了。”廊檐下,刘秀小声地道,说着又怕此话指向性太明显,又往回圆了一句道:“不过,温大人与我们娘娘也说了,江氏两个太医医术上也算有些造诣,也不排除他们确实是靠自己千辛万苦才配成的时疫方子。” 小贵子本想再掰扯两句,眼角余光却忽瞟见了一片褐色衣角,于是压在舌根底的话语忽地一转,便成了一声长叹,“哎,刘公公,算了,此事便到此为止,左右这时疫药方都已经研制出来了,不惜是谁先研制出来的,我们娘娘知道了,都只会替皇上欢欣无限,那也是不必再报的。况你也知道,我们娘娘再有一半月的,就要临盆了……” “如何能到此为止!是药三分毒,人的体质也有强弱之分,倘若体弱之人染了时疫,你们也要眼睁睁地看他们被这烈性方子害了性命吗?”小贵子的话方说至一半,突然一声训斥便从他们旁边传来。 “竹息姑姑?您怎么出来了?”小贵子满是惶恐,“姑姑饶命,奴才也是想着我们娘娘的身子实在是经不起折腾,这才,这才出此下策……”小贵子吞吞吐吐道。 刘秀亦是垂低了脑袋。 竹息沉着脸,她活了半辈子,这宫里什么肮脏事没见过,不过片刻早已听出了此事的关窍。 江城江慎医术究竟高明与否她不得而知,但温实初的旧方子以及容妃的手稿一起失窃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想到华妃的性子,与沈眉庄恢复封号一事,她已将事情原委推断出了七七八八。 她本不是什么菩萨心肠,晨起时对容妃表明的那番心迹也只是想着时疫方子马上就要尘埃落定,她哪怕锦上添花一二,也无关痛痒。 至于为何方才反应激烈,却是因为她推人及己,想到了她宫外的小外孙,她女儿远嫁,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体质却甚弱,虽说如今传来消息说并未染上时疫,但自来天灾人祸最不可捉摸,她既已知道温实初有能力配置出人人可用的温和方子,那么便是为着自己的小外孙,也不得不尽力去叫温实初崭露头角,使他的新方子能得到太医院所有太医的研判。 此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万一皇帝真的正式盖章了二江推出的那版潦草时疫方子,从而将药材由官家分发至民间,那不是害人害己么。 竹息思索间,便已决定去向太后、皇帝禀明此事实情。 磨刀不误砍柴工,她先是吩咐刘秀,使他回存菊堂去找温实初写下新旧三版的方子,以及送回容妃残存的手稿。然后又趁他回去取方子手稿的时间安排好了容妃中午及至晚间的药膳和安胎药。然后才匆匆往寿康宫里赶。 临出门之际,忽又想到什么,又回头命宝娟去安陵容寝殿翻出了她之前写废的稿子。 万事妥当,才重又整装出门。 寿康宫,皇后刚陪着太后从宝华殿归来,便听了竹息这一番呈词。 “竟有此事?华妃她也太为所欲为了,这可是欺君之罪!”皇后愤然道,难得扳倒华妃的机会近在眼前,没道理不按死了她。 太后幽幽觑了一眼皇后,哪能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可自己要顾全大局,此刻若叫皇帝大张旗鼓地处置了华妃,这京中的年羹尧还不知要作何感想! 最坏的结果,他愤而与敦亲王联手造反也不是没有可能。 “皇后,此事哀家与皇帝自有决断,你也累了几天了,先跪安。”太后为免皇后脑子不清醒的胡乱插手,便警告地命她跪安了。 皇后了解皇帝,对华妃未必就没有一丝旧情了,她想,与其她直接出面当这个恶人,倒不如将此事捅给甄嬛,叫她们鹬蚌相争,自己渔翁得利。 况她见竹息此刻出现在此,心道,大好机会!心中不由便开始动些旁的脑筋来。 太后权衡着宫外形势,根本顾不上去思索,皇后为何忽然老老实实就跪安了。 “小田子,你去养心殿请皇上过来。”太后放下手中的一串碧玺佛珠,对一旁的田飞英吩咐道。 “是,太后。” ……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皇帝进殿时,只见太后手中执着几张类似于手稿一般的纸张在看。 “皇帝来了。” 太后见皇帝来了,顺手将自己手里的纸张递给皇帝,并起了话头道:“听闻今晨皇帝得了十数张华妃的手稿,皇帝看看这几张,行文书写,较之华妃的那些,可能分出个高下?” 皇帝落了座,顺手接过太后递过来的纸张,仅看了个开头,心中便是一凛,容儿的字?他不知太后究竟意欲何为,便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去,看着看着,便看出了些不对来,“皇额娘,这行文排版,似乎与世兰的那几张手稿十分雷同,敢问皇额娘从何处得来?” 他心中疑影重重,但是下意识的还是瞒下了自己熟识容妃字迹的事实。 第139章 发动 太后见皇帝自己发现了端倪,便适时地向竹息示意。 “皇上,关于时疫药方之事,奴婢有话要禀。”竹息接收到太后的眼神示意,立刻上前跪禀道。 皇帝眼睛微眯,心中有些奇怪的不详预感,他将目光投注在竹息身上,神情莫测道:“姑姑讲。” 竹息也不添油加醋,只是将她自打入永和宫起听到和看到的那些事情一一回禀,自时疫初起,及至咸福宫派人到永和宫求容妃救治沈眉庄,再至今晨,再至午前…… 皇帝不愧是经历过九龙夺嫡之人,极擅把握人心动向,只听她说到容妃彻夜不眠的翻阅医书,写了数十张有助时疫方子的手稿,便已大略窥清竹息的言外之意。 容妃足不出户,又有竹息随侍在侧,亲见她一笔一划的写下那些手稿,自是没有可能去临摹抄袭别人,那么,真相还需再言明么? “温实初改良的这第三张方子,当真如他所说,药性温良,人人可用?”与四处泛滥的时疫相比,后宫里的那些龌龊之事毕竟算小,皇帝抓住重点道。 太后道:“这也不难,去找个还未用过药的宫人试一试,应当很快就能知晓。” “那便依皇额娘的,苏培盛你去安排。” “嗻。” 皇帝说着又将安陵容的手稿放在桌案上,然后拿碧玺手串点了点道:“‘此事’要查明,也不难。只是,还请皇额娘教儿子,儿子该如何量功行罚才算恰当。” 他语气不偏不倚,好似既无对容妃的怜惜,也无对华妃的容忍,淡漠地如一个自来便铁面无私的君王一般。 太后轻叹一声才道:“如今时疫横行,宫外还要仰仗军伍之人去维护各地治安,以防民心涣散,发生匪患与暴乱,倒不宜立即就去惩处华妃,不若押后,如有他犯,再数罪并罚。皇帝觉得如何?” “那会不会委屈了容妃?”皇帝淡淡道。 “容妃即将临盆,保险起见,哀家觉得此事也不必叫她知晓,待她产下皇嗣,皇帝你再格外厚赏于她,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皇帝心中不置可否,忽然一掌拍在桌案上,“那就听皇额娘的!”话落,径直起身,然后朝太后跪地一礼,“儿臣朝务缠身,先行告退。” 养心殿。 皇帝命苏培盛翻出了华妃献上的数十张手稿,一张张细细翻阅着。 “巴豆。 泻寒积,通关窍,逐痰,行水,杀虫。治冷积凝滞,胸腹胀满急痛,血瘕,痰癖,泻痢,水肿,外用治喉风,喉痹,恶疮疥癣。 《本经》:主伤寒温疟寒热,破症瘕结聚坚积,留饮痰癖,大腹水肿。荡练五脏六腑,开通闭塞,利水谷道。去恶肉。 《别录》…… 《药性论》…… 《本草拾遗》…… 《日华子本草》…… 《医学启源》…… 《汤液本草》…… 《纲目》……” “八角。又称八角茴香。 《本草求真》:功专入肝燥肾,凡一切沉寒痛冷而见霍乱。寒痛、阴肿、腰痛,及干、湿脚气,并肝经虚火,从左上冲头面者用之,服皆有效…… 《唐本草》:……” “冰片……” “虎骨……” “草果……” “丁香……” “赤芍……” “丹参……” “杏仁……” “木耳……” “红花……” “陈皮……” “知母……” 数十张药方,能从其中一二张里窥见原主人起初是费了极大心思,每种药材都翻阅了数本医书,分列功用。及至往后,许是抄袭者嫌那药材药性罗列甚繁,便将详叙药性的部分掐头去尾,删东减西,到得后来,竟是连门面功夫也不顾了,只寥寥几笔写了药材名称,十数字已是描述的极限。 皇帝第一次看这些手稿时,还以为是华妃后面心系时疫药方的研制,手稿才越来越敷衍,不想最后却是因为……偷工减料所致。 他怔怔的望着这些手稿,这些薄薄的纸张似乎忽然就变作了一幅幅生动画面,昏黄烛光下,一个散着三千青丝的少女,无比认真地翻阅着医书,每当看到一个与时疫症状相关的中药,便眸生点点星光,立即伏案匆匆记录,记录完后,可能还眉头忽蹙,轻轻嘟囔,“要是药性与旁的药物相克可怎生是好?”最后,为了保险起见,又不厌其烦地从旁的医书中查阅所有禁忌与相关药性。 “宛宛,”皇帝将手稿微微平展于桌面,指尖略过边缘,好似抚摸着真正的那几张残篇,“是朕错了。朕哪怕说的再好听,也无法掩盖朕刻意冷落忽视你的事实。你仍是你,一如从前,温柔善良,可朕却变了,痴迷着与你从前相仿的那张面庞,沉溺于从前的时光……” 皇帝方揭开心底那无比难堪的一角,小夏子却慌慌张张的行到御前,“皇上,不好了!容妃娘娘她,容妃娘娘她……” “好好说话!”事关容妃,皇帝登时怒道。 “方才永和宫的人过来传话,说娘娘她要生了!” “怎么这样突然。太医院不是说,最少还要数十天吗?”皇帝登时从御案后站起,眉头紧蹙道:“苏培盛!传轿!” “嗻。”苏培盛毫不拖泥带水,立刻出门传御辇。 片刻后,宫道上,苏培盛一边叫小太监加快步伐,一边宽慰皇帝道,“皇上您别急,容妃娘娘宫里的接生嬷嬷是早就备下的。太后和皇后也已经赶过去了,容妃娘娘这胎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皇帝阴沉着神色并不接话,心中的不安却是一层又漫过了一层。 从前那个孩子便没保住,这一次,这一次…… 永和宫。 太后,皇后,以及匆匆赶来的甄嬛、敬嫔等人乌泱泱地站了一殿。 伴随着内殿安陵容生产的痛呼声,太后坐在主位上,面容沉凉如水地望着小贵子道,“容妃上午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要生了?” 小贵子低垂着头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怨毒,挥手叫人押上来一个五花大绑堵了嘴的小太监,然后跪地泣道:“太后为我们娘娘作主啊,这个小太监假借送赏的名义,来宫里胡言乱语,说松阳县我们娘娘的老家爆发了时疫,县令命人封乡十日,还说娘娘的家人都已仙去,娘娘骤闻噩耗,这才突然发动。” 好阴毒的伎俩!太后将目光扫视一圈殿内众人,千防万防,竟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啊——,啊————,啊————————。” “容妃怎么叫的这样惨,太后,不知里面可是有什么不妥?”敬嫔担忧地道。 “竹息,你进去看看。” “是,太后。” 内殿传出的喊声,一声更比一声凄厉。 甄嬛情不自禁握紧了帕子,此时方悔,为何不早侍佛事,若陵容,若陵容挺不过去,不,不会挺不过去的,千难万难她们都走过来了。此时,对于一旁的华妃等人,再也分不出一丝关注来。 华妃忍不住稍稍后退几步,望望身旁的曹琴默,“她不会,”不会生不下来。一句话未讲完,便被曹琴默截口道:“娘娘,您不必担心,相信容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顺产的。” 华妃斜了她一眼。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 小贵子兀自恨自己恨到咬牙切齿,那封信,那封信,他为何这般蠢,字迹再像,就不能是请人临摹的吗?抑或狠狠心,即便所有的消息都是真的,也都全部隐瞒下来,他难道还会怕娘娘的责罚吗?什么事能比娘娘的命重要! 第140章 大兴之兆 产房内,香兰和叶澜依不停的更换着热水,余莺儿和宝娟一边听着接生嬷嬷的吩咐,一边为安陵容擦着汗水。 因为提前催产,安陵容只觉得一种违反认知的疼痛席卷了自己的腹部和下背部,她越是奋力抵抗,那疼痛越是如决堤的海水一般将她吞没。 痉挛、气痛,内脏被扭曲、拉扯和挤压,一切的一切几乎叫她丧失所有的精力与理智。是她小瞧了这次生育,自以为前世有过一次小产的经历,便自信能够把握所有的突发状况。何等自大! “娘娘,放松身体啊,您身体太紧绷了,这样,孩子根本出不来啊。”接生嬷嬷们也是急得晕头转向。这第一次生育的妇人,就是没经验啊。这位娘娘精神太紧绷,宫口又要闭合了,她们就是再尽心,也是干着急啊。 “娘娘,您坚持下,再坚持下啊娘娘。”宝娟在一旁心急得有些哽咽。 “我不成,我不成了……”安陵容胡言乱语道,“你们替我……问清楚,嗯——,替我问清楚,松阳的情况……现在……到底如何了?!” 眼见自家娘娘泄了气,余莺儿与叶澜依对视了一眼,见叶澜依点头,余莺儿方狠狠心道:“娘娘,奴婢方才已经去确认过了,松阳县确实有几处乡郡骤然爆发时疫,县令也确实曾下令叫人封过乡,咱们得不到消息,是因为消息全被那位新上任的松阳县丞安比魁给命人拦截了下来,娘娘,安老爷安夫人生死未卜,您不能就这么放弃啊,您要平安诞下皇嗣去为他们主持公道啊!” “奸诈小人,竟敢,竟敢欺上……欺上瞒下!”安陵容想到她那一生不知反抗命运的生母林秀,好不容易今生能保其一世安稳,却落得如此下场,想到此处,她自重生以来心底埋藏的那股怨气、恨意,陡然喷发。 不!她才不要放弃!她凭什么放弃! 她此生已经与人为善了!她已经做到最好了!凭什么不能获得幸福!凭什么还要受人算计!若自己挡了旁人的路,要被清扫,那么,凭什么被清扫的,就不能是旁人!当真以为她立地成佛了吗? “嗯——,”安陵容咬牙硬是吞下一声痛呼,心中狠戾道,“本宫只是不愿出刀,却不是不能出刀。若你们非要来招惹,那本宫便叫你们看看,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执刀人。至少……至少要睁眼去瞧瞧,究竟是谁处心积虑地想要置本宫于死地!” “对,娘娘,就是这样,用力,用力啊,娘娘。”接生嬷嬷见她陡生一股新的力气,赶忙继续给她打气,顺便为她按摩助产。 皇帝到时,皇后正劝太后即刻杖毙那惊了安陵容胎气的小太监。 甄嬛本就对那小太监行事存疑,闻言立刻上前一礼道:“太后,松阳县距离京城千里之遥,一个内务府的小太监却言之凿凿讲那里时疫、爆发、封城和死人之事,消息互通,竟比皇家驿站都要快上几分,若说这背后无人指使,臣妾万万不能相信。所以还请太后和皇后娘娘即便为着正辛苦诞育皇嗣的容妃,也要细细明察此事才好。” 甄嬛话落,皇后神色微不可察的阴冷了下。恰被太后无意间瞧在眼里,心中登时就咯噔了下,莫非…… 太后心中恶极了皇后背地里的肆意妄为,只是为了乌拉那拉氏的后位,却仍要捏着鼻子去替她遮掩。正要想办法了结了那小太监,皇帝却忽然沉着脸走了进来,“苏培盛,叫御前侍卫将人丢进慎刑司,严刑拷问。若不能吐出点东西,叫他们提头来见。” “嗻。”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皇帝给太后请安后,皇后腾出了太后对面的位置,然后向皇帝一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众人亦随着皇后向皇帝匆匆见礼。 皇帝扬了扬碧玺手串,示意众人起身,“太医呢,还没到么?” 皇后落座于皇帝下首,接过话头道:“片刻前臣妾就已经着绘春去请了,不过刚才太医院的小太监来回禀说,众太医们似乎正在太医院忙着验证温太医的一张新时疫方子,说是马上就要出结果了……” 皇帝闻言,将手串“嘭”地一声磕在了桌案上,“酒囊饭袋!就算轻重分不清,缓急也分不清么?再去传!苏培盛,你亲自去!” “是。皇上。” 他话音方落,产房里重又传出一群人着急忙慌的惊呼声,“娘娘,不能睡,含口参汤。还得继续使力啊。” 皇帝努力地侧耳倾听,也只能听到安陵容细若游丝的呜咽声,情不自禁就捏紧了手里的串珠。 他还记得她听昆曲时,会入神;下棋时,会入神;看书时,也会入神;望着自己临峰一箭时,亦能入神;无时无刻,无论做什么事,似乎都能专注又入神。 她有独属于自己的世界,在那世界中,应该有花、有草、有虫鸣、有鸟兽,亦有四时花开,四季风物……看她怡然自得、自娱自乐的样子,常常会叫皇帝觉得闯入她的小小世界时,偶尔有些格格不入。 所以,他每每只能驻足,每每只能观望。 当然他也曾强势的去闯入过,去用那一封封的家书,来表明自己的爱意,只是越靠近也越能发现,她与从前的宛宛究竟有多么的不同。 他的宛宛变了,又或许她其实根本就不是他真正的宛宛。可他又终究不能排除她就是宛宛的可能性。 皇帝理不清自己的感情,所以对安陵容若即若离。 时日长了,竟越发地,不愿也不想面对了。 …… 皇帝不知在外面煎熬了多久,最后是太医院的章弥并一众太医前来永和宫的道喜声,以及产房内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宣判了他片刻迷惘的结束。 “皇上,大喜啊,温太医的那张时疫方子,经过老臣们在数名体质不一的宫人们身上验证,可行,时疫有全面压制的把握了!” “皇上,生了,生了,容妃娘娘生了,是个皇子!” 这两道声音,不仅震醒了皇帝,也融化了太后那板了许久的生硬面庞。太后转向皇帝,一边轻轻颔首,一边露出一抹发自内心深处的欢欣笑意,“皇帝,哀家早就知道,哀家这个小皇孙是个福将。他一来,连这时疫也要冰雪消融、退避三舍,实乃我大清大兴之兆。” “传朕旨意,容妃诞下皇子,又有协助完善时疫药方之功,择吉日晋为容贵妃!” 此言一出,不仅皇后、华妃,连太后亦是震惊到无以复加。 “皇帝,”太后还想再劝,不为别的,只为容妃的家世于皇室并没有半分助益,这贵妃之位给了她,基本等同于是舍弃了一方隐形势力! “君无戏言,皇额娘不必再劝!”皇帝斩钉截铁道。 第141章 反击 安陵容醒来时,皇帝正坐在她榻边,眸色温柔的望她,“容儿,你为朕生下皇子,朕已封你为贵妃。” 宝娟扶她艰难坐起,“臣妾家世低微,”安陵容本想谦辞两句,然提到家人,实在是忍耐不住情绪,垂泪道:“皇上,臣妾的家人,真的已经……”说着猛然扑进皇帝怀中,“皇上,臣妾不相信,臣妾不相信他们已经……” 皇帝拥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没有,容儿,他们只是失去了消息,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你给朕几日时间,朕一定为你查清此事的来龙去脉。” “你还没有见过咱们的孩子,来,你看看他,他随你,玉白如雪,漂亮极了。”皇帝待她情绪平定,立即转移她注意道。 “孩子,我的孩子……” 乳母将孩子抱上前来,安陵容轻轻接过,只见襁褓里一个漂亮到有些精致的小婴儿正猫儿一般乖巧地吮着自己手指。 “皇上,他还这样小。”望着孩子,安陵容的目光乍然转柔,凝视许久都不舍去移开视线,这就是她的孩子?若前世她保得住,是否也会如现在这般,柔软又可爱? “容儿,朕为他想了很多名字,最终,却定下了弘佑二字,你可能明白朕的心意?” 安陵容抬起水眸去望他,动容道,“皇上,臣妾明白,臣妾亦是,不求他聪慧与否,只愿上苍能护佑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就已心满意足。” 翊坤宫,华妃关闭宫门究竟摔毁了多少茶具不得而知,只是翊坤宫上下的宫人们,最近连走路都差点要踮起脚尖了。 “娘娘,那日皇上明明亲口承诺要奖赏您与江城江慎,可温实初的时疫方子一出,皇上却忽然对江城江慎献方的功劳提也不提了,还有容贵妃生产那日,还特意又将助益时疫药方完善的功劳安在了她身上,只怕对于江城江慎献出的那张药方,皇上已经瞧出了些端倪。”曹琴默分析道。 “那又如何,皇上还能杀了我不成!”华妃正在气头上,此刻根本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心里去了。 她如何不怨不怒呢,皇上明知道这宫中最有资历且最有资格晋位为贵妃的只有她年世兰,却只因安氏那蠢货生了个皇子就巴巴地上赶着给安氏晋了位,这不是在打她的脸么?真真是岂有此理啊! 就因为她不能生么? 可她为什么不能生啊,皇上难道不知道吗?是端妃那个贱人害得她啊! 皇上为什么不杀了那贱人替她报仇! 华妃恨的咬牙切齿,想着立刻吩咐颂芝传轿,既然这火撒不了,只能去端妃的延庆殿大闹一场了。 “娘娘,去不得啊,听说端妃那边也有几个宫人染了时疫,虽然太医院已经研究出了时疫方子,可老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如此危险的时刻,娘娘,咱们避一避。”颂芝一听是要去延庆殿,赶忙劝阻华妃道。 景仁宫,皇后阴沉着眸子将护甲摘下,“松阳县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江福海道:“娘娘,那安比魁熟知安比槐家乡的地形地势,封乡后,不仅堵了所有出路,还对来往信鸽严防死守,消息么,是绝对传不出来一丝的,且那乡镇里感染时疫者众多,又被安比魁断了药材通道,想来,安比槐一家一定难逃此劫。” “很好,如此,剪秋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皇后对镜扶了扶发髻道,绘春虽然逐渐老练可用了,但终究不及剪秋善察她心意啊。 延禧宫,夏冬春揉了揉眉心道,“查清楚没有,松阳县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花晴道:“小主,府里人说,是从时疫开始断了消息的,老爷中途也派人去查访过,但那松阳县的长官不知听了谁的命令,打着遏制时疫的名头,关了城门,严禁任何生人出入。” “那就叫人去城外守着,不让人进,还会没有人出么?将所有时机都赶的这样巧,我可不信背后无人出谋划策。” 永和宫,皇帝走时为了让安陵容安心坐月子,顺手在宝娟等人中指了余莺儿做掌事女官。 宝娟失落一瞬,但想到宫中明刀暗箭,很多事情上,自己确实不如余莺儿狠辣果决以及行事圆滑,便也只能退居其下。 这几日,皇帝不知想开了什么,不再避嫌,几乎日日来永和宫看安陵容。 安陵容明知宫中很多人可能要对此妒忌到发狂了,却仍旧对皇帝的关怀安之如怡,不仅如此,偶尔午夜梦回,她还会佯做恍惚,然后悲悲切切地抓住皇帝袖子道:“皇上,臣妾就这么一个妹妹,终是臣妾占了她的位置,你替臣妾好好照顾她。” “容儿?你说什么……”她此话一出,皇帝骤然心如鼓擂,他猛然抓住安陵容的肩膀,目中神色几欲疯狂,“容儿,你看着朕,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安陵容目色朦胧,她望着皇帝,不似寻常,眸中忽生出千般情丝、万般爱意,伸手缓缓抚上皇帝面颊,动情道:“皇上,叫臣妾好好看看您,臣妾好像很久都没见过您了。”说着,两行清泪无声无息的落下。 “宛宛?”皇帝情不自禁地惊呼。 床榻上的少女似乎身子不好,只是起身之间,便已用尽全力般不住地轻咳着,皇帝见状,忙从一旁扯过一袭雪白的斗篷为她披上。 安陵容目光轻轻扫过寝殿,待视线触碰到一盆红梅盆栽时,忍不住开怀道,“皇上,红梅又开了……教臣妾记起了那场雪。” 她说着轻轻伏在皇帝膝上,然后柔声念道,“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咳咳……”许是受了些寒,她忍不住又是几声轻咳,“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咳咳……” 皇帝见她咳的难受,忙心疼地替她补上最后一句,“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安陵容轻轻一笑,“臣妾还是喜欢念成,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宛宛,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你可知这些年朕有多么思念你。”皇帝有些失神地轻抚着她的墨发,但见三千青丝柔顺地蜿蜒在他膝上,而那每一根却好似都能拨动他的心弦。 “皇上,臣妾这身子,怕是不成了……但您不必介怀,即便臣妾不在了,以后还会有臣妾的妹妹替臣妾陪着您。臣妾亏欠妹妹良多,不仅占了她的位置,还……,哎,早知如此,臣妾当年便……” 她说着,目光逐渐幽远,就宛如忽然回想起了某些难以忘却的昔日时光,终究生出些不忍,转而道:“皇上,臣妾还是不悔从前,但您要记得,替臣妾好好照顾……妹妹。” “宛宛!宛宛!” 膝上的少女骤然失去力道,直教皇帝那忽然柔软的心肠登时狠狠揪起,赶忙用手去探她鼻息时,却见她只是眼含泪意、气息绵长地昏睡了过去,这才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第142章 狼藉 待皇帝派人赶到松阳县调查安府之事时,直接下令封乡的原松阳县县丞、现松阳县县令安比魁已然畏罪自裁,死前留书一封,言称时疫时因为形势所迫,冒犯贵妃家人,实乃大不敬之罪,而今时疫之祸已除,已全忠君之念,故愿自裁以死以谢皇恩。 他死的干净,葬礼也办的迅速,待皇帝派遣的密使亲至欲查验尸身之时,却被其家人告之,出殡前一晚,府里不慎失火以至烧毁了尸身,如今下葬的棺椁里也不过骨灰一捧。 话分两头,十数日前,忽然一伙军伍之人驱赶着一批穷困潦倒的乞丐前往安比槐一族定居的长寿村方向而来,安府放在村落外围充作探子的护院初时不以为意,只当是官府中的官老爷们又昏了脑袋下发了什么奇怪条令,直至从族学下学的安晋之路过村口,因为好奇,远远驻足观察了片刻。但见那些军伍之人驱赶那些乞丐时,竟然奇怪地蒙着口鼻,且只远远地缀在那些乞丐身后数十丈远,他们骑在马上,手持弓箭,远远吆喝着叫那些乞丐们快走,偶有不从者,还会被他们持弓从背后一箭穿心。 而那些被穿了心死去的乞丐尸身,还会被那些蒙着口鼻的军官们勒令其他活着的乞丐一并抬起向前。 如此草菅人命的恶行已然迥异寻常,而更加不同寻常的,却是他们一路恶形恶色,前进的方向却赫然直奔长寿村。 安晋之观察片刻,生出三疑。 既已穷凶极恶,何故蒙上口鼻? 既已蒙上口鼻,何故相隔甚距? 既有双重顾虑,又为何不辞辛劳,亲遣这些乞丐至这“平平无奇”的长寿村? “小酸秀才,可是有什么不妥?”安晋之沉思间,他身旁一个抱臂的邋遢汉子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有。” “什么不妥?”邋遢汉子抓了抓头顶乱糟糟的发髻。 “乞丐有疾,来者不善,刀向安府。”安晋之简略道。 “嘶——,你小子把一句话连起来说是会死吗?柴爷听你们这些读书人讲话,真是酸的掉牙,要不是看在你救过柴爷一命的份上,就你这种酸秀才,柴爷见一个打一个。”邋遢汉子说着一张还算清俊的脸几乎立刻就皱成了一张晒干的橘皮。 然则他虽然最讨厌跟这些爱咬文嚼字的读书人打交道,但对安晋之却是十分的信服。知道他小小年纪,却心细如发,但凡开口,那么所言所语,必然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会下出的结论。是以邋遢汉子揶揄的话音刚落,就立刻猿臂一展,将安晋之捞到肩头,然后脚底抹油地往安府方向狂奔,一边脚下不停地往前狂奔着,还不忘见缝插针地学着肩上少年的样子,四不像地“拽文”几句,“对面硬茬子多之,在下们,还是风紧先扯呼,回老巢。” 被颠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的安晋之,本就爱板着的脸,不由便板的更僵硬了,忍了许久,终于还是禁不住给出了四字讥讽,“悍匪柴豕。” \"嘿,你个小酸秀才,柴爷是悍匪不错,姓柴也不错,可豕这个字,柴爷可听你们学堂那些老头子们讲过,是猪!臭小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还敢骂柴爷是猪!\"柴威吊儿郎当地为自己打抱不平着。 一路上,两人如何一番毫无意义的唇枪舌剑暂且不提,待回得安府,李管家见到了二人的狼狈样,不免上前关心一句,“晋之少爷,怎么风尘仆仆地就跟柴护院回来了?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 柴威扒拉两下凌乱的发型,才道:“李管家,村外来了一伙人,看着像是朝廷来人,还赶着一伙病恹恹的乞丐。小酸秀才观望了会儿,觉得他们来者不善。” 李管家眉头一蹙,但却并未生出多少慌乱之意,只道:“既然事态不明,还是先往山里的庄子处避上一避,那里易守难攻,刚好前几日我还叫护院们又补了批粮货。”未出口的话语却是,虽是为避时疫,也尽够过这一冬了。 “那村子里的人?” “后面悄悄派人将族学里的老先生以及学子们以讲学的由头迁进半山腰的寨子里,余者捐出一批药材进村子药堂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李管家,此劫凶险,恐怕来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宫中长姐。”安晋之蹙眉道。 李管家对于他的敏锐微微颔首表示赞许,然后安抚道,“无妨,只要我们安府平安无事,容妃娘娘便没有可以被拿捏的软肋,还是先行避祸。” …… 永和宫,晨起,安陵容接过宝娟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弘佑呢?” “娘娘,六阿哥,小贵子在偏殿带着呢。除了乳母,小贵子现在谁都不让碰呢?”宝娟想起了小贵子那护犊子的样子,忍不住笑道。 小贵子向来心细,有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安陵容稍稍放心。 “此刻天色还早,娘娘要不再睡会?昨夜您发了癔症,皇上陪了您好久才走。”宝娟劝道。 “昨晚可是十五,皇上没有去景仁宫陪着皇后么?”安陵容不动声色道。 “天色晚了,您睡的也不安稳,皇上直到出门都还有些失魂落魄的,大约是没想起来皇后娘娘。”宝娟猜测道。 安陵容闻言眸光微闪,明知结果,心中却不知为何没有升起丝毫快意。 她故意挑昨夜演这一出,自然意在恶心中宫。 安陵容按按额角,也是她当时生育时痛昏了头,如此简单明了之事,竟都没有窥破。试想合宫上下,不想她生下皇子的人中,除了皇后会不惜余力地用心做局,余者还有谁能够将所有时机抓地这样巧? 巧地连太后都像是在为她做配。 …… 世事从来无常,安府众人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安陵容无力到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去引导皇帝往什么方向细细查访,只能用最快最粗暴的方式叫皇帝对她生出无限怜惜,然后惹他去对自己的一切上心。 何等可笑! 自己曾经鄙夷的无趣情感,却成了自己唯一的求生稻草。 安陵容望望窗外天色,晨光何等明媚,可这难得的人生,终究却还是被她过成了一片狼藉…… 第143章 闲散伯 寿康宫。 皇帝来给太后请安,太后如往常一般关心了几句皇帝饮食等事宜后,这才冷不丁地问道:“皇帝,那安氏身子如何了?哀家听小宫女们说这几日,她日日都黏着皇帝?” “宫规森严,还请皇额娘示下,是哪个小宫女敢如此非议儿子封的贵妃?”皇帝冷笑一声道。 “下人非议,虽然罪不可恕,但若是因为某个妃子坏了宫中规矩,才生得流言,那便是人之常情。皇帝可还记得昨夜是什么日子?你便是脱不开身去皇后宫里安置,连遣个传话之人都办不到么?何苦累得皇后堂堂后宫之主,彻夜苦等。”太后不悦道。她是欣赏安氏,但若她封了贵妃之后,开始魅惑君主,不尊中宫,那便也只能是枚废棋了。 “皇额娘言重了,那安氏能有什么本事留得住朕?朕不过故意借她之名,陪陪弘佑罢了。” “皇帝在为安氏开脱?” “开脱?”皇帝忍不住笑出声来,“皇额娘,您难道没有想过,朕也许是在故意冷落皇后么?” 见太后的反应是微微愣神,而不是当面诘问,皇帝便已知自己这话,许是又诈出了些内情,不免反问道:“皇额娘,儿臣对皇后已是处处敬重,屡屡包容,可她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朕的耐心,若您站在朕的立场,也能容忍她这般肆无忌惮地去残害朕的皇嗣,妃嫔?” “皇帝,空口无凭,你有何证据能证明这是皇后出手做的?” “松阳县丞苏茂典,数十日前曾亲见县令安比魁于封禁前夕,在县衙悄悄接待过几个形迹可疑的武夫。派人跟踪后,发现那几名武夫纠结了一批装备精良的悍匪,驱赶着一群病恹恹的乞丐去了安比槐一族定居的长寿村。途中,这些悍匪视人命如草芥,对那些乞丐随意射杀侮辱,并在驱赶时,刻意蒙上口鼻,相隔数十丈远。” “皇额娘,若这些证据还不够,那么,安比魁明明是畏罪自裁,死前却一反常态在酒楼大宴宾客,酒醉客酣之际,还放狂言说马上就会有位贵人将他升迁至京城做京官,这些呢?!苏茂典早生疑虑,暗中搜罗了不少线索,朕若当真拿来一一查证,皇额娘觉得,您还能护皇后多久?” “皇帝既有实证,如何隐忍不发?”太后还是不信皇后会那么蠢,真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皇额娘,安氏何辜?弘佑何辜?那些被射杀的百姓和安氏的家人又何辜啊!您可知,哪怕您向来喜欢十四弟多过儿子,儿子也从来孝顺您,顺从您的心意,您选出来的皇后,儿子何曾无缘无故地薄待过她?可这么多年,儿子顾全她颜面,她却是如何回报儿子的?” 幼子被皇帝软禁于景陵,至今都是太后心中的隐痛,可他知道皇帝固执多疑又凉薄,所以从不敢提,如今听他质问,心中不禁一窒,半晌,才艰难道:“皇帝,先帝去了,哀家也老了,后宫之事,哪怕哀家打起十二分的精力,也是帮不了你几分了。哀家也知道,你觉得哀家偏心皇后,可弘佑是哀家的亲皇孙,哀家又岂会不疼他?既疼他,自然也不会真的厌弃他额娘,可中宫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位置,若皇帝当真念及弘佑,念及容贵妃,便不该叫中宫因他们而受辱,叫宫里宫外都疯传有关他们的闲言碎语。不说修德立身,只要容贵妃她能温婉守礼,敬上悯下,也足可荣华富贵,受用一生了。” “皇额娘的金玉良言,儿子自会向安氏转达,只是她这几日因为安比槐之事,梦魇不断,怕是只能等她彻底清醒后,才能聆听皇额娘的教诲了。” “她的家人还没有找到?”太后惊疑。 皇帝想到此事,也是头痛不已,“也是奇事一桩,长寿村包括安氏一族一共三百五十七口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竟从那座小山村凭空消失了。章泰、福悯到时,村子里空无一人,但见房屋田舍入目皆成废墟。连山中潜藏避祸的庄子和山寨都四处垮塌。他们带人细细搜寻各处,就连村中墓地也都一一挖开,却仍是不见那些生民足迹。” “此事蹊跷,倒像是有人在故弄玄虚。”太后蹙眉道,“不过,无论如何故弄玄虚,只要有所图,就必会有图穷匕见的一日,皇帝倒不妨反其道而行之。” …… 三日后,皇帝传旨长寿村,大意是因安比槐教化一方生民,并于时疫中携安府一行无偿救治百姓,且身为贵妃之父,能于危难之际以身作则,造福百姓,为国之表率,故,特晋封其为不列等的闲散伯爵,岁俸200两。 此圣旨一出,合宫哗然。 有人惊疑容贵妃的家人竟然能平安无事;有人妒忌他们能因祸得福;还有人觉得安氏一族走了狗屎运;亦有人艳羡,这容贵妃命格就是贵重,一人得道,连带着鸡犬都能升天。 皇帝再去永和宫时,不仅带着这个好消息,还带来了来自安比槐的几封家书,“容儿,你放心,如今长寿村朕已派兵驻守,你的家人以后也会平平安安的。” “有皇上在,臣妾不会不放心。”安陵容放下手中家书,柔声道。 皇帝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那几封家书,抱着怀里的弘佑轻轻拍了拍道,“这几日弘佑好似又壮实了点?” “可不么,他整日吃了睡,睡了吃,不长肉才奇怪呢。” 皇帝又爱不释手的抱了会孩子,才转了话题道:“容儿,内务府那个冲撞你的小太监,骨头倒硬,这几日几乎将宫中所有妃嫔都攀咬了个遍,朕怕再查下去,也是无益。” “重刑之下必多冤狱。皇上,此事不如便到此为止。左右臣妾和弘佑都平安无事了。” 皇帝微微叹道:“容儿,你可知,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心软,朕才将你封做了贵妃,这样,旁人若冲撞了你,自会有宫规,替朕护着你。” …… 皇帝离开后,安陵容眸色转暗,她又重读了那几封家书,他父亲的书信写的倒也规规矩矩,措辞习惯也如往常一般无二,只是……数十日未通信,她那位好父亲,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忽然就从一个时刻劝她巴结顺从皇帝的虚伪之人,变作了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正人君子,叫她逐字读来,简直像是在读什么聊斋志异一般感到毛骨悚然。 莫非尊贵的地位,真能将一个人改换面貌至斯? 第144章 局面 碎玉轩。 午膳时分,甄嬛无意识的搅拌着面前的一碗清粥,崔槿汐见她心不在焉,心中微微一叹,正待上前劝慰两句时,殿外却忽然传来了小夏子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甄嬛面色依旧,直到崔槿汐轻轻扯了扯她衣袖,这才起身对着正往殿内走的皇帝一礼道:“皇上万福金安。” “快起来,”皇帝边走边瞧了一眼桌案上的膳食,关怀道,“在用午膳了?可还合胃口吗?” 甄嬛起身,垂眸道:“食不知味也好,食髓知味也好,都是御膳房的手艺,臣妾不敢挑剔。” 皇帝听出她语气中的冷淡,伸手按住她肩膀,道:“坐下。” 将人按到座位上,才又接着意味深长道:“御膳房的菜式要顾及所有人的口味,不会因一人格外迁就,就如朕,也要顾全大局。” “是,臣妾明白。”甄嬛淡淡道。 “眼下时疫那么厉害,华妃和两位江太医提前研制出时疫药方,也算是将功抵过,至于茯苓的家人,念在他们幼子尚在襁褓,能诚心悔过,还愿意站出来替眉儿洗刷冤屈,朕已决定免其死罪,将他们流放宁古塔。无诏永不得回,也算是解了惠贵人一点冤屈。” 甄嬛抬眸,目中露出些倔强,“陷害眉姐姐,茯苓并不是主谋。” “朕知道,”皇帝身子前倾,揉了揉手里的碧玺手串,凑近她保证道,“眼下用人之际,没有办法,惠贵人的事,朕没有忘记,也不会轻易放过。” 话已至此,多说已是无益,甄嬛不置可否道,“皇上龙体安康要紧。臣妾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就好,只是这些日子,朕恐怕会冷落你些。”皇帝安抚道。 “皇上忙于朝政,臣妾明白。”甄嬛眉目低垂,仿佛顺从。 “那朕走了。”皇帝轻轻摸了摸她脸颊,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皇上起驾。”小夏子高声朝外道。 待皇帝远去,甄嬛怔怔独坐在桌案前,神情有些麻木,崔槿汐见状,忙上前开解道,“皇上眼下乌青,看样子近来确实是劳累了。” 她话落,甄嬛也生不起热切,语调空洞,既无动容也无关怀,只是木然地顺着她话道,“皇上昨夜劳累了,吩咐小厨房做碗参汤,送去养心殿。” “小主,皇上也是有无奈之处的。”崔槿汐再劝。深宫中的妃嫔最忌钻牛角尖,可甄嬛如今的样子,却俨然已开始有走进死胡同之象。 果然,只听她失落的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寞然失笑,“后宫中,女人的前程与恩宠,都在皇上的枕榻之上,皇上的大局亦是如此,两情缱绻间,就能消弭硝烟。也算默契。” “这在宫中都是寻常事,小主不必太介意。”崔槿汐伸出手,放在她手上,耐心地劝慰着。 “我不是介意,我是失望。”甄嬛忽然声音有些激动道,“我从没想过那晚皇上会疑心我,他竟以为是我故意寻来茯苓的家人,到他面前演了一场含冤莫白的戏!皇上多疑,我是知道的,尽管当时他错怪眉姐姐时,我也曾想过,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不信任我,可是事到如今,我还是那么难过。”甄嬛说着,眼泪情不自禁地一颗颗滑落。 崔槿汐道:“这嫔妃之间的争斗、是非,都是最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皇上愿意相信谁,所以小主与其在这里伤心难过,不如多想想该如何让皇上少疑心。” “为什么不说,让皇上不疑心呢?”甄嬛委屈道。 崔槿汐叹口气,“小主若觉得做得到,也可以这样说。” …… 皇帝这几日虽日日去永和宫探望安陵容,但晚上安歇却常留宿在华妃处,是以几夜温存,早让华妃将那几日生出的不满与怒气消弭殆尽了。 翊坤宫,皇帝匆匆赶来陪华妃用午膳,华妃为他夹了一块鸭肉放进银盘,才娇声道,“皇上刚才不是去陪莞贵人用午膳了么,怎么又舍得来臣妾这里?” “朕没吃饱,想念爱妃这里的燕窝红白鸭子八仙锅了。” “皇上就只是想念臣妾这里的菜品?”华妃将玉筷往桌子上一放,有些气呼呼的别过了头。 “不然呢?朕每次来,你都在生气,朕还能是想看你发脾气了?”皇帝不管她,自顾自的吃起饭菜来。毕竟看了一上午的折子,肚子还当真是有些饿了。 “皇上~~”华妃不满地娇呼一声。 “满宫里就你矫情,你看看哪个宫里的妃子待朕不是事事温柔,小意奉承,偏你,每次还要朕反过来哄你!” “明明是皇上食言在先,说好时疫后要封赏臣妾的,转头却将功劳给了,给了她。臣妾如何能甘心?”华妃不服气道。 “强词夺理,”皇帝放下碗筷,戏谑道,“你当初耍性子对眉儿做了什么,还用朕再说地更明白些么?还是说要朕把茯苓的家人带到你面前,与你对质一番?” “啊?”华妃一愣,倒是忘记了这一茬,忙放软了语气道,“皇上~,臣妾已经知道错了,今后一定会好好补偿沈家妹妹的。此事便莫要再提了,好不好?” …… 永和宫,家人的事情得到解决,安陵容也终于得以放下心中包袱,开始专心地养起身子来。 而延禧宫的夏冬春,则因得到安府被皇帝派兵严密驻守的消息而开始暗自不安起来。 一则彻底失去了荷香的消息,二则因为皇帝在松阳的驻兵而无法轻易摸清松阳那边的具体实情,正是左右为难。 小贵子从她这里得知内情后,心中着实有些不好的猜测,但因安府之事如今已被皇帝强势插手,是以也不敢轻易就对安陵容露了消息。 至于前朝,卓子山叛乱,皇帝正值用人之际,愈发倚重年氏一族。 只是这些宫外的征战,终究离后宫远了些,宫妃们除了每日感受到华妃的气焰日益嚣张,并无多少其他实感。 安陵容出月子后,皇帝命内务府择吉日为她举办了贵妃的册封礼。面见太后时,太后看在她千辛万苦生下弘佑的份上,除了叮嘱她几句一定要敬奉中宫外,最终也没有过分地去为难她。 皇后则因皇帝渐渐又开始宠幸华妃而深感后位受到威胁。毕竟,上次若非是因为安陵容骤然生子,且还被华妃盗取了时疫功劳,兴许皇帝一开怀,这贵妃的位子,当时随手就指给了华妃也未可知。 相较华妃与安陵容,她倒宁愿是家族势力微不足道的安陵容上位。 是以,在面对安陵容参拜时,虽然心中十分地五味杂陈,但面上却好歹还能装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 第145章 讨爵 有人欢喜,便会有人耍小性。 延禧宫。 皇帝坐在富察贵人床边,蹙眉拨着碧玺手串道:“到底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恶心又胸闷难受?不是胎象已经稳定了吗?” 太医把了脉,起身道:“回禀皇上,无妨,小主只是吃多了东西撑着了,才胸闷难受,只需晚膳用得清淡些就好了。” 富察贵人有些羞涩的垂下头。 皇帝道:“你怎么连自己是撑着了,还是真不舒服都分不清?” “那臣妾就是害怕嘛。”富察贵人娇声道。 “罢了,你先好好躺着,朕还有事,晚上再来瞧你。”皇帝此时哪还不知她是在打着什么小心思在闹,敷衍道。 “皇上,”富察贵人还待痴缠几句,皇帝却是已经不耐烦了,“好了,朕说了会来看你就会来的。”话落也不看她,立刻起身朝殿外走去。 “皇上起驾。”苏培盛赶忙高声朝殿外道。 回养心殿的路上,苏培盛见皇帝心烦,不由开解道:\"皇上,这富察贵人也是第一次遇喜,想来分不清也是有的。\" 皇帝摆了摆手,“她这性子,连容儿半分都及不上。” “那皇上,咱们摆驾永和宫?您这几日也确实好久没去看贵妃娘娘和六阿哥了。”苏培盛顺着他的话道。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才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 永和宫,偏殿。 小贵子骄傲地对安陵容道:“娘娘,您快看,六阿哥他能抬头了。” 安陵容拥被坐在软塌上,见以小贵子为首、小栋子、宝鹊、菊青好奇地上前将弘佑围了一圈,全都是一副小心翼翼想看却又不太敢上前的紧张模样,不禁莞尔,“这不是很正常么,等到他三个月了,还能翻身,坐起,开始学说话呢。” “啊,娘娘,真的吗?三个月就能开始学说话了?”宝鹊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惊叹。 “自然。” “那娘娘,他几个月能吃糕点啊?我会做豆黄、枣泥糕、如意卷、糯米凉糕、双色马蹄糕还有金糕,到时候全做给他吃好不好?”宝鹊开心的将自己最拿手的糕点一一数给安陵容听。 “那当然好了,你做的糕点,谁能不爱吃呢?弘佑他,肯定喜欢。”安陵容宠溺道。 正在这时,叶澜依一身简易薄甲披风,英姿飒爽的走了进来,甫一站定,就抱臂对宝鹊道,“你每日只惦记着吃,不觉得自己腰身都粗了好几圈么?” 宝鹊低头摸摸自己的小蛮腰,好像确实比之前多了些舒适手感,不过转而想到娘娘说的唐朝以丰腴为美,便又转做自豪道:“澜依姐姐你不懂,娘娘说这在唐朝,叫丰腴,就是这样,走起路来才婀娜多姿、美丽动人呢。” “您说是不是啊,娘娘?”宝鹊说着凑到安陵容面前扯扯她袖子。 安陵容顺手去摸了把她腰身,嗯,手感适中,再多一分显肥,再少一分显瘦,正正好就卡在了一个丰腴与肥胖的分界线上,如此一番实际上手后,安陵容笑着拿书轻点她额头道:“不错,你现在这腰身便是刚刚好。” “我,我新练了一套枪法。”见安陵容被宝鹊撒娇卖痴地夺走视线,叶澜依忍不住也上前几步,在安陵容耳边,佯装淡定地开了口。 闻言,安陵容神奇地去望她,这是……主动献艺?在自家娘娘兴致盎然的视线中,叶澜依不由自主就烧红了耳尖。 香兰故意在旁看好戏,直到叶澜依被众人望到窘迫异常时,这才笑着上前,柔柔一礼道,“娘娘,我可以给澜依姐姐奏乐,”紧接着将语气放软,又缓缓补充道,“莺儿姐姐还给娘娘准备了酒宴,娘娘就当是再庆祝一次生辰好不好?” 原来如此,安陵容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何叶澜依提前换做了一身奇异装扮。 因着时疫与坐月子,安陵容今年的生辰也如去岁一般,在自己宫中匆匆庆祝了一番便算结束。皇帝政务繁忙,还抽空来陪她吃了一顿午膳,许是心中愧疚,私下还叫苏培盛为她搜罗来了许多珍稀古籍,外加十几盆造型奇特的松柏盆景供她赏玩。 虽则她对于庆不庆生什么的,也无太大执念,然若是在这场酒宴中,有叶澜依这位冷冰冰的大美人肯主动上前献艺,那却又另当别论。 见众人期待地望她,安陵容干脆放下手中诗词,柔声道,“你们如此费心,本宫不去热闹一场,岂不辜负?” 养心殿。 皇帝执着一封奏折,情不自禁道:“好,好啊。年富不负朕所托, 平了卓子山的叛乱,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苏培盛见皇帝圣心大悦,适时道:“皇上,快晚膳了,您今儿个是要在养心殿用呢,还是到哪位小主的宫中用呢?” “今儿御膳房不是做了一品珍珠海米煨鹌鹑吗?” “是啊。” “朕记得华妃最爱吃,就去翊坤宫。”皇帝笑着将手中奏折扔在桌案上。 苏培盛心中为碎玉轩叹口气,面上却讨巧地道:“这份儿巧的,翊坤宫的人才刚来请过呢。” “看来朕与华妃是心意相通啊。” 皇帝说着,又道,“容儿产后伤了身子,你记得每日叫御膳房多炖些补身子的御膳送去。” “哎,奴才记着了。” 翊坤宫。 摆了一桌子的精致御膳,华妃红唇微启,开心地为皇帝介绍着,“鲍鱼烩珍珠、鱼肚煨火腿、鲨鱼皮鸡汁羹、还有鲜蘑菜心,这些素日都是皇上爱吃的。” 颂芝熟练地布着菜,皇帝道,“这些菜都是最费工夫的,你一定是连午睡都没有,一直盯着他们做的。” “皇上吃的东西,臣妾不能不亲自看着。”华妃娇声道。 皇帝微微一笑,定定望着她说了句情话,“吃顿饭都要你这么费心,朕真是舍不得。” 华妃闻言,心中登时甜蜜无限,又是诉衷肠又是劝皇帝尝菜,见皇帝食欲大开,才笑着起了话头道,“皇上今儿胃口不错,是有喜事啊?” 皇帝喝几口暖胃的粥,间隙心情不错的对华妃道,“你猜猜。” “可是年富那孩子不负圣恩,平定卓子山叛乱之事?”华妃转眸道。 皇帝忽然沉默,神情叫人看不出喜怒,华妃不由在心中咯噔了一下,正心中打鼓时,却又听皇帝开口打趣她道,“你的耳报神倒灵通,这么快便知道了?” 华妃见皇帝并没有真的动怒,这才娇羞一笑道:“一大早便有捷报传进来,臣妾也为年富高兴。” “年富,年少有为,不辜负年羹尧对他的一番教导啊。” 华妃与有荣焉道,“年富这孩子初战告捷,臣妾高兴了一上午,皇上以为要赏他些什么呢?” “你既心疼他,”皇帝垂眸道:“赏些银子、文房四宝也就是了。” 华妃一听,登时不情愿了,“男孩子家的,又身在战场上,不好这些。” “那你说,该赏他些什么?”皇帝抬眸,似笑非笑。 华妃不觉有异,笑道,“哥哥的长子年斌已经封爵,年富这孩子虽是次子,但是英勇善战不输他哥哥,皇上何不也赏个爵位给他,也好让他们兄弟二人,齐心协助皇上做一番事啊。” 她如此直言不讳的为年富讨要爵位,皇帝心中渐生不喜。年羹尧本就早已不将百官放在眼中,且在外横行霸道,卖官敛财,若是再一门三爵,那将来还不知他要嚣张跋扈到何种地步,是以,年富的爵位,他是绝对不可能轻易松口的。只不过皇帝也知华妃一向如此心直口快,且没有什么心机,所以才勉力克制道,“年富,年纪还小,又才刚立了战功,这个时候就封他爵位,为时尚早,再等两年。” 第146章 安道 永和宫,叶澜依一杆长枪,丈八尺,金其锋而木以柄,舞动间,寒星点点,银光皪皪,泼水不能入,矢石不能摧,飞沙走石中,颇有一股沙场女将军冲锋陷阵时的威风凛凛之感。 安陵容浅酌几杯清酒,一面感叹叶澜依的枪法重若千钧,迅如雷霆;一面思索着以后是不是也该让她绣绣花,侍弄侍弄花草,否则若有一日,叫她浑身上下的杀伐之气蓄得比皇帝身旁的御前侍卫还要重了,那可怎生是好? 思绪微转间,却见场中的叶澜依枪花密挽,已然神采飞扬地要开始耍第二遍了。 大约她是真的喜欢。安陵容揣度着。 “也罢,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霞,你既喜欢,本宫又何苦非要拘着你性子。”安陵容洒然地感慨一句,待香兰的琴音又歇,她执杯再饮时,胸中却莫名涌上了一股豪气,“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菊青等人见她脸颊微红,纷纷围过来道:“娘娘,您是不是醉了?” “醉?本宫哪有,本宫还未见安道呢。”安陵容勾起唇角,嫣然一笑,眸色虽朦胧,行动却还算如常,“满上。”说话间,已稳稳地将酒杯递到了宝娟面前。 “安道?安道是谁?娘娘,这么晚了,您要上哪儿去见安道啊?”宝鹊忽然听到个陌生名字,不禁疑惑。 安陵容回眸望她,眉目含情,巧笑倩兮,“卿不识安道?‘本乘兴而行,兴尽而反,何必见安道邪!’的安道啊。” 她解释的话音刚落,宝鹊却更加迷惑了。 所以,到底是安道,还是安道邪啊? 宝鹊一头雾水,只好睁着一双没有被知识侵染过的双眸去望宝娟。 宝娟见她望来,斜了她一眼,心中无语道,你来问我,我又去问谁?不过她想着,这安道,既然姓安名道,与娘娘同姓,也许是娘娘的家人也说不定。 所以,或许……娘娘是想念家人了?她伶俐地想着。 …… 翊坤宫,华妃向来大胆又不甚畏惧皇帝,见自己为侄子讨爵的央求,被皇帝推脱,不由故意耍小性道:“皇上如今心疼臣妾哥哥胜过臣妾,若是哥哥来说,皇上便以为哥哥是体恤将士、安抚有道,臣妾说了,皇上就以为臣妾是妇人之见。” “你哥哥也来给年富讨赏了?”皇帝不动声色道。 “哥哥最心疼年富了!”华妃没有听出皇帝的言外之意,只以为皇帝是在质疑自己的说法,语气微微激动道,说着又垂眸补充了一句,“臣妾是这么揣测的。” 皇帝一股无名之火直冲脑门,克制半晌,方道:“先吃饭。” 华妃不满意,一双水眸直勾勾的望向皇帝,大有一副若皇帝不同意,她就一直跟皇帝闹下去的架势。 合宫都知道自己现在正宠爱华妃,皇帝也不欲直接与年氏一族撕破脸给敦亲王一党可乘之机,迫不得已,只得稍稍让步,假做对华妃没辙道:“好,好,朕就加赏你哥哥一等男世职,由年富承袭,如何?”皇帝望着华妃,语调款款温柔,笑意却不达眼底。 “皇上~,”华妃娇声叫了一句,才接着小女儿情态道,“皇上偏要臣妾急了,才肯答应臣妾,臣妾不依呢。”说着亲亲热热地起身,去往皇帝身旁,并亲手为他盛了一碗鸡汁羹。 …… 永和宫,翌日清晨,安陵容醒来时,却见皇帝正穿着寝衣,执书靠在她枕畔,不禁有些风中凌乱,“皇上?” “醒了?”皇帝听到动静,放下书,温柔望她,“朕还想着你昨夜醉了,晨起会多睡会儿呢?” “您昨夜便来了?”安陵容微惊,下一刻却突然感受到了身体上的某些不适,登时双靥飞红,尴尬异常道:“臣妾、臣妾昨晚喝多了,可有……可有失仪?” “失仪?”皇帝闷声笑笑,眸中忽又露出一抹痴迷,“容儿,你从未告诉过朕,你还会唱歌,纯元皇后当年也爱唱歌,你的歌声堪比纯元。” 安陵容听得纯元二字,难得的心中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毕竟皇帝肯看在纯元皇后的面上,去安置保护她的家人,已然叫她十分感念了。虽则她偶尔也会好奇,这个永远活在皇帝回忆中、皎洁若纯白月光般的女子,究竟是何等样人? 然遗憾的是,她穷尽两世,最终也仅仅只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模糊拼凑了个大概。 “容儿,可是还觉得困倦?”见她面色苍白似乎十分疲惫,皇帝不禁有些自责,也怪他昨夜心情激荡,明知她体弱,却仍是无法克制地叫她侍了寝。正欲叫苏培盛去传个太医时,却被眼前之人柔弱无骨地轻靠在了怀中,“皇上,臣妾从未听过纯元皇后的歌声,但皇上您既这么喜爱,那想来纯元皇后的歌声必定如同天籁一般叫人神往。” 皇帝感受着怀中的重量,心中微微一颤,一时之间,竟有些分不清,这刹那间的动容,究竟是为怀中女子真心实意称赞纯元的话语,还是为她终于肯抛却从前的几分清净自持,主动来与他温存亲近的态度。 …… 钟粹宫,千铃盛好汤药,小心地递给史嫣然道:“小主,药好了。” 史嫣然蹙眉接过,面无表情地尝了一口,随即又全部吐了出来,不悦道:“这次怎么这么难喝?” “小主,良药苦口,喝了喉疾才好的快啊。”千铃故意提高声音道,话落,又小声的凑到史嫣然耳边道,“小主,是补身子的药,喝了能调理气血,有助生子的。” “那也太苦了些。”史嫣然嫌弃的将汤药推到了一旁。 “对了,安姐姐前些日子生辰,我叫你送的那对宝石耳铛,你送到了吗?” “送到了送到了,瞒天过海么,小主,奴婢懂的,奴婢将首饰盒子压在那匹普通的锦缎下面一起递给了莺儿姐姐,莺儿姐姐当时摸到了,还对奴婢眨眼睛呢。”千铃活泼道。 “那宝石颜色清透,极衬姐姐肤色,还是皇上恢复我妙音娘子封号那日赏的,我可是专门留着给姐姐做生辰礼的,也不知姐姐她喜不喜欢?”史嫣然在殿内无聊道。 千铃见她实在喝不下去那苦药,眼珠子一转,直接端着倒进了身后花架上的一盆绿植中,为免被人轻易瞧出端倪,她还特意将花盆里的浮土轻轻往上盖了一层,“贵妃娘娘对小主那般好,自然是小主送什么都喜欢的。前些日子贵妃听说小主得了喉疾不愿见人,还特意叫贵公公去眉庄小主处寻了温太医,叫温太医抽空来为小主探下脉呢。要不是奴婢机灵,及时拦了下来,咱们可就露馅儿了。” “哎,姐姐担心我,我却也担心她的身子,可恨总被人盯着,连和姐姐说说话都难。”史嫣然颓丧地叹了一口气道。 第147章 小聚 皇帝格外恩赏,在年羹尧一等公爵位外,又加赏一等男世职,由他的次子年富承袭,至此华妃在宫中愈发扬眉吐气,只是扬眉吐气之余,想到甄嬛这颗眼中钉、肉中刺,不免又心生旁的算计。 很快,连常常避宫不出的安陵容都听说了一个消息,甄嬛的父亲甄远道被工部通政史赵之垣带头弹劾,弹劾其没有跪迎年羹尧、不敬功臣、违逆圣恩。 甄嬛期间是否为其父抗争过,安陵容不得而知,只是不久,皇帝一封圣旨,将甄远道贬为了言官。 永和宫。 甄嬛与沈眉庄满面笑容地拿布老虎和拨浪鼓逗着软榻上的弘佑,圆桌旁的安陵容执书望了良久,才无奈地叹口气投降道:“两位姐姐,陵容错了还不成么,你们好歹理理我啊。难不成有了弘佑,我这个妹妹就成白捡来的了?” 甄嬛摸摸弘佑白皙娇嫩的小脸,头也不回道:“白捡的算不上,只是贵妃娘娘用人脸朝前,不用人了,就一股脑将我们这两位好姐姐给忘到了爪哇国,实在令人心寒罢了,你说是不是啊,弘佑?” 安陵容想到弘昼的来信,脸上闪过一抹心虚,放下手中的书,赔笑道:“好姐姐,弘昼说那把环首刀他很满意,此事当真劳姐姐和甄伯父费心了。” 甄嬛审视一眼尴尬的安陵容,心知肚明道:“你若真心谢我,怎会拖到今日才请我们来小聚,分明是此刻我说了,才想起来此事罢了。” “这……”安陵容被甄嬛一语中的,呐呐半晌,才强自厚起脸皮为自己分辩,“这……姐姐也知道的嘛,我爱犯懒,又不喜出门,可我心里却是真的有姐姐的,不然,不然怎么一听说甄伯父的事,就巴巴的请姐姐出宫来散心?”安陵容说着,忽然又理直气壮起来。 望着她这般惫懒样子,沈眉庄与甄嬛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沈眉庄道:“好了,知道你懒得出门与人应酬,如今弘佑还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这般做,原是很好的应对。” 见眉庄为自己分辩,安陵容打蛇随棍上,笑嘻嘻道:“还是眉姐姐疼我。”说着又有些愧疚道:“姐姐身子可好全了?姐姐病着时,陵容正忙着生弘佑,竟连去看你一眼也做不到。” 沈眉庄对她这变脸速度失笑,点了点她额头道,“早好了,你和嬛儿一直派人往存菊堂又是送补品又是送补药的,我想不好也难啊。况我听温实初说,时疫药方的研制亦有你一份功劳,你若不是心里有几分想着我,又怎会那般起早贪黑、拼命地去翻阅医书?” 三人叙话间,安陵容难免想起沈眉庄染时疫染的蹊跷之事,便道:“眉姐姐,怎么好端端的就染上时疫了呢?我记得月前才提醒过姐姐要小心旁人送的吃食等物。” 沈眉庄道:“原已十分小心,除了你、嬛儿还有内务府送的东西,我是一概不用的,”正说着,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事,蹙眉道,“对了,那日宫中预防时疫,周宁海带人去存菊堂,好像还带了一套茶具,我瞧着不像是妃嫔规制,且有你的嘱托,就叫采星私下悄悄处置了,可没两日,我就……难道,是那套茶具?可……这说不通啊,那东西,我根本没有用,采星也是让人包了拿走的。且温实初说,这次的时疫必得接触了时疫之人所用之物才会染上……”沈眉庄越说眉头蹙的越紧,心中的疑影越发严重。 “姐姐又没有亲手处置那东西,若是有人用那污染过的茶具斟了茶水送给姐姐,又会如何呢?”安陵容猜测道。 “不,这不可能,除了采星采月,我是谁也不信的,若说华妃居心不良,故意害我,我信,可采星采月却是绝对不可能害我的。”沈眉庄斩钉截铁道。 甄嬛却道:“人力有穷时,眉姐姐,就算不是采星采月,也总有她二人兼顾不到的地方,此事确实蹊跷,按理说,存菊堂不与外界接触,应当是最难染上时疫才对,可偏偏你宫中爆发时疫的时间竟不比华妃她宫中迟上多少,可见那套茶具的确是那周宁海别有用心才送进去的。只是中间又为何人趁机做了筏子却是不得而知。” “这事不难,皇上既已解了眉姐姐禁足且恢复了姐姐封号,其中端倪,慢慢查着,我相信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安陵容宽慰道。 沈眉庄按按桌角,忽然从来时的颓靡中重新唤醒了一股锐气,“我已愚蠢了这么多次,若还是这般浑浑噩噩下去,那来日,纵无辜枉死了也是与人无尤!” 甄嬛望望安陵容,心中有几分感激。 因为沈眉庄自从解了禁足后,虽然养好了身子,精神却一直显得尤为死气沉沉和萎靡不振,是以,她近日正烦恼着用何事才能激起她几分斗志,不想却突然就被安陵容误打误撞的解决了。 宫中无时日,若眉庄当真就此折了心气和锐气,那往后经年,日子也不知该何等难熬! 翊坤宫。 曹琴默笑着讨华妃欢心道:“莞贵人在新晋嫔妃中那么得意,无外是家世不俗的缘故,如今父亲被贬了,看她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华妃道:“赵之垣还算是个会做事的人,本宫跟哥哥稍稍授意,他就上书弹劾。” “如此看来,这莞贵人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也不重啊。”曹琴默奇怪道。 华妃讥讽道:“新人新鲜,可她现在也已经不算是新人了。” “那是,怎比得上娘娘,您受皇上恩宠多年。”曹琴默恭维道,说着又幸灾乐祸道:“听说这些日子,皇上只见了莞贵人一次。连只侍寝过一次的容贵妃都被皇上破天荒的又翻了一次牌子,却独独就是没有翻过莞贵人的呢。”话落,悄悄去观察华妃听到安陵容侍寝时的神情。 华妃微微勾唇道:“哼,新鲜劲儿过了,连不合皇上心意的安氏都比不过了,她这道菜也算是凉透了。” “是啊,那什么时候撤了这道菜,也是娘娘您说了算啊。”见华妃不以为意,曹琴默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景仁宫。 晚间,非是初一十五的,皇帝却难得地来看望了皇后。 “如今开春暖和些了,你身子好些了没有?”帝后相对而坐,皇帝率先开口道。 “多谢皇上关心,臣妾好多了。”因着上次安陵容被冲撞提前临盆,皇后为避嫌,特意称病闭宫了多日。然华妃日益得宠,皇后终究也是坐不住,话语一转,就转到了华妃身上,“不过现在有华妃替臣妾照顾六宫,臣妾清闲些。” 皇帝闻言试探道:“你前阵子是因为头风发作,所以将六宫之事委于华妃了?” “臣妾还没发落,六宫中人已落叶知秋,事事向华妃禀报,到底华妃年轻,做事利落。”皇后示弱道。 皇帝有些心不在焉的附和,\"华妃是协理过六宫的,自然是熟能生巧。\" “难得六宫归心,臣妾也不好不叫华妃管。”皇后一语带过自己的委屈。 皇帝欲捧杀年羹尧,本就想恢复华妃协理六宫之权,如今皇后态度和缓,他心中虽然对华妃提前接管宫权有些心生不满,但也要先定下此事才好,便道:“时疫之事,华妃亦是功不可没,朕当时没有封赏她,如今她也谨慎、驯顺,倒是可以恢复她协理六宫之权了。” “皇上作主就是了。”皇后佯装毫无异议道,说着又道,“倒是有件事,臣妾想为莞贵人求句情。”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莞贵人的父亲有错,朕已经责罚他了,这不干莞贵人的事。”皇后话说一半,被皇帝直接截口道。 “皇上您公私分明,可是六宫中人不是这样想,莞贵人一直是皇上喜爱的,可她的父亲让她落得人家的笑柄,皇上要是有心,今天晚上就去看看她。” “今日不是你派人跟朕说,柔常在十分思念朕吗?朕今夜已经翻了柔常在的牌子了。” 皇后贴心道:“皇上一直理政务的事,六宫嫔妃哪有一个不想皇上的?柔常在沉默温顺,想来定能体谅皇上今夜安抚莞贵人之事。” “这样也好,朕也不希望莞贵人因为她父亲的事郁郁寡欢。苏培盛。”比起给皇后面子而点的柔常在,皇帝自然更喜欢姿容修养都远超旁人的甄嬛,是以,立刻就顺着皇后的话唤了苏培盛上前。 “奴才在。” “传旨,召莞贵人入养心殿侍寝。” “嗻。” 第148章 安排 延禧宫。 夏冬春打扮妥当,走出殿外,正准备出宫去登凤鸾春恩车到养心殿,却被富察贵人堵在了殿门口阴阳怪气道:“皇上难得召幸,好好地打扮着去,下回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劳贵人费心,妹妹又没有身怀皇嗣,自然可以随时准备侍寝。”夏冬春微微一礼,话里话外却并没有给富察贵人好脸色。她本不是什么好性,却因与富察贵人同住一宫,就被富察贵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早心中堵了许多恶气,不过因着想保持低调,才没有与其彻底撕破脸来。 “哼,说的倒好似皇上经常想起你一般,你侍寝的次数比起我来,少的屈指可数,也值得在我面前炫耀?”富察贵人翻了个白眼道。 夏冬春不慌不忙的一笑,“再少,今夜也是轮着妹妹去见皇上了,贵人若实在思念皇上,妹妹届时见着皇上,一定替贵人转达相思之苦就是。” “笑话!我怀着皇上的孩子,什么时候见皇上都可以,轮得着你来传话?”富察贵人不屑道。 “是么?那下次贵人想要见皇上,可别再说是龙胎不适了,皇上听多了,也该厌烦了。”夏冬春冷笑道。 “你!” 正在这时,苏培盛匆忙从宫外赶来,“给富察贵人请安,给柔常在请安。” “苏公公怎么来了?”因着凤鸾春恩车已在宫外,夏冬春见到苏培盛不免疑惑。 “皇上有旨,小主您今晚不必侍寝了。”苏培盛躬身道。 夏冬春沉默一瞬,须臾又冷静问道:“公公可否告知原因?” “莞贵人的父亲被贬官,皇上怕莞贵人闷闷不乐,所以今晚又传了莞贵人去养心殿侍寝。”苏培盛想到夏冬春平日对他们打赏还算阔绰,便告知了她真正原因。 夏冬春闻言,不置可否,道,“劳烦苏公公跑这一趟。”说着又对花雪眼神示意了一下。 花雪见状,立刻上前塞给了苏培盛一个荷包,笑道:“夜深露重的,苏公公拿着喝杯茶暖暖身子。” “多谢柔常在,那奴才告退。”苏培盛收了赏,更加恭敬地退下。 一旁,富察贵人幸灾乐祸地拿帕子掩了掩唇,然后声音婉转道:“哎,看来是我高估柔常在了,这回都没了,还下回呢?可惜了,打扮的如此娇艳,皇上连看都不看一眼,翻了牌子却懊悔了。不过呢,大家同为姐妹,你没得去就换莞贵人去,谁伺候皇上还不都是一样?只是难为莞贵人,父亲才被贬官,皇上还肯想着她,这样好的本事,夏妹妹,你可必得好好学学啊。” 富察贵人一通冷嘲热讽,待自己心里爽了,这才扶着桑儿,摇曳着步伐离去。 “小主,”花晴欲言又止的望向夏冬春,似是想宽慰自家小主两句,只是方起了话头,却被夏冬春截口道:“她与从前的我蠢的不相上下,咱们且等着就是。”话落,眸光又晦涩难明地望了望天色,转而轻笑道:“甄嬛再次侍寝,必定有很多人都要睡不着了,她们心乱了,咱们却正好可以趁机去瞧瞧弘佑了。” “那小主,可要换身隐蔽些的衣裳?” “不必,我一个小常在,失宠了去巴结下从前对自己有恩的贵妃娘娘,想来也合情合理。” “是。” 养心殿,皇帝如何趁机对自己冷落已久的爱妃嘘寒问暖自不必提,只是安歇不到片刻,富察贵人却又以胎动不适为由,将皇帝给请走了。 皇帝观甄嬛面色不好,便命她歇在养心殿,直到第二日,帝后在景仁宫召见各位嫔妃时,甄嬛仍旧都是恹恹的。 “皇上万福金安,皇后万福金安。”甄嬛到景仁宫时,见众妃已到,于是赶忙对帝后请安。 “起来。” “谢皇上。” “你脸色不太好,赶紧坐下。”皇帝关切道。 华妃见皇帝关心她,不悦地凝视了一下甄嬛。 皇后在上座却怜惜地朝甄嬛道:“你瞧瞧你,眼圈都黑了,”说着又对皇帝试探道:“听说昨天富察贵人也请皇上过去了?是她身体不适吗?” “没什么大事,是富察贵人耍小性子,怨朕去得晚了,又嚷嚷着恶心,闹得朕头疼。” “这样看来,容贵妃当时怀弘佑时动静倒是小得多了。只是容贵妃这身子也当真弱了些,今日她宫里又来为她告假了,说是实在不适,参加不了这次早会。”皇后说着为难地去望皇帝。 皇帝闻言蹙眉道:“可请太医过去了?她自打进宫身子就弱,你也不是不知道,而且生弘佑时还损伤了元气,一直都没养回来,以后到中宫请安之类的事,参加不了便参加不了罢,左右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是。”皇后神情不自然的笑了笑。 华妃见皇后话语被堵,不禁掀起红唇,话对皇后,眼角却勾着皇帝道:“皇后娘娘,不是臣妾说您,您也忒是小气,安妹妹生育六阿哥时,多么凶险,遭了多大罪,咱们都是有目共睹的,怎的您还因为她这一两次抱病的,就向皇上告安妹妹的状呢?” “好了,皇后毕竟是皇后,世兰,你不可对皇后无礼。”皇帝不轻不重的斥了句。 “是,皇上,臣妾知错了。”华妃装模作样的告了一声罪。 皇帝不欲再多浪费时间,便直切主题道:“宫中疫情稍有遏制之象,除了温实初与容贵妃的功劳,华妃与两位江太医亦是功不可没,所以从今日起,朕要恢复华妃协理六宫之权。” 华妃佯装惊讶了下,随即立刻扶着颂芝起身谢恩道,“臣妾多谢皇上。” “华妃你要好好恪守妃子本分,好好协助皇后。” 皇帝说教两句,华妃恭顺点头。 皇后在一旁坦然大度道:“恭喜了,妹妹。” 华妃脸上保持着得体微笑,却媚眼微翻的重新坐下了。 “敬嫔服侍朕也有八九年了,”皇帝感慨一句,当场又颁布了另一道圣旨:“敬嫔久侍宫闱,性情温良,着册为敬妃。” 敬嫔茫然的睁大双目,其中有震惊有惊喜,有苦熬多年终于为妃的冲击,亦有片刻回神后明白了皇帝用意的恍然,以至于她半晌,望着皇帝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怎么,高兴傻了?连谢恩都忘啦?”皇帝笑眯眯地望着她道。 “谢皇上隆恩。”无论皇上何种用意,终归也是她期盼了许久的妃位,于是敬嫔毅然决然地起身谢了恩。 “册妃之礼就定在本月二十九,你与华妃是同一年入宫的,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你要好好襄助华妃,共同为皇后分忧。”皇帝郑重嘱托她道。 “臣妾定恪尽己责,为皇后娘娘分忧。” 甄嬛与敬妃交好,待她起身,便立刻恭贺道:“恭贺敬妃娘娘大喜。” 敬妃笑着坐下,却被一旁的华妃冷冷扫了一眼。 待宣布完这两件大事,皇帝才又重新交代众妃道:“河南的秀才闹事罢考,朕明日就要去河南出巡看看,待朕离宫后,后宫的事就由皇后主持,华妃和敬妃协理。” “皇上放心,臣妾一定会尽心竭力,料理好后宫的。”皇后恭谨应下。 第149章 日照香炉生紫烟 (算错时间,上章末尾写的弘佑将要举行的百日宴删掉了,抱歉抱歉。至于满月,赶上时疫,肯定从简,就略过了没写。) 永和宫,寝殿。 晨起,朝阳初升,安陵容执书坐在窗边,静静望着面前几案上的一尊狻猊三足双耳式宣德小香炉。那香炉里正燃了一种名为“南朝遗梦”的散香,烟云缭绕之际,恰逢日光透过窗棱洒下,明暗辉映之间,竟将那香雾蒙上了一层紫意,甚是梦幻又瑰丽。 若说李白在庐山观瀑布时吟诵的那句“日照香炉生紫烟”是比喻;那此刻,在安陵容面前徐徐展开的瑰丽奇景,却已是极尽的诗意和写实。 女子长发微挽,执书饶有兴致地去观那香炉中飘出的丝丝缕缕紫云烟,闲适又安然,这场景莫名就引人驻足,并兴起一股想立刻为她作画一幅的冲动。 宝娟端着一碗药膳,本想上前劝她们娘娘进几口,却忽然瞥见从外面悄悄走进来的皇帝和苏培盛,忙欲行礼,却被皇帝立刻抬手止住了动作。 皇帝出神地望着眼前这幅美好的仕女画卷,久久都不忍上前打破,直到安陵容不知因那缭绕烟雾想到了什么,忽的轻轻念了一句黄庭坚的词,“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话音方落,却不自觉地微叹了一口气。 “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皇帝见她叹气,忍不住出声接了句,“容儿,叹气作甚,可是在宫中呆的烦闷了?” “皇上?”安陵容一惊,忙放下手中书籍,下榻一礼,“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上前将人扶起,道,“坐,原是朕扰了你兴致。”说着去看她矮桌上的香炉,“这里面燃的是何香?香气倒冷冽。” 安陵容道:“是南朝遗梦。” “南朝遗梦?听说传自魏晋南北朝,有醒梦之效。容儿最近可是夜里睡得不安稳?” “臣妾无碍,不过重读到李白的《望庐山瀑布》,突发奇想,点来观一观‘日照香炉生紫烟’的奇景罢了。臣妾虽无缘亲到庐山见一见诗仙口中的真瀑布,但瞧一瞧这香炉紫烟,亦觉十分有意趣。”安陵容轻笑着转移了话题。 “对了,皇上今日不是要启程出巡河南么?怎么有空来臣妾宫里?” “此次出巡,数十日方归,朕想着临行前再来看看你和弘佑。况你身子弱,朕来看你,总好过你送行时随皇后她们一道去宫门口站着吹风。” “离京旅途劳顿,皇上在宫外时切记要顾好自身,莫忘了,臣妾和弘佑会一直在宫里等着你回来。”安陵容望着他深深嘱咐了一句。 “朕省得。”皇帝忍不住一只掌心轻轻摩挲了下她脸颊,方笑着应下。 待看过弘佑,又对安陵容交代了宫中情形,一番安排后,才匆忙离去。 …… 华妃重掌宫权,内务府忙不迭就做了一套精美护甲匆匆献上去溜须拍马。 翊坤宫中,华妃一边翻转手掌,一边打量着纤纤玉指上的那套金色护甲,满意道:“内务府做事还算尽心,这套护甲做的也算是大气华贵。” 颂芝见她开怀,忙奉承道:“为娘娘做事,哪儿能不尽心尽力呀?” “知道为本宫尽心做事,便是顾忌本宫,名分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皇上的心在哪儿。”华妃说着对颂芝勾唇一笑,继而不屑道,“皇上封了容贵妃、敬妃又如何?照样不宠爱她们!永和宫有六阿哥勾着皇上时不时去看望一两次,可敬妃她有什么?哼,皇后就更不用说了,人老珠黄,皇上只是顾忌太后罢了。” “是呢,在王府的时候,皇上就对皇后淡淡的,”颂芝说着忍不住笑出了声,拿帕子掩了掩唇角,方道,“如今,就更不用说了。” 两人正闲谈间,江诚进殿替华妃请平安脉来了。 待探完了脉,便满面笑意道,“娘娘凤体无恙,一切安好。” 华妃闻言不悦道:“既然安好,那何时才有胎气?” 江城笑意一窒,正待找补些什么,却见华妃又端起茶盏,佯装风轻云淡的又点了他一句:“连富察贵人都已经有孕了。” 江城赔着笑,虽隐隐知道些华妃无法有孕的真相,然他混迹宫中多年,自然知道宫中的这些秘闻,哪些是可以说出来的,哪些又是打死都不能宣之于口的。是以眼神躲闪间,便又搬出了华妃四年前小产之事搪塞应付,“娘娘四年前小产伤了身子,仔细调理后才渐渐复原,要等佳音,也是指日可待,只是这期间娘娘还要好生保养身子才好。” 华妃不知内里,也只能暂且相信他这番蒙混托词,“借太医吉言,但愿天从人愿。” 又一日,众妃到景仁宫向皇后请安。 待众人齐声拜见完皇后,皇后方笑意盈盈的对众妃道,“都起来,赐座。” “谢皇后娘娘。” 皇后扫视一圈,见除了照例告假的端妃和容贵妃,无一缺席,便对华妃道:“宫中的例银都发放了吗?” 华妃扮出一个体面的假笑,“都已按时发足了。” “内务府发放的例银,本宫都瞧过账簿了,有些账目华妃都清楚了吗?”皇后故意再深询一句。 华妃目不斜视,盯着皇后丝毫没有被吓唬到,“各宫各人都是按着老祖宗定下的月例银子发放的,绝无错漏。” “可给敬妃看过吗?”皇后笑着又问了句。 皇帝离宫前特意吩咐过,要敬妃和华妃一起协理六宫,敬妃从前受华妃磋磨日久,如今一朝被皇帝晋为妃位,几乎与她平起平坐,华妃心中膈应不膈应,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是以,皇后哪怕不能挫掉华妃的锐气,也是非要当众抬举一下敬妃,叫华妃心中添一添堵的。 闻言,华妃几乎是立刻就板下脸来,道:“她不用看。臣妾对过的账目绝无错漏。且敬妃不熟悉银钱账目,看了也费事,反而延误了例银发放,惹得合宫抱怨。” 敬妃如今也是妃位,心中对华妃又早恨之入骨,闻言,如何肯被华妃一句话就拿掉自己的协理之权,是以,当即就出声道:“皇后娘娘,臣妾看账簿的确有些慢,但臣妾一定好好研习,绝不再拖延。” “好好研习?你要研习多久啊?”华妃嗤笑一声,继而言辞奚落道:“若是给你时间好好研习,要耽误多少事?天资不足难当大任,拖拖拉拉的,反而让奴才们笑话为尊上者愚笨无能。” 如今年家风光,敬妃终究势弱,即使被华妃如此当众打压,也只能暂且默默忍下。 敬妃落于下风,甄嬛等人见状,脸色都是难看的紧。毕竟华妃治下严苛,且性子暴虐,在她的一言堂下苟活,又怎及得上在敬妃的温和协理下安稳度日。 第150章 花卉 气氛焦灼,皇后只好换了个话题道:“富察贵人,你害喜厉害吗?” “臣妾早起时便想吐,早午晚膳后,更亦恶心不安。实在是辛苦。”富察贵人嘴上抱怨着,眼中却禁不住透出一股得意。 华妃早看不惯她矫揉做作的样子,瞥了她一眼,讥讽道:“既然辛苦就少吃一些,若要让御膳房早中晚给你流水似的送东西吃,自然是要吃了吐,吐了吃,恶心个没完。” 皇后笑笑,佯装宽容大度地朝富察贵人道:“怀胎十月哪有不辛苦的,你如今身子金贵,哪怕天天鲍鱼翅肚,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说着环视一圈殿内众人,漫不经心道:“难得宫中又有添丁之喜,这所有人的眼睛和心思,都放在你肚子上了。” “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铭记于心。”富察贵人丝毫听不出皇后的言外之意,闻言还以为是皇后在打趣旁人羡慕她,忙乐滋滋的朝皇后道谢起来。 见她比自己预料中还蠢,皇后笑意微滞。 而富察贵人有皇后方才的话背书,却登时重拾嚣张气焰,言语刺激华妃道:“不怪华妃娘娘怪嫔妾吃得多,这有孕的辛苦,娘娘是不能体会的。” 华妃目光一寒,蔑视道:“别说本宫也怀过龙胎,即便没有,见也见多了,怀个孩子像得了个元宝似的,到处显摆,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 “我……” 眼见两人要掐出真火,皇后忙适时出来打圆场道:“好了,都少说两句。” 话落,又继续殷殷关怀道:“富察贵人,你这一胎若是个阿哥便好了,皇上膝下皇嗣不多,你若能像容贵妃那般,一举得男,他日为嫔为妃,都指日可待,为了阿哥,也为了你自己的身体,你一定要珍重身子。” “是。” 皇后这般看好自己,富察贵人心中不禁吃了蜜一样甜,瞥了一眼华妃,立刻欢喜应道。 齐妃忍不住轻捏了捏手中帕子,心道,有了个六阿哥竟还不够,难道弘时以后还要再多个弟弟来跟他争吗?若是…… 华妃亦是眸光森寒,还没生呢便已这般气焰嚣张,若真生了,这贱人还不知要怎样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呢! 其余众人亦是心思百转。 皇后满意地见到众妃表情,这才有心情再去关心一句夏冬春,“柔常在,上次因为莞贵人父亲之事,皇上临时改召莞贵人替你去养心殿侍寝,虽说是皇上一片体恤莞贵人之心,但也的确是冷落了妹妹,本宫与皇上一心同体,心里也是过意不去,这样,春日到了,本宫见花房又培育出了许多新鲜花卉,这几日就叫花房给你送去,也算替妹妹暖暖宫室。”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夏冬春起身垂眸,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晚间。 花房的太监们匆匆忙忙的往延禧宫搬运着花卉盆栽,一盆盆,不仅花朵娇嫩鲜艳,且异香扑鼻,连如今这个时节没有的绿菊也夹杂了几盆,惹的与夏冬春同住一宫的富察贵人不由就生出了几分不满。 她带着桑儿刚走出寝殿,桑儿眼尖,立刻就指着其中的几盆花卉道:“小主,除了绿菊,还有茉莉,百合,石竹和蔷薇,太医说这几种花卉对孕妇都有助益的,茉莉辟秽浊,解胸中陈腐之气,百合还能安神。” “哼!她一个皇上难得看两眼的常在,也配用这么多好花暖宫室?笑话,暖了宫室,皇上就能多看她两眼了吗?”富察贵人妒忌道,她怀着皇嗣都还没这待遇呢!就因为柔常在被截了一次宠,皇后就这般补偿她?皇后未免也太仁慈了些。 想着对桑儿使了个眼色,桑儿会意,立刻上前叫住送花的小太监,“你们几个过来!我们贵人有话要吩咐你们!” 搬花的小太监们都只是些普通太监,而富察贵人身怀皇嗣,身份贵重,他们怎敢得罪,是以,一被叫住,都立刻放下手中花卉,朝着富察贵人方向跪了一排。 其中一个领头的,总算有几分机灵,上前垂首道:“富察贵人吉祥,奴才是花房的小祥子,这次送花,由奴才领班,不知小主唤奴才们何事?” “我这几日怀着龙胎恶心烦闷,寝殿里正缺几盆鲜花来换换新鲜空气,你们将这几盆都搬到我屋里去。” “这……”小祥子犹豫的看向富察贵人,“可这些花卉都是皇后娘娘吩咐奴才们送给柔常在的,小主……” 富察贵人不耐烦道:“我可是怀着龙胎,担负着皇家命脉、宗庙社稷。皇后娘娘都嘱托过我一定要好好珍重身体,你自己说,如果皇后娘娘知道,我比那个不受皇上宠爱的柔常在更需要这些花卉的话,娘娘会怎么做?” “可……”小祥子左右为难,又不敢真的得罪富察贵人,想了半晌,才好歹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道:“小主,不如这样,好歹留下一两盆叫奴才交差?剩下的全搬到小主寝殿如何?” 富察贵人闻言,这才唇角勾起一抹满意微笑,抬手随意指了两盆随处可见的蔷薇道:“那就这两盆你们留着,蔷薇我宫里多得是。” “……嗻。”小祥子边擦汗边道。 怡性轩内,夏冬春坐在桌边翻看着话本,哪怕将殿外的动静全都一一听在了耳中,却仍八风不动,连眉头都懒得蹙一下。 花晴道:“小主,那富察贵人未免也太盛气凌人了,连皇后娘娘送您的东西都敢拦截。” “她身怀龙胎,此时不嚣张,更待何时?”夏冬春翻过一页话本,波澜不惊道。 花晴将茶盏递给自家小主,心里仍是愤愤不平,“那小主,咱就这么忍了吗?” “几盆花卉而已?我夏家还不缺。” “那富察贵人就缺吗?凭什么抢咱们的?” 夏冬春看傻子一般望了一眼花晴,“皇后的东西是那么好拿的?写话本的都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也只有富察贵人那般蠢货才觉得皇后是个大善人了。” “这,这倒也是。”花晴登时就被说服了。 夏冬春无语地摇了摇头,“你最近私下少跟宝鹊来往一些,她是装傻,我看你倒被她带成个真傻子了。” 有么?花晴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目去望花雪。 花雪扶额,心道,永和宫的人当真都不做人的啊,多么伶俐的花晴,才几日,硬是被忽悠的都快瘸了。 第151章 乱吾心境者 圆明园,四阿哥居所。 廊檐下,弘历执了本《中庸》在温习;庭院中,弘昼旁若无人的在“嘿嘿哈黑”地耍枪。 两人看似泾渭分明,谁也未打搅到谁,但只有弘历身旁随侍的小太监才清晰的看到自家爷腮帮子咬的硬硬的,明显已是处在了马上便要忍无可忍的临界点。 小太监望望庭院中,不免有些走神地想,哎,五阿哥的热情似火,便是他的亲哥哥、自家的爷,有时也是无福消受的很呢。 弘昼向来体察不出他四哥的情绪变化,加上兴头正热,很是劲头十足地舞了四五套枪法才算热身完毕。待擦了汗,歇了口气,才想起今天自己上他四哥这儿干嘛来了。 忙回头朝远处他的随侍小太监小盛子使了个眼色。 小盛子是打小贴身侍奉弘昼长大的小太监,自然熟知自家爷的一举一动,乃至一颦一笑间的涵义,见他家爷给他飞了个骚包的媚眼,立刻就接收到信号,伶俐地双手捧着一把黑鞘环首唐刀呈了上去。 “爷,您的刀。” “嗯,你退下。” 弘昼接了刀,这才假做正经地朝他四哥唤道:“四哥!我有套刀法练了许久,你帮弟弟瞧瞧,是不是长进了许多?” 弘历蹙了蹙眉,心中十分泄气。 心道,看来我的定力还是不够,离师傅们说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还是有些距离。罢,左右今日有弘昼在,这书必是温习不成了。 想着无奈地抬眸朝庭院中望去。 这时,才发现弘昼手中持了一把唐朝制式的环首刀,刀鞘以黑檀木制成,外包黑蟒皮,刀柄配玄色,古朴又厚重,且刀未出鞘时,通体充斥着一股浓重的杀伐之气。然再往刀鞘以及护手的装饰处观去时,却见这几处,偏又辅以了镀银牡丹样式的繁复镂纹,登时将那刀的杀伐之气又染上了丝丝缕缕的女儿家脂粉气。 弘历不禁看得默默摇头,心中哭笑不得道,是不是这世间所有严肃的东西,但凡经了他五弟的手,都要变得这么不伦不类起来? “这便是你托安娘娘专门为你打造的宝刀?”弘历不由开口问道。 “嘿嘿,四哥,如何?是不是特别配我弘昼的气质?” 望着弘昼得意洋洋的欠揍脸庞,弘历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就泛起了一抹嫉妒,他不明白,同为不得皇帝待见的皇子,同样都居住在圆明园,可安娘娘她,为什么就只对弘昼这般好呢? 弘历心中虽五味杂陈,只是因着他极善隐藏心迹,是以,脸上神情丝毫未变。 “此刀何铭?” “刀铭挽倾。”弘昼说着,将刀鞘翻转,背面果然镂银刻了“挽倾”二字。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弘历咀嚼着这二字,试探道。 “什么啊,四哥,你怎么与安娘娘一样无趣?成日就不能盼着点我好么?什么挽大厦、扶将倾的,你们倒是睁大眼睛,仔细瞅瞅我啊,”弘昼说着竖起大拇指,点了点自己鼻子,强调道,“我!弘昼!您就说,能是那块儿国之栋梁的料么?啊?” 他一番激动又滑稽的反驳,倒搞的弘历有几分失笑,心道,是啊,自己这个弟弟,自己还能不了解么?每日除了吃喝玩乐跟十七叔学的样样精通外,旁的再多督促他一分,他都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所以,自己方才怎会有一瞬,觉得他是个……劲敌呢?弘历叹气,觉得自己似乎与弘昼待久了,有些被他染上了愚蠢傻气。 收拾了一番心绪,这才有闲情逸致继续问他,“那你取这‘挽倾’二字到底是有何寓意?总不能只是你随口胡咧咧的。” “那当然不了。”弘昼将刀抱在怀里,摇头晃脑地念道:“挽福晋兮长发~,倾千金兮酒家~。嘿嘿,这个,才是我这宝刀名字的真正含义。” 弘历无语,“安娘娘竟也由着你?” “那不然呢,我弘昼这么可爱,安娘娘自然由我!安娘娘还听从我的建议,在我刀身上,浮了四大美人里的貂蝉图纹呢。”弘昼说着宝贝似的又往怀里紧了紧刀身。 感情这厮今日还真纯纯是为了来自己这里炫耀的,弘历想着心底的怒气终于攒得超过一半,于是慢条斯理的合上书,然后起身对一旁的小太监道,“去关门,取爷的弓箭来。” “嗻。” 小太监很快就取来了弓箭。 “四哥?你取弓作甚啊?”弘昼站在院子里挠挠头,奇怪地问他。 弘历边垂眸紧了紧弓弦,边轻道:“五弟,谙达今日嘱托我考校你骑射,哥哥方才读书给忘了,此刻难得有空,不如,即刻就陪五弟练练?”说话间,已然搭弓,将一根去了箭头的箭矢稳稳地对准了庭院里的弘昼。 乱吾心境者,当……吃爷数箭! “哇——,四哥——,谋杀你亲弟啊——。”弘昼登时就在箭雨中抱头鼠窜。 永和宫。 安陵容轻轻地为弘佑打着扇,看他睡得香甜,不免走神片刻,心道,也不知我叫人寻的那几块徽墨,弘昼那小子有没有好好地转交给弘历?她原想着弘昼总爱跟四阿哥一道,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既替弘昼打造了挽倾,总不好就这样厚此薄彼了弘历,这才又偷偷托外面的落雪去帮她寻了几块上好的徽墨欲送给弘历。 然又因着弘历以后有可能会成为甄嬛的养子,安陵容不想直接与他有过多牵扯,是以便婉转托了弘昼悄悄转交此物。 忽又想到弘昼那马大哈的性子,不禁摇头,觉得自己也许托错了人。 正想着,余莺儿进了偏殿禀道:“娘娘,柔常在送来了两盆蔷薇,说花色奇特,香味如清露,请娘娘辨一辨品种好坏。” 香味如清露?安陵容为儿子打扇的动作忽然顿了一瞬,须臾不动声色道:“先叫人搬到西暖阁,我片刻过去。” “是,娘娘。” 将手中团扇递给宝娟,安陵容带着香兰和宝鹊去了西暖阁。 余莺儿早叫人将花摆在了几案上,是两盆绿色的蔷薇。花瓣娇嫩,香味淡雅,闻之很令人有种心旷神怡的陶醉之感。 “娘娘,就是这两盆,颜色倒是独特,花养的也好看,就是……就是不知道哪里有些怪怪的,奴婢也说不上来。”余莺儿道。 安陵容落座后,笑了笑,“你从前在倚梅园当差,除了梅花,想必也侍弄过旁的花草,难道不觉得这蔷薇,香味很奇怪吗?” “娘娘这么一说,奴婢倒反应过来了,是了,这香味比起蔷薇它原本的味道,似乎过于好闻了些。”说着她忽然上前警惕道:“娘娘,这花闻了不会对人身体有损?奴婢还是将它拿开些。” “不必。这香味对人无害,是一种香粉所致,里面配料多是些安胎助眠之物。只不过……”安陵容叹了一口气,这香粉的香味与她前世为富察贵人“特制”的那款脂粉殊无二致,只怕是皇后要对富察贵人出手了。却不知这被人加了料的鲜花,又是怎么被送进了夏冬春那里……哎……。 “只不过什么啊,娘娘?”宝鹊方才话听了一半,有些好奇的继续问道。 “只不过,此香味不可让一些猫狗之类的动物常闻,否则会激起它们的凶性,致其发狂扑人。宝鹊,你将这个消息告诉给柔常在,叫她最近小心着些,不要染上太多这种气味了。”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宝鹊欢快的应下,说话间已风风火火的离了殿。 余莺儿想到叶澜依爱养猫,便道:“娘娘,奴婢将这花处理了,衔蝉奴和妲己从前受惊过,奴婢担心这花会叫它们发狂。” “嗯,叫澜依小心看着些它们,最近宫中许是要不太平了。” “奴婢明白。” 待余莺儿离去,香兰意有所指道:“娘娘,从前在圆明园时便有人使这手段想伤您,您说,如今这幕后之人与那位是否为同一人?” 安陵容微微颔首,道:“虽然手法更隐秘了,但换汤不换药,想必她也是快黔驴技穷了。” “那娘娘,我们要不要趁机……”香兰眸中微寒道。 “不急,太后还康健,时机亦不成熟。”安陵容缓缓道。 “是。” 第152章 辱人者 景仁宫。 史嫣然陪在皇后身侧做刺绣,待绣完一幅歪歪扭扭的山水图后,重新开始垂首理绣线。 皇后执着一本杂书看了一会儿,才不耐烦地瞅她一眼道:“理那些丝线有什么意思?剪不断,理还乱。” 史嫣然柔柔笑了笑,道:“如今时日长了,理这个好打发辰光。” “年纪轻轻,还说什么打发辰光,倒不如多点时间陪陪皇上。” “宫中寂寞,陪着娘娘觉得心里安静。” 皇后闻言,放下书,探究道:“你最近越发喜欢来景仁宫了,倒少去碎玉轩和永和宫陪着莞贵人和容贵妃作伴?” “容贵妃常常因为身体不好闭门谢客;莞姐姐最近又爱去咸福宫陪着惠贵人,她们都没空见我。”史嫣然佯做落寞地解释了两句,又小心翼翼道:“难道皇后娘娘不喜欢臣妾伺候在旁吗?” “你乖巧安静,本宫自然喜欢。只是哪有人不爱热闹的,你怎会喜欢来这个成日安静的景仁宫?” “因为成日安静,所以教会人忍得住寂寞。皇后娘娘气度高华如山巅云,臣妾心生倾慕,且臣妾也有咳疾,不适宜去人多的地方。” 她言语之间虽是极尽钦慕,但皇后又怎会不知她是在对自己溜须拍马,心中得意,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带了三分肉眼可见的苍凉道:“所谓气度高华,沉静自持,都只不过是被这安静和寂寞浸泡得久了,人也变得如此罢了。” 史嫣然见皇后面容失落,自知一通马屁怕是拍到了马腿上,一面在心里无语,这皇后也忒地多愁善感,一面还要佯做诚惶诚恐的上前请罪,“臣妾失言,并非此意。” 皇后借机敲打她一番,又大度道:“起来,本宫自然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你我之间,不用多言。” “谢皇后娘娘。对了,臣妾做了一个香囊,想要献给娘娘,还望娘娘不要嫌弃臣妾双手笨拙才好。”史嫣然说着,忙又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香囊献上。 绘春接过,递给皇后,皇后面带微笑,本欲夸奖一番,“这个香囊好……”只是“别致”二字尚未出口,却被映入眼帘的香囊表面,那歪歪扭扭的凤穿牡丹图案给带的面色僵了一瞬,半晌才道:“这个,是你亲手绣的。本宫之前见你为皇上绣的寝衣也是这般针脚。这个香囊上的针法,比起那时已是好上了许多。” 史嫣然面色微红,呐呐道:“臣妾,臣妾手笨,自小家境贫寒,从未学过女红,上次皇上过万寿节,不嫌弃臣妾愚笨,收下了臣妾绣的寝衣,臣妾真不知有多么感激皇上。” 闻言,皇后一时之间窒了窒,倒有些同情曾经说史嫣然刺绣很有些小家子气的淳常在了。 毕竟淳常在说她绣的小家子气,都有些太抬举眼前这位史妙音娘子了。 想来,皇上当初过万寿节时,也当真是对史嫣然体面已极了,那般带着残次绣品的寝衣,竟都愿意卖给史嫣然面子,穿上一晚,皇后想着,眸色忽的微闪,心道,如此说来,莫非皇上心中待她……竟还真是用了些心思?难不成是还念着当初在倚梅园初遇她时的情分,是以,并不仅仅当她只是个会唱曲儿的小玩意儿? 忽又记起上次因为甄嬛父亲被弹劾,皇上临时召甄嬛到养心殿时,还不忘周全地记着叫苏培盛在殿外告知后来的史嫣然一声,叫她先回宫,何尝不是一种尊重? 因为当初史嫣然与甄嬛达成了和解,所以,史嫣然当初在倚梅园顶了甄嬛恩宠之事,两人与皇帝都达成了默契,并未传扬出去。因此,其他人包括皇后也不知,史嫣然第一次侍寝的真相。 皇后沉思间,不由有些失笑。 她本想着此女无才无德,又是低贱的粗使宫女出身,将来当成个一次性的弃子便也罢了,怎料如今看来,皇帝竟还肯真正对她入心三分,如此这般,倒也有两分资格可受她调教了。眼看华妃日益气盛,连甄嬛亦是压她不住,皇后心中不免有种岌岌可危之感。 两日后。 皇后遍邀后宫嫔妃到景仁宫赏花。 安陵容本欲称病躲过,然皇后遣了她如今得力的宫女绘春带了院判章太医亲自上门关怀,无奈只得叫章太医重新诊了脉。 左右她这副身子不好,原就是老毛病,倒也不怕他探脉。 章太医诊了脉,难得说了句公道话,“贵妃娘娘本就体弱,生育后身子亏损更是严重,请恕老臣无能,娘娘今后除了缓缓养着,确实别无他法。” 虽则贵妃的脉象更有旁的奇怪难言之处,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深宫中秘闻诸多,倒也不必事事都要戳破。 余莺儿替安陵容理好了衣袖,又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安陵容才轻轻道:“章太医不必介怀,本宫原就底子薄弱,也怪不得旁人。” 绘春却道:“章太医,听闻养病最忌一直卧榻不起,若偶尔出门散散心,还会有旁的助益?” 章太医沉吟道:“这个,若是时常做些能令身心愉悦之事,确实,也会有所助益。” 绘春闻言忙打铁趁热道:“贵妃娘娘,正好皇后娘娘今日邀请各宫妃嫔小主到景仁宫赏花,如此幸事,贵妃若能同去散心,一定对您病体有益。您说是,章太医?” 章太医心底叹口气,垂首道:“是,绘春姑娘所言不错,春日本就易发怪症,总静卧一处,于身心都无益,贵妃娘娘的确不如出门逛逛、吸纳一些天地自然之气得好。” “章太医都这般说了,贵妃娘娘今日,不会故意躲懒,不去赴皇后娘娘的宴?”绘春笑道。 余莺儿垂眸暗暗咬了咬后槽牙,极力按捺住了心底戾气。心道,若非为了六阿哥,娘娘三令五申要大家低调做人,本姑娘非要立刻撕烂这蹄子的嘴不可!狗仗人势,敢跑来永和宫狐假虎威,还真当本姑娘给你脸了?! 安陵容拿着帕子,轻咳了两声,方真挚道:“姑娘说哪里话,本宫自来钦慕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皇后娘娘今日难得起了兴致赏花,不说本宫身子是否康健,哪怕当真身有不虞,与娘娘的喜乐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绘春见她言辞甚是诚恳,一时间倒分不清她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毕竟容贵妃本人甚少露面于人前,自打入宫后,便处处低调,与人为善,哪怕晋了高位,亦不曾与旁人生过龃龉,这样的人,连皇后娘娘都尚且看不清她的真实性情,又遑论她? 绘春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既未见到想象中的容贵妃怒容,又未被她宫中奴才们阴阳怪气、针锋相对,自然不能继续蹬鼻子上脸,只得礼数周全的带着章太医告退。 待人远去。 余莺儿方冷冷道:“娘娘,她们欺人太甚,咱们要不要给她们点厉害瞧瞧?” 安陵容拾起桌案上的《孟子》,接着阅读,恰好读至离娄章句下·第二十八节,“……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看到这里,她不由启唇轻笑了笑,“是了,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那辱人者,自然是人恒辱之了。” 左右躲不过,倒不如顺水推舟去为皇后娘娘多找些事情活动筋骨了,省的她一天天的,净将目光黏在自己身上。 “所以,娘娘的意思是?”余莺儿见安陵容有些肃清之意,忙腻着嗓音,笑眯眯地去瞧自家娘娘。 第153章 嫌弃 景仁宫。 “真香啊。” 淳常在捏着一朵浅蓝色的花朵,凑近轻嗅了嗅,情不自禁感叹了句。 “小主,那边还有好多花。”她身边的侍女雨儿,见自家小主喜欢,忙朝着远处团团锦簇的小小花海指了指。 淳常在回头一瞧,各色鲜花烂漫,尽都开得荼蘼又浓烈,心中不禁盛满雀跃,“哐哐哐”地踩着一双花盆底绣鞋就奔了过去。 她的侍女雨儿,亦开心地追在了自家天真烂漫的小主身后。 华妃,齐妃以及富察贵人等,簇拥着皇后在一排排花朵硕大、长势非常喜人、几乎半人来高的数十盆牡丹盆栽中穿行。 “这皇后娘娘宫里地气最暖,花也开得最早最艳丽。”富察贵人边走边恭维道。 “这景仁宫是地气最好,可你呢,是福气最好。”皇后垂眸瞧了她肚子一眼,方继续微笑道:“有四个月了。” 富察贵人情不自禁地提高声音,微微得意道:“是啊,太医说过了四个月这胎就稳了。”说着不经意的扫了一旁的华妃一眼。 华妃不屑地冷嗤一声。 说到怀胎,齐妃自然最有经验和发言权,笑道:“哎呀,当年本宫怀三阿哥的时候,害喜就害的特别厉害。这脚肿的根本就穿不上鞋。”说着低头去看富察贵人的脚,惊讶道:“嗳,我看你倒是挺好的。” 华妃见二人有说有笑,忽然扶了扶发髻,阴阳怪气地插话道:“听说齐妃怀孕那会儿,三阿哥就身强力壮地爱闹腾,所以如今性子就急些,皇上教导起来都得费点劲儿呢。” “你!”齐妃登时怒了一下,正欲说些什么反驳,却听富察贵人接过了话茬子道:“说的也是,这身强力壮闹腾的劲儿,也只有齐妃娘娘受得起。华妃娘娘这身娇肉贵的,哪能经得起这生儿育女的辛苦啊。” 华妃面色一寒,斜睥了富察贵人一眼,“但愿你生的是个阿哥。若是个公主,岂不是白费了你现在这股得意劲儿。”说着领着颂芝走开,去前面赏花了。 夏冬春不远不近的跟在众人身后,对她们的唇枪舌剑充耳不闻,全程只当自己是独身一人在逛紫禁城的御花园。 皇后眼瞧着气氛也铺的差不多了,便对富察贵人道:“现在你有身孕,不应该站这么久,”说着向身后唤了一声,“绘春,赐富察贵人到廊中坐下,再拿个鹅羽软垫垫上,别着凉了。” “是,娘娘。” “谢皇后娘娘。”得此殊荣,富察贵人忙开心地谢了恩。 另一侧,恰逢甄嬛、沈眉庄与敬妃和欣常在联袂走来,见到富察贵人,甄嬛出于客套,便道了句:“富察姐姐安好。” 富察贵人正忙着修饰妆容,既未起身向敬妃行礼,也未同甄嬛搭话。 敬妃向来和善,知她怀有身孕,自然不会与她计较。 甄嬛却为免大家尴尬,顺口恭维了富察贵人一句,“富察姐姐用的脂粉,香甜,美如清露,似乎不是宫中平日用的?” 富察贵人闻言疑惑的将手中脂粉抬起,凑近鼻尖轻嗅了嗅,才道,“什么香甜气味?这不就是咱们平日在宫中常用的脂粉吗?” 她说着却忽然难得地顿悟了下,脸上露出一抹了然微笑道:“哦~,莞贵人的嘴可真甜啊~,难不成是看我有孕在身,所以故意说些讨好的吉祥话?原来妹妹平日里的清高,都是演给旁人看的呀?”说着目中浮现一抹轻视之意。 甄嬛眉头一蹙,忍不住又轻嗅了下,那股香甜的味道,确然是从富察贵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只是不知为何,她却又不肯承认? 沈眉庄自然知道甄嬛不是那种会刻意逢迎巴结旁人的人,她见甄嬛眉头微蹙,虽不知问题症结所在,但还是打了圆场道:“嬛儿,我看富察贵人身后有几株开得正浓烈的花草,你许是将那几株花草的香味,当做了富察贵人脂粉中散发的香味,也未可知。” 甄嬛本也不欲就这种小事争辩,一见眉庄为自己打圆场,便及时下台阶道:“是了,富察姐姐莫怪,许是妹妹弄混了。” 欣常在则实在看不下去富察贵人的轻狂样子,那嘴脸就好似旁人没怀过孩子一样,做作的紧。 心中一烦,便拉着甄嬛道:“妹妹,咱们走,那边的花开得甚是好看呢。” “嗯。” 几人小声说笑着,继续往前行去。 富察贵人望着她们不悦的蹙了蹙眉心。 待甄嬛几人与皇后她们行到一处,大家各自问安后,忽然远处传来了一个小太监的高声通传:“容贵妃娘娘驾到。” 众人往远处看去时,只见安陵容一袭湖蓝色水莲纹宫装,万缕青丝挽了个寻常发髻,左侧簪了支点翠接蓝宝石的五簇细碎紫米珠流苏凤钗,靠近发中的位置则簪了上下嵌红蓝宝石的双叶葫芦式蓝紫双层钿来做点缀,右侧发髻的尾部则别了两朵逼真的紫粉双色海棠绢花以做收尾,并辅以细碎的银叶,紫蓝片叶修饰余白。(小伙伴们别较真哈,都是瞎写。) 整副头面,虽比不得皇后以及华妃两人金光灿灿、璀璨夺目,亦不及富察贵人和甄嬛发饰繁复,珠翠满头,但许是她久居宫闱,不沾俗务,身上那独一份的清净自持和温柔娴雅却远胜旁人数倍,莫名就让她显得端庄典雅,有种凛凛不可侵的尊贵威仪在周身淡淡流转。 “容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前者是旁人对她,后者却是她对皇后。 待她与众妃相互见过礼后,皇后笑着打趣安陵容道,“妹妹久不出宫门,连本宫想见你一面,亦是艰难。” “娘娘盛情相邀,臣妾喜不自胜,只恐精力实在有限,倒扰了娘娘与众位姐妹赏花的雅兴。”安陵容根本不需为自己总是缺席宫中各种盛事辩解什么,她身上所散发的那股淡淡药香,早已替她说明了一切。 眼见众妃面上都泛起了嘀咕,皇后忙柔声开口,替自己不动声色地解释了句,“章太医回禀本宫,说妹妹偶尔出来走走,于你身体大有助益。本宫不忍见你总是闷在宫里,这才特地叫绘春去邀了你前来。” 说着瞧她脸色雪白,便道:“你此刻脸色不是很好,不如先与富察贵人一道,到廊檐下休息片刻养养神,再与我们一起赏花。” “多谢皇后娘娘。”安陵容微微一笑,便顺从的由绘春引着,去往富察贵人所在的休息之处了。 并在经过甄嬛与沈眉庄时,不动声色地与她二人微微交换了一个眼神。 史嫣然眼见自己许久未见的安姐姐又被人请走,不由凝视着远处为安陵容领路的绘春,在众人身后,泄愤似的揪下了一朵开的正盛的粉色蔷薇。 正揉捏着手中花朵在原地踟蹰间,忽的与自己身后,以一己之力孤立了所有妃嫔的夏冬春瞧了个对眼,两人视线一触即分,并不约而同地都为对方奉送了个大大白眼,随即双双又都嫌弃似的扭过了头去。 第154章 齐聚 见安陵容远去,皇后道:“今天天气可真好啊。” 齐妃想起了自己很久没见过的松子,忙接道:“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如皇后把松子抱出来。” 皇后笑道:“齐妃最爱的就是松子那只猫,来了成日要抱着,”说着看了甄嬛一眼,道,“只是莞贵人害怕。” 甄嬛尴尬笑笑。 却又听皇后道:“也好,绣夏,去抱松子出来。” 绣夏亦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宫女之一,今日皇后娘娘做局,除了她和绘春在外伺候着,染冬却在内殿另有旁的任务。 听闻主子吩咐,绣夏难得不像往常一般及时听命,反而是笑着婉拒道:“娘娘,奴婢可不敢去抱松子,那猫现在重的很。到了春天又烦躁,这会儿不知道到哪儿玩去了。” 皇后寝殿。 染冬听着外面的交谈声,悄悄从袖子里取出一盒香粉,撒出一些在地面上,小心翼翼地引诱着远处的松子上前。 …… 走廊处,富察贵人见安陵容在绘春恭敬的引领下,往这边走来,便在桑儿搀扶下起身一礼,“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富察贵人怀有身孕,坐。”安陵容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富察贵人此刻是真心还是假意。 见绘春拿出一个厚厚的鹅绒软垫铺在石凳上,香兰这才轻扶着自家娘娘落座。 “贵妃娘娘稍坐,奴婢告退。”绘春垂眸一礼,告退时不着痕迹地扫过了石桌后那圈茂盛花草。 …… “喵~” 皇后等人正交谈间,忽听到一声猫叫,转身去看时,却见一只灰白相间的波斯猫正轻盈的从内殿奔出。 “才说松子呢,它就自己跑出来了。”绣夏道。 齐妃惊讶,“呀,皇后娘娘把松子养的真好,又大了一圈儿。” 皇后开怀地一笑,能看出对齐妃的话很是受用。 华妃撇了撇嘴,眸中含着一抹鄙夷。 甄嬛凑趣道:“别人养猫养狗的,敬妃姐姐就爱养些与众不同的,她的玻璃缸子里,竟养了老大只乌龟呢。” 敬妃还没有行册封礼,甄嬛一口一个敬妃姐姐的叫着,叫她在华妃和皇后面前,既觉得有些长脸,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须臾谦虚道:“哎,我原也是不想动什么脑子的,它又好静,又好养,又不拘着给它吃些什么,我手脚粗笨,也养不好什么的。” “敬妃姐姐若说手脚粗笨,那妹妹我不知该如何说自己了。”甄嬛忙笑着打趣。 “敬嫔还没正式封妃呢,莞贵人就一口一个敬妃的唤着,未免也太殷勤了些。还怕以后没日子叫么?急什么?”华妃见不得甄嬛与敬妃在眼前得意,立刻开口讥讽道。 沈眉庄对华妃可谓深恶痛绝,听她鄙夷不屑,便也冷淡开口道:“皇上圣旨已下,铁板钉钉的事情,即便早一日唤一声敬妃娘娘,也并不算逾越规矩,华妃娘娘?” 华妃冷冷瞪了一眼沈眉庄。 皇后适时道:“华妃,你也太较劲儿了,有没有正式封妃有什么要紧,只要皇上心里头认定她是敬妃就可以了。你说是不是?”说着去抚摸眼前一朵开得甚是好看的粉色牡丹。 华妃不阴不阳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若是有福之人,自然是不怕等的,若是没福气的,差那么一时一刻,终究也是不成的。” 她话落,敬妃脸色骤然难看,甄嬛忙不动声色的轻拉了拉敬妃的手,以示安抚。 皇后摘了那朵粉色牡丹在指尖把玩着,还是身侧的齐妃出来打圆场道:“今日已经是二十了,再有十日左右便要册封了。敬妃,你要好好准备着啊。” “是。” “敬妃与华妃同日进府侍奉皇上,如今不仅封妃,而且帮着华妃你协理六宫事宜,妹妹有人协助,是妹妹的福气,”皇后故意往华妃心上插了一刀,接着又环视一圈众人,笑道,“本宫更是有福的,可以乐得清闲。” 在场众人即便不全是人精,气氛走向却读的很懂,撇开华妃,立时整齐地都向皇后屈膝一礼,并异口同声道:“皇后娘娘福泽深厚。” 哪怕众妃一起为皇后抬轿,华妃亦是丝毫不惧,媚眼扫了下皇后手中捏着的牡丹花,忽然佯做惋惜道:“这牡丹花开得倒是好啊,只是粉红一色终究是次色,登不得大雅之堂,”说着转身摘了一朵大红色的芍药,意有所指道,“还不如这芍药,虽非花王,却嫣红夺目,这才是大方的正色呢。粉红都是妾室所用,只有正红跟嫣红才是正室所用。” 众妃都面色难看的望向她。 却听得她更加挑衅地道了句,“其实只要人年轻,簪什么花还要分颜色吗?” 见皇后沉着一张脸,怔然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华妃方得意的哼笑了一声。 欣常在禁不住蹙眉小声道了句:“如此尊卑颠倒。” 沈眉庄本欲开口,却被甄嬛止了动作,自己上前道:“臣妾幼时曾学过一首诗,现在念来正合时,就在皇后和各位姐姐面前献丑了。” 皇后道:\"你念。\"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甄嬛一步一句,直到走到皇后面前,恰好一礼。 “好一个唯有牡丹真国色呀,这尊卑本在人心,芍药花再红终究妖艳无格,终不及牡丹国色天香。哎,华妃呀,今日本是赏花,你怎么好像不愉快似的,可别因为多心坏了兴致。”皇后别有深意道。 …… 远处石桌旁,富察贵人终归因着安陵容养育一子,且身居贵妃尊位,不得不放下身段,主动寻找话题为两人解闷道,“贵妃娘娘,听闻您怀有六阿哥的时候,害喜特别严重,后来才渐渐好了,可是当时孕期有什么忌讳之处吗?” “忌讳么?” 安陵容思索片刻,方道:“依着本宫之前的经验,饮食上,最好忌大饥,亦忌甚饱;宜淡泊不宜肥浓,宜轻清不宜重浊,宜甘平不宜辛热。在活动上,则需多多走动,不久坐久卧,亦不太逸太劳。除却这些,本宫还听闻一些花草香味若是太过浓烈,也对孕妇和胎儿不利。” “花香?”富察贵人不知想到些什么,眉头忽的微蹙。 \"你也不必过于紧张,只是一些很特殊的花草才会,毕竟香味过浓过烈,连动物都易受惊,遑论孕期更需小心翼翼的妇人们呢?\"安陵容温婉一笑,略略语含深意地轻声安抚她。 富察贵人听她这般说,这才放下心来,道:“多谢娘娘提醒,嫔妾今后会小心的。”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远处众妃围聚处传来了一阵争辩,气氛不似寻常,富察贵人本就好热闹,见状,便道:“娘娘,那边好生热闹,不如我们也过去看看?” 安陵容眸光微动,心中感叹了一句命运的不可躲闪,方缓缓起身道:“好,本宫也觉得那边的牡丹开得甚是华贵。且去一观。” 远处的史嫣然和夏冬春见到安陵容与富察贵人缓缓朝这处走来,四目相对一瞬,然后不约而同地也朝众人围聚处靠拢了些。 第155章 混乱 皇后见安陵容与富察贵人携手过来,笑着点了点头。正想客套两句,却见淳常在手里抱了几枝玉兰也“噔噔噔”地朝这边行来,边小跑着,嘴里还一叠声的朝这边的甄嬛炫耀着,“莞姐姐,莞姐姐,你快看我给你折的这几枝玉兰,好不好看?” 刚跑到附近,却见众妃都在看她,忙堪堪在众人面前止住脚步,乖乖对大家一礼,“各位姐姐好。” 齐妃见她天真可爱,不禁笑道:“嗳,真是个孩子,得了什么新鲜东西,都要跑来给莞贵人瞧一眼呢。” 曹琴默也笑着附和了一句,“是啊,难为淳妹妹满心欢喜的跑过来,匆匆忙忙地,却还记得做个小淑女。”看到淳常在天真烂漫的脸,这一瞬,她忽然就忘记了成见与阵营,只一心想着将来自己的温宜要是也能长成这般无忧无虑的样子就好了。 然被华妃媚眼一斜,刹那又回归现实,忙讪讪的重新收回笑容。 安陵容和沈眉庄、敬妃等人亦是面带微笑地看着淳常在,安陵容是自打散养了宝鹊后,才方知天真无邪之人的可爱有趣之处;沈眉庄和敬妃则是寂寞久了,难得见到这般鲜活灿烂之人;至于欣常在则纯纯看热闹,大家高兴,她也高兴。 甄嬛笑着打趣道:“看这皮猴,满院子的珍稀花卉咱们才刚看了不到三分之一,她竟已跑了整整一圈,跑的汗都下来了。还不快赶紧过来,把汗擦擦。”说着向她招了招手。 “嘿嘿,姐姐,我一点也不累。”淳常在笑嘻嘻道。 皇后虽也与众人一般,一脸宠溺地望着淳常在,然眸光在扫过她手里的玉兰时,却忽的瞳孔微缩。 绘春亦是眉头微蹙,悄悄往前行了一步。 恰在此时,众人身后玉白石阶上,正晒太阳的松子,却忽的一阵烦躁,猛然就朝富察贵人和安陵容处扑来。 “喵——” “啊——”富察贵人只见一团黑影,凶猛朝自己扑来,吓的登时双腿一软,就要跌倒。 千钧一发之际,却有双手,轻轻在她身后扶了一把,“小心!”富察贵人听着耳边略带担忧的轻柔嗓音,却原来是方才与自己小叙过片刻的容贵妃,不由心中感激。 “天哪!”……几乎就在富察贵人被容贵妃扶了一把的同时,她耳畔又传来一阵惊呼声。 却是方才变生肘腋,众人来不及反应时,眼睁睁瞧见容贵妃身后冲出了一个柔弱宫女,继而一巴掌轻轻松松就将空中朝她们娘娘方向扑过来的黑影,给扇飞到了一旁地面上。 “如何办到的?” “力气好大。” “是松子!” 富察贵人似是惊吓过度,紧紧地捂着肚子。 桑儿这时奔上前来搀扶道,“小主,您没事儿?” “嫔妾,多谢贵妃娘娘,施以援手。”富察贵人边擦额头上的冷汗,边诚恳地对安陵容道谢。 “你和龙胎平安无事便好。” 两人正说着,忽然富察贵人眉头一蹙,轻呼出声,“疼~,我的肚子,好疼。” “富察贵人怎么了?是不是惊了胎气?”敬妃和沈眉庄几人离得近,忙都上前去查看。 “到底怎么回事啊?” 皇后见状,亦是一脸担忧道:“哎呀,快去请太医!” 安陵容功成身退后,在香兰护持下,默默退让出了前方空位。 正在这时,远处方才被香兰拍昏过去的松子却晃晃猫头,又缓缓地弓起了猫背。 “富察姐姐,你还好吗?”淳常在站在人群外围,抱着几枝尚未来得及处置的玉兰,也担忧的往前走了两步。 人影交错,松子只觉前方又传来一阵“难闻且刺激”的香味,本能的就扑过去展开了爪子,想将那恼人气味的源头给奋力扑灭。 “淳儿躲开!”甄嬛随着皇后过来时,忽见远处的松子又朝淳常在扑去,猛的惊呼着提醒。 她话音方落,距离淳常在两步远的安陵容,身体已然快过脑子地动了。 ……待回神时,安陵容只觉耳畔脸颊处传来一阵阵激痛。 “娘娘!”香兰只慢了那么一步,就见自家娘娘反手一捞,就将受了松子一击,马上就要跌倒的淳常在护在了怀中,然因力气不足,又双双跌倒在地,且最叫她不能接受的是,自家娘娘与淳常在一起跌倒时,竟还替那淳常在垫在了下面! “贵妃!”大家惊呼间,夏冬春与史嫣然也忍不住地朝这边奔了几步。 淳常在泪眼朦胧的从安陵容怀中爬起,望着她耳畔脸颊处的几道血淋淋爪痕,无比愧疚道,“贵妃姐姐,你的脸!呜呜,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淳儿方才没站稳!” “嗯~。” 安陵容闷哼一声,只觉这一摔,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且耳畔脸颊处,更是不停地传来一阵阵刺痛,然脑子昏昏沉沉之际,心底却忽然浮现了一抹自嘲,“却原来,我心中对于甄嬛的执念和在意,竟是远甚于想象之中吗?” 否则……何至于只是听到她的一声焦急呼唤,这具身体便立刻快过理智地去采取行动? 安陵容昏过去的一瞬,隐约见到甄嬛和沈眉庄焦急地朝她围过来,她们慌乱中唤着她陵容,一如从前她们尚都处于微末之际时的那段悠然时光。 史嫣然站在人群外,望着安陵容身畔围满了她所在意的姐妹和忠仆,忽就心头隐隐生出了一抹怅然。她不懂,为何她无论怎样倾力地去奔赴,却总也无法堂堂正正地占据姐姐身畔一席之地?前有甄嬛和沈眉庄,后有夏冬春,便不算她们,也还有余莺儿,小贵子,宝娟和香兰她们……。 三尺之地,却那般的热闹和拥挤。 方才的一切,看似很久,其实自松子扑向富察贵人开始,再至扑倒淳常在和安陵容,也不过就是须臾之间所发生的事。 “哎呀,快传太医!都扶进偏殿去歇息!快!”皇后对一旁的宫人们大声呵斥道。 她话落,宫人太监们手忙脚乱的行动着,脚步抬落间,微风乍起,而后几束被踩乱的玉兰花枝,花朵以及花瓣四散飞舞。 第155章 混乱 皇后见安陵容与富察贵人携手过来,笑着点了点头。正想客套两句,却见淳常在手里抱了几枝玉兰也“噔噔噔”地朝这边行来,边小跑着,嘴里还一叠声的朝这边的甄嬛炫耀着,“莞姐姐,莞姐姐,你快看我给你折的这几枝玉兰,好不好看?” 刚跑到附近,却见众妃都在看她,忙堪堪在众人面前止住脚步,乖乖对大家一礼,“各位姐姐好。” 齐妃见她天真可爱,不禁笑道:“嗳,真是个孩子,得了什么新鲜东西,都要跑来给莞贵人瞧一眼呢。” 曹琴默也笑着附和了一句,“是啊,难为淳妹妹满心欢喜的跑过来,匆匆忙忙地,却还记得做个小淑女。”看到淳常在天真烂漫的脸,这一瞬,她忽然就忘记了成见与阵营,只一心想着将来自己的温宜要是也能长成这般无忧无虑的样子就好了。 然被华妃媚眼一斜,刹那又回归现实,忙讪讪的重新收回笑容。 安陵容和沈眉庄、敬妃等人亦是面带微笑地看着淳常在,安陵容是自打散养了宝鹊后,才方知天真无邪之人的可爱有趣之处;沈眉庄和敬妃则是寂寞久了,难得见到这般鲜活灿烂之人;至于欣常在则纯纯看热闹,大家高兴,她也高兴。 甄嬛笑着打趣道:“看这皮猴,满院子的珍稀花卉咱们才刚看了不到三分之一,她竟已跑了整整一圈,跑的汗都下来了。还不快赶紧过来,把汗擦擦。”说着向她招了招手。 “嘿嘿,姐姐,我一点也不累。”淳常在笑嘻嘻道。 皇后虽也与众人一般,一脸宠溺地望着淳常在,然眸光在扫过她手里的玉兰时,却忽的瞳孔微缩。 绘春亦是眉头微蹙,悄悄往前行了一步。 恰在此时,众人身后玉白石阶上,正晒太阳的松子,却忽的一阵烦躁,猛然就朝富察贵人和安陵容处扑来。 “喵——” “啊——”富察贵人只见一团黑影,凶猛朝自己扑来,吓的登时双腿一软,就要跌倒。 千钧一发之际,却有双手,轻轻在她身后扶了一把,“小心!”富察贵人听着耳边略带担忧的轻柔嗓音,却原来是方才与自己小叙过片刻的容贵妃,不由心中感激。 “天哪!”……几乎就在富察贵人被容贵妃扶了一把的同时,她耳畔又传来一阵惊呼声。 却是方才变生肘腋,众人来不及反应时,眼睁睁瞧见容贵妃身后冲出了一个柔弱宫女,继而一巴掌轻轻松松就将空中朝她们娘娘方向扑过来的黑影,给扇飞到了一旁地面上。 “如何办到的?” “力气好大。” “是松子!” 富察贵人似是惊吓过度,紧紧地捂着肚子。 桑儿这时奔上前来搀扶道,“小主,您没事儿?” “嫔妾,多谢贵妃娘娘,施以援手。”富察贵人边擦额头上的冷汗,边诚恳地对安陵容道谢。 “你和龙胎平安无事便好。” 两人正说着,忽然富察贵人眉头一蹙,轻呼出声,“疼~,我的肚子,好疼。” “富察贵人怎么了?是不是惊了胎气?”敬妃和沈眉庄几人离得近,忙都上前去查看。 “到底怎么回事啊?” 皇后见状,亦是一脸担忧道:“哎呀,快去请太医!” 安陵容功成身退后,在香兰护持下,默默退让出了前方空位。 正在这时,远处方才被香兰拍昏过去的松子却晃晃猫头,又缓缓地弓起了猫背。 “富察姐姐,你还好吗?”淳常在站在人群外围,抱着几枝尚未来得及处置的玉兰,也担忧的往前走了两步。 人影交错,松子只觉前方又传来一阵“难闻且刺激”的香味,本能的就扑过去展开了爪子,想将那恼人气味的源头给奋力扑灭。 “淳儿躲开!”甄嬛随着皇后过来时,忽见远处的松子又朝淳常在扑去,猛的惊呼着提醒。 她话音方落,距离淳常在两步远的安陵容,身体已然快过脑子地动了。 ……待回神时,安陵容只觉耳畔脸颊处传来一阵阵激痛。 “娘娘!”香兰只慢了那么一步,就见自家娘娘反手一捞,就将受了松子一击,马上就要跌倒的淳常在护在了怀中,然因力气不足,又双双跌倒在地,且最叫她不能接受的是,自家娘娘与淳常在一起跌倒时,竟还替那淳常在垫在了下面! “贵妃!”大家惊呼间,夏冬春与史嫣然也忍不住地朝这边奔了几步。 淳常在泪眼朦胧的从安陵容怀中爬起,望着她耳畔脸颊处的几道血淋淋爪痕,无比愧疚道,“贵妃姐姐,你的脸!呜呜,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淳儿方才没站稳!” “嗯~。” 安陵容闷哼一声,只觉这一摔,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且耳畔脸颊处,更是不停地传来一阵阵刺痛,然脑子昏昏沉沉之际,心底却忽然浮现了一抹自嘲,“却原来,我心中对于甄嬛的执念和在意,竟是远甚于想象之中吗?” 否则……何至于只是听到她的一声焦急呼唤,这具身体便立刻快过理智地去采取行动? 安陵容昏过去的一瞬,隐约见到甄嬛和沈眉庄焦急地朝她围过来,她们慌乱中唤着她陵容,一如从前她们尚都处于微末之际时的那段悠然时光。 史嫣然站在人群外,望着安陵容身畔围满了她所在意的姐妹和忠仆,忽就心头隐隐生出了一抹怅然。她不懂,为何她无论怎样倾力地去奔赴,却总也无法堂堂正正地占据姐姐身畔一席之地?前有甄嬛和沈眉庄,后有夏冬春,便不算她们,也还有余莺儿,小贵子,宝娟和香兰她们……。 三尺之地,却那般的热闹和拥挤。 方才的一切,看似很久,其实自松子扑向富察贵人开始,再至扑倒淳常在和安陵容,也不过就是须臾之间所发生的事。 “哎呀,快传太医!都扶进偏殿去歇息!快!”皇后对一旁的宫人们大声呵斥道。 她话落,宫人太监们手忙脚乱的行动着,脚步抬落间,微风乍起,而后几束被踩乱的玉兰花枝,花朵以及花瓣四散飞舞。 第156章 后续 景仁宫偏殿。 安陵容不过失去意识片刻,便重回清醒。 “贵妃姐姐,可吓坏淳儿了。您没事?”淳常在围在她身旁关心道。 安陵容勉强笑着摇了摇头。 沈眉庄眉头紧蹙,望着她欲言又止。 甄嬛则是拿帕子查看着她耳畔的伤势,“痛吗?” “应当无大碍。”安陵容说话间,牵动伤势,忍不住轻“嘶~”了声。 “都怪我。”淳常在又开始自责了。 安陵容正待宽慰她两句,却忽瞥见了远处距离她们七八步远,目光频频往这边投注的史嫣然和冷着面的夏冬春,便赶忙先安抚着朝她们二人笑笑,示意自己无事。 史嫣然眸中一涩,方才心中生出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委屈和落寞,登时尽皆烟消云散。 夏冬春见她无恙,则是直接扭过了头去,眼不见为净。 偏殿稍间。 皇后亲自坐在榻边,拿帕子为富察贵人擦了擦汗,道:“你觉得怎么样了?” “皇后娘娘,臣妾疼!”富察贵人在寝榻上辗转反侧,似乎难受已极。 “别担心。”皇后柔声安慰。 欣常在,敬妃和齐妃焦急地守在外面,华妃则是一脸没反应过来的站在了更远处。 至于曹琴默,人虽跟在华妃身后,但说实话,内心深处却更想去外面瞧一瞧安陵容是否无恙。 众人思绪万千时,章太医带着一个提着医箱的小太监,匆匆忙忙赶过来了,“微臣来迟,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赶忙上前两步,肃然道:“来了就好,章太医,快去看看富察贵人。” “是。” 章太医匆忙上前搭了脉,半晌,却是出来回道:“回禀皇后,小主脉象不稳,胎气震荡,乃受了惊吓所致。微臣建议,应该马上回到自己宫中静养。微臣再开上几副药方,精心养着,也许能重新稳固胎象。” “好,那就快点去开药方。” “是。” 忙碌片刻,太后忽带人浩浩荡荡地赶到。 “太后金安。” “都起来。” “谢太后。” 太后对皇后道:“哀家一听说,就赶紧过来了,富察贵人怎么样了?” “太医已经开了安胎药,说是受惊所致,需立即静养。”皇后道,然话虽如此,里面却仍是传来富察贵人的阵阵呼疼声。 太后忍不住便进去看了一眼,掀开被褥,却见富察贵人身下,有着丝丝血迹,当即放下纱帐道:“不中用了。” 待走出稍间,踱步片刻,方满脸不虞地向皇后问道:“怎么回事啊?” 因是松子闯下的祸事,齐妃害怕皇后将过错推到自己身上,登时先发制人跪在太后面前道:“太后,太后,富察贵人实在太可怜了,皇后宫里的猫发了性,去扑贵人,贵人受到惊吓,才会这样。” “那只畜生呢?” “臣妾已经命人去抓它回来了。”皇后立刻道。 “那只畜生是谁养的?” 皇后忙请罪道:“臣妾有罪,那只畜生叫松子,是齐妃送给臣妾的,可是臣妾只是养着它来玩的,松子平日一向温驯,今日竟如此发狂,实在是臣妾有错。” 见皇后认罪,华妃忍不住偷偷幸灾乐祸。 太后眸光闪了闪,随即隐下狐疑神色道:“都起来。” “是。” “赶紧找软轿把富察贵人挪回去,在皇后宫中不方便,吩咐太医尽力,看还能不能保住龙子,其他的,就看天意。”太后说到最后,亦是有些无奈。 “是。” 安陵容心中微微疑惑,照理来说,富察贵人只是受了些惊吓,既没有像前世一般腹部受到松子重击,又没有跌倒,根本不至于此,可偏偏结果却如此严重,只怕这其中还有皇后旁的手段亦未可知。 香兰扶着她重新坐回软榻,并又为她擦拭了下耳畔伤口处新渗出的血迹。 太后回身,看到她这般凄惨模样,不由关心了一句,“容贵妃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沈眉庄道:“禀太后,容贵妃为救富察贵人和淳常在,跌了一跤,还被猫抓伤了脸。” 皇后也道:“是啊,怕是伤到哪儿了,太医,赶紧去看一下容贵妃。” 章太医帮安陵容活动了下手臂,又检查了脖子上的伤口,然后松口气道:“回禀太后,娘娘脖子上是外伤,敷点膏药就会好的,不过这手臂嘛,却是要好好的用药啊。” 听到章太医这话,甄嬛一直提着的心才缓缓放下,实在是安陵容一直就身体不好,方才又那般重重跌倒,她实在害怕再摔出个好歹来,只是也不知是不是方才精神过度紧绷,此刻她缓下心神后,额角便开始一直突突的跳,情不自禁便抬手按了按。 太后走到安陵容身边,有感而发道:“还好不是什么大伤,你这孩子,本就体弱,怎么还有勇气冲上前去救人呢?” “皇嗣事关宗庙社稷,淳儿又年幼,臣妾当时心里只想着一定不能叫皇上回来后伤心烦恼,谁知回过神时就已经冲上去了。”安陵容略略无奈道。 “情之所至,哀家便知道你是个好的。若皇帝回来,哀家一定劝他多去永和宫看你和弘佑。” 太后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安抚道,实在是安氏家人无故消失,她与皇帝还瞒着安氏,且安氏本人又老实安分,还事事肯站在皇帝的立场,为皇帝着想,凡此种种,哪怕太后铁石心肠,也不由对她生了三分怜惜之意。 “谢太后。” 皇后闻言,唇角笑意不由自主僵了片刻。 却听安陵容又柔声道:“太后,臣妾见莞贵人从方才开始神色便有些不好,不如也请章太医替莞贵人把把脉。” 甄嬛一愣,没有想到陵容对她竟如此关注,便道:“只是额角略有些胀痛罢了。” 太后朝她望去,果见她面色不似寻常,便对章太医微微颔首。 太后与贵妃共同关注的人,章太医不敢有误,忙上前去为甄嬛细心诊了脉。 片刻,忽然神色狂喜道:“恭喜太后,恭喜小主,莞贵人已经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啊?”甄嬛不由喜上眉梢,登时和沈眉庄、安陵容一起紧紧握住了手。 “太好了。嬛儿。”沈眉庄由衷的替她开心。 安陵容亦是笑道:“恭喜姐姐得偿所愿。” 太后一扫方才的沉郁,立时也变得笑容满面起来。心中想着总算有件喜事可以叫皇帝回来时转移注意了。皇帝频频失子,心中总以为是当初夺嫡之事伤了天和才导致的子嗣不丰,内心深处总有一份苦闷自抑无可倾诉与排解,然自上次容贵妃平安生下弘佑,打破他心底的某种恐惧后,他当时不知有多高兴,可谁知,如今富察贵人的身孕却又要保不住了……,太后心中一面叹气,又一面庆幸,倘若方才章太医没有诊出莞贵人的喜脉,皇帝回来,还真不知该悲郁成什么样子呢? 总归是她的亲儿子,哪怕在他登基之事上两人略有龃龉,但她又怎会真的对他漠不关心? 皇后面上也是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再三确认了莞贵人脉象无虞后,赶忙又请了许多太医过来协助章太医救治富察贵人,并亲自指派了章太医以后照看甄嬛的龙胎。 “多谢皇后娘娘细心照拂,臣妾感激不尽。”见皇后尽心为自己安排,甄嬛高兴地道了句谢。 皇后尚想开口交代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华妃截住话头,感叹了一句,“莞贵人的胎来得可真是时候,富察贵人的龙胎怕是保不住了,你的就跟着来了,好福气啊。” 太后心知华妃是酸别人有子,便不动声色笑着转移话题,嘱托甄嬛好生养胎,甄嬛恭敬应下。 第156章 后续 景仁宫偏殿。 安陵容不过失去意识片刻,便重回清醒。 “贵妃姐姐,可吓坏淳儿了。您没事?”淳常在围在她身旁关心道。 安陵容勉强笑着摇了摇头。 沈眉庄眉头紧蹙,望着她欲言又止。 甄嬛则是拿帕子查看着她耳畔的伤势,“痛吗?” “应当无大碍。”安陵容说话间,牵动伤势,忍不住轻“嘶~”了声。 “都怪我。”淳常在又开始自责了。 安陵容正待宽慰她两句,却忽瞥见了远处距离她们七八步远,目光频频往这边投注的史嫣然和冷着面的夏冬春,便赶忙先安抚着朝她们二人笑笑,示意自己无事。 史嫣然眸中一涩,方才心中生出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委屈和落寞,登时尽皆烟消云散。 夏冬春见她无恙,则是直接扭过了头去,眼不见为净。 偏殿稍间。 皇后亲自坐在榻边,拿帕子为富察贵人擦了擦汗,道:“你觉得怎么样了?” “皇后娘娘,臣妾疼!”富察贵人在寝榻上辗转反侧,似乎难受已极。 “别担心。”皇后柔声安慰。 欣常在,敬妃和齐妃焦急地守在外面,华妃则是一脸没反应过来的站在了更远处。 至于曹琴默,人虽跟在华妃身后,但说实话,内心深处却更想去外面瞧一瞧安陵容是否无恙。 众人思绪万千时,章太医带着一个提着医箱的小太监,匆匆忙忙赶过来了,“微臣来迟,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赶忙上前两步,肃然道:“来了就好,章太医,快去看看富察贵人。” “是。” 章太医匆忙上前搭了脉,半晌,却是出来回道:“回禀皇后,小主脉象不稳,胎气震荡,乃受了惊吓所致。微臣建议,应该马上回到自己宫中静养。微臣再开上几副药方,精心养着,也许能重新稳固胎象。” “好,那就快点去开药方。” “是。” 忙碌片刻,太后忽带人浩浩荡荡地赶到。 “太后金安。” “都起来。” “谢太后。” 太后对皇后道:“哀家一听说,就赶紧过来了,富察贵人怎么样了?” “太医已经开了安胎药,说是受惊所致,需立即静养。”皇后道,然话虽如此,里面却仍是传来富察贵人的阵阵呼疼声。 太后忍不住便进去看了一眼,掀开被褥,却见富察贵人身下,有着丝丝血迹,当即放下纱帐道:“不中用了。” 待走出稍间,踱步片刻,方满脸不虞地向皇后问道:“怎么回事啊?” 因是松子闯下的祸事,齐妃害怕皇后将过错推到自己身上,登时先发制人跪在太后面前道:“太后,太后,富察贵人实在太可怜了,皇后宫里的猫发了性,去扑贵人,贵人受到惊吓,才会这样。” “那只畜生呢?” “臣妾已经命人去抓它回来了。”皇后立刻道。 “那只畜生是谁养的?” 皇后忙请罪道:“臣妾有罪,那只畜生叫松子,是齐妃送给臣妾的,可是臣妾只是养着它来玩的,松子平日一向温驯,今日竟如此发狂,实在是臣妾有错。” 见皇后认罪,华妃忍不住偷偷幸灾乐祸。 太后眸光闪了闪,随即隐下狐疑神色道:“都起来。” “是。” “赶紧找软轿把富察贵人挪回去,在皇后宫中不方便,吩咐太医尽力,看还能不能保住龙子,其他的,就看天意。”太后说到最后,亦是有些无奈。 “是。” 安陵容心中微微疑惑,照理来说,富察贵人只是受了些惊吓,既没有像前世一般腹部受到松子重击,又没有跌倒,根本不至于此,可偏偏结果却如此严重,只怕这其中还有皇后旁的手段亦未可知。 香兰扶着她重新坐回软榻,并又为她擦拭了下耳畔伤口处新渗出的血迹。 太后回身,看到她这般凄惨模样,不由关心了一句,“容贵妃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沈眉庄道:“禀太后,容贵妃为救富察贵人和淳常在,跌了一跤,还被猫抓伤了脸。” 皇后也道:“是啊,怕是伤到哪儿了,太医,赶紧去看一下容贵妃。” 章太医帮安陵容活动了下手臂,又检查了脖子上的伤口,然后松口气道:“回禀太后,娘娘脖子上是外伤,敷点膏药就会好的,不过这手臂嘛,却是要好好的用药啊。” 听到章太医这话,甄嬛一直提着的心才缓缓放下,实在是安陵容一直就身体不好,方才又那般重重跌倒,她实在害怕再摔出个好歹来,只是也不知是不是方才精神过度紧绷,此刻她缓下心神后,额角便开始一直突突的跳,情不自禁便抬手按了按。 太后走到安陵容身边,有感而发道:“还好不是什么大伤,你这孩子,本就体弱,怎么还有勇气冲上前去救人呢?” “皇嗣事关宗庙社稷,淳儿又年幼,臣妾当时心里只想着一定不能叫皇上回来后伤心烦恼,谁知回过神时就已经冲上去了。”安陵容略略无奈道。 “情之所至,哀家便知道你是个好的。若皇帝回来,哀家一定劝他多去永和宫看你和弘佑。” 太后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安抚道,实在是安氏家人无故消失,她与皇帝还瞒着安氏,且安氏本人又老实安分,还事事肯站在皇帝的立场,为皇帝着想,凡此种种,哪怕太后铁石心肠,也不由对她生了三分怜惜之意。 “谢太后。” 皇后闻言,唇角笑意不由自主僵了片刻。 却听安陵容又柔声道:“太后,臣妾见莞贵人从方才开始神色便有些不好,不如也请章太医替莞贵人把把脉。” 甄嬛一愣,没有想到陵容对她竟如此关注,便道:“只是额角略有些胀痛罢了。” 太后朝她望去,果见她面色不似寻常,便对章太医微微颔首。 太后与贵妃共同关注的人,章太医不敢有误,忙上前去为甄嬛细心诊了脉。 片刻,忽然神色狂喜道:“恭喜太后,恭喜小主,莞贵人已经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啊?”甄嬛不由喜上眉梢,登时和沈眉庄、安陵容一起紧紧握住了手。 “太好了。嬛儿。”沈眉庄由衷的替她开心。 安陵容亦是笑道:“恭喜姐姐得偿所愿。” 太后一扫方才的沉郁,立时也变得笑容满面起来。心中想着总算有件喜事可以叫皇帝回来时转移注意了。皇帝频频失子,心中总以为是当初夺嫡之事伤了天和才导致的子嗣不丰,内心深处总有一份苦闷自抑无可倾诉与排解,然自上次容贵妃平安生下弘佑,打破他心底的某种恐惧后,他当时不知有多高兴,可谁知,如今富察贵人的身孕却又要保不住了……,太后心中一面叹气,又一面庆幸,倘若方才章太医没有诊出莞贵人的喜脉,皇帝回来,还真不知该悲郁成什么样子呢? 总归是她的亲儿子,哪怕在他登基之事上两人略有龃龉,但她又怎会真的对他漠不关心? 皇后面上也是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再三确认了莞贵人脉象无虞后,赶忙又请了许多太医过来协助章太医救治富察贵人,并亲自指派了章太医以后照看甄嬛的龙胎。 “多谢皇后娘娘细心照拂,臣妾感激不尽。”见皇后尽心为自己安排,甄嬛高兴地道了句谢。 皇后尚想开口交代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华妃截住话头,感叹了一句,“莞贵人的胎来得可真是时候,富察贵人的龙胎怕是保不住了,你的就跟着来了,好福气啊。” 太后心知华妃是酸别人有子,便不动声色笑着转移话题,嘱托甄嬛好生养胎,甄嬛恭敬应下。 第157章 缄默 碎玉轩。 甄嬛在软榻上拥着薄被,有些担忧地对沈眉庄道:“陵容脸上的伤,也不知好了会不会留疤?” 沈眉庄怕她孕中忧思过度,会因此事而自责,便宽慰她道:“太医说了,陵容只是皮外伤,就算好了留下一星半点疤痕的,亦不打紧,敷上脂粉就看不见了。现在她人没事就好。” “她冒险去救淳儿的那一下,我真是心都要跳出来了。”甄嬛回忆起当时的险况,直到此刻,亦不免有些提心吊胆。 沈眉庄道:“她与淳常在并无多少交情,会如此,我看也只是顾忌着你罢了。” “她何苦……”甄嬛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无论淳儿还是陵容,她都不愿见到她们受伤。 见她失落,沈眉庄忙转移话题道,“不幸中的万幸,你当时没有被那只猫扑倒,你可是也怀着身孕呢,前两个月胎象最是不稳固,想想我都觉得后怕,富察贵人小产,皇上又还没回来……” 甄嬛的手覆在腹部,定定道:“我不会让我的孩子有事的。” 沈眉庄走过去拉住她的手,与她落座在同一张软榻上,柔声道,“你自然是不会让他有事,可是富察贵人也不想啊,我告诉你,这后宫里,小产的人也太多了,我问过太医,他说前次欣常在小产,是因为失足意外,这次富察贵人也是意外,你有没有觉得这些意外……”沈眉庄说着停顿了下,眉头微蹙道,“……有可能都不是意外呢?” 甄嬛面色略带沉思,忽道:“富察贵人怎么样了?” “已经挪回延禧宫了,我去瞧了一眼,还在昏睡着。太医都在那儿守着呢。” 两人目光相对,忽然想到与陵容分别时,陵容故意别有深意地望向章太医的那一眼,心中都是一凛。 甄嬛靠近沈眉庄耳畔道,“姐姐可还记得,你上次在园子里不得已‘小产’那次?那时咱们被陵容提醒后,去找了皇后,当时可不就是这位章太医和另外一位院判一起斩钉截铁的帮姐姐确诊为了喜脉?虽然温实初后来说,不乏有一些药物能将女子的脉象调理出真的像遇喜的模样,可我总觉得那刘畚不像是有如此高明医术的。” “当时那两位院判皆是皇后作保,事关中宫,我也只是不愿深想罢了。”沈眉庄亦是喃喃道。 前有狼,后有虎,甄嬛和沈眉庄哪怕知道皇后身上有些猫腻,可华妃势大,她们二人,也不得不佯装聋哑,继续愚昧地俯首在皇后座下。 …… 延禧宫。 夏冬春站在殿门处,望着前方正殿外来来往往送水的宫女和太监们,神色莫名。 “小主,咱们还是进去,看着怪渗人的。”花晴在一侧劝道。 夏冬春幽幽道:“富察贵人的胎,怕是保不住了。” 花晴疑惑,“可是小主,明明当时富察贵人也没有摔倒啊,只是惊吓就能严重到要小产的地步吗?” “哼,”夏冬春嗤笑一声,“你都能看出来的事,旁人也未必全都是傻子,那你说,为何大家都要三缄其口呢?” 花晴在冷宫时,毕竟也同花雪和自家小主一起,很是暗中偷偷受了一段时日的“家族调教”,又联想到前几日皇后一反常态的开始关心起她们家小主,命人给她们小主送花卉暖房,眸子微转间,便猜测道:“难道大家都是在忌惮……那位?”她说着微微朝景仁宫方向示意了一眼。 “是与不是的,又有什么打紧,”夏冬春忽然有些兴致缺缺,末了,又忍不住替安陵容遗憾惋惜了一句,“也真白费她这个老好人又乱发的这次善心了!” …… 永和宫。 安陵容耳畔处的伤口以及手臂都上了药,便坐在寝殿内,捡了本诗集来看。 片刻后,小贵子送来了一碟荷花酥,道:“娘娘,进些。晚上您胃口不好,都没吃什么东西。” 安陵容翻过一页书籍,方抬头望他道:“弘佑睡下了?” “嗯。小阿哥今天还跟奴才笑呢,奴才跟他说话,也晓得跟奴才挥手互动,聪敏的紧。”小贵子说着,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一抹宠溺。 安陵容柔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又要看守咱们永和宫的门户,还要照顾弘佑。” “娘娘,奴才不辛苦。只要能陪在娘娘身边,能为您排忧解难,苦亦是甜。其实不仅仅是奴才这般想,余莺儿她们亦然。” “你不常为她们表功,今日倒肯捎带她们一二。”安陵容听后,颇感新奇的笑笑,片刻,忽然顿悟到他此番言语的深意,便叹口气,微微正色道:“我往后会更加小心一些保全自身的。今日……”她停滞一瞬,略略怅然后,方继续道,“今日只是个意外。” “奴才明白。”小贵子隐下眸中的担忧,他近来隐约察觉,他们娘娘也并非没有常人的贪嗔痴怨,只是她太擅长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惯于佯装风平浪静罢了。……哪怕某刻,她内心深处正处于惊涛骇浪之中。 深夜,碎玉轩。 崔槿汐重为甄嬛掌了灯,甄嬛望着窗外道:“果然三月春色,人间芳菲,连在深夜也不逊色。” “小主,奴婢已经照您的吩咐,把角门打开了。只是那端妃娘娘真的会过来吗?” “端妃娘娘是守信的人,既然传话,应该不会爽约的。” 崔槿汐点了点头,又道:“容贵妃今日扑出去救淳常在,奴婢实在是没有想到,除却贵妃品性本就良善,其实依奴婢来看,也许更是因为贵妃是真心实意的在意小主。” “你也看出来了?” “嗯,其实有时候要判断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原不用去听她说些什么,只看她做些什么,又是怎么做的,便可略见一斑了。”崔槿汐道,说着又凝了凝眉,“只是今日的情况也确实凶险了些,若非贵妃身后的香兰出手阻拦了松子那么一下,说不得贵妃娘娘慌乱间还会与那富察贵人摔做一团,若真是如此导致了富察贵人小产,那么到了最后,即便贵妃好心,恐也难逃有心人的攀咬了。毕竟贵妃娘娘,哪怕家世平平又不甚得宠,也是诞育了皇子之人,且六阿哥还尚在襁褓……” “那便是一箭双雕了。”甄嬛沉声道。 “这嫔妃当中,越是有身孕的人,越是会成为众矢之的,今日是那富察贵人,明日怕就是小主您了。” “只怕今晚有很多人会睡不着。”甄嬛意有所指地感叹。 “是啊,本来为了富察贵人的身孕睡不着的人,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了,可是想到小主您,怕又要难眠此夜了。” 第157章 缄默 碎玉轩。 甄嬛在软榻上拥着薄被,有些担忧地对沈眉庄道:“陵容脸上的伤,也不知好了会不会留疤?” 沈眉庄怕她孕中忧思过度,会因此事而自责,便宽慰她道:“太医说了,陵容只是皮外伤,就算好了留下一星半点疤痕的,亦不打紧,敷上脂粉就看不见了。现在她人没事就好。” “她冒险去救淳儿的那一下,我真是心都要跳出来了。”甄嬛回忆起当时的险况,直到此刻,亦不免有些提心吊胆。 沈眉庄道:“她与淳常在并无多少交情,会如此,我看也只是顾忌着你罢了。” “她何苦……”甄嬛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无论淳儿还是陵容,她都不愿见到她们受伤。 见她失落,沈眉庄忙转移话题道,“不幸中的万幸,你当时没有被那只猫扑倒,你可是也怀着身孕呢,前两个月胎象最是不稳固,想想我都觉得后怕,富察贵人小产,皇上又还没回来……” 甄嬛的手覆在腹部,定定道:“我不会让我的孩子有事的。” 沈眉庄走过去拉住她的手,与她落座在同一张软榻上,柔声道,“你自然是不会让他有事,可是富察贵人也不想啊,我告诉你,这后宫里,小产的人也太多了,我问过太医,他说前次欣常在小产,是因为失足意外,这次富察贵人也是意外,你有没有觉得这些意外……”沈眉庄说着停顿了下,眉头微蹙道,“……有可能都不是意外呢?” 甄嬛面色略带沉思,忽道:“富察贵人怎么样了?” “已经挪回延禧宫了,我去瞧了一眼,还在昏睡着。太医都在那儿守着呢。” 两人目光相对,忽然想到与陵容分别时,陵容故意别有深意地望向章太医的那一眼,心中都是一凛。 甄嬛靠近沈眉庄耳畔道,“姐姐可还记得,你上次在园子里不得已‘小产’那次?那时咱们被陵容提醒后,去找了皇后,当时可不就是这位章太医和另外一位院判一起斩钉截铁的帮姐姐确诊为了喜脉?虽然温实初后来说,不乏有一些药物能将女子的脉象调理出真的像遇喜的模样,可我总觉得那刘畚不像是有如此高明医术的。” “当时那两位院判皆是皇后作保,事关中宫,我也只是不愿深想罢了。”沈眉庄亦是喃喃道。 前有狼,后有虎,甄嬛和沈眉庄哪怕知道皇后身上有些猫腻,可华妃势大,她们二人,也不得不佯装聋哑,继续愚昧地俯首在皇后座下。 …… 延禧宫。 夏冬春站在殿门处,望着前方正殿外来来往往送水的宫女和太监们,神色莫名。 “小主,咱们还是进去,看着怪渗人的。”花晴在一侧劝道。 夏冬春幽幽道:“富察贵人的胎,怕是保不住了。” 花晴疑惑,“可是小主,明明当时富察贵人也没有摔倒啊,只是惊吓就能严重到要小产的地步吗?” “哼,”夏冬春嗤笑一声,“你都能看出来的事,旁人也未必全都是傻子,那你说,为何大家都要三缄其口呢?” 花晴在冷宫时,毕竟也同花雪和自家小主一起,很是暗中偷偷受了一段时日的“家族调教”,又联想到前几日皇后一反常态的开始关心起她们家小主,命人给她们小主送花卉暖房,眸子微转间,便猜测道:“难道大家都是在忌惮……那位?”她说着微微朝景仁宫方向示意了一眼。 “是与不是的,又有什么打紧,”夏冬春忽然有些兴致缺缺,末了,又忍不住替安陵容遗憾惋惜了一句,“也真白费她这个老好人又乱发的这次善心了!” …… 永和宫。 安陵容耳畔处的伤口以及手臂都上了药,便坐在寝殿内,捡了本诗集来看。 片刻后,小贵子送来了一碟荷花酥,道:“娘娘,进些。晚上您胃口不好,都没吃什么东西。” 安陵容翻过一页书籍,方抬头望他道:“弘佑睡下了?” “嗯。小阿哥今天还跟奴才笑呢,奴才跟他说话,也晓得跟奴才挥手互动,聪敏的紧。”小贵子说着,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一抹宠溺。 安陵容柔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又要看守咱们永和宫的门户,还要照顾弘佑。” “娘娘,奴才不辛苦。只要能陪在娘娘身边,能为您排忧解难,苦亦是甜。其实不仅仅是奴才这般想,余莺儿她们亦然。” “你不常为她们表功,今日倒肯捎带她们一二。”安陵容听后,颇感新奇的笑笑,片刻,忽然顿悟到他此番言语的深意,便叹口气,微微正色道:“我往后会更加小心一些保全自身的。今日……”她停滞一瞬,略略怅然后,方继续道,“今日只是个意外。” “奴才明白。”小贵子隐下眸中的担忧,他近来隐约察觉,他们娘娘也并非没有常人的贪嗔痴怨,只是她太擅长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惯于佯装风平浪静罢了。……哪怕某刻,她内心深处正处于惊涛骇浪之中。 深夜,碎玉轩。 崔槿汐重为甄嬛掌了灯,甄嬛望着窗外道:“果然三月春色,人间芳菲,连在深夜也不逊色。” “小主,奴婢已经照您的吩咐,把角门打开了。只是那端妃娘娘真的会过来吗?” “端妃娘娘是守信的人,既然传话,应该不会爽约的。” 崔槿汐点了点头,又道:“容贵妃今日扑出去救淳常在,奴婢实在是没有想到,除却贵妃品性本就良善,其实依奴婢来看,也许更是因为贵妃是真心实意的在意小主。” “你也看出来了?” “嗯,其实有时候要判断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原不用去听她说些什么,只看她做些什么,又是怎么做的,便可略见一斑了。”崔槿汐道,说着又凝了凝眉,“只是今日的情况也确实凶险了些,若非贵妃身后的香兰出手阻拦了松子那么一下,说不得贵妃娘娘慌乱间还会与那富察贵人摔做一团,若真是如此导致了富察贵人小产,那么到了最后,即便贵妃好心,恐也难逃有心人的攀咬了。毕竟贵妃娘娘,哪怕家世平平又不甚得宠,也是诞育了皇子之人,且六阿哥还尚在襁褓……” “那便是一箭双雕了。”甄嬛沉声道。 “这嫔妃当中,越是有身孕的人,越是会成为众矢之的,今日是那富察贵人,明日怕就是小主您了。” “只怕今晚有很多人会睡不着。”甄嬛意有所指地感叹。 “是啊,本来为了富察贵人的身孕睡不着的人,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了,可是想到小主您,怕又要难眠此夜了。” 第158章 相见 后宫诸事纷纷扰扰。 安陵容却因那日负伤,再次紧闭了永和宫的门户,不理外事。 然又因着宝鹊爱出门闲逛,宫中的新鲜流言,倒仍是没少听多少。 什么太后当着皇后的面,亲自处死了一只猫啦;华妃怒闯端妃的延庆殿啦;抑或太后允了华妃从宫外请大夫啦,种种传言,不一而足。 这日,安陵容午睡刚起身,忽然小栋子进殿禀道:“娘娘,皇上回宫了,方才叫苏公公前来传话说,叫娘娘带着六阿哥前往养心殿一见。” “苏培盛可有透露是何事?” “没有。娘娘,苏公公说您到了养心殿就知道了。” “好,你退下,我先更衣。” “是。” 安陵容直到坐在辇轿上,都还在疑惑,皇帝既然比计划的行程要提早回宫,那么,必然是已经知道了富察贵人小产以及甄嬛有孕之事,既如此,又怎会最先召见自己?不该是先去看望甄嬛么? 难不成真的是太想念弘佑了? 养心殿。 皇帝瞧着殿内这个身形单薄,但眉眼间与容儿有七八分相似的清秀少年。他姿容既好,神情亦佳,小小年纪,便才气内秀于胸,又因着一双眸子既沉且定,于是在他谦和的外表之下,又莫名多出了一股临危不惧的老将之风。一眼望之,便知是个少年英才。来日若再加以培养,前途当不可限量。 见他沉稳有度,皇帝心中也彻底放下担忧。 正如这少年人所说,哪怕安府上下不知所踪,只要有他一人在,那安府便不算真的彻底绝迹人间,他的长姐也不算真的变作一个丝毫没有后盾之人。消失的秩序可以重新建立,消失的氏族当然也可以重新延续血脉,只是要多花些时间缓缓经营罢了。 也许是上天真的眷顾这安氏一族,时疫前期,因这少年为了准备院试,特地越府出门寻求名师,这才躲过了长寿村那一劫。 而又因自己下旨晋封了安比槐为闲散伯爵,容儿升了贵妃之位,漂泊在外求师的少年,方境遇转换,得到求学所在府县的官员礼遇,为其派遣信使专程到永寿村递送消息。几番际遇轮转,章泰这才有机会将这安府唯一“幸存”的独苗给寻到。 皇帝正寻思间,苏培盛进殿道:“皇上,贵妃娘娘到了。” 皇帝往少年处望去,少年款款一拜,镇定自若道:“草民会告知贵妃娘娘,长寿村路途遥远,父亲母亲年迈,经不起路上长途跋涉,这才向皇上请旨,允准草民进京代为探望贵妃。” “很好,待你与贵妃相见后,朕会在京城赐你宅邸一座,并寻名师为你辅导,若来日能在秋闱中斩获名次,再许你留京为官。如此,将来弘佑长大,也可算有亲相顾了。” “草民当竭尽全力,忠君所愿。” 待少年暂且被小夏子领着退下后,安陵容方带着弘佑进入到殿中。 “皇上万福金安。”安陵容一礼未终,皇帝已上前牵起了她的手,关切道,“手臂如何了?朕听皇后的信中说,你为救富察贵人和淳常在,伤了手臂和脸。” “臣妾无碍,倒是皇上,旅途劳累,也不歇息就召臣妾来,可是想念弘佑了?”安陵容笑道。 皇帝引她落座,才从乳母手中接过弘佑,“弘佑还小,朕自然是思念他,”说话间,神情又渐转沉郁道:“朕本以为,你能平安生下弘佑,是上天已经原谅朕了,却不想富察贵人的孩子还是没能保住……” “皇上,那只是意外。”安陵容柔声安慰道。 “朕知道是个意外,只是这些年意外也太多了些,芳贵人,欣常在,如今又添了富察贵人,这叫朕如何不灰心?” 安陵容虽猜到其中内情,但那人却是皇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太后发现端倪亦要违背本心去保下之人,她又能如何呢? 然皇帝若一味沉浸在伤痛之中,也有伤身体,安陵容顾念他勤勤恳恳,为国为民,便起身,行至他身侧,轻声道:“皇上,你看看弘佑,他每天都在健康地长大,昨个儿臣妾跟他说话,还知道咿咿呀呀地回应臣妾呢,还喜欢拽臣妾戴的耳坠子,颜色不够鲜艳夺目的,他还不惜要,臣妾可真怕他以后长大了,成个财迷。” 弘佑许是见到了安陵容的脸,原本乖乖吮吸手指的小人儿,登时笑的哈喇子都几乎要流出来了。 “呀,呀。”不时的还发出几个单音节的词汇。 看的皇帝心中父爱狂增。 “弘佑,还认不认识皇阿玛啦?嗯?”皇帝拿着手中的碧玺手串去逗弘佑,惹得弘佑“咿咿呀呀”地就笑着伸手去拽,“咿,呀呀~” “好啊,果然跟你额娘说的一样,只爱这些名贵器物。” 两人引着弘佑玩了会儿,皇帝心结稍解,这才舍得松手将孩子交给乳母下去喂奶。 “容儿,你脸上这疤,朕一定会叫人研制些上好香膏,帮你去掉。”皇帝抚摸着安陵容脸颊处的几道爪痕,有些蹙眉道。 “臣妾原也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即便有几道疤痕,也耽误不到什么,倒是皇上这话,莫非是嫌弃臣妾破相变丑了?”安陵容睁着一双澄澈的眸子去望皇帝。 “容儿对自己误解颇深,你这般姿容都不是绝色,那旁人又该怎么过活呢?”皇帝望着怀中气质愈发空幻缥缈、绰约出尘的柔弱女子,打趣道。 她本应是空谷幽兰,绰约仙子,如今被他一手攀折,邀入尘世,若不能叫她步步倾心,交付寸寸痴情,他又何苦去招惹呢? “其实朕今日,还有一个惊喜要给你。”皇帝笑道。 安陵容疑惑瞧他。 “带人进来。”皇帝话落,只见苏培盛引着一个清秀少年缓缓入内。 安陵容隔空望去时,忽有种时空倒错,仿佛置身于梦中之感。 “草民安晋之,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眼前之人,是她的家人,是她的阿弟,可这相见,却足叫她跨越前世今生,等了有十年之久。 眼泪控制不住的落下,安陵容终是起身,与安晋之一起,向皇帝发自内心的道了句谢:“皇上顾惜之情,臣妾永志不忘。” “都起来。”皇帝见安陵容动容,自是开心,于是上前一手拉了一个人起身。 为安陵容拭了眼泪,皇帝才温声道:“你是朕孩子的生母,他是你的亲弟弟,同为一家人,又何须这般客套?只是永寿村离京城路途实在遥远,朕不想你父母一路颠簸,这才只接了你这弟弟前来与你相见。容儿,你可会怨朕?” “皇上体谅臣妾父母年迈,臣妾怎会怪您?” 安晋之站在一侧,望着性情早已改换的翻天覆地的长姐,心中莫名一窒,从前那个巧笑盼兮,鲜活明媚的长姐终究还是不在了。仅仅两年,她就变作了一位沉静疏离、温婉典雅的深宫贵妃。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合乎礼仪,止乎规矩。直叫他有些不敢想象,她的长姐究竟是如何被这深宫之中的明刀暗箭给催成这般模样的。 安晋之眸光不由微微暗沉,心道,先生说的对,既然长姐诞下了皇子,那么躲在与世隔绝的深山明哲保身,的确已经成为了安府的下下之选。倒真不如应运而出,入世蛰伏,只待时机成熟,便淋漓尽致地为他的长姐和小外甥谋算一回天下。 成与败,又何足论哉! 第158章 相见 后宫诸事纷纷扰扰。 安陵容却因那日负伤,再次紧闭了永和宫的门户,不理外事。 然又因着宝鹊爱出门闲逛,宫中的新鲜流言,倒仍是没少听多少。 什么太后当着皇后的面,亲自处死了一只猫啦;华妃怒闯端妃的延庆殿啦;抑或太后允了华妃从宫外请大夫啦,种种传言,不一而足。 这日,安陵容午睡刚起身,忽然小栋子进殿禀道:“娘娘,皇上回宫了,方才叫苏公公前来传话说,叫娘娘带着六阿哥前往养心殿一见。” “苏培盛可有透露是何事?” “没有。娘娘,苏公公说您到了养心殿就知道了。” “好,你退下,我先更衣。” “是。” 安陵容直到坐在辇轿上,都还在疑惑,皇帝既然比计划的行程要提早回宫,那么,必然是已经知道了富察贵人小产以及甄嬛有孕之事,既如此,又怎会最先召见自己?不该是先去看望甄嬛么? 难不成真的是太想念弘佑了? 养心殿。 皇帝瞧着殿内这个身形单薄,但眉眼间与容儿有七八分相似的清秀少年。他姿容既好,神情亦佳,小小年纪,便才气内秀于胸,又因着一双眸子既沉且定,于是在他谦和的外表之下,又莫名多出了一股临危不惧的老将之风。一眼望之,便知是个少年英才。来日若再加以培养,前途当不可限量。 见他沉稳有度,皇帝心中也彻底放下担忧。 正如这少年人所说,哪怕安府上下不知所踪,只要有他一人在,那安府便不算真的彻底绝迹人间,他的长姐也不算真的变作一个丝毫没有后盾之人。消失的秩序可以重新建立,消失的氏族当然也可以重新延续血脉,只是要多花些时间缓缓经营罢了。 也许是上天真的眷顾这安氏一族,时疫前期,因这少年为了准备院试,特地越府出门寻求名师,这才躲过了长寿村那一劫。 而又因自己下旨晋封了安比槐为闲散伯爵,容儿升了贵妃之位,漂泊在外求师的少年,方境遇转换,得到求学所在府县的官员礼遇,为其派遣信使专程到永寿村递送消息。几番际遇轮转,章泰这才有机会将这安府唯一“幸存”的独苗给寻到。 皇帝正寻思间,苏培盛进殿道:“皇上,贵妃娘娘到了。” 皇帝往少年处望去,少年款款一拜,镇定自若道:“草民会告知贵妃娘娘,长寿村路途遥远,父亲母亲年迈,经不起路上长途跋涉,这才向皇上请旨,允准草民进京代为探望贵妃。” “很好,待你与贵妃相见后,朕会在京城赐你宅邸一座,并寻名师为你辅导,若来日能在秋闱中斩获名次,再许你留京为官。如此,将来弘佑长大,也可算有亲相顾了。” “草民当竭尽全力,忠君所愿。” 待少年暂且被小夏子领着退下后,安陵容方带着弘佑进入到殿中。 “皇上万福金安。”安陵容一礼未终,皇帝已上前牵起了她的手,关切道,“手臂如何了?朕听皇后的信中说,你为救富察贵人和淳常在,伤了手臂和脸。” “臣妾无碍,倒是皇上,旅途劳累,也不歇息就召臣妾来,可是想念弘佑了?”安陵容笑道。 皇帝引她落座,才从乳母手中接过弘佑,“弘佑还小,朕自然是思念他,”说话间,神情又渐转沉郁道:“朕本以为,你能平安生下弘佑,是上天已经原谅朕了,却不想富察贵人的孩子还是没能保住……” “皇上,那只是意外。”安陵容柔声安慰道。 “朕知道是个意外,只是这些年意外也太多了些,芳贵人,欣常在,如今又添了富察贵人,这叫朕如何不灰心?” 安陵容虽猜到其中内情,但那人却是皇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太后发现端倪亦要违背本心去保下之人,她又能如何呢? 然皇帝若一味沉浸在伤痛之中,也有伤身体,安陵容顾念他勤勤恳恳,为国为民,便起身,行至他身侧,轻声道:“皇上,你看看弘佑,他每天都在健康地长大,昨个儿臣妾跟他说话,还知道咿咿呀呀地回应臣妾呢,还喜欢拽臣妾戴的耳坠子,颜色不够鲜艳夺目的,他还不惜要,臣妾可真怕他以后长大了,成个财迷。” 弘佑许是见到了安陵容的脸,原本乖乖吮吸手指的小人儿,登时笑的哈喇子都几乎要流出来了。 “呀,呀。”不时的还发出几个单音节的词汇。 看的皇帝心中父爱狂增。 “弘佑,还认不认识皇阿玛啦?嗯?”皇帝拿着手中的碧玺手串去逗弘佑,惹得弘佑“咿咿呀呀”地就笑着伸手去拽,“咿,呀呀~” “好啊,果然跟你额娘说的一样,只爱这些名贵器物。” 两人引着弘佑玩了会儿,皇帝心结稍解,这才舍得松手将孩子交给乳母下去喂奶。 “容儿,你脸上这疤,朕一定会叫人研制些上好香膏,帮你去掉。”皇帝抚摸着安陵容脸颊处的几道爪痕,有些蹙眉道。 “臣妾原也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即便有几道疤痕,也耽误不到什么,倒是皇上这话,莫非是嫌弃臣妾破相变丑了?”安陵容睁着一双澄澈的眸子去望皇帝。 “容儿对自己误解颇深,你这般姿容都不是绝色,那旁人又该怎么过活呢?”皇帝望着怀中气质愈发空幻缥缈、绰约出尘的柔弱女子,打趣道。 她本应是空谷幽兰,绰约仙子,如今被他一手攀折,邀入尘世,若不能叫她步步倾心,交付寸寸痴情,他又何苦去招惹呢? “其实朕今日,还有一个惊喜要给你。”皇帝笑道。 安陵容疑惑瞧他。 “带人进来。”皇帝话落,只见苏培盛引着一个清秀少年缓缓入内。 安陵容隔空望去时,忽有种时空倒错,仿佛置身于梦中之感。 “草民安晋之,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眼前之人,是她的家人,是她的阿弟,可这相见,却足叫她跨越前世今生,等了有十年之久。 眼泪控制不住的落下,安陵容终是起身,与安晋之一起,向皇帝发自内心的道了句谢:“皇上顾惜之情,臣妾永志不忘。” “都起来。”皇帝见安陵容动容,自是开心,于是上前一手拉了一个人起身。 为安陵容拭了眼泪,皇帝才温声道:“你是朕孩子的生母,他是你的亲弟弟,同为一家人,又何须这般客套?只是永寿村离京城路途实在遥远,朕不想你父母一路颠簸,这才只接了你这弟弟前来与你相见。容儿,你可会怨朕?” “皇上体谅臣妾父母年迈,臣妾怎会怪您?” 安晋之站在一侧,望着性情早已改换的翻天覆地的长姐,心中莫名一窒,从前那个巧笑盼兮,鲜活明媚的长姐终究还是不在了。仅仅两年,她就变作了一位沉静疏离、温婉典雅的深宫贵妃。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合乎礼仪,止乎规矩。直叫他有些不敢想象,她的长姐究竟是如何被这深宫之中的明刀暗箭给催成这般模样的。 安晋之眸光不由微微暗沉,心道,先生说的对,既然长姐诞下了皇子,那么躲在与世隔绝的深山明哲保身,的确已经成为了安府的下下之选。倒真不如应运而出,入世蛰伏,只待时机成熟,便淋漓尽致地为他的长姐和小外甥谋算一回天下。 成与败,又何足论哉! 第159章 游记 和家人相见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安陵容只觉才问全了母亲的近况,便已到了晋之该出宫的时间了。 “皇上既有意留你在京,那你便安心留在京中备考,这样也可免去来回奔波之苦。”安陵容嘱托道。 安晋之点头,亦道:“长姐,你不必担忧家中,父亲和母亲一直安好,母亲的眼睛精心养着,如今也可寻常视物了。” “那便好,她苦了一辈子,当初若非有你娘处处着意照拂,我们母女当时的处境,只怕还要更糟。”安陵容忍不住感慨道。 “长姐,那时再不好过,如今也都好过了。今后有弟弟在,你与母亲和姨娘她们,无论何时,都不必再担惊受怕。”安晋之定定望着她道。 “好孩子。你能有这份心,原比什么都好。” 安陵容话音方落,苏培盛便进殿道:“娘娘,安少爷出宫的时间到了。” 安晋之趁着最后时刻,从怀中取出了一本书,递给安陵容道:“长姐,这本游记是弟弟在外府一家书铺里淘换来的,弟弟知道姐姐‘自幼’喜爱看书,是以,尽可拿去打发一下时光。” 安陵容听到自幼二字,眸光微动,随即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见长姐已经体会到自己语中深意,安晋之才躬身一礼道:“那长姐珍重,弟弟告退。” “我送送你。”苏培盛见安陵容上前几步,忙道:“娘娘,皇上交代过,今日安少爷是秘旨入宫,不宜声张,还是由奴才差人好生将安少爷送出宫去。” “如此,便只能劳烦苏公公了。” “哎,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好生将小公子送出去。宫外一应宅邸仆妇都是皇上早就命人置办好了的,小公子到了便可直接下榻入住。” 安陵容微微颔首,“皇上的安排,自是再无不妥的。” …… 宫门处,柴威接了安晋之,两人一起登上马车,离开了紫禁城。 直到将马车驱离巍巍宫墙很远,屏气敛声的柴威才得以喘口大气,对马车内的安晋之吊儿郎当道:“嘿!小酸秀才,沾你和大小姐的光,柴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宫,你别说哈,还真特么是长见识了。要不老话常说,贼见了官要走呢,想爷响当当的一条绿林好汉,当时站在一个面无表情的太监身旁,竟然差点就吓到要尿裤子了!这可真是离谱他娘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时人谓之,孬,且怂。” 马车内,安晋之毫不留情地一言以蔽之。 “切!你小子平日里不是装的挺人模狗样的吗?怎么一讲到柴爷身上,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可真是区别对待。驾!”柴威一边为自己打抱不平着,一边朝马屁股又用力地挥了挥鞭子。 望着前面一眼竟似望不到头的大马路,柴威心中不免惊叹,娘嘞,这京城可真够大的!怕是光驾车到皇帝老儿赐下的宅子里,都要花上小半日! …… 差人将安晋之送出宫后,安苏培盛臂间夹着一根拂尘,领着小夏子一脸无奈地到了景仁宫。 到了殿门口时,见染冬正在小心翼翼的浇着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牡丹。 便开口唤了一声,“染冬。” 染冬见他来了,赶忙一礼,惊喜道:“苏公公来了?苏公公是来传旨的吗?”继而望了望天色,有些疑惑道:“还没有到黄昏啊。” 苏培盛尴尬一笑,轻轻问了句:“皇后娘娘在吗?” “在里头呢,奴婢这就去通传。”染冬说着,将手中的木瓢放进木桶中,转身就往殿里去了。 “娘娘,苏公公来了。” 暖阁内,皇后正与史嫣然在闲话家常。闻禀后,脸上不由露出一抹惊喜。 史嫣然笑道:“方才还说皇上回宫后,只见了弘佑和翊坤宫,原来皇上还是惦记着来陪皇后娘娘的。” 染冬道:“今儿是皇上回宫第一日,皇上定是想着娘娘。所以才急着让苏公公来宣旨。” 皇后佯装薄怒,笑着轻斥了一句:“越发贪嘴了,快点请他进来。” “是。” 说着到外面唤了声,“苏公公,娘娘有请。” 苏培盛忙快步进殿,行了一礼,道:“皇后娘娘吉祥。” “起来。皇上这个时候叫你过来,可是有事?”皇后目含期待地道。 苏培盛的笑意几乎就要僵死在脸上,垂首道:“皇上叫奴才来传旨,说今儿个……,今儿个不到景仁宫里来了。” 皇后眸中的喜色登时消失殆尽。 史嫣然奇怪道:“照例皇上回宫第一日,是一定要歇在中宫的,今儿是怎么了?” “是华妃请皇上去用晚膳了,还是皇上身体不适了?”皇后忍不住替皇上找补道。 苏培盛将头垂得更低,尽量委婉道:“皇上说莞贵人才有孕,所以方才处理完政务,就赶着去看莞贵人了。请皇后娘娘早些歇息。” 史嫣然在一旁无语,心道,这种无聊戏码,本小主可真是不惜看呢。 正想着事态会如何发展呢,就见皇后忽的又贤惠大方道:“那也是应当的,莞贵人温柔聪慧,最善体察圣心,皇上多陪陪她也是应当的。”说着对一旁的绘春道:“等下去库房选两柄和田玉如意,送给莞贵人安枕。” “是。” 苏培盛闻言,行动间更加小心翼翼,“娘娘,那奴才先告退了。” “去。”皇后强颜欢笑着应了声。 …… 永和宫,安陵容翻阅着安晋之送给她的那本游记。书是新书,只是仿佛是重新装订过的,有两页纸张略有些泛黄。 她翻至那两页,发现所载内容是陶渊明写的一篇志怪游记,篇名《桃花源记》。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 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避秦祸的世外桃源吗?安陵容缓缓读完,不禁眸光微动。虽暂且无法参透其中真意,但晋之那孩子,自小便老成持重,既特意将这书交于她,那么,总归会有用武之地的一日。 正想着,余莺儿进殿道:“娘娘,皇上方才传旨六宫,晋莞贵人为莞嫔了,册封之礼将与敬妃娘娘同一日举行。” 安陵容执着书,闻言漫不经心道:“莞贵人本就不是池中之物,如今又怀有身孕,晋封是迟早的事。” 忽见余莺儿有些闷闷不乐,便忍不住问了句:“作何这般不开心的样子?” 余莺儿听她问了,这才道:“娘娘,奴婢还听说,皇上命皇后要大肆操办莞贵人的册封之礼,说是要冲一冲喜。” “那咱们岂非又有场白得的热闹可看了。宫中已许久没有这样热热闹闹地过节日了。”安陵容顺口宽慰她道。 “娘娘!您知道奴婢在郁闷什么?”余莺儿气闷地揪了朵插瓶里的桃花,才道:“奴婢是为小阿哥惋惜,小阿哥满月的时候正好逢上了时疫,都没有好好的操办上一场呢。” 又开始了,莺儿这一不开心就祸祸东西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啊,安陵容扶额。 “娘娘~,您又走神。”见自家娘娘根本没听见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一脸肉疼的看着矮几上的插瓶,余莺儿不由更加窝火。 “好了,别气了,这些外物有什么可争的,弘佑每日有你们轮番陪着玩闹,不比在宫中操办那劳什子的满月宴要幸福的多?”安陵容语重心长道。 第159章 游记 和家人相见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安陵容只觉才问全了母亲的近况,便已到了晋之该出宫的时间了。 “皇上既有意留你在京,那你便安心留在京中备考,这样也可免去来回奔波之苦。”安陵容嘱托道。 安晋之点头,亦道:“长姐,你不必担忧家中,父亲和母亲一直安好,母亲的眼睛精心养着,如今也可寻常视物了。” “那便好,她苦了一辈子,当初若非有你娘处处着意照拂,我们母女当时的处境,只怕还要更糟。”安陵容忍不住感慨道。 “长姐,那时再不好过,如今也都好过了。今后有弟弟在,你与母亲和姨娘她们,无论何时,都不必再担惊受怕。”安晋之定定望着她道。 “好孩子。你能有这份心,原比什么都好。” 安陵容话音方落,苏培盛便进殿道:“娘娘,安少爷出宫的时间到了。” 安晋之趁着最后时刻,从怀中取出了一本书,递给安陵容道:“长姐,这本游记是弟弟在外府一家书铺里淘换来的,弟弟知道姐姐‘自幼’喜爱看书,是以,尽可拿去打发一下时光。” 安陵容听到自幼二字,眸光微动,随即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见长姐已经体会到自己语中深意,安晋之才躬身一礼道:“那长姐珍重,弟弟告退。” “我送送你。”苏培盛见安陵容上前几步,忙道:“娘娘,皇上交代过,今日安少爷是秘旨入宫,不宜声张,还是由奴才差人好生将安少爷送出宫去。” “如此,便只能劳烦苏公公了。” “哎,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好生将小公子送出去。宫外一应宅邸仆妇都是皇上早就命人置办好了的,小公子到了便可直接下榻入住。” 安陵容微微颔首,“皇上的安排,自是再无不妥的。” …… 宫门处,柴威接了安晋之,两人一起登上马车,离开了紫禁城。 直到将马车驱离巍巍宫墙很远,屏气敛声的柴威才得以喘口大气,对马车内的安晋之吊儿郎当道:“嘿!小酸秀才,沾你和大小姐的光,柴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宫,你别说哈,还真特么是长见识了。要不老话常说,贼见了官要走呢,想爷响当当的一条绿林好汉,当时站在一个面无表情的太监身旁,竟然差点就吓到要尿裤子了!这可真是离谱他娘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时人谓之,孬,且怂。” 马车内,安晋之毫不留情地一言以蔽之。 “切!你小子平日里不是装的挺人模狗样的吗?怎么一讲到柴爷身上,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可真是区别对待。驾!”柴威一边为自己打抱不平着,一边朝马屁股又用力地挥了挥鞭子。 望着前面一眼竟似望不到头的大马路,柴威心中不免惊叹,娘嘞,这京城可真够大的!怕是光驾车到皇帝老儿赐下的宅子里,都要花上小半日! …… 差人将安晋之送出宫后,安苏培盛臂间夹着一根拂尘,领着小夏子一脸无奈地到了景仁宫。 到了殿门口时,见染冬正在小心翼翼的浇着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牡丹。 便开口唤了一声,“染冬。” 染冬见他来了,赶忙一礼,惊喜道:“苏公公来了?苏公公是来传旨的吗?”继而望了望天色,有些疑惑道:“还没有到黄昏啊。” 苏培盛尴尬一笑,轻轻问了句:“皇后娘娘在吗?” “在里头呢,奴婢这就去通传。”染冬说着,将手中的木瓢放进木桶中,转身就往殿里去了。 “娘娘,苏公公来了。” 暖阁内,皇后正与史嫣然在闲话家常。闻禀后,脸上不由露出一抹惊喜。 史嫣然笑道:“方才还说皇上回宫后,只见了弘佑和翊坤宫,原来皇上还是惦记着来陪皇后娘娘的。” 染冬道:“今儿是皇上回宫第一日,皇上定是想着娘娘。所以才急着让苏公公来宣旨。” 皇后佯装薄怒,笑着轻斥了一句:“越发贪嘴了,快点请他进来。” “是。” 说着到外面唤了声,“苏公公,娘娘有请。” 苏培盛忙快步进殿,行了一礼,道:“皇后娘娘吉祥。” “起来。皇上这个时候叫你过来,可是有事?”皇后目含期待地道。 苏培盛的笑意几乎就要僵死在脸上,垂首道:“皇上叫奴才来传旨,说今儿个……,今儿个不到景仁宫里来了。” 皇后眸中的喜色登时消失殆尽。 史嫣然奇怪道:“照例皇上回宫第一日,是一定要歇在中宫的,今儿是怎么了?” “是华妃请皇上去用晚膳了,还是皇上身体不适了?”皇后忍不住替皇上找补道。 苏培盛将头垂得更低,尽量委婉道:“皇上说莞贵人才有孕,所以方才处理完政务,就赶着去看莞贵人了。请皇后娘娘早些歇息。” 史嫣然在一旁无语,心道,这种无聊戏码,本小主可真是不惜看呢。 正想着事态会如何发展呢,就见皇后忽的又贤惠大方道:“那也是应当的,莞贵人温柔聪慧,最善体察圣心,皇上多陪陪她也是应当的。”说着对一旁的绘春道:“等下去库房选两柄和田玉如意,送给莞贵人安枕。” “是。” 苏培盛闻言,行动间更加小心翼翼,“娘娘,那奴才先告退了。” “去。”皇后强颜欢笑着应了声。 …… 永和宫,安陵容翻阅着安晋之送给她的那本游记。书是新书,只是仿佛是重新装订过的,有两页纸张略有些泛黄。 她翻至那两页,发现所载内容是陶渊明写的一篇志怪游记,篇名《桃花源记》。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 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避秦祸的世外桃源吗?安陵容缓缓读完,不禁眸光微动。虽暂且无法参透其中真意,但晋之那孩子,自小便老成持重,既特意将这书交于她,那么,总归会有用武之地的一日。 正想着,余莺儿进殿道:“娘娘,皇上方才传旨六宫,晋莞贵人为莞嫔了,册封之礼将与敬妃娘娘同一日举行。” 安陵容执着书,闻言漫不经心道:“莞贵人本就不是池中之物,如今又怀有身孕,晋封是迟早的事。” 忽见余莺儿有些闷闷不乐,便忍不住问了句:“作何这般不开心的样子?” 余莺儿听她问了,这才道:“娘娘,奴婢还听说,皇上命皇后要大肆操办莞贵人的册封之礼,说是要冲一冲喜。” “那咱们岂非又有场白得的热闹可看了。宫中已许久没有这样热热闹闹地过节日了。”安陵容顺口宽慰她道。 “娘娘!您知道奴婢在郁闷什么?”余莺儿气闷地揪了朵插瓶里的桃花,才道:“奴婢是为小阿哥惋惜,小阿哥满月的时候正好逢上了时疫,都没有好好的操办上一场呢。” 又开始了,莺儿这一不开心就祸祸东西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啊,安陵容扶额。 “娘娘~,您又走神。”见自家娘娘根本没听见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一脸肉疼的看着矮几上的插瓶,余莺儿不由更加窝火。 “好了,别气了,这些外物有什么可争的,弘佑每日有你们轮番陪着玩闹,不比在宫中操办那劳什子的满月宴要幸福的多?”安陵容语重心长道。 第160章 喜静 甄嬛与敬妃同日晋封。 终日死气沉沉的紫禁城也算轻喘了口长气,小小地热闹了一场。 甄嬛有孕不能侍寝,华妃本以为皇帝会少去看甄嬛几眼,不成想,碎玉轩却还有个天真无邪的淳常在常常勾了皇帝的魂儿,不由怒火中烧,一度想着该寻个什么法子才能将这个小狐媚子同甄嬛一并除去了才好。 因为甄嬛时常提及沈眉庄,皇帝少不得抽空前去咸福宫探望沈眉庄一二。 然沈眉庄经历假孕一事,心境苍凉,总是无心应对皇帝,叫皇帝与她独处时,常倍觉尴尬与无聊,因此便逐渐开始少登门。 永和宫。 听闻弘佑最近喜爱抓取五颜六色的物件来玩,曹琴默便打了十数条颜色不一的络子专门送来给弘佑玩耍。 安陵容见她别出心裁,又恰逢弘佑对自己原本的旧玩具产生了倦怠,那络子便正正好成了安陵容的一场及时雨,不免略略记了她一功。 廊檐下,安陵容从偏殿脱开身,很有闲情逸致地逗了会儿小绿嘴。 许是因为宝鹊最近几个月常爱往外跑,不再每日逼着小绿嘴一个鹦鹉,屡屡突破极限地去品尝各种人类食物,它原本圆滚滚地毛绒身体,这三两月间,竟开始抽条似的疯长,现如今已经完全地从一个蠢萌鹦鹉,华丽地变身成了一个乍一看竟还似有些格外英武神气的高傲鹦鹉。 安陵容轻轻的抚摸着小绿嘴的大脑袋,小绿嘴舒服之下,竟有些昏昏欲睡。然就在它耷拉着眼皮,马上要陷入梦乡之时,却忽然一个扑棱翅膀,竟似梦魇住了一般,疯狂地在架子上学舌起来: “玛德,好想去钓鱼啊。” “玛德,好想去钓鱼啊。” “玛德,好想去钓鱼啊。” 英武的小绿嘴在架子上烦躁地吱哇乱叫着,惊的安陵容一瞬间差点以为它忽然成了精。 碎玉轩。 甄嬛对着菱花镜仔细地看了看眉心的梨花花钿,柔声道:“比之寻常花钿的生硬更添柔美。只是梨花色白,以胭脂勾勒,却不像真的了。” 皇帝道:“美丽就好,拟态而非求真,这个妆,朕就叫它姣梨妆。” 甄嬛不禁微微一笑:“四郎画就,四郎取名,很是风雅。”说着忽又有些担忧道:“只怕有人会说四郎太偏心臣妾了。” “朕摆明了只偏心你一人,你还不高兴?” 甄嬛垂眸,假做娇羞,须臾望着皇帝道:“眉姐姐时疫后精神不好,皇上也该去看看姐姐。” 皇帝叹口气,“朕前几日去看过她了,总觉得她待朕冷淡了许多。” “眉姐姐因为时疫病了那么久,总会有些闷。若有不得体的地方,还请皇上恕罪。”甄嬛水眸望向皇帝,替沈眉庄缓缓解释道。 关于此事,皇帝暂且不愿多提,是以,转换了话题道:“关于时疫,朕想起一件恼人的事。” 甄嬛贴心道:“不知可否,说来臣妾一听。” “朕日前听敬妃说,江城江慎治疗时疫虽颇有见效,但私下里,收受了不少宫女、太监的贿赂,有权势者先治,地位卑下者不屑一顾,往往拖延医药,任其自生自灭。”皇帝蹙眉道。 “医者父母心,如此举动实在是有医术而无医品!皇上,臣妾记得当时主治时疫的,不是还有一位温太医么,眉姐姐的时疫,便是被这位温太医很快医好的,他的医术甚是高超,只是不知品性如何?若他可以顶了江城江慎两人的缺,皇上便不必如此烦恼了。”甄嬛佯作替皇帝忧愁道。 皇帝若有所思的望了甄嬛一眼,温实初的医术倒的确甚是不错,当初江城江慎治疗时疫的方子也是自他手中窃取,只是当时为了保住华妃,皇帝不得已才没有当众揭穿此事。 如今江城江慎两人影响恶劣,时疫一事既有温实初可以替代二人把控全局,倒也不须非要留着江城江慎两人了。 思索间,皇帝心中已生出了无数个可以悄无声息除掉二人的法子,只是倒没必要叫甄嬛知晓。 “好了,此事朕心中已有决断,咱们不说这个了。”皇帝拍了拍她肩膀,又道:“四月十七是你的生日,朕想叫内务府好好给你热闹一番。” 皇帝如此记挂着她,甄嬛心中甜蜜,不由更加柔情似水,“皇上拿主意就是。” 说着忽又记起了因为淳儿受伤的安陵容,便又顺嘴提了一句道:“皇上,贵妃上次为了救淳儿伤了手臂,臣妾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您若有空,可否也替臣妾多去看望一下贵妃?” 皇帝不意她会提到安陵容,稍稍失神片刻,才唇角带了一缕笑意道:“容儿她生性喜静,朕不去打搅她,反倒是一种成全。” 甄嬛闻言,心中突然生出一抹奇异违和,那感觉说不清,又道不明,竟引得她微微有些烦躁。 养心殿。 皇帝自碎玉轩归来,便召来了夏刈。他站在御案后,缓缓拨动着手中碧玺手串,良久,才嗓音暗沉道:“夏刈,替朕除掉两个人。” “请皇上吩咐。”夏刈恭敬垂首。 皇帝低声说了两个人名后,方又道:“做得隐蔽些,不要惹人怀疑。” “奴才领命。” “你带着血滴子的那些人,干得不错,好好替朕盯着前朝,盯着那些有逆反之心的人。”皇帝眼底杀机四起。 “嗻!” 第二日。 皇帝到翊坤宫看望华妃,华妃一礼后并未起身,急声对皇帝道:“皇上,皇上可曾听说,江城江慎两位太医,昨夜出宫回家被强盗所杀,连头颅都不知所踪!堂堂京师,天子脚下,竟出如此血案,实在是无法纪可言!” 皇帝视线微垂,居高临下地看着华妃,然后不疼不痒地安抚她:“爱妃,朕闻此噩耗,也心中惊动,已命人追查此事,念其二人在时疫中的功劳,朕为表嘉许,特赐白银百两为其置办丧事,你可放心了。” 华妃道:“只是两位太医一死,时疫之事……” “这个你就不必操心了,朕已命温实初全权接管时疫之事。” 太医院,众太医闻讯,纷纷恭贺着温实初前途无量,温实初一时风头无两,在太医院的分量也愈发举足轻重起来。 第160章 喜静 甄嬛与敬妃同日晋封。 终日死气沉沉的紫禁城也算轻喘了口长气,小小地热闹了一场。 甄嬛有孕不能侍寝,华妃本以为皇帝会少去看甄嬛几眼,不成想,碎玉轩却还有个天真无邪的淳常在常常勾了皇帝的魂儿,不由怒火中烧,一度想着该寻个什么法子才能将这个小狐媚子同甄嬛一并除去了才好。 因为甄嬛时常提及沈眉庄,皇帝少不得抽空前去咸福宫探望沈眉庄一二。 然沈眉庄经历假孕一事,心境苍凉,总是无心应对皇帝,叫皇帝与她独处时,常倍觉尴尬与无聊,因此便逐渐开始少登门。 永和宫。 听闻弘佑最近喜爱抓取五颜六色的物件来玩,曹琴默便打了十数条颜色不一的络子专门送来给弘佑玩耍。 安陵容见她别出心裁,又恰逢弘佑对自己原本的旧玩具产生了倦怠,那络子便正正好成了安陵容的一场及时雨,不免略略记了她一功。 廊檐下,安陵容从偏殿脱开身,很有闲情逸致地逗了会儿小绿嘴。 许是因为宝鹊最近几个月常爱往外跑,不再每日逼着小绿嘴一个鹦鹉,屡屡突破极限地去品尝各种人类食物,它原本圆滚滚地毛绒身体,这三两月间,竟开始抽条似的疯长,现如今已经完全地从一个蠢萌鹦鹉,华丽地变身成了一个乍一看竟还似有些格外英武神气的高傲鹦鹉。 安陵容轻轻的抚摸着小绿嘴的大脑袋,小绿嘴舒服之下,竟有些昏昏欲睡。然就在它耷拉着眼皮,马上要陷入梦乡之时,却忽然一个扑棱翅膀,竟似梦魇住了一般,疯狂地在架子上学舌起来: “玛德,好想去钓鱼啊。” “玛德,好想去钓鱼啊。” “玛德,好想去钓鱼啊。” 英武的小绿嘴在架子上烦躁地吱哇乱叫着,惊的安陵容一瞬间差点以为它忽然成了精。 碎玉轩。 甄嬛对着菱花镜仔细地看了看眉心的梨花花钿,柔声道:“比之寻常花钿的生硬更添柔美。只是梨花色白,以胭脂勾勒,却不像真的了。” 皇帝道:“美丽就好,拟态而非求真,这个妆,朕就叫它姣梨妆。” 甄嬛不禁微微一笑:“四郎画就,四郎取名,很是风雅。”说着忽又有些担忧道:“只怕有人会说四郎太偏心臣妾了。” “朕摆明了只偏心你一人,你还不高兴?” 甄嬛垂眸,假做娇羞,须臾望着皇帝道:“眉姐姐时疫后精神不好,皇上也该去看看姐姐。” 皇帝叹口气,“朕前几日去看过她了,总觉得她待朕冷淡了许多。” “眉姐姐因为时疫病了那么久,总会有些闷。若有不得体的地方,还请皇上恕罪。”甄嬛水眸望向皇帝,替沈眉庄缓缓解释道。 关于此事,皇帝暂且不愿多提,是以,转换了话题道:“关于时疫,朕想起一件恼人的事。” 甄嬛贴心道:“不知可否,说来臣妾一听。” “朕日前听敬妃说,江城江慎治疗时疫虽颇有见效,但私下里,收受了不少宫女、太监的贿赂,有权势者先治,地位卑下者不屑一顾,往往拖延医药,任其自生自灭。”皇帝蹙眉道。 “医者父母心,如此举动实在是有医术而无医品!皇上,臣妾记得当时主治时疫的,不是还有一位温太医么,眉姐姐的时疫,便是被这位温太医很快医好的,他的医术甚是高超,只是不知品性如何?若他可以顶了江城江慎两人的缺,皇上便不必如此烦恼了。”甄嬛佯作替皇帝忧愁道。 皇帝若有所思的望了甄嬛一眼,温实初的医术倒的确甚是不错,当初江城江慎治疗时疫的方子也是自他手中窃取,只是当时为了保住华妃,皇帝不得已才没有当众揭穿此事。 如今江城江慎两人影响恶劣,时疫一事既有温实初可以替代二人把控全局,倒也不须非要留着江城江慎两人了。 思索间,皇帝心中已生出了无数个可以悄无声息除掉二人的法子,只是倒没必要叫甄嬛知晓。 “好了,此事朕心中已有决断,咱们不说这个了。”皇帝拍了拍她肩膀,又道:“四月十七是你的生日,朕想叫内务府好好给你热闹一番。” 皇帝如此记挂着她,甄嬛心中甜蜜,不由更加柔情似水,“皇上拿主意就是。” 说着忽又记起了因为淳儿受伤的安陵容,便又顺嘴提了一句道:“皇上,贵妃上次为了救淳儿伤了手臂,臣妾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您若有空,可否也替臣妾多去看望一下贵妃?” 皇帝不意她会提到安陵容,稍稍失神片刻,才唇角带了一缕笑意道:“容儿她生性喜静,朕不去打搅她,反倒是一种成全。” 甄嬛闻言,心中突然生出一抹奇异违和,那感觉说不清,又道不明,竟引得她微微有些烦躁。 养心殿。 皇帝自碎玉轩归来,便召来了夏刈。他站在御案后,缓缓拨动着手中碧玺手串,良久,才嗓音暗沉道:“夏刈,替朕除掉两个人。” “请皇上吩咐。”夏刈恭敬垂首。 皇帝低声说了两个人名后,方又道:“做得隐蔽些,不要惹人怀疑。” “奴才领命。” “你带着血滴子的那些人,干得不错,好好替朕盯着前朝,盯着那些有逆反之心的人。”皇帝眼底杀机四起。 “嗻!” 第二日。 皇帝到翊坤宫看望华妃,华妃一礼后并未起身,急声对皇帝道:“皇上,皇上可曾听说,江城江慎两位太医,昨夜出宫回家被强盗所杀,连头颅都不知所踪!堂堂京师,天子脚下,竟出如此血案,实在是无法纪可言!” 皇帝视线微垂,居高临下地看着华妃,然后不疼不痒地安抚她:“爱妃,朕闻此噩耗,也心中惊动,已命人追查此事,念其二人在时疫中的功劳,朕为表嘉许,特赐白银百两为其置办丧事,你可放心了。” 华妃道:“只是两位太医一死,时疫之事……” “这个你就不必操心了,朕已命温实初全权接管时疫之事。” 太医院,众太医闻讯,纷纷恭贺着温实初前途无量,温实初一时风头无两,在太医院的分量也愈发举足轻重起来。 第161章 闯入 数日后,天虽还不至盛夏,皇帝却提前带着众妃嫔到了圆明园。 “这幅虢国夫人图如何啊?” 勤政殿中,皇帝与果郡王并肩观看着一幅展开的美人画卷,观到细微高明之处,皇帝不由生出了几分炫耀道。 “眉梢眼角皆是风情,当年的画师也算是画的入神了。”果郡王笑着点评。 “所谓美人,须得风情灵动,知情识趣才好,否则再美也是个木头美人,有什么意趣?” “所以皇兄才如此宠爱莞嫔?”果郡王闻言,不由顺口接了一句。 皇帝但笑不语,只接着道:“四月十七是莞嫔的生辰,朕到圆明园来,就是想替她好好办一办,让她欢喜一场,只是眼下河南罢考的事也才刚刚安定,朕手头有很多事情,想找个人替朕多费点心。” “皇兄的意思是找臣弟来办?”果郡王闻弦歌而知雅意道。 皇帝道:“朕能想的主意,不过是赏些新奇珍宝而已,但若真办不出个新意来,恐怕也不能让莞嫔真正的高兴。你得多替朕想些好主意。” “臣弟这个闲人,办这种事是最拿手的,皇兄放心就是。”果郡王打包票道。 “哦,对了,闲暇之余,再替朕寻几本新奇的游记来。朕知道你爱在外游历,对这些奇书杂记什么的多有珍藏涉猎。这事对你来说应当不难。”皇帝眸光扫过桌面时,忽然好似想起了些什么,忙又对着果郡王细细吩咐了句。 “臣弟多嘴问一句,不知皇兄口中的这些杂记,最晚何时要?可有什么长短篇幅限制?” “不拘真假,亦不拘名篇短篇,越快越好。” “臣弟遵旨。” 圆明园,一处偏僻荷塘边。 弘昼将手里的挽倾舞的虎虎生风,罢了收剑入鞘,奔至安陵容身旁喜滋滋道:“安娘娘,怎么样怎么样?我弘昼这套剑法,耍的还不赖?嘿嘿,我可是苦练了好久,专等着为安娘娘你演这么一场呢!” 安陵容放下手中的游记,笑道:“嗯,飘如游云,矫若惊龙。萧萧清举,岩岩孤松。” “安娘娘,听着像是好话呢。这全天下,也就您可称得上是我弘昼的知己了,哎,只怪英雄生来就是要忍受寂寞啊~。”弘昼接过小贵子递过来的一盏茶,咕嘟嘟的一口灌下,这才仰着脸,叉腰骄傲道。 望着他仍如从前一般活力四射,朝气蓬勃,安陵容心中不由也生出一缕清泰舒朗,心道,少年人么,本当这般犀渠玉剑,英姿勃发。 春来绿意葱翠,荷叶田田。 荷塘边,气质悠远的女子执书静坐,偶尔听得身旁练剑少年的一两声“嘿哈”舞剑声,便抬眸,含着几分笑意,宠溺望去一眼,继而重新徜徉于书海之中。 一切美好的就宛如一幅春日画卷,而这画卷,此刻就这般徐徐地展开在了果郡王眼前。 他本是偶然才想起这片荷塘里的荷花夏日开得最是浓烈,本意是来此移栽数十株到牡丹台那里,以作莞嫔的庆生礼之一,不想却如此唐突地就闯入了这片净地。 总算小贵子机警,远远瞧见果郡王走来,忙上前一礼,道:“奴才永和宫小贵子,给果郡王请安。” “十七叔?”弘昼闻声,也忙收了剑,开开心心朝着果郡王奔去,奔到近前,先是一礼后,才又风风火火地连声问道:“十七叔你怎么突然跑园子里来了?是专程来看望弘昼的吗?哦,这位是安娘娘,就是我常在信中跟你提的那位安娘娘,安娘娘不常出门,你还没见过她?” 果郡王微微一笑,先安抚住弘昼,才上前对安陵容一礼,道:“贵妃娘娘金安。臣弟是果郡王,不知娘娘銮驾在此,冒昧惊扰,还望娘娘恕罪。” 果郡王虽是皇帝的弟弟,却也属外男,对于安陵容而言,实是个不易过多接触的人物。 是以,安陵容勉强笑道:“王爷言重了,此地偏僻,王爷定然不会是无故到此,恰巧本宫出来也久了,正可将此地全然让与王爷。王爷安心待着便是。”说着合上了手里的游记,缓缓起身,示意了一眼小贵子。 小贵子了然,忙指挥着人去收取鱼竿等物。 “啊?安娘娘,这就走了?不再多玩会吗?您的鱼还没钓上来一条呢!” 安陵容微笑不语,慈祥地望了一眼弘昼。 弘昼被她这慈祥目光盯着,浑身莫名就是一寒。 香兰接过了安陵容手中的游记,等待间,果郡王目光不经意扫了眼书籍封面,忽联想到皇兄片刻前命自己寻找的那些古籍,眸光不由微动,忍不住道:“娘娘很喜欢看这些奇书杂记么?” “池潭名胜之间,亦颇多生趣。本宫囿于深闺,读来聊作消遣罢了。” 听着女子不急不躁的回答,果郡王心中愈发的惊奇不已,当后宫中所有人都在忙着明里暗里谋算恩宠之时,竟真的有这么一人,清静自持若深山女冠,哪怕外界纷纷扰扰,哪怕旁人花团锦簇、众星拱月,她都能从容不迫地将心思寄托于名胜山川之间,悠悠然若八风不动,飘飘乎似波澜不惊。 这如何不叫人好奇,在她的内心深处,究竟内蕴着何等样的世界? 她仿佛属于山水之间,又仿佛属于自然之风…… 也难怪连皇兄都是哪怕心中记挂,亦不忍常常闯入惊扰到她…… …… “十七叔,十七叔!你到底来园子里做什么啊?到底是不是来看我弘昼的?礼物呢?八卦图呢?你怎么什么都没给我带啊?”弘昼咋咋呼呼的声音,即使隔了很远,都还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惹得远去的安陵容也不由有些失笑。 小贵子亦是笑道:“娘娘,五阿哥的性子,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是啊,其实这样的性子便已是很好,若弘佑长大,能有他一半的开朗,本宫也已心满意足了。”安陵容轻轻地感叹着。 小贵子附和着点头,忽又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头道:“只是不知,这里如此隐蔽,果郡王是怎么忽然逛到这边的……” 安陵容算了算时间,心中有那么一丝了然,却没有当场说破。 第161章 闯入 数日后,天虽还不至盛夏,皇帝却提前带着众妃嫔到了圆明园。 “这幅虢国夫人图如何啊?” 勤政殿中,皇帝与果郡王并肩观看着一幅展开的美人画卷,观到细微高明之处,皇帝不由生出了几分炫耀道。 “眉梢眼角皆是风情,当年的画师也算是画的入神了。”果郡王笑着点评。 “所谓美人,须得风情灵动,知情识趣才好,否则再美也是个木头美人,有什么意趣?” “所以皇兄才如此宠爱莞嫔?”果郡王闻言,不由顺口接了一句。 皇帝但笑不语,只接着道:“四月十七是莞嫔的生辰,朕到圆明园来,就是想替她好好办一办,让她欢喜一场,只是眼下河南罢考的事也才刚刚安定,朕手头有很多事情,想找个人替朕多费点心。” “皇兄的意思是找臣弟来办?”果郡王闻弦歌而知雅意道。 皇帝道:“朕能想的主意,不过是赏些新奇珍宝而已,但若真办不出个新意来,恐怕也不能让莞嫔真正的高兴。你得多替朕想些好主意。” “臣弟这个闲人,办这种事是最拿手的,皇兄放心就是。”果郡王打包票道。 “哦,对了,闲暇之余,再替朕寻几本新奇的游记来。朕知道你爱在外游历,对这些奇书杂记什么的多有珍藏涉猎。这事对你来说应当不难。”皇帝眸光扫过桌面时,忽然好似想起了些什么,忙又对着果郡王细细吩咐了句。 “臣弟多嘴问一句,不知皇兄口中的这些杂记,最晚何时要?可有什么长短篇幅限制?” “不拘真假,亦不拘名篇短篇,越快越好。” “臣弟遵旨。” 圆明园,一处偏僻荷塘边。 弘昼将手里的挽倾舞的虎虎生风,罢了收剑入鞘,奔至安陵容身旁喜滋滋道:“安娘娘,怎么样怎么样?我弘昼这套剑法,耍的还不赖?嘿嘿,我可是苦练了好久,专等着为安娘娘你演这么一场呢!” 安陵容放下手中的游记,笑道:“嗯,飘如游云,矫若惊龙。萧萧清举,岩岩孤松。” “安娘娘,听着像是好话呢。这全天下,也就您可称得上是我弘昼的知己了,哎,只怪英雄生来就是要忍受寂寞啊~。”弘昼接过小贵子递过来的一盏茶,咕嘟嘟的一口灌下,这才仰着脸,叉腰骄傲道。 望着他仍如从前一般活力四射,朝气蓬勃,安陵容心中不由也生出一缕清泰舒朗,心道,少年人么,本当这般犀渠玉剑,英姿勃发。 春来绿意葱翠,荷叶田田。 荷塘边,气质悠远的女子执书静坐,偶尔听得身旁练剑少年的一两声“嘿哈”舞剑声,便抬眸,含着几分笑意,宠溺望去一眼,继而重新徜徉于书海之中。 一切美好的就宛如一幅春日画卷,而这画卷,此刻就这般徐徐地展开在了果郡王眼前。 他本是偶然才想起这片荷塘里的荷花夏日开得最是浓烈,本意是来此移栽数十株到牡丹台那里,以作莞嫔的庆生礼之一,不想却如此唐突地就闯入了这片净地。 总算小贵子机警,远远瞧见果郡王走来,忙上前一礼,道:“奴才永和宫小贵子,给果郡王请安。” “十七叔?”弘昼闻声,也忙收了剑,开开心心朝着果郡王奔去,奔到近前,先是一礼后,才又风风火火地连声问道:“十七叔你怎么突然跑园子里来了?是专程来看望弘昼的吗?哦,这位是安娘娘,就是我常在信中跟你提的那位安娘娘,安娘娘不常出门,你还没见过她?” 果郡王微微一笑,先安抚住弘昼,才上前对安陵容一礼,道:“贵妃娘娘金安。臣弟是果郡王,不知娘娘銮驾在此,冒昧惊扰,还望娘娘恕罪。” 果郡王虽是皇帝的弟弟,却也属外男,对于安陵容而言,实是个不易过多接触的人物。 是以,安陵容勉强笑道:“王爷言重了,此地偏僻,王爷定然不会是无故到此,恰巧本宫出来也久了,正可将此地全然让与王爷。王爷安心待着便是。”说着合上了手里的游记,缓缓起身,示意了一眼小贵子。 小贵子了然,忙指挥着人去收取鱼竿等物。 “啊?安娘娘,这就走了?不再多玩会吗?您的鱼还没钓上来一条呢!” 安陵容微笑不语,慈祥地望了一眼弘昼。 弘昼被她这慈祥目光盯着,浑身莫名就是一寒。 香兰接过了安陵容手中的游记,等待间,果郡王目光不经意扫了眼书籍封面,忽联想到皇兄片刻前命自己寻找的那些古籍,眸光不由微动,忍不住道:“娘娘很喜欢看这些奇书杂记么?” “池潭名胜之间,亦颇多生趣。本宫囿于深闺,读来聊作消遣罢了。” 听着女子不急不躁的回答,果郡王心中愈发的惊奇不已,当后宫中所有人都在忙着明里暗里谋算恩宠之时,竟真的有这么一人,清静自持若深山女冠,哪怕外界纷纷扰扰,哪怕旁人花团锦簇、众星拱月,她都能从容不迫地将心思寄托于名胜山川之间,悠悠然若八风不动,飘飘乎似波澜不惊。 这如何不叫人好奇,在她的内心深处,究竟内蕴着何等样的世界? 她仿佛属于山水之间,又仿佛属于自然之风…… 也难怪连皇兄都是哪怕心中记挂,亦不忍常常闯入惊扰到她…… …… “十七叔,十七叔!你到底来园子里做什么啊?到底是不是来看我弘昼的?礼物呢?八卦图呢?你怎么什么都没给我带啊?”弘昼咋咋呼呼的声音,即使隔了很远,都还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惹得远去的安陵容也不由有些失笑。 小贵子亦是笑道:“娘娘,五阿哥的性子,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是啊,其实这样的性子便已是很好,若弘佑长大,能有他一半的开朗,本宫也已心满意足了。”安陵容轻轻地感叹着。 小贵子附和着点头,忽又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头道:“只是不知,这里如此隐蔽,果郡王是怎么忽然逛到这边的……” 安陵容算了算时间,心中有那么一丝了然,却没有当场说破。 第162章 樛木 甄嬛生辰那日,牡丹台热闹了整整一日。 只不过这热闹是属于甄嬛的,身居澹泊宁静的安陵容则依然是闭起了门,过着自己清净的小日子。 如果不是皇帝时不时的会上门来看望她和弘佑,她偶尔觉得,即使这般冷清单调的日子,细品起来,也别有一番旁人觉察不到的悠然滋味。 寝殿里,皇帝喝了口安陵容为他泡的西湖龙井,方道:“容儿,朕此次趁着莞嫔生辰,也一并加封了你母亲为正二品诰命夫人。毕竟莞嫔的母亲都已经是正三品诰命了。” 安陵容翻书的动作一顿,抬眸道:“皇上,臣妾不在乎这些,臣妾的家人也不会在乎这些。” “朕知道。是朕自己想为你的母亲加封。”皇帝说着,又道:“下月十二,是弘佑的百日,朕想趁着还在园子,在九州清晏好好为他庆祝一番。” 安陵容早知皇帝存着这份心思,自然不会故意去拒绝他的好意,况这百日宴也有为孩子祈福长寿的意思,身为孩子的母亲,又怎会不盼着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长大呢? “臣妾听您的。”安陵容微微一笑道。 因着不出门,她常常只斜挽个轻髻,在发间簪上一支如意吉祥纹的和田白玉簪,给人一种十分温婉清雅的感觉。 皇帝望着这样闲适的她,和那支熟悉的玉簪,不知为何,总会有微微的晃神。 “皇上,作何这般看着臣妾?”安陵容不经意间对上皇帝的视线,不由疑惑。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容儿柔仪雅静,着实令朕忘餐。”皇帝情不自禁伸手抚上她侧脸道。 安陵容闻言轻笑着打趣,“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也亏得您学富五车,不然每日似这般逐个斟词酌句的夸过来,臣妾可真怕您有力有不逮的时刻了。” “容儿,她们所有人加起来,又怎及得上你一人叫朕情动。”皇帝眸色晦暗,说着竟起身,一把将安陵容抱起,往寝榻方向去了。 “皇上!”安陵容丢了书,略显慌张地去望皇帝,皇帝轻道:“莫怕,朕只是想容儿陪朕去榻上静静躺会儿。” 闻言,安陵容一颗几欲跳出胸膛的心,这才缓缓又落回了实处。 两人小憩到黄昏时分,皇帝方从寝榻上轻轻起身,往榻内望去时,安陵容却已经彻底陷入了香甜梦乡。 皇帝笑笑,这才下榻去了。 五月十二。 六阿哥弘佑的百日宴,皇帝于九州清晏宴请诸位皇室宗亲和各宫妃嫔。而安陵容作为弘佑的生母,众人的焦点之一,自是不能敷衍,一身金黄色吉服(非明黄色哦,清朝贵妃可以用哦),盛装出了席。 众妃待她入席,同皇后分别落座于皇帝两侧后,方一同起身,行礼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今天是家宴,免礼。”皇后笑着道,说着又转身去望安陵容:“容贵妃,你手臂如何了?” “托皇后娘娘鸿福,手臂已无大碍。”安陵容笑着回应。 寒暄过后,皇帝便道:“正式开宴。” 苏培盛闻言,拂尘一挥,朝下方高声道:“开宴!奏乐!” 随着管弦声起,一排身着绿色舞裙的舞姬扬着长长水袖,鱼贯而入,继而开始了表演。 “贵妃,你面前的菜式,都是朕特命御膳房为你做的药膳,有助于调理脾胃,增加血气,宴会期间,倒可以不必忌口了。”皇帝趁着间隙,对着安陵容又絮絮嘱托了一句。 “臣妾多谢皇上挂心。” 下方,齐妃望着皇帝对安陵容殷殷关切,不由酸了句:“别看贵妃平日不得宠,但皇上却十分肯给她面子呢。” 曹琴默轻笑一声,为皇帝找补道:“贵妃毕竟养育了六阿哥,这算是母凭子贵。” 华妃想到自己的肚子,不由蹙了蹙眉,心中感到十分的不痛快。 若是她也能生……,这贵妃之位,哪里还能轮得到安氏…… 甄嬛和沈眉庄,见皇帝关心安陵容,都替她微微感到开心。 几位王爷的福晋,因着安陵容毕竟育有一子,少不得起身敬酒寒暄,见身旁众人都纷纷起身恭贺,一旁的慎贝勒不由就朝着身侧的果郡王小声问了一句:“十七哥,这位容贵妃娘娘鲜少见她露面,却不声不响就为皇兄添了个小阿哥,难道这位娘娘,其实还有什么来历不成?” 果郡王朝着安陵容方向望了一眼,见她盛装之下,威仪甚重,然神色沉静疏离,竟恍似误落凡尘的神仙妃子一般清丽不可方物,不由捏着酒杯慢慢灌了自己一杯酒,然后才心不在焉道:“来历谈不上,就是一位与世无争之人罢了。” 慎贝勒见他一直喝闷酒,不欲多谈,只得垂眸去看自己面前的御菜,寻找有没有什么新奇好吃的。 待歌舞一曲稍歇,皇后忽然道:“皇上,臣妾记得上次温宜周岁的时候,莞嫔一曲惊鸿舞惊艳全场,今日又逢盛会,不如再请各位妹妹抽签表演一次才艺,或许皇上会再得什么新惊喜也说不定。” 宫中的歌舞向来单调,此话倒正中皇帝下怀,闻言不由笑了笑,道:“皇后的主意甚好。” “上次温宜生辰,襄嫔主持的便挺好,这次不如还是将抽签之事交由襄嫔?”皇后建议道。 皇后话落,曹琴默当即起身,道:“哎,皇上,您也知道,臣妾是没什么才艺之人,既然如此,给各位姐妹们做个主持,倒正是极好。” 正要下去准备签文时,皇上却忽然又开口叮嘱了一句,“容贵妃产后身子一直虚弱,怕是不能十分劳神,这次抽签就把她去掉。” “臣妾遵旨。” 皇后眸色微动,只是须臾之间,又恢复到了如常。 “绘春,你也跟着去帮一帮襄嫔。”皇后脸上带着笑意,忽尔又贴心地加上了一句。 “是。” 安陵容虽不知皇后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但好在皇帝已经率先将她排除在外,不由心中徐徐松了一口气。 殿上众人又谈笑片刻后,曹琴默已准备妥当,重回殿内。 “依照惯例,皇后娘娘先请。” “嗯,那还是如从前,你来帮本宫抽取。” 曹琴默颔首,从签筒里假意摸索了会儿,才抽出一张纸条,展开道:“请皇后娘娘以福字,吟诵诗词一首。” 皇后叹口气笑笑,“哎,臣妾才疏,一时之间竟想不起太多词句,如此,只能拿从前祝贺皇上跟姐姐新婚时的那首《樛木》再献丑一次了。”说着,站起身,缓缓吟诵道:“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随着皇后的吟诵,皇帝眸中逐渐生出一抹回忆之色,直到皇后念完,都久久回不过神来。 “皇上,若是姐姐还在,一定比臣妾这个皇后做的要好。臣妾愚钝,不能事事为皇上分忧,实在愧对姐姐当年的嘱托。”皇后感叹道。 皇帝一言未发,却朝皇后伸出了手,皇后走过去牵住,皇帝才道:“朕近来忙于政务,这两日方才脱开些身,以后定会常去景仁宫陪你。” 皇后微微一笑,道:“臣妾知道,只要皇上事事安泰,臣妾便已心满意足。” 第162章 樛木 甄嬛生辰那日,牡丹台热闹了整整一日。 只不过这热闹是属于甄嬛的,身居澹泊宁静的安陵容则依然是闭起了门,过着自己清净的小日子。 如果不是皇帝时不时的会上门来看望她和弘佑,她偶尔觉得,即使这般冷清单调的日子,细品起来,也别有一番旁人觉察不到的悠然滋味。 寝殿里,皇帝喝了口安陵容为他泡的西湖龙井,方道:“容儿,朕此次趁着莞嫔生辰,也一并加封了你母亲为正二品诰命夫人。毕竟莞嫔的母亲都已经是正三品诰命了。” 安陵容翻书的动作一顿,抬眸道:“皇上,臣妾不在乎这些,臣妾的家人也不会在乎这些。” “朕知道。是朕自己想为你的母亲加封。”皇帝说着,又道:“下月十二,是弘佑的百日,朕想趁着还在园子,在九州清晏好好为他庆祝一番。” 安陵容早知皇帝存着这份心思,自然不会故意去拒绝他的好意,况这百日宴也有为孩子祈福长寿的意思,身为孩子的母亲,又怎会不盼着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长大呢? “臣妾听您的。”安陵容微微一笑道。 因着不出门,她常常只斜挽个轻髻,在发间簪上一支如意吉祥纹的和田白玉簪,给人一种十分温婉清雅的感觉。 皇帝望着这样闲适的她,和那支熟悉的玉簪,不知为何,总会有微微的晃神。 “皇上,作何这般看着臣妾?”安陵容不经意间对上皇帝的视线,不由疑惑。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容儿柔仪雅静,着实令朕忘餐。”皇帝情不自禁伸手抚上她侧脸道。 安陵容闻言轻笑着打趣,“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也亏得您学富五车,不然每日似这般逐个斟词酌句的夸过来,臣妾可真怕您有力有不逮的时刻了。” “容儿,她们所有人加起来,又怎及得上你一人叫朕情动。”皇帝眸色晦暗,说着竟起身,一把将安陵容抱起,往寝榻方向去了。 “皇上!”安陵容丢了书,略显慌张地去望皇帝,皇帝轻道:“莫怕,朕只是想容儿陪朕去榻上静静躺会儿。” 闻言,安陵容一颗几欲跳出胸膛的心,这才缓缓又落回了实处。 两人小憩到黄昏时分,皇帝方从寝榻上轻轻起身,往榻内望去时,安陵容却已经彻底陷入了香甜梦乡。 皇帝笑笑,这才下榻去了。 五月十二。 六阿哥弘佑的百日宴,皇帝于九州清晏宴请诸位皇室宗亲和各宫妃嫔。而安陵容作为弘佑的生母,众人的焦点之一,自是不能敷衍,一身金黄色吉服(非明黄色哦,清朝贵妃可以用哦),盛装出了席。 众妃待她入席,同皇后分别落座于皇帝两侧后,方一同起身,行礼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今天是家宴,免礼。”皇后笑着道,说着又转身去望安陵容:“容贵妃,你手臂如何了?” “托皇后娘娘鸿福,手臂已无大碍。”安陵容笑着回应。 寒暄过后,皇帝便道:“正式开宴。” 苏培盛闻言,拂尘一挥,朝下方高声道:“开宴!奏乐!” 随着管弦声起,一排身着绿色舞裙的舞姬扬着长长水袖,鱼贯而入,继而开始了表演。 “贵妃,你面前的菜式,都是朕特命御膳房为你做的药膳,有助于调理脾胃,增加血气,宴会期间,倒可以不必忌口了。”皇帝趁着间隙,对着安陵容又絮絮嘱托了一句。 “臣妾多谢皇上挂心。” 下方,齐妃望着皇帝对安陵容殷殷关切,不由酸了句:“别看贵妃平日不得宠,但皇上却十分肯给她面子呢。” 曹琴默轻笑一声,为皇帝找补道:“贵妃毕竟养育了六阿哥,这算是母凭子贵。” 华妃想到自己的肚子,不由蹙了蹙眉,心中感到十分的不痛快。 若是她也能生……,这贵妃之位,哪里还能轮得到安氏…… 甄嬛和沈眉庄,见皇帝关心安陵容,都替她微微感到开心。 几位王爷的福晋,因着安陵容毕竟育有一子,少不得起身敬酒寒暄,见身旁众人都纷纷起身恭贺,一旁的慎贝勒不由就朝着身侧的果郡王小声问了一句:“十七哥,这位容贵妃娘娘鲜少见她露面,却不声不响就为皇兄添了个小阿哥,难道这位娘娘,其实还有什么来历不成?” 果郡王朝着安陵容方向望了一眼,见她盛装之下,威仪甚重,然神色沉静疏离,竟恍似误落凡尘的神仙妃子一般清丽不可方物,不由捏着酒杯慢慢灌了自己一杯酒,然后才心不在焉道:“来历谈不上,就是一位与世无争之人罢了。” 慎贝勒见他一直喝闷酒,不欲多谈,只得垂眸去看自己面前的御菜,寻找有没有什么新奇好吃的。 待歌舞一曲稍歇,皇后忽然道:“皇上,臣妾记得上次温宜周岁的时候,莞嫔一曲惊鸿舞惊艳全场,今日又逢盛会,不如再请各位妹妹抽签表演一次才艺,或许皇上会再得什么新惊喜也说不定。” 宫中的歌舞向来单调,此话倒正中皇帝下怀,闻言不由笑了笑,道:“皇后的主意甚好。” “上次温宜生辰,襄嫔主持的便挺好,这次不如还是将抽签之事交由襄嫔?”皇后建议道。 皇后话落,曹琴默当即起身,道:“哎,皇上,您也知道,臣妾是没什么才艺之人,既然如此,给各位姐妹们做个主持,倒正是极好。” 正要下去准备签文时,皇上却忽然又开口叮嘱了一句,“容贵妃产后身子一直虚弱,怕是不能十分劳神,这次抽签就把她去掉。” “臣妾遵旨。” 皇后眸色微动,只是须臾之间,又恢复到了如常。 “绘春,你也跟着去帮一帮襄嫔。”皇后脸上带着笑意,忽尔又贴心地加上了一句。 “是。” 安陵容虽不知皇后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但好在皇帝已经率先将她排除在外,不由心中徐徐松了一口气。 殿上众人又谈笑片刻后,曹琴默已准备妥当,重回殿内。 “依照惯例,皇后娘娘先请。” “嗯,那还是如从前,你来帮本宫抽取。” 曹琴默颔首,从签筒里假意摸索了会儿,才抽出一张纸条,展开道:“请皇后娘娘以福字,吟诵诗词一首。” 皇后叹口气笑笑,“哎,臣妾才疏,一时之间竟想不起太多词句,如此,只能拿从前祝贺皇上跟姐姐新婚时的那首《樛木》再献丑一次了。”说着,站起身,缓缓吟诵道:“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随着皇后的吟诵,皇帝眸中逐渐生出一抹回忆之色,直到皇后念完,都久久回不过神来。 “皇上,若是姐姐还在,一定比臣妾这个皇后做的要好。臣妾愚钝,不能事事为皇上分忧,实在愧对姐姐当年的嘱托。”皇后感叹道。 皇帝一言未发,却朝皇后伸出了手,皇后走过去牵住,皇帝才道:“朕近来忙于政务,这两日方才脱开些身,以后定会常去景仁宫陪你。” 皇后微微一笑,道:“臣妾知道,只要皇上事事安泰,臣妾便已心满意足。” 第163章 晦气 曹琴默接着往下抽签,有抽到富察贵人表演古筝的,沈眉庄弹琴的,甄嬛猜谜的,齐妃讲笑话的等等,签文内容虽都各式各样,但大都是些小打小闹、平平无奇的才艺,总算都还在众妃的应对能力之内。 除却特意卖给皇后的那个面子,曹琴默其实也在顾忌着安陵容和弘佑,不想搅坏了弘佑百日宴其乐融融的氛围,所以出题时都尽量捡了没什么难度的来写,免出很多风波与不便。 一场宴会便这般和和睦睦,宾主尽欢的举办至了结束。 期间,乳母还特地抱了弘佑往各位皇亲宗室那处“一一认人”。 各位宗亲王爷则是取出准备好的礼物,赠与弘佑。多是一些式样不一的长命锁,金银玉制的手钏与项圈等祈福纳福之物,轮到果郡王时,果郡王赠了一个成色极好并镂刻了福禄寿纹样的翡翠平安玉扣。 悠闲的时光总是格外短暂。 弘佑百日宴后,皇帝因为朝中事务繁忙,很快便又重新带着众妃嫔回了宫。 翊坤宫。 华妃望着寝殿内暖黄色的烛光,烦躁道:“本宫的母亲才是正三品诰命夫人,如今莞嫔的母亲竟也攀上了!” 曹琴默抱着温宜,垂眸道:“也许,皇上那日只是一时兴致。” 华妃沉声道:“不是一时兴致!当初皇上答允本宫要封本宫的母亲为正二品诰命夫人,只因为皇后一力反对,说本宫只是妃位,母亲的封号不宜过高,终究还是未能成封。安氏倒也罢了,她如今已是贵妃,位分在那里摆着,皇上便是为了弘佑将来面上好看,也不可能不封她的母亲,可那甄嬛又算什么,还只是小小嫔位,皇上就如此抬举她!假以时日她若生下孩子,只怕是要踩到本宫脸上来了!” “这怎么会呢?” 曹琴默方赔笑一句,就被华妃劈脸斥道:“怎么不会!人家生孩子,你也生孩子,怎么你当初生下了孩子后还是小小贵人,人家还没生孩子就是嫔位?说到底,还不是你不争气!” 曹琴默下意识护住了温宜,待她撒过了一通火气后,才继续赔笑道:“娘娘别生气了,气坏了自己就不好了。” “不生气,只有除掉她本宫才能不生气。” …… 待曹琴默回到宫中,音袖忍不住唤道:“娘娘。”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曹琴默抬眸望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去哄温宜道:“可日子再难也还得过。” “你说是不是呀?温宜。”说着微微放软了些语气,去逗了逗正在吃东西的公主。 “奴婢只是担心娘娘。” 曹琴默示意乳母抱走了温宜后,才面色有些憔悴道:“不用担心我,我都习惯了。” 音袖一边伺候她戴着护甲,一边不忿道:“可她这样对您大呼小喝,这也,”话至一半,却被曹琴默截口道:“我只求我的温宜能够平安长大,别的都不重要。” “可是华妃娘娘和莞嫔早已水火不相容,娘娘夹在中间……” 曹琴默听着音袖的话,停滞半晌,忽的玩味道:“我夹在中间又如何?左右都是皇上抬举起来打擂台的,胜败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咱们只要确保贵妃娘娘无虞,跟着娘娘一起‘向善’,荣华富贵也好,名分地位也罢,还怕将来会没有么?” …… 御花园一处巨型假山后的池塘边,放着一张躺椅,躺椅上浅眠着一个发髻轻简的女子,而躺椅边则支着一根细细的长鱼竿。 难得惬意的午后,便是安陵容,也难抵这春光明媚如醉,不知不觉就在躺椅上昏昏欲睡了起来。 香兰轻轻为自家小主打着扇,忽然见小栋子抱着一捧荷花从远处跑来,忙匆匆在唇边向他竖起了一根食指。 小栋子机灵,见自家娘娘熟睡,便悄悄将脚步放的更轻了些,才缓缓靠近。 “香兰姐姐,娘娘要的荷花都采好了。”小栋子压低了声音道。 “他呢?” 小栋子和小贵子同去那边背阴处采摘荷花,如今却只见小栋子回来,不见那人,香兰不禁疑惑的开口寻问了句。 “他说方才听到假山后好像有动静,怕会有什么猫猫狗狗的,突然跑出来冲撞到娘娘,所以提前过去看看。”小栋子说着将手里的荷花,寻了来时带的宝瓶,暂且插进去养着。 而距此隔了三四座假山后的西南面空地,淳常在牵着一个高飞的沙燕风筝,开心地对甄嬛道:“姐姐,你看我风筝放得好吗?” \"很好。\"甄嬛瞧着天空上飞地很远的风筝,笑着夸赞。 淳常在一边扯线,一边道:“我以前在家的时候,最喜欢放风筝了!” “可不是,为着你放风筝放的好,皇上说了,过了小满便要封你为贵人呢!” 淳常在闻言,顿时开心地向她确认道:“皇上喜欢姐姐,也喜欢我是不是?” “喜欢,我们大家都喜欢你。”甄嬛宠溺道。 “那姐姐喜欢放风筝吗?” “喜欢呀,小时候在家中练习女红,就会叫上眉姐姐一道出门放风筝。”甄嬛说着眸中现出了一抹回忆之色。 “那我以后,也带着姐姐的孩子放风筝去。” 甄嬛笑着望她:“我若生得是公主,像你一样活泼就好了。” 两人说着,风筝线却忽然断了。 淳常在顿时着急的要上假山那边去寻。 甄嬛忙叫两个小太监跟上去,不想半路却被淳常在嫌弃碍手碍脚,给骂远了。 恰在这时,小贵子从假山的另一侧缓缓穿行到了最高处。远远听得一个少女声音在假山下方响起,就暗藏了身影,悄悄朝下方探了一眼。 待看清了,却发现是那位冒冒失失,还连累自家娘娘受过伤的淳常在,不由蹙了蹙眉头,暗骂了一声晦气。 第163章 晦气 曹琴默接着往下抽签,有抽到富察贵人表演古筝的,沈眉庄弹琴的,甄嬛猜谜的,齐妃讲笑话的等等,签文内容虽都各式各样,但大都是些小打小闹、平平无奇的才艺,总算都还在众妃的应对能力之内。 除却特意卖给皇后的那个面子,曹琴默其实也在顾忌着安陵容和弘佑,不想搅坏了弘佑百日宴其乐融融的氛围,所以出题时都尽量捡了没什么难度的来写,免出很多风波与不便。 一场宴会便这般和和睦睦,宾主尽欢的举办至了结束。 期间,乳母还特地抱了弘佑往各位皇亲宗室那处“一一认人”。 各位宗亲王爷则是取出准备好的礼物,赠与弘佑。多是一些式样不一的长命锁,金银玉制的手钏与项圈等祈福纳福之物,轮到果郡王时,果郡王赠了一个成色极好并镂刻了福禄寿纹样的翡翠平安玉扣。 悠闲的时光总是格外短暂。 弘佑百日宴后,皇帝因为朝中事务繁忙,很快便又重新带着众妃嫔回了宫。 翊坤宫。 华妃望着寝殿内暖黄色的烛光,烦躁道:“本宫的母亲才是正三品诰命夫人,如今莞嫔的母亲竟也攀上了!” 曹琴默抱着温宜,垂眸道:“也许,皇上那日只是一时兴致。” 华妃沉声道:“不是一时兴致!当初皇上答允本宫要封本宫的母亲为正二品诰命夫人,只因为皇后一力反对,说本宫只是妃位,母亲的封号不宜过高,终究还是未能成封。安氏倒也罢了,她如今已是贵妃,位分在那里摆着,皇上便是为了弘佑将来面上好看,也不可能不封她的母亲,可那甄嬛又算什么,还只是小小嫔位,皇上就如此抬举她!假以时日她若生下孩子,只怕是要踩到本宫脸上来了!” “这怎么会呢?” 曹琴默方赔笑一句,就被华妃劈脸斥道:“怎么不会!人家生孩子,你也生孩子,怎么你当初生下了孩子后还是小小贵人,人家还没生孩子就是嫔位?说到底,还不是你不争气!” 曹琴默下意识护住了温宜,待她撒过了一通火气后,才继续赔笑道:“娘娘别生气了,气坏了自己就不好了。” “不生气,只有除掉她本宫才能不生气。” …… 待曹琴默回到宫中,音袖忍不住唤道:“娘娘。”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曹琴默抬眸望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去哄温宜道:“可日子再难也还得过。” “你说是不是呀?温宜。”说着微微放软了些语气,去逗了逗正在吃东西的公主。 “奴婢只是担心娘娘。” 曹琴默示意乳母抱走了温宜后,才面色有些憔悴道:“不用担心我,我都习惯了。” 音袖一边伺候她戴着护甲,一边不忿道:“可她这样对您大呼小喝,这也,”话至一半,却被曹琴默截口道:“我只求我的温宜能够平安长大,别的都不重要。” “可是华妃娘娘和莞嫔早已水火不相容,娘娘夹在中间……” 曹琴默听着音袖的话,停滞半晌,忽的玩味道:“我夹在中间又如何?左右都是皇上抬举起来打擂台的,胜败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咱们只要确保贵妃娘娘无虞,跟着娘娘一起‘向善’,荣华富贵也好,名分地位也罢,还怕将来会没有么?” …… 御花园一处巨型假山后的池塘边,放着一张躺椅,躺椅上浅眠着一个发髻轻简的女子,而躺椅边则支着一根细细的长鱼竿。 难得惬意的午后,便是安陵容,也难抵这春光明媚如醉,不知不觉就在躺椅上昏昏欲睡了起来。 香兰轻轻为自家小主打着扇,忽然见小栋子抱着一捧荷花从远处跑来,忙匆匆在唇边向他竖起了一根食指。 小栋子机灵,见自家娘娘熟睡,便悄悄将脚步放的更轻了些,才缓缓靠近。 “香兰姐姐,娘娘要的荷花都采好了。”小栋子压低了声音道。 “他呢?” 小栋子和小贵子同去那边背阴处采摘荷花,如今却只见小栋子回来,不见那人,香兰不禁疑惑的开口寻问了句。 “他说方才听到假山后好像有动静,怕会有什么猫猫狗狗的,突然跑出来冲撞到娘娘,所以提前过去看看。”小栋子说着将手里的荷花,寻了来时带的宝瓶,暂且插进去养着。 而距此隔了三四座假山后的西南面空地,淳常在牵着一个高飞的沙燕风筝,开心地对甄嬛道:“姐姐,你看我风筝放得好吗?” \"很好。\"甄嬛瞧着天空上飞地很远的风筝,笑着夸赞。 淳常在一边扯线,一边道:“我以前在家的时候,最喜欢放风筝了!” “可不是,为着你放风筝放的好,皇上说了,过了小满便要封你为贵人呢!” 淳常在闻言,顿时开心地向她确认道:“皇上喜欢姐姐,也喜欢我是不是?” “喜欢,我们大家都喜欢你。”甄嬛宠溺道。 “那姐姐喜欢放风筝吗?” “喜欢呀,小时候在家中练习女红,就会叫上眉姐姐一道出门放风筝。”甄嬛说着眸中现出了一抹回忆之色。 “那我以后,也带着姐姐的孩子放风筝去。” 甄嬛笑着望她:“我若生得是公主,像你一样活泼就好了。” 两人说着,风筝线却忽然断了。 淳常在顿时着急的要上假山那边去寻。 甄嬛忙叫两个小太监跟上去,不想半路却被淳常在嫌弃碍手碍脚,给骂远了。 恰在这时,小贵子从假山的另一侧缓缓穿行到了最高处。远远听得一个少女声音在假山下方响起,就暗藏了身影,悄悄朝下方探了一眼。 待看清了,却发现是那位冒冒失失,还连累自家娘娘受过伤的淳常在,不由蹙了蹙眉头,暗骂了一声晦气。 第164章 何来底气 淳常在捡了风筝,开开心心地正准备下山,不想走到半路,却忽听假山下方传来了隐约的华妃声音道:“起来。本宫这儿有张条子,你要亲自交到大将军手里。” “奴才知道。”一个太监的声音回道。 淳常在实在好奇,便放轻了脚步,缓缓矮身到假山边缘,朝下探看。 只见,假山下的一个池塘边,华妃正拿了碟鱼食在往塘中撒着,而她身侧则侍立着周宁海和一个看不清脸的小太监。 “上面那几个人都是求官的,让大将军看看可不可用。”华妃一面撒着鱼食,一面漫不经心道。 “是,大将军说了,娘娘在宫里有什么不方便,都有奴才传出去。大将军自会替娘娘料理。”小太监恭声道。 “好。旁的不说,朝中得有自己的人,那些惹咱们讨厌的,譬如莞嫔的父亲,找个机会除掉便是。” “明白,大将军说,上回没能除掉莞嫔的父亲,是怕下手太重,惊动了皇上。” “哥哥怎么做,什么时候做,本宫都不管,本宫只求一个畅快。” “奴才定会传达到。” 离这边池塘更远处,曹琴默与音袖本是在替华妃望风,抬头间,却远远望见了淳常在正趴在假山边缘偷听华妃等人的密谋,音袖不由慌张道:“娘娘,这可怎么办?”说着就想朝那边示警一二。 曹琴默立刻拦下道:“不可,喊起来反倒坏事。” 假山那边,华妃还在兀自交代着,“无事不要到本宫宫里来,免得惹人耳目,本宫若是要找你,自会吩咐你到这儿。” 她话方落,忽然一块碎石在她面前扑通一声落下,下意识抬头时,登时便与那淳常在打了个照面。 华妃立刻瞪了眼周宁海。 周宁海亦是看到了那淳常在,当即眸色一寒,提了拂尘便往山上追去。 另一侧,曹琴默扶着音袖从假山后绕出时,音袖道:“娘娘,方才山顶那个一闪而逝的身影,倒像是永和宫的贵公公。……贵公公在此地出现,那想必贵妃娘娘也在假山附近歇脚?” 曹琴默唇边挂着一抹兴味道:“此地隐蔽,贵妃又不爱见生人,会来这种地方散心,原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那娘娘您方才还惊动华妃?若周宁海去追淳常在的事被贵妃撞见了,这可怎生是好?” 曹琴默道:“小贵子睚眦必报,上次淳常在害贵妃受伤,他一定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处撒,本宫现在叫那淳常在陷入危机,也就是想看看,在小贵子的心里,贵妃的利益和贵妃的意愿,究竟是哪个更得他看重?” 两人说着,忽然瞥见远处的甄嬛一行,曹琴默忙不动声色地对音袖道了句:“管住嘴!” “襄嫔娘娘吉祥。”崔槿汐等人见曹琴默走近,忙行了个礼。 “莞嫔娘娘吉祥。”音袖亦是对着对面的甄嬛行了一礼。 曹琴默扶着音袖捡了块甄嬛对面的石头坐下,方笑道:“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妹妹。” 见甄嬛只是轻摇着团扇,唇角含笑,意味深长的望她,曹琴默便道:“妹妹自怀胎以来格外小心,如今倒肯出门来逛逛?” “曹姐姐,温宜公主近来身体可好?”甄嬛忽启了唇道。 “劳妹妹挂心,温宜只是有点咳嗽,不碍事。” “是啊,只要不再遇上弄错木薯粉之类的事,公主千金之体必然无恙。”甄嬛意有所指地温声道。 曹琴默眸光一寒,随即又转瞬化为一片融融笑意道:“皇上已经处置了弄错木薯粉的小唐,想来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 “但愿如此。”甄嬛笑道,说着垂眸抚摸了下肚子道:“我也即将为人母,所以特别能体会身为人母的心情。曹姐姐抚育公主也是万般不易,听闻姐姐生育公主时还遇难产,惊险万分呢。” “是啊,为人母确实十分不易,时时事事都要替她操心,她但凡有半点不是,我便如剜心一样的难受,恨不能能替她受了这些苦楚。”曹琴默有感而发道。 甄嬛道:“曹姐姐是极聪慧的人,当然知道怎么养育公主,不过妹妹倒要叮嘱一句,得人庇佑是好,但也要看看是什么人是不是?否则深受其害,反倒是有苦说不出了。” 两人说着,崔槿汐和音袖悄悄地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双双默契地都带人退避了下去。 曹琴默道:“姐姐愚钝,妹妹这话,姐姐倒是听不懂了。” “姐姐既然不懂,那妹妹就更不懂了。”甄嬛戏笑一句,说着又悄悄拿团扇半掩着凑近她道,“只不过妹妹只懂得一样,华妃娘娘当日搜闲月阁不得,是有人顺水推舟,给我提了醒,不论那句提醒掺杂着什么意图,我都领了她这一份情。且妹妹还懂得一件事,为虎作伥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弃暗投明,则是保全自己和别人最好的法子。姐姐自然懂得良禽择木而栖。” 曹琴默望着她满脸的春风得意,不由也笑了,半晌,才道:“妹妹得皇上宠爱,自然是百无禁忌,无所畏惧,连劝人背主求荣的话都说的这般高风亮节,大仁大义,”她讥讽的笑笑,才又道:“只是我若当真卖主求荣了,妹妹可能保证有一天不会过河拆桥,落井下石?毕竟有谁能替我担保,有一天不会从妹妹的嘴里听到‘能背叛旧主,就未必不会背叛新主’之类的诛心之语呢?” 甄嬛一窒,忽然有些想不明白,这曹琴默究竟何来底气,才会说出这番拒绝之言。毕竟按理来说,她是个聪明人,没道理看不明白如今宫中除了华妃就是自己风头最盛,就算不能给她一个明确答复,也该趁机左右逢源才是。 两人话不投机,最后虚与委蛇着散去。 而在她们叙话时,假山腹部的一条临水过道中,周宁海一步步缓缓朝着淳常在迫近,他的身形高大,一步步上前时,竟完全将淳常在笼进了自己影子中。 淳常在浑身汗毛倒竖,一瞬间,只觉得眼前之人仿佛变作了一个噬人的恶鬼,待她惊恐无助地挣扎呼喊时,那只大手却紧紧遏住了她喉管。 第164章 何来底气 淳常在捡了风筝,开开心心地正准备下山,不想走到半路,却忽听假山下方传来了隐约的华妃声音道:“起来。本宫这儿有张条子,你要亲自交到大将军手里。” “奴才知道。”一个太监的声音回道。 淳常在实在好奇,便放轻了脚步,缓缓矮身到假山边缘,朝下探看。 只见,假山下的一个池塘边,华妃正拿了碟鱼食在往塘中撒着,而她身侧则侍立着周宁海和一个看不清脸的小太监。 “上面那几个人都是求官的,让大将军看看可不可用。”华妃一面撒着鱼食,一面漫不经心道。 “是,大将军说了,娘娘在宫里有什么不方便,都有奴才传出去。大将军自会替娘娘料理。”小太监恭声道。 “好。旁的不说,朝中得有自己的人,那些惹咱们讨厌的,譬如莞嫔的父亲,找个机会除掉便是。” “明白,大将军说,上回没能除掉莞嫔的父亲,是怕下手太重,惊动了皇上。” “哥哥怎么做,什么时候做,本宫都不管,本宫只求一个畅快。” “奴才定会传达到。” 离这边池塘更远处,曹琴默与音袖本是在替华妃望风,抬头间,却远远望见了淳常在正趴在假山边缘偷听华妃等人的密谋,音袖不由慌张道:“娘娘,这可怎么办?”说着就想朝那边示警一二。 曹琴默立刻拦下道:“不可,喊起来反倒坏事。” 假山那边,华妃还在兀自交代着,“无事不要到本宫宫里来,免得惹人耳目,本宫若是要找你,自会吩咐你到这儿。” 她话方落,忽然一块碎石在她面前扑通一声落下,下意识抬头时,登时便与那淳常在打了个照面。 华妃立刻瞪了眼周宁海。 周宁海亦是看到了那淳常在,当即眸色一寒,提了拂尘便往山上追去。 另一侧,曹琴默扶着音袖从假山后绕出时,音袖道:“娘娘,方才山顶那个一闪而逝的身影,倒像是永和宫的贵公公。……贵公公在此地出现,那想必贵妃娘娘也在假山附近歇脚?” 曹琴默唇边挂着一抹兴味道:“此地隐蔽,贵妃又不爱见生人,会来这种地方散心,原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那娘娘您方才还惊动华妃?若周宁海去追淳常在的事被贵妃撞见了,这可怎生是好?” 曹琴默道:“小贵子睚眦必报,上次淳常在害贵妃受伤,他一定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处撒,本宫现在叫那淳常在陷入危机,也就是想看看,在小贵子的心里,贵妃的利益和贵妃的意愿,究竟是哪个更得他看重?” 两人说着,忽然瞥见远处的甄嬛一行,曹琴默忙不动声色地对音袖道了句:“管住嘴!” “襄嫔娘娘吉祥。”崔槿汐等人见曹琴默走近,忙行了个礼。 “莞嫔娘娘吉祥。”音袖亦是对着对面的甄嬛行了一礼。 曹琴默扶着音袖捡了块甄嬛对面的石头坐下,方笑道:“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妹妹。” 见甄嬛只是轻摇着团扇,唇角含笑,意味深长的望她,曹琴默便道:“妹妹自怀胎以来格外小心,如今倒肯出门来逛逛?” “曹姐姐,温宜公主近来身体可好?”甄嬛忽启了唇道。 “劳妹妹挂心,温宜只是有点咳嗽,不碍事。” “是啊,只要不再遇上弄错木薯粉之类的事,公主千金之体必然无恙。”甄嬛意有所指地温声道。 曹琴默眸光一寒,随即又转瞬化为一片融融笑意道:“皇上已经处置了弄错木薯粉的小唐,想来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 “但愿如此。”甄嬛笑道,说着垂眸抚摸了下肚子道:“我也即将为人母,所以特别能体会身为人母的心情。曹姐姐抚育公主也是万般不易,听闻姐姐生育公主时还遇难产,惊险万分呢。” “是啊,为人母确实十分不易,时时事事都要替她操心,她但凡有半点不是,我便如剜心一样的难受,恨不能能替她受了这些苦楚。”曹琴默有感而发道。 甄嬛道:“曹姐姐是极聪慧的人,当然知道怎么养育公主,不过妹妹倒要叮嘱一句,得人庇佑是好,但也要看看是什么人是不是?否则深受其害,反倒是有苦说不出了。” 两人说着,崔槿汐和音袖悄悄地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双双默契地都带人退避了下去。 曹琴默道:“姐姐愚钝,妹妹这话,姐姐倒是听不懂了。” “姐姐既然不懂,那妹妹就更不懂了。”甄嬛戏笑一句,说着又悄悄拿团扇半掩着凑近她道,“只不过妹妹只懂得一样,华妃娘娘当日搜闲月阁不得,是有人顺水推舟,给我提了醒,不论那句提醒掺杂着什么意图,我都领了她这一份情。且妹妹还懂得一件事,为虎作伥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弃暗投明,则是保全自己和别人最好的法子。姐姐自然懂得良禽择木而栖。” 曹琴默望着她满脸的春风得意,不由也笑了,半晌,才道:“妹妹得皇上宠爱,自然是百无禁忌,无所畏惧,连劝人背主求荣的话都说的这般高风亮节,大仁大义,”她讥讽的笑笑,才又道:“只是我若当真卖主求荣了,妹妹可能保证有一天不会过河拆桥,落井下石?毕竟有谁能替我担保,有一天不会从妹妹的嘴里听到‘能背叛旧主,就未必不会背叛新主’之类的诛心之语呢?” 甄嬛一窒,忽然有些想不明白,这曹琴默究竟何来底气,才会说出这番拒绝之言。毕竟按理来说,她是个聪明人,没道理看不明白如今宫中除了华妃就是自己风头最盛,就算不能给她一个明确答复,也该趁机左右逢源才是。 两人话不投机,最后虚与委蛇着散去。 而在她们叙话时,假山腹部的一条临水过道中,周宁海一步步缓缓朝着淳常在迫近,他的身形高大,一步步上前时,竟完全将淳常在笼进了自己影子中。 淳常在浑身汗毛倒竖,一瞬间,只觉得眼前之人仿佛变作了一个噬人的恶鬼,待她惊恐无助地挣扎呼喊时,那只大手却紧紧遏住了她喉管。 第165章 失足 甄嬛又在御花园等了片刻,却仍是迟迟不见淳常在归来,不禁蹙了眉头,对一旁的崔槿汐道:“淳常在怎么还没回来?” 崔槿汐也是疑惑,“不是有太监跟着吗?” “多打发点人去找,这么久了,我怕出什么事。”甄嬛不由催促道。 “是。”崔槿汐说着又遣了两个小太监一起与她去寻。 有富察贵人意外小产的例子在前,浣碧生怕甄嬛也在外生出什么意外,便与流朱合力先将甄嬛劝回了碎玉轩。 碎玉轩内,甄嬛心不在焉的上下轻盖着茶碗盖子。 忽听门响,忙去看时,却见崔槿汐垂头走了进来。 “找到了?”甄嬛忙起身迎上去问。 崔槿汐抬眸望了一眼甄嬛,又忙垂眸,欲言又止地道:“找到了。” 甄嬛松了口气道:“找到就好。这么晚了她定是饿了,点心都准备好了吗?” 浣碧笑道:“准备好了。” “快去拿。” “嗳。” 然而浣碧欢欢喜喜,正要出门时,却被崔槿汐一把拉住了手。 “怎么了?”甄嬛微愣,须臾又道:“她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被责罚了?” “娘娘,”崔槿汐眸含泪光,“淳常在,淳常在失足落在荷花池中,现如今昏迷不醒。太医说若撑不过今晚,便只能叫人准备后事了。” 甄嬛顿时“扑通”一声颓坐在身后的软榻上。 “娘娘!”众人慌忙伸手去扶。 甄嬛难以置信道:“她下午还欢蹦乱跳的放风筝呢,你怎么能告诉我说她现在已经昏迷不醒撑不过今晚了?她才十七岁!她人呢?为什么没有挪回来?她的寝殿在这里,为什么不送回咱们宫里救治?是不是有人故意要害她,想要耽误她的救治时间?” “娘娘,原本是太医怕耽搁病情,才在御花园的旧殿里采取了一些紧急的救治措施,可是后来,后来淳常在的脉象,实在不好,连太医也束手无策了,皇上这才将人挪进了雨花阁,并请了大师去为她念经祈福,希望她能挺过这一晚。” 甄嬛闭了闭眼,实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忽的推开众人就往外冲。 “娘娘,娘娘!” “您的身子可跑不得啊!” “娘娘,慢点。” \"娘娘!\"门外的小允子一个滑跪便跪到了甄嬛眼前,磕头道:“娘娘,去不得啊!皇上说您是有身子的人,怕淳常在的事情刺激到您,才特意将人挪去的雨花阁,娘娘您不能去啊!” 崔槿汐也是焦急道:“娘娘您三思啊,您现在去只会惊驾,再说请您顾及腹中龙胎,万万不能现在就去见淳常在啊!” 被众人拦着的甄嬛,依旧是情不能自已。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小太监的高呼,“皇上驾到。” 皇帝带人沉着脸走进,“皇上!”甄嬛见到他,猛然扑进他怀里。 “嬛嬛,你身怀龙裔,不能伤心。”皇帝道。 “都是臣妾不好,臣妾不该和淳儿一起去放风筝,更不该纵了她一个人去捡风筝。”甄嬛俯在他肩上痛哭。 “去熬点安神药来!” “是。” “淳儿遭遇意外,朕也很伤心。朕已下旨封她为贵人。若她能撑过今晚,她便是朕的淳贵人了。” “皇上,臣妾求您,一定要让臣妾再去见淳儿一面,皇上!” 皇帝定定望她良久,才叹口气缓缓劝道:“嬛嬛,皇嗣为重,你这般情绪激荡,朕更不放心你去了。” 夜已深了,雨花阁一座偏殿里。 雨儿默默地为自家小主擦着汗,她们小主面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跟以往的鲜活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小主,就算太医放弃了,奴婢也不会放弃的,您一定能挺过今晚的。” “小主,这串白玉佛珠是贵公公替容贵妃娘娘送来的,贵公公说这是太后从前在佛前专门供奉过的,挂在床头一定能够保佑您平平安安地度过此劫。” “小主,您快醒醒啊。贵公公说他是在荷花池中将您救起的,可您会水,奴婢根本不信您会失足落水!究竟是谁害的您,您一定要醒来告诉奴婢!这样奴婢才能去求莞嫔给您报仇啊!” 翊坤宫。 华妃“哗啦”一声,将一碟糕点拂到了周宁海的脸上,“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本宫养你何用!” “娘娘饶命,实在是奴才当时见到那淳常在确实已经没了鼻息,这才被一阵脚步声给惊走的。哪想到,哪想到这淳常在如此命大啊娘娘!奴才将她按在水里那么久,竟然都没溺死她。”周宁海匍匐在地,垂着头道。 “那个小狐媚子当时没有瞧见周福全的脸,你且叫周福全躲好了,无凭无据的,就算她活着撑过了今晚,又能怎样?!哼!宫里今日见过咱们的人,口径可都统一了?” “娘娘放心,奴才方才已经全都交代打点好了。而且咱们今日出门时本就隐蔽,没有多少人见过咱们。” “那便好,记住,你自己的嘴,也给本宫闭严实了!” “娘娘放心,奴才就是被打死,也绝不会松口的!就算那淳常在真的有命醒了,奴才也会咬死她胡乱攀咬奴才。娘娘和翊坤宫所有人都能为奴才作证,奴才可一步也没出过翊坤宫。” 华妃闻言,这才眸光闪烁着点了点头。 永和宫。 安陵容执着一本《中庸》,许久才缓缓翻过一页。饶是她也没想到,前世淳常在溺亡的地方,竟然就与自己今日的歇脚处,仅隔了两座假山之远。若非是被小贵子偶遇到……想着,安陵容忽的又无奈一笑,便是被小贵子偶遇到了,又能怎样,淳常在如今还不是命悬一线。 前世曹琴默说淳常在是因为撞破了华妃卖官之事被害,时日久远,安陵容对这个时间点也早就模糊不清。 想着,不由对小贵子问道,“你今日路过那方荷花池时,可有瞧见了什么可疑人影?” 小贵子骤然被自家娘娘询问,挠了挠头,一脸无辜道:“娘娘,奴才当时连鬼影都没瞧见一个。费了好大劲儿才将淳常在,呃,淳贵人给救上来的。您知道,奴才不识水性的嘛,可是当时想到娘娘平日教给我们的做人道理,脑子一热,想也没想的就跳下去救人了!嘿嘿,娘娘,奴才还算给您长脸?” 宝娟见他一脸蠢相,不由暗暗鄙夷了一眼,心道,这人,娘娘面前,竟又开始装相了。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个黑了心肝的,是个天下第一的大好人呢。 第165章 失足 甄嬛又在御花园等了片刻,却仍是迟迟不见淳常在归来,不禁蹙了眉头,对一旁的崔槿汐道:“淳常在怎么还没回来?” 崔槿汐也是疑惑,“不是有太监跟着吗?” “多打发点人去找,这么久了,我怕出什么事。”甄嬛不由催促道。 “是。”崔槿汐说着又遣了两个小太监一起与她去寻。 有富察贵人意外小产的例子在前,浣碧生怕甄嬛也在外生出什么意外,便与流朱合力先将甄嬛劝回了碎玉轩。 碎玉轩内,甄嬛心不在焉的上下轻盖着茶碗盖子。 忽听门响,忙去看时,却见崔槿汐垂头走了进来。 “找到了?”甄嬛忙起身迎上去问。 崔槿汐抬眸望了一眼甄嬛,又忙垂眸,欲言又止地道:“找到了。” 甄嬛松了口气道:“找到就好。这么晚了她定是饿了,点心都准备好了吗?” 浣碧笑道:“准备好了。” “快去拿。” “嗳。” 然而浣碧欢欢喜喜,正要出门时,却被崔槿汐一把拉住了手。 “怎么了?”甄嬛微愣,须臾又道:“她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被责罚了?” “娘娘,”崔槿汐眸含泪光,“淳常在,淳常在失足落在荷花池中,现如今昏迷不醒。太医说若撑不过今晚,便只能叫人准备后事了。” 甄嬛顿时“扑通”一声颓坐在身后的软榻上。 “娘娘!”众人慌忙伸手去扶。 甄嬛难以置信道:“她下午还欢蹦乱跳的放风筝呢,你怎么能告诉我说她现在已经昏迷不醒撑不过今晚了?她才十七岁!她人呢?为什么没有挪回来?她的寝殿在这里,为什么不送回咱们宫里救治?是不是有人故意要害她,想要耽误她的救治时间?” “娘娘,原本是太医怕耽搁病情,才在御花园的旧殿里采取了一些紧急的救治措施,可是后来,后来淳常在的脉象,实在不好,连太医也束手无策了,皇上这才将人挪进了雨花阁,并请了大师去为她念经祈福,希望她能挺过这一晚。” 甄嬛闭了闭眼,实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忽的推开众人就往外冲。 “娘娘,娘娘!” “您的身子可跑不得啊!” “娘娘,慢点。” \"娘娘!\"门外的小允子一个滑跪便跪到了甄嬛眼前,磕头道:“娘娘,去不得啊!皇上说您是有身子的人,怕淳常在的事情刺激到您,才特意将人挪去的雨花阁,娘娘您不能去啊!” 崔槿汐也是焦急道:“娘娘您三思啊,您现在去只会惊驾,再说请您顾及腹中龙胎,万万不能现在就去见淳常在啊!” 被众人拦着的甄嬛,依旧是情不能自已。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小太监的高呼,“皇上驾到。” 皇帝带人沉着脸走进,“皇上!”甄嬛见到他,猛然扑进他怀里。 “嬛嬛,你身怀龙裔,不能伤心。”皇帝道。 “都是臣妾不好,臣妾不该和淳儿一起去放风筝,更不该纵了她一个人去捡风筝。”甄嬛俯在他肩上痛哭。 “去熬点安神药来!” “是。” “淳儿遭遇意外,朕也很伤心。朕已下旨封她为贵人。若她能撑过今晚,她便是朕的淳贵人了。” “皇上,臣妾求您,一定要让臣妾再去见淳儿一面,皇上!” 皇帝定定望她良久,才叹口气缓缓劝道:“嬛嬛,皇嗣为重,你这般情绪激荡,朕更不放心你去了。” 夜已深了,雨花阁一座偏殿里。 雨儿默默地为自家小主擦着汗,她们小主面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跟以往的鲜活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小主,就算太医放弃了,奴婢也不会放弃的,您一定能挺过今晚的。” “小主,这串白玉佛珠是贵公公替容贵妃娘娘送来的,贵公公说这是太后从前在佛前专门供奉过的,挂在床头一定能够保佑您平平安安地度过此劫。” “小主,您快醒醒啊。贵公公说他是在荷花池中将您救起的,可您会水,奴婢根本不信您会失足落水!究竟是谁害的您,您一定要醒来告诉奴婢!这样奴婢才能去求莞嫔给您报仇啊!” 翊坤宫。 华妃“哗啦”一声,将一碟糕点拂到了周宁海的脸上,“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本宫养你何用!” “娘娘饶命,实在是奴才当时见到那淳常在确实已经没了鼻息,这才被一阵脚步声给惊走的。哪想到,哪想到这淳常在如此命大啊娘娘!奴才将她按在水里那么久,竟然都没溺死她。”周宁海匍匐在地,垂着头道。 “那个小狐媚子当时没有瞧见周福全的脸,你且叫周福全躲好了,无凭无据的,就算她活着撑过了今晚,又能怎样?!哼!宫里今日见过咱们的人,口径可都统一了?” “娘娘放心,奴才方才已经全都交代打点好了。而且咱们今日出门时本就隐蔽,没有多少人见过咱们。” “那便好,记住,你自己的嘴,也给本宫闭严实了!” “娘娘放心,奴才就是被打死,也绝不会松口的!就算那淳常在真的有命醒了,奴才也会咬死她胡乱攀咬奴才。娘娘和翊坤宫所有人都能为奴才作证,奴才可一步也没出过翊坤宫。” 华妃闻言,这才眸光闪烁着点了点头。 永和宫。 安陵容执着一本《中庸》,许久才缓缓翻过一页。饶是她也没想到,前世淳常在溺亡的地方,竟然就与自己今日的歇脚处,仅隔了两座假山之远。若非是被小贵子偶遇到……想着,安陵容忽的又无奈一笑,便是被小贵子偶遇到了,又能怎样,淳常在如今还不是命悬一线。 前世曹琴默说淳常在是因为撞破了华妃卖官之事被害,时日久远,安陵容对这个时间点也早就模糊不清。 想着,不由对小贵子问道,“你今日路过那方荷花池时,可有瞧见了什么可疑人影?” 小贵子骤然被自家娘娘询问,挠了挠头,一脸无辜道:“娘娘,奴才当时连鬼影都没瞧见一个。费了好大劲儿才将淳常在,呃,淳贵人给救上来的。您知道,奴才不识水性的嘛,可是当时想到娘娘平日教给我们的做人道理,脑子一热,想也没想的就跳下去救人了!嘿嘿,娘娘,奴才还算给您长脸?” 宝娟见他一脸蠢相,不由暗暗鄙夷了一眼,心道,这人,娘娘面前,竟又开始装相了。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个黑了心肝的,是个天下第一的大好人呢。 第166章 升迁 就在宫中众妃都以为淳贵人挺不过今晚时,第二日一早,雨花阁竟传来了淳贵人脉象在逐渐恢复的好消息。 皇帝在得知此消息后,迅速命人将其重新挪回了碎玉轩,并又加派了好几位太医轮番前去会诊。 晚间,皇帝驾临翊坤宫。 “皇上万福。”华妃率众在殿门口相迎。 “朕看完手头的折子才能过来,”皇帝难得语气既温柔又和缓,上前牵起了华妃的手,才接着道:“算不算晚啊?” 华妃娇羞道:“只要皇上的心在这儿,什么时候来都不晚。臣妾等着您。” “所以朕再晚也要过来。” 两人牵着手边往寝榻方向去,华妃边道:“皇上看了一天折子,一定累了。”说着从榻边矮桌上端起了一碗滋补的鸡汤来,献给了皇帝。 皇帝端起喝了一口道:“你今儿并不知道朕要来,怎么还备着这个?” “臣妾时时刻刻都盼望着皇上能来,所以一直都备着。”华妃柔声道,目中满含着对于皇帝的倾慕。 “嗯,有你这份心意,朕即便不来,也一定想着你。”皇帝尝过后,放下汤碗道。 “臣妾看皇上今天心情不错。可是前朝有喜事吗?” “西南的战事,你哥哥和你侄儿,为朕立了大功。朕打算嘉赏你哥哥一等公世职,你父亲年遐龄本就是一等公,朕再额外加太傅衔给他,至于你哥哥从前的一等男世职,就由他的次子年富承袭,再给你母亲正二品诰命夫人的封号。你觉得如何啊?”皇帝温声望着她道。 “臣妾谢过皇上。” 见她满脸喜色几乎都要隐藏不住了,皇帝这才又继续开口道:“朕想着,莞嫔正为淳贵人落水的事伤心,为了宽解她,她父亲的官职也得升一升。” 华妃闻言,面上喜意登时一收,有些不悦道:“皇上不是觉得莞嫔的父亲大不敬吗?” 皇帝微微一笑道:“朕罚也罚了,若是你不喜欢,朕就还是让他待在督察院,只是升他为佥都御史。如何呀?”皇帝语气中商量之意甚浓,华妃心中熨帖至极,自然不愿再叫皇帝为难,于是娇声道了一句:“皇上的旨意,臣妾不敢违拗。” 顿了顿,才又假装大度地捏着鼻子补充了句,“只要莞嫔高兴就好。” “嗯,难得你这么懂事,”皇帝不由开怀一笑,与她说话的语气也愈发地和缓轻柔,“你的妃位也有些年头了,朕打算这几日,再给你好好地晋一晋位分。” 华妃闻言,不由动容地睁着一双明眸去望皇帝,“臣妾只求能够时时刻刻陪着皇上,不在乎位分富贵。” 碎玉轩,东配殿。 听闻淳贵人脉象终于恢复正常,在寝殿昏睡着,皇后便带了众妃嫔一起前来探望。 内殿,甄嬛守在淳贵人床畔,面上带着悲容道,“眉姐姐,昨日下午我们还有说有笑的,她还吃着我为她准备的点心,她还说,还说要做我腹中孩子的姨娘。” “嬛儿,你别太伤心了,太医不是说已经挨过了最危险的时期吗?听雨儿说,这次也是多亏了陵容宫里的小贵子,若非他偶然去那里为陵容采荷,不然……唉,也是万幸。” “皇后娘娘驾到。”两人正说着,外面忽然响起了小太监的通传声。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齐妃娘娘万福金安,敬妃娘娘万福金安。” “莞嫔娘娘吉祥。惠贵人吉祥。” “……” 众人互相见过礼后,皇后担忧道:“淳贵人如何了?本宫白日里害怕打搅到太医救治,一直不敢过来。听闻她脉象平稳了,这才带人赶过来看望她。可怜她才十七岁,这样小的年纪便遭此横祸。” “是啊。她身边伺候的奴才们也太不小心了。要我说,这么粗心的奴才,就该全部都打发到慎刑司服役去!”齐妃蹙眉道。 “皇后娘娘饶命,齐妃娘娘饶命,我们小主如今人还未醒,身边根本离不开人,娘娘们要打要罚,只要等我们小主醒了,奴婢无论什么刑罚都甘愿到慎刑司领受。”雨儿闻言,忙跪地哭求道。 “好了,吵吵闹闹的成什么体统。齐妃你也不要总是这样胡乱地就开口吓唬人,快起来,你是淳贵人的陪嫁,在你们小主生病期间,可要好好保全她才是。”皇后微微说了齐妃一句,才温声对雨儿嘱托道。 “多谢皇后娘娘,奴婢替我们小主多谢娘娘。” 皇后转眸却见甄嬛面色十分憔悴,不由也语重心长地劝了她一句道:“莞嫔,你也不要伤心了,顾念着你因淳贵人情绪不稳,皇上方才已经下旨升你父亲为佥都御史了,你怀着皇嗣,身负江山社稷的命脉,即便跟淳贵人关系再要好,可也别因这一点点私情,就叫皇上失望啊。” “臣妾多谢皇上关怀,多谢皇后娘娘教导之恩。”如此重的帽子压下来,哪怕甄嬛,亦是不得不恭敬地聆听皇后教诲。 她们交谈间,却都没看到寝榻上的淳贵人,方才在听到甄嬛父亲升职时,睫毛忽然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似是对外界生出了感知,却又无论如何都无法支撑起沉重的眼皮一般。 皇后说着缓缓坐到了淳贵人寝榻边缘,随即整个人都有些颓丧地感叹道:“莞嫔啊,我素知你与华妃不睦,但今日以后,皇嗣为重,你无论怎样都要多多地忍让华妃一番才好。” “娘娘此话何意?”甄嬛不由微微疑惑地望她。 “西南战事告捷,皇上不仅加封了华妃的家人,还准备这几日好好地晋一晋华妃的位分。以后在这宫里,便是本宫,也不得不让她三分了。”皇后缓缓道。 她话落,不仅甄嬛和沈眉庄,便是一旁的其余妃嫔,一颗心亦是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往下沉了几分。 华妃从前有多么地盛气凌人,旁人不知,她们这些宫里的老人还能不知吗? 听闻此话,寝榻上淳贵人藏于锦被下的双手,不由地轻轻握成了拳。 至于深夜,淳贵人如何忽然颤抖着醒来,如何战战兢兢地命雨儿不许向外人透露自己会凫水之事,却又是另一番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了。 第166章 升迁 就在宫中众妃都以为淳贵人挺不过今晚时,第二日一早,雨花阁竟传来了淳贵人脉象在逐渐恢复的好消息。 皇帝在得知此消息后,迅速命人将其重新挪回了碎玉轩,并又加派了好几位太医轮番前去会诊。 晚间,皇帝驾临翊坤宫。 “皇上万福。”华妃率众在殿门口相迎。 “朕看完手头的折子才能过来,”皇帝难得语气既温柔又和缓,上前牵起了华妃的手,才接着道:“算不算晚啊?” 华妃娇羞道:“只要皇上的心在这儿,什么时候来都不晚。臣妾等着您。” “所以朕再晚也要过来。” 两人牵着手边往寝榻方向去,华妃边道:“皇上看了一天折子,一定累了。”说着从榻边矮桌上端起了一碗滋补的鸡汤来,献给了皇帝。 皇帝端起喝了一口道:“你今儿并不知道朕要来,怎么还备着这个?” “臣妾时时刻刻都盼望着皇上能来,所以一直都备着。”华妃柔声道,目中满含着对于皇帝的倾慕。 “嗯,有你这份心意,朕即便不来,也一定想着你。”皇帝尝过后,放下汤碗道。 “臣妾看皇上今天心情不错。可是前朝有喜事吗?” “西南的战事,你哥哥和你侄儿,为朕立了大功。朕打算嘉赏你哥哥一等公世职,你父亲年遐龄本就是一等公,朕再额外加太傅衔给他,至于你哥哥从前的一等男世职,就由他的次子年富承袭,再给你母亲正二品诰命夫人的封号。你觉得如何啊?”皇帝温声望着她道。 “臣妾谢过皇上。” 见她满脸喜色几乎都要隐藏不住了,皇帝这才又继续开口道:“朕想着,莞嫔正为淳贵人落水的事伤心,为了宽解她,她父亲的官职也得升一升。” 华妃闻言,面上喜意登时一收,有些不悦道:“皇上不是觉得莞嫔的父亲大不敬吗?” 皇帝微微一笑道:“朕罚也罚了,若是你不喜欢,朕就还是让他待在督察院,只是升他为佥都御史。如何呀?”皇帝语气中商量之意甚浓,华妃心中熨帖至极,自然不愿再叫皇帝为难,于是娇声道了一句:“皇上的旨意,臣妾不敢违拗。” 顿了顿,才又假装大度地捏着鼻子补充了句,“只要莞嫔高兴就好。” “嗯,难得你这么懂事,”皇帝不由开怀一笑,与她说话的语气也愈发地和缓轻柔,“你的妃位也有些年头了,朕打算这几日,再给你好好地晋一晋位分。” 华妃闻言,不由动容地睁着一双明眸去望皇帝,“臣妾只求能够时时刻刻陪着皇上,不在乎位分富贵。” 碎玉轩,东配殿。 听闻淳贵人脉象终于恢复正常,在寝殿昏睡着,皇后便带了众妃嫔一起前来探望。 内殿,甄嬛守在淳贵人床畔,面上带着悲容道,“眉姐姐,昨日下午我们还有说有笑的,她还吃着我为她准备的点心,她还说,还说要做我腹中孩子的姨娘。” “嬛儿,你别太伤心了,太医不是说已经挨过了最危险的时期吗?听雨儿说,这次也是多亏了陵容宫里的小贵子,若非他偶然去那里为陵容采荷,不然……唉,也是万幸。” “皇后娘娘驾到。”两人正说着,外面忽然响起了小太监的通传声。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齐妃娘娘万福金安,敬妃娘娘万福金安。” “莞嫔娘娘吉祥。惠贵人吉祥。” “……” 众人互相见过礼后,皇后担忧道:“淳贵人如何了?本宫白日里害怕打搅到太医救治,一直不敢过来。听闻她脉象平稳了,这才带人赶过来看望她。可怜她才十七岁,这样小的年纪便遭此横祸。” “是啊。她身边伺候的奴才们也太不小心了。要我说,这么粗心的奴才,就该全部都打发到慎刑司服役去!”齐妃蹙眉道。 “皇后娘娘饶命,齐妃娘娘饶命,我们小主如今人还未醒,身边根本离不开人,娘娘们要打要罚,只要等我们小主醒了,奴婢无论什么刑罚都甘愿到慎刑司领受。”雨儿闻言,忙跪地哭求道。 “好了,吵吵闹闹的成什么体统。齐妃你也不要总是这样胡乱地就开口吓唬人,快起来,你是淳贵人的陪嫁,在你们小主生病期间,可要好好保全她才是。”皇后微微说了齐妃一句,才温声对雨儿嘱托道。 “多谢皇后娘娘,奴婢替我们小主多谢娘娘。” 皇后转眸却见甄嬛面色十分憔悴,不由也语重心长地劝了她一句道:“莞嫔,你也不要伤心了,顾念着你因淳贵人情绪不稳,皇上方才已经下旨升你父亲为佥都御史了,你怀着皇嗣,身负江山社稷的命脉,即便跟淳贵人关系再要好,可也别因这一点点私情,就叫皇上失望啊。” “臣妾多谢皇上关怀,多谢皇后娘娘教导之恩。”如此重的帽子压下来,哪怕甄嬛,亦是不得不恭敬地聆听皇后教诲。 她们交谈间,却都没看到寝榻上的淳贵人,方才在听到甄嬛父亲升职时,睫毛忽然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似是对外界生出了感知,却又无论如何都无法支撑起沉重的眼皮一般。 皇后说着缓缓坐到了淳贵人寝榻边缘,随即整个人都有些颓丧地感叹道:“莞嫔啊,我素知你与华妃不睦,但今日以后,皇嗣为重,你无论怎样都要多多地忍让华妃一番才好。” “娘娘此话何意?”甄嬛不由微微疑惑地望她。 “西南战事告捷,皇上不仅加封了华妃的家人,还准备这几日好好地晋一晋华妃的位分。以后在这宫里,便是本宫,也不得不让她三分了。”皇后缓缓道。 她话落,不仅甄嬛和沈眉庄,便是一旁的其余妃嫔,一颗心亦是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往下沉了几分。 华妃从前有多么地盛气凌人,旁人不知,她们这些宫里的老人还能不知吗? 听闻此话,寝榻上淳贵人藏于锦被下的双手,不由地轻轻握成了拳。 至于深夜,淳贵人如何忽然颤抖着醒来,如何战战兢兢地命雨儿不许向外人透露自己会凫水之事,却又是另一番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了。